《种田之流放边塞》 正文 1.自杀未遂 四月初的清晨,春风和煦,大乾都城的靖阳侯府花木葱茏,几个丫鬟正在扫洒庭院。 她们无精打采,神态不似往常轻快,均流露忧愁之色,议论纷纷: “哎,二公子真倒霉!昨儿大喜之日,他拜完堂还没来得及入洞房,府里就乱成一团麻了。”绿衫丫鬟叹道。 一同伴纳闷问:“奇怪,世子为什么突然被刑部抓走了?那些官差凶神恶煞的,闹得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谁知道?侯爷急得当场旧疾复发,二公子外出打探消息,彻夜未归。”绿衫丫鬟话音刚落,另一同伴凑近告知: “不止呢,还有更离奇的。我听说,新进门的二少夫人昨天中午上吊了!” “啊?死c死啦?” “没死,恰巧被回房更衣的二公子救下了。” 绿衫丫鬟嗤笑问:“阖府皆知,姜大姑娘为了嫁进侯府c下贱无耻偷爬准妹夫的床,明明得偿所愿,却为何寻死?” “做出那等丑事,娘家脸面无光,婆家也瞧不起,活不下去了呗。” “该!啧,二公子为什么愿意娶她?” “色令智昏。那女的花容月貌,又妩媚放荡,天生就会讨男人欢心——” 这时,靠近门的丫鬟忽然紧张道:“小蹄子们,都别嚼舌根了,老夫人来了!” 众人一惊,立即噤声散开,埋头挥动笤帚,清扫昨日迎亲时绽放的爆竹屑。 须臾,靖阳侯夫人王氏赶到,匆匆迈进月洞门,面无表情走向次子居住的小院。 房内,昏迷的姜玉姝动了动,半梦半醒,脑海中一遍遍响起刺耳刹车声c两车碰撞声c惊恐尖叫声。剧烈相撞时,她正在后座整理文件,未系安全带,脑袋重重砸向侧玻璃,当场身亡。 但,她的魂魄在殒命瞬间穿越了,穿成一个成亲之日上吊自缢的少女。 “二少夫人,您终于醒了!” 姜玉姝循声扭头,她头晕脑胀,浑浑噩噩,先是看见个圆脸梳丫髻的侍女,旋即被入目可及的耀眼大红吸引住了:红被c红枕c红帐c红幔c红漆家具c红囍字等等。此乃靖阳侯次子的新婚洞房,雕梁画栋,大气华美。 “少夫人,您觉得身上怎么样?” 姜玉姝回神,张嘴欲答,却顿感喉咙剧痛,且饥肠辘辘,整个人虚弱乏力,只短促说出一个“你”字,便冷汗涔涔。她侧身蜷缩,下意识抬手抚摸脖子,结果摸到一圈自缢勒出的伤痕,淤紫红肿。 “奴婢叫小桃,奉老夫人之命前来伺候。”说话间,小桃从桌上端了温着的药返回榻前,“放心,大夫说了,您的伤势并无大碍,休养几日即可康复。该喝药了。” 姜玉姝吃力地坐起,乍穿越至异世,她茫然无措,戒备盯着乌黑药汁。 小桃见状,误以为对方仍想寻死,遂劝道:“少夫人,千万别再做傻事了,昨儿要不是二公子碰巧相救,后果不堪设想。”话音未落,门口突传来呵斥: “她自己寻死,谁拦得住?难道一天到晚捆着不成?可怜弘磊,不幸娶了个丧门星!”靖阳侯夫人王氏绕过屏风,立定榻前,居高临下,头疼地审视新儿媳。 “老夫人。”小桃屈膝福了福,低头侍立一旁。 姜玉姝脸无血色,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涨疼,脑袋仿佛有千斤重,诧异望着珠围翠绕的富态妇人。 王氏年近五十,一向养尊处优,气势凌人。她愁眉紧皱,眼里满是厌恶,冷淡质问:“别人家的新媳妇进门,都是次日清早便给公公婆婆敬茶,你可倒好,大喜当天自尽!令尊现任工部侍郎,姜府也算大户人家,居然会养出像你这样的女儿?” “我c咳咳。”姜玉姝嗓音嘶哑,喉咙干渴灼热,手捂着淤伤艰难咳嗽,有口难言。 “怎么?自个儿把自个儿勒成哑巴了?”王氏面若寒霜,余光瞥向一旁丫鬟,“大夫怎么说?” 小桃上前答:“他说二少夫人并无大碍,休养数日,嗓子就能恢复。” “哼。”婆媳对视片刻,相看互不喜。王氏抬高下巴,耷拉着眼皮,失望道:“当初,我相中的是二姑娘玉姗,谁知你竟敢在令尊寿宴上做手脚,下/药迷昏弘磊并亲近勾引,不择手段地抢走妹夫。如此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你们误会了!事实上,姜大姑娘是被人陷害的,她百口莫辩,屈辱含冤,伤心绝望透顶,才寻了短见。姜玉姝强忍不适,深吸几口气,迅速理清脑海中原主的记忆,挣着嗓子解释道:“其实,我没有——” “众目睽睽的事儿,还想抵赖?” “若非弘磊不忍见你被姜家活活打死,你休想得逞。我原以为c原以为成亲后你会安分守己,岂料你一进门便寻死觅活,简直是搅家精!而且,你前脚刚进门,弘耀后脚就被抓,显见你是个丧门星!”王氏怒不可遏,劈头盖脸责骂一通后,威严吩咐:“小桃,药随便她喝与不喝,横竖靖阳侯府既不欠她的,也不想留她做儿媳妇。” “是。”小桃毕恭毕敬。 姜玉姝有伤在身,只能隐忍,暗自思索对策。 王氏打定了主意,不容置喙地说:“待弘磊回来,我立刻命他写一封休书,你带着休书与嫁妆回姜府去罢。我们宁肯辛苦另寻一门亲,也不要你这丧门搅家精!”语毕,她转身拂袖而去,但尚未迈出门槛,心腹仆妇便飞奔近前,哭着禀告: “老c老夫人,大事不好了!” 王氏脸色一变,忙问:“出什么事了?” 仆妇腿软跪地,结结巴巴答:“二公子回来了,带c带回了世子c世子的——” 王氏眼睛一亮,急切追问:“世子回来了?人在哪儿?快叫他来见我!” 仆妇支支吾吾,声如蚊讷,哆嗦答:“二公子把世子带去南院了请您节哀。” 节哀?王氏霎时瞠目结舌,眼前一黑踉跄后退,险些摔倒。丫鬟婆子慌忙搀扶,却被狠狠挥开,王氏心惊胆战,跌跌撞撞地往南院跑。 由于隔着屏风与帐幔,卧房里间的人并未听清楚。 目送婆婆离去后,姜玉姝彻底清醒,她定定神,挺腰坐直了。 小桃提醒道:“您有伤在身,还是靠着歇息吧?” 姜玉姝摇摇头,挨了婆婆一顿训斥,她不再怀疑药,伸手接过,梗着脖子缓缓喝完,末了习惯性道了声“谢谢”。 小桃愣了愣,抿嘴把空碗搁在托盘上,“这是奴婢的分内差事,万万当不起您的‘谢’。” 对症的温凉汤药滋润了喉咙,姜玉姝舒服不少,指着外间哑声问:“她们刚才c咳,在谈什么?” 小桃犹豫答:“具体奴婢没听清楚。不过,应该是世子回府了,老夫人必定急着去看望呢。” 姜玉姝若有所思,沉吟不语,腹部却突兀“咕噜”两下,于安静室内清晰可闻。她叹了口气,有些尴尬地问:“有吃的吗?我足足三天没吃饭了。” 上吊之前,她还在娘家闹绝食了?难道她不乐意嫁给二公子?小桃再度一愣,讷讷答:“有,有的。您稍待片刻,奴婢去叫厨房做些清淡粥汤来。”顿了顿,她看着完全不像传言中那般妖媚放荡的新少夫人,恳求道:“奴婢去去就回,求您不要再做傻事,否则,上头一定饶恕不了下人。” 侥幸死而复生,岂会再寻死?姜玉姝坚定颔首,微笑道:“我绝不会再寻死。” 小桃愉快一笑,端着小托盘快步离去。 转眼,房中仅剩姜玉姝一人。 她吁了口气,仔细环顾四周,随后掀被下榻,扶着床柱站稳缓了缓,走向梳妆台,落座绣墩,默默凝视铜镜内秀美绝伦的脸庞:肤白如玉,明眸皓齿,端庄娴雅。 这模样,与少女时的姜玉姝有八分像。 两人同名同姓,同月同日同时生。只不过,原主年方十六,而车祸逝世的姜玉姝二十四岁,已在农科研究所工作数年。 原来,姜母生下女儿后病亡,姜父续弦许氏,许氏生有一女两子,女儿皆已定亲。其中,长女玉姝由姜父做主,许配给了发妻的娘家侄子,青梅竹马,亲上加亲;次女玉姗则由许氏做主,费尽周折,许配予靖阳侯次子。 论家世,靖阳侯府远超书香小户。 但姜玉姝明白,原主从未嫉妒妹妹能嫁入侯府,她的眼里心里只有表哥一个,睡里梦里都甜蜜盼着裴家明年登门迎娶。 不料,月前姜父的寿宴上,原主遭人陷害,衣衫不整地与醉酒准妹夫同床共枕! 丑事一出,亲友震惊,流言蜚语不堪入耳,裴家又远在江南,秉性柔弱的原主无法承受,在娘家几番寻死未遂,被硬塞进花轿草草出阁。最终,她趁拜完堂独处洞房时,上吊自缢。 姜玉姝对镜端坐良久,一声长叹,起身行至外间,试探着拉了拉房门——“吱嘎”声响,门被推开,看守房门的两个婆子探头,隐约流露不耐烦,问: “二少夫人有何吩咐?” “公子有令,让您待在屋里好生养伤,无事不必外出。” 禁足吗?姜玉姝皱了皱眉,平静答:“知道了。”俩婆子便把门关闭。 伤势未愈,眼下做不了什么。 姜玉姝心事重重,满腹疑团,暗忖:原主深居闺房,生性怯弱,平日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究竟是谁陷害了她? 她一边冥思苦想,一边等候小桃送饭来。不知是因为体虚还是饥饿,总是冒汗,汗湿脊背,黏糊糊的十分难受。 少顷,姜玉姝坐不住了,自行打开箱笼挑拣,准备换一身衣裳。 下一刻,靖阳侯次子郭弘磊昂首阔步,沉着脸回卧房,袍角翻飞。 守门婆子殷勤跑下台阶,颠颠儿凑近迎接,恭敬行礼道:“见过二公子。” 郭弘磊神态肃穆,脚步未停,略一颔首,径直推门踏进卧房,几个大步迈进里间。 “窸窣”声入耳后,他定睛一看,猛地怔住了! 屏风旁,姜玉姝垂首,正在系肚兜带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新婚夫妻 海棠红的肚兜绣着兰花,散发幽幽熏香,精致极了。但姜玉姝十分穿不惯,她左抻抻右扯扯,粗略拨了拨发丝,抖开外衫披上。 她听见了脚步声,却头也没抬,想当然地问:“小桃,你回来咳c咳咳,带了什么好吃的?” 郭弘磊始料未及,欲言又止。瞬间,他眼里只有红与白两种颜色:红的是肚兜,是细长红带子;白的是光洁无暇肌肤,脊背纤丽,腰肢不盈一握。侧身时,胸前饱满的白嫩柔软颤动—— “啊!” 随着一声惊叫,红与白消失了,被藕色外衫严实包裹。 姜玉姝前生还没婚恋就车祸而亡了,毫无经验,被吓得双手掩紧衣襟,脸红耳赤,飞快躲到了矮屏风后,心如擂鼓,屏息打量气宇轩昂的俊朗男子。 新婚小夫妻面对面,洞房花烛夜后,本该如胶似漆,但这一对却像是陌生路人,万分疏离。做妻子的,大喜之日上吊自缢;做丈夫的,刚拜完堂就遭遇兄长被抓c妻子寻死的困境。 全无一丁点儿恩爱的意味。 郭弘磊高大挺拔,足足比妻子高了一个头,他回神即转身离开,沉默退出里间。 “哎?”姜玉姝茫然呼唤,惊魂未定。她咬咬唇,猛一拍额头,苦笑提醒“自己”已经成亲了,刚才那位是自己的丈夫。 外间传来低沉浑厚的催促声,“快穿好衣裳,出来谈谈。” 谈? 谈什么?谈休妻吗? 同居都城,一旦被休弃,娘家必然知情。到时,长辈十有八/九不允许我自由支配嫁妆在外生活。而且,很有可能是姜家某个人陷害了我,或许敌人会进一步害我怎么办? 人生地不熟,我不能轻举妄动。 初穿异世的姜玉姝惴惴不安,迅速整理妥衣裙,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抬脚迈出里间。 郭弘磊端坐,下巴点了点圆凳,“坐。” 姜玉姝依言落座,难免有些拘束,静候对方开口。 “怎的就你一个人?丫头们哪儿去了?” “小桃帮我找吃的去了。”再次面对面,姜玉姝悄悄按捺不自在感,好奇打量剑眉星目的侯府贵公子,暗忖:记忆中,他十七岁。真高大,肩宽腿长,英气勃勃。 郭弘磊又问:“除了小桃,其余丫鬟呢?”他外出奔波了一天一夜,饥且渴,自行执壶倒水,仰脖饮尽后,给有名无实的妻子倒了一杯。 至今为止,彼此只在神志不清稀里糊涂时搂抱过而已,尚无真正的肌肤之亲。 姜玉姝道谢并接过茶杯,沙哑嗓音据实以答:“不清楚,我醒来只见到小桃一个。” “哦?”郭弘磊剑眉微皱,没再追问,注视着对方喉间刺眼的淤伤,淡淡问:“你的喉咙不要紧吧?倘若不方便说话,就晚上再谈。” 姜玉姝立即摇头,喝水润了润嗓子,忐忑悬着心,正色道:“听你的语气,像是有大事,还是先谈吧,我的伤不要紧。” 郭弘磊点点头,流露哀伤之色,沉痛叹气,缓缓道:“大哥去世了,父母悲恸至极,如今府里乱——” “什么?”姜玉姝忍不住打断,愕然问:“刚才明明有人禀告老夫人的,说你带着世子回府了。怎c怎么会死了呢?” 郭弘磊用力闭了闭眼睛,下颚紧绷,握拳隐忍告知:“我确实把大哥带回府了。但带回的是他的遗体,现停在南院听松楼内。” “为什么?究竟因何而亡?”姜玉姝难以置信,嘶哑追问:“堂堂侯府世子,说没就没了,简直太离奇。” 郭弘磊虎目泛红,涩声解释道:“昨日上午,我们刚拜完堂,刑部突然拿人,不由分说地把大哥抓走了,我外出辗转打探消息,方得知原来大哥为了偿还赌债c竟参与了贪墨庸州军饷一案!”顿了顿,他继续说:“昨夜,陛下驾临刑部大堂,三司秘审,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姜玉姝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贪污了多少?” “白银九十万两。大哥原任户部主事,他是从犯之一,主谋有三人。他贪了六万两。” 姜玉姝稍加琢磨,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凝重问:“所以,是陛下亲自下旨c当场处死了大哥?同案罪犯呢?” 郭弘磊毕竟年轻,焦急得燥热,又倒了杯水喝,“主谋凌迟,并判其全家斩刑,从犯及其全家斩刑。但陛下念及郭家先祖乃开国功臣,赐予大哥一杯酒,留了全尸。” 四目对视,均含千愁万绪。 “主谋和其余从犯都是株连全家。”姜玉姝蹙眉,不得不面对乾朝“一人犯法,家族遭殃”的现实。她直言不讳,耳语问:“那,靖阳侯府呢?” “暂未知。但观测圣意,郭家恐怕难逃一劫。”郭弘磊起身,俯视娇弱少女,“庸州军饷屡次被贪墨,致使军心涣散。去岁腊月初,敌国北犰伺机大举进犯,今年元宵时,庸州城破,约十万将士及百姓惨遭/屠/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朝野震惊,陛下严令彻查,一查两个月,现已水落石出。” “庸州失守了?” 郭弘磊沉重颔首。 姜玉姝拍了拍脑袋,撑桌站起,喃喃道:“惭愧,我直到现在才听说。” “你们姑娘家整日待在深宅闺房,不知情也不足为奇。”郭弘磊略一思索,严肃道:“姜姑娘,我心知你不愿嫁,这桩亲事实属无奈。当时那情形,终究是姑娘家吃亏,我若不尽快应下来,你的处境将十分难堪。” 从记忆里翻出两人衣衫凌乱相拥而眠的一幕幕,姜玉姝不禁脸发烫,竭力镇定,脱口问:“我声名狼藉,你居然不介意?” “郭某看得出,姑娘并非不自爱之人。当日之乱,其中必有隐情,只是姜家不由我做主,故无法还你清白。” 郭弘磊目光深邃,感慨万千,“我原以为,阴差阳错,也算是命中注定的姻缘,故冒昧迎娶。但如今,府里恐有一劫,你昨日刚进门,若遭受株连,未免太可怜了些。因此,待岳父来吊唁时,我会同他商量,设法寻个理由写一封休书,好歹试试。如果可行,你就回姜家去罢。”语毕,郭弘磊大步流星迈出房门,出了门槛却又止步,扭头低声叮嘱: “切勿再自寻短见,我会尽力安排你离开。”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玉姝不由得大为动容,仓促追赶,扶着门框问:“你去哪儿?” “南院,须赶紧料理大哥的后事。” “别关着我,行吗?” 郭弘磊诧异答:“没关着你。但你伤势未愈,不宜四处走动。” “知道!” 目送丈夫一阵风似的走远后,姜玉姝瞧见小桃带领两个丫鬟返回。 “少夫人,让您久等了。”小桃喘吁吁,把食盒搁在桌上,一边盛粥,一边白着脸解释:“因为世子c世子去世,处处忙碌不堪,奴婢在厨房催了半日,才熬了一样燕窝粥。” 姜玉姝温和道:“没关系的,我也没等多久。” “娟儿见过少夫人。”名叫娟儿的丫鬟屈膝行礼,其同伴随后道:“碧月给二少夫人请安。” “无需多礼。”姜玉姝饿得站不住,坐下问:“你们是?” 娟儿恭谨答:“奴婢是这院里的下人。” 碧月柳眉杏眼,柔声答:“婢子是二公子的侍女。” 姜玉姝扫了扫碧月,此刻才想起来,疑惑问:“我的人呢?” 三个丫鬟面面相觑,小桃硬着头皮答:“昨日您自缢后昏迷,老夫人认为下人偷懒疏忽,故吩咐您的人跟着管事嬷嬷学一学侯府的规矩。” 原来如此。姜玉姝无奈颔首。 “请用粥。” 姜玉姝接过匙子,环顾四周后,叹道:“府里正在给世子治丧,你们快把这屋里的红东西收起来吧,摆着不合适。” “是。”三人齐齐应声,小桃又叫上守门的婆子,麻利收拾屋子。 既来之,则安之。 身为靖阳侯府的二少夫人,同荣同损,于情于理不应该漠不关心。 两刻钟后,姜玉姝换上牙白衣裙,以立领比甲遮掩淤伤,未施脂粉,前往南院探看情况。 主仆一行赶到听松楼外时,恰见郭弘磊站在阶上,其心腹小厮正回话: “钱大人c吴大人c马大人,共八家,两百多口人,都已经押往刑场。监斩官说了,等午时三刻一到,立即行刑。” 郭弘磊挥挥手,“再去探。” “是。” 两百多口人?真可怕!姜玉姝倒吸一口凉气,毛骨悚然。 “你有伤在身,怎么来了?”郭弘磊拾级而下。 姜玉姝轻声问:“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郭弘磊颇感意外,刚想回答,却见管家栾顺赶到禀告:“二公子!几处亲戚登门吊唁,可府里诸事尚未齐备,您看如何是好?” “你等会儿。”郭弘磊迎向管家,先商讨待客事宜。 “嗯。” 灵堂近在眼前,传出一阵阵哭声,姜玉姝刚叹了口气,忽然听见哭声中夹杂苍老骂声: “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啊!”靖阳侯年近五十,须发灰白,盯着长子的遗体,哀恸指责:“弘耀就是被你生生惯坏了。从小到大,每当我严加管教时,你总是百般劝阻,只一味地纵容溺爱,养出个骄奢淫逸c嗜赌如命c恐连累家族的败家子!” 侯夫人王氏双目红肿,哀伤欲绝,捶胸哭道:“孩子已经走了,你还责骂他?你于心何忍?” 靖阳侯颤声答:“这孽障,完全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千不该,万不该,他竟敢贪墨军饷,丧命怪得了谁?” “区区六万两而已,算什么?打了败仗,又与弘耀何干?庸州失守,分明是戍边将士的错。这傻孩子,欠了赌债,为何不告诉我——” “住口!无知蠢妇,休得胡言乱语。”靖阳侯厉声打断,懊悔不迭,“早知今日,我绝不把世子之位给弘耀,更不准他入户部任职。” 王氏呆了呆,哽咽提醒:“弘耀可是咱们的嫡长子,名正言顺的世子!” 靖阳侯对长子失望透顶,忧心忡忡,自责道:“唉,本该择贤而立。弘磊由我亲自教导长大,一贯明理孝顺,远比弘耀稳重,让他袭爵,才是对的。” 刹那间,王氏积压十几年的委屈与愤懑被点燃,脸色大变,她猛地起立,正欲反驳,余光却瞥见厅外的姜玉姝,顿时火冒三丈,疾步走向新儿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休妻未果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姜玉姝浑身一凛,本能想后退,心思一转却稳稳站立,福了福唤道:“老夫人。” 王氏置若罔闻,她痛失爱子,哭得两眼布满血丝,全不顾侯夫人的涵养,抬手凌空遥指新儿媳,扭头盯着丈夫,憋屈质问:“你总责怪‘慈母多败儿’c怪我惯坏了耀儿,却时常夸赞弘磊‘明理孝顺’。哼,弘磊要是真孝顺,这个丧门星怎么嫁进来的?” “您息怒,别气坏了身体。”姜玉姝中规中矩地劝了一句。因着名义上的丈夫就在不远处,她莫名心安,趁机观察婆家人的一举一动。 王氏倏然扭头,嫌恶斥骂:“谁允许你多嘴多舌了?还嫌郭家不够乱么?一边儿去!” “是。”姜玉姝无意亲近婆婆,爽快后退几步。 灵堂内,靖阳侯唉声叹气,挣扎着起身,嫡幼子郭弘轩抢步搀扶。靖阳侯迈出门槛,扫了扫低眉顺目的二儿媳,妥协地对发妻说:“罢了,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眼下要紧的是治丧。” 王氏却悲愤填膺,不愿就此罢休,急赤白脸地说:“侯爷既比我会教,就该把耀儿也教导成才,却为何从来只会责备长子?耀儿动辄得咎,每当他犯错,您必定拉着我一块儿嫌;但弘磊忤逆长辈时,您不也是任其胡闹?弘磊色令智昏,一意孤行,娶了个寻死觅活的搅家精,这叫‘明理孝顺’吗?” “如此听来,你是怪我偏心了?”靖阳侯蓦地沉下脸。 “岂敢?”王氏别开脸。 靖阳侯不住地闷咳,脸青唇紫,吃力地说:“我何尝不是盼望儿子们成才?但弘耀自幼好逸恶劳,近两年又嗜赌如命,我严加管束,你却一直偷帮着还债,纵容他越欠越多,最终干出贪墨军饷的事儿,令祖宗蒙羞!” “其实,皆因侯爷平日过于严苛,耀儿畏惧您,才不敢告诉父母欠下了赌债。否则,他怎么会铤而走险?” “够了,少强词夺理!” 公公婆婆互相埋怨,争执不休,姜玉姝不便插嘴,扭头望了望后方:为治丧,府里的管事们接连回话,郭弘磊责无旁贷,忙得一时间脱不开身。 下一瞬,姜玉姝终于听见胖墩墩的小叔子开腔劝解: “父亲c母亲,求您二位冷静些,都少说两句罢,一会儿亲友们来了,瞧见这样多不好。”郭弘轩鼓足勇气,试图搀扶母亲,却被一把挥开。 “孽障,孽障。祖宗辛辛苦苦打下的家业,只怕要被弘耀那小畜生给毁了。”靖阳侯老泪纵横,被下人搀回了灵堂。 王氏心乱如麻,既担忧,又哀恸,对幼子说:“傻孩子,你大哥是被陛下赐死的,不宜大办丧事,只给亲近的几处亲戚送了讣文,别的没敢请。” 郭弘轩不知所措,呆呆“哦”了一声,转身时顺势打量阶下的二嫂。 姜玉姝敏锐察觉,愣了愣,微颔首以致意。 郭弘轩挠挠头,客客气气唤了声“二嫂”。 姜玉姝登时犯了难:原主含冤受屈,不甘愿嫁,对靖阳侯府了解极少,连郭氏四兄弟的名字都不清楚。 幸而,郭弘磊匆匆赶到了,及时告知:“他是四弟弘轩。” 姜玉姝点点头,刚想打个招呼,一只脚已迈进灵堂门槛的婆婆王氏却倏然转身,迁怒喝问:“弘磊!看看你娶的好媳妇儿,一进门就上吊自缢,外人必定猜测婆家苛刻威逼,靖阳侯府多冤枉?照我说,这种女人留不得,一旦留下,必成祸害。你说呢?” 小夫妻对视一眼,姜玉姝内心五味杂陈,暗忖:从在卧房的商谈中可知,他信任原主,并颇有好感。然而,原主已死,他救回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不知当他得知真相时c将作何感想? 郭弘磊依计行事,跨前一步挡住妻子,顺水推舟,躬身答:“母亲言之有理,孩儿十分后悔当初未听从您的劝诫。姜氏实在太任性妄为了。” “哼。之前若是听我的,今儿也没这些麻烦。你这逆子,要怪就怪自己,从来不大肯听娘的劝,擅做主张!”王氏拉长了脸,把怒火一股脑儿倾泻在姜玉姝身上,昂首吩咐:“既如此,写一封休书即可,无需隐瞒,你实话实说,谅姜家也没脸理论什么。” 郭弘磊满怀遗憾,却别无良策,“孩儿明白了。” “去吧。赶紧打发她走,以免她趁人不备再度寻死,尽给府里添乱。” “是。”郭弘磊沉沉应声,话锋一转,劝慰道:“还望母亲节哀保重,否则,大哥在天之灵也不安。” 霎时,王氏泪如雨下,捶胸悲喊:“弘耀,我可怜的儿,明明昨天你还活着,竟突然丢下娘去了,叫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要我的命呐!”她一边哭,一边返回灵堂,无暇考虑其它。 愁云惨淡,丫鬟小厮瑟缩侍立,噤若寒蝉。 郭弘磊强自振作,嘱咐道:“你先回房歇着,我马上草拟休书,尽快送你回娘家。” “我——”姜玉姝攥紧丝帕,穿越不到半天,就碰上诸多麻烦,任她绞尽脑汁,眼下也理不清,干焦急。 郭弘磊见状,视佳人为依依不舍,心里一软,安抚道:“别怕,我会向岳父解释清楚的。” “那,你c你们怎么办?”姜玉姝不禁为对方担忧。 “恭候圣意。”郭弘磊神态肃穆。 少顷,一行人行至院门,远远便见管家引领一身穿三品官袍的老者走来。 “岳父来了!” “啊?”那位就是原主的父亲?姜玉姝顿感紧张,生怕姜父发现如今的女儿芯子已换。 郭弘磊雷厉风行,撂下一句“我先和他谈谈”就疾步相迎,翁婿俩凑近商谈。 姜玉姝止步,原地观望之余,竭力回忆原主与父亲相处的方式,谨慎斟酌:幸好,姜父威严古板,长女娴静怯弱,对父亲一向恭敬有余而亲密不足,平日见面只需请安,极少闲聊。 片刻后,姜玉姝发现父亲皱眉板起脸,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不,不妥。”姜世森现任工部左侍郎,年近不惑,仪表堂堂,颌下蓄一缕长须,连连摆手,“这怎么行?这大大不妥!” 郭弘磊坦率直言,“您为官二十载,什么风浪没见过听过?小婿绝非危言耸听。家兄犯下大错,贪墨案的其余罪犯皆已株连全家,以陛下的圣明公允,靖阳侯府极可能难逃一劫。” “唉,世子真是糊涂了。”姜世森捻动长须,沉吟不语。 郭弘磊诚恳游说:“眼下郭家自身难保,玉姝昨日才嫁进门,无辜至极,小婿不忍其受株连,还求岳父快带她回去避一避。倘若陛下开恩赦免,小婿再接她回来;倘若陛下降罪,她便不会被连累。您看如何?” “这”姜世森眉间皱成一个“川”字,思前想后,最终斩钉截铁答:“不!这不妥,我不赞成。” “莫非您老有更好的法子?” “唔。我先去看看玉姝。”姜世森越过女婿,径直走向女儿。 早有准备的姜玉姝定定神,忙迎上前,屈膝道:“女儿给父亲请安。” 姜世森讶异问:“你的嗓子怎么回事儿?” “咳。”姜玉姝一怔,余光飘向丈夫,以眼神问:你没告诉他我昨天自缢了啊? 为免节外生枝,郭弘磊含糊答:“她着凉了。” 看着四月天还穿立领比甲的长女,姜世森信以为真,叹了口气道:“我这女儿,身子骨打小儿就弱些,尤其怕冷。” 丈夫帮忙遮掩,姜玉姝感激之余,配合又咳嗽两声。 岂料,院门口忽然响起王氏的嗓音:“姜大人有所不知,令嫒昨天赌气上吊了,幸而弘磊及时相救。” “什么?”姜世森大吃一惊,扭头质问:“可有这回事?” 姜玉姝暗暗叫苦,见瞒不住,只能点了点头。 “胡闹,你简直胡闹!”姜世森黑着脸训斥。 郭弘磊正欲打个圆场,却听母亲立在阶上淡漠道:“可不是胡闹么,吓得府里人仰马翻。因此,还请姜大人速带令嫒回去,我们很是害怕她又自寻短见。” 两亲家见面,婆母冷冷淡淡,张嘴就说休儿媳。姜世森脸色难看,可他自持满腹经纶,从不屑与妇人理论,一时间僵在原地。 姜玉姝见状,不由自主涌上一股内疚,替原主道歉:“女儿知错了,不应该给您丢人的。” “岳父,其实她——”郭弘磊话没说完,就被姜世森疲惫打断:“弘磊,你不必替玉姝遮掩了。都怪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教好女儿。” 这时,靖阳侯拖着病体蹒跚来迟,咳喘着致歉:“亲家!切莫同妇人一般见识,难得c难得你迅速来探,快进屋坐。” 姜世森脸色缓和,上前拱手,宽慰道:“事已至此,只能劝侯爷节哀顺变,多保重身体。” “唉,家门不幸,出了个孽障!请,进屋说话。” 小夫妻四目对视,一齐松了口气。 王氏被丈夫驳了面子,脸上十分挂不住,冲口而出,高声道:“侯爷!姜大姑娘一进门便寻死觅活,摆明了厌恶婆家,咱们还强留她做什么?还嫌府里不够乱么?不如让她回娘家去。” “胡说!我看磊儿媳妇就很好,昨天她只是被刑部官差吓坏了罢了。”当着众人,靖阳侯脸上也怪不住,厌烦地下令:“来人,立刻送夫人回房歇息。” “是。” “放肆!给我退下!”王氏奋力一挣,钗发凌乱,眼尾嘴角皱纹耷拉,咬牙切齿,仪态全无。 初来乍到的姜玉姝左顾右看,选择侍立父亲身边;郭弘磊则搀扶父亲,无奈地提醒:“您快别动气了,大夫交代忌怒。” 姜世森面无表情,胡须颤抖,猛地跨前两步,郑重表明:“侯爷,姜某教女无方,给府上添了乱,实在惭愧。但自古女子有三从四德,玉姝既已出嫁,便‘生是郭家的人,死是郭家的鬼’,她若不好,理应由婆家管教,纵打死也无妨。”顿了顿,他慷慨激昂,掷地有声道: “姜家的女儿,断断不能被休弃!” “弘磊,姜家不收留已出嫁的女儿,你若休妻,就是逼玉姝死。” “岳父——”郭弘磊瞠目结舌。 姜玉姝更是目瞪口呆,震惊失神,心想:荒唐,太荒唐了!宁可被婆家打死,也不准离开?父亲拒绝收留已出嫁的女儿?被休弃等于没脸活着? 她还没回神,突见甬道尽头有大批官差带刀走来,簇拥一太监,那太监双手高捧一明黄筒状物。 姜玉姝屏息问:“他们是什么人?” 郭弘磊扼腕道:“糟糕,来不及送你走了!” “坏了,完了。”靖阳侯整个人晃了晃,喃喃说:“祖宗的家业,看来是守不住了。” 眨眼,那太监行至面前,严肃宣告:“圣旨到!靖阳侯府上下人等,速速前来接旨!” 王氏脸色惨白,惊慌失措地问:“侯爷,侯爷,怎么办?” 靖阳侯腿一软,扑通跪倒,无力言语。 郭弘磊深吸口气,先吩咐管家:“栾顺,立刻去叫所有人出来,迎接圣旨。” “是。”管家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后院。 而后,郭弘磊左手搀着母亲,右手握住妻子胳膊,哑声对姜世森说:“岳父,小婿愧对您的嘱托,玉姝跟着我要受苦了。”语毕,他拉着两人缓缓下跪。 圣旨当前,姜世森少不得也撩袍陪跪,悲叹道:“这是她的命,怨不得你。” 少顷,靖阳侯府上上下下跪了一地,个个惶恐惧怕。 太监小心翼翼展开圣旨,嗓音尖亮,一字一句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阳侯郭元铭,教子无方,疏忽失察,纵其长子利欲熏心,目无王法贪墨军饷,危害朝廷,论罪已诛。汝亦有过,罪当除爵抄家,念及汝祖辅太/祖之功,免死,特赦汝家上下人等流放西苍,充军屯田,以平民愤,以儆效尤。钦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除爵抄家 姜玉姝屏住呼吸,侧耳细听,从颇长的一道圣旨中捉出几个关键:免除死罪,除爵抄家,流放西苍充军屯田。 西苍在哪儿?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一无所知,记忆里连听也没听过,闺中少女往往不通世务,平日多以针黹和琴棋书画为乐。 但谈到屯田,姜玉姝却不怎么害怕。 前世,她是农科研究所的骨干技术员,学生时代主修农林经济管理,辅修动物科学。 无论种植还是畜牧,万变不离其宗。到时辛苦些,天总无绝人之路! 太监合上圣旨,慢条斯理道:“郭元铭,领旨谢恩。” “是c是。”靖阳侯面如死灰,颓然叩首,高举双手含泪道:“罪民领旨,谢陛下不杀之隆恩。” 入乡随俗,姜玉姝别扭地跟随众人磕头。 奇异的,她听明白圣旨后,原本焦灼不安的心莫名镇定了。 仿佛终于等到一个结果,大有如释重负之感。 太监松手,靖阳侯抖若筛糠,使劲捏着明黄圣旨。 “父亲c母亲,快起来。”郭弘磊左搀右扶,面沉如水,目光深邃。 姜玉姝扶起父亲,“您慢点儿。” “幸而陛下开恩了。”姜世森见一代侯爷丢魂失魄的颓丧模样,百感交集,唏嘘道:“至少性命无虞,想开些罢。” 靖阳侯咳嗽不止,咳得直不起腰。 “究竟c究竟是怎么到了这一步?叫我们以后怎么呐?”王氏涕泪交流,迷惘无措,哭得瘫软。郭弘磊想方设法地劝慰母亲。 愁云惨雾笼罩着靖阳侯府,压抑的啜泣与叹气此起彼伏,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太监宣读完圣旨后,原地站着,状似等候。负责抄家的官差们也并未立即动手,而是小声商议。 心不再焦虑煎熬后,姜玉姝整个人都活泛了,敏锐而细致。她望着传旨太监,本打算自己问,可想了想,改为扯扯丈夫袖子,轻声提醒:“陛下流放我们,可圣旨里没提什么时候动身啊,不如你去问问?” “正有此意。来,你搀着母亲。”郭弘磊从母亲手里抽出臂膀,深吸口气,大步走向太监及负责抄家的钦差。 “公公。”郭弘磊拱了拱手,客气地问:“不知陛下命令罪民等人几时动身?” 太监并不倨傲,略躬身答:“三日后。三日后起解,到时,朝廷会派人押送。” “好的。”生为侯门贵公子的郭弘磊咬紧牙关,拼命隐忍,略一思索,又拱手道:“这位大人,罪民家里共两百余人,但并非全部下人都入了奴籍,其中一些是受雇的。可否允许不相干的外人离开?” 顾虑勋贵侯门盘根错节的世交与姻亲关系,钦差也无意摆架子。他接过随从手中的户册,一板一眼地答:“吾皇圣明仁慈,按律,若是受雇来此谋生的老百姓,对照册子查明属实后,可以离开。” 郭弘磊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既如此,你先把不相干的人清出来,稍后我亲自对册核实。” “是。” 钦差皱着眉,审视呜呜咽咽的男女老少,颇感头疼,清了清嗓子,威严道:“我乃奉旨办差,不敢耽搁时辰。账房都在哪儿?立即站出来,其余人原地待着,严禁擅自离开,违者以抗旨不遵罪论处。”语毕,他手一挥,喝令: “奉旨查抄靖阳侯府财物,动手!” “是!” 顷刻间,钦差一马当先,官差们带着账房,迅速涌入各院各屋,翻箱倒柜,将抄获之物详细登册,并贴上封条。 金银珠宝c古玩玉器等物一箱箱被抬走,运出侯府,充归国库。 亲眼目睹家宅被抄,郭弘磊眼眶发热,双拳紧握,用力得骨节泛白。 处处乱糟糟,姜玉姝扶着婆母,扭头提醒父亲和公公小心拥挤跌跤。忙碌片刻后,几个忠仆奋力挤了上来,她便把婆婆交给来人,叮嘱道:“照顾好老夫人,我去去就回!” 姜玉姝急匆匆,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向丈夫。岂料,人潮拥挤,她的裙摆冷不防被人一脚踩中,狼狈趔趄,脱口惊呼:“哎——” “小心!” 混乱中,郭弘磊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妻子,将其带进墙角。 姜玉姝一头跌进了对方宽厚胸膛,紧贴男人结实温热的躯体,尴尬之下,飞快站稳,紧张问:“确定了吗?什么时候动身?” “定了。”郭弘磊慢慢松开她不盈一握的柔软纤腰,“三日后启程。” 提心吊胆的姜玉姝吁了口气,小声说:“还好,还好。至少没命令人明早就走。” 这还叫好?好什么?郭弘磊一愣,诧异盯着妻子,欲言又止,最终说:“回头再谈。”旋即,他振作,迅速压下悲痛,寻父亲和管事交代几句后,跃上假山,面朝乌泱泱人群,浑厚嗓音扬声道:“诸位!都安静些。” 惶恐不安的人群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郭弘磊居高临下,缓缓扫视众人,语调铿锵有力,肃穆道:“郭氏先祖追随效忠太/祖,南征北战,千辛万苦挣下靖阳侯府,荫庇后代一百五十余载,在场诸位都曾仰仗先祖的功勋安宁生活。如今,郭氏子孙糊涂犯下大错,辜负了浩荡皇恩,合该受罚。”顿了顿,他沉声吩咐: “陛下有旨,责我等罪民三日后北上西苍。听着,在场中并未卖身入奴籍的男女,现站到那边去。”他抬手一指西侧,“未入奴籍,便不算郭家人,不必受流放的株连。” 刹那间,有人欢喜有人跺脚:笑的笑着跑到西侧,哭的哭得更伤心了。 郭弘磊直言告诫:“该是什么人,便是什么人,切莫混站,需知官府有奴籍户册,稍后钦差大人将亲自核实。一旦被查出谁不属实,论罪可算欺君。” 此言一出,再想逃避流放的下人也不敢乱动了,淌眼抹泪。 姜玉姝正擦汗,突听见身后响起孩童啼哭声,并夹杂丫鬟婆子的嚷声:“大少夫人?您怎么了?” “快来人,世子夫人昏倒了!” “娘?娘?”孩童嗓音稚嫩,茫茫然。 姜玉姝循声去探,却险些被心急火燎的婆婆撞倒,幸亏被侍女小桃及时拽住了。 王氏被嫡幼子架着,踉踉跄跄,焦急呼唤:“煜儿?煜儿在哪儿?我的孙子怎么了?唉,跟着的人简直废物,连个小孩儿也看不好!” 须臾,姜玉姝站定,发现地上坐着个憔悴少妇,一身素白,发髻凌乱,已经被丫鬟晃醒了。她蹲下,靠近问:“嫂子,你哪儿不舒服?” “完了,全完了。”郭家长媳名巧珍,乃婆婆王氏的娘家侄女,高挑丰腴,腮边天生一颗黑痣。王巧珍拉长着脸,两眼无神,任由儿子在旁大哭,喃喃自语:“世子没了,家也没了。” 身为女子,姜玉姝倍感同情,劝解道:“虽说家被抄了,但陛下赦免了我们的死罪,留得青山在,活着就有盼头。” 王巧珍斜睨一眼,嗤道:“哼,你说得可真轻巧。你到底知不知道西苍在哪儿?” 姜玉姝摇摇头,顺势打听:“在哪儿啊?远不远?” “三千里,西苍是边塞,荒凉贫瘠,紧邻已被北犰侵占的庸州,常起战乱。世子活着时,曾提起多次。”王巧珍凄惨一笑,泪珠扑簌簌滚落,“哈,倒也不必害怕战乱,因为无数被流放的人死于半道,根本没法活着走到边塞。” “三千里?”姜玉姝怔住了,盘算着想:徒步北上三千里,确实太遥远了,跋山涉水,日晒雨淋,危险势必不少。但无论如何,总比被凌迟或砍头强,性命比什么都宝贵。 王巧珍委屈至极,抬手捶打胸口,泣道:“天爷菩萨,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今生竟要受这样的折磨!先是世子去了,丢下我和煜儿,孩子才三岁,孤儿寡母的,日子怎么过?这尚未理清,不料,家又被抄了!不仅抄家,还要流放,叫人怎么活?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郭家嫡长孙郭煜,年方三岁,虎头虎脑,哭得脸涨红,上气不接下气。 “巧珍,冷静些,仔细吓着孩子。”话虽如此,王氏也禁不住泪流满面,抱着孙子,忧愁道:“可怜煜儿,落地至今从没吃过苦,三日后咱们全家就要被流放了,你可怎么办呢?” 丈夫丧命,王巧珍已在灵堂哭了一早上,眼睛肿得像核桃。她嚎啕一阵,猛地拉住姜玉姝,悲恸问:“为什么咱们的命这么苦呀?” 姜玉姝淤伤未愈,喉咙火燎燎疼。她艰难咽了口唾沫,拍拍对方胳膊,无奈道:“圣旨已下,我们只能遵从旨意,走一步看一步。嫂子请节哀,地上凉,你先起来。” 足足查抄至午后,钦差才一挥手,率领下属将所抄财物运往国库,并回宫复命。 这拨人离去后,另一拨奉旨押送流放犯人的官差牢牢把守各门,严防郭家上下逃脱。 尘埃落定。 春日的午后,暖意融融。 沉默多时的靖阳侯腰背佝偻,老态龙钟,他眯着眼睛,木然扫视遍地狼藉,而后仰脸,出神眺望亭台楼阁顶部翘起的飞檐,哆嗦说:“万万没料到,传承百余载的祖宗家业,竟败在我眼前了。” “我愧对列祖列宗——” 话未说完,老人眼睛一闭,嘴里不断溢出血沫,“嗬嗬”喘息,两手摊开,直挺挺地往后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不眠之夜 眼睁睁看着老人吐血昏厥,姜玉姝一怔,拔腿飞奔。 “父亲!”郭弘磊心惊胆寒,抢步搀住,家下人慌忙凑近,七手八脚地把人抬进屋。 幸而,郭氏昌盛绵延百余载,家生子中便有医者,又幸而钦差并未查抄不名贵的常用药材,大夫使出浑身解数诊救后,才勉强吊住了老家主的气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靖阳侯时日无多了,甚至已是弥留之际,但谁也不敢流露异样。 一室死寂,落针可闻。 众人围在病榻前,王氏忧虑重重,木着脸,双目红肿,却毫无泪意。 姜世森仍未离去,左手背着,右手捻须,若有所思。父女近在咫尺,姜玉姝余光不时飘向父亲,心思悄转。 “您喝点儿水?”兄长逝世,次子便居长,郭弘磊始终竭力克制着,从未显露颓丧之态。 靖阳侯四肢毫无知觉,吃力地摇了摇头,灰白鬓发凌乱,眼神浑浊,奄奄一息。他扫视榻前,皱起眉,疑惑问:“慧兰怎的还没回来?” 慧兰?姜玉姝寻思:应当是指郭家唯一的嫡女,侯门千金。 郭弘磊眼神微变,却面不改色,恭谨答:“姐姐身怀六甲,出行不便——” 岂料,失望透顶的王氏打断道:“嫁出去的女儿,真真成了泼出去的水!咱们兴旺时,冯家天天上赶着亲近,千求万求地娶了慧兰;可咱们一败落,女婿立马没影儿了,连女儿也躲了!” “哦?哦。”靖阳侯黯然闭目。 郭弘磊不赞成地朝母亲使眼色,仍坚持道:“姐姐定是因为行动不便才来迟了,或许稍后就到。您先歇着,孩儿请岳父去书房与亲戚们商量几件事。” “慢着。”靖阳侯气色灰败,眼神却逐渐清明。 郭弘磊跪在脚踏上,躬身问:“您有何吩咐?” “从今往后,”靖阳侯睁眼注视次子,满怀期望,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家,便交给你了。郭家的一切大事,皆由你做主。” 郭弘磊临危受命,腰背一挺,郑重答:“父亲信任托付,孩儿遵命,今后一定尽心竭力照顾家人!” “你大哥太不争气,败光祖业c连累全家,为父只能到九泉之下再教训他了。”骂完了长子,靖阳侯慈爱望着一贯引以为豪的次子,勉励道:“以后的日子,必然艰难,磊儿,你苦一苦,做顶梁柱,撑起郭家。” “孩儿明白。”郭弘磊眼眶发烫,鼻尖泛酸。 姜玉姝目不转睛,发觉病人眼里的光芒渐弱,束手无策。 靖阳侯梗着脖子喘了喘,看向姜世森,歉意说:“亲家,真是对不住,你家大姑娘昨日刚进门,没享半点儿福,却要跟着弘磊吃苦了。” “唉。”姜世森喟然长叹,无奈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料得到呢?看来,这也是玉姝命中逃不过的劫。” “终究是郭家连累了她。”靖阳侯断断续续地喘息着,瞥视二儿媳。 姜玉姝会意,快步上前,犹豫瞬息,学着丈夫跪在脚踏上,轻声问:“您老有什么吩咐?” 靖阳侯慈眉善目,和蔼嘱咐:“委屈你了,眼下事已成定局,望你和弘磊好好过日子,切勿再做傻事。” 咳,又提到了自缢!小夫妻肩并肩,姜玉姝目不斜视,正色表示:“请长辈们放心,玉姝发誓:今后绝不会再自寻短见!” “好,这就好。”靖阳侯欣慰颔首。 姜世森不悦地训导:“你可记住你方才的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准任性妄为!” “女儿记住了。” 靖阳侯徐徐吐出一口气,终于望向发妻,耐着性子,语重心长道:“弘磊当家,但男儿志在前程,阿哲c轩儿以及煜儿,平日该由你教导。须牢记‘玉不琢不成器’,惯出一个弘耀,已是害苦全家,你可别再纵出一个败家子。” 姜玉姝正好奇琢磨“阿哲”是谁时,婆婆王氏勃然变色,郁懑质问:“事到如今,侯爷仍责怪我?耀儿那不争气的孽障还在听松楼躺着呢,您若十分气不过,我去打他一顿,如何?” “你c你——”靖阳侯气一堵,双目圆睁,眼珠子直凸,梗着脖子抬了抬下巴,脑袋蓦地砸在枕头上,气绝身亡,魂魄归西。 “父亲!” “侯爷?” “来人,快传大夫!” 顷刻后,病榻前哀嚎震天,听见噩耗的下人与亲友亦为老家主一哭。刚遭历抄家的靖阳侯府,恓惶之上又蒙了一层哀悼阴云,万分凄凉。 夜间,听松楼灵堂内多了一口棺材。 遭逢巨变,哭了又哭,人人咽干目肿,哭不动了。 几个妾侍悲悲戚戚,呜呜咽咽。其中有靖阳侯的,也有世子的。 小辈们跪坐,围着两个元宝盆,或啜泣或沉默,人人手拿一叠冥纸,不断往盆里填烧,堂内烟熏火燎,香烛气息浓烈,浑浊呛鼻。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不止,却并非姜玉姝发出,而是源自一名瘦弱少年。 “三弟,我看你的气色实在是有些差,不如回房歇会儿吧?”姜玉姝善意劝道。她观察多时,又特地打听过,已确定郭家行三的庶子郭弘哲天生患有心脏病。 郭弘哲白皙清秀,文弱胆怯,嘴唇及十指指端呈现淡青紫色,明显在发病。他闻言,迅速摇摇头,下意识看了一眼嫡母,规规矩矩答:“多谢二嫂关心,但我还撑得住,用不着歇息。” “哼!”王氏盘腿端坐矮榻,原本正敲木鱼念经,听见庶子答话后,木鱼“笃笃笃”猛变作“咚”,怒道:“你撑不住也得撑着!自打一落地,年年冬春犯病,府里不知辛苦寻了多少珍贵药材,侯爷更是四处请名医。可家逢巨变时,你竟躲在屋里一整天,甚至没赶上见侯爷最后一面。弘哲,你自己说说,像你这样儿的,算什么儿子?” “孩儿c孩儿”郭弘哲瞬间眼泪盈眶,羞惭愧悔,唇愈发青紫,哽咽答:“孩儿不孝,孩儿该死,请母亲责罚。” 姜玉姝看不过眼,张嘴欲劝,却被人抢了先: “娘!三哥身体不好,已病倒半个月了,他又不是故意躲着的。”郭弘轩是嫡幼子,从不怕亲娘。 “谁问你话了?”王氏扭头,轻轻训了幼子一句:“专心烧纸,不许多嘴。” 郭弘轩恹恹应了个“哦”。 长媳王巧珍面无表情,丝毫不理睬人,一叠一叠地往盆里扔冥纸;姜玉姝见了,默默拿钎子挑散抖开。 王氏余怒未消,瞪视病歪歪的庶子,目光锐利。 病弱少年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姜玉姝旁观片刻,到底于心不忍,起身倒了杯茶,端上前道: “您老念经多时,想必渴了,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王氏威严昂首,伸手接过茶,心气略微平顺,喝了半杯,一改之前张口闭口“丧门搅家精c速速滚离郭家”的态度,缓缓问:“姜氏,郭家如今这样败落,你心里怕是嫌弃了。对么?” 姜玉姝愣了愣,摇摇头,暗忖:我初来乍到,尚未见识侯府全貌,它就被朝廷查抄了荣华富贵,像是一场梦,来不及当真,就被圣旨一棒子敲醒。 王氏冷冷告诫:“无论嫌弃与否,昨日你已同弘磊拜堂成亲,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休想逃离!” “我c我什么时候逃离了?”姜玉姝一头雾水。 王氏嫌恶答:“你若再上吊自尽,便算是以死逃离!” 姜玉姝恍然大悟,平和道:“我已经发过誓了,会好好活着的。” 这时,送完客的郭弘磊返回,遥见妻子侍立母亲身旁,而母亲面有怒容。再一扫,又见体弱多病的三弟跪着烧纸,频频抬袖拭泪。 他当即皱眉,大踏步迈进灵堂,高声禀告:“母亲,孩儿已同亲戚们商议妥了。事出非常,被迫只能一切从简。现决定明日停灵c后日送殡,然后咱们收拾收拾,启程北上西苍。” “唉。”王氏心力交瘁,挥了挥手,疲惫道:“侯爷临终叫你当家,这些事儿,娘实在没精力管了,你和亲戚商量着办吧。” “是。”郭弘磊催促道:“后日送殡,今晚由我守夜,你们都回去歇息,等明晚再守。” 王氏不满地摇头,“这怎么行?丧事已是极简陋c极不符合规矩了,理应能多守便多守。” 郭弘磊解释道:“三日后流放,这一屋子的老弱妇孺,假如熬坏了身体,到时如何是好?依孩儿看,孝顺与悲缅皆在于心,家里的难处,父亲和大哥的在天之灵必能谅解。” “这” “况且,”姜玉姝上前,帮腔劝说:“煜儿今天受了大惊吓,很需要您和嫂子的陪伴,快去哄一哄他吧。” 郭弘磊赞赏地瞥了一眼妻子。 “这倒是。煜儿一个小孩子,被吓得什么似的。”王氏不放心孙子,招呼长媳道:“既如此,巧珍,走,咱们瞧瞧煜儿去。” 王巧珍一声不吭,埋头往盆里扔纸钱。 郭弘磊吩咐道:“来人,扶老夫人和大少夫人回房。” “是。” 转眼,婆媳俩被搀走了。 婆婆一走,姜玉姝立刻对病人说:“三弟,你也快回屋歇着!” “阿哲,我不是让你不必守夜吗?”郭弘磊高大结实,一手拎起一个弟弟,“此处有我守着,你们歇会儿。” 郭弘哲眼发红,唇青紫,捂着心口嗫嚅答:“我不累,我陪二哥守着。” “我也不累。”胖墩墩的郭弘轩哈欠连天。 郭弘磊不容置喙道:“行了,不必多说,回房去!” 两个少年对视,最终顺从了,躬身道别:“那,二哥c二嫂,我们先下去了。” 姜玉姝冲小叔子挥了挥手。 下一瞬,小桃提着大食盒赶到,“少夫人,该喝药了。” “啊?哎哟,我给忘了。”姜玉姝精疲力倦,落座矮榻,捶了捶跪得酸麻的腿。 “累坏了吧?”小桃揭开食盒,递过温热药汁。 姜玉姝道谢接过,一饮而尽,由衷道:“真是辛苦你了,府里乱糟糟的,还要麻烦你按时煎药。” 小桃手脚麻利,摆出几样清粥小菜,偷瞟跪地烧纸的郭弘磊,“这是二公子的吩咐,奴婢只需伺候您的饮食和药,并不辛苦。” 姜玉姝不禁心里一暖,“你吃了吗?” “吃过了。菩萨保佑,幸亏抄家的人没动厨房,否则上上下下都得挨饿。” 姜玉姝侧身,又问丈夫:“你呢?用过晚饭没有?” 郭弘磊全神贯注地烧纸,沉浸在哀伤中,不可自拔。 “二公子,”小桃趁机碎步凑近,抿抿嘴,柔声转告:“少夫人问您c可用过晚饭了?” 郭弘磊扭头看着妻子。 “要是还没用,就过来吃一点,别饿坏了。”姜玉姝把筷子朝对方递了递,“快啊。” 郭弘磊从昨日至今,忙碌奔波,辘辘饥肠被忧思塞得满满当当。但小夫妻四目对视,他不由自主地起身,回神时已落座,手里被塞了一双筷子。 姜玉姝饿昏了头,稀里糊涂丢出一句“吃吧,不要客气”,旋即一口接一口地喝粥。 我在自己家里,客气什么?郭弘磊哑然,没接腔,安静用饭。 不多久,姜玉姝吃饱喝足,品茶时,才意识到小桃正贴身服侍郭弘磊:盛粥c盛汤c夹菜c递帕子无微不至。 她猛地忆起,初次见面时,小桃自称“奉老夫人之命前来伺候”。 照顾我?那在我之前呢? 自然是伺候二公子了。 不止小桃,记忆中还有娟儿c碧月。 这三个,是普通丫鬟?还是通房丫鬟? 姜玉姝暗中琢磨了一通,若无其事地问:“我父亲呢?” “回姜府去了,他明早要上朝。”郭弘磊搁筷,接过湿帕子擦了擦手,又接过茶漱了漱口,举止从容,习以为常。 小桃麻利收拾了碗筷,屈膝告退。 姜玉姝不动声色,又问:“我父亲何时再来?” “岳父主动提了,将设法帮咱们把父亲的死讯报上去,一有回音便来转告。” 姜玉姝稍一思忖,紧张问:“那样做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事先商量妥了的。”郭弘磊细看妻子喉间淤伤,“你有伤在身,回房歇着吧,养精蓄锐。” 姜玉姝点点头,“嗯,我先坐会儿,消消食。” “随你。”语毕,郭弘磊接着跪地烧纸,决定彻夜不眠,以尽孝心。 忙乱一整天,姜玉姝倦意浓重,困得泪花闪烁,闭目靠着软枕,轻声问:“三弟和四弟,分别多大年纪了?” “同为十四岁,但三弟大两个月。” 姜玉姝半睡半醒,直言不讳,“我看三弟的身子骨,是真不结实。” 郭弘磊叹了口气,“天生的,阿哲那病随了他姨娘。” “姨娘?”姜玉姝奋力撑开眼皮,“哪个姨娘?” 郭弘磊低声答:“李姨娘,已病逝十年了。” “唉,可怜,八成是遗传性心脏病。”姜玉姝怜悯叹气。她蜷缩着,整个人窝进矮榻一角,意识渐渐迷离,喃喃说:“侯府锦衣玉食,阿哲都时常发病,他怎么走得了三千里呀?肯定撑不住的。必须c必须想个办法。” “莫非你有法子?不妨说来听听。”郭弘磊等了等,扭头一看,却见妻子已沉沉入眠,睡态娇憨。 郭弘磊凝视半晌,再度不由自主,起身走向矮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青梅竹马 灵堂门窗大敞,夜风沁凉,直涌而入,吹动白纱幔晃晃荡荡,刮得白灯笼摇摇摆摆,香灰纸钱屑亦被卷起飘飞。 两口棺材黑漆漆,山一般横在上首。 家逢巨变,靖阳侯郁愤病逝,未及有寿;其长子乃御赐毒酒而亡,不得善终细想想,渗人极了。 猛一阵强风,呜呼袭来,满堂白幔层层鼓起,“扑扑~”作响。 “啧,唉哟,真吓人!”几个陪同守夜的下人瑟瑟发抖,寒毛卓竖,刻意挤成一团,谁也不敢落单。 在这种场所,姜玉姝沉入梦乡,眉目如画,玉白脸庞透着红润粉光,娴静动人。 郭弘磊弯腰注视,虎目炯炯有神,感慨暗忖:昨夜洞房的花烛,彼此谁也没心思观赏;今晚守夜,你可算想通了,不再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倒省了我不少忧心。 甚至,方才还主动与我交谈,委实难得。 忆起成亲之前,我几次登门拜访,有意坦率详谈,你却总是借病躲避,拒绝见面。 原以为,来日方长,大可成亲后再细谈c逐渐消除彼此心中的芥蒂。 然不料,兄长闯下弥天大祸,郭家转眼倾覆,前路渺茫,令我完全不敢许给家人以富贵安宁的日子。 郭弘磊毕竟才十七岁,对妻子心怀歉疚之余,千愁万绪,五味杂陈,他看不清前路,三日后只能硬着头皮保护家人北上西苍。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郭弘磊迅速直起腰,转身见是侍女娟儿与碧月,一个抱着铺盖和披风,另一个端着茶盘。 “二公子,请用茶。”娟儿近前。 郭弘磊挥了挥手,“先搁着。” “是。” 碧月四下里一扫,诧异打量睡在矮榻上的姜玉姝,关切问:“夜里凉,公子添件披风可好?铺盖是老夫人吩咐的,她让您别连着熬两晚,当心累坏身体,困了得歇会儿。” 郭弘磊拿起披风,吩咐道:“铺盖放到东耳房去。” “是。”碧月腰肢一拧,抱着铺盖去了耳房。 姜玉姝窝在矮榻里,身子突地一轻,整个人悬在云雾里似的,轻飘飘,吓得她心跳得蹦起来,猛睁开眼睛! “吓着你了?”郭弘磊打横抱着妻子,稳步迈过门槛,沿着廊朝耳房走去,“别怕,是我。” 姜玉姝惊魂甫定,迷糊发现自己被一件墨蓝披风裹着,不甚清醒地问:“去哪儿?” “这儿。”郭弘磊迈进耳房,把人放在榻上,低声嘱咐:“灵堂里风大,我看你也走不动了,不如就在此处歇息。” 娟儿和碧月站在榻旁,前者垂手侍立,后者绞弄衣带。 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拍拍自己脸颊,一咕噜坐起来,不慎把一支银簪甩在了地上。 郭弘磊帮着拾起,发觉妻子眼睛一亮,欣喜说:“哎?我这才注意到,今天抄家时,那些官差没搜我们的身啊,他们没拿走佩戴着的首饰!估计是法外开恩。”说话间,她摸完头上摸耳朵,摸完腰间摸双手,愉快道: “你瞧,簪子c耳环c玉佩c手镯c戒指,等我想办法当了它们,换成盘缠路上用。对了,银钱允许带着去西苍吗?会不会被没收?” 侯门贵公子心里滋味难言,低声安抚:“放心,同一道圣旨,不可能抄两次家。据我所知,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被流放时带些银钱是可以的,但不允许以财谋享受。毕竟流放是惩罚。” 姜玉姝点点头,默默盘算。 “你歇息,我去守夜了。” “等等!”姜玉姝环顾四周,了然问:“这是她们帮你铺的床吧?给你用,我回房。” 夫妻之间,何必如此生分?郭弘磊板着脸,淡淡答:“我的便是你的。” “但你奔波操劳两天了,哪怕铁打的人也需要休息。明后天还有得忙呢,你也该睡会儿。”姜玉姝欲下榻,结果被丈夫一把握住肩膀c强硬按得躺倒!她愕然,下意识挣扎,却毫无对抗之力,动弹不得。 “你——”她揉揉被摁疼了的肩膀,有些羞窘。 郭弘磊见状,仓促收手,撂下一句“我困了自会歇息”,便疾步走了。 碧月咬咬唇,忍不住对呆躺着的人说:“灵堂里风大,二公子穿得十分单薄。” 姜玉姝回神,微微一笑,解下披风递过去,“给他送去吧。” 碧月接过,快步追去灵堂。 另一个丫鬟乖乖站着,姜玉姝想了想,温和说:“娟儿,来,咱们一起睡。” “这c这” 姜玉姝挪到里侧,“我胆小,怪害怕的,一个人不敢睡。你快上来。” “是。”其实,娟儿更害怕,一想到隔壁灵堂的两口棺材,她就毛骨悚然,感激地上了榻。 姜玉姝仰躺,慢悠悠问:“你多大了?” “奴婢十六。” “小桃和碧月呢?” 娟儿脆生生答:“桃姐姐十八了,碧月十七。” 姜玉姝略一沉吟,继续问:“你们都c都伺候二公子几年了?” “不满一年。” 姜玉姝愣了愣,讶异问:“那,之前是哪些丫鬟照顾二公子的?” “之前根本没有。二公子从小跟着侯爷读书,又跟着师傅习武,学什么‘君子六艺’,可忙了。侯爷怕他分心,就不给他房里放年轻丫鬟。直到公子定了亲,侯爷才允许奴婢三人贴身伺候。” “原来如此。”姜玉姝闭目养神,猜想:估计侯爷是见长子被宠坏了,迫不得已,才亲自严加教导次子。 片刻后,她轻声提醒:“娟儿,圣旨一下,咱们全成罪民了,既没有‘少夫人’,也没有‘奴婢’。” 娟儿忠心耿耿,坚定表示:“奴婢是家生子,几代人靠着侯府活命,受过的恩德,永不敢忘!奴婢甘愿一直伺候下去,只求少夫人收留。” “你是二公子的丫鬟,不由我决定你的去留。”姜玉姝无言以对,慨叹道:“难为你如此忠心耿耿。” “您是少夫人,公子房里的丫鬟自然归您管。少夫人,留下奴婢吧。”娟儿累得沾枕不久便入睡,鼻息平稳。 姜玉姝却辗转反侧,慎重斟酌:没钱寸步难行,这道理放之四海皆准。 听说,流放途中危机四伏,而且西苍是边塞,贫瘠荒凉,到了那里怎么生活? 除了盘缠,还需要一笔安家费。 思前想后,只能尝试向父亲开口借讨。为官二十载,官至朝廷三品大员,他应有一定财力。 姜玉姝心虚汗颜,可为了生活又不得不早做打算,只能安慰自己:虽然芯子换了,但壳儿还是他女儿。等渡过难关,再报答恩情。 于是,她便一心盼着父亲再来探望,因为守门官差禁止郭家上下外出。 然而,停灵这一天,姜父没来; 送殡这一天,姜父仍没来。 第三天,即郭家待在都城的最后一天,眼看日暮西斜,姜父依然没来! “父亲怎么还不来?”姜玉姝既着急又担忧,在卧房里转来转去,“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话音刚落,自告奋勇打探消息的娟儿返回,激动禀告:“少夫人,姜大人看您来啦!” 姜玉姝登时喜上眉梢,提裙靠近问:“人在哪儿?” “刚进大门不久,往前厅去了。” 姜玉姝边走边问,“你们二公子呢?” “他正在招呼冯姑爷。”娟儿答。 少顷,姜玉姝迈出二门,在小园内接到了长辈。 “父亲!”她一溜小跑,喘吁吁奔近,欣喜道:“女儿给您请安。您怎么现在才来?” “答应了弘磊一件事,这两天忙于办理。”姜世森眼神慈和,却皱眉说:“你已经出阁,言行举止应该从容端庄,冒冒失失地跑,像什么话?” 父女血缘,亲情宝贵,即使换了芯子,即使无数观念不合,姜玉姝也愿意亲近父亲。她擦擦汗,黯然答:“您这两天都没来,女儿明早就要去西苍了,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面。一时着急,才没顾得上仪态。” “胡说!怎么就不能见面了?”姜世森胡须颤抖,掩下心疼负手前行,宽慰道:“郭家虽因世子受了株连,但贪墨军饷并非永世不得翻身之错,只要等到大赦天下,你便无罪了。” 姜玉姝忙问:“朝廷什么时候才大赦天下?” “天知地知。稍安勿躁,你要耐心等待。” 小桃见父女俩漫步游园,便屈膝道:“少夫人,奴婢沏茶去。” “嗯。” 姜世森扫了扫,见左右无人,狐疑问:“上回当着众人,不方便问,如今我倒要问问:家里给你陪嫁的下人,都哪儿去了?” 姜玉姝如实答:“因着女儿自寻短见,婆婆责怪下人照顾不力,故吩咐我的人先学学郭家规矩。所以女儿暂时见不到她们。” 贴身丫鬟,相伴长大,亲密无间,比姜父还熟悉原主。 她惴惴不安,十分担心露馅。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赌气寻死。如此任性,难怪做婆婆的发怒。”姜世森语重心长,严肃劝说:“弘磊才华出众,沉稳可靠,值得你托付终身。今后不要再胡闹了。” ——岳父驾临,郭弘磊匆匆来迎,从丫鬟手上接过茶盘赶到时,恰听见岳父夸赞自己,不由得止步,弯起嘴角。 但紧接着,他却听见妻子委屈诉说: “外人不明白,难道父亲也不明白女儿为何寻死吗?”姜玉姝灵机一动,顺势刺探,委屈说:“您一贯英明,肯定知道女儿是被冤枉的。玉姝敢对天起毒誓:倘若做过蓄谋勾引妹妹夫婿的丑事,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你这又是何必?”姜世森别开脸,烦恼捻动胡须,“事已至此,还提什么往事!” 姜玉姝目不转睛,细辨父亲神色,佯作哀怨,幽幽告知:“女儿正是因为含冤受屈,加之深感辜负了表哥的情意,绝望之下才自杀的。” “唉。”姜世森一声长叹,“为父知道,你与文沣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又定过亲,一时半刻难以释怀。但如今你已是弘磊的妻子,无论如何,你必须忘了文沣,一心一意地跟着弘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流放前夕 姜玉姝眼睛一眨不眨,却见父亲目光躲闪游移,状似有愧,像是知道内情。她始终牢记原主是含冤自缢,一直想为可怜少女洗清冤屈c为“自己”讨回公道。 思及此,她当机立断,泫然欲泣,哀伤道:“女儿也明白应该忘了表哥,但人心是肉长的,岂能说忘就忘?当初,您做主把女儿许配给表哥,原定了明年嫁去江南裴家,谁知却稀里糊涂进了郭家的门。这叫人如何不惶恐?如何不伤心?” 姜世森一筹莫展,盯着长女泛红的眼睛,压低嗓门告诫:“木已成舟,你已经有了归宿,不要再提文沣了!” “其实,我根本没脸再见表哥了。”姜玉姝内心无比冷静,举起帕子捂住眼睛,佯哭假泣,一鼓作气,委屈地倾诉: “一则含冤受屈,二则辜负了表哥,三则父亲居然不相信女儿是清白的!四则,因为声名狼藉,屡屡遭人鄙夷嘲笑。天呐,我活在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意思?连父亲都怀疑女儿,我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 姜世森焦头烂额,懊恼质问:“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了?” 姜玉姝精神一震,立即放下袖子,睁大故意揉搓出泪花的眼睛,屏息问:“如此听来,父亲是相信女儿了?” “哼。”姜世森一拂袖,背负左手,右手捻须,皱眉答:“你若真是那等贪慕富贵c为了嫁进侯门不择手段的孩子,休想为父理睬你的死活!” 姜玉姝困惑不解,纳闷问:“您既然相信我是无辜的,为什么要逼我嫁给郭二公子?” “傻丫头。”姜世森耐着性子,无奈地解释道:“丑事发生在寿宴上,你与弘磊非礼亲密的样子,被好些宾客瞧见了,闺誉尽毁,无法挽回。不嫁给弘磊,还能嫁给谁?除了弘磊,哪个青年才俊愿意娶你?” 姜玉姝不假思索,脱口答:“难道我就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吗?” “又胡说!天底下的父母,哪有不给女儿找婆家的道理?假如你终生不嫁,就给我剃了头发做尼姑去,省得丢人现眼!” 男女授受不亲,一旦逾矩,后果这么严重?姜玉姝呆若木鸡,完全无法理解。她按捺焦躁,恳切问:“关键在于我是被陷害的,您就不管管是谁阴狠诬陷了女儿吗?” 姜世森勃然变色,拉长了脸,极度不悦,愠怒反问:“莫非你想闹得娘家不安宁c让娘家上上下下也名誉扫地?那样你才心满意足?” “我——” “够了!”姜世森昂首,不容置喙地命令:“此事揭过,不准再提!郭家虽然败落了,但弘磊年纪轻轻,日后未必不能重振家业,你用心同他过日子。只当你从未许配给文沣罢。” ——郭弘磊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悄悄离开。 习武之人脚步轻,他双手捧着茶盘,指节泛白,险些捏碎红漆木料。 兴冲冲地赶来,此刻却如坠冰窟。 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以死明志? 对于和妻子定过亲的裴文沣,郭弘磊仔细打听过,得知对方是岳父原配的娘家侄子,江南人士,据说乃文雅书生,曾上都城求学数载,前年回家温书应赴乡试了。 如无意外,他本应该娶二姑娘玉姗,不料阴差阳错,最终娶了姜玉姝。 造化弄人。 郭弘磊昂首阔步,走远后站定缓了半晌,另择小径入园。 姜氏父女仍在原地谈话: “玉姝,你要知好歹,懂得惜福。” 姜世森谆谆□□,苦口婆心地说:“莫忘了,那日事发后,当着众亲友的面,为了挽救名誉,我不得不动家法责问你,但才打了几下,弘磊便挺身而出c主动承担责任,坚称是他自己酒后失礼冒犯佳人,并一力促成亲事。他的气度,委实少见,配你绰绰有余。” 至此,姜玉姝恍然大悟:父亲顾全大局,一心维护家族名誉,装聋作哑,将错就错地牺牲长女,保全了其余人,以免牵出更多麻烦。 她暗中叹气,忿忿不平,万分同情原主。但眼下流放在即,另有要务,暂无暇追究往事。 “别哭了,叫外人看着不像话。”长女自幼乖巧孝顺,姜世森不是不心疼。 姜玉姝深吸口气,强打起精神,哽咽道:“女儿该死,让父亲如此担忧。您放心,今后我会和郭二公子好好过日子的!只是” “只是什么?直说无妨。” 姜玉姝愁眉苦脸,十指揪扯丝帕,忧虑重重,小心翼翼地说:“您是知道的,靖阳侯府的财物被朝廷查抄了,如今女儿身上只剩几样首饰,可也不知该如何折变成银钱。流放三千里呢,跋山涉水,途中总难免遇见危难——” “好了,不必多说,父亲明白。已经带来了。”姜世森哑声摆摆手,瞬间心酸难忍,从怀里掏出准备的银票递给诚惶诚恐的女儿,小声嘱咐:“这些,你自己收好,带去西苍傍身。明早我再当众给你一些银子和铜板,到时你要亲手交给婆婆,收与不收随她。” 姜玉姝一怔,茫然翻了翻银票:一百两c三百五十两c三百两粗略一算,共千余两。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 “唉,你到底记住了没有?”姜世森简直恨铁不成钢,“从今往后,多长点儿心眼罢,否则还得吃亏!” 姜玉姝回神,百感交集,莫名眼眶一热,轻声答:“女儿记住了:这些自己收着,明天的交给婆婆。” “唔。百善孝为先,孝道不可违。无论你婆婆性情如何,做媳妇的都应该尊敬孝顺她,方成体统。” 姜玉姝欲言又止,隐忍道:“是,您言之有理。” 这时,从小园另一端绕路的郭弘磊赶到,远远便唤道:“岳父!” “弘磊来了。赶紧擦擦眼泪,整天哭哭啼啼的,仔细惹他厌烦。” 姜玉姝哭笑不得,收起银票,顺从地擦擦眼睛。她算知道了,父亲极重视规矩与名誉,便快步迎向丈夫,贤惠地接过茶盘,免得老人絮絮叨叨。 “岳父。”郭弘磊躬身行礼,瞥视低眉顺目的妻子,误以为对方嫌于面对自己,不由得黯然,低声问:“你怎么又哭了?” 又?果然惹他厌烦了?姜玉姝避重就轻,随口答:“想着明早便与父亲分离,心里难受。” “姑娘嫁给我,受大委屈了。”郭弘磊道。 姜玉姝脚步一停,忙解释说:“别误会,我可从来没怪过你什么!咱们都是被连累的,自认倒霉吧。” 郭弘磊叹了口气,“这话千万别在母亲面前说,以免她老人家误以为你怪罪大哥。” “玉姝心无城府,口无遮拦,这一点的确很不好。”姜世森摇摇头。 姜玉姝继续贤惠,“女儿知错,以后会改的。” 片刻后,三人迈进园中凉亭。 “岳父请用茶。” 姜世森喝了口茶,“你们也坐。” 小夫妻面对面,姜玉姝满怀期望,迫不及待地问:“您把侯爷的死讯报上去了吗?可有回音?” 姜世森凝重答:“倒是辗转报上去了。不过,尚无回音。” 郭弘磊毫不意外,平静道:“劳您费心了。此事本就艰难,毕竟同案犯判的是凌迟和斩刑,陛下责郭家流放,已是额外开恩了。” “未到最后一步,结果也难说。再耐心等等。”姜世森对女婿欣赏有加。对他而言,是大女婿或是二女婿无太大区别,横竖都是半子。 姜玉姝难免有些失望,但她生性坚韧,迅速振作,正色谈道:“既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三千里路,规定日行五十里,限期两个月到西苍。日行五十里,年轻人咬咬牙应能完成,麻烦的是老弱妇孺体力不支,初时肯定需要帮一把,但多走走身体总会强壮,后半段就习惯了。” 郭弘磊点点头,“昨儿我已经把家里人三五分好了,明早启程后,咱们按事先的安排互相搀扶,尽量都活着抵达西苍。” 姜玉姝赞同地颔首。 姜父欣慰一笑,和蔼道:“你们能振作考虑,这很好。当遇见艰难时,不妨想想‘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年轻时多吃吃苦,福气在后头呢。” “谨遵岳父教诲,小婿一定尽力照顾玉姝,设法不叫她白白陪着吃苦。”郭弘磊起身,端端正正一揖。 姜世森抬手搀了一把,拍拍女婿肩膀,勉励之情溢于言表。 姜玉姝在旁提醒道:“你昨晚不是给陆先生写了一封信吗?记得拿给父亲转交,别忘了。” “没忘,我随身带着的。”郭弘磊取出信,“陆老是小婿的授业恩师,年事已高,开春以来一直病着,无法面辞。劳驾岳父派人转交此书。” 姜世森接过信,若有所思,“陆之栋?这位老先生可是鼎鼎大名,桃李满天下。” 郭弘磊不禁苦笑,“惭愧,因着我,恩师门下竟出了个罪民。” “你年纪轻轻,不宜妄自菲薄。”看了看天色,姜世森匆匆道:“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去拜访陆老先生!”说话间,他已离开凉亭。 姜玉姝轻快跟随,“女儿送送您。” 郭弘磊也跟上了。 不料,三人行至二门时,远远便听见王氏的呵斥声: “滚!” “父兄去世,娘家有难,慧兰至今未露面,我只当这辈子没生过女儿!” 一名华服长脸男子脸涨红,辩解道:“慧兰身怀六甲,您老又不是不知道,她行动不便,怎么回娘家呢?” 王氏劈头盖脸地斥骂:“哼,冯瀚,想不到你如此势力凉薄,亏我在侯爷面前替你说了无数好话,否则凭冯家,休想娶慧兰。”她火冒三丈,夺过丫鬟提着的礼盒,狠狠一掷,糕点顿时滚了一地。 “哎哟!有话好说,您老别动手。”郭家女婿冯瀚抱着脑袋,狼狈躲避。 王氏脸色铁青,冷笑道:“这几年间,你不知从靖阳侯府得了多少好处,此时此刻,竟只拿桂花糕‘孝敬’岳母。姓冯的,你真有脸做得出来!” 姜玉姝耳语问:“那个就是姐夫啊?” 郭弘磊点了点头,面无表情。 “奇怪,他怎么长得像一只耗子?”姜玉姝忍俊不禁,嘟囔说:“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看就狡猾。” “咳咳。”姜父突兀咳嗽一声。 姜玉姝立刻闭嘴。 郭弘磊却道:“确实像耗子,最擅捧高踩低。” “母亲!”郭弘磊快步近前,看也不看冯瀚一眼,劝道:“何必为了这种人动气?不值得。” 王氏一扭头,顿感尴尬,强挤出一丝微笑,客气道:“亲家,不如留下用一顿便饭吧?” 姜世森亦客气答:“不了,我赶着去办点儿事。” “岳父又是为了咱们家而奔波。”郭弘磊告知母亲。 王氏感激道:“多亏了亲家如此鼎力相助!不像一些小人,只会隔岸观火。” 冯瀚缩着脖子,趁众人不理睬,偷偷溜走了,头也不回。 “略尽绵薄之力而已,不足挂齿。”姜世森微一颔首,“告辞了。” “慢走。弘磊,还不赶紧送送你岳父?” “是。” 目送姜父走远后,王氏招招手,慈爱问:“玉姝,来,娘看看你的喉咙,还疼么?” “不怎么疼了。谢谢母亲关心。” “一家人,道什么谢?可怜见儿的,听说你小小年纪亲娘便病逝了,自咱们家出事以来,你那继母不闻不问,委实过分了些。好孩子,别伤心,今后我会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 “嗯。”姜玉姝垂首,极力绷紧脸皮,生怕自己乐出来。 夜间·卧房 姜玉姝趴在床上,心不在焉地晃动两只脚丫,盯着银票沉思:藏哪儿才妥呢?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 如今她明白了,未经允许敢直入卧房的,只有郭弘磊。 “明儿卯时三刻启程,要走五十里路,你怎么还不歇息?”郭弘磊脱了外衫,拧帕子擦脸。 虽然才相处短短几天,但姜玉姝莫名信任对方。她探头,喜滋滋地喊:“哎,快过来,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什么?”郭弘磊顿了顿,慢慢迈进里间。前两天他守夜,今晚,两人初次同处一卧房。 床上,姜玉姝仰脸,屈指弹了弹银票,愉快告知:“一共一千三百六十两!父亲给我的。” 与此同时·姜府 “找!” “给我仔仔细细地找!” 姜世森的继妻许氏喝了口茶,气冲冲,焦急道:“岂有此理,我房里居然进了贼了,一千多两银票不翼而飞!” “咣当”巨响,门被不耐烦地推开,姜世森负手踱步,淡淡道:“慌什么?不必找,是我拿去用了。” 许氏震惊,愕然问:“是你?你c你拿去做什么了?那银子是给玉姗办及笄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秘审逼问 “及笄礼?”姜世森落座,掸了掸袍袖后,屈起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扶手。 许氏年三十余,保养得宜,风姿绰约。她摒退下人,亲自倒茶端给丈夫,柔声答:“是啊。玉姗五月十六的生辰,妾打算顺便给她把及笄礼也办了,省事咳,咳咳咳。” 姜世森接过茶盏,却撂在几上,一口没喝,平静问:“病还没好?” 许氏陪坐一旁,以帕掩嘴咳嗽数声,揉了揉额头,皱眉答:“喉咙疼得很,头晕脑胀的。唉,年纪大了,身体越发禁不住风寒,总是着凉。” 姜世森微笑着说:“可听你方才吩咐下人翻找银票时,嗓门明明挺响亮的,不像是喉咙疼。” “你——”许氏愣住了,惊疑不定,细察丈夫神色,解释道:“妾原是喝了药在歇息,因下人禀告筹办端阳节,便叫丫鬟开匣取银子,才发现银票不见了的。记忆中你从不碰银钱,妾便误以为失了窃,没法子,只能挣着起身一探究竟。” 姜世森敛起微笑,定定盯着继妻,久久不发一语。 许氏被看得心里发毛,想了想,忙关切问:“你今天去郭家,瞧见玉姝了么?她怎么样?唉,我早就想去探望,偏偏急病了,多走几步便头晕眼花。明儿一早,无论如何得去送送她!” 姜世森紧握扶手,不答反问:“许氏,你可还记得c当年初见玉姝时说过的话?” “啊?”许氏再度一愣,手心冒汗,瞬间明白了失窃银票的去向。她定定神,竭力冷静,状似怀念地答:“当然记得。那一年在园子里,奶娘把玉姝抱给我看,彼时她不满两岁,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不哭不闹乖巧极了。” 姜世森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提醒:“当初,你亲口承诺,待玉姝将视如己出。” 许氏藏在桌下的双手用力交握,点了点头,“没错,妾——” 姜世森蓦地忍无可忍,“嘭~”拍案而起,厉声大吼:“视如己出!视如己出!” “依我看,你怕是不懂‘视如己出’是什么意思!” “玉姝明早要被流放去西苍了,一别不知何时能重逢,我真担心她体弱多病撑不住c客死异乡。你倒好,只顾着给玉姗办及笄礼?办端阳节?” “玉姝险些自缢身亡,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许氏心惊胆战,仓惶起身,踉跄后退几步,紧张道:“有话好好说,你今儿是怎么了?大喊大叫的,仔细气坏了身体。” 姜世森喘着粗气,举拳连砸桌面三下,颤声质问:“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没有我不清楚的!” “你c你什么意思?”许氏不停后退,直到贴着墙壁。 姜世森一脚踹翻圆凳,瞪视继妻问:“你大哥去年升为刑部郎中,是不是他事先告诉了你靖阳侯府要倒?”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氏热泪盈眶,一口否认道:“大哥怎么可能向我透露朝廷公务?你无凭无据,信口诬赖人!” 姜世森暴跳如雷,从牙缝里吐出字,压低嗓门说:“那是因为他知道你把玉姗许配给了弘磊!你一贯偏疼亲生女儿,只要不出格,我便包容。但万万没料到,当你得知靖阳侯府将倒时,不敢退亲,为了保全玉姗,竟把玉姝推进了火坑!” 说话间,他几个大步,高高扬起右手,“啪”地一下清脆响亮,狠狠把拒不承认的继妻掴得倒地。 “啊——”许氏狼狈摔倒,呆了呆,捂脸大哭。 姜世森脸色阴沉沉,冷冷告诫:“若非看在你给姜家生育了两个儿子的份上,我绝不谅解。再有下次,你就回许家去,我另娶新填房。” “这个家,由我做主,不容任何人胡作非为!”语毕,他拂袖而去。 徒留许氏躺在地上,痛哭流涕。 片刻后,姜家次女姜玉姗白着脸,暗中目送父亲走远,从藏身处站起,对贴身丫鬟说:“你俩守着门,我进屋瞧瞧。” “是。” 姜玉姗心急火燎,提裙飞奔而入,定睛一看,登时双目圆睁,忙蹲下搀扶,惶恐问:“娘,您这是怎么了?谁打的?难道是父亲?我刚才见他怒气冲冲地走了,吓得没敢上前请安。” 许氏嘴角破裂流血,被搀起后跌坐圆凳,一把搂住亲生女儿,泣道:“姗儿,娘为了你,把你父亲得罪狠了!” “怎c怎么?莫非他知道了?”姜玉姗惴惴不安。 许氏点了点头,脸颊火辣辣疼。 姜玉姗咬咬唇,心烦意乱,懊恼道:“知道了又如何?郭家不是没被判斩刑么?流放而已——” 许氏捂住女儿的嘴,头疼道:“快闭嘴!今后,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准提这件事。” “哼。”姜玉姗冷哼一声。 许氏看着女儿,叹道:“你自幼娇生惯养,不曾吃过一点儿苦,娘实在舍不得——唉,罢了,不提了。幸而顺利保下了你。” 姜玉姗撅了噘嘴,闷闷不乐。 “近日小心些,无事少出房门,以免不慎惹恼你父亲。” “哦。” “等过了这阵子,娘再给你另挑一个青年才俊。”许氏拉着女儿的手,教了又教,哄了又哄。 娘家上房鸡飞狗跳,姜玉姝全然不知。 此刻,她正坐在床上,埋头把银票分成两份,小心塞进油布钱袋里,递给丈夫一份。 郭弘磊站在榻前,不肯伸手,“岳父给的,便是你的体己,给我做什么?你自己收着。” “知道吗?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姜玉姝严肃道。 郭弘磊剑眉微挑,“鸡蛋?你饿了?” 姜玉姝扑哧一笑,乐不可支,笑得倒在枕头上,“我不饿。我的意思是:假如银票都在我身上的话,万一出意外,譬如丢失或遭抢,就全没了。但假如咱们分别保管一半,就安全多了。” “言之有理。”郭弘磊莞尔,俯视笑盈盈的妻子,缓缓道:“可我对随身携带的财物一向不大留心,恐怕会把银票当鸡蛋似的弄丢,也未可知。” 姜玉姝愣了愣,一咕噜坐起来,探身伸手,硬把钱袋塞进丈夫怀里,郑重叮嘱:“二公子,请您收好了,这可是我的体己。” “万一丢了怎么办?”郭弘磊抛了抛钱袋。 “嗯你看着办。”姜玉姝打了个哈欠,谨慎收好银票,挪到床里侧躺下,拉高被子闭上眼睛,佯作毫不紧张,轻声说:“好了,不开玩笑了。那些银票是盘缠,随你怎么用,不够再和我说。” 其实,郭弘磊一靠近床,她就十分尴尬。 明明是正经夫妻,却总有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不自在感。 郭弘磊抛高钱袋,伸臂一把攥住,正色道:“倘若丢了,郭某十倍偿还!至于盘缠你可放心,郭家虽倒了霉,但幸而有几个热诚亲戚,慷慨解囊,前天我已托舅舅派人先行打点驿所去了,尽量让家人少吃点儿苦。” “真的吗?太好了!不过,那样合适吗?”姜玉姝转身侧卧。 “只是让驿所按规定供给食物和水而已,避免遭克扣。”郭弘磊吹熄烛火,黑暗中放下帘帐上榻,躺在外侧,盖上另一床被子。 他敏锐察觉,自己刚躺下,妻子便悄悄往被窝里缩,只露出鼻子以上。 “睡吧,明儿要早起。” 姜玉姝“嗯”了一声。 此后,两人再无交谈。 直到半夜里,郭弘磊忽然被拍醒! 万籁俱寂,皎洁月光透进窗纱,昏暗中,他发觉一只白皙纤手横过自己胸膛,而纤手的主人已经把被子踢到床尾,夜里凉,她冷得蜷在自己身边。 郭弘磊揭开自己的被窝,轻轻盖住枕边人。 睡梦里,姜玉姝感到了温暖,下意识靠近,不自知地贴着一具结实躯体。 郭弘磊浑身紧绷,暗自克制,一动不动。 次日,姜玉姝动了动,茫然揉揉眼睛后,眼前是丈夫的肩膀,两人挤在同一个被窝里! 怎么回事? 我的被子呢?半夜又不小心踢了? 从未与异性如此亲近过,她心如擂鼓,轻手轻脚地下床,火速穿戴整齐离开里间。 床上,郭弘磊睁开眼睛,目光清明,炯炯有神。 外间 姜玉姝落座绣墩,刚拿起梳子,房门便被叩响,传来陪嫁丫鬟翠梅的嗓音:“少夫人?” “进来吧。” 门被推开,翠梅与小桃都端着温水与帕子等物,各伺候各的主。 “姑娘,昨夜歇得可好?” 面对深刻了解“自己”的贴身侍女,姜玉姝温和答:“还行。” “唉,姑娘真是受苦了!”翠梅手脚麻利,熟稔服侍洗漱c梳头,耳语说:“成亲那天,您一时糊涂做了傻事,老夫人生气极了,当即打发奴婢们跟着嬷嬷学规矩,直到昨晚,才允许奴婢继续伺候您。” 姜玉姝轻声问:“其余人呢?” “老夫人说她们不够伶俐,让接着学规矩。”翠梅不无抱怨。 唉,怪我做了糊涂傻事,害得你们挨责骂。”姜玉姝叹了口气,却暗忖:幸亏只有翠梅一个,假如四个陪嫁丫鬟齐聚,我倒怕露馅。 卯时二刻·天色渐亮。 靖阳侯府门口乌泱泱一大群人,其中有即将被流放的罪民,也有送行的亲友。 姜世森小声告知:“陆老先生看了信后,撑着病体,连夜赶去求见宁王殿下,我同行,在旁也帮腔几句。但不知宁王肯不肯出手。” “岳父如此劳心费力,小婿感激不尽!”郭弘磊躬身道。 “两家既结了姻亲,便是应该的,别见外。”姜世森看了看天色,把一包碎银及铜板交给女儿,嘱咐道:“这个你拿着,路上做盘缠。” “谢谢父亲。” 流放边塞,既是骨肉分离,也可能是死别。 姜世森昨晚翻来覆去,彻夜未眠,两眼布满血丝,谆谆叮嘱:“西苍路远,途中务必珍重,无论如何,总要好好儿活着。” “是。”姜玉姝捧着盘缠,双膝下跪,情不自禁眼眶含泪。郭弘磊二话不说,随即跪下。 夫妻俩端端正正给姜世森磕头。 “父亲,女儿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期间请恕无法侍奉您和母亲了。”姜玉姝泪花闪烁,既是替原主,自己也挺伤心,“您和母亲千万要保重身体,等女儿回来,再报答养育之恩。” “请岳父多加保重。” “好,好。”忆起狠毒自私的继妻,姜世森越发觉得愧对长女,嗓音颤抖,弯腰搀起小夫妻,哽咽道:“为父在都城,衣食无忧,身体也还硬朗,你们无需担忧,只需照顾好自己。”顿了顿,他催促道:“玉姝,把盘缠交给你婆婆,你还年轻,不懂得管家。” 姜玉姝点点头,径直把东西交给了婆婆。王氏却正与娘家人依依不舍,无暇顾及,胡乱一挥手,让仆妇代为收下了。 下一刻,负责押解犯人的官差扬起槌子,“当”地一声敲锣,大喊: “卯时三刻,时辰到!” “郭氏上下罪民,立即启程,日行五十里,限两月抵达西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游街示众 前世,无论家境贫穷与富裕,新婚夫妻大多会筹划一次蜜月之旅,畅享二人世界,极尽浪漫之所能。 今生,睁开眼睛时已经成了亲。 人还迷糊着,圣旨从天而降,除爵抄家流放! 西苍远在边塞,三千里漫漫长路,限两月走完。 ——不知能否视为蜜月之旅? 姜玉姝身穿孝服,背着包袱,未佩戴任何首饰,更未施脂粉。她生性坚韧,苦中作乐,暗忖:既来之,则安之。索性把它当成蜜月之旅! 以活着抵达西苍为目标的特别旅行。 押解犯人的官差们均佩刀,为首者名叫张峰,其副手叫刘青。 张峰黝黑健壮,一挥手,吩咐道:“把他们锁上。” “是!”刘青高高瘦瘦,一溜小跑,高声喊道:“按律,押解途经繁华闹市时,为防犯人趁乱逃脱,必须捆/绑!” 一声令下,几个官差立即抖开两条细铁链,此链每隔尺余便设一锁,用以呈串状束缚犯人。 张峰催促道:“快点儿,都麻利些。规矩是日行五十里,假如超出两个月,我们挨罚,你们也将受到西苍州府的惩治!” 两根细铁链,需两个人领头。 因株连而遭流放,已是倒了大霉,再被铁链捆着走出都城,游街示众,遭人耻笑,简直颜面扫地。 谁肯领头? 霎时,众下人面面相觑,个个恓惶沮丧。 郭弘磊毫不犹豫,挺身而出,递出了右手,官差立刻“咔哒”给锁上了。随后,他扭头看着家人,平静地招呼:“四弟,来,咱们兄弟俩领头。” “二哥,我c我——”郭弘轩脸红耳赤,十指哆嗦,惶恐至极。他十四岁,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不愿上前,可也不敢拒绝。 王氏一向养尊处优,此刻倍感屈辱,抬不起头。她心疼嫡幼子,忙道:“轩儿还小呢,序齿也该是弘哲!弘哲,快去!” “啊?”郭弘哲吓一大跳,支支吾吾,脸唇泛白,瞬间急得快发病了,不知所措。 郭弘磊盯着两个弟弟,宽慰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没什么的。” “快!”官差抖了抖铁链,提醒说:“趁这会子人少,赶紧出城,否则等天一大亮,可就人山人海了。”言下之意是将更难堪。 这时,姜玉姝下定决心,一声不吭,上前与丈夫并肩,果断伸出右手! 官差愣了愣,才“咔哒”给锁上。 “你——”郭弘磊愕然,始料未及。 “姑娘?”翠梅大吃一惊,抢步凑近,红着眼睛说:“让奴婢打头,您快下来!” 姜玉姝摇摇头,侧身扬声,冷静道:“二公子说得对,人应该能屈能伸,这的确没什么。快上来吧,别耽误时辰,咱们要赶路的。” 凡事皆如此,一有了领头的,余者便默默跟随,而且争先恐后,生怕挨骂。 片刻后,郭氏上下百余口人,被铁链捆成两串,带刀官差在旁押解,浩浩荡荡朝城门走去。 送行的亲友们全被拦下了,原地目送,均面露不忍之色。姜世森眼眶含泪,胡须颤抖,同伴见状,七嘴八舌地劝慰了一通。 走了一段,姜玉姝轻声问:“从这儿到城门,要走多久?” 郭弘磊答:“快的话,估计约半个时辰。” “什么?”姜玉姝倒吸一口凉气,“光出城就要半个时辰?” 押解头领张峰恰在旁边,随口告知:“放心,从锣响时起,走的每一步都算在五十里之中了。” “这就好,这就好。”姜玉姝大大松了口气。 众人唯恐丢脸,走得飞快。 但再如何快,也摁不住渐亮的天色。 不多久,天色大亮,街上人来人往,纷纷好奇观看成串的犯人,津津有味,或鄙夷讥笑,或评头论足。 郭弘磊尽力与妻子并肩,用身体为她遮挡一侧的行人,低声说:“不必理睬那些人,无论看见什么c听见什么,都别往心里去。” “放心,我敢站出来,就不怕这些东西。”姜玉姝目视前方,步履平稳。姜大姑娘芯子已换,不惧陌生人群,只当自己在逛街,暗中胡思乱想: 瞧这热闹劲儿,围观的人像是在逛动物园,兴致勃勃;而我们像是被参观的猴子,丧失自由,只差没被投喂香蕉。 不过,话说回来,矛盾是对立的。姜玉姝往肩上拽了拽包袱,继续胡思乱想: 人去动物园看猴子,猴子站在假山上看人。 双方互看,爱看不看。哼。 肩上忽然一轻,姜玉姝诧异扭头,却见包袱已被丈夫提着,忙道:“不用了,我背得动。” “估计我只能帮你提一会儿。”郭弘磊歉意说:“等出了城门,恐怕就腾不出手了。” 姜玉姝想了想,点点头,轻快道:“既如此,多谢了。” “不必客气。”郭弘磊昂首,目不斜视。 渐渐的,行人越来越多,夹道旁观甚至跟随,议论嬉笑声此起彼伏,闹哄哄。 王氏及其长媳王巧珍生自权贵世家,矜持尊荣,出门必乘车坐轿,生平第一次如此抛头露面。 被众多陌生人指指点点,对高门贵女而言,堪称奇耻大辱! “呜”的一声,自幼心高气傲的王巧珍忍不住哭出声,低下头,左手拼命捂着脸。 官差皱眉喝道:“你怎么回事?好好走路!” 当众被呵斥,王巧珍羞愤欲死,泪如雨下。她前方是婆婆,后方是抱着孩子的奶娘。 祖父与父亲去世,三岁的郭煜穿着孝服,他本就被拥挤人潮吓着了,此刻听母亲一哭,便也哇哇大哭,张开双臂往前扑,稚嫩嗓音呼唤:“娘!娘?” 王巧珍却浑浑噩噩,只顾捂脸,头也不回,步伐踉跄。 “小公子,不哭不哭,乖一点儿,仔细挨官爷的骂。”奶娘愁眉苦脸,边走边哄。 王氏在前急切问:“煜儿怎么哭了?唉,还不快哄一哄!” “正哄着呢。人太多,小公子被吓着了。”奶娘手忙脚乱。 手被锁着,领头的姜玉姝和郭弘磊只能频频回头,干着急。 姜玉姝猜得到婆婆和大嫂的感受,无奈说:“等过几天,所有人就习惯了。没办法,只能忍忍。” “家里上上下下百余人,我没料到,竟是你最镇定。” 姜玉姝瞥向丈夫,由衷赞叹,“不,我不算的,最镇定的人应该是你,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你为什么不算?”郭弘磊不解。 因为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观念不同姜玉姝一怔,忙打岔道:“快看,城门!” 城门终于到了,灰头土脸的王巧珍如蒙大赦,疾步快走。 在官差的带领下,小夫妻并肩踏出城门,不约而同地扭头,遥望繁华街市,百感交集。 但一行人刚走出城门不久,姜玉姝突听见后方乱起来了! 你拉我扯,铁链猛地绷直,勒得人手腕生疼,她后仰两步,“哎哟”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屈辱寻死 “姑娘小心!”翠梅急忙搀扶。 “你没事吧?” 姜玉姝站稳了,朝丈夫摆摆手以示自己无恙。 郭弘磊扭头问:“后头怎么了?” 下人忙答:“方才街上闹哄哄的,吓得小公子一直哭,奶娘哄不住。” “噼啪”一声,官差扬手,凌空甩了个响鞭,喝道:“大胆!未经张大人允许,任何犯人不准擅自停顿。” 张峰按着腰间佩刀刀柄,皱了皱眉,不悦道:“像你们这样走走停停的,怕是得猴年马月才能到西苍。快走!” 郭家上下无法,只得继续前行。 鞭子骤然厉响,嫡长孙郭煜更害怕了,在奶娘怀里竭力挣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煜儿?”王氏焦头烂额,心疼得不断扭身,焦急呼唤:“煜儿,乖,别哭了!巧珍,你倒是快哄一哄,没听见孩子在哭么?” 王巧珍始终捂着脸,满腔怨愤,哀切答:“遭遇如此屈辱劫难,连大人都承受不住,更何况三岁小孩儿?我是没辙了,母亲莫怪。” “你——”王氏意欲责骂,却听孙子已从“娘”哭喊到“爹”,嚷着“要爹爹抱”,她登时颓丧,悲叹道:“可怜煜儿仍未明白,你的祖父和父亲已经去世了。”语毕,她老泪纵横。 侄子幼稚懵懂,姜玉姝倍感怜悯,边走边说:“晨风凉,不能让煜儿这么哭下去。奇怪,嫂子居然也哄不住吗?” 郭弘磊压低嗓门,无奈答:“她自顾不暇。” 姜玉姝一愣,提议道:“那,煜儿平日亲不亲近叔叔?或者其他人?总之,既然奶娘哄不住,就换个熟人试试。” 郭弘磊闻言扭头,吩咐道:“把煜儿抱给我。” “是。” 不一会儿,白白胖胖的郭煜便被众人传到了前头。 “包袱给我。”姜玉姝复又背起自己的包袱。 郭弘磊单手抱着侄子,神色冷静。他生性不善言辞,干巴巴道:“行了,别哭了,不必害怕。” “呜呜呜嗝!嗝咳咳”郭煜一动不敢动,哭得微微发抽,委屈打嗝。事实上,他非但不亲近二叔,还十分畏惧。 靖阳侯府嫡长孙,金尊玉贵,一出生便深得宠爱,在家中简直要风得风c要雨得雨! 因着受宠,他不怕祖父母,也不怕父母独独怕郭弘磊。 在他记忆中,二叔高大英武,脸上惯常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威严,令其不敢亲近。 姜玉姝扭头望着泪涟涟的小侄子,扬起一抹浅笑,温和问:“你叫郭小煜,对不对?” “嗝?”郭煜呆了呆,小心翼翼趴着二叔肩膀,哽咽答:“不对。” 姜玉姝又问:“那一定是叫郭大煜了?” 郭煜摇摇头,“我叫郭煜,煜儿。” “哦。”姜玉姝恍然大悟,故意逗道:“我知道了,原来你叫郭煜煜儿!” 郭煜茫然张着嘴,一时间忘了哭。 姜玉姝趁着小侄子犯迷糊,迅速抬手遥指前方,故作惊奇状,问:“郭煜煜儿,看见路边那棵树了吗?” “看c看见了。”郭煜仍打嗝。 姜玉姝一本正经道:“咱们快些走,等走到那棵树时,我摘几朵花送给你玩儿。” “嗝?”郭煜伸长脖子眺望,一听见“玩”字,便不由自主点点头,“那c那就快走。” 吵闹哭声终于停止,耳根清净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继游街示众后,他们再次对姜玉姝刮目相看。 王巧珍却毫不理睬,灰心丧气,木然迈步,眼神空茫。 片刻后,一行人路过花树,姜玉姝信守诺言,果真折了一细花枝递给侄子,哄道:“喏,这是丁香,送给你,郭煜煜儿!” “嗯。”郭煜接过花嗅了嗅,翻来覆去地把玩,渐渐不再打嗝。他疑惑盯着姜玉姝,实在忍不住了,鼓足勇气,附耳问:“二叔,我叫什么呀?” 郭弘磊挑眉,余光扫了扫妻子,缓缓答:“你叫郭煜。” 郭煜立即抬头挺胸,认真告知:“你可听仔细了,我叫郭煜!” “不可无礼,她是你的二婶。”郭弘磊严肃问:“既是长辈,你该如何做?” 此时,郭煜已彻底平静,二叔一催促,他便不假思索,脱口怯怯道:“煜儿给您请安。” 姜玉姝脚步未停,抬手轻拍小侄子胳膊,歉意道:“好孩子,真乖。原来你叫郭煜啊,抱歉,我刚才听错了。” 郭煜吸了吸鼻子,“也c也没什么。不过,下次别犯错了。” “行!”姜玉姝爽快答应后,抬头看看天色,关切问:“咱们走了几里地了?” 郭弘磊想了想,“大约十余里。” “嗳,走得挺快的!”姜玉姝窃喜。 黝黑壮实的张峰却道:“告诉你们听:都城附近的官道直而平坦,走起来轻快,艰难全在后头呢。” 郭弘磊了然于胸,顺势问:“大人,途中万一遇见灾祸意外耽搁,该如何是好?” “具体得看是何等灾祸。”张峰一板一眼,慢悠悠答:“按朝廷的规定,除非实实在在走不了了,否则不准停顿。” 从天蒙蒙亮走到正午,一刻不停,几乎所有人暗中叫苦不迭,汗流浃背。 王氏及其长媳气喘吁吁,脚步愈发迟缓。 姜玉姝晒得脸绯红,咬牙硬撑,取出水囊喝了两口后,递给旁边,“太热了,你俩也喝口水。” 郭弘磊先喂侄子解渴,顿了顿,自己也仰脖灌了几口,孝服已被汗湿透。 又走了一段,途经一片树林时,张峰止步,高声道:“停!在此地歇两刻钟。你们的口粮,每日是有定数的,由驿所供给,自个儿看着吃。” 紧接着,他“唰啦”拔刀,吓了姜玉姝一跳,吼道:“你们并非大奸大恶的重犯,远离闹市后,铁链可以解开,但谁也别动逃跑的歪心思!一旦抓住逃犯,哼,格杀勿论!” 郭弘磊上前,正色表明:“张大人请放心,罪民等人一心赶往西苍充军屯田,绝不逃跑。” “不逃最好。丑话我已说在了前头,逃犯一律就地诛杀。”说完,张峰吩咐道:“给他们解开吧。”  “是!” 郭家人足足被锁了一上午,铁链解开后,众人一屁股席地而坐,揉手腕c捶腰捶腿,喝水吃干粮。 姜玉姝和丈夫一家子围坐成圈,忠心耿耿的丫鬟和仆妇们簇拥。 口粮是杂粮馒头,粗糙结实,有碗口大。按律,成年男女每日六个,十五岁以下减半。 姜玉姝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喉间淤伤刺痛,暗忖:男女食量不同,半大孩子十分能吃这分量不够。 “咳咳。”郭弘轩尝了一口,梗着脖子直咳。王氏忙道:“轩儿,喝点儿水。唉,可怜呐,你长这么大以来,何曾吃过这种东西!” 郭弘磊耐心劝说:“母亲也快吃吧,咱们只歇两刻钟,待会儿还得赶路。” 王氏一声长叹,皱着眉头勉强下咽。 姜玉姝靠近,哄郭煜吃白水泡的馒头糊糊,却见王巧珍抱膝呆坐,不吃不喝,便轻唤:“嫂子?嫂子?” 王巧珍猛地起立,皱眉环顾四周。 “嫂子,你这是?”郭弘磊也起身。 王巧珍咬唇,捂着小腹,一声不吭。 郭弘磊会意,撂下一句“稍等,我去问问”。少顷,他返回,低声问:“还有谁想去?一起罢。” 人有三急,姜玉姝及好些女子顾不得尴尬,结伴行至官差指定的林中草丛。 岂料,当经过一株合抱粗的大树时,王巧珍突然抢步疾冲,毫不犹豫,纵身一扑,脑袋撞向树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夜宿泉台 姜玉姝发觉一抹白影飞掠而过,余光瞥视,吓得失声大喊:“哎你——嫂子!” 同伴亦惊恐尖叫:“大少夫人?” “糟糕,世子夫人撞树了!” 众女子措手不及,一边呼救,一边阻拦。 但迟了一步,王巧珍灰心丧气,脑袋猛地撞向树干,耳朵里“嗡~”一下,霎时天旋地转,整个人无力歪倒。 同伴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搀起人。 “嫂子?嫂子?” “快去请方大夫来救人!”姜玉姝蹲下,掏帕子的手微抖,迅速按住冒血的伤口,焦急道:“你怎么这么傻?别的不说,光想想煜儿,你也不该寻死啊!” 王巧珍瘫软靠着树,血泪交流,绝望地喃喃:“我受不了了,真真受不了。谁也别拦着,让我死死了好,死了倒干净。” 血从姜玉姝指缝里溢出,温热泛腥,熏得人白了脸,她恐吓道:“干净?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荒郊野外,可能有孤魂野鬼,甚至厉/鬼,死在此处休想干净。嫂子是郭家长媳,上有老下有小,千万要振作,好好儿活着。” 王巧珍凄惨一笑,“不了,一死百了,等我咽了气,立马去投胎,省得余生受苦。” “你——”姜玉姝绞尽脑汁,顺着对方话头,严肃问:“嫂子真是糊涂了。据我所知,经书上明明说‘人活一生难免受苦,避不开躲不过’,假如你以死逃避今生苦难,来世将承受双倍以偿还!这你怕不怕?” “不怕。”王巧珍无法承受家逢巨变,死意已决,听不进任何劝言,拼命一挣,狠狠道:“你别拦着,让我死!让我死!” 这时,官差及郭家人闻讯赶到。 “怎么回事?”张峰黑着脸,手按刀柄喝问:“寻死的是谁?” 郭弘磊先吩咐:“方胜,快去救人!”而后才答:“回大人,那是罪民的大嫂王氏。” 张峰板起脸,淡淡道:“才走不到一天,她寻什么死?老刘,去瞧瞧,假如死了就按规矩处置,免得耽误赶路。” “明白。”副手刘青领命而去。 作为一家之主,郭弘磊责无旁贷,拱手道:“大人息怒,罪民立刻去劝诫家人安分赶路!” 张峰草草一挥手,点了点头。靖阳侯府绵延近两百载,勋贵家族之间世交姻亲关系盘根错节,外人理不清,故眼下郭家虽失了势,他却仍顾忌,并未动辄打骂犯人。 草丛旁 “方大夫,如何?”姜玉姝右手沾了鲜血,正使劲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流放前,郭家上下早有准备,金疮跌打药等物人人都带了些。方胜年逾而立,是家生子,原本专给侯府下人看病。此刻,他满头大汗,忙碌为王巧珍包扎伤口,简略答:“幸亏世子夫人体力不支,无力撞破脑袋,故并未伤及性命。但须得歇息几天,才好得快。” 流放途中,哪儿有条件休息养伤?姜玉姝蹙眉沉思,见丈夫疾步赶来,不等对方发问,便道:“你放心,嫂子性命无碍。” “伤得厉害吗?”郭弘磊弯腰审视。 姜玉姝答:“血流了不少,需要静养。” 王氏等人随后赶到,她痛心疾首,劈头责骂:“巧珍,你忒糊涂了!你一死,煜儿怎么办?可怜我的孙子,刚没了爹,如今做娘的又寻死!” “让我死,我不想活了,让我死罢。”王巧珍自言自语,面无血色,眼神发直,谁也不理睬。 姜玉姝唏嘘道:“幸好煜儿没跟过来,否则肯定吓坏小孩子。” “今后得让丫头寸步不离地盯着嫂子才行。”郭弘磊沉声道。 姜玉姝颔首,扫了扫周围,提议道:“这荒郊野岭的,若想继续走,只能找人轮流背或搀着嫂子。等到了驿所,我们再求张大人通融通融,至少得弄一副担架。” 烈日当空,郭弘磊汗湿孝服,冷静道:“别无良策,唯有如此。我立刻安排人手照管嫂子。” “去吧。”姜玉姝强打起精神,返回原处,千方百计地开导宽慰。 不多久,一行人继续赶路。 郭弘磊领头,搀扶着孱弱三弟,身后是两名高大仆妇,她们一左一右地架着伤患,硬拖着走。 “放c放手,放开我!”王巧珍连日少吃少喝,虚弱得奄奄一息,哀怨呓语:“让我死,让我死。” 姜玉姝越走越累,汗如雨下,两条腿简直迈不动,咬紧牙关苦撑。 “二婶,看见那棵树了吗?”郭煜奶声奶气,天真无邪,全不知母亲自杀未遂,更深信遥远的西苍“特别好玩”。他窝在奶娘怀里,把玩由一个巧手丫鬟编织的篮子,篮内盛满各式野花。 姜玉姝喘吁吁,抬袖擦了擦汗,耐着性子答:“哪一棵啊?” “开红花的。” “哦,看见了。” 郭煜兴致勃勃,“待会儿再给我摘几朵花,行吗?” “行!”姜玉姝吁了口气,暗忖:自己逗的孩子,再累也只能逗下去。 五十里路,直到天黑透,足足走了七个半时辰,一行人才赶到泉台驿。 张峰一声大吼:“到了!” 郭家上下险些喜极而泣,个个精疲力竭。 “泉台驿。”姜玉姝站定,仰望驿所门匾,感慨说:“记着,这是北上的第一个驿所。” “唔。”郭弘磊也望了两眼,自然而然地握住妻子肩膀,往门内推道:“走,进去了。” 按惯例,张峰命下属仔细清点后,把犯人暂交给驿所看守,自行上楼歇息。 偌大的空屋子,无床无窗,仅有铺了干草的木板和细条状气孔,并以矮墙隔成两间,但并未隔断。 栅门上了锁,外有驿卒把守。 姜玉姝默默盘算,慢慢踱向病患,余光飘向栅门,郭弘磊正在门口和驿丞交谈。 “三弟,你怎么样?” 靠着墙的郭弘哲受宠若惊,慌忙起立,腼腆答:“我没事。多谢二嫂关心。” 姜玉姝觉得对方太怯弱,遂嘱咐:“如果难受,切莫隐瞒,该及时请方大夫瞧瞧才是。” 郭弘哲感激颔首。 “你歇着吧。” “是。” 姜玉姝又走向伤患,蹲在婆婆身边,看着昏睡的王巧珍,轻声问:“嫂子仍是不肯吃喝吗?” “唉。”王氏忧心忡忡,发愁道:“我劝了又劝,可她一直说‘如此境地,生不如死’!” 姜玉姝摇了摇头,“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人活着才有盼头。您老是长辈,再多劝劝吧。” 王氏唉声叹气,抱怨一通后,忽想起件事,扭头吩咐:“把姜家的那包银子找出来。” “是。”心腹仆妇解开包袱,利索找出今早姜世森赠的盘缠。 王氏努努嘴,“给她。” 姜玉姝愣了愣,并未伸手接,诧异问:“老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拿着罢,家里暂时不缺。”王氏疲惫不堪,慈爱地摩挲孙子,“你有孝心,这很不错,但出门在外,总难免需要打点些什么。这银子,供你和弘磊用。” “是。”姜玉姝这才接过,正色道:“玉姝正想与您商量:嫂子受了伤,根本走不动,明早该怎么办?” 王氏捶了捶胸口,“我能有什么办法!” 姜玉姝便道:“您别急,我试着去问问张大人,看他能否通融一二。” “你?” 姜玉姝一怔,立即改口,“弘磊!” “唔,那就去试试罢。” 片刻后,栅门忽然被打开,郭弘磊命小厮接过驿卒送来的一个个木桶。 姜玉姝揣着银子靠近,好奇问:“桶里是什么?” “米汤和茶水。”郭弘磊低声说:“朝廷有律,驿所不敢多给口粮,只有不出格的米汤。” 姜玉姝听出了歉疚之意,忙道:“米汤好,暖胃助眠!” 郭弘磊嘴角微弯,隐露笑意。 “事不宜迟,我们该去找张大人求情了。”说话间,姜玉姝掏出一块碎银递过,“来,你把这个给守门的头儿,托他通禀一声。” 郭弘磊挑眉,“你也去?” 姜玉姝坦率直言,“有些话,我比你容易出口。走,一起去试试!” 郭弘磊思索半晌,点了点头。 驿所偏厅内,烛光摇曳。 张峰端坐,桌上摆着几碟菜肴,酒香扑鼻。 “罪妇家中,婆婆年迈体弱c三弟天生患病c嫂子受了重伤,侄子又才三岁,根本走不快。”姜玉姝毕恭毕敬,言辞恳切,无奈道:“您看,今日道路平坦,却足足花了七八个时辰才走完五十里!等过阵子崎岖艰险时,只怕更慢。”顿了顿,她继续道: “唉,犯人若逾期,活该受惩罚。但却万万不敢连累大人逾期交差。” 张峰喝了口酒,犹豫不决,凝重道:“虽说朝廷没有明文禁止,但我不能乱开先例。” “马车不行。”姜玉姝丝毫不意外,磨了小半天,这才抛出自己的真正来意,“那,板车行不行?” “马车绝对不行!板车么”张峰迟疑不语。 郭弘磊生自侯门,原本显赫高贵,家败后却一难接一难,迫使他无暇憋闷哀伤。此刻,他拱着手,缓缓道:“罪民等人绝非故意懒怠,实在是逼不得已,还请大人通融通融。”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姜玉姝可不想因逾期被西苍州府惩治。她咬咬牙,心一横,豁出去了,悄悄揉红眼睛,哽咽道:“求您仁慈开恩,稍微通融一二吧!”语毕,她作势欲跪。 但,正如她所料,自己没能跪下去。 “你——”郭弘磊一惊,眼疾手快,火速搀住了妻子,不让她跪。 张峰也吓一跳,下意识起身避开了。他眉头紧皱,斟酌再三,最终叹了口气,烦躁道:“罢了罢了。板车,就一辆板车,下不为例!” 姜玉姝眼睛一亮,“多谢大人开恩!” 郭弘磊凝视妻子,目光晦暗深邃。 次日·清晨 两匹马拉着一辆板车,车上铺满干草。 王巧珍躺在板车里,盯着虚空,憔悴喃喃:“你们别管我,让我死这样悲惨地活着,还不如死了。” “煜儿,不许淘气,乖乖坐好。”王氏年纪最大,自然有座。她慈爱地搂着孙子,招手呼唤:“轩儿,快上来!来,坐在娘身边。” “啊?”郭弘轩呆了呆,瞥视二哥,没敢动弹。 姜玉姝也呆了呆,脱口道:“老夫人,阿哲身体不好,那个剩下的位置,该给他才对。” 王氏顿时沉下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代写家书 姜玉姝快步靠近板车,小声劝说:“众所皆知,三弟天生病弱,赶路太辛苦,多照顾照顾他吧?” “序齿轩儿比阿哲还小呢!轩儿自幼没吃过苦,瞧瞧他,脸色苍白。哪儿有弟弟让着哥哥的道理?”王氏拉长了脸,耷拉着嘴角。 人之常情,母亲本能地偏袒爱护亲生孩子。姜玉姝能理解,眼下却无法赞同。她眸光坚定,语气却柔和,继续劝说:“三弟c四弟同为十四岁,年龄只差两个月而已。我也知道四弟疲累,事实上,人人都累,无奈板车只有一辆,仅供老c弱c伤c病乘坐。” “难道轩儿不是‘弱’吗?”王氏脸色愈发难看。 姜玉姝深吸口气,缓了缓正欲开腔,却听背后传来丈夫嗓音: “论‘弱’,弱质女流比四弟瘦小多了。” 郭弘磊拎着盘成圈的铁链锁,沉甸甸,“咣当”搁在板车上。他看着母亲,既失望又头疼,偏偏碍于孝道不宜直白顶撞,以免激怒老人,闹得影响赶路。 “你们都下去。”郭弘磊挥退下人,隐忍道:“这辆板车,是专为家里的‘老弱伤病’向张大人苦求通融才得来的。孩儿自不必说,连她也没要求坐。莫非四弟比他二嫂更柔弱?” 姜玉姝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是指自己。 王氏被次子的问话噎住了,勃然变色,厉声问:“弘磊,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母亲——” 王氏昂首打断:“哼,原来你还记得我是‘母亲’?” 郭弘磊生性内敛,惯常面无表情,平静答:“孩儿怎么敢忘?马上要赶路了,还请母亲辛苦照管嫂子c煜儿和三弟。” 王氏皱眉,百思不得其解,耳语质问:“一口一个‘三弟’,不知道的人,恐怕以为你也是姨娘生的!” 姜玉姝实在听不下去了,叹道:“老夫人,消消气,要怪就怪我们只求得一辆板车。” 郭弘磊毕竟年轻气盛,目光锐利,沉声表明:“孩儿从不管李姨娘或是张姨娘,只知道父亲有四个儿子!总不能任由三弟操劳发病吧?流放乃刑罚,意在惩治犯人,四弟体格强壮,官差岂能容他坐在车上?” “你c你这逆子——”王氏气得说不出话。 眼看母子俩要争吵,姜玉姝不便拉婆婆,只能拽了拽丈夫袖子,打圆场道:“好了,都少说两句。老夫人一向最是慈爱,肯定会关照三弟的。” “慈爱”二字砸下来,王氏欲言又止,憋得脸色十分难看,冷淡盯着姜玉姝。 这时,畏缩杵在一旁的郭弘哲鼓足勇气,慢慢凑近,嗫嚅说:“我c我走得动的,理应让四弟坐。” 郭弘轩偷瞥瞥二哥,叹了口气,谦让道:“不必了。三哥,还是你坐吧,我跟着二哥走路。” “很好!那就这么定了。”郭弘磊扭头一望,催促道:“张大人来了。阿哲,赶紧上去坐好。”语毕,他不由分说,先把病患推上板车,而后拿了两个包袱塞给弟弟,朗声嘱咐:“帮四弟和你二嫂拿着包袱!” “啊?哦,好。”郭弘哲忙不迭抱紧包袱。 姜玉姝提醒道:“不用抱着,搁腰后靠着吧,减轻颠簸。” 郭弘哲言听计从,并执意接过二哥的包袱。而后,他低下头,静静缩在角落里,没敢看嫡母一眼。 这时,张峰大踏步赶到,按着刀柄吩咐:“启程。” 副手刘青便高高扬手,凌空“噼啪”甩了个响鞭,吆喝道:“日行五十里,走了!” 晨风凉爽,日上树梢。 “又委屈你了。”郭弘磊饱含歉疚。 姜玉姝笑了笑,一本正经道:“没什么,我倒更乐意走走,练好了身体才能屯田。假如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下地呢?” “等到了西苍——”郭弘磊停顿。 “怎么?” 郭弘磊摇摇头,“没什么。到时再说。”他回头招呼,“四弟,快点儿!” “哦。”郭弘轩无精打采,焉巴巴。 有了板车,老弱伤病不再拖慢行程,姜玉姝原以为能快速抵达下一驿所。 然而,她错估了自己和多数人的体力! 日暮西斜,漫长的官道延伸向远方。 每当上下坡时,腿部和腰部剧烈酸胀疼痛,几乎无法弯曲,万分难受。 莫说五十里,大家闺秀何曾日行过十里八里?姜玉姝和丫鬟互相搀扶,一步一步,颤巍巍地下坡,简直步履蹒跚。 “嘶,唉哟。”大腿尤其酸疼,僵绷得扯不开。姜玉姝狼狈咬着牙,频频倒吸气,根本轻快不起来。 “姑娘忍忍,官爷说驿所就快到了,晚上奴婢拿药油给您揉揉。哎呀,腿好酸,怎么这么疼!”翠梅也腰酸背痛,步子迈大些,便龇牙咧嘴。 姜玉姝掏出帕子,胡乱擦了擦汗,感慨道:“四体不勤,忽然日行五十里,一开始真够难受的!不过,熬过七八天,估计就适应了。”话音刚落,她面前突横现一宽阔后背,尚未回神,整个人已经趴在那背上了! “哎——”彼此紧贴,姜玉姝被陌生的体温烫得手足无措,“不c不用,我还是自己走吧,你这样太累了。” 郭弘磊背着妻子,步伐稳健,浑不在意道:“无妨,你才多重?别逞强了,困就睡会儿。” 睡?怎么睡得着?姜玉姝道了谢,双手小心翼翼放在对方肩上。 习武之人敏锐。背负着软玉温香,娇弱女子呼吸清浅,一下下落在自己后颈,似绒绒羽毛拂过郭弘磊顿感燥热,暗中调整气息,越走越快。 “二哥,等等我!”郭弘轩大汗淋漓,苦着脸,一溜小跑追赶兄长。 姜玉姝本以为自己不可能入睡。 但不知不觉间,她意识模糊,神智逐渐消失,酣眠了半个时辰! “姑娘?姑娘醒醒,驿所到了。”翠梅附耳告知。 “嗯?”姜玉姝半睁开眼睛,眸光朦胧,回神后一咕噜下地,尴尬道:“抱歉,我睡着了。” “客气什么?我照顾你是应该的。”郭弘磊站定,出神地仰望门匾,嗓音低沉浑厚,缓缓道:“沧山驿,北上的第二个驿所。离都城越来越远了。” 姜玉姝会意,宽慰道:“有朝一日,我们未必不能重回都城!” “没错。”郭弘磊转瞬振作,把所有悲缅深藏于心底。 夜间 “怎么样?”姜玉姝满怀期待,奔近相迎。 郭弘磊返回,端着一个小炕桌,桌上有烛台和文房四宝,放在较安静的墙角。 姜玉姝挽袖磨墨,笑盈盈说:“辛苦你啦。” “这屋里干草多,用烛火千万要小心走水。”郭弘磊一边叮嘱,一边盘腿而坐。 “知道!可不敢不小心。” 小夫妻对坐,郭弘磊凝视妻子,“你是要写家书吧?” “对。除了家书,还想记录一些事。”姜玉姝干劲十足。 郭弘磊点点头,铺平纸,提笔蘸墨,行云流水般写下“岳父母大人膝下敬禀者”一行字,笔锋遒劲,力透纸背。他埋头写信,低声说:“我曾听玉姗提过你不大通文墨,有什么话想告诉长辈的?你说,我帮你写。” “什么?”姜玉姝一脸错愕,诧异问:“姜玉姗她——妹妹居然说‘我’不通文墨?乃至不会写信?” 郭弘磊笔尖一顿,懊恼抬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红守宫砂 烛光摇曳,面对一双清澈明眸,郭弘磊捏着笔杆,莫名涌起一股谨慎感。他不动声色,略一思索,反问:“莫非玉姗是在说笑?其实你是通文墨的?” 姜玉姝微微一笑,叹道:“虽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但大户人家的女儿,除非天生痴傻,否则必定通文识字,进而知书达理,方能稳妥持家。工部侍郎的嫡长女,怎么可能不通文墨呢?” 她记忆中,原主琴棋书画样样通,闲暇时爱琢磨针黹与花草,是出色的大家闺秀。 郭弘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紧按着未写完的家书,皱眉道:“看来,玉姗是在说笑,我却没多想,信以为真。” 左一个“玉姗”,右一个“玉姗”,挺亲昵的嘛姜玉姝慢悠悠磨墨,不可避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语气平静,轻声问:“这阵子忙忙乱乱,有件事,我一直忘了问你。” “何事?”笔尖又一顿,郭弘磊索性暂搁笔。 姜玉姝心思悄转,定定神,正色问:“你我原本各有亲约,你本该是我的妹夫,不料造化弄人,稀里糊涂竟成了亲!事发后,玉姗伤心病倒,拒绝听我半句解释,不几天,母亲便送她去外祖家休养了,直至流放,姐妹再没见过面。但不知,你可曾找她解释过?” “定了亲,却又退亲,我愧对二姑娘,于情于理都应该解释清楚。”郭弘磊坦然承认,“我曾找她三次,可岳母都说女儿病重c不能会客。我无法,只能去信致歉,但毫无回音。” 姜玉姝疑虑重重,沉思之余,好奇问:“你c你和玉姗郎才女貌,却未能成眷属一定非常伤心吧?” “坦白说,可惜是可惜,但称不上‘非常伤心’。”郭弘磊虎目炯炯有神,严肃告知:“我与她定亲前后,仅见过五次面,唯一一次独处,是去年她邀我去姜府赏花,闲聊了半个时辰。” 姜玉姝蹙眉,极不认同乾朝的婚嫁风俗,忍不住问:“才见过五次面,就定亲了?哎,你们究竟有没有看清对方容貌?” “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当初,母亲挑中了人,父亲赞同,就成了。”郭弘磊顿了顿,蓦地忆起那天无意中听见的姜家父女谈话,霎时满心不自在,缓缓问:“莫非你觉得c男女之间应该彼此深刻了解后才能定亲?” 嘿,这还用问?姜玉姝不假思索,脱口答:“当然了!” 郭弘磊目不转睛,心想:我与玉姗之间清清白白,并无深情厚谊;而你与裴文沣之间呢?那天,我亲耳所闻,你们青梅竹马c情投意合恐怕,你至今仍思念着他吧? 姜玉姝浑然不觉,只当那天的事儿是秘密。她想了想,困惑问:“奇怪,一则你相信我是遭人陷害,二则老夫人厌恶‘寡廉鲜耻贱妇’。你到底为什么迎娶咳c‘我’?” 四目对视,郭弘磊沉声答:“事发当天,岳父大发雷霆,亲自动家法,我见你跪在地上,既不讨饶也不躲闪,生生挨了几棍,竟是一心求死的模样。我看不过眼,故答应岳父会娶你。” “所以,”姜玉姝感慨万千,苦笑问:“你是出于可怜才顶着两家的巨大压力娶了‘我’?” 其实,并不尽然。毕竟终身大事,怎能草率?至于具体缘故——郭弘磊剑眉拧起,一时间语塞词穷,难以言喻。 他斟酌半晌,刚张嘴,却见侄子哭着跑过来: “不要,我不吃!” 姜玉姝忙扭头,一把接住小哭包,讶异问:“煜儿这是怎么了?” 奶娘端着米汤泡的馒头糊糊跟随,无奈答:“天天吃一样的食物,小公子腻了。” 郭煜抽抽噎噎,委屈哭诉:“娘c娘不理我,还叫我别吵嚷。” “是么?”姜玉姝抱起侄儿,朝婆婆与嫂子走去,“别哭了,我瞧瞧去,问问你娘为什么不理煜儿!” “煜儿倒是亲近她。”郭弘磊莞尔。 奶娘笑道:“二少夫人温柔,又肯花心思逗孩子乐,小公子自是喜欢亲近的。” 郭弘磊点了点头,摒除杂念,提笔继续写家书。 稍后,姜玉姝返回,家书恰已写好,她便接过笔,蘸墨写道:“四月十五,夜宿沧山驿。春旱,天晴朗,仍处于温带季风区” 郭弘磊定睛望去: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字迹十分娟秀,执笔的女子雪肤花貌,端庄娴雅。 他不由得看住了。 姜玉姝垂首,自顾自地写,暗忖:幸亏不是日记,否则我得拿手捂着,才不给你看! 忙碌一通,临睡前,她突被婆婆叫去了跟前。 “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王氏靠着包袱,审视二儿媳,淡淡问:“侯爷和弘耀去世,按制,家人应该守孝三年。这规矩你知道吧?” “知道。” 王氏不满地质问:“那你为何频频亲近弘磊?叫人看着,成何体统?” 姜玉姝一怔,瞬间脸发烫,恍若挨了一耳光,羞愤不已,立刻想反驳!但冷静一想,对方并非无理取闹。她深吸口气,咬了咬牙,解释道:“刚才是在写家书报平安,因着只有一支笔,才耽搁久了些。今后我会多加小心的。” “理应小心。”王氏眯着眼睛,威严教导:“虽说靖阳侯府败落了,但即便平民百姓之家,守孝也绝不轻忽。” 姜玉姝无可反驳,默默颔首。 于是,郭弘磊发觉,妻子忽然开始疏远自己了! 赶路时,她与陪嫁丫鬟们一起; 午饭时,她和丫鬟们逗煜儿玩耍; 夜晚时,她托小厮向驿卒借炕桌和纸笔,躲在角落里写写画画; 总之,不说不笑,不理不睬,对丈夫能远则远,生疏客气。 怎么回事? 难道,那晚谈及玉姗和“因可怜而迎娶”,惹她不高兴了? 她恼了?在生我的气? 郭弘磊无所适从,愈发不快。 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转眼,一行人已赶了九天的路。 这一日中午用饭时,恰歇在一条山溪旁,众人纷纷洗漱。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气候不同,蔬果粮食差别不小。”姜玉姝坐在溪草地上,一边弯腰撩水洗帕子,一边耐心说:“你们久居靖阳侯府,都说没种过地,但应该听过‘庄稼人靠老天爷赏饭吃’的俗话,若想粮食丰收,须得光照充足,风调雨顺。” 一婆子叹了口气,忧愁道:“听说西苍荒凉得很,屯田难着呢,种不出多少粮食。” “是啊。”丫鬟附和道:“万一种不出粮食,犯人得挨罚吧?会不会饿死?” 姜玉姝前世是农科研究所的技术员,不慌不忙,宽慰道:“放心,西苍虽偏僻,却并非冰雪苦寒之地,总有适合那地方种植的粮食。咱们严谨地琢磨琢磨,会逐步解决难题的!” 说话间,她用湿帕子擦脸c擦脖子,并挽起衣袖擦拭手臂。 与此同时,郭弘磊正待在高处树荫下。 他不由自主,余光瞥了又瞥,旁观妻子与丫鬟婆子说说笑笑,融洽和乐;旁观她洗手洗丝帕;旁观她擦脸c擦脖子,并挽起袖子擦拭手臂—— 午间骄阳下,姜玉姝手臂纤细白皙,欺霜赛雪肤如凝脂,左手小臂上,点着一颗守宫砂。 那藕臂上的一点红,鲜红夺目,刺得郭弘磊猛然起立,大步流星,迅速走向山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风雨同路 婆子凑近惊叹道:“少夫人懂得真多!” “就是呀,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奴婢小时候干过几年农活,却仍不太懂种庄稼。”丫鬟既是奉承,也是好奇。 姜玉姝早有准备,镇定自若,笑答:“我是看书得知的,纸上谈兵,随口闲聊罢了。” 陪嫁丫鬟翠梅与有荣焉,下巴一抬,愉快告知:“嗳,各位有所不知!我家姑娘自幼聪慧,未出阁时,一向喜欢琢磨花花草草。在我们姜府的园子里,有不少花卉是姑娘亲手栽种的,光兰花就十多种,各式各样,盛开时五颜六色,争奇斗艳,可美了!” 其余人一听,恍然大悟,七嘴八舌夸了又夸,赞叹不已。 姜玉姝忙侧身,耳语提醒道:“翠梅,哪儿有像你这样直白夸自己人的?谦虚点儿。” “实话实话嘛,奴婢又没撒谎。”翠梅乐呵呵。 “快洗洗,待会儿要赶路了。”姜玉姝弯腰,撩水洗帕子,突见水面倒映一个高大身影,随即听人唤道: “二公子。” 郭弘磊“唔”了一声,无需言语,旁人察其神色便识趣退开。 须臾,溪畔草地仅剩两人。 姜玉姝使劲拧帕子,头也不抬,“有什么事吗?” 郭弘磊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谈起。他盘腿而坐,俯身洗手洗脸,若有所思。 十七岁的俊朗男儿,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英武不凡。 姜玉姝余光一扫,瞥见晶莹水珠从对方额头流下,缀在高挺鼻尖,打湿孝服。 看着看着,她情不自禁,皱眉把帕子递过去,“弄湿衣衫了,赶紧擦擦。” 郭弘磊接过,抖开一看:雪青丝帕,绣着淡雅兰纹。他依言擦干水珠,字斟句酌,缓缓问:“姜府园中东南角的兰花,全是你亲手栽种的?” “多半是。”姜玉姝整理着衣袖,眸光一转,了然问:“玉姗带你去看过,对吧?” 衣袖放下,牢牢遮藏鲜红守宫砂。郭弘磊仓促别开眼,百感交集,不快与烦闷烟消云散,坦率答:“没错。她领着我仔细观赏,称是自己亲手栽种的,慷慨赠送了两盆。” 姜玉姝想了想,笃定问:“一盆红妃,另一盆翘萼。是不是?” 郭弘磊点点头。 “哎,真是的”姜玉姝叹了口气,摇摇头,“她当时明明说要送给表嫂,谁知竟悄悄给了你!” “原来是你种的。我谢错人了,该谢你才对。”郭弘磊十分无奈,也叹了口气。 事实上,并不是我种的。真正的姜大姑娘,早已香消玉殒。 姜玉姝暗自叹息,不欲深谈,摆手道:“两盆兰花,并非什么要紧大事,不必再提。走吧,赶路了!” 她微提裙摆,匆匆上坡,遗忘了那块雪青帕子。 郭弘磊攥着丝帕,原地顿了顿,脑袋莫名一热,默默把帕子塞进怀里。 高处树荫下,王巧珍眯着眼睛,骨瘦如柴。她日夜被人看管,无法再自尽,又做不到活活饿死,哀怨地活着,伤势缓慢愈合。 “哼。”她冷哼,漠然审视下方溪畔的小夫妻,忿忿不甘,嫉恨地想:为什么被陛下赐死的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姜玉姝的?同为年纪轻轻,我凄惨守寡,她却备受丈夫保护刺眼,实在太刺眼! 夜间 “姑娘,时候不早了,歇息吧,如今天天都得早起赶路。”翠梅枕着包袱,昏昏欲睡。 “马上,就歇了。你先睡。”姜玉姝一边收拾纸笔,一边望向门口空地: “出手要果断!你犹豫什么?危急时稍一犹豫,恐怕就丧命了。”郭弘磊虎着脸,拿捏准了力道,轻轻把胞弟掀翻在地,催促道:“起来,再练练。” “唉哟。”郭弘轩仰躺,气喘如牛,恳求道:“二哥,今日到此为止,行不行?我c我快累死了。” 郭弘磊拽起胞弟,另点了个小厮,“你来试试,用我昨晚教的那几招。” “是!” 三四十人围成圈,全神贯注,照葫芦画瓢地比比划划。 郭弘磊耐性十足,一边与小厮过招,一边严肃嘱咐:“陛下责令郭家人充军屯田,如今不知庸州是否夺回c西苍是否太平,一旦与北犰交战,必有伤亡。倘若战况紧急,或许咱们一到西苍就得上阵。所以,务必苦练身手,避免轻易丢了性命。” 性命攸关,谁也不敢懈怠,一个比一个认真。 “怎么?”王巧珍蜷卧,盯着旁边的弟媳妇,嗓音嘶哑,“你看弘磊,居然看得呆住了?” 姜玉姝回神一愣,敏锐听出讥诮之意,登时不悦,淡淡答:“哪里。我是见他们比武过招,觉得新奇。” “是吗?”弟媳妇秀美娇俏,王巧珍摸了摸自己的憔悴脸颊,妒火中烧,哑声告诫:“玉姝,别忘了咱们正在守孝,婆婆若是瞧见你方才痴痴的模样,她老人家怕是要怒。” 姜玉姝面不改色,“嫂子说笑了。婆婆虽年老,眼睛却不昏花,她才不会误会我呢。” “你——”王巧珍双目圆睁。 “好困。”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扯过包袱当枕头,躺下闭着眼睛,“我睡了,嫂子请自便。” 王巧珍气得脖颈青筋暴凸。 次日·午后 乌云密布,闷热不堪。 “你们瞧,乌云满天的,是不是要下大雨啊?”  “看着像。” “怎么办?咱们还得赶路呢。” “万一淋雨生病,才真叫糟糕。啧,这小斗笠,遮阳还行,挡雨估计不行。” 众人忧心忡忡,窃窃私语。 官差们挥鞭大吼:“这荒郊野外的,只有驿所才能躲雨!快走!” 下一刻,豆大的雨珠骤然来袭。 天昏地暗,雷声轰鸣,雨势汹汹,裹挟乱风横行,飞沙走石,官道黄土迅速变泥浆,凉意森森。 “哎呀,好大的雨!”翠梅气呼呼,嚷道:“怎么办呐?” 姜玉姝抬手按着斗笠,叹道:“没办法,只能冒雨赶路了。”话音刚落,她身边突然多了个人,紧贴着自己—— “啊!” “别怕,是我。”郭弘磊伸手搂住妻子肩背,风雨声中附耳,低声问:“道路泥泞,你还走得动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病势汹汹 乌云压顶,瓢泼大雨劈头盖脸,雨线密密麻麻,如帘似幕,天地间一片暗沉沉。 置身此中,人难免有些慌乱。 姜玉姝定睛一看,顿感心安,扬声答:“我走得动!” “瞧瞧母亲去。”郭弘磊高大有力,几乎是单手揽住妻子架着走。 “呜呜呜害怕,我害怕”电闪雷鸣,郭煜瑟瑟发抖,吓得躲进祖母怀里,恐惧大哭。 王氏坐在板车上,双手搂着孙子,心疼哄道:“不怕不怕,祖母在此,无论什么都动不了煜儿!” 郭弘哲缩在边沿,被颠簸得摇摇晃晃,大声提醒:“嫂子?嫂子,您还是坐起来吧,戴上斗笠挡挡雨。” 王巧珍置若罔闻,直挺挺仰躺着淋雨。 “哼,不必理她!”王氏忍无可忍,不悦地责骂:“郭家不幸倒了霉,上上下下都遭罪,并非独你一人。巧珍,你纵再悲伤也应该适可而止,整天哭丧着脸,死气沉沉,像什么话?” “我倒盼着你们别管东管西。”王巧珍一动不动,漠然道:“就让我死了罢,省得遭罪。” “你——”王氏怒目圆睁,无可奈何。 这时,郭弘磊携妻子赶到,尚未站稳便劝说:“风雨交加,您老千万坐稳了,仔细磕碰着。来日方长,有话以后再说也不迟。” “唉!”王氏摇摇头,十分失望。 姜玉姝摸了摸凑近的侄子,软言安抚,对长嫂愈发疏离客气。 一行人互相搀扶,冒雨赶路,全成了落汤鸡。 岂料,当辛辛苦苦走到黄昏时,却发现通往对岸的木桥已被山洪冲毁! 姜玉姝衣衫湿透,脸色泛青,踮脚眺望:前方坡下,有一条近两丈宽的河,浑浊而湍急,卷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轰然向东流。 “桥呢?”头领张峰黑着脸,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咬牙问:“桥哪儿去了?” 几个官差四处搜找一番,返回禀告:“高处山谷发水,把桥冲跑了!” “木桥简陋,洪水一冲便毁。” 刘青从泥浆里拔出脚,走近问:“大人,眼看天就快黑了,您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张峰按着刀柄,吼道:“大雨恐怕一时半刻停不了,驿所在对岸,咱们只能另寻地方过夜。” “这附近啊?”刘青想了想,“只有决明寺了。” 张峰一挥手,无奈地吩咐:“今晚赶不到驿所了,改去决明寺!” 疲劳不堪的人群登时唉声叹气。 “安静些!”郭弘磊板着脸,严肃低喝问:“不按大人的吩咐做c难道有谁敢渡河?” 面对湍急洪流,众人立即噤声,垂头丧气地转身,跟随官差往回走,直到天将黑,才叩响了决明寺的山门。 “阿弥陀佛。”慈眉善目的住持双手合十,和蔼答:“寺里食物虽不足,空房却有几间。诸位自备了干粮,借宿一晚,当然是可以的。请进。” 张峰抱拳道:“多谢大师!” 简陋禅房内 “突然下雨,还没完没了的,麻烦呐。” “这决明寺偏僻,又没名气,香火自是不旺。但总比驿所强,今夜终于不用睡地上了,真好!”翠梅兴高采烈,轻快系衣带。 姜玉姝哆哆嗦嗦,脑袋发胀,周身忽冷忽热,脸色苍白。她一边披上孝服,一边庆幸道:“幸亏咱们早有准备,人人都是油布包袱。否则,衣衫和干粮若是被打湿,日子就更难了。” “哈哈——”翠梅猛地一愣,凑近细看,关切问:“您的气色怎么这么差?着凉了么?” 姜玉姝唇无血色,勉强挤出微笑,疲惫答:“淋了雨,脑袋有点儿晕乎乎的。你呢?你要不要紧?” “奴婢倒没觉得身体不适。唉,姑娘自幼锦衣玉食,不料一出阁,竟受这样的苦!”翠梅小声抱怨,催促道:“您快躺下歇着,二公子已经找住持弄姜汤和热水去了,待会儿就有喝的。” “他还在忙啊?”姜玉姝躺下枕着包袱,腰酸背痛,头晕脑胀,抬手一摸,脸发烫。 翠梅找出外衫给盖上,理所当然道:“二公子是家主,本就该由他带领管事出面张罗一切!” “唉,我是看他太忙碌了,怪可怜的。”姜玉姝蜷缩着,仿佛躺在棉絮堆里,整个人轻飘飘,精疲力尽,神志迅速消失,坠入眩晕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意识慢慢清醒时,头痛欲裂,浑身虚软无力,耳朵里“嗡嗡~”响,听见有人在哭唤: “姑娘?姑娘?” “快醒醒,喝药了。” “喝了药便会康复的。” 姜府陪嫁丫鬟们惶恐焦急,一声接一声地呼唤。 同屋的王巧珍歪在椅子里,百无聊赖,冷眼旁观,慢条斯理道:“她只是着了凉,并无大碍,按时服药即可痊愈,你们哭什么呢?小心吓着病人。” 下一瞬,半敞的禅房门被推开,郭弘磊提着个小食盒,疾步进入,顾不得避大嫂的嫌,径直落座榻沿,劈头问:“如何?” 翠梅泣答:“浑身烧得烫手,怎么喊都不醒。若是灌药,又怕呛着姑娘。” “必须让她把药喝下去,不然病好不了!”郭弘磊面沉如水,俯身抱起妻子,狠狠心,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病人虎口。 半昏半醒的姜玉姝蹙眉,挣扎着睁开眼睛,呼吸急促,脸通红,眸光毫无神采。 “姑娘醒了!”丫鬟们喜上眉梢,有的换湿帕子,有的擦汗,七手八脚争相照顾。 王巧珍眼神一变,踱步近前,弯腰说:“玉姝,你终于醒了,瞧把弘磊给急得!行了,赶快喂她喝药,明儿还得赶路。” 郭弘磊大感意外,狐疑审视两眼,客气道:“难得嫂子关心。多谢。”旋即,他扭回头,正色安慰道:“你着了凉,有些发热,但放心,大夫说并无大碍。” “真抱歉,我c我给各位添麻烦了。”姜玉姝喘吁吁,不时眼冒金星,一阵一阵地发抖。 郭弘磊叹道:“少胡说!快喝药,喝完吃晚饭。” “嗯。”姜玉姝感激颔首,生怕自己病重倒下,强忍恶心,硬逼着自己吞咽药汁。 王巧珍皱着眉,斜睨几眼,揭开食盒一看,登时“哟”地一声,惊诧道:“面条?哪儿弄来的?朝廷有律,流放犯人的口粮只能由驿所供给,严禁私自采买。弘磊,你真糊涂,趁官差尚未发现,快丢了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古刹夜话 “面条?”姜玉姝一惊,强打起精神,不放心地说:“嫂子言之有理,朝廷确实不允许被流放的犯人过得舒坦。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吃干粮吧。” “你们误会了。”郭弘磊镇定自若,解释道:“面食并非违令采买,而是‘出家人慈悲为怀’相赠的。决明寺一众师父心地善良,不忍见老弱妇孺受苦,熬姜汤送茶水之余,另给伤患病人做了些面条。仅此而已。” “是吗?”王巧珍斜睨,将信将疑,“官差居然没阻止?” 郭弘磊严肃答:“素面无荤无腥,又是出自师父的慈悲朴实心肠,官差见不少犯人着了凉,特此开恩破例。” “原来如此。”王巧珍盯着素面,一言不发。 郭弘磊余光一扫,平静告知:“嫂子伤势未愈,寺里也给你做了一碗,在母亲那儿。” “哦?”王巧珍幽幽一叹,蓦地万分哀怨,悲切道:“区区素面,往日谁稀罕?如今却变成了珍馐美馔,轻易吃不到。唉。”说话间,她往外走,自去隔壁寻面。 一连半个月的粗粮馒头,初时人人厌腻,赶路却愈发艰辛,饥肠辘辘时,馒头已是美味,素面自是珍馐了。 姜玉姝喝完药,匆匆漱了口,耳语问:“哎,真的只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吗?” 郭弘磊并未答话,而是吩咐道:“寺里缺粮食,但众师父倾其所有,熬了米汤搁在偏殿,你们去喝一些驱驱寒。” “可是——”翠梅刚张嘴,便被年轻家主打断: “我照顾她。”郭弘磊说着便抬起炕桌放在榻上,丫鬟忙抢着端面摆筷,随后屈膝告退。 其余人散去,小夫妻对视。 郭弘磊低声告知:“我找到住持,悄悄儿地捐了香油钱,无需多言,他便主动安排姜汤热水c面条面汤。” “辛苦你啦。”姜玉姝趴着炕桌,了然一笑,轻声说:“我一进山门,就见寺庙冷冷清清,朱漆褪色c佛塑陈旧,便知众师父日子清苦,纵有心也无财力相帮。我们百余人借宿,理应捐些香油钱。” “没错。”郭弘磊递过筷子,“快用晚饭。” 姜玉姝咬牙撑起身子,“你吃了没?” 郭弘磊点点头。 “真的?” “骗你作甚?”事实上,素面稀少,郭弘磊仍是吃干粮。 姜玉姝接过筷子,慢慢拨了拨素面,苦恼说:“我头晕得厉害,耳朵里‘嗡嗡’响,直犯恶心,实在没有胃口。来,你帮我吃了它。” “恕难相帮。”郭弘磊一口拒绝,“忍忍,赶紧吃!” 高热未退,姜玉姝头晕目眩,时而眼冒金星,时而眼前发黑,一阵阵地犯恶心。她竭力隐忍,手指哆嗦,硬把筷子塞给对方,趴桌恳切说:“我太难受了,真吃不了这么多。请c请你帮忙吃一半。” “你必须忍一忍!”郭弘磊无计可施,干着急。 姜玉姝忍着眩晕,坦率表示:“不行,勉强吃我会吐的。” 僵持半晌,郭弘磊最终摇摇头,端碗意欲起身。不料,他刚一动,手腕突被人抓住—— “等等!”姜玉姝抬眸,蹙眉说:“我是请二公子帮忙,不准劳驾别人。” 抓着自己的纤手白皙柔软,烧得热乎乎。郭弘磊沉吟不语。 “嫂子有份儿,老夫人和煜儿等人肯定也有。但我猜,你恐怕一口没尝。”姜玉姝心知肚明,正色道:“坐下,我亲眼看着你吃。” 郭弘磊欲言又止。 “快点儿!”姜玉姝目不转睛,病中有些急躁。 “行吧。吃就吃,你恼什么?”郭弘磊叹了口气,无奈落座。 “我没恼。”姜玉姝这才松手,“你整天忙碌,没个停歇,仔细身体累垮。” 郭弘磊心里一暖,剑眉星目舒展,谁知对方接着又道: “不过才十七岁,却已是一家之主,真是够难为你的。” 郭弘磊顿时挑眉,趁机问:“你也不过才十六岁,不也日夜操劳?一直忘了问,你每天晚上躲着写写画画,究竟是在做什么?” “谁躲着了?我光明正大的!快吃面,我等着呢。”姜玉姝略一思索,郑重告知:“自启程以来,我一直详细记录北上沿途的见闻,风土人情c山水植物动物等等,供闲暇时解闷,或是供年老时忆苦思甜。” 只要与裴文沣无关即可郭弘磊吃了口面,欣然道:“如此听来,姑娘大可著书传世了。” “编书?唉哟,这万万不敢当。”姜玉姝枕着手肘,昏头涨脑,喃喃说:“小女子才疏学浅,没得丢人现眼。” 郭弘磊却颇有兴致,承诺道:“怕甚?你先把见闻记清楚,等抵达西苍,我找人帮你印书!到时既能赠给亲友,也便于自己翻阅,两全其美。” 不消片刻,他略尝几口后,便硬扶起妻子,不由分说,恨不能把食物给她灌下去! “六个馒头的口粮,你总是分给三弟和四弟,其实不必的。”郭弘磊目光深邃,“有我暗中照顾弟弟足矣。” 姜玉姝梗着脖子吞咽,唏嘘道:“三弟天生病弱,四弟却是迅速从胖墩墩变得黑瘦,我看着简直害怕,才匀给他们一些。” 郭弘磊再度叹息,正欲开口,却听房门“嘭”地被撞开: “哟?”刚挨了婆婆训斥的王巧珍迈进门槛,两个丫鬟跟随。她一肚子气,淡淡问:“你们还聊着呢?” 姜玉姝会意,立刻说:“我吃好了,你歇着去吧,明儿早起赶路。” “唔。”郭弘磊也明白,当即笨拙收拾碗筷,拎起食盒说:“不打扰了。” 姜玉姝挥了挥手,“明天见。” 郭弘磊颔首离去。 王巧珍踢掉布鞋,忿忿倒在榻上,咬牙切齿。 次日·清晨 经婆婆管教后,王巧珍不敢再抱怨不休。她端坐,抱着儿子,占了小半板车,忧愁说:“唉,煜儿昨晚也发热了,哭哭闹闹,真叫人发愁。” 姜玉姝突发高热,幸而及时服药,大汗淋漓后便好转许多,但仍未痊愈。她站在板车旁,叮嘱道:“发热要多喝水。煜儿年幼体弱,寺里师父送的药丸按时喂他吃,会康复的。” “二嫂身体不适,快上去坐着,我咳c咳咳我走路。”郭弘哲主动让座。昨日一场倾盆大雨,冻得他心疾复发。 姜玉姝忙摇头,“不用了,你病成这样,怎么走得动!” 王氏靠着包袱,状似入眠,实则闭目养神。 下一瞬,郭弘磊疾步近前,皱眉道:“快上去坐好!咱们赶着去六里外的驿所领干粮。”说完,他屈指敲击车板,沉声说:“既然嫂子无需再躺着养伤,还请挪一挪,让您弟媳妇坐坐,她生病了。” 王巧珍笑脸一僵,众目睽睽之下,慢吞吞地挪了挪,“这是自然。” “咳咳。”王氏睁开眼睛,招手道:“玉姝,还愣着干什么?上来罢。” 想当初,你们走不动,我尽心尽力地弄了板车来;如今我病了,你们却——姜玉姝低着头,正失望间,猛地被丈夫握着胳膊拎上板车,唬了一跳。 “坐稳。”郭弘磊轻轻一按妻子脑袋,耳语嘱咐:“你转过来,避开风,当心又着凉。” “嗯。”刹那间,姜玉姝满腔的失望委屈感奇异消散了。她惆怅叹息,莫名黯然,惴惴不安,暗忖: 姜大姑娘心有所属,牵念着表哥,以死明志,可悲可怜。 她自缢,躯体和身份都被我占了。 其实,我是个强/盗,蒙骗了所有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丛中毒蛇 姜玉姝怅然若失,不由自主,悄悄凝望郭弘磊,盯着他昂首向前的背影。 由于附近桥毁,他们只能绕行领取干粮,而后继续赶路。 风吹日晒,板车轮辘辘,一行人跋山涉水,艰难北上。 至六月初一,已连续赶路两千四百余里。 郭家人披麻戴孝,足足四十九日。 这天午饭时,除王氏外,其余人以郭弘磊为首,面朝都城方向跪倒,遥遥祭奠逝者。 郭弘磊长身跪立,毕恭毕敬,肃穆道:“家逢巨变,迫不得已,草草料理了父亲与长兄的丧事,悲恸愧疚至极。如今遭遇流放充军屯田,前景未卜,盼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多庇护子孙,待渡过难关后,必将一一补齐各式祭奠礼!”语毕,他率领家人磕头。 不知不觉,居然走过七七了?姜玉姝默默叩首,感慨万千,心想:夏季炎热,道路崎岖,幸亏不用继续披麻戴孝了,不然赶路时肯定热坏。 “唉,可怜呐。”王氏坐在板车上,两眼通红,哀切啜泣,絮絮叨叨地说:“侯爷若是在天有灵,千万要多多庇佑儿孙,助郭家早日渡过难关。此外,耀儿虽糊涂犯了错,但他已受到严惩,连性命都丢了,您就谅解他罢。父子之间,岂有隔夜仇?你们互相照应着,我们才放心。” 须臾,礼毕。 郭弘磊率先起立,自然而然地转身几步搀起妻子,并顺手扶起病弱三弟,叹道:“七七已过,不必披麻戴孝了。‘孝’在于心,等时机成熟时,咱们再补奠礼。” 家道败落,郭弘哲与郭弘轩自是黯伤,沮丧恓惶。 “节哀。”姜玉姝近前,安慰道:“只要好好儿活着,总会雨过天晴的!” 郭弘磊颔首赞同,催促道:“快换下孝服,用些干粮就得赶路了。” 骄阳如火,蝉鸣不止,闷热不堪。 人群照例歇在树荫下,官差喝水吃干粮,有的看守犯人,有的闲坐谈天,只要犯人不争吵或斗殴,他们便懒得理睬。 树荫深处,众女子更衣换裳。 “好热!”翠梅汗流浃背,庆幸道:“幸好咱们是四月里启程,再过十天就到西苍了。若是六月启程,恐怕要晒死人。” “确实。幸亏快到了。”姜玉姝换上霜色薄衫,亭亭玉立,麻利整理孝服,谁知刚折了一半,忽听见不远处传来恐惧尖叫: “蛇!蛇!” “啊——咬着我了。” “来人,快来人,救命,救命呐!” “蛇?”姜玉姝猛一个激灵,大惊失色,后颈寒毛直竖,不假思索地奔过去,边跑边喊:“什么蛇——无论什么蛇,都小心些避开,堤防被咬!” 少顷,她拎着随手捡的一根枯枝赶到,定睛细看: 草丛旁,两名仆妇一个伤在左脚,另一个伤在手腕,伤口皆有大而深的蛇牙痕孔,正哭嚎着。 “快远离草丛,立刻带她们去找方大夫!”姜玉姝扫视四周,紧张问:“蛇有几条?长什么模样?” 一个丫鬟颤声答:“奴婢看c看见了两条,浑身褐色,长着圆斑。” 话音刚落,官差闻讯赶到。张峰皱眉审视,警惕拔刀,喝道:“别杵这儿,都退到外面空地去!一路相安无事,怎么突然被蛇咬?莫非踏进草树丛之前没找东西试探试探?” 目击丫鬟吓白了脸,哭着告知:“我在旁边换衣裳,听那两个大娘嚷‘内急’,匆匆地跑进草丛,不一会儿就大叫‘蛇’!我来瞧时,恰见两条蛇钻进草丛里溜了。” “她们八成急得忘了我的告诫,疏忽大意!”张峰道。 郭弘磊火速赶来,靠近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姜玉姝摇摇头,极力镇定,“但有两人挨咬了,伤势不太妙。” 郭弘磊凝重道:“只能让方胜尽力而为,看能不能救她们。” 转眼,茂盛草丛周围空无一人。 “大人,小心些。” 张峰右手握刀,左手抓着一把石子儿,使劲掷向草丛,“嘿!” “扑啦”后,响起“窸窸窣窣”声,一条褐背白腹蛇受惊游出,箭也似的窜进了树林,瞬间消失。 “麻烦了。那是草上飞,毒蛇。”张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撤退。 姜玉姝看得一清二楚,脱口道:“蝮/蛇?” “它又名土蝮蛇。”张峰随口答。 片刻后,众人紧张旁观,围着唯一的大夫方胜救人。 方胜借用官差佩刀,小心翼翼地划开伤口,反复挤毒/血。 然而,蛇/毒迅速发作,两名仆妇初时还能哭喊,顷刻间伤口便红肿,她们渐渐举止迟缓,喉间“嗬嗬”喘息,最终陷入昏迷。 郭弘磊低声问:“怎么样?” 方胜摇头叹气,无奈答:“蛇/毒本就难解,何况眼下根本没有对症药材,只能喂她们吃配好带着的解/毒丸。听天由命了。” 翻山越岭,辛辛苦苦走了两千多里路,却不慎被毒蛇咬伤,何其倒霉?姜玉姝绞紧手指,深感无力。 这时,张峰吼道:“时候不早,该赶路了!北地人烟稀少,山野猛兽十分多,危机四伏,故天黑前必须赶到驿所。否则,假如被野兽叼进密林,谁敢相救?快走!” 霎时,人群被吓得不轻,慌忙收拾各自的包袱,准备赶路。 姜玉姝忙问:“张大人!这两名伤患——” 张峰打断道:“按押解的规矩:犯人死了便除名,但没咽气就不能丢失。先用板车拉着吧,等到了驿所再看。” “她们还活着,绝不能丢下!”姜玉姝抬手捶捶额头,郭弘磊立即转身,简略转告长辈: “母亲,方才张大人并非危言耸听,为防万一,咱们得赶在天黑前抵达驿所。”他微躬身,恭谨劝说:“现只能委屈您走一走,板车用以拉载伤患。” 王巧珍满心不情愿,板着脸问:“烈日炎炎,母亲年事已高,煜儿又年幼体弱,怎么走?” 郭弘磊淡淡答:“老的搀着,小的抱着。” “煜儿,来!”姜玉姝拍拍手,一把抱起扑进怀的侄子。 王氏想了想,妥协下车,吩咐道:“巧珍,在官差眼里,咱们全是犯人。遵命行事罢。” “哼。”王巧珍无权违抗,憋屈顺从,一路烦躁嘟囔。 人人都畏惧猛兽,全力赶路,忌惮地离开深山。 暮色起,姜玉姝气喘吁吁,站定擦汗,见迎面走来几十人,背负包袱,赶着几辆牛车,车上坐着老人孩童,个个面黄肌瘦,疲惫低落。 “挺热闹啊。”翠梅诧异道:“有老有小,大包小包的,应该是一家子。搬迁么?” 姜玉姝轻声道:“咱们是北上,他们是南下。”说话间,两拨人交错而过,她忍不住挑了个人问: “小姑娘,你们这是搬家吧?” “嗯?嗯,是搬家。”女孩儿蓬头垢面,风尘仆仆。 姜玉姝善意道:“马上天黑了,山里野兽多,很危险,你们最好别赶夜路。” 女孩儿一呆,却无奈答:“唉,不赶不行。北犰贼子隔三岔五地偷袭,兵荒马乱,没法活。而且,一旦城破,那些畜生必定屠/杀无辜,去年他们在庸州杀了十几万人,可残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劫匪拦路 “北犰?”姜玉姝蓦地心一沉,忙问:“敌国偷袭,咱们大乾将士肯定迎战了的,但不知打得怎么样?” 女孩儿撇撇嘴,满腹抱怨,鄙夷道:“假如大乾将士能干,庸州就不会失守,十几万人也不会无辜被屠!唉,如今谁还敢指望将士?只盼他们争口气c守住西苍,我们最怕无家可归。” 姜玉姝忐忑不安,又问:“听着怪吓人的。小姑娘,你家住哪儿?难道北犰兵马已经侵入西苍了?” 女孩儿愁眉苦脸,无奈答:“我们家在赫钦,牧河边上的刘家村,与庸州隔河相望。北犰霸占了庸州,仍未满足,隔三岔五偷袭西苍,那些畜生贪婪无耻,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们村倒霉,离得太近,为了保命只能躲开,投奔亲戚去,避一避战乱。” “原来如此。”姜玉姝神色严肃。 女孩儿扫视郭家上下,好奇问:“你们呢?你们又是上哪儿?” 姜玉姝叹道:“不巧,正是要去西苍。”话音刚落,对方长辈便唤道: “二妮儿,家里逃难呢,你当是外出玩耍?快跟上!” “哦,来了!”女孩儿抿嘴一笑,一溜小跑追赶亲人而去。 郭弘轩凑近听了半晌,吓得瞠目结舌,扼腕道:“想不到,西苍竟那么乱!人家逃难,咱们却往前凑,简直是送死。” “四弟莫慌。来,边走边聊。”姜玉姝暗暗镇定,宽慰道:“疆域自古寸土必争,边塞城池失守,朝廷绝不会罢休。陛下雷霆震怒,严惩贪墨一案,并责令我们充军屯田,估计他已经调兵遣将援助西苍了。” “真的吗?” 姜玉姝坚定答:“当然!” 即使贵为九五之尊,也有其职责。庸州失守,皇帝若是不闻不问,轻则遭舆论指责“昏君”,重则退位让贤,甚至亡国。 因此,皇帝必须管。 但不知乾国能否击败北犰? 夜幕降临时,一行人抵达驿所。 姜玉姝精疲力倦,拖着酸胀双腿,匆匆走向板车问:“她们好些了吗?” “这”方胜皱着眉,反复试探两名伤患的呼吸与脉搏。片刻后,他摇摇头,沉重宣告:“蛇毒剧烈,她们没能撑住,已经身亡了。” 啊? 众人齐齐一惊,既怜悯又后怕。 张峰审视一番,努了努嘴,其属下便伸手试探死者脉息,高声禀道:“大人,她们确已身亡!” “问问清楚,把相应姓名勾除,并注明死因。”犯人在流放途中因故死亡,张峰见得多了,毫不动容,吩咐道:“天热,赶快叫驿所帮忙掩埋尸体,避免腐臭生瘟。” “是!” 两条人命,就这么消失了?姜玉姝黯然,久久无法言语。 “走罢。”郭弘磊心里也不是滋味,“前车之鉴,一定要告诫其余人严防蛇虫野兽!” 夜间 老少女子或靠墙或枕着包袱,成群,小声交谈;男人们则照旧跟着郭弘磊习武,勤练月余,拳脚功夫均有长进,哪怕只是架子,也摆得像模像样了。 “越往北,越荒凉。兵荒马乱的,怎么屯田呀?”翠梅忧心忡忡,一边整理行囊,一边问:“等到了西苍,不知咱们会被官府分去哪儿?是上上下下一起?还是打散了?奴婢死也不想和姑娘分开。” 姜玉姝铺平白纸,正色劝告:“又来!年纪轻轻,嘴里一天到晚‘死’啊‘活’的,你连死都不怕,还怕和我分开?” “奴婢是家生子,从十岁开始服侍姑娘,发誓要服侍一辈子的。”翠梅忠心耿耿,懊悔说:“不料,在您上吊寻死的时候,竟无人发觉,等老夫人允许奴婢继续伺候时,姑娘已经吃了苦头,折磨之下,活像变了个人似的。这都怪奴婢粗心大意,照顾不周!” 变了个人? 没错,确实是换了个芯。 姜玉姝笔尖一顿,心如擂鼓,盯着陪嫁丫鬟,轻声说:“我一时糊涂才自寻短见,与你无关。” 翠梅眼含热泪,欣喜道:“幸亏姑娘及时想通了!其实,姑爷待您挺好的,人又仪表堂堂,丝毫不比裴公子差——”烛光忽然一晃,她噤声抬头,猛跳起来,恭敬道:“二公子。” “唔。”郭弘磊面色如常,并未听清丫鬟的絮叨。 翠梅缩着脖子,如蒙大赦,飞快提起包袱,识趣地退到边上整理。 姜玉姝定定神,招呼道:“忙完了?坐。” 郭弘磊盘腿而坐,随手翻了翻炕桌上的文稿,缓缓说:“我找驿丞安排茶水时,见到了大舅的人。” “哦?”姜玉姝一愣,下意识问:“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坏消息。”郭弘磊余光瞥了瞥母亲与嫂子c弟弟,耳语告知:“据说,目前西苍与北犰频频交战,一时间难分胜负。但因着庸州失守,将领又相继伤亡,咱们的士气低落,甚至有些人临阵脱逃。” “逃兵?论罪当斩吧?” 郭弘磊颔首,“临阵脱逃,死罪无疑,朝廷必将追捕。这件事,我就不告诉其他人了,免得人心惶惶。” “也是,不知者不怕。”姜玉姝提笔蘸墨,冷静道:“圣旨不可违。别说战乱了,哪怕前方下刀子雨,我们也不能停。” 郭弘磊莞尔,一本正经地说:“姑娘好胆识。” “公子过奖了。”姜玉姝谦虚摆手。 下一瞬,两人对视,同时叹了口气。 数日后·晌午 深山密林间,官道蜿蜒曲折,崎岖不平,一行人埋头赶路。 夏日炎炎,姜玉姝热极了,脸涨红,止步解下水囊,仰脖喝水。 谁知,她刚喝了两口,突见密林中窜出一伙持刀壮汉,个个凶神恶煞,为首者厉声大吼: “统统不许动!” “谁敢乱动,就是找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浴血奋战 糟糕!土匪吗? 猝不及防,正仰脖喝水的姜玉姝大吃一惊,呛了半口水,窒息得剧烈咳嗽,红头胀脸,万分难受。 “咳咳,咳咳咳” 郭弘磊眼疾手快,立即把突兀咳嗽的妻子推进人群里,低声嘱咐男丁:“来者不善,务必小心!都别慌,也别轻举妄动,听我的命令行事。” “站好站好,不准乱动!”匪徒共十一人,均手握长刀,衣衫脏污且染血,竟是身穿戎装,个个健壮剽悍,嚷道:“原地站着,统统不许动!” “谁敢乱动,休怪老子心狠手辣。” “放下刀!你们几个,立刻放下刀,然后把刀给老子踢过来。” 官差共二十人,虽腰佩弯刀,底气却不足。其中几个年轻人初次办差,一见匪徒便慌了神,面面相觑,下意识畏缩。 “来者何人?”张峰见势不妙,本能地拔刀。他万分警惕,声如洪钟,严肃问:“我们奉朝廷之命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不知你们为何拦路?” “哼,区区走狗,也配问老子的话?”匪首嗤笑,左脸颊一道疤,眼神狠戾。 一名官差质问:“放肆!你们是什么人?身穿戎装,难道是兵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辱骂——”话未说完,对面匪徒忽然一窜,长刀寒光闪过,削下官差右臂! 断臂与弯刀落地,鲜血霎时飞溅。 “啊!”官差捂着伤口凄惨哀嚎,踉踉跄跄。 “你算什么东西?走狗一条,居然敢对我大哥不敬?”行凶匪徒气势汹汹,先削断官差右臂,旋即又一刀,划开其喉咙。 “唔——咳咳!咳,嗬嗬”鲜血喷溅,官差徒劳地捂着喉咙,扑通倒地,转眼便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天呐?” “杀c杀人了!”众人登时毛骨悚然,恐惧瑟缩,尖叫着拥挤,闹哄哄。 郭弘磊见状,趁机叫老弱妇孺挪到中间,男丁在外。 姜玉姝竭力镇定,耳语道:“看他们的打扮,可能是西苍逃兵。” “十有八/九。”郭弘磊凝重道:“临阵脱逃的兵卒,等同于逃犯,倘若被抓捕,必死无疑。这是一伙亡命之徒。” “没错。”姜玉姝心惊胆战,焦急环顾四周,“亡命之徒,心狠手辣,咱们不能束手待毙!快,快找找,有什么东西能作为武器吗?” 其实,郭弘磊早已在暗中搜寻。幸而家里人多,他催促小厮们,悄悄蹲下,捡拾石头c枯木等物。 “板车!”姜玉姝眼睛一亮,小声提醒:“车上木板没钉钉子,全拆下来吧。” 郭弘磊点了点头。 前方 官差们慌忙查看同伴尸体,气愤填膺之余,自是惧怕。 张峰怒不可遏,瞪视问:“大胆!你c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匪首旁观手下杀官差,满不在乎,冷冷道:“废话少说!立刻放下刀,并交出所有的干粮和盘缠。谁敢违抗,”他俯视死不瞑目的官差,讥诮道:“便如那人一般的下场。” 劫匪狂傲强横,张峰脸色铁青,忍气吞声道:“要干粮和钱财?可以!但我们可不敢放下刀——” “照老子的吩咐做!”匪首硬邦邦打断,逼近几步呵斥:“莫非你也想找死?再不放下刀,休怪老子不客气。” 张峰攥着刀柄,焦头烂额,七窍生烟。 “岂有此理。弟兄们,送他上路罢。”匪首阴恻恻,努了努嘴。 “是!”其手下狞笑着,提刀围攻,招招袭向张峰要害。 “住手——”张峰被迫接招,狼狈躲闪,险象环生。 “大人!”官差们无奈,硬着头皮迎战,却根本不是久经沙场的逃兵对手。 顷刻间,接连有人受伤。 郭弘磊当机立断,大吼道:“官差一倒,咱们就危险了!快随我上!”说话间,他甩动捆锁犯人用的细铁链,敏捷一抛,套中一匪徒脖子,发力狠拽! “啊——”匪徒后仰摔倒,被硬拖走,破口大骂。 拖近匪徒后,郭弘磊责无旁贷,沉着脸,抬脚侧踹其脖颈。 “喀”声一响,匪徒颈骨折断,瘫软丧命。 紧接着,郭弘磊捡起长刀,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当胸一腿踹开围攻张峰的劫匪,身手利落,武艺精湛。 “好!” “公子小心!”家主勇猛无匹,瞬间激起了其余人的斗志。 “今天,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咱们历尽艰辛,足足走了两千七百里路,假如白白死在这儿,简直太冤了。所以,咱们不能死!”姜玉姝咬着牙,手心冒冷汗,一边扔石头,一边劈裂嗓子的喊:“各位,都别愣着,快帮忙!” 郭家上下同仇敌忾,有的朝匪徒扔石头,有的举起木板,有的抄起细铁链七嘴八舌,七手八脚,拼命攻击匪徒。 混战仅持续一刻多钟,匪首丧命后,其两名同伙战战兢兢,仓惶逃向密林,最终被红了眼睛的官差追上,乱刀砍杀。 “娘,他们是谁?”郭煜一直被王氏捂住耳朵藏在怀里,茫茫然,挣扎着想抬头。 王巧珍冷汗涔涔,抱着儿子,和婆婆一起躲在板车后,“那些全是恶人。煜儿,乖乖待着,别乱动!” 姜玉姝心急火燎,飞奔近前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她一顿,双目圆睁,脱口喊:“胳膊c胳膊,还有肩膀——方大夫?方大夫快来,他受伤了!” “皮肉伤而已,不要紧。”郭弘磊仍提着刀,“方胜,我自会包扎,你先救治重伤患。” “是!”方胜擦了擦汗,忙招呼小厮清点伤患。 郭弘磊匆匆扫视众人,“你呢?家里人没事吧?” “没,你放心,女眷无一受伤。”姜玉姝白着脸,飞快掏出帕子,指尖哆嗦,一把摁住对方胳膊刀伤,颤声呼唤:“翠梅?小桃?快拿金疮药来!” 张峰大汗淋漓,一屁股坐地,气喘如牛。 郭弘磊也席地而坐,任由妻子为自己包扎,扭头问:“张大人,伤得如何?” “我也只是皮肉伤。”张峰眼神复杂,凝视半晌,黯然叹道:“万万没料到,竟是被你们救了。郭公子,好身手!” 郭弘磊正欲谦答,北向官道却突然传来隆隆马蹄声,震得道路微颤,来人明显不少,疾速靠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下流总旗 马蹄声轰然,急促而凌乱,众人面面相觑,提心吊胆。 姜玉姝手上动作一顿,紧张问:“会是什么人?” “听马蹄声,至少有四五十人。”张峰背部中了两刀,官差正为其包扎。 郭弘磊侧耳,凝神细听半晌,缓缓道:“宵小之辈往往东躲西藏c昼伏夜出,光天化日的,应不至于再来一伙逃兵。” “你怎知有逃兵?”张峰明知故问。 郭弘磊坦然自若,“在上个驿所时,曾听人提过几句。” “唉。”张峰苦笑了笑,“其实,我们也听说了,只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谁知道逃兵居然落草翦径呢?该千刀万剐的东西,谋财便罢了,还滥杀无辜!” 郭弘磊沉声道:“军令如山,军纪严明,军中绝不会饶恕逃兵。这些人为了活命,什么狠毒事做不出来?” “畜生,简直畜生。”张峰红着眼睛唾骂:“懦夫,没胆子上阵杀敌,却敢残害无辜!唉,今日折了五个弟兄,叫我如何交代?” 姜玉姝叹了口气,宽慰道:“真是飞来横祸!还望大人节哀。” “公子,忍一忍。”小桃啜泣着,轻柔朝伤口撒金疮药。 姜玉姝把干净白绢缠了两圈,麻利打结,旋即起身,急切道:“他们来了!快看,是什么人?” “我瞧瞧。”郭弘磊柱着长刀站起,姜玉姝忙搀扶。 一时间,所有人齐齐眺望远方。 郭弘轩跳上板车,伸长了脖子,大声告知:“来了一群身穿戎装的兵卒,不仅佩刀,还背着箭囊!” 戎装?姜玉姝登时忐忑不安,提醒道:“四弟,别站那么高,扎眼。” “对方有箭,万一又是杀人不眨眼的逃兵,你是想当活靶子么?唉哟,轩儿,赶紧下来!”王氏心惊胆寒地招手。 郭弘轩吓得脖子一缩,慌忙跳下板车。 “驾!” “驾!”一队卫军挥鞭策马,簇拥着百户长潘奎,疾速赶到。 潘奎年近不惑,身长九尺,肤色黝黑壮如铁塔,遥遥便皱眉,勒马喝问:“吁!你们是什么人?何故出了伤亡?” 老天保佑,幸而来的不是逃兵。张峰既松了口气,又陡生怨愤,板着脸,直挺挺站立,冷淡答:“我们奉旨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不料遭遇匪徒拦路劫杀,伤亡惨重。我的五个弟兄当场丧命,另有三人重伤c十几人轻伤。” “走,瞧瞧去!”潘奎下马,腰悬长刀手拎鞭子,率众查看尸体。 其手下总旗名叫钱小栓的,仔细审视尸体后,激动禀告:“大人,正是他们!” “哦?确定是你手下的人?”潘奎满腔怒火,压低嗓门,严厉道:“小栓,你看清楚些,逃兵扰乱士气,必须一个不落地处死,以正军纪!” “是啊。切莫留下漏网之鱼,免得他们作乱,大损边军威名。”同为总旗的田波附和道。 钱小栓脸红耳赤,羞愧答:“卑职确定,这几个人全是逃兵。”他打起精神,谨慎清点,禀道:“少了一个!逃兵共十一人,尸体却只十具。” 潘奎便扭头问:“哎,你们见到了几个逃c匪徒?” 午时已过,北上的一行人尚未用饭,饥肠辘辘。张峰失血不少,忙碌催促众人先救治伤患,而后就地歇息,喝水吃干粮。 郭弘磊离得近,想了想,朗声答:“共十一人,但混战中跑了一个,他趁乱逃进了南坡密林。” “小子,你可看清楚了?”潘奎横眉立目,高壮威猛。 郭弘磊正色答:“的确逃了一个。当时,逃匪被人踹到山坡旁,顺势便跑了。”其实,那人正是他自己踹的,故一清二楚。 “他是从何处逃进林子的?” 郭弘磊抬手指道:“那儿。” “是么?”潘奎率众赶到坡下,一边查看,一边失望道:“小栓,你管束无方,手下出了逃兵,不止你丢人,整个赫钦卫都没脸,还连累无辜百姓丧命,罪不可恕!” 钱小栓无可辩驳,沮丧道:“卑职自知有罪,请您责罚。” “当务之急是捉拿逃兵。”潘奎恨铁不成钢,厉声喝令:“愣着做什么?立刻抓人去啊!” “遵命!”钱小栓迅速点了二十人,咬牙切齿地搜山追捕。 另一处 王氏心力交瘁,唉声叹气,疲惫地说:“唉,这一灾接一难的,究竟何时才是尽头?玉姝,好生照顾弘磊。” “嗯。”姜玉姝垂眸,小心翼翼地揭开衣衫,轻声问:“一定疼得很厉害吧?” 郭弘磊脸色发白,安慰答:“敷了金疮药,其实也不太疼。” “幸亏及时止住了血!”姜玉姝吁了口气,一阵阵地后怕,耳语嘱咐:“你吃些干粮,然后歇会儿。伤患不少,我去问问张大人,看他打算如何赶路。拿着,快吃!” 郭弘磊手上被塞了三个馒头,眼里流露笑意,低声问:“都给了我,你吃什么?” “我还有。”姜玉姝匆匆吃了半个馒头,漱漱口,搁下水囊刚起身,却见张峰带领几个壮汉快步走来。 姜玉姝定定神,诧异问:“张大人,有什么事?” 哟? 嚯!流放的犯人里,竟有如此绝色佳人?田波瞬间震惊,赞叹不已,紧盯着姜玉姝,从秀美脸庞往下,细究其玲珑身段,目光久久停留在胸腰上。 四周乱糟糟,谁也没留意田波垂涎欲滴的眼神。 张峰恢复了冷静,到底不敢得罪边军,客气道:“这位是西苍赫钦卫的百户潘大人,奉令追捕逃犯。逃犯伤害了咱们,潘大人需要详细名册,你们快报上郭家的轻重伤者姓名。” “好的。”姜玉姝恍然大悟,郭弘磊已起身,偏头吩咐:“栾顺,立刻照大人的吩咐办。” “是!”管家颔首,立即再度清点伤患。 潘奎皱眉打量郭弘磊,狐疑问:“听官差说,你小子武艺高强,连杀四名逃犯,可有此事?” 郭弘磊不卑不亢,平静答:“在下武艺平平,只是方才生死攸关,不得不竭尽全力。” “唔,挺稳重,人也谦虚。”潘奎隐露笑意。 郭弘磊谦道:“您过誉了。” 田波无暇理睬旁人,目不转睛,一直偷偷盯着姜玉姝,眼馋手痒,欲/火焚心,兴奋暗忖:年轻貌美的女犯人,缺衣少食,卑贱惶恐哼,老子堂堂总旗,何愁弄不到手? 稍微恐吓几下,她敢不从? 即便是个刚烈的,老子强要了她,又有何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迁怒之火 周围一片狼藉,姜玉姝只顾担心伤患,并未察觉田波正不怀好意地窥视自己。 “看你小子斯斯文文,却敢拿刀杀人,真是人不可貌相!”潘奎嗓门洪亮,粗犷豪迈,昂首问:“多大年纪?习武几年了?” 郭弘磊谦和答:“十七,六岁时家父便请人教授拳脚。” “难怪了,你人虽生得斯文,精气神却不像酸书生。”烈日当空,潘奎抬袖擦汗,扫了扫郭家上下,随口问:“嘿,老弱妇孺的!张大人,这些人犯了什么法啊?你们打哪儿来的?” 张峰瞥了一眼郭弘磊,念及救命之恩,登时有些犹豫,含糊答:“我们来自都城。其实,这群人并未犯法,只是受了牵连。” “哦?受了株连的?”潘奎原本漫不经心,一听倒好奇了,又问:“小子,你家谁犯法了?想必犯了大罪,不然也不至于——”他顿了顿,纳闷问:“哎,你们这百八十口人,该不会是一大家子吧?” 面对强悍边军,姜玉姝忆起庸州贪墨案,心里“咯噔”一下,咬牙屏息。 郭弘磊明白躲不过,暗中早有准备,坦率答:“兄长犯下贪墨之罪,牵连全家流放西苍。” “贪墨?”潘奎惊讶扬声,心思一动,笑意荡然无存,皱眉审视犯人们,缓缓问:“你叫什么?” 郭弘磊答:“罪民姓郭,名弘磊。” “贪墨庸州军饷的靖阳侯之子,是你什么人?”潘奎蓦地沉下脸。 郭弘磊无法回避,“那位便是罪民兄长。” “原来,”潘奎勃然变色,怒问:“你们居然是靖阳侯府的人?” 郭弘磊唯有点头。 “哼!”潘奎霎时火冒三丈,厉声质问:“前几年,边军粮饷屡遭狗官贪墨以饱私囊,害得将士们隆冬腊月饥寒交迫c饿着肚子上阵杀敌,士气大伤!甚至害得庸州失守,十余万人惨被屠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这些,你们知不知道?” 郭弘磊深吸口气,再次点头。 “算了罢!”潘奎怒目而视,激动斥骂:“呸,你们这些贪婪无耻的纨绔,自幼安居都城,怎会知道边卫将士的艰苦?只可怜那惨死的十余万人,白白丧命。” 百户愤怒,兵卒亦变了脸色,纷纷鄙夷憎恶。 田波呆了呆,心想:她竟是侯府的人?看言行举止,应是纨绔之妻。侯府儿媳,必为名门闺秀,怪道如此标致老子尚未玩过大户贵女,不知是什么滋味? 唉,他们果然迁怒了。不过,此乃人之常情,要怪只能怪世子犯法,连累全家。姜玉姝无可奈何,默默陪着丈夫挨骂。 郭弘磊饱含歉疚,郑重表明:“家兄犯了法,早已被陛下赐死;家父自愧教导无方,悲恸病逝。如今,陛下责令罪民一家充军屯田,用余生为长兄之错赎罪。待投了军,罪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c肝脑涂地杀敌卫国!” “呵。”田波皮笑肉不笑,“大话谁不会说?上阵杀敌,靠的是真本事,而不是嘴皮子。” 姜玉姝这才注意到田波,十分不悦,暗忖:阴阳怪气的,别人不敢比,但二公子肯定比你强! “唉。”潘奎壮硕的胸膛剧烈起伏,勉强压着怒火,摇头说:“罢了,贪墨的也不是眼前这些人。走!”语毕,他行至山坡树荫下,命令手下清理尸体。 张峰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高声道:“歇息半个时辰,受伤的人赶紧包扎,还得赶路呢!” 挨了一顿骂,郭家人自是难受。 “我们已经这么倒霉了,他们还想如何?”王氏气得哆嗦,伤心道:“难道非让陛下诛杀全家,他们才满意?” 王巧珍靠着板车,讥诮一笑,冷冷道:“哼,有本事上都城告御状去,求得陛下处斩了我们。可惜呀,一群粗俗莽夫,怕是连皇宫都找不到,哈哈哈。” 姜玉姝不赞同地皱眉,“嫂子,小点儿声,仔细他们听见。” “听见又如何?大不了一死,反正我不想活了!”王巧珍虽嘴硬,却越说越小声。 郭弘磊面色平静,劝解道:“大哥确实犯了错,贪墨军饷,难怪将士气愤。咱们生在靖阳侯府,之前安享富贵,如今为家人赎罪,也是应当。” “他们那么厌恶咱们,”郭弘轩既委屈又沮丧,惶恐问:“会不会故意刁难人?会不会暗中谋害?” 姜玉姝镇定答:“四弟,陛下已开恩赦免郭家死罪,咱们可以堂堂正正地活着,只要足够强大,谁能轻易欺压你?” “不错!”郭弘磊勉励道:“男子汉大丈夫,豁达些,别怕吃苦,总有否极泰来的时候!” 因着逃匪有伤在身,跑不快,没过多久便被生擒。 钱小栓汗湿戎装,禀道:“大人,逃兵抓到了!” “捆上,死的活的都带回去,好交差。”潘奎一声令下,兵卒迅速把逃兵尸体搬上马背。 另一侧 “慢些,轻点儿。弟兄们放心,等到了驿所我就托人买棺材,带你们回家。”张峰亲自动手,与同伴一道,把官差尸体整齐摞在板车上。他抬头看看天色,大声喊: “潘大人?” 潘奎正整理马鞍,扭头问:“何事?” 张峰恳切道:“天色不早,我们八成得赶一段夜路,假如血腥味儿引来野兽,可就糟糕了。不知您能否——” “行!”潘奎会意地打断道:“我们也是去驿所,一起吧。”他想了想,吩咐道:“重伤者过来,跟我的人挤一挤。” “多谢!你们几个伤势重,快去骑马。”张峰松口气,忙碌安排了一番,催促道:“走吧,跟着潘大人,不必担心野兽袭击。” 于是,潘奎骑马,按辔徐行,率众前往驿所。 走着走着,夜幕降临,深山密林黑黢黢,倦鸟归巢,昼伏夜出的兽类则开始觅食,各种嚎叫声此起彼伏,怪异刺耳,渗人极了。 郭弘磊再三嘱咐:“挨紧些,互相照应着,千万别落单!” “二c二叔,煜儿害怕。”郭煜缩在奶娘怀里,呜咽抽泣。 郭弘磊安抚道:“怕甚?咱们这么多人。你睡一觉罢,睡醒就到驿所了。” “我害怕。”郭煜毕竟年幼,止不住地啜泣。 潘奎扭头望了望,慢悠悠吓唬道:“哭什么?再哭,狼把你叼走。狼最喜欢叼小孩儿了。” “不要!”郭煜吓得哇哇大哭。 姜玉姝哭笑不得,刚想哄一哄小侄子,猛却听见西侧林中一阵异响,夹杂着阴沉沉的悠长狼嗥: “嗷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大战恶狼 “狼?”姜玉姝愕然,望着潘奎背影,扼腕道:“狼真的来了!” 潘奎吃了一惊,却不畏惧,乐道:“哟?好大胆的东西,也不问问老子手上的刀,就敢嗷嗷叫唤,吓唬谁呢?” “活腻了呗。”兵卒们乐呵呵。 “简直找死!”潘奎吩咐道:“盯着点儿,来一头宰一头,来两头宰一双。” “是!”兵卒纷纷拔刀 转眼,西坡密林中响起阵阵狼嗥,夹杂着野兽穿枝拂叶的“噼啪”与“窸窣”声,迅速逼近,令人毛骨悚然。 “狼!二叔,有狼!”郭煜惊恐万状,拼命忍泪,生怕被叼走。 郭弘磊警惕审视西坡,头也不回地说:“是有狼。但你放心,狼从来不爱叼小孩儿。” “那c那它们喜欢叼什么?”郭煜吓坏了。 姜玉姝哄道:“依我猜,狼多半喜欢马儿。”语毕,她催促众人:“快!咱们往潘大人那儿靠拢,他们有刀箭。” “狼为什么喜欢马?”郭煜整个人躲进奶娘怀里。 月色朦胧,姜玉姝紧盯西坡,随口答:“因为马和狼一样,都是四条腿。” “哦?”郭煜吸了吸鼻子,似懂非懂,“还好,我们只有两条腿。” 田波恰在旁,于马背上嗤笑,俯视身姿妙曼的侯府儿媳,暗忖:生得这么美,却不幸嫁错了郎,沦为阶下囚,想必委屈幽怨或许我略施恩惠,她就从了! 另一侧 相处至今,张峰很是信任郭弘磊。他忍着伤口疼拔刀,并从板车上挑了一把逝世同伴的佩刀,塞给郭弘磊,叮嘱道:“听嗥叫声,像是来了一大群,狼难缠,你也盯着点儿。” 郭弘磊颔首接过刀,于外侧护卫。 打头的潘奎高声道:“别发愣,继续走!原地杵着等狼叼啊?走!” 一行人借着月色,惶惶不安,竭尽全力疾步前行。 血腥味浓郁,引得狼嗥不止,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忽软忽硬,始终藏在林中尾随。 姜玉姝本以为人多势壮c无需害怕,但事实上,狼在暗人在明,风吹草木影摇晃,冷不防一瞧,哪哪儿都像有狼。 少顷,道旁枝叶突然“哗啦”巨响! “啊——” 众人登时拥挤尖叫,乱成一团。 郭弘磊定睛细看,大声道:“别慌,狼只是试探!” 随后,狼群反复地试探,有一次甚至窜出了半截身体,却又火速撤回密林,唬得人如同惊弓之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潘奎见状,有感而发,笑着慨叹:“瞧见了吧?狼生性狡猾,诡计多端,而且成群结队的,令行禁止,有时甚至比敌人还难对付。” 兵卒忙点头,陆续附和。 下一瞬,狼多次试探后,嗥声依旧,却猛地窜出密林,快如闪电,气势汹汹地扑袭人群。 “小心!”郭弘磊大喝一声,提刀迎上,行动如风,侧身斜刺,刀尖借着去势一送,悍然划开狼腹! “嗷”声惨叫,狼倒地,肚破肠流。 潘奎勒马,拔箭挽弓,怒吼:“上!给我斩了敢伤人的狡猾畜牲!” “是!”兵卒策马迎战,长刀灵活劈砍。 “姑娘,仔细脚下,站c站稳了。”翠梅战战兢兢,混乱中主仆俩紧贴。 “各位,互相照应着,一旦发现有谁失踪,立刻上报!”姜玉姝搀着婆婆,焦急眺望战场: 刀光箭影,野兽咆哮,男人吼叫,老弱妇孺频频惊呼。 靖阳侯聘任名师教导次子武艺,郭弘磊踏踏实实,一练十年,本就身手过人,加之流放前常狩猎,此刻便果敢无畏。 他面无表情,手中佩刀寒光闪烁,接连斩杀恶狼。 “噗”一声,薄刃入肉,狼血飞溅,溅到了人脸上。 郭弘磊一怔,抬手抹了抹,温热血腥气扑鼻,他眯眼皱眉,咬牙振作,提刀再度往前,锐不可当。 临危不惧,十分勇猛,是块好料子可惜他姓郭。潘奎板着脸,挽弓搭箭,月色下屏息凝神,须臾,手一松。 郭弘磊只听耳畔“咻”一下,下意识僵住,旋即利箭破空,准确穿透狼身,甚至把它钉在了地上! “行了!”潘奎喝令:“狼群已逃,不必追杀,赶路要紧。小栓c田波,清点清点,一刻钟后启程。” “是!”两名总旗收刀入鞘,率领手下打扫狼藉。 郭弘磊喘息,脸颊溅满狼血,一时间未能回神。 姜玉姝心急如焚,匆匆奔近,照面一打便吓一跳,忙问:“你c你受伤了?满脸是血!” “全是狼血。”郭弘磊回神,缓缓吁了口气。 “你肩膀和胳膊的伤口可能裂开了,走,让方大夫瞧瞧。” 下人簇拥,夫妻并肩。郭弘磊恢复镇定,“慌什么?重新包扎即可。” 姜玉姝掏出帕子,踮脚为丈夫擦拭,“擦一擦,免得煜儿见了害怕。”顿了顿,她激动钦佩,忍不住说:“二公子,好身手呀!我刚才一直看着,觉得你是最——” “怎么?”潘奎转身,斜睨问:“觉得他武功最高强?” 姜玉姝被打断,尴尬一怔,谦虚答:“哪里,自然是比不上将士们的。” “哼。”潘奎低头整理箭囊。 郭弘磊被妻子一夸,登时畅快极了,嘴上赞道:“潘大人箭术高明,真令人佩服。” 田波趁机凑近,抬高下巴道:“我们大人在军中,可是出了名的‘百发百中’!” 潘奎毫无傲慢之色,一挥手,“启程!” 直到深夜,一行人才抵达驿所,个个精疲力尽。 与同伴商议后,张峰严肃告知:“今日连遭意外,伤亡惨重,不得不停下休整休整。听着!我们将在此驿所停留三日,待补齐押解所需的人手,再赶往西苍。” 停留三日? 歇息三日? 霎时,连续走了两千七百多里路的犯人喜出望外,感激欢呼。 张峰没说什么,叫驿卒锁上了栅门,拖着失血过多的疲惫步伐离开,回卧房歇息。 家里人欢天喜地,姜玉姝却高兴不起来。 她带着丫鬟和小厮,悄悄走到栅门前,塞给驿卒们一小块碎银,换回几个木盆c四桶热水。 姜玉姝安排妥其余伤患后,端着一盆热水返回,小声道:“潘大人他们在此,不宜弄米汤,免得惹麻烦。”她拧了块热帕子,提醒道:“把伤口周围擦一擦吧,既方便上药,又干净自在。” 郭弘磊迟疑了一下,默默脱下衣衫,低声说:“我脸上全是狼血,也得擦擦。有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登徒子也 有劳了? 这难道是让我帮忙擦拭的意思? 姜玉姝一愣,握着拧好的热帕子,登时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 郭弘磊正是此意。 夫妻之间,本该如此。总是客客气气的,忒生分,像什么话? 他默默想着,把脱下的衣衫随手一撂,袒露左肩和左臂两处伤,胸膛宽厚结实,即使坐着也看得出身量高大,俊朗英武,男子汉阳刚气概十足。 彼此并无夫妻之实,面对面,姜玉姝不免羞窘,可虑及对方受伤行动不便,只能佯作自然。她深吸口气,又拧了拧帕子,靠近问:“伤口觉得怎么样?” “方胜刚才又给包扎了一回,敷着药,不大疼。”郭弘磊端坐,虎目炯炯有神,隐露期待之色。 谁知,姜玉姝手中的帕子尚未贴近,后腰便被小侄子搂住了! “婶婶,”郭煜晒黑了,也瘦了,幸而一路没生大病。他趴在二婶背上,无精打采,噘着嘴说:“煜儿饿了。” “哦?”姜玉姝诧异转身,抱住黑瘦小孩儿问:“我猜猜,你肯定又不吃馒头了,对不对?” 郭煜委屈问:“为什么老是吃馒头?就没别的吃么?” 姜玉姝无可奈何,“眼下只有馒头,等过阵子才有别的食物。” 几个丫鬟侍立一旁,小桃忍不住问:“少夫人,让奴婢伺候公子吧?” 姜玉姝还没张嘴,郭弘磊便道:“不必了。你们去照顾老夫人。”语毕,他拿走她手中的帕子,偏着头,自己擦身。 “是。”小桃忍着失望,黯然屈膝。同为大丫鬟的碧月抿嘴,偷偷嗤笑;娟儿则一无所察,恭顺告退。 姜玉姝一边逗侄子,一边好奇问:“听说潘大人是百户,不知在军中c百户是多大的官儿?” “正六品,手底下百余兵。”郭弘磊十分熟悉。 姜玉姝又问:“那,总旗呢?” “手下五十余兵,说是七品,实际未入流,毕竟一卫便有一百个总旗。”郭弘磊搁下帕子,单手抖开玄色外袍,有些费劲。 姜玉姝见状,忙道:“小心伤口,来,我帮你。”她隔着小炕桌探身伸手,助其套上袍子,垂眸系衣带。 两人相距甚近,郭弘磊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精致如画的眉眼,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一眨又一眨,娇憨秀气,令他心痒痒,莫名想伸出手指挨一下扫刷 “好了!”姜玉姝拍拍手,忧心忡忡,“我问过方大夫,你这伤,至少需要休养一个月,可咱们距离西苍只有两百多里了。假如,到时官府命令男丁立刻充军,几个伤患该怎么办?” 郭弘磊低声告知:“放心,我已托人先行打点,好歹等伤势痊愈再投军,否则上阵便是送死。” 姜玉姝心弦一紧,脱口而出,“你可一定不能死!” “这”郭弘磊欲言又止,斟酌再三,郑重承诺道:“我尽力而为!” 栅门外·拐角处 潘奎抱着手臂,悄悄审视昏暗憋闷的牢房,皱眉问:“流放三千里,郭家人都是这么过的?” “当然。”张峰瞥了瞥,严肃表示:“我们押解犯人,必须得遵守规矩,赶路便赶路,夜宿便夜宿,样样照着规矩办。” 潘奎搓搓下巴胡茬,生性直率,疑惑问:“按常理,勋贵世家遭逢巨变,百余口人被流放,忍饥挨饿风吹日晒,想必满腔怨愤c忧愁低落,可我怎么看他们挺镇定从容的?融洽说笑,简直不像犯人。” “其实,我们也很惊奇。”张峰感慨万千,唏嘘告知:“这些年,我押解过不少世家贵族,有几十口人的,也有几百口人的,一般在流放途中,犯人会逐渐抛却涵养礼仪c变得自私冷漠,争斗时往往不留情面。有的甚至丝毫不管亲人死活,只顾自己。” 久经沙场,潘奎并不意外,“患难方现真性情。生死攸关之际,人人都想活命。” “但郭家却不同!”张峰既是由衷欣赏,又感激救命之恩,大加赞赏道:“初时,我们还担心犯人窝里乱c耽误赶路,谁知他们竟一直没乱!您瞧,至今仍秩序井然。唉,真是不得不佩服郭二公子,年纪轻轻,却十分沉稳,文武双全,能屈能伸,管束有方——” 潘奎抬手打断:“得得得!行了,别夸了。”他转身离开牢房,揶揄说:“张大人如此赞赏,不知道的,恐怕怀疑你收了那小子的贿赂。” “您这话未免太冤枉人了!”张峰脸色一变,“张某敢对天起毒誓,若是收过郭家贿赂,不得好死!” 潘奎忙道:“咳,玩笑话而已,别当真。” “郭家该死的人早已经死了。”张峰恩怨分明,有心为郭弘磊解释,正色道:“事实上,其余人只是被牵连,本身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何必一棒子全打死?” 潘奎哼了一声,昂头负手,若有所思。 次日·清晨 休整三天,风尘仆仆的郭家人无需早起赶路,终于能睡个懒觉。 男女分开,中间一堵破矮墙,鼾声阵阵。 郭弘磊自幼习惯早起练武,根本躺不住,便披衣起身,不由自主,扭头朝隔壁女眷的歇处望了望: 唔,看不见她,被丫鬟挡住了。 他莞尔,轻轻走向栅门。 炎炎夏日,闷热不堪。张峰有令在先,白天时允许犯人到后院透透气,但严禁踏出院门半步。 铁锁“咯啦”作响,驿卒开了门,郭弘磊自去后院打水洗漱。 下一刻,牢房角落一女子坐起,她揉揉眼睛,略理衣裙,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踏出栅门。 天才蒙蒙亮,雾白茫茫。 驿所建在官道旁,简陋僻静,后院有几株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遮住了熹微天光。 “你起得够早的!” “习惯了。”庭院里只有郭弘磊和四名官差,随口闲聊,他把木桶扔进井里,单手打水。 辘辘吱嘎,水声哗啦。 岂料,郭弘磊刚把桶提出井沿,突听后方响起女子凄厉尖叫: “救命!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剑拔弩张 官差下意识握住刀柄,惊讶问:“怎么回事?” “谁在哭?” “你俩盯着后院,我们去瞧瞧!”两名官差不敢怠忽职守,匆匆探查。 驿所内并无闲杂人等,呼救女子恐怕是自家的。 郭弘磊即刻撂下木桶,循着哭声,随官差找到后廊一间破旧耳房前。 三个男人见房门半敞,传出一女子哭声。 “谁?”官差以刀柄推开门,疑惑望去: 小桃衣裳被撕裂,脸颊红肿,嘴角破裂流血。她跌坐在地,双手抱胸捂住自己上身,抬头见了郭弘磊,立刻跪地膝行,委屈哭喊:“二公子求公子为奴婢做主!” 郭弘磊沉下脸扫视四周,劈头问:“谁干的?” 官差提刀搜查,却一无所获,人早跑了。 “快说!究竟谁干的?”郭弘磊迅速审视门窗。 小桃羞愤不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哆嗦答:“奴婢c奴婢没看见他的脸,只看清楚了他身穿戎装。” 戎装?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官差清了清嗓子,“咳,戎装?你可看清楚了?不准信口胡说啊。” 郭弘磊催促道:“具体说一说!” 小桃急赤白脸,气愤表明:“公子,奴婢看得一清二楚,那卑鄙下流的登徒子就是穿着戎装,简直畜牲!” 驿所并不大,且僻静,小桃尖利的嗓音传遍里里外外。 因听见“戎装c畜牲”,潘奎无法置若罔闻,率领几个手下大踏步赶到,黑着脸问:“哎,你真看清楚了?这驿所里穿戎装的,除了老子,便是老子的手下,你要是指不出登徒子,就是诬陷!” “我c我才没有诬陷。”小桃衣衫不整,被几个男人盯着,愈发难堪,瑟缩成一团,放声痛哭。 这时,姜玉姝等人也赶到了。 她从睡梦中被惊醒,来不及梳头,理妥衣裙后胡乱一挽,便不放心地跑出栅门。 “小桃?”姜玉姝疾步靠近,蹲下问:“你c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少夫人,求您为奴婢做主!”小桃涕泪交流,狼狈至极。 事出突然,姜玉姝搂着人,一头雾水,安慰道:“先别哭,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潘奎生性急躁,浓眉倒竖,扬声问:“光知道哭,哭有什么用?你既点明‘戎装’,倒是指出人来!老子倒要瞧瞧,究竟是你诬陷,还是手下人犯错。” 姜玉姝被粗犷大嗓门吓一跳,忙扭头,提议道:“各位,好歹先让人洗把脸吧?这样问话,叫她怎么答?” 潘奎一愣,点了点头,严肃道:“行,叫她快穿好衣裳!我们奉令追捕逃c逃犯,赶着回军复命,吃过早饭便启程,没空听女人哭,但听听‘登徒子是谁’,倒是可以。”语毕,他带着手下转身离开。 两刻钟后 庭院里,以水井为界,边军占东,郭家人位于西侧,官差和驿丞等人居中观望。 众兵卒一字排开。 “统统站好了!”潘奎拎着马鞭,缓慢踱步,挨个审视手下,冷冷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凡办差期间,一向严禁饮酒与嫖/赌。今天,却有人明知故犯,欺侮了女犯人。” 田波提心吊胆,后背冷汗涔涔,故作纳闷状。 马鞭一甩,潘奎蓦地暴吼:“谁?谁干的?是男人就自己承认,麻利点儿,立刻站出来!” 臭丫头,装什么贞烈?害惨老子了田波叫苦不迭,暗暗焦急。 与此同时·牢房一角 “糊涂!”王氏摇摇头,小声责骂:“为了一个丫鬟,与边军大伤和气,不值得!况且,小桃并未被玷污,何必大动干戈?” 姜玉姝听得直皱眉,既头疼,又为奴婢感到心寒。她定定神,稍一思索,轻声劝说:“老夫人,自从郭家出事以来,再也没给下人发过月钱与赏赐,但这一路上,所有下人待咱们仍是规规矩矩c恭恭敬敬,无关财物,全凭忠心,十分难得。今天,丫鬟受了欺辱,假如咱们不闻不问,岂不有损自身威信c寒了人心?” “哼,靖阳侯府兴旺时,月钱赏赐多丰厚?郭家从未亏欠下人!”王氏理直气壮,不悦道:“如今倒霉遭了罪,略有些良心的奴婢都不会忘恩负义,本就该继续伺候着!” 姜玉姝倍感无力,想了想,正色告知:“其实,是潘大人提出的当面对质,他正等着呢,咱们不去反而不妥。您老无需担心激怒边军。” “对什么质?怎可因为丫鬟追究边军?”王氏毫不赞同,吩咐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去,叫小桃来,我亲自劝劝她。” 苦劝无果,姜玉姝眸光一沉,瞬间只想直接带小桃去后院!但她刚张嘴,郭弘磊却找来了,朗声道:“怎么还不出去?一院子的人等着。母亲若是疲惫,就再歇会儿。” “出了事,我怎么歇得住?”王氏拉长了脸。 王巧珍打了个哈欠,丫鬟正伺候其洗漱c梳头,不耐烦道:“母亲言之有理,你们该听从。难得休息,一大清早的,做什么闹得乱糟糟!” 你一天到晚享受下人伺候,却这副嘴脸?姜玉姝咬咬牙,迫使自己冷静,再度强调:“老夫人,潘大人正在外面等候。” “叫小桃去磕头道歉。”王氏叮嘱道:“就说她当时眼花看错了,登徒子并未穿戎装。” “你——”姜玉姝瞠目结舌。 郭弘磊剑眉拧起,淡淡道:“母亲歇着罢,孩儿忙去了。”说完,他拉起妻子就走。 “站住!逆子,你个逆子,站住!”王氏气急败坏,又一次奈何不了次子。 哈哈,干得好!姜玉姝险些冲丈夫竖起大拇指。 片刻后 夫妻并肩前行,小桃止不住地啜泣,被同伴簇拥到后院。 姜玉姝刚站定,正沉思间,猛却听潘奎大声说: “你们听着:老子不会袒护手下,一旦查实,必加以惩罚!大不了,就叫登徒子娶了那丫头。” 你说什么?姜玉姝震惊,勃然大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黄杏枝头 叫登徒子娶了小桃? 岂有此理! 好好儿的姑娘,谁乐意嫁给下流畜牲? 小桃惊慌失色,脱口喊:“不!我c我不嫁,我宁死也不嫁!” 姜玉姝眸光锐利,按住小桃肩膀,语调平平说:“别怕,潘大人想必只是说笑,姑娘家的终身大事,岂能草率决定?” “少夫人,我不嫁,求您千万别答应。”小桃战战兢兢,泪流满面,忍辱说:“其实,奴婢并未受大伤,此事c此事算了罢!奴婢该死,惹了麻烦。” 潘奎瓮声瓮气道:“不嫁便不嫁,谁逼你了?我只是想着丫鬟名声受损c恐难出嫁,所以才提了一提。” 姜玉姝强压着怒火,义正辞严,一字一句道:“多谢潘大人关怀弱女子,但我这丫鬟被吓坏了,必须安静休养一阵子,暂无法考虑成亲。而且,她实际并未受伤,日后大可挑好人家嫁了,不妨事的。” 荒谬!别说清白仍在,即使清白被毁,也不该憋屈嫁给罪魁祸首! “万一嫁不出去呢?”潘奎心直口快。 姜玉姝昂首,掷地有声答:“如果真有意外,只要她愿意为郭家做事,郭家就会一直收留!” “那行吧。”潘奎讪讪点头。 “少夫人”小桃大为动容,感激涕零,跪倒在姜玉姝跟前,忐忑道:“此事闹成这样,都怪奴婢鲁莽,原不该嚷的。” 姜玉姝弯腰搀扶,“少胡说,快起来!” 郭弘磊始终在前,催促道:“小桃,你把经过大概地说一说。” “实话实说,不必害臊。”姜玉姝叮嘱道。 “是。”小桃逐渐平静,擦了擦涕泪,哽咽告知:“今儿早起,奴婢外出打水洗漱,谁知走到廊门口时,却被一个男人捂住嘴c硬倒拖进耳房!他c他不知为何,畜牲突然停下,奴婢忙起身,但刚抬头就被扇耳光,故只看清了戎装背影。”顿了顿,她呜咽道:“我若是诬陷,甘受天打雷劈!” 郭弘磊挥手示意丫鬟退下,不卑不亢,正色问:“事至此,不知潘大人打算如何?” “哼!”潘奎一贯嫉恶如仇,赏罚分明,转身便逼问:“到底谁干的?快滚出来承认!再缩头躲着,加重地罚!” 无辜的兵卒们坚定摇头,田波惴惴不安,也跟着摇头。 但其中有一个人没摇头,直挺挺站立。 是他吗?姜玉姝眼睛一亮。 潘奎自然发现了,吃惊喝道:“丁远!” “属下在。”名叫丁远的年轻人上前,高高瘦瘦。 潘奎怒问:“莫非是你小子干的?” “属下色迷心窍,一时糊涂。”丁远扑通跪下,磕头道:“属下知错,求大人宽恕。” “好哇,想不到居然是你。”潘奎火冒三丈,严厉下令:“败坏军威之人,罪不可恕。小栓c田波,打他五十鞭子,并罚饷三月!” “是。”钱小栓毫不犹豫,拎起马鞭便上。田波先是一呆,继而窃喜,竭力掩饰庆幸之色。 转眼,两个总旗一左一右,高高扬鞭,重重落下,抽得丁远痛叫,后背皮开肉绽,直至血肉模糊。 潘奎抱着手臂,斜睨问:“如何?” 顾及势不如人,姜玉姝扯了扯丈夫袖子,郭弘磊会意,抱拳道:“潘大人公正无私,罪民等人钦佩至极!不敢打搅您处理军务,告辞。” “唔。”潘奎面无表情,高大壮硕如铁塔。 “咱们走。”郭弘磊率众离开。 冷眼旁观多时的张峰靠近,慨叹道:“潘大人,您知道郭家下人为何忠心耿耿了吧?” “哼。”潘奎板着脸,“那小子挺大胆,他妻子也不柔弱,倒是十分般配。” 鞭罚丁远后,边军吃过早饭便赶回西苍。 另一侧 艳阳高照,下人们兴奋激动,抬着热气腾腾的几筐杂粮馒头,一路议论纷纷。 “万幸那畜牲没得逞!”姜玉姝宽慰道:“你别往心里去,忘了吧。” 小桃感激极了,恭顺答:“嗯,奴婢都听少夫人的。” 郭弘磊昂首阔步,嘱咐道:“此事揭过,今后不必再提。人生地不熟,各自小心些,避免吃亏。” “是!”众下人言听计从,对家主夫妻毕恭毕敬。 然而,姜玉姝一踏进栅门,便见婆婆怒目而视,登时叹息。郭弘磊面不改色,径直走向母亲。 “你俩过来!”王氏气冲冲。 俩?姜玉姝只得挪过去。 王氏威严质问:“你们一意孤行,任性妄为,眼里究竟有没有长辈?” 姜玉姝饥肠辘辘,郭弘磊镇定答:“母亲放心,事情已经解决了。” “你自作主张,还有脸让母亲‘放心’?”王氏转而盯着儿媳,“还有你!丈夫糊涂,做妻子的本该劝阻,可你却助着弘磊胡闹!” “您老息怒。” 姜玉姝状似尊敬聆听,实则发呆;郭弘磊试图解释,却被劈头盖脸一顿骂。 少顷,小夫妻头疼地垂首,余光对视,苦笑了笑,默契十足。 王氏怒不可遏,直训到口渴才停歇。 次日·午后 郭弘磊站在院墙边,命小厮上墙头接过几大篮杏子,道:“有劳。” “举手之劳罢了。”驿卒愉快接过碎银。 张峰住二楼卧房,俯视几眼,默默关窗。 负责看守后院的官差问:“哟?二公子爱吃杏啊?” 郭弘磊避而不答,“尝尝?” 官差们拿了几颗,熟络些的戏谑问:“依我猜,这果子肯定是拿去哄夫人欢喜的,对吧?” “哪里。是孝敬长辈的。”郭弘磊颇不自在,俊脸微红,吩咐管家分果子后,单手提起一篮,独自走向树荫。 事实上,官差猜对了。 昨儿傍晚,姜玉姝站在墙里,踮脚眺望墙外的杏树,扼腕说:“唉,为什么不长在院子里呢?我好久没吃过杏子了。” 郭弘磊恰巧听见,简直万分歉疚,故特地弄了几篮。 午后炎热,许多下人挤在井沿打水洗漱。 姜玉姝抖开破了口子的衣袖,与翠梅待在树荫下乘凉,一边闲聊,一边缝补。 嫩黄的杏子鲜灵灵,清香扑鼻。 郭弘磊怀着期待,步履匆匆,暗忖:她想吃,见了果子应该会欢喜吧? 须臾,他绕过半株古木,见妻子与陪嫁丫鬟正缝补衣裳,刚抬脚,却听翠梅关切问: “奇怪,抄家时整个侯府乱糟糟,您是怎么藏住玉佩的?” 姜玉姝飞快回忆一番,“没藏,我当时戴着呢,官差并未搜身。” 什么玉佩?郭弘磊茫茫然。 翠梅小心翼翼地劝说:“那毕竟是裴公子所赠的信物,上头刻着定情诗句,假如被姑爷瞧见,可就糟了。姑娘,悄悄扔了它吧?” “不!”姜玉姝摇了摇头,“我留着有用处。” 恍若一记焦雷轰顶,郭弘磊瞬间沉下脸,盯着嫩黄杏子,如坠冰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入V三更合一 裴文沣!裴文沣! 时至今日,你仍未放下旧情, 珍藏着那人送的定情信物! 你明明已经嫁给了我, 却一直念念不忘旧情。 未免太过分了些! 毕竟年轻气盛, 郭弘磊急怒攻心,不假思索地迈步,意欲质问—— 然而, 他刚迈出一步, 身后却传来稚嫩嗓音: “二婶呢?在哪儿?”郭煜兴高采烈,昔日锦衣玉食的侯府嫡长孙,如今手捧几颗杏子, 颠颠儿地喊:“果子, 有果子吃啦!” 奶娘乐呵呵道:“二少夫人就在前边。小公子,慢点儿跑。” 郭弘轩笑眯眯, 故意朝侄子轻轻丢了颗果子, 恐吓道:“郭煜煜儿,仔细摔一跤,磕掉你的牙。” “我叫郭煜, 不叫‘郭煜煜儿’!”郭煜反驳道。 郭弘轩趾高气扬, “偏叫你‘郭煜煜儿’, 怎的?” 三岁小孩敢怒不敢言,噘嘴跑了。 郭弘哲天生病弱, 文质彬彬, 温和道:“四弟, 你就别逗弄小孩子了。” 郭弘轩哈哈大笑, “好玩嘛。” 弟弟和侄子赶到,郭弘磊错过了质问的时机,喟然长叹。他面沉如水,贴着古木树干转了半圈,悄悄离去。 姜玉姝并未察觉丈夫,却被侄子的呼唤吓一跳,忙告诫:“嘘,煜儿来了!翠梅,我已经是郭家儿媳,为了避嫌,不宜当众谈论表哥,明白吗?” “明白!”翠梅点头如捣蒜,“奴婢知道利害,从不敢当众提裴公子。只是昨晚整理行囊时看见了那块玉佩,因怕它被别人发现,才多嘴提醒一句。” 姜玉姝耳语告知:“放心,我早有打算,等到了西苍,咱们找个当铺把几样首饰折成银子,用以安家立业。” “啊?”翠梅目瞪口呆,震惊问:“您c您打算把玉佩当了?” 姜玉姝颔首答:“当了比丢了强。唉,等到了西苍,我们总不能坐吃山空,必须早做打算。” “这当了是比丢了强,但c但——”翠梅挠挠头,支支吾吾,感慨道:“万万没料到,您从前视如眼珠子一般的宝贝玉佩,如今居然舍得当了换银子。” 姜玉姝唯恐露馅,叹了口气作伤感状,惆怅道:“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以我如今的身份,还留着表哥的定情信物做什么?当了罢,免生烦恼。” “也免得姑娘睹物伤情。”翠梅想通了,“对,当了最好!” 下一瞬,小侄子找了来。 “二婶婶,”郭煜一头扑进她怀里,献宝似的举起杏子,“吃果子!” 姜玉姝讶异问:“哪儿来的?” “二哥托人弄的。”郭弘轩收敛了嬉皮笑脸,“嫂子请尝尝。” 郭弘哲也递上几颗,“果树就长在那墙外,新鲜摘的。” 姜玉姝道谢接过,“都坐下乘凉吧,少顶着毒日头逛悠,小心中暑。” 树荫下凉风习习,几人说说笑笑,融洽和乐。 另一侧 郭弘磊提着一篮子杏,沉思踱步。 “公子?”十来个下人在井旁打水洗衣裳,纷纷问:“您没找着夫人么?” “少夫人在树荫下乘凉呢。” 小厮抬手告知:“就在那第六棵树后面!” 郭弘磊回神,冷静答:“知道了。” 他深吸口气,打起精神,转身又走向树荫,面色如常。 “二叔!”郭煜远远地问:“你提着什么呀?” 郭弘磊朗声答:“杏子。炎炎夏日,你待在人怀里,不热吗?下来自己坐着。” “哦。”郭煜敬畏二叔,乖乖从婶婶怀里滑下,蹦蹦跳跳踩枯叶玩儿。 六月天抱着小孩确实热,姜玉姝擦擦汗,仰脸道:“你辛苦了,我们却一饱口福。” 郭弘磊落座木墩,吊着受伤的左臂,平静道:“驿所的果树,得来没费什么工夫。” “你吃了吗?” 郭弘磊摇摇头,心里发堵,根本没胃口。 “尝尝,快熟透了,很甜。”姜玉姝垂眸,细白手指灵巧地剥杏子皮。 郭弘轩连皮吃果子,探头提醒道:“嫂子,二哥受了伤,行动不便,还得您亲自照顾着。” “四弟,”郭弘磊眼风一扫,瞥视问:“这么多的果子都堵不住你的嘴吗?” “嘿嘿,我关心兄长也不行么。”郭弘轩脖子一缩,朝郭弘哲挤眉弄眼,后者摆摆手,以示不可打趣兄嫂。 姜玉姝落落大方,把剥好的杏子递给丈夫,一本正经说:“二公子是为了保护家人才受伤,劳苦功高,理应好生照顾他!来,请尝尝。” 郭弘磊一怔,没动弹。 “张嘴呀。”姜玉姝笑盈盈。 郭弘磊不由自主地张开嘴。 “甜不甜?”姜玉姝挑了一颗继续剥。 郭弘磊咽下果子,心里渐渐不那么堵了,低声答:“还行。” 蝉鸣不止,姜玉姝提醒道:“天太热了,有什么事尽量交代管家或我们,你歇着,以免影响伤口愈合。” “唔。”郭弘磊嘴里又被塞了颗杏子,脸色缓和许多。 郭弘轩识趣,一声不吭地拽走三哥,去寻小侄子,叔侄仨踩落叶玩耍。翠梅见状,也悄悄退下了。 彼此独处时,姜玉姝倾身问:“看你闷闷不乐的,似乎有心事,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你和你的表哥,到底算怎么回事? 如果我直白问了,你会不会羞恼? 郭弘磊目光深邃,方才的怒火已平息,意欲质询,却不知该从何问起。他扫视四周,见场合欠妥,最终决定改日寻个僻静处再细谈,遂答:“没什么事。” 姜玉姝半信半疑,“真的?” 郭弘磊草草点头。 姜玉姝定睛打量,不放心地问:“你c你是不是中暑了?头晕不晕?” “你都没中暑,我却病倒了?没这个道理。” 姜玉姝忍俊不禁,“你这话说的,更没道理!” “这世上,没道理的事儿多了。”郭弘磊心想:譬如,你先与裴文沣定亲,最终却嫁给了我。没道理,但有缘分。 当王巧珍找来时,恰见弟媳妇给丈夫递果子,登时撇嘴,暗嗤:众目睽睽之下,眉来眼去,亲亲热热,姜氏脸皮够厚的。不愧是敢下/药勾引准妹夫的主儿。 她斜倚树干,甩着帕子扇风,懒洋洋道:“二弟,母亲叫你去商议要事。” 姜玉姝循声扭头,“嫂子来了?请坐。” “要事?”郭弘磊起身,“出什么事了?” 王巧珍睨了一眼姜玉姝,轻笑答:“流放前,都中长辈便说了,已嘱托你表姐夫龚益鹏关照咱们一家子。方才,你小蝶表姐来信慰问,母亲十分高兴,叫你三兄弟去商议商议。” “知道了。”郭弘磊振作,扬声唤道:“三弟c四弟,立刻随我去见母亲!” 目送三兄弟离去后,王巧珍一屁股落座木墩,托着腮,似笑非笑,歪头注视弟媳妇。 姜玉姝摸了摸自己的鬓发和脸,不解地问:“嫂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风吹日晒两个月,王巧珍面黄肌瘦,憔悴得像是老了十岁。她盯着对方依旧白皙光洁的脸庞,艳羡之余,无法自控地嫉妒,幽怨道:“到底是年轻几岁,你稍稍歇一歇,气色便好了。不像我,晒黑了简直不敢照镜子,怕吓着自己。” 姜玉姝安慰道;“等到西苍安顿下来后,多休养一阵子,肤色会恢复的。” “休养?你忘了咱们是去充军屯田的吗?”王巧珍愤懑难平。 姜玉姝笑了笑,掷地有声答:“我们连三千里路都快走完了,还怕什么屯田!” 王巧珍等了半晌,见对方始终气定神闲,忍不住问:“玉姝,莫非你知道廖小蝶?” “知道啊。听说,廖表姐是侯爷堂妹的女儿,夫家姓龚,表姐夫现任西苍知州。”姜玉姝如实答。 王巧珍摇了摇头,“你肯定不甚清楚!” “确实不清楚。我刚进门侯府便出事,还没来得及认识亲戚呢。”姜玉姝不动声色,微笑问:“嫂子,不知廖表姐是什么样的人?” 王巧珍抬高下巴,慢条斯理答:“旁支远亲,寒门小户庶女,父母早亡,家境贫穷无以为继,投靠了靖阳侯府,凭着一张惯会哄老人高兴的嘴,一住多年,耍尽心机,险些成了世子侧夫人。” “侧夫人?”姜玉姝吃了一惊,“这我倒是真没听说过。” 王巧珍鄙夷道:“上不得台面的龌龊事儿,公婆不准人提,谁敢嚷嚷?” 姜玉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不止呢。”王巧珍满脸嘲讽,冷笑告知:“廖小蝶当不上世子侧夫人,便打弘磊的主意。” 姜玉姝愕然,惊讶问:“她似乎是和世子同龄吧?” “嗯,比弘磊大四岁。”王巧珍眯着眼睛,鄙夷道:“我前脚进门,她后脚投奔入府,当年弘磊才十二岁。哈哈哈,廖小蝶一心想攀高枝儿,挑挑拣拣,拖成了老姑娘,急得勾引二弟,结果败露,侯爷大发雷霆,婆婆才匆匆把她许配给龚益鹏。” “这c这够稀奇的。”姜玉姝难以想象。 王巧珍笑吟吟,眼底闪过一抹幸灾乐祸之色,柔声说:“如今,小蝶是西苍的知州夫人,你可要小心些,千万看紧弘磊。” 姜玉姝斜掠鬓发,迟疑道:“不至于吧?她已是有夫之妇,应该不敢胡闹的。” “啧,你不懂,那女人可不一般。”王巧珍笃定道:“若是不信,尽管等着瞧!” 不一般?有多能耐?姜玉姝困惑不解。 夜间 小炕桌上油灯光摇曳,姜玉姝提笔蘸墨,给远在都城的父亲回信。 “贪墨案过去没多久,失地庸州仍未收复,西苍将士与北犰几次交战,战况均不妙。”郭弘磊神情凝重,推测道:“如此看来,即使都中尊长嘱托过,亲友也不可能太关照咱们。” 姜玉姝抬眸问:“我们主要得靠表姐夫和穆将军,对吧?” 郭弘磊点点头,“按律,十六岁以上c四十五岁以下的男人充军,其余人屯田。穆将军是父亲故交,现任西苍长平卫指挥使,经商议,男丁将去投西苍卫。你们则待在州城,由表姐夫安排屯田事宜。” “老夫人非常信任表姐夫妻,已认定郭家将被分到西苍城郊屯田。”姜玉姝搁笔,话锋一转,却道:“但依我猜却未必然。” “哦?” 姜玉姝吹了吹家书未干的墨迹,娓娓分析道:“庸州被北犰敌兵屠杀十余万人,为了充实边塞,朝廷责令众多流犯前来西苍。如今战火未息,越往北越危险,人心惶惶,百姓纷纷南下避难,流犯却身不由己。因此,可想而知,略有权势的流犯便会打点官府,力争待在安稳之地屯田。” “此乃人之常情。”郭弘磊铺纸,低头给舅舅写信,“即使沦为流犯,也会尽力保护自家老弱妇孺。” 姜玉姝直言不讳道:“所以嘛,僧多粥少,表姐夫虽是知州,却也不一定能帮忙。况且,靖阳侯府先时显赫,因着贪墨案败了名声,恐怕不少人正等着践踏咱们呢。” “你怕不怕?” 姜玉姝头一昂,“怕有何用?走一步看一步!” 郭弘磊赞赏一笑,冷静道:“天无绝人之路,到时大不了另想办法。” “正是。”姜玉姝心思一动,怀着好奇,字斟句酌地问:“哎,我曾几次听你聊起穆将军和表姐夫,却从未听你提廖表姐,难道不熟悉吗?” 郭弘磊当即皱眉,转瞬又舒展,淡淡答:“交情浅,称不上熟悉。” 姜玉姝目不转睛,微笑问:“奇怪,听说表姐寄居侯府多年,你们之间居然不熟悉?” 墙边不少人已入眠,鼾声里,郭弘磊简略答:“男女七岁不同席。表姐当年投奔来时,已经是大姑娘,我却正忙于功课,极少碰面,即使见面也没什么可聊的,” 姜玉姝点点头,顺势问:“那,表姐夫呢?” “他是父亲同僚之子,中第后请父亲帮着谋了个县令的缺,如今已升为知州。”郭弘磊耐性十足,“虽是平辈,可龚兄年长十岁,从前我年纪小,与他聊不到一处,故也不甚了解。” “原来如此。”姜玉姝眸光水亮,暗忖:看得出来,他不喜廖小蝶思及此,她松了口气,心生愉悦,轻快道:“行啦,不愁了,一切等到达西苍便明朗。后天早起赶路,你有伤在身,快去歇息,养精蓄锐!”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六月初五,天刚亮,驿所内外便热闹起来了。 张峰挑了几个强壮驿卒暂补已逝同伴的缺,押解犯人继续北上。 “意外休整了三天,绝不能再耽搁。别磨磨蹭蹭,赶紧坐好!”负伤的官差和犯人无法步行,他不得不多弄了几辆板车,催促道:“仅剩两百多里路,快走!” 车轮吱吱嘎嘎,数日后的傍晚,一行人风尘仆仆抵达西苍。 置身于陌生边塞,郭家人走向城门,百感交集,忐忑不安。 “终于到西苍了!”姜玉姝盯着城门,内心五味杂陈,“咱们足足走了三千里路!” 郭弘磊缓缓道:“可算到了。” “二哥,”郭弘轩迷茫扫视四周,眼眶忽然一热,泪花闪烁,哽咽道:“我真想回家。” 众人一听,顿露悲伤之色,哀切低落,步伐沉重。 郭弘磊拍了拍胞弟肩膀,劝慰道:“别伤心,有朝一日,我们总会回去的。” 这时,几名官差从板车上拎起细铁链,抖开整理。张峰清了清嗓子,心平气和,吩咐道:“要进城了,老规矩,除重伤患之外,把其余犯人锁上。” “是。” 仍是两根铁链,仍是郭弘磊率先挺身而出。 但当姜玉姝身形一动时,郭弘轩却擦干眼泪抢步上前,铿锵有力说:“来,锁我!” 郭弘磊朗声道:“好!” 紧接着,郭弘哲也挤上前,伸手道:“序齿该是我先。四弟,让让。” “三哥,上次进城时是你先,这次理应让给我!”说话间,郭弘轩主动捞起铁链,熟练锁了自己的手腕,令众官差哑然失笑。 “轩儿——唉。”王氏欲言又止,心酸难言。 姜玉姝欣然赞道:“两个弟弟愈发懂事了,敢于担当,这很好。” “家逢巨变,真是苦了孩子们了。”王氏摸了摸孙子脑袋,险些落泪。 张峰一挥手,“走,进城,随我去交差!” 三千里长路漫漫,途中时常横穿州县,姜玉姝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游街示众。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边塞辽阔,雄浑壮美,自古民风剽悍,粗犷直爽。 走着走着,姜玉姝莫名兴奋,趁机仔细观察西苍街市: 边塞自是远比不上都城富庶繁华,衣料首饰脂粉一类的铺子稀少,当铺客栈等颇为冷清,但酒肆极多!各式各样的酒幌迎风飘扬,酒香浓郁,几乎座无虚席,热闹非凡。 醉醺醺的客人红头胀脸,或唾沫星子横飞高谈阔论,或拍桌破口大骂,或烂醉如泥趴桌昏睡。店小二们声嘶力竭地招呼,忙得不可开交。 风一吹,街上满是酒香。那些人醉得稀里糊涂,怎么过日子?姜玉姝叹为观止。 片刻后,旁边巷内走出三个醉酒男人,勾肩搭背,赤膊拎着酒坛子,踉踉跄跄东倒西歪,边走边喝。他们旁若无人,发现一队官差用铁链押着两串流犯,顿时笑嘻嘻,手舞足蹈,大着舌头嚷:“喂!干c干什么的?” “哈哈哈,两串儿,有意思!” “你们c你们为什么这样?上哪儿去?” 酒鬼拦路,胡言乱语。姜玉姝屏息避开,大喊:“张大人!这几个人喝醉了,拦路捣乱。” “怎么回事?”郭弘磊听出了妻子嗓音,转身便想靠近,却苦于手腕被锁,行动不便。 领头的张峰握着刀柄,匆匆往回走,不满地问:“谁捣乱?来人,快把他们轰走,少耽误赶路。” “是!” 然而,官差刚动手,其中一个酒鬼却看直了眼,扑近欲搂抱姜玉姝,淫/笑道:“小娘们,来,陪哥哥乐一乐,喝c喝几杯!美人儿,咱们亲热亲热。”说话间,他甩动酒坛子,酒液四溅。 姜玉姝躲闪不及,被泼了一脸酒,勃然变色,想也没想,扬手照着登徒子的脸就是一耳光! “啪~”,清脆响亮。 她横眉冷目,厉声呵斥:“滚!” 话音刚落,郭弘磊携着一缕劲风赶到,他二话不说,迎面便一拳,旋即抬腿狠踹,当场把无礼之徒踹得飞出丈余! “啊——哎哟咳,咳咳咳。”酒鬼鼻血长流,捂着腹部蜷缩,痛苦咳嗽几声,“哇”地大吐,恶臭熏天。他疼得清醒了,脸红脖子粗,口齿不清地骂:“王八羔子,你是谁?报上名来,老c老子饶不了咳咳,你死定了!” 妻子被调戏,丈夫岂能忍?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如此放肆!”郭弘磊脸色铁青,目光冰冷肃杀,大步疾冲,拽得铁链哗啦响,家下人不知所措。 这是姜玉姝第一次见丈夫出离愤怒。 “好c好了!”她急忙阻拦,两只手捉住暴怒之人的右臂,劝道:“我打了他,你也打了他,够了,不要再打。冷静些,莫跟酒鬼一般见识。” 郭弘磊激愤填膺,臂膀坚实如铁,咬牙说:“你放开,我倒要瞧瞧他的身手!” “不放!”姜玉姝使劲拖着人后退,“我们继续赶路,别理睬他。” 张峰吩咐手下把酒鬼撵到墙边,催促道:“几个酒疯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全是胡言乱语,不值得动怒。走吧,接着赶路。” 王氏等人也劝说:“教训了他就好,不可打伤人 “二哥,你身上有伤,当心伤口裂开。” “弘磊,算了罢,跟那种人计较什么?” 家人七嘴八舌劝了半晌,郭弘磊才慢慢冷静。他昂首,用力闭目,长叹一声,抬手抹去妻子脸上的酒液,内疚道:“又让你受委屈了。” 习武之人手粗糙,温热有力,长着硬茧。姜玉姝被抚得脸颊生疼,想躲却又没躲,豁达道:“我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已经出气了,并不觉得委屈!” 郭弘磊饱含歉疚,低声安慰妻子一番,才面无表情地赶路。 天擦黑时,一行人站在专用于关押流犯的牢院前,等候清点。 “算日子,你们迟了三天。”西苍官员埋头翻看名册,一板一眼道:“途中死了四个犯人?毒蛇咬死c病死和——刀伤?为何有刀伤?莫非你们滥用私刑了?” “您误会了,我们怎么敢动私刑?”张峰赶忙奉上另一份册子,解释道:“我们倒霉,被逃兵拦路劫杀,伤亡惨重,被迫休整三天。您请过目,一切意外变故均有齐全的证据。” 官员审查证据册,把名册递给手下小吏,吩咐道:“时候不早,赶紧清点犯人。” 小吏躬身领命,随即威严道:“郭氏犯人,一个一个地上前报姓名,不准拥挤!” 于是,众人便挨个上前,核实无误后,官差才给解开铁锁。 暮色四起,姜玉姝揉揉手腕,腰酸腿疼,头发和脸颊泛着酒气,黏糊糊。 “那酒鬼实在可恶,疯疯癫癫的,活该挨打,姑爷最好打断他的手脚!”翠梅忿忿不平,气呼呼。小桃解下水囊,倒水浸湿帕子,“姑娘,擦擦脸吧?一会儿有了热水再彻底洗干净。” 姜玉姝欣然接过帕子,嗔道:“今日之事,教训两下出出气可以,打断手脚却过了。出门在外,最忌冲动,凡事都要适可而止。” 郭弘磊从背后靠近,仗着个儿高,轻松拿走湿帕子,亲手为其擦拭脸颊酒渍。他余怒未消,闻着酒气更是不快,完全无法容忍妻子被轻薄,恨未能打得酒鬼磕头求饶。 “你——”姜玉姝吓一跳,下意识后仰,“不用了,我自己会擦。” 郭弘磊俯身,放轻力道,笨拙地帮着擦拭,沉声说:“别动!那人出言不逊,还泼你一身酒,确实活该挨打。” “他已经得到教训了。你出手时,我看得特别解气!”姜玉姝愉快道。 王氏在不远处,皱着眉,不悦地拉下脸,“咳咳!” 姜玉姝顿感头疼,立刻试图拿回帕子,小声说:“帕子还我,你去忙。” “眼下有什么可忙的?”郭弘磊右手高举。 “给我吧。”姜玉姝踮脚,“再不给就抢了啊。” 郭弘磊挑眉道:“你尽管试试。” “那是小桃的,还不松手?”姜玉姝转来转去,却总是够不着,喘吁吁,累得揪住对方领口问:“还不还?” 几个丫鬟掩嘴偷笑,郭弘磊莞尔,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归还手帕,严肃问:“袍子若是撕烂了谁缝补?” 姜玉姝擦了擦汗,“你自己补!” 下一刻,忽有人惊喜喊道:“廖姑娘?” “快看,是廖姑娘!” “老夫人,廖姑娘来了!” 王氏大喜过望,急切问:“小蝶来了?在哪儿?” 廖小蝶? 姜玉姝精神一震,刚转身,便见沉沉暮色里奔来一娇小玲珑女子,身穿大红撒花衣裙,奔向王氏哭道: “老夫人!我可算把您盼来了,这一路上,家里还好么?” 王氏一把接住外甥女,老泪纵横,哀伤答:“侯爷和耀儿死了,除爵c抄家c流放,还怎么好呢?” “我远在西苍,接到噩耗时简直不敢相信。”廖小蝶嗓音沙哑,尖脸杏眼,鼻翼一粒小黑痣,关切问:“您身体如何?” 王氏苦笑了笑,“唉,一把老骨头,能活一日是一日罢了。” 姜玉姝疑惑问:“表姐的嗓子,是病了吗?” “天生的。”郭弘磊答。 数人见礼寒暄,廖小蝶腰肢一扭,杏眼圆睁,抚着心口震惊问:“啊哟?这c这是嫂子吧?” 骚蹄子,装什么傻?王巧珍暗中恨得咬牙切齿,勉强挤出微笑,质问:“不过两年未见,你竟不认得我了?” “哪里!”廖小蝶摇摇头,亲昵握住昔日高贵世子夫人的手,怜悯道:“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是c只是嫂子如此憔悴,真叫人心疼。唉,事已至此,望你尽快节哀。” 王巧珍晒得黑瘦,粗布蓬头,浑身上下无妆饰;廖小蝶白皙俏丽,佩戴一套翠玉首饰,脂香粉滑。两人面对面,双手交握,黑白分明。 霎时,一贯心高气傲的王巧珍被深深刺痛了,猛抽回手,硬邦邦问:“不节哀还能如何?” 王氏沉痛道:“无论如何,日子总得继续过。” 廖小蝶恭顺颔首,却听身后传来低沉浑厚的一声: “表姐。” 廖小蝶瞬间心如擂鼓,下意识抻了抻衣摆,抬头挺胸,端庄转身,却见一对夫妻并肩走来。她一僵,笑凝固在唇边,未达眼底。 郭弘磊扭头对妻子说:“这位便是廖表姐。” 姜玉姝上前,浅笑道:“表姐好。” “你是玉姗吧?”廖小蝶杏眼一眨不眨,左手藏在袖内,涂了蔻丹的红指甲几乎戳破掌心,和善赞道:“真是难为你了,刚成亲便跟着弘磊吃苦。” 措手不及,姜玉姝结结实实愣住了。 王巧珍扑哧一笑,“小蝶,你认错人了!” 廖小蝶眨巴杏眼,讷讷问:“都中信上说弘磊匆匆成亲,不是已聘定的玉姗,还能是谁?嫂子快别说笑了。” 郭弘磊轻轻揽住妻子双肩,正色告知:“表姐,我与玉姗并未成,这是玉姝。” 遮遮藏藏,更易惹难堪,不如主动摊开!姜玉姝飞快打定主意,微笑道:“玉姗是我的妹妹。” “啊?原来你是玉姗的姐姐?这”廖小蝶双目圆睁,凝视郭弘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王氏瞥了一眼心中的丧门星,打岔问:“小蝶,怎么不见益鹏?” 廖小蝶一拍额头,歉意答:“瞧我这记性!光顾着问这问那,却忘了大事。”她凑近,哑声告知:“这两年西苍不太平,益鹏公务繁忙,连日歇在衙门里脱不开身,他让您老安心休息一阵子,过几天将亲自来请安,详细商议充军屯田事宜。” “好,好,”王氏如释重负,含着泪,颤声说:“有你们这番话,我便放心了!唉,人生地不熟的,幸亏你和益鹏在此照顾,否则,处境简直不堪设想。” 哼,老虔婆,你也有求我的时候? 当年,你婆媳俩高高在上,肆无忌惮地讽刺折辱人,如今竟敢妄想我的照拂? 老天有眼,赐予我报仇的机会,你们等着受报应吧! 廖小蝶内心恨意滔天,脸上却热情洋溢,感激地说:“我和益鹏均受过靖阳侯府帮扶,亲戚之间,本就应该彼此关照。” “对!对!”王氏眉开眼笑。 暮色消失,夜幕降临。 张峰交完差,率领手下走向郭家人。 姜玉姝瞧见了,忙问:“张大人,交差可顺利?” “还算顺利。”张峰抱拳道:“二公子,就此别过了。” 郭弘磊仍吊着左臂,却也抱拳,郑重道:“一来一回六千里路,各位多保重。” “多谢,告辞!” “告辞。” 风雨同行三千里,姜玉姝不舍地挥了挥手。 张峰转身,一行官差快步走远,背影消失在黑夜里。 这时,西苍小吏喝令:“天黑以后,禁止流犯外出,立刻进去!” 廖小蝶叹了口气,“老夫人,您进去歇息吧,改日我再来探望。” “好,我等着你和益鹏!”王氏满怀期待。 你等死吧。廖小蝶暗暗冷笑。 牢院虽破旧简陋,但十分宽敞,关押着三百余流犯。郭家百余人被分到西侧,一排共十来间空房。 此处允许犯人花银子买铺盖c食物和热水,比起驿所,日子舒适多了。 “哎哟,终于能踏实歇会儿了!”姜玉姝洗了个热水澡,昏昏欲睡,窝在椅子里擦头发,喃喃说:“切记,明早谁也别叫我,我快累死了,想睡个心满意足的觉。” “行!”翠梅麻利叠衣裳,“奴婢记住了,一定不让任何人打扰姑娘。”话音刚落,虚掩的房门却被敲响: “叩叩~” “谁呀?”翠梅跳下通铺拉开门一看,忙恭敬道:“二公子。” 郭弘磊问:“你们姑娘歇下了?” “还没呢。” 郭弘磊淡淡道:“我有要事找她商量。” 翠梅会意,“那您请进,奴婢沏茶去。” 今夜,无论如何都要彻谈裴文沣一事!郭弘磊暗下决心,忍无可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质问旧情 隐忍数月,郭弘磊委实忍不下去了, 果断迈进门槛, 反手掩上门, 定睛看去: 夏夜闷热,油灯静静燃烧。 浴后的姜玉姝蜷缩在圈椅里,身穿雪青寝衣, 肤白胜雪, 眉目如画,秀美娴雅。 她侧头枕肘,在擦干湿润发丝时, 困倦至极, 右手不知不觉丢了帕子,闭着眼睛, 逐渐沉入梦乡—— “咳咳!”郭弘磊扫视一圈, 抬了把椅子放在破旧方桌旁。 一连串的动静吵醒了姜玉姝。 迷糊中听见男人嗓音,她一个激灵,急忙睁开眼睛, 坐直后吁了口气, 诧异问:“是你啊?” “吓着了?”郭弘磊面色沉静, 目光深邃。 姜玉姝低头找了找,弯腰捡起帕子, 疲惫答:“嗯, 我刚才差点儿睡着了。翠梅呢?” “沏茶去了。” 姜玉姝打起精神, 起身把圈椅挪到桌旁, 随手挑亮油灯,关切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郭弘磊严肃答:“之前忙乱,有几件事一直没顾得上问你。” “瞧你严肃的样子,什么事儿?问吧。”姜玉姝继续擦头发。 郭弘磊端坐,腰背笔挺,开门见山地问:“依稀听说,你的表兄曾上都城求学数载c期间一直客居姜府,对么?” “表兄?”姜玉姝一愣,手上动作停顿。 郭弘磊沉声点明:“裴文沣。” “没错,他是c呃不对!”猛地谈起往事,对方又极严肃,姜玉姝瞬间惊疑不定,困倦不翼而飞,火速回忆一通,有些慌乱,解释道:“表哥确曾上都求学数载,但只在姜府住了一年,而后便搬进书院,专心致志地用功。” 郭弘磊缓缓颔首,失望地暗忖:果然,我一问,她立刻急了,慌里慌张的,显见念念不忘旧情。 四目对视,换了芯子的姜大姑娘强自冷静,轻声问:“奇怪,你怎么突然问起表哥了?” 郭弘磊不答,淡淡道:“想必岳父很赏识他,不然也不肯许托女儿。” 姜玉姝定定神,稍一思索,斟酌着告知:“你恐怕不清楚。我父亲少时家贫c聪颖好学,是外祖父的得意学生,幸得授业与接济,并顺利与母亲成亲。因此,父亲十分敬重恩师,却无奈天南海北c难以碰面,故特地把我许配给表哥,以期代为侍奉裴家老人。” “岳父知恩图报c重情重义,令人佩服。”郭弘磊目不转睛,低声问:“但不知你与裴文沣定亲时c是单单顺从长辈命令?还是两情相悦?” “这”姜玉姝登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郭弘磊目光炯炯,誓要问个水落石出,一字一句地重复:“你究竟单是遵从父命?还是与他情投意合?” 这难题,该怎么回答? 若是据我本心,至今尚未见过裴文沣,无情亦无谊;但若据我本“人”,却早已和表哥立下海誓山盟,非君不嫁,最终绝望上吊自缢于靖阳侯府洞房内。 姜玉姝倍感头疼,暗暗为难,双手用力揪扯帕子,垂眸谨慎斟酌。 郭弘磊见状,愈发失望了,屈指“笃笃笃”敲击桌面,不满地问:“怎么不答话?” 姜玉姝灵机一动,迅速斟酌妥,抬眸答:“二公子何必多此一问?你我原是一样的。” “什么?”郭弘磊一怔。 姜玉姝彻底压下慌乱感,理直气壮,不疾不徐地问:“你不也曾定过亲么?而且是与我妹妹定亲。从前,你们并肩漫步花园c畅赏兰草c愉快谈天说地,想必情谊不浅。对吧?” “远不及你们深。”郭弘磊万没料到自己反被质问,沉下脸,肃穆表明:“至少,我们之间并未互赠定情信物!” 当听见“定情信物”四字时,姜玉姝恍然大悟,既心虚又尴尬,脱口问:“哦!你是不是偷听了我和翠梅聊天?” 郭弘磊坦率答:“无需偷听。那天在驿所,后院人来人往,你们却毫无顾忌地谈论,我无意中听见了。” “言下之意是怪我了?其实,你肯定只听了两句,并未听完整,是么?”姜玉姝往后一靠椅背,若有所思。 郭弘磊心思微动,“我听到你不愿扔了那块定情玉佩,说是留着有用。” “稍等。”姜玉姝叹了口气,起身去包袱里翻找,捧着个小巧首饰匣返回,搁在桌上打开,往前一推,正色告知:“那天和翠梅闲聊时,我告诉她:等到了西苍,就把这些首饰当了,换成银子安家立业。你若不信,尽管去问翠梅。” 郭弘磊皱眉,盯着匣内温润白玉佩细看,意外地问:“原来,你竟是打算把它当了?” “正是。” “你舍得?” 清楚了对方的来意,姜玉姝才明白自己该如何作答。她深吸口气,眸光清澈,平静答:“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无论从前与表哥如何,俱往矣,以我如今的身份,必须舍了这块玉佩。” 四目对视,郭弘磊渐渐心气平顺。他沉默半晌,伸手合上首饰匣,释然道:“算了。你留着它罢。” “啊?”姜玉姝错愕睁大眼睛。 郭弘磊叹道:“姑娘跟着郭某不停地吃苦受委屈,仅剩这么几样首饰,若是当了,日后拿什么妆扮自己?” 姜玉姝失笑答:“眼下既不宜妆扮,也没心思妆扮。” “都留着,不准当!我自会设法养家。”郭弘磊站起,长身鹤立,气宇轩昂,朗声道:“只要你把它当成一件玉质首饰,我便没什么可说的。行了,时候不早,歇息吧。”语毕,他拉开房门,匆匆离去。 直到此刻,翠梅才敢提着茶水进屋,心急火燎地问:“我刚才在门外听见‘玉佩’二字,吓得不敢打扰。天呐,姑爷怎么会知道定情玉佩?他责怪您了吗?” 姜玉姝托腮,唇边噙着一抹笑,心思不知飞去了哪儿,慢悠悠答:“没,他怪我做什么?哎,好困,睡了。”说完,她胡乱把首饰匣塞回原处,跳上通铺,拉高薄被盖住自己。 翠梅纳闷问:“大暑天蒙着脑袋,姑娘不热吗?” “不热!”姜玉姝闷声答。黑暗中,她脸发烫,莫名想笑。 与此同时 郭弘磊推开房门,板着脸回应了两个弟弟的招呼,懊恼暗忖:方才,我明明比较占理,却险些被反问住了,她真是伶牙俐齿! 三日后·门口树荫下 “天降暴雨,冲垮河堤,毁了沿岸几个村,伤亡惨重,数千百姓流离失所。灾后朝廷追究,认定河堤失修,怪罪我丈夫‘怠忽职守’,一家子便被流放到西苍来了。”一中年妇人愁眉苦脸,忿忿不平,哀叹:“其实,河堤并未失修,天降洪灾,凡人如何能阻挡?我家简直太倒霉了!” 姜玉姝和一群丫鬟婆子正在纳鞋底,对方主动凑近絮叨半天,她四平八稳,温和道:“事已至此,只要人还活着,日子就得继续过。” “唉。”同遭流放的南方知府之妻董氏,察言观色,忧愁道:“千辛万苦走到了西苍,苦日子却才开头!听牢院管事说,将在六月中旬之前把所有犯人安排去充军屯田,今天初九,再过五六天咱们就要分开了。这你知道吗?” 姜玉姝认真纳鞋底,“知道。昨儿傍晚刚到时,管事便宣告了,说是让犯人赶快帮忙收庄稼。” 董氏顺势问:“那,你们会被分去哪儿屯田呢?我家无权无势,只能任由官府处置。” 萍水相逢,岂敢和盘托出?姜玉姝摇了摇头,“不清楚。我们也正在等候官府处置。” “怎么可能?”董氏瞥视不远处的前侯夫人王氏,凑近了,耳语说:“毕竟曾是堂堂侯府,世交亲友遍布天下,昨儿傍晚来探的那位夫人,据说是知州之妻同是天涯沦落人,可否帮忙引见引见?”说话间,她掏出备好的银票,悄悄硬塞。 姜玉姝吓一跳,刚欲拒绝,却见官差和下人们簇拥着廖小蝶,浩浩荡荡走来。其中,四个丫鬟均提着大食盒,食物香气四溢。 “小蝶!”王氏笑逐颜开,立刻起身相迎。 廖小蝶今日一袭枣红,佩戴赤金首饰,快步搀住王氏,沙哑嗓音歉意说:“老夫人,等急了吧?” 王氏高兴道:“可算把你盼来了!不过,益鹏呢?怎么还不见?” “他——”廖小蝶状似顾虑重重,咬唇小声说:“咱们进屋谈。”顿了顿,她望着郭弘磊,心弦一绷,关切问:“弘磊,你的伤势好些了么?我本想请个名医来,你却说家里已有方大夫。” 郭弘磊客气答:“正在痊愈,多谢表姐关心。”说完,他自然而然地招呼妻子,“别忙了,走,一起进屋商议。” 同样下/药勾引,我狼狈惨败,姜玉姝却为何如愿以偿?难道她比我美? 郭家的婆媳们,个个碍眼,统统该死! 妆容精致的廖小蝶笑眯眯,暗中却怒火攻心,爽利道:“老夫人,我叫家里厨娘做了一些都城菜,并几样糕点,咱们边吃边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惨遭蒙骗 六月烈日下,廖小蝶腕间的赤金镯子黄澄澄, 红翡耳珰晃悠悠, 珠光宝气, 吩咐道:“恰好晌午,摆饭吧。” “是。”几个丫鬟屈了屈膝,提着食盒进屋忙活。 转眼, 简陋牢院的陈旧方桌便摆满了山珍海味, 色香味俱全,令久未沾荤腥的人食指大动。 “老夫人请上座。”廖小蝶亲亲热热挽着王氏入座,亲自捧筷盛汤, 催促道:“都坐, 坐下慢慢儿谈。咦?怎么不见表嫂?” 王氏叹了口气,无奈答:“北上途中饱经艰辛, 巧珍自幼娇生惯养, 哪儿吃得了苦?一到西苍,她便累倒了,疲惫困顿精力不济, 正在休养。” 哈, 等着吧, 你们的苦日子才刚开头!廖小蝶解恨极了,嘴上同情道:“待会儿我去瞧瞧她。” “哎呀, 好香!”郭煜欢欣雀跃, 瘦小孩儿盯着菜肴拍掌, 喜滋滋地说:“终于不用吃馒头了, 我讨厌馒头,它难吃。” 童言无忌,长辈们听着很不是滋味。 王氏愁眉不展,怜惜说:“可怜煜儿才三岁,却跟着家里吃尽苦头。” “苦日子会过去的,您老多保重身体,总有苦尽甘来的时候。”廖小蝶恭顺贤惠,为老人盛了汤,又为小孩剥虾,笑问:“煜儿,吃个虾好不好?” 郭煜乖乖坐着,迫不及待答:“好!” 姜玉姝一边安排小叔子落座,一边粗略扫视:桌上除了鸡鸭鱼羊之外,更有边塞难得的鲜虾,煎炸酱炒烩炝炖,琳琅满目。 美味虽美味,但太杂也太油腻了。她生性谨慎,不由得想:流放途中,干粮清淡至极,突然大鱼大肉,身体受得了吗? 思及此,姜玉姝怀着担忧,耳语提醒了丈夫几句。 专心考虑充军屯田事宜的郭弘磊回神,毫不犹豫,迅速抱起张嘴刚想吃虾的小侄子c塞进奶娘怀里。 “二c二叔?”郭煜茫然呆住。 其余人亦惊讶注视,郭弘磊摸了摸侄子脑袋,朗声告知:“早起我托人给你买了好吃的,搁在隔壁屋,你快去尝尝。” “啊?”郭煜咽了口唾沫,想尝尝眼前的山珍海味,却不敢违抗说一不二的威严叔叔,迟疑问:“真的么?是什么东西?” 郭弘磊严肃答:“你一看便知。去吧。” 奶娘颔首,抱着孩子软声哄劝,乐呵呵走了。 糟糕,莫非他察觉了什么?廖小蝶脸色一僵,讶异问:“弘磊,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玉姝低眉顺目,余光一瞥,四弟会意地搁筷。郭弘磊坦然自若,解释答:“我们远从都城赶来西苍,风尘仆仆,人生地不熟,十分感谢表姐设宴接风。但初到此地,家里上上下下皆有些水土不服,须得饮食清淡调养一阵子,以免生病。” 廖小蝶瞬间换上歉疚面孔,扼腕表示:“唉,我光顾着张罗好的,却忘了你们可能水土不服,真真糊涂!” 深切忧愁的王氏如梦惊醒,忙慈祥道:“何必自责?我们都清楚你是热情好意!小蝶,快坐下,当务之急是商谈屯田事宜。” 廖小蝶落座便皱眉,凝重告知:“目前,情况不太妙。” “哦?”王氏高高悬起心,紧张问:“出什么事了?难道益鹏无法把我们分到城郊?” 廖小蝶咬唇,懊恼答:“您有所不知。益鹏是知州,他上头的知府姓万,万老大人的长子本在庸州任县令,去年北犰攻破庸州时,其长子一家悉数被屠杀,惨不忍睹。因此”她状似为难地停顿。 姜玉姝想当然地推测问:“知府迁怒于郭家了?” “丧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切可想而知。”廖小蝶苦笑了笑,沮丧捶打额头,透露道:“不瞒诸位,老知府不仅埋怨靖阳侯府,甚至连带着嫌恶益鹏,明里暗里地刁难,把益鹏忙得团团转!” 姜玉姝对西苍州府全不了解,忐忑问:“那,其余州官是什么态度?也都憎恨我们吗?” 廖小蝶扭头,含糊反问:“你猜呢?边塞民风剽悍,极重义气,饷银被贪墨,军/民怨声载道,轻易不会谅解的。” “岂有此理,那姓万的知府,未免过分了些!”王氏脸色铁青,惶恐不安,颤声说:“侯爷和耀儿去世,我们遭罪落魄至此,边塞人还想如何?非得我们被判砍头,他们才满意?” “母亲消消气。”郭弘轩小声宽慰,“天无绝人之路,咱们再琢磨琢磨,定个好计策!” 郭弘磊几经斟酌,正色表明:“牢院管事发话了,将于六月中旬前安置犯人,如今只剩五六天,时日无多,不知表姐夫可有什么准话?倘若实在帮不成,也无妨,我们已明白他的难处,自当另行设法。” “不错。”姜玉姝直言不讳,提醒道:“仅余五六天,如果这么等下去,恐怕只能任由官府处置了。” 郭弘磊沉重点头。 事实上,姜玉姝早有打算,试探着说:“待在西苍城郊屯田固然最好,就怕被人阻挠。其实,只要是不特别靠北的地方,也——” “你懂什么?”王氏不悦地打断,忌惮道:“越往北越不太平,兵荒马乱的,莫说屯田,活命都难。我们得留在这儿!” 郭弘磊意欲开口,却被姜玉姝一把按住,她冥思苦想,随口道:“是。老夫人言之有理。” 廖小蝶见状,郑重表示:“放心!自从接到都中来信,益鹏一直在衙门里斡旋,我则屡次求见知府夫人c请她高抬贵手通融通融,昨日送上丰厚寿礼后,万夫人松动了些,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回头我继续打点,尽力让老夫人留在安稳之地!” “是吗?真是辛苦你了。”王氏大为动容,欣慰道:“危难关头,幸得你和益鹏鼎力相助,不枉我把你当女儿一样地疼。” 呸,大言不惭的老虔婆! 假如真把我当女儿,当年怎舍得逼我下嫁穷酸书生?怎会给益鹏草草谋个边塞芝麻官儿? 陈年旧恨化作巨浪,汹涌澎湃,怒上心头,廖小蝶差点儿嗤笑,死咬牙关隐忍,感激说:“小蝶能有今日,全仰仗侯府仁慈照顾,铭感五内。我和益鹏一定竭尽全力,看能否尽快把郭家的屯田名册分派到城郊田庄,便于咱们相聚。” “好,好。”王氏大悦,立即扭头吩咐:“取二千两银票来!” “是。”心腹仆妇领命而去,不消片刻便奉上银票。 “啊?老夫人,您这是c哎哟这使不得!”廖小蝶慌忙推拒。 王氏提心吊胆,唯恐被分去北部屯田,慈爱道:“拿着!凭你和益鹏的家底,能有多少去打点的?小蝶,安心收下,回去该怎么使便怎么使。唉,就当是郭家补送给万知府的奠礼,丧子之痛,我也经历过,确实c确实难以承受。”忆起长子,她霎时眼眶含泪。 “母亲节哀,仔细哭坏了眼睛。” “老夫人,想开些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慰老人,廖小蝶捏着银票说:“既如此,小蝶收下了,事不宜迟,我立刻去衙门找益鹏商量,以免夜长梦多。” 王氏便道:“走,我们送送你。” “不敢当!您请歇着。” “走吧,多聊几句。” 郭家上下齐送客,郭弘磊客气道:“我们给你和表姐夫添了大麻烦,在此先道谢,来日有机会再报答。” “弘磊,你这话忒生分了!”环佩叮当,廖小蝶嗔道:“家破人亡后,幸亏靖阳侯府肯收留我,住了几年衣食无忧的安宁日子,如今郭家有难,我甘愿倾力相帮。” 郭弘磊仍是客气道:“多谢。” 片刻后,郭家人目送廖小蝶主仆离去,各怀心事地往回走。 车轮辘辘,马蹄声嘚嘚,车内宽敞舒适。 “哈哈哈哈~”廖小蝶前仰后合,抖了抖银票,压低嗓门得意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即便侯府被抄,郭家也不会囊中羞涩,世交亲友必会赠盘缠的。” 心腹侍女奉承道:“夫人料事如神,必能如愿报仇!” “等着瞧吧。”廖小蝶歪靠软垫,欣赏银票,惋惜道:“今儿带去的菜肴,她们虽馋,却一口没尝,倒叫我挺意外。哼,没能看见流犯吃了荤腥闹肚子,真可惜,白少了一场笑话。” “是啊。”附和后,侍女恭敬问:“夫人,现在是去拜访知府?还是去衙门找大人?” “都不去。”廖小蝶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回府。啧,天太热了,晒得慌,我想待家里休息几日。” “是!” 与此同时 姜玉姝等人慢慢行至门口,却见王巧珍正在享用廖小蝶带来的菜肴,并喂儿子吃糖醋鱼。 “巧珍!你——唉哟,小孩子肠胃弱,暂不宜给他吃这些。你也别多吃,当心闹肚子。”王氏唬了一跳,爱孙心切,喝道:“立刻带煜儿去别处玩耍!” “是。” 郭煜扁扁嘴,委屈欲哭,却被二叔淡淡一瞥镇住了,可怜巴巴,再度被奶娘抱走。 王巧珍一觉睡到午后,饥肠辘辘,不以为然地说:“怕什么?煜儿才尝了两口。我没用早饭呢,饿得很。听说廖小蝶来过,咱们家被分到城郊哪个田庄了?” “尚未确定。”王氏愁得茶饭不思。 王巧珍撇撇嘴,“为何如此拖拉?别是她和龚益鹏没上心吧?” “不许胡说!”王氏没好气地斥骂:“郭家在西苍举目无亲,难得小蝶和益鹏相助,眼下不依靠他们,还能靠谁?若想留在这城郊,到底还能靠谁?” 王巧珍哑口无言,忿忿然,大快朵颐。 姜玉姝欲言又止,最终悄悄与丈夫仔细商议了一番。 次日便是六月初十,廖小蝶夫妻并未来探望。 王巧珍因猛吃了一顿荤腥,上吐下泻,脸色蜡黄,被婆婆训得恼羞成怒,背地里破口大骂“骚蹄子害我”;幸而郭煜只浅尝了些,活泼无事。 六月十一,廖小蝶夫妻仍未露面,郭家托人去打听,却无回音。 十二这天早晨,王氏坐立不安,心急如焚,烦躁踱步,不时望门口。 姜玉姝事先精心准备了说辞,一迈进门槛,便听婆婆劈头问: “是不是小蝶和益鹏来了?” “没。”姜玉姝摇摇头。郭弘磊随后迈进门槛,肃穆道:“母亲,看来情况实在不妙,我们必须另做打算。” 王氏心乱如麻,且心浮气躁,“唉!你能有什么办法?” 郭弘磊坚定答:“全家一起去长平县,投靠穆世伯,到时男丁投军,其余人屯田,互相照应。” “什么?长c长平县?”王氏瞠目结舌,不假思索,断然拒绝:“不行!北边乱糟糟,一旦被战火波及,便是全家等死,郭家千万不能绝后啊!” 姜玉姝上前,耐心劝说:“老夫人别急,您先听我——” “住口!”王氏黑着脸,急促喘息,目光如炬,厉声质问:“说!你是不是又挑唆弘磊了?婆婆尚在,儿媳妇竟敢擅做主张,你简直是搅家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孤立无援 搅家精?丧门星? 姜玉姝稳稳站着,置若罔闻, 丝毫不肯往心里去, 暗忖:哎, 又来!你就没点儿新鲜骂辞吗? 郭弘磊沉下脸,一个箭步挡住妻子,正色表明:“母亲息怒, 莫错怪无辜, 此事与她无关,皆是孩儿一人的主意!” “撒谎!少替她遮掩了,依我看, 这必定是你俩一块儿想的馊点子!”王氏眉毛倒竖, 连日积攒的焦躁忧虑瞬间化为怒火,一股脑儿地倾泻, 气冲冲质问:“众所周知, 越往北越乱,人人拼力谋求待在南边,你们却打算去长平!那长平县, 也不知乱成了什么样, 如何去得?” 郭弘磊深吸口气, 耐着性子解释答:“您误会了。长平县位于西苍州中部,而非北部, 它离被敌兵侵占的庸州近三百里, 距此地约一百五十里。其实, 留在此处与前往长平屯田相比较, 差别并不太远。” “府城与县城,差别大了!一旦北犰攻破西苍,势必北部和中部的老百姓先遭殃。因此,咱们必须设法留在府城,远离战火。”王氏近日寝食难安,头晕脑胀,六神无主,固执道:“稍安勿躁,再等等,小蝶和益鹏或许就快送来好消息了。” 姜玉姝摇摇头,绕过丈夫上前,冷静劝说:“老夫人英明,全家同去长平投靠穆世伯,这确实是我俩一起商量的办法,您说点子‘馊’,小辈不敢反驳。但今天已经是十二,牢院管事宣告将在十五之前安排所有流犯充军屯田,眼看廖表姐夫妻恐怕无力相帮,我们若一直干坐着等,最后只能任由官府处置,到时岂不糟糕?” “这几天,孩儿仔细打听清楚了。”郭弘磊肃穆告知:“牢院惯例,到了限期之日仍无着落的流犯,将被遣去北部几个县。” 王氏跌坐椅子,老态龙钟,颓然问:“北部?北部有什么县?” “泗鹿c新阳c赫钦——”郭弘磊话未说完,王氏便逃避似的打断: “不,都不妥。郭家不能去那些兵荒马乱的鬼地方屯田!” 姜玉姝趁势道:“所以,我们才必须未雨绸缪,赶紧去信告诉穆世伯:除了充军之外,其余人想去县里屯田,请求世伯看着老侯爷的面子,仁慈关照关照。” “这c这”王氏愁眉紧锁,迟疑不决。她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加之娘家婆家均显赫c尊荣富贵大半生,从未经历真正挫折的贵妇人,忽然落魄潦倒至此,既憋屈愤懑,又凄惶无措。 郭弘磊见状,坦言相告:“其实,孩儿昨天一早已经托人把信送往长平,如无意外,世伯的人会赶在十五之前来接咱们。” “什么?” “信c信已经送出去了?”王氏先是大吃一惊,旋即拍案而起,抬手指着次子,咬牙怒骂:“好哇,原来你根本没打算同我商量!逆子,逆子,你从小眼里就没有母亲,总是私自行事——跪下!你给我跪下!” 衰老的母亲脸色铁青,气得几乎厥过去,郭弘磊叹了口气,默默下跪。 面对万分激愤的老人,姜玉姝有理难言,克制着劝说:“老夫人,消消气,其实我们非常想同您商量的,只是每次刚起了个话头,您就坚决反对。” “姜氏!”王氏大感不受尊敬,怒火中烧,食指一移,瞪着儿媳说:“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自己没怂恿弘磊吗?你也给我跪下!” “您别怪她——”郭弘磊立即欲阻止,却见妻子摆摆手c缓缓跪在了自己旁边,心里霎时五味杂陈。 王氏见两人老实跪下,怒火方略微平息,喝道:“目无尊长,不可饶恕。你们好生反省,不知错不准起来!”语毕,她拂袖回房。 下人在门外徘徊观望,谁也不敢吱声。 “抱歉,连累你了。”郭弘磊长身跪立,低声说:“我知道母亲必定发怒,原叫你别跟来的,你却不信,偏跟了来。” 入乡随俗,做人有时不得不低头,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公婆跪权贵尊长唉,膝盖好痛。 姜玉姝苦笑了笑,慢吞吞答:“算啦,‘先斩后奏’是我提议的,假如只骂你,我心里过意不去;假如只骂我,便是婆婆偏袒儿子,那我可不服!一起商量的主意,一起受罚,这才叫公平。”她想了想,轻声问:“我看你一声不吭地跪下了,倒挺熟练——哎,老夫人罚你跪着反省过几次啊?” 郭弘磊目不斜视,紧盯斑驳破旧的墙壁,沉默半晌,淡淡答:“记不清了。” 姜玉姝一愣,小心翼翼,同情地应了个“嗯”。 六月暑天,蝉鸣不休。 两人跪了没多久,王巧珍闻讯赶到,一段路便热得喘吁吁,她甩着帕子扇风,近前弯腰说:“啧,你们够大胆的,自作主张,气得老夫人脸色都变了。” 毕竟是亲生母亲,郭弘磊担心地问:“母亲还好吧?” 王巧珍抱着手臂,俯视答:“放心,她不过是气了一场,身体无碍。” “这就好。”郭弘磊松了口气。 姜玉姝跪坐着,忍不住问:“嫂子,难道你也认为咱们应该干坐着等廖表姐的消息吗?” “哼。”王巧珍嗤笑一声,鄙夷答:“实话告诉你,我根本就没指望过廖小蝶!但,龚益鹏与世子有些交情,我记忆中,那人十分老实厚道,郭家有难,他应该愿意帮一把。” 姜玉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我也相信龚兄。但据查,西苍知府的长子一家确实被屠于庸州,龚兄是万知府的下属,想必为难。”郭弘磊主意已定,沉声道:“郭家不该强人所难,也强求不了,只能另做打算。我们改去投靠穆世伯!” 姜玉姝揉揉膝盖,懊悔道:“早知如此,我们应该拉上嫂子一起劝老夫人的。” “千万别!”王巧珍忿忿不平,冷笑道:“婆婆一向喜欢嘴甜之人,廖小蝶最是嘴甜,不仅哄得婆婆收留数年,还得到一门亲事份嫁妆。自流放以来,我一说她半个‘不’字,便挨训斥,幸亏你俩偷偷把事情办了,否则我迟早忍不住上赶着讨骂!” 姜玉姝忍俊不禁,戏谑问:“嫂子不怕老夫人罚跪吗?” “怕甚?她先是我的亲姑妈,然后才成了婆婆,自幼相熟。”王巧珍毫不畏惧,抬高下巴,得意地说:“我刚才帮你们求了情,老夫人吩咐‘下不为例’,起来吧,不必跪了。” “谢谢嫂子!”姜玉姝喜笑颜开,一咕噜站起,顺手拽了丈夫一把,“罚完了,快起来。”, 王巧珍热得汗淋漓,撇嘴道:“老夫人气糊涂了。这节骨眼上动家法,一大堆活儿谁干呐?不过,弘磊,你明知母亲个性,却始终不懂得嘴甜服软,难怪绰号‘呆木头’!” 姜玉姝诧异问:“原来你的外号叫‘呆木头’啊?” “不是。”郭弘磊不自在地板着脸。 “哈哈哈。”王巧珍以帕子掩嘴大笑,催促道:“行了,别管呆不呆c甜不甜的,二弟,你快托人去打探消息!如果不能留府城,便去附近县城,绝不能去北部。若被分到北部,我还不如自尽,免得日后被敌兵乱刀屠杀。” 王巧珍时常念叨“一死了之”,小夫妻无暇劝解,转身忙去了。 夜间 油灯下,姜玉姝整理文稿,小桃和翠梅做针线。 自古以来,遭流放的女犯总比男犯辛苦,尤其年轻女子,途中既可能被同行男犯欺凌,又可能遭官差侮辱。女犯弱势,被欺侮往往要么含恨自杀,要么忍气吞声。 因此,小桃既庆幸自己清白仍在,又感激当日家主夫妻的维护。她忠心热诚,把绣了一半的鞋面递上前,恭谨问:“夫人,您瞧瞧这花样,还能穿么?” 姜玉姝扭头,赞道:“好精致!等等,你这该不会又是给我做的吧?” “是。”小桃解释道:“如今常走路,很费鞋子,奴婢多给您做几双备着。” 姜玉姝简直拿对方没办法!说不动c劝不听,语气稍重些,对方便诚惶诚恐,甚至泫然欲泣。她苦恼皱眉,劝道:“别忙了,我的鞋够穿,要绣给你自己绣。” 小桃毕恭毕敬,却继续认真刺绣。 姜玉姝无可奈何,突想起一事,遂小声问:“小桃,你们二公子是不是有个外号叫‘呆木头’?” “呆木头?”翠梅好奇凑近。 小桃感恩戴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颔首答:“是的。” “奇怪了。”姜玉姝托腮,纳闷问:“堂堂侯府贵公子,谁敢笑话他是‘呆木头’?” 小桃欲言又止,瞥了瞥门窗,耳语答:“好像是老夫人取的。” “为什么呀?”翠梅兴致勃勃。 小桃捏着绣花针穿线,“听说,二公子直到五岁才会说话,所有人都误以为他是c是——”她犹豫停顿。 “哑巴?”翠梅接腔。 姜玉姝听着刺耳,脱口道:“哪里?他明明口齿流利!” 翠梅脖子一缩,讪讪赔笑。 “奴婢只是道听途说,具体并不了解。”小桃忙道:“那些陈年往事,除了侯爷等人,当属潘嬷嬷最清楚,她是二公子的奶娘。” “嗯。”姜玉姝若有所思,“这一路上,我看得出来,潘嬷嬷虽然沉默寡言,却勤恳麻利,二公子受伤时,她心疼得直哭,关切慈爱。” 小桃便问:“要不c奴婢叫潘嬷嬷来陪您聊聊天?” 姜玉姝摇摇头,“夜已深,不必了,改天吧。” 次日午后·西苍知州龚府 廖小蝶身穿绛紫寝衣,歪在床头,手捏着一封信,幽幽叹气,惆怅说:“没想到,弘磊竟如此不信任我。那天,我亲自赶去牢院探望,说尽安慰话,恐怕全被他当做耳边风了。”她一扬信笺,冷冷道:“瞧,次日他便去信向长平县的世交求助!” “幸亏夫人谨慎,及时截回了这信。”心腹侍女躬身道:“您放心,婢子已照您的吩咐安排下去了,定会截住郭家人送出的信,也会阻拦他们托人上衙门打扰大人。” 廖小蝶漠然道:“哼,郭家想去长平县?做梦,她们休想逃走!”话音刚落,忽听门外有人高声唤道: “大人!奴婢给您请安。” 廖小蝶一听示警,火速藏好信并钻进被窝,换上病弱神态。 龚益鹏热得汗湿衣衫,快步进屋,把乌纱帽交给丫鬟,关切问:“听丫鬟说你中暑,可好些了?” “唉,我的病不要紧。”廖小蝶挣扎着起身,焦急问:“如何?万知府同意把郭家分去边军织造局了么?” 龚益鹏焦头烂额,一拍大腿,沮丧答:“我费尽口舌,可万老始终不同意!看来,只能安排他们去城郊屯田了。” “那怎么行?”廖小蝶震惊,双目圆睁,沙哑嗓音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郭家的上上下下,谁乐意屯田呀?炎夏酷暑,风吹日晒,老夫人头一个禁不住!况且,我去探望时,表嫂每次都抱怨这c抱怨那,明说不想屯田。” 龚益鹏抬袖擦汗,愁眉苦脸,“边军织造局活儿轻松,又不受日晒雨淋,当然比种田好。但流犯若想进织造局劳作,必须得知府首肯。万老坚决反对,我c我没办法啊!” “鹏哥,”廖小蝶语重心长,严肃告诫:“你我皆受过靖阳侯府恩惠,如今对方有难,如果咱们不鼎力相助,岂不成忘恩负义之徒了?一则名声扫地,二则郭家的世交亲友必会责怪。” “我明白。”龚益鹏抱着脑袋,沮丧叹气,喃喃说:“可我真的已经竭尽全力了。” 廖小蝶一贯嫌弃愚蠢窝囊的丈夫,极度不满,嘴上劝说:“事在人为,你再仔细想想,总会有办法的。今天,我顶着烈日给知府夫人送去几根名贵老参,她很高兴,你再试着去求求知府,说不定他就同意了呢?一旦成功,人人将夸你重情重义,不会有什么大损失的。” “行吧。”龚益鹏精疲力倦,强打起精神,起身说:“那,你歇着,我再去试试。假如实在不行,只能委屈郭家人去城郊屯田。” 廖小蝶挥挥手,并未接腔。她精明圆滑,游刃有余地周旋几方之间,虚虚实实,半藏半露,从头至尾滴水不漏。 于是,十三这日,郭家人白等了一天; 十四日,他们仍未收到任何回音。其余犯人陆续离开,牢院渐渐冷清。 转眼,六月十五了。 王氏惴惴不安,急得病倒,虚汗涔涔,吃力地问:“究竟c究竟怎么回事?小蝶和益鹏没回音,穆将军也没派人来接咱们。”她闭了闭眼睛,眼角溢泪,颤声哀道:“老天爷,求您给郭家一条活路咳咳c咳咳咳。” 众小辈围在病榻前,姜玉姝百思不得其解,郭弘磊身为家主与儿子,只能镇定,宽慰道:“母亲别急,我们再耐心等会儿。穆世伯为人可靠,或许稍后便来接应。” 然而,郭家始终没等到世交长辈伸出的援手。 只等来了赫钦县卫所的百户潘奎。 “潘大人,请。”牢院管事恭恭敬敬,殷勤引领。 潘奎一身戎装,率领手下昂首阔步,没什么好气,洪亮嗓门质问:“岂有此理!为什么总是把剩下的犯人塞给赫钦卫?难道我们天生就该捡剩饭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柳暗花明 潘奎横眉立目,不满地追问:“说!你们究竟为什么总是把被挑剩下的犯人塞给我们赫钦卫?” “大人请息怒, 小的奉命办事, 只负责看守犯人, 别的一概不太清楚。”牢院管事点头哈腰,生怕得罪壮如铁塔的黝黑大汉,赔笑解释道:“您的疑问, 实乃牢院规矩, 小人哪儿能做主啊?按例,流犯押送入牢后,我们每月统一处置几次c尽快打发其充军屯田, 所有限期之日没着落的, 便遣去北部。” 潘奎听完更不满了,眼睛一瞪, 怒问:“这是谁定的规矩?未免太不公平了!如今北部战火未息, 急缺新兵,你们本该让我们先挑年轻力壮的犯人!” “对,大人所言甚是, 小的记住了, 一定会把您的意思禀告上头。”管事小心翼翼, 再三地躬身。 潘奎摇了摇头,“哼!” 百户办差, 一队兵卒护从。 因着手下出了逃兵, 钱小栓被革去总旗一职, 降为普通兵。另一总旗田波今天没跟着来, 因为他挨了顿军棍,正在养伤。 护从中,有在那间驿所因承认轻薄女犯而被鞭打的丁远。 年轻人恢复得快,丁远的鞭伤已愈合。他簇拥着潘奎,大踏步走向牢院客厅。 冷不防,突有几个女子端着热水和汤药从厨房跑出来,慌慌张张,迎面相遇时,其中一人险些把汤药泼向潘奎。 “哎哟。”小桃仓促后退,药汁溅出来,烫得她直叫。 “大胆!瞎跑什么?当心伤了我们大人,赶紧让开!”离得近的丁远及时阻拦,定睛一看却愣了,惊讶问:“是你?” “怎么是你?”小桃站稳,瞬间认出了眼前高高瘦瘦的边军,脸色突变,脱口唾骂:“呸,登徒子!” 丁远脸红耳赤,面对清秀姑娘手足无措,讷讷答:“姑娘,我c其实我——”他握紧刀柄,支支吾吾。 浓浓羞愤涌上心头,小桃忍不住狠狠白了一眼,拧腰便走。 潘奎的脸色也变了!他眼睛一亮,从忿忿黑脸变作和颜悦色,箭步拦下对方,俯视问:“咳,你们是郭家的丫鬟吧?”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畏缩垂首,小桃年长些,干巴巴答:“是。” 潘奎心思转得飞快,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到西苍的?” “有一阵子了。” 潘奎搓搓下巴胡茬,审视四周,好奇问:“你们被分去哪一处充军屯田了?” 一朝被蛇咬,小桃警惕戒备,不情不愿地答:“我只是下人,不清楚上头的安排。” “嗳哟。”潘奎心直口快,大咧咧道:“如今你们全是流犯了,还分什么主仆?怎么不见郭弘磊?” 小桃忍无可忍,硬邦邦答:“郭家待我恩重如山,无论沦为什么犯,我都乐意追随!如今老夫人病了,我们公子正在侍奉长辈,忙得不可开交。” “哦?原来他母亲生病了啊。”潘奎的眼睛跟着心一块转了转,目露精光。 这时,久等不见汤药的姜玉姝匆匆找来,与潘奎照面一打,登时忐忑悬心,暗忖:糟糕!我记忆中,这位潘大人是赫钦卫所的百户,现在定是奉命来接领流犯新兵了。 赫钦位于西苍最北部,紧邻被敌兵侵占的庸州,狼烟四起,居无宁日,不利于农桑。 郭家尚无着落,会不会被打发去赫钦?一旦成真,婆婆等人肯定无法接受,她们唯恐被分去北部刹那间,姜玉姝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忧虑重重。 与此同时 潘奎扭头,压低嗓门问:“郭家人被分去哪儿了?” “至今没着落呢。”牢院管事凑近,小声告知:“今早我特地遣人去问过郭二公子,他说再等等。” 潘奎若有所思,“知道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姜玉姝定定神,飞快打起精神,决定探探口风,遂缓步近前,微笑问:“这不是潘大人吗?” “碰巧又见面了!”潘奎豪爽应声,往她背后一瞥,故作讶异地问:“为何不见你丈夫?莫非他的伤还没痊愈?” 姜玉姝先催促道:“小桃,你们快把老夫人的药送进去。” “是。”小桃颔首,带领小丫头回屋。 而后,她才叹了口气,凝重答:“他伤得不轻,又疲累失之调养,恢复得慢。况且,我婆婆病了,家人正忙碌照顾。” 潘奎欣赏郭弘磊的沉稳与武艺,有意招揽,可又不想显得上赶着,以免堕了自己威风,日后难以服众。于是,他负手昂然,慢悠悠说:“侯门公子就是金贵,区区皮肉之伤,至今仍未痊愈。难道你们没给他上药吗?” 怎么可能?姜玉姝愕然,一边不露痕迹地打量众人神色,一边答:“上了药的,只是刀口深,一时半刻无法愈合。” “啧,想必是药不好!”潘奎不容置喙,轻描淡写地说:“小栓,把咱们赫钦卫的独门金疮药给他们见识见识。” “啊?”钱小栓茫然张着嘴。 潘奎斜睨问:“嗯?” “哦,是!”钱小栓心里虽犯嘀咕,却丝毫不敢违抗命令,迅速掏出边军人人随身携带的药物,欲递给姜玉姝—— “给我吧。”翠梅抢着接过,一时难改从小到大遵守的礼仪,心想:这厮好生无礼,伸手就鲁莽往姑娘跟前凑! 钱小栓佯装没看出小丫鬟的嫌弃之色,埋头退回原处。 姜玉姝察言观色,一下子明白了!她暗自思索,客气道:“多谢大人慷慨赠药,待会儿我就给他敷上。” “唔。”潘奎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威严问:“你婆婆什么病呐?” 家丑不可外扬,姜玉姝镇定道:“水土不服。” “边塞与都城风土迥异,你们一时间不适应也不足为奇,多待上一阵子,便习惯了。”潘奎继续搜肠刮肚。 姜玉姝赞同道:“大夫也是这样说的。” 她目不转睛,看得一清二楚,已领悟对方的意思,感慨想:不出所料,潘百户果然十分赏识弘磊。当他得知我们是郭家人时,虽气愤骂了一场,却从未故意刁难,此刻既赠药又寒暄,明显没话找话,只差直白明说:你!快去叫郭弘磊跟我们回赫钦卫! 双方仅有一面之交,陌生得简直找不出话头。 潘奎负在背后的双手握拳,一直绷着和颜悦色模样,清了清嗓子,状似随意,随口发问:“对了,我听这儿的管事说c今天内将把所有犯人安置出去。不知郭家被分到哪一处充军屯田了?” 姜玉姝早有准备,微笑答:“我们仍在等消息。” “等c等什么消息?等谁的消息?”潘奎一惊,眼睛瞪得像铜铃。 姜玉姝正欲答,却见家里小厮飞奔靠近,慌乱禀道:“大c大少夫人上吊了!” “什么?”姜玉姝震惊失色,撂下“失陪”二字便疾步离去。 潘奎原地目送,纳闷问:“辛辛苦苦走完三千里路,熬到西苍却寻死,郭家大媳妇是不是傻了?” 兵卒纷纷点头,牢院管事赔笑不语。 简陋屋内,房梁垂下一条由裤腰带连结而成的自缢绳,仍在晃悠。 “为什么救我?你们为什么又救我?”王巧珍趴在通铺上,发丝凌乱,痛哭失声,使劲拍打床铺,哀哀道:“让我死!谁也别拦着,让我死!与其活着遭罪受苦,还不如死了干净。” 姜玉姝坐在床沿,弯腰劝诫:“嫂子,你明明亲眼见过的,死在牢院的犯人,全被管事派杂役扔去乱葬岗了,他们说,尸体往往会被野狗和老鼠啃食。你怕不怕?” 王巧珍瑟缩抖了抖,泄愤般捶打床铺,哽咽说:“今天是十五,至今没人来接应咱们。如果被分到北部,我是受不了的。”她抬头,一边扫视,一边绝望道:“哼,这样的屋子c这样的家具c这样的被褥c这样的衣裳和饮食天呐,我简直c简直做梦也没料到,自己后半辈子竟要吃这种苦头!”语毕,她趴在被褥上,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事实上,我们很有可能去北部。姜玉姝叹了口气,不敢刺激自缢未遂之人,宽慰道:“天无绝人之路。嫂子,无论被分到哪儿,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总能活下去的。” “够了!”王巧珍涕泪交流,“如此凄惨地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姜玉姝郑重答:“你活着,煜儿就有娘亲;你死了,煜儿便是父母双亡。亲生骨肉才三岁,你怎么舍得抛下孩子寻死?简直太狠心了。” “煜儿,煜儿。”王巧珍啜泣着,双目红肿,眼神发直,喃喃说:“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该撇下儿子。煜儿打从落地便深得宠爱,金奴银婢,锦衣玉食,他才三岁,得吃一辈子的苦不如我带孩子一起走罢。” 姜玉姝目瞪口呆,头皮发麻,断然喝道:“你疯啦?煜儿还小,天真单纯,尚不懂得操心贫穷与富贵,被大人哄哄就高兴了,整天蹦蹦跳跳的,他好得很!嫂子千万别犯糊涂。”语毕,她起身嘱咐:“盯紧了,直到她清醒为止。另外,别让煜儿进这屋玩耍,避免吓着孩子。” “是。”几个丫鬟领命,寸步不离,牢牢看住王巧珍。 炎阳似火,午后闷热,蝉鸣声聒噪,吵得人心烦意乱。 麻烦不少,姜玉姝无暇停歇,快步去找家人商议对策,皱眉问:“老夫人怎么样了?” 小桃如实答:“二公子他们正照顾着,左劝右劝,她才把药喝了。” “唉,肯喝药就行。”姜玉姝走着走着,眼前蓦地一黑,喘不上气了,霎时天旋地转,整个人踉跄歪倒。 “姑娘?你怎么了?”翠梅惊惶搀扶。小桃紧张道:“八成是中暑了!走,搀夫人回房歇息。” 眼前金星乱迸,姜玉姝脸色苍白,浑身无力,跌坐在台阶上,虚弱道:“无妨,我坐着歇会儿,喝一杯解暑茶就会好的。” “奴婢立刻去沏!”小桃急忙去沏茶。 翠梅陪伴着,含泪劝说:“事已至此,焦急也没用,姑娘快缓缓神,仔细急坏了身体。” 树荫下,姜玉姝摆摆手,毫不气馁,“事情没到最后一步,仍有回旋余地!我再考虑考虑,必须想个办法出来。” 这时,一名身穿七品官服的中年人迈进牢院大门,神色淡淡,带着几个官差。 姜玉姝循声望去,抱着昏沉沉的脑袋,随口说:“那个人好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面。” “哎呀!”翠梅看了看,拍手说:“不就是白皮肤c个子矮些的潘大人么?” 果然! 下一瞬,潘奎快速相迎,远远便关切问:“大哥,怎么样?州府没责怪你吧?” 潘睿屏退护卫,眉间拧成一个“川”字,怒道:“岂有不责怪的?哼,这次训得格外严厉!” “弄到粮食了没?”潘奎同情地问。堂兄弟并肩,一高一矮,黑白分明。 潘奎很是憋屈,扼腕答:“没有。人人皆知,赫钦战火频频,百姓恐慌逃难,犯人也没法屯田,粮食歉收,民不聊生,我身为县令,只能请求上头拨粮赈济灾民,谁知府城也缺粮。甚至,这次竟连粮种都缺了,苞米和麦子等少得可怜,倒给了两万斤豆种!” “豆子?”潘奎疑惑问:“什么豆?黄豆?黑豆?红豆?绿——” 潘睿苦笑打断,“土豆!” “嘿,土豆是什么豆?我从没听说过。” 潘睿解释道:“听说是海外番国进贡的新鲜东西,淡黄色,长得像红薯。估计朝廷见南方谷物丰产,舍不得占用其良田,便一股脑儿拨给西北边塞。” “哈哈哈。”潘奎恍然大悟,抱着手臂,揶揄道:“结果,府城也舍不得占用其它县的良田,便一股脑儿全塞给赫钦了。对吧?” “去去去!”潘睿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忧心忡忡,烦恼道:“朝廷有令,吩咐地方不准怠忽,但土豆谁也没种过,真叫人头疼。唉,粮食再歉收下去,我的乌纱帽恐怕保不住了。” 树荫下,姜玉姝咬咬牙,当机立断,扶着翠梅上前,诚恳问:“大人,可否允许我看一看粮种?或许,我能告诉您土豆的种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讨价还价 “你是何人?”潘睿皱眉,眉间“川”字紧锁, 诧异打量雪肤花貌的不速之人。 姜玉姝强忍暑热不适, 端庄福了福身, 落落大方答:“流犯郭家之媳,姜氏。” “原来是个流犯。”潘睿忧虑重重,根本没在乎“郭”姓, 只是问:“姜氏, 你听说过土豆?” 姜玉姝正色答:“不仅听说过,我还吃过。” “此话当真?”潘睿眯起眼睛,狐疑审视对方。 “千真万确!”为了争取助力, 姜玉姝坚定答:“如果您的粮种恰巧是我在都城见识过的那类土豆, 一切就好办了。” 潘睿愣了愣,讶异问:“难道土豆在都城已经传开了?老百姓家常能吃到吗?” “哈哈, 大哥, 她可不是普通老百姓!”旁观片刻后,潘奎把堂兄拽到一边,耳语告知: “姜氏的丈夫是靖阳侯府二公子郭弘磊, 她父亲则是当朝工部侍郎。” “什么?”潘睿倒吸一口气, 惊奇问:“她自称‘郭家之媳’, 夫家居然是指靖阳侯府?” “没错。” 潘睿长长吁了口气,猜测道:“方才我以为她是信口撒谎, 可此刻想想:侍郎之女c侯府儿媳, 必定享尽荣华富贵, 衣食住行样样精致, 都城富庶繁华,她尝过外番食物倒也不奇怪。” “嗳哟。”潘奎吸了吸鼻子,难掩神往地说:“若不是都城远在几千里之外,我非抽空去瞧瞧不可!开开眼界,见识见识天子脚下的风光。” 潘睿笑了笑,感慨道:“都城繁华极了!想当年我去赶考时,见识浅陋,处处目不暇接,心里特别‘怯’,生怕惹人嘲笑。” “嘿嘿嘿。”潘奎乐不可支。 潘睿皱了皱眉,却问:“奎弟,你怎会知晓姜氏来历?” “咳,我与郭家人半月前便认识了。”潘奎便把自己追捕逃兵的经过大概一说,末了忿忿道:“我平日治下甚严,谁知因接纳了一队庸州残部,他们竟做出临阵脱逃的丑事!哼,几乎丢光了我的脸。” 潘睿安慰道:“后来不是审清楚了吗?他们并非所谓的‘残部’,而是在庸州城破之前便潜进西苍的逃兵,躲过敌人屠杀后,谎称残部混进赫钦卫所。此事怪不得你,怪逃兵懦弱,一遇危险便退缩。” “幸亏窦将军明察秋毫,并未惩治我疏忽职守之罪。”话锋一转,潘奎兴致勃勃道:“据我观察,郭弘磊那小子还算勇猛,人也沉稳,我打算把他拎回赫钦!” “那小子?拎?” 潘睿脸色一变,毫不客气地说:“你动动脑子吧!郭家绝非一般的犯人。他们虽因卷入贪墨案而倒了霉,但昌盛已久的侯府,世交亲友遍布天下,非富即贵,暗处不知有多少人在帮扶他们。而赫钦,唉,赫钦实在太乱了,战火不知何时才平息。” “大哥,你身为县令,怎能如此灭自己威风?赫钦明明挺好的。”潘奎十分不服气。 潘睿恨铁不成钢,直白告诫:“假如你招揽了郭弘磊,一旦他不幸战死在赫钦,郭家那些有权有势的亲友能饶恕你?” “将士阵亡,英勇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怪我做什么?”潘奎一急,黑着脸,显得凶神恶煞。 潘睿白净斯文,端起兄长的架子,威严道:“奎弟,冷静些,当心惹祸上身,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姓郭的小子是可造之材,白白错过好苗子多可惜?我不甘心。”潘奎眼珠子转了转,凑近兄长,劝道:“而且,那小子的夫人自称会种土豆,或许姜氏真能解救你的燃眉之急c帮忙保住你的乌纱帽,也未可知。索性咱们一起冒险试试?” 潘睿神色微动,却斥道:“试什么试!” “我试试郭弘磊战场上的胆量,你探探姜氏农桑上的能耐。”潘奎满怀期待,赔着笑脸,讨好地问:“大哥,你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简直馊透了!” 与此同时 几个小厮簇拥,翠梅拧帕子,小桃打扇子。 郭弘磊端着解暑茶,低声道:“你有些中暑,天塌下来也别急,先喝完这杯茶。” “嗯。”姜玉姝飞快喝完,漱口后拿冷帕子擦了擦脸,振作精神,兴奋道:“事不宜迟,我立刻去试试!” 郭弘磊疑惑问:“我在都城十几年,从未听说过‘土豆’,你是如何得知的?” 面对七八道纳闷目光,姜玉姝泰然自若,不慌不忙答:“曾经有一年逛庙会时,人山人海,挤得我头昏脑涨,不慎与家人走散了,偶遇番人在卖炸土豆片,我便好奇品尝,并随口问了一通。” 都城庙会热闹非凡,商贩众多且并无铺子,支个摊儿便吆喝叫卖,其中不乏番人。现已时隔数年,问无处问,查无可查,她丝毫不担心暴露什么。 “哦!”翠梅一拍手,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那次啊,奴婢记得!当时姑娘十一岁,走散两刻钟,吓得随从拼命找,结果大人便再也不准女儿逛庙会了。” 姜玉姝频频点头,心想:幸亏这件往事,否则难以自圆其说。 郭弘磊听得直皱眉,赞同道:“岳父英明。换成是我,也不能允许你再去逛。” 哎,你们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此念头一闪而过,姜玉姝顾不上闲聊,跃跃欲试,催促道:“走!我们去找潘大人谈谈。” 郭弘磊并无异议,率先迈步。 片刻后 双方迈出牢院大门,走向装载粮种的一长溜马车。 潘睿负手迈方步,不疾不徐道:“空口无凭。你既然见识过,可记得它的模样?” 尚未见到实物,姜玉姝慎之又慎,略一思索,缓缓答:“我记忆中,土豆大体是扁圆形,皮有白色或淡黄色等,个头大小不一。而且,它的表面有几处微凹。” “唔。”潘睿点点头,心里又多信了两成。他停在一辆马车前,吩咐道:“拿两颗豆种出来。” “是!”官差忙钻进车里,迅速取出两颗土豆。 姜玉姝瞬间眼睛一亮,暗道:太好了!它们正是我熟悉的,而非同名之物。她喜滋滋,接过翻来覆去地看,看着看着却皱眉。 “怎么?”潘奎探头,大着嗓门问:“莫非这豆子不好?” 姜玉姝发现马车被塞得满满当当,登时摇头,下意识纠正道:“土豆虽然名里有‘豆’,却不与豆类同科,不能称作‘豆子’。其实,它和茄子辣椒才是一家的。” “我从没种过田,听不懂你所说的。”潘奎摸摸下巴,困惑不解,“奇怪,堂堂工部侍郎的女儿,想必自幼锦衣玉食,怎会熟悉这些东西?” 姜玉姝刚张嘴,却听丈夫朗声答:“正因为是侍郎的女儿,所以才精通琴棋书画,闲暇时还喜欢侍弄花草,姜府后园的兰花,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全是她亲手所栽,人见人赞。” 潘百户明明问农桑,你却答琴棋书画和兰花? 而且,姜玉姝听出了郭弘磊的骄傲自豪之意,刚一笑,旋即却倍感赧然,自我敲打:清醒点儿!二公子不是夸我,而是夸已逝的姜大姑娘。 潘奎听完,咋舌道:“啧,你们都城的大家闺秀,真是够有闲情逸致的!” 姜玉姝深吸口气,悄悄摁下强烈惆怅感,举起土豆,严肃告知:“潘大人,按您如今的方式,恐怕不出半个月,这批粮种便算毁了。” 事关县内口粮,潘睿不得不重视,隐露焦急之色,忙问:“此话怎讲?” 姜玉姝垂眸不答,咬咬牙,抬手揉红了眼睛,厚着脸皮,忐忑说:“恳请大人宽恕冒昧之过罪妇斗胆,想求您一件事。” “嘿?”潘奎忍俊不禁,肘击堂兄,乐道:“大哥,她这是在跟你谈条件呢。有趣!” 郭弘磊以身体为妻子遮挡烈日,无奈道:“此举实乃迫不得已,还望二位大人仁慈体恤。” 潘睿昂首问:“你们有何事相求?且说来听听。” 郭弘磊坦言相告:“实不相瞒,我们打算去长平县,本该是可行的,但其中不知出了什么岔子,致使一家人苦等至今日仍无着落。” “长平?”潘奎撇撇嘴。潘睿为官多年,了然问:“长平卫的穆指挥使,是你家世交吧?” 郭弘磊点点头。 潘睿不动声色,“你们是想本官派人打探长平消息吧?” 姜玉姝小心翼翼答:“其实,我们想跟随大人北上,等途经长平时,求您与当地县令打个招呼,让我们见见穆指挥使。” 潘睿沉吟不语,把堂弟叫到一边,商议良久后返回。潘奎出面,干脆利落道:“你们有条件,我们也有一个要求!” 姜玉姝屏住呼吸,紧张道:“请说。” 潘奎眼底闪过一抹狡黠之色,只字未提郭弘磊,高声道:“放眼西苍,估计只有你才了解土豆。假如光靠说,三言两语的,谁知道具体该怎么栽种?所以,你得跟我们回赫钦,从头到尾仔细教导乡民,直至丰收!” 姜玉姝一怔,欲言又止;郭弘磊愕然,不假思索地拒绝:“这怎么行?这万万不妥——” “等等!”姜玉姝忙拉住丈夫,歉意对潘氏兄弟说:“事关重大,能否允许我们和长辈商量商量?” 潘睿通情达理,温和答:“可以。但本官赶着回县衙处理公务,申时四刻便需启程。” “好!我们会尽快给您答复的。”语毕,姜玉姝硬推着郭弘磊离开,匆匆去寻家人商议。 目送郭家人走远后,潘睿掸掸袍袖,抬手正了正乌纱帽,微笑说:“等着瞧吧。奎弟,遇事一定要多动动脑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夫妻同心 “不行!”郭弘磊剑眉拧起,沉着脸说:“赫钦兵荒马乱, 弱女子无力自保, 你若有个闪失, 叫我怎么向岳父交代?此举不妥,我再考虑考虑,另想个法子。” 一行人步履匆匆, 姜玉姝神色凝重, 攥着帕子揪扯,冷静道:“按照牢院的规矩,今日酉时前仍无着落的流犯, 将悉数被分去北部几个县。眼下无暇另想良策, 只能冒险一试。” “家里上上下下几十个男人,危急时刻, 却让一介女流之辈去冒险?简直窝囊!”郭二公子面沉如水, 无论如何都不赞同。 姜玉姝忙安慰道:“一切只因我恰巧懂些土豆,而你们却不了解,无关窝囊不窝囊的。况且, 潘县令是让我务农, 又不是上阵杀敌, 到时小心些,应会平安的。” 翠梅毫不犹豫地说:“姑娘, 您去哪儿奴婢便跟到哪儿!” “求少夫人带上奴婢去赫钦。”小桃白着脸, 鼓足勇气说:“奴婢虽不懂土豆子, 但能伺候饮食起居。” 土豆子?洋豆子?山药蛋?洋芋?马铃薯?姜玉姝扑哧一笑, 乐道:“是土豆,而不是土豆子。” 小桃讪讪道:“奴婢记错了。” 郭弘磊蓦地止步转身! “哎——”姜玉姝全无防备,一头撞了上去,本能地闭着眼睛。 郭弘磊及时后退半步,急得想也没想,右手捏着妻子下巴抬高,俯身靠近,纳闷不解地问:“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笑得出来?” “我c我笑了吗?”姜玉姝被迫仰脸,下巴生疼。 郭弘磊慎重问:“说,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潘县令的意思?” “明白!他让我去赫钦县,教当地人栽种土豆。”姜玉姝挣扎着后仰。彼此呼吸交织,陌生的阳刚气息扑面袭来,她不禁脸发烫,偏头道:“二公子,有话好说,快松手。” 郭弘磊轻而易举制住人,目不转睛,困惑道:“奇怪,我始终看不出你有丝毫的胆怯或不情愿。” 胆怯?害怕有什么用? 不情愿?事实上,当听见“新粮种c海番土豆c无人栽培”时,姜玉姝万分激动,兴奋极了,干劲十足,瞬间恨不能插翅飞去赫钦,挽起袖子痛痛快快研究一场! 前世寒窗苦读十余载才获得文凭,又摸爬打滚实践数年,呕心沥血积攒的经验,白白闲置,多可惜? 天赐良机,得以重拾本行,不容错过!一旦错过,余生恐怕难以逃脱后宅桎梏。 每当设想自己可能深陷家常鸡毛蒜皮c或婆媳亲戚勾心斗角几十年时,她总是不寒而栗,反感焦躁。 思及此,姜玉姝慷慨激昂,大义凛然解释道:“我能帮助一家人去长平县,高兴还来不及呢,岂会不情愿?再说,‘事到万难须放胆’,所以我不敢害怕!” “你——巾帼不让须眉,姑娘真是好胆识。”郭弘磊叹了口气,饱含欣赏,慢慢松手,却见对方白皙下巴浮现两枚红指印,顿感内疚,忙道:“怎么淤红了?我根本没使劲儿。” 姜玉姝摆手以示无妨,揉了揉指印,轻快道:“其实,县令的要求并不过分。咱们有求于人,非亲非故,难得对方愿意相帮。但潘百户却让人意外,我本以为他会顺势提出招揽你的。” 其实,郭弘磊心知肚明,肃穆道:“你没料错,百户长虽未明说,但确有此意。自古‘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雪中送炭?我不能装傻充愣。” “知恩图报,理所应当。我会尽力帮他们栽种土豆的!”姜玉姝擦擦汗,热得汗淋漓,不慎疏于琢磨丈夫的言外之意。 郭弘磊欲开口,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动静,众人回头望去: 牢院大门敞开,涌进一群身穿戎装的边军将士,为首几人互相认识,正勾肩拍背地寒暄: “好你个潘奎!”其中一络腮胡子大汉质问:“路过新阳时为什么不吱一声儿?咱们许久没喝两盅了。” 另一矮胖中年人佯怒,“途经我们泗鹿时也是偷偷摸摸,莫非怕老子讹你酒吃?” “胡说!老子一向光明磊落,几时偷偷摸摸了?”潘奎乐呵呵,解释道:“嗳,本打算看看你们的,但我大哥急着上府衙办事儿,故只能马不停蹄地赶路。” “原来如此。” 潘睿笑道:“怪我耽误了你们小聚。改日一定置上几坛好酒,大伙儿叙叙旧。” “好!” 旁观半晌,郭弘磊告知:“新阳卫和泗鹿卫的人也来了。” 姜玉姝叹了口气,“必然的,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走吧,我们赶紧回去商量。” 片刻后 “真的?真的么?”王巧珍两眼发亮,惊喜交加,高兴问:“潘大人真的愿意帮我们吗?这实在太好了!” 郭弘磊再三斟酌后,打定了主意,沉声道:“但对方有两个要求。” 啊? 两个要求?不是只有一个吗?姜玉姝诧异皱眉,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听错了。 人逢喜事精神壮,卧病的王氏也有了神采,靠坐床头,急切问:“对方提了什么要求?”她喘了喘,想当然地犯愁说:“他们要多少好处?唉,也不知家里的盘缠够不够打点用,假如不够,只能先欠着,待我舍下老脸写信向亲戚讨去。” 王巧珍立刻冷笑,咬牙切齿,恨恨道:“哼,廖小蝶收了咱们二千两,如今莫说事成,连音信人影也无——” “不许打岔!外头闹哄哄,北部边县的人都来了,刻不容缓,商量正事要紧。”王氏不悦地打断长媳,催促道:“弘磊,你快说说对方的两个要求。” 郭弘磊缓缓答:“其一,潘县令要求玉姝去赫钦教导乡民栽种土豆;其二,蒙潘百户不嫌弃,孩儿将去投赫钦卫。” 霎时,一屋子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纷纷惊问:“什么?” “你c你在说什么呢?”姜玉姝错愕起立,一头雾水,“我怎么不知——” 郭弘磊却撩袍跪地,并扬声盖过妻子,愧疚道:“母亲,请恕孩儿不孝,养育之恩尚未报答,却要上阵杀敌去了。如有不测,只能等来世再报恩。”语毕,他端端正正磕头。 “二哥,你不能去!”郭弘轩吓白了脸,不知所措;郭弘哲也慌了,紧张道:“二哥,你别去,那地方太乱了!咱们c咱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王氏回神后脸色大变,脱口道:“这怎么行?岂有此理!有玉姝去帮着指点农活就够了,搭上你做什么?”她惴惴不安,眼眶含泪,悲切问:“侯爷和耀儿都不在了,阿哲和轩儿尚年少,如果你再出点儿意外,叫娘依靠谁去?到时家里该怎么办呐?” 果然,婆婆根本没考虑过我的安危。姜玉姝心平气静,丝毫不意外,暗忖:原来,他决定去投赫钦卫?估计是怕母亲阻拦,所以才谎称“两个要求”——不过,倒也是事实,潘百户明显有这个意思。 郭弘磊跪立,昂首挺胸,掷地有声道:“您别伤心,陛下责令郭家人充军屯田,遵旨谁也躲不过。既是充军,孩儿无论投哪一处都是杀敌卫国,生死由命罢。假如平安无事,将来继续侍奉母亲膝下;假如不幸战死,便是天意,孩儿愿用鲜血洗涮郭家卷入贪墨案的骂名!” 够豁达,好气魄!姜玉姝暗中赞不绝口。 “不行,这怎么行?我宁肯潘大人索取财物,他c他如此强人所难,委实太过分了,简直是要为娘的命呐!”王氏虽然常常很不满次子,但毕竟是亲生儿子,哭得直捶胸。 王巧珍看看郭弘磊,又瞥瞥姜玉姝,最终盯着鞋尖,默不作声。 手足惶恐劝阻,母亲老泪纵横,但郭弘磊责无旁贷,只能宽慰道:“别慌,我会先送你们去长平县投靠穆世伯,然后才去赫钦。”语毕,他起身拍拍两个弟弟的肩膀,威严嘱咐:“切记!我不在家的时候,小事你们和管家商量着办,大事去请教穆世伯,平日要勤恳孝顺,少惹母亲生气。” “二哥”老三老四哭成一团,哽咽难言。 姜玉姝定定神,打起精神,歉意说:“嫂子,我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返回,只能辛苦你照顾婆婆了。” “咳,应该的,应该的!侍奉婆婆是做媳妇的本分,你c你大可放心。”王巧珍快步凑近,亲昵握住弟媳的手,“玉姝,等到了赫钦,你和弘磊千万要多加小心啊。” 姜玉姝微笑答:“嗯,我们会小心的。” “潘大人申时四刻启程,事不宜迟,我马上去给答复!” 姜玉姝跟随道:“一起吧。家里有伤病患,得请他们安排几辆车。” “且慢!”病榻上的王氏探身伸手,焦急呼唤:“弘磊,你站住,先别答复潘大人,快站住咳咳咳——” 能分去长平县,王巧珍便安心了,不再寻死。她轻轻给长辈抚背顺气,柔声道:“弘磊是一家之主,他已经作出决定,又是为了全家人好,您是劝不动的。快躺下歇会儿,稍后便要赶路去长平县。” 当小夫妻迈出门槛时,一眼看见阶下跪了许多下人,七嘴八舌道: “求姑娘一定带上奴婢和小桃!”两个丫鬟膝行往前。 “公子,小的也想去投赫钦卫!”亲信小厮忠心耿耿,争先恐后嚷着要跟随。 其中,郭弘磊的奶娘潘嬷嬷连包袱都挎上了,生怕被落下。 姜玉姝大为动容,急忙扶起丫鬟;郭弘磊略一思索,叮嘱道:“我去答复潘大人,你做主挑几个带去赫钦,其余人留在长平。” “行!” 夫妻分头行事,郭弘磊雷厉风行,迅速求见潘氏兄弟,先对潘睿说:“多谢大人仁慈帮扶,您放心,等到了赫钦,内人姜氏定会把所知倾囊相授!” “唔,好。”潘睿满意点头。 紧接着,郭弘磊毫不迟疑,单膝跪在潘奎跟前,抱拳表明:“在下深深敬仰百户长的公允与威仪,甘愿追随您上阵杀敌卫国,求大人收留!” 昔日侯门贵公子,扑通单膝下跪,低头恳求自己潘奎吓一跳,既佩服又欣赏,飞快弯腰搀扶,笑得合不拢嘴,愉快道:“好!好小子,我就知道,你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直到此刻,处心积虑的廖小蝶才领着丈夫赶来。龚益鹏手拿文书,心急火燎,气喘吁吁,远远便歉疚大喊: “弘磊!真c真是抱歉,愚兄来迟了,让你们久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打脸廖氏 “龚大人?”潘睿皱了皱眉,慢条斯理扶扶官帽, 并抻了抻官袍。 潘奎讶异望去, 顿时有些担忧, 明知故问:“那位是知州大人吧?莫非也是你家亲戚?” 郭弘磊不由得也皱眉,想了想,缓缓答:“都中世交之子, 数年未见了。” “哦。”潘奎眼珠子转了转, 默默盘算。 今日,廖小蝶身穿水红衣裙,脂粉未施, 乘坐一顶肩舆, 苍白虚弱,病奄奄;龚益鹏则步行, 疾步走向郭弘磊。 下阶相迎时, 潘睿率先拱手,笑容满面,热情洋溢道:“下官拜见知州大人。真巧, 上午才在府衙见过, 现在又碰面了!您想必是来巡察牢院的吧?炎天暑热, 快请进厅里坐,喝杯茶解解乏。” 郭弘磊面色沉静, 略躬身, 拱手道:“世兄, 许久未见了。” “龚大人。”潘奎一本正经地施以抱拳礼。 龚益鹏一一还礼, 军中百户长众多,故他并不认识潘奎,拍拍郭弘磊肩膀以示安抚后,对潘睿说:“确实巧,潘知县为何在此?” “哦!”潘睿抬手一指堂弟,解释道:“这位是赫钦卫的一名百户,奉命来牢院接领流犯新兵。唉,您是清楚的,北犰贼子常南下偷袭,下官押着几万斤粮种回县,为避免遭抢掠,便约定与将士们同行,互相照应。” 龚益鹏赞同道:“好,你这样做很对,必须确保粮种不出闪失。否则,受灾的乡民将无粮可种。” “大人所言极是。”潘睿面上毕恭毕敬。 龚益鹏端详两眼,笃定问:“二位恐怕是亲戚吧?” “大人好眼力!”潘睿笑答:“我们是堂兄弟。” “原来如此。” 与下属客套几句后,龚益鹏迫不及待把郭弘磊叫到一边,歉意问:“弘磊,等急了吧?唉,实在抱歉,今日愚兄家里出了事,忙忙乱乱,直到如今才来探望你们。” 既谈及,郭弘磊少不得关切询问:“不知世兄家中出了什么麻烦难事?可解决了?” 龚益鹏登时流露喜色,旋即又隐下,仔细解释答:“今早我上衙门之前,把文书交给了你表姐,因着始终无法把郭家弄进边军织造局,我惭愧,她更是歉疚,拿上文书急冲冲赶来安排世伯母等人去城郊屯田,谁知途中又中暑了!” “什么?我家与‘边军织造局’有何关?”郭弘磊听得发怔,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龚益鹏沉浸在喜悦里,自顾自地说:“你表姐暑热昏迷,被下人送回家歇息,忙乱请医诊治,结果大夫说她已经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因最近奔波劳累,动了胎气,幸亏及时服药,才转危为安。” “既那般危险,表姐怎么还敢外出?她应该待在家里休养才对。”郭弘磊茫然之余,疑虑陡生。 龚益鹏却对妻子深信不疑,无奈答:“小蝶重情义,时常念叨老夫人慈爱照拂之恩,故自打靖阳侯府出事,便忧心忡忡。今日身体不适,可她坚持跟随,说是想亲自送老夫人去城郊田庄。” 郭弘磊定定神,略一思索,歉意道:“郭家给二位添了麻烦,实感不安。”话锋一转,疑惑问:“但不知世兄为何提起织造局?” 龚益鹏叹了口气,解释道:“唉,此事都怪世兄无能。陛下责令郭家流放西苍,我们一得知消息,便早早开始为你们琢磨去处,依小蝶的提议,我本欲把世伯母等人安排进织造局,织布裁衣做针黹,免受田间风吹日晒之苦,谁知一直无法求得知府大人首肯!无奈之下,只能委屈世伯母受苦了,现把屯田文书交给牢院过目,稍后我派人送她们去城郊农庄。” 郭弘磊心思一动,诧异问:“是表姐提议安排郭家老弱妇孺进织造局的?” “对。她总怕老夫人年迈体弱c受不住农桑劳作之苦。” 郭弘磊不可思议,端正身体拱手,严肃表明:“郭家有难,多谢世兄全力奔走相助,此情谊小弟铭记于心!但我们已沦为流犯,骂名远扬,理应尽力赎罪,从未设想过逃脱充军或屯田之苦。因此,即便世兄顺利谋得织造局文书,我也不敢收。” “啊?”龚益鹏愣住了。 郭弘磊冷静道:“流放是刑罚,意在使犯人受苦。倘若郭家老弱妇孺进了织造局享清闲,一则骂名愈深,二则恐连累世兄的官声与仕途。何苦呢?此举万万不妥。” “实不相瞒,我也明白欠妥,但——”龚益鹏话未说完,廖小蝶却催促下人抬着肩舆靠近,虚弱致歉:“弘磊,让你们久等了,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无妨,表姐不必道歉。”郭弘磊不动声色,疑虑重重,客气道:“听说你身体欠安,却硬撑着赶来探望,真是太费心了。” 廖小蝶苦笑了笑,唇无血色,哑声说:“靖阳侯府于我有恩,可惜如今却帮不上什么忙,我真没用。” “哪里?”郭弘磊目光炯炯,仔细观察对方神态,“郭家落难之时,幸得众亲友相助,感激不尽。” “这是我和鹏哥应该做的。”廖小蝶被看得抿唇,情不自禁地含嗔,“弘磊,你呀,总是太见外!” 龚益鹏以宽大袍袖为妻子遮阳,嘴角弯起,眼里饱含爱意,关切说:“你身体不适,别待在毒日头底下,快去见老夫人罢。” “嗯。”廖小蝶与丈夫并未目睹郭弘磊拜见潘奎,顺从乘坐肩舆去见王氏。 一切皆是她故意为之! 寄人篱下的那几年,虽锦衣玉食,但廖小蝶始终不满足。她生性高傲,且贪慕荣华,可惜命不如人c娘家贫寒且父母双亡,便一心渴望借助侯府觅得如意郎君。 然而,王氏虽肯收留,却不肯帮她高攀权贵世家,最终草草给挑了个七品小官龚益鹏。 并且,当年王巧珍贵为世子夫人,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廖小蝶没少挨冷脸白眼c尖酸讥讽,嫉愤之下,她恨入骨髓,憋了一肚子的火等着报复仇人! 郭弘磊若有所思,目送表姐远去后,才正色道:“世兄,小弟有一要事相告。” “哦?你快说。” 郭弘磊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潘氏兄弟,和缓告知:“因久无回音,小弟误以为世兄被难住了c无法取得城郊屯田的文书,故只能另寻去处。其实,小弟已经拜在赫钦卫百户长之下,待申时四刻,郭家将跟随潘大人北上,先送老弱妇孺投靠长平县的穆世伯,然后去赫钦。” “什么?” “这怎么行?”龚益鹏大惊失色,当即反驳道:“弘磊,你不能去赫钦,老弱妇孺也不必去长平!稍等,我立刻叫人把文书交给牢院管事过目,尽快送世伯母她们去城郊田庄!” 郭弘磊却摇摇头,平静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做人不能言而无信。小弟已经和家人商量定了,一切无法反悔,请世兄见谅。” “你太冲动了,唉!”龚益鹏措手不及,急出一脑门汗,眉头紧皱,愠怒道:“依我猜,估计是那名百户长见你年轻c不谙世事,故意哄得你乐意追随。”语毕,他不等对方回答,便大步走向潘氏兄弟。 郭弘磊急忙说:“世兄误会了!事实上,小弟是主动去投的。” 潘睿恭谨微笑,斯文从容;潘奎义正辞严,大嗓门嚷道:“郭弘磊,你初到此地,恐怕并不了解赫钦,那么我告诉你:赫钦位于西苍最北c紧邻庸州,战火频频,十分危险。你主动来投,究竟有没有考虑清楚?若只是一时兴起,我可不收。” “在下已经考虑得很清楚,求大人收留!”郭弘磊咬咬牙,毫不含糊,依照军中礼仪,再次欲单膝下跪。 潘奎强忍着洋洋得意,一把搀住道:“无需多礼,起来起来。咳,如果你确实考虑清楚了,那就赶紧收拾收拾,天色不早,我们马上要启程了,赶着回去复命。” “是!”郭弘磊身姿挺拔,英气勃勃。 龚益鹏目瞪口呆,“弘磊,你c你——” 潘睿在旁打圆场,赞道:“好一个胆识过人的小伙子!我们大乾国的疆土,正是需要这样的年轻人保卫。” 另一侧 姜玉姝垂手站立,嗓音清亮,娓娓禀告:“老夫人,家里不少人自告奋勇前往赫钦,经考虑,我挑了翠梅c小桃c潘嬷嬷,以及弘磊平日得用的四个小厮,分别是彭长兴c彭长荣兄弟俩,以及林勤和邹贵。共七人,您意下如何?” “怎么才挑了七个?哪里够使唤?”王氏靠坐圈椅,衰老病弱,由长媳服侍梳头。 姜玉姝解释道:“郭家今非昔比,我不敢抽走太多,毕竟您管着一大家子,更需要人手。再者,依我的浅见,赫钦兵荒马乱,哪怕带上几百家丁也没用,只会令当地人侧目。万一真有难,应该请求官府和卫所保护才是。” “唔,你说的有些道理。”王氏揉揉太阳穴,想了想,吩咐道:“但七个实在太少了。这样,你把周延两口子和方胜也带去,凑足十个。” 王巧珍梳头的动作一停,惊讶道:“方胜?咱们家里,只有他一个大夫啊。” 姜玉姝大感意外,忙道:“也只有方大夫熟悉三弟的病!老夫人,还是让他留在长平吧,平时若有个头疼脑热的,便无需外出求医。您放心,赫钦肯定有药铺和医馆的。” “这——唉,罢了。那就添上周延两口子,留下方胜。”王氏心力交瘁,烦恼说:“阿哲那个病,真叫人头疼!从前以侯府之富贵尚且无法治愈,如今落难,更麻烦了。” 王巧珍漫不关心地说:“愁也没用,养着呗,至于能活多久?全看他的造化。” 姜玉姝听得直皱眉,正欲开口,却听婆婆喃喃问:“我们即将启程去长平了,小蝶和益鹏却仍不见人影。到底出什么事了?” “姑妈哎,您怎么变糊涂了?”王巧珍“啪”地一撂梳子,纳闷问:“事到如今,您还指望着廖小蝶呀?依我看,她和姓龚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真心相助,即使帮不成,也该给个回音,免得咱们干焦急,白白苦等。” 王氏立刻板起脸,不悦地告诫:“今时不同往日,巧珍,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必须改了!” “屋里又没外人,怕什么?”王巧珍气不忿,鄙夷道:“难道您忘了?廖小蝶心眼儿忒多,她曾搅得侯府乱了两次,先觊觎世子,后勾引二弟,寡廉鲜耻,嘴倒甜——” 王氏心浮气躁,挥手打断道:“行了行了!陈年旧事,提它做什么!” 姜玉姝无暇听陈芝麻烂谷子,清了清嗓子,打岔说:“其实,我倒觉得郭家应该远离府城。” “此话怎讲?”王氏反复揉太阳穴。 王巧珍幽幽叹息,惆怅道:“在西苍,府城是最繁华安稳的。” “嫂子此言差矣。”姜玉姝直言不讳,提醒道:“这几天,郭家寄去长平的信犹如石沉大海,拿了好处打探消息的几个人也一去无回,明摆着的,有人暗中动了手脚,害得我们孤立无援。” “可恶!究竟是哪个卑鄙小人干的?”王巧珍咬牙切齿。 王氏猜测道:“会不会是万知府?他在西苍只手遮天,既有理由c也有能力整治郭家。” “哼,明明是北犰敌兵杀了他儿子一家,冤有头债有主,他再悲伤也不该无止境地迁怒郭家吧?”王巧珍气愤填膺。 姜玉姝擦擦汗,干脆利落道:“无论是谁,总之,确实有人跟郭家过不去!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流犯惹不起权贵,只能避开,咱们去长平投靠穆世伯。” 话音刚落,仆妇恭敬禀报:“老夫人,廖姑娘来了。” “啊?”王氏眼睛一亮,惊喜道:“快叫她进来!” 王巧珍却勃然变色,怒道:“她还敢来?” 郭家有了着落,姜玉姝不再焦急,气定神闲地喝解暑茶。 廖小蝶是被两个丫鬟搀进来的,虚弱得直不起腰,步履迟缓,人未到跟前,沙哑嗓子便歉疚说:“小蝶来迟了,让老夫人久等,简直该死。” 王氏眯着眼睛细看,诧异问:“怎么?你这是病了?快坐。” 廖小蝶落座,捂着小腹摇了摇头。她的丫鬟会意,代为告知:“老夫人,今早我们夫人拿着文书赶往此处时,半道上中暑昏迷了,回家请医。结果,大夫一号脉,诊出三个多月的身孕,而且有些动胎气,煎了安胎药服下才好转。所以才匆匆来迟。” “哦,原来如此!”瞬间,王氏的一个心结便解开了,她对长平怀着期待与惶恐,无暇深思,感慨道:“你成亲至今,终于有了身子,不可操劳。唉,我们马上要去长平县了,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聚,各自保重吧。等孩子生下来,记得寄个喜信,让我们也高兴高兴。” 廖小蝶一呆,猛地直起腰,错愕张着嘴,唇开开合合,少顷才失声问:“长平县?老夫人,您说郭家要去长平?” “没错。”王氏举起巴掌大的菱花镜,左照右照,扶了扶发髻。毕竟当了大半辈子的侯夫人,纵无法周身绫罗c珠围翠绕,也会竭力保持衣衫和发髻洁净整齐。 姜玉姝好奇打量对方腹部,温和道:“表姐动了胎气,却还赶来探望,真是难能可贵。” “哟,三个多月的身子,此前你居然一无所察?入夏已久,暑气逼人,你早不昏c晚不昏,偏巧今天中暑昏迷?”王巧珍懒洋洋,踱步凑近弯腰,把人逼得缩进圈椅里。 廖小蝶了解对方个性,早有准备,有气无力地解释说:“天太热,今早我没胃口,只吃了半块糕。当时坐在马车里,我又热又饿,眼前忽然一黑,便人事不省了。” 王巧珍啧啧称奇,睁大眼睛惊叹:“天呐,既中暑又动胎气的女人,竟有体力奔波赶到这嘈杂脏污的牢院?简直太叫人佩服了!”语毕,她歪着头,使劲拍掌,笑吟吟地说: “哎,表妹,你果然不是一般人!” 姜玉姝绷着脸皮,一口解暑茶含在嘴里,吞不下,又不能吐,咬紧牙关,艰难忍笑。 贱蹄子! 你已经不是高贵的世子夫人了,仍是这般尖酸刻薄c阴阳怪气,惹人憎恶 廖小蝶气得胸口发堵,却只能憋着,柔顺道:“表嫂又说笑了。唉,不亲自接老夫人离开牢院,我怎能安心?老夫人,长平偏僻混乱,您千万不能去,还请留在府城。益鹏正在办文书,天黑之前,您便可到达城郊田庄,安安稳稳。” 姜玉姝一听,忙咽下解暑茶,正色告知:“多谢表姐和表姐夫相助,但我们因久等佳音无果,已商议决定去长平,稍后便启程。辜负了二位的好意,实在抱歉。” “你们为何突然想去长平了?那么老远,怎么去呀?”廖小蝶装懵扮傻。 姜玉姝目不转睛,微笑答:“幸得贵人相助。” “啧,府城虽好,可惜多小人,我们不敢待。”王巧珍撇撇嘴。 王氏一声长叹,精疲力倦道:“我老了,疾病缠身,家中大事只能交给儿子,让弘磊去办。那孩子生性固执,轻易不肯改变主意的,我没精力劝,任由他做主罢,去长平。” “可是——”廖小蝶嗓音沙哑。 王氏却扭头吩咐:“行李都收拾好了吗?快点儿,别耽误时辰。” “是!” 我苦心积虑,逼得你们狼狈不堪,原打算:千钧一发之际,从天而降,解救郭家于水火之中,获取仇人信任与感激,以便谋划下一步复仇。不料,截住那封信之后,你们仍能去长平? 刹那间,廖小蝶阵脚大乱,几番欲言又止。 下一瞬,王巧珍突然发问:“小蝶,上次你拿去的二千两,够使吗?” 廖小蝶以尖指甲戳掌心,迫使自己冷静,忿忿道:“别提了。这几天,我满城地搜寻,接连给知府夫人送去首饰c玉雕和老参,她笑脸相迎一收下,实际却不通融,叫人好不恼火。” “是么?”王巧珍意有所指,嗤道:“收了好处却不办事,贪婪无耻,迟早会遭报应的。” 廖小蝶浑身一僵,硬着头皮颔首附和。 姜玉姝看够了热闹,起身道:“几位聊着,我回房看一看。” 这时,郭弘磊昂首阔步迈进门槛,朗声道:“文书俱已办妥,潘大人他们要启程了,咱们快跟上!” 申时四刻,炎阳西沉。 几万斤粮种被一长溜马车装载着,潘睿乘小马车,潘奎及其手下则骑马。 其中,郭家的伤病患及老弱和车夫们各坐一边,遮阳吹风,倒也舒适。 姜玉姝抱着包袱,朝廖小蝶夫妻挥手道别:“二位,来日有机会再见。” “告辞!”郭弘磊向龚益鹏一抱拳,跃上马车。 姜玉姝好笑地问:“原来你居然会赶车?” 郭弘磊伤势未愈,单手握着缰绳,神采奕奕答:“会骑马便会赶车,这有何难?” 潘奎打头,马鞭凌空“噼啪”一甩,高声喝令:“启程!” 旋即,马蹄声嘚嘚,满载粮种的马车吱嘎吱嘎,溅起尘土飞扬,往北前行。 龚益鹏汗流浃背,沮丧愧疚,大声道:“老夫人,保重!” 王氏靠着包袱,眺望破旧的牢院大门,百感交集,暗暗庆幸次子的果敢,由衷松了口气,欣然答:“你们回家去吧,改日再见。” 不多久,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出了西苍城门,匆匆北上。 边塞辽阔,风光壮丽。 姜玉姝吹着夏风,优哉游哉,忽然心血来潮,转身摸索颗颗分明的土豆,畅快极了,神采飞扬,眉开眼笑。 郭弘磊余光一扫,无奈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临危受命 “你笑什么?”颠簸的马车上,郭弘磊控着缰绳, 凝视笑盈盈的妻子, 困惑不解, 感慨说:“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高兴!譬如此刻。莫非发生什么好事了?可否说来听听?” 夏季草木葱郁,边塞田野广阔无垠, 姜玉姝眺望天际绵延起伏的群山, 心旷神怡,豁然开朗,既是奔向赫钦, 也仿佛是奔向久违的自由, 欢欣雀跃。 但这些暂不宜对丈夫和盘托出,以免对方追问之下自己露馅。 姜玉姝想了想, 环顾四周, 轻快从钱袋里抽出几张银票的一角,示意对方看。 “银票?”郭弘磊瞥了瞥,笃定问:“想必是母亲给你的吧?” 姜玉姝挪近些, 压着嗓子, 答:“三百两!老夫人叫我好生收着, 等到了赫钦,一则安家, 二则设法帮你打点打点c让你少吃些苦头。”顿了顿, 她小声问:“哎, 你知道银票是哪儿来的么?” “嗯?”郭弘磊抖了抖缰绳, 略一思索,扭头猜测问:“难道是龚大哥赠助的盘缠?就像在都中时,平日交好的亲友们慷慨解囊,帮了郭家许多。那些情谊我都记下了,等有机会再报答。” 姜玉姝耳语告知:“其实,你只猜对了一半!龚大哥的确赠了盘缠,便是老夫人给咱们的这三百两。但除此之外,嫂子三言两语,把婆婆上次交给廖表姐打点知府的二千两要回来了!” “什么?那二千两还能回来?”郭弘磊十分惊讶,转身问:“表姐没拿去做打点的花销吗?” 姜玉姝收好银票,皱了皱眉,斟酌着答:“她自称陆续给知府夫人送去首饰c玉雕和老参,但并未提是否动用了那二千两。当时,你前脚催家里赶快收拾行李,表姐夫后脚给老夫人请安,寒暄时,嫂子当众问表姐‘二千两够不够使?不够的话我们再想办法’。” “原来如此。嫂子她——”郭弘磊欲言又止,索性问:“结果如何?” “结果,表姐夫毫不知情,大吃一惊;表姐马上说自己并未动用银票,被逼收下后一直搁着,本打算物归原主,但忙乱中忘了。”姜玉姝靠着包袱,唏嘘道:“龚大哥责怪表姐不该收下,表姐再三解释,并派人火速回家取总之,当时的场面挺难堪。” 郭弘磊低声问:“近几日,家中上上下下备受煎熬,嫂子的个性我清楚,但不知母亲发怒了没有?” “没,老夫人一直客客气气的,和颜悦色。” 郭弘磊叹道:“家道败落,母亲变了不少。若是以往,她老人家必定恼怒。” 姜玉姝忍俊不禁,眸光水亮,附耳道:“哪里!我在场看得一清二楚:婆婆虽没发怒,但心里气得不轻。嫂子挤兑表姐的时候,她自顾自地忙,不闻不问,像个局外人。你听听,她生不生气?” “饱经艰辛,长辈总算能克制隐忍。这很好。” 不知不觉间,两人挨得越来越近。 姜玉姝叹了口气,“婆婆无非是不愿得罪龚大哥,生怕结仇。” “我相信世兄的为人。”郭弘磊话锋一转,“可惜他似乎有些惧内。” 姜玉姝扑哧一笑,摆手道:“哎,算了,今日一别难以再见,先不谈他们了。来!咱们聊聊穆世伯。” 郭弘磊靠着车框,剑眉星目俊朗不凡,爽快道:“姑娘想知道些什么?问吧。” 姑娘? 潘奎骑着高头大马,因押送粮种而无法驰骋,只得耐着性子,时而打头,时而与小马车里的堂兄聊几句。此刻,他随意晃到了粮车队中,恰听见郭弘磊唤“姑娘”,唬了一跳,忙策马探头细看,顿时乐了,压低嗓门问: “嘿?我无意中听见你唤‘姑娘’,还以为你在逗丫鬟呢,原来是在逗媳妇儿!” 姜玉姝闻声抬头,惊觉彼此几乎依偎,亲亲密密。她被打趣得脸一红,尴尬之余,忙挪开了。 “啧,正儿八经的夫妻,害什么臊啊?你们都城人就是讲究!”潘奎乐呵呵。 郭弘磊解释道:“大人误会了,我没逗她,而是在商讨家事。” “随你们的便。家务事儿我管不着,也懒得管。”潘奎吸吸鼻子,不大放心,皱眉问:“不过,我看郭家有不少丫鬟,个个娇滴滴,嘴里‘公子长c公子短’,有些是专伺候你的。对吧?” 郭弘磊坦率答:“有几个是。” 潘奎粗中有细,语重心长地告诫:“等到了卫所,你可千万别摆侯门贵公子的架子,以免遭人厌恶。自古以来,在军中,只有英勇杀敌才能赢得敬佩,别的一概行不通!” “多谢大人提点,我记住了。” 姜玉姝忍不住说:“大人尽管放心。他生是侯门贵公子不假,但自幼受长辈严格教导,正直上进,并无纨绔坏习气,一向勤恳踏实,甚至有点儿‘呆’——” “咳咳!”郭弘磊板着脸咳嗽。 姜玉姝打住,心虚一笑。 “哈哈哈哈。”潘奎大乐,甩了甩马鞭,揶揄问:“嗳哟,女人果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个呆子,就只能替呆子美言喽。” 姜玉姝讷讷道:“他不是呆子。” 郭弘磊莞尔,一本正经道:“您有所不知,她看似聪慧,其实常常犯傻,估计岳父母正是见我‘呆’,才肯把女儿许配——” “你才傻呢!”姜玉姝脱口打断道。 潘奎前仰后合,心直口快,戏谑道:“一个傻,另一个呆,性情c家世c模样都般配,简直天造地设!” 姜玉姝被洪亮大嗓门揶揄得低头,红着脸,佯作整理包袱。郭弘磊见状,悄悄冲潘奎摆摆手。 潘奎会意,感慨道:“行了,不说笑了。小子,你是个有福气的,家败至此,妻子仍死心塌地跟着,毫无嫌弃之色。” 郭弘磊昂首,快意地笑了笑,想说点儿什么,瞬间却拙嘴笨舌,最终闷闷应了个“嗯”。 西苍北部地势高,林深草密,人烟罕见。 官道蜿蜒曲折,马车频频爬坡,时而渡溪,时而过桥,途中可见大片大片被荒废的田地,杂草丛生。 两日后,一行人抵达长平县。 车内太闷热,潘睿改为骑马,鞭子遥指前方,高声道:“往前三里地,便是长平县!按承诺,本官早已派人知会长平知县和穆指挥使,但对方来与不来,却未可知,本官无法左右。” 王氏扶着车框,极目远眺,不由得担忧,忐忑道:“一大群不速之客,冒然投靠,也不知穆将军肯不肯帮忙。” 熟悉后,郭弘磊借了一名同袍的马,单手骑着过瘾,靠近安慰道:“母亲放心,别人不敢指望,但穆世伯与父亲有几十年的交情,非同一般,可以信任的。” “但愿如此。”王氏苦笑叹气。她屡遭亲信之人折磨,郁郁低落,愈发瘦弱。 粮车队里,主仆仨挤坐一车,姜玉姝居中,她抓着缰绳,小心翼翼抖了抖,轻声道:“驾!” 翠梅拍手夸赞:“姑娘好厉害!” “看起来,赶车还挺有意思的。”小桃跃跃欲试。 姜玉姝笑道:“坐稳了,待会儿给你俩试试!” 旁边的钱小栓纳闷,小声问:“赶个马车而已,值得她们乐成这样?” 丁远小声答:“听说,达官显贵家的女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极少见外人,根本没什么机会外出透气。靖阳侯府的规矩肯定更大,所以她们才无知,赶个车也大惊小怪。” “那,侯府女人不就跟坐牢似的?可怜呐。” 翠梅扭头一扫,立刻附耳告知:“小桃,那个登徒子又来了!这一路上,他没少偷看你。” “他可真讨人厌!”小桃憎恶地“呸”了一声。 姜玉姝镇定自若,耳语嘱咐:“都别理睬,权当他不存在。如果他敢动手动脚,你们立刻告诉我,我想办法叫他吃苦头!” “是。” 这时,郭弘磊靠近,俯视紧握缰绳的妻子,朗声说:“小心些,别把车赶进沟里去了。” 姜玉姝目不斜视,“万一栽进沟里就怪你!” “是你在赶车,怪我作甚?” 姜玉姝不慌不忙答:“教不严,师之惰。” “岂有此理。”郭弘磊挑眉,威严问:“我认认真真地教了,你怎么不怪自己悟性差?” 姜玉姝忍笑答:“您既明知学生悟性差,本该教得更认真些!” 郭弘磊张了张嘴,被噎住了,却毫无恼意,哼笑问:“世上哪儿有像你这样的学生?伶牙俐齿,竟敢把先生驳倒了。” 下一刻,前方忽然奔来大队人马,溅起阵阵黄尘。 王氏眼睛一亮,伸长脖子眺望,急切问:“来者是谁?可是来接应我们的?” 姜玉姝也紧张了,定睛细看。 潘睿率先告知:“长平的韩知县亲自来了!” 郭弘磊随即道:“打头的那位便是穆将军!” “哎呀。”王巧珍松了口气,搂着婆婆欣喜说:“太好了!” 王氏却患得患失,喃喃说:“你先别忙着乐,再c再看看罢,等事成了再高兴。以免又是一场空欢喜。” 说话间,郭弘磊策马飞奔相迎,少顷,双方碰面。 “吁!”郭弘磊虽是单手,却敏捷一跃而下,昂首阔步迎上前。 来人也纷纷下马,为首者须发灰白,身板壮实,面膛红润,气势威严。 “世伯!”郭弘磊站定,深深躬身,拱手道:“小侄给您请安。” 穆康喟然叹息,双手搀起挚友之子,沉重道:“快起来!我看了信,才知道你们在府城出了变故。好孩子,难为你一路劳心费力c带领全家赶到此处。” “自家的事儿,理应尽心。”郭弘磊歉疚表示:“此前本约定只男丁来投靠,谁知出了变故,迫不得已,小侄只能把家人送来,冒然行事,还望世伯谅解。” 穆康板起脸道:“你愁什么?只要不出西苍,在哪儿都是一样地充军屯田!”语毕,他扭头问:“韩知县,是这个道理吧?” 长平县令韩凯点点头,温和答:“没错,正如将军所言。你把名册交上来,县衙核实并登记后,相关郭家人即可待在长平屯田。” 郭弘磊霎时放下心,感激道:“多谢大人!” 说话间,姜玉姝等人和潘氏兄弟匆匆赶到。 在场当数穆康位高权重,潘奎忙率众行礼,单膝下跪抱拳道:“拜见将军!” 方才是世交,这时是兵卒。郭弘磊跟随同袍,又行了一礼。 穆康不怒而威,“都起来罢,无需多礼。” “是。” 随后,姜玉姝与长嫂c小叔子和侄子等人一齐行礼,毕恭毕敬。 潘睿朝朋友拱手道:“有劳韩兄了,大热天亲自跑这一趟。” “应该的,都是为了公务。”韩凯凑近些,耳语道:“再说,穆老将军相邀,我怎好拒绝?” 两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笑。 韩凯命令手下接过郭家的屯田名册并核实,而后,他们识趣地避开了。 边塞官道上,世交相聚。 王氏心里五味杂陈,关切问:“将军,别来无恙吧?” “老骨头了,不知还能守卫疆土几年。”穆康端详黑瘦小孩儿,心生怜悯,叹道:“煜儿长大了许多。前年我回都城探亲,元铭特地把孙子抱给我瞧,彼时他尚在襁褓中世事难料,一晃眼,元铭竟已病逝了。” 谈起丈夫,王氏不由得哀伤,颤声道:“侯爷与世长辞,抛下这一大家子人,我真是——”她顿住,哽咽落泪。 众小辈亦黯然,纷纷劝慰老人。 穆康摸了摸郭煜脑袋,郑重道:“元铭临终前来信c请我关照郭家,挚交嘱托,我自当尽力。弘磊,你夫妻二人真决定去赫钦吗?” 姜玉姝颔首,郭弘磊正色答:“是。小侄不能自食其言。” “唉,也罢。”穆康拍拍英武年轻人的肩膀,勉励道:“难得你们如此勇敢!农桑之事我不了解,但弘磊,上阵杀敌绝非光凭蛮力,你必须懂兵法谋略。”说完,他一偏头,亲兵会意,奉上一包袱。穆康把东西递给侄辈,严肃嘱咐:“这里头是几本兵书,你带去赫钦,有空一定要反复细读。如有疑惑,可来信询问。” 郭弘磊年少当家,吃苦受罪时均能咬牙隐忍,此刻却眼眶发热,虎目泛红,双膝跪地,感激接过兵书,磕头道:“多谢世伯教导!小侄这一去,生死未卜,如有不测,郭家的老弱妇孺,只能求您老关照。” “莫说这些,晦气。”穆康再度搀起,肃穆道:“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大乾不会苛待英烈家人的。” 王氏听得肝肠寸断,一把拽住次子,哭着对穆康说:“将军!求你劝一劝这孩子吧,带他回长平卫我的耀儿没了,家里老的老c小的小,假如弘磊再出意外,叫我怎么活呢?” 穆康却答:“弘磊主意已定,谁劝也没用。况且,男人出尔反尔,如何立足?” “赫钦兵荒马乱的,他一个鲁莽小子,多危险?”王氏不停地恳求,老泪纵横。 穆康摇摇头,沉默了。 姜玉姝搀着婆婆,无计可施,只能说:“嫂子,你多安慰安慰婆婆。等到了赫钦,我们会常写信报平安的。” “行!”王巧珍痛快答应。 混乱间,长平小吏在旁禀告县令:“大人,名册已核实清楚了,并无差错。” 天色不早,赫钦路远。 郭弘磊不得不狠狠心,与妻子跪别母亲c拜别尊长,在家下人的哭声中,启程继续北上。 车轮辘辘,姜玉姝一边教小桃赶车,一边对旁边的新骑兵说:“你放心,母亲既有嫂子侍奉,又有儿孙承欢膝下,总会慢慢想开的。” 郭弘磊叹了口气,无奈道:“自古忠孝难两全。今日我才真正经历了。” 姜玉姝安慰道:“等大乾彻底击溃北犰后,天下太平,你有的是机会尽孝!” “但愿那一日别太晚。”郭弘磊神色凝重,按辔徐行。 三日后·丘水河畔 骄阳如火,滩上遍布鹅卵石,石头滚烫,浅处河水却沁凉。 姜玉姝拧了拧帕子,扭头问:“潘大人,听说这丘水发源自草原深处的雪山,对么?” 潘奎呼噜噜洗了把脸,“对!” 郭弘磊提醒道:“水凉,你少用些。” “丘水不算凉。”潘奎大声告知:“苍江才叫冰凉呢!” 姜玉姝想了想,“苍江有多宽?” “西苍内,最宽处足有七十多丈,最窄处虽仅数丈,江水却十分湍急,两岸怪石嶙峋,遍布旋涡,人若失足落水,必死无疑!”潘奎屏住呼吸,把脑袋扎进河里甩动。 潘睿接腔道:“苍江支流叫牧河,庸州便是在江河对岸。” 小夫妻一同点头,对赫钦满怀好奇。 “凉快!”潘奎半身湿漉漉,愉快道:“天黑之前,咱们应能赶到县城!” 果然,暮色降临时,一长溜粮车鱼贯入城。 姜玉姝激动道:“这就是赫钦县城了!” “天呐,好破败。”翠梅东张西望,小声说:“才刚傍晚而已,街上居然没多少行人了?看,每间铺子都冷冷清清,伙计们懒洋洋的。” 确实,赫钦紧邻庸州,战乱频频,被摧得满目疮痍,人心惶惶,民不聊生。 姜玉姝正仔细观察,突见墙角和巷内的乞丐们涌上来,拦住去路包围粮车,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苦苦哀求: “行行好,给点儿吃的吧!” “大爷开开恩,给点儿吃的。” “求求您了,发发慈悲吧。” “大人!求大人施舍些。” 官差习以为常,熟练地驱散,喝道:“让开!统统让开!不准挡路。我们车上是粮种,不能吃,你们上别处讨饭去。” 郭弘磊带领亲信小厮迅速靠近,以马匹挡住女眷。 潘睿骑在马上,愁眉紧锁,倍感无力。潘奎宽慰道:“大哥不必太担心,等秋收时县里就有粮了。” “我心中有数,早算过了,没多少的。”潘睿焦虑不堪,扭头盯着姜玉姝,疲惫道:“看见了吧?赫钦真的很缺粮。月前,庄稼将熟时,却被北犰偷偷放火,烧毁不少。因此,你得赶快教人把土豆种下去!不管收成如何,先稳住灾民。” 姜玉姝谨慎答:“即使大人不催,我也会赶快。土豆从都城运来边塞,又在府城地窖贮存已久,快发芽了,必须尽快种植。可如今耕地c农具和人手皆无着落,您看该怎么办?” “这个容易!”潘睿一挥手,“等回到县衙,本官会立刻吩咐下去,尽速张罗起来!” 姜玉姝忙道:“但耕地我要实地挑一挑,否则种下去也没收获。” 死马当活马医罢,先稳住民心。思及此,潘睿爽快答:“行!你不怕辛苦更好,多多用心,争取种出粮食来!” 夜间·县衙客房 万籁俱寂,小夫妻挑灯忙碌。 郭弘磊把报平安的家书封好,起身问:“怎么样?可决定先去瞧哪一处了?” “嗯。”姜玉姝屈指点了点自画的简易地图,垂眸告知:“我仔细读了县志,明早离开城郊后,咱们先瞧瞧连岗镇,然后北经饶安,再去甘桥,最后直接去月湖镇!” 郭弘磊审视地图,“其余呢?” 姜玉姝揉揉酸胀的眼睛,靠着椅子,困倦答:“时间紧迫,没空一口气转完,来日再说。幸亏百户长仁义,允许你养好伤再上战场,我外出才能多个伴。” “知县有令,十天之内必须下种。歇息吧,明儿要早起。” 忙忙乱乱,姜玉姝这才猛地想起,一拍额头,懊恼道:“可是我还没洗澡” 郭弘磊一愣,诧异问:“半个时辰前丫鬟来问,你不是说不洗了吗?” “怎么可能?我当时肯定忙糊涂了。”姜玉姝起身,回房准备洗漱。 郭弘磊点点头,低声说:“我也还没洗,一起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月湖之上 一起什么? 一起洗? 正往外走的姜玉姝一惊,霎时僵住了, 木雕泥塑似的。 郭弘磊把家书收入怀中, 单手端起烛台, 抬头才发现妻子呆怔的背影,靠近一看,俯视问:“愣着做什么?不是要沐浴吗?” “咳, 对。” 郭弘磊略弯腰, 定睛端详,嗓音低沉浑厚,诧异问:“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热的?还是病了?”说话间, 他端着烛台凑近打量。 “哎!”姜玉姝局促避开, 不知是热的还是被烛火烤的,脸发烫, 摸着脸颊说:“你小心些, 烛火差点儿把我头发燎了。” 郭弘磊迅速把烛台挪远,歉意问:“燎着哪儿了?烫着你脸了?我瞧瞧。”他不放心,忙拿开妻子捂着脸的手, 以指腹轻抚其颊腮, 叹道:“头发燎了会长, 脸烫伤了可难说。万一留个疤,岂不是我的罪过?” 习武之人指腹粗糙, 且带着硬茧, 温暖而有力。他高大英挺, 肩宽腿长, 手掌几乎能盖住妻子脸庞。 “我没事,只是差点儿燎着头发而已。”姜玉姝整个人被对方气息笼罩着,顷刻间不敢动弹,屏住呼吸。 娇弱女子肌肤白皙细嫩,郭弘磊目光深邃,小心翼翼放轻了力道,缓缓触碰,安慰道:“没错,放心吧,并未烫伤丁点儿。时候不早了,走,咱们一起去洗——” 姜玉姝后退两步,垂首转身,借着昏黄烛光迈出门槛,不由得尴尬,打断含糊道:“你在说什么呢?虽然没有长辈盯着,但规矩仍在。” 夜里安静,郭弘磊听得清楚,愕然想了想,半晌才反手带上门,快步赶上,不自在地解释道:“抱歉,我方才一时疏忽,说错了句话,原意是想一起找水洗漱的。你别放在心上。” 正守孝呢,猜你也不可能是故意的!姜玉姝清了清嗓子,摆摆手,若无其事道:“你有伤在身,不宜操劳。我去问问厨房,先给你弄点儿热水。” 郭弘磊见对方没介意,这才放下心,摇头答:“不必了,大热天,我不用热水,你自己用吧。” “又不是没有,为什么不用?等着,我这就去问。” 夜色中,两人一前一后,影子交叠。赫钦虽破败,但县衙宽敞,房舍众多,园中栽着一片栀子,花香馥郁。 风一吹,卷起花瓣飘零。 姜玉姝神色自若,抬头挺胸;郭弘磊端着烛台,照亮青石板路。 其实,彼此皆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乘着香风回房。 不消片刻,两个小厮听到动静找了来。为首者名叫林勤,侯府家生子,跟了郭弘磊近十年,他小跑近前接过烛台,笑问: “公子忙完了?待会儿您得敷药。” 郭弘磊点点头,掏出家书递过去,吩咐道:“林勤和长兴c长荣明早跟着出门。邹贵,你和其余人留下,一则打探城中形势,二则找邮差把这信给长平的老夫人送去。” “是!”两名小厮接了命令后,才躬身唤道:“少夫人。” 姜玉姝微笑颔首,赞道:“风尘仆仆,路途劳顿,难为你们一直熬着等。” “这是小人的本分。” “对,是应该的!”林勤咧嘴笑,邹贵挠挠头。 下一刻,潘嬷嬷和小桃循声赶到,前者凑近,关切问:“总算忙完了?” “嗯。”面对奶娘,郭弘磊脸色缓和,叮嘱道:“眼下无事,嬷嬷尽可早歇息,活儿交给长兴他们忙去。” 潘嬷嬷垂手侍立,和善圆脸笑眯眯,解释道:“您有所不知,上了年纪的人都睡得少,歇着闷得慌,忙着反而觉得更有意思。” “少夫人,热水已经备下了。”小桃则亲昵挨近姜玉姝,小声说:“奴婢和翠梅把浴桶擦得干干净净的,您放心用。” 姜玉姝登时眉开眼笑,愉快道:“辛苦你们了!哎,听二公子说,我亲口回答你们‘今天不洗澡’?” 郭弘磊在旁听见了,转身问:“问丫鬟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哄你?” “二公子所言属实。”小桃抿嘴一笑,“但奴婢知道,您刚才肯定是忙中说错了,故并未当真,仍与翠梅烧水去了。” 郭弘磊背着手,严肃问:“听见了吧?” 姜玉姝挽着小桃,步履轻快,头也不回地说:“听见了啊。快走快走!明儿得早起。”说完,她们拾级而上,推门进了屋。 紧接着,虚掩的门内传出几个女子谈笑声,融洽和乐。 郭弘磊忍不住瞥了几眼,慢慢踱向隔壁房,板着脸道:“嬷嬷,你瞧瞧她,根本就不怕我。” 潘嬷嬷笑了笑,跟随问:“难道您盼着妻子对自己毕恭毕敬?或者战战兢兢?” “这倒不是。”郭弘磊迈进门槛,一坐下,陈旧褪色的圈椅便“吱嘎”作响,叹道:“她是明媒正娶的少夫人,又不是刚买的小丫头。若是怯懦,如何服众?” “这不就对了!少夫人落落大方,明事理c懂人情c知进退,短短两个多月,便几乎得到满府人的尊敬,十分难得。”小厮去找管事周延夫妇商议办差了,潘嬷嬷独自忙碌,把干净衣衫c胰子和帕子搁在浴桶旁。 郭弘磊莞尔,“她确实有些胆识,聪慧机敏,不像一般的柔弱女流之辈。” “没错。”潘嬷嬷人前话少,私底下对着郭弘磊却爱絮叨,耐心教道:“夫妻之间,太过相敬如宾也不好,显得生分。其实,少夫人正是没把您当外人,所以才亲密随意。” “是吗?”郭弘磊屈指,心不在焉地敲击扶手,暗忖:亲密?随意? “肯定是的!” 屋里冷冷清清,郭弘磊剑眉拧起,忽然没头没脑地说:“连小厮都记得我没换药,可她却——”他打住,右掌一拍扶手,面无表情地起身,行至矮屏风后,伸手试了试浴桶里的热水。 潘嬷嬷稍一琢磨,恍然大悟,瞬间想笑,可又怕十七岁的年轻公子脸上挂不住,忙忍笑,提议道:“要不c我去请少夫人来给您换药?”她哺育侯府公子有功,平日无需自称奴。 郭弘磊背对奶娘,一边解衣带,一边淡淡答:“不必了。我沐浴,嬷嬷快去歇息。” 话音刚落,翠梅却端着小托盘走来,脆生生禀道:“公子,我们姑娘c咳少夫人!少夫人吩咐奴婢熬了淮山肉沫粥,请您尝尝,补补气血。” 矮屏风后,郭弘磊停下解衣带的动作,头也没回,威严答:“唔,搁着吧。” 翠梅又道:“她还让您早点儿安歇,兵书可以慢慢看,养伤要紧。” “知道了。”郭弘磊屈指轻敲浴桶,渐渐心平气顺。 “奴婢告退。” 郭弘磊反手一挥,“去吧。” 潘嬷嬷心知肚明,暗中感慨良多,笑眯眯道:“您忙着,待会儿记得喝粥。” “知道。”郭弘磊始终没回头。 次日清晨 天色刚亮,县衙角门便开启,郭弘磊打头,妻子和三个小厮跟随。其中,林勤手提着一篮土豆,用以使人相信确有新粮种。 郭弘磊快步抱拳道:“大人,真对不住,我们迟了,让您久等。” 赫钦县丞刘桐还了一礼,温和答:“无妨,我也才刚站稳。” “这位是县丞刘大人,专管粮马。”郭弘磊扭头告知:“他将引领咱们巡看赫钦的庄稼与田地。” 姜玉姝精神抖擞,端庄福了福身,客气道:“拜见大人。多亏您拨冗指教,否则我们两眼一抹黑c实在不知该从何看起。” 刘桐年逾不惑,清瘦斯文,抬手虚扶道:“不必多礼。我身为县丞,操持粮马乃是分内职责,你们却是费心了。”说完,他颇感兴趣,好奇问:“我听知县说c你是在都中尝过土豆的?” “是。” 刘桐又问:“那,可曾亲手栽种过?” 姜玉姝险些点头,瞬间却告诫自己:绝不能点头!假如承认种过,怎么圆谎?她心思飞转,硬着头皮答:“虽未曾亲手栽种,但我记住了当年番商传授的经验之谈。” 什么? 原来,姜氏根本没种过?她甚至连纸上谈兵都称不上,竟只是道听途说? 空口无凭,一面之词不可尽信。或许,她嘴里的“道听途说”全是撒谎。 啧,也不知姜氏给县令灌了什么迷/魂汤,哄得潘大人深信不疑,吩咐我认真帮着张罗刹那间,刘桐几乎露出不悦之色,最终却因顾忌郭家亲友势力而隐忍,平静道:“记得就好,到时尝试着种植即可。” 姜玉姝敏锐察觉对方的不满与狐疑之意,却无法坦言相告,暗感憋屈。她佯作一无所察,正色询问:“大人,我想四日之内了解连岗c饶安c甘桥和月湖四个镇的耕地,您看行不行?” “抓紧些赶路,应该可以。”虑及自己得一路引领,刘桐想了想,提醒道:“其实,赫钦县内有几个地势平坦c土壤肥沃的镇子,你怎么不挑它们?” 姜玉姝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仔细读过赫钦县志,昨晚也问了好些当地人,得知您提的那几个镇位于山谷内,地势较低,且闷热。而土豆性喜冷凉,需要疏松透气c凉爽湿润的土壤,本不宜在炎夏下种。” “那你还——”刘桐越听越生恼,气极反笑,勉强克制着问:“此物既不宜在夏季种植,你为何请潘大人张罗耕地与农具c人手呢?” 姜玉姝心平气和,刚扭头,郭弘磊便会意,接过小厮手提的篮子递过去。 “仓促下种是有苦衷的。”姜玉姝从篮内挑了颗土豆,举高告知:“大人,请看这表面微洼处的凸起,再耽搁几天,估计就发芽了。足足两万斤粮种,若是毁在地窖里,岂不可惜?” “这”刘桐头疼地审视,“说是豆,它却像薯类。” “是有些像。”姜玉姝耐性十足,宽慰道:“虽说现在是夏季,但我们从府城一路赶来,途中频频爬坡,便知西苍地势南低北高,赫钦比府城凉爽多了。依我的愚见,只要仔细寻找,未必不能发现一处合适的耕地。” “未必不能,也未必能。”刘桐皱眉沉思。 郭弘磊按捺着,朗声劝道:“大人,横竖赫钦暂无别的种子,与其让田地白白荒着,不如试试新粮种。” 刘桐犹豫片刻,最终叹道:“罢了,朝廷有旨c州府有令,赫钦不种不行,如今也顾不上琢磨收成,先冒险试试!既如此便启程,尽快挑一片地,遵知县命令,十天之内下种。”说完,他率先登上马车,弯腰钻进去坐着,掀开帘子催促道: “快些,我先带你们去连岗镇!” 姜玉姝又福了福身,“有劳大人了。” “上去坐好。”郭弘磊扶了妻子一把,而后把粮种塞进去,自己才跨上车。三个小厮则一同赶车。 “驾!” 于是,两辆马车分别载着刘桐和郭家人,七八个官差则带刀骑马护卫,匆匆出城。 马车简陋狭小,无门亦无帘,一阵阵晨风从敞开的门窗涌入,凉爽怡人。马儿穿过县城街市,蹄铁跺在石板路上,清脆“嘚嘚”响。 姜玉姝靠着车厢一角,拿着颗土豆,翻来覆去地观察,苦笑了笑,叹道:“唉,依我猜,刘大人心里八成把我当骗子了!其实也难怪,毕竟‘我’确实没种过,却敢揽下大差事,简直像是胡闹。” “无妨,等你把它种出来,所有人自然不会再质疑。”郭弘磊安慰道。车厢狭窄,他一坐,便占了大半位置。 随着马车颠簸,两人时而挨着,时而分开。 姜玉姝全神贯注地考虑差事,无暇分神想其它,小声问:“你觉得我能种出来吗?坦白说,我心里有些没底。” 时空已变换c陌生的边塞c季节又不对c天时地利人和皆无着落她冥思苦想,越想越忐忑。 郭弘磊沉默数息,索性抽出她掌中的粮种,打岔问:“这种粮食味道如何?” 姜玉姝登时眼睛一亮,既兴奋又期待,欣然答:“土豆既能当主食,也能做菜。作为主食的时候,可蒸可烤,也可制成较耐储藏的粉或粉条。”她滔滔不绝,“假如做菜,花样可多了!煎炸炝炒焖炖烩等等,总有一样你会喜欢。” “唔,听起来很不错。”郭弘磊彬彬有礼,“郭某拭目以待。” 姜玉姝同情道:“像西苍这样既不适合栽种水稻c又常起战乱的地方,应该多琢磨几种粮作物,而非只盯着麦子和苞米。其实薯类就挺好的,产量高,又不难打理。” 听着听着,郭弘磊顺口问:“这些全是当年的番人告诉你的吗?” “对!”姜玉姝重重点头,硬咽下未完的感慨。 郭弘磊赞道:“时隔多年,难为你还记得清楚。” 姜玉姝心里发虚,笑了笑,谦逊表示:“凑巧罢了。” 午后·连岗镇 一行人顶着烈日走在田间小道上,大汗淋漓,衣衫半湿。 沿途苞米已被掰起,连秸秆也收割了,一望无际。 刘桐背着手迈方步,威严问:“庄稼可都收起来了?” 本村里正赔着笑脸,毕恭毕敬答:“回大人,全都收上来了。” “今年收成如何?” 里正立刻愁眉苦脸,“仍是老样子。” 刘桐吩咐道:“叫你们村的人把夏税准备好,按时上交给官府。” “是。”里正点头哈腰,与随侍村民一道,内心破口大骂征税的朝廷c官府以及官员。 另一侧 姜玉姝蹲下,抓了把土壤细看。 “如何?”郭弘磊随手一指,小厮便笨拙挥锄,挖了个浅坑。他也抓了把土,学着妻子的模样,搓捻嗅闻,低声说:“观村民的神色,他们今年的收成应该不错。” 姜玉姝取出事先备好的笔墨纸和油纸小袋,装了一捧土壤,埋头写字,笃定道:“所以,此地虽适宜试种土豆,可惜村民不会答应的。” “因为他们不缺种子。”郭弘磊扔了土,起身拍拍手。 果然! 当姜玉姝让小厮把土豆给村民看看时,还没说上几句,里正便连连摇头,惶恐摆手,苦着脸说:“这新鲜东西,我们村谁也没种过c谁也不敢试啊。求求大人,您还是派给别的村吧。” 刘桐眼睛一瞪,昂首道:“怕什么?官府知道你们不懂,故特地请了都城能人来教导,你们无需操心,听命行事即可。” “都城能人”姜玉姝早已经估算过了,严肃告知:“老人家,你放心,新粮种只有两万斤,顶多占用七十亩地,官府先试种一季。如果成自然最好,如果发现它水土不服,耕地便物归原主,绝不霸占!” 刘桐点头,帮腔劝说:“不错。你们担心什么?官府何曾带人霸占过老百姓田地了?哼,本官顶着毒日头,东奔西走,还不是为了给你们添个新粮种?” “是,是。大人爱民如子,您真是辛苦了。”里正表面恭恭敬敬,甚至卑躬屈膝,实际却丝毫不松动,沮丧表明:“可您也知道的,草民村里的人一向习惯种苞米,假如忽然改种豆子,该谁种?种哪儿?况且,乡亲们都已经在翻地了,连种子都备妥了,马上就要播种!” 刘桐似笑非笑,哼了一声。 里正满脸为难,小心翼翼,继续哀求:“这节骨眼上,实在抽不出耕地和人手来。大人,求您开开恩,容草民村里再种一季苞米,等秋收后,草民一定设法挪出七十亩地,任由官府尝试!” “区区七十亩,你现在当真挪不出?”刘桐掏出帕子擦汗。 里正生怕本村变成官府的试粮地,躬身答:“唉,眼下的确挪不出。” 姜玉姝无奈一笑,听身后小厮嘟囔:“说来说去,他就是不肯呗。估计是听见新粮种只够试种一季,便想拖延半年,把这事儿推给别的村子。” 郭弘磊余光一瞥,小厮立即噤声。 谈了两盏茶功夫,无果。刘桐招呼众人离开,赶往下一个镇。 “算了。”刘桐解释道:“连岗是县内收成不错的镇,让他们继续种苞米吧,咱们去歉收的地方转转。” 姜玉姝唯有赞同,“好的。” 由于饶安和甘桥镇的土壤不合适,一行人继续前行。 第四日,抵达全县最歉收的月湖镇。 郭弘磊站在田间,缓缓扫视周围,盯着焚烧后的秸秆灰烬,沉声问:“大人,这些庄稼可是被北犰放火烧毁的?” “对。”刘桐一声长叹,惋惜道:“若是收起来,能有好几万斤。” 姜玉姝看着方圆数里被烧毁的粮作物,心疼极了,怜悯道:“辛辛苦苦劳作数月,眼看能收获了,却被烧毁。北犰简直太可恨了!” 与别处相比,刘家村的里正格外年轻,年方而立。他深恶痛绝,咬牙切齿地说:“半个多月前,北犰贼子深夜潜进村里,偷偷放火烧毁庄稼。我们虽及时发现了,但当晚风太大,又‘远水救不了近火’,根本没法救,眼睁睁看着火烧起来的,全村人干着急c干哭。唉!” 姜玉姝一听,四下里望了望,忙问:“听说这儿是西苍的最北端,对么?” 刘桐甩甩沾了灰烬的鞋子,抬手指向北,凝重答:“往前五六里便是牧河,牧河对岸便是庸州。” 里正愁苦道:“庸州被北犰占了去,如今那城里住着不少敌兵,畜生隔三岔五偷摸进村,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据我所知,赫钦卫正是驻守在你们月湖镇。”郭弘磊疑惑问:“难道敌兵就不怕?” 里正无奈答:“畜生往往是偷袭,造了孽便逃跑,等救兵赶到时早无影无踪了。” 刘桐苦笑了笑,指着同行官差说:“实不相瞒,所以我才多带了几个护卫,就怕——”他话没说完,眺望着北方的姜玉姝脸色一变,急切问: “你们快看,那队骑马的是自己人吗?” 众人忙定睛细看,里正惊恐大喊:“糟糕!那些不是自己人,是北犰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遭遇敌兵 北犰人? 庸州贪墨案c庸州城破c北犰屠杀十余万大乾人自遭流放以来,郭家上下常常听说, 也常常谈论。 姜玉姝瞬间头皮发麻, 踮脚引颈眺望, 却因相距尚远而看不清晰,失声问:“真是敌兵吗?难道又来了一伙偷袭的?” “就是北犰人!我这两年看得多了,离得再远些也不会认错。”刘家村的里正哭丧着脸, 原地打了个转, 一步步后退。 “唉!”刘桐急赤白脸,扼腕叫道:“今日出门前忘了查黄历,八成是不宜出行, 竟如此不凑巧, 撞上了一队敌兵!这下该如何是好?” 充任护卫的七八个官差虽带刀,却并非贯擅杀敌的兵卒, 吓得面面相觑, 六神无主。 里正慌慌张张,丢下锄头和放牛绳,拔腿便跑, 朝远处山坡奔去, 险些被田埂绊倒, 头也不回地喊:“你们别愣着,都跟我上山避一避!那些畜生阴狠毒辣, 杀人不眨眼的, 快c快跑!” 猝不及防, 姜玉姝万分焦急, 心突突乱跳,火速环顾四周:被焚烧后的田野十分空旷,遍地灰烬,山在远处,方圆数里无遮无挡,根本无处躲藏刹那间,恐惧感简直令人绝望。 她审视一圈,赶忙提醒道:“里正回来!对方骑马,明显正在朝北跑,你该往南躲才对!” 然而,里正畏惧至极,彻底慌了神,埋头向树林茂密的北山坡疾冲,听不见告诫。 里正一招呼,众官差纷纷转身,迈开腿,意欲跟随其上山躲避;可姜玉姝一提醒,他们发现敌兵果然正策马向北,虑及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便再次转身,打算往南。 “驾!”北犰兵骑着高头大马,迅速逼近。他们身穿松松垮垮的袄子,腰挎长刀,鞭子雨点般“噼里啪啦”抽打马匹,大吼道: “驾!” 田野空旷,平坦中略有起伏,敌兵及马匹时而全露,时而半隐。 郭弘磊跳上地界碑石,定睛眺望来敌,沉声喝道: “刘大人且慢!此地四周空旷平坦,跑不了多远即被追上,您别白费力气了。” 仓惶跑了一段的刘桐止步,面如土色,无措问:“不跑等着被杀吗?那c那照你说该怎么办?” 初生牛犊不怕虎。郭弘磊纵身跳下,不仅不畏惧,反而一腔热血沸腾,跃跃欲试,快速道:“对方仅六人,明目张胆地纵马践踏大乾良田,气焰嚣张,狂妄至极,不可饶恕。咱们人手充足,无需畏惧!” 姜玉姝脱口问:“万一他们还有同伙呢?” “对!”刘桐冷汗涔涔,费劲咽了口唾沫,“如今庸州落在北犰手中,对岸城里藏了无数敌兵,你怎知对方究竟来了多少人马?” 郭弘磊摇摇头,镇定答:“倘若是北犰大肆攻城,边军必定迎战,按惯例,上头一早告诫百姓当心了。但无动静,便是敌兵偷袭,能躲过卫所的哨探鬼祟入村,来人不可能多。” 这时,姜玉姝眼睛一亮,匆匆捡起里正扔下的放牛绳,急切道:“骑兵对步兵,咱们容易吃亏。各位快看,能不能用这绳子绊倒敌人的马?” “我试试!”郭弘磊雷厉风行,接过绳子审视周围,趁敌兵身影落入凹处时,迅速把绳子牢牢系在半人高的碑石上,并吩咐道:“你们快用灰埋住绳索,掩藏掩藏。” “是!” 姜玉姝无暇挽袖子,与小厮一道,七手八脚地捧了秸秆灰烬,严实掩盖绊马绳。 而后,郭弘磊把绳索的另一头交给刘桐及两名官差,严肃嘱咐:“稍后,等我设法把敌兵引过来时,叫你们拽便立刻拽,全力以赴,切莫犹豫!” 眼看敌人越靠越近,刘桐心急如焚,无法思考,频频点头。 郭弘磊利索抽出佩刀,坚毅道:“各位,咱们无处躲藏,只能迎战!” 姜玉姝深吸口气,抬手按着乱蹦的心,颤声说:“幸亏刘大人深谋远虑,允许你们佩刀,否则真不知该拿什么东西迎敌。” “唉,我不过是随口一提,谁知居然派上用场了!”刘桐是文官,不懂拳脚功夫,更从未舞刀弄剑,生死存亡之际,慌得手脚发软,哆嗦道:“咳,依我看,倘若敌兵仅是路过,不如就c就——”他尴尬打住,毕竟身为朝廷命官,不敢明说“放走入侵的敌兵”。 郭弘磊没接腔,握紧刀柄,刀尖指向半人高的长碑石,对妻子说:“你去那后面躲一躲。” “好!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姜玉姝唇无血色,咬着牙,竭力隐忍慌乱神态,以免影响士气。她腿软着挪到碑石后蹲下,小心翼翼地眺望。 转眼,北犰兵已近在一里外,打马纵行于空旷田间,个个刀沾着血,凶神恶煞。 而刘家村的里正,才只跑出了二里地。他慌手忙脚,不慎被田埂绊倒,倒地捂着脚踝哀嚎。 郭弘磊当仁不让,率先持刀前行,冷静道:“各位,咱们先往前走一段,当我转身时,你们立刻朝绊马绳跑。放心,对方的佩箭已经用完,隔远些伤不了人。” “是!” 彭长兴等三个郭家小厮经历过拼杀,勉强撑得住;众官差却是县城人士,平日避月湖镇如洪水猛兽,若非无处藏身,此刻说什么也不敢上阵的。 少顷,北犰兵迎面逼近! 为首者甩了甩滴血的长刀,见是平民打扮的郭家人和战战兢兢的官差持刀拦路,顿时嗤笑,嘴里嚷了一句犰语,六人便提刀策马疾冲。 双方距离十丈时,郭弘磊果断转身,其余人便依计行事,一窝蜂地往绊马绳跑。 郭弘磊殿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缜密关注全局。 北犰民风野蛮,兵卒残忍暴戾,一贯以屠/杀乾国百姓为荣,残害众多无辜村民。这两年侵占着庸州,北犰凭借地利之便,频频偷袭,因苍江与牧河的岸线漫长且曲折复杂,赫钦卫防不胜防。 “哈哈哈哈~” 首领见对手转身溃逃,得意大笑,嚷出一连串亢奋犰语,提刀追杀。 好!他们被引过来了。 姜玉姝目不转睛,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估算着,忐忑默念:十丈c八丈c五丈两丈丈—— 眼看敌兵弯腰蓄势c即将攻杀,郭弘磊当机立断,厉声喝道:“拽!” 一直侧耳待命的刘桐双目圆睁,大吼一声,与两名官差齐心协力,三人猛地拽起绊马绳—— 北犰首领大惊,慌忙“吁”地勒马! 但相距甚近,奔马无法止住去势。 瞬间,打头的两匹马被绊倒,轰然跪地;紧随其后的敌兵仓促勒转马头,其中一匹的前蹄高扬c胡乱踢踹着歪倒,摔向旁边同伴 霎时,侥幸躲过绊马绳的两骑暴跳如雷,伤者狼狈呻/吟,伤马挣扎哀鸣,溅起大片秸秆灰,激得敌兵呛咳,乱糟糟。 郭弘磊身先士卒,热血直冲头顶,勇猛无畏,提刀迎向两名敌骑,怒道:“随我杀!” “杀啊!” “快上!” 世间谁人不怕死?三个小厮强忍惧意,嗓子都劈裂了,吼声尖利怪异,奋力追随家主。其中,林勤青筋暴凸,冲向一名被绊摔倒的敌兵,挥刀横砍其脖颈—— 姜玉姝脑子里“嗡”一声,下意识闭上眼睛,急促喘了喘,心似乎要跳出喉咙口,双手剧烈颤抖。 当她鼓足勇气睁开眼睛时,见敌兵已倒下c腔子里大股鲜血喷溅,打湿了秸秆灰烬,汇成一条血流,缓缓淌向自己。 浓郁血腥气扑鼻,姜玉姝脑袋发胀,几乎喘不上气,虚软挪开了些,咬牙默默靠着碑石。 旷野杀声震天,众官差被郭家人鼓动了士气,统统毫无章法,却敢于进攻。 甚至,连文弱的刘桐也捡起一把刀,脸色惨白,跟随同伴胡乱劈砍。 不知过了多久,姜玉姝突然听见一道脚步声走向自己,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郭弘磊忙道:“别怕!是我。” “咱们的人受伤了吗?”姜玉姝心急火燎,使劲扶着碑石站起,一抬眸,却被对方牢牢挡住视线。 郭弘磊犹紧握刀柄,汗流浃背,朗声答:“三名官差受了轻伤,对方死亡五个,余下一人被生擒!” “俘虏?” “嗯。”郭弘磊告知:“刘大人已经派人赶去禀告卫所了,理应由军中处置俘虏。” 姜玉姝脸色苍白,不停点头。 郭弘磊低声问:“吓坏了?” “没。”姜玉姝定定神,催促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送伤患回村包扎,把俘虏带上,回去再商量善后事宜。” 郭弘磊颔首赞同。 直到此刻,刘家村里正才从藏身的浅坑里爬起,拖着扭伤的脚踝一瘸一拐,激动赞道:“各位好汉,了不得啊!哈哈哈,好,杀得好!” 午后,一队戎装边军闻讯赶到刘村,被等候已久的官差引领至里正家。 “吁!” 将士纷纷下马,田波小跑凑近,躬身接过千户的马鞭,殷勤道:“大人稍等,属下立刻去叫他们出来禀报——” 话音未落,听到动静的郭弘磊和刘桐已出门相迎。 啧,怎么是他? 这个小纨绔为何在此? 田波愕然一呆,眼珠子转了转,忙附耳告知:“大人,那个满脸傲气的小子便是郭弘磊!他早已沦为流犯,似乎却仍把自己当做侯门贵公子,见了您也不赶紧行礼,真够无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下马之威 “他就是潘奎新收的兵丁?”赫钦卫千户巫海年过四十,戎装齐整, 细长肿泡眼, 左脸颊天生一颗绿豆大小的黑毛痣, 眼神晦暗不明。 田波重重点头,“是!前几日,潘百户命令属下把流犯新兵的名册交给指挥使司过目并记档, 才知道其中有四个新兵来自贪墨军饷的郭家。” “四个?”巫海负手站定, 审视快步朝自己走来的郭弘磊和刘桐。 田波微微撇嘴,解释答:“郭弘磊带着三个小厮!流放充军,杀敌卫国, 竟还带着下人伺候自己?简直闻所未闻, 够稀奇的。” 巫海斜瞥,狐疑问:“一共才四个?靖阳侯府的其余男丁哪去了?除男丁之外的老弱妇孺呢?” 田波忙答:“其余大多在长平县!属下问过了, 听说长平卫穆指挥使乃郭家世交, 穆老将军出面做主,把郭家人带走了。” “哦?”巫海想了想,不解地问:“既有世交照拂, 郭家这四个小子怎么上赫钦来了?” 田波刚想答, 可郭弘磊和刘桐等人已行至跟前, 便暂闭嘴。 刘桐专管粮马,不甚了解军中武官, 便客气地拱手, 温和表明道:“刘某乃赫钦粮马县丞, 不知您贵姓?” 得知对方只是个小县丞, 巫海一动不动,仅略点头。田波昂首挺胸,抬高下巴告知:“刘县丞,这位是我们赫钦卫的千户c巫大人!” 刘桐立即察觉对方的轻视怠慢之意,倍感不悦,但无奈自己官职低,只能憋屈隐忍。他扯开嘴角,热情笑道:“哦!原来是巫大人啊,幸会,幸会!” 巫海神色淡淡,漫不经心道:“唔。” 刘桐笑脸一僵,勉强绷着脸皮,尴尬放下拱着的手,忿忿想:神气什么?你也不过是个千户,看着倒比指挥使还傲慢,目中无人呸! 郭弘磊一听来人是千户,便遵照军中礼仪,率领小厮单膝下跪,抱拳道:“见过巫大人!” “哦?”巫海面无表情,踱步靠近,围绕郭家四人转圈,明知故问:“你们为何如此行礼?莫非是赫钦兵丁?” 郭弘磊抱拳答:“属下郭弘磊,新近投为赫钦卫百户潘奎大人的手下,特拜见巫千户。” “原来如此。”巫海点点头,站定郭弘磊面前,居高临下,俯视问:“今日我在巡视苍江南岸一线时,听说有敌兵偷潜入刘家村杀害无辜老百姓,故赶来擒敌。可有此事?” 郭弘磊简洁答:“确有此事。敌兵共六人,提刀纵马追杀大乾百姓,幸而刘县丞率领官差奋力阻拦,方斩敌五个c俘虏一人。” 刘桐一愣,既意外又汗颜,并未顺势独揽功劳,而是道:“哪里?其实是多亏所有人齐心协力!若单凭我带的几个人,今日恐怕凶多吉少。” “哦?”巫海又绕着新兵转圈,细长肿泡眼冒精光,“俘虏呢?” 刘桐侧身一指,“捆得结结实实的,我的人正在院子里看着,请大人处置他吧。” 巫海稍作思索,吩咐道:“带俘虏。” “是!”田波领命,带人小跑进宽敞的农家院落,努努嘴说:“带走。”两个同伴便提起被五花大绑的北犰俘虏,硬拖着走。 田波一转身,正欲迈步,余光却瞟见正房门的竹帘晃了晃,帘内明显有人。他心思一动,疾步走近,以刀柄挑开门帘—— “哎哟!” “你c您c您这是?”一对婆媳惊惶后退,支支吾吾,不知所措。 田波见是老婆子和黄脸妇人,登时大为扫兴,没好气地斥骂:“探头探脑的,做贼么?再鬼鬼祟祟,老子叫人抓你们回军中审问!” 里正的母亲和妻子诚惶诚恐,胆怯摇头,“不c不敢了,求大爷千万别抓我们。” “哼!”田波按着刀柄,匆匆追赶拖着俘虏的同伴。 姜玉姝被仓促推进里屋,茫然屏息听完,快步出来,歉意道:“真是抱歉,我连累二位挨骂了。” 里正的母亲摆摆手,老迈嗓音慢悠悠,和蔼道:“没什么。军中的人往往性子粗蛮,我们村挨得近,见多不怪了。只要别当面顶撞,就不会挨打。”说完,她拉起客人的手,善意嘱咐:“记住喽,像你这样标致的女人,太扎眼,最好少抛头露面,免得惹麻烦。” 姜玉姝心怀担忧,垂眸一笑,没接腔。 “我都听三平说了。”里正妻子十分感激,红着眼睛说:“今天多亏你们相救,假如三平被北犰人害了,一家老小靠谁养活?” 姜玉姝摇头道:“不用谢,其实我们也是自救。”说话间,她继续扒开竹帘缝往外看,暗忖: 奇怪。 那个姓巫的千户到底什么意思? 属下单膝跪了半晌,他至今不叫起身? 难道巫千户像西苍知府那样因故憎恶郭家?故意给下马威? 眼睁睁看着郭弘磊一直单膝跪地,姜玉姝攥紧竹帘,指节泛白,既焦急又困惑,不仅刺眼,更满心不舒服。 她咬着牙,几次欲出去一探,可冷静想想:不妥。老大娘言之有理,那种局面,我出去不但于事无补,甚至可能节外生枝。 里正妻子见状,也凑近向外张望,小声问:“你丈夫投军了?” 姜玉姝回神,叹道:“是啊。” “唉,你男人投哪一处不好?怎的上赫钦来了?我们这地方,兵荒马乱的,老是打来打去,没完没了,边军至今没抢回庸州,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把北犰人赶回他们老巢。”里正老娘盘膝坐在炕上,眯着遍布皱纹的眼睛,埋头纳鞋底,絮絮叨叨地说:“隔三岔五地打一场,至今没赢!唉,如今不能安心种地,庄稼又被烧毁,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姜玉姝眼睛一眨不眨,紧盯着院门外,分神答:“他胆子大,是主动投来赫钦卫的。” 里正妻子好奇问:“我看你们小两口年轻甚轻,多大了?” 姜玉姝关切注视家人,随口答:“他十七,比我——”她顿了顿,才接着说:“比‘我’大一岁。” “太年轻了。傻孩子,实在是傻!”里正老娘连连摇头,“你们不该来赫钦的。” 命中注定吧,没什么该不该的。姜玉姝苦笑了笑,继续眺望: 院门外 同伴一松手,田波便抬腿踹向北犰俘虏膝弯,呵斥道:“跪下!” “唔!唔唔呜!”俘虏不仅被五花大绑,还被堵着嘴。他瑟瑟发抖,瘫软跪坐,一改之前嚣张追杀大乾百姓的凶狠模样,拼命磕头求饶。 巫海轻蔑审视俘虏,终于开口道:“我听明白了。你们几个起来吧。” “是。”郭弘磊面色平静,带领小厮起身。 下一瞬,巫海吩咐道:“按军令,胆敢闯入大乾疆土残害百姓的外敌,一律杀无赦。郭弘磊,你把俘虏就地斩首,以平民愤。” “唔?唔唔!呜呜呜”北犰俘虏双目圆睁,惊恐万状。他是大脸盘高颧骨,鹰钩鼻,棕褐色头发,身板壮实。 什么? 郭弘磊一怔,皱眉打量俘虏。 巫海昂首,不悦地说:“嗯?” “大胆!”田波立刻上前,咄咄质问:“千户有令,自古军令不可违,你这是想抗命吗?” 郭弘磊迅速摇头,“不!” 巫海威严喝道:“那你还不赶紧动手?像这种狂妄杀害手无寸铁乡民的敌人,该死无疑!” “是。”郭弘磊点点头。 巫海偏头道:“给他刀。” 田波便解下佩刀,抛了过去。 郭弘磊一把接住,缓缓抽刀。 闻讯赶来旁观的村民群情激愤,纷纷喊道:“杀!该杀!” “杀了这害人的畜生!” “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快动手啊,杀了他!” 假如敌兵正在残害无辜百姓,郭弘磊势必大怒,拼力将其当场诛杀。但此刻初次面对一名瘫软流泪c呜咽磕头求饶的俘虏,他却有些无所适从了。 并非于心不忍,而是从未经历过,极陌生。 巫海负手昂然,冷眼旁观。 田波抱着手臂,悠闲看热闹。 与此同时·屋内 “啊,要杀俘虏了!”里正妻子一惊。 里正老娘也一惊,忙撂下鞋底,急得拍大腿,催促道:“我孙儿呢?大牛和小牛哪去啦?刚才还在屋里的。老三媳妇,你赶紧找找孩子,千万别让他们瞧见杀人,会受惊吓的!” “哎,我这就去找。”里正妻掀开帘子,心急如火跑了出去。 竹帘一掀一放,直晃荡。 姜玉姝全神贯注,冷不防被翘起的竹刺划了一下,额头生疼,却顾不上理睬,急欲再探看时,猛却听院外轰然响起拍掌与叫好声: “好!” “杀得好!” “该!没千刀万剐,便宜这畜生了。” 转眼,里正妻左手拽着十一岁的大儿子,右手搂着九岁的小儿子,一阵风般刮进屋里。 “呜呜呜。”九岁男孩跳上炕,一头扑进祖母怀里,哆嗦哭道:“那个人的脑袋掉了,腿还会蹬,流好多血我害怕。” 里正老娘招招手,大孙子便也上炕,她搂着两个孩子,安抚哄道:“别害怕,他是个北犰贼,杀了咱们大乾十几万人呢,活该被砍头!不过,你俩还小,下次不准去凑那种热闹了,省得夜里发噩梦。” 姜玉姝喟然长叹,先是百感交集,旋即心里仅有一句话反反复复: 他不过才十七岁。 自家败以来遭遇的种种磨砺,难为他能一一克服,真是太难为他了。 院门口 郭弘磊下颚紧绷,看也没看一眼身首异处的俘虏,默默把刀还给田波。 田波接过刀,顺手用死尸衣物擦拭刀身鲜血,状似开玩笑地问:“怎么?这就害怕了?” 郭弘磊摇了摇头。 巫海却颔首,淡淡赞道:“唔,不错。看你的手法与力道,应该习过武,对吧?” 郭弘磊定定神,抱拳答:“虽学过,但只懂些皮毛。大人过奖了。” 啧,文绉绉,酸溜溜。田波暗中嗤之以鼻。 巫海皱眉问:“你既自称已经投入赫钦卫,为什么不进军中接受操练?而是在这村里待着?” 郭弘磊尚未吭声,刘桐便抢着帮忙解释道:“巫大人,郭家这几个男丁月初受了伤,尚未痊愈,潘百户便叫他们养好伤再操练,以免伤势久难愈合。” “哦?”巫海若有所思,没再问什么,而是吩咐道:“我还有军务在身,这几具敌兵尸体交由你们处理,统统扔进苍江喂鱼罢,免得脏了老百姓的地方。” “遵命。” 巫海负手阔步,率领兵卒走向马匹,上马离去。 众人原地目送,纷纷道:“千户慢走。” 片刻后 刘桐扶了扶乌纱帽,心有余悸,唏嘘道:“好险,今日差点儿把性命丢在刘家村了!”他一阵阵地后怕,拱手道:“幸亏你敢挺身而出,你家小厮也武艺高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刘某惭愧,实在惭愧。” 郭弘磊忙回礼,毫不居功,平静道:“哪里?大人方才说得对,咱们其实是靠齐心协力才取胜的。” 刘家村的里正名叫刘三平,脚踝已经请人诊治了,敷着药,行走时微瘸。他侧目而视俘虏死尸,愁眉苦脸,沮丧道:“唉,我刚才本想请求大人把这东西拉到村外砍头,可又不敢多嘴。哎哟,这可是我的家门口,忒晦气了。” 郭弘磊便道:“我们立刻把全部尸体运去苍江!不过,得借用两三辆板车。” 此言一出,旁观并热切议论的村民们脖子一缩,忙不迭散了,谁也不肯借自家板车运尸体。 “哎?” “乡亲们等会儿。” “站住,都别跑啊!”刘三平阻拦无果,怒火中烧,却无可奈何,蹲地抱着脑袋,苦闷道:“早知这样,我肯定不当里正。每次遇见了麻烦难事,个个缩着脖子躲,总让我吃亏没意思,真没意思。” 大难不死,刘桐十分痛快,慷慨道:“行了行了!本官不会叫你白白吃亏的。快去弄两三辆板车来,官府买下了,到时用我们的马拉车,至于板车是留还是扔,随你的便。”语毕,他掏出一两银子,“够不够?” “啊?”刘三平喜笑颜开,飞快起身接过银子,高兴答:“够,足够了!多谢大人仁慈体谅,草民给您磕头了。” 刘桐袍袖一挥,催促道:“少啰嗦,快去办事。” “草民马上去办,您几位快请进屋喝茶。”刘三平颠颠儿跑进家门,一边吆喝妻子沏茶,一边去收拾家里的板车。 当姜玉姝草草处理了额头伤口赶到时,郭弘磊和小厮正在井旁,打水清洗。 水声哗啦,郭弘磊倒了一盆又一盆,认认真真,低头沉默洗手,每一片指甲缝儿都仔细清理。 姜玉姝慢慢靠近,本欲问“你还好吗”,转念一想,却轻声问:“事情解决了吧?” 郭弘磊如梦惊醒,深吸口气,抬头答:“放心,已解决——”他停顿,愕然问:“你怎么受伤了?” “没什么。”姜玉姝抬手欲摸额头伤口,却又忍住,“我不小心被竹刺划了一下,不碍事的。” 郭弘磊起身,低头端详妻子额头长约两寸的划伤,瞬间沉下脸,皱眉道:“怎么如此不小心?破皮渗血,万一落下疤,岂不糟糕?” 事关容貌,姜玉姝顿感不安,忐忑说:“不至于吧?浅浅一道口子,应该不会留疤的。” “算了。”郭弘磊宽慰道:“留疤也无妨,顶多听你哭几场。” 姜玉姝有心逗对方开怀,便道:“那可未必,公子等着瞧,就算留疤我也不会哭的!其实,根本没什么大不了,横竖脸是给别人看的,我自己不照镜子即可。” 郭弘磊莞尔,挑眉摇了摇头,叹道:“什么‘别人’?到时必定是我看得最多。还请姑娘行行好,小心养伤。” “万一真落下疤,”姜玉姝笑盈盈,“我就只能蒙面过日子了,避免吓着人。” 郭弘磊渐渐不再浑身绷紧,弯腰质问:“刚才你不是亲口说‘没什么大不了’吗?既然不在乎,何必蒙面?索性露着额头,吓唬人玩儿,解解闷。” 姜玉姝忍俊不禁,乐道:“我拿什么解闷玩儿不好?故意用丑脸吓人,我可不敢,怕挨打。” “哼,知道害怕就好生养伤!”郭弘磊语带笑意,转身继续洗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似互不相让,实则拌嘴玩儿。 半个时辰后 两辆板车运着六具敌兵尸体,十几人一起押去苍江。 姜玉姝好奇问:“这两辆板车是你大哥和二哥家的?他们同意吗?” 刘三平点点头,“放心吧,这我能做主!” 姜玉姝随口问:“怎么一直不见他们露面?” 刘三平苦笑叹气,惆怅答:“去年战乱,我大哥二哥两家南下投亲避难,原打算一起的,但我娘当时病得厉害,死活不肯走,哭着说‘老骨头了c不想拖累孩子’。没辙,我家只能留下照顾她。” 小夫妻点头以示赞许,刘桐亦夸道:“不错,孝心可嘉。” 刘三平赧然摆手,“奉养老娘,应该的!唉,村里有一大半的人家都逃难了,壮丁非常少,所以才推我当里正。再乱下去,这儿恐怕变空村,我上有老c下有小,估计早晚也得走。” “你别灰心,且听我说。”刘桐清清嗓子,郑重道:“其一,大乾将士们必定能击败北犰;其二,官府清楚你们遭灾正受苦,特地把全部新粮种拨给了刘家村,并邀请都中能人教导种植,或许到秋季时,便丰收了!” 嗯?决定了吗?姜玉姝精神一震,止步看着刘桐,后者问:“早上巡看时,你说此处土壤和温度都合适,对吧?” 姜玉姝颔首答:“对。” 刘桐果断道:“既如此,就定在刘家村了!知县有令,十天之内必须下种,我们不能再耽误了。” 刘三平呆了呆,小心翼翼地问:“其实,早上看地时我没怎么听明白,那个什么豆子,要分给我们村种吗?” 郭弘磊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姜玉姝却难掩兴奋,娓娓告知:“它叫土豆!不多的,就两万斤粮种,需占六七十亩地,先试种一季。你大可放心,无论成与败,耕地都将如数归还原主,我们只是借c租用!县令答应了,官府会按亩给予一些补偿。” 刘三平想了想,爽快道:“哎,村里逃难的人家一时半刻不敢回来的,田地白白荒着很可惜,不如给官府试粮种。那些无人耕种的地,你们随便挑吧,六七十亩不难凑。” 姜玉姝眉开眼笑,“太好了!多谢你如此通融。” 刘三平挠挠头,“嘿嘿,假如全村人都在,我是万万做不了这个主的。” “好!”刘桐头一昂,“本官稍后便派人回县城,把粮种带上来!” 走了大半个时辰后,众人抵达苍江。 此处苍江水面宽近二十丈,石岸蜿蜒曲折,江水充沛,汹涌湍急,轰隆隆,浩浩荡荡奔流向东南。 激流冲涮陡峭石壁,溅起雪白水花与茫茫水雾,江风飒爽,凉意沁人。 姜玉姝叹为观止,感慨道:“真壮观!” “当心。”郭弘磊一直抓着妻子手臂,莫名怕她被江风刮得落水。 刘桐大声问:“这板车你果真不要了?” “不要了!我儿子还小,可不敢带这种脏东西回家。”刘三平虽得了银子,但庄稼人节俭,仍十分心疼。 刘桐便一挥手,喝道:“遵照千户命令,连尸带车,全推下去!” “是!” 须臾,“扑通”声后,捆着尸/体的两辆板车没入江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日后·傍晚 粮种运进了刘家村,翠梅小桃等人也带着包袱赶到。 里正出面,安排负责教种新粮的“都中能人”住进一户村民闲置的旧宅。 郭弘磊审视里里外外,提议道:“虽是借居,但也该收拾收拾,至少床榻必须为新,并稳妥修缮所有门窗,夜里才能安歇。”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姜玉姝忙碌整理包袱,愉快道:“今天是六月二十五,你的生辰,恰巧翠梅她们带着米面菜蔬赶到,待会儿我们做几个菜,为你庆生!” 郭弘磊心里一暖,欣然问:“难为你记得。不知你擅长哪几道菜?” 擅长?我厨艺实在很一般姜玉姝尴尬之余,鬼使神差答:“别的不敢说,我白开水烧得可好了。” “白——”郭弘磊一愣,蓦地朗声大笑。 姜玉姝也笑了,刚想开口,却见翠梅飞奔禀告:“公子,潘百户找您!” “潘大人?他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两人对视,皆困惑不安,快步相迎。 潘奎拎着马鞭,大汗淋漓,风尘仆仆,一见面便劈头问:“小子,你是不是闯祸了?巫千户命令我立刻带你们四个回卫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暮中送别 闯祸?姜玉姝眉头紧皱,不假思索答:“他没闯祸啊!我们背井离乡, 初到异地, 一天到晚小心谨慎, 从未惹是生非。” “不知具体出了什么事?其中恐怕有些误会。”郭弘磊抬手引领,冷静道:“大人远道而来,请进屋喝茶歇会儿。可否容属下几个略收拾行囊?” “可以!” 潘奎抬袖擦了擦汗, 大踏步往堂屋走, 叮嘱道:“但军令如山,上头等着我带新兵回去复命,故不敢耽搁。一刻钟!我准你们一刻钟, 赶紧收拾行李。马已经牵来了, 稍后就启程。” 一刻钟?姜玉姝欲言又止,心直往下沉, 方才满脸的笑容荡然无存, 郁懑不乐。 “多谢大人通融。”郭弘磊不可能违抗军令,只能催促道:“林勤,你和长兴c长荣快去收拾收拾, 按时启程。” 三个小厮便点头, 却听落座堂屋的潘奎探头提醒: “小子们, 军中衣食住行均有定规,无需多带杂物, 即使带去了也用不上的。” “是!”小厮一抱拳, 疾步回屋收拾。 这时, 本在厨房里热切忙活的潘嬷嬷c小桃以及管事周延之妻闻讯赶出来, 个个挽起袖子,一身柴火烟气,无措杵着。 身为奶娘,潘嬷嬷不安且不舍,鼓足勇气,恭谨道:“潘大人,今日是我们公子的生辰。自打抄家以来,跋山涉水千辛万苦,竟未安稳坐着用一顿饭,您能不能准他多待一会儿?好歹让他吃了晚饭再——”她忽然停顿,红着眼睛懊恼说:“唉哟,瞧我这嘴,实在不会说话,该打,该打!” 不仅奶娘,其余人亦恹恹黯然。 潘奎接过翠梅奉上的茶,讶异问:“哦?原来今天是弘磊生辰?我虽看了名册,却没记住。” “小小生辰,过与不过都没什么,不妨事的。”郭弘磊递了个眼神,潘嬷嬷会意,强忍失望,带领小桃去为他打点行囊。 姜玉姝极力打起精神,勉强笑道:“大人军务繁忙,本不必操心这类小事的。”顿了顿,她担忧地问:“我们一头雾水,完全不知到底闯了什么祸,求大人明示。” 热茶滚烫,潘奎呷了一口,严肃答:“你们的为人,我已大体了解,至今未发觉弘磊‘傲慢无礼’。但今儿午后,观巫千户的神态,似乎隐隐不满,我再三询问,他却语焉不详,只命令我立刻带领你们回军c严加操练,尽快扫清侯门新兵的纨绔习气,以正军威。” 岂有此理! 谁又在提“侯门纨绔习气”了?生在郭家,能算作个人犯错吗?生老病死,明明是命中注定的。 姜玉姝不由得暗恼,疑惑问:“我们前两天险些被北犰人杀了,齐心合力才逃过死劫,因生擒了一个俘虏,刘县丞便派人去赫钦卫搬救兵,结果凑巧请来巫千户,他率领十余士兵,待了片刻便离开。萍水相逢,匆匆一面,究竟是谁误会了什么?或是故意造谣诋毁?” 郭弘磊沉思不语,一时间难以想通。 潘奎叹了口气,高大健硕的身板靠着椅背,状似头疼。 “莫非大人有所猜测?”姜玉姝目不转睛。 潘奎黑着脸,抬手揉搓胡茬,不答却问:“那天你们可有发现谁在千户跟前煽风点火?” 郭弘磊目光变了变,与姜玉姝对视一眼,各有考量。 “有话直说!”潘奎了然,不满道:“爽快点儿,别犹犹豫豫的,小家子气!” 姜玉姝迅速下定决心,抢着说:“咳,我倒没发现有谁煽风点火。不过,看见了一个认识的人。” “谁?”潘奎坐直了,双手握膝。 姜玉姝字斟句酌答:“初次见面时,您正奉命带人追捕逃犯,其中有一名姓田的总旗前两天他也在场。” 她点到为止,屏息等候对方回应,心想:如果我没料错,那个田总旗十有八/九和原上峰反目了。否则,潘大人何必向我们打听经过? 果然! 潘奎顿时冷笑,起身负手,淡淡道:“田波如今既不是总旗,也不是我的手下。他另择良木,成了巫千户的亲兵。” “哦?”郭弘磊颇感意外。 姜玉姝低头喝茶,识趣地没追问别人家务事。 潘奎生性直爽,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很没好气地说:“现已成了自己人,我告诉你们真相也无妨。哼,那次在驿所,调戏小丫鬟的人并不是丁远,而是田波!” “居然是他?”姜玉姝一怔,缓缓道:“我们从府城到赫钦的路上,‘登徒子’总是凑近,脸红耳赤吞吞吐吐,看着十分规矩老实,令人感慨‘人不可貌相’。” 郭弘磊顺势问:“众目睽睽之下代人受过,丁远想必是被田波威逼利诱的吧?” “不是。”潘奎摇摇头,恨铁不成钢,“丁远并未被威逼利诱,而是心甘情愿。庄户人家的傻小子,相谈几句豪言壮语,便与同乡的田波称兄道弟,掏心掏肺。那天正是他撞见并阻止了田波,最终错用义气,主动替‘一时糊涂的田大哥’背负罪名。” 姜玉姝感慨道:“讲义气讲得犯傻了。” “事后无意中得知真相,田波却百般抵赖,背后委屈大骂老子冤枉无辜,气得老子严加审问,逼得丁远和盘托出,惩罚田波二十棍,并暂解除其总旗一职。”潘奎脸色黑如锅底,咬牙切齿,“我一心想纠正他兵匪似的性子,谁知他毫不领情,甩手跳着脚走了,谋为千户亲兵,不再把我这个百户放在眼里!” 郭弘磊安慰道:“大人消消气。田波那种人,走便走了。” “哼,那种欺凌弱小不讲义气的东西,老子才不稀罕!”潘奎声如洪钟,一口灌尽热茶,烫得“嘶嘶”吸气。 姜玉姝忙倒了杯凉水递上,惴惴不安,小声问:“那,巫千户突然让您带郭家新兵,究竟是何意?” “尚不清楚。”潘奎抹了抹嘴,大咧咧问:“怎么?怕你丈夫被人刁难啊?” 如此局势,怎能不怕?姜玉姝无声地恳求,眼里饱含担忧。 潘奎笑了笑,豪迈道:“放心吧,除了分内职责,老子从不坐视弟兄被无理刁难!军中最重情谊,只要手下的人安分勤恳,头儿就得护着,否则休想服众。” 姜玉姝略微放下心,感激道:“那就先谢过大人了。” 随后,林勤三人和潘嬷嬷一齐提着包袱返回。其中,林勤递上个荷包,凑近提醒道:“这个,您别又忘了。” 郭弘磊恍然记起,接过荷包一把塞给妻子,歉意道:“物归原主!自从到达西苍,我几次想还给你,可家里一直忙乱多事,几次都混忘了。” “这是?”时隔数月,忧心忡忡的姜玉姝魂不守舍,第一眼并未认出来。 郭弘磊无奈摇头,附耳告知:“你的体己。” “哦!”姜玉姝一拍额头,窘迫道:“瞧我这记性!亲自收拾的东西,竟然认不出来。” 郭弘磊倍感不放心,叮嘱道:“仔细收好。我走后,你们平日千万小心,屯田时若遇见麻烦,切勿逞强,当请官府出面调停才是。” “嗯。”四目对视,姜玉姝不住地点头,心里一酸,嗓子发堵,涩声劝说:“我知道你骁勇善战,见了敌人便奋不顾身,任谁呼喊也不回头。但请时刻牢记,这世上你并非孤独一人,全家百余口正在长平县盼望团聚!咱们一起来赫钦,理应一起回。” 郭弘磊沉默半晌,有心安抚,却无法掐算命运,只能告知:“我始终牢记着家人。” “你在军中更加要小心。”姜玉姝想了想,义正辞严,慎重嘱咐:“士可为国英勇赴死,却不可辱。假如有人看你们是郭家流犯而肆意欺侮,无需一再憋屈容忍,悄悄抓住其把柄,咱们设法整治他。” 郭弘磊失笑问:“你敢?”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呢,逼急了,看我敢不敢!”姜玉姝心思飞转,掰着手指头细数,“到时,如果势单力薄,在西苍,可向穆世伯c潘百户以及知县求助,龚大哥也算一个吧。都中亲友就多了,数不过来,其中有几个肯定愿意帮咱们解围!” 郭弘磊心知肚明对方忧愁,安抚道:“你放心,我会谨慎与人打交道的。” 而后,潘奎按着佩刀,嚷道:“一刻钟到了!弘磊,且将儿女私情放下,随我回去拜见千户。” “是。” 夕阳西下,暮色四起。 一行人牵着马,齐整戎装中夹杂平民打扮的四个郭家人。 县丞刘桐和里正等人闻讯赶来相送。刘桐拱手,关切道:“各位多保重,祝平安凯旋。” 郭弘磊抱拳,恳切答:“郭某冒昧,斗胆相求一事,求您——” 刘桐会意打断道:“不必多说,我明白。姜氏由知县委派来此屯田,而我分内监管着新粮种,恰同办一事。放心吧,即使我回县衙处理公务,也会留下人手盯着粮作物的。” “多谢!”郭弘磊感激躬身。 “走了。”潘奎上马,冲刘桐抱拳道:“刘大人,告辞。” 因着对方是知县堂弟,刘桐熟稔嘱咐:“多加小心,改天我请喝酒。” “哈哈哈,那我记着了!”语毕,潘奎扬鞭,大吼一声“驾”,策马启程。 郭弘磊伤势痊愈得七七八八,敏捷上马,低声道:“进屋去吧。用不着伤心,我一有空就回来。”语毕,他打马追赶潘奎,绝尘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暮色深处。 破旧村院围墙旁,姜玉姝久久地目送,一声长叹。 翠梅无精打采,闷闷道:“唉,今天是姑爷生辰,他连面也没尝一口,就被叫走了。” “军令不可不从,将士违令必遭严惩。”姜玉姝神色凝重,肃穆道:“如今我只盼大乾尽快击溃北犰c早日收复庸州,所有人安宁太平地过日子。” “对!”潘嬷嬷泪花闪烁,“早日打胜仗,公子才能常有空回来歇息。” 留下唯一一个小厮叫邹贵,沮丧喃喃:“我只差一岁,军中就不肯收,非得满十六岁。” 管事周延语重心长,叮嘱道:“公子带人一走,此处只我和你是男人,屯田时,你小子务必用心,老实听少夫人的吩咐干活!” 邹贵连连点头。 里正刘三平旁观半晌,磨磨蹭蹭地近前,搓着手告知:“草木灰都烧好了,全堆在我家院子里。放心,我亲眼看着乡亲们烧的,绝不是图省事去田里刮的。” 姜玉姝回神,振作道:“辛苦各位了。其实秸秆灰也行,只是敌兵火烧庄稼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大风大雨,田里的灰烬难以收集,新烧反而更快。” 异世无法配置药液脱毒,只能用土法拌种。 谈起正事,刘桐便问:“你怎么挑了大片坡地?平地不合适吗?” 姜玉姝解释答:“我原打算全挑平地的,但偶然发现一处缓坡土壤疏松肥沃,而且地被主人家年初深翻过,十分适宜土豆。所以我决定试试。” “行,听你的!除了你,别人根本没种过,只能拭目以待。”刘桐无计可施。 姜玉姝早已盘算过了,有条不紊地说:“土豆几乎都发芽了,倒省了催芽的功夫。事不宜迟,明早我带人切块拌种,田地请尽快按昨天教的那样挖好沟,等一切准备就绪,即可下种!” “十天,别忘了。”刘桐生怕延误,谆谆提醒道:“知县大人有令,咱们必须按时完差,不然要挨罚的。” 姜玉姝正色道:“自当尽力!” 一听知县降罪,里正慌忙表示:“六七十亩地而已,这两天我已带领乡亲们忙妥大半了,最迟后天,一定忙完!” “这就好。” 夜间·堂屋 入夜后的刘家村黑漆漆,日子艰难,村民舍不得费灯油,早早便上炕安歇。 方桌陈旧,红漆斑驳褪色,一盏油灯孤光摇曳。 姜玉姝眸光沉静,暗中琢磨措辞,扫视带来赫钦的人手:翠梅c小桃c潘嬷嬷c邹贵,以及周延夫妇,微笑道: “赫钦兵荒马乱,难得各位自告奋勇c主动请缨来此屯田。你们的举动,我和二公子全记在心里了。” “这是应该的。” “奴婢本该跟随伺候。” “公子待小人有恩,小人甘愿追随!”众仆纷纷表明忠诚。 姜玉姝抬手打断,脸色和缓,语调却坚决,严肃道:“为了安稳屯田,现在我提醒几件事,请各位牢记。第一,咱们是犯人,不宜主仆相称,叫外人听着不像话。” “那c那该怎么称呼呀?”小桃茫茫然。 姜玉姝笑答:“随你们喊,我不在乎这个。”顿了顿,她继续嘱咐:“第二,平日别穿金戴银佩玉c别涂脂抹粉c别用绫罗绸缎总而言之,衣食住行尽量朝乡民靠,免得外人议论流犯日子富足。当然,吃饱喝足穿暖是应该的。” “少夫人言之有理。”潘嬷嬷十分赞同。 姜玉姝顺势道:“我向县令揽下了栽种土豆的差事,满脑子全是种地,家务就交给嬷嬷和周管事负责了。” “哎,是。”潘嬷嬷紧张躬身。周延原本是侯府中等管事,已历练多年,稳重答:“您放心,小的明白了,一定认真比着村里的日子,仔细琢磨,避免引人非议。” 姜玉姝点了点头,赞道:“好,这样想就对了!老夫人在长平管着大家,我在赫钦管着小家,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刚才提的两条,其实是为每个人着想,各位切莫疏忽。另外,我每月会给一定的银子,供日常花销,譬如生病或受伤,请医用药。” 说话间,她一看翠梅,后者便把备好的钱袋递给周延。 “多谢少夫人信任!”周延深深躬身。 次日·清晨 里正家的院子里热热闹闹,挤了一地男女老少,好奇围着姜玉姝,七嘴八舌,争相问: “到底切成几块啊?” “我没种过这个,拿不准,万一切毁了怎么办?” “如果切越多c长越多的话,能不能一个芽眼切一块?” “啧,切成这样,能活吗?” 姜玉姝坐在马扎上,左手一堆发芽土豆,右手一篮草木灰,面前摆着个絮了干草的筐。 眼前的阵仗,前世常负责推介新品作物的她丝毫不陌生,十分熟悉。她不急不躁,举高一颗土豆,扬声教道:“安静,都先认真听我说!首先,刀必须干净;其次,纵切,至少留两个芽眼;最后,切好了给拌上草木灰。”说话间,她慢慢切了一颗,放进草木灰中沾滚,叮嘱道:“这时候要小心,轻点儿,别碰掉了芽。” “我学会了!”翠梅兴致勃勃,愉快道:“这个一点都不难,你们别光站着看呐,快试试。两万斤粮种呢,单靠我们可忙不完。” 小桃和潘嬷嬷等人也埋头忙碌,邹贵和周延则跟着里正,招呼村民从地窖里搬土豆。 四处乱糟糟,耳畔闹哄哄。 姜玉姝汗流浃背,顾不上掏帕子,抬袖胡乱擦汗。她回头一瞥,忙大声道:“搬运的时候手脚要轻,仔细碰掉了芽。” “哎,我记着呢。”刘三平身为里正,忙得不可开交,嗓音嘶哑,叮嘱道:“乡亲们,都上点儿心!县丞刘大人发话了,只要咱们用心帮忙种土豆,等苞米和麦种到了就多分给刘家村一些。” “那,苞米和麦种什么时候才到啊?” 刘三平抹了把汗,嚷道:“管它什么时候到!总之,官府不会骗老百姓的,刘大人昨天已经派人回县里帮咱们催了。” 有利可图,而且事关庄稼,众村民满怀期待,踏踏实实地干活。 反复不停地切c切c切,姜玉姝捶捶酸痛的后腰,起身走动。她走了几步,猛想起件事,急忙返回原处,拿起颗土豆,高声告诫:“各位,这发了芽的土豆,是有毒的,千万别吃!” 此言一出,满院子的乡民震惊,面面相觑,诧异问: “有毒?奇怪,既然有毒,官府为什么叫我们种?” “就是!不怕毒死人吗?” “唉,这不是瞎闹么,辛辛苦苦一场,结果种出毒/物!” “我就说嘛,这豆子不行,还是苞米麦子好。” 姜玉姝喉咙干渴刺痛,忙解释道:“你们误会了!听我说,只有发芽或表皮青紫绿色的土豆才有毒,其余请放心食用。各位想想,这可是藩国献给大乾的贡品,真那么毒还得了?我再提醒一次,发芽或表皮青紫绿的土豆,绝对不能吃。” “官府派她来教导的,她怎么说咱们都照办!”刘三平累得气喘吁吁,灌了几口水,继续奔走。 这番话翠梅等人早已知晓,帮着解释给半信半疑的村民听,费尽口舌,个个哑了嗓子。 全村齐上阵,半天便完成了切块与拌种。 两日后·田野 姜玉姝精疲力倦,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连续教导了缓坡与平地两处不同的耕种方法。 “唔,不错。”刘桐掸掸袍袖,居高临下俯视旷野,欣然说:“无论收成如何,至少遵照知县的意思按时下种了,其它的只能看老天爷开不开恩。” 姜玉姝苦笑了笑,沙哑着嗓子,坦言相告:“实不相瞒,这些日子以来,我心里简直觉得像‘赶鸭子上架’似的,匆匆忙忙。真不敢指望有多好的收成,因为一切实在太仓促了。” “怕什么?我们一直看在眼里,心中有数,不会怪你的。”刘桐擦擦汗,无奈道:“反正土豆再放着只会腐烂,不如大胆交给你试试!” 姜玉姝笑问:“死马当活马医,是么?” 两人正交谈着,突听下方乡民慌乱叫嚷,里正飞奔靠近缓坡,仰头焦急大喊: “糟糕!村里有人偷藏土豆煮了吃,全家都中毒了!东西是你们带来的,你们有没有办法救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北上修渠 中毒?姜玉姝目瞪口呆,微提裙摆疾走几步, 探身俯视矮坡下, 嘶哑嗓音惊讶问:“果真是吃了土豆中的毒吗?那一家有几口人?要不要紧?” “真的!”里正仰着头, 气急败坏,喊道:“是刘老柱,他八成趁着帮忙搬粮种的时候偷藏了些, 今儿撒谎腰疼干不了活, 躲在家里弄吃的,结果一家四口全被毒倒了!” 姜玉姝既担心又气恼,胸口急促起伏, 匆匆下坡, 不可思议地问:“这几天,我生怕有人误食中毒, 再三再四地提醒村里‘发芽或表皮泛青紫绿色的土豆含毒’。为什么还有人家敢吃?难道他们没听见告诫吗?” “唉。”年轻的里正愁眉苦脸, 尴尬答:“我才刚听说的,不太清楚。或许是真没留心听,或许c或许——不怕死吧。在我们村, 老柱两口子爱贪便宜, 一早出了名的。” 坡地土壤松软, 姜玉姝深一脚浅一脚,鞋子裙摆沾满泥巴, 忍不住怒道:“听起来, 他事先多半知道有毒。明知有毒, 居然还敢冒险尝试?而且是带领全家人一起吃?简直荒唐!” 翠梅搀扶着下坡, 小桃和潘嬷嬷c周延妻紧随其后。小桃劝道:“您别急,慢点儿。” 官差握着刀柄观望,“大人,您看该怎么办?” “哼。”刘桐俯瞰旷野风景的雅兴一扫而光,拉长了脸,不悦道:“不听劝诫的鬼祟小贼,有谁强逼他中/毒么?他分明自讨苦吃。” “活该!”众官差丝毫不同情。 刘桐叹了口气,跟随姜玉姝下坡,无奈道:“罢了。走,本官得去瞧瞧,以免被乡民背后指责不关心老百姓。” 下坡途中,翠梅亦嗓音沙哑,抱怨道:“唉,这几天,我们一再地劝告乡民,嗓子都哑了,没想到却被偷粮贼当成耳边风。” 姜玉姝立即止步,隐隐担忧,扭头嘱咐:“你个傻丫头!今后别口无遮拦的,不准当众嚷嚷‘谁偷谁贼’,人皆好面子,万一激怒村民,我们势单力薄,有理也难辩,只会白白吃亏。” “对。”潘嬷嬷附和道:“人家村里的家务事儿,不与咱们相干,少插嘴。” 翠梅一阵后怕,慌忙四顾,讪讪道:“我一时没多想,往后会留心的。” 两刻钟后,一行人骑马的骑马,赶车的赶车,一窝蜂似的涌进中毒人家院子里。 堂屋门口,一家四口靠着墙,中年夫妻及一双儿女。其中,儿子刘冬十九岁,女儿刘小秋十五岁。个个脸色苍白,气息奄奄,地上吐了大滩秽物,臭味刺鼻。 村里大事小事堆积成山,刘三平焦头烂额,无奈问:“老柱叔,官府明明白白告诉有毒的东西,你一家就没听见吗?悄悄地煮了吃,果然中毒了!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同为一姓,家家户户之间均沾亲带故,碍于情面,他舍“偷偷”而用“悄悄”,内心十分鄙夷。 刘老柱“哇”地呕吐几下,抬袖一抹嘴,眼皮上瞟对方,虚弱答:“哟,三平,自打你当上里正,真是越来越威风了,压得老叔不敢吱声。” “行啦,人现在是里正了,你算哪门子的‘老叔’?快闭嘴罢。”老柱妻搂着女儿,白了丈夫一眼,愁苦说:“三平,你以为我们乐意冒险吗?还不是因为家里没粮!眼看孩子要饿死了,逼不得已,才弄些粮食充饥。” 刘三平年轻辈分低,镇不住局面,气得干瞪眼,直白质问:“上次北犰贼放火烧庄稼,并未烧毁你家后山的两亩苞米,前几天我还见这院子里堆满苞米,怎会缺粮?算起来,你家应该是全村最富足的。” “少胡说八道!”刘老柱恼羞成怒,老柱妻脸色惨白,懊悔哀嚎:“我们一家可倒霉,谁知土豆真的有毒呢?” 姜玉姝与县丞前后脚迈进院内,尚未站稳,她便听见对方最后一句,登时皱眉,困惑问:“难道你之前一直认为我们撒谎?” “咳咳,呕。”刘老柱又吐了两口,哭丧着脸,喘吁吁答:“我曾帮镇上的老爷种地,一天到晚累死累活,却c却只能吃个半饱。哼,东家不仅忒吝啬,还瞎说粮种有毒,我不信,拿了些尝尝,根本没毒。但这次——呕”他捂着肚子蜷缩,吐得眼前发黑,直不起腰。 姜玉姝定睛审视中毒之人的气色,听完哭笑不得,险些气个倒仰,摇头道:“事关重大,我怎么可能撒谎骗人?” “无知愚蠢的东西!”刘桐昂首,官袍袖一甩,严厉斥骂:“本官亲自督办的差事,你们一家不仅不用心劳作,甚至偷吃粮种?胆子够大的,莫非是想上县衙公堂转转?” 刘老柱夫妇立刻慌了,强撑着身体,趴在呕吐秽物里磕头求饶:“大人饶命!草民知错了,求您开恩饶恕一回,下次再不敢了。” 虑及是因土豆而毒倒一家四口,姜玉姝想了想,小声劝说:“大人息怒,别和糊涂人一般见识,毕竟四条人命,可别出什么事故。” “唉,对着这等无赖小人,本官实在头疼,无计可施。你若有办法便试试。”刘桐单手扶了扶乌纱帽,烦恼地别开脸。 姜玉姝点点头,对里正说:“土豆是朝廷赐下的,没给配解/药。你快设法催他们吐干净,并沏一壶浓茶来,多灌他们喝浓茶。另外,再熬些甘草绿豆汤,等他们缓过来了慢慢儿喝。” “浓茶和甘草绿豆汤?这个不难,我立刻叫人弄!”刘三平热汗淋漓,转身安排老柱亲戚帮忙救人,并挽起袖子,叫上几个帮手,捏着鼻子,七手八脚地动手催中毒之人呕吐。 恶臭难闻,看热闹的人群捂着鼻子,纷纷后退。 “爹c娘,你俩怎么又干这种事啊?”十五岁的女孩儿羞臊窘迫,满腹怨气。刘小秋吃得少,中毒浅,双手捂着脸,埋怨道:“我和哥问起的时候,你们拍着胸口说是捡官府扔下的丢人,太丢人了。” 众目睽睽之下,置身冷嘲热讽之中,十九岁的小伙子十分难堪。刘冬一抬头,见姜玉姝蹙眉打量自己一家,瞬间羞惭至极,仓惶低下头,恨不能当场钻地缝躲藏! 其实,姜玉姝初踏进村察看耕地时,刘冬第一眼便看呆了,不由自主地跟随,目光痴痴,惊奇暗忖:天呐,世上居然有这么标致的女人? 那眉眼c那鼻子c那唇齿,举手投足间,身姿端庄娴雅刘冬无法自控,一见倾心,紧张跟踪,直到被父母叫回家干农活。 拥挤中,人群索性退到围墙外。 姜玉姝始终被家人和刘桐的官差围护,她佯作未察觉四周种种眼神,镇定从容。 救治一通后,所幸吃得不多的四人逐渐好转,神智清醒。 隔着围墙,刘桐威严问:“他们一共偷了多少粮种?又分别吃了多少?” 几个与刘老柱有仇的好事村民殷勤答:“大人稍等,草民去探探。”说完,他们便跑进灶房翻找,迅速端着一小半筐土豆,凑近邀功似的说:“大人请看,这些已经蒸熟了,至于还有没有生的,草民不敢搜。” 刘桐稍一思索,对姜玉姝说:“官府有言在先,都怪村民不听劝诫。忙碌多日,你回去歇会儿吧,养精蓄锐,从明日起,最好每天去地里看一看。” “您放心,我会密切盯着庄稼的。”姜玉姝福身以告别,带领家人离去。 随后,刘桐黑着脸,厉声喝道:“岂有此理!竟有人敢从本官眼皮底下偷粮种,显见根本没把官府放在眼里!恐怕他们也敢去地里偷挖,这还了得?来人,给我搜,把他偷的全搜出来!” “是!”官差领命,带刀进刘老柱家搜查。 姜玉姝尚未走远,了然道:“刘大人在杀鸡儆猴。” “确实该整治一番,以儆效尤。”管事周延有些担忧,“否则,今天西家偷c明天南家偷,咱们这些屯田的人没法交差。” 同伴纷纷颔首赞同。 夜间·卧房 “嘶~”姜玉姝疼得吸气。 在旁做针线的小桃扭身问:“很疼吗?” “我看结痂了,试着一撕,结果伤口没愈合,有点疼。”姜玉姝对着小铜镜,审视额头伤口。 翠梅劝阻道:“既然伤口没愈合,您快别碰它了,仔细撕裂落下疤——咳,小心些。” “那天他说,”回忆蓦地涌上心头,姜玉姝放下铜镜,挽袖磨墨,“假如我落下疤痕,索性露着额头吓唬人取乐,解解闷。” “二公子说的?”小桃抬头,眼神柔柔。 翠梅安慰道:“放心,肯定不会落下疤痕的!姑爷想必是在说笑。” “嗯。”姜玉姝忍俊不禁,笑着笑着,却慢慢停下磨墨的动作,神色凝重,喃喃说:“他们走了七八天,在军中也不知过得怎么样。” 小桃愁肠百结,忧切问:“公子走之时伤势未愈,带伤奔波,艰难可想而知。或许,他正在上阵杀敌?” 姜玉姝不懂行军打仗,摇了摇头,迟疑答:“晚上黑漆漆的,北犰有可能偷袭,但大阵仗应该在白天。否则,拥挤混乱中估计会误伤自己人。”顿了顿,她不安地说:“至于他们的伤势,我特地求得潘大人答应关照,如无意外,应该已经痊愈了。” “听三嫂说,赫钦卫驻在离刘家村不远的苍江边上,近归近,但军纪严明,兵丁未经允许不能外出的。”翠梅道。 姜玉姝先是点头,而后诧异问:“三嫂是谁?” “里正的妻子。”翠梅一拍手,前仰后合,乐道:“他们家取名可随便了。譬如,里正三兄弟,分别叫大平c二平c三平。而里正的两个儿子,分别叫大牛和小牛!哈哈哈。” 姜玉姝继续磨墨,温和道:“刘家村民只求日子太平富足,大多目不识丁,取名简单朴实。你呀,别动不动就笑话人家。” “奴婢——” “嗯?”姜玉姝抬眸一瞥。 翠梅按按嘴,改而说:“姑娘误会了,我只是觉得有趣,并无嘲讽的意思。” “我明白,只是提醒提醒你而已。”姜玉姝提笔蘸墨,伏案写家书,疲惫道:“忙碌半个月,该往都中报平安了。” “那您快点儿写,别让大人着急。”翠梅欣喜道:“大人一直记挂着您。那天离开府城之前,龚大人给了一叠信,全是大人托他转交的。真好!” 忆起姜父信中的慈爱教导之言,暂撇开过往嫌隙,姜玉姝笑了笑,欣然说:“我在北上途中苦闷,隔三岔五就给父亲写信,他老人家或许烦了。” “哪里?”翠梅坚定道:“大人心疼女儿还来不及呢,绝不会嫌烦的。” 小桃微笑倾听,不时插句话。彼此虽和睦,但她心知自己比不上陪嫁丫鬟,不敢与翠梅争宠信。听着听着,她暗忖:靖阳侯府虽已被抄,但凭亲友帮扶与公子本领,郭家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到那时,公子身为家主老夫人一早准了的,我甘愿伺候公子和夫人一辈子!她满怀期待地想。 数日后·清晨 刚浇了水的坡地湿润,姜玉姝蹲在垄前,抓了把土壤揉搓,汗湿鬓发。 “幼苗何时才能长出来?”刘桐扶了扶乌纱帽,频频掏帕子擦汗。 姜玉姝起身拍拍手,略一盘算,谨慎答:“具体得看当地气候。据说,一般要二十天左右,拭目以待吧。” “二十天?那本官可看不见了。”刘桐颇感惋惜,转身往田间道上走,“昨日县衙派人送来口信,催我回城处理公务,无法再待在刘家村。明早启程。” “啊?”虽是意料之中,但姜玉姝仍一怔,忙跟随,恳切道:“足足六十七亩地,单靠我家几个人,无论如何忙不过来的,还请您离开之前安排安排。” “这是自然。”刘桐踱着方步,带刀官差从不离其左右,“放心吧,本官会交代村民的。横竖眼下缺其它粮种,村民闲着也闲着,不如帮忙侍弄新粮种。倘若收成好,即是老百姓的福气,日后便多一样粮食。” 姜玉姝愉快道:“大人所言极是!官府一片仁慈关爱之心,实乃百姓之幸。” “哈哈哈。”刘桐被夸得眉开眼笑,顺势告知:“栽种新粮,属赫钦民生大事,按例需详记并编入县志,故本官将委派一名主簿,从头到尾地盯着。”语毕,他偏头说:“庄松,你留下,务必详实记载,知县要过目的。” “是。”名叫庄松的主簿未及而立之年,面白无须,文质彬彬。 刘桐又道:“同时,本官会留下两名衙役,协从助你。” “多谢大人!”庄松得到护卫,悄悄松了口气。 于是,次日一早,粮马县丞便打道回城。 姜玉姝福身道:“回城路远,大人一路保重。” “你们要安分在此屯田。按律,流犯绝不能擅自离开西苍,违者将以逃犯论处!”刘桐压着嗓子,严肃告诫。 姜玉姝颔首,“您放心,郭家人全在西苍,哪儿也不会去!” “这就好。” 刘桐登上马车,掀开窗帘对里正说:“本官回县衙处理些急务,不日仍来此巡察新粮作物。你们若想过上饱足的日子,必须用心侍弄庄稼。” 刘三平毕恭毕敬,点头哈腰,“是。” 刘桐承诺道:“待有了收成,官府一定先分给连年歉收的月湖镇。尤其你们村,频频遭灾,官府正在琢磨赈济之法。” “谢谢大人!”刘三平十分动容,扑通下跪,磕头感激道:“草民一定带领乡亲们照您的吩咐办,拼力挣收成!” 一行人目送片刻,待县丞车马远去后,惯例下地忙活。 念及救命之恩,刘桐把一辆破旧小马车送给了郭家。 此车无门无窗亦无帘,吱吱嘎嘎,但总比走路强多了。 七月流火,可晌午依然炎热。 姜玉姝头戴一顶遮阳帷帽,沿着水渠北行,纳闷问:“奇怪,这渠里的水怎么越来越浅?” “对,几乎眼看着变浅了!”小厮邹贵蹲在渠旁,撩水洗手,担忧道:“万一干涸,我们上哪儿弄水浇地?” 刘三平挠挠头,无奈告知:“前阵子连降大雨,水渠上游八成有地方被冲垮了,堵塞不通,所以渠水才越来越浅。” “这怎么行?”主簿庄松皱着眉,不解地问:“你们一直没去上游瞧瞧吗?” 刘三平叹了口气,面露恐惧之色,忌惮答:“假如在以往,家家户户需要水浇地,早就扛着锄头上去挖通了。但今年三月底,春雨冲垮了渠岸,八个乡亲结伴修渠时,倒霉遭遇北犰人,有的被刀砍,有的身中乱箭,甚至惨无全尸!从那以后,谁也不敢去上游了。” 姜玉姝怜悯叹气,忐忑问:“此渠源头是在哪儿?非常靠北吗?” “牧河。”刘三平告知:“这条灌溉水渠用了上百年,祖祖辈辈不断地整理,算上其中两道山溪,总长近三十里。” 翠梅惊叹道:“三十里?够厉害的!” “听说,最初是引溪水灌溉,渐渐不够用了,便又引一道溪,谁知仍不够!祖辈们没辙,索性埋头往北开挖,最终引来牧河水,供全村人浇灌庄稼。”刘三平蹲地,望着清浅的渠水,感慨良多。 姜玉姝不得不关心,提议道:“顺利的话,土豆幼苗过阵子就会长出来,万万不能缺水!你看能不能多找些人手,带上武器去修渠?” “难呐。”刘三平愁眉苦脸,焦躁说:“其实,你们没来之前我就试过了,费尽口舌才劝动五六个壮丁,人手不足,统统上有老c下有小,谁敢冒险?事情便搁下了。” 姜玉姝与庄松商议几句后,庄松道:“三平,你再去试试,告诉众乡亲c我们已有七八个人手,但还缺二十五个壮丁。” “论理,”姜玉姝心平气静,提醒道:“水渠是刘家村的,但我们乐意帮忙。除了土豆,别的庄稼也需要浇灌啊。这几天,我发现许多人围着渠水唉声叹气,你去问问,等凑足人手再修渠,以确保平安。” “道理我明白,乡亲们本就该齐心协力的。”刘三平霍然起身,风风火火道:“行!我马上回村,叫齐人手再告诉你们。” 土豆下种后的第十九天,姜玉姝惯例下地。 “天气愈发凉快了。”翠梅跳下马车,回手搀了同伴一把。姜玉姝戴好帷帽,笑道:“此处地势比府城高多了,自然凉爽些。” 天色初亮,周延妻扛着锄头,打着哈欠迈进田垄,扫了扫四周,眼睛猛地一亮,飞奔凑近蹲下细看,惊喜大喊:“出苗了!快来看,终于出苗了!” “什么?真的吗?” 姜玉姝精神大振,紧张奔近,前后左右细看,盯着破土而出的嫩绿幼苗,喜笑颜开,兴奋道:“可算出苗了!哎,这阵子我愁得夜里睡不好觉,生怕土豆长不出苗。” “快看!”翠梅跪坐垄间,兴高采烈,招呼道:“这儿也有几棵!” 霎时,许多人闻讯赶到,热切谈论,田野间一片欢声笑语。 出了苗的庄稼急需灌溉,水渠却逐渐干涸。 七月底,刘家村的壮丁终于鼓足勇气,愿意同去上游修渠。 “姑娘小心。”小桃手提镰刀。 姜玉姝腰间别着一把匕首,步履轻快。因着流放三千里,她们丝毫不比男人慢。 与此同时 苍江与牧河的南岸一线,一队队边军戎装齐整,正带刀巡察,严防北犰偷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偶遇边军 天刚蒙蒙亮,晨风沁凉, 田野草木露珠点点, 打湿了行人鞋面。 “驾!”两名官差负责赶车, 鞭子一甩,小马车吱吱嘎嘎前行。车上除了主簿庄松,还堆满修渠所需的各式农具, 并有水囊与干粮。 “几十丈宽?”翠梅不敢置信, 惊奇追问:“真有那么宽阔吗?我从未见识过大江,倒想去开开眼界。” 一如在流放途中,三人亲密并行, 便于互相搀扶。小桃也好奇, 接腔问:“苍江水面那么宽,庸州和西苍两岸人渡江岂不是很麻烦?” 姜玉姝居中, 边走边答:“我亲眼目睹, 江面确实宽阔,听说沿岸有好几个渡口,想过江的人就去乘船。” “苍江离刘家村远不远?”翠梅饶有兴趣。 姜玉姝想了想, “那天, 我们走了大半个时辰吧, 不算远。” 刘三平听了半晌,乐呵呵答:“嗳, 不远!”说着他侧身, 抬手遥指北面群山, 笑道:“你们看, 一穿过那道山谷就是苍江,我们刘家村有渡口,在江岸往东七八里处。” “没错,我记得路。”姜玉姝极目远眺,欣然赞叹:“上次刚走出谷口,抬头即见水雾白茫茫的江面,那一片石岸陡峭,水声轰隆隆的,气势磅礴,风光壮美。” 管事周延神往地说:“如此一听,有机会我定要去见识见识!” “咦?”翠梅频频扭头,盯着北面群山琢磨,疑惑问:“里长,我估摸了一下,刘家村距牧河三十里,苍江似乎差不了多远。你们怎么不干脆引苍江水?” “引苍江?不行,那可行不通!”刘三平连连摇头。 翠梅追问:“为什么不行?牧河只是支流,水量比不上苍江。” 姜玉姝扑哧一笑,拍拍同伴肩膀,提醒道:“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谷口石岸陡峭,难以开挖。” “何止石岸?那是几座石头山,恐怕猴年马月也凿不穿。”刘三平扛着长柄柴刀,充作兵器。 “原来如此。”翠梅恍然大悟。 刘三平又道:“其实,就算凿得通,我们也不敢引苍江水。” 姜玉姝一愣,讶异问:“这又是何故?” “唉,你想想,那天大伙儿去苍江是干什么的?”刘三平非常忌讳。 姜玉姝略一沉思,了然答:“哦!我明白了。” “到底是为什么?”周延妻快走几步凑近,“我没听明白。” 姜玉姝耳语答:“那天遭遇敌兵,我们险胜,军中千户吩咐把敌人尸体丢进苍江喂鱼。或许自古便是惯例了。” “啧啧。”周延妻缩了缩脖子,“这么一说,忌讳的人简直不敢吃苍江鱼!‘脏’,晦气。” 鱼啃尸?人吃鱼? 姜玉姝不禁毛骨悚然,吓得一个激灵,身体歪了歪。 糟糕!她会摔吗?一路尾随窥视的刘冬急了,不由自主脱口喊:“哎小——” 岂料,话音未落,他自己却不慎一脚踩空,整个人栽进了近在咫尺的水渠里,“啊!” 众人一惊,纷纷止步探看。 挨得近的刘三平吓一跳,忙弯腰拉拽,关切问:“冬子,没摔伤吧?” “没,我没事。”刘冬爬上岸,浑身沾满腐黑淤泥,臭烘烘,狼狈不堪。 因着刘老柱夫妇生性刻薄贪婪,常无赖撒泼,结仇不少,连累儿女也不受人待见。此刻,同伴纷纷露出不满之色,七嘴八舌道: “怎么回事啊?好好儿的平地走着,竟能栽进沟里去!” “快二十岁的人了,没点儿稳重,毛手毛脚。” “平坦大道都走不稳,一会儿还修什么渠?” 其中,一名壮汉斜睨刘冬,嚷道:“三平,据我所知,老柱两口子绝不允许儿子修渠。冬子莫不是被你哄来的吧?如果是,赶快打发他回家!免得老柱又找人麻烦。” “就是!老柱两口子太能闹了,惯会撒泼耍无赖,我家可吃不消。” 刘三平忙道:“谁哄人了?我没哄!冬子是心甘情愿来帮忙的。” 刘冬脸红耳赤,局促瑟缩着,讷讷道:“三平哥说得对,我很乐意来修渠。我c我家的地也需要用水,理应帮着开挖水渠。” “哼。”壮汉嗤之以鼻,忿忿道:“本就是应该的!乡亲们每年轮着修渠,只有你们家,老是找借口偷懒,十次里头肯来一次就不错了。” 新仇旧恨,积怨已久。几个壮丁气冲冲,再度七嘴八舌。 “我c我我家错了,真是对不住。今后一定不再推脱!”刘冬羞愧至极,无地自容。 刘三平不断打圆场,头疼道:“爹娘是爹娘c儿子是儿子,都少说两句吧,别吵别吵!” 姜玉姝招呼家人避开几步,根本不了解村里的恩恩怨怨,不便插嘴,更无意多管闲事,安静旁观。 庄松自持主簿身份,不屑与粗鄙乡民交谈,吩咐两名官差出面阻止,谁知一时半刻劝不停。他极不耐烦,威严上前呵斥,嗓音却被完全盖住,气得黑了脸。 天色大亮,骄阳渐上树梢。 下游水渠已干涸,村民却不顾修渠正事,也不顾旁人劝阻,趁此机会摆出积怨,脸红脖子粗,你一言我一语,围着刘冬指责其父母。 刘冬活像受审的罪犯,脸色红了转紫,紫了转青,青变苍白。初时尝试解释,最终闭嘴,不敢吱一声,委屈得眼睛泛红,窘迫得泪花闪烁。 姜玉姝见状,既担心闹得办不成正事,又难免有些同情被群起而攻的年轻人。她看看天色,耐着性子等了半晌,见村民指责不休,叹了口气无奈上前,瞅空提醒道:“各位,天色不早了,修渠要紧。渠中一日缺水,庄稼就多旱一天,影响全村的收成。” “对!”束手无策的刘三平立刻附和,苦口婆心劝道:“今天咱们结伴干什么来了?修渠啊!有些恩怨,冬子压根不清楚,你们该找老柱两口子理论去。” “嘁,老子才懒得同无赖理论!” 壮汉等人狠狠责骂仇人儿子,出了口恶气,心中痛快,便顺势停歇。 她真好,心地善良,主动替我解围刘冬惊喜交加,大为动容,慌忙抹去泪花,生怕在倾慕的女子面前显得窝囊懦弱。 “走走走!消消气,咱们修渠去。”刘三平焦眉皱眼,先是推方才吵得凶的几个人打头,而后叮嘱道:“冬子,你殿后,莫往前凑,再吵架我可不管了。” “哦。”刘冬沮丧顺从,无精打采,殿后走着走着,忍不住偷偷打量姜玉姝,从乌黑秀发c细白后颈c纤肩细腰一直到鞋跟。他移不开眼,心醉神迷,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姜玉姝在前,丝毫未察觉,她心里急,越走越快,不知不觉成了领头的。流放三千里,郭家上下早练出来了,几个人脚下生风,目不斜视。 村里壮汉讶异问:“奇了,郭家这几个女的看着瘦弱,走起路来却飞快。” “简直‘人不可貌相’!”他们一边嘀咕,一边不甘示弱,甩开膀子迈大步,迅速追赶。 于是,两拨人暗中较劲,争相领头,沿着水渠北行至晌午时,发现第一处垮塌。 姜玉姝气喘吁吁,抬手一指,欣喜道:“看,就是那儿堵住了!” “终于找到喽。”小桃和翠梅热得脸涨红,从车里拿了水囊分发,擦汗喝水。 刘三平跑近一看,却皱眉道:“两头都缺水,上游肯定也堵了!唉,先挖这个吧。”他以身作则,率先扛着锄头跳进渠里,吆喝道:“来,快动手干活。” 刘冬紧随其后,卖力挥锄,“三平哥,我帮你!” 按事先的安排,姜玉姝带领家人,用马车把挖起的一筐筐泥土拖至远处,只来回三趟便挖通了这一处,而后继续往北探查。 一行人走走停停,挖通四处垮塌后,渠水仍浅,始终不充沛。 刘三平汗流浃背,扛着锄头说:“难道上游还有堵塞?” “再往前三里就是牧河了。”同伴猜测道:“或许是源头堵了吧?春雨夏雨的,枯枝烂叶和淤泥,以前也不是没堵过。” 刘三平点点头,“估计是。”他犹豫不决,“咱们要去瞧瞧吗?” “当然要去!”庄松年轻气盛,昂首挺胸,威严吩咐道:“天色还早,人手也充足,既是专程修渠,怎能半途而废?少磨蹭,走,一起去看看源头。” 众人无法,提心吊胆,硬着头皮前行。 小桃惴惴不安,耳语问:“我们一定得跟着吗?” “能不能不去?我c我有点儿害怕。”翠梅战战兢兢。 姜玉姝小声答:“庄松虽然只是主簿,却代表官府,咱们是犯人以他的脾气,不会允许犯人驳自己脸面的。” “唉。”翠梅敢怨不敢言。 前行中,姜玉姝随口问刘三平,“不知牧河到底有多长?” “不长!”默默跟随的刘冬脱口而出。 刘三平东张西望,唯恐遭遇北犰人。刘冬鼓足勇气,凑近告知:“牧河是支流,源头在庸州,它绕了个弯,从我们西苍汇入苍江。” 姜玉姝若有所思,又问:“北犰人每次偷袭时,是过河还是渡江?” “啊?这c这我不清楚。”刘冬结结巴巴,“应该多是过河吧?牧河有几处水特别浅,骡子都能淌过去。” 姜玉姝颔首道:“有理。北犰人擅骑射,骑着马,过河比渡江简单。” “嗯!”刘冬眼巴巴的,攒了一肚子话,可惜佳人再没开口。 午后,姜玉姝终于看见了牧河。 刘家村的灌溉水渠,便是引自此处,源头正被枯木与枝叶厚实堵塞,水流迟缓。 “唉哟,果然是源头堵了!”刘三平擦擦汗,紧张眺望对岸,催促道:“快,赶紧给它挖开!对岸就是庸州,当心倒霉撞上北犰人。” 刘冬二话不说,提着锄头便上前,使劲把枯枝烂叶捣散,令其顺水流走。 村民见“无赖之子”勤快肯干,脸色才和缓了些,才愿意搭理他几句话。 庄松及两名官差带刀护卫,不敢松懈,警惕环顾四周。 “这河水好清亮啊。”翠梅嗓音发颤。郭家人无处插手,蹲在河边匆匆洗了把脸。 姜玉姝审视对岸茂盛丛林,时而疑神疑鬼,时而安慰自己:赫钦卫就驻在不远处,光天化日之下,敌兵应该不敢——但上次遭遇时,敌兵甚至进村了。 她忐忑悬着心,又想:不过,刚经历了上次失败,敌兵应多少有所收敛。 下一瞬,下游方向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 “啊?是不是北犰人?”翠梅倏然起立,不假思索,拉起姜玉姝转身便跑,恐惧喊:“姑娘快跑!” 众村民一听“北犰人”,顿时惊慌失措,六神无主,有些连农具都扔下了,拔腿飞奔。 “哎?站住!”庄松拔刀的手哆嗦,厉声喝道:“统统给我站住!咱们人多,怕什么?快回来!” 马蹄声快速逼近,两名官差手脚发软,无措问:“怎么办?咱们也跑吧?” “跑c跑什么?懦夫才跑!”庄松面如土色,却硬杵在原地不动。 随后,马蹄声绕过弯,来人露面,乃是五个身穿大乾戎装的赫钦边军。 “哈哈哈!”庄松长长吁了口气,旋即扭头,怒吼:“你们赶紧滚回来修渠!放心,来者并非北犰人,而是赫钦卫军,自己人!” 什么?自己人? 本能逃跑的众人止步,面面相觑,小心翼翼观望后,讪讪返回。 “胆小如鼠!懦夫!”庄松顾不得自持身份,劈头斥骂:“来之前,咱们明明再三商议过,约定齐心协力,事到临头你们却抱头逃跑,扔下我们三个!” “您c您息怒,我们真不是故意的,刚才实在太害怕了。”刘三平赔笑解释,其同伴也尴尬,沉默挨骂。 姜玉姝惊魂甫定,十分汗颜,原本暗中厌恶庄松动辄耍官威,此刻却不由得改观。 而且,她方才一听“赫钦卫军”四字,立即挪不动脚了,霎时满怀期待,无比激动,越过人群,急切往前挤。 巡察岸线的边军见是一群平民,纷纷勒马,为首者是钱小栓,扬声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不知道对岸庸州有北犰贼吗?” 姜玉姝心如擂鼓,兴冲冲地挤上前,屏住呼吸,飞快扫视一番,却瞬间万分失望,笑意消失,明眸黯然无光。 “公子在不在?”小桃也心急火燎。翠梅探头一扫,顿时撇撇嘴,“没看见姑爷他们四个,倒来了个登徒子。” 离得不远,丁远听得一清二楚,倍感憋屈,翻身下马。 姜玉姝强打起精神,忙耳语嘱咐:“我不是告诉你们了吗?登徒子不是他,而是那个叫田波的。” “咳,骂顺口了,一时半刻改不过来。”翠梅见丁远大步走来,心里发虚,低头看鞋尖。 庄松迎上前,拱手答:“在下庄某,乃县衙主簿,奉命到刘家村办差,因水渠堵塞c无水浇灌庄稼,迫不得已,只能顺着水渠一路清理。几位请看,源头堵住了。” 钱小栓点点头,“原来是修渠。此地危险,不宜久留,你们麻利些,赶快清理,天黑前务必远离江河!免得遭遇夜袭西苍的北犰人,白白丢了性命。” “多谢提醒。我们明白,定会尽快的。”庄松官腔十足,偏着脑袋,略一挥手。刘三平等人会意,心怀着愧疚,个个卖力极了,甚至跳进河里拨拉枯枝。 姜玉姝定定神,上前两步,微笑道:“真巧,没想到会碰见你们。” “确实巧。”钱小栓按着刀柄,和善笑了笑,纳闷问:“你们怎么也跟着来修渠?” 姜玉姝简略答:“我们在刘家村屯田,水渠堵塞,庄稼急需浇灌,不得不跟着来清理。” “哦。”钱小栓欲言又止,难掩怜悯地说:“屯田风吹日晒,一年到头忙忙碌碌,辛苦啊。而且,刘家村离江河太近,常出乱子,你们可得小心。” “我们一直小心着呢。”姜玉姝深吸口气,轻声问:“同在潘百户手下,弘磊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钱小栓爽快答:“我们五人一伍,负责巡察的地段不同,他在苍江其中的一段,离这儿远着呢。” “他的旧伤痊愈了吗?可曾上阵杀敌?可有受新伤?另外,郭家还有三个男丁投入赫钦卫,分别是林勤c彭长兴和彭长荣,他们怎么样?”分别一个多月,毫无音信,姜玉姝忧心忡忡,深切牵挂,生怕家人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别急,你别着急。”钱小栓摆摆手,心知肚明对方忧愁,逐一答:“他们四个旧伤均已痊愈,入伍以来只上过一次战场,毫发无损,并未受伤。” 姜玉姝抚着心口,大大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我真怕他们带伤上阵,那样实在太危险。” “哈哈,你多虑了,潘百户待手下弟兄爱护有加,并不那般严厉!”钱小栓笑眯眯,天生健谈,“回去我一说,你丈夫肯定遗憾自己在巡苍江,而非牧河。” 姜玉姝心思一动,蓦地涌起期待,又问:“你们每一伍巡察的地方,是固定不变的吗?每天什么时辰启程?什么时辰回卫所?” “咳咳。”钱小栓摇摇头,含蓄答:“你大概地问一问,我可以大概地说一说。但你不能问得过于详细明白吗?” 姜玉姝一怔,猛拍了拍额头,忙解释道:“抱歉,我一时没多想,只是c只是好奇打听,绝无刺探军情之意。” 钱小栓右手按着刀柄,左手一挥,“不用慌,我知道你的意思。军中有令,许多事严禁外传,总之,我告诉你:郭家四人目前平安无事!” “多谢相告。”姜玉姝感激之下,福了福身。 钱小栓一惊,下意识闪身避开,脱口道:“哎哟,这万万使不得!我只是普通人,你却是靖阳侯府——” “早已经不是了。”姜玉姝平静打断。她灵机一动,苦笑了笑,佯作黯然,试探着说:“我们如今充军的充军c屯田的屯田,一家子全是流犯,论地位比不上你们。唉,在军中,也不知我的家人过得顺不顺,毕竟是流犯,低人一等,平日想必有些c有些”她停顿,喟然长叹。 钱小栓愣了愣,失笑摇头,叹道:“你又多虑了!郭弘磊虽是新兵,身手却十分了得,校场比武时多半赢,他平日既不狂妄,也不贫嘴贱舌,我至今没发现他被人刁难折辱过。” “是吗?”姜玉姝略放下心,“这就好。” 钱小栓唏嘘道:“他虽是流犯,却文武双全,深受百户赏识,日子过得比我们还顺呢。” 姜玉姝莫名想笑,硬生生忍住,谦和道:“哪里?他年轻甚轻,又是初入军中,肯定多有不足,想是你过誉了。”顿了顿,她看着屡次欲言又止的丁远,终于抽出空,略靠近些,主动问: “丁远是吧?关于你的事儿,潘百户都告诉我们了。虽说是你主动代人受过c造成误会,但我们明里暗里地责骂好一阵子,心里也过意不去,给你道个歉。此事揭过,今后都别再提起,省得尴尬,行吗?” 丁远如蒙大赦,赶忙答:“行,当然行,只求你们别一见面就骂‘登徒子’!我也有错,给你赔个不是。”说完,他郑重抱拳,朝小桃躬身。 “你——”小桃尴尬后退,手足无措,羞窘道:“既然是一场误会,那c那我以后不骂你了,改骂姓田的。” 姜玉姝笑了笑,刚想打个圆场,却听上游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两颗忧心 敌兵?还是赫钦军?屡受惊吓,姜玉姝眉头紧皱, 再度悬起心, 紧张问:“来的是什么人?” “又有谁来了?”修渠的众村民慌忙直起腰, 拖着锄头张望,下意识挪到边军身后躲着。 “都别慌,肯定是自己人!否则早已有示警。”钱小栓气定神闲, 蹲在牧河边, 捧起河水泼向自己脸庞,并“呼噜噜”漱口,惬意道:“痛快!真想下河泅会儿。” 丁远站立, 盯着马蹄声来处看了会儿, 脸色一变,蹲下告知:“钱哥, 是田大——”他被对方斜睨, 不自在地扶扶头盔,改而说:“是田波他们。” “哼,这才对。”钱小栓欣慰颔首, 不屑骂道:“像田波那种忘恩负义的东西, 老奸巨猾, 势欲熏心,配做谁的兄弟?你小子怎么还称他‘大哥’呢?” 丁远尴尬答:“喊了快两年, 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改不了也得改!”钱小栓继续撩水泼脸, 直白道:“如果你还把他当大哥, 咱们可就做不成兄弟了。” 虽然同在赫钦卫, 但军中自古派系林立,亲戚c乡情c恩情c义气关系错综复杂,几乎人人皆有或大或小的靠山,上阵同仇敌忾,平日里各为其主,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无数上不得台面的龌龊事儿,一言难尽。 丁远吓一跳,立刻表明:“改!改!钱哥放心,我一定尽快改。” “嘿,这才是好兄弟!”钱小栓起身,满意拍拍同袍肩膀。 姜玉姝关切眺望拐弯口,一看清打头的田波,登时暗叫倒霉,果断拉起两个同伴,迅速后退,招呼家人全退到小马车后。 “怎c怎么啦?”翠梅娇小,尚未踮脚认清来人便被拽走。 小桃却白了脸,颤声问:“我一直没留心他,记不太清那个打头的,是不是田波?” 姜玉姝点点头,“没错,就是他。那种人绝非善茬,咱们避一避,躲个清静。” “听您的!”周延妻大为赞同,周延小声告知:“其实,那天潘百户带人抓捕逃兵c咱们在官道上认识时,我便觉得田总旗不是善类,他眼神乱转,嘴里总是有意无意地挤兑人。” 姜玉姝叹了口气,“他已经不是潘百户手下的总旗了。依我看,他挤兑人,一直都是故意的,而非无意。” 与此同时 “吁!”田波身穿崭新戎装,红光满面,甩动马鞭踱近,粗略审视二三十个握着农具的村民,而后笑问:“小栓,你们不好好儿巡察岸线,难道是在跟乡民讨教农活?啧,学种地还是挖渠啊?” “哈哈哈哈。”其手下哄然大笑。 钱小栓笑眯眯,故作惊奇状,诧异问:“哟?老田,你不是荣升为千户亲兵了吗?怎的还辛苦来巡边?简直稀客一般。” 因着受审时丁远无法违抗军令c指认义兄调戏女犯,田波恼羞成怒,两人反目成仇。丁远杵在一旁,攥紧刀柄,索性望向对岸庸州的树林。 田波视丁远为无物,皮笑肉不笑,靠近反问:“稀客?难道你把自个儿当主人了?我奉巫千户之命,特来监察日常巡边,看各伍是否尽职尽责。” “哟?原来是监察我们来了。”钱小栓心里破口大骂,却使劲拍拍对方胳膊,热络道:“可不是稀客么!自打你当上千户亲兵,就再没回来探望昔日弟兄,我们都挺挂念的,常常提起你。” 确实常提,只是一提起必是鄙夷唾骂。 田波听出了奚落之意,笑脸一僵,扯着嘴角,敷衍说:“我一直想找弟兄们喝酒,偏几次都被差事绊住了脚,不得空。改天吧 ,改天咱们抽空聊聊。” “行呐,那我可等着了。”钱小栓压根不信,故意豪迈道:“到时请上潘大人,咱们像以往那样,不醉不归!” 潘奎有勇无谋,鲁莽急躁不擅逢迎,跟着他,猴年马月才能出人头地?老子早就受够了! 田波对原上峰不满已久,笑脸又一僵,并未接腔。他清了清嗓子,扫视四周,打岔问:“咳,算算时辰,你们该跑到三里外了。怎么不接着巡探?” “没瞧见这儿几十个村民吗?”两人同一年入伍,同一年升为总旗又同一年被革去总旗之职。论资历,钱小栓底气十足,大义凛然道:“窦将军命令巡边,一是为了哨探敌情,二是为了保护无辜乡民免遭北犰偷袭掠杀。因此,我们决定在此护卫,催他们修完渠赶紧回村。老田,难道你认为不应该?” “哪里?这当然是应该的。”田波脸上挂不住,却无处发作。他咬着牙笑,余光一瞥,突见人群后有辆小马车c马车后探出个脑袋张望,便迁怒似的喝问:“马车后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出来!” 邹贵仓惶一缩脖子,半大小厮解释道:“我才没鬼鬼祟祟!我c我只是看个热闹。” “没听见少夫人吩咐避一避吗?你小子玩心重,瞎凑什么热闹?”周延以管事的身份训了小厮一顿。 姜玉姝无奈道:“罢了。既然避不过,都随我出去回个话。” 照面一打,田波结结实实呆住了,“你c你们怎么在这儿?” “她们被分在刘家村屯田。”钱小栓看似漫不经心地跨步,挡住了郭家人。 田波点点头,有些魂不守舍,眼神越过钱小栓肩膀,落在姜玉姝脸上,目不转睛,惊讶道:“我以为她们会待在县里,想不到竟被分来月湖镇了!”顿了顿,他咧嘴一笑,扬声问:“你该不是跟着郭弘磊来此屯田的吧?哈哈,真是夫唱妇随!” 即便是又如何?我的家务事,你凭什么多嘴多舌? 众目睽睽之下,姜玉姝压着厌恶,平静答:“我们是由潘知县安排到此地屯田的。” 田波心里颇不是滋味,难掩酸意,抬高下巴道:“军中弟兄的家人大多远在五湖四海,郭弘磊倒好,妻妾近在这村里!” 姜玉姝并非土生土长,从骨子里抵触“三妻四妾c通房丫鬟c齐人之福”等语,一听便不悦,烦躁脱口道:“他并未纳妾。” “哦?”田波想当然地说:“他年纪不大,想必是还没来得及。假如朝廷晚几年查抄郭家,他必定妻妾成群。” 姜玉姝愈发不悦,无言以对,置若罔闻。 钱小栓冷眼旁观,大声打岔道:“嗳,你们愣着干什么?赶快修渠啊!我们还有差事在身,无法久留。我们一走,你们可就得靠自己了。” “稍等!千万别走,我们立刻修渠。”庄松生怕失去边军保护,心急如焚,连催带赶,“快!早一刻挖通,咱们早一刻回村。” 众村民更是害怕,七手八脚地围着源头忙活。 趁着一阵乱,姜玉姝几人跟随村民,勾枯木除枝叶,远离田波一行。 钱小栓整了整腰刀,似笑非笑地说:“老田,你奉千户之命监察,快忙去吧,答应的改天请喝酒,你别又忘了。” 田波眼珠子转了转,撇嘴一笑,凑近问:“小栓,你如此殷勤上赶着护卫,该不会是看上郭家哪个丫鬟了吧?” “哼,你以为人人同你一样?”钱小栓冷笑一声,怒道:“老子穿着戎装巡边,不敢把一群乡民撇在牧河边,护卫之举,老子既是甘愿,更是本分!” “啧,说笑而已,别当真嘛。”田波施施然,转身带人上马离去。 小半个时辰后,堵塞源头的枝叶枯木与淤泥被清理一空,河水入渠,涌向刘家村。 “多谢各位仗义相助。”庄松感激拱手,歉意问:“耽误了你们巡边,不要紧吧?” 钱小栓坦率答:“不碍事儿!假如你们被敌兵偷袭,我们才叫失职呢。天色不早,你们赶紧回村,我们也要走了。” “告辞。” 钱小栓一抱拳。 “等会儿!”姜玉姝匆匆近前,恳切问:“可否烦请你转告几句话?” “‘家中平安无事,不必担忧,千万照顾好自己’。对不对?”钱小栓心知肚明。 姜玉姝一愣,连连点头。 “我一定帮你把话带给郭弘磊!”钱小栓挥手催促,“他们走了,你们快跟上。” “那,告辞。”姜玉姝步伐迟疑,几次扭头,有千言万语,意欲详细询问,却知钱小栓无法解答,只得闷闷不乐走了。 夜间·赫钦卫 普通兵丁若是夜间无事,往往或成群闲聊解闷,或早早歇息。 郭弘磊入伍月余,天天操练并巡边,操练时夹杂比武,忙忙碌碌,仅夜晚寝前有大半个时辰的闲暇。 这天晚上,他惯例就着小炕桌上的油灯研读兵书,不时提笔写写画画。 林勤和彭长兴c彭长荣兄弟俩在旁,一边擦拭腰刀,一边与几个新结识的朋友谈天说地,融洽和睦。 此房宽敞,住着几十新兵,很是热闹。 偶尔有人凑近,指着书询问,郭弘磊便搁笔交谈,从未流露不耐烦之色。 甚至常有人“慕名”前来,或好奇或恶意,旁敲侧击“靖阳侯府c贪墨大案c抄家除爵”等内情,全被郭弘磊及小厮四两拨千斤地打发了。 钱小栓和丁远用苍江水洗去一身尘汗,并肩走来,前者一屁股盘腿围坐炕桌,后者面对郭家人时却始终有所顾忌,犹豫数息才坐下。 “哟?又看书呢?”钱小栓乐呵呵。 郭弘磊放下兵书,“闲来无事,翻翻书解闷。” “唉,我要是识字,肯定也像你一样爱读书!”钱小栓遗憾一拍大腿,弯腰探头,严肃问:“哎,今儿下午,你猜我们巡边时碰见了谁?” 郭弘磊见状,不假思索,关切问:“又碰上敌兵了?战况如何?” “哈哈哈,不是北犰人!”钱小栓又一拍大腿,挤眉弄眼,笑道:“是刘家村的人。足有二三十个,在牧河边清理灌溉水渠的源头。其中有你的家人。” 郭弘磊愕然问:“我的家人?” “你的妻子,带着郭家五六个人。”钱小栓拿起笔,笨拙捏着蘸了蘸墨,在半空中比比划划,“当时我们不放心,盯着村民修完渠,又目送他们走出老远,才继续巡边。” 分别月余,猛听见家人消息,郭弘磊虎目炯炯有神,既激动又担忧,靠近皱眉问:“她c我家里人怎么样?看着还好吗?岂有此理,刘家村几百口人,却让弱质女流清理水渠?” “确实不应该。对方有个头儿,自称是县衙主簿,带着俩衙役,估计是他安排的。”钱小栓摊开左掌,捏着笔写了个歪歪扭扭的“钱”字,抬头告知:“你家人看着瘦弱,但精神不错,与同伴有说有笑。” 郭弘磊十分不放心,脸色沉沉,猜测道:“修渠本该是刘家村的活儿。或许,有人见我家中缺男丁,故意刁难老弱。” “嗳哟。”钱小栓把笔放回原处,再次一拍大腿,肘击丁远,揶揄道:“看,这就叫‘夫妻同心’!” 丁远腼腆告知:“巧了,她也是这样忧愁c这样语气,一直问东问西,生怕你们在军中受欺负。” 钱小栓接腔道:“对了,尊夫人托我转告你们:家里平安无事,不必担忧,千万照顾好自己!” 郭弘磊一声长叹,兵卒身不由己,他倍感无奈,缓缓道:“怎么可能‘平安无事’?屯田试栽新粮,无师可从,全靠她自己摸索,左支右绌,麻烦想必不少。我带走三个人手,她更难了如今也不知在过什么日子。” “行了行了,瞧你这干发愁的可怜样儿!”钱小栓摇摇头,使劲一拍对方肩膀,叮嘱道:“按例,新兵入伍操练满俩月后,允许每月错开歇一天。我们一般是治旧伤c揉筋骨c寄家书。但你家人近在刘村,骑马仅需半个时辰,大可去探望。” 郭弘磊低声答:“多谢提醒。只是我们入伍不久,最快也得下月底才能歇息。” “知足吧!”钱小栓挠挠头,惆怅说:“我家在新阳,除非受伤请求回家休养,每年只能回去两三趟。” 郭弘磊叹道:“家母等人在长平屯田,我既是兵丁,又是流犯,身不由己,无法尽孝侍奉长辈,实在是愧疚。” “咳,不聊扫兴的了!”钱小栓厚道,打岔问:“能不能再教我几个字?” 郭弘磊回神,掩下担忧爽快提笔,温和道:“当然。你先学会写自己的姓名,这是最要紧的。” “没错!”钱小栓便凑近细看。 数日后·刘家村 姜玉姝提笔蘸墨,头也不抬地问:“六,还是八?” “六!”翠梅毫不犹豫。 “六。我们天天数着呢。”小桃也笃定。 姜玉姝详实记载,干劲十足,赞许地笑了笑,“第六叶展平好些日子了,土豆不再是幼苗。顺利的话,再过阵子它会开花,然后结薯。” “解暑?”小桃一头雾水,茫然问:“怎么解?给地里浇解暑茶么?” 姜玉姝愣了愣,笔尖一顿,抬眸忍笑答:“不是那个‘解暑’,而是‘开花结果’!当开花后,土豆就在土里慢慢长大。” “原来您是这个意思。我想岔了。”小桃有些不好意思。 翠梅正在叠衣裳,笑得扑在床上,捶着草席嚷:“哈哈哈,给土豆浇解暑茶?小桃,亏你想得出来!” “人家一时误会了,你还笑?”小桃撂下针线,扭身佯怒道:“再笑,我今晚不陪你起夜!” 翠梅立即捂住嘴,憋着笑说:“别呀!好姐姐,别生气,我不笑了。” 姜玉姝纳闷问:“老是起夜,你睡前就不能少喝些水么?” “奴婢口渴嘛。”从小的称呼难改,翠梅凑近,出神地琢磨片刻,忐忑道:“姑娘,前天晚上,我并非疑神疑鬼,而是真的看见窗外有个影子。像是半截人影,又像是个脑袋——” “别说了!求求你,大晚上的,别吓唬人。”小桃扔了针线,火速捂住自己耳朵。她咬唇,望了门窗一眼,逃避似的低头,飞快挪到姜玉姝身边,诚恳央求:“翠梅,你别说了,我真的害怕。” 翠梅苦着脸,焦急表明:“我并不是吓唬人,那是真的!你们总笑我胆小到晚上便疑神疑鬼,之前确实是眼花。但前天半夜,我真真切切看见窗外有个影子一闪而过,岂敢撒谎呢?” “究竟是谁?”小桃瑟瑟发抖。 翠梅惴惴不安,“是人?还是鬼?” 三人依偎着,姜玉姝搁笔,定定盯着窗,后颈寒毛卓竖,宽慰道:“你俩别吓糊涂了,世上根本没有鬼!假如翠梅没眼花,前天半夜那个必定是人,依我猜,十有八/九是小偷。” “对!”小桃咽了口唾沫,白着脸附和道:“肯定是人,装神弄鬼的人!” 翠梅搂着姜玉姝左胳膊,仿佛搂住了主心骨,惶恐道:“这几天,我逗里正的两个儿子玩耍时,他们告诉我的那些事儿,姑娘想想?” 姜玉姝神色凝重,腰背笔挺,轻声道:“这村里,越来越多人清楚郭家来历了。他们会猜测咱们拥有金银珠宝,其中难免有动了贪念的,铤而走险,三更半夜试图偷东西。” “唉,倘若公子在,宵小之辈定不敢放肆。”小桃脸色苍白,低落无措。 翠梅咬牙切齿,忿忿道:“等姑爷带人回来,我一定告诉他,请他设法整治小偷!” 姜玉姝起身,谨慎查看门窗,并从床里侧摸出匕首与木棍,轻轻比划两下,咬牙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遇事最忌慌张,人一慌,就没了主见,糊涂犯错。”她抽出匕首,冷静嘱咐: “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咱们七人,分三处歇息,咱们仨c周延夫妻c潘嬷嬷带着半大的邹贵,互相照应。睡前必须查看所有门窗,歇息时,人人准备一样武器。如有意外,千万别手软!” 翠梅心如擂鼓,怯怯地问:“万一失手伤人,或者误杀人命,怎么办?” 姜玉姝一字一句,坚定答:“如果真进了贼,咱们一嚷,对方逃便逃了,不必追捕。但如果对方不逃,反而行凶作恶伤人,抢财甚至劫色,那时还犹豫什么?切莫手软,先制服敌人,再慢慢商量善后事宜。” “好。我记住了!”翠梅深吸了几口气,唇无血色。 小桃幽幽一叹,“眼看中秋节快到了,不知公子回不回来过节?” 姜玉姝摩挲匕首,无奈道:“不清楚。如今边塞不太平,将士们忙着杀敌卫国,别说中秋节了,估计过年也不歇息。” “唉。”三人不约而同地叹气。 当田野间第一株土豆开花时,恰逢八月十五中秋节。 院门紧闭,院子里摆着一方桌,桌上摆着几碟山果子c两样糕点,并有香烛纸钱。 皎洁月光下,姜玉姝领头,带着家人遥祭都城方向,双手合十,虔敬祷祝:“充军屯田,忙忙碌碌,一直顾不齐礼,万望列祖列宗莫怪。如今日子虽清苦,但仰赖陛下仁慈天恩,家中上下性命无虞祈求列祖列宗多加庇护,保佑充军之人平安凯旋c屯田之人风调雨顺” 此前不久·围墙外 刘冬提着一篮自家地里摘的新鲜瓜果,徘徊半晌,却始终不敢叩门。 他先是踌躇,而后听见院内有人摆放供桌c供品,并听见姜玉姝嗓音,心里瞬间一慌,赶忙躲进了不远处的草丛,绞尽脑汁,思索该如何把瓜果送出去。 月光亮堂堂,刘冬蹲在草丛里许久,鼓足勇气,刚准备过去叩门,却忽然看见两个鬼祟人影猫腰贴着墙根c蹑手蹑脚溜进郭家旁边的荒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月夜重逢 他们是谁?为什么鬼鬼祟祟的?像是在做贼? 贼? 刘冬猛地双目圆睁,紧张无措, 霎时蹲不住了, 见那两个人影猫腰钻进东侧荒宅后, 他硬生生把跳到嗓子眼的心咽下去,矮身离开草丛,轻手轻脚, 迅速贴近郭家西围墙。 郭家除了潘嬷嬷和一对年近五十的夫妇之外, 还有一个半大小子c三个年轻瘦弱的女子。人不算少,可惜没一个壮丁,遇事儿得吃亏。 思及此, 刘冬十分替她着急, 抛开臊意,踮脚从围墙上露出脑袋, 冲正在祭拜祖宗的郭家人招手, 压着嗓子小声喊: “哎?姜c姜——”他知道姜氏,却不知该如何称呼,改而唤道:“潘嬷嬷?潘嬷嬷快过来!” 潘嬷嬷慈和, 只要凑上前的村民没恶意, 便给笑脸。田间遇见时, 两人曾客套过几句。 “谁?”翠梅耳尖,率先听见, 她扭头一瞥, 吓得原地蹦起来, 抬手遥指墙头, 嗓音发抖,颤声说:“看!快c快看,那个是人还是鬼?” “什么?”几人大惊失色。 “不是鬼!你这小丫头又吓唬人,他分明是老柱的儿子。”周延眯着眼睛辨认。 小桃搂着翠梅,松了口气,笃定告知:“我认得!他不就是修渠那天被人围着责骂的冬子吗?” 姜玉姝原本仰脸对月虔诚祷祝,倏然起立,惊讶扭头,拍了拍心口,“没错,是他。潘嬷嬷,他似乎是来找你的。” “奇了,非亲非故,他小子来找我做什么?”潘嬷嬷困惑不解,一行人慢慢走向围墙。 刘冬趴着围墙,见自己把院内的一家子吓得面面相觑,顿时忐忑不安。 “冬子是吧?”周延身为管事,当仁不让,站定便肃穆质问:“我家有门,你一个大小伙子,来找人却不叩门,这是什么意思?” 爬墙,多难看?传出去更是难听。尤其郭家现有三个年轻女子。 刘冬拼命摆手,又急又慌,语无伦次答:“我c我不敢叩门,怕他们看见或听见。其实,我是来给你们送果子的。”说话间,他把竹篮搁在围墙上,不由自主流露讨好之色,憨憨说:“喏,我今天傍晚刚从地里摘的,又鲜又甜,洗得干干净净。你们要是不嫌弃,就c就尝尝。” “你在说些什么呀?”翠梅听得直皱眉,“送果子而已,大方送便是了,怕谁看见?今天里正家的三嫂送了一大篮呢,我们不缺。” 姜玉姝一头雾水,想了想,猜测问:“难道你家人不赞同c你是悄悄来送的?若是这样,请你尽快回家去,中秋团圆节,别闹出不愉快。” “小伙子,我家有好些果子,你快带着东西走吧,免得又挨爹娘骂。”潘嬷嬷挥手催促道。 周延妻挪近些,不悦道:“大晚上的,你这样趴在别人家围墙上,像什么话?速速离开,否则我不客气了!” 刘冬自幼被父母苛责打骂着长大,一向唯唯诺诺,此刻黯然垮下脸,犹豫半晌,嗫嚅道:“还有件事,我想得告诉你们。” 修渠那天姜玉姝便看出了,对方性情并不像其刻薄贪婪的父母,她诧异问:“还有什么事?你说来听听。” 刘冬畏畏缩缩,本性怯懦,却因不忍郭家遭人祸害而鼓起勇气,抬手一指东侧荒宅,小声告知:“前不久,我亲眼看见有两个男人,先是趴着你们家东墙看了几眼,然后蹑手蹑脚躲进那个荒宅,鬼鬼祟祟的。” “别是贼吧?想必一定是贼了!”翠梅瞪大眼睛,耳语说:“各位,我没眼花吧?前天半夜绝对有贼子偷摸进来了!我当时大喊一声,把他吓跑了。” 家人交头接耳,姜玉姝眺望东侧荒宅,惊疑不定,忙细问:“两个男人?你看清是谁了吗?他们身上可带有刀棍一类的东西?” 刘冬摇摇头,歉意解释答:“他们猫着腰,低头走在墙根阴影里,看不清脸,也看不清有没有刀棍,但可以肯定是男人,而且鬼祟。你们要小心。” “中秋之夜,村里大大小小的孩子跑来跑去,四处嬉闹。”周延盯着东侧荒宅,不甚确定地说:“或许是哪家的小子淘气c溜进那屋里玩耍去了?” 姜玉姝双手交握,沉思不语。 刘冬果断摇头,“不可能!平日你们看见谁家小孩儿进那荒宅里玩耍过?”顿了顿,他挠挠头,透露道:“你们可能至今不清楚,那所荒宅里的一家八口,忒倒霉,去年到庸州喝喜酒时,恰被北犰屠杀,灭门了。全村都忌讳,除非迫不得已,谁敢进去‘玩耍’啊?” “什么?”姜玉姝一脸错愕,急促呼吸两下,扼腕道:“我们住了这么久,居然从未听说过!” “岂有此理!”邹贵气冲冲,“里正未免太过分了,怎能安排我们住在这儿?” “就是!太过分了。” 几人议论纷纷,翠梅哭丧着脸说:“你们总笑我疑神疑鬼,这下明白了吧?我多半是被阴气冲着了。” 姜玉姝定定神,抬手打断道:“好了,别吵,安静些。荒宅死过人,可咱们这儿挺好的,里正也算尽心竭力了,怪不得他。” “那,你c你们打算怎么办?”刘冬眼巴巴的,磨磨蹭蹭不愿离开。 月色皎洁,姜玉姝垂眸斟酌,眉目如画,眨眼时纤长睫毛一扫又扫,端庄秀美,令刘冬目不转睛,第无数次痴痴暗忖:好看,她真好看 须臾,姜玉姝抬头,迅速下定决心,正色对周延说:“值此中秋佳节,虽无美酒菜肴,但新鲜糕果也不错,正好边吃边赏月。你不是同庄主簿交好吗?不如邀他们来赏月,再请上里正一家子,热闹聊聊天。” “啊?”周延一愣,旋即会意,立刻转身往外走,“对!咱们在此举目无亲,多得官府和里正一家关照,应该请他们来尝尝糕点。” 姜玉姝望着围墙,温和道:“冬子,多谢你特地来提醒,放心,此事我们会守口如瓶,尽力不牵扯你。抱歉,眼下不方便留你做客,我——” “别c别道歉,我明白的!”刘冬与梦中人面对面,并得到一长串话,已心满意足,撂下篮子道:“果子给你,我走了。”语毕,他扭头便跑,脚像踩着棉花,整个人轻飘飘,美滋滋。 “哎?” “站住!” “我们不要,果子你拿走。”翠梅一直压着嗓子。 姜玉姝叹了口气,头疼道:“算了,日后有机会再答谢。” “刘老柱两口子为人可恶,我真怕引起他们误会,胡搅蛮缠地闹事。”周延妻不无担忧。 姜玉姝也怕,但无可奈何,“没辙,人已经跑了,咱们总不能追赶吧?赶快收拾收拾,准备招待客人。” “是。” 两刻钟后 院门敞开,院子里设一圆桌,桌上摆着糕果与清茶,主簿庄松端坐上首,里正和两名官差也在席,周延热情招呼着,邹贵沏茶并作陪。 里正把俩儿子带来了,大牛小牛欢呼蹦跳,追逐嬉闹。 虽无酒,但周延能说会道,言辞诙谐,带得席间几个男人兴致高昂,谈天说地,不时大笑。 堂屋里也摆了一桌,姜玉姝请唯一的客人上座,里正妻却惶恐推辞,坚持陪坐末席,局促道:“我坐这儿,我坐这儿就好。你c你们先坐。” 姜玉姝也不勉强,笑道:“都坐下吧。” “哎。”里正妻接到邀请后,匆匆梳头,换上了平日舍不得穿的好衣裳,拘谨落座。 “三嫂请喝茶。”翠梅笑眯眯奉茶。 里正妻慌忙站起,双手接过并道谢。 姜玉姝眸光明亮,暗中一琢磨,忧愁长叹,苦笑问:“怎变得如此客气了?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分明不是这样的。唉,莫非因为郭家人全是流犯,所以你嫌弃了?”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嫌弃的意思。”里正妻又想站起,却被翠梅小桃合力按住。 姜玉姝安慰道:“别紧张,我们请你来只是闲聊。尝尝这桂花糕,小桃的手艺。” “哎。哎哟,这糕捏得像朵花儿,小桃姑娘手真巧。”里正妻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小心翼翼的。 “这不算什么,三嫂过奖了。”小桃学着翠梅的称呼,先抿嘴一笑,转瞬却感伤,惆怅道:“从前我们府里的厨房,应有尽有,光蜂蜜便分槐花c枣花c桂花c荔枝等等,糕模十几套,闲时慢慢捏,忙时用糕模。唉,如今缺东缺西,做出来粗糙,还请三嫂别嫌弃。” “哪里?这已经很好了。”里正妻局促不安,拿了块糕细嚼慢咽,尴尬表明:“你们千万别误会,我从无嫌弃的意思。只是c只是听说你们原本是都城人,家世顶顶显赫,竟是戏文里才听过的‘侯府’!富贵人家规矩大,讲究也多,难怪你们说话行事与众不同。” 姜玉姝耐性十足,平静道:“那些全是过去了,现在的郭家,既不显赫也不富贵,因着流犯身份,还低人一等。” “话虽如此,但自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家与官府交好,又有三四个壮丁投军,我c我们乡野村妇,粗俗不懂礼,生怕冒犯了你们,不敢亲近。”里正妻赔笑道。 姜玉姝笑了笑,愉快道:“不嫌弃就好!其实,我们十分害怕被嫌弃,心里一直不安。” “没有的事儿!”里正妻急忙摇头,“村里聊起郭家时,总是好奇猜测侯府如何如何富贵,谁也没露出嫌弃的意思。” 姜玉姝欣然道:“这可太好了!” 闲话家常,说说笑笑间,明月缓升。 渐渐的,里正妻不再拘谨,吃着糕问:“狗?有啊。你要多大的?” 姜玉姝略一沉吟,笑答:“太大了恐怕难驯养,最好是断奶不久的狗崽。我看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我们也想养两只,看家护院。” “行。这个不难,包在我身上了!”里正妻爽快答应。 次日·傍晚 “汪汪汪~”一黑一黄两只小狗,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好奇摸索陌生的一切。 周延妻乐呵呵,一把狗食倒进盆里,小狗便闻着味道凑近,“吧嗒”舔食。 “姑娘,快给它俩取个名儿吧!”翠梅兴致勃勃,蹲地摸了又摸。 小桃兴奋道:“听三嫂说,它们是村里母狗和山里野狼生下的,等养大了,看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还敢打这院子的主意。” “咬死不怀好意的小贼!”翠梅咬牙切齿。 姜玉姝打量了半晌,满意道:“不错,应该能看家护院。嗯这儿是赫钦,索性黑的叫大赫,黄的叫小钦。” “哈哈哈,好!”翠梅乐不可支,摸摸黄狗,摇头道:“小钦呐,假如你比大赫胖,就该叫‘大钦c小赫’了。” 霎时,所有人大笑不止。 小桃凑近,忍不住问:“少夫人,中秋夜时,我还以为您会请里正和官差搜查隔壁荒宅呢,没想到真的只是闲聊赏月。” 姜玉姝缓缓摇头,冷静道:“咱们并未丢失财物,且无凭无据,大过节的,贸然请官府出面搜查,即使搜出可疑者,又能如何?对方大可抵死不认,或指责郭家仗势欺人c无中生有c狠毒诬害。一旦激起众怒,后果不堪设想,难以收场。” “这倒也是。”小桃不甘地蹙眉。 姜玉姝揉了揉眉心,“此前是我疏忽了,一心忙着屯田,本该抽空与村里人打打交道的,至少与里正家处好关系,遇事才不至于孤立无援。” “不是有官府帮咱们吗?” 姜玉姝嗔道:“官府毕竟是官府,凭什么处处帮着流犯?私事应该自己解决,不能事事指望官府调停。” “哦。” 此后,郭家与村里几户正直厚道的人家有了往来,偶尔“今天你送两把菜,明早我赠几块糕”,彼此客客气气的。 自从第一株土豆开花后,近七十亩地陆续绽放,缓坡与平地两处,大片大片的绿叶黄蕊白花瓣,风一吹,摇曳晃动,煞是好看。 只要下地,姜玉姝便头戴帷帽,以免晒得中暑。她眺望丰沛的渠水,叮嘱道:“天旱,开花后要多浇水,否则土豆长不大。另外,至少得施三次肥,分别是下种c出苗和开花期间。比起其它粮作物,土豆其实不算麻烦。” 刘三平蹲在垄前,摸完叶子摸花瓣,爱不释手,满怀期盼,嚷道:“按照你的意思,肥快沤好了,过两天就找帮手施肥!” “这就好。”姜玉姝全神贯注,定睛审视一垄垄,唯恐作物生虫或得病,顺手除草。 刘三平卖力地除草,愁苦道:“我们村倒霉啊,连年战乱,连年歉收,逼得人逃难。今年辛辛苦苦几个月,结果快夏收时,庄稼被北犰放火烧个精光,颗粒无收!现在又忙了两个月,只求老天爷开开恩,保佑多收些土豆,好歹给我们一个盼头。” 姜玉姝暂无法估算收成,只能宽慰道:“我也祈求了,老天爷应该会开眼的。” 这时,在附近除草的翠梅笑说:“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挖出磨盘那么大的土豆,生生笑醒了。” 磨盘?姜玉姝哑然失笑,严肃道:“那不可能!磨盘太离谱了,你该照着切块前的粮种做梦才对。” “行!那我今晚试着再梦一次,尽力梦得合理些。”翠梅总能逗得人发笑。 一转眼,已是九月。 边塞秋风渐起,傍晚时分,苍江岸边风强劲,吹得赫钦卫军旗烈烈飘扬。 “去吧,按时返回即可。”潘奎搁笔,递上一份手令,仰脖灌了口茶。 郭弘磊接过,抱拳躬身,“多谢大人,属下一定如时返回!” “哼,归心似箭,是吧?”潘奎窝在椅子里,揶揄问:“刚交完差,你们就不能等明早再动身吗?” 郭弘磊坦率答:“属下不太放心,想尽早回去看看。” “虽说刘家村近,但赶夜路也要小心,谨慎些。”紧接着,潘奎却板起脸,话锋一转,威严道:“你们四个年轻人身强体壮,既熟悉路,又刀箭齐备,沿途还遍布弟兄巡夜,理应平安。要不然,简直是丢我的脸!” 郭弘磊朗声表示:“一定尽力不给您丢脸!” “唔。去吧去吧。”潘奎挥了挥蒲扇大的手掌。 片刻后 “走喽!”彭长荣提着两个包袱,兴冲冲催促道:“哥,快点儿!” 彭长兴盯着亲弟弟,纳闷问:“只歇一天,明天酉时前必须赶回来。你何必收拾行李?” 林勤也提了两个包袱,解释道:“咱们把破了口子的衣服带回去缝补缝补。” “哦。”彭长兴恍然大悟。 彭长荣脱口道:“我找小翠儿帮忙!” “哟?小翠儿?”彭长兴挤兑亲弟弟,“待会儿你当面喊她试试,我想听个响亮耳光声。” “哈哈哈~” 郭弘磊牵着马,昂首阔步,眼里满是笑意。 “笑什么?这有什么可笑的?”彭长荣讪讪嘀咕,牵马挤到郭弘磊身后,“公子,您听听,他们整天就知道嘲笑人!” 郭弘磊心知肚明,一本正经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何不敢尝试?但我劝你别当众喊,当众挨耳光,多尴尬。” “哈哈哈~”林勤和彭长兴压着嗓子,前仰后合。 彭长荣脸红耳赤,心一横,“既然公子有令,那我回去一定试试,丢脸就丢脸吧。” “好!”郭弘磊大步流星,到营门前挨个递上腰牌与手令,获准远离营门后,方可骑马。 四人上马,其中两人举着火把,郭弘磊策马喝道:“驾!” 四匹马嘚嘚跺地,转眼便奔进暮色中。 戌时中·刘家村 窗半开,姜玉姝沐浴后,长发半披散,倚着窗,仰望夜空中的一弯峨眉新月,随口吟道:“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今儿九月初三,怎么可怜啦?”翠梅正在纳鞋底,关切问:“姑娘是有烦心事?还是身体不适?” 姜玉姝忍俊不禁,懒洋洋答:“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位诗人的诗句,他诗中的‘可怜’,是‘可爱’的意思,赞美风景。” “原来如此。”小桃放心地继续忙活,“您没事就好。” “吱嘎”一声,小桃推门进入,端着小托盘,私底下称呼照旧,招呼道:“奴婢试着熬了些桂花芋羹,少夫人,您尝尝?” 姜玉姝扭头答:“好啊,先搁着,我待会儿尝。小桃,你太贤惠了,一有空,要么刺绣要么下厨,将来娶你的男人真有福气!” 娶?小桃迷茫咬唇,把托盘搁在桌上,低头盛点心,暗忖:我是家生子,自从被老夫人挑给二公子后,一心一意地伺候着,从未想过嫁给别的男人 她心乱如麻,讷讷答:“您过奖了。奴婢是天生的劳碌命,一闲着就心里发慌。” 姜玉姝不赞同地说:“傻丫头,什么叫‘天生劳碌命’?咱们白天下地辛辛苦苦,晚上无事就该歇息!过来,一起赏月。” “是。”小桃低眉顺目,同坐在窗前,眼神极茫然,呆呆出神。 下一刻,村口突然传来清晰马蹄声,引起阵阵狗吠。 “汪汪?” “汪汪汪!”院角的狗窝窸窸窣窣,大赫与小钦窜出来,不明就里,汪汪怒叫。 姜玉姝推得窗户大开,讶异问:“大晚上的,谁呀?”她侧耳倾听马蹄声,心弦瞬间一紧,激动脱口道:“会不会是——”不知为何,她停顿了。 “或许是——”小桃眼睛一亮,却莫名也打住了。 翠梅一扔针线,飞奔向窗口,“难道是姑爷回来了?” 三人目不转睛,屏息等候。 寂静夜里,马蹄声清脆,不断靠近,最终停在院门口。 “吁!” 郭弘磊一跃而下,其余三人亦下马。他站定,按路上商议定的,扬鞭指门,挑眉不语。 彭长荣遵守承诺,咬咬牙,豁出去了,拍门大吼: “小翠儿!快开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情不自禁 “小翠儿!快开开门。”彭长荣鼓足勇气,站在阶上叩门, 梗着脖子放开喉咙, 大吼:“小翠儿?翠梅?” 然而, 院内无人应答,吼声激得大赫与小钦两只狗崽蹦来跳去,竭力汪汪怒叫。 郭弘磊等了数息, 笑意消失, 渐渐悬起心,顿时站不住了,快步走向院门口台阶, 皱眉问:“为何无人应答?哪儿来的狗?” “奇怪, 怎么多了两只狗崽子?还挺凶。”彭长荣先是扒着门缝往里看,而后与同伴一道涌向围墙, 踮脚引颈地张望。 彭长兴顾不上看亲弟弟的笑话了, 忐忑问:“家里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靖阳侯府被抄,流放三千里期间,艰难辗转各驿所, 终于在赫钦安顿下来。在他们心目中, 刘村的这个院子便是眼下的“家”。 霎时, 郭弘磊心高悬,一路快马加鞭的种种期待感荡然无存, 抬手正欲拍门—— “咣当”数声巨响, 院内堂屋与厢房门几乎同时开启。翠梅拉开门便飞奔, 大喊:“彭长荣!是不是你?” 彭长荣忙答:“是, 是我!快开门。” “哼,我就知道,你给我等着!”翠梅在屋里被人打趣得红了脸,气势汹汹。 林勤飞快扫视一番,拍拍摸了围墙的手,愉快告知:“您放心,人都迎着出来了,家里没事!” “这就好。”郭弘磊松了口气,心头大石落地。 周延夫妇匆匆掌灯,并搀扶潘嬷嬷。半大小厮劲瘦灵活,邹贵一马当先,把所有人甩在背后,边跑边问:“是公子回来了吗?” “是!”林勤催促道:“还不赶紧开门?” 邹贵兴高采烈答:“来了来了,马上!”他扑向院门,三两下拿开闩门的粗板。 翠梅紧随其后,麻利拉开大门,冷不防彭长荣近在咫尺,唬得她后退半步,旋即双手叉腰,劈头质问: “彭长荣!你刚才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嘿嘿嘿。”彭长荣迅速后退,赔笑答:“没啊,谁胡说八道了?我只是叫你开门而已。” 翠梅迅速逼近,羞恼道:“休想耍赖,大伙儿都听见了,都打趣我饶不了你!”说话间,她见对方想跑,急忙追赶,扬手欲揪住其衣袖,却不慎一脚踩空,趔趄摔下台阶,“哎——” “小心!”彭长荣大吃一惊,赶忙接住,顺势把人架到边上,小声哄道:“消消气,快消消气,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翠梅被当众搂抱,羞得脸红耳赤,二话不说,咬牙便挥拳,照着对方胸膛胳膊一通乱打,骂道:“你是故意的!你c你太可恶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你打,你使劲打,出出气。”彭长荣低头垂着手,红着脸,任由软绵绵拳头捶打自己。 紧接着,胡乱披了件外衫的姜玉姝心急火燎赶到,一头冲出院门。她险险停在台阶上,恰与阶下之人平视,气喘吁吁。 郭弘磊长身鹤立,风尘仆仆,火把与月光下目若朗星,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挑眉问:“你摔不摔?” “我c我为什么要摔?”姜玉姝虽茫然不解,却下意识回应对方动作,轻盈跳下台阶,双手握住他结实小臂,感慨道:“你们终于回来了!” 郭弘磊莞尔,仔细端详几眼,反手一抓,轻而易举把人拎上台阶,附耳道:“额头没留疤,姑娘的余生不必蒙面度日了,可喜可贺。” “恭喜二公子!”姜玉姝福了福身。 郭弘磊讶异问:“恭喜我?” “是啊。”姜玉姝忍笑,严肃道:“留疤我可以不照镜子,你却不能总捂住眼睛。你的余生不必对着个丑八怪,更加‘可喜可贺’。” 郭弘磊朗声大笑,“那么,同喜?” “同喜同喜!”姜玉姝笑逐颜开。 这时,本已入眠的潘嬷嬷才姗姗赶到,惊喜交加,激动唤道:“公子!” “公子,嗳哟,您可算回来了!”周延提着灯笼,周延妻阻止狗崽道:“你俩别叫唤了,记住,这些是自己人。” 郭弘磊搀了奶娘一把,互相嘘寒问暖,笑声不断。 姜玉姝眸光明亮,笑着笑着,余光瞥见翠梅几个一直杵在墙根下,便扬声问:“翠梅,你们待在那儿做什么?走了,快进屋。” “哎,来了!”娇小的翠梅揪住彭长荣衣领,满脸羞红,咬唇怒视。 彭长兴和林勤c邹贵在旁看热闹,起哄道:“打!打!” “翠姑娘,别手软啊。” “给他一个嘴巴子,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彭长荣原地站着,扭头问:“哥,你怎么能怂恿她打我呢?还是不是亲兄弟了?” “挨几个耳光有什么的?”彭长兴抱着手臂,调侃道:“你乖乖站着挨打,说不定姑娘家一高兴,就——” “闭嘴!”翠梅飞快捂住耳朵,忿忿一跺脚,扭腰跑进院子里,径直跑向厨房,嗔道:“哼,姓彭的都不是好人!” 小夫妻并肩,几人有说有笑,郭弘磊头也不回地嘱咐:“行了,你们别闹了。再闹下去,长荣恐怕真得当众挨耳光。” “是!”林勤等人笑嘻嘻地关院门。 姜玉姝哭笑不得,透露道:“刚才我们在屋里,猛听见有人喊‘小翠儿’,全吓一跳,翠梅气得什么似的,回过神就跑出去抓人了。” “半晌无人应门,我还以为家里出事了。”郭弘磊叹道。他戎装齐整,俊朗挺拔,英气勃勃。 姜玉姝好奇打量对方的戎装,解释道:“我们原打算歇息的,穿着不便外出,总得披件衣裳。” “原来如此。”郭弘磊余光一扫,这才发现她的发丝被领子盖住了,明显匆匆相迎c顾不上整理衣服。 他笑了笑,随手一勾,帮她把发丝捋顺了些。 厨房 小桃躲在窗后,默默攥紧窗棂,定睛向外看,失魂落魄,旁观家主夫妻小别相见后的一连串亲昵举动,呆呆盯着历练后愈发俊朗的公子,迷惘无措。 下一刻,翠梅走进黑漆漆的厨房,娇嗔嘟囔“彭长荣不是个好东西”,她正芳心乱跳,抬眼却见窗边站着个人,瞬间吓得心停跳,恐惧大叫:“鬼——” “翠梅,是我!”小桃忙应声,吹亮火折子并点燃油灯,强笑道:“你这小蹄子,整天嚷着‘有鬼有鬼’,听得人耳朵长茧。” 翠梅拍拍心口,惊魂甫定,讪讪道:“你站在这黑漆漆的窗边,忒吓人,可不能怪我喊‘有鬼’。” “我刚才在弄火折子呢。”小桃故作轻快,挽起袖子,催促道:“公子他们远道回来,风尘仆仆,不管有无在军中用过晚饭,到家也该再吃点子。来,我擀面,你烧水。” “行!”翠梅也挽起袖子,一边帮忙做饭,一边烧热水。 片刻后,潘嬷嬷和周延妻也进了厨房,四人合力忙活。 此处是被村里富户闲置的旧宅,处处简陋,幸而宽敞:正房三间,其中是堂屋,左右厢房共六间,足以供郭家人居住。 家主夫妻自是分别住了一间正房。 邹贵提着灯笼和包袱,姜玉姝推开门,招呼道:“这是你的卧房。进来瞧瞧,先坐下歇会儿,稍后吃完饭再沐浴。” “唔。”郭弘磊迈进门槛,定睛一看便愣住了: 村野旧宅的上房,干净整洁,隐隐可闻新木料的气味。当中,一扇素色纱屏风隔开里外,里间是床榻和箱笼,外间有书架和书桌,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和烛台。 窗下有一方几,几上有一青花瓶,瓶内插着一束野花,清香四溢。 房中毫无富丽家具或玩器,却十分古朴雅致。 刹那间,郭弘磊心神恍惚,仿佛离开了江风山风强劲的苍茫边塞,回到了都城。曾经,他常与世交挚友及同窗骑马出城,或游山玩水,或结伴打猎,若天太晚,便歇在侯府或亲友家的郊外田庄里,意气风发,彻夜畅谈。 眼前的卧房,勾起了他无数记忆。 姜玉姝见对方久久不发一语,便问:“怎么?莫非有哪一处不合你的心意?说出来听听,我看能不能改。” 郭弘磊回神,摇了摇头,怅然若失,平静告知:“我记得,二舅在东郊山下有个田庄,那庄子里的客房,与此处有几分像。” “是么?这可真巧。”姜玉姝心思敏捷,立即察觉对方触景伤情c怀缅低落,忙走向书桌,取出抽屉里的几封家书,打岔道:“你快过来坐!看,这些是老夫人和三弟四弟c龚大哥,以及都中亲友的来信。” “哦?”郭弘磊打起精神,近前落座,接过信翻看,诧异问:“刘家村甚偏僻,信是怎么寄来的?” 姜玉姝简略答:“亲友皆已知晓咱们家的情况了,信件分别寄往长平c赫钦两地。我请刘县丞帮忙打点了一番,托人把信捎上来的,虽然慢,但一封没丢。” “我不在家的时候,辛苦你了。”郭弘磊抬头,目光深邃。 姜玉姝笑道:“不辛苦!刘县丞非常感念你的‘救命之恩’,我一开口,他即刻答应了,不费吹灰之力。”顿了顿,她想起一事,小心翼翼道:“咳,你不在家,我怕耽误什么急事,无论信封写的谁‘亲启’,一律拆阅了。你不会生气吧?” “理应如此。我生什么气?”郭弘磊一目十行,快速扫视。 邹贵点亮三根蜡烛,姜玉姝把烛台挪近,轻声说:“慢慢儿看,我都已经回信了,你挑着再回几封也行。” “嗯,我先看看。”郭弘磊点点头,黯然低落一扫而光,吩咐道:“磨墨。” “是。”邹贵是家生子,从小便任书童,熟练地磨墨铺纸。 姜玉姝见对方不再伤感,暗暗放心,轻快道:“那你先歇着,我去厨房看看。” “好。” 目送妻子离去后,郭弘磊一边看信,一边夸道:“六月底我离开时,这屋子陈旧简陋c处处积满灰尘,难为你们竟收拾得如此干净整洁。” “这屋里所有的摆设,全是少夫人的意思!”邹贵乐呵呵道。 郭弘磊动作一顿,慢慢抽出恩师陆之栋的信,带着笑意问:“全是她布置的?” “是。”邹贵生性机灵,深知家主爱听,便细细告知:“少夫人认为,公子自幼饱读诗书,无论武艺多高强c在军中磨砺多少年,骨子里总是文雅的。所以,她亲自布置,事先画了好几幅图呢。” 郭弘磊饶有兴趣,“哦?还画图?” “对!”邹贵绘声绘色,比划着说:“彻底清扫干净后,少夫人拿着笔走来走去,念叨着‘床要新打的c书桌搁这儿’等等,足足三天,才定下了样子,悄悄找木匠打造家具。” 郭弘磊扫视周围,心暖而熨帖,顾不上看信,索性端坐问:“这屏风c茶几c窗纱c花瓶等等,你们从何处得来的?” 邹贵滔滔不绝,一一告知:“少夫人谨慎,再三叮嘱平日行事不准张扬,故这里里外外的东西,能做便自己做,实在不会做,才托村民去镇上买。譬如屏风,底座是木匠打的,纱布是自己弄的,窗纱也是自己糊。至于花瓶?哈哈,它并非古董,只值三十个铜板,少夫人说好看,就摆着了。” 郭弘磊踱向窗,弯腰观赏,修长手指轻轻拨弄花瓣,赞道:“虽不名贵,但古朴雅致,确实好看。”他心思一动,扭头问:“你们是天天采摘鲜花吗?” “嗯不是。”邹贵想了想,小声告知:“您这间房,少夫人陆续布置了个把月。中秋节前后,人人盼望您回来,她虽没明说,却在忙完地里农活后搜寻野花,插瓶以供观赏,可惜您没回来过节。从那以后,小的和翠梅她们觉得有趣,便天天顺手带些花回家,横竖不麻烦,就成例了。” 中秋节?我没回家,她一定很失望。 郭弘磊愉悦笑意淡去,歉意浮上心头,无奈道:“我倒想常回来探望,但军中规矩森严,若无上峰手令,擅自外出者统统以逃兵论处。” “您放心!”邹贵听出了歉意,立刻话锋一转,安慰道:“少夫人从来只是担忧您的安危,毫无怨愤之意。她可厉害了,谈起农桑头头是道,聪明能干,如今土豆已经开花了,赢得大半村民对咱们客客气气的,除了——”他忽然打住,流露懊恼之色。 郭弘磊一愣,直起腰,审视小厮的神态,返回书桌坐下,沉声问:“除了什么?” “咳咳,唉哟。”邹贵苦着脸,为难极了,犹豫道:“少夫人吩咐过,不许把家常鸡毛蒜皮当成要紧大事禀告,免得公子烦恼,甚至导致您对阵杀敌时分心,那可就糟糕了。故小的不敢多嘴。” 郭弘磊气笑了,威严质问:“岂有此理!她的话你听,我的话你决定不听了?” “不不,小的怎么敢?”邹贵连连摆手,左右为难。 郭弘磊低喝道:“那还不赶紧说?说!我不在的时候,都有谁欺压你们了?” “欺压?倒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欺压,只是流言蜚语听得人气愤。另外,藏在暗处的宵小之徒,始终令人提心吊胆。”邹贵小心翼翼,频频瞟向门口,生怕被姜玉姝撞见自己多嘴。 郭弘磊瞬间沉下脸,目光如炬,缓缓问:“‘流言蜚语’怎么回事?‘宵小之徒’又是怎么回事?你如实细说,休得隐瞒,否则——” “小的说!立刻说!您千万别派小的去长平县。”相伴多年,邹贵很了解公子个性。 郭弘磊板着脸,严肃道:“你胆敢隐瞒半个字,明早就收拾包袱去长平,换个诚实的人来。” “公子息怒,小的这就说!”邹贵不敢迟疑,凑近耳语了半晌。 不久后 姜玉姝去而复返,靠近书桌,垂首问:“给谁写信呢?” “舅舅和岳父大人。”郭弘磊面色如常,若无其事。 姜玉姝催促道:“搁着搁着,明天再写!面已经好了,吃完沐浴后早些休息。我听林勤说了,你们只歇一日,明天酉时前必须赶回去,对吧?” “对。”郭弘磊依言搁笔,起身往堂屋走。邹贵低眉顺目,没敢看少夫人一眼。 “唉,太匆忙了。”姜玉姝叹了口气,跟随告知:“事先不知道你们回来,没准备草料,也没马厩,只能把四匹马送去了里正家,他家养牛,且劳烦一次,改日抽空自己弄个马厩c备些干草料。” 郭弘磊转身,凝视对方消瘦许多的脸庞,不容置喙道:“无需改日,明早我们就试着盖一个!” “好啊。”姜玉姝兴致勃勃,走起路来带风,心情畅快,瞥了又瞥,忍不住说:“二公子穿上戎装,简直威风凛凛!” 你却穿着粗布衣裙,脂粉未施,浑身上下无一样首饰,天天忙农活,风吹日晒,操劳瘦弱顷刻间,郭弘磊百感交集,心里五味杂陈,蓦地止步,一把拽住妻子! “啊——”姜玉姝已前行几步,整个人却被往后拽,踉踉跄跄,尚未站稳,突被扯进对方怀里,动弹不得,无措问:“你c你怎么了?” 邹贵见状,摸摸鼻子,识趣地一溜烟避开了。 郭弘磊瞬间无法自控,双臂用力收紧,哑声说:“早知今日,当初我——” 假如不提出迎娶,岳父可能当场打得女儿重伤。 姑娘很好,姻缘也好,偏我不好夫家败落,连累女眷沦为流犯,吃尽苦头。昔日侍郎府的娇贵千金,如今过得这般贫寒。 姜玉姝使劲挣了挣,对方却纹丝未动。她的脸颊贴着对方肩窝,尚且没什么;胸口却贴着戎装的护心镜,柔软处被坚硬用力抵着,疼得难以忍受,却羞于启齿。 “到底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先放手。”姜玉姝脸发烫,窘迫挣扎。 郭弘磊沉浸在思绪中,牢牢把人锁在自己怀里,结实有力的臂膀不断收紧,饱含歉疚,哑声道:“姑娘嫁给我,真是受大委屈了。” “无端端的,怎么又提起这种话?我c我——”我疼啊!姜玉姝倒吸气,痛得泪花闪烁,实在忍不住了,急中生智,尴尬道:“快松手,你扯住我头发了!” “嗯?”郭弘磊一惊,回神忙松开,“我一时没留意。” 姜玉姝疼得一时间站不直,假借整理头发的机会,侧身弯腰抹去泪花,哭笑不得,正色表明:“除爵抄家流放,又不是你犯错造成的,何必自责?而且,全家人都在吃苦,不单单我一人,你充军有伴,我屯田也有伴,虽然辛苦些,但日子并非艰难得过不下去,我不觉得委屈。相反,眼看着庄稼一点点长大,十分满足,别有趣味。” “罢了。”郭弘磊叹了口气,浑然不知自己方才弄疼了人,单手揽着妻子双肩,昂首阔步,凝重说:“你果然是个傻的。” 姜玉姝登时气恼,小声反驳:“你才傻呢!呆木头。” “你——”郭弘磊板起脸,“谁是呆木头?总之我不是。” 姜玉姝扑哧一笑,回神却觉得不该唤人绰号,便道:“好吧,你不是,我是!” “你也不是。”郭弘磊莞尔。 与此同时·郭家后山树林 “唉哟,累死了!”刘群一屁股跌坐,靠着树干,抱怨问:“郭家到底有没有金银财宝?老子躲在山上半晚,又累又饿。” 其余三人有的整理蒙/汗药,有的擦拭弯刀,笃定道:“放心,我盯了半个多月,已经摸清楚了,肯定有!” “半夜再下山,一得手,咱们就去南方逍遥快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夜半惊魂 夜晚·郭家后山 僻静山坳林间,燃着一堆篝火, 碳里煨着红薯, 火上烤着鸡。四个男人围坐, 小声商议,谋划下/药劫杀郭家一事。 “爹,别又烤焦了, 快翻翻。” “兔崽子, 惯会支使老子!”中年男人一边熟练翻烤,一边斥骂:“偷鸡时不见你帮忙,烤鸡时你也懒在一旁, 待会儿不准吃!” 做儿子的盘腿坐着, 头也不抬,反驳道:“老东西, 没看我正忙着弄迷/药吗?干你的活儿, 少啰嗦。” 刘旺笑道:“老鲍,我看小鲍就很不错,机灵大胆, 你别总是嫌弃骂他。” “旺哥, ”小鲍不耐烦地瞪视父亲, “别搭理老东西,他除了偷鸡挖薯, 还懂什么?” “你又懂什么?小兔崽子, 你懂个屁!”老鲍骂骂咧咧。 刘群靠着树干, 单膝屈起, 一直惶惶不安,犹豫问:“奇怪,郭家平日过得很节俭,怎么看也不像是身怀金银财宝的富人。旺哥,你到底打探清楚了没有?” 刘旺满脸横肉,眼睛一瞪,语气不善地质问:“阿群,你什么意思?信不过我啊?” “不是!这几年穷困,多亏了旺哥关照,否则我一早饿死了,岂能不信任你呢?”刘群赔着笑脸,小心翼翼道:“我只是觉得,郭家似乎也不太富足。听说,郭家被朝廷狠狠整治了,除爵c抄家c流放,靠两条腿从都城走来西苍,最终被打发到咱们村,老老实实地充军屯田。真c真不像富——” “啧,蠢货!”刘旺嗤之以鼻地打断,也靠着树干,慢吞吞擦拭锋利弯刀,冷笑道:“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郭家曾经是侯门,金碗银筷玉茶杯,富贵至极,哪怕倒霉了,总有几个亲友接济吧?他们随便藏起些财物,咱们只要得手,就够享受一辈子了。” “哦,这倒也是。”刘群脸色发白,愁眉不展。 刘旺斜睨同伙,暗骂对方窝囊,却放软语气,怂恿道:“况且,即使金银珠宝少,可郭家有三个标致小娘们呢,咱们好好儿玩玩c乐一乐,便不算白忙活。” 忆起郭家的三个年轻女子,刘群咽了口唾沫,心发痒。 “对!”小鲍两眼放光,与刘旺相视淫/笑,阴狠道:“兵荒马乱好几年,西苍这鬼地方,日子愈发难过了,横竖咱们已经决定南下找活计,还怕什么?哼,临走之前寻一场痛快,得手就走。” “好兄弟,够胆气!”刘旺一拍小鲍后背,两人紧挨着,兴奋商讨具体该如何下手。 与此同时·郭家堂屋内 “汪汪汪~”两只狗崽颠颠儿的,满屋子追逐欢叫,它们爱热闹,不肯回院子一角的窝。郭家人忙,无暇理睬,任由其嬉闹。 “大褐?小青?”吃饱喝足,彭长荣放下面碗,盯着狗崽纳闷问:“咳,论毛色,它们应该分别叫‘大黑’c‘小黄’吧?” 几人一齐发笑,潘嬷嬷解释道:“不是论毛色,而是论地方。少夫人的意思,既是在‘赫钦’养的,索性取名‘大赫’c‘小钦’。有趣吧?” 彭长荣恍然大悟,“嘿嘿,有趣。” “笑什么笑?碗拿来!”翠梅麻利收拾饭桌,臊意未褪,不给他好脸色。 彭长荣立刻帮着收拾,跟前跟后,问长问短,不时逗得她绷不住黑脸。 郭弘磊沐浴后,里衣外披着蓝色宽大外衫,高大挺拔,丰神俊朗。他慢慢踱向自己卧房,半途却脚步一顿,转身走去对面。 房门半开,小桃敏锐闻见熟悉的温热阳刚气息,立即抬头,放下针线起身,局促唤道:“公子。” “还没歇息?”郭弘磊站在门槛外。 小桃轻轻摇头。 姜玉姝正在角落里,对着敞开的箱子翻翻找找,闻言探出半身问:“你也还没歇息啊?有什么事吗?” 郭弘磊便迈进门槛,顺脚走向角落,“是有两件事。你在忙什么?” “找线。你们带回来的衣服,得尽快缝补才行,免得明天赶不及。”箱子搁在矮几上,姜玉姝弯腰寻找。藕色寝衣半旧,布料洗得多了,薄且软,举手投足间紧贴身体,凹凸有致—— 郭弘磊迅速别开眼,不自在地说:“急什么?明早再收拾,我且问些事。” “哈哈,找到了!”姜玉姝直起腰,晃着一包丝线,愉快道:“我就记得,上次托人去镇上是买了五包线的,有一包随手塞进箱子里了。小桃,给你。” 小桃旁观,把公子的神态尽看在眼里,黯然低落,一颗心焦虑彷徨,惆怅无措。她如梦惊醒,上前接过丝线,天生柔弱,语气总带着“怯”,恭顺道:“是。奴婢告退,去找翠梅一起缝补其余的衣服。” “去吧。”郭弘磊落座,一贯不甚留心丫鬟。 小桃屈了屈膝,垂首离去,默默带上门。 姜玉姝解开包袱,麻利把破了口子的衣物一一抖开c铺叠在桌面上,垂眸说:“有些多。看来,明天我得让潘嬷嬷和小桃留在家里,专心缝补。” “她们可以不下地吗?”郭弘磊仔细打量周围。 姜玉姝倒了杯水递过去,笑道:“当然可以!我们勤勤恳恳,从不故意偷懒,偶尔家里有急事,或者身体不适,才略歇歇,官府不会阻拦的。其实,屯田不受军规管束,我们比你们自由自在多了。” “是吗?”郭弘磊端坐,挑了挑眉,开门见山地问:“但我却听说,有些村民肆意捏造‘流言蜚语’诋毁郭家。并有‘宵小之徒’,曾趁你们外出下地时,伺机撬门盗窃,偷走不少东西。” 姜玉姝笑脸一滞,惊讶问:“谁告诉——哦,依我猜,必定是邹贵!你才刚回来不久,饭前在房里写信时,邹贵告诉你的,对不对?” “难道他胆敢撒谎?”郭弘磊目不转睛。 姜玉姝喝了口水,稍一思索,镇定答:“他倒没撒谎,确有那么两件事。不过,郭家置身西苍,前者‘流言蜚语’不可避免,也无法遏止,反正不痛不痒,任由小人议论去吧,估计过阵子就消停了。” “宵小之徒呢?”郭弘磊皱眉沉思。 姜玉姝解释道:“半个月前,有两个毛贼偷溜进家里,盗走几两碎银和一些米面,但当天就被庄主簿带领官差抓捕了,东西如数归还。幸亏银票和首饰藏得隐秘,没被毛贼发现。” “听邹贵说,毛贼是村里人?” 姜玉姝叹了口气,倍感头疼,忌惮道:“对。这两年战火不断,西苍人没法安心种地,庄稼歉收,民不聊生,纷纷逃难。世道不太平,北部尤其乱,浑水摸鱼偷鸡摸狗之徒越来越多,官府鞭长莫及,纵得各镇各村的宵小频频作乱,防不胜防。” “被擒的毛贼现在何处?” 姜玉姝答:“庄主簿派人押送去县衙了,人赃并获,暂不知官府会怎么判。” 郭弘磊再三斟酌后,果断道:“暗处尚不知藏着多少毛贼,眼下这家里缺男丁,老弱妇孺最易遭小人谋算。我想了想,决定去信长平,请母亲挑几个帮手上来,免得你们日夜提心吊胆,不得安宁。” “啊?这c这我倒没考虑过。”姜玉姝愣住了。 郭弘磊雷厉风行,起身道:“事不宜迟,我马上写信!” “且慢!虽说在西苍哪儿都是一样地屯田,但名册已经被长平县衙入了档,时隔数月,对方愿意通融放人吗?”姜玉姝随之起身。 郭弘磊答:“迫于无奈,我只能去信请穆世伯帮帮忙。事在人为,无论成不成,我且试试。”说完,他转身欲回房,余光一扫,却停下脚步,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衫,利索抖开了,牢牢裹住她。 “嗯?”对方猛地贴近,姜玉姝毫无防备,下意识一缩,讷讷道:“我不冷。” 你是不冷,可我看着—— 四目对视,郭弘磊眼神复杂,浑身莫名燥热,笨拙为她系紧衣带,并捋顺发丝,不容置喙道:“不冷也得穿着!”语毕,他大步流星离去。 “哎?” 呆木头,好一截呆木头。你帮着披上外衫,又帮着系衣带,甚至顺手整理头发——但你忘了袖子! 姜玉姝哭笑不得,整个人晃了晃,两只空荡荡的袖子摆来摆去。 她被一件外衫捆住了,脸发烫,心如擂鼓。 夜渐深,万籁俱寂。 因着四个年轻力壮的男丁在家,老弱妇孺便无需分成三处挤着睡,回各自房间安寝。 寂静中,“啪”声微响,灯芯爆了朵灯花。 灯下,翠梅和小桃对坐,埋头缝补衣服。她们同住一屋。 小桃拈着针,心不在焉,线半晌都穿不进针眼,泄气一撂,揉了揉眼睛。 翠梅忙碌中抬头看了一眼,“困啦?” “嗯,眼睛有些酸疼。”事实上,小桃根本不困。她精神百倍,只是精神全用在胡思乱想了,烦躁忧虑,无心针黹。 翠梅也精神百倍,却是全神贯注,一针一线一丝不苟,催促道:“困就去睡。姑娘说了,明天你和潘嬷嬷留在家里,专心缝补,免得让姑爷他们仍带着破衣物回去。” “你既知我和嬷嬷明天会缝补,还忙什么?夜深了,咱们一起歇息。”小桃抿嘴笑,笑意却只浮在脸上,未达眼底。 翠梅脸一红,含糊答:“我还不困,再c再做会儿。姐姐先睡吧。” “小蹄子,脸红什么?”小桃心知肚明,打趣道:“瞧瞧你,忙来忙去,尽帮彭长荣了,别人的一件没碰。” 翠梅被点破,登时脸红耳赤,装傻充愣,窘迫道:“哎呀,这一包衣服是他的吗?姐姐怎么不早说?你要是早说,我c我才不帮他呢。” “啧啧啧,嘴硬什么?我无意中全看见了!”小桃双手托腮,探头道:“进屋前,彭长荣拦下你,又是弯腰又是抱拳,左哄右哄的,央你帮忙——” 翠梅放下针线捂着脸,恳切道:“别说了别说了!桃姐姐,求求你,别取笑我了。” “好妹妹,我并无取笑的意思。”小桃笑容消失,幽幽叹息,惆怅道:“我只是羡慕你。” 翠梅从指缝里看了看,发觉对方神态有异,忙松开手,关切问:“你怎么了?难道c难道——”她脸色突变,羞红的脸陡然苍白,结结巴巴问:“你c你也你跟长荣——” “天呐,你瞎想些什么呢?”小桃回过神,瞠目结舌,不悦道:“我原本是伺候老夫人的,服侍二公子的时日尚短,与公子得用的小厮只是认识,并无交情。” 翠梅大大松了口气,尴尬道:“姐姐别生气,怪我,忙得糊涂了。” “算啦。如今你心目中全是彭长荣,继续忙吧,我好困,先睡了。”说话间,小桃已经推开活计,行至床前脱鞋上榻,面朝里侧,心乱如麻,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嗯。” 翠梅没多想,轻快地穿针引线,认认真真缝补每一道破口子,针脚细密。 上房内 今晚,姜玉姝独自躺在床上,少了活泼翠梅和温柔小桃的陪伴,睡前缺了闲聊,很有些不惯,但丝毫不害怕。 因为郭弘磊就在另一间上房,彼此相距不足四丈。 她气定神闲,慢悠悠把帐子扯严实了些,以免蚊虫飞入。 许是熬得太晚,她反而不困了,辗转反侧,暗忖: 分别数月,信里写得不详不细,不知老夫人她们在长平县过得怎么样? 嫂子还寻死觅活吗?煜儿长高长胖了没有? 三弟身体如何?四弟应该懂事多了吧? 假如去信请调援手,长平韩知县同不同意?赫钦潘知县同不同意?老夫人究竟会派谁上来? 林林总总,姜玉姝越想越清醒,干闭着眼睛,却毫无困倦之意。 直到后半夜,她才神志渐渐朦胧,缓缓沉入梦乡,正当即将入眠时,却听见后窗突兀“咯”的一声响! 半梦半醒的姜玉姝一个激灵,但并未警惕,只是翻了个身,拉高薄被,呼吸平稳。 不久,后窗又是“咯”的一声! 紧接着,浑浊“呼~”的几下,听似吹气声。 什么东西? 什么动静? 姜玉姝倏然睁开眼睛,轻轻坐起来,凝神侧耳细听: “呼~”声断断续续,越听越像有人或某种活物在窗外呼气。 姜玉姝独自一人,被黑暗和诡异呼声包围,瞬间毛骨悚然,后背冷汗涔涔,困倦不翼而飞,恐惧想:快快快!我要么掀开帐子探查,要么下床开门找人壮胆——算了,直接呼救吧! 然而,她心里焦急,喉咙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一时间竟发不出声音。 黑暗中,她咬紧牙关,飞快从枕头下摸出匕首,掀开帐子时,手直哆嗦,探头望向后窗: 窗纱一角,有一颗小红点,随着呼气声,红点时亮时暗。 那c那应该是火折子吧? 糟糕,窗外肯定有人! 姜玉姝惊恐交加,当即一把掀开帐子,仓促跳下床,张嘴欲呼救并示警—— “抓住他们!”郭弘磊大吼一声。他们在军中历练两月,日渐灵敏警觉,虽疲惫酣眠,却及时听见异响,一清醒便提刀擒贼。 郭弘磊怒不可遏,拔刀堵住了出口,喝道:“别放跑一个!” “上赶着找死来了,你还想跑?”林勤拎起趴窗贼的后领,狠狠朝墙上扔去。 “嘭”一声,负责吹迷/烟的小鲍侧身砸向墙,右臂“咔”地骨折,反垂着,滚地哀嚎。 彭长兴抬腿一踹,把畏缩逃跑的刘群踹倒在地,大声问:“一共来了几个?” “抓住三个了,不知——”彭长兴押着惯偷老鲍,余光瞥见一道黑影窜向围墙,忙道:“有个想逃的!” 郭弘磊恰在旁边,他不假思索,长刀用力投掷,呼啸横扫,旋即响起惨叫声: “啊——”刘旺捂着血淋淋的小腿,声嘶力竭,脸庞扭曲,摔下围墙,被彭长荣踢飞弯刀。 郭弘磊怒火中烧,当胸一脚,把刘旺踹进了贼堆里。 这时,姜玉姝推开窗,头晕脑胀。她扶着窗棂,气愤道:“果真是进贼了!我刚才正想喊,你们就出手了。幸亏你们在家,要不然c要不然——”她忽然一阵剧烈胸闷,眼前发黑,虚软滑倒在地,耳朵里嗡嗡响,隐约听见翠梅等人在拍门,却提不起力气回应。 少顷,神智消失,无知无觉,彻底陷入昏迷。 当她清醒时,已是次日午后。 “姑娘?”翠梅欣喜凑近,两眼通红,哽咽问:“姑娘,你醒了么?看看我是谁?” 眼皮像是有千斤重,姜玉姝吃力地睁开眼睛,好半晌,眸光才渐渐有了神采。 翠梅屏息问:“姑娘,快看看,我是谁?” 姜玉姝气息不稳,疲倦闭上眼睛,喃喃答:“翠梅。我不用看,光听就知道是你,话篓子。” “姑娘清醒了!”翠梅立即拍掌欢呼。小桃双手合十,后怕道:“多谢菩萨保佑!” 里正妻及两个平日相熟的妇人也庆幸,弯腰关切询问。 堂屋里的郭弘磊闻讯赶来,径直走向床榻,其余人见状,纷纷识趣地避开了。 “你觉得怎么样?”郭弘磊落座榻沿,俯身低声问:“头晕不晕?” 姜玉姝仰躺,一动不动,半睁着眼睛,气音答:“晕乎乎的,心慌,心慌得乱跳。” “周延夫妇和潘嬷嬷也是如此。你们中了迷/烟。”郭弘磊为她掖了掖被子,安慰道:“我从镇上请来了两名大夫,他们轮流看诊,都说你们不要紧,服药休养几天即可康复。” 姜玉姝费劲地想了想,“其余人没中/毒?没人受伤吧?” “其余人平安。”郭弘磊沉着脸,简略告知:“庄主簿大概审清楚了:四名歹徒,两个是这村里的,另两个是邻村人,均是惯偷,劣迹斑斑,声名狼藉。歹徒早已盯上郭家,蓄谋半月,清楚你们近期歇在哪三间房里,却不料我们突然回家探亲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姜玉姝后怕不已,强打起精神,恨恨地问:“怎么处置他们的?” “自是交给官府了。你不用管。”郭弘磊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姜玉姝精力不济,微微颔首,突睁大眼睛,紧张问:“哎,什么时辰了?” “未时。”郭弘磊端了温水返回,搀起人道:“喝点儿水。” 姜玉姝却别开脸,心急如焚,不安道:“未时了,你怎么还待在家里?长荣他们呢?” “在外面,与庄主簿和里正商量些事。”郭弘磊固执地把茶杯递近前。 姜玉姝只得匆匆喝了一口,隐忍头晕心慌的不适,催促道:“军令如山,规定酉时前返回,假如你们第一次探亲就违令,岂不得受罚?切莫辜负潘百户的信任。你别忙了,家里的事儿有我处理,赶快带长荣他们回去!” “再喝一口。”郭弘磊嗓音低沉浑厚。 姜玉姝摇摇头,“我不渴。”她生怕家人遭军法惩罚,急得躺不住,挣扎着想掀被下榻,催促道:“走,我送送你们——” “急什么?”郭弘磊硬是搂住她,一声长叹,低声道:“放心,我们待会儿就动身,幸亏赶在走之前亲眼看见你清醒。” “快,再喝一口水。我只能照顾你这么多了。” 姜玉姝一怔,轻声说:“足够了。”她拽过茶杯,一口气喝完,强笑道:“我全喝了,谢谢照顾!你该启程了,下次有空再回来。” 四目对视,郭弘磊双手捧着妻子脸颊,缓缓低头,唇落在她的额头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病弱援手 他的唇温暖,而身体不适的姜玉姝肌肤微凉。 唇落下时, 姜玉姝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睫毛颤栗, 于黑暗中屏住呼吸,额头仿佛被一片绒绒羽毛拂过,酥酥麻麻, 直痒进了心里;又仿佛被阳刚炙热气息烫着了, 整个人瑟缩后仰,却动弹不得。 郭弘磊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唇轻触即分, 彼此呼吸交织, 几近耳语地嘱咐:“安心休养,我已经替你向庄主簿和里正告了假。” “嗯。”姜玉姝霎时红了脸, 呼吸与心跳一齐乱了, 毫无章法,思绪一片空白,欲言又止。 军令如山, 郭弘磊不得不扶病人躺下, 为她掖好薄被, 低声道:“好生歇着,我叫丫鬟进来照顾你。” 姜玉姝脸颊白里透红, 粉润光洁, 一动不动地躺着, 心如擂鼓, 沉默半晌,才轻声说:“千万别耽误了规定的时辰,但也要一路小心。” “知道。”郭弘磊坐在榻沿,目不转睛,脚底活像生了根,暗中硬着心肠一咬牙,起身叹道:“我该走了。” 姜玉姝明眸水亮,右手抽出被窝,挥了挥,“放心回去吧!家里的大隐患已经被你们消除,其它鸡毛蒜皮我能处理。” 郭弘磊张了张嘴,却没多说什么,最终道:“今后只要一有空我就回来!” “好。” 郭弘磊点点头,迅速转身,疾步快走,戎装袍角带起一缕风,头也不回地迈出卧房。 片刻后 “驾!”一阵马蹄声飞快远去,四人再度匆匆离家。 紧接着,翠梅等人端着汤药与清粥踏进房里。 “姑娘,该喝药了。”翠梅放下托盘,小桃搀起病人,“喝了药坐会儿,再用些粥,免得饿坏了肚子。” 姜玉姝打起精神,靠坐床头喝完药,漱口后关切问:“潘嬷嬷她们怎么样?” “她和周管事两口子一早清醒了,正在卧床静养,估计不几日即可康复。”翠梅眼眶泛红,挽起袖子,麻利绞了块湿帕子,弯腰欲为病人擦脸。 姜玉姝一把接过,自行擦拭,颔首道:“没大碍就好。真是祸从天降,幸亏有惊无险,否则叫我怎么收场?唉。” “那几个黑心肝烂肠肺的畜生,简直该千刀万剐!”小桃心有余悸,忿忿告知:“他们被生擒,初时抵赖不承认,甚至恶人先告状c状告公子毒/打无辜,直到被官差教训后,才招了供。那副嘴脸,别提多么卑鄙无耻了!” 翠梅亦深恶痛绝,气冲冲,接腔告知:“他们蓄谋已久,事先摸清这间屋里住着咱们仨,特地多吹了一管迷/烟,意图——呸呸呸,下流的畜生,活该被姑爷他们整治!” “押送去县衙了吗?哼,如果昨晚我没中/毒倒下,估计忍不住打他们一顿,出出气。”姜玉姝靠坐着,闭目养神。 翠梅与小桃相视一笑,解恨又解气。小桃一边盛粥,一边透露道:“那几个畜生被咱们家和官差先后教训,个个哭着磕头求饶,浑身骨头不知断了几根。” “长荣说了,”翠梅头一昂,大义凛然道:“像那等阴险狠毒c作恶多端之徒,不可饶恕。虽不能私刑诛杀,但至少得废了他们,以免歹徒日后再次作乱害人。” “该!”姜玉姝吁了口气,接过粥慢慢搅,只吃半碗便咽不下了,摆摆手,疲惫道:“先不吃了,头晕得厉害,我躺会儿。” “哎,那您歇着。” 翠梅和小桃轻手轻脚收拾了东西退开,坐在窗下做针线,安静陪伴着。 榻上 姜玉姝翻了个身,面朝里侧,蓦地一笑,悄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转眼已是九月中旬,秋高气爽,晨风一天比一天凉。 早起下地时,姜玉姝多披了件外衫,用了一夏的帷帽习以为常,仍戴着,夏季遮阳,秋季挡风。 里正夫妇蹲在垄间忙活,其子大牛与小牛在渠里玩水捉鱼,上百村民在辽阔田野里侍弄各自的庄稼。 翠梅索性跪坐在垄间,左看右看,嚷道:“所有的花儿都渐渐谢了,土豆该长成了吧?” “什么时候才能挖?”里正妻万分期待。 里正兴致勃勃,迫不及待地说:“六十七亩地,我得提前找足人手,尽快把粮食收起来,以免夜长梦多。” 姜玉姝专注拨弄一株作物,扬声答:“急不得,还没长成呢。等叶子变黄c枯萎的时候,就停止浇水,然后等上七八天才能挖。” 风里雨里辛苦数月,收获在即,所有人既好奇又急切,犹如百爪挠心,天天追着问,恨不能立刻开始挖! 与此同时·水渠的对岸 刘老柱家在此处地少,苞米被北犰烧毁后,他们一时间不敢再种粮作物,观望许久,匆匆种下一片南瓜,精心打理,茂盛藤蔓下大大小小的瓜或隐或现,长势喜人。 “窸窸窣窣~”,刘冬蹲在藤蔓里,心不在焉地拔除杂草,眼睛频频望向对岸,盯着姜玉姝的一举一动,乐此不疲。 老柱妻肘击丈夫,挤眉弄眼。刘老柱转身一看,顿时火冒三丈,抓了一把土,劈手朝儿子扔去,黑着脸质问:“你在看什么呢?” 刘冬如梦惊醒,慌忙收回目光,低着头,佯作勤快除草状,试图蒙混过去。 然而,刘老柱却快步凑近,抄起擦汗用的旧褂子,劈头盖脸地抽打儿子,失望地责骂:“还看?你还看?前两天谈起时,你是怎么发誓的?誓言被狗吃了?” “爹,爹!别打了。”刘冬抱着脑袋狼狈躲避,心虚极了,“谁c谁看她了啊?我没有。” 刘老柱嗤笑,气不打一处来,下手愈发重,怒道:“难道老子冤枉你了?兔崽子,你的眼珠子差点儿看掉了,可人家呢?人家压根没理睬过!” “冬儿,你莫再犯糊涂了。”老柱妻惴惴不安,苦口婆心地劝说:“郭家丫鬟虽标致,可惜她们全是流犯。不过,即使是犯人c是丫鬟,咱们也高攀不起,明白吗?” 老两口误以为儿子看上了翠梅或小桃,从未猜过姜玉姝。 毕竟姜玉姝一开始便以有夫之妇的身份示人。 我才不喜欢那俩丫鬟呢刘冬抱着脑袋,一声不吭,痴痴暗忖: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但远远地看几眼怎么了?既不犯法,又不伤天害理。 横竖她一直没发觉,我就看!我偏看! 刘老柱打累了,气喘吁吁,抖开褂子擦汗。老柱妻忧心忡忡,使劲拍打儿子后背两下,惶恐道:“郭家男人个个武艺高强,充军之前便敢杀北犰人,郭公子更是当众砍下俘虏脑袋。而且,上次他家进贼,”她一拍大腿,畏惧道:“哎哟,那几个贼被打得可惨!血淋/淋的,站也站不起来,被官差拖着走,忒渗人。” “啧,虽说沦为流犯,但仍有富贵亲友关照,到底比平民百姓强。”刘老柱悻悻然,严厉告诫:“兔崽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敢痴心妄想了?听着,不准给老子惹麻烦!” 老柱妻叹了口气,“这孩子,难怪天天往瓜地跑,原来不是干活,而是偷看——翠梅还是小桃?乡亲们私下议论时,都说小桃温柔贤惠,比牙尖嘴利的翠梅好多了。” 刘冬抱着脑袋,始终不吱声。他微微侧头,余光瞟向渠水对岸,继续窥视梦中人的一颦一笑。 自从郭家四个男丁戎装持刀狠狠教训盗徒之后,一举震得村民深深畏惧,不敢再肆无忌惮地胡编乱造“侯门丑事”。 流言蜚语日渐减少,姜玉姝正庆幸耳根子清静时,烦恼却找上门来。 九月下旬的一天傍晚,郭家人忙完地里的活儿后,顺手割了些草,载了半车回家。 姜玉姝搂了一捆草,管事周延已推开院门,几人齐心协力地把鲜草搬进去,摊开晾晒。 “今后家里要常备些干草料,免得公子他们回来没东西喂马!”半大小子精力旺盛,邹贵在地里忙了一天,却无疲态,抱着鲜草飞奔,逗弄两只狗崽子追赶自己。 姜玉姝拍拍手,打量新盖的马厩,满意道:“不错,真是难为他们了,半天就盖成!” “木料是从里正家买的,他带着几个亲戚帮忙,不仅搭盖马厩,还修缮门窗,尽心竭力,却连茶也没喝便走了。另外,在您养病期间,好些村民带着瓜果菜蔬登门探望。”周延想了想,顺势提议道:“等秋收后,是不是应该适当答谢一番?” 姜玉姝点点头,笑答:“理应如此,否则咱们家未免太不懂礼数了。这样吧,等忙完秋收,寻个理由挑个日子,请相关人吃顿便饭,以表谢意。但不宜张扬。” “明白!”周延心领神会。 姜玉姝转身迈步进屋,却听院门口响起邹贵惊奇的叫声: “三c三公子?” “三公子,您怎么上赫钦来了?” 什么?三公子? 姜玉姝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其余人亦目瞪口呆,忙不迭跑出去探看: 门口停着一辆小马车,车夫是原本待在长平县屯田的两名中年人,身板健壮。车帘掀起,先跳下一名小厮,而后是大夫方胜,最后他们搀下郭弘哲。 “二嫂。”郭弘哲脸色苍白,唇泛青,神态忐忑,拘谨不安。 “二少夫人。”下人们压着嗓子躬身见礼。 姜玉姝茫然不解,久久无法回神,惊讶问:“三弟,老夫人怎么派你上来了?” 郭弘哲正欲回答,负责押送流犯的官差却下马,大声问: “你可是郭门姜氏?” “是。”姜玉姝勉强回神,匆匆步下台阶,冷静答:“罪妇是郭姜氏。” 这时,主簿庄松闻讯赶到,远远便熟络笑问:“哈哈,老余!” 名唤老余的官差忙转身相迎,笑答:“庄秀才,久未见面了,最近可好?” “尚可。”庄松站定,审视郭弘哲等人问:“这几个想必便是从长平来的郭家人吧?” 老余点点头,“不错。咱们县多了五个流犯,潘大人有令,吩咐我押送他们到这刘家村屯田。” “行!我会看着他们的。”庄松面朝姜玉姝,嘱咐道:“规矩你明白,不必我多说。从明儿起,你带领他们下地劳作,休得懒怠。” 姜玉姝只能答应,“我明白。” “老余,带上你的人,今晚都歇在我的下处,咱们好好儿叙叙旧。”庄松在偏僻山村待久了,十分憋闷,热情招待县里朋友,愉快道:“走吧,请!” “请。”众官差便跟随庄松走了,有说有笑。 暮色中,留下一地郭家人面面相觑。 姜玉姝满腹疑团,却责无旁贷,招呼道:“既然来了,从此便一同屯田。都别杵着,快进屋!三弟,走啊。” “嗯。”郭弘哲提着一个包袱,弯着腰,低头上台阶,风一吹,他洗得泛白的青袍晃荡荡,瘦弱得撑不起袍子。 “公子,慢点儿。”亲信小厮名叫胡纲,年仅十三岁,黑瘦黑瘦的。 郭弘哲点点头,一路走,一路悄悄打量二嫂神色,生怕遭嫌弃。 “来,包袱给我。”姜玉姝刚伸手,回过神的翠梅却抢着接过了病人的行李。 其实,姜玉姝早知长平会来人,但万万没料到c婆婆竟派出天生病弱的庶子! 她百思不得其解,暗忖:三弟天生患有心疾,最忌担惊受怕,赫钦兵荒马乱,他如何待得住?万一遇见危险需要逃命,他肯定还没我跑得快 无奈人已经来了,而且是经长平卫指挥使c长平县衙和赫钦县衙层层批准上来的,退无可退。 郭家又欠了穆康的人情,断不宜频繁打扰尊长,草率耗费世交情分。 思及此,姜玉姝不得不振作,安排道:“家里人远道赶来,想必辛苦疲累。周延c邹贵,你们快收拾屋子,安顿他们住下。翠梅c小桃,你俩去厨房帮忙做饭。” “是。” 姜玉姝从翠梅手中接过包袱,引领道:“三弟,你随我来。” 郭弘哲局促颔首,指尖呈淤紫色,明显正在发病。 须臾,“吱嘎”一声,姜玉姝推开正房门,“快进来坐。” “这c这是?”郭弘哲停在门槛外,好奇扫视整洁雅致的卧房。 姜玉姝把包袱搁在桌上,解释道:“这是你二哥的屋子,他军务繁忙,至今才歇过一晚。农家小院,卧房少,今后只能委屈你住在这儿了,兄弟俩挤挤。” “不c不委屈!”郭弘哲迈进屋里,紧张之下,脱口而出道:“这已经很好了,比长平县好多了。” 好多了?看来,他在长平过得并不顺心,很可能十分糟心。 姜玉姝不动声色,温和道:“别老站着,坐。”说话间,潘嬷嬷奉上茶水,周延妻端来热水和帕子。 “先洗洗手c擦把脸,然后坐下喝茶。”姜玉姝发觉对方一直在观察自己的脸色,纳闷之余,尽力放软了态度。 郭弘哲规规矩矩的,言听计从,洗手擦脸,刚想坐下喝茶,却仓促站直了,腼腆道:“二嫂,你也坐。” 姜玉姝摇摇头,笑道:“不了,我得去厨房看看。三弟,无需拘礼,等吃完晚饭咱们再细聊,如何?” “好。”郭弘哲连连点头。 姜玉姝叮嘱道:“小胡,照顾好他。” “是!”胡纲喝水解了渴,快速整理行李,勤勤恳恳。 片刻后·马厩旁 夕阳已坠入西山,暮色沉沉,风沁凉。 姜玉姝耐着性子,严肃道:“方大夫,我并非逼问,而是不得不问清楚,事关病人,请你如实相告。” “唉哟。”方胜愁眉苦脸,暗中叫苦不迭,不时偏头看厢房与堂屋,为难道:“府里的家事儿,我是真不太清楚!您若想打听,还是问胡纲吧,那小子伺候三公子多年,许多事儿都知情。” 姜玉姝倍感头疼,略一思索,正色道:“你误会了,我没想打听家务事,只是想问问病人的病情。我虽不懂医术,但刚才观察三弟的气色,他似乎旧疾复发,对吗?” “对。”方胜一声长叹,犹豫半晌,支支吾吾,最终自个儿憋不住了,无奈告知:“其实,半个月之前他就发病了!当时,我立刻用早年御医给的方子救治,病人服药后渐渐好转。谁知,二公子忽然来信,请老夫人加派人手上赫钦,他一听,当即表示乐意北上!” 姜玉姝疑惑问:“奇怪。三弟乐意,老夫人就准许了?” 方胜摇摇头,盯着马厩的柱子,含糊答:“老夫人初时拒绝,可三公子不停恳求,甚至罕见地使性子c闹别扭。咳,有天晚上c有天晚上争吵——具体我不清楚。总之,老夫人最终答应了,派我陪同照顾。” 姜玉姝没再追问,沉思半晌,缓缓道:“我明白了,多谢告知。既有病人,可带了药材上来?” “带了!足足三大包袱,其中有两味名贵的,乃穆老将军所赠。” 姜玉姝由衷地松了口气,催促道:“我看病人的气色实在是差,故有些事不敢贸然问他。方大夫,烦请尽快配几服药,煎好了让他喝。” “放心,我早已配妥,这会子胡纲应该在煎着了。” 姜玉姝再次松了口气,微笑道:“很好。那进去吧,吃完饭早点休息,养精蓄锐,明早我带你们下地!” “哎,是。”方胜如蒙大赦,生怕对方逼问自己为难之事。 数日后·清晨 姜玉姝带人上了坡地,忙碌查看一大片土豆,唯恐发现病虫害。 “二嫂!”郭弘哲远远地招呼,被小厮胡纲搀着爬上缓坡。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唇仍无血色,却笑容满面,双目有神。 “咦?”翠梅等人探头,“三公子怎么上来了?看他累的,脸都白了。” 姜玉姝诧异起身,不放心地问:“你怎么上来了?我不是让你在平地除草吗?” “忙了几天,平地已无草可除,我上坡地瞧瞧。”郭弘哲文质彬彬,言行举止从容舒缓,即使蹲着也是端端正正。他擦擦汗,低头嗅闻逐渐枯萎的花朵,惋惜道:“可惜,我来迟了,错过了盛放的时节。假如早来半个月,即可见识六十七亩绿叶黄蕊白花瓣随风摇曳的美景。” 姜玉姝笑了笑,“明年还会有的。其实,刚开始觉得美,可多看几天便习以为常了,没什么稀奇的。” “明年?唉,我不一定等得到了。”郭弘哲怅然眺望远处群山,喃喃道:“方大夫苦苦隐瞒,但我清楚自己的身体,恐怕熬不过今年去。” 姜玉姝一愣,忙宽慰道;“胡说!病中的人容易胡思乱想,你不是正在好转么?再休养些日子即可康复!” “好不了的。”郭弘哲心平气静,说话总是中气不足,透露道:“小时候,父亲请了御医为我看病,他们以为我在昏睡,其实我是清醒的,只是精疲力倦,懒得睁开眼睛。那次,御医亲口说,我这病是天生的,无法治愈,注定不长寿,恐怕活不到成年。” 别说这一世,即便上一世,心脏病也难治。姜玉姝掩下怜悯,坚定道:“慌什么?御医说‘恐怕’,而非‘一定’。你这病,尤其得放宽心,最忌忧愁。三弟,千万振作些!” “二嫂放心,我会按时服药的,尽力多活几天。”郭弘哲瘦得脸颊凹陷。 姜玉姝简直没辙,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安慰道:“小小年纪,别老是说丧气话,不吉利。倘若被你二哥听见,必定是不允许的。” “二哥?唉,他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我特地赶来赫钦,是有几句话想——”郭弘哲满怀期待,轻快站起身,却瞬间天旋地转,踉跄摔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收获之季 “小心!”姜玉姝吓一大跳,仓促伸手意欲搀扶, 却只抓住了病人的一片衣角。翠梅等人急忙起身, 飞奔靠近。 “公子!”贴身跟随的小厮胡纲抢步凑近, 半空中一把捞住病人,却因年少瘦小体力不足,两人都摔进了土豆丛里。 胡纲一咕噜坐起来, 与姜玉姝一同搀扶病人, 悬着心关切问: “三弟?你怎么样?摔伤哪儿了?” “公子?公子,是不是又难受了?” 郭弘哲仰面半躺着,脸色惨白, 虚汗涔涔, 打湿了鬓发。他双目圆睁,眼前时而发黑, 时而冒金星, 映入眼帘的东西要么暗沉,要么白得发亮,耳朵里听不清七嘴八舌询问声。 姜玉姝见病人眼神发直, 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催促道:“方大夫呢?赶紧请他来救人!” “哦, 好!” 邹贵刚转身,却见方胜已匆匆爬上缓坡。 一圈人围着, 姜玉姝语速飞快, 简略告知:“方大夫!阿哲摔了一跤, 人毫无反应, 不知是中暑还是发病了。” “我瞧瞧!唉,眼错不见一会儿,他怎么上坡了?胡纲,你小子糊涂,本该拦着的。”方胜气喘吁吁,一屁股坐下,熟练地诊治。 胡纲惴惴不安,嗫嚅道:“三公子他c他——”他结结巴巴,耷拉下脑袋,不吱声了。 混乱中,姜玉姝瞥了瞥胡纲,当下顾不得细问,一行人合力把病人背下山,送其回家歇息。 夜间 窗半敞,秋风涌入,姜玉姝站在病榻前,凝重端详脸色白得发青的病人,仔细审视,那青中似乎竟泛着一丝灰。 “咳咳。”郭弘哲脸无血色,颓然沮丧,饱含歉疚地说:“二嫂,真是对不住,我又拖累人了。” 姜玉姝定定神,温和里透着几许威严,弯腰道:“我们明白你是病不由己,安心休养,今后别再说客气话了,显得生分。记住了么?” “可是,家里上上下下都在忙,我却如同废物一般,时时刻刻处处拖累人,心里实在惭愧,无地自容。”偏僻山村的寂静夜里,郭弘哲竭力克制,嗓音却压抑不住地颤抖,郁懑消沉。 一切皆在意料中。姜玉姝暗自叹息,转身伸手,翠梅忙递上厚厚一大叠文稿,她接过,沉甸甸“嘭~”地堆放在榻沿! “这c这是什么?”郭弘哲吃了一惊,挣扎着坐起。 姜玉姝笑了笑,随手拿起一份文稿,“哗啦啦”翻动,正色答:“此乃北上途中三千里我的所见所闻c所感所想,包含各地的风土人情,纷繁杂乱,急需整理。可惜我抽不出空,一直搁着积灰。” “来西苍的路上,几乎每天见你写写画画。我能看看吗?”郭弘哲下巴瘦尖,脖颈细长。 姜玉姝落落大方,“当然可以!其实,我是想请三弟帮一个忙。” “啊?我c我能帮上什么忙?”郭弘哲捏着文稿,错愕抬头。 姜玉姝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严肃告知:“说出来不怕大伙儿笑话,我才疏学浅,却偏爱舞文弄墨,在二公子的鼓励下,决定把这些文稿整理成书,留作纪念!不知三弟可愿帮忙整理整理?” “从古至今,少有女子能著书的,姑娘好厉害!”翠梅欢欣拍掌,与有荣焉。 小桃感慨道:“少夫人过谦了,您分明很有才华。” “待书成后,不知我们有没有福气拜读?”大夫方胜凑趣道。 姜玉姝气定神闲,慷慨答:“各位要是不嫌弃,随便拿去看!但有言在先:到时如果笑掉了大牙,统统后果自负,我不管的啊。” “哈哈哈~”几人善意哄笑。郭弘哲也乐了,粗略翻看文稿,紧张表示:“多谢二嫂信任。但实不相瞒,我更是才疏学浅,恐怕无法胜任,万一整理得更乱,岂不糟糕?” 姜玉姝眉一挑,爽快道:“三弟过谦了。我曾听你二哥提过:你才思聪颖,自幼常得父亲和先生赞赏。区区文稿,怎么可能整理不出来?莫非是我的字太丑c你看不清楚?” “不不!这字迹娟秀工整,一点儿也不丑。”郭弘哲急忙摇头,被夸得眼睛一亮,忍不住问:“二哥真的夸过我吗?” 姜玉姝认真点头。 “二哥师从陆之栋老先生,与他相比,我根本称不上‘才思聪颖’。”郭弘哲由衷钦佩兄长,眼里的羡慕满溢,伤感惋惜道:“陆老德高望重,乃当今大儒,那一年,不知多少勋贵子孙c青年才俊争求拜师,老先生却独独挑了二哥,多么难得?唉,若非家里出事,此刻他应该考完乡试了。” 才华横溢,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昔日显赫侯门贵公子,沦为流犯充军,何其不幸。 此时此刻,他正在做什么?上阵杀敌?巡守边塞? 姜玉姝沉默半晌,眸光坚定明亮,缓缓道:“世事难料,家遭巨变,确实造成无数遗憾,但事已至此,光顾着遗憾就没法过日子了。人活一生,总难免吃苦,自古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都振作些吧,务必撑过去。”顿了顿,她肃穆问:“你二哥虽然错过了乡试,但他投笔从戎c奋勇杀敌守卫疆土,不也是尽忠报国?不也是在施展抱负?” “是。”郭弘哲怔愣出神。 姜玉姝目不转睛,勉励道:“流放三千里长路漫漫,风里雨里翻山越岭,辛辛苦苦走到西苍,简直太不容易了,充军也好,屯田也罢,人活着才有盼头!” 方胜大为赞同,“对!或许有朝一日,咱们就苦尽甘来了。” “祈求菩萨,让那一天快点到吧。”翠梅双手合十。 姜玉姝不容拒绝,叮嘱道:“三弟,文稿全交给你了,不急,慢慢儿地整理。另外,我会邀请二公子作序,并将注明此书是由你整理的。”她眯着眼睛,话锋一转,故意狡黠道:“咳,三个人丢脸,总好过我独自丢脸,以免无颜见人。” “哈哈哈~”几人又是一阵哄笑。 翠梅乐道:“好主意!” “丢脸啊?你就不怕我悄悄告诉二哥?”郭弘哲面对年龄相仿的嫂子,倍感汗颜。 姜玉姝头一昂,气势十足,佯怒道:“假如他不肯帮忙,我一定抓着他的手c逼他写序!” 方胜等人前仰后合,连声叫好。 郭弘哲长这么大,从未动过著书的念头,莫名豪气陡生,郑重道:“既如此,这件差事我接下了。二嫂不必担心丢脸,我会让二哥帮忙润色的。” “好,那就拜托你了!”姜玉姝掷地有声道。 夜已二更,山村静悄悄,寂静得能听见后山松涛。 “哎,还是姑娘有办法。除了您,谁也劝不动三公子,他整天闷闷不乐的。”翠梅闩上窗,转身走向床榻,小桃吹熄油灯,三人同住,结伴壮胆。 黑暗中,姜玉姝仰躺,闭着眼睛说:“他那个病,最忌忧思深重。本该宽心静养的人,却郁郁寡欢,身体怎么可能好?我不懂医术,只能设法劝解,尝试着给他派点儿差事,免得病人一有空就胡思乱想c哀怨愁闷” 翠梅侧卧,想了想,耳语道:“分别几个月,我们都好奇长平县的日子,就逮着胡纲打听,再三追问,那小子才吞吞吐吐说了些。” “他说了些什么?”其实,姜玉姝不问也猜得透。 翠梅叹了口气,难掩同情地告知:“听说,自从安顿在长平屯田后,从都城强撑到西苍的三公子便病倒了,不止旧疾,还隔三岔五头疼脑热,身体虚弱,根本干不动农活,老夫人和大少夫人就c就——总之,他一直受气,日子难过。” “唉。”三人日渐亲密,小桃也敞开了,透露道:“侯爷在世时,他有父亲爱护;二公子在家时,他有兄长关照。但在长平县,三公子无依无靠——呃,奴婢该死。”忆起王氏婆媳,小桃惶恐噤声。 “别怕,我们什么也没听见。” 姜玉姝冷静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务事自古便是大麻烦,谈也白谈。咱们尽力照顾了阿哲,无愧于心,盼望他能振作,别总是悲伤消沉。” “对!”翠梅拉高被子,困倦打了个哈欠,“这里没人给他气受,病情应该会好转的。” 姜玉姝一声长叹,“但愿如此。” 此后,郭弘哲变得十分忙碌,白天完成二嫂安排的轻松农活,晚上一头扎进文稿里,兴致勃勃地整理,认真甚至较真,叔嫂俩偶尔争辩得互不相让,惊动其余人忍着笑打圆场。 秋风越发强劲,吹得草木枯黄,吹来了十月。 金秋十月,土豆叶子均已枯萎,长成静待收获。 这天清早,里正叫齐帮手,上百人赶着十几辆板车,浩浩荡荡去收粮食,激动极了,一路兴奋议论。 姜玉姝精神抖擞,沿着水渠快步走向土豆田,第无数次地暗忖: 我虽然早就挖了几棵,但仍算不准,具体亩产到底有多少?万一太低,既丢人,又没法向官府交差 正当她忐忑盘算时,打头的村民们忽然止步,抬手遥指前方矮坡,惊讶嚷道: “嗳,快看,坡上怎么回事?” “野c野猪吧?” “糟糕,一大群野猪!” “畜生偷吃粮食来了!奇怪,它们怎么知道地里有土豆?” “畜生鼻子灵呗。” 姜玉姝猛地抬头,定睛望去,瞬间大怒,不假思索地跑向矮坡,气愤喝道:“住手!”话一出口发觉错了,又喝道:“住嘴!” 里正刘三平怒目圆睁,大吼一声,“乡亲们,别愣着啊,快随我去赶走它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野兽发狂 姜玉姝炎夏时抵达刘村,辛苦劳作数月, 汗流浃背, 精心侍弄六十七亩地, 马上要收获了,土豆却遭十几头野猪拱食! 事关心血,她万分焦急, 恨不能插翅飞去踹开它们! 眼睁睁眺望矮坡上的野猪们拱来拱去, 甩着尾巴刨土,搅得枯叶碎屑灰尘翻飞,所有人心疼至极, 拎着锄头镰刀等物一窝蜂涌向山。 是可忍, 孰不可忍! 众人黑着脸,七嘴八舌地斥骂: “大胆的畜生, 又下山撒野了!” “还不快滚回山里去!” “唉, 村里的年轻猎户大多逃难了,无人打猎,才纵得野猪这般猖獗。” 然而, 当众人气喘吁吁爬上山坡时, 十几头野猪早已逃进了树林, 丢下一片狼藉,气得人干瞪眼, 破口大骂。 姜玉姝担忧不已, 心急火燎奔近, 定睛扫视: 坡地西北角被糟蹋了一块, 苗叶七零八落,土豆被拱出,大颗小颗散落着,有些被野猪啃了两口便扔下。 “可恶,太可恶了!”翠梅心疼得直跺脚,蹲下收拾着,怒道:“吃一半儿扔一半儿,糟蹋粮食,天打雷劈!” 姜玉姝刚站稳,还没缓过神,却见一对中年夫妇匆匆往上跑,呼天抢地,哭丧着脸哀嚎: “那是我家的苞米地,足足两亩,被糟蹋光了!” “辛辛苦苦一整年,夏天的苞米被北犰放火烧了,吓得改种在坡上,谁知这些又被野猪刨了。”农妇一屁股跌坐,绝望捶胸,哭道:“天呐,老天爷不给人活路了,叫我们一家怎么过冬啊?” 姜玉姝擦擦汗,分神抬头一望,才发现高处庄稼惨遭“覆灭”:苞米杆子几乎全被拱倒,地面遍布深坑浅坑,灌满浆的苞米棒子四处散落,乱七八糟。 “真倒霉,可怜呐。” “又白忙活了。”村民同情之余,纷纷劝慰道:“事已至此,哭没用,你们赶紧收拾收拾,苞米棒子能捡多少是多少,好歹也是收成。” 邹贵抬头望望,又低头看看,小声说:“假如高处没有庄稼挡着,土豆就糟了,肯定会被吃掉一大片!幸亏野猪被苞米绊住了脚。” “没错。”胡纲点头附和。 姜玉姝忙扭头,却听周延已训道:“别人家遭了灾正难受着呢,你俩不懂事,少说话!” “哦,是。”邹贵和胡纲讪讪闭嘴,并非幸灾乐祸,只是下意识觉得庆幸。 姜玉姝粗略查看一番,打起精神走向里正,凝重道:“野猪发现了这一片食物,恐怕还会找来的,防不胜防。坡地只有十亩,今天应该能收完吧?” “应该能。”刘三平点点头,不停地捡拾土豆,懊恼道:“唉,村里猎户少,一般人斗不过皮糙肉厚的野猪,它们力气可大了。没辙,只能抢收土豆了。” 主簿庄松巡视片刻,眉头紧皱,催促道:“都愣着做什么?赶快动手收粮食,不收等着喂野猪吗?” “乡亲们,干活了干活了!”刘三平奔走吆喝,叫回跑到树林边商讨野猪去向的村民,“今天至少得收十亩!先收这坡上的,咱们辛辛苦苦一场,绝不能便宜了野兽。” 村民无暇追赶野猪,只得返回土豆地,成群,有的挥锄c有的扒土c有的摘土豆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渐渐的,一行一行的田垄被挖开,土豆露面,经采摘后,统统收进絮着干草的箩筐,整齐堆放在边上,陆续被抬下坡,装在板车上运回村。 村民们眼睛发亮,惊喜交加,卖力地忙碌着,热切谈论:“哎哟,收成不错啊。” “哈哈,其实这东西挺好的,结得多,又不难侍弄。” “我估摸着一算,比种苞米麦子值!” “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啧,这年头,能饱腹就行,只要没毒,管它是什么味道!我们家不挑。” “我家也不挑。” 忙着忙着,姜玉姝反复估算收成后,如释重负,暗忖:赶鸭子上架似的,仓促下种,产量必然不高。但幸好,不至于低得丢人,勉强能交差。 她低头整理箩筐内絮的干草,叮嘱道:“小心点儿,尽量别碰坏了。不出意外的话,这批收成应该全是粮种,等明年开春继续尝试,直到攒够粮种为止。” 里正妻满怀期待,立刻凑近,顺势问:“好几十亩地,肯定能收不少!不知官府明年是什么打算?既是新粮,能不能分些给村里?我家已经学会了,到时一定会用心打理!” 此言一出,附近村民纷纷靠近,争先恐后,拍着胸口表示自家也学会了,请求官府分发粮种。 姜玉姝被围在中间,连连抬手制止,歉意道:“抱歉,这件事我可做不了主。各位别急,等忙完后,庄主簿会往上报的,一切得遵从官府的安排。” “不错。”庄松背着手,在田垄间转来转去,威严道:“你们赶紧收,收完了我才能秤算c才能禀告县里。看潘大人他们的意思吧,待有了准信,我再告诉你们。” “哎,是!” “既然在刘家村有了收成,不如让我们继续试,免得官府挪去别处重新摸索,那样多麻烦。” “就是!我们已经学会了,明年开春自己种,不劳官府操心。” “哈哈哈。”庄松感慨良多,哼笑道:“瞧瞧,当初叫他们一边帮忙一边学习时,个个不情不愿的,如今见有了收成,才知道请求官府照拂!” 姜玉姝长长吁了口气,唏嘘道:“幸亏有了些收成,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向潘大人交差。” “天道酬勤。”庄松考取秀才功名后方谋得主簿一职,年纪轻轻,自视颇高,平日爱摆官架子c好耍官威,但本性正直。他昂首挺胸,慢条斯理,施恩似的说:“郭家人屯田勤勤恳恳,我俱看在眼里,会禀明知县的。农耕讲究风调雨顺,即使收成差,也不能全怪你们。” 姜玉姝感激道:“多谢您的宽容体谅!” 一行人从清早忙至天黑透,抢收了十五亩地,土豆暂搁在里正家的院子里。 庄松带领官差,打着灯笼盯紧秤,详记收成。他本欲派人看守庄稼,村民却惧怕黑夜遇敌袭,谁也不敢,只得作罢。 夜间·马厩 一盏灯笼悬挂在柱子上,三公十母,十三只羊咩咩叫唤,埋头吃草。 姜玉姝挽着袖子,一身灰尘与汗,拨弄查看羊群,头也不抬地说:“今儿都辛苦了,但至少还得忙四五天,咱们秋收后才能休息。” “是啊。”潘嬷嬷把羊绳栓紧了些,小声劝道:“忙活一整天,热水已经备下了,您快去洗洗,别累坏了。” 郭弘哲饶有兴趣,带着小厮扒拉鲜草,催促道:“二嫂歇息吧,羊交给我喂!” 姜玉姝直起身,反手捶了捶酸疼的后腰,疲惫微笑道:“行了,它们已经饱了。明早顺便牵去地里,让它们自行吃草。等腾出空来,咱们再设法盖羊圈。” “为什么忽然想养羊了?”流放大半年,郭弘哲已经不怕脏了,弯腰好奇揉搓羊。 姜玉姝解释答:“并非心血来潮,我早已决定了,只是苦于身不由己,好说歹说才得到官府首肯。这些羊,是县丞刘大人派人送来的,今后由咱们饲养。” “听里正说,下月初左右便开始降雪,到时怎么办?”郭弘哲不无担忧。 姜玉姝精疲力倦,慢慢踱回屋,“无妨,到时喂羊吃干草即可,从明天起,该开始准备草料了。” “行!”周延正在闩院门,皱眉说:“草料倒容易,只是怕羊难侍弄,毕竟谁也没养过。” 放心,我养过。姜玉姝笑了笑,镇定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咱们认真摸索摸索,迟早会懂的!”顿了顿,她正色道:“西苍有大片大片的草地,据说庸州更是有茫茫大草原,天生适合养牛羊。边塞冬季漫长,咱们这些屯田的犯人,不可能悠闲猫冬,与其听任官府安排差事,不如自己考虑。” 万一被安排完全陌生的差事,岂不头疼?索性养羊,这个我熟悉。 郭弘哲饱读诗书,但对农桑一窍不通。他拍拍羊背,想了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信赖道:“二嫂言之有理。那就听你的吧。” 关闭院门后,一行人鱼贯进屋。 “唉。”周延忍无可忍,抱怨道:“刘大人派人送来了羊,却仍只字未提咱们的口粮,似乎彻底忘在脑后了。我想问问,可一斟酌,又没敢问。” 姜玉姝心知肚明,叮嘱道:“他们没忘。今后不必再打听,我已经问过了。” “哦?” 姜玉姝轻声告知:“刘县丞说:赫钦战乱频频,庄稼连年歉收,朝廷和府城的余粮忙于供养边军,一时半刻顾不上县衙。潘大人奔走数月,至今没弄到粮,甚至连种子都缺。” “可c可难道就让咱们一直悄悄买口粮吗?”周延哭笑不得,叹气道:“唉哟,自从安顿在这村里,郭家顶着流犯的罪名屯田,却至今没领到一份口粮!” 姜玉姝捶着后腰,无奈道:“县里不给,咱们催也没用,只能等候。” “或许,县衙猜测郭家尚有盘缠,故意省下一笔?” 姜玉姝忍俊不禁,苦中作乐道:“不无可能。咱们恐怕是全西苍最让官府省心的犯人了!” 郭弘哲听了半晌,小声道:“长平就不同。那儿的口粮按月发放,虽粗糙,但能果腹。” “赫钦兵荒马乱,民不聊生,自然比不上其它县。”语毕,姜玉姝回房沐浴,发丝才半干便倒头入眠,几近昏睡。 次日·清晨 郭家人手忙脚乱,合力赶着羊群下地,迎面遇见了庄松一行。 “哟?放羊呢?”庄松满面春风,昂首迈着方步。 “哈哈哈~”里正赶着板车,车上坐着妻儿,两口子笑得合不拢嘴。他把鞭子塞给妻子,跳下板车颠颠儿奔近,迫不及待地问:“你们知道昨天十五亩地收了多少土豆吗?” 姜玉姝心中有数,微笑问:“多少?” “出人意料,有两万七千多斤呢!”里正使劲搓手,十分激动,兴奋道:“乡亲们看了,都说明春想种一些。” 土豆的亩产不足两千斤,其实很低但与苞米麦子相比,确实算高。 明春继续尝试,不再仓促下种,而是瞅准时节,多花些心思,应当能提高产量! 姜玉姝难免失望,百感交集,暗自汗颜,根本高兴不起来。她随手赶了赶羊,如实相告:“昨天有十亩坡地,据我估算,坡地比平地产量高些。” “确实高些。余下的尽快挖出来,忙妥了我好禀告知县大人。”庄松沉浸在喜悦中,满意道:“不错了,有这产量,又能一年两熟,足以作为粮食。” 姜玉姝提议道:“其实薯类也不错。”可惜乾朝现只有低产的土种,不像前世,高产良种众多,任挑任选。 “西苍薯类一年才一熟,难侍弄,它还不如苞米麦子。”刘三平连连摇头。 姜玉姝若有所思,“明年我试种一些看看。” 不久后,干劲十足的人群兴冲冲赶到地里,远远却见野猪再度拱食土豆! 粗略一扫有十几头,有老有小,正热热闹闹拱地刨食。或许仍是昨天那一家子。 “岂有此理!” “好无赖张狂的东西,它们把此处当成自家粮仓了么?”庄松勃然大怒,一把抽出随身携带的腰刀,拔腿飞奔,吩咐道:“快,随我去砍杀几头,杀鸡儆猴!” “走!”同行壮丁近五十人,他们毫不畏惧,忿忿跟随。 “狠狠教训它们一顿!”翠梅拍掌叫好。 各家女眷们止步,吆喝助阵。姜玉姝拎着水囊,被气得没了脾气,定睛眺望战局: 野猪腿不长,矮胖矮胖的,看似笨重,行动却敏捷,无论平地还是坡地,皆跑得快。它们一见人靠近,便哼唧着转身,利索窜上矮坡,逃向树林。 但其中有一只贪吃,慢了些,尚未上坡,便被几把锄头勾住,滚落平地,一咕噜爬起便凶狠咬人。 “啊——”庄松的小腿险些挨了一口,火冒三丈,提刀便砍。同伴们奋力相助,围着猎物一顿打。 唉,今天不知又损失了多少?薯种宝贵,它们可千万别再来了。 姜玉姝正头疼间,突听被人包围的野猪发出一声凄惨哀嚎,悠长颤抖。须臾,坡上树林里传来回应,霎时嚎声不断。 旋即,高处爆起一阵愤怒咆哮,众人抬头望去,竟见已逃离的猪群往山下冲! “糟糕!” “野猪发狂了,快跑!” “怎么办?”女眷们大惊失色,带了孩子拉着孩子,没带孩子的扭头就跑,瞬间乱成一团。 女眷惊慌失措,男人们也害怕了,本能地畏缩。 庄松咽了口唾沫,紧张嚷道:“怕什么?咱们上百人,何惧十几头畜生?家伙统统握紧了,给它们一个厉害!” “快,咱们也避一避!”郭家女眷互相搀扶。混乱间,拥挤不堪,郭家人被挤散了,姜玉姝措手不及,差点儿撞倒一个孩子。 “爹?爹?”男孩年仅八岁,忽而奔跑,忽而转身,惶恐慌乱,吓得哭着喊:“爹!咱们也跑吧?” 姜玉姝吓一跳,急忙拽住往回跑的孩子,高声道:“他们在忙,你跟着我——” “不要!”男孩竭力挣扎,“我要去找我爹,你松手!” 余光一瞥,野猪已经冲下山,气势汹汹,眨眼便扑向拦路的男人们。 姜玉姝顿时头皮发麻,咬咬牙,硬抱起男孩,刚跑了几步,却被他一口咬在胳膊上,疼得趔趄,不慎摔进了旁边水渠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两地分隔 “哎——别咬人!”姜玉姝毫无防备,吃痛踉跄歪倒, 一脚踏空, 抱着男孩摔下陡峭渠坡, 滚了滚,“扑通”落水。 始修于百年前的灌溉水渠,刘村世世代代不断地清理c挖宽, 实际已成小河, 水量丰沛,深处可达半丈。 两人不幸,恰落入深水湾。 幸而渠岸土壤湿润c草丛柔软, 两人滚下时并未损筋伤骨。 姜大姑娘不识水性, 但姜玉姝前世长在水乡,精通水性。落水时, 她本能地屏住呼吸, 双腿奋力踩水,小心翼翼地探手,揪住男孩后领, 托着人冒出水面。 “咳咳, 咳咳咳——爹?爹, 快来救我。”男孩呛了两口水,咳得脸涨红, 挥手蹬腿, 恐惧哭唤亲人。 “嘘!别哭, 当心引来野猪。我不是正在救你吗?”岸上野兽暴躁嚎叫, 姜玉姝焦急扫视周围,别无良策,揪着人单臂划水,咬牙朝对岸游去。 须臾,她使劲把人拽上岸,躲进了渠坡的茂盛芋丛。 姜玉姝气喘吁吁,心如擂鼓,发觉胳膊生疼。她一边透过芋梗往外观望,一边挽起袖子,低头查看: 小臂近肘弯处,白皙皮肤上赫然一圈淤红牙印。其中,两枚虎牙的位置渗血。 姜玉姝把胳膊一递,板起脸,恐吓道:“你要是敢再咬人,我可不管了,就让野猪把你叼走!” “我c我又不是故意的。”男孩抽抽噎噎,瑟缩后退,内疚嗫嚅说:“你不该拦着的,我想去找我爹。” 姜玉姝不容置喙,严肃道:“老实躲着,哪儿也不准去!你没看见野猪发狂了吗?它们蛮力一冲一撞,谁也挡不住。小孩子帮不上忙,少去添乱。” “我没想添乱!”男孩委屈表示:“我只是想叫上我爹一块儿走。” 姜玉姝侧耳倾听岸上动静,随口问:“你娘呢?没跟着下地?” “我娘?”男孩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呆呆答:“有一年夏收的时候,她病了,家里没钱抓药她病死了。” 姜玉姝一怔,抬手揉了揉对方脑袋,叮嘱道:“乖乖待着,等大伙儿赶跑了野猪,咱们才能上去找人。避免添乱。” “哦,也行。”男孩六神无主。 这时,岸上已乱作一团。 将近五十个壮丁,手持腰刀c柴刀c锄头扁担等武器,混战十几头野猪,吼骂声夹杂嚎叫声,嘈杂不堪,一时间竟难分胜负。 逐渐有人负伤,痛苦斥骂,暴跳如雷;野猪也挨了打,却并未退缩,仍是咆哮着横冲直撞。 田野灰尘碎屑四溅,人血与兽血滴落,均斗红了眼睛。 芋丛里的两人听得心惊肉跳,正扒着芋梗张望时,突有几个壮丁挥舞锄头与扁担,追赶一头受伤的野猪,胡捶乱打后,合力一踹—— “扑通”巨响,野猪摔进渠里,兽血霎时染得清水淡红。 公猪鬃毛竖起,重达两百斤,白獠牙翘起,负伤落水后立刻划水,游向芋丛,呼哧哼哧,狂躁凶狠。 姜玉姝猛一个激灵,拉着男孩站起来,飞快上岸,扬声提醒道:“这里有人!” 岸上壮丁气喘如牛,诧异问:“你c你们怎么没跑?” “待这儿做什么?瞎添乱!”身陷混战的人十分不耐烦。 “赶快自个儿找地方躲避,我们没工夫——唉又来一头!”话音未落,他们不得不举起武器迎上前,手忙脚乱,骂骂咧咧。 姜玉姝顾不得对岸,因为渠里的野猪正往上爬。 “怎么办?它似乎想上来。”男孩步步后退,面如土色。 “快跑!”姜玉姝握住男孩肩膀往南推,抬手遥指远处,“看见了吧?那些全是村里的人,你快过去,同她们待在一起。” “那c那你——” “快去!”姜玉姝推了一把,男孩犹豫片刻,顺从地跑了,瘦小灵活,沿着水渠飞奔。 姜玉姝焦头烂额,仓促搜寻,迅速搬起村民嵌在旁边田里充作界线的石头,劈头盖脸朝正爬坡的野猪砸去! “你得在水里待着。”姜玉姝孤军作战,无暇停歇,浑身湿漉漉,靠着一股勇气,险险击退了负伤的野兽。 渠坡土壤松软,野猪血流不止,滑了下去,一屁股跌坐水边。它抖了抖鬃毛,愈发暴躁了,后蹄使劲刨土,仰头瞪视,獠牙粗长。 姜玉姝搬了几块石头搁在身边,累得也坐下了,警惕俯视。 它不敢往上爬,她不敢转身跑双方僵持住了。 “姑娘!” “听说你落水了,没事吧?” “原来您在这儿,唉哟,吓得我们四处找人。”男孩带路,郭家人匆匆赶来。 姜玉姝招了招手,无奈答:“水里有头野猪,我不敢离开。” “啊?我瞧瞧。”周延和邹贵弯腰一望,与龇牙低嚎的公猪对视。 “它受伤啦?”翠梅猜测道:“看着像是快死了。” 姜玉姝摇摇头,“皮糙肉厚的野兽,没那么容易死。盯紧它,都小心点儿。”顿了顿,她闻声扭头嘱咐:“三弟,你俩就待在那儿,别过来!” 郭弘哲摆摆手,被胡纲搀着来迟了些,他脸白唇青,精神却不错,蹲在岸边打量野猪。 “糟糕了。”周延望着对岸,不安地说:“咱们人虽多,却没占上风,已有三四个受伤了的。” 交代同伴收集石头后,姜玉姝眉头不展,扼腕道:“耗下去恐怕更糟,野猪的体力耐力都比人强。” “怎么办?” 吼声嚎叫痛呼声里,所有人焦急愤怒,却拿蛮力惊人的野猪没辙。 下一瞬,北面忽然传来阵阵马蹄声! “谁?”年近五十的周延饱受惊吓,眯起眼睛眺望远方。 半大小厮眼尖,邹贵乐得直蹦,欣喜嚷道:“哈哈哈,是赫钦卫的将士们!” “真的吗?”姜玉姝忙越过人群,踮脚细看:果然,一队约三十余名戎装将士,正沿着渠岸大道策马奔来。 小桃细细辨认,小声道:“咦?登c登——是丁远。” “哎呀,打头的是潘大人!”翠梅兴高采烈。小桃眼睛一亮,满怀期待地说:“或许公子也来了?” 姜玉姝先是喜笑颜开,继而担忧,纳闷喃喃:“看他们行色匆匆的,似乎是在办什么急务?” 骏马飞驰,不消片刻,边军将士便近前。 “吁!” 潘奎从耳下到下巴以及嘴唇周围,布满络腮胡子,戎装染血,风尘仆仆,明显久未得空清洗自己。 若非格外高大健硕c天生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翠梅根本认不出他来。 潘奎勒马,按辔徐行,皱眉审视混乱局面,远远便喝问:“嗳,打猎的,你们可曾瞧见北犰人踪影?” “没c没有!”腿上挨了野猪两口的庄松白着脸,他认识来人,顿时喜出望外,忙答:“您是潘大人吧?庄某乃县衙主簿,并非猎户,本是带人来收庄稼的,谁知这群野猪屡次偷粮,迫不得已——啊!”说话间,他背后冷不防被野兽一撞,狼狈扑倒。 潘奎二话不说,立即挽弓搭箭,仅瞄数息,手便一松,利箭“咻”声破空,准确射中猎物眼睛。 野猪惨嚎滚地,抽搐着绝了气。 “好!” “好箭法!” “潘大人真厉害!”郭家人忍不住钦佩叫好。 潘奎余光一瞥,这才看清了对岸之人,意外道:“哟?郭家人。” “大人。”姜玉姝福了福身,趁机扫视,却未发现家人身影。 “唔。”潘奎嗓音沙哑,双目布满血丝,疲惫极了,下马并吩咐道:“他们心慌胆怯,不是野猪的对手,快去帮帮忙。” “是!”兵卒领命,策马拔刀冲上阵,苦苦支撑的村民大喜过望,士气陡涨,忙不迭让开了,守在山脚堵住野猪退路。 另一侧 潘奎把缰绳和马鞭扔给亲兵,解决渠里野猪后,他纵身跳下陡坡,蹲在水边呼噜噜地洗脸,疑惑问:“你怎么回事?莫非被野猪撵得掉水里了?” 姜玉姝甩了甩滴水的袖子,苦笑答:“嗯。大人怎么到刘家村来了?” “追剿敌兵。”潘奎洗了把脸,慢吞吞上岸。 众人听得一惊,姜玉姝忙问:“敌兵逃进村里了?有多少?” “放心吧,我们正在追踪,非剿灭他们不可!”潘奎不便透露,避而不答。他时而弯腰,时而蹲地,凝重琢磨清浅凌乱的马蹄印。 亲兵递上水囊,小声禀告:“咱们出来三天,干粮已经吃完了。” 潘奎皱起眉,“啧!” 秋风送来了秘密。姜玉姝一听,不假思索道:“我们下地忙活,带了一顿干粮,您要是不嫌弃,请拿去用。” 不消吩咐,周延等人纷纷让出自己的午饭,凑成一包。 “走,咱们过去。”姜玉姝不等对方回应,便招呼同伴跑了一段,从下游过独木桥。 “嘿?不错。” 潘奎笑了笑,欣然对亲兵说:“那就是弘磊的家人。” “原来她们在这村里屯田。” 潘奎一拍大腿,感慨道:“不容易啊,难为她们了。假如郭家没倒霉,勋贵侯门,莫说女眷了,咱们这些人,连弘磊也见不着!” “对。”新收的亲兵难掩好奇,悄悄打量传闻中的“落魄侯门公子之妻”。 片刻后,郭家人靠近。 周延热情把大包干粮塞给亲兵,后者接住了,下意识望向头领。 “盛情难却,咱们也确实饿,偏抽不出空回去拿吃的。那就收下吧,多谢了。”潘奎气势豪迈,大声道:“回头我请弘磊他们四个喝酒!” 孝期内,他不会沾酒的。姜玉姝微笑着,顺势问:“他们怎么没跟着您?” “兵分两路了。”潘奎蹲在道上,睁大眼睛寻找一切可疑踪迹。 姜玉姝难免失望,“原来如此。” 短短一刻钟,边军与村里壮丁齐心协力,制服了十几头野猪,兽血腥气浓郁。 众人自是感激,蜂拥上前,或躬身或作揖或抱拳,七嘴八舌地道谢。 潘奎直起腰,“没人受重伤吧?” “除了一个小腿被撞断的,其余只是皮肉轻伤。”庄松汗流浃背,庆幸道:“今日真是多亏您仗义相助!” “你是主簿?看着面生,谁手下的?”潘奎心直口快。 庄松尴尬答:“刘桐刘大人手下。庄某任职时日尚短,曾在后衙远远见过您一面。” “哦,原来是刘桐的人。”潘奎大咧咧点头。 这时,刘三平提着一大篮各式各样的干粮,双手奉上,毕恭毕敬道:“听说您忙得没空回去拿干粮,我们恰巧带了,只是十分粗陋,不知各位吃不吃得惯?” “哈哈哈~”潘奎昂首大笑,乐道:“怎会吃不惯?你以为我们平日顿顿大鱼大肉吗?不过,给了我们,你们吃什么?” 刘三平忙答:“晌午我们回家!家里还有吃的。” 潘奎想了想,掏出一角碎银拍进对方手里,爽快道:“那行,我们买下了!” “哎这c这可使不得。”刘三平慌忙退还,“篮子里多是苞米野菜饼,根本不值钱。” 潘奎叹道:“拿着罢。我知道县里连年歉收,估计你们家家都缺粮。”语毕,他上马扬鞭,吩咐道:“听着,有一伙敌兵溃逃进了西苍,我等正奉命追剿,你们小心些,白天别落单,天黑了就家里待着。假如不幸碰见了,知情者务必及时禀告卫所!” “是。”众人连连点头。 “驾!”潘奎饥肠辘辘,吃着干粮继续追踪,率领手下来去如风,快速远去。 敌兵溃逃? 听起来,赫钦卫近期又与北犰交手了。 他们能参与追剿,想必并未负伤。 姜玉姝沉思不语,久久地目送。 边军走远后,庄松擦擦汗,先是凑近问:“你家的方大夫,可愿意救治村民?” 姜玉姝回神,不得不打起精神,正色答:“看,他正在救人,当然是愿意的。但如果方大夫回去了,弘哲也得跟着,算作医徒,行吗?” “行!”庄松痛快答应,暗忖:郭家老三体弱多病,半天才摘两筐土豆,纵留下他也没用。 “多谢通融。”姜玉姝振作,交代三弟和方胜后,粗略收拾遍地狼藉,准备开始挖土豆。 庄松拖着被咬伤的腿,一瘸一拐,大声嘱咐:“三平,你立即安排人手,送伤患回去包扎,并告诉村里:咱们打了十几头野猪,凡是来此帮忙的人,皆能分到肉。” “我马上去办!”刘三平风风火火,催促乡亲搀扶伤患上板车,亲自回村找帮手。 几乎全村齐上阵,足足忙碌五天,才收完了六十七亩土豆。 这天下午,郭家旁边的荒宅热闹非常,一筐筐的土豆被搬进院门,把屋里塞得满满当当。 庄松掸了掸纸张,愉快告知:“六十七亩地,共收土豆十一万六千余斤!其中适合作为粮种的,有十一万四千斤左右。” “嗯,真不错!” “算丰收了。” “我家六口人,种它四亩年收两次,就不愁粮食了。”村民交头接耳,热切谈论。 庄松背着手,威严道:“此处离县城太远,粮种暂放在里正家和这荒宅里,倘若有谁胆敢偷盗,官府断不轻饶!” “谁c谁敢啊?您放心,乡亲们万万不敢的。”刘三平赔笑道。 庄松哼道:“不敢最好。明早我便回县里禀报,你们安分等候,待商议定,官府自会派人来安排。” “哎,是。那我们就盼着好消息了。” 郭家人在围墙边,一边收拾木料,一边听庄松□□,有说有笑。 姜玉姝瞅了个时机招招手,里正妻忙奔近,熟稔问:“才刚忙完秋收,就打算盖羊圈了?你们也该歇会儿。” “我们本想歇两日,可天越来越冷了,听说赫钦往往下月便降雪,羊群得尽快安顿好。” 里正妻皱着眉,忌惮地问:“你真决定用这荒宅的后院盖羊圈?” 姜玉姝摇了摇头,“羊群是官府的,庄主簿发话了,他吩咐盖在那儿,我们得照办。” “唉,那种地方——咳,其实也没什么,闹鬼只是传闻,世上谁见过鬼呀。”里正妻抱着胳膊,宽慰道:“况且,那一家子是被北犰贼杀害的,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应该不会吓唬自己人。” 姜玉姝颔首道:“言之有理!不知庄主簿和你们说了——” “他说了!等着,我这就去催。”里正妻会意地打断,转身喊道:“三平?三平?庄主簿有令,今天得教郭家盖羊圈。” “知道,已经叫齐人手了。我前天一吆喝,当即有十几人乐意帮忙。”刘三平乐呵呵,心知大半乡亲都想巴结郭家。 姜玉姝歉意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们笨手笨脚的,没人教肯定弄不好。” “唉,你们哪里‘笨手笨脚’?全是从小没干过农活而已。”里正妻挽起袖子,麻利扛起木料,招呼帮手们跟随。 紧赶慢赶,郭家终于抢在下雪前攒够了羊群一冬的草料。 整个十月,全家人盼望郭弘磊他们回来,却一直毫无音信。 苦等无果,秋风停,北风起,寒意刺骨。 十一月初·清晨 姜玉姝穿戴整齐,一推开窗,北风便裹着雪花扑面,冻得人发抖。 “又下雪了!”翠梅哆哆嗦嗦地梳头,“每天早起时,我都不想下炕。” 姜玉姝洗漱,十指冻得通红,一开口便冒白气,笑道:“冬天无需下地,忙完家里的活儿即可休息。” “不成啊。”翠梅鼻尖泛红,使劲搓搓手,“棉袄棉被还没做好,炭也没烧够哎哟,我得赶快!” 姜玉姝戴上雪帽,轻快道:“我去羊圈看看。” “再过四个月才能看见羊羔,太慢了。”翠梅吸吸鼻子,跟随迈出房门。 小桃迎面走来,招呼道:“早饭好了,您快用吧,否则一会儿就凉了。” “嗯。你们起得够早的,我是甘拜下风了。”姜玉姝脚步一转,余光一瞥,却见院子里有人在追跑: “去去去!” “奇怪,这到底是谁家的猫,怎么老是跑来咱们家偷东西?”郭弘哲困惑不解。 “潘嬷嬷说,昨晚就是它,挠花了装着腊鱼和腊肉的柜子!”邹贵跑得飞快,花猫却“嗖”地跃上围墙,瞬间逃走了。 邹贵气恼骂道:“有种你别逃啊!” 姜玉姝踱出堂屋,不太放心,提醒道:“三弟,刮风下雪的,你回房整理文稿吧,仔细着凉。” “哦。”郭弘哲言听计从,一溜小跑上台阶。日子虽清苦,但家里和和睦睦,心气不再愤懑郁结,他便胖了些,脸颊冻得泛红,期盼道:“文稿已经整理了大半,年前应该能理完,可以作序了。唉,二哥究竟什么时候才回来?上个月忙,难道这个月也忙吗?” 两地分隔,音信不通,家人只能等候。姜玉姝暗暗担忧,面色却如常,温和答:“暂未可知。想必他是军务繁忙,无暇探亲,有空自然会回来的。” “许久未见了,我真有些担心。不知他在军中过得好不好?”郭弘哲迈进门槛,偏头拍落肩上的落雪。 姜玉姝呼吸一顿,眼睛凝视虚空,轻声答:“总会好的。咱们再耐心等一阵子。” 与此同时·苍江岸边 郭弘磊昏迷不醒,鲜血染红了白雪。 “公子?公子,你c你一定要撑住!”彭长荣按住伤口,心急如焚。林勤红着眼睛,掏金疮药时手直哆嗦,飞快包扎完,吼道: “走,咱们快回卫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围剿之战 日出东方,却被云层遮蔽, 天阴沉沉, 凛冽北风裹着雪花吹拂苍江北岸, 寒冷刺骨。 这一场恶战,从深夜持续至清晨。 近两千北犰敌兵渡江偷袭,意图掠杀乡民, 赫钦边军及时发觉并火速上报, 指挥使窦勇得知敌情后,命令两名千户率领部下围剿。 “启禀大人,属下连夜搜寻, 在上游二十里外的江湾发现敌兵船只, 已经全部烧毁!” 巫海坐镇后方指挥战局,骑着高头大马, 被众多亲兵手持盾牌簇拥保护。他满意颔首, 喝道:“烧得好!务必断绝敌兵退路,将其困在西苍,一网打尽。你立刻带人去上游五里处设伏, 截杀溃逃残敌。” “是!” 另一名千户毛振, 年近不惑, 密切盯着战局,目不斜视地说:“依我看, 船只很可能是障眼法。冬季牧河水浅, 大队敌兵渡江, 乘船极不便, 寻个浅处渡河更容易。” 巫海微笑道:“我料到了。早在昨晚,我就派了一队人马巡守牧河。” “哦?这就好。唉,昨晚由我们打前阵,忙碌得顾不上与巫兄多谈。”毛振也微笑着,话锋一转,凝重叹道:“歼敌大半,但咱们伤亡不小。” “北犰自古以游牧为生,五大三粗擅骑射,论体格,确实有些难对付。”巫海深为忌惮。 毛振一听,鄙夷嗤笑,冷冷道:“哼,茹毛饮血的莽夫,一群乌合之众。他们占据庸州至今,恐怕已经嚼光所有粮草,饥寒交迫,饿慌了,故频频渡江烧/杀/抢掠。庸州是大乾的疆土,北犰算什么东西?迟早都得滚回草原老巢去!” “这是自然。”巫海嘴上附和,却暗忖:乌合之众?正是那一伙乌合之众,不仅攻破庸州,还屠杀十万无辜,凶残暴戾,令人发指。 前方两军交战,马匹嘶鸣跺地,兵器剧烈碰撞,刀枪刮擦时尖锐刺耳,吼声震天,哀嚎呻/吟此起彼伏,人人均以性命相拼。 “这是怎么回事?” “公子一直冲在前,我脱不开身,眼睁睁看着他被敌人围攻,负伤闪避时坠马。恐怕摔伤了脑袋。”彭长荣和林勤合力,搀扶昏迷的伤患,意欲上马撤退。 白雪纷纷,北风打着旋儿,雪花飘进破裂的戎装领口,逐渐融化,冰水激得郭弘磊一颤抖,慢慢睁开眼睛。 他一睁开眼睛,便下意识握紧右手——昏迷的片刻间,他始终握着马刀。 “公子?”彭长荣眼睛一亮,紧张问:“您觉得怎么样?” “万幸肩膀并未伤筋动骨!”林勤关切问:“但不知您身上可有其它伤口?” 郭弘磊摇摇头,定睛眺望不远处的敌人,简略答:“有盔甲,我只是晕乎了一阵,没大碍。都别杵着,快上马!”说话间,他偏头查看已包扎的左肩伤,并扶了扶头盔。因喉咙干渴,随手抓了把积雪塞进嘴里,迫使神志清明,敏捷上马。 “那您千万小心些。” “受了伤,就别冲去打头阵了。”林勤忍不住劝阻。 郭弘磊沉着脸,目光如炬,长刀指向不远处的一小股敌兵,严肃嘱咐:“当心左翼那十余个敌兵!其中使枪的,身手十分高强。我刚才本是赶去给百户解围,谁知半道被他们截杀,措手不及,险些丧命。” “左翼?”彭长荣极目审视,纳闷问:“一伙普通士兵,身手能有多高强?” “切勿轻敌,人不可貌相!”郭弘磊攥紧缰绳,聚精会神,眼前一片血红。他俯身策马,一阵风般疾冲进战局,雪亮长刀借着强劲冲势划过,锐不可当,瞬间斩获一颗敌首! “好!” 潘奎声如洪钟,吼道:“儿郎们,随我上!”他身先士卒,高大健硕的身板微躬,惯使一杆马槊,力道极惊人,虎虎生威,等闲之敌不敢靠近其丈余内。 入伍数月,郭弘磊已成为百户亲兵,英勇无惧,跟随潘奎冲锋陷阵,刀光闪过,敌人鲜血喷溅。 “小子,受伤了?刚才眼错不见,就找不着你了。”潘奎怒目圆睁,马槊“呼~”地横扫,扫得两个敌兵落马。旋即,众亲兵先是挥刀诛杀,而后追赶头领,马蹄踏过无数断/臂残/肢,奋勇向前。 郭弘磊忍痛答:“皮肉伤罢了。”他一把抽出刺入敌兵心口的长刀,稍作思索,略挨近些道:“大人,左翼一伙敌兵有些可疑。十余身手高强的壮汉,仓促挪移,始终保护一个中年人,似乎打算趁乱逃离。估计那中年人官职不低。” “哦?莫非是乔装成士兵的头领?” “左翼几百人,你说谁呐?”潘奎汗湿盔甲,皱着眉,遥望左翼:近两千人交战,虽混而不乱,但嘈杂不堪,身在阵中险象环生,无暇细看全局。 郭弘磊熟记于心,朗声答:“其中有个使长/枪的络腮大汉,臂力惊人,他当时背后偷袭,猛地一扫,我险些没躲过去。” “背后偷袭?哼,鬼祟小人,老子去会会他!”潘奎性烈勇猛,立刻偏头呼喊:“老罗?” “怎么?” “叫上你的人,咱们一起去左翼包抄,防止敌人溃逃!” 名唤老罗的百户使刀,被溅了半脸血,吼道:“咱先收拾这一片吧?清理清理。” 两人有过命的交情,潘奎大咧咧,嚷道:“嘿嘿,我们打头阵,你赶快带人跟上,兄弟把后背交给你了。”语毕,他挥动马槊,威严大吼:“都跟紧喽!” “是!”郭弘磊等人奋不顾身,齐心协力地冲锋。 “嗳?等会儿!” 老罗无可奈何,勒转马头并笑骂:“潘奎那老小子,又跟蛮牛似的彪起来了。弟兄们,走,包抄左翼。” “是!”激战多时,人累马乏,但刀光血影不容将士松懈,只能竭力追随,避免落单。 一旦落单,极可能遭敌兵围攻,死于乱刀或马蹄之下。 除非鸣金收兵,否则无法后退,他们必须向前。 两名百户率领各自手下,犹如一柄利箭,硬是杀出血路,插/入敌军左翼。 再次见面,眼神一撞,郭弘磊瞬间辨明,坚定道:“果然,他们就是想护着头领逃离!” “休想!”潘奎杀红了眼睛,一杆马槊舞得威风凛凛,策马飞奔,直取敌方使枪壮汉的首级,“纳命来!” 敌方壮汉骂了一句犰语,恶狠狠,提/枪迎战。 霎时,马槊对长/枪,两尊魁梧铁塔势均力敌,打得难解难分,方圆丈余无人能近。 “杀!”使刀的人根本插不上手,老罗嗓音沙哑劈裂,带领部下诛杀周围敌人。 百户大战敌方高手,兵卒亦忙碌拼杀,冬雪天里,个个汗流浃背。 许是因为整个人紧绷着,全神贯注于敌人,左肩伤口竟逐渐不疼了。郭弘磊握紧刀柄,发觉手心湿润,不知是被汗还是血浸湿了。 幸亏刀柄缠着布,并未发滑。 林勤与彭氏兄弟赶到旁边,他背靠同伴,全力以赴地斩杀扑上前的敌人。 耳畔忽然“嘭”地一响,紧接着“喀嚓”一声,激斗中,长/枪与马槊硬碰硬,木杆同时折断。 潘奎脸色黑沉沉,抽出佩刀,暴怒斥骂:“竟敢毁了老子的兵器,你死定了!” 对方也怒火中烧,拔出腰刀策马疾冲,两人再度斗成一团。 混乱间,郭弘磊余光一扫,瞥见三名士兵正护着那名中年人,悄悄撤逃,挪向江岸密林。 “各位,快截住他们!”他推测对方身份重要,毅然提刀追剿,林勤等人自是追随。 平日相熟的几个士兵一听,毫不迟疑,快速跟上——横竖是杀敌,他们并无异议,选择信任郭弘磊。 片刻后 “站住!” “小贼,给爷爷把命留下!” “休想逃!” 郭弘磊带领同袍,悍然堵住去路,逼停了敌人,手起刀落,砍下几颗敌首。 “啊——”顷刻间,四周敌兵纷纷悲痛大叫,七嘴八舌嚷了一通,明显流露惶恐之色。 两军对阵,士气一泄,人便怯了,手忙脚乱。 彭长荣愣了愣,惊喜笑道:“哈哈哈,那个该不会是敌人将领吧?” “多半是。” “将领阵亡,这下看他们该怎么办!” “等稍后清理战场时,咱们再核查。”郭弘磊掉转马头,催促道:“走吧。” “走喽。”几个兵卒喜滋滋,颠颠儿返回阵中,继续拼杀。 与此同时·后方 “擒贼先擒王,好!”毛振颇为意外,目不转睛,饶有兴趣地问:“潘奎我是认识的,天生神力,一贯勇猛善战。但不知一直跟随他左右的机警小子是谁?” “你指哪个?”巫海明知故问。 毛振抬手遥指,“那个一表人才的。看着像书生,身手却利落。” “哦?他啊。”巫海微笑了笑,背着手告知:“他姓郭,原是靖阳侯府的二公子。” “什么?” 毛振脸色突变,笑容荡然无存,惋惜道:“啧,挺不错的一个年轻人,可惜姓郭。窦将军有意挑几个亲兵,我本来觉得——算了,他姓郭。” 巫海皱了皱眉,心生不悦,眯着细长肿泡眼,淡淡问:“怎么?难道你想把他举荐给将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嫌隙丛生 “举荐?”毛振余光一扫,扶了扶头盔, 语气也变淡了, 客气道:“那是你的手下, 又不是我的。举荐与否,全凭巫兄做主,我就不多管闲事喽。” 巫海一听, 心气略微平顺, 扯开嘴角,慢条斯理地说:“其实,我也觉得郭弘磊不错, 算是可造之材。但他入伍时日尚短, 且年纪甚轻,缺乏磨练, 性情不够沉稳。” “年轻人嘛, 难免急躁些。”毛振不以为然,冻得鼻尖通红,一张嘴即冒白气, 嘀咕道:“新兵年年有, 可像郭家小子那般够胆识的, 少之又少。” 巫海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因此, 我思前想后, 认为暂不宜草率举荐, 避免给将军添麻烦。” “哦, 你的顾虑倒也有理。”毛振笑了笑,识趣地没再多嘴。 田波自从当上千户亲兵,便专负责贴身保护巫海,大大减少了冲锋陷阵的次数。他手持盾牌,安安稳稳,悠闲观战。 “不知刚才被咱们的人斩首的几个是什么身份?”巫海余光瞟了毛振一下,隐约流露得意之色,威严吩咐:“待会儿你们去查清楚。” “是!”田波在马上低头哈腰,总想凑近千户。但军中重资历,他新来乍到,只能待在外侧。 两人相识已久,交情却很一般。毛振听出了对方的得意,不由得暗懑,微笑道:“这一战的敌将首级,被你的人斩获了。巫兄,恭喜。” “哪里?咱们的人齐上阵,都十分勇猛,只不过我的那几个手下误打误撞c碰巧斩了敌将而已。哈哈哈,运气,运气罢了!”巫海嘴上谦逊,细长肿泡眼却笑得眯成一条缝。 “冲锋陷阵,可不是靠运气,得靠真本事。”毛振再次干笑,懊恼暗忖:我的人拼死拼活,却未能斩获敌将首级,论功行赏时,声势落下风。唉 与此同时·战场上 统领一死,敌军群龙无首,士气大泄,且战且逃。 但与潘奎相斗的彪形大汉是北犰勇士,身手高强,两人打得难分难解,半晌未能分出胜负。 马刀对弯刀,激战时皆以性命相拼,劈扫砍划,实打实,硬碰硬,剧烈碰撞时尖利刺耳,火星四溅。 “呔!”潘奎越战越勇,大吼一声策马疾冲,双马交错的瞬间,壮硕如山的他灵活矮身,躲过弯刀的同时马刀一递,刀刃扭转—— “啊——”敌兵惨叫,攥着弯刀的右胳膊落地。 潘奎咬紧牙关,马刀乘胜横扫! “噗”一声,敌人身首分离,脑袋滚地,腔子里鲜血喷溅,败死坠马。 “好!” “杀得好!” “潘兄,武艺又精进了!”周围将士轰然叫好,欢呼声震耳欲聋,士气大振,个个杀红了眼睛,俯在马背上追剿溃逃的残敌。 潘奎喘着粗气,大汗淋漓,气概豪迈剽悍,忿忿不平,嚷道:“哼,他毁了老子心爱的兵器,叫老子如何能忍?必须手刃仇人!否则,这口恶气是万万咽不下的。” “行了,消消气,回头再弄一杆马槊,弄个比之前还好的!”老罗抽空安慰道。 潘奎余怒未消,马刀向前一指,洪亮喝令:“上!追剿残敌!” 兵卒们气势雄壮,紧密跟随各自头领,包围剿灭溃散的敌兵。 置身战场中,人人无暇思考,一发现活着的敌人,便下意识进攻诛杀。 郭弘磊一刻未停歇,持刀的右臂初时酸胀,渐渐累得麻木,近乎丧失知觉。 直到晌午,众将士才剿灭了战场方圆数里内的敌人。重伤者早已被抬回卫所救治,轻伤者互相包扎,其余人负责清理战场,一切忙妥后精疲力倦,歇在避风处,喝水吃干粮。 因着潘奎与老罗交好,双方手下也熟悉,里里外外围坐成一圈,热闹谈笑。 “审问过俘虏了,那个中年人确实是统领,官职近似咱们的副千户。”老罗仰脖喝水,抬袖一抹嘴,盯着对面的年轻人,笑问:“哎,敌将首级是你斩的,对吧?” 郭弘磊盘腿席地而坐,坦率答:“惭愧。多亏潘大人战胜了对方高手,否则我根本无法靠近敌将。” “惭愧什么?事实就是你斩的!”老罗一拍大腿,惋惜道:“但朝廷有律,以郭家人的身份,你们四个不能论功获赏。” 依乾朝法令:充军的犯人,一律不计功劳c不封不赏c不发军饷。仅有口粮。 郭弘磊熟知律令,早已想开了,豁达表明:“今日击败了敌军,人人痛快,郭家能为国略尽绵薄之力,倍感荣幸。至于封赏,犯人本不该得,我们早已明白了的。” “我们能帮上忙,心里特别高兴!” “流犯一向没资格获得封赏。”彭长荣等人抬头挺胸,脸上毫无怨愤之色。 潘奎叹了口气,眼里饱含欣赏与同情,蒲扇般的手掌拍向郭弘磊肩膀,严肃道:“虽然不能为你们请赏,但入伍至今你们立下的功劳,我全记下了,统统写进簿子里,每月宣读一次。好让弟兄们知道,你们四个并非碌碌无为,而是勇士。” “多谢大人!”虽是言语嘉奖,但足以令郭家人感恩戴德。 无论何处,流犯总是低人一等。 尤其郭家是因贪墨饷银案而受株连,在军中处境尴尬,注定不招人待见。幸亏遇见了刚正豪爽的潘奎,才逐渐立足。 潘奎大咧咧一挥手,无可奈何道:“谢什么?这是你们应得的!唉,手下的弟兄立了功,却按律不能上报请赏,我只能嘴上夸一夸。” “属下已经心满意足了。” 下一刻,毛振率领几个亲兵靠近,笑容满面,愉快道:“潘奎,今日你与那犰贼的槊枪之战,好不精彩,令人大开眼界。” “哟?毛千户!”潘奎扭头一看,忙起身相迎。 毛振大加称赞,“你的身手,在咱们赫钦,当位列前茅!” 潘奎抱拳谦道:“您过奖了。其实,今日只是侥幸险胜而已。” “有目共睹,何必过谦?我可从不随口夸人。”毛振和颜悦色,平易近人。 千户驾到,众兵卒赶忙站立,躬身抱拳行礼,规规矩矩地问候。 毛振趁机审视,状似随意地抬手,扶起郭弘磊,顺势问:“伤兵啊?刚才怎么没跟着大夫一队回去?” “皮肉伤,没什么要紧。”郭弘磊被陌生千户一搀,有些错愕。 毛振皱眉道:“脸色发白,明显失血不少,还说不要紧?你们年轻人呐,往往不懂得保重身体。” 郭弘磊欲言又止,霎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潘奎在旁,自豪极了,大嗓门透露道:“这小子是新兵,入伍仅数月,每次交战却敢于勇猛冲锋陷阵,跟不要命似的杀敌。今日的敌将,是被他斩首的!” “哦?”毛振目不转睛,仔细端详“姓郭的”新兵,故作恍然道:“敌将竟是被你斩了首?” 郭弘磊张嘴正欲谦虚,潘奎却抢着答:“对,就是他!” 勋贵侯门之后,沦为流犯,难为他神态谦和,不卑不亢。毛振暗自惊奇,感慨颇多,颔首道:“唔,不错。”顿了顿,他出于爱才之心,明知故问:“小伙子,你惯使什么兵器?” “刀。” 毛振摇了摇头,忍不住教导:“骑兵对阵,刀不如长\枪和马槊。你若想多杀几个敌人,不妨尝试练练枪槊。” “多谢大人提点。”郭弘磊定定神,抱拳告知:“其实,潘百户早已开始教了,但在下愚笨,至今不得要领。” “哦?名师肯收徒,机会难得,你一定要用心学。” 郭弘磊朗声道:“是!” 毛振扫视人群,含笑道:“枪槊之威,你们瞧瞧潘百户就知道了,丈八的一杆槊,练好了虎虎生威,横扫敌兵,所向披靡。” 众兵卒纷纷点头,深感赞同,钦佩并羡慕。 潘奎忙摆手,谦称自己只是“单凭蛮力”。 “刚入伍的年轻人,多有不懂,全靠前辈带领。”毛振瞥了一眼郭弘磊,面朝潘奎,叮嘱道:“你武艺精湛,箭术也高明,既然这个小伙子不错,就该好生教导他。” “一定!”潘奎爽快答应,笑着告知:“弘磊聪明,人也勤恳,但体格尚不够强壮,臂力不足,重兵器费劲,他暂时施展不开。新兵入伍,都得先练体格。” 毛振点点头,“此话有理。”他随手指了指人群中几个偏瘦的新兵,打趣道:“你们几个,太瘦了,估计大腿还没潘奎胳膊粗,真得勤练练才行。” 众人一愣,盯着高大魁梧壮硕如铁塔的潘奎,善意哄笑,融洽和乐。 潘奎乐呵呵,摸了摸自己粗壮的胳膊,凑趣道:“啧,瘦得像竹竿,还好意思笑!” 与此同时·后方 遥闻一阵阵笑声,巫海恼意愈深,最终按捺不住,背着双手,慢悠悠走过去。 “奇怪,毛千户怎么回事?简直明目张胆,公然笼络他人手下。”田波亦步亦趋,耳语议论。 巫海面色如常,心思却飞转,平静道:“兴许他是看上了郭家的亲友势力,故意跑去示好。” “啧,这c这未免太——”田波停顿,虽未挑明,鄙夷之意却昭然。他眼珠子转了转,挨近耳语说:“郭弘磊他们也真是的,毛千户一示好,个个屁颠屁颠的,争相亲近外人,丝毫不顾您才是顶头上峰。” 巫海心胸狭隘,生性好猜疑,正是暗暗不满大群手下亲近毛振。他迈着方步,一言不发。 田波吸吸鼻子,掐准上峰心思,又道:“前阵子,您想提郭弘磊为亲兵,谁知那小子不知好歹c不识抬举,竟拐着弯儿拒绝了!咳,难道他真有门路去谋当窦将军的亲兵?” 岂有此理,莫非他一直瞧不起我?巫海心生嫌隙,眼神冷硬,淡漠答:“他有门路尽管走。但没走之前,必须听从我的命令。” “这是当然!”田波暗自窃喜,心想:狂妄小纨绔,你居然敢扫巫千户的面子,等着倒霉吧! 风雪中,郭弘磊原本莞尔,可一发现巫海,笑意便不由自主地消失了。 潘奎粗中有细,随着得力手下扭头瞥视,笑脸忽一僵,旋即大踏步相迎,躬身抱拳道:“大人!” 巫海站定,气势威严,缓缓扫视众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知人知面 “巫大人。”郭弘磊与同伴一道,躬身行礼, 神色沉静。 时日一长, 众兵卒心知肚明巫海不苟言笑c注重礼节, 故谁也不敢轻松说笑,个个中规中矩。 巫海负手昂然,扯开嘴角, 微笑道:“都起来罢, 日常见面无需多礼。” “谢大人!”众兵卒拘谨干杵着,眼睛不知该往哪儿看的,索性低头看雪地。 郭弘磊站在人群中, 虽高大挺拔, 却恰被更高大的壮实潘奎挡住了,安静旁观武官们交谈。 巫海没话找话, 威严问:“战场可清扫干净了?” 歇息之前, 我们不是已经详细禀报了吗?潘奎心里犯嘀咕,却责无旁贷,抱拳答:“按例, 敌尸已坑烧, 大乾英烈则一一记册入档, 正陆续妥善安葬!” 在场的另一名百户,老罗接腔禀告:“此外, 所有散落的兵器等物均已收集, 全运回去了, 交由军中处置。” “唔, 好。”巫海满意颔首,拍了拍潘奎的胳膊,赞道:“今日一战,你大败北犰藏踪蹑迹的高手,鼓舞士气,显扬军威。勇猛善战,很不错!” 潘奎免不了谦虚一番,“您过誉了。这是边军的分内之事,应该的。” 巫海叮嘱道:“辛苦一场,惯例该犒劳弟兄们,你们几个百户商量商量,定下了日子就报上来。” “是!”潘奎和老罗一齐领命。 自始至终,巫海只在打照面时冲毛振微笑一颔首,而后便故作忙碌状,亲切与手下交谈,把外人晾在边上。 毛振心下了然,却不急不躁,温和道:“你们谈,我忙去了。” “嗯?”巫海状似回神,挪近两步,热络问:“急什么?再聊会儿吧?大败敌兵,咱们一起庆贺庆贺,如何?” “行呐,人多才热闹!”毛振笑眯眯,爽快道:“待会儿我指派个人过来,到时咱们好好儿喝几杯。” “一言为定!” 毛振笑着点点头,带领自己的人识趣离去。 片刻后 巫海余光一瞥,皱眉问:“受伤了?为何不回去休养?” “皮肉之伤,早已包扎了,不怎么碍事。”郭弘磊只得又解释一回。 巫海微微一笑,细长肿泡眼冒精光,听似关切,实则意有所指,含笑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按例,伤兵应该及时地休养,待伤势痊愈后,才能上阵杀敌。自古在军中,人人都得遵守规矩,无一例外。你明白吗?” 郭弘磊一板一眼,佯作没听出弦外之音,抱拳答:“明白。” “明白就好。”巫海绷着不冷不热的笑脸,夸道:“我听说你杀敌时十分英勇,这不错。因此,你更得保重身体,以继续为国效命。” “多谢大人关心,您过奖了。”郭弘磊谨言慎行,尽力避免无意中得罪对方。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小心。 当众隐晦敲打“不识抬举之人”一番,巫海才心气平顺,踱步离去。 哈哈哈,郭二公子,你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田波看足了热闹,偷偷幸灾乐祸,巴不得心目中的“狂妄纨绔”立即倒霉。 傍晚·营门 营门下马,乃军中铁律。 “吁。”潘奎率先勒缰,翻身下马后,自有亲信凑近接过缰绳与马鞭。 “郭弘磊!”潘奎昂首阔步,一一回应守营门兵丁的问候。 “大人?”郭弘磊疾走几步赶上,“您有何吩咐?” 风雪暮色里,亲兵会意,不远不近地尾随。潘奎环顾四周,见无外人,才皱眉问:“你小子是不是拒绝了巫千户的提携?” 郭弘磊早有准备,镇定问:“您是指亲兵一事吗?” “对。” 郭弘磊便告知:“这阵子,我反复考虑,因自知愚笨,恐怕无力胜任——” “少拽文,你直说结果,到底拒了没拒?”潘奎急性子地打断。 郭弘磊坦率答:“拒了。” 潘奎瞬间倒吸一口北风,瞠目结舌,扼腕质问:“什么时候的事儿?我一再叮嘱你务必慎重,为何仍冲动回绝?” 郭弘磊一怔,如实相告:“前天晚上。您放心,事先我小心斟酌了措辞,委婉含蓄——” “委婉没用,含蓄也没用!”潘奎步履匆匆,忧心忡忡,边走边压着嗓子训导:“小子,你得罪巫千户了,难怪他今日话里有话,分明是在敲打你!” 郭弘磊叹道:“似乎是。” “似乎?不必怀疑了,他就是冲着你!”潘奎戎装染血,凝重道:“别人或许摸不准,但我认识他近十年了,一听便明白。唉,巫大人他——” 这时,慢了一步的老罗追赶靠近,疲惫道:“嗳哟,从昨晚忙到现在,又累又困。奎子,走,一块儿去伙房弄点热乎饭菜。”他举拳砸了挚友胳膊一下,顺便招呼:“小伙子,你也去!” 郭弘磊尚未吭声,潘奎便没好气地说:“不了,这小子得先去找大夫看伤。” “哦?也对。”老罗扶了扶头盔,脸上犹沾着敌血,愉快道:“伙房的老熊手艺可好了,他擅做羊肉面,还会酿苞米酒,你肯定吃了还想吃,恨不能顿顿吃!” 郭弘磊莞尔,“可惜了,我没口福。” “老罗,你别馋他了,这小子守孝呢,即使没受伤,他也不喝酒。”潘奎黑着脸,大感头疼。 “什么?”老罗大吃一惊,不可思议地盯着人,诧异问:“自守孝以来,你当真没沾过酒?” 郭弘磊点了点头。 老罗脱口而出,“傻愣!你未免太死心眼了吧?” 父兄去世,丧礼极简陋,亲人无法按制守孝于情于理于孝道,我实在不能饮酒。但这些苦衷,郭弘磊不便表明。 潘奎不忍赏识的手下为难,打圆场道:“你说对了,这小子偶尔愣头愣脑的,忒倔。哼,初入伍时他甚至戒荤,被我狠狠责骂一顿,他才改了。” 老罗张了张嘴,忍不住劝说:“咳,‘百善孝为先’的道理,我们也清楚。但你如今是一名新兵,整天辛苦操练c巡卫杀敌,这不吃那不喝的,怎么行?依我看,孝在于心,只要你有孝心,天地神佛都知晓,无需特地表明。” “听听,你听听,老罗说的多有道理!”潘奎简直恨铁不成钢,严厉嘱咐:“从今往后,你切莫再冲动莽撞了,凡事得三思而后行!” 郭弘磊心知对方替自己担忧,感激之余,正色道:“多谢大人教导,下次我一定更加小心。” “唔。”潘奎挥了挥手,“赶快去找大夫看伤!老实休养,近期我不会给你安排差事。” “是。” 目送新兵走远后,老罗肘击问:“奎子,你怎么气冲冲的?莫非遇见什么麻烦了?” 潘奎极信任生死之交,苦笑告知:“巫大人有意提携弘磊,可那小子宁肯跟着我冲锋陷阵,也不去当亲兵,鲁莽回绝了。” 老罗咋舌,笃定道:“糟了,他把千户给得罪了。” “可不嘛!唉,真叫我头疼。”风雪呜呼,潘奎抹去脸上雪水,无奈道:“他虽聪明,但太年轻了,书生气未褪,不通人情世故,” 老罗脚步一停,忽然笑起来,感慨道:“你十七岁的时候,比郭弘磊还傻愣呢!哈哈哈,想当年,咱们头一回上阵,你斩获五颗敌首,却遭总旗质疑,你急了,与那总旗比武,打得人鼻青脸肿,趴地抱头求饶。” “他活该!”忆起年少往事,潘奎乐道:“老子打得痛快,一点儿不后悔。” 老罗笑骂:“你当时痛快了,事后却挨二十棍,连累我端水送饭半个月!” 暮色沉沉,尚未行至医帐,夜幕便笼罩了西苍。 边塞北风如刀,卷着雪花扑面,冻得人站不住。 郭家四人同甘共苦,总是形影不离。 直到彻底缓过神,郭弘磊才清晰察觉肩伤剧痛,因失血不少,他脸色发白,步伐缓慢。 “公子伤得不轻,是该好好儿休养一阵子。”林勤的胳膊也挨了一刀。 顶着北风,郭弘磊行走时侧身,低声问:“你的伤要不要紧?” 林勤摇摇头,“不要紧,只是一道浅口子。” “长兴呢?” 彭长兴摸摸胸膛,后怕答:“血早已止住了。唉,不慎挨了一刀尖,幸亏我及时后仰,否则估计当场丧命。” “多谢列祖列宗与诸天神明保佑,咱们虽受了伤,但性命无虞!” 彭长荣万分庆幸。 郭弘磊欣然赞同,“很是。” 彭长荣几度欲言又止,痒得犹如百爪挠心,最终忍不住凑近,搓着手问:“上个月太忙,没空探亲,这个月c这个月——公子,您看能不能回一趟家?” “长荣,你又想挨小翠儿的巴掌了啊?”林勤揶揄道。 “去去去!她才不舍得真打我呢。” 郭弘磊眼里满是笑意,昂首前行,目不斜视道:“此事我做不了主。不过,我会试着去问问潘大人。” “好!” 冬雪夜里,当他们行至医帐前不远处时,风里突兀传来隐约的一句:“我就看不惯郭弘磊了,怎么着?” 霎时,四人面面相觑,郭弘磊迅速回神,眼疾手快,一把拦下意欲开腔的同伴,敏捷隐至暗处,疑惑探看: 前方走来一行七人,同为潘奎手下,个个身负战伤,手拎着药材,互相搀扶,随口议论: “为什么看不惯?他没得罪你吧?”瘦者纳闷问。 高者撇撇嘴,悻悻然,理直气壮答:“靖阳侯府贪墨军饷,多么可恶?郭家人全是流犯,世上谁会高看罪犯?哼,郭弘磊一向孤傲,自视清高,平日闲暇便翻书,极少与咱们交谈。依我猜,他心里肯定瞧不起咱们!” “我倒不觉得。”瘦者冷得瑟瑟发抖,牙齿咯咯响,哆嗦说:“我好奇,曾故意找他闲聊,他并未不理睬或不耐烦,斯斯文文,挺客气的。而且,常有人请他帮忙写家书,他总是爽快答应,也乐意帮着读信。人明明很好相处。” 其余几人乐呵呵,插嘴道:“靖阳侯府远在都城,听说早就被朝廷查抄了。啧,你俩简直狗拿耗子瞎操心!” “哎,我这人懒,懒得想东想西,只知道郭弘磊武艺高强,上阵时,除了潘哥和他,我谁也不跟。” “我也是!嘿嘿,跟随高手,既踏实,又容易夺敌首,多领几两赏银。” 他们渐行渐远,消失在黑夜里。 “岂有此理!” 彭长荣脸色铁青,恨恨道:“同为潘大人手下,平日无冤无仇c有说有笑,背地里却是这副嘴脸!” 林勤冷笑一声,“小人嘴脸,上不得台面,呸!” 郭弘磊始终按住同伴,泰然自若,平静道:“有人说公道话,也有人打圆场,这已是出乎我的意料。你们不必气愤,权当不知情,日子照旧过。郭家的骂名,总会慢慢淡去。” “是。” 次日·晌午 潘奎歪在圈椅里喝热茶,慢悠悠问:“探亲呐?” 因为肩伤,郭弘磊吊着胳膊,站在桌前答:“上个月没回去,我家里人必定等急了。” 潘奎呷了口茶,沉吟片刻,点头道:“行吧。你受了伤,待哪儿都是休养。” 郭弘磊心思一动,试探着问:“几天?” “你想待几天?”潘奎一撂茶杯,提笔蘸墨,开始写手令。 郭弘磊当机立断,一本正经答:“自然是听您的安排。” “哦?哼,你小子”熟能生巧,潘奎转眼便写好手令,顺手一递。 郭弘磊接过,定睛一看,惊讶道:“十天?” “怎么?吓着你了?”潘奎头也不抬,继续写手令,一口气又写了三份,吹干墨迹后,抓起一递。 郭弘磊审视手令,“几乎不敢置信。”他接过其余三份,一目十行地扫视。 潘奎端起热茶靠着椅子,严肃道:“行了,少大惊小怪的!你们四个有功,其中仨还受了伤,却得不到一文钱的嘉赏,怪c怪——我虽没本事为你们请赏,但准几天伤兵探亲假,倒是可以的。” “谢大人!”郭弘磊捏紧手令。 潘奎话锋一转,叮嘱道:“不过,期间如果有军务相召,你们必须随时立刻返回。” “是!” 潘奎挥了挥手,佯怒笑骂:“避免过两日庆功宴上,你小子不肯喝酒,又得我费口舌解释!” 郭弘磊倍感内疚,正欲致歉,对方却催促道:“去吧,回去看看家人。” “是。” 傍晚·刘村口 风停雪止,漫山遍野白茫茫,马蹄“咯吱咯喳”地踩雪。 “咱们突然回去,吓她们一跳!”彭长荣兴冲冲。 “天还亮着呢,你吓唬得了谁?” “当然是小翠儿喽。” 郭弘磊单手握着缰绳,浑身有些发热,左肩一阵阵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病如山倒 四人从军至今,第二回探亲。 偏僻清贫的刘村, 并非家乡, 郭家故乡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繁华都城。 但雕梁画栋的侯府早已被朝廷查抄, 未经官府允许,莫说回都城,郭家人甚至不能离开西苍半步。 因此, 眼前的山村便可算作是“家乡”了。 虽不至于近乡情怯, 可一想到那所农家小院里的人正盼望自己回家,他们不免期待急切,并有些忐忑, 总担心家里出事。 日暮西斜, 战马进村,马蹄时而“咯吱咯喳”踩雪, 时而“嘚嘚嘚”跺响青石板地, 引得沿途大狗小狗汪汪叫唤,村民警惕探看,见是自己人c而非北犰贼, 才放下悬着的心。 其中熟悉或胆大些的, 敢于打招呼并寒暄。 譬如, 当路过里正家时,刘三平恰领着俩儿子喂牛, 他听见动静扭头一望, 立即笑容满面, 快步拉开院门, 热情问:“哟?你们回来探亲呢?” 郭弘磊微笑颔首,此处离“家”甚近,他索性勒缰下马。但脚刚沾地,眼前便猛一黑,肩伤剧痛,浑身愈发热了,烧得整个人头晕目眩。 “刘哥,忙什么呐?”彭长荣生性健谈,哪怕面对陌生人,也能熟络说笑。 刘三平见对方下马,简直受宠若惊,疾步靠近,不由自主地哈着腰,憨憨答:“猫冬没什么可忙的,我刚才在喂牛。”他挪近些,关切问:“你们受伤了?不要紧吧?” 郭弘磊轻描淡写答:“不算要紧。” “上阵杀敌嘛,次数多了,总难免负伤。”彭长荣拽着缰绳,感慨问:“唉,转眼都下雪了,土豆收起来了吗?收成如何?我们忙忙碌碌,竟一直没去地里看过,至今不知豆苗豆叶长什么模样。” “哈哈,早就收了!十几万斤呢,收成很不错,村里都想种它几亩。”提起庄稼,刘三平便眼睛一亮,愉快道:“知县大人仁慈,已经发下命令了,叫我们村明年接着种!” 郭弘磊摸了摸马脖子,低沉浑厚的嗓音略沙哑,“恭喜。” “你c你——”刘三平挠挠头,绞尽脑汁挑了个称呼,恭维道:“郭夫人实在太有能耐了!连县官都夸呢,请她明年继续教导我们村。” 郭弘磊与有荣焉,正欲开口,却见两个男孩“哧溜”从马匹之间穿过,飞奔跑远。 “嗳,小心马!”林勤吓一跳。 刘三平忙歉意道:“莫怪莫怪,俩淘气崽子欠收拾,他们一准儿是上你家报信去了。” “我只是怕马碰伤了孩子。”林勤笑着解释。 客套两句,郭弘磊便道:“天色不早,我们先回去了,改日再聊。” 无论是侯门之后还是戎装边军,乡民皆忌惮,不敢怠慢。刘三平躬身道:“四位一路辛苦,快回家歇息吧。” 别过里正,一行人牵马前行,果然听见两个男孩正报信大喊: “潘嬷嬷,你家人回来了!” “四个,四匹马!” “开门,快开门,他们马上到了。” 须臾,郭弘磊遥见院门敞开,家人纷纷飞奔相迎,他心里一暖,定睛望去: 周延夫妇c潘嬷嬷c小桃——三弟?阿哲怎么上赫钦来了? 郭弘磊错愕止步,瞬间愣住了。 林勤等人也纳闷,小声问:“三公子?” “奇怪,他怎么来赫钦了?” “公子!”小桃扶着潘嬷嬷,喜出望外,眉开眼笑。 郭弘哲敞着胡乱裹上的棉袄,兴高采烈,一头扑向兄长,气喘吁吁,激动大叫:“二哥!你终于回来了,前阵子,我c我还以为今生再也见不着你了。”说话间,他眼眶泛红,险些喜极而泣。 “三弟。”郭弘磊定定神,一把搀住弟弟,温和道:“什么叫‘今生再也见不着’?你又说丧气话了。” “唉呀,肩膀受伤了?要不要紧?”郭弘哲提心吊胆。周延等人凑近,七嘴八舌地说:“有伤在身,快进屋坐。” “看您脸色发白,想必失血不少。” “这阵子家里日夜盼望,偏又身不由己,唉,干焦急。” 郭弘磊风尘仆仆,一边走向院门,一边简略答:“皮肉伤,不要紧。上月忙得抽不出空,无暇探亲。”顿了顿,他忍不住问:“你二嫂呢?怎么不见她人影?” “二嫂带着几个人上后山去了,算算时辰,应该快回来了。”郭弘哲亲赖挨近兄长,兴奋得走路脚下生风。 原来她不在家。郭弘磊恍然,暗感失望,疑惑问:“她上山做什么?” “打猎。”郭弘哲抢着接过缰绳和马鞭,转手交给随从。 郭弘磊霎时沉下脸,皱眉问:“打猎?家里有猎手吗?” “没有。但你放心,二嫂带着五六个人呢,从不涉足陌生密林,只在后山设陷阱捉野兔。我曾去过一次,有趣极了!”郭弘哲迈进院门槛,转身,顺手拽了一把兄长。 郭弘磊剑眉拧起,十分不赞同,沉声道:“冬天无法耕种c无需下地,难得空闲,她不趁机休养,却去打猎?简直胡闹。” 彭长荣失望叹气,无精打采,嘟囔说:“原来是打猎去了。唉,我大老远地赶回来,翠梅也没能接一下包袱。” “后山啊?”林勤若有所思,尚未吭声,却听人讶异问: “二哥,你的手怎么这么烫?”郭弘哲握着兄长的手,睁大眼睛,紧张道:“太烫了,不对劲!你是在发热吧?” “什么?”众人一惊,林勤飞快靠近,伸手一探便深深自责,懊恼说:“糟糕,真发热了!快,您快回房躺下歇着。” “方——”潘嬷嬷才张嘴,小桃便打断道:“方大夫跟着少夫人上山去了!怎么办?” 郭弘磊脸色苍白,身上却慢慢发起高热,眼前再次发黑。他本打算去后山一趟,却体力不支,摆手道:“无妨,不必慌张,我在军中早看过大夫了。” “所幸大夫给了一大包药!”林勤抬手一指,“药在那儿,但我胳膊有伤c行动不便,谁去煎药?” 小桃毫不犹豫,“我!我立刻去。”她心急如焚,接过彭长兴递过的包袱,匆匆赶去厨房熬药。 片刻后,郭弘磊强忍晕眩,粗略洗漱一番,换上干净衣衫,躺着闭目养神。 潘嬷嬷忧虑不安,弯腰为病人掖了掖被子,安慰道:“药就快煎好了,您先歇会儿。” “长荣没受伤,周管事带他上后山了,给二嫂报信。”郭弘哲坐在榻沿,忐忑问:“哥,你冷不冷?” 郭弘磊仰躺,浑身发热,烧得原本苍白的脸色泛红,低声答:“不冷。” “从一下雪,刘村家家户户就开始烧炕了,待在屋里十分暖和,偶尔甚至很热。我听说——”郭弘哲攒了一肚子的话,却被潘嬷嬷悄悄打断,他会意,忙道:“咳,等你病好了,咱们再细聊。” “唔。” 郭弘磊精疲力倦,闭着眼睛,原是闭目养神,神志却迅速模糊,整个人仿佛飘在半空风里,又仿佛跌入江河水底,意识浮浮沉沉,肩伤疼痛竟似乎麻木了。 少顷,他陷入昏睡,人事不省,脸庞逐渐烧得潮红。 与此同时·后山坡 缓坡丛林中,一行七人坐在雪地里,围着一丛褐色藤蔓,愉快笑谈。 “天呐,打猎实在太不容易了!”翠梅伸出食指,轻轻抚摸野兔,感慨道:“咱们忙活半个月,挖了五个陷阱,一共才抓到三只野兔。假如以此为生,早饿死了。” 邹贵用绳子捆住野兔后腿,干劲十足,嚷道:“我和纲子重新布置了陷阱,过两天再来探,没准儿能逮住野猪!” “野猪肉好吃!上次是潘嬷嬷的手艺,炖得香喷喷,我一直记着那味道。”胡纲喝了口水,嘴馋了。 同行的健壮中年人附和道:“确实香!” 姜玉姝坐在藤蔓前,全神贯注,匕首小心翼翼划动,从尺余深的土里掘出两段根茎,放进背篓里。 此藤蔓根茎呈褐色,粗如胳膊,表面布满小疙瘩,茎肉呈紫色,细腻多汁。 “奇怪,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方胜身为大夫,颇感兴趣地盯着审视,“我读过不少药书,但不认得它。” 姜玉姝用积雪擦拭匕首,轻声答:“我问了村里许多人,统统不认得。” “不知有没有毒?” 姜玉姝叮嘱道:“尚不清楚。为防意外,大伙儿千万别乱碰,我自己琢磨琢磨。” “喂给兔子吃试试?”方胜把挖起的土壤填回藤蔓根部。 前世的毒/性试验,惯例是用动物,譬如兔子。姜玉姝颔首,仔细收拾背篓,严肃答:“我得试试。这或许是一种药物,也可能是食物。”她看了看天色,扭头催促道:“天色不早,赶紧收拾收拾,咱们该下山了。” “哎,走喽。”翠梅一咕噜起身,拍拍棉袄积雪。 姜玉姝率先下坡,笑问:“你们怕是把打猎当玩耍了吧?天天嚷着上山,连阿哲都兴致勃勃,我左劝右劝,他才肯待在家里养病。” “我们只是想多打些猎物,最好弄几张狼皮,做袄子!” 姜玉姝叹了口气,嗔道:“狼皮?哎哟,咱们连野兔都抓不住几只,你居然敢打狼的主意?翠梅胆子愈发大了,语出惊人。”话音刚落,坡下突然传来呼喊: “少夫人!” “小翠儿,我看见你了。”彭长荣跳着挥手。 周延汗流浃背,焦急告知:“二公子回来了,他负伤发起高热,方胜,你得尽快回去,我们不懂医术,家里只有你会治病。” 姜玉姝大惊失色,急切问:“怎c怎么——他伤哪儿了?很厉害吗?” “左肩!”彭长荣奋力爬坡,宽慰道:“您放心,在军中就治过的,带了许多药回家养伤。” 姜玉姝心里七上八下,猜测道:“大冷的雪天,他负伤虚弱,说不定是着凉了。” “这c这有可能。” 积雪松软,姜玉姝差点儿崴脚,却顾不上揉一揉,心急火燎,赶路下坡。 暮色沉沉,房中尚未掌灯,窗紧闭,门虚掩,一片昏暗。 潘嬷嬷和郭弘哲等人涌出院门,正在焦急商议,等待姜玉姝一行归来。 郭弘磊双目紧闭,额头烧得烫手,一动不动,仰躺着昏睡。 “公子?公子?”小桃眼眶含泪,满脸心疼之色,跪立在病榻前,轻柔把凉帕子覆在病人额头上,哽咽说:“您快醒醒,该服药了。” 两人独处一室,她情不自禁,屏住呼吸,越靠越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亲近未遂 “公子?”小桃嗓音颤抖,声如蚊呐, 心如擂鼓, 试探着说:“您快醒醒, 奴婢有要事禀告。” 一室死寂。 郭弘磊饱受刀伤与高热折磨,毫无所察,昏昏沉睡。 小桃咬唇跪立, 整个人趴着榻沿, 默默端详俊朗无匹的年轻男子,眼神痴痴,扫视其额头c眉眼c鼻梁c鼻尖c嘴唇c下巴反复细看。 她天生胆小, 昔日在侯府里, 虽服侍过一阵饮食起居,却始终拘谨羞怯, 从不敢定睛面对郭弘磊。 此刻破天荒, 简直千载难逢,两人竟独处,而且他伤病昏迷, 任人打量! 小桃呼吸急促, 鼓足勇气, 头一回无所顾忌地盯着人,暗忖: 二公子仪表堂堂, 文武兼济, 沉稳可靠, 却因秉性倔强而不得母亲宠爱, 常遭责骂。 老夫人甚至给次子取绰号“呆木头”,委实欠妥了些。 “呆木头”难听,这至少应该是“俊木头”! 凭他的品貌与才干c性情,即使不再是靖阳侯府贵公子,即使已沦为充军的流犯,也能令女子一见倾心。 渐渐的,小桃莫名神志恍惚,附耳轻唤:“公子,醒醒呀,奴婢煎好药了,您得起来服药。” 郭弘磊安静躺着,全无回应。 “唉。”小桃幽幽叹气,呆呆守着病人。须臾,她鬼使神差地抬手,指尖哆嗦,伸向他的眉眼,意欲抚摸。 但即将触碰时,却迟疑停下,脸红耳赤,自惭形秽,羞愧想:我本是老夫人的侍女,老夫人夸我“安分勤恳”,才挑给了二公子。 虽是长辈安排的通房,但公子从未收用。 我今日如此举动,近似曾听说过的“爬/床贱婢”,愧对老大人信任,愧对少夫人恩德况且,他无论是贵公子还是流犯,对我而言,永是高高在上,岂容区区奴婢放肆亲近? 一旦被发现,我颜面何存? 下一瞬,院门口突传来欣喜喊声:“二嫂,你们可算回来了!唉,差点儿急死人。” 郭弘哲心急如火,冲上前拽起方胜就往屋里跑,催促道:“二哥昏迷了,我们想尽办法,也没能叫醒他喝药。方大夫,你快去瞧瞧。” “好,好,我知道了。您别急,当心自个儿的身体。”方胜颔首,赶路累得喘粗气,扭头吩咐:“小邹,去我房里把药箱拿来。” “哦!”邹贵飞奔而去。 姜玉姝顾不得擦汗,匆匆嘱咐:“把背篓送去隔壁柴房,仔细有毒,谁也不准乱碰。” “是。”胡纲拎起背篓去了隔壁荒宅。 姜玉姝一颗心高悬,衣摆翻飞,直奔卧房。 糟糕,少夫人回来了! 她会不会看出些什么?她会不会恼怒撵我走? 小桃如梦惊醒,瞬间仿若做了贼,吓得原地跳起来,魂飞魄散,惊恐万状,夺门而逃,仓惶躲进了厨房。 因此,当姜玉姝推开半掩的房门时,屋里只有一个昏睡的病人。 她三步并作两步,站在榻前弯腰,伸手便想探病人额头,旋即却缩回,疾步去角落洗手,使劲搓,搅得水声凌乱哗啦,提醒道:“他身上有伤,咱们在后山忙活半天——方大夫,不急,你先洗把手。” “确实急c急不得。我的药箱还没到呢。”方胜气喘如牛,早有人端来温水,供他洗漱。 姜玉姝净了手,返回榻前,匆匆揭开覆在病人额头的帕子,伸手探了探,脸色一变,失声道:“天呐,太烫了!这么烧下去,恐怕——方大夫,怎么办?” “莫慌,且让我看看。”方胜擦干手,邹贵递上敞开的药箱,他却挥开了,先诊脉,然后查看肩伤,又辨认军中大夫开的方子,埋头忙碌。不久,他颔首道:“这方子对症,药材也地道。可以用。” “二哥?二哥?你快醒醒啊。”郭弘哲坐立不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六神无主。在他心目中,世上除了父亲和姨娘,便只有二哥可靠。 贵为世子的大哥郭弘耀,深受王氏宠爱,母子一条心,厌恶庶出,冷冷淡淡。孱弱庶子早慧,聪敏却多愁善感,自幼便亲赖二哥明里暗里,常变着法儿博取关爱。 一贯视为靠山的兄长伤病交加,昏迷不醒,郭弘哲慌得快发病了,脸白唇青。 几人围在榻前,特意打了一盆冰水,姜玉姝连绞两块湿帕子,严实覆盖病人额头,生怕高热烧坏了他的神智。 “唉,叫不醒。看来,只能试试针灸了。”方胜再次净手,从药箱囊中挑了一根纤长银针,弯腰贴近,小心翼翼地施针,缓捻轻提。 姜玉姝把位子让给了大夫,守在一旁焦急等候,强自镇定,轻声说:“药呢?若是煎好了就快端来。即使灌,也得设法喂他喝下去!” “哎,我去端。”翠梅立刻应声,一转身,冷不防却撞进了彭长荣怀里。她脸一红,赶忙把人推开,耳语骂:“做什么站在我背后吓人?讨厌,哼!”说完,她疾步离去。 彭长荣顺从地被推开,挠挠头,嘀咕叫屈:“我c我是靠得近了些,但没动弹一下,明明是你撞上来的。” 家里上上下下围着病人打转,争相照料,厨房里仅有小桃一人。 翠梅风风火火地赶到,伸手一推,门却推不开,“咦?谁在里头?”她用力拍门,“快开门,我来端公子的药。” “哦,来了!”小桃已冷静,暗中叫苦不迭,懊悔至极,硬着头皮挪步,一打开门便转身,垂首行至灶台,收拾碗匙与托盘,极力如常地说:“药早就煎好了,一直温着呢。公子清醒了么?” 翠梅摇摇头,忧愁道:“暂未清醒,方大夫正在针灸。但姑娘说了,即使灌,也得把药给病人喂进去。”说话间,她狐疑挨近,撑着灶台拧腰,关切问:“桃姐姐,你怎么眼睛红通通的,哭啦?” “谁哭了?你快把药端去,我得张罗晚饭了。”小桃深垂首,打定了主意,发誓把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告诉。 经历彭长荣之后,翠梅已开窍,稍一思索,恍然大悟地问:“哦,我明白了!想必你是见公子负伤生病,担心得哭了?” “我才没有!翠梅,你可千万别瞎猜。”小桃矢口否认,心里发虚,难掩惶惶神色。 翠梅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端起托盘说:“那,我先去送药,待会儿便回,咱们一起做饭。没道理让你独自忙活。” “嗯。”小桃绞紧手指,一直不敢面对同伴眼神。 夜幕降临,四处掌灯。 烛台被搁在几上,搬到榻前。 姜玉姝目不转睛,倍感煎熬;方胜聚精会神,一一起针。 半晌,在众人急切的注视下,郭弘磊的眼皮终于颤动,似有睁眼之意。 “二哥?”郭弘哲眼睛一亮,挤近前问:“你听得见吧?” 姜玉姝唬了一跳,惴惴道:“应该c肯定听得见!他耳朵又没受伤。” 郭弘磊慢慢半睁开眼睛,眼前闪过一片金星,神智缓缓恢复,哑声答:“咳,我听得见。” “啊呀,太好了!”郭弘哲高兴得心乱蹦,长长吁了口气。 众人喜笑颜开,姜玉姝按捺不住,连声询问:“伤口很疼吧?头晕不晕?是否忽冷忽热?你身上都有哪些不自在?快告诉方大夫,一一调治。” 方胜松了口气,催促道:“趁病人清醒,赶紧服药。” “哎,对!”周延等人合力搀扶,潘嬷嬷往病人背后塞了两个枕头。 郭弘磊靠坐着,从被窝里抽出右手,摸了摸覆在额头的帕子,望着妻子,皱眉问:“听三弟说,你上山打猎去了?” “嗯。”姜玉姝抬了把椅子坐在榻前,搅动药汁,“来,先喝药。”她舀了一勺,喂到病人嘴边。 郭弘磊愣了愣,只喝下一口,随即抬手接过碗。 “小心烫。”姜玉姝不太放心,没松手,帮着端稳。 郭弘磊一气饮尽,漱口后揉了揉眉心,困倦乏力,疲惫道:“我没什么大碍,歇几天就好了。” “你奔波操劳已久,过于疲累,又多次受伤,身体自然撑不住,所以才生病。”姜玉姝心知肚明,不容置喙地说:“难得潘大人体谅,准了十日假,你可要踏踏实实地休养!” “没错。”郭弘哲忧心忡忡,直言不讳地说:“哥,你的脸色很不好,必须休养一阵子。” 郭弘磊逐渐发汗,汗湿脸庞,精气神的确不足,便颔首道:“你们自去忙,我歇会儿。” “是。”潘嬷嬷c彭长荣等人如释重负,陆续告退。 转眼,房中仅剩小夫妻二人。 姜玉姝拧了块帕子,轻轻为病人擦拭,庆幸道:“很好,发汗了,没准儿等你一觉睡醒,明早就病愈了!刚喝完药,先坐会儿,缓缓神,稍晚再用饭。” “唔。”郭弘磊心里一直惦记着,正色嘱咐:“此地不太平,偏僻村落,缺乏可靠帮手,今后别再去山上打猎了,倘若遇见匪徒或猛兽,岂不糟糕?” 姜玉姝挽起衣袖,青丝如瀑,皓腕凝霜,昏黄烛光下清丽秀美。她把帕子浸进木盆里,一边拧干,一边解释道:“其实,我本意并非打猎。十月里,我们跟随里正一家进山捡秋,捡了好多榛子c栗子和松子,靠山吃山,坚果在荒年足以救命。期间,我偶然发现一种稀奇植物,村里人统统不认得,恰在后山也有,我好奇心重,故挖些回来琢磨。” “原来如此。我是看三弟兴致勃勃的,只当你真带人打猎去了。”郭弘磊靠坐,任由妻子为自己擦汗。 彼此相距甚近,姜玉姝汗颜,尴尬告知:“哎,别提了,你们不在,家里没人懂行。我们辛苦半月,精心挖设五个陷阱,岂料一共才逮住三只野兔,白忙活了!” 郭弘磊莞尔,严肃夸道:“不错,好歹有收获。比我猜想的要强。” 姜玉姝忍俊不禁,轻快说:“罢了,我根本不是打猎的料,也没甚兴趣。请公子放心,今后我会劝阻家里人进山的。” “这就好。”四目对视,郭弘磊忽然抬手,按住了帕子,顺便摁住对方的手,十指交扣,低声安慰:“等我病好了,一定进山转转,设法多逮几只野兔,给姑娘解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彻夜难眠 十指交扣的瞬间,姜玉姝被高热病人的掌心烫了一下, 旋即触及粗糙硬茧, 下意识垂眸注视: 寒冬季节, 凛冽北风如刀,新兵天天操练,并骑马外出巡卫苍江岸线。他浑身有盔甲保护, 手背c手指却被风雪刮出一道道细口子, 皲裂处刺眼。 姜玉姝心里顿时不是滋味,悄悄叹气,暗想:待会儿一定给他抹点儿药膏! 她定定神, 不赞同地说:“即使病好了, 你还得养伤啊!这一身的伤病,彻底痊愈之前不宜进山打猎。家里不缺食物, 现有三只野兔, 足够了。” “皮肉之伤,并未伤筋动骨,不妨事的。”郭弘磊把帕子撂在一旁, 修长结实的手掌握住柔荑,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外头下雪了吗?” 姜玉姝方才在冰水里绞弄帕子, 冻得手红肿,霎时倍感温暖。她坐在榻前, 被拉得微微倾身, 瞥了一眼紧闭的窗, 轻声答:“今儿没下雪, 也没刮风。不然我可不敢带人上后山,怕风雪里出意外。” “没错。狂风大雪,人慌张时晕头转向,恐怕会迷路。”郭弘磊靠坐床头,凝重告知:“都城郊外的群山,不知冻死过多少人。堂舅家的一个表兄,便是与同窗游猎时遭遇风雪,被困在山上,不知何故,他们错往深山里走,结果,一行五人皆不幸身亡。表兄殁于十八岁。”顿了顿,他继续说: “当年,堂舅奔走求援,咱们家匆匆派出了帮手,数百人搜山,却苦寻无果,直到次年开春化雪,才在深山中发现遗体。” 姜玉姝听得发怔,忌惮皱眉,怜悯道:“意外丧命,太凄惨了。”她不假思索,立刻提议道:“前车之鉴,不单我,今后连你们也要少去打猎!唉,正因为捕猎既危险又艰难,世人才选择农耕,图个安稳。” “放心,我们打猎时从不涉足深山。这村子偏僻,大半村民离乡躲避战乱,人烟稀少,连年少人捕猎,想必不难收获猎物。”伤病折磨人,郭弘磊蓦地一阵晕眩,闭着眼睛缓了缓,话锋一转,纳闷问:“奇怪,三弟为何上赫钦来了?傍晚猛地见面时,我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姜玉姝眸光闪了闪,抽出手,把帕子泡进水里,抽去靠枕,催促道:“坐了半晌,你该躺下了。” 郭弘磊依言躺倒,疑惑问:“究竟为什么?母亲竟会允许他离开长平?” “具体我不太清楚。三弟体弱多病,家务事不便详细问他,但方大夫带来了老夫人的手书。”姜玉姝拧干帕子,简略坦言相告:“老夫人信上说:三弟自告奋勇,心甘情愿,非来赫钦不可,长辈劝不住,便同意了。总之,三弟今后将待在赫钦屯田!” 郭弘磊剑眉拧起,心下了然,沉声道:“不出意料的话,家里多半又吵闹了几回。” 对,据说嫡母庶子大吵一架。姜玉姝不动声色,弯腰掖了掖被子,宽慰道:“家常过日子,偶有纷争不足为奇,无需太担心。” 郭弘磊高热未退,被银针强行唤醒,逐渐有些昏沉,不放心地问:“阿哲最近可曾发病?” 姜玉姝不愿病人劳碌操心,避重就轻答:“刚来那阵子病过两次,所幸方大夫及时救治,转危为安。适应水土后再没病过,你看他的精神气色,是不是好多了?” “唔,人也胖了些。”郭弘磊欣然颔首,歉意道:“阿哲自幼心思重,能劝得他心宽体胖,绝非易事,必定费了你不少功夫。辛苦了。” 姜玉姝摇摇头,如实道:“哪里?他很懂事,平日肯听劝,除了天生患病之外,从不随便给人添麻烦。”她把烛台挪走,顺势告知:“对了,上次三弟发病时,曾称有要事必须告诉你,而且只能告诉你。你们记得谈谈,免得他日夜念叨。” “哦?什么要事?” 姜玉姝把烛台搁在屏风外书桌上,拍拍手返回,笑答:“他没透露。但依我猜,或许是手足之间的儿时趣事吧。三弟特别依赖你,一到赫钦,就望眼欲穿地盼兄归来,担心极了,恨不能去卫所探望。” “那,你呢?”郭弘磊没头没脑地问。他目不转睛,伤病中面色疲惫,眼睛却仍炯炯有神,深邃专注。 姜玉姝脚步一顿,离榻三尺,沉默半晌,反问:“你说呢?” 郭弘磊目若朗星,嗓音略沙哑,一本正经道:“其实,我也好奇心重,突然想听听你的说法。我先问的,应该你先答。” “绕来绕去,把我绕晕了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此事日后再谈!”姜玉姝莫名紧张,打岔说:“你病着呢,快歇息,我出去看看。”语毕,她未等对方回应,匆匆离去。 郭弘磊莞尔,默默目送对方背影。 片刻后,邹贵奉命陪伴,一溜小跑进屋,躬身关切问:“公子,好些了吗?” “嗯。”郭弘磊面色如常,闭目仰躺。 邹贵告知:“晚饭马上好,您略等等。” “知道了。”郭弘磊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湿帕子,嘴角弯起。冬夜里,炕烧得恰好,温暖舒适,令自年初以来疲于奔波的年轻家主倍感安宁,十分惬意。 他劳碌已久,一彻底放松,日积月累的困乏疲倦便汹涌,再度陷入沉睡。 昏迷一般的酣眠,无论家人如何摇晃呼唤,病人毫无反应。 深夜时起了风,雪花扑簌簌,漫天飘零,门外寒意刺骨。 方胜屏气凝神,细致诊脉,良久,才把病人的手塞回被窝,无奈道:“脉象平稳,高热渐退,伤势也并未加重。依我看,公子是累狠了,且伤病交加,身体撑不住,急需休息以养精蓄锐。” “可他既没服药,也没用饭。茶饭未进,光是歇息,这怎么行?”郭弘哲忧心忡忡,扼腕问:“难道又得针灸?” 姜玉姝眉头紧皱,缓缓道:“傍晚才针了一通,不妥吧?” “是不妥,但别无办法。”方胜无计可施,再三斟酌后,谨慎表示:“必须按时服药!倘若卯时仍未清醒,我只能下针了。” 众人无可奈何,纷纷点头赞同。 “三弟,”姜玉姝打起精神,劝道:“时候不早,去歇着吧,当心熬坏了身体。”“ 方胜照料已久,本着医者仁心,提醒道:“二公子病着,为免过了病气,您该去厢房住两天。” 郭弘哲连连摇头,正色答:“我不怕!我待着,正好照顾二哥。” “不是怕与不怕,而是以防万一。”方胜直言不讳。 姜玉姝略一思索,帮腔道:“既如此,那就听大夫的!横竖同在一个屋檐下,你睡醒了再照顾兄长,不也一样?” 郭弘哲磨蹭半晌,见拗不过,才顺从地去了厢房。 这一晚,数人轮换着看顾郭弘磊,寸步不离。 直到半夜,姜玉姝才哈欠连天地回房小憩。 北风愈发猛烈,摧得窗闷响,冻得人哆哆嗦嗦。 “姑娘?”翠梅睡眼惺忪,关切问:“公子清醒了么?” 姜玉姝脱下棉袍躺进被窝,心里惦记着病人,喃喃说:“唉,如果天亮时还不清醒,就只能针灸了。” “现谁在照顾着呢?” 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潘嬷嬷和邹贵。”她拽了拽被子,蜷卧时扫了扫床头,诧异问:“哎,小桃哪去了?她不是一早歇息了吗?” “她啊?她去潘嬷嬷屋里睡了。”翠梅猛想起一事,困意迅速消失,精神百倍。 姜玉姝闭上眼睛,顺口问:“为什么?大冬天的,铺盖搬来搬去,多麻烦。” “因为c因为她c她”翠梅翻了个身,两人面对面。她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姜玉姝顿觉有异,睁眼道:“有话直说,做什么支支吾吾的?” “奴婢真说了啊,您可千万别生气。” 姜玉姝哭笑不得,嗔道:“哼,你这种语气,让人一听,忍不住立刻就生气了!快说,不说不许睡觉。” “行,我说!”翠梅压着嗓子,耳语禀告今日厨房之事,末了表明:“奴婢是姜府的家生子,一辈子忠于姑娘,今日之事可大可小,故不敢隐瞒。” 姜玉姝倍感头疼,一声长叹,慎重问:“你可看清楚了?小桃当真躲在厨房里哭?而且是因为二公子伤心痛哭?” “千真万确!”翠梅急了,飞快道:“我若是撒谎,天打五雷轰!” 姜玉姝忙道:“好了,我一直都相信你!其实,我也渐渐看出来了。”她盯着帐顶,冷静道:“自遭流放以来,忙忙乱乱,至今未安定。容我仔细想想,等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 “阖府皆知,桃姐姐和碧月c娟儿三个丫鬟,是老夫人放在二公子屋里的。”翠梅小心翼翼,忍着羞臊,安慰道:“咳,眼下孝期未过,即使过了孝期,律法也不准许流犯三妻四妾。因此,您大可放心。” 我侥幸死而复生,竭力入乡随俗,容忍了许许多多,唯独无法容忍“三妻四妾c共侍一夫”,绝不能忍! 刹那间,姜玉姝焦躁不堪,一直被刻意压抑的烦愁浮上心头,却平静道:“我明白。罢了,先睡,养足精神才能思考。” “对!睡吧。”翠梅倾诉了秘密,心头大石落地,香甜入眠。 姜玉姝却辗转反侧,满腹心事,暗忖:我并非土生土长,心里从未把“下人”真当“下人”。 如果小桃像翠梅,她应该乐意自己做主c挑个喜欢的男子,到时我尽力帮忙张罗亲事,便不枉相识共苦一场。 但事实上,她是靖阳侯府的丫鬟,更是婆婆明确指给次子的贴身侍女,勤勤恳恳,温柔贤惠。 如果她已倾心,我该怎么做才妥?不知二公子是如何看待的? 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朦胧睡去。 次日·清晨 “啊——” 姜玉姝被噩梦吓醒,一咕噜坐起时,天色已亮,屋里静悄悄。她急忙洗漱,麻利穿戴整齐,匆匆赶去探望病人。 “哎,我今天起得太晚了。”姜玉姝推开虚掩的房门,定睛望去: 三弟和周延在与方大夫商议,郭弘磊靠坐着,被潘嬷嬷嘘寒问暖,絮絮叨叨。 小桃神态温柔,正舀起一勺粥,启唇轻吹了吹,喂到病人嘴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羞愧求去 姜玉姝说着“我起晚了”并推开门,引得众人齐齐扭头, 纷纷打招呼。 郭弘磊闻声扭头, 别开脸时, 顺势把粥碗推开。他正年轻力壮,一贯不喜被伺候喂水喂饭,仿佛自己是个废人, 有失男子汉气概。 “不晚!”潘嬷嬷忙转身, 关切道:“您昨儿熬到半夜,竟起得太早了些,该多睡会子才是。” “二嫂。”郭弘哲躬身以致敬意, 规规矩矩。 方胜合上药箱, 愉快告知:“公子卯时前便清醒了,无需针灸, 免除了我的忧虑。哈哈哈, 好极!” 姜玉姝笑了笑,迈进卧房,反手慢慢掩上门, 一一回应, 庆幸道:“不必针灸?这确实好极!” “少夫人。”小桃端着粥, 直起腰,局促杵在榻前。因心里发虚, 她惴惴不安, 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飞快看了一眼, 目光便躲闪游移,不敢面对来人。 但女子之间,有时十分奇异,只消一个眼神,彼此便心领神会,乃至心照不宣。 观眼神,莫非她知道了些什么?两人不约而同地猜想。 姜玉姝靠近,面色如常,温和问:“熬的什么粥?” “山药核桃粥,按方大夫的意思,清淡饮食。”小桃垂眸,细声细气。 姜玉姝顺势接过碗,捏匙搅了搅粥,夸道:“软而不烂,好香啊。咱们这儿论厨艺,潘嬷嬷数一,你数二。” 小桃忐忑答:“您过奖了,奴婢厨艺平平,多亏嬷嬷手把手地教,才勉强学了些皮毛。” “哎哟,少夫人这么一夸,我可不敢当。”潘嬷嬷乐呵呵,理了理床帐。 姜玉姝掩下心事,轻快说:“好就是好,有目共睹的事儿,你俩别谦虚了。” 自从她进门,郭弘磊便目不转睛。他抬起被严实包扎的一双手,嗓音仍低哑,缓缓问:“听说,这是你包扎的?” 姜玉姝点点头,落座榻前,解释道:“自从入冬,风天雪地,实在太冷了,你两手冻得皲裂,看着都疼。昨晚我给你抹了药膏,手掌包扎起来,好得快。” “不包不行呐!”潘嬷嬷在旁插嘴,上了年纪的人爱絮叨,凑近告知:“这屋里暖和,皲裂口子痒痒,您在睡梦里老是挠,叫不醒,劝不听。唉,没辙,只能给包起来。” 郭弘磊把手掌往前一递,眼里流露笑意,挑眉问:“可包成这样,我怎么喝水用饭?” 姜玉姝心思悄转,舀了一匙粥,试探着喂过去,严肃问:“我包扎的,我喂你!如何?” 郭弘磊皱眉喝了一口,旋即催促道:“清醒时我不挠,快解开,包着手行动不便。” 很好,谁喂他都不乐意。 毕竟不是幼童,堂堂七尺男儿,“饭来张口”的确尴尬。 姜玉姝暗暗满意,二话不说,搁下粥碗便爽快帮忙解开,“待会儿再上一次药。” “随你。”郭弘磊松了口气,执意掀被下榻,谁也拦不住,洗漱后在屋里踱了一圈,当走向门时,却听背后说: “粥凉了,快喝,待会儿得服药。” 郭弘磊依言转身,“你也还没用早饭吧?端来一起。” “不急,我待会儿吃。”病人清醒并好转,姜玉姝精神抖擞,提醒道:“外头正下大雪,你且耐心休养几日,待病好了再外出。” 郭弘磊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他自幼被父亲与先生严加管教,言行举止文雅从容,端坐用饭,脸庞逐渐泛出血色,不再苍白。 此时,小桃早已退至门边,安静旁观,黯然神伤,幽郁心想:郎才女貌,相依相靠共患难,珠联璧合。 二公子平日少言寡语,惯常面无表情,令下人不敢怠忽放肆。但他面对妻子时,神态却变了我算是明白了,原来他也会风趣谈笑,只是不对着外人罢了。 那是一对夫妻,名正言顺,而我?我什么也不是。 小桃心里一阵阵苦涩,乘众人不备,悄悄离去。 “二哥!” 郭弘哲与大夫商议毕,兴致勃勃凑近,迫不及待地问:“听林勤说,前阵子北犰偷袭,你斩下了敌将首级,想必当时十分危险!可否详细说来听听?好叫我长长见识。” 姜玉姝尚未打听,惊喜问:“是吗?恭喜!” “其实没什么,运气而已。”郭弘磊仍有些头昏脑涨,却躺不住了,推窗一望:寒意扑面,天暗沉沉,鹅毛大雪,北风横扫村庄,四匹战马在马厩里嘶鸣。 “军中武艺高手如云,能斩敌首者,必有过人本领,岂只单凭‘运气’?我才不信。”郭弘哲尾随兄长,万分好奇,不停地央告:“哥,你就说一说吧,我特别想知道。” 郭弘磊眺望窗外,目光沉静,温和道:“战场上确实人才济济,敌将却偏被我发现c被我斩了,其中多少是靠运气的。况且,冲锋陷阵,鲜血淋漓,不提也罢。” “经过!哥,我想听个经过,饱饱耳福。”郭弘哲打破砂锅问到底,缠着兄长不放,反复催促道:“大概说一说,也不行吗?我不怕血腥,你就说吧。” 郭弘磊莞尔,赏了会儿雪景,关窗转身,正欲开口,却见屋里仅剩兄弟俩,霎时一怔,诧异问:“你嫂子呢?” “哦,她出去吃早饭了,叫我陪你聊天解解闷。”郭弘哲硬把兄长推到书桌后坐下。 郭弘磊皱起眉,落座问:“我怎么没听见她开口?” “她怕打扰你赏雪的雅兴,悄悄走了。”郭弘哲干劲十足,挽起袖子,先取出几封家书,而后献宝似的捧出一大叠文稿,兴冲冲道:“嫂子交代了,你养伤兼养病,须得耐心歇着,先读家书,然后看看文稿,看完了帮忙润色并作序!” 郭弘磊只得静下心,拿起家书略翻了翻,又抽出一份文稿审视,笑了笑,慢条斯理道:“唔,我先看一看家书。” “边看边聊。”郭弘哲搬了把椅子挨近,毫不气馁,恳切表明:“倘若今日无法一饱耳福,我寝食难安。” 郭弘磊哑然失笑,妥协道:“行吧。那我大概说一说。” 与此同时·堂屋 姜玉姝咽下早饭刚喝了口水,里正夫妇便登门到访。她扬起笑脸,招呼道:“别客气,坐下喝茶。” “哎。”彼此熟悉,里正妻已不像当初那般拘谨,拉着丈夫坐下,关切问:“我听三平说,你家人负了伤,不要紧吧?” 姜玉姝避重就轻,颔首答:“他们正在休养着,多谢关心。” 两口子点点头,面露同情之色。里正捧着茶杯,隐约听见正房里郭家兄弟在交谈,便压着嗓子,唏嘘感慨道:“我们这儿,原本是个渔村,靠水吃水,许久都以打鱼为生,但因江河上渐渐出了水寇,官府迟迟未能剿灭,祖辈们没法安心打鱼,逼不得已,才开始学种地。” 里正妻叹了口气,接腔告知:“战乱前,村里有四百多户人家,如今大半逃难去了,剩下不足两百户。” 姜玉姝端坐上首,略倾身,正色问:“不知其中有多少人家适合栽种土豆呢?” “最近我几乎跑断了腿,商量来商量去,现挑出一百二十户!当然,遵照刘县丞的吩咐,耕作事宜由你做主。”说话间,他递上一份名册,解释道:“这是我请周延老兄帮着写的名册,你过过目,要是觉得哪一户欠妥,尽管提出来!” 姜玉姝接了名册,颇为意外,边看边赞道:“姓名c人口与壮丁c田亩数,一目了然。很详细,辛苦你们了。” “辛苦什么?关乎明年的口粮,忙自家的事儿,一点儿也不辛苦。”刘三平身穿旧棉袄,缩着脖子抄手拢袖,感激道:“官府仁慈开恩,到明年夏收时,允许我们留下三成半的收成,而且免赋。哎,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里正妻满怀期待,欢欣激动,盘算道:“等明年开了春,每户种它三四亩土豆,按今冬的收成算,估计能得两千斤粮食呢!” 三成半,不交税,便令乡民感恩戴德。 姜玉姝百感交集,不知该做何感想,瞬间无言以对。她定定神,和善告知:“刘村连年遭战乱,对待灾荒之地,朝廷向有惯例,本就是免租赋的。其实,县衙此举,是借村里耕地并雇人耕种,三成半的收成,既是酬劳,又是赈济。” “难得,太难得了,我们无以为报,一定勤恳耕种!”刘三平心满意足,郑重表明:“假如有谁敢疏忽大意c不用心侍弄庄稼的话,乡亲们饶不了他!” 姜玉姝肩负责任,直言不讳,严肃嘱咐:“今年虽然试种了一季c小有收成,但新粮毕竟是新粮,所有人尚未完全了解它。因此,明年春耕时,恳请各位切莫自作主张,官府断不允许宝贵粮种被糟蹋的。” “放心,我们已经商量妥了,明春仍像今夏一样,从下种到收割,统统听从你的安排!”刘三平吸吸鼻子,憨笑说:“咳,我们还拿不准,谁也不敢胡来,万一毁了粮种,岂不糟糕?嘿嘿,乡亲们怕出错,巴不得你从头到尾再仔细教一遍呢。” 姜玉姝爽利表示:“官府有令,我既揽下了差事,岂敢不尽心?到时齐心协力,挣个好收成!” “对!” “唉,村里人人都盼着有个好收成。”里正夫妇连连点头。 正房内 郭弘磊并未露面打搅,凝神细听半晌,叹道:“世上无易事。实在是难为她了。” “不必担心,嫂子可厉害了,深得村民敬重。”郭弘哲伸了个懒腰,随口告知:“十月里进山捡秋时,她夸‘榛子好吃’,隔天便有几户村民送了来,扔下东西就跑,根本无法推辞,争相讨好咱们家。” 郭弘磊凝视妻子手书的文稿,缓缓颔首,心里五味杂陈。 傍晚时,风停了,雪未止,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积雪愈深。 战马嘶鸣,羊群咩咩,半大狗崽子汪汪叫唤。 郭家隔壁荒宅的柴房内,姜玉姝面对野兔,全神贯注,皱眉问:“你们不吃啊?” 三只野兔被捆着后腿,关在竹笼里,埋头吃干草,碰也不碰紫色茎肉。 姜玉姝抽出匕首,又切了一小块从后山挖的根茎,试探着放在野兔跟前。野兔嗅了嗅,转个身,仍旧嚼草料。 “莫非此物真有毒?还是不合兔子口味?”她自言自语,专心沉思,暗忖:难道要靠灌食? 下一刻,半敞的门被叩响。 小桃站在门外,红着眼睛,颤声说:“少夫人,奴婢有要事禀告。” 姜玉姝回神,刹那间惊疑不定,撂下匕首起身,讶异问:“什么事?别哭,有话直说无妨。” 小桃猛地双膝下跪,羞愧难当,哽咽说:“奴婢愚蠢,一直帮不上什么忙,愧对您的信任,不好继续待在赫钦,求您打发奴婢去长平县吧,换个聪明能干的人来!” “你说什么?”姜玉姝愣住了,难以置信。 此时,躺得不耐烦的郭弘磊正踏出院门,信步走向荒宅,饶有兴趣地问:“哦?严冬降雪,竟未冻死它们?” “没。”郭弘哲小心翼翼,坚持搀扶兄长,“我天天去瞧,长势不错。嫂子说,她就是想试一试,多琢磨琢磨。” 郭弘磊欣然道:“听着十分稀奇。既如此,我非去看看不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齐人之福 “你c你不想继续待在赫钦了?”姜玉姝瞠目结舌,大感意外, 三步并作两步搀扶对方, 讶异问:“你想去长平县?” 小桃不肯起身, 点头如捣蒜。 论年纪,姜玉姝小两岁,体格也不如人。她用力拉拽, 对方却执意跪地, 只得作罢,叹气问:“为什么?凡事总有个缘故,你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我且听听。” 小桃两眼通红, 泪水盈眶,仰脸哭着说:“奴婢无颜面对您, 没脸待在这儿了。求您把奴婢撵去长平吧!”语毕, 暗中煎熬数月的她撑不住了,捂脸痛哭。 “怎么就‘无颜c没脸’了?”姜玉姝眉头紧皱,无奈蹲下, 面对面地问:“咱们朝夕相对, 我并未发现你犯过不可原谅的重大错误, 家里乃至村里,熟悉的人都爱夸你。到底怎么了?” 小桃近日寝食难安, 昨晚心虚得把铺盖搬去潘嬷嬷屋里, 彻夜未眠, 今早因着那个心照不宣的照面, 彻底慌神了。她不知所措,忍着浓浓羞臊,颓然答:“少夫人冰雪聪明,应当已经看出来了,奴婢该死,竟对二公子有c有非分之想,罪无可恕,实在没脸待在赫钦。” 姜玉姝叹了口气,恍然道:“原来是因为这个?”顿了顿,她字斟句酌,温和问:“眼下并无外人,坦白说,依我猜,以二公子的家世与才貌,想必都中不少闺秀欣赏他。对吧?” 小桃一愣,本以为会遭鄙夷嫌恶或严厉斥骂,却不妨对方仍和和气气,诚实答:“对,这是难免的。但您放心,公子一贯端方守礼。” 面对如此形景,无论是否土生土长,做妻子的绝不可能不介怀。 但依乾朝律法,“妇人妒忌,合当七出”,为妻必须贤惠大度,一旦被人揪住“妒忌”的把柄,便败于下风,即使有理也辩不赢。 姜玉姝深吸一口气,定定神,迫使自己冷静,想了想,含蓄问:“你在侯府时贴身服侍,莫非已经和他c和他嗯?” 小桃呆了呆,瞬间红头胀脸,飞快摇头,结结巴巴答:“没c没有!奴婢虽有非分之想,可公子从未c从未——从没有过。如果奴婢撒了谎,天打雷劈!” “好好,别哭了,我相信你。”姜玉姝霎时松了口气,有感而发,烦恼唏嘘道:“自古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之亦然。唉,都怪青年才俊太出色了,害得你如此伤心。” 小桃听得呆住了,稀里糊涂,茫然说:“这c这怎么能怪公子呢?明明是奴婢痴心妄想。” 姜玉姝振作起身,顺手硬拽起人,“起来,坐下谈!我早已不是侯府少夫人,又年纪轻轻,你下跪,是想折我的寿吗?” “奴婢不敢。”小桃改为杵在桌前,罪犯一般惶恐侍立。 姜玉姝蹲得腿麻,坐着弯腰揉腿,稍作思索,严肃告知:“小桃,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你也清楚,郭家今非昔比,流犯身不由己,行动受制于官府,你想去长平,莫说我,就连老夫人也无法做主。” “那c那怎么办?”小桃泪流满面,懊悔交加,绝望说:“您看出来了,估计翠梅也知道了,奴婢本不该痴心妄想的,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脸面待在赫钦?” 姜玉姝摆摆手,压着烦躁耐着性子,平静道:“慌什么?放心吧,我能管住其余人的嘴,谁也不会宣扬的。其实,你们之间清清白白,根本用不着这般慌张。” “可奴婢心里惭愧,明知您与公子——”小桃哽咽难言,沮丧内疚,“您待奴婢有恩,奴婢却不安分,愧对您的信任。” 假如靖阳侯府没倒,大凡勋贵公子,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c金奴银婢簇拥着的?按乾朝规矩,婆婆没做错,甚至眼光挺好,派温良贤惠的丫鬟服侍儿子。 收通房c纳妾侍,我肯定一万个反对,可他呢?如果他乐意,我棒打鸳鸯吗?余生高举大棒,胳膊会酸的,心也累。 姜玉姝一阵阵烦闷,倍感无力,心飘悬在半虚空,不上不下。她一声长叹,强打起精神,嘱咐道:“安心待着,等我与你们二公子商量后,无论如何,会给你一个明确答复的。”也是给我自己一个答复。 “啊?”小桃猛抬头,脸色惨白,吓得跪下抱住对方双腿,恐惧哀求:“不!少夫人,求您千万别告诉公子,奴婢知道错了,求您悄悄儿地撵我走吧,不要告诉公子,求求您了。”说话间,她退开两步,拼命磕头。 姜玉姝吓一跳,忙架住人,皱眉道:“快别胡说了,我从无撵人之意。现在全家身不由己,无法随心所欲地往返长平c赫钦之间,谁也不能擅自出远门,连探亲都不允许。唉,你就别为难我了。” 这时,柴房外的郭弘磊再也听不下去了! “嘭”一声,他推开虚掩的门,面无表情,俯视丫鬟。 “谁?”姜玉姝和小桃吃了一惊,急忙扭头。 郭弘磊迈进门槛,踱向妻子,沉声道:“不必商量了,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告知:郭家确实今非昔比,老规矩已行不通,律法禁止流犯享齐人之福。因此,无论是你,还是碧月或娟儿,统统不会被收用。小桃,你无需惶恐,收拾收拾心思,另寻个人家罢。” “二嫂。”郭弘哲站在门槛外,硬着头皮,尴尬解释道:“二哥说躺久了头晕,非出来走走不可,我便带他过来了,本打算看看羊群c野兔和藤蔓的,谁知咳。”他说不下去了,识趣道:“你们聊,我去瞧瞧羊群。” “公子?”胡纲被屏退在远处,迎上前问:“怎么样了?” 郭弘哲催促道:“快走快走!兄长房里的事儿,我怎么好意思多嘴?” 主仆俩一溜烟走了。 留下三人在柴房里,各怀心事。 “公子,”小桃腿软跪坐,羞耻之余,战战兢兢地问:“您c您不怪罪奴婢?” 郭弘磊沉着脸,淡淡答:“只要你能收拾妥自己的心思,我权当不知情。既不知情,有什么可怪罪的?” “多谢公子,多谢少夫人宽宏大量,奴婢知错了,一定会改,一定能改的!”小桃吁了口气,如蒙大赦。她自然更乐意待在赫钦,皆因心虚愧疚,才提出去长平,沮丧暗忖:公子样样好,可惜永远高高在上,威严且陌生,令人不敢亲近。经此一事,他心里必定憎恶我了。 郭弘磊叮嘱道:“你懂得感恩,这很好,今后照旧过日子,莫再提起此事。起来吧。” “是。”自始至终,小桃没挨一句责骂,犹豫地站起,紧张望向姜玉姝,欲言又止。 姜玉姝坐着,思绪杂乱,强挤出微笑,缓缓道:“刚才谈得够明白的了,你若仍有疑虑,大可提出来。同在一处屯田,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心里不宜存嫌隙。” “没,没有了!”小桃连连摇头,难堪汗颜,含泪致歉:“奴婢给您和公子添麻烦了,心里c心里——”她语塞,突然困惑至极,嗫嚅说:“这阵子,奴婢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稀里糊涂的,无缘无故,老是胡思乱想,管不住脑子。” 显而易见,你患了单相思病。 所幸病情不严重,还算理智,否则,你不会舍得离开赫钦。 姜玉姝心知肚明,索性打岔,话锋一转,宽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世上男子千千万!不急,你慢慢儿找,学学翠梅,自己做主,寻个心仪良人,到时我帮你俩张罗亲事,如何?” 我自己做主?小桃绞紧手指,眼神迷茫迟疑,局促答:“奴婢蠢笨,比不上翠梅伶俐,学不来她。” 姜玉姝循循善诱,勉励道:“事在人为,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行呢?” 郭弘磊左看右看,好奇审视盆中茂盛的褐色藤蔓,提议道:“除了长荣和年纪小的邹贵,我身边还有三个勤恳厚道之人,你不妨考虑考虑,若有看上的,尽管直说。” 至此,小桃一愣接一愣,几乎忘了来意,窘迫得脸羞红,忸怩答:“没有。” 姜玉姝昨晚没睡好,精神不济,疲惫道:“终身大事,急不得,你谨慎些,尽力挑个靠得住的人,白头偕老。” “下去吧。”郭弘磊挥了挥手。 “是。”小桃屈膝,惯常低眉顺目,带上门,咬唇往家里走,忽而忧虑重重,忽而又觉得轻松,心乱如麻。 她走进院里时,林勤正坐在厢房门口擦拭马刀,两人照面一打: “你怎么了?”林勤起身,诧异端详眼眶红肿的人。 小桃慌忙垂首,急中生智,含糊答:“雪天路滑,我c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伤哪儿了?”林勤靠近,高大健壮,牢牢挡住去路。 小桃却只想躲起来,擦身而过,边走边说:“没摔伤。” “嘿,那你哭什么?眼睛都肿了。”林勤纳闷不解,定定目送纤瘦背影,想追赶,却又止步。 与此同时·柴房内 一张宽大旧方桌,两把椅子,小夫妻对坐。 桌上摆着文房四宝,窗台上两盆藤蔓,兔笼搁在墙边,三只野兔忙碌咀嚼草料,咔嚓咯喳,窸窣作响。 寒冬阴天暮色深,昏暗中,郭弘磊余光一扫,打破寂静道:“天快黑了。” “嗯。”姜玉姝头也没抬,伏案写写画画。 郭弘磊提醒道:“该掌灯了。你这样书写,伤眼睛。” 姜玉姝仍未抬头,“火折子在砚台旁边。” “你在忙什么?”郭弘磊右臂一探,拿起火折子。 姜玉姝总不抬头,“安排明春的屯田事宜。” “还早着呢。”郭弘磊知道对方在生气,却不知她为什么生气,试探着问:“难道小桃这阵子一直闹着要去长平?” 姜玉姝蘸了蘸墨,“不,今天她是头一回提。” “从今往后,若再有这种事,不必与我商量,你做主处置即可。”郭弘磊左肩负伤,行动不便,慢慢拨弄火折子。 姜玉姝到底不忍心,搁笔道:“小心伤口裂开,我来吧。”她起身弯腰,伸手去够,捏住火折子一端,一扯,对方却未松开。 “松手,给我。”姜玉姝使劲,郭弘磊也使劲,默不作声。 两人比体力,她必输无疑。 “你做什么呢?”姜玉姝微恼,目不转睛。 郭弘磊终于松手,叹道:“我只是想挨近看看你。果然生气了。” “谁生气了?我才没生气。”姜玉姝利索吹亮火折子,点燃油灯。 郭弘磊挑眉问:“那为何板着脸?” 姜玉姝抬眸,忍无可忍,语调平平地问:“有朝一日,假如郭家东山再起,当律法允许时,你会享齐人之福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两不相疑 “齐人之福?”郭弘磊一怔,稍作思索, 顿时恍然大悟:原来, 方才我措辞欠妥, 令她起疑了,生闷气。 姜玉姝拨了拨灯芯,手很稳, 谨慎拿捏着分寸, 缓缓道:“你对小桃说,‘郭家今非昔比,老规矩行不通了, 律法禁止流犯享齐人之福’。观言下之意, 你似乎十分惋惜。” “你误会了。”郭弘磊严肃表明:“我并无此意。” “哦?这可奇怪了。”姜玉姝竭力冷静,心不在焉地收拾火折子, 诧异问:“自古以来, 三妻四妾,难道不是一向被男人视为福气吗?” 郭弘磊皱了皱眉,屈指敲击桌面, 并未立刻接腔, 而是暗忖:妻妾成群, 左拥右抱,勋贵世家子孙往往大享齐人之福。 靖阳侯府也不例外, 历代嫡庶男丁, 一生除了有名分的妻妾之外, 尚可陆续收用丫鬟。 惯例, 收通房无需开脸过明路,各房里或府里的侍女,男丁若看上眼,甚至一时心血来潮,收便收了,腻便弃了,只要别闹出格,长辈们顾全大局声誉,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而非当作丑事严厉责备。 郭弘磊家世显赫,自幼耳濡目染,熟知后宅妇人之间的争宠夺爱c争风吃醋c尔虞我诈c勾心斗角高门大户家务繁杂,鸡毛蒜皮,没完没了,委实令人头疼!他从小饱读圣贤书,志存高远,遵照父亲与众先生的教诲,恪守君子礼仪,对于儿女私情,原本无暇亦无意多加考虑,潜心琢磨学业与前程。 就连娶妻,他也想着理应由父母做主,顺从与姜玉姗定亲,岂料姻缘巧合,如今站在对面的却是姜玉姝。 “为什么不答话?” “是不是让你为难了?”姜玉姝悬着心,白等候半晌,不免急了。她咬牙,强忍浓浓失望感,紧张之下,语气有些急躁,“莫非你心里一直盼望得享齐人之福c却碍于顾虑不便承认?若是这样,怪我多嘴了,真抱歉。” 郭弘磊昂首,朗声答:“大丈夫敢作敢当,我没什么不敢承认的!”此一时彼一时,家逢巨变父兄逝世,他历经磨练,愈发沉稳了,不愿再劳驾母亲做主,坦率解释道:“皆因事关重大,且容我考虑一番,斟酌斟酌,以免措辞有误,令你听了更恼。” 姜玉姝坐下,脱口反驳:“谁恼了?” “谁也没恼。” 姜玉姝回神,不由得尴尬,小声说:“咳,我刚才失礼了,请多担待。” “无妨。”郭弘磊莞尔。 天色昏暗,寒风从破旧门窗的缝隙涌入,油灯光摇曳,两人隔着方桌对坐,频频对视。 话已出口,犹如泼出去的水,横竖收不回,索性就势挖出个答复,避免日后忧虑,生生憋坏了自己!姜玉姝下定决心,慢悠悠磨墨,微笑说:“其实,不急的,你慢慢儿考虑,等考虑清楚了,再给我答复。” 郭弘磊却道:“用不着等,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这么快?说来听听?”姜玉姝停下磨墨的动作,凝神细听。 郭弘磊雷厉风行,起身大踏步靠近妻子,弯腰,握住对方的手继续磨墨。 “你”姜玉姝愣住了,被迫磨墨,整个人被对方高大结实的身躯笼罩着,茫然不解。 须臾,郭弘磊松手,提笔蘸墨,并把笔塞给她。 姜玉姝一头雾水,却下意识松开墨锭,接过饱蘸浓墨的笔。 因肩伤吊着左胳膊,郭弘磊单手铺平纸张,示意她书写。 “嗯?写c写什么啊?”笔尖悬在纸上,迟疑未落,姜玉姝无需扭头,眸光一瞥便是对方侧脸,彼此亲昵挨着。 默默凝视数息,郭弘磊目光深邃,神情专注,再度握住柔荑,右手腕发力,笔走龙蛇,白纸上迅速落下一行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姜玉姝瞬间心如擂鼓,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盯着一个个字显现,既意外,又羞赧,且汗颜,百感交集。她虽捏着笔,却因字迹截然不同,运力亦弱,使不上劲,完全被人带着写。 郭弘磊全神贯注,毫不犹豫,奋笔疾书: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越是看,心越乱。姜玉姝渐渐蹙眉,眼神随着笔尖挪移,当看见“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时,不禁感慨万千,喟然叹息。 郭弘磊一气呵成,笔锋遒劲,力透纸背,末尾写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此乃古时征夫惜别新婚妻子之作,起于“恩爱夫妻两不疑”,止于“凯旋终相聚,战死长相思”,荡气回肠,感人肺腑。 落款毕,两人双手仍交叠,一动不动。 郭弘磊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虎目炯炯有神,坚定道:“齐人之福算什么?姑娘天生一颗聪慧玲珑心,才貌双全,杀伐决断,诸事料理得妥妥当当,从无怨言。郭某三生有幸,比所谓的‘齐人之福’还有福,夫复何求?” “三妻四妾,就免了罢,余生有你愿意跟着我,足矣。” 姜玉姝大为动容,心暖且酸,蓦地眼眶一热,欲言又止,使劲捏着笔杆,指尖泛白。 “哭什么?倘若我又说错——” “不是!你没错。”姜玉姝泪花闪烁,匆匆抬袖,胡乱擦干泪水。她左手托起墨迹未干的纸张,忌惮端详末句,嗓音发哑,叹道:“诗是好诗,字也是好字,却过悲了些,不太吉利。” 确实不太吉利,但却是事实。郭弘磊略一沉吟,提议道:“不如c烧了它?” “这倒不必!”寒风吹拂,飞快晾干墨迹,姜玉姝抽出右手,搁下毛笔,垂首折叠纸张,郑重收进匣子里。 这时,猛一阵北风袭来,呜呼作响。 “哎?”姜玉姝手忙脚乱,仓促拢住灯火,却是徒劳,油灯眨眼间被风扑灭。 天已黑透,霎时,柴房内伸手不见五指。 郭弘磊也抬手拢了一下灯盏,同样徒劳,索性揽住妻子双肩,催促道:“时候不早,该回去用晚饭了。走。” “好吧。”姜玉姝内心豁然明朗,神清气爽,语调轻快。 小夫妻摸黑往外走,亲密无间。 郭弘磊带领人绕过书桌,见她不生气了,才好奇问:“那两盆藤蔓怎么回事?冰天雪地,仍生机茂盛。” “有趣吧?”姜玉姝兴致勃勃,愉快告知:“初次发现时是十月,秋叶枯黄,漫山遍野草木凋零,唯独它绿油油,引人注目。十一月初,它仍未枯萎,直到几场冬雪后,它才从绿色变为褐色。” 郭弘磊摇了摇头,叮嘱道:“物之反常者,不可不防。你离它远些,仔细有毒。” “放心,我小心着呢。”姜玉姝苦恼叹气,“野兔既不吃它的叶子,也不吃它的块茎,或许真有毒也未可知。”说话间,两人摸黑迈出门槛,她顺手带上门,低头掏钥匙。 郭弘磊问:“这屋子平日锁着的?” “正是因为那东西可能有毒,不敢不锁,怕村里孩子顽皮误食。”姜玉姝掏出了钥匙,弯腰摸索,笑说:“太黑了,看不见。唉,屋里有灯笼的,我给忘了” 风雪渐起,寒意刺骨。 黑暗中,郭弘磊以身躯遮挡风雪,“我试试。” “你受伤不便,还是我来吧。”姜玉姝婉拒,冷得手哆嗦,一个不慎,抖掉了钥匙。 两人无奈,同时捡拾。 “找到了!”姜玉姝笑眯眯,起身时不忘搀扶伤病患。她耐着性子,费劲地锁上门,转身一迈步,却撞进他怀里,吓了一跳。 郭弘磊顺势搂住人,额头贴着额头,呼吸交织。 刹那间,风雪声仿佛远在天边,耳朵里满是清浅呼吸声。 “我——”郭弘磊刚开口,突听院墙外翠梅呼唤: “姑娘?” 彭长荣打着灯笼护送,疑惑问:“怎么黑漆漆的?人呢?公子?” 姜玉姝一惊,不假思索地推开人,端正站好。 郭弘磊被打断,叹了口气,扬声应答:“灯笼坏了,你们来得正好。” “哎,来了!”翠梅小跑靠近,挽着姜玉姝下台阶,快步走远了些,耳语问:“听说你和公子吵架,我本想来劝,潘嬷嬷却不准,简直急死人。不要紧吧?” 姜玉姝哑然失笑,“你听谁说的?我们没吵架。” “大伙儿都悄悄议论呢,干焦急。” 姜玉姝一本正经道:“我们是在观赏藤蔓,无缘无故,吵什么?你们统统误会了。” 数日后,荒宅柴房内,几人围成一圈。 “够稀奇的!” “难以置信。”方胜蹲在兔笼前,两眼放光,激动道:“才两三天,伤势便愈合五成,惊人呐。” 郭弘磊病已痊愈,精神十足,审视野兔后腿,“难道这真是药?” “错不了,金疮良药!哈哈,野兔机灵,我亲眼所见,它自个儿把伤腿凑近药物磨蹭,自行治伤。”方胜笑得合不拢嘴,摆弄着褐皮紫肉的块茎,兴奋道:“我试试,看能否制成金疮药,造福天下人。” 姜玉姝既高兴,又不放心,谨慎道:“方大夫,这毕竟是新东西,彻底了解之前,谁人敢尝试?万一初时有效,而后毒发,岂不糟糕?” “这c这自然得查清楚。”方胜手持匕首,拍拍藤蔓,又戳戳块茎,爱不释手。 郭弘磊正欲提醒几句,却见林勤疾步赶来,急切禀告: “公子,潘大人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负罪之身 “潘百户?”姜玉姝迅速起身,一听军中来人便头皮发麻, 忙问:“他为何而来?难道有要紧军务叫你们回去?” 林勤解释道:“他带着七八个弟兄, 只三个上了咱们家, 其余往里正家去了。人才刚进门,周管事在招待着,打发我尽快报信。” “知道了。”郭弘磊迈出门槛, 边走边说:“潘大人豪爽直率, 他的来意,一问便知。” 雪花扑簌簌,姜玉姝把雪帽压低了些, 抬手护着眼睛, 感慨道:“我竟有些像是惊弓之鸟了,一听见‘潘百户’, 就忍不住猜测他是想催你们上阵杀敌。” “别担心。军中惯例, 伤势未愈的将士,暂无需上阵。”郭弘磊袍角翻飞,顶着寒风往回赶, 拾级而上时, 他自然而然地馋了一把妻子。 片刻后 “大人!”郭弘磊快步走进堂屋, 抱拳躬身。姜玉姝紧随其后,福了福身, 笑道:“贵客大驾光临, 未能远迎, 失礼了。请坐, 三位快请坐。” 林勤与彭氏兄弟亦一一见礼,互相寒暄。 潘奎离座受礼,并还了半礼,劈头关切问:“你们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郭弘磊几人纷纷答:“逐渐好转,多谢大人关心。” 潘奎欣然颔首,落座并指了指丁远和钱小栓,嗓门洪亮,解释道:“今日我等奉命出营办差,晌午了,饥肠辘辘,干粮却冻成了石头,实在难以下咽,恰巡至刘村,想起郭家在此屯田,便不请自来。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钱小栓和丁远戎装齐整,被雪风摧得鼻尖脸颊通红,双手捧着热茶,显得有些拘谨。 郭弘磊摇了摇头,朗声答:“什么叫‘添麻烦’?大人未免太见外了。” “我们在赫钦举目无亲,同袍之间,假如路过却不进来坐坐,那才叫人惶恐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各位瞧不起郭家。”姜玉姝摘了雪帽,与潘嬷嬷和小桃一道,端上炒榛子c风干栗子与糕点,歉意道:“村野寒舍,只有些山货,怠慢了,莫怪啊。” “请尝尝。”小桃把糕碟摆在几上,时隔数月,面对“登徒子”却仍窘迫,头低垂。丁远手足无措,他因为替田波受过,一度饱受明讽暗刺,局促道:“多谢。” 潘奎捏起块糕,囫囵塞进嘴里,略咀嚼便咽下肚,乐呵呵道:“哪里的话?这明明挺好的。我们半道上打了两只狍子,一只给里正家,另一只给你家。”他探头往外张望,嚷道:“嗳,彭小子,你会收拾的吧?” “会!”彭长荣持刀,正在院子里收拾猎物,愉快答:“大人做客,竟带着猎物,大伙儿得以一饱口福了。” “碰巧罢了,那俩狍子冻傻了,脑袋扎在雪地里,得来不费吹灰之力!”潘奎哈哈大笑。 姜玉姝见对方气定神闲,断定军中并无急务,暗中松了口气,纳闷问:“难得来一趟,人怎么分成两队了?” “哦,有些事儿得交代每一村的里正。人多太拥挤,我让其余几个弟兄顺便在里正家用午饭,横竖各自带了干粮,还拎去了狍子,无妨的。”潘奎惬意窝在椅子里,喝茶吃糕。 郭弘磊关切问:“大人在忙什么事?” 潘奎喝了口茶,简略答:“身在赫钦,想必你们已经听说过,腊月里滴水成冰,牧河上冻,冰层厚达数尺,处处结实可跑马。惯例了,每逢冬季,北犰必定伺机袭击,我们将更严密地巡察岸线,时刻防备敌军偷袭!窦将军仁慈,命令我等巡察时顺道告诫乡民,警醒些,假如遭遇敌人,立刻进山躲避。” “诸位冒着风雪奔波,真是辛苦了。”北犰冬袭,姜玉姝早有耳闻,一直警惕着。其实,自抵达赫钦至今,她从未彻底松懈,偶尔半夜惊醒,噩梦里充满刀光剑影c血腥杀戮c凄厉呼喊战火未熄,老百姓休想安居乐业。 潘奎搁下茶杯,“分内职责,应该的。” 郭弘磊神色凝重,缓缓道:“牧河漫长,咱们防不胜防,确实麻烦。” “唉!眼看快腊月了,年一过,庸州便算落在北犰手中两年了。迟迟未能收复失地,西北边军脸上无光,丢人呐。”潘奎长叹息,一拍大腿,愁眉不展,唏嘘道:“我从军二十载,大乾与北犰交战不休,胶着对峙。但当时,谁也没料到庸州竟会被攻破,城破后,足足十万人死于敌兵刀下,惨绝人寰。” “事后朝廷查清,原来是因军饷屡次被贪墨,各卫所自然不满,士气低落,日积月累,最终致使庸州失守。” 提起北犰屠庸州城与贪墨军饷案,郭家人脸色一变,身份尴尬,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钱小栓和丁远对视一眼,前者状似随意地清了清嗓子,“咳咳。” 沉浸在伤痛中的潘奎回神,扫视众人,搓搓手,直白道:“哎,你们别不自在啊,我并无指责的意思,只是顺口聊聊而已。” 郭弘磊心平气静,“郭家确实有人贪了一回,获罪与受指责都是该的,无可辩驳。” “各位能如此包容,我们感激不尽。”姜玉姝诚挚道。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没贪,且为人正派,我们本不该一味地迁怒。”潘奎吸吸鼻子,埋头剥栗子,含糊说:“如今冷静想想,庸州意外失守,似乎不能全怪军饷被贪墨,自古以来,战胜战败,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其实——”他皱眉打住,忌惮一挥手,无奈道:“算了算了,不聊这些!” 战火频频,朝廷顾虑大局,暂只彻查了贪墨案,尚未追究边军将领,故谁也不敢妄加议论。 众人心照不宣,会意地岔开话头,改为闲聊其它。 堂屋里一片融洽,姜玉姝坐了两盏茶功夫,趁机打探了几件事,心满意足,起身道:“各位聊着,我去厨房看看,失陪。” 郭弘磊颔首,其余人亦客气应答。 目送人迈出堂屋后,潘奎一贯大大咧咧,压低嗓门,好奇地问:“堂堂工部侍郎的女儿,想必娇生惯养,她会做饭吗?” 郭弘磊莞尔,“当然!”他突忆起妻子曾告知“我白开水煮得特别好喝”,霎时忍俊不禁。 “诸位有所不知,只要二嫂亲手做的,哪怕是白水,兄长也觉得格外美味。”郭弘哲一本正经道。他在赫钦待久了,平日无需察言观色,言行举止大方多了,全不像以往在嫡母跟前唯唯诺诺的庶子。 “哈哈哈~”潘奎大乐,乐完了撇撇嘴,抬手指着得意手下,对钱c丁二人说:“嘿哟,啧啧,一谈起媳妇儿,瞧瞧他笑的那副模样!” 郭弘磊止不住,仍是笑,任由亲友揶揄打趣。 厨房通常属于女人,男人轻易不涉足。 但彭长荣心里眼里满是翠梅,一天到晚,除了卧房和茅房,他总是颠颠儿地尾随,两人有说不完的话。 此刻,他正卖力地把狍子肉解成小块,便于烹饪。翠梅则在一旁,揉搓发好的干菌菇,靠山吃山,村里家家户户都不缺各式山货。 “真的么?”翠梅脸颊红扑扑,望着心上人时,眼神晶亮。 彭长荣点点头,“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包换’什么?你当自己杂货铺小二哥呀,傻子。”翠梅娇嗔白了一眼。 “嘿嘿嘿。” 姜玉姝恰巧赶到,顺口问:“什么真的假的?”她挽起袖子,帮着洗菜。 “荣哥说,”翠梅挪近了,欣喜告知:“公子在军中十分勇猛,屡立战功c斩获许多敌首,不止潘百户满意,另有几位大人也很赏识!其中有个千户想提携他为亲兵,但公子谦逊,婉拒了。” 姜玉姝捏着一朵菌,想了想,不动声色地问:“那位千户姓甚名谁?” “巫海,您见过一面的,他正是我们的顶头千户。”彭长荣答。 姜玉姝登时心往下沉,“原来是巫大人啊。”她暗忖:初到刘村那天,我就见过巫海,发觉他官架子大c官威盛,恐怕难以相处。他被新兵婉拒,不知恼怒了没有? 翠梅喜滋滋,继续道:“荣哥还说,按制,潘百户手下应该有两名总旗,他允许钱总旗恢复原职,另一总旗之位却空悬。名义上空着,实际上,却是给了姑爷!” “唉。”彭长荣放下菜刀,利索剁了一大盆狍子肉,惆怅道:“若非背负流犯罪名,公子已是‘郭总旗’了。” “因着犯人身份,公子他们无论打下多少功劳,皆得不到嘉赏。白辛苦了。”潘嬷嬷一边烧菜,一边犯愁。 周延妻惋惜道:“简直太不公了!” 在场众人齐齐叹气,无可奈何。 大赦天下,朝廷究竟何时才大赦天下? 等那时,郭家会被赦免吗? 姜玉姝重重搓洗菌菇,心里极不是滋味,叮嘱道:“诸如这些话,私底下说说没什么,可千万别外传,避免遭小人诬告郭家对上深怀怨恨。自古以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都小心些吧,谨防祸从口出。” “是。” “您放心,我们知道厉害,在外头从不敢聊这些。”众人愁眉苦脸,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席间虽无美酒,但狍子肉鲜香,宾主尽欢,待送走潘奎等人后,一转眼,郭弘磊在家中已休养九天。 这日午后,难得风停雪止,积雪愈深。 “吁!走。”周延招呼同伴,把四匹战马牵出马厩。 “唉,太快了,才转眼,公子他们又要离开。下一次探亲,还不知是什么时候,根本没个准信。”邹贵牵马往外走,不舍地说:“他们一走,家里就冷清多了。” 周延苦笑道:“有什么办法呢?兵丁逾期未归,必遭军法严惩,回营宜早不宜迟。” 此刻,郭弘磊正在屋里穿戴。他穿上戎装,整理盔甲,并佩上马刀,英武不凡,威严问:“三弟,你犹犹豫豫好几天,到底有什么话?再不说,我可走了。” “别!略等等,你再坐会儿。” 郭弘哲急了,憋得脸红,抓耳挠腮,支支吾吾半晌,才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说:“二哥,有几件事,我怕挨骂,一直没敢告诉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敌兵袭村 “哦?”郭弘磊诧异皱眉,冷静道:“究竟什么事?有话直说, 我听听该不该骂。” 郭弘哲紧张杵着, 眼神躲闪游移, 屡次欲言又止,最终硬着头皮,嗫嚅问:“咱们小时候, 父亲的书房里, 有个鱼戏莲叶玉笔洗,巧夺天工,雅致极了。你还记得吗?” “记得。”郭弘磊落座, 盔甲兵器擦碰作响, 缓缓道:“那是祖父的心爱之物,举世无双, 传给了父亲。可惜被打碎了。” “其实, 它是被我失手打碎的,而不是你。”郭弘哲万分愧疚,惶恐绞紧手指。事实上, 他并非怕挨骂, 而是怕遭憎恶冷落。 郭弘磊一怔, 大感意外,“原来是被你打碎的?我曾猜测是四弟, 毕竟他自幼淘气贪玩, 可他坚决不承认。我转念一想, 又以为是亲戚家的孩子。万万没料到, 竟是你。” “是我。但我绝非故意!”郭弘哲唇哆嗦,急赤白脸,懊恼解释道:“当年家里设宴,来了不少堂表兄弟姐妹,热热闹闹,我们八/九个年龄相仿的,聚在一处捉迷藏,玩着玩着,四弟跑进父亲书房了!不知何故,房门恰巧敞开,下人又不敢强硬拦客,我们便进去了,好奇四处看,拥挤成一团时我没站稳,胳膊不慎横扫,玉笔洗就掉地上了。” 郭弘磊略一沉吟,叹道:“长辈的心爱之物,谅你也不敢故意打碎。” “事发后,父亲沉着脸,十分不悦,责怪母亲没派人照看孩子们,母亲恼了,二人争执唉,我本想认错的,但太慌张了,根本不敢开口。”郭弘哲羞惭之余,困惑问:“哥,你为什么揽下了罪责?” 忆起往事,郭弘磊笑了笑,无奈答:“当时宴席未散,宾客仍在席上,父母却争执不休,气得说什么‘家有家规c彻查到底’,我听着心烦,索性揽下了罪责,好叫他们消停。” “结果,你被冤枉了,挨骂并罚跪。” 时隔多年,郭弘磊早已释怀,不甚在意道:“无妨,我开口之前心里有数,料定父亲不会信,而母亲出了气就会冷静。玉器虽名贵,但涉事孩童才五六岁,怎么查问?只能不了了之。” 是啊,父亲信任二哥,而母亲出了气便罢,她不憎恨亲生儿子。但若换成我主动认错,她势必揪住错不放,趁机大肆责备,严加惩罚生为庶子,郭弘哲憋屈郁懑,咬咬牙,坦白道:“还有!有一回,外祖父过寿,我明明没发病,母亲却硬说我病了,不肯带庶子赴宴。我一气之下,顺势装病,想方设法地让你也留在家里。结果又害得你挨骂。” 郭弘磊莞尔,慢条斯理问:“而且不止一次。你小时候受了委屈,即使没发病也装病,对吧?” “你c你居然知道?”郭弘哲震惊抬头,尴尬望着兄长。 郭弘磊的肩伤已经恢复七成,为防骑马颠簸,仍吊着胳膊。他抻了抻布条,坦率告知:“初时信以为真,后来渐渐看穿了,只是没戳破。父亲也心知肚明,但他从未责怪你。” “为什么?”郭弘哲眼眶一热,喃喃说:“父亲想必是出于怜悯,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兄长却为何帮忙遮掩?” 郭弘磊皱了皱眉,板着脸答:“因为我不乐意频频赴宴。几乎每次,长辈们总喜欢叫小辈比试才学,吟诗作对c背书绘画c棋艺骑射等等,无所不比,防不胜防,烦不胜烦,输赢的分寸难以拿捏,容易伤和气。” “所以你是懒得去?” 郭弘磊点点头,感慨道:“与其和世交同辈比来比去,不如待在家里,清静自在。” “小时候,我经常烦着你,一起读书练字c钓鱼放风筝,甚至爬上假山掏蟋蟀,险些摔断腿。”郭弘哲万分怀念,长吁短叹后,小心翼翼地问:“二哥,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厌恶我了?” 郭弘磊昂首,不答反问:“还有吗?痛快些,一口气全说了!” “没c咳没有了。”郭弘哲头低垂,心里一阵阵发虚,煎熬暗忖:其实还有的。父亲公允,母亲却一贯宠爱长子c偏袒幼子,大哥是世子,我不敢不敬,但曾使坏捉弄四弟 郭弘磊起身,正色道:“父亲和大哥逝世,如今家里只剩我c你和四弟三个男丁,手足之间,如无大错,必须互相包容与关照。阿哲,你方才所说的陈年旧事,皆因年幼不懂事罢了,无伤大雅,不值一提,无需放在心上。” “你果真不生气?”郭弘哲惴惴不安。 郭弘磊年长三岁,待兄弟一贯宽容,爽朗答:“儿时琐碎小事,也值得生气?你未免把我想得太气量狭隘了!”他话锋一转,严肃嘱咐:“不过,你已经十四岁了,年岁渐长,我走后,你得听从你嫂子的教导,遇事多商量,平日切莫耍性子c生闷气,明白吗?” “明白!放心吧,我会照看着家里的。”郭弘哲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含泪哽咽说:“多谢二哥宽宏谅解,我自知心胸狭窄,有时忍不住对母亲——总之,今后我会尽力改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正妻小妾,嫡子庶子,嫌隙日积月累,一时半刻解不开,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 郭弘磊到底年轻,无能为力。他叹了口气,温和道:“眼下全家分隔两地,彼此正好冷静考虑一番,日后只要我或者你嫂子在场,必将全力主持公道。” “哎,这简直太好了!”郭弘哲笑着流泪,哭得肩膀颤抖。 与此同时·堂屋 “奋勇杀敌,不错!” 姜玉姝拿出事先备好的四个粗布钱袋,递给他们,勉励道:“你们有功也有劳,军中不赏,家里嘉奖!都收着,带回营作为平日的花销。” “谢少夫人赏!”彭长荣恭谨接过钱袋。 林勤笑道:“上回您给的还有剩呢。其实,我们在营中花不了几个钱。” “上回是上回,这次是这次,安心收着,你们应得的!出门在外,手里不能没点儿盘缠。”姜玉姝挨个派发,大加鼓励,宽解他们因有功劳而无嘉赏的憋屈感,以免忿忿不平或士气低落,上阵时吃亏。末了,她把第四个钱袋交给林勤,叮嘱道: “他的你帮忙收着。” “是!”林勤会意地接过。 这时,郭弘磊兄弟俩走出正房,做弟弟的低着头,眼眶泛红。他按着刀柄,朗声问:“可收拾妥了?” “嗯。”姜玉姝转身,略端详几眼,权当没发现郭弘哲哭过,“马已经牵出去了,你们赶着酉时前回营,这就启程吧,冬季天黑得早,避免赶夜路。” 当众不便如何,郭弘磊颔首,率先迈步,一行人跟随相送。 少顷 院门口,依依道别。 “二哥,你伤势尚未痊愈,回去记得再休养几日。”郭弘哲极不舍。 “唔。”郭弘磊上马,深深凝视妻子,低声道:“我走了,家里一切辛苦你操心,多保重。” 姜玉姝状似轻松,目不转睛地说:“如今家里十几个人,互相照应,我没什么好操心的。倒是你们,征战沙场时千万小心,务必多加保重!” “一定。等有空我就回来。”郭弘磊最后望了一眼,狠下心,策马喝道:“驾!” 彭长荣恋恋不舍,却不得不回营。 “荣哥,”翠梅红着眼睛,“保重啊!” 彭长荣回头答:“知道了,我一有空就回来。” 夜间,北风呜呼。 卧房门窗紧闭,烧着炕,十分温暖。 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仔细收起郭弘磊用心作的序言,困倦道:“看来,小桃不会再和咱们同睡了。” “估计是害臊吧。她和潘嬷嬷一起,其实也挺好的。”翠梅靠坐炕头,解开粗布钱袋,认真数体己,盘算来,盘算去。 “唉,随她吧。”姜玉姝无意勉强,脱了外袍躺进被窝,戏谑问:“哟?长荣左手刚得了钱,右手就给你了?” 翠梅羞涩答:“他硬要给我,我不放心,塞给他二两。荣哥说c说——” “你荣哥说什么了?”姜玉姝笑眯眯。 翠梅红着脸,忸怩答:“他叫我攒着,置办些衣裳首饰,准备成亲。” “长荣人品相貌都不错,以真诚待你,值得信赖。”姜玉姝枕着手肘,关切问:“他爹娘健在,老人家是个什么意思?” 翠梅满脸羞红,小声答:“荣哥托公子去信长平,已经问清楚了,他的父母都赞同。” 姜玉姝欣然道:“恭喜!终身大事,理应告知长辈。我月初便写了家书,并你的一起,托人转交邮差送去都城,只不知何时才能收到回信。冬天风雪阻路,恐怕慢些。” “无妨的!我c我们不着急。他那么忙,一走好几个月,等彻底打败了北犰,再商议亲事也不迟。”翠梅捧着体己,呆呆出了会儿神,蓦地叹气,苦恼问:“姑娘,朝廷究竟什么时候才大赦天下呀?我们会不会一辈子c甚至下一辈的孩子都顶着流犯的罪名度日?” “怎么可能?” 姜玉姝摇了摇头,安慰道:“我父亲正在暗中留意,郭家几门至亲也愿相助,总有一天,咱们定能摆脱罪名!” “求菩萨保佑,让那一天早日到来。”翠梅双手合十。 转眼已是腊月,天寒地冻,滴水成冰,雪越下越大,狂风呼啸。 年节将近,刘村家家户户却年味平淡,提心吊胆,日夜警惕着北犰偷袭。 小年这一天,郭家人人早起忙碌,准备祭灶。 “搅,一刻不停地搅!统共就这么点儿,仔细糊了。”潘嬷嬷叮嘱道。 小桃热得冒汗,双手使劲搅拌麦芽糖浆,脆生生答:“哎。” “搁些榛子,再搁些栗子,哎呀,好香啊!”翠梅一边捣碎干果,一边馋得深吸气。 姜玉姝笑道:“确实香甜。等祭了灶神,大伙儿都尝尝。” “灶王爷,求求您,保佑郭家明年平平安安c万事顺意。”潘嬷嬷絮絮叨叨,毕恭毕敬地整理供品。 几个老少女子说说笑笑,正忙活间,邹贵忽然喘吁吁赶到,“嘭”撞开半掩的门,焦急告知:“糟糕!” “边军和北犰又交战了!村口人家正匆忙躲上山,听说有一伙溃散的敌兵逃进村了,咱们也快去后山避一避吧?” “什么?”众人大惊失色。 姜玉姝立刻擦干手,飞奔出门,高声催促道:“快,按照事先的安排,统统上后山去!” “可c可三公子病着,怎么办?” 姜玉姝跑向正房,匆匆答:“带上药,背着他一起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不幸遭窃 “咳咳,咳咳咳。”郭弘哲近日着了凉, 有些发热, 卧病在床, 严肃审查文稿,逐字逐句地推敲,聚精会神。 “公子, 糟糕了!” 房门“吱嘎”一声, 亲信小厮胡纲心急火燎,麻利取出早已打点妥的包袱,恐惧告知:“听说, 有一伙敌兵逃进村了, 少夫人吩咐立刻上后山躲避,咱们快走吧。” 郭弘哲大吃一惊, 慌忙掀开暖被窝下炕, 衣衫单薄,惴惴问:“什么?真c真的是敌兵吗?” 姜玉姝恰巧赶到,顾不得避嫌, 压着焦急迈进门槛, 冷静答:“是真的, 但不必慌张,咱们依计行事即可。三弟, 把文稿放下, 快穿戴好, 所有人一起上后山。” “哦, 好,我知道了!”郭弘哲吓得心乱蹦,紧张无措,原地转了个圈才回神,藏起文稿穿棉袍,指尖颤抖,越着急越慢,止不住地咳嗽。 所幸,周延c方胜等人携各自的行李赶来,七手八脚,迅速帮病人穿戴整齐。 “咯啦”数声,门一一上锁。 不消片刻,早有准备的郭家人便收拾妥当,匆匆离开院子。 姜玉姝举目四望,发现远近邻居正在往山里跑,暗自叹息,扬声道:“走!都跟紧了,互相照应着。”她不敢轻忽大意,率众飞快绕过围墙,赶去熟悉的后山。 积雪太深,山路曲折,行走十分艰难,一行人东倒西歪,互相搀扶着,谁也不敢停歇。 “咳,咳咳咳。”冒着风雪爬山,郭弘哲根本撑不住,断断续续地咳嗽,脸白唇青。他趴在一名男丁背上,左右有人搀护着,咳嗽声被狂风大雪遮盖。 “汪?” “汪汪汪!”人群提心吊胆,两只狗却无忧无虑,它们乐颠颠儿的,轻快叫唤,追逐嬉闹。 当爬上半坡时,姜玉姝气喘吁吁,猛听人惊呼: “快看,敌兵!” 站在山坡上,居高临下,依稀可见一队北犰骑兵,约百余人,策马横冲直撞,大吼大叫着犰语。 “呸!”半大小厮精力旺盛,邹贵打头带路,跳上石头极目俯瞰,鄙夷道:“北犰小贼,肯定是吃了败仗,才逃进村里。专掠杀无辜百姓的鼠辈,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翠梅踮脚引颈,憎恶附和道:“瞧他们那嚣张放肆的样儿,统统不得好死!” “对,不得好死!” “看呐,他们放箭了,在射杀什么呢?” 他们同仇敌忾,惧怒交加,惶惶议论。 姜玉姝俯瞰小半晌,叹了口气,催促道:“罢了,别看了,赶路吧,仔细被敌人盯上。” “唉。”众人气愤填膺,却奈何不了敌人,沮丧赶路。 谁知,刚走了一段,坡下却又传来洪亮怒吼,战马嘶鸣声里,隐约可闻“驾”c“无胆贼兵,休想逃脱,追!”c“快!”等语。 翠梅眼睛一亮,兴奋嚷道:“哈哈,是赫钦卫的将士,是咱们的人!” 姜玉姝忙转身,仔细辨认盔甲,霎时眉开眼笑,“太好了!有边军追踪剿灭,沿途村庄就不会被北犰人大肆烧杀抢掠。” “那,咱们还继续往山里走吗?”潘嬷嬷年迈,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姜玉姝略一思索,谨慎道:“为防意外,最好进山避一避,等风平浪静了再回家。” “羊呢?”小桃忧心忡忡,提醒道:“羊群怎么办?没人喂会饿坏的。” 姜玉姝无奈道:“圈里的草料够它们撑个三四天的,眼下村里危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于是,郭家人继续前行,直走到晌午,才抵达事先布置好的山洞。 此山洞狭长,呈葫芦形,怪石嶙峋,虽不宽敞,但足以容纳十余人避难,遮风挡雪。 “哎哟,累死了!”翠梅一屁股坐在干草堆上,脸颊冻得通红。 姜玉姝撂下包袱,揉了揉酸胀的胳膊腿,招呼道:“来,三弟,你歇在这儿。” 几个男丁轮换着背病人,气喘如牛,把郭弘哲放在铺着厚实干草的石板上。 “咳咳,真是咳咳又麻烦各位了,我c我咳咳——”郭弘哲脸色发青,裹着一件由野兔和狍子的皮毛制成的披风,蜷卧着,牙齿咯咯作响。 姜玉姝忙道:“同在赫钦屯田,平日里互相关照,是应该的!此处极偏僻,北犰人肯定发现不了,你安心休息。” “我老是拖累你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郭弘哲黯然苦笑,第无数次恨自己天生患病,体弱无能。 姜玉姝听得多了,习以为常,温和道:“什么‘你们c我们’?一家人之间,何必如此客气?你又见外了。”她宽慰了一番,搓搓红肿手掌,打起精神问:“好冷,赶紧生火吧。锅呢?听说上次打猎时用过的,搁哪儿了?” “这儿!”翠梅右手拎起一口小铁锅,左手握铲子,“当啷”敲得脆响,庆幸道:“幸亏公子考虑周全,怕咱们避难时挨饿受冻,特地吩咐荣哥几个准备了锅c粮食和干柴。” 姜玉姝瑟瑟发抖,忙碌架起柴堆,哆嗦说:“我生火,谁去取些干净的雪来?咱们熬一锅稀粥,吃喝些热的,暖和暖和。” “我去弄雪。”周延妻招招手,与翠梅一道走向洞外。 洞口,管事周延叫齐男丁,叮嘱道:“按事先的安排,两人一队,一个半时辰一换,带上柴刀,盯紧四周,若发现不妙,立刻来报!你们千万警惕些,切莫大意。” “放心,我们知道厉害。” “事关性命安危,可不敢不谨慎。” 小年夜,郭家人被迫待在山洞里,围着篝火,互相依偎着取暖,靠杂粮馒头和稀粥充饥。幸而他们早在流放途中便吃惯了苦,只破口大骂北犰,而无人抱怨饮食。 两天后,姜玉姝派人悄悄打探消息,确认那一伙逃敌已被边军剿灭,才放心地带领家人下山。 到家时,门窗仍紧闭,屋里一切如常,并未遭敌兵翻乱抢掠。 姜玉姝由衷松了口气,愉快笑说:“哎,看来,偏僻也有偏僻的好处!当初里正安排这个院子时,我一度觉得挨着山c过于僻静,如今才明白它的好。” “没错。”周延妻掏钥匙开厨房门,同情道:“幸亏咱们家远离大道,不像村口那几户,他们被路过的北犰贼顺手祸害惨了!唉,可怜呐。” 下一瞬,邹贵几人风风火火奔近,忿忿禀告:“少夫人,不好了,咱们的羊被偷了两只!” “啊?”姜玉姝愣了愣,下意识地说:“想必是被北犰人偷了,其余的怎么样?” 小桃天天喂羊,日夜盼着羊羔出生,突然被偷两只,她心疼极了,连连摇头,急切答:“应该不是北犰人干的!我们猜测,十有八/九是被村民偷了,您去瞧瞧便知。” “谁敢这么大胆?羊群可是官府的,而不是郭家的。”姜玉姝纳闷不解,匆忙赶去羊圈一探究竟,仔细查看后,她气极反笑,咬牙道: “岂有此理!” “观痕迹,确实不是北犰人干的,那两只羊,多半是被人趁乱偷走了。” 她想了想,果断嘱咐:“周延,你带上邹贵,立即去找里正,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倘若被偷的羊还活着,如数归还,我们便不追究;倘若已经被宰,那么我只能如实禀告官府。” “时隔两天,羊肉或许全被贼吃进肚子里了。到底是谁干的?馋疯了吧,居然敢偷官府的羊。”周延戴上雪帽,扭头喊:“小邹,走,随我去一趟里正家。” “哦,来了!”邹贵把草料倒进槽里,拍拍手,一溜小跑地追赶周延。 与此同时·刘老柱家 羊“咩咩”叫唤,不停地挣扎,刘冬抱着它,怒气冲冲,试图往外走。 “冬子,站住!”老柱妻惊惶失措,张开双臂拦住去路,哭丧着脸哀求:“你c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究竟想干什么?” 刘冬黑着脸,对父母失望透顶,痛苦质问:“干什么?当然是物归原主了!爹c娘,你们忒糊涂了,怎么能偷人家的羊呢?” “谁偷了?啊?谁偷了?老子没偷,这羊它是自个儿挣脱绳子c自个儿跑进咱家的。”刘老柱一把夺过羊,推进鸡舍关着它,跳着脚呵斥:“兔崽子,你梗着脖子跟谁说话呢?反了,简直反了,竟敢指责老子了。老婆子,你让开,看老子打死这个小畜生!”说话间,他随手抄起笤帚,劈头盖脸地教训儿子。 “爹,儿子求您了,赶快把羊还给郭家吧。”刘冬抱着脑袋躲避,颤声说:“村里人都知道,那群羊其实是官府的,官府命令流犯牧羊——” “胡说!”刘老柱唾沫星子横飞,不以为然,笃定道:“依我看,羊群分明是郭家的,他们富有,却极为吝啬,生怕乡亲们打秋风,才假称是官府的。” 刘冬苦劝无果,躲闪一阵后,忍无可忍,气急败坏地直起腰,重重推开父亲,红着眼睛大吼: “爹c娘,你们总是这样厚颜无耻,害得我在她面前抬不起头!” “今日无论如何,我必须把羊还了。”语毕,他一脚踹开鸡舍,再次抱起羊,不理睬父母的责骂与追打,硬是朝郭家走去。 刘老柱一家三口争吵不休,引得左邻右舍议论纷纷,挤眉弄眼,凑热闹尾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稀奇家书 “一辈子偷东偷西,你们不怕丢人现眼, 可我怕, 妹妹也怕!”刘冬彻底豁出去了, 急赤白脸,眼眶却通红,胸膛剧烈起伏, 抱着羊疾步往郭家走, 固执道: “谁也别拦着,羊必须还给郭家!” 刘老柱上了年纪,拦不住年轻力壮的儿子, 气得直跳脚, 举起笤帚横抽竖打,厉声呵斥:“站住, 兔崽子, 你给我站住,滚回家去!” “冬子,冬儿, 你到底怎么了?他可是你爹呀, 你居然对爹娘不敬?快站住, 别犯浑!”老柱妻焦头烂额,一会儿拽独子, 一会儿劝丈夫, “老头子, 别打了, 万一打伤了儿子,谁给咱们养老送终?” 刘冬充耳不闻,抱稳了羊,蛮牛一般自顾自地走。 “呸,得了吧!”刘老柱暴跳如雷,照着儿子的脸狠狠吐了口唾沫,怒骂:“像这样不孝的小畜生,你还指望他养老送终?老子索性打死他,今后倒省一份口粮!” 这一家人大喊大叫,引得越来越多村民尾随,看戏似的兴奋,津津有味,交头接耳地议论: “嗬哟,了不得了!” “刘老柱两口子愈发大胆喽,竟敢偷郭家的羊?” “两个可恶的老东西,一辈子嘴上尖酸刻薄c手脚不干不净,几乎与全村人闹过架,简直是大祸害。” “嗳,看,他们的女儿来了!” “爹c娘,等会儿!”刘小秋气喘吁吁,飞奔追上,焦急拉住兄长胳膊,不敢面对外人的讥笑神态,小声劝说:“哥,你消消气,有事儿回家商量,别叫乡亲们看笑话,丢死人了。” 刘冬绝望答:“从前爹娘丢人现眼时,咱们畏畏缩缩,老是不敢劝阻,闹来闹去,一家子都成了笑柄。我c我实在不想继续容忍了,今日必须把羊还给郭家!你是大姑娘了,别跟着,快回家去,少丢点儿脸。” “唉,算了,认命吧,爹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刘小秋也绝望,脱口道:“偷惯了的人,老毛病,这辈子没法改——”话音未落,刘老柱便扇了女儿一耳光! “啪”声脆响,刘小秋毫无防备,被掴得倒地,脸颊红肿。 刘老柱脸色铁青,扬起笤帚教训女儿,破口大骂:“臭丫头,你哥反了,你也反了?赔钱货,糟蹋粮食十几年,至今嫁不出去,你立即给老子滚出家门!” “谁害得我嫁不出去的?还不是你们?” 众目睽睽之下挨耳光,刘小秋委屈伤心,且恼羞成怒,一咕噜起身,使劲抢过笤帚,埋怨道:“家里名声臭,家底又不丰厚,你却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十六两彩礼银子,生生吓跑了媒婆。我嫁不出去,全是你害的!”说完,她一扔笤帚,难堪捂脸,哭着跑回家。 片刻后,浩浩荡荡一群人赶到郭家院门口。 “看,咱们的羊!”小桃激动抬手一指,“我天天照看着,一眼便能认出来。” “原来是被刘老柱偷了去。”周延妻嫌恶至极,“他两口子简直不要脸,整天要么寻人吵架,要么小偷小摸,惹人憎恶。” 姜玉姝站在门阶上,不动声色,冷静问:“各位,如此兴师动众的,是个什么意思?” 几个好事村民躲在人群里,幸灾乐祸,七嘴八舌答:“刘老柱偷了你家的羊!” “做老子的嘴馋,做儿子的却胆小,冬子非要归还,老柱死活不让。” “嘿嘿嘿,老子儿子闹起架来了。” 刘冬脸红耳赤,无颜面对梦中人,局促把抱着的羊的归还原主,脸颊c脖颈和手背布满被笤帚抽出的伤痕,红肿发紫。他羞愧无比,眼神躲闪,嗫嚅答:“羊c羊还给你,真是对不住,我爹——” 突然,老柱妻两手一拍,冲上前挡住儿子,尖利嗓门抢着说:“哎唷,你们家的羊没栓好,乱走,跑进我家了。我们本想立刻归还的,谁知你们躲避敌兵c至今才下山。现在物归原主,你们把羊栓紧,别再让它四处乱跑了。” “咳c对!”刘老柱拎着笤帚,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神态陡变,顺势附和妻子,悻悻道:“羊不栓好怎么行嘛,由得它乱跑,给别人家添麻烦。” “你们——”刘冬目瞪口呆,下意识想反驳,可余光一瞥:梦中人面无表情,眼神淡漠。顷刻间,他无地自容,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一声不吭,逃避似的瑟缩杵着。 “哼,你们可要点脸吧!” “居然敢倒打一耙?” 姜玉姝隐忍着,微跨前一步,及时按住恼怒的家人,稳站台阶居高临下,俯视道:“我们的羊圈十分牢固,羊群也栓得十分紧。但栓得再紧,绳索也抵挡不住刀,有目共睹,羊绳是被人故意用刀砍断的。”她微微一笑,缓缓告知: “而且,那人不慎落下了一顶帽子。” 刘老柱脸色突变,整个人僵住了,手抬起又垂下,险些当场摸脑袋。昨晚偷羊时,狂风大雪,他费劲地赶着两只羊,先时光顾着欢喜,然后与儿子争论不休不知不觉,忙忙乱乱,这才意识到帽子丢了。 姜玉姝镇定自若,严肃问:“另外,我家其实丢了两只羊,另一只呢?” “什么?”刘冬倏地抬头,震惊无措,诧异问:“两c两只?但我就发现了一只。”他扭头,茫然问;“娘,另一只呢?” 另一只?昨儿半夜已经宰了,羊肉藏在地窖里。 老柱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拉长了脸,劈手扇独子一耳光,矢口否认,“什么‘另一只’?哪儿来的‘另一只’?她随口胡诌的,冬儿,你莫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小畜生,白养你了,胳膊肘尽往外拐。”刘老柱不停地推搡儿子,耳语责骂:“即刻滚回家去待着,少诬陷你老子娘!” 这时,周延与邹贵告完状后,带领里正夫妻及若干德高望重的老人返回,他们探查了羊圈,匆匆赶到院门口。邹贵高举一顶帽子,嚷道: “诸位请看,这便是贼落下的帽子!” “再请看,”周延晃了晃几截绳索,递给在场村民看,“瞧瞧,这断口,分明是利器所为。” 里正抄手拢袖,皱眉斜睨,审视村里第一难缠之人,提醒道:“老柱叔,失主明说了,假如痛快归还,便不追究;假如羊已被宰,那么将报官c交由官府处置。乡里乡亲,我劝你归还并认错,马上过年了,消停几日,行吗?” “唉哟,冤枉,真冤枉!”刘老柱一扔笤帚,一屁股坐地,哭丧着脸,熟练地喊:“没天理啊,我家好心收留郭家的羊,喂草喂水,并主动送还。结果,郭家不提半个‘谢’字,反倒冤枉我家偷羊?” “郭家仗势欺人,未免太过分了些!” 老柱妻见状,毫不犹豫,学着丈夫倒下,捶胸拍大腿,哭天喊地,叫屈道:“就是!没天理呀,红口白牙,你们怎能随便瞎诌呢?说偷羊,谁看见啦?究竟谁看见了?无凭无据,诬陷无辜!” 霎时,老柱夫妇佯哭假嚎c打滚耍无赖,众村民指指点点c鄙夷兼讽刺,乱糟糟,闹哄哄,嘈杂不堪。 里正等人朝郭家苦笑了笑,不约而同后退几步,愁眉不展,纷纷道:“他两口子耍无赖惯了的,我劝不动,你们看着办吧。” 姜玉姝颔首,目不转睛,避难期间寝食不安,又才刚跋涉下山,精疲力倦,被泼皮激得头疼,怒火渐渐从心里烧到了脸上。她头一昂,当机立断,扬声喝道: “够了!” “你们若是在别处闹,我管不着,但在这门口闹c吵得人耳朵疼,我却管得!听着,羊群是官府的,莫名少了一只,我们必须禀报。谁说无凭无据?帽子与绳索便是证物!等开春后,官府仍会派人督促耕作,到时把证物交给官差,该怎么判,全看县里的意思。” 刘老柱夫妇心虚理屈,畏惧对视,却生性刁钻蛮横,开始就地翻滚,声嘶力竭,扯着嗓子倾泻牢骚,忿忿哭道: “郭家的,你可真狠心!” “欺负人呐,我们贫苦,无权无势,没活路。”老柱妻嚎啕大哭,滚得从头到脚沾满雪花。 “你仗着官府信任,只准我家种一亩土豆,根本不够吃,明年得活活饿死了。” “别人家两亩c甚至三四亩,为什么我家才一亩?实在太不公,太欺负人!” 刘冬一脑门白汗,拼命劝阻,却根本劝不住父母。 “闭嘴,别嚷嚷了!”刘三平烦躁呵斥,直白告知:“你家曾偷过粮种,忒不像话,明春的耕作,村里原本不想分给你们。皆因你俩日夜哭闹哀求,大伙儿招架不住,无奈才分了一亩。” 是可忍,孰不可忍。 姜玉姝被无理指责,沉下脸,怒火中烧,冷冷道:“我听明白了,原来他们是嫌少。心怀嫌弃与怨恨,恐怕到时不肯认真侍弄庄稼,没得糟蹋了粮种。”她下定决心,果断望向里正,嘱咐道: “既如此,立刻把那一份收回,转交给勤恳踏实之人!” “好嘞!您放心,今日之内,我一定办妥此事!”刘三平拍拍胸膛,竭力憋笑。乡里乡亲,他有顾虑,始终不敢彻底得罪人,巴不得姜玉姝惩治老无赖。 众村民听得眼睛一亮,蜂拥而上,围着里正赔笑,争先恐后道:“多出了一份粮种?分给我吧?” “一亩地而已,给我,我家能种!” “平哥,我家壮丁多,人手充足。” 刘老柱夫妇呆若木鸡,旋即疯了似的,胡乱揪扯周围村民,破口痛骂。 众村民岂能忍?当即同仇敌忾,步步逼近,吓得老泼皮不敢再耍泼。 姜玉姝头疼欲裂,叹了口气,转身吩咐:“关门。跟那种人,有理也辩不赢,咱们又无权搜查他的家,如实禀告官府吧。” “是。” “唉,无赖无耻,关门关门!”周延挥挥手,邹贵和胡纲左右一推,利索关闭院门。 刘冬失魂落魄,盯着紧闭的院门,颓丧蹲下,抱着脑袋呜咽。 数日后 姜玉姝埋头琢磨藤蔓,全神贯注;郭弘哲则给方胜打下手,两人正配制金疮药。 “兔子试了,羊也试了,效果极好,暂未发现毒/性。如今只差人了。”方胜干劲十足。 郭弘哲道:“二哥他们带去了些,不知派上用场没有。” 姜玉姝在旁说:“我总不放心,事先叮嘱过:非万不得已,切勿贸然使用新药。所以,他们应该并未尝试。” “后天便是除夕,兄长多半没空回来了。”郭弘哲不时咳嗽几声。 姜玉姝叹道:“军务繁忙,将士们都是身不由己的。” 这时,潘嬷嬷迈进堂屋,扬起几封信件,笑道:“少夫人,家书!镇上的邮差托村里人捎来的。” 姜玉姝笑逐颜开,忙接过,愉快道:“足足等了快两个月,才等来都中回信,实在太慢了——咦?”她一愣,抽出其中一封,诧异告知:“嬷嬷,这是老夫人写给你的。” “啊?”潘嬷嬷吃了一惊,迟疑地接过信,纳闷道:“奇了,我不识字,老夫人是知道的。别是弄错了吧?” 姜玉姝摇摇头,“不可能。信封上明明白白写着的,让你亲启。” “可c可我不识字,根本看不懂。”潘嬷嬷十分为难。 人之常情,姜玉姝急欲拆阅父亲来信,便道:“三弟,你帮潘嬷嬷看看,把信读给她听。” “嗯。”郭弘哲欣然答应,接过嫡母手书,好奇拆开。 “写的什么?”方胜也好奇,探头凑近。 郭弘哲清了清嗓子,准备读信,但粗略一扫,他瞬间惊呆了,尴尬望着嫂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提前圆房 郭弘哲托着嫡母的手书,神色尴尬, 支支吾吾道:“咳, 这c这个——” “哦?”方胜凑近扫了扫, 亦瞬间一惊,飞快别开脸,正襟危坐, 埋头收拾药材。 “三公子, 老夫人吩咐我什么了?”潘嬷嬷目不识丁,白盯着信笺半晌,却压根看不懂。 郭弘哲不便启齿, 烫手似的, 仓促把信笺塞给兄长奶娘,含糊答:“你还是问二嫂吧。” “啊?”潘嬷嬷无措地接过信, 顺从走了几步, 递给姜玉姝道:“少夫人,待会儿您帮忙看看?” 姜玉姝在旁边端坐,全神贯注, 正在细读父亲长长的来信, 浑然没多想, 头也不抬,随口道:“嗯?好, 先搁着。三弟, 老夫人写了些什么?你怎么不念给嬷嬷听听?” “嫂子请自己过目。”郭弘哲起身, 一本正经道:“我整理文稿去了。”语毕, 他识趣地离开。 如此一来,方胜也坐不住了,紧随其后,提起药箱说:“我c我去瞧瞧药圃。” “什么?” 姜玉姝听得一怔,诧异抬头,纳闷问:“方大夫,你不是说等开春再翻耕药圃吗?这会子冰天雪地,有什么可瞧的?” 方胜迅速迈出堂屋门槛,头也不回,径直走向厢房,“哈哈,也对,那行吧,我等过阵子再收拾药圃,明春一定要多种几样药材!” 转眼,偌大堂屋仅剩姜c潘二人。 姜玉姝察觉有异,不解道:“他俩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她心生疑虑,一目十行地看完父亲来信,转而拿起婆婆手书,皱眉审视。 “老夫人究竟写了些什么?”潘嬷嬷被勾得好奇且忐忑,干着急。 姜玉姝却久久没吭声,捏着婆婆言简意赅的手书,翻来覆去地看。她双目圆睁,简直无法置信,登时明白了小叔子和方大夫为何不自在地避开! “少夫人,如何?”潘嬷嬷愈发焦急,不安地问:“莫非长平出了什么意外?老夫人的身体好不好?” 姜玉姝回神,深吸口气,脸颊不禁泛红,尴尬得无以复加,轻声答:“别担心,老夫人身体硬朗。她特地写信给你,只提了一件事。”她把信笺放在桌上,脸发烫,越来越红。 “什么?”潘嬷嬷悬着心,关切问:“到底是什么要紧事儿?” 对方不识字,姜玉姝只得强作平静,据实转告:“婆婆说,你老是二公子的奶娘,哺育有功劳,亦年高有德,值得委以重任。如今,二公子充军入伍,边陲苦寒之地,战火未熄,他的安危,令长辈深切担忧。” “唉,赫钦不太平,公子旧伤摞新伤,确实令人担忧。”潘嬷嬷叹了口气,深有同感。 姜玉姝垂眸,话锋一转,继续道:“因此,为了子嗣起见,婆婆深思熟虑,吩咐在守满一年孝后c由你老负责布置并主持c主持——”她停顿,脸绯红,纵平日再落落大方,毕竟是个姑娘家,窘迫斟酌措辞。 潘嬷嬷虽目不识丁,但通达世事,瞬间眼睛一亮,心领神会,急切问:“老夫人的意思是守孝满一年后c吩咐我代为安排您与二公子提前圆房,对吧?” 幸亏您猜着了,省得我亲口说 姜玉姝如释重负,点点头,连耳朵也泛红了。 “嗳哟,你们早该圆房了!”潘嬷嬷喜出望外,两手清脆一拍,激动表示:“实不相瞒,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有这个想法,只是顾忌孝道,始终不敢说出口。万幸老夫人明智,破格下令,准许儿子媳妇提前圆房。” 事出突然,姜玉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腔。 潘嬷嬷笑得合不拢嘴,对王氏赞不绝口,愉快道:“这件事除了老夫人,谁也管不得,只有她才能做主。”兴奋片刻,她蓦地转悲,叹息道:“公子在军中,上阵杀敌时,你死我活,老夫人肯定担心极了,唯恐——唉,尽快圆房是对的,祝少夫人早日生下嗣子,为郭家开枝散叶!” 姜玉姝原本羞涩着,可一听“战场上你死我活”,心便往下沉,轻声道:“他会平安的,全家都会平安的。” “罢了,不提晦气的。蒙老夫人信任,我一定尽心竭力办妥此事!”潘嬷嬷打起精神,掰着手指头数,正色道:“老侯爷和世子于四月初逝世,算起来,等明年四月中旬时,即可置办圆房之礼。” 数日后,除夕之夜。 郭家人人忙碌,堂屋摆了两桌,食物满满当当,虽无大鱼大肉,却色香味俱全,是潘嬷嬷和小桃等人花尽心思巧手烹制。 姜玉姝举起茶杯,高声道:“这是到达西苍过的第一个年头,饱经艰辛,十分不易,幸而都撑了过来。祈求诸神诸灵,保佑所有人明年平安顺利!” “望来年一切顺意!”十余人同举杯,郑重其事。 姜玉姝放下茶杯,含笑动了第一筷,旋即招呼同伴们吃并不团圆的团圆饭,喟然暗忖:大年夜,不知他在军中忙些什么?能坐下安稳用一顿饭吗? 与此同时·长平县 郊外农庄房屋低矮,家具陈旧,东屋盘着炕,烧得一室暖融融。 窗纸糊得严实,密不透风,门虚掩。 王氏盘腿而坐,神态肃穆,戴着褐色抹额,灰白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髻。屯田风吹日晒,操劳之下,养尊处优半辈子的侯夫人黑瘦苍老,但嘴角眉间仍含威。 小方炕桌上搁着木鱼,她闭目虔敬诵经,左手捻动佛珠,右手敲木鱼。 “笃笃笃~”,木鱼声不紧不慢,听之能安抚人心。 下一刻,门被推开,郭煜欢呼跑进来,连蹦带跳,完全不像流放途中那般瘦弱,变得虎头虎脑。 王巧珍跟随儿子,不耐烦喝道:“煜儿,慢点儿跑,仔细摔一跤!你够淘气的,大年夜也不消停。” “就淘气!哼,我偏淘气!”郭煜踢掉棉鞋爬上炕,扑进祖母怀里,笑嘻嘻冲母亲扮鬼脸。 王氏忙推开木鱼,一把搂住孙子,慈爱问:“哟,这么快吃了饭了?” “嗯!”郭煜仰脸,嗓音稚嫩,疑惑问:“您为什么不吃晚饭?大将军派人送了咱们许多好吃的,外头可热闹了。” 王氏和蔼答:“祖母老了,脾胃弱,克化不动那些。乖孩子,你统统吃了罢。” 王巧珍脱了棉袍上炕,吃饱喝足,靠着炕头发懒,唏嘘道:“倘若能天天像这般自在就好了,啧,多美!” “谁家天天过年呐?”王氏不满地看着长媳,皱眉问:“你打算装病到什么时候?” 王巧珍顿时垮下脸,愁眉不展,苦恼答:“炎夏寒冬,中暑着凉,生病是我愿意的么?积劳成疾,病去如抽丝,大夫嘱咐好生休养,我焦急没用。” “积劳成疾?”王氏气笑了,丝毫不留情面,威严质问:“自到长平至今,你隔三岔五地装病,头疼脑热c腰痛背痛c中暑着凉等等,没完没了,干的农活还没我这个老婆子多!你居然好意思说‘积劳成疾’?” “唉,除夕夜呢,您老饶了我罢。”王巧珍躺倒,拉起被子盖住自己,一肚子郁懑怨气,委屈道:“我自幼手没沾过农活,一下地便头昏脑涨,一织布便腰酸背痛,姑妈又不是不知道!” 王氏把木鱼给孙子玩儿,不悦地反问:“你的手没沾过,难道我的手沾过?巧珍,我恐怕已经提醒你一万回了:流犯!流犯!如今郭家上上下下全是犯人,奉旨充军屯田,你不再是‘世子夫人’了,明白吗?” 王巧珍拉高被子蒙住脑袋,闷闷哀嚎,仗着姑侄一贯亲密,并不畏惧婆婆。 “你啊,真应该学学玉姝!”王氏拽了拽棉被,恨铁不成钢,感慨道:“玉姝带着十几人在赫钦,勤勤恳恳,种庄稼获得了丰收,多难得——” “玉姝玉姝!这是您第几回念叨她了?”王巧珍猛地掀开被子,脸上很挂不住,猜测道:“三弟才刚去赫钦,他懂什么‘庄稼丰收’?多半是道听途说,或者错把玩笑话当真,信上一通夸,实际形景,谁清楚?” 王氏下巴高抬,失望地责骂:“且不论丰收与否,她一直比你勤恳,毋庸置疑!你身为长嫂,却比弟媳妇懒惰,整天挖空心思地装病,成何体统?” “我——”王巧珍哑口无言。她厌恶屯田劳作,的确时常装病,无可辩驳。 王氏压着嗓子,严厉嘱咐:“仰仗穆老将军关照,郭家在犯人里算清闲的了,你要知好歹,明日起老实做活,别闹得出格,避免有损老将军威名。” “但我前两日是真着凉,发热头疼,大夫——” 王氏打断,黑着脸问:“你眼里究竟有没有婆婆?我的话,你听不听?” “听,当然听了。”王巧珍到底不敢强硬违抗婆母,敷衍表示:“从明日起,我会尽力多织些布的。” 王氏脸色缓和,“这才对。”她摸了摸孙子脑袋,盘算道:“等弘磊与玉姝圆了房c玉姝怀上之后,我只能再次舍下老脸,求穆老将军请官府通融,准许玉姝来长平,赫钦兵荒马乱,实在不适宜静养。到时,当由你照顾她。” “八字还没一撇呢,急什么?即使圆房,她也不一定——”王巧珍勉强打住,皱着眉,嘀咕说:“况且,咱们尚在孝中——” “够了!” “你口无遮拦,闭上嘴!”王氏怒目而视,揉了揉太阳穴,凝重道:“弘磊在军中屡次负伤,我身为母亲,怎能不担心?虽说‘百善孝为先’,规定守孝三年,但也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说,权衡之下,折中守一年,有何不妥?事关香火,谁会不谅解?”她捻弄佛珠,忧心忡忡,无奈道: “总之,玉姝必须尽快给弘磊生下嗣子!唉,坦白说,我真怕弘磊突遭不测,到时他的血脉,岂不断了?那是万万不行的。” 哼,儿子是想生就生的吗?兴许姜氏将连生女儿。王巧珍被婆婆嫌弃比不上弟媳妇,暗自不服,嘴上却说:“也对!倒是我想岔了,还是母亲虑事周全。” 除夕之后,边塞连降大雪,凛冽北风日夜咆哮,直刮到元宵。 元宵深夜里,郭弘磊身负要务,率领一队同袍,火速赶回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夜取姜苁 狂风大雪,桐油火把频频被扑灭, 夜行军艰难。 郭弘磊风尘仆仆, 帕子蒙着口鼻, 控缰的手背红肿发紫,皲裂处渗血,喝道:“驾!” 这一队将近二十人, 其中十几人戎装齐整, 另有两个平民打扮的,乃是赫钦卫的大夫,专医治将士。 风雪声中, 小头领吼着问:“此处距刘村还有多远?” 郭弘磊吼着答:“不足五里了!” “军令如山, 人命关天,咱们务必赶在卯时前回营!” “那就再快些!”郭弘磊俯身策马, 一声大喝:“驾!” 此时此刻, 郭家里里外外一片漆黑,人人正酣眠。 姜玉姝仰躺在暖炕上,呼吸悠长平稳。经历匪徒与迷/烟后, 弱女子夜里胆怯, 为了给彼此壮胆, 翠梅一直与她同住。 “嗯哼哼,咳。”翠梅睡梦中呓语, 蜷在自己的被窝里砸吧嘴, 磨磨牙, 忽然一个翻身, 脚不自知地一踹。 “啊——” 沉沉酣眠的姜玉姝冷不防挨了一脚,第无数次被吓醒,捂着心口也翻了个身,慢吞吞挪远些,困倦嘟囔说:“唉,你又踢我一脚。” 谁知,当她即将入眠时,翠梅一胳膊横扫,又被吓醒了! 姜玉姝揉揉眼睛,挪得更远了些,打了个哈欠,喃喃道:“你这丫头,睡相真差。” 折腾了一通,寒意钻进热被窝,冷得人一个哆嗦。 姜玉姝侧卧,拥着被子继续睡。 下一瞬,窗外风雪呜呼里响起狗吠,负责看家护院的大赫与小钦两只半大狗,跑出窝汪汪叫唤。 “吁!” “到了。”郭弘磊勒缰,敏捷下马,疾步走向院门,其余人亦纷纷下马。 小头领站定,使劲揉搓冻麻了的手,环顾四周,喘着粗气问:“你家人就住在这儿?” 郭弘磊颔首,抬手道:“请。” 这趟回家,仅林勤跟随,他冲去叫门,连声喊道:“邹贵?小胡?周叔?快醒醒,赶紧开门!” 谁? 卧房里的姜玉姝一惊,倏然睁开眼睛,侧耳细听须臾,飞快掀被下炕穿鞋穿衣,扬声道:“翠梅?翠梅,醒一醒,军中来人了!听林勤的语气十分焦急,估计出了事。” 翠梅迷迷糊糊,眼睛睁开一条缝,坐起呆了呆,猛地清醒,心急火燎跳下炕,忐忑问:“怎c怎么啦?三更半夜回家,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我去问问便知。”姜玉姝系紧袄子,顾不上点燃油灯,三步并作两步打开房门,急切迈进堂屋,迎面撞见郭弘磊。 小夫妻同时向对方靠近,姜玉姝仔细端详他,紧张问:“为什么突然回来了?你c你们没事吧?” 郭弘磊右手拎着马鞭,左手将蒙口鼻的帕子塞进怀里,安抚道:“放心,我们没事!此番并非探亲,而是拿药回去救人。” “你们没事就好。谁受伤了?”姜玉姝得知家人平安,瞬间松了口气,心头大石落地。 郭弘磊连夜赶路,盔甲冒寒气,连睫毛都覆了积雪。他脱下头盔,低声答:“机密,莫问。” “嗯。”姜玉姝定定神,了然问:“你回来拿金疮药,对吧?” “对!”小头领快步迈进堂屋,扫视郭家十余老弱妇孺,神态严肃,开门见山道:“我等奉命行事,特来取郭家独门金疮药,不知眼下有没有现成的?” 姜玉姝疑虑重重,暗中沉思,冷静答:“有,您稍等。”她一边叫家人掌灯沏茶,一边问:“方大夫呢?请他把制好的金疮药拿出来。” “来了来了!”方胜原本已经跑进堂屋,听了两句却回房,提着药箱飞奔凑近,迫不及待地问:“公子,带去的金疮药派上用场了吧?” 郭弘磊剑眉拧起,谨慎答:“用是用了,但具体结果暂不好说。我们赶着回营复命,你尽快把详细方子与现有的金疮药收拾出来。” “哎,是!您坐着歇会儿,我马上办。”方胜干劲十足,惊喜于自己亲手制的药能派上用场,激动之余,有些惴惴不安。 姜玉姝打起精神,客气道:“各位,请坐。方大夫得忙会儿,您几位喝茶驱驱寒。” 小头领心急如焚,却不得不耐着性子等候,接了茶道:“多谢。” “二哥!” “你可算回来了!若能早些就更好了,咱们一块儿吃元宵。”郭弘哲兴冲冲道。无论干什么,他总是慢,天生孱弱者,体力精力皆不济。 郭弘磊循声相迎,简略告知:“我回来办点儿事,稍后便回营。” “啊?竟这么着急?”郭弘哲大失所望,笑容荡然无存。 郭弘磊高大挺拔,俯视弟弟答:“十万火急。你最近身体如何?” “挺好的。”郭弘哲轻描淡写,关切问:“你呢?最近怎么样?伤势痊愈了吗?” 郭弘磊也轻描淡写,“一早痊愈了。” 措手不及,姜玉姝见方胜忙不过来,便帮忙整理他平日随手记下的药效心得。 郭弘磊与弟弟谈了几句,走向伏案疾书的妻子,低头问:“你栽种的那两盆姜苁呢?” 姜苁,乃方胜给那具有止血奇效的藤蔓取的名,为表敬意,特地嵌入发现者的姓氏。 “哦,一直养在隔壁柴房里,它们至今未枯萎。”姜玉姝仰脸,会意地问:“需要一并带回营么?” 郭弘磊颔首,尚未开腔,同行的两名大夫齐齐扭头,主动告知:“我们是赫钦卫的大夫,闻所未闻‘姜苁’,毕竟是新药材,不亲自琢磨琢磨,实在不太放心。” “军务紧急,来不及采挖,可否通融割爱一两株?” 姜玉姝微笑了笑,正色表示:“区区两盆药植,我空了进山即可采挖,不值得什么的。既是军中需要,二位大夫尽管拿去!”她悬着心,话锋一转,提醒道:“其实,姜苁能入药,我们完全是无意中发现的,时日短,药性不明朗,使用时须格外小心。” 弦外之音便是:有言在先,假如试药之人不幸中毒或伤势加重,请勿迁怒郭家。 小头领皱了皱眉,没吭声。两名大夫对视一眼,温和道:“这是自然。尝试新药,自当谨慎。” “如此极好!” 姜玉姝搁笔,爽快道:“快去柴房把姜苁端来。” “是。”周延立刻领命,叫了个人手离开,片刻后便捧着两盆藤蔓返回,交给对方大夫。 前后不足两盏茶功夫,边军一行拎着东西,匆匆上马。 “我走了。”郭弘磊无暇与家人闲聊,眼底饱含歉意,催促道:“都回去歇息吧,天冷,当心着凉。” 郭弘哲依依不舍,不时咳嗽,“天寒地冻,一路小心。” “保重。”姜玉姝挥了挥手,目不转睛。 “公子,有空一定要回来!”潘嬷嬷殷切叮嘱。她欲言又止,最终说:“在外头千万要多加保重。” “驾!”小头领急欲复命,瞥了郭家人一眼,率先策马。 郭弘磊无法久留,答应道:“知道了。改天得空我再回来。”语毕,他勒转马头追赶同伴,迅速奔入风雪黑夜里。 姜玉姝目送半晌,直至对方身影消失,怔怔仰望夜空,叹了口气,苦笑道:“来去匆匆,简直像是一场梦。”她慢慢转身,招呼道:“走罢,回去了,明儿还得早起忙活。” 元宵吃下肚后,狂风变弱,雪花越飘越稀疏。 二月二,龙抬头。 刘村原有四百多户人家,逃难了大半,剩余不足两百户。人虽少,但一年之计在于春,村里惯例庆祝了青龙节,毕恭毕敬,祈求风调雨顺,期盼五谷丰登。 土壤尚未化冻时,姜玉姝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奔波劳碌,手把手地教导村民土豆催芽之法,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忙着忙着,日出日落,云卷云舒,漫山遍野的积雪悄然消融,土壤渐渐化冻,冰封的牧河溶溶流淌。 万物复苏,生机勃发,边塞又是一年春。 姜玉姝试种了一季,胸有成竹,先后召集村民,缜密安排催芽c切块c拌种c下种有条不紊。 三月里,她漫步田野间,整个人累瘦了一圈,嗓音嘶哑,却神采奕奕,愉快道:“忙活两个月,终于全下种了!” 时隔半年,县丞刘桐再度巡察月湖镇,特地歇在刘村,仍带着主簿庄松。他站在田埂上,眺望一垄垄广阔沃土,心旷神怡,盘算道:“十余万斤粮种,三百七十五亩地,不知夏季能收上来多少?” 姜玉姝哑声答:“农耕不易,盼望老天爷赏个好收成!” “拭目以待。”刘桐扶了扶乌纱帽,愁闷叹气,唏嘘道:“天灾与战乱,害得赫钦年年缺粮,县里年年发愁。前阵子,知县大人去了府城一趟,又没筹到粮!唉,西苍处处缺粮食,边塞的父母官,难做啊。” 姜玉姝安慰道:“您辛苦了。等咱们的将士彻底打败北犰后,日子一太平,收成想必就会变好。” “但愿如此。” 与此同时·卫所 指挥使的居处,守卫森严。 郭弘磊浑身沾满灰尘,昂首阔步迈进厅里,单膝下跪并抱拳,朗声道:“属下郭弘磊,拜见将军!” 赫钦卫指挥使姓窦名勇,年逾五十,两鬓斑白,眉间皱纹呈“川”字,不怒而威。他脸唇无血色,腹部被包扎着,重伤未愈,中气不足地说:“起来吧。” “谢将军!”郭弘磊起身,腰背笔挺,俊朗英武。 亲信兵丁燕翅排开,带刀侍立两旁,个个高大健壮,气势摄人。 窦勇目光锐利,定定审视来人,缓缓问:“巫海曾有意提携你为亲兵,你拒绝了。本将军有意提携你为亲兵,你居然也拒绝?莫非有什么苦衷?若有苦衷,直说无妨。” 拒绝将军?奇了,此话从何说起? 郭弘磊一愣,满脸错愕,诧异问:“您有意收属下为亲兵?” 窦勇不动声色,“怎么?难道你不知情?” 郭弘磊一头雾水,下意识摇了摇头。 因伤,窦勇坐不直,略略躬身,威严问:“你当真不知情?” “这”郭弘磊确实不知情。他刚才正在校场上比武,忽然被召来,汗流浃背,抬袖擦擦汗,霎时被问住了,仓促斟酌措辞。 窦勇脸色一变,昂首淡淡问:“犹豫什么?莫非不敢当面拒绝本将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荣获提拔 指挥使当众质问,郭弘磊无暇深思, 仓促答:“您误会了。” “哦?”窦勇须发灰白, 浓眉鹰目, 饱经沧桑的眼神锐利,洞察人心。他轻轻捂住腹部刀伤,不疾不徐问:“误会什么?难道其实你明明知情c却谎称不知情?上月底提的事儿, 按理, 你早该知道了。” 郭弘磊措手不及,欲言又止,进退两难, 暗忖: 上月底? 最近根本没人提过“窦将军想收你为亲兵”一事, 相信潘大人也被蒙在鼓里,假如他知情, 必会及时转告我。 将军位高权重, 统帅无戏言,他不可能忙中抽空c特地捉弄人。 故这件事,其中肯定出了岔子!或许暗处有人故意隐瞒消息?整治我? 窦勇心平气和, 面不改色。 少顷, 统帅的一名亲信上前, 黑着脸,粗声粗气喝道: “将军问话, 你为何迟迟不回答?实话实说便是, 犹豫什么?快答!” 郭弘磊何尝不想实话实说?可按照军中规矩, 消息层层下达, 追究却是层层往上。他一旦坦言,恐将连累潘奎——总旗无品无秩,未入流,兵丁实际的顶头上峰是百户。 潘大人刚正豪爽,待我有知遇之恩,常常手把手地教导武艺,我岂能连累他? 思及此,郭弘磊当机立断,硬着头皮,解释道:“皆因初次拜见将军,属下十分激动,一时不慎说错了句话,请您见谅。” 窦勇淡淡问:“你说错了哪句话?” 郭弘磊咬咬牙,情急之下,毅然揽下横在眼前的麻烦,答:“其实,属下是知情的。多谢您的厚爱与抬举,属下不胜惶恐。” “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窦勇反复打量英气勃勃的年轻人,耐性十足。 郭弘磊心里“咯噔”一下,继续硬着头皮,“上头告诉的。” “你是谁的手下?”窦勇明知故问,好整以暇地端详对方神态。 郭弘磊略一思索,果断答:“巫海c巫千户。”底下人不知情,千户却不可能不知情! 窦勇隐露笑意,又问:“平日呢?平日是谁负责督促并带领你练武c巡边与上阵交战的?” 将军似乎刨根问底?郭弘磊发觉绕不过,无奈答:“潘奎c潘百户。” 窦勇点点头,吩咐道:“来人,速传潘奎。” “是。”两名心腹领命,大踏步赶去校场传令。 糟糕!潘大人全不知情,当堂一对便露馅,小麻烦变成大麻烦,到时该怎么收场? 窦将军恼怒了?难道他想追究潘大人? 眼睁睁目送传令之人离开,郭弘磊毕竟年轻,面露焦急之色,懊恼交加。 “咳。”窦勇捂了捂腹部,闭目养神,厅里鸦雀无声。 片刻后,正在校场操练兵丁的潘奎被召来,大汗淋漓,面膛黑里泛红。他扫了一眼得意手下,单膝跪地并抱拳,嗓门洪亮,恭谨道:“潘奎参见将军。” 窦勇睁开眼睛,抬手虚扶道:“起来,无需多礼。” “谢将军。”潘奎站定,虎背熊腰,身板魁梧,比在场所有人都高。 窦勇微笑着,劈头问:“郭弘磊是你招揽的吧?” “是的。”潘奎匆匆赶来,喘息渐平,心却悬了起来,余光担忧一瞥:你小子,别是闯祸了吧? 郭弘磊心里直叫屈,以眼神答:小心些,有麻烦找上门了。 朝夕相处并肩上阵,彼此了解。潘奎迅速会意,站姿笔挺,谨言慎行。 窦勇靠着椅子,姿态闲适,把一切看在眼里,状似意味深长地说:“这个小伙子,很有主意,不像一般的年轻人。” 褒?贬?潘奎一时拿不准,沉吟须臾,赔着小心躬身,恳切道:“他才十八岁,年纪甚轻,天生嘴笨,偶尔有些冒失。如果他对将军有失礼之处,必定是无心的!还请您宽宏谅解。” 窦勇若有所思,感慨道:“听你的语气,想来十分赏识他。难怪了,一直攥着人不肯放。” “攥c攥着?属下愚蠢,求将军明示。”潘奎纳闷不解,犹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军规森严,兵丁不能擅自插嘴,郭弘磊使眼色无果,干着急。 窦勇威严问:“巫海提拔他,你压着;本将军想收他为亲兵,你也压着。这不是攥着,是什么?” 郭弘磊顿时忍不住了,忙解释道:“潘大人从未——” “嗯?”窦勇睨了一眼,其亲信代为训斥:“将军没问你的话,安静待着!” 郭弘磊只得道:“是。” “咳,巫千户那事儿其实是——”急欲解释的潘奎眼睛猛一亮,顾不上伸冤,咧嘴笑了,急切问:“您有意提携弘磊为亲兵?” 窦勇明确颔首。 “嗳哟,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我只有高兴赞同的,怎么可能‘压着c攥着’?”潘奎与有荣焉,喜出望外,瞬间想岔了,既自豪又狐疑,忐忑问:“你小子,该不会又不识抬举了吧?将军提拔,多少人梦寐以求?你若再不知好歹,简直傻愣透顶!”说话间,他生怕窦勇收回成命,推了一把,提醒道: “别愣着,赶紧拜见将军,快!” 唉,果然露陷了。急着急着,尴尬半晌,郭弘磊反而镇定了,冷静吁了口气,默默跪下,等候上首之人的处置。 窦勇笑了笑,眉间“川”字皱纹挑动,温和问:“潘奎,你此刻才知道我打算收他为亲兵,对吗?” “对。”潘奎不假思索,高兴于自己赏识的手下荣获提拔,眉开眼笑。 窦勇颔首,这时才慢条斯理地告知:“奇了,这件事我是上月底提的,此前你竟一无所知?” “什么?”潘奎始料未及,吃惊睁大眼睛,诧异问:“您上月底就提了?” 窦勇眯着眼睛,从容不迫,又指出:“更奇怪的是:你分明不知情,郭弘磊刚才却亲口说‘上头告知此消息’。”语毕,他审视年轻人,板起脸问:“说,究竟是哪个‘上头’告诉你的?” “这”潘奎擦擦汗,稍作琢磨便明白了,扑通跪下,忿忿想:啧,消息十有八/九被截住了,阻挠人升迁,心胸狭隘,卑鄙无耻! 郭弘磊饱含歉疚地看了同袍一眼,旋即抱拳,郑重表明:“将军息怒,此事全怪属下一念之差c有所隐瞒,一切与潘百户无关,他根本不知情!求您明察。” “那你呢?你到底知不知情?”窦勇面无表情,鹰目炯炯有神。 郭弘磊彻底抛开了顾虑,摇摇头,坦率答:“属下与潘百户一样,今日初次听说。” “既如此,”窦勇沉声问:“你为何隐瞒?” 郭弘磊万分窘迫,低声答:“怕给无辜添麻烦。”他昂首,沉重表示:“属下知罪,惭愧至极,请您责罚!” “将军,他——”潘奎试图求情。 “不必多说,我明白了。”窦勇抬手打断。他心知肚明来龙去脉,丝毫不意外,缓缓问:“你从军多少年了?” 潘奎一怔,蓦地感慨万千,正色答:“十七岁投军,至今不惑之年,将近二十三年。” “唔,难得,十分难得。你的勇猛,在赫钦卫始终名列前茅。”窦勇大加赞赏,却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凭你的资历与功劳,若非曾几次犯下与同僚斗殴之错,何至于仍是百户?” 潘奎低眉臊眼,吸吸鼻子挠挠头,小声答:“我年轻时急躁鲁莽,好勇斗狠,但早已悔过了。” “哼。”窦勇腹部伤势未愈,体力不支,换了个坐姿,威严道:“幸亏改了,否则谁也不敢提拔你!上月,邢辉英勇阵亡,试千户一职空缺,几经商议,决定由你补缺,明早便张贴任命告示。” “啊?”潘奎目瞪口呆,不敢置信。郭弘磊挨得近,悄悄肘击一记。潘奎激动喘了喘,强忍狂喜,抱拳感激道:“多谢将军信任!从今往后,我一定肝脑涂地守卫疆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窦勇严肃嘱咐:“务必尽职尽责,切莫辜负卫所的信任。” “遵命!”投军二十余载,杀敌无数,浑身伤疤,挣命熬到今日,终于从百户升任为试千户。潘奎百感交集,泪花闪烁,险些喜极而泣。 窦勇欣然一笑,和蔼道:“下去吧,继续练兵。” “是。”潘奎嘴上答应了,却跪着没动弹,余光一扫身边,小心翼翼地问:“斗胆请问,不知您可否宽恕郭弘磊?唉,年轻人太重义气,他顾及我,才一时犯了糊涂,绝非故意隐瞒真相——” 窦勇板起脸,打断并吩咐:“你下去,叫巫海立刻来见我。” “巫大人?”潘奎低下头,心思转得飞快,起身道:“是!” 随后,窦勇平举右手掌,其心腹便奉上一封信。他掸了掸信封,肃穆告知:“这封信从都城而来,信里谈起了你。” 郭弘磊下意识望去,好奇辨认封面笔迹,霎时浑身一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表公子也 窦勇晃了晃信封,威严问:“你可认得这笔迹?” 郭弘磊点点头, “倘若没认错, 那应该是家师陆老大人的手书。” “唔, 确实是陆老的亲笔信,今早才收到的。你起来吧。”窦勇把信搁在几上,以手掌牢牢覆住。 莫非不处置我?郭弘磊迟疑了一下, 听令起身。 “咳, 咳咳。”窦勇一咳嗽,牵扯伤口生疼,不时手捂腹部, 温和道:“你是他的关门弟子, 万里挑一,想必才华超众。” 郭弘磊谦逊道:“不敢当。家师桃李满天下, 其中人才济济, 与之相比,我简直才疏学浅。” “从信上字里行间看,陆老很赏识你, 难得啊。”窦勇一扫刚才威严摄人的模样, 谈性甚浓, 和颜悦色地说:“相识三十载,我知道他一向不苟言笑, 即使弟子金榜题名c荣获升迁, 顶多夸个‘不错’, 紧接着便告诫‘切勿骄躁’。” “原来您是家师故交?”郭弘磊诧异一愣, 暗忖:相识三十载?听语气交情颇深,但恩师从未谈及此人。 窦勇摆摆手,眼神复杂深邃,肃穆道:“陆老乃当今大儒,我一介武夫,岂敢与之以‘故交’相称?”他笑了笑,隐露期待地问:“老先生可曾提起过我?” 郭弘磊摇了摇头,坦言相告:“其实,在下从师仅两年,尚未学得皮毛,家里便出了大事,无法侍奉恩师,万分遗憾。” “天南地北难见面。你实话告诉我,他老人家身体可还硬朗?” 郭弘磊叹了口气,简略答:“家师年逾古稀,难免体弱,因病告老五年了,寒冬早春总犯咳疾,平日闭门休养,鲜少会宾客。” “唉。”窦勇一声长叹,满脸怀念之色,不遮不掩,坦荡荡告知:“我年少时从文,寄居都城数载,屡试不第,心灰意冷之际,偶然结识陆老。他涵养极佳,听完落第举子的郁懑沮丧之后,教导许久,开解‘事宽则圆,急难成效’,嘱咐我潜心用功。” 郭弘磊恍然点了点头。 窦勇继续道:“并且,老先生看出我囊中羞涩,慷慨赠盘缠,无异于雪中送炭。”他话锋一转,喟然道:“岂料,家母忽然病重,我火速赶回西苍侍疾,守孝时北犰侵袭大乾,愤然便投笔从戎,逐渐断了科举的念头。” “将军允文允武,于危难时从军,实在令人敬佩!”郭弘磊肃然起敬。 两人交谈半晌,他忆起恩师,尊敬且内疚,有感而发,无奈道:“郭家获罪遭流放,声名狼藉,因着收下我这个弟子,恩师的名誉也受损太对不住他老人家了。” “哼。” 窦勇脸色一沉,不悦地昂首,严厉质问:“你既然清楚应该保全尊师名誉,今日却为何犯错?令尊师蒙羞,你可知错?” 郭弘磊瞬间脸发烫,无地自容,依军中规矩,复又单膝下跪,郑重抱拳道:“属下知罪,经此一场,今后绝不敢再犯。请将军责罚!” 窦勇面沉如水,冷冷道:“今日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本将军若想追究,你难逃惩罚。” “是。”郭弘磊惭愧极了,丝毫未辩解,恳切表示:“属下深知错了,甘愿受罚。” 窦勇端详英气勃勃的年轻人,鹰目蕴精光,皱眉训诫:“与外头相比,军中更重义气,袍泽之谊十分宝贵。但自古凡事过犹不及,重义气可以,义气作祟却容易犯错,万万不可取!这个道理,你明不明白?” “实不相瞒,原本自以为明白,结果直到此刻才算是真正明白了。”郭弘磊豁然开朗,感激道:“多谢将军提点。” 窦勇从军半生,见多识广,亦见多不怪,板着脸说:“如果你是犯下大错,本将军绝不轻饶!幸而只是小错。念在你入伍时日尚短c年轻无知糊涂的份上,姑且包容一回。” 郭弘磊如蒙大赦,忙道:“多谢将军宽恕!” “下不为例!假如再有下次,两罪并罚,严惩不贷。” 郭弘磊尴尬低着头,“是。” “年少时,吃一堑才懂得长一智,否则恐怕你过阵子就忘光了。”窦勇高坐上首,早有计策,不紧不慢地吩咐:“即日起,一个月之内,你每天遵从操练之余,如无交战或负伤等意外,必须绕着校场跑二十圈。” “子曰‘吾日三省吾身’,无暇‘三省’,至少得‘一省’。你边跑边反省,牢记今日教训,冷静琢磨为人处世的道理,避免令尊师蒙羞。” “谨遵将军之命!”郭弘磊悄悄吁了口气,心悦诚服,坚定道:“属下记住了,今后一定照您的吩咐办!” 窦勇满意颔首。 这时,亲兵大声禀告:“启禀将军,巫千户求见!” 窦勇皱了皱眉,淡淡道:“传。” “是。” 窦勇叮嘱道:“行了,你下去吧,务必好生反省。” 郭弘磊依言起立,正欲转身,旋即却站定,诚恳问:“请恕属下厚颜斗胆,不知您还收不收亲兵?倘若收,不知有何要求?” “本将军几时说过收回成命了?”窦勇不答反问。带刀侍立的两列健壮亲兵均已脸色和缓,嘴角眉梢流露笑意。 郭弘磊心领神会,霎时欣喜,不假思索地撩袍下跪,朗声道:“承蒙将军不嫌弃地收留,从今往后,但愿能为您效犬马之劳。” “你体格偏瘦,仍缺操练。下去吧。”窦勇欣然一挥手。 “是!”郭弘磊精神抖擞,一转身,便忍不住笑起来,脚下生风,袍角翻飞,昂首阔步地走过长廊,谁知刚步下台阶,迎面便碰见巫海。 郭弘磊止步,一板一眼地行礼,客气道:“巫大人。” 巫海定定审视数息,鼻子里“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擦身而过。 千户喜怒无常,郭弘磊则是习以为常,镇定自若地走了。 与此同时·厅里 心腹凑近,好奇地问:“将军,陆老先生的信上都夸郭弘磊什么了?” “其实,什么也没夸。”窦勇笑了笑,慨叹道:“陆老不愧是一代大儒,德高望重,心胸宽广。这些年来,我常去信求教,老人家不厌其烦地回信解惑,我获益良多,铭感五内。” 心腹想当然地问:“所以他便让您关照小弟子?” 窦勇摇摇头,钦佩道:“非也。自从郭弘磊投赫钦卫以来,他老人家只字未提,仿佛没收关门弟子似的,倒是我忍不住了,主动询问。” “老人家怎么答的?”亲兵们听得津津有味,个个竖起耳朵。 窦勇并不隐瞒忠心耿耿的亲信,和蔼告知:“陆老豁达,大体的意思是‘倘若弘磊扶不起来,扶也白扶,白白费力;索性看他几年,值不值得栽培,将领自有考量,无需问旁人’。” “哎哟,老人家的确豁达,光听着就叫人钦佩。” “这位老大人,看来对关门弟子放心得很。” “对!依我猜,他似乎认定了郭弘磊会有出息。” 众亲兵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窦勇喝了口茶,冷静道:“我旁观至今,不得不佩服陆老的眼光,郭弘磊确是可造之材。靖阳侯府虽败了,但有勋贵亲友照拂,他却从未谋求清闲,一直踏踏实实地操练c巡边c上阵杀敌,屡立战功。”顿了顿,他威严道: “如此勤恳勇猛的年轻人,理应被提携,姓什么都不要紧。” 须臾,巫海赶到,厅里众人立即噤声。 窦勇敛起笑意,神色淡淡。 巫海提心吊胆,疾步入内见礼,暗中反复琢磨措辞。 片刻后,郭弘磊返回校场,恰逢将士们歇息,相熟的同袍一拥而上,争相询问: “如何?”林勤忧心忡忡。 彭长荣奋力挤近前,小声紧张问:“怎么样?将军发怒了没有?” “唉,我们都已经听潘哥说了,你没挨罚吧?” “将军真收你为亲兵了吗?” “郭弘磊,没想到你还挺重义气的。” 潘奎靠近,三两下拨开手下们,关切问:“说!究竟怎么样了?” 郭弘磊定定神,走向待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上峰,缓缓答:“窦将军收我为亲兵,并罚我一个月内每天绕着校场跑二十圈。潘大人,您——” “哈哈哈~”潘奎松了口气,愉快大笑,使劲拍了拍得意手下的背,兴奋道:“好小子!好!我就知道,将军宽宏大量,罚是会罚,但错不至于严惩。” 郭弘磊抱拳,诚挚道:“尚未恭贺大人升迁,恭喜!” “同喜同喜。小子,今后你跟着将军,千万机灵些,多学点儿东西。”潘奎春风满面,掩不住愉悦之色。 众兵丁簇拥郭c潘二人,纷纷道喜,嚷着讨酒喝,热闹非凡。 “呸,俩狗腿子,神气活现的,当心乐极生悲!”田波冷眼旁观,咬牙切齿,无比地嫉恨。 夜间·刘村 “当啷”一声,茶杯摔了个粉碎。 姜玉姝不可思议,瞠目结舌,急切问:“什c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姑娘先别慌,或许是我听错了,或许是同名同姓。”翠梅惶惶不安,再度附耳,小心翼翼地说:“我听见庄主簿与官差闲聊,说州府派下一名官员到县里,江南人士,叫裴锐,新官上任三把火——” 姜玉姝倒吸一口凉气,扼腕打断道:“裴锐?她的c我的表哥,不正是姓裴名锐字文沣吗?” “对呀,”翠梅附和道:“表公子裴文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人是魂非 表哥!表哥! 裴表哥仍在,真正的姜表妹却早已香消玉殒。 是她的表哥, 而不是我的。 姜玉姝瞬间心乱如麻, 倍感头疼, 皱眉说:“表哥去年金榜题名,这我是知道的。父亲原本只字未提,年初却在信里谈了几句, 大概说表哥高中二甲c名列前茅, 却不愿用功考翰林院庶吉士,而是执意谋求外放,与长辈起了争执。” “唉。”翠梅愁眉苦脸, 欲言又止, 小声说:“都城好,太平安稳。外放可没什么好的, 尤其外放至边塞, 多半是被贬谪的官员吧?” “没错。边陲苦寒,战乱频频,人往高处走, 州县官员往往卯足了劲儿往别处挪, 极少上赶着来的。” 姜玉姝捶捶额头, 烦恼抱着脑袋趴桌,直犯愁, 忐忑说:“年初回信时, 我就不太放心, 再三请父亲一定劝住表哥c劝他去考庶吉士, 如今看来,谁也没能劝动他。” 翠梅也抱着脑袋趴桌,不知所措,“怎么办?表公子已经来西苍上任了,现在正在县里,不知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姜玉姝摇摇头,心里七上八下,“坦白说,我猜不透,真的是难以预料。” “咳,嘶,这c这——”翠梅为难得舌头打结,耳语道:“老实说,奴婢也不敢设想。但可以肯定,表公子执意来西苍,十有八/九与您有关!否则他明明可以安居都城,何苦跑来兵荒马乱之地?简直毫无道理嘛。” 姜玉姝沉默片刻,倏然坐直,神态肃穆,凝重表明:“我对不住表哥,深感歉疚!但绝非故意辜负他的情意,皆因造化弄人,遭遇大出意料的变故,当时的‘我’实在无能为力,根本扭转不了局势。”她叹了口气,一字一句道: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表哥只能是表哥了,仅仅是表亲。” 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表兄妹之间的相识c相知c定亲c互赠信物翠梅作为贴身侍女,从头到尾一清二楚,不禁感慨万千,喃喃说:“当年定亲后,府里人人视表公子为大姑爷,大人更是一早把内侄当女婿似的照顾,和乐融融,万事俱备,只等吉日便成亲,谁知竟——”她尴尬咬唇,打住了话头。 姜玉姝凝视陪嫁丫鬟,目不转睛,正色嘱咐:“往事全让它过去吧,今后不宜再提。‘我’与表哥,有缘无分,我已经有了归宿,祝他寻得更好的姑娘。记住了么?” “是!”翠梅一咕噜坐直了,点头如捣蒜,拍着心口答:“您放心,奴婢明白的,一定牢记着:表公子是表亲,仅仅只是表亲!” 姜玉姝满意颔首,“很好,这就对了。”顿了顿,她到底不安心,疑惑问:“他担任什么职位啊?来赫钦做什么的?” “这个不清楚。”翠梅捏起绣花针,却绣不出一针,解释道:“今儿庄主簿和官差随口闲聊,我一听‘江南裴锐c新官上任三把火’就吓一大跳,设法凑近时,他们却改聊其它了,我不敢贸然打听。” 姜玉姝托腮,思索半晌,缓缓道:“表哥斯斯文文,又没有武艺傍身,他一个新科进士,初入仕途便成了边塞父母官,西苍民风剽悍,他若想站稳脚跟,恐怕不容易。” “嗯。”翠梅掩嘴打了个哈欠。毕竟熟识一场,她忧心忡忡,猜测道:“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表公子太斯文了,府衙和县衙的上上下下,会不会挑软柿子捏?” 姜玉姝拿不准,迟疑答:“我不了解官场,但表哥一贯聪明,应该不至于沦为软柿子c任人欺负吧?不过,他新来乍到,初时势必艰难些,熬一熬就理顺了。” “但愿如此。” 姜玉姝张了张嘴,却没再吭声。 稍晚,她们入寝,翠梅仍是沾枕即眠。姜玉姝却怀有心事,辗转反侧,暗忖: 表哥一片真心对表妹,二人海誓山盟,本应该结成恩爱眷属,岂料被老天爷猛一棒子打散了。表妹自缢,魂归黄泉,与心上人阴阳两隔。 如今躯体是她的,灵魂却是我的。 人是魂非。唉,简直一团乱麻。 姻缘谁也赔偿不起,只能盼望裴公子尽快释怀,不然该怎么办? 春风和煦,天愈发暖,草木吐新芽,啼莺舞燕,苍江两岸绿意无边。 四月中,赫钦卫与敌兵再度交战,险胜。 天暖时,没负伤的将士惯例在营外一处浅湾里洗净血污与灰尘。 “扑通扑通~”“哗啦哗啦”,水声与谈笑声连成一片。 潘奎在江水里泡了半晌,神清气爽,扛着长刀吆喝道:“弟兄们,走了,回营去!” 与他相熟的人纷纷答应,个个盔甲滴水,说说笑笑,大踏步回营。 郭弘磊握着刀柄,挑眉问:“哦?田波又挨罚了?上次因为延误传令,这回是因为什么?” “他嗜酒好赌,欠了一屁股债,专哄骗新兵饷银,说是借,却根本不还,结果被告了状,巫千户面子挂不住,下令罚他三十棍!”彭长荣幸灾乐祸,十分解恨,压着嗓子愉快说:“打得皮开肉绽,眼泪鼻涕糊一脸,哈哈哈。” 林勤鄙夷道:“活该!照我说,那等偷奸耍滑无耻之徒,还留着干什么?趁早撵走算了。” “姓田的孙子,阴阳怪气,整天拐弯抹角地讽刺人,老天终于开眼了,叫他倒霉!”彭长兴勾着弟弟肩膀,兄弟俩一齐幸灾乐祸。 彭长荣忿忿不平,“哼,上月那事儿,他哪里是‘忙昏了头时忘记’?分明是嫉妒,故意阻挠公子升迁,甚至巫千户——” 郭弘磊清了清嗓子,“咳!” “嘿嘿。”彭长荣摸摸鼻子,会意道:“咳,我不说了。” 郭弘磊小声嘱咐:“别当众议论将领的是非,小心被外人抓住把柄。” “哎,是!”彭长荣等三人意犹未尽。 潘奎打头,走着走着,他忽然跳上陡坎,极目远眺,出神地遥望对岸庸州。 “大人?”郭弘磊也登上陡坎。 潘奎眉头紧皱,焦愁道:“陛下有旨,限今年内必须收复庸州。万一收不回来,大伙儿都没好果子吃。” 郭弘磊眺望对岸半晌,而后俯视滔滔江水,低声说:“将军立下了军令状,倘若办不到,他可就糟了。”不止官职,恐怕脑袋都得落地。 “唉!”潘奎盯着对岸,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说:“北犰人自古茹毛饮血,野蛮狡猾,大大小小的部族众多,咱们剿了一窝又来一窝,真不知何时才能彻底剿灭。” 郭弘磊指了指宽阔江面,无奈道:“苍江与牧河是天然屏障,腊月里与新阳c泗鹿合力,连攻三次,伤亡不小,却未能收复失地。北犰几十个部族联手,不容小觑。” “无论如何,誓要把敌人赶出大乾!”潘奎杵着长刀,懊恼叹气,“要不然,赫钦卫众将士颜面何存?连个失地也收不回,丢人呐。” 郭弘磊虎目炯炯有神,定定望着对岸群山,推测道:“对岸的粮草早已耗光了,西苍有咱们守卫,敌兵休想放肆烧杀抢掠。北犰缺粮草,人饿马乏,今年内应该能收复失地。” “嗳,打呗,直到大获全胜为止!” “走了,回营去伙房弄点儿好吃的。”潘奎纵身跳下陡坎,关切问:“近日你在将军那儿待得怎么样?没遭人刁难吧?” 郭弘磊摇了摇头,“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没人故意为难我。” “这就好。”潘奎放下心,勉励道:“小子,将军一贯赏罚分明,你千万要勤勤恳恳的,尽力多攒些功劳,日后必不会被亏待!” 郭弘磊颔首答:“我明白。多谢大人指点。” 转眼,四月二十五,是姜玉姝的生辰。 去年的这一天,全家人正在北上途中,狼狈不堪。 今年安顿下来了,潘嬷嬷便张罗着庆祝庆祝。 既是屯田,犯人白天必须下地,无故不得告假。 一垄垄土豆苗迎风抖动,浇水c除草,忙活至晌午,田地里的人陆续回家用饭。 “咩~”羊群咩声叫唤,此起彼伏,其中多了六只羊羔。 翠梅心血来潮,捏着嗓子说:“咩咩,咩嘿嘿。”她定睛一看,乐不可支,嚷道:“快看呐,那一只小的回头了,好傻。” “没瞧见它咧嘴么?”小桃笑出两个梨涡,揶揄道:“那八成是在笑你傻。” 同伴们哄然大笑。 “才不是呢。”翠梅跑上前,欣然抱起小羊羔抚摸。 姜玉姝凑趣道:“你啊,天天揉搓个不停,仔细把羊毛摸秃了。” 众人又是一顿哄笑。郭弘哲也觉得新奇,时不时便挨近逗羊羔,自得其乐。 翠梅乐呵呵地抱了一段路,累得冒汗,才舍得松手。 刘冬孤零零一人,扛着锄头,不远不近地尾随,目光痴痴。 下一瞬,沿渠大道上突然传来马蹄声,激得所有人止步,忌惮悬起心,面面相觑。 郭弘磊得空探亲,恰巧赶上了妻子生辰,戎袍翻飞,策马喝道:“驾!” 彭长荣欢天喜地,老远便大喊:“小翠儿,我接你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同骑游春 姜玉姝一抬眸,登时笑上眉梢, 快步前行。 “荣哥?”翠梅松开羊羔, 惊喜交加, 飞奔相迎,紧张问:“你c你们今儿是探亲?还是办差?” “探亲!”彭长荣笑得见牙不见眼,迅速近前, 翻身下马。 翠梅跑近了, 脸颊红扑扑,“这趟回来能歇几天?” “后天回营。”彭长荣抬手,帮她扶了扶歪斜的帷帽。 “唉, 总是急匆匆的。”翠梅难免失望, 话锋一转,却道:“不过, 能歇两天, 也很不错了!” 郭弘磊按辔徐行,靠近并勒马,“吁!”他一跃而下。 “公子!” “您可算有空回来了。”潘嬷嬷笑得合不拢嘴, 高兴之余十分着急, 暗忖:老夫人委以重任, 趁这两天,我得赶快张罗圆房之礼, 尽早给老夫人一个答复! 郭弘哲兴高采烈, 仔细端详几眼, 笃定问:“二哥, 你的戎装和上回不一样了,对不对?” 林勤和彭长兴随后赶到,下马并顺势告知:“三公子好眼力,那胸口确实是添了两道穗纹。” “咱们公子得到将军赏识,上月已成为将军的亲兵了!” “是么?太好了!” “小的给您道喜。” “恭喜兄长荣升。”郭弘哲一本正经地作揖。 姜玉姝仰脸笑道:“恭喜恭喜。” 郭弘磊回以抱拳礼,拍了拍弟弟肩膀,朗声道:“途经里正家时,我瞧见了庄主簿,打招呼时顺便为你们告了半天假。虽说四月底了,但苍江一岸风光怡人,也可踏春。有谁想去的?” “我!”郭弘哲振臂应答。 “公子,小的也想去。”邹贵眼巴巴的,胡纲赶忙喊道:“还有我!” 姜玉姝笑盈盈,略一思索,提议道:“足有二三十里地呢,饿着肚子怎么游山玩水?咱们先回去弄点吃的,套上那辆小马车,想去的人就挤挤。” “行,依你说的办!”郭弘磊便上马,俯身伸手,“上来,我教你骑马。” 姜玉姝愣了愣,“好啊。”她伸出手,笑得眉眼弯弯,“仔细我把你拽下来——”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被拉上马,坐在前。 郭弘磊抖了抖缰绳,臂膀把妻子牢牢护进怀里,几乎是附耳,叹道:“你才多重?我若是被一个弱女子拽下马,颜面何存?” 低沉浑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背靠着的宽阔胸膛被戎装包裹,暖融融。姜玉姝不由自主一颤,耳朵发热,下意识想坐直了,可马一动弹,颠得人摇摇晃晃。 “缰绳握着,抓紧了。”郭弘磊塞给一截缰绳,扭头吩咐:“长兴,带阿哲一程,教教他骑术。” “是!”彭长兴爽快答应,“只要三公子不嫌弃。” 二嫂在场,郭弘哲自幼擅察言观色,极识趣,默默让开了。刚站定,正莫名惆怅时,突然听见兄长不忘安排自己,惆怅感瞬间烟消云散,颠颠儿跑向彭长兴,愉快答:“我怎敢嫌弃军中骁勇好汉?” “您过奖了。”彭长兴利索把病弱少年扶上马,两人一骑,他控缰,认真教导骑术。 潘嬷嬷年迈,不放心地喊:“唉哟,小心些,田间小路别跑得太快,千万要看着行人和村里的孩子。” 郭弘磊朗声答:“知道!” “嬷嬷放心,我可不敢快。”姜玉姝小心翼翼地抓着缰绳。 热闹笑谈声里,翠梅揪玩辫梢,羡慕望了望姜玉姝背影,盯着剽悍战马,咬唇不语。 彭长荣见状,兴头上二话不说,掐着她的腰轻而易举一提,眨眼间把娇小玲珑的姑娘抱上马! “啊c哎呀——”翠梅毫无防备,脱口尖叫。 姜玉姝吓一跳,急忙回头,“你俩干什么呢?” “长荣,牵稳了。”郭弘磊只扫了一眼,丝毫不担心。 “一定!”彭长荣乐呵呵,安慰道:“有我呢,怕什么?坐着别乱动。” 翠梅惊魂甫定,满脸羞红,嗔道:“你就不会先打个招呼么?吓死人了。” “嘿嘿嘿。”彭长荣便牵着马步行,两人小声倾谈。 四匹战马,还空着一匹。 林勤抚摸马脖子,心不在焉地与人闲聊,余光悄悄瞥向小桃。 “待会儿让他们几个去踏春,”潘嬷嬷干劲高昂,耳语安排道:“难得歇半天,咱们赶快布置喜房!老周,你翻翻黄历,看这两天吉不吉利。” “好,回去我就查!”虽说沦为流犯,但周延心里始终没把自己当农夫,一直以郭家二房管事自勉。他压着嗓子,庆幸道:“幸亏前阵子陆续把东西准备齐全了,回去该贴的贴c该铺的铺,应不难收拾。” 时隔半年,小桃渐渐想开了。她硬生生撇开不自在感,平静微笑,柔声说:“事不宜迟,快走吧。” “走!” 邹贵猴儿似的绕着战马打转,央求道:“这匹马真是威风凛凛!林哥,带我一程呗?”   “林哥,也带带我呗?”胡纲赔笑道。 林勤瞥见小桃跟随潘嬷嬷走了,暗自叹气。两人交情甚浅,他杵了半晌,终究没能鼓起勇气搭讪。 两个半大小厮玩心重,争相嚷道:“林哥,带我!” “我特别想骑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林勤上马,若无其事地说:“行了行了!你俩挨个骑,一人一半路。” “好嘞!”邹贵笑嘻嘻,灵活抢在胡纲之前,飞快爬上马。 郭家一行走远了。 刘冬扛着锄头,步伐沉重。 唉,她是有夫之妇。 刘冬黯然神伤,沮丧且心虚,唯恐郭弘磊发现什么。但他转念一想,自嘲暗忖:她丈夫家世显赫,一出生便是贵公子,如今虽然落魄了,但仍远比一般人强,气势威严,从未正眼打量过我。 其实,我只是偷偷看看她,从未犯下伤天害理之罪,无需害怕! 春光明媚,田野庄稼绿油油,生机盎然。 马蹄嘚嘚,轻快往家里赶。 “驾。”姜玉姝慢慢放开了胆子,全神贯注,试探着驱使马匹。 “驾!语气要坚定,你一犹豫,它也犹豫。”郭弘磊耐性十足,手把手地教授骑术。他环顾四周,审视田垄上的嫩苗,好奇问:“四周田里全是豆苗吧?” 豆苗?姜玉姝分神答:“对,一共三百七十五亩,土豆。” “何时才能收获?” “若无意外,应该是六月。” 郭弘磊颔首,由衷地赞叹:“真是难为你了。最初才两万斤粮种,一转眼,翻出这么多来了。” “其实产量还可以更高的。”姜玉姝迎着风,小声告知:“今春改变了一些种法,不知夏季时能收上来多少。假如产量低于去年,那可麻烦大了。县里恐怕失望透顶,甚至怪罪我们。” 郭弘磊宽慰道:“你尽心竭力,产量不可能不高反低。” “但愿如此!” 风和日丽,郭弘磊的脸被薄纱轻拂,有些痒,便摁住她的遮阳帷帽,“这兰草,可是你自个儿绣的?” “嗯。练练针黹,绣着玩儿的。”两人亲昵相拥,帷帽下,姜玉姝脸颊泛红。 郭弘磊屈指弹弹花纹,严肃问:“你似乎从未给我绣过什么,是吧?” “啊?这c这似乎是的。”姜玉姝一怔。她平日忙里忙外,少有闲暇,帷帽纱上的兰草,当初是羡慕小桃绣工精美,心血来潮地琢磨几天,便撂下了。 郭弘磊始终控着缰绳,状似随意地说:“长荣挺有福气的,手帕左一条右一条,花样繁多。” 他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姜玉姝即刻会意,不假思索道:“帕子倒不难绣,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做两条,如何?” “哦?那便有劳了,多谢。”郭弘磊彬彬有礼。 “你——”姜玉姝忍俊不禁,薄纱晃动。 郭弘磊浑身畅快,见前方道路平坦开阔,并无行人,喝道:“驾!” 骏马撒开四蹄,疾冲了一段。 “慢c慢点儿!”姜玉姝一惊,被冲劲儿带得狼狈后仰,摔进他怀里,彼此亲密无间。 郭弘磊莞尔,“慢腾腾的没意思,这样骑马才有趣。” 两刻钟后,郭家院门敞开。 午时天热,姜玉姝和翠梅登上小马车,拎着干粮和水囊。 邹贵和胡纲负责赶车,兴致勃勃。 郭弘磊与弟弟同骑,林勤等人单骑。 “快去早回,莫贪玩,天黑之前能赶回来吧?”潘嬷嬷絮絮叨叨。 郭弘磊点点头,温和问:“难得出游一趟,嬷嬷当真不去?” 我忙着呢,哪儿有空!潘嬷嬷连连摇头,笑眯眯,解释道:“趁着空闲,我想收拾收拾屋子。而且,我们一把年纪的人,老胳膊老腿儿,不爱游山玩水。” 姜玉姝想了想,意欲相邀,但探头一望小桃的神态,最终忍住了。 “算啦,小桃姐姐仍有些难为情。等哪天她彻底想开了,姑娘再邀她出游也不迟。”翠梅耳语道。 姜玉姝叹了口气,“那就由她待在家里吧。” 郭弘磊告别奶娘后,率先打马前行,俩半大车夫忙跟随,数人一同去江岸踏春。 目送半晌,潘嬷嬷风风火火,使劲一拍手,催促道:“快,收拾喜房了!” 周延关上院门,有条不紊道:“按照事先的安排,贴‘囍’字儿c换上红帐幔c摆香烛等等。” 潘嬷嬷疾步走向正房,感慨道:“唉,自从世子被赐死以来,公子愈发老成持重了,平日少言寡语,鲜见他开怀大笑。天黑之前,咱们把喜房布置妥当,公子看见了,肯定高兴!” 此时此刻·都城姜府 “不嫁!不嫁!” “我死也不嫁给姓裴的!”姜玉姗脂粉未施,脸色惨白,扑在床上痛哭失声。 许氏万分心疼,搂着女儿哄道:“别慌,别哭了,娘不会让你嫁给文沣的。” “父亲简直老糊涂了,他居然叫我替姐姐嫁给裴锐?”姜玉姗委屈至极,发狠地撕扯床帐,“新科进士有什么了不起的?本姑娘不稀罕!” 许氏皱眉说:“唉,其实文沣人不错,才华也出众,可惜门第差些。” “即便门当户对,女儿也不敢嫁。”姜玉姗惴惴不安,畏惧道:“您是继室,本就不受裴家待见,何况姐c姐姐她——如果我嫁去裴家,一准儿没好日子过。娘,娘,快救救女儿。” 许氏焦头烂额,一时忍不住,埋怨道:“你父亲确实老糊涂了!我说商量商量,他却一意孤行,像个疯子,竟把你的庚帖送去了裴家。” “什么?”姜玉姗惧怒攻心,呆了呆,猛地跳下床往外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圆房之礼 姜玉姗泪痕满面,双目红肿, 脸庞扭曲, 赤足往外跑, 哆嗦喊:“天呐,父亲为什么要把我的庚帖送去裴家?他太过分了,简直故意把我往火坑里推!” “玉姗, 站住!” “唉, 你这孩子,光着脚上哪儿去?快回来。”许氏一时不慎说漏嘴,暗自懊悔, 急忙拽住女儿, 硬往回拖,安抚道:“冷静些, 别慌慌张张的。咳, 庚帖送去便送去了,娘不赞同,亲事就成不了。” “真的么?娘, 您真能说服我爹?”姜玉姗惊惶无措。 许氏心里没底, 面色却镇定, 哄道:“当然!娘这辈子就一个女儿,怎舍得你下嫁裴家吃苦?切勿跑去找你父亲哭诉委屈, 那个老顽固, 一贯注重规矩礼仪, 你若大吵大闹, 势必挨骂,讨不了好的。” “那到底该怎么办?我c我死也不想嫁给裴锐。”姜玉姗跌坐绣墩,瑟瑟发抖,抬手捂着脸,十指尖尖蔻丹红,腕间玉镯润泽流光,伤心哭道:“自从姐姐被流放西苍以来,父亲对我越来越不满了,百般挑剔,动辄责骂,甚至逼我跳火坑娘,您说,那件事,他是不是全知道了?” 丈夫心知肚明,许氏也心知肚明,但夫妻俩只在私底下争执,从未搬上台面。她张了张嘴,心里一阵阵发虚,故作冷静答:“即使知道了,又如何?我为姜家生了两儿一女,辛辛苦苦半辈子,纵没功劳也有苦劳。而你是他的亲生女儿,自古‘虎毒不食子’,世上哪儿有父亲认真憎恨女儿的?” “可他硬逼我嫁给裴锐,究竟是什么意思嘛。”姜玉姗噘嘴,忿忿捶桌,旋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昏厥。 许氏怜爱搂住女儿,安慰道:“姗儿,别哭了,仔细哭肿了眼睛。无论如何,娘一定设法说服那个老顽固!” 晌午时分 园中花木扶疏,鹅卵石甬路曲折通向书房,清幽雅致。 许氏体态丰腴,珠围翠绕,心事重重,步履匆匆。 丫鬟仆妇簇拥主母,有的端着茶盘,有的提着食盒。 书房内,姜世森宽袍缓袖,颔下蓄一缕长须,正低头看信。 虚掩的门忽被叩响,许氏略扬声,“大人?” “何事?”姜世森专注于长女的来信,头也不抬。 许氏推门进入,亲手提着食盒,贤惠道:“歇会儿,该用午饭了。天热,我特地叫人做了几样清粥小菜,尝尝?” “搁着,等我忙完了的。”姜世森语带笑意,聚精会神,逐字逐句地细看信。 许氏亲自摆放食物,斜睨丈夫几眼,了然问:“西苍又来信了?” “唔,弘磊的。”姜世森看毕,扬了扬信笺,严肃问:“姜苁!你可听说过?” 许氏蹙眉,纳闷问:“姜苁是哪位?妾身孤陋寡闻,从未听说。” “哈哈哈~”姜世森愉快大笑,自豪极了,正色告知:“姜苁不是人,而是一味有止血奇效的药材!它是被玉姝发现的,故命名为‘姜苁’。” 许氏呆了呆,“哦?玉姝发现的?” “没错!”坐得久了,姜世森起身活动筋骨,负手踱步,唏嘘道:“寻常人等百年后,仅剩一尊灵牌副骸骨,除子孙之外,再无旁人提起。但有了‘姜苁’之说,就大大不同了,哪怕流传千年,世人仍会记得此良药与姜氏相关!”他立在窗前,慈爱慨叹: “玉姝此举,可谓是光宗耀祖了。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这般替娘家争光,不错,真不错。” 许氏不以为意,但碍于有求而来,故作欢欣状,附和道:“确实难为她了!”顿了顿,她顺势问:“算算日子,文沣应该早已赶到西苍上任了,玉姝信里怎么说?” “说什么?”姜世森瞥视继妻神态,板起脸,淡淡道:“文沣新官上任,玉姝勤恳屯田,两个孩子各自忙碌,根本没见过面。” 许氏按捺着焦急,凑近叹了口气,“文沣那孩子,实在是任性固执,谁劝都不听,费尽心思谋去了西苍。唉,不知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姜世森踱了几步落座,埋头收拾信笺,“刚上任,十分操劳。” 许氏抿抿唇,赔着小心问:“大人当真想把玉姗许配给他么?” “儿女的亲事,岂有戏言?”姜世森拉下脸,隐忍着不耐烦,语重心长地说:“文沣毛遂自荐,甘愿前往苦寒边塞为国效力,得陛下赞赏,并被钦点为西苍同知,一入仕途便是从六品。堂堂青年才俊,哪一点配不上玉姗?” 许氏柳眉紧皱,急切答:“大人误会了,我并非嫌弃文沣,相反,明明是他嫌弃玉姗!”掌上明珠遭嫌弃,她气不打一处来,不悦道:“你刚把女儿的庚帖送过去,裴家立刻便送还;你竟又把庚帖送过去,裴家索性置之不理了。这c这叫什么呀?他们未免太失礼了。” 姜世森靠着椅子,面无表情,反驳道:“凡事有因才有果。文沣恼怒的缘故,你比谁都清楚。当时那孩子正在气头上,愤然抢了庚帖送还,但岳父岳母绝不会任由他胡闹的。耐心等候答复吧。” 岳父岳母? 哼,裴婉儿死了十几年,你至今对她的爹娘恭敬有加,对我的父母却愈发冷淡阴魂不散的原配! 许氏郁懑半辈子,一直遗憾于自己是继室。她咬咬牙,深吸口气,捏紧丝帕,忧愁提醒道:“大人,玉姗已经十六岁了,女孩儿花期短,耗不起的。裴家究竟什么意思?若赞同,两家便商议亲事,否则就尽早给个答复,拖着像什么话?” “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不必操心。”姜世森喝了口茶。 许氏顿时急了,忍无可忍,憋屈道:“世上谁家是这样嫁女儿的?低声下气,再三再四地求着c上赶着——” “呯”一声,姜世森使劲一掼茶盏,严厉质问:“事到如今,还不是全怪你?哼,你干下的‘好事’,令我无颜面对岳父岳母,更令朝中同僚背地里讥笑我!” 许氏曾挨过耳光,一见丈夫发怒,便下意识瑟缩后退,“讥c讥笑什么?” 姜世森黑着脸,怒火中烧,咬牙答:“攀附靖阳侯府,卖女求荣;侯府倒霉,偷鸡不成蚀把米;两个女儿争丈夫,教导无方——我为官一向兢兢业业,却因你自私妄为,名誉扫地,沦为笑柄!” “小人乱嚼舌根,别理睬。”许氏狼狈垂首,眼神躲闪。 姜世森霍然起立,威严不容置喙,冷冷道:“总之,玉姗的亲事,由我做主。我说了等答复,你等着就行了。”语毕,他拂袖离去,烦闷得吃不下午饭。 “万一裴家拖到明年c后年c三年五载,咱们也等着吗?”许氏气急败坏,险些破口大骂。 姜世森止步,平静答:“姜家愧对裴家。当初玉姝名节被毁,我不能勉强裴家包容收留她,为表歉意,现只能把玉姗许配给文沣。试一试,好歹挽回些名声。” “况且,岳父待我恩重如山,既是恩师又是义父,我必须给他老人家一个交代。” “你c你——”许氏杏眼圆睁,气得直喘,颤声怒问:“你疯啦?居然拿亲生女儿赔罪?” 姜世森没接腔,迈出门槛,头也不回地走了。 父亲与继母争执不休,姜玉姝全不知情。 春光明媚,暖风熏得游人醉,几人有说有笑,赶路大半个时辰,抵达江岸。 苍江水滔滔,奔腾流向东南,陡峭险滩处水声轰隆隆,水花四溅,溅起茫茫水雾。江风沁凉,人站久些,浑身便沾满水雾,鬓发湿润。 “吁!” “哈哈,到喽!”邹贵跳下马车,与胡纲一道,把马栓在树荫里。 翠梅先下车,转身搀了姜玉姝一把,两人迫不及待往江边跑。 “哎呀,好凉爽!”翠梅连蹦带跳,兴奋张望四周。 江岸草木葱郁,平缓起伏的缓坡上,姹紫嫣红的野花竞相绽放,争奇斗艳,赏心悦目,美不胜收。 姜玉姝微提裙摆走向缓坡,衣裙秀发迎风飘动,风声水声里大声赞叹:“想来这就是人间仙境了!” 胡纲和邹贵兴冲冲,你拉我c我拽你,躺在花草堆里打了几个滚,飞奔搀扶病弱之人。 “不错,好一所天然花园,世上再巧手的工匠也造不出来!”郭弘哲赞不绝口,尾随爬上缓坡,兴致勃勃道:“我挖几株好看的,带回去栽种。” “好主意!” “难得来一趟,多弄些花瓣,让小桃姐姐做成糕点,她厨艺好。” 郭弘磊与妻子并肩,闻言摇摇头,提醒道:“观赏可以,别乱吃,仔细有毒。” 姜玉姝赞同地颔首。 须臾,两人登上坡顶,心旷神怡,对视一笑。 江风强劲,刮得她戴不稳帷帽,索性摘下拎着,悠然欣赏江岸风光,感慨道:“忙中幸得半日闲,如此美景,真叫人过目难忘,咱们太有眼福了。” 郭弘磊袍角翻飞,弯腰折了一朵茜色花蕾,递给妻子。 姜玉姝欣然接过,“多谢。” “慢些,小心脚下,这一片地面并不平坦。”郭弘磊自然而然地搀护着人。 “嗯。” 游玩许久,姜玉姝累了,站在花荫下歇息,极目远眺对岸,关切问:“最近战况如何?还顺利吗?” “一时半刻无法收复失地。”郭弘磊眺望对岸,抬手一指,低声道:“陛下有旨,命令西苍众将士今年内必须收回庸州,否则上上下下都得挨罚。” 姜玉姝沉思半晌,缓缓道:“北犰世代以游牧为生,不仅缺乏粮草支援,而且部族首领众多c难以齐心协力,撑不了太久的。自古邪不胜正,早晚有一天,庸州仍归大乾。” 郭弘磊豪气陡生,昂首道:“这是必然!” 直到日色偏西,一行人才意犹未尽地往回赶。 待抵达院门,天已将黑。 “公子回来了!” “往左,往左一些。”周延仰头,正盯着人挂红灯笼。 郭弘磊风尘仆仆,一踏进堂屋便愣住了,诧异扫视墙上的大红“囍”字与案上的红蜡烛等物,疑惑问:“这是做什么?” 姜玉姝看了潘嬷嬷一眼,瞬间会意,尚未吭声,小桃便耳语说:“少夫人,快请沐浴更衣。”语毕,她和周延妻便挽着人走了。 “公子,大喜啊!”潘嬷嬷春风满面,疾步递上王氏亲笔信,笑着说:“这是老夫人的意思,您一看便明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两情相悦 “其实,这封信是老夫人去年腊月底寄来的, 本应该尽早告知, 无奈公子军务繁忙, 元宵那天又来去匆匆,叫我找不到机会开口。”潘嬷嬷笑容可掬,催促道:“快看看呐。” 郭弘磊一头雾水, 依言抽出信笺并展开, 一目十行地扫视,顷刻间明白了! “这”他捏着信,屏住呼吸睁大眼睛, 热血直冲脑门, 不由自主飞快扭头,定睛一望: 裙摆一飘又一飘, 姜玉姝垂首, 被小桃c翠梅和周延妻簇拥着,轻盈拐了个弯,走进东屋, 旋即门紧闭。 “这c这——”郭弘磊抖了抖信, 俊脸发红, 怔怔目送妻子背影远去,霎时语塞。 须臾, 高大俊朗的年轻人一把展开信, 仔仔细细看了三遍, 原地杵着, 竟不知所措了。 潘嬷嬷见状,拍掌笑起来,愉快道:“哎哟,瞧咱们公子高兴的,都说不出话喽!” “哈哈哈~” “嘿嘿嘿,恭喜公子。” “小的给您道喜了。” 亲信们善意哄笑,七嘴八舌,纷纷躬身道喜,热热闹闹。 郭弘磊如梦初醒,被奶娘打趣得十分尴尬,极力绷着泛红的脸,默默把信递还原主。 潘嬷嬷收好信,郑重其事地说: “这可是老夫人的意思,必须照办!” “唔,知道。我明白了。”郭弘磊腰背笔挺。 潘嬷嬷暗自叹息,抬手指了指四周,无奈道:“山居多有不便,竭尽全力也只能置办成这样,甚简陋,委屈公子和少夫人了。” 郭弘磊清了清嗓子,严肃道:“今时不同往日,能布置成这样已属不易。辛苦你们了。” “嗳,不辛苦,只要公子满意!”潘嬷嬷背对众人,小心翼翼地把香炉挪正了些。 周延汗淋漓奔近,提醒道:“赶着时辰行礼,请您尽快沐浴更衣。” “水早已备下了。公子,请!” 郭弘磊定定神,昂首阔步,顺势离开堂屋,回房沐浴更衣。 潘嬷嬷瞥了几眼,忍俊不禁,乐呵呵道:“瞧,他脸红了,不好意思了。” “你老也真是的,明知二哥不好意思,还打趣他。”郭弘哲话锋一转,小声说:“不过,倒是难得见二哥脸红的模样,怪有趣的。” 几人不约而同颔首,压着嗓子,笑成一团。 潘嬷嬷叹了口气,有感而发,絮絮叨叨地说:“侯爷在世时,望子成才心切,管得忒严,生怕二公子沉迷女色,屋里甚至不给放丫鬟,等到终于松口时,府里却出事了。要不然,他今日也不至于这般不好意思。” “父亲对二哥心怀厚望,管他管得最严。”郭弘哲喝了口水,吃糕充饥,庆幸道:“如今看来,多亏了父亲严加管教,家里才有顶梁柱,否则眼前的日子就更难熬了。” “唉,这倒也是。” 周延抬袖擦汗,忙前忙后,一迭声地嘱咐: “炭盆搁在桌右侧!” “蒲团呢?蒲团拿两个来,待会儿要用。” “香烛先摆好,行礼前一刻钟再点燃。” 十几个人跑来跑去,手提肩扛,细致布置一切。 自从搬进这院子,姜玉姝一直住正房东屋。 原本素净的卧房,只半天便焕然一新,处处皆是大红色:红被c红枕套c红帐c红幔c红囍字等等喜气洋洋。 另外,屋里多了几口箱笼和一副桌椅,装着郭弘磊的衣服和杂物,今后小夫妻将同住。 至于西屋,自是归郭弘哲了。 此刻,姜玉姝沐浴后对镜端坐,用帕子绞干湿发丝。 喜庆之日,为便于梳妆,烛台上六根蜡烛,照得铜镜锃亮。 “来,都搭把手,擦干了头发好梳妆!”周延妻把干帕子塞给同伴,自己也拎着一条,麻利帮忙。 “哎!”翠梅和小桃也上前,三人六手,硬挤得秀发主人缩手。 姜玉姝心如擂鼓,鼓声时高时低c时快时慢c“咚咚咚”c“嘭嘭嘭”毫无章法地一通乱敲,心差点儿蹦出嗓子眼,震得人慌乱无措。 无需胭脂,她早已脸红耳赤。 片刻后,周延妻撂下帕子,凑近端详半晌。她先拿起脂粉,而后拿起仅有的几样簪钗,一边琢磨妆容,一边羡慕赞道:“少夫人天生肤白,气色又好,无需打扮也动人,稍微打扮打扮,就更美了!” 圆房本是夫妻之间的事,却被当成节日一般热闹庆祝,兴师动众。 姜玉姝脸发烫,脸绯红。她尴尬极了,羞窘得无以复加,轻声说:“妆容淡些吧?太浓了不好清洗。” “行!”周延妻爽快答应,“我也是这么想的,略微涂些脂粉,然后梳头。不过,梳个什么髻呢?” 翠梅不假思索,探头答:“飞仙髻最好看!” “好看是好看,可惜眼下缺首饰。”小桃想了想,提议道:“不如梳个云髻,怎么样?” 周延妻意欲赞同,却恭谨问:“您觉得好不好?” 姜玉姝正止不住地胡思乱想,哪里顾得上发髻?她心不在焉,点头答:“好,挺好的。” 于是,头发干了大半后,三个同伴便帮着梳发髻。周延妻与翠梅愉快谈笑,小桃生性话少,但始终笑眯眯,偶尔附和两句。 姜玉姝绞紧手指,神游天外良久,直到被饥饿拽回神智——天天早起,上午巡查庄稼,下午游山玩水,精疲力倦,饥肠辘辘。 “咳。”她动了动,试探着问:“好饿啊,如果我先吃点儿东西,会不会耽误吉时?” 潘嬷嬷恰巧赶到,忍笑答:“放心,赶得上!我就知道,你们去江边玩了一下午,回来肯定饿,晚饭早已做好了。”她接过梳子,吩咐道:“今儿是少夫人生辰,小桃,快去把面端来。” “哎。”小桃点点头,顺从赶去厨房,神态如常。她曾以为自己会特别难受,但时过境迁,居然真的释怀了。毕竟只是一厢情愿,从未得到回应,伤心沮丧一阵子便撇开了,绝口不提,唯恐被知情者议论讥讽。她怕臊,更怕丢人。 姜玉姝深吸口气,迫使自己冷静。她对着铜镜,指尖挑了一点胭脂膏子,以水化开,轻而薄地涂在脸上,眸光水亮,灵动有神。 须臾,小桃去而复返,放下托盘告知:“周管事让快些呢,千万别耽误吉时。” “哦,好,好的,我一定快些!”姜玉姝吓一跳,登时手忙脚乱,莫名心慌,极度紧张,生怕耽误了时辰。 事实上,去年与新郎拜堂成亲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姜姑娘。 但今天的圆房之礼,是她! 姜玉姝被几个同伴围着c催着c梳妆打扮c穿喜袍戴盖头规规矩矩,潘嬷嬷说什么便答应什么,像世上所有的新娘子,羞怯忐忑。 当红盖头覆下时,她心思一动,蓦地恍然大悟,暗忖: 今天是我出嫁,认认真真地办礼,嫁给他。 死而复生的当天,我们相识,相处一年多,彼此了解,志趣相投,故决定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妻。 即日起,我真正地成亲了! 不久,吉时到。 周延任司仪,潘嬷嬷当喜婆。 “吉时到!”周延换上干净衣衫,肃穆立在旁边,主持拜礼。 盖头遮得严实,十分闷热,姜玉姝被搀扶着,紧张得简直头晕脑胀,稀里糊涂。她抬手,使劲摁着乱蹦的心,与郭弘磊一齐,反复地拜c跪待彻底回神时,人已经在喜房里坐着了。 “好生歇着,啊!”潘嬷嬷临走前,悄悄塞给郭弘磊一方雪白帕子,后者一愣,仓促收好。 “吱嘎”一声,门紧闭,喜房里只剩夫妻二人。 姜玉姝坐在榻沿,闷热得冒汗。 郭弘磊站定,忍不住先望了望房梁,而后才走向妻子,弯着腰,伸出双手揭了盖头—— 他目若朗星,细细端详雪肤花貌,讶异问:“你怎么满头汗?” 姜玉姝抬手一指红盖头,“布料太厚实了,闷的。” “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这圆房之礼,与拜堂成亲差不多。”郭弘磊目不转睛,用盖头布帮她擦汗。 我脸上唇上有胭脂呢,万一晕开,岂不滑稽? 思及此,姜玉姝急忙别开脸,起身说:“粘乎乎的,我洗洗脸。” “去吧。”郭弘磊把红盖头放在桌上,渐渐也觉得闷热。 水声哗啦作响,姜玉姝挽起袖子,洗去脂粉,长长吁了口气。 她擦脸擦手,转身一看,见对方皱眉盯着房梁,便好奇问:“看什么呢?” 郭弘磊叹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指着房梁,唏嘘答:“咱们成亲那天,刚拜完堂,大哥就被刑部抓走了,我回房想换下喜袍去打探消息,叫门却迟迟无人答应,我觉得奇怪,踹门一看,你竟支开下人c试图悬梁自尽!” “咳,这c这个”姜玉姝攥着帕子,措手不及,无言以对。 郭弘磊目光深邃,凝重告知:“我救下你后,一探,气息没了c脉息也没了,实在是可怕。幸亏大夫妙手回春,否则,你早已丧命了。” 其实,没有“否则”,姜姑娘不幸当场丧命了。 大夫妙手回春,救的是我。 姜玉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郭弘磊郑重其事,缓缓问:“时隔一年,不知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姜玉姝一个激灵,脱口答:“我绝不会寻死!” “这就好。”郭弘磊松了口气,靠近捧着她的脸,严肃说:“我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万事都可以商量,切莫再赌气闹自尽。” 姜玉姝屏息答:“嗯。” 夫妻对视,眼神交缠,两情相悦,彼此信任。 下一瞬,房门突然被叩响,潘嬷嬷无可奈何地告知:“公子,庄主簿纳凉路过,瞧见‘囍’字红灯笼,我们不便实话相告,便谎称是您的生辰,他一听,非得当面道贺。” 郭弘磊定定神,朗声答:“无妨,我这就去见一见!”他松开手,叮嘱道:“你歇会儿,我去去就回。” “嗯。”姜玉姝目送对方带上门,步伐轻快,对镜卸簪钗。 与此同时·赫钦县衙 后衙其中一间厢房内,烛光明亮。 桌上堆着几大摞档册,裴文沣伏案疾书,忙得不可开交,废寝忘食,眼下泛青黑。 “公子,”亲信小厮蔡春快步近前,奉上几封信,禀道:“都中又来信了。” “哦?”裴文沣头也不抬,平静问:“谁的?” 蔡春翻看信封,逐一告知:“老夫人c夫人c大人c姜大人。”他一顿,小心翼翼地说:“还有姜夫人的。” “啪”声一响! 裴文沣脸色突变,重重把笔拍在桌上,冷冷道:“许氏那毒妇,居然还有脸来信?快念来听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春风春雨 “念c念信?”小厮吃了一惊。 裴文沣面沉如水,右掌覆着方才被拍在桌上的笔, 黑色墨点凌乱四溅, 险些脏污了档册, 沉声答:“念吧。我实在不想亲眼看毒妇的笔迹。” “是。”蔡春本是书童,渐渐成为心腹,识文断字。他听命行事, 托着信笺清了清嗓子, 硬着头皮念道:“咳,文沣贤侄——” “行了!” 裴文沣瞬间忍无可忍,抬手阻止小厮, 头疼靠着椅子, 揉捏眉心,冷笑道:“好一个阴险毒辣的继母, 简直厚颜无耻。她叫谁‘贤侄’呢?” 蔡春明白几人之间的嫌隙与仇恨, 附和着宽慰道:“对,厚颜无耻!那等自私卑鄙的妇人,根本不值得公子动气。” “玉姝一定是被许氏陷害了, 毋庸置疑。”裴文沣喝了口茶, 荼白袍袖轻摆, 领口袖口镶着竹青银纹滚边,凤目狭长, 面如冠玉, 俊逸文雅。 须臾, 他吩咐道:“罢了, 不必照着念,你先看一遍,然后挑要紧的说。” “是。”蔡春会意,谨慎审视半晌,禀道:“公子,假如小的没会错意,姜夫人c许氏特地来信,全是为了您和姜二姑娘的亲事。字里行间,她暗示亲生女儿‘娇惯不懂事’c‘估计与您志趣不和’。说白了,她分明不赞同这桩亲事!” 裴文沣心知肚明,漠然道:“她做下缺德事,心虚了,不敢把亲生女儿交给裴家。” “嘁~”蔡春一声嗤笑,嘟囔说:“娶妻当娶贤。俗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谁乐意求娶她的女儿?她倒想得美!” 裴文沣面无表情,狭长凤目里闪寒光,语调平平地说:“婚姻之事,自古讲究遵从父母之命c媒妁之言,许氏好歹活了一大把年纪,却竟然不懂这个道理,真稀奇。她不该拐弯抹角地提醒我,而应该双方长辈商议。” “我做不了自己亲事的主,无法答复,你把信收拾好,转寄回都城。” “寄给谁?”蔡春眼睛一亮。 裴文沣淡淡答:“姑父。” “好主意!”蔡春顿时大乐,愉快道:“请姜大人管束继室,以免她频频打扰您的清静。” 新官上任,裴文沣忙碌不堪,却不得不抽空处理来信。他打起精神,伸手道:“我瞧瞧家书。” 蔡春躬身奉上信。 裴文沣一一拆开,粗略扫视后便撂在桌上,脸色愈发阴沉沉。 “府里一切还好吧?”蔡春麻利擦拭方才溅出的墨迹。 裴文沣再次靠着椅子,懊恼答:“长辈身体硬朗,信上仍是劝我答应改娶二表妹。” “仍未改主意啊?”蔡春愁眉苦脸,脱口道:“娶姜二姑娘,不太妥吧?姐姐妹妹都定了亲,最终却互换夫婿,传出去岂不惹人嘲——”他匆匆打住,讪讪赔笑。 长辈固执,裴文沣倍感无奈,叹道:“众所周知,朝中有人好做官。姑父是祖父的得意弟子,官至工部侍郎,祖父深信女婿会尽力提携内侄,为了仕途着想,才叫我娶二表妹。” “老太爷的确是为了公子好。”蔡春剪了剪灯芯,烛光摇晃。 裴文沣倏然坐直了,出神地盯着烛火,缓缓道:“这些年来,姑父十分关照我,慷慨慈爱。我并非忘恩负义之徒,一直心怀感激,发奋用功,原本商定无论中第与否,今年按吉日迎娶玉姝。”顿了顿,他难掩愤怒,颤声说:“但万万没料到,姝妹妹居然遭继母陷害c被迫仓促嫁给了别人!而且,众长辈联手隐瞒,殿试放榜后才告诉我,那时玉姝已经被流放了!我c我——” 他僵坐着,胸膛剧烈起伏,咬牙切齿。 “消消气,快消消气。”蔡春暗中怜悯,挠头说:“老太爷怕小的几个说漏嘴,一并瞒着。其实,他们也是为了您好,寒窗苦读十年,科举不容分心。假如您考前知情,势必大怒,就不能全力以赴了,妨碍前程。” 裴文沣直勾勾盯着烛火,凤目幽深,一阵阵地烦躁,疲惫道:“玉姝出事,我相信姑父事先并不知情,事发后,他多次致歉,我和家中长辈一样,都不怪他。”话锋一转,他昂首道:“但许氏太做孽,罪魁祸首,心如蛇蝎,我绝不答应娶她的亲生女儿!” “万一c万一两家长辈非要结亲呢?” 裴文沣掸掸袍袖,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蘸了蘸墨,继续写公文,冷冷答:“父母之命不可违,倘若非逼着我娶,娶便娶了,到时可别怪我冷落二表妹。” “她咎由自取,活该!”蔡春心知公子憎恨许氏母女,直言不讳。 裴文沣深恶痛绝,“哼,亲母女之间,玉姗不可能一无所知,她够狠心的,诬害姐姐替自己跳火坑,她不仅全身而退,还亲口指责姐姐横刀夺爱。那副寡廉鲜耻的嘴脸,像足了许氏。” “唉,亲戚的家务事,咱们能怎么办?没辙。” 裴文沣奋笔疾书半页,喟然长叹,使劲揉捏眉心,沉痛道:“玉姝天生胆小,秉性柔弱,自幼受了委屈只会哭,毫无自保之力,突遭变故,我至今不敢认真设想她究竟吃了多少苦,恐怕已经哭干了眼泪c哭坏了眼睛万幸,她仍活着,正在月湖镇等着我相救。” 蔡春一惊,忙问:“莫非表姑娘来信了?她求公子什么了?” “何需言明?姝妹妹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了,她遇事便六神无主,肯定焦急盼着我解救。”裴文沣坚信不疑,心急如焚,喃喃道:“等忙过了这阵子,我就设法去月湖镇找她。” “公子,”蔡春忧心忡忡,提醒道:“您别忘了,表姑娘如今是有夫之妇——” 裴文沣勃然大怒,“住口!”他目光如炬,喝道:“下去。” “是。”蔡春束手无策,不安地退下,心想:难道公子想抢回表姑娘?夺人之妻?麻烦,忒麻烦。 夜未深,红烛静静燃烧。 姜玉姝卸下簪钗后,彻底洗净了脂粉,皮肤不再粘乎乎的,舒坦多了。 一整天忙忙碌碌,因着踏春游玩,午间未小憩,精疲力倦,甚劳累。 在姜玉姝心目中,今日名为圆房之礼,实为成亲之礼,礼成后,激动紧张感逐渐消退,浓浓困倦之意翻涌。 她掩嘴打了个哈欠,屋里踱了两圈,实在困极了,忍不住踱至榻前,和衣而卧。 原打算闭目养神c解解乏,谁知闭着闭着,竟迅速入眠了。 不久,郭弘磊应酬完庄主簿,快步返回。 “吱嘎”推开门后,屋里静悄悄,令他莫名悬起心,又先抬头望了望房梁—— 当然,梁上什么也没有! 他摇头苦笑,自嘲想:果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 人呢? 郭弘磊关上门,大踏步绕过纱屏风,却见妻子和衣而睡c沉沉酣眠,睡态娴静。 “你——”郭弘磊弯腰凝视,哑然失笑。 人之常情,此刻他毫无倦意,精神十足,本欲唤醒,可见对方睡得十分香甜,便不忍心惊醒。 良久,郭弘磊俯身,轻吻妻子额头,无奈暗忖:她劳累一整天,精神不济,今晚算了,来日方长。 于是,他放下红帐幔,脱了外袍并抖开被子,轻轻盖住彼此。 小夫妻同床共枕,一个喜服未脱,另一个穿着素白寝衣,两人盖着绣鸳鸯和石榴的被子,亲昵依偎。 按例,花烛是不能吹灭的,任由它们燃烧。 纱屏与帐幔挡住了烛光,榻间昏暗,郭弘磊闻到一股淡淡幽香,扑鼻袭来,香气一路往下c往下,仿佛钻进了心里他克制仰躺,闷热且燥热,却因规矩礼仪深刻入骨,脸皮薄,做不出孟浪闹醒她的事,只能默默隐忍。 夜渐深,万籁俱寂。 姜玉姝安稳而眠,原本可以黑甜一觉到天亮。 岂料,后半夜突然狂风大作,旋即暴雨倾盆,豆大雨滴织成帘,“哗啦啦”笼罩山村,“叮叮咚咚”敲打瓦片。 “嗯?”姜玉姝被吵醒,呓语翻了个身,贴近一具强壮的温暖躯体。她迷迷糊糊,蜷卧压住一条坚实臂膀,硌得微疼,在嘈杂风雨声里呆了呆,猛地拍额头,一咕噜坐起来。 郭弘磊警觉,雨滴一击瓦便清醒。他跟着坐起,俯视问:“下雨了。吵醒你了?” “你c咳咳,”姜玉姝口渴,清了清嗓子,仰脸尴尬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郭弘磊语带笑意,挑眉答:“早就回来了,现在已经是后半夜。” 姜玉姝定定神,掀帐下榻,小声解释道:“抱歉,一不小心睡着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狂风大雨,屋顶瓦片一通乱响。郭弘磊根本听不清,纳闷下榻,扬声问:“你说什么?” 姜玉姝也听不清,答非所问,“我口渴,喝水呢。你渴不渴?” “有点儿。”郭弘磊靠近,其实并不渴,却欣然接过水,一饮而尽。他把茶杯搁在桌上,转身一望: 花烛尚未燃尽,烛光闪闪。 姜玉姝站在屏风旁,细白十指攥着喜服衣带,犹豫不决。 入寝时本该脱了外袍,穿着既不舒坦,又显得奇怪,可房里多了他怎么办? 对视片刻,郭弘磊眼看着她脸泛红,缓步踱近,低声道:“我帮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孟夏之夜 三更半夜,大雨倾盆, 风从窗隙里钻入, 扑得烛光轻快摇曳。 姜玉姝站在纱屏旁, 眼看着他走向自己,紧张捏着衣带。 郭弘磊言出必行,靠近了便伸手, 动作生疏笨拙, 慢慢帮她解带宽衣。 少顷,绣花喜服被脱下,随手挂在屏架上。 乍然脱了袍子, 姜玉姝仅穿单薄里衣, 红着脸垂首,不由自主地环抱手臂。 “冷吗?”郭弘磊左臂搂住她, 右手为其整理睡得凌乱的发丝。 发丝拂过, 肌肤麻痒。姜玉姝腰间横着一条强壮臂膀,温暖坚实。她心如擂鼓,摇头答:“冷c嗯, 不冷。” 郭弘磊莞尔, “究竟是冷还是不冷?睡迷糊了?” “不, 不冷。”姜玉姝深吸口气,极力镇定。 捋顺发丝后, 郭弘磊等了半晌, 忍不住捏起对方下巴, “怎么总低着头?” 姜玉姝被迫仰脸, 吓一跳,尴尬之下脱口答:“你听,当啷响,窗是不是没关好?” “那是风雨声。”四目对视,郭弘磊望进一双翦水秋瞳里,黑白分明,潋滟清澈,水盈盈含羞带怯,烛光照下楚楚动人。他缓缓弯腰,额头贴着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织。 霎时,姜玉姝心乱跳,屏住呼吸别开脸,下意识后仰—— “别动。”郭弘磊眼疾手快,右掌一把握住她后颈。 姜玉姝察觉横在自己腰间的臂膀陡然收紧,勒得人生疼,后颈也被掌握,当即蹙眉闷哼:“嗯” 娇弱闷哼声入耳,刹那间,郭弘磊一阵阵燥热,腹内仿佛燃起熊熊烈火,烧得他再也无法克制! 他猛地收紧双臂,唇落下,莽撞急切,依次亲吻她光洁额头c挺翘鼻尖c白皙脸颊最终双唇相贴。 姜玉姝脑海里一片空白,纤长睫毛颤抖,呼吸急促。 郭弘磊试探着轻轻摩挲,唇交错时,异样悸动感疯狂翻涌。他目光一暗,旋即本能地噙住香软唇瓣,没轻没重,啃咬/舔吻。 “唔!”姜玉姝一连挨了几下咬,吃痛挣扎,却丝毫动弹不得,“等c等会儿——”她刚张嘴,却被破开唇齿,舌慌乱躲避,最终躲闪不及,唇舌交缠。 等?这种时候? 估计柳下惠也做不到。 郭弘磊鼻息粗重,用力把人揉进怀里,轻而易举制住她一切挣扎,强悍霸道。 须臾,姜玉姝被逼得喘不上气,脸绯红,明眸水亮。她呼吸受窒,头晕目眩,双手胡乱推拒,情急之下甚至使劲掐他c拧他,言语含糊不清。 郭弘磊浑身绷紧,好半晌才艰难松手,借着烛光,深深凝视被自己弄得红肿润泽的朱唇。 “你还笑?”姜玉姝脸红耳赤,屈指抚摸下唇,忐忑想:又麻又疼,该不会被咬破了吧?明早怎么出门见人? 郭弘磊剑眉一挑,目若朗星,忽然捉住柔荑按着自己胸膛,严肃道:“你刚才使劲掐我,兴许掐出淤伤了。” “不c不至于吧?”姜玉姝抽不回手,指尖哆嗦,耳语指出:“你比我还使劲呢。” “可我没掐你。”郭弘磊虎目炯炯有神。 “但是——”姜玉姝语塞,羞于说出口,眼里含嗔薄怒。 “恐怕真的淤伤了,”话音刚落,郭弘磊打横抱起人,大踏步绕过屏风走向床,“不信你看看!” 姜玉姝毫无防备,悬空时怕摔,急忙攀住他肩膀,尚未缓过神便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撂倒在榻上! 紧接着,郭弘磊俯身,再度覆上她的唇。 英武俊朗的年轻人,高大结实。姜玉姝被压得无法动弹,全无招架之力,一句话也说不出,气喘吁吁。 窗外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红烛仍燃烧着,烛光透过纱屏和帐幔,榻间一片昏暗。 一堆衣服散落,有些悬在床尾,有些掉在脚踏上。 红被红褥,显得她肤色雪白,冰肌玉骨,身段妙曼。 “真不睁开眼睛看看?”软玉温香抱满怀,郭弘磊语调低沉,燥热得俊脸泛红,附耳问:“那你凭什么认定没掐出淤伤?” 姜玉姝心乱蹦,想蜷缩,却被丈夫摁得蜷不起来,双手捂着脸。她羞怯至极,颤声答:“不看!我心里有数,不必看也知道,根本没掐伤你。” “有的,真的。” “总之不看!” 郭弘磊笑了笑,贴近咬她的手背。 “啊——”姜玉姝一惊,立刻缩手,睁眼便见他俯身,吻温柔,手却没轻没重,带着硬茧的手把白嫩肌肤摩挲揉捏得生疼。 春雨淅淅沥沥,风声呜呼,床榻不时“咯吱”作响,帐幔晃动。 渐渐的,帐内传出压抑啜泣,夹杂男人的安抚与哄声。 当红烛燃尽时,风停雨止,黎明前夕,夜色如墨,人睡得最沉的时候。 郭弘磊第一回时生疏忐忑,直冒汗,小心翼翼。但他年轻体壮,精力充沛,随后一次比一次熟练,欲罢不能。 仿若一头血气方刚的猛兽,蛰伏已久,终于获得自由,铜筋铁骨,威风凛凛,异常剽悍,鲁莽不懂节制,不知疲倦地索取着。 他实在太强壮,姜玉姝初经人事,一开始勉强能忍,逐渐却吃不消了,香汗淋漓,呜呜咽咽地求饶。 当榻间动静停歇时,天已黎明。 “咳,咳咳。”姜玉姝嗓子有些哑,虚软无力,一个手指也抬不起来。 郭弘磊总算冷静了,理智恢复,十分懊悔把妻子弄哭了,看着她泪花闪烁的可怜样儿,万分心疼。 他披上袍子,匆匆下榻,飞快端着一杯水返回,搂起人歉疚道:“来,喝口水润润嗓子。别哭了,是我不好。” 姜玉姝裹着薄被子,露出的肌肤淤红点点。她脸上布满泪痕,喝水解了渴,羞恼质问:“刚才跟你说话,你为什么一直不听?” 那种时候,你说“不要”,我曾试了,无奈停不住,绝非故意欺负。 郭弘磊欲言又止,狼狈答:“消消气,都怪我不好。” “本来就怪你。”姜玉姝精疲力竭,昏昏欲睡。 借着淡淡天光,郭弘磊粗略收拾凌乱床铺,从角落里找出枕头c端正摆好,“对,确实是我的错。歇着,我去拿帕子给你擦擦。” “嗯。”姜玉姝被折腾狠了,稀里糊涂,无比疲累,几乎沾枕即眠。 圆房之夜,屋里特地备了温水。 郭弘磊通身畅快,精神抖擞,悄悄把水盆搁在榻旁,挽起袍袖绞了湿帕子,认认真真,仔仔细细为她擦拭,怎么看她也看不够。 小半个时辰后,天色大亮。 东屋门一开,徘徊已久的潘嬷嬷立即凑近,劈头问:“少夫人怎么样了?” 郭弘磊轻轻掩上门,“还在睡。让她歇息,谁也别打搅,对外就说她病了。” “帕子呢?事先再三叮嘱你的,没忘吧?那个千万不能忘。”潘嬷嬷身负差事,尽职尽责。 郭弘磊默默掏出并递上。 潘嬷嬷打开一看,满意点头,笑道:“很好,圆满圆房了!我总算没辜负老夫人的信任。”话锋一转,她却眉头紧皱,小声说: “我似乎听见东屋天亮前仍有动静,公子虽年轻强壮,但房事不可无节制。瞧,你还能早起,却把少夫人累倒了,她身子骨弱,哪里禁得住你折腾一整晚?” 一整晚? 郭弘磊一怔,解释道:“其实不是——” “我觉浅,都听见了!”潘嬷嬷语重心长,唯恐他贪欢纵/欲,谆谆教导道:“房事一定要有节制,年轻人也要懂得保养身体,毫无节制会损伤精气神。细水长流的道理,公子应该明白啊。” 郭弘磊不便详细解释,任由奶娘数落,低声答:“我知道。” “往后切莫再如此了。” 郭弘磊颔首答:“知道了。”他绕过奶娘,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说:“我去找庄主簿,替她告病假。” “不急,时辰还早呢。”潘嬷嬷唤了一声,却见人已经迈出堂屋,袍角翻飞。 唉,年轻小伙子,圆房时拿捏不准分寸潘嬷嬷欣慰叹了口气,谨慎收起落红斑斑的帕子。 无人打扰,东屋静悄悄。 姜玉姝一觉睡到午后,揉揉眼睛,试图撑肘坐起,却腰酸背痛得“嘭”躺下。 “唉哟。”她浑身难受,两条腿尤其筋酸,软绵绵使不上劲。 垂首一扫,寝衣整整齐齐。 这时,潘嬷嬷恰巧推门进入,笑眯眯,关切问:“好些了么?” 姜玉姝暗中咬着牙坐起,纵平日再如何落落大方c此刻也羞于实话实说,红着脸答:“嗯。什么时辰了?” “未时了。”潘嬷嬷心知肚明,搀扶她下榻,愉快告知:“公子一大早就替您告了病假,然后带人进山打猎,刚回来不久,打了几只野兔头野猪,长荣他们正在收拾着。” 姜玉姝愣了愣,梳发的动作一顿,“去打猎了?”真是好体力! “嗳,他一向喜欢打猎。不过,从前是游玩,今天是特地给您补身子。”潘嬷嬷闲不住,麻利整理床铺,隐晦安慰道:“您放心,我已经提醒他了,他也明白欠妥,往后会改的。” 姜玉姝张了张嘴,却没接腔,铜镜里映出粉润俏脸,朱唇皓齿,梨涡微陷。 夜间 其余人很识趣,谁也没打搅刚圆房的夫妻。 吹了灯,屋里一片昏黑。 郭弘磊歉意问:“还疼吗?” 姜玉姝拉高被子蒙住脑袋,闷闷答应了一声。 “大声点儿,我听不清。”郭弘磊伸手,把被子拉得更高,蒙住两个人。 被窝里时而“窸窸窣窣”,时而“叽叽咕咕”,时而响起哼笑声与讨饶声: 郭弘磊克制着,只捉住她的手,威严问:“还敢不敢挠了?” “不敢,不敢了。”姜玉姝蜷缩成一团。 “准你掐c准你拧,但不准挠。” 姜玉姝暗忖:哦,原来你怕痒。 小夫妻打打闹闹,谈天说地,直至困倦。 两人亲昵依偎,沉沉入眠。 结果,直到目送丈夫一行的战马远去回营后,姜玉姝才倏然想起: 糟糕,忙昏头,忘记告诉他表哥来西苍了! 翠梅听见后,却拍着心口,庆幸道:“阿弥陀佛,幸亏没告诉!大喜的日子里,冷不防谈表公子,岂不是给姑爷添堵?” 姜玉姝叹道:“但我想了想,觉得应该告知,让他心里有个底。” “也是。”翠梅提议道:“那等他们下次探亲时,悄悄儿说吧,省得姑爷误以为你故意隐瞒。” 姜玉姝郑重点头。 一晃眼,五月底了。 天愈发热,庄稼长势喜人,几百亩土豆一齐开花,白花黄蕊绿叶,煞是好看。 夏收在即,姜玉姝越来越忙,天天在田野里奔波。 这天雨后,姜玉姝头戴帷帽,熟练提起红薯茎蔓,并剪除枯蔓和老叶。 “每一株都要提吗?”翠梅等人跟随,个个指缝被蔓汁染得青黑。 姜玉姝汗流浃背,埋头忙碌,扬声答:“对!统统提起来,小心别拽断了,然后放回原处。避免它要么光长茎蔓,要么尽结些小红薯。” “它能比土豆结得多吗?”小桃使劲,“噼里啪啦”拽起一根薯藤。 姜玉姝抬头擦擦汗,期待道:“我琢磨了大半年,才弄出这半亩地。一时半刻不好说,须得多尝试几轮,如无意外,它应该不比土豆差!” 她早有打算,暗忖:边塞的气候不适宜水稻,麦子和苞米产量低,不如土豆和红薯。灾荒年里,先填饱肚子要紧。 此时此刻·镇上 “裴大人,”负责赶车的官差恭敬禀告:“月湖镇到了。” 裴文沣定定神,扶了扶乌纱帽,平静下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收获之季 “月湖镇?”裴文沣负手站定,感慨万千, 喟然叹息, 凝重审视四周: 作为赫钦县最北端的小镇, 连年遭受战火与灾荒摧残,满目疮痍,民不聊生。 房屋低矮破败, 道路坑坑洼洼, 街上商铺门可罗雀,往来行人面黄肌瘦民生凋敝,死气沉沉。 官差点头哈腰, 毕恭毕敬答:“是。这儿就是月湖镇了。” 两名亲信小厮跟随服侍, 蔡春从马车里搬出行李,吴亮举着水囊靠近道:“公子, 喝点儿水。” 裴文沣回神, 接过水囊喝了几口,脸色苍白,虚汗淋漓。 “还头晕吗?”吴亮关切问。 裴文沣吁了口气, 心事重重, 平静答:“不妨事。” “唉, 近日天太热了,晒得慌。您八成是中暑了, 得赶紧找个大夫瞧瞧。”蔡春肩扛手提, 大大小小五六个包袱。 这时, 同行的七八个捕快策马赶到, 其中小头领名叫邹兆,“吁”地翻身下马,神态客气,简略告知:“大人,我刚才带着弟兄们巡问了一圈,当地百姓均称并未发现形迹可疑的外乡人!嫌犯一路逃亡,应该是从官道逃进山了,不敢露面。” 裴文沣早有考虑,当即不假思索,正色道:“戴迁本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他不懂捕猎,其同谋虽是屠夫,却贪婪懒惰,他们在山里躲不了多久的,迟早得露面。依计行事,你们布置下去,务必尽快抓获灭门案逃犯!好回县里交差。” “您放心,我已经安排下去了。”邹兆热得脸膛通红,汗湿青衣和红罩甲,提议道:“镇上只有一间客栈,就在前方不远处,晌午了,咱们去用饭吧?然后住下慢慢儿破案。” 裴文沣颔首道:“只能如此了。走吧,先去用饭。” “邹班头,”蔡春小跑凑近,着急问:“不知附近哪儿有医馆?我家公子暑热头昏,须得寻个大夫看一看。” 烈日当空,邹兆擦擦汗,忙答:“裴大人病了?难怪脸色苍白。我立刻叫个弟兄去请大夫,你快搀他去客栈里歇息。” “多谢了。”蔡春躬身道谢,与吴亮一左一右地搀扶裴文沣,下榻客栈。 两地相隔,表哥巧因查案抵达镇上,姜玉姝毫不知情。 土豆花枯萎后,叶子逐渐变黄,收获在即。 炎夏六月,晌午时艳阳似火,田野辽阔平坦,暑气冲得人头晕目眩,故再勤恳的人也得回家小憩,躲避毒日头。 蝉鸣不休,午饭后,姜玉姝闻讯赶去羊圈,与同伴合力给羊羔敷药。 “咩咩~”羊羔甩着脑袋挣扎,后蹄受伤,血染红皮毛。 “好啦,别嚷,马上好了。”翠梅搂着羊羔,怜悯道:“可怜的小东西,才刚出生,就被大羊踩伤了腿。” “无妨,敷了姜苁膏,不出十天,包管它伤势痊愈!”方胜胸有成竹,小心翼翼地收起瓷瓶,嘟囔道:“我新配制的药膏,正愁派不上用场,刚好给羊试试。” 姜玉姝扫视羊圈,叹了口气,发愁道:“羊越来越多了,圈太小,不够它们住,拥挤才踢伤了羊羔。” “怎么办?”翠梅一下一下地抚摸羊羔,苦恼道:“眼看夏收了,咱们腾不出手,村里人也没空帮忙。等忙完夏收,还得接茬种,入冬后才能休息。到时羊群必定挤不进圈了。” 姜玉姝不放心,里里外外审视一遍,扬声说:“唉,庄稼更要紧,等农闲时再盖新羊圈!我已经跟庄主簿商量过了,决定暂且把这所荒宅的前院改成羊圈,先对付一阵子。事不宜迟,傍晚就把羊群分开,以免又挤伤羊羔。” “行!”翠梅起身,将羊羔交给同伴,把它和母羊暂栓在圈外。 姜玉姝打了个哈欠,招呼道:“行了,都回去歇会儿,未时中下地。” “姑娘等等我。”翠梅拍拍手,三步并作两步追赶。 但才走了几步,迎面却碰见背着大捆新鲜草料的刘冬。 刘冬汗流满面,喘着粗气,照面一打便心狂蹦,下意识后退,喉结滚动,局促问:“你c你们忙着呢?” “是你啊。”翠梅止步,不由自主地皱眉。 姜玉姝站定,拉着翠梅让至墙边,抬手示意对方先行,诧异问:“奇怪,刘冬,我不是叫你每天傍晚送一回吗?怎么中午又来了?” 刘冬尚未吭声,拎着药箱的方胜走近,唏嘘告知:“自从官府下令,他一直如此,每天至少跑两趟c送两捆草料,风雨无阻。哎哟,父债子还,老子偷羊,儿子受过。” 一听“偷”字,刘冬立刻羞惭低下头,脸涨红。 姜玉姝望着整天瑟缩低头的黑瘦年轻人,颇为同情,叮嘱道:“官府惩罚你家赔偿五两银c并打羊草一年,现在银子已经赔了,但县里没规定草料多少,炎夏天热,你傍晚打一捆就够了。” 每天都能光明正大地送草料,常常见你,机会多难得? 刘冬坚定摇头,心甘情愿,嗫嚅说:“没c没什么的,打羊草根本不累。我爹犯了偷窃罪,幸亏官府宽容,才没把他抓捕下狱。我打羊草是抵罪,绝不敢偷懒。” 姜玉姝手一挥,无奈道:“随你罢。不过,大热的天,你小心中暑。”语毕,她拉着翠梅,一行人回家纳凉。 “谢c谢谢。”你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刘冬得了梦中人几句话,心花怒放,脚下生风,颠颠儿地把草料放进棚里,恨不能一天跑十趟八趟。 片刻后,郭家人关闭院门。 “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因着嫌隙,翠梅始终不待见刘老柱,小声说:“依我猜,肯定是刘老柱指使儿子这么干的,为的是求粮种。” 方胜赞同颔首,附和道:“我猜也是。刘老柱偷羊,落得种不上土豆,一把鼻涕一把泪,四处哀求,想讨些粮种。” 姜玉姝边走边说:“摊上那样的爹,儿女真够倒霉的。这小半年,刘老柱不止求过我一次了,但粮种又不是我的,官府另有打算,他求也白求。” 这时,潘嬷嬷从厨房里探头,笑眯眯告知:“绿豆汤熬好喽,炎天暑热,快来喝一碗解解暑!” 方胜眼睛一亮,却纳闷问:“哪儿来的绿豆?镇上不是没得卖么?” 姜玉姝笑了笑,解释道:“上回家里打的猎物多,给庄主簿送了两只兔子碗野猪肉,礼尚往来,他昨儿送了一小袋绿豆,听说是县里买的。” “哈哈哈,原来如此。”方胜拎着药箱走向厨房,愉快说:“久未尝过了,我喝一碗解解渴。” “我也想喝!”翠梅兴冲冲尾随。 姜玉姝困倦乏力,慢慢跨进东屋,一摘下帷帽,小桃便抢着接过。 水声哗啦,她慢条斯理,一边洗手擦脸,一边问:“小桃,你怎么不去喝绿豆汤?” “我不爱喝热的,等搁井里湃凉了,晚上再尝。”小桃抿嘴笑,把帷帽挂在架子上,“您呢?” 姜玉姝脱了外衫,白皙肌肤晒不黑,却晒得红通通。她闭着眼睛擦拭,揉揉肩颈,疲惫答:“好困,我得睡会儿,也等晚上再喝。” “嗯,那您歇着。”小桃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回自己屋里休息。 六月中旬,数百亩土豆叶片枯黄,其它庄稼也成熟了,刘村家家户户开始忙夏收。 天蒙蒙亮,乌泱泱大群村民便齐聚,赶着一长溜的骡车和牛车,车上装着锄头c镰刀c大摞箩筐,浩浩荡荡朝田野涌去,热闹非常。 今夏与去冬有所不同。 为了便于称量,官府特地命人在水渠旁修建一个简陋亭子,由主簿庄松坐镇,并派八名官差带刀盯守。 收获前,庄松爬上巨石,居高临下,严厉喝道:“三成半!” “各位,县衙有言在先,地里的土豆,其中三成半归你们,其余全是官府的。我等奉命行事,即日起,将当场称量,到时一家一家地来。” “该是你们的,随便你们或吃或种;该是官府的,谁也不准乱伸手!假如发现有谁胆敢动歪心思,弄虚作假c偷偷多拿,一律严惩不贷!” 众村民急忙摇头,纷纷拍着胸膛,七嘴八舌地说: “怎么敢呢?万万不敢的。” “您放心,该是多少就多少,我一颗也不多拿。” “其实当场称量更好,称清楚了,我再挑回家。” 庄松满意颔首,威严道:“不敢最好,老老实实,皆大欢喜。忙去吧!” 主簿一声令下,人群迅速散开了,扛起锄头挑着箩筐,各去自家地里忙活。 霎时,坡上坡下,水渠两岸,处处是弯腰挥锄的村民,个个满怀期待,干劲十足,议论谈笑声连成片。 郭家十余人屯田,揽了不少地,齐心协力忙碌着。 一锄头又一锄头,田垄渐被挖开,露出藏在地里的土豆。 “哎呀,这一颗圆滚滚的,真重。”翠梅蹲在垄前,认真掂了掂,兴奋道:“估摸着得有一斤多!” 晨风凉爽,郭弘哲索性盘腿而坐,一丝不苟,把土豆整整齐齐搁进絮了稻草的筐里,兴致勃勃地说:“二嫂,我觉得,这次收成肯定比去年好!” “但愿如此。”姜玉姝紧张忐忑,埋头摘土豆,轻声说:“我做梦都盼着丰收。” 周延妻却丝毫不担心,欣喜嚷道:“放心吧!喏,快看,棵棵结得多,个头又大,收成很不错了。” 正是这天晌午,裴文沣忙完公务,迫不及待,乘坐马车直奔刘村,寻找表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久别重逢 农忙时节,汗滴禾下土, 日夜皆辛苦, 但眼看着一筐筐土豆堆积, 人人喜上眉梢。 郭家人尤其兴高采烈。流犯屯田,倘若收成太差,是要受官府责备的。 姜玉姝有条不紊地忙着, 突听见人说:“哎哟, 这如何使得?庄主簿,您快请回凉亭歇息。” “无妨。”庄松挽起袖子,率领官差拎起箩筐靠近, 笑道:“我们负责称量, 可粮食一时半刻收不上来,村里最少的人家也种了两亩, 估计至少得挖个三天。横竖闲着, 不如帮帮你家。” 姜玉姝赶忙起身,帷帽下脸颊晒得通红,感激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大热天的, 你们不惯做农活, 还是回凉亭去吧, 外头晒得慌。” “哈哈哈,哪里!我是庄户人家出身, 从小干农活长大的。” “总是待在亭子里, 倒闲得发慌, 晒晒更有精神。”几个平日相熟的官差乐呵呵, 手麻脚利,干起活来,比郭家的老弱妇孺利索多了。 翠梅见状,悄悄附耳说:“看,咱家的那些野味和糕点,没白请他们吃!” “嗯,值了!”小桃扑哧一笑,耳语附和道:“人多好干活,他们肯搭把手,咱们就能早些忙完。” 庄松自幼苦读圣贤书,拼力博取了秀才功名,对农活一窍不通。他蹲下,揪着棵藤,慢吞吞摘土豆,隔着三条垄,试探问:“咳,你那半亩红薯,什么时候能收?” “等收完了土豆,就收它。”姜玉姝擦擦汗,熟练抖落黏着土豆的泥土c摘下c装筐,一气呵成。 “听说,你打算紧接着种第二茬?”庄松作为粮马县丞的主簿,尽职尽责地关注庄稼。 姜玉姝兴致勃勃,愉快告知:“没错!直接剪下现成的薯藤,收完这一茬,立马就能种第二茬,等秋天即可多收一回。” “哦?那样成吗?据我所知,在西苍地界上,红薯历来都是一年一茬。”庄松狐疑皱眉,捧起几颗土豆,“而且,它远远比不上土豆,听说又容易害病,故老百姓一直不敢多种,生怕白忙活。” “依我说,你也别白忙活了,专心种土豆罢,省事。” 不给种? 那怎么行?我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姜玉姝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停下动作,稍作思索,慎重告知:“现有的薯种确实欠佳。所以我从去年开始琢磨,请求刘县丞搜罗了赫钦各镇c西苍其它县c甚至附近州的薯种,分门别类,逐一比对,择优汰劣,选育——”她顿了顿,耐性十足,解释道: “我弄了个新的,且种它几轮试试,或许会逐渐变好,也未可知。” “这”庄松把土豆放进筐里,目送迅速堆满的箩筐被抬走,满意颔首,严肃嘱咐:“只要郭家做好分内之事,按时忙完该忙的,琐碎闲杂官府不会管。其实,我并无阻拦之意,不过提醒一句而已。既然你心里有数,试就试吧,但切莫妨碍正经差事。” 姜玉姝松了口气,郑重表明:“放心,我明白,绝不会妨碍正经差事的!” “这就好。”庄松便撂开了。他一边摘土豆,一边与郭弘哲谈论学问,聊以解闷。 这时,裴文沣赶到了刘村,一路打听着找去郭家,却久久无人应门。 询问清楚后,他一刻钟也等不及,什么也顾不得了,马不停蹄地赶往田间。 “吁!”因着是私事,便从镇上雇了一名车夫。 车夫勒缰,马车停在凉亭旁的空地上,提醒道:“农忙时节,田里人多着呢,还得接着打听,才能找到你们的亲戚。” 小厮掀开帘子,裴文沣正下车,却在听见“亲戚”二字时猛地一顿,身形晃了晃。 “公子?您c您不要紧吧?”蔡春唬了一跳,慌忙搀扶。吴亮帮着把人架到地上,担忧道: “唉,天实在太热了,上回生病才痊愈没两天,现在多半又中暑了。” 裴文沣站稳,略缓了缓神,沿水渠疾步前行,急切张望,沉声吩咐:“别愣着,快去打听!” “是。”两个小厮只得打起精神,跑下田里,寻了个村民打听,对方一听是郭家亲戚,爽快放下农活,热心引路。 少顷 村民抬手一指,大声说:“看,郭家的人在那儿!”带完路,他顺口好奇问:“郭家有四个壮丁投军,平日忙着剿灭北犰贼,得空才能回家。不知其中哪一个是你们的亲戚?是什么亲戚?” 吴亮避而不谈,“我看见了!多谢老兄。” “不用谢,你们快过去吧。”村民没等到回答,也不生气,继续忙农活去了。 晌午,烈日当空,酷暑炎炎。 是她吗? 那个是她吗? 裴文沣一额头虚汗,眼神发直,紧盯着不远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两个小厮搀扶公子,相距数丈时,蔡春忍不住呼唤:“表姑娘?” 表姑娘? 姜玉姝背对水渠,听得浑身一震,急忙扭头。 翠梅恰面朝水渠,闻声抬头,吓得当场跳起来,大吃一惊,脱口喊:“蔡春?你怎么——”她定睛一扫,顿时吓结巴了,“表c表公子?” 裴文沣止步,两条腿沉重得挪不动,激动凝视那一道背影,狭长凤目一眨不眨。 “姑娘!姑娘!”翠梅心急火燎,飞奔凑近,耳语道:“表公子来了!他居然找来了,怎么办?这下该怎么办?” 姜玉姝已经转身,四目对视的瞬间,她头皮发麻,如遭雷击,手足无措,耳语答:“我c我看见了。” “怎么办呐?”翠梅险些抓耳挠腮。 事实上,我根本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姜玉姝深吸口气,强自镇定,忐忑走向表兄。 “哟?裴大人!”庄松认清来人后,一头雾水,却热情洋溢相迎,恭谨行礼道:“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万望见谅。” 裴文沣一愣,不得不分神,疑惑打量对方。 “在下庄松,”庄松会意,自报家门,“乃刘县丞手下的主簿,数月前在县衙,与您曾有过一面之缘。” 裴文沣心不在焉,余光专注凝望表妹,随口道:“原来是庄主簿,幸会。” “不知您到此地有何贵干?若有用得着庄某的地方,请尽管吩咐!”小小主簿,自然不敢怠慢州官。 裴文沣脸无血色,缓缓答:“我是受长辈之托,特来此地探亲。” “哦?”误以为县里派人巡察的庄松一呆,偏头瞥见姜玉姝,讪讪问:“原来裴大人是你家亲戚啊?” 姜玉姝心里七上八下,点了点头。 “亲戚远道而来探望,十分难得!”庄松笑容满面,通情达理,提醒道:“亭子里有茶,你快请裴大人去亭内坐。” 太好了!避免当众交谈。 姜玉姝一喜,悄悄吁了口气,感激对庄松说:“多谢通融。”旋即,她硬着头皮,抬起右手,轻声说:“表哥,请。” 裴文沣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先审视那只右手,而后端详她整个人: 纤细右手沾满泥土,脏兮兮,指甲剪得短而平整,毫无鲜艳蔻丹痕迹,指甲缝里嵌着泥。 荆钗布裙,旧衣裳洗得泛白。头戴帷帽,脂粉未施,肌肤晒得通红,汗流浃背。 这副狼狈模样,哪一点像昔日锦衣玉食的娇贵千金? 刹那间,裴文沣心大恸! 夏收挖土豆,姜玉姝不止手脏兮兮,浑身上下都灰扑扑。她被盯得缩手,尴尬拍拍灰,催促道:“大毒日头底下,你恐怕不惯,走吧,去凉亭里聊。” 语毕,她步履匆匆,有意带领对方尽快远离人群。 眼看表妹迈步,裴文沣才默默跟随,面无表情。 二公子鬼迷心窍,屡遭长辈责罚,却仍执意娶已定亲的姜大姑娘!这件事,昔日的靖阳侯府人人皆知,一度议论纷纭。 目送表兄妹一前一后离开,郭家人面面相觑。 潘嬷嬷很不放心,欲言又止,不安地问:“那位便是裴公子?少夫人的c的表哥?” “奇怪,他怎么找来了?”郭弘哲困惑不解,“而且,庄主簿称他为‘裴大人’?” 众目睽睽之下,翠梅心里叫苦不迭,急中生智,搪塞答:“我也纳闷呢。你们先忙着,我去帮忙沏茶!”说完,她果断扭头,一溜烟去了。 一行人各怀心事,慢慢走向凉亭。 姜玉姝猝不及防,头低垂,飞快斟酌措辞,既怕露馅,又怕拿捏不准分寸c造成某些误会毕竟是姜姑娘深爱的人,我该如何面对他? 霎时,她千愁万绪,倍感苦恼。 裴文沣一路沉默,步伐沉重,余光频频瞥向旁边。 表哥穿着霜色绸袍,玉冠束发,宽袍飘飘,斯文雅致。 表妹却一身朴素旧衣裳,灰头土脸——不知情的外人,根本不信她是堂堂工部侍郎的嫡长女c尊贵千金。 两个小厮识趣地尾随,趁机凑近翠梅,后者却愁眉苦脸地摆摆手,示意先莫问。 不久,一行人跨进简陋凉亭。 姜玉姝和翠梅用渠水洗净手,一个沏茶,一个招呼道:“表哥,坐。” 裴文沣依言落座,凤目幽深。 对方沉默寡言,姜玉姝愈发忐忑,讷讷说:“喝茶。”她竭力冷静,打量半晌,忍不住问:“你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是中暑了?还是病了?” 裴文沣端着茶杯,木雕泥塑一般,只眼睛转动,仔仔细细地端详她。 “公子一到西苍就上任,废寝忘食地处理公务,忙忙碌碌,累坏了身体。”小厮按捺不住,插嘴告知:“初时水土不服,病得瘦了一圈,入夏后几次中暑。您瞧,他这脸色,分明是又中暑了。” 姜玉姝登时皱眉,关切问:“反复中暑可不行,你们有没有带对症的药?” “带了,在马车里。但须得水煎。” 姜玉姝抬头看看天色,犹豫数息,又问:“既然公务繁忙,不知你们是路过还是特地来探?能待几天?” “我们追捕逃犯,一忙妥就来刘村了。案件尚未判决,估计待不了几天。” 裴文沣耳朵里“嗡嗡”响,死死攥着茶杯,手直抖,指节泛白。他汗湿鬓发,嗓音发颤,涩声道:“姝妹妹——” 翠梅等三人不知所措,最终退出凉亭,侍立亭外。 姝妹妹? 姜玉姝蓦地一怔,心里五味杂陈。 “姝妹妹,我来晚了。”裴文沣失魂落魄,胸膛剧烈起伏,万分歉疚与痛苦,语无伦次地说:“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你心里肯定是在怪我,怪我没及时救你但我绝不是故意不管你的!” 姜玉姝见对方脸色从苍白变为惨白,吓一跳,立即宽慰道:“我明白!我相信,你一定是有苦衷,我心里从未怀疑你的人品,真的!” “你应该是中暑了,先别说话,快喝茶,那是解暑的。” 事实如此,姜姑娘心知一切由长辈做主,至死对表哥坚信不疑。 裴文沣一听,心酸至极,在暑热疾病c痛苦自责c无奈愤怒的折磨下,强撑病体的他忽然眼冒金星,旋即眼一黑,颓然昏迷。 “你c表哥?”姜玉姝大惊失色,仓促搀扶,并高喊求助。 当裴文沣清醒时,人已经躺在郭家厢房里。 厢房狭窄,仅有一榻和一副桌椅,并角落几个箱笼。但胜在整洁,家具陈旧褪色,却擦拭得干干净净。 暮色沉沉,依稀可闻人来人往说话声。 他坐起缓了缓神,头昏脑涨,掀被下榻,拉开门,一眼看见姜玉姝站在井台旁,正给自己揉捏酸疼肩颈,疲惫说: “村野之地,处处简陋,须得设法好生招待表哥,切勿怠慢了贵客。” 贵客? 我算哪一种贵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斩断旧情 “对,确实不能怠慢了贵客。”潘嬷嬷想了想, 提议道:“宰两只兔子, 如何?前天又得了一窝兔崽子, 足足六只,顾不过来了。” 姜玉姝点点头,满脸倦色, 欣然道:“兔子跟羊相比, 个头虽小,却长得飞快。” “简直太快了!”潘嬷嬷摇着辘轳汲水,吱吱嘎嘎, 愉快说:“公子他们一回家就打猎, 套的野兔吃不完,就养着, 谁知养得下崽了, 越养越多,天天费一大捆草料供兔子嚼,也是麻烦。” 姜玉姝刚从地里回来不久, 仍带着帷帽, 暮色中身姿窈窕, 亭亭玉立。她帮着摇辘轳,井水清澈沁凉, 弯腰正欲洗手—— “哎哟, 不可!”潘嬷嬷一把挪走桶, 絮絮叨叨, “您又忘了,井水寒凉,一身热汗时少用为妙,房里搁着温水,进去洗吧。” 姜玉姝笑了笑,从善如流,“行,听你的!我去一趟羊圈,看看羊群,天气炎热,幸亏早早剪了羊毛,否则它们肯定受不了。” “那晚饭就宰两只兔子吧?招待贵客。” “早说了,家里的饮食由您老人家做主,不必问我。”姜玉姝平日忙于琢磨庄稼,实在腾不出手管理家务琐事,索性交给老练能人负责。她一转身,冷不防看见对面厢房门口,贵客正目不转睛凝视自己! “表哥?”姜玉姝笑脸一滞,不由自主地紧张,忙扬起微笑,局促问:“你好些了吗?觉得身上哪儿不舒服?” 潘嬷嬷讶异转过身,放下水桶,客客气气唤道:“裴公子。” 裴文沣脸色仍苍白,轻描淡写答:“无妨,中暑罢了,没什么要紧的。”语毕,他转身进屋。 “可是——”姜玉姝刚想转告几句话,却见对方转身进屋,便打住话头,改而说:“没事就好,我马上叫蔡春和吴亮回来,照顾你。” 但下一瞬,裴文沣又拉开门出来了。他方才在屋里,匆匆喝水解渴,并顺手拿起桌上折扇,边走边扇风,本就心烦意乱,被暑热一冲,更是心浮气躁,靠近懊恼问: “我竟昏睡了一个下午吗?” 姜玉姝正往院门走,闻声立即止步,颔首答:“嗯。” “怎么不叫醒我?”扇着扇着,裴文沣习以为常,自然而然地为表妹扇凉。 “你病着,喝了药歇息,谁会打搅病人呢?当然没人吵醒你了。” 扇风阵阵,姜玉姝十分不自在,刻意闪避不妥,不避开也不妥。她微笑着,继续往院门走,不漏痕迹地挪开了,顺势告知:“我家有个方大夫,行医近二十年,医术颇精湛,擅治水土不服,据他认为——” “你家?”裴文沣昂首打断,停下扇风的动作,逼视问:“你说,谁家的大夫?” 姜玉姝一愣,旋即会意,暗忖: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一切早已成定局,我无能为力,赔偿不了他的姻缘,与其蹉跎折磨,不如助其尽快死心! 思及此,她咬咬牙,郑重其事答:“方胜,方大夫,他本是郭家下人,但因为我嫁给了郭二公子,所以他也是‘我家’的人。” “姝妹妹,”裴文沣脸色突变,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质问:“你c你居然已经把郭家当成自己家了?” 既决定快刀斩乱麻,姜玉姝不得不狠下心肠,字斟句酌,提醒道:“表哥,我已经成亲一年多了,姜家是娘家,郭家是婆家,两个都是我的家。” “那我呢?”裴文沣瞬间大受打击,咬紧牙关,颤声问:“那咱们呢?” 有情人未成眷属,可怜可悲。 但一女不可能嫁二夫,况且,他喜欢的姑娘早已魂归黄泉了,躯壳内悄换芯子,此表妹非彼表妹。 姜玉姝死而复生,始终心怀感激,正因为感恩姜姑娘,才急欲令表兄死心,以免他错爱陌生灵魂。 “你恐怕有所不知,”姜玉姝避而不答,神态肃穆,缓缓告知:“出阁之前,‘我’焦急求援无果,恐慌之下,几度试图绝食自尽,却被父母责骂制止。出嫁当天,拜堂成亲后,‘我’支开下人,在洞房里上吊自缢——” “我知道,我打听得一清二楚。”裴文沣眼眶泛红,痛苦自责至极,“妹妹那阵子写的信,全被两家长辈悄悄扣下了,我想方设法,才拿到了几封。” 姜玉姝心如擂鼓,半真半假地吐露真相,严肃告知:“你先听我说完!唉,无论你信不信,那天一上吊,‘我’似乎真的气绝身亡了,灵魂轻飘飘的,恍惚飘进了鬼门关,幸亏郭二公子及时相救c硬生生把我拽出鬼门关——” “所以你是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决定以身相许?”裴文沣直挺挺戳在地上,犹如遭了晴天霹雳。 姜玉姝别无良策,心平气静,明确答:“救命之恩,自当感激。造化弄人,世间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咱们有缘无分,即日起,你就当姝妹妹死了罢。” “当你死了?可你分明活生生的,嫁给了别人。”裴文沣喉结滚动,险些落泪,透骨酸心。 姜玉姝语塞,一声长叹,宽慰道:“表哥乃堂堂青年才俊,我相信,你一定会娶到别的好姑娘——” “玉姗吗?”裴文沣讥诮一笑,梗着脖子,冷冷问:“最近,众长辈都逼着我娶玉姗,莫非你也赞同?” “什么?” 姜玉姝瞠目结舌,茫茫然,诧异表示:“此事我毫不知情,根本没人透露。别生气,你觉得不妥就拒绝,坦白说,我并不赞成,你和玉姗根本不合适。” “哼!”裴文沣红着眼睛,焦躁颓丧,郁愤扭头,大踏步走向院门,不愿当着她的面流泪。 岂料,他一跨出院门,便见两只狗扑来: “汪汪~” “汪汪汪!”看家护院的狗长大了,它们从围墙边飞窜奔近,冲陌生人凶猛吼叫,恶狠狠。 裴文沣猝不及防,吓一大跳,泪意荡然无存,迅速挺身而出,一边保护表妹,一边仓促举起折扇打狗。 “抱歉,吓着你了。”姜玉姝快步上前,匆匆制止:“大赫c小钦,不准嚷,别吓唬客人,一边儿玩去,快让开!”她拍拍手,两只狗便温顺了,颠颠儿摇尾巴,绕着她的腿转了一圈,趴在院门口,哼哼唧唧。 自从抵达刘村,裴文沣听着表妹左一个“贵客”c右一个“客人”,心里委实痛苦,堵得难受。 姜玉姝擦擦汗,“你没事吧?” 裴文沣摇摇头,脸色沉沉。他尚在病中,脚步虚浮,拾级而下。 “表哥,”姜玉姝不放心地尾随,“你c你上哪儿?” 裴文沣头也不回,“你刚才不是说要去羊圈吗?我也瞧瞧去。” “咳,羊圈不在那边。”姜玉姝小心翼翼,招呼道:“随我来。” 裴文沣失魂落魄,木然转身,“带路。” “这边请。” 表兄妹均沉默,中间隔着三尺。 姜玉姝张了张嘴,屡次欲言又止,心里很不是滋味,绞尽脑汁,却不知该如何劝解他。 走了几步,迎面碰见翠梅c邹贵等人,吴亮和蔡春也在其中。 “公子?”两个小厮飞奔凑近,关切问:“您醒了,觉得怎么样?” “还头晕吗?” 裴文沣心事重重,忿懑不乐,淡淡答:“我已经好了。”他盯着翠梅,嘴上问:“你们做什么去了?” 姜玉姝代为告知:“他俩热心,帮着侍弄羊群去了,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 “表姑娘客气了,小的其实没帮上什么忙。”蔡春一如昔日,仍是恭恭敬敬,吴亮笑说: “只是把一半儿的羊赶进新圈而已!” 裴文沣平静道:“这是他俩应该做的。”他定定审视翠梅,凤目幽暗。 翠梅和小桃并肩,前者挎着一篮子鲜灵灵的菜蔬,后者提着一个白瓷壶,壶里是羊奶。翠梅被盯得脖子一缩,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屈膝唤道:“表公子。” “翠梅,你又做什么去了?”裴文沣语调平平,面无表情。 表哥是随口发问,还是话里有话?姜玉姝捉摸不透,直至此刻,她才猛地察觉: 在姜姑娘的记忆里,表哥俊逸文雅c温和体贴c稳重上进c宽容大度,深得父亲器重。 他待表妹,数年如一日,百般呵护,总是笑脸c关切脸c怜爱脸青梅竹马,小姑娘偶尔难免任性c闹脾气,他年长四岁,悉数包容了,从未真正动怒,甚至极少黑脸! 姜玉姝忐忑不安,无从知晓表兄愤怒时的举措,提心吊胆,唯恐处理不当,不慎激怒好脾气的人,彼此难堪。 翠梅被点了名,老老实实答:“奴婢摘菜去了。” “哦?”裴文沣右手握着折扇,一下一下地击左掌心,“看来,你比从前勤快多了,人也懂事了。” 翠梅咽了口唾沫,怯怯说:“您过奖了,奴婢不敢当。”她惶恐为难,眼巴巴望向姜玉姝。 如此形景,姜玉姝也撑不住。她抬头看看天色,生硬地打岔说:“哎,天快黑了。小胡,受伤的羊羔怎么样了?” “挺好的,血止住了。”每天傍晚,胡纲只需负责挤羊奶,对羊群了如指掌。 姜玉姝清了清嗓子,“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去看了。天色已晚,咱们都回去吧。” 裴文沣主仆仨只得跟随原路返回。 但才走一段,却见刘冬背着大捆草料,气喘吁吁地赶来,惴惴解释道:“真对不住,我家收苞米,来晚了。” 天色昏黑,姜玉姝哭笑不得,忙道:“你慌什么啊?又没规定时辰,早些晚些都无妨,尽管先忙你家的农活!” “谢c多谢。”刘冬松了口气,被草料压得弯腰,趁机望了她几眼,才心满意足地走向羊圈。 面对面,裴文沣把一切看在眼里,目光锐利,若有所思。直到返回院里,他才低声问:“刚才那人是谁?贼眉鼠眼的,心术不正,你要当心。换个人吧,今后别再叫他送草料。” “并非我们要求的,而是因为他爹偷羊,受官府惩罚,他替父受过。”姜玉姝甩了甩酸疼手臂,讶异问:“刘冬怎么心术不正了?” 裴文沣皱了皱眉,不容置喙地嘱咐:“原来是小偷之子,难怪了。总之你听我的话,远离他,就对了。” 与此同时·赫钦卫所 “窦将军准许了,明天回去。”郭弘磊愉快告知。 彭长荣大喜过望,“太好了!咱们足足两个多月没探亲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心病无药 “表公子盯着我的时候,眼神怪吓人的, 以前从未见过, 我害怕。”翠梅反手掩上房门, 惶恐不安。 姜玉姝叹了口气,慢慢摘下帷帽,斜掠鬓发, 苦笑道:“傻丫头, 怕什么?一切与你何关?唉,我心里头才叫不安呢。” “他几乎瘦了一圈,少言寡语, 我完全不敢像以前那样同他说笑了。”翠梅惆怅叹息, 麻利掌灯。 姜玉姝眉头紧皱,心不在焉地挑了挑灯芯, 凝重道:“听说, 自从他到西苍上任以来,一直水土不服,至今尚未彻底治愈, 所以才变得那般瘦弱。” “其实, 我悄悄找方大夫打听了一番。”翠梅忧心忡忡, 凑近了,小声告知:“方大夫虽没明示, 但我听得懂, 他说表公子既是水土不服, 又是积忧成疾, 换言之,便是心病的意思。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可姑娘已经嫁进郭家门了,怎么办呐?” 姜玉姝捶了捶脑袋,搜肠刮肚,半晌,抱着脑袋,苦恼道:“我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心病,只能劝他尽快振作;水土不服,倒是可以让方大夫试试,当初咱们多少有些水土不服,全是方大夫治愈的,他经验丰富,应该能治好表哥。” “正在服药呢,但愿表公子早日康复!” 姜玉姝强打起精神,解衣裳准备沐浴,由衷地表示:“我也祝愿他好,他过得好,我才安心。”顿了顿,她隐隐担心,叮嘱道:“今时不同往日,翠梅,你在客人面前要谨慎些,切不可口无遮拦,避免节外生枝。” “您放心,我明白的。即便姑娘不提醒,我也绝不敢随便说笑了。”翠梅不胜唏嘘。 与此同时·厢房 裴文沣沉下脸,“唰啦”合上折扇,“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 蔡春和吴亮一个整理行囊,另一个整理铺盖,忠心耿耿,如实禀告: “听说,翠梅看上了郭二公子的亲信,两人情投意合,就快成亲了。” “表姑娘不仅赞同,还答应替她张罗亲事。” 裴文沣攥着扇柄,指节泛白,直勾勾盯着烛火,神色冷淡,漠然道:“哼,她倒是过得顺心如意,与郭家人打成一片。那个丫头,自幼机灵,伶牙俐齿,深得玉姝信任,你们瞧,陪嫁丫鬟好几个,玉姝却只带了她在身边,形影不离。” “翠梅确实机灵。”蔡春打开包袱,挑了一身衣服。吴亮抖了抖被子,铺整齐,附和道:“她是姜府家生子,伺候表姑娘多年了,一贯比别的丫鬟受宠信。” 裴文沣面色苍白,暗感遭背叛,失望透顶,止不住地燃起迁怒之火,语意森冷,缓缓道:“没出事之前,每次一见面,玉姝的贴身丫鬟总是满脸堆笑,翠梅甚至姑爷长c姑爷短的。如今出了变故,她立刻换了副嘴脸,疏离客气,活像对待陌生人。” “有了新姑爷,她便只顾奉承姓郭的,彻底把旧姑爷撇开了。太令人心寒齿冷。” 作为丫鬟,翠梅该怎么办?难道拿刀劈了新姑爷? 蔡春和吴亮对视一眼,均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宽慰:“事已至此,公子,想开些罢。” “请恕小的斗胆直言:眼下这局面,实在是无解,表姑娘成了有夫之妇,您c您还能如何呢?年初启程前,老太爷和老夫人,以及老爷和夫人,再三叮嘱,您——” “啪”一声。 裴文沣把折扇扔在桌上,一提长辈就心烦气躁,低喝道:“够了!少啰嗦,我头疼得很。”他使劲揉捏眉心,满腹狐疑,困惑问:“分别年余,今日一见,你们觉得表姑娘变了吗?” 两个小厮苦劝无果,同情其痛苦,只得顺从病人的意思。他们认真想了想,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变了。她从前温柔文静,说话细声细气,现在大方多了。” “胆子也变大了,言行举止干练,在这个院子里,明显是表姑娘当家做主,所有下人对她恭恭敬敬的。” 裴文沣眼里饱含心疼与怜惜,长吁短叹,沉痛道:“真不知她究竟吃了多少苦,才被逼成了这模样!”话锋一转,他却再度沉下脸,严肃指出:“但一个人的性情,即使遭逢巨变,骨子里的东西至死照旧。我相信,姝妹妹今日一席话,根本不是她本人的意思,依她的性子,永远不可能对我狠心!” “听这话,表姑娘似乎劝过您了?”两个小厮眼睛一亮,内心巴不得姜玉姝决绝斩断旧情,以免闹出难堪丑事。 裴文沣握拳砸桌,忿忿然,倍感无奈,叹道:“她那番规劝,肯定是转达姑父的意思,毋庸置疑!姝妹妹一向孝顺,不敢不遵从长辈命令,她违心规劝我,此刻也不知难受成什么样了,兴许正躲在房里哭。她从小遇事就哭,唉。” 亲信小厮同时叹气,忧切看着公子,无计可施。 裴文沣心力交瘁已久,夜里无数次辗转难眠,魔怔了一般,思绪混乱,推测道:“仔细想想,翠梅恋着郭家小厮,心偏了,嘴也偏了,想必平日没少劝姝妹妹认命,或者教唆姝妹妹冷落我。否则,她为什么一直不敢抬头看人?分明做鬼心虚!” 夏夜炎热,月色皎洁。 姜玉姝沐浴后,待在房里静坐沉思,直到潘嬷嬷叩门,请示问:“晚饭已经好了,您看该怎么安排?” “难得有客人登门,而且是贵客,晚饭自然摆堂屋。”姜玉姝不得不振作,正色问:“三弟呢?他年纪不小了,应该多琢磨琢磨待客之道。” “他已经在厅里了。”潘嬷嬷面色如常,笑眯眯。 三弟,对不起了。姜玉姝早有打算,揉了揉额头,蹙眉说:“嬷嬷,我有些头疼,就不出去吃了,烦请你和阿哲好生招待客人。” 她并非胆怯,而是不忍目睹表哥情不自禁地流露关怀——他以为自己在关心表妹,实际却是面对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之间,无旧可叙,少碰面为妙,相忘于江湖更好。 潘嬷嬷一惊,信以为真,忙问:“头疼?要不要紧?我去叫方胜——” “别!我不用看大夫,只是累,睡醒一觉就好了。”姜玉姝摆摆手。 潘嬷嬷便会意了,慈祥问:“那,晚饭给您端房里吃?” 姜玉姝立即点头,忙活一整天,饥肠辘辘。 “好!”潘嬷嬷乐呵呵,欣然嘱咐:“等会儿,我马上叫翠梅端来,你俩一块儿吃,有个伴。” 姜玉姝点头如捣蒜。 于是,堂屋里仅两人相对,一主一宾,并周延和潘嬷嬷在旁照料。 桌上摆着杂粮饭c小米粥c烧兔肉c腊鸭c烩干菌菇,以及几道清炒瓜菜,在偏僻刘村,堪称丰盛。 裴文沣生在江南书香门第,虽非大富大贵,但身为嫡长孙,他深受长辈疼宠,衣食住行样样精致,自幼没受过什么苦。 他扫视饭菜,一阵阵地心疼,暗忖:姝妹妹在闺中时,山珍海味尚且咽不下几口,如今竟是过这种苦日子 “招待不周,还望裴大哥多见谅。”郭弘哲端坐致歉,头一回独自待客,而且是招待如此特别的客人,他难掩紧张,生怕失礼。 裴文沣比对方年长六七岁,虽憎恨郭弘磊,却不屑为难其兄弟。他神色平静,客气答:“哪里?其实是我这不速之客,给你家添麻烦了。她呢?怎么还不来用饭?” “哦,”郭弘哲心知肚明,“我二嫂头疼,正在歇息。” “头疼?”裴文沣一愣,暗忖:想必她是伤心,或哭红了眼睛,不便露面。 郭弘哲彬彬有礼,“家里有大夫,她不会有事的。裴大哥,请用饭。” “请。”裴文沣食不下咽,碍于礼仪,勉强用了一碗粥。 饭毕,潘嬷嬷给客人上茶,却给郭弘哲端了一盅羊奶。 裴文沣发现了,诧异瞥了两眼。 “咳,这是羊奶。”郭弘哲很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二嫂非叫我天天喝一盅,说是强身健体。您也尝尝?加了榛子粉和桂花的,不膻。” 二嫂? 姝妹妹本该是我的妻子,而不是你的嫂子! 裴文沣听着刺耳极了,憋屈窝火,却不便对孱弱少年发作,隐忍答:“不了,我喝茶。” 好几头母羊同时下崽,新鲜草料养着,奶多,天天能挤一瓷壶。 但多半人嫌膻,不爱喝,常央求小桃蒸成酥酪吃。 姜玉姝待在房里,搅了搅热气腾腾的鲜羊奶,喝着喝着便发呆。 “唉。”翠梅在旁剥山栗子,剥了却搁在茶杯里,吃不下,“表公子什么时候走?” 姜玉姝摇摇头,“我没细问,免得像是逐客。但他现管着巡捕和缉盗,公务繁忙,应该待不了多久的。” “说实话,我希望他快些走,待得越久越麻烦,我真怕他忍不住,当众闹得难堪。”翠梅不无担忧。 “我也怕。”姜玉姝托腮,盯着羊奶发呆。 愁归愁,农忙时节,必须天天下地。 翌日一大早,郭家人便赶去田里收庄稼。 他们轻手轻脚,离开时,裴文沣正在酣眠——方胜对症下药,开了安神与水土不服的方子,助其调养身体。 但午饭小憩后,裴文沣执意跟随下地,谁劝也不听。 姜玉姝无可奈何,劝道:“表哥,你病还没好,去凉亭里歇会儿吧?” “用不着。”裴文沣玉冠束发,一袭白袍,却坐在小马扎上,挽起袖子,埋头摘土豆,生揪硬扯,“嘭嘭”扔进箩筐,仿佛泄愤,仿佛较劲,也仿佛赌气心烦气躁,按捺不住恼怒。 偶尔有人凑近攀谈,他不得不掩下愤懑,温和谈笑,文质彬彬。 堂堂新科进士c新任州官,顶着烈日干农活,庄松和官差们如何坐得住?他们纷纷走出凉亭,热心相助,趁机亲近。 近傍晚时,村里一户找了亲戚帮忙的人家,率先收完两亩土豆,悉数堆积在凉亭前,请官府称量。 庄松等人大汗淋漓,当众过秤。 暮色四起,村民们一时半刻忙不完,陆续收拾粮食和农具,准备明早接着挖。 “二百一十七斤。” “二百二十斤。” “一百九十。” 一箩筐接一箩筐,一边称,一边记,不停地吆喝。 庄松手摇蒲扇,却是为裴文沣扇风,两人在旁紧盯。 郭家人也收拾妥当了,姜玉姝站在凉亭外观看,十分关心具体亩产量。 裴文沣余光瞥了又瞥,竭力克制。 算盘“噼里啪啦”脆响,良久,庄松笑容满面,高声告知:“两亩地,共收了六千一百七十四斤,按事先规定的三成半,你家可得两千一百六十斤!” 霎时,这家人欣喜若狂,兴奋嚷道:“哈哈,两千多斤!” “嗳呀,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明儿多种它几亩,等秋收时,一家人就再也不用饿肚子了。”当家的妇人面黄肌瘦,搂着同样面黄肌瘦的孩子,差点儿喜极而泣。 “他家一直精心侍弄着,收成真好。” “也不知咱们家有多少?” “赶快挖吧,过了秤才知道。” 众村民羡慕不已,拥挤着张望,议论纷纷,恨不能自家的粮食立即过秤。 两亩地,六千多斤,亩产终于达三千斤了! 姜玉姝眉开眼笑,激动暗忖:虽然比不上前世的高产品种,但在当今,已算是丰收了。而且,土豆一年两熟,普通人家稍种几亩,即可收获充足口粮,从此摆脱饥荒困境,无需忍饥挨饿—— “高兴什么呢?笑得傻乎乎。”热闹混乱间,裴文沣状似随意,走到她身边。 姜玉姝眸光明亮,笑逐颜开壮志凌云,愉快答:“收成好,当然高兴啊!我希望收成一年更比一年好,大丰收,天底下谁也别饿肚子,彻底消灭饥荒!” “奇怪,”裴文沣挪近些,疑惑问:“你长在深宅大院,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学起庄稼活竟这么快?居然还能教导乡民栽种新粮?简直令人刮目相看。” 姜玉姝笑脸一僵,暗暗心惊,旋即叹了口气,解释道:“不学不行的。唉,流放三千里路,历尽艰辛,我若是吃不了苦,早死在半道了。农桑活计,人只要用心就能学会,不难的。” “哦?姝妹妹真是冰雪聪明。”裴文沣凤目幽深,复杂莫测。 姜玉姝心里发虚,忙谦逊摇头,“表哥过奖了,其实我只学了些皮毛,比起老庄稼人,差远了。” 当郭弘磊一行策马奔进刘村时,天色已昏黑。 不多久,他们逐渐靠近院门: “吁!” “快看,怎么那么多人围着?莫非家里出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情敌碰面 “连夜赶回县衙啊?你们一行有几个人?赫钦这地界,兵荒马乱, 外出办差一定要小心。”姜玉姝摘了帷帽, 劳作一下午, 发髻略显凌乱。 裴文沣负手踱步,无奈答:“放心,我们一行十几人, 捕快都歇在镇上了。案情紧急, 不得不赶回县里去,只能匆匆见你一面。”他换了干净衣衫,面如冠玉, 温文尔雅。 “多谢。谢谢表哥百忙中抽空, 特地来探望。”姜玉姝百感交集。 裴文沣止步,黯然问:“你我之间, 何须如此客气?” 姜玉姝垂首, 有苦难言,无法面对那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睛。她索性继续前行,避而不答, 并岔开话头, 诚挚劝说:“你新官上任, 平日公务繁忙,听说常常废寝忘食, 那样怎么行呢?万一累垮了, 长辈们岂不伤心?方大夫开的药方, 表哥不妨试试, 早日调养好身体,才有精力施展抱负。 ” “知道。”裴文沣倾听久违的熟悉嗓音,心暖且酸。 表兄妹并肩,边说边往院门走,翠梅和蔡春等人提着包袱,安静尾随。 分别在即,裴文沣心中有千言万语,碍于场合,不便一一倾诉,郁郁寡欢。 姜玉姝却如释重负,语气轻快,好奇问:“不知到底是什么大案?这般兴师动众的。” “一桩灭门/惨/案,闹得县里人心惶惶,不允许悬而不决,我们一路追捕至月湖镇,才抓获主谋。”裴文沣再度止步,话锋一转,叮嘱道:“这两日,我看你顿顿吃不了多少,却天天下地劳作,长此以往,身体岂不也累垮了?等我回县里,派人运两车上等稻米给你,妹妹哪里吃得惯杂粮饭——” “别!千万别!” 姜玉姝摆手打断,小声解释道:“坦白说,我们并非买不起稻米,而是不敢买。眼下是流犯的身份,不宜享受大鱼大肉c米饭白面,避免外人非议,惹麻烦。” “那,悄悄儿的呢?”裴文沣端详表妹,心疼难忍。 姜玉姝摇摇头,婉拒答:“表哥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但你瞧,村里家家户户挨得近,整天碰面,总不能一日三餐偷偷摸摸吧?其实,杂粮饭挺好的,我吃得惯,你不用担心。” 裴文沣忽然靠近,压低嗓门,耳语问:“他对你好不好?”他早就想问了,一直忍到此刻。 “嗯?”对方没头没脑地发问,姜玉姝愣了一下,旋即会意,毫不犹豫答:“好。” “真的?” “真的!”姜玉姝斩钉截铁,苦口婆心,恳切劝说:“表哥,你真的不用担心我,快回县里去吧,记得按时服药,切莫把小病拖成大病——” 裴文沣置若罔闻,目不转睛,打断问:“难道比我对你还好?” “这” 你是你,他是他;姜姑娘是姜姑娘,我是我。井水不犯河水,难题在于一身两魂,令人解释不清。 姜玉姝闭了闭眼睛,绞尽脑汁,严肃道:“你听我说——” 这时,院门外突传来一阵马蹄声,夹杂郭家人以及庄主簿c里正等人的招呼声: “哎,快看,是公子他们!” “二哥!” “哟?”正在马车旁与众捕快交谈的庄松转身,笑问:“各位,好一阵子没见面了。” “吁!”郭弘磊勒缰,四人翻身下马,一边疑惑扫视陌生捕快,一边应答亲友们。 郭弘磊左手拎着马鞭,右手提着一长木匣,昂首阔步,“庄主簿,这几位想必是你的朋友吧?不知该如何称呼?” 庄松愉快答:“哦,这几位全是县衙的捕爷,这位是邹班头,他们与裴大人一道,追捕嫌犯至镇上,裴大人便顺道来村里探望你们。” 裴大人? 郭弘磊愕然一呆,震惊问:“裴大人?哪——” “二哥,”郭弘哲一溜小跑,凑近告知:“裴文沣!嫂子的表哥,昨儿晌午就来了,这些捕快是接他回县衙的,据说有紧急公务。” 犹如晴天霹雳,郭弘磊结结实实愣住了,半晌,深吸口气,低声问:“他人呢?” “在院子里,正在与二嫂道别,估计马上出来了。”郭弘哲话音刚落,便见兄长大踏步越过自己c直奔院门。 “二哥,等会儿!”郭弘哲不放心,尾随几步,却听兄长吩咐:“我去会客,外头交给你们了。” “是!”彭长荣等人会意,若无其事,与庄松谈天说笑。 “好吧。”郭弘哲只得转身,腼腆与官差们交谈,欲请其入内喝茶,对方却拒了,着急等候裴文沣。 院子里,姜玉姝尚未缓过神,眼睁睁望着郭弘磊大步流星地走来,霎时惴惴不安,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糟了,这下糟了,我该怎么办?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裴文沣脸色铁青,一动不动,目光锐利如刀,刺向郭弘磊,瞬间简直想把仇人千刀万剐c碎尸万段! “姑娘,怎么办?”翠梅白着脸,比正主还慌乱。 姜玉姝也白着脸,头皮发麻,直冒冷汗,喃喃答:“糟糕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须臾,郭弘磊脚下生风,站定妻子身边。 姜玉姝被长木匣蹭了一下肩,微疼,诧异问:“这是什么东西?” “琴。”郭弘磊把木匣交给邹贵,解释道:“你的生辰礼,辗转从都中寄来的,迟了两个多月,莫怪。” 姜玉姝大感意外,不由得欢喜,轻声说:“谢了,我正缺一张琴。”语毕,她硬着头皮,抬手引见道:“咳,这位是我的表哥,字文沣。” 郭弘磊戎装整齐,高大俊朗,英武不凡,抱拳郑重道:“文沣兄,幸会。” 幸会? 裴文沣面无表情,熊熊怒火中烧,恨意滔天,两眼直勾勾,紧盯亲昵挨着表妹的仇人,寒声问:“你就是郭弘磊?” 郭弘磊颔首,“不才正是。” 两个男人面对面,戎装对白袍,戎装高了半个头,白袍玉树临风,均仪表堂堂,各有千秋。 久久无人开口,一片死寂。 姜玉姝夹在中间,暗暗焦急,强挤出笑容,解释道:“表哥年初来西苍上任,查案路过此地,顺道探望。” 裴文沣倏然变了脸色,快步朝堂屋走去,头也不回地说:“借一步说话!” 无需指名道姓,在场所有人心知肚明。 “好。”郭弘磊把马鞭塞给妻子,稳步跟上了。 “表哥?”姜玉姝登时急了,“且慢,我——” “你别跟来,我去同他谈谈。”郭弘磊按住妻子,转身离去。 天黑了,堂屋里已经掌灯,桌上两盏油灯,光昏黄。 风吹拂,光摇曳,一室家具黑影乱晃。 裴文沣率先迈进屋里,面朝墙壁,双手握拳,额角脖颈青筋凸起。 郭弘磊紧随其后,歉意道:“文沣兄——” “住口!”裴文沣霍然转身,纵涵养再高,此刻也给不出好脸色,怒目切齿,厉声斥骂:“谁跟你称兄道弟了?卑鄙无耻的纨绔,仗势夺人之妻,此仇不共戴天!” 如果抛开个中缘由,单论先来后到,确实我错了。 郭弘磊定定神,稍一思索,解释道:“整件事错综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但郭某敢对天发誓:一切绝非故意,更无蓄谋,当初实在是逼不得已,才仓促成亲。” “岂有此理!你夺人之妻,还委屈了?” “你仗势强娶玉姝,连累她沦为流犯,把个娇贵弱女子,害成了吃尽苦头的犯人,害得她衣食住行样样糟糕,风吹日晒操劳屯田!”裴文沣怒不可遏,深恶痛绝,逼近道:“当初,要不是你横插一手,等我考完殿试,自然会迎娶姝妹妹,与你什么相干?” 郭弘磊昂首,沉声反驳:“玉姝嫁进郭家门,确实吃了许多苦,余生我会慢慢儿补偿她。但话说回来,当初事发后,即使我没插手,你也娶不成。” “胡说!”裴文沣重重拍桌,咬牙切齿,“我与姝妹妹青梅竹马,早已定亲,只等吉日便办喜事,她应该嫁给我才对!” 郭弘磊虎目炯炯有神,义正辞严,肃穆反问:“我的岳父是你的姑父,你们亲戚之间,彼此深刻了解,有些话何必我明说?那天,我和玉姝都是遭人算计,闹得沸沸扬扬,岳父大发雷霆,动家法责罚玉姝,若非我出手阻拦,他恐怕会把女儿打成重伤。而裴家,断不允许你娶一个名节受损的姑娘,否则,假如你们拒不肯退亲,我怎么拿得到庚帖?又何苦费尽周折c艰难求得家中同意娶她?” “不可能!”裴文沣喘粗气,浑身发抖,红着眼睛说:“姝妹妹是外孙女儿,我家长辈不知多喜欢她,分明是靖阳侯府仗势欺人,硬逼得我家退亲。” 郭弘磊摇摇头,正色表明:“文沣兄误会了,你有所不知,其实,我家长辈并不赞同,他们巴不得我娶不成,从头至尾没仗势威逼于裴家。” “不可能!” “不可能!”裴文沣始终不愿相信,深爱多年的表妹被抢走,他愤怒到了极点,剧烈发抖,猛地冲上前,举拳砸向郭弘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动口动手 “裴兄,有话好——” 裴文沣怒火冲天, 理智全无, 厉声喝道:“我与你之间, 不共戴天之仇,无话可说!” 眼见对方拳头袭来,凭郭弘磊的身手, 完全可以避开, 反击也是轻而易举。但将心比心,他心里有愧,遂不闪不避, 硬生生挨了一拳。 “嘭”一声, 却是裴文沣挥拳过猛,收不住劲儿, 狠揍敌人一拳之后, 不慎碰翻了椅子。 郭弘磊稳稳站立,手背蹭了一下脸颊,丝毫未动怒。 “你先是毁了姝妹妹的名节, 然后仗势强娶c逼得她几度寻死, 强娶了, 却没给她一天好日子过,害惨了她!”裴文沣横眉立目, 胸膛剧烈起伏, 压抑已久的愤怒一股脑儿朝仇人倾泻而去, 语意森冷, 坚信不疑,憎恶道:“假如当初没有你横插一手,姝妹妹根本不会遭牵连获罪,待裴c姜两家商议妥后,我自会迎娶她。” “你敢说自己问心无愧吗?纨绔之徒,嚣张蛮横,硬生生拆散了我和玉姝。”语毕,他再度举拳,疾冲直捣仇人面门,恨不能立即打死姓郭的。 郭弘磊一动不动,硬生生又挨了一拳,仍未动怒。他徐徐吐纳,稍一思索,沉声表示:“无论你相信与否,当时靖阳侯府的确没有仗势威逼于裴家。你大可去打探打探,不就一清二楚了?” “事到如今,还狡辩?你横刀夺爱,这个总是真的吧?难道我冤枉你了?”裴文沣激忿填膺,脸色铁青转黑,继而转白。 郭弘磊语塞,点了点头,歉疚答:“对。郭某从未否认,抛开阴谋诡计不论,确实是我毁了玉姝的名节。闹出那种事,男女相比,姑娘家狼狈多了,岳父的性子,裴兄想必了解,他当场动家法c说要‘打死丢人现眼的东西’,我本以为是气话,谁知他居然真下重手,打得女儿头破血流——” “寿宴上出了丑事,姑父管教女儿,明显是管给宾朋看的,难道你看不明白?你究竟有没有脑子?”裴文沣直挺挺戳在地上,目眦欲裂。 十八岁的英武年轻人流露尴尬之色,坦率承认,“当时的局面,混乱不堪,众目睽睽,所有人都盯着我们,跟看戏似的,姜夫人又哭嚷着质问,我急了,脑子一热,索性承诺会负责娶她。” “哼,你脑子一热,莫非众长辈也是脑子一热?郭弘磊,你这话蒙骗谁呢?”裴文沣讥诮冷笑,鄙夷憎恨至极,怒目瞪视。 郭弘磊被劈头盖脸斥骂一通,若非心里有愧,老早反击了。他深吸口气,克制着脾气,简略告知:“那天我不慎遭人算计,脱口许下诺言,心里曾懊悔,但冷静一想:堂堂侍郎的嫡长女,大家闺秀,名节被我毁了,流言蜚语四起,今生恐怕难嫁人,我不能出尔反尔,陷她于难堪境地。于是硬着头皮筹划,辗转征求几家长辈首肯,明媒正娶。” “胡说八道!我家长辈绝无可能甘愿退亲,你耍了手段,为何不敢承认?”裴文沣一脚踹翻了椅子,当啷巨响。 郭弘磊皱了皱眉,无奈问:“不知我到底耍什么手段了?坦白说,如果当初裴家不嫌弃玉姝c仍令你娶她,我一定拱手祝贺,何苦争抢?须知你俩是青梅竹马,我与她却毫无交情,迎娶不过本着负责任的心而已。但事实上,裴家嫌弃她了,我一询问,顺势便退亲,何需‘威胁逼迫’?” “血口喷人,少污蔑我家长辈!” “你毁人闺誉c夺人之妻,卑鄙下作人所不齿!”裴文沣脸色煞白,直喘粗气,从牙缝里吐出字,暴怒痛骂:“郭弘磊,我同你势不两立!”说完,他第三次举起拳头,直捣仇人腹部。 郭弘磊咬咬牙,不闪不避,又挨一拳。 这时,十二分不放心的姜玉姝赶到,匆匆屏退其余人,一把推开门,焦急劝阻: “住手!” “别打!” 她飞奔,果断拦下表兄,阻止道:“表哥,别打了。” 裴文沣瘦高,痛苦地俯视表妹,承诺道:“姝妹妹,我在替你讨回公道。放心,我永远不会任由外人欺负你的。” “只要我活着一天,”郭弘磊跨前一步,单手揽住妻子双肩,郑重道:“任何人休想欺负她!裴兄,我年轻鲁莽,当初行事欠缺周详考虑,愧对于你。但婚姻大事绝非儿戏,玉姝已经是我的妻子,生是我的人,死入郭家祖坟,夫妻合葬。一切已成定局,请恕在下厚颜无耻,求裴兄割爱成全。” “他日如有机会,必定竭力偿还此债。” 割爱? 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海誓山盟,约定相伴一生的爱人,如何能割舍? “姓郭的,你简直做梦!”裴文沣勃然大怒,彻底丧失了理智,抄起桌上茶壶,狠狠朝仇人掷去。 郭弘磊眼疾手快,及时护着妻子并挥开茶壶,“有气冲我发,莫伤及无辜。” “郭弘磊,你欺人太甚!”裴文沣红着眼睛,拳打脚踢。 郭弘磊挡在妻子身前,仅格挡袭向自己要害的拳脚,始终没回击。 堂屋里顿时一片乱。 姜玉姝看着他骂不还口c打不还手,看着他脸颊眼角的乌青,看着他低声下气地认错赔罪—— “够了!” “裴公子,求你别打了。” “你c你叫我什么?”裴文沣一呆,诧异扭头。 姜玉姝焦头烂额,为平息争端,情急之下豁出去了,语无伦次,透露道:“裴公子,其实是我的错,你别责怪无辜。昨天我所说的自缢c灵魂离窍,是真的,千真万确我侥幸死而复生,同一个人,但并不是你的姝妹妹,姜姑娘红颜薄命,早已自缢身亡了,请千万节哀。” “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活着,最对不起你们俩。”她万分歉疚,脸色苍白,深深躬身。 霎时,两个男人面面相觑,立刻停止争斗,同时搀扶她。 “姝妹妹,你怎么了?”裴文沣强压下怒火,迅速恢复冷静,担忧问:“吓着了?快坐下缓一缓,喝口水。我不动手就是了。” 郭弘磊搂住妻子,面露怒色,昂首不悦道:“裴兄心里有火,尽管冲我发,但今后请别当着她的面,避免其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看,你把她吓傻了。” “岂有此理,你竟然有脸怪我?玉姝几度寻死,分明是快被你逼疯了!”裴文沣险些气个倒仰。 麻烦呐 姜玉姝定定神,懊悔皱眉,使劲一拍额头,扬声道:“二位,我没傻也没疯,刚才只是急糊涂了!”她振作起身,慎之又慎,提醒道: “表哥,莫说我现在成了有夫之妇,即使未嫁,外祖父也不会允许你娶一个名节受损的女子,毕竟人言可畏,裴家的嫡长孙媳,必须是名声清白的姑娘,而我出了意外,所以舅舅家才忌惮退亲——” “别说了!你坐下,别说话。”裴文沣逃避似的抬手打断,深信不疑,一片痴心,“我们知道你是遭人陷害,怎么会嫌弃你呢?少胡思乱想,不要理睬外人的挑唆。” 外人?你指谁?郭弘磊不动声色。 “不管嫌不嫌弃,总之,曾经约定的亲上加亲,绝无可能了。”姜玉姝直言不讳,疲惫靠着椅子,目不转睛。 裴文沣张了张嘴,踉跄后退两步,眼神发直。 这时,徘徊已久的潘嬷嬷心急如焚,忍不住叩门,忧切问: “公子,没事吧?” 郭弘磊定定神,“没事!” “咳,一群捕头等着呢,再三追问,催促裴大人动身。”潘嬷嬷告知。 “知道了。” 公务缠身,裴文沣无暇处理私事,粗略整理玉冠和衣衫,冷冷对郭弘磊说:“此事没完,改天再谈!”然后,他缓和脸色,若无其事,弯腰对表妹说: “姝妹妹,刚才我急躁了些,你别生气,等下回得空,我再来看你。” 郭弘磊脸色一变,正欲开口,却听妻子劝道:“县里太平,你安安稳稳地待在衙门里,好生做官,多保重身体,不必再来看我。” “就这么说定了!”裴文沣眼神温柔,自顾自地说:“我得走了,咱们下次再聊。”语毕,他拉开房门,扭头凝视她一眼,快步离去。 姜玉姝一声长叹,喃喃说:“唉,这下麻烦了。” 片刻后,众人一涌而入,吃惊打量脸庞受伤的家主,欲言又止。 彭长荣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问:“公子,您的脸怎么回事?不要紧吧?” 郭弘磊轻描淡写,“比武输了。区区小伤,不要紧。” “输c输了?”众人不敢置信,彭长荣脱口问:“你怎么可能输给那个文弱书生?” 你们不懂。 我虽输了比武,但赢了一颗芳心。 郭弘磊莞尔,挥手答:“胜败无一定,有什么可奇怪的?行了,都别围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夜间 崭新的一张琴,摆在窗前,散发木料清香,却无人抚弄。 “啊——” 昏暗帐内忽然传出颤呼声,微弱婉转,娇喘细细。 “轻点儿,嗯唔你!”发丝凌乱,姜玉姝一双手腕被扣在头顶,久久挣不脱,被冲撞得喘不匀气息,咬唇忍着不出声,明眸水润润。 郭弘磊年轻力壮,精力充沛,摁住了软玉温香,附耳啃吻半晌,嗓音低沉浑厚,一边用力冲撞,一边说:“我怎么敢还手?万一误伤了他,你岂不心疼?” “我没有!”姜玉姝百口莫辩,被牢牢压制。 “哦?”郭弘磊哼笑一声,“当着我的面,表哥长c表哥短,还否认说‘没有’?” 其实,我比你更希望他节哀并早日振作。 姜玉姝挣扎着半抬头,小声答:“血缘上确c确实是表哥,我叫裴公子,你们又怀疑我疯c疯傻——啊!” 帐内的动静,直持续到深夜,她再三讨饶,方逐渐停歇。 次日清晨 姜玉姝一睁开眼睛,天色已大亮,房里只有她自己,枕畔搁着一封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两封家书 糟糕,我起晚了, 正忙夏收呢! 姜玉姝拢了拢发丝, 匆忙坐起, 顿感腰肢酸软,暗暗羞恼,坐着缓了半晌, 才拿起搁在枕边的两封信, 掀帐下榻。 “吱嘎”一声,潘嬷嬷推门探头,笑眯眯, 快步近前帮着挽起帐子, 愉快道:“我估摸着也该起了!饿了吧?赶紧洗漱洗漱,用早饭。” 床铺格外凌乱, 被子揉得皱巴巴。姜玉姝脸一红, 下意识拦住老人,尴尬道:“嬷嬷,不用了, 我自己会收拾。” “嗳哟,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正经夫妻, 小别胜新婚,再自然不过的了。”潘嬷嬷干了大半辈子家务, 手脚麻利, 一天到晚闲不住, 絮絮叨叨, “假如公子天天在家,圆房数月,孩子都应该怀上喽。可惜他军务繁忙,隔好一阵子才有空探亲,总是来去匆匆。” “祈求菩萨保佑,让您早日顺利生个大胖小子,那既是女人一辈子的依仗,又能给老夫人一个交代。母以子贵,尽快多生几个儿子,底气才足!” “大胖丫头也很好啊,和小子一样的好。”姜玉姝对镜梳理发丝,放下梳子,利索挽了个髻,洗漱并换上外出衣裳。 自从圆房以来,老人经常念叨这一番话,她初时忍不住,曾认真讨论过几回,逐渐听得耳朵长茧,索性任由其翻来覆去地唠叨。 “我起晚了,大伙儿都下地了吧?”姜玉姝抻抻衣襟,从架子上取下帷帽,顺脚关窗,并拿起两封信。 潘嬷嬷带上房门,乐呵呵答:“无妨,公子吩咐了,让您安心歇息,他带人忙活去了。” 两人迈进堂屋,姜玉姝把帷帽挂在椅背上,脸颊白里透红,眸光水亮,浅笑道:“农忙时节,田里一堆活儿,我可不能歇。吃早饭,待会儿就下地去。”说完,她刚想去厨房,却被老人按坐下了。 “坐,等着,我去端!”潘嬷嬷系着围裙,疾步迈出门槛,头也不回地说:“您和公子体谅我年纪大c严寒酷暑不用忙农活,只需在家烧水做饭,我比大伙儿都清闲,厨房的事儿,全交给我!” “行吧。慢点儿走,我不抢你老人家的活儿干。”姜玉姝哭笑不得,落座并拆信。 两封,一封来自都城,一封来自长平。其中,婆婆的亲笔信,已经被郭弘磊拆阅。 姜玉姝顺手抽出已经拆开的,抖开信笺粗略扫视,哑然失笑,心想: 果然不出我所料,婆婆又是来询问孩子的事儿! 至今,他才第二次探亲,再顺利也得耐心等候吧?谁能说怀就怀? 况且,生男生女根本不能选择,谁急也没用,全看天意 姜玉姝摇摇头,迅速拆开父亲来信,垂首细看,才看一半便皱眉,委实难以理解,烦恼叹息,直头疼。 片刻后 “今儿熬了小米粥,配新腌的酱菜,尝尝,看合不合胃口。”潘嬷嬷放下托盘,依次摆出粥c酱菜c水煮蛋和杂粮包子。 姜玉姝回神,若无其事地收好信,笑答:“嬷嬷的手艺,不用尝,肯定好吃!” “哪里?我厨艺平常,翻不出什么花样,怕大伙儿吃腻,最近琢磨着腌了两种新酱菜,配粥。”潘嬷嬷被一夸,笑得合不拢嘴。 姜玉姝夹了一筷子品尝,赞不绝口,“嗯,好吃!酸的,开胃。” “对,酸酱菜!天热,家里人人胃口差,我特地添了醋腌的。”潘嬷嬷守寡大半辈子,唯一的孩子不幸病逝,十分孤苦,满腔慈爱悉数给了郭弘磊,如今分了一半给姜玉姝。 “吃,多吃点儿,养好身体,生个大胖小子。”老人坐在旁边,止不住,继续絮叨,自豪告知:“二公子从小就不挑嘴,特别好服侍,同辈孩子里,属他个头最高大,体格最结实!这全是因为他自幼不挑嘴,该吃吃,该睡睡,规规矩矩,所以才长得身强体壮。” 姜玉姝慢慢剥鸡蛋,欣然一笑,感慨道:“还真是。自从被抄家至今,再没有锦衣玉食c山珍海味了,可他无论吃什么都看不出嫌弃之意,令人既惊讶又佩服。” “哈哈哈~”潘嬷嬷笑完了,仍岔回老话题,满怀期待,兴致勃勃地说:“将来小公子想必也是这样的!我已经缝了一条小被子c两身小衣服,正在做虎头鞋和虎头帽,等孩子一出生,立马就能穿戴!” 孩子c孩子c孩子 姜玉姝停下筷子,抚摸自己平坦的腹部,憧憬之余,不由得忐忑,轻声说:“多谢嬷嬷费心准备衣物。不过,八字还没一撇呢,不急的。” 潘嬷嬷却不赞同,审视对方肚子说:“不急不行呐!说不定,这会子已经有喜了,我得赶紧做针线活,从头到脚,从夏到冬,仔细算一算,必需的东西可不少。”顿了顿,她笑意淡去,愁苦问: “不知郭家究竟何时才能摆脱流犯的罪名?哪怕平民百姓,日子也比犯人自在。我一把年纪了,倒没什么,却委屈了你们年轻人,尤其孩子——”她仓促打住话头,歉意道:“咳,瞧我这嘴,尽会扫兴,您快吃,粥凉了。” 姜玉姝沉默须臾,宽慰道:“咱们迟早会摆脱罪名的,耐心等待吧。” “成!耐心再等一阵子。”潘嬷嬷复又笑眯眯。 不久,头戴帷帽的姜玉姝赶到田间,与潘嬷嬷一道,提着解暑茶。 “你怎么来了?”郭弘磊转身相迎,低声问:“我不是让你在家歇着吗?” 姜玉姝窘迫答:“我又没生病,歇什么?哎,下次记得叫醒我,别悄悄儿地走了。”她扫视四周热闹人群,诧异问:“怎么这么多人帮咱们?” “他们陆续忙完了自家地里的活儿,主动相助,说是报答你的教导之恩。”郭弘磊语带笑意,赞道:“你的学生们很有心,平日恭恭敬敬,还争抢着帮忙收庄稼。” 姜玉姝笑了笑,小声告知:“这村里的家家户户,少有不讲人情世故的,平日礼尚往来记得一清二楚,稍错半点儿,背地里就会被议论耻笑。” “无规矩不成方圆,有规矩是好事。”郭弘磊抬手一指,“既然来了,你去那背阴处,和阿哲他们一起。” 姜玉姝点点头,径直走向翠梅等人。 “二嫂。”郭弘哲扭头打招呼。 “哟?你来啦,快坐。”里正妻立刻起身,挪出个位子,殷勤递上小马扎,关切问:“听说你中暑了,不要紧吧?” 此言一出,围成一圈的村里大姑娘小媳妇七嘴八舌,争相关心。 郭家在刘村的人缘,越来越好了。 姜玉姝立即明白是家里人替自己遮掩,心里发虚,解释道:“多谢,谢谢各位关心,我没大碍,稍加休息就恢复了。你们刚忙完自家的,没歇一歇就来帮我们,叫人感激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哎唷,你说反了,应该感激的人,是我们!”里正妻笑容满面,感恩戴德,高声说:“要不是你手把手地教,土豆我们只能瞎种了,哪儿能得到丰收?” “正是!从头到尾,大伙儿麻烦你时可没客气,如今你也别客气才对。” “幸亏得了两千斤粮食,否则要饿死人了。” “你家不惯做农活,我们却是做惯了的,根本没什么。” 姜玉姝笑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丰收是各位精心侍弄庄稼换来的,恭喜了,总算没白费功夫。” 上百人挤在一大片田里忙碌,说说笑笑,土豆收得飞快,一筐筐迅速堆积。 期间,里正妻喜滋滋,兴奋告知:“我家种了两亩,共收土豆六千多斤,分得两千斤,一打听,乡亲们的收成相差无几。等过阵子,我家打算再种几亩,但愿老天爷赏个好秋收!” “打算种多少亩啊?” “四亩,其余得当口粮,家里揭不开锅了。” “如果每亩收个三千斤,啧啧,了不得!” “唉,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我真是受够了。” 一群妇人热络谈论,聊着聊着,几人挤眉弄眼,里正妻便硬着头皮,试探问:“以前没留心,近日才听说,你家那半亩红薯,也是新粮种?” 姜玉姝一愣,旋即恍然大悟,谨慎答:“算是。但具体收成尚不清楚,或许和老品种一样,可能甚至比不上老品种。” “什么时候收?到时叫上我行不行?我想开开眼界。”里正妻一开腔,余下妇人紧随其后,赔笑表示想凑个热闹。 姜玉姝了然,爽快答:“等收完土豆就收红薯,到时我会提前告诉你们,感兴趣的人,随便看。” “太好了!到时你可别忘了啊。” “放心,我记着了。” 夜间,一张书桌,两把椅子并排。 姜玉姝提笔写家书,郭弘磊研读兵书。 “今天林勤和长荣他们聊起,窦将军破格允许你领兵上阵,”她扭头,笑意盈盈,“听说已经打了几次胜仗,恭喜恭喜!” 郭弘磊握着书,有些心神不宁,回神答:“等收复庸州后,估计我就能常回来看你了。” “拭目以待!领兵上阵指挥杀敌,想必很不容易,你千万多加小心。” 郭弘磊侧身,从不告诉妻子战场上的种种凶险,安慰道:“我一直很小心。”他瞥了瞥,“还没写完吗?依我看,你直说无能为力即可,父母健在,妹妹的亲事,不该由姐姐管。” 姜玉姝叹了口气,头疼答:“写完了。正如你所说,我拒绝了,既不会管玉姗的亲事,也没本事劝动表哥,别人的婚姻大事,我可不敢乱插手。”她搁笔,忍不住皱眉说: “父亲也真是的,表哥不乐意,他一个劲儿地劝!还有外祖父和舅舅,也是一个劲儿地勉强,两家非得亲上加亲,丝毫不顾儿女的意愿,闹得所有人不痛快,何必呢?” “罢了,此事交给几家长辈去考虑,咱们是小辈,做不了主。” 郭弘磊放下兵书,凝重道:“有件要紧之事,我想与你商量商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未雨绸缪 “什么要紧之事?”姜玉姝见对方神色凝重,顿时一惊, 忙放下书信, 侧身端坐问:“你快说来听听!” “承蒙窦将军赏识, 我投为将军亲兵已有一阵子了,领兵上阵数次,侥幸斩获些许战功。”两人面对面, 郭弘磊握住她的手, 语气不疾不徐,肃穆道:“但若想趁将来大赦天下之际c趁机顺利摆脱流刑,凭现有的功勋恐怕不够。到时, 即便都中亲友鼎力相助, 可能也帮不了咱们家。” 四目对视,姜玉姝心里“咯噔”一下, 陡生不安, 宽慰道:“其实,这件事我心里设想无数次了,悬是悬了点儿, 但郭家一直老老实实地将功折罪, 有目共睹, 应该会顺利的,你别太担忧了。” 郭弘磊目若朗星, 缓缓告知:“并非多虑, 而是事关重大, 不得不及早筹划。我考虑数月, 思前想后,决定投入由窦将军统领的骁骑营,今后会更忙些c更少空闲探亲,先告诉一声,免得你在家里焦急白等。” “骁骑营?”姜玉姝不通军务,心里七上八下,连声问:“那里头怎么样?前辈好不好相处?危险吗?” 郭弘磊面不改色,温和答:“放心,那营里的将士全是军中精锐,个个骁勇善战,人也好相处。我同他们一起,比在别处更容易立功,眼下犯人之身虽不计战功c不封不赏,但为了长远考虑,我必须多积攒功劳。” “既是将军的心腹精锐,窦大人立下一年之内收复庸州的军令状,其精锐岂有不赴汤蹈火c出生入死的?我不用琢磨也猜得到,骁骑营,肯定比别处危险!”姜玉姝关心则乱,脱口问:“性命最宝贵,留得青山在才有希望,你能不能别去?” 郭弘磊搂她入怀,轻吻其白皙光洁额头,安抚道:“少胡思乱想,我只是决定换个营待而已,上有老下有小c中间有个你,我怎么敢冒险?放心吧,我会顾全自己的。” “建功立业之事急不得,横竖全家当犯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我看来,性命无虞是最要紧的,其它大可慢慢儿筹划。”姜玉姝依偎在他怀里,忧心忡忡,唯恐丈夫急于立功c以身犯险。 郭弘磊挑起一缕柔顺秀发,缠在指间卷了又卷,虎目炯炯有神。 作为一家之主,他责无旁贷,毅然打定主意,安慰道:“我明白,我没着急。都说了,只是改去骁骑营里待而已,今后会更忙,故提前知会你一声。” “可是——”姜玉姝眉头不展,提心吊胆。其实,她心知肚明,丈夫故意绝口不提战场凶险,生怕亲人担忧,此刻意欲劝阻,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劝。 郭弘磊收紧手臂,使劲一揽,把她整个人抱在自己腿上。 两把椅子顿时空了一把,“哐当”声响。 “呜”姜玉姝毫无防备,鼻尖磕向他坚实肩膀,痛得蹙眉捂住鼻子,翦水秋眸含嗔。 “撞疼了?我瞧瞧。”郭弘磊忙拨开她的手,修长带硬茧的食指小心翼翼,轻轻揉了揉伤处,仿佛对待稀世珍宝。 痛感消失,姜玉姝缓过神,发觉自己正坐在对方腿上,登时脸红,一动不动地绷着,摇头说:“没事,不疼了。你刚才提的骁骑营,我总觉得不太妥,咱们从长计议吧?估计一旦进去了,轻易离不开的。” 郭弘磊耐性十足,打横抱着人,亲密无间,解释道:“那营里一年只选拔一回,机不可失。况且,卫所人才济济,我不一定进得去,多半凑个热闹罢了。” “你一定要去么?”姜玉姝仰脸。 两人额头相抵,亲昵摩挲,郭弘磊附耳答:“我想去试试。还请夫人准许。” 姜玉姝呆了呆,耳畔酥酥麻麻,脸红耳热,“如果我不准呢?” “那怎么办?我可头疼了。”郭弘磊语气一本正经,却把她白玉般的耳朵抚弄得泛红,左手往下,勾住其衣带并解开。 姜玉姝的心跳霎时乱了,悄悄深吸气,竭力冷静,仓促按住男人宽大有力的手掌,提醒道:“等等,先谈正事。” “待会儿继续谈!”软玉温香抱满怀,根本没法谈正事。 郭弘磊起身,抱着她几个大步,不轻不重把人扔在榻上,随手扯下帐幔,俯身压制。 旋即,帐内传出一阵阵动静: “唔!你轻点儿”姜玉姝一心顾虑正事,百般挣扎却起不来,手忙脚乱,神智逐渐远去。 直至半夜,他才掀开帐子,神采奕奕,端了水盆返回,拧了帕子落座榻沿,为昏昏欲睡的妻子擦拭。 正事c正事c正事 姜玉姝吃不消,累极了,浑身虚软无力,却仍惦记着正事。 水声哗啦响了良久,郭弘磊端着盆转身走了。 姜玉姝迷迷糊糊,闭着眼睛摸索一番,胡乱抓起件袍子,坐起裹住自己。 郭弘磊吹灭蜡烛,借着透过窗纸的朦胧月光绕过屏风,定睛一望,快步搀扶,剑眉星目舒展,愉快说:“你穿的是我的袍子——” “嘘,小声点儿,半夜三更的,仔细吵醒别人。”姜玉姝垂首一看,哑然失笑,“原来是你的,难怪我心里感觉不对劲。” 郭弘磊上榻,夫妻俩挤同一个枕头,语带笑意,挑眉问:“刚才不是反复说很累了吗?怎么不睡?” “刚才c之前不是说好继续谈正事吗?”姜玉姝虽疲倦,却恢复了理智,关切问:“你决定投入骁骑营一事,可曾请教过穆将军?” 郭弘磊仰躺,硬把她翻了个身c摁在心口上,简略答:“去信问过了,世伯的意思也是机不可失,俗话说‘富贵险中求’,战功亦如此。”昏暗中,他手掌往下,覆住其平坦小腹,一字一句道: “嬷嬷说,这儿可能已经有了我的孩子,身为一家之主c丈夫c父亲,我实在无法眼睁睁看全家顶着流犯的罪名度日,暂且不求大富大贵,至少摆脱罪名,做平民百姓,也比现在强。” “你的心思我明白。”姜玉姝大为动容,并高高悬起心,惴惴劝说:“能顺利摆脱罪名固然好,但我始终认为,平安二字最珍贵。你切莫以身犯险。” “不会的,你尽管放心。”郭弘磊谨慎,在军中用心经营至今,愈发如鱼得水,胸有成竹。 自获罪以来,饱经艰辛吃苦无数,人之常情,若说丝毫不埋怨罪魁祸首,是不可能的。 姜玉姝半趴在他胸口,倾听稳健有力的心跳,忧虑重重,喟然叹道:“皆因世子糊涂,参与了贪墨案,天怒人怨,其余案犯或凌迟或抄斩,唯独靖阳侯府抄家流放,圣上念及郭家祖宗劳苦功高,额外网开一面,已是皇恩浩荡了。” “因此,咱们得耐心些,哪怕一时半刻摆脱不了罪名,也无妨的,我只盼家人平安,别无所求。” “大哥他确实——”郭弘磊一顿,皱起眉,欲言又止。 姜玉姝猛地清醒,果断道:“抱歉,我不该这么说大哥。” “你当着我的面,什么话都可以直说。”郭弘磊话锋一转,叮嘱道:“但此话万万不可当着母亲的面说,否则一准儿挨骂。” 我早看出来了,婆婆不同于一般老人,她偏疼长子。 姜玉姝干脆利落点头,“知道!谁敢当着老夫人的面埋怨世子?我又不是缺心眼。” “知道就好。”郭弘磊翻了个身,“睡吧,明儿你不必早起,也不准下地,免得嬷嬷又责怪我不懂心疼人。” “难道我天天‘中暑’吗?说出去谁信啊?”姜玉姝掩下忧虑,冥思苦想。 郭弘磊莞尔,“对,是没人信,但谁也没质疑。外人又不是缺心眼,不会让你难为情的。” 姜玉姝愣了一下才领悟,脸涨红,羞恼掐他两下,小夫妻打打闹闹搂成一团,相拥入眠。 次日上午,姜玉姝无奈再度“中暑”,在家歇息。但她到底放不下庄稼,午后跟随大伙儿下地。 几乎半个村的人帮郭家挖土豆,至次日傍晚,三百多亩土豆全部收完。 凉亭里,算盘噼里啪啦响了几天,众村民沉浸在丰收且免赋税的喜悦里,听算珠声儿都觉得清脆悦耳。 庄松奉命在偏僻山村守了半年,终于能带着丰收喜信返回县城交差,简直如蒙大赦,连日春风满面。他挽起袖子站在高处,抖了抖公文,愉快宣告: “现已算清,三百七十五亩地,共收土豆一百二十万斤,除去事先承诺给各家的三成半,剩七十五万斤!” “这批粮食,暂存放在你们村,待我回县里禀明潘大人后,官府自会派人前来处理。” “三平,你得安排人手仔细看管,倘若莫名变少,可就麻烦了。” 里正刘三平吓一跳,点头如捣蒜,躬身答:“一定,我马上安排乡亲们轮流看管,您放心,官粮谁也不敢碰的。” 庄松背着手,威严告诫:“各位,我仍是这句话:老老实实,皆大欢喜;动歪心思者,休想有好果子吃!” “是。” “我们不敢不老实。”众村民纷纷躬身,齐心合力,牛车骡车一长溜,忙碌搬运粮食,暂存于几十处地窖中。 傍晚 郭家东屋窗半敞,夕阳斜照,琴声悠扬。 沐浴后,姜玉姝秀发微湿,垂首抚琴,曲调轻快,弦音却含愁,神色娴静。 郭弘磊坐在一旁,默默凝视端庄秀美的妻子,目光深邃。 片刻后,曲终,他立刻抚掌,赞道:“好!这还是我头一回听你抚琴。” 姜玉姝前世特地学过古琴,以修身养性,姜姑娘则是自幼学习琴棋书画,故十分熟练。她收手,吁了口气,浅笑说:“久未碰过,生疏了,弹得不好。” “哪里?已经很不错了。”郭弘磊靠近,与她挤同一把椅子,信手拨弄琴弦,抚出豪迈之气。 姜玉姝后仰,让出琴,静静注视俊朗英武的丈夫。 闲暇中,窗外突然响起嘈杂动静: “小心,慢些,统统抬进地窖去。” “仔细撒了。” “箩筐得还给人家的。” 郭弘磊行至窗前,探身诧异问:“怎么回事?” “公子,官府终于给咱们发口粮了!”周延小跑凑近,眉开眼笑,激动告知:“自从到刘村屯田至今,顶着流犯的罪名,却看不见口粮的影儿,一直悄悄买粮度日。谁知,刚才庄主簿忽然派官差送来几车土豆,说是补齐欠的粮食,严格算过了,一斤不多斤不少。” 郭弘磊听完,倍感憋闷,心里万分不是滋味,暗中叹息,平静道:“原来如此。你忙去吧。” “是。”周延乐呵呵,欣然招呼同伴搬运土豆。总算有粮食可领,作为管家,他不必再心疼于掏银钱买粮,自然是高兴的。 郭弘磊眺望夕阳,沉默不语,腰背笔挺。 须臾,他一转身,夫妻对视,皆目不转睛。 “骁骑营,你想去就去试试吧。”姜玉姝眸光沉静,深知拦不住年轻勇敢的一家之主,轻声说:“在军中无需担心家里,只需顾全自身安危。这件事,就不特地禀告老夫人了,免得她惶惶不安。” “行,都听你的!”郭弘磊踱近,双臂紧紧拥抱她,仿佛想把人揉进怀里c心里,低哑道:“等咱们彻底摆脱罪名后,我就不忙了,天天待在家里,烦着你。” “啊?”姜玉姝嗓音微颤,鼻尖泛酸,“天天烦着我?那可稀奇了,我倒要瞧瞧,看你能有多烦人。” 少顷 “二哥,潘知县派人来了,一队官差,莫名说要接嫂子去衙门!” “哥,怎么办呐?”郭弘哲风风火火,心急如焚,推门便见兄嫂亲昵相拥,嫂子眼含泪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故人重逢 房门猛地被推开,姜玉姝吓了一跳, 扭头见是小叔子, 顿感尴尬, 立刻背过身,仓促抬袖按了按眼睛,拭去泪花。 “哥——对不住, 我失礼了。”郭弘哲也尴尬, 脖子一缩,慌忙退出门槛。 郭弘磊定定神,右臂安抚似的揽了揽妻子双肩, 沉声问:“官差在哪儿?他们为什么要接你嫂子去衙门?” “尚不清楚缘故。他们刚到, 风尘仆仆,似乎和庄主簿熟识, 只跑来咱家院门外丢下个口信, 就去寻庄主簿了。”郭弘哲站在门外,不敢再朝房里看一眼,规规矩矩。 姜玉姝缓了缓神, 眼眶微红, 一头雾水, 疾步走向房门,紧张问:“差役自称奉潘知县之命吗?我c我犯什么法了?为什么要抓我去衙门?” “嫂子莫慌, 对方客客气气的, 嘴里没说‘抓’, 而是用的‘请’字!说是请你收拾收拾, 明日或后日去县里见潘大人。”郭弘哲低下头,盯着自己鞋尖,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郭弘磊越过妻子迈出门槛,叮嘱道:“你别急,我这就去找庄主簿,打听打听清楚。” “哦,好。”姜玉姝不安地绞紧手指,目送道:“那我等着你回来。” 郭弘磊回头,颔首并挥了挥手,示意妻子安心等候。 “二哥,我也去!”郭弘哲一溜小跑,尾随昂首阔步的兄长。 姜玉姝深吸口气,拍了拍额头,带上房门往外走,一踏进院子,便被家人围住了,惶恐询问: “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呀?”翠梅茫然无措,急切告知:“刚才院门口来了一队官差,眼生得很,张嘴就说‘潘知县有令,请郭姜氏收拾收拾,明日或后日去衙门拜见大人’!” 小桃和潘嬷嬷都半挽着袖子,前者提着一篮菜蔬,后者攥着一块抹布,满脸担忧,凑近说: “我们本是在厨房里,听见动静追出去,想仔细打听,对方却推说不清楚,急匆匆走了。” “二位公子和周管事才刚追上去了,打探消息。” 姜玉姝深吸口气,抬手打断七嘴八舌,顺便按下自己乱跳的心,冷静道:“我知道了。等着吧,等他们打探消息回来,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然而,天擦黑时,郭弘磊带人回来了,却几乎无功而返。 晚饭备妥,饭菜汤热气腾腾。 虽说沦为流犯,但主仆尊卑礼仪深刻入骨,即使平日和乐融融,曾经的下人也不肯和心目中的公子夫人同桌用饭。 因此,郭家人用饭,惯例安排两桌:堂屋一桌,厨房一桌。 堂屋平日有姜玉姝和郭弘哲,并被硬拉上的潘嬷嬷和翠梅c小桃,避免叔嫂二人相对尴尬。 但每逢郭弘磊回家,潘嬷嬷等三人便执意退去厨房,让兄嫂带着弟弟一起。 流犯屯田十分辛苦,幸而郭家养了一大窝兔子,并不缺肉食。 今晚,桌上摆着兔肉焖土豆c醋溜土豆丝c杂粮饭c掺了绿豆的杂粮粥,以及几样酱菜和烩炒瓜菜,虽无大鱼大肉,却色香味俱全。 自从母羊陆续产崽以来,郭弘哲天天吃水煮蛋和炖羊奶,雷打不动,加之与众人相处融洽,另有方大夫想方设法地照料病人,他心宽体胖,结实许多。饭桌上,他无拘无束,正在埋头啃一只兔腿。 姜玉姝叹了口气,“后天一早动身,太匆忙了。不过,所幸能赶上明天送你们。” “我再三打听了,庄主簿也在旁帮腔,那队官差的头领倒也算爽快,坦言自己并不清楚缘故,只是奉命行事。”郭弘磊神色严肃,安慰道:“据我看,差役并无恶意,潘知县与潘百户是堂兄弟,为人正直,无缘无故的,他无理由欺压一个弱女子。” “另外,我已修书给龚世兄,托他照应一二,你无需过于担心。” “嗯。” 姜玉姝搅了搅甜绿豆粥,困惑非常,“二位潘大人的人品,我都信得过,但好端端的,究竟为什么召我去县衙?令人摸不着头脑。” 郭弘哲眼珠子转了转,忍不住小声插嘴,提醒道:“裴大人不是正在县衙么?会不会是他从中作梗?咳,我c我只是随便说说,没别的意思啊,哥哥嫂子别生气。”语毕,他夹了一筷子醋溜土豆丝,默默品尝,余光悄悄观察兄嫂。 她嫁给了我,今生今世是我的人,知心知意,来生来世甚至生生世世,肯定也乐意结为夫妻,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生什么气?我不生气。”郭弘磊底气十足,捏着筷子沉思。 姜玉姝看着活像闯祸了似的胆怯小叔子,摇摇头,温和道:“我也不生气。不过,我并不认为是表哥作为,他新来乍到,官员各司其职,郭家人的档册在县衙,归县令管,不归州府派下的同知管,倘若普通官员想插手什么就插手什么,公务岂不乱套了?” “这倒也对。”郭弘哲讪讪颔首,歉意道:“方才是我想岔了。” 姜玉姝摆摆手,“无妨。”她放下粥勺,给久久未动筷的人夹了一筷子菜,催促道:“算了,无需忧愁,船到桥头自然直,等我去县里见了潘大人,一切便见分晓。先吃饭!” “眼下只能如此。”郭弘磊回神,食不言,安静用饭。 半晌,姜玉姝放下勺子,取出帕子擦擦嘴。 郭弘磊审视粥碗,顿时皱眉,“你吃好了?” “嗯。”姜玉姝额头冒汗,拿起扇子,一边扇风一边说:“今天够热的。你们慢用,我去院子里乘凉。”她擦擦汗,起身迈出了堂屋。 目送妻子走远,郭弘磊低声问:“难道你嫂子平日总是只吃这么点儿?” 郭弘哲犹豫数息,偏头扫了扫门外,挪近些,小声告知:“自从入夏以来,嫂子经常这样的,白天还好,晚饭只喝粥和羊奶,我们一劝,她就说‘喝了甜的不宜吃咸的’。” 郭弘磊摇了摇头,没说什么,饭毕却悄悄吩咐了一通。 次日清晨,日上树梢。 战马嘶鸣,马蹄裹了蹄铁,跺得青石板脆响。 郭弘磊等四人戎装整齐,再一次离家回营,再一次依依不舍,脸上却谁也看不出离愁,故作轻快。 “我们该回营了,待下次得空再探亲。”郭弘磊骑着高头大马,俯视家人,叮嘱道:“北犰一日未灭,边塞一日不太平,你们在家千万小心。” “知道!”郭弘哲重重点头,“每次一听见敌情,村里家家户户都进山躲避,不会有事的。” 思及骁骑营,姜玉姝极度不放心,偏偏没有理由阻拦为了全家而奋发图强的人。她硬生生摁下愁虑,仰脸说:“多保重!” “放心。”郭弘磊凝视片刻,军令如山,他只能狠狠心,控缰勒转马头,“驾!” 翠梅嘴角弯起,眉眼却耷拉,挥手道别:“荣哥,保重啊。” “知道!你好生待在家里,我只要有空就回来。”彭长荣恋恋不舍,强挤出笑容,冲未过门的妻子笑了笑,策马追赶同伴而去。 “唉。”潘嬷嬷一声长叹,老迈嗓音沧桑,“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姜玉姝立在阶上,目送四道身影远去,咬牙振作,宽慰道:“别怕,早晚会苦尽甘来的!”她雷厉风行,招呼道:“明早我得去县里一趟,咱们赶快把红薯收了,顺便种第二茬,才半亩地,一天之内可以忙完。” “好嘞!”邹贵和胡纲两个半大小厮,勤恳恭顺,率先跑去收拾农具。 周延妻打起精神,笑问:“村里好些熟人想看个新鲜,我去喊她们一声吧?” 姜玉姝爽快答:“行!我答应了的。” 刚忙完夏收,村民却无暇休息,马不停蹄地准备下种,家家户户忙碌烧制草木灰,并即将给土豆催芽。 但郭家素有威信,一招呼,立马叫出了二三十个大姑娘小媳妇,肩扛锄头手提镰刀,一路说说笑笑,赶到红薯地后,兵分三路:割剪薯藤c挖红薯c起垄种第二茬。 几十人齐动手,只半天,便忙妥了活儿。 郭家借了几辆板车,把红薯和农具c剩余的大捆薯藤等物全往上搬。 “啊呀,半亩地而已,竟收上来这么多?要是能称一称就好了,看看具体多少斤。”里正妻弯腰拣起一个红薯,掂了掂,惊叹不已,感慨道:“唉,明明我们才是庄户人家出身,可论种庄稼,却比不上半路出家的,传出去真叫人笑话。” “数箩筐呗,我估摸着,至少有一千三百斤左右。” 民以食为天,同行村民兴奋且好奇,纷纷道:“奇怪,她种什么都能丰收。” “不知道了吧?这是人家琢磨的新种薯。去年我路过郭家时,就看见她把红薯切成小块养在水里,养出苗来栽进木盆等开花,排得整整齐齐,看着特别有趣。” “都城大户人家出身,果然不一般,懂得多。” 耳畔七嘴八舌,姜玉姝习惯了被包围恭维的感觉,落落大方,本着感谢之心,便道:“多谢各位特地抽空前来,如果没有帮手,我们估计得忙到天黑。这半亩红薯,事先我已经问过庄主簿了,属于郭家c由郭家自行安排,你们若是不嫌弃,拿些回家尝尝!” “嗳哟,这怎么好意思呢?” “其实我们没帮上什么忙,光顾着闲聊了。” 里正妻搓搓手,赔笑问:“薯藤剩下好多,能不能给我一些?我家有一块坡地,白空着可惜,想种上红薯,给孩子们吃个香甜。” “我家也有块坡地!曾种过红薯,但结得太少,辛辛苦苦,根本不划算,改种南瓜了。” “也给我一些,行吗?” 姜玉姝丝毫不意外,慷慨一挥袖,“区区薯藤而已,统统拿去!各位看着办分,每家应该够分个一亩的量。” 霎时,众村民喜笑颜开,争相卖力帮忙,把大捆大捆的红薯藤搬上板车,急欲分了供各家种。 翌日清早,朝阳明媚。 两辆马车停在郭家院门外,庄松乘坐头一辆,后一辆给姜玉姝,官差们骑马。 姜玉姝荆钗布裙,整洁素雅,举手投足从容不迫,端丽中透出些许英气。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嘱咐:“我这趟出门,归期暂无法确定,屯田事宜,你们按之前的方法,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特地等我回来,以免延误农时。” “您放心,我们大概都学会了,照着村里忙活,应当不会耽误农时。”种地年余,周延颇有信心。 潘嬷嬷叮嘱道:“翠梅c邹贵,你俩跟着出门,务必照顾好少夫人,明白吗?” “遵命!”邹贵背着包袱,劲瘦机灵。 翠梅提着行囊,脆生生答:“嬷嬷放心,我一定寸步不离地服侍我们姑娘!” “明白就好。” 突然出远门,一切匆匆忙忙。姜玉姝想了想,继续嘱咐:“盛夏炎热,三弟,你最好待在家里,闲来无事时,不妨看看书c练练字c弹弹琴,等我从县里回来,给你多带几本书解闷。” “多谢二嫂。”郭弘哲刚送走兄长,又送嫂子,家中一下少了两根顶梁柱,陡然失去依靠,令其内心闷闷且惴惴,小声问:“你c你一忙完就会回来的吧?” 姜玉姝迈出院门,好笑地答:“当然了!我不回来,待在县里做什么?” “这就好,这就好。”郭弘哲止不住地胡思乱想,莫名害怕,唯恐裴文沣趁机扣留表妹。 须臾,姜玉姝和翠梅登上马车,邹贵与一名官差共同赶车,“驾!” 姜玉姝掀开帘子,探头说:“不用担心,我一忙完就回来。” “保重!”潘嬷嬷等人追出一段,朝夕相处已久,不舍至极。 车轮辘辘,一路向南。 三日后的傍晚,姜玉姝一行人抵达赫钦县衙。 “废物!” “蠢货,这么件小事都能办砸了,简直废物!” 县令潘睿大发雷霆,脸色黑如锅底,愤怒把茶盏c公文c笔架等物扫落,“当啷~哗啦~”一阵响。 地上跪着一小吏,瑟瑟发抖,不住地磕头,求饶道:“大人息怒,小的知错了,求您宽容饶恕一回。” 裴文沣端坐一旁,文质彬彬,温和劝说:“潘兄,消消气,大热的天,仔细气坏了身体。” “唉!这些个蠢货,害人不浅。”潘睿苦笑,汗湿乌纱帽,颓然跌坐圈椅。 这时,差役入内,躬身禀告:“启禀大人,流犯郭姜氏求见。” 裴文沣暗喜,喝茶的动作一顿,凤目幽深。 “哦?”潘睿眼睛一亮,缓和了脸色,吩咐道:“快,快带她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赫钦县衙 县衙前堂厅外,烈日炎炎, 葱郁树丛里蝉鸣聒噪。 姜玉姝忐忑悬着心, 却面色镇定, 步履从容,带领翠梅和邹贵,尾随刘桐和庄松, 赶去见县令。 “大人, 此乃月湖镇刘村夏收细账,您请过目。”主簿庄松毕恭毕敬,双手奉上文书。 粮马县丞刘桐, 外出刚返回衙门, 汗湿官袍。他接过公文,止步停在树荫下, 定睛细看, 边看边点头,欣然赞道:“不错,很不错!亩产量越来越高了, 算一算, 竟有三千斤, 实属罕见。小庄啊,辛苦了, 难为你一直守在偏僻山村照管新粮, 你的辛劳, 我与潘大人俱看在眼里。” “这是卑职的本分, 岂敢言‘辛苦’?幸得大人信任,卑职才有了一份差事,平时仅是照管着,并不辛苦。”庄松躬身拱手,作感恩戴德状。 刘桐右手托着公文,背着左手,满意道:“总之,你是个踏实勤恳的,本官没用错人。”他转身,看着姜玉姝,愉快道: “还有你!” “你也辛苦了。明明出自都城显贵之家,侍弄起农桑来,却屡获丰收,十分令人惊叹。民以食为天,食以粮为源,赫钦连年闹饥荒,你立了功了!” 姜玉姝顺势上前,翠梅和邹贵一左一右,紧随其后。两人熟识,她毫不拘束,微微欠身答:“哪里?刘大人过奖了。其实,我从头至尾只是动嘴皮子而已,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收成全靠刘村家家户户的汗水,我可不敢居功。” “哈哈哈~”刘桐端详不卑不亢的流犯,暗中佩服,眉开眼笑,“我并未过誉,是你过谦了。”他收敛笑容,招呼道:“走吧,一起去见潘知县。小庄,带她的人去偏厅,稍后我有几句话交代你。” “是。”小小主簿,无品级未入流,轻易得不到县令传见。庄松习以为常,招招手,翠梅c邹贵只得跟上了。 刘桐带领姜玉姝,一前一后,头顶烈日,步履匆匆。 “刘大人,”姜玉姝趁机打听,试探问:“您可知县令为何传见我?莫非我不慎触犯了律法c即将受审?” “啧,哪里的话?根本没有这回事!”刘桐脚步一顿,失笑摇头,“放心罢,潘大人特地把你从月湖镇叫来,并非审讯,而是有要事相商。” 姜玉姝愣了愣,诧异问:“堂堂县令,与一个流犯有什么要事相商?” “嗳,世上流犯千千万,你在其中非同一般,做人不可妄自菲薄。”刘桐感慨颇多。 须臾,两人立在槛外,听得里头传出一声“有请”,刘桐便打头,引领姜玉姝迈进正厅。 刘桐略躬身,“大人。”而后,他冲旁边亦一躬身。 “罪妇郭姜氏,”姜玉姝垂首,规规矩矩,意欲下拜,“拜见潘大人。” “免礼,免礼!”潘睿高坐上首,和颜悦色,抬手虚扶道:“起来吧,都坐,无需多礼。” 若非州官在场,刘桐本无需行虚礼。他快步近前,把庄松呈上的公文交给县令过目,而后落座,差役立即奉茶。 “谢大人。”姜玉姝悄悄吁了口气,乐得不跪。她直起身,一抬眸,却见裴文沣正坐在侧边,登时愕然。 潘睿居高临下,把一切看在眼里,笑眯眯问:“怎么?表兄妹碰面,吓呆了?” “哦!”姜玉姝迅速冷静,定定神,微笑答:“乍一见面,确实有些吃惊,让您见笑了。” 裴文沣站起,官袍笔挺,温文尔雅,皎如玉树临风前。他迎近些,指了指椅子,温和说:“表妹,坐。” “表哥也坐。”姜玉姝落座,接过衙役奉上的热茶,忒烫,转手搁在几上晾凉。 两人并排,裴文沣扭头,强忍激动之情,关切问:“炎天暑热,一路赶来县衙,身体还好吗?” “我没事。”姜玉姝颔首,礼尚往来,落落大方,回以关切地问:“你呢?没再水土不服了吧?” 裴文沣顿了顿,目不转睛,不疾不徐答:“自从用了你家大夫的药方,好多了,记得替我向那位大夫道个谢。” 你家?我家?姜家?郭家? 姜玉姝猛地忆起,上次两人曾因为“谁家”而争执不休,几乎算吵了一架。 再见面,对方谈笑自若,似乎释怀了。可眼神一撞,她却直觉有异,隐隐不安。 “表哥痊愈了就好。等回去,我一定替你道谢。” 刘桐不明内情,喝茶解了渴之后,面朝姜玉姝,插嘴道:“此刻后衙内,还有一个郭家的亲戚,索性提前告诉你,免得你又吃惊。” “什么?”姜玉姝一怔,心里霎时涌起好些猜测,忙问:“不知是哪位?” “知州龚大人。”刘桐乐呵呵。 姜玉姝恍然大悟,纳闷问:“原来是表姐夫!当初在府城一别,亲戚之间至今未见面,他怎么来赫钦了?” “惯例。”刘桐呷了口茶,简略解释道:“官场层层考察,州官年年下县里巡察,今年恰巧是龚大人负责赫钦。” 姜玉姝点点头,“明白了。原来官场有这样的规矩,我孤陋寡闻了。” 表姐夫? 哼,龚益鹏算是你哪门子的表姐夫?他是郭家亲戚。 你喊“表姐夫”亲亲热热,对正儿八经的表哥却疏离冷淡裴文沣半低头,状似品茶,目光一沉,心也一沉。 上首,潘睿睁大眼睛,仔细审视半晌,“啪”地合上公文,长长松了口气,高兴道:“夏收的第一日,消息便快马加鞭送来县里,根据亩产量,我大概估算了一番,可具体对比,我估算得少了,实际竟高达一百二十万斤!” “哈哈哈,最初,朝廷只拨下两万斤新粮种,府城悉数拨给了赫钦,一转眼,两万斤变成一百二十万斤,不知翻了几番,令人不敢置信。”潘睿并不掩饰兴奋之色,大加赞赏,“姜氏,你做得很不错,大大出乎本官意料,赫钦县志里,会增添注明‘教导栽种新粮者郭姜氏’,你将名垂千古。” 姜玉姝吓一跳,下意识起身,使劲摇头,尴尬道:“古往今来,一共才多少人称得上‘名垂千古’?与之相比,我简直不值一提。大人谬赞了。” “你的功劳,有目共睹,不必过谦。坐,坐下谈。”潘睿扶了扶乌纱帽,和气极了,倾身问:“咳,依你估算,一百二十万斤土豆,到秋收时,大概能收获多少?” 县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这”姜玉姝垂首,心思飞转,稍一斟酌,谨慎答:“如无意外,大概在一千万斤左右。” 潘睿眯起眼睛,屈指点了点详实记录新粮的公文册子,慢条斯理,反驳道:“不对吧?这册子里写得一清二楚,亩产三千斤c每亩用种三百斤,按此估算,应该是一千二百万斤才对。” 唉,粮食产量哪儿能这样估算?又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 姜玉姝眸光明亮,言辞恳切,委婉告知:“册子里写得没错,但事实上,庄户人家往往是看着老天爷的脸色过日子c靠老天爷赏饭吃的。如果风调雨顺,天时地利人和都具备,才有可能五谷丰登;如果缺任何一样,恐怕就难丰收了。” “因此,结合种种可能出现的不利情形估算,一千万斤左右,预计能达到。当然,没称量之前,具体产量谁也无法确定,拭目以待吧。” “哈哈哈~”潘睿后仰,靠着椅背哈哈大笑,指着她,对其余两人说:“哼,你们听听她说话,滴水不漏的,聪慧机敏,嘴上却极谦逊。真不愧是侍郎之女c侯府儿媳,果然有过人之处,绝非等闲女流之辈。” 刘桐曾在月湖镇待了好一阵,熟悉对方品性,由衷地赞同,“确实如此。” “表妹历练过后,愈发聪明能干了。”裴文沣扭头,目光专注,心里充满怜惜之情,暗忖:假如没嫁进郭家,姝妹妹怎会遭连累获罪?又何需忍辱负重c抛头露面c风吹日晒艰苦屯田?这一切,全怪姓郭的,郭弘磊造孽。 县令是夸我聪慧?还是笑我说话打太极? 姜玉姝再度起身,很有些不好意思,叹道:“三位这么一通夸,谁当得起啊?实在太过奖了,我愧不敢当。” “坐,坐下谈!”潘睿喝口茶,清了清嗓子,终于透露目的,威严道:“姜氏,到秋收时,如果你能想方设法把新粮总产量提高至一千五百万斤,本官当众许诺,将送你一份大礼!” “一千五百万斤?” 姜玉姝倒吸一口凉气,瞠目结舌,连连摇头,皱眉道:“这不可能!大人,容我提醒一句,今夏收的粮食,其中三成半属于刘村村民,官府只剩七十多万斤,粮种太少,秋收时几乎不可能翻出一千五百万斤。至少得等明年,才能达到千万斤级别。” 潘睿却胸有成竹,姿态闲适,笃定对方会答应,和蔼反问:“奇怪,你就不好奇本官所说的大礼吗?” 姜玉姝确实被勾起了好奇心,便问:“不知是什么大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诱人奖赏 “准确而言,只要你做得到, 本官绝不食言, 年底将送给郭家一份大礼!”潘睿身穿七品县令青色官袍, 胸前补子是鸂鶒,面目和善。 姜玉姝看着一县父母官对自己笑眯眯,心里莫名发毛, 恍惚觉得对方像笑面狐狸她暗暗戒备, 胡思乱想数息,眸光闪了闪,微笑问:“究竟是什么大礼啊?您快说来听听吧。” “别急, 本官会告诉你的。” 潘睿底气足, 不慌不忙,暂未答, 而是严肃道:“靖阳侯世子卷入贪墨一案, 其余案犯皆处死,以儆效尤。但圣上顾念着开国功臣,特别网开一面, 赦免了靖阳侯府上下的死罪, 责令除爵抄家c流放至西苍充军屯田。” “是的。”时过境迁, 姜玉姝心平气静,既谈起, 免不了识趣地表明:“圣上仁慈宽恕, 郭家一直心怀感激, 埋头屯田充军, 老老实实反省并赎罪。” “唔,这才对。”潘睿话锋一转,状似同情,娓娓告知:“沦为流犯,死罪是免除了,活罪却难逃,处处受制。不过,朝廷有例,如果流犯能安分劳作满三年,将详实考核第一次,争相获评为‘勤恳’一列,然后每三年一考,三次考核均为‘勤恳’者,则有望抹去流犯罪名,改入庶民籍,做平民百姓,无需处处受制。” 摆脱罪民身份,是天底下所有流犯梦寐以求的! 潘睿所提的路子,犯人清清楚楚,但谁也没指望这条路,而是个个日夜盼望皇帝大赦天下。原因无他,三年一考,连考三次,一趟完毕便十年,人生七十古来稀,流犯艰苦度日,能熬几个十年? 每当设想自己兴许顶着流犯罪名过一辈子,姜玉姝深切恐惧焦急。但眼下的局势,惶恐无济于事,只能冷静设法筹谋。她耐着性子,颔首道:“您提的这个,我大体了解。郭家去年初获罪,如今才第二年,且得继续劳作,满三年整,才有资格接受考核。”顿了顿,她起身,屈膝福道: “罪妇惶恐,到时还求各位大人怜悯关照。” “姝c表妹!”裴文沣见状,哪里坐得住?心疼之下,他不由自主地站起,险些当场流露怜惜之色,隐忍道:“你坐下,听潘大人说完。” 潘睿抬手示意其落座,“坐。放心,只要郭家确属‘勤恳’,便是‘勤恳’,官府自会秉公处理。” 姜玉姝复又落座,“多谢大人。” “咳。”潘睿喝了口茶,郑重其事,承诺道:“姜氏,等秋收时,只要你能设法把新粮总产量提高至一千五百万斤,本县将破格,提前考核郭家,保评‘勤恳’并上书禀明你的功劳,如此一来,待大赦天下时,郭家在流犯中出类拔萃,应该能顺利获得赦免。” 保优?请功? “这”姜玉姝瞬间眼睛一亮,心思活泛,却未贸然答应,沉吟不语。 “当着众人的面,本官既然敢开口许诺,便一定说到做到!”潘睿掷地有声,牢牢掐住流犯急欲摆脱罪名的心思,“其实,你完全不必有什么顾虑。一分为二吧,你若接下差事,只要尽心竭力,秋季无论丰收与否,本县都将提前保评郭家为‘勤恳’之列,名副其实嘛,本县做得了主。” “但如果未能丰收,就不宜上书了。” “辖下必须发生要紧大事,官员方可郑重上书。换言之,你得给本县一个上书的理由。” 夕阳西下,暮色四起,蝉鸣渐休,但暑气仍炙人。 姜玉姝鬓角冒汗,不知不觉抽出了帕子,心不在焉地擦拭,字斟句酌道:“大人的意思,我听明白了,实不相瞒,那两个奖赏,真是令人心动。” 一切尽在意料之中。潘睿胜券在握,笑了笑,直白问:“你是个聪明人,应该做聪明事。别绕圈子,直说吧,这件差事,你接不接?” 姜玉姝垂眸,迅速盘算了几遍,皱起眉,坦率答:“坦白说,我非常想接,可又不敢接。” “为什么?” 姜玉姝叹了口气,缓缓道:“千万级别的粮食,在鱼米之乡根本不算困难,假如能宽限一年半载,在西苍也容易。问题在于现有的粮种太少,您又限定今年秋收,仅仅七十多万斤粮种,想翻成一千五百万,简直希望渺茫。”她揪扯帕子,苦笑表示: “唉,我倒想不管不顾地答应下来,却害怕到时收成相差太远,县里失望透顶,各位大人一怒之下——咳,总之,事关重大,可否容我考虑考虑?” 裴文沣扭头,安慰道:“你无需害怕,赫钦众官并非蛮横无理之徒,自然知道农耕不易,倘若老天爷不赏风调雨顺,谁也没办法。” “裴大人言之有理。”刘桐靠着椅背,“我们潘大人通情达理,即使收成差些,也不会冲你‘一怒之下’的。” 潘睿始终和颜悦色,简略解释道:“其一,稀奇稀奇,稀少才珍奇。如果宽限一年半载才收获千万斤粮食,与今年相比,根本不叫‘新鲜事儿’,而是理所应当。其二,不止七十多万斤粮种,而是一百二十万,那三成半虽然属于刘村村民,但产量属于赫钦,官府可以一并估算。” “哦?能加上那三成半,把握就大些了。” 姜玉姝再度眼睛一亮,心思飞快转了又转,屏息凝神,反复默算。半晌,她起身,正色问:“请恕我胆小如鼠,想求句准话:万一秋收时收成差,官府会不会降罪惩治郭家?” “只要你们尽心竭力,官府必不会怪罪!”潘睿明确道,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今日,刘桐和表哥同为见证,即便达不到目标,县令应该不至于翻脸责怪。况且,横竖都是屯田,索性揽下差事试试! 姜玉姝头一昂,当机立断,恭谨道:“承蒙大人信任,岂敢不尽心竭力?这件差事,我斗胆接下了。” “好!”潘睿顿时松了口气,愉快赞道:“你果然是个爽快的聪明人!” 姜玉姝捏着帕子擦擦汗,决心一下,立马开始筹备,严肃提出:“算一算,需要几千亩地,恐怕整个月湖镇都不够,农时不等人,必须尽快再挑一处地方。” “无妨,这些事儿你与刘县丞仔细商量,全县的耕地,随便挑!”潘睿袍袖一挥,如释重负。 这时,刘桐起身,招呼道:“事不宜迟,走,我带你去偏厅,叫上庄松,咱们一块儿合计合计,赶快弄个章程出来,好办事。” 奇怪,他们似乎早已商议妥了? 姜玉姝愣了愣,无暇深思,顺从告退,因紧张激动,并未留意表哥。 “走吧。”刘桐带路,脚下生风。 姜玉姝尾随,步履匆匆,满脑子的:今秋产量千五百万斤c保优请功c摆脱罪名 裴文沣端坐,余光目送表妹迈出门槛,闷闷无奈。 “文沣老弟,”潘睿起身,扶了扶乌纱帽,催促道:“那桩灭门案,尚有几处疑点,咱们去琢磨琢磨,尽早判决。” 裴文沣只得打起精神,跟随道:“正想邀潘兄一道参详。请。” 两人相识时日尚短,却颇为投缘,称兄道弟,并肩赶去翻阅案卷。 待忙完公务,已是深夜。 赫钦饱经战乱,民生凋敝,但县衙建得早,虽破旧,后衙却宽敞,厢房众多。 “公子,小心脚下。” “唉,好几处台阶破破烂烂的,一直没人修,夜里时不时绊人。”蔡春和吴亮打着灯笼,一左一右地陪伴。 裴文沣走得急,压着嗓子问:“她在做什么?” 蔡春会意,凑近耳语答:“表姑娘和刘县丞c庄主簿,足足商议了一个时辰,晚饭后,龚大人请她品茶,闲聊约两刻钟。” “然后,表姑娘就回房了,路途劳顿,已经歇息了。”吴亮接腔,尽职尽责,禀道:“听说,她明儿会上街买些东西,后天一早赶回月湖镇。” “后天?这么着急?”裴文沣眉头紧皱。 离开,越快越好!免得您神魂颠倒。 蔡春和吴亮对视一眼,违心附和说:“是啊,确实着急。” 次日清晨,刘桐得知郭家人想上街,特地给安排了一辆小马车。 “驾!”邹贵与一名负责引路的衙役共同赶车。 姜玉姝和翠梅坐在车里,轻声交谈: “原来庄主簿的家就在县城里。”翠梅叹了口气,唏嘘道:“他明早得跟着咱们回刘村,继续盯着犯人屯田,可怜呐。” 姜玉姝忍俊不禁,“可怜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顶多再熬个一年半载,就有资格入县衙六房,争做师爷。” “哦。”翠梅掀开帘子往外张望,转眼便把庄松抛之脑后,掰着手指头数,兴奋说:“难得进一趟城,咱们先去采买药材,紧接着去书铺,然后去杂货铺逛逛,最后去布庄。怎么样?” 姜玉姝点点头,“行!镇上缺的东西,趁机买齐带回家去。” 与此同时 裴文沣特地向衙门告假,身穿便服,摇着折扇,走向赫钦最大的药铺,难掩期盼与雀跃,吩咐道:“我先陪表姑娘逛着,你速去合意楼订一个雅间,饮食要最上等的,务必安排妥当!” “另外,准备些糕点,我们下午要去南普寺进香。” “公子——”两个小厮试图劝说。 裴文沣蓦地沉下脸,“快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故意偶遇 “驾!” 车轮辘辘,两匹马小跑, 稳稳当当拉着车前进。 “老兄, 赫钦大药铺远不远?我们想先买些药材。”邹贵挥着鞭子, 优哉游哉。 一同赶车的衙役客客气气,熟稔答:“不远,待会儿就到了。整个县城, 就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 “今儿真是多亏了老兄, 假如无人带路,我们两眼一抹黑。”邹贵屈腿靠着车门厢壁,乐呵呵。 衙役憨厚老实, “奉命办差罢了。不过, 我倒很乐意办这种差事,只需带路, 清闲!” 朝阳初升, 马车偶尔颠簸,摇摇摆摆,晃得人昏昏欲睡。 连日奔波, 殚精竭虑。姜玉姝昨夜没歇好, 头晕脑胀, 一阵阵地犯困,掩嘴打了个哈欠。 “姑娘, 困了?”翠梅关切凑近, 膝上摊开两个荷包, 有银锭和碎银, 也有铜板,银票则藏在身上。 姜玉姝又打了个哈欠,后仰一靠,掏出帕子擦汗,疲惫答:“嗯。赫钦这地界,北高南低,县城比月湖镇热多了,屋子里发闷,我昨儿几乎一晚没睡好。” “一则闷热,二则你心事重重。”翠梅埋头整理银钱,叹了口气,“咱们同屋,我听见姑娘翻来覆去许久,本想闲聊解解闷的,不知不觉却睡着了。” 姜玉姝闭目养神,扑哧一笑,嗔道:“还闲聊呢,你躺下没一会儿,转眼就呼呼入睡了,时而磨牙,时而说梦话。” “哎呀,赶路太累了嘛。”翠梅很是不好意思,劝道:“既然困,快别说话了,闭着眼睛养养精神,赶快买齐东西,回县衙歇息。” 姜玉姝点点头,闭上眼睛片刻,倦意浓浓,神智仿佛不停打着旋儿下坠c下坠逐渐入眠。 “姑娘?姑娘?” 翠梅附耳,轻轻晃了晃人,“醒醒,药铺到啦!” 姜玉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坐直了,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她强打起精神,起身掀帘子,振作道:“到啦?下车下车,先把方大夫交代的药材买齐了,这是最要紧的。” “您小心。”邹贵立在车旁,作势虚扶,却又不敢触碰。 姜玉姝下车站定,三人好奇审视四周。 “三位稍等。”衙役把马栓在树荫下,而后快步带路,“请。你们放心,有我盯着,掌柜和伙计绝不敢欺生抬价!” 姜玉姝紧随其后,笑道:“多谢了,我们人生地不熟,就怕店家欺生。” 话音刚落,一行四人踏进药铺,衙役抬头挺胸,嗓门洪亮,大喊:“掌柜的呢?快快出来,我们要采买一批药材!” “哎?”翠梅忽然止步,“看,表公子在那儿!” 姜玉姝一怔,诧异抬眸,望见裴文沣主仆仨站在柜前。 “哟?”双方对视,蔡春硬着头皮,佯作惊喜,“表姑娘,您怎么来这儿了?” 吴亮也硬着头皮,明明故意为之,却假装偶遇,恭谨道:“表姑娘好。” 裴文沣面如冠玉,转身相迎,风度翩翩,关切问:“你上药铺做什么?莫非身体不适?” 姜玉姝定定神,摇头答:“没,我只是来买些药材。表哥今天休沐啊?” 裴文沣靠近,扇子摇着摇着,情不自禁变成替她打扇子,轻描淡写地说:“不,我是告假,看病抓药,然后遵从长辈之命,去南普寺进香求符。母亲和祖母十分注重,再三再四地提醒,非叫我亲自进香不可。” “原来如此。不奇怪,老人往往注重求神拜佛,相距数千里,舅母和外祖母肯定非常担心,所以才叫你去寺庙拜一拜。” 姜玉姝信以为真,想当然地问:“什么病?仍是水土不服吗?” “不知何故,这西苍的水土,我至今不太适应,格外麻烦。”裴文沣摇着扇子,愁眉不展,状似烦恼。 姜玉姝并未怀疑,不由得同情,脑海里突涌现一些往事,宽慰道:“表哥是江南人士,从小在鱼米之乡长大,当年上都城求学时,你也是水土不服,足足半年才适应了。” “唉,别提了,我当年病得狼狈,怪丢人的。幸亏姑父不嫌不弃,四处请医问药,我才渐渐痊愈。”裴文沣目不转睛,瞬间被勾起了无数回忆,百感交集,暗自叹息,心酸苦涩至极。 姜玉姝忍俊不禁,安慰“病人”道:“好,我不提。边塞与江南水土迥异,难怪你不适应,俗话说‘病去如抽丝’,别急,耐心服药,慢慢儿调养着吧,总会痊愈的。”语毕,她扭头一个眼神,邹贵便会意,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奉上,她接过抖开,递给药铺掌柜,正色道: “掌柜的,这上头所列的药材,请按分量一一称来并注明名称,若有缺的,我们去别处补齐。” “哦?我看看。”中年掌柜接过药单,略扫视一番,旋即交给伙计,叮嘱道:“遵照这位夫人的吩咐,仔细抓药。” “是。”药铺上下认识裴文沣,也认识衙役,故不敢怠慢,言行举止殷勤麻利。 掌柜热情洋溢,招呼道:“抓药须等一阵子,几位客官,请坐下喝茶。” 裴文沣欣然颔首,抬手引领,“姝妹妹,咱们喝茶去,别白站着等。” 姜玉姝便跟随,“嗯。” 少顷,双方行至店堂一角,表兄妹对坐。 “买那么多药材囤着,八成是给那个天生患病的郭家老三用吧?”裴文沣猜测道。 姜玉姝一直犯困,喝茶提神,解释答:“各种各样的药材呢,并不全是给阿哲,而是家常需要的,人偶尔难免头疼脑热,所幸有个方大夫,我们平日才不用跑去镇上看病。” “家中有大夫,的确是好事。”裴文沣不得不承认。 姜玉姝喝了半盏茶,扫视周围一圈,略倾身,小声问:“昨日商谈后,我冷静一琢磨,隐隐觉得有些奇怪。赫钦连年歉收,县里缺粮,这我是清楚的,但为何潘大人忽然心急火燎——咳,他似乎十分焦急,迫切想达成千万级粮食的目标。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缘故啊?” “怎么?”裴文沣端着白瓷茶盏,凤目流光一瞥,“龚知州没告诉你吗?” 姜玉姝愣了愣,尴尬答:“他奉命下县里巡察,公务繁重,百忙之中抽空见我,彼此问候一番就散了,忘记打听这件事。” “听你唤‘表姐夫’,我还以为你俩熟识呢。”裴文沣撇了撇茶沫,嗅了嗅茶香。 熟什么熟?一共才见两次面! 姜玉姝哭笑不得,没接腔,试探问:“如此一听,表哥知道缘故了?可否说来听听?” “其实,县里已经传开了,告诉你也无妨。”面对面,裴文沣压着嗓子,简略告知:“此事恰与郭弘磊的表姐夫有关!前几日,州府派龚大人来赫钦巡察,眼下闹饥荒,城里多乞丐,整天乱哄哄地要饭,平日可以不管,州官巡察时,却不得不管。按照惯例,县官派人手,提前把乞丐逐出城,避免冲撞了州官,脸面无光。” 姜玉姝凝神细听,神色专注,催促道:“然后呢?发生什么意外了?” “官场上心照不宣的事儿,原本再正常不过了。岂料,负责驱赶乞丐的人疏忽大意,遗漏了十几个,致使众官便服巡城时,被乞丐一窝蜂地包围c要饭,场面极难堪。”裴文沣喝了口茶,继续说:“而且,差役在为官员解围时,不慎撞倒一个老乞丐,那人本就病入膏肓,当场死了。” “天呐。” 姜玉姝听得呆住了,唏嘘摇头,追问:“那,事情怎么收场的?州官责怪县官了吗?得追究吧?” “正在商榷中,暂无结果。” 裴文沣摇着扇子,出于怜爱,对表妹知无不言,“听说,在官员的考核里,潘大人处境不太妙,连续两次被评为‘三等’,倘若年底政务仍无起色,他的乌纱帽,恐怕就保不住了。” “哦,我总算明白了!” 姜玉姝恍然大悟,吁了口气,耳语说:“原来,潘大人急需一样拿得出手的政绩,以保住乌纱帽。怪不得,他那般焦急,恨不能一口气收获几千万斤粮食。” “不错。”裴文沣心知肚明,低声嘱咐:“你心里有数即可,只当不知道缘故吧。” 姜玉姝会意,“我明白,一定会守口如瓶的。多谢表哥相告。”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昨日所提的一千五百万斤粮食,并非军令状,你无需害怕,可以试试,但切莫累坏了自己的身体。”裴文沣凝视表妹,始终无法接受她嫁给了郭弘磊的事实。 姜玉姝感激道:“知道!我会看着办的。” 不久,双方的药材均已抓好,伙计高声告知:“二位客官,药已经抓好了,齐全,并无缺的,请过目。” 蔡春一听,拔腿赶去柜台,依照吩咐,打算一块儿结账。 翠梅眼尖,同样依照吩咐,叫上邹贵飞快挤到柜前,抢先掏出荷包,脆生生说:“麻烦给包好些。” “好勒!”伙计笑容满面,把一大包药材捆得整整齐齐,殷勤奉上。 “翠梅,你——”蔡春迟了一步,傻眼杵在旁边,不知所措。 “怎么啦?”表兄妹青梅竹马,两家下人熟识。翠梅一边装傻充愣,一边催促道:“小邹,快把药搬进马车里,咱们得去书铺了。” 邹贵机灵,立即扛起大包药材,大步往外走,“行!” 蔡春目睹一切,张了张嘴,最终干巴巴答:“没什么。”他无可奈何,沮丧结账,拎起自家公子的一包药。 “姑娘,药抓好了。”翠梅禀道。 姜玉姝便放下茶杯,起身歉意道:“我还得买些其它东西,表哥请自去忙,恕不能——” “你还要买什么东西?”裴文沣起身打断问。 姜玉姝如实答:“去书铺逛逛,添些纸笔。” “横竖告了假,难得闲暇,我也逛逛去,一起吧。”裴文沣不容置喙,昂首迈步朝外走。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书铺人人逛得。 姜玉姝想了想,发觉无法拒绝,遂同行。 于是,双方共七人,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赶往书铺。 流犯身不由己,难得进一趟县城。姜玉姝全神贯注,精心挑选至晌午,才直起腰拍拍手,心满意足,“好了,够了,就这些,结账!” “哎,客官这边请。”两名伙计笑得见牙不见眼,颠颠儿抱着大捆货物走向柜台。 翠梅管荷包,认真盯着掌柜拨算珠,邹贵负责搬东西。 柜台旁,裴文沣疑惑不解,皱眉问:“你买笔墨纸砚是合情合理,买《齐民要术》c《天工开物》也算正当,却为何挑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话本?给谁看的?” 姜玉姝坦率答:“解闷用的,识字的人都可以看。”估计是因为书铺里闷热,待久了,她脑袋愈发晕乎,脸色发白。 “简直胡闹,诸如奇侠c怪侠c女侠c武林江湖争霸之类,根本不是妹妹该看的书!”裴文沣很不赞同,转念一想,却叹道:“算了,你住在偏僻山村,确实烦闷,看就看罢。晌午了,走,我带你去用饭。” 姜玉姝一额头虚汗,莫名感觉胸闷气短,有些难受。她深吸口气,慢慢走出铺门,靠着墙,婉拒道:“不必了,我们上街之前,已经交代后衙多做一份午饭,得赶回去吃。” “那有什么关系?无妨的。”裴文沣早有准备,温和说:“我带你去合意楼,叫厨子做几道都城风味菜肴,咱们边吃边聊。” “哈哈,我家由潘嬷嬷和小桃做饭,一日三餐,全是都城风味。不必,真的不必了,唉,今天忒热,我想回县衙,吃完午饭歇会儿。” 姜玉姝垂首,眼前陡然一黑,乱冒金星,霎时浑身虚软无力,神志恍惚,靠着墙踉跄滑倒,疲倦昏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重返刘村 “大夫,如何?她不要紧吧?”裴文沣焦急不安, 一见大夫出来, 便疾步相迎, 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老大夫须发灰白,慈眉善目,摆摆手, 笑答:“大人无需担心, 您那位亲戚并非中暑,而是有喜了,她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大夫习以为常, 随口说:“恭喜。” “什么?” “你说什么?” 裴文沣目瞪口呆, 整个人猛一激灵,犹如遭了晴天霹雳, 震惊失神, 语无伦次,颤声问:“她c她怎么可能有喜?大夫,你可诊清楚了?她居然c居然——两个多月的身孕?” 老大夫被质问得一愣, 却涵养甚佳, 丝毫未动怒, 讶异端详明显痛苦不悦的年轻州官,正色答:“老夫行医大半辈子, 那般明显的喜脉, 不会诊错的。” “两个多月, 两个多月的身孕”裴文沣喃喃自语, 两眼发直。猝不及防,他踉跄几步,颓丧跌坐圈椅,失魂落魄,暗忖: 恭喜? 倘若大夫说“尊夫人有喜”,那才叫喜;如今却是“郭夫人有喜”,喜从何来? 亲信小厮心惊胆战,不约而同,火速并排,以身体遮挡公子,面上佯作欣喜状,高声说:“嗳呀,原来表姑娘并不是生病,而是有喜了啊!” “今儿天太热,所有人都差点中暑了。咳,我们公子被晒得头昏脑涨的,烦请大夫给开一剂解暑药。” 大夫老于世故,自然瞧破了些端倪,却明智地未说破。他装作一无所知,识趣答:“行。老夫马上开方子,稍后你们去抓安胎药时,顺便抓解暑药。” “哎,好的。”蔡春和吴亮挤出笑脸,前者照顾大受打击的裴文沣,后者迅速请走大夫,生怕招惹外人非议。 紧接着,翠梅从里间跑出来,脸带喜色,但一见了裴文沣,却下意识收敛喜色——作为下人,她和蔡春c吴亮一样,无力左右局面,内心为难,不胜唏嘘。 翠梅恭恭敬敬,屈膝福道:“表公子。” “听大夫说,”裴文沣枯坐,木雕泥塑似的,凤目幽暗,“玉姝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可是真的?” 翠梅瑟缩低头,不敢直视对方,嗫嚅答:“大夫反复地诊脉,他说有喜,应该c应该便是有了。” “哦?”裴文沣缓缓扭头,冷冷问:“算起来,靖阳侯父子去世才一年多,按理应该守孝三年,姝妹妹却竟然有喜了?”他脸色突变,激愤拍桌而起,额角脖颈青筋凸起,恨意滔天,咬牙怒骂: “郭弘磊有违孝道,简直是个畜生!畜生!” “公子,冷静,您冷静些。”蔡春和吴亮吓一跳,慌忙劝说: “求您小声点儿,龚知州是郭家亲戚,这种话要是传出去,不太妥。” 翠梅唬了一大跳,惶恐后退,战战兢兢。但事关家主名誉,她不得不鼓足勇气,解释道:“您误会了,数月前,姑娘和姑爷——”她硬生生打住,想了想,拗口改称:“姑娘和郭二公子,其实是奉郭老夫人的命令,为子嗣起见,提前圆房,正经办了礼的,绝非私自行事。” 姑爷?子嗣?圆房? 活像三把尖刀,刺得裴文沣一颗心血淋淋。他脸色铁青,忽然嗤笑,头高昂,从牙缝里吐出字,“你称呼姓郭的为姑爷,叫得真顺口,又何必改?” 翠梅白着脸,眼眶泛红,为难得双膝下跪,哽咽表明:“换成两年前,奴婢做梦也想不到,一切会变成如今这模样。当初事发后,姑娘日夜以泪洗面,接连写信向您求助,奴婢几个负责寄信,因为府里不准,每次都是费尽心思,偷偷托人把信寄出去。” “谁知,寄出去的信统统没有回音,我们被禁足,焦急盼消息,等啊等,一直等到靖阳侯府的花轿临门,始终没见着裴家半个人影。您说,能怎么办?打不过,逃不了,根本没办法。” 翠梅流泪,恳求道:“姑娘几度寻死,幸亏最终活了下来,现在她已经怀了郭二公子的孩子表公子,奴婢斗胆,求您别再打扰她了,面对面,姑娘心里得多痛苦啊?” 裴文沣咬牙切齿,直挺挺戳在地上,双拳紧握,一声不吭。他倏然转身,抬脚冲向里间,冲了两步却停顿,趔趄又一转身,飞奔出房门,头也不回。 “公子?” “公子,您冷静些!”俩小厮立刻追赶。 下一瞬,去厨房提水的邹贵返回,进门即吃一惊,紧张问:“翠姐姐,你怎么啦?为什么跪着?” “没什么。”翠梅回神,擦泪站起来,掏出荷包递给同伴,接过茶水,叮嘱道:“小邹,大夫正在开药方,你快找他去,上街抓药时小心些,我得照顾少夫人。” “知道了!”邹贵把荷包塞进怀里,犹豫瞬息,小心翼翼地问:“是裴公子罚你跪的吧?刚才,我远远望见他了,似乎怒气冲冲的。” 翠梅避而不谈,含糊答:“不是,他没罚我。别愣着,抓药去吧。” “哦。”邹贵挠挠头,怀揣着荷包走了。 炎夏的午后,里间十分闷热。 姜玉姝被吵醒了,逐渐清醒,困倦乏力,慢慢坐起来,唤道:“翠梅?” “哎!” 翠梅匆匆返回里间,关切问:“终于醒了!觉得怎么样?身上可有哪儿不舒服?” 姜玉姝靠着软枕,脸色苍白,迫不及待地问:“刚才表哥是不是在外面?我半梦半醒,好像听见你们在吵架。” “没吵架,只是c只是谈起了往事,表公子有些激动。” 姜玉姝皱眉,双手下意识捧着腹部,轻声说:“我略听了几句,大概猜着了。委屈你了。” “委屈什么呀?一点儿不委屈。”翠梅吸吸鼻子,扬起笑脸,倒水端近,愉快说:“恭喜姑娘!大夫说,您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啦。” 孩子? 姜玉姝不敢置信,惊喜交加,狐疑抚摸腹部,忐忑问:“真的吗?但我一直没什么感觉,大夫该不会诊错了吧?刚才隐约听见外头争吵,说‘有喜’,我迷迷糊糊,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当然是真的!请来的白胡子大夫是县里名医,岂会连个喜脉都诊错?肯定是怀上了。”翠梅坚信不疑,凑近道:“月信不是没来么?前阵子我就怀疑,原来真有喜了。” 姜玉姝激动无措,埋头审视自己的肚子,小声说:“自从到了西苍,估计是水土不服,月信一直很不准,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上次他探亲,每天夜晚唉,不知道会不会伤了胎儿? 姜玉姝担忧之余,脸泛红晕,羞于启齿,尴尬答:“没什么。” “咳,哦。”翠梅与彭长荣已定亲,虽未成亲,男女之事上却模糊开了窍,她有所猜测,但不好意思认真琢磨。 “小邹抓药去了,您先躺下歇息,等煎好药再起来喝。” 姜玉姝颔首,顺从仰躺,双手环抱腹部,时而红着脸笑c时而忧心忡忡c时而严肃板着脸即将成为母亲,她慌慌乱乱,满脑子全是孩子,无暇分神考虑其它。 这天夜里,裴文沣悲闷痛苦,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小厮苦劝无果,硬架着他歇在客栈。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我不明白,我c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姝妹妹,明明是我的。”失意之人醉醺醺,涕泪交零,大着舌头,结结巴巴地说: “玉姝是我的!郭c郭弘磊算什么东西?纨绔之徒,那个混账畜生,混账东西,抢走了我的妻子。”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俩小厮寸步不离,连哄带骗,甚至跪下恳求也不管用,焦头烂额。 结果,次日一早,裴文沣醉酒昏睡,错过了送别。 庄松算是共事的伙伴,迟早瞒不住,且偶尔需要对方关照,郭家人便悄悄透露了喜信。 晨风吹拂,朝阳初升。 来时,一大一小两辆旧马车;回时,却变成一新一旧的两辆。 翠梅掀开帘子,把包袱放进去,只见新马车整洁宽敞,椅子c靠背c后侧厢壁均铺有软垫,大热天,明显是为了姜玉姝而布置的。 “县衙的意思,特地派了辆马车,今后归你用,便于往返月湖和连岗两镇之间。”庄松笑道。 姜玉姝自是感激,“多谢各位大人。” “她如今是双身子,切勿急赶路,宁肯慢些,也别颠簸。”龚益鹏背着手,威严吩咐。 庄松毕恭毕敬,“您放心,既然知道了,绝不会急赶路的,农桑之事,再急也不在乎三天两天。” “这就好。” 龚益鹏偏头,使了个眼神,其随从会意,恭敬奉上两个食盒。他官袍笔挺,和和气气,叮嘱道:“食盒里有几样糕点,不嫌弃的话,路上将就用些,别饿着了。” 姜玉姝忙道谢,“怎会嫌弃呢?谢谢表姐夫。” “我在府城,总是公务缠身,至今只探望过老夫人两次,一直无法抽空探望你们,实在抱歉。”龚益鹏叹了口气,真心实意。 姜玉姝也叹了口气,苦笑道:“哪里?你已经够费心的了!一大家子分离至今,我们从未去长平探亲,平日仅靠书信联络,远远比不上你。” “身不由己,怪不得你们。”龚益鹏郑重其事,承诺道:“等弘磊的孩子出生,记得报个喜信,到时无论如何,我一定带小蝶去月湖镇喝喜酒!” “好的。” 姜玉姝对眼前厚道之人印象不错,歉意说:“提起孩子,我们没能去喝外甥女的满月酒,更是抱歉。” 龚益鹏虽遗憾暂无儿子,但聊起女儿便喜笑颜开,“小女已经会翻身了,等弘磊的孩子出生,我看能不能带上她,给你们瞧瞧。” “拭目以待!” 庄松抬头看了看天色,龚益鹏会意,主动说:“路途遥远,你们身负差事,我就不虚留了,下次再聚,启程吧。” 姜玉姝福了福,“那么,告辞了。” “一路小心,多保重。”龚益鹏送了几步。 “改天再聊。” 邹贵摆好矮凳,“您慢些。” 姜玉姝有孕在身,不敢再随心所欲地蹦跳,踩着凳子登上马车,与翠梅并排而坐,掀开帘子说:“告辞。” 龚益鹏挥了挥手,尽力关照世交兄弟的妻子。 须臾,一队官差带刀护送,两辆马车往北,返回月湖镇。 途中,翠梅好奇揭开食盒,纳闷问:“咦?不是说糕点吗?这是什么?”她拿起木匣,打开一看,“哎呀,是人参!” 姜玉姝扭头望去,见匣内盛着三根人参,参香扑鼻。她顿时感慨,叹道:“表姐夫真是c真是——唉,我们又欠了他的人情。” “无妨,日后慢慢儿报答嘛。”翠梅眉开眼笑,喜滋滋地说:“这必定是给您补身子的。邹贵昨儿仓促去药铺,买不到好参,正缺呢,龚大人就送来了,太及时啦。” 姜玉姝靠着软垫,闭目养神,手老是忍不住,时不时摸摸肚子,耳语问:“听说,表哥昨晚喝醉了?” “嗯。”翠梅合上匣子,谨慎收好名贵药材,“据吴亮说,表公子喝得大醉,吐得脸发青,一宿未归,歇客栈里了。” 姜玉姝一声叹息,凝重说:“大醉一场,但愿他已经死心了,从此振作,早日觅得志趣相投的佳人。” “奴婢也希望如此。”翠梅苦恼叹气。 足足五天后,一行人才返回刘村,风尘仆仆。 岂料,刚到村口,众人便遥见路上躺了几具尸体,血流遍地,死状凄惨。 庄松大惊失色,探头眺望问:“怎么回事?” “不c不清楚。” “死人了!” “我认得,那是住在村口的一家子。” 同行官差纷纷勒马,惶惶不安,正面面相觑时,突听村里隐约传来马匹嘶鸣声,夹杂刀剑兵器碰撞的尖利锐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不情之请 “八成是北犰人!” “十有八/九,那群贼畜生, 又杀人造孽了。” “北犰贼, 统统不得好死!” 霎时, 众人议论纷纷,惊惶之下勒转马头,急欲躲避。 人群中, 以主簿为首。庄松不得不硬着头皮, 高声吩咐:“大伙儿别慌,仔细听动静,正在打斗呢, 想必是赫钦卫的将士在剿灭敌兵。咱们不宜添乱, 后退一段吧,暂避一避, 等乱子过去了再回村。” “好主意!” “快, 快走。”众官差巴不得,手忙脚乱地策马c赶车,仓惶离开村口。 郭家三人同在一辆马车上。 “驾!”危险之际, 邹贵不断扬起鞭子, 快速赶车。 “姑娘小心, 千万坐稳了。”翠梅搀着人,频频掀开帘子往外张望, 咬牙切齿, 怒道:“北犰贼, 简直该千刀万剐!时不时地闯进村里, 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大伙儿都恨得咬牙切齿的,老天爷为什么还不显灵c降雷劈了贼人?” 乡间土路凹凸不平,马车颠簸摇摆。 姜玉姝眉头紧皱,右手抓着窗棂稳住身体,左手掀帘子眺望村口,忐忑不安,担忧道:“依我猜,敌兵多半是偷袭,村口人家猝不及防,来不及躲进山里,就被杀害了。不知道咱们家怎么样了?会不会——唉。” “不会的!”翠梅使劲摇头,被方才死状凄惨的尸体吓白了脸,惴惴说:“放心吧,咱们家偏僻,而且背靠着山,周管事多老练呐,一准儿早带领大家上后山避难去了。” “但愿如此。” 姜玉姝心里七上八下,却不能立即赶回家探望,干焦急,脑袋直发晕。 下一瞬,后方陆续传来马蹄跺地声,伴随阵阵喊打喊杀c大吼大叫! 几个眨眼,村口便涌出一小股残敌,犹如丧家之犬,狼狈溃逃。 “站住!” “无胆鼠辈,休想逃,纳命来!” “北犰小贼,速把项上人头借老子用一用。”赫钦卫所的将士气势十足,紧追不舍,锋利刀尖滴血。 待追上了,头领身先士卒,持刀策马冲向敌兵,众手下紧随其后,杀声震天。 敌兵无路可退,以性命相拼,你死我活,刀光血影,痛苦哀嚎惨叫入耳,极度渗人。 道路狭窄,两侧是沟渠,周围是刚翻了地的田野,广阔平坦,无遮无挡。 混乱间,“咣当”巨响,前车车轮陷入沟渠,堵住退路,人群被迫停下了,十几匹马“咴咴~”嘶鸣,嘈杂不堪。 所幸,姜玉姝乘的是后车。 “哎哟——”翠梅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姜玉姝一把拽住同伴胳膊,“没事吧?” “没,我没事。”翠梅倚着窗棂坐稳了,拍拍胸口,惶恐告知:“我才刚眼睁睁地看着,庄主簿的车栽进沟里了!怎么办?不如下车找个地方躲躲吧?” 姜玉姝悬着心,目不转睛,密切盯着不远处刀光剑影的小战场,扼腕答:“四周空旷,全是平坦农田,无处可藏身。况且,人才两条腿,断断跑不过四条腿的马。” “莫慌,你看,咱们的人多一些,个个勇猛,应当会赢的!” 翠梅心乱蹦,凑近车窗观望,恰见一个北犰人被砍头c鲜血喷溅c无头尸体跌下马——她面如土色,火速别开脸,哆嗦说:“天呐,那个人的脑袋c脑袋掉了。” 早在初次踏进刘村勘察土壤时,一行人就遭遇了敌兵,但当时翠梅她们待在县里,并未经历那场乱子。 姜玉姝经历过,虽也本能地畏惧血腥拼杀场面,但较为镇定。她搂着同伴,安抚道:“怕什么?那是敌人,自个儿送上门的,死有余辜。” “对!活该!”翠梅咽了口唾沫,冷汗涔涔,却恶狠狠道:“估计这次村里不少人家遭秧,忒倒霉了。只有彻底击败北犰,咱们才能安心种地。否则,日夜提心吊胆的,实在太煎熬了。” 姜玉姝头一昂,深信不疑,“再忍忍,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敌寡我众,不消片刻,赫钦将士便剿灭了残敌,欢呼大笑,但自身伤亡也不小,马蹄踩跺断臂残肢与血迹,触目惊心。 负责追剿残敌的首领姓严,勒马打量瑟缩的一群人,诧异喝问:“嗳,你们是谁?马车里有没有人?统统下来,把帘子掀开!” 庄松惊魂甫定,跳下马车时两腿发软,小跑靠近,拱手答:“这位军爷,在下庄某,乃县衙粮马县丞刘大人手下的主簿,奉命来到此地,负责看管流犯屯田。” “啧,文绉绉的。”一看就是个酸书生。严姓百户撇撇嘴,捂住受伤的胳膊,不耐烦道:“只要不是北犰人,你们是什么人都不打紧!” 庄松唬了一跳,慌忙表明:“军爷放心,我们全是当地人,与北犰毫无关系!” “这就好。”严百户几处负伤,慢慢下马,掏出金疮药,熟练为自己处理伤口。 “大人!”一名兵丁飞奔而来,急切禀告:“好几个弟兄受了重伤,血流不止,寻常金疮药没用,须得姜苁膏。” 严百户顿时皱眉,犯愁答:“姜苁稀少,除了上头将领们,就只医帐里存了些。赶快送伤兵回营!” “但他们伤得很重,尤其曹大人的儿子上马一颠簸,恐怕性命难保。” 严百户束手无策,咬咬牙,吼道:“没辙了,唯有尽快回营才可能活命,别磨蹭!无论如何,先给伤员摁住伤口,你挑几个人护送,其余人打扫战场。” 姜苁? 庄松近在咫尺,听得愣了愣,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仗义相告:“姜苁膏是郭家人配制的,他家就住在村里,既然急着救命,诸位军爷请稍等,我立刻替你们讨些来!” “什么?” “竟有这么巧的事儿?”几个将士眼睛一亮,惊喜之余,半信半疑。 严百户略一思忖,猛拍了拍额头,“老子想起来了!曾经听人闲聊,说姜苁膏是一个流犯家里的独门秘药,偶然救了窦将军之后,才逐渐流传开来。当时没太在意,不知那个流犯居然家住此地。” 流犯c那个流犯 庄松尴尬清了清嗓子,侧身,小声提醒道:“咳,看来,不用我去讨了。瞧,那打头的便是郭家少夫人。” “哦?”众将士迅速转身,齐齐望去: 姜玉姝担忧家人,心急如焚,听见了姜苁膏,索性赶过来,一站稳,便主动说:“小邹,把咱们随身携带的姜苁膏给他们,救人要紧。” “好吧。”邹贵有备而来,麻利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将士道:“这是我家方大夫新近配制的,如果各位军爷放心,请尽管拿去救人。” 严百户接过瓷瓶,拔塞嗅了嗅,旋即交给手下,催促道:“谅他们也不敢撒谎骗人!救命如救火,快拿去给重伤患止血。” “是!”兵丁攥着瓷瓶,忙于救治同袍。 姜玉姝悬着心,睁大眼睛眺望村里,趁机打听,“不知村里还有没有敌人?我们非常担心,想回家看看。” “唔这个嘛,得等我们搜查过后才清楚。”严百户胳膊被划了条长长的口子,血浸湿袖子,“嘶嘶~”倒吸气,“但不必慌张,纵有残敌也是极少数,三个两个,不足为惧,不敢公然露面烧杀抢掠的,多半藏身山林,偷偷摸摸渡江逃回庸州。” 姜玉姝松了口气,期待问:“那,您是决定回村里搜查了?” “当然!军令如山,命令我等追剿逃敌,一个不许放过,格杀勿论。”严百户举着胳膊,由手下帮忙包扎伤口,大汗淋漓,精疲力竭喘粗气,嚷道:“你们村的里正是哪个?敌尸不少,我们人手不够,叫里正招呼几个壮丁来,帮忙清理战场。” 姜玉姝叹了口气,“敌兵一进村便残害无辜,惯例,家家户户肯定会上山避难,您想找里正,恐怕得等一阵子。” “唉唷,麻烦。”严百户无可奈何,只得吩咐:“罢了,留下几个弟兄照顾伤患,其余人同我进村转转,搜查残敌,尽快一网打尽,然后回营交差。” “遵命!” 于是,姜玉姝一行人尾随边军将士,平平安安。 岂料,尚未靠近郭家院门,远远便见围墙下躺着两只死羊,羊群则拥挤在巷内,嘈杂“咩咩~”。 “快看,院门怎么没上锁?”邹贵大叫。 翠梅脱口而出,“糟糕,该不会真的——不,应该不会出事的。” 姜玉姝心里“咯噔”一下,头皮发麻,瞬间根本不敢细想,强撑着说:“兴许是走得匆忙,顾不上锁门。” “别急,进去看看再说。”庄松劝动众官差,尽职尽责,送人送到家。 “驾!” 少顷,一行人下马下车,姜玉姝心急火燎跑进院门,定睛扫视: 只见院子里箩筐c农具散乱,井台旁木桶倒了;几间厢房明显遭了劫,被褥衣服丢在地上,踩踏得脏兮兮;堂屋门大敞,桌椅七歪八斜,茶具摔成了碎片。 家被砸成这样,人呢? 姜玉姝唇无血色,张了张嘴,刹那间血冲头顶,脑子里“嗡”一下,整个人晃了晃。 “姑娘?您没事吧?咱们c咱们先找找人。”翠梅慌忙搀扶,红了眼眶,哽咽呼唤: “潘嬷嬷?” “桃姐姐?” 庄松一挥手,官差散开探查,安慰道:“据我看,院子里没血迹,人应该没事的。你镇定些。” 邹贵风风火火,细致寻找了一圈,兴高采烈,“哈哈哈,屋里没人,整个家里都没人,太好啦,看来大伙儿及时避开了!” 姜玉姝深吸口气,略缓了缓神,疾步巡视每间屋子,连声问:“真的吗?你可看清楚了?确定大伙儿不在家?” “千真万确!我连床底下c柜子里c地窖里也找了,并没发现一个人影。”邹贵擦擦汗,“哎唷,差点儿吓死人。” 顷刻后,所有人站在院子里,明明顶着晌午烈日,却后怕得冒冷汗,相对唏嘘: “唉,倒霉,遭劫了。” “无妨,东西砸便砸了,重新添置吧,万幸没出人命。”庄松背着手,皱眉扫视一地狼藉。 “对!留得性命在,收拾收拾,照旧过日子。” “忍忍罢,等边军大捷,老百姓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姜玉姝如释重负,逐渐恢复冷静,长长吁了口气,疲惫道:“幸亏没出人命!” 双方庆幸地闲聊,庄松等人帮着粗略收拾一番,便回自己的下处休息去了。 姜玉姝忙碌清扫半晌,口渴,才喝了半盏茶,院门突被拍响,三人面面相觑,邹贵警惕问: “谁啊?” “是我们,刚才见过面的!”严百户率领几个手下,抬着四个重伤患,半途拦截庄松找到郭家,焦急问:“姜苁膏不够,你家里还有没有?我手下四个弟兄身负重伤,四条人命,能不能再给点儿?等他们痊愈了,一定磕头道谢!” 庄松插嘴告知:“别怕,不是北犰人,我带他们来的。” “吱嘎”一声,院门敞开。 姜玉姝站定,爽快答:“人命关天,岂能见死不救?我家还有一些,稍等,已经去拿了。幸好藏得严实,没被敌兵毁坏。” 严百户郑重抱拳,“多谢!” “几瓶药膏而已,不用谢。”姜玉姝垂首回礼。 随即,邹贵一溜小跑,把瓷瓶一股脑儿塞给对方,“我家只剩下这几瓶了,快救人吧。” 严百户见对方善良,眼珠子转了转,试探问:“我们急着回营复命,重伤患却禁不起颠簸,你家能不能暂时收留伤兵?放心,顶多c顶多就几天,等他们能挪动了,军中立刻派人来接!” “俗话说‘好人做到底’,足足四条人命,帮帮忙,别见死不救啊!等他们痊愈了,必有酬谢,怎么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志在必得 “收留伤兵?”姜玉姝一怔,大为错愕, 皱眉沉思不语。 严百户见对方只是愕然, 而非断然拒绝, 便觉得可行,趁热打铁,无奈道:“并非故意给你家添麻烦, 而是实在逼不得已。你们也看见了, 我这四个弟兄,失血过多,伤得太重, 如果勉强背回营, 伤势必然加重,一路颠簸, 恐怕性命难保。” “唉, 他们四个,年纪最大的三十多,最小的才二十岁, 勇猛善战, 全是杀敌不要命的性子, 所以才身负重伤。”严百户言辞恳切,继续游说:“常言道‘救人一命, 胜造七级浮屠’, 你家肯收留几日, 兴许就能保住四条性命了, 善有善报,功德无量啊!” 保住性命,功德无量,可万一保不住呢? 况且,施恩图报,成什么人了? 我不求报答,只求安宁。 姜玉姝丝毫不为“功德无量”所动,暗中斟酌,心思飞转,正色表示:“大人,我们十分钦佩杀敌卫国的勇士,也不忍心见死不救,但实不相瞒,我们不敢贸然收留。” “为什么?你有何顾虑?尽管大胆直说!”严百户抹了把脸,汗水混着血水,精疲力倦。几个将士站在阶下,戎装染血,满脸恳求之色。 姜玉姝直言不讳,坦率答:“正如您所言,大伙儿也看得清清楚楚,这四位好汉,伤势严重,严重得各位不敢挪动他们回营。那么,丑话说在前头,假如我们出于善心收留了伤兵,而伤兵却在我家加重伤势,或者不幸英年早逝c为国捐躯——到时,军中会不会责怪甚至追究我们?” “请恕普通人胆小,心存顾虑,委实不敢贸然收留重伤患。” “哦!原来你是担心这个。” 严百户恍然大悟,当即昂首挺胸,承诺道:“这却是你多虑了!征战沙场的人,见惯了伤亡,四个弟兄的伤势,我们心里有数,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俱是各自的命,怨不得旁人。放心,军中绝不会怪罪无辜!” “这”姜玉姝站在门阶上,居高临下,俯视四个几乎浑身浴血的重伤患,不由得想起自家投军的几个男人,心里很不是滋味,怜悯叹息。 一方面人命关天,另一方面事关重大。萍水相逢,岂敢随便收留陌生伤员?作为郭家女主人,她一时间为难住了,攥紧帕子,反复斟酌。 庄松眉头紧皱,时而望着姜玉姝,时而端详重伤患,欲言又止,索性沉默旁观。 “其实,你根本不用害怕。”严百户生性精明,已经判定对方心地善良,便脚底生根,极力游说:“此次追剿残敌,我是头儿,我下的命令,即便军中追究,只会追究我,哪儿有怪罪热心村民的道理?” 姜玉姝神色严肃,不由自主地走下台阶,翠梅贴身搀扶,寸步不离,邹贵尾随。 三人凑近,细细打量正被同伴包扎伤口的重伤患,忆起郭弘磊等人也曾身负战伤,均流露不忍之色。 姜玉姝再三考虑,缓缓道:“听了您的话,我们放心了些,但仍是担忧,毕竟事关四条人命。” “你要是害怕担干系,严某写个条子,注明一切,如何?”严百户见对方弯腰打量伤兵,立时放下心,暗忖:嘿,此事能成! 姜玉姝直起腰,不解地问:“您的意思是光收留吗?重伤患,急需医治,也需要人照顾的。” “咳,听说,你家不是有个大夫么?既会配制良药,想必医术不错,请他帮忙救人,行不行?”严百户尴尬擦汗,硬着头皮,讪讪说:“另外,我会留下两个人,专负责照料伤兵,不劳你们费心的。” 难怪直接把伤兵背到我家门口,原来是有备而来,莫非不愿挪走了? 姜玉姝皱了皱眉,郑重提醒:“我家虽有个大夫,但哪怕绝世名医,也不敢保证一定妙手回春。” “生死有命,我们明白的!” 四个重伤患,两个帮手,六个陌生人姜玉姝倍感头疼,余光瞥见庄松,瞬间灵机一动,试探问:“庄主簿,您说该怎么办?” 霎时,人群不约而同盯着庄松。 “啊?我c我——”本欲明哲保身的庄松吓一跳,紧张之下,脱口答:“整个刘村,只你家有个正经的大夫!唉,我们不懂医术,既无大夫又无药材,不便收留伤兵。抱歉,真是抱歉。” “哦?无需‘抱歉’,我们从不强人所难。”严百户斜睨,鼻子里嗤声,一眼看穿酸书生忌惮推脱,不免气恼,心想:假如没有我们出生入死守卫西苍,北犰一早渡江烧杀抢掠了。哼,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书生,忒没良心! 好个庄主簿,生怕我把麻烦推给你,也不想想,是你把人引来我家的。 姜玉姝哭笑不得,心知肚明,察觉对方近似“赖”上自家了,深思熟虑,最终狠不下心肠“嘭~”地甩上院门。 商谈片刻间,她打定主意,不再犹豫,铿锵有力道:“其一,各位看得见,我家被敌兵洗劫过了,乱糟糟,房屋狭窄简陋;其二,我的家人正在山里避难,不知何时才回来;其三,倘若伤员确实需要收留,请大人写个条子,注明来龙去脉!”她看着庄松,微笑问: “庄主簿,可否做个见证?” “可以,这倒可以的。”庄松连连点头。 严百户一喜,忙问:“所以,你是答应了?” 姜玉姝叹了口气,“人命关天,不忍见死不救。”她扭头,有条不紊,冷静道:“翠梅,快拿纸笔来。小邹,收拾靠边的两间厢房,给伤兵暂住。庄主簿,烦请安排熟人上一趟后山,老地方,告诉我家人,村里已经安全了。” “是。”邹贵和翠梅一向信任少夫人,言听计从,分头行事。 庄松爽快答:“行!这个简单,我马上派人去办。” 须臾,翠梅抬着小炕桌出来,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严百户连写废了三张纸,才写出姜玉姝满意的条子,由庄松见证。 “最迟三天!”严百户递过条子,许诺告知:“三天之内,军中必会派人送来口粮和药材,不叫你们破费。”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好的。”姜玉姝收好条子,打起精神,催促道:“外头晒得慌,赶紧把伤员搀进屋里去吧。” “多谢了。” 严百户吁了口气,威严吩咐:“柱子c小树,即日起,你俩好生照顾受伤的弟兄,切莫疏忽懒怠。” “是!”两名壮丁躬身领命,与庄松c邹贵一道,小心翼翼把伤员抬进厢房里。 傍晚,夕阳西下,暮色渐起,村里陆续飘起炊烟。 郭家人仓促避难,听见敌兵已被剿灭,才敢下山回家。 郭弘哲一马当先,推开院门便大喊:“二嫂?” “三公子,慢些。”潘嬷嬷等人尾随,个个饥肠辘辘,疲惫不堪。 “天呐,家里居然c居然变成这样了?”郭弘哲瞠目结舌,无措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纳闷审视陌生士兵,蓦地眼睛一亮,愉快问:“肯定是二哥回来了!你们想必是我二哥的朋友吧?” 柱子和小树杵在厢房门口,拎着笤帚,拘谨摇头,“不是。我们不认识你二哥。” 姜玉姝闻声,从堂屋里迎出来,招呼道:“你二哥没回家。三弟,你们过来,听我解释。” “二嫂,你终于回来了!”郭弘哲心有余悸,迫不及待地告知:“唉,今天可危险了,我们差点没逃掉,刚跑到山脚,敌骑就冲到院门口了。” “该挨千刀的贼敌,把整个家祸害得乱七八糟,造孽,造孽哟!”潘嬷嬷唉声叹气,扫视成堆的破桌烂凳和碎瓷片,简直心疼坏了。 家遭劫,众人倏尔咬牙切齿,倏尔垂头丧气,义愤填膺。 姜玉姝抬抬手,示意家人安静,宽慰道:“算了,人没事就好,损毁的东西可以重新添置,都别伤心了,振作些。”随即,她三言两语,简略解释了陌生客人的来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们是二哥带回家的朋友呢。”郭弘哲失望喃喃。 周延作为管事,一贯务实,盘算说:“至少管三天啊?突然多出六个人,衣食住行,不可谓不麻烦。” 姜玉姝忙碌清扫半天,擦擦汗,“放心,他们并非无家可归之人,只是借居养伤一阵子,待能挪动了就会离开。” “既然事先认真商量妥了,当积德行善呗,横竖有人服侍伤兵,不妨碍咱们下地忙活。”潘嬷嬷和善道。 姜玉姝无暇停顿,面朝方胜,歉意说:“方大夫,不得已,你是村里唯一的大夫,能不能——” “能!”方胜乐呵呵,在井旁打水,洗脸洗手,“我看了条子,上头列得一清二楚,无需担干系,有什么不敢救人的?尽我所能吧。”他洗净汗与尘,便翻出藏在暗格里的药箱,匆匆救治伤兵。 姜玉姝不慌不忙,安排道:“羊被杀了两只,大热天,肉放到明天就臭了,因此庄主簿做主,他和官差们一只,另一只给咱们,柱子和小树挺勤快,主动帮忙收拾好了。天色不早,先做饭,等吃完饭,我告诉大家一件关于屯田的要事!” “家里乱糟糟,其余人各自找活干,东西能修补的留着,无法修补的扔了。” “我们去做饭,顺便打扫厨房。”潘嬷嬷颔首,招呼小桃c翠梅和周延妻而去。 其余人则挽起袖子,齐心协力,清理每一处狼藉。 入夜时,郭家里里外外恢复了整洁,大盆香喷喷的羊肉管饱,抚平了众人后怕的心。 月上树梢,夜风从半敞的窗涌入,扑得烛光摇曳。 遭敌兵洗劫,家具等物被毁坏,房里空了一半。幸亏首饰银钱藏得严实。 姜玉姝提笔蘸墨,时而冥思苦想,时而伏案疾书,修修改改,逐字逐句地推敲。 “吱嘎”一声,虚掩的门忽被推开,家里几个女子结伴而来。 潘嬷嬷眉开眼笑,激动兴奋,“恭喜少夫人!公子若是知道您有喜,不知得高兴成什么样!” “给您道喜了。”小桃抿嘴笑,屈了屈膝。 周延妻欣然道:“等明年小公子出生,家里想必热闹许多。” 小公子?也可能是女儿啊。 姜玉姝搁笔,下意识轻抚腹部,羞涩道:“才两个多月而已,离出生还早呢。” “姑娘,县里大夫开的安胎药,我拿给方大夫看了,他想给您诊诊脉,然后再作决定,行么?”翠梅禀道。 姜玉姝好笑地答:“当然行。” “来,您披件衣服,方胜正在门外等候。”潘嬷嬷抖开外衫,笑得合不拢嘴,欢天喜地。 姜玉姝便起身,袖子一带,却碰掉了纸张,小桃蹲下拾起,好奇问:“这是写的什么呀?” “栽种土豆的经验。” 姜玉姝一边穿衣服,一边告知:“我已经同庄主簿商议定了,过两天,本镇和连岗镇,共三十个村的里正,将会赶来刘村,一则分发粮种,二则学习栽种方法!” “您有孕在身,日夜操劳,怎么妥?”潘嬷嬷转喜为忧,愁眉苦脸。 姜玉姝志在必得,干劲十足,冷静答:“其实,接下差事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有孕,如今只能小心些了。一千五百万斤粮食,如果能达到,官府便会嘉奖郭家,机会难得,不容错过!” 次日一早,四个伤兵均发起高热,人事不省,方胜使出浑身解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稳住他们的伤势。 这天,军中无人前来。 第二天,其中三个伤兵清醒,喊饿,服药喝粥。余下伤势最重者,奄奄一息。 这日,军中仍无人前来。 第三天清早,月湖和连岗两镇的几十名里正奉命赶到,聚在庄松的下处,交头接耳,茫茫然。 姜玉姝头戴帷帽,把文稿塞给郭弘哲,温和嘱咐:“别紧张,我都写好了,你照着念即可,把自己当先生,把里正们当学生,练练胆子。” “可c可我怕念不好。”郭弘哲紧张得结巴了,“万一出丑闹笑话,岂不是给嫂子丢人?” 姜玉姝笑了笑,勉励道:“放心大胆的,待会儿我就在旁边,随时替你打圆场。” “那好吧。”郭弘哲深吸口气,仿佛奔赴沙场的勇士,毅然道:“我且试一试!” 与此同时·赫钦卫 “唔,不错。” “辛苦了。”指挥使窦勇合上公文,疲惫道:“这一仗总算打完了,后续不急,可以缓些日子办。老曹,瞧瞧孩子去吧,听说他杀敌勇猛非常,果然‘虎父无犬子’。” 曹桦两眼布满血丝,胡茬未修,强忍焦急,苦笑说:“将军过奖了。唉,那小子有勇无谋,只会埋头冲锋陷阵,当不起您的赞赏。” 这时,郭弘磊求见,精神抖擞,朗声禀告:“启禀将军,长谷湾战场打扫完毕,共俘虏一百三十七人,均已押入地牢受审!” “弘磊,你来得正好。”窦勇咳了咳,吩咐道:“立刻护送曹大人去一趟刘村,看能否把伤兵接回来,待在老百姓家里养伤,不合规矩。” 郭弘磊一头雾水,“刘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救命之恩 “没错,刘村。有几个伤势严重的儿郎, 正待在那村里休养, 不知情况如何, 你护送曹大人去探一探。”窦勇须发灰白,闷咳不止,忙碌审阅公文。 “是!” 郭弘磊抱拳, 听得心里“咯噔”一下, 暗忖:糟糕,长古湾这一仗,持续数日, 刘村又被战火波及了。不知家里怎么样?可避开乱子了? 曹桦深切担忧儿子, 恨不能插翅飞去刘村探望,却心下踌躇, 迟疑道:“但末将手头还有差事未完, 将军身体欠安,不敢让您带病操劳。” “老毛病了,年年都得犯个回, 不妨事的。” 窦勇身为指挥使, 坐镇军中主持大局, 一连数日废寝忘食,熬得眼睛布满血丝。他端坐书案后, 注视两个得力手下, 和蔼道:“你手头剩余的差事不用急, 可以宽限一两日, 纵有急的,我自会办理,或安排人手暂时替你。放心探望孩子吧,亲生骨肉,若非战况紧急,早该去瞧瞧了。” 曹桦大为动容,十分感激,抱拳郑重道:“多谢将军体恤!末将这便去一趟刘村,探望伤兵,一定尽快回营!” “唔。”窦勇挥了挥手,老迈清瘦,不怒而威。皆因刘村伤兵中有将领之子,否则,区区几个伤兵,根本传不到指挥使耳朵里。 两人便告退,一齐退出帅帐。 曹桦忧心如焚,大步如飞,余光打量英气勃勃的勋贵侯门流犯c军中后起之秀,却无暇客套,焦急问:“刘村有多远?” 护送将领,且平日素无交情,按规矩,郭弘磊落后两步,简略答:“不远。骑马稍快些,一个半时辰就到了。” 相距仅几十里,却因军规森严,亲人不得常见面,一年到头,满打满算,顶多探亲五六次。 曹桦步履匆匆,边走边说:“伤兵待在你家休养,给你家里添麻烦了。” “什么?” 郭弘磊一愣,脚步停顿,惊讶问:“在我家?” “已经两三天了,你没听说?” 郭弘磊摇摇头,热得汗流浃背,解释道:“这几天,属下等人一直在长谷湾附近,忙妥了才赶回营复命,并未听说此事。” “原来如此。”曹桦眼里流露欣赏之色,抬手拍了拍对方肩膀,夸道:“听说你一向勇敢善战,屡次立功,小伙子,不错!” 郭弘磊免不了谦虚一番,“哪里?您过誉了。全靠诸位大人统领有方,赫钦卫才屡次获胜。” “你是个不错的,有目共睹,何必过谦。”曹桦大踏步往外走,心里七上八下,愁叹道:“我家小子,与你年龄相仿,却不如你沉稳,性子急躁,据说受了重伤现在也不知人是死是活。”说到最后,做父亲的嗓音发哑。 郭弘磊沉默瞬息,只能安慰道:“您别急,先去刘村看看再说吧。” “唉。”曹桦一声长叹,两鬓斑白。 须臾,一行人迈出营门,十几骑,并一辆马车尾随,车里是大夫c口粮和药物。 七月初,天格外闷热,没有一丝风,蝉在树上鸣叫,聒噪极了。 刘村的一所院子里,热闹非常: 堂屋宽敞,上首设条案,并排坐着三人;下方摆着几行条凳,坐着几十名里正。 一众官差惯常带刀,靠着门和窗,手摇蒲扇,悠闲旁观。 此刻,来自两镇各村的里正们七嘴八舌,争相询问: “小先生,你说土豆容易侍弄c收成好,是真的吗?” “我不是你们月湖镇的人,我家住连岗镇牛家村,从未见过土豆,压根不会种。刚才听了一大通,仍是稀里糊涂的。” “官府忽然命令来此处,我原以为领取赈济粮,没想到是要弄什么新粮种!” “小先生,你才刚说得太快,我没听明白。” “一定要种土豆吗?能不能换成苞米或麦子?换个乡亲们熟悉的,行不行? 一屋子的里正,心怀困惑与戒备,你一言我一语,嘈杂不堪。 郭弘哲十五岁,被唤作“小先生”,捏着文稿紧张站立,无措扫视众学生,鼓足勇气,试图解答:“对,官府有令,规定了的,此次特地请各位前来,只为一件事,就是推广新粮种,发动全县用心尝试栽种。” “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土豆的确好侍弄c收成高,你们若是不信,尽管向本村村民打听。” 姜玉姝镇定自若,坐在庄主簿旁边,落落大方。翠梅搬了个凳子,坐在她身后,胆量早练出来了,毫无怯色。 渐渐的,郭弘哲并非畏缩,而是无力招架,忍不住扭头看嫂子。 姜玉姝一直留意着,觉得磨练小叔子胆量差不多了,便抬手示意他坐下,“阿哲,歇会儿,喝口水,我和庄主簿同他们说。” “好!”郭弘哲如蒙大赦,立刻落座,擦汗喝水。 庄松端坐条案正中,“唰啦”合上折扇,“笃笃笃~”敲击桌面,喝道:“安静,安静些!” “如有疑问,一个接一个地提,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 “我早说了,连年庄稼歉收,莫说赫钦县,整个西苍都缺粮!所以朝廷才仁慈拨下新粮种,解救边塞黎民百姓于饥荒之中。” 姜玉姝接腔,循循善诱,劝道:“我知道,你们更愿意种苞米和麦子,但眼下旧粮种紧缺,成千上万亩田地,白白荒废着,多可惜?不如种上土豆,趁机学习侍弄新粮种,日后餐桌多一样食物!” 自古以来民怕官。众里正不敢再嚷,有的坐,有的站,面面相觑,嘀嘀咕咕。 庄松清了清嗓子,威严告知:“放心吧,栽种新粮,你们只要听从官府教导,谁也不会吃亏,踏踏实实种地,好处在后头呢。” 姜玉姝心平气静,微笑问:“商议之前,各位不是亲眼看过本村几户人家的地窖了吗?地窖里堆积的粮食,实打实,全是协助官府试种土豆得的酬劳。县里说话算数,夏收时当众称量,没亏欠老百姓一斤半两,各位究竟有什么不放心的?” 提起那堆满地窖的粮食,众里正眼睛一亮,却仍顾虑重重,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半晌,推了个老人出来,背佝偻,哈着腰问:“听说,今夏的收成,官府给了刘村三成半,而且免赋税。那,如果我们种了,官府会赏多少成?” 这下谈到关键了! 姜玉姝虽一直顶着“官府特邀都城农桑能人”的名头,却始终牢记自己身份,无权置喙粮食分成事宜,明智地端起杯子喝茶。 庄松皱眉,头一昂,折扇使劲敲了敲桌面,不满道:“嗳,我说各位,粮食连影儿也没有,就想着‘分多少成’了?合适吗?如今县里统共才几十万斤粮种,根本不够分。” “听仔细了,现有的几十万斤,是种子,秋收时能翻成多少粮食,全凭庄稼人的能耐。等秋季丰收了,官府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老里正赔笑,点头如捣蒜,“是,是的,官府从来不亏待老百姓。”他话锋一转,却追问:“但您能不能透个底儿?毕竟是全新的粮食,我们大老远赶过来,回村却一问三不知的话,乡亲们恐怕不敢种啊。” “咳。”庄松喝了口茶,语焉不详,语重心长地说:“官府确实分了三成半给刘村,但众所周知,刘村敢为天下先,心甘情愿,勤勤恳恳,一口气试种两季,方获得嘉赏。你们嘛,后来的,无需摸索,直接捡现成的经验,好意思也要三成半么?” 为什么不好意思? 姜玉姝险些呛了口茶,悄悄隐忍。 老里正抓着草帽扇风,与同伴耳语商量片刻,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不敢要求三成半。可各个村的日子都很苦,许多人家揭不开锅了,辛苦忙活一场,求官府到时赏点儿粮食过冬。” 姜玉姝叹了口气,心知对方并未夸大其词。 饥荒持续数年,边塞百姓三餐不继,忍饥挨饿,煎熬度日——但官府顾全大局,为了尽快让全县栽上新粮,必须获得大量粮种,才有筹划调拨的余地。 她略一琢磨,扭头与庄松轻声商议了几句。 少顷,庄松“唰”打开折扇,扇着风,高声告知:“怕什么?难道父母官会不管老百姓死活吗?告诉你们,潘大人暂决定,只要各位勤勤恳恳地侍弄庄稼c收成别太差,到时将分给各村两成半的粮食,同样免赋税。这两成半,既算酬劳,也算赈济。” “两成半啊?唉,果然比刘村少。” “免赋税的话,倒不算少。” “罢了,一直领不到苞米和麦种,闲着心里发慌,种就种吧。” “假如每亩真能收个三千斤,乡亲们会乐意的。” “忒麻烦,我一把年纪了,还得琢磨种新粮。” 众里正围成圈,议论纷纭,或犹豫或狐疑。 姜玉姝见状,语调铿锵有力,坚定说:“一年两熟,每亩三千斤,刘村已经达到了,绝非我们空口说大话。两成半,如果作为粮种,其实不算少,不出意外的话,咬牙撑一两年,即可翻出十倍百倍的量,比起苞米和麦子,强多了!” “听起来是强,但我们没种过,心里没底,怕种不好。”众里正远道而来,半信半疑,赔着小心与笑脸,拐弯抹角,不断地质疑c刺探。 一切皆在意料中。眼前的局面,姜玉姝前世今生都经历过,习以为常,耐性十足,反复详细解释,极力打消人群的疑虑,期盼里正回村后发动乡民,顺利下种。 晌午,郭弘磊带路,引领曹桦及其手下抵达家门口。 “吁!” 郭弘磊翻身下马,把马拴在路边树荫下,“曹大人,到了。” “你的家人就住在这儿?”曹桦下马,诧异扫视陈旧农家小院,把缰绳与马鞭抛给亲兵。 郭弘磊颔首,抬手道:“请。” 一行人刚迈上台阶,院门便被拉开,名叫柱子的兵丁大喜过望,激动行礼道:“大人!您可算来了。” 曹桦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迈进院门,劈头问:“他们人呢?伤势怎么样了?” “您放心,性命全保住了!”柱子一溜小跑,引领走向厢房,“不过,曹公子伤得最重,才刚勉强清醒,方大夫说,他得休养好一阵子。” “军中没有什么‘曹公子’,只有曹达。”曹桦淡淡道。 “是!”柱子讪讪挠头。 潘嬷嬷闻声,从厨房里探头,霎时喜出望外,笑喊:“哟?公子回来了!”她正做饭,两手胡乱在围裙上擦了擦,凑近尚未嘘寒问暖,便纳闷问:“怎么不见林勤他们几个小子?” 郭弘磊解释答:“我并不是探亲,而是护送曹大人来探望伤兵。”他环顾四周,低声问:“其他人呢?在地里?” “天太热,还不到下种的时候。少夫人带着三公子在庄主簿家,接待几十名里正,商议屯田大事。周延则带着其余人,在给土豆催芽。”潘嬷嬷绕着他转了几圈,细细端详。 郭弘磊会意,“放心,我没受伤。”他意欲去厢房探望伤员,却听身后有人问: “郭弘磊,这几袋是曹达等六人的口粮,能管半个月,还有些药材。放哪儿?”几个兵丁抬着东西问。 “嬷嬷看着办。” 潘嬷嬷忙道:“你们随我来,先搁檐下吧。 ” 郭弘磊点点头,快步走去厢房,恰见曹桦出来,说:“这两个并无大碍,卧床休养一阵子,会痊愈的。走,随我去隔壁瞧瞧另外两个。” “是。” 另一间厢房里,方胜正在给伤员换药,抽不开身,不然早迎出去了。他扭头,欣喜打招呼。 郭弘磊告知:“这位是曹大人,特来探望伤兵。” “哦?曹大人,快请坐。”方胜包扎妥伤口,起身让座,露出榻上两个伤员,里侧的睡着了,外侧的半睁开眼睛,虚弱问:“爹,您怎么来了?” 爹?方胜吃了一惊,郭弘磊摆摆手,示意对方安静。 曹桦坐在榻前,热汗淋漓顾不上擦,审视儿子腹部深刀伤c胳膊与肩膀浅划伤,虽心疼,但也放下心,威严答:“探望伤兵,顺便瞧瞧你。见面知道喊‘爹’,看来伤势恢复得不错。” “要不是郭家好心收留并医治,儿子早没命了。”曹达面白如纸,中气不足,神智却清醒。 曹桦心怀感激,郑重表示:“弘磊,你家对犬子有救命之恩,待他痊愈了,一定尽力报答恩情!” 郭弘磊摇摇头,“此乃吉人自有天相,我家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大难不死,曹达满怀感激,感慨道:“尊夫人心地善良,为了救不相干的人,慷慨拿出人参,连熬三碗独参汤,救了我的命。” 郭弘磊生长在侯门,对独参汤看得稀松平常,爽朗答:“这没什么,药材本就是用于救治人的。” 问候短短片刻,伤员精力不济,众人便退出了厢房,剩下做父亲的陪伴儿子。 郭弘磊估计自己待不了多久,心急,大步流星往外走,朗声说:“我去庄主簿那儿一趟,看她在做什么。” “公子,等会儿。” 潘嬷嬷靠近,愉快说:“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不轨之徒 “什么好消息?”郭弘磊待奶娘一贯敬重,耐心等着老人。 “公子, 大喜啊!” 潘嬷嬷攥着围裙走近, 生怕他匆匆回营, 及早告知:“少夫人有喜了!她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等明年孩子出生,您就当父亲喽。”她笑容满面, 愉快问: “怎么样?这个好消息, 听了高兴不高兴?” 郭弘磊愕然,彻底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慢慢睁大眼睛, 狂喜猛地冲上心头, 张了张嘴,却瞬间拙嘴笨舌, 半晌才挤出两个字, 激动问:“真的?” “哎哟,怎么不真!” 潘嬷嬷由衷欣慰,却把脸一皱, 佯怒道:“方胜几次诊脉, 千真万确的, 再过俩月该显怀了。公子莫不是高兴得呆了吧?居然问‘真不真’,这话可千万别在少夫人面前说, 仔细招她生气。” 郭弘磊右手按着刀柄, 摆摆左手, 语无伦次, 解释说:“嬷嬷误会了,我并无怀疑之意!只是c只是四月底才行了圆房之礼,如今七月初,满打满算,两个多月。她恰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岂不是说c说——嗯?” 算一算,圆房那两天,就怀上了? 潘嬷嬷会意,顿时大乐,清脆一拍手,凑近些,小声说:“嗳,这有什么奇怪的?圆房那天,恰是黄道吉日,加之少夫人肚子争气,一同房便怀上了。当然,公子身强体壮,功不可没。总之,果然‘姻缘天注定’,瞧,你俩多般配,顺顺利利就有喜了!” 郭弘磊杵着,被娘娘的一句“身强体壮,功不可没”夸得俊脸泛红,尴尬之余,不由自主涌起得意自豪感,毕竟全天下男人没有一个不爱听这种夸的他眉飞眼笑,万分欢欣,却嘱咐:“嬷嬷这个话,也别在她面前说,她脸皮薄,会难为情的。” “哈哈哈~”潘嬷嬷笑得合不拢嘴,“我虽老,却没老糊涂,断不会像你一样,一听就犯呆了,只会戳在地上笑,平日的沉稳和聪明劲儿,都哪儿去啦?” 郭弘磊戎装整齐,英姿勃勃,意气风发,剑眉星目舒展,止不住地笑,任由奶娘揶揄。 “高兴不高兴呐?”潘嬷嬷乐呵呵。 郭弘磊浑身畅快,不假思索,朗声答:“高兴!” “别光顾着高兴,今后要更加心疼媳妇儿才是。”潘嬷嬷拍了拍围裙,催促道:“晌午了,快去接少夫人回家,该用午饭了。唉,公子有所不知,她上回去县里,潘大人给安排了一件重要差事,日夜操劳,我真怕她累坏了。” “重要差事?潘知县又叫她做什么了?” 想起一千五百万斤粮食,潘嬷嬷愁眉不展,叹道:“说来话长——” 忽然,厨房里探出个脑袋来,名叫小树的兵丁提醒道:“潘嬷嬷,菜快烧糊了,要添点儿水吗?” “不用添,我马上回去!”潘嬷嬷一边说,一边返回厨房,“待会儿再详细聊,我先烧菜,大伙儿都饿了。尤其少夫人,她有孕在身,可不能挨饿。” 郭弘磊只得颔首,狂喜被冲淡了些,开始担忧。他转身,脚下生风,大踏步往外走,兴冲冲去接妻子。 厢房内 曹桦听见动静,扭头望了几眼,随口问:“郭弘磊那小子,笑成那样,高兴什么呢?” 恰巧,负责照料伤兵的小树端着药进屋,便答:“郭少夫人有喜了,他才刚听说,当然是高兴的。” “哦。”曹桦恍然大悟,接过药,搅了搅,亲自吹凉,赞道:“不愧是侯门世家公子,心胸气度非凡,即使沦为流犯c落魄至穷乡僻壤充军,也不见他颓丧愤懑,不卑不亢,令人佩服。” 朝夕相处数日,小树附和道:“确实难得。郭家被流放,徒步从都城走来西苍,好几千里路,真够遭罪受苦的。”他挠挠头,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犹豫什么?”曹桦弯腰,一口一口地喂儿子喝药。 小树想了想,憨憨答:“有件事儿,属下觉得应该禀告您。曹公子c曹达前两天伤势凶险,幸亏被独参汤救回了性命。曾听郭家小厮说,那几根参,本是亲戚送给郭少夫人补身体的,有孕在身嘛,结果全被曹达用了。” “啊?”曹达一惊,霎时歉疚且感激,挣扎着微弱说:“爹——” 曹桦一抬手,打断道:“放心吧!非亲非故,岂能白白用了别人的名贵药材?为父早就想好了,等回营,立刻修书一封,让你母亲寻几根好参,赔给郭家。” “一定要赔,不然,我心里怎么过得去。”曹达喝完药,昏昏欲睡。两名伤兵并排躺着,均脸无血色,唇发白。 曹桦安慰道:“理应赔偿。你歇着,好生休养,别劳神费力。” 曹达毫无回应,迅速入眠。 “睡吧。”曹桦叹息起身,招呼小树迈出厢房,扫了扫四周,忍不住问:“莫非郭家事先知道小达是我儿子,所以才拿出参?还是事先不知情?” 小树摇摇头,“他们不知情。严百户吩咐我和柱子留下,负责照料受伤的弟兄,我俩一则人生地不熟,二则忙得脚打后脑勺,既没空,也不好意思与郭家人攀谈。前天晚上,方大夫见曹达危急,跑去请示郭少夫人,飞快熬了独参汤来灌,压根没同我们商量。” 曹桦一阵阵后怕,庆幸道:“我儿命大,既是‘吉人自有天相’,更是遇见了善人义士。否则,他那小命,恐怕难保。” “多亏遇见了好人,而且是有本事的好人,要不然就糟糕了。” 烈日当空,闷热极了,天边缓缓飘来大片浓云,似乎将降一场大雨。 郭弘磊迫不及待,本欲骑马,转念一想:她爱骑马,但眼下有孕在身,禁不起颠簸。 同在村里,两处相距甚近,他便改为步行,昂首阔步,只消片刻,便赶到了庄松的下处。 因着是晌午,原先围着看热闹的人群已散,纷纷回家做饭。 但刘冬仍趴着围墙,假装看热闹,光明正大凝视院子里的姜玉姝,目不转睛。 他趁大好机会,看得太入神,浑然未觉乡亲们已陆续离去。 习武之人脚步轻。郭弘磊袍角翻飞,远远便发现刘冬,同时也发现了院子里乌泱泱的人群,起初并未留意,但拐了个弯后,他一抬头,忽然察觉异况: 那人趴着围墙,一动不动,神态痴痴,明显流露爱慕之色——院子里除了老妇人,只有玉姝和翠梅年轻,他在看谁? 郭弘磊狐疑之下,脚步愈发轻,悄悄靠近,目光锐利。半晌,他脸色一沉,定定审视刘冬侧脸,双手握拳,心想: 岂有此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觊觎我的妻子? 下一瞬,翠梅无意中一扫,瞥视站在围墙外的两个男人,立马大叫:“公子!”她急忙扯了扯姜玉姝袖子,“姑娘快看,公子回来了。” 姜玉姝诧异转身,登时嫣然一笑,当即迈下台阶,意欲靠近却又顿住了,惊喜问:“你回来啦?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吃了午饭没?” “二哥!”郭弘哲雀跃,穿过人群往外跑。 霎时,人群纷纷转身,外村的里正好奇打量戎装青年,本村的熟人凑近寒暄,问长问短,热热闹闹。 如此场面,郭弘磊不便当众发作,怒火暗烧,硬生生忍下了,若无其事,一一应答。 什么?她丈夫回来了?刘冬大吃一惊,仓促转身,与相距数尺的郭弘磊面对面,吓得心险些蹦出嗓子眼儿 郭弘磊高大结实挺拔,虎目炯炯有神;刘冬黑瘦,因心虚而畏缩,惶窘紧张,下意识后退,整个人撞向围墙,旋即一矮身,贴着墙根溜了,唯恐挨打。 哼,他如此慌张,果然心怀不轨,而非我多疑。郭弘磊侧身,眼风似刀,凌厉刺向刘冬后背。 与此同时,姜玉姝把文稿递给庄松,简略道:“这是我的一些经验,若不嫌弃,尽管拿去用!” 庄松掸了掸文稿,“我仔细看了几遍,打算印成册,分发给各村,供其边看边学,免得他们一窝蜂地缠着追问,咱们人手不足,就算三头六臂,也不够他们分的。” “行!此事由你做主。”说话间,姜玉姝已经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对了,下午我可能会晚些,辛苦您,先带领他们学习土豆催芽吧。” “我c我不太擅长,你才是‘先生’,必须到场盯着,避免他们学错了而不自知。”庄松急得挥舞文稿。 姜玉姝轻快走出院子,“放心,我一忙妥就来帮你。” 围墙外,两兄弟并肩,家下人簇拥,彼此问候。 郭弘哲绘声绘色,再度回忆惊险场面,莫名兴奋,感慨告知:“唉,当时险之又险,我们根本顾不上锁门,才刚跑到山脚,敌骑就冲到院门口了,嘴里呜哩哇啦,大吼大叫,不知嚷些什么,见羊杀羊,见门踹门,翻箱倒柜,把家里祸害得乱七八糟,可恨至极!” “幸好,他们最终被大乾将士剿灭了,死有余辜。” 郭弘磊拍了拍弟弟胳膊,赞道:“很好,你们应对得不错。危险之际,性命安危最要紧,身外之物砸毁便砸毁了,无妨的。” 翠梅挽着姜玉姝走来,“大热天,回家再聊,站这儿晒得头晕脑胀。” “你头晕?” “不是。我一直待在屋里呢,晒不着。” 郭弘磊快步相迎,手一抬,翠梅便识趣退开。他低着头,认真帮妻子整理帷帽,动作慢腾腾,“院子里那些人,大多陌生,我以前从未见过。听嬷嬷说,是外村的里正?” 当众亲昵紧挨,几乎是被他张开双臂搂着。姜玉姝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对。你所看见的陌生人,是本镇和连岗镇各村的里正,官府有令,吩咐他们栽种新粮,过几天,他们就会搬运粮种返回各村,开始忙活了。” 而后,小夫妻打头,郭弘哲与兄长并肩,其余人尾随,有说有笑,融洽欢乐。 糟糕,他似乎发现了,会不会教训我?刘冬躲在高处一户人家的柴垛后,惴惴不安,垂头丧气。 片刻后,一行人回到院门口,当登上台阶时,郭弘磊自然而然地搀扶妻子,低声说:“小心,慢些。” 姜玉姝脚步一停,灵光一闪,扭头望去:郭弘磊目若朗星,眼里的笑满溢,耳语道:“嬷嬷告诉我了。” “嗯。”姜玉姝声如蚊讷,垂首拾级而上,右手被他握住,温暖而踏实。 曹桦闻声,从堂屋里走出来。 “这位就是曹大人。”郭弘磊拎着妻子的帷帽。 姜玉姝站定,福了福身,仪态端庄,“见过曹大人。” “几个伤员多亏了郭家好心收留,方转危为安。”曹桦和颜悦色,平易近人,承诺道:“你的慷慨善举,我定会上报军中,看能否给你请来一些嘉赏。” 姜玉姝笑了笑,“只是出于不忍之心,仅收留了几天而已,不敢接受嘉赏。大人请坐,喝茶。” “请。”郭弘磊打起精神,招待客人茶饭,饭毕喝茶闲聊片刻,曹桦不放心孩子,又去了厢房,亲手照顾儿子服药喝粥。 东屋,水声哗啦。 姜玉姝一贯有午间小憩的习惯,她换上寝衣,洗手擦脸,纳闷问:“出去了?” “大中午的,他找庄主簿做什么?” “依我猜,肯定是去请庄主簿多关照少夫人!”潘嬷嬷笑眯眯,想当然地猜测,透露道:“可惜啊,您没看见,当时我告诉他喜信,公子一下子呆住了,傻乎乎的,险些高兴坏了,哈哈哈。” 姜玉姝红着脸,忍俊不禁,晾起湿帕子后,便埋头收拾几个瓷瓶,轻声说:“他这趟回家,并不是探亲,听曹大人的意思,军务繁忙,稍后就回营。正巧,方大夫新配制了些姜苁膏,另外有解暑丹c清火散,统统叫他带上,有备无患。” “嗳,还是您细心!”潘嬷嬷一拍额头,“我午饭前还念叨的,忙着忙着,给忘了。” 姜玉姝笑道:“我也怕自己忘了,待会儿他回来,嬷嬷记得提醒一声。” 此时此刻,长平县的郭家正房。 “哼!” “姑妈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总不给我好脸色看,甚至当众训我,气死人了。”王巧珍厌恶织布,再次装病,躺在榻上生闷气。 心腹侍女被迫也装病,端茶递水地伺候着,安慰道:“消消气,老夫人既是姑妈又是婆婆,亲上加亲,心里不知多疼您呢。想必因为天热,老夫人一向怕热,所以烦躁些,略说了您两句,语气不算训人。” “姑妈太不给我面子了。”王巧珍满腔怨气,忿忿不平,冷笑一声,“做婆婆的,当众拿我和姜玉姝比,嫌我不如二媳妇勤快,还夸她肚子争气,呵,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给郭家添丁了呢,明明才刚怀上,就叫三弟修书报喜,显摆什么!” “哼,若无意外,她月底就会搬来长平,到时我倒要瞧瞧,她到底有多么勤快c多么能干c多么贤惠。” “有本事,把我的姑妈,孝顺侍奉成她的姑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密林埋伏 “姑妈太过分了!” “哼,姑妈‘亲’, 婆婆‘疏’, 她现在经常拿婆婆的脸孔教训我, 几乎觉察不出什么‘亲上加亲’。” 王巧珍趴在榻上,满腹委屈,心浮气躁, 一肚子火, 烧得原本晒黑的肤色更黑。 心腹侍女跪坐榻沿,不断摇动蒲扇,为趴着的人扇风, 习以为常地安慰道:“老夫人是您的姑妈, 姑侄情分,永远不变的。二少夫人纵再如何贤惠孝顺, 也抢不走您的姑妈, 尽管放心吧。” 王巧珍翻身仰躺,鄙夷撇撇嘴,嗤笑说:“抢不抢的, 随她去呗。姜玉姝拼命挣贤惠名声的缘故, 谁人不知?还不是因为她寡廉鲜耻, 未出阁前,大胆勾引二弟, 硬是夺走妹妹夫婿嫁进侯门, 闹得沸沸扬扬, 颜面扫地, 故才一个劲儿地弥补。” “唉,可惜呀,靖阳侯府忽然倒了,她耍尽心机,进门却没享一日富贵,就跟着全家遭流放!哈哈哈,白费心机喽。”王巧珍幽幽叹息,却笑得幸灾乐祸。 侍女伺候多年,打从骨子里畏惧世子夫人,即使沦为流犯,也不敢待其不尊敬,生怕明里暗里受折磨。她跪坐着,低眉顺目,附和道:“二少夫人的名声,确实有些难听。其实,哪怕她十分贤惠孝顺,地位也越不过您去。” 王巧珍斜睨一眼,“哦?是么?” “当然!”侍女从前心甘情愿地伺候,是因为奴婢身份;如今心甘情愿地伺候,是为了求个衣食无忧。她殷切打扇子,奉承道:“长幼有序,长嫂为尊。郭家除了老夫人,便是您说了算,这体统,绝不能乱的。” 王巧珍听了,方心气平顺些,嘴里却说:“小蹄子,你把二公子忘哪儿了?侯爷临终前,可是把家主之位交给了他的。” “外头的大事儿,自然该二公子做主。但夫人们管内宅,也有一套老规矩嘛,乱不得。”侍女恭顺,察言观色,专挑对方爱听的话说,拍了好一顿马屁。 王巧珍眯着眼睛,被奉承得消了气,懒洋洋说:“罢了,不提她了,好没意思。姑妈已经去信请穆世伯帮忙,估计月底,姜玉姝就会搬来长平,到时有的是机会戳穿其真面目。啧,做婆婆的忒操心,生怕她二媳妇在赫钦屯田动了胎气!” 侍女一刻不停地打扇子,频频附和。 一大家子人,两地分隔,各过各的,仅靠书信联络。原本熟悉倒没什么,但姜玉姝是新媳妇,与婆家人相处时日甚短——王氏忍无可忍,屡次训责懒惰长媳,王巧珍委屈且不服,归咎于弟媳妇争强好胜c假装贤惠,故日益不满,嫌隙愈深。 长平县的争吵,姜玉姝远在赫钦,毫不知情,一心一意经营自己的小家日子,奔波忙碌于屯田大业。 因为有孕在身,精力比不得往常。 姜玉姝左等右等,总不见郭弘磊回来,掩嘴打了个哈欠,上榻侧躺,疲惫说:“去了挺久了,也不知他在跟庄主簿聊些什么。好困,我先睡会儿,等他回来,嬷嬷叫我一声。” “好。快睡吧,下午还得忙活。”潘嬷嬷一口答应,带上房门走了。 小半个时辰后,房门被慢慢推开,郭弘磊径直走向床榻,掀起帐子,落座榻沿,低头凝视妻子睡颜,目光深邃。 良久,他俯身,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她的唇,心满意足,笑了笑,仔细掩好纱帐,拿起桌上装满药物的小包袱,轻手轻脚离去。 郭弘磊迈开大步,须臾,迎面便见奶娘和弟弟。 “二哥,你又要走了。家里有好几件趣事,我还没告诉你呢。”郭弘哲无精打采。 父兄逝世,次子当家。郭弘磊搭着弟弟肩膀,严肃说:“先攒着,等下次探亲,你一口气说个痛快,我听着也更有趣,如何?” “好吧。”郭弘哲无奈点头。 “我不在家的时候——” “知道!”郭弘哲打断,主动表示:“我平日会听嫂子的安排,也会尽力分担家里大小事务。” 郭弘磊莞尔,搭着肩膀,不轻不重摇晃一把弟弟,“唔,很好!” “夫人呢?”潘嬷嬷疑惑问。 郭弘磊答:“我没惊动她。天热,让她多睡会儿,免得没精神教导学生耕作。” “也对。”潘嬷嬷欣然赞同。 郭弘磊突然止步,语带笑意,扭头问:“母亲知道喜信了吗?” “方胜一诊明喜脉,我不识字,当晚就请三公子写信报喜了,让老夫人也高兴高兴!”潘嬷嬷笑答。 郭弘磊愉快颔首,“好。” 少顷,三人踏进堂屋。 曹桦听见脚步声,便搁下茶杯,早看出小夫妻恩爱,提议道:“不如你明天再回营吧,在家歇一晚。我带了充足人手,无需你护送。” “多谢大人好意。”郭弘磊按着佩刀,婉拒道:“我倒很想在家里多待会儿,但手头尚有差事未完,不敢耽误。” 曹桦赞许一笑,率先朝外走,叹道:“是啊。老夫何尝不想留下照顾儿子?也是因为身负差事,必须尽快赶回营处理。” 郭弘磊跟随,宽慰道:“寒舍虽简陋,粗茶淡饭,但在下的家人会尽力照顾伤兵的,您不必过于担心,待空闲再来探望吧。” “唯有如此。只是,太给你们添麻烦了。”儿子在郭家养伤,曹桦客客气气。 郭弘磊迈下台阶,“哪里?平日有两个弟兄专负责照顾伤员,我家仅需供住处而已,不麻烦。” “还有大夫。多亏了方大夫,妙手回春,小达才保住了性命。” 一行人边聊边走,踏出院门,道别后,上马扬鞭远去。 于是,姜玉姝清醒时,只听见潘嬷嬷解释,未赶上送丈夫出门,无奈一笑。 当天傍晚忙完,她正打算回家,却被庄松叫住了: “等会儿!” 姜玉姝转身,翠梅和邹贵回头,异口同声问:“怎么了?” “有个事儿。” 庄松摇着折扇,慢条斯理,威严道:“刘老柱偷羊,既罚银子,又罚他打羊草一年以赎罪。谁知,他总是使唤儿子干活,罪魁祸首懒惰,毫无悔过之诚心,这可不行。我已经吩咐了,即日起,每天由刘老柱给羊群供草料,以儆效尤,今后看谁还敢碰官府的财物!” “原来是这事儿啊。您决定,谁送草料都可以。” 庄松嘱咐:“你们盯着些,如果发现刘老柱又使唤他儿子受过,记得告诉我。” 姜玉姝爽快答应,“行!”素无交情之人,她全不在意。 七月的天,浓云密布。 暮色渐起,云层里突冒出几声闷雷,轰隆隆,闪电炫目,狂风大作雨滴降落,雨水如帘似幕,瓢泼一般横扫山村。 “啊呀,哈哈哈,下大雨了!”翠梅兴高采烈地跑进屋,急匆匆,飞快关窗。 姜玉姝从屏风后绕出来,捧着几件叠好的衣裳,整齐放进柜子里,嗔道:“瞧把你给乐的,活像没见过下雨。” “天太热,夜里闷得睡不着觉,我老早就盼着下雨了。” 姜玉姝合上柜子,振奋说:“好雨知时节!这场雨过后,天渐渐转凉,土壤湿润,该开始耕种了,绝不能迟,得避开深秋霜冻。” “行呐。横竖土豆都催出了芽,肥料早已齐备,随时可以下种。”翠梅捏着几封信,当扇子似的扇了扇风,而后搁在桌上,禀道:“姑娘,又来了几封信。” “哦?我看看。” 姜玉姝落座,扫了两眼,登时惊讶蹙眉,“咦?” “怎么啦?”翠梅凑近。 姜玉姝三两下撕开信封,抽出信笺,垂首审视,纳闷答:“稀奇了。这封信,居然是你二公子的姐姐寄来的,而且指明由我亲启。” “二公子的姐姐?”翠梅一头雾水,揪玩辫子发梢,“确实稀奇。唉,想想,居然从未见过面,至今不知那位尊贵侯门千金的长相。” 姜玉姝一目十行,顺口说:“我曾好奇问过,只知大姑姐闺名慧兰,夫家姓冯,姐夫在翰林院当差。” “当初,父兄逝世c娘家上下被流放,嫡长女竟始终没露面,未免太狠心了些。”翠梅耳语道。 姜玉姝一边看信,足足写满两页纸,一边说:“据冯姐夫说,她当时身怀六甲,胎不稳,日夜卧床休养。假如的确身体不适c下不了床,倒也不能责怪。” “她信里说什么了?” 姜玉姝叹了口气,“一则问候弟弟夫妇,二则打探母亲身体。” “难道老夫人恼了,不肯原谅女儿?”翠梅眼珠子转了转。 姜玉姝把大姑子的信放在旁边,拆阅下一封,轻声答:“她没说,但我猜是。” “肯定是!不然她何必找弟媳妇打听母亲的身体?本该直接去信请安的。估计老夫人心寒了,冷落女儿。” 翠梅天生机灵,心思活泛,嘀咕说:“依我看,不止老夫人,恐怕大少夫人也不理睬她。否则,她们表姐妹之间,自幼相识,有什么不方便问的?何必放着表姐不用,改而亲近陌生弟媳妇呢?” 姜玉姝冷静答:“人家没亲近我,只是打听些事而已。素未谋面,毫无交情,压根亲近不起来。” “这封信又是谁写的?”屋里昏暗,翠梅吹亮火折子掌灯,把烛台挪近。 姜玉姝失笑摇头,“四弟。弘轩仍是小孩子心性,隔三岔五地写信,总抱怨烦闷c枯燥c无聊透顶,也想学阿哲,来赫钦‘开开眼界’。但老夫人绝不会准许的,他老老实实待在长平罢。” “那是!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老夫人怎么舍得四公子来这兵荒马乱的地方吃苦嘛。”翠梅伶牙俐齿。 说话间,姜玉姝拆开第三封信,寥寥数语,言简意赅,出自婆婆王氏之手。 阅毕,她怔住了,久久无法回神,木头人一般。 “姑娘?” “怎么发起呆来了?”翠梅霎时悬起心,紧张问:“莫非出事了?不要紧吧?” 姜玉姝回神,神色凝重,缓缓答:“婆婆说,我有孕在身,不宜待在危险之地,她已经请穆世伯帮忙,想尽快把我迁去长平县,安稳休养,对孩子好。” “什么?” 翠梅惊呆了,不知所措,“婆婆关心儿媳妇,固然是好事。可惜您之前答应了潘知县,一千五百万斤粮食,现在还没下种,能走得了吗?” 姜玉姝慢慢把信放在桌上,右掌用力压住,正色答:“如果言而无信走了之,我成什么人了?我忽然撂担子,县里如何看待郭家?必定会怪罪的。” “那,回绝老夫人?” 姜玉姝郑重颔首,严肃答:“眼下实在脱不开身,只能详细解释清楚,请婆婆谅解。” 翠梅惋惜叹气,“唉,是没辙。那您回信吧,我去做饭了。”她迅速想开,辫子一甩,轻快离去。 风雨未停歇,屋顶瓦片被敲响,嘈杂不堪,驱散了闷热暑气。 姜玉姝端坐,凝望窗,右掌牢牢压着三封信,暗忖: 一旦去了长平,岂不得天天对着婆婆和嫂子? 到时,婆媳相处,妯娌合作,对我而言不仅是问题,而且是难题。 在她心目中,兵荒马乱可以应对c严寒酷暑忙活可以忍受c屯田重任可以谋划她咬咬牙,咽下了许多苦,唯独不能c也不愿做一个合乎婆婆心意的“贤良淑德好儿媳”! 姜玉姝了解婆婆和嫂子的品性。 郭家遭逢巨变,流放一路北上,两个半月内,婆媳妯娌之间,时常发生不愉快,姑侄联手对上新媳妇,她输多赢少,几次气得变了脸色,尝试理论,对方却不讲理。 每当郭弘磊帮妻子时,就了不得了,王氏婆媳一尊一长,你一言我一语,齐心协力,痛把小夫妻指责一通。 风从窗户钻入,扑得烛光闪了闪,一室家具黑影乱晃。 姜玉姝如梦惊醒,眸光坚毅,右掌“啪”地一拍信笺,拉开抽屉,果断把信件塞进去,旋即“嘭”地合上抽屉,心想: 无论如何,能拖一天是一天,远亲近仇,亲戚之间不投缘,离远些为妙! 数日后,清晨。 姜玉姝怀着三个月的身孕,登上马车,赶去百里外的连岗镇,查勘耕地。 车轮辘辘,时而走官道,时而走村路,众人谈天说地,闲聊解闷。 途中有一段路,蜿蜒曲折,山高林深。 密林里,一伙彪形大汉饥肠辘辘,埋伏路旁,企图劫道。为首者脸颊一道刀疤,鹰钩鼻棕褐发,眼神阴狠,嘴里说的是犰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剪径敌贼 “庄主簿,傍晚能不能到连岗镇啊?”翠梅掀开帘子, 扒着窗棂探头询问。 庄松骑马在旁, 想了想, 偏头答:“应该能。不过,山路崎岖难行,或许会慢些。” 姜玉姝侧身, 凑近窗道:“如果天黑之前到不了镇上, 就只能借宿村庄了。” “无妨。”庄松骑术平平,握紧缰绳策马缓行,“横竖是去查勘田地, 从哪儿查起都行。待转完该查的村子, 大伙儿再去镇上合计,也是一样的。” 姜玉姝颔首道:“好, 一切照您的安排办!” “农时不等人呐。”庄松身负差事, 日夜犯愁,凝重说:“几千亩地,月湖镇已经开始下种, 连岗镇却才刚把粮种运走, 务必催他们尽快了。” “是要快, 但绝不能瞎糊弄。” 庄松颔首,“唔, 所以得去查一查, 一则看村民用不用心, 二则观察其方法对不对。我们不懂行, 你亲眼瞧瞧,若发现不妥,当场命令他们改。” “我明白。” 一千五百万斤粮食,像一座山,沉甸甸,压得人不敢懈怠。 商谈须臾,姜玉姝放下帘子,靠着软垫,右手轻抚肚子,歉意说:“因为我,拖慢大家了。轻车快马,傍晚本该可以赶到连岗镇的。” “哎哟,快别这么想了!”新马车宽敞整洁,翠梅弯腰,拎起食盒搁在腿上,打开翻拣食物,安慰道:“有孕在身,禁不起颠簸,谁会不谅解呢?人人都愿意体谅的。赶路小半天,姑娘渴不渴?饿不饿?喝水还是吃块点心?” 姜玉姝叹了口气,无奈答:“大约两刻钟之前,我既喝了水也吃了糕,饱到嗓子眼儿了。你自己吃吧。” “我还不饿,等会儿再吃。” 翠梅合上食盒,掰着手指头盘算,尽职尽责地说:“公子吩咐仔细照顾您,潘嬷嬷精心安排的:一日三餐,外加四次糕点,这是至少的分量。” 至少的分量?再多些,连吃几个月,人得胖成什么样? 姜玉姝哭笑不得,索性闭目养神,嘴上从善如流,“嗯,我知道,一定尽力不叫你为难。” “好嘞!”翠梅笑嘻嘻,把食盒搁在角落里放稳,并排靠坐,苦恼说:“唉,几千亩土豆,假如恰有一整片地该多好,咱们就不用东奔西走了,避免在月湖和连岗之间来回跑,忒麻烦。” “傻丫头,别‘假如’了,不可能的。” 一谈起正事,姜玉姝立刻睁开眼睛,神色严肃,摇头说:“我反复算过,七十多万斤粮种,大概需要两千六百亩地,西苍多山,地势不平坦,两个镇加起来,能凑足合适的耕地,我已经满意了。”顿了顿,她流露憧憬之色,兴致勃勃地说: “但听说,苍江对岸的庸州,地势非常平坦,平原土壤肥沃,草原一望无际,其中不乏千亩一块的良田!故在失守之前,庸州比西苍富庶些。” “可惜,它被北犰霸占去了。”翠梅惋惜道。 姜玉姝坚信不疑,“只是暂时罢了,早晚会收复的!”语毕,她继续闭目养神,身体越来越容易疲倦,整天犯困。 这一行人,马车一辆,带刀官差七名,邹贵赶车,并有几个连岗镇的里正负责带路。庄松则时而练骑术,时而与邹贵一处,小坐休息。 午间炎热,幸而道路两旁树林高大茂盛,荫凉风细细。 马蹄跺地“嘚嘚嘚”,车轮“吱吱嘎”,不紧不慢地赶路。 姜玉姝和翠梅聊累了,彼此依偎,迷迷糊糊入睡。 下一瞬,领头的两匹老马有灵性,突然嗅见血腥味,犹豫停下了,打着响鼻,蹄子不安刨地。 前头一停,马车跟着一顿,邹贵勒马道:“吁!” “怎么回事?” 姜玉姝被颠得一惊,忙唤醒翠梅,探身掀帘子问:“为什么停下了?” 庄松是文弱秀才,不甚熟练地策马小跑,靠近答:“不知何故,打头的老马忽然停下了,不肯往前走。” “啊?”翠梅揉揉眼睛,略一回忆,忌惮扫视两旁密林,紧张问:“老马能识途,有灵性,它们是不是发现林子里有猛兽?譬如狼!想当初,我们就快走到西苍时,在一段像这样的山路上,被狼群袭击了,幸亏潘百户一声令下,才刀砍射箭地打退野兽。” “这难说。或许附近真有猛兽,吓住咱们的马了。”庄松脸色一变,心下惴惴,不由自主地握住腰刀刀柄。 姜玉姝浑身一凛,定定神,高声提醒:“深山密林里,遍布飞禽走兽,兴许有饿极了的猛兽,躲在暗处企图袭击人或者马。各位,赶快把防身的家伙都拿出来,万一撞上豺狼虎豹,直接上家伙招呼它们!”她话锋一转,叮嘱道: “但千万小心些,暗器都淬了毒,切莫误伤自己人。方大夫交代过,虽说不是剧/毒,可昏迷了也麻烦。” 同伴纷纷点头,匆匆翻出随身携带的各式武器c暗/器,严阵以待。 领头老马一乱,其余马不停嘶鸣,四蹄刨地,掘得尘土飞扬。 此刻,埋伏在密林洼地里的北犰残兵耳语商议,窥视下方乾朝人马。 他们共六人,于长谷湾战败后,溃逃进山,辗转躲藏小半月,至今未能如愿逃回庸州,其中两人伤势颇严重,干粮药物早已耗尽,担惊受怕,猎物一直不足,忍饥挨饿。 为首者憋屈焦躁,脸颊刀伤未愈,因缺药,疤痕红肿流脓,十分狰狞。 这偏僻地界,往来行人稀少,如果放过下方的一队人马,不知得埋伏几日才有新猎物。 眼见“肥美猎物”开始警惕,戒备催马前行。 匪首自视武艺高强,且穷途末路,故铤而走险,猛地拔刀,大吼一声犰语,从洼地里跃起,纵身跳下陡坎,朝猎物冲去! 同伙紧随其后,拖着饥肠辘辘且负伤的身体,大吼大叫,虚张声势,试图吓唬猎物,令其束手待毙。 “糟糕!”眼尖者双目圆睁,战战兢兢,惊惶大叫:“不是野兽,是北犰人!” “什么?” “真的是北犰人,六c六个!” 庄松在马上抖了抖,吓得面如土色,一个激灵,下意识抬手一掷,胡乱把飞镖朝敌人甩去,劈裂嗓子地喊:“别慌,更不能转身逃,一转身就死定了!” “快,抄家伙招呼敌人,千万别心慈手软!” 姜玉姝和翠梅原本正在摆弄小巧短弓,心里一慌,手便一松,短箭歪斜疾射,结果歪打正着,恰射中一名敌人的胳膊。 “喂,谁——你俩没个准头,差点儿射中我了!”庄松气呼呼地瞪眼,仓促策马避开,投射飞镖时,脸煞白,手剧烈颤抖。 “抱歉抱歉,我们不是故意的。”姜玉姝焦头烂额,两手哆嗦,火速又搭上一支箭,咬紧牙关,稍一瞄准即松开,可惜落空了。 翠梅白着脸,弯腰抓起剩余短箭,飞快搭在弦上,尖叫:“打!打死拦路敌贼!” “大胆小贼,公然劫道杀人,简直该死!” 霎时,两股人马混战,刀光箭影,飞镖毒/针c腰刀柴刀镰刀,全派上了用场,战场乱成一团。 片刻后,本就负伤的六个敌兵两死四伤,四伤里一半中了淬毒暗器。 大乾仗着人多与暗/器,险胜,激动雀跃欢呼,包围俘虏愤怒斥骂: “跪下!” “北犰贼,脚踩大乾疆土,竟敢这般张狂。” “老实跪着,不准乱动。” “嘿,还乱动?老子打死你!” 庄松气喘如牛,冷汗湿衣衫,一脚踢开敌人兵器,吼道:“他们听不懂的,立刻捆起来,统统捆结实了。” 姜玉姝下了马车,凑近细看,急切问:“咱们的伤亡如何?” “唉哟。”一名官差捂着肩膀,痛苦呻/吟,“救命,帮帮我,我不想死。” 混战里,数人受伤,幸而全不致命。 同伴忙碌照顾伤员,安慰道:“别怕,带了金疮药,也有姜苁膏,你们不会死的。” 姜玉姝招呼道:“他伤得不轻,快扶他上车。” “那你怎么办?”庄松忙中诧异问。 姜玉姝擦擦汗,“车里宽敞,挤挤吧。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收拾收拾,死尸不必管,把俘虏绑在马车后,咱们回村就上报,请军中派人处理!” “哎,快看,有个咬舌的,他想自尽。”邹贵嚷道。 庄松黑着脸,喝道:“拿布堵住他们的嘴,哼,休想自尽了之!” “好主意!”众人七手八脚,生怕密林中仍有残敌,迅速收拾妥当,原路返回,途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傍晚,一行人带着俘虏,疲惫抵达刘村。 姜玉姝下车,一进院门,顾不上应答家人的关切询问,首先告知:“柱子c小树,我们半道被六个北犰人拦路袭击了,当场杀死两个,带回四个俘虏。你们说,该怎么办?” “啊?” “你们可真倒霉。走,去瞧瞧!” 小树同情告知:“上次长谷湾一战,有几股敌兵溃逃,躲进深山,居然变成剪径小贼了。” 柱子和小树负责照顾伤兵,在郭家住了小半月,日渐熟络。他们飞奔出院门,审视被五花大绑的俘虏,商量几句,解释道:“事关外敌,无论死的活的,我们都做不了主,按律,必须交给军中处置。” “可我俩一走,曹公子他们四个——” 姜玉姝会意,打断道:“放心,我家会照顾他们的。” “那行。事不宜迟,趁还没天黑,我们立刻押送俘虏回营!”柱子和小树习以为常,手麻脚利,把四个俘虏绑在板车上,快马加鞭,转眼便远去。 姜玉姝扶着门框,精疲力竭,了却一个棘手麻烦,刚松口气,眼前蓦地闪过一片黑,身形晃了晃。 “夫人怎么了?” “您哪儿不舒服?”家人慌忙搀扶。 方胜干焦急,“快,扶她回房歇息!” 不消片刻,姜玉姝进屋,潘嬷嬷和小桃一左一右地搀扶。尚未走到榻前,她忽然止步,杵着不敢动弹,双手轻捂肚子,瞬间脸色惨白,开口便是哭腔,颤声说: “糟了,我c我感觉不太对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有惊无险 姜玉姝毫无经验,双手捂着肚子, 暗中慌乱恐惧至极, 生怕孩子保不住。 “您觉得哪儿不对劲?”小桃是未嫁的姑娘, 懵懵懂懂,想当然地问:“肚子疼么?” 姜玉姝摇摇头,不便启齿。 “来, 慢慢躺下, 别慌,待会儿让大夫诊脉开方,不会有事的。”潘嬷嬷生养过孩子, 一看便明白了, 催促道:“小桃,快去叫人烧水, 然后准备干净衣裳来!” “哎, 是。”小桃扭身,飞奔忙去了。 “慢点儿。” 姜玉姝一举一动小心翼翼,和衣仰躺, 心乱如麻, 紧张得无以复加。 潘嬷嬷坐在榻沿, 轻轻解开对方衣带,和蔼问:“躺着, 别动。肚子痛不痛?” “之前一直好好儿的, 从没痛过, 现在也只是闷闷的微疼。”姜玉姝忧心忡忡, 顾不上尴尬,无措望着老嬷嬷,嗓音哽咽发哑。 潘嬷嬷动作麻利,衣裙“窸窣”声后,老人定睛审视,宽慰道:“莫怕,只是略有见红。”她细致替对方穿好衣裙,并盖上薄被,扬声唤道: “老方,快来诊脉!” 早已候在门外的方胜应了个“是”,提着药箱,匆匆进入。 姜玉姝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一亮,急切说:“方大夫,我——” 方胜了然,抬手打断,沉稳答:“冷静些,不能着急。我先把把脉。” 这种时候,人无法自控。姜玉姝明知焦急无济于事,却根本静不下心,恐慌之下,直冒冷汗。 潘嬷嬷搬来一张圆凳,方胜落座,屏息凝神,诊脉良久。 “夫人一向奔波操劳,加之今日遭遇拦路劫匪,饱受惊吓,有些动了胎气。”方胜合上药箱,起身离榻数尺站立。 姜玉姝登时心揪起,脸唇无血色,涩声问:“要紧吗?能好吗?” “放心,放宽心,据脉象看,并无大碍,服几剂安胎药,并卧床休息一阵子,即可痊愈。”方胜温和道。 姜玉姝神色变了又变,腹部闷闷坠痛,忽喜忽忧,忍不住问:“真的?方大夫,请你一定告诉我实话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无论如何,千万别瞒着我。” 方胜正色答:“倘若当真很要紧,恐怕您是撑不到回家的。” “这c这倒也有理。”姜玉姝一愣,松了口气。 潘嬷嬷弯腰掖了掖被子,安慰道:“夫人能一路颠簸地赶回来,证明孩子并无大碍,顶多受了些惊吓罢了。好生歇息,不要胡思乱想。” 这时,翠梅端着热水,小桃捧着干净衣裳,一齐走向床榻,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应该不要紧的吧?” “菩萨保佑,并无大碍。” 潘嬷嬷便道:“你俩照顾着,我去去就回。”语毕,她与方胜一同离去,悄悄告知见红的情形。 喝下安胎药,直躺到深夜,腹痛感才渐渐消失。 因着未嫁的姑娘多有不懂,翠梅便搬出了东屋,改由老练的潘嬷嬷夜间陪伴。 黑暗中,一老一少并排躺着。姜玉姝叹了口气,后怕道:“幸亏有惊无险,差点儿吓死我了。” “吉人自有天相,诸天神明与郭家列祖列宗在上,定会保佑孩子顺顺利利出生c平平安安长大成人!”潘嬷嬷斩钉截铁道。 “但愿如此。” 姜玉姝一声叹息,苦恼说:“我这一倒,少说也得休息几天,待安稳了才敢外出行走。可农时不等人,眼下正是耕种的时节,庄主簿奉命监督屯田,最近急得嘴角生燎泡,偏我一时间帮不上忙,他恐怕更焦急了。” “唉。”潘嬷嬷语重心长,善意劝诫,“谁愿意动胎气呢?还不是因为操劳公务。今儿都见红了,暂时快别操心了,踏踏实实休养一阵子,庄稼比不上亲生骨肉宝贵啊。” “夫人年轻,有所不知,女人的头一胎要是没养好,往后恐怕会有麻烦的。” 流产?不孕?落下病根? 凭本朝的医术,无数病没法治,只能靠“拖”,能拖多久全看命运。 姜玉姝一阵阵害怕,忐忑不安,立刻表示:“嬷嬷说得对,我明白的,当然会小心保重身体!”她话锋一转,“不过,既然揽下了差事,就得尽心竭力,总不能突然撂担子。容我考虑考虑,想个可行的法子,给庄主簿分忧解难。” “动脑倒没什么,但也不可愁得不睡觉,愁坏了身子。”潘嬷嬷劝道:“夜深了,歇息吧,养足精神,明天再考虑也不迟。” “嗯。” 姜玉姝嘴上答应了,却到底被重担压得难以入眠,冥思苦想,默默琢磨许久,才疲倦酣眠。 次日傍晚,庄松忙完公务,不忘提着一包点心,登门“探病”。 共事年余,两家熟悉。他一踏进郭家院门,周延便热情相迎,随意谈笑,本以为托其转达问候即可离开,不料却被请进了堂屋。 姜玉姝正欲起身,“庄主簿来了,请坐。” “快别起来!你坐,坐下。”庄松连声阻止,一落座,翠梅便奉茶。他喝了口茶,关切问:“听说你身体不适,好些了吗?” 姜玉姝笑了笑,歉意答:“好多了。多谢你百忙中抽空,特来望候。” “不必客气。你因公受伤,庄某谨代表官府,问候一声也是应该。”庄松着急上火,嘴角一溜燎泡,整天折扇不离手。 姜玉姝见状,忙让道:“这绿豆汤在井里湃了半天,才刚盛的,不妨尝一尝?” “哦?”庄松丝毫不客气,三两下喝完凉汤,长长吁了口气,赞道:“好喝!” 潘嬷嬷待客周到,又给他盛满,“说起来,绿豆还是上回您送的呢。” 庄松道谢,一气喝三碗,解了渴,却浇不熄心火。 姜玉姝定定神,开始商谈正事,“田里一切顺利吗?” “唉,别提了!” 庄松使劲摇扇子,心烦气躁,暂撇开秀才主簿架子,黑着脸,皱眉告知:“本镇勉强顺利,连岗镇却频出岔子,一会儿这个村运粮种时半道不慎掉河里两车,一会儿那个村争执不休c谈不妥分发粮种一事,听似鸡毛蒜皮,加起来麻烦却不小,恐将影响秋季收成。” 姜玉姝叹道:“连岗镇第一次种,难免生疏。但夏种才开了个头,他们就出岔子,我真有些担心,偏偏离得远,暂无法赶去探查。” “几千亩地,咱们人手不足,诸事繁杂,纵有三头六臂也顾不全,难呐!”庄松唉声叹气,扇子指了指自己嘴角的燎泡,苦笑说:“瞧,我急得头疼,快冒火了,却至今想不出万全之策。” 有得必有失,世间无万全之策。 姜玉姝早有准备,顺势告知:“我也想不出万全之策,但倒琢磨出了一个办法,只不知可不可行。” “什么法子?快说来听听!”庄松一收折扇,作洗耳恭听状。 姜玉姝有条不紊,提议道:“当务之急是夏种,难题在于人手不足,左支右绌,顾此失彼。依我看,与其仅靠咱们单打独斗,不如聘请一群庄稼老把式,安排其分别驻守两镇各村,替官府办差,负责教导栽种新粮。” “刘村的人,我带了一年多,手把手地教,倾囊相授,几乎所有村民都已经熟记耕作方法,聘请他们出马,不会比我差。”姜玉姝十分恳切,努力游说:“到时,琐碎麻烦各村自行解决,咱们专处理大麻烦,岂不省心省力?” “这”庄松捧着碗,一口接一口地喝甜汤,沉思须臾,迟疑道:“几十个村,须得几十个帮手,不容易啊。况且,咱们拿什么好处去聘请?你知道的,赫钦并不富庶。” “无需财帛,免赋税即可!” 姜玉姝胸有成竹,缓缓道:“官府只要给予‘免赋税’的好处,村民肯定乐意,必将踊跃争取机会,咱们谨慎挑选,择勤恳老实者,定下一套规矩,督促他们用心办事。” “咳,庄某只是小小主簿。”庄松捏着汤匙,慢腾腾搅动甜汤,无奈道:“免赋税可是大事,我做不了主的。” 一切皆在意料中。姜玉姝毫不气馁,立马从袖筒里抽出信笺,刚欲起身,潘嬷嬷却抢着接过,递给庄松。 “我明白你的难处,所以斗胆写信,请求潘知县首肯。”姜玉姝笑眯眯,虚心问:“仓促写的,不知措辞妥不妥?烦请指正。” 庄松抖开信笺,斜瞥一眼,“哟?原来,郭夫人早有准备了。” 姜玉姝颔首,坦率答:“其实,我一早就有这个想法,正是顾虑赋税非小事,才不敢贸然提议。”她有孕在身,且动了胎气,潘嬷嬷不让吃绿豆,只能喝了口水,打起精神,继续劝说:“但如今看来,不提不行了,单靠咱们几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可不么!”潘嬷嬷在旁插嘴,“两个镇,好几千亩庄稼,累死累活,也管不过来的。” 庄松反复看信,考虑半晌,倏然起身,严肃说:“既然你提议,又特地写了信,那么,姑且试一试!事不宜迟,我立刻回去,也写一封信,据实禀明难题,请县里定夺。”语毕,他告辞,风风火火走了。 “慢走。”姜玉姝挥手目送,满怀期待。 与此同时,都城姜府。 侍郎千金的闺房,华美精致,此刻却一地碎瓷片。 “滚开!” “滚远点儿!” 姜玉姗以泪洗面,狠狠推开丫鬟,仰脸哀求:“母亲再不管,女儿可就真得嫁去裴家了。” 许氏心里愁得不行,嘴上却说:“好了,别哭了。娘不会让你嫁去裴家的。” “裴家长辈答应结亲了,他们八成没安好心,我宁死也不嫁!” 许氏替女儿擦泪,安抚道:“空口无凭,尚未下定。你别怕,娘这就去书房,劝一劝你父亲。” “劝劝劝!”姜玉姗十二分不满,哭着埋怨,“劝了无数次,都不管用,父亲根本不听你的!” 许氏脸上挂不住,皱眉训道:“姑娘家大呼小叫的,像什么话?安静等着,我去同你父亲商量商量。”说完,她憋着一肚子火气,恼怒赶去书房。 傍晚时分,夕阳斜照入后窗。 书房以屏风和书架分隔里外,里间设有一副床榻。 近一年,姜世森碰也不碰继妻,平日多歇在书房里。数月前,他新收用了一个美婢,名叫莹莹,对她颇为宠爱。 “嗯大人,别!奴婢该去摆饭了,迟了,要挨骂的。”莹莹肤白柔媚,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姜世森的腰带落在地上,喘吁吁,压着人说:“谁骂你?本大人要用你,哪个没眼色地敢多嘴?” 这时,许氏心急火燎,挥退欲言又止的小厮,一把推开书房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中秋团圆 “大人——”书房门虚掩,许氏心急, 推门直入, 定睛一扫, 见丈夫并不在外间,正纳闷时,却听里间传出不堪动静, 立时沉下脸, 抬脚意欲一探,转瞬却停下了,强压妒火, 重重咳嗽: “咳咳!” 旋即, 里间传出女人的柔媚惊呼,夹杂男人的扫兴叹息, 并有“窸窸窣窣”整理衣服的响动。 少顷, 姜世森宽袍缓带,背着手踱出来,神态威严, 淡淡问:“慌慌张张的, 有什么事?” 通房美婢低眉顺目, 尾随家主,衣裳虽整齐, 但鬓发簪钗微乱, 俏丽脸蛋晕红, 毕恭毕敬地屈膝行礼, 怯怯唤道:“夫人。” 小骚蹄子,天还没黑呢,就发浪了,一有机会便不管不顾的,百般勾引男人往床上躺,不知羞耻,呸! 许氏风韵犹存,却独守空房年余,幽怨不满,此刻险些咬碎牙齿,面上却端庄,贤惠大度,一派当家主妇风范。 “有一件要事,想与大人商量。”许氏珠围翠绕,雍容丰腴。 姜世森落座书案后,随手抽出一份文书翻阅,头也不抬地问:“哦?什么要事?” 通房美婢恭顺,始终低着头,先给家主奉茶,而后端给主妇,“夫人请用茶。” 许氏连手也没抬,下巴一翘一点,婢女便会意,把茶搁在了几上,识趣道:“奴婢告退。” 许氏克制着一挥手,摒退丫鬟,暗忖:莹莹这小贱人,最近愈发放浪了,欠缺管束! 但她深切了解丈夫,只敢背地里设法出出气,从未较真,生怕丈夫改去外头寻花问柳。 姜世森被搅了兴致,十分不快,皱眉问:“到底什么事?” 许氏落座,未语先红了眼眶,几乎低声下气,攥紧帕子问:“听说,裴家长辈答应亲事了?” “不错。”姜世森靠着椅背,欣然道:“我和岳父商量过了,择吉日便下定,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小,须得尽快成亲。” 许氏咬牙,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狐疑问:“文沣不是一直不乐意吗?他为了拒绝亲事,甚至躲去西苍,明摆着不满姗儿。”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当遵从父母之命c媒妁之言,岂能任由孩子胡闹?”姜世森不容置喙,铁了心,昂首说:“总之,这桩亲事,是必要结成的。姗儿那孩子,被你娇惯坏了,整天使性子哭闹,哪一点像大家闺秀?完全比不上她姐姐!” “玉姗娇蛮任性,你非但不加以管教,反而助着她闹,成何体统?” 亲生女儿被嫌弃,许氏气得牙根痒痒,却无暇争辩,忧切问:“如此一听,文沣仍是不乐意的,对吧?” 姜世森拉长了脸,极为不耐烦,“我观察十年,早看准了,文沣才貌出众,前途大好,人也懂事,无论他乐不乐意,都不会苛待姗儿。裴家绝非龙潭虎穴,你少瞎担心。” “但是——”许氏爱护亲生女儿,舍不得女儿后半辈子吃苦受委屈。 “不用多说,此事就这么定了!” 姜世森耿耿于怀,盯着继妻,一字一句地质问:“当初,玉姝不乐意嫁去郭家,几度寻死觅活,你是怎么劝她的来着?” “我c我”许氏哑口无言,目光心虚闪烁。 姜世森面无表情,淡漠道:“你既能宽解玉姝,想必也能说服玉姗。赶紧劝一劝姗儿,别尽给我丢人。”语毕,他起身,大步离开书房。 “你c你——”许氏脸庞扭曲,憋屈大喊:“姜世森,站住!” 姜世森头也不回,近两年争执不休,越来越厌恶继妻,懒得同她多说一句话。 西苍七月多雨。 一场小雨后,山村处处泥泞,晨风清凉。 姜玉姝和庄松一同禀报困难,县官商议后,最终准了两人的提议,允许额外免除刘村五十户的赋税。 “我所知道的,已经全教给你们了。”姜玉姝站在阶上,面对五十个村民,语调铿锵有力,郑重嘱咐:“即日起,各位庄稼老把式,将以官差的身份,按照昨天的安排,前往各自负责的村子,指点当地乡民耕种土豆,待到秋收后,就算完差!” 嚯,官差! 众村民拎着行囊,皆流露兴奋之色,其中十有八/九只去过镇上,从未到过县城,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热切议论: “听听,官差!” “嘿嘿嘿,我活了半辈子,万万没想到,居然能当上官差。” “可惜官府既没给发衣服,也没给发佩刀,否则一穿戴上,多威风!” “得了吧,少做梦。咱们只是办个短差,既不是捕快又不是官,就别想衣服想佩刀了。” “我大哥也想谋这份差事,可他家地多人少,抽不出空。” 庄松昂首挺胸,抬手阻止议论,打着官腔,慢条斯理说:“官府缺人手,你们能在村里脱颖而出,俱有过人之处,个个都是侍弄庄稼的好把式,才被官府委以重任。即日起,你们务必尽心竭力办差,切莫辜负县里的信任。” 众村民连忙点头,干劲十足。 姜玉姝接腔,叮嘱道:“我们已经交代下去了,各位的住处和三餐,由各自负责的村里照顾。农忙时自然忙碌些,农闲时若想家了,可以探亲,但请以差事为重,切莫疏忽怠惰。” “记住,咱们有言在先,如果秋收时收成远低于其它村,休想免赋税;但收成名列前三的,不仅免赋税,官府还另有赏!”庄松气势威严。 众村民眼睛一亮,七嘴八舌地问:“赏什么啊?” 庄松高深莫测,“急什么?到时便知。你们勤恳办差,官府必不会亏待。” 姜玉姝抬头看看天色,催促道:“时候不早了,启程吧,避免赶夜路。这一趟,途中有官差护送,各个村都将派人接应,应会平安。如有意外,及时报上来,交给我们处理。” “启程!”庄松一挥手,满院子的人便动身,几个官差带刀骑马护送,村民则腰间别着柴刀和镰刀,沿着曲折村路,浩浩荡荡远去。 坎上,庄松摇着扇子目送,擦擦汗,喃喃说:“唉,但愿他们能用心办差。” 姜玉姝倒不担心,安慰道:“假如收成太差,官府就不给免赋税了,人岂不白忙活一场?放心吧,他们必会尽心尽力的!” 两人商谈片刻,她戴上帷帽,轻快说:“可算解决了大难题!你忙着,我该下地了,瞧瞧耕种的情况。” “身体不要紧吧?” 姜玉姝休养数日,稳住了胎,笑答:“已经好了,不妨事的。” “小心些。”庄松话锋一转,试探问:“今年你家不仅种了土豆,还种了红薯和许多药材——咳,等到时制成姜苁膏,能不能匀给我一些?” 姜玉姝愣了愣,“啊?” “上回得的,我趁回县衙复命时,全拿回家了,有备无患嘛。谁知,家中亲友觉得好用,分一分就没了。”庄松并不拐弯抹角,期待问:“再给一些行吗?” 翠梅和邹贵提着农具和竹篮,好奇围近。姜玉姝略一思索,歉意告知:“实不相瞒,我家并没有种多少姜苁,因为幼苗需要上山采挖,琢磨一年,才种出小半亩。” 庄松忙解释道:“我不贪多,有个瓶,就心满意足了。” 姜玉姝登时松了口气,“哦,放心,瓶倒是可以的!并非我家小气,而是军中紧缺,他们早已经开口了,等制成药膏,绝大多数将送往军中,仅余少数应急。” “那是好事啊!”庄松一听对方答应,便眉开眼笑,大加赞赏,“将士们杀敌卫国,郭家慷慨赠良药,实乃深明大义,不错,真不错!” 姜玉姝摆摆手,“过奖了。药材才半亩,侍弄起来并不麻烦,自家用不了多少,与其白搁坏了,不如送出去救治他人。”语毕,她招呼同伴,告辞离去。 日上树梢,翠梅和小桃一左一右地搀扶,耳语说:“刚才一听,我误会了,还以为庄主簿想要百八十瓶,拿去送给亲友。” 邹贵笑嘻嘻,附和说:“我也误会了。” 姜玉姝缓步下坡,“幸亏他不是这个意思,否则,我一拒绝,怪尴尬的。” 一行人谈天说笑,拐进大路便登上马车,驾车赶往田间。 这天傍晚,军中派来一队人马,接伤兵回营。 姜玉姝恰从地里回家,便站在院门外相送,温和说:“他们伤势未愈,路上小心,慢些赶车。” 为首的总旗点点头,客气道:“伤员我们接走了,麻烦你家大半个月,多有打扰。” 姜玉姝也客客气气,“他们四个一直由柱子和小树照顾,我们并没帮上什么忙。”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等伤势痊愈了,曹某一定登门道谢!”曹达伤势严重,休养至今,仍无力行走,被同袍搀上马车。 其余三个伤员亦感恩戴德,千恩万谢。 姜玉姝一一应答,末了挥手道:“慢走。” 相处大半月,郭家人纷纷相送,叮嘱道:“往后要当心,多保重,祝平安凯旋。” 双方告别,总旗马鞭一甩,“驾!”带领手下,奉命接走伤兵。 夏种赶农时,虽极力避免,姜玉姝仍外出了几趟,甚至在连岗镇待了小半月,东奔西走,直到数千亩土豆陆续顺利出苗,才放下心,赶回刘村休息。 八月里,桂花飘香。 一转眼,中秋节前夕,农忙已过,庄稼人有了空闲,家家户户准备过节。 郭家东屋,琴声悠扬。 难得闲暇,姜玉姝端坐窗旁,垂首抚琴,将近四个月的身孕,衣裳一掩,尚未显怀。因着平日劳心费力,她没胖一点儿,仍是高挑纤瘦。 一曲毕,小桃和翠梅围着琴台,拍掌叫好。小桃羡慕说:“哎呀,真好听。” 翠梅与有荣焉,“当然啦,我们姑娘从小勤学苦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姜玉姝忍俊不禁,“少夸几句吧,我可不自认‘精通’。” “您又谦虚了。”小桃弯腰,小心翼翼地伸手,好奇拨弄琴弦,“明明弹得这样好听,还谦虚。” 这时,门口突然响起拍掌声,三人诧异扭头,却见郭弘磊大踏步靠近,丰神俊朗,愉快说:“确实好听!我一进院门就听见了,大饱耳福。” 姜玉姝惊喜交加,起身相迎,“你c你是回来过中秋吗?” 郭弘磊颔首,久别团聚,他心里高兴,顾不得有人在旁,亲昵搂住妻子,朗声说: “走,我带你去看几样东西,其中一样,你肯定喜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夫妻夜话 姜玉姝被搂了一把,身形不稳, 后退半步, 仰脸问:“什么东西啊?” “在院子里, 你一看便知!”说话间,郭弘磊牵着她的手往外走,神采奕奕, 英姿勃勃, 边走边答应翠梅和小桃的问候。 姜玉姝跟随,倍感好奇,笑盈盈说:“明知我好奇心重, 还故意卖关子。” “谁卖关子了?”郭弘磊一本正经, “我这不正带你去看么?” 家主探亲,家里热闹, 翠梅和小桃自是高兴。她们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尾随凑趣说:“看,公子故意叫夫人着急!” “到底是什么?” 须臾,三人走至堂屋门口, 其余人已聚在院子里, 热热闹闹。姜玉姝迈出门槛, 定睛扫视: 此次,不止郭弘磊, 彭长兴兄弟俩和林勤也回来了。彭长荣激动一招手, 翠梅便情不自禁跑过去。 空地上, 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 包袱上搁着两个缎面长匣,并有一只狍子。 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匹棕色马驹! “咴咴~”小马驹晃晃脑袋,甩甩尾巴,蹄子跺地,毛色光滑油亮,神态温驯。 “啊——”姜玉姝极意外,惊呆住了,目不转睛地打量马驹。 郭弘磊见状,凝视问:“怎么样?喜不喜欢?” 姜玉姝回神,点头如捣蒜,屏息问:“那c那匹小马,是给我的吗?” “是,给你的。”郭弘磊见妻子高兴,剑眉星目舒展,俊朗非凡。 姜玉姝喜笑颜开,欢欣雀跃,兴奋道:“多谢,我非常喜欢!你从哪儿弄来的?” 小夫妻并肩,迈下台阶,走向人群。郭弘磊戎装整齐,佩刀未解,简略告知:“它并非外头买的,而是战场上跑散了的战马与野马所生,因体格较瘦小,性子又太温驯,军中训练冲锋陷阵时,次次跑得慢悠悠。管事失望了,将其归入劣等,打算舍弃。我恰认识那管事,觉得这匹马驹确实难当战马用,但给你骑,却正合适。” 姜玉姝兴冲冲,三步并作两步,迫不及待地走向马驹,猜测问:“所以,它是那个管事送你的?” “不是。”郭弘磊摇摇头,解释道:“按例得掏一小笔银子,我买的。” “得来不易,辛苦你啦!” 家主夫妻一靠近,人群纷纷转身,互相问候。 姜玉姝定定神,按捺住兴奋,关切问:“又好一阵子没回来了,你们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没负伤!”彭长荣拍得胸膛作响,以示没撒谎。 林勤接腔说:“我们很想经常回来,可惜北犰总是不老实,打得脱不开身。” “其实,这趟探亲,是托家里的福,以送嘉赏和谢礼的名义,顺便告假,碰巧过中秋。”彭长兴乐呵呵。 姜玉姝一怔,诧异问:“为什么说是‘托家里的福’?” 郭弘磊告知:“白银二百两,和那几捆皮子,是曹大人替郭家请的嘉奖,因为咱们献出了姜苁膏,并热心收留伤兵。匣子里的药材,则是曹大人硬塞的,说是感谢郭家救了他的儿子。” “原来如此。”姜玉姝恍然大悟,感慨说:“没想到,居然能得这么些礼物。” 潘嬷嬷递上一包白银,禀道:“这便是军中的赏银,夫人请过目。” 姜玉姝稍一思索,缓缓说:“上回被北犰人砸坏的东西,农忙时抽不出空,至今尚未补齐。这笔银子,周延收着,用于重新添置家具物品,若有剩余,作为家用。” “是。”周延接过银子,越受信任,他越是恭谨勤恳,办事周全。 方胜作为大夫,一听药材便心痒痒,请示后开匣细查,判道:“这人参和燕窝,均属上等,不错!” 姜玉姝不懂行,凑近一看:左匣五根人参,右匣盛满燕窝。她不由得皱眉,叹道:“真是让曹家破费了。这谢礼贵重,日后若有机会,得设法回礼。” 忙碌安排一通后,她才有空亲近马驹,兴致勃勃,围绕它转了三圈,仔细端详。 郭弘磊一直陪伴左右,信手揉了揉马驹鬃毛,严肃嘱咐:“虽说温驯,但毕竟是兽类,平日务必小心,未驯服熟悉之前,你离它远些。” “知道!” 姜玉姝由始至终,深切厌恶“男尊女卑c三从四德”等诸多规矩束缚,偶尔心血来潮时,莫名憧憬“红尘滚滚策马奔腾”的潇洒劲儿,曾经骑马迎着风小跑一场,格外神清气爽。 即日起,我拥有一匹属于自己的马了! 姜玉姝喜滋滋,试探揉了揉鬃毛,赞道:“哪里瘦小了?明明挺结实的。” “就是!” “好温顺啊,这么多人围着,它也不害怕。”马驹干净温驯,乖乖站着,翠梅和小桃也心生喜爱,摸了又摸。 郭弘磊莞尔,“认真对比我们骑回来的战马,你们就明白了,它不仅瘦小,更是太温驯,毫无烈性。” 彭长荣点头附和,“但给夫人骑,倒是刚好,稳当。” 姜玉姝略弯腰,与马驹对视,眸光水亮,愉快说:“对于我而言,战马威风凛凛,可骑着害怕,这匹才好!哎,它多大了?” “听说,七个多月大,喂草料即可,在军中已经开始驯练了。”郭弘磊也弯腰,两人亲昵挨着,并肩逗马驹,耳语说:“等孩子出生,你彻底养好了身体,它应该就骑得了。” 当众聊这些?姜玉姝含嗔瞥了他一眼,没接腔,直起腰,精神抖擞地说:“从今起,家里多了一匹马驹,马厩里得给它腾个位子,大老远赶路来,想必饿了渴了,清水草料都给备上。” “好嘞!”邹贵牵着马驹,爱不释手地抚摸马背,“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这小东西。” 郭弘磊挑眉,故意叹了口气,低声说:“我也是大老远地赶路回来,你居然不先招呼我的吃喝?” 姜玉姝忙转身,讪讪一笑,歉意表示:“咳,抱歉,我高兴过头了。二公子,请,快请进屋里上座,容我斟茶道歉。” “不必斟茶道歉。”郭弘磊目若朗星,威严说:“只需记着,下不为例。” “一定,一定!” 夫妻俩相视一笑,待踏进堂屋,姜玉姝果然倒了杯温水,郭弘磊一气饮尽,疑惑问:“我回来没看见三弟,听周延说,阿哲变成村里的先生了?” 姜玉姝笑眼弯弯,“没错!七月不是有几十个外村里正吗?我让他暂当先生,把栽种新粮的经验教给里正,结果,他教着教着,顺便给村里孩子启蒙,渐渐成例,农闲每天教一个时辰,讲授《百家姓》c《千字文》c《三字经》,认认字。” “这是他自己决定的吗?”郭弘磊惊讶,简直不敢置信。 姜玉姝喝了口茶,“当然。三弟十五岁了,越来越懂事。他办的私塾,免束脩,精心授课,深得村民敬重。” “好,很好!” “三弟从小斯文,有些怕生,万万没料到,他竟敢当先生!”郭弘磊大感欣慰,起身问:“私塾在哪儿?我瞧瞧去。” 姜玉姝带路,“就在附近,随我来。” 彭长荣等人心知三公子自幼怯弱,暗暗惊奇,一行六七人,同寻去私塾。 暮色四起,家家户户准备晚饭,炊烟袅袅。 途中,姜玉姝轻声问:“上次你匆匆回营,我来不及打听。不知曹大人是什么来头?观曹家谢礼,价值不菲。” 郭弘磊答:“他是赫钦卫的指挥佥事,世居西苍,世袭武官,想必家底丰厚。” 姜玉姝不解,茫然问:“指挥佥事是什么官儿?” “平日主要监管军纪。”眼前一道坎,郭弘磊自然而然地搀扶妻子。 姜玉姝颔首,“哦,原来是管纪律的。” 尾随的彭长荣见状,也伸手,意欲搀扶翠梅。 翠梅却害臊,躲开了,“做什么呀?我自己会走。” “嗳,大胆搀吧,我们不看就是了。”林勤笑嘻嘻,彭长兴打趣亲弟弟,“你俩定亲半年,迟则明春早则年底,尽快把亲事办了,免得长荣朝思暮想。” “哥!别说了。”彭长荣赶紧使眼色阻止。 彭长兴和林勤勾肩搭背,哈哈大笑。 翠梅脸羞红,啐了一口,快步走远了。 少顷,一行人抵达简陋的私塾,恰逢散学,从窗口望进去,只见: 郭弘哲端坐上首,腰背挺直;学生近二十,年龄有大有小,高矮胖瘦,书囊各式各样,个个规规矩矩,躬身作揖,与先生道别。 少年文质彬彬,殷切吩咐:“中秋佳节在即,准你们歇两天,回家记得温书,不可松懈。” “是。”众学生归心似箭,却一步一步离开私塾,走远了,才敢追逐嬉闹。 胡纲一贯以书童的身份陪同,他无意中瞥视窗口,立刻提醒:“公子,快看!” 郭弘哲吓一跳,扭头,霎时惊喜交加,“二哥?你c嫂子,你们怎么来了?” 姜玉姝轻快答:“你二哥听说你荣当先生,十分高兴,特地来瞧瞧。” 郭弘磊昂首阔步,迈进私塾审视四周,欣慰之下,使劲一拍弟弟肩膀,朗声说:“我刚才看见了,学生们尊师懂礼,你这个做先生的,教导有方,很不错!” “哪里?唉,我并无功名在身,多亏村里人不嫌弃,才把孩子送来发蒙。又幸得嫂子赞同,说服里正,才得了这个地方办私塾。”郭弘哲被兄长一夸,嘴上谦虚,心里乐滋滋。 郭弘磊一听,更加欣慰,把弟弟肩膀拍了又拍,赞不绝口。 旁边,胡纲嚷道:“咱们的私塾免束脩,学生家里感激,几乎都送了中秋节礼,全是蔬果干菜,光甜瓜就几十个,沉甸甸,我正愁提不动呢。林哥c彭哥,劳驾帮把手。” “来了来了!”林勤和彭氏兄弟凑近,齐心协力,才把节礼搬回家。 男人们肩扛手提地踏进院子里,潘嬷嬷和周延妻正在清点军中赏赐的皮子,抬头一看,讶异问: “哟?” “怎么搬回来这么多蔬果?得吃到什么时候啊?” 胡纲与有荣焉,得意洋洋,又解释了一遍。 “原来如此。学生家里懂礼数,知道先生辛苦,才肯送节礼呐。”潘嬷嬷笑眯眯,招呼家人把蔬果放进地窖。 姜玉姝天暖怕热,天寒怕冷,累出一身汗,回房更衣。 潘嬷嬷目送她走远,悄悄把郭弘磊扯到一边,皱着眉,不放心地问:“公子真是的,送什么礼物不好?竟然送了匹马,多危险!” “无妨,那匹马驹非常温驯。” “再温驯,也是兽类!夫人有孕在身,万一被c被——多危险!” 郭弘磊耐性十足,宽慰道:“放心,我已经叮嘱她了,等明年才能学骑马,现在只是养着而已。” 潘嬷嬷不赞同,连连摇头,叹了口气,提议道:“下回千万别送危险之物了,送首饰,岂不稳妥?” 郭弘磊也叹了口气,“但依我看,首饰和马驹,她更喜欢马驹。”语毕,他大步流星回房,“我去看看她在做什么。” “哎?” “公子——” 潘嬷嬷喊不回人,目送郭弘磊背影远去,无可奈何,叹息道:“唉,麻烦,劝不听。” 周延妻抖了抖一块狐皮,小声说:“您老人家怎么糊涂了?小两口恩爱,公子明显在讨夫人欢喜。” 潘嬷嬷埋头整理皮子,忽然乐了,笑得合不拢嘴,解释道:“我怎会看不出来?一眼就明白了。只是觉得,女人不该学骑马,既危险,又损端庄。老夫人若在场,公子一准儿挨骂!” 夜间,东屋烛光摇曳。 “硬的?”郭弘磊把人抱在怀里,放轻力道,皱着眉,手掌来回抚摸。 姜玉姝肚子微凸,“嗯。” “四个月了,怎么还没显怀?” 姜玉姝想了想,“估计得过阵子吧。”两人聚少离多,她心里一直隐隐担忧,犹豫半晌,忍不住问:“如果是女儿,你觉得怎么样?” 郭弘磊先是一愣,继而一笑,严肃答:“到时,咱们就有掌上明珠了!” “对,掌上明珠。”姜玉姝忙点头。 郭弘磊心情畅快,不假思索,脱口问:“如果是女儿,就叫明珠,或者宝珠,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恩爱日常 “明珠?” “宝珠?” 姜玉姝喃喃琢磨一遍,下意识觉得俗气。 “唔。你觉得好不好?”郭弘磊兴致勃勃, 虎目炯炯有神, 却严肃板着脸。 四目相对, 姜玉姝屏住呼吸,观察他眼睛里愉悦的亮光,悄悄放下心, 暗忖:幸好, 他不像潘嬷嬷她们。 每当我聊起女儿,嬷嬷她们就急,老是拐弯抹角地打岔, 仿佛一提“女儿”二字, 就吓跑了儿子殊不知,其实一怀孕, 是男是女就定下了, 半途绝不会改变。 虽然她认为“明珠c宝珠”忒俗气,却不忍败坏孩子父亲的兴致,稍一沉吟, 委婉提醒道:“挺好的。只不过, 全天下无数女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假如给孩子取名‘明珠’或‘宝珠’,岂不是太多同名吗?” “哦?这倒也对。”郭弘磊若有所思。 姜玉姝清了清嗓子, 好声好气, 苦恼问:“试想, 在繁华热闹的街上, 车水马龙,人山人海,忽然大喊‘明珠’或‘宝珠’c‘珠儿’,估计十个女子里有五个回头,岂不好笑?” “哈哈哈~”郭弘磊朗声大笑,亲昵搂紧妻子,正色道:“刚才我是说笑的,别当真。” 姜玉姝登时松口气,轻轻拧他胳膊一把,“你开玩笑,做什么板着脸?弄得我当真了!” “我的不是,夫人息怒。” 郭弘磊头一昂,郑重其事,缓缓道:“咱们的女儿,怎能随口取名?据我所知,正经取名,应该等孩子出生以后,拿上生辰八字,请大师为她算一算命格,谨慎参详,取个最吉祥的名字。” 姜玉姝欣然一笑,“潘嬷嬷也是这样说的。” “当年,大哥的儿子出生,嫡长孙,取名‘煜’,不知费了多大功夫!另外,大姐的几个女儿,取名也是慎之又慎的。”郭弘磊回忆道。 大姑姐? 姜玉姝眸光一转,顺势告知:“对了,大姐前阵子给我寄来一封信,特地给老夫人和大嫂问安c给咱们几个问好,我已经回信了。” 郭弘磊一怔,沉默瞬息,旋即打起精神,关切问:“天南地北,不知何日才能见面,我曾去信问候,却久无回音。她在冯家过得好不好?” “这她没提婆家,只说小外甥女满周岁了,一切安好,勿念,并叮嘱咱们好生照顾母亲。”姜玉姝据实相告。 郭弘磊摇摇头,忧心忡忡,沉声说:“那么,单单大姐家,咱们就有四个外甥女了,至今尚无外甥。靖阳侯府兴旺时,有权有势,冯家纵不满也无法如何,从不敢嫌弃姐姐。现在却难说了。” “娘家败落,二姐c三姐嫁去了舅舅家族,亲上加亲,日子安稳。大姐却嫁给了外人,她天生性子软弱,缺乏主见,我真担心冯家给她气受。” 姜玉姝本人绝不重男轻女,却十分同情连生四个女儿的大姑姐——在乾朝,男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正妻若生不出儿子,只能视庶子为己出,避免被休弃。 哼,生男生女根本不能事先选择,怪罪于妻子简直荒唐! 姜玉姝忿忿不平,暗骂一通,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忧了。虽然咱们暂时无能为力,但郭家亲戚不少啊,众目睽睽之下,冯家应不至于苛待大姐。” “但愿如此。” 郭弘磊低头,凝视自己手掌,掌心下的微微凸起,是夫妻俩的第一个孩子。他有感而发,突然叹息,饱含歉意,皱眉道:“等孩子出生时,不知我能不能在家?倘若赶不回来,又让你受委屈。” 姜玉姝心下惴惴,却佯作镇定,轻快说:“放心吧,家里有大夫,村里有稳婆,万事俱备!” “我总是不在家,家中里里外外都叫你操心生不生气?”郭弘磊倍感无奈,自投军以来,战火频频,归期不定,往往隔三两月才探亲一趟。 姜玉姝坦率答:“你有正事,并非外出玩乐,我生什么气?不过,如果你外出寻欢作乐,就是逼着我生气了。” “岂敢?” 郭弘磊挑眉,把人摁倒在榻上,俯身说:“如今这家里,你最有威风,郭某言行举止一个不慎,就被嬷嬷数落‘不懂心疼人’。寻欢作乐?简直想也不敢想!” “是么?” “你不信?尽管问问它。”说话间,郭弘磊捉住她的手,按着自己的心。 姜玉姝忍俊不禁,笑意盈盈,“好了好了,我信!” 两人说说笑笑,玩玩闹闹,郭弘磊渐感燥热,却因妻子有孕在身,硬生生隐忍。他咬咬牙,双臂猛地撑高身体,仰躺在旁,闭目默默克制,浑身冒汗。 姜玉姝心知肚明,红着脸坐起,挪到榻沿,脚刚沾地—— “你上哪儿?”郭弘磊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人。烛光透过屏风,榻间昏暗,他紧盯着人,眼神发亮。 “我去拿扇子。” 郭弘磊毕竟年轻体壮,燥热得浑身难受,泛疼,实在忍不住了。他扯落纱帐,重重亲吻,再度捉住她的手c沿着自己腰间往下摸索,附耳说: “先帮帮我待会儿,我帮你拿扇子。” 姜玉姝手腕被牢牢握住,抽不回手,也说不出话。 良久,当帐内动静停歇时,她累得手酸,衣裳散乱掉在脚踏上,裹着薄被昏昏欲睡,忽一阵风吹拂—— “喏,扇子!”郭弘磊信守承诺,精力充沛,打着扇子说:“不早了,睡吧。” 姜玉姝胡乱颔首,在一阵阵凉风里,迅速入眠。 次日便是八月十五。 百鸟在后山树林里鸣叫,天清气朗。 姜玉姝掀开纱帐,独自一人,洗漱后踏进堂屋:空无一人。 她扫视周围,纳闷朝外走。 潘嬷嬷和周延妻正在厨房里商议,闻声探头,招呼道:“夫人醒了?” “请回堂屋坐着,早饭已经好了,马上端进去!” 姜玉姝疑惑问:“其他人去哪儿了?” “唉哟。”潘嬷嬷直摇头,拍了拍围裙,絮叨说:“公子起得早,刚吃过早饭,三公子就说想学驯马,邹贵c胡纲c翠梅几个素日爱玩,甚至小桃也跟着去了,生怕我这个老婆子阻拦,溜得飞快。也不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中秋节啊!” “趁公子在家,得准备一桌供品,戌时祭祖。瞧,月饼才蒸了三笼,正忙着呢,她们竟丢下活儿,跑出去玩了。” 姜玉姝恍然,笑道:“无妨,一年才一个中秋,难得不用下地,让她们玩会儿吧,免得闷坏了。等我吃完早饭,就张罗供品。” “怎么能让双身子的人忙活?”周延妻端着早饭走出厨房,“您尽管安心歇息,其实厨房也没多少活。” 话虽如此,但姜玉姝吃完早饭后,便挽起袖子,三人合力做月饼。 “啪”一声,姜玉姝垂首,敲敲木质模子,印出一块圆形月饼,惆怅慨叹:“月饼仍是叫月饼。” “啊?不叫月饼,叫什么?”周延妻动作麻利,饼模敲得“笃笃~”响。 姜玉姝回神,掩饰答:“哦!我的意思是,这个样式的月饼,我从前见过。” 潘嬷嬷关切问:“夫人想娘家了?姜老大人身体可还硬朗?” 每逢佳节倍思亲。姜玉姝的确思念亲人,却并非都城姜府,而是前世的家。她勉强笑了笑,轻声答:“我父亲的身体,信上每次都写‘硬朗’,但不知实际是真是假。” “肯定是真的!”潘嬷嬷凑近,安慰道:“总有一天,咱们会回去的,到时再孝顺侍奉长辈。” “嗯。” 姜玉姝怕露馅,极少深谈姜府,话锋一转,提道:“昨儿得了军中嘉赏,银子不多,留作家用,皮子却不少,于情于理,应该设法送些去长平。郭家受赏,让老夫人也高兴高兴。” “对,是这么个道理!”潘嬷嬷点头赞同,“我们已经清点过了,多半狼皮,余下是羊皮和狐皮。狼皮适合做褥子,其余做衣服。” 周延妻插嘴告知:“听长荣那小子说,西苍曾闹过几次狼灾,狼多为患,一群群的横行作乱,官府没辙,请军爷出马,狠剿几回,所以囤了大量皮子。” “原来如此。难怪会拿皮子作为赏赐之物。” 姜玉姝作为儿媳妇,不失表面礼数,却道:“唉,大伙儿辛辛苦苦,不拘袍子或坎肩儿,总之每人得一件,算作犒劳。” “多谢夫人!” “谢什么啊?本是大家应得的。”姜玉姝早有打算,心想:长平人太多,东西不够分,给婆婆c四弟c大嫂母子以及几位老姨娘各送一块,礼数上就过得去了。 下一刻,院门口传来谈笑叫嚷声。 三人迎出去,望见郭弘磊兄弟俩打头,邹贵拎着几条鱼,翠梅和小桃提着几包糕点。 姜玉姝讶异问:“哪儿来的鱼?” 郭弘磊昂首阔步,袍角翻飞,朗声答:“外出驯马,偶遇打鱼归来的几个村民,热情相赠。” “这几包月饼,是三公子学生家里送的节礼。”翠梅脸颊红扑扑,余光频频瞥视,总能发现彭长荣对着自己傻乐。 姜玉姝两手沾满面粉,笑上眉梢,催促道:“咱们收了好些节礼,礼尚往来,不能不回礼。我列了个名单,一家一家地去送,别拖太晚了。” 彭长荣立即应声,“我!夫人派我和翠儿去送吧?” 翠梅默许,扭身进了厨房,匆匆洗手,与同伴一齐蒸月饼。 姜玉姝爽快答:“行,谁送都一样。” 郭弘磊靠近,一时兴起,伸手刮了她手上的面粉,抹在她脸上,略弯腰,威严说:“花猫。” “哎——”姜玉姝仓促扭头,却未能躲开,索性抬手,试图抹他个满脸! 郭弘磊飞快昂首,一边抓住她双手,一边轻而易举地避开。 姜玉姝挣不脱,气笑了,求助呼唤:“潘嬷嬷,你快——” 谁知,郭弘磊抢过话头,不慌不忙,镇定说:“看,她想把面粉抹我脸上。” “公子快松手!”潘嬷嬷从厨房里赶出来,看乐了,毫不犹豫地帮姜玉姝,劝道:“抹就抹,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小两口别打打闹闹的,仔细磕着碰着。” 郭弘哲捧着茶杯,迈出堂屋,仗义执言:“咳,我看见了,明明是二哥先动手的!” “就是!” 郭弘磊莞尔,慢慢松手,不再闪避,稳稳搀着人,任由她抹。 戌时,一轮圆月初上,月色皎洁,照亮了山村。 院子里设下供桌,桌上摆满供品,香炉里烟袅袅。 郭弘磊带领众人,面朝都城跪下,肃穆叩拜,虔敬祷祝。 与此同时,赫钦县地牢。 “啊——狗官!” “姓裴的,狗官,你不得好死!” 鞭子雨点般落下,抽得犯人皮开肉绽,血淋淋,痛苦哀嚎,破口大骂。 裴文沣官袍笔挺,端坐品茶,面无表情,淡淡说:“辱骂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打,打到他招供为止。” “是!”狱卒挽起袖子,抡开胳膊,边抽鞭子边逼问。 裴文沣凤目幽深,撇了撇茶沫,平静说:“再不招,就上烙铁和竹签子。本官倒要瞧瞧,究竟是他的嘴硬,还是牢里的刑具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变故突发 “狗c狗官!” “姓裴的,你——”骂声被鞭子打断。 “闭嘴!胆敢辱骂朝廷命官, 你是不想活了吧?” 狱卒抡圆了胳膊, 狠狠一甩鞭子, “噼啪”脆响,犯人胸膛立时多了一条血口子。 犯人被铁链锁在刑架上,四肢动弹不得, 只能偏头躲避鞭抽, 声嘶力竭地喊:“冤枉!我冤枉!” “我没杀人——啊!” 捕头带领几个捕快候命,抱着手臂旁观。 狱卒们负责施刑,疾言怒色, 大汗淋漓。其中两人拎着鞭子, 累得胳膊酸胀时,便退后暂歇, 并顺手把鞭子浸入盐水中, 由另一人接替抽打。 裴文沣泰然自若,端坐刑架对面,背后三尺便是墙, 墙上挂着灯笼, 昏黄光照下, 脸如冠玉,斯文俊逸。他喝了口茶, 抬头, 漠然审视皮开肉绽的犯人, 缓缓道:“杀没杀, 得等抓住你的同伙审明一切才知道。现已有确凿的证据,你即便不是主谋,也至少是帮凶。” “识相的,立刻供出同伙行踪。再顽抗隐瞒不报,牢里刑具几十样,你一样接一样地品尝。” 犯人嗓音劈裂,坚持大吼:“我不是主谋,也不是帮凶!” 裴文沣昂首,冷冷质问:“哼,那被害的金寡妇,尸体为何埋在你家后院?你的父亲和大哥,躲哪儿去了?案发后,你若是清白无辜的,逃什么?” “我c我不知道,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犯人眼神躲闪游移,“我没逃,只是出门探亲。” 裴文沣十分不悦,喝道:“满嘴谎话!打,打到他招供为止。” “是!” 蘸了盐水的鞭子反复抽打伤口,犯人疼得剧烈颤抖,鲜血和着汗水盐水,不断滴落,在脚边积成一小滩血水。 狱卒们轮流施刑,一边拷打,一边严厉逼问:“招不招?” “快招!” “蠢货,你以为光嘴硬就能赖过去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嘿,今儿我们不过中秋了,奉陪到底,看你能扛得住多少样刑具!” 狂抽猛打,犯人惨叫挣扎,青筋暴凸,挣得铁刑架“丁零当啷”响,尖利刺耳,嘈杂不堪。 监牢狭窄低矮,憋闷,不见天日,墙壁地面虽看不见乌黑血迹,血腥味却无处不在。经年累月,无数犯人的血仿佛浸透了周围一切,脏污至极,乱糟糟,臭烘烘,令人作呕。 年初,裴文沣新官上任,第一次靠近牢房时,才走到门口,就被难以言喻的奇臭味儿熏吐了。无奈公务紧急,又无奈官员须仪态威严,他不愿畏缩蒙住口鼻,遂佩戴香囊——不料,香臭一混合,气味更难闻了!那天审讯完,他吐得脸白唇青,好几顿吃不下饭。 但如今,他经历多了,习以为常,认真分辨茶香,呷了一口,细品滋味。 亲信小厮吴亮和蔡春侍立其后,亦习惯了。蔡春打了个哈欠,从怀里摸出几块油纸包着的糕,弯腰问:“这个犯人挺嘴硬,估计一时半刻撬不开他的嘴。今天是中秋,公子,吃个月饼吧?看,不是外头买的,而是县令家眷做了送来的,干净,味道也不错。” 裴文沣到底生性喜洁,皱了皱眉,挥开说:“这种地方,如何吃得下?你俩自己吃。” “哦。”旁观审讯已久,俩小厮饿了,饥肠辘辘,顾不得是在牢里,吃月饼充饥。 片刻后,裴文沣被呵斥与哀嚎声吵得头疼,耐心渐无,把茶盏撂在小几上,扬声吩咐:“上烙铁!” “是!”众狱卒听令行事,先给犯人嘴里塞了木片,防止其咬舌自尽,然后从炭盆里拎出烧红的烙铁,小半个巴掌大,麻利往那血淋淋的胸膛一按,铁肉相贴,“呲~”声冒烟。 “唔——” “大人,饶c饶命——”犯人瞬间瞪大眼睛,惊恐万状,竭力闷呼,拼命挣扎,却根本撼不动铁刑架,整个人打挺,咬着木片含糊不清地求饶,脑袋一歪,骤然陷入昏迷。 裴文沣面不改色,使了个眼神,狱卒会意,抄起一盆冷水兜头朝犯人浇去。 “哗啦”水声后,鼻青脸肿的犯人一个激灵,气息奄奄,神志不清。 狱卒取出木片,七嘴八舌地骂:“招不招?再不招,就上竹签子了,把你十个手指钉烂!” 犯人瑟瑟发抖,不敢继续嘴硬,哭丧着脸讨饶,哆嗦说:“别打了,求求你们,大人饶命,饶我一命。” 裴文沣威严问:“说!金寡妇,究竟是被谁杀的?” “我c我大哥,和我爹。大人,我发誓没掺和,只是帮着埋尸而已。” 犯人眼泪鼻涕齐流,供认告知:“那天,我不在家,我爹和我大哥喝醉了,把骚c金寡妇叫进家里,原是老相好,一向心甘情愿的,谁知事后,骚妇狮子大开口,张嘴竟卖五十两,吵起架来,我哥气糊涂了,就c就动手,我爹也气糊涂了,他俩拿绳子一勒,不小心杀了人。” “不小心?” 裴文沣冷笑,喝问:“金寡妇身上可不止勒伤,还有五处刀伤,刀刀致命。说!你的父兄现在何处?凶器又在何处?” 犯人受不住拷打,遍体鳞伤,语无伦次,战战兢兢答:“我大哥在连岗镇,有个结拜义兄,名叫包山,或许c或许他们投奔去了。菜刀扔了,扔进巷口槐树下的井里。” 裴文沣面无表情,淡漠道:“你若一早老实招供,免挨好些打。” 犯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叫苦连天,断断续续地说:“我有什么办法?埋尸的时候,我爹居然跪下,我大哥甚至磕头,苦苦求我遮掩,说骚妇寡居十几年,无亲无故,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我c我是无辜的,我没杀人!” 原来,嫌犯逃去了连岗镇? 裴文沣若有所思,定定神,吩咐手下小吏道:“仔细记下供词。” “是。”小吏提笔蘸墨,伏案疾书。 随即开始详审,直至深夜,“丁零当啷”一阵响,狱卒解开铁链,犯人当即摔下刑架,被拖着扔进牢房里,双腿瘫软,滑过地面时,留下长长的刺眼血迹。 裴文沣起身,疲惫揉捏眉心,温和说:“各位辛苦了。大过节的,本该歇会儿,无奈出了命案,不得不抓紧破案。” 牢头狱卒c捕头捕快和小吏纷纷赔笑,恭谨表示:“大人日夜操劳,更辛苦。” “卑职不过打打下手罢了,称不上‘辛苦’。” “这是小人的本分,应该的。” 裴文沣率众,踩着脏污血迹离开监牢,承诺道:“待此案判决后,再犒劳各位。时候不早,都回去歇会儿,明天上连岗镇逮捕嫌犯。” 众手下连声答应,簇拥尾随,毕恭毕敬,一则畏惧裴文沣“破案如神”的铁腕手段,二则贪图其常常大方打赏。 少顷,主仆仨返回后衙住处。 中秋夜已深,一轮圆月高悬中天,月光如水,银辉皎洁柔和,照亮了庭院,夜风吹拂,花木影摇曳。 裴文沣止步,仰望明月,怔愣出神。 “公子?”忙碌整日,俩小厮精疲力倦,催促道: “夜深了,快洗漱洗漱,歇息吧。” 裴文沣回神,喟然长叹,喃喃说:“不知姝妹妹正在做什么?” 又来! 蔡春和吴亮无奈对视,劝无可劝,接腔道:“这时候,表姑娘想必已经安寝了。” 裴文沣踱步回房,“又是一年中秋,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小厮不忍其一闲便忧心,宽慰答:“虽说屯田辛苦,但郭c她家人不少,待表姑娘十分尊敬,又有翠梅日夜陪伴,她应该不至于过得很不好。” 裴文沣每次一听“郭”字,便无法自控地涌起怒火,沉着脸回房,一言不发,沐浴更衣,洗净沾染的牢房脏臭味儿。 “歇息了吧?”蔡春躬身问。 裴文沣点点头,迈向床榻,手里惯例握着蓝色香囊,绣工精致,绣的是蟾宫折桂,香囊内是一小包香料块玉佩枚平安符——此皆昔日姜姑娘所赠,她亲手刺绣,亲自求的灵符。 蔡春放下帘帐,吴亮吹熄烛火,带上房门,两人歇在隔壁厢房。 黑暗里,裴文沣默默把玩香囊,深嗅淡雅香气。他闭着眼睛,第无数次,先是陷入美好回忆中,然后恨恶毒继母阴险卑鄙c恨郭弘磊横刀夺爱c恨自己未能及时挽回局面周而复始,心力交瘁,枕着定情信物入眠。 同一轮圆月下,月湖镇刘村。 夜深了,万籁俱寂,后山松涛清晰可闻。 因院子里夜风沁凉,尽情赏月后,三人便转入堂屋,围坐圆桌,继续闲谈。其余如翠梅c彭长荣等人,仍在院子里坐成一圈,吃喝聊天。 桌上摆着甜瓜c月饼和几样点心干果,果香里飘着茶香,村野日子恬淡。 姜玉姝听得咋舌,压着嗓子惊叹:“十一个皇子?五个公主?今上真是c真是有福,膝下儿女成群。” 郭弘磊颔首,“确实。但众皇子中,仅有两位获封亲王爵,大皇子励王,二皇子宁王。” “励王乃嫡出,宁王是贵妃所出。”郭弘哲打了个哈欠,困了,却因难得团聚,强撑着交谈。 姜玉姝想了想,轻声说:“那么,按照‘立嫡以长不以贤’的规矩,岂不是应该由励王——”她顿了顿,耳语说:“继承皇位?” “规矩虽如此,圣意却不可测。”郭弘磊道。 姜玉姝捧着茶杯,叹道:“今上年逾花甲,至今未立太子,满朝文武肯定忧愁好奇坏了。咱们一直盼望皇室因喜事或要务而大赦天下,如今看来,恐怕得耐心等待好一阵子。” 郭弘磊勇猛征战沙场,期盼早日摆脱家族罪名,却无法左右皇帝旨意,只能安慰:“勤恳安分,将功赎罪,总是没错的。拭目以待罢。” “其实,”郭弘哲慢悠悠剥炒栗子,因荣任备受村民尊敬的私塾先生,踏实而满足,笑着说:“眼下虽全家是流犯c屯田充军辛劳,可日子并非难得过不下去。耐心等等呗,但愿有朝一日,能摆脱罪名,当平民百姓,就很好了。” 兄嫂一听,倍感欣慰。 姜玉姝和郭弘磊不约而同,笑了笑,剥栗子递给弟弟,兄长赞道:“难得你明白这个道理。” “兴许明年此时,咱们的流刑就结束了。”做嫂子的眸光坚毅,“世上流犯千千万,分三六九等,大家既是为自己,更是为后代着想,踏踏实实恪尽本分,无论最终被赦免与否,也问心无悔了。” 郭弘磊大为赞同,“对!尽人事,问心无悔。”他见弟弟哈欠连连,便道:“时辰不早,该歇息了。” “好吧!”郭弘哲站起,伸了个懒腰,探头瞥视院子里人群,嘀咕说:“哟?大伙儿都没睡,真是好精力。我却困得不行了,先回房。”语毕,他告别兄嫂,回屋睡下。 “去吧,明儿不必早起。” 姜玉姝坐久了,略活动筋骨,慢慢迈出门槛,月影已西斜。她仰望圆月,愉快说:“今年的中秋,月色比去年美!” “是吗?”郭弘磊靠近,并肩赏月,感慨道:“去年这时候,我们正沿着苍江南岸,押送俘虏回营。” 姜玉姝扭头,不放心地问:“窦将军立下军令状,朝廷限今年内收复庸州,中秋过后,只剩三个月了。最近战况如何?” 郭弘磊搂着妻子双肩,沉稳答:“放心,会顺利的。你如今不能受累,也该歇息了。” 夫妻俩任由其余人在院子里谈笑打闹,转身回房安歇。 次日午后,又是分别时。 一行人站在路边相送,姜玉姝不住地点头,答:“好,知道,我记住了。” “我压根不懂驯马,暂时不会去碰的。” 郭弘磊按着佩刀,正色嘱咐:“邹贵他们几个懂一些,叫他们去驯,即使驯歪了也不要紧,等我回家,再设法弥补。” 姜玉姝点头如捣蒜,严肃表示:“你就放心吧,哪怕驯歪了,我也不管!” “很好,这就对了。”郭弘磊莞尔,骑上剽悍战马,一抖缰绳,俯视家人说:“平日多保重,我得回营了。” 郭弘哲大声说:“兄长也千万多加保重!” 众人互道“保重”,须臾,鞭子凌空一甩,噼啪作响,郭弘磊率先打马:“驾!” 四骑马蹄跺地,“嘚嘚~”远去,身影转眼消失在拐弯处。 姜玉姝久久地目送,回神后即振作,高声道:“中秋一过,重阳在即,大伙儿再辛苦一阵子,等忙完秋收,估计下雪后就清闲了,到时再休息!” “走吧,该下地了。” 众人言听计从,各自收拾农具,皆盼着寒冬腊月,好安稳休息过年。 岂料,数日后,连岗镇的桐油村忽然来人求救,心急火燎,先找到庄松,庄松束手无策,忙叫上姜玉姝,匆匆赶去当地探查。 车轮辘辘,车旁除了六七匹马,还有三匹骡子。 桐油村的村民骑着骡子,里正一边赶路,一边絮絮叨叨地诉苦:“那片地本来好端端的,乡亲们起早贪黑地侍弄,土豆长势不错,谁知,五六天前,叶子忽然蔫了。初时我们责骂‘懒货不浇水’,可按时浇够水之后,叶子反而更蔫了!” “唉,一转眼,那片庄稼全枯死了,白忙活。奇怪的是,叶子一直没枯黄,仍是青绿色的,叫人摸不着头脑。” 庄松眉头紧皱,再三追问:“到底有多少亩被波及了?你们就估算不出来吗?” “没c没法算呐。其中有几亩,今天看着好好的,明天就开始枯萎,算不准的。”老里正及其同伴唉声叹气,愁眉不展,既懊恼,又担忧,紧张问:“村里头一回种,干着急,不知官府有没有办法?” 庄松饱读诗书,做得一手好八股,却不通农桑。他勉强镇定,威严答:“急什么?且等我们亲眼瞧一瞧,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而后从长计议。” 姜玉姝坐在马车里,心不断往下沉,扼腕说:“害病了,青枯病。” “那,你有没有办法治?”庄松策马,绕至马车另一侧窗前询问,避开村民。 根本原因在于:土豆并未脱毒。根本难题在于:凭乾朝的科技,缺东少西,官府又一直催得死紧,无暇潜心钻研故只能赌运气,栽下未脱毒的种子。 屯田最无奈之事,莫过于明知粮种可能携带病害,一时半刻却无法解决,硬着头皮栽种,期间提心吊胆。 姜玉姝心知肚明,暗自叹息,坦言相告:“抱歉,对于已经得病的,谁也没办法治愈,必须尽快铲除那片庄稼,避免波及周围。” “唉,唉。”庄松攥紧缰绳,长吁短叹,小声愁道:“可惜,突然没了一大片庄稼。我真担心病害蔓延,到时,咱们的一千五百万斤粮食怎么办?” 姜玉姝神色凝重,强打起精神,叮嘱道:“所以得准备大量生石灰。铲除庄稼后,立刻撒生石灰,制住病害,严防蔓延。” “行!”庄松一贯尽职尽责,不得不也打起精神,控马绕回原处,立即与村民商议。 两日后,乌泱泱一群人站在桐油村田野间,议论纷纭,均流露惋惜之色。 “别愣着,快!” “如果你们想保住余下的,务必尽快!” “手脚麻利点儿,把这些害了病的庄稼统统铲了,运走烧毁。”庄松责无旁贷,跑前跑后,时而指挥铲除枯萎的植株,时而督促撒生石灰。 姜玉姝有孕在身,行动不便,站在边上,不时提醒几句。她头戴帷帽,外出时习惯带邹贵和翠梅,审视田垄说:“这田垄,矮了些。前阵子接连阴天,好几场大雨,纵没得病,土豆也不能久泡在水里,它耐旱而且喜旱。” 翠梅搀着人,安慰道:“别难过了,几千亩庄稼,难免遭遇个把意外。” “是啊,总难免的,其余没事就好。”邹贵附和道。 姜玉姝扫视四周狼藉,一阵阵地心疼,“一下子毁掉近十亩,实在太可惜了!” 邹贵和翠梅陪伴,你一言我一语,极力劝慰。 忙碌数日,确定病害并未蔓延后,一行人才敢离开桐油村,返回月湖镇。 回程时,需要穿过连岗镇。 翠梅掀开帘子,趴着窗,托腮往外张望,忽然眼睛一亮,乐呵呵告知:“姑娘快看,耍猴儿的!” “哦?”姜玉姝正思考防治病害一事,兴趣缺缺,瞥了一眼拥挤人群,“连岗镇比咱们那儿热闹些。” “哈哈,猴子会作揖,真有趣——”翠梅话音未落,马车突然停下,她趴着窗口狼狈歪倒,“啊!” 前方,另一队车马被迫停下,裴文沣皱眉问:“怎么回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雅间密谈 “为何停下了?”裴文沣坐在马车里,原本正在闭目养神, 猝不及防, 被颠簸得险些往前栽倒。 “大人, 前边儿有耍猴戏的,热热闹闹,堵住路了。”众捕快策马高呼, 甩着鞭子吆喝开路, 驱散阻路人群,却发现对面有一队车马—— 双方照面一打,同在赫钦县衙当差, 捕快与衙役之间, 彼此相熟,顿时乐了, 嚷道: “哟?原来是你们啊!” “嘿, 真巧,各位捕爷怎么在这儿?” “还能做什么?无非抓捕犯人。”为首的捕快问:“看你们一身灰,忙些什么呢?” 衙役答:“还能忙什么?无非侍弄庄稼。” 他乡偶遇朋友, 庄松自然高兴, 骑着马小跑过去, 素有交情的几个捕快见状,交口称赞: “好些日子没见面, 庄爷的骑术, 越发精湛了。” “果然‘士别三日, 当刮目相看’!” “文武双全呐。” 庄松苦练骑术年余, 心里不免得意,嘴上谦虚表示:“哪里哪里,与你们比骑术,我差远喽。”他打量捕快身后的马车与囚车,心思一动,明知故问:“不知那马车里头是谁?” “是裴大人。”捕快一路奔波,累得汗流浃背,随口抱怨,“唉,这趟的嫌犯十分狡猾,我们没日没夜地追查好几天,才逮住了人。” 庄松眼睛盯着马车,嘴上说:“辛苦了,多亏诸位雷厉风行,老百姓才免遭罪犯伤害。”他迅速打定主意,笑道:“既然遇见了,我得同裴大人打个招呼,不然怪失礼的。” “没错,是这个理儿!”几名捕快会意,勒转马头,涌向马车。 庄松自幼苦读,满腹圣贤书,一贯遗憾仅有秀才功名,暂未能博取举人名头,故深切羡慕年纪轻轻便金榜题名的裴文沣。 况且,裴文沣极少端高架子,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在赫钦县衙人缘不错。 因此,庄松非常乐意亲近,为表尊敬,他下马步行,谁知才走到车前,尚未吱声,帘子便被掀起,年轻俊雅的州官端坐。 裴文沣神态温和,微笑问:“这位不是庄主簿吗?久违了,别后一向可好?” 啊呀,他竟然记得我!我常年在外办差,鲜少回县衙露面,一介主簿,竟受到上峰的亲切问候! 庄松一呆,简直受宠若惊,急忙拱手,“多谢裴大人关心,托您的福,卑职一应如常。唉哟,看您似乎瘦了些,想是公务繁忙操劳所致,最近身体可好?” 裴文沣久久地水土不服,县衙上下皆知。他悄望对面马车,随和答:“这大半年,我几乎跑遍整个县,总算适应了西苍水土,胃口一开,身体就无恙了。” “公务固然要紧,大人也该保重身体,因公整天东奔西走,委实辛苦。”庄松心悦诚服,站在车前与之攀谈。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 翠梅放下窗帘,缩回车里,笃定告知:“我看清楚了,是表公子!” “巧了,居然真是他。” 姜玉姝纳闷眺望对面,颇为好奇,“瞧,那马车后跟着一辆囚车,囚车里关着两个人。” “表公子主管巡捕缉盗,那俩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翠梅撇撇嘴。 姜玉姝放下帘子,坐直了,皱眉说:“亲戚之间碰见了,理应问候一声,不过”她顿住了,迟疑不语。 “不过什么呀?”翠梅眼珠子转了转,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是不是怕见了面尴尬?” 姜玉姝略一思索,为免节外生枝,飞快作出决定,正色答:“倒不是怕尴尬。唉,你看看我,”她捧着肚子,为难地说:“行动不方便,街上又拥挤。这样吧,你出去告诉邹贵,让他跑一趟腿,替我向表哥问声好。” “哎,好主意!我马上去办。”翠梅偷偷松口气,唯恐派了自己去,今时不同往日,她一见表公子就发憷,弯腰打起帘子,交代邹贵办事。 连岗是个小镇,跑江湖的一家子当街卖艺,敲锣打鼓,时而舞刀弄棒,时而耍猴戏,命令猴子作揖讨钱,逗得围观百姓哈哈大乐,拍手喝彩。 喧哗中,不消片刻,邹贵去而复返,跳上车,隔着帘子禀告: “我按夫人的意思给裴公子问了好,他也回了问候。另外,他说‘恰是晌午,一齐用午饭’。” “啊?” 姜玉姝一惊,未及反应,庄松便策马返回,吩咐道:“快,跟着裴大人。他们尚未用饭,有缘巧遇,裴大人慷慨,请咱们吃午饭!” 上峰请吃喝,底下人焉有不乐意的? 庄松一声令下,众衙役眉开眼笑,立刻策马赶车,尾随裴文沣一行。 马车摇摇晃晃,姜玉姝一把掀起帘子,正欲询问,却听庄松愉快说:“哈哈,这顿饭,我们沾了你的光了!裴大人主要是照顾亲戚,顺带叫上我们。” 众衙役乐呵呵,附和着道谢。 姜玉姝暗叹,无法改变局面,只得咽下败兴话,转而说:“什么沾光不沾光的?大家认识,所以裴大人才一块儿请了。” 两拨人马浩浩荡荡,停在镇上最大的食肆前,下车下马。 裴文沣站定,吩咐道:“你拿主意,咱们有公务在身,别上酒,省得酒徒醉醺醺坠马。” “是。”蔡春管钱袋,办惯了这种差事,一溜小跑,熟练与掌柜商议菜色。 吴亮垂手侍立,作为知晓来龙去脉的亲信小厮,莫名比正主更紧张,小声说:“公子,表姑娘走过来了。” “你慌什么?我又不是瞎子,看得见。”裴文沣镇定自若。他表面稳站如松,实则心潮激荡,目不转睛,第一眼看她的脸,第二眼审视其肚子—— 奇怪,不说有喜了么?她怎么没显怀? 莫非大夫诊错了? 霎时,裴文沣精神一震,不由自主地狂喜! 然而,翠梅搀着姜玉姝,邹贵尾随,三人靠近。当姜玉姝站定时,忽一阵秋风袭来,刮得她宽松衣裳往后扯,显露微凸的肚子。 裴文沣眼神一变,由喜转悲,刹那间大起大落,既黯然,又恼怒,打从骨子里憎恨横刀夺爱的郭弘磊,一想起姝妹妹怀了别人的孩子,他的心就难受得像在油锅里煎。 姜玉姝止步,表兄妹相距数尺,她谨慎留意,发觉表哥一瞬间脸色沉沉,眼神愠怒,旋即却换上温和面孔,风度翩翩。 他在生气。难道情伤已愈,彻底释怀,厌恶看见变成有夫之妇的表妹? 太好了!他终于想开了! 姜玉姝误会了,暗中如释重负,客气道:“表哥,好一阵子没见面,一见面就让你破费,真是不好意思。” “表妹客气了。难得巧遇,听庄主簿说你们也还没用午饭,我这个做表兄的,怎能置若罔闻?”裴文沣若无其事,侧身一抬手,“请。” 姜玉姝谦让答:“表哥先请。”四目对视,皆客气浮在表面,各怀心事,目光互相刺探。 庄松骑术不精,下马迟了一步,步履匆匆,打破无形的僵局。 姜玉姝趁机说:“庄主簿,请。” “裴大人,您请,您先请。”庄松躬身,裴文沣只得先行。 店堂内,掌柜笑得合不拢嘴,小二热情洋溢,殷勤招呼:“几位客官,雅间里请!” 两拨人将近二十个,店堂设一桌,雅间另设一桌。捕快衙役等人同席,自在无拘束,其余上楼进了雅间,整洁安静。 晌午,所有人饥肠辘辘。 边塞小镇食肆,并无名贵食材,亦无精致菜色,胜在分量足,每盆菜都堆得冒尖,热气腾腾,油亮亮。 裴文沣坐上首,庄松和姜玉姝在其左右;邹贵c翠梅c以及蔡春c吴亮同在雅间,却落座隔壁小桌。 “公务在身,不宜饮酒。粗茶淡饭,各位讲究用些吧。”裴文沣起了第一筷,却是夹给姜玉姝,歉意说:“都中长辈c家中长辈都嘱托我关照你,无奈相距甚远,一年到头难碰面,莫说关照,连问候也少。万望表妹勿怪。” 姜玉姝道谢,仓促端起碗接菜,有些不知所措,微笑答:“表哥公务繁忙,我明白的,怎会怪呢?” 庄松不明内情,感慨道:“大人待亲戚一片热诚,在下佩服。” “同在西苍,亲戚之间,理应互相关照。”裴文沣语气慢条斯理,又给表妹夹了一筷子菜,状似闲聊,叹道:“况且,家祖母只有姑妈一个女儿,又只有一个外孙女,倘若我对表妹不闻不问,探亲恐怕连家门也进不去的。” “哈哈哈~”庄松身为局外人,并未听出不妥,捧场大笑,“您真是幽默风趣!” 姜玉姝观察文雅从容的表兄,猜不透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顺势打哈哈。 席间,三人边吃边聊,先谈些趣闻,而后谈及公事。 “得了病害?要紧吗?”裴文沣面朝庄松,目光却飘向表妹。 庄松愁眉紧皱,叹气答:“来势汹汹,迅速毁了十亩庄稼,我们最害怕病害蔓延。” 裴文沣注视表妹,安慰道:“这等灾祸,防不胜防,你们也别太担忧焦急了,尽力为之即可。” “确实无法预料。”姜玉姝神色凝重,“我们已经尽力消除发现了的病害,如今只盼顺利保住余下的。” 裴文沣颔首,“罢了,不谈公务,快吃,菜凉了。” 足足小半个时辰后,吃毕喝茶时,裴文沣说:“长辈有几句关心话,嘱托我转告表妹。” 姜玉姝诧异问:“哪位长辈?什么话?” 裴文沣却未答,低头喝了口茶。 “二位慢聊,抱歉,庄某得去一趟书铺。”庄松会意,识趣地告别。 裴文沣温和颔首。 转眼,雅间里剩下姜玉姝和翠梅c邹贵,并裴文沣主仆仨。 雅间临街,裴文沣起身,背着手踱步至窗前,信手一推,把半掩的窗推得大敞,街上嘈杂动静立即涌入耳中。 “姑娘。”翠梅凑近,忐忑不安。 姜玉姝轻声说:“无妨,你们几个接着聊,我去问问表哥,大概谈几句,就该各自启程了,他们回县衙,咱们回刘村。” “那,小心点儿。” 姜玉姝定定神,走向窗,扬声问:“刚才表哥提的,不知是哪位长辈有话吩咐我?” 裴文沣双手撑着窗台,回头瞥了一眼,随即专注俯视街道,一声不吭。 “表哥?” “裴大人?” “咳,那你忙着,我不打扰了,告辞。” 姜玉姝见对方不理睬自己,尴尬之余,吁了口气,内心巴不得,转身抬脚—— “站住!”裴文沣开腔阻止,仿佛后背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说:“你过来看看。” “看什么?”姜玉姝慢慢走过去。雅间为了光亮,特设大窗,一排六扇窗槅,她俯视楼下,兄妹间隔四扇窗。 裴文沣抬手一指,怀念地说:“瞧,捏泥人的。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在书房用功,你想上街,长辈却不准,就生闷气,捣乱抢书藏笔,非让我想法子不可。最终想方设法,我们上街游玩,碰见个捏泥人的,给一块银子,足足换回十个泥人,五个你,五个我,喜怒哀乐俱全。” 姜玉姝稍想了想,明明记忆清晰,却不愿与之畅谈本不属于自己的美好往事,狠下心肠答:“是吗?时隔多年,我记不清楚了。” “你竟然记不清了?”裴文沣震惊,大失所望,难以置信。 当年那一对青梅竹马,是你们,而不是“我们”。 姜玉姝硬着头皮,“太久了,几乎忘了。” “你——”裴文沣皱眉,欲言又止,使劲拍了窗台一巴掌。 姜玉姝吓一跳,抬手制止意欲靠近的翠梅等人,提醒道:“天色不早了,表哥公务繁忙,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不如——” “谁说没有?” 裴文沣打断,霍然转身,紧盯着她,狐疑质问:“表妹这般疏离客气,视我如洪水猛兽,莫非是郭弘磊定下的规矩?他不允许你见我?” 姜玉姝愕然摇头,“他根本没定过这种规矩,你误会了。” “那你为什么一直急着走?” 姜玉姝被表兄的幽深凤目盯得紧张,解释道:“大家都要赶路,路途遥远,宜早不宜迟。” 裴文沣脸色缓和了些,淡淡道:“再急也不急在片刻。”他忍不住问:“你真的有喜了?” 姜玉姝下意识捧住肚子,“嗯。上回在县里,你不是知道了吗?” “我宁愿自己永远不知情。”裴文沣心如刀绞。 姜玉姝一怔,无言以对,索性打岔问:“你刚才该不会是随口支走庄主簿吧?” “不算是。”裴文沣靠着窗槅,勉强提起精神,叹道:“祖母她们确实很担心你,众长辈都相信你是遭小人陷害的。只是c只是——姝妹妹,你别怨恨老人,要恨,就恨我吧。” 此刻,如果换成真正的姜姑娘,势必伤心流泪。 姜玉姝心平气静,字斟句酌,缓缓答:“一切全是天意。外祖母她们并非罪魁祸首,我一个也不怨恨,包括你。” “真的?” “真的!” 裴文沣一声叹息,克制不看她的肚子,只端详她的脸,落寞问:“依我看,你似乎不仅不怨恨,还打算把我们彻底忘了,对不对?” 姜玉姝被戳破心思,含糊答:“怎么可能忘记?毕竟亲戚一场,我又没失忆。” “你若是忘得了,我倒钦佩。” 姜玉姝听出了浓浓不满,掏出帕子擦汗,少言寡语。 静静相对,裴文沣本欲继续聊往事,却突想起件正事,顿时面露歉色,颇难以启齿,踌躇道:“对了,有件事,一直忘了告诉你。” 姜玉姝悬起心,“什么事?” “我赴任之前,祖母给了二千两银票,吩咐转交给你。第一次去刘村时,你赌气不肯要,我搁在桌上,你却派翠梅偷偷塞进蔡春包袱里,数日后才发现。”裴文沣叹了口气。 我一早决定不去裴家走动了,拿人手短,索性不收。 姜玉姝心意已决,否认答:“我没赌气,只是觉得太多了,不敢收。” “为何不敢?长者赐,不可辞。上回潘知县召见你,我本打算归还银票,谁知忽然听说你有喜了,醉酒误事,未能归还。” 姜玉姝察言观色,心思悄转,主动表明:“无妨,流放之前,我父亲给足了盘缠,郭家几处亲戚也慷慨解囊。村居花销小,我暂不缺银钱。” “难道郭弘磊平日不需要应酬?”裴文沣沉着脸,止不住地憎恶仇人。 姜玉姝笑了笑,无奈答:“表哥忘了?我们现在是流犯,充军屯田,他在军营里,目前少有应酬的机会。” 裴文沣哼了一声,沉默须臾,没头没尾地告知:“麻烦,又是两家长辈做主!据说,即将下定了,硬要我娶玉姗。” “什么?”姜玉姝大吃一惊,“直接略过你的意愿,下定了?” 裴文沣心烦气躁,“我费尽口舌,皆不管用。罢了,隔着几千里,没法阻止,但我绝不和玉姗拜堂成亲。那样实在太荒唐了!” “你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西苍,总得回家的,到时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随便长辈们张罗,横竖我不答应。” 裴文沣深吸口气,咬咬牙,难掩窘迫之色,低声诉说:“新官上任,人生地不熟,经营仕途,既免不了应酬,也免不了打点。我俸禄微薄,起初有父母相助,后来因为拒绝亲事,惹恼长辈,断了接济,仅靠俸禄度日。上个月,知府过寿,众同僚都送礼,我不得不送。咳,一时无法,用了你的银票。” “妹妹请放心,算我借的,待日后宽裕了,一定奉还!” “哦,原来是这个事儿啊。” 姜玉姝恍然,不假思索,大方一挥手,爽快说:“表哥忒见外了,还什么?不用还,尽管拿去打点!官场上嘛,身不由己,人人明白。我厚着脸皮,借花献佛,那银票,就当我支持你施展抱负,莫嫌弃。” 裴文沣张了张嘴,大为动容,蓦地一笑,百感交集,严肃道:“不行,必须算是我借你的。否则,我成什么人了?” 姜玉姝出于补偿之心,连连摇头,“没关系的,眼下我真的不缺银子。” “此事就这么定了!”裴文沣长叹息,苦笑说:“你仍是这般傻气,叫我怎么放心?” 姜玉姝皱眉一愣,再度狠下心肠,“表哥不必担心,我在郭家过得很好。” 裴文沣脸色突变,“很好?你觉得郭弘磊好?” “对。”姜玉姝不闪不避。 “姝妹妹,你从小就有些傻气,现在变得更傻了!”裴文沣下颚紧绷,脸色铁青,倏然转身,大踏步拉开雅间房门,踩得木质楼板“咚咚”闷响,脚步声快速远去。 “公子?”蔡春和吴亮喊不住人,遂恭谨道别: “表姑娘,告辞了。” 姜玉姝挥挥手,“好生照顾表哥。” “夫人,没事吧?”翠梅和邹贵迫不及待,飞奔靠近。 姜玉姝冷静答:“没事。时候不早,走,咱们该赶路了。” 外人只当表兄妹在雅间里聊家常,一路谈天说笑,北上回刘村。 十月初,秋风萧瑟,凉意森森,漫山遍野草叶渐枯黄。 边塞的庄稼,即将成熟。 薄衫收起,姜玉姝开始穿夹袄,六个月的身孕,虽显怀,却不是圆滚滚隆起的模样,除了肚子,她仍纤瘦。 “唉,太瘦了。”潘嬷嬷愁得很,每天变着法儿烧菜,恨不能一口气把人喂胖。 姜玉姝坐在窗前,借着夕阳,埋头缝制小皮袄,“方大夫说了,天生的。” “又给孩子做什么呢?” “皮袄。”姜玉姝轻快说:“这里的冬天太冷了,再做一件,以备换洗。” 潘嬷嬷眯着眼睛细看,夸道:“针脚细密,不错。” 两人正琢磨该绣什么花样时,房门忽“咣当”被撞开,翠梅脸色煞白,喘吁吁告知: “不好了,咱们家的大仇人,率领许多官差,在私塾里刁难三公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遭遇仇家 “大仇人?谁?为什么刁难阿哲?” 姜玉姝惊讶抬头,手一抖, 缝衣针扎进食指, 冒出一颗殷红血珠。 “万斌!” 翠梅飞奔报信, 气喘吁吁,一额头汗,急切告知:“本州最大的父母官, 知府万斌!” 潘嬷嬷两手一拍, 当即提心吊胆,扼腕说:“我想起来了!当初,正因为他仗势暗中捣鬼, 咱们才无法留在州府郊外屯田, 一大家子被迫两地分离,老夫人带人去了长平县, 我们则待在这兵荒马乱的地方。” “对, 就是那个姓万的。”翠梅使劲点头。 “是他?麻烦了,还真是仇家。”姜玉姝倒吸一口凉气,撂下针线活, 迅速披上外衫, 紧张问:“阿哲现在怎么样了?” 翠梅绞紧手指, 惴惴答:“我和邹贵溜回家报信,离开之前, 三公子已经跪下了。” 姜玉姝脸色突变, 穿衣服的动作一顿, 欲言又止, 飞快系好衣带,匆匆往外走,凝重说:“先去私塾,边走边聊!翠梅,详细说一说你的所见所闻。” “唉哟,慢点儿。”潘嬷嬷慌忙搀扶。 翠梅胡乱一扯,拽得房门“嘭”响掩上,细细告知:“刚不久,我和小桃c周大娘几个,结伴去私塾外的菜地里浇水c摘菜,刚摘了一篮紫瓜,村里忽然涌进大队佩刀官差,簇拥几个当官的。其中,我只认识潘知县和刘县丞,听他们称呼,打头的便是万知府。” “官员听见私塾里传出读书声,初时称赞‘书声琅琅,悦耳动听’,然后召见做先生的,明显有嘉奖之意。谁知一听三公子的来历,万知府立马变得冷淡,开始质疑‘流犯怎可担任启蒙先生一职’c‘流犯怎可办私塾’c‘郭家收了多少束脩’等等。” “总而言之,故意刁难!”翠梅气呼呼。 姜玉姝侧耳听完,略微放下心,边走边说:“潘知县和刘县丞在场?我猜,多半是州官下县里巡察民生。幸好有两个熟人,咱们不至于孤立无援。” “可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县令劝得动知府吗?”潘嬷嬷十分担忧。 姜玉姝心急如焚,恨不能插翅飞去私塾,宽慰答:“无论如何,凡事有熟人就好办些,到时见机行事!快,快走,三弟得的那病,最忌担惊受怕。” “姑娘别急,当心身子。”翠梅和潘嬷嬷一左一右地搀扶,疾步快走。 三人一出堂屋,邹贵正在等候,急得抓耳挠腮,迫不及待地说:“夫人,姓万的仗势欺人,欺人太甚!” “他的儿子在庸州遭北犰人杀害,罪魁祸首明明是敌兵!咱们世子犯了法,早已被陛下赐死,侯府也被查抄,上上下下沦为流犯。想当初,我们一来西苍即被逼得远离府城,躲到穷乡僻壤充军屯田,姓万的仍不罢休,故意刁难人,未免太过分了!”邹贵怒气冲冲,滔滔不绝。 姜玉姝眉头紧皱,硬生生摁下慌乱感,强自镇定,叮嘱道:“小声点儿,仔细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记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待会儿悄悄交代大家,谁也不准对万知府流露任何不敬!对方是官,咱们是流犯,一旦被抓住把柄,恐怕会白白受罚挨打。”她迈下院门台阶,沿村路朝私塾走去,轻声说: “从被流放至今,历经多少艰辛磨难?今天这一场,也不算什么,切不可逞一时之气。” 翠梅等人唉声叹气,明白当忍则忍的道理,无奈答应。 不消片刻,一行四人赶到私塾,远远便见乌泱泱大群村民,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踮脚伸长脖子,纳闷观看,议论纷纭。 众村民发现郭家人,立即让路,小声说:“哎,快看,小先生的嫂子来了!” “赶紧让开,给她们进去。” 里正夫妇小跑相迎,一脸惧色。刘三平抹了把汗,善意告知:“了不得!院子里好几个大官,不仅有县太爷,还有州府的头儿。你们千万要小心应对。” “唉,不知道怎么回事,其中最富态的官儿恼了,正在责备你那小叔子。”里正妻伸手,搀了一把。 刘三平险些笑了,“蠢婆娘,你白听半晌了!那个最富态的,就是知府,他的地位,比咱们县太爷高。” “嗳,当官的说话文绉绉,我听不太懂,稀里糊涂。”里正妻热心肠,直把人搀进门槛才松手。 姜玉姝感激道:“多谢提醒,我明白了,会小心应对的。你们离远些,免得沾惹麻烦。” 民怕官,里正夫妇吓一跳,畏缩后退。 此刻,私塾外的院子里,挤满了人。 檐下阶上,正中一把椅子,坐着一名大腹便便的富态官员。此人便是西苍知府万斌,五十开外,面白无须,肿眼袋透着青灰,板着拉长了的脸。 潘睿作为赫钦县令,率领刘桐等人,侍立万斌左侧,右侧则站着几名州吏,皆官袍笔挺。 另外,一队带刀官差在旁候命,众星拱月般,簇拥知府。 而郭弘哲,正跪在阶下,低头受审。天生患病的半大少年,身体孱弱,吓得脸白唇青,指尖发紫,已经发病了。 在郭弘哲身后,周延c胡纲等人也跪着,敢怒不敢言。 姜玉姝定睛一扫,霎时急怒交加,脑袋里“嗡~”一下。 “夫人来了!”郭家人耳语道。 郭弘哲眼睛一亮,迅速扭头,见二嫂脸色差,忙安慰道:“我们并没犯法,嫂子不要着急。” 姜玉姝定定神,稳步靠近,一眼便知他已发病,隐忍担忧说:“我不急,你也别急。” 万斌端坐,眯起眼睛打量来人,面无表情。 潘睿和刘桐与郭家无冤无仇,交情不错,却位卑言轻,县官压不住州官。潘睿清了清嗓子,提醒说:“这位是知府万大人,你们还不快快行礼拜见?” 姜玉姝咬咬牙,垂首答:“是。”她深吸口气,护着肚子慢慢跪下,跪在郭弘哲旁边,一板一眼地说:“罪妇姜氏,拜见万大人。” 潘嬷嬷等人忍辱负重,同时行了跪礼。 万斌居高临下,审视一干流犯,并不叫起身,威严问:“姜氏,你可知罪?” 姜玉姝腰背挺直,半垂首,“罪妇愚笨,不知道犯了什么罪,请大人明示。” “哼。”万斌冷冷一笑,使了个眼神,侍立其右侧的亲信小吏会意,立刻横眉立目,质问:“流犯的本分是屯田,你们不老老实实种地,居然办起私塾来了?谁允许你们利用私塾大肆敛财的?” 姜玉姝早有准备,逐一解释答:“首先,自从屯田以来,郭家一直勤勤恳恳老老实实,从不敢怠惰,村民和县里均可证明。其次,办私塾,是全村乐意促成的,因附近缺读书人,弘哲读过几年书c略通文墨,所以暂由他照管私塾,给孩子们启蒙。” “我是做嫂子的,对家里的财物了如指掌。”姜玉姝郑重其事,坚定表明:“我愿作证:天地良心,日月可鉴,弘哲从未收过一文钱的束脩!何来‘大肆敛财’之说?” 她侧身,扭头,恳切凝望众村民,高声问:“官府怀疑郭家利用私塾敛财,请各位说句公道话,弘哲收过束脩吗?” “没收过!” 刘三平仗义,脱口应声,不敢挺身而出,藏在人群里嚷道:“小先生热心,一开始就明说了的,无论孩子还是大人,只要想学认字,都可以进私塾,统统免束脩,分文不收!” 里正一开口,私塾学生及其父母出于感恩,纷纷帮腔,七嘴八舌道:“对,免束脩的。” “我家穷,如果要束脩,就没法让孩子上私塾了。” “庄稼人不富裕,没闲钱供孩子读书。” “先生一片好心,白天下地干活,傍晚才讲书,特别辛苦。求求大人,别冤枉他。” “我们都很感激先生。” “大胆!” “住口,不准瞎嚷嚷!”州府小吏脸上挂不住,厉声喝道:“知府大人问你们话了吗?擅自插嘴,没规没矩。” 众村民遭了呵斥,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万斌黑着脸,抬高下巴,满心不悦,打着官腔,慢条斯理地说:“本官巡察村庄,偶然发现一私塾,便查问查问,为的是避免不学无术者误人子弟。你们倒奇怪,不仅丝毫未能体会官府的良苦用心,还齐声替流犯美言。唉,真令人费解。” 小吏阿谀奉承,附和质问:“莫非收了你家的好处?不然,他们为何帮犯人说话?” 姜玉姝按捺怒火,竭力克制,“他们并非收了郭家好处,而是诚实,敢于实话实说。” 万斌年过半百,膝下仅一子,独子死于北犰攻破庸州城之际,悲恸过后,迁怒于郭家。他眼神轻蔑,皮笑肉不笑,慢悠悠地质问:“实话实说?那么,本官且问:一个连秀才功名都没有的半大小子,肚子里能有多少墨水?乳臭未干,居然敢当‘先生’,你究竟有何资格?” “我c我——”郭弘哲哑口无言,犹如挨了一耳光,脸颊火辣辣,呼吸急促,唇由青转紫。 姜玉姝责无旁贷,立刻帮腔,正色答:“刚才已经禀明了的:皆因附近缺读书人,才让弘哲教孩子们认认字。弘哲年纪小,暂时称不上‘饱学之士’,但他五岁开蒙,长辈一直请名师教导,足足用功七八年,别的不敢夸口,但《三字经》c《百家姓》和《千字文》,他滚瓜烂熟,有能力给孩童启蒙!” 万斌盯着仇家之媳的孕肚,忆起惨遭北犰屠杀的独子,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心想:我的儿子死了,郭家媳妇却有喜她的孩子,凭什么出生?老天爷应该叫郭家也绝后! 潘睿和刘桐品级低,杵在边上,左右为难,硬着头皮打圆场,劝说:“府台请息怒,乡民和妇人往往无知,您大人有大量,别同这些人一般见识。” “巡察一整天,天色不早,府尊不如去镇上歇息吧?” 万斌斜睨县官一眼,置若罔闻,继续审问:“好个伶牙俐齿的犯人!但无论你如何狡辩,郭家办了私塾,平日必然分心照料,一分心,便不算专心屯田,因私事而未尽本分,该当何罪?” “依据大乾律令,”小吏深知万斌厌恶郭家,眼珠子转了转,煞有介事地说:“流犯若是怠惰c不安分,当罚。轻则杖责,重则入狱。” 万斌若有所思,“杖责多少?” “这”小吏躬身凑近,察言观色,揣摩上峰心思后,直起腰答:“按旧例,至少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二十大板?” 郭家人一惊,围观村民亦惊,潘睿和刘桐愕然对视。 一时间,几百道目光望向万斌,均流露不赞同之色。 万斌气定神闲,俯视跪着的十几个郭家人,状似为难地说:“既有旧例,本官不好不遵从——” “万大人!” 郭弘哲鼓足勇气,唇发紫,整个人直哆嗦,颤声表示:“办私塾,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平日也是我一个人照料,与家里无关,求c求您明察。我甘受任何惩罚,求您饶恕无辜。” “三弟!你别胡说。” 方胜心惊胆战,压着嗓子,焦急告知:“阿哲发病了,必须尽快服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别慌,我正在想办法。”姜玉姝焦头烂额,地面凹凸不平,跪了半晌,膝盖越来越疼。 万万没料到,造福山村的私塾,竟变成把柄与罪名。万斌指责“因教书而分心c不算专心屯田”,听似无理,但如果较真辩论,流犯辩不赢。 姜玉姝绞尽脑汁,却无良策,心一横,赌潘睿和刘桐会努力阻拦c赌官府不至于当众杖责孕妇她叹了口气,禀告:“其实,私塾是我说服村里办的——” “不是!” 郭弘哲眼眶泛红,脸无血色,拼命忍泪,毅然道:“嫂子别管了,我不务正业,合该受罚。请万大人责罚!” 万斌皱眉,靠着椅背说:“朝廷有律法,官府有旧例,本官实在是为难呐。二十板子,倒不算多。” 这时,私塾的学生们快急坏了,忍无可忍。 孩童天真,悄悄商议片刻,领头大孩子一跑,同伴便紧随其后,团团跪在郭弘哲周围,哭着哀求:“大人,能不能别打我们先生?” “他身体不好,二十板子,会打死人的。” “先生一死,私塾就散了。” 郭弘哲跪了许久,期间屡遭讥讽蔑视,倍感气愤,屈辱至极,原本几乎喘不上气了,一见学生鼎力维护自己,顿时呼吸顺畅,既动容又担忧,忙道:“诸位大人在上,不可造次,快退下!你们回家去吧,别让长辈担心。” “学生不敢造次,只是想陪着先生。” 初生牛犊不怕虎,大孩子不肯离开,小孩子便追随,不停地磕头求情。 众村民措手不及,意欲拉走孩子,却怕冲撞了官员,只能也跪下,帮郭家求情。 姜玉姝见状,暗中松了口气。 “一群刁/民,你们这是干什么?”州府小吏气急败坏,呵斥道:“够放肆的,怎么?难道想跟着郭家人一起挨板子?” 突然,院门被“咣当”一踹,几名戎装边军迈进门槛,打头的郭弘磊脸色铁青,怒问: “如此兴师动众,不知我家人到底犯了什么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唇枪舌剑 姜玉姝闻声回头,顿时惊喜交加, 讶异问:“你怎么回来了?探亲还是有差事?” “办差。”郭弘磊风尘仆仆, 大踏步赶到妻子和弟弟身边。 五六名边军从天而降, 数百村民纷纷扭头,均视其为救星,欣然道: “太好了, 郭家壮丁回来了!” “救星呐。” “让他同官府交涉去, 没咱们的事儿了。” 郭弘磊下颚绷紧,扫视跪了一地的家人,勃然大怒, 锐利目光隐露杀气, 审视在场唯一有座的官员。 万斌打量高大英武的年轻人,被盯得不自在, 坐直了, 明知故问:“你是何人?明知一众官员在此办公,竟敢踹门?” “简直放肆!”州府小吏口干舌燥,刚才埋头呵斥呼喊求情的村民, 嘈杂中, 他并未听清郭弘磊宣称“我家人”, 将其当成低等兵丁,抬高下巴喝问: “粗鲁莽夫, 这位可是知府万大人, 你们算什么东西?居然如此无礼, 踹门横冲直闯, 吃了熊心豹胆吗?” 郭弘磊毕竟年轻,震怒之下,面沉如水,攥着腰刀刀柄的右掌青筋凸起,看也不看小吏一眼,只盯着万斌。 姜玉姝回过神,不由得急了,生怕他咽不下气c当场发作,便轻扯其袍角,耳语告知:“我们没挨打,你别急,咱们先应付过去,待会儿再详细聊。” 郭弘磊抬手安抚住了家人,昂首,沉声答:“不才郭弘磊,敢问诸位大人,郭家到底犯了什么法?值得这般兴师动众,又是罚跪,又是杖责。” “咳,并未定罪,也没杖责。”潘睿和刘桐一额头汗,悄悄使眼色,有心打圆场,却无力劝和仇家。 郭弘磊面无表情,对着熟人,实则质问仇家,高声问:“那为何数百村民跪地求饶?我们在村口听见哭声c讨饶声,误以为敌兵偷袭c正狠毒残害无辜,所以心急火燎赶来救人。” “谁c谁残害无辜了?诸位大人在此,谁敢残害老百姓?你可别胡说。”州府小吏咽了口唾沫,顾忌郭家旧势,没敢再盛气凌人地呼喝。 郭弘磊怒火中烧,意味深长,淡淡答:“恐怕有人不清楚,以往北犰袭村掠杀时,乡民手无寸铁,老弱妇孺正是像这般惊惶哭喊求饶的。边军职责所在,我等必须火速探查。” 此言一出,在场官员脸上都讪讪的。 “你——” “郭弘磊,刚才是不是你踹的门?”万斌黑着脸,陡生厌恶,暗忖:果然是现任郭家家主!这小子虽长得高大结实,但五官与跪着的病秧子相似。 姜玉姝登时提心吊胆,郭弘磊却毫无惧色,正欲答话,突听院门口响起埋怨声: “唉唷,破门!简直破门!” 众人诧异扭头,见有个边军迟了一步,却敏捷挤到最前方,搭着郭弘磊肩膀,弯腰整理鞋子,满脸嫌弃,嚷道:“啧,这什么破门?差点儿绊得老子摔一跤,鞋子被刮了道口子!”语毕,他直起腰,端详一直狐假虎威的州府小吏,故作惊喜,大声问: “哟?这位不是苟c苟——嘶,你叫苟什么?还是什么苟来者?” 村民们听出浓浓嘲讽之意,解气之余,险些笑了。 小吏瞪大眼睛,半张着嘴,畏惧后退两步,结结巴巴地说:“曹c曹公子?” 此人乃曾借居郭家养伤月余的曹达。 曹达当初身负重伤,足足卧床休养两个半月,才彻底痊愈,养得红光满面。他咧嘴一笑,摆摆手,豪爽道:“我自从投军以来,就不爱听‘公子’这称呼了,咱们认识多年,客气什么?直呼姓名得了。” 小吏憋屈赔笑,“曹公子说笑了。其实,在下姓朱。” “啊?”曹达一拍额头,嘴角促狭弯起,歉意表示:“瞧我这脑子!不小心记错了,原来你不是苟姓,而是朱姓。” 姜玉姝垂首,忍俊不禁,余光一扫:周围人全低着头,有些憋得住,有些笑得肩膀发抖。 小吏笑脸一僵,难堪杵着,却因吃过许多闷亏,敢怒不敢言,暗骂:呸!这个瘟神衙内,怎么还没被北犰乱刀砍死? 万斌眯起眼睛端详,脸色更黑了,心里堵得慌,喝问:“曹达,原来门是你踹的?” “万大人,久违了,小子给您请安。” 曹达笑嘻嘻,先是抱拳施礼,而后挠挠头,垂眉臊脸,懊恼解释道:“唉,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几个奉命来此办差,一进村便发现村民稀少,正纳闷,忽然听见惊恐求饶哭声,便猜测:糟糕,难道是敌兵袭击村庄杀害无辜?这还了得?我们忧心焦急,疾冲赶来救援,遇门挡路,我害怕迟一步就少救一个人,无奈只能踹门。” 众村民听了,大为动容,感激仰视边军,挨得近的人小声说:“军爷放心,一扇门而已,不要紧的。” “回头修一修,接着用。” “山里多的是木头,门板不值得什么。” 万斌脸色黑沉沉,眼睁睁看着俩仇家唱双簧,左一句“杀敌救人”c右一句“边军职责”,大义凛然他满腔怒火,却不便发作,狐疑问:“办差?你们到这儿办什么差?” 曹达吊儿郎当一笑,不慌不忙,“抱歉,军中机密,禁止外泄,请恕不能相告。” 姜玉姝大开眼界,一边听曹达挤兑知府,一边趁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丈夫。郭弘磊听完缘故,更加愤怒,极力克制,严肃问:“不才也曾读过《大乾律法》,却不知其中哪一条哪一款规定流犯不准无偿办私塾?舍弟辛劳耕作之余,善意授课教化孩童,居然做错了?” “哼,流犯本应该一心一意地屯田!” 万斌气势威严,责备指出:“郭弘哲不仅不务正业,而且不够资格,连秀才功名也无,拿什么‘教化’学生?” 郭弘磊挑眉,不答反问:“难道全天下私塾的先生统统至少是秀才?” “你——你放肆!”万斌大腹便便,一激动便喘,本欲答“当然”,却心知:许多贫困之地,缺乏读书人,童生也当得私塾先生。 曹达拽了郭弘磊胳膊一把,状似打圆场,“万大人息怒,弘磊一贯好学,他不过是虚心求教罢了,您不教,也没什么的。”语毕,他提议道:“算了算了,知府公务繁忙,无暇赐教。这些难题,你回营请教窦将军吧,将军肯定乐意赐教!” 窦将军?赫钦卫指挥使窦勇?郭弘磊的靠山?万斌脸色一变,欲言又止,怒气填胸,却又顾忌窦勇——他虽是知府,却不敢草率得罪指挥使。 “看来,只能如此了。”郭弘磊会意,板着脸说:“咱们身负差事,军令如山,规定于期限内完差,可如今万知府正在审问村民,估计一时半刻审不完。麻烦了,咱们该怎么办?” 曹达摇头晃脑,叹了口气,烦恼答:“知府在上,我能有什么办法?弟兄们有没有办法?” 同行边军彼此要好,冲锋陷阵并肩杀敌的情谊,最重义气,纷纷摇头答:“没法子。” “我也没辙。” “白跑一趟啊。既然官府要严惩村民,咱们办不了差,索性回营吧?详细禀明缘由,请将军定夺。” “嘿,好主意!”曹达一拍手,“弟兄们,回营!诸位大人,告辞。”说话间,他推着郭弘磊往外走。 万斌顿时急了,撇开官架子,起身阻止,“站住!” 郭弘磊冷静问:“知府有何吩咐?” “本官只是例行巡查c体察民情而已,何来‘审问严惩乡民’之说?”万斌站在阶上,几乎气急败坏。 郭弘磊扫视跪了一地的人,“原来是这样?” “奇怪,这几百个人为何一直跪着?”曹达虚心求教。 众目睽睽之下,万斌顾全父母官“爱民如子”的名声,不得不暂时罢休,若无其事,轻描淡写道:“乡民朴实,十分懂礼。行了,你们不必多礼,别跪着,都起来吧。” “谢大人。”数百人跪了许久,终于得以起立,个个膝盖刺痛,龇牙咧嘴。 “慢些。” 郭弘磊先搀扶身怀六甲的妻子,而后搀起弟弟,低声说:“你们受委屈了。” 姜玉姝膝盖疼得伸不直腿,摇了摇头,耳语说:“总算应付过去了!三弟发病了,赶快送他回家服药,耽误不得。” 郭弘磊把妻子交给翠梅和小桃,催促道:“都走吧,回去再详细谈。” “阿哲,今日之事,根本不值得往心里去,大丈夫能屈能伸!”曹达凑近,拍了拍郭弘哲肩膀,安慰道:“当初养伤期间,我看得很清楚,像你这样斯斯文文c耐性十足的人,正适合当先生!” 郭弘哲强撑着,被学生们簇拥,羞惭于自己确无功名在身,心灰沮丧,勉强笑答:“多谢曹大哥开解。另外,真是多亏您几位大哥仗义相助,否则,我们恐怕免不了挨一顿打。” “嗳,客气什么?”曹达豪迈表示:“我们与你二哥是好兄弟,你家有事,我们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其余边军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地慰问。 热闹中,官府一行被晾在边上,颇为尴尬。 潘睿身为县令,瞅准了时机,上前拱手,提醒道:“府台,天色已晚,再不动身,天黑前就赶不到镇上了。” “哦?”万斌未能刁难郭家,就势下坡,背着手,迈着方步往外走,“行吧,那就去镇上歇一晚,明天巡察饶安。” “是!”潘睿如释重负,劝诫一瞥郭弘磊夫妻,旋即招呼同僚离开,“诸位,请。” 人群沉默旁观,郭家人懒得开口,村民则不懂该说些什么。 倒是曹达小跑追了几步,隔着围墙,探头嚷道:“万大人,慢走!前阵子,听说您纳了第十八房如夫人,可惜小子在军中,相距甚远,否则定要去府上讨杯喜酒喝。” 万斌已经走到半坡下了,闻言脚步一顿,恨不能命令差役拿缝衣针缝上曹达的嘴!最终却假装没听见,匆匆登上马车,逐渐远去。 嚯? 知府竟然拥有十八房如夫人? 众村民目送官府一行消失,交头接耳,半信半疑。 曹达晃悠着马鞭子,昂首挺胸往外走,大咧咧说:“没错,他确实纳了十八房如夫人。不信呐?上府城打听打听就知道了,满城皆知。” 片刻后,一行人快步迈进郭家院子里。 姜玉姝见小叔子脸色十分差,悬心吊胆,连声说:“快扶他回房!小胡,把方大夫的药箱拿来。” “是。”胡纲飞奔,从厢房里取出方胜的药箱, 郭弘磊把病弱弟弟搀进房里,宽慰道:“休息几天,按时服药,会好起来的。” “无妨,我这是老毛病了,喝完药歇会儿就好。”郭弘哲呼吸急促,一倒在榻上,整个人便蜷缩。 方胜诊脉毕,厨房里迅速飘出药味儿,兄嫂照顾弟弟服药,并搜肠刮肚轮番安慰,唯恐受了委屈的病人想不开,干生闷气伤身体。 不料,郭弘哲却平静表示:“哥哥嫂子放心,我已经不生气了,真的。其实,万知府虽是故意刁难,却并非无理刁难,我的确才疏学浅,远远比不上真正饱学的先生。” 姜玉姝娓娓劝解,“这是因为你年少!想想,古今有名的大儒,鲜少十几岁就成名的,绝大多数苦读半生,厚积薄发,方名扬四海。资格都是一年一年熬上去的,学问要一点一滴地积累,急不得。” “嫂子言之有理。” 郭弘哲攥紧被子,瘦弱手背青筋暴凸,咬牙切齿,坚毅道:“今日遭人那般讽刺羞辱,始料未及假如能下场,我今生,一定要考个秀才功名,才能死得瞑目!” 姜玉姝头一次听小叔子发狠撂话,惊得呆了呆。 郭弘磊严肃道:“秀才倒不难考,你先用功,迟早会有下场应试的机会。” “真的不难吗?二哥,当年你名列前茅,下场的时候,心里慌不慌?”郭弘哲跪地受审期间,备受讥讽,遂下定决心,立誓考功名,以一雪前耻。 郭弘磊回忆年少时,感慨答:“当年考前,父亲承诺‘考完不论名次,奖赏一匹好马’。我为了顺利得到骏马,专心琢磨考题,无暇慌张。” “侯爷真是英明!”姜玉姝扑哧一笑。 郭弘磊莞尔,弯腰给病人掖了掖被子,叮嘱道:“若想考取功名,可不能心急。歇着吧,养好身体再用功。” “知道。”郭弘哲闭上眼睛,满脑子想着功名一事。 郭弘磊掩上房门,抬手示意,夫妻俩回屋商谈。 天色昏昏,东屋里烛光摇曳。 “下雪前?”姜玉姝皱眉沉思。 郭弘磊神色凝重,缓缓道:“对。朝廷限期一年内收复庸州,时日不多了,晚些,良药恐怕派不上最重要的用场。” 姜玉姝定定神,解释道:“并非不乐意,而是太赶了。秋收在即,西苍十一月初即下雪,姜苁耐得住风雪严寒,但庄稼耐不住,必须抢在霜冻之前收割。”她苦恼表明: “两件大事撞一起了,分/身乏术啊。” 郭弘磊搂住她,轻轻抚摸其隆起的肚子,好奇摸索,欣喜不已,低声说:“放心,这一点我已经禀明将军,过两天,医帐会派人相助,你只需安排方胜教导配制姜苁膏,无需动用其余人手。” 姜玉姝松了口气,“行!安排得开,我就不头疼了。”顿了顿,她眼睛一亮,期待问:“那,到时你会不会跟着回来?” “不大可能。”郭弘磊一声叹息,“今天这趟,原本是另一队弟兄的差事,曹达碰巧在他父亲那儿听见了,热心肠,才换由我们来办。” 姜玉姝感激道:“今天幸亏曹公子帮腔,够仗义的!哎,他似乎和万斌有仇?” “是有仇。据曹达说,他与万斌的独子万璋势同水火,斗得你死我活,长辈担心闹出人命,才勒令其投军。” 姜玉姝一怔,“难怪了,他刚才一直明讽暗刺的。不知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 隔着衣裳和肚皮,郭弘磊小心翼翼地抚摸孩子,简略告知:“曹家是西苍望族,世袭武官。万斌则因为堂妹嫁给了贵妃的表弟,逐渐成为庸州新贵。” “两家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但数年前,万斌调任为西苍知府,其子万璋跟随,仗势横行霸道,无法无天,与曹达及其朋友在赌坊c酒肆c妓院等场合,屡次争执,从吵架到斗殴,势不两立。” 赌坊?酒肆?妓院?吃喝/嫖/赌?姜玉姝恍然,心想:原来,是本地衙内与外地衙内之间的较量。 郭弘磊搂着妻子,继续说:“三年前,曹达看上一个花魁,正捧着,却被万璋硬抢了去,花魁被凌/辱至死。曹达一怒之下,险些活活打死万璋,曹家费尽周折,才平息事端。” 姜玉姝叹了口气,“曹公子是个重情义的。但万家的靠山是贵妃,他今天帮咱们挤兑万斌,会不会遭报复?” “不会的。”郭弘磊安抚道:“据可靠消息,宁王图谋造/反,败露后被废除亲王爵,贵妃为同谋,已经被打入冷宫。否则,万斌今天绝不会善罢甘休。” “贵妃一党倒了?” “争储二十余载,败了。” 姜玉姝莫名紧张,“那这下,储君之位想必是嫡长皇子的了?” “尚不确定。按例,册封太子时,往往会大赦天下。” 姜玉姝脱口而出,“横竖早晚都得传位,皇帝不如早日册立太子,稳定人心!” “静观其变吧。” 少顷,郭弘磊估摸着时辰,无奈说:“我得回营交差了。” 姜玉姝垂眸数息,飞快振作,起身道:“走!我送一送你们。” 郭弘磊搀扶身怀六甲的妻子,无比内疚,低声说:“我有空再回来。” 须臾,夫妻俩迈进堂屋时,曹达正说得兴起,眉飞色舞,掰着手指头细数,鄙夷叹道: “逢年过节,必须送礼,而且礼不能轻。他手下的官员可倒霉,为了送礼东挪西借,当面殷勤赔笑,背后破口大骂。” “另外,他父母过寿c他夫妇俩过寿c他的妻妾生了二十多个女儿c年年纳妾c年年嫁女儿——甚至,他父母病逝后,还曾办冥寿,贪婪至极!” “从前,万斌是‘庸州第一贪官’,现任西苍知府,就变成了‘西苍第一贪官’,巧立名目,变着法儿搜刮财物。每次上都城,马车满载金银珠宝,阿谀打点,所以才能一再升官。” 郭家人同仇敌忾,听得津津有味,忿忿问:“那等贪赃枉法的狗官,竟顺顺利利的?” “唉,老天无眼呐。” 曹达大马金刀坐着,一拍桌子,昂首道:“谁说老天无眼?善恶终有报!万斌妻妾成群,女儿也成群,却只有一个儿子,叫万璋。哼,老百姓背地里嘲笑——”他余光一扫,发现郭弘磊夫妻,讪讪打住了。 姜玉姝顺口问:“嘲笑什么?” “咳,没什么。”曹达起身,不由自主,低头整了整戎装。他知道姜玉姝乃侍郎之女,且敬佩其大度与坚韧,神态便端正许多。 邹贵等人听了半晌,万分好奇,眼巴巴地央求:“老百姓嘲笑万斌什么?曹公子,说来听听吧!” “求求您了,好歹把要紧的说完。” “小的特别好奇,今晚睡不着觉了。” “必定嘲笑万斌贪婪缺德,所以命中缺儿子!” 姜玉姝笑了笑,“瞧把他们给急的!你就大概说说吧,要不然,他们会绊住你回营的腿。” 曹达乐呵呵,清清嗓子,含糊告知:“其实也没什么。万斌有二十多个女儿,自古生女儿叫‘弄瓦’,老百姓就嘲笑他家多‘瓦窑’,万府便是‘万瓦窑’。又因为他给儿子取名‘璋’,所以c所以” 他停顿,悄悄瞥了瞥姜玉姝隆起的肚子,心存顾虑,迟疑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狭路相逢 曹达吞吞吐吐,余光悄瞥兄弟妻的肚子, 嘴里“所以c所以”, 迟迟未说出个所以然来。 姜玉姝正侧身与郭弘磊交谈, 丝毫未察觉。 郭弘磊既放心不下妻子,又担心弟弟病势,趁道别之机, 商议些家事。 “所以什么?”邹贵好奇得犹如百爪挠心, 他们与曾借居家中养伤的兵丁相熟,急得伸手摇晃曹达胳膊,追问:“您倒是快说呀。” “再说一两句吧?” “求您了, 最后说两句, 叫小的长长见识。” 曹达出自西苍望族,乃嫡幼子, 从小受宠, 天生吃软不吃硬,被人簇拥着央求追问,懒洋洋说:“嗳, 别晃了, 要散架了。” 郭弘磊闻言, 扭头一看,皱眉说:“不可对客人无礼!” 邹贵等人讪讪一笑, 立即松手, 四散侍立。 “天色已晚, 曹兄, 咱们该回营复命了。”郭弘磊佩上腰刀道。 “马上!” 曹达谈性甚浓,忽然左手勾住邹贵脖子,并右手拉近另一人,压着嗓子说:“生女儿叫‘弄瓦’,生儿子叫‘弄璋’,万璋是独子,姐妹几十个,老百姓便嘲笑他是‘万瓦窑中一片璋,嚣张跋扈吊儿郎当’!” “哈哈哈,不算嘲笑,分明是实情!” “‘万瓦窑中一片璋’?有趣。” “哼,狗贪官,看今天他那副欺压百姓的嘴脸,活该绝后!” “白糟蹋了‘璋’这个好字儿了。”邹贵等人乐不可支,兴奋议论。 隔着半个堂屋,姜玉姝大概听清几句,忍不住也笑了。 但紧接着,她又隐约听曹达小声透露“万斌不能人道”c“四处寻医问药壮/阳”c“戴绿帽”等等房中秘事。 邹贵等人听得睁大眼睛,兴致勃勃,啧啧称奇,幸灾乐祸地说:“该!他活该!” “哪怕再强纳十八个小妾,也生不出儿子来。” “嘿嘿嘿,原来他根本不算男人。” “明摆着的,万斌父子坏事做尽,损阴德了,所以才一个绝后,一个横死。” 姜玉姝顿感尴尬,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好气又好笑,暗忖: 古往今来,如果女人生不出孩子,往往撇开男人,只骂女人;如果女人只生女儿,多半也不责怪男人,只骂女人c嘲笑其为“瓦窑”。唉,实在可恶! 这曹公子,也真是的,说得绘声绘色,活像他躲在人家床底下听来的一样 郭弘磊也听见了,深知朋友痞性子,无奈招呼道:“曹兄,启程了吧?” “天快黑了,走走走,下回再聊。”其余边军听了无数遍,丝毫不惊奇,只是催促。 “哦,马上!” 曹达言辞诙谐,和几个听客挤在堂屋角落里,时而叽叽咕咕,时而前仰后合,半晌,才意犹未尽地佩上腰刀,末了还承诺道:“万斌一家子,几十年间,闹了无数笑话,待下次有空,我再细细地告诉你们!” “好嘞!” “太有趣了,简直要笑死人了。” “您可别忘了。”几个听客开始期盼。 曹达狠狠嘲笑了一通仇家,神清气爽,与郭弘磊并肩往外走,豪迈答:“放心,一定告诉你们!” 姜玉姝哭笑不得,索性当做什么也没听见,一路送出院门,挥手送别。 “告辞!”曹达等人骑在马上,有的低头,有的抱拳。 郭弘磊叹道:“家里辛苦你照料着。秋风凉,回去吧。” “一路小心,多加保重。” 郭弘磊颔首,扬鞭催马,一行人迅速消失在深沉暮色里。 一晃半个月。 金秋季节,秋高气爽,西苍漫山遍野草木枯黄,庄稼成熟。 数千亩土豆,茎叶陆续枯萎,静待收获。 清早,晨雾未散,露珠晶亮。 姜玉姝洗漱穿戴整齐,推开窗透透气,愉快说:“不错,今儿又是好天气!” “越来越冷了,姑娘该多披一件衣裳才是。”翠梅步履轻快,只穿一件薄夹袄。 姜玉姝转身,从善如流,接过外衫披着,提醒道:“你也该多穿些,当心着凉。” “可我怕热呀。走,吃早饭去!”翠梅搀着人离开卧房。 月份越大,身子愈沉重,行动越发不方便。幸而姜玉姝一直操劳,忙惯了,暂时还撑得住,仍是天天下地。 两人迈进堂屋时,早饭已摆好。 郭弘哲独自端坐,面朝门口,双手捧书,埋头温习《论语》,认真诵读。 “三弟。”姜玉姝含笑说:“快吃早饭,待会儿军中大夫们就到了,他们办差,都是掐着时辰的。” 郭弘哲忙站起,转身腼腆答:“嫂子。”他等二嫂落座后,才坐下。 “三公子,”翠梅麻利盛粥,分发后,惯例坐末席,好奇问:“您每天早起背书,晚上又点灯熬油地做文章,就不腻么?” 小桃恰端着一盘杂粮素包赶到,搁在桌上,附和说:“奴婢看着都累!正忙秋收呢,您也该歇一阵子。” 郭弘哲摇摇头,严肃答:“读圣贤书,怎么会腻呢?我不过有空才翻两页,并不觉得累。” 姜玉姝垂首剥煮鸡蛋,皱了皱眉,勉励道:“圣贤书中,蕴含许多大道理,读起来自有乐趣,陶冶性情。温习四书五经,背它个滚瓜烂熟,总是没错的!”她话锋一转,却劝说:“不过,眼下正忙秋收,整天早出晚归,辛苦忙碌,确实该歇一阵子。依我看,你还是入冬空闲时再用功吧?” “行,听嫂子的。”郭弘哲嘴上答应,暗中却决定见缝插针地用功,干劲十足,斗志昂扬,发誓要考取功名,以一雪前耻。 饭毕,一家人兵分两路。 方胜提着药箱,匆匆道:“刚才尤大夫特地来邀,说他们已经在隔壁舂药,也已经派兵下地挖姜苁了。咱们得快些,以免对方久等。” “走吧。”郭弘哲犯病未愈,仍需休养,姜玉姝便安排他给方胜打下手,在隔壁荒宅与军中大夫合力配制姜苁膏,不必下地干农活。 同时,姜玉姝慢慢登上马车,翠梅和小桃一左一右地陪伴,邹贵鞭子一甩,“驾!”十余人朝田间赶去。 两拨人交错,郭弘哲避让至路边,关切道:“嫂子要当心身体。” “丫头,好生照顾着,千万别让夫人忙上忙下。”方胜作为村里唯一的大夫,肩负重任,很不放心。 车轮辘辘,翠梅和小桃掀开帘子,探头应答:“大夫放心,我们明白。” 姜玉姝也探头,叮嘱道:“按事先商量好的,你们忙到午时二刻,就先各自用午饭,然后歇半个时辰。军中虽然催得急,但几十号人,半个月应该足够完差,别不好意思开口,傻饿着肚子忙活。” 方胜和郭弘哲点点头,“知道!” 老马识途,无需车夫指引,稳当朝田野走去。 不多久,姜玉姝小心翼翼地下车,同伴纷纷拿起农具,开始挖土豆。 此刻,辽阔平坦的田野间热闹非凡,家家户户忙秋收,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当初为了便于称量而建造的凉亭一直用着。亭外空地上,官差们正擦拭几根铁秤杆,两副桌椅并排,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和算盘,以备当场称量税粮,计算与登账。 亭内,是庄松和两名老账房。三人正商议时,庄松看见了姜玉姝,忙起身说:“你可算来了!坐,快坐,有要事相商。” 姜玉姝落座,歉意说:“抱歉,不知你们今天这样早,我来迟了。” “无妨。你如今还能天天下地,已经很不容易。”庄松摆摆手,从未责怪她行动缓慢。秋凉时节,他却心急上火,嘴角一溜燎泡,迫不及待地告知:“昨儿傍晚,县令派人送来口信,吩咐咱们把所有土豆运去县里!我本想立刻转告你的,可眨眼就天黑了,不便打扰。” 姜玉姝略一思索,缓缓问:“本就是官粮,是应该交给官府。那,具体该怎么办?两三千亩的土豆,路途遥远且颠簸,运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啧,想想就麻烦!”庄松摇头叹气,愁得抬手捶脑袋,苦笑说:“潘知县只发下命令,具体方法,得靠咱们自己琢磨。知县允许咱们便宜行事,但务必尽力节俭,不得靡费。” “啊?唉,知道了。” 又来了! 官府既不拨银两,也不给人手,光派下差事! 姜玉姝愁眉不展,头疼道:“无论何时何地,若想办事,而且是大事,手头没银钱怎么行?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呐。” “道理,确是这么个道理,但眼下县里拮据,暂时拨不出银子来。”庄松打起精神,捶桌说:“别叹气了,来,商量商量,赶快想个办法,必须赶在下雪之前把粮食全运走,否则一旦积雪堵路封山,就得耽误到明春。” 于是,熟识的四人不得不绞尽脑汁,反复斟酌,直到傍晚,才终于商定一个办法: “就这么定了!” 庄松口干舌燥,灌了一大杯温茶,屈指弹弹纸张,因连日操劳呼喊,嗓音沙哑地说:“两镇四十二个村庄,各自负责把本村的粮食运去县里,人手与车马自行筹措,按照最终粮食重量,发予凭单,交差后由衙门嘉赏村民。” 姜玉姝沉吟半晌,忍不住小声问:“凭单等于是欠条,官府会不会赖账啊?假如官府赖账,咱们几个势必会被村民怨恨。” “怎么可能赖——”庄松停顿,清了清嗓子,心里也没底,迟疑说:“应该不会吧?如果赖账,官府颜面何存?据我猜,应该多少会给一些嘉赏的,免招民怨。” 姜玉姝别无良策,一声长叹,“但愿如此。”语毕,四人苦笑对视,均是硬着头皮办苦差。 入夜,郭家厨房和堂屋里食物飘香。 桌上除了家常菜之外,有一道红烧鱼。 潘嬷嬷夹了一大块鱼肉,笑说:“今儿里正去镇上办事,托他买了几条鱼,可新鲜了!多吃点儿。唉,天天忙活,这都快七个月了,人还没能胖起来。” 姜玉姝碗里的菜堆得冒尖,忙道:“好,好好好,我自己会夹。嬷嬷快坐下,别忙了。” “哎。”潘嬷嬷嘴上答应,却闲不住,又给郭弘哲布菜,“三公子也多吃点儿,养壮身体,才有精力读书。” 郭弘哲欣然颔首。 潘嬷嬷一转身,又给姜玉姝盛汤。自从在刘村屯田以来,一直由潘嬷嬷管厨房,老人家尽职尽责,精打细算,见不得一粒粮食被浪费。 饭毕,叔嫂二人闲聊,郭弘哲愉快告知:“今天我们又制成了五十瓶金疮药!地里的姜苁,已经挖了一半了。” “辛苦了。” 姜玉姝也愉快告知:“今天大概一算,今秋的粮食应该比夏时多。” “太好了!”郭弘哲眉开眼笑,“等传出去,外人才知道郭家屯田的能耐呢!” 少顷,做嫂子的回房歇息,小叔子则回屋用功。 为了孩子,姜玉姝坚持每晚喝一炖盅鲜羊奶。 一揭盖,热气腾腾,奶香里混着桂花末,搅一搅,盅底有粗粒榛子粉。 “幸亏菩萨保佑,没叫夫人害喜,要不然,日子该怎么过!”潘嬷嬷与小桃c翠梅一道,把各式孩子衣物叠整齐,收进箱子里。 姜玉姝喝了一口,庆幸道:“我心里一直纳闷,为什么至今没害喜呢?该吃吃,该喝喝,仍和往常一样。” “这是好事呀。”小桃抿嘴一笑,颇为感慨,“想当年,世子夫人怀着小公子的时候,哎哟,了不得!简直把府里厨娘忙坏了,一天到晚挖空心思琢磨食物。” 姜玉姝抚着肚子,“幸亏我不那样。哎,羊奶多得是,最近你们怎么都不喝了?” “咳。”翠梅和小桃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答:“腻了。” 其实,喝了太多,姜玉姝也早就腻了。她搅了搅桂花末,叹道:“我也腻了,但还得再喝三四个月。” 官府一声令下,命令运粮。 数日后,从月湖镇和连岗镇南下县城的路上,遍布满载土豆的马车c牛车c骡车等等,车轮吱吱嘎嘎,鞭子噼里啪啦,络绎不绝。 这天清早,因连岗镇出了意外,那村的里正焦急求援,庄松不得不叫上姜玉姝,赶去一探究竟。 十月下旬,秋气肃杀,黄叶凋零,落叶厚铺了漫山遍野。 途中,庄松骑在马上,盘算说:“趁此机会,咱们再去连岗镇待一阵子,仔细把两镇已经收上来的粮食合算合算,看还差多少。” 姜玉姝窝在狼皮坐垫和靠背里,心里一阵阵焦愁,隔着帘子,皱眉说:“县里规定一千五百万斤,这阵子我反复估算过了,即使达不到,也不会差太远。应该能勉强交差。” “盼望老天爷赏个大丰收!”庄松一边欣赏秋色,一边说:“保佑咱们顺利交差,免得挨骂。” 姜玉姝笑了笑,“我经常祷祝,只不知菩萨肯不肯让我称心如意。” 晌午,有一队运粮的村民从小路进入官道,两拨人碰面,虽不熟,却是认识的,寒暄片刻,才一同赶路。 姜玉姝乘坐的马车不小,与旁边的骡车并行,几乎堵住了路。 两刻钟后,前方拐弯处突然传来车马与人声,听着十分嘈杂。 “听,前面好热闹!干什么的啊?”翠梅掀开帘子,诧异眺望。 姜玉姝想了想,犹豫说:“可能是某个村庄的运粮队从县里回来了。不过,奇怪,听车轮声,似乎是满载的。” “满载而归?”翠梅果断摇头,“那就不可能是咱们的运粮队!赫钦县衙太穷,拿不出多少赏赐。” 姜玉姝颔首赞同,“我也觉得是。” 下一瞬,拐弯处几骑飞驰奔近,身穿皂服,为首者操都城口音,不容置喙,喝令:“让开!” “立刻让开,让官家先过!” 人群呆住了,面面相觑,霎时不知所措。 负责赶马车的邹贵勒缰,虽不高兴被呼喝,却看出对方并非一般人,忍气吞声,指了指左右树林,为难道:“左右都是山,怎么让?” 对方皱了皱眉,不悦答:“自个儿想办法!此乃官道,让官家先过,天经地义。” 这时,运粮队中的一个半大村民年少气盛,嘟囔说:“我们也是替官府办差的,这段路忒窄,前面宽些,不如你们——” 对方脸色一变,凶神恶煞,怒斥:“放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发牢骚?” “再不立刻让路,休怪我叫人拆了你们的马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巧遇贵人 拆马车? “姑娘听听,那人好生蛮横无礼, 大吼大叫, 一言不合就要拆我们的马车!”翠梅扭头, 气呼呼。 姜玉姝屏息凝神,侧耳倾听,轻声说:“嘘, 你仔细听, 那人是都城口音。他敢发话,想必有底气。” “啊?”翠梅压下气愤,稍一琢磨, 讷讷问:“哦, 还真是!他命令‘给官家让路’,难道对方是来自都城的大官?” 姜玉姝当机立断, 起身往外走, 冷静答:“无论大官还是小官,总之比咱们强。对方是强龙,咱们却不是地头蛇, 老实让路吧, 免生枝节。” “慢点儿!”翠梅忙搀扶并打起帘子。 此时, 庄松责无旁贷,匆匆策马赶到最前方, 客客气气地拱手, 赔着小心问:“在下乃赫钦县衙主簿, 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您——” “啰嗦!” “少废话!”顷刻间,拦路并命令让路的皂服小吏已经十分不耐烦,黑着脸,厉声喝问: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我再说一遍,立刻让开!” 话音刚落,姜玉姝护着肚子,吃力地弯腰,慢慢下车,歉意答:“让,马上让!实在对不住,我们忙于把官粮运去县衙,不小心把路给堵住了。” 皂服小吏一愣,盯着身怀六甲的标致女人,听她操着都城口音诚恳致歉,听完,脸色缓和了些,粗声粗气道:“识相就赶快让开,别耽误我们的时辰!” “是。”姜玉姝颔首,顿了顿,试探问:“您也看见了,我们的运粮车不少,笨重,一时半刻挪不开,假如粮车靠边c马车立刻掉头找地方避让,您看可不可行?” 皂服小吏审视周围,稍一思索,答:“这些个牛车c骡车,必须尽力靠边。万一碰撞了我们的车马,后果你们承担不起。” “一定尽力靠边!”姜玉姝松了口气,劝庄松说:“对方一看就来头不小,让吧,避免争吵。” “我虽不认识,却看出他们并非匪徒。”庄松叹了口气,“让吧让吧,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旋即,两人分头行动。 姜玉姝早有打算,安排道:“小邹,等边上的骡车让开后,立刻掉头,后退找个宽阔些的地方避让。” “明白!”邹贵干脆利落,握紧缰绳稳住马匹。 庄松则跑前跑后,大声吩咐:“靠边,统统靠边!小心些,稳住牲畜,别弄翻了粮食。” 众村民方才挨了一通训斥,虽不满,却谁也不敢再发牢骚,言听计从,迅速把运粮车挪移至路边。 忙碌避让间,不消片刻,对方的大队车马逐渐拐出了山弯,动静清晰。 姜玉姝和翠梅站在路边,好奇眺望:与开路小吏的皂服不同,迎面而来的大队人马,戎装齐整,个个佩刀,秩序井然! “哎呀?”翠梅吓了一跳,脱口说:“好威风啊,他们肯定是赶去赫钦卫所的!” 皂服小吏率领手下清理开路后,亦避至路边,闻言斜睨,没好气地说:“小丫头片子,闭上你的嘴,别找骂。” “哦。”翠梅敢怒不敢言。 紧接着,邹贵把马车栓在了附近的草丛里,一则不放心,二则少年爱热闹,飞奔返回,踮脚伸长脖子眺望。 皂服小吏喝令:“所有人退避,老实站好,不准乱动,不准喧哗,不准交头接耳!” 人群不敢有任何异议,一一照办。 姜玉姝耐着性子,招呼同伴更往后避让,耳语说:“靠后,安静些。”她余光悄转,观察皂服小吏及其手下毕恭毕敬的神态,默默猜想对方首领的身份。 少顷,大队车马靠近。 威风凛凛的戎装护卫打头阵,警惕审视路旁民众,手始终握着刀柄。 紧随其后的,是一辆辆蒙着油布的板车,堆得高耸,不知所载何物。但听车轮声c观车辙,明显沉重。 上百辆车过后,一辆宽敞的朱盖马车驶来,盖顶圆珠饰,帘垂丝穗,四周被众多剽悍壮汉护卫。 朱盖? 姜玉姝一惊,继而恍然大悟,暗忖:按照朝廷礼制,亲王及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乘朱盖马车。 因此,那车里至少是三品大员,难怪拥有专人开路与众多护卫。如果他途经地方街市,官府往往会封路,荒郊野外避让不及,才叫我们退到路边。 与此同时,朱盖马车旁,数十身手高强的戎装护卫簇拥一名年轻人,众星拱月一般。 年轻人尚未及冠,清俊白净,眉眼间不仅蕴含一股英气,亦流露贵气。 他骑马经过时,出于好奇,偏头打量路旁各式各样的运粮车c面黄肌瘦的老百姓末了问: “这些老百姓,也是押运官粮去赫钦县衙的吧?” “是。”负责开路的皂服小吏忙上前应答。 车队载重跑不快,年轻人只能不紧不慢地尾随,困惑问:“这几天,频频遇见上交官粮的老百姓,每一队都是几十上百辆车满载,一打听,统统答曰丰收了。奇怪,既然庄稼丰收,老百姓为何面黄肌瘦?” “小人看着也奇怪,却不知缘故。”皂服小吏恭敬躬身。 年轻人眉头紧皱,扫视一个个衣衫褴褛的瘦弱村民,推测道:“莫非此地官府盘剥黎民百姓?官府为敛财,威逼老百姓上交大部分粮食,致使其饿成这副面黄肌瘦的模样。” “这不无可能。”皂服小吏答。 年轻人怜悯众村民,严肃表示:“倘若真是官府胡作非为,岂能视若无睹?该去查一查,如果属实,必须严惩县官!” “是。”亲信随从应答:“待忙完差事,属下一定去查。” 年轻人满意颔首,“好好儿地查查。” 不是啊,你们误会了! 潘大人作为赫钦县的父母官,为人正直,勤政爱民,亦算清廉,绝非鱼肉百姓的贪官一流。 县令在衙门忙碌,却祸从天降,万一被草率惩治,岂不冤枉? 姜玉姝原本垂首,听得干着急,忍不住抬头,恰与年轻人对视—— 年轻人俯视,意外于村民中有衣裳朴素却整洁的俩女子,便多看了几眼。 谁知,粗略打量后,他灵光一闪,愣住了,不由自主地勒马,“咦”了一声,诧异问: “你c你——看着有些眼熟。” 姜玉姝也愣住了,欲言又止,咽下一句:可我看你一点儿也不眼熟。改而疑惑答:“啊?” 年轻人天生记性过人,他端详姜玉姝脸庞,仔细想了想,倏然眼睛一亮,笃定问:“你是被查抄的靖阳侯府的人,对不对?” 姜玉姝顿时愕然,一头雾水,“对,我是。不知您是哪位?” 下一瞬,已经认出对方身份的邹贵两腿发软,站不住,扑通跪下,震惊说:“九c九——” 护卫立即打断并呵斥,“住口!没问你的话,不准插嘴!” “是,是。”邹贵跪地低头,诚惶诚恐。 姜玉姝一见邹贵的神态,瞬间会意:看来他认识弘磊,而且家世尊贵,只是我不认得他。 她转念一想:家世比侯府还尊贵,难道是皇室子弟? 年轻人丝毫未动怒,反而饶有兴趣,笑问:“你居然认得本c我?何时何地见面的?” 邹贵低眉顺目,解释答:“那年在都城郊外的白釉山,小的随从二公子打猎,晌午天降大雨,许多人借同一个农庄避雨,故有幸见了您一面。” “哦!”年轻人了然,“原来你是郭弘磊的小厮!” 邹贵恭顺答:“是。” 年轻人撇开郭家小厮,注视姜玉姝,感慨道:“郭家被流放的当天,游街示众时,我恰巧路过,看见你与郭弘磊打头c带领家人出城。想不到,能在这地方碰见你。” 忆起流放的第一天,姜玉姝百感交集,顾忌对方身份,主动改了自称,垂首答:“罪妇在此地屯田。” “郭弘磊想必是在赫钦卫了?” “是。” “你这是在押送官粮?” 姜玉姝摇摇头,简略解释,“罪妇是要去连岗镇,干些农活。” 年轻人眼底流露怜悯之色,意欲开口,却有个护卫策马近前,耳语说:“大殿下有请。” “知道了。”年轻人只得打住,勒转马头赶去朱盖马车,转身时,瞥了一眼流犯隆起的肚子。 姜玉姝福了福身,“您慢走。” 随即,大队车马继续前行,浩浩荡荡,足足两刻钟,殿后的戎装护卫才远去。 始终退避路边的人群终于敢动弹了,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问:“邹贵,他们是什么人?” “小兄弟,能不能说来听听?” “嚯,够威风的!肯定是个大官吧?可看着未免太年轻了些。” “你懂什么?真正的大官在马车里,那个年轻人,估计是他的亲信。” 邹贵摆摆手,使劲摇头,苦着脸说:“各位,对不住,再给十个胆子,我也不敢乱说。你们只需知道,那是都城贵人,就行了。”语毕,他敏捷一溜小跑,嚷道: “别问了,莫为难人。我去赶马车喽!” 众人七手八脚,把运粮车挪回道中,皆好奇心盛,一边赶路,一边或追问或逼问,邹贵却打哈哈,守口如瓶。 直到抵达连岗镇的下处,他才悄悄告知:“夫人,今天在官道上遇见的年轻人,是九皇子殿下。至于马车里的,我就不知道是谁了。” “啊?”翠梅倒吸一口凉气,双目圆睁,“天呐,居然c居然是个皇子?皇子殿下?” “对!”邹贵激动一拍手,兴奋道:“当年,我跟着公子去白釉山打猎,偶遇九皇子,那时才知道,原来公子早就认识九殿下了,他俩有说有笑的。” 姜玉姝怔愣,出了会儿神,凝重道:“果然是皇室子弟!但我没猜到,竟是九皇子。那他们车上载的,十有八/九是军粮。” “看来,大乾与北犰之间,大战在即了。” “唉,八成是。”邹贵叹了口气,“看,粮草到了,军中又吩咐咱们于下雪前备妥姜苁金疮药,恐怕很快就要和敌兵决一死战了。” 三人对视,均愁虑郭弘磊等人的安危,忧心忡忡。 姜玉姝一面悬心吊胆,一面忙秋收,至月底,数千亩土豆都收起来了。 这天午后,桌上堆着两镇各村的登账,算珠声“噼里啪啦”脆响,两名老账房正埋头合算总账。 姜玉姝忐忑不安,围着桌子打转,心如擂鼓,紧张念叨,“还没算好吗?也不知总数到底是多少。” 庄松是男人,无所顾虑,心急如焚,索性搬了凳子凑近,挨着老账房,焦急问:“快,赶快算,究竟有多少?有没有一千五百万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大获丰收 “正在算,您别急, 少安毋躁。” “庄爷, 且稍候片刻, 这才只算了一小半呢。”两名老账房头也不抬,眯着眼睛,专注拨算盘。 事关重大, 怎能不心急呢? 庄松紧挨着其中一名老账房, 急不可待,勉强冷静答:“咳,行, 我不急!二位老先生慢慢儿算, 账目可是要呈交潘知县的,不容出错, 请仔细些。” “这是自然。” “官粮账目, 老夫不敢不仔细。”两名老账房郑重其事,时而拨算珠,时而提笔记数, 全神贯注, 有条不紊。 姜玉姝虽会打算盘, 但这批账册林林总总,堆得尺余高, 她的经验远远比不上老账房丰富, 只得眼巴巴等候, 绕着桌子转了一圈又一圈。 庄松只“冷静”小半晌, 便按捺不住,又开始念念叨叨,“唉,急死人,真个是要急死人了,到底有没有一千五百万斤?” 老账房稳坐如钟,专心致志,嘴里偶尔应付一两句。 但如此反复,俩账房不堪其扰,烦不胜烦,恼了!他们右掌压着算盘,无奈抬头,客气表示:“庄爷,您既叮嘱‘官粮账目不得出错’,老朽实在没法快啊。” “与其干等着,二位不如去喝杯茶,待合算得明白无误了,再请二位过目,如何?” 很明显,此乃逐客令。 姜玉姝闻言,停下围绕桌子打转的脚步;庄松一听,挪开紧挨着老账房的凳子。 两人尴尬对视,同时点头,姜玉姝歉意答:“好。那你们忙着,我不打扰了。” “不急,不急的。急什么啊?再急也不在这一时半刻。”庄松讪讪往外走,“行吧,我出去喝茶。” 翠梅c邹贵c衙役等人尾随,轻手轻脚,以免吵得老账房静不下心。 一行人刚迈下台阶,身后突响起“吱嘎”声,回头望去,见账房把门窗紧闭了! 翠梅小声说,“瞧,账房先生被咱们吵得烦了。” 姜玉姝叹了口气,“咱们的错。” “嗳,不急,不急!走走走,喝茶喝茶。”庄松一挥手,率众离开。 于是,一行人枯坐,茶喝了三杯,账房仍门窗紧闭。 庄松坐立不安,意欲打探打探,“怎么回事?还没算出来吗?未免太慢了,我去看看!” 姜玉姝忙劝阻,“最好别去打扰人家。想必还没算完,你一打断,说不定数目就乱了,老先生要恼的。” “这唉!”庄松一屁股落座,仰脖灌了大半杯温茶。 深秋午后,秋阳和煦。 良久,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疲倦说:“我熬不住了,得回家歇会儿,稍晚过来打听消息。” 庄松受郭弘磊之托,一贯尽力关照她,立刻答:“回去歇着吧,一有消息,我立刻告诉你,顺便商议下一步行事。” “行!但愿是好消息。”说话间,翠梅搀扶姜玉姝,与邹贵一道,告辞离去。 由于身子愈发沉重,脚背有些肿,行走不便,走下缓坡后,姜玉姝登上马车,赶回家歇息。 片刻后 “吁!” “到家喽!”邹贵跳下马车,熟练摆放方杌凳。 翠梅掀起厚实帘子,寒风便扑面袭来。姜玉姝冷得一哆嗦,裹紧袄子,已经弯不下腰了,小心翼翼,踩着方杌凳下车。 此时,里正带领数十个村民,帮助郭家,忙碌搬运木料,加盖羊圈。 姜玉姝一露面,相熟的人立即围上前,好奇问:“怎么样?今秋一共收了多少粮食?” “账房正在合算,还没算出来,晚些才知道。”姜玉姝笑了笑,感激道:“辛苦诸位了。假如没有你们相助,断不能赶在下雪之前加盖羊圈。” 刘三平擦擦汗,憨厚答:“不辛苦,应该的。在场的大伙儿,家家户户都讨过羊奶喂孩子,加盖羊圈,理应出一把力。” “这不算什么。羊越来越多了,肉不敢动,可羊奶富余,与其白搁着,不如给孩子们尝尝。” 姜玉姝高声邀请,“待会儿谁也别急着走,不嫌弃的话,请留下吃一顿便饭!” 众帮手乐呵呵,纷纷答应。 如今的刘村,人人以亲近郭家为荣,每当姜玉姝发话,堪称一呼百应。 寒暄几句后,姜玉姝回房小憩。 她一脱鞋,发现脚背更肿了些,倍感苦恼,叹道: “怎么办?脚更肿了,唉。” “无妨,肿得不算厉害。来,躺下,困就睡会儿。”潘嬷嬷扶她慢慢躺倒,拉高被子,安慰道:“方胜说了,这既是难免,又是因为过于操劳,东奔西走,累的。现已忙完秋收,趁入冬空闲,夫人踏踏实实休养一阵子,身体定会舒服许多。” “嗯。” 姜玉姝闭上眼睛,倦意浓重,心却高高悬起,轻声道:“等庄主簿来了,记得马上叫醒我。” “放心。”潘嬷嬷无奈叹气,“庄主簿一来,我立马告诉你!” 姜玉姝颔首,顿了顿,又蹙眉问:“周延和方胜,一大清早跟着军中大夫运药回营,至今未归。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应该不会的。”其实潘嬷嬷也担心,嘴上却宽慰道:“咱们辛辛苦苦,前后忙了年余,把半亩姜苁制成金疮药,只留些许自家用,其余全赠给边军,纵没功劳也有苦劳别担心,估计老周他俩就快回来了。” 姜玉姝颔首,想再说几句,却精力不济,迅速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耳边呼唤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天色昏黑。 “姑娘,快醒醒,好消息呀!”翠梅弯着腰,喜笑颜开。 小桃蹲在榻前,兴冲冲道:“庄主簿来了,他说,两位老账房先生足足合算三遍,最终算出总数是一千五百二十四万斤!” “嗯?”姜玉姝猛地睁大眼睛,急切坐起,“一千千——多少?” “一千五百二十四万!”翠梅牢牢记住了。 姜玉姝瞬间心乱跳,掀被下榻,惊喜问:“真的有一千五百万斤吗?” “不仅有,还有多呢,二十四万斤的零头。”小桃兴高采烈。 “天呐” 姜玉姝欢欣雀跃,“我出去瞧瞧!”她想穿鞋,却弯不下腰,翠梅麻利帮其套好了,三人匆匆往外走。 堂屋里,人人大喜过望,欢声笑语阵阵。 庄松喜上眉梢,彻底撇开斯文架子,高挽袖子,大声问:“可否借文房四宝一用?” “当然可以。”郭弘哲一点头,不消吩咐,胡纲便飞奔去取纸笔。 姜玉姝不敢置信,迫不及待问:“真的有那么多吗?我简直不敢相信。” 庄松扭头,忙招手,“快来坐,商量商量!”他心花怒放,一扫之前坐立不安的愁模样,愉快告知:“我当时一听,也怕错了,为免大家空欢喜一场,就叫账房多算两遍,明白无误,确实是一千五百二十四万斤!” 姜玉姝落座,狂喜不已,激动道:“感谢老天爷,赏了一个丰收!太好了,总算能顺利交差。” “哈哈哈,也总算能过个安稳年!” 胡纲取来笔墨纸砚,庄松接过笔,蘸了蘸墨,喜滋滋,盘算道:“写份公文报喜,明早我就回县衙复命,交完差,再忙一阵子,即可回家休息,等着过年。” 你能安心等过年,我们却仍不敢放下心。庸州一日未收复c战火一日不熄,全家便无法团聚。 姜玉姝笑脸黯了黯,暗自叹息,旋即振作,打起精神翻阅账目,分析道:“当初教切块时,为求稳当,我嘱咐各村一律至少留两个芽眼。谁知,十来个偏远村庄不知是听错还是故意,大部分一个芽眼切一块,悄悄多种了几百亩。如今一算,竟是那些村的产量更高。” “哈哈哈,总之,没白忙活,天助我们也!” “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幸甚!” 庄松春风满面,笑得合不拢嘴,催促道:“快把你家的红薯和姜苁情况报上来,一块儿写进公文里,禀报潘大人。” 姜玉姝愣了愣,屏息问:“这c这两样东西也可以报吗?” “啧!” 庄松眉头一皱,恨铁不成钢。熟人之间,他直言不讳,小声指点,“只要情况属实,有何不可?从古至今,喜信层层上报,为的什么?为了邀功请赏!新粮大丰收,官府必将上报朝廷,机会难得,郭家应该趁机把能报的全报上去你明不明白?” 自遭流放以来,姜玉姝一门心思侍弄农桑,卯足了劲儿想摆脱流犯罪名,听得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感激答:“明白,多谢庄爷指点!我只是不清楚合不合规矩,所以特地问一声。” 人逢喜事精神爽,庄松文思泉涌,奋笔疾书,解释道:“怕什么?尽管报上来!我把事实详细禀报县令,最终呈交陛下的奏本,由上头定夺。” “那行,且容我想一想c算一算。”姜玉姝精神抖擞,据实以报。 忙碌大半个时辰,庄松意犹未尽地搁笔,吹干墨迹,洋洋洒洒,写满四页纸,掸了掸公文,得意说:“写好了!明儿一早,我就回县里交差。” 姜玉姝欲言又止,略一沉吟,缓缓问:“你写土豆c红薯c姜苁c羊群,皆为流犯屯田的本分,但提‘办私塾’,是不是不太妥?毕竟上回,万知府才把郭家责骂一顿。” “无妨,我才刚解释了,这份公文是呈交县衙的,到时由潘大人上报知府。”庄松望着郭弘哲,正色表明:“县令怎么报,庄某无力左右,但私以为,无偿办私塾c教化村童,十分不容易,值得褒扬!” “因此,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添上。” 郭弘哲大为动容,谦逊道:“我不过抽空教一教村里孩子认几个字罢了,当不起褒扬。” “你当得起!”庄松赞道。 同一天的晌午·赫钦卫营门 深秋时节,苍江岸边风强劲,寒意逼人,卷得黄叶纷飞。 “吁!”的一声,运药马车停在营门前。 守门士兵按例查问:“你们是什么人?车上是什么东西?” 周延和方胜规规矩矩,站在车旁,为首的军中大夫掏出手令,上前答:“我们是医帐的大夫,奉令外出办差,车上全是金疮药。请查看。” 小头领审视手令,吩咐手下探查马车,皱眉问:“有两个外人?” “对。这是上头吩咐的,叫他们来领赏。” 周延和方胜听见了,躬身致意。 半晌,小头领才一挥手,“行了,进去吧!” “哎。”为首的大夫小跑回马车,安排道:“老周c方大夫,我们得先上交金疮药,然后带你们去领赏,二位谢赏之后,即可离开。” “听您的安排。”周延和方胜谨言慎行,毫无异议。 大战在即,帅帐内日夜飘浓茶香。 指挥使窦勇为主,众将领正在商议军情,两名皇子在旁端坐。 皇长子赵湛,亦是嫡长子,现年三十六岁,年富力强,雍容尊贵。他神态严肃,不时发问,言之有物,且有理有据,众将领不敢掉以轻心,一一解答。 九皇子赵韬,乃皇后老来子,尚未及冠。他认真盯着战势图,听了行军布阵的各种方法,愈发糊涂,插不上嘴,只偶尔附和胞兄。 窦勇估摸着时辰,起身拱手,提议道:“商议半日,都乏了,请二位殿下先用午饭,稍事歇息,待未时四刻,再继续商讨军情。” 大皇子也起身,温和答:“老将军也该用饭了,多保重身体,方能指挥全军早日夺回庸州。” “至今未能收复失地,老朽愧对朝廷的信任,惭愧至极。”窦勇抬手引请,落后一步,尾随两名皇子。 大皇子被封为励王,背着手踱步,宽慰道:“将军不必不安。本王与九弟奉旨押送军粮来此,看了半个月,已知地势不利,不易攻打北犰。但天佑大乾,吾等必能如期收复庸州!” 窦勇拱手,“多谢殿下/体谅。” 励王一迈出门,便道:“老将军,自忙去吧。” “是。”窦勇留步,目送皇子兄弟俩远去。 须臾,励王与胞弟对坐用饭,桌上并无山珍海味,仅几样边塞家常菜。 皇子自幼锦衣玉食,九皇子头一次外出历练,默默咀嚼饭菜。 励王年长胞弟十七岁,真真是“长兄如父”。他外出历练惯了,并不挑剔饮食,威严问:“怎么?吃了半个月,仍是吃不惯?” 九皇子仰脖咽下饭菜,喝了口茶,苦笑答:“这饭太硬了,咽得嗓子疼。” 励王板着脸,“边塞军营,饮食自然比不上皇宫,窦将军的三餐,比这个还简单。当初,我有言在先,你却非要跟来,如今只能忍着了。” “皇兄忍得,我c我也忍得。” 少顷,九皇子鼓起勇气,赔着笑脸,再度试探问:“皇兄,我从未见识过冲锋陷阵的情形,数千里迢迢来到边塞,机会难得,就真的不能让我开开眼界吗?听说,洪川湾正在杀敌,我想——” “本王驳回几次了?你还问?” 励王蓦地沉下脸,不悦道:“九弟,你太鲁莽了!战场危险,刀光血影,万一你负伤,我该如何向父母交代?” “放心,我会多带几个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九皇子热血沸腾,兴致勃勃,“试想,我与郭弘磊身手相当,他小子能杀敌无数,我纵然略差些,也不至于一上阵就负伤吧?” 励王气笑了,“身手相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权宜之计 “论身手,我自知略差些, 但论打猎, 我比他强!”九皇子胸有成竹。 励王看着信心百倍的胞弟, 颇为头疼,本欲直白训导一番,转念一想, 却问:“莫非你曾与郭弘磊较量过武艺?” “总共较量过三次, 一负一胜一平手!” 九皇子长相随母,眼睛大而圆,一笑便弯起。他忆起往事, 意气风发, 愉快透露道:“当年,我正是在猎场上发现那小子身手不凡的, 因同时看中一头鹿, 争来抢去,莫名打了一场。初次交手时,我人生地不熟, 败了, 不太服气, 遂约定日期,再比两场, 最终打成平手。” “打成平手?”励王长相随父, 方脸浓眉, 虎目刚毅。他吃饱了, 放下碗筷,侍从立即奉上巾帕和漱盂,他漱口擦嘴擦手,端起茶盏。 “对!” 九皇子吃不惯简陋饭菜,胡乱吃了个半饱,一见长兄搁筷,顺势也推开碗。 励王喝了口茶,摇摇头,“其一,母后担忧,从不赞成你去郊外打猎,结果你不仅悄悄去了,还约人比武;其二,初次交手时,郭弘磊必定不知对手身份,无所顾忌,但余下两场,他多半已知对手是皇子,有所顾忌,刻意打出个‘平局’,给你留面子。” “皇兄英明!咳,其实我极少出城的,只偶尔打猎罢了,你千万别告诉母后,免得她生气。” 九皇子年轻好胜,至今仍不服,叹了口气,感慨道:“唉,我也明白郭弘磊的顾虑,一直想再比几场,可他死活不答应,坚持‘君子动口不动手’,只肯比打猎,不肯比武。” “后来c后来始料未及,他大哥参与贪墨军饷一案,连累郭家上下遭流放,我深知他品行端正,却不能为其求情。” 励王若有所思,却威严问:“国有国法,他既然姓郭,就必须承受朝廷依律惩治,有什么冤枉的?” “证据确凿,参与贪墨案的几个家族,一点儿不冤枉。我只是觉得可惜,凭那小子的才华,假如没被家人牵连,十有八/九已经金榜题名了。”九皇子十分惋惜。 励王状似纳闷,明知故问:“你一口一个‘那小子’,郭弘磊多大年纪了?” “比我小一岁。”九皇子有些讪讪的。 “哦?” 励王低头,品了品茶香,慢条斯理说:“本王还以为你比他年长十岁八岁。” “怎么可能?我比武若是输给一个孩子,岂不丢尽了皇室的脸?” 励王抬头,皱眉训诫:“从前比武,只当你们年少不懂事,往后不可动辄耍拳弄脚,有失体统!” 九皇子悻悻答:“知道了。他在军中历练已久,估计武艺愈发高强了,我才不贸然同他较量,万一当众惨败,多丢人。” “你知道就好。”励王莞尔。 九皇子生性健谈,有感而发,继续叹息,怜悯地说:“那天在官道上碰见的女人,正是他妻子,身怀六甲,挺着大肚子抛头露面,屯田做农活,实在可怜。据说,姜氏才刚过门,夫家就犯事被查抄了,她够无辜的。” “哼。”励王心知肚明,笃定指出:“你当时说‘恰巧路遇被游街示众的犯人’,分明撒谎,你必定是专程为之。” “皇兄英明,果然什么事儿都瞒不住你!” 九皇子笑眯眯,弯起圆眼睛,坦言相告:“碍于律法,我不能帮他,但毕竟相识一场,故悄悄儿地送一送。”他抬袖掩嘴,打了个哈欠,顺口提道: “另外,有件奇事!当时,其余女子或羞愤或哀哭,姜氏打头,却竟然撑住了,不哭不恼,不像游街示众,倒像闲庭信步,令人惊奇。” 励王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兴许是被吓呆了。” “不是。我仔细观察了,她的眼睛很有神采,并非吓呆,而是天生胆子大——” 励王忍无可忍,打断问:“九弟,你为何如此关注一个女犯人?” “我c我”九皇子愣了愣,倏然坐直,“我好奇,好奇而已!皇兄想到哪里去了?” 远离皇宫,励王责无旁贷,提醒道:“姜氏乃郭姜氏,有夫之妇,非亲非故的,你这般谈论她,像什么话?” “随口闲聊而已。”九皇子讷讷答。 励王端详胞弟,倍感头疼,正色道:“父皇仁慈,轸恤勋臣后裔,只是下旨除爵抄家流放,而非满门抄斩,郭弘磊若有真才实学,大可将功赎罪,至于具体前程,端看其本事!”语毕,他一挥手,叮嘱道: “行了,歇会儿去吧。莫忘了,未时四刻商讨军情。” 九皇子想了想,试探问:“唉,战况复杂,我听了半个月,整天干坐着,插不上嘴,能不能——” “不能!” 励王搁下茶盏,起身走向书桌,沉声问:“当初是谁再三恳求父皇准许‘历练’的?” “未时四刻,我一定准时赶去议事厅!”九皇子立刻改口,自幼敬畏长兄。 “唔,很好。歇息去吧。” “那就不打扰皇兄钻研军情了。”九皇子哈欠连天,失望地去小憩。 几个亲信习以为常,饭毕,他们一直待在角落里,专注分析战势图,小声商议。 励王端坐,目送胞弟被侍从簇拥离去,再度气笑了,叹道:“九弟玩心太重,把军粮运来西苍,其余就不管了吗?你们听听,他居然想上阵杀敌!” 众亲信乐呵呵,纷纷凑趣似的说:“九殿下年纪小,初次外出历练,难免不熟练,须得您从旁指点。” “是啊。这趟差事不简单,九殿下已算尽心竭力了。” “术业有专攻,战场刀光剑影,您可得劝住他,” “九殿下至善至纯,他的那一种‘玩心’,无伤大雅。” 励王作为嫡长皇子,有十个弟弟,其中不乏精明能干者,但“一山不容二虎”,他自然更乐意提携“至善至纯c胸无城府”的胞弟。 “上阵杀敌简直胡闹,本王绝不会准许的!万一出了闪失,为兄的无颜面见父母。”励王笑了笑,无暇休息,开始与心腹商议军情。 未时四刻,帅帐议事厅内,在营的众将领齐聚,献计献策,缜密商定攻城事宜。 期间,有几位将领素日不和,言辞激烈,几乎吵起来,争辩得脸红脖子粗。 励王始终冷静,只谈军情,并不管军纪;窦勇主持大局,见多不怪,镇定稳住了局面。 申时中,方胜和周延躬身道谢,领取了嘉赏。 “不知我们该向哪一位大人谢赏?”周延请教道。 相熟的军中大夫皱眉,为难答:“这按例,王大人可以,李大人也可以,但不巧,众将领正在议事,一个也见不着。” “那,相关的大人何时才有空呢?”周延又问。 “至少酉时,等他们用饭前的空闲,我趁机去通报。” 方胜和周延略一商量,郑重表示:“那我们就等到酉时!受赏却不谢赏,这便失礼了。” 于是,两人耐心等候,直等到酉时。熟人尽职尽责,打听得议事厅门一开,立马赶去回话。 谁知,众人虽然暂停议事,却仍待在厅里,谈些其它。 医帐老大夫在厅门外,犹豫半晌,眼看快天黑了,军规禁止外人夜宿营里。他无法,只得一咬牙,请人通报。 须臾,窦勇在上发问:“什么事?” 老大夫躬身拱手,恭敬答:“月初,医帐奉令前往刘村办差。郭家献出半亩姜苁,顺利制成一车金疮药,现已运回营中,并遵照事先的吩咐,嘉赏了郭家。如今,他们想当面谢赏,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差事办妥了即可。”窦勇和颜悦色,吩咐道:“嘉赏是他们应得的,眼下正忙着,叫他们回去吧,不必谢赏了。” “是。”老大夫松口气,躬身告退。 九皇子听了,心思一动,好奇问:“郭家献药?哪个郭家?什么药?” 窦勇不疾不徐,温和答:“郭弘磊家。其妻姜氏,于山村屯田时,偶然发现一味药材,取名为‘姜苁’,乃止血良药。老朽曾身受重伤,险些丧命,幸得郭家及时赠药,才保住性命。” “原来如此。”九皇子欣然颔首,不假思索,提议道:“既然是良药,如果能造福全天下人,岂不更好?皇兄,你说是吧?” 励王赞同答:“确实。” 窦勇解释道:“二位殿下所言极是。老朽早已交代下去了,叫郭家明春给营里准备些幼苗,医帐尝试栽种,兴许过两年,就能造福更多人了。” 励王点点头,含笑说:“如此甚好。” 边塞的十月底,天黑得早,晚风一起,冷得人瑟瑟发抖。 方胜和周延得知将军发话“不必谢赏”,才敢安心离开,匆匆返家。 熟人厚道,设法请将领派了兵护送,避免朋友途中遭遇意外。 当两人携带赏赐之物拍响院门时,已是戌时末,夜色如墨。 姜玉姝闻声赶出来,心头大石落地,欣喜说:“哟?你们终于回来了!我们提心吊胆半天,误以为人被军营扣下了。” “就是呀!”翠梅拍拍心口,“为什么这样慢?” “我们何尝不想早些回家?皆因谢赏时等了好一阵子。” 方胜和周延你一言我一语,仔细解释原故,而后禀道:“这趟得的赏赐,与上回差不多,也是赏银c赏皮子,请夫人过目。” 姜玉姝接过单子,粗略一扫,便递回给周延,安排道:“时辰不早,今晚来不及收拾,皮子先放着,明天再整理。你们辛苦一整天,快去用晚饭吧!” 众人说说笑笑,院子里热热闹闹,合力把沉甸甸的皮子搬进厢房,个个盼望多得一件冬衣。 一晃已是十一月。 大清早,姜玉姝侧躺酣眠,却生生被冻醒了,睁开眼睛一看:左胳膊搁在被面上了,手指冻得发僵。 “嘶,难怪这么冷。”她喃喃,飞快一缩,把胳膊藏进温暖被窝里,难得空闲,正欲再睡一觉,却听窗外响起喊声: “下雪喽!” “啧,好冷。” “今年的雪,比去年早一些。” “早了天吧。” 下雪了? 姜玉姝一惊,倏然睁开眼睛,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暗忖:一下雪,很快会滴水成冰,牧河c苍江逐渐上冻,冰层将厚达数尺,冰面可骑马。到时,西苍边军才能大举攻城,夺回庸州。 如今,不仅有军令状,还有皇子督战,将士别无选择,必须奋勇冲锋。腊月里,势必与北犰决一死战。 他会平安吗? 姜玉姝千愁万绪,冥思苦想,直到翠梅推门催用早饭,才起身穿衣洗漱。 “下雪啦,外头好冷,得多穿两件衣服了。”翠梅挽起帐子,惯例询问:“今天感觉怎么样?孩子乖不乖?” 姜玉姝顿时笑了,自豪答:“乖,十分乖!我猜,八成是个温柔文静的姑娘。” “也可能是个斯斯文文的小公子啊!”翠梅认真道。 “嗯,当然也有可能。” 姜玉姝心怀歉疚,由衷表示:“忙忙碌碌,一直没空休息,这孩子却几乎没闹过我,简直打从娘胎里就懂事,让我心里特别内疚。” “嗳呀,内疚什么?等孩子生下来,做母亲的多疼疼他,不就行了?” 姜玉姝愉快答:“这倒也对。” 边塞飘雪,北风呼啸,凛冽刺骨,村里家家户户陆续烧炕,不然夜里冷得睡不着觉。 次日傍晚,郭家接连收到几封信,送信人连连致歉,“我家里人生病,忙得迟了几天,莫怪。” 东屋门窗紧闭,烧着炕,暖意融融。 翠梅和小桃坐在炕上,正缝制冬衣,关切问:“谁的信?写了什么呀?” 姜玉姝一目十行,一口气看完三封信,缓缓答:“分别是你们二公子c裴表哥c以及县令夫人。信上的意思,是一样的,都说此地危险,让我尽快动身,去县里过年。” “啊?” 翠梅和小桃对视一眼,呆了呆,旋即赞同:“好主意!我马上收拾行李,明儿一早就动身吧?免得积雪阻路。” “去年冬天,贼兵没少袭村,夫人这双身子,一旦遇见危险,跑不动逃不了,岂不糟糕?” “其实我们心里正发愁呢,能去县里暂避一避,再好不过了!” 她们撂下针线,兴冲冲跳下炕,麻利收拾行李。 “哎——” 姜玉姝欲言又止,垂首凝视自己的肚子,轻轻抚摸,沉默半晌,最终说:“为了孩子,是应该寻个安全的地方。那就去县里避一避吧。” 与此同时·赫钦县衙 裴文沣皱眉,目不转睛,里里外外地查看,嘱咐:“估计过几天,她就到了。这屋里的所有物品,你们务必用心,尤其多备些炭,姝妹妹一向怕冷。” “是。”蔡春和吴亮忙前忙后,布置卧房。 裴文沣心酸苦涩,却仍暗怀期待,盘算道:“算算日子,姝妹妹至少得待到明年三月底,饮食起居,可不能让她受委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大战在即 两国决战在即,月湖镇首当其冲, 刘村势必免不了遭战火波及。 姜玉姝怀有七个月的身孕, 行动不便, 为免敌兵袭村时拖累家人,不得不去县里暂避一避。 路途遥远,她脚背发肿, 无法孤身独行, 但也无权带走所有人。 这天清晨,郭家东屋里响起啜泣声。 “好了,别哭了。” “傻丫头, 我只是离开一阵子而已, 等生下孩子就回来。”姜玉姝柔声安慰。 翠梅红着眼睛,强忍不舍, 哽咽说:“等孩子生下来, 得坐月子,算一算,至少分开四个月呢。从小到大, 奴婢从未与姑娘分开过这么久, 所以c所以伤心。” 姜玉姝叹了口气, 掏出帕子为亲信擦泪,推心置腹, 轻声说:“如果可以, 我肯定把所有人都带去县里过年!但无奈, 流犯身不由己, 官府只准了三个人。思前想后,这个家里,我行动不便c潘嬷嬷老迈c阿哲多病。我们仨老弱病暂时离开,对大家都好。” “万一敌兵袭村,危急时,无人拖累大家,你们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去后山老地方避难。明白么?” 翠梅止不住地抽噎,频频点头,“明白,我明白的,只是舍不得姑娘。” “唉,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两人朝夕相处,同甘共苦,姜玉姝亦满心不舍,叮嘱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和小桃一个屋,彼此作伴。家里的皮子成堆,分送完还剩余不少,你俩随便挑,不拘衣裳鞋帽,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尤其你,趁空闲,多缝几件嫁妆。我会从县里买些好料子,张罗张罗,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长荣。” “哎呀,怎么忽然说起这些了?”翠梅听得害臊,脸一红,止住哭泣,抬手捂着脸。 姜玉姝正色答:“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提前张罗怎么行?到时手忙脚乱的,就不美了。” 翠梅松开手,脸羞红,感激道:“姑娘待奴婢真好!” “你应得的。陪嫁丫鬟好几个,其余在长平,我只带了你来赫钦。你一直勤勤恳恳,跟着吃苦受罪,我心里都清楚。” “这些是奴婢的本分。”翠梅擦干泪,眼眶通红。 姜玉姝意欲开口,却见潘嬷嬷进来,一边拍打身上落雪,一边说:“夫人,行李全搬进马车里了。嗳哟,外头下好大的雪,再过半个月,马车就出不了山了。” “好。我已经收拾妥了,阿哲呢?” “他也妥了,正在等候。” 姜玉姝叹了口气,“那就启程吧,以免积雪阻路。” 片刻后,院门外,两拨人互道“保重”。 两名车夫是雇的镇上熟人,车里宽敞,新添一座给郭弘哲。 姜玉姝和潘嬷嬷并排而坐。她不放心,掀开帘子,再三嘱咐:“性命攸关之际,莫说钱财c羊群,连这所院子,俱是身外之物!敌兵袭村时,该舍弃便果断舍弃,千万别犹豫。” “是。”周延不停点头。 姜玉姝又道:“未雨绸缪,记得提前把食物搬上山,免得饿肚子。” “今天就办!” 姜玉姝严肃道:“这个家里,属你最老练,你多提点大伙儿,平日警惕c夜里警醒,切勿疏忽大意。” “好的,大伙儿一定会非常小心!夫人就放心吧。”周延看了看天色,催促远行之人启程。 另一侧窗,胡纲攀着窗棂,叽叽咕咕,与郭弘哲话别。 少顷,两名车夫各甩了一鞭,“驾!” 车轮辘辘,迎着风雪前行。 “姑娘多保重!”翠梅拉着小桃,追赶了一段,才依依不舍地止步。 姜玉姝探头挥挥手,“你们也保重!” 风雪阻路,山路颠簸。 马车摇摇晃晃五天,才抵达县衙后衙的侧门。 县令夫人姓何,与丈夫商量后,不敢轻忽怠慢,为表诚意,一听客人到了,便匆匆迎出来。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搀一搀!” 仆妇与丫鬟听令,七手八脚搀客人下车。 何氏年过四十,身量不高,富态,快步行至车前,扬起笑脸,亲热问:“玉姝,我可算把你盼来了!怎么样?一路还顺利么?” 姜玉姝站定,头戴雪帽身罩披风,笑答:“还算顺利。实在不好意思,又来打搅了。” “哎哟,哪里?我天天闷在后衙,巴不得你常来,咱们好好儿说说话!只怕你嫌弃我这等中年妇人无趣。”何氏热情洋溢。 白雪纷飞,寒意刺骨。姜玉姝裹紧披风,忙答:“岂敢?我倒怕你嫌弃我年轻无知呢。”她扭头,引见告知:“他叫阿哲,是弘磊的三弟。阿哲,这位是县令夫人。” 郭弘哲便上前,拱手施礼,“潘夫人。” “哎,三公子,快别多礼了!”何氏迅速搀了一把,端详昔日的侯府公子。 郭弘哲文质彬彬,“早已没有什么‘三公子’了,夫人叫阿哲吧。” “你们可是外子请来的贵客,唤一声‘公子’,是应该的!”何氏笑吟吟,抬手引请,“天冷,快请进厅里坐。” 潘嬷嬷搀扶姜玉姝,何氏引领郭弘哲,一行人往里走,行李自有仆妇负责送去客房。 途中,两名丫鬟尾随,打伞挡雪。 何氏亲昵挽着客人,言谈爽利,叹道:“上次本打算约你一起进香的,可惜你有差事,匆忙回月湖去了,未能成行,甚遗憾。” 甬路一层薄积雪,姜玉姝走得小心翼翼,“我听说这儿的南普寺香火鼎盛,早就想去求平安符了。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去试试。” “没错!南普寺的平安符,可灵验了,到时我带你去。”何氏一路走,一路说,一直笑进客厅,喝了茶,又说说笑笑到客房,和蔼道: “舟车劳顿,三公子请稍事休息,晚些,外子和裴大人c刘大人他们忙完公务,略备小宴,为二位接风洗尘。” 郭弘哲丝毫不意外,“有劳夫人费心安排。” 紧接着,何氏亲自把姜玉姝搀进附近另一间客房,进门,她先是问:“玉姝,你看看这屋子,还满意么?” 客随主便,岂能答“不满意”? 姜玉姝扫视一圈,暗暗诧异,欣然答:“如此整洁雅致的屋子,必定费了您不少功夫,叫人不仅满意,心里还很过意不去。唉,我们太给您添麻烦了。” “满意就好!” 何氏眉开眼笑,透露道:“其实,这屋子是令表兄裴大人派人布置的,与我无关,你应该谢他才对。” 姜玉姝一愣,“啊?” 何氏身负丈夫嘱托,体贴周到,搀前扶后,感慨说:“裴大人关照表妹,生怕你住得不舒坦,费了老大功夫了。小喜!” “夫人有何吩咐?”丫鬟应声上前。 何氏吩咐道:“把熏笼挪近榻些,好生伺候郭夫人。” “是。”丫鬟便开始挪动熏笼。 这卧房,原来是表哥派人布置的?难怪看着眼熟,分明在仿照姜姑娘的闺房,像了三四分姜玉姝悄悄叹息,不动声色。 须臾,何氏叮嘱道:“你有孕在身,受不得累,快歇会儿,有事尽管吩咐丫头,千万别客气。” 姜玉姝精疲力竭,微笑应答。 转眼,何氏等人离开,房中仅剩潘嬷嬷陪伴。 连日赶路,姜玉姝疲倦不堪,蜷在被窝里,扬声喊:“嬷嬷?” “哎。”潘嬷嬷探头,望入里间。 姜玉姝招呼道:“你也歇会儿,不用着急整理行李。” “我在马车里睡了半天,不困。” 姜玉姝闭上眼睛,“那就坐会儿。” “好。” 潘嬷嬷一口答应,却坐立不安,轻手轻脚,皱眉打量卧房里外。不可避免的,老人心里犯了嘀咕,暗忖:本来,亲姑舅表兄妹之间,互相关照也是应该,坏就坏在两人曾经定过亲。 裴大人这般用心,莫非仍未死心? 可怜我家二公子,身在军营,无暇探亲无论如何,我必须帮公子防住姓裴的! 傍晚,叔嫂二人养足了精神,与何氏在厅里闲谈。 暮色四起时,庄松赴宴,厅里热闹许多。 “哟?小庄来了,快坐。来人,上茶!”何氏礼数周到,无可挑剔。 姜玉姝熟稔问:“有阵子没见面了,最近一切可好?” “尚可。你们呢?刘村还太平吗?”庄松第一次受邀出席知县设的小宴,腰背挺直端坐,很是拘谨。 姜玉姝答了声“安好”,郭弘哲接腔告知:“我们离开之前,村里太平;但过阵子江河上冻以后,就难说了。” “唉,该死的北犰贼,丧尽天良,想必嚣张不了多久了,迟早得滚回老巢去!”何氏痛骂一番,而后起身表示:“你们聊着,他们仨待会儿就到,我去宴厅瞧瞧。” 众客人颔首。 何氏随夫在任所,人手不足,歉意道了声“失陪”,便赶去宴厅查看酒菜。 庄松心目中,视县令夫人为“外人”。外人一走,他立刻自在了,偏头告知:“知道你们要来,我特地让家里做了几样拿手糕点,已经托人送去客房。不嫌弃的话,请尝尝。” 姜玉姝乐了,“难道我们会和你客气吗?” 郭弘哲凑趣道:“说不定,吃完还叫你再送。” “嗳,如果你们爱吃,尽管开口!”庄松慷慨一挥手,“在村里时,我不知吃了你家多少点心,从没客气过的。” 姜玉姝心细,定睛观察,试探问:“庄爷印堂发亮,眉眼间蕴含一股喜气,多半遇见好事了吧?可否说来听听?” “嘿哟,郭夫人何时学会看相了?”庄松春风满面。 姜玉姝点点头,“看来,我猜中了。” “八成要升迁了,对不对?”郭弘哲笃定问。 庄松摆摆手,掩下笑,却掩不住喜色,谦虚表示:“庄某区区一个主簿,不敢妄想升迁。” 姜玉姝心思飞转,推测问:“你一直负责督种新粮,奔波操劳,既有功劳也有苦劳,论才干与资格,足以入六房了。但不知是进户房还是工房?” “郭夫人真是冰雪聪明。” “咳。”庄松喜滋滋,扫视四周,小声告知:“县尊发话了,叫我管工房,从明年起,我得督促全县栽种土豆。头疼,难呐” “果然升迁了,恭喜。”郭弘哲拱手祝贺。 姜玉姝笑眯眯,“恭喜恭喜!相识一场,庄大人却瞒着,莫非是怕我们讨喜酒喝?” 庄松忙还礼,解释道:“小声点儿,衙门尚未宣告呢,我怎么好意思张扬?等过几天颁下任命令了,办个两桌酒,还望二位赏脸光临。” 姜玉姝依言,小声答:“可惜我行动不便,但如无意外,阿哲会到贺的,沾沾喜气。” 郭弘哲点头,正欲开口,却听门外响起脚步与人声: “抱歉,今儿公堂审案,让你们久等了。”知县潘睿打头,红光满面,昂首阔步。 裴文沣官袍笔挺,凤目深邃,关切问:“表妹一路可顺利?” 县丞刘桐尾随,“今年一下雪便是大雪,幸亏你们到了,否则积雪深,路难行。” 姜玉姝闻声站起,彼此问候,末了含笑道:“俗话说‘瑞雪兆丰年’,想必明年将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哈哈哈~” “好,说得很好,但愿能年年丰收!”潘睿眉欢眼笑,愉快说:“粮食喜获丰收,你功不可没,别站着,快坐。” 庄松早已起身,主动让至末席。裴文沣落座,表兄妹面对面。 热络寒暄片刻,何氏便来邀请,对丈夫说:“可以开席了,请客人们移步宴厅吧?” 潘睿便搁下茶盏,起身说:“各位,请。” 于是,一行人互相谦让着迈出门槛,朝宴厅走去。 潘嬷嬷寸步不离,搀着姜玉姝。 途中,当步下台阶时,裴文沣不由自主地靠近,抬手意欲搀扶,迟疑瞬息,改为虚扶,低声说:“雪路滑,表妹小心。” 此时此刻·赫钦卫 郭弘磊左胳膊负伤,大步流星,站定帅帐门前,朗声道:“郭弘磊求见窦将军,有军情相禀!” 熟识的亲兵颔首,立即进去通报。 “让他进来。”窦勇吩咐道。 “是!” 窦勇立下军令状,眼看腊月了,仍未能收复庸州。 老将军肩负重担,忧心如焚,表面却始终镇定,温和说:“苍江南岸的所有江湾,弘磊都了解。待会儿叫他把这张图详细标注一番,以便殿下更清楚地势与战局,” 励王半信半疑,“哦?那本王倒要考考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顺利过关 郭弘磊获允后,大踏步走进议事厅, 发现励王在场, 微微一怔, 旋即按礼节单膝下跪,抱拳道:“参见殿下。” 励王贵气天成,端坐打量戎装染血的英挺年轻人, 威严道:“起来吧, 日常无需多礼。” “谢殿下。”郭弘磊起身,盔甲落了积雪,冒着寒气。他抽出一份公文, 呈交给主帅, 禀告:“将军,洪川湾一战已完毕, 具体伤亡与俘敌情况详记于此, 请您过目。” 窦勇接过公文,闷咳不止,皱眉问:“又负伤了?要不要紧?” “皮肉小伤, 不碍事。”郭弘磊浑不在意, 双目炯炯有神, 精神抖擞。 窦勇低头,两鬓灰白, 眯着眼睛审阅公文, 吩咐道:“既然伤不碍事, 你把桌上的战势图详细标注一番, 标明各个江湾与渡口,及其近年较大的战役。” “是!”郭弘磊领命,靠近一看,发现桌上摆着好几幅地图,正欲询问—— 励王会意,抬手点了点其中一幅,“这个。” “是。”郭弘磊站在桌前,弯腰审视新制的地图,须臾,他心里迅速定下章程,提笔蘸墨,一一标注,笔锋遒劲有力,流畅放达。 隔着桌子,励王盯了半晌,忽然夸道:“字写得不错。” 郭弘磊一怔,笔悬在图上,抬头望了望,见场中只有自己在书写,才谦逊答:“殿下过誉了。” “练了几年了?”励王年未及不惑,眉间却一道“川”字皱纹,且法令纹深刻,不怒也含威。 郭弘磊直起腰,“四岁发蒙,家父便督促练字。” 励王颔首,若有所思,“郭老大人精通书法,教得出你这一手字,不足为奇。” 猛然谈起父亲,郭弘磊心里黯然一窒,欲言又止,捏紧笔杆,霎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励王回神,若无其事地说:“继续写你的。” 郭弘磊定定神,复又弯腰,笔尖起起落落,埋头标注。他高大,书桌矮,不得不辛苦弯腰,左胳膊渗血c染红包扎伤口的白布,却神色沉静,眉头也没皱一下。 励王喝了口茶,温和说:“坐着写吧。” “谢殿下。”郭弘磊不卑不亢,进退有度。虽然旁边就有椅子,他却托起地图,退至另一条案才落座,腰背挺直,伏案书写。 励王见状,不由得心生欣赏。 数盏烛台,每盏六根蜡烛齐燃,照得议事厅亮堂堂。 少顷,窦勇阅毕,探身把战况公文奉给励王,“殿下也看看?” “唔。”励王接过,丝毫未觉得受怠慢——他奉旨押送军粮,却无监军身份,仅是以皇子的身份督战,在军中越不过主帅去。 随后,主帅与皇子商讨军情,郭弘磊在旁边,一边办差,一边忍不住分神倾听。 足足两刻钟,他才搁笔,把战势图放回原处,朗声问:“殿下,请过目。不知这样妥不妥?” 励王定睛,粗略扫视,头也不抬地说:“乍一看很详细,具体本王再瞧瞧。” “是。” 励王有意考问,冷不防挑了几处江湾,再三质疑。 初入伍时,新兵须天天巡边。郭弘磊下了苦功夫,缜密观察,对苍江南岸了如指掌,故对答如流,顺利过关。 “不错。”励王最终满意点头。 议事厅宽敞,北风从缝隙钻入,寒意刺骨。 窦勇年事已高,夜以继日地操劳,旧疾复发,“咳,咳咳咳。”老人吸了雪风,被激得剧烈咳嗽,衰迈佝偻。 郭弘磊疾步靠近,低声问:“您老不要紧吧?用不用请大夫来——” “不必了。” “咳咳,医帐新近送来的药,足够我喝到明年。”窦勇摆手打断,艰难平复呼吸,无奈苦笑,“老骨头,老毛病,治不好的了,尽糟蹋药。” 励王作为嫡长皇子,自幼受严格乃至严苛教导,雍容沉稳,颇能礼贤下士。他关切皱眉,宽慰道:“老将军,别灰心,等收复庸州凯旋回都,小王一定奏明父皇,请派御医为你调养身体。” 窦勇起身施礼,“多谢殿下。唉,眼看腊月了,至今未能夺回庸州,老朽心里,愈发惭愧了。” “坐,坐下谈。”励王雄心勃勃,志在必得,严肃说:“如今万事俱备,只等苍江上冻得能承载千军万马,即可攻打北犰!” “确是如此。” 窦勇落座,挑出一份公文,递给亲信说:“立刻交给曹佥事。” 郭弘磊双手接过,“是!” “你c咳咳你这伤口,看着不浅,该去一趟医帐,重新包扎。”窦勇满脸倦色,嘱咐:“决战在即,眼下正需要人手,赶快养好身体,别仗着年轻,就不把小伤当一回事!” 郭弘磊摸了摸自己胳膊,心里满不在乎,却从善如流,“属下明白,会去医帐的,多谢将军关心。” “去吧。” 郭弘磊告退,转身离去,背影宽阔挺拔。 励王目送几眼,低头细看布满标注的战势图,欣然问:“老将军手下,人才济济,何愁收不回庸州?” 窦勇笑了笑,眼里流露自豪之色,“但愿儿郎们奋勇直前,早日收复失地。” “天佑大乾,北犰终将灭亡!” 夜渐深,励王见老将军病体难支,遂道别,各自回房休息。 “殿下,歇息了吧?”心腹侍从有的铺床,有的添炭,有的捶腿。 “不急,还早。” 励王靠坐矮榻,反复琢磨战势图,突然抬头,纳闷问:“外头正下雪,小九怎么还没回来?” 众侍从面面相觑,硬着头皮,躬身答:“九殿下说屋里炭盆多了些,有点儿闷,外出透气去了。” 励王哼笑一声,“炭盆少了说冷,添多两个说闷!冰天雪地,闷什么?多半是找郭弘磊叙旧了。” “大冷天,大晚上,不适合溜达。快把人找回来。” “是。”侍从听令行事。 励王合上战势图,有感而发,缓缓说:“开国靖阳侯,赤胆忠心,鞍前马后追随太/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岂料,威名却被不肖子孙辱没了。” “当初的贪墨案,闹得沸沸扬扬,那侯府的世子,实在是不像话。”心腹侍从接腔。 励王累得脖子酸,仰靠软枕,蓦地笑了,“本王一度以为郭家彻底败落了,但此行,冷眼旁观大半个月,发觉郭弘磊算是不错的。将门虎子,可造之材。” 众侍从无一不精明,擅察言观色,纷纷附和:“听说,他十分勇猛,每次上阵杀敌,总是带头冲锋陷阵。” “年纪轻轻,性子倒挺稳重的。” “难怪窦将军赏识他。” 励王闭目养神,威严说:“且看看他到底有多少真才实学。真正的有才之士,鲜少遭埋没,早晚脱颖而出。” 与此同时·医帐 相熟的一行人皆负伤,幸而不重,风雪夜里结伴而行。 潘奎身负轻伤,揽着郭弘磊肩膀,耳语说:“宁王败了,众皇子中,再无人能与励王较量。依我看,皇位必将传给励王!” 郭弘磊被林勤和彭氏兄弟簇拥,谨慎留意四周,耳语答:“按律,本就应该是他的。” “圣上长寿,犹豫不决,至今未册立太子,真个是‘皇帝不急,满朝文武急’!”潘奎胡须拉碴,冻得鼻尖通红,迎着风雪,絮叨说:“咱们这地方,兵荒马乱,突然两个尊贵皇子驾临,够稀奇!” “九殿下和善,像是来游玩的。励王却不同了,他整天钻研军情,据说晚上还点灯熬油地琢磨对敌计策,明摆着的,等咱们夺回庸州,最大的功臣肯定是他!纵不是他,也得是他。嫡长子立下大功,皇帝封他为太子,名正言顺。” 郭弘磊一直警惕留意周围,耳语劝告:“这种话最好少说,当心被外人听去,解释不清的。” “啧,我当然不敢乱嚷了,只是咱们兄弟之间,闲聊罢了。”潘奎大大咧咧。 下一瞬,拐弯避风处突奔出一人,扑通跪下,膝行至潘奎跟前,仰脸哭求:“大人,小的真的知道错了,求您宽宏大量,饶恕一次吧!” “您要是不肯收留,小的走投无路。” “求您了,宽恕一次。”说话间,此人不停磕头。 “哟?” “哎哟?” “这不是田波吗?你怎么又来了!” 林勤和彭氏兄弟乐了,解恨之余,幸灾乐祸,忍笑问:“哎,你不是选择投靠巫千户了吗?为什么回头找我们奎哥的麻烦?” 郭弘磊俯视,面无表情,自始至终没把此人放在眼里。 田波懊悔至极,强挤出眼泪,顺势改了称呼,“奎哥大人有大量——” “别!别别别!老子可不敢认你这种人做兄弟。” 潘奎黑着脸,十分不耐烦,厌恶说:“田波,你早就不是我的手下了,你既然投靠了巫海,有事该去求他,不归我管。” “起来,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潘奎避开了,并不受他的磕头。 田波膝行追赶,磕得一脑门雪,憋屈诉苦:“巫海接连指挥不力,被降了职,喜怒无常,动辄责罚亲兵,险些打断我的腿当初,小的简直鬼迷心窍,一时糊涂,才背叛了奎哥。” 郭弘磊正欲开口,却见前方走来一群人,为首者乃九皇子。 “郭弘磊!” “你小子,杵在这儿做什么?赏雪啊?”九皇子脚下生风,在军营待了大半个月,无聊得紧,常寻故交叙旧。 郭弘磊扭头,快步迎上前,语带笑意,拱手施礼,“天寒地冻,殿下怎么还没歇息?” “炭气熏得人烦闷,我出来散步透透气。”九皇子裹着大氅,随意挥了挥手,“免礼,统统免礼!” “谢殿下。”众人恭恭敬敬。 皇子发话,田波不敢跪着,也站起,三两下挤到最前方露脸。 九皇子瞥了一眼田波,丝毫未理睬他的殷勤谄笑,招呼道:“走!我看了洪川湾的捷报,有些事要问问你。” “好的。”郭弘磊习以为常,向同伴道别后,打起精神跟随,为皇子解答疑惑。 一晃便是腊月中旬,县城里年味越来越浓。 狂风呼啸,鹅毛大雪漫天翻飞,江河上冻,冰层厚达数尺。 姜玉姝住在县衙的后衙,日子虽太平,心却不安宁,忧切牵挂远方的家人。 这天早上,因着凉发热,请了大夫来诊治。 潘嬷嬷执意放下帘帐,让她在被窝里,伸出手给大夫诊脉。 “大夫,怎么样?我家夫人的病,要不要紧?” 须发灰白的老大夫皱眉,迟疑答:“这c这”他打住,起身往外走,使眼色,潘嬷嬷瞬间提心吊胆,急忙跟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忧思深重 隔着帘帐,被窝里的姜玉姝心里“咯噔”一下, 赶忙掀开帐子, 忐忑问:“大夫, 我只是着了凉c有些发热,难道这病很难治吗?” 老大夫止步,听见帘帐“窸窣”声, 便背对床榻, 安抚答:“夫人放心,小小寒热之症,不要紧的。我开个方子, 你按时服药即可。” 潘嬷嬷心里七上八下, 强挤出笑脸,返回榻前说:“无妨, 着凉罢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躺下,安心歇着,我送大夫出去开方子, 然后请人抓药, 很快回来。别急, 啊。”语毕,她引请大夫离开卧房, 急欲打听情况。 “哎——” 姜玉姝扭头目送, 用力闭了闭眼睛, 双手轻抚腹部, 霎时惴惴不安,暗忖:糟糕,大夫分明诊出了不妥! 但不知,是我的病难治?还是孩子有什么不好? 一想到孩子可能不好,她简直忧心如焚,且极度自责,自责于未能呵护好胎儿。 少顷,潘嬷嬷把老大夫请至偏厅,郭弘哲正在等候,一见面,他疾步相迎,关切问:“如何?不要紧吧?” “莫急,莫慌。”老大夫摆摆手。 “大夫,我家夫人的病,到底要不要紧?您刚才一迟疑,吓得人心惊胆战。”潘嬷嬷尾随,心急火燎。 老大夫落座,铺平纸,提笔蘸了蘸墨,慢条斯理地说:“郭夫人脉象濡弱,软而无力,‘濡主湿邪,弱主气虚’,观脉象,她必定一向劳心费力,且忧思深重,白天精力不济,夜里多梦少眠,极易被惊醒。” “对,对的。最近,她经常做噩梦,风雪声c打更声,半夜老是被各种动静惊醒,吓得大汗淋漓。”潘嬷嬷频频点头。 “心气不足,体虚盗汗。” 潘嬷嬷叹气,解释道:“大夫高明,全被您说中了!唉,我们夫人自从有孕以来,忙忙碌碌,一直无暇保养身体。”她凑近,焦急问:“那,您可有办法给她调养调养?孩子呢?孩子好不好?” “莫急,老朽正在开方子。”老大夫行医大半辈子,耐性十足,不慌不忙,“做母亲的虚弱,脉象不够稳健,母子一体,孩子多少受了些影响。幸而胎还算稳当。” 郭弘哲不知所措,干焦急,扼腕说:“孩子不能有事,嫂子更不能出事!否则,如何向二哥交代?大夫,家嫂母子的安危,皆系于您一人之手了。” 老大夫和蔼答:“我一定尽力而为。” “咳。”潘嬷嬷到底忍不住,小声问:“八个多月的身子,您诊出是儿子还是女儿了吗?” 老大夫埋头写药方,因无十足把握,索性推说不知,歉意答:“请恕老朽医术平平,无法断定男女。” “啊?”潘嬷嬷难掩失望之色。 郭弘哲会错了意,误以为大夫诊出是女儿,正色表示:“无妨,侄女也挺好的。当然,侄子更好。只要二嫂娘儿俩平安!” “没错!母子平安,是最重要的。”潘嬷嬷使劲点头。 老大夫搁笔,吹了吹墨迹,递过药方嘱咐:“按方抓药,按时服药,平日多宽一宽病人的心,别让她操劳伤神。” “哎。”潘嬷嬷躬身接过药方。 “病人心事重,无论是何缘故,总之家人要想方设法地开解她。”老大夫起身,拎起药箱,继续嘱咐:“这个方子,主治风寒发热,兼有镇静安神之效。七日后再诊脉,如果病愈了,我再开安胎与调养身体的方子。” “好,有劳了。”郭弘哲付了诊金,拿过药方准备请何氏的人抓药,顺道送大夫出门。 下一瞬,潘嬷嬷匆匆返回卧房。 老人迈进门槛之前,脚步一停,扬起笑脸。 姜玉姝心神不宁,一听见脚步声便慢慢坐起,迫不及待地问:“嬷嬷,大夫说什么了?我的病要不要紧?孩子有没有事?” “没事,不要紧!” 潘嬷嬷挽起帘帐,宽慰道:“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了?夫人不过是着凉而已,喝了药,很快会好的。” 姜玉姝目不转睛,追问:“孩子呢?孩子怎么样?” “好得很!”潘嬷嬷坐在榻沿,小心翼翼摸了摸她的肚子,安慰道:“孩子若不好,怎么能天天动弹?” 姜玉姝略放下心,“这倒是。孩子每天都动弹,总是固定时辰才动,一板一眼的。” “对啊。”潘嬷嬷遵从大夫叮嘱,乐呵呵,“真是个乖孩子,等生下来,一定不难照顾。” 姜玉姝心思悄转,冷不防问:“大夫是不是说我的病难治啊?” “嗳哟,根本没有的事儿,哪里就病到如此地步了!”潘嬷嬷连连摇头,极力否认,“放心,三公子已经托潘夫人的人上街抓药去了,待会儿煎药服下,一准儿药到病除!” “真的?” “千真万确!” 姜玉姝不得不起疑,遂全神贯注,旁敲侧击半天,最终,潘嬷嬷一个不慎,说漏了嘴: “天呐,什么绝症?快别胡说了!明明只是忧思深重c娘儿俩虚弱些罢了。” 姜玉姝恍然,凝重说:“原来大夫是诊出孩子虚弱?而非有什么疾病?” “娘儿俩都没大碍,夫人不要胡思乱想。大夫叮嘱,切忌劳心费神。”潘嬷嬷说漏了嘴,懊恼不迭。 月份大了,平躺时,腹部压得人难受,腰酸胸闷。因此,姜玉姝大多侧躺,松口气,无奈说:“既然没什么大碍,嬷嬷何必隐瞒?其实我心里明白,东奔西走半年,不光自己累,孩子也累。” “多休息,身体自然就结实了。” 姜玉姝“嗯”了一声,默默凝视帘帐,眼神发直,整个人有些恍惚。 休养月余,她肚子大了些c脚更肿了些,脸却瘦了,白皙脖颈细长。 她出神片刻,忽然扭头,叮嘱道:“对了,我想起件事!庄主簿c哦,现在应该改叫庄大人了,等他来访,嬷嬷直接把桌上那份文稿给他。” “是。” 潘嬷嬷双手拢袖,忍不住说:“唉,庄大人可真是的,明知你正在休养,却隔三岔五地拿公务来添麻烦。” 姜玉姝笑了笑,轻声说:“其实,我是个闲不住的人,整天闷在后衙,无聊得紧,倒多亏他常来‘添麻烦’,商议全县的屯田事宜,解解闷。” 潘嬷嬷欲言又止,想了想,提议问:“大冬天,夫人怀着八个月的身孕,哪儿也去不了啊。要不c请潘夫人陪你聊聊天?或者,让三公子陪你下下棋?” “不,不用了。”姜玉姝摇摇头,浅笑答:“马上小年了,县令夫人忙着呢,别去打扰。并且,阿哲是个有志气的,手不释卷,发奋用功,也不宜打扰他。” 潘嬷嬷无可反驳,只能点头。 夜间,熏笼靠桌,书房里暖意融融。 裴文沣握着玉雕镇纸,心不在焉地摩挲把玩,严肃问:“你们打探清楚了没有?” 蔡春和吴亮侍立桌前,齐点头,禀道:“打听清楚了。表姑娘确实病了,探大夫的口风,说是‘忧思郁结于心’。” “如今边军正与北犰交战,郭公子安危未知,表姑娘想必十分担心。” “况且,孩子快出生了,落地便是流犯,她不可能不作长远考虑。唉,这煎熬局面,换成哪个女人都得犯愁。” “啪~”声巨响! 裴文沣昂首,重重一顿玉镇纸,幽深凤目闪过流光,缓缓说:“我永远不会任由她吃苦受委屈。” “公子,您c您究竟怎么想的?”俩小厮苦着脸,恳切提醒: “即使郭公子不幸阵亡了,表姑娘仍是‘郭姜氏’,求您千万三思而后行。” 裴文沣起身,背着手踱至窗前,望向矮墙之后——姜玉姝的卧房,就在隔壁院子里。良久,他一声长叹,喃喃说:“只要姝妹妹愿意,到时把孩子留给郭家,我会设法,照顾她一辈子。” “海誓山盟,我无法忘怀,相信她也铭记于心但愿上苍垂怜,让我们终成眷属。” “姝妹妹才多大年纪?太可怜了,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守寡。” 与此同时·赫钦卫 自从升为指挥使亲兵,郭弘磊便搬进了小营房,人少且干净。 决战前夕,几个同伴躺在被窝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较往常沉默许多。 炕桌上点着一根蜡烛,郭弘磊正伏案写信,连写几封,神色肃穆。 门忽然被推开,寒风涌入,险些扑灭烛火。 郭弘磊眼疾手快,及时搁笔,张开手掌护住了烛火,抬头望去—— 九皇子冻得白脸发青,愉快说:“哈哈,你小子果然还没歇息!” 郭弘磊莞尔,起身相迎,“九殿下。”其同伴仓促离开被窝,迅速裹上袄子,纷纷施礼。 “免礼免礼,统统免礼!”九皇子一挥手,而后一招手,几名侍从即刻上前,先摆放炭炉,而后安置锅子,紧接着倒入已经烧好的羊汤c羊肉片等食物。 九皇子率先盘腿而坐,高声招呼,“愣着干什么?坐吧,天太冷了,你们陪本殿下吃个羊肉锅子,暖和暖和。” “谢殿下!”众兵丁眉开眼笑,并非第一次陪吃,道谢后便围坐,大快朵颐。 郭弘磊却重新提笔,专心致志,遣词用句一丝不苟。 “哎,你写什么呢?”九皇子扭身问。 郭弘磊恰写完了,墨迹转眼干,他仔细折叠并塞进信封,低声答:“家书。” 然而,九皇子一瞥,却见信封上标明“遗夫人书”四个字。他一愣,脱口问:“遗书?” 郭弘磊颔首,解释答:“此乃军中惯例,大战上阵之前,许多人会写遗书,向亲人交代重要的家务事。” “这c这未免太不吉利了吧?”九皇子听得直皱眉。 郭弘磊叹了口气,“确实不吉利。但万一不幸阵亡c家人却得不到任何交代,老弱妇孺悲恸之余,岂不更慌张?” 九皇子也叹了口气,勉励答:“天佑大乾,北犰终将灭亡!来,喝口热汤,老规矩,你们轮流说一件军中趣事。” 众人习以为常,搜肠刮肚,以满足年轻皇子的好奇心。 一锅羊肉连汤下肚,浑身暖洋洋,散席后,营房里陆续响起鼾声。 郭弘磊却睁着眼睛,久久未入眠。 翌日,腊月十六。 阴云密布,北风如刀,雪欲下而未下。 窦勇强撑病体,戎装笔挺,亲自前往江岸督战,两名皇子同行。 “务必保护好二位殿下。”老将军神色冷静,肃穆道:“决战之日,成败在此一仗了,但愿天佑大乾,助我等收复庸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决战伊始 苍江南岸,江滩宽阔, 冰天雪地里, 赫钦c新阳c泗鹿三卫的将士们齐聚, 秩序井然,即将攻打敌兵。 励王戎装整齐,缓缓扫视千军万马, 鼓舞士气, 高呼:“天佑大乾!” 九皇子终于得偿所愿,披上了盔甲,既兴奋激动, 又紧张不安, 响应长兄,大喊: “天佑大乾!” 黑压压一大片将士亦响应, 齐声大吼:“天佑大乾!” 霎时, 吼声震天动地,气贯长虹。 郭弘磊牵着战马,腰佩长刀, 目光坚毅。 励王继续高呼:“此战必胜!” 郭弘磊坚信不疑, 神色沉静, 与数万同袍一起响应,“此战必胜!” “必胜!必胜!” “北犰终将灭亡!” 吼声直冲云霄, 震耳欲聋, 响彻苍江两岸。 新阳和泗鹿两卫奉旨相援, 须听从赫钦主帅调遣。窦勇不容置喙, 严肃吩咐:“听仔细了!赫钦骁骑营打前阵,待撕开北岸敌兵的防卫口子,赫钦弩兵与步兵立刻突入。” “新阳卫,在歼灭岸线敌兵后,负责攻下滁节县。” “泗鹿卫,严守南岸一线,待命。” “是!”三位副指挥使领命而去,分头行动。 转眼,赫钦卫的副指挥使一声令下,骁骑营众将士纷纷上马,掉转马头,裹了蹄铁的战马撒开四蹄,踏着厚达数尺的冰层,横穿苍江,朝北岸飞驰。 南岸,数面战鼓一字排开,数名壮汉攥紧红漆槌,同时擂响战鼓,“咚咚咚~” 在战鼓鼓舞声中,骁骑营打前阵,迅速远去。弩兵与步兵紧随其后,寻找冲锋的时机。 郭弘磊骑术精湛,率领自己的千余手下,身先士卒,策马冲向北岸,“驾!” “咚咚咚~”牛皮战鼓越擂越快,始终整齐划一,鼓声雄浑洪亮,激励人心,直催送前锋边军至北岸。 不久,大乾边军抵达敌兵在北岸设立的防线。 骁骑营由指挥使亲管,赏罚任命,一应全凭窦勇决定,共有五名小头领。郭弘磊是其中一名头领,他下颚紧绷,拔出长刀,催马喝令:“杀!” “杀——” 骑兵皆穿重盔甲,连脸也护住了,只露出眼睛,齐刷刷拔刀,杀声震天。 郭弘磊毫无惧色,身手敏捷,带头格挡箭雨c扫清拒马c越过沟坎,最终短兵相接! 刀光血影,兵器剧烈碰撞时锐响刺耳,大喊大叫c痛呼哀嚎c人头落地c断臂残肢喷溅的鲜血逐渐染红白雪,原本洁白的雪地,被双方人马来回踩踏,战场脏污不堪。 郭弘磊咬牙,手起刀落,勇猛无匹,刀刃不停滴血,浑身亦被溅了敌血,杀气摄人。 激战半个时辰,前锋顺利攻下此段岸线。按事先的军令,赫钦弩兵与步兵尾随,守卫堡垒并清除残敌,趁机把小口子撕成大口子,以便后军来援。 而郭弘磊等人,则马不停蹄,继续打前阵,突入庸州。其后方,是奉令攻打滁节县的新阳卫大军,紧密协作。 此时此刻·赫钦县衙 后衙十分安静,卧房里的熏笼,日夜炭闪红光。 姜玉姝脚背肿得穿不进鞋,倚着靠垫,手握一本书,却半天没翻一页,空望着帘帐上绣的花纹发呆。 虚掩的房门“吱嘎”一声,传来脚步声,名叫小喜的丫鬟恭谨问:“嬷嬷,搁哪儿?” “我来,我端进去就行了。”潘嬷嬷接过托盘,客气道谢,“又累得你走一趟,快回去吧,年下事儿多,知道你们忙。” 小喜摇摇头,“不忙不忙!我家夫人有令,吩咐我专心伺候郭夫人,不必急着忙别的。” “眼下我们这里无事,你歇会儿。” “哎!” 姜玉姝定定神,扭头一看,见潘嬷嬷端着托盘绕过屏风,想当然以为是药,“嬷嬷,那又是什么药?” “不是药,是燕窝羹。” 潘嬷嬷把托盘搁在榻边几上,揭盖搅了搅,解释道:“曹家送的那一盒已经吃完了,我托县令夫人,请她帮忙买了些,边塞小县城,没上等的,只有次等的。但也是燕窝,夫人将就将就,按照大夫嘱咐,每天喝一盅,补补身子。” 姜玉姝合上书,笑了笑,“每天?这可得费不少钱。燕窝无论上等c次等,皆是名贵之物,平民百姓少有买的。” 潘嬷嬷一听,顿时急了,“事关你母子俩身体,费多少钱都值得!如果手头紧,为何不向老夫人说明?嫡亲孙辈,老夫人一定乐意接济。” “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暂无需老夫人接济。”姜玉姝慢吞吞,小心翼翼地翻身,平静道:“长平人口多,连年只出无进,纵有金山银山也有花光的一天。恐怕老夫人手头也紧。” “唉,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委屈夫人了。” 姜玉姝坐起,接过燕窝羹,“假如跟从前相比,大家都难,各自想开些罢,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潘嬷嬷上了年纪,素爱唠叨,搬了圆凳凑近陪伴,唏嘘说:“想当年,世子夫人有喜,哎哟哟,上等燕窝算什么啊?她有胃口时,略尝一点半点,害喜时吃不下,就泼了或赏人,横竖府里多得是,压根不心疼。” “谁知,到了你有喜时,府里却败了,一败至此,不但吃不着上等燕窝,还心疼‘费钱’。”潘嬷嬷长吁短叹,絮絮叨叨,哀叹:“可怜二公子,他在军中吃苦,他的孩子更可怜,在娘胎里就开始吃苦——”老人猛地打住,懊恼自打嘴巴,歉意说:“咳,瞧我这嘴,哪壶不开提哪壶,夫人莫怪。” 姜玉姝咽下一口燕窝羹,眸光发怔,摇了摇头,勉强笑说:“闲聊罢了,聊的又是实情,有什么可怪的?嬷嬷太小心了些。”她被勾起愁虑,凝重说: “腊月中旬了,距离朝廷规定的期限,仅剩半个月。不知仗打得怎么样了?庸州有没有被夺回来?” 潘嬷嬷挑起话头,懊悔不迭,忙答:“庸州自古属于大乾,北犰是贼兵,邪不胜正,公子他们必会赢!等他平安回来,看见了孩子,不知多高兴呢。” “但愿能平安凯旋。我天天打听,可潘知县和表哥他们至今不肯透露,说是机密。” “不要胡思乱想,公子他们一定会平安的!” 潘嬷嬷生怕她深陷忧愁之中,打岔告知:“嗳,县令夫人实在热心,帮咱们找了稳婆和奶娘,我的意思是必须先见一见c查问查问,确定是好的才用。要是不妥就回绝了,另找合适的。” 姜玉姝回神,诧异问:“奶娘?” “至少需要一个。”潘嬷嬷正色劝说:“夫人偏瘦,一直没能胖起来,估计到时奶水不足,最好请个奶娘,免得孩子饿肚子。” 姜玉姝欲言又止,右手捏着瓷匙,腕细瘦,手指骨节分明,最终叹道:“哎,看来,这个也不能省。嬷嬷最是老练,你看着办,请一位合适的奶娘,避免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行!”潘嬷嬷胸有成竹,“放心,我会挑个老实干净的!其实,即便平民百姓家,为娘的奶水不足时,也得想方设法,或催奶,或请奶妈,谁舍得让亲生骨肉饿肚子呢?” 姜玉姝赞同颔首,“只要力所能及,我给孩子最好的,一切!” 晌午,县官与小吏陆续离开前堂。 不知不觉,阴沉沉的天飘起小雪。 裴文沣暂搁下公务,回后衙用午饭,并稍事休息。 每当路过隔壁小院时,他总是情不自禁放慢脚步,余光流转,盼望见一见表妹。 然而,越是近年,姜玉姝越焦躁,心烦气闷,腰酸脚肿,加之寒冬常刮风下雪,她极少踏出院门,多在房里c厅里打转。 裴文沣止步,眺望门内,蔡春和吴亮冷得拢着袖子,无奈停下。 小院甬路直通厅堂,传出琅琅读书声:“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郭弘哲转身,一抬头,发现了心目中“姓裴的”。 两人对视半晌,裴文沣默然不语。 郭弘哲年少,沉不住气,迟疑往外走,眼神戒备,客气问:“裴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裴文沣不答反问:“她今天好些了吗?” 虽未指明,但郭弘哲明白,会意答:“多谢关心,家嫂没什么大碍。” 裴文沣一听对方称“家嫂”或“我嫂子”,就仿佛被戳了肺管子,陡生怒气。但他不屑刁难矮自己一头的病弱少年,遂忍怒,板着脸吩咐:“好生照顾她。” “这是自然。”郭弘哲天生胆怯,每逢这时候,他便默念“我必须帮二哥防住姓裴的”,从而鼓足勇气,一次次出面与对方交谈。 裴文沣意欲探望,却怕自己探得太勤了c引起外人猜疑。他不愿表妹遭人非议,只得克制,转身离去。 “您慢走。”郭弘哲如释重负,暗中松了口气。 傍晚,飘絮般的小雪被狂风横扫,越下越大,渐渐变成鹅毛大雪。 赫钦边军乘胜进攻,依计行事,各路人马呈包抄状,声东击西,向庸州城围去。 庸州遭敌兵侵占已久,饱经战火摧残,处处破败不堪,各县各村空荡荡,大乾百姓要么被屠杀,要么拖家带口渡江,南下避难。 因此,全州良田悉数荒废,粮食早已被搜刮尽。 滴水成冰,郭弘磊及其手下多半戎装染血,跟随大军暂歇,于避风处下马。 “都抓紧了!两刻钟,吃干粮,包扎伤口。天黑之前,必须赶到滁节县。” “是。”众兵丁下马,埋头忙碌。 郭弘磊拎着马鞭,单手扶正头盔,挑了一片干净积雪,席地而坐,掏出硬邦邦的干粮,就着雪吃晚饭,警惕审视四周。 须臾,他一抬手,袖口有鲜血滴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痴情人也 袖口滴血,郭弘磊却浑然不觉, 一边反复琢磨攻城之法, 一边警惕审视周围, 同时吃干粮果腹。 幸而,旁边的同袍瞥见了,立即提醒:“弘磊, 你的手在流血, 怎么回事?伤哪儿了?” “唔?” 郭弘磊依言低头,看了看,咽下冻得硬邦邦的干粮, 单手解开铠甲袖扣, 纳闷说:“我看看。”铠甲袖挽起,露出小臂一处伤口, 不长, 仅寸余,却深得皮开肉绽,血淋淋。 同伴们狼吞虎咽吃干粮, 关切说:“啧, 肯定是被敌兵用刀尖刺伤的!” “看吧, 铠甲破了个口子。” “赶紧上药包扎,别冻坏了胳膊!” 郭弘磊颔首, 取出姜苁金疮药, 熟练为自己处理伤口, 三两下包扎严实了, 感慨道:“天太冷,冻得人麻木了,竟一直没觉得疼。弟兄们小心些,互相关照着,可别像我,受伤而不自知。” “这是自然,理应互相关照。” “嗳哟,这鬼天气。”壮汉们成群,坐在雪地里,犯愁交谈:“实在太冷了,万一遭遇狂风暴雪,别说人,马也受不了的,到时怎么杀敌?” “怎么办?尽人事,听天由命呗。” “咱们东奔西走,声东击西一整天了,不知新阳卫攻下滁节县没有?” “新阳卫不至于那般无能吧?咱们引开了敌援,他们趁乱还夺不回滁节吗?” 郭弘磊泰然自若,冷静说:“万一遭遇狂风暴雪,咱们行动不便,敌人也躲不过,端看谁的拳头硬了。” “当然是我们!” “北犰小贼,乌合之众,几十个部落头领之间,难以齐心,根本不是咱们的对手!” “开战一天,不知北犰的主力移到了何处?击败主力,其余贼兵便是一盘散沙,估计不战而败,溃逃回草原。” 千余人奔波整日,短歇两刻钟。郭弘磊起身,整理马鞍,吩咐道:“此处距离滁节县不足二十里,急行军,天黑之前必须进城!按事先的安排,弟兄们应该已经把粮草送去那儿了。” “是!” “走吧,这荒郊野外的,一停下来,冻得人受不了。” 郭弘磊一马当先,催马低喝:“驾!” 千余骁勇善战的骑兵,紧密簇拥头领。 决战前,郭弘磊跟随潘奎等人,曾多次渡江潜入庸州,早已摸清地形,熟门熟路,于天黑前,悄悄把手下带到了滁节县城之外。 不料,尚未入城,却遥见一伙敌兵在截杀运粮队,新阳卫的兵马拼死阻拦,双方混战。 郭弘磊定睛一望,拔刀策马,喝令:“岂有此理!贼兵正在抢劫咱们的粮草,弟兄们,随我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杀!” 众铁骑怒气冲冲,战马飞奔,大吼:“北犰贼,纳命来!” “连老子的粮草都敢抢,简直活腻了!” “送上门来的人头,一个也别想逃。” 片刻后,铁骑冲入战场,迅速扭转局面,数百敌兵毫无招架之力,被全歼。 欢呼声中,新阳卫的小头领策马靠近,气喘如牛,抱拳说:“兄弟,幸亏你们来得及时!” 郭弘磊还礼,“碰巧赶上了。滁节县攻下了吗?” “刚攻下不久!” 隆冬腊月,对方却冒汗,一阵阵后怕,“大伙儿正忙着守卫堡垒c剿灭城中残敌,上头派我们接应粮草,结果半道遭抢!好险,差点儿没保住粮草。” 郭弘磊闻言放下心,“恭喜诸位,顺利夺回第一处要地!” “嗳,你们才是开路先锋,我们新阳卫尾随,要是攻不下滁节,岂不显得太无能了么?”对方小头领擦擦汗,心直口快。 郭弘磊被铠甲掩住的脸莞尔,并未接这腔,而是提醒道:“北犰粮草紧缺,天快黑了,咱们得尽快进城,免遭贼兵围攻。” “走!走走走!”对方赞同点头,忌惮环顾四周,嚷道:“弟兄们,手脚麻利些,赶紧进城,再逗留县郊,恐怕还会遇见贼兵。” 于是,赫钦与新阳两卫的骑兵,护送第一批粮草,以急行军之速,浩浩荡荡进入滁节县。 进城后,骁骑营仍不得空闲:马匹歇息吃草,兵丁则举着火把,协从新阳卫,掘地三尺搜剿残敌,忙碌探查后,才挑了几所安全民宅,休息过夜。 敌兵烧杀抢掠,县衙早已在当年城破之日被烧毁,民宅亦遭殃:值钱物品被洗劫一空,里里外外被祸害得乱糟糟,断壁残垣,破桌烂椅,遍布灰尘与蛛网。 寒冬夜里,众将士冷得瑟瑟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郭弘磊无法,只能嘱咐捡拾破桌烂椅等木料,架起几堆篝火,团团围坐取暖。 “噼啪”声中,篝火熊熊燃烧,驱散了严寒。 众兵丁席地而坐,纷纷翻出干粮,拿去火上烤,苦中作乐,“嚯,好香!” “香?你小子把吃的烤焦了。” “我这个就烤得刚刚好,都学着点儿吧。” 聊着聊着,不可避免的,他们开始抱怨嘀咕:“粮草不是跟上来了么?伙房怎么回事?咱们连稀粥也吃不着。” “莫说稀粥,连口热水都没有。” “哼,那群懒货,连热水都不烧一锅,他们跟来,究竟有什么用?” 郭弘磊在边上,正与心腹商议明日行程,忙中一拍额头,立刻交代几句,数人即起身,赶去各篝火处解释,安抚道:“没口热食,我也纳闷,故特地打听过了:伙房并非偷懒,而是正忙着寻找干净水井c安置炉灶c收集柴禾。弟兄们放心,等明早,咱们就有热水热食了。” 众兵丁听了,才心气平顺,苦着脸说:“催他们快些吧,实在太冷了。” “来不及做吃的,好歹烧一锅热水,喝了暖暖身子。” “唉,那群伙头兵,真是慢吞吞。” 上阵杀敌卫国,个个英雄好汉,下了战场饥肠辘辘,不吃饱喝足怎么行?一旦忍饥挨饿,将士势必虚弱,如何有力气行军打仗?故有古训: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郭弘磊颔首,正色答:“我已经再三地催了,明早动身之前,伙房一定会备好充足食物!” 赫钦骁骑营休整一夜,翌日卯时中,天未亮,便披上铠甲,列队赶去伙房。 果然,伙房的人一宿未眠,熬了足够的厚粥c烧了足够的滚水c做了足够的杂粮饼。 “各位兄弟,老规矩啊!”伙头兵一字排开,麻利分发食物,大喊:“出征的,厚粥管饱,热水任喝,每人十个大饼;守城的,也‘厚粥管饱,热水任喝’,但不能碰干粮。” 此乃军中惯例,并无不公,人人遵从。毕竟出征的队伍须负责探路与开路,冒险突入敌营,十分辛苦。 不消片刻,出征将士吃饱喝足,背上干粮,各自去牵马。 郭弘磊上马,勒转马头,朝城门奔去,精神抖擞,朗声鼓舞道:“弟兄们,该去收复息县了。咱们打前阵,后援仍是新阳卫的弟兄,早一刻攻下,就早一刻休整!” 众兵丁养足了精神,士气高涨,马蹄跺得县城青石板街道轰响,气势如山。 骁骑营的五名小头领,率领各自手下,奔出城门不久,便依计分头行事,朝息县包抄而去。 一晃眼,小年已过。 腊月二十四,连日狂风大雪,边塞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夜半时分,赫钦县城里,黎民百姓蜷在热被窝里,正睡得香。 卧房里昏黑,姜玉姝侧躺,睡在床外侧,便于下地。 最近,无论白天黑夜,一入眠便噩梦连连。她的噩梦,光怪陆离,多是两国交战c刀光血影c马嘶人吼结局往往是: 郭弘磊勇猛冲锋陷阵,却不幸身陷重围,被刀或箭所伤,昏迷坠马。 偶尔,梦境倏然一闪,她仍在刘村东屋,忽听窗外两只狗狂吠,并有家人惊呼:“公子回来了!糟糕,他受了重伤!” “方大夫呢?快叫他来救命!” 方大夫呢? 快请大夫! 十万火急,大夫哪儿去了? 往常,姜玉姝会生生急醒,这次却是被吵醒: 县衙外便是宽敞街道,突兀响起阵阵马蹄声c沉重脚步声,急速往北。 姜玉姝指尖颤了颤,猛地睁开眼睛,虚汗涔涔,白着脸,撑起半身倾听。 潘嬷嬷日夜陪伴,睡在床里侧,被惊醒了,打着哈欠转身,关切问:“怎么了?又做噩梦了?还是要起夜?” “嘘。你听街上的动静,又有一队援军北上了。” 潘嬷嬷霎时清醒,侧耳数息,欣喜说:“太好了!又多了一队援军,赶去给公子他们帮忙。不过,都腊月底了,这队援军,来得够晚的,也不早点儿。” 姜玉姝叹了口气,摸黑坐起,“军令如山,耽误时辰要挨罚的,援军无论早晚,皆是奉命行事。听说,行军打仗之前,粮草必须严格算好,要多没有,如果少了,将士会饿肚子。所以,边塞之地,无法一口气把大批援军派去阵前候命。” “唉,一日三餐,人吃马喂的,确实负担重。” 潘嬷嬷伸手一摸,眉头紧皱,“哎哟,又是一身汗!快把湿衣裳换了,仔细着凉。”语毕,她披上袄子,从床尾下地,吹亮火折子掌灯,悉心照顾。 姜玉姝依言换了衣裳,再躺下时,止不住地胡思乱想,一颗心备受煎熬,睁眼到天明。 次日晌午,裴文沣来探望。 吴亮和蔡春随从,两人抬了一口箱子,搁在厅里。 姜玉姝诧异问:“表哥,那是什么东西?” “姑父给你的。”裴文沣落座,接过潘嬷嬷奉的茶,温文尔雅,解释道:“我看了单子,注明是衣物,另有一千两银票,表妹请收好。”蔡春立刻把银票交给潘嬷嬷。 姜玉姝一怔,“银票和衣物?我与父亲书信不断,他却从未提过。” 裴文沣喝了口茶,赞叹:“用得着特地提吗?姑父心疼女儿,数千里迢迢,历时三月,才把这口箱子辗转寄来西苍。” 姜玉姝大为意外,好奇说:“嬷嬷,打开看一看,我瞧瞧是什么衣服。” 郭弘哲也好奇,探身打量。 “哈哈哈,依我猜,八成不是给您的。”潘嬷嬷乐呵呵,蔡春和吴亮帮了把手,费了些力气,才慢慢打开箱子。 众人定睛一望:箱内是衣服,塞得满满当当。 全是婴儿衣物。 绣花包被c虎头帽c袄子c棉衣c裤子c袜子c虎头鞋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齐全崭新,均是上等料子。 “果然是给孩子的!”潘嬷嬷一拍手,并不意外,笑说:“夫人,这个叫催生礼,是在临盆前,娘家送给女儿的。认真按规矩,除了孩子衣物之外,还有给您的食物。姜府上必定考虑路途遥远,食物存不住,才只送了衣物。” 姜玉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不禁心里一暖,颇为动容,暗忖: 姜姑娘的父亲,如果用前世的眼光看待,令人气愤c伤心c失望,难以谅解; 但如果用乾朝的眼光看待,他却不算坏——女婿家犯事败落,他并未嫌弃,亦未袖手旁观,而是鼎力相助;女儿遭流放,他时常修书勉励,寄银票c送催生礼。 继母为了亲生女儿的婚事,焦头烂额,若无父亲主张,世上有几人关心屯田女犯呢? 一时间,姜玉姝百感交集。 裴文沣见状,好笑地问:“怎么?高兴得呆了?” “太意外了。”姜玉姝若有所思,轻声说:“我远离都城,让父亲牵肠挂肚,心里很过意不去。” 裴文沣眼里流露怜惜之意,安慰道:“总有一天会回去的,到时再孝顺侍奉姑父也不迟。” 闲聊几句,姜玉姝迫不及待,紧张问:“表哥,不知现在战况如何?庸州被夺回来了吗?” 郭弘哲忧心忡忡,“听说是腊月中旬开战的,马上过年了,还没个结果吗?” 裴文沣摇了摇头,凝视满脸忧切之色的表妹,“尚无确切消息,县衙也非常焦急。如果捷报到了,我会告诉你们。” 姜玉姝心急如焚,恨不能插翅飞去战场一探究竟,“唉,交战快十天了,至今没个准信,真是要急死人。” “放心,此次援军充足,无论结果如何,敌兵都无法踏进西苍半步。” 无论结果如何? 姜玉姝听着刺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们肯定会赢的!” 我们?你和谁?你的谁?裴文沣微笑,“当然。只盼早日大捷,边塞老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免得一年到头提心吊胆。” “就是啊。”郭弘哲和潘嬷嬷同时叹气。 姜玉姝关心则乱,连月寝食难安,忍不住怀疑表兄故意隐瞒了不妙的事实。 于是,当裴文沣道别并迈出厅门走远时,她一冲动,起身大喊: “表哥!” 裴文沣闻声止步,转身见她迈出门槛,疾步返回,“慢点儿,怎么了?” 姜玉姝扭头摆摆手,示意潘嬷嬷和小叔子稍等。她立在檐下,开门见山,小声问:“听你刚才的语气,难道出了什么巨大变故?我们败了?” “此话怎讲?” 裴文沣愣住了,回神即叹息,无奈说:“目前确无准信,敌我尚未分出胜负。姝妹妹,耐心等着,少胡思乱想。” “真的?” “骗你做什么?莫非我把心掏出来,你才相信?”裴文沣目不转睛。 姜玉姝松了口气,“信!我信!我始终相信,大乾会赢的。” “即使输了,你也不必惊慌害怕。”裴文沣靠近,低声说:“有我在,断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姝妹妹,我c我”他语塞,仓促思索措辞。 这下轮到姜玉姝愣住了,她一回神,发觉两人靠得太近,下意识后退几步,无言以对,尴尬说:“表哥公务繁忙,我不打扰了,你快忙去吧。” 裴文沣脸色一变,沉默半晌,近乎耳语地问:“如果他回不来了,你怎么办?” 姜玉姝也脸色一变,满心不悦,皱眉反驳:“别咒他!他身手高强,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到时,只要你愿意,以后我会照顾你。”裴文沣郑重承诺。 姜玉姝坚定摇头,一字一句,严肃表明:“不敢给表哥添麻烦,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并且,他绝不会抛下妻儿不管的。” “姝妹妹,你——” “你变了,变了太多,简直像个陌生人。” 裴文沣大失所望,伤心之余,百思不得其解,困惑质问:“海誓山盟,我一直铭记于心,苦读十年拼命用功,金榜题名,既为了前程,也为了配得上侍郎千金c让你一辈子风风光光难道你忘记了吗?” 姜玉姝怜悯痴情人,暗暗不忍,却不得不狠下心肠,坦率答:“没错,我变了。从前的许多事,我渐渐记不清了。” “物换星移,这世上,青丝会熬成白发,沧海可变桑田,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表哥,你走吧,我不值得你伤心。”语毕,她转身,潘嬷嬷飞快来搀,扶她回房。 裴文沣失魂落魄,木雕泥塑一般,面无表情。 次日傍晚·庸州城郊山脚 “吁!”郭弘磊下马,打了个手势,众兵丁尾随,潜入一片树林休整。 激战多日,一路杀敌,个个精疲力倦,从千余人减员为八百余人。 郭弘磊身负几处轻伤,低声吩咐:“此地距离庸州城四十里,遵照将军命令,咱们休息一晚,养精蓄锐,明早攻城!” “这一仗,成与败,就看明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勇立首功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 暮色笼罩着苍茫边塞, 天昏沉沉。 偏僻郊外, 荒山人迹罕至,树林里积雪厚,健壮骑兵一脚踩下去, 齐大腿深。每匹马的嘴都堵住了, 发不出嘶鸣声,它们不乐意爬雪山,甩脑袋, 打响鼻。 郭弘磊右手持刀开路, 左手牵马,头也不回地说:“不远, 拐个弯就到地方了。那儿遮风挡雪, 易守难攻,咱们才能安心过夜。” “是!”众手下压着嗓子,耳语响应。 相识已久, 众手下敬服郭弘磊, 愿意尊他为首领, 言听计从。郭弘磊因为流犯身份的缘故,暂无正经的一官半职, 却硬是靠功劳与才智, 在赫钦卫站稳了脚跟。 八百余人, 牵着各自的马, 深一脚浅一脚,走得东倒西歪。 忽然,一名壮汉不慎栽倒,侧身摔进松软积雪里,整个人被淹没一半。他懊恼挣扎,刚坐起,却又躺下,蹙眉捏着嗓子,娇滴滴细声喊:“哎呀,救命,救命呐!” 众同伴顿时乐了,抱着手臂旁观,嗤笑揶揄:“猛一听,老子还以为是镇上绮梦楼的晓红姑娘从天而降了。细一看,原来是你这厮!” “啧,好歹把络腮胡子刮干净,再来扮美人。” “绮梦楼里可没有像你这样五大三粗的姑娘。” “老骚蹄子,别叫唤了,赶紧起来!”同袍笑骂,伸手拽了他一把。 那名壮汉借力,一咕噜起身,拍拍屁股积雪,继续捏着嗓子,娇羞忸怩说:“多谢大爷,救命之恩,奴家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说完,他便朝朋友扑过去。 “我的娘哎——你这人好可恶,竟然恩将仇报!” 其同伴敏捷躲开,牵马逃了,慷慨表示:“老子无福消受,弟兄们,这个‘奴家’,送给你们了!” “快别吓人了,我们不敢要,你自个儿受着。” “哈哈哈,自作自受。” “待会儿就入洞房吧?” “对,春宵一刻值千金!”众兵丁笑嘻嘻,七嘴八舌。 军规森严,仅休假出营时才见得到女人,憋得难受。故任何时候,只要一聊起女人,大伙儿便兴致勃勃,滔滔不绝。 郭弘磊一直在最前方,不时劈砍拦路树枝,任由身后同伴们小声说笑。其实,决一死战前夕,他巴不得众人开怀些,倘若士气沉闷低落,首领须得想方设法鼓舞士气。 谁知,闲聊片刻,簇拥首领的十几个壮汉挤眉弄眼,开始打听:“咳,弘磊,你可曾去过镇上的绮梦楼?” “你觉得楼里哪个姑娘最美?我觉得晓红最美。” “你小子什么眼光?明明是怜儿最美!” “我倒觉得,阿芙姑娘笑起来最勾人,活儿也好。” 激烈争辩中,他们缠着不停问:“弘磊,你觉得呢?” 郭弘磊挥刀,拨开一根拦路枯枝,被缠得无奈,只得开口说:“我没去过,不知道那楼里的姑娘们长什么模样。” “真的?” “不会吧?” “不喜欢喝花酒?还是不敢?” “怕媳妇啊?” “你来赫钦这么久,一次也没去玩过?” “如果不认识路,下次跟着我们!”有些人确实尚不熟,大部分人是明知故问,故意逗趣。 郭弘磊好整以暇,镇定答:“一年到头,总共才歇几天?有空都探亲了。” “嘿嘿嘿,弘磊一表人才,哪怕不掏银子,姑娘们也乐意陪俊小伙。” “得了吧,你以为弘磊会像你?逛青楼还讨价还价,气得老鸨跳脚。” “谁c谁讨价还价了?少胡说八道啊。” 初入伍时,郭弘磊一度十分听不惯,但军营往往如此,再不习惯,听多便不奇怪了。他略扬声,鼓励道:“诸位,一旦成功收复庸州,等拿了赏银,再详谈这些也不迟!”语毕,他站定,抬手遥指坡上,“看,今晚咱们就宿那破庙里了。” “嗳哟,终于到了。” “管它破不破,至少能遮风挡雪。” “你怎么知道那儿有个破庙?” 郭弘磊率众前行,简略解释道:“去年十月,我跟着潘千户他们,潜入庸州探查敌情,期间冷不防碰见了敌兵,撤离时东躲西藏,在山里转来转去,无意中发现这所破庙。” 不多久,一行人踏进山门,各自拴好战马,持刀四处查看。 郭弘磊安排妥守卫之后,招呼同伴捡拾柴禾,在大殿里架起篝火,轮流取暖,吃了干粮后互相依靠,席地而睡,鼾声如雷。 负责守卫的兵丁,则五人一伍,分散各处,警惕戒备一个时辰,便由下一伍换下。 郭弘磊靠坐柱子,轻手轻脚,仔细给自身伤口重新上药并包扎,因夜以继日地操劳,且负伤失血,他脸色有些苍白。但神色沉静,双目炯炯有神。 忙完,他起身,扫视躺在篝火四周歇息的大汉们,然后带上亲信,按着刀柄迈出大殿,巡察各守卫处。 尚未靠近,遥见两个抱着刀的年轻人,一边盯着坡下,一边耳语争辩青楼女人“谁最美”。 郭弘磊叹了口气,踱近问:“还聊这个呢?” 两人闻声扭头,忙打招呼,讪讪答:“聊这个特别有意思。” “我俩还没成亲,不上青楼,就摸不着女人。” 郭弘磊哑然,余光盯着坡下,提议问:“既然喜欢美人,为何不把饷银交给长辈攒着?攒多些,请长辈帮你们娶一个标致的妻子,岂不好?” “正是这样呢。我俩是同乡,饷银和赏银大半上交爹娘了,攒着娶媳妇。” “嘿嘿,逛青楼可有趣了,弟兄们结伴嘛,都想开开眼界。等打完这一仗,要是有命活着领赏,我一定点花魁试试。” “对,如果能得花魁陪一晚,多美!” 各有各的活法,郭弘磊不予批评,而是鼓励道:“明日决战,攻城时,赫钦c新阳c泗鹿三卫一齐上,咱们的胜算很大!另外,有两个卫的援军殿后,时刻待命,加上粮草充足,战场并无后顾之忧,专心攻城杀敌即可。” 两名守卫乐呵呵,“我觉得咱们会赢。否则,哪儿能一路杀到庸州城郊?” “求老天爷开恩,助咱们战胜北犰,凯旋领赏!” 郭弘磊颔首,拍了拍他们肩膀,“打起精神来,盯紧了。” “是!” 郭弘磊继续前行,带人谨慎巡察一圈,才返回大殿歇息。 “唉哟,睡会儿,快累死了。” “昨儿半夜急行军,困得险些坠马。” “睡吧。”郭弘磊放轻脚步,挑了块地方躺下,枕着佩刀,从怀里掏出一方雪青丝帕,默默把玩,抚摸帕上绣着的淡雅兰纹。 这帕子,是在流放途中得的。 当时,他用溪水洗脸,姜玉姝见他满脸滴水,随手给了块帕子让擦脸,转头便忘了。 郭弘磊一直悄悄收藏,十分珍惜。仓促投入赫钦卫,却不忘带上妻子所赠的丝帕,视为信物,供空闲时欣赏。 其实,姜玉姝后来陆续绣了几块帕子,男人式样,文雅大方。 但郭弘磊贴身只收着这一块,时常拿出来,任由朋友打趣“又想媳妇了”c“想得发起呆了”等等。 翌日,天未亮,大乾将士主力已经如时抵达各自的战场,包围了庸州城。 庸州乃边城,自古与北犰频起战争,为了抗敌,城墙修建得格外高耸,墙壁厚实。 世事难料,北犰侵占了这座城,为守;大乾边军被迫攻打自己人建造的城门,为攻。 远远望去,目所能及的城墙壁犹如镜子般光滑,那是敌兵往墙壁浇水c天冷结冰,便形成一道天然屏障,阻挠对方攀登。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两国交战无数次,熟悉彼此长短。 北犰绞尽脑汁,防守。大乾绞尽脑汁,进攻。 征战沙场,无论主帅如何智计百出,将士终究免不了实打实地拼命。 郭弘磊勒马,停在东门前三里处,遥望城墙,审视守城敌兵,神态坚毅,目光如炬,静候命令。 千军万马,骑兵c弓箭手c步兵,黑压压一大片人,停在不同的城门前,严阵以待,鸦雀无声。 窦勇肩负军令状,无路可退,亲自督战之前,把指挥大权暂交由励王——若得胜,凯旋接回指挥权;若败了,一条老命死不足惜,挣个“为国捐躯”的名声,强过被朝廷问斩。 窦勇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色,缓缓抬手,倏然一划,衰弱嗓音吩咐:“攻城。”其副手立刻高呼: “攻城!” 将军一声令下,数面战鼓同时被擂响,鼓声雄浑响亮,激励人心。 “冲啊——” 手持盾牌的步兵吼声震天,率先行动,密排着往前冲;紧随其后的壮汉,左翼推着破门的冲车,右翼推着攀登城墙的云梯,勇猛打前阵。 再之后,便是弓箭手。 骁骑营骑兵们,攻城时则殿后,因为地面被敌兵布置了蒺藜c陷马坑c拒马枪,须由前军清路,再由骑兵冲锋,以保全精锐。 旋即,守城敌兵开始反击,首先是弓兵,利箭雨点般落下。 “盾牌!盾牌防护!” “弟兄们,稳住!”步兵头领举着盾牌,顶着箭雨前进,无暇顾及伤亡,大喊:“跟紧了,跟着我,把冲车和云梯送去城墙边!” 途中,步兵有些中箭身亡,有些摔进陷马坑,有些被蒺藜扎了脚,用血肉之躯探路并开路。 郭弘磊攥着缰绳,目不转睛地关注战场。 不消片刻,两辆冲车c五架云梯被艰难运到了城墙边,战鼓再度被擂响。 郭弘磊精神一凛,遵照事先命令,与其余几名小头领不约而同,策马疾冲并喝令:“冲啊!” 指挥使窦勇坐镇后方,负责督战,命令手下大声鼓舞:“先登城者,立首功,封校尉,赏银六千两!” “谁先登上城墙,朝廷就封谁做校尉,并且赏白银六千两!” “封校尉!六千两!” 前有封赏,后有监军,退缩便是逃兵,逃兵会被当场处斩,故将士们只能冲锋。 “弟兄们!”郭弘磊策马疾冲,在弓兵的掩护下,战马飞驰,一马当先冲到一架云梯前,从马背上跃起,敏捷攀住梯子,“随我登城!” “冲啊——” “攻破城门,杀他个片甲不留!”精锐们身经百战,将生死置之度外,纷纷从马上跃起,顺着云梯往上爬。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五架云梯均被士兵包围,数千人奋力登城。 守城敌兵不可能束手待毙,及时反击,利箭c石头c滚油等武器,不停从墙上投下。 “啊——” 登城的勇士们,或中箭,或被石头砸中,或被滚油浇身,哀嚎声连成片,频频有人跌落云梯,至少重伤,多半阵亡。 郭弘磊贴着云梯,耳畔“咻”破空声不断,利箭如雨。他浑身紧绷,双臂青筋凸起,混乱中辨清风向,招呼身边同伴,灵活攀去云梯另一侧,位于强劲北风的上风处,以尽量避开泼洒的滚油,飞快攀爬。 窦勇眯着眼睛,眉头紧皱,吩咐了一句,其副手便大喝:“弓箭手!登上冲车,压制敌人弓兵!” 将帅有令,弓箭手便奋勇爬上高大的冲车顶部,与北犰弓兵对射,掩护自己人破门与登城。 郭弘磊察觉墙上的箭雨变稀疏了,立时全力攀爬云梯,电光石火间,他热血沸腾,骨子里的勇气迸发,根本无暇深思,咬紧牙关,整个人猛地一蹬,翻进城墙过道。 高处寒风凛冽,他尚未站稳拔刀,便遭守城敌兵围攻,几把弯刀同时砍了过来。 生死攸关,郭弘磊火速避开,险象环生,“叮当”几声,弯刀砍空。他趁机拔刀,背对云梯,勇猛迎战,大吼:“弟兄们!快上来!” “好!” “哈哈哈,咱们的人上去了!” 城下,边军亲眼目睹自己人成功登上城墙,霎时欢呼喝彩,激动兴奋,士气大振,吼得嗓子劈裂,争相爬云梯。 郭弘磊独自一人,左支右绌,苦苦支撑等候援军,余光瞥见左侧四名敌兵抬着大锅滚油赶来,他毫不犹豫,长刀别住一名敌兵,反扭其胳膊并抬脚一踹! “啊——”五人相撞,滚油泼洒,殃及周围。十余名敌兵躲闪不及,惨叫声渗人且刺耳,或摔跤或逃开,堵住了过道。 旋即,郭弘磊刚转了半身,突听“咻~”破空声袭来,瞬间暗道不妙,下意识举刀格挡,然而,迟了。 “噗”一声,利箭袭来,射中他左肩,刺破铠甲,并刺穿身体,箭头从后肩透出。 郭弘磊眼前一黑,脱口痛叫,被箭势带得踉跄后退,气没喘匀,敌兵便又围了上来。他极力支撑,厉声暴吼,举刀格挡。 万幸,千钧一发之际,援兵接二连三地登上城墙,拔刀飞奔相援,“杀啊!” “弘磊,你的伤要不要紧?” 郭弘磊连日拼杀,新伤旧伤几处,血流不止,喝令:“别管我,快挡住敌人,催弟兄们上来!” “知道!” “你自己小心!” 城上有人掩护并接应,云梯便真成了梯子,精锐源源不断,麻利登上城墙,并肩杀敌,逐渐占据一段过道。 郭弘磊左肩中箭,剧痛,浑身浴血,左胳膊使不上劲,右手握刀,勉强又杀了几个敌兵,眼前发黑,直喘粗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即将临盆 城墙上的过道不算狭窄,但容不下成千上万人以死相拼, 拥挤不堪, 兵器碰撞声尖锐刺耳, 哀嚎咒骂声声入耳,嘈杂至极。 双方混战,混而不乱。 此时, 五架云梯被毁了两架, 仅剩三架,被大乾边军拼命护住,抵挡开敌兵, 招呼城下人尽快登上城墙。 郭弘磊伤势不轻, 伤口血流不止,渐渐无力冲锋, 但仍坚守云梯口。他正勉力挥刀, 突听身后“咚”的一声,余光瞥去,见是潘奎率领部下赶来了。 “弘磊, 你不要紧吧?”潘奎高大健硕, 怒目金刚壮如铁塔, 长刀横扫便斩一敌首。 旋即,仍在潘奎手下的彭氏兄弟和林勤也登上城墙, 混战中焦急问:“公子, 你伤得怎么样?” “身上受了几处伤?” 郭弘磊脸色发白, 浑身血污, 体力不支,眼前频频发黑,摇头答:“我不要紧。你们快让开,别挡着梯子口。” “您千万多加小心!” 攻城之际,林勤等人身负军令,无法停留照顾,只能依言,踩着一地断臂残肢c尸体与鲜血,愤怒往前冲。 “弘磊,你受重伤了,别往前冲——嗳,不能自己瞎拔箭!”两人相距数尺,潘奎急忙阻止。 郭弘磊喘着粗气,解释答:“我知道不能拔,只是c只是想砍断一截而已,方便行动。” “我看看!你,来帮他一把。”潘奎随手揪了个士兵,命其牢牢握住箭头与箭柄两端,他则手起刀落,“喀~”一声,干脆利落,砍下一截木箭杆。 箭在伤口里颤动时,郭弘磊咬牙隐忍,一声不吭,疼得眼冒金星,额头冒汗。 “不错,真是条好汉!”潘奎笑着夸了一句,随即转身飞奔,头也不回地说:“你小子自己当心,回头见。” 郭弘磊面无血色,衬得剑眉漆黑,朗声答:“行!回头见。” 下一瞬,城墙上便响起潘奎的大嗓门,洪亮喝令:“弟兄们,随我冲!杀他个片甲不留,杀开城门!” “冲啊——” 群龙有首,气势如虹,锐不可当,边军且战且进,敌兵且战且退,大乾逐渐占据了东门城墙,然后乘胜往下追剿。 郭弘磊虽无力冲锋,却始终坚守云梯口。 雪越下越大,寒风猎猎。他侧身靠着城墙,右手握刀,唇干裂,毫无血色,全凭一口不服输的气支撑神智。 艰难中,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下方“吱嘎”闷响,一阵阵大吼:“开!” “开门!” 转眼,庸州东城门轰然打开。 “啊——” “冲!” 城门外众将士欢呼,万分兴奋,士气高涨,潮水般涌入,个个杀红了眼睛。北犰见大势已去,四散溃逃。 郭弘磊先望了望城外,又行至里侧,皱眉俯视城内战局。半晌,他长长松了口气,愉快一笑,刹那间,眼前金星乱迸,再也撑不住了,顺着城墙滑倒,骤然昏迷。 直至昏迷,他仍未松开战刀。 两天两夜后 郭弘磊从昏迷中清醒,头晕脑胀,全身难受。 这边人刚一动弹,旁边便有数人下榻,围着关切问:“公子?” “小子,觉得身上怎么样?” “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饿不饿?” “大夫灌了好几次药,你知道吗?” “嘿嘿嘿,有趣吧?”曹达一瘸一拐,吊着胳膊,得意表示:“我特地挪的,咱们几个同住一屋,好聊天解闷。” 郭弘磊慢慢睁开眼睛,初时两眼无神,须臾,眼睛凝聚神采,缓缓转动,一一扫视:彭氏兄弟c林勤c潘奎c丁远c曹达 交好的同袍们,均负伤。 他皱眉,打量包着半边脸的潘奎,微弱问:“伤哪儿了?怎么包着脸?” “毁容喽。不仅毁容,还瞎了一只眼睛。”潘奎咧嘴,豁达一笑。 郭弘磊震惊,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大惊小怪什么?攻城嘛,敌兵用了滚油,不知多少弟兄被毁容。”潘奎叹了口气,“我倒无妨,成亲二十年了,老夫老妻,儿女已经长大成人,你们嫂子不会嫌弃我的。可怜那些还没娶媳妇的小伙子,估计心里难受些。” 彭长荣被触动心事,黯然犯愁,摸了摸右耳位置,苦笑说:“我虽没被毁容,右耳朵却被削了。不知翠c她会不会嫌弃?或者,会不会害怕?” “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潘奎使劲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发什么愁?如果是明事理的姑娘,就不会嫌弃你。如果她嫌弃,就不是好姑娘!” 彭长兴附和说:“翠梅应该不是那种人。” 郭弘磊定定神,嗓音沙哑,“放心吧,她必不会嫌弃你的。” “我c我唉,总有些担心。”彭长荣沮丧叹气。 郭弘磊望着潘奎,忽然问:“您以后还能喝酒吧?” 潘奎愣了愣,“当然!假如不能喝酒,日子多没劲。” 郭弘磊正色相约:“待伤愈了,弟兄们痛痛快快喝一场,如何?” “哈哈哈,一言为定!”潘奎抱着手臂,昂首不屑笑问:“啧,说起来,你小子一直说‘孝期不饮酒’,谁也没同你喝过。依我猜,你顶多三两的量。” 郭弘磊莞尔,“这可不一定。” “哼,我倒要瞧瞧,你究竟有几斤几两的量!”潘奎胡须拉碴,豪爽不羁。 所有人都心里难受,撇开伤亡,纷纷凑趣,“到时不醉不归!” “奎哥可是海量,酒桌上少有对手的,弘磊,你得勤练练。” “是啊。奎哥的酒量,叫人吃惊。” 此乃庸州府衙的后衙,大大小小的屋子里,甚至厅堂地上,挤满了伤兵,众大夫带领学徒们,日夜诊治,忙得团团转。 正热闹间,门外突响起一声:“励王殿下c九殿下c窦将军驾到!” 十几个伤兵一惊,忙转身的转身,坐起的坐起。 “免礼!” “免礼。”励王昂首阔步,抬手阻止说:“你们有伤在身,无需行礼。” “谢殿下。”众伤兵有些站着,无法下地的坐着,起不来的则躺着。 励王被护卫们簇拥,威严赞道:“你们是大乾的勇士,杀敌卫国,为了收复庸州而身负战伤,值得嘉奖。不日便将论功行赏,朝廷绝不会亏待勇猛好汉。” 面对两个皇子与指挥使,众伤兵大多拘谨,讷讷答“多谢殿下”c“这是末将的本分”等语。 励王踱近些,夸道:“郭弘磊,你率先登上城墙,功不可没,当记为首功!” “只是侥幸,不敢当。”郭弘磊两天两夜粒米未进,饥肠辘辘,勉强应酬:“此战得胜,皆仰赖二位殿下与将军运筹帷幄c用兵如神,属下万万不敢居功。” 励王和颜悦色,“赏罚分明。该是功便是功,不必过谦。” “你伤势不轻,好生休养着,待痊愈了,继续保卫疆土!”九皇子弯腰叮嘱道。 郭弘磊精力不济,颔首答:“是。” 紧接着,励王关切询问药物与三餐c被褥等等情况,众伤兵诚惶诚恐,老实应答。 励王与九皇子只待了片刻,便赶去下一处慰问伤兵。临走前,窦勇嘱咐:“安心休养,该得的赏,一分也不会少,且耐心等几天。” “是!”众伤兵毕恭毕敬。 随后,郭弘磊喝了药,不久便是晌午,伙房送来了清淡食物,众人一同用饭。 “外头正忙着呢,街上乱糟糟。咱们伤亡不小,听说,歼敌约二十余万,尸山血海,不知多久才能清扫完毕。”林勤和彭氏兄弟自然围着郭弘磊,悲伤告知: “好多认识的弟兄阵亡了。” “小栓哥c阿淳c王苗c袁环” 郭弘磊神色凝重,听完一长串名字,喟然长叹,“虽然咱们受了伤,但万幸,性命无虞。” “唉。” “没错,不管轻伤重伤,总能养好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除夕这天,大乾大获全胜的消息传遍了赫钦,捷报则早已八百里加急送往都城。 “太好了!” “终于夺回庸州了!” “我就知道,咱们一定会赢的!”姜玉姝大喜过望,可笑容才绽放,就僵住了,喃喃说:“但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激战十几天,不太可能毫发无损只盼别伤得太重。” 潘嬷嬷把她按坐下,强忍担忧,笃定说:“吉人自有天相,公子他们应该是平安的。” 郭弘哲深切忧愁,却宽慰身怀六甲的嫂子,“嫂子请放心,二哥身手高强,林勤他们仨武艺也不错,即便受伤,也只会是轻伤。” “但愿如此。”姜玉姝忧心如焚,扼腕说:“唉,假如我们在刘村就好了,离得近,消息灵通。” “别急,既然已经夺回庸州,今后想必空闲一些。”潘嬷嬷百般开解,“等公子忙完了,有空自然会回来探望的。” 姜玉姝坐立不安,轻声说:“老夫人接连来信打听,现在这情形,也不知该怎么回。阿哲,你多找潘知县他们打探打探,问清楚了,我再回信告诉老夫人。” “好!”郭弘哲也坐立不安,“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前堂打探消息。”语毕,他步履匆匆离去。 年夜饭,县令夫人何氏盛情相邀,姜玉姝却婉拒了,并未打扰别人一家团圆。 家人日夜悬心,等啊等,一直等过了元宵,郭弘磊他们仍无音信。 一晃眼,二月了。 姜玉姝即将临盆,常请大夫诊脉,稳婆亦隔三岔五登门。 初八,稳婆来探。 姜玉姝平躺,掀起衣裳,任由稳婆查看。 潘嬷嬷站在榻前,弯着腰,关切问:“怎么样?孩子什么时候出生?” 稳婆年过四十,谨慎老练。她挽起袖子,仔仔细细,认真摸了半晌,叮嘱道:“足月了,随时可能发动。天寒地冻,郭夫人,近日千万不要外出,待在屋里,一发动就告诉我,我日夜在家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上奏请旨 却说腊月底,大军收复庸州之后, 转眼便迎来除夕, 原该普天同庆的隆重节日, 但因手头诸事繁杂,即使贵为皇子,也是在忙碌中度过除夕夜。 布防守城c搜剿城内残敌c追剿城外残敌c探查溃逃残敌去向c清扫战场c安葬英烈并抚恤其家眷c救治伤兵c犒劳将士并论功行赏林林总总, 无一不迫切。 偏偏庸州府衙暂时空荡荡, 朝廷任命的各级官员尚未到任,城中只有将士,人手不足, 军储不够, 众将领硬着头皮,日夜操劳, 忙得不可开交。 正月初八, 夜里风雪交加,寒意刺骨。 府衙后衙的其中一所小院四周守卫森严,书房烛火通明。 励王端坐书桌后, 九皇子挨着熏笼取暖, 同听禀报。 小吏躬身, 拱手禀告:“启禀殿下,卑职带人密查暗访十天, 经查, 赫钦去岁秋季粮食丰收, 共收获土豆一千五百万余斤, 现储存于县仓,此事属实。郭姜氏自流放西苍以来,即被分派至月湖镇刘村屯田,侍弄农桑有道,一力教导乡民栽种新粮,深得当地官民信服,此事亦属实。” “另外,姜苁膏与甘薯,确为郭姜氏所发现,并非弄虚作假c谎报冒功。” 励王若有所思,威严吩咐:“本王知道了。你下去,派人传令西苍府衙,尽快筹措牛羊酒食,待元宵时犒劳大军。” “是。”小吏恭顺退下。 少顷,书房内剩下二位皇子及若干亲信。 “我就猜是真的。”九皇子靠着熏笼,笑说:“给郭家一百个胆子,再给各级官府一千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弄虚作假c冒功请赏啊!上了奏折的事儿,万一虚假,便是欺君之罪,要掉脑袋的。” 励王一贯怀有雄心壮志,废寝忘食处理军政公务,两眼布满血丝,疲惫说:“谅他们也不敢。只是,边塞偏远,加之此事稀奇,朝廷难免怀疑,故下令密查。” “确实稀奇!”九皇子捧着热茶,赞叹:“据查,姜侍郎的千金自幼酷爱侍弄花草,结果,她随夫家流放西苍,侍弄起农桑来,竟然这般出类拔萃?实在令人惊讶。” 励王缓缓道:“泱泱大乾,人才济济,民间能人异士颇多,其中不乏奇女子。姜氏擅务农桑,恰如及时雨,解了西边连年粮食歉收的燃眉之急。” 众亲信幕僚纷纷点头,正色说:“西苍连年歉收,不停奏请朝廷赈济灾民,庸州才刚收复,更是百废待兴。西边缺粮的难题,已令朝廷头疼多年了。” “自古‘国以粮为本,民以食为天’,衣食无忧,黎民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这几年,不知多少户人家南下躲避战乱,西苍的一些村庄,听说迁空了一半了。眼下的庸州,几乎是空城,千万顷良田荒废,好不可惜。” “须得尽快设法,一则召回逃难百姓,二则移民实边c屯田戍边,以巩固大乾西边堡垒。” 励王神色严肃,认真倾听,不时颔首,“各位言之有理,本王会逐一考虑,尽快奏明父皇,解决西边难题。”语毕,他喝了口茶,温和说:“又忙了一整天。夜深了,你们歇息去吧,余事明早再议。” 众幕僚依言起身,躬身答:“是。” “请二位殿下早些就寝,多保重身体。” 励王一挥手,“去吧。” 须臾,书房内仅剩二位皇子。 九皇子见无外人,索性趴在熏笼上,精疲力倦,打了个哈欠,“唉,好困。” “困就回房休息,明早按时议事,别误了时辰。”励王提笔蘸墨,字斟句酌,开始写奏折。 九皇子有气无力,“我哪一次敢迟呢?父皇命令咱们督战并巡边,我若怠忽,丢的可是皇家的脸。” 励王欣慰一笑,“你明白就好。” “皇兄,你在写奏折吗?”九皇子困眼惺忪。 励王点了点头。 “说起来,真是令人感慨。”九皇子趴在熏笼上,暖意融融,唏嘘道:“看看郭家,世子贪财犯法牵连全家,做弟弟的却正直勇猛,于收复庸州之战时立下首功,简直天差地别的两个人!”说完,他心思一动,好奇问:“皇兄,你打算怎么写?” 励王埋头书写,“上奏折,当然据实禀报。” “那,郭弘磊会得到封赏吗?” 励王头也不抬,“既然是军中惯例,又在战前发了话,众所周知,岂能不封赏?大获全胜,理应且必须犒赏将士,否则就寒了将士的心了,有损朝廷威严。” 九皇子坐直了,提醒道:“但郭弘磊全家都是流犯啊。按律,充军的犯人,杀敌卫国是分所应当,无资格受封赏。” “唔,确有这样的规定。” 九皇子起身,莫名想笑,“麻烦了,左是规矩,右也是规矩,该遵照哪个?” 励王皱了皱眉,一边书写,一边说:“正因此,窦将军才为难住了,来问我的意思。我仔细想了想:郭家是一体,罪名是父皇钦定的,臣下无权做主赦免,当请示父皇的旨意才对。” “皇兄英明!”九皇子略一思索,试探问:“郭家长子犯了贪墨罪,固然该受惩罚,但次子夫妇戴罪立功,且功不可没,应该能将功赎罪吧?” 励王冷静答:“臣下做不了主,得看父皇的意思。我上一份奏折,加急送往都城,静候旨意吧。” “只能如此了。”九皇子哈欠连天。 励王瞥了一眼,“歇息去吧,你熬不惯。” 九皇子点点头,“皇兄也别太劳累了。” 与此同时·伤兵房 破门烂窗,寒风不断涌入。 十几个相熟的人同住一屋养伤,熟稔融洽,日夜闲聊解闷。 “唉哟。” “嘶,好冷。”曹达蜷在被窝里,抱怨说:“屋里没一个炭盆,破窗也没人修,想冻死我们吗?” 潘奎平躺,以免压着被滚油烫伤的脸部,安慰道:“忍忍吧,外头正忙着打扫战场,估计过几天,才有空修缮门窗。至于炭盆,就别做梦了,庸州被敌兵洗劫一空,满城除了西北风,要什么缺什么。” 彭长兴咬牙切齿,怒骂:“该死的北犰贼,把能搬的东西全抢走了,要不是攻城当天狂风大雪,庸州府衙早被烧毁了。这铺盖,还是弟兄们回赫钦营帮咱们搬来的。” “初八了。”郭弘磊叹了口气,担忧说:“两地相距甚远,送出去的消息至今无回音。也不知送信的人走到哪儿了?” 彭长荣也叹了口气,“小翠儿她们在家里,肯定等急了,说不定以为咱们出事了。” 曹达大咧咧,宽慰道:“急什么?等伤愈了,自己回家报平安呗,吓家人一跳,嘿嘿嘿。” 潘奎半睡半醒,迷糊说:“小子们,耐心点儿,最近天天刮风下雪,马跑不快,行动忒慢,送信的人没那么快回来的。”说完,他渐渐沉入梦乡,鼾声如雷。 郭弘磊伤势未愈,且不能擅自出城,无可奈何,干焦急。 风雪阻路,送信的人从庸州城动身,直到元宵,才把平安信送到了各处。 刘村位于苍江南岸边,最快收到了信。 “公子来信啦?写的什么?”翠梅拉着小桃,飞奔进堂屋,心急火燎,催促问:“周管事,快拆开看看,信上写的什么?” “快,快拆啊!” “公子他们平安吗?” 周延被人包围,一扫信封便松口气,激动说:“看,这是公子的笔迹,我认得!唉,至少公子是平安的。”拆信时,他手直哆嗦,一目十行,阅毕,振奋告知:“哈哈哈,公子说了,四人虽受了伤,幸而不严重,正在庸州城里休养,痊愈后才能回家!” “太好了!” 众人喜出望外,“这就好。受伤可以慢慢休养。” 翠梅心头大石落地,一把抱住小桃,哽咽笑说:“哎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听说,这次死了很多人幸亏他们都活着。” “这下你放心了吧?傻丫头,哭什么?快高兴点儿。”小桃搂着人安慰。 周延清了清嗓子,笑容满面,催促道:“咱们是放心了,可夫人和三公子在县里,那里还担着心呢。邹贵c胡纲,立刻收拾收拾,跟我去一趟镇上,托人把信送出去。” “好嘞!”俩半大小厮一溜烟跑了,兴高采烈。 都城与庸州,天南地北。 捷报与奏折先后送往都城,承广帝龙颜大悦,在朝堂上听文武百官争执数日,深思熟虑,连颁几道圣旨,命令钦差速去边塞宣旨。 一来一去,数千里迢迢。 直到二月初,马不停蹄的钦差一行才赶到庸州城。 这天午后,风停雪止,天光明亮。郭弘磊等人逐渐伤愈,闲得发慌,便在院子里比划拳脚。 为避免牵扯伤口,郭弘磊吊着左胳膊,单手与潘奎过招。 “喝——”潘奎出手,虎虎生威。他被滚油烫瞎一只眼睛,半边脸疤痕密布,但并未伤筋动骨,武艺高强,三两下便制服对手。 “好!”同伴大声喝彩: “奎哥好身手!” “潘大人,能不能收我为徒?” 郭弘磊退开两步,“甘拜下风。” 潘奎虎背熊腰,肌肉虬结,摆手说:“这趟不算!啧,你们几个要么伤胳膊c要么伤腿,我胜之不武。” 郭弘磊摇摇头,坦率表示:“之前没受伤时,我们一样不是您的对手。输得多了,心服口服。” “哈哈哈~”潘奎豪迈大笑,笑完,却惆怅叹息,“我四十多了,老喽,你们再勤练练,很快就能打败我了。唉,我现在瞎了一只眼睛,又老又瞎,留在军中能做什么呢?过两天就去求见将军,因伤告老。” “什么?” “您要走了?” “不是吧?这c这怎么——” 众人一惊,无措围上前,不舍地劝说:“奎哥,再考虑考虑吧?” “凭您的本事,明明还能杀敌二十年!” 潘奎待郭弘磊有知遇之恩,两人交情极深。郭弘磊一听,顿时急了,正欲劝阻,却听院门口响起喧哗声,有人大喊: “有圣旨!” “郭弘磊,立刻去前堂接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三喜临门 “圣旨?”郭弘磊错愕一怔,陡然紧张。他曾经历过父亲除爵与查抄家产, 颇有“一朝被蛇咬”之感, 乍闻“接圣旨”, 瞬间浑身戒备。 潘奎等人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啧啧称奇, 耳语议论:“圣旨c圣旨——真的吗?” “我没听错吧?” “老子长这么大, 之前只在戏文里听过‘圣旨’二字。” “这下可长见识了。” 潘奎年长,率先回神,忙催促道:“弘磊, 还不快去领旨?” 报信的人也催促, “郭弘磊,立刻去前堂接旨!钦差大人正等着呢。” 郭弘磊徐徐吁了口气, 转瞬便镇定, 扬声答:“是。”他扭头,对朋友们说:“你们接着练,我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去吧。” “赶紧!别让钦差大人久等。”潘奎挥手催促。 郭弘磊颔首, 迈开大步, 匆匆赶往府衙前堂。 不久, 他站在阶下,抱拳道:“郭弘磊前来接圣旨!” “进去吧。”负责通报的守卫去而复返。 郭弘磊定定神, 稳步拾级而上, 迈进门槛, 抬眼时飞快一扫, 见厅堂里坐着两位皇子c窦指挥使及其手下的将领c几位身穿簇新官服的面生州官,并钦差一行。 满堂官员,他正欲一一见礼,谁知刚躬身拱手,钦差便起身,慢慢展开明黄圣旨,吩咐道: “郭弘磊,接旨。” “在。”郭弘磊依律跪接圣旨,屏息细听。 圣旨之下,励王等人亦起身,肃穆低头,以示对皇帝的尊敬。 钦差昂首,一字一句,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原靖阳侯郭家,因犯法而流放西苍,充军屯田。据奏报,其次子为人忠勇,屡立战功,其次媳诚虔勤勉,擅务农桑,屯粮有功。念及汝等一向安分劳作以赎罪,今赦免郭家流刑。 ” 列祖列宗庇佑,苍天垂怜! 终于得到赦免了! 终于摆脱“流犯”的罪名了!郭弘磊激动咬牙,狂喜之余,百感交集。他极力冷静,本以为会听见“钦此”二字,不料钦差却继续宣读: “论功,钦封郭弘磊为昭信校尉,赏银六千两,并授予汝妻姜氏军储西平仓特使一职。钦此。”宣毕,钦差合上圣旨。 军储?西平仓?特使? 圣上竟然给我妻子授官?这c这个特使,是什么官? 郭弘磊再度错愕,茫茫然。 钦差提醒道:“郭弘磊,领旨吧。” “是。”郭弘磊满腹疑团,掩下疑虑,摊开双掌,碍于肩伤未愈,手只能举起一半,朗声表示:“郭家叩谢圣上赦免流刑之恩,今后必将安分守己,鞠躬尽瘁,以报效圣恩!” 钦差听毕,踱着方步,严肃把圣旨交到对方手中。 励王旁观半晌,这时才落座,温和说:“接了圣旨就起来吧。” “谢殿下。”郭弘磊捧着圣旨起身,惊疑不定,一头雾水,忍不住问:“殿下,不知这军储仓特使是何官职?拙荆一介年轻妇人,才疏学浅,恐怕难以胜任。” 励王慢条斯理,威严告知:“朝廷决定在西苍新设一军储仓,命名为‘西平’,用以储存粮秣等物。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匹夫之妇亦有责,姜氏擅务农桑,于屯粮一道,巾帼不让须眉,故圣上破格授予她‘特使’一职。” 郭弘磊大感意外,一时间难以置信,欲言又止。 “你要把道理细细解释给姜特使听,务必令其明白:从古至今,朝中女官屈指可数,皆因君父宽宏圣明,才破格任用她。”励王叮嘱道。 圣旨已下,且话已至此,郭弘磊只能躬身答:“谨遵殿下之命。” 随后,励王等人继续议事,郭弘磊告退,返回下处。 伤兵院里,欢声笑语,道喜声不断,十分热闹。 相熟的将士闻讯赶来,拥挤围上前,无论识不识字,统统盯着圣旨细看,七嘴八舌地说: “恭喜恭喜!” “嗳,你小子,”潘奎抓着郭弘磊的右肩,使劲摇了摇,由衷替他高兴,“总算熬出头了!” “从今往后,得称你为‘郭校尉’了。” “大喜事,不摆几桌酒可说不过去。” “稀奇啊!尊夫人居然也得了官职?” “原来女人也能当官?” 郭弘磊一一应答,稍作思索,正色道:“郭某能有今天,多亏了弟兄们平日提点与关照,一直心怀感激。算算日子,拙妻应已生下孩子,到时摆满月酒,还请诸位赏脸光临,咱们痛饮一番!” “一定!” “只要上头准假,兄弟们不可能不去。” 曹达揽着郭弘磊肩膀,嚷道:“弘磊,你既得了封赏,又有了后代,双喜临门呐,真叫人羡慕。” “郭夫人也得了官职,应该叫‘三喜临门’才对吧?” “哦,对,确实是‘三喜临门’!” “但我想不明白,女人怎么做官呢?” 是啊,女人怎么做官? 其实,郭弘磊也困惑不解,暗中沉思,简略解释了几句。 二月初,夜里依旧寒冷,但风雪渐弱,出行不必蒙住口鼻了。 油灯光摇曳,照得影子乱晃。 潘奎穿上擦拭干净的戎装,郑重其事,打断众人劝阻,前去求见指挥使。 “我已经决定了,你们不必再劝!”潘奎拉开门,迈出门槛,反手掩上门,疾步快走。 但没走几步,身后房门“吱嘎”开了,他诧异扭头,见是郭弘磊,便皱眉说:“我已经考虑清楚,你别劝了。” “您误会了。”郭弘磊叹了口气,“我不是来劝阻的,而是也有事求见窦将军。” 潘奎愣了愣,旋即一笑,“你小子又想告假,对不对?” 借着沿途灯笼昏光,两人并肩前行。郭弘磊颔首,无奈答:“对。算一算日子,孩子应该已经出生了,您说我能不着急吗?前两次告假,将军未准许,我再去试试,无论如何要回家看看。” 潘奎自然理解,却嘱咐:“征战沙场,弟兄们都放心不下家人。但没辙,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将军不批假,也是为你好,怕你小子焦急赶路c把自己颠簸残了。你的肩膀,差一点儿就废了,十分危险,多休养几天吧,养结实些。” “无妨,已经痊愈大半了,骑马不碍事的。”郭弘磊打定了主意,叹道:“从她有孕至临盆,我只探亲三四趟,总是来去匆匆唉,如今也不知她和孩子怎么样了。” “少胡思乱想,当然是娘儿俩平安!” 郭弘磊低声说:“但愿如此。” 少顷,两人抵达指挥使下处。 通报获允,他们一同踏进小书房,同时躬身施礼,恭谨唤道:“将军。” 窦勇两鬓斑白,暂搁下公文,一脸倦色,“无需多礼。坐。” “谢将军。” “伤势恢复得如何?” 潘奎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部狰狞疤痕,“好多了。” 郭弘磊规规矩矩,随后答:“痊愈大半了,多谢将军关心。” 窦勇和颜悦色,“你们称有‘要事’,什么事?说来听听。” 潘奎张了张嘴,犹豫不决,胳膊肘轻轻一捣旁边的同伴。 郭弘磊会意,起身,恳切说:“将军,我已有数月没探亲,非常不放心家里,求您准几天假,容我回家探望探望。” 窦勇早料到了对方来意,爽快答:“既然伤势不要紧了,就回家看看吧。伤筋动骨恢复得慢,你尚未彻底痊愈,横竖在哪儿都是养伤,本将军准二十天假。” 二十天? “多谢将军!”郭弘磊大喜过望,归心似箭,恨不能立刻打马出城。 窦勇又问:“潘奎,你呢?你有何事?” “将军,请恕潘奎今后不能追随了。” 潘奎起身,高大魁梧。他心里极度不舍,刚开口,完好的右眼便迅速泛红,沉重告知:“大夫们反复诊断,我的左眼,是治不好的了。军中人才济济,最近许多年轻人立了功我年纪大,又瞎了一只眼睛,参照惯例,应该‘因伤提前告老’,请您准许。” 窦勇敛起笑意,沉默数息,沉下脸质问:“本将军年近花甲,从军数十载,一身旧伤老病,尚且拼力撑着,至今不敢懈怠,你才四十多而已,竟然‘告老’了?” “将军息怒。”潘奎嗓音颤抖,黯然解释道:“除非战死,我原打算在军营赖到最后一刻的,谁知突然变成半瞎。按惯例,瞎眼与缺手缺脚一样,属于残废,不走不行。” 窦勇不悦地问:“不走不行?本将军几时叫你走了?莫非有谁逼你走?” “没,没谁逼迫。那您的意思是?”潘奎小心翼翼。 窦勇威严吩咐:“你先安心养伤,一切本将军自有主张。凭你的本事与功劳,可获得例外对待。” 潘奎霎时热泪盈眶,手足无措。 “当然,你若是执意‘告老’,本将军不强留。” “不!不是的,我c我根本就不愿意离开。”潘奎抬袖,尴尬擦了擦泪,哽咽表示:“只是想着:一个半残,与其被劝离,不如自己麻溜儿走人吧。所以才c才——求将军收留!” 窦勇板着脸,“本将军从未劝你走。” 郭弘磊在旁,大大松了口气,愉快说:“将军英明!” 窦勇哼笑一声,脸色缓和,慷慨嘱咐:“潘奎,你也许久没探亲了,同样准二十天假!趁难得的空闲,回家住几天,好生陪陪亲人。” “谢将军!”潘奎下跪,端端正正磕了个头。 次日是二月初五,十余伤兵结伴,骑马奔出庸州城,南下回西苍探亲。 却说赫钦县里,初九清晨,难得天晴。 姜玉姝早起,才喝小半碗粥,就饱到了嗓子眼儿,莫名烦躁。 “怎么才吃这么点儿?”潘嬷嬷关切问:“是不是粥不合胃口?” 姜玉姝摇摇头,“粥很好,只是我不饿。” “身上觉得怎么样?” 姜玉姝认真想了想,“和昨天一样。” “仍是腹胀腰酸?” 姜玉姝点点头,捶了捶后腰,常感觉被孩子压得胸闷气短,疲惫答:“是啊。唉,越来越难受了,简直浑身不舒坦,整天像坐牢似的待在房里,哪儿也去不了。真想快点生。” “急不得,急不得。”潘嬷嬷安慰道:“稳婆说了,估计就这两天,随时可能临盆,切莫外出!” 姜玉姝靠着矮榻,闭目养神,拿出十二分耐性,喃喃说:“我明白,嬷嬷放心,我哪儿也不去。” “这就对了!”潘嬷嬷笑眯眯,“前几天老周托人送来了公子的亲笔信,信上说,公子他们只是受了轻伤,伤愈便告假探亲。等他回来,孩子都出生喽。” 姜玉姝却仍悬着心,猜测说:“亲笔信是不假,但我猜,他们多半伤势不轻,信上却轻描淡写,故意宽咱们的心。” “又来!” “夫人又多虑了。”潘嬷嬷麻利收拾碗筷,反复开解,“您的当务之急,是生孩子,其它一概先别管。” “歇着啊,我去厨房炖燕窝羹。”潘嬷嬷端起托盘往外走,絮絮叨叨,“早饭只吃两口粥,这怎么行?即使大人不饿,孩子也饿。” “哎——随便你,炖就炖吧。” 姜玉姝叹了口气,拉高被子,窝在矮榻里,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不知过了多久,腹部忽然一阵痛,她睁开眼睛,尚未清醒,又是一阵痛,紧接着,一股热的东西流了出来。 嗯?这是孩子要出生了? 姜玉姝猛地清醒,慌忙挣扎着坐起,环顾四周,发觉又一阵疼,脱口喊:“嬷嬷?潘嬷嬷?潘——” “来了!” “来了来了!”潘嬷嬷端着刚炖好的燕窝羹,恰赶回来,绕过屏风便一惊,“怎么?肚子疼?要生了吗?” 姜玉姝忐忑不安,忍痛答:“好像是,不,我觉得应该是!” “莫慌,躺下,快躺下。”潘嬷嬷变了脸色,把炖盅“呯~”地撂在桌上,先搀扶她躺倒,旋即心急火燎往外跑,“我立刻叫人请稳婆!” 午后,门窗紧闭,不时隐约传出痛呼声。 阶下,郭弘哲来回踱步,频望房门,紧张问:“奇怪,这都半天了,怎么还没生出来?” “其实半天并不算长。”县令夫人何氏,特地赶来,劝说:“午饭热好了,二位先去用饭吧?” 郭弘哲摇摇头,“不了,我再等等,或许c或许能帮上忙。” 裴文沣哪儿有心思吃饭?他垂着手,双拳在袖筒里紧握,骨节泛白,淡淡问:“她生孩子,你能帮上什么忙?” 郭弘哲被噎了一下,天生不擅争辩,讷讷答:“总之,我得待在这儿。裴大人,你忙公务去吧,不用一直守着。” 裴文沣目不斜视,眼神发直,心犹如坠入虚茫深渊,嗓音发飘,“姑父一家远在都城,无法探望,再三托我关照表妹,我岂能一走了之?” “这c这好吧。”郭弘哲无可反驳。 何氏并未留意两人的神态,径直走向房门,“我进去看看。” 房门开启,随即关闭。 何氏绕过屏风,看见姜玉姝平躺在床,脸色苍白,发丝凌乱,汗淋漓。 潘嬷嬷始终陪伴,早上喂完了燕窝羹,现在正在喂鸡汤面。 “怎么样?”何氏止步于榻前三尺。 稳婆不慌不忙,“郭夫人是头一胎,大多慢些,但无妨,咱们慢慢儿来。” “不,我不想‘慢慢儿来’。”姜玉姝吃了几筷子面,直反胃,忙漱口,疼得泪流满面,狼狈问:“大娘,能快些吗?实在太疼了,我真有点儿受不了。” 稳婆见多识广,面不改色,冷静劝慰:“夫人莫急,躺好,按照我说的做,孩子就快出来了。” “真的?”姜玉姝两眼通红,泪水打湿枕巾。 稳婆斩钉截铁答:“当然!夫人马上就要做母亲了,再加把劲,把孩子生出来。” “好。”姜玉姝闭了闭眼睛,泪珠滚落,拼命隐忍,再度听从稳婆命令行事。 这一生,就从清早到了傍晚。 “天呐。” “居然还没生出来?”郭弘哲忧心如焚,白天只胡乱吃了一顿饭。他肩负兄长嘱托,唯恐嫂子出事,抱着脑袋踱步,焦躁问:“为什么这么慢?未免太慢了吧?究竟为什么?” 小厮搬了椅子,裴文沣靠坐,闭目答:“安静,你吵得我头疼。” 郭弘哲讪讪的,默默走远了些,继续念叨。 下一瞬·县衙大门 “公子,到了!”林勤等人伤势未愈,邹贵和胡纲随从。 “吁!”郭弘磊单手勒马,敏捷一跃而下,风尘仆仆,连夜来探。 邹贵一溜小跑,向认识的门房表明来意,衙役热情洋溢,颠颠儿给主仆仨带路,“郭公子,请,您请。” 郭弘磊脚下生风,飞快朝后衙走去。 此刻,姜玉姝煎熬一整天,痛得眼前发黑,几乎昏厥,蓦地一竭尽全力,精疲力倦,意识模糊时,终于听见了婴儿啼哭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喜得贵子 孩子一出生,便被稳婆托住了, 她熟能生巧, 麻利一剪一擦, 旋即倒提着孩子轻轻拍打其屁股,房里顿时响起婴儿啼哭声。 “郭夫人,恭喜!”稳婆笑吟吟, 埋头处理脐带, 愉快告知:“您生了个小公子,听听,这哭声, 多响亮。” 潘嬷嬷正坐在床头, 一直贴身照顾姜玉姝,听了稳婆的话, 立马坐不住了, 疾步凑近细看婴儿,霎时喜笑颜开,大喊:“夫人, 看, 你快看, 小公子!是个小公子!” 痛苦煎熬一整天,姜玉姝疲惫不堪, 瘫软平躺, 原本连手指也抬不起来了, 但一听见婴儿“呜呜哇哇~”的哭声, 她瞬间振作! 忆起大夫曾诊断胎儿虚弱,做母亲的悬心吊胆,挣扎着撑起半身,急切问:“大娘,孩子健康吗?健不健康?” 稳婆审视半晌,安抚答:“夫人为什么问这种话?您听孩子的哭声,响亮,中气足,挺好的。” 她迅速处理妥脐带,三两下擦干婴儿身上的血水,抱近说:“来,您瞧瞧。” 姜玉姝忙睁大眼睛,屏住呼吸打量孩子: 刚出生的婴儿,浑身皮肤红通通,头发稀疏,湿哒哒黏在头皮上,皱着眉毛c皱着眼睛c皱着鼻子整张脸皱巴巴,闭着眼睛,攥着俩拳头,正咧嘴“呜哇~”大哭。 婴儿瘦小,细胳膊细腿,显得脑袋大。 姜玉姝登时万分心疼,失声问:“天呐,怎么这么瘦小?这么c这么——”亲生骨肉,她咽下了险些出口的“丑”字。 “刚出生的孩子,能有多胖?太胖不容易生,正是这样才好呢。夫人不用担心,通常等满月时,孩子会长胖的。”稳婆把婴儿抱走了,问:“衣服呢?包被呢?” “有!有有有!老早就准备好了,洗得干干净净的。”潘嬷嬷笑得合不拢嘴,行至角落打开柜子,捧回衣物和包被。 常往来,彼此相熟,稳婆熟稔嘱咐:“你给孩子穿好c裹好,要不松不紧的。我照顾郭夫人。” “哎,行!”潘嬷嬷小心翼翼,稳稳抱着婴儿,放在熏笼旁的矮榻上。当年,她凭哺育婴儿的一身本事,才脱颖而出,被靖阳侯府选中为二公子的奶娘,手脚轻而快,慈爱哄道:“小公子,不哭不哭,先穿好衣服c裹上包被,稍等会儿,马上就叫奶妈喂你了。” 床上,姜玉姝既放下心,又悬起心,苦恼说:“瘦小,实在太瘦了。唉,大夫没诊错,孩子确实瘦弱。” 稳婆有条不紊地清理一切,镇定宽慰,“其实不算太瘦,婴儿大多是这样的,不足为奇,等个月后,肯定会长胖!” 姜玉姝面无血色,半睡半醒,凝重说:“假如等个月还胖不起来,岂不糟糕了?”语毕,她累极,陷入昏迷一般的沉睡。 与此同时·院子里 “哈哈哈~” 郭弘哲一听见婴儿啼哭声,便乐得原地蹦起来,如释重负,欣然大叫:“听,孩子在哭!终于生出来了!” 天飘小雪,裴文沣靠着椅背,仰望漆黑夜空,任由雪花落在自己脸上c身上,面无表情,“哦?是么?” 郭弘哲焦急踱步,“当然了,裴大人听不见哭声吗?不过,不知道我嫂子怎么样?”少年等候片刻,犹豫走上台阶,在房门口徘徊,意欲敲门,却又缩手,试探问:“嬷嬷?潘嬷嬷?怎么样了?” 房里,潘嬷嬷正在给婴儿裹包被,慎之又慎,无暇分神回答,生怕慢些即冻着孩子。 下一瞬,门房衙役带领郭弘磊主仆仨,途中遇见县令夫人何氏,一行人结伴而来。 “三公子!”胡纲迈进院门便呼唤。 郭弘哲转身,立时眉开眼笑,小跑相迎,迫不及待地告知:“二哥,你总算回来了!听,你快听听,孩子刚出生,在哭呢。”夜色里,他靠近才看清,吓一跳,忙问:“胳膊受伤了?要不要紧?” 孩子在哭! 我们的孩子,正在哭! 刹那间,郭弘磊激动至极,简直心花怒放,大步流星,袍角翻飞,径直走向弟弟,朗声答:“我不要紧。你嫂子怎么样了?” 郭弘哲摇摇头,“暂不清楚。嫂子从清早开始发动,她和潘嬷嬷c稳婆一直待在屋子里,我一直在外头等,见不着面。” “我去看看!”骑马颠簸,郭弘磊吊着左胳膊以稳住肩膀,他心急火燎,飞奔向卧房,竟未发现昏暗中端坐的裴文沣,一晃而过。 何氏带着两个丫鬟,抢步一拽,走在最前,劝阻说:“男人暂时不能进去的,等着,我去问问。”语毕,她敲了敲门,关切问:“潘嬷嬷,如何了?” 屋里,潘嬷嬷把婴儿抱到里间大床上,这才有空报喜。她把房门打开一条缝,探出脑袋,喜气洋洋,大声告诉何氏: “我们夫人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她一瞥,惊喜交加,闪身而出,快步靠近,连声问: “哟,公子回来了!又受伤了?伤胳膊哪儿了?” 郭弘磊不答反问:“母子平安?” “对,母子平安!夫人生了个儿子,公子当上父亲喽。”潘嬷嬷皱眉,担忧问:“伤要不要紧?” 郭弘磊长长吁了口气,放下心,匆匆答:“不要紧,我不要紧。她要不要紧?”他兴冲冲,顾不得解释自己伤了肩膀而非胳膊,意欲进屋,却被人阻拦。 何氏乐道:“等会儿!二公子,你不能进去。” “夫人辛苦一整天,睡着了,稳婆正在照顾她,你先别进去打扰。”潘嬷嬷挡在门前,愉快说:“恭喜公子!” 随后,何氏的丫鬟c郭家小厮c衙役等人纷纷上前,争相说: “恭喜公子!” “奴婢给郭公子贺喜。” “小人给您道喜了。” 妻儿平安,郭弘磊自是欢喜,嘴角眉梢全是笑,赶路的倦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兴奋不已,神采奕奕,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眼睛盯着房门,嘴上答:“好,好。这几个月多亏潘夫人照顾,多谢,多谢。” 何氏摆摆手,热络表示:“谢什么?道谢就见外了!我与玉姝是极要好的,你与外子c与奎弟又是好兄弟,本应该互相关照的。” 郭弘磊待在房门口,凝神倾听屋里动静,几度抬手,最终却放下,心不在焉地说:“总之,多谢了。” 旁边,潘嬷嬷悄悄问:“三公子,事先备好的赏钱呢?至少要给潘夫人的丫鬟和衙役发赏,热闹热闹,喜气吉利。” “啊!我忘了。”郭弘哲讪笑,一拍额头,从棉袍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老人。 潘嬷嬷解开,露出一堆红封,挨个发给方才贺喜的丫鬟和衙役,连胡纲和邹贵也得了,老人絮叨:“我们借居数月,多得你们费心关照。” 众下人一边道谢,一边说吉祥话,哄得老嬷嬷兴高采烈,慷慨又散了一遍赏。 正热闹时,沐浴干净的奶妈邱氏被丫鬟小喜领来了。小喜远远便笑问:“潘嬷嬷,听说郭夫人母子平安,恭喜呀。我把邱妈妈带来了,您老瞧瞧,她这样妥不妥?” 邱氏三十余岁,白净富态,和善老实,拘谨打招呼,“嬷嬷好。” “来啦。”潘嬷嬷快步相迎,二话不说,先朝小喜手里塞了几个红封,谈笑间,严格审视邱氏是否整洁。 郭弘磊闻声扭头,“那人是谁?” “她姓邱,是给孩子请的奶妈。”何氏解释答。 郭弘磊恍然颔首,仔细看了几眼——直至此刻,他才发现裴文沣。 两人相隔半个院子,一个站在房门口,满脸喜色,意气风发;另一个端坐院中,面无表情,眼神淡漠。 “哥,裴大人陪着我,守了一整天。”郭弘哲耳语告知。 郭弘磊低声答:“知道了。你先招呼着,我去去就回。” “快去快回啊。” 郭弘磊定定神,明智地敛起笑容,朝对方走去,客气说:“裴兄,这阵子多谢你关照我的家人。” 裴文沣一脸一身落满雪花,沉默不语。 两个男人,一站一坐,一英武一清俊。 双方的小厮杵在边上,不知所措。 裴文沣目不转睛,被对方难以掩饰的欣喜之色深深刺伤了。良久,他倏然起身,扯开嘴角,古怪地笑了笑,始终未发一语,重重拂袖,冷着脸离开了。 “公子——”吴亮和蔡春急忙追赶。 郭弘磊默默目送,若有所思。 突然,房门“吱嘎”半开,潘嬷嬷带领奶妈进屋喂孩子,旋即关门。 郭弘磊如梦初醒,转身奔向房门,急唤:“等等!让我进去看一眼。” “不行呐。”潘嬷嬷直言不讳,隔着门说:“公子刚到,风尘仆仆,必须沐浴换了干净衣服,才能进来。万一秽着夫人或孩子,就麻烦了。” 郭弘磊无可奈何,低下头,拍了拍连日赶路的灰扑扑衣袍,叹了口气,只得催人备水沐浴。 翌日·清晨 姜玉姝一觉睡到天亮,辰时末才清醒,一睁开眼睛,便听见外间有人说话: “五封信,都是报喜的,立刻托人送出去。” “是!”邹贵躬身接过信。 郭弘磊嘱咐:“车马先备好,不定何日便启程。” “马上去办!” 郭弘磊一挥手,“去吧。” 梦么? 姜玉姝揉了揉眼睛,恍惚以为在梦里,环顾四周,发觉被褥全换了,自己穿着干净衣裳,发丝梳理得整整齐齐,身上也擦拭过了。 剧痛折磨后,她脑子迟钝,整个人发木,扭头望着屏风,口渴,清了清嗓子,“咳咳。” 一眨眼,郭弘磊大踏步迈进里间,丰神俊朗,“你醒了?” “真的是你啊?刚才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姜玉姝震惊。 郭弘磊落座榻沿,“我昨晚就到了!只是你歇得早,所以不知。” “又受伤了?严不严重?长荣他们怎么样?” 郭弘磊偏头看了看自己肩膀,轻描淡写答:“不碍事,全是小伤,都快痊愈了。” 姜玉姝呆了呆,脑子蓦地开始转动,心如擂鼓,紧张问:“哎,孩子呢?怎么不见孩子?我昨晚才看了一眼,他就被抱走了。” “你好歹看了一眼,我至今连一眼还没看见呢。”郭弘磊语气无奈,却掩不住地流露喜色,解释道:“从昨晚到现在,孩子一直在睡,我想去看看,嬷嬷却说天冷,婴儿‘怕见风c怕着凉’,不让随便开门瞧。” “他在哪儿?” “隔壁屋,奶妈照顾着,免得哭闹吵你休息。”郭弘磊俯身,单手捧着她的脸,轻轻一吻,附耳说:“夫人受苦了。我原想早些回来的,谁知告不着假。” 姜玉姝闭了闭眼睛,纤长睫毛微颤,心思一动,敏锐察觉不妥,担忧问:“你c你的左手,抬不起来吗?” “抬得起来。”郭弘磊立刻抬手,“肩伤尚未痊愈,暂不能完全举起,过阵子会恢复的。” “好,好,我明白了,你快放下,痊愈之前别乱动。”姜玉姝手伸出被窝,赶紧拉下伤患左臂。 郭弘磊顺势握住她细瘦手腕,端详脸色苍白c唇无血色的人,内心歉疚得无以复加,起身说:“等着,我去叫人做吃的来。” 姜玉姝眸光晶亮,按捺不住心急,“孩子什么时候醒?我想看看他,昨晚根本没看清楚。” “唔我得问问。”郭弘磊从昨晚好奇至今,也心急得不行。 “好,快去问一声。” 郭弘磊点点头,几个大步便走出去了。 不消片刻,他端着食物返回,潘嬷嬷则端着热水,“夫人醒了?快洗漱洗漱,吃早饭。” “孩子——”姜玉姝停顿,凝望搁在托盘上的明黄筒状物,迟疑问:“那是什么东西?明黄色,不能擅用的吧?” 潘嬷嬷昨晚便知晓了,喜形于色,赞叹:“夫人好眼力!这是圣旨,您看了,一准儿高兴!” 郭弘磊放下食物,拿起圣旨坐在榻沿,展开给她看,严肃说:“姜特使,请过目。” “说什么呢?”姜玉姝困惑不解,就着他的手,定睛扫视,先是一目十行,猛地双目圆睁,而后逐字逐句钻研,不敢置信,“赦免流刑?赦免?我们c我们不再是流犯了?” “对!” “圣上赦免了郭家。” 姜玉姝泪花闪烁,“皇帝封你为校尉,还赏了六千两?” “因战功而受赏的。发的是银子,而非银票,太沉,当时没马车,又个个伤势未愈,索性寄存在庸州府衙。” 姜玉姝泪珠滚落,喜极而泣,语无伦次,哭着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咱们不用苦等大赦天下,就被赦免了,从今往后,行动再也不必受制于官府,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自由自在!孩子,哦,孩子昨晚才出生,圣旨颁在前,所以,他一落地不是小犯人。” 潘嬷嬷把热水和帕子搁在榻旁几上,拿了漱盂靠近,掷地有声道:“小公子当然不是犯人!他是校尉和特使的儿子,体体面面。” “特使?” 姜玉姝无法自控,抽泣流泪,审视圣旨末两句,食指哆嗦点了点,诧异问:“军储西平仓特使?这c这是什么意思?” “圣上不拘一格,授予你官职。”郭弘磊搂着妻子为其拭泪,缓缓告知:“女官,皇宫的后宫里常设,但她们其实是皇家管事,负责服侍妃嫔。你却不同。” “我仔细问了钦差,他说:军储仓隶属户部,由户部直管,设大使与副使,因为你是女人,故增设‘特使’一职,领正九品俸禄。” “正九品?” 姜玉姝略一沉吟,却千头万绪,不安地问:“朝廷不可能白发俸禄,势必分派差事的。这个官的职责是什么?” “督促屯粮,充实军仓。”郭弘磊言简意赅,宽慰道:“你毕竟不是男人,我已经向钦差解释了,安心坐月子,养好身体再上任。” 潘嬷嬷催促道:“对,坐月子要紧!来,洗漱洗漱,该用早饭了。” 郭弘磊收起圣旨,潘嬷嬷不由分说地帮她擦脸。 “孩子呢?他好不好?” “怎么不好?好得很!哈哈哈,可乖了,吃饱就睡,不哭不闹,睡得特别香。” 姜玉姝和郭弘磊眼巴巴的,异口同声,“抱来看看吧?” 潘嬷嬷却摇头,谨慎表示:“今儿下雪,天阴沉沉,太冷了,怎敢抱出来溜达?这样吧,待会儿我带公子去看看。” “那我呢?”姜玉姝急了。 “夫人刚生完,至少踏踏实实歇两天,缓一缓,等洗三的时候再看孩子。”潘嬷嬷叹了口气,指着墙壁说:“我曾想雇人在那儿开一扇小门,但害怕惊扰了胎神,没敢动。” 姜玉姝正欲开口,突听房门被叩响,传来郭弘哲的焦急嗓音:“二哥?” 郭弘磊步出屏风,“何事?” “二哥,廖表姐来了!”郭弘哲一路赶来,喘吁吁。 郭弘磊一怔,“什么?” “廖表姐带着女儿,母女俩都病了,看着十分狼狈,说是有要事求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3.风水轮转 廖表姐? 廖小蝶? 姜玉姝和潘嬷嬷在里间听见了,两人疑惑对视一眼, 前者惊讶问:“廖表姐怎么突然来了?她有什么要事?” “不清楚。”隔着半个屋子和屏风, 郭弘哲扬声答:“我本想上街挑几本书的, 谁知刚出门便碰见一队车马,表姐是跟着潘知县来的。既是亲戚嘛,潘大人就让我招待客人, 询问有何要事, 她不说,只是哭,催我请二哥。” 郭弘磊稍作思索, 叮嘱道:“阿哲, 你先招待着,我稍后到。” “行。”郭弘哲转身返回客厅。 “三公子!” “怎么?”郭弘哲止步。 潘嬷嬷步履匆匆, 赶出来叫住人, 面朝郭弘哲,眼睛却瞥了瞥郭弘磊,不放心地嘱咐:“听您刚才说, 龚夫人母女都病着, 无论什么病, 您可得小心些,别沾了病气, 妨碍读书。” “哦, 我知道了。”郭弘哲点点头, 并未多想, 转身走了。 郭弘磊却心知肚明:奶娘其实是在提醒我小心,别沾了病气过给妻儿。他迈进里间,温和说:“她此番前来,多半是为了龚世兄。” 姜玉姝对龚益鹏印象不错,讶异问:“表姐夫怎么了?难道出事了?去年年中,我下县衙议事,碰巧见了他一面,分别时,他悄悄送了几根参,很有心。” “世兄的为人,我一向信得过。”郭弘磊单手搀扶妻子坐起,并搬了炕桌来,缓缓说:“宁王谋/反被废,贵妃被打入冷宫,一败涂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荣损与共,昔日亲密依附宁王党的官员,绝无好下场。譬如西苍知府万斌。” 姜玉姝倍感解气,“活该!那位万知府,贪财好贿,官声狼藉民怨载道,早该被查处!但不知,与表姐夫何干?” “万斌是知府,龚世兄是知州,同在西苍为官数载,经年累月,官场上,有些事儿禁不起细查。”郭弘磊侧身,帮着潘嬷嬷把食物一一摆在炕桌上。 姜玉姝不由得感慨,“为官不易啊。知府巨贪,又曾有贵妃做靠山,仗势横行霸道,手下官员为了保住乌纱帽,难免曲意逢迎一二。” “你不必操心,快用早饭。”郭弘磊把筷子递给她,“我出去看看,能帮则帮,毕竟郭家落难时,受过龚家的关照。母亲远在长平,世兄多次探望并接济,单冲这个,咱们就不能袖手旁观。” 姜玉姝颔首,“好,你去问一问,看究竟怎么回事。” 郭弘磊便起身,前往厅堂会客。 少顷,潘嬷嬷掩上房门,盛羹舀汤,“吃,多吃点儿。趁坐月子,把身体养结实,以后才有精力当女官。” 姜玉姝仍是腰酸,身体闷闷钝疼,勉强坐着吃饱,观察老人神态,关切问:“嬷嬷似乎愁眉苦脸的,莫非孩子有什么事?” “没!小公子好着呢。” 潘嬷嬷撤了炕桌,端水给她漱口,犹豫半晌,才告知:“我想去客厅探一探,但害怕沾了病气回来,不敢莽撞。” “探?探什么?”姜玉姝不解。 潘嬷嬷神色凝重,为难答:“陈年旧事,本不该嘴碎嚼舌根,但我不愿眼睁睁看夫人吃闷亏。” 姜玉姝眼神一变,忙问:“什么事?” “唉。”潘嬷嬷愁眉不展,想了想,忌惮提醒:“夫人须牢记,那位廖姑娘,十分有心计,可惜心计不用在正道上。她寄居侯府多年,表面柔顺,实际爱动歪心思,曾经搅得府里大乱,险些成了世子侧夫人,幸亏没成。她不甘心,又试图勾引二公子,气得侯爷大发雷霆,老夫人才匆匆把她许配给了龚家公子。” 姜玉姝含糊说:“嗯这些事,大嫂曾提过几句。” “哎哟,您有所不知,当年,阖府皆知,世子夫人一向极厌恶廖姑娘!” 潘嬷嬷嗤之以鼻,一边把碗碟收进食盒里,一边说:“想当初,我们刚到西苍时,原打算待在城郊屯田,老夫人那般信任她,结果呢?压根没办成事!” “不知是不是我老婆子心怀偏见在先,总觉得廖姑娘幸灾乐祸,亲戚家落难落魄,她当时却涂脂抹粉c珠光宝气,穿一身大红衣裳,像话吗?” 姜玉姝回忆一番,欲言又止,最终说:“多谢嬷嬷提醒,我记住了。”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真怕廖姑娘至今仍不安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咱们得留个心眼。” 潘嬷嬷一片善意,坦率直言,“相处日久,我们早已经看明白了,夫人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端庄和善,未过门时的流言蜚语,全是恶语中伤!唉,也不知是谁阴谋陷害,可怜你白白挨了许多辱骂。” 姜玉姝不禁心里一暖,唏嘘说:“当年的情形,我纵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往事,不提也罢。” “对!不提,不提了。” 姜玉姝坐了会儿,掀被下榻,垂首找鞋子。 “夫人想做什么?躺下,快躺下。”潘嬷嬷一惊,急忙阻止。 姜玉姝起猛了些,一阵头晕,白着脸说:“老是躺着,气血凝滞不通,对身体不好。我想下地走两圈,活动活动筋骨。” “也行吧。别急,先裹上披风,我搀着您,慢点儿。” 于是,两人在狭窄的里间,来回走了十几趟。姜玉姝产后虚弱,略动弹便冒汗,坐在矮塌上,靠着软垫。 潘嬷嬷勤快体贴,先帮她换了衣裳,又帮着洗脸梳头。 “我暂时不能出门,不用梳发髻,随便一捆就行了。”姜玉姝盘算想:缓一缓神,待会儿去隔壁屋看孩子! 潘嬷嬷却不赞同,认真琢磨发髻,干劲十足,“假如公子没回来,怎么方便怎么梳。但公子回来了,怎能‘随便一捆’呢?必须装扮整齐。” 姜玉姝哑然失笑,“特地打扮给他看么?” “当然了!小两口难得相聚,夫人现在不打扮,何时打扮?” 潘嬷嬷闲聊告知:“昨晚他连夜赶回来,兴冲冲,立马想进屋看你,被我拦下了。女人刚生完孩子,汗淋漓,披头乱发,丈夫见了岂不吃惊?所以,我叫上稳婆,彻底收拾妥了,才敢让公子进屋。” 姜玉姝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们帮我清理干净的?早起见他在房里,我还以为——”她脸发烫,尴尬打住了。 “放心,放心。”潘嬷嬷会错了意,宽慰道:“公子没瞧见你披头乱发的模样。” 姜玉姝讷讷说:“其实也没什么吧?虽然狼狈,但不至于不能见人。” 潘嬷嬷忠心耿耿,且推心置腹,小声提点:“在丈夫面前,女人最好少显露狼狈模样,世上哪个男人不喜欢妻子永远整洁c标致呢?” “永远?” “这不可能!人会逐渐衰老的,无论多么富贵,休想永葆青春。” 潘嬷嬷郑重其事,“确实不可能,老婆子的意思是:在衰老之前,尽力抓牢丈夫的心,多生几个儿子,稳固地位,日后就有享不尽的福了。” 听说,男人有权有钱容易变坏,余生漫长,不知我和他能不能白头偕老? 姜玉姝无法预料将来,莫名惆怅,“我明白。嬷嬷,谢谢你,这样费心教我,” “谢什么?只求夫人别责怪下人多嘴。” 乾朝风俗如此,姜玉姝心平气静,“怎会责怪呢?我知道你是真心替我考虑。” 此时此刻·客厅 “益鹏的品性,别人不了解,你还不清楚么?他忠厚老实,勤勤恳恳,从未与万斌同流合污!”廖小蝶杏眼泛红,下巴尖翘,天生嗓音沙哑,啜泣倾诉冤屈。 奶娘与丫鬟簇拥着她。其中,奶娘坐在后方,怀里抱着一名女童,频频擤鼻涕,病弱咳嗽。 郭弘磊与弟弟并排而坐,严肃问:“朝廷派钦差查处万斌,已经革职抄家了?” “嗯。”廖小蝶蹙眉,手捏银红绣花帕子,不时拭泪,恨恨地说:“万斌贪墨受贿c强抢民女,证据确凿,钦差派人从他名下搜出大量金银财宝c房契地契等物。他忒不是东西,敢做不敢当,胡乱攀咬,诬陷益鹏为同伙。我走之前,益鹏已经被停职了,正在受审。”她泪盈盈,凝视恳求: “弘磊,龚家势单力薄,我走投无路了,带着女儿连夜赶来,求你求求益鹏!” 郭弘磊颇感棘手,正色表示:“并非我不愿相助,郭家实在是今非昔比了,表姐知道的,我们才刚摆脱流犯罪名,同样势单力薄。” “怎么会呢?”廖小蝶泪花闪烁,哭着提醒:“除了郭家的世交穆老将军之外,我听说,赫钦卫的窦将军十分赏识你,而且,九皇子殿下与你素有交情,倘若能得九殿下一句话,钦差就不会冤枉无辜了。” 郭弘磊谨慎沉思,“素有交情?这个可不敢当。事关重大,请容我考虑考虑。” 廖小蝶款款起身,梨花带雨,哽咽说:“益鹏嘴笨,不善言辞,遇事便惊慌失措,恐怕真会被万斌攀咬下狱。如今,我带着孩子,无依无靠,惶惶不可终日。”语毕,她疾步数步,行至郭弘磊跟前,双膝一弯,作势欲跪,“弘磊,求求你,快想想办法呀!” “哎——别c别跪。”郭弘哲吓一跳,站了起来。 郭弘磊也吓一跳,下意识搀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4.全家团聚 “表姐,使不得!”郭弘哲在旁劝阻。 亲戚即将跪倒自己跟前, 郭弘磊下意识搀扶, 不让她双膝沾地, 皱眉说:“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我一定尽力设法帮龚兄脱困。” 于是,廖小蝶只跪一半便被搀住了,抽抽噎噎, 右手捏着帕子擦泪, 左手顺势攀住他胳膊,感激答:“多谢!弘磊,要不是有你, 我真不知该怎么办。益鹏的安危, 全靠你斡旋了。” 她十指尖尖涂蔻丹,鲜红指甲陷入郭弘磊的月白袍袖, 红蓝分明, 十分扎眼。 郭弘磊察觉对方抓摁自己胳膊,并且整个人似倒而未倒地依偎。他暗暗不喜,皱了皱眉, 仓促松手, 避开两步, 对龚家丫鬟说:“扶你们夫人坐下。” “是。”丫鬟听令,扶走了廖小蝶。 郭弘磊与弟弟落座, 小声商议几句, 做兄长的说:“表姐远道而来, 路途劳顿, 且母女俩病着,先去歇歇吧。容我们商量商量,稍晚答复你。”语毕,他吩咐邹贵,“立刻请大夫,先治病要紧。” “是!”邹贵领命,退下办差。 郭弘哲端详奶娘怀里的女童,关切说:“外甥女烧得脸通红,似乎病得不轻啊,表姐,外头冷,快抱孩子进屋休息吧。” 廖小蝶苦笑了笑,起身从奶娘怀里接过女儿,轻轻摇晃,“宝珠?宝珠?珠儿?醒一醒,给你二位舅舅请安。” 女童两眼无神,咳嗽不止。 郭弘磊愣了愣,“宝珠?” “对。”廖小蝶泪眼迷蒙,哑声答:“你世兄取的名儿。我说俗,他偏觉得好,就由做父亲的做主了。” 忆起自己曾对妻子开玩笑说想给女儿取名“宝珠”或“明珠”,郭弘磊莞尔,“怎会俗呢?掌上明珠,这个名儿很好。”他怜悯打量女童,催促道:“估计是着凉了,快抱她进屋里待着,别挨冻。” “好。”廖小蝶见昔日爱慕的贵公子对自己笑,霎时心醉神迷,忙垂眸掩藏,听似关切地问:“听说玉姝生了?” 郭弘磊顿时笑起来,“昨晚生的,母子平安。” “儿子啊?” 郭弘磊愉快颔首。 廖小蝶咬牙,作欣然状,“啊呀,喜得贵子,恭喜恭喜!咳咳,可c可惜我和珠儿病了,暂无法探望,改天病好了,再当面给她道喜。” 郭弘磊点点头,旋即吩咐:“胡纲,带客人去歇息。潘夫人那儿,我亲自解释。” “是。”胡纲躬身,抬手说:“请。” 廖小蝶抱着女儿,深深望了郭弘磊一眼,才转身走向客房。 下一刻,兄弟俩分头行事: “阿哲,你安排安排表姐一行人的饮食,既是郭家亲戚,不该叫别人破费。” “这是自然。我马上办。” 郭弘磊想了想,“家里的银子够使吗?” “暂时不缺,姜府又贴补嫂子了。”弟弟告知兄长,“她行动不便,去年年底交给我三百两,让我管几个月的家。” 郭弘磊当初归心似箭,懊恼说:“早知就把赏银运回来了,当初嫌笨重,全寄放在庸州府衙了。” “无妨,横竖暂时不缺,改天再搬运也一样。”郭弘哲一挥手,“我忙去了,回头聊!” 郭弘磊欣慰一笑,“去吧。” 紧接着,做兄长的去寻县令夫人,告知亲戚将暂住几天。 不料,他刚迈出厅门,走没多久,便遥见裴文沣站在潘知县所住的院子里,手拎一壶酒,正与县令夫妇交谈: 裴文沣醉醺醺,晃了晃酒壶,笑说:“恭喜潘大人,荣升为庸州同知。恭喜潘夫人,随夫升迁了。” “哈哈哈~”原赫钦县令春风满面,拱手说:“同喜同喜!老弟不也升了?而且也是庸州同知,只是你主管巡捕c缉盗,我则督粮。” 丈夫苦熬数年,终于升官,何氏笑得合不拢嘴,强忍兴奋说:“裴大人年轻有为,望今后多多关照我们。” 裴文沣谦逊答:“哪里?潘大人年富力强,我却年轻无知,今后请他多提点在下才是。” 三人相对,融洽谈笑。 何氏余光一扫,瞥见了郭弘磊,立即打招呼:“郭公子来了!” 她丈夫转身,拱手祝贺,“我刚从府城回来,才听说郭夫人母子平安,既喜获麟儿,又立功获封赏,且尊夫人竟被授予官职,数喜临门,实在是c实在是——大喜啊!” 郭弘磊忙还礼,“多谢,多谢。郭某也要给您贺喜,从今往后,您是同知大人了。”说完,他踱向裴文沣,“裴兄政绩斐然,一年便升迁,小弟佩服。” 当着众人,裴文沣微笑答:“庸州急需重建,百废待兴,空缺众多。我侥幸补缺罢了。” 几人寒暄一番,须臾,潘睿靠近了些,忧切打听:“我奎弟怎么样了?” 郭弘磊彻底敛起笑容,肃穆答:“潘千户骁勇善战,于收复庸州之战时立功,虽不幸身负战伤,但性命无虞,请放心。窦将军准了二十天探亲假,我们结伴回西苍,此刻他应该在家养伤。” “唉。”潘睿一声长叹,何氏亦愁叹,却宽慰丈夫:“别太担心,性命无虞,伤总会痊愈的。你即将赴任,最近是抽不出空了,我回一趟家吧,给长辈请安c报喜,并探望奎弟。” 潘睿无可奈何,“你赶快回去,告诉那小子,我准备了美酒,在庸州等他!” “好。” 裴文沣不时仰脖喝一口酒,浑身酒气。 郭弘磊说出来意,歉意告知:“诸位,实在抱歉,如今不仅我家在此打扰,又突有亲戚来访,估计会打搅几天。但至多半个月,我会尽快挑好住所c尽快搬走。” “何必如此见外?安心住着!”潘睿心知对方住不久,慷慨表示:“后衙厢房众多,空着也是空着,莫说半个月,一个月也无妨!” 何氏笑吟吟,“我知道你家肯定会买宅子的,但玉姝正在坐月子,最好别挪来挪去。非要搬,也必须缓一缓。” 郭弘磊从善如流,“夫人说得对。多谢诸位通融。” 裴文沣忽然发问:“龚夫人来此,想必是为了求你救她丈夫吧?” 郭弘磊不动声色,“裴兄知情?” “我乃西苍同知,下赫钦县历练之前,在府衙待了一阵子。”裴文沣闻了闻酒香,呼吸间溢酒气,似醉非醉,漫不经心地说:“众所周知,龚大人正派,厚道,平易近人,可惜惧内。听说,龚夫人与原府台万夫人交情颇深c平日往来密切,如今万斌遭革职抄家下狱,罪c罪有应得——”他停顿,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钦差奉旨办案,必将彻查,只怕龚大人要被他妻子连累了。” 郭弘磊恍然,低声说:“原来如此?我一直在军营里,许多事并不了解。多谢裴兄提醒。” 裴文沣凤目幽深,状似半醉半醒,似笑非笑,“龚家的事儿,原不该我管,我也懒得管。但你若滥发善心c鲁莽插手的话,一旦出了差错,便是拖全家下泥潭,便是拖姝妹妹下泥潭。千辛万苦,玉姝的日子才好过了点儿,你若再次连累她,哼,不单我,姑父也饶不了你!” 郭弘磊面不改色,冷静答:“兹事体大,岂敢鲁莽行事?自当小心谨慎。” 潘睿夫妇旁观,尴尬之余,打圆场说:“文沣老弟,少喝几口,看你,都喝醉喽。新任蔺府台命令本月内上任,咱们赶紧把手头的差事理一理,理清了交给继任者。” “是啊。”何氏好声好气,“升迁免不了摆两桌酒,辞别此地同僚与朋友,到时再痛饮罢。” 眼神一撞,郭弘磊便知对方神智清醒,借酒发作而已。他有妻有儿,心满意足,故丝毫未动怒,平和说:“裴兄放心,我会考虑清楚再行事的。” 与此同时·客房 “咳。” “咳咳咳,咳咳,娘咳咳——”女童风寒发热,咳嗽不止,脸涨红,呼吸不畅,在奶娘怀里哭着挣扎,擤鼻涕擤得鼻子红肿。 廖小蝶歪在里间榻上,心浮气躁,不耐烦地呵斥:“奶妈是死了么?还不赶紧哄哄珠儿!” “是,是。”奶娘抱着孩子,在外间不停踱步,与丫鬟一起哄劝,焦急等候大夫。 里间,廖小蝶抱着枕头,幽幽叹息,“弘磊果然是个有出息的,才多久?他就重振家业了,前途不可限量。” 心腹婢女惴惴不安,“夫人,咱们没同大人打招呼,连夜走了,是不是c是不是不太妥啊?” “哼,不走就是坐以待毙。”廖小蝶食指勾弄发梢,“我深知弘磊的为人,他仗义,且恩怨分明,绝不会不管益鹏的。” “对!大人待郭家仁至义尽,如今龚家有难,郭家要是袖手旁观,说不过去。” 廖小蝶眼里饱含怀念之色,长吁短叹,满腹怨气,抱怨道:“当年,如果姓王的老虔婆能容我嫁给弘磊,该多好!跟了他,哪怕做小,哪怕吃几年苦,也强过嫁给益鹏。弘磊才干出众,跟着他,后半辈子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可是”婢女欲言又止,畏缩噤声。 廖小蝶撇撇嘴,怨懑里混着酸妒之意,嗤道:“唉,好男人竟被姜玉姝那种女人得了,真叫人不服!” “妻凭夫贵呀。她给二公子生了儿子,又被朝廷封为什么‘特使’,居然当上女官了?够稀奇的。”婢女啧啧称奇。 廖小蝶嫉妒不已,正启唇欲讥讽,却听外间女儿哭着咳嗽c猛地开始呕吐。她勃然大怒,撑起半身,探头,压着沙哑嗓音骂:“珠儿怎么吐了?奶妈真死了不成?简直废物,连个孩子也伺候不了!”骂完,她倒回被褥里,拿帕子擤了擤鼻涕,疲惫喃喃: “讨债鬼,老是生病。这节骨眼上,也不让我清静清静。” 远房表姐的种种惊人之语,姜玉姝毫不知情。 此刻,她正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里。 姜玉姝坐在榻沿,抱着熟睡的婴儿,严肃端详,满意说:“现在看着,比昨晚好看多了。刚出生时他闭着眼睛哭,脸皱巴巴的。” “哈哈哈。”潘嬷嬷压低嗓门,神态慈爱,感慨万千,“瞧瞧这眉毛c这鼻子c这嘴巴,除了瘦些,简直和公子一模一样!嗳,想当年,公子也只这么点儿大,一晃眼,快二十年喽,公子的儿子都出生喽。” 姜玉姝目不转睛,怜爱凝视孩子:额头饱满c剑眉c鼻梁高挺c唇形虽瘦小,虽皮肤泛红,但能看出五官像极了父亲。她不禁垂首,凑近,亲昵蹭了蹭婴儿脸颊。 婴儿戴着虎头帽,呼吸变了变,嘴动了动,左眼慢慢睁开一条缝。 “看,看,他睁开眼睛了!他醒了!”姜玉姝登时十分激动。 “肯定是饿了。”潘嬷嬷和奶妈邱氏围着,邱氏欲接过喂奶,姜玉姝却根本舍不得松手,忍不住问:“咳,为什么c为什么我没c没有——”她望着奶妈丰满胸脯,有些羞于启齿。 过来人会意,潘嬷嬷叹了口气,左手抓姜玉姝胳膊,右手抓邱氏胳膊,无奈答:“你的俩胳膊,几乎比不上邱妈妈一个胳膊粗,太瘦了,虚弱,自然奶水少,甚至没奶水。” 当了母亲,哺乳是本能。姜玉姝想了想,“吃药?喝汤?总有法子的吧?” “难道您想亲自喂?”潘嬷嬷吃了一惊。 姜玉姝与婴儿对视,柔声答:“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不,不妥,不成。公子绝不会赞同的。”潘嬷嬷连连摇头,劝阻道:“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公子是校尉,夫人也有官职,明明养得起奶妈,为什么不用?但凡富贵些的人家,罕见亲自给孩子喂奶的,都是让奶妈照顾着。” 面对女官,邱氏拘谨附和,“是啊。您有官职在身,是办大事的人,奶孩子就大材小用了。” “怎c怎么就大材小用了?”姜玉姝哭笑不得,正欲解释想法,却听房门被叩响: “嬷嬷?”郭弘磊叩门,特地洗漱并换了衣服,生怕把病气过给妻儿。 潘嬷嬷忙起身,答应着赶去开门,“来了!” 不消片刻,郭弘磊出现在屏风之后,隔着丈余探望妻儿。 “他刚会客回来,听说龚夫人的女儿病得厉害,不敢让他亲近孩子。”潘嬷嬷解释道。 郭弘磊也顾虑,便依言止步,兴致勃勃,隔远了问:“我瞧瞧,孩子长什么模样?” “特别像你。”潘嬷嬷笑眯眯。 姜玉姝抱着孩子侧身,轻快说:“看,长这个样儿!” 郭弘磊剑眉星目,定睛凝望儿子,满腔欢喜,转瞬,疑惑问:“他为什么只睁开左眼?右眼睛怎么了?” “没怎么。”潘嬷嬷乐呵呵,“我们瞧过,小公子两只眼睛都能睁开,现在是眼皮一时粘住了。” 郭弘磊放下心,弯起的嘴角却下不来,笑说:“估计是汗或者泪,该给他擦擦才是。” “还没到时辰呢。婴儿皮肤细嫩,尤其眼睛,不能想擦就擦,一天顶多擦一次。”潘嬷嬷尽职尽责,到底不放心,催促道:“好了,今天已经看过了,改天再看吧。”说话间,她不由分说地把郭弘磊请出里间。 “我有要事同你商量!” 姜玉姝忍俊不禁,“稍等,我马上出去。”她依依不舍,又垂首蹭了蹭孩子脸颊,才把他交给奶妈,“该喂奶了。再不喂,一会儿该饿哭了。” “哎。”邱氏伸手抱过婴儿。 潘嬷嬷搀扶,姜玉姝裹着披风,步履缓慢,外间的郭弘磊快步相迎,潘嬷嬷便松手,回里间照顾孩子。 “坐。” 姜玉姝落座矮榻,定定神,“表姐夫没事吧?” 郭弘磊虑及病气,坐在对面,彼此相距数尺,简略告诉了所知。 姜玉姝听毕,深有感触,长长吁了口气,神色凝重,耳语说:“圣旨,圣旨真可怕。圣旨一下,靖阳侯府倒了;圣旨再一下,封我们做官;圣旨又一下,西苍官场大动荡,有人革职抄家,有人升迁——虽然都是公道的,但我心里总觉得害怕。” “不奇怪,自古便有‘伴君如伴虎’的说法。走上仕途,官员没有不顾虑重重的。”郭弘磊叹息。 姜玉姝唏嘘点头。 郭弘磊深思熟虑,低声提出:“咱们不看廖表姐,只看龚世兄!我的意思是请穆伯父帮忙求情,郭家c穆家c龚家,皆世居都城,祖上有交情,现在也七弯八拐地结了姻亲,穆伯父为官半生,交际甚广,应该能跟钦差说上话。” “我相信龚大哥为官清正,怕就怕廖表姐背着他做了错事,譬如与万斌之妻同流合污。”姜玉姝皱眉,“夫妻一体,外人势必猜测是丈夫唆使妻子,龚大哥很难解释得清。” 郭弘磊缓缓道:“无论结果如何,咱们尽力而为,便无愧于心了。‘治家无方’与‘贪墨受贿’相比,后者很可能是死罪。” 姜玉姝倍感头疼,“人情债,不还不行,但千万要小心行事。” “这是当然。”郭弘磊脸色沉沉,“穆伯父老练,我会悄悄儿提醒他,倘若没有把握,绝不草率出手。” 姜玉姝信任丈夫,“只能如此。” 数日后·晌午 三辆马车进入赫钦县城,赶向县衙。 “还没到吗?” “为什么还没到?太慢了吧?” “弟弟究竟叫什么?他长什么模样?”郭煜六岁了,小胖墩朝马车窗外张望,“弟弟在哪儿呀?” 王巧珍盯着儿子,忍着怒火,“快了,就快到了!一路问个没完,你能不能安静会儿?” “就不!我偏不安静!”郭煜吐舌头,扮鬼脸。 王氏招招手,慈爱说:“煜儿,来,祖母抱着你。” 郭煜一头扑进祖母怀里,脚搁在王巧珍腿上,整个人翻来滚去。 王氏搂着嫡长孙,愉快说:“这儿就是赫钦,马上到县衙,一家人终于能团聚了。你那堂弟才刚出生,还没取名呢,至于长什么模样?祖母也好奇,待会儿看了就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5.天伦之乐 “唉,真不知二弟到底怎么想的!” 王巧珍以尾指挑开窗帘, 朝外张望赫钦街市, 眼里饱含嫌弃, 屈指掸落帘子,重重后靠椅背,失望叹气, “您瞧瞧, 这赫钦县,四处破破烂烂,比不上府城繁华是自然, 甚至远远比不上长平!从今往后, 咱们竟然要待在这种地方了么?” “弘磊的考虑,不无道理。” 王氏哄长孙坐在婆媳之间, 瞥了一眼长媳, 无奈说:“谁不知道府城繁华?谁不知道长平比赫钦好?但家里今非昔比了,哪儿买得起府城的宅子?纵勉强买下,不用过日子了?长平虽不错, 可惜弘磊在赫钦卫, 深受赏识, 上头不放他走。他走不了,只能咱们搬来, 一家人, 不宜总是两地分隔。” 屯田的日子无法养尊处优, 王巧珍天生一旦晒黑, 便轻易养不白。她肤色偏黑,心烦气躁,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嘟囔说:“赫钦实在太偏僻了,兵荒马乱——” 王氏皱眉打断,“庸州已经收复,不再‘兵荒马乱’的了!我都不害怕,你怕什么?” “倒不是害怕。”王巧珍心思转了转,睁开眼睛,犯愁问:“一家人确实应该团聚,但弘磊军务繁忙,平日想必少空闲,听说玉姝也得了官职,估计也忙——那,到时岂不仍是咱们几个作伴?与从前相比,区别不大呀。” 连年身心疲惫,王氏满头白发,一边哄孙子,一边感慨答:“区别不大?区别大喽!我一把年纪了,不图其它,只图全家团聚。人老了,不依靠儿子,依靠谁去?赫钦的确是个穷县,但无法,暂且住下吧,盼弘磊早日升迁,尽快搬走。”顿了顿,她语重心长,嘱咐: “不止你我,就连煜儿,也得依靠他二叔!团聚是大喜事,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你明白吧?今后要互相包容,把日子重新过起来。” 哼,婆婆无非怕我得罪二弟夫妇罢了。王巧珍心知婆婆弦外之音,强忍不忿,微笑答:“这是当然的。从今往后,终于能团聚了。” “是啊。”王氏感慨良多,满怀期待。 此时此刻·后衙 姜玉姝坐在床上,靠着软垫抱着孩子。郭弘磊搂住妻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他凑近,细观熟睡的婴儿,夸道:“唔,不错,长大一些了。” “是吗?我左看右看,倒看不出来。可怜见儿的,太瘦了。” “倘若太胖,你岂不得吃大苦头?嬷嬷说,这样正好。”郭弘磊心满意足。 姜玉姝点点头,“这倒也是。”确因孩子瘦小,虽然艰难生了一整天,但身体并未撕裂,产后踏实休养七八日,她就行动自如了,精气神也渐足。 “我把孩子的生辰八字拿给南普寺住持看了,大师本不肯批命,我再三请问,他才说孩子是‘有福之人’。”郭弘磊告知。 姜玉姝欣喜,笑逐颜开,“‘有福之人’?太好了!哎,该取名了吧?我思前想后,挑花了眼睛,挑得头疼,总选不出一个最满意的。” 郭弘磊莞尔,与妻子脸贴着脸,一同凝视儿子,严肃答:“我也思前想后,挑了个‘烨’字。‘烨烨震电,光辉鲜明’,你觉得如何?” “烨?郭烨?” 姜玉姝反复念叨,沉思片刻,迅速下定决心,“挺好的,这个字我也考虑过。不如就叫郭烨吧?” “好!既然夫人赞同,那就这么定了。主持大师也说不错。”郭弘磊昂首,双目炯炯有神,意气飞扬。 姜玉姝眸光水亮,笑上眉梢,“总算定了一件大事,省得我日夜冥思苦想!对了,宅子挑得怎么样了?老夫人她们正在长平等消息,得尽快办妥。” “这几天我带人看了许多宅子,看中一座二进的,不大,但十分齐整,宅主人是富商,祖籍新阳,因生意做到府城去了,便举家搬迁,要价一千两银,有庄大人陪同,他并未漫天要价。你觉得如何?” 姜玉姝稍一沉吟,“带家具吗?” “贵重木料早搬走了。”郭弘磊伸指,竭力放轻力道,把儿子的虎头帽拨得端端正正,怎么看也看不够,即使婴儿一直熟睡。他压低嗓门,继续说:“但剩余不少桌椅c床榻c屏风等物,仔细收拾收拾,简单添置添置,即可入住。” 姜玉姝颔首,“我暂不能外出,你和三弟商量着办吧。买住宅,难得合眼缘,县城齐整的二进院子,要价一千两,不算贵,索性果断买下它。” “行,听你的!明早我和三弟再同宅主人谈一谈,签订契书。”郭弘磊爽快答应。他心血来潮,伸出右掌,比着婴儿的脸,感慨说:“你瞧,这小子,脸还没我半个巴掌大。” 这小子? 姜玉姝扑哧一笑,“也不看看自己巴掌多么大!别说c别说烨儿了,恐怕廖表姐女儿的脸也没你半个巴掌大呢。宝珠好些了吗?” 郭弘磊低声答:“一连服药几天,好多了,不日应可痊愈。别说宝珠,就连你的脸,也没我巴掌大。”说话间,他俯身亲近,缠绵深吻。 “嗯!唔小心c我抱着孩子——” 半晌,两人额头相抵,郭弘磊目若朗星,牢牢护住妻儿,耳语说:“放心,孩子睡得香着呢。” 话音刚落,婴儿呼吸一变,缓缓睁开眼睛,眼睛黑白分明,眼神澄净,水润润。 姜玉姝揶揄说:“看吧看吧,你把他吵醒了。” “给我抱会儿。”郭弘磊兴致勃勃。 姜玉姝顺势松手。产后她想方设法,请潘嬷嬷支招,坚持和奶妈吃一样的食物,却至今没奶水,甚遗憾,轻声说:“肯定是饿了。” “没哭,应该不太饿。唔兴许只是想醒来玩会儿。”郭弘磊严肃道。初为人父者,小心翼翼地抱稳婴儿,仿佛捧着稀世珍宝,父子对视,他深切明白了“骨肉”c“骨血”c“血脉相连”等语意。 小夫妻亲密紧挨,姜玉姝乐道:“尚未满月的小婴儿,玩什么呀?十有八/九是饿醒了。再不抱给奶妈,一会儿准哭!” “哭是练气息。常练气息,身体更结实。”郭弘磊一本正经。 姜玉姝眸光含嗔,正欲开口,房门突被叩响,潘嬷嬷急切禀告: “公子,老夫人她们来了!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三公子赶去迎接了,您也快些吧。” “什么?” 夫妻俩同时愕然,姜玉姝纳闷问:“不是说等买定了宅子和田地才搬家吗?怎么突然来了?” 郭弘磊定定神,把襁褓交给妻子,起身答:“不清楚。你俩歇着,我去接母亲,既然来了,只能尽快安家。” “嗯。”姜玉姝仰脸说:“我无法相迎,稍后见面再给婆婆请安。” 郭弘磊颔首,匆匆走了。 不消片刻 三辆马车停在通往后衙的侧门外,下人忙碌搬行李。 郭弘磊脚下生风,于门槛前赶上了不由自主磨蹭的郭弘哲: “三弟!” 郭弘哲眼睛一亮,如蒙大赦,“二哥,你来了,走,咱们一起迎接母亲。” 郭弘磊点点头,率领弟弟迈出门槛。 马车旁,郭弘轩扭头即飞奔,激动大喊:“二哥!三哥!” “四弟。”做哥哥的搀住弟弟,郭弘磊使劲拍打胞弟胳膊,慨叹:“长高了,也壮了。但不知学问进益了没有?我可要认真考考你。” 郭弘轩顿时苦着脸,“唉哟,刚见面就谈学问” 郭弘磊威严问:“怎么?你怕谈学问,莫非平日没用功温书?”说话间,他带领弟弟走向母亲所乘坐的马车。 “岂敢呢?当然c当然用功了的。”郭弘轩底气不足,一阵阵心虚。 须臾,兄弟三人站定,郭弘磊躬身唤道:“母亲?” 阔别重逢,王氏一听次子嗓音,年迈之人瞬间悲喜交集,眼眶泛红。仆妇掀开帘子,王巧珍左手牵儿子,右手搀婆婆,略弯腰走出马车。 王氏扶着车门,俯视次子,颤声开口,“弘磊” 一别数年,郭弘磊抬头,端详满头白发的老人,心里极不是滋味,伸出右手说:“母亲请下车。” “母亲,慢些。”郭弘哲慌忙也伸手。 王氏一抬手,搭住了次子胳膊,垂首踩着车凳,慢慢下车。 郭弘哲黯然,却丝毫不意外。他默默振作,改而搀侄子,“大嫂c煜儿。煜儿,来,慢点儿。” “三弟。”王巧珍回应了两句,“煜儿,这是你三叔啊?不认得了么?” 郭煜打量郭弘哲,依稀记得,“三叔。” “哎,真乖!”郭弘哲笑着揉了揉侄子脑袋。其实,每当面对嫡母和大嫂时,他总是紧张戒备,悬心吊胆,唯恐说错半个字c走错半步路,打从骨子里发怵。 旁边,郭弘磊心里难受,双膝跪地,磕头伤感说:“分别已久,期间一直未能探望母亲,儿子不孝,望您宽恕。” 郭弘哲急忙跟着下跪,生怕迟了半步。 王氏霎时老泪纵横,心酸难忍,弯腰搀扶次子,哽咽说:“我的儿!快,快起来,皆因犯人身不由己,怎会怪你‘不孝’呢?为娘一把老骨头,原本不敢盼望今生能再见面了,幸亏你有出息,全家才被赦免了流刑。” 郭弘磊顺着母亲的搀扶站起,王氏接过长媳递过的帕子,擦了擦泪,才吩咐:“阿哲,快起来,一家人,不必多礼。” “是。”郭弘哲起身,悄悄吁了口气。 紧接着,郭弘磊施礼,“大嫂。” 王巧珍还礼,“二弟。”随后,她推了推儿子,“煜儿,这是你二叔,还记得么?” 郭煜抬头,疑惑仰望高大英武的陌生亲人,敬畏之情油然而生,怯怯喊:“二叔。” 郭弘磊叹了口气,“当年分别时,煜儿才三岁,一晃眼,他都六岁了。” 此言一出,众人均感慨良多。 郭弘磊打起精神,搀着母亲招呼道:“外头风大,快进屋里坐。母亲,我们已经挑好了宅子,二进的,明早签订契书,择吉日就搬进去。至于其余人,大部分将安排到田庄,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家里养不起上百下人。您看如何?” “你素来办事稳重,你做主吧。”王氏风尘仆仆,精力不济。 “是。” 王氏忧心忡忡,审视次子左肩,关切问:“信上说你左肩受伤,现在怎么样了?” 郭弘磊轻描淡写答:“即将痊愈,母亲别担心。” “你不用瞒,我看得出来。”王氏一声叹息,“刚才你搀我下车,只用右手,说明左手仍很不便。” 郭弘磊笑了笑,“母亲英明,什么也瞒不过您老人家的眼睛。但请放心,真的快痊愈了,儿子没残废。” “口无遮拦!如此不吉利的字眼,往后不准说了。”一家团聚,王氏渐渐转悲为喜。 郭弘磊颔首答:“是!” 郭弘哲牵着侄子,王巧珍空着手,细细打量赫钦县后衙,暗暗嫌弃。 一行人有说有笑,边走边聊,行至月洞门前时,迎面碰见廖小蝶抱着女儿赶来。 “哟?”王巧珍大感意外,愣了愣,旋即旧恨新仇涌上心头,似笑非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6.不欢而散 “小蝶?” “小蝶怎么来了?”王氏眯着眼睛,诧异望了望, 略一思索, 想当然地问:“哦, 想必是来给弘磊道喜的!益鹏呢?益鹏肯定也来了吧?” 郭弘磊摇摇头,大庭广众之下不便详细解释,含糊答:“世兄没来。” 王氏被众小辈簇拥, 继续前行, 叹道:“那孩子,定是公务太忙了。” 婆媳俩并不知晓龚家出事。王巧珍同样误会了,误以为对方是来喝喜酒的, 碍于眼下势不如人, 只得掩下旧恨新仇,状似开玩笑, 惊讶笑问:“哟?这不是知州夫人吗?当年府城一别, 今日才见面,久违了,你一向可好?” “唉, 一言难尽。久未见面, 表嫂仍是如此风趣幽默。” 仇人相见, 昔日憋屈愤懑感悉数涌上心头,可虑及此刻丈夫身处险境, 廖小蝶也只得掩下旧恨新仇。她硬着头皮, 扬起笑脸, 抱着女儿疾步靠近后, 把女儿放下,咬咬牙,果断下跪磕头,激动说:“老夫人!小蝶给您请安。珠儿,快来磕头。” 王氏吓一跳,旋即欢喜,弯腰亲自搀扶,“又不是外人,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起来。”她搀起廖小蝶,并抚摸女童脸颊,慈爱问:“你就是宝珠啊?” 龚宝珠大病一场,尚未痊愈,没多少精神。她长相随母,杏眼尖下巴,白着脸怯生生,却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奶声奶气说:“珠儿给您请安。” “哎,好乖的孩子,真懂礼!”王氏大为赞赏,话锋一转,却关切问:“这孩子,是不是病着呢?” 廖小蝶顿时愁眉不展,顺水推舟,抱起女儿,苦恼告知:“大病一场,幸而逐渐恢复了。小女没福,生来多灾多病,一年到头几乎药不离口,简直愁坏了做父母的心!唉,正因为被女儿牵绊着,我才脱不开身,原本很想去长平探望您老的,谁知这孩子一病接一病,急得我焦头烂额,故一直未能前往长平。还望老夫人c嫂子莫怪。” 王氏怜悯摸了摸女童脑袋,“这话可见外了!你虽不得空,但益鹏几次探望,我们早听他说了,知道宝珠身体弱,怎会怪你呢?” “是啊。”王巧珍半信半疑,嘴上附和婆婆,“为母不易,我们都清楚,从未怪你。” 紧接着,一行人互相见礼并寒暄。 郭弘磊催促道:“走吧,进屋里聊。” 不消片刻,一群人涌进客院。 郭弘磊责无旁贷,带着三弟忙前忙后,解释道:“我们许多人借住后衙,不宜太麻烦县令家眷,委屈母亲和嫂子将就住几天,等买的宅子收拾干净,挑个最近的吉日即搬进去。” 连日赶路,王氏精疲力倦地坐着,和蔼表示:“我看了信,一见喜事连连,高兴得坐不住,等不及你安排妥当,立刻收拾行李赶了来。现在么,横竖你已经挑定宅子,大家挤一挤c凑合两天,无妨的。” 长辈一发话,众小辈纷纷附和。 亲人既来之,只能设法安顿。 郭弘磊看了看天色,安排道:“母亲请回房稍事休息,待会儿一齐用午饭,饭后都歇会儿,解解乏,待晚上再细聊。您看如何?” 王氏年事已高,腰酸背痛,吃力地起身,“好,就这么办。唉哟,连日赶路,老骨头快被颠散了。煜儿,来,回房洗漱洗漱。” “哦。”郭煜连蹦带跳,亲昵挨着祖母。 “您慢点儿。”郭弘磊搀扶母亲,扭头吩咐:“你俩商量着,去厨房搭把手,摆好了午饭再来报。” “是!”邹贵和胡纲领命,揣上钱袋子,一同前往厨房,请厨娘张罗饭菜。 忙碌一番,饭毕,远道而来之人个个满脸倦色,陆续告别,各自回屋歇息。 姜玉姝坐月子,无需接待婆婆等人,优哉游哉。 当郭弘磊忙完回房时,她正在翻阅庸州志书,一丝不苟。 “月子里用什么功?你该歇着休养才是。”郭弘磊脱了外袍,在盥洗架前洗漱,水声哗啦。 姜玉姝抬眸,合上书,坐直伸了个懒腰,“一天到晚歇着,越歇越累,我得找点事情做,解解闷。” “等过阵子,公务恐怕多得忙不完。孩子呢?” 姜玉姝笑了笑,“每次清醒不足一刻钟,吃饱就睡着了,极少哭闹,特别乖。” “唔,很好!” 郭弘磊迈进里间,抬走搁着文房四宝和一摞志书的炕桌,放下帘帐,抱着妻子倒在榻上,“歇会儿!没料到母亲她们会提前来,情况有变,买宅子的事儿一刻也不能拖。歇半个时辰,我带三弟外出买下那所院子。”因肩伤,他平躺,单手搂着人,严肃说: “咱们并非县官,一大家子人借住后衙,成何体统?须得尽快搬走。” 姜玉姝只能宽慰,“虽不合规矩,但无法,婆婆她们已经来了。放心,期间饮食花销一向自己承担,从未令别人家破费。所以,你不必太头疼。” “总之,一定要尽快搬走!”郭弘磊坚决道。他生为侯门贵公子,无论如何落难c落魄,骨子里绝不能忍受寄人篱下度日——当初与北犰决战前,再三斟酌,无奈之下,郑重把怀胎八月的妻子托付他人照顾。凯旋途中,便开始筹划安家诸事宜。 姜玉姝自然赞同,“行,听你的!” “对了,”郭弘磊闭着眼睛,嘱咐:“母亲好奇圣旨,你记得拿出来,晚上给大家看看。” “嗯,我记住了。快睡吧,一会儿又得出门办事。” 二月中旬,天仍寒冷,小夫妻亲昵相拥,暖意融融。 当姜玉姝清醒时,被窝里只剩她自己,郭弘磊轻手轻脚,匆匆出门买宅子去了。 夜间 王氏歇息一下午,沐浴并饭毕,缓过神,兴致勃勃看望小孙子,其余人尾随。 郭弘磊打头,谨慎把门推得半开,招呼亲人一一进去,随即关上门,才吩咐:“把孩子抱出来吧。” “哎。”奶妈邱氏抱着婴儿,按照潘嬷嬷的教导,拘谨给王氏行礼,“老夫人——” 王氏忙制止,“不必行礼!你坐下,小心抱稳了。” 奶妈便坐下,稳稳抱着婴儿。 众人凑近,弯腰细看。 王氏眯起眼睛,屏息端详襁褓里熟睡的婴儿,微微皱了皱眉,转瞬却欣喜,夸道:“好!好!”她回头招招手,愉快问:“你来看看,这孩子长得,和弘磊当年一模一样!” 亲信老仆妇依言近前,躬身打量几眼,垂手退后几步,慨叹:“哎哟,太像了,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老奴记得清清楚楚,当年,二公子就是c就是——您仔细瞧,连睡觉的神态都像足了。” 王氏笑上眉梢,“正是呢。” “府里添丁了,恭喜老夫人。” “恭喜二哥。” “后继有人,二弟,恭喜了。” 一时间,道喜与吉祥话连成片,王氏喜气洋洋,笑眯眯。 啧,居然这般瘦小?莫非像三弟c先天不足?王巧珍心里犯了嘀咕。 大人识趣,只说吉祥话,小男孩却童言无忌。郭煜看了半晌,惊奇问:“祖母,为什么弟弟这么瘦?脸这么红?路上明明说他是‘大胖小子’。唉,太小了,怎么陪我玩呢?”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大人全怔住了。 郭弘磊率先回神,失笑答:“你想让他陪你玩啊?那可得耐心等上好一阵子了。” 王巧珍忍笑,捏了捏儿子腮帮子,嗔道:“弟弟还没满月,当然小了!你是大哥哥,今后要对弟弟好,知道么?” “知道了。”郭煜发觉大人神态变了,讪讪的。 只要是孙子,老人便心满意足。王氏和蔼说:“未满月的婴儿,都是这样的。过阵子定会长得白白胖胖!” “弟弟叫什么呀?”郭煜憋不住话。 郭弘磊朗声答:“郭烨。” “已经取名儿啦?”王氏讶异扭头。 郭弘磊解释答:“请当地名寺住持参详过的。我再待几天,就得回营了,故赶着把家务办妥。” “唉,也好。”王氏点了点头,吩咐奶妈,“好生照顾孩子。” “是。”邱氏见老人往外走,赶忙站起目送。 王氏转身说:“走,去瞧瞧玉姝。” 片刻后 外间挤满了人,姜玉姝被潘嬷嬷裹得严严实实,端正行礼,垂首说:“一别两三年,一直无法探望,请老夫人谅解。” 王氏一把搀住次媳,和蔼说:“免礼!一家人不必多礼,你正坐月子,难为出来走动。坐吧,快坐。” “这是应该的。今日未能迎接长辈,已是极失礼了。”姜玉姝不愿落人褒贬,坚持给婆婆c大嫂行礼并请安。 久别重逢,郭弘轩施礼,腼腆唤道:“二嫂。” 王巧珍一推,郭煜小步上前,仰望戴着毛帽的陌生亲戚,“二婶婶。” 姜玉姝一一应答,末了弯腰凝视侄子,“太久没见面,煜儿都不记得我了。” 郭煜呆了呆,忍不住问:“屋里暖和,婶婶戴着大毛帽子,不热么?” 潘嬷嬷的意思。姜玉姝轻快答:“我最近比较怕冷。”她直起腰,抬手说:“老夫人,请坐。大嫂,三弟四弟,都坐,咱们好好儿聊聊。” 少顷,一家人团团围坐圆桌,捧着圣旨议论良久,才开始商议家务。 王氏严肃问:“你们想在月湖镇置田地?” 郭弘磊颔首,姜玉姝不疾不徐说:“赫钦卫在月湖,距离刘村非常近,村里的宅子与田地十分便宜,我们住了两三年,处处熟悉,索性置些地,盖个小田庄,既能给家下人一个容身之地份差事,又能供大家偶尔落脚。不知您老意下如何?” “月湖镇呐?在西苍最北端了。”王氏皱眉沉思。 王巧珍一撇嘴,“偏僻穷困了些吧?” 姜玉姝笑了笑,“于西苍,月湖确是最北端,但放眼边塞,月湖地势却不错,尤其刘村。刘村位于苍江边上,距离渡口极近,如今庸州已收复,假以时日,满目疮痍会一一抚平,商贸必将逐渐繁盛。月湖会慢慢变繁华的。” “这c这听起来挺有道理。”王氏喝了口茶。 郭弘磊接腔,正色说:“当年圣旨一下,命令充军屯田,按律,一旦入伍,军户是脱不了籍的。万幸,仰赖圣上仁慈,赦免了郭家流刑,充军者今后均能领取军饷,无论长平卫还是赫钦卫,壮丁皆衣食无忧。剩余屯田的下人,老弱妇孺,全是靖阳侯府世仆,一贯同甘共苦,理应安排一番。” 王氏叹息,叮嘱道:“咱们若不管,她们多半得流落街头,既然月湖好,那就在月湖置田地吧。弘磊,你挑几个老练的管事,负责打理田庄。” 郭弘磊应了个“是”。随即,小夫妻对视一眼,详细道出了龚家的事儿。 “什么?” “龚益鹏被钦差查了?”王巧珍猛地起身,脸色突变。 王氏大吃一惊,难以置信,“怎c怎么可能?益鹏从小老实本分,他绝不可能贪墨受贿的,他没有那个胆子!” “哼,益鹏本分,可怜他娶了个不安分的妻子。”王巧珍恍然大悟,心里止不住的幸灾乐祸,冷笑说:“原来,小蝶并不是来喝满月喜酒的,而是来求人的。” 郭弘轩捏着一颗半剥的栗子,困惑问:“廖表姐和贪官之妻同流合污?那,那她背着丈夫贪了多少?” 郭弘磊神色凝重,“具体不知。但近日,我想方设法地打听过了,廖表姐与万斌之妻,委实交情不浅,亲密至私下称其为‘干娘’。钦差奉旨严查,万斌被革职c抄家c下狱,供出一批同伙,其中便有龚世兄。” “姓万的分明是攀咬!”王氏怒道。 王巧珍却扑哧一笑,乐不可支,讥诮说:“哈哈哈,啧啧,小蝶当年认姑妈做干娘,晨昏定省,孝顺至极。侯府一倒,她又认贪官之妻为干粮,真个‘有奶便是娘’!” 王氏黑着脸,不悦地瞥了长媳一眼。王巧珍落座,收敛鄙夷笑脸,清了清嗓子,明确表示:“我不赞成贸然帮忙求情!廖小蝶自作自受,不值得咱们冒险。” 姜玉姝叹了口气,“别看廖表姐,只看龚大哥吧。” “益鹏c益鹏他——唉。”王氏眉头紧皱,十二分地为难。 “钦差奉旨办案,郭家插手,万一卷进了官司,该怎么办?”王巧珍直言不讳,忐忑问:“咱们才刚被赦免流刑c才刚熬完苦日子,不安分守己,却插手朝廷大案,岂不是自找麻烦么?” 郭弘磊缓缓答:“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彼时,郭家落难,一路从都城走来西苍,饱尝世态炎凉的滋味,虽未如愿待在府城郊外屯田,但得了世兄不少关照,他公务繁忙,却几次抽空c亲往长平探望并接济。深情厚谊,不敢忘怀。”顿了顿,他郑重说: “此时,世兄有难,他夫人求上门来,倘若咱们袖手旁观,成什么人了?传回都城去,郭家的名声与颜面何存?事出突然,无暇商议,我早已修书一封给穆伯父——” “啊?” “你c你已经插手了?”王巧珍大惊失色,再度起身,打断并责骂:“弘磊,你忒鲁莽,事关重大,竟敢擅自做主?世子犯糊涂连累了全家,莫非你也——” 王氏勃然大怒,呵斥长媳:“住口!无缘无故,提弘耀做什么?吵得他的灵魂不得安宁。” 王巧珍张了张嘴,低头说:“老夫人息怒。我一时着急,失言了。” “坐下,冷静些。”王氏拉长了脸,不容置喙。她一生最疼宠长子,平日一听爱子被指责,即刻满腔悲恸愤怒。 “是。”王巧珍脸色难看。 姜玉姝打起精神,解释说:“并非不想商量,而是实在来不及了。因为摸不准钦差何日判决,不得已,只能尽快行动,一旦定案,估计就彻底帮不上忙了。” “兹事体大,我极力小心谨慎,世交之间,穆伯父也有意相助,应不至于连累全家。”郭弘磊目光沉静,安慰道:“纵有意外,只是我一人之错,大嫂无需过度担忧。” “二哥”郭弘哲与郭弘轩异口同声,难免心怀顾虑,惴惴不安。 “唉,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于情于理,应该帮益鹏一把。”王氏听见次子已经插手,无可挽回,忧切嘱咐:“弘磊,务必多加小心。” 郭弘磊颔首应“是”。 王巧珍脸色铁青,第三次倏然起立,恼怒说:“好!好!你们有恩必报,我无情无义,对吧?但请仔细想一想‘荣损与共’的道理,煜儿才六岁,他堂弟才刚出生,我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安危,更是为孩子们着想!何错之有?” 姜玉姝正在月子里,坐久了难受,撑着桌子站起,试图劝说:“大嫂考虑得对——” “嗳,都已经插手啦。罢了,帮就帮了。” 王巧珍咬牙微笑,暗中不满婆婆当众下自己面子c不服弟媳妇得了官职c不愿帮廖小蝶她强压怒火,硬邦邦说:“很晚了,我得回房哄煜儿入睡,诸位慢慢儿聊。连日赶路,老夫人请早些歇息。”语毕,板着脸,忿忿离去。 王氏气得头疼,“巧珍!”老人欲言又止,朝夕相伴许多年,她心里从未较真责怪亲侄女,默默包容。 与此同时·客房 廖小蝶吩咐:“珠儿睡着了,今晚就让她跟我睡吧。” “是。”丫鬟与奶娘放下帘帐,退出里间。 转眼,下人吹了灯,廊下灯笼昏光透进窗纸,朦朦胧胧,床榻间一片昏黑。 女童在温暖的被窝里熟睡,呼吸平稳。 廖小蝶盘腿而坐,面无表情,忽然伸手,轻轻揭开被窝c把棉被一点一点全拽走须臾,女童衣裳单薄,二月夜里冻得蜷缩,她酣眠,并未清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7.蛇蝎心肠 二月中旬,边塞冰雪尚未融化, 夜里十分寒冷。 昏暗的床榻间, 廖小蝶裹着被子, 睁着眼睛冥思苦想,焦急琢磨对策,毫无睡意。 许久, 女童被冻醒了, “阿嚏~”一声并翻身,迷迷糊糊说:“嬷嬷,好冷呀。” 廖小蝶回神, 立刻揭开温暖被窝, 迅速拥住女儿,默不作声, 任由孩子误把自己当奶妈。 “阿嚏~”女童又打了个喷嚏, 蜷在母亲怀里,暖洋洋,转眼便继续入睡。 廖小蝶闭目沉思, 不知不觉间, 睡意渐浓。 万籁俱寂时, 遥远处忽然响起“咚”一声,紧接着“咚咚咚~”三声, 那是更夫在巡夜打更。 四更了。 廖小蝶正浅眠, 被惊醒了。她发了会儿呆, 眼神蓦地变冷硬, 再次伸手,把盖在女儿身上的棉被全拽走。 她熟练,并非第一次这么干。 但第一次时,属无心之失。 那是深秋季节,宝珠五个月大,粉雕玉琢,深得父亲宠爱。 当天,龚益鹏嘱咐:“老伯母寿辰在即,我恰能抽出几天空,你记得吩咐丫鬟打点行李,咱们一起去长平,探望探望。” “啊?” 廖小蝶愣住了,极度不情愿,却无法拒绝,违心笑说:“太好了!你天天忙,总算有空了,我不放心,早就想去看望老夫人。” 龚益鹏讷讷答:“衙门里事情多,我不能随意出远门啊。” 当天午后,宝珠恰在母亲房里玩耍,奶妈和丫鬟在庭院里晾晒冬衣。廖小蝶独自生闷气,心不在焉地逗女儿。 婴儿玩累了,香甜入睡。廖小蝶见状便走开了,一时疏忽,忘记给女儿盖被子,便去逛园子解闷。 结果,宝珠着凉,病了一场。 初为人父,龚益鹏心疼掌上明珠,气得责骂奶妈与丫鬟。 廖小蝶却心思一动,借故放不下生病的孩子,如愿以偿,送丈夫出门前往长平县探望落难亲戚,她则留在家中照顾女儿。 从那以后,一发不可收拾。 每当丈夫提议前往长平时,廖小蝶便忆起昔年忍辱负重的憋屈日子,怨天尤人,恨王氏婆媳入骨,满腹戾气,一而再再而三,偷偷让女儿生病,收不住手。 如今家里有难,丈夫被查,自身亦危险。廖小蝶为求全身而退,故技重施,打定了主意,决定把女儿变成武器,保护自己。 翌日清晨 夜里几度着凉的女童果然生病了,仍是风寒发热,红着脸咳嗽并哭泣。 廖小蝶脂粉未施,脸色苍白,抱着女儿来回踱步,大声吩咐:“愣着做什么?没看见珠儿又病了?还不赶快请大夫!” “是,是。”仆妇低眉顺目,急忙催小厮上街请大夫。 廖小蝶怒不可遏,质问:“昨天明明好多了,为什么吃完早饭就开始咳嗽?奶妈究竟是怎么照顾孩子的?废物!简直一群废物!” 奶妈和丫鬟面面相觑,噤若寒蝉。半晌,奶妈一肚子委屈,战战兢兢,指了指门外,猜测说:“前两天暖和了些,但c但今天忽然刮风下雪,天冷,估计是孩子体弱,禁不住寒气。” “哼,少推脱,多半是你们没用心伺候!”廖小蝶横眉立目,心疼哄慰女儿,喝道:“珠儿把早饭全吐了,快去熬清淡白粥来!” “是。”下人忙奔去厨房。 一大清早,龚家动静太大,吵醒了住得甚近的姜玉姝。 她揉揉眼睛,听见外间有洗漱声,便掀开帘子,疑惑问:“外头怎么回事?一大早,吵嚷什么呢?” “宝珠又病了。” 郭弘磊衣袍笔挺,迈进里间说:“我已经打发邹贵出去请大夫了,你不用操心,睡吧。” 姜玉姝却坐起,垂首穿袄子,“不了。这时辰,我也该起了。” 郭弘磊转身,从架子上扯下大毛披风,把妻子整个人包住,“下雪,多穿点儿。” “别c别闹——我看不见了!”姜玉姝被摁回床上,挣扎着伸出脑袋,发丝凌乱,两人亲昵打闹一阵,她才得以下榻穿鞋。 郭弘磊朗声说:“坐着等会儿,我叫嬷嬷端水来。” “二公子,今天打算忙哪几件事啊?”姜玉姝对镜梳理发丝,笑盈盈。 “天气忽然转冷,把宝珠冻病了,我先瞧瞧烨儿,然后给母亲请安,再看看宝珠。饭后带三弟c四弟外出布置宅子,顺道请人择吉日,搬家。”郭弘磊精神抖擞,有条不紊,叮嘱道:“我侍奉母亲用早饭,你别等了,自己吃。” 姜玉姝登时悬起心,忙答:“那你快去看看烨儿,看他好不好。” “知道!”郭弘磊点点头,转身出门。虽说军中批的是养伤假,他却无暇静养,东奔西走,忙忙碌碌。 因着坐月子,一日三餐皆在房里用。 午饭,照常由潘嬷嬷陪伴,两人同吃。 “这炖鸭不错,多吃两块。”潘嬷嬷布菜,絮絮叨叨,“幸亏我们家两位小公子没事!唉,宝珠姑娘太虚弱,一阵寒气扑面,就病倒了。大夫一开方,又抓了十几服药,良药苦口,孩子不喝,只能灌,哭得哟,可怜呐。” 姜玉姝喝了口汤,擦擦嘴,怜悯说:“我只见过她一面,乖巧文静,嗯但确实瘦弱了些,身体差,才老是生病。” “看她的头发就知道了,稀黄。药喝得多,饭吃得少,身体怎么结实得起来呢?”潘嬷嬷话锋一转,庆幸说:“咱们小公子就不同了,喝奶一口气喝饱,睡觉睡得香,一天比一天结实,眼睛特别有神,黑亮黑亮的,越看越俊。” 姜玉姝听得眉欢眼笑,轻快说:“俊吗?待会儿我看看!”顿了顿,“他们没回来吃午饭,也不知正在忙些什么?” “放心。三位公子肯定带人在外头用饭了,省得来回跑,费时费事。” “这倒也是。” 饭毕,看望孩子后,姜玉姝惯例在屋里走动,来来回回,一圈又一圈。 潘嬷嬷劝说:“几十圈了,夫人不头晕?我光看着都犯晕了。” 姜玉姝回神,浑然不觉头晕,“不晕,我想事情呢。每天活动活动筋骨,才能恢复得快。” “坐月子,别劳心费神了吧?”潘嬷嬷麻利收拾行李,以便搬走。 姜玉姝摇摇头,“急事,得早作安排。首要是满月酒,左思右想,不摆不行,而且要摆两次。趁着全家团圆,县里提前摆两桌,邀请相熟的朋友,一则感谢他们关照郭家,二则让婆婆和嫂子认识县官,三则给新宅添喜气。然后,弘磊回月湖,在镇上摆几桌,邀请他营里的弟兄以及村里熟人,热闹热闹,无可非议。” “婆婆她们刚来赫钦,人生地不熟,只能由咱们张罗。” “喜事连连,很值得庆贺庆贺!” 潘嬷嬷乐呵呵,感慨道:“说起来,郭家自从到了西苍,至今没正经办过一场宴席。” 姜玉姝叹道:“之前顶着‘流犯’罪名,行事怎敢张扬?揣着银子都不敢花。现在不同了,必要的花销节省不得,人情往来,彼此不往不来就淡了。” “对,是这么个道理。” 傍晚,风雪越来越大。 郭家三兄弟带着小厮返回后衙。 “哎哟,好累!”郭弘轩一屁股落座,仰脖,咕嘟咕嘟喝了杯温水。 王氏踩着脚炉,倾身关切问:“吃过晚饭了吗?事情办得如何了?” 郭弘磊与郭弘哲先给母亲行礼,兄长才答:“在外头吃过了。宅子已经大概打扫干净,本月十八是宜迁居的吉日,到时便搬进去。” “好,好。”王氏听了自是欢喜。 熏笼旁,王巧珍正在喝茶,郭煜原本缠着长辈玩耍,一见叔叔们回家,便慢慢凑近,鼓足勇气问:“二叔c三叔,你们怎么才回来呢?我等了一整天了。” “煜儿!”郭弘轩昂首,翘起二郎腿,佯怒问:“难道你不是还有个‘四叔’吗?” 男童讪讪一笑,躬身答:“四叔好。” “哼。”郭弘轩一挥手,示意就此揭过。 郭弘哲蹲下,温和问:“你等我们有什么事?” “吃饭啊。”郭煜认真答:“早上一块儿吃的,热闹,午饭和晚饭却只有我和祖母c母亲三个。” 郭弘磊莞尔,“等搬进新宅后,请亲友们喝喜酒,人更多,更热闹。” “哎呀,太好啦!”郭煜兴高采烈地拍掌,不由自主,尾随个头最高大的二叔,小声说:“中午我去看弟弟了,可他一直在睡觉。” 郭弘磊落座,扭头道:“他还小,白天夜里大多是睡觉,养精神,长身体。” “听说,昨天见过的那位妹妹病了,我本想去看看她的,但祖母和母亲不准。”郭煜搜肠刮肚,努力搭讪。 平日,王氏常常告诉大孙子:你二叔武艺高强,谋略过人,是征战沙场奋勇杀敌的英雄! 男童虽然懵懂,但天生便敬佩“英雄”。 郭弘磊一怔,尚未应答侄子,却听大嫂淡淡说: “你宝珠妹妹病着,正在静养,所以不能打扰。”避免连累我儿子也生病。 “那好吧,我不吵妹妹就是了。”郭煜规规矩矩,生怕“英雄二叔”嫌弃自己不乖。 王巧珍瞥了瞥装乖的儿子,心知肚明,乐得耳根清静。 郭弘磊欣慰赞道:“煜儿懂事了,很好。” 男童欣喜之余,有些害羞,悄悄挪近一步。 郭弘磊面朝母亲,“不知宝珠怎么样了?” “大夫开了新的方子,服了药,病情已经稳住了。”王氏叹了口气,“那个小丫头,身体真弱,难怪益鹏一提起女儿便犯愁。” 这时,邹贵快步迈进厅里,呈上一封信,禀告:“长平来信!” 霎时,众人一齐盯着信。 郭弘磊立即拆阅,一目十行。 “是不是穆伯父的来信?”王巧珍紧张悬起心,捧着茶杯靠近,伸手说:“我看看?” 郭弘磊颔首,把信递给大嫂,并使了个眼神,奶娘忙抱走郭煜,邹贵也会意,带上门并守在门外。 王氏忧心忡忡,“信上说什么了?” “您别急,事情有回旋余地了!” 郭弘磊振奋,低声告知:“穆伯父暗中周旋了一番,钦差的意思是:万斌为害边塞,贪赃枉法长达十年,下狱后供出许多人,牵连甚广,恐有攀咬嫌疑。但龚c万两家女眷确实私交甚密,当查,故廖表姐得尽快自首,供述实情,若能洗清龚世兄‘贪墨受贿’的嫌疑,即可免除死罪!” “那,活罪呢?”郭弘轩耳语问。 郭弘磊凝重答:“死罪或可免,活罪绝难逃。” “啪”一声,王巧珍把信拍在桌上,咬牙切齿,“不错!小蝶必须尽快自首,免得害死她丈夫!” 郭弘磊凝重说:“夜长梦多,越快越好。万一官府来抓人,就没机会自首了。” 王巧珍头一昂,自告奋勇,“事不宜迟,我立刻劝她:躲在咱们这儿没用,请她连夜赶路回府城,自首救益鹏!” “这”王氏稍作思索,本欲起身,却又稳坐,“唉,玉姝正在坐月子,男人又不太方便去夜谈。巧珍,那就你去一趟,和缓些,把道理给小蝶解释清楚。” 王巧珍胸有成竹,疾步朝门口走去,“老夫人,这件事放心交给我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8.谎话连篇 家人在厅堂议事,姜玉姝在房里清点体己钱, 浑然不知大嫂憋着一肚子火气去给廖小蝶下逐客令了。 “衣服c鞋袜c帽子c包被” “这些, 全是小公子的, 搁在同一口箱子里,方便寻找。”潘嬷嬷坐在小马扎上,对着一口敞开的衣箱念叨, 细致整理。迁居在即, 她日夜忙碌,收拾行李。 姜玉姝则坐在床上,对着一个敞开的小巧木匣, 匣内装着几个银锭并一袋碎银。她全神贯注, 翻开日常花销账本,提笔蘸墨, 时而想, 时而算,时而写,半晌才搁笔, 忍不住叹了口气。 “夫人, 怎么了?”潘嬷嬷捧着一叠婴儿衣物, 抬头关切问:“银子是不是不够使了?” 姜玉姝左手托腮,右手拨弄银锭, 苦恼答:“算一算, 仅剩一百多两。唉, 我的钱快花光了, 办不起满月酒。” “啊?” “公子的嫡长子,怎能不摆满月酒呢?太委屈孩子了吧?”潘嬷嬷顿时急了,欲言又止,犹豫数息,提醒道: “其实,买宅子的一千两,以及添置家具器物的银子,本不该动用夫人的体己钱。公子不是得了六千两赏银吗?应该从那里支。” “有虽有,但那笔银子远在庸州府衙,相隔数百里,一时半刻运不回来。买宅子的事儿拖不得,宜早不宜迟,早些搬进新家,人人欢喜!”姜玉姝合上木匣,打起精神表示: “放心,我正在想办法,不会委屈烨儿的。” 潘嬷嬷作为奶娘,自然向着二公子夫妇。她展开一块包被,抖了抖,小声问:“老夫人她们也有体己,估计还不少。夫人既然手头紧,为何不告诉婆婆?” “这” 姜玉姝沉思不语,暗忖:买宅子c添置家具器物,婆婆和嫂子都知道的,她们也知道朝廷赏的六千两寄存在庸州,却毫无主动掏银子垫付之意。如今,郭家除了我夫妻俩之外,其余人均无收入。 侯爷遗嘱,把家长之位传给次子——事实上,无论有无遗嘱,依弘磊的品性,他定会竭尽全力照顾亲人。 因此,明摆着的,今后几年,甚至十几年,将由我夫妻俩负责养家。 但婆婆健在,琐碎家务一贯由她掌管,即使她放权,我上头还有大嫂呢。既成了一家人,只能耐心磨合姜玉姝皱了皱眉,迅速振作,轻快说: “好主意!我明早就找老夫人商量,尽快张罗宴席。” 潘嬷嬷松了口气,“祖母疼爱孙子,老夫人肯定有办法的!等那六千两运回赫钦,夫人千万别不好意思,记得取回体己。要不然,六千全成公中的了。” “嗯好!” 姜玉姝收起账本和钱匣,盘算并唏嘘,“买宅子c添家具c办酒席c置田庄c衣食行,认真算起来,六千两撑不了几年的。” 潘嬷嬷安慰道:“官员不都有俸禄吗?您和公子马上可以开始领俸禄了,日子总会慢慢宽裕的。” “但愿如此。” 姜玉姝坐了良久,掀被下榻活动筋骨,略走了几圈,便忙着收拾行李,满怀期待地说:“圣上赐封弘磊‘校尉’头衔,他不太可能继续当亲兵。不知窦将军会给派个什么官职呢?” “哈哈,军营里的武官,老婆子只听说过‘将军c千户c百户’等几个,猜不着啊。”潘嬷嬷兴致勃勃,笃定说:“总之,凭公子的本事,至少能当个小头领!” 姜玉姝笑了笑,正欲开口,附近客房却突然响起责骂声c悲哭声c劝阻声,嘈杂不堪。 两人对视一眼,潘嬷嬷诧异问:“闹哄哄的,什么动静?” 姜玉姝屏息侧耳,须臾,起身说:“廖表姐屋里传来的。” “您听,廖姑娘正在挨骂。”潘嬷嬷摇首咋舌,嘀咕说:“这骂辞,听着怪耳熟的,想当年,廖姑娘对世子献殷勤,结果被世子夫人大骂一顿。” 姜玉姝一头雾水,凝神细听,惊讶喃喃:“老夫人在劝,似乎弘磊他们也在场。大晚上的,出什么事了?” 潘嬷嬷恰整理妥一箱婴儿衣物,请示问:“要不c我去看一看?” “嗯,去问问怎么回事。”姜玉姝不放心地嘱咐:“借住后衙,家丑不宜外扬,提醒她们冷静些,大吵大闹,外人听见会耻笑的。” “是。” 潘嬷嬷出门打探消息,不消片刻便返回,急切禀告: “老夫人和公子们都在场,具体不知何故。但邹贵和胡纲在门外守着,据他俩说,大夫人要赶廖姑娘走,而且是叫她母女俩连夜走!” “什么?连夜走?” 姜玉姝狐疑不解,踱了两圈,稍作思索,拿起披风说:“我去瞧瞧!” “外头下雪呢,天寒地冻,月子里的人不能受冻。”潘嬷嬷忙劝阻。 姜玉姝心里七上八下,耳语说:“细想想,十有八/九是龚大哥的案子有回音了。事关重大,又吵得不像话,我得去看一看。” 潘嬷嬷劝不住,只能帮她裹严实了,搀扶赶去一探究竟。 少顷 小厮跑近前,邹贵听明二夫人来意,飞奔叩门通报。 郭弘磊亲自开门,快步搀扶,低声问:“天冷,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来看看,大嫂和廖表姐为什么吵架?” 郭弘磊拥着妻子,简略告知缘故,说话间,三人迈进门槛,姜玉姝定睛扫视: 王氏端坐,眉头紧皱;王巧珍侍立其旁,横眉怒目。 郭弘哲和郭弘轩站在侧边,尴尬且为难。 而廖小蝶,则抱着女儿跪坐在地,泪流满面。女童频频咳嗽,蜷缩在母亲怀里,恐惧呜咽。 “郭家根本不欠你的!” “当年要不是老夫人大发善心,你恐怕早就嫁给贩夫走卒了,休想在侯府一住几年,享受锦衣玉食,也休想嫁入龚家,荣当官夫人。”王巧珍昂首,积攒十年的怒火直冲脑顶,勉强压着嗓子,疾言厉色,小声喝问: “哼,要清算是吧?请账房,拿算盘来!详列每一笔账目,认真合算,看究竟是你曾经花郭家的多,还是郭家花你的多。如何?” 廖小蝶泪涟涟,恨极了王巧珍盛气凌人的嘴脸,险些咬碎牙齿,表面却诚惶诚恐,哽咽答:“老夫人的大恩大德,小蝶铭感五内,没齿难忘,今生今世,只有小蝶欠靖阳侯府的,断无——” 王巧珍冷笑一声,抢白问:“那你刚才凭什么指责我们‘忘恩负义’c‘见死不救’?” “我c我怎么敢?”廖小蝶状似茫然,神态柔弱。 王巧珍抬高下巴,俯视答:“当谁傻子呢?以为拐弯抹角的,别人就听不懂了?” “表嫂,你又误会了。” 王巧珍撇撇嘴,嗤之以鼻,直白质问:“误会什么?啧,真真恶心死人了!没错,这两三年,龚益鹏确实几次接济我们,折算成银子,大约二千两,但银子全是龚家的,与你何干?你家境贫寒,投靠靖阳侯府多年,连嫁妆都是老夫人赏的,从头至尾,金银珠宝,至少二万两!” “老夫人菩萨心肠,把你当干女儿,关照有加,万万没料到,今天你居然揪着区区二千两,指责郭家‘忘恩负义’?太令人心寒齿冷。”王巧珍抬头挺胸,蔑视对方。 廖小蝶生平最遗憾家世不如人,怨天怨命,愤懑不平,脸色红了变白,白了转青。她拼命隐忍,从牙缝里吐出字,颤声问:“原来,在表嫂心目中,小蝶一直是这样的人?但不知,刚才小蝶究竟哪一句话c哪一个字冒犯了您?” “你是哪种人,自己心里清楚,何必多此一问。”王巧珍歪头,斜掠鬓发。 以上短短片刻内,三弟搬了椅子,四弟找了垫子,郭弘磊催促:“别站着,快坐下。” 王氏分神吩咐:“坐吧。你正在月子里,本该歇着的。” 姜玉姝落座,轻声说:“动静太大了,吓我一跳,急忙来看望。” “唉,麻烦!”王氏隐忍不悦,“小蝶不敢自首,跪下求我们,有什么用?钦差又不听郭家的。” 郭弘磊安顿好妻子,大踏步站到中间,板着脸,沉声道:“大嫂,请坐,喝杯茶润润嗓子。陈年旧事,俱往矣,翻出来有什么意思?” “咳,分明是她逼着我理论的!”王巧珍见二弟面色沉沉,加之出够了气,依言落座喝茶。 郭弘磊皱眉问:“表姐,快起来,大人商议要事,你为何不把孩子交给奶妈照顾?” “唉。珠儿每次一生病,就特别粘人,不肯让奶妈抱,我怕她哭哑了嗓子,只能顺着哄。”廖小蝶坚持跪着,慈爱给女儿抻了抻袖子,早有准备,谎话连篇,凄惶诉说: “当初,正是为了给这个小冤家治病,我才一时糊涂,遵照大夫吩咐,四处搜寻天山雪莲,谁知仅万府藏有。我本意是买,但万夫人执意相赠,我急昏头,赶忙让孩子服药,盼望女儿身体变结实。礼尚往来,我和万夫人渐渐熟络,鹏哥是她丈夫下属,她的话,我不敢不听结果,就c就走到今天这步田地了。”她憔悴无助,悔恨表示: “不慎害了鹏哥,全是我的错,若非舍不下孩子,活着不如死了算了。我已经没脸见鹏哥,更没脸面对婆家人,死了算了!”语毕,廖小蝶紧紧抱着女儿,压低嗓门,伤心痛哭。 女童动弹不得,咳嗽着挣扎,大哭,上气不接下气。 郭弘磊靠近,弯腰想抱起女童,“别吓唬孩子。你绝不能一死了之,你若自杀,世兄百口莫辩。” “小蝶,你尽快自首,才能救益鹏。”王氏被闹得头疼,语重心长,“否则,兴许连你也难逃死罪!” “珠儿,娘对不起你。”廖小蝶拒绝松手,嗓音沙哑,自顾自地说:“从一出生,衣食住行,娘样样想给你最好的,想让你做富贵千金辈子风风光光,岂料竟害了你爹。娘忒糊涂!” 女童被失态的母亲吓坏了,哭着蹬腿。 郭弘磊忍无可忍,扭头使了个眼神,潘嬷嬷忙上前,两人合力,强硬夺走孩子,他吩咐:“此处乱糟糟,快带她去找奶妈。” 潘嬷嬷抱着女童,匆匆离去。 旁边,王巧珍嗤笑,对弟媳妇说:“廖小蝶贪婪,愚蠢,活该倒霉!她背着丈夫,与贪官之妻同流合污,偷偷敛财,隔三岔五给孩子喂人参c鹿茸c雪莲等补品,既不懂‘是药三分毒’,也不懂‘虚不受补’。” 姜玉姝瞠目结舌,“大补啊?再疼爱孩子,也不是这么个疼法。” “哎,你不明白。”王巧珍慢条斯理,鄙夷说:“她家穷,脸皮厚,嘴甜如蜜,哄得婆婆保媒,顺利嫁进龚家,一当上‘知州夫人’,便得意忘形。然而,无论敛财多少,她骨子里永远是个穷丫头,眼皮子浅,无知,以为给女儿吃名贵补药是疼孩子,呵,好笑吧?” 姜玉姝叹了口气,“难怪宝珠体弱多病” 同时,郭弘磊面沉如水,低声说:“我和穆伯父千方百计,艰难疏通了一番,才侥幸求得回旋余地。钦差奉旨办案,急着交差,他们一下令,官府势必抓人。夜长梦多,表姐却犹犹豫豫,错失自首良机,后果将不堪设想。” “钦差c钦差当真决定要查我吗?”廖小蝶惴惴不安。 郭弘磊反问:“你确实打着世兄的名义受贿了,对不对?” “我——”廖小蝶哑口无言。 郭弘磊剑眉拧起,“夫妻一体,你自首,尽力保全世兄,即是保全自己和孩子。假如世兄被判‘贪墨受贿’,你想想我家吧,堂堂侯府,为什么败落了?” 廖小蝶心乱如麻,深切畏惧钦差c公堂c捕快c审讯她低下头,眼神闪了闪,决定拉上郭弘磊回府城,以增加胜算,遂仰脸流泪,哆嗦哀求:“我c我愿意自首,可大晚上的,我一个女人,又带着孩子,实在不敢赶夜路。弘磊,你能不能护送我们去府衙?”说完,她膝行凑近,磕头说: “我走投无路了,求求你,再帮一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9.削发为尼 “求求你!”廖小蝶抢在众人搀扶之前,飞快磕了两个头, 低声下气, 哭着说: “弘磊, 求你了,帮帮我母女俩吧。” 郭弘磊一怔,敏捷闪身避开, 却因客房狭窄, 人拥挤,未能完全躲开。他沉下脸,怒了, 低声质问:“有话为什么不能坐着商量?非得跪着?不仅跪着, 还磕头?你这是在折我的寿!” “廖表姐,”姜玉姝回过神, 掩下不悦之色, 叹道:“大家劝你起来,你却一直跪着,不知道的, 还以为在场有谁逼你下跪呢。” 王氏焦头烂额, 右掌一拍扶手, 严厉命令:“小蝶,你起来说话!” 廖小蝶抽抽噎噎, 见跪得差不多了, 恰被郭弘哲与郭弘轩一劝, 便顺势起立, 恓惶解释:“老夫人息怒,我实在太害怕,彻底没了主意,只要能救鹏哥,下跪磕头算什么呢?哪怕要我的命,也是愿意的。” “奇怪,你既然一心想救丈夫,连性命都舍得,那还磨蹭什么?立刻收拾行李上府衙自首呗。”王巧珍靠着椅背,冷眼旁观,慢悠悠说:“现在你才知道害怕,晚啦。” 廖小蝶眼眶红肿,愁苦说:“可大晚上的,珠儿正病着,我c我怎么赶路呢?放眼西苍,仅此处能救龚家,弘磊,假如能得你护送一趟,鹏哥若知道了,一定会感激不尽的。” 哀求话一套接一套,高帽子一顶接一顶。 郭家六人,有的幸灾乐祸,有的谨慎思考,有的不知所措。 须臾,姜玉姝下定决心,起身开口打破寂静,明确表示:“廖表姐,很抱歉,弘磊不能护送你们。” 廖小蝶猛地抬头,杏眼圆睁,错愕问:“为c为什么?”她一早做足了准备,原猜测王氏姑侄会阻挠,原猜测姜氏和善心软始料未及,故结结实实愣住了。 郭家人也一愣,齐齐看着姜玉姝。 姜玉姝面不改色,冷静答:“普天之下,将士都是身不由己的。他这趟告假探亲,能得二十天,皆因身负重伤未愈,初五离营,必须在期限之前回营,迟一刻钟,即算触犯军法,耽误时辰,必遭严惩。两地相距太远,算算日子,他哪儿有空护送你们回府城呢?” 面对一直哭哭啼啼的亲戚,郭弘磊耐着性子,坦率告知:“确实如此。再过两天,我就得回月湖了。” 廖小蝶措手不及,咬唇一盘算,眼眶红肿,楚楚可怜地说:“算算日子,不是还有好几天吗?赶路快些,应该不至于耽误你回营。” “来不及的。”姜玉姝铁了心,丝毫不为对方的楚楚可怜所动,“我仔细算过了,如果是护送你们,除非他长翅膀,否则无论如何做不到及时回营。” 听见儿子恐遭罚,王氏一个激灵,不再迟疑,立刻表态:“没错!军规森严,弘磊不可能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小蝶,并非他不愿相助,而是确实没空。” “老夫人——”廖小蝶不甘心,状似虚弱,整个人晃了晃。 王巧珍十分不耐烦,嘲弄说:“行了行了!郭家和穆家劳心费力,仁至义尽,冒险为龚家打点了一番,接下来得靠你自己。谁还能替你自首啊?不能!你究竟在磨蹭什么?” “大嫂言之有理。自首认罪,谁也替不了你。”旁观者清,姜玉姝察觉对方隐约爱慕自己丈夫,心里自然不快。她面无表情,目不转睛,缓缓问: “难道c非要弘磊护送吗?其他人行不行?” “哟?咳咳。”王巧珍清了清嗓子,诧异端详弟媳妇。 郭弘哲与郭弘轩深知往事,呆了呆,紧张望向兄长,暗暗担忧。 侍郎府千金,传闻温婉贤惠,姜玉姝却敢于这般发问?醋性真大。 两个女人对视瞬息,廖小蝶羞恼垂首,大感纳闷,避而不答,诉苦说:“我跟随潘大人,仓促来赫钦,只带了丫鬟c奶妈以及两个小厮,老弱妇孺,路上万一遇见劫匪,岂不死定了?另外,珠儿病得很厉害,连夜赶路,孩子禁不住的。”说完,她泪如雨下。 郭弘磊搀扶妻子落座,顺手为她整理雪帽,正欲开口,却听母亲安排道:“哭有什么用?别哭了,我安排几个人,连夜送你回去。至于宝珠唉,你要是放心,就把奶妈和她留下,等益鹏平安了,再来接孩子。” 丈夫站在自己身边,姜玉姝定定神,接腔说:“其实,庸州一收复,西苍立刻比以往太平多了,大战过后,援兵正陆续撤离月湖c返回原地,四处是士兵,匪徒暂时不敢露头。你们一行十几人,带上防身武器,无需过于害怕。” “事不宜迟!”郭弘磊直言不讳,盯着廖小蝶,严肃问:“你到底怎么打算的?救人如救火,再躲着c再犹豫下去,就别想救世兄了,等着钦差传讯吧。” 廖小蝶使出浑身解数,却见郭家人齐心协力,发觉讨不了更多好处,只得收手。她擦了擦泪,咬咬牙,憋屈答:“我明白,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纵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那,老夫人,求您垂怜关照珠儿,待风平浪静,我和鹏哥一定尽速来接孩子!” 王氏无可奈何,疲惫吩咐:“弘磊,挑几个人,赶紧收拾收拾,尽快启程,避免夜长梦多。” “是。”郭弘磊附耳,对妻子说了两句话,旋即拉开门忙去了。 夜渐深,风停雪止。 熏笼烘得卧房暖意融融,姜玉姝独自躺在被窝里,忍不住胡思乱想,生闷气,暗忖:岂有此理! 男已娶,女已嫁,双方都有了孩子。 你却当众,似故意也似无意,全程忽视在场的我,痴缠有妇之夫? 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哼! 良久,房门“吱嘎”被推开,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郭弘磊带回一身寒气,利索脱了披风c外袍,撂在架子上,在外间洗漱后,倒茶喝。 他端着茶盏,踱进里间,望向床: 姜玉姝单手掀起帘帐,撑起半身问:“回来了?” 四目对视,郭弘磊颔首答:“怎么还没睡?” “本来快睡着了。”事实上,姜玉姝辗转反侧,无法自控地设想:廖小蝶柔弱爱哭,能说会道,他送行,会不会被感动?感动得护送她回府城?要是那样,可太气人了! 郭弘磊歉意问:“被我吵醒了?” “倒也不算。”姜玉姝放下帘帐,拉高被子,悄悄松口气,心想:很好,他回来了。 于是,郭弘磊看不见人了,看着帘帐问:“渴不渴?” 姜玉姝摇摇头,摇完才意识到对方看不见,轻声答:“不渴。” 郭弘磊点点头,饮尽温茶,把杯子搁回外间桌上,吹了灯,上榻就寝。黑暗中,他搂着妻子,低声告知:“我刚从母亲那儿回来。母亲说,满月酒不用你操心,我写请帖,她和大嫂张罗酒席,你歇着。” “是么?那敢情好!”姜玉姝欣然一笑,心气慢慢平顺,“我正发愁呢,就来了帮手。” 郭弘磊莞尔,“宝珠由奶妈照顾着,仍住那屋里,明天一齐搬走。” “嗯。”姜玉姝心生怜悯,“那孩子怪可怜的,自来至今,药不离口。” 郭弘磊皱眉,“看来,廖表姐不太会养孩子。如果世兄能平安脱险,我得提醒提醒他,别任由妻子胡乱给女儿进补。” 姜玉姝沉默片刻,凝重问:“如果龚大哥逃不过这一劫,他女儿该怎么办?” “这”郭弘磊叹了口气,“万一出了意外,龚家不可能不管孙女,到时肯定派人来接,带回都城抚养。” 夫妻相拥,睡前惯例聊了许久,直至困倦才入眠。 翌日·清晨 黄道吉日,宜迁居。 王氏等人从长平带来三辆马车,姜玉姝有一辆,四辆马车满载行李,赶去新宅,布置妥当后,再返回接人入住。 郭家三兄弟脚不沾地,忙前忙后。 行李搬走了,卧房变得空荡荡。 姜玉姝抱着孩子,柔声告知:“烨儿,咱们今天搬家喽,新家在广昌巷。你高兴不高兴?” 婴儿长开了些,皮肤红润,眨眨眼睛并打了个哈欠,神态懵懂,惹人怜爱。 “当然高兴啊。”潘嬷嬷拿着一块厚实包被,笑眯眯凑近,弯腰说:“瞧,困了。” 奶妈邱氏接过包被,抖开查看,庆幸说:“幸亏今天既没下雪,也没刮风。待会儿把这个给小公子裹上,暖和。” 乔迁新居,姜玉姝满怀期待,轻快说:“出门前裹上,马车会停在新家门口,走几步路就进屋。” 下一瞬,王氏带人经过,担心小孙子,特地进屋嘱咐:“玉姝,千万照顾好烨儿,给孩子穿多些,小心着凉。” 姜玉姝忙起身,“哎,知道了。老夫人往哪儿去?” 王氏叹气,无奈答:“煜儿顽皮,非要看望宝珠,可那丫头病着,暂不宜让孩子们一处玩耍。所以我把煜儿劝住了,叫你大嫂带他回房,等马车。” 姜玉姝恍然,抬手让道:“您坐。” “不了。”王氏摆摆手,花白头发整齐梳了个髻,喜上眉梢,转身笑说:“我得哄一哄煜儿。迁新居,大喜的日子,他要是哭闹,多不像话。” 姜玉姝目送,“好,那您慢些。” 此时此刻·都城姜府 “丁零当啷”一阵响,铜镜c梳子c簪钗等物,被姜玉姗一把扫落,散乱在地。 丫鬟们惊慌失措,七嘴八舌地劝说:“姑娘,冷静些,千万不要做傻事。” “夫人呢?快,立刻去禀告夫人!” “姑娘,快把剪刀放下,仔细割伤手。” “您消消气,有什么事,等夫人来了再商量。” “闭嘴!” “统统滚出去!” 晨起,丫鬟正服侍洗漱与梳妆,姜玉姗突然发作,从针线筐里翻出剪刀,死死攥着挥动,大喊:“你们出去!出去!” 丫鬟们岂敢离开?个个心惊胆战,苦苦相劝。 姜玉姗脸色苍白,两眼红肿,瘦得下巴尖翘,抓起一把发丝,剪刀“喀嚓”几下,发丝飘落,暴躁哭喊:“谁也别拦着,都滚开!” “家里容不下我,今天我要么死,要么剪了头发当尼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0.答应退亲 “别拦着我!谁c谁也别拦着,死丫头, 出去!” 姜玉姗披头散发, 脸庞扭曲, 踉跄后退几步,右手挥动剪刀驱赶丫鬟,左手往后撑着桌子, 碰到妆奁, 便抓起朝丫鬟扔去,厉声呵斥:“滚!” “姑娘——”几个丫鬟仓惶躲闪,既不敢“滚”, 也不敢贸然抢夺剪刀, 僵持着劝阻。 “梳头?有什么好梳的?呵,梳什么梳?”姜玉姗背靠桌子, 左手胡乱抓起一把发丝, 右手持剪,又是“喀嚓”几下。她咬牙切齿,边铰边说:“索性剪了, 全剪了, 剃个光头, 当尼姑去!” 眼睁睁看着发丝不断飘落,丫鬟们吓白了脸, 有的跪下, 有的尝试夺剪, 惊惶劝说:“姑娘, 别剪了!” “您这c这是做什么呀?” “求求您,把剪刀给奴婢吧?” 闹哄哄,正乱成一团时,姜府主妇许氏闻讯赶来,心急如焚地迈进女儿闺房,定睛一望便大惊失色,无暇考虑,疾步靠近,握住女儿手腕便抢夺剪刀,心疼劝阻: “姗儿!” “你疯啦?住手,快,把剪刀放下!”当家夫人带头,丫鬟仆妇才敢一拥而上,迅速夺走剪刀。 姜玉姗泣不成声,在母亲怀里挣扎,痛苦说:“娘,您还管我做什么?家里早已容不下女儿了,就让我剃光头发,当尼姑去吧。” “胡说!姜府是你的家,怎会容不下你?” 姜玉姗泣诉:“父亲越发嫌弃我了。昨天傍晚,我只是和弟弟拌嘴玩儿,他不由分说,就把我责骂一顿。” “想必是无心的。一家人,切勿斤斤计较。”许氏竭力制住女儿,数人合力把她按坐在绣墩上。 随后,许氏直起腰,二话不说,重重扇了大丫鬟一耳光,怒问:“不配抬举的东西!你究竟是怎么伺候姑娘的?还有你们,为什么任由姑娘铰头发?幸亏我来得及时,要不然,没法收场了!” “夫人息怒。”众丫鬟满肚子委屈,跪下求饶并解释: “求您宽恕。” “奴婢正在给姑娘梳妆,姑娘忽然翻出剪刀,执意剪头发——” 许氏黑着脸,抬手又是一耳光,烦躁呵斥:“蠢货!你们不该眼睁睁看着她剪,假如一开始就阻止,何至于闹成这样?”她扫视一地狼藉,叹息,拨了拨女儿乱蓬蓬的头发,欲言又止。 众丫鬟磕头求饶,暗中叫苦不迭。 许氏嫌恶一挥手,吩咐道:“一群废物,犯了错还敢狡辩,都下去,自行领罚!” “是。”丫鬟有冤无处诉,忍泪告退,自去寻管家嬷嬷领罚。 姜玉姗坐在绣墩上,趴桌嚎啕大哭,郁懑不甘,悲愤赌气说:“没脸见人了,我没脸见人了。母亲别拦着,准我当尼姑去吧,余生吃斋念佛,也好过遭人羞辱。” 仆妇搬了椅子来,许氏坐在女儿身边,诧异问:“羞辱?谁羞辱你了?” 姜玉姗哭得直发抖,倒在母亲怀里,哽咽告知:“花朝节,我懒得出门,母亲非叫我去外祖家。结果c结果昨天郊游踏青时,四表姐和七表妹,故意当众打听我的亲事,拐弯抹角,奚落讥笑,气得我立刻回来了。” “什么?” “竟有此事?娘的本意,是想让你散散心,免得闷坏了。”许氏搂着女儿,疼惜问:“昨天发生的事儿,怎么现在才说?” 姜玉姗自幼伶俐,深受父母宠爱,在家中一贯顺心如意,养成了心高气傲的性子。亲事不顺,她近年日夜煎熬,备受打击,沮丧反问:“丢人现眼的事儿,谁好意思宣扬?” 许氏叹了口气,安慰道:“表姐妹之间,那俩丫头真刻薄,娘记下了,改天见面,一定替你讨回公道!姗儿,莫伤心,别和她们一般见识,不值得。” “由不得我不伤心。”姜玉姗止不住地啜泣,焦愁喃喃:“亲戚家的姐妹们,与我年龄相仿的,大多已经出嫁,仅剩两个守孝的。甚至连天生跛足的七表妹也成亲了,而我却没个着落。只有我,至今没个着落,沦为笑柄。”语毕,她捂脸痛哭,深感挫败。 按照乾朝风俗,如无意外,十八岁的姑娘,纵没出嫁也定亲了,拖过二十,便成老姑娘了。 女儿急,许氏更急。亲信仆妇蹲在地上,收拾狼藉,把妆奁搁回桌上,许氏拿起梳子,细细为女儿梳理发丝,宽慰道:“傻丫头,谁说你没着落了?去年年底,裴家下定,只等文沣从西苍回来探亲,就办喜事,到时——” “姓裴的简直不是人!” 姜玉姗眉毛倒竖,满腔怨气,破口大骂:“他分明不乐意这桩亲事,借口公务繁忙,一直待在西苍,躲避亲事。我恨死他了!既然不乐意,为什么不阻止下定?卑鄙小人,生生耽误了我!” 恰此时,休沐在家的姜世森赶到。他得知次女又闹脾气,本不耐烦管,但女儿居然嚷“削发为尼”,他坐不住了,特来探望,相距尚远,便听见屋里传出的骂声,顿时生气,威严喝问: “怎么回事啊?” “姑娘家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规矩礼仪,你学到哪里去了?” 房里,母女俩一愣,许氏赶忙起身吩咐:“快给姑娘梳洗梳洗!姗儿,你安静些,别出声,我去劝走你父亲。” “是。”几名仆妇低眉顺目,躬身为二姑娘梳头。 姜玉姗冷笑一声,“哼。”明显对父亲心怀不满。 许氏粗略整理仪容,匆匆迈出门,拾级而下,扬起笑脸说:“惊动你了?其实没什么,没事了。” 孩子长大了,除非不得已,否则姜世森从不踏进女儿闺房。他站在阶下,背着手,拉长了脸,劈头问:“听说,玉姗闹着要‘削发为尼’?” “哪里?没有的事儿!”夫妻面对面,许氏轻描淡写地说:“下人添油加醋,大人别听信。” 姜世森头一昂,恼怒道:“无风不起浪!玉姗没胡闹?莫非是下人无中生有?” “放心,真的没事了。”许氏极力维护女儿,打岔问:“大人用过早饭了吗?不如——” 姜世森不悦地打断,“放心?你叫我如何放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个道理,玉姗竟然不明白吗?那孩子,愈发不令人省心,越来越不懂事了!”他失望摇头,叹道: “唉,难怪文沣不满意她。” 许氏脸色一变,尚未反驳,房里的姜玉姗突然跑出来,犹如遭遇奇耻大辱,气冲冲,脱口而出:“姓裴的不满意我,我还更不满意他呢!他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他一辈子待在西苍,永远别回来。有本事,他尽管退亲——” “放肆!” 姜世森勃然大怒,严厉斥责:“你这是在跟谁说话?没规没矩,刁蛮任性,长辈白疼你了!” 许氏吓一跳,用力拽住女儿,“姗儿,快向你父亲认错道歉。大清早的,有话坐下商量,家和万事兴。” “本就是裴家的错,毫无诚意,一拖再拖,害得我变成笑柄,现在连父亲也嫌弃女儿了。”姜玉姗泪流满面,憋不住,彻底发作了。她刚才乱剪一通,长长短短的发丝凌乱垂下,沾在泪湿的脸上,狼狈不堪。 姜世森怒火中烧,指着次女,瞪视继妻质问:“看,看呐,瞧瞧你教出来的乖女儿,根本没把‘父亲’放在眼里!” “消消气,姗儿还小——” 姜世森十分没好气,“还小?十八岁的大姑娘,再过两年,老姑娘了,仍不懂事,实在令人失望。” 大姑娘?老姑娘? 老? 姜玉姗脸色惨白,瞬间被戳了肺管子,使劲推开母亲,羞恼委屈,歇斯底里,哭着喊:“如果女儿熬成老姑娘,全是父亲害的!您明知裴文沣不乐意,却强其所难,上赶着结亲!他不情不愿,即使勉强成亲,女儿后半辈子怎么过?他若是一直借口‘公务繁忙’躲在边塞,拖上三年五载,女儿怎么办?” 姜世森脸色铁青,几个大步,右掌高高扬起,“啪”一下,狠狠掴向次女左脸颊。 “啊——”姜玉姗毫无防备,被扇得倒地,一咕噜坐起,不敢置信地捂着脸,呆了呆,放声大哭。 “你c你干什么?”许氏拦迟了半步,蹲下保护女儿,仰头怒视丈夫,“有话好好说!女儿的脸,万一打伤了c留疤了c毁容了,如何是好?” 儿女当中,姜世森在儿子面前是严父,一贯较宠嘴甜的次女,盛怒下动手打了孩子,缓缓神,心里并不好受。 他垂下手,疲惫道:“我早已解释过,去年年底,西苍将士几度与北犰交战,最终顺利收复庸州。因为战事,边塞官府时刻不敢松懈,年节一概无休。文沣确实公务繁忙,而非你们以为的‘借口’。” 姜玉姗娇生惯养,头一回挨打,委屈至极,捂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来。 “再怎么忙,男人总该抽空成亲吧?”许氏强压下怒火,趁机劝说:“姗儿已经十八岁,再耽误下去,真成老姑娘了,求你好歹为亲生女儿考虑考虑。横竖只是定亲,拖延至今,明摆着的,两个孩子都不乐意,勉强成亲,日后恐怕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姜世森心知肚明,“说来说去,无非是想退亲。”争执数年,他亦心力交瘁,俯视脸颊红肿的次女,一声长叹,终于退让,妥协表示:“罢了,退亲就退亲,我马上修书给裴家。玉姗的亲事,只要别丢姜家的脸,我不管了。” 此言一出,许氏母女愣住了,旋即狂喜。 姜世森继续盯着次女,失望慨叹:“你远不如你姐姐听话。当年,玉姝也是不情不愿,但她孝顺,从不像你这样,目无尊长,大吵大闹,仪态全无。” 提起那件往事,许氏终究心虚,姜玉姗试图辩解,却被母亲悄悄掐住了。 姜世森失望之余,对长女大加赞赏,“为父一早看准弘磊是个不错的,玉姝肯听劝,顺从跟去西苍,果然把苦日子熬成了好日子。如今,她夫妻二人一文一武,同时获封官职,名动都城。为父深感欣慰!” 从小到大,做姐姐的亲娘早逝,外祖家族又远在江南,完全镇不住妹妹。姜玉姗极度不服气,懊悔且嫉妒,内心五味杂陈,硬邦邦说:“姐姐不过是九品,芝麻小官,而且明显是沾了郭二公子的光,靠她自己,凭什么当官?” 姜世森背着手,失望透顶,厉声告诫:“什么‘郭二公子’?他是你姐夫!” “你太无知了,从古至今,朝中女官屈指可数,不论品级高低,必将载入史册。你姐姐能光耀门楣,你却尽给长辈添堵,如此不孝之女——”姜世森停顿,无奈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目送一家之主远去,仆妇才敢近前搀扶。 “芝麻小官,有什么了不起的?”姜玉姗嘲笑,嗤之以鼻,自视甚高,忿忿说:“姐姐的性子,家里谁不清楚?她有什么‘才干’?全靠郭二公子才得了官职!哼,当初要不是我主动相让,她休想——” 许氏慌忙捂住女儿的嘴,往房里推,“小祖宗,少说几句吧!你父亲终于答应退亲,最好尽快退了,避免夜长梦多。” 大闹一场,闹至日上三竿。 西苍·赫钦 “母亲,慢些,小心路滑。”郭弘哲与郭弘轩一左一右,搀扶王氏迈出后衙。 王巧珍紧随其后,她一不留神,正值调皮年纪的儿子便跑了,忙喊:“别跑,立刻回来!” 奶娘立即追赶,“小公子,不要跑。” “哈哈哈~” “搬家喽,搬家喽!”郭煜欢天喜地,连蹦带跳,颠颠儿往回跑,奔向姜玉姝一行,踮脚问:“弟弟醒了没?” 奶妈邱氏好声好气,“刚睡着没多久,一般等肚子饿了才会醒的。” “唉。”郭煜飞快振作,凑近说:“婶婶,我搀着您吧?” 郭弘磊搀着妻子右侧,姜玉姝欣然伸出左手,“好啊。” “嘿嘿嘿。”郭煜眉开眼笑,握住二婶戴着厚实手套的手指,“婶婶慢点儿,小心路滑。” 姜玉姝夸道:“煜儿真懂事。你也要小心。” 郭弘磊莞尔,“过阵子正经开蒙,读书习字,你若学得好,二叔有奖赏。” “什么奖赏?”郭煜眼睛一亮,忙仰头问:“奖赏什么东西呀?” 郭弘磊威严答:“总之是好东西。你先用功,背熟了《百家姓》和《千字文》,再来问奖赏。” “哎哟,这c这行!”郭煜犹豫片刻,便摩拳擦掌,“我一定用功,二叔别忘了准备奖赏。” 姜玉姝忍俊不禁,郭弘磊挑眉答:“礼物已备,端看你有没有本事拿走。” 说说笑笑,一行人走到马车旁,郭弘磊安排月子里的妻儿上车,三弟四弟照顾母亲。 龚家奶妈抱着生病的宝珠,单独一车。 正忙碌间,忽有几名捕快骑马,簇拥一辆马车返回县衙。 捕头远远认出郭弘磊,急忙策马靠近,“吁!”地翻身下马,飞奔而来,喘吁吁说: “郭公子!” “可否借一步说话?有件急事,须得禀告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同僚到任 “什么急事?”郭弘磊一怔,依言往边上走去。 两人避开众人, 捕头擦了把汗, 语速飞快, 小声告知:“刘大人早起外出查勘耕地,不慎摔了一跤,脑袋磕破, 脚扭伤。偏巧其他大人都忙, 没空接待。刘大人的意思,是想请您主持今晚的接风宴,您意下如何?” 郭弘磊听得一头雾水, 余光瞥向不远处的衙门马车, 疑惑问:“刘大人受伤了?接风宴,给谁接风?我并非县官, 出面接待衙门的客人, 不太合适吧?” “咳,嗳哟!” “瞧我,忙昏头, 说话都不利索了!”捕头浑身上下灰扑扑, 尴尬一拍脑袋, 擦擦汗,解释道:“其实, 来人是军储西平仓的大使, 姓梁, 新官上任, 特地赶来赫钦了解新粮栽种情况。他已经在郊外村庄开始忙活,肯定借住后衙,县里少不了尽一番地主之谊。但这两天,众位大人统统没空,不知您可有空?” 郭弘磊恍然颔首,总算听明白了,转身大踏步朝衙门马车走去,“哦,原来是军储仓的官员到任了?” “对!” 捕头牵马尾随,“县令考虑尊夫人乃西平仓特使,眼下她不方便,由您出面招待,也不算奇怪嘛。” 夫妻同朝为官,郭弘磊当然乐意帮妻子出面。他脚下生风,并未立即答应,而是问:“刘大人的伤势要不要紧?我去看看他。” “唉。”捕头叹气,“那一跤摔得重,从坡上栽下,伤得不轻。” 须臾,两人行至马车旁,郭弘磊朗声问:“刘大人?” 车帘应声掀开,刘桐苦笑探身,右脚踝扭伤,脑袋包扎着,额头血迹尚未洗净。潘睿升迁,县令一职空出,由他补缺。 郭弘磊定睛望了望,微微吃惊,关切问:“伤得怎么样?该请个大夫看看才是。” “唉,正是赶回来治伤的。查勘田地,不小心摔了一跤,让你见笑了。”刘桐身穿七品官服,袍子沾了灰尘,颇狼狈。 郭弘磊摇摇头,“哪里?县令夙夜在公,实乃赫钦百姓之福。” “尽职守责罢了。”刘桐谦逊摆摆手,开门见山,无奈说:“你知道的,潘大人升迁,日前已经带家眷赴任庸州,裴大人又外出办事了,我刚接任,手下暂无县丞。军储仓的人,假如让小吏出面接待,未免显得怠慢了些,思前想后,只能麻烦你一回。帮个忙,权当替尊夫人出面,如何?” 郭弘磊莞尔,爽快答:“大人开口,岂敢推托?请容我先搬家,把家人安顿好了,一忙妥,即刻上县衙!” “好,这就好。”刘桐摸了摸脑袋伤口,歉意道:“实在抱歉,明知你们今天乔迁新居,还给你添麻烦。” 郭弘磊爽朗一笑,“无妨,改天奉上请帖,您记得赏脸光临寒舍即可。” “满月酒是吧?我一定去喝!” 郭弘磊催促道:“别耽误了,快去看大夫吧,把伤口重新包扎包扎。” 双方道别,郭弘磊返回,对母亲等人解释了一番,登上第三辆马车,与妻子同乘。 “梁大人?”姜玉姝吃惊睁大眼睛。 郭弘磊颔首,“对。西平仓大使,你的同僚。” “他居然已经开始探查粮食情况了?”姜玉姝大感意外。 郭弘磊再度颔首,“据说人正在郊外忙活,晚上县里设宴,托我替你出面,为其接风洗尘。” 初次为官,姜玉姝激动兴奋,并且紧张不安,懊恼说:“唉,梁大人已经开始做事了,我却在坐月子,这c这说起来,真有些头疼。不知道同僚会不会不满?” “头疼什么?不满什么?女人坐月子,天经地义!”郭弘磊搂着妻子,宽慰道:“放心,稍晚我上一趟县衙,为你解释清楚。但凡略通情达理的人,就不会怪你。” 姜玉姝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连口鼻也蒙住了,只露出眼睛,忐忑说:“千万帮我详细解释解释,告诉梁大人,我身体一恢复,立刻开始办公!另外,代我问候刘大人,他仓促接任县令一职,刚上任便因公负伤,忒倒霉。” “知道了。你要少操心,安心休养,才能恢复得快。”郭弘磊不容置喙。 姜玉姝点头如捣蒜,“嗯。” 郭弘磊叹了口气,感慨万千,低声透露:“流刑期间,全家一起过苦日子,千辛万苦才获得赦免。我心里原本早有打算:等摆脱罪名后,绝不让你再抛头露面c雨淋日晒地受苦,一定买个宅子,让你安安稳稳待在家里,体体面面,优哉游哉。” “结果,万万没料到,圣上居然封了个女官!日后你仍得抛头露面c东奔西走。我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不再抛头露面?安稳待在家里? 怎么可能? 那不可能的。 年纪轻轻,如果余生都窝在家里c窝在县里,闷也闷坏了。 霎时,姜玉姝不禁庆幸,内心由衷地感激大喊:谢陛下!谢谢您,赐予我一个官职,今后可以名正言顺地“抛头露面”,专攻屯粮,一展抱负。 她想了想,轻声说:“现在不就是这样的吗?咱们买了个宅子,安稳安家,今后不用辛苦劳作,优哉游哉。迁新居,大喜的日子,高兴点儿。” 郭弘磊十分不放心,凝重道:“也不知朝廷会让你忙上多久?盼望别太久了,尽早准你辞官歇息,平日与母亲c大嫂说笑说笑,专心抚养孩子,免除我的后顾之忧。” 姜玉姝哭笑不得,“我还没上任呢,就谈‘辞官’?” 郭弘磊剑眉拧起,作为丈夫,他一心想让妻子当悠闲贵夫人,而非女官,遂郑重其事,承诺道:“你忍一忍,我会留意着,将来挑个合适的时机,辞官回家,再不必劳心费力的琢磨庄稼和粮食。” 姜玉姝欲言又止,深知对方的一片爱护之心,委婉表示:“放心,屯粮我有些经验,又有同僚可供请教,应该不至于太劳心费力。但目前,西平仓连影儿也没有,粮食更没影儿,既要建造粮仓,又要督促屯田,一年半载必定忙不完的。” “麻烦。”郭弘磊眉头紧皱,极不愿妻子抛头露面,却无法违抗圣旨。 沉默片刻,姜玉姝忽然想起件事,好奇问:“哎,我记得你曾说过,军储仓惯常设立大使与副使,我是新增的‘特使’。如今大使来了赫钦,副使呢?” 郭弘磊摇摇头,“刘知县没提,想必尚未到任。等晚上赴宴,我问一问梁大人。” “多谢了!”姜玉姝笑盈盈。 车轮辘辘,一队马车穿过街市,小半个时辰后,抵达广昌巷。 “吁。”打头的车夫勒缰,大声说: “到喽!” 郭煜迫不及待,掀帘子探头往外张望,“到啦?这就是新家吗?” “待会儿老实跟着奶妈,不准乱跑!”王巧珍搀着婆婆,慢慢下车。 “母亲小心。”郭弘哲与郭弘轩早已赶到车旁,搀扶老人。 后方,郭弘磊直接把妻子抱下马车,招呼道:“你和孩子都怕冷,走,快进屋。” 姜玉姝尚未康复,与抱着婴儿的奶妈c潘嬷嬷一道,跟随前方的婆婆等人,陆续迈进新宅大门。 二进的院子,砖瓦廊柱六成新,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十分齐整。 虽然远远比不上昔日的靖阳侯府宽敞气派,但足以供二十几人居住。 按事先的安排,长媳母子与次子夫妇住东厢一排屋子,三子c四子住西厢,王氏住正房。 龚家奶妈带着宝珠,并昔日侯府有名分c有女儿的两个老姨娘,住进了南房。 姜玉姝一家三口,加上潘嬷嬷和奶妈邱氏,分住两间厢房,便于照顾孩子。 乔迁新居,夜间自然准备小宴庆祝,郭弘磊却外出了,前往县衙赴宴。王氏领着几个小辈,一边说笑,一边商议摆满月酒,倒也乐融融。 白天忙累,姜玉姝较早休息。 睡梦中,她猛地察觉身边褥子下陷,一个激灵惊醒。 “吵醒你了?”郭弘磊躺下。 姜玉姝迷糊问:“回来啦?怎么样?那位c那位——哦,梁大人,他为人如何?好不好相处?” 郭弘磊仔细告知:“梁大人单名一个‘保’,字‘左朴’,四十开外,品级与你相同。他原是泗鹿县的县丞,沉稳老练,温和从容,听了我的解释,立刻劝你安心休养身体,不必急于上任。” 姜玉姝放下心,愉快说:“听起来是个好相处的!那,副使呢?” “我问了,梁大人只知道副使是都城人士,数千里迢迢,尚在赴任途中。”郭弘磊推测:“估计月底,副使才能到任。” 姜玉姝欣然一笑,“月底啊?刚好,到时我就快出月子了,收拾收拾,即可上任!” 此时此刻·竹坝驿站 驿房简陋,冷风从门窗缝隙涌入,扑得油灯光摇曳,几乎扑灭灯火。 一锦袍年轻人枯坐,久久盯着油灯,眼神发直,脸色沉沉。 门“吱嘎”一声,小厮端着热水进屋,搁在年轻人跟前,跪下为其脱鞋,哆嗦说:“天冷,公子泡泡脚,早点儿歇息,养足精神赶路。” “一千五百里。”魏旭面无表情,语调平平,“此处距离西苍,还有一千五百里路。” “是啊。”小厮捧着年轻人的脚,仔细清洗,苦恼说:“西苍太偏远了!听说,边塞各地大多贫穷,官府一年到头请求朝廷拨粮接济,如今却要在那里建军储仓?光想想就艰难。” 魏旭叹道:“一个连年歉收的地方,莫名兴建军储仓,到时拿什么东西填满仓库?简直可笑。” “就是!”小厮愁眉苦脸,“苦差事,该怎么办呐?万一办不好,会挨罚吗?” 魏旭不答,冷笑说:“还有更可笑的呢。朝廷命令三人掌管西平仓,一大使副使特使——其中,特使居然是女人?女人当官,而且品级比我高,真够稀奇的。” “确实稀奇。” 小厮低头伺候,认真清洗每一根脚趾,“听说,那女人是原靖阳侯府的二夫人,她丈夫有能耐,屡立战功,圣上一高兴,不仅封赏郭二公子,顺带赏了他夫人一个官职。女人嘛,贤惠持家,相夫教子,论才干,她拍马也赶不上您!” 魏旭年轻气盛,满心不屑,傲然昂首,“哼,等赶到西苍上任,我亲自会会那位‘姜特使’,看她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2.论功派官 “今天的满月宴,可真热闹!” 潘嬷嬷笑得合不拢嘴, 把一摞礼匣放在桌上, 禀道:“贺礼老夫人已经大概过目, 您瞧,这是礼单。” 姜玉姝欣然接过,展开细看, 愉快说:“收好单子, 便于日后对照着回礼。哎,难为刘知县,带伤赴席, 说起来, 今天我与他夫人是头一回见面,却聊了半个时辰, 挺投缘的。” “刘夫人健谈, 与上任县令夫人一样,好相与!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今儿除了衙门朋友之外, 还请了左邻右舍, 趁机认识认识, 结交几户厚道人家,今后试着打交道。”潘嬷嬷笑眯眯, 拍了拍礼匣, 解释道:“除了食物和布匹之外, 其余长命锁c平安牌c手镯脚镯等物, 老夫人吩咐全给您送来。” “嗯,我看看。” 姜玉姝端坐垂首,好奇打开礼匣。潘嬷嬷见状,迅速搭了把手。 “咦?这份礼物,礼单上怎么不见注明?”姜玉姝愣了愣,审视贺礼,伸手拿起一个赤金平安锁项圈,掂了掂,沉甸甸。她扫了扫,见匣内另有一对金手镯对金脚镯,轻声说:“全是实心,而非镂空。算贵重的了。” 埋头开匣子的潘嬷嬷看了一眼,感慨答:“那是老夫人给小公子的。老夫人说:家里今非昔比,只仓促遣人打了一副平安锁,委屈小孙儿了。” 姜玉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对我而言,礼物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烨儿能得祖母疼爱,比得什么金银珠宝都珍贵!” “没错。”潘嬷嬷大为赞同。 这时,里间突然传出一句疑惑问话:“什么?什么错了?” 郭弘磊坐在榻沿,耐性十足,弯腰逗儿子玩耍。 姜玉姝与潘嬷嬷相视一乐,后者疾走几步,探头朝里答:“哪里?刚才说的是‘没错’。我和夫人正在清点今天收到的贺礼,能有什么错?” “哦。无事便好。”郭弘磊颔首,头也没回,专注看着襁褓里的婴儿。 潘嬷嬷提醒道:“不早了,小公子该歇息了,待会儿叫奶妈哄孩子入睡。” “才戌时二刻,早着呢。”郭弘磊凝视儿子黑亮黑亮的眼神,低声说:“你看,他精神十足,一点儿不困。” “哈哈哈。”潘嬷嬷胸有成竹,“再过会儿,小公子一准儿困得自己把自己哄睡着了!” 郭弘磊莞尔,饶有兴趣,“是么?那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怎么哄自个儿睡觉的。” “行!”潘嬷嬷乐呵呵,转身走了,抬眼一望: 姜玉姝蹙眉,拿起一块金镶玉的平安牌,缓缓念刻字,“岁岁平安。” “咳。”潘嬷嬷靠近,余光下意识瞥了一眼里间,小声说:“这是裴大人送给外甥的。” 姜玉姝颔首,“我知道,礼单上注明了的。玉质不错,雕工上乘让表哥费心了,也破费了。” “亲外甥嘛,表舅舅当然关切。”每次提起裴文沣,知情者总有些不自在。潘嬷嬷若无其事,“裴大人升迁了,听说马上要赴任庸州,升得够快的。” 姜玉姝笑了笑,“表哥一向勤于公务,赫钦连年兵荒马乱,出了名的不太平,他屡次破获大案,政绩出色,所以才被调去庸州,主管巡捕缉盗,维护当地安宁。” “裴大人确实是个有能耐的。”潘嬷嬷不得不承认,“但都说庸州偏僻破败,比咱们赫钦还不如,所有调去庸州的官儿,恐怕得狠吃一些苦头。” 姜玉姝叹了口气,“吃苦头是必然的。正因为庸州百废待兴,一切急需官员治理,朝廷才破格提拔人才。否则,如果正经遵照朝廷考选的规矩,表哥资历尚浅,暂时不可能被提拔的。” “这倒也对。”潘嬷嬷点点头。 两人迅速拆看了一遍贺礼,姜玉姝吩咐:“好了,收起来吧。” “哎。”潘嬷嬷搬起一摞礼匣,走向里间,准备把贵重物品锁进柜子里,绕过屏风,抬头一看,见郭弘磊把襁褓解开了,吓得惊讶问: “公子?” “你在做什么呢?天冷,不能解开,唉哟,快把包被裹回去,当心冻着孩子!” 姜玉姝在外间,刚喝了口茶,闻言立刻起身,匆匆走进里间,诧异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郭弘磊扭头,解释答:“我发现孩子一直挣扎,估计裹得太紧了,得解开,弄宽松一点儿,以免勒着他。” 年轻父亲一脸严肃,婴儿则躺在微敞的包被里,露出穿着小袄子的右臂,攥着拳头,不时挥两下。 “不信?你们看。”郭弘磊伸出尾指,碰碰儿子的小拳头,正色说:“他被裹得动弹不得,一解开,立马高兴多了。” “包被裹着才暖和,裹着也高兴!”潘嬷嬷把礼匣堆在柜子上,飞快去外间洗手,苦笑说:“天还冷,不能大意啊。” 姜玉姝落座榻沿,动作轻而快,把微敞的包被掩上了,忍俊不禁,“让你看会儿孩子,一转眼,居然把包被解开了,也不怕孩子着凉。” 郭弘磊指了指熏笼,“屋里暖和,他又穿得多,怎会着凉?我总觉得他热。” 说话间,婴儿忽然张开拳头,一把握住父亲的尾指,攥着不撒手。 郭弘磊一怔,旋即笑起来,神采奕奕,兴致勃勃,试探着拉拽了拽,夸道:“这小子,挺有劲儿的,不错!” “轻点儿,仔细拽伤孩子胳膊。”姜玉姝目不转睛,紧盯还没大人一条胳膊长的婴儿,悬心吊胆。 郭弘磊任由儿子抓住自己尾指,“放心,我有分寸。” 这时,潘嬷嬷洗净手,心急火燎赶回来,挤开小夫妻,不由分说,三两下把包被仔仔细细裹严实了,絮絮叨叨,“哪里紧了?明明不松不紧的,小公子清醒时活动手脚,不叫‘挣扎’。假如真裹得太紧,孩子就没法动弹了,能动弹,说明裹得正好。要不然,他会哭闹的。” “二月天,夜里冷,大人尚且穿着棉袄,孩子绝不能着凉。” 小夫妻从善如流,“好,听嬷嬷的。” 婴儿被重新裹上了,眼神懵懂,不哭不闹,只奶声奶气地哼唧几声。须臾,他皱皱小脸,打了个哈欠,逐渐闭上眼睛,不消片刻,便沉沉入睡。 “瞧,真乖。”潘嬷嬷压着嗓子,慈爱赞道:“吃饱了,玩一小会儿,紧接着就睡觉。天天这样,才能长得结实!” 初为人母,姜玉姝好奇心盛,一有空便抱着孩子,怎么看也看不够,婴儿皮肤舒展了c变白了c眼睛睁得更大了整天津津乐道。 郭弘磊忙忙碌碌,但稍有空闲时,也爱逗儿子玩耍。今晚,离家前夕,他更是依依不舍。 潘嬷嬷抱起熟睡的婴儿,“我把他抱给奶妈。公子明天要启程回营,早些休息,养精蓄锐,才有力气赶路。” 郭弘磊点点头。 姜玉姝亲昵蹭了蹭孩子脸颊,“明天见。” “早点儿安歇。” “哎。” 潘嬷嬷抱走了孩子,姜玉姝指着一个小箱子,叮嘱道:“明天回月湖,这箱东西是给翠梅成亲用的,箱子里是红绸c胭脂香粉和几样首饰。辛苦一场,留守刘村的其余人也有赏,我都准备好了,邹贵会交给周管事,不用你操心。” “明儿叫人搬上马车,带回村里,他们自然知道是给谁的。” 郭弘磊脱了外袍,随手一抛,准确撂在架子上,一本正经说:“你待丫鬟甚好,到时我得给长荣包个红封,避免下人说‘公子不如夫人大方’。” “哪里?二公子平日够大方的了。” 姜玉姝笑了笑,感慨道:“翠梅一贯尽心尽力地照顾我,勤勤恳恳,她成亲,我乐意帮忙张罗。算起来,她和长荣相处已久,情投意合,又早已定亲,回头你不如叫周管家挑个黄道吉日,趁人齐,把喜事办了。” “长荣爹娘从长平搬来了,明天一道北上刘村,他家会安排的。” 姜玉姝一拍额头,“哎呀,我忽略了!不过,即使彭家会安排,他家忠心耿耿,必会请示你的意思。” “知道。”郭弘磊身手敏捷,脚步极轻,猛地从背后打横抱起她,大步走向床。 “啊——”姜玉姝毫无防备,唬了一跳,“别这样吓唬人!” 两人倒在榻上,推搡打闹一阵,他叹道:“明天一走,不知何时才有空回家。从前在村里,快马加鞭,一个时辰便到家,如今在县里,急行军也得大半天。” “放心,放心。”姜玉姝倍感不舍,安慰道:“现在已经安稳安家了,老夫人颐养天年,孩子们无忧无虑,家里有我和嫂子,还有三弟四弟,你不必担心。等我有空就去月湖探望你,不也一样?” “唔。” 郭弘磊搂紧了她,叮嘱道:“母亲所言极是,家里今非昔比,除了投军立功,只能靠科举入仕。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督促三弟四弟用功,他们若懒惰顶撞c不听嫂子的劝,当请母亲下令动家法,严加管教,不严不能成才。” 姜玉姝理解一家之主肩负重担,宽慰答:“我明白,一定督促他们用功读书!” 翌日·清晨 又是一次分别。 两匹马,三辆马车,满载拎着包袱的人,即将前往月湖镇刘村,共建田庄。 因着郭弘磊他们在赫钦卫,相距甚近,这些人虽遗憾无法留在县城,但并无太深的被冷落之感。 临行前,郭弘磊在卧房里,与妻儿道别,无奈说:“我得回营了。你安心休养身体,彻底恢复了再上任,横竖西平仓尚未建起,暂不必急着屯粮。”语毕,他俯视熟睡的儿子,低声吩咐:“好生照顾孩子,回头我重重有赏。” “是。”奶妈邱氏会意,忙躬身屈膝。潘嬷嬷郑重答:“公子放心,我们日夜不敢松懈!” 姜玉姝掩下离愁别绪,笑盈盈说:“等烨儿长大些,我看看能不能带他外出,上月湖游玩游玩。” 郭弘磊愉快答:“那我可盼着了!” “天阴沉沉,早些动身吧,尽早到刘村。”姜玉姝忍不住叹了口气,不放心地说:“虽然现在苍江对岸已无北犰贼,但曾听你提过,军中惯常巡卫江岸c经常比武,你千万多加小心。非战时,尽量避免受伤。” 郭弘磊点点头,“这是自然。”他沉默片刻,忍不住也叹气,“我走了。” 姜玉姝挤出笑容,挥挥手,“一路小心。” 郭弘磊颔首,转身拉开房门,大步流星地离去。 少顷·府门口 郭弘磊精神抖擞,威严嘱咐:“郭家有我一人从军足矣。三弟生性斯文,不惯舞刀弄棒,四弟虽壮实,身手却不甚灵活。因此,你们应该发奋用功,今年的县试,都下场试试,努力考取功名,让母亲高兴。” “二哥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郭弘哲自幼酷爱读书,加之曾遭受原知府万斌羞辱,立志一雪前耻,日夜苦读,志在必得。 郭弘轩却从小懒散,在长平时无人认真管束,偷偷把书本放下已久,此刻只能硬着头皮答:“我会用功的。” 郭弘磊低头,摸了摸侄子脑袋,叮嘱道:“你也不例外,也要用心读书习字。” “煜儿记住了。”郭煜点头如捣蒜,小孩子心性,不忘提醒:“二叔,别忘了给我的奖赏。” 郭弘磊笑了笑,“没忘!” “弘磊,”王氏眉头紧皱,年事已高,雪白短鬓发在晨风吹拂下晃动。她享受荣华富贵大半生,暮年却饱经磨难,如今只盼全家平安团聚,十二分不愿次子投军,却无法阻止,凝重吩咐:“出门在外一切要小心,有空常回家,让家里人看看,好放心。” 郭弘磊忙答:“是。有空自当常探亲。”最后,他望着王巧珍,隔远了,客气说:“母亲年迈c孩子年幼,两个弟弟又年少,今后家里就辛苦大嫂带着玉姝照管了。” “应该的。”叔嫂之间,王巧珍客气答:“你在外头多保重,免得老夫人担心。” 郭弘磊颔首。 “碧月c娟儿,”王氏略扬声,一心为儿子考虑,吩咐道:“你俩跟着去月湖,平日如果弘磊回田庄休息,务必伺候好他的饮食起居。” 小桃c碧月c娟儿三人,昔日侯府大丫鬟,曾贴身服侍郭弘磊一阵子。碧月与娟儿上前,两人年轻,天生底子好,稍一休养,皮肤便逐渐恢复白嫩,清秀俏丽,齐声答:“是。” 郭弘磊欲言又止,虑及人员是妻子与大嫂合力安排并分派的,最终没吭声。 王巧珍悠闲睨了一眼,默不作声,暗想:如果弟媳妇在场,脸色恐怕难看喽。 王氏抬头看了看天色,苍老叹息,催促道:“行了,既然赶着去刘村宴请朋友,那就动身吧,别耽误了回营的日子。” 郭弘磊朝母亲深深一躬身,“母亲多保重,儿子改日得空再回来。” 下一瞬,他上马扬鞭,“驾!” 车夫旋即挥鞭,赶车尾随,渐渐远去。 马不停蹄,至深夜,一行人方抵达刘村。 农家小院里陆续掌灯,众人飞奔相迎,欢声笑语,欣喜大喊:“公子回来了!” “公子伤势痊愈了吗?” “孩子生下来了吧?” “算算日子,应该出生了。” “孩子怎么样?我们姑娘怎么样?”翠梅急切问。 郭弘磊昂首阔步,剑眉星目,眼里饱含笑意,朗声答:“母子平安!” 翠梅霎时心头大石落地,喜笑颜开,先使劲摇晃彭长荣胳膊,而后抓着小桃,激动嚷:“听,听呐,母子平安,我们姑娘果然生了个儿子!” “太好了!”小桃眉开眼笑。 彭长荣戴着帽子,遮住了被削的耳朵,率先道:“恭喜公子!” 霎时,众人回神,一窝蜂凑近,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地道喜。 郭弘磊通身畅快,一挥手,“赏,统统有赏。” “是!”邹贵笑嘻嘻,立即拿出姜玉姝交代的红封,一一分发,得意洋洋,滔滔不绝,“哈哈,满月酒都已经提前办啦。我亲眼看过,小公子的五官,和公子简直一模一样,哭声‘呜哇呜哇’的,特别响亮。而且,府里在县城买了个宅子” 郭弘磊任由院子里众人欢闹,大踏步走向东屋,问:“银子运回来了吗?” 林勤答:“托弟兄们帮忙,三天前顺道运了回来。” “现在正锁在东屋里。”管家周延禀道。 郭弘磊满意颔首,扭头吩咐:“首要是办满月酒,你们几个尽速拟名单来,我亲自写请帖。其次是置地盖农庄,周延看着办,也要尽快拟个章程。” “是。”林勤与周延领命,连夜商量。 一晃两天过去了,借着满月酒的名义,郭家宴请军中弟兄以及村里c镇上的朋友,痛快热闹了一场。 回营在即,夜晚,彭长荣敲门。 小桃正在和翠梅一起做针线,听见敲门声,赶忙起身,识趣地说:“他来了,我该走了,不打扰你们聊天。”说完,她快步拉开门,彭长荣歉意一笑,两人错身而过。 桌上搁着一口箱子,灯下,翠梅脸颊泛红,情不自禁地娇羞,斜瞥嗔道:“来都来了,杵在门口做什么?坐吧。” “遵命!” 彭长荣一溜小跑,面对面落座,迫不及待,掏出一红布包着的东西,“娘让我交给你,聘礼,早就打好了,只是一直没机会见面。” 翠梅接过,“什么东西呀?”打开布包,见是一支细银簪,并一对银耳环。她心里欢喜,招呼道:“原来是首饰。喏,你看,我家姑娘也给我准备了。”说着便打开箱子,把姜玉姝给的东西给对方看。 “都有什么?”彭长荣探头,伸手摸了摸红绸c首饰,又好奇琢磨胭脂香粉,慨叹:“夫人待你真好!这些东西,比我家准备的强多了。” 翠梅抿嘴一笑,却反驳道:“夫人赏的,与大娘给的,怎能这样相比较呢?在我看来,同等重要,到时c到时全戴上,以示尊敬。” “嘿嘿嘿,好,全戴上,肯定特别美!” 彭长荣搓搓手,紧张问:“公子吩咐了,叫我别一拖再拖c耽误了你,所以我爹娘请周管事翻黄历,择定后天,后天是黄道吉日,宜成亲!翠儿,咱俩后天成亲,你觉得怎么样?” 翠梅脸发烫,脸红耳赤,声如蚊呐,含糊答:“真是的,这种话,也拿来问人家我们姑娘忙着坐月子,她不在,既然公子有令,那就听公子的。” “所以,你答应了?你答应了?你——唔?” 翠梅慌忙捂住他的嘴,耳语阻止:“小声点儿,被别人听见,多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彭长荣欣喜若狂,顺势握住她的手,兴奋得语无伦次,“谁不知道?咱俩早已定亲,迟早要成亲的,迟不如早。当初耳朵被敌兵削掉一只,天知道我多么沮丧,怕你嫌弃我,不愿意嫁给我了。” 翠梅生性泼辣,脸色一变,猛地抽回手,从针线筐里抄起剪刀,比着自己耳朵,气呼呼说:“又来!又说这话!” “少了只耳朵而已,比起那些不幸缺胳膊c缺腿,甚至阵亡的,已是万幸了!我根本不介意,索性,我也割掉自己一只耳朵,咱俩才般配——” “哎,哎住手!姑奶奶,快放下剪刀,小心割伤脸。”彭长荣大吃一惊,火速夺剪,赔笑说:“消消气,我错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该因为少了一只耳朵,就沮丧起来。” 翠梅强忍心疼,双手叉腰,“哼,知道错就好。”然后,她从箱底掏出一个荷包,递过说:“荣哥,你这几年得的赏银,我一直攒着,快交给大娘,以免张罗不开。” “小翠儿”彭长荣呆住了,大为动容。 翠梅咬唇,使劲推,直把他推出门槛,把着门说:“毕竟还没成亲,你别老是c老是来找我。”说完,她飞快关门。 喜宴办妥,成亲次日,天蒙蒙亮,他们必须回营了。 二月底,天渐和暖。 休养近两月,郭弘磊肩伤痊愈,利索上马,一边勒转马头,一边嘱咐:“周延,田庄的事儿,抓紧些,尽快安定下来。” “公子放心,已经开始办了。”家主逐渐重振家业,周延毕恭毕敬,干劲十足。 嫁为人妇,翠梅改梳妇人发髻,当着众多送行之人的面,不禁羞红脸,小声说:“荣哥,一切小心。” 彭父彭母也说:“出门在外,兄弟俩要互相关照,更要好生照顾公子。” “知道了。” “我们一有空就回来!”彭长兴与彭长荣上马,不舍地远去。 日上三竿时,郭弘磊一行返回营里,沿途频频有认识的人主动贺喜,边走边应酬,刚把马牵进马厩,曹达便找了来,招手喊: “弘磊!” 郭弘磊扭头,关切问:“曹兄,多日不见,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嗳,早痊愈了,你们呢?” “都好了。” 曹达兴冲冲,揽着同袍肩膀说:“走!立刻随我去议事厅,将军传见,快点儿。” 郭弘磊疾走如风,“有什么急事吗?” “哈哈哈。”曹达满怀期待,耳语告知:“励王殿下c九殿下,以及几位将军,如今都在议事厅里。我爹说,上头最近正在商议,论功派官职。但不知,会给咱们派个什么官儿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3.获封千户 “论功派官?”郭弘磊脚步一顿。 曹达推着同袍前行,“走走走!边走边聊, 不敢让皇子和将军久等。啧, 急死人, 我再三打听,家父却守口如瓶,始终不肯透露。” 郭弘磊依言加快脚步, “听起来, 将军他们像是已经商定了?” “多半是!听说,上头一连商议好几天了,期间几度争执。” 曹达环顾四周, 压着嗓子, 既期待又忐忑,耳语告知:“最近, 咱们将军似乎心情不快, 家父也是闷闷不乐,兴许朝廷得知窦将军年老多病,决定换了老将军?另派他人接管赫钦卫?” 两人并肩, 郭弘磊略一思索, 摇摇头, “窃以为不太可能。” “为什么?”曹达余光警惕扫视周围,忧心忡忡, 叹道:“咱们众弟兄自然爱戴老将军, 但他确实年事已高, 旧伤旧疾缠身, 近两年几乎药不离口,经常带病处理公务,令人担忧。唉,我真怕朝廷忽然派个新指挥使来,到时,弟兄们不仅心里难受,前程更是堪忧。” 郭弘磊低声宽慰道:“我明白曹兄的忧虑。但收复庸州之战里,窦将军是主帅,他呕心沥血戍边半辈子,劳苦功高。眼下才刚立下大功,朝廷即使体恤老将c有意命其颐养天年,也断不可能‘忽然派个新指挥使来’取代!那样做,岂不大大寒了老将们的心?” “嗯这倒也对。”曹达愁眉不展,坦率表示:“我回营比你早两天,这两天心里七上八下的,唉,众所周知,窦将军信任家父,视其为臂膀,万一换个指挥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呢?坦白说,我打从心里盼望将军长命百岁c越老越健壮,长久统领赫钦卫!” 长久统领?将军年近花甲,旧疾缠身,病体难支,再勉强支撑,势必加重病情。 郭弘磊忧切叹了口气,“恕我直言,曹兄,那是不可能的。其实,我同你一样,也盼望将军尽快康复,也不愿突然换个指挥使。” “唉。”曹达唉声叹气,打起精神说:“罢了,朝廷c哦圣上做主,咱们人微言轻,愁也白愁。走吧,去议事厅,看看是怎么回事。” “走!” 不多久,他们赶到议事厅外,才发现已有二十余人正在等候传见。 同在赫钦卫,彼此相识,一见面便互相打听,却均不知情,皆是匆忙赶来。 少顷,小头领仔细清点了一番人数,入内通报,随即吩咐:“进去吧。” “是。” 一行人迈进厅里,郭弘磊粗略扫视一圈,见励王高坐上首,窦勇c九皇子以及外卫的两位指挥使陪坐下方,另有几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满厅的头领,郭弘磊与众同伴规规矩矩行礼,“参见励王殿下c九殿下。” “不必多礼。”励王不怒而威,九皇子笑道:“起来吧。” “谢二位殿下!”紧接着,郭弘磊等人抱拳施礼,“拜见诸位将军。” “无需拘礼。今天叫你们来,是有要事宣告。”以窦勇为首,将领们陆续应答。 郭弘磊等人秩序井然,个个紧张悬着心。 励王神态威严,慢条斯理,微笑说:“庸州业已收复,龙颜大悦,举国欢腾。北犰敌骑悉数被逐出大乾,西北边军上下皆有功,在场各位作为各部精锐将士,更是功不可没,当受嘉赏。” “尽职守责,分所应当。迟迟才收复失地,老朽能得圣上宽容谅解,已是铭感五内。” “驱除剿灭敌兵,是末将的分内职责。” “二位殿下何等尊贵?却不远万里,从都城赶来边塞抗敌,踏踏实实一待小半年,更是劳苦功高,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是啊,二位殿下实在辛苦了。” 将领们七嘴八舌,木讷者附和一句半句,谄媚者趁机恭维,一时间,厅里颇热闹。 九皇子一早听腻了,耐着性子喝茶。励王抬手制止,严肃表示:“将士有本分职责,皇子亦有,理应尽忠职守,万万不可辜负圣恩。” “是。” “殿下言之有理。” “谨遵殿下之命。”将领们免不了应和一番。 励王顿了顿,神态肃穆,沉痛说:“收复失地,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但,收复以后,谁去守卫呢?当然得靠将士们。难题在于,昔日庸州将士及府城附近的黎民百姓,当年不幸遭北犰残杀,遇害人数多达十余万,致使各县c各村的幸存百姓惊惶渡江逃难。目前,庸州满目疮痍,几乎是空城。” 郭弘磊精神一凛,隐约有所猜测。 众人侧耳细听,窦勇须发灰白,旧疾未愈,老迈清瘦,喜怒不形于色。 励王一声叹息,旋即郑重其事,昂首道:“屠城惨祸,绝不能再次发生,必须委派可靠之人守卫庸州!本王与九弟c与各位将领反复商议后,将实情奏明了圣上,现已有回音,圣上准许我们便宜行事。”语毕,他偏头望向窦勇,温和说: “具体请窦将军宣告。” “是。”窦勇颔首,拿起事先商定的名单,嗓音老迈,不疾不徐,正色道:“各位刚从庸州回来不久,正如方才殿下所言,目前庸州人手紧缺,各卫各所c各要塞均暂由西苍将士驻守。但‘暂时驻守’终非长久之计,须尽快重建庸州兵力,建成体统,才是长久之计。经商议,暂决定重建图宁c塔茶c明琼c洛水四卫。” 图宁?塔茶?明琼?洛水? 征战庸州时,以上四地郭弘磊都曾涉足,前三是边县,洛水则位于庸州中部。 窦勇闷咳两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由于庸州极缺人手,北犰又在草原深处虎视眈眈,别无良策,只能先从西苍各卫所选拔精锐,派往庸州各卫。而后,尽速招募新兵并严格操练,以守卫疆土。” 果然!郭弘磊彻底明白了,暗忖:看来,我们这些人是被选中了,即将前往庸州。 “收复失地期间,赫钦变成了最北端,首当其冲,大大小小,与北犰交战上百次,因此,本卫较为了解敌兵。”窦勇虽不舍,却无可奈何,缓缓道:“既然较为了解,那么,选拔一批合适将士,戍守庸州最北端的图宁县,也是应当。宋将军,这是他们的名单与档册,请查点。” 话音刚落,一脸膛黝黑的中年人立刻起身,快步接过名单与档册,操着南方口音,歉意说:“多谢!多谢!唉,这c这您一手栽培的精锐,今天却割爱给了宋某,宋某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郭弘磊顺势打量,见即将成为自己上峰的中年人个子不高,身材敦实,阔口厚唇,双目炯炯有神。 “宋将军无需如此。西北边军,乃至大乾所有将士,俱是一体,恪尽职守,都是为了保卫疆土,不分彼此。”当着众人的面,窦勇大义凛然,“他们能有机会投入图宁卫,是莫大的福气!” 励王满意颔首,语气严肃,眼里却流露笑意,叮嘱道:“窦将军深明大义,慷慨割爱,宋将军千万好生任用这批人才,切莫使窦将军辛苦栽培的心血白费。” “是!”宋继昆单膝下跪,高声表示:“末将明白,一定竭尽全力重建图宁卫,绝不敢辜负朝廷的信任!” 励王欣然一笑,“明白就好。” 紧接着,泗鹿c新阳以及其余西苍各卫,纷纷献出名册,禀道:“殿下,泗鹿卫的相关将士就在庸州城里待命。” “新阳卫人员正在赶来的途中。” “我们将直接把人派去庸州,到时请塔茶指挥使查点。” 事关重大,商议许久,众将领明吵暗争,励王虽贵为亲王,却不能武断下令,一直设法斡旋,劳心费神。此刻,他松了口气,愉快承诺道:“难得各位如此顾全大局,西北边塞想必会安定太平!本王将据实奏明君父,为尔等请嘉奖。” “谢殿下。”众将领异口同声。 忙碌一通,皇子与西苍几位指挥使喝茶解乏,状似闲聊,实则各自趁机为本卫争取补偿。励王心知肚明,游刃有余,一一应对。 日上中天,议事厅外亮堂堂。 宋继昆站在阶上,对照名册,详细查点了一遍新手下,审视档册半晌,抬头,含笑问:“郭弘磊,你曾立下首功,原本可以待在安稳的赫钦,但本将军硬向窦老讨要人才,带去庸州图宁,驻守危险之地。你可乐意?” 事已至此,皇子做主,指挥使妥协,下属岂有“不乐意”的? 郭弘磊高大挺拔,虽站在阶下,却与上峰一样高。平视显得失礼,他谨慎,略垂首,避免直视陌生统领,朗声答:“诚如窦将军所言,属下等人能有机会戍守边疆,是福气,心甘情愿,十分乐意!” “好!” “很好。”宋继昆把档册抛给亲兵,迈下台阶,使劲一拍郭弘磊胳膊,赞道:“档册上注明,你屡次立功,骁勇善战,难怪窦老将军舍不得割爱。” 挨近了,郭弘磊发觉统领比自己矮了一头不止,面不改色,谦逊答:“二位将军过奖了。属下资质平平,只是运气好些而已。” “运气迟早耗光,靠实力才能脱颖而出。” 宋继昆背着手,威严告知:“在场都是自己人了,实话告诉你们,现在啊,图宁卫诸事繁杂,本将军急需帮手,只要你们勤勤恳恳,只要是人才,绝不会被埋没。” “是!” 宋继昆踱步,气势十足,扭头吩咐亲兵,“你与郭千户一道,宣读任命书,收拾收拾,后天辰时启程,渡江去庸州图宁。”语毕,他返回议事厅,打算请求励王催朝廷尽快拨饷银c粮秣等物,用以重建图宁卫。 郭千户?郭弘磊一愣。 宋继昆的亲兵领命,他们事先知情,丝毫不意外,递过一叠任命书,客气问:“将军有令,郭千户,咱们一起办吧?” 曹达见朋友发怔,忙轻轻一记肘击,“问你话呢!” 郭弘磊回神,迅速压下心头激动,伸手接过同伴们的任命书,客气答:“不知规矩是该怎么办?” 为首的亲兵爽朗答:“这个简单!你学着我们即可。” 与此同时·赫钦县城 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前行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动静,赶往县衙。 三千多里路,途中几次换马车,遇大雪阻路时,几度步行。 终于抵达赫钦,马车几乎颠簸散架,人也倒下了。 “呕~” “呕——咳咳咳,呕”魏旭面白如纸,狼狈吐出了胆汁,冷汗涔涔。 小厮心急如焚,频频掀帘子朝外张望,大声问:“老兄,医馆快到了吗?” “小兄弟,别急,快了,这下真的快到了。”车夫知道雇主生病,一挥鞭,喝道:“驾!” 小厮手忙脚乱,先为病人擦汗,而后拔开水囊,“公子,漱漱口。我们已经到赫钦县城了,马上去看大夫,吃几服药就会痊愈的。” “鬼地方,简直c简直鬼地方!” 魏旭喘吁吁,体力不支,精力不济,眼神却燃起熊熊怒火,憎恶说:“赫钦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昨天在那镇上吃的面,怕是下毒了吧?店家谋财害命,论罪该死!” “小的也吃了,下毒倒不至于,应该是没弄干净,公子的肠胃受不了。”小厮愁眉苦脸。 从昨天傍晚至今,魏旭粒米未进,上吐下泻,病得眼冒金星,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冷冷说:“说起来,全怪那个姓姜的女人。” “皆因她住在这鬼地方,先上任的梁大使才不得不赶来商议公务,我原本可以待在西苍府城的,结果,被迫也来了赫钦!” 小厮叹了口气,“唉,确实,如果姜特使住在府城,咱们就不用下县城,赶路近两月,快累死人了。” “呕——” 魏旭又吐了一阵,眼前发黑,晕乎乎,缓过神怒火愈盛,迁怒斥骂:“姓姜的未免太狂妄!她虽比我品级高,却与梁大使同级,凭什么叫我们迁就她一个人?哼,她算什么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4.深怀偏见 二月底, 立春已过,冬去春来。 苍江南岸雪停了,大战平息后,赫钦卫一切照旧。 明早得离开西苍前往庸州, 天蒙蒙亮, 郭弘磊便牵马走出营门, 扬鞭策马,与潘奎等人一道, 最后一次巡岸。 惯例,直巡查至日色西斜, 他们才回营。 当距离营门六七里时,郭弘磊忽然勒马,“吁!” “小子, 停下做什么?”潘奎诧异问。 郭弘磊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向江岸, “想散散步。” “嘿?行吧,我也散个步。”潘奎下马,把缰绳抛给亲兵,迈开大步追赶。 春寒料峭, 岸边风强劲。 郭弘磊站定, 袍角翻飞, 目不转睛, 缓缓扫视周围, 五味杂陈, 百感交集。 “怎么?舍不得走啊?”潘奎用皮罩蒙住了失明的左眼,逐渐适应了独眼的日子。 离别在即,郭弘磊十分不舍,马鞭指了指周围,感慨答:“这几年,苍江南岸附近,我不知来来回回巡了多少遍,一草一木无不熟悉,明天却要离开了,去庸州图宁。” “哈哈哈,换防罢了,大惊小怪!” 潘奎亦不舍,却作豪迈洒脱状,蒲扇般的手掌拍向对方背部,宽慰道:“无妨,两地只隔一条江,如今你家人在县城,顺路,探亲时可以回来转转。日后我们有空,兴许会去图宁逛逛,那儿的草原一望无际,听说,赛马或打猎特别有趣。” “好!若有机会,弟兄们一定要常聚聚。” “这是自然!”潘奎大为赞同。 郭弘磊心里很不是滋味,忍不住叹气,“昨晚,我去辞别将军,将军教导‘男儿志在四方’,嘱咐我踏踏实实为宋大人效力唉。” “啧,叹什么气?”潘奎头一昂,佯怒问:“喜得贵子,又当上千户,一连串的喜事,你小子反而闷闷不乐,就不能高兴点儿吗?难道想一辈子待在赫钦?一辈子不换防,是不可能的。” 马鞭轻甩,郭弘磊抽了抽江岸石壁,叹道:“我明白。” “那就高兴起来!” 潘奎揽住对方肩膀,昂首阔步,高声说:“走,回营,叫上几个弟兄,让伙房烧几道拿手菜,为你践行!” 郭弘磊振作精神,由衷感激道:“多谢奎哥一直以来的关照。” “兄弟之间不言谢,你小子又犯了客气的毛病了。”潘奎乐呵呵。 暮色中,他们上马,有说有笑地回营。 一晃眼,三月初十。 冰消雪融,草木萌生,万物复苏,边塞又逢春。 姜玉姝拿出十二分的耐心,终于坐完月子了。 清晨,春光明媚,厚皮袄已收起,她穿上薄夹袄,对镜梳理发丝。整个冬季都窝在房里,连捂了数月,铜镜里映出一张玉白无暇的脸,白里透红,粉润光洁,秀美无双。 刚梳好发髻,窗外蓦地响起孩童追逐嬉笑声,姜玉姝起身伸了个懒腰,推窗遥望: 窗外是檐廊,廊阶下即是庭院,院落方方正正,四角栽树,并有若干花坛,与一座小假山。 “哈哈哈~” “放风筝喽!”六岁的郭煜兴高采烈,小胖墩拽着一个老鹰风筝,绳子仅长数尺,愉快大喊:“哦哦哦,放风筝喽!” “哥哥,等等我。”休养月余,龚宝珠早已病愈,但仍是瘦弱,两岁女童迈开短腿奋力追赶,“我帮你呀。” 郭煜停下脚步,回头催促:“想帮忙?那你倒是跑快点儿!嬷嬷,不许拦着她,妹妹快来,哥哥教你!” “来了。”龚宝珠奔近,气喘吁吁。 郭煜抬袖擦汗,叮嘱道:“喏,你托着它,哥哥往前跑,叫你松开时就立刻松手。记住了么?” “记住了。”龚宝珠点头如捣蒜,言听计从,乖乖捧着风筝。 郭煜吸吸鼻子,旋即埋头往前冲,“冲啊——放风筝喽!妹妹松手!” “嗯。”龚宝珠应声松手。 风筝应声落地,硬被小胖墩拖着走。 两个奶娘始终尾随,左劝右劝,却根本拦不住。她们心怀顾虑,忐忑望向东厢,干焦急,苦着脸劝阻:“一大清早的,老夫人她们还没起,你俩小声点儿。” “别嚷,别嚷了!唉,小祖宗,慢点儿,当心摔跤。” “宝珠,宝珠回来,歇会儿。你病才刚好,跑得一头汗,小心又着凉。” 郭煜玩得正高兴,压根听不进劝,时而绕着假山跑,时而绕着花坛跑,精力充沛,不知疲倦。 当他颠颠儿跑过东厢时,猛一阵晨风袭来,刮得风筝歪斜飞起,“啪”地撞上廊柱,紧接着跌下,绳子被萌出新芽的树枝缠住。 “哎呀!”郭煜被迫停下,踮脚又拉又拽,嚷道:“唉呀,我的风筝,缠住啦!怎么办?” 姜玉姝站在窗前,笑眯眯问:“缠住了啊?” 冷不防听见二婶嗓音,郭煜诧异抬头,迅速扬起笑脸,脆生生答:“婶婶早!煜儿刚想给您请安呢。” 姜玉姝颔首,“你比婶婶还早。”说完,她离开窗走出房门,快步行至树旁,伸手解风筝,轻声说:“大家正在休息的时候,应该安静些,散散步c读读书c写写字,不也挺好玩的吗?” “但是我觉得,放风筝更好玩。” 姜玉姝哑然失笑,“咳,但清晨的时候,尽量小声点儿。其实,院子里风不够大,也不够宽敞,风筝恐怕放不起来。” “我正在试。等放上天了,一定请婶婶观赏。”郭煜仰脸,个头未及高挑的二婶腰间,气恼说:“这棵树真讨厌!您小心,仔细被树枝划伤手。” 这时,奶妈们匆匆赶到,宝珠在她奶妈怀里。 “夫人歇着,我来弄!”郭煜奶妈连忙靠近,抬手去够风筝,歉意问:“您是被吵醒了吧?唉,煜公子起得早,一开门便开始跑c跳c玩风筝,实在劝不住。” 姜玉姝摇摇头,“没吵着,我一般是这个时辰醒的。” 龚家奶妈放下女童,提醒道:“快给长辈请安。” “宝珠给二舅母请安。”女童端端正正施礼。 姜玉姝弯下腰,随手拨了拨她汗湿的稀黄鬓发,温和答:“好孩子,真懂礼貌。跑得满头汗,小心着凉,该换衣裳了。” “哎,马上换!”龚家奶妈躬身应答。 下一瞬,郭家奶妈解下了风筝,郭煜立马跳起夺走,雀跃欢呼:“哈哈哈,解下来了!放风筝,放风筝喽!宝珠妹妹,走,二位嬷嬷也来,咱们一起玩!” 姜玉姝正欲劝两句,东厢第一间卧房的窗猛被推开,王巧珍披着夹袄,未梳发,黑着脸探身,喝道: “煜儿!” 郭煜止步,吓得一吐舌头,转身赔笑答:“母亲起来啦?孩儿给您请安。” “请安?安什么安?”王巧珍连日被生生吵醒,头昏脑涨,没好气地训斥:“玩玩玩,一天到晚就知道贪玩!大清早的,不认真读书,却满院子乱跑,大呼小叫,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不知道长辈们在歇息吗?奶妈怎么不劝阻他?” 奶妈一脸为难,嗫嚅答:“劝了,一直在劝,可c可孩子不听。” “皮又痒痒了是吧?过来,交出风筝!”王巧珍恐吓似的扬起巴掌。 郭煜一见母亲亮出巴掌,办了个鬼脸,抓着风筝转身便跑,飞奔向正房,边跑边佯哭,大喊:“祖母!祖母快救救孙儿,呜呜呜,老祖宗,救命呐,我娘又要打人啦。” “煜儿——” “你c你简直讨打!”王巧珍咬牙,儿子愈发顽皮,时常气得她七窍生烟。 姜玉姝忍俊不禁,叹道:“嫂子消消气,煜儿正是爱玩的年纪,长大些就懂事了。” “唉,实在太顽皮了,一天到晚,安静不了两刻钟,闹得人头疼。”王巧珍掩嘴打了个哈欠。 旁边,龚家奶妈牵着宝珠,局促杵在树下,瞅准了时机,忙催促女童,“快给大夫人请安!” 龚宝珠年幼,但小孩子并非完全懵懂。寄人篱下,相处月余,她模糊意识到王巧珍不喜欢自己,不禁胆怯,犹豫挪近了,行礼并小声说:“宝珠给大舅母请安。” 王巧珍靠着窗台,居高临下,隔着檐廊瞥了一眼,淡淡答:“是宝珠啊。” “嗯。”龚宝珠规规矩矩站立。 王巧珍与廖小蝶积怨极深,打从骨子里蔑视“贪慕虚荣的狐狸精”,连带着,也无法待见狐狸精的女儿。晨风凉,她裹紧夹袄,漫不经心地说:“煜儿贪玩,整天吵吵嚷嚷,猫嫌狗厌,刚才已经被我训了一顿。小姑娘家家,还是文静些的好,今后不要学你煜哥哥。” 女童迷茫点头,龚家奶妈尴尬答:“我一定好好教我们姑娘。”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姜玉姝皱了皱眉,若无其事地说:“晨风凉,给宝珠添件衣裳吧。” “是,是。”龚家奶妈如蒙大赦,立即抱起宝珠,低头回房。 目送外人走远后,王巧珍撇撇嘴,抱怨问:“一个多月了,龚家怎么还不派人来接孩子?莫非不要了?” 姜玉姝踱上廊檐,“亲生骨肉,怎么舍得‘不要’?听说案子即将判决,估计再过阵子,宝珠爹娘就会来接她的。” “啧。”王巧珍拢了拢头发,嘲讽叹息,慢悠悠说:“郭家究竟欠了廖家什么?想当年,小蝶表妹投靠侯府,直住到出嫁。如今,她又把女儿塞来,一丢个把月,难道宝珠也要住到出嫁吗?哎哟天呐,可怕,太可怕了,谁家养得起!” 姜玉姝提醒道:“宝珠姓‘龚’,无论如何,她祖父祖母尚健在,又有亲叔叔伯伯,绝无可能在郭家住到出嫁的。” “但愿如此。”王巧珍掩嘴,呵欠连连,“困死了,我再睡会儿。” 姜玉姝微笑颔首。 王巧珍便关窗,自去休息。 随后,第三间厢房门半开,姜玉姝听见动静,即刻疾步走过去。 “夫人,”潘嬷嬷探头朝外张望几眼,小声问:“刚才怎么回事?” 姜玉姝轻描淡写,“没什么,小孩子在放风筝玩而已。烨儿醒了没?” “被吵醒一会儿,喝了奶又睡着了。” 姜玉姝迈进里间,奶妈邱氏正蹲着,轻轻给婴儿掖被子,便问:“奶孩子辛苦,怎么不多睡会儿?” “不辛苦,睡足了才起的。”邱氏忙起身,耳语答:“小公子极少哭闹,夜里喂三次奶就够了,瞧,他睡得多香。” 满月的婴儿,皮肤不再红通通,肤色逐渐变白。 姜玉姝端详半晌,欣喜说:“变白了,也胖了些,再过俩月,估计会长得白白胖胖。” “当然了,肯定会长得白白胖胖!”潘嬷嬷凑近,关切问:“夫人今天要上县衙办事,回来用午饭吗?” 姜玉姝直起腰,轻手轻脚离开里间,干劲十足,正色答:“不了,我今天上任,有许多事要和两个同僚商量,县令夫人请吃午饭,最快也得傍晚才能回家。烨儿就交给你们了。” “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小公子。”月钱丰厚,雇主和善,邱氏一贯尽职尽责。 潘嬷嬷叹了口气,“翠梅c小桃和邹贵几个全在月湖,夫人出门,暂只能带别的下人,估计使不惯。” 姜玉姝笑了笑,“我只是去县衙,而非出远门,带谁都无妨的。月湖那儿正忙着置地盖田庄,我叫翠梅她们大概办妥了再下县城,以免顾此失彼。” “总之,出门在外要一切小心,最好多带几个人。”潘嬷嬷看着年轻貌美的女官,不无担忧。 姜玉姝轻快答:“自当小心!” 与此同时·县衙 魏旭日前吃坏了肚子,刚止住上吐下泻,又添了水土不服之症,日渐消瘦,苦不堪言,憋了满腔火气,却无处发作。 小厮抖开外衫,为他披上并系好,难掩期待之色,兴奋禀告:“刚才,刘夫人打发丫鬟来说,中午将备小宴,宴请您c梁大使及姜特使。嗳哟,等了十几天,终于有机会目睹梁大使和姜特使的庐山真面目!” 魏旭脸色难看,“有什么可高兴的?咱们足足被晾了十几天!” “也c也不算——咳,小的猜,对方应该不是故意为之。”小厮挠挠头,小心翼翼地说:“梁大使先到任,一来就四处巡查耕地c忙公务,昨儿傍晚才返回县衙。而姜特使,则是恰巧坐月子,女人嘛,坐月子是不可能免除的。” 魏旭深吸口气,却压不下怒火,深怀偏见,冷冷说:“女人本应该专心相夫教子c操持家务,根本不适合当官。将来,倘若公务繁忙,她却忙着生孩子c坐月子,像什么话?简直笑话!” “公子息怒,息怒息怒,今天头一回见面,到时千万别生气,别和女人斤斤计较。” 魏旭一拂袖,不屑表示:“本公子懒得同女人一般见识。” “小的从未见识过女官,待会儿开眼界喽。” 魏旭面无表情,极度不服气,想当然地说:“姜氏曾是流犯,凭借‘屯粮有道’获封官职,一个日晒雨淋擅干农活的女人,想必黝黑粗壮。你当心被吓一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5.女官上任 新官上任, 即将见到两位同僚,姜玉姝好奇且忐忑。 早饭后,郭府管家催促小厮套车,于院门口等候。 圣旨如山, 一旦颁下, 容不得做婆婆的反对。 正厅内, 王氏坐在上首,眯起眼睛端详次媳的穿着打扮, 半晌,点头并叹了口气, 严肃吩咐:“圣旨不可违。既然圣上给你派了官职,总不能一直待在家里拖延,不上任不行, 至少要去应卯。到时见机行事,若是力所能及, 就搭把手,若是无能为力,就直说,切莫逞强好胜。想来别的官儿不至于刁难女同僚。” 姜玉姝站在下方, 脂粉未施, 浑身上下仅佩戴样首饰, 整个人显得素净干练。她边听边点头, 末了浅笑答:“老夫人教导得对, 与我心里的打算不谋而合。确实, 懂才能帮忙,如果实在不懂,我只能拒绝,避免耽误公务。” “没错,缺乏把握时,不要大包大揽。”王氏十分不放心,生怕次媳给家里惹祸,语重心长,叮嘱道:“总之,你最好少揽差事,公务自有别的官儿办理,料想他们不会为难一个女人。” 仗着自己是女人,故意偷懒耍滑? 姜玉姝内心十二分不赞同,却秉着“婆媳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面上顺从答:“我猜也是。” “哎。”王巧珍歪在靠窗的矮榻上,掩下嫉妒之色,笑吟吟问:“奇怪,既然封了官,为什么至今没给你发官服?” 姜玉姝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浑不在意,平和答:“朝中只有一个女官,估计没有相配的官服式样,兴许正在赶制,也可能并无赶制的意思。其实,我穿自己的衣裳,倒更自在。” “呵呵呵,也是。”王巧珍扯开嘴角,笑容未达眼底。 王氏看了看天色,叹道:“去吧。虽然无人点卯,但也不宜叫同僚久等。家里不要求什么政绩不政绩的,只要求安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你明白吗?” “明白。”姜玉姝深知婆婆的顾虑,轻声说:“那,我上县衙了,一回来就给您老请安。” “唔。”王氏一挥手。 妯娌之间,王巧珍慢吞吞嘱咐:“出门要小心,早点回家。” “哎。”姜玉姝点点头,转身迈出正厅,身后跟着婆婆指派伺候出门的两个仆妇,其中一名仆妇手中提着书袋。 旭日东升,天光明亮。 自从孩子出生以来,第一次出门办事,虽然只是上县衙,虽然傍晚便回家,但初为人母,她难以言喻地牵肠挂肚,依依不舍,忍不住回房抱了抱孩子,才匆匆朝院门走去。 走没几步,西厢一间敞开的门内忽传出轻喊:“婶婶?” 姜玉姝止步扭头,“嗯?” 郭煜探头,发现正房门口无人,才敢溜出书房,仰脸央求:“我的风筝被树枝划破了,没法玩了,婶婶,能不能c能不能买个新的?” “煜儿?”书房里传出呼唤,郭弘轩露面,威严说:“才写了半页字,你又偷懒!” 郭弘哲手握书卷,也踱出来,关切道:“二嫂上任,今后若有我和四弟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吩咐。” “对,尽管吩咐!”若非母亲阻止,郭弘轩非常乐意丢下圣贤书,护送二嫂上县衙,顺便透透气。 姜玉姝笑了笑,爽利答:“如果有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难道我会客气吗?肯定不会见外的,到时只怕你们嫌麻烦。” “怎么可能?唉哟,整天闷在书房里,我巴不得出门透透气。”郭弘轩抬袖掩嘴,打了个哈欠。 郭弘哲郑重表示:“二嫂放心,我和四弟绝不会嫌麻烦的。” 姜玉姝忙道:“我开玩笑呢,当然知道你俩不会嫌烦!”语毕,她弯腰嘱咐侄子,“乖乖听你三叔c四叔的话,认真习字,用功读书才有新风筝。” “我一定用功!”郭煜使劲点头,“蝴蝶风筝,可以么?” 姜玉姝直起腰,“可以是可以,不过嘛” “用功用功!”小胖墩机灵,乖巧答:“煜儿会用心习字的。” 姜玉姝欣然颔首,“很好,那就快回书房。阿哲c轩弟,不打扰你们温书了。” “二嫂一切小心。” 姜玉姝挥手道别,快步出门,登上马车。 半个时辰后,郭府马车停在县衙大门外,车夫勒缰,“吁!” “二夫人,到了。”仆妇先下车,恭谨搀扶,“您慢些。” 姜玉姝步履轻快,拾级而上,熟门熟路,认识衙门里大多数人,即使不认识,对方也认得她。因事先派小厮打过招呼,无需通报,她径直迈进大门,经过大堂,进二门,朝二堂的粮厅走去。 今日并未升堂审案,跨进二门便安静了,六房典吏各自忙碌,频频遇见捧着公文奔走的文书与主簿。 行至粮厅附近时,她们迎面碰见裴文沣一行。 “姝c表妹?”裴文沣脚步一顿,其同伴纷纷打招呼,有的唤“郭夫人”,有的唤“姜大人”。 姜玉姝一一应答,见表兄抬手引请,遂纳闷跟随至边上,小声问:“有什么事?” 表兄妹面对面,相距三尺。裴文沣官袍笔挺,背着手,不答反问:“你身体康复了?” “嗯,恢复了。”姜玉姝定定神,讶异询问:“潘大人早就去庸州上任了,表哥怎么还待在赫钦?” “赶我走啊?”裴文沣目光复杂。 姜玉姝忙摇头,“哪里?我只是好奇罢了。” “只是好奇?竟毫无关切之心?”裴文沣不悦地皱眉。 姜玉姝一怔,下意识瞥了瞥旁边许多人,正色答:“亲戚一场,岂能漠不关心!你迟迟未赴任,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我与潘大人不同。”裴文沣心气稍平顺,解释道:“他原是县令,与原县丞刘大人共事多年,升迁之前把要紧的交代交代,即可放心离开,刘大人自会接管一切。而我手头有几件案子,尚未判决,无人接管,只能结案后再去庸州。” 姜玉姝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姝妹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裴文沣蓦地一笑,斯文俊逸,翩翩宛若临风玉树。 “说来听听。” 裴文沣长长吁了口气,简直如释重负,低声告知:“日前接到家书,信上说,你那继母不满意我远在边塞,主动退亲了。” 姜玉姝震惊,倒吸一口凉气,“退亲啦?真c真的吗?” “当然!” 裴文沣一声长叹,无奈慨叹:“别的不提,我只愧疚于辜负了姑丈的一片美意。原本我十分盼望与他老人家结为翁婿,谁知世事难料——当不成大女婿,就改当二女婿吗?未免太荒唐了些。” “咳,确实荒唐。”姜玉姝同情之余,由衷替对方高兴,耳语说:“恭喜表哥,了却一桩麻烦事。既然你和玉姗不合适,当断则断,各自另寻伴侣,对彼此都好。” 裴文沣凤目幽深,平静问:“好什么好?今生再也好不了了。你过你的美满日子,管我做什么?” 姜玉姝被噎了一下,摸不准对方的喜怒,尴尬道歉,“对不起,我多嘴了,表哥莫怪。” “谁怪你了?”裴文沣欲言又止,皱了皱眉,昂首说:“罢了。我赶着审案,你忙你的,咱们回头再聊。”说完,他神色如常,昂首阔步走向大堂,众随从追赶并簇拥。 姜玉姝不由得松口气,转身,带领两名仆妇,赶往粮厅。 粮厅位于高处,故她们并未发觉,上方栏杆后的盆栽旁,魏旭主仆俩正在俯瞰: “公子,看呐。”小厮双目圆睁,目不转睛,耳语激动说: “快看快看,姜特使走上来了!” “来了,近了近了!” 魏旭眉头紧皱,斜睨责骂:“一惊一乍的,你没见过女人吗?丢人现眼!” 小厮讪讪赔笑,“不是没见过女人,而是没见过女官。原来,姜特使一点儿也不‘黝黑粗壮’!她明明高挑白净,容貌出众——” 魏旭肘击小厮,同时皱眉盯着坡下的女同僚,耳语喝令:“闭嘴!走吧,她上来了。” “是。”小厮脖子一缩,主仆俩迅速撤离。 少顷 姜玉姝赶到偏厅门口,站定缓了缓气息,刚抬脚,却见厅里走出一名中年人,略发福,未蓄须,和善发问: “夫人可是姜特使?” 姜玉姝定睛打量,稍一思索,颔首答:“您是梁大人吧?我来迟了,让您久等,真是抱歉。” 梁左朴含笑点头,抬手道:“无妨,进厅里坐。我们就住在后衙,自然比你早些。郭校尉呢?上次未能尽兴畅谈,甚遗憾。” “弘磊回营去了。待下次他得空探亲,再拜访您。”姜玉姝迈进厅里,仆妇尾随,她抬眸一望,才发现一名锦袍青年端坐,诧异愣了愣,心想: 他是谁?按常理推测,应该是西平仓副使。假如是副使,这副架势,无礼了。 梁左朴乐呵呵,若无其事地引见,“魏老弟,她便是姜特使。” “啊?哦!”魏旭状似回神,搁下茶盏起立,微笑说:“久仰大名,幸会。” 初次见面,无冤无仇。姜玉姝便猜测对方刚才只是走神了,客气答:“不敢当。实在不好意思,我来迟了,让魏大人久等。” “无妨。二位,请坐。”魏旭高高瘦瘦,容长脸,右耳畔有一处指腹大小的烧伤疤痕。 “请。” 三人落座,均带了下人,麻利奉茶。 魏旭恰与姜玉姝面对面。他极力克制,却忍不住悄悄瞥了又瞥,审视端庄娴雅的女同僚,原本满腔的不忿里头,莫名夹杂了紧张与懊恼,心思飞转,斗志昂扬,暗忖: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败给一柔弱女人?哼,今天无论如何,定要设法叫她知道本公子的厉害!免得她日后胡乱插手公务,阻挠屯粮大业,影响我前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6.共商大计 此为防盗章  “咳咳, 咳咳咳” 郭弘磊眼疾手快,立即把突兀咳嗽的妻子推进人群里,低声嘱咐男丁:“来者不善,务必小心!都别慌, 也别轻举妄动, 听我的命令行事。” “站好站好, 不准乱动!”匪徒共十一人,均手握长刀, 衣衫脏污且染血,竟是身穿戎装, 个个健壮剽悍,嚷道:“原地站着,统统不许动!” “谁敢乱动, 休怪老子心狠手辣。” “放下刀!你们几个,立刻放下刀, 然后把刀给老子踢过来。” 官差共二十人,虽腰佩弯刀,底气却不足。其中几个年轻人初次办差,一见匪徒便慌了神, 面面相觑, 下意识畏缩。 “来者何人?”张峰见势不妙, 本能地拔刀。他万分警惕, 声如洪钟, 严肃问:“我们奉朝廷之命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 不知你们为何拦路?” “哼,区区走狗,也配问老子的话?”匪首嗤笑,左脸颊一道疤,眼神狠戾。 一名官差质问:“放肆!你们是什么人?身穿戎装,难道是兵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辱骂——”话未说完,对面匪徒忽然一窜,长刀寒光闪过,削下官差右臂! 断臂与弯刀落地,鲜血霎时飞溅。 “啊!”官差捂着伤口凄惨哀嚎,踉踉跄跄。 “你算什么东西?走狗一条,居然敢对我大哥不敬?”行凶匪徒气势汹汹,先削断官差右臂,旋即又一刀,划开其喉咙。 “唔——咳咳!咳,嗬嗬”鲜血喷溅,官差徒劳地捂着喉咙,扑通倒地,转眼便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天呐?” “杀c杀人了!”众人登时毛骨悚然,恐惧瑟缩,尖叫着拥挤,闹哄哄。 郭弘磊见状,趁机叫老弱妇孺挪到中间,男丁在外。 姜玉姝竭力镇定,耳语道:“看他们的打扮,可能是西苍逃兵。” “十有八/九。”郭弘磊凝重道:“临阵脱逃的兵卒,等同于逃犯,倘若被抓捕,必死无疑。这是一伙亡命之徒。” “没错。”姜玉姝心惊胆战,焦急环顾四周,“亡命之徒,心狠手辣,咱们不能束手待毙!快,快找找,有什么东西能作为武器吗?” 其实,郭弘磊早已在暗中搜寻。幸而家里人多,他催促小厮们,悄悄蹲下,捡拾石头c枯木等物。 “板车!”姜玉姝眼睛一亮,小声提醒:“车上木板没钉钉子,全拆下来吧。” 郭弘磊点了点头。 前方 官差们慌忙查看同伴尸体,气愤填膺之余,自是惧怕。 张峰怒不可遏,瞪视问:“大胆!你c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匪首旁观手下杀官差,满不在乎,冷冷道:“废话少说!立刻放下刀,并交出所有的干粮和盘缠。谁敢违抗,”他俯视死不瞑目的官差,讥诮道:“便如那人一般的下场。” 劫匪狂傲强横,张峰脸色铁青,忍气吞声道:“要干粮和钱财?可以!但我们可不敢放下刀——” “照老子的吩咐做!”匪首硬邦邦打断,逼近几步呵斥:“莫非你也想找死?再不放下刀,休怪老子不客气。” 张峰攥着刀柄,焦头烂额,七窍生烟。 “岂有此理。弟兄们,送他上路罢。”匪首阴恻恻,努了努嘴。 “是!”其手下狞笑着,提刀围攻,招招袭向张峰要害。 “住手——”张峰被迫接招,狼狈躲闪,险象环生。 “大人!”官差们无奈,硬着头皮迎战,却根本不是久经沙场的逃兵对手。 顷刻间,接连有人受伤。 郭弘磊当机立断,大吼道:“官差一倒,咱们就危险了!快随我上!”说话间,他甩动捆锁犯人用的细铁链,敏捷一抛,套中一匪徒脖子,发力狠拽! “啊——”匪徒后仰摔倒,被硬拖走,破口大骂。 拖近匪徒后,郭弘磊责无旁贷,沉着脸,抬脚侧踹其脖颈。 “喀”声一响,匪徒颈骨折断,瘫软丧命。 紧接着,郭弘磊捡起长刀,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当胸一腿踹开围攻张峰的劫匪,身手利落,武艺精湛。 “好!” “公子小心!”家主勇猛无匹,瞬间激起了其余人的斗志。 “今天,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咱们历尽艰辛,足足走了两千七百里路,假如白白死在这儿,简直太冤了。所以,咱们不能死!”姜玉姝咬着牙,手心冒冷汗,一边扔石头,一边劈裂嗓子的喊:“各位,都别愣着,快帮忙!” 郭家上下同仇敌忾,有的朝匪徒扔石头,有的举起木板,有的抄起细铁链七嘴八舌,七手八脚,拼命攻击匪徒。 混战仅持续一刻多钟,匪首丧命后,其两名同伙战战兢兢,仓惶逃向密林,最终被红了眼睛的官差追上,乱刀砍杀。 “娘,他们是谁?”郭煜一直被王氏捂住耳朵藏在怀里,茫茫然,挣扎着想抬头。 王巧珍冷汗涔涔,抱着儿子,和婆婆一起躲在板车后,“那些全是恶人。煜儿,乖乖待着,别乱动!” 姜玉姝心急火燎,飞奔近前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她一顿,双目圆睁,脱口喊:“胳膊c胳膊,还有肩膀——方大夫?方大夫快来,他受伤了!” “皮肉伤而已,不要紧。”郭弘磊仍提着刀,“方胜,我自会包扎,你先救治重伤患。” “是!”方胜擦了擦汗,忙招呼小厮清点伤患。 郭弘磊匆匆扫视众人,“你呢?家里人没事吧?” “没,你放心,女眷无一受伤。”姜玉姝白着脸,飞快掏出帕子,指尖哆嗦,一把摁住对方胳膊刀伤,颤声呼唤:“翠梅?小桃?快拿金疮药来!” 张峰大汗淋漓,一屁股坐地,气喘如牛。 郭弘磊也席地而坐,任由妻子为自己包扎,扭头问:“张大人,伤得如何?” “我也只是皮肉伤。”张峰眼神复杂,凝视半晌,黯然叹道:“万万没料到,竟是被你们救了。郭公子,好身手!” 郭弘磊正欲谦答,北向官道却突然传来隆隆马蹄声,震得道路微颤,来人明显不少,疾速靠近—— 张峰按着腰间佩刀刀柄,皱了皱眉,不悦道:“像你们这样走走停停的,怕是得猴年马月才能到西苍。快走!” 郭家上下无法,只得继续前行。 鞭子骤然厉响,嫡长孙郭煜更害怕了,在奶娘怀里竭力挣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煜儿?”王氏焦头烂额,心疼得不断扭身,焦急呼唤:“煜儿,乖,别哭了!巧珍,你倒是快哄一哄,没听见孩子在哭么?” 王巧珍始终捂着脸,满腔怨愤,哀切答:“遭遇如此屈辱劫难,连大人都承受不住,更何况三岁小孩儿?我是没辙了,母亲莫怪。” “你——”王氏意欲责骂,却听孙子已从“娘”哭喊到“爹”,嚷着“要爹爹抱”,她登时颓丧,悲叹道:“可怜煜儿仍未明白,你的祖父和父亲已经去世了。”语毕,她老泪纵横。 侄子幼稚懵懂,姜玉姝倍感怜悯,边走边说:“晨风凉,不能让煜儿这么哭下去。奇怪,嫂子居然也哄不住吗?” 郭弘磊压低嗓门,无奈答:“她自顾不暇。” 姜玉姝一愣,提议道:“那,煜儿平日亲不亲近叔叔?或者其他人?总之,既然奶娘哄不住,就换个熟人试试。” 郭弘磊闻言扭头,吩咐道:“把煜儿抱给我。” “是。” 不一会儿,白白胖胖的郭煜便被众人传到了前头。 “包袱给我。”姜玉姝复又背起自己的包袱。 郭弘磊单手抱着侄子,神色冷静。他生性不善言辞,干巴巴道:“行了,别哭了,不必害怕。” “呜呜呜嗝!嗝咳咳”郭煜一动不敢动,哭得微微发抽,委屈打嗝。事实上,他非但不亲近二叔,还十分畏惧。 靖阳侯府嫡长孙,金尊玉贵,一出生便深得宠爱,在家中简直要风得风c要雨得雨! 因着受宠,他不怕祖父母,也不怕父母独独怕郭弘磊。 在他记忆中,二叔高大英武,脸上惯常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威严,令其不敢亲近。 姜玉姝扭头望着泪涟涟的小侄子,扬起一抹浅笑,温和问:“你叫郭小煜,对不对?” “嗝?”郭煜呆了呆,小心翼翼趴着二叔肩膀,哽咽答:“不对。” 姜玉姝又问:“那一定是叫郭大煜了?” 郭煜摇摇头,“我叫郭煜,煜儿。” “哦。”姜玉姝恍然大悟,故意逗道:“我知道了,原来你叫郭煜煜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7.婆婆在上 此为防盗章 姜玉姝早有准备, 镇定自若, 笑答:“我是看书得知的,纸上谈兵, 随口闲聊罢了。” 陪嫁丫鬟翠梅与有荣焉,下巴一抬,愉快告知:“嗳, 各位有所不知!我家姑娘自幼聪慧, 未出阁时,一向喜欢琢磨花花草草。在我们姜府的园子里,有不少花卉是姑娘亲手栽种的, 光兰花就十多种, 各式各样, 盛开时五颜六色,争奇斗艳, 可美了!” 其余人一听,恍然大悟, 七嘴八舌夸了又夸,赞叹不已。 姜玉姝忙侧身,耳语提醒道:“翠梅,哪儿有像你这样直白夸自己人的?谦虚点儿。” “实话实话嘛, 奴婢又没撒谎。”翠梅乐呵呵。 “快洗洗,待会儿要赶路了。”姜玉姝弯腰, 撩水洗帕子, 突见水面倒映一个高大身影, 随即听人唤道: “二公子。” 郭弘磊“唔”了一声,无需言语,旁人察其神色便识趣退开。 须臾,溪畔草地仅剩两人。 姜玉姝使劲拧帕子,头也不抬,“有什么事吗?” 郭弘磊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谈起。他盘腿而坐,俯身洗手洗脸,若有所思。 十七岁的俊朗男儿,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英武不凡。 姜玉姝余光一扫,瞥见晶莹水珠从对方额头流下,缀在高挺鼻尖,打湿孝服。 看着看着,她情不自禁,皱眉把帕子递过去,“弄湿衣衫了,赶紧擦擦。” 郭弘磊接过,抖开一看:雪青丝帕,绣着淡雅兰纹。他依言擦干水珠,字斟句酌,缓缓问:“姜府园中东南角的兰花,全是你亲手栽种的?” “多半是。”姜玉姝整理着衣袖,眸光一转,了然问:“玉姗带你去看过,对吧?” 衣袖放下,牢牢遮藏鲜红守宫砂。郭弘磊仓促别开眼,百感交集,不快与烦闷烟消云散,坦率答:“没错。她领着我仔细观赏,称是自己亲手栽种的,慷慨赠送了两盆。” 姜玉姝想了想,笃定问:“一盆红妃,另一盆翘萼。是不是?” 郭弘磊点点头。 “哎,真是的”姜玉姝叹了口气,摇摇头,“她当时明明说要送给表嫂,谁知竟悄悄给了你!” “原来是你种的。我谢错人了,该谢你才对。”郭弘磊十分无奈,也叹了口气。 事实上,并不是我种的。真正的姜大姑娘,早已香消玉殒。 姜玉姝暗自叹息,不欲深谈,摆手道:“两盆兰花,并非什么要紧大事,不必再提。走吧,赶路了!” 她微提裙摆,匆匆上坡,遗忘了那块雪青帕子。 郭弘磊攥着丝帕,原地顿了顿,脑袋莫名一热,默默把帕子塞进怀里。 高处树荫下,王巧珍眯着眼睛,骨瘦如柴。她日夜被人看管,无法再自尽,又做不到活活饿死,哀怨地活着,伤势缓慢愈合。 “哼。”她冷哼,漠然审视下方溪畔的小夫妻,忿忿不甘,嫉恨地想:为什么被陛下赐死的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姜玉姝的?同为年纪轻轻,我凄惨守寡,她却备受丈夫保护刺眼,实在太刺眼! 夜间 “姑娘,时候不早了,歇息吧,如今天天都得早起赶路。”翠梅枕着包袱,昏昏欲睡。 “马上,就歇了。你先睡。”姜玉姝一边收拾纸笔,一边望向门口空地: “出手要果断!你犹豫什么?危急时稍一犹豫,恐怕就丧命了。”郭弘磊虎着脸,拿捏准了力道,轻轻把胞弟掀翻在地,催促道:“起来,再练练。” “唉哟。”郭弘轩仰躺,气喘如牛,恳求道:“二哥,今日到此为止,行不行?我c我快累死了。” 郭弘磊拽起胞弟,另点了个小厮,“你来试试,用我昨晚教的那几招。” “是!” 三四十人围成圈,全神贯注,照葫芦画瓢地比比划划。 郭弘磊耐性十足,一边与小厮过招,一边严肃嘱咐:“陛下责令郭家人充军屯田,如今不知庸州是否夺回c西苍是否太平,一旦与北犰交战,必有伤亡。倘若战况紧急,或许咱们一到西苍就得上阵。所以,务必苦练身手,避免轻易丢了性命。” 性命攸关,谁也不敢懈怠,一个比一个认真。 “怎么?”王巧珍蜷卧,盯着旁边的弟媳妇,嗓音嘶哑,“你看弘磊,居然看得呆住了?” 姜玉姝回神一愣,敏锐听出讥诮之意,登时不悦,淡淡答:“哪里。我是见他们比武过招,觉得新奇。” “是吗?”弟媳妇秀美娇俏,王巧珍摸了摸自己的憔悴脸颊,妒火中烧,哑声告诫:“玉姝,别忘了咱们正在守孝,婆婆若是瞧见你方才痴痴的模样,她老人家怕是要怒。” 姜玉姝面不改色,“嫂子说笑了。婆婆虽年老,眼睛却不昏花,她才不会误会我呢。” “你——”王巧珍双目圆睁。 “好困。”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扯过包袱当枕头,躺下闭着眼睛,“我睡了,嫂子请自便。” 王巧珍气得脖颈青筋暴凸。 次日·午后 乌云密布,闷热不堪。 “你们瞧,乌云满天的,是不是要下大雨啊?”  “看着像。” “怎么办?咱们还得赶路呢。” “万一淋雨生病,才真叫糟糕。啧,这小斗笠,遮阳还行,挡雨估计不行。” 众人忧心忡忡,窃窃私语。 官差们挥鞭大吼:“这荒郊野外的,只有驿所才能躲雨!快走!” 下一刻,豆大的雨珠骤然来袭。 天昏地暗,雷声轰鸣,雨势汹汹,裹挟乱风横行,飞沙走石,官道黄土迅速变泥浆,凉意森森。 “哎呀,好大的雨!”翠梅气呼呼,嚷道:“怎么办呐?” 姜玉姝抬手按着斗笠,叹道:“没办法,只能冒雨赶路了。”话音刚落,她身边突然多了个人,紧贴着自己—— “啊!” “别怕,是我。”郭弘磊伸手搂住妻子肩背,风雨声中附耳,低声问:“道路泥泞,你还走得动吗?” “就是呀,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奴婢小时候干过几年农活,却仍不太懂种庄稼。”丫鬟既是奉承,也是好奇。 姜玉姝早有准备,镇定自若,笑答:“我是看书得知的,纸上谈兵,随口闲聊罢了。” 陪嫁丫鬟翠梅与有荣焉,下巴一抬,愉快告知:“嗳,各位有所不知!我家姑娘自幼聪慧,未出阁时,一向喜欢琢磨花花草草。在我们姜府的园子里,有不少花卉是姑娘亲手栽种的,光兰花就十多种,各式各样,盛开时五颜六色,争奇斗艳,可美了!” 其余人一听,恍然大悟,七嘴八舌夸了又夸,赞叹不已。 姜玉姝忙侧身,耳语提醒道:“翠梅,哪儿有像你这样直白夸自己人的?谦虚点儿。” “实话实话嘛,奴婢又没撒谎。”翠梅乐呵呵。 “快洗洗,待会儿要赶路了。”姜玉姝弯腰,撩水洗帕子,突见水面倒映一个高大身影,随即听人唤道: “二公子。” 郭弘磊“唔”了一声,无需言语,旁人察其神色便识趣退开。 须臾,溪畔草地仅剩两人。 姜玉姝使劲拧帕子,头也不抬,“有什么事吗?” 郭弘磊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谈起。他盘腿而坐,俯身洗手洗脸,若有所思。 十七岁的俊朗男儿,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英武不凡。 姜玉姝余光一扫,瞥见晶莹水珠从对方额头流下,缀在高挺鼻尖,打湿孝服。 看着看着,她情不自禁,皱眉把帕子递过去,“弄湿衣衫了,赶紧擦擦。” 郭弘磊接过,抖开一看:雪青丝帕,绣着淡雅兰纹。他依言擦干水珠,字斟句酌,缓缓问:“姜府园中东南角的兰花,全是你亲手栽种的?” “多半是。”姜玉姝整理着衣袖,眸光一转,了然问:“玉姗带你去看过,对吧?” 衣袖放下,牢牢遮藏鲜红守宫砂。郭弘磊仓促别开眼,百感交集,不快与烦闷烟消云散,坦率答:“没错。她领着我仔细观赏,称是自己亲手栽种的,慷慨赠送了两盆。” 姜玉姝想了想,笃定问:“一盆红妃,另一盆翘萼。是不是?” 郭弘磊点点头。 “哎,真是的”姜玉姝叹了口气,摇摇头,“她当时明明说要送给表嫂,谁知竟悄悄给了你!” “原来是你种的。我谢错人了,该谢你才对。”郭弘磊十分无奈,也叹了口气。 事实上,并不是我种的。真正的姜大姑娘,早已香消玉殒。 姜玉姝暗自叹息,不欲深谈,摆手道:“两盆兰花,并非什么要紧大事,不必再提。走吧,赶路了!” 她微提裙摆,匆匆上坡,遗忘了那块雪青帕子。 郭弘磊攥着丝帕,原地顿了顿,脑袋莫名一热,默默把帕子塞进怀里。 高处树荫下,王巧珍眯着眼睛,骨瘦如柴。她日夜被人看管,无法再自尽,又做不到活活饿死,哀怨地活着,伤势缓慢愈合。 “哼。”她冷哼,漠然审视下方溪畔的小夫妻,忿忿不甘,嫉恨地想:为什么被陛下赐死的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姜玉姝的?同为年纪轻轻,我凄惨守寡,她却备受丈夫保护刺眼,实在太刺眼! 夜间 “姑娘,时候不早了,歇息吧,如今天天都得早起赶路。”翠梅枕着包袱,昏昏欲睡。 “马上,就歇了。你先睡。”姜玉姝一边收拾纸笔,一边望向门口空地: “出手要果断!你犹豫什么?危急时稍一犹豫,恐怕就丧命了。”郭弘磊虎着脸,拿捏准了力道,轻轻把胞弟掀翻在地,催促道:“起来,再练练。” “唉哟。”郭弘轩仰躺,气喘如牛,恳求道:“二哥,今日到此为止,行不行?我c我快累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8.大发脾气 此为防盗章  “序齿轩儿比阿哲还小呢!轩儿自幼没吃过苦,瞧瞧他, 脸色苍白。哪儿有弟弟让着哥哥的道理?”王氏拉长了脸, 耷拉着嘴角。 人之常情,母亲本能地偏袒爱护亲生孩子。姜玉姝能理解, 眼下却无法赞同。她眸光坚定, 语气却柔和,继续劝说:“三弟c四弟同为十四岁, 年龄只差两个月而已。我也知道四弟疲累,事实上,人人都累, 无奈板车只有一辆,仅供老c弱c伤c病乘坐。” “难道轩儿不是‘弱’吗?”王氏脸色愈发难看。 姜玉姝深吸口气, 缓了缓正欲开腔,却听背后传来丈夫嗓音: “论‘弱’,弱质女流比四弟瘦小多了。” 郭弘磊拎着盘成圈的铁链锁,沉甸甸,“咣当”搁在板车上。他看着母亲,既失望又头疼,偏偏碍于孝道不宜直白顶撞, 以免激怒老人,闹得影响赶路。 “你们都下去。”郭弘磊挥退下人,隐忍道:“这辆板车, 是专为家里的‘老弱伤病’向张大人苦求通融才得来的。孩儿自不必说, 连她也没要求坐。莫非四弟比他二嫂更柔弱?” 姜玉姝愣了一下, 才明白“她”是指自己。 王氏被次子的问话噎住了,勃然变色,厉声问:“弘磊,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母亲——” 王氏昂首打断:“哼,原来你还记得我是‘母亲’?” 郭弘磊生性内敛,惯常面无表情,平静答:“孩儿怎么敢忘?马上要赶路了,还请母亲辛苦照管嫂子c煜儿和三弟。” 王氏皱眉,百思不得其解,耳语质问:“一口一个‘三弟’,不知道的人,恐怕以为你也是姨娘生的!” 姜玉姝实在听不下去了,叹道:“老夫人,消消气,要怪就怪我们只求得一辆板车。” 郭弘磊毕竟年轻气盛,目光锐利,沉声表明:“孩儿从不管李姨娘或是张姨娘,只知道父亲有四个儿子!总不能任由三弟操劳发病吧?流放乃刑罚,意在惩治犯人,四弟体格强壮,官差岂能容他坐在车上?” “你c你这逆子——”王氏气得说不出话。 眼看母子俩要争吵,姜玉姝不便拉婆婆,只能拽了拽丈夫袖子,打圆场道:“好了,都少说两句。老夫人一向最是慈爱,肯定会关照三弟的。” “慈爱”二字砸下来,王氏欲言又止,憋得脸色十分难看,冷淡盯着姜玉姝。 这时,畏缩杵在一旁的郭弘哲鼓足勇气,慢慢凑近,嗫嚅说:“我c我走得动的,理应让四弟坐。” 郭弘轩偷瞥瞥二哥,叹了口气,谦让道:“不必了。三哥,还是你坐吧,我跟着二哥走路。” “很好!那就这么定了。”郭弘磊扭头一望,催促道:“张大人来了。阿哲,赶紧上去坐好。”语毕,他不由分说,先把病患推上板车,而后拿了两个包袱塞给弟弟,朗声嘱咐:“帮四弟和你二嫂拿着包袱!” “啊?哦,好。”郭弘哲忙不迭抱紧包袱。 姜玉姝提醒道:“不用抱着,搁腰后靠着吧,减轻颠簸。” 郭弘哲言听计从,并执意接过二哥的包袱。而后,他低下头,静静缩在角落里,没敢看嫡母一眼。 这时,张峰大踏步赶到,按着刀柄吩咐:“启程。” 副手刘青便高高扬手,凌空“噼啪”甩了个响鞭,吆喝道:“日行五十里,走了!” 晨风凉爽,日上树梢。 “又委屈你了。”郭弘磊饱含歉疚。 姜玉姝笑了笑,一本正经道:“没什么,我倒更乐意走走,练好了身体才能屯田。假如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下地呢?” “等到了西苍——”郭弘磊停顿。 “怎么?” 郭弘磊摇摇头,“没什么。到时再说。”他回头招呼,“四弟,快点儿!” “哦。”郭弘轩无精打采,焉巴巴。 有了板车,老弱伤病不再拖慢行程,姜玉姝原以为能快速抵达下一驿所。 然而,她错估了自己和多数人的体力! 日暮西斜,漫长的官道延伸向远方。 每当上下坡时,腿部和腰部剧烈酸胀疼痛,几乎无法弯曲,万分难受。 莫说五十里,大家闺秀何曾日行过十里八里?姜玉姝和丫鬟互相搀扶,一步一步,颤巍巍地下坡,简直步履蹒跚。 “嘶,唉哟。”大腿尤其酸疼,僵绷得扯不开。姜玉姝狼狈咬着牙,频频倒吸气,根本轻快不起来。 “姑娘忍忍,官爷说驿所就快到了,晚上奴婢拿药油给您揉揉。哎呀,腿好酸,怎么这么疼!”翠梅也腰酸背痛,步子迈大些,便龇牙咧嘴。 姜玉姝掏出帕子,胡乱擦了擦汗,感慨道:“四体不勤,忽然日行五十里,一开始真够难受的!不过,熬过七八天,估计就适应了。”话音刚落,她面前突横现一宽阔后背,尚未回神,整个人已经趴在那背上了! “哎——”彼此紧贴,姜玉姝被陌生的体温烫得手足无措,“不c不用,我还是自己走吧,你这样太累了。” 郭弘磊背着妻子,步伐稳健,浑不在意道:“无妨,你才多重?别逞强了,困就睡会儿。” 睡?怎么睡得着?姜玉姝道了谢,双手小心翼翼放在对方肩上。 习武之人敏锐。背负着软玉温香,娇弱女子呼吸清浅,一下下落在自己后颈,似绒绒羽毛拂过郭弘磊顿感燥热,暗中调整气息,越走越快。 “二哥,等等我!”郭弘轩大汗淋漓,苦着脸,一溜小跑追赶兄长。 姜玉姝本以为自己不可能入睡。 但不知不觉间,她意识模糊,神智逐渐消失,酣眠了半个时辰! “姑娘?姑娘醒醒,驿所到了。”翠梅附耳告知。 “嗯?”姜玉姝半睁开眼睛,眸光朦胧,回神后一咕噜下地,尴尬道:“抱歉,我睡着了。” “客气什么?我照顾你是应该的。”郭弘磊站定,出神地仰望门匾,嗓音低沉浑厚,缓缓道:“沧山驿,北上的第二个驿所。离都城越来越远了。” 姜玉姝会意,宽慰道:“有朝一日,我们未必不能重回都城!” “没错。”郭弘磊转瞬振作,把所有悲缅深藏于心底。 夜间 “怎么样?”姜玉姝满怀期待,奔近相迎。 郭弘磊返回,端着一个小炕桌,桌上有烛台和文房四宝,放在较安静的墙角。 姜玉姝挽袖磨墨,笑盈盈说:“辛苦你啦。” “这屋里干草多,用烛火千万要小心走水。”郭弘磊一边叮嘱,一边盘腿而坐。 “知道!可不敢不小心。” 小夫妻对坐,郭弘磊凝视妻子,“你是要写家书吧?” “对。除了家书,还想记录一些事。”姜玉姝干劲十足。 郭弘磊点点头,铺平纸,提笔蘸墨,行云流水般写下“岳父母大人膝下敬禀者”一行字,笔锋遒劲,力透纸背。他埋头写信,低声说:“我曾听玉姗提过你不大通文墨,有什么话想告诉长辈的?你说,我帮你写。” “什么?”姜玉姝一脸错愕,诧异问:“姜玉姗她——妹妹居然说‘我’不通文墨?乃至不会写信?” 郭弘磊笔尖一顿,懊恼抬头—— “何事?”笔尖又一顿,郭弘磊索性暂搁笔。 姜玉姝心思悄转,定定神,正色问:“你我原本各有亲约,你本该是我的妹夫,不料造化弄人,稀里糊涂竟成了亲!事发后,玉姗伤心病倒,拒绝听我半句解释,不几天,母亲便送她去外祖家休养了,直至流放,姐妹再没见过面。但不知,你可曾找她解释过?” “定了亲,却又退亲,我愧对二姑娘,于情于理都应该解释清楚。”郭弘磊坦然承认,“我曾找她三次,可岳母都说女儿病重c不能会客。我无法,只能去信致歉,但毫无回音。” 姜玉姝疑虑重重,沉思之余,好奇问:“你c你和玉姗郎才女貌,却未能成眷属一定非常伤心吧?” “坦白说,可惜是可惜,但称不上‘非常伤心’。”郭弘磊虎目炯炯有神,严肃告知:“我与她定亲前后,仅见过五次面,唯一一次独处,是去年她邀我去姜府赏花,闲聊了半个时辰。” 姜玉姝蹙眉,极不认同乾朝的婚嫁风俗,忍不住问:“才见过五次面,就定亲了?哎,你们究竟有没有看清对方容貌?” “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当初,母亲挑中了人,父亲赞同,就成了。”郭弘磊顿了顿,蓦地忆起那天无意中听见的姜家父女谈话,霎时满心不自在,缓缓问:“莫非你觉得c男女之间应该彼此深刻了解后才能定亲?” 嘿,这还用问?姜玉姝不假思索,脱口答:“当然了!” 郭弘磊目不转睛,心想:我与玉姗之间清清白白,并无深情厚谊;而你与裴文沣之间呢?那天,我亲耳所闻,你们青梅竹马c情投意合恐怕,你至今仍思念着他吧? 姜玉姝浑然不觉,只当那天的事儿是秘密。她想了想,困惑问:“奇怪,一则你相信我是遭人陷害,二则老夫人厌恶‘寡廉鲜耻贱妇’。你到底为什么迎娶咳c‘我’?” 四目对视,郭弘磊沉声答:“事发当天,岳父大发雷霆,亲自动家法,我见你跪在地上,既不讨饶也不躲闪,生生挨了几棍,竟是一心求死的模样。我看不过眼,故答应岳父会娶你。” “所以,”姜玉姝感慨万千,苦笑问:“你是出于可怜才顶着两家的巨大压力娶了‘我’?” 其实,并不尽然。毕竟终身大事,怎能草率?至于具体缘故——郭弘磊剑眉拧起,一时间语塞词穷,难以言喻。 他斟酌半晌,刚张嘴,却见侄子哭着跑过来: “不要,我不吃!” 姜玉姝忙扭头,一把接住小哭包,讶异问:“煜儿这是怎么了?” 奶娘端着米汤泡的馒头糊糊跟随,无奈答:“天天吃一样的食物,小公子腻了。” 郭煜抽抽噎噎,委屈哭诉:“娘c娘不理我,还叫我别吵嚷。” “是么?”姜玉姝抱起侄儿,朝婆婆与嫂子走去,“别哭了,我瞧瞧去,问问你娘为什么不理煜儿!” “煜儿倒是亲近她。”郭弘磊莞尔。 奶娘笑道:“二少夫人温柔,又肯花心思逗孩子乐,小公子自是喜欢亲近的。” 郭弘磊点了点头,摒除杂念,提笔继续写家书。 稍后,姜玉姝返回,家书恰已写好,她便接过笔,蘸墨写道:“四月十五,夜宿沧山驿。春旱,天晴朗,仍处于温带季风区” 郭弘磊定睛望去: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字迹十分娟秀,执笔的女子雪肤花貌,端庄娴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9.出师不利 此为防盗章 王氏置若罔闻, 她痛失爱子,哭得两眼布满血丝, 全不顾侯夫人的涵养,抬手凌空遥指新儿媳, 扭头盯着丈夫, 憋屈质问:“你总责怪‘慈母多败儿’c怪我惯坏了耀儿,却时常夸赞弘磊‘明理孝顺’。哼, 弘磊要是真孝顺,这个丧门星怎么嫁进来的?” “您息怒, 别气坏了身体。”姜玉姝中规中矩地劝了一句。因着名义上的丈夫就在不远处,她莫名心安, 趁机观察婆家人的一举一动。 王氏倏然扭头,嫌恶斥骂:“谁允许你多嘴多舌了?还嫌郭家不够乱么?一边儿去!” “是。”姜玉姝无意亲近婆婆,爽快后退几步。 灵堂内,靖阳侯唉声叹气,挣扎着起身,嫡幼子郭弘轩抢步搀扶。靖阳侯迈出门槛, 扫了扫低眉顺目的二儿媳,妥协地对发妻说:“罢了,事已成定局, 多说无益,眼下要紧的是治丧。” 王氏却悲愤填膺, 不愿就此罢休, 急赤白脸地说:“侯爷既比我会教, 就该把耀儿也教导成才,却为何从来只会责备长子?耀儿动辄得咎,每当他犯错,您必定拉着我一块儿嫌;但弘磊忤逆长辈时,您不也是任其胡闹?弘磊色令智昏,一意孤行,娶了个寻死觅活的搅家精,这叫‘明理孝顺’吗?” “如此听来,你是怪我偏心了?”靖阳侯蓦地沉下脸。 “岂敢?”王氏别开脸。 靖阳侯不住地闷咳,脸青唇紫,吃力地说:“我何尝不是盼望儿子们成才?但弘耀自幼好逸恶劳,近两年又嗜赌如命,我严加管束,你却一直偷帮着还债,纵容他越欠越多,最终干出贪墨军饷的事儿,令祖宗蒙羞!” “其实,皆因侯爷平日过于严苛,耀儿畏惧您,才不敢告诉父母欠下了赌债。否则,他怎么会铤而走险?” “够了,少强词夺理!” 公公婆婆互相埋怨,争执不休,姜玉姝不便插嘴,扭头望了望后方:为治丧,府里的管事们接连回话,郭弘磊责无旁贷,忙得一时间脱不开身。 下一瞬,姜玉姝终于听见胖墩墩的小叔子开腔劝解: “父亲c母亲,求您二位冷静些,都少说两句罢,一会儿亲友们来了,瞧见这样多不好。”郭弘轩鼓足勇气,试图搀扶母亲,却被一把挥开。 “孽障,孽障。祖宗辛辛苦苦打下的家业,只怕要被弘耀那小畜生给毁了。”靖阳侯老泪纵横,被下人搀回了灵堂。 王氏心乱如麻,既担忧,又哀恸,对幼子说:“傻孩子,你大哥是被陛下赐死的,不宜大办丧事,只给亲近的几处亲戚送了讣文,别的没敢请。” 郭弘轩不知所措,呆呆“哦”了一声,转身时顺势打量阶下的二嫂。 姜玉姝敏锐察觉,愣了愣,微颔首以致意。 郭弘轩挠挠头,客客气气唤了声“二嫂”。 姜玉姝登时犯了难:原主含冤受屈,不甘愿嫁,对靖阳侯府了解极少,连郭氏四兄弟的名字都不清楚。 幸而,郭弘磊匆匆赶到了,及时告知:“他是四弟弘轩。” 姜玉姝点点头,刚想打个招呼,一只脚已迈进灵堂门槛的婆婆王氏却倏然转身,迁怒喝问:“弘磊!看看你娶的好媳妇儿,一进门就上吊自缢,外人必定猜测婆家苛刻威逼,靖阳侯府多冤枉?照我说,这种女人留不得,一旦留下,必成祸害。你说呢?” 小夫妻对视一眼,姜玉姝内心五味杂陈,暗忖:从在卧房的商谈中可知,他信任原主,并颇有好感。然而,原主已死,他救回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不知当他得知真相时c将作何感想? 郭弘磊依计行事,跨前一步挡住妻子,顺水推舟,躬身答:“母亲言之有理,孩儿十分后悔当初未听从您的劝诫。姜氏实在太任性妄为了。” “哼。之前若是听我的,今儿也没这些麻烦。你这逆子,要怪就怪自己,从来不大肯听娘的劝,擅做主张!”王氏拉长了脸,把怒火一股脑儿倾泻在姜玉姝身上,昂首吩咐:“既如此,写一封休书即可,无需隐瞒,你实话实说,谅姜家也没脸理论什么。” 郭弘磊满怀遗憾,却别无良策,“孩儿明白了。” “去吧。赶紧打发她走,以免她趁人不备再度寻死,尽给府里添乱。” “是。”郭弘磊沉沉应声,话锋一转,劝慰道:“还望母亲节哀保重,否则,大哥在天之灵也不安。” 霎时,王氏泪如雨下,捶胸悲喊:“弘耀,我可怜的儿,明明昨天你还活着,竟突然丢下娘去了,叫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要我的命呐!”她一边哭,一边返回灵堂,无暇考虑其它。 愁云惨淡,丫鬟小厮瑟缩侍立,噤若寒蝉。 郭弘磊强自振作,嘱咐道:“你先回房歇着,我马上草拟休书,尽快送你回娘家。” “我——”姜玉姝攥紧丝帕,穿越不到半天,就碰上诸多麻烦,任她绞尽脑汁,眼下也理不清,干焦急。 郭弘磊见状,视佳人为依依不舍,心里一软,安抚道:“别怕,我会向岳父解释清楚的。” “那,你c你们怎么办?”姜玉姝不禁为对方担忧。 “恭候圣意。”郭弘磊神态肃穆。 少顷,一行人行至院门,远远便见管家引领一身穿三品官袍的老者走来。 “岳父来了!” “啊?”那位就是原主的父亲?姜玉姝顿感紧张,生怕姜父发现如今的女儿芯子已换。 郭弘磊雷厉风行,撂下一句“我先和他谈谈”就疾步相迎,翁婿俩凑近商谈。 姜玉姝止步,原地观望之余,竭力回忆原主与父亲相处的方式,谨慎斟酌:幸好,姜父威严古板,长女娴静怯弱,对父亲一向恭敬有余而亲密不足,平日见面只需请安,极少闲聊。 片刻后,姜玉姝发现父亲皱眉板起脸,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不,不妥。”姜世森现任工部左侍郎,年近不惑,仪表堂堂,颌下蓄一缕长须,连连摆手,“这怎么行?这大大不妥!” 郭弘磊坦率直言,“您为官二十载,什么风浪没见过听过?小婿绝非危言耸听。家兄犯下大错,贪墨案的其余罪犯皆已株连全家,以陛下的圣明公允,靖阳侯府极可能难逃一劫。” “唉,世子真是糊涂了。”姜世森捻动长须,沉吟不语。 郭弘磊诚恳游说:“眼下郭家自身难保,玉姝昨日才嫁进门,无辜至极,小婿不忍其受株连,还求岳父快带她回去避一避。倘若陛下开恩赦免,小婿再接她回来;倘若陛下降罪,她便不会被连累。您看如何?” “这”姜世森眉间皱成一个“川”字,思前想后,最终斩钉截铁答:“不!这不妥,我不赞成。” “莫非您老有更好的法子?” “唔。我先去看看玉姝。”姜世森越过女婿,径直走向女儿。 早有准备的姜玉姝定定神,忙迎上前,屈膝道:“女儿给父亲请安。” 姜世森讶异问:“你的嗓子怎么回事儿?” “咳。”姜玉姝一怔,余光飘向丈夫,以眼神问:你没告诉他我昨天自缢了啊? 为免节外生枝,郭弘磊含糊答:“她着凉了。” 看着四月天还穿立领比甲的长女,姜世森信以为真,叹了口气道:“我这女儿,身子骨打小儿就弱些,尤其怕冷。” 丈夫帮忙遮掩,姜玉姝感激之余,配合又咳嗽两声。 岂料,院门口忽然响起王氏的嗓音:“姜大人有所不知,令嫒昨天赌气上吊了,幸而弘磊及时相救。” “什么?”姜世森大吃一惊,扭头质问:“可有这回事?” 姜玉姝暗暗叫苦,见瞒不住,只能点了点头。 “胡闹,你简直胡闹!”姜世森黑着脸训斥。 郭弘磊正欲打个圆场,却听母亲立在阶上淡漠道:“可不是胡闹么,吓得府里人仰马翻。因此,还请姜大人速带令嫒回去,我们很是害怕她又自寻短见。” 两亲家见面,婆母冷冷淡淡,张嘴就说休儿媳。姜世森脸色难看,可他自持满腹经纶,从不屑与妇人理论,一时间僵在原地。 姜玉姝见状,不由自主涌上一股内疚,替原主道歉:“女儿知错了,不应该给您丢人的。” “岳父,其实她——”郭弘磊话没说完,就被姜世森疲惫打断:“弘磊,你不必替玉姝遮掩了。都怪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教好女儿。” 这时,靖阳侯拖着病体蹒跚来迟,咳喘着致歉:“亲家!切莫同妇人一般见识,难得c难得你迅速来探,快进屋坐。” 姜世森脸色缓和,上前拱手,宽慰道:“事已至此,只能劝侯爷节哀顺变,多保重身体。” “唉,家门不幸,出了个孽障!请,进屋说话。” 小夫妻四目对视,一齐松了口气。 王氏被丈夫驳了面子,脸上十分挂不住,冲口而出,高声道:“侯爷!姜大姑娘一进门便寻死觅活,摆明了厌恶婆家,咱们还强留她做什么?还嫌府里不够乱么?不如让她回娘家去。” “胡说!我看磊儿媳妇就很好,昨天她只是被刑部官差吓坏了罢了。”当着众人,靖阳侯脸上也怪不住,厌烦地下令:“来人,立刻送夫人回房歇息。” “是。” “放肆!给我退下!”王氏奋力一挣,钗发凌乱,眼尾嘴角皱纹耷拉,咬牙切齿,仪态全无。 初来乍到的姜玉姝左顾右看,选择侍立父亲身边;郭弘磊则搀扶父亲,无奈地提醒:“您快别动气了,大夫交代忌怒。” 姜世森面无表情,胡须颤抖,猛地跨前两步,郑重表明:“侯爷,姜某教女无方,给府上添了乱,实在惭愧。但自古女子有三从四德,玉姝既已出嫁,便‘生是郭家的人,死是郭家的鬼’,她若不好,理应由婆家管教,纵打死也无妨。”顿了顿,他慷慨激昂,掷地有声道: “姜家的女儿,断断不能被休弃!” “弘磊,姜家不收留已出嫁的女儿,你若休妻,就是逼玉姝死。” “岳父——”郭弘磊瞠目结舌。 姜玉姝更是目瞪口呆,震惊失神,心想:荒唐,太荒唐了!宁可被婆家打死,也不准离开?父亲拒绝收留已出嫁的女儿?被休弃等于没脸活着? 她还没回神,突见甬道尽头有大批官差带刀走来,簇拥一太监,那太监双手高捧一明黄筒状物。 姜玉姝屏息问:“他们是什么人?” 郭弘磊扼腕道:“糟糕,来不及送你走了!” “坏了,完了。”靖阳侯整个人晃了晃,喃喃说:“祖宗的家业,看来是守不住了。” 眨眼,那太监行至面前,严肃宣告:“圣旨到!靖阳侯府上下人等,速速前来接旨!” 王氏脸色惨白,惊慌失措地问:“侯爷,侯爷,怎么办?” 靖阳侯腿一软,扑通跪倒,无力言语。 郭弘磊深吸口气,先吩咐管家:“栾顺,立刻去叫所有人出来,迎接圣旨。” “是。”管家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后院。 而后,郭弘磊左手搀着母亲,右手握住妻子胳膊,哑声对姜世森说:“岳父,小婿愧对您的嘱托,玉姝跟着我要受苦了。”语毕,他拉着两人缓缓下跪。 圣旨当前,姜世森少不得也撩袍陪跪,悲叹道:“这是她的命,怨不得你。” 少顷,靖阳侯府上上下下跪了一地,个个惶恐惧怕。 太监小心翼翼展开圣旨,嗓音尖亮,一字一句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阳侯郭元铭,教子无方,疏忽失察,纵其长子利欲熏心,目无王法贪墨军饷,危害朝廷,论罪已诛。汝亦有过,罪当除爵抄家,念及汝祖辅太/祖之功,免死,特赦汝家上下人等流放西苍,充军屯田,以平民愤,以儆效尤。钦此。” “你——”许氏愣住了,惊疑不定,细察丈夫神色,解释道:“妾原是喝了药在歇息,因下人禀告筹办端阳节,便叫丫鬟开匣取银子,才发现银票不见了的。记忆中你从不碰银钱,妾便误以为失了窃,没法子,只能挣着起身一探究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0.峰回路转 此为防盗章  潘奎吃了一惊, 却不畏惧, 乐道:“哟?好大胆的东西,也不问问老子手上的刀, 就敢嗷嗷叫唤, 吓唬谁呢?” “活腻了呗。”兵卒们乐呵呵。 “简直找死!”潘奎吩咐道:“盯着点儿,来一头宰一头, 来两头宰一双。” “是!”兵卒纷纷拔刀 转眼, 西坡密林中响起阵阵狼嗥, 夹杂着野兽穿枝拂叶的“噼啪”与“窸窣”声, 迅速逼近, 令人毛骨悚然。 “狼!二叔, 有狼!”郭煜惊恐万状, 拼命忍泪, 生怕被叼走。 郭弘磊警惕审视西坡, 头也不回地说:“是有狼。但你放心, 狼从来不爱叼小孩儿。” “那c那它们喜欢叼什么?”郭煜吓坏了。 姜玉姝哄道:“依我猜, 狼多半喜欢马儿。”语毕, 她催促众人:“快!咱们往潘大人那儿靠拢,他们有刀箭。” “狼为什么喜欢马?”郭煜整个人躲进奶娘怀里。 月色朦胧, 姜玉姝紧盯西坡, 随口答:“因为马和狼一样,都是四条腿。” “哦?”郭煜吸了吸鼻子, 似懂非懂, “还好, 我们只有两条腿。” 田波恰在旁,于马背上嗤笑,俯视身姿妙曼的侯府儿媳,暗忖:生得这么美,却不幸嫁错了郎,沦为阶下囚,想必委屈幽怨或许我略施恩惠,她就从了! 另一侧 相处至今,张峰很是信任郭弘磊。他忍着伤口疼拔刀,并从板车上挑了一把逝世同伴的佩刀,塞给郭弘磊,叮嘱道:“听嗥叫声,像是来了一大群,狼难缠,你也盯着点儿。” 郭弘磊颔首接过刀,于外侧护卫。 打头的潘奎高声道:“别发愣,继续走!原地杵着等狼叼啊?走!” 一行人借着月色,惶惶不安,竭尽全力疾步前行。 血腥味浓郁,引得狼嗥不止,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忽软忽硬,始终藏在林中尾随。 姜玉姝本以为人多势壮c无需害怕,但事实上,狼在暗人在明,风吹草木影摇晃,冷不防一瞧,哪哪儿都像有狼。 少顷,道旁枝叶突然“哗啦”巨响! “啊——” 众人登时拥挤尖叫,乱成一团。 郭弘磊定睛细看,大声道:“别慌,狼只是试探!” 随后,狼群反复地试探,有一次甚至窜出了半截身体,却又火速撤回密林,唬得人如同惊弓之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潘奎见状,有感而发,笑着慨叹:“瞧见了吧?狼生性狡猾,诡计多端,而且成群结队的,令行禁止,有时甚至比敌人还难对付。” 兵卒忙点头,陆续附和。 下一瞬,狼多次试探后,嗥声依旧,却猛地窜出密林,快如闪电,气势汹汹地扑袭人群。 “小心!”郭弘磊大喝一声,提刀迎上,行动如风,侧身斜刺,刀尖借着去势一送,悍然划开狼腹! “嗷”声惨叫,狼倒地,肚破肠流。 潘奎勒马,拔箭挽弓,怒吼:“上!给我斩了敢伤人的狡猾畜牲!” “是!”兵卒策马迎战,长刀灵活劈砍。 “姑娘,仔细脚下,站c站稳了。”翠梅战战兢兢,混乱中主仆俩紧贴。 “各位,互相照应着,一旦发现有谁失踪,立刻上报!”姜玉姝搀着婆婆,焦急眺望战场: 刀光箭影,野兽咆哮,男人吼叫,老弱妇孺频频惊呼。 靖阳侯聘任名师教导次子武艺,郭弘磊踏踏实实,一练十年,本就身手过人,加之流放前常狩猎,此刻便果敢无畏。 他面无表情,手中佩刀寒光闪烁,接连斩杀恶狼。 “噗”一声,薄刃入肉,狼血飞溅,溅到了人脸上。 郭弘磊一怔,抬手抹了抹,温热血腥气扑鼻,他眯眼皱眉,咬牙振作,提刀再度往前,锐不可当。 临危不惧,十分勇猛,是块好料子可惜他姓郭。潘奎板着脸,挽弓搭箭,月色下屏息凝神,须臾,手一松。 郭弘磊只听耳畔“咻”一下,下意识僵住,旋即利箭破空,准确穿透狼身,甚至把它钉在了地上! “行了!”潘奎喝令:“狼群已逃,不必追杀,赶路要紧。小栓c田波,清点清点,一刻钟后启程。” “是!”两名总旗收刀入鞘,率领手下打扫狼藉。 郭弘磊喘息,脸颊溅满狼血,一时间未能回神。 姜玉姝心急如焚,匆匆奔近,照面一打便吓一跳,忙问:“你c你受伤了?满脸是血!” “全是狼血。”郭弘磊回神,缓缓吁了口气。 “你肩膀和胳膊的伤口可能裂开了,走,让方大夫瞧瞧。” 下人簇拥,夫妻并肩。郭弘磊恢复镇定,“慌什么?重新包扎即可。” 姜玉姝掏出帕子,踮脚为丈夫擦拭,“擦一擦,免得煜儿见了害怕。”顿了顿,她激动钦佩,忍不住说:“二公子,好身手呀!我刚才一直看着,觉得你是最——” “怎么?”潘奎转身,斜睨问:“觉得他武功最高强?” 姜玉姝被打断,尴尬一怔,谦虚答:“哪里,自然是比不上将士们的。” “哼。”潘奎低头整理箭囊。 郭弘磊被妻子一夸,登时畅快极了,嘴上赞道:“潘大人箭术高明,真令人佩服。” 田波趁机凑近,抬高下巴道:“我们大人在军中,可是出了名的‘百发百中’!” 潘奎毫无傲慢之色,一挥手,“启程!” 直到深夜,一行人才抵达驿所,个个精疲力尽。 与同伴商议后,张峰严肃告知:“今日连遭意外,伤亡惨重,不得不停下休整休整。听着!我们将在此驿所停留三日,待补齐押解所需的人手,再赶往西苍。” 停留三日? 歇息三日? 霎时,连续走了两千七百多里路的犯人喜出望外,感激欢呼。 张峰没说什么,叫驿卒锁上了栅门,拖着失血过多的疲惫步伐离开,回卧房歇息。 家里人欢天喜地,姜玉姝却高兴不起来。 她带着丫鬟和小厮,悄悄走到栅门前,塞给驿卒们一小块碎银,换回几个木盆c四桶热水。 姜玉姝安排妥其余伤患后,端着一盆热水返回,小声道:“潘大人他们在此,不宜弄米汤,免得惹麻烦。”她拧了块热帕子,提醒道:“把伤口周围擦一擦吧,既方便上药,又干净自在。” 郭弘磊迟疑了一下,默默脱下衣衫,低声说:“我脸上全是狼血,也得擦擦。有劳了。” “父亲!”郭弘磊心惊胆寒,抢步搀住,家下人慌忙凑近,七手八脚地把人抬进屋。 幸而,郭氏昌盛绵延百余载,家生子中便有医者,又幸而钦差并未查抄不名贵的常用药材,大夫使出浑身解数诊救后,才勉强吊住了老家主的气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靖阳侯时日无多了,甚至已是弥留之际,但谁也不敢流露异样。 一室死寂,落针可闻。 众人围在病榻前,王氏忧虑重重,木着脸,双目红肿,却毫无泪意。 姜世森仍未离去,左手背着,右手捻须,若有所思。父女近在咫尺,姜玉姝余光不时飘向父亲,心思悄转。 “您喝点儿水?”兄长逝世,次子便居长,郭弘磊始终竭力克制着,从未显露颓丧之态。 靖阳侯四肢毫无知觉,吃力地摇了摇头,灰白鬓发凌乱,眼神浑浊,奄奄一息。他扫视榻前,皱起眉,疑惑问:“慧兰怎的还没回来?” 慧兰?姜玉姝寻思:应当是指郭家唯一的嫡女,侯门千金。 郭弘磊眼神微变,却面不改色,恭谨答:“姐姐身怀六甲,出行不便——” 岂料,失望透顶的王氏打断道:“嫁出去的女儿,真真成了泼出去的水!咱们兴旺时,冯家天天上赶着亲近,千求万求地娶了慧兰;可咱们一败落,女婿立马没影儿了,连女儿也躲了!” “哦?哦。”靖阳侯黯然闭目。 郭弘磊不赞成地朝母亲使眼色,仍坚持道:“姐姐定是因为行动不便才来迟了,或许稍后就到。您先歇着,孩儿请岳父去书房与亲戚们商量几件事。” “慢着。”靖阳侯气色灰败,眼神却逐渐清明。 郭弘磊跪在脚踏上,躬身问:“您有何吩咐?” “从今往后,”靖阳侯睁眼注视次子,满怀期望,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家,便交给你了。郭家的一切大事,皆由你做主。” 郭弘磊临危受命,腰背一挺,郑重答:“父亲信任托付,孩儿遵命,今后一定尽心竭力照顾家人!” “你大哥太不争气,败光祖业c连累全家,为父只能到九泉之下再教训他了。”骂完了长子,靖阳侯慈爱望着一贯引以为豪的次子,勉励道:“以后的日子,必然艰难,磊儿,你苦一苦,做顶梁柱,撑起郭家。” “孩儿明白。”郭弘磊眼眶发烫,鼻尖泛酸。 姜玉姝目不转睛,发觉病人眼里的光芒渐弱,束手无策。 靖阳侯梗着脖子喘了喘,看向姜世森,歉意说:“亲家,真是对不住,你家大姑娘昨日刚进门,没享半点儿福,却要跟着弘磊吃苦了。” “唉。”姜世森喟然长叹,无奈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料得到呢?看来,这也是玉姝命中逃不过的劫。” “终究是郭家连累了她。”靖阳侯断断续续地喘息着,瞥视二儿媳。 姜玉姝会意,快步上前,犹豫瞬息,学着丈夫跪在脚踏上,轻声问:“您老有什么吩咐?” 靖阳侯慈眉善目,和蔼嘱咐:“委屈你了,眼下事已成定局,望你和弘磊好好过日子,切勿再做傻事。” 咳,又提到了自缢!小夫妻肩并肩,姜玉姝目不斜视,正色表示:“请长辈们放心,玉姝发誓:今后绝不会再自寻短见!” “好,这就好。”靖阳侯欣慰颔首。 姜世森不悦地训导:“你可记住你方才的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准任性妄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落魄夫妻 此为防盗章  城门失火, 殃及池鱼。 姜玉姝浑身一凛,本能想后退,心思一转却稳稳站立, 福了福唤道:“老夫人。” 王氏置若罔闻,她痛失爱子, 哭得两眼布满血丝, 全不顾侯夫人的涵养,抬手凌空遥指新儿媳, 扭头盯着丈夫,憋屈质问:“你总责怪‘慈母多败儿’c怪我惯坏了耀儿,却时常夸赞弘磊‘明理孝顺’。哼,弘磊要是真孝顺, 这个丧门星怎么嫁进来的?” “您息怒,别气坏了身体。”姜玉姝中规中矩地劝了一句。因着名义上的丈夫就在不远处, 她莫名心安,趁机观察婆家人的一举一动。 王氏倏然扭头, 嫌恶斥骂:“谁允许你多嘴多舌了?还嫌郭家不够乱么?一边儿去!” “是。”姜玉姝无意亲近婆婆,爽快后退几步。 灵堂内,靖阳侯唉声叹气, 挣扎着起身, 嫡幼子郭弘轩抢步搀扶。靖阳侯迈出门槛,扫了扫低眉顺目的二儿媳, 妥协地对发妻说:“罢了, 事已成定局, 多说无益,眼下要紧的是治丧。” 王氏却悲愤填膺,不愿就此罢休,急赤白脸地说:“侯爷既比我会教,就该把耀儿也教导成才,却为何从来只会责备长子?耀儿动辄得咎,每当他犯错,您必定拉着我一块儿嫌;但弘磊忤逆长辈时,您不也是任其胡闹?弘磊色令智昏,一意孤行,娶了个寻死觅活的搅家精,这叫‘明理孝顺’吗?” “如此听来,你是怪我偏心了?”靖阳侯蓦地沉下脸。 “岂敢?”王氏别开脸。 靖阳侯不住地闷咳,脸青唇紫,吃力地说:“我何尝不是盼望儿子们成才?但弘耀自幼好逸恶劳,近两年又嗜赌如命,我严加管束,你却一直偷帮着还债,纵容他越欠越多,最终干出贪墨军饷的事儿,令祖宗蒙羞!” “其实,皆因侯爷平日过于严苛,耀儿畏惧您,才不敢告诉父母欠下了赌债。否则,他怎么会铤而走险?” “够了,少强词夺理!” 公公婆婆互相埋怨,争执不休,姜玉姝不便插嘴,扭头望了望后方:为治丧,府里的管事们接连回话,郭弘磊责无旁贷,忙得一时间脱不开身。 下一瞬,姜玉姝终于听见胖墩墩的小叔子开腔劝解: “父亲c母亲,求您二位冷静些,都少说两句罢,一会儿亲友们来了,瞧见这样多不好。”郭弘轩鼓足勇气,试图搀扶母亲,却被一把挥开。 “孽障,孽障。祖宗辛辛苦苦打下的家业,只怕要被弘耀那小畜生给毁了。”靖阳侯老泪纵横,被下人搀回了灵堂。 王氏心乱如麻,既担忧,又哀恸,对幼子说:“傻孩子,你大哥是被陛下赐死的,不宜大办丧事,只给亲近的几处亲戚送了讣文,别的没敢请。” 郭弘轩不知所措,呆呆“哦”了一声,转身时顺势打量阶下的二嫂。 姜玉姝敏锐察觉,愣了愣,微颔首以致意。 郭弘轩挠挠头,客客气气唤了声“二嫂”。 姜玉姝登时犯了难:原主含冤受屈,不甘愿嫁,对靖阳侯府了解极少,连郭氏四兄弟的名字都不清楚。 幸而,郭弘磊匆匆赶到了,及时告知:“他是四弟弘轩。” 姜玉姝点点头,刚想打个招呼,一只脚已迈进灵堂门槛的婆婆王氏却倏然转身,迁怒喝问:“弘磊!看看你娶的好媳妇儿,一进门就上吊自缢,外人必定猜测婆家苛刻威逼,靖阳侯府多冤枉?照我说,这种女人留不得,一旦留下,必成祸害。你说呢?” 小夫妻对视一眼,姜玉姝内心五味杂陈,暗忖:从在卧房的商谈中可知,他信任原主,并颇有好感。然而,原主已死,他救回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不知当他得知真相时c将作何感想? 郭弘磊依计行事,跨前一步挡住妻子,顺水推舟,躬身答:“母亲言之有理,孩儿十分后悔当初未听从您的劝诫。姜氏实在太任性妄为了。” “哼。之前若是听我的,今儿也没这些麻烦。你这逆子,要怪就怪自己,从来不大肯听娘的劝,擅做主张!”王氏拉长了脸,把怒火一股脑儿倾泻在姜玉姝身上,昂首吩咐:“既如此,写一封休书即可,无需隐瞒,你实话实说,谅姜家也没脸理论什么。” 郭弘磊满怀遗憾,却别无良策,“孩儿明白了。” “去吧。赶紧打发她走,以免她趁人不备再度寻死,尽给府里添乱。” “是。”郭弘磊沉沉应声,话锋一转,劝慰道:“还望母亲节哀保重,否则,大哥在天之灵也不安。” 霎时,王氏泪如雨下,捶胸悲喊:“弘耀,我可怜的儿,明明昨天你还活着,竟突然丢下娘去了,叫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要我的命呐!”她一边哭,一边返回灵堂,无暇考虑其它。 愁云惨淡,丫鬟小厮瑟缩侍立,噤若寒蝉。 郭弘磊强自振作,嘱咐道:“你先回房歇着,我马上草拟休书,尽快送你回娘家。” “我——”姜玉姝攥紧丝帕,穿越不到半天,就碰上诸多麻烦,任她绞尽脑汁,眼下也理不清,干焦急。 郭弘磊见状,视佳人为依依不舍,心里一软,安抚道:“别怕,我会向岳父解释清楚的。” “那,你c你们怎么办?”姜玉姝不禁为对方担忧。 “恭候圣意。”郭弘磊神态肃穆。 少顷,一行人行至院门,远远便见管家引领一身穿三品官袍的老者走来。 “岳父来了!” “啊?”那位就是原主的父亲?姜玉姝顿感紧张,生怕姜父发现如今的女儿芯子已换。 郭弘磊雷厉风行,撂下一句“我先和他谈谈”就疾步相迎,翁婿俩凑近商谈。 姜玉姝止步,原地观望之余,竭力回忆原主与父亲相处的方式,谨慎斟酌:幸好,姜父威严古板,长女娴静怯弱,对父亲一向恭敬有余而亲密不足,平日见面只需请安,极少闲聊。 片刻后,姜玉姝发现父亲皱眉板起脸,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不,不妥。”姜世森现任工部左侍郎,年近不惑,仪表堂堂,颌下蓄一缕长须,连连摆手,“这怎么行?这大大不妥!” 郭弘磊坦率直言,“您为官二十载,什么风浪没见过听过?小婿绝非危言耸听。家兄犯下大错,贪墨案的其余罪犯皆已株连全家,以陛下的圣明公允,靖阳侯府极可能难逃一劫。” “唉,世子真是糊涂了。”姜世森捻动长须,沉吟不语。 郭弘磊诚恳游说:“眼下郭家自身难保,玉姝昨日才嫁进门,无辜至极,小婿不忍其受株连,还求岳父快带她回去避一避。倘若陛下开恩赦免,小婿再接她回来;倘若陛下降罪,她便不会被连累。您看如何?” “这”姜世森眉间皱成一个“川”字,思前想后,最终斩钉截铁答:“不!这不妥,我不赞成。” “莫非您老有更好的法子?” “唔。我先去看看玉姝。”姜世森越过女婿,径直走向女儿。 早有准备的姜玉姝定定神,忙迎上前,屈膝道:“女儿给父亲请安。” 姜世森讶异问:“你的嗓子怎么回事儿?” “咳。”姜玉姝一怔,余光飘向丈夫,以眼神问:你没告诉他我昨天自缢了啊? 为免节外生枝,郭弘磊含糊答:“她着凉了。” 看着四月天还穿立领比甲的长女,姜世森信以为真,叹了口气道:“我这女儿,身子骨打小儿就弱些,尤其怕冷。” 丈夫帮忙遮掩,姜玉姝感激之余,配合又咳嗽两声。 岂料,院门口忽然响起王氏的嗓音:“姜大人有所不知,令嫒昨天赌气上吊了,幸而弘磊及时相救。” “什么?”姜世森大吃一惊,扭头质问:“可有这回事?” 姜玉姝暗暗叫苦,见瞒不住,只能点了点头。 “胡闹,你简直胡闹!”姜世森黑着脸训斥。 郭弘磊正欲打个圆场,却听母亲立在阶上淡漠道:“可不是胡闹么,吓得府里人仰马翻。因此,还请姜大人速带令嫒回去,我们很是害怕她又自寻短见。” 两亲家见面,婆母冷冷淡淡,张嘴就说休儿媳。姜世森脸色难看,可他自持满腹经纶,从不屑与妇人理论,一时间僵在原地。 姜玉姝见状,不由自主涌上一股内疚,替原主道歉:“女儿知错了,不应该给您丢人的。” “岳父,其实她——”郭弘磊话没说完,就被姜世森疲惫打断:“弘磊,你不必替玉姝遮掩了。都怪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教好女儿。” 这时,靖阳侯拖着病体蹒跚来迟,咳喘着致歉:“亲家!切莫同妇人一般见识,难得c难得你迅速来探,快进屋坐。” 姜世森脸色缓和,上前拱手,宽慰道:“事已至此,只能劝侯爷节哀顺变,多保重身体。” “唉,家门不幸,出了个孽障!请,进屋说话。” 小夫妻四目对视,一齐松了口气。 王氏被丈夫驳了面子,脸上十分挂不住,冲口而出,高声道:“侯爷!姜大姑娘一进门便寻死觅活,摆明了厌恶婆家,咱们还强留她做什么?还嫌府里不够乱么?不如让她回娘家去。” “胡说!我看磊儿媳妇就很好,昨天她只是被刑部官差吓坏了罢了。”当着众人,靖阳侯脸上也怪不住,厌烦地下令:“来人,立刻送夫人回房歇息。” “是。” “放肆!给我退下!”王氏奋力一挣,钗发凌乱,眼尾嘴角皱纹耷拉,咬牙切齿,仪态全无。 初来乍到的姜玉姝左顾右看,选择侍立父亲身边;郭弘磊则搀扶父亲,无奈地提醒:“您快别动气了,大夫交代忌怒。” 姜世森面无表情,胡须颤抖,猛地跨前两步,郑重表明:“侯爷,姜某教女无方,给府上添了乱,实在惭愧。但自古女子有三从四德,玉姝既已出嫁,便‘生是郭家的人,死是郭家的鬼’,她若不好,理应由婆家管教,纵打死也无妨。”顿了顿,他慷慨激昂,掷地有声道: “姜家的女儿,断断不能被休弃!” “弘磊,姜家不收留已出嫁的女儿,你若休妻,就是逼玉姝死。” “岳父——”郭弘磊瞠目结舌。 姜玉姝更是目瞪口呆,震惊失神,心想:荒唐,太荒唐了!宁可被婆家打死,也不准离开?父亲拒绝收留已出嫁的女儿?被休弃等于没脸活着? 她还没回神,突见甬道尽头有大批官差带刀走来,簇拥一太监,那太监双手高捧一明黄筒状物。 姜玉姝屏息问:“他们是什么人?” 郭弘磊扼腕道:“糟糕,来不及送你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2.趁机报仇 此为防盗章  海棠红的肚兜绣着兰花, 散发幽幽熏香,精致极了。但姜玉姝十分穿不惯,她左抻抻右扯扯, 粗略拨了拨发丝,抖开外衫披上。 她听见了脚步声, 却头也没抬,想当然地问:“小桃, 你回来咳c咳咳, 带了什么好吃的?” 郭弘磊始料未及,欲言又止。瞬间, 他眼里只有红与白两种颜色:红的是肚兜,是细长红带子;白的是光洁无暇肌肤, 脊背纤丽, 腰肢不盈一握。侧身时, 胸前饱满的白嫩柔软颤动—— “啊!” 随着一声惊叫,红与白消失了,被藕色外衫严实包裹。 姜玉姝前生还没婚恋就车祸而亡了, 毫无经验,被吓得双手掩紧衣襟,脸红耳赤, 飞快躲到了矮屏风后,心如擂鼓, 屏息打量气宇轩昂的俊朗男子。 新婚小夫妻面对面, 洞房花烛夜后, 本该如胶似漆,但这一对却像是陌生路人,万分疏离。做妻子的,大喜之日上吊自缢;做丈夫的,刚拜完堂就遭遇兄长被抓c妻子寻死的困境。 全无一丁点儿恩爱的意味。 郭弘磊高大挺拔,足足比妻子高了一个头,他回神即转身离开,沉默退出里间。 “哎?”姜玉姝茫然呼唤,惊魂未定。她咬咬唇,猛一拍额头,苦笑提醒“自己”已经成亲了,刚才那位是自己的丈夫。 外间传来低沉浑厚的催促声,“快穿好衣裳,出来谈谈。” 谈? 谈什么?谈休妻吗? 同居都城,一旦被休弃,娘家必然知情。到时,长辈十有八/九不允许我自由支配嫁妆在外生活。而且,很有可能是姜家某个人陷害了我,或许敌人会进一步害我怎么办? 人生地不熟,我不能轻举妄动。 初穿异世的姜玉姝惴惴不安,迅速整理妥衣裙,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抬脚迈出里间。 郭弘磊端坐,下巴点了点圆凳,“坐。” 姜玉姝依言落座,难免有些拘束,静候对方开口。 “怎的就你一个人?丫头们哪儿去了?” “小桃帮我找吃的去了。”再次面对面,姜玉姝悄悄按捺不自在感,好奇打量剑眉星目的侯府贵公子,暗忖:记忆中,他十七岁。真高大,肩宽腿长,英气勃勃。 郭弘磊又问:“除了小桃,其余丫鬟呢?”他外出奔波了一天一夜,饥且渴,自行执壶倒水,仰脖饮尽后,给有名无实的妻子倒了一杯。 至今为止,彼此只在神志不清稀里糊涂时搂抱过而已,尚无真正的肌肤之亲。 姜玉姝道谢并接过茶杯,沙哑嗓音据实以答:“不清楚,我醒来只见到小桃一个。” “哦?”郭弘磊剑眉微皱,没再追问,注视着对方喉间刺眼的淤伤,淡淡问:“你的喉咙不要紧吧?倘若不方便说话,就晚上再谈。” 姜玉姝立即摇头,喝水润了润嗓子,忐忑悬着心,正色道:“听你的语气,像是有大事,还是先谈吧,我的伤不要紧。” 郭弘磊点点头,流露哀伤之色,沉痛叹气,缓缓道:“大哥去世了,父母悲恸至极,如今府里乱——” “什么?”姜玉姝忍不住打断,愕然问:“刚才明明有人禀告老夫人的,说你带着世子回府了。怎c怎么会死了呢?” 郭弘磊用力闭了闭眼睛,下颚紧绷,握拳隐忍告知:“我确实把大哥带回府了。但带回的是他的遗体,现停在南院听松楼内。” “为什么?究竟因何而亡?”姜玉姝难以置信,嘶哑追问:“堂堂侯府世子,说没就没了,简直太离奇。” 郭弘磊虎目泛红,涩声解释道:“昨日上午,我们刚拜完堂,刑部突然拿人,不由分说地把大哥抓走了,我外出辗转打探消息,方得知原来大哥为了偿还赌债c竟参与了贪墨庸州军饷一案!”顿了顿,他继续说:“昨夜,陛下驾临刑部大堂,三司秘审,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姜玉姝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贪污了多少?” “白银九十万两。大哥原任户部主事,他是从犯之一,主谋有三人。他贪了六万两。” 姜玉姝稍加琢磨,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凝重问:“所以,是陛下亲自下旨c当场处死了大哥?同案罪犯呢?” 郭弘磊毕竟年轻,焦急得燥热,又倒了杯水喝,“主谋凌迟,并判其全家斩刑,从犯及其全家斩刑。但陛下念及郭家先祖乃开国功臣,赐予大哥一杯酒,留了全尸。” 四目对视,均含千愁万绪。 “主谋和其余从犯都是株连全家。”姜玉姝蹙眉,不得不面对乾朝“一人犯法,家族遭殃”的现实。她直言不讳,耳语问:“那,靖阳侯府呢?” “暂未知。但观测圣意,郭家恐怕难逃一劫。”郭弘磊起身,俯视娇弱少女,“庸州军饷屡次被贪墨,致使军心涣散。去岁腊月初,敌国北犰伺机大举进犯,今年元宵时,庸州城破,约十万将士及百姓惨遭/屠/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朝野震惊,陛下严令彻查,一查两个月,现已水落石出。” “庸州失守了?” 郭弘磊沉重颔首。 姜玉姝拍了拍脑袋,撑桌站起,喃喃道:“惭愧,我直到现在才听说。” “你们姑娘家整日待在深宅闺房,不知情也不足为奇。”郭弘磊略一思索,严肃道:“姜姑娘,我心知你不愿嫁,这桩亲事实属无奈。当时那情形,终究是姑娘家吃亏,我若不尽快应下来,你的处境将十分难堪。” 从记忆里翻出两人衣衫凌乱相拥而眠的一幕幕,姜玉姝不禁脸发烫,竭力镇定,脱口问:“我声名狼藉,你居然不介意?” “郭某看得出,姑娘并非不自爱之人。当日之乱,其中必有隐情,只是姜家不由我做主,故无法还你清白。” 郭弘磊目光深邃,感慨万千,“我原以为,阴差阳错,也算是命中注定的姻缘,故冒昧迎娶。但如今,府里恐有一劫,你昨日刚进门,若遭受株连,未免太可怜了些。因此,待岳父来吊唁时,我会同他商量,设法寻个理由写一封休书,好歹试试。如果可行,你就回姜家去罢。”语毕,郭弘磊大步流星迈出房门,出了门槛却又止步,扭头低声叮嘱: “切勿再自寻短见,我会尽力安排你离开。”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玉姝不由得大为动容,仓促追赶,扶着门框问:“你去哪儿?” “南院,须赶紧料理大哥的后事。” “别关着我,行吗?” 郭弘磊诧异答:“没关着你。但你伤势未愈,不宜四处走动。” “知道!” 目送丈夫一阵风似的走远后,姜玉姝瞧见小桃带领两个丫鬟返回。 “少夫人,让您久等了。”小桃喘吁吁,把食盒搁在桌上,一边盛粥,一边白着脸解释:“因为世子c世子去世,处处忙碌不堪,奴婢在厨房催了半日,才熬了一样燕窝粥。” 姜玉姝温和道:“没关系的,我也没等多久。” “娟儿见过少夫人。”名叫娟儿的丫鬟屈膝行礼,其同伴随后道:“碧月给二少夫人请安。” “无需多礼。”姜玉姝饿得站不住,坐下问:“你们是?” 娟儿恭谨答:“奴婢是这院里的下人。” 碧月柳眉杏眼,柔声答:“婢子是二公子的侍女。” 姜玉姝扫了扫碧月,此刻才想起来,疑惑问:“我的人呢?” 三个丫鬟面面相觑,小桃硬着头皮答:“昨日您自缢后昏迷,老夫人认为下人偷懒疏忽,故吩咐您的人跟着管事嬷嬷学一学侯府的规矩。” 原来如此。姜玉姝无奈颔首。 “请用粥。” 姜玉姝接过匙子,环顾四周后,叹道:“府里正在给世子治丧,你们快把这屋里的红东西收起来吧,摆着不合适。” “是。”三人齐齐应声,小桃又叫上守门的婆子,麻利收拾屋子。 既来之,则安之。 身为靖阳侯府的二少夫人,同荣同损,于情于理不应该漠不关心。 两刻钟后,姜玉姝换上牙白衣裙,以立领比甲遮掩淤伤,未施脂粉,前往南院探看情况。 主仆一行赶到听松楼外时,恰见郭弘磊站在阶上,其心腹小厮正回话: “钱大人c吴大人c马大人,共八家,两百多口人,都已经押往刑场。监斩官说了,等午时三刻一到,立即行刑。” 郭弘磊挥挥手,“再去探。” “是。” 两百多口人?真可怕!姜玉姝倒吸一口凉气,毛骨悚然。 “你有伤在身,怎么来了?”郭弘磊拾级而下。 姜玉姝轻声问:“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郭弘磊颇感意外,刚想回答,却见管家栾顺赶到禀告:“二公子!几处亲戚登门吊唁,可府里诸事尚未齐备,您看如何是好?” “你等会儿。”郭弘磊迎向管家,先商讨待客事宜。 “嗯。” 灵堂近在眼前,传出一阵阵哭声,姜玉姝刚叹了口气,忽然听见哭声中夹杂苍老骂声: “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啊!”靖阳侯年近五十,须发灰白,盯着长子的遗体,哀恸指责:“弘耀就是被你生生惯坏了。从小到大,每当我严加管教时,你总是百般劝阻,只一味地纵容溺爱,养出个骄奢淫逸c嗜赌如命c恐连累家族的败家子!” 侯夫人王氏双目红肿,哀伤欲绝,捶胸哭道:“孩子已经走了,你还责骂他?你于心何忍?” 靖阳侯颤声答:“这孽障,完全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千不该,万不该,他竟敢贪墨军饷,丧命怪得了谁?” “区区六万两而已,算什么?打了败仗,又与弘耀何干?庸州失守,分明是戍边将士的错。这傻孩子,欠了赌债,为何不告诉我——” “住口!无知蠢妇,休得胡言乱语。”靖阳侯厉声打断,懊悔不迭,“早知今日,我绝不把世子之位给弘耀,更不准他入户部任职。” 王氏呆了呆,哽咽提醒:“弘耀可是咱们的嫡长子,名正言顺的世子!” 靖阳侯对长子失望透顶,忧心忡忡,自责道:“唉,本该择贤而立。弘磊由我亲自教导长大,一贯明理孝顺,远比弘耀稳重,让他袭爵,才是对的。” 刹那间,王氏积压十几年的委屈与愤懑被点燃,脸色大变,她猛地起立,正欲反驳,余光却瞥见厅外的姜玉姝,顿时火冒三丈,疾步走向新儿媳—— 郭弘磊眼疾手快,立即把突兀咳嗽的妻子推进人群里,低声嘱咐男丁:“来者不善,务必小心!都别慌,也别轻举妄动,听我的命令行事。” “站好站好,不准乱动!”匪徒共十一人,均手握长刀,衣衫脏污且染血,竟是身穿戎装,个个健壮剽悍,嚷道:“原地站着,统统不许动!” “谁敢乱动,休怪老子心狠手辣。” “放下刀!你们几个,立刻放下刀,然后把刀给老子踢过来。” 官差共二十人,虽腰佩弯刀,底气却不足。其中几个年轻人初次办差,一见匪徒便慌了神,面面相觑,下意识畏缩。 “来者何人?”张峰见势不妙,本能地拔刀。他万分警惕,声如洪钟,严肃问:“我们奉朝廷之命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不知你们为何拦路?” “哼,区区走狗,也配问老子的话?”匪首嗤笑,左脸颊一道疤,眼神狠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3.新官上任 此为防盗章 “看你小子斯斯文文, 却敢拿刀杀人,真是人不可貌相!”潘奎嗓门洪亮,粗犷豪迈,昂首问:“多大年纪?习武几年了?” 郭弘磊谦和答:“十七, 六岁时家父便请人教授拳脚。” “难怪了, 你人虽生得斯文, 精气神却不像酸书生。”烈日当空, 潘奎抬袖擦汗,扫了扫郭家上下, 随口问:“嘿, 老弱妇孺的!张大人, 这些人犯了什么法啊?你们打哪儿来的?” 张峰瞥了一眼郭弘磊,念及救命之恩,登时有些犹豫,含糊答:“我们来自都城。其实, 这群人并未犯法,只是受了牵连。” “哦?受了株连的?”潘奎原本漫不经心, 一听倒好奇了, 又问:“小子,你家谁犯法了?想必犯了大罪, 不然也不至于——”他顿了顿,纳闷问:“哎, 你们这百八十口人, 该不会是一大家子吧?” 面对强悍边军, 姜玉姝忆起庸州贪墨案,心里“咯噔”一下,咬牙屏息。 郭弘磊明白躲不过,暗中早有准备,坦率答:“兄长犯下贪墨之罪,牵连全家流放西苍。” “贪墨?”潘奎惊讶扬声,心思一动,笑意荡然无存,皱眉审视犯人们,缓缓问:“你叫什么?” 郭弘磊答:“罪民姓郭,名弘磊。” “贪墨庸州军饷的靖阳侯之子,是你什么人?”潘奎蓦地沉下脸。 郭弘磊无法回避,“那位便是罪民兄长。” “原来,”潘奎勃然变色,怒问:“你们居然是靖阳侯府的人?” 郭弘磊唯有点头。 “哼!”潘奎霎时火冒三丈,厉声质问:“前几年,边军粮饷屡遭狗官贪墨以饱私囊,害得将士们隆冬腊月饥寒交迫c饿着肚子上阵杀敌,士气大伤!甚至害得庸州失守,十余万人惨被屠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这些,你们知不知道?” 郭弘磊深吸口气,再次点头。 “算了罢!”潘奎怒目而视,激动斥骂:“呸,你们这些贪婪无耻的纨绔,自幼安居都城,怎会知道边卫将士的艰苦?只可怜那惨死的十余万人,白白丧命。” 百户愤怒,兵卒亦变了脸色,纷纷鄙夷憎恶。 田波呆了呆,心想:她竟是侯府的人?看言行举止,应是纨绔之妻。侯府儿媳,必为名门闺秀,怪道如此标致老子尚未玩过大户贵女,不知是什么滋味? 唉,他们果然迁怒了。不过,此乃人之常情,要怪只能怪世子犯法,连累全家。姜玉姝无可奈何,默默陪着丈夫挨骂。 郭弘磊饱含歉疚,郑重表明:“家兄犯了法,早已被陛下赐死;家父自愧教导无方,悲恸病逝。如今,陛下责令罪民一家充军屯田,用余生为长兄之错赎罪。待投了军,罪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c肝脑涂地杀敌卫国!” “呵。”田波皮笑肉不笑,“大话谁不会说?上阵杀敌,靠的是真本事,而不是嘴皮子。” 姜玉姝这才注意到田波,十分不悦,暗忖:阴阳怪气的,别人不敢比,但二公子肯定比你强! “唉。”潘奎壮硕的胸膛剧烈起伏,勉强压着怒火,摇头说:“罢了,贪墨的也不是眼前这些人。走!”语毕,他行至山坡树荫下,命令手下清理尸体。 张峰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高声道:“歇息半个时辰,受伤的人赶紧包扎,还得赶路呢!” 挨了一顿骂,郭家人自是难受。 “我们已经这么倒霉了,他们还想如何?”王氏气得哆嗦,伤心道:“难道非让陛下诛杀全家,他们才满意?” 王巧珍靠着板车,讥诮一笑,冷冷道:“哼,有本事上都城告御状去,求得陛下处斩了我们。可惜呀,一群粗俗莽夫,怕是连皇宫都找不到,哈哈哈。” 姜玉姝不赞同地皱眉,“嫂子,小点儿声,仔细他们听见。” “听见又如何?大不了一死,反正我不想活了!”王巧珍虽嘴硬,却越说越小声。 郭弘磊面色平静,劝解道:“大哥确实犯了错,贪墨军饷,难怪将士气愤。咱们生在靖阳侯府,之前安享富贵,如今为家人赎罪,也是应当。” “他们那么厌恶咱们,”郭弘轩既委屈又沮丧,惶恐问:“会不会故意刁难人?会不会暗中谋害?” 姜玉姝镇定答:“四弟,陛下已开恩赦免郭家死罪,咱们可以堂堂正正地活着,只要足够强大,谁能轻易欺压你?” “不错!”郭弘磊勉励道:“男子汉大丈夫,豁达些,别怕吃苦,总有否极泰来的时候!” 因着逃匪有伤在身,跑不快,没过多久便被生擒。 钱小栓汗湿戎装,禀道:“大人,逃兵抓到了!” “捆上,死的活的都带回去,好交差。”潘奎一声令下,兵卒迅速把逃兵尸体搬上马背。 另一侧 “慢些,轻点儿。弟兄们放心,等到了驿所我就托人买棺材,带你们回家。”张峰亲自动手,与同伴一道,把官差尸体整齐摞在板车上。他抬头看看天色,大声喊: “潘大人?” 潘奎正整理马鞍,扭头问:“何事?” 张峰恳切道:“天色不早,我们八成得赶一段夜路,假如血腥味儿引来野兽,可就糟糕了。不知您能否——” “行!”潘奎会意地打断道:“我们也是去驿所,一起吧。”他想了想,吩咐道:“重伤者过来,跟我的人挤一挤。” “多谢!你们几个伤势重,快去骑马。”张峰松口气,忙碌安排了一番,催促道:“走吧,跟着潘大人,不必担心野兽袭击。” 于是,潘奎骑马,按辔徐行,率众前往驿所。 走着走着,夜幕降临,深山密林黑黢黢,倦鸟归巢,昼伏夜出的兽类则开始觅食,各种嚎叫声此起彼伏,怪异刺耳,渗人极了。 郭弘磊再三嘱咐:“挨紧些,互相照应着,千万别落单!” “二c二叔,煜儿害怕。”郭煜缩在奶娘怀里,呜咽抽泣。 郭弘磊安抚道:“怕甚?咱们这么多人。你睡一觉罢,睡醒就到驿所了。” “我害怕。”郭煜毕竟年幼,止不住地啜泣。 潘奎扭头望了望,慢悠悠吓唬道:“哭什么?再哭,狼把你叼走。狼最喜欢叼小孩儿了。” “不要!”郭煜吓得哇哇大哭。 姜玉姝哭笑不得,刚想哄一哄小侄子,猛却听见西侧林中一阵异响,夹杂着阴沉沉的悠长狼嗥: “嗷呜” “呜呜呜害怕,我害怕”电闪雷鸣,郭煜瑟瑟发抖,吓得躲进祖母怀里,恐惧大哭。 王氏坐在板车上,双手搂着孙子,心疼哄道:“不怕不怕,祖母在此,无论什么都动不了煜儿!” 郭弘哲缩在边沿,被颠簸得摇摇晃晃,大声提醒:“嫂子?嫂子,您还是坐起来吧,戴上斗笠挡挡雨。” 王巧珍置若罔闻,直挺挺仰躺着淋雨。 “哼,不必理她!”王氏忍无可忍,不悦地责骂:“郭家不幸倒了霉,上上下下都遭罪,并非独你一人。巧珍,你纵再悲伤也应该适可而止,整天哭丧着脸,死气沉沉,像什么话?” “我倒盼着你们别管东管西。”王巧珍一动不动,漠然道:“就让我死了罢,省得遭罪。” “你——”王氏怒目圆睁,无可奈何。 这时,郭弘磊携妻子赶到,尚未站稳便劝说:“风雨交加,您老千万坐稳了,仔细磕碰着。来日方长,有话以后再说也不迟。” “唉!”王氏摇摇头,十分失望。 姜玉姝摸了摸凑近的侄子,软言安抚,对长嫂愈发疏离客气。 一行人互相搀扶,冒雨赶路,全成了落汤鸡。 岂料,当辛辛苦苦走到黄昏时,却发现通往对岸的木桥已被山洪冲毁! 姜玉姝衣衫湿透,脸色泛青,踮脚眺望:前方坡下,有一条近两丈宽的河,浑浊而湍急,卷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轰然向东流。 “桥呢?”头领张峰黑着脸,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咬牙问:“桥哪儿去了?” 几个官差四处搜找一番,返回禀告:“高处山谷发水,把桥冲跑了!” “木桥简陋,洪水一冲便毁。” 刘青从泥浆里拔出脚,走近问:“大人,眼看天就快黑了,您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张峰按着刀柄,吼道:“大雨恐怕一时半刻停不了,驿所在对岸,咱们只能另寻地方过夜。” “这附近啊?”刘青想了想,“只有决明寺了。” 张峰一挥手,无奈地吩咐:“今晚赶不到驿所了,改去决明寺!” 疲劳不堪的人群登时唉声叹气。 “安静些!”郭弘磊板着脸,严肃低喝问:“不按大人的吩咐做c难道有谁敢渡河?” 面对湍急洪流,众人立即噤声,垂头丧气地转身,跟随官差往回走,直到天将黑,才叩响了决明寺的山门。 “阿弥陀佛。”慈眉善目的住持双手合十,和蔼答:“寺里食物虽不足,空房却有几间。诸位自备了干粮,借宿一晚,当然是可以的。请进。” 张峰抱拳道:“多谢大师!” 简陋禅房内 “突然下雨,还没完没了的,麻烦呐。” “这决明寺偏僻,又没名气,香火自是不旺。但总比驿所强,今夜终于不用睡地上了,真好!”翠梅兴高采烈,轻快系衣带。 姜玉姝哆哆嗦嗦,脑袋发胀,周身忽冷忽热,脸色苍白。她一边披上孝服,一边庆幸道:“幸亏咱们早有准备,人人都是油布包袱。否则,衣衫和干粮若是被打湿,日子就更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4.阴谋诡计 此为防盗章  “是吗?”王巧珍斜睨, 将信将疑, “官差居然没阻止?” 郭弘磊严肃答:“素面无荤无腥,又是出自师父的慈悲朴实心肠,官差见不少犯人着了凉, 特此开恩破例。” “原来如此。”王巧珍盯着素面,一言不发。 郭弘磊余光一扫,平静告知:“嫂子伤势未愈,寺里也给你做了一碗, 在母亲那儿。” “哦?”王巧珍幽幽一叹, 蓦地万分哀怨,悲切道:“区区素面,往日谁稀罕?如今却变成了珍馐美馔, 轻易吃不到。唉。”说话间, 她往外走,自去隔壁寻面。 一连半个月的粗粮馒头,初时人人厌腻,赶路却愈发艰辛,饥肠辘辘时, 馒头已是美味, 素面自是珍馐了。 姜玉姝喝完药, 匆匆漱了口,耳语问:“哎, 真的只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吗?” 郭弘磊并未答话, 而是吩咐道:“寺里缺粮食, 但众师父倾其所有,熬了米汤搁在偏殿,你们去喝一些驱驱寒。” “可是——”翠梅刚张嘴,便被年轻家主打断: “我照顾她。”郭弘磊说着便抬起炕桌放在榻上,丫鬟忙抢着端面摆筷,随后屈膝告退。 其余人散去,小夫妻对视。 郭弘磊低声告知:“我找到住持,悄悄儿地捐了香油钱,无需多言,他便主动安排姜汤热水c面条面汤。” “辛苦你啦。”姜玉姝趴着炕桌,了然一笑,轻声说:“我一进山门,就见寺庙冷冷清清,朱漆褪色c佛塑陈旧,便知众师父日子清苦,纵有心也无财力相帮。我们百余人借宿,理应捐些香油钱。” “没错。”郭弘磊递过筷子,“快用晚饭。” 姜玉姝咬牙撑起身子,“你吃了没?” 郭弘磊点点头。 “真的?” “骗你作甚?”事实上,素面稀少,郭弘磊仍是吃干粮。 姜玉姝接过筷子,慢慢拨了拨素面,苦恼说:“我头晕得厉害,耳朵里‘嗡嗡’响,直犯恶心,实在没有胃口。来,你帮我吃了它。” “恕难相帮。”郭弘磊一口拒绝,“忍忍,赶紧吃!” 高热未退,姜玉姝头晕目眩,时而眼冒金星,时而眼前发黑,一阵阵地犯恶心。她竭力隐忍,手指哆嗦,硬把筷子塞给对方,趴桌恳切说:“我太难受了,真吃不了这么多。请c请你帮忙吃一半。” “你必须忍一忍!”郭弘磊无计可施,干着急。 姜玉姝忍着眩晕,坦率表示:“不行,勉强吃我会吐的。” 僵持半晌,郭弘磊最终摇摇头,端碗意欲起身。不料,他刚一动,手腕突被人抓住—— “等等!”姜玉姝抬眸,蹙眉说:“我是请二公子帮忙,不准劳驾别人。” 抓着自己的纤手白皙柔软,烧得热乎乎。郭弘磊沉吟不语。 “嫂子有份儿,老夫人和煜儿等人肯定也有。但我猜,你恐怕一口没尝。”姜玉姝心知肚明,正色道:“坐下,我亲眼看着你吃。” 郭弘磊欲言又止。 “快点儿!”姜玉姝目不转睛,病中有些急躁。 “行吧。吃就吃,你恼什么?”郭弘磊叹了口气,无奈落座。 “我没恼。”姜玉姝这才松手,“你整天忙碌,没个停歇,仔细身体累垮。” 郭弘磊心里一暖,剑眉星目舒展,谁知对方接着又道: “不过才十七岁,却已是一家之主,真是够难为你的。” 郭弘磊顿时挑眉,趁机问:“你也不过才十六岁,不也日夜操劳?一直忘了问,你每天晚上躲着写写画画,究竟是在做什么?” “谁躲着了?我光明正大的!快吃面,我等着呢。”姜玉姝略一思索,郑重告知:“自启程以来,我一直详细记录北上沿途的见闻,风土人情c山水植物动物等等,供闲暇时解闷,或是供年老时忆苦思甜。” 只要与裴文沣无关即可郭弘磊吃了口面,欣然道:“如此听来,姑娘大可著书传世了。” “编书?唉哟,这万万不敢当。”姜玉姝枕着手肘,昏头涨脑,喃喃说:“小女子才疏学浅,没得丢人现眼。” 郭弘磊却颇有兴致,承诺道:“怕甚?你先把见闻记清楚,等抵达西苍,我找人帮你印书!到时既能赠给亲友,也便于自己翻阅,两全其美。” 不消片刻,他略尝几口后,便硬扶起妻子,不由分说,恨不能把食物给她灌下去! “六个馒头的口粮,你总是分给三弟和四弟,其实不必的。”郭弘磊目光深邃,“有我暗中照顾弟弟足矣。” 姜玉姝梗着脖子吞咽,唏嘘道:“三弟天生病弱,四弟却是迅速从胖墩墩变得黑瘦,我看着简直害怕,才匀给他们一些。” 郭弘磊再度叹息,正欲开口,却听房门“嘭”地被撞开: “哟?”刚挨了婆婆训斥的王巧珍迈进门槛,两个丫鬟跟随。她一肚子气,淡淡问:“你们还聊着呢?” 姜玉姝会意,立刻说:“我吃好了,你歇着去吧,明儿早起赶路。” “唔。”郭弘磊也明白,当即笨拙收拾碗筷,拎起食盒说:“不打扰了。” 姜玉姝挥了挥手,“明天见。” 郭弘磊颔首离去。 王巧珍踢掉布鞋,忿忿倒在榻上,咬牙切齿。 次日·清晨 经婆婆管教后,王巧珍不敢再抱怨不休。她端坐,抱着儿子,占了小半板车,忧愁说:“唉,煜儿昨晚也发热了,哭哭闹闹,真叫人发愁。” 姜玉姝突发高热,幸而及时服药,大汗淋漓后便好转许多,但仍未痊愈。她站在板车旁,叮嘱道:“发热要多喝水。煜儿年幼体弱,寺里师父送的药丸按时喂他吃,会康复的。” “二嫂身体不适,快上去坐着,我咳c咳咳我走路。”郭弘哲主动让座。昨日一场倾盆大雨,冻得他心疾复发。 姜玉姝忙摇头,“不用了,你病成这样,怎么走得动!” 王氏靠着包袱,状似入眠,实则闭目养神。 下一瞬,郭弘磊疾步近前,皱眉道:“快上去坐好!咱们赶着去六里外的驿所领干粮。”说完,他屈指敲击车板,沉声说:“既然嫂子无需再躺着养伤,还请挪一挪,让您弟媳妇坐坐,她生病了。” 王巧珍笑脸一僵,众目睽睽之下,慢吞吞地挪了挪,“这是自然。” “咳咳。”王氏睁开眼睛,招手道:“玉姝,还愣着干什么?上来罢。” 想当初,你们走不动,我尽心尽力地弄了板车来;如今我病了,你们却——姜玉姝低着头,正失望间,猛地被丈夫握着胳膊拎上板车,唬了一跳。 “坐稳。”郭弘磊轻轻一按妻子脑袋,耳语嘱咐:“你转过来,避开风,当心又着凉。” “嗯。”刹那间,姜玉姝满腔的失望委屈感奇异消散了。她惆怅叹息,莫名黯然,惴惴不安,暗忖: 姜大姑娘心有所属,牵念着表哥,以死明志,可悲可怜。 她自缢,躯体和身份都被我占了。 其实,我是个强/盗,蒙骗了所有人。 郭弘磊正是此意。 夫妻之间,本该如此。总是客客气气的,忒生分,像什么话? 他默默想着,把脱下的衣衫随手一撂,袒露左肩和左臂两处伤,胸膛宽厚结实,即使坐着也看得出身量高大,俊朗英武,男子汉阳刚气概十足。 彼此并无夫妻之实,面对面,姜玉姝不免羞窘,可虑及对方受伤行动不便,只能佯作自然。她深吸口气,又拧了拧帕子,靠近问:“伤口觉得怎么样?” “方胜刚才又给包扎了一回,敷着药,不大疼。”郭弘磊端坐,虎目炯炯有神,隐露期待之色。 谁知,姜玉姝手中的帕子尚未贴近,后腰便被小侄子搂住了! “婶婶,”郭煜晒黑了,也瘦了,幸而一路没生大病。他趴在二婶背上,无精打采,噘着嘴说:“煜儿饿了。” “哦?”姜玉姝诧异转身,抱住黑瘦小孩儿问:“我猜猜,你肯定又不吃馒头了,对不对?” 郭煜委屈问:“为什么老是吃馒头?就没别的吃么?” 姜玉姝无可奈何,“眼下只有馒头,等过阵子才有别的食物。” 几个丫鬟侍立一旁,小桃忍不住问:“少夫人,让奴婢伺候公子吧?” 姜玉姝还没张嘴,郭弘磊便道:“不必了。你们去照顾老夫人。”语毕,他拿走她手中的帕子,偏着头,自己擦身。 “是。”小桃忍着失望,黯然屈膝。同为大丫鬟的碧月抿嘴,偷偷嗤笑;娟儿则一无所察,恭顺告退。 姜玉姝一边逗侄子,一边好奇问:“听说潘大人是百户,不知在军中c百户是多大的官儿?” “正六品,手底下百余兵。”郭弘磊十分熟悉。 姜玉姝又问:“那,总旗呢?” “手下五十余兵,说是七品,实际未入流,毕竟一卫便有一百个总旗。”郭弘磊搁下帕子,单手抖开玄色外袍,有些费劲。 姜玉姝见状,忙道:“小心伤口,来,我帮你。”她隔着小炕桌探身伸手,助其套上袍子,垂眸系衣带。 两人相距甚近,郭弘磊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精致如画的眉眼,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一眨又一眨,娇憨秀气,令他心痒痒,莫名想伸出手指挨一下扫刷 “好了!”姜玉姝拍拍手,忧心忡忡,“我问过方大夫,你这伤,至少需要休养一个月,可咱们距离西苍只有两百多里了。假如,到时官府命令男丁立刻充军,几个伤患该怎么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5.阴谋得逞 此为防盗章  “活腻了呗。”兵卒们乐呵呵。 “简直找死!”潘奎吩咐道:“盯着点儿, 来一头宰一头, 来两头宰一双。” “是!”兵卒纷纷拔刀 转眼,西坡密林中响起阵阵狼嗥,夹杂着野兽穿枝拂叶的“噼啪”与“窸窣”声, 迅速逼近, 令人毛骨悚然。 “狼!二叔, 有狼!”郭煜惊恐万状,拼命忍泪, 生怕被叼走。 郭弘磊警惕审视西坡,头也不回地说:“是有狼。但你放心,狼从来不爱叼小孩儿。” “那c那它们喜欢叼什么?”郭煜吓坏了。 姜玉姝哄道:“依我猜, 狼多半喜欢马儿。”语毕, 她催促众人:“快!咱们往潘大人那儿靠拢, 他们有刀箭。” “狼为什么喜欢马?”郭煜整个人躲进奶娘怀里。 月色朦胧,姜玉姝紧盯西坡, 随口答:“因为马和狼一样, 都是四条腿。” “哦?”郭煜吸了吸鼻子,似懂非懂, “还好,我们只有两条腿。” 田波恰在旁, 于马背上嗤笑, 俯视身姿妙曼的侯府儿媳, 暗忖:生得这么美, 却不幸嫁错了郎, 沦为阶下囚,想必委屈幽怨或许我略施恩惠,她就从了! 另一侧 相处至今,张峰很是信任郭弘磊。他忍着伤口疼拔刀,并从板车上挑了一把逝世同伴的佩刀,塞给郭弘磊,叮嘱道:“听嗥叫声,像是来了一大群,狼难缠,你也盯着点儿。” 郭弘磊颔首接过刀,于外侧护卫。 打头的潘奎高声道:“别发愣,继续走!原地杵着等狼叼啊?走!” 一行人借着月色,惶惶不安,竭尽全力疾步前行。 血腥味浓郁,引得狼嗥不止,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忽软忽硬,始终藏在林中尾随。 姜玉姝本以为人多势壮c无需害怕,但事实上,狼在暗人在明,风吹草木影摇晃,冷不防一瞧,哪哪儿都像有狼。 少顷,道旁枝叶突然“哗啦”巨响! “啊——” 众人登时拥挤尖叫,乱成一团。 郭弘磊定睛细看,大声道:“别慌,狼只是试探!” 随后,狼群反复地试探,有一次甚至窜出了半截身体,却又火速撤回密林,唬得人如同惊弓之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潘奎见状,有感而发,笑着慨叹:“瞧见了吧?狼生性狡猾,诡计多端,而且成群结队的,令行禁止,有时甚至比敌人还难对付。” 兵卒忙点头,陆续附和。 下一瞬,狼多次试探后,嗥声依旧,却猛地窜出密林,快如闪电,气势汹汹地扑袭人群。 “小心!”郭弘磊大喝一声,提刀迎上,行动如风,侧身斜刺,刀尖借着去势一送,悍然划开狼腹! “嗷”声惨叫,狼倒地,肚破肠流。 潘奎勒马,拔箭挽弓,怒吼:“上!给我斩了敢伤人的狡猾畜牲!” “是!”兵卒策马迎战,长刀灵活劈砍。 “姑娘,仔细脚下,站c站稳了。”翠梅战战兢兢,混乱中主仆俩紧贴。 “各位,互相照应着,一旦发现有谁失踪,立刻上报!”姜玉姝搀着婆婆,焦急眺望战场: 刀光箭影,野兽咆哮,男人吼叫,老弱妇孺频频惊呼。 靖阳侯聘任名师教导次子武艺,郭弘磊踏踏实实,一练十年,本就身手过人,加之流放前常狩猎,此刻便果敢无畏。 他面无表情,手中佩刀寒光闪烁,接连斩杀恶狼。 “噗”一声,薄刃入肉,狼血飞溅,溅到了人脸上。 郭弘磊一怔,抬手抹了抹,温热血腥气扑鼻,他眯眼皱眉,咬牙振作,提刀再度往前,锐不可当。 临危不惧,十分勇猛,是块好料子可惜他姓郭。潘奎板着脸,挽弓搭箭,月色下屏息凝神,须臾,手一松。 郭弘磊只听耳畔“咻”一下,下意识僵住,旋即利箭破空,准确穿透狼身,甚至把它钉在了地上! “行了!”潘奎喝令:“狼群已逃,不必追杀,赶路要紧。小栓c田波,清点清点,一刻钟后启程。” “是!”两名总旗收刀入鞘,率领手下打扫狼藉。 郭弘磊喘息,脸颊溅满狼血,一时间未能回神。 姜玉姝心急如焚,匆匆奔近,照面一打便吓一跳,忙问:“你c你受伤了?满脸是血!” “全是狼血。”郭弘磊回神,缓缓吁了口气。 “你肩膀和胳膊的伤口可能裂开了,走,让方大夫瞧瞧。” 下人簇拥,夫妻并肩。郭弘磊恢复镇定,“慌什么?重新包扎即可。” 姜玉姝掏出帕子,踮脚为丈夫擦拭,“擦一擦,免得煜儿见了害怕。”顿了顿,她激动钦佩,忍不住说:“二公子,好身手呀!我刚才一直看着,觉得你是最——” “怎么?”潘奎转身,斜睨问:“觉得他武功最高强?” 姜玉姝被打断,尴尬一怔,谦虚答:“哪里,自然是比不上将士们的。” “哼。”潘奎低头整理箭囊。 郭弘磊被妻子一夸,登时畅快极了,嘴上赞道:“潘大人箭术高明,真令人佩服。” 田波趁机凑近,抬高下巴道:“我们大人在军中,可是出了名的‘百发百中’!” 潘奎毫无傲慢之色,一挥手,“启程!” 直到深夜,一行人才抵达驿所,个个精疲力尽。 与同伴商议后,张峰严肃告知:“今日连遭意外,伤亡惨重,不得不停下休整休整。听着!我们将在此驿所停留三日,待补齐押解所需的人手,再赶往西苍。” 停留三日? 歇息三日? 霎时,连续走了两千七百多里路的犯人喜出望外,感激欢呼。 张峰没说什么,叫驿卒锁上了栅门,拖着失血过多的疲惫步伐离开,回卧房歇息。 家里人欢天喜地,姜玉姝却高兴不起来。 她带着丫鬟和小厮,悄悄走到栅门前,塞给驿卒们一小块碎银,换回几个木盆c四桶热水。 姜玉姝安排妥其余伤患后,端着一盆热水返回,小声道:“潘大人他们在此,不宜弄米汤,免得惹麻烦。”她拧了块热帕子,提醒道:“把伤口周围擦一擦吧,既方便上药,又干净自在。” 郭弘磊迟疑了一下,默默脱下衣衫,低声说:“我脸上全是狼血,也得擦擦。有劳了。” 姜玉姝眸光锐利,按住小桃肩膀,语调平平说:“别怕,潘大人想必只是说笑,姑娘家的终身大事,岂能草率决定?” “少夫人,我不嫁,求您千万别答应。”小桃战战兢兢,泪流满面,忍辱说:“其实,奴婢并未受大伤,此事c此事算了罢!奴婢该死,惹了麻烦。” 潘奎瓮声瓮气道:“不嫁便不嫁,谁逼你了?我只是想着丫鬟名声受损c恐难出嫁,所以才提了一提。” 姜玉姝强压着怒火,义正辞严,一字一句道:“多谢潘大人关怀弱女子,但我这丫鬟被吓坏了,必须安静休养一阵子,暂无法考虑成亲。而且,她实际并未受伤,日后大可挑好人家嫁了,不妨事的。” 荒谬!别说清白仍在,即使清白被毁,也不该憋屈嫁给罪魁祸首! “万一嫁不出去呢?”潘奎心直口快。 姜玉姝昂首,掷地有声答:“如果真有意外,只要她愿意为郭家做事,郭家就会一直收留!” “那行吧。”潘奎讪讪点头。 “少夫人”小桃大为动容,感激涕零,跪倒在姜玉姝跟前,忐忑道:“此事闹成这样,都怪奴婢鲁莽,原不该嚷的。” 姜玉姝弯腰搀扶,“少胡说,快起来!” 郭弘磊始终在前,催促道:“小桃,你把经过大概地说一说。” “实话实说,不必害臊。”姜玉姝叮嘱道。 “是。”小桃逐渐平静,擦了擦涕泪,哽咽告知:“今儿早起,奴婢外出打水洗漱,谁知走到廊门口时,却被一个男人捂住嘴c硬倒拖进耳房!他c他不知为何,畜牲突然停下,奴婢忙起身,但刚抬头就被扇耳光,故只看清了戎装背影。”顿了顿,她呜咽道:“我若是诬陷,甘受天打雷劈!” 郭弘磊挥手示意丫鬟退下,不卑不亢,正色问:“事至此,不知潘大人打算如何?” “哼!”潘奎一贯嫉恶如仇,赏罚分明,转身便逼问:“到底谁干的?快滚出来承认!再缩头躲着,加重地罚!” 无辜的兵卒们坚定摇头,田波惴惴不安,也跟着摇头。 但其中有一个人没摇头,直挺挺站立。 是他吗?姜玉姝眼睛一亮。 潘奎自然发现了,吃惊喝道:“丁远!” “属下在。”名叫丁远的年轻人上前,高高瘦瘦。 潘奎怒问:“莫非是你小子干的?” “属下色迷心窍,一时糊涂。”丁远扑通跪下,磕头道:“属下知错,求大人宽恕。” “好哇,想不到居然是你。”潘奎火冒三丈,严厉下令:“败坏军威之人,罪不可恕。小栓c田波,打他五十鞭子,并罚饷三月!” “是。”钱小栓毫不犹豫,拎起马鞭便上。田波先是一呆,继而窃喜,竭力掩饰庆幸之色。 转眼,两个总旗一左一右,高高扬鞭,重重落下,抽得丁远痛叫,后背皮开肉绽,直至血肉模糊。 潘奎抱着手臂,斜睨问:“如何?” 顾及势不如人,姜玉姝扯了扯丈夫袖子,郭弘磊会意,抱拳道:“潘大人公正无私,罪民等人钦佩至极!不敢打搅您处理军务,告辞。” “唔。”潘奎面无表情,高大壮硕如铁塔。 “咱们走。”郭弘磊率众离开。 冷眼旁观多时的张峰靠近,慨叹道:“潘大人,您知道郭家下人为何忠心耿耿了吧?” “哼。”潘奎板着脸,“那小子挺大胆,他妻子也不柔弱,倒是十分般配。” 鞭罚丁远后,边军吃过早饭便赶回西苍。 另一侧 艳阳高照,下人们兴奋激动,抬着热气腾腾的几筐杂粮馒头,一路议论纷纷。 “万幸那畜牲没得逞!”姜玉姝宽慰道:“你别往心里去,忘了吧。” 小桃感激极了,恭顺答:“嗯,奴婢都听少夫人的。” 郭弘磊昂首阔步,嘱咐道:“此事揭过,今后不必再提。人生地不熟,各自小心些,避免吃亏。” “是!”众下人言听计从,对家主夫妻毕恭毕敬。 然而,姜玉姝一踏进栅门,便见婆婆怒目而视,登时叹息。郭弘磊面不改色,径直走向母亲。 “你俩过来!”王氏气冲冲。 俩?姜玉姝只得挪过去。 王氏威严质问:“你们一意孤行,任性妄为,眼里究竟有没有长辈?” 姜玉姝饥肠辘辘,郭弘磊镇定答:“母亲放心,事情已经解决了。” “你自作主张,还有脸让母亲‘放心’?”王氏转而盯着儿媳,“还有你!丈夫糊涂,做妻子的本该劝阻,可你却助着弘磊胡闹!” “您老息怒。” 姜玉姝状似尊敬聆听,实则发呆;郭弘磊试图解释,却被劈头盖脸一顿骂。 少顷,小夫妻头疼地垂首,余光对视,苦笑了笑,默契十足。 王氏怒不可遏,直训到口渴才停歇。 次日·午后 郭弘磊站在院墙边,命小厮上墙头接过几大篮杏子,道:“有劳。” “举手之劳罢了。”驿卒愉快接过碎银。 张峰住二楼卧房,俯视几眼,默默关窗。 负责看守后院的官差问:“哟?二公子爱吃杏啊?” 郭弘磊避而不答,“尝尝?” 官差们拿了几颗,熟络些的戏谑问:“依我猜,这果子肯定是拿去哄夫人欢喜的,对吧?” “哪里。是孝敬长辈的。”郭弘磊颇不自在,俊脸微红,吩咐管家分果子后,单手提起一篮,独自走向树荫。 事实上,官差猜对了。 昨儿傍晚,姜玉姝站在墙里,踮脚眺望墙外的杏树,扼腕说:“唉,为什么不长在院子里呢?我好久没吃过杏子了。” 郭弘磊恰巧听见,简直万分歉疚,故特地弄了几篮。 午后炎热,许多下人挤在井沿打水洗漱。 姜玉姝抖开破了口子的衣袖,与翠梅待在树荫下乘凉,一边闲聊,一边缝补。 嫩黄的杏子鲜灵灵,清香扑鼻。 郭弘磊怀着期待,步履匆匆,暗忖:她想吃,见了果子应该会欢喜吧? 须臾,他绕过半株古木,见妻子与陪嫁丫鬟正缝补衣裳,刚抬脚,却听翠梅关切问: “奇怪,抄家时整个侯府乱糟糟,您是怎么藏住玉佩的?” 姜玉姝飞快回忆一番,“没藏,我当时戴着呢,官差并未搜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6.一只飞燕 此为防盗章 太监合上圣旨, 慢条斯理道:“郭元铭, 领旨谢恩。” “是c是。”靖阳侯面如死灰, 颓然叩首, 高举双手含泪道:“罪民领旨, 谢陛下不杀之隆恩。” 入乡随俗,姜玉姝别扭地跟随众人磕头。 奇异的,她听明白圣旨后, 原本焦灼不安的心莫名镇定了。 仿佛终于等到一个结果, 大有如释重负之感。 太监松手,靖阳侯抖若筛糠, 使劲捏着明黄圣旨。 “父亲c母亲, 快起来。”郭弘磊左搀右扶,面沉如水,目光深邃。 姜玉姝扶起父亲,“您慢点儿。” “幸而陛下开恩了。”姜世森见一代侯爷丢魂失魄的颓丧模样,百感交集, 唏嘘道:“至少性命无虞,想开些罢。” 靖阳侯咳嗽不止, 咳得直不起腰。 “究竟c究竟是怎么到了这一步?叫我们以后怎么呐?”王氏涕泪交流,迷惘无措,哭得瘫软。郭弘磊想方设法地劝慰母亲。 愁云惨雾笼罩着靖阳侯府,压抑的啜泣与叹气此起彼伏, 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太监宣读完圣旨后, 原地站着, 状似等候。负责抄家的官差们也并未立即动手,而是小声商议。 心不再焦虑煎熬后,姜玉姝整个人都活泛了,敏锐而细致。她望着传旨太监,本打算自己问,可想了想,改为扯扯丈夫袖子,轻声提醒:“陛下流放我们,可圣旨里没提什么时候动身啊,不如你去问问?” “正有此意。来,你搀着母亲。”郭弘磊从母亲手里抽出臂膀,深吸口气,大步走向太监及负责抄家的钦差。 “公公。”郭弘磊拱了拱手,客气地问:“不知陛下命令罪民等人几时动身?” 太监并不倨傲,略躬身答:“三日后。三日后起解,到时,朝廷会派人押送。” “好的。”生为侯门贵公子的郭弘磊咬紧牙关,拼命隐忍,略一思索,又拱手道:“这位大人,罪民家里共两百余人,但并非全部下人都入了奴籍,其中一些是受雇的。可否允许不相干的外人离开?” 顾虑勋贵侯门盘根错节的世交与姻亲关系,钦差也无意摆架子。他接过随从手中的户册,一板一眼地答:“吾皇圣明仁慈,按律,若是受雇来此谋生的老百姓,对照册子查明属实后,可以离开。” 郭弘磊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既如此,你先把不相干的人清出来,稍后我亲自对册核实。” “是。” 钦差皱着眉,审视呜呜咽咽的男女老少,颇感头疼,清了清嗓子,威严道:“我乃奉旨办差,不敢耽搁时辰。账房都在哪儿?立即站出来,其余人原地待着,严禁擅自离开,违者以抗旨不遵罪论处。”语毕,他手一挥,喝令: “奉旨查抄靖阳侯府财物,动手!” “是!” 顷刻间,钦差一马当先,官差们带着账房,迅速涌入各院各屋,翻箱倒柜,将抄获之物详细登册,并贴上封条。 金银珠宝c古玩玉器等物一箱箱被抬走,运出侯府,充归国库。 亲眼目睹家宅被抄,郭弘磊眼眶发热,双拳紧握,用力得骨节泛白。 处处乱糟糟,姜玉姝扶着婆母,扭头提醒父亲和公公小心拥挤跌跤。忙碌片刻后,几个忠仆奋力挤了上来,她便把婆婆交给来人,叮嘱道:“照顾好老夫人,我去去就回!” 姜玉姝急匆匆,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向丈夫。岂料,人潮拥挤,她的裙摆冷不防被人一脚踩中,狼狈趔趄,脱口惊呼:“哎——” “小心!” 混乱中,郭弘磊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妻子,将其带进墙角。 姜玉姝一头跌进了对方宽厚胸膛,紧贴男人结实温热的躯体,尴尬之下,飞快站稳,紧张问:“确定了吗?什么时候动身?” “定了。”郭弘磊慢慢松开她不盈一握的柔软纤腰,“三日后启程。” 提心吊胆的姜玉姝吁了口气,小声说:“还好,还好。至少没命令人明早就走。” 这还叫好?好什么?郭弘磊一愣,诧异盯着妻子,欲言又止,最终说:“回头再谈。”旋即,他振作,迅速压下悲痛,寻父亲和管事交代几句后,跃上假山,面朝乌泱泱人群,浑厚嗓音扬声道:“诸位!都安静些。” 惶恐不安的人群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郭弘磊居高临下,缓缓扫视众人,语调铿锵有力,肃穆道:“郭氏先祖追随效忠太/祖,南征北战,千辛万苦挣下靖阳侯府,荫庇后代一百五十余载,在场诸位都曾仰仗先祖的功勋安宁生活。如今,郭氏子孙糊涂犯下大错,辜负了浩荡皇恩,合该受罚。”顿了顿,他沉声吩咐: “陛下有旨,责我等罪民三日后北上西苍。听着,在场中并未卖身入奴籍的男女,现站到那边去。”他抬手一指西侧,“未入奴籍,便不算郭家人,不必受流放的株连。” 刹那间,有人欢喜有人跺脚:笑的笑着跑到西侧,哭的哭得更伤心了。 郭弘磊直言告诫:“该是什么人,便是什么人,切莫混站,需知官府有奴籍户册,稍后钦差大人将亲自核实。一旦被查出谁不属实,论罪可算欺君。” 此言一出,再想逃避流放的下人也不敢乱动了,淌眼抹泪。 姜玉姝正擦汗,突听见身后响起孩童啼哭声,并夹杂丫鬟婆子的嚷声:“大少夫人?您怎么了?” “快来人,世子夫人昏倒了!” “娘?娘?”孩童嗓音稚嫩,茫茫然。 姜玉姝循声去探,却险些被心急火燎的婆婆撞倒,幸亏被侍女小桃及时拽住了。 王氏被嫡幼子架着,踉踉跄跄,焦急呼唤:“煜儿?煜儿在哪儿?我的孙子怎么了?唉,跟着的人简直废物,连个小孩儿也看不好!” 须臾,姜玉姝站定,发现地上坐着个憔悴少妇,一身素白,发髻凌乱,已经被丫鬟晃醒了。她蹲下,靠近问:“嫂子,你哪儿不舒服?” “完了,全完了。”郭家长媳名巧珍,乃婆婆王氏的娘家侄女,高挑丰腴,腮边天生一颗黑痣。王巧珍拉长着脸,两眼无神,任由儿子在旁大哭,喃喃自语:“世子没了,家也没了。” 身为女子,姜玉姝倍感同情,劝解道:“虽说家被抄了,但陛下赦免了我们的死罪,留得青山在,活着就有盼头。” 王巧珍斜睨一眼,嗤道:“哼,你说得可真轻巧。你到底知不知道西苍在哪儿?” 姜玉姝摇摇头,顺势打听:“在哪儿啊?远不远?” “三千里,西苍是边塞,荒凉贫瘠,紧邻已被北犰侵占的庸州,常起战乱。世子活着时,曾提起多次。”王巧珍凄惨一笑,泪珠扑簌簌滚落,“哈,倒也不必害怕战乱,因为无数被流放的人死于半道,根本没法活着走到边塞。” “三千里?”姜玉姝怔住了,盘算着想:徒步北上三千里,确实太遥远了,跋山涉水,日晒雨淋,危险势必不少。但无论如何,总比被凌迟或砍头强,性命比什么都宝贵。 王巧珍委屈至极,抬手捶打胸口,泣道:“天爷菩萨,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今生竟要受这样的折磨!先是世子去了,丢下我和煜儿,孩子才三岁,孤儿寡母的,日子怎么过?这尚未理清,不料,家又被抄了!不仅抄家,还要流放,叫人怎么活?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郭家嫡长孙郭煜,年方三岁,虎头虎脑,哭得脸涨红,上气不接下气。 “巧珍,冷静些,仔细吓着孩子。”话虽如此,王氏也禁不住泪流满面,抱着孙子,忧愁道:“可怜煜儿,落地至今从没吃过苦,三日后咱们全家就要被流放了,你可怎么办呢?” 丈夫丧命,王巧珍已在灵堂哭了一早上,眼睛肿得像核桃。她嚎啕一阵,猛地拉住姜玉姝,悲恸问:“为什么咱们的命这么苦呀?” 姜玉姝淤伤未愈,喉咙火燎燎疼。她艰难咽了口唾沫,拍拍对方胳膊,无奈道:“圣旨已下,我们只能遵从旨意,走一步看一步。嫂子请节哀,地上凉,你先起来。” 足足查抄至午后,钦差才一挥手,率领下属将所抄财物运往国库,并回宫复命。 这拨人离去后,另一拨奉旨押送流放犯人的官差牢牢把守各门,严防郭家上下逃脱。 尘埃落定。 春日的午后,暖意融融。 沉默多时的靖阳侯腰背佝偻,老态龙钟,他眯着眼睛,木然扫视遍地狼藉,而后仰脸,出神眺望亭台楼阁顶部翘起的飞檐,哆嗦说:“万万没料到,传承百余载的祖宗家业,竟败在我眼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7.英雄救美 此为防盗章  海棠红的肚兜绣着兰花, 散发幽幽熏香, 精致极了。但姜玉姝十分穿不惯,她左抻抻右扯扯,粗略拨了拨发丝,抖开外衫披上。 她听见了脚步声, 却头也没抬,想当然地问:“小桃,你回来咳c咳咳,带了什么好吃的?” 郭弘磊始料未及, 欲言又止。瞬间, 他眼里只有红与白两种颜色:红的是肚兜, 是细长红带子;白的是光洁无暇肌肤,脊背纤丽,腰肢不盈一握。侧身时, 胸前饱满的白嫩柔软颤动—— “啊!” 随着一声惊叫, 红与白消失了, 被藕色外衫严实包裹。 姜玉姝前生还没婚恋就车祸而亡了,毫无经验, 被吓得双手掩紧衣襟, 脸红耳赤, 飞快躲到了矮屏风后,心如擂鼓, 屏息打量气宇轩昂的俊朗男子。 新婚小夫妻面对面, 洞房花烛夜后, 本该如胶似漆,但这一对却像是陌生路人,万分疏离。做妻子的,大喜之日上吊自缢;做丈夫的,刚拜完堂就遭遇兄长被抓c妻子寻死的困境。 全无一丁点儿恩爱的意味。 郭弘磊高大挺拔,足足比妻子高了一个头,他回神即转身离开,沉默退出里间。 “哎?”姜玉姝茫然呼唤,惊魂未定。她咬咬唇,猛一拍额头,苦笑提醒“自己”已经成亲了,刚才那位是自己的丈夫。 外间传来低沉浑厚的催促声,“快穿好衣裳,出来谈谈。” 谈? 谈什么?谈休妻吗? 同居都城,一旦被休弃,娘家必然知情。到时,长辈十有八/九不允许我自由支配嫁妆在外生活。而且,很有可能是姜家某个人陷害了我,或许敌人会进一步害我怎么办? 人生地不熟,我不能轻举妄动。 初穿异世的姜玉姝惴惴不安,迅速整理妥衣裙,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抬脚迈出里间。 郭弘磊端坐,下巴点了点圆凳,“坐。” 姜玉姝依言落座,难免有些拘束,静候对方开口。 “怎的就你一个人?丫头们哪儿去了?” “小桃帮我找吃的去了。”再次面对面,姜玉姝悄悄按捺不自在感,好奇打量剑眉星目的侯府贵公子,暗忖:记忆中,他十七岁。真高大,肩宽腿长,英气勃勃。 郭弘磊又问:“除了小桃,其余丫鬟呢?”他外出奔波了一天一夜,饥且渴,自行执壶倒水,仰脖饮尽后,给有名无实的妻子倒了一杯。 至今为止,彼此只在神志不清稀里糊涂时搂抱过而已,尚无真正的肌肤之亲。 姜玉姝道谢并接过茶杯,沙哑嗓音据实以答:“不清楚,我醒来只见到小桃一个。” “哦?”郭弘磊剑眉微皱,没再追问,注视着对方喉间刺眼的淤伤,淡淡问:“你的喉咙不要紧吧?倘若不方便说话,就晚上再谈。” 姜玉姝立即摇头,喝水润了润嗓子,忐忑悬着心,正色道:“听你的语气,像是有大事,还是先谈吧,我的伤不要紧。” 郭弘磊点点头,流露哀伤之色,沉痛叹气,缓缓道:“大哥去世了,父母悲恸至极,如今府里乱——” “什么?”姜玉姝忍不住打断,愕然问:“刚才明明有人禀告老夫人的,说你带着世子回府了。怎c怎么会死了呢?” 郭弘磊用力闭了闭眼睛,下颚紧绷,握拳隐忍告知:“我确实把大哥带回府了。但带回的是他的遗体,现停在南院听松楼内。” “为什么?究竟因何而亡?”姜玉姝难以置信,嘶哑追问:“堂堂侯府世子,说没就没了,简直太离奇。” 郭弘磊虎目泛红,涩声解释道:“昨日上午,我们刚拜完堂,刑部突然拿人,不由分说地把大哥抓走了,我外出辗转打探消息,方得知原来大哥为了偿还赌债c竟参与了贪墨庸州军饷一案!”顿了顿,他继续说:“昨夜,陛下驾临刑部大堂,三司秘审,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姜玉姝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贪污了多少?” “白银九十万两。大哥原任户部主事,他是从犯之一,主谋有三人。他贪了六万两。” 姜玉姝稍加琢磨,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凝重问:“所以,是陛下亲自下旨c当场处死了大哥?同案罪犯呢?” 郭弘磊毕竟年轻,焦急得燥热,又倒了杯水喝,“主谋凌迟,并判其全家斩刑,从犯及其全家斩刑。但陛下念及郭家先祖乃开国功臣,赐予大哥一杯酒,留了全尸。” 四目对视,均含千愁万绪。 “主谋和其余从犯都是株连全家。”姜玉姝蹙眉,不得不面对乾朝“一人犯法,家族遭殃”的现实。她直言不讳,耳语问:“那,靖阳侯府呢?” “暂未知。但观测圣意,郭家恐怕难逃一劫。”郭弘磊起身,俯视娇弱少女,“庸州军饷屡次被贪墨,致使军心涣散。去岁腊月初,敌国北犰伺机大举进犯,今年元宵时,庸州城破,约十万将士及百姓惨遭/屠/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朝野震惊,陛下严令彻查,一查两个月,现已水落石出。” “庸州失守了?” 郭弘磊沉重颔首。 姜玉姝拍了拍脑袋,撑桌站起,喃喃道:“惭愧,我直到现在才听说。” “你们姑娘家整日待在深宅闺房,不知情也不足为奇。”郭弘磊略一思索,严肃道:“姜姑娘,我心知你不愿嫁,这桩亲事实属无奈。当时那情形,终究是姑娘家吃亏,我若不尽快应下来,你的处境将十分难堪。” 从记忆里翻出两人衣衫凌乱相拥而眠的一幕幕,姜玉姝不禁脸发烫,竭力镇定,脱口问:“我声名狼藉,你居然不介意?” “郭某看得出,姑娘并非不自爱之人。当日之乱,其中必有隐情,只是姜家不由我做主,故无法还你清白。” 郭弘磊目光深邃,感慨万千,“我原以为,阴差阳错,也算是命中注定的姻缘,故冒昧迎娶。但如今,府里恐有一劫,你昨日刚进门,若遭受株连,未免太可怜了些。因此,待岳父来吊唁时,我会同他商量,设法寻个理由写一封休书,好歹试试。如果可行,你就回姜家去罢。”语毕,郭弘磊大步流星迈出房门,出了门槛却又止步,扭头低声叮嘱: “切勿再自寻短见,我会尽力安排你离开。”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玉姝不由得大为动容,仓促追赶,扶着门框问:“你去哪儿?” “南院,须赶紧料理大哥的后事。” “别关着我,行吗?” 郭弘磊诧异答:“没关着你。但你伤势未愈,不宜四处走动。” “知道!” 目送丈夫一阵风似的走远后,姜玉姝瞧见小桃带领两个丫鬟返回。 “少夫人,让您久等了。”小桃喘吁吁,把食盒搁在桌上,一边盛粥,一边白着脸解释:“因为世子c世子去世,处处忙碌不堪,奴婢在厨房催了半日,才熬了一样燕窝粥。” 姜玉姝温和道:“没关系的,我也没等多久。” “娟儿见过少夫人。”名叫娟儿的丫鬟屈膝行礼,其同伴随后道:“碧月给二少夫人请安。” “无需多礼。”姜玉姝饿得站不住,坐下问:“你们是?” 娟儿恭谨答:“奴婢是这院里的下人。” 碧月柳眉杏眼,柔声答:“婢子是二公子的侍女。” 姜玉姝扫了扫碧月,此刻才想起来,疑惑问:“我的人呢?” 三个丫鬟面面相觑,小桃硬着头皮答:“昨日您自缢后昏迷,老夫人认为下人偷懒疏忽,故吩咐您的人跟着管事嬷嬷学一学侯府的规矩。” 原来如此。姜玉姝无奈颔首。 “请用粥。” 姜玉姝接过匙子,环顾四周后,叹道:“府里正在给世子治丧,你们快把这屋里的红东西收起来吧,摆着不合适。” “是。”三人齐齐应声,小桃又叫上守门的婆子,麻利收拾屋子。 既来之,则安之。 身为靖阳侯府的二少夫人,同荣同损,于情于理不应该漠不关心。 两刻钟后,姜玉姝换上牙白衣裙,以立领比甲遮掩淤伤,未施脂粉,前往南院探看情况。 主仆一行赶到听松楼外时,恰见郭弘磊站在阶上,其心腹小厮正回话: “钱大人c吴大人c马大人,共八家,两百多口人,都已经押往刑场。监斩官说了,等午时三刻一到,立即行刑。” 郭弘磊挥挥手,“再去探。” “是。” 两百多口人?真可怕!姜玉姝倒吸一口凉气,毛骨悚然。 “你有伤在身,怎么来了?”郭弘磊拾级而下。 姜玉姝轻声问:“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郭弘磊颇感意外,刚想回答,却见管家栾顺赶到禀告:“二公子!几处亲戚登门吊唁,可府里诸事尚未齐备,您看如何是好?” “你等会儿。”郭弘磊迎向管家,先商讨待客事宜。 “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8.金风玉露 此为防盗章  幸而, 郭氏昌盛绵延百余载, 家生子中便有医者, 又幸而钦差并未查抄不名贵的常用药材, 大夫使出浑身解数诊救后, 才勉强吊住了老家主的气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靖阳侯时日无多了, 甚至已是弥留之际, 但谁也不敢流露异样。 一室死寂, 落针可闻。 众人围在病榻前, 王氏忧虑重重, 木着脸, 双目红肿,却毫无泪意。 姜世森仍未离去,左手背着,右手捻须,若有所思。父女近在咫尺,姜玉姝余光不时飘向父亲,心思悄转。 “您喝点儿水?”兄长逝世,次子便居长,郭弘磊始终竭力克制着,从未显露颓丧之态。 靖阳侯四肢毫无知觉, 吃力地摇了摇头, 灰白鬓发凌乱, 眼神浑浊, 奄奄一息。他扫视榻前,皱起眉,疑惑问:“慧兰怎的还没回来?” 慧兰?姜玉姝寻思:应当是指郭家唯一的嫡女,侯门千金。 郭弘磊眼神微变,却面不改色,恭谨答:“姐姐身怀六甲,出行不便——” 岂料,失望透顶的王氏打断道:“嫁出去的女儿,真真成了泼出去的水!咱们兴旺时,冯家天天上赶着亲近,千求万求地娶了慧兰;可咱们一败落,女婿立马没影儿了,连女儿也躲了!” “哦?哦。”靖阳侯黯然闭目。 郭弘磊不赞成地朝母亲使眼色,仍坚持道:“姐姐定是因为行动不便才来迟了,或许稍后就到。您先歇着,孩儿请岳父去书房与亲戚们商量几件事。” “慢着。”靖阳侯气色灰败,眼神却逐渐清明。 郭弘磊跪在脚踏上,躬身问:“您有何吩咐?” “从今往后,”靖阳侯睁眼注视次子,满怀期望,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家,便交给你了。郭家的一切大事,皆由你做主。” 郭弘磊临危受命,腰背一挺,郑重答:“父亲信任托付,孩儿遵命,今后一定尽心竭力照顾家人!” “你大哥太不争气,败光祖业c连累全家,为父只能到九泉之下再教训他了。”骂完了长子,靖阳侯慈爱望着一贯引以为豪的次子,勉励道:“以后的日子,必然艰难,磊儿,你苦一苦,做顶梁柱,撑起郭家。” “孩儿明白。”郭弘磊眼眶发烫,鼻尖泛酸。 姜玉姝目不转睛,发觉病人眼里的光芒渐弱,束手无策。 靖阳侯梗着脖子喘了喘,看向姜世森,歉意说:“亲家,真是对不住,你家大姑娘昨日刚进门,没享半点儿福,却要跟着弘磊吃苦了。” “唉。”姜世森喟然长叹,无奈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料得到呢?看来,这也是玉姝命中逃不过的劫。” “终究是郭家连累了她。”靖阳侯断断续续地喘息着,瞥视二儿媳。 姜玉姝会意,快步上前,犹豫瞬息,学着丈夫跪在脚踏上,轻声问:“您老有什么吩咐?” 靖阳侯慈眉善目,和蔼嘱咐:“委屈你了,眼下事已成定局,望你和弘磊好好过日子,切勿再做傻事。” 咳,又提到了自缢!小夫妻肩并肩,姜玉姝目不斜视,正色表示:“请长辈们放心,玉姝发誓:今后绝不会再自寻短见!” “好,这就好。”靖阳侯欣慰颔首。 姜世森不悦地训导:“你可记住你方才的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准任性妄为!” “女儿记住了。” 靖阳侯徐徐吐出一口气,终于望向发妻,耐着性子,语重心长道:“弘磊当家,但男儿志在前程,阿哲c轩儿以及煜儿,平日该由你教导。须牢记‘玉不琢不成器’,惯出一个弘耀,已是害苦全家,你可别再纵出一个败家子。” 姜玉姝正好奇琢磨“阿哲”是谁时,婆婆王氏勃然变色,郁懑质问:“事到如今,侯爷仍责怪我?耀儿那不争气的孽障还在听松楼躺着呢,您若十分气不过,我去打他一顿,如何?” “你c你——”靖阳侯气一堵,双目圆睁,眼珠子直凸,梗着脖子抬了抬下巴,脑袋蓦地砸在枕头上,气绝身亡,魂魄归西。 “父亲!” “侯爷?” “来人,快传大夫!” 顷刻后,病榻前哀嚎震天,听见噩耗的下人与亲友亦为老家主一哭。刚遭历抄家的靖阳侯府,恓惶之上又蒙了一层哀悼阴云,万分凄凉。 夜间,听松楼灵堂内多了一口棺材。 遭逢巨变,哭了又哭,人人咽干目肿,哭不动了。 几个妾侍悲悲戚戚,呜呜咽咽。其中有靖阳侯的,也有世子的。 小辈们跪坐,围着两个元宝盆,或啜泣或沉默,人人手拿一叠冥纸,不断往盆里填烧,堂内烟熏火燎,香烛气息浓烈,浑浊呛鼻。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不止,却并非姜玉姝发出,而是源自一名瘦弱少年。 “三弟,我看你的气色实在是有些差,不如回房歇会儿吧?”姜玉姝善意劝道。她观察多时,又特地打听过,已确定郭家行三的庶子郭弘哲天生患有心脏病。 郭弘哲白皙清秀,文弱胆怯,嘴唇及十指指端呈现淡青紫色,明显在发病。他闻言,迅速摇摇头,下意识看了一眼嫡母,规规矩矩答:“多谢二嫂关心,但我还撑得住,用不着歇息。” “哼!”王氏盘腿端坐矮榻,原本正敲木鱼念经,听见庶子答话后,木鱼“笃笃笃”猛变作“咚”,怒道:“你撑不住也得撑着!自打一落地,年年冬春犯病,府里不知辛苦寻了多少珍贵药材,侯爷更是四处请名医。可家逢巨变时,你竟躲在屋里一整天,甚至没赶上见侯爷最后一面。弘哲,你自己说说,像你这样儿的,算什么儿子?” “孩儿c孩儿”郭弘哲瞬间眼泪盈眶,羞惭愧悔,唇愈发青紫,哽咽答:“孩儿不孝,孩儿该死,请母亲责罚。” 姜玉姝看不过眼,张嘴欲劝,却被人抢了先: “娘!三哥身体不好,已病倒半个月了,他又不是故意躲着的。”郭弘轩是嫡幼子,从不怕亲娘。 “谁问你话了?”王氏扭头,轻轻训了幼子一句:“专心烧纸,不许多嘴。” 郭弘轩恹恹应了个“哦”。 长媳王巧珍面无表情,丝毫不理睬人,一叠一叠地往盆里扔冥纸;姜玉姝见了,默默拿钎子挑散抖开。 王氏余怒未消,瞪视病歪歪的庶子,目光锐利。 病弱少年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姜玉姝旁观片刻,到底于心不忍,起身倒了杯茶,端上前道: “您老念经多时,想必渴了,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王氏威严昂首,伸手接过茶,心气略微平顺,喝了半杯,一改之前张口闭口“丧门搅家精c速速滚离郭家”的态度,缓缓问:“姜氏,郭家如今这样败落,你心里怕是嫌弃了。对么?” 姜玉姝愣了愣,摇摇头,暗忖:我初来乍到,尚未见识侯府全貌,它就被朝廷查抄了荣华富贵,像是一场梦,来不及当真,就被圣旨一棒子敲醒。 王氏冷冷告诫:“无论嫌弃与否,昨日你已同弘磊拜堂成亲,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休想逃离!” “我c我什么时候逃离了?”姜玉姝一头雾水。 王氏嫌恶答:“你若再上吊自尽,便算是以死逃离!” 姜玉姝恍然大悟,平和道:“我已经发过誓了,会好好活着的。” 这时,送完客的郭弘磊返回,遥见妻子侍立母亲身旁,而母亲面有怒容。再一扫,又见体弱多病的三弟跪着烧纸,频频抬袖拭泪。 他当即皱眉,大踏步迈进灵堂,高声禀告:“母亲,孩儿已同亲戚们商议妥了。事出非常,被迫只能一切从简。现决定明日停灵c后日送殡,然后咱们收拾收拾,启程北上西苍。” “唉。”王氏心力交瘁,挥了挥手,疲惫道:“侯爷临终叫你当家,这些事儿,娘实在没精力管了,你和亲戚商量着办吧。” “是。”郭弘磊催促道:“后日送殡,今晚由我守夜,你们都回去歇息,等明晚再守。” 王氏不满地摇头,“这怎么行?丧事已是极简陋c极不符合规矩了,理应能多守便多守。” 郭弘磊解释道:“三日后流放,这一屋子的老弱妇孺,假如熬坏了身体,到时如何是好?依孩儿看,孝顺与悲缅皆在于心,家里的难处,父亲和大哥的在天之灵必能谅解。” “这” “况且,”姜玉姝上前,帮腔劝说:“煜儿今天受了大惊吓,很需要您和嫂子的陪伴,快去哄一哄他吧。” 郭弘磊赞赏地瞥了一眼妻子。 “这倒是。煜儿一个小孩子,被吓得什么似的。”王氏不放心孙子,招呼长媳道:“既如此,巧珍,走,咱们瞧瞧煜儿去。” 王巧珍一声不吭,埋头往盆里扔纸钱。 郭弘磊吩咐道:“来人,扶老夫人和大少夫人回房。” “是。” 转眼,婆媳俩被搀走了。 婆婆一走,姜玉姝立刻对病人说:“三弟,你也快回屋歇着!” “阿哲,我不是让你不必守夜吗?”郭弘磊高大结实,一手拎起一个弟弟,“此处有我守着,你们歇会儿。” 郭弘哲眼发红,唇青紫,捂着心口嗫嚅答:“我不累,我陪二哥守着。” “我也不累。”胖墩墩的郭弘轩哈欠连天。 郭弘磊不容置喙道:“行了,不必多说,回房去!” 两个少年对视,最终顺从了,躬身道别:“那,二哥c二嫂,我们先下去了。” 姜玉姝冲小叔子挥了挥手。 下一瞬,小桃提着大食盒赶到,“少夫人,该喝药了。” “啊?哎哟,我给忘了。”姜玉姝精疲力倦,落座矮榻,捶了捶跪得酸麻的腿。 “累坏了吧?”小桃揭开食盒,递过温热药汁。 姜玉姝道谢接过,一饮而尽,由衷道:“真是辛苦你了,府里乱糟糟的,还要麻烦你按时煎药。” 小桃手脚麻利,摆出几样清粥小菜,偷瞟跪地烧纸的郭弘磊,“这是二公子的吩咐,奴婢只需伺候您的饮食和药,并不辛苦。” 姜玉姝不禁心里一暖,“你吃了吗?” “吃过了。菩萨保佑,幸亏抄家的人没动厨房,否则上上下下都得挨饿。” 姜玉姝侧身,又问丈夫:“你呢?用过晚饭没有?” 郭弘磊全神贯注地烧纸,沉浸在哀伤中,不可自拔。 “二公子,”小桃趁机碎步凑近,抿抿嘴,柔声转告:“少夫人问您c可用过晚饭了?” 郭弘磊扭头看着妻子。 “要是还没用,就过来吃一点,别饿坏了。”姜玉姝把筷子朝对方递了递,“快啊。” 郭弘磊从昨日至今,忙碌奔波,辘辘饥肠被忧思塞得满满当当。但小夫妻四目对视,他不由自主地起身,回神时已落座,手里被塞了一双筷子。 姜玉姝饿昏了头,稀里糊涂丢出一句“吃吧,不要客气”,旋即一口接一口地喝粥。 我在自己家里,客气什么?郭弘磊哑然,没接腔,安静用饭。 不多久,姜玉姝吃饱喝足,品茶时,才意识到小桃正贴身服侍郭弘磊:盛粥c盛汤c夹菜c递帕子无微不至。 她猛地忆起,初次见面时,小桃自称“奉老夫人之命前来伺候”。 照顾我?那在我之前呢? 自然是伺候二公子了。 不止小桃,记忆中还有娟儿c碧月。 这三个,是普通丫鬟?还是通房丫鬟? 姜玉姝暗中琢磨了一通,若无其事地问:“我父亲呢?” “回姜府去了,他明早要上朝。”郭弘磊搁筷,接过湿帕子擦了擦手,又接过茶漱了漱口,举止从容,习以为常。 小桃麻利收拾了碗筷,屈膝告退。 姜玉姝不动声色,又问:“我父亲何时再来?” “岳父主动提了,将设法帮咱们把父亲的死讯报上去,一有回音便来转告。” 姜玉姝稍一思忖,紧张问:“那样做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事先商量妥了的。”郭弘磊细看妻子喉间淤伤,“你有伤在身,回房歇着吧,养精蓄锐。” 姜玉姝点点头,“嗯,我先坐会儿,消消食。” “随你。”语毕,郭弘磊接着跪地烧纸,决定彻夜不眠,以尽孝心。 忙乱一整天,姜玉姝倦意浓重,困得泪花闪烁,闭目靠着软枕,轻声问:“三弟和四弟,分别多大年纪了?” “同为十四岁,但三弟大两个月。” 姜玉姝半睡半醒,直言不讳,“我看三弟的身子骨,是真不结实。” 郭弘磊叹了口气,“天生的,阿哲那病随了他姨娘。” “姨娘?”姜玉姝奋力撑开眼皮,“哪个姨娘?” 郭弘磊低声答:“李姨娘,已病逝十年了。” “唉,可怜,八成是遗传性心脏病。”姜玉姝怜悯叹气。她蜷缩着,整个人窝进矮榻一角,意识渐渐迷离,喃喃说:“侯府锦衣玉食,阿哲都时常发病,他怎么走得了三千里呀?肯定撑不住的。必须c必须想个办法。” “莫非你有法子?不妨说来听听。”郭弘磊等了等,扭头一看,却见妻子已沉沉入眠,睡态娇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9.第三门亲 此为防盗章  今生, 睁开眼睛时已经成了亲。 人还迷糊着,圣旨从天而降, 除爵抄家流放! 西苍远在边塞,三千里漫漫长路, 限两月走完。 ——不知能否视为蜜月之旅? 姜玉姝身穿孝服, 背着包袱,未佩戴任何首饰,更未施脂粉。她生性坚韧, 苦中作乐,暗忖:既来之, 则安之。索性把它当成蜜月之旅! 以活着抵达西苍为目标的特别旅行。 押解犯人的官差们均佩刀, 为首者名叫张峰,其副手叫刘青。 张峰黝黑健壮, 一挥手,吩咐道:“把他们锁上。” “是!”刘青高高瘦瘦,一溜小跑,高声喊道:“按律,押解途经繁华闹市时,为防犯人趁乱逃脱,必须捆/绑!” 一声令下, 几个官差立即抖开两条细铁链,此链每隔尺余便设一锁, 用以呈串状束缚犯人。 张峰催促道:“快点儿, 都麻利些。规矩是日行五十里, 假如超出两个月,我们挨罚,你们也将受到西苍州府的惩治!” 两根细铁链,需两个人领头。 因株连而遭流放,已是倒了大霉,再被铁链捆着走出都城,游街示众,遭人耻笑,简直颜面扫地。 谁肯领头? 霎时,众下人面面相觑,个个恓惶沮丧。 郭弘磊毫不犹豫,挺身而出,递出了右手,官差立刻“咔哒”给锁上了。随后,他扭头看着家人,平静地招呼:“四弟,来,咱们兄弟俩领头。” “二哥,我c我——”郭弘轩脸红耳赤,十指哆嗦,惶恐至极。他十四岁,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不愿上前,可也不敢拒绝。 王氏一向养尊处优,此刻倍感屈辱,抬不起头。她心疼嫡幼子,忙道:“轩儿还小呢,序齿也该是弘哲!弘哲,快去!” “啊?”郭弘哲吓一大跳,支支吾吾,脸唇泛白,瞬间急得快发病了,不知所措。 郭弘磊盯着两个弟弟,宽慰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没什么的。” “快!”官差抖了抖铁链,提醒说:“趁这会子人少,赶紧出城,否则等天一大亮,可就人山人海了。”言下之意是将更难堪。 这时,姜玉姝下定决心,一声不吭,上前与丈夫并肩,果断伸出右手! 官差愣了愣,才“咔哒”给锁上。 “你——”郭弘磊愕然,始料未及。 “姑娘?”翠梅大吃一惊,抢步凑近,红着眼睛说:“让奴婢打头,您快下来!” 姜玉姝摇摇头,侧身扬声,冷静道:“二公子说得对,人应该能屈能伸,这的确没什么。快上来吧,别耽误时辰,咱们要赶路的。” 凡事皆如此,一有了领头的,余者便默默跟随,而且争先恐后,生怕挨骂。 片刻后,郭氏上下百余口人,被铁链捆成两串,带刀官差在旁押解,浩浩荡荡朝城门走去。 送行的亲友们全被拦下了,原地目送,均面露不忍之色。姜世森眼眶含泪,胡须颤抖,同伴见状,七嘴八舌地劝慰了一通。 走了一段,姜玉姝轻声问:“从这儿到城门,要走多久?” 郭弘磊答:“快的话,估计约半个时辰。” “什么?”姜玉姝倒吸一口凉气,“光出城就要半个时辰?” 押解头领张峰恰在旁边,随口告知:“放心,从锣响时起,走的每一步都算在五十里之中了。” “这就好,这就好。”姜玉姝大大松了口气。 众人唯恐丢脸,走得飞快。 但再如何快,也摁不住渐亮的天色。 不多久,天色大亮,街上人来人往,纷纷好奇观看成串的犯人,津津有味,或鄙夷讥笑,或评头论足。 郭弘磊尽力与妻子并肩,用身体为她遮挡一侧的行人,低声说:“不必理睬那些人,无论看见什么c听见什么,都别往心里去。” “放心,我敢站出来,就不怕这些东西。”姜玉姝目视前方,步履平稳。姜大姑娘芯子已换,不惧陌生人群,只当自己在逛街,暗中胡思乱想: 瞧这热闹劲儿,围观的人像是在逛动物园,兴致勃勃;而我们像是被参观的猴子,丧失自由,只差没被投喂香蕉。 不过,话说回来,矛盾是对立的。姜玉姝往肩上拽了拽包袱,继续胡思乱想: 人去动物园看猴子,猴子站在假山上看人。 双方互看,爱看不看。哼。 肩上忽然一轻,姜玉姝诧异扭头,却见包袱已被丈夫提着,忙道:“不用了,我背得动。” “估计我只能帮你提一会儿。”郭弘磊歉意说:“等出了城门,恐怕就腾不出手了。” 姜玉姝想了想,点点头,轻快道:“既如此,多谢了。” “不必客气。”郭弘磊昂首,目不斜视。 渐渐的,行人越来越多,夹道旁观甚至跟随,议论嬉笑声此起彼伏,闹哄哄。 王氏及其长媳王巧珍生自权贵世家,矜持尊荣,出门必乘车坐轿,生平第一次如此抛头露面。 被众多陌生人指指点点,对高门贵女而言,堪称奇耻大辱! “呜”的一声,自幼心高气傲的王巧珍忍不住哭出声,低下头,左手拼命捂着脸。 官差皱眉喝道:“你怎么回事?好好走路!” 当众被呵斥,王巧珍羞愤欲死,泪如雨下。她前方是婆婆,后方是抱着孩子的奶娘。 祖父与父亲去世,三岁的郭煜穿着孝服,他本就被拥挤人潮吓着了,此刻听母亲一哭,便也哇哇大哭,张开双臂往前扑,稚嫩嗓音呼唤:“娘!娘?” 王巧珍却浑浑噩噩,只顾捂脸,头也不回,步伐踉跄。 “小公子,不哭不哭,乖一点儿,仔细挨官爷的骂。”奶娘愁眉苦脸,边走边哄。 王氏在前急切问:“煜儿怎么哭了?唉,还不快哄一哄!” “正哄着呢。人太多,小公子被吓着了。”奶娘手忙脚乱。 手被锁着,领头的姜玉姝和郭弘磊只能频频回头,干着急。 姜玉姝猜得到婆婆和大嫂的感受,无奈说:“等过几天,所有人就习惯了。没办法,只能忍忍。” “家里上上下下百余人,我没料到,竟是你最镇定。” 姜玉姝瞥向丈夫,由衷赞叹,“不,我不算的,最镇定的人应该是你,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你为什么不算?”郭弘磊不解。 因为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观念不同姜玉姝一怔,忙打岔道:“快看,城门!” 城门终于到了,灰头土脸的王巧珍如蒙大赦,疾步快走。 在官差的带领下,小夫妻并肩踏出城门,不约而同地扭头,遥望繁华街市,百感交集。 但一行人刚走出城门不久,姜玉姝突听见后方乱起来了! 你拉我扯,铁链猛地绷直,勒得人手腕生疼,她后仰两步,“哎哟”一声—— “哎,二公子真倒霉!昨儿大喜之日,他拜完堂还没来得及入洞房,府里就乱成一团麻了。”绿衫丫鬟叹道。 一同伴纳闷问:“奇怪,世子为什么突然被刑部抓走了?那些官差凶神恶煞的,闹得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谁知道?侯爷急得当场旧疾复发,二公子外出打探消息,彻夜未归。”绿衫丫鬟话音刚落,另一同伴凑近告知: “不止呢,还有更离奇的。我听说,新进门的二少夫人昨天中午上吊了!” “啊?死c死啦?” “没死,恰巧被回房更衣的二公子救下了。” 绿衫丫鬟嗤笑问:“阖府皆知,姜大姑娘为了嫁进侯府c下贱无耻偷爬准妹夫的床,明明得偿所愿,却为何寻死?” “做出那等丑事,娘家脸面无光,婆家也瞧不起,活不下去了呗。” “该!啧,二公子为什么愿意娶她?” “色令智昏。那女的花容月貌,又妩媚放荡,天生就会讨男人欢心——” 这时,靠近门的丫鬟忽然紧张道:“小蹄子们,都别嚼舌根了,老夫人来了!” 众人一惊,立即噤声散开,埋头挥动笤帚,清扫昨日迎亲时绽放的爆竹屑。 须臾,靖阳侯夫人王氏赶到,匆匆迈进月洞门,面无表情走向次子居住的小院。 房内,昏迷的姜玉姝动了动,半梦半醒,脑海中一遍遍响起刺耳刹车声c两车碰撞声c惊恐尖叫声。剧烈相撞时,她正在后座整理文件,未系安全带,脑袋重重砸向侧玻璃,当场身亡。 但,她的魂魄在殒命瞬间穿越了,穿成一个成亲之日上吊自缢的少女。 “二少夫人,您终于醒了!” 姜玉姝循声扭头,她头晕脑胀,浑浑噩噩,先是看见个圆脸梳丫髻的侍女,旋即被入目可及的耀眼大红吸引住了:红被c红枕c红帐c红幔c红漆家具c红囍字等等。此乃靖阳侯次子的新婚洞房,雕梁画栋,大气华美。 “少夫人,您觉得身上怎么样?” 姜玉姝回神,张嘴欲答,却顿感喉咙剧痛,且饥肠辘辘,整个人虚弱乏力,只短促说出一个“你”字,便冷汗涔涔。她侧身蜷缩,下意识抬手抚摸脖子,结果摸到一圈自缢勒出的伤痕,淤紫红肿。 “奴婢叫小桃,奉老夫人之命前来伺候。”说话间,小桃从桌上端了温着的药返回榻前,“放心,大夫说了,您的伤势并无大碍,休养几日即可康复。该喝药了。” 姜玉姝吃力地坐起,乍穿越至异世,她茫然无措,戒备盯着乌黑药汁。 小桃见状,误以为对方仍想寻死,遂劝道:“少夫人,千万别再做傻事了,昨儿要不是二公子碰巧相救,后果不堪设想。”话音未落,门口突传来呵斥: “她自己寻死,谁拦得住?难道一天到晚捆着不成?可怜弘磊,不幸娶了个丧门星!”靖阳侯夫人王氏绕过屏风,立定榻前,居高临下,头疼地审视新儿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0.闭门羹也 此为防盗章  她们无精打采, 神态不似往常轻快, 均流露忧愁之色,议论纷纷: “哎,二公子真倒霉!昨儿大喜之日,他拜完堂还没来得及入洞房,府里就乱成一团麻了。”绿衫丫鬟叹道。 一同伴纳闷问:“奇怪, 世子为什么突然被刑部抓走了?那些官差凶神恶煞的, 闹得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谁知道?侯爷急得当场旧疾复发, 二公子外出打探消息,彻夜未归。”绿衫丫鬟话音刚落, 另一同伴凑近告知: “不止呢,还有更离奇的。我听说,新进门的二少夫人昨天中午上吊了!” “啊?死c死啦?” “没死,恰巧被回房更衣的二公子救下了。” 绿衫丫鬟嗤笑问:“阖府皆知,姜大姑娘为了嫁进侯府c下贱无耻偷爬准妹夫的床,明明得偿所愿, 却为何寻死?” “做出那等丑事, 娘家脸面无光,婆家也瞧不起,活不下去了呗。” “该!啧, 二公子为什么愿意娶她?” “色令智昏。那女的花容月貌,又妩媚放荡, 天生就会讨男人欢心——” 这时, 靠近门的丫鬟忽然紧张道:“小蹄子们, 都别嚼舌根了,老夫人来了!” 众人一惊,立即噤声散开,埋头挥动笤帚,清扫昨日迎亲时绽放的爆竹屑。 须臾,靖阳侯夫人王氏赶到,匆匆迈进月洞门,面无表情走向次子居住的小院。 房内,昏迷的姜玉姝动了动,半梦半醒,脑海中一遍遍响起刺耳刹车声c两车碰撞声c惊恐尖叫声。剧烈相撞时,她正在后座整理文件,未系安全带,脑袋重重砸向侧玻璃,当场身亡。 但,她的魂魄在殒命瞬间穿越了,穿成一个成亲之日上吊自缢的少女。 “二少夫人,您终于醒了!” 姜玉姝循声扭头,她头晕脑胀,浑浑噩噩,先是看见个圆脸梳丫髻的侍女,旋即被入目可及的耀眼大红吸引住了:红被c红枕c红帐c红幔c红漆家具c红囍字等等。此乃靖阳侯次子的新婚洞房,雕梁画栋,大气华美。 “少夫人,您觉得身上怎么样?” 姜玉姝回神,张嘴欲答,却顿感喉咙剧痛,且饥肠辘辘,整个人虚弱乏力,只短促说出一个“你”字,便冷汗涔涔。她侧身蜷缩,下意识抬手抚摸脖子,结果摸到一圈自缢勒出的伤痕,淤紫红肿。 “奴婢叫小桃,奉老夫人之命前来伺候。”说话间,小桃从桌上端了温着的药返回榻前,“放心,大夫说了,您的伤势并无大碍,休养几日即可康复。该喝药了。” 姜玉姝吃力地坐起,乍穿越至异世,她茫然无措,戒备盯着乌黑药汁。 小桃见状,误以为对方仍想寻死,遂劝道:“少夫人,千万别再做傻事了,昨儿要不是二公子碰巧相救,后果不堪设想。”话音未落,门口突传来呵斥: “她自己寻死,谁拦得住?难道一天到晚捆着不成?可怜弘磊,不幸娶了个丧门星!”靖阳侯夫人王氏绕过屏风,立定榻前,居高临下,头疼地审视新儿媳。 “老夫人。”小桃屈膝福了福,低头侍立一旁。 姜玉姝脸无血色,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涨疼,脑袋仿佛有千斤重,诧异望着珠围翠绕的富态妇人。 王氏年近五十,一向养尊处优,气势凌人。她愁眉紧皱,眼里满是厌恶,冷淡质问:“别人家的新媳妇进门,都是次日清早便给公公婆婆敬茶,你可倒好,大喜当天自尽!令尊现任工部侍郎,姜府也算大户人家,居然会养出像你这样的女儿?” “我c咳咳。”姜玉姝嗓音嘶哑,喉咙干渴灼热,手捂着淤伤艰难咳嗽,有口难言。 “怎么?自个儿把自个儿勒成哑巴了?”王氏面若寒霜,余光瞥向一旁丫鬟,“大夫怎么说?” 小桃上前答:“他说二少夫人并无大碍,休养数日,嗓子就能恢复。” “哼。”婆媳对视片刻,相看互不喜。王氏抬高下巴,耷拉着眼皮,失望道:“当初,我相中的是二姑娘玉姗,谁知你竟敢在令尊寿宴上做手脚,下/药迷昏弘磊并亲近勾引,不择手段地抢走妹夫。如此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你们误会了!事实上,姜大姑娘是被人陷害的,她百口莫辩,屈辱含冤,伤心绝望透顶,才寻了短见。姜玉姝强忍不适,深吸几口气,迅速理清脑海中原主的记忆,挣着嗓子解释道:“其实,我没有——” “众目睽睽的事儿,还想抵赖?” “若非弘磊不忍见你被姜家活活打死,你休想得逞。我原以为c原以为成亲后你会安分守己,岂料你一进门便寻死觅活,简直是搅家精!而且,你前脚刚进门,弘耀后脚就被抓,显见你是个丧门星!”王氏怒不可遏,劈头盖脸责骂一通后,威严吩咐:“小桃,药随便她喝与不喝,横竖靖阳侯府既不欠她的,也不想留她做儿媳妇。” “是。”小桃毕恭毕敬。 姜玉姝有伤在身,只能隐忍,暗自思索对策。 王氏打定了主意,不容置喙地说:“待弘磊回来,我立刻命他写一封休书,你带着休书与嫁妆回姜府去罢。我们宁肯辛苦另寻一门亲,也不要你这丧门搅家精!”语毕,她转身拂袖而去,但尚未迈出门槛,心腹仆妇便飞奔近前,哭着禀告: “老c老夫人,大事不好了!” 王氏脸色一变,忙问:“出什么事了?” 仆妇腿软跪地,结结巴巴答:“二公子回来了,带c带回了世子c世子的——” 王氏眼睛一亮,急切追问:“世子回来了?人在哪儿?快叫他来见我!” 仆妇支支吾吾,声如蚊讷,哆嗦答:“二公子把世子带去南院了请您节哀。” 节哀?王氏霎时瞠目结舌,眼前一黑踉跄后退,险些摔倒。丫鬟婆子慌忙搀扶,却被狠狠挥开,王氏心惊胆战,跌跌撞撞地往南院跑。 由于隔着屏风与帐幔,卧房里间的人并未听清楚。 目送婆婆离去后,姜玉姝彻底清醒,她定定神,挺腰坐直了。 小桃提醒道:“您有伤在身,还是靠着歇息吧?” 姜玉姝摇摇头,挨了婆婆一顿训斥,她不再怀疑药,伸手接过,梗着脖子缓缓喝完,末了习惯性道了声“谢谢”。 小桃愣了愣,抿嘴把空碗搁在托盘上,“这是奴婢的分内差事,万万当不起您的‘谢’。” 对症的温凉汤药滋润了喉咙,姜玉姝舒服不少,指着外间哑声问:“她们刚才c咳,在谈什么?” 小桃犹豫答:“具体奴婢没听清楚。不过,应该是世子回府了,老夫人必定急着去看望呢。” 姜玉姝若有所思,沉吟不语,腹部却突兀“咕噜”两下,于安静室内清晰可闻。她叹了口气,有些尴尬地问:“有吃的吗?我足足三天没吃饭了。” 上吊之前,她还在娘家闹绝食了?难道她不乐意嫁给二公子?小桃再度一愣,讷讷答:“有,有的。您稍待片刻,奴婢去叫厨房做些清淡粥汤来。”顿了顿,她看着完全不像传言中那般妖媚放荡的新少夫人,恳求道:“奴婢去去就回,求您不要再做傻事,否则,上头一定饶恕不了下人。” 侥幸死而复生,岂会再寻死?姜玉姝坚定颔首,微笑道:“我绝不会再寻死。” 小桃愉快一笑,端着小托盘快步离去。 转眼,房中仅剩姜玉姝一人。 她吁了口气,仔细环顾四周,随后掀被下榻,扶着床柱站稳缓了缓,走向梳妆台,落座绣墩,默默凝视铜镜内秀美绝伦的脸庞:肤白如玉,明眸皓齿,端庄娴雅。 这模样,与少女时的姜玉姝有八分像。 两人同名同姓,同月同日同时生。只不过,原主年方十六,而车祸逝世的姜玉姝二十四岁,已在农科研究所工作数年。 原来,姜母生下女儿后病亡,姜父续弦许氏,许氏生有一女两子,女儿皆已定亲。其中,长女玉姝由姜父做主,许配给了发妻的娘家侄子,青梅竹马,亲上加亲;次女玉姗则由许氏做主,费尽周折,许配予靖阳侯次子。 论家世,靖阳侯府远超书香小户。 但姜玉姝明白,原主从未嫉妒妹妹能嫁入侯府,她的眼里心里只有表哥一个,睡里梦里都甜蜜盼着裴家明年登门迎娶。 不料,月前姜父的寿宴上,原主遭人陷害,衣衫不整地与醉酒准妹夫同床共枕! 丑事一出,亲友震惊,流言蜚语不堪入耳,裴家又远在江南,秉性柔弱的原主无法承受,在娘家几番寻死未遂,被硬塞进花轿草草出阁。最终,她趁拜完堂独处洞房时,上吊自缢。 姜玉姝对镜端坐良久,一声长叹,起身行至外间,试探着拉了拉房门——“吱嘎”声响,门被推开,看守房门的两个婆子探头,隐约流露不耐烦,问: “二少夫人有何吩咐?” “公子有令,让您待在屋里好生养伤,无事不必外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1.上峰保媒 此为防盗章  “呜呜呜害怕, 我害怕”电闪雷鸣,郭煜瑟瑟发抖, 吓得躲进祖母怀里, 恐惧大哭。 王氏坐在板车上, 双手搂着孙子, 心疼哄道:“不怕不怕, 祖母在此,无论什么都动不了煜儿!” 郭弘哲缩在边沿,被颠簸得摇摇晃晃,大声提醒:“嫂子?嫂子,您还是坐起来吧, 戴上斗笠挡挡雨。” 王巧珍置若罔闻,直挺挺仰躺着淋雨。 “哼,不必理她!”王氏忍无可忍,不悦地责骂:“郭家不幸倒了霉,上上下下都遭罪, 并非独你一人。巧珍,你纵再悲伤也应该适可而止,整天哭丧着脸, 死气沉沉,像什么话?” “我倒盼着你们别管东管西。”王巧珍一动不动,漠然道:“就让我死了罢, 省得遭罪。” “你——”王氏怒目圆睁, 无可奈何。 这时, 郭弘磊携妻子赶到,尚未站稳便劝说:“风雨交加,您老千万坐稳了,仔细磕碰着。来日方长,有话以后再说也不迟。” “唉!”王氏摇摇头,十分失望。 姜玉姝摸了摸凑近的侄子,软言安抚,对长嫂愈发疏离客气。 一行人互相搀扶,冒雨赶路,全成了落汤鸡。 岂料,当辛辛苦苦走到黄昏时,却发现通往对岸的木桥已被山洪冲毁! 姜玉姝衣衫湿透,脸色泛青,踮脚眺望:前方坡下,有一条近两丈宽的河,浑浊而湍急,卷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轰然向东流。 “桥呢?”头领张峰黑着脸,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咬牙问:“桥哪儿去了?” 几个官差四处搜找一番,返回禀告:“高处山谷发水,把桥冲跑了!” “木桥简陋,洪水一冲便毁。” 刘青从泥浆里拔出脚,走近问:“大人,眼看天就快黑了,您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张峰按着刀柄,吼道:“大雨恐怕一时半刻停不了,驿所在对岸,咱们只能另寻地方过夜。” “这附近啊?”刘青想了想,“只有决明寺了。” 张峰一挥手,无奈地吩咐:“今晚赶不到驿所了,改去决明寺!” 疲劳不堪的人群登时唉声叹气。 “安静些!”郭弘磊板着脸,严肃低喝问:“不按大人的吩咐做c难道有谁敢渡河?” 面对湍急洪流,众人立即噤声,垂头丧气地转身,跟随官差往回走,直到天将黑,才叩响了决明寺的山门。 “阿弥陀佛。”慈眉善目的住持双手合十,和蔼答:“寺里食物虽不足,空房却有几间。诸位自备了干粮,借宿一晚,当然是可以的。请进。” 张峰抱拳道:“多谢大师!” 简陋禅房内 “突然下雨,还没完没了的,麻烦呐。” “这决明寺偏僻,又没名气,香火自是不旺。但总比驿所强,今夜终于不用睡地上了,真好!”翠梅兴高采烈,轻快系衣带。 姜玉姝哆哆嗦嗦,脑袋发胀,周身忽冷忽热,脸色苍白。她一边披上孝服,一边庆幸道:“幸亏咱们早有准备,人人都是油布包袱。否则,衣衫和干粮若是被打湿,日子就更难了。” “哈哈——”翠梅猛地一愣,凑近细看,关切问:“您的气色怎么这么差?着凉了么?” 姜玉姝唇无血色,勉强挤出微笑,疲惫答:“淋了雨,脑袋有点儿晕乎乎的。你呢?你要不要紧?” “奴婢倒没觉得身体不适。唉,姑娘自幼锦衣玉食,不料一出阁,竟受这样的苦!”翠梅小声抱怨,催促道:“您快躺下歇着,二公子已经找住持弄姜汤和热水去了,待会儿就有喝的。” “他还在忙啊?”姜玉姝躺下枕着包袱,腰酸背痛,头晕脑胀,抬手一摸,脸发烫。 翠梅找出外衫给盖上,理所当然道:“二公子是家主,本就该由他带领管事出面张罗一切!” “唉,我是看他太忙碌了,怪可怜的。”姜玉姝蜷缩着,仿佛躺在棉絮堆里,整个人轻飘飘,精疲力尽,神志迅速消失,坠入眩晕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意识慢慢清醒时,头痛欲裂,浑身虚软无力,耳朵里“嗡嗡~”响,听见有人在哭唤: “姑娘?姑娘?” “快醒醒,喝药了。” “喝了药便会康复的。” 姜府陪嫁丫鬟们惶恐焦急,一声接一声地呼唤。 同屋的王巧珍歪在椅子里,百无聊赖,冷眼旁观,慢条斯理道:“她只是着了凉,并无大碍,按时服药即可痊愈,你们哭什么呢?小心吓着病人。” 下一瞬,半敞的禅房门被推开,郭弘磊提着个小食盒,疾步进入,顾不得避大嫂的嫌,径直落座榻沿,劈头问:“如何?” 翠梅泣答:“浑身烧得烫手,怎么喊都不醒。若是灌药,又怕呛着姑娘。” “必须让她把药喝下去,不然病好不了!”郭弘磊面沉如水,俯身抱起妻子,狠狠心,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病人虎口。 半昏半醒的姜玉姝蹙眉,挣扎着睁开眼睛,呼吸急促,脸通红,眸光毫无神采。 “姑娘醒了!”丫鬟们喜上眉梢,有的换湿帕子,有的擦汗,七手八脚争相照顾。 王巧珍眼神一变,踱步近前,弯腰说:“玉姝,你终于醒了,瞧把弘磊给急得!行了,赶快喂她喝药,明儿还得赶路。” 郭弘磊大感意外,狐疑审视两眼,客气道:“难得嫂子关心。多谢。”旋即,他扭回头,正色安慰道:“你着了凉,有些发热,但放心,大夫说并无大碍。” “真抱歉,我c我给各位添麻烦了。”姜玉姝喘吁吁,不时眼冒金星,一阵一阵地发抖。 郭弘磊叹道:“少胡说!快喝药,喝完吃晚饭。” “嗯。”姜玉姝感激颔首,生怕自己病重倒下,强忍恶心,硬逼着自己吞咽药汁。 王巧珍皱着眉,斜睨几眼,揭开食盒一看,登时“哟”地一声,惊诧道:“面条?哪儿弄来的?朝廷有律,流放犯人的口粮只能由驿所供给,严禁私自采买。弘磊,你真糊涂,趁官差尚未发现,快丢了它!” 郭弘磊余光一扫,平静告知:“嫂子伤势未愈,寺里也给你做了一碗,在母亲那儿。” “哦?”王巧珍幽幽一叹,蓦地万分哀怨,悲切道:“区区素面,往日谁稀罕?如今却变成了珍馐美馔,轻易吃不到。唉。”说话间,她往外走,自去隔壁寻面。 一连半个月的粗粮馒头,初时人人厌腻,赶路却愈发艰辛,饥肠辘辘时,馒头已是美味,素面自是珍馐了。 姜玉姝喝完药,匆匆漱了口,耳语问:“哎,真的只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吗?” 郭弘磊并未答话,而是吩咐道:“寺里缺粮食,但众师父倾其所有,熬了米汤搁在偏殿,你们去喝一些驱驱寒。” “可是——”翠梅刚张嘴,便被年轻家主打断: “我照顾她。”郭弘磊说着便抬起炕桌放在榻上,丫鬟忙抢着端面摆筷,随后屈膝告退。 其余人散去,小夫妻对视。 郭弘磊低声告知:“我找到住持,悄悄儿地捐了香油钱,无需多言,他便主动安排姜汤热水c面条面汤。” “辛苦你啦。”姜玉姝趴着炕桌,了然一笑,轻声说:“我一进山门,就见寺庙冷冷清清,朱漆褪色c佛塑陈旧,便知众师父日子清苦,纵有心也无财力相帮。我们百余人借宿,理应捐些香油钱。” “没错。”郭弘磊递过筷子,“快用晚饭。” 姜玉姝咬牙撑起身子,“你吃了没?” 郭弘磊点点头。 “真的?” “骗你作甚?”事实上,素面稀少,郭弘磊仍是吃干粮。 姜玉姝接过筷子,慢慢拨了拨素面,苦恼说:“我头晕得厉害,耳朵里‘嗡嗡’响,直犯恶心,实在没有胃口。来,你帮我吃了它。” “恕难相帮。”郭弘磊一口拒绝,“忍忍,赶紧吃!” 高热未退,姜玉姝头晕目眩,时而眼冒金星,时而眼前发黑,一阵阵地犯恶心。她竭力隐忍,手指哆嗦,硬把筷子塞给对方,趴桌恳切说:“我太难受了,真吃不了这么多。请c请你帮忙吃一半。” “你必须忍一忍!”郭弘磊无计可施,干着急。 姜玉姝忍着眩晕,坦率表示:“不行,勉强吃我会吐的。” 僵持半晌,郭弘磊最终摇摇头,端碗意欲起身。不料,他刚一动,手腕突被人抓住—— “等等!”姜玉姝抬眸,蹙眉说:“我是请二公子帮忙,不准劳驾别人。” 抓着自己的纤手白皙柔软,烧得热乎乎。郭弘磊沉吟不语。 “嫂子有份儿,老夫人和煜儿等人肯定也有。但我猜,你恐怕一口没尝。”姜玉姝心知肚明,正色道:“坐下,我亲眼看着你吃。” 郭弘磊欲言又止。 “快点儿!”姜玉姝目不转睛,病中有些急躁。 “行吧。吃就吃,你恼什么?”郭弘磊叹了口气,无奈落座。 “我没恼。”姜玉姝这才松手,“你整天忙碌,没个停歇,仔细身体累垮。” 郭弘磊心里一暖,剑眉星目舒展,谁知对方接着又道: “不过才十七岁,却已是一家之主,真是够难为你的。” 郭弘磊顿时挑眉,趁机问:“你也不过才十六岁,不也日夜操劳?一直忘了问,你每天晚上躲着写写画画,究竟是在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2.仇家路窄 此为防盗章 女孩儿愁眉苦脸, 无奈答:“我们家在赫钦, 牧河边上的刘家村, 与庸州隔河相望。北犰霸占了庸州,仍未满足, 隔三岔五偷袭西苍,那些畜生贪婪无耻, 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们村倒霉,离得太近,为了保命只能躲开,投奔亲戚去, 避一避战乱。” “原来如此。”姜玉姝神色严肃。 女孩儿扫视郭家上下,好奇问:“你们呢?你们又是上哪儿?” 姜玉姝叹道:“不巧,正是要去西苍。”话音刚落,对方长辈便唤道: “二妮儿,家里逃难呢, 你当是外出玩耍?快跟上!” “哦, 来了!”女孩儿抿嘴一笑, 一溜小跑追赶亲人而去。 郭弘轩凑近听了半晌,吓得瞠目结舌, 扼腕道:“想不到,西苍竟那么乱!人家逃难,咱们却往前凑, 简直是送死。” “四弟莫慌。来, 边走边聊。”姜玉姝暗暗镇定, 宽慰道:“疆域自古寸土必争,边塞城池失守,朝廷绝不会罢休。陛下雷霆震怒,严惩贪墨一案,并责令我们充军屯田,估计他已经调兵遣将援助西苍了。” “真的吗?” 姜玉姝坚定答:“当然!” 即使贵为九五之尊,也有其职责。庸州失守,皇帝若是不闻不问,轻则遭舆论指责“昏君”,重则退位让贤,甚至亡国。 因此,皇帝必须管。 但不知乾国能否击败北犰? 夜幕降临时,一行人抵达驿所。 姜玉姝精疲力倦,拖着酸胀双腿,匆匆走向板车问:“她们好些了吗?” “这”方胜皱着眉,反复试探两名伤患的呼吸与脉搏。片刻后,他摇摇头,沉重宣告:“蛇毒剧烈,她们没能撑住,已经身亡了。” 啊? 众人齐齐一惊,既怜悯又后怕。 张峰审视一番,努了努嘴,其属下便伸手试探死者脉息,高声禀道:“大人,她们确已身亡!” “问问清楚,把相应姓名勾除,并注明死因。”犯人在流放途中因故死亡,张峰见得多了,毫不动容,吩咐道:“天热,赶快叫驿所帮忙掩埋尸体,避免腐臭生瘟。” “是!” 两条人命,就这么消失了?姜玉姝黯然,久久无法言语。 “走罢。”郭弘磊心里也不是滋味,“前车之鉴,一定要告诫其余人严防蛇虫野兽!” 夜间 老少女子或靠墙或枕着包袱,成群,小声交谈;男人们则照旧跟着郭弘磊习武,勤练月余,拳脚功夫均有长进,哪怕只是架子,也摆得像模像样了。 “越往北,越荒凉。兵荒马乱的,怎么屯田呀?”翠梅忧心忡忡,一边整理行囊,一边问:“等到了西苍,不知咱们会被官府分去哪儿?是上上下下一起?还是打散了?奴婢死也不想和姑娘分开。” 姜玉姝铺平白纸,正色劝告:“又来!年纪轻轻,嘴里一天到晚‘死’啊‘活’的,你连死都不怕,还怕和我分开?” “奴婢是家生子,从十岁开始服侍姑娘,发誓要服侍一辈子的。”翠梅忠心耿耿,懊悔说:“不料,在您上吊寻死的时候,竟无人发觉,等老夫人允许奴婢继续伺候时,姑娘已经吃了苦头,折磨之下,活像变了个人似的。这都怪奴婢粗心大意,照顾不周!” 变了个人? 没错,确实是换了个芯。 姜玉姝笔尖一顿,心如擂鼓,盯着陪嫁丫鬟,轻声说:“我一时糊涂才自寻短见,与你无关。” 翠梅眼含热泪,欣喜道:“幸亏姑娘及时想通了!其实,姑爷待您挺好的,人又仪表堂堂,丝毫不比裴公子差——”烛光忽然一晃,她噤声抬头,猛跳起来,恭敬道:“二公子。” “唔。”郭弘磊面色如常,并未听清丫鬟的絮叨。 翠梅缩着脖子,如蒙大赦,飞快提起包袱,识趣地退到边上整理。 姜玉姝定定神,招呼道:“忙完了?坐。” 郭弘磊盘腿而坐,随手翻了翻炕桌上的文稿,缓缓说:“我找驿丞安排茶水时,见到了大舅的人。” “哦?”姜玉姝一愣,下意识问:“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坏消息。”郭弘磊余光瞥了瞥母亲与嫂子c弟弟,耳语告知:“据说,目前西苍与北犰频频交战,一时间难分胜负。但因着庸州失守,将领又相继伤亡,咱们的士气低落,甚至有些人临阵脱逃。” “逃兵?论罪当斩吧?” 郭弘磊颔首,“临阵脱逃,死罪无疑,朝廷必将追捕。这件事,我就不告诉其他人了,免得人心惶惶。” “也是,不知者不怕。”姜玉姝提笔蘸墨,冷静道:“圣旨不可违。别说战乱了,哪怕前方下刀子雨,我们也不能停。” 郭弘磊莞尔,一本正经地说:“姑娘好胆识。” “公子过奖了。”姜玉姝谦虚摆手。 下一瞬,两人对视,同时叹了口气。 数日后·晌午 深山密林间,官道蜿蜒曲折,崎岖不平,一行人埋头赶路。 夏日炎炎,姜玉姝热极了,脸涨红,止步解下水囊,仰脖喝水。 谁知,她刚喝了两口,突见密林中窜出一伙持刀壮汉,个个凶神恶煞,为首者厉声大吼: “统统不许动!” “谁敢乱动,就是找死!” 姜玉姝快步靠近板车,小声劝说:“众所皆知,三弟天生病弱,赶路太辛苦,多照顾照顾他吧?” “序齿轩儿比阿哲还小呢!轩儿自幼没吃过苦,瞧瞧他,脸色苍白。哪儿有弟弟让着哥哥的道理?”王氏拉长了脸,耷拉着嘴角。 人之常情,母亲本能地偏袒爱护亲生孩子。姜玉姝能理解,眼下却无法赞同。她眸光坚定,语气却柔和,继续劝说:“三弟c四弟同为十四岁,年龄只差两个月而已。我也知道四弟疲累,事实上,人人都累,无奈板车只有一辆,仅供老c弱c伤c病乘坐。” “难道轩儿不是‘弱’吗?”王氏脸色愈发难看。 姜玉姝深吸口气,缓了缓正欲开腔,却听背后传来丈夫嗓音: “论‘弱’,弱质女流比四弟瘦小多了。” 郭弘磊拎着盘成圈的铁链锁,沉甸甸,“咣当”搁在板车上。他看着母亲,既失望又头疼,偏偏碍于孝道不宜直白顶撞,以免激怒老人,闹得影响赶路。 “你们都下去。”郭弘磊挥退下人,隐忍道:“这辆板车,是专为家里的‘老弱伤病’向张大人苦求通融才得来的。孩儿自不必说,连她也没要求坐。莫非四弟比他二嫂更柔弱?” 姜玉姝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是指自己。 王氏被次子的问话噎住了,勃然变色,厉声问:“弘磊,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母亲——” 王氏昂首打断:“哼,原来你还记得我是‘母亲’?” 郭弘磊生性内敛,惯常面无表情,平静答:“孩儿怎么敢忘?马上要赶路了,还请母亲辛苦照管嫂子c煜儿和三弟。” 王氏皱眉,百思不得其解,耳语质问:“一口一个‘三弟’,不知道的人,恐怕以为你也是姨娘生的!” 姜玉姝实在听不下去了,叹道:“老夫人,消消气,要怪就怪我们只求得一辆板车。” 郭弘磊毕竟年轻气盛,目光锐利,沉声表明:“孩儿从不管李姨娘或是张姨娘,只知道父亲有四个儿子!总不能任由三弟操劳发病吧?流放乃刑罚,意在惩治犯人,四弟体格强壮,官差岂能容他坐在车上?” “你c你这逆子——”王氏气得说不出话。 眼看母子俩要争吵,姜玉姝不便拉婆婆,只能拽了拽丈夫袖子,打圆场道:“好了,都少说两句。老夫人一向最是慈爱,肯定会关照三弟的。” “慈爱”二字砸下来,王氏欲言又止,憋得脸色十分难看,冷淡盯着姜玉姝。 这时,畏缩杵在一旁的郭弘哲鼓足勇气,慢慢凑近,嗫嚅说:“我c我走得动的,理应让四弟坐。” 郭弘轩偷瞥瞥二哥,叹了口气,谦让道:“不必了。三哥,还是你坐吧,我跟着二哥走路。” “很好!那就这么定了。”郭弘磊扭头一望,催促道:“张大人来了。阿哲,赶紧上去坐好。”语毕,他不由分说,先把病患推上板车,而后拿了两个包袱塞给弟弟,朗声嘱咐:“帮四弟和你二嫂拿着包袱!” “啊?哦,好。”郭弘哲忙不迭抱紧包袱。 姜玉姝提醒道:“不用抱着,搁腰后靠着吧,减轻颠簸。” 郭弘哲言听计从,并执意接过二哥的包袱。而后,他低下头,静静缩在角落里,没敢看嫡母一眼。 这时,张峰大踏步赶到,按着刀柄吩咐:“启程。” 副手刘青便高高扬手,凌空“噼啪”甩了个响鞭,吆喝道:“日行五十里,走了!” 晨风凉爽,日上树梢。 “又委屈你了。”郭弘磊饱含歉疚。 姜玉姝笑了笑,一本正经道:“没什么,我倒更乐意走走,练好了身体才能屯田。假如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下地呢?” “等到了西苍——”郭弘磊停顿。 “怎么?” 郭弘磊摇摇头,“没什么。到时再说。”他回头招呼,“四弟,快点儿!” “哦。”郭弘轩无精打采,焉巴巴。 有了板车,老弱伤病不再拖慢行程,姜玉姝原以为能快速抵达下一驿所。 然而,她错估了自己和多数人的体力! 日暮西斜,漫长的官道延伸向远方。 每当上下坡时,腿部和腰部剧烈酸胀疼痛,几乎无法弯曲,万分难受。 莫说五十里,大家闺秀何曾日行过十里八里?姜玉姝和丫鬟互相搀扶,一步一步,颤巍巍地下坡,简直步履蹒跚。 “嘶,唉哟。”大腿尤其酸疼,僵绷得扯不开。姜玉姝狼狈咬着牙,频频倒吸气,根本轻快不起来。 “姑娘忍忍,官爷说驿所就快到了,晚上奴婢拿药油给您揉揉。哎呀,腿好酸,怎么这么疼!”翠梅也腰酸背痛,步子迈大些,便龇牙咧嘴。 姜玉姝掏出帕子,胡乱擦了擦汗,感慨道:“四体不勤,忽然日行五十里,一开始真够难受的!不过,熬过七八天,估计就适应了。”话音刚落,她面前突横现一宽阔后背,尚未回神,整个人已经趴在那背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3.生死攸关 此为防盗章 “是。”姜玉姝无意亲近婆婆, 爽快后退几步。 灵堂内, 靖阳侯唉声叹气,挣扎着起身,嫡幼子郭弘轩抢步搀扶。靖阳侯迈出门槛,扫了扫低眉顺目的二儿媳,妥协地对发妻说:“罢了, 事已成定局, 多说无益,眼下要紧的是治丧。” 王氏却悲愤填膺, 不愿就此罢休, 急赤白脸地说:“侯爷既比我会教, 就该把耀儿也教导成才,却为何从来只会责备长子?耀儿动辄得咎,每当他犯错, 您必定拉着我一块儿嫌;但弘磊忤逆长辈时, 您不也是任其胡闹?弘磊色令智昏,一意孤行, 娶了个寻死觅活的搅家精, 这叫‘明理孝顺’吗?” “如此听来, 你是怪我偏心了?”靖阳侯蓦地沉下脸。 “岂敢?”王氏别开脸。 靖阳侯不住地闷咳, 脸青唇紫,吃力地说:“我何尝不是盼望儿子们成才?但弘耀自幼好逸恶劳, 近两年又嗜赌如命, 我严加管束, 你却一直偷帮着还债,纵容他越欠越多,最终干出贪墨军饷的事儿,令祖宗蒙羞!” “其实,皆因侯爷平日过于严苛,耀儿畏惧您,才不敢告诉父母欠下了赌债。否则,他怎么会铤而走险?” “够了,少强词夺理!” 公公婆婆互相埋怨,争执不休,姜玉姝不便插嘴,扭头望了望后方:为治丧,府里的管事们接连回话,郭弘磊责无旁贷,忙得一时间脱不开身。 下一瞬,姜玉姝终于听见胖墩墩的小叔子开腔劝解: “父亲c母亲,求您二位冷静些,都少说两句罢,一会儿亲友们来了,瞧见这样多不好。”郭弘轩鼓足勇气,试图搀扶母亲,却被一把挥开。 “孽障,孽障。祖宗辛辛苦苦打下的家业,只怕要被弘耀那小畜生给毁了。”靖阳侯老泪纵横,被下人搀回了灵堂。 王氏心乱如麻,既担忧,又哀恸,对幼子说:“傻孩子,你大哥是被陛下赐死的,不宜大办丧事,只给亲近的几处亲戚送了讣文,别的没敢请。” 郭弘轩不知所措,呆呆“哦”了一声,转身时顺势打量阶下的二嫂。 姜玉姝敏锐察觉,愣了愣,微颔首以致意。 郭弘轩挠挠头,客客气气唤了声“二嫂”。 姜玉姝登时犯了难:原主含冤受屈,不甘愿嫁,对靖阳侯府了解极少,连郭氏四兄弟的名字都不清楚。 幸而,郭弘磊匆匆赶到了,及时告知:“他是四弟弘轩。” 姜玉姝点点头,刚想打个招呼,一只脚已迈进灵堂门槛的婆婆王氏却倏然转身,迁怒喝问:“弘磊!看看你娶的好媳妇儿,一进门就上吊自缢,外人必定猜测婆家苛刻威逼,靖阳侯府多冤枉?照我说,这种女人留不得,一旦留下,必成祸害。你说呢?” 小夫妻对视一眼,姜玉姝内心五味杂陈,暗忖:从在卧房的商谈中可知,他信任原主,并颇有好感。然而,原主已死,他救回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不知当他得知真相时c将作何感想? 郭弘磊依计行事,跨前一步挡住妻子,顺水推舟,躬身答:“母亲言之有理,孩儿十分后悔当初未听从您的劝诫。姜氏实在太任性妄为了。” “哼。之前若是听我的,今儿也没这些麻烦。你这逆子,要怪就怪自己,从来不大肯听娘的劝,擅做主张!”王氏拉长了脸,把怒火一股脑儿倾泻在姜玉姝身上,昂首吩咐:“既如此,写一封休书即可,无需隐瞒,你实话实说,谅姜家也没脸理论什么。” 郭弘磊满怀遗憾,却别无良策,“孩儿明白了。” “去吧。赶紧打发她走,以免她趁人不备再度寻死,尽给府里添乱。” “是。”郭弘磊沉沉应声,话锋一转,劝慰道:“还望母亲节哀保重,否则,大哥在天之灵也不安。” 霎时,王氏泪如雨下,捶胸悲喊:“弘耀,我可怜的儿,明明昨天你还活着,竟突然丢下娘去了,叫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要我的命呐!”她一边哭,一边返回灵堂,无暇考虑其它。 愁云惨淡,丫鬟小厮瑟缩侍立,噤若寒蝉。 郭弘磊强自振作,嘱咐道:“你先回房歇着,我马上草拟休书,尽快送你回娘家。” “我——”姜玉姝攥紧丝帕,穿越不到半天,就碰上诸多麻烦,任她绞尽脑汁,眼下也理不清,干焦急。 郭弘磊见状,视佳人为依依不舍,心里一软,安抚道:“别怕,我会向岳父解释清楚的。” “那,你c你们怎么办?”姜玉姝不禁为对方担忧。 “恭候圣意。”郭弘磊神态肃穆。 少顷,一行人行至院门,远远便见管家引领一身穿三品官袍的老者走来。 “岳父来了!” “啊?”那位就是原主的父亲?姜玉姝顿感紧张,生怕姜父发现如今的女儿芯子已换。 郭弘磊雷厉风行,撂下一句“我先和他谈谈”就疾步相迎,翁婿俩凑近商谈。 姜玉姝止步,原地观望之余,竭力回忆原主与父亲相处的方式,谨慎斟酌:幸好,姜父威严古板,长女娴静怯弱,对父亲一向恭敬有余而亲密不足,平日见面只需请安,极少闲聊。 片刻后,姜玉姝发现父亲皱眉板起脸,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不,不妥。”姜世森现任工部左侍郎,年近不惑,仪表堂堂,颌下蓄一缕长须,连连摆手,“这怎么行?这大大不妥!” 郭弘磊坦率直言,“您为官二十载,什么风浪没见过听过?小婿绝非危言耸听。家兄犯下大错,贪墨案的其余罪犯皆已株连全家,以陛下的圣明公允,靖阳侯府极可能难逃一劫。” “唉,世子真是糊涂了。”姜世森捻动长须,沉吟不语。 郭弘磊诚恳游说:“眼下郭家自身难保,玉姝昨日才嫁进门,无辜至极,小婿不忍其受株连,还求岳父快带她回去避一避。倘若陛下开恩赦免,小婿再接她回来;倘若陛下降罪,她便不会被连累。您看如何?” “这”姜世森眉间皱成一个“川”字,思前想后,最终斩钉截铁答:“不!这不妥,我不赞成。” “莫非您老有更好的法子?” “唔。我先去看看玉姝。”姜世森越过女婿,径直走向女儿。 早有准备的姜玉姝定定神,忙迎上前,屈膝道:“女儿给父亲请安。” 姜世森讶异问:“你的嗓子怎么回事儿?” “咳。”姜玉姝一怔,余光飘向丈夫,以眼神问:你没告诉他我昨天自缢了啊? 为免节外生枝,郭弘磊含糊答:“她着凉了。” 看着四月天还穿立领比甲的长女,姜世森信以为真,叹了口气道:“我这女儿,身子骨打小儿就弱些,尤其怕冷。” 丈夫帮忙遮掩,姜玉姝感激之余,配合又咳嗽两声。 岂料,院门口忽然响起王氏的嗓音:“姜大人有所不知,令嫒昨天赌气上吊了,幸而弘磊及时相救。” “什么?”姜世森大吃一惊,扭头质问:“可有这回事?” 姜玉姝暗暗叫苦,见瞒不住,只能点了点头。 “胡闹,你简直胡闹!”姜世森黑着脸训斥。 郭弘磊正欲打个圆场,却听母亲立在阶上淡漠道:“可不是胡闹么,吓得府里人仰马翻。因此,还请姜大人速带令嫒回去,我们很是害怕她又自寻短见。” 两亲家见面,婆母冷冷淡淡,张嘴就说休儿媳。姜世森脸色难看,可他自持满腹经纶,从不屑与妇人理论,一时间僵在原地。 姜玉姝见状,不由自主涌上一股内疚,替原主道歉:“女儿知错了,不应该给您丢人的。” “岳父,其实她——”郭弘磊话没说完,就被姜世森疲惫打断:“弘磊,你不必替玉姝遮掩了。都怪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教好女儿。” 这时,靖阳侯拖着病体蹒跚来迟,咳喘着致歉:“亲家!切莫同妇人一般见识,难得c难得你迅速来探,快进屋坐。” 姜世森脸色缓和,上前拱手,宽慰道:“事已至此,只能劝侯爷节哀顺变,多保重身体。” “唉,家门不幸,出了个孽障!请,进屋说话。” 小夫妻四目对视,一齐松了口气。 王氏被丈夫驳了面子,脸上十分挂不住,冲口而出,高声道:“侯爷!姜大姑娘一进门便寻死觅活,摆明了厌恶婆家,咱们还强留她做什么?还嫌府里不够乱么?不如让她回娘家去。” “胡说!我看磊儿媳妇就很好,昨天她只是被刑部官差吓坏了罢了。”当着众人,靖阳侯脸上也怪不住,厌烦地下令:“来人,立刻送夫人回房歇息。” “是。” “放肆!给我退下!”王氏奋力一挣,钗发凌乱,眼尾嘴角皱纹耷拉,咬牙切齿,仪态全无。 初来乍到的姜玉姝左顾右看,选择侍立父亲身边;郭弘磊则搀扶父亲,无奈地提醒:“您快别动气了,大夫交代忌怒。” 姜世森面无表情,胡须颤抖,猛地跨前两步,郑重表明:“侯爷,姜某教女无方,给府上添了乱,实在惭愧。但自古女子有三从四德,玉姝既已出嫁,便‘生是郭家的人,死是郭家的鬼’,她若不好,理应由婆家管教,纵打死也无妨。”顿了顿,他慷慨激昂,掷地有声道: “姜家的女儿,断断不能被休弃!” “弘磊,姜家不收留已出嫁的女儿,你若休妻,就是逼玉姝死。” “岳父——”郭弘磊瞠目结舌。 姜玉姝更是目瞪口呆,震惊失神,心想:荒唐,太荒唐了!宁可被婆家打死,也不准离开?父亲拒绝收留已出嫁的女儿?被休弃等于没脸活着? 她还没回神,突见甬道尽头有大批官差带刀走来,簇拥一太监,那太监双手高捧一明黄筒状物。 姜玉姝屏息问:“他们是什么人?” 郭弘磊扼腕道:“糟糕,来不及送你走了!” “坏了,完了。”靖阳侯整个人晃了晃,喃喃说:“祖宗的家业,看来是守不住了。” 眨眼,那太监行至面前,严肃宣告:“圣旨到!靖阳侯府上下人等,速速前来接旨!” 王氏脸色惨白,惊慌失措地问:“侯爷,侯爷,怎么办?” 靖阳侯腿一软,扑通跪倒,无力言语。 郭弘磊深吸口气,先吩咐管家:“栾顺,立刻去叫所有人出来,迎接圣旨。” “是。”管家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后院。 而后,郭弘磊左手搀着母亲,右手握住妻子胳膊,哑声对姜世森说:“岳父,小婿愧对您的嘱托,玉姝跟着我要受苦了。”语毕,他拉着两人缓缓下跪。 圣旨当前,姜世森少不得也撩袍陪跪,悲叹道:“这是她的命,怨不得你。” 少顷,靖阳侯府上上下下跪了一地,个个惶恐惧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4.狼狈归来 此为防盗章  郭弘磊扭头问:“后头怎么了?” 下人忙答:“方才街上闹哄哄的, 吓得小公子一直哭,奶娘哄不住。” “噼啪”一声,官差扬手,凌空甩了个响鞭,喝道:“大胆!未经张大人允许, 任何犯人不准擅自停顿。” 张峰按着腰间佩刀刀柄,皱了皱眉,不悦道:“像你们这样走走停停的, 怕是得猴年马月才能到西苍。快走!” 郭家上下无法,只得继续前行。 鞭子骤然厉响, 嫡长孙郭煜更害怕了,在奶娘怀里竭力挣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煜儿?”王氏焦头烂额,心疼得不断扭身,焦急呼唤:“煜儿, 乖,别哭了!巧珍, 你倒是快哄一哄, 没听见孩子在哭么?” 王巧珍始终捂着脸, 满腔怨愤,哀切答:“遭遇如此屈辱劫难,连大人都承受不住, 更何况三岁小孩儿?我是没辙了, 母亲莫怪。” “你——”王氏意欲责骂, 却听孙子已从“娘”哭喊到“爹”,嚷着“要爹爹抱”,她登时颓丧,悲叹道:“可怜煜儿仍未明白,你的祖父和父亲已经去世了。”语毕,她老泪纵横。 侄子幼稚懵懂,姜玉姝倍感怜悯,边走边说:“晨风凉,不能让煜儿这么哭下去。奇怪,嫂子居然也哄不住吗?” 郭弘磊压低嗓门,无奈答:“她自顾不暇。” 姜玉姝一愣,提议道:“那,煜儿平日亲不亲近叔叔?或者其他人?总之,既然奶娘哄不住,就换个熟人试试。” 郭弘磊闻言扭头,吩咐道:“把煜儿抱给我。” “是。” 不一会儿,白白胖胖的郭煜便被众人传到了前头。 “包袱给我。”姜玉姝复又背起自己的包袱。 郭弘磊单手抱着侄子,神色冷静。他生性不善言辞,干巴巴道:“行了,别哭了,不必害怕。” “呜呜呜嗝!嗝咳咳”郭煜一动不敢动,哭得微微发抽,委屈打嗝。事实上,他非但不亲近二叔,还十分畏惧。 靖阳侯府嫡长孙,金尊玉贵,一出生便深得宠爱,在家中简直要风得风c要雨得雨! 因着受宠,他不怕祖父母,也不怕父母独独怕郭弘磊。 在他记忆中,二叔高大英武,脸上惯常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威严,令其不敢亲近。 姜玉姝扭头望着泪涟涟的小侄子,扬起一抹浅笑,温和问:“你叫郭小煜,对不对?” “嗝?”郭煜呆了呆,小心翼翼趴着二叔肩膀,哽咽答:“不对。” 姜玉姝又问:“那一定是叫郭大煜了?” 郭煜摇摇头,“我叫郭煜,煜儿。” “哦。”姜玉姝恍然大悟,故意逗道:“我知道了,原来你叫郭煜煜儿!” 郭煜茫然张着嘴,一时间忘了哭。 姜玉姝趁着小侄子犯迷糊,迅速抬手遥指前方,故作惊奇状,问:“郭煜煜儿,看见路边那棵树了吗?” “看c看见了。”郭煜仍打嗝。 姜玉姝一本正经道:“咱们快些走,等走到那棵树时,我摘几朵花送给你玩儿。” “嗝?”郭煜伸长脖子眺望,一听见“玩”字,便不由自主点点头,“那c那就快走。” 吵闹哭声终于停止,耳根清净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继游街示众后,他们再次对姜玉姝刮目相看。 王巧珍却毫不理睬,灰心丧气,木然迈步,眼神空茫。 片刻后,一行人路过花树,姜玉姝信守诺言,果真折了一细花枝递给侄子,哄道:“喏,这是丁香,送给你,郭煜煜儿!” “嗯。”郭煜接过花嗅了嗅,翻来覆去地把玩,渐渐不再打嗝。他疑惑盯着姜玉姝,实在忍不住了,鼓足勇气,附耳问:“二叔,我叫什么呀?” 郭弘磊挑眉,余光扫了扫妻子,缓缓答:“你叫郭煜。” 郭煜立即抬头挺胸,认真告知:“你可听仔细了,我叫郭煜!” “不可无礼,她是你的二婶。”郭弘磊严肃问:“既是长辈,你该如何做?” 此时,郭煜已彻底平静,二叔一催促,他便不假思索,脱口怯怯道:“煜儿给您请安。” 姜玉姝脚步未停,抬手轻拍小侄子胳膊,歉意道:“好孩子,真乖。原来你叫郭煜啊,抱歉,我刚才听错了。” 郭煜吸了吸鼻子,“也c也没什么。不过,下次别犯错了。” “行!”姜玉姝爽快答应后,抬头看看天色,关切问:“咱们走了几里地了?” 郭弘磊想了想,“大约十余里。” “嗳,走得挺快的!”姜玉姝窃喜。 黝黑壮实的张峰却道:“告诉你们听:都城附近的官道直而平坦,走起来轻快,艰难全在后头呢。” 郭弘磊了然于胸,顺势问:“大人,途中万一遇见灾祸意外耽搁,该如何是好?” “具体得看是何等灾祸。”张峰一板一眼,慢悠悠答:“按朝廷的规定,除非实实在在走不了了,否则不准停顿。” 从天蒙蒙亮走到正午,一刻不停,几乎所有人暗中叫苦不迭,汗流浃背。 王氏及其长媳气喘吁吁,脚步愈发迟缓。 姜玉姝晒得脸绯红,咬牙硬撑,取出水囊喝了两口后,递给旁边,“太热了,你俩也喝口水。” 郭弘磊先喂侄子解渴,顿了顿,自己也仰脖灌了几口,孝服已被汗湿透。 又走了一段,途经一片树林时,张峰止步,高声道:“停!在此地歇两刻钟。你们的口粮,每日是有定数的,由驿所供给,自个儿看着吃。” 紧接着,他“唰啦”拔刀,吓了姜玉姝一跳,吼道:“你们并非大奸大恶的重犯,远离闹市后,铁链可以解开,但谁也别动逃跑的歪心思!一旦抓住逃犯,哼,格杀勿论!” 郭弘磊上前,正色表明:“张大人请放心,罪民等人一心赶往西苍充军屯田,绝不逃跑。” “不逃最好。丑话我已说在了前头,逃犯一律就地诛杀。”说完,张峰吩咐道:“给他们解开吧。”  “是!” 郭家人足足被锁了一上午,铁链解开后,众人一屁股席地而坐,揉手腕c捶腰捶腿,喝水吃干粮。 姜玉姝和丈夫一家子围坐成圈,忠心耿耿的丫鬟和仆妇们簇拥。 口粮是杂粮馒头,粗糙结实,有碗口大。按律,成年男女每日六个,十五岁以下减半。 姜玉姝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喉间淤伤刺痛,暗忖:男女食量不同,半大孩子十分能吃这分量不够。 “咳咳。”郭弘轩尝了一口,梗着脖子直咳。王氏忙道:“轩儿,喝点儿水。唉,可怜呐,你长这么大以来,何曾吃过这种东西!” 郭弘磊耐心劝说:“母亲也快吃吧,咱们只歇两刻钟,待会儿还得赶路。” 王氏一声长叹,皱着眉头勉强下咽。 姜玉姝靠近,哄郭煜吃白水泡的馒头糊糊,却见王巧珍抱膝呆坐,不吃不喝,便轻唤:“嫂子?嫂子?” 王巧珍猛地起立,皱眉环顾四周。 “嫂子,你这是?”郭弘磊也起身。 王巧珍咬唇,捂着小腹,一声不吭。 郭弘磊会意,撂下一句“稍等,我去问问”。少顷,他返回,低声问:“还有谁想去?一起罢。” 人有三急,姜玉姝及好些女子顾不得尴尬,结伴行至官差指定的林中草丛。 岂料,当经过一株合抱粗的大树时,王巧珍突然抢步疾冲,毫不犹豫,纵身一扑,脑袋撞向树干—— 置身此中,人难免有些慌乱。 姜玉姝定睛一看,顿感心安,扬声答:“我走得动!” “瞧瞧母亲去。”郭弘磊高大有力,几乎是单手揽住妻子架着走。 “呜呜呜害怕,我害怕”电闪雷鸣,郭煜瑟瑟发抖,吓得躲进祖母怀里,恐惧大哭。 王氏坐在板车上,双手搂着孙子,心疼哄道:“不怕不怕,祖母在此,无论什么都动不了煜儿!” 郭弘哲缩在边沿,被颠簸得摇摇晃晃,大声提醒:“嫂子?嫂子,您还是坐起来吧,戴上斗笠挡挡雨。” 王巧珍置若罔闻,直挺挺仰躺着淋雨。 “哼,不必理她!”王氏忍无可忍,不悦地责骂:“郭家不幸倒了霉,上上下下都遭罪,并非独你一人。巧珍,你纵再悲伤也应该适可而止,整天哭丧着脸,死气沉沉,像什么话?” “我倒盼着你们别管东管西。”王巧珍一动不动,漠然道:“就让我死了罢,省得遭罪。” “你——”王氏怒目圆睁,无可奈何。 这时,郭弘磊携妻子赶到,尚未站稳便劝说:“风雨交加,您老千万坐稳了,仔细磕碰着。来日方长,有话以后再说也不迟。” “唉!”王氏摇摇头,十分失望。 姜玉姝摸了摸凑近的侄子,软言安抚,对长嫂愈发疏离客气。 一行人互相搀扶,冒雨赶路,全成了落汤鸡。 岂料,当辛辛苦苦走到黄昏时,却发现通往对岸的木桥已被山洪冲毁! 姜玉姝衣衫湿透,脸色泛青,踮脚眺望:前方坡下,有一条近两丈宽的河,浑浊而湍急,卷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轰然向东流。 “桥呢?”头领张峰黑着脸,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咬牙问:“桥哪儿去了?” 几个官差四处搜找一番,返回禀告:“高处山谷发水,把桥冲跑了!” “木桥简陋,洪水一冲便毁。” 刘青从泥浆里拔出脚,走近问:“大人,眼看天就快黑了,您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张峰按着刀柄,吼道:“大雨恐怕一时半刻停不了,驿所在对岸,咱们只能另寻地方过夜。” “这附近啊?”刘青想了想,“只有决明寺了。” 张峰一挥手,无奈地吩咐:“今晚赶不到驿所了,改去决明寺!” 疲劳不堪的人群登时唉声叹气。 “安静些!”郭弘磊板着脸,严肃低喝问:“不按大人的吩咐做c难道有谁敢渡河?” 面对湍急洪流,众人立即噤声,垂头丧气地转身,跟随官差往回走,直到天将黑,才叩响了决明寺的山门。 “阿弥陀佛。”慈眉善目的住持双手合十,和蔼答:“寺里食物虽不足,空房却有几间。诸位自备了干粮,借宿一晚,当然是可以的。请进。” 张峰抱拳道:“多谢大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5.心碎瞬间 此为防盗章 “何事?”笔尖又一顿,郭弘磊索性暂搁笔。 姜玉姝心思悄转, 定定神, 正色问:“你我原本各有亲约, 你本该是我的妹夫, 不料造化弄人, 稀里糊涂竟成了亲!事发后,玉姗伤心病倒,拒绝听我半句解释, 不几天,母亲便送她去外祖家休养了, 直至流放, 姐妹再没见过面。但不知, 你可曾找她解释过?” “定了亲, 却又退亲, 我愧对二姑娘,于情于理都应该解释清楚。”郭弘磊坦然承认,“我曾找她三次, 可岳母都说女儿病重c不能会客。我无法,只能去信致歉,但毫无回音。” 姜玉姝疑虑重重, 沉思之余, 好奇问:“你c你和玉姗郎才女貌, 却未能成眷属一定非常伤心吧?” “坦白说, 可惜是可惜, 但称不上‘非常伤心’。”郭弘磊虎目炯炯有神,严肃告知:“我与她定亲前后,仅见过五次面,唯一一次独处,是去年她邀我去姜府赏花,闲聊了半个时辰。” 姜玉姝蹙眉,极不认同乾朝的婚嫁风俗,忍不住问:“才见过五次面,就定亲了?哎,你们究竟有没有看清对方容貌?” “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当初,母亲挑中了人,父亲赞同,就成了。”郭弘磊顿了顿,蓦地忆起那天无意中听见的姜家父女谈话,霎时满心不自在,缓缓问:“莫非你觉得c男女之间应该彼此深刻了解后才能定亲?” 嘿,这还用问?姜玉姝不假思索,脱口答:“当然了!” 郭弘磊目不转睛,心想:我与玉姗之间清清白白,并无深情厚谊;而你与裴文沣之间呢?那天,我亲耳所闻,你们青梅竹马c情投意合恐怕,你至今仍思念着他吧? 姜玉姝浑然不觉,只当那天的事儿是秘密。她想了想,困惑问:“奇怪,一则你相信我是遭人陷害,二则老夫人厌恶‘寡廉鲜耻贱妇’。你到底为什么迎娶咳c‘我’?” 四目对视,郭弘磊沉声答:“事发当天,岳父大发雷霆,亲自动家法,我见你跪在地上,既不讨饶也不躲闪,生生挨了几棍,竟是一心求死的模样。我看不过眼,故答应岳父会娶你。” “所以,”姜玉姝感慨万千,苦笑问:“你是出于可怜才顶着两家的巨大压力娶了‘我’?” 其实,并不尽然。毕竟终身大事,怎能草率?至于具体缘故——郭弘磊剑眉拧起,一时间语塞词穷,难以言喻。 他斟酌半晌,刚张嘴,却见侄子哭着跑过来: “不要,我不吃!” 姜玉姝忙扭头,一把接住小哭包,讶异问:“煜儿这是怎么了?” 奶娘端着米汤泡的馒头糊糊跟随,无奈答:“天天吃一样的食物,小公子腻了。” 郭煜抽抽噎噎,委屈哭诉:“娘c娘不理我,还叫我别吵嚷。” “是么?”姜玉姝抱起侄儿,朝婆婆与嫂子走去,“别哭了,我瞧瞧去,问问你娘为什么不理煜儿!” “煜儿倒是亲近她。”郭弘磊莞尔。 奶娘笑道:“二少夫人温柔,又肯花心思逗孩子乐,小公子自是喜欢亲近的。” 郭弘磊点了点头,摒除杂念,提笔继续写家书。 稍后,姜玉姝返回,家书恰已写好,她便接过笔,蘸墨写道:“四月十五,夜宿沧山驿。春旱,天晴朗,仍处于温带季风区” 郭弘磊定睛望去: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字迹十分娟秀,执笔的女子雪肤花貌,端庄娴雅。 他不由得看住了。 姜玉姝垂首,自顾自地写,暗忖:幸亏不是日记,否则我得拿手捂着,才不给你看! 忙碌一通,临睡前,她突被婆婆叫去了跟前。 “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王氏靠着包袱,审视二儿媳,淡淡问:“侯爷和弘耀去世,按制,家人应该守孝三年。这规矩你知道吧?” “知道。” 王氏不满地质问:“那你为何频频亲近弘磊?叫人看着,成何体统?” 姜玉姝一怔,瞬间脸发烫,恍若挨了一耳光,羞愤不已,立刻想反驳!但冷静一想,对方并非无理取闹。她深吸口气,咬了咬牙,解释道:“刚才是在写家书报平安,因着只有一支笔,才耽搁久了些。今后我会多加小心的。” “理应小心。”王氏眯着眼睛,威严教导:“虽说靖阳侯府败落了,但即便平民百姓之家,守孝也绝不轻忽。” 姜玉姝无可反驳,默默颔首。 于是,郭弘磊发觉,妻子忽然开始疏远自己了! 赶路时,她与陪嫁丫鬟们一起; 午饭时,她和丫鬟们逗煜儿玩耍; 夜晚时,她托小厮向驿卒借炕桌和纸笔,躲在角落里写写画画; 总之,不说不笑,不理不睬,对丈夫能远则远,生疏客气。 怎么回事? 难道,那晚谈及玉姗和“因可怜而迎娶”,惹她不高兴了? 她恼了?在生我的气? 郭弘磊无所适从,愈发不快。 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转眼,一行人已赶了九天的路。 这一日中午用饭时,恰歇在一条山溪旁,众人纷纷洗漱。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气候不同,蔬果粮食差别不小。”姜玉姝坐在溪草地上,一边弯腰撩水洗帕子,一边耐心说:“你们久居靖阳侯府,都说没种过地,但应该听过‘庄稼人靠老天爷赏饭吃’的俗话,若想粮食丰收,须得光照充足,风调雨顺。” 一婆子叹了口气,忧愁道:“听说西苍荒凉得很,屯田难着呢,种不出多少粮食。” “是啊。”丫鬟附和道:“万一种不出粮食,犯人得挨罚吧?会不会饿死?” 姜玉姝前世是农科研究所的技术员,不慌不忙,宽慰道:“放心,西苍虽偏僻,却并非冰雪苦寒之地,总有适合那地方种植的粮食。咱们严谨地琢磨琢磨,会逐步解决难题的!” 说话间,她用湿帕子擦脸c擦脖子,并挽起衣袖擦拭手臂。 与此同时,郭弘磊正待在高处树荫下。 他不由自主,余光瞥了又瞥,旁观妻子与丫鬟婆子说说笑笑,融洽和乐;旁观她洗手洗丝帕;旁观她擦脸c擦脖子,并挽起袖子擦拭手臂—— 午间骄阳下,姜玉姝手臂纤细白皙,欺霜赛雪肤如凝脂,左手小臂上,点着一颗守宫砂。 那藕臂上的一点红,鲜红夺目,刺得郭弘磊猛然起立,大步流星,迅速走向山溪—— 眼睁睁看着老人吐血昏厥,姜玉姝一怔,拔腿飞奔。 “父亲!”郭弘磊心惊胆寒,抢步搀住,家下人慌忙凑近,七手八脚地把人抬进屋。 幸而,郭氏昌盛绵延百余载,家生子中便有医者,又幸而钦差并未查抄不名贵的常用药材,大夫使出浑身解数诊救后,才勉强吊住了老家主的气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靖阳侯时日无多了,甚至已是弥留之际,但谁也不敢流露异样。 一室死寂,落针可闻。 众人围在病榻前,王氏忧虑重重,木着脸,双目红肿,却毫无泪意。 姜世森仍未离去,左手背着,右手捻须,若有所思。父女近在咫尺,姜玉姝余光不时飘向父亲,心思悄转。 “您喝点儿水?”兄长逝世,次子便居长,郭弘磊始终竭力克制着,从未显露颓丧之态。 靖阳侯四肢毫无知觉,吃力地摇了摇头,灰白鬓发凌乱,眼神浑浊,奄奄一息。他扫视榻前,皱起眉,疑惑问:“慧兰怎的还没回来?” 慧兰?姜玉姝寻思:应当是指郭家唯一的嫡女,侯门千金。 郭弘磊眼神微变,却面不改色,恭谨答:“姐姐身怀六甲,出行不便——” 岂料,失望透顶的王氏打断道:“嫁出去的女儿,真真成了泼出去的水!咱们兴旺时,冯家天天上赶着亲近,千求万求地娶了慧兰;可咱们一败落,女婿立马没影儿了,连女儿也躲了!” “哦?哦。”靖阳侯黯然闭目。 郭弘磊不赞成地朝母亲使眼色,仍坚持道:“姐姐定是因为行动不便才来迟了,或许稍后就到。您先歇着,孩儿请岳父去书房与亲戚们商量几件事。” “慢着。”靖阳侯气色灰败,眼神却逐渐清明。 郭弘磊跪在脚踏上,躬身问:“您有何吩咐?” “从今往后,”靖阳侯睁眼注视次子,满怀期望,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家,便交给你了。郭家的一切大事,皆由你做主。” 郭弘磊临危受命,腰背一挺,郑重答:“父亲信任托付,孩儿遵命,今后一定尽心竭力照顾家人!” “你大哥太不争气,败光祖业c连累全家,为父只能到九泉之下再教训他了。”骂完了长子,靖阳侯慈爱望着一贯引以为豪的次子,勉励道:“以后的日子,必然艰难,磊儿,你苦一苦,做顶梁柱,撑起郭家。” “孩儿明白。”郭弘磊眼眶发烫,鼻尖泛酸。 姜玉姝目不转睛,发觉病人眼里的光芒渐弱,束手无策。 靖阳侯梗着脖子喘了喘,看向姜世森,歉意说:“亲家,真是对不住,你家大姑娘昨日刚进门,没享半点儿福,却要跟着弘磊吃苦了。” “唉。”姜世森喟然长叹,无奈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料得到呢?看来,这也是玉姝命中逃不过的劫。” “终究是郭家连累了她。”靖阳侯断断续续地喘息着,瞥视二儿媳。 姜玉姝会意,快步上前,犹豫瞬息,学着丈夫跪在脚踏上,轻声问:“您老有什么吩咐?” 靖阳侯慈眉善目,和蔼嘱咐:“委屈你了,眼下事已成定局,望你和弘磊好好过日子,切勿再做傻事。” 咳,又提到了自缢!小夫妻肩并肩,姜玉姝目不斜视,正色表示:“请长辈们放心,玉姝发誓:今后绝不会再自寻短见!” “好,这就好。”靖阳侯欣慰颔首。 姜世森不悦地训导:“你可记住你方才的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准任性妄为!” “女儿记住了。” 靖阳侯徐徐吐出一口气,终于望向发妻,耐着性子,语重心长道:“弘磊当家,但男儿志在前程,阿哲c轩儿以及煜儿,平日该由你教导。须牢记‘玉不琢不成器’,惯出一个弘耀,已是害苦全家,你可别再纵出一个败家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6.当众调侃 此为防盗章 “简直找死!”潘奎吩咐道:“盯着点儿, 来一头宰一头, 来两头宰一双。” “是!”兵卒纷纷拔刀 转眼, 西坡密林中响起阵阵狼嗥, 夹杂着野兽穿枝拂叶的“噼啪”与“窸窣”声,迅速逼近,令人毛骨悚然。 “狼!二叔,有狼!”郭煜惊恐万状, 拼命忍泪,生怕被叼走。 郭弘磊警惕审视西坡,头也不回地说:“是有狼。但你放心,狼从来不爱叼小孩儿。” “那c那它们喜欢叼什么?”郭煜吓坏了。 姜玉姝哄道:“依我猜,狼多半喜欢马儿。”语毕,她催促众人:“快!咱们往潘大人那儿靠拢,他们有刀箭。” “狼为什么喜欢马?”郭煜整个人躲进奶娘怀里。 月色朦胧, 姜玉姝紧盯西坡,随口答:“因为马和狼一样, 都是四条腿。” “哦?”郭煜吸了吸鼻子, 似懂非懂,“还好,我们只有两条腿。” 田波恰在旁,于马背上嗤笑,俯视身姿妙曼的侯府儿媳, 暗忖:生得这么美, 却不幸嫁错了郎, 沦为阶下囚,想必委屈幽怨或许我略施恩惠,她就从了! 另一侧 相处至今,张峰很是信任郭弘磊。他忍着伤口疼拔刀,并从板车上挑了一把逝世同伴的佩刀,塞给郭弘磊,叮嘱道:“听嗥叫声,像是来了一大群,狼难缠,你也盯着点儿。” 郭弘磊颔首接过刀,于外侧护卫。 打头的潘奎高声道:“别发愣,继续走!原地杵着等狼叼啊?走!” 一行人借着月色,惶惶不安,竭尽全力疾步前行。 血腥味浓郁,引得狼嗥不止,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忽软忽硬,始终藏在林中尾随。 姜玉姝本以为人多势壮c无需害怕,但事实上,狼在暗人在明,风吹草木影摇晃,冷不防一瞧,哪哪儿都像有狼。 少顷,道旁枝叶突然“哗啦”巨响! “啊——” 众人登时拥挤尖叫,乱成一团。 郭弘磊定睛细看,大声道:“别慌,狼只是试探!” 随后,狼群反复地试探,有一次甚至窜出了半截身体,却又火速撤回密林,唬得人如同惊弓之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潘奎见状,有感而发,笑着慨叹:“瞧见了吧?狼生性狡猾,诡计多端,而且成群结队的,令行禁止,有时甚至比敌人还难对付。” 兵卒忙点头,陆续附和。 下一瞬,狼多次试探后,嗥声依旧,却猛地窜出密林,快如闪电,气势汹汹地扑袭人群。 “小心!”郭弘磊大喝一声,提刀迎上,行动如风,侧身斜刺,刀尖借着去势一送,悍然划开狼腹! “嗷”声惨叫,狼倒地,肚破肠流。 潘奎勒马,拔箭挽弓,怒吼:“上!给我斩了敢伤人的狡猾畜牲!” “是!”兵卒策马迎战,长刀灵活劈砍。 “姑娘,仔细脚下,站c站稳了。”翠梅战战兢兢,混乱中主仆俩紧贴。 “各位,互相照应着,一旦发现有谁失踪,立刻上报!”姜玉姝搀着婆婆,焦急眺望战场: 刀光箭影,野兽咆哮,男人吼叫,老弱妇孺频频惊呼。 靖阳侯聘任名师教导次子武艺,郭弘磊踏踏实实,一练十年,本就身手过人,加之流放前常狩猎,此刻便果敢无畏。 他面无表情,手中佩刀寒光闪烁,接连斩杀恶狼。 “噗”一声,薄刃入肉,狼血飞溅,溅到了人脸上。 郭弘磊一怔,抬手抹了抹,温热血腥气扑鼻,他眯眼皱眉,咬牙振作,提刀再度往前,锐不可当。 临危不惧,十分勇猛,是块好料子可惜他姓郭。潘奎板着脸,挽弓搭箭,月色下屏息凝神,须臾,手一松。 郭弘磊只听耳畔“咻”一下,下意识僵住,旋即利箭破空,准确穿透狼身,甚至把它钉在了地上! “行了!”潘奎喝令:“狼群已逃,不必追杀,赶路要紧。小栓c田波,清点清点,一刻钟后启程。” “是!”两名总旗收刀入鞘,率领手下打扫狼藉。 郭弘磊喘息,脸颊溅满狼血,一时间未能回神。 姜玉姝心急如焚,匆匆奔近,照面一打便吓一跳,忙问:“你c你受伤了?满脸是血!” “全是狼血。”郭弘磊回神,缓缓吁了口气。 “你肩膀和胳膊的伤口可能裂开了,走,让方大夫瞧瞧。” 下人簇拥,夫妻并肩。郭弘磊恢复镇定,“慌什么?重新包扎即可。” 姜玉姝掏出帕子,踮脚为丈夫擦拭,“擦一擦,免得煜儿见了害怕。”顿了顿,她激动钦佩,忍不住说:“二公子,好身手呀!我刚才一直看着,觉得你是最——” “怎么?”潘奎转身,斜睨问:“觉得他武功最高强?” 姜玉姝被打断,尴尬一怔,谦虚答:“哪里,自然是比不上将士们的。” “哼。”潘奎低头整理箭囊。 郭弘磊被妻子一夸,登时畅快极了,嘴上赞道:“潘大人箭术高明,真令人佩服。” 田波趁机凑近,抬高下巴道:“我们大人在军中,可是出了名的‘百发百中’!” 潘奎毫无傲慢之色,一挥手,“启程!” 直到深夜,一行人才抵达驿所,个个精疲力尽。 与同伴商议后,张峰严肃告知:“今日连遭意外,伤亡惨重,不得不停下休整休整。听着!我们将在此驿所停留三日,待补齐押解所需的人手,再赶往西苍。” 停留三日? 歇息三日? 霎时,连续走了两千七百多里路的犯人喜出望外,感激欢呼。 张峰没说什么,叫驿卒锁上了栅门,拖着失血过多的疲惫步伐离开,回卧房歇息。 家里人欢天喜地,姜玉姝却高兴不起来。 她带着丫鬟和小厮,悄悄走到栅门前,塞给驿卒们一小块碎银,换回几个木盆c四桶热水。 姜玉姝安排妥其余伤患后,端着一盆热水返回,小声道:“潘大人他们在此,不宜弄米汤,免得惹麻烦。”她拧了块热帕子,提醒道:“把伤口周围擦一擦吧,既方便上药,又干净自在。” 郭弘磊迟疑了一下,默默脱下衣衫,低声说:“我脸上全是狼血,也得擦擦。有劳了。” 郭弘磊余光一扫,平静告知:“嫂子伤势未愈,寺里也给你做了一碗,在母亲那儿。” “哦?”王巧珍幽幽一叹,蓦地万分哀怨,悲切道:“区区素面,往日谁稀罕?如今却变成了珍馐美馔,轻易吃不到。唉。”说话间,她往外走,自去隔壁寻面。 一连半个月的粗粮馒头,初时人人厌腻,赶路却愈发艰辛,饥肠辘辘时,馒头已是美味,素面自是珍馐了。 姜玉姝喝完药,匆匆漱了口,耳语问:“哎,真的只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吗?” 郭弘磊并未答话,而是吩咐道:“寺里缺粮食,但众师父倾其所有,熬了米汤搁在偏殿,你们去喝一些驱驱寒。” “可是——”翠梅刚张嘴,便被年轻家主打断: “我照顾她。”郭弘磊说着便抬起炕桌放在榻上,丫鬟忙抢着端面摆筷,随后屈膝告退。 其余人散去,小夫妻对视。 郭弘磊低声告知:“我找到住持,悄悄儿地捐了香油钱,无需多言,他便主动安排姜汤热水c面条面汤。” “辛苦你啦。”姜玉姝趴着炕桌,了然一笑,轻声说:“我一进山门,就见寺庙冷冷清清,朱漆褪色c佛塑陈旧,便知众师父日子清苦,纵有心也无财力相帮。我们百余人借宿,理应捐些香油钱。” “没错。”郭弘磊递过筷子,“快用晚饭。” 姜玉姝咬牙撑起身子,“你吃了没?” 郭弘磊点点头。 “真的?” “骗你作甚?”事实上,素面稀少,郭弘磊仍是吃干粮。 姜玉姝接过筷子,慢慢拨了拨素面,苦恼说:“我头晕得厉害,耳朵里‘嗡嗡’响,直犯恶心,实在没有胃口。来,你帮我吃了它。” “恕难相帮。”郭弘磊一口拒绝,“忍忍,赶紧吃!” 高热未退,姜玉姝头晕目眩,时而眼冒金星,时而眼前发黑,一阵阵地犯恶心。她竭力隐忍,手指哆嗦,硬把筷子塞给对方,趴桌恳切说:“我太难受了,真吃不了这么多。请c请你帮忙吃一半。” “你必须忍一忍!”郭弘磊无计可施,干着急。 姜玉姝忍着眩晕,坦率表示:“不行,勉强吃我会吐的。” 僵持半晌,郭弘磊最终摇摇头,端碗意欲起身。不料,他刚一动,手腕突被人抓住—— “等等!”姜玉姝抬眸,蹙眉说:“我是请二公子帮忙,不准劳驾别人。” 抓着自己的纤手白皙柔软,烧得热乎乎。郭弘磊沉吟不语。 “嫂子有份儿,老夫人和煜儿等人肯定也有。但我猜,你恐怕一口没尝。”姜玉姝心知肚明,正色道:“坐下,我亲眼看着你吃。” 郭弘磊欲言又止。 “快点儿!”姜玉姝目不转睛,病中有些急躁。 “行吧。吃就吃,你恼什么?”郭弘磊叹了口气,无奈落座。 “我没恼。”姜玉姝这才松手,“你整天忙碌,没个停歇,仔细身体累垮。” 郭弘磊心里一暖,剑眉星目舒展,谁知对方接着又道: “不过才十七岁,却已是一家之主,真是够难为你的。” 郭弘磊顿时挑眉,趁机问:“你也不过才十六岁,不也日夜操劳?一直忘了问,你每天晚上躲着写写画画,究竟是在做什么?” “谁躲着了?我光明正大的!快吃面,我等着呢。”姜玉姝略一思索,郑重告知:“自启程以来,我一直详细记录北上沿途的见闻,风土人情c山水植物动物等等,供闲暇时解闷,或是供年老时忆苦思甜。” 只要与裴文沣无关即可郭弘磊吃了口面,欣然道:“如此听来,姑娘大可著书传世了。” “编书?唉哟,这万万不敢当。”姜玉姝枕着手肘,昏头涨脑,喃喃说:“小女子才疏学浅,没得丢人现眼。” 郭弘磊却颇有兴致,承诺道:“怕甚?你先把见闻记清楚,等抵达西苍,我找人帮你印书!到时既能赠给亲友,也便于自己翻阅,两全其美。” 不消片刻,他略尝几口后,便硬扶起妻子,不由分说,恨不能把食物给她灌下去! “六个馒头的口粮,你总是分给三弟和四弟,其实不必的。”郭弘磊目光深邃,“有我暗中照顾弟弟足矣。” 姜玉姝梗着脖子吞咽,唏嘘道:“三弟天生病弱,四弟却是迅速从胖墩墩变得黑瘦,我看着简直害怕,才匀给他们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7.变故突发 此为防盗章 “其实, 我根本没脸再见表哥了。”姜玉姝内心无比冷静, 举起帕子捂住眼睛,佯哭假泣, 一鼓作气,委屈地倾诉: “一则含冤受屈,二则辜负了表哥,三则父亲居然不相信女儿是清白的!四则,因为声名狼藉,屡屡遭人鄙夷嘲笑。天呐, 我活在世上, 究竟还有什么意思?连父亲都怀疑女儿,我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 姜世森焦头烂额, 懊恼质问:“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了?” 姜玉姝精神一震,立即放下袖子,睁大故意揉搓出泪花的眼睛,屏息问:“如此听来, 父亲是相信女儿了?” “哼。”姜世森一拂袖,背负左手, 右手捻须,皱眉答:“你若真是那等贪慕富贵c为了嫁进侯门不择手段的孩子, 休想为父理睬你的死活!” 姜玉姝困惑不解,纳闷问:“您既然相信我是无辜的, 为什么要逼我嫁给郭二公子?” “傻丫头。”姜世森耐着性子, 无奈地解释道:“丑事发生在寿宴上, 你与弘磊非礼亲密的样子,被好些宾客瞧见了,闺誉尽毁,无法挽回。不嫁给弘磊,还能嫁给谁?除了弘磊,哪个青年才俊愿意娶你?” 姜玉姝不假思索,脱口答:“难道我就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吗?” “又胡说!天底下的父母,哪有不给女儿找婆家的道理?假如你终生不嫁,就给我剃了头发做尼姑去,省得丢人现眼!” 男女授受不亲,一旦逾矩,后果这么严重?姜玉姝呆若木鸡,完全无法理解。她按捺焦躁,恳切问:“关键在于我是被陷害的,您就不管管是谁阴狠诬陷了女儿吗?” 姜世森勃然变色,拉长了脸,极度不悦,愠怒反问:“莫非你想闹得娘家不安宁c让娘家上上下下也名誉扫地?那样你才心满意足?” “我——” “够了!”姜世森昂首,不容置喙地命令:“此事揭过,不准再提!郭家虽然败落了,但弘磊年纪轻轻,日后未必不能重振家业,你用心同他过日子。只当你从未许配给文沣罢。” ——郭弘磊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悄悄离开。 习武之人脚步轻,他双手捧着茶盘,指节泛白,险些捏碎红漆木料。 兴冲冲地赶来,此刻却如坠冰窟。 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以死明志? 对于和妻子定过亲的裴文沣,郭弘磊仔细打听过,得知对方是岳父原配的娘家侄子,江南人士,据说乃文雅书生,曾上都城求学数载,前年回家温书应赴乡试了。 如无意外,他本应该娶二姑娘玉姗,不料阴差阳错,最终娶了姜玉姝。 造化弄人。 郭弘磊昂首阔步,走远后站定缓了半晌,另择小径入园。 姜氏父女仍在原地谈话: “玉姝,你要知好歹,懂得惜福。” 姜世森谆谆□□,苦口婆心地说:“莫忘了,那日事发后,当着众亲友的面,为了挽救名誉,我不得不动家法责问你,但才打了几下,弘磊便挺身而出c主动承担责任,坚称是他自己酒后失礼冒犯佳人,并一力促成亲事。他的气度,委实少见,配你绰绰有余。” 至此,姜玉姝恍然大悟:父亲顾全大局,一心维护家族名誉,装聋作哑,将错就错地牺牲长女,保全了其余人,以免牵出更多麻烦。 她暗中叹气,忿忿不平,万分同情原主。但眼下流放在即,另有要务,暂无暇追究往事。 “别哭了,叫外人看着不像话。”长女自幼乖巧孝顺,姜世森不是不心疼。 姜玉姝深吸口气,强打起精神,哽咽道:“女儿该死,让父亲如此担忧。您放心,今后我会和郭二公子好好过日子的!只是” “只是什么?直说无妨。” 姜玉姝愁眉苦脸,十指揪扯丝帕,忧虑重重,小心翼翼地说:“您是知道的,靖阳侯府的财物被朝廷查抄了,如今女儿身上只剩几样首饰,可也不知该如何折变成银钱。流放三千里呢,跋山涉水,途中总难免遇见危难——” “好了,不必多说,父亲明白。已经带来了。”姜世森哑声摆摆手,瞬间心酸难忍,从怀里掏出准备的银票递给诚惶诚恐的女儿,小声嘱咐:“这些,你自己收好,带去西苍傍身。明早我再当众给你一些银子和铜板,到时你要亲手交给婆婆,收与不收随她。” 姜玉姝一怔,茫然翻了翻银票:一百两c三百五十两c三百两粗略一算,共千余两。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 “唉,你到底记住了没有?”姜世森简直恨铁不成钢,“从今往后,多长点儿心眼罢,否则还得吃亏!” 姜玉姝回神,百感交集,莫名眼眶一热,轻声答:“女儿记住了:这些自己收着,明天的交给婆婆。” “唔。百善孝为先,孝道不可违。无论你婆婆性情如何,做媳妇的都应该尊敬孝顺她,方成体统。” 姜玉姝欲言又止,隐忍道:“是,您言之有理。” 这时,从小园另一端绕路的郭弘磊赶到,远远便唤道:“岳父!” “弘磊来了。赶紧擦擦眼泪,整天哭哭啼啼的,仔细惹他厌烦。” 姜玉姝哭笑不得,收起银票,顺从地擦擦眼睛。她算知道了,父亲极重视规矩与名誉,便快步迎向丈夫,贤惠地接过茶盘,免得老人絮絮叨叨。 “岳父。”郭弘磊躬身行礼,瞥视低眉顺目的妻子,误以为对方嫌于面对自己,不由得黯然,低声问:“你怎么又哭了?” 又?果然惹他厌烦了?姜玉姝避重就轻,随口答:“想着明早便与父亲分离,心里难受。” “姑娘嫁给我,受大委屈了。”郭弘磊道。 姜玉姝脚步一停,忙解释说:“别误会,我可从来没怪过你什么!咱们都是被连累的,自认倒霉吧。” 郭弘磊叹了口气,“这话千万别在母亲面前说,以免她老人家误以为你怪罪大哥。” “玉姝心无城府,口无遮拦,这一点的确很不好。”姜世森摇摇头。 姜玉姝继续贤惠,“女儿知错,以后会改的。” 片刻后,三人迈进园中凉亭。 “岳父请用茶。” 姜世森喝了口茶,“你们也坐。” 小夫妻面对面,姜玉姝满怀期望,迫不及待地问:“您把侯爷的死讯报上去了吗?可有回音?” 姜世森凝重答:“倒是辗转报上去了。不过,尚无回音。” 郭弘磊毫不意外,平静道:“劳您费心了。此事本就艰难,毕竟同案犯判的是凌迟和斩刑,陛下责郭家流放,已是额外开恩了。” “未到最后一步,结果也难说。再耐心等等。”姜世森对女婿欣赏有加。对他而言,是大女婿或是二女婿无太大区别,横竖都是半子。 姜玉姝难免有些失望,但她生性坚韧,迅速振作,正色谈道:“既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三千里路,规定日行五十里,限期两个月到西苍。日行五十里,年轻人咬咬牙应能完成,麻烦的是老弱妇孺体力不支,初时肯定需要帮一把,但多走走身体总会强壮,后半段就习惯了。” 郭弘磊点点头,“昨儿我已经把家里人三五分好了,明早启程后,咱们按事先的安排互相搀扶,尽量都活着抵达西苍。” 姜玉姝赞同地颔首。 姜父欣慰一笑,和蔼道:“你们能振作考虑,这很好。当遇见艰难时,不妨想想‘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年轻时多吃吃苦,福气在后头呢。” “谨遵岳父教诲,小婿一定尽力照顾玉姝,设法不叫她白白陪着吃苦。”郭弘磊起身,端端正正一揖。 姜世森抬手搀了一把,拍拍女婿肩膀,勉励之情溢于言表。 姜玉姝在旁提醒道:“你昨晚不是给陆先生写了一封信吗?记得拿给父亲转交,别忘了。” “没忘,我随身带着的。”郭弘磊取出信,“陆老是小婿的授业恩师,年事已高,开春以来一直病着,无法面辞。劳驾岳父派人转交此书。” 姜世森接过信,若有所思,“陆之栋?这位老先生可是鼎鼎大名,桃李满天下。” 郭弘磊不禁苦笑,“惭愧,因着我,恩师门下竟出了个罪民。” “你年纪轻轻,不宜妄自菲薄。”看了看天色,姜世森匆匆道:“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去拜访陆老先生!”说话间,他已离开凉亭。 姜玉姝轻快跟随,“女儿送送您。” 郭弘磊也跟上了。 不料,三人行至二门时,远远便听见王氏的呵斥声: “滚!” “父兄去世,娘家有难,慧兰至今未露面,我只当这辈子没生过女儿!” 一名华服长脸男子脸涨红,辩解道:“慧兰身怀六甲,您老又不是不知道,她行动不便,怎么回娘家呢?” 王氏劈头盖脸地斥骂:“哼,冯瀚,想不到你如此势力凉薄,亏我在侯爷面前替你说了无数好话,否则凭冯家,休想娶慧兰。”她火冒三丈,夺过丫鬟提着的礼盒,狠狠一掷,糕点顿时滚了一地。 “哎哟!有话好说,您老别动手。”郭家女婿冯瀚抱着脑袋,狼狈躲避。 王氏脸色铁青,冷笑道:“这几年间,你不知从靖阳侯府得了多少好处,此时此刻,竟只拿桂花糕‘孝敬’岳母。姓冯的,你真有脸做得出来!” 姜玉姝耳语问:“那个就是姐夫啊?” 郭弘磊点了点头,面无表情。 “奇怪,他怎么长得像一只耗子?”姜玉姝忍俊不禁,嘟囔说:“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看就狡猾。” “咳咳。”姜父突兀咳嗽一声。 姜玉姝立刻闭嘴。 郭弘磊却道:“确实像耗子,最擅捧高踩低。” “母亲!”郭弘磊快步近前,看也不看冯瀚一眼,劝道:“何必为了这种人动气?不值得。” 王氏一扭头,顿感尴尬,强挤出一丝微笑,客气道:“亲家,不如留下用一顿便饭吧?” 姜世森亦客气答:“不了,我赶着去办点儿事。” “岳父又是为了咱们家而奔波。”郭弘磊告知母亲。 王氏感激道:“多亏了亲家如此鼎力相助!不像一些小人,只会隔岸观火。” 冯瀚缩着脖子,趁众人不理睬,偷偷溜走了,头也不回。 “略尽绵薄之力而已,不足挂齿。”姜世森微一颔首,“告辞了。” “慢走。弘磊,还不赶紧送送你岳父?” “是。” 目送姜父走远后,王氏招招手,慈爱问:“玉姝,来,娘看看你的喉咙,还疼么?” “不怎么疼了。谢谢母亲关心。” “一家人,道什么谢?可怜见儿的,听说你小小年纪亲娘便病逝了,自咱们家出事以来,你那继母不闻不问,委实过分了些。好孩子,别伤心,今后我会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 “嗯。”姜玉姝垂首,极力绷紧脸皮,生怕自己乐出来。 夜间·卧房 姜玉姝趴在床上,心不在焉地晃动两只脚丫,盯着银票沉思:藏哪儿才妥呢?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 如今她明白了,未经允许敢直入卧房的,只有郭弘磊。 “明儿卯时三刻启程,要走五十里路,你怎么还不歇息?”郭弘磊脱了外衫,拧帕子擦脸。 虽然才相处短短几天,但姜玉姝莫名信任对方。她探头,喜滋滋地喊:“哎,快过来,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什么?”郭弘磊顿了顿,慢慢迈进里间。前两天他守夜,今晚,两人初次同处一卧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8.他乡故知 此为防盗章 太监合上圣旨, 慢条斯理道:“郭元铭,领旨谢恩。” “是c是。”靖阳侯面如死灰,颓然叩首, 高举双手含泪道:“罪民领旨, 谢陛下不杀之隆恩。” 入乡随俗, 姜玉姝别扭地跟随众人磕头。 奇异的, 她听明白圣旨后, 原本焦灼不安的心莫名镇定了。 仿佛终于等到一个结果, 大有如释重负之感。 太监松手, 靖阳侯抖若筛糠,使劲捏着明黄圣旨。 “父亲c母亲,快起来。”郭弘磊左搀右扶,面沉如水,目光深邃。 姜玉姝扶起父亲,“您慢点儿。” “幸而陛下开恩了。”姜世森见一代侯爷丢魂失魄的颓丧模样,百感交集, 唏嘘道:“至少性命无虞, 想开些罢。” 靖阳侯咳嗽不止,咳得直不起腰。 “究竟c究竟是怎么到了这一步?叫我们以后怎么呐?”王氏涕泪交流,迷惘无措, 哭得瘫软。郭弘磊想方设法地劝慰母亲。 愁云惨雾笼罩着靖阳侯府, 压抑的啜泣与叹气此起彼伏, 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太监宣读完圣旨后, 原地站着, 状似等候。负责抄家的官差们也并未立即动手,而是小声商议。 心不再焦虑煎熬后,姜玉姝整个人都活泛了,敏锐而细致。她望着传旨太监,本打算自己问,可想了想,改为扯扯丈夫袖子,轻声提醒:“陛下流放我们,可圣旨里没提什么时候动身啊,不如你去问问?” “正有此意。来,你搀着母亲。”郭弘磊从母亲手里抽出臂膀,深吸口气,大步走向太监及负责抄家的钦差。 “公公。”郭弘磊拱了拱手,客气地问:“不知陛下命令罪民等人几时动身?” 太监并不倨傲,略躬身答:“三日后。三日后起解,到时,朝廷会派人押送。” “好的。”生为侯门贵公子的郭弘磊咬紧牙关,拼命隐忍,略一思索,又拱手道:“这位大人,罪民家里共两百余人,但并非全部下人都入了奴籍,其中一些是受雇的。可否允许不相干的外人离开?” 顾虑勋贵侯门盘根错节的世交与姻亲关系,钦差也无意摆架子。他接过随从手中的户册,一板一眼地答:“吾皇圣明仁慈,按律,若是受雇来此谋生的老百姓,对照册子查明属实后,可以离开。” 郭弘磊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既如此,你先把不相干的人清出来,稍后我亲自对册核实。” “是。” 钦差皱着眉,审视呜呜咽咽的男女老少,颇感头疼,清了清嗓子,威严道:“我乃奉旨办差,不敢耽搁时辰。账房都在哪儿?立即站出来,其余人原地待着,严禁擅自离开,违者以抗旨不遵罪论处。”语毕,他手一挥,喝令: “奉旨查抄靖阳侯府财物,动手!” “是!” 顷刻间,钦差一马当先,官差们带着账房,迅速涌入各院各屋,翻箱倒柜,将抄获之物详细登册,并贴上封条。 金银珠宝c古玩玉器等物一箱箱被抬走,运出侯府,充归国库。 亲眼目睹家宅被抄,郭弘磊眼眶发热,双拳紧握,用力得骨节泛白。 处处乱糟糟,姜玉姝扶着婆母,扭头提醒父亲和公公小心拥挤跌跤。忙碌片刻后,几个忠仆奋力挤了上来,她便把婆婆交给来人,叮嘱道:“照顾好老夫人,我去去就回!” 姜玉姝急匆匆,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向丈夫。岂料,人潮拥挤,她的裙摆冷不防被人一脚踩中,狼狈趔趄,脱口惊呼:“哎——” “小心!” 混乱中,郭弘磊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妻子,将其带进墙角。 姜玉姝一头跌进了对方宽厚胸膛,紧贴男人结实温热的躯体,尴尬之下,飞快站稳,紧张问:“确定了吗?什么时候动身?” “定了。”郭弘磊慢慢松开她不盈一握的柔软纤腰,“三日后启程。” 提心吊胆的姜玉姝吁了口气,小声说:“还好,还好。至少没命令人明早就走。” 这还叫好?好什么?郭弘磊一愣,诧异盯着妻子,欲言又止,最终说:“回头再谈。”旋即,他振作,迅速压下悲痛,寻父亲和管事交代几句后,跃上假山,面朝乌泱泱人群,浑厚嗓音扬声道:“诸位!都安静些。” 惶恐不安的人群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郭弘磊居高临下,缓缓扫视众人,语调铿锵有力,肃穆道:“郭氏先祖追随效忠太/祖,南征北战,千辛万苦挣下靖阳侯府,荫庇后代一百五十余载,在场诸位都曾仰仗先祖的功勋安宁生活。如今,郭氏子孙糊涂犯下大错,辜负了浩荡皇恩,合该受罚。”顿了顿,他沉声吩咐: “陛下有旨,责我等罪民三日后北上西苍。听着,在场中并未卖身入奴籍的男女,现站到那边去。”他抬手一指西侧,“未入奴籍,便不算郭家人,不必受流放的株连。” 刹那间,有人欢喜有人跺脚:笑的笑着跑到西侧,哭的哭得更伤心了。 郭弘磊直言告诫:“该是什么人,便是什么人,切莫混站,需知官府有奴籍户册,稍后钦差大人将亲自核实。一旦被查出谁不属实,论罪可算欺君。” 此言一出,再想逃避流放的下人也不敢乱动了,淌眼抹泪。 姜玉姝正擦汗,突听见身后响起孩童啼哭声,并夹杂丫鬟婆子的嚷声:“大少夫人?您怎么了?” “快来人,世子夫人昏倒了!” “娘?娘?”孩童嗓音稚嫩,茫茫然。 姜玉姝循声去探,却险些被心急火燎的婆婆撞倒,幸亏被侍女小桃及时拽住了。 王氏被嫡幼子架着,踉踉跄跄,焦急呼唤:“煜儿?煜儿在哪儿?我的孙子怎么了?唉,跟着的人简直废物,连个小孩儿也看不好!” 须臾,姜玉姝站定,发现地上坐着个憔悴少妇,一身素白,发髻凌乱,已经被丫鬟晃醒了。她蹲下,靠近问:“嫂子,你哪儿不舒服?” “完了,全完了。”郭家长媳名巧珍,乃婆婆王氏的娘家侄女,高挑丰腴,腮边天生一颗黑痣。王巧珍拉长着脸,两眼无神,任由儿子在旁大哭,喃喃自语:“世子没了,家也没了。” 身为女子,姜玉姝倍感同情,劝解道:“虽说家被抄了,但陛下赦免了我们的死罪,留得青山在,活着就有盼头。” 王巧珍斜睨一眼,嗤道:“哼,你说得可真轻巧。你到底知不知道西苍在哪儿?” 姜玉姝摇摇头,顺势打听:“在哪儿啊?远不远?” “三千里,西苍是边塞,荒凉贫瘠,紧邻已被北犰侵占的庸州,常起战乱。世子活着时,曾提起多次。”王巧珍凄惨一笑,泪珠扑簌簌滚落,“哈,倒也不必害怕战乱,因为无数被流放的人死于半道,根本没法活着走到边塞。” “三千里?”姜玉姝怔住了,盘算着想:徒步北上三千里,确实太遥远了,跋山涉水,日晒雨淋,危险势必不少。但无论如何,总比被凌迟或砍头强,性命比什么都宝贵。 王巧珍委屈至极,抬手捶打胸口,泣道:“天爷菩萨,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今生竟要受这样的折磨!先是世子去了,丢下我和煜儿,孩子才三岁,孤儿寡母的,日子怎么过?这尚未理清,不料,家又被抄了!不仅抄家,还要流放,叫人怎么活?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郭家嫡长孙郭煜,年方三岁,虎头虎脑,哭得脸涨红,上气不接下气。 “巧珍,冷静些,仔细吓着孩子。”话虽如此,王氏也禁不住泪流满面,抱着孙子,忧愁道:“可怜煜儿,落地至今从没吃过苦,三日后咱们全家就要被流放了,你可怎么办呢?” 丈夫丧命,王巧珍已在灵堂哭了一早上,眼睛肿得像核桃。她嚎啕一阵,猛地拉住姜玉姝,悲恸问:“为什么咱们的命这么苦呀?” 姜玉姝淤伤未愈,喉咙火燎燎疼。她艰难咽了口唾沫,拍拍对方胳膊,无奈道:“圣旨已下,我们只能遵从旨意,走一步看一步。嫂子请节哀,地上凉,你先起来。” 足足查抄至午后,钦差才一挥手,率领下属将所抄财物运往国库,并回宫复命。 这拨人离去后,另一拨奉旨押送流放犯人的官差牢牢把守各门,严防郭家上下逃脱。 尘埃落定。 春日的午后,暖意融融。 沉默多时的靖阳侯腰背佝偻,老态龙钟,他眯着眼睛,木然扫视遍地狼藉,而后仰脸,出神眺望亭台楼阁顶部翘起的飞檐,哆嗦说:“万万没料到,传承百余载的祖宗家业,竟败在我眼前了。” “我愧对列祖列宗——” 话未说完,老人眼睛一闭,嘴里不断溢出血沫,“嗬嗬”喘息,两手摊开,直挺挺地往后倒—— 夫妻之间,本该如此。总是客客气气的,忒生分,像什么话? 他默默想着,把脱下的衣衫随手一撂,袒露左肩和左臂两处伤,胸膛宽厚结实,即使坐着也看得出身量高大,俊朗英武,男子汉阳刚气概十足。 彼此并无夫妻之实,面对面,姜玉姝不免羞窘,可虑及对方受伤行动不便,只能佯作自然。她深吸口气,又拧了拧帕子,靠近问:“伤口觉得怎么样?” “方胜刚才又给包扎了一回,敷着药,不大疼。”郭弘磊端坐,虎目炯炯有神,隐露期待之色。 谁知,姜玉姝手中的帕子尚未贴近,后腰便被小侄子搂住了! “婶婶,”郭煜晒黑了,也瘦了,幸而一路没生大病。他趴在二婶背上,无精打采,噘着嘴说:“煜儿饿了。” “哦?”姜玉姝诧异转身,抱住黑瘦小孩儿问:“我猜猜,你肯定又不吃馒头了,对不对?” 郭煜委屈问:“为什么老是吃馒头?就没别的吃么?” 姜玉姝无可奈何,“眼下只有馒头,等过阵子才有别的食物。” 几个丫鬟侍立一旁,小桃忍不住问:“少夫人,让奴婢伺候公子吧?” 姜玉姝还没张嘴,郭弘磊便道:“不必了。你们去照顾老夫人。”语毕,他拿走她手中的帕子,偏着头,自己擦身。 “是。”小桃忍着失望,黯然屈膝。同为大丫鬟的碧月抿嘴,偷偷嗤笑;娟儿则一无所察,恭顺告退。 姜玉姝一边逗侄子,一边好奇问:“听说潘大人是百户,不知在军中c百户是多大的官儿?” “正六品,手底下百余兵。”郭弘磊十分熟悉。 姜玉姝又问:“那,总旗呢?” “手下五十余兵,说是七品,实际未入流,毕竟一卫便有一百个总旗。”郭弘磊搁下帕子,单手抖开玄色外袍,有些费劲。 姜玉姝见状,忙道:“小心伤口,来,我帮你。”她隔着小炕桌探身伸手,助其套上袍子,垂眸系衣带。 两人相距甚近,郭弘磊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精致如画的眉眼,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一眨又一眨,娇憨秀气,令他心痒痒,莫名想伸出手指挨一下扫刷 “好了!”姜玉姝拍拍手,忧心忡忡,“我问过方大夫,你这伤,至少需要休养一个月,可咱们距离西苍只有两百多里了。假如,到时官府命令男丁立刻充军,几个伤患该怎么办?” 郭弘磊低声告知:“放心,我已托人先行打点,好歹等伤势痊愈再投军,否则上阵便是送死。” 姜玉姝心弦一紧,脱口而出,“你可一定不能死!” “这”郭弘磊欲言又止,斟酌再三,郑重承诺道:“我尽力而为!” 栅门外·拐角处 潘奎抱着手臂,悄悄审视昏暗憋闷的牢房,皱眉问:“流放三千里,郭家人都是这么过的?” “当然。”张峰瞥了瞥,严肃表示:“我们押解犯人,必须得遵守规矩,赶路便赶路,夜宿便夜宿,样样照着规矩办。” 潘奎搓搓下巴胡茬,生性直率,疑惑问:“按常理,勋贵世家遭逢巨变,百余口人被流放,忍饥挨饿风吹日晒,想必满腔怨愤c忧愁低落,可我怎么看他们挺镇定从容的?融洽说笑,简直不像犯人。” “其实,我们也很惊奇。”张峰感慨万千,唏嘘告知:“这些年,我押解过不少世家贵族,有几十口人的,也有几百口人的,一般在流放途中,犯人会逐渐抛却涵养礼仪c变得自私冷漠,争斗时往往不留情面。有的甚至丝毫不管亲人死活,只顾自己。” 久经沙场,潘奎并不意外,“患难方现真性情。生死攸关之际,人人都想活命。” “但郭家却不同!”张峰既是由衷欣赏,又感激救命之恩,大加赞赏道:“初时,我们还担心犯人窝里乱c耽误赶路,谁知他们竟一直没乱!您瞧,至今仍秩序井然。唉,真是不得不佩服郭二公子,年纪轻轻,却十分沉稳,文武双全,能屈能伸,管束有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9.花丛偶遇 此为防盗章  两口棺材黑漆漆, 山一般横在上首。 家逢巨变, 靖阳侯郁愤病逝,未及有寿;其长子乃御赐毒酒而亡, 不得善终细想想, 渗人极了。 猛一阵强风, 呜呼袭来, 满堂白幔层层鼓起,“扑扑~”作响。 “啧,唉哟, 真吓人!”几个陪同守夜的下人瑟瑟发抖,寒毛卓竖, 刻意挤成一团, 谁也不敢落单。 在这种场所, 姜玉姝沉入梦乡, 眉目如画,玉白脸庞透着红润粉光, 娴静动人。 郭弘磊弯腰注视, 虎目炯炯有神, 感慨暗忖:昨夜洞房的花烛,彼此谁也没心思观赏;今晚守夜,你可算想通了,不再哭哭啼啼寻死觅活, 倒省了我不少忧心。 甚至, 方才还主动与我交谈, 委实难得。 忆起成亲之前,我几次登门拜访,有意坦率详谈,你却总是借病躲避,拒绝见面。 原以为,来日方长,大可成亲后再细谈c逐渐消除彼此心中的芥蒂。 然不料,兄长闯下弥天大祸,郭家转眼倾覆,前路渺茫,令我完全不敢许给家人以富贵安宁的日子。 郭弘磊毕竟才十七岁,对妻子心怀歉疚之余,千愁万绪,五味杂陈,他看不清前路,三日后只能硬着头皮保护家人北上西苍。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郭弘磊迅速直起腰,转身见是侍女娟儿与碧月,一个抱着铺盖和披风,另一个端着茶盘。 “二公子,请用茶。”娟儿近前。 郭弘磊挥了挥手,“先搁着。” “是。” 碧月四下里一扫,诧异打量睡在矮榻上的姜玉姝,关切问:“夜里凉,公子添件披风可好?铺盖是老夫人吩咐的,她让您别连着熬两晚,当心累坏身体,困了得歇会儿。” 郭弘磊拿起披风,吩咐道:“铺盖放到东耳房去。” “是。”碧月腰肢一拧,抱着铺盖去了耳房。 姜玉姝窝在矮榻里,身子突地一轻,整个人悬在云雾里似的,轻飘飘,吓得她心跳得蹦起来,猛睁开眼睛! “吓着你了?”郭弘磊打横抱着妻子,稳步迈过门槛,沿着廊朝耳房走去,“别怕,是我。” 姜玉姝惊魂甫定,迷糊发现自己被一件墨蓝披风裹着,不甚清醒地问:“去哪儿?” “这儿。”郭弘磊迈进耳房,把人放在榻上,低声嘱咐:“灵堂里风大,我看你也走不动了,不如就在此处歇息。” 娟儿和碧月站在榻旁,前者垂手侍立,后者绞弄衣带。 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拍拍自己脸颊,一咕噜坐起来,不慎把一支银簪甩在了地上。 郭弘磊帮着拾起,发觉妻子眼睛一亮,欣喜说:“哎?我这才注意到,今天抄家时,那些官差没搜我们的身啊,他们没拿走佩戴着的首饰!估计是法外开恩。”说话间,她摸完头上摸耳朵,摸完腰间摸双手,愉快道: “你瞧,簪子c耳环c玉佩c手镯c戒指,等我想办法当了它们,换成盘缠路上用。对了,银钱允许带着去西苍吗?会不会被没收?” 侯门贵公子心里滋味难言,低声安抚:“放心,同一道圣旨,不可能抄两次家。据我所知,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被流放时带些银钱是可以的,但不允许以财谋享受。毕竟流放是惩罚。” 姜玉姝点点头,默默盘算。 “你歇息,我去守夜了。” “等等!”姜玉姝环顾四周,了然问:“这是她们帮你铺的床吧?给你用,我回房。” 夫妻之间,何必如此生分?郭弘磊板着脸,淡淡答:“我的便是你的。” “但你奔波操劳两天了,哪怕铁打的人也需要休息。明后天还有得忙呢,你也该睡会儿。”姜玉姝欲下榻,结果被丈夫一把握住肩膀c强硬按得躺倒!她愕然,下意识挣扎,却毫无对抗之力,动弹不得。 “你——”她揉揉被摁疼了的肩膀,有些羞窘。 郭弘磊见状,仓促收手,撂下一句“我困了自会歇息”,便疾步走了。 碧月咬咬唇,忍不住对呆躺着的人说:“灵堂里风大,二公子穿得十分单薄。” 姜玉姝回神,微微一笑,解下披风递过去,“给他送去吧。” 碧月接过,快步追去灵堂。 另一个丫鬟乖乖站着,姜玉姝想了想,温和说:“娟儿,来,咱们一起睡。” “这c这” 姜玉姝挪到里侧,“我胆小,怪害怕的,一个人不敢睡。你快上来。” “是。”其实,娟儿更害怕,一想到隔壁灵堂的两口棺材,她就毛骨悚然,感激地上了榻。 姜玉姝仰躺,慢悠悠问:“你多大了?” “奴婢十六。” “小桃和碧月呢?” 娟儿脆生生答:“桃姐姐十八了,碧月十七。” 姜玉姝略一沉吟,继续问:“你们都c都伺候二公子几年了?” “不满一年。” 姜玉姝愣了愣,讶异问:“那,之前是哪些丫鬟照顾二公子的?” “之前根本没有。二公子从小跟着侯爷读书,又跟着师傅习武,学什么‘君子六艺’,可忙了。侯爷怕他分心,就不给他房里放年轻丫鬟。直到公子定了亲,侯爷才允许奴婢三人贴身伺候。” “原来如此。”姜玉姝闭目养神,猜想:估计侯爷是见长子被宠坏了,迫不得已,才亲自严加教导次子。 片刻后,她轻声提醒:“娟儿,圣旨一下,咱们全成罪民了,既没有‘少夫人’,也没有‘奴婢’。” 娟儿忠心耿耿,坚定表示:“奴婢是家生子,几代人靠着侯府活命,受过的恩德,永不敢忘!奴婢甘愿一直伺候下去,只求少夫人收留。” “你是二公子的丫鬟,不由我决定你的去留。”姜玉姝无言以对,慨叹道:“难为你如此忠心耿耿。” “您是少夫人,公子房里的丫鬟自然归您管。少夫人,留下奴婢吧。”娟儿累得沾枕不久便入睡,鼻息平稳。 姜玉姝却辗转反侧,慎重斟酌:没钱寸步难行,这道理放之四海皆准。 听说,流放途中危机四伏,而且西苍是边塞,贫瘠荒凉,到了那里怎么生活? 除了盘缠,还需要一笔安家费。 思前想后,只能尝试向父亲开口借讨。为官二十载,官至朝廷三品大员,他应有一定财力。 姜玉姝心虚汗颜,可为了生活又不得不早做打算,只能安慰自己:虽然芯子换了,但壳儿还是他女儿。等渡过难关,再报答恩情。 于是,她便一心盼着父亲再来探望,因为守门官差禁止郭家上下外出。 然而,停灵这一天,姜父没来; 送殡这一天,姜父仍没来。 第三天,即郭家待在都城的最后一天,眼看日暮西斜,姜父依然没来! “父亲怎么还不来?”姜玉姝既着急又担忧,在卧房里转来转去,“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话音刚落,自告奋勇打探消息的娟儿返回,激动禀告:“少夫人,姜大人看您来啦!” 姜玉姝登时喜上眉梢,提裙靠近问:“人在哪儿?” “刚进大门不久,往前厅去了。” 姜玉姝边走边问,“你们二公子呢?” “他正在招呼冯姑爷。”娟儿答。 少顷,姜玉姝迈出二门,在小园内接到了长辈。 “父亲!”她一溜小跑,喘吁吁奔近,欣喜道:“女儿给您请安。您怎么现在才来?” “答应了弘磊一件事,这两天忙于办理。”姜世森眼神慈和,却皱眉说:“你已经出阁,言行举止应该从容端庄,冒冒失失地跑,像什么话?” 父女血缘,亲情宝贵,即使换了芯子,即使无数观念不合,姜玉姝也愿意亲近父亲。她擦擦汗,黯然答:“您这两天都没来,女儿明早就要去西苍了,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面。一时着急,才没顾得上仪态。” “胡说!怎么就不能见面了?”姜世森胡须颤抖,掩下心疼负手前行,宽慰道:“郭家虽因世子受了株连,但贪墨军饷并非永世不得翻身之错,只要等到大赦天下,你便无罪了。” 姜玉姝忙问:“朝廷什么时候才大赦天下?” “天知地知。稍安勿躁,你要耐心等待。” 小桃见父女俩漫步游园,便屈膝道:“少夫人,奴婢沏茶去。” “嗯。” 姜世森扫了扫,见左右无人,狐疑问:“上回当着众人,不方便问,如今我倒要问问:家里给你陪嫁的下人,都哪儿去了?” 姜玉姝如实答:“因着女儿自寻短见,婆婆责怪下人照顾不力,故吩咐我的人先学学郭家规矩。所以女儿暂时见不到她们。” 贴身丫鬟,相伴长大,亲密无间,比姜父还熟悉原主。 她惴惴不安,十分担心露馅。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赌气寻死。如此任性,难怪做婆婆的发怒。”姜世森语重心长,严肃劝说:“弘磊才华出众,沉稳可靠,值得你托付终身。今后不要再胡闹了。” ——岳父驾临,郭弘磊匆匆来迎,从丫鬟手上接过茶盘赶到时,恰听见岳父夸赞自己,不由得止步,弯起嘴角。 但紧接着,他却听见妻子委屈诉说: “外人不明白,难道父亲也不明白女儿为何寻死吗?”姜玉姝灵机一动,顺势刺探,委屈说:“您一贯英明,肯定知道女儿是被冤枉的。玉姝敢对天起毒誓:倘若做过蓄谋勾引妹妹夫婿的丑事,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0.离家出走 此为防盗章 彼此并无夫妻之实, 面对面,姜玉姝不免羞窘, 可虑及对方受伤行动不便,只能佯作自然。她深吸口气,又拧了拧帕子,靠近问:“伤口觉得怎么样?” “方胜刚才又给包扎了一回, 敷着药,不大疼。”郭弘磊端坐,虎目炯炯有神,隐露期待之色。 谁知,姜玉姝手中的帕子尚未贴近,后腰便被小侄子搂住了! “婶婶, ”郭煜晒黑了,也瘦了, 幸而一路没生大病。他趴在二婶背上, 无精打采, 噘着嘴说:“煜儿饿了。” “哦?”姜玉姝诧异转身,抱住黑瘦小孩儿问:“我猜猜,你肯定又不吃馒头了,对不对?” 郭煜委屈问:“为什么老是吃馒头?就没别的吃么?” 姜玉姝无可奈何,“眼下只有馒头, 等过阵子才有别的食物。” 几个丫鬟侍立一旁, 小桃忍不住问:“少夫人, 让奴婢伺候公子吧?” 姜玉姝还没张嘴, 郭弘磊便道:“不必了。你们去照顾老夫人。”语毕,他拿走她手中的帕子,偏着头,自己擦身。 “是。”小桃忍着失望,黯然屈膝。同为大丫鬟的碧月抿嘴,偷偷嗤笑;娟儿则一无所察,恭顺告退。 姜玉姝一边逗侄子,一边好奇问:“听说潘大人是百户,不知在军中c百户是多大的官儿?” “正六品,手底下百余兵。”郭弘磊十分熟悉。 姜玉姝又问:“那,总旗呢?” “手下五十余兵,说是七品,实际未入流,毕竟一卫便有一百个总旗。”郭弘磊搁下帕子,单手抖开玄色外袍,有些费劲。 姜玉姝见状,忙道:“小心伤口,来,我帮你。”她隔着小炕桌探身伸手,助其套上袍子,垂眸系衣带。 两人相距甚近,郭弘磊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精致如画的眉眼,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一眨又一眨,娇憨秀气,令他心痒痒,莫名想伸出手指挨一下扫刷 “好了!”姜玉姝拍拍手,忧心忡忡,“我问过方大夫,你这伤,至少需要休养一个月,可咱们距离西苍只有两百多里了。假如,到时官府命令男丁立刻充军,几个伤患该怎么办?” 郭弘磊低声告知:“放心,我已托人先行打点,好歹等伤势痊愈再投军,否则上阵便是送死。” 姜玉姝心弦一紧,脱口而出,“你可一定不能死!” “这”郭弘磊欲言又止,斟酌再三,郑重承诺道:“我尽力而为!” 栅门外·拐角处 潘奎抱着手臂,悄悄审视昏暗憋闷的牢房,皱眉问:“流放三千里,郭家人都是这么过的?” “当然。”张峰瞥了瞥,严肃表示:“我们押解犯人,必须得遵守规矩,赶路便赶路,夜宿便夜宿,样样照着规矩办。” 潘奎搓搓下巴胡茬,生性直率,疑惑问:“按常理,勋贵世家遭逢巨变,百余口人被流放,忍饥挨饿风吹日晒,想必满腔怨愤c忧愁低落,可我怎么看他们挺镇定从容的?融洽说笑,简直不像犯人。” “其实,我们也很惊奇。”张峰感慨万千,唏嘘告知:“这些年,我押解过不少世家贵族,有几十口人的,也有几百口人的,一般在流放途中,犯人会逐渐抛却涵养礼仪c变得自私冷漠,争斗时往往不留情面。有的甚至丝毫不管亲人死活,只顾自己。” 久经沙场,潘奎并不意外,“患难方现真性情。生死攸关之际,人人都想活命。” “但郭家却不同!”张峰既是由衷欣赏,又感激救命之恩,大加赞赏道:“初时,我们还担心犯人窝里乱c耽误赶路,谁知他们竟一直没乱!您瞧,至今仍秩序井然。唉,真是不得不佩服郭二公子,年纪轻轻,却十分沉稳,文武双全,能屈能伸,管束有方——” 潘奎抬手打断:“得得得!行了,别夸了。”他转身离开牢房,揶揄说:“张大人如此赞赏,不知道的,恐怕怀疑你收了那小子的贿赂。” “您这话未免太冤枉人了!”张峰脸色一变,“张某敢对天起毒誓,若是收过郭家贿赂,不得好死!” 潘奎忙道:“咳,玩笑话而已,别当真。” “郭家该死的人早已经死了。”张峰恩怨分明,有心为郭弘磊解释,正色道:“事实上,其余人只是被牵连,本身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何必一棒子全打死?” 潘奎哼了一声,昂头负手,若有所思。 次日·清晨 休整三天,风尘仆仆的郭家人无需早起赶路,终于能睡个懒觉。 男女分开,中间一堵破矮墙,鼾声阵阵。 郭弘磊自幼习惯早起练武,根本躺不住,便披衣起身,不由自主,扭头朝隔壁女眷的歇处望了望: 唔,看不见她,被丫鬟挡住了。 他莞尔,轻轻走向栅门。 炎炎夏日,闷热不堪。张峰有令在先,白天时允许犯人到后院透透气,但严禁踏出院门半步。 铁锁“咯啦”作响,驿卒开了门,郭弘磊自去后院打水洗漱。 下一刻,牢房角落一女子坐起,她揉揉眼睛,略理衣裙,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踏出栅门。 天才蒙蒙亮,雾白茫茫。 驿所建在官道旁,简陋僻静,后院有几株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遮住了熹微天光。 “你起得够早的!” “习惯了。”庭院里只有郭弘磊和四名官差,随口闲聊,他把木桶扔进井里,单手打水。 辘辘吱嘎,水声哗啦。 岂料,郭弘磊刚把桶提出井沿,突听后方响起女子凄厉尖叫: “救命!救——” 风吹日晒,板车轮辘辘,一行人跋山涉水,艰难北上。 至六月初一,已连续赶路两千四百余里。 郭家人披麻戴孝,足足四十九日。 这天午饭时,除王氏外,其余人以郭弘磊为首,面朝都城方向跪倒,遥遥祭奠逝者。 郭弘磊长身跪立,毕恭毕敬,肃穆道:“家逢巨变,迫不得已,草草料理了父亲与长兄的丧事,悲恸愧疚至极。如今遭遇流放充军屯田,前景未卜,盼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多庇护子孙,待渡过难关后,必将一一补齐各式祭奠礼!”语毕,他率领家人磕头。 不知不觉,居然走过七七了?姜玉姝默默叩首,感慨万千,心想:夏季炎热,道路崎岖,幸亏不用继续披麻戴孝了,不然赶路时肯定热坏。 “唉,可怜呐。”王氏坐在板车上,两眼通红,哀切啜泣,絮絮叨叨地说:“侯爷若是在天有灵,千万要多多庇佑儿孙,助郭家早日渡过难关。此外,耀儿虽糊涂犯了错,但他已受到严惩,连性命都丢了,您就谅解他罢。父子之间,岂有隔夜仇?你们互相照应着,我们才放心。” 须臾,礼毕。 郭弘磊率先起立,自然而然地转身几步搀起妻子,并顺手扶起病弱三弟,叹道:“七七已过,不必披麻戴孝了。‘孝’在于心,等时机成熟时,咱们再补奠礼。” 家道败落,郭弘哲与郭弘轩自是黯伤,沮丧恓惶。 “节哀。”姜玉姝近前,安慰道:“只要好好儿活着,总会雨过天晴的!” 郭弘磊颔首赞同,催促道:“快换下孝服,用些干粮就得赶路了。” 骄阳如火,蝉鸣不止,闷热不堪。 人群照例歇在树荫下,官差喝水吃干粮,有的看守犯人,有的闲坐谈天,只要犯人不争吵或斗殴,他们便懒得理睬。 树荫深处,众女子更衣换裳。 “好热!”翠梅汗流浃背,庆幸道:“幸好咱们是四月里启程,再过十天就到西苍了。若是六月启程,恐怕要晒死人。” “确实。幸亏快到了。”姜玉姝换上霜色薄衫,亭亭玉立,麻利整理孝服,谁知刚折了一半,忽听见不远处传来恐惧尖叫: “蛇!蛇!” “啊——咬着我了。” “来人,快来人,救命,救命呐!” “蛇?”姜玉姝猛一个激灵,大惊失色,后颈寒毛直竖,不假思索地奔过去,边跑边喊:“什么蛇——无论什么蛇,都小心些避开,堤防被咬!” 少顷,她拎着随手捡的一根枯枝赶到,定睛细看: 草丛旁,两名仆妇一个伤在左脚,另一个伤在手腕,伤口皆有大而深的蛇牙痕孔,正哭嚎着。 “快远离草丛,立刻带她们去找方大夫!”姜玉姝扫视四周,紧张问:“蛇有几条?长什么模样?” 一个丫鬟颤声答:“奴婢看c看见了两条,浑身褐色,长着圆斑。” 话音刚落,官差闻讯赶到。张峰皱眉审视,警惕拔刀,喝道:“别杵这儿,都退到外面空地去!一路相安无事,怎么突然被蛇咬?莫非踏进草树丛之前没找东西试探试探?” 目击丫鬟吓白了脸,哭着告知:“我在旁边换衣裳,听那两个大娘嚷‘内急’,匆匆地跑进草丛,不一会儿就大叫‘蛇’!我来瞧时,恰见两条蛇钻进草丛里溜了。” “她们八成急得忘了我的告诫,疏忽大意!”张峰道。 郭弘磊火速赶来,靠近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姜玉姝摇摇头,极力镇定,“但有两人挨咬了,伤势不太妙。” 郭弘磊凝重道:“只能让方胜尽力而为,看能不能救她们。” 转眼,茂盛草丛周围空无一人。 “大人,小心些。” 张峰右手握刀,左手抓着一把石子儿,使劲掷向草丛,“嘿!” “扑啦”后,响起“窸窸窣窣”声,一条褐背白腹蛇受惊游出,箭也似的窜进了树林,瞬间消失。 “麻烦了。那是草上飞,毒蛇。”张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撤退。 姜玉姝看得一清二楚,脱口道:“蝮/蛇?” “它又名土蝮蛇。”张峰随口答。 片刻后,众人紧张旁观,围着唯一的大夫方胜救人。 方胜借用官差佩刀,小心翼翼地划开伤口,反复挤毒/血。 然而,蛇/毒迅速发作,两名仆妇初时还能哭喊,顷刻间伤口便红肿,她们渐渐举止迟缓,喉间“嗬嗬”喘息,最终陷入昏迷。 郭弘磊低声问:“怎么样?” 方胜摇头叹气,无奈答:“蛇/毒本就难解,何况眼下根本没有对症药材,只能喂她们吃配好带着的解/毒丸。听天由命了。” 翻山越岭,辛辛苦苦走了两千多里路,却不慎被毒蛇咬伤,何其倒霉?姜玉姝绞紧手指,深感无力。 这时,张峰吼道:“时候不早,该赶路了!北地人烟稀少,山野猛兽十分多,危机四伏,故天黑前必须赶到驿所。否则,假如被野兽叼进密林,谁敢相救?快走!” 霎时,人群被吓得不轻,慌忙收拾各自的包袱,准备赶路。 姜玉姝忙问:“张大人!这两名伤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51.暴雨前夕 此为防盗章  “是。”姜玉姝无意亲近婆婆, 爽快后退几步。 灵堂内,靖阳侯唉声叹气, 挣扎着起身,嫡幼子郭弘轩抢步搀扶。靖阳侯迈出门槛, 扫了扫低眉顺目的二儿媳, 妥协地对发妻说:“罢了,事已成定局, 多说无益,眼下要紧的是治丧。” 王氏却悲愤填膺, 不愿就此罢休, 急赤白脸地说:“侯爷既比我会教, 就该把耀儿也教导成才, 却为何从来只会责备长子?耀儿动辄得咎,每当他犯错, 您必定拉着我一块儿嫌;但弘磊忤逆长辈时, 您不也是任其胡闹?弘磊色令智昏, 一意孤行,娶了个寻死觅活的搅家精, 这叫‘明理孝顺’吗?” “如此听来,你是怪我偏心了?”靖阳侯蓦地沉下脸。 “岂敢?”王氏别开脸。 靖阳侯不住地闷咳,脸青唇紫, 吃力地说:“我何尝不是盼望儿子们成才?但弘耀自幼好逸恶劳, 近两年又嗜赌如命, 我严加管束, 你却一直偷帮着还债,纵容他越欠越多,最终干出贪墨军饷的事儿,令祖宗蒙羞!” “其实,皆因侯爷平日过于严苛,耀儿畏惧您,才不敢告诉父母欠下了赌债。否则,他怎么会铤而走险?” “够了,少强词夺理!” …… 公公婆婆互相埋怨,争执不休,姜玉姝不便插嘴,扭头望了望后方:为治丧,府里的管事们接连回话,郭弘磊责无旁贷,忙得一时间脱不开身。 下一瞬,姜玉姝终于听见胖墩墩的小叔子开腔劝解: “父亲、母亲,求您二位冷静些,都少说两句罢,一会儿亲友们来了,瞧见这样多不好。”郭弘轩鼓足勇气,试图搀扶母亲,却被一把挥开。 “孽障,孽障。祖宗辛辛苦苦打下的家业,只怕要被弘耀那小畜生给毁了。”靖阳侯老泪纵横,被下人搀回了灵堂。 王氏心乱如麻,既担忧,又哀恸,对幼子说:“傻孩子,你大哥是被陛下赐死的,不宜大办丧事,只给亲近的几处亲戚送了讣文,别的没敢请。” 郭弘轩不知所措,呆呆“哦”了一声,转身时顺势打量阶下的二嫂。 姜玉姝敏锐察觉,愣了愣,微颔首以致意。 郭弘轩挠挠头,客客气气唤了声“二嫂”。 姜玉姝登时犯了难:原主含冤受屈,不甘愿嫁,对靖阳侯府了解极少,连郭氏四兄弟的名字都不清楚。 幸而,郭弘磊匆匆赶到了,及时告知:“他是四弟弘轩。” 姜玉姝点点头,刚想打个招呼,一只脚已迈进灵堂门槛的婆婆王氏却倏然转身,迁怒喝问:“弘磊!看看你娶的好媳妇儿,一进门就上吊自缢,外人必定猜测婆家苛刻威逼,靖阳侯府多冤枉?照我说,这种女人留不得,一旦留下,必成祸害。你说呢?” 小夫妻对视一眼,姜玉姝内心五味杂陈,暗忖:从在卧房的商谈中可知,他信任原主,并颇有好感。然而,原主已死,他救回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不知当他得知真相时、将作何感想? 郭弘磊依计行事,跨前一步挡住妻子,顺水推舟,躬身答:“母亲言之有理,孩儿十分后悔当初未听从您的劝诫。姜氏实在太任性妄为了。” “哼。之前若是听我的,今儿也没这些麻烦。你这逆子,要怪就怪自己,从来不大肯听娘的劝,擅做主张!”王氏拉长了脸,把怒火一股脑儿倾泻在姜玉姝身上,昂首吩咐:“既如此,写一封休书即可,无需隐瞒,你实话实说,谅姜家也没脸理论什么。” 郭弘磊满怀遗憾,却别无良策,“孩儿明白了。” “去吧。赶紧打发她走,以免她趁人不备再度寻死,尽给府里添乱。” “是。”郭弘磊沉沉应声,话锋一转,劝慰道:“还望母亲节哀保重,否则,大哥在天之灵也不安。” 霎时,王氏泪如雨下,捶胸悲喊:“弘耀,我可怜的儿,明明昨天你还活着,竟突然丢下娘去了,叫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要我的命呐!”她一边哭,一边返回灵堂,无暇考虑其它。 愁云惨淡,丫鬟小厮瑟缩侍立,噤若寒蝉。 郭弘磊强自振作,嘱咐道:“你先回房歇着,我马上草拟休书,尽快送你回娘家。” “我——”姜玉姝攥紧丝帕,穿越不到半天,就碰上诸多麻烦,任她绞尽脑汁,眼下也理不清,干焦急。 郭弘磊见状,视佳人为依依不舍,心里一软,安抚道:“别怕,我会向岳父解释清楚的。” “那,你、你们怎么办?”姜玉姝不禁为对方担忧。 “恭候圣意。”郭弘磊神态肃穆。 少顷,一行人行至院门,远远便见管家引领一身穿三品官袍的老者走来。 “岳父来了!” “啊?”那位就是原主的父亲?姜玉姝顿感紧张,生怕姜父发现如今的女儿芯子已换。 郭弘磊雷厉风行,撂下一句“我先和他谈谈”就疾步相迎,翁婿俩凑近商谈。 姜玉姝止步,原地观望之余,竭力回忆原主与父亲相处的方式,谨慎斟酌:幸好,姜父威严古板,长女娴静怯弱,对父亲一向恭敬有余而亲密不足,平日见面只需请安,极少闲聊。 片刻后,姜玉姝发现父亲皱眉板起脸,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不,不妥。”姜世森现任工部左侍郎,年近不惑,仪表堂堂,颌下蓄一缕长须,连连摆手,“这怎么行?这大大不妥!” 郭弘磊坦率直言,“您为官二十载,什么风浪没见过听过?小婿绝非危言耸听。家兄犯下大错,贪墨案的其余罪犯皆已株连全家,以陛下的圣明公允,靖阳侯府极可能难逃一劫。” “唉,世子真是糊涂了。”姜世森捻动长须,沉吟不语。 郭弘磊诚恳游说:“眼下郭家自身难保,玉姝昨日才嫁进门,无辜至极,小婿不忍其受株连,还求岳父快带她回去避一避。倘若陛下开恩赦免,小婿再接她回来;倘若陛下降罪,她便不会被连累。您看如何?” “这……”姜世森眉间皱成一个“川”字,思前想后,最终斩钉截铁答:“不!这不妥,我不赞成。” “莫非您老有更好的法子?” “唔。我先去看看玉姝。”姜世森越过女婿,径直走向女儿。 早有准备的姜玉姝定定神,忙迎上前,屈膝道:“女儿给父亲请安。” 姜世森讶异问:“你的嗓子怎么回事儿?” “咳。”姜玉姝一怔,余光飘向丈夫,以眼神问:你没告诉他我昨天自缢了啊? 为免节外生枝,郭弘磊含糊答:“她着凉了。” 看着四月天还穿立领比甲的长女,姜世森信以为真,叹了口气道:“我这女儿,身子骨打小儿就弱些,尤其怕冷。” 丈夫帮忙遮掩,姜玉姝感激之余,配合又咳嗽两声。 岂料,院门口忽然响起王氏的嗓音:“姜大人有所不知,令嫒昨天赌气上吊了,幸而弘磊及时相救。” “什么?”姜世森大吃一惊,扭头质问:“可有这回事?” 姜玉姝暗暗叫苦,见瞒不住,只能点了点头。 “胡闹,你简直胡闹!”姜世森黑着脸训斥。 郭弘磊正欲打个圆场,却听母亲立在阶上淡漠道:“可不是胡闹么,吓得府里人仰马翻。因此,还请姜大人速带令嫒回去,我们很是害怕她又自寻短见。” 两亲家见面,婆母冷冷淡淡,张嘴就说休儿媳。姜世森脸色难看,可他自持满腹经纶,从不屑与妇人理论,一时间僵在原地。 姜玉姝见状,不由自主涌上一股内疚,替原主道歉:“女儿知错了,不应该给您丢人的。” “岳父,其实她——”郭弘磊话没说完,就被姜世森疲惫打断:“弘磊,你不必替玉姝遮掩了。都怪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教好女儿。” 这时,靖阳侯拖着病体蹒跚来迟,咳喘着致歉:“亲家!切莫同妇人一般见识,难得、难得你迅速来探,快进屋坐。” 姜世森脸色缓和,上前拱手,宽慰道:“事已至此,只能劝侯爷节哀顺变,多保重身体。” “唉,家门不幸,出了个孽障!请,进屋说话。” 小夫妻四目对视,一齐松了口气。 王氏被丈夫驳了面子,脸上十分挂不住,冲口而出,高声道:“侯爷!姜大姑娘一进门便寻死觅活,摆明了厌恶婆家,咱们还强留她做什么?还嫌府里不够乱么?不如让她回娘家去。” “胡说!我看磊儿媳妇就很好,昨天她只是被刑部官差吓坏了罢了。”当着众人,靖阳侯脸上也怪不住,厌烦地下令:“来人,立刻送夫人回房歇息。” “是。” “放肆!给我退下!”王氏奋力一挣,钗发凌乱,眼尾嘴角皱纹耷拉,咬牙切齿,仪态全无。 初来乍到的姜玉姝左顾右看,选择侍立父亲身边;郭弘磊则搀扶父亲,无奈地提醒:“您快别动气了,大夫交代忌怒。” 姜世森面无表情,胡须颤抖,猛地跨前两步,郑重表明:“侯爷,姜某教女无方,给府上添了乱,实在惭愧。但自古女子有三从四德,玉姝既已出嫁,便‘生是郭家的人,死是郭家的鬼’,她若不好,理应由婆家管教,纵打死也无妨。”顿了顿,他慷慨激昂,掷地有声道: “姜家的女儿,断断不能被休弃!” “弘磊,姜家不收留已出嫁的女儿,你若休妻,就是逼玉姝死。” “岳父——”郭弘磊瞠目结舌。 姜玉姝更是目瞪口呆,震惊失神,心想:荒唐,太荒唐了!宁可被婆家打死,也不准离开?父亲拒绝收留已出嫁的女儿?被休弃等于没脸活着? 她还没回神,突见甬道尽头有大批官差带刀走来,簇拥一太监,那太监双手高捧一明黄筒状物。 姜玉姝屏息问:“他们是什么人?” 郭弘磊扼腕道:“糟糕,来不及送你走了!” “坏了,完了。”靖阳侯整个人晃了晃,喃喃说:“祖宗的家业,看来是守不住了。” 眨眼,那太监行至面前,严肃宣告:“圣旨到!靖阳侯府上下人等,速速前来接旨!” 王氏脸色惨白,惊慌失措地问:“侯爷,侯爷,怎么办?” 靖阳侯腿一软,扑通跪倒,无力言语。 郭弘磊深吸口气,先吩咐管家:“栾顺,立刻去叫所有人出来,迎接圣旨。” “是。”管家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后院。 而后,郭弘磊左手搀着母亲,右手握住妻子胳膊,哑声对姜世森说:“岳父,小婿愧对您的嘱托,玉姝跟着我要受苦了。”语毕,他拉着两人缓缓下跪。 圣旨当前,姜世森少不得也撩袍陪跪,悲叹道:“这是她的命,怨不得你。” 少顷,靖阳侯府上上下下跪了一地,个个惶恐惧怕。 太监小心翼翼展开圣旨,嗓音尖亮,一字一句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阳侯郭元铭,教子无方,疏忽失察,纵其长子利欲熏心,目无王法贪墨军饷,危害朝廷,论罪已诛。汝亦有过,罪当除爵抄家,念及汝祖辅太祖之功,免死,特赦汝家上下人等流放西苍,充军屯田,以平民愤,以儆效尤。钦此。”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靖阳侯时日无多了,甚至已是弥留之际,但谁也不敢流露异样。 一室死寂,落针可闻。 众人围在病榻前,王氏忧虑重重,木着脸,双目红肿,却毫无泪意。 姜世森仍未离去,左手背着,右手捻须,若有所思。父女近在咫尺,姜玉姝余光不时飘向父亲,心思悄转。 “您喝点儿水?”兄长逝世,次子便居长,郭弘磊始终竭力克制着,从未显露颓丧之态。 靖阳侯四肢毫无知觉,吃力地摇了摇头,灰白鬓发凌乱,眼神浑浊,奄奄一息。他扫视榻前,皱起眉,疑惑问:“慧兰怎的还没回来?” 慧兰?姜玉姝寻思:应当是指郭家唯一的嫡女,侯门千金。 郭弘磊眼神微变,却面不改色,恭谨答:“姐姐身怀六甲,出行不便——” 岂料,失望透顶的王氏打断道:“嫁出去的女儿,真真成了泼出去的水!咱们兴旺时,冯家天天上赶着亲近,千求万求地娶了慧兰;可咱们一败落,女婿立马没影儿了,连女儿也躲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52.悔恨交加 此为防盗章 “难怪了, 你人虽生得斯文, 精气神却不像酸书生。”烈日当空,潘奎抬袖擦汗,扫了扫郭家上下, 随口问:“嘿,老弱妇孺的!张大人,这些人犯了什么法啊?你们打哪儿来的?” 张峰瞥了一眼郭弘磊,念及救命之恩,登时有些犹豫,含糊答:“我们来自都城。其实,这群人并未犯法,只是受了牵连。” “哦?受了株连的?”潘奎原本漫不经心,一听倒好奇了,又问:“小子, 你家谁犯法了?想必犯了大罪, 不然也不至于——”他顿了顿,纳闷问:“哎,你们这百八十口人,该不会是一大家子吧?” 面对强悍边军,姜玉姝忆起庸州贪墨案, 心里“咯噔”一下, 咬牙屏息。 郭弘磊明白躲不过, 暗中早有准备, 坦率答:“兄长犯下贪墨之罪, 牵连全家流放西苍。” “贪墨?”潘奎惊讶扬声,心思一动,笑意荡然无存,皱眉审视犯人们,缓缓问:“你叫什么?” 郭弘磊答:“罪民姓郭,名弘磊。” “贪墨庸州军饷的靖阳侯之子,是你什么人?”潘奎蓦地沉下脸。 郭弘磊无法回避,“那位便是罪民兄长。” “原来,”潘奎勃然变色,怒问:“你们居然是靖阳侯府的人?” 郭弘磊唯有点头。 “哼!”潘奎霎时火冒三丈,厉声质问:“前几年,边军粮饷屡遭狗官贪墨以饱私囊,害得将士们隆冬腊月饥寒交迫、饿着肚子上阵杀敌,士气大伤!甚至害得庸州失守,十余万人惨被屠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这些,你们知不知道?” 郭弘磊深吸口气,再次点头。 “算了罢!”潘奎怒目而视,激动斥骂:“呸,你们这些贪婪无耻的纨绔,自幼安居都城,怎会知道边卫将士的艰苦?只可怜那惨死的十余万人,白白丧命。” 百户愤怒,兵卒亦变了脸色,纷纷鄙夷憎恶。 田波呆了呆,心想:她竟是侯府的人?看言行举止,应是纨绔之妻。侯府儿媳,必为名门闺秀,怪道如此标致……老子尚未玩过大户贵女,不知是什么滋味? 唉,他们果然迁怒了。不过,此乃人之常情,要怪只能怪世子犯法,连累全家。姜玉姝无可奈何,默默陪着丈夫挨骂。 郭弘磊饱含歉疚,郑重表明:“家兄犯了法,早已被陛下赐死;家父自愧教导无方,悲恸病逝。如今,陛下责令罪民一家充军屯田,用余生为长兄之错赎罪。待投了军,罪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肝脑涂地杀敌卫国!” “呵。”田波皮笑肉不笑,“大话谁不会说?上阵杀敌,靠的是真本事,而不是嘴皮子。” 姜玉姝这才注意到田波,十分不悦,暗忖:阴阳怪气的,别人不敢比,但二公子肯定比你强! “唉。”潘奎壮硕的胸膛剧烈起伏,勉强压着怒火,摇头说:“罢了,贪墨的也不是眼前这些人。走!”语毕,他行至山坡树荫下,命令手下清理尸体。 张峰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高声道:“歇息半个时辰,受伤的人赶紧包扎,还得赶路呢!” 挨了一顿骂,郭家人自是难受。 “我们已经这么倒霉了,他们还想如何?”王氏气得哆嗦,伤心道:“难道非让陛下诛杀全家,他们才满意?” 王巧珍靠着板车,讥诮一笑,冷冷道:“哼,有本事上都城告御状去,求得陛下处斩了我们。可惜呀,一群粗俗莽夫,怕是连皇宫都找不到,哈哈哈。” 姜玉姝不赞同地皱眉,“嫂子,小点儿声,仔细他们听见。” “听见又如何?大不了一死,反正我不想活了!”王巧珍虽嘴硬,却越说越小声。 郭弘磊面色平静,劝解道:“大哥确实犯了错,贪墨军饷,难怪将士气愤。咱们生在靖阳侯府,之前安享富贵,如今为家人赎罪,也是应当。” “他们那么厌恶咱们,”郭弘轩既委屈又沮丧,惶恐问:“会不会故意刁难人?会不会暗中谋害?” 姜玉姝镇定答:“四弟,陛下已开恩赦免郭家死罪,咱们可以堂堂正正地活着,只要足够强大,谁能轻易欺压你?” “不错!”郭弘磊勉励道:“男子汉大丈夫,豁达些,别怕吃苦,总有否极泰来的时候!” 因着逃匪有伤在身,跑不快,没过多久便被生擒。 钱小栓汗湿戎装,禀道:“大人,逃兵抓到了!” “捆上,死的活的都带回去,好交差。”潘奎一声令下,兵卒迅速把逃兵尸体搬上马背。 另一侧 “慢些,轻点儿。弟兄们放心,等到了驿所我就托人买棺材,带你们回家。”张峰亲自动手,与同伴一道,把官差尸体整齐摞在板车上。他抬头看看天色,大声喊: “潘大人?” 潘奎正整理马鞍,扭头问:“何事?” 张峰恳切道:“天色不早,我们八成得赶一段夜路,假如血腥味儿引来野兽,可就糟糕了。不知您能否——” “行!”潘奎会意地打断道:“我们也是去驿所,一起吧。”他想了想,吩咐道:“重伤者过来,跟我的人挤一挤。” “多谢!你们几个伤势重,快去骑马。”张峰松口气,忙碌安排了一番,催促道:“走吧,跟着潘大人,不必担心野兽袭击。” 于是,潘奎骑马,按辔徐行,率众前往驿所。 走着走着,夜幕降临,深山密林黑黢黢,倦鸟归巢,昼伏夜出的兽类则开始觅食,各种嚎叫声此起彼伏,怪异刺耳,渗人极了。 郭弘磊再三嘱咐:“挨紧些,互相照应着,千万别落单!” “二、二叔,煜儿害怕。”郭煜缩在奶娘怀里,呜咽抽泣。 郭弘磊安抚道:“怕甚?咱们这么多人。你睡一觉罢,睡醒就到驿所了。” “我害怕。”郭煜毕竟年幼,止不住地啜泣。 潘奎扭头望了望,慢悠悠吓唬道:“哭什么?再哭,狼把你叼走。狼最喜欢叼小孩儿了。” “不要!”郭煜吓得哇哇大哭。 姜玉姝哭笑不得,刚想哄一哄小侄子,猛却听见西侧林中一阵异响,夹杂着阴沉沉的悠长狼嗥: “嗷呜……” 女孩儿撇撇嘴,满腹抱怨,鄙夷道:“假如大乾将士能干,庸州就不会失守,十几万人也不会无辜被屠!唉,如今谁还敢指望将士?只盼他们争口气、守住西苍,我们最怕无家可归。” 姜玉姝忐忑不安,又问:“听着怪吓人的。小姑娘,你家住哪儿?难道北犰兵马已经侵入西苍了?” 女孩儿愁眉苦脸,无奈答:“我们家在赫钦,牧河边上的刘家村,与庸州隔河相望。北犰霸占了庸州,仍未满足,隔三岔五偷袭西苍,那些畜生贪婪无耻,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们村倒霉,离得太近,为了保命只能躲开,投奔亲戚去,避一避战乱。” “原来如此。”姜玉姝神色严肃。 女孩儿扫视郭家上下,好奇问:“你们呢?你们又是上哪儿?” 姜玉姝叹道:“不巧,正是要去西苍。”话音刚落,对方长辈便唤道: “二妮儿,家里逃难呢,你当是外出玩耍?快跟上!” “哦,来了!”女孩儿抿嘴一笑,一溜小跑追赶亲人而去。 郭弘轩凑近听了半晌,吓得瞠目结舌,扼腕道:“想不到,西苍竟那么乱!人家逃难,咱们却往前凑,简直是送死。” “四弟莫慌。来,边走边聊。”姜玉姝暗暗镇定,宽慰道:“疆域自古寸土必争,边塞城池失守,朝廷绝不会罢休。陛下雷霆震怒,严惩贪墨一案,并责令我们充军屯田,估计他已经调兵遣将援助西苍了。” “真的吗?” 姜玉姝坚定答:“当然!” 即使贵为九五之尊,也有其职责。庸州失守,皇帝若是不闻不问,轻则遭舆论指责“昏君”,重则退位让贤,甚至亡国。 因此,皇帝必须管。 但不知乾国能否击败北犰? 夜幕降临时,一行人抵达驿所。 姜玉姝精疲力倦,拖着酸胀双腿,匆匆走向板车问:“她们好些了吗?” “这……”方胜皱着眉,反复试探两名伤患的呼吸与脉搏。片刻后,他摇摇头,沉重宣告:“蛇毒剧烈,她们没能撑住,已经身亡了。” 啊? 众人齐齐一惊,既怜悯又后怕。 张峰审视一番,努了努嘴,其属下便伸手试探死者脉息,高声禀道:“大人,她们确已身亡!” “问问清楚,把相应姓名勾除,并注明死因。”犯人在流放途中因故死亡,张峰见得多了,毫不动容,吩咐道:“天热,赶快叫驿所帮忙掩埋尸体,避免腐臭生瘟。” “是!” 两条人命,就这么消失了?姜玉姝黯然,久久无法言语。 “走罢。”郭弘磊心里也不是滋味,“前车之鉴,一定要告诫其余人严防蛇虫野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53.八方来贺 此为防盗章 姜玉姝早有准备, 镇定自若,笑答:“我是看书得知的, 纸上谈兵,随口闲聊罢了。” 陪嫁丫鬟翠梅与有荣焉,下巴一抬,愉快告知:“嗳, 各位有所不知!我家姑娘自幼聪慧,未出阁时,一向喜欢琢磨花花草草。在我们姜府的园子里,有不少花卉是姑娘亲手栽种的,光兰花就十多种, 各式各样, 盛开时五颜六色,争奇斗艳,可美了!” 其余人一听, 恍然大悟, 七嘴八舌夸了又夸,赞叹不已。 姜玉姝忙侧身,耳语提醒道:“翠梅, 哪儿有像你这样直白夸自己人的?谦虚点儿。” “实话实话嘛,奴婢又没撒谎。”翠梅乐呵呵。 “快洗洗, 待会儿要赶路了。”姜玉姝弯腰, 撩水洗帕子, 突见水面倒映一个高大身影, 随即听人唤道: “二公子。” 郭弘磊“唔”了一声,无需言语,旁人察其神色便识趣退开。 须臾,溪畔草地仅剩两人。 姜玉姝使劲拧帕子,头也不抬,“有什么事吗?” 郭弘磊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谈起。他盘腿而坐,俯身洗手洗脸,若有所思。 十七岁的俊朗男儿,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英武不凡。 姜玉姝余光一扫,瞥见晶莹水珠从对方额头流下,缀在高挺鼻尖,打湿孝服。 看着看着,她情不自禁,皱眉把帕子递过去,“弄湿衣衫了,赶紧擦擦。” 郭弘磊接过,抖开一看:雪青丝帕,绣着淡雅兰纹。他依言擦干水珠,字斟句酌,缓缓问:“姜府园中东南角的兰花,全是你亲手栽种的?” “多半是。”姜玉姝整理着衣袖,眸光一转,了然问:“玉姗带你去看过,对吧?” 衣袖放下,牢牢遮藏鲜红守宫砂。郭弘磊仓促别开眼,百感交集,不快与烦闷烟消云散,坦率答:“没错。她领着我仔细观赏,称是自己亲手栽种的,慷慨赠送了两盆。” 姜玉姝想了想,笃定问:“一盆红妃,另一盆翘萼。是不是?” 郭弘磊点点头。 “哎,真是的……”姜玉姝叹了口气,摇摇头,“她当时明明说要送给表嫂,谁知竟悄悄给了你!” “原来是你种的。我谢错人了,该谢你才对。”郭弘磊十分无奈,也叹了口气。 事实上,并不是我种的。真正的姜大姑娘,早已香消玉殒。 姜玉姝暗自叹息,不欲深谈,摆手道:“两盆兰花,并非什么要紧大事,不必再提。走吧,赶路了!” 她微提裙摆,匆匆上坡,遗忘了那块雪青帕子。 郭弘磊攥着丝帕,原地顿了顿,脑袋莫名一热,默默把帕子塞进怀里。 高处树荫下,王巧珍眯着眼睛,骨瘦如柴。她日夜被人看管,无法再自尽,又做不到活活饿死,哀怨地活着,伤势缓慢愈合。 “哼。”她冷哼,漠然审视下方溪畔的小夫妻,忿忿不甘,嫉恨地想:为什么被陛下赐死的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姜玉姝的?同为年纪轻轻,我凄惨守寡,她却备受丈夫保护……刺眼,实在太刺眼! 夜间 “姑娘,时候不早了,歇息吧,如今天天都得早起赶路。”翠梅枕着包袱,昏昏欲睡。 “马上,就歇了。你先睡。”姜玉姝一边收拾纸笔,一边望向门口空地: “出手要果断!你犹豫什么?危急时稍一犹豫,恐怕就丧命了。”郭弘磊虎着脸,拿捏准了力道,轻轻把胞弟掀翻在地,催促道:“起来,再练练。” “唉哟。”郭弘轩仰躺,气喘如牛,恳求道:“二哥,今日到此为止,行不行?我、我快累死了。” 郭弘磊拽起胞弟,另点了个小厮,“你来试试,用我昨晚教的那几招。” “是!” 三四十人围成圈,全神贯注,照葫芦画瓢地比比划划。 郭弘磊耐性十足,一边与小厮过招,一边严肃嘱咐:“陛下责令郭家人充军屯田,如今不知庸州是否夺回、西苍是否太平,一旦与北犰交战,必有伤亡。倘若战况紧急,或许咱们一到西苍就得上阵。所以,务必苦练身手,避免轻易丢了性命。” 性命攸关,谁也不敢懈怠,一个比一个认真。 “怎么?”王巧珍蜷卧,盯着旁边的弟媳妇,嗓音嘶哑,“你看弘磊,居然看得呆住了?” 姜玉姝回神一愣,敏锐听出讥诮之意,登时不悦,淡淡答:“哪里。我是见他们比武过招,觉得新奇。” “是吗?”弟媳妇秀美娇俏,王巧珍摸了摸自己的憔悴脸颊,妒火中烧,哑声告诫:“玉姝,别忘了咱们正在守孝,婆婆若是瞧见你方才痴痴的模样,她老人家怕是要怒。” 姜玉姝面不改色,“嫂子说笑了。婆婆虽年老,眼睛却不昏花,她才不会误会我呢。” “你——”王巧珍双目圆睁。 “好困。”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扯过包袱当枕头,躺下闭着眼睛,“我睡了,嫂子请自便。” 王巧珍气得脖颈青筋暴凸。 次日·午后 乌云密布,闷热不堪。 “你们瞧,乌云满天的,是不是要下大雨啊?”  “看着像。” “怎么办?咱们还得赶路呢。” “万一淋雨生病,才真叫糟糕。啧,这小斗笠,遮阳还行,挡雨估计不行。” …… 众人忧心忡忡,窃窃私语。 官差们挥鞭大吼:“这荒郊野外的,只有驿所才能躲雨!快走!” 下一刻,豆大的雨珠骤然来袭。 天昏地暗,雷声轰鸣,雨势汹汹,裹挟乱风横行,飞沙走石,官道黄土迅速变泥浆,凉意森森。 “哎呀,好大的雨!”翠梅气呼呼,嚷道:“怎么办呐?” 姜玉姝抬手按着斗笠,叹道:“没办法,只能冒雨赶路了。”话音刚落,她身边突然多了个人,紧贴着自己—— “啊!” “别怕,是我。”郭弘磊伸手搂住妻子肩背,风雨声中附耳,低声问:“道路泥泞,你还走得动吗?” 姜玉姝深吸口气,缓了缓正欲开腔,却听背后传来丈夫嗓音: “论‘弱’,弱质女流比四弟瘦小多了。” 郭弘磊拎着盘成圈的铁链锁,沉甸甸,“咣当”搁在板车上。他看着母亲,既失望又头疼,偏偏碍于孝道不宜直白顶撞,以免激怒老人,闹得影响赶路。 “你们都下去。”郭弘磊挥退下人,隐忍道:“这辆板车,是专为家里的‘老弱伤病’向张大人苦求通融才得来的。孩儿自不必说,连她也没要求坐。莫非四弟比他二嫂更柔弱?” 姜玉姝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是指自己。 王氏被次子的问话噎住了,勃然变色,厉声问:“弘磊,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母亲——” 王氏昂首打断:“哼,原来你还记得我是‘母亲’?” 郭弘磊生性内敛,惯常面无表情,平静答:“孩儿怎么敢忘?马上要赶路了,还请母亲辛苦照管嫂子、煜儿和三弟。” 王氏皱眉,百思不得其解,耳语质问:“一口一个‘三弟’,不知道的人,恐怕以为你也是姨娘生的!” 姜玉姝实在听不下去了,叹道:“老夫人,消消气,要怪就怪我们只求得一辆板车。” 郭弘磊毕竟年轻气盛,目光锐利,沉声表明:“孩儿从不管李姨娘或是张姨娘,只知道父亲有四个儿子!总不能任由三弟操劳发病吧?流放乃刑罚,意在惩治犯人,四弟体格强壮,官差岂能容他坐在车上?” “你、你这逆子——”王氏气得说不出话。 眼看母子俩要争吵,姜玉姝不便拉婆婆,只能拽了拽丈夫袖子,打圆场道:“好了,都少说两句。老夫人一向最是慈爱,肯定会关照三弟的。” “慈爱”二字砸下来,王氏欲言又止,憋得脸色十分难看,冷淡盯着姜玉姝。 这时,畏缩杵在一旁的郭弘哲鼓足勇气,慢慢凑近,嗫嚅说:“我、我走得动的,理应让四弟坐。” 郭弘轩偷瞥瞥二哥,叹了口气,谦让道:“不必了。三哥,还是你坐吧,我跟着二哥走路。” “很好!那就这么定了。”郭弘磊扭头一望,催促道:“张大人来了。阿哲,赶紧上去坐好。”语毕,他不由分说,先把病患推上板车,而后拿了两个包袱塞给弟弟,朗声嘱咐:“帮四弟和你二嫂拿着包袱!” “啊?哦,好。”郭弘哲忙不迭抱紧包袱。 姜玉姝提醒道:“不用抱着,搁腰后靠着吧,减轻颠簸。” 郭弘哲言听计从,并执意接过二哥的包袱。而后,他低下头,静静缩在角落里,没敢看嫡母一眼。 这时,张峰大踏步赶到,按着刀柄吩咐:“启程。” 副手刘青便高高扬手,凌空“噼啪”甩了个响鞭,吆喝道:“日行五十里,走了!” 晨风凉爽,日上树梢。 “又委屈你了。”郭弘磊饱含歉疚。 姜玉姝笑了笑,一本正经道:“没什么,我倒更乐意走走,练好了身体才能屯田。假如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下地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54.仇人相见 此为防盗章 “原来如此。”王巧珍盯着素面, 一言不发。 郭弘磊余光一扫, 平静告知:“嫂子伤势未愈,寺里也给你做了一碗,在母亲那儿。” “哦?”王巧珍幽幽一叹,蓦地万分哀怨, 悲切道:“区区素面, 往日谁稀罕?如今却变成了珍馐美馔,轻易吃不到。唉。”说话间,她往外走,自去隔壁寻面。 一连半个月的粗粮馒头, 初时人人厌腻, 赶路却愈发艰辛, 饥肠辘辘时,馒头已是美味,素面自是珍馐了。 姜玉姝喝完药, 匆匆漱了口, 耳语问:“哎,真的只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吗?” 郭弘磊并未答话, 而是吩咐道:“寺里缺粮食,但众师父倾其所有,熬了米汤搁在偏殿,你们去喝一些驱驱寒。” “可是——”翠梅刚张嘴, 便被年轻家主打断: “我照顾她。”郭弘磊说着便抬起炕桌放在榻上, 丫鬟忙抢着端面摆筷, 随后屈膝告退。 其余人散去,小夫妻对视。 郭弘磊低声告知:“我找到住持,悄悄儿地捐了香油钱,无需多言,他便主动安排姜汤热水、面条面汤。” “辛苦你啦。”姜玉姝趴着炕桌,了然一笑,轻声说:“我一进山门,就见寺庙冷冷清清,朱漆褪色、佛塑陈旧,便知众师父日子清苦,纵有心也无财力相帮。我们百余人借宿,理应捐些香油钱。” “没错。”郭弘磊递过筷子,“快用晚饭。” 姜玉姝咬牙撑起身子,“你吃了没?” 郭弘磊点点头。 “真的?” “骗你作甚?”事实上,素面稀少,郭弘磊仍是吃干粮。 姜玉姝接过筷子,慢慢拨了拨素面,苦恼说:“我头晕得厉害,耳朵里‘嗡嗡’响,直犯恶心,实在没有胃口。来,你帮我吃了它。” “恕难相帮。”郭弘磊一口拒绝,“忍忍,赶紧吃!” 高热未退,姜玉姝头晕目眩,时而眼冒金星,时而眼前发黑,一阵阵地犯恶心。她竭力隐忍,手指哆嗦,硬把筷子塞给对方,趴桌恳切说:“我太难受了,真吃不了这么多。请、请你帮忙吃一半。” “你必须忍一忍!”郭弘磊无计可施,干着急。 姜玉姝忍着眩晕,坦率表示:“不行,勉强吃我会吐的。” 僵持半晌,郭弘磊最终摇摇头,端碗意欲起身。不料,他刚一动,手腕突被人抓住—— “等等!”姜玉姝抬眸,蹙眉说:“我是请二公子帮忙,不准劳驾别人。” 抓着自己的纤手白皙柔软,烧得热乎乎。郭弘磊沉吟不语。 “嫂子有份儿,老夫人和煜儿等人肯定也有。但我猜,你恐怕一口没尝。”姜玉姝心知肚明,正色道:“坐下,我亲眼看着你吃。” 郭弘磊欲言又止。 “快点儿!”姜玉姝目不转睛,病中有些急躁。 “行吧。吃就吃,你恼什么?”郭弘磊叹了口气,无奈落座。 “我没恼。”姜玉姝这才松手,“你整天忙碌,没个停歇,仔细身体累垮。” 郭弘磊心里一暖,剑眉星目舒展,谁知对方接着又道: “不过才十七岁,却已是一家之主,真是够难为你的。” 郭弘磊顿时挑眉,趁机问:“你也不过才十六岁,不也日夜操劳?一直忘了问,你每天晚上躲着写写画画,究竟是在做什么?” “谁躲着了?我光明正大的!快吃面,我等着呢。”姜玉姝略一思索,郑重告知:“自启程以来,我一直详细记录北上沿途的见闻,风土人情、山水植物动物等等,供闲暇时解闷,或是供年老时忆苦思甜。” 只要与裴文沣无关即可……郭弘磊吃了口面,欣然道:“如此听来,姑娘大可著书传世了。” “编书?唉哟,这万万不敢当。”姜玉姝枕着手肘,昏头涨脑,喃喃说:“小女子才疏学浅,没得丢人现眼。” 郭弘磊却颇有兴致,承诺道:“怕甚?你先把见闻记清楚,等抵达西苍,我找人帮你印书!到时既能赠给亲友,也便于自己翻阅,两全其美。” 不消片刻,他略尝几口后,便硬扶起妻子,不由分说,恨不能把食物给她灌下去! “六个馒头的口粮,你总是分给三弟和四弟,其实不必的。”郭弘磊目光深邃,“有我暗中照顾弟弟足矣。” 姜玉姝梗着脖子吞咽,唏嘘道:“三弟天生病弱,四弟却是迅速从胖墩墩变得黑瘦,我看着简直害怕,才匀给他们一些。” 郭弘磊再度叹息,正欲开口,却听房门“嘭”地被撞开: “哟?”刚挨了婆婆训斥的王巧珍迈进门槛,两个丫鬟跟随。她一肚子气,淡淡问:“你们还聊着呢?” 姜玉姝会意,立刻说:“我吃好了,你歇着去吧,明儿早起赶路。” “唔。”郭弘磊也明白,当即笨拙收拾碗筷,拎起食盒说:“不打扰了。” 姜玉姝挥了挥手,“明天见。” 郭弘磊颔首离去。 王巧珍踢掉布鞋,忿忿倒在榻上,咬牙切齿。 次日·清晨 经婆婆管教后,王巧珍不敢再抱怨不休。她端坐,抱着儿子,占了小半板车,忧愁说:“唉,煜儿昨晚也发热了,哭哭闹闹,真叫人发愁。” 姜玉姝突发高热,幸而及时服药,大汗淋漓后便好转许多,但仍未痊愈。她站在板车旁,叮嘱道:“发热要多喝水。煜儿年幼体弱,寺里师父送的药丸按时喂他吃,会康复的。” “二嫂身体不适,快上去坐着,我咳、咳咳我走路。”郭弘哲主动让座。昨日一场倾盆大雨,冻得他心疾复发。 姜玉姝忙摇头,“不用了,你病成这样,怎么走得动!” 王氏靠着包袱,状似入眠,实则闭目养神。 下一瞬,郭弘磊疾步近前,皱眉道:“快上去坐好!咱们赶着去六里外的驿所领干粮。”说完,他屈指敲击车板,沉声说:“既然嫂子无需再躺着养伤,还请挪一挪,让您弟媳妇坐坐,她生病了。” 王巧珍笑脸一僵,众目睽睽之下,慢吞吞地挪了挪,“这是自然。” “咳咳。”王氏睁开眼睛,招手道:“玉姝,还愣着干什么?上来罢。” 想当初,你们走不动,我尽心尽力地弄了板车来;如今我病了,你们却——姜玉姝低着头,正失望间,猛地被丈夫握着胳膊拎上板车,唬了一跳。 “坐稳。”郭弘磊轻轻一按妻子脑袋,耳语嘱咐:“你转过来,避开风,当心又着凉。” “……嗯。”刹那间,姜玉姝满腔的失望委屈感奇异消散了。她惆怅叹息,莫名黯然,惴惴不安,暗忖: 姜大姑娘心有所属,牵念着表哥,以死明志,可悲可怜。 她自缢,躯体和身份都被我占了。 其实,我是个强盗,蒙骗了所有人。 张峰瞥了一眼郭弘磊,念及救命之恩,登时有些犹豫,含糊答:“我们来自都城。其实,这群人并未犯法,只是受了牵连。” “哦?受了株连的?”潘奎原本漫不经心,一听倒好奇了,又问:“小子,你家谁犯法了?想必犯了大罪,不然也不至于——”他顿了顿,纳闷问:“哎,你们这百八十口人,该不会是一大家子吧?” 面对强悍边军,姜玉姝忆起庸州贪墨案,心里“咯噔”一下,咬牙屏息。 郭弘磊明白躲不过,暗中早有准备,坦率答:“兄长犯下贪墨之罪,牵连全家流放西苍。” “贪墨?”潘奎惊讶扬声,心思一动,笑意荡然无存,皱眉审视犯人们,缓缓问:“你叫什么?” 郭弘磊答:“罪民姓郭,名弘磊。” “贪墨庸州军饷的靖阳侯之子,是你什么人?”潘奎蓦地沉下脸。 郭弘磊无法回避,“那位便是罪民兄长。” “原来,”潘奎勃然变色,怒问:“你们居然是靖阳侯府的人?” 郭弘磊唯有点头。 “哼!”潘奎霎时火冒三丈,厉声质问:“前几年,边军粮饷屡遭狗官贪墨以饱私囊,害得将士们隆冬腊月饥寒交迫、饿着肚子上阵杀敌,士气大伤!甚至害得庸州失守,十余万人惨被屠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这些,你们知不知道?” 郭弘磊深吸口气,再次点头。 “算了罢!”潘奎怒目而视,激动斥骂:“呸,你们这些贪婪无耻的纨绔,自幼安居都城,怎会知道边卫将士的艰苦?只可怜那惨死的十余万人,白白丧命。” 百户愤怒,兵卒亦变了脸色,纷纷鄙夷憎恶。 田波呆了呆,心想:她竟是侯府的人?看言行举止,应是纨绔之妻。侯府儿媳,必为名门闺秀,怪道如此标致……老子尚未玩过大户贵女,不知是什么滋味? 唉,他们果然迁怒了。不过,此乃人之常情,要怪只能怪世子犯法,连累全家。姜玉姝无可奈何,默默陪着丈夫挨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55.小姨子也 此为防盗章 思及此,她当机立断, 泫然欲泣, 哀伤道:“女儿也明白应该忘了表哥, 但人心是肉长的,岂能说忘就忘?当初,您做主把女儿许配给表哥, 原定了明年嫁去江南裴家,谁知却稀里糊涂进了郭家的门。这叫人如何不惶恐?如何不伤心?” 姜世森一筹莫展,盯着长女泛红的眼睛,压低嗓门告诫:“木已成舟, 你已经有了归宿,不要再提文沣了!” “其实, 我根本没脸再见表哥了。”姜玉姝内心无比冷静,举起帕子捂住眼睛,佯哭假泣, 一鼓作气,委屈地倾诉: “一则含冤受屈, 二则辜负了表哥,三则父亲居然不相信女儿是清白的!四则, 因为声名狼藉,屡屡遭人鄙夷嘲笑。天呐,我活在世上, 究竟还有什么意思?连父亲都怀疑女儿, 我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 姜世森焦头烂额, 懊恼质问:“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了?” 姜玉姝精神一震,立即放下袖子,睁大故意揉搓出泪花的眼睛,屏息问:“如此听来,父亲是相信女儿了?” “哼。”姜世森一拂袖,背负左手,右手捻须,皱眉答:“你若真是那等贪慕富贵、为了嫁进侯门不择手段的孩子,休想为父理睬你的死活!” 姜玉姝困惑不解,纳闷问:“您既然相信我是无辜的,为什么要逼我嫁给郭二公子?” “傻丫头。”姜世森耐着性子,无奈地解释道:“丑事发生在寿宴上,你与弘磊非礼亲密的样子,被好些宾客瞧见了,闺誉尽毁,无法挽回。不嫁给弘磊,还能嫁给谁?除了弘磊,哪个青年才俊愿意娶你?” 姜玉姝不假思索,脱口答:“难道我就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吗?” “又胡说!天底下的父母,哪有不给女儿找婆家的道理?假如你终生不嫁,就给我剃了头发做尼姑去,省得丢人现眼!” 男女授受不亲,一旦逾矩,后果这么严重?姜玉姝呆若木鸡,完全无法理解。她按捺焦躁,恳切问:“关键在于我是被陷害的,您就不管管是谁阴狠诬陷了女儿吗?” 姜世森勃然变色,拉长了脸,极度不悦,愠怒反问:“莫非你想闹得娘家不安宁、让娘家上上下下也名誉扫地?那样你才心满意足?” “我——” “够了!”姜世森昂首,不容置喙地命令:“此事揭过,不准再提!郭家虽然败落了,但弘磊年纪轻轻,日后未必不能重振家业,你用心同他过日子。只当你从未许配给文沣罢。” ——郭弘磊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悄悄离开。 习武之人脚步轻,他双手捧着茶盘,指节泛白,险些捏碎红漆木料。 兴冲冲地赶来,此刻却如坠冰窟。 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以死明志? 对于和妻子定过亲的裴文沣,郭弘磊仔细打听过,得知对方是岳父原配的娘家侄子,江南人士,据说乃文雅书生,曾上都城求学数载,前年回家温书应赴乡试了。 如无意外,他本应该娶二姑娘玉姗,不料阴差阳错,最终娶了姜玉姝。 造化弄人。 郭弘磊昂首阔步,走远后站定缓了半晌,另择小径入园。 姜氏父女仍在原地谈话: “玉姝,你要知好歹,懂得惜福。” 姜世森谆谆□□,苦口婆心地说:“莫忘了,那日事发后,当着众亲友的面,为了挽救名誉,我不得不动家法责问你,但才打了几下,弘磊便挺身而出、主动承担责任,坚称是他自己酒后失礼冒犯佳人,并一力促成亲事。他的气度,委实少见,配你绰绰有余。” 至此,姜玉姝恍然大悟:父亲顾全大局,一心维护家族名誉,装聋作哑,将错就错地牺牲长女,保全了其余人,以免牵出更多麻烦。 她暗中叹气,忿忿不平,万分同情原主。但眼下流放在即,另有要务,暂无暇追究往事。 “别哭了,叫外人看着不像话。”长女自幼乖巧孝顺,姜世森不是不心疼。 姜玉姝深吸口气,强打起精神,哽咽道:“女儿该死,让父亲如此担忧。您放心,今后我会和郭二公子好好过日子的!只是……” “只是什么?直说无妨。” 姜玉姝愁眉苦脸,十指揪扯丝帕,忧虑重重,小心翼翼地说:“您是知道的,靖阳侯府的财物被朝廷查抄了,如今女儿身上只剩几样首饰,可也不知该如何折变成银钱。流放三千里呢,跋山涉水,途中总难免遇见危难——” “好了,不必多说,父亲明白。已经带来了。”姜世森哑声摆摆手,瞬间心酸难忍,从怀里掏出准备的银票递给诚惶诚恐的女儿,小声嘱咐:“这些,你自己收好,带去西苍傍身。明早我再当众给你一些银子和铜板,到时你要亲手交给婆婆,收与不收随她。” 姜玉姝一怔,茫然翻了翻银票:一百两、三百五十两、三百两……粗略一算,共千余两。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 “唉,你到底记住了没有?”姜世森简直恨铁不成钢,“从今往后,多长点儿心眼罢,否则还得吃亏!” 姜玉姝回神,百感交集,莫名眼眶一热,轻声答:“女儿记住了:这些自己收着,明天的交给婆婆。” “唔。百善孝为先,孝道不可违。无论你婆婆性情如何,做媳妇的都应该尊敬孝顺她,方成体统。” 姜玉姝欲言又止,隐忍道:“……是,您言之有理。” 这时,从小园另一端绕路的郭弘磊赶到,远远便唤道:“岳父!” “弘磊来了。赶紧擦擦眼泪,整天哭哭啼啼的,仔细惹他厌烦。” 姜玉姝哭笑不得,收起银票,顺从地擦擦眼睛。她算知道了,父亲极重视规矩与名誉,便快步迎向丈夫,贤惠地接过茶盘,免得老人絮絮叨叨。 “岳父。”郭弘磊躬身行礼,瞥视低眉顺目的妻子,误以为对方嫌于面对自己,不由得黯然,低声问:“你怎么又哭了?” 又?果然惹他厌烦了?姜玉姝避重就轻,随口答:“想着明早便与父亲分离,心里难受。” “姑娘嫁给我,受大委屈了。”郭弘磊道。 姜玉姝脚步一停,忙解释说:“别误会,我可从来没怪过你什么!咱们都是被连累的,自认倒霉吧。” 郭弘磊叹了口气,“这话千万别在母亲面前说,以免她老人家误以为你怪罪大哥。” “玉姝心无城府,口无遮拦,这一点的确很不好。”姜世森摇摇头。 姜玉姝继续贤惠,“女儿知错,以后会改的。” 片刻后,三人迈进园中凉亭。 “岳父请用茶。” 姜世森喝了口茶,“你们也坐。” 小夫妻面对面,姜玉姝满怀期望,迫不及待地问:“您把侯爷的死讯报上去了吗?可有回音?” 姜世森凝重答:“倒是辗转报上去了。不过,尚无回音。” 郭弘磊毫不意外,平静道:“劳您费心了。此事本就艰难,毕竟同案犯判的是凌迟和斩刑,陛下责郭家流放,已是额外开恩了。” “未到最后一步,结果也难说。再耐心等等。”姜世森对女婿欣赏有加。对他而言,是大女婿或是二女婿无太大区别,横竖都是半子。 姜玉姝难免有些失望,但她生性坚韧,迅速振作,正色谈道:“既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三千里路,规定日行五十里,限期两个月到西苍。日行五十里,年轻人咬咬牙应能完成,麻烦的是老弱妇孺体力不支,初时肯定需要帮一把,但多走走身体总会强壮,后半段就习惯了。” 郭弘磊点点头,“昨儿我已经把家里人三五分好了,明早启程后,咱们按事先的安排互相搀扶,尽量都活着抵达西苍。” 姜玉姝赞同地颔首。 姜父欣慰一笑,和蔼道:“你们能振作考虑,这很好。当遇见艰难时,不妨想想‘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年轻时多吃吃苦,福气在后头呢。” “谨遵岳父教诲,小婿一定尽力照顾玉姝,设法不叫她白白陪着吃苦。”郭弘磊起身,端端正正一揖。 姜世森抬手搀了一把,拍拍女婿肩膀,勉励之情溢于言表。 姜玉姝在旁提醒道:“你昨晚不是给陆先生写了一封信吗?记得拿给父亲转交,别忘了。” “没忘,我随身带着的。”郭弘磊取出信,“陆老是小婿的授业恩师,年事已高,开春以来一直病着,无法面辞。劳驾岳父派人转交此书。” 姜世森接过信,若有所思,“陆之栋?这位老先生可是鼎鼎大名,桃李满天下。” 郭弘磊不禁苦笑,“惭愧,因着我,恩师门下竟出了个罪民。” “你年纪轻轻,不宜妄自菲薄。”看了看天色,姜世森匆匆道:“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去拜访陆老先生!”说话间,他已离开凉亭。 姜玉姝轻快跟随,“女儿送送您。” 郭弘磊也跟上了。 不料,三人行至二门时,远远便听见王氏的呵斥声: “滚!” “父兄去世,娘家有难,慧兰至今未露面,我只当这辈子没生过女儿!” 一名华服长脸男子脸涨红,辩解道:“慧兰身怀六甲,您老又不是不知道,她行动不便,怎么回娘家呢?” 王氏劈头盖脸地斥骂:“哼,冯瀚,想不到你如此势力凉薄,亏我在侯爷面前替你说了无数好话,否则凭冯家,休想娶慧兰。”她火冒三丈,夺过丫鬟提着的礼盒,狠狠一掷,糕点顿时滚了一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56.岳父大人 此为防盗章 “哎, 二公子真倒霉!昨儿大喜之日,他拜完堂还没来得及入洞房, 府里就乱成一团麻了。”绿衫丫鬟叹道。 一同伴纳闷问:“奇怪,世子为什么突然被刑部抓走了?那些官差凶神恶煞的, 闹得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谁知道?侯爷急得当场旧疾复发,二公子外出打探消息,彻夜未归。”绿衫丫鬟话音刚落,另一同伴凑近告知: “不止呢,还有更离奇的。我听说, 新进门的二少夫人昨天中午上吊了!” “啊?死、死啦?” “没死,恰巧被回房更衣的二公子救下了。” 绿衫丫鬟嗤笑问:“阖府皆知, 姜大姑娘为了嫁进侯府、下贱无耻偷爬准妹夫的床, 明明得偿所愿,却为何寻死?” “做出那等丑事,娘家脸面无光, 婆家也瞧不起, 活不下去了呗。” “该!啧,二公子为什么愿意娶她?” “色令智昏。那女的花容月貌,又妩媚放荡, 天生就会讨男人欢心——” 这时,靠近门的丫鬟忽然紧张道:“小蹄子们, 都别嚼舌根了, 老夫人来了!” 众人一惊, 立即噤声散开, 埋头挥动笤帚,清扫昨日迎亲时绽放的爆竹屑。 须臾,靖阳侯夫人王氏赶到,匆匆迈进月洞门,面无表情走向次子居住的小院。 房内,昏迷的姜玉姝动了动,半梦半醒,脑海中一遍遍响起刺耳刹车声、两车碰撞声、惊恐尖叫声。剧烈相撞时,她正在后座整理文件,未系安全带,脑袋重重砸向侧玻璃,当场身亡。 但,她的魂魄在殒命瞬间穿越了,穿成一个成亲之日上吊自缢的少女。 “二少夫人,您终于醒了!” 姜玉姝循声扭头,她头晕脑胀,浑浑噩噩,先是看见个圆脸梳丫髻的侍女,旋即被入目可及的耀眼大红吸引住了:红被、红枕、红帐、红幔、红漆家具、红囍字等等。此乃靖阳侯次子的新婚洞房,雕梁画栋,大气华美。 “少夫人,您觉得身上怎么样?” 姜玉姝回神,张嘴欲答,却顿感喉咙剧痛,且饥肠辘辘,整个人虚弱乏力,只短促说出一个“你”字,便冷汗涔涔。她侧身蜷缩,下意识抬手抚摸脖子,结果摸到一圈自缢勒出的伤痕,淤紫红肿。 “奴婢叫小桃,奉老夫人之命前来伺候。”说话间,小桃从桌上端了温着的药返回榻前,“放心,大夫说了,您的伤势并无大碍,休养几日即可康复。该喝药了。” 姜玉姝吃力地坐起,乍穿越至异世,她茫然无措,戒备盯着乌黑药汁。 小桃见状,误以为对方仍想寻死,遂劝道:“少夫人,千万别再做傻事了,昨儿要不是二公子碰巧相救,后果不堪设想。”话音未落,门口突传来呵斥: “她自己寻死,谁拦得住?难道一天到晚捆着不成?可怜弘磊,不幸娶了个丧门星!”靖阳侯夫人王氏绕过屏风,立定榻前,居高临下,头疼地审视新儿媳。 “老夫人。”小桃屈膝福了福,低头侍立一旁。 姜玉姝脸无血色,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涨疼,脑袋仿佛有千斤重,诧异望着珠围翠绕的富态妇人。 王氏年近五十,一向养尊处优,气势凌人。她愁眉紧皱,眼里满是厌恶,冷淡质问:“别人家的新媳妇进门,都是次日清早便给公公婆婆敬茶,你可倒好,大喜当天自尽!令尊现任工部侍郎,姜府也算大户人家,居然会养出像你这样的女儿?” “我、咳咳。”姜玉姝嗓音嘶哑,喉咙干渴灼热,手捂着淤伤艰难咳嗽,有口难言。 “怎么?自个儿把自个儿勒成哑巴了?”王氏面若寒霜,余光瞥向一旁丫鬟,“大夫怎么说?” 小桃上前答:“他说二少夫人并无大碍,休养数日,嗓子就能恢复。” “哼。”婆媳对视片刻,相看互不喜。王氏抬高下巴,耷拉着眼皮,失望道:“当初,我相中的是二姑娘玉姗,谁知你竟敢在令尊寿宴上做手脚,下药迷昏弘磊并亲近勾引,不择手段地抢走妹夫。如此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你们误会了!事实上,姜大姑娘是被人陷害的,她百口莫辩,屈辱含冤,伤心绝望透顶,才寻了短见。姜玉姝强忍不适,深吸几口气,迅速理清脑海中原主的记忆,挣着嗓子解释道:“其实,我没有——” “众目睽睽的事儿,还想抵赖?” “若非弘磊不忍见你被姜家活活打死,你休想得逞。我原以为、原以为成亲后你会安分守己,岂料你一进门便寻死觅活,简直是搅家精!而且,你前脚刚进门,弘耀后脚就被抓,显见你是个丧门星!”王氏怒不可遏,劈头盖脸责骂一通后,威严吩咐:“小桃,药随便她喝与不喝,横竖靖阳侯府既不欠她的,也不想留她做儿媳妇。” “是。”小桃毕恭毕敬。 姜玉姝有伤在身,只能隐忍,暗自思索对策。 王氏打定了主意,不容置喙地说:“待弘磊回来,我立刻命他写一封休书,你带着休书与嫁妆回姜府去罢。我们宁肯辛苦另寻一门亲,也不要你这丧门搅家精!”语毕,她转身拂袖而去,但尚未迈出门槛,心腹仆妇便飞奔近前,哭着禀告: “老、老夫人,大事不好了!” 王氏脸色一变,忙问:“出什么事了?” 仆妇腿软跪地,结结巴巴答:“二公子回来了,带、带回了世子、世子的——” 王氏眼睛一亮,急切追问:“世子回来了?人在哪儿?快叫他来见我!” 仆妇支支吾吾,声如蚊讷,哆嗦答:“二公子把世子带去南院了……请您节哀。” 节哀?王氏霎时瞠目结舌,眼前一黑踉跄后退,险些摔倒。丫鬟婆子慌忙搀扶,却被狠狠挥开,王氏心惊胆战,跌跌撞撞地往南院跑。 由于隔着屏风与帐幔,卧房里间的人并未听清楚。 目送婆婆离去后,姜玉姝彻底清醒,她定定神,挺腰坐直了。 小桃提醒道:“您有伤在身,还是靠着歇息吧?” 姜玉姝摇摇头,挨了婆婆一顿训斥,她不再怀疑药,伸手接过,梗着脖子缓缓喝完,末了习惯性道了声“谢谢”。 小桃愣了愣,抿嘴把空碗搁在托盘上,“这是奴婢的分内差事,万万当不起您的‘谢’。” 对症的温凉汤药滋润了喉咙,姜玉姝舒服不少,指着外间哑声问:“她们刚才、咳,在谈什么?” 小桃犹豫答:“具体奴婢没听清楚。不过,应该是世子回府了,老夫人必定急着去看望呢。” 姜玉姝若有所思,沉吟不语,腹部却突兀“咕噜”两下,于安静室内清晰可闻。她叹了口气,有些尴尬地问:“有吃的吗?我足足三天没吃饭了。” 上吊之前,她还在娘家闹绝食了?难道她不乐意嫁给二公子?小桃再度一愣,讷讷答:“有,有的。您稍待片刻,奴婢去叫厨房做些清淡粥汤来。”顿了顿,她看着完全不像传言中那般妖媚放荡的新少夫人,恳求道:“奴婢去去就回,求您不要再做傻事,否则,上头一定饶恕不了下人。” 侥幸死而复生,岂会再寻死?姜玉姝坚定颔首,微笑道:“我绝不会再寻死。” 小桃愉快一笑,端着小托盘快步离去。 转眼,房中仅剩姜玉姝一人。 她吁了口气,仔细环顾四周,随后掀被下榻,扶着床柱站稳缓了缓,走向梳妆台,落座绣墩,默默凝视铜镜内秀美绝伦的脸庞:肤白如玉,明眸皓齿,端庄娴雅。 这模样,与少女时的姜玉姝有八分像。 两人同名同姓,同月同日同时生。只不过,原主年方十六,而车祸逝世的姜玉姝二十四岁,已在农科研究所工作数年。 原来,姜母生下女儿后病亡,姜父续弦许氏,许氏生有一女两子,女儿皆已定亲。其中,长女玉姝由姜父做主,许配给了发妻的娘家侄子,青梅竹马,亲上加亲;次女玉姗则由许氏做主,费尽周折,许配予靖阳侯次子。 论家世,靖阳侯府远超书香小户。 但姜玉姝明白,原主从未嫉妒妹妹能嫁入侯府,她的眼里心里只有表哥一个,睡里梦里都甜蜜盼着裴家明年登门迎娶。 不料,月前姜父的寿宴上,原主遭人陷害,衣衫不整地与醉酒准妹夫同床共枕! 丑事一出,亲友震惊,流言蜚语不堪入耳,裴家又远在江南,秉性柔弱的原主无法承受,在娘家几番寻死未遂,被硬塞进花轿草草出阁。最终,她趁拜完堂独处洞房时,上吊自缢。 姜玉姝对镜端坐良久,一声长叹,起身行至外间,试探着拉了拉房门——“吱嘎”声响,门被推开,看守房门的两个婆子探头,隐约流露不耐烦,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57.姐妹交锋 此为防盗章 郭弘磊扭头问:“后头怎么了?” 下人忙答:“方才街上闹哄哄的, 吓得小公子一直哭,奶娘哄不住。” “噼啪”一声, 官差扬手, 凌空甩了个响鞭, 喝道:“大胆!未经张大人允许,任何犯人不准擅自停顿。” 张峰按着腰间佩刀刀柄, 皱了皱眉, 不悦道:“像你们这样走走停停的,怕是得猴年马月才能到西苍。快走!” 郭家上下无法,只得继续前行。 鞭子骤然厉响, 嫡长孙郭煜更害怕了, 在奶娘怀里竭力挣扎,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煜儿?”王氏焦头烂额,心疼得不断扭身, 焦急呼唤:“煜儿, 乖, 别哭了!巧珍,你倒是快哄一哄,没听见孩子在哭么?” 王巧珍始终捂着脸, 满腔怨愤,哀切答:“遭遇如此屈辱劫难,连大人都承受不住, 更何况三岁小孩儿?我是没辙了, 母亲莫怪。” “你——”王氏意欲责骂, 却听孙子已从“娘”哭喊到“爹”,嚷着“要爹爹抱”,她登时颓丧,悲叹道:“可怜煜儿仍未明白,你的祖父和父亲已经去世了。”语毕,她老泪纵横。 侄子幼稚懵懂,姜玉姝倍感怜悯,边走边说:“晨风凉,不能让煜儿这么哭下去。奇怪,嫂子居然也哄不住吗?” 郭弘磊压低嗓门,无奈答:“她自顾不暇。” 姜玉姝一愣,提议道:“那,煜儿平日亲不亲近叔叔?或者其他人?总之,既然奶娘哄不住,就换个熟人试试。” 郭弘磊闻言扭头,吩咐道:“把煜儿抱给我。” “是。” 不一会儿,白白胖胖的郭煜便被众人传到了前头。 “包袱给我。”姜玉姝复又背起自己的包袱。 郭弘磊单手抱着侄子,神色冷静。他生性不善言辞,干巴巴道:“行了,别哭了,不必害怕。” “呜呜呜嗝!嗝咳咳……”郭煜一动不敢动,哭得微微发抽,委屈打嗝。事实上,他非但不亲近二叔,还十分畏惧。 靖阳侯府嫡长孙,金尊玉贵,一出生便深得宠爱,在家中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因着受宠,他不怕祖父母,也不怕父母……独独怕郭弘磊。 在他记忆中,二叔高大英武,脸上惯常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威严,令其不敢亲近。 姜玉姝扭头望着泪涟涟的小侄子,扬起一抹浅笑,温和问:“你叫郭小煜,对不对?” “嗝?”郭煜呆了呆,小心翼翼趴着二叔肩膀,哽咽答:“不对。” 姜玉姝又问:“那一定是叫郭大煜了?” 郭煜摇摇头,“我叫郭煜,煜儿。” “哦。”姜玉姝恍然大悟,故意逗道:“我知道了,原来你叫郭煜煜儿!” 郭煜茫然张着嘴,一时间忘了哭。 姜玉姝趁着小侄子犯迷糊,迅速抬手遥指前方,故作惊奇状,问:“郭煜煜儿,看见路边那棵树了吗?” “看、看见了。”郭煜仍打嗝。 姜玉姝一本正经道:“咱们快些走,等走到那棵树时,我摘几朵花送给你玩儿。” “嗝?”郭煜伸长脖子眺望,一听见“玩”字,便不由自主点点头,“那、那就快走。” 吵闹哭声终于停止,耳根清净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继游街示众后,他们再次对姜玉姝刮目相看。 王巧珍却毫不理睬,灰心丧气,木然迈步,眼神空茫。 片刻后,一行人路过花树,姜玉姝信守诺言,果真折了一细花枝递给侄子,哄道:“喏,这是丁香,送给你,郭煜煜儿!” “嗯。”郭煜接过花嗅了嗅,翻来覆去地把玩,渐渐不再打嗝。他疑惑盯着姜玉姝,实在忍不住了,鼓足勇气,附耳问:“二叔,我叫什么呀?” 郭弘磊挑眉,余光扫了扫妻子,缓缓答:“你叫郭煜。” 郭煜立即抬头挺胸,认真告知:“你可听仔细了,我叫郭煜!” “不可无礼,她是你的二婶。”郭弘磊严肃问:“既是长辈,你该如何做?” 此时,郭煜已彻底平静,二叔一催促,他便不假思索,脱口怯怯道:“煜儿给您请安。” 姜玉姝脚步未停,抬手轻拍小侄子胳膊,歉意道:“好孩子,真乖。原来你叫郭煜啊,抱歉,我刚才听错了。” 郭煜吸了吸鼻子,“也、也没什么。不过,下次别犯错了。” “行!”姜玉姝爽快答应后,抬头看看天色,关切问:“咱们走了几里地了?” 郭弘磊想了想,“大约十余里。” “嗳,走得挺快的!”姜玉姝窃喜。 黝黑壮实的张峰却道:“告诉你们听:都城附近的官道直而平坦,走起来轻快,艰难全在后头呢。” 郭弘磊了然于胸,顺势问:“大人,途中万一遇见灾祸意外耽搁,该如何是好?” “具体得看是何等灾祸。”张峰一板一眼,慢悠悠答:“按朝廷的规定,除非实实在在走不了了,否则不准停顿。” 从天蒙蒙亮走到正午,一刻不停,几乎所有人暗中叫苦不迭,汗流浃背。 王氏及其长媳气喘吁吁,脚步愈发迟缓。 姜玉姝晒得脸绯红,咬牙硬撑,取出水囊喝了两口后,递给旁边,“太热了,你俩也喝口水。” 郭弘磊先喂侄子解渴,顿了顿,自己也仰脖灌了几口,孝服已被汗湿透。 又走了一段,途经一片树林时,张峰止步,高声道:“停!在此地歇两刻钟。你们的口粮,每日是有定数的,由驿所供给,自个儿看着吃。” 紧接着,他“唰啦”拔刀,吓了姜玉姝一跳,吼道:“你们并非大奸大恶的重犯,远离闹市后,铁链可以解开,但谁也别动逃跑的歪心思!一旦抓住逃犯,哼,格杀勿论!” 郭弘磊上前,正色表明:“张大人请放心,罪民等人一心赶往西苍充军屯田,绝不逃跑。” “不逃最好。丑话我已说在了前头,逃犯一律就地诛杀。”说完,张峰吩咐道:“给他们解开吧。”“是!” 郭家人足足被锁了一上午,铁链解开后,众人一屁股席地而坐,揉手腕、捶腰捶腿,喝水吃干粮。 姜玉姝和丈夫一家子围坐成圈,忠心耿耿的丫鬟和仆妇们簇拥。 口粮是杂粮馒头,粗糙结实,有碗口大。按律,成年男女每日六个,十五岁以下减半。 姜玉姝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喉间淤伤刺痛,暗忖:男女食量不同,半大孩子十分能吃……这分量不够。 “咳咳。”郭弘轩尝了一口,梗着脖子直咳。王氏忙道:“轩儿,喝点儿水。唉,可怜呐,你长这么大以来,何曾吃过这种东西!” 郭弘磊耐心劝说:“母亲也快吃吧,咱们只歇两刻钟,待会儿还得赶路。” 王氏一声长叹,皱着眉头勉强下咽。 姜玉姝靠近,哄郭煜吃白水泡的馒头糊糊,却见王巧珍抱膝呆坐,不吃不喝,便轻唤:“嫂子?嫂子?” 王巧珍猛地起立,皱眉环顾四周。 “嫂子,你这是……?”郭弘磊也起身。 王巧珍咬唇,捂着小腹,一声不吭。 郭弘磊会意,撂下一句“稍等,我去问问”。少顷,他返回,低声问:“还有谁想去?一起罢。” 人有三急,姜玉姝及好些女子顾不得尴尬,结伴行至官差指定的林中草丛。 岂料,当经过一株合抱粗的大树时,王巧珍突然抢步疾冲,毫不犹豫,纵身一扑,脑袋撞向树干—— 转眼,西坡密林中响起阵阵狼嗥,夹杂着野兽穿枝拂叶的“噼啪”与“窸窣”声,迅速逼近,令人毛骨悚然。 “狼!二叔,有狼!”郭煜惊恐万状,拼命忍泪,生怕被叼走。 郭弘磊警惕审视西坡,头也不回地说:“是有狼。但你放心,狼从来不爱叼小孩儿。” “那、那它们喜欢叼什么?”郭煜吓坏了。 姜玉姝哄道:“依我猜,狼多半喜欢马儿。”语毕,她催促众人:“快!咱们往潘大人那儿靠拢,他们有刀箭。” “狼为什么喜欢马?”郭煜整个人躲进奶娘怀里。 月色朦胧,姜玉姝紧盯西坡,随口答:“因为马和狼一样,都是四条腿。” “哦?”郭煜吸了吸鼻子,似懂非懂,“还好,我们只有两条腿。” 田波恰在旁,于马背上嗤笑,俯视身姿妙曼的侯府儿媳,暗忖:生得这么美,却不幸嫁错了郎,沦为阶下囚,想必委屈幽怨……或许我略施恩惠,她就从了! 另一侧 相处至今,张峰很是信任郭弘磊。他忍着伤口疼拔刀,并从板车上挑了一把逝世同伴的佩刀,塞给郭弘磊,叮嘱道:“听嗥叫声,像是来了一大群,狼难缠,你也盯着点儿。” 郭弘磊颔首接过刀,于外侧护卫。 打头的潘奎高声道:“别发愣,继续走!原地杵着等狼叼啊?走!” 一行人借着月色,惶惶不安,竭尽全力疾步前行。 血腥味浓郁,引得狼嗥不止,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忽软忽硬,始终藏在林中尾随。 姜玉姝本以为人多势壮、无需害怕,但事实上,狼在暗人在明,风吹草木影摇晃,冷不防一瞧,哪哪儿都像有狼。 少顷,道旁枝叶突然“哗啦”巨响! “啊——” 众人登时拥挤尖叫,乱成一团。 郭弘磊定睛细看,大声道:“别慌,狼只是试探!” 随后,狼群反复地试探,有一次甚至窜出了半截身体,却又火速撤回密林,唬得人如同惊弓之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潘奎见状,有感而发,笑着慨叹:“瞧见了吧?狼生性狡猾,诡计多端,而且成群结队的,令行禁止,有时甚至比敌人还难对付。” 兵卒忙点头,陆续附和。 下一瞬,狼多次试探后,嗥声依旧,却猛地窜出密林,快如闪电,气势汹汹地扑袭人群。 “小心!”郭弘磊大喝一声,提刀迎上,行动如风,侧身斜刺,刀尖借着去势一送,悍然划开狼腹! “嗷”声惨叫,狼倒地,肚破肠流。 潘奎勒马,拔箭挽弓,怒吼:“上!给我斩了敢伤人的狡猾畜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58.不速之客 此为防盗章  “哎, 二公子真倒霉!昨儿大喜之日, 他拜完堂还没来得及入洞房, 府里就乱成一团麻了。”绿衫丫鬟叹道。 一同伴纳闷问:“奇怪, 世子为什么突然被刑部抓走了?那些官差凶神恶煞的,闹得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谁知道?侯爷急得当场旧疾复发,二公子外出打探消息,彻夜未归。”绿衫丫鬟话音刚落,另一同伴凑近告知: “不止呢, 还有更离奇的。我听说, 新进门的二少夫人昨天中午上吊了!” “啊?死c死啦?” “没死, 恰巧被回房更衣的二公子救下了。” 绿衫丫鬟嗤笑问:“阖府皆知, 姜大姑娘为了嫁进侯府c下贱无耻偷爬准妹夫的床,明明得偿所愿, 却为何寻死?” “做出那等丑事,娘家脸面无光,婆家也瞧不起, 活不下去了呗。” “该!啧,二公子为什么愿意娶她?” “色令智昏。那女的花容月貌, 又妩媚放荡, 天生就会讨男人欢心——” 这时,靠近门的丫鬟忽然紧张道:“小蹄子们,都别嚼舌根了, 老夫人来了!” 众人一惊, 立即噤声散开, 埋头挥动笤帚,清扫昨日迎亲时绽放的爆竹屑。 须臾,靖阳侯夫人王氏赶到,匆匆迈进月洞门,面无表情走向次子居住的小院。 房内,昏迷的姜玉姝动了动,半梦半醒,脑海中一遍遍响起刺耳刹车声c两车碰撞声c惊恐尖叫声。剧烈相撞时,她正在后座整理文件,未系安全带,脑袋重重砸向侧玻璃,当场身亡。 但,她的魂魄在殒命瞬间穿越了,穿成一个成亲之日上吊自缢的少女。 “二少夫人,您终于醒了!” 姜玉姝循声扭头,她头晕脑胀,浑浑噩噩,先是看见个圆脸梳丫髻的侍女,旋即被入目可及的耀眼大红吸引住了:红被c红枕c红帐c红幔c红漆家具c红囍字等等。此乃靖阳侯次子的新婚洞房,雕梁画栋,大气华美。 “少夫人,您觉得身上怎么样?” 姜玉姝回神,张嘴欲答,却顿感喉咙剧痛,且饥肠辘辘,整个人虚弱乏力,只短促说出一个“你”字,便冷汗涔涔。她侧身蜷缩,下意识抬手抚摸脖子,结果摸到一圈自缢勒出的伤痕,淤紫红肿。 “奴婢叫小桃,奉老夫人之命前来伺候。”说话间,小桃从桌上端了温着的药返回榻前,“放心,大夫说了,您的伤势并无大碍,休养几日即可康复。该喝药了。” 姜玉姝吃力地坐起,乍穿越至异世,她茫然无措,戒备盯着乌黑药汁。 小桃见状,误以为对方仍想寻死,遂劝道:“少夫人,千万别再做傻事了,昨儿要不是二公子碰巧相救,后果不堪设想。”话音未落,门口突传来呵斥: “她自己寻死,谁拦得住?难道一天到晚捆着不成?可怜弘磊,不幸娶了个丧门星!”靖阳侯夫人王氏绕过屏风,立定榻前,居高临下,头疼地审视新儿媳。 “老夫人。”小桃屈膝福了福,低头侍立一旁。 姜玉姝脸无血色,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涨疼,脑袋仿佛有千斤重,诧异望着珠围翠绕的富态妇人。 王氏年近五十,一向养尊处优,气势凌人。她愁眉紧皱,眼里满是厌恶,冷淡质问:“别人家的新媳妇进门,都是次日清早便给公公婆婆敬茶,你可倒好,大喜当天自尽!令尊现任工部侍郎,姜府也算大户人家,居然会养出像你这样的女儿?” “我c咳咳。”姜玉姝嗓音嘶哑,喉咙干渴灼热,手捂着淤伤艰难咳嗽,有口难言。 “怎么?自个儿把自个儿勒成哑巴了?”王氏面若寒霜,余光瞥向一旁丫鬟,“大夫怎么说?” 小桃上前答:“他说二少夫人并无大碍,休养数日,嗓子就能恢复。” “哼。”婆媳对视片刻,相看互不喜。王氏抬高下巴,耷拉着眼皮,失望道:“当初,我相中的是二姑娘玉姗,谁知你竟敢在令尊寿宴上做手脚,下/药迷昏弘磊并亲近勾引,不择手段地抢走妹夫。如此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你们误会了!事实上,姜大姑娘是被人陷害的,她百口莫辩,屈辱含冤,伤心绝望透顶,才寻了短见。姜玉姝强忍不适,深吸几口气,迅速理清脑海中原主的记忆,挣着嗓子解释道:“其实,我没有——” “众目睽睽的事儿,还想抵赖?” “若非弘磊不忍见你被姜家活活打死,你休想得逞。我原以为c原以为成亲后你会安分守己,岂料你一进门便寻死觅活,简直是搅家精!而且,你前脚刚进门,弘耀后脚就被抓,显见你是个丧门星!”王氏怒不可遏,劈头盖脸责骂一通后,威严吩咐:“小桃,药随便她喝与不喝,横竖靖阳侯府既不欠她的,也不想留她做儿媳妇。” “是。”小桃毕恭毕敬。 姜玉姝有伤在身,只能隐忍,暗自思索对策。 王氏打定了主意,不容置喙地说:“待弘磊回来,我立刻命他写一封休书,你带着休书与嫁妆回姜府去罢。我们宁肯辛苦另寻一门亲,也不要你这丧门搅家精!”语毕,她转身拂袖而去,但尚未迈出门槛,心腹仆妇便飞奔近前,哭着禀告: “老c老夫人,大事不好了!” 王氏脸色一变,忙问:“出什么事了?” 仆妇腿软跪地,结结巴巴答:“二公子回来了,带c带回了世子c世子的——” 王氏眼睛一亮,急切追问:“世子回来了?人在哪儿?快叫他来见我!” 仆妇支支吾吾,声如蚊讷,哆嗦答:“二公子把世子带去南院了请您节哀。” 节哀?王氏霎时瞠目结舌,眼前一黑踉跄后退,险些摔倒。丫鬟婆子慌忙搀扶,却被狠狠挥开,王氏心惊胆战,跌跌撞撞地往南院跑。 由于隔着屏风与帐幔,卧房里间的人并未听清楚。 目送婆婆离去后,姜玉姝彻底清醒,她定定神,挺腰坐直了。 小桃提醒道:“您有伤在身,还是靠着歇息吧?” 姜玉姝摇摇头,挨了婆婆一顿训斥,她不再怀疑药,伸手接过,梗着脖子缓缓喝完,末了习惯性道了声“谢谢”。 小桃愣了愣,抿嘴把空碗搁在托盘上,“这是奴婢的分内差事,万万当不起您的‘谢’。” 对症的温凉汤药滋润了喉咙,姜玉姝舒服不少,指着外间哑声问:“她们刚才c咳,在谈什么?” 小桃犹豫答:“具体奴婢没听清楚。不过,应该是世子回府了,老夫人必定急着去看望呢。” 姜玉姝若有所思,沉吟不语,腹部却突兀“咕噜”两下,于安静室内清晰可闻。她叹了口气,有些尴尬地问:“有吃的吗?我足足三天没吃饭了。” 上吊之前,她还在娘家闹绝食了?难道她不乐意嫁给二公子?小桃再度一愣,讷讷答:“有,有的。您稍待片刻,奴婢去叫厨房做些清淡粥汤来。”顿了顿,她看着完全不像传言中那般妖媚放荡的新少夫人,恳求道:“奴婢去去就回,求您不要再做傻事,否则,上头一定饶恕不了下人。” 侥幸死而复生,岂会再寻死?姜玉姝坚定颔首,微笑道:“我绝不会再寻死。” 小桃愉快一笑,端着小托盘快步离去。 转眼,房中仅剩姜玉姝一人。 她吁了口气,仔细环顾四周,随后掀被下榻,扶着床柱站稳缓了缓,走向梳妆台,落座绣墩,默默凝视铜镜内秀美绝伦的脸庞:肤白如玉,明眸皓齿,端庄娴雅。 这模样,与少女时的姜玉姝有八分像。 两人同名同姓,同月同日同时生。只不过,原主年方十六,而车祸逝世的姜玉姝二十四岁,已在农科研究所工作数年。 原来,姜母生下女儿后病亡,姜父续弦许氏,许氏生有一女两子,女儿皆已定亲。其中,长女玉姝由姜父做主,许配给了发妻的娘家侄子,青梅竹马,亲上加亲;次女玉姗则由许氏做主,费尽周折,许配予靖阳侯次子。 论家世,靖阳侯府远超书香小户。 但姜玉姝明白,原主从未嫉妒妹妹能嫁入侯府,她的眼里心里只有表哥一个,睡里梦里都甜蜜盼着裴家明年登门迎娶。 不料,月前姜父的寿宴上,原主遭人陷害,衣衫不整地与醉酒准妹夫同床共枕! 丑事一出,亲友震惊,流言蜚语不堪入耳,裴家又远在江南,秉性柔弱的原主无法承受,在娘家几番寻死未遂,被硬塞进花轿草草出阁。最终,她趁拜完堂独处洞房时,上吊自缢。 姜玉姝对镜端坐良久,一声长叹,起身行至外间,试探着拉了拉房门——“吱嘎”声响,门被推开,看守房门的两个婆子探头,隐约流露不耐烦,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59.第 159 章 此为防盗章 姜世森焦头烂额, 懊恼质问:“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了?” 姜玉姝精神一震,立即放下袖子, 睁大故意揉搓出泪花的眼睛,屏息问:“如此听来,父亲是相信女儿了?” “哼。”姜世森一拂袖, 背负左手,右手捻须, 皱眉答:“你若真是那等贪慕富贵c为了嫁进侯门不择手段的孩子,休想为父理睬你的死活!” 姜玉姝困惑不解,纳闷问:“您既然相信我是无辜的, 为什么要逼我嫁给郭二公子?” “傻丫头。”姜世森耐着性子,无奈地解释道:“丑事发生在寿宴上,你与弘磊非礼亲密的样子,被好些宾客瞧见了,闺誉尽毁,无法挽回。不嫁给弘磊, 还能嫁给谁?除了弘磊, 哪个青年才俊愿意娶你?” 姜玉姝不假思索, 脱口答:“难道我就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吗?” “又胡说!天底下的父母, 哪有不给女儿找婆家的道理?假如你终生不嫁, 就给我剃了头发做尼姑去,省得丢人现眼!” 男女授受不亲, 一旦逾矩, 后果这么严重?姜玉姝呆若木鸡, 完全无法理解。她按捺焦躁,恳切问:“关键在于我是被陷害的,您就不管管是谁阴狠诬陷了女儿吗?” 姜世森勃然变色,拉长了脸,极度不悦,愠怒反问:“莫非你想闹得娘家不安宁c让娘家上上下下也名誉扫地?那样你才心满意足?” “我——” “够了!”姜世森昂首,不容置喙地命令:“此事揭过,不准再提!郭家虽然败落了,但弘磊年纪轻轻,日后未必不能重振家业,你用心同他过日子。只当你从未许配给文沣罢。” ——郭弘磊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悄悄离开。 习武之人脚步轻,他双手捧着茶盘,指节泛白,险些捏碎红漆木料。 兴冲冲地赶来,此刻却如坠冰窟。 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以死明志? 对于和妻子定过亲的裴文沣,郭弘磊仔细打听过,得知对方是岳父原配的娘家侄子,江南人士,据说乃文雅书生,曾上都城求学数载,前年回家温书应赴乡试了。 如无意外,他本应该娶二姑娘玉姗,不料阴差阳错,最终娶了姜玉姝。 造化弄人。 郭弘磊昂首阔步,走远后站定缓了半晌,另择小径入园。 姜氏父女仍在原地谈话: “玉姝,你要知好歹,懂得惜福。” 姜世森谆谆□□,苦口婆心地说:“莫忘了,那日事发后,当着众亲友的面,为了挽救名誉,我不得不动家法责问你,但才打了几下,弘磊便挺身而出c主动承担责任,坚称是他自己酒后失礼冒犯佳人,并一力促成亲事。他的气度,委实少见,配你绰绰有余。” 至此,姜玉姝恍然大悟:父亲顾全大局,一心维护家族名誉,装聋作哑,将错就错地牺牲长女,保全了其余人,以免牵出更多麻烦。 她暗中叹气,忿忿不平,万分同情原主。但眼下流放在即,另有要务,暂无暇追究往事。 “别哭了,叫外人看着不像话。”长女自幼乖巧孝顺,姜世森不是不心疼。 姜玉姝深吸口气,强打起精神,哽咽道:“女儿该死,让父亲如此担忧。您放心,今后我会和郭二公子好好过日子的!只是” “只是什么?直说无妨。” 姜玉姝愁眉苦脸,十指揪扯丝帕,忧虑重重,小心翼翼地说:“您是知道的,靖阳侯府的财物被朝廷查抄了,如今女儿身上只剩几样首饰,可也不知该如何折变成银钱。流放三千里呢,跋山涉水,途中总难免遇见危难——” “好了,不必多说,父亲明白。已经带来了。”姜世森哑声摆摆手,瞬间心酸难忍,从怀里掏出准备的银票递给诚惶诚恐的女儿,小声嘱咐:“这些,你自己收好,带去西苍傍身。明早我再当众给你一些银子和铜板,到时你要亲手交给婆婆,收与不收随她。” 姜玉姝一怔,茫然翻了翻银票:一百两c三百五十两c三百两粗略一算,共千余两。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 “唉,你到底记住了没有?”姜世森简直恨铁不成钢,“从今往后,多长点儿心眼罢,否则还得吃亏!” 姜玉姝回神,百感交集,莫名眼眶一热,轻声答:“女儿记住了:这些自己收着,明天的交给婆婆。” “唔。百善孝为先,孝道不可违。无论你婆婆性情如何,做媳妇的都应该尊敬孝顺她,方成体统。” 姜玉姝欲言又止,隐忍道:“是,您言之有理。” 这时,从小园另一端绕路的郭弘磊赶到,远远便唤道:“岳父!” “弘磊来了。赶紧擦擦眼泪,整天哭哭啼啼的,仔细惹他厌烦。” 姜玉姝哭笑不得,收起银票,顺从地擦擦眼睛。她算知道了,父亲极重视规矩与名誉,便快步迎向丈夫,贤惠地接过茶盘,免得老人絮絮叨叨。 “岳父。”郭弘磊躬身行礼,瞥视低眉顺目的妻子,误以为对方嫌于面对自己,不由得黯然,低声问:“你怎么又哭了?” 又?果然惹他厌烦了?姜玉姝避重就轻,随口答:“想着明早便与父亲分离,心里难受。” “姑娘嫁给我,受大委屈了。”郭弘磊道。 姜玉姝脚步一停,忙解释说:“别误会,我可从来没怪过你什么!咱们都是被连累的,自认倒霉吧。” 郭弘磊叹了口气,“这话千万别在母亲面前说,以免她老人家误以为你怪罪大哥。” “玉姝心无城府,口无遮拦,这一点的确很不好。”姜世森摇摇头。 姜玉姝继续贤惠,“女儿知错,以后会改的。” 片刻后,三人迈进园中凉亭。 “岳父请用茶。” 姜世森喝了口茶,“你们也坐。” 小夫妻面对面,姜玉姝满怀期望,迫不及待地问:“您把侯爷的死讯报上去了吗?可有回音?” 姜世森凝重答:“倒是辗转报上去了。不过,尚无回音。” 郭弘磊毫不意外,平静道:“劳您费心了。此事本就艰难,毕竟同案犯判的是凌迟和斩刑,陛下责郭家流放,已是额外开恩了。” “未到最后一步,结果也难说。再耐心等等。”姜世森对女婿欣赏有加。对他而言,是大女婿或是二女婿无太大区别,横竖都是半子。 姜玉姝难免有些失望,但她生性坚韧,迅速振作,正色谈道:“既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三千里路,规定日行五十里,限期两个月到西苍。日行五十里,年轻人咬咬牙应能完成,麻烦的是老弱妇孺体力不支,初时肯定需要帮一把,但多走走身体总会强壮,后半段就习惯了。” 郭弘磊点点头,“昨儿我已经把家里人三五分好了,明早启程后,咱们按事先的安排互相搀扶,尽量都活着抵达西苍。” 姜玉姝赞同地颔首。 姜父欣慰一笑,和蔼道:“你们能振作考虑,这很好。当遇见艰难时,不妨想想‘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年轻时多吃吃苦,福气在后头呢。” “谨遵岳父教诲,小婿一定尽力照顾玉姝,设法不叫她白白陪着吃苦。”郭弘磊起身,端端正正一揖。 姜世森抬手搀了一把,拍拍女婿肩膀,勉励之情溢于言表。 姜玉姝在旁提醒道:“你昨晚不是给陆先生写了一封信吗?记得拿给父亲转交,别忘了。” “没忘,我随身带着的。”郭弘磊取出信,“陆老是小婿的授业恩师,年事已高,开春以来一直病着,无法面辞。劳驾岳父派人转交此书。” 姜世森接过信,若有所思,“陆之栋?这位老先生可是鼎鼎大名,桃李满天下。” 郭弘磊不禁苦笑,“惭愧,因着我,恩师门下竟出了个罪民。” “你年纪轻轻,不宜妄自菲薄。”看了看天色,姜世森匆匆道:“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去拜访陆老先生!”说话间,他已离开凉亭。 姜玉姝轻快跟随,“女儿送送您。” 郭弘磊也跟上了。 不料,三人行至二门时,远远便听见王氏的呵斥声: “滚!” “父兄去世,娘家有难,慧兰至今未露面,我只当这辈子没生过女儿!” 一名华服长脸男子脸涨红,辩解道:“慧兰身怀六甲,您老又不是不知道,她行动不便,怎么回娘家呢?” 王氏劈头盖脸地斥骂:“哼,冯瀚,想不到你如此势力凉薄,亏我在侯爷面前替你说了无数好话,否则凭冯家,休想娶慧兰。”她火冒三丈,夺过丫鬟提着的礼盒,狠狠一掷,糕点顿时滚了一地。 “哎哟!有话好说,您老别动手。”郭家女婿冯瀚抱着脑袋,狼狈躲避。 王氏脸色铁青,冷笑道:“这几年间,你不知从靖阳侯府得了多少好处,此时此刻,竟只拿桂花糕‘孝敬’岳母。姓冯的,你真有脸做得出来!” 姜玉姝耳语问:“那个就是姐夫啊?” 郭弘磊点了点头,面无表情。 “奇怪,他怎么长得像一只耗子?”姜玉姝忍俊不禁,嘟囔说:“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看就狡猾。” “咳咳。”姜父突兀咳嗽一声。 姜玉姝立刻闭嘴。 郭弘磊却道:“确实像耗子,最擅捧高踩低。” “母亲!”郭弘磊快步近前,看也不看冯瀚一眼,劝道:“何必为了这种人动气?不值得。” 王氏一扭头,顿感尴尬,强挤出一丝微笑,客气道:“亲家,不如留下用一顿便饭吧?” 姜世森亦客气答:“不了,我赶着去办点儿事。” “岳父又是为了咱们家而奔波。”郭弘磊告知母亲。 王氏感激道:“多亏了亲家如此鼎力相助!不像一些小人,只会隔岸观火。” 冯瀚缩着脖子,趁众人不理睬,偷偷溜走了,头也不回。 “略尽绵薄之力而已,不足挂齿。”姜世森微一颔首,“告辞了。” “慢走。弘磊,还不赶紧送送你岳父?” “是。” 目送姜父走远后,王氏招招手,慈爱问:“玉姝,来,娘看看你的喉咙,还疼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60.酒后真言 此为防盗章  女孩儿撇撇嘴, 满腹抱怨,鄙夷道:“假如大乾将士能干,庸州就不会失守, 十几万人也不会无辜被屠!唉,如今谁还敢指望将士?只盼他们争口气c守住西苍, 我们最怕无家可归。” 姜玉姝忐忑不安,又问:“听着怪吓人的。小姑娘,你家住哪儿?难道北犰兵马已经侵入西苍了?” 女孩儿愁眉苦脸, 无奈答:“我们家在赫钦,牧河边上的刘家村,与庸州隔河相望。北犰霸占了庸州,仍未满足, 隔三岔五偷袭西苍, 那些畜生贪婪无耻, 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们村倒霉, 离得太近, 为了保命只能躲开, 投奔亲戚去, 避一避战乱。” “原来如此。”姜玉姝神色严肃。 女孩儿扫视郭家上下, 好奇问:“你们呢?你们又是上哪儿?” 姜玉姝叹道:“不巧,正是要去西苍。”话音刚落, 对方长辈便唤道: “二妮儿, 家里逃难呢, 你当是外出玩耍?快跟上!” “哦, 来了!”女孩儿抿嘴一笑,一溜小跑追赶亲人而去。 郭弘轩凑近听了半晌,吓得瞠目结舌,扼腕道:“想不到,西苍竟那么乱!人家逃难,咱们却往前凑,简直是送死。” “四弟莫慌。来,边走边聊。”姜玉姝暗暗镇定,宽慰道:“疆域自古寸土必争,边塞城池失守,朝廷绝不会罢休。陛下雷霆震怒,严惩贪墨一案,并责令我们充军屯田,估计他已经调兵遣将援助西苍了。” “真的吗?” 姜玉姝坚定答:“当然!” 即使贵为九五之尊,也有其职责。庸州失守,皇帝若是不闻不问,轻则遭舆论指责“昏君”,重则退位让贤,甚至亡国。 因此,皇帝必须管。 但不知乾国能否击败北犰? 夜幕降临时,一行人抵达驿所。 姜玉姝精疲力倦,拖着酸胀双腿,匆匆走向板车问:“她们好些了吗?” “这”方胜皱着眉,反复试探两名伤患的呼吸与脉搏。片刻后,他摇摇头,沉重宣告:“蛇毒剧烈,她们没能撑住,已经身亡了。” 啊? 众人齐齐一惊,既怜悯又后怕。 张峰审视一番,努了努嘴,其属下便伸手试探死者脉息,高声禀道:“大人,她们确已身亡!” “问问清楚,把相应姓名勾除,并注明死因。”犯人在流放途中因故死亡,张峰见得多了,毫不动容,吩咐道:“天热,赶快叫驿所帮忙掩埋尸体,避免腐臭生瘟。” “是!” 两条人命,就这么消失了?姜玉姝黯然,久久无法言语。 “走罢。”郭弘磊心里也不是滋味,“前车之鉴,一定要告诫其余人严防蛇虫野兽!” 夜间 老少女子或靠墙或枕着包袱,成群,小声交谈;男人们则照旧跟着郭弘磊习武,勤练月余,拳脚功夫均有长进,哪怕只是架子,也摆得像模像样了。 “越往北,越荒凉。兵荒马乱的,怎么屯田呀?”翠梅忧心忡忡,一边整理行囊,一边问:“等到了西苍,不知咱们会被官府分去哪儿?是上上下下一起?还是打散了?奴婢死也不想和姑娘分开。” 姜玉姝铺平白纸,正色劝告:“又来!年纪轻轻,嘴里一天到晚‘死’啊‘活’的,你连死都不怕,还怕和我分开?” “奴婢是家生子,从十岁开始服侍姑娘,发誓要服侍一辈子的。”翠梅忠心耿耿,懊悔说:“不料,在您上吊寻死的时候,竟无人发觉,等老夫人允许奴婢继续伺候时,姑娘已经吃了苦头,折磨之下,活像变了个人似的。这都怪奴婢粗心大意,照顾不周!” 变了个人? 没错,确实是换了个芯。 姜玉姝笔尖一顿,心如擂鼓,盯着陪嫁丫鬟,轻声说:“我一时糊涂才自寻短见,与你无关。” 翠梅眼含热泪,欣喜道:“幸亏姑娘及时想通了!其实,姑爷待您挺好的,人又仪表堂堂,丝毫不比裴公子差——”烛光忽然一晃,她噤声抬头,猛跳起来,恭敬道:“二公子。” “唔。”郭弘磊面色如常,并未听清丫鬟的絮叨。 翠梅缩着脖子,如蒙大赦,飞快提起包袱,识趣地退到边上整理。 姜玉姝定定神,招呼道:“忙完了?坐。” 郭弘磊盘腿而坐,随手翻了翻炕桌上的文稿,缓缓说:“我找驿丞安排茶水时,见到了大舅的人。” “哦?”姜玉姝一愣,下意识问:“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坏消息。”郭弘磊余光瞥了瞥母亲与嫂子c弟弟,耳语告知:“据说,目前西苍与北犰频频交战,一时间难分胜负。但因着庸州失守,将领又相继伤亡,咱们的士气低落,甚至有些人临阵脱逃。” “逃兵?论罪当斩吧?” 郭弘磊颔首,“临阵脱逃,死罪无疑,朝廷必将追捕。这件事,我就不告诉其他人了,免得人心惶惶。” “也是,不知者不怕。”姜玉姝提笔蘸墨,冷静道:“圣旨不可违。别说战乱了,哪怕前方下刀子雨,我们也不能停。” 郭弘磊莞尔,一本正经地说:“姑娘好胆识。” “公子过奖了。”姜玉姝谦虚摆手。 下一瞬,两人对视,同时叹了口气。 数日后·晌午 深山密林间,官道蜿蜒曲折,崎岖不平,一行人埋头赶路。 夏日炎炎,姜玉姝热极了,脸涨红,止步解下水囊,仰脖喝水。 谁知,她刚喝了两口,突见密林中窜出一伙持刀壮汉,个个凶神恶煞,为首者厉声大吼: “统统不许动!” “谁敢乱动,就是找死!” “听马蹄声,至少有四五十人。”张峰背部中了两刀,官差正为其包扎。 郭弘磊侧耳,凝神细听半晌,缓缓道:“宵小之辈往往东躲西藏c昼伏夜出,光天化日的,应不至于再来一伙逃兵。” “你怎知有逃兵?”张峰明知故问。 郭弘磊坦然自若,“在上个驿所时,曾听人提过几句。” “唉。”张峰苦笑了笑,“其实,我们也听说了,只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谁知道逃兵居然落草翦径呢?该千刀万剐的东西,谋财便罢了,还滥杀无辜!” 郭弘磊沉声道:“军令如山,军纪严明,军中绝不会饶恕逃兵。这些人为了活命,什么狠毒事做不出来?” “畜生,简直畜生。”张峰红着眼睛唾骂:“懦夫,没胆子上阵杀敌,却敢残害无辜!唉,今日折了五个弟兄,叫我如何交代?” 姜玉姝叹了口气,宽慰道:“真是飞来横祸!还望大人节哀。” “公子,忍一忍。”小桃啜泣着,轻柔朝伤口撒金疮药。 姜玉姝把干净白绢缠了两圈,麻利打结,旋即起身,急切道:“他们来了!快看,是什么人?” “我瞧瞧。”郭弘磊柱着长刀站起,姜玉姝忙搀扶。 一时间,所有人齐齐眺望远方。 郭弘轩跳上板车,伸长了脖子,大声告知:“来了一群身穿戎装的兵卒,不仅佩刀,还背着箭囊!” 戎装?姜玉姝登时忐忑不安,提醒道:“四弟,别站那么高,扎眼。” “对方有箭,万一又是杀人不眨眼的逃兵,你是想当活靶子么?唉哟,轩儿,赶紧下来!”王氏心惊胆寒地招手。 郭弘轩吓得脖子一缩,慌忙跳下板车。 “驾!” “驾!”一队卫军挥鞭策马,簇拥着百户长潘奎,疾速赶到。 潘奎年近不惑,身长九尺,肤色黝黑壮如铁塔,遥遥便皱眉,勒马喝问:“吁!你们是什么人?何故出了伤亡?” 老天保佑,幸而来的不是逃兵。张峰既松了口气,又陡生怨愤,板着脸,直挺挺站立,冷淡答:“我们奉旨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不料遭遇匪徒拦路劫杀,伤亡惨重。我的五个弟兄当场丧命,另有三人重伤c十几人轻伤。” “走,瞧瞧去!”潘奎下马,腰悬长刀手拎鞭子,率众查看尸体。 其手下总旗名叫钱小栓的,仔细审视尸体后,激动禀告:“大人,正是他们!” “哦?确定是你手下的人?”潘奎满腔怒火,压低嗓门,严厉道:“小栓,你看清楚些,逃兵扰乱士气,必须一个不落地处死,以正军纪!” “是啊。切莫留下漏网之鱼,免得他们作乱,大损边军威名。”同为总旗的田波附和道。 钱小栓脸红耳赤,羞愧答:“卑职确定,这几个人全是逃兵。”他打起精神,谨慎清点,禀道:“少了一个!逃兵共十一人,尸体却只十具。” 潘奎便扭头问:“哎,你们见到了几个逃c匪徒?” 午时已过,北上的一行人尚未用饭,饥肠辘辘。张峰失血不少,忙碌催促众人先救治伤患,而后就地歇息,喝水吃干粮。 郭弘磊离得近,想了想,朗声答:“共十一人,但混战中跑了一个,他趁乱逃进了南坡密林。” “小子,你可看清楚了?”潘奎横眉立目,高壮威猛。 郭弘磊正色答:“的确逃了一个。当时,逃匪被人踹到山坡旁,顺势便跑了。”其实,那人正是他自己踹的,故一清二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61.癫狂发泄 此为防盗章  西苍在哪儿?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一无所知,记忆里连听也没听过, 闺中少女往往不通世务, 平日多以针黹和琴棋书画为乐。 但谈到屯田, 姜玉姝却不怎么害怕。 前世, 她是农科研究所的骨干技术员, 学生时代主修农林经济管理, 辅修动物科学。 无论种植还是畜牧,万变不离其宗。到时辛苦些, 天总无绝人之路! 太监合上圣旨,慢条斯理道:“郭元铭,领旨谢恩。” “是c是。”靖阳侯面如死灰, 颓然叩首,高举双手含泪道:“罪民领旨, 谢陛下不杀之隆恩。” 入乡随俗,姜玉姝别扭地跟随众人磕头。 奇异的, 她听明白圣旨后,原本焦灼不安的心莫名镇定了。 仿佛终于等到一个结果, 大有如释重负之感。 太监松手, 靖阳侯抖若筛糠,使劲捏着明黄圣旨。 “父亲c母亲,快起来。”郭弘磊左搀右扶, 面沉如水, 目光深邃。 姜玉姝扶起父亲, “您慢点儿。” “幸而陛下开恩了。”姜世森见一代侯爷丢魂失魄的颓丧模样, 百感交集,唏嘘道:“至少性命无虞,想开些罢。” 靖阳侯咳嗽不止,咳得直不起腰。 “究竟c究竟是怎么到了这一步?叫我们以后怎么呐?”王氏涕泪交流,迷惘无措,哭得瘫软。郭弘磊想方设法地劝慰母亲。 愁云惨雾笼罩着靖阳侯府,压抑的啜泣与叹气此起彼伏,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太监宣读完圣旨后,原地站着,状似等候。负责抄家的官差们也并未立即动手,而是小声商议。 心不再焦虑煎熬后,姜玉姝整个人都活泛了,敏锐而细致。她望着传旨太监,本打算自己问,可想了想,改为扯扯丈夫袖子,轻声提醒:“陛下流放我们,可圣旨里没提什么时候动身啊,不如你去问问?” “正有此意。来,你搀着母亲。”郭弘磊从母亲手里抽出臂膀,深吸口气,大步走向太监及负责抄家的钦差。 “公公。”郭弘磊拱了拱手,客气地问:“不知陛下命令罪民等人几时动身?” 太监并不倨傲,略躬身答:“三日后。三日后起解,到时,朝廷会派人押送。” “好的。”生为侯门贵公子的郭弘磊咬紧牙关,拼命隐忍,略一思索,又拱手道:“这位大人,罪民家里共两百余人,但并非全部下人都入了奴籍,其中一些是受雇的。可否允许不相干的外人离开?” 顾虑勋贵侯门盘根错节的世交与姻亲关系,钦差也无意摆架子。他接过随从手中的户册,一板一眼地答:“吾皇圣明仁慈,按律,若是受雇来此谋生的老百姓,对照册子查明属实后,可以离开。” 郭弘磊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既如此,你先把不相干的人清出来,稍后我亲自对册核实。” “是。” 钦差皱着眉,审视呜呜咽咽的男女老少,颇感头疼,清了清嗓子,威严道:“我乃奉旨办差,不敢耽搁时辰。账房都在哪儿?立即站出来,其余人原地待着,严禁擅自离开,违者以抗旨不遵罪论处。”语毕,他手一挥,喝令: “奉旨查抄靖阳侯府财物,动手!” “是!” 顷刻间,钦差一马当先,官差们带着账房,迅速涌入各院各屋,翻箱倒柜,将抄获之物详细登册,并贴上封条。 金银珠宝c古玩玉器等物一箱箱被抬走,运出侯府,充归国库。 亲眼目睹家宅被抄,郭弘磊眼眶发热,双拳紧握,用力得骨节泛白。 处处乱糟糟,姜玉姝扶着婆母,扭头提醒父亲和公公小心拥挤跌跤。忙碌片刻后,几个忠仆奋力挤了上来,她便把婆婆交给来人,叮嘱道:“照顾好老夫人,我去去就回!” 姜玉姝急匆匆,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向丈夫。岂料,人潮拥挤,她的裙摆冷不防被人一脚踩中,狼狈趔趄,脱口惊呼:“哎——” “小心!” 混乱中,郭弘磊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妻子,将其带进墙角。 姜玉姝一头跌进了对方宽厚胸膛,紧贴男人结实温热的躯体,尴尬之下,飞快站稳,紧张问:“确定了吗?什么时候动身?” “定了。”郭弘磊慢慢松开她不盈一握的柔软纤腰,“三日后启程。” 提心吊胆的姜玉姝吁了口气,小声说:“还好,还好。至少没命令人明早就走。” 这还叫好?好什么?郭弘磊一愣,诧异盯着妻子,欲言又止,最终说:“回头再谈。”旋即,他振作,迅速压下悲痛,寻父亲和管事交代几句后,跃上假山,面朝乌泱泱人群,浑厚嗓音扬声道:“诸位!都安静些。” 惶恐不安的人群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郭弘磊居高临下,缓缓扫视众人,语调铿锵有力,肃穆道:“郭氏先祖追随效忠太/祖,南征北战,千辛万苦挣下靖阳侯府,荫庇后代一百五十余载,在场诸位都曾仰仗先祖的功勋安宁生活。如今,郭氏子孙糊涂犯下大错,辜负了浩荡皇恩,合该受罚。”顿了顿,他沉声吩咐: “陛下有旨,责我等罪民三日后北上西苍。听着,在场中并未卖身入奴籍的男女,现站到那边去。”他抬手一指西侧,“未入奴籍,便不算郭家人,不必受流放的株连。” 刹那间,有人欢喜有人跺脚:笑的笑着跑到西侧,哭的哭得更伤心了。 郭弘磊直言告诫:“该是什么人,便是什么人,切莫混站,需知官府有奴籍户册,稍后钦差大人将亲自核实。一旦被查出谁不属实,论罪可算欺君。” 此言一出,再想逃避流放的下人也不敢乱动了,淌眼抹泪。 姜玉姝正擦汗,突听见身后响起孩童啼哭声,并夹杂丫鬟婆子的嚷声:“大少夫人?您怎么了?” “快来人,世子夫人昏倒了!” “娘?娘?”孩童嗓音稚嫩,茫茫然。 姜玉姝循声去探,却险些被心急火燎的婆婆撞倒,幸亏被侍女小桃及时拽住了。 王氏被嫡幼子架着,踉踉跄跄,焦急呼唤:“煜儿?煜儿在哪儿?我的孙子怎么了?唉,跟着的人简直废物,连个小孩儿也看不好!” 须臾,姜玉姝站定,发现地上坐着个憔悴少妇,一身素白,发髻凌乱,已经被丫鬟晃醒了。她蹲下,靠近问:“嫂子,你哪儿不舒服?” “完了,全完了。”郭家长媳名巧珍,乃婆婆王氏的娘家侄女,高挑丰腴,腮边天生一颗黑痣。王巧珍拉长着脸,两眼无神,任由儿子在旁大哭,喃喃自语:“世子没了,家也没了。” 身为女子,姜玉姝倍感同情,劝解道:“虽说家被抄了,但陛下赦免了我们的死罪,留得青山在,活着就有盼头。” 王巧珍斜睨一眼,嗤道:“哼,你说得可真轻巧。你到底知不知道西苍在哪儿?” 姜玉姝摇摇头,顺势打听:“在哪儿啊?远不远?” “三千里,西苍是边塞,荒凉贫瘠,紧邻已被北犰侵占的庸州,常起战乱。世子活着时,曾提起多次。”王巧珍凄惨一笑,泪珠扑簌簌滚落,“哈,倒也不必害怕战乱,因为无数被流放的人死于半道,根本没法活着走到边塞。” “三千里?”姜玉姝怔住了,盘算着想:徒步北上三千里,确实太遥远了,跋山涉水,日晒雨淋,危险势必不少。但无论如何,总比被凌迟或砍头强,性命比什么都宝贵。 王巧珍委屈至极,抬手捶打胸口,泣道:“天爷菩萨,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今生竟要受这样的折磨!先是世子去了,丢下我和煜儿,孩子才三岁,孤儿寡母的,日子怎么过?这尚未理清,不料,家又被抄了!不仅抄家,还要流放,叫人怎么活?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郭家嫡长孙郭煜,年方三岁,虎头虎脑,哭得脸涨红,上气不接下气。 “巧珍,冷静些,仔细吓着孩子。”话虽如此,王氏也禁不住泪流满面,抱着孙子,忧愁道:“可怜煜儿,落地至今从没吃过苦,三日后咱们全家就要被流放了,你可怎么办呢?” 丈夫丧命,王巧珍已在灵堂哭了一早上,眼睛肿得像核桃。她嚎啕一阵,猛地拉住姜玉姝,悲恸问:“为什么咱们的命这么苦呀?” 姜玉姝淤伤未愈,喉咙火燎燎疼。她艰难咽了口唾沫,拍拍对方胳膊,无奈道:“圣旨已下,我们只能遵从旨意,走一步看一步。嫂子请节哀,地上凉,你先起来。” 足足查抄至午后,钦差才一挥手,率领下属将所抄财物运往国库,并回宫复命。 这拨人离去后,另一拨奉旨押送流放犯人的官差牢牢把守各门,严防郭家上下逃脱。 尘埃落定。 春日的午后,暖意融融。 沉默多时的靖阳侯腰背佝偻,老态龙钟,他眯着眼睛,木然扫视遍地狼藉,而后仰脸,出神眺望亭台楼阁顶部翘起的飞檐,哆嗦说:“万万没料到,传承百余载的祖宗家业,竟败在我眼前了。” “我愧对列祖列宗——” 话未说完,老人眼睛一闭,嘴里不断溢出血沫,“嗬嗬”喘息,两手摊开,直挺挺地往后倒—— “就是呀,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奴婢小时候干过几年农活,却仍不太懂种庄稼。”丫鬟既是奉承,也是好奇。 姜玉姝早有准备,镇定自若,笑答:“我是看书得知的,纸上谈兵,随口闲聊罢了。” 陪嫁丫鬟翠梅与有荣焉,下巴一抬,愉快告知:“嗳,各位有所不知!我家姑娘自幼聪慧,未出阁时,一向喜欢琢磨花花草草。在我们姜府的园子里,有不少花卉是姑娘亲手栽种的,光兰花就十多种,各式各样,盛开时五颜六色,争奇斗艳,可美了!” 其余人一听,恍然大悟,七嘴八舌夸了又夸,赞叹不已。 姜玉姝忙侧身,耳语提醒道:“翠梅,哪儿有像你这样直白夸自己人的?谦虚点儿。” “实话实话嘛,奴婢又没撒谎。”翠梅乐呵呵。 “快洗洗,待会儿要赶路了。”姜玉姝弯腰,撩水洗帕子,突见水面倒映一个高大身影,随即听人唤道: “二公子。” 郭弘磊“唔”了一声,无需言语,旁人察其神色便识趣退开。 须臾,溪畔草地仅剩两人。 姜玉姝使劲拧帕子,头也不抬,“有什么事吗?” 郭弘磊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谈起。他盘腿而坐,俯身洗手洗脸,若有所思。 十七岁的俊朗男儿,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英武不凡。 姜玉姝余光一扫,瞥见晶莹水珠从对方额头流下,缀在高挺鼻尖,打湿孝服。 看着看着,她情不自禁,皱眉把帕子递过去,“弄湿衣衫了,赶紧擦擦。” 郭弘磊接过,抖开一看:雪青丝帕,绣着淡雅兰纹。他依言擦干水珠,字斟句酌,缓缓问:“姜府园中东南角的兰花,全是你亲手栽种的?” “多半是。”姜玉姝整理着衣袖,眸光一转,了然问:“玉姗带你去看过,对吧?” 衣袖放下,牢牢遮藏鲜红守宫砂。郭弘磊仓促别开眼,百感交集,不快与烦闷烟消云散,坦率答:“没错。她领着我仔细观赏,称是自己亲手栽种的,慷慨赠送了两盆。” 姜玉姝想了想,笃定问:“一盆红妃,另一盆翘萼。是不是?” 郭弘磊点点头。 “哎,真是的”姜玉姝叹了口气,摇摇头,“她当时明明说要送给表嫂,谁知竟悄悄给了你!” “原来是你种的。我谢错人了,该谢你才对。”郭弘磊十分无奈,也叹了口气。 事实上,并不是我种的。真正的姜大姑娘,早已香消玉殒。 姜玉姝暗自叹息,不欲深谈,摆手道:“两盆兰花,并非什么要紧大事,不必再提。走吧,赶路了!” 她微提裙摆,匆匆上坡,遗忘了那块雪青帕子。 郭弘磊攥着丝帕,原地顿了顿,脑袋莫名一热,默默把帕子塞进怀里。 高处树荫下,王巧珍眯着眼睛,骨瘦如柴。她日夜被人看管,无法再自尽,又做不到活活饿死,哀怨地活着,伤势缓慢愈合。 “哼。”她冷哼,漠然审视下方溪畔的小夫妻,忿忿不甘,嫉恨地想:为什么被陛下赐死的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姜玉姝的?同为年纪轻轻,我凄惨守寡,她却备受丈夫保护刺眼,实在太刺眼! 夜间 “姑娘,时候不早了,歇息吧,如今天天都得早起赶路。”翠梅枕着包袱,昏昏欲睡。 “马上,就歇了。你先睡。”姜玉姝一边收拾纸笔,一边望向门口空地: “出手要果断!你犹豫什么?危急时稍一犹豫,恐怕就丧命了。”郭弘磊虎着脸,拿捏准了力道,轻轻把胞弟掀翻在地,催促道:“起来,再练练。” “唉哟。”郭弘轩仰躺,气喘如牛,恳求道:“二哥,今日到此为止,行不行?我c我快累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62.晴天霹雳 此为防盗章 郭弘磊扭头问:“后头怎么了?” 下人忙答:“方才街上闹哄哄的,吓得小公子一直哭, 奶娘哄不住。” “噼啪”一声, 官差扬手, 凌空甩了个响鞭,喝道:“大胆!未经张大人允许, 任何犯人不准擅自停顿。” 张峰按着腰间佩刀刀柄,皱了皱眉, 不悦道:“像你们这样走走停停的, 怕是得猴年马月才能到西苍。快走!” 郭家上下无法, 只得继续前行。 鞭子骤然厉响,嫡长孙郭煜更害怕了,在奶娘怀里竭力挣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煜儿?”王氏焦头烂额, 心疼得不断扭身, 焦急呼唤:“煜儿,乖,别哭了!巧珍, 你倒是快哄一哄,没听见孩子在哭么?” 王巧珍始终捂着脸, 满腔怨愤,哀切答:“遭遇如此屈辱劫难,连大人都承受不住, 更何况三岁小孩儿?我是没辙了, 母亲莫怪。” “你——”王氏意欲责骂, 却听孙子已从“娘”哭喊到“爹”,嚷着“要爹爹抱”,她登时颓丧,悲叹道:“可怜煜儿仍未明白,你的祖父和父亲已经去世了。”语毕,她老泪纵横。 侄子幼稚懵懂,姜玉姝倍感怜悯,边走边说:“晨风凉,不能让煜儿这么哭下去。奇怪,嫂子居然也哄不住吗?” 郭弘磊压低嗓门,无奈答:“她自顾不暇。” 姜玉姝一愣,提议道:“那,煜儿平日亲不亲近叔叔?或者其他人?总之,既然奶娘哄不住,就换个熟人试试。” 郭弘磊闻言扭头,吩咐道:“把煜儿抱给我。” “是。” 不一会儿,白白胖胖的郭煜便被众人传到了前头。 “包袱给我。”姜玉姝复又背起自己的包袱。 郭弘磊单手抱着侄子,神色冷静。他生性不善言辞,干巴巴道:“行了,别哭了,不必害怕。” “呜呜呜嗝!嗝咳咳”郭煜一动不敢动,哭得微微发抽,委屈打嗝。事实上,他非但不亲近二叔,还十分畏惧。 靖阳侯府嫡长孙,金尊玉贵,一出生便深得宠爱,在家中简直要风得风c要雨得雨! 因着受宠,他不怕祖父母,也不怕父母独独怕郭弘磊。 在他记忆中,二叔高大英武,脸上惯常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威严,令其不敢亲近。 姜玉姝扭头望着泪涟涟的小侄子,扬起一抹浅笑,温和问:“你叫郭小煜,对不对?” “嗝?”郭煜呆了呆,小心翼翼趴着二叔肩膀,哽咽答:“不对。” 姜玉姝又问:“那一定是叫郭大煜了?” 郭煜摇摇头,“我叫郭煜,煜儿。” “哦。”姜玉姝恍然大悟,故意逗道:“我知道了,原来你叫郭煜煜儿!” 郭煜茫然张着嘴,一时间忘了哭。 姜玉姝趁着小侄子犯迷糊,迅速抬手遥指前方,故作惊奇状,问:“郭煜煜儿,看见路边那棵树了吗?” “看c看见了。”郭煜仍打嗝。 姜玉姝一本正经道:“咱们快些走,等走到那棵树时,我摘几朵花送给你玩儿。” “嗝?”郭煜伸长脖子眺望,一听见“玩”字,便不由自主点点头,“那c那就快走。” 吵闹哭声终于停止,耳根清净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继游街示众后,他们再次对姜玉姝刮目相看。 王巧珍却毫不理睬,灰心丧气,木然迈步,眼神空茫。 片刻后,一行人路过花树,姜玉姝信守诺言,果真折了一细花枝递给侄子,哄道:“喏,这是丁香,送给你,郭煜煜儿!” “嗯。”郭煜接过花嗅了嗅,翻来覆去地把玩,渐渐不再打嗝。他疑惑盯着姜玉姝,实在忍不住了,鼓足勇气,附耳问:“二叔,我叫什么呀?” 郭弘磊挑眉,余光扫了扫妻子,缓缓答:“你叫郭煜。” 郭煜立即抬头挺胸,认真告知:“你可听仔细了,我叫郭煜!” “不可无礼,她是你的二婶。”郭弘磊严肃问:“既是长辈,你该如何做?” 此时,郭煜已彻底平静,二叔一催促,他便不假思索,脱口怯怯道:“煜儿给您请安。” 姜玉姝脚步未停,抬手轻拍小侄子胳膊,歉意道:“好孩子,真乖。原来你叫郭煜啊,抱歉,我刚才听错了。” 郭煜吸了吸鼻子,“也c也没什么。不过,下次别犯错了。” “行!”姜玉姝爽快答应后,抬头看看天色,关切问:“咱们走了几里地了?” 郭弘磊想了想,“大约十余里。” “嗳,走得挺快的!”姜玉姝窃喜。 黝黑壮实的张峰却道:“告诉你们听:都城附近的官道直而平坦,走起来轻快,艰难全在后头呢。” 郭弘磊了然于胸,顺势问:“大人,途中万一遇见灾祸意外耽搁,该如何是好?” “具体得看是何等灾祸。”张峰一板一眼,慢悠悠答:“按朝廷的规定,除非实实在在走不了了,否则不准停顿。” 从天蒙蒙亮走到正午,一刻不停,几乎所有人暗中叫苦不迭,汗流浃背。 王氏及其长媳气喘吁吁,脚步愈发迟缓。 姜玉姝晒得脸绯红,咬牙硬撑,取出水囊喝了两口后,递给旁边,“太热了,你俩也喝口水。” 郭弘磊先喂侄子解渴,顿了顿,自己也仰脖灌了几口,孝服已被汗湿透。 又走了一段,途经一片树林时,张峰止步,高声道:“停!在此地歇两刻钟。你们的口粮,每日是有定数的,由驿所供给,自个儿看着吃。” 紧接着,他“唰啦”拔刀,吓了姜玉姝一跳,吼道:“你们并非大奸大恶的重犯,远离闹市后,铁链可以解开,但谁也别动逃跑的歪心思!一旦抓住逃犯,哼,格杀勿论!” 郭弘磊上前,正色表明:“张大人请放心,罪民等人一心赶往西苍充军屯田,绝不逃跑。” “不逃最好。丑话我已说在了前头,逃犯一律就地诛杀。”说完,张峰吩咐道:“给他们解开吧。”“是!” 郭家人足足被锁了一上午,铁链解开后,众人一屁股席地而坐,揉手腕c捶腰捶腿,喝水吃干粮。 姜玉姝和丈夫一家子围坐成圈,忠心耿耿的丫鬟和仆妇们簇拥。 口粮是杂粮馒头,粗糙结实,有碗口大。按律,成年男女每日六个,十五岁以下减半。 姜玉姝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喉间淤伤刺痛,暗忖:男女食量不同,半大孩子十分能吃这分量不够。 “咳咳。”郭弘轩尝了一口,梗着脖子直咳。王氏忙道:“轩儿,喝点儿水。唉,可怜呐,你长这么大以来,何曾吃过这种东西!” 郭弘磊耐心劝说:“母亲也快吃吧,咱们只歇两刻钟,待会儿还得赶路。” 王氏一声长叹,皱着眉头勉强下咽。 姜玉姝靠近,哄郭煜吃白水泡的馒头糊糊,却见王巧珍抱膝呆坐,不吃不喝,便轻唤:“嫂子?嫂子?” 王巧珍猛地起立,皱眉环顾四周。 “嫂子,你这是?”郭弘磊也起身。 王巧珍咬唇,捂着小腹,一声不吭。 郭弘磊会意,撂下一句“稍等,我去问问”。少顷,他返回,低声问:“还有谁想去?一起罢。” 人有三急,姜玉姝及好些女子顾不得尴尬,结伴行至官差指定的林中草丛。 岂料,当经过一株合抱粗的大树时,王巧珍突然抢步疾冲,毫不犹豫,纵身一扑,脑袋撞向树干—— 姜玉姝屏住呼吸,侧耳细听,从颇长的一道圣旨中捉出几个关键:免除死罪,除爵抄家,流放西苍充军屯田。 西苍在哪儿?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一无所知,记忆里连听也没听过,闺中少女往往不通世务,平日多以针黹和琴棋书画为乐。 但谈到屯田,姜玉姝却不怎么害怕。 前世,她是农科研究所的骨干技术员,学生时代主修农林经济管理,辅修动物科学。 无论种植还是畜牧,万变不离其宗。到时辛苦些,天总无绝人之路! 太监合上圣旨,慢条斯理道:“郭元铭,领旨谢恩。” “是c是。”靖阳侯面如死灰,颓然叩首,高举双手含泪道:“罪民领旨,谢陛下不杀之隆恩。” 入乡随俗,姜玉姝别扭地跟随众人磕头。 奇异的,她听明白圣旨后,原本焦灼不安的心莫名镇定了。 仿佛终于等到一个结果,大有如释重负之感。 太监松手,靖阳侯抖若筛糠,使劲捏着明黄圣旨。 “父亲c母亲,快起来。”郭弘磊左搀右扶,面沉如水,目光深邃。 姜玉姝扶起父亲,“您慢点儿。” “幸而陛下开恩了。”姜世森见一代侯爷丢魂失魄的颓丧模样,百感交集,唏嘘道:“至少性命无虞,想开些罢。” 靖阳侯咳嗽不止,咳得直不起腰。 “究竟c究竟是怎么到了这一步?叫我们以后怎么呐?”王氏涕泪交流,迷惘无措,哭得瘫软。郭弘磊想方设法地劝慰母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63.大义灭亲 此为防盗章 家逢巨变, 靖阳侯郁愤病逝, 未及有寿;其长子乃御赐毒酒而亡,不得善终细想想,渗人极了。 猛一阵强风, 呜呼袭来,满堂白幔层层鼓起,“扑扑~”作响。 “啧,唉哟,真吓人!”几个陪同守夜的下人瑟瑟发抖, 寒毛卓竖, 刻意挤成一团, 谁也不敢落单。 在这种场所, 姜玉姝沉入梦乡, 眉目如画, 玉白脸庞透着红润粉光, 娴静动人。 郭弘磊弯腰注视, 虎目炯炯有神,感慨暗忖:昨夜洞房的花烛, 彼此谁也没心思观赏;今晚守夜,你可算想通了, 不再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倒省了我不少忧心。 甚至, 方才还主动与我交谈, 委实难得。 忆起成亲之前, 我几次登门拜访,有意坦率详谈,你却总是借病躲避,拒绝见面。 原以为,来日方长,大可成亲后再细谈c逐渐消除彼此心中的芥蒂。 然不料,兄长闯下弥天大祸,郭家转眼倾覆,前路渺茫,令我完全不敢许给家人以富贵安宁的日子。 郭弘磊毕竟才十七岁,对妻子心怀歉疚之余,千愁万绪,五味杂陈,他看不清前路,三日后只能硬着头皮保护家人北上西苍。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郭弘磊迅速直起腰,转身见是侍女娟儿与碧月,一个抱着铺盖和披风,另一个端着茶盘。 “二公子,请用茶。”娟儿近前。 郭弘磊挥了挥手,“先搁着。” “是。” 碧月四下里一扫,诧异打量睡在矮榻上的姜玉姝,关切问:“夜里凉,公子添件披风可好?铺盖是老夫人吩咐的,她让您别连着熬两晚,当心累坏身体,困了得歇会儿。” 郭弘磊拿起披风,吩咐道:“铺盖放到东耳房去。” “是。”碧月腰肢一拧,抱着铺盖去了耳房。 姜玉姝窝在矮榻里,身子突地一轻,整个人悬在云雾里似的,轻飘飘,吓得她心跳得蹦起来,猛睁开眼睛! “吓着你了?”郭弘磊打横抱着妻子,稳步迈过门槛,沿着廊朝耳房走去,“别怕,是我。” 姜玉姝惊魂甫定,迷糊发现自己被一件墨蓝披风裹着,不甚清醒地问:“去哪儿?” “这儿。”郭弘磊迈进耳房,把人放在榻上,低声嘱咐:“灵堂里风大,我看你也走不动了,不如就在此处歇息。” 娟儿和碧月站在榻旁,前者垂手侍立,后者绞弄衣带。 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拍拍自己脸颊,一咕噜坐起来,不慎把一支银簪甩在了地上。 郭弘磊帮着拾起,发觉妻子眼睛一亮,欣喜说:“哎?我这才注意到,今天抄家时,那些官差没搜我们的身啊,他们没拿走佩戴着的首饰!估计是法外开恩。”说话间,她摸完头上摸耳朵,摸完腰间摸双手,愉快道: “你瞧,簪子c耳环c玉佩c手镯c戒指,等我想办法当了它们,换成盘缠路上用。对了,银钱允许带着去西苍吗?会不会被没收?” 侯门贵公子心里滋味难言,低声安抚:“放心,同一道圣旨,不可能抄两次家。据我所知,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被流放时带些银钱是可以的,但不允许以财谋享受。毕竟流放是惩罚。” 姜玉姝点点头,默默盘算。 “你歇息,我去守夜了。” “等等!”姜玉姝环顾四周,了然问:“这是她们帮你铺的床吧?给你用,我回房。” 夫妻之间,何必如此生分?郭弘磊板着脸,淡淡答:“我的便是你的。” “但你奔波操劳两天了,哪怕铁打的人也需要休息。明后天还有得忙呢,你也该睡会儿。”姜玉姝欲下榻,结果被丈夫一把握住肩膀c强硬按得躺倒!她愕然,下意识挣扎,却毫无对抗之力,动弹不得。 “你——”她揉揉被摁疼了的肩膀,有些羞窘。 郭弘磊见状,仓促收手,撂下一句“我困了自会歇息”,便疾步走了。 碧月咬咬唇,忍不住对呆躺着的人说:“灵堂里风大,二公子穿得十分单薄。” 姜玉姝回神,微微一笑,解下披风递过去,“给他送去吧。” 碧月接过,快步追去灵堂。 另一个丫鬟乖乖站着,姜玉姝想了想,温和说:“娟儿,来,咱们一起睡。” “这c这” 姜玉姝挪到里侧,“我胆小,怪害怕的,一个人不敢睡。你快上来。” “是。”其实,娟儿更害怕,一想到隔壁灵堂的两口棺材,她就毛骨悚然,感激地上了榻。 姜玉姝仰躺,慢悠悠问:“你多大了?” “奴婢十六。” “小桃和碧月呢?” 娟儿脆生生答:“桃姐姐十八了,碧月十七。” 姜玉姝略一沉吟,继续问:“你们都c都伺候二公子几年了?” “不满一年。” 姜玉姝愣了愣,讶异问:“那,之前是哪些丫鬟照顾二公子的?” “之前根本没有。二公子从小跟着侯爷读书,又跟着师傅习武,学什么‘君子六艺’,可忙了。侯爷怕他分心,就不给他房里放年轻丫鬟。直到公子定了亲,侯爷才允许奴婢三人贴身伺候。” “原来如此。”姜玉姝闭目养神,猜想:估计侯爷是见长子被宠坏了,迫不得已,才亲自严加教导次子。 片刻后,她轻声提醒:“娟儿,圣旨一下,咱们全成罪民了,既没有‘少夫人’,也没有‘奴婢’。” 娟儿忠心耿耿,坚定表示:“奴婢是家生子,几代人靠着侯府活命,受过的恩德,永不敢忘!奴婢甘愿一直伺候下去,只求少夫人收留。” “你是二公子的丫鬟,不由我决定你的去留。”姜玉姝无言以对,慨叹道:“难为你如此忠心耿耿。” “您是少夫人,公子房里的丫鬟自然归您管。少夫人,留下奴婢吧。”娟儿累得沾枕不久便入睡,鼻息平稳。 姜玉姝却辗转反侧,慎重斟酌:没钱寸步难行,这道理放之四海皆准。 听说,流放途中危机四伏,而且西苍是边塞,贫瘠荒凉,到了那里怎么生活? 除了盘缠,还需要一笔安家费。 思前想后,只能尝试向父亲开口借讨。为官二十载,官至朝廷三品大员,他应有一定财力。 姜玉姝心虚汗颜,可为了生活又不得不早做打算,只能安慰自己:虽然芯子换了,但壳儿还是他女儿。等渡过难关,再报答恩情。 于是,她便一心盼着父亲再来探望,因为守门官差禁止郭家上下外出。 然而,停灵这一天,姜父没来; 送殡这一天,姜父仍没来。 第三天,即郭家待在都城的最后一天,眼看日暮西斜,姜父依然没来! “父亲怎么还不来?”姜玉姝既着急又担忧,在卧房里转来转去,“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话音刚落,自告奋勇打探消息的娟儿返回,激动禀告:“少夫人,姜大人看您来啦!” 姜玉姝登时喜上眉梢,提裙靠近问:“人在哪儿?” “刚进大门不久,往前厅去了。” 姜玉姝边走边问,“你们二公子呢?” “他正在招呼冯姑爷。”娟儿答。 少顷,姜玉姝迈出二门,在小园内接到了长辈。 “父亲!”她一溜小跑,喘吁吁奔近,欣喜道:“女儿给您请安。您怎么现在才来?” “答应了弘磊一件事,这两天忙于办理。”姜世森眼神慈和,却皱眉说:“你已经出阁,言行举止应该从容端庄,冒冒失失地跑,像什么话?” 父女血缘,亲情宝贵,即使换了芯子,即使无数观念不合,姜玉姝也愿意亲近父亲。她擦擦汗,黯然答:“您这两天都没来,女儿明早就要去西苍了,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面。一时着急,才没顾得上仪态。” “胡说!怎么就不能见面了?”姜世森胡须颤抖,掩下心疼负手前行,宽慰道:“郭家虽因世子受了株连,但贪墨军饷并非永世不得翻身之错,只要等到大赦天下,你便无罪了。” 姜玉姝忙问:“朝廷什么时候才大赦天下?” “天知地知。稍安勿躁,你要耐心等待。” 小桃见父女俩漫步游园,便屈膝道:“少夫人,奴婢沏茶去。” “嗯。” 姜世森扫了扫,见左右无人,狐疑问:“上回当着众人,不方便问,如今我倒要问问:家里给你陪嫁的下人,都哪儿去了?” 姜玉姝如实答:“因着女儿自寻短见,婆婆责怪下人照顾不力,故吩咐我的人先学学郭家规矩。所以女儿暂时见不到她们。” 贴身丫鬟,相伴长大,亲密无间,比姜父还熟悉原主。 她惴惴不安,十分担心露馅。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赌气寻死。如此任性,难怪做婆婆的发怒。”姜世森语重心长,严肃劝说:“弘磊才华出众,沉稳可靠,值得你托付终身。今后不要再胡闹了。” ——岳父驾临,郭弘磊匆匆来迎,从丫鬟手上接过茶盘赶到时,恰听见岳父夸赞自己,不由得止步,弯起嘴角。 但紧接着,他却听见妻子委屈诉说: “外人不明白,难道父亲也不明白女儿为何寻死吗?”姜玉姝灵机一动,顺势刺探,委屈说:“您一贯英明,肯定知道女儿是被冤枉的。玉姝敢对天起毒誓:倘若做过蓄谋勾引妹妹夫婿的丑事,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你这又是何必?”姜世森别开脸,烦恼捻动胡须,“事已至此,还提什么往事!” 姜玉姝目不转睛,细辨父亲神色,佯作哀怨,幽幽告知:“女儿正是因为含冤受屈,加之深感辜负了表哥的情意,绝望之下才自杀的。” “唉。”姜世森一声长叹,“为父知道,你与文沣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又定过亲,一时半刻难以释怀。但如今你已是弘磊的妻子,无论如何,你必须忘了文沣,一心一意地跟着弘磊!” “谁敢乱动,休怪老子心狠手辣。” “放下刀!你们几个,立刻放下刀,然后把刀给老子踢过来。” 官差共二十人,虽腰佩弯刀,底气却不足。其中几个年轻人初次办差,一见匪徒便慌了神,面面相觑,下意识畏缩。 “来者何人?”张峰见势不妙,本能地拔刀。他万分警惕,声如洪钟,严肃问:“我们奉朝廷之命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不知你们为何拦路?” “哼,区区走狗,也配问老子的话?”匪首嗤笑,左脸颊一道疤,眼神狠戾。 一名官差质问:“放肆!你们是什么人?身穿戎装,难道是兵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辱骂——”话未说完,对面匪徒忽然一窜,长刀寒光闪过,削下官差右臂! 断臂与弯刀落地,鲜血霎时飞溅。 “啊!”官差捂着伤口凄惨哀嚎,踉踉跄跄。 “你算什么东西?走狗一条,居然敢对我大哥不敬?”行凶匪徒气势汹汹,先削断官差右臂,旋即又一刀,划开其喉咙。 “唔——咳咳!咳,嗬嗬”鲜血喷溅,官差徒劳地捂着喉咙,扑通倒地,转眼便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天呐?” “杀c杀人了!”众人登时毛骨悚然,恐惧瑟缩,尖叫着拥挤,闹哄哄。 郭弘磊见状,趁机叫老弱妇孺挪到中间,男丁在外。 姜玉姝竭力镇定,耳语道:“看他们的打扮,可能是西苍逃兵。” “十有八/九。”郭弘磊凝重道:“临阵脱逃的兵卒,等同于逃犯,倘若被抓捕,必死无疑。这是一伙亡命之徒。” “没错。”姜玉姝心惊胆战,焦急环顾四周,“亡命之徒,心狠手辣,咱们不能束手待毙!快,快找找,有什么东西能作为武器吗?” 其实,郭弘磊早已在暗中搜寻。幸而家里人多,他催促小厮们,悄悄蹲下,捡拾石头c枯木等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64.同僚之怒 此为防盗章  “呜呜呜害怕, 我害怕”电闪雷鸣,郭煜瑟瑟发抖,吓得躲进祖母怀里, 恐惧大哭。 王氏坐在板车上,双手搂着孙子, 心疼哄道:“不怕不怕, 祖母在此, 无论什么都动不了煜儿!” 郭弘哲缩在边沿, 被颠簸得摇摇晃晃, 大声提醒:“嫂子?嫂子, 您还是坐起来吧,戴上斗笠挡挡雨。” 王巧珍置若罔闻, 直挺挺仰躺着淋雨。 “哼,不必理她!”王氏忍无可忍,不悦地责骂:“郭家不幸倒了霉,上上下下都遭罪, 并非独你一人。巧珍,你纵再悲伤也应该适可而止,整天哭丧着脸, 死气沉沉, 像什么话?” “我倒盼着你们别管东管西。”王巧珍一动不动,漠然道:“就让我死了罢, 省得遭罪。” “你——”王氏怒目圆睁, 无可奈何。 这时, 郭弘磊携妻子赶到,尚未站稳便劝说:“风雨交加,您老千万坐稳了,仔细磕碰着。来日方长,有话以后再说也不迟。” “唉!”王氏摇摇头,十分失望。 姜玉姝摸了摸凑近的侄子,软言安抚,对长嫂愈发疏离客气。 一行人互相搀扶,冒雨赶路,全成了落汤鸡。 岂料,当辛辛苦苦走到黄昏时,却发现通往对岸的木桥已被山洪冲毁! 姜玉姝衣衫湿透,脸色泛青,踮脚眺望:前方坡下,有一条近两丈宽的河,浑浊而湍急,卷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轰然向东流。 “桥呢?”头领张峰黑着脸,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咬牙问:“桥哪儿去了?” 几个官差四处搜找一番,返回禀告:“高处山谷发水,把桥冲跑了!” “木桥简陋,洪水一冲便毁。” 刘青从泥浆里拔出脚,走近问:“大人,眼看天就快黑了,您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张峰按着刀柄,吼道:“大雨恐怕一时半刻停不了,驿所在对岸,咱们只能另寻地方过夜。” “这附近啊?”刘青想了想,“只有决明寺了。” 张峰一挥手,无奈地吩咐:“今晚赶不到驿所了,改去决明寺!” 疲劳不堪的人群登时唉声叹气。 “安静些!”郭弘磊板着脸,严肃低喝问:“不按大人的吩咐做c难道有谁敢渡河?” 面对湍急洪流,众人立即噤声,垂头丧气地转身,跟随官差往回走,直到天将黑,才叩响了决明寺的山门。 “阿弥陀佛。”慈眉善目的住持双手合十,和蔼答:“寺里食物虽不足,空房却有几间。诸位自备了干粮,借宿一晚,当然是可以的。请进。” 张峰抱拳道:“多谢大师!” 简陋禅房内 “突然下雨,还没完没了的,麻烦呐。” “这决明寺偏僻,又没名气,香火自是不旺。但总比驿所强,今夜终于不用睡地上了,真好!”翠梅兴高采烈,轻快系衣带。 姜玉姝哆哆嗦嗦,脑袋发胀,周身忽冷忽热,脸色苍白。她一边披上孝服,一边庆幸道:“幸亏咱们早有准备,人人都是油布包袱。否则,衣衫和干粮若是被打湿,日子就更难了。” “哈哈——”翠梅猛地一愣,凑近细看,关切问:“您的气色怎么这么差?着凉了么?” 姜玉姝唇无血色,勉强挤出微笑,疲惫答:“淋了雨,脑袋有点儿晕乎乎的。你呢?你要不要紧?” “奴婢倒没觉得身体不适。唉,姑娘自幼锦衣玉食,不料一出阁,竟受这样的苦!”翠梅小声抱怨,催促道:“您快躺下歇着,二公子已经找住持弄姜汤和热水去了,待会儿就有喝的。” “他还在忙啊?”姜玉姝躺下枕着包袱,腰酸背痛,头晕脑胀,抬手一摸,脸发烫。 翠梅找出外衫给盖上,理所当然道:“二公子是家主,本就该由他带领管事出面张罗一切!” “唉,我是看他太忙碌了,怪可怜的。”姜玉姝蜷缩着,仿佛躺在棉絮堆里,整个人轻飘飘,精疲力尽,神志迅速消失,坠入眩晕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意识慢慢清醒时,头痛欲裂,浑身虚软无力,耳朵里“嗡嗡~”响,听见有人在哭唤: “姑娘?姑娘?” “快醒醒,喝药了。” “喝了药便会康复的。” 姜府陪嫁丫鬟们惶恐焦急,一声接一声地呼唤。 同屋的王巧珍歪在椅子里,百无聊赖,冷眼旁观,慢条斯理道:“她只是着了凉,并无大碍,按时服药即可痊愈,你们哭什么呢?小心吓着病人。” 下一瞬,半敞的禅房门被推开,郭弘磊提着个小食盒,疾步进入,顾不得避大嫂的嫌,径直落座榻沿,劈头问:“如何?” 翠梅泣答:“浑身烧得烫手,怎么喊都不醒。若是灌药,又怕呛着姑娘。” “必须让她把药喝下去,不然病好不了!”郭弘磊面沉如水,俯身抱起妻子,狠狠心,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病人虎口。 半昏半醒的姜玉姝蹙眉,挣扎着睁开眼睛,呼吸急促,脸通红,眸光毫无神采。 “姑娘醒了!”丫鬟们喜上眉梢,有的换湿帕子,有的擦汗,七手八脚争相照顾。 王巧珍眼神一变,踱步近前,弯腰说:“玉姝,你终于醒了,瞧把弘磊给急得!行了,赶快喂她喝药,明儿还得赶路。” 郭弘磊大感意外,狐疑审视两眼,客气道:“难得嫂子关心。多谢。”旋即,他扭回头,正色安慰道:“你着了凉,有些发热,但放心,大夫说并无大碍。” “真抱歉,我c我给各位添麻烦了。”姜玉姝喘吁吁,不时眼冒金星,一阵一阵地发抖。 郭弘磊叹道:“少胡说!快喝药,喝完吃晚饭。” “嗯。”姜玉姝感激颔首,生怕自己病重倒下,强忍恶心,硬逼着自己吞咽药汁。 王巧珍皱着眉,斜睨几眼,揭开食盒一看,登时“哟”地一声,惊诧道:“面条?哪儿弄来的?朝廷有律,流放犯人的口粮只能由驿所供给,严禁私自采买。弘磊,你真糊涂,趁官差尚未发现,快丢了它!” “原来如此。”王巧珍盯着素面,一言不发。 郭弘磊余光一扫,平静告知:“嫂子伤势未愈,寺里也给你做了一碗,在母亲那儿。” “哦?”王巧珍幽幽一叹,蓦地万分哀怨,悲切道:“区区素面,往日谁稀罕?如今却变成了珍馐美馔,轻易吃不到。唉。”说话间,她往外走,自去隔壁寻面。 一连半个月的粗粮馒头,初时人人厌腻,赶路却愈发艰辛,饥肠辘辘时,馒头已是美味,素面自是珍馐了。 姜玉姝喝完药,匆匆漱了口,耳语问:“哎,真的只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吗?” 郭弘磊并未答话,而是吩咐道:“寺里缺粮食,但众师父倾其所有,熬了米汤搁在偏殿,你们去喝一些驱驱寒。” “可是——”翠梅刚张嘴,便被年轻家主打断: “我照顾她。”郭弘磊说着便抬起炕桌放在榻上,丫鬟忙抢着端面摆筷,随后屈膝告退。 其余人散去,小夫妻对视。 郭弘磊低声告知:“我找到住持,悄悄儿地捐了香油钱,无需多言,他便主动安排姜汤热水c面条面汤。” “辛苦你啦。”姜玉姝趴着炕桌,了然一笑,轻声说:“我一进山门,就见寺庙冷冷清清,朱漆褪色c佛塑陈旧,便知众师父日子清苦,纵有心也无财力相帮。我们百余人借宿,理应捐些香油钱。” “没错。”郭弘磊递过筷子,“快用晚饭。” 姜玉姝咬牙撑起身子,“你吃了没?” 郭弘磊点点头。 “真的?” “骗你作甚?”事实上,素面稀少,郭弘磊仍是吃干粮。 姜玉姝接过筷子,慢慢拨了拨素面,苦恼说:“我头晕得厉害,耳朵里‘嗡嗡’响,直犯恶心,实在没有胃口。来,你帮我吃了它。” “恕难相帮。”郭弘磊一口拒绝,“忍忍,赶紧吃!” 高热未退,姜玉姝头晕目眩,时而眼冒金星,时而眼前发黑,一阵阵地犯恶心。她竭力隐忍,手指哆嗦,硬把筷子塞给对方,趴桌恳切说:“我太难受了,真吃不了这么多。请c请你帮忙吃一半。” “你必须忍一忍!”郭弘磊无计可施,干着急。 姜玉姝忍着眩晕,坦率表示:“不行,勉强吃我会吐的。” 僵持半晌,郭弘磊最终摇摇头,端碗意欲起身。不料,他刚一动,手腕突被人抓住—— “等等!”姜玉姝抬眸,蹙眉说:“我是请二公子帮忙,不准劳驾别人。” 抓着自己的纤手白皙柔软,烧得热乎乎。郭弘磊沉吟不语。 “嫂子有份儿,老夫人和煜儿等人肯定也有。但我猜,你恐怕一口没尝。”姜玉姝心知肚明,正色道:“坐下,我亲眼看着你吃。” 郭弘磊欲言又止。 “快点儿!”姜玉姝目不转睛,病中有些急躁。 “行吧。吃就吃,你恼什么?”郭弘磊叹了口气,无奈落座。 “我没恼。”姜玉姝这才松手,“你整天忙碌,没个停歇,仔细身体累垮。” 郭弘磊心里一暖,剑眉星目舒展,谁知对方接着又道: “不过才十七岁,却已是一家之主,真是够难为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65.沮丧反省 此为防盗章  许氏陪坐一旁, 以帕掩嘴咳嗽数声, 揉了揉额头,皱眉答:“喉咙疼得很,头晕脑胀的。唉,年纪大了,身体越发禁不住风寒, 总是着凉。” 姜世森微笑着说:“可听你方才吩咐下人翻找银票时,嗓门明明挺响亮的,不像是喉咙疼。” “你——”许氏愣住了,惊疑不定, 细察丈夫神色, 解释道:“妾原是喝了药在歇息, 因下人禀告筹办端阳节, 便叫丫鬟开匣取银子, 才发现银票不见了的。记忆中你从不碰银钱,妾便误以为失了窃,没法子,只能挣着起身一探究竟。” 姜世森敛起微笑,定定盯着继妻, 久久不发一语。 许氏被看得心里发毛, 想了想,忙关切问:“你今天去郭家, 瞧见玉姝了么?她怎么样?唉, 我早就想去探望, 偏偏急病了,多走几步便头晕眼花。明儿一早,无论如何得去送送她!” 姜世森紧握扶手,不答反问:“许氏,你可还记得c当年初见玉姝时说过的话?” “啊?”许氏再度一愣,手心冒汗,瞬间明白了失窃银票的去向。她定定神,竭力冷静,状似怀念地答:“当然记得。那一年在园子里,奶娘把玉姝抱给我看,彼时她不满两岁,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不哭不闹乖巧极了。” 姜世森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提醒:“当初,你亲口承诺,待玉姝将视如己出。” 许氏藏在桌下的双手用力交握,点了点头,“没错,妾——” 姜世森蓦地忍无可忍,“嘭~”拍案而起,厉声大吼:“视如己出!视如己出!” “依我看,你怕是不懂‘视如己出’是什么意思!” “玉姝明早要被流放去西苍了,一别不知何时能重逢,我真担心她体弱多病撑不住c客死异乡。你倒好,只顾着给玉姗办及笄礼?办端阳节?” “玉姝险些自缢身亡,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许氏心惊胆战,仓惶起身,踉跄后退几步,紧张道:“有话好好说,你今儿是怎么了?大喊大叫的,仔细气坏了身体。” 姜世森喘着粗气,举拳连砸桌面三下,颤声质问:“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没有我不清楚的!” “你c你什么意思?”许氏不停后退,直到贴着墙壁。 姜世森一脚踹翻圆凳,瞪视继妻问:“你大哥去年升为刑部郎中,是不是他事先告诉了你靖阳侯府要倒?”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氏热泪盈眶,一口否认道:“大哥怎么可能向我透露朝廷公务?你无凭无据,信口诬赖人!” 姜世森暴跳如雷,从牙缝里吐出字,压低嗓门说:“那是因为他知道你把玉姗许配给了弘磊!你一贯偏疼亲生女儿,只要不出格,我便包容。但万万没料到,当你得知靖阳侯府将倒时,不敢退亲,为了保全玉姗,竟把玉姝推进了火坑!” 说话间,他几个大步,高高扬起右手,“啪”地一下清脆响亮,狠狠把拒不承认的继妻掴得倒地。 “啊——”许氏狼狈摔倒,呆了呆,捂脸大哭。 姜世森脸色阴沉沉,冷冷告诫:“若非看在你给姜家生育了两个儿子的份上,我绝不谅解。再有下次,你就回许家去,我另娶新填房。” “这个家,由我做主,不容任何人胡作非为!”语毕,他拂袖而去。 徒留许氏躺在地上,痛哭流涕。 片刻后,姜家次女姜玉姗白着脸,暗中目送父亲走远,从藏身处站起,对贴身丫鬟说:“你俩守着门,我进屋瞧瞧。” “是。” 姜玉姗心急火燎,提裙飞奔而入,定睛一看,登时双目圆睁,忙蹲下搀扶,惶恐问:“娘,您这是怎么了?谁打的?难道是父亲?我刚才见他怒气冲冲地走了,吓得没敢上前请安。” 许氏嘴角破裂流血,被搀起后跌坐圆凳,一把搂住亲生女儿,泣道:“姗儿,娘为了你,把你父亲得罪狠了!” “怎c怎么?莫非他知道了?”姜玉姗惴惴不安。 许氏点了点头,脸颊火辣辣疼。 姜玉姗咬咬唇,心烦意乱,懊恼道:“知道了又如何?郭家不是没被判斩刑么?流放而已——” 许氏捂住女儿的嘴,头疼道:“快闭嘴!今后,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准提这件事。” “哼。”姜玉姗冷哼一声。 许氏看着女儿,叹道:“你自幼娇生惯养,不曾吃过一点儿苦,娘实在舍不得——唉,罢了,不提了。幸而顺利保下了你。” 姜玉姗撅了噘嘴,闷闷不乐。 “近日小心些,无事少出房门,以免不慎惹恼你父亲。” “哦。” “等过了这阵子,娘再给你另挑一个青年才俊。”许氏拉着女儿的手,教了又教,哄了又哄。 娘家上房鸡飞狗跳,姜玉姝全然不知。 此刻,她正坐在床上,埋头把银票分成两份,小心塞进油布钱袋里,递给丈夫一份。 郭弘磊站在榻前,不肯伸手,“岳父给的,便是你的体己,给我做什么?你自己收着。” “知道吗?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姜玉姝严肃道。 郭弘磊剑眉微挑,“鸡蛋?你饿了?” 姜玉姝扑哧一笑,乐不可支,笑得倒在枕头上,“我不饿。我的意思是:假如银票都在我身上的话,万一出意外,譬如丢失或遭抢,就全没了。但假如咱们分别保管一半,就安全多了。” “言之有理。”郭弘磊莞尔,俯视笑盈盈的妻子,缓缓道:“可我对随身携带的财物一向不大留心,恐怕会把银票当鸡蛋似的弄丢,也未可知。” 姜玉姝愣了愣,一咕噜坐起来,探身伸手,硬把钱袋塞进丈夫怀里,郑重叮嘱:“二公子,请您收好了,这可是我的体己。” “万一丢了怎么办?”郭弘磊抛了抛钱袋。 “嗯你看着办。”姜玉姝打了个哈欠,谨慎收好银票,挪到床里侧躺下,拉高被子闭上眼睛,佯作毫不紧张,轻声说:“好了,不开玩笑了。那些银票是盘缠,随你怎么用,不够再和我说。” 其实,郭弘磊一靠近床,她就十分尴尬。 明明是正经夫妻,却总有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不自在感。 郭弘磊抛高钱袋,伸臂一把攥住,正色道:“倘若丢了,郭某十倍偿还!至于盘缠你可放心,郭家虽倒了霉,但幸而有几个热诚亲戚,慷慨解囊,前天我已托舅舅派人先行打点驿所去了,尽量让家人少吃点儿苦。” “真的吗?太好了!不过,那样合适吗?”姜玉姝转身侧卧。 “只是让驿所按规定供给食物和水而已,避免遭克扣。”郭弘磊吹熄烛火,黑暗中放下帘帐上榻,躺在外侧,盖上另一床被子。 他敏锐察觉,自己刚躺下,妻子便悄悄往被窝里缩,只露出鼻子以上。 “睡吧,明儿要早起。” 姜玉姝“嗯”了一声。 此后,两人再无交谈。 直到半夜里,郭弘磊忽然被拍醒! 万籁俱寂,皎洁月光透进窗纱,昏暗中,他发觉一只白皙纤手横过自己胸膛,而纤手的主人已经把被子踢到床尾,夜里凉,她冷得蜷在自己身边。 郭弘磊揭开自己的被窝,轻轻盖住枕边人。 睡梦里,姜玉姝感到了温暖,下意识靠近,不自知地贴着一具结实躯体。 郭弘磊浑身紧绷,暗自克制,一动不动。 次日,姜玉姝动了动,茫然揉揉眼睛后,眼前是丈夫的肩膀,两人挤在同一个被窝里! 怎么回事? 我的被子呢?半夜又不小心踢了? 从未与异性如此亲近过,她心如擂鼓,轻手轻脚地下床,火速穿戴整齐离开里间。 床上,郭弘磊睁开眼睛,目光清明,炯炯有神。 外间 姜玉姝落座绣墩,刚拿起梳子,房门便被叩响,传来陪嫁丫鬟翠梅的嗓音:“少夫人?” “进来吧。” 门被推开,翠梅与小桃都端着温水与帕子等物,各伺候各的主。 “姑娘,昨夜歇得可好?” 面对深刻了解“自己”的贴身侍女,姜玉姝温和答:“还行。” “唉,姑娘真是受苦了!”翠梅手脚麻利,熟稔服侍洗漱c梳头,耳语说:“成亲那天,您一时糊涂做了傻事,老夫人生气极了,当即打发奴婢们跟着嬷嬷学规矩,直到昨晚,才允许奴婢继续伺候您。” 姜玉姝轻声问:“其余人呢?” “老夫人说她们不够伶俐,让接着学规矩。”翠梅不无抱怨。 唉,怪我做了糊涂傻事,害得你们挨责骂。”姜玉姝叹了口气,却暗忖:幸亏只有翠梅一个,假如四个陪嫁丫鬟齐聚,我倒怕露馅。 卯时二刻·天色渐亮。 靖阳侯府门口乌泱泱一大群人,其中有即将被流放的罪民,也有送行的亲友。 姜世森小声告知:“陆老先生看了信后,撑着病体,连夜赶去求见宁王殿下,我同行,在旁也帮腔几句。但不知宁王肯不肯出手。” “岳父如此劳心费力,小婿感激不尽!”郭弘磊躬身道。 “两家既结了姻亲,便是应该的,别见外。”姜世森看了看天色,把一包碎银及铜板交给女儿,嘱咐道:“这个你拿着,路上做盘缠。” “谢谢父亲。” 流放边塞,既是骨肉分离,也可能是死别。 姜世森昨晚翻来覆去,彻夜未眠,两眼布满血丝,谆谆叮嘱:“西苍路远,途中务必珍重,无论如何,总要好好儿活着。” “是。”姜玉姝捧着盘缠,双膝下跪,情不自禁眼眶含泪。郭弘磊二话不说,随即跪下。 夫妻俩端端正正给姜世森磕头。 “父亲,女儿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期间请恕无法侍奉您和母亲了。”姜玉姝泪花闪烁,既是替原主,自己也挺伤心,“您和母亲千万要保重身体,等女儿回来,再报答养育之恩。” “请岳父多加保重。” “好,好。”忆起狠毒自私的继妻,姜世森越发觉得愧对长女,嗓音颤抖,弯腰搀起小夫妻,哽咽道:“为父在都城,衣食无忧,身体也还硬朗,你们无需担忧,只需照顾好自己。”顿了顿,他催促道:“玉姝,把盘缠交给你婆婆,你还年轻,不懂得管家。” 姜玉姝点点头,径直把东西交给了婆婆。王氏却正与娘家人依依不舍,无暇顾及,胡乱一挥手,让仆妇代为收下了。 下一刻,负责押解犯人的官差扬起槌子,“当”地一声敲锣,大喊: “卯时三刻,时辰到!” “郭氏上下罪民,立即启程,日行五十里,限两月抵达西苍!” 西苍在哪儿?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一无所知,记忆里连听也没听过,闺中少女往往不通世务,平日多以针黹和琴棋书画为乐。 但谈到屯田,姜玉姝却不怎么害怕。 前世,她是农科研究所的骨干技术员,学生时代主修农林经济管理,辅修动物科学。 无论种植还是畜牧,万变不离其宗。到时辛苦些,天总无绝人之路! 太监合上圣旨,慢条斯理道:“郭元铭,领旨谢恩。” “是c是。”靖阳侯面如死灰,颓然叩首,高举双手含泪道:“罪民领旨,谢陛下不杀之隆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66.上峰责问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此为防盗章 两口棺材黑漆漆, 山一般横在上首。 家逢巨变, 靖阳侯郁愤病逝,未及有寿;其长子乃御赐毒酒而亡,不得善终细想想,渗人极了。 猛一阵强风, 呜呼袭来, 满堂白幔层层鼓起,“扑扑”作响。 “啧, 唉哟,真吓人!”几个陪同守夜的下人瑟瑟发抖, 寒毛卓竖,刻意挤成一团,谁也不敢落单。 在这种场所, 姜玉姝沉入梦乡, 眉目如画,玉白脸庞透着红润粉光, 娴静动人。 郭弘磊弯腰注视,虎目炯炯有神,感慨暗忖:昨夜洞房的花烛, 彼此谁也没心思观赏;今晚守夜, 你可算想通了, 不再哭哭啼啼寻死觅活, 倒省了我不少忧心。 甚至, 方才还主动与我交谈, 委实难得。 忆起成亲之前,我几次登门拜访,有意坦率详谈,你却总是借病躲避,拒绝见面。 原以为,来日方长,大可成亲后再细谈c逐渐消除彼此心中的芥蒂。 然不料,兄长闯下弥天大祸,郭家转眼倾覆,前路渺茫,令我完全不敢许给家人以富贵安宁的日子。 郭弘磊毕竟才十七岁,对妻子心怀歉疚之余,千愁万绪,五味杂陈,他看不清前路,三日后只能硬着头皮保护家人北上西苍。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郭弘磊迅速直起腰,转身见是侍女娟儿与碧月,一个抱着铺盖和披风,另一个端着茶盘。 “二公子,请用茶。”娟儿近前。 郭弘磊挥了挥手,“先搁着。” “是。” 碧月四下里一扫,诧异打量睡在矮榻上的姜玉姝,关切问:“夜里凉,公子添件披风可好?铺盖是老夫人吩咐的,她让您别连着熬两晚,当心累坏身体,困了得歇会儿。” 郭弘磊拿起披风,吩咐道:“铺盖放到东耳房去。” “是。”碧月腰肢一拧,抱着铺盖去了耳房。 姜玉姝窝在矮榻里,身子突地一轻,整个人悬在云雾里似的,轻飘飘,吓得她心跳得蹦起来,猛睁开眼睛! “吓着你了?”郭弘磊打横抱着妻子,稳步迈过门槛,沿着廊朝耳房走去,“别怕,是我。” 姜玉姝惊魂甫定,迷糊发现自己被一件墨蓝披风裹着,不甚清醒地问:“去哪儿?” “这儿。”郭弘磊迈进耳房,把人放在榻上,低声嘱咐:“灵堂里风大,我看你也走不动了,不如就在此处歇息。” 娟儿和碧月站在榻旁,前者垂手侍立,后者绞弄衣带。 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拍拍自己脸颊,一咕噜坐起来,不慎把一支银簪甩在了地上。 郭弘磊帮着拾起,发觉妻子眼睛一亮,欣喜说:“哎?我这才注意到,今天抄家时,那些官差没搜我们的身啊,他们没拿走佩戴着的首饰!估计是法外开恩。”说话间,她摸完头上摸耳朵,摸完腰间摸双手,愉快道: “你瞧,簪子c耳环c玉佩c手镯c戒指,等我想办法当了它们,换成盘缠路上用。对了,银钱允许带着去西苍吗?会不会被没收?” 侯门贵公子心里滋味难言,低声安抚:“放心,同一道圣旨,不可能抄两次家。据我所知,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被流放时带些银钱是可以的,但不允许以财谋享受。毕竟流放是惩罚。” 姜玉姝点点头,默默盘算。 “你歇息,我去守夜了。” “等等!”姜玉姝环顾四周,了然问:“这是她们帮你铺的床吧?给你用,我回房。” 夫妻之间,何必如此生分?郭弘磊板着脸,淡淡答:“我的便是你的。” “但你奔波操劳两天了,哪怕铁打的人也需要休息。明后天还有得忙呢,你也该睡会儿。”姜玉姝欲下榻,结果被丈夫一把握住肩膀c强硬按得躺倒!她愕然,下意识挣扎,却毫无对抗之力,动弹不得。 “你——”她揉揉被摁疼了的肩膀,有些羞窘。 郭弘磊见状,仓促收手,撂下一句“我困了自会歇息”,便疾步走了。 碧月咬咬唇,忍不住对呆躺着的人说:“灵堂里风大,二公子穿得十分单薄。” 姜玉姝回神,微微一笑,解下披风递过去,“给他送去吧。” 碧月接过,快步追去灵堂。 另一个丫鬟乖乖站着,姜玉姝想了想,温和说:“娟儿,来,咱们一起睡。” “这c这” 姜玉姝挪到里侧,“我胆小,怪害怕的,一个人不敢睡。你快上来。” “是。”其实,娟儿更害怕,一想到隔壁灵堂的两口棺材,她就毛骨悚然,感激地上了榻。 姜玉姝仰躺,慢悠悠问:“你多大了?” “奴婢十六。” “小桃和碧月呢?” 娟儿脆生生答:“桃姐姐十八了,碧月十七。” 姜玉姝略一沉吟,继续问:“你们都c都伺候二公子几年了?” “不满一年。” 姜玉姝愣了愣,讶异问:“那,之前是哪些丫鬟照顾二公子的?” “之前根本没有。二公子从小跟着侯爷读书,又跟着师傅习武,学什么‘君子六艺’,可忙了。侯爷怕他分心,就不给他房里放年轻丫鬟。直到公子定了亲,侯爷才允许奴婢三人贴身伺候。” “原来如此。”姜玉姝闭目养神,猜想:估计侯爷是见长子被宠坏了,迫不得已,才亲自严加教导次子。 片刻后,她轻声提醒:“娟儿,圣旨一下,咱们全成罪民了,既没有‘少夫人’,也没有‘奴婢’。” 娟儿忠心耿耿,坚定表示:“奴婢是家生子,几代人靠着侯府活命,受过的恩德,永不敢忘!奴婢甘愿一直伺候下去,只求少夫人收留。” “你是二公子的丫鬟,不由我决定你的去留。”姜玉姝无言以对,慨叹道:“难为你如此忠心耿耿。” “您是少夫人,公子房里的丫鬟自然归您管。少夫人,留下奴婢吧。”娟儿累得沾枕不久便入睡,鼻息平稳。 姜玉姝却辗转反侧,慎重斟酌:没钱寸步难行,这道理放之四海皆准。 听说,流放途中危机四伏,而且西苍是边塞,贫瘠荒凉,到了那里怎么生活? 除了盘缠,还需要一笔安家费。 思前想后,只能尝试向父亲开口借讨。为官二十载,官至朝廷三品大员,他应有一定财力。 姜玉姝心虚汗颜,可为了生活又不得不早做打算,只能安慰自己:虽然芯子换了,但壳儿还是他女儿。等渡过难关,再报答恩情。 于是,她便一心盼着父亲再来探望,因为守门官差禁止郭家上下外出。 然而,停灵这一天,姜父没来; 送殡这一天,姜父仍没来。 第三天,即郭家待在都城的最后一天,眼看日暮西斜,姜父依然没来! “父亲怎么还不来?”姜玉姝既着急又担忧,在卧房里转来转去,“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话音刚落,自告奋勇打探消息的娟儿返回,激动禀告:“少夫人,姜大人看您来啦!” 姜玉姝登时喜上眉梢,提裙靠近问:“人在哪儿?” “刚进大门不久,往前厅去了。” 姜玉姝边走边问,“你们二公子呢?” “他正在招呼冯姑爷。”娟儿答。 少顷,姜玉姝迈出二门,在小园内接到了长辈。 “父亲!”她一溜小跑,喘吁吁奔近,欣喜道:“女儿给您请安。您怎么现在才来?” “答应了弘磊一件事,这两天忙于办理。”姜世森眼神慈和,却皱眉说:“你已经出阁,言行举止应该从容端庄,冒冒失失地跑,像什么话?” 父女血缘,亲情宝贵,即使换了芯子,即使无数观念不合,姜玉姝也愿意亲近父亲。她擦擦汗,黯然答:“您这两天都没来,女儿明早就要去西苍了,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面。一时着急,才没顾得上仪态。” “胡说!怎么就不能见面了?”姜世森胡须颤抖,掩下心疼负手前行,宽慰道:“郭家虽因世子受了株连,但贪墨军饷并非永世不得翻身之错,只要等到大赦天下,你便无罪了。” 姜玉姝忙问:“朝廷什么时候才大赦天下?” “天知地知。稍安勿躁,你要耐心等待。” 小桃见父女俩漫步游园,便屈膝道:“少夫人,奴婢沏茶去。” “嗯。” 姜世森扫了扫,见左右无人,狐疑问:“上回当着众人,不方便问,如今我倒要问问:家里给你陪嫁的下人,都哪儿去了?” 姜玉姝如实答:“因着女儿自寻短见,婆婆责怪下人照顾不力,故吩咐我的人先学学郭家规矩。所以女儿暂时见不到她们。” 贴身丫鬟,相伴长大,亲密无间,比姜父还熟悉原主。 她惴惴不安,十分担心露馅。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赌气寻死。如此任性,难怪做婆婆的发怒。”姜世森语重心长,严肃劝说:“弘磊才华出众,沉稳可靠,值得你托付终身。今后不要再胡闹了。” ——岳父驾临,郭弘磊匆匆来迎,从丫鬟手上接过茶盘赶到时,恰听见岳父夸赞自己,不由得止步,弯起嘴角。 但紧接着,他却听见妻子委屈诉说: “外人不明白,难道父亲也不明白女儿为何寻死吗?”姜玉姝灵机一动,顺势刺探,委屈说:“您一贯英明,肯定知道女儿是被冤枉的。玉姝敢对天起毒誓:倘若做过蓄谋勾引妹妹夫婿的丑事,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你这又是何必?”姜世森别开脸,烦恼捻动胡须,“事已至此,还提什么往事!” 姜玉姝目不转睛,细辨父亲神色,佯作哀怨,幽幽告知:“女儿正是因为含冤受屈,加之深感辜负了表哥的情意,绝望之下才自杀的。” “唉。”姜世森一声长叹,“为父知道,你与文沣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又定过亲,一时半刻难以释怀。但如今你已是弘磊的妻子,无论如何,你必须忘了文沣,一心一意地跟着弘磊!” 前世,无论家境贫穷与富裕,新婚夫妻大多会筹划一次蜜月之旅,畅享二人世界,极尽浪漫之所能。 今生,睁开眼睛时已经成了亲。 人还迷糊着,圣旨从天而降,除爵抄家流放! 西苍远在边塞,三千里漫漫长路,限两月走完。 ——不知能否视为蜜月之旅? 姜玉姝身穿孝服,背着包袱,未佩戴任何首饰,更未施脂粉。她生性坚韧,苦中作乐,暗忖:既来之,则安之。索性把它当成蜜月之旅! 以活着抵达西苍为目标的特别旅行。 押解犯人的官差们均佩刀,为首者名叫张峰,其副手叫刘青。 张峰黝黑健壮,一挥手,吩咐道:“把他们锁上。” “是!”刘青高高瘦瘦,一溜小跑,高声喊道:“按律,押解途经繁华闹市时,为防犯人趁乱逃脱,必须捆/绑!” 一声令下,几个官差立即抖开两条细铁链,此链每隔尺余便设一锁,用以呈串状束缚犯人。 张峰催促道:“快点儿,都麻利些。规矩是日行五十里,假如超出两个月,我们挨罚,你们也将受到西苍州府的惩治!” 两根细铁链,需两个人领头。 因株连而遭流放,已是倒了大霉,再被铁链捆着走出都城,游街示众,遭人耻笑,简直颜面扫地。 谁肯领头? 霎时,众下人面面相觑,个个恓惶沮丧。 郭弘磊毫不犹豫,挺身而出,递出了右手,官差立刻“咔哒”给锁上了。随后,他扭头看着家人,平静地招呼:“四弟,来,咱们兄弟俩领头。” “二哥,我c我——”郭弘轩脸红耳赤,十指哆嗦,惶恐至极。他十四岁,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不愿上前,可也不敢拒绝。 王氏一向养尊处优,此刻倍感屈辱,抬不起头。她心疼嫡幼子,忙道:“轩儿还小呢,序齿也该是弘哲!弘哲,快去!” “啊?”郭弘哲吓一大跳,支支吾吾,脸唇泛白,瞬间急得快发病了,不知所措。 郭弘磊盯着两个弟弟,宽慰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没什么的。” “快!”官差抖了抖铁链,提醒说:“趁这会子人少,赶紧出城,否则等天一大亮,可就人山人海了。”言下之意是将更难堪。 这时,姜玉姝下定决心,一声不吭,上前与丈夫并肩,果断伸出右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67.艰难之择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姜玉姝心如擂鼓, 进厅便问:“孩子怎么样了?” “别急, 我已派人请大夫去了。”郭弘磊沉声答,旋即关切问:“沈钦差没追究你什么吧?” 姜玉姝摇摇头,“他只是责问一番,匆匆交代几件事, 就过去了, 并未追究。” 龚益鹏一家三口尚未离开, 温和说:“无事便好。” “二嫂。”郭弘哲让开去路,郭弘轩讷讷宽慰道:“别太担心, 小烨会康复的。” 姜玉姝一听,霎时更不安了,几人疾步迈进卧房。 须臾 王氏坐在榻边,忧心忡忡, 黑着脸质问:“事先我就说, 硬掰开嘴灌药是行不通的!烨儿喝不下药, 你是大夫, 难道就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吗?啊?” 方胜额头冒汗, 满脸为难之色, 赔着小心解释答:“老夫人息怒, 小公子的热症,十分复杂,既因为受伤, 又因为受惊, 还因为——” “我不管那些!” 丫鬟仆妇大气不敢喘, 捧着几盏烛台侍立四周,照得碧纱橱亮堂堂,王氏白发苍苍,急得抬手拍大腿,连声催促:“唉哟,你倒是赶快想办法啊!任由孩子这么发热,不吃不喝的,伤口怎会痊愈?身体怎能康复?” “是,是。”方胜硬着头皮,“我c我正在想办法。” 王巧珍叹了口气,劝道:“老夫人消消气,相信他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了,您且耐心等一会儿,兴许外头请的大夫能药到病除也未可知。” “是啊,吉人自有天相,孩子会平安的。”廖小蝶附和道。 “那,外头的大夫怎么还没请来?”王氏扼腕,不得不把期望移向别的大夫。 郭弘磊快步靠近,安慰道:“母亲别急,刚才已经派人去请了,稍后便到。” 姜玉姝顾不得和婆婆等人打招呼,径直奔至榻边,定睛一望: 婴儿平躺昏睡,烧得小脸红扑扑,唇干裂,呼吸急促。 “烨儿?烨儿?”姜玉姝伸手一摸孩子额头,心惊胆战,恐惧喃喃:“天呐,太烫了中午我走后,他都吃了些什么?喝药了没?” 潘嬷嬷和奶妈c小桃一直守着照顾,赶忙你一言我一语地禀告:“原本喝了挺多奶!” “还吃了点儿稀粥。” “但一灌药,就c就全吐了。” “然后又喝了些奶,但再也不肯吃药,渐渐发起热来,一直睡到现在。” 姜玉姝眼眶发烫,鼻尖泛酸,扭头急切问:“方大夫,你看该如何是好?” “惭愧,方某医术不精,令夫人失望了。”方胜擦擦汗,言辞恳切,直言不讳地说:“因此,方某绝不敢含糊其辞c耽误小公子病情,趁还不晚,恳请老夫人c夫人和公子尽快设法另请高明,以免紧急时手忙脚乱。” “你以为我们不想吗?”王氏愁眉不展,唉声叹气,“问题在于附近哪儿有名医?你自称‘医术不精’,但事实上,你的医术在赫钦算高明的了,所谓‘县里其他大夫’,估计比你强不了多少。”语毕,她抚摸婴儿脸颊唤道: “烨儿?好孩子,快醒醒,喝了药再接着睡。” 姜玉姝登时撑不住了,心如刀割,迅速泪水盈眶,泪珠滚滚,滴在衣摆上。 “别哭,别哭。”郭弘磊夹在母亲和妻子之间,暗暗焦急,极力安抚道:“先别慌,或许稍后请来的大夫会有办法也未可知。” 王巧珍与两个小叔子在旁陪伴,反复宽慰“吉人自有天相,孩子必会康复”等语。 入夜时,小厮架着三名白胡子大夫,匆匆返回。 “大夫,快!”王氏眼睛一亮,忙起身指着病人,“快给我孙儿瞧瞧。” 姜玉姝让开位置,胡乱擦泪,满怀期待,颤声说:“还请几位大夫救救我的孩子。” “夫人放心,老朽自当尽力而为。” 四名大夫望闻问切,商议良久,合力开了一副新药方,火速抓药并煎好,叮嘱道: “待老夫设法唤醒病人后,抓紧服药。令公子太小,尚不懂事,喝药只能靠哄c灌,他不太可能乖乖喝下的。” “这c这——唉!”王氏无可奈何。 郭弘磊狠狠心,“既然没办法,那就听大夫的,先哄一哄,如果实在不肯喝,只能灌了。” 少顷,其中一名大夫从药箱里取出一白瓷小瓶,拔塞,瓶口搁在小病人鼻下——几个呼吸后,婴儿迷迷糊糊清醒,打了个喷嚏,本能地抬起双手,想揉揉鼻子。 姜玉姝一把按住孩子左臂,喉咙发梗,心里堵得慌,柔声说:“乖,痊愈之前别用左手,否则伤口该拉扯痛了。” “药端来,大家哄他喝。”王氏一声令下,潘嬷嬷和奶妈忙上前,六七个女人想方设法,连哄带灌,在婴儿的挣扎与拒绝哭声中,累出半身汗,才勉强把药灌完。 孩子受苦,令几位长辈揪心不已,干焦急。 深夜 姜玉姝弯腰,把自己的额头与孩子贴了半晌,惊喜耳语:“太好了,总算没发热了!看来,大夫们新开的药方效果不错。” “当赏!” 郭弘磊由衷松了口气,低声说:“病一好,伤口就会慢慢痊愈,我才能放心回营,否则,后天叫我如何启程?” “宋将军准的假不少,十分慷慨,后天一早无论如何你都得启程,切莫耽误了规定的日子。”姜玉姝欣喜含笑,凝视孩子睡颜,轻声说:“对了,到时要捎上小桃,带她回刘村和林勤成亲。” “叫她跟上就是了。” “你顺路带领钦差去庸州,龚大哥同不同行?” 郭弘磊颔首答:“约定了的,他早已有意,想前往庸州谋一份差事,托咱们家再照顾他妻女一阵子。” “嗯。”姜玉姝一颗心全在孩子身上,没说什么。 “今儿下午,挨骂了吧?夫人受委屈了。” “其实不算骂,应该算是善意提醒,所以不觉得委屈。”姜玉姝笑了笑,“沈大人表面严厉c嘴上不饶人,实际是在教导后辈,对我而言,堪称良师。咳,若说‘委屈’,魏旭气得不轻,毕竟他上午多挨了一场训。” “不奇怪,听说他父亲与沈大人有些不合,对上时,或多或少难熬些。” “哦?”姜玉姝诧异问:“你听谁说的?” 郭弘磊顿了顿,挑眉反问:“我没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姜玉姝茫然不解。 郭弘磊一拍额头,懊恼告知:“上次在庸州见面,事情太多,竟彻底忘了那件事!我曾怀疑魏旭的家世,不太放心他跟着你,故写信请都中朋友打听了一番,得知,魏旭确实是刑部侍郎之子,但既非嫡出也非庶出,而是私生子。” “啊?” “私生子?”姜玉姝愕然。 郭弘磊点点头,“具体不清楚。据说,魏旭生母乃富商之女,不知怎的,悄悄为刑部侍郎生下一子,一直养在她兄长名下,但四年前被魏侍郎发现了,追着不放,魏旭最终认祖归宗。魏侍郎对外称:嫡幼子体弱多病,遵照大师指点,寄养在外地庙里,养结实了才敢接回家。” “去年,魏旭金榜题名,想必有些赌气的意味,毛遂自荐为西平仓副使,成为你的同僚。” 姜玉姝认真听完,一股火猛地燃起,皱眉斥骂:“魏侍郎简直不是东西!” “人外祖家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魏家不仅坐享其成,更害得魏旭背上‘私生子’的骂名!观察言行举止,他在外祖家应该颇受宠,朝廷明明允许商籍子考功名,当年他快二十岁了,突然认祖归宗,外人势必议论纷纷,‘侍郎之子’的名头,对他而言弊大于利。” “难怪,闲聊谈起父亲时,他的脸色立刻变了。” 郭弘磊目不转睛,专注端详儿子气色,“别人的家务事,咱们只当不知情吧。” “唉。”姜玉姝怜悯了同僚几句,才把话头岔回孩子。 郭烨病情好转,众长辈均松了口气。 岂料,半夜时,孩子再度发起高热,连夜请大夫救治,忙乱至天明才逐渐退热。 众长辈悬着心,晌午时,郭烨又发热,昏睡中烧得浑身泛红,不吃不喝,吓得王氏接连责骂大夫,捶胸顿足。 次日·夜间 十余人围着病榻,束手无策。 姜玉姝万分焦急,心都快碎了,拿凉帕子覆着孩子额头,眼眶通红,恐慌暗忖:碍于医技所限,莫说平民百姓,即使皇室权贵,孩子也常有一病而亡的,早夭,早夭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 王氏急切催促,“弘磊,你是烨儿的父亲,赶紧拿个主意,拖不得!” 军令如山,明早必须启程回营,郭弘磊煎熬至极,握着儿子的手,沉思不语。 “益鹏,”王氏忧心如焚,“你在府城为官多年,可知道什么名医吗?烨儿急需妙手回春的大夫!” 龚益鹏仔细想了想,谨慎答:“有虽有,但其一,不知懂不懂得治此症,其二路途遥远,孩子太小了,恐怕受不住颠簸。” “能否把名医请来赫钦?” 龚益鹏不得不提醒,“伯母请想:即使大夫愿意,可一去一回的,耽误时间啊。” “那c这c这——究竟该怎么办呐?”王氏焦头烂额,老泪纵横。 姜玉姝咬咬牙,猛地抬头,艰难说:“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夫妻对视一眼,郭弘磊心领神会,打定主意,先问:“母亲还记得管御医吗?” “管御医?”王氏眯了眯眼睛,“哦,记得,当年就是他保住了阿哲性命。”顿了顿,她蓦地一惊,忙问: “但我记得玉姝曾经提过,说管御医也倒了霉,也被流放了,正在弘磊营中当军医——你们该不是想带烨儿去庸州吧?” 姜玉姝无奈答:“论医术,西苍与庸州两地,他是我们所确定的c最高明的大夫。” “事不宜迟,立刻收拾收拾,明早我带上孩子一起启程,管老应该有办法!”郭弘磊毅然道。 潘嬷嬷和奶妈言听计从,立即开始收拾行李。 王氏左思右想,却极不赞同,摇头说:“不行,不妥!图宁卫实在太远了,不仅翻山越岭,还要渡江,等赶回营,都什么时候了?烨儿病得这样重,万万禁不起那等颠簸。”她提议道: “依我看,不如去府城,近多了。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到时把有名气的全请上,挨个诊病,其中肯定会有能人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68.纠缠不休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左右都是冒险, 非要选一个的话, 我更相信管御医的医术!” 郭弘磊毅然决然,“管老出自杏林世家,行医大半生,仁心仁术, 名满都城, 一向深受敬佩, 闲暇时常被达官勋贵争相请去救人。现在只能求上苍垂怜,盼望他能救烨儿。” 姜玉姝别无良策, 孤注一掷,“管御医能救阿哲,想必也能救我们的孩子!” 郭弘哲郑重颔首,正色说:“管老的医术精湛, 有目共睹, 如果没有他, 我活不到今天。” “这c这”王氏愁眉紧锁, 顾虑重重, 叹道:“谁不知道御医更靠得住?只可惜, 离得太远了, 他远在庸州图宁,远水解不了近渴,唉!” 郭弘磊凝重道:“火烧眉毛了, 必须尽早决定, 与其奔波下府城求医, 不如上庸州一试。” 姜玉姝草草擦干泪,把覆着孩子额头的凉帕子翻了个面,颤声说:“听起来是远,但认真比较,其实只差两三天路程。西苍山高林密,山路迂回曲折,可一渡过苍江,便地势平坦,庸州几乎是平原,沃土千里一望无际,道路宽且直,跑起马来特别快。” “是吗?”王氏等人从未踏足庸州,或迟疑或盘算,沉默不语。 郭弘磊颔首答:“不错!等母亲休养得身体更硬朗些,改天随儿子一同去图宁逛逛,欣赏沿途风光。” “娘一把年纪,老骨头受不了颠簸,游山玩水,就算了罢。”王氏一声长叹,抚摸小孙子脸颊,半晌,抬头望着次子夫妇,疲惫说: “既然你们都决定找管御医,那c那就带烨儿去庸州吧。唉,我想不出一个更好的办法,索性听孩子父母的。” 其余人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地说:“希望老御医能救小侄儿。” “吉人自有天相,孩子一定会平安的。” “明早启程啊?马车得仔细布置布置了,减缓颠簸。” 姜玉姝强打起精神,站起说:“我立刻带人布置——” “你歇着。”郭弘磊却把她按坐下,雷厉风行,“那些事我会安排!” 翌日·清晨 马车宽敞整洁,座椅改成了小床,加设一尺高的围栏,四周裹着软垫,凉席下铺着厚实褥子。 婴儿热症未退,刚被灌完药,泪痕未干,抽噎平躺着,眼巴巴仰望长辈们。短短两三天,原本健康活泼的小淘气,迅速变成无精打采的小病人。 分别在即,姜玉姝不禁哽咽,“好孩子,乖乖听你父亲的话,也要听嬷嬷和奶妈的劝,等娘一有空,马上去庸州看你!” “呜呜呜”婴儿委屈抽泣,嗓音沙哑,非常不高兴被灌药。 王氏亲眼看着孩子从瘦瘦小小长得白白胖胖,祖孙仨日夜亲密作伴,心肝宝贝即将出远门,她自然十分不舍,含泪嘱咐:“对,对!听话,一定要听你爹的话,不准淘气,治好了病就回家。” “弟弟,”郭煜和宝珠形影不离,并肩趴在围栏上。他依依不舍,惆怅说:“你早点回来,我和宝珠妹妹在家等你。” “嗯,我们等你,一起玩。”众人之前,龚宝珠总是怯生生的。 紧接着,家人合力哄了一番,郭弘磊策马靠近,提醒道:“行了,该启程了,我们赶着去衙门与钦差汇合。” “知道。” 姜玉姝等人不得不搀起王氏,慢慢下车,退至路边。 “弘磊,千万照顾好孩子!”仆妇递上帕子,王氏按了按眼睛。 郭弘磊于马上躬身,“您放心,这是自然的。” “二哥多保重!” “二叔,早点带弟弟回来。” 方胜同行,潘嬷嬷和奶妈掀开帘子,姜玉姝再三叮嘱,少顷,挥了挥手,众人目送车马远去,待回屋时,个个唉声叹气,连郭煜和龚宝珠也不敢嬉闹。 孩子被丈夫带去远方看病,家里顿时少了许多欢声笑语。自此以后,姜玉姝一边忙公务,一边苦等消息,隔三岔五写信询问病情,日夜担忧。 她本以为合算妥夏粮账目即有空闲,谁知中秋后,待在府城督建仓库的大使梁左朴来信,告知军仓即将建成,事务繁杂,急需同僚协助,无法,她只能与魏旭一道,收拾账簿等物,匆匆赶往府城。 结果,一忙便月余,转眼到了秋收之季。 一车车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向军仓,官员忙碌督促下属清点上账,谨慎入库贮藏。 姜玉姝东奔西走,直到十一月初,才顶着冬季第一场雪返回赫钦。 车轮辘辘,主仆俩闲聊解闷。 翠梅历练多年,越发爽利干练了,兴致勃勃说:“信上说小公子康复如初,算算日子,估计已经回到家里了。哎,听说,他不仅学会爬,还正在学说话,也不知道他现在都会说些什么呢?” 姜玉姝笑眯眯,感慨答:“据说最先学会的是喊‘爹’!” “哈哈哈,前几个月他待在公子身边,自然先学会叫‘爹’。”翠梅乐呵呵,“等回府见着面了,想必很快就会叫‘娘’了。” 姜玉姝登时笑上眉梢,话锋一转,叮嘱道:“等回到府里,你略歇几天,然后我会安排人手,你带着年赏回刘村,交给田庄周管事。大伙儿辛劳耕作,规矩该赏些,好过年。” “是。” “西平仓与地方官府不同,我们不用忙到腊月才休息,你跟着我东奔西走,辛苦了,年底踏踏实实休息两个月,好好与长荣团聚一番,元宵后再下县里来。” “不辛苦,奴婢一点儿不觉得辛苦!” 翠梅感激表示:“难得夫人不嫌弃,奴婢非常乐意跟随伺候,一则增长见识,二则学些本事,终身受益,这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呢。” 女子亦当自强啊姜玉姝欣慰颔首,叹道:“但你与长荣新婚燕尔,却两地分居,叫我心里过意不去。” “哪里呀?奴婢是自愿跟着您的,又不是被逼的。”翠梅脸羞红,抄手拢袖,小声说:“唉,其实,荣哥在军中,行动不自由,即使我天天专心等,也c也无法常团聚。所以,我们早约定了,荣哥会攒着假,年底一起休息。” 姜玉姝夸道:“好主意!” 两天后·傍晚 “夫人,到家了!”两名车夫愉快勒缰。 “您慢些。”翠梅先跳下车,转身搀扶。 姜玉姝刚下车站稳,门口便涌出门房与小厮,殷勤请安。 “邹贵,安排人把车上的东西搬进去。” “是!” 姜玉姝脚下生风,满心以为能立即见到孩子。须臾,她在二门处遇见飞奔出来的侄子和表外甥女。 “二婶婶,你终于回来啦!”郭煜兴冲冲凑近,龚宝珠尾随唤道:“二舅母。” “哎,好孩子,下雪天,难为你们出来迎接。”姜玉姝风尘仆仆,一手牵一个,迫不及待问:“你们弟弟呢?他在做什么?” “弟弟?”郭煜迷茫一呆,“弟弟在庸州,我不知道他正在做什么。” 龚宝珠附和说:“珠儿也不知道。” “什么?” 姜玉姝止步,瞬间失望且疑惑,惊讶问:“烨儿还没回来吗?” 两个孩子齐齐点头。 片刻后·正房 彼此问候后,一家人落座。 王氏叹了口气,无奈告知:“万幸,管御医果然高明,救了孩子。但因为路途遥远,老御医又在服刑,不能离开图宁卫,请他看一次病太难,弘磊怕孩子病情反复,所以不敢草率行动。倒是派方胜回来了,报平安。” “先治病,紧接着调养,耗时几个月,上月中原想送回家的,谁知庸州突然下雪了!唉,天寒地冻,烨儿刚康复不久,又耽误住了。” 王巧珍悠闲剥糖炒栗子,头也不抬地说:“真是太远喽,莫说小孩子,大人赶路也辛苦。没办法,恐怕烨儿得跟着他父亲过年了。” “唉哟。”王氏束手无策,摇头叹气。 姜玉姝喝了杯热茶,迅速打定主意,缓缓说:“半年没见孩子,我实在惦记得慌。老夫人,我想去庸州探望探望,天气合适时把他带回来,弘磊公务繁忙,烨儿不宜久待图宁。” “啊?”王氏皱眉思索。 郭弘轩迟疑说:“雪只会越下越大,二嫂很可能也被困在庸州的。” “唉,世上哪个当娘的不想念孩子?”王巧珍心思暗转,一贯喜欢独掌家务,状似随意,随口说:“况且,弘磊一个大男人,本该专注经营前程,如今却得分神照顾孩子,必定手忙脚乱。” 王氏一听,顿时心疼儿子,考虑半晌,叹道:“那行吧,玉姝,你去一趟庸州,看能不能尽快把孩子带回家,别让弘磊太累。” “好!” 于是,姜玉姝刚到家,尚未歇息便开始收拾行李,急欲探望孩子。 临行前,她把全年的俸禄分成两份,一部分交公,另一部分存为体己,并连夜安排妥所有应送的礼物,吩咐管家代为送出。 其中,交公的俸禄先是到了婆婆手中,然后拨给长媳,用以过年。 “啧,她当女官,也就这点好处了。”王巧珍拍拍装银两的匣子,撇撇嘴,内心滋味难言。 雪花飘飘,姜玉姝辞别家人,再度登上马车出远门。 十一月下旬·庸州城 为了偶尔清静独处,裴文沣在城中置了一所小宅子,雇了厨娘和杂役,负责看屋子。 这天休沐,他正抽空写家书,两名小厮忽然奔入书房,忐忑禀告:“公子,杜姑娘又来了!” “她独自一人,提着食盒,说是给您送年礼。” “不见!” 裴文沣脸色一变,眼里饱含厌恶,“啪”地把笔拍在桌上,冷冷说:“吩咐下去,从今往后,除非我亲口允许,否则,谁也不准放她进来,撵走就是了。” “可c可是——”两名小厮为难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裴文沣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她又耍什么花招了?” 小厮小心翼翼,如实答:“杜姑娘这次倒是规规矩矩的,罕见地文静。” “而且,她c她哭了,说有十万火急的事,今天一定要见您。” 裴文沣一肚子火,面无表情,“被纠缠不休的人是我,她有什么好哭的?她连廉耻都没有,能有什么急事?” “杜姑娘还说,如果公子不肯相见,她c她就要冻死在门口。”小厮倍感无奈,另一人接腔劝说:“唉,她那种人,撵不走,赖在咱们门口,有碍您的名声。” 裴文沣沉默片刻,狠狠一拍桌,倏然起身,大踏步往外走,咬牙说:“岂有此理!”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如此不知廉耻,休怪我不客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69.心碎刹那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此为防盗章  姜玉姝站稳了, 朝丈夫摆摆手以示自己无恙。 郭弘磊扭头问:“后头怎么了?” 下人忙答:“方才街上闹哄哄的, 吓得小公子一直哭,奶娘哄不住。” “噼啪”一声,官差扬手,凌空甩了个响鞭, 喝道:“大胆!未经张大人允许, 任何犯人不准擅自停顿。” 张峰按着腰间佩刀刀柄, 皱了皱眉,不悦道:“像你们这样走走停停的, 怕是得猴年马月才能到西苍。快走!” 郭家上下无法,只得继续前行。 鞭子骤然厉响,嫡长孙郭煜更害怕了,在奶娘怀里竭力挣扎,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煜儿?”王氏焦头烂额, 心疼得不断扭身, 焦急呼唤:“煜儿, 乖, 别哭了!巧珍, 你倒是快哄一哄, 没听见孩子在哭么?” 王巧珍始终捂着脸,满腔怨愤,哀切答:“遭遇如此屈辱劫难, 连大人都承受不住, 更何况三岁小孩儿?我是没辙了, 母亲莫怪。” “你——”王氏意欲责骂,却听孙子已从“娘”哭喊到“爹”,嚷着“要爹爹抱”,她登时颓丧,悲叹道:“可怜煜儿仍未明白,你的祖父和父亲已经去世了。”语毕,她老泪纵横。 侄子幼稚懵懂,姜玉姝倍感怜悯,边走边说:“晨风凉,不能让煜儿这么哭下去。奇怪,嫂子居然也哄不住吗?” 郭弘磊压低嗓门,无奈答:“她自顾不暇。” 姜玉姝一愣,提议道:“那,煜儿平日亲不亲近叔叔?或者其他人?总之,既然奶娘哄不住,就换个熟人试试。” 郭弘磊闻言扭头,吩咐道:“把煜儿抱给我。” “是。” 不一会儿,白白胖胖的郭煜便被众人传到了前头。 “包袱给我。”姜玉姝复又背起自己的包袱。 郭弘磊单手抱着侄子,神色冷静。他生性不善言辞,干巴巴道:“行了,别哭了,不必害怕。” “呜呜呜嗝!嗝咳咳”郭煜一动不敢动,哭得微微发抽,委屈打嗝。事实上,他非但不亲近二叔,还十分畏惧。 靖阳侯府嫡长孙,金尊玉贵,一出生便深得宠爱,在家中简直要风得风c要雨得雨! 因着受宠,他不怕祖父母,也不怕父母独独怕郭弘磊。 在他记忆中,二叔高大英武,脸上惯常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威严,令其不敢亲近。 姜玉姝扭头望着泪涟涟的小侄子,扬起一抹浅笑,温和问:“你叫郭小煜,对不对?” “嗝?”郭煜呆了呆,小心翼翼趴着二叔肩膀,哽咽答:“不对。” 姜玉姝又问:“那一定是叫郭大煜了?” 郭煜摇摇头,“我叫郭煜,煜儿。” “哦。”姜玉姝恍然大悟,故意逗道:“我知道了,原来你叫郭煜煜儿!” 郭煜茫然张着嘴,一时间忘了哭。 姜玉姝趁着小侄子犯迷糊,迅速抬手遥指前方,故作惊奇状,问:“郭煜煜儿,看见路边那棵树了吗?” “看c看见了。”郭煜仍打嗝。 姜玉姝一本正经道:“咱们快些走,等走到那棵树时,我摘几朵花送给你玩儿。” “嗝?”郭煜伸长脖子眺望,一听见“玩”字,便不由自主点点头,“那c那就快走。” 吵闹哭声终于停止,耳根清净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继游街示众后,他们再次对姜玉姝刮目相看。 王巧珍却毫不理睬,灰心丧气,木然迈步,眼神空茫。 片刻后,一行人路过花树,姜玉姝信守诺言,果真折了一细花枝递给侄子,哄道:“喏,这是丁香,送给你,郭煜煜儿!” “嗯。”郭煜接过花嗅了嗅,翻来覆去地把玩,渐渐不再打嗝。他疑惑盯着姜玉姝,实在忍不住了,鼓足勇气,附耳问:“二叔,我叫什么呀?” 郭弘磊挑眉,余光扫了扫妻子,缓缓答:“你叫郭煜。” 郭煜立即抬头挺胸,认真告知:“你可听仔细了,我叫郭煜!” “不可无礼,她是你的二婶。”郭弘磊严肃问:“既是长辈,你该如何做?” 此时,郭煜已彻底平静,二叔一催促,他便不假思索,脱口怯怯道:“煜儿给您请安。” 姜玉姝脚步未停,抬手轻拍小侄子胳膊,歉意道:“好孩子,真乖。原来你叫郭煜啊,抱歉,我刚才听错了。” 郭煜吸了吸鼻子,“也c也没什么。不过,下次别犯错了。” “行!”姜玉姝爽快答应后,抬头看看天色,关切问:“咱们走了几里地了?” 郭弘磊想了想,“大约十余里。” “嗳,走得挺快的!”姜玉姝窃喜。 黝黑壮实的张峰却道:“告诉你们听:都城附近的官道直而平坦,走起来轻快,艰难全在后头呢。” 郭弘磊了然于胸,顺势问:“大人,途中万一遇见灾祸意外耽搁,该如何是好?” “具体得看是何等灾祸。”张峰一板一眼,慢悠悠答:“按朝廷的规定,除非实实在在走不了了,否则不准停顿。” 从天蒙蒙亮走到正午,一刻不停,几乎所有人暗中叫苦不迭,汗流浃背。 王氏及其长媳气喘吁吁,脚步愈发迟缓。 姜玉姝晒得脸绯红,咬牙硬撑,取出水囊喝了两口后,递给旁边,“太热了,你俩也喝口水。” 郭弘磊先喂侄子解渴,顿了顿,自己也仰脖灌了几口,孝服已被汗湿透。 又走了一段,途经一片树林时,张峰止步,高声道:“停!在此地歇两刻钟。你们的口粮,每日是有定数的,由驿所供给,自个儿看着吃。” 紧接着,他“唰啦”拔刀,吓了姜玉姝一跳,吼道:“你们并非大奸大恶的重犯,远离闹市后,铁链可以解开,但谁也别动逃跑的歪心思!一旦抓住逃犯,哼,格杀勿论!” 郭弘磊上前,正色表明:“张大人请放心,罪民等人一心赶往西苍充军屯田,绝不逃跑。” “不逃最好。丑话我已说在了前头,逃犯一律就地诛杀。”说完,张峰吩咐道:“给他们解开吧。”“是!” 郭家人足足被锁了一上午,铁链解开后,众人一屁股席地而坐,揉手腕c捶腰捶腿,喝水吃干粮。 姜玉姝和丈夫一家子围坐成圈,忠心耿耿的丫鬟和仆妇们簇拥。 口粮是杂粮馒头,粗糙结实,有碗口大。按律,成年男女每日六个,十五岁以下减半。 姜玉姝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喉间淤伤刺痛,暗忖:男女食量不同,半大孩子十分能吃这分量不够。 “咳咳。”郭弘轩尝了一口,梗着脖子直咳。王氏忙道:“轩儿,喝点儿水。唉,可怜呐,你长这么大以来,何曾吃过这种东西!” 郭弘磊耐心劝说:“母亲也快吃吧,咱们只歇两刻钟,待会儿还得赶路。” 王氏一声长叹,皱着眉头勉强下咽。 姜玉姝靠近,哄郭煜吃白水泡的馒头糊糊,却见王巧珍抱膝呆坐,不吃不喝,便轻唤:“嫂子?嫂子?” 王巧珍猛地起立,皱眉环顾四周。 “嫂子,你这是?”郭弘磊也起身。 王巧珍咬唇,捂着小腹,一声不吭。 郭弘磊会意,撂下一句“稍等,我去问问”。少顷,他返回,低声问:“还有谁想去?一起罢。” 人有三急,姜玉姝及好些女子顾不得尴尬,结伴行至官差指定的林中草丛。 岂料,当经过一株合抱粗的大树时,王巧珍突然抢步疾冲,毫不犹豫,纵身一扑,脑袋撞向树干—— 王氏置若罔闻,她痛失爱子,哭得两眼布满血丝,全不顾侯夫人的涵养,抬手凌空遥指新儿媳,扭头盯着丈夫,憋屈质问:“你总责怪‘慈母多败儿’c怪我惯坏了耀儿,却时常夸赞弘磊‘明理孝顺’。哼,弘磊要是真孝顺,这个丧门星怎么嫁进来的?” “您息怒,别气坏了身体。”姜玉姝中规中矩地劝了一句。因着名义上的丈夫就在不远处,她莫名心安,趁机观察婆家人的一举一动。 王氏倏然扭头,嫌恶斥骂:“谁允许你多嘴多舌了?还嫌郭家不够乱么?一边儿去!” “是。”姜玉姝无意亲近婆婆,爽快后退几步。 灵堂内,靖阳侯唉声叹气,挣扎着起身,嫡幼子郭弘轩抢步搀扶。靖阳侯迈出门槛,扫了扫低眉顺目的二儿媳,妥协地对发妻说:“罢了,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眼下要紧的是治丧。” 王氏却悲愤填膺,不愿就此罢休,急赤白脸地说:“侯爷既比我会教,就该把耀儿也教导成才,却为何从来只会责备长子?耀儿动辄得咎,每当他犯错,您必定拉着我一块儿嫌;但弘磊忤逆长辈时,您不也是任其胡闹?弘磊色令智昏,一意孤行,娶了个寻死觅活的搅家精,这叫‘明理孝顺’吗?” “如此听来,你是怪我偏心了?”靖阳侯蓦地沉下脸。 “岂敢?”王氏别开脸。 靖阳侯不住地闷咳,脸青唇紫,吃力地说:“我何尝不是盼望儿子们成才?但弘耀自幼好逸恶劳,近两年又嗜赌如命,我严加管束,你却一直偷帮着还债,纵容他越欠越多,最终干出贪墨军饷的事儿,令祖宗蒙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70.潜入私院 此为防盗章 姜玉姝一愣, 握着拧好的热帕子,登时递也不是, 不递也不是。 郭弘磊正是此意。 夫妻之间,本该如此。总是客客气气的, 忒生分, 像什么话? 他默默想着,把脱下的衣衫随手一撂, 袒露左肩和左臂两处伤, 胸膛宽厚结实,即使坐着也看得出身量高大,俊朗英武, 男子汉阳刚气概十足。 彼此并无夫妻之实,面对面,姜玉姝不免羞窘,可虑及对方受伤行动不便,只能佯作自然。她深吸口气,又拧了拧帕子, 靠近问:“伤口觉得怎么样?” “方胜刚才又给包扎了一回,敷着药, 不大疼。”郭弘磊端坐, 虎目炯炯有神,隐露期待之色。 谁知, 姜玉姝手中的帕子尚未贴近, 后腰便被小侄子搂住了! “婶婶, ”郭煜晒黑了,也瘦了,幸而一路没生大病。他趴在二婶背上,无精打采,噘着嘴说:“煜儿饿了。” “哦?”姜玉姝诧异转身,抱住黑瘦小孩儿问:“我猜猜,你肯定又不吃馒头了,对不对?” 郭煜委屈问:“为什么老是吃馒头?就没别的吃么?” 姜玉姝无可奈何,“眼下只有馒头,等过阵子才有别的食物。” 几个丫鬟侍立一旁,小桃忍不住问:“少夫人,让奴婢伺候公子吧?” 姜玉姝还没张嘴,郭弘磊便道:“不必了。你们去照顾老夫人。”语毕,他拿走她手中的帕子,偏着头,自己擦身。 “是。”小桃忍着失望,黯然屈膝。同为大丫鬟的碧月抿嘴,偷偷嗤笑;娟儿则一无所察,恭顺告退。 姜玉姝一边逗侄子,一边好奇问:“听说潘大人是百户,不知在军中c百户是多大的官儿?” “正六品,手底下百余兵。”郭弘磊十分熟悉。 姜玉姝又问:“那,总旗呢?” “手下五十余兵,说是七品,实际未入流,毕竟一卫便有一百个总旗。”郭弘磊搁下帕子,单手抖开玄色外袍,有些费劲。 姜玉姝见状,忙道:“小心伤口,来,我帮你。”她隔着小炕桌探身伸手,助其套上袍子,垂眸系衣带。 两人相距甚近,郭弘磊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精致如画的眉眼,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一眨又一眨,娇憨秀气,令他心痒痒,莫名想伸出手指挨一下扫刷 “好了!”姜玉姝拍拍手,忧心忡忡,“我问过方大夫,你这伤,至少需要休养一个月,可咱们距离西苍只有两百多里了。假如,到时官府命令男丁立刻充军,几个伤患该怎么办?” 郭弘磊低声告知:“放心,我已托人先行打点,好歹等伤势痊愈再投军,否则上阵便是送死。” 姜玉姝心弦一紧,脱口而出,“你可一定不能死!” “这”郭弘磊欲言又止,斟酌再三,郑重承诺道:“我尽力而为!” 栅门外·拐角处 潘奎抱着手臂,悄悄审视昏暗憋闷的牢房,皱眉问:“流放三千里,郭家人都是这么过的?” “当然。”张峰瞥了瞥,严肃表示:“我们押解犯人,必须得遵守规矩,赶路便赶路,夜宿便夜宿,样样照着规矩办。” 潘奎搓搓下巴胡茬,生性直率,疑惑问:“按常理,勋贵世家遭逢巨变,百余口人被流放,忍饥挨饿风吹日晒,想必满腔怨愤c忧愁低落,可我怎么看他们挺镇定从容的?融洽说笑,简直不像犯人。” “其实,我们也很惊奇。”张峰感慨万千,唏嘘告知:“这些年,我押解过不少世家贵族,有几十口人的,也有几百口人的,一般在流放途中,犯人会逐渐抛却涵养礼仪c变得自私冷漠,争斗时往往不留情面。有的甚至丝毫不管亲人死活,只顾自己。” 久经沙场,潘奎并不意外,“患难方现真性情。生死攸关之际,人人都想活命。” “但郭家却不同!”张峰既是由衷欣赏,又感激救命之恩,大加赞赏道:“初时,我们还担心犯人窝里乱c耽误赶路,谁知他们竟一直没乱!您瞧,至今仍秩序井然。唉,真是不得不佩服郭二公子,年纪轻轻,却十分沉稳,文武双全,能屈能伸,管束有方——” 潘奎抬手打断:“得得得!行了,别夸了。”他转身离开牢房,揶揄说:“张大人如此赞赏,不知道的,恐怕怀疑你收了那小子的贿赂。” “您这话未免太冤枉人了!”张峰脸色一变,“张某敢对天起毒誓,若是收过郭家贿赂,不得好死!” 潘奎忙道:“咳,玩笑话而已,别当真。” “郭家该死的人早已经死了。”张峰恩怨分明,有心为郭弘磊解释,正色道:“事实上,其余人只是被牵连,本身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何必一棒子全打死?” 潘奎哼了一声,昂头负手,若有所思。 次日·清晨 休整三天,风尘仆仆的郭家人无需早起赶路,终于能睡个懒觉。 男女分开,中间一堵破矮墙,鼾声阵阵。 郭弘磊自幼习惯早起练武,根本躺不住,便披衣起身,不由自主,扭头朝隔壁女眷的歇处望了望: 唔,看不见她,被丫鬟挡住了。 他莞尔,轻轻走向栅门。 炎炎夏日,闷热不堪。张峰有令在先,白天时允许犯人到后院透透气,但严禁踏出院门半步。 铁锁“咯啦”作响,驿卒开了门,郭弘磊自去后院打水洗漱。 下一刻,牢房角落一女子坐起,她揉揉眼睛,略理衣裙,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踏出栅门。 天才蒙蒙亮,雾白茫茫。 驿所建在官道旁,简陋僻静,后院有几株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遮住了熹微天光。 “你起得够早的!” “习惯了。”庭院里只有郭弘磊和四名官差,随口闲聊,他把木桶扔进井里,单手打水。 辘辘吱嘎,水声哗啦。 岂料,郭弘磊刚把桶提出井沿,突听后方响起女子凄厉尖叫: “救命!救——” 左一个“玉姗”,右一个“玉姗”,挺亲昵的嘛姜玉姝慢悠悠磨墨,不可避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语气平静,轻声问:“这阵子忙忙乱乱,有件事,我一直忘了问你。” “何事?”笔尖又一顿,郭弘磊索性暂搁笔。 姜玉姝心思悄转,定定神,正色问:“你我原本各有亲约,你本该是我的妹夫,不料造化弄人,稀里糊涂竟成了亲!事发后,玉姗伤心病倒,拒绝听我半句解释,不几天,母亲便送她去外祖家休养了,直至流放,姐妹再没见过面。但不知,你可曾找她解释过?” “定了亲,却又退亲,我愧对二姑娘,于情于理都应该解释清楚。”郭弘磊坦然承认,“我曾找她三次,可岳母都说女儿病重c不能会客。我无法,只能去信致歉,但毫无回音。” 姜玉姝疑虑重重,沉思之余,好奇问:“你c你和玉姗郎才女貌,却未能成眷属一定非常伤心吧?” “坦白说,可惜是可惜,但称不上‘非常伤心’。”郭弘磊虎目炯炯有神,严肃告知:“我与她定亲前后,仅见过五次面,唯一一次独处,是去年她邀我去姜府赏花,闲聊了半个时辰。” 姜玉姝蹙眉,极不认同乾朝的婚嫁风俗,忍不住问:“才见过五次面,就定亲了?哎,你们究竟有没有看清对方容貌?” “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当初,母亲挑中了人,父亲赞同,就成了。”郭弘磊顿了顿,蓦地忆起那天无意中听见的姜家父女谈话,霎时满心不自在,缓缓问:“莫非你觉得c男女之间应该彼此深刻了解后才能定亲?” 嘿,这还用问?姜玉姝不假思索,脱口答:“当然了!” 郭弘磊目不转睛,心想:我与玉姗之间清清白白,并无深情厚谊;而你与裴文沣之间呢?那天,我亲耳所闻,你们青梅竹马c情投意合恐怕,你至今仍思念着他吧? 姜玉姝浑然不觉,只当那天的事儿是秘密。她想了想,困惑问:“奇怪,一则你相信我是遭人陷害,二则老夫人厌恶‘寡廉鲜耻贱妇’。你到底为什么迎娶咳c‘我’?” 四目对视,郭弘磊沉声答:“事发当天,岳父大发雷霆,亲自动家法,我见你跪在地上,既不讨饶也不躲闪,生生挨了几棍,竟是一心求死的模样。我看不过眼,故答应岳父会娶你。” “所以,”姜玉姝感慨万千,苦笑问:“你是出于可怜才顶着两家的巨大压力娶了‘我’?” 其实,并不尽然。毕竟终身大事,怎能草率?至于具体缘故——郭弘磊剑眉拧起,一时间语塞词穷,难以言喻。 他斟酌半晌,刚张嘴,却见侄子哭着跑过来: “不要,我不吃!” 姜玉姝忙扭头,一把接住小哭包,讶异问:“煜儿这是怎么了?” 奶娘端着米汤泡的馒头糊糊跟随,无奈答:“天天吃一样的食物,小公子腻了。” 郭煜抽抽噎噎,委屈哭诉:“娘c娘不理我,还叫我别吵嚷。” “是么?”姜玉姝抱起侄儿,朝婆婆与嫂子走去,“别哭了,我瞧瞧去,问问你娘为什么不理煜儿!” “煜儿倒是亲近她。”郭弘磊莞尔。 奶娘笑道:“二少夫人温柔,又肯花心思逗孩子乐,小公子自是喜欢亲近的。” 郭弘磊点了点头,摒除杂念,提笔继续写家书。 稍后,姜玉姝返回,家书恰已写好,她便接过笔,蘸墨写道:“四月十五,夜宿沧山驿。春旱,天晴朗,仍处于温带季风区” 郭弘磊定睛望去: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字迹十分娟秀,执笔的女子雪肤花貌,端庄娴雅。 他不由得看住了。 姜玉姝垂首,自顾自地写,暗忖:幸亏不是日记,否则我得拿手捂着,才不给你看! 忙碌一通,临睡前,她突被婆婆叫去了跟前。 “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王氏靠着包袱,审视二儿媳,淡淡问:“侯爷和弘耀去世,按制,家人应该守孝三年。这规矩你知道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71.意外之客 “嘭~”一声, 裴文沣以肩膀撞开房门。 他醉意上头,酒热冒汗, 俊脸泛红, 步伐踉跄, 慢吞吞走进里间, 一头栽倒床上,昏沉喘息一阵,渐渐入睡。 房门大敞。 他走过时留下的酒味,他的气息, 萦绕在杜飞燕周围,勾得她心痒痒, 一宿未眠的脑袋神志恍惚, 两条腿仿佛不听使唤了, 自发迈进房门。 循着酒味寻找, 直到看见半身横在床上c趴着入睡的裴文沣时, 她才如梦惊醒。 “哎呀!” “大冷的雪天, 你这样, 不怕着凉吗?”杜飞燕疾步行至榻前,不知所措,蹲下看着他的睡颜,试探轻唤:“大人?裴大人?” “恩公?” “裴大哥?” 裴文沣趴着,呼吸间酒气四溢, 一动不动, 毫无回应。 “唉, 怎么醉成这样!”杜飞燕摇头叹气,忐忑环顾四周,蹲着挪近些,小心翼翼,垂首为他脱靴。 裴文沣浑然不觉,开始打鼾。今天,姜世森忙里偷闲,休息时来寻器重的内侄,绿蚁酒红火炉,一边烫酒一边闲聊,聊着聊着,不可避免地谈及往事c家事等等。 长辈苦闷,借酒浇愁,裴文沣不断劝慰,谁知劝着劝着,自己也伤感起来,惆怅嗟叹。 于是,两个苦闷人,互相倾诉烦恼,越喝越多,若非众仆绞尽脑汁地劝阻,两人势必当场烂醉如泥。 少顷,两只靴子被脱下。 杜飞燕心如擂鼓,生怕惊醒对方,轻轻把靴子搁在脚踏前。 紧接着,她起身,弯腰靠近,伸手比划几下,指尖哆嗦,握住醉酒之人的肩膀,试探着一扳。 “咳咳。”身体忽然被扳动,呼吸一岔,裴文沣皱眉,不适地咳嗽两声。 糟糕,弄醒他了! 完了完了! 杜飞燕大惊失色,慌忙矮身躲进帘帐后,吓得心乱蹦,恨不能插翅飞离。 半晌,床上并无动静。 杜飞燕拍拍心口,探头张望: 裴文沣仍趴着,微微打鼾,呼吸平稳,看着像是睡熟了。 “刮大风下大雪,你不盖被子,不觉得冷吗?”杜飞燕喃喃耳语,担忧皱眉,“难怪曾经听四哥说,有个镖师醉倒在外头,活活冻死,压根爬不起来回家。” “唉,我专程来告别,没想到你醉得这么厉害。” 杜飞燕到底不放心,蹑手蹑脚返回榻边,不敢再扳他肩膀,更不敢脱他的外袍,任由其趴着。她屏住呼吸,伸手欲拽棉被和毯子,却因床宽而够不着,只得单膝跪在榻沿,俯身伸臂,才够着了被角,忙一拽,展开,轻轻为他盖上。 忙碌中,她并未发觉自己的辫子垂下,落在裴文沣脸上,扫来扫去。 发丝刺入鼻子,痒极了,激得人打喷嚏。 “阿嚏——”裴文沣迷迷糊糊,半睁开眼睛,越发显得凤目狭长,醉眼朦胧,霎时分不清是梦是醒,一把抓住眼前的辫子,哑声开口: “姝妹妹?” 杜飞燕整个人一僵,单膝俯身,悬空横在俯趴的男人之上,满心苦涩,忍不住反问:“你叫谁呢?” “姝c姝妹妹”刚才,裴文沣与姑父对饮并恳谈半天,忆起无数往事。他稀里糊涂,误以为是梦境,而且梦回年少时光,遂抓着辫子扯了扯,语气饱含纵容,“小丫头,你c你怎么又跑来我房里了?快,把捉弄人的东西交出来。” 杜飞燕咬咬唇,内下滋味难言,“郭夫人她c她——什么东西?我没打算捉弄人,而是专程向你告别的。” 裴文沣脑袋和耳朵一起“嗡嗡~”响,沉浸在青梅竹马的梦中,自顾自地说:“哼,还c还否认?我抽屉里的蝴蝶,鞋子里的石子儿,难道c难道不是你放的?” “才不是我干的呢。”杜飞燕苦笑,一声长叹,“裴大人,你喝醉了。” “就是你!” 裴文沣嘴角勾起,笑得凤目一弯,口齿不清地教导小表妹,“小丫头,一年比一年大了,不宜再来我房里,想见面,打发丫鬟传话,我会去找你,明白吗?免得妹妹挨骂。唉,你那继母,最c最爱训人的。” 原来,恩公竟有如此温柔体贴的一面。 杜飞燕听着对方关爱有加的语气,一颗心不断往下沉,猛地直起腰,硬邦邦提醒道:“恩公,醒醒,你认错人了,我是杜飞燕,不是什么‘姝妹妹’!” “嘶——哎哟,松手,松手,疼!”细辫子被一扯,疼得杜飞燕歪倒,倒在他背上。 裴文沣被重重一压,呼吸一岔,剧烈咳嗽,头昏脑胀,“什c什么?你不是姝妹妹?” “我是杜飞燕!” 裴文沣呆了呆,慢慢松开她的辫子,“杜c杜飞燕?” “对!” 杜飞燕跳下床,既脸红耳赤,又黯然不忿,“你睁开眼睛,仔细看看,我是谁?” 裴文沣竭力睁大眼睛,双手使劲一撑,勉强坐起,靠着团成堆的棉被和毯子,定睛片刻,逐渐冷下脸,“杜飞燕?” “嗯。” “你c你怎会在我房中?”裴文沣捶捶脑袋,无法思考。 杜飞燕尴尬杵着,嗫嚅答:“你先别生气,其实,我是专程来告别的。前天,家乡来信,爹娘告知,已经为我相定一门亲事,过两天,我就要回秦州了,因此——” 裴文沣醉得脸潮红,打断质问:“谁允许你进来的?” “我c我自己——” 裴文沣脸色沉沉,正糟心,不愿多废话半个字,扬声喊:“来人!” “小蔡?吴亮?老程?谁c究竟是谁放她进来的?我的吩咐,你们当耳边风吗?”醉酒难受,裴文沣恼怒下令:“快来人,立刻把她赶出去!” “你——”杜飞燕眼眶一红,唯恐被外人撞见,惊慌失措,忙道:“别,求你别声张,容我c我说几句话,说完马上走。” 醉酒之人撇开斯文架子,丝毫不掩饰厌恶神态。裴文沣极度不耐烦,一挥手,“我与你之间,没什么可说的,走,立刻走。” “你为什么这样讨厌我?”杜飞燕潸然泪下。 裴文沣心浮气躁,两手胡乱摸索,翻翻被褥,掀掀枕头,最终摸到腰间荷包,揪下朝对方一砸,“滚!” “你干嘛呀?”杜飞燕略懂拳脚,含泪接过荷包。 “擅闯男人卧房,世上c世上居然有你这种不知廉耻的c的姑娘?我算开眼界了。”裴文沣气得直喘,偏偏醉得无力驱赶,“滚出去!” “滚就滚,什么了不起的?” “哼,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你了!”杜飞燕攥着荷包,气急败坏,难堪一跺脚,扭腰奔出房门,却不慎与老仆相撞。 “叮咣~”刺耳声,铜盆和热水泼地。 老仆瞠目结舌,震惊问:“杜c杜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老程!”裴文沣怒火中烧,在房里喝问:“谁准许你放她进来的?” “大人息怒,老奴冤枉啊。”老仆立即喊冤,“我敢对天发誓,杜姑娘绝不是我放进来的!” 杜飞燕哭着嚷:“不要冤枉无辜,是我自己偷溜进来的,等你酒醒了,把我抓进监狱吧。”语毕,她头也不回地跑了。 傍晚 裴文沣彻底清醒,左手抱着脑袋,右拳懊悔捶床,脸色铁青,咬牙说:“那个荷包里,有我的一枚私印。” “重要吗?”两名小厮自责不已,“唉,早知道,小的一定赶回来阻止!” “罢了。杜飞燕正是看准你们送客离开,才敢偷溜进来。”裴文沣凝重吩咐:“那枚私印很重要,必须拿回来。” “公子别着急,小的立刻去一趟隆顺镖局,尽力要回印章!” “去吧。” 不久之后 裴文沣愕然问:“什么?杜飞燕失踪了?” 两名小厮对视一眼,禀道:“小的悄悄打听了,据周围店铺的掌柜和伙计所言,杜姑娘与兄长又大吵一架,赌气出走了。” “她会武功,胆子又大,骑马就跑,镖头已经率领镖师去追了。” “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裴文沣面沉如水,“知道了。继续盯着,印章在她手里,我十分不放心。” “是!” 此时此刻·图宁县 冬天日短,酉时二刻便天色昏暗,仆妇麻利掌灯,并续上热茶。 姜玉姝万万没料到,会客竟一会两个时辰! 足足两个时辰。期间,双方从闲聊至谈公务,县令孙捷滔滔不绝,几度提起伤心事,一把鼻涕一把泪,不仅哭湿了自己的帕子,还哭湿了他妻子的帕子,正用着仆妇呈上的帕子,羞惭表示: “孙某惭愧,惭愧啊!” “孙某上任至今,作为一县父母官,虽尽力奔走,却一直未能扭转图宁的穷困局面,上愧对朝廷,下愧对百姓,中间愧对读过的圣贤书!空有一颗想办事的心,然心有余而力不足,惭愧啊!”说话间,孙捷捶胸,泪流不止,泪水湿了面庞,湿了胡须。 姜玉姝深吸口气,耐着性子,抬手阻止,劝道:“县令爱民如子,实乃图宁百姓的福气。至于穷困,庸州刚收复不久,百废待兴,其他地方官也头疼着呢,不只您一个。耐心些吧,相信假以时日,图宁定会变得富强。” “多谢特使宽慰,但c但是——” 孙捷抽噎,擤了擤鼻涕,眼睛和鼻尖通红,大倒苦水,诉委屈道:“上半年满目疮痍,四处都先忙着修缮房屋c桥梁等等,但下半年,府衙只拨给本县十万斤土豆,是最少的一份。” “上司的决策,孙某不敢置喙,忙将粮种运回本县,扪心自问,官府算是勤恳督促,老百姓也算勤恳耕作,谁知,到秋收时,居然才收了十五万斤!一打听,别处的收成,比本县高了好几倍!”孙捷焦虑且懊丧,擦擦眼泪,“孙某百思不得其解呀,狠挨了上头一顿责问。” 孙妻亦眼眶通红,愁眉苦脸,透露道:“唉,说出来不怕姜特使笑话,秋收那阵子,我家老爷险些急坏了,茶饭不思,亲眼盯着,把粮食连秤了三遍,最终仍只有十五万斤。” “十万斤种,收十五万斤土豆?这么一算,亩产不足五百斤。”姜玉姝不由得皱眉。 产量太低,低得吓人。 姜玉姝严肃端坐,正色道:“既然二位坦言相告,我也不怕说句实话:产量实在太低了,其中必有缘故,要么耕作方法错了,要么土壤不合适。” “对!”孙捷一抹鼻子,一拍大腿,语速飞快道:“肯定出了岔子,但不知是因为耕作方法错了,还是因为本县太旱。” 姜玉姝摇摇头,“初到贵地,我并不清楚图宁的情况。不过,既然周围县收成好,您为何不向同僚取取经?” “嗳哟,真不是拍马屁,即使整个庸州所谓的‘耕作能手’加起来,恐怕也比不上姜特使!”孙捷吸吸鼻子,赔笑恭维,“众所皆知,现有的土豆耕种要领,全是您昔日的心血。” “大师驾临本县,我何苦外出取经呢?” 姜玉姝谦虚道:“不敢,不敢当,孙大人过誉了。” “哪里?明明是姜特使过谦了!”孙捷低头喝了口茶,眼冒精光,抬头瞬间换上可怜神态,含泪表示:“我无能,掉乌纱帽是该的,只是心疼老百姓饿肚子。” 姜玉姝历练多年,岂会看不懂?她心平气静,温和问:“孙大人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关于耕种要领,我恰巧带了一份册子,不嫌弃的话,待会儿拿回去看看。” “多谢,多谢!”孙捷起身,感激拱手,庆幸想:首战告捷,再接再厉,打铁趁热,明天再来求别的! 姜玉姝站起还礼,“举手之劳而已。我才疏学浅,遣词造句大多自创,还请别见笑。” “哪里哟!”孙妻亦起立,讨好地告知:“特使所著的书,《西北行》,我家老爷读后赞叹不已,显见文采出众。” “啊?” 姜玉姝一怔,惊讶问:“《西北行》?那是我当年流放途中写来解闷用的,您怎会有?” “府城书铺里买的。”有求于人,孙捷趁机奉承,“听掌柜说,是从西苍流传过来的,卖得不错。” 姜玉姝甚怀疑,暗忖:书商私自翻印的吗?居然没告诉作者一声。 “拙劣之作,难登大雅之堂。外子当初托人印了几本,为的是留个纪念,万万没料到会流传开。” 为了戴稳乌纱帽,孙捷夫妇齐心协力,大拍马屁。 姜玉姝哭笑不得,初次见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县令,暗叫稀奇,眼看天已黑,正琢磨对方是不是想留下吃晚饭时,院门外忽然响起马嘶声,旋即有人拍门。 谁? 由于是小巧四合院,姜玉姝刚往外望了两眼,便见厨娘李婆子提着灯笼,小跑去开门,哈腰恭敬说:“校尉回来啦?快进屋里坐,夫人也来了。” 郭弘磊把缰绳抛给亲兵,难以置信,“谁来了?” “夫人啊!她来四五天了,您一直没回家,所以不知道。” 郭弘磊一抬头,果见对面厅门口立着一道熟悉身影,顿时欣喜,昂首阔步,朗声问:“你怎么来了?” 姜玉姝迈出门槛,刚张嘴,却见图宁县令抢步相迎,飞奔凑近,拍拍郭弘磊的胳膊,热情洋溢,高兴道: “郭校尉,哈哈哈,许久不见了,你这一向可好?” 郭弘磊诧异止步,大感意外,借着灯笼昏光端详对方,蓦地忆起往事: 这不是那个非常想把女儿送给我当小妾的县令吗? 奇怪,他来干什么?几次纠缠,几次被拒,该不会还没死心吧?难道拐弯抹角或添油加醋地劝玉姝? 我一直没提,她突然听见,会不会生气? 霎时,郭弘磊有些不安,下意识望了望妻子,顺势反握住县令胳膊,往远处带,决定先问一问。 “哎?” 天色昏黑,姜玉姝看不清,索性走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72.雪夜思乡 此为防盗章 郭弘哲缩在边沿, 被颠簸得摇摇晃晃,大声提醒:“嫂子?嫂子, 您还是坐起来吧, 戴上斗笠挡挡雨。” 王巧珍置若罔闻, 直挺挺仰躺着淋雨。 “哼, 不必理她!”王氏忍无可忍,不悦地责骂:“郭家不幸倒了霉,上上下下都遭罪,并非独你一人。巧珍, 你纵再悲伤也应该适可而止,整天哭丧着脸, 死气沉沉, 像什么话?” “我倒盼着你们别管东管西。”王巧珍一动不动, 漠然道:“就让我死了罢, 省得遭罪。” “你——”王氏怒目圆睁, 无可奈何。 这时, 郭弘磊携妻子赶到, 尚未站稳便劝说:“风雨交加,您老千万坐稳了,仔细磕碰着。来日方长,有话以后再说也不迟。” “唉!”王氏摇摇头,十分失望。 姜玉姝摸了摸凑近的侄子, 软言安抚, 对长嫂愈发疏离客气。 一行人互相搀扶, 冒雨赶路,全成了落汤鸡。 岂料,当辛辛苦苦走到黄昏时,却发现通往对岸的木桥已被山洪冲毁! 姜玉姝衣衫湿透,脸色泛青,踮脚眺望:前方坡下,有一条近两丈宽的河,浑浊而湍急,卷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轰然向东流。 “桥呢?”头领张峰黑着脸,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咬牙问:“桥哪儿去了?” 几个官差四处搜找一番,返回禀告:“高处山谷发水,把桥冲跑了!” “木桥简陋,洪水一冲便毁。” 刘青从泥浆里拔出脚,走近问:“大人,眼看天就快黑了,您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张峰按着刀柄,吼道:“大雨恐怕一时半刻停不了,驿所在对岸,咱们只能另寻地方过夜。” “这附近啊?”刘青想了想,“只有决明寺了。” 张峰一挥手,无奈地吩咐:“今晚赶不到驿所了,改去决明寺!” 疲劳不堪的人群登时唉声叹气。 “安静些!”郭弘磊板着脸,严肃低喝问:“不按大人的吩咐做c难道有谁敢渡河?” 面对湍急洪流,众人立即噤声,垂头丧气地转身,跟随官差往回走,直到天将黑,才叩响了决明寺的山门。 “阿弥陀佛。”慈眉善目的住持双手合十,和蔼答:“寺里食物虽不足,空房却有几间。诸位自备了干粮,借宿一晚,当然是可以的。请进。” 张峰抱拳道:“多谢大师!” 简陋禅房内 “突然下雨,还没完没了的,麻烦呐。” “这决明寺偏僻,又没名气,香火自是不旺。但总比驿所强,今夜终于不用睡地上了,真好!”翠梅兴高采烈,轻快系衣带。 姜玉姝哆哆嗦嗦,脑袋发胀,周身忽冷忽热,脸色苍白。她一边披上孝服,一边庆幸道:“幸亏咱们早有准备,人人都是油布包袱。否则,衣衫和干粮若是被打湿,日子就更难了。” “哈哈——”翠梅猛地一愣,凑近细看,关切问:“您的气色怎么这么差?着凉了么?” 姜玉姝唇无血色,勉强挤出微笑,疲惫答:“淋了雨,脑袋有点儿晕乎乎的。你呢?你要不要紧?” “奴婢倒没觉得身体不适。唉,姑娘自幼锦衣玉食,不料一出阁,竟受这样的苦!”翠梅小声抱怨,催促道:“您快躺下歇着,二公子已经找住持弄姜汤和热水去了,待会儿就有喝的。” “他还在忙啊?”姜玉姝躺下枕着包袱,腰酸背痛,头晕脑胀,抬手一摸,脸发烫。 翠梅找出外衫给盖上,理所当然道:“二公子是家主,本就该由他带领管事出面张罗一切!” “唉,我是看他太忙碌了,怪可怜的。”姜玉姝蜷缩着,仿佛躺在棉絮堆里,整个人轻飘飘,精疲力尽,神志迅速消失,坠入眩晕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意识慢慢清醒时,头痛欲裂,浑身虚软无力,耳朵里“嗡嗡~”响,听见有人在哭唤: “姑娘?姑娘?” “快醒醒,喝药了。” “喝了药便会康复的。” 姜府陪嫁丫鬟们惶恐焦急,一声接一声地呼唤。 同屋的王巧珍歪在椅子里,百无聊赖,冷眼旁观,慢条斯理道:“她只是着了凉,并无大碍,按时服药即可痊愈,你们哭什么呢?小心吓着病人。” 下一瞬,半敞的禅房门被推开,郭弘磊提着个小食盒,疾步进入,顾不得避大嫂的嫌,径直落座榻沿,劈头问:“如何?” 翠梅泣答:“浑身烧得烫手,怎么喊都不醒。若是灌药,又怕呛着姑娘。” “必须让她把药喝下去,不然病好不了!”郭弘磊面沉如水,俯身抱起妻子,狠狠心,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病人虎口。 半昏半醒的姜玉姝蹙眉,挣扎着睁开眼睛,呼吸急促,脸通红,眸光毫无神采。 “姑娘醒了!”丫鬟们喜上眉梢,有的换湿帕子,有的擦汗,七手八脚争相照顾。 王巧珍眼神一变,踱步近前,弯腰说:“玉姝,你终于醒了,瞧把弘磊给急得!行了,赶快喂她喝药,明儿还得赶路。” 郭弘磊大感意外,狐疑审视两眼,客气道:“难得嫂子关心。多谢。”旋即,他扭回头,正色安慰道:“你着了凉,有些发热,但放心,大夫说并无大碍。” “真抱歉,我c我给各位添麻烦了。”姜玉姝喘吁吁,不时眼冒金星,一阵一阵地发抖。 郭弘磊叹道:“少胡说!快喝药,喝完吃晚饭。” “嗯。”姜玉姝感激颔首,生怕自己病重倒下,强忍恶心,硬逼着自己吞咽药汁。 王巧珍皱着眉,斜睨几眼,揭开食盒一看,登时“哟”地一声,惊诧道:“面条?哪儿弄来的?朝廷有律,流放犯人的口粮只能由驿所供给,严禁私自采买。弘磊,你真糊涂,趁官差尚未发现,快丢了它!” 姜玉姝深吸口气,缓了缓正欲开腔,却听背后传来丈夫嗓音: “论‘弱’,弱质女流比四弟瘦小多了。” 郭弘磊拎着盘成圈的铁链锁,沉甸甸,“咣当”搁在板车上。他看着母亲,既失望又头疼,偏偏碍于孝道不宜直白顶撞,以免激怒老人,闹得影响赶路。 “你们都下去。”郭弘磊挥退下人,隐忍道:“这辆板车,是专为家里的‘老弱伤病’向张大人苦求通融才得来的。孩儿自不必说,连她也没要求坐。莫非四弟比他二嫂更柔弱?” 姜玉姝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是指自己。 王氏被次子的问话噎住了,勃然变色,厉声问:“弘磊,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母亲——” 王氏昂首打断:“哼,原来你还记得我是‘母亲’?” 郭弘磊生性内敛,惯常面无表情,平静答:“孩儿怎么敢忘?马上要赶路了,还请母亲辛苦照管嫂子c煜儿和三弟。” 王氏皱眉,百思不得其解,耳语质问:“一口一个‘三弟’,不知道的人,恐怕以为你也是姨娘生的!” 姜玉姝实在听不下去了,叹道:“老夫人,消消气,要怪就怪我们只求得一辆板车。” 郭弘磊毕竟年轻气盛,目光锐利,沉声表明:“孩儿从不管李姨娘或是张姨娘,只知道父亲有四个儿子!总不能任由三弟操劳发病吧?流放乃刑罚,意在惩治犯人,四弟体格强壮,官差岂能容他坐在车上?” “你c你这逆子——”王氏气得说不出话。 眼看母子俩要争吵,姜玉姝不便拉婆婆,只能拽了拽丈夫袖子,打圆场道:“好了,都少说两句。老夫人一向最是慈爱,肯定会关照三弟的。” “慈爱”二字砸下来,王氏欲言又止,憋得脸色十分难看,冷淡盯着姜玉姝。 这时,畏缩杵在一旁的郭弘哲鼓足勇气,慢慢凑近,嗫嚅说:“我c我走得动的,理应让四弟坐。” 郭弘轩偷瞥瞥二哥,叹了口气,谦让道:“不必了。三哥,还是你坐吧,我跟着二哥走路。” “很好!那就这么定了。”郭弘磊扭头一望,催促道:“张大人来了。阿哲,赶紧上去坐好。”语毕,他不由分说,先把病患推上板车,而后拿了两个包袱塞给弟弟,朗声嘱咐:“帮四弟和你二嫂拿着包袱!” “啊?哦,好。”郭弘哲忙不迭抱紧包袱。 姜玉姝提醒道:“不用抱着,搁腰后靠着吧,减轻颠簸。” 郭弘哲言听计从,并执意接过二哥的包袱。而后,他低下头,静静缩在角落里,没敢看嫡母一眼。 这时,张峰大踏步赶到,按着刀柄吩咐:“启程。” 副手刘青便高高扬手,凌空“噼啪”甩了个响鞭,吆喝道:“日行五十里,走了!” 晨风凉爽,日上树梢。 “又委屈你了。”郭弘磊饱含歉疚。 姜玉姝笑了笑,一本正经道:“没什么,我倒更乐意走走,练好了身体才能屯田。假如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下地呢?” “等到了西苍——”郭弘磊停顿。 “怎么?” 郭弘磊摇摇头,“没什么。到时再说。”他回头招呼,“四弟,快点儿!” “哦。”郭弘轩无精打采,焉巴巴。 有了板车,老弱伤病不再拖慢行程,姜玉姝原以为能快速抵达下一驿所。 然而,她错估了自己和多数人的体力! 日暮西斜,漫长的官道延伸向远方。 每当上下坡时,腿部和腰部剧烈酸胀疼痛,几乎无法弯曲,万分难受。 莫说五十里,大家闺秀何曾日行过十里八里?姜玉姝和丫鬟互相搀扶,一步一步,颤巍巍地下坡,简直步履蹒跚。 “嘶,唉哟。”大腿尤其酸疼,僵绷得扯不开。姜玉姝狼狈咬着牙,频频倒吸气,根本轻快不起来。 “姑娘忍忍,官爷说驿所就快到了,晚上奴婢拿药油给您揉揉。哎呀,腿好酸,怎么这么疼!”翠梅也腰酸背痛,步子迈大些,便龇牙咧嘴。 姜玉姝掏出帕子,胡乱擦了擦汗,感慨道:“四体不勤,忽然日行五十里,一开始真够难受的!不过,熬过七八天,估计就适应了。”话音刚落,她面前突横现一宽阔后背,尚未回神,整个人已经趴在那背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73.营所之邀 此为防盗章 姜玉姝忙侧身, 耳语提醒道:“翠梅, 哪儿有像你这样直白夸自己人的?谦虚点儿。” “实话实话嘛, 奴婢又没撒谎。”翠梅乐呵呵。 “快洗洗,待会儿要赶路了。”姜玉姝弯腰,撩水洗帕子,突见水面倒映一个高大身影, 随即听人唤道: “二公子。” 郭弘磊“唔”了一声, 无需言语,旁人察其神色便识趣退开。 须臾,溪畔草地仅剩两人。 姜玉姝使劲拧帕子, 头也不抬,“有什么事吗?” 郭弘磊张了张嘴, 却不知从何谈起。他盘腿而坐,俯身洗手洗脸, 若有所思。 十七岁的俊朗男儿, 剑眉星目, 鼻若悬胆, 英武不凡。 姜玉姝余光一扫,瞥见晶莹水珠从对方额头流下,缀在高挺鼻尖, 打湿孝服。 看着看着,她情不自禁, 皱眉把帕子递过去, “弄湿衣衫了, 赶紧擦擦。” 郭弘磊接过,抖开一看:雪青丝帕,绣着淡雅兰纹。他依言擦干水珠,字斟句酌,缓缓问:“姜府园中东南角的兰花,全是你亲手栽种的?” “多半是。”姜玉姝整理着衣袖,眸光一转,了然问:“玉姗带你去看过,对吧?” 衣袖放下,牢牢遮藏鲜红守宫砂。郭弘磊仓促别开眼,百感交集,不快与烦闷烟消云散,坦率答:“没错。她领着我仔细观赏,称是自己亲手栽种的,慷慨赠送了两盆。” 姜玉姝想了想,笃定问:“一盆红妃,另一盆翘萼。是不是?” 郭弘磊点点头。 “哎,真是的”姜玉姝叹了口气,摇摇头,“她当时明明说要送给表嫂,谁知竟悄悄给了你!” “原来是你种的。我谢错人了,该谢你才对。”郭弘磊十分无奈,也叹了口气。 事实上,并不是我种的。真正的姜大姑娘,早已香消玉殒。 姜玉姝暗自叹息,不欲深谈,摆手道:“两盆兰花,并非什么要紧大事,不必再提。走吧,赶路了!” 她微提裙摆,匆匆上坡,遗忘了那块雪青帕子。 郭弘磊攥着丝帕,原地顿了顿,脑袋莫名一热,默默把帕子塞进怀里。 高处树荫下,王巧珍眯着眼睛,骨瘦如柴。她日夜被人看管,无法再自尽,又做不到活活饿死,哀怨地活着,伤势缓慢愈合。 “哼。”她冷哼,漠然审视下方溪畔的小夫妻,忿忿不甘,嫉恨地想:为什么被陛下赐死的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姜玉姝的?同为年纪轻轻,我凄惨守寡,她却备受丈夫保护刺眼,实在太刺眼! 夜间 “姑娘,时候不早了,歇息吧,如今天天都得早起赶路。”翠梅枕着包袱,昏昏欲睡。 “马上,就歇了。你先睡。”姜玉姝一边收拾纸笔,一边望向门口空地: “出手要果断!你犹豫什么?危急时稍一犹豫,恐怕就丧命了。”郭弘磊虎着脸,拿捏准了力道,轻轻把胞弟掀翻在地,催促道:“起来,再练练。” “唉哟。”郭弘轩仰躺,气喘如牛,恳求道:“二哥,今日到此为止,行不行?我c我快累死了。” 郭弘磊拽起胞弟,另点了个小厮,“你来试试,用我昨晚教的那几招。” “是!” 三四十人围成圈,全神贯注,照葫芦画瓢地比比划划。 郭弘磊耐性十足,一边与小厮过招,一边严肃嘱咐:“陛下责令郭家人充军屯田,如今不知庸州是否夺回c西苍是否太平,一旦与北犰交战,必有伤亡。倘若战况紧急,或许咱们一到西苍就得上阵。所以,务必苦练身手,避免轻易丢了性命。” 性命攸关,谁也不敢懈怠,一个比一个认真。 “怎么?”王巧珍蜷卧,盯着旁边的弟媳妇,嗓音嘶哑,“你看弘磊,居然看得呆住了?” 姜玉姝回神一愣,敏锐听出讥诮之意,登时不悦,淡淡答:“哪里。我是见他们比武过招,觉得新奇。” “是吗?”弟媳妇秀美娇俏,王巧珍摸了摸自己的憔悴脸颊,妒火中烧,哑声告诫:“玉姝,别忘了咱们正在守孝,婆婆若是瞧见你方才痴痴的模样,她老人家怕是要怒。” 姜玉姝面不改色,“嫂子说笑了。婆婆虽年老,眼睛却不昏花,她才不会误会我呢。” “你——”王巧珍双目圆睁。 “好困。”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扯过包袱当枕头,躺下闭着眼睛,“我睡了,嫂子请自便。” 王巧珍气得脖颈青筋暴凸。 次日·午后 乌云密布,闷热不堪。 “你们瞧,乌云满天的,是不是要下大雨啊?” “看着像。” “怎么办?咱们还得赶路呢。” “万一淋雨生病,才真叫糟糕。啧,这小斗笠,遮阳还行,挡雨估计不行。” 众人忧心忡忡,窃窃私语。 官差们挥鞭大吼:“这荒郊野外的,只有驿所才能躲雨!快走!” 下一刻,豆大的雨珠骤然来袭。 天昏地暗,雷声轰鸣,雨势汹汹,裹挟乱风横行,飞沙走石,官道黄土迅速变泥浆,凉意森森。 “哎呀,好大的雨!”翠梅气呼呼,嚷道:“怎么办呐?” 姜玉姝抬手按着斗笠,叹道:“没办法,只能冒雨赶路了。”话音刚落,她身边突然多了个人,紧贴着自己—— “啊!” “别怕,是我。”郭弘磊伸手搂住妻子肩背,风雨声中附耳,低声问:“道路泥泞,你还走得动吗?” “听马蹄声,至少有四五十人。”张峰背部中了两刀,官差正为其包扎。 郭弘磊侧耳,凝神细听半晌,缓缓道:“宵小之辈往往东躲西藏c昼伏夜出,光天化日的,应不至于再来一伙逃兵。” “你怎知有逃兵?”张峰明知故问。 郭弘磊坦然自若,“在上个驿所时,曾听人提过几句。” “唉。”张峰苦笑了笑,“其实,我们也听说了,只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谁知道逃兵居然落草翦径呢?该千刀万剐的东西,谋财便罢了,还滥杀无辜!” 郭弘磊沉声道:“军令如山,军纪严明,军中绝不会饶恕逃兵。这些人为了活命,什么狠毒事做不出来?” “畜生,简直畜生。”张峰红着眼睛唾骂:“懦夫,没胆子上阵杀敌,却敢残害无辜!唉,今日折了五个弟兄,叫我如何交代?” 姜玉姝叹了口气,宽慰道:“真是飞来横祸!还望大人节哀。” “公子,忍一忍。”小桃啜泣着,轻柔朝伤口撒金疮药。 姜玉姝把干净白绢缠了两圈,麻利打结,旋即起身,急切道:“他们来了!快看,是什么人?” “我瞧瞧。”郭弘磊柱着长刀站起,姜玉姝忙搀扶。 一时间,所有人齐齐眺望远方。 郭弘轩跳上板车,伸长了脖子,大声告知:“来了一群身穿戎装的兵卒,不仅佩刀,还背着箭囊!” 戎装?姜玉姝登时忐忑不安,提醒道:“四弟,别站那么高,扎眼。” “对方有箭,万一又是杀人不眨眼的逃兵,你是想当活靶子么?唉哟,轩儿,赶紧下来!”王氏心惊胆寒地招手。 郭弘轩吓得脖子一缩,慌忙跳下板车。 “驾!” “驾!”一队卫军挥鞭策马,簇拥着百户长潘奎,疾速赶到。 潘奎年近不惑,身长九尺,肤色黝黑壮如铁塔,遥遥便皱眉,勒马喝问:“吁!你们是什么人?何故出了伤亡?” 老天保佑,幸而来的不是逃兵。张峰既松了口气,又陡生怨愤,板着脸,直挺挺站立,冷淡答:“我们奉旨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不料遭遇匪徒拦路劫杀,伤亡惨重。我的五个弟兄当场丧命,另有三人重伤c十几人轻伤。” “走,瞧瞧去!”潘奎下马,腰悬长刀手拎鞭子,率众查看尸体。 其手下总旗名叫钱小栓的,仔细审视尸体后,激动禀告:“大人,正是他们!” “哦?确定是你手下的人?”潘奎满腔怒火,压低嗓门,严厉道:“小栓,你看清楚些,逃兵扰乱士气,必须一个不落地处死,以正军纪!” “是啊。切莫留下漏网之鱼,免得他们作乱,大损边军威名。”同为总旗的田波附和道。 钱小栓脸红耳赤,羞愧答:“卑职确定,这几个人全是逃兵。”他打起精神,谨慎清点,禀道:“少了一个!逃兵共十一人,尸体却只十具。” 潘奎便扭头问:“哎,你们见到了几个逃c匪徒?” 午时已过,北上的一行人尚未用饭,饥肠辘辘。张峰失血不少,忙碌催促众人先救治伤患,而后就地歇息,喝水吃干粮。 郭弘磊离得近,想了想,朗声答:“共十一人,但混战中跑了一个,他趁乱逃进了南坡密林。” “小子,你可看清楚了?”潘奎横眉立目,高壮威猛。 郭弘磊正色答:“的确逃了一个。当时,逃匪被人踹到山坡旁,顺势便跑了。”其实,那人正是他自己踹的,故一清二楚。 “他是从何处逃进林子的?” 郭弘磊抬手指道:“那儿。” “是么?”潘奎率众赶到坡下,一边查看,一边失望道:“小栓,你管束无方,手下出了逃兵,不止你丢人,整个赫钦卫都没脸,还连累无辜百姓丧命,罪不可恕!” 钱小栓无可辩驳,沮丧道:“卑职自知有罪,请您责罚。” “当务之急是捉拿逃兵。”潘奎恨铁不成钢,厉声喝令:“愣着做什么?立刻抓人去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74.初入军营 此为防盗章  一室死寂, 落针可闻。 众人围在病榻前,王氏忧虑重重, 木着脸,双目红肿, 却毫无泪意。 姜世森仍未离去, 左手背着, 右手捻须,若有所思。父女近在咫尺,姜玉姝余光不时飘向父亲,心思悄转。 “您喝点儿水?”兄长逝世,次子便居长,郭弘磊始终竭力克制着, 从未显露颓丧之态。 靖阳侯四肢毫无知觉, 吃力地摇了摇头, 灰白鬓发凌乱,眼神浑浊, 奄奄一息。他扫视榻前,皱起眉,疑惑问:“慧兰怎的还没回来?” 慧兰?姜玉姝寻思:应当是指郭家唯一的嫡女,侯门千金。 郭弘磊眼神微变,却面不改色, 恭谨答:“姐姐身怀六甲, 出行不便——” 岂料, 失望透顶的王氏打断道:“嫁出去的女儿, 真真成了泼出去的水!咱们兴旺时,冯家天天上赶着亲近,千求万求地娶了慧兰;可咱们一败落,女婿立马没影儿了,连女儿也躲了!” “哦?哦。”靖阳侯黯然闭目。 郭弘磊不赞成地朝母亲使眼色,仍坚持道:“姐姐定是因为行动不便才来迟了,或许稍后就到。您先歇着,孩儿请岳父去书房与亲戚们商量几件事。” “慢着。”靖阳侯气色灰败,眼神却逐渐清明。 郭弘磊跪在脚踏上,躬身问:“您有何吩咐?” “从今往后,”靖阳侯睁眼注视次子,满怀期望,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家,便交给你了。郭家的一切大事,皆由你做主。” 郭弘磊临危受命,腰背一挺,郑重答:“父亲信任托付,孩儿遵命,今后一定尽心竭力照顾家人!” “你大哥太不争气,败光祖业c连累全家,为父只能到九泉之下再教训他了。”骂完了长子,靖阳侯慈爱望着一贯引以为豪的次子,勉励道:“以后的日子,必然艰难,磊儿,你苦一苦,做顶梁柱,撑起郭家。” “孩儿明白。”郭弘磊眼眶发烫,鼻尖泛酸。 姜玉姝目不转睛,发觉病人眼里的光芒渐弱,束手无策。 靖阳侯梗着脖子喘了喘,看向姜世森,歉意说:“亲家,真是对不住,你家大姑娘昨日刚进门,没享半点儿福,却要跟着弘磊吃苦了。” “唉。”姜世森喟然长叹,无奈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料得到呢?看来,这也是玉姝命中逃不过的劫。” “终究是郭家连累了她。”靖阳侯断断续续地喘息着,瞥视二儿媳。 姜玉姝会意,快步上前,犹豫瞬息,学着丈夫跪在脚踏上,轻声问:“您老有什么吩咐?” 靖阳侯慈眉善目,和蔼嘱咐:“委屈你了,眼下事已成定局,望你和弘磊好好过日子,切勿再做傻事。” 咳,又提到了自缢!小夫妻肩并肩,姜玉姝目不斜视,正色表示:“请长辈们放心,玉姝发誓:今后绝不会再自寻短见!” “好,这就好。”靖阳侯欣慰颔首。 姜世森不悦地训导:“你可记住你方才的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准任性妄为!” “女儿记住了。” 靖阳侯徐徐吐出一口气,终于望向发妻,耐着性子,语重心长道:“弘磊当家,但男儿志在前程,阿哲c轩儿以及煜儿,平日该由你教导。须牢记‘玉不琢不成器’,惯出一个弘耀,已是害苦全家,你可别再纵出一个败家子。” 姜玉姝正好奇琢磨“阿哲”是谁时,婆婆王氏勃然变色,郁懑质问:“事到如今,侯爷仍责怪我?耀儿那不争气的孽障还在听松楼躺着呢,您若十分气不过,我去打他一顿,如何?” “你c你——”靖阳侯气一堵,双目圆睁,眼珠子直凸,梗着脖子抬了抬下巴,脑袋蓦地砸在枕头上,气绝身亡,魂魄归西。 “父亲!” “侯爷?” “来人,快传大夫!” 顷刻后,病榻前哀嚎震天,听见噩耗的下人与亲友亦为老家主一哭。刚遭历抄家的靖阳侯府,恓惶之上又蒙了一层哀悼阴云,万分凄凉。 夜间,听松楼灵堂内多了一口棺材。 遭逢巨变,哭了又哭,人人咽干目肿,哭不动了。 几个妾侍悲悲戚戚,呜呜咽咽。其中有靖阳侯的,也有世子的。 小辈们跪坐,围着两个元宝盆,或啜泣或沉默,人人手拿一叠冥纸,不断往盆里填烧,堂内烟熏火燎,香烛气息浓烈,浑浊呛鼻。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不止,却并非姜玉姝发出,而是源自一名瘦弱少年。 “三弟,我看你的气色实在是有些差,不如回房歇会儿吧?”姜玉姝善意劝道。她观察多时,又特地打听过,已确定郭家行三的庶子郭弘哲天生患有心脏病。 郭弘哲白皙清秀,文弱胆怯,嘴唇及十指指端呈现淡青紫色,明显在发病。他闻言,迅速摇摇头,下意识看了一眼嫡母,规规矩矩答:“多谢二嫂关心,但我还撑得住,用不着歇息。” “哼!”王氏盘腿端坐矮榻,原本正敲木鱼念经,听见庶子答话后,木鱼“笃笃笃”猛变作“咚”,怒道:“你撑不住也得撑着!自打一落地,年年冬春犯病,府里不知辛苦寻了多少珍贵药材,侯爷更是四处请名医。可家逢巨变时,你竟躲在屋里一整天,甚至没赶上见侯爷最后一面。弘哲,你自己说说,像你这样儿的,算什么儿子?” “孩儿c孩儿”郭弘哲瞬间眼泪盈眶,羞惭愧悔,唇愈发青紫,哽咽答:“孩儿不孝,孩儿该死,请母亲责罚。” 姜玉姝看不过眼,张嘴欲劝,却被人抢了先: “娘!三哥身体不好,已病倒半个月了,他又不是故意躲着的。”郭弘轩是嫡幼子,从不怕亲娘。 “谁问你话了?”王氏扭头,轻轻训了幼子一句:“专心烧纸,不许多嘴。” 郭弘轩恹恹应了个“哦”。 长媳王巧珍面无表情,丝毫不理睬人,一叠一叠地往盆里扔冥纸;姜玉姝见了,默默拿钎子挑散抖开。 王氏余怒未消,瞪视病歪歪的庶子,目光锐利。 病弱少年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姜玉姝旁观片刻,到底于心不忍,起身倒了杯茶,端上前道: “您老念经多时,想必渴了,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王氏威严昂首,伸手接过茶,心气略微平顺,喝了半杯,一改之前张口闭口“丧门搅家精c速速滚离郭家”的态度,缓缓问:“姜氏,郭家如今这样败落,你心里怕是嫌弃了。对么?” 姜玉姝愣了愣,摇摇头,暗忖:我初来乍到,尚未见识侯府全貌,它就被朝廷查抄了荣华富贵,像是一场梦,来不及当真,就被圣旨一棒子敲醒。 王氏冷冷告诫:“无论嫌弃与否,昨日你已同弘磊拜堂成亲,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休想逃离!” “我c我什么时候逃离了?”姜玉姝一头雾水。 王氏嫌恶答:“你若再上吊自尽,便算是以死逃离!” 姜玉姝恍然大悟,平和道:“我已经发过誓了,会好好活着的。” 这时,送完客的郭弘磊返回,遥见妻子侍立母亲身旁,而母亲面有怒容。再一扫,又见体弱多病的三弟跪着烧纸,频频抬袖拭泪。 他当即皱眉,大踏步迈进灵堂,高声禀告:“母亲,孩儿已同亲戚们商议妥了。事出非常,被迫只能一切从简。现决定明日停灵c后日送殡,然后咱们收拾收拾,启程北上西苍。” “唉。”王氏心力交瘁,挥了挥手,疲惫道:“侯爷临终叫你当家,这些事儿,娘实在没精力管了,你和亲戚商量着办吧。” “是。”郭弘磊催促道:“后日送殡,今晚由我守夜,你们都回去歇息,等明晚再守。” 王氏不满地摇头,“这怎么行?丧事已是极简陋c极不符合规矩了,理应能多守便多守。” 郭弘磊解释道:“三日后流放,这一屋子的老弱妇孺,假如熬坏了身体,到时如何是好?依孩儿看,孝顺与悲缅皆在于心,家里的难处,父亲和大哥的在天之灵必能谅解。” “这” “况且,”姜玉姝上前,帮腔劝说:“煜儿今天受了大惊吓,很需要您和嫂子的陪伴,快去哄一哄他吧。” 郭弘磊赞赏地瞥了一眼妻子。 “这倒是。煜儿一个小孩子,被吓得什么似的。”王氏不放心孙子,招呼长媳道:“既如此,巧珍,走,咱们瞧瞧煜儿去。” 王巧珍一声不吭,埋头往盆里扔纸钱。 郭弘磊吩咐道:“来人,扶老夫人和大少夫人回房。” “是。” 转眼,婆媳俩被搀走了。 婆婆一走,姜玉姝立刻对病人说:“三弟,你也快回屋歇着!” “阿哲,我不是让你不必守夜吗?”郭弘磊高大结实,一手拎起一个弟弟,“此处有我守着,你们歇会儿。” 郭弘哲眼发红,唇青紫,捂着心口嗫嚅答:“我不累,我陪二哥守着。” “我也不累。”胖墩墩的郭弘轩哈欠连天。 郭弘磊不容置喙道:“行了,不必多说,回房去!” 两个少年对视,最终顺从了,躬身道别:“那,二哥c二嫂,我们先下去了。” 姜玉姝冲小叔子挥了挥手。 下一瞬,小桃提着大食盒赶到,“少夫人,该喝药了。” “啊?哎哟,我给忘了。”姜玉姝精疲力倦,落座矮榻,捶了捶跪得酸麻的腿。 “累坏了吧?”小桃揭开食盒,递过温热药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75.南北之争 此为防盗章 郭弘磊长身跪立, 毕恭毕敬,肃穆道:“家逢巨变,迫不得已,草草料理了父亲与长兄的丧事,悲恸愧疚至极。如今遭遇流放充军屯田, 前景未卜, 盼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多庇护子孙,待渡过难关后, 必将一一补齐各式祭奠礼!”语毕,他率领家人磕头。 不知不觉, 居然走过七七了?姜玉姝默默叩首, 感慨万千, 心想:夏季炎热,道路崎岖, 幸亏不用继续披麻戴孝了, 不然赶路时肯定热坏。 “唉, 可怜呐。”王氏坐在板车上,两眼通红, 哀切啜泣, 絮絮叨叨地说:“侯爷若是在天有灵, 千万要多多庇佑儿孙,助郭家早日渡过难关。此外, 耀儿虽糊涂犯了错, 但他已受到严惩, 连性命都丢了,您就谅解他罢。父子之间,岂有隔夜仇?你们互相照应着,我们才放心。” 须臾,礼毕。 郭弘磊率先起立,自然而然地转身几步搀起妻子,并顺手扶起病弱三弟,叹道:“七七已过,不必披麻戴孝了。‘孝’在于心,等时机成熟时,咱们再补奠礼。” 家道败落,郭弘哲与郭弘轩自是黯伤,沮丧恓惶。 “节哀。”姜玉姝近前,安慰道:“只要好好儿活着,总会雨过天晴的!” 郭弘磊颔首赞同,催促道:“快换下孝服,用些干粮就得赶路了。” 骄阳如火,蝉鸣不止,闷热不堪。 人群照例歇在树荫下,官差喝水吃干粮,有的看守犯人,有的闲坐谈天,只要犯人不争吵或斗殴,他们便懒得理睬。 树荫深处,众女子更衣换裳。 “好热!”翠梅汗流浃背,庆幸道:“幸好咱们是四月里启程,再过十天就到西苍了。若是六月启程,恐怕要晒死人。” “确实。幸亏快到了。”姜玉姝换上霜色薄衫,亭亭玉立,麻利整理孝服,谁知刚折了一半,忽听见不远处传来恐惧尖叫: “蛇!蛇!” “啊——咬着我了。” “来人,快来人,救命,救命呐!” “蛇?”姜玉姝猛一个激灵,大惊失色,后颈寒毛直竖,不假思索地奔过去,边跑边喊:“什么蛇——无论什么蛇,都小心些避开,堤防被咬!” 少顷,她拎着随手捡的一根枯枝赶到,定睛细看: 草丛旁,两名仆妇一个伤在左脚,另一个伤在手腕,伤口皆有大而深的蛇牙痕孔,正哭嚎着。 “快远离草丛,立刻带她们去找方大夫!”姜玉姝扫视四周,紧张问:“蛇有几条?长什么模样?” 一个丫鬟颤声答:“奴婢看c看见了两条,浑身褐色,长着圆斑。” 话音刚落,官差闻讯赶到。张峰皱眉审视,警惕拔刀,喝道:“别杵这儿,都退到外面空地去!一路相安无事,怎么突然被蛇咬?莫非踏进草树丛之前没找东西试探试探?” 目击丫鬟吓白了脸,哭着告知:“我在旁边换衣裳,听那两个大娘嚷‘内急’,匆匆地跑进草丛,不一会儿就大叫‘蛇’!我来瞧时,恰见两条蛇钻进草丛里溜了。” “她们八成急得忘了我的告诫,疏忽大意!”张峰道。 郭弘磊火速赶来,靠近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姜玉姝摇摇头,极力镇定,“但有两人挨咬了,伤势不太妙。” 郭弘磊凝重道:“只能让方胜尽力而为,看能不能救她们。” 转眼,茂盛草丛周围空无一人。 “大人,小心些。” 张峰右手握刀,左手抓着一把石子儿,使劲掷向草丛,“嘿!” “扑啦”后,响起“窸窸窣窣”声,一条褐背白腹蛇受惊游出,箭也似的窜进了树林,瞬间消失。 “麻烦了。那是草上飞,毒蛇。”张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撤退。 姜玉姝看得一清二楚,脱口道:“蝮/蛇?” “它又名土蝮蛇。”张峰随口答。 片刻后,众人紧张旁观,围着唯一的大夫方胜救人。 方胜借用官差佩刀,小心翼翼地划开伤口,反复挤毒/血。 然而,蛇/毒迅速发作,两名仆妇初时还能哭喊,顷刻间伤口便红肿,她们渐渐举止迟缓,喉间“嗬嗬”喘息,最终陷入昏迷。 郭弘磊低声问:“怎么样?” 方胜摇头叹气,无奈答:“蛇/毒本就难解,何况眼下根本没有对症药材,只能喂她们吃配好带着的解/毒丸。听天由命了。” 翻山越岭,辛辛苦苦走了两千多里路,却不慎被毒蛇咬伤,何其倒霉?姜玉姝绞紧手指,深感无力。 这时,张峰吼道:“时候不早,该赶路了!北地人烟稀少,山野猛兽十分多,危机四伏,故天黑前必须赶到驿所。否则,假如被野兽叼进密林,谁敢相救?快走!” 霎时,人群被吓得不轻,慌忙收拾各自的包袱,准备赶路。 姜玉姝忙问:“张大人!这两名伤患——” 张峰打断道:“按押解的规矩:犯人死了便除名,但没咽气就不能丢失。先用板车拉着吧,等到了驿所再看。” “她们还活着,绝不能丢下!”姜玉姝抬手捶捶额头,郭弘磊立即转身,简略转告长辈: “母亲,方才张大人并非危言耸听,为防万一,咱们得赶在天黑前抵达驿所。”他微躬身,恭谨劝说:“现只能委屈您走一走,板车用以拉载伤患。” 王巧珍满心不情愿,板着脸问:“烈日炎炎,母亲年事已高,煜儿又年幼体弱,怎么走?” 郭弘磊淡淡答:“老的搀着,小的抱着。” “煜儿,来!”姜玉姝拍拍手,一把抱起扑进怀的侄子。 王氏想了想,妥协下车,吩咐道:“巧珍,在官差眼里,咱们全是犯人。遵命行事罢。” “哼。”王巧珍无权违抗,憋屈顺从,一路烦躁嘟囔。 人人都畏惧猛兽,全力赶路,忌惮地离开深山。 暮色起,姜玉姝气喘吁吁,站定擦汗,见迎面走来几十人,背负包袱,赶着几辆牛车,车上坐着老人孩童,个个面黄肌瘦,疲惫低落。 “挺热闹啊。”翠梅诧异道:“有老有小,大包小包的,应该是一家子。搬迁么?” 姜玉姝轻声道:“咱们是北上,他们是南下。”说话间,两拨人交错而过,她忍不住挑了个人问: “小姑娘,你们这是搬家吧?” “嗯?嗯,是搬家。”女孩儿蓬头垢面,风尘仆仆。 姜玉姝善意道:“马上天黑了,山里野兽多,很危险,你们最好别赶夜路。” 女孩儿一呆,却无奈答:“唉,不赶不行。北犰贼子隔三岔五地偷袭,兵荒马乱,没法活。而且,一旦城破,那些畜生必定屠/杀无辜,去年他们在庸州杀了十几万人,可残忍了。” 幸而,郭氏昌盛绵延百余载,家生子中便有医者,又幸而钦差并未查抄不名贵的常用药材,大夫使出浑身解数诊救后,才勉强吊住了老家主的气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靖阳侯时日无多了,甚至已是弥留之际,但谁也不敢流露异样。 一室死寂,落针可闻。 众人围在病榻前,王氏忧虑重重,木着脸,双目红肿,却毫无泪意。 姜世森仍未离去,左手背着,右手捻须,若有所思。父女近在咫尺,姜玉姝余光不时飘向父亲,心思悄转。 “您喝点儿水?”兄长逝世,次子便居长,郭弘磊始终竭力克制着,从未显露颓丧之态。 靖阳侯四肢毫无知觉,吃力地摇了摇头,灰白鬓发凌乱,眼神浑浊,奄奄一息。他扫视榻前,皱起眉,疑惑问:“慧兰怎的还没回来?” 慧兰?姜玉姝寻思:应当是指郭家唯一的嫡女,侯门千金。 郭弘磊眼神微变,却面不改色,恭谨答:“姐姐身怀六甲,出行不便——” 岂料,失望透顶的王氏打断道:“嫁出去的女儿,真真成了泼出去的水!咱们兴旺时,冯家天天上赶着亲近,千求万求地娶了慧兰;可咱们一败落,女婿立马没影儿了,连女儿也躲了!” “哦?哦。”靖阳侯黯然闭目。 郭弘磊不赞成地朝母亲使眼色,仍坚持道:“姐姐定是因为行动不便才来迟了,或许稍后就到。您先歇着,孩儿请岳父去书房与亲戚们商量几件事。” “慢着。”靖阳侯气色灰败,眼神却逐渐清明。 郭弘磊跪在脚踏上,躬身问:“您有何吩咐?” “从今往后,”靖阳侯睁眼注视次子,满怀期望,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家,便交给你了。郭家的一切大事,皆由你做主。” 郭弘磊临危受命,腰背一挺,郑重答:“父亲信任托付,孩儿遵命,今后一定尽心竭力照顾家人!” “你大哥太不争气,败光祖业c连累全家,为父只能到九泉之下再教训他了。”骂完了长子,靖阳侯慈爱望着一贯引以为豪的次子,勉励道:“以后的日子,必然艰难,磊儿,你苦一苦,做顶梁柱,撑起郭家。” “孩儿明白。”郭弘磊眼眶发烫,鼻尖泛酸。 姜玉姝目不转睛,发觉病人眼里的光芒渐弱,束手无策。 靖阳侯梗着脖子喘了喘,看向姜世森,歉意说:“亲家,真是对不住,你家大姑娘昨日刚进门,没享半点儿福,却要跟着弘磊吃苦了。” “唉。”姜世森喟然长叹,无奈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料得到呢?看来,这也是玉姝命中逃不过的劫。” “终究是郭家连累了她。”靖阳侯断断续续地喘息着,瞥视二儿媳。 姜玉姝会意,快步上前,犹豫瞬息,学着丈夫跪在脚踏上,轻声问:“您老有什么吩咐?” 靖阳侯慈眉善目,和蔼嘱咐:“委屈你了,眼下事已成定局,望你和弘磊好好过日子,切勿再做傻事。” 咳,又提到了自缢!小夫妻肩并肩,姜玉姝目不斜视,正色表示:“请长辈们放心,玉姝发誓:今后绝不会再自寻短见!” “好,这就好。”靖阳侯欣慰颔首。 姜世森不悦地训导:“你可记住你方才的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准任性妄为!” “女儿记住了。” 靖阳侯徐徐吐出一口气,终于望向发妻,耐着性子,语重心长道:“弘磊当家,但男儿志在前程,阿哲c轩儿以及煜儿,平日该由你教导。须牢记‘玉不琢不成器’,惯出一个弘耀,已是害苦全家,你可别再纵出一个败家子。” 姜玉姝正好奇琢磨“阿哲”是谁时,婆婆王氏勃然变色,郁懑质问:“事到如今,侯爷仍责怪我?耀儿那不争气的孽障还在听松楼躺着呢,您若十分气不过,我去打他一顿,如何?” “你c你——”靖阳侯气一堵,双目圆睁,眼珠子直凸,梗着脖子抬了抬下巴,脑袋蓦地砸在枕头上,气绝身亡,魂魄归西。 “父亲!” “侯爷?” “来人,快传大夫!” 顷刻后,病榻前哀嚎震天,听见噩耗的下人与亲友亦为老家主一哭。刚遭历抄家的靖阳侯府,恓惶之上又蒙了一层哀悼阴云,万分凄凉。 夜间,听松楼灵堂内多了一口棺材。 遭逢巨变,哭了又哭,人人咽干目肿,哭不动了。 几个妾侍悲悲戚戚,呜呜咽咽。其中有靖阳侯的,也有世子的。 小辈们跪坐,围着两个元宝盆,或啜泣或沉默,人人手拿一叠冥纸,不断往盆里填烧,堂内烟熏火燎,香烛气息浓烈,浑浊呛鼻。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不止,却并非姜玉姝发出,而是源自一名瘦弱少年。 “三弟,我看你的气色实在是有些差,不如回房歇会儿吧?”姜玉姝善意劝道。她观察多时,又特地打听过,已确定郭家行三的庶子郭弘哲天生患有心脏病。 郭弘哲白皙清秀,文弱胆怯,嘴唇及十指指端呈现淡青紫色,明显在发病。他闻言,迅速摇摇头,下意识看了一眼嫡母,规规矩矩答:“多谢二嫂关心,但我还撑得住,用不着歇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76.校场挑衅 此为防盗章 郭弘磊始料未及, 欲言又止。瞬间, 他眼里只有红与白两种颜色:红的是肚兜, 是细长红带子;白的是光洁无暇肌肤, 脊背纤丽,腰肢不盈一握。侧身时, 胸前饱满的白嫩柔软颤动—— “啊!” 随着一声惊叫,红与白消失了,被藕色外衫严实包裹。 姜玉姝前生还没婚恋就车祸而亡了,毫无经验,被吓得双手掩紧衣襟,脸红耳赤,飞快躲到了矮屏风后, 心如擂鼓, 屏息打量气宇轩昂的俊朗男子。 新婚小夫妻面对面,洞房花烛夜后, 本该如胶似漆, 但这一对却像是陌生路人,万分疏离。做妻子的, 大喜之日上吊自缢;做丈夫的,刚拜完堂就遭遇兄长被抓、妻子寻死的困境。 全无一丁点儿恩爱的意味。 郭弘磊高大挺拔, 足足比妻子高了一个头,他回神即转身离开, 沉默退出里间。 “哎?”姜玉姝茫然呼唤, 惊魂未定。她咬咬唇, 猛一拍额头,苦笑提醒“自己”已经成亲了,刚才那位是自己的丈夫。 外间传来低沉浑厚的催促声,“快穿好衣裳,出来谈谈。” 谈? 谈什么?谈休妻吗? 同居都城,一旦被休弃,娘家必然知情。到时,长辈十有八/九不允许我自由支配嫁妆在外生活。而且,很有可能是姜家某个人陷害了我,或许敌人会进一步害我……怎么办? 人生地不熟,我不能轻举妄动。 初穿异世的姜玉姝惴惴不安,迅速整理妥衣裙,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抬脚迈出里间。 郭弘磊端坐,下巴点了点圆凳,“坐。” 姜玉姝依言落座,难免有些拘束,静候对方开口。 “怎的就你一个人?丫头们哪儿去了?” “小桃帮我找吃的去了。”再次面对面,姜玉姝悄悄按捺不自在感,好奇打量剑眉星目的侯府贵公子,暗忖:记忆中,他十七岁。真高大,肩宽腿长,英气勃勃。 郭弘磊又问:“除了小桃,其余丫鬟呢?”他外出奔波了一天一夜,饥且渴,自行执壶倒水,仰脖饮尽后,给有名无实的妻子倒了一杯。 至今为止,彼此只在神志不清稀里糊涂时搂抱过而已,尚无真正的肌肤之亲。 姜玉姝道谢并接过茶杯,沙哑嗓音据实以答:“不清楚,我醒来只见到小桃一个。” “哦?”郭弘磊剑眉微皱,没再追问,注视着对方喉间刺眼的淤伤,淡淡问:“你的喉咙不要紧吧?倘若不方便说话,就晚上再谈。” 姜玉姝立即摇头,喝水润了润嗓子,忐忑悬着心,正色道:“听你的语气,像是有大事,还是先谈吧,我的伤不要紧。” 郭弘磊点点头,流露哀伤之色,沉痛叹气,缓缓道:“大哥去世了,父母悲恸至极,如今府里乱——” “什么?”姜玉姝忍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不住打断,愕然问:“刚才明明有人禀告老夫人的,说你带着世子回府了。怎、怎么会死了呢?” 郭弘磊用力闭了闭眼睛,下颚紧绷,握拳隐忍告知:“我确实把大哥带回府了。但……带回的是他的遗体,现停在南院听松楼内。” “为什么?究竟因何而亡?”姜玉姝难以置信,嘶哑追问:“堂堂侯府世子,说没就没了,简直太离奇。” 郭弘磊虎目泛红,涩声解释道:“昨日上午,我们刚拜完堂,刑部突然拿人,不由分说地把大哥抓走了,我外出辗转打探消息,方得知原来大哥为了偿还赌债、竟参与了贪墨庸州军饷一案!”顿了顿,他继续说:“昨夜,陛下驾临刑部大堂,三司秘审,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姜玉姝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贪污了多少?” “白银九十万两。大哥原任户部主事,他是从犯之一,主谋有三人。他贪了六万两。” 姜玉姝稍加琢磨,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凝重问:“所以,是陛下亲自下旨、当场处死了大哥?同案罪犯呢?” 郭弘磊毕竟年轻,焦急得燥热,又倒了杯水喝,“主谋凌迟,并判其全家斩刑,从犯及其全家斩刑。但陛下念及郭家先祖乃开国功臣,赐予大哥一杯酒,留了全尸。” 四目对视,均含千愁万绪。 “主谋和其余从犯都是株连全家。”姜玉姝蹙眉,不得不面对乾朝“一人犯法,家族遭殃”的现实。她直言不讳,耳语问:“那,靖阳侯府呢?” “暂未知。但观测圣意,郭家恐怕难逃一劫。”郭弘磊起身,俯视娇弱少女,“庸州军饷屡次被贪墨,致使军心涣散。去岁腊月初,敌国北犰伺机大举进犯,今年元宵时,庸州城破,约十万将士及百姓惨遭/屠/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朝野震惊,陛下严令彻查,一查两个月,现已水落石出。” “庸州失守了?” 郭弘磊沉重颔首。 姜玉姝拍了拍脑袋,撑桌站起,喃喃道:“惭愧,我直到现在才听说。” “你们姑娘家整日待在深宅闺房,不知情也不足为奇。”郭弘磊略一思索,严肃道:“姜姑娘,我心知你不愿嫁,这桩亲事实属无奈。当时那情形,终究是姑娘家吃亏,我若不尽快应下来,你的处境将十分难堪。” 从记忆里翻出两人衣衫凌乱相拥而眠的一幕幕,姜玉姝不禁脸发烫,竭力镇定,脱口问:“我声名狼藉,你居然不介意?” “郭某看得出,姑娘并非不自爱之人。当日之乱,其中必有隐情,只是姜家不由我做主,故无法还你清白。” 郭弘磊目光深邃,感慨万千,“我原以为,阴差阳错,也算是命中注定的姻缘,故冒昧迎娶。但如今,府里恐有一劫,你昨日刚进门,若遭受株连,未免太可怜了些。因此,待岳父来吊唁时,我会同他商量,设法寻个理由写一封休书,好歹试试。如果可行,你就回姜家去罢。”语毕,郭弘磊大步流星迈出房门,出了门槛却又止步,扭头低声叮嘱: “切勿再自寻短见,我会尽力安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排你离开。”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玉姝不由得大为动容,仓促追赶,扶着门框问:“你去哪儿?” “南院,须赶紧料理大哥的后事。” “别关着我,行吗?” 郭弘磊诧异答:“没关着你。但你伤势未愈,不宜四处走动。” “知道!” 目送丈夫一阵风似的走远后,姜玉姝瞧见小桃带领两个丫鬟返回。 “少夫人,让您久等了。”小桃喘吁吁,把食盒搁在桌上,一边盛粥,一边白着脸解释:“因为世子、世子去世,处处忙碌不堪,奴婢在厨房催了半日,才熬了一样燕窝粥。” 姜玉姝温和道:“没关系的,我也没等多久。” “娟儿见过少夫人。”名叫娟儿的丫鬟屈膝行礼,其同伴随后道:“碧月给二少夫人请安。” “无需多礼。”姜玉姝饿得站不住,坐下问:“你们是……?” 娟儿恭谨答:“奴婢是这院里的下人。” 碧月柳眉杏眼,柔声答:“婢子是二公子的侍女。” 姜玉姝扫了扫碧月,此刻才想起来,疑惑问:“我的人呢?” 三个丫鬟面面相觑,小桃硬着头皮答:“昨日您自缢后昏迷,老夫人认为下人偷懒疏忽,故吩咐您的人跟着管事嬷嬷学一学侯府的规矩。” 原来如此。姜玉姝无奈颔首。 “请用粥。” 姜玉姝接过匙子,环顾四周后,叹道:“府里正在给世子治丧,你们快把这屋里的红东西收起来吧,摆着不合适。” “是。”三人齐齐应声,小桃又叫上守门的婆子,麻利收拾屋子。 既来之,则安之。 身为靖阳侯府的二少夫人,同荣同损,于情于理不应该漠不关心。 两刻钟后,姜玉姝换上牙白衣裙,以立领比甲遮掩淤伤,未施脂粉,前往南院探看情况。 主仆一行赶到听松楼外时,恰见郭弘磊站在阶上,其心腹小厮正回话: “……钱大人、吴大人、马大人,共八家,两百多口人,都已经押往刑场。监斩官说了,等午时三刻一到,立即行刑。” 郭弘磊挥挥手,“再去探。” “是。” 两百多口人?真可怕!姜玉姝倒吸一口凉气,毛骨悚然。 “你有伤在身,怎么来了?”郭弘磊拾级而下。 姜玉姝轻声问:“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郭弘磊颇感意外,刚想回答,却见管家栾顺赶到禀告:“二公子!几处亲戚登门吊唁,可府里诸事尚未齐备,您看如何是好?” “你等会儿。”郭弘磊迎向管家,先商讨待客事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77.热血沸腾 此为防盗章 西苍在哪儿?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一无所知, 记忆里连听也没听过,闺中少女往往不通世务,平日多以针黹和琴棋书画为乐。 但谈到屯田,姜玉姝却不怎么害怕。 前世, 她是农科研究所的骨干技术员, 学生时代主修农林经济管理,辅修动物科学。 无论种植还是畜牧, 万变不离其宗。到时辛苦些,天总无绝人之路! 太监合上圣旨,慢条斯理道:“郭元铭, 领旨谢恩。” “是、是。”靖阳侯面如死灰, 颓然叩首,高举双手含泪道:“罪民领旨, 谢陛下不杀之隆恩。” 入乡随俗, 姜玉姝别扭地跟随众人磕头。 奇异的, 她听明白圣旨后,原本焦灼不安的心莫名镇定了。 仿佛终于等到一个结果, 大有如释重负之感。 太监松手, 靖阳侯抖若筛糠, 使劲捏着明黄圣旨。 “父亲、母亲, 快起来。”郭弘磊左搀右扶, 面沉如水, 目光深邃。 姜玉姝扶起父亲, “您慢点儿。” “幸而陛下开恩了。”姜世森见一代侯爷丢魂失魄的颓丧模样, 百感交集,唏嘘道:“至少性命无虞,想开些罢。” 靖阳侯咳嗽不止,咳得直不起腰。 “究竟、究竟是怎么到了这一步?叫我们以后怎么呐?”王氏涕泪交流,迷惘无措,哭得瘫软。郭弘磊想方设法地劝慰母亲。 愁云惨雾笼罩着靖阳侯府,压抑的啜泣与叹气此起彼伏,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太监宣读完圣旨后,原地站着,状似等候。负责抄家的官差们也并未立即动手,而是小声商议。 心不再焦虑煎熬后,姜玉姝整个人都活泛了,敏锐而细致。她望着传旨太监,本打算自己问,可想了想,改为扯扯丈夫袖子,轻声提醒:“陛下流放我们,可圣旨里没提什么时候动身啊,不如你去问问?” “正有此意。来,你搀着母亲。”郭弘磊从母亲手里抽出臂膀,深吸口气,大步走向太监及负责抄家的钦差。 “公公。”郭弘磊拱了拱手,客气地问:“不知陛下命令罪民等人几时动身?” 太监并不倨傲,略躬身答:“三日后。三日后起解,到时,朝廷会派人押送。” “好的。”生为侯门贵公子的郭弘磊咬紧牙关,拼命隐忍,略一思索,又拱手道:“这位大人,罪民家里共两百余人,但并非全部下人都入了奴籍,其中一些是受雇的。可否允许不相干的外人离开?” 顾虑勋贵侯门盘根错节的世交与姻亲关系,钦差也无意摆架子。他接过随从手中的户册,一板一眼地答:“吾皇圣明仁慈,按律,若是受雇来此谋生的老百姓,对照册子查明属实后,可以离开。” 郭弘磊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既如此,你先把不相干的人清出来,稍后我亲自对册核实。” “是。” 钦差皱着眉,审视呜呜咽咽的男女老少,颇感头疼,清了清嗓子,威严道:“我乃奉旨办差,不敢耽搁时辰。账房都在哪儿?立即站出来,其余人原地待着,严禁擅自离开,违者以抗旨不遵罪论处。”语毕,他手一挥,喝令: “奉旨查抄靖阳侯府财物,动手!” “是!” 顷刻间,钦差一马当先,官差们带着账房,迅速涌入各院各屋,翻箱倒柜,将抄获之物详细登册,并贴上封条。 金银珠宝、古玩玉器等物一箱箱被抬走,运出侯府,充归国库。 亲眼目睹家宅被抄,郭弘磊眼眶发热,双拳紧握,用力得骨节泛白。 处处乱糟糟,姜玉姝扶着婆母,扭头提醒父亲和公公小心拥挤跌跤。忙碌片刻后,几个忠仆奋力挤了上来,她便把婆婆交给来人,叮嘱道:“照顾好老夫人,我去去就回!” 姜玉姝急匆匆,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向丈夫。岂料,人潮拥挤,她的裙摆冷不防被人一脚踩中,狼狈趔趄,脱口惊呼:“哎——” “小心!” 混乱中,郭弘磊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妻子,将其带进墙角。 姜玉姝一头跌进了对方宽厚胸膛,紧贴男人结实温热的躯体,尴尬之下,飞快站稳,紧张问:“确定了吗?什么时候动身?” “定了。”郭弘磊慢慢松开她不盈一握的柔软纤腰,“三日后启程。” 提心吊胆的姜玉姝吁了口气,小声说:“还好,还好。至少没命令人明早就走。” 这还叫好?好什么?郭弘磊一愣,诧异盯着妻子,欲言又止,最终说:“回头再谈。”旋即,他振作,迅速压下悲痛,寻父亲和管事交代几句后,跃上假山,面朝乌泱泱人群,浑厚嗓音扬声道:“诸位!都安静些。” 惶恐不安的人群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郭弘磊居高临下,缓缓扫视众人,语调铿锵有力,肃穆道:“郭氏先祖追随效忠太/祖,南征北战,千辛万苦挣下靖阳侯府,荫庇后代一百五十余载,在场诸位都曾仰仗先祖的功勋安宁生活。如今,郭氏子孙糊涂犯下大错,辜负了浩荡皇恩,合该受罚。”顿了顿,他沉声吩咐: “陛下有旨,责我等罪民三日后北上西苍。听着,在场中并未卖身入奴籍的男女,现站到那边去。”他抬手一指西侧,“未入奴籍,便不算郭家人,不必受流放的株连。” 刹那间,有人欢喜有人跺脚:笑的笑着跑到西侧,哭的哭得更伤心了。 郭弘磊直言告诫:“该是什么人,便是什么人,切莫混站,需知官府有奴籍户册,稍后钦差大人将亲自核实。一旦被查出谁不属实,论罪可算欺君。” 此言一出,再想逃避流放的下人也不敢乱动了,淌眼抹泪。 姜玉姝正擦汗,突听见身后响起孩童啼哭声,并夹杂丫鬟婆子的嚷声:“大少夫人?您怎么了?” “快来人,世子夫人昏倒了!” “娘?娘?”孩童嗓音稚嫩,茫茫然。 姜玉姝循声去探,却险些被心急火燎的婆婆撞倒,幸亏被侍女小桃及时拽住了。 王氏被嫡幼子架着,踉踉跄跄,焦急呼唤:“煜儿?煜儿在哪儿?我的孙子怎么了?唉,跟着的人简直废物,连个小孩儿也看不好!” 须臾,姜玉姝站定,发现地上坐着个憔悴少妇,一身素白,发髻凌乱,已经被丫鬟晃醒了。她蹲下,靠近问:“嫂子,你哪儿不舒服?” “完了,全完了。”郭家长媳名巧珍,乃婆婆王氏的娘家侄女,高挑丰腴,腮边天生一颗黑痣。王巧珍拉长着脸,两眼无神,任由儿子在旁大哭,喃喃自语:“世子没了,家也没了。” 身为女子,姜玉姝倍感同情,劝解道:“虽说家被抄了,但陛下赦免了我们的死罪,留得青山在,活着就有盼头。” 王巧珍斜睨一眼,嗤道:“哼,你说得可真轻巧。你到底知不知道西苍在哪儿?” 姜玉姝摇摇头,顺势打听:“在哪儿啊?远不远?” “三千里,西苍是边塞,荒凉贫瘠,紧邻已被北犰侵占的庸州,常起战乱。世子活着时,曾提起多次。”王巧珍凄惨一笑,泪珠扑簌簌滚落,“哈,倒也不必害怕战乱,因为无数被流放的人死于半道,根本没法活着走到边塞。” “三千里?”姜玉姝怔住了,盘算着想:徒步北上三千里,确实太遥远了,跋山涉水,日晒雨淋,危险势必不少。但无论如何,总比被凌迟或砍头强,性命比什么都宝贵。 王巧珍委屈至极,抬手捶打胸口,泣道:“天爷菩萨,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今生竟要受这样的折磨!先是世子去了,丢下我和煜儿,孩子才三岁,孤儿寡母的,日子怎么过?这尚未理清,不料,家又被抄了!不仅抄家,还要流放,叫人怎么活?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郭家嫡长孙郭煜,年方三岁,虎头虎脑,哭得脸涨红,上气不接下气。 “巧珍,冷静些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仔细吓着孩子。”话虽如此,王氏也禁不住泪流满面,抱着孙子,忧愁道:“可怜煜儿,落地至今从没吃过苦,三日后咱们全家就要被流放了,你可怎么办呢?” 丈夫丧命,王巧珍已在灵堂哭了一早上,眼睛肿得像核桃。她嚎啕一阵,猛地拉住姜玉姝,悲恸问:“为什么咱们的命这么苦呀?” 姜玉姝淤伤未愈,喉咙火燎燎疼。她艰难咽了口唾沫,拍拍对方胳膊,无奈道:“圣旨已下,我们只能遵从旨意,走一步看一步。嫂子请节哀,地上凉,你先起来。” 足足查抄至午后,钦差才一挥手,率领下属将所抄财物运往国库,并回宫复命。 这拨人离去后,另一拨奉旨押送流放犯人的官差牢牢把守各门,严防郭家上下逃脱。 尘埃落定。 春日的午后,暖意融融。 沉默多时的靖阳侯腰背佝偻,老态龙钟,他眯着眼睛,木然扫视遍地狼藉,而后仰脸,出神眺望亭台楼阁顶部翘起的飞檐,哆嗦说:“万万没料到,传承百余载的祖宗家业,竟败在我眼前了。” “我愧对列祖列宗——” 话未说完,老人眼睛一闭,嘴里不断溢出血沫,“嗬嗬”喘息,两手摊开,直挺挺地往后倒—— 下人忙答:“方才街上闹哄哄的,吓得小公子一直哭,奶娘哄不住。” “噼啪”一声,官差扬手,凌空甩了个响鞭,喝道:“大胆!未经张大人允许,任何犯人不准擅自停顿。” 张峰按着腰间佩刀刀柄,皱了皱眉,不悦道:“像你们这样走走停停的,怕是得猴年马月才能到西苍。快走!” 郭家上下无法,只得继续前行。 鞭子骤然厉响,嫡长孙郭煜更害怕了,在奶娘怀里竭力挣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煜儿?”王氏焦头烂额,心疼得不断扭身,焦急呼唤:“煜儿,乖,别哭了!巧珍,你倒是快哄一哄,没听见孩子在哭么?” 王巧珍始终捂着脸,满腔怨愤,哀切答:“遭遇如此屈辱劫难,连大人都承受不住,更何况三岁小孩儿?我是没辙了,母亲莫怪。” “你——”王氏意欲责骂,却听孙子已从“娘”哭喊到“爹”,嚷着“要爹爹抱”,她登时颓丧,悲叹道:“可怜煜儿仍未明白,你的祖父和父亲已经去世了。”语毕,她老泪纵横。 侄子幼稚懵懂,姜玉姝倍感怜悯,边走边说:“晨风凉,不能让煜儿这么哭下去。奇怪,嫂子居然也哄不住吗?” 郭弘磊压低嗓门,无奈答:“她自顾不暇。” 姜玉姝一愣,提议道:“那,煜儿平日亲不亲近叔叔?或者其他人?总之,既然奶娘哄不住,就换个熟人试试。” 郭弘磊闻言扭头,吩咐道:“把煜儿抱给我。” “是。” 不一会儿,白白胖胖的郭煜便被众人传到了前头。 “包袱给我。”姜玉姝复又背起自己的包袱。 郭弘磊单手抱着侄子,神色冷静。他生性不善言辞,干巴巴道:“行了,别哭了,不必害怕。” “呜呜呜嗝!嗝咳咳……”郭煜一动不敢动,哭得微微发抽,委屈打嗝。事实上,他非但不亲近二叔,还十分畏惧。 靖阳侯府嫡长孙,金尊玉贵,一出生便深得宠爱,在家中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因着受宠,他不怕祖父母,也不怕父母……独独怕郭弘磊。 在他记忆中,二叔高大英武,脸上惯常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威严,令其不敢亲近。 姜玉姝扭头望着泪涟涟的小侄子,扬起一抹浅笑,温和问:“你叫郭小煜,对不对?” “嗝?”郭煜呆了呆,小心翼翼趴着二叔肩膀,哽咽答:“不对。” 姜玉姝又问:“那一定是叫郭大煜了?” 郭煜摇摇头,“我叫郭煜,煜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78.除夕前夕 此为防盗章  姜玉姝快步靠近板车, 小声劝说:“众所皆知,三弟天生病弱, 赶路太辛苦,多照顾照顾他吧?” “序齿轩儿比阿哲还小呢!轩儿自幼没吃过苦, 瞧瞧他,脸色苍白。哪儿有弟弟让着哥哥的道理?”王氏拉长了脸, 耷拉着嘴角。 人之常情,母亲本能地偏袒爱护亲生孩子。姜玉姝能理解,眼下却无法赞同。她眸光坚定,语气却柔和, 继续劝说:“三弟、四弟同为十四岁, 年龄只差两个月而已。我也知道四弟疲累, 事实上,人人都累,无奈板车只有一辆,仅供老、弱、伤、病乘坐。” “难道轩儿不是‘弱’吗?”王氏脸色愈发难看。 姜玉姝深吸口气, 缓了缓正欲开腔, 却听背后传来丈夫嗓音: “论‘弱’, 弱质女流比四弟瘦小多了。” 郭弘磊拎着盘成圈的铁链锁,沉甸甸,“咣当”搁在板车上。他看着母亲,既失望又头疼, 偏偏碍于孝道不宜直白顶撞, 以免激怒老人, 闹得影响赶路。 “你们都下去。”郭弘磊挥退下人,隐忍道:“这辆板车,是专为家里的‘老弱伤病’向张大人苦求通融才得来的。孩儿自不必说,连她也没要求坐。莫非四弟比他二嫂更柔弱?” 姜玉姝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是指自己。 王氏被次子的问话噎住了,勃然变色,厉声问:“弘磊,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母亲——” 王氏昂首打断:“哼,原来你还记得我是‘母亲’?” 郭弘磊生性内敛,惯常面无表情,平静答:“孩儿怎么敢忘?马上要赶路了,还请母亲辛苦照管嫂子、煜儿和三弟。” 王氏皱眉,百思不得其解,耳语质问:“一口一个‘三弟’,不知道的人,恐怕以为你也是姨娘生的!” 姜玉姝实在听不下去了,叹道:“老夫人,消消气,要怪就怪我们只求得一辆板车。” 郭弘磊毕竟年轻气盛,目光锐利,沉声表明:“孩儿从不管李姨娘或是张姨娘,只知道父亲有四个儿子!总不能任由三弟操劳发病吧?流放乃刑罚,意在惩治犯人,四弟体格强壮,官差岂能容他坐在车上?” “你、你这逆子——”王氏气得说不出话。 眼看母子俩要争吵,姜玉姝不便拉婆婆,只能拽了拽丈夫袖子,打圆场道:“好了,都少说两句。老夫人一向最是慈爱,肯定会关照三弟的。” “慈爱”二字砸下来,王氏欲言又止,憋得脸色十分难看,冷淡盯着姜玉姝。 这时,畏缩杵在一旁的郭弘哲鼓足勇气,慢慢凑近,嗫嚅说:“我、我走得动的,理应让四弟坐。” 郭弘轩偷瞥瞥二哥,叹了口气,谦让道:“不必了。三哥,还是你坐吧,我跟着二哥走路。” “很好!那就这么定了。”郭弘磊扭头一望,催促道:“张大人来了。阿哲,赶紧上去坐好。”语毕,他不由分说,先把病患推上板车,而后拿了两个包袱塞给弟弟,朗声嘱咐:“帮四弟和你二嫂拿着包袱!” “啊?哦,好。”郭弘哲忙不迭抱紧包袱。 姜玉姝提醒道:“不用抱着,搁腰后靠着吧,减轻颠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簸。” 郭弘哲言听计从,并执意接过二哥的包袱。而后,他低下头,静静缩在角落里,没敢看嫡母一眼。 这时,张峰大踏步赶到,按着刀柄吩咐:“启程。” 副手刘青便高高扬手,凌空“噼啪”甩了个响鞭,吆喝道:“日行五十里,走了!” 晨风凉爽,日上树梢。 “又委屈你了。”郭弘磊饱含歉疚。 姜玉姝笑了笑,一本正经道:“没什么,我倒更乐意走走,练好了身体才能屯田。假如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下地呢?” “等到了西苍——”郭弘磊停顿。 “怎么?” 郭弘磊摇摇头,“没什么。到时再说。”他回头招呼,“四弟,快点儿!” “哦。”郭弘轩无精打采,焉巴巴。 有了板车,老弱伤病不再拖慢行程,姜玉姝原以为能快速抵达下一驿所。 然而,她错估了自己和多数人的体力! 日暮西斜,漫长的官道延伸向远方。 每当上下坡时,腿部和腰部剧烈酸胀疼痛,几乎无法弯曲,万分难受。 莫说五十里,大家闺秀何曾日行过十里八里?姜玉姝和丫鬟互相搀扶,一步一步,颤巍巍地下坡,简直步履蹒跚。 “嘶,唉哟。”大腿尤其酸疼,僵绷得扯不开。姜玉姝狼狈咬着牙,频频倒吸气,根本轻快不起来。 “姑娘忍忍,官爷说驿所就快到了,晚上奴婢拿药油给您揉揉。哎呀,腿好酸,怎么这么疼!”翠梅也腰酸背痛,步子迈大些,便龇牙咧嘴。 姜玉姝掏出帕子,胡乱擦了擦汗,感慨道:“四体不勤,忽然日行五十里,一开始真够难受的!不过,熬过七八天,估计就适应了。”话音刚落,她面前突横现一宽阔后背,尚未回神,整个人已经趴在那背上了! “哎——”彼此紧贴,姜玉姝被陌生的体温烫得手足无措,“不、不用,我还是自己走吧,你这样太累了。” 郭弘磊背着妻子,步伐稳健,浑不在意道:“无妨,你才多重?别逞强了,困就睡会儿。” 睡?怎么睡得着?姜玉姝道了谢,双手小心翼翼放在对方肩上。 习武之人敏锐。背负着软玉温香,娇弱女子呼吸清浅,一下下落在自己后颈,似绒绒羽毛拂过……郭弘磊顿感燥热,暗中调整气息,越走越快。 “二哥,等等我!”郭弘轩大汗淋漓,苦着脸,一溜小跑追赶兄长。 姜玉姝本以为自己不可能入睡。 但不知不觉间,她意识模糊,神智逐渐消失,酣眠了半个时辰! “姑娘?姑娘醒醒,驿所到了。”翠梅附耳告知。 “嗯?”姜玉姝半睁开眼睛,眸光朦胧,回神后一咕噜下地,尴尬道:“抱歉,我睡着了。” “客气什么?我照顾你是应该的。”郭弘磊站定,出神地仰望门匾,嗓音低沉浑厚,缓缓道:“沧山驿,北上的第二个驿所。离都城越来越远了。” 姜玉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姝会意,宽慰道:“有朝一日,我们未必不能重回都城!” “没错。”郭弘磊转瞬振作,把所有悲缅深藏于心底。 夜间 “怎么样?”姜玉姝满怀期待,奔近相迎。 郭弘磊返回,端着一个小炕桌,桌上有烛台和文房四宝,放在较安静的墙角。 姜玉姝挽袖磨墨,笑盈盈说:“辛苦你啦。” “这屋里干草多,用烛火千万要小心走水。”郭弘磊一边叮嘱,一边盘腿而坐。 “知道!可不敢不小心。” 小夫妻对坐,郭弘磊凝视妻子,“你是要写家书吧?” “对。除了家书,还想记录一些事。”姜玉姝干劲十足。 郭弘磊点点头,铺平纸,提笔蘸墨,行云流水般写下“岳父母大人膝下敬禀者”一行字,笔锋遒劲,力透纸背。他埋头写信,低声说:“我曾听玉姗提过你不大通文墨,有什么话想告诉长辈的?你说,我帮你写。” “什么?”姜玉姝一脸错愕,诧异问:“姜玉姗她——妹妹居然说‘我’不通文墨?乃至不会写信?” 郭弘磊笔尖一顿,懊恼抬头—— 郭家人披麻戴孝,足足四十九日。 这天午饭时,除王氏外,其余人以郭弘磊为首,面朝都城方向跪倒,遥遥祭奠逝者。 郭弘磊长身跪立,毕恭毕敬,肃穆道:“家逢巨变,迫不得已,草草料理了父亲与长兄的丧事,悲恸愧疚至极。如今遭遇流放充军屯田,前景未卜,盼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多庇护子孙,待渡过难关后,必将一一补齐各式祭奠礼!”语毕,他率领家人磕头。 不知不觉,居然走过七七了?姜玉姝默默叩首,感慨万千,心想:夏季炎热,道路崎岖,幸亏不用继续披麻戴孝了,不然赶路时肯定热坏。 “唉,可怜呐。”王氏坐在板车上,两眼通红,哀切啜泣,絮絮叨叨地说:“侯爷若是在天有灵,千万要多多庇佑儿孙,助郭家早日渡过难关。此外,耀儿虽糊涂犯了错,但他已受到严惩,连性命都丢了,您就谅解他罢。父子之间,岂有隔夜仇?你们互相照应着,我们才放心。” 须臾,礼毕。 郭弘磊率先起立,自然而然地转身几步搀起妻子,并顺手扶起病弱三弟,叹道:“七七已过,不必披麻戴孝了。‘孝’在于心,等时机成熟时,咱们再补奠礼。” 家道败落,郭弘哲与郭弘轩自是黯伤,沮丧恓惶。 “节哀。”姜玉姝近前,安慰道:“只要好好儿活着,总会雨过天晴的!” 郭弘磊颔首赞同,催促道:“快换下孝服,用些干粮就得赶路了。” 骄阳如火,蝉鸣不止,闷热不堪。 人群照例歇在树荫下,官差喝水吃干粮,有的看守犯人,有的闲坐谈天,只要犯人不争吵或斗殴,他们便懒得理睬。 树荫深处,众女子更衣换裳。 “好热!”翠梅汗流浃背,庆幸道:“幸好咱们是四月里启程,再过十天就到西苍了。若是六月启程,恐怕要晒死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79.除夕敌袭 此为防盗章  猛一阵强风,呜呼袭来, 满堂白幔层层鼓起, “扑扑~”作响。 “啧,唉哟, 真吓人”几个陪同守夜的下人瑟瑟发抖,寒毛卓竖, 刻意挤成一团, 谁也不敢落单。 在这种场所,姜玉姝沉入梦乡,眉目如画,玉白脸庞透着红润粉光,娴静动人。 郭弘磊弯腰注视, 虎目炯炯有神,感慨暗忖:昨夜洞房的花烛,彼此谁也没心思观赏;今晚守夜, 你可算想通了, 不再哭哭啼啼寻死觅活, 倒省了我不少忧心。 甚至, 方才还主动与我交谈,委实难得。 忆起成亲之前,我几次登门拜访,有意坦率详谈, 你却总是借病躲避, 拒绝见面。 原以为, 来日方长,大可成亲后再细谈、逐渐消除彼此心中的芥蒂。 然不料,兄长闯下弥天大祸,郭家转眼倾覆,前路渺茫,令我完全不敢许给家人以富贵安宁的日子。 郭弘磊毕竟才十七岁,对妻子心怀歉疚之余,千愁万绪,五味杂陈,他看不清前路,三日后只能硬着头皮保护家人北上西苍。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郭弘磊迅速直起腰,转身见是侍女娟儿与碧月,一个抱着铺盖和披风,另一个端着茶盘。 “二公子,请用茶。”娟儿近前。 郭弘磊挥了挥手,“先搁着。” “是。” 碧月四下里一扫,诧异打量睡在矮榻上的姜玉姝,关切问:“夜里凉,公子添件披风可好铺盖是老夫人吩咐的,她让您别连着熬两晚,当心累坏身体,困了得歇会儿。” 郭弘磊拿起披风,吩咐道:“铺盖放到东耳房去。” “是。”碧月腰肢一拧,抱着铺盖去了耳房。 姜玉姝窝在矮榻里,身子突地一轻,整个人悬在云雾里似的,轻飘飘,吓得她心跳得蹦起来,猛睁开眼睛 “吓着你了”郭弘磊打横抱着妻子,稳步迈过门槛,沿着廊朝耳房走去,“别怕,是我。” 姜玉姝惊魂甫定,迷糊发现自己被一件墨蓝披风裹着,不甚清醒地问:“去哪儿” “这儿。”郭弘磊迈进耳房,把人放在榻上,低声嘱咐:“灵堂里风大,我看你也走不动了,不如就在此处歇息。” 娟儿和碧月站在榻旁,前者垂手侍立,后者绞弄衣带。 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拍拍自己脸颊,一咕噜坐起来,不慎把一支银簪甩在了地上。 郭弘磊帮着拾起,发觉妻子眼睛一亮,欣喜说:“哎我这才注意到,今天抄家时,那些官差没搜我们的身啊,他们没拿走佩戴着的首饰估计是法外开恩。”说话间,她摸完头上摸耳朵,摸完腰间摸双手,愉快道: “你瞧,簪子、耳环、玉佩、手镯、戒指,等我想办法当了它们,换成盘缠路上用。对了,银钱允许带着去西苍吗会不会被没收” 侯门贵公子心里滋味难言,低声安抚:“放心,同一道圣旨,不可能抄两次家。据我所知,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被流放时带些银钱是可以的,但不允许以财谋享受。毕竟流放是惩罚。” 姜玉姝点点头,默默盘算。 “你歇息,我去守夜了。” “等等”姜玉姝环顾四周,了然问:“这是她们帮你铺的床吧给你用,我回房。” 夫妻之间,何必如此生分郭弘磊板着脸,淡淡答:“我的便是你的。” “但你奔波操劳两天了,哪怕铁打的人也需要休息。明后天还有得忙呢,你也该睡会儿。”姜玉姝欲下榻,结果被丈夫一把握住肩膀、强硬按得躺倒她愕然,下意识挣扎,却毫无对抗之力,动弹不得。 “你”她揉揉被摁疼了的肩膀,有些羞窘。 郭弘磊见状,仓促收手,撂下一句“我困了自会歇息”,便疾步走了。 碧月咬咬唇,忍不住对呆躺着的人说:“灵堂里风大,二公子穿得十分单薄。” 姜玉姝回神,微微一笑,解下披风递过去,“给他送去吧。” 碧月接过,快步追去灵堂。 另一个丫鬟乖乖站着,姜玉姝想了想,温和说:“娟儿,来,咱们一起睡。” “这、这” 姜玉姝挪到里侧,“我胆小,怪害怕的,一个人不敢睡。你快上来。” “是。”其实,娟儿更害怕,一想到隔壁灵堂的两口棺材,她就毛骨悚然,感激地上了榻。 姜玉姝仰躺,慢悠悠问:“你多大了” “奴婢十六。” “小桃和碧月呢” 娟儿脆生生答:“桃姐姐十八了,碧月十七。” 姜玉姝略一沉吟,继续问:“你们都、都伺候二公子几年了” “不满一年。” 姜玉姝愣了愣,讶异问:“那,之前是哪些丫鬟照顾二公子的” “之前根本没有。二公子从小跟着侯爷读书,又跟着师傅习武,学什么君子六艺,可忙了。侯爷怕他分心,就不给他房里放年轻丫鬟。直到公子定了亲,侯爷才允许奴婢三人贴身伺候。” “原来如此。”姜玉姝闭目养神,猜想:估计侯爷是见长子被宠坏了,迫不得已,才亲自严加教导次子。 片刻后,她轻声提醒:“娟儿,圣旨一下,咱们全成罪民了,既没有少夫人,也没有奴婢。” 娟儿忠心耿耿,坚定表示:“奴婢是家生子,几代人靠着侯府活命,受过的恩德,永不敢忘奴婢甘愿一直伺候下去,只求少夫人收留。” “你是二公子的丫鬟,不由我决定你的去留。”姜玉姝无言以对,慨叹道:“难为你如此忠心耿耿。” “您是少夫人,公子房里的丫鬟自然归您管。少夫人,留下奴婢吧。”娟儿累得沾枕不久便入睡,鼻息平稳。 姜玉姝却辗转反侧,慎重斟酌:没钱寸步难行,这道理放之四海皆准。 听说,流放途中危机四伏,而且西苍是边塞,贫瘠荒凉,到了那里怎么生活 除了盘缠,还需要一笔安家费。 思前想后,只能尝试向父亲开口借讨。为官二十载,官至朝廷三品大员,他应有一定财力。 姜玉姝心虚汗颜,可为了生活又不得不早做打算,只能安慰自己:虽然芯子换了,但壳儿还是他女儿。等渡过难关,再报答恩情。 于是,她便一心盼着父亲再来探望,因为守门官差禁止郭家上下外出。 然而,停灵这一天,姜父没来; 送殡这一天,姜父仍没来。 第三天,即郭家待在都城的最后一天,眼看日暮西斜,姜父依然没来 “父亲怎么还不来”姜玉姝既着急又担忧,在卧房里转来转去,“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话音刚落,自告奋勇打探消息的娟儿返回,激动禀告:“少夫人,姜大人看您来啦” 姜玉姝登时喜上眉梢,提裙靠近问:“人在哪儿” “刚进大门不久,往前厅去了。” 姜玉姝边走边问,“你们二公子呢” “他正在招呼冯姑爷。”娟儿答。 少顷,姜玉姝迈出二门,在小园内接到了长辈。 “父亲”她一溜小跑,喘吁吁奔近,欣喜道:“女儿给您请安。您怎么现在才来” “答应了弘磊一件事,这两天忙于办理。”姜世森眼神慈和,却皱眉说:“你已经出阁,言行举止应该从容端庄,冒冒失失地跑,像什么话” 父女血缘,亲情宝贵,即使换了芯子,即使无数观念不合,姜玉姝也愿意亲近父亲。她擦擦汗,黯然答:“您这两天都没来,女儿明早就要去西苍了,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面。一时着急,才没顾得上仪态。” “胡说怎么就不能见面了”姜世森胡须颤抖,掩下心疼负手前行,宽慰道:“郭家虽因世子受了株连,但贪墨军饷并非永世不得翻身之错,只要等到大赦天下,你便无罪了。” 姜玉姝忙问:“朝廷什么时候才大赦天下” “天知地知。稍安勿躁,你要耐心等待。” 小桃见父女俩漫步游园,便屈膝道:“少夫人,奴婢沏茶去。” “嗯。” 姜世森扫了扫,见左右无人,狐疑问:“上回当着众人,不方便问,如今我倒要问问:家里给你陪嫁的下人,都哪儿去了” 姜玉姝如实答:“因着女儿自寻短见,婆婆责怪下人照顾不力,故吩咐我的人先学学郭家规矩。所以女儿暂时见不到她们。” 贴身丫鬟,相伴长大,亲密无间,比姜父还熟悉原主。 她惴惴不安,十分担心露馅。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赌气寻死。如此任性,难怪做婆婆的发怒。”姜世森语重心长,严肃劝说:“弘磊才华出众,沉稳可靠,值得你托付终身。今后不要再胡闹了。” 岳父驾临,郭弘磊匆匆来迎,从丫鬟手上接过茶盘赶到时,恰听见岳父夸赞自己,不由得止步,弯起嘴角。 但紧接着,他却听见妻子委屈诉说: “外人不明白,难道父亲也不明白女儿为何寻死吗”姜玉姝灵机一动,顺势刺探,委屈说:“您一贯英明,肯定知道女儿是被冤枉的。玉姝敢对天起毒誓:倘若做过蓄谋勾引妹妹夫婿的丑事,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你这又是何必”姜世森别开脸,烦恼捻动胡须,“事已至此,还提什么往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80.手心手背 此为防盗章 姜世森仍未离去, 左手背着, 右手捻须,若有所思。父女近在咫尺, 姜玉姝余光不时飘向父亲, 心思悄转。 “您喝点儿水?”兄长逝世, 次子便居长, 郭弘磊始终竭力克制着,从未显露颓丧之态。 靖阳侯四肢毫无知觉,吃力地摇了摇头,灰白鬓发凌乱,眼神浑浊, 奄奄一息。他扫视榻前, 皱起眉, 疑惑问:“慧兰怎的还没回来?” 慧兰?姜玉姝寻思:应当是指郭家唯一的嫡女,侯门千金。 郭弘磊眼神微变, 却面不改色, 恭谨答:“姐姐身怀六甲,出行不便——” 岂料, 失望透顶的王氏打断道:“嫁出去的女儿,真真成了泼出去的水!咱们兴旺时,冯家天天上赶着亲近, 千求万求地娶了慧兰;可咱们一败落, 女婿立马没影儿了, 连女儿也躲了!” “哦?哦。”靖阳侯黯然闭目。 郭弘磊不赞成地朝母亲使眼色, 仍坚持道:“姐姐定是因为行动不便才来迟了,或许稍后就到。您先歇着,孩儿请岳父去书房与亲戚们商量几件事。” “慢着。”靖阳侯气色灰败,眼神却逐渐清明。 郭弘磊跪在脚踏上,躬身问:“您有何吩咐?” “从今往后,”靖阳侯睁眼注视次子,满怀期望,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家,便交给你了。郭家的一切大事,皆由你做主。” 郭弘磊临危受命,腰背一挺,郑重答:“父亲信任托付,孩儿遵命,今后一定尽心竭力照顾家人!” “你大哥太不争气,败光祖业、连累全家,为父只能到九泉之下再教训他了。”骂完了长子,靖阳侯慈爱望着一贯引以为豪的次子,勉励道:“以后的日子,必然艰难,磊儿,你苦一苦,做顶梁柱,撑起郭家。” “孩儿明白。”郭弘磊眼眶发烫,鼻尖泛酸。 姜玉姝目不转睛,发觉病人眼里的光芒渐弱,束手无策。 靖阳侯梗着脖子喘了喘,看向姜世森,歉意说:“亲家,真是对不住,你家大姑娘昨日刚进门,没享半点儿福,却要跟着弘磊吃苦了。” “唉。”姜世森喟然长叹,无奈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料得到呢?看来,这也是玉姝命中逃不过的劫。” “终究是郭家连累了她。”靖阳侯断断续续地喘息着,瞥视二儿媳。 姜玉姝会意,快步上前,犹豫瞬息,学着丈夫跪在脚踏上,轻声问:“您老有什么吩咐?” 靖阳侯慈眉善目,和蔼嘱咐:“委屈你了,眼下事已成定局,望你和弘磊好好过日子,切勿再做傻事。” 咳,又提到了自缢!小夫妻肩并肩,姜玉姝目不斜视,正色表示:“请长辈们放心,玉姝发誓:今后绝不会再自寻短见!” “好,这就好。”靖阳侯欣慰颔首。 姜世森不悦地训导:“你可记住你方才的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准任性妄为!” “女儿记住了。” 靖阳侯徐徐吐出一口气,终于望向发妻,耐着性子,语重心长道:“弘磊当家,但男儿志在前程,阿哲、轩儿以及煜儿,平日该由你教导。须牢记‘玉不琢不成器’,惯出一个弘耀,已是害苦全家,你可别再纵出一个败家子。” 姜玉姝正好奇琢磨“阿哲”是谁时,婆婆王氏勃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然变色,郁懑质问:“事到如今,侯爷仍责怪我?耀儿那不争气的孽障还在听松楼躺着呢,您若十分气不过,我去打他一顿,如何?” “你、你——”靖阳侯气一堵,双目圆睁,眼珠子直凸,梗着脖子抬了抬下巴,脑袋蓦地砸在枕头上,气绝身亡,魂魄归西。 “父亲!” “侯爷?” “来人,快传大夫!” …… 顷刻后,病榻前哀嚎震天,听见噩耗的下人与亲友亦为老家主一哭。刚遭历抄家的靖阳侯府,恓惶之上又蒙了一层哀悼阴云,万分凄凉。 夜间,听松楼灵堂内多了一口棺材。 遭逢巨变,哭了又哭,人人咽干目肿,哭不动了。 几个妾侍悲悲戚戚,呜呜咽咽。其中有靖阳侯的,也有世子的。 小辈们跪坐,围着两个元宝盆,或啜泣或沉默,人人手拿一叠冥纸,不断往盆里填烧,堂内烟熏火燎,香烛气息浓烈,浑浊呛鼻。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不止,却并非姜玉姝发出,而是源自一名瘦弱少年。 “三弟,我看你的气色实在是有些差,不如回房歇会儿吧?”姜玉姝善意劝道。她观察多时,又特地打听过,已确定郭家行三的庶子郭弘哲天生患有心脏病。 郭弘哲白皙清秀,文弱胆怯,嘴唇及十指指端呈现淡青紫色,明显在发病。他闻言,迅速摇摇头,下意识看了一眼嫡母,规规矩矩答:“多谢二嫂关心,但我还撑得住,用不着歇息。” “哼!”王氏盘腿端坐矮榻,原本正敲木鱼念经,听见庶子答话后,木鱼“笃笃笃”猛变作“咚”,怒道:“你撑不住也得撑着!自打一落地,年年冬春犯病,府里不知辛苦寻了多少珍贵药材,侯爷更是四处请名医。可家逢巨变时,你竟躲在屋里一整天,甚至没赶上见侯爷最后一面。弘哲,你自己说说,像你这样儿的,算什么儿子?” “孩儿、孩儿……”郭弘哲瞬间眼泪盈眶,羞惭愧悔,唇愈发青紫,哽咽答:“孩儿不孝,孩儿该死,请母亲责罚。” 姜玉姝看不过眼,张嘴欲劝,却被人抢了先: “娘!三哥身体不好,已病倒半个月了,他又不是故意躲着的。”郭弘轩是嫡幼子,从不怕亲娘。 “谁问你话了?”王氏扭头,轻轻训了幼子一句:“专心烧纸,不许多嘴。” 郭弘轩恹恹应了个“哦”。 长媳王巧珍面无表情,丝毫不理睬人,一叠一叠地往盆里扔冥纸;姜玉姝见了,默默拿钎子挑散抖开。 王氏余怒未消,瞪视病歪歪的庶子,目光锐利。 病弱少年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姜玉姝旁观片刻,到底于心不忍,起身倒了杯茶,端上前道: “您老念经多时,想必渴了,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王氏威严昂首,伸手接过茶,心气略微平顺,喝了半杯,一改之前张口闭口“丧门搅家精、速速滚离郭家”的态度,缓缓问:“姜氏,郭家如今这样败落,你心里怕是嫌弃了。对么?” 姜玉姝愣了愣,摇摇头,暗忖:我初来乍到,尚未见识侯府全貌,它就被朝廷查抄了……荣华富贵,像是一场梦,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来不及当真,就被圣旨一棒子敲醒。 王氏冷冷告诫:“无论嫌弃与否,昨日你已同弘磊拜堂成亲,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休想逃离!” “我、我什么时候逃离了?”姜玉姝一头雾水。 王氏嫌恶答:“你若再上吊自尽,便算是以死逃离!” 姜玉姝恍然大悟,平和道:“我已经发过誓了,会好好活着的。” 这时,送完客的郭弘磊返回,遥见妻子侍立母亲身旁,而母亲面有怒容。再一扫,又见体弱多病的三弟跪着烧纸,频频抬袖拭泪。 他当即皱眉,大踏步迈进灵堂,高声禀告:“母亲,孩儿已同亲戚们商议妥了。事出非常,被迫只能一切从简。现决定明日停灵、后日送殡,然后咱们收拾收拾,启程北上西苍。” “唉。”王氏心力交瘁,挥了挥手,疲惫道:“侯爷临终叫你当家,这些事儿,娘实在没精力管了,你和亲戚商量着办吧。” “是。”郭弘磊催促道:“后日送殡,今晚由我守夜,你们都回去歇息,等明晚再守。” 王氏不满地摇头,“这怎么行?丧事已是极简陋、极不符合规矩了,理应能多守便多守。” 郭弘磊解释道:“三日后流放,这一屋子的老弱妇孺,假如熬坏了身体,到时如何是好?依孩儿看,孝顺与悲缅皆在于心,家里的难处,父亲和大哥的在天之灵必能谅解。” “这……” “况且,”姜玉姝上前,帮腔劝说:“煜儿今天受了大惊吓,很需要您和嫂子的陪伴,快去哄一哄他吧。” 郭弘磊赞赏地瞥了一眼妻子。 “这倒是。煜儿一个小孩子,被吓得什么似的。”王氏不放心孙子,招呼长媳道:“既如此,巧珍,走,咱们瞧瞧煜儿去。” 王巧珍一声不吭,埋头往盆里扔纸钱。 郭弘磊吩咐道:“来人,扶老夫人和大少夫人回房。” “是。” 转眼,婆媳俩被搀走了。 婆婆一走,姜玉姝立刻对病人说:“三弟,你也快回屋歇着!” “阿哲,我不是让你不必守夜吗?”郭弘磊高大结实,一手拎起一个弟弟,“此处有我守着,你们歇会儿。” 郭弘哲眼发红,唇青紫,捂着心口嗫嚅答:“我不累,我陪二哥守着。” “我也不累。”胖墩墩的郭弘轩哈欠连天。 郭弘磊不容置喙道:“行了,不必多说,回房去!” 两个少年对视,最终顺从了,躬身道别:“那,二哥、二嫂,我们先下去了。” 姜玉姝冲小叔子挥了挥手。 下一瞬,小桃提着大食盒赶到,“少夫人,该喝药了。” “啊?哎哟,我给忘了。”姜玉姝精疲力倦,落座矮榻,捶了捶跪得酸麻的腿。 “累坏了吧?”小桃揭开食盒,递过温热药汁。 姜玉姝道谢接过,一饮而尽,由衷道:“真是辛苦你了,府里乱糟糟的,还要麻烦你按时煎药。” 小桃手脚麻利,摆出几样清粥小菜,偷瞟跪地烧纸的郭弘磊,“这是二公子的吩咐,奴婢只需伺候您的饮食和药,并不辛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81.婉拒亲事 此为防盗章  她听见了脚步声, 却头也没抬, 想当然地问:“小桃, 你回来咳、咳咳, 带了什么好吃的?” 郭弘磊始料未及, 欲言又止。瞬间,他眼里只有红与白两种颜色:红的是肚兜, 是细长红带子;白的是光洁无暇肌肤, 脊背纤丽,腰肢不盈一握。侧身时,胸前饱满的白嫩柔软颤动—— “啊!” 随着一声惊叫, 红与白消失了,被藕色外衫严实包裹。 姜玉姝前生还没婚恋就车祸而亡了,毫无经验, 被吓得双手掩紧衣襟, 脸红耳赤,飞快躲到了矮屏风后,心如擂鼓, 屏息打量气宇轩昂的俊朗男子。 新婚小夫妻面对面, 洞房花烛夜后, 本该如胶似漆,但这一对却像是陌生路人, 万分疏离。做妻子的, 大喜之日上吊自缢;做丈夫的, 刚拜完堂就遭遇兄长被抓、妻子寻死的困境。 全无一丁点儿恩爱的意味。 郭弘磊高大挺拔, 足足比妻子高了一个头,他回神即转身离开,沉默退出里间。 “哎?”姜玉姝茫然呼唤,惊魂未定。她咬咬唇,猛一拍额头,苦笑提醒“自己”已经成亲了,刚才那位是自己的丈夫。 外间传来低沉浑厚的催促声,“快穿好衣裳,出来谈谈。” 谈? 谈什么?谈休妻吗? 同居都城,一旦被休弃,娘家必然知情。到时,长辈十有八/九不允许我自由支配嫁妆在外生活。而且,很有可能是姜家某个人陷害了我,或许敌人会进一步害我……怎么办? 人生地不熟,我不能轻举妄动。 初穿异世的姜玉姝惴惴不安,迅速整理妥衣裙,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抬脚迈出里间。 郭弘磊端坐,下巴点了点圆凳,“坐。” 姜玉姝依言落座,难免有些拘束,静候对方开口。 “怎的就你一个人?丫头们哪儿去了?” “小桃帮我找吃的去了。”再次面对面,姜玉姝悄悄按捺不自在感,好奇打量剑眉星目的侯府贵公子,暗忖:记忆中,他十七岁。真高大,肩宽腿长,英气勃勃。 郭弘磊又问:“除了小桃,其余丫鬟呢?”他外出奔波了一天一夜,饥且渴,自行执壶倒水,仰脖饮尽后,给有名无实的妻子倒了一杯。 至今为止,彼此只在神志不清稀里糊涂时搂抱过而已,尚无真正的肌肤之亲。 姜玉姝道谢并接过茶杯,沙哑嗓音据实以答:“不清楚,我醒来只见到小桃一个。” “哦?”郭弘磊剑眉微皱,没再追问,注视着对方喉间刺眼的淤伤,淡淡问:“你的喉咙不要紧吧?倘若不方便说话,就晚上再谈。” 姜玉姝立即摇头,喝水润了润嗓子,忐忑悬着心,正色道:“听你的语气,像是有大事,还是先谈吧,我的伤不要紧。” 郭弘磊点点头,流露哀伤之色,沉痛叹气,缓缓道:“大哥去世了,父母悲恸至极,如今府里乱——” “什么?”姜玉姝忍不住打断,愕然问:“刚才明明有人禀告老夫人的,说你带着世子回府了。怎、怎么会死了呢?” 郭弘磊用力闭了闭眼睛,下颚紧绷,握拳隐忍告知:“我确实把大哥带回府了。但……带回的是他的遗体,现停在南院听松楼内。” “为什么?究竟因何而亡?”姜玉姝难以置信,嘶哑追问:“堂堂侯府世子,说没就没了,简直太离奇。” 郭弘磊虎目泛红,涩声解释道:“昨日上午,我们刚拜完堂,刑部突然拿人,不由分说地把大哥抓走了,我外出辗转打探消息,方得知原来大哥为了偿还赌债、竟参与了贪墨庸州军饷一案!”顿了顿,他继续说:“昨夜,陛下驾临刑部大堂,三司秘审,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姜玉姝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贪污了多少?” “白银九十万两。大哥原任户部主事,他是从犯之一,主谋有三人。他贪了六万两。” 姜玉姝稍加琢磨,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凝重问:“所以,是陛下亲自下旨、当场处死了大哥?同案罪犯呢?” 郭弘磊毕竟年轻,焦急得燥热,又倒了杯水喝,“主谋凌迟,并判其全家斩刑,从犯及其全家斩刑。但陛下念及郭家先祖乃开国功臣,赐予大哥一杯酒,留了全尸。” 四目对视,均含千愁万绪。 “主谋和其余从犯都是株连全家。”姜玉姝蹙眉,不得不面对乾朝“一人犯法,家族遭殃”的现实。她直言不讳,耳语问:“那,靖阳侯府呢?” “暂未知。但观测圣意,郭家恐怕难逃一劫。”郭弘磊起身,俯视娇弱少女,“庸州军饷屡次被贪墨,致使军心涣散。去岁腊月初,敌国北犰伺机大举进犯,今年元宵时,庸州城破,约十万将士及百姓惨遭/屠/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朝野震惊,陛下严令彻查,一查两个月,现已水落石出。” “庸州失守了?” 郭弘磊沉重颔首。 姜玉姝拍了拍脑袋,撑桌站起,喃喃道:“惭愧,我直到现在才听说。” “你们姑娘家整日待在深宅闺房,不知情也不足为奇。”郭弘磊略一思索,严肃道:“姜姑娘,我心知你不愿嫁,这桩亲事实属无奈。当时那情形,终究是姑娘家吃亏,我若不尽快应下来,你的处境将十分难堪。” 从记忆里翻出两人衣衫凌乱相拥而眠的一幕幕,姜玉姝不禁脸发烫,竭力镇定,脱口问:“我声名狼藉,你居然不介意?” “郭某看得出,姑娘并非不自爱之人。当日之乱,其中必有隐情,只是姜家不由我做主,故无法还你清白。” 郭弘磊目光深邃,感慨万千,“我原以为,阴差阳错,也算是命中注定的姻缘,故冒昧迎娶。但如今,府里恐有一劫,你昨日刚进门,若遭受株连,未免太可怜了些。因此,待岳父来吊唁时,我会同他商量,设法寻个理由写一封休书,好歹试试。如果可行,你就回姜家去罢。”语毕,郭弘磊大步流星迈出房门,出了门槛却又止步,扭头低声叮嘱: “切勿再自寻短见,我会尽力安排你离开。”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玉姝不由得大为动容,仓促追赶,扶着门框问:“你去哪儿?” “南院,须赶紧料理大哥的后事。” “别关着我,行吗?” 郭弘磊诧异答:“没关着你。但你伤势未愈,不宜四处走动。” “知道!” 目送丈夫一阵风似的走远后,姜玉姝瞧见小桃带领两个丫鬟返回。 “少夫人,让您久等了。”小桃喘吁吁,把食盒搁在桌上,一边盛粥,一边白着脸解释:“因为世子、世子去世,处处忙碌不堪,奴婢在厨房催了半日,才熬了一样燕窝粥。” 姜玉姝温和道:“没关系的,我也没等多久。” “娟儿见过少夫人。”名叫娟儿的丫鬟屈膝行礼,其同伴随后道:“碧月给二少夫人请安。” “无需多礼。”姜玉姝饿得站不住,坐下问:“你们是……?” 娟儿恭谨答:“奴婢是这院里的下人。” 碧月柳眉杏眼,柔声答:“婢子是二公子的侍女。” 姜玉姝扫了扫碧月,此刻才想起来,疑惑问:“我的人呢?” 三个丫鬟面面相觑,小桃硬着头皮答:“昨日您自缢后昏迷,老夫人认为下人偷懒疏忽,故吩咐您的人跟着管事嬷嬷学一学侯府的规矩。” 原来如此。姜玉姝无奈颔首。 “请用粥。” 姜玉姝接过匙子,环顾四周后,叹道:“府里正在给世子治丧,你们快把这屋里的红东西收起来吧,摆着不合适。” “是。”三人齐齐应声,小桃又叫上守门的婆子,麻利收拾屋子。 既来之,则安之。 身为靖阳侯府的二少夫人,同荣同损,于情于理不应该漠不关心。 两刻钟后,姜玉姝换上牙白衣裙,以立领比甲遮掩淤伤,未施脂粉,前往南院探看情况。 主仆一行赶到听松楼外时,恰见郭弘磊站在阶上,其心腹小厮正回话: “……钱大人、吴大人、马大人,共八家,两百多口人,都已经押往刑场。监斩官说了,等午时三刻一到,立即行刑。” 郭弘磊挥挥手,“再去探。” “是。” 两百多口人?真可怕!姜玉姝倒吸一口凉气,毛骨悚然。 “你有伤在身,怎么来了?”郭弘磊拾级而下。 姜玉姝轻声问:“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郭弘磊颇感意外,刚想回答,却见管家栾顺赶到禀告:“二公子!几处亲戚登门吊唁,可府里诸事尚未齐备,您看如何是好?” “你等会儿。”郭弘磊迎向管家,先商讨待客事宜。 “嗯。” 灵堂近在眼前,传出一阵阵哭声,姜玉姝刚叹了口气,忽然听见哭声中夹杂苍老骂声: “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啊!”靖阳侯年近五十,须发灰白,盯着长子的遗体,哀恸指责:“弘耀就是被你生生惯坏了。从小到大,每当我严加管教时,你总是百般劝阻,只一味地纵容溺爱,养出个骄奢淫逸、嗜赌如命、恐连累家族的败家子!” 侯夫人王氏双目红肿,哀伤欲绝,捶胸哭道:“孩子已经走了,你还责骂他?你于心何忍?” 靖阳侯颤声答:“这孽障,完全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千不该,万不该,他竟敢贪墨军饷,丧命怪得了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82.家藏丑事 此为防盗章 郭弘磊弯腰注视, 虎目炯炯有神,感慨暗忖:昨夜洞房的花烛,彼此谁也没心思观赏;今晚守夜, 你可算想通了, 不再哭哭啼啼寻死觅活, 倒省了我不少忧心。 甚至,方才还主动与我交谈, 委实难得。 忆起成亲之前, 我几次登门拜访,有意坦率详谈, 你却总是借病躲避, 拒绝见面。 原以为, 来日方长,大可成亲后再细谈、逐渐消除彼此心中的芥蒂。 然不料,兄长闯下弥天大祸,郭家转眼倾覆,前路渺茫,令我完全不敢许给家人以富贵安宁的日子。 郭弘磊毕竟才十七岁,对妻子心怀歉疚之余, 千愁万绪, 五味杂陈,他看不清前路, 三日后只能硬着头皮保护家人北上西苍。 忽然, 门外传来脚步声, 郭弘磊迅速直起腰,转身见是侍女娟儿与碧月,一个抱着铺盖和披风,另一个端着茶盘。 “二公子,请用茶。”娟儿近前。 郭弘磊挥了挥手,“先搁着。” “是。” 碧月四下里一扫,诧异打量睡在矮榻上的姜玉姝,关切问:“夜里凉,公子添件披风可好?铺盖是老夫人吩咐的,她让您别连着熬两晚,当心累坏身体,困了得歇会儿。” 郭弘磊拿起披风,吩咐道:“铺盖放到东耳房去。” “是。”碧月腰肢一拧,抱着铺盖去了耳房。 姜玉姝窝在矮榻里,身子突地一轻,整个人悬在云雾里似的,轻飘飘,吓得她心跳得蹦起来,猛睁开眼睛! “吓着你了?”郭弘磊打横抱着妻子,稳步迈过门槛,沿着廊朝耳房走去,“别怕,是我。” 姜玉姝惊魂甫定,迷糊发现自己被一件墨蓝披风裹着,不甚清醒地问:“去哪儿?” “这儿。”郭弘磊迈进耳房,把人放在榻上,低声嘱咐:“灵堂里风大,我看你也走不动了,不如就在此处歇息。” 娟儿和碧月站在榻旁,前者垂手侍立,后者绞弄衣带。 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拍拍自己脸颊,一咕噜坐起来,不慎把一支银簪甩在了地上。 郭弘磊帮着拾起,发觉妻子眼睛一亮,欣喜说:“哎?我这才注意到,今天抄家时,那些官差没搜我们的身啊,他们没拿走佩戴着的首饰!估计是法外开恩。”说话间,她摸完头上摸耳朵,摸完腰间摸双手,愉快道: “你瞧,簪子、耳环、玉佩、手镯、戒指,等我想办法当了它们,换成盘缠路上用。对了,银钱允许带着去西苍吗?会不会被没收?” 侯门贵公子心里滋味难言,低声安抚:“放心,同一道圣旨,不可能抄两次家。据我所知,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被流放时带些银钱是可以的,但不允许以财谋享受。毕竟流放是惩罚。” 姜玉姝点点头,默默盘算。 “你歇息,我去守夜了。” “等等!”姜玉姝环顾四周,了然问:“这是她们帮你铺的床吧?给你用,我回房。” 夫妻之间,何必如此生分?郭弘磊板着脸,淡淡答:“我的便是你的。” “但你奔波操劳两天了,哪怕铁打的人也需要休息。明后天还有得忙呢,你也该睡会儿。”姜玉姝欲下榻,结果被丈夫一把握住肩膀、强硬按得躺倒!她愕然,下意识挣扎,却毫无对抗之力,动弹不得。 “你——”她揉揉被摁疼了的肩膀,有些羞窘。 郭弘磊见状,仓促收手,撂下一句“我困了自会歇息”,便疾步走了。 碧月咬咬唇,忍不住对呆躺着的人说:“灵堂里风大,二公子穿得十分单薄。” 姜玉姝回神,微微一笑,解下披风递过去,“给他送去吧。” 碧月接过,快步追去灵堂。 另一个丫鬟乖乖站着,姜玉姝想了想,温和说:“娟儿,来,咱们一起睡。” “这、这……” 姜玉姝挪到里侧,“我胆小,怪害怕的,一个人不敢睡。你快上来。” “是。”其实,娟儿更害怕,一想到隔壁灵堂的两口棺材,她就毛骨悚然,感激地上了榻。 姜玉姝仰躺,慢悠悠问:“你多大了?” “奴婢十六。” “小桃和碧月呢?” 娟儿脆生生答:“桃姐姐十八了,碧月十七。” 姜玉姝略一沉吟,继续问:“你们都、都伺候二公子几年了?” “不满一年。” 姜玉姝愣了愣,讶异问:“那,之前是哪些丫鬟照顾二公子的?” “之前根本没有。二公子从小跟着侯爷读书,又跟着师傅习武,学什么‘君子六艺’,可忙了。侯爷怕他分心,就不给他房里放年轻丫鬟。直到公子定了亲,侯爷才允许奴婢三人贴身伺候。” “原来如此。”姜玉姝闭目养神,猜想:估计侯爷是见长子被宠坏了,迫不得已,才亲自严加教导次子。 片刻后,她轻声提醒:“娟儿,圣旨一下,咱们全成罪民了,既没有‘少夫人’,也没有‘奴婢’。” 娟儿忠心耿耿,坚定表示:“奴婢是家生子,几代人靠着侯府活命,受过的恩德,永不敢忘!奴婢甘愿一直伺候下去,只求少夫人收留。” “你是二公子的丫鬟,不由我决定你的去留。”姜玉姝无言以对,慨叹道:“难为你如此忠心耿耿。” “您是少夫人,公子房里的丫鬟自然归您管。少夫人,留下奴婢吧。”娟儿累得沾枕不久便入睡,鼻息平稳。 姜玉姝却辗转反侧,慎重斟酌:没钱寸步难行,这道理放之四海皆准。 听说,流放途中危机四伏,而且西苍是边塞,贫瘠荒凉,到了那里怎么生活? 除了盘缠,还需要一笔安家费。 思前想后,只能尝试向父亲开口借……讨。为官二十载,官至朝廷三品大员,他应有一定财力。 姜玉姝心虚汗颜,可为了生活又不得不早做打算,只能安慰自己:虽然芯子换了,但壳儿还是他女儿。等渡过难关,再报答恩情。 于是,她便一心盼着父亲再来探望,因为守门官差禁止郭家上下外出。 然而,停灵这一天,姜父没来; 送殡这一天,姜父仍没来。 第三天,即郭家待在都城的最后一天,眼看日暮西斜,姜父依然没来! “父亲怎么还不来?”姜玉姝既着急又担忧,在卧房里转来转去,“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话音刚落,自告奋勇打探消息的娟儿返回,激动禀告:“少夫人,姜大人看您来啦!” 姜玉姝登时喜上眉梢,提裙靠近问:“人在哪儿?” “刚进大门不久,往前厅去了。” 姜玉姝边走边问,“你们二公子呢?” “他正在招呼冯姑爷。”娟儿答。 少顷,姜玉姝迈出二门,在小园内接到了长辈。 “父亲!”她一溜小跑,喘吁吁奔近,欣喜道:“女儿给您请安。您怎么现在才来?” “答应了弘磊一件事,这两天忙于办理。”姜世森眼神慈和,却皱眉说:“你已经出阁,言行举止应该从容端庄,冒冒失失地跑,像什么话?” 父女血缘,亲情宝贵,即使换了芯子,即使无数观念不合,姜玉姝也愿意亲近父亲。她擦擦汗,黯然答:“您这两天都没来,女儿明早就要去西苍了,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面。一时着急,才没顾得上仪态。” “胡说!怎么就不能见面了?”姜世森胡须颤抖,掩下心疼负手前行,宽慰道:“郭家虽因世子受了株连,但贪墨军饷并非永世不得翻身之错,只要等到大赦天下,你便无罪了。” 姜玉姝忙问:“朝廷什么时候才大赦天下?” “天知地知。稍安勿躁,你要耐心等待。” 小桃见父女俩漫步游园,便屈膝道:“少夫人,奴婢沏茶去。” “嗯。” 姜世森扫了扫,见左右无人,狐疑问:“上回当着众人,不方便问,如今我倒要问问:家里给你陪嫁的下人,都哪儿去了?” 姜玉姝如实答:“因着女儿自寻短见,婆婆责怪下人照顾不力,故吩咐我的人先学学郭家规矩。所以……女儿暂时见不到她们。” 贴身丫鬟,相伴长大,亲密无间,比姜父还熟悉原主。 她惴惴不安,十分担心露馅。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赌气寻死。如此任性,难怪做婆婆的发怒。”姜世森语重心长,严肃劝说:“弘磊才华出众,沉稳可靠,值得你托付终身。今后不要再胡闹了。” ——岳父驾临,郭弘磊匆匆来迎,从丫鬟手上接过茶盘赶到时,恰听见岳父夸赞自己,不由得止步,弯起嘴角。 但紧接着,他却听见妻子委屈诉说: “外人不明白,难道父亲也不明白女儿为何寻死吗?”姜玉姝灵机一动,顺势刺探,委屈说:“您一贯英明,肯定知道女儿是被冤枉的。玉姝敢对天起毒誓:倘若做过蓄谋勾引妹妹夫婿的丑事,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你这又是何必?”姜世森别开脸,烦恼捻动胡须,“事已至此,还提什么往事!” 姜玉姝目不转睛,细辨父亲神色,佯作哀怨,幽幽告知:“女儿正是因为含冤受屈,加之深感辜负了表哥的情意,绝望之下才自杀的。” “唉。”姜世森一声长叹,“为父知道,你与文沣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又定过亲,一时半刻难以释怀。但如今你已是弘磊的妻子,无论如何,你必须忘了文沣,一心一意地跟着弘磊!” 官差下意识握住刀柄,惊讶问:“怎么回事?” “谁在哭?” “你俩盯着后院,我们去瞧瞧!”两名官差不敢怠忽职守,匆匆探查。 驿所内并无闲杂人等,呼救女子恐怕是自家的。 郭弘磊即刻撂下木桶,循着哭声,随官差找到后廊一间破旧耳房前。 三个男人见房门半敞,传出一女子哭声。 “谁?”官差以刀柄推开门,疑惑望去: 小桃衣裳被撕裂,脸颊红肿,嘴角破裂流血。她跌坐在地,双手抱胸捂住自己上身,抬头见了郭弘磊,立刻跪地膝行,委屈哭喊:“二公子……求公子为奴婢做主!” 郭弘磊沉下脸扫视四周,劈头问:“谁干的?” 官差提刀搜查,却一无所获,人早跑了。 “快说!究竟谁干的?”郭弘磊迅速审视门窗。 小桃羞愤不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哆嗦答:“奴婢、奴婢没看见他的脸,只看清楚了他身穿戎装。” 戎装?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官差清了清嗓子,“咳,戎装?你可看清楚了?不准信口胡说啊。” 郭弘磊催促道:“具体说一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83.分别前夕 此为防盗章  “你怎知有逃兵?”张峰明知故问。 郭弘磊坦然自若, “在上个驿所时, 曾听人提过几句。” “唉。”张峰苦笑了笑, “其实, 我们也听说了,只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谁知道逃兵居然落草翦径呢?该千刀万剐的东西,谋财便罢了, 还滥杀无辜!” 郭弘磊沉声道:“军令如山,军纪严明, 军中绝不会饶恕逃兵。这些人为了活命,什么狠毒事做不出来?” “畜生,简直畜生。”张峰红着眼睛唾骂:“懦夫,没胆子上阵杀敌,却敢残害无辜!唉,今日折了五个弟兄, 叫我如何交代?” 姜玉姝叹了口气,宽慰道:“真是飞来横祸!还望大人节哀。” “公子, 忍一忍。”小桃啜泣着,轻柔朝伤口撒金疮药。 姜玉姝把干净白绢缠了两圈,麻利打结,旋即起身,急切道:“他们来了!快看, 是什么人?” “我瞧瞧。”郭弘磊柱着长刀站起, 姜玉姝忙搀扶。 一时间, 所有人齐齐眺望远方。 郭弘轩跳上板车,伸长了脖子,大声告知:“来了一群身穿戎装的兵卒,不仅佩刀,还背着箭囊!” 戎装?姜玉姝登时忐忑不安,提醒道:“四弟,别站那么高,扎眼。” “对方有箭,万一又是杀人不眨眼的逃兵,你是想当活靶子么?唉哟,轩儿,赶紧下来!”王氏心惊胆寒地招手。 郭弘轩吓得脖子一缩,慌忙跳下板车。 “驾!” “驾!”一队卫军挥鞭策马,簇拥着百户长潘奎,疾速赶到。 潘奎年近不惑,身长九尺,肤色黝黑壮如铁塔,遥遥便皱眉,勒马喝问:“吁!你们是什么人?何故出了伤亡?” 老天保佑,幸而来的不是逃兵。张峰既松了口气,又陡生怨愤,板着脸,直挺挺站立,冷淡答:“我们奉旨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不料遭遇匪徒拦路劫杀,伤亡惨重。我的五个弟兄当场丧命,另有三人重伤、十几人轻伤。” “走,瞧瞧去!”潘奎下马,腰悬长刀手拎鞭子,率众查看尸体。 其手下总旗名叫钱小栓的,仔细审视尸体后,激动禀告:“大人,正是他们!” “哦?确定是你手下的人?”潘奎满腔怒火,压低嗓门,严厉道:“小栓,你看清楚些,逃兵扰乱士气,必须一个不落地处死,以正军纪!” “是啊。切莫留下漏网之鱼,免得他们作乱,大损边军威名。”同为总旗的田波附和道。 钱小栓脸红耳赤,羞愧答:“卑职确定,这几个人全是逃兵。”他打起精神,谨慎清点,禀道:“少了一个!逃兵共十一人,尸体却只十具。” 潘奎便扭头问:“哎,你们见到了几个逃、匪徒?” 午时已过,北上的一行人尚未用饭,饥肠辘辘。张峰失血不少,忙碌催促众人先救治伤患,而后就地歇息,喝水吃干粮。 郭弘磊离得近,想了想,朗声答:“共十一人,但混战中跑了一个,他趁乱逃进了南坡密林。” “小子,你可看清楚了?”潘奎横眉立目,高壮威猛。 郭弘磊正色答:“的确逃了一个。当时,逃匪被人踹到山坡旁,顺势便跑了。”其实,那人正是他自己踹的,故一清二楚。 “他是从何处逃进林子的?” 郭弘磊抬手指道:“那儿。” “是么?”潘奎率众赶到坡下,一边查看,一边失望道:“小栓,你管束无方,手下出了逃兵,不止你丢人,整个赫钦卫都没脸,还连累无辜百姓丧命,罪不可恕!” 钱小栓无可辩驳,沮丧道:“卑职自知有罪,请您责罚。” “当务之急是捉拿逃兵。”潘奎恨铁不成钢,厉声喝令:“愣着做什么?立刻抓人去啊!” “遵命!”钱小栓迅速点了二十人,咬牙切齿地搜山追捕。 另一处 王氏心力交瘁,唉声叹气,疲惫地说:“唉,这一灾接一难的,究竟何时才是尽头?玉姝,好生照顾弘磊。” “嗯。”姜玉姝垂眸,小心翼翼地揭开衣衫,轻声问:“一定疼得很厉害吧?” 郭弘磊脸色发白,安慰答:“敷了金疮药,其实也不太疼。” “幸亏及时止住了血!”姜玉姝吁了口气,一阵阵地后怕,耳语嘱咐:“你吃些干粮,然后歇会儿。伤患不少,我去问问张大人,看他打算如何赶路。拿着,快吃!” 郭弘磊手上被塞了三个馒头,眼里流露笑意,低声问:“都给了我,你吃什么?” “我还有。”姜玉姝匆匆吃了半个馒头,漱漱口,搁下水囊刚起身,却见张峰带领几个壮汉快步走来。 姜玉姝定定神,诧异问:“张大人,有什么事?” 哟? 嚯!流放的犯人里,竟有如此绝色佳人?田波瞬间震惊,赞叹不已,紧盯着姜玉姝,从秀美脸庞往下,细究其玲珑身段,目光久久停留在胸腰上。 四周乱糟糟,谁也没留意田波垂涎欲滴的眼神。 张峰恢复了冷静,到底不敢得罪边军,客气道:“这位是西苍赫钦卫的百户潘大人,奉令追捕逃犯。逃犯伤害了咱们,潘大人需要详细名册,你们快报上郭家的轻重伤者姓名。” “好的。”姜玉姝恍然大悟,郭弘磊已起身,偏头吩咐:“栾顺,立刻照大人的吩咐办。” “是!”管家颔首,立即再度清点伤患。 潘奎皱眉打量郭弘磊,狐疑问:“听官差说,你小子武艺高强,连杀四名逃犯,可有此事?” 郭弘磊不卑不亢,平静答:“在下武艺平平,只是方才生死攸关,不得不竭尽全力。” “唔,挺稳重,人也谦虚。”潘奎隐露笑意。 郭弘磊谦道:“您过誉了。” 田波无暇理睬旁人,目不转睛,一直偷偷盯着姜玉姝,眼馋手痒,欲/火焚心,兴奋暗忖:年轻貌美的女犯人,缺衣少食,卑贱惶恐……哼,老子堂堂总旗,何愁弄不到手? 稍微恐吓几下,她敢不从? 即便是个刚烈的,老子强要了她,又有何惧? 西苍远在边塞,三千里漫漫长路,限两月走完。 ——不知能否视为蜜月之旅? 姜玉姝身穿孝服,背着包袱,未佩戴任何首饰,更未施脂粉。她生性坚韧,苦中作乐,暗忖:既来之,则安之。索性把它当成蜜月之旅! 以活着抵达西苍为目标的特别旅行。 押解犯人的官差们均佩刀,为首者名叫张峰,其副手叫刘青。 张峰黝黑健壮,一挥手,吩咐道:“把他们锁上。” “是!”刘青高高瘦瘦,一溜小跑,高声喊道:“按律,押解途经繁华闹市时,为防犯人趁乱逃脱,必须捆/绑!” 一声令下,几个官差立即抖开两条细铁链,此链每隔尺余便设一锁,用以呈串状束缚犯人。 张峰催促道:“快点儿,都麻利些。规矩是日行五十里,假如超出两个月,我们挨罚,你们也将受到西苍州府的惩治!” 两根细铁链,需两个人领头。 因株连而遭流放,已是倒了大霉,再被铁链捆着走出都城,游街示众,遭人耻笑,简直颜面扫地。 谁肯领头? 霎时,众下人面面相觑,个个恓惶沮丧。 郭弘磊毫不犹豫,挺身而出,递出了右手,官差立刻“咔哒”给锁上了。随后,他扭头看着家人,平静地招呼:“四弟,来,咱们兄弟俩领头。” “二哥,我、我——”郭弘轩脸红耳赤,十指哆嗦,惶恐至极。他十四岁,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不愿上前,可也不敢拒绝。 王氏一向养尊处优,此刻倍感屈辱,抬不起头。她心疼嫡幼子,忙道:“轩儿还小呢,序齿也该是弘哲!弘哲,快去!” “啊?”郭弘哲吓一大跳,支支吾吾,脸唇泛白,瞬间急得快发病了,不知所措。 郭弘磊盯着两个弟弟,宽慰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没什么的。” “快!”官差抖了抖铁链,提醒说:“趁这会子人少,赶紧出城,否则等天一大亮,可就人山人海了。”言下之意是将更难堪。 这时,姜玉姝下定决心,一声不吭,上前与丈夫并肩,果断伸出右手! 官差愣了愣,才“咔哒”给锁上。 “你——”郭弘磊愕然,始料未及。 “姑娘?”翠梅大吃一惊,抢步凑近,红着眼睛说:“让奴婢打头,您快下来!” 姜玉姝摇摇头,侧身扬声,冷静道:“二公子说得对,人应该能屈能伸,这的确没什么。快上来吧,别耽误时辰,咱们要赶路的。” 凡事皆如此,一有了领头的,余者便默默跟随,而且争先恐后,生怕挨骂。 片刻后,郭氏上下百余口人,被铁链捆成两串,带刀官差在旁押解,浩浩荡荡朝城门走去。 送行的亲友们全被拦下了,原地目送,均面露不忍之色。姜世森眼眶含泪,胡须颤抖,同伴见状,七嘴八舌地劝慰了一通。 走了一段,姜玉姝轻声问:“从这儿到城门,要走多久?” 郭弘磊答:“快的话,估计约半个时辰。” “什么?”姜玉姝倒吸一口凉气,“光出城就要半个时辰?” 押解头领张峰恰在旁边,随口告知:“放心,从锣响时起,走的每一步都算在五十里之中了。” “这就好,这就好。”姜玉姝大大松了口气。 众人唯恐丢脸,走得飞快。 但再如何快,也摁不住渐亮的天色。 不多久,天色大亮,街上人来人往,纷纷好奇观看成串的犯人,津津有味,或鄙夷讥笑,或评头论足。 郭弘磊尽力与妻子并肩,用身体为她遮挡一侧的行人,低声说:“不必理睬那些人,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别往心里去。” “放心,我敢站出来,就不怕这些东西。”姜玉姝目视前方,步履平稳。姜大姑娘芯子已换,不惧陌生人群,只当自己在逛街,暗中胡思乱想: 瞧这热闹劲儿,围观的人像是在逛动物园,兴致勃勃;而我们像是被参观的猴子,丧失自由,只差没被投喂香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84.丑事败露 此为防盗章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靖阳侯时日无多了,甚至已是弥留之际, 但谁也不敢流露异样。 一室死寂,落针可闻。 众人围在病榻前,王氏忧虑重重,木着脸, 双目红肿,却毫无泪意。 姜世森仍未离去, 左手背着,右手捻须, 若有所思。父女近在咫尺,姜玉姝余光不时飘向父亲, 心思悄转。 “您喝点儿水?”兄长逝世,次子便居长, 郭弘磊始终竭力克制着,从未显露颓丧之态。 靖阳侯四肢毫无知觉, 吃力地摇了摇头, 灰白鬓发凌乱, 眼神浑浊,奄奄一息。他扫视榻前,皱起眉, 疑惑问:“慧兰怎的还没回来?” 慧兰?姜玉姝寻思:应当是指郭家唯一的嫡女, 侯门千金。 郭弘磊眼神微变, 却面不改色, 恭谨答:“姐姐身怀六甲,出行不便——” 岂料,失望透顶的王氏打断道:“嫁出去的女儿,真真成了泼出去的水!咱们兴旺时,冯家天天上赶着亲近,千求万求地娶了慧兰;可咱们一败落,女婿立马没影儿了,连女儿也躲了!” “哦?哦。”靖阳侯黯然闭目。 郭弘磊不赞成地朝母亲使眼色,仍坚持道:“姐姐定是因为行动不便才来迟了,或许稍后就到。您先歇着,孩儿请岳父去书房与亲戚们商量几件事。” “慢着。”靖阳侯气色灰败,眼神却逐渐清明。 郭弘磊跪在脚踏上,躬身问:“您有何吩咐?” “从今往后,”靖阳侯睁眼注视次子,满怀期望,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家,便交给你了。郭家的一切大事,皆由你做主。” 郭弘磊临危受命,腰背一挺,郑重答:“父亲信任托付,孩儿遵命,今后一定尽心竭力照顾家人!” “你大哥太不争气,败光祖业、连累全家,为父只能到九泉之下再教训他了。”骂完了长子,靖阳侯慈爱望着一贯引以为豪的次子,勉励道:“以后的日子,必然艰难,磊儿,你苦一苦,做顶梁柱,撑起郭家。” “孩儿明白。”郭弘磊眼眶发烫,鼻尖泛酸。 姜玉姝目不转睛,发觉病人眼里的光芒渐弱,束手无策。 靖阳侯梗着脖子喘了喘,看向姜世森,歉意说:“亲家,真是对不住,你家大姑娘昨日刚进门,没享半点儿福,却要跟着弘磊吃苦了。” “唉。”姜世森喟然长叹,无奈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料得到呢?看来,这也是玉姝命中逃不过的劫。” “终究是郭家连累了她。”靖阳侯断断续续地喘息着,瞥视二儿媳。 姜玉姝会意,快步上前,犹豫瞬息,学着丈夫跪在脚踏上,轻声问:“您老有什么吩咐?” 靖阳侯慈眉善目,和蔼嘱咐:“委屈你了,眼下事已成定局,望你和弘磊好好过日子,切勿再做傻事。” 咳,又提到了自缢!小夫妻肩并肩,姜玉姝目不斜视,正色表示:“请长辈们放心,玉姝发誓:今后绝不会再自寻短见!” “好,这就好。”靖阳侯欣慰颔首。 姜世森不悦地训导:“你可记住你方才的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准任性妄为!” “女儿记住了。” 靖阳侯徐徐吐出一口气,终于望向发妻,耐着性子,语重心长道:“弘磊当家,但男儿志在前程,阿哲、轩儿以及煜儿,平日该由你教导。须牢记‘玉不琢不成器’,惯出一个弘耀,已是害苦全家,你可别再纵出一个败家子。” 姜玉姝正好奇琢磨“阿哲”是谁时,婆婆王氏勃然变色,郁懑质问:“事到如今,侯爷仍责怪我?耀儿那不争气的孽障还在听松楼躺着呢,您若十分气不过,我去打他一顿,如何?” “你、你——”靖阳侯气一堵,双目圆睁,眼珠子直凸,梗着脖子抬了抬下巴,脑袋蓦地砸在枕头上,气绝身亡,魂魄归西。 “父亲!” “侯爷?” “来人,快传大夫!” …… 顷刻后,病榻前哀嚎震天,听见噩耗的下人与亲友亦为老家主一哭。刚遭历抄家的靖阳侯府,恓惶之上又蒙了一层哀悼阴云,万分凄凉。 夜间,听松楼灵堂内多了一口棺材。 遭逢巨变,哭了又哭,人人咽干目肿,哭不动了。 几个妾侍悲悲戚戚,呜呜咽咽。其中有靖阳侯的,也有世子的。 小辈们跪坐,围着两个元宝盆,或啜泣或沉默,人人手拿一叠冥纸,不断往盆里填烧,堂内烟熏火燎,香烛气息浓烈,浑浊呛鼻。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不止,却并非姜玉姝发出,而是源自一名瘦弱少年。 “三弟,我看你的气色实在是有些差,不如回房歇会儿吧?”姜玉姝善意劝道。她观察多时,又特地打听过,已确定郭家行三的庶子郭弘哲天生患有心脏病。 郭弘哲白皙清秀,文弱胆怯,嘴唇及十指指端呈现淡青紫色,明显在发病。他闻言,迅速摇摇头,下意识看了一眼嫡母,规规矩矩答:“多谢二嫂关心,但我还撑得住,用不着歇息。” “哼!”王氏盘腿端坐矮榻,原本正敲木鱼念经,听见庶子答话后,木鱼“笃笃笃”猛变作“咚”,怒道:“你撑不住也得撑着!自打一落地,年年冬春犯病,府里不知辛苦寻了多少珍贵药材,侯爷更是四处请名医。可家逢巨变时,你竟躲在屋里一整天,甚至没赶上见侯爷最后一面。弘哲,你自己说说,像你这样儿的,算什么儿子?” “孩儿、孩儿……”郭弘哲瞬间眼泪盈眶,羞惭愧悔,唇愈发青紫,哽咽答:“孩儿不孝,孩儿该死,请母亲责罚。” 姜玉姝看不过眼,张嘴欲劝,却被人抢了先: “娘!三哥身体不好,已病倒半个月了,他又不是故意躲着的。”郭弘轩是嫡幼子,从不怕亲娘。 “谁问你话了?”王氏扭头,轻轻训了幼子一句:“专心烧纸,不许多嘴。” 郭弘轩恹恹应了个“哦”。 长媳王巧珍面无表情,丝毫不理睬人,一叠一叠地往盆里扔冥纸;姜玉姝见了,默默拿钎子挑散抖开。 王氏余怒未消,瞪视病歪歪的庶子,目光锐利。 病弱少年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姜玉姝旁观片刻,到底于心不忍,起身倒了杯茶,端上前道: “您老念经多时,想必渴了,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王氏威严昂首,伸手接过茶,心气略微平顺,喝了半杯,一改之前张口闭口“丧门搅家精、速速滚离郭家”的态度,缓缓问:“姜氏,郭家如今这样败落,你心里怕是嫌弃了。对么?” 姜玉姝愣了愣,摇摇头,暗忖:我初来乍到,尚未见识侯府全貌,它就被朝廷查抄了……荣华富贵,像是一场梦,来不及当真,就被圣旨一棒子敲醒。 王氏冷冷告诫:“无论嫌弃与否,昨日你已同弘磊拜堂成亲,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休想逃离!” “我、我什么时候逃离了?”姜玉姝一头雾水。 王氏嫌恶答:“你若再上吊自尽,便算是以死逃离!” 姜玉姝恍然大悟,平和道:“我已经发过誓了,会好好活着的。” 这时,送完客的郭弘磊返回,遥见妻子侍立母亲身旁,而母亲面有怒容。再一扫,又见体弱多病的三弟跪着烧纸,频频抬袖拭泪。 他当即皱眉,大踏步迈进灵堂,高声禀告:“母亲,孩儿已同亲戚们商议妥了。事出非常,被迫只能一切从简。现决定明日停灵、后日送殡,然后咱们收拾收拾,启程北上西苍。” “唉。”王氏心力交瘁,挥了挥手,疲惫道:“侯爷临终叫你当家,这些事儿,娘实在没精力管了,你和亲戚商量着办吧。” “是。”郭弘磊催促道:“后日送殡,今晚由我守夜,你们都回去歇息,等明晚再守。” 王氏不满地摇头,“这怎么行?丧事已是极简陋、极不符合规矩了,理应能多守便多守。” 郭弘磊解释道:“三日后流放,这一屋子的老弱妇孺,假如熬坏了身体,到时如何是好?依孩儿看,孝顺与悲缅皆在于心,家里的难处,父亲和大哥的在天之灵必能谅解。” “这……” “况且,”姜玉姝上前,帮腔劝说:“煜儿今天受了大惊吓,很需要您和嫂子的陪伴,快去哄一哄他吧。” 郭弘磊赞赏地瞥了一眼妻子。 “这倒是。煜儿一个小孩子,被吓得什么似的。”王氏不放心孙子,招呼长媳道:“既如此,巧珍,走,咱们瞧瞧煜儿去。” 王巧珍一声不吭,埋头往盆里扔纸钱。 郭弘磊吩咐道:“来人,扶老夫人和大少夫人回房。” “是。” 转眼,婆媳俩被搀走了。 婆婆一走,姜玉姝立刻对病人说:“三弟,你也快回屋歇着!” “阿哲,我不是让你不必守夜吗?”郭弘磊高大结实,一手拎起一个弟弟,“此处有我守着,你们歇会儿。” 郭弘哲眼发红,唇青紫,捂着心口嗫嚅答:“我不累,我陪二哥守着。” “我也不累。”胖墩墩的郭弘轩哈欠连天。 郭弘磊不容置喙道:“行了,不必多说,回房去!” 两个少年对视,最终顺从了,躬身道别:“那,二哥、二嫂,我们先下去了。” 姜玉姝冲小叔子挥了挥手。 下一瞬,小桃提着大食盒赶到,“少夫人,该喝药了。” “啊?哎哟,我给忘了。”姜玉姝精疲力倦,落座矮榻,捶了捶跪得酸麻的腿。 “累坏了吧?”小桃揭开食盒,递过温热药汁。 姜玉姝道谢接过,一饮而尽,由衷道:“真是辛苦你了,府里乱糟糟的,还要麻烦你按时煎药。” 小桃手脚麻利,摆出几样清粥小菜,偷瞟跪地烧纸的郭弘磊,“这是二公子的吩咐,奴婢只需伺候您的饮食和药,并不辛苦。” 姜玉姝不禁心里一暖,“你吃了吗?” “吃过了。菩萨保佑,幸亏抄家的人没动厨房,否则上上下下都得挨饿。” 姜玉姝侧身,又问丈夫:“你呢?用过晚饭没有?” 郭弘磊全神贯注地烧纸,沉浸在哀伤中,不可自拔。 “二公子,”小桃趁机碎步凑近,抿抿嘴,柔声转告:“少夫人问您、可用过晚饭了?” 郭弘磊扭头看着妻子。 “要是还没用,就过来吃一点,别饿坏了。”姜玉姝把筷子朝对方递了递,“快啊。” 郭弘磊从昨日至今,忙碌奔波,辘辘饥肠被忧思塞得满满当当。但小夫妻四目对视,他不由自主地起身,回神时已落座,手里被塞了一双筷子。 姜玉姝饿昏了头,稀里糊涂丢出一句“吃吧,不要客气”,旋即一口接一口地喝粥。 我在自己家里,客气什么?郭弘磊哑然,没接腔,安静用饭。 不多久,姜玉姝吃饱喝足,品茶时,才意识到小桃正贴身服侍郭弘磊:盛粥、盛汤、夹菜、递帕子……无微不至。 她猛地忆起,初次见面时,小桃自称“奉老夫人之命前来伺候”。 照顾我?那在我之前呢? 自然是伺候二公子了。 不止小桃,记忆中还有娟儿、碧月。 这三个,是普通丫鬟?还是通房丫鬟? 姜玉姝暗中琢磨了一通,若无其事地问:“我父亲呢?” “回姜府去了,他明早要上朝。”郭弘磊搁筷,接过湿帕子擦了擦手,又接过茶漱了漱口,举止从容,习以为常。 小桃麻利收拾了碗筷,屈膝告退。 姜玉姝不动声色,又问:“我父亲何时再来?” “岳父主动提了,将设法帮咱们把父亲的死讯报上去,一有回音便来转告。” 姜玉姝稍一思忖,紧张问:“那样做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事先商量妥了的。”郭弘磊细看妻子喉间淤伤,“你有伤在身,回房歇着吧,养精蓄锐。” 姜玉姝点点头,“嗯,我先坐会儿,消消食。” “随你。”语毕,郭弘磊接着跪地烧纸,决定彻夜不眠,以尽孝心。 忙乱一整天,姜玉姝倦意浓重,困得泪花闪烁,闭目靠着软枕,轻声问:“三弟和四弟,分别多大年纪了?” “同为十四岁,但三弟大两个月。” 姜玉姝半睡半醒,直言不讳,“我看三弟的身子骨,是真不结实。” 郭弘磊叹了口气,“天生的,阿哲那病随了他姨娘。” “姨娘?”姜玉姝奋力撑开眼皮,“哪个姨娘?” 郭弘磊低声答:“李姨娘,已病逝十年了。” “唉,可怜,八成是遗传性心脏病。”姜玉姝怜悯叹气。她蜷缩着,整个人窝进矮榻一角,意识渐渐迷离,喃喃说:“侯府锦衣玉食,阿哲都时常发病,他怎么走得了三千里呀?肯定撑不住的。必须、必须想个办法。” “莫非你有法子?不妨说来听听。”郭弘磊等了等,扭头一看,却见妻子已沉沉入眠,睡态娇憨。 郭弘磊凝视半晌,再度不由自主,起身走向矮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85.官营作坊 此为防盗章  驿所内并无闲杂人等, 呼救女子恐怕是自家的。 郭弘磊即刻撂下木桶, 循着哭声, 随官差找到后廊一间破旧耳房前。 三个男人见房门半敞, 传出一女子哭声。 “谁?”官差以刀柄推开门,疑惑望去: 小桃衣裳被撕裂,脸颊红肿, 嘴角破裂流血。她跌坐在地,双手抱胸捂住自己上身,抬头见了郭弘磊, 立刻跪地膝行, 委屈哭喊:“二公子……求公子为奴婢做主!” 郭弘磊沉下脸扫视四周,劈头问:“谁干的?” 官差提刀搜查,却一无所获,人早跑了。 “快说!究竟谁干的?”郭弘磊迅速审视门窗。 小桃羞愤不已,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哆嗦答:“奴婢、奴婢没看见他的脸,只看清楚了他身穿戎装。” 戎装?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官差清了清嗓子, “咳, 戎装?你可看清楚了?不准信口胡说啊。” 郭弘磊催促道:“具体说一说!” 小桃急赤白脸, 气愤表明:“公子, 奴婢看得一清二楚, 那卑鄙下流的登徒子就是穿着戎装, 简直畜牲!” 驿所并不大, 且僻静, 小桃尖利的嗓音传遍里里外外。 因听见“戎装、畜牲”,潘奎无法置若罔闻,率领几个手下大踏步赶到,黑着脸问:“哎,你真看清楚了?这驿所里穿戎装的,除了老子,便是老子的手下,你要是指不出登徒子,就是诬陷!” “我、我才没有诬陷。”小桃衣衫不整,被几个男人盯着,愈发难堪,瑟缩成一团,放声痛哭。 这时,姜玉姝等人也赶到了。 她从睡梦中被惊醒,来不及梳头,理妥衣裙后胡乱一挽,便不放心地跑出栅门。 “小桃?”姜玉姝疾步靠近,蹲下问:“你、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少夫人,求您为奴婢做主!”小桃涕泪交流,狼狈至极。 事出突然,姜玉姝搂着人,一头雾水,安慰道:“先别哭,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潘奎生性急躁,浓眉倒竖,扬声问:“光知道哭,哭有什么用?你既点明‘戎装’,倒是指出人来!老子倒要瞧瞧,究竟是你诬陷,还是手下人犯错。” 姜玉姝被粗犷大嗓门吓一跳,忙扭头,提议道:“各位,好歹先让人洗把脸吧?这样问话,叫她怎么答?” 潘奎一愣,点了点头,严肃道:“行,叫她快穿好衣裳!我们奉令追捕逃、逃犯,赶着回军复命,吃过早饭便启程,没空听女人哭,但听听‘登徒子是谁’,倒是可以。”语毕,他带着手下转身离开。 两刻钟后 庭院里,以水井为界,边军占东,郭家人位于西侧,官差和驿丞等人居中观望。 众兵卒一字排开。 “统统站好了!”潘奎拎着马鞭,缓慢踱步,挨个审视手下,冷冷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凡办差期间,一向严禁饮酒与嫖/赌。今天,却有人明知故犯,欺侮了女犯人。” 田波提心吊胆,后背冷汗涔涔,故作纳闷状。 马鞭一甩,潘奎蓦地暴吼:“谁?谁干的?是男人就自己承认,麻利点儿,立刻站出来!” 臭丫头,装什么贞烈?害惨老子了……田波叫苦不迭,暗暗焦急。 与此同时·牢房一角 “糊涂!”王氏摇摇头,小声责骂:“为了一个丫鬟,与边军大伤和气,不值得!况且,小桃并未被玷污,何必大动干戈?” 姜玉姝听得直皱眉,既头疼,又为奴婢感到心寒。她定定神,稍一思索,轻声劝说:“老夫人,自从郭家出事以来,再也没给下人发过月钱与赏赐,但这一路上,所有下人待咱们仍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无关财物,全凭忠心,十分难得。今天,丫鬟受了欺辱,假如咱们不闻不问,岂不有损自身威信、寒了人心?” “哼,靖阳侯府兴旺时,月钱赏赐多丰厚?郭家从未亏欠下人!”王氏理直气壮,不悦道:“如今倒霉遭了罪,略有些良心的奴婢都不会忘恩负义,本就该继续伺候着!” 姜玉姝倍感无力,想了想,正色告知:“其实,是潘大人提出的当面对质,他正等着呢,咱们不去反而不妥。您老无需担心激怒边军。” “对什么质?怎可因为丫鬟追究边军?”王氏毫不赞同,吩咐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去,叫小桃来,我亲自劝劝她。” 苦劝无果,姜玉姝眸光一沉,瞬间只想直接带小桃去后院!但她刚张嘴,郭弘磊却找来了,朗声道:“怎么还不出去?一院子的人等着。母亲若是疲惫,就再歇会儿。” “出了事,我怎么歇得住?”王氏拉长了脸。 王巧珍打了个哈欠,丫鬟正伺候其洗漱、梳头,不耐烦道:“母亲言之有理,你们该听从。难得休息,一大清早的,做什么闹得乱糟糟!” 你一天到晚享受下人伺候,却这副嘴脸?姜玉姝咬咬牙,迫使自己冷静,再度强调:“老夫人,潘大人正在外面等候。” “叫小桃去磕头道歉。”王氏叮嘱道:“就说她当时眼花看错了,登徒子并未穿戎装。” “你——”姜玉姝瞠目结舌。 郭弘磊剑眉拧起,淡淡道:“母亲歇着罢,孩儿忙去了。”说完,他拉起妻子就走。 “站住!逆子,你个逆子,站住!”王氏气急败坏,又一次奈何不了次子。 哈哈,干得好!姜玉姝险些冲丈夫竖起大拇指。 片刻后 夫妻并肩前行,小桃止不住地啜泣,被同伴簇拥到后院。 姜玉姝刚站定,正沉思间,猛却听潘奎大声说: “你们听着:老子不会袒护手下,一旦查实,必加以惩罚!大不了,就叫登徒子娶了那丫头。” 你说什么?姜玉姝震惊,勃然大怒—— 夫妻之间,本该如此。总是客客气气的,忒生分,像什么话? 他默默想着,把脱下的衣衫随手一撂,袒露左肩和左臂两处伤,胸膛宽厚结实,即使坐着也看得出身量高大,俊朗英武,男子汉阳刚气概十足。 彼此并无夫妻之实,面对面,姜玉姝不免羞窘,可虑及对方受伤行动不便,只能佯作自然。她深吸口气,又拧了拧帕子,靠近问:“伤口觉得怎么样?” “方胜刚才又给包扎了一回,敷着药,不大疼。”郭弘磊端坐,虎目炯炯有神,隐露期待之色。 谁知,姜玉姝手中的帕子尚未贴近,后腰便被小侄子搂住了! “婶婶,”郭煜晒黑了,也瘦了,幸而一路没生大病。他趴在二婶背上,无精打采,噘着嘴说:“煜儿饿了。” “哦?”姜玉姝诧异转身,抱住黑瘦小孩儿问:“我猜猜,你肯定又不吃馒头了,对不对?” 郭煜委屈问:“为什么老是吃馒头?就没别的吃么?” 姜玉姝无可奈何,“眼下只有馒头,等过阵子才有别的食物。” 几个丫鬟侍立一旁,小桃忍不住问:“少夫人,让奴婢伺候公子吧?” 姜玉姝还没张嘴,郭弘磊便道:“不必了。你们去照顾老夫人。”语毕,他拿走她手中的帕子,偏着头,自己擦身。 “……是。”小桃忍着失望,黯然屈膝。同为大丫鬟的碧月抿嘴,偷偷嗤笑;娟儿则一无所察,恭顺告退。 姜玉姝一边逗侄子,一边好奇问:“听说潘大人是百户,不知在军中、百户是多大的官儿?” “正六品,手底下百余兵。”郭弘磊十分熟悉。 姜玉姝又问:“那,总旗呢?” “手下五十余兵,说是七品,实际未入流,毕竟一卫便有一百个总旗。”郭弘磊搁下帕子,单手抖开玄色外袍,有些费劲。 姜玉姝见状,忙道:“小心伤口,来,我帮你。”她隔着小炕桌探身伸手,助其套上袍子,垂眸系衣带。 两人相距甚近,郭弘磊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精致如画的眉眼,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一眨又一眨,娇憨秀气,令他心痒痒,莫名想伸出手指挨一下扫刷…… “好了!”姜玉姝拍拍手,忧心忡忡,“我问过方大夫,你这伤,至少需要休养一个月,可咱们距离西苍只有两百多里了。假如,到时官府命令男丁立刻充军,几个伤患该怎么办?” 郭弘磊低声告知:“放心,我已托人先行打点,好歹等伤势痊愈再投军,否则上阵便是送死。” 姜玉姝心弦一紧,脱口而出,“你可一定不能死!” “这……”郭弘磊欲言又止,斟酌再三,郑重承诺道:“我尽力而为!” 栅门外·拐角处 潘奎抱着手臂,悄悄审视昏暗憋闷的牢房,皱眉问:“流放三千里,郭家人都是这么过的?” “当然。”张峰瞥了瞥,严肃表示:“我们押解犯人,必须得遵守规矩,赶路便赶路,夜宿便夜宿,样样照着规矩办。” 潘奎搓搓下巴胡茬,生性直率,疑惑问:“按常理,勋贵世家遭逢巨变,百余口人被流放,忍饥挨饿风吹日晒,想必满腔怨愤、忧愁低落,可我怎么看他们挺镇定从容的?融洽说笑,简直不像犯人。” “其实,我们也很惊奇。”张峰感慨万千,唏嘘告知:“这些年,我押解过不少世家贵族,有几十口人的,也有几百口人的,一般在流放途中,犯人会逐渐抛却涵养礼仪、变得自私冷漠,争斗时往往不留情面。有的甚至丝毫不管亲人死活,只顾自己。” 久经沙场,潘奎并不意外,“患难方现真性情。生死攸关之际,人人都想活命。” “但郭家却不同!”张峰既是由衷欣赏,又感激救命之恩,大加赞赏道:“初时,我们还担心犯人窝里乱、耽误赶路,谁知他们竟一直没乱!您瞧,至今仍秩序井然。唉,真是不得不佩服郭二公子,年纪轻轻,却十分沉稳,文武双全,能屈能伸,管束有方——” 潘奎抬手打断:“得得得!行了,别夸了。”他转身离开牢房,揶揄说:“张大人如此赞赏,不知道的,恐怕怀疑你收了那小子的贿赂。” “您这话未免太冤枉人了!”张峰脸色一变,“张某敢对天起毒誓,若是收过郭家贿赂,不得好死!” 潘奎忙道:“咳,玩笑话而已,别当真。” “郭家该死的人早已经死了。”张峰恩怨分明,有心为郭弘磊解释,正色道:“事实上,其余人只是被牵连,本身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何必一棒子全打死?” 潘奎哼了一声,昂头负手,若有所思。 次日·清晨 休整三天,风尘仆仆的郭家人无需早起赶路,终于能睡个懒觉。 男女分开,中间一堵破矮墙,鼾声阵阵。 郭弘磊自幼习惯早起练武,根本躺不住,便披衣起身,不由自主,扭头朝隔壁女眷的歇处望了望: 唔,看不见她,被丫鬟挡住了。 他莞尔,轻轻走向栅门。 炎炎夏日,闷热不堪。张峰有令在先,白天时允许犯人到后院透透气,但严禁踏出院门半步。 铁锁“咯啦”作响,驿卒开了门,郭弘磊自去后院打水洗漱。 下一刻,牢房角落一女子坐起,她揉揉眼睛,略理衣裙,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踏出栅门。 天才蒙蒙亮,雾白茫茫。 驿所建在官道旁,简陋僻静,后院有几株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遮住了熹微天光。 “你起得够早的!” “习惯了。”庭院里只有郭弘磊和四名官差,随口闲聊,他把木桶扔进井里,单手打水。 辘辘吱嘎,水声哗啦。 岂料,郭弘磊刚把桶提出井沿,突听后方响起女子凄厉尖叫: “救命!救——” 姜玉姝怅然若失,不由自主,悄悄凝望郭弘磊,盯着他昂首向前的背影。 由于附近桥毁,他们只能绕行领取干粮,而后继续赶路。 风吹日晒,板车轮辘辘,一行人跋山涉水,艰难北上。 至六月初一,已连续赶路两千四百余里。 郭家人披麻戴孝,足足四十九日。 这天午饭时,除王氏外,其余人以郭弘磊为首,面朝都城方向跪倒,遥遥祭奠逝者。 郭弘磊长身跪立,毕恭毕敬,肃穆道:“家逢巨变,迫不得已,草草料理了父亲与长兄的丧事,悲恸愧疚至极。如今遭遇流放充军屯田,前景未卜,盼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多庇护子孙,待渡过难关后,必将一一补齐各式祭奠礼!”语毕,他率领家人磕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86.一波又起 此为防盗章  西苍远在边塞, 三千里漫漫长路, 限两月走完。 ——不知能否视为蜜月之旅? 姜玉姝身穿孝服, 背着包袱,未佩戴任何首饰,更未施脂粉。她生性坚韧, 苦中作乐, 暗忖:既来之,则安之。索性把它当成蜜月之旅! 以活着抵达西苍为目标的特别旅行。 押解犯人的官差们均佩刀,为首者名叫张峰, 其副手叫刘青。 张峰黝黑健壮, 一挥手,吩咐道:“把他们锁上。” “是!”刘青高高瘦瘦, 一溜小跑, 高声喊道:“按律,押解途经繁华闹市时,为防犯人趁乱逃脱, 必须捆/绑!” 一声令下,几个官差立即抖开两条细铁链,此链每隔尺余便设一锁, 用以呈串状束缚犯人。 张峰催促道:“快点儿, 都麻利些。规矩是日行五十里,假如超出两个月, 我们挨罚, 你们也将受到西苍州府的惩治!” 两根细铁链, 需两个人领头。 因株连而遭流放,已是倒了大霉,再被铁链捆着走出都城,游街示众,遭人耻笑,简直颜面扫地。 谁肯领头? 霎时,众下人面面相觑,个个恓惶沮丧。 郭弘磊毫不犹豫,挺身而出,递出了右手,官差立刻“咔哒”给锁上了。随后,他扭头看着家人,平静地招呼:“四弟,来,咱们兄弟俩领头。” “二哥,我、我——”郭弘轩脸红耳赤,十指哆嗦,惶恐至极。他十四岁,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不愿上前,可也不敢拒绝。 王氏一向养尊处优,此刻倍感屈辱,抬不起头。她心疼嫡幼子,忙道:“轩儿还小呢,序齿也该是弘哲!弘哲,快去!” “啊?”郭弘哲吓一大跳,支支吾吾,脸唇泛白,瞬间急得快发病了,不知所措。 郭弘磊盯着两个弟弟,宽慰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没什么的。” “快!”官差抖了抖铁链,提醒说:“趁这会子人少,赶紧出城,否则等天一大亮,可就人山人海了。”言下之意是将更难堪。 这时,姜玉姝下定决心,一声不吭,上前与丈夫并肩,果断伸出右手! 官差愣了愣,才“咔哒”给锁上。 “你——”郭弘磊愕然,始料未及。 “姑娘?”翠梅大吃一惊,抢步凑近,红着眼睛说:“让奴婢打头,您快下来!” 姜玉姝摇摇头,侧身扬声,冷静道:“二公子说得对,人应该能屈能伸,这的确没什么。快上来吧,别耽误时辰,咱们要赶路的。” 凡事皆如此,一有了领头的,余者便默默跟随,而且争先恐后,生怕挨骂。 片刻后,郭氏上下百余口人,被铁链捆成两串,带刀官差在旁押解,浩浩荡荡朝城门走去。 送行的亲友们全被拦下了,原地目送,均面露不忍之色。姜世森眼眶含泪,胡须颤抖,同伴见状,七嘴八舌地劝慰了一通。 走了一段,姜玉姝轻声问:“从这儿到城门,要走多久?” 郭弘磊答:“快的话,估计约半个时辰。” “什么?”姜玉姝倒吸一口凉气,“光出城就要半个时辰?” 押解头领张峰恰在旁边,随口告知:“放心,从锣响时起,走的每一步都算在五十里之中了。” “这就好,这就好。”姜玉姝大大松了口气。 众人唯恐丢脸,走得飞快。 但再如何快,也摁不住渐亮的天色。 不多久,天色大亮,街上人来人往,纷纷好奇观看成串的犯人,津津有味,或鄙夷讥笑,或评头论足。 郭弘磊尽力与妻子并肩,用身体为她遮挡一侧的行人,低声说:“不必理睬那些人,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别往心里去。” “放心,我敢站出来,就不怕这些东西。”姜玉姝目视前方,步履平稳。姜大姑娘芯子已换,不惧陌生人群,只当自己在逛街,暗中胡思乱想: 瞧这热闹劲儿,围观的人像是在逛动物园,兴致勃勃;而我们像是被参观的猴子,丧失自由,只差没被投喂香蕉。 不过,话说回来,矛盾是对立的。姜玉姝往肩上拽了拽包袱,继续胡思乱想: 人去动物园看猴子,猴子站在假山上看人。 双方互看,爱看不看。哼。 肩上忽然一轻,姜玉姝诧异扭头,却见包袱已被丈夫提着,忙道:“不用了,我背得动。” “估计我只能帮你提一会儿。”郭弘磊歉意说:“等出了城门,恐怕就腾不出手了。” 姜玉姝想了想,点点头,轻快道:“既如此,多谢了。” “不必客气。”郭弘磊昂首,目不斜视。 渐渐的,行人越来越多,夹道旁观甚至跟随,议论嬉笑声此起彼伏,闹哄哄。 王氏及其长媳王巧珍生自权贵世家,矜持尊荣,出门必乘车坐轿,生平第一次如此抛头露面。 被众多陌生人指指点点,对高门贵女而言,堪称奇耻大辱! “呜”的一声,自幼心高气傲的王巧珍忍不住哭出声,低下头,左手拼命捂着脸。 官差皱眉喝道:“你怎么回事?好好走路!” 当众被呵斥,王巧珍羞愤欲死,泪如雨下。她前方是婆婆,后方是抱着孩子的奶娘。 祖父与父亲去世,三岁的郭煜穿着孝服,他本就被拥挤人潮吓着了,此刻听母亲一哭,便也哇哇大哭,张开双臂往前扑,稚嫩嗓音呼唤:“娘!娘?” 王巧珍却浑浑噩噩,只顾捂脸,头也不回,步伐踉跄。 “小公子,不哭不哭,乖一点儿,仔细挨官爷的骂。”奶娘愁眉苦脸,边走边哄。 王氏在前急切问:“煜儿怎么哭了?唉,还不快哄一哄!” “正哄着呢。人太多,小公子被吓着了。”奶娘手忙脚乱。 手被锁着,领头的姜玉姝和郭弘磊只能频频回头,干着急。 姜玉姝猜得到婆婆和大嫂的感受,无奈说:“等过几天,所有人就习惯了。没办法,只能忍忍。” “家里上上下下百余人,我没料到,竟是你最镇定。” 姜玉姝瞥向丈夫,由衷赞叹,“不,我不算的,最镇定的人应该是你,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你为什么不算?”郭弘磊不解。 因为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观念不同……姜玉姝一怔,忙打岔道:“快看,城门!” 城门终于到了,灰头土脸的王巧珍如蒙大赦,疾步快走。 在官差的带领下,小夫妻并肩踏出城门,不约而同地扭头,遥望繁华街市,百感交集。 但一行人刚走出城门不久,姜玉姝突听见后方乱起来了! 你拉我扯,铁链猛地绷直,勒得人手腕生疼,她后仰两步,“哎哟”一声—— 张峰按着腰间佩刀刀柄,皱了皱眉,不悦道:“像你们这样走走停停的,怕是得猴年马月才能到西苍。快走!” 郭家上下无法,只得继续前行。 鞭子骤然厉响,嫡长孙郭煜更害怕了,在奶娘怀里竭力挣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煜儿?”王氏焦头烂额,心疼得不断扭身,焦急呼唤:“煜儿,乖,别哭了!巧珍,你倒是快哄一哄,没听见孩子在哭么?” 王巧珍始终捂着脸,满腔怨愤,哀切答:“遭遇如此屈辱劫难,连大人都承受不住,更何况三岁小孩儿?我是没辙了,母亲莫怪。” “你——”王氏意欲责骂,却听孙子已从“娘”哭喊到“爹”,嚷着“要爹爹抱”,她登时颓丧,悲叹道:“可怜煜儿仍未明白,你的祖父和父亲已经去世了。”语毕,她老泪纵横。 侄子幼稚懵懂,姜玉姝倍感怜悯,边走边说:“晨风凉,不能让煜儿这么哭下去。奇怪,嫂子居然也哄不住吗?” 郭弘磊压低嗓门,无奈答:“她自顾不暇。” 姜玉姝一愣,提议道:“那,煜儿平日亲不亲近叔叔?或者其他人?总之,既然奶娘哄不住,就换个熟人试试。” 郭弘磊闻言扭头,吩咐道:“把煜儿抱给我。” “是。” 不一会儿,白白胖胖的郭煜便被众人传到了前头。 “包袱给我。”姜玉姝复又背起自己的包袱。 郭弘磊单手抱着侄子,神色冷静。他生性不善言辞,干巴巴道:“行了,别哭了,不必害怕。” “呜呜呜嗝!嗝咳咳……”郭煜一动不敢动,哭得微微发抽,委屈打嗝。事实上,他非但不亲近二叔,还十分畏惧。 靖阳侯府嫡长孙,金尊玉贵,一出生便深得宠爱,在家中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因着受宠,他不怕祖父母,也不怕父母……独独怕郭弘磊。 在他记忆中,二叔高大英武,脸上惯常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威严,令其不敢亲近。 姜玉姝扭头望着泪涟涟的小侄子,扬起一抹浅笑,温和问:“你叫郭小煜,对不对?” “嗝?”郭煜呆了呆,小心翼翼趴着二叔肩膀,哽咽答:“不对。” 姜玉姝又问:“那一定是叫郭大煜了?” 郭煜摇摇头,“我叫郭煜,煜儿。” “哦。”姜玉姝恍然大悟,故意逗道:“我知道了,原来你叫郭煜煜儿!” 郭煜茫然张着嘴,一时间忘了哭。 姜玉姝趁着小侄子犯迷糊,迅速抬手遥指前方,故作惊奇状,问:“郭煜煜儿,看见路边那棵树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87.死不瞑目 此为防盗章 左一个“玉姗”, 右一个“玉姗”, 挺亲昵的嘛……姜玉姝慢悠悠磨墨, 不可避免,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语气平静,轻声问:“这阵子忙忙乱乱,有件事, 我一直忘了问你。” “何事?”笔尖又一顿,郭弘磊索性暂搁笔。 姜玉姝心思悄转,定定神,正色问:“你我原本各有亲约,你本该是我的妹夫,不料造化弄人, 稀里糊涂竟成了亲!事发后,玉姗伤心病倒, 拒绝听我半句解释,不几天, 母亲便送她去外祖家休养了, 直至流放,姐妹再没见过面。但不知, 你可曾找她解释过?” “定了亲,却又退亲,我愧对二姑娘, 于情于理都应该解释清楚。”郭弘磊坦然承认, “我曾找她三次, 可岳母都说女儿病重、不能会客。我无法,只能去信致歉,但毫无回音。” 姜玉姝疑虑重重,沉思之余,好奇问:“你、你和玉姗郎才女貌,却未能成眷属……一定非常伤心吧?” “坦白说,可惜是可惜,但称不上‘非常伤心’。”郭弘磊虎目炯炯有神,严肃告知:“我与她定亲前后,仅见过五次面,唯一一次独处,是去年她邀我去姜府赏花,闲聊了半个时辰。” 姜玉姝蹙眉,极不认同乾朝的婚嫁风俗,忍不住问:“才见过五次面,就定亲了?哎,你们究竟有没有看清对方容貌?” “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当初,母亲挑中了人,父亲赞同,就成了。”郭弘磊顿了顿,蓦地忆起那天无意中听见的姜家父女谈话,霎时满心不自在,缓缓问:“莫非你觉得、男女之间应该彼此深刻了解后才能定亲?” 嘿,这还用问?姜玉姝不假思索,脱口答:“当然了!” 郭弘磊目不转睛,心想:我与玉姗之间清清白白,并无深情厚谊;而你与裴文沣之间呢?那天,我亲耳所闻,你们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恐怕,你至今仍思念着他吧? 姜玉姝浑然不觉,只当那天的事儿是秘密。她想了想,困惑问:“奇怪,一则你相信我是遭人陷害,二则老夫人厌恶‘寡廉鲜耻贱妇’。你到底为什么迎娶咳、‘我’?” 四目对视,郭弘磊沉声答:“事发当天,岳父大发雷霆,亲自动家法,我见你跪在地上,既不讨饶也不躲闪,生生挨了几棍,竟是一心求死的模样。我看不过眼,故答应岳父会娶你。” “所以,”姜玉姝感慨万千,苦笑问:“你是出于可怜才顶着两家的巨大压力娶了‘我’?” 其实,并不尽然。毕竟终身大事,怎能草率?至于具体缘故——郭弘磊剑眉拧起,一时间语塞词穷,难以言喻。 他斟酌半晌,刚张嘴,却见侄子哭着跑过来: “不要,我不吃!” 姜玉姝忙扭头,一把接住小哭包,讶异问:“煜儿这是怎么了?” 奶娘端着米汤泡的馒头糊糊跟随,无奈答:“天天吃一样的食物,小公子腻了。” 郭煜抽抽噎噎,委屈哭诉:“娘、娘不理我,还叫我别吵嚷。” “是么?”姜玉姝抱起侄儿,朝婆婆与嫂子走去,“别哭了,我瞧瞧去,问问你娘为什么不理煜儿!” “煜儿倒是亲近她。”郭弘磊莞尔。 奶娘笑道:“二少夫人温柔,又肯花心思逗孩子乐,小公子自是喜欢亲近的。” 郭弘磊点了点头,摒除杂念,提笔继续写家书。 稍后,姜玉姝返回,家书恰已写好,她便接过笔,蘸墨写道:“四月十五,夜宿沧山驿。春旱,天晴朗,仍处于温带季风区……” 郭弘磊定睛望去: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字迹十分娟秀,执笔的女子雪肤花貌,端庄娴雅。 他不由得看住了。 姜玉姝垂首,自顾自地写,暗忖:幸亏不是日记,否则我得拿手捂着,才不给你看! 忙碌一通,临睡前,她突被婆婆叫去了跟前。 “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王氏靠着包袱,审视二儿媳,淡淡问:“侯爷和弘耀去世,按制,家人应该守孝三年。这规矩你知道吧?” “知道。” 王氏不满地质问:“那你为何频频亲近弘磊?叫人看着,成何体统?” 姜玉姝一怔,瞬间脸发烫,恍若挨了一耳光,羞愤不已,立刻想反驳!但冷静一想,对方并非无理取闹。她深吸口气,咬了咬牙,解释道:“刚才是在写家书报平安,因着只有一支笔,才耽搁久了些。今后我会多加小心的。” “理应小心。”王氏眯着眼睛,威严教导:“虽说靖阳侯府败落了,但即便平民百姓之家,守孝也绝不轻忽。” 姜玉姝无可反驳,默默颔首。 于是,郭弘磊发觉,妻子忽然开始疏远自己了! 赶路时,她与陪嫁丫鬟们一起; 午饭时,她和丫鬟们逗煜儿玩耍; 夜晚时,她托小厮向驿卒借炕桌和纸笔,躲在角落里写写画画; …… 总之,不说不笑,不理不睬,对丈夫能远则远,生疏客气。 怎么回事? 难道,那晚谈及玉姗和“因可怜而迎娶”,惹她不高兴了? 她恼了?在生我的气? 郭弘磊无所适从,愈发不快。 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转眼,一行人已赶了九天的路。 这一日中午用饭时,恰歇在一条山溪旁,众人纷纷洗漱。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气候不同,蔬果粮食差别不小。”姜玉姝坐在溪草地上,一边弯腰撩水洗帕子,一边耐心说:“你们久居靖阳侯府,都说没种过地,但应该听过‘庄稼人靠老天爷赏饭吃’的俗话,若想粮食丰收,须得光照充足,风调雨顺。” 一婆子叹了口气,忧愁道:“听说西苍荒凉得很,屯田难着呢,种不出多少粮食。” “是啊。”丫鬟附和道:“万一种不出粮食,犯人得挨罚吧?会不会饿死?” 姜玉姝前世是农科研究所的技术员,不慌不忙,宽慰道:“放心,西苍虽偏僻,却并非冰雪苦寒之地,总有适合那地方种植的粮食。咱们严谨地琢磨琢磨,会逐步解决难题的!” 说话间,她用湿帕子擦脸、擦脖子,并挽起衣袖擦拭手臂。 与此同时,郭弘磊正待在高处树荫下。 他不由自主,余光瞥了又瞥,旁观妻子与丫鬟婆子说说笑笑,融洽和乐;旁观她洗手洗丝帕;旁观她擦脸、擦脖子,并挽起袖子擦拭手臂—— 午间骄阳下,姜玉姝手臂纤细白皙,欺霜赛雪肤如凝脂,左手小臂上,点着一颗守宫砂。 那藕臂上的一点红,鲜红夺目,刺得郭弘磊猛然起立,大步流星,迅速走向山溪—— 郭弘磊始料未及,欲言又止。瞬间,他眼里只有红与白两种颜色:红的是肚兜,是细长红带子;白的是光洁无暇肌肤,脊背纤丽,腰肢不盈一握。侧身时,胸前饱满的白嫩柔软颤动—— “啊!” 随着一声惊叫,红与白消失了,被藕色外衫严实包裹。 姜玉姝前生还没婚恋就车祸而亡了,毫无经验,被吓得双手掩紧衣襟,脸红耳赤,飞快躲到了矮屏风后,心如擂鼓,屏息打量气宇轩昂的俊朗男子。 新婚小夫妻面对面,洞房花烛夜后,本该如胶似漆,但这一对却像是陌生路人,万分疏离。做妻子的,大喜之日上吊自缢;做丈夫的,刚拜完堂就遭遇兄长被抓、妻子寻死的困境。 全无一丁点儿恩爱的意味。 郭弘磊高大挺拔,足足比妻子高了一个头,他回神即转身离开,沉默退出里间。 “哎?”姜玉姝茫然呼唤,惊魂未定。她咬咬唇,猛一拍额头,苦笑提醒“自己”已经成亲了,刚才那位是自己的丈夫。 外间传来低沉浑厚的催促声,“快穿好衣裳,出来谈谈。” 谈? 谈什么?谈休妻吗? 同居都城,一旦被休弃,娘家必然知情。到时,长辈十有八/九不允许我自由支配嫁妆在外生活。而且,很有可能是姜家某个人陷害了我,或许敌人会进一步害我……怎么办? 人生地不熟,我不能轻举妄动。 初穿异世的姜玉姝惴惴不安,迅速整理妥衣裙,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抬脚迈出里间。 郭弘磊端坐,下巴点了点圆凳,“坐。” 姜玉姝依言落座,难免有些拘束,静候对方开口。 “怎的就你一个人?丫头们哪儿去了?” “小桃帮我找吃的去了。”再次面对面,姜玉姝悄悄按捺不自在感,好奇打量剑眉星目的侯府贵公子,暗忖:记忆中,他十七岁。真高大,肩宽腿长,英气勃勃。 郭弘磊又问:“除了小桃,其余丫鬟呢?”他外出奔波了一天一夜,饥且渴,自行执壶倒水,仰脖饮尽后,给有名无实的妻子倒了一杯。 至今为止,彼此只在神志不清稀里糊涂时搂抱过而已,尚无真正的肌肤之亲。 姜玉姝道谢并接过茶杯,沙哑嗓音据实以答:“不清楚,我醒来只见到小桃一个。” “哦?”郭弘磊剑眉微皱,没再追问,注视着对方喉间刺眼的淤伤,淡淡问:“你的喉咙不要紧吧?倘若不方便说话,就晚上再谈。” 姜玉姝立即摇头,喝水润了润嗓子,忐忑悬着心,正色道:“听你的语气,像是有大事,还是先谈吧,我的伤不要紧。” 郭弘磊点点头,流露哀伤之色,沉痛叹气,缓缓道:“大哥去世了,父母悲恸至极,如今府里乱——” “什么?”姜玉姝忍不住打断,愕然问:“刚才明明有人禀告老夫人的,说你带着世子回府了。怎、怎么会死了呢?” 郭弘磊用力闭了闭眼睛,下颚紧绷,握拳隐忍告知:“我确实把大哥带回府了。但……带回的是他的遗体,现停在南院听松楼内。” “为什么?究竟因何而亡?”姜玉姝难以置信,嘶哑追问:“堂堂侯府世子,说没就没了,简直太离奇。” 郭弘磊虎目泛红,涩声解释道:“昨日上午,我们刚拜完堂,刑部突然拿人,不由分说地把大哥抓走了,我外出辗转打探消息,方得知原来大哥为了偿还赌债、竟参与了贪墨庸州军饷一案!”顿了顿,他继续说:“昨夜,陛下驾临刑部大堂,三司秘审,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姜玉姝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贪污了多少?” “白银九十万两。大哥原任户部主事,他是从犯之一,主谋有三人。他贪了六万两。” 姜玉姝稍加琢磨,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凝重问:“所以,是陛下亲自下旨、当场处死了大哥?同案罪犯呢?” 郭弘磊毕竟年轻,焦急得燥热,又倒了杯水喝,“主谋凌迟,并判其全家斩刑,从犯及其全家斩刑。但陛下念及郭家先祖乃开国功臣,赐予大哥一杯酒,留了全尸。” 四目对视,均含千愁万绪。 “主谋和其余从犯都是株连全家。”姜玉姝蹙眉,不得不面对乾朝“一人犯法,家族遭殃”的现实。她直言不讳,耳语问:“那,靖阳侯府呢?” “暂未知。但观测圣意,郭家恐怕难逃一劫。”郭弘磊起身,俯视娇弱少女,“庸州军饷屡次被贪墨,致使军心涣散。去岁腊月初,敌国北犰伺机大举进犯,今年元宵时,庸州城破,约十万将士及百姓惨遭/屠/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朝野震惊,陛下严令彻查,一查两个月,现已水落石出。” “庸州失守了?” 郭弘磊沉重颔首。 姜玉姝拍了拍脑袋,撑桌站起,喃喃道:“惭愧,我直到现在才听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88.意外线索 此为防盗章 “呜呜呜害怕,我害怕……”电闪雷鸣, 郭煜瑟瑟发抖, 吓得躲进祖母怀里, 恐惧大哭。 王氏坐在板车上,双手搂着孙子, 心疼哄道:“不怕不怕, 祖母在此, 无论什么都动不了煜儿!” 郭弘哲缩在边沿,被颠簸得摇摇晃晃,大声提醒:“嫂子?嫂子, 您还是坐起来吧,戴上斗笠挡挡雨。” 王巧珍置若罔闻,直挺挺仰躺着淋雨。 “哼, 不必理她!”王氏忍无可忍,不悦地责骂:“郭家不幸倒了霉,上上下下都遭罪,并非独你一人。巧珍, 你纵再悲伤也应该适可而止,整天哭丧着脸, 死气沉沉,像什么话?” “我倒盼着你们别管东管西。”王巧珍一动不动,漠然道:“就让我死了罢, 省得遭罪。” “你——”王氏怒目圆睁, 无可奈何。 这时, 郭弘磊携妻子赶到,尚未站稳便劝说:“风雨交加,您老千万坐稳了,仔细磕碰着。来日方长,有话以后再说也不迟。” “唉!”王氏摇摇头,十分失望。 姜玉姝摸了摸凑近的侄子,软言安抚,对长嫂愈发疏离客气。 一行人互相搀扶,冒雨赶路,全成了落汤鸡。 岂料,当辛辛苦苦走到黄昏时,却发现通往对岸的木桥已被山洪冲毁! 姜玉姝衣衫湿透,脸色泛青,踮脚眺望:前方坡下,有一条近两丈宽的河,浑浊而湍急,卷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轰然向东流。 “桥呢?”头领张峰黑着脸,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咬牙问:“桥哪儿去了?” 几个官差四处搜找一番,返回禀告:“高处山谷发水,把桥冲跑了!” “木桥简陋,洪水一冲便毁。” 刘青从泥浆里拔出脚,走近问:“大人,眼看天就快黑了,您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张峰按着刀柄,吼道:“大雨恐怕一时半刻停不了,驿所在对岸,咱们只能另寻地方过夜。” “这附近啊?”刘青想了想,“只有决明寺了。” 张峰一挥手,无奈地吩咐:“今晚赶不到驿所了,改去决明寺!” 疲劳不堪的人群登时唉声叹气。 “安静些!”郭弘磊板着脸,严肃低喝问:“不按大人的吩咐做、难道有谁敢渡河?” 面对湍急洪流,众人立即噤声,垂头丧气地转身,跟随官差往回走,直到天将黑,才叩响了决明寺的山门。 “阿弥陀佛。”慈眉善目的住持双手合十,和蔼答:“寺里食物虽不足,空房却有几间。诸位自备了干粮,借宿一晚,当然是可以的。请进。” 张峰抱拳道:“多谢大师!” 简陋禅房内 “突然下雨,还没完没了的,麻烦呐。” “这决明寺偏僻,又没名气,香火自是不旺。但总比驿所强,今夜终于不用睡地上了,真好!”翠梅兴高采烈,轻快系衣带。 姜玉姝哆哆嗦嗦,脑袋发胀,周身忽冷忽热,脸色苍白。她一边披上孝服,一边庆幸道:“幸亏咱们早有准备,人人都是油布包袱。否则,衣衫和干粮若是被打湿,日子就更难了。” “哈哈——”翠梅猛地一愣,凑近细看,关切问:“您的气色怎么这么差?着凉了么?” 姜玉姝唇无血色,勉强挤出微笑,疲惫答:“淋了雨,脑袋有点儿晕乎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乎的。你呢?你要不要紧?” “奴婢倒没觉得身体不适。唉,姑娘自幼锦衣玉食,不料一出阁,竟受这样的苦!”翠梅小声抱怨,催促道:“您快躺下歇着,二公子已经找住持弄姜汤和热水去了,待会儿就有喝的。” “他还在忙啊?”姜玉姝躺下枕着包袱,腰酸背痛,头晕脑胀,抬手一摸,脸发烫。 翠梅找出外衫给盖上,理所当然道:“二公子是家主,本就该由他带领管事出面张罗一切!” “唉,我是看他太忙碌了,怪可怜的。”姜玉姝蜷缩着,仿佛躺在棉絮堆里,整个人轻飘飘,精疲力尽,神志迅速消失,坠入眩晕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意识慢慢清醒时,头痛欲裂,浑身虚软无力,耳朵里“嗡嗡~”响,听见有人在哭唤: “姑娘?姑娘?” “快醒醒,喝药了。” “喝了药便会康复的。” 姜府陪嫁丫鬟们惶恐焦急,一声接一声地呼唤。 同屋的王巧珍歪在椅子里,百无聊赖,冷眼旁观,慢条斯理道:“她只是着了凉,并无大碍,按时服药即可痊愈,你们哭什么呢?小心吓着病人。” 下一瞬,半敞的禅房门被推开,郭弘磊提着个小食盒,疾步进入,顾不得避大嫂的嫌,径直落座榻沿,劈头问:“如何?” 翠梅泣答:“浑身烧得烫手,怎么喊都不醒。若是灌药,又怕呛着姑娘。” “必须让她把药喝下去,不然病好不了!”郭弘磊面沉如水,俯身抱起妻子,狠狠心,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病人虎口。 半昏半醒的姜玉姝蹙眉,挣扎着睁开眼睛,呼吸急促,脸通红,眸光毫无神采。 “姑娘醒了!”丫鬟们喜上眉梢,有的换湿帕子,有的擦汗,七手八脚争相照顾。 王巧珍眼神一变,踱步近前,弯腰说:“玉姝,你终于醒了,瞧把弘磊给急得!行了,赶快喂她喝药,明儿还得赶路。” 郭弘磊大感意外,狐疑审视两眼,客气道:“难得嫂子关心。多谢。”旋即,他扭回头,正色安慰道:“你着了凉,有些发热,但放心,大夫说并无大碍。” “真抱歉,我、我给各位添麻烦了。”姜玉姝喘吁吁,不时眼冒金星,一阵一阵地发抖。 郭弘磊叹道:“少胡说!快喝药,喝完吃晚饭。” “嗯。”姜玉姝感激颔首,生怕自己病重倒下,强忍恶心,硬逼着自己吞咽药汁。 王巧珍皱着眉,斜睨几眼,揭开食盒一看,登时“哟”地一声,惊诧道:“面条?哪儿弄来的?朝廷有律,流放犯人的口粮只能由驿所供给,严禁私自采买。弘磊,你真糊涂,趁官差尚未发现,快丢了它!” 西苍在哪儿?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一无所知,记忆里连听也没听过,闺中少女往往不通世务,平日多以针黹和琴棋书画为乐。 但谈到屯田,姜玉姝却不怎么害怕。 前世,她是农科研究所的骨干技术员,学生时代主修农林经济管理,辅修动物科学。 无论种植还是畜牧,万变不离其宗。到时辛苦些,天总无绝人之路! 太监合上圣旨,慢条斯理道:“郭元铭,领旨谢恩。” “是、是。”靖阳侯面如死灰,颓然叩首,高举双手含泪道:“罪民领旨,谢陛下不杀之隆恩。” 入乡随俗,姜玉姝别扭地跟随众人磕头。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 奇异的,她听明白圣旨后,原本焦灼不安的心莫名镇定了。 仿佛终于等到一个结果,大有如释重负之感。 太监松手,靖阳侯抖若筛糠,使劲捏着明黄圣旨。 “父亲、母亲,快起来。”郭弘磊左搀右扶,面沉如水,目光深邃。 姜玉姝扶起父亲,“您慢点儿。” “幸而陛下开恩了。”姜世森见一代侯爷丢魂失魄的颓丧模样,百感交集,唏嘘道:“至少性命无虞,想开些罢。” 靖阳侯咳嗽不止,咳得直不起腰。 “究竟、究竟是怎么到了这一步?叫我们以后怎么呐?”王氏涕泪交流,迷惘无措,哭得瘫软。郭弘磊想方设法地劝慰母亲。 愁云惨雾笼罩着靖阳侯府,压抑的啜泣与叹气此起彼伏,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太监宣读完圣旨后,原地站着,状似等候。负责抄家的官差们也并未立即动手,而是小声商议。 心不再焦虑煎熬后,姜玉姝整个人都活泛了,敏锐而细致。她望着传旨太监,本打算自己问,可想了想,改为扯扯丈夫袖子,轻声提醒:“陛下流放我们,可圣旨里没提什么时候动身啊,不如你去问问?” “正有此意。来,你搀着母亲。”郭弘磊从母亲手里抽出臂膀,深吸口气,大步走向太监及负责抄家的钦差。 “公公。”郭弘磊拱了拱手,客气地问:“不知陛下命令罪民等人几时动身?” 太监并不倨傲,略躬身答:“三日后。三日后起解,到时,朝廷会派人押送。” “好的。”生为侯门贵公子的郭弘磊咬紧牙关,拼命隐忍,略一思索,又拱手道:“这位大人,罪民家里共两百余人,但并非全部下人都入了奴籍,其中一些是受雇的。可否允许不相干的外人离开?” 顾虑勋贵侯门盘根错节的世交与姻亲关系,钦差也无意摆架子。他接过随从手中的户册,一板一眼地答:“吾皇圣明仁慈,按律,若是受雇来此谋生的老百姓,对照册子查明属实后,可以离开。” 郭弘磊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既如此,你先把不相干的人清出来,稍后我亲自对册核实。” “是。” 钦差皱着眉,审视呜呜咽咽的男女老少,颇感头疼,清了清嗓子,威严道:“我乃奉旨办差,不敢耽搁时辰。账房都在哪儿?立即站出来,其余人原地待着,严禁擅自离开,违者以抗旨不遵罪论处。”语毕,他手一挥,喝令: “奉旨查抄靖阳侯府财物,动手!” “是!” 顷刻间,钦差一马当先,官差们带着账房,迅速涌入各院各屋,翻箱倒柜,将抄获之物详细登册,并贴上封条。 金银珠宝、古玩玉器等物一箱箱被抬走,运出侯府,充归国库。 亲眼目睹家宅被抄,郭弘磊眼眶发热,双拳紧握,用力得骨节泛白。 处处乱糟糟,姜玉姝扶着婆母,扭头提醒父亲和公公小心拥挤跌跤。忙碌片刻后,几个忠仆奋力挤了上来,她便把婆婆交给来人,叮嘱道:“照顾好老夫人,我去去就回!” 姜玉姝急匆匆,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向丈夫。岂料,人潮拥挤,她的裙摆冷不防被人一脚踩中,狼狈趔趄,脱口惊呼:“哎——” “小心!” 混乱中,郭弘磊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妻子,将其带进墙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89.反咬一口 此为防盗章  同伴亦惊恐尖叫“大少夫人?” “糟糕, 世子夫人撞树了!” …… 众女子措手不及, 一边呼救, 一边阻拦。 但迟了一步, 王巧珍灰心丧气, 脑袋猛地撞向树干,耳朵里“嗡~”一下, 霎时天旋地转,整个人无力歪倒。 同伴一拥而上, 七手八脚搀起人。 “嫂子?嫂子?” “快去请方大夫来救人!”姜玉姝蹲下,掏帕子的手微抖, 迅速按住冒血的伤口, 焦急道“你怎么这么傻?别的不说, 光想想煜儿, 你也不该寻死啊!” 王巧珍瘫软靠着树,血泪交流,绝望地喃喃“我受不了了, 真真受不了。谁也别拦着, 让我死……死了好, 死了倒干净。” 血从姜玉姝指缝里溢出, 温泛腥, 熏得人白了脸, 她恐吓道“干净?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荒郊野外, 可能有孤魂野鬼, 甚至厉鬼, 死在此处休想干净。嫂子是郭家长媳,上有老下有小,千万要振作,好好儿活着。” 王巧珍凄惨一笑,“不了,一死百了,等我咽了气,立马去投胎,省得余生受苦。” “你——”姜玉姝绞尽脑汁,顺着对方话头,严肃问“嫂子真是糊涂了。据我所知,经书上明明说‘人活一生难免受苦,避不开躲不过’,假如你以死逃避今生苦难,来世将承受双倍以偿还!这你怕不怕?” “不怕。”王巧珍无法承受家逢巨变,死意已决,听不进任何劝言,拼命一挣,狠狠道“你别拦着,让我死!让我死!” 这时,官差及郭家人闻讯赶到。 “怎么回事?”张峰黑着脸,手按刀柄喝问“寻死的是谁?” 郭弘磊先吩咐“方胜,快去救人!”而后才答“回大人,那是罪民的大嫂王氏。” 张峰板起脸,淡淡道“才走不到一天,她寻什么死?老刘,去瞧瞧,假如死了就按规矩处置,免得耽误赶路。” “明白。”副手刘青领命而去。 作为一家之主,郭弘磊责无旁贷,拱手道“大人息怒,罪民立刻去劝诫家人安分赶路!” 张峰草草一挥手,点了点头。靖阳侯府绵延近两百载,勋贵家族之间世交姻亲关系盘根错节,外人理不清,故眼下郭家虽失了势,他却仍顾忌,并未动辄打骂犯人。 草丛旁 “方大夫,如何?”姜玉姝右手沾了鲜血,正使劲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流放前,郭家上下早有准备,金疮跌打药等物人人都带了些。方胜年逾而立,是家生子,原本专给侯府下人看病。此刻,他满头大汗,忙碌为王巧珍包扎伤口,简略答“幸亏世子夫人体力不支,无力撞破脑袋,故并未伤及命。但须得歇息几天,才好得快。” 流放途中,哪儿有条件休息养伤?姜玉姝蹙眉沉思,见丈夫疾步赶来,不等对方发问,便道“你放心,嫂子命无碍。” “伤得厉害吗?”郭弘磊弯腰审视。 姜玉姝答“血流了不少,需要静养。” 王氏等人随后赶到,她痛心疾首,劈头责骂“巧珍,你忒糊涂了!你一死,煜儿怎么办?可怜我的孙子,刚没了爹,如今做娘的又寻死!” “让我死,我不想活了,让我死罢。”王巧珍自言自语,面无血色,眼神发直,谁也不理睬。 姜玉姝唏嘘道“幸好煜儿没跟过来,否则肯定吓坏小孩子。” “今后得让丫头寸步不离地盯着嫂子才行。”郭弘磊沉声道。 姜玉姝颔首,扫了扫周围,提议道“这荒郊野岭的,若想继续走,只能找人轮流背或搀着嫂子。等到了驿所,我们再求张大人通融通融,至少得弄一副担架。” 烈当空,郭弘磊汗湿孝服,冷静道“别无良策,唯有如此。我立刻安排人手照管嫂子。” “去吧。”姜玉姝强打起精神,返回原处,千方百计地开导宽慰。 不多久,一行人继续赶路。 郭弘磊领头,搀扶着孱弱三弟,后是两名高大仆妇,她们一左一右地架着伤患,硬拖着走。 “放、放手,放开我!”王巧珍连少吃少喝,虚弱得奄奄一息,哀怨呓语“让我死,让我死。” 姜玉姝越走越累,汗如雨下,两条腿简直迈不动,咬紧牙关苦撑。 “二婶,看见那棵树了吗?”郭煜声气,天真无邪,全不知母亲自杀未遂,更深信遥远的西苍“特别好玩”。他窝在娘怀里,把玩由一个巧手丫鬟编织的篮子,篮内盛满各式野花。 姜玉姝喘吁吁,抬袖擦了擦汗,耐着子答“哪一棵啊?” “开红花的。” “哦,看见了。” 郭煜兴致勃勃,“待会儿再给我摘几朵花,行吗?” “行!”姜玉姝吁了口气,暗忖自己逗的孩子,再累也只能逗下去。 五十里路,直到天黑透,足足走了七个半时辰,一行人才赶到泉台驿。 张峰一声大吼“到了!” 郭家上下险些喜极而泣,个个精疲力竭。 “泉台驿。”姜玉姝站定,仰望驿所门匾,感慨说“记着,这是北上的第一个驿所。” “唔。”郭弘磊也望了两眼,自然而然地握住妻子肩膀,往门内推道“走,进去了。” 按惯例,张峰命下属仔细清点后,把犯人暂交给驿所看守,自行上楼歇息。 偌大的空屋子,无无窗,仅有铺了干草的木板和细条状气孔,并以矮墙隔成两间,但并未隔断。 栅门上了锁,外有驿卒把守。 姜玉姝默默盘算,慢慢踱向病患,余光飘向栅门,郭弘磊正在门口和驿丞交谈。 “三弟,你怎么样?” 靠着墙的郭弘哲受宠若惊,慌忙起立,腼腆答“我没事。多谢二嫂关心。” 姜玉姝觉得对方太怯弱,遂嘱咐“如果难受,切莫隐瞒,该及时请方大夫瞧瞧才是。” 郭弘哲感激颔首。 “你歇着吧。” “是。” 姜玉姝又走向伤患,蹲在婆婆边,看着昏睡的王巧珍,轻声问“嫂子仍是不肯吃喝吗?” “唉。”王氏忧心忡忡,发愁道“我劝了又劝,可她一直说‘如此境地,生不如死’!” 姜玉姝摇了摇头,“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人活着才有盼头。您老是长辈,再多劝劝吧。” 王氏唉声叹气,抱怨一通后,忽想起件事,扭头吩咐“把姜家的那包银子找出来。” “是。”心腹仆妇解开包袱,利索找出今早姜世森赠的盘缠。 王氏努努嘴,“给她。” 姜玉姝愣了愣,并未伸手接,诧异问“老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拿着罢,家里暂时不缺。”王氏疲惫不堪,慈地摩挲孙子,“你有孝心,这很不错,但出门在外,总难免需要打点些什么。这银子,供你和弘磊用。” “是。”姜玉姝这才接过,正色道“玉姝正想与您商量嫂子受了伤,根本走不动,明早该怎么办?” 王氏捶了捶口,“我能有什么办法!” 姜玉姝便道“您别急,我试着去问问张大人,看他能否通融一二。” “你?” 姜玉姝一怔,立即改口,“弘磊!” “唔,那就去试试罢。” 片刻后,栅门忽然被打开,郭弘磊命小厮接过驿卒送来的一个个木桶。 姜玉姝揣着银子靠近,好奇问“桶里是什么?” “米汤和茶水。”郭弘磊低声说“朝廷有律,驿所不敢多给口粮,只有不出格的米汤。” 姜玉姝听出了歉疚之意,忙道“米汤好,暖胃助眠!” 郭弘磊嘴角微弯,隐露笑意。 “事不宜迟,我们该去找张大人求了。”说话间,姜玉姝掏出一块碎银递过,“来,你把这个给守门的头儿,托他通禀一声。” 郭弘磊挑眉,“你也去?” 姜玉姝坦率直言,“有些话,我比你容易出口。走,一起去试试!” 郭弘磊思索半晌,点了点头。 驿所偏厅内,烛光摇曳。 张峰端坐,桌上摆着几碟菜肴,酒香扑鼻。 “罪妇家中,婆婆年迈体弱、三弟天生患病、嫂子受了重伤,侄子又才三岁,根本走不快。”姜玉姝毕恭毕敬,言辞恳切,无奈道“您看,今道路平坦,却足足花了七八个时辰才走完五十里!等过阵子崎岖艰险时,只怕更慢。”顿了顿,她继续道 “唉,犯人若逾期,活该受惩罚。但却万万不敢连累大人逾期交差。” 张峰喝了口酒,犹豫不决,凝重道“虽说朝廷没有明文止,但我不能乱开先例。” “马车不行。”姜玉姝丝毫不意外,磨了小半天,这才抛出自己的真正来意,“那,板车行不行?” “马车绝对不行!板车么……”张峰迟疑不语。 郭弘磊生自侯门,原本显赫高贵,家败后却一难接一难,迫使他无暇憋闷哀伤。此刻,他拱着手,缓缓道“罪民等人绝非故意懒怠,实在是bi)不得已,还请大人通融通融。”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姜玉姝可不想因逾期被西苍州府惩治。她咬咬牙,心一横,豁出去了,悄悄揉红眼睛,哽咽道“求您仁慈开恩,稍微通融一二吧!”语毕,她作势跪。 但,正如她所料,自己没能跪下去。 “你——”郭弘磊一惊,眼疾手快,火速搀住了妻子,不让她跪。 张峰也吓一跳,下意识起避开了。他眉头紧皱,斟酌再三,最终叹了口气,烦躁道“罢了罢了。板车,就一辆板车,下不为例!” 姜玉姝眼睛一亮,“多谢大人开恩!” 郭弘磊凝视妻子,目光晦暗深邃。 次·清晨 两匹马拉着一辆板车,车上铺满干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90.真相大白 此为防盗章  “你俩盯着后院, 我们去瞧瞧!”两名官差不敢怠忽职守,匆匆探查。 驿所内并无闲杂人等, 呼救女子恐怕是自家的。 郭弘磊即刻撂下木桶, 循着哭声,随官差找到后廊一间破旧耳房前。 三个男人见房门半敞, 传出一女子哭声。 “谁?”官差以刀柄推开门, 疑惑望去 小桃衣裳被撕裂,脸颊红肿,嘴角破裂流血。她跌坐在地,双手抱捂住自己上,抬头见了郭弘磊, 立刻跪地膝行,委屈哭喊“二公子……求公子为奴婢做主!” 郭弘磊沉下脸扫视四周, 劈头问“谁干的?” 官差提刀搜查, 却一无所获, 人早跑了。 “快说!究竟谁干的?”郭弘磊迅速审视门窗。 小桃羞愤不已,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哆嗦答“奴婢、奴婢没看见他的脸, 只看清楚了他穿戎装。” 戎装?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官差清了清嗓子, “咳,戎装?你可看清楚了?不准信口胡说啊。” 郭弘磊催促道“具体说一说!” 小桃急赤白脸,气愤表明“公子, 奴婢看得一清二楚, 那卑鄙下流的登徒子就是穿着戎装, 简直畜牲!” 驿所并不大,且僻静,小桃尖利的嗓音传遍里里外外。 因听见“戎装、畜牲”,潘奎无法置若罔闻,率领几个手下大踏步赶到,黑着脸问“哎,你真看清楚了?这驿所里穿戎装的,除了老子,便是老子的手下,你要是指不出登徒子,就是诬陷!” “我、我才没有诬陷。”小桃衣衫不整,被几个男人盯着,愈发难堪,瑟缩成一团,放声痛哭。 这时,姜玉姝等人也赶到了。 她从睡梦中被惊醒,来不及梳头,理妥衣裙后胡乱一挽,便不放心地跑出栅门。 “小桃?”姜玉姝疾步靠近,蹲下问“你、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少夫人,求您为奴婢做主!”小桃涕泪交流,狼狈至极。 事出突然,姜玉姝搂着人,一头雾水,安慰道“先别哭,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潘奎生急躁,浓眉倒竖,扬声问“光知道哭,哭有什么用?你既点明‘戎装’,倒是指出人来!老子倒要瞧瞧,究竟是你诬陷,还是手下人犯错。” 姜玉姝被粗犷大嗓门吓一跳,忙扭头,提议道“各位,好歹先让人洗把脸吧?这样问话,叫她怎么答?” 潘奎一愣,点了点头,严肃道“行,叫她快穿好衣裳!我们奉令追捕逃、逃犯,赶着回军复命,吃过早饭便启程,没空听女人哭,但听听‘登徒子是谁’,倒是可以。”语毕,他带着手下转离开。 两刻钟后 庭院里,以水井为界,边军占东,郭家人位于西侧,官差和驿丞等人居中观望。 众兵卒一字排开。 “统统站好了!”潘奎拎着马鞭,缓慢踱步,挨个审视手下,冷冷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凡办差期间,一向严饮酒与iáo)赌。今天,却有人明知故犯,欺侮了女犯人。” 田波提心吊胆,后背冷汗涔涔,故作纳闷状。 马鞭一甩,潘奎蓦地暴吼“谁?谁干的?是男人就自己承认,麻利点儿,立刻站出来!” 臭丫头,装什么贞烈?害惨老子了……田波叫苦不迭,暗暗焦急。 与此同时·牢房一角 “糊涂!”王氏摇摇头,小声责骂“为了一个丫鬟,与边军大伤和气,不值得!况且,小桃并未被玷污,何必大动干戈?” 姜玉姝听得直皱眉,既头疼,又为奴婢感到心寒。她定定神,稍一思索,轻声劝说“老夫人,自从郭家出事以来,再也没给下人发过月钱与赏赐,但这一路上,所有下人待咱们仍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无关财物,全凭忠心,十分难得。今天,丫鬟受了欺辱,假如咱们不闻不问,岂不有损自威信、寒了人心?” “哼,靖阳侯府兴旺时,月钱赏赐多丰厚?郭家从未亏欠下人!”王氏理直气壮,不悦道“如今倒霉遭了罪,略有些良心的奴婢都不会忘恩负义,本就该继续伺候着!” 姜玉姝倍感无力,想了想,正色告知“其实,是潘大人提出的当面对质,他正等着呢,咱们不去反而不妥。您老无需担心激怒边军。” “对什么质?怎可因为丫鬟追究边军?”王氏毫不赞同,吩咐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去,叫小桃来,我亲自劝劝她。” 苦劝无果,姜玉姝眸光一沉,瞬间只想直接带小桃去后院!但她刚张嘴,郭弘磊却找来了,朗声道“怎么还不出去?一院子的人等着。母亲若是疲惫,就再歇会儿。” “出了事,我怎么歇得住?”王氏拉长了脸。 王巧珍打了个哈欠,丫鬟正伺候其洗漱、梳头,不耐烦道“母亲言之有理,你们该听从。难得休息,一大清早的,做什么闹得乱糟糟!” 你一天到晚享受下人伺候,却这副嘴脸?姜玉姝咬咬牙,迫使自己冷静,再度强调“老夫人,潘大人正在外面等候。” “叫小桃去磕头道歉。”王氏叮嘱道“就说她当时眼花看错了,登徒子并未穿戎装。” “你——”姜玉姝瞠目结舌。 郭弘磊剑眉拧起,淡淡道“母亲歇着罢,孩儿忙去了。”说完,他拉起妻子就走。 “站住!逆子,你个逆子,站住!”王氏气急败坏,又一次奈何不了次子。 哈哈,干得好!姜玉姝险些冲丈夫竖起大拇指。 片刻后 夫妻并肩前行,小桃止不住地啜泣,被同伴簇拥到后院。 姜玉姝刚站定,正沉思间,猛却听潘奎大声说 “你们听着老子不会袒护手下,一旦查实,必加以惩罚!大不了,就叫登徒子娶了那丫头。” 你说什么?姜玉姝震惊,勃然大怒—— “就是呀,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奴婢小时候干过几年农活,却仍不太懂种庄稼。”丫鬟既是奉承,也是好奇。 姜玉姝早有准备,镇定自若,笑答“我是百~万\小!说得知的,纸上谈兵,随口闲聊罢了。” 陪嫁丫鬟翠梅与有荣焉,下巴一抬,愉快告知“嗳,各位有所不知!我家姑娘自幼聪慧,未出阁时,一向喜欢琢磨花花草草。在我们姜府的园子里,有不少花卉是姑娘亲手栽种的,光兰花就十多种,各式各样,盛开时五颜六色,争奇斗艳,可美了!” 其余人一听,恍然大悟,七嘴八舌夸了又夸,赞叹不已。 姜玉姝忙侧,耳语提醒道“翠梅,哪儿有像你这样直白夸自己人的?谦虚点儿。” “实话实话嘛,奴婢又没撒谎。”翠梅乐呵呵。 “快洗洗,待会儿要赶路了。”姜玉姝弯腰,撩水洗帕子,突见水面倒映一个高大影,随即听人唤道 “二公子。” 郭弘磊“唔”了一声,无需言语,旁人察其神色便识趣退开。 须臾,溪畔草地仅剩两人。 姜玉姝使劲拧帕子,头也不抬,“有什么事吗?” 郭弘磊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谈起。他盘腿而坐,俯洗手洗脸,若有所思。 十七岁的俊朗男儿,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英武不凡。 姜玉姝余光一扫,瞥见晶莹水珠从对方额头流下,缀在高鼻尖,打湿孝服。 看着看着,她不自,皱眉把帕子递过去,“弄湿衣衫了,赶紧擦擦。” 郭弘磊接过,抖开一看雪青丝帕,绣着淡雅兰纹。他依言擦干水珠,字斟句酌,缓缓问“姜府园中东南角的兰花,全是你亲手栽种的?” “多半是。”姜玉姝整理着衣袖,眸光一转,了然问“玉姗带你去看过,对吧?” 衣袖放下,牢牢遮藏鲜红守宫砂。郭弘磊仓促别开眼,百感交集,不快与烦闷烟消云散,坦率答“没错。她领着我仔细观赏,称是自己亲手栽种的,慷慨赠送了两盆。” 姜玉姝想了想,笃定问“一盆红妃,另一盆翘萼。是不是?” 郭弘磊点点头。 “哎,真是的……”姜玉姝叹了口气,摇摇头,“她当时明明说要送给表嫂,谁知竟悄悄给了你!” “原来是你种的。我谢错人了,该谢你才对。”郭弘磊十分无奈,也叹了口气。 事实上,并不是我种的。真正的姜大姑娘,早已香消玉殒。 姜玉姝暗自叹息,不深谈,摆手道“两盆兰花,并非什么要紧大事,不必再提。走吧,赶路了!” 她微提裙摆,匆匆上坡,遗忘了那块雪青帕子。 郭弘磊攥着丝帕,原地顿了顿,脑袋莫名一,默默把帕子塞进怀里。 高处树荫下,王巧珍眯着眼睛,骨瘦如柴。她夜被人看管,无法再自尽,又做不到活活饿死,哀怨地活着,伤势缓慢愈合。 “哼。”她冷哼,漠然审视下方溪畔的小夫妻,忿忿不甘,嫉恨地想为什么被陛下赐死的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姜玉姝的?同为年纪轻轻,我凄惨守寡,她却备受丈夫保护……刺眼,实在太刺眼! 夜间 “姑娘,时候不早了,歇息吧,如今天天都得早起赶路。”翠梅枕着包袱,昏昏睡。 “马上,就歇了。你先睡。”姜玉姝一边收拾纸笔,一边望向门口空地 “出手要果断!你犹豫什么?危急时稍一犹豫,恐怕就丧命了。”郭弘磊虎着脸,拿捏准了力道,轻轻把胞弟掀翻在地,催促道“起来,再练练。” “唉哟。”郭弘轩仰躺,气喘如牛,恳求道“二哥,今到此为止,行不行?我、我快累死了。” 郭弘磊拽起胞弟,另点了个小厮,“你来试试,用我昨晚教的那几招。” “是!” 三四十人围成圈,全神贯注,照葫芦画瓢地比比划划。 郭弘磊耐十足,一边与小厮过招,一边严肃嘱咐“陛下责令郭家人充军屯田,如今不知庸州是否夺回、西苍是否太平,一旦与北犰交战,必有伤亡。倘若战况紧急,或许咱们一到西苍就得上阵。所以,务必苦练手,避免轻易丢了命。” 命攸关,谁也不敢懈怠,一个比一个认真。 “怎么?”王巧珍蜷卧,盯着旁边的弟媳妇,嗓音嘶哑,“你看弘磊,居然看得呆住了?” 姜玉姝回神一愣,敏锐听出讥诮之意,登时不悦,淡淡答“哪里。我是见他们比武过招,觉得新奇。” “是吗?”弟媳妇秀美俏,王巧珍摸了摸自己的憔悴脸颊,妒火中烧,哑声告诫“玉姝,别忘了咱们正在守孝,婆婆若是瞧见你方才痴痴的模样,她老人家怕是要怒。” 姜玉姝面不改色,“嫂子说笑了。婆婆虽年老,眼睛却不昏花,她才不会误会我呢。” “你——”王巧珍双目圆睁。 “好困。”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扯过包袱当枕头,躺下闭着眼睛,“我睡了,嫂子请自便。” 王巧珍气得脖颈青筋暴凸。 次·午后 乌云密布,闷不堪。 “你们瞧,乌云满天的,是不是要下大雨啊?”  “看着像。” “怎么办?咱们还得赶路呢。” “万一淋雨生病,才真叫糟糕。啧,这小斗笠,遮阳还行,挡雨估计不行。” …… 众人忧心忡忡,窃窃私语。 官差们挥鞭大吼“这荒郊野外的,只有驿所才能躲雨!快走!” 下一刻,豆大的雨珠骤然来袭。 天昏地暗,雷声轰鸣,雨势汹汹,裹挟乱风横行,飞沙走石,官道黄土迅速变泥浆,凉意森森。 “哎呀,好大的雨!”翠梅气呼呼,嚷道“怎么办呐?” 姜玉姝抬手按着斗笠,叹道“没办法,只能冒雨赶路了。”话音刚落,她边突然多了个人,紧贴着自己—— “啊!” “别怕,是我。”郭弘磊伸手搂住妻子肩背,风雨声中附耳,低声问“道路泥泞,你还走得动吗?” “您息怒,别气坏了体。”姜玉姝中规中矩地劝了一句。因着名义上的丈夫就在不远处,她莫名心安,趁机观察婆家人的一举一动。 王氏倏然扭头,嫌恶斥骂“谁许你多嘴多舌了?还嫌郭家不够乱么?一边儿去!” “是。”姜玉姝无意亲近婆婆,爽快后退几步。 灵堂内,靖阳侯唉声叹气,挣扎着起,嫡幼子郭弘轩抢步搀扶。靖阳侯迈出门槛,扫了扫低眉顺目的二儿媳,妥协地对发妻说“罢了,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眼下要紧的是治丧。” 王氏却悲愤填膺,不愿就此罢休,急赤白脸地说“侯爷既比我会教,就该把耀儿也教导成才,却为何从来只会责备长子?耀儿动辄得咎,每当他犯错,您必定拉着我一块儿嫌;但弘磊忤逆长辈时,您不也是任其胡闹?弘磊色令智昏,一意孤行,娶了个寻死觅活的搅家精,这叫‘明理孝顺’吗?” “如此听来,你是怪我偏心了?”靖阳侯蓦地沉下脸。 “岂敢?”王氏别开脸。 靖阳侯不住地闷咳,脸青唇紫,吃力地说“我何尝不是盼望儿子们成才?但弘耀自幼好逸恶劳,近两年又嗜赌如命,我严加管束,你却一直偷帮着还债,纵容他越欠越多,最终干出贪墨军饷的事儿,令祖宗蒙羞!” “其实,皆因侯爷平过于严苛,耀儿畏惧您,才不敢告诉父母欠下了赌债。否则,他怎么会铤而走险?” “够了,少强词夺理!” …… 公公婆婆互相埋怨,争执不休,姜玉姝不便插嘴,扭头望了望后方为治丧,府里的管事们接连回话,郭弘磊责无旁贷,忙得一时间脱不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91.突遭弹劾 此为防盗章 “听马蹄声, 至少有四五十人。”张峰背部中了两刀,官差正为其包扎。 郭弘磊侧耳,凝神细听半晌,缓缓道:“宵小之辈往往东躲西藏、昼伏夜出, 光天化日的, 应不至于再来一伙逃兵。” “你怎知有逃兵?”张峰明知故问。 郭弘磊坦然自若, “在上个驿所时, 曾听人提过几句。” “唉。”张峰苦笑了笑, “其实, 我们也听说了,只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谁知道逃兵居然落草翦径呢?该千刀万剐的东西,谋财便罢了, 还滥杀无辜!” 郭弘磊沉声道:“军令如山,军纪严明,军中绝不会饶恕逃兵。这些人为了活命, 什么狠毒事做不出来?” “畜生,简直畜生。”张峰红着眼睛唾骂:“懦夫,没胆子上阵杀敌, 却敢残害无辜!唉, 今日折了五个弟兄, 叫我如何交代?” 姜玉姝叹了口气, 宽慰道:“真是飞来横祸!还望大人节哀。” “公子, 忍一忍。”小桃啜泣着, 轻柔朝伤口撒金疮药。 姜玉姝把干净白绢缠了两圈,麻利打结,旋即起身,急切道:“他们来了!快看,是什么人?” “我瞧瞧。”郭弘磊柱着长刀站起,姜玉姝忙搀扶。 一时间,所有人齐齐眺望远方。 郭弘轩跳上板车,伸长了脖子,大声告知:“来了一群身穿戎装的兵卒,不仅佩刀,还背着箭囊!” 戎装?姜玉姝登时忐忑不安,提醒道:“四弟,别站那么高,扎眼。” “对方有箭,万一又是杀人不眨眼的逃兵,你是想当活靶子么?唉哟,轩儿,赶紧下来!”王氏心惊胆寒地招手。 郭弘轩吓得脖子一缩,慌忙跳下板车。 “驾!” “驾!”一队卫军挥鞭策马,簇拥着百户长潘奎,疾速赶到。 潘奎年近不惑,身长九尺,肤色黝黑壮如铁塔,遥遥便皱眉,勒马喝问:“吁!你们是什么人?何故出了伤亡?” 老天保佑,幸而来的不是逃兵。张峰既松了口气,又陡生怨愤,板着脸,直挺挺站立,冷淡答:“我们奉旨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不料遭遇匪徒拦路劫杀,伤亡惨重。我的五个弟兄当场丧命,另有三人重伤、十几人轻伤。” “走,瞧瞧去!”潘奎下马,腰悬长刀手拎鞭子,率众查看尸体。 其手下总旗名叫钱小栓的,仔细审视尸体后,激动禀告:“大人,正是他们!” “哦?确定是你手下的人?”潘奎满腔怒火,压低嗓门,严厉道:“小栓,你看清楚些,逃兵扰乱士气,必须一个不落地处死,以正军纪!” “是啊。切莫留下漏网之鱼,免得他们作乱,大损边军威名。”同为总旗的田波附和道。 钱小栓脸红耳赤,羞愧答:“卑职确定,这几个人全是逃兵。”他打起精神,谨慎清点,禀道:“少了一个!逃兵共十一人,尸体却只十具。” 潘奎便扭头问:“哎,你们见到了几个逃、匪徒?” 午时已过,北上的一行人尚未用饭,饥肠辘辘。张峰失血不少,忙碌催促众人先救治伤患,而后就地歇息,喝水吃干粮。 郭弘磊离得近,想了想,朗声答:“共十一人,但混战中跑了一个,他趁乱逃进了南坡密林。” “小子,你可看清楚了?”潘奎横眉立目,高壮威猛。 郭弘磊正色答:“的确逃了一个。当时,逃匪被人踹到山坡旁,顺势便跑了。”其实,那人正是他自己踹的,故一清二楚。 “他是从何处逃进林子的?” 郭弘磊抬手指道:“那儿。” “是么?”潘奎率众赶到坡下,一边查看,一边失望道:“小栓,你管束无方,手下出了逃兵,不止你丢人,整个赫钦卫都没脸,还连累无辜百姓丧命,罪不可恕!” 钱小栓无可辩驳,沮丧道:“卑职自知有罪,请您责罚。” “当务之急是捉拿逃兵。”潘奎恨铁不成钢,厉声喝令:“愣着做什么?立刻抓人去啊!” “遵命!”钱小栓迅速点了二十人,咬牙切齿地搜山追捕。 另一处 王氏心力交瘁,唉声叹气,疲惫地说:“唉,这一灾接一难的,究竟何时才是尽头?玉姝,好生照顾弘磊。” “嗯。”姜玉姝垂眸,小心翼翼地揭开衣衫,轻声问:“一定疼得很厉害吧?” 郭弘磊脸色发白,安慰答:“敷了金疮药,其实也不太疼。” “幸亏及时止住了血!”姜玉姝吁了口气,一阵阵地后怕,耳语嘱咐:“你吃些干粮,然后歇会儿。伤患不少,我去问问张大人,看他打算如何赶路。拿着,快吃!” 郭弘磊手上被塞了三个馒头,眼里流露笑意,低声问:“都给了我,你吃什么?” “我还有。”姜玉姝匆匆吃了半个馒头,漱漱口,搁下水囊刚起身,却见张峰带领几个壮汉快步走来。 姜玉姝定定神,诧异问:“张大人,有什么事?” 哟? 嚯!流放的犯人里,竟有如此绝色佳人?田波瞬间震惊,赞叹不已,紧盯着姜玉姝,从秀美脸庞往下,细究其玲珑身段,目光久久停留在胸腰上。 四周乱糟糟,谁也没留意田波垂涎欲滴的眼神。 张峰恢复了冷静,到底不敢得罪边军,客气道:“这位是西苍赫钦卫的百户潘大人,奉令追捕逃犯。逃犯伤害了咱们,潘大人需要详细名册,你们快报上郭家的轻重伤者姓名。” “好的。”姜玉姝恍然大悟,郭弘磊已起身,偏头吩咐:“栾顺,立刻照大人的吩咐办。” “是!”管家颔首,立即再度清点伤患。 潘奎皱眉打量郭弘磊,狐疑问:“听官差说,你小子武艺高强,连杀四名逃犯,可有此事?” 郭弘磊不卑不亢,平静答:“在下武艺平平,只是方才生死攸关,不得不竭尽全力。” “唔,挺稳重,人也谦虚。”潘奎隐露笑意。 郭弘磊谦道:“您过誉了。” 田波无暇理睬旁人,目不转睛,一直偷偷盯着姜玉姝,眼馋手痒,欲/火焚心,兴奋暗忖:年轻貌美的女犯人,缺衣少食,卑贱惶恐……哼,老子堂堂总旗,何愁弄不到手? 稍微恐吓几下,她敢不从? 即便是个刚烈的,老子强要了她,又有何惧? “原来如此。”王巧珍盯着素面,一言不发。 郭弘磊余光一扫,平静告知:“嫂子伤势未愈,寺里也给你做了一碗,在母亲那儿。” “哦?”王巧珍幽幽一叹,蓦地万分哀怨,悲切道:“区区素面,往日谁稀罕?如今却变成了珍馐美馔,轻易吃不到。唉。”说话间,她往外走,自去隔壁寻面。 一连半个月的粗粮馒头,初时人人厌腻,赶路却愈发艰辛,饥肠辘辘时,馒头已是美味,素面自是珍馐了。 姜玉姝喝完药,匆匆漱了口,耳语问:“哎,真的只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吗?” 郭弘磊并未答话,而是吩咐道:“寺里缺粮食,但众师父倾其所有,熬了米汤搁在偏殿,你们去喝一些驱驱寒。” “可是——”翠梅刚张嘴,便被年轻家主打断: “我照顾她。”郭弘磊说着便抬起炕桌放在榻上,丫鬟忙抢着端面摆筷,随后屈膝告退。 其余人散去,小夫妻对视。 郭弘磊低声告知:“我找到住持,悄悄儿地捐了香油钱,无需多言,他便主动安排姜汤热水、面条面汤。” “辛苦你啦。”姜玉姝趴着炕桌,了然一笑,轻声说:“我一进山门,就见寺庙冷冷清清,朱漆褪色、佛塑陈旧,便知众师父日子清苦,纵有心也无财力相帮。我们百余人借宿,理应捐些香油钱。” “没错。”郭弘磊递过筷子,“快用晚饭。” 姜玉姝咬牙撑起身子,“你吃了没?” 郭弘磊点点头。 “真的?” “骗你作甚?”事实上,素面稀少,郭弘磊仍是吃干粮。 姜玉姝接过筷子,慢慢拨了拨素面,苦恼说:“我头晕得厉害,耳朵里‘嗡嗡’响,直犯恶心,实在没有胃口。来,你帮我吃了它。” “恕难相帮。”郭弘磊一口拒绝,“忍忍,赶紧吃!” 高热未退,姜玉姝头晕目眩,时而眼冒金星,时而眼前发黑,一阵阵地犯恶心。她竭力隐忍,手指哆嗦,硬把筷子塞给对方,趴桌恳切说:“我太难受了,真吃不了这么多。请、请你帮忙吃一半。” “你必须忍一忍!”郭弘磊无计可施,干着急。 姜玉姝忍着眩晕,坦率表示:“不行,勉强吃我会吐的。” 僵持半晌,郭弘磊最终摇摇头,端碗意欲起身。不料,他刚一动,手腕突被人抓住—— “等等!”姜玉姝抬眸,蹙眉说:“我是请二公子帮忙,不准劳驾别人。” 抓着自己的纤手白皙柔软,烧得热乎乎。郭弘磊沉吟不语。 “嫂子有份儿,老夫人和煜儿等人肯定也有。但我猜,你恐怕一口没尝。”姜玉姝心知肚明,正色道:“坐下,我亲眼看着你吃。” 郭弘磊欲言又止。 “快点儿!”姜玉姝目不转睛,病中有些急躁。 “行吧。吃就吃,你恼什么?”郭弘磊叹了口气,无奈落座。 “我没恼。”姜玉姝这才松手,“你整天忙碌,没个停歇,仔细身体累垮。” 郭弘磊心里一暖,剑眉星目舒展,谁知对方接着又道: “不过才十七岁,却已是一家之主,真是够难为你的。” 郭弘磊顿时挑眉,趁机问:“你也不过才十六岁,不也日夜操劳?一直忘了问,你每天晚上躲着写写画画,究竟是在做什么?” “谁躲着了?我光明正大的!快吃面,我等着呢。”姜玉姝略一思索,郑重告知:“自启程以来,我一直详细记录北上沿途的见闻,风土人情、山水植物动物等等,供闲暇时解闷,或是供年老时忆苦思甜。” 只要与裴文沣无关即可……郭弘磊吃了口面,欣然道:“如此听来,姑娘大可著书传世了。” “编书?唉哟,这万万不敢当。”姜玉姝枕着手肘,昏头涨脑,喃喃说:“小女子才疏学浅,没得丢人现眼。” 郭弘磊却颇有兴致,承诺道:“怕甚?你先把见闻记清楚,等抵达西苍,我找人帮你印书!到时既能赠给亲友,也便于自己翻阅,两全其美。” 不消片刻,他略尝几口后,便硬扶起妻子,不由分说,恨不能把食物给她灌下去! “六个馒头的口粮,你总是分给三弟和四弟,其实不必的。”郭弘磊目光深邃,“有我暗中照顾弟弟足矣。” 姜玉姝梗着脖子吞咽,唏嘘道:“三弟天生病弱,四弟却是迅速从胖墩墩变得黑瘦,我看着简直害怕,才匀给他们一些。” 郭弘磊再度叹息,正欲开口,却听房门“嘭”地被撞开: “哟?”刚挨了婆婆训斥的王巧珍迈进门槛,两个丫鬟跟随。她一肚子气,淡淡问:“你们还聊着呢?” 姜玉姝会意,立刻说:“我吃好了,你歇着去吧,明儿早起赶路。” “唔。”郭弘磊也明白,当即笨拙收拾碗筷,拎起食盒说:“不打扰了。” 姜玉姝挥了挥手,“明天见。” 郭弘磊颔首离去。 王巧珍踢掉布鞋,忿忿倒在榻上,咬牙切齿。 次日·清晨 经婆婆管教后,王巧珍不敢再抱怨不休。她端坐,抱着儿子,占了小半板车,忧愁说:“唉,煜儿昨晚也发热了,哭哭闹闹,真叫人发愁。” 姜玉姝突发高热,幸而及时服药,大汗淋漓后便好转许多,但仍未痊愈。她站在板车旁,叮嘱道:“发热要多喝水。煜儿年幼体弱,寺里师父送的药丸按时喂他吃,会康复的。” “二嫂身体不适,快上去坐着,我咳、咳咳我走路。”郭弘哲主动让座。昨日一场倾盆大雨,冻得他心疾复发。 姜玉姝忙摇头,“不用了,你病成这样,怎么走得动!” 王氏靠着包袱,状似入眠,实则闭目养神。 下一瞬,郭弘磊疾步近前,皱眉道:“快上去坐好!咱们赶着去六里外的驿所领干粮。”说完,他屈指敲击车板,沉声说:“既然嫂子无需再躺着养伤,还请挪一挪,让您弟媳妇坐坐,她生病了。” 王巧珍笑脸一僵,众目睽睽之下,慢吞吞地挪了挪,“这是自然。” “咳咳。”王氏睁开眼睛,招手道:“玉姝,还愣着干什么?上来罢。” 想当初,你们走不动,我尽心尽力地弄了板车来;如今我病了,你们却——姜玉姝低着头,正失望间,猛地被丈夫握着胳膊拎上板车,唬了一跳。 “坐稳。”郭弘磊轻轻一按妻子脑袋,耳语嘱咐:“你转过来,避开风,当心又着凉。” “……嗯。”刹那间,姜玉姝满腔的失望委屈感奇异消散了。她惆怅叹息,莫名黯然,惴惴不安,暗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92.不眠之夜 此为防盗章  这……难道是让我帮忙擦拭的意思? 姜玉姝一愣, 握着拧好的帕子,登时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 郭弘磊正是此意。 夫妻之间,本该如此。总是客客气气的,忒生分,像什么话? 他默默想着,把脱下的衣衫随手一撂,袒露左肩和左臂两处伤,膛宽厚结实, 即使坐着也看得出量高大,俊朗英武, 男子汉阳刚气概十足。 彼此并无夫妻之实, 面对面, 姜玉姝不免羞窘,可虑及对方受伤行动不便,只能佯作自然。她深吸口气,又拧了拧帕子, 靠近问“伤口觉得怎么样?” “方胜刚才又给包扎了一回, 敷着药, 不大疼。”郭弘磊端坐, 虎目炯炯有神,隐露期待之色。 谁知, 姜玉姝手中的帕子尚未贴近, 后腰便被小侄子搂住了! “婶婶, ”郭煜晒黑了,也瘦了,幸而一路没生大病。他趴在二婶背上,无精打采,噘着嘴说“煜儿饿了。” “哦?”姜玉姝诧异转,抱住黑瘦小孩儿问“我猜猜,你肯定又不吃馒头了,对不对?” 郭煜委屈问“为什么老是吃馒头?就没别的吃么?” 姜玉姝无可奈何,“眼下只有馒头,等过阵子才有别的食物。” 几个丫鬟侍立一旁,小桃忍不住问“少夫人,让奴婢伺候公子吧?” 姜玉姝还没张嘴,郭弘磊便道“不必了。你们去照顾老夫人。”语毕,他拿走她手中的帕子,偏着头,自己擦。 “……是。”小桃忍着失望,黯然屈膝。同为大丫鬟的碧月抿嘴,偷偷嗤笑;娟儿则一无所察,恭顺告退。 姜玉姝一边逗侄子,一边好奇问“听说潘大人是百户,不知在军中、百户是多大的官儿?” “正六品,手底下百余兵。”郭弘磊十分熟悉。 姜玉姝又问“那,总旗呢?” “手下五十余兵,说是七品,实际未入流,毕竟一卫便有一百个总旗。”郭弘磊搁下帕子,单手抖开玄色外袍,有些费劲。 姜玉姝见状,忙道“小心伤口,来,我帮你。”她隔着小炕桌探伸手,助其上袍子,垂眸系衣带。 两人相距甚近,郭弘磊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精致如画的眉眼,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一眨又一眨,憨秀气,令他心痒痒,莫名想伸出手指挨一下扫刷…… “好了!”姜玉姝拍拍手,忧心忡忡,“我问过方大夫,你这伤,至少需要休养一个月,可咱们距离西苍只有两百多里了。假如,到时官府命令男丁立刻充军,几个伤患该怎么办?” 郭弘磊低声告知“放心,我已托人先行打点,好歹等伤势痊愈再投军,否则上阵便是送死。” 姜玉姝心弦一紧,脱口而出,“你可一定不能死!” “这……”郭弘磊言又止,斟酌再三,郑重承诺道“我尽力而为!” 栅门外·拐角处 潘奎抱着手臂,悄悄审视昏暗憋闷的牢房,皱眉问“流放三千里,郭家人都是这么过的?” “当然。”张峰瞥了瞥,严肃表示“我们押解犯人,必须得遵守规矩,赶路便赶路,夜宿便夜宿,样样照着规矩办。” 潘奎搓搓下巴胡茬,生直率,疑惑问“按常理,勋贵世家遭逢巨变,百余口人被流放,忍饥挨饿风吹晒,想必满腔怨愤、忧愁低落,可我怎么看他们镇定从容的?融洽说笑,简直不像犯人。” “其实,我们也很惊奇。”张峰感慨万千,唏嘘告知“这些年,我押解过不少世家贵族,有几十口人的,也有几百口人的,一般在流放途中,犯人会逐渐抛却涵养礼仪、变得自私冷漠,争斗时往往不留面。有的甚至丝毫不管亲人死活,只顾自己。” 久经沙场,潘奎并不意外,“患难方现真。生死攸关之际,人人都想活命。” “但郭家却不同!”张峰既是由衷欣赏,又感激救命之恩,大加赞赏道“初时,我们还担心犯人窝里乱、耽误赶路,谁知他们竟一直没乱!您瞧,至今仍秩序井然。唉,真是不得不佩服郭二公子,年纪轻轻,却十分沉稳,文武双全,能屈能伸,管束有方——” 潘奎抬手打断“得得得!行了,别夸了。”他转离开牢房,揶揄说“张大人如此赞赏,不知道的,恐怕怀疑你收了那小子的贿赂。” “您这话未免太冤枉人了!”张峰脸色一变,“张某敢对天起毒誓,若是收过郭家贿赂,不得好死!” 潘奎忙道“咳,玩笑话而已,别当真。” “郭家该死的人早已经死了。”张峰恩怨分明,有心为郭弘磊解释,正色道“事实上,其余人只是被牵连,本并非大大恶之徒,何必一棒子全打死?” 潘奎哼了一声,昂头负手,若有所思。 次·清晨 休整三天,风尘仆仆的郭家人无需早起赶路,终于能睡个懒觉。 男女分开,中间一堵破矮墙,鼾声阵阵。 郭弘磊自幼习惯早起练武,根本躺不住,便披衣起,不由自主,扭头朝隔壁女眷的歇处望了望 唔,看不见她,被丫鬟挡住了。 他莞尔,轻轻走向栅门。 炎炎夏,闷不堪。张峰有令在先,白天时许犯人到后院透透气,但严踏出院门半步。 铁锁“咯啦”作响,驿卒开了门,郭弘磊自去后院打水洗漱。 下一刻,牢房角落一女子坐起,她揉揉眼睛,略理衣裙,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踏出栅门。 天才蒙蒙亮,雾白茫茫。 驿所建在官道旁,简陋僻静,后院有几株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遮住了熹微天光。 “你起得够早的!” “习惯了。”庭院里只有郭弘磊和四名官差,随口闲聊,他把木桶扔进井里,单手打水。 辘辘吱嘎,水声哗啦。 岂料,郭弘磊刚把桶提出井沿,突听后方响起女子凄厉尖叫 “救命!救——” 两口棺材黑漆漆,山一般横在上首。 家逢巨变,靖阳侯郁愤病逝,未及有寿;其长子乃御赐毒酒而亡,不得善终……细想想,渗人极了。 猛一阵强风,呜呼袭来,满堂白幔层层鼓起,“扑扑~”作响。 “啧,唉哟,真吓人!”几个陪同守夜的下人瑟瑟发抖,寒毛卓竖,刻意挤成一团,谁也不敢落单。 在这种场所,姜玉姝沉入梦乡,眉目如画,玉白脸庞透着红润粉光,娴静动人。 郭弘磊弯腰注视,虎目炯炯有神,感慨暗忖昨夜洞房的花烛,彼此谁也没心思观赏;今晚守夜,你可算想通了,不再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倒省了我不少忧心。 甚至,方才还主动与我交谈,委实难得。 忆起成亲之前,我几次登门拜访,有意坦率详谈,你却总是借病躲避,拒绝见面。 原以为,来方长,大可成亲后再细谈、逐渐消除彼此心中的芥蒂。 然不料,兄长闯下弥天大祸,郭家转眼倾覆,前路渺茫,令我完全不敢许给家人以富贵安宁的子。 郭弘磊毕竟才十七岁,对妻子心怀歉疚之余,千愁万绪,五味杂陈,他看不清前路,三后只能硬着头皮保护家人北上西苍。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郭弘磊迅速直起腰,转见是侍女娟儿与碧月,一个抱着铺盖和披风,另一个端着茶盘。 “二公子,请用茶。”娟儿近前。 郭弘磊挥了挥手,“先搁着。” “是。” 碧月四下里一扫,诧异打量睡在矮榻上的姜玉姝,关切问“夜里凉,公子添件披风可好?铺盖是老夫人吩咐的,她让您别连着熬两晚,当心累坏体,困了得歇会儿。” 郭弘磊拿起披风,吩咐道“铺盖放到东耳房去。” “是。”碧月腰肢一拧,抱着铺盖去了耳房。 姜玉姝窝在矮榻里,子突地一轻,整个人悬在云雾里似的,轻飘飘,吓得她心跳得蹦起来,猛睁开眼睛! “吓着你了?”郭弘磊打横抱着妻子,稳步迈过门槛,沿着廊朝耳房走去,“别怕,是我。” 姜玉姝惊魂甫定,迷糊发现自己被一件墨蓝披风裹着,不甚清醒地问“去哪儿?” “这儿。”郭弘磊迈进耳房,把人放在榻上,低声嘱咐“灵堂里风大,我看你也走不动了,不如就在此处歇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93.喜忧参半 此为防盗章  “放下刀!你们几个, 立刻放下刀,然后把刀给老子踢过来。” 官差共二十人, 虽腰佩弯刀,底气却不足。其中几个年轻人初次办差, 一见匪徒便慌了神,面面相觑, 下意识畏缩。 “来者何人?”张峰见势不妙,本能地拔刀。他万分警惕,声如洪钟,严肃问“我们奉朝廷之命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不知你们为何拦路?” “哼,区区走狗,也配问老子的话?”匪首嗤笑, 左脸颊一道疤, 眼神狠戾。 一名官差质问“放肆!你们是什么人?穿戎装,难道是兵卒?光天化之下,竟敢拦路辱骂——”话未说完, 对面匪徒忽然一窜, 长刀寒光闪过, 削下官差右臂! 断臂与弯刀落地, 鲜血霎时飞溅。 “啊!”官差捂着伤口凄惨哀嚎, 踉踉跄跄。 “你算什么东西?走狗一条, 居然敢对我大哥不敬?”行凶匪徒气势汹汹, 先削断官差右臂, 旋即又一刀,划开其喉咙。 “唔——咳咳!咳,嗬嗬……”鲜血喷溅,官差徒劳地捂着喉咙,扑通倒地,转眼便气绝亡,死不瞑目。 “天呐?” “杀、杀人了!”众人登时毛骨悚然,恐惧瑟缩,尖叫着拥挤,闹哄哄。 郭弘磊见状,趁机叫老弱妇孺挪到中间,男丁在外。 姜玉姝竭力镇定,耳语道“看他们的打扮,可能是西苍逃兵。” “十有。”郭弘磊凝重道“临阵脱逃的兵卒,等同于逃犯,倘若被抓捕,必死无疑。这是一伙亡命之徒。” “没错。”姜玉姝心惊胆战,焦急环顾四周,“亡命之徒,心狠手辣,咱们不能束手待毙!快,快找找,有什么东西能作为武器吗?” 其实,郭弘磊早已在暗中搜寻。幸而家里人多,他催促小厮们,悄悄蹲下,捡拾石头、枯木等物。 “板车!”姜玉姝眼睛一亮,小声提醒“车上木板没钉钉子,全拆下来吧。” 郭弘磊点了点头。 前方 官差们慌忙查看同伴尸体,气愤填膺之余,自是惧怕。 张峰怒不可遏,瞪视问“大胆!你、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匪首旁观手下杀官差,满不在乎,冷冷道“废话少说!立刻放下刀,并交出所有的干粮和盘缠。谁敢违抗,”他俯视死不瞑目的官差,讥诮道“便如那人一般的下场。” 劫匪狂傲强横,张峰脸色铁青,忍气吞声道“要干粮和钱财?可以!但我们可不敢放下刀——” “照老子的吩咐做!”匪首硬邦邦打断,bi)近几步呵斥“莫非你也想找死?再不放下刀,休怪老子不客气。” 张峰攥着刀柄,焦头烂额,七窍生烟。 “岂有此理。弟兄们,送他上路罢。”匪首恻恻,努了努嘴。 “是!”其手下狞笑着,提刀围攻,招招袭向张峰要害。 “住手——”张峰被迫接招,狼狈躲闪,险象环生。 “大人!”官差们无奈,硬着头皮迎战,却根本不是久经沙场的逃兵对手。 顷刻间,接连有人受伤。 郭弘磊当机立断,大吼道“官差一倒,咱们就危险了!快随我上!”说话间,他甩动捆锁犯人用的细铁链,敏捷一抛,中一匪徒脖子,发力狠拽! “啊——”匪徒后仰摔倒,被硬拖走,破口大骂。 拖近匪徒后,郭弘磊责无旁贷,沉着脸,抬脚侧踹其脖颈。 “喀”声一响,匪徒颈骨折断,瘫软丧命。 紧接着,郭弘磊捡起长刀,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当一腿踹开围攻张峰的劫匪,手利落,武艺精湛。 “好!” “公子小心!”家主勇猛无匹,瞬间激起了其余人的斗志。 “今天,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咱们历尽艰辛,足足走了两千七百里路,假如白白死在这儿,简直太冤了。所以,咱们不能死!”姜玉姝咬着牙,手心冒冷汗,一边扔石头,一边劈裂嗓子的喊“各位,都别愣着,快帮忙!” 郭家上下同仇敌忾,有的朝匪徒扔石头,有的举起木板,有的抄起细铁链……七嘴八舌,七手八脚,拼命攻击匪徒。 混战仅持续一刻多钟,匪首丧命后,其两名同伙战战兢兢,仓惶逃向密林,最终被红了眼睛的官差追上,乱刀砍杀。 “娘,他们是谁?”郭煜一直被王氏捂住耳朵藏在怀里,茫茫然,挣扎着想抬头。 王巧珍冷汗涔涔,抱着儿子,和婆婆一起躲在板车后,“那些全是恶人。煜儿,乖乖待着,别乱动!” 姜玉姝心急火燎,飞奔近前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她一顿,双目圆睁,脱口喊“胳膊、胳膊,还有肩膀——方大夫?方大夫快来,他受伤了!” “皮伤而已,不要紧。”郭弘磊仍提着刀,“方胜,我自会包扎,你先救治重伤患。” “是!”方胜擦了擦汗,忙招呼小厮清点伤患。 郭弘磊匆匆扫视众人,“你呢?家里人没事吧?” “没,你放心,女眷无一受伤。”姜玉姝白着脸,飞快掏出帕子,指尖哆嗦,一把摁住对方胳膊刀伤,颤声呼唤“翠梅?小桃?快拿金疮药来!” 张峰大汗淋漓,一股坐地,气喘如牛。 郭弘磊也席地而坐,任由妻子为自己包扎,扭头问“张大人,伤得如何?” “我也只是皮伤。”张峰眼神复杂,凝视半晌,黯然叹道“万万没料到,竟是被你们救了。郭公子,好手!” 郭弘磊正谦答,北向官道却突然传来隆隆马蹄声,震得道路微颤,来人明显不少,疾速靠近—— …… 众女子措手不及,一边呼救,一边阻拦。 但迟了一步,王巧珍灰心丧气,脑袋猛地撞向树干,耳朵里“嗡~”一下,霎时天旋地转,整个人无力歪倒。 同伴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搀起人。 “嫂子?嫂子?” “快去请方大夫来救人!”姜玉姝蹲下,掏帕子的手微抖,迅速按住冒血的伤口,焦急道“你怎么这么傻?别的不说,光想想煜儿,你也不该寻死啊!” 王巧珍瘫软靠着树,血泪交流,绝望地喃喃“我受不了了,真真受不了。谁也别拦着,让我死……死了好,死了倒干净。” 血从姜玉姝指缝里溢出,温泛腥,熏得人白了脸,她恐吓道“干净?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荒郊野外,可能有孤魂野鬼,甚至厉鬼,死在此处休想干净。嫂子是郭家长媳,上有老下有小,千万要振作,好好儿活着。” 王巧珍凄惨一笑,“不了,一死百了,等我咽了气,立马去投胎,省得余生受苦。” “你——”姜玉姝绞尽脑汁,顺着对方话头,严肃问“嫂子真是糊涂了。据我所知,经书上明明说‘人活一生难免受苦,避不开躲不过’,假如你以死逃避今生苦难,来世将承受双倍以偿还!这你怕不怕?” “不怕。”王巧珍无法承受家逢巨变,死意已决,听不进任何劝言,拼命一挣,狠狠道“你别拦着,让我死!让我死!” 这时,官差及郭家人闻讯赶到。 “怎么回事?”张峰黑着脸,手按刀柄喝问“寻死的是谁?” 郭弘磊先吩咐“方胜,快去救人!”而后才答“回大人,那是罪民的大嫂王氏。” 张峰板起脸,淡淡道“才走不到一天,她寻什么死?老刘,去瞧瞧,假如死了就按规矩处置,免得耽误赶路。” “明白。”副手刘青领命而去。 作为一家之主,郭弘磊责无旁贷,拱手道“大人息怒,罪民立刻去劝诫家人安分赶路!” 张峰草草一挥手,点了点头。靖阳侯府绵延近两百载,勋贵家族之间世交姻亲关系盘根错节,外人理不清,故眼下郭家虽失了势,他却仍顾忌,并未动辄打骂犯人。 草丛旁 “方大夫,如何?”姜玉姝右手沾了鲜血,正使劲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流放前,郭家上下早有准备,金疮跌打药等物人人都带了些。方胜年逾而立,是家生子,原本专给侯府下人看病。此刻,他满头大汗,忙碌为王巧珍包扎伤口,简略答“幸亏世子夫人体力不支,无力撞破脑袋,故并未伤及命。但须得歇息几天,才好得快。” 流放途中,哪儿有条件休息养伤?姜玉姝蹙眉沉思,见丈夫疾步赶来,不等对方发问,便道“你放心,嫂子命无碍。” “伤得厉害吗?”郭弘磊弯腰审视。 姜玉姝答“血流了不少,需要静养。” 王氏等人随后赶到,她痛心疾首,劈头责骂“巧珍,你忒糊涂了!你一死,煜儿怎么办?可怜我的孙子,刚没了爹,如今做娘的又寻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94.大哭宣泄 此为防盗章 “论‘弱’, 弱质女流比四弟瘦小多了。” 郭弘磊拎着盘成圈的铁链锁, 沉甸甸,“咣当”搁在板车上。他看着母亲, 既失望又头疼,偏偏碍于孝道不宜直白顶撞,以免激怒老人, 闹得影响赶路。 “你们都下去。”郭弘磊挥退下人,隐忍道:“这辆板车, 是专为家里的‘老弱伤病’向张大人苦求通融才得来的。孩儿自不必说, 连她也没要求坐。莫非四弟比他二嫂更柔弱?” 姜玉姝愣了一下, 才明白“她”是指自己。 王氏被次子的问话噎住了,勃然变色, 厉声问:“弘磊,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母亲——” 王氏昂首打断:“哼,原来你还记得我是‘母亲’?” 郭弘磊生性内敛,惯常面无表情, 平静答:“孩儿怎么敢忘?马上要赶路了, 还请母亲辛苦照管嫂子、煜儿和三弟。” 王氏皱眉, 百思不得其解,耳语质问:“一口一个‘三弟’,不知道的人, 恐怕以为你也是姨娘生的!” 姜玉姝实在听不下去了, 叹道:“老夫人, 消消气, 要怪就怪我们只求得一辆板车。” 郭弘磊毕竟年轻气盛,目光锐利,沉声表明:“孩儿从不管李姨娘或是张姨娘,只知道父亲有四个儿子!总不能任由三弟操劳发病吧?流放乃刑罚,意在惩治犯人,四弟体格强壮,官差岂能容他坐在车上?” “你、你这逆子——”王氏气得说不出话。 眼看母子俩要争吵,姜玉姝不便拉婆婆,只能拽了拽丈夫袖子,打圆场道:“好了,都少说两句。老夫人一向最是慈爱,肯定会关照三弟的。” “慈爱”二字砸下来,王氏欲言又止,憋得脸色十分难看,冷淡盯着姜玉姝。 这时,畏缩杵在一旁的郭弘哲鼓足勇气,慢慢凑近,嗫嚅说:“我、我走得动的,理应让四弟坐。” 郭弘轩偷瞥瞥二哥,叹了口气,谦让道:“不必了。三哥,还是你坐吧,我跟着二哥走路。” “很好!那就这么定了。”郭弘磊扭头一望,催促道:“张大人来了。阿哲,赶紧上去坐好。”语毕,他不由分说,先把病患推上板车,而后拿了两个包袱塞给弟弟,朗声嘱咐:“帮四弟和你二嫂拿着包袱!” “啊?哦,好。”郭弘哲忙不迭抱紧包袱。 姜玉姝提醒道:“不用抱着,搁腰后靠着吧,减轻颠簸。” 郭弘哲言听计从,并执意接过二哥的包袱。而后,他低下头,静静缩在角落里,没敢看嫡母一眼。 这时,张峰大踏步赶到,按着刀柄吩咐:“启程。” 副手刘青便高高扬手,凌空“噼啪”甩了个响鞭,吆喝道:“日行五十里,走了!” 晨风凉爽,日上树梢。 “又委屈你了。”郭弘磊饱含歉疚。 姜玉姝笑了笑,一本正经道:“没什么,我倒更乐意走走,练好了身体才能屯田。假如手无缚鸡之力,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怎么下地呢?” “等到了西苍——”郭弘磊停顿。 “怎么?” 郭弘磊摇摇头,“没什么。到时再说。”他回头招呼,“四弟,快点儿!” “哦。”郭弘轩无精打采,焉巴巴。 有了板车,老弱伤病不再拖慢行程,姜玉姝原以为能快速抵达下一驿所。 然而,她错估了自己和多数人的体力! 日暮西斜,漫长的官道延伸向远方。 每当上下坡时,腿部和腰部剧烈酸胀疼痛,几乎无法弯曲,万分难受。 莫说五十里,大家闺秀何曾日行过十里八里?姜玉姝和丫鬟互相搀扶,一步一步,颤巍巍地下坡,简直步履蹒跚。 “嘶,唉哟。”大腿尤其酸疼,僵绷得扯不开。姜玉姝狼狈咬着牙,频频倒吸气,根本轻快不起来。 “姑娘忍忍,官爷说驿所就快到了,晚上奴婢拿药油给您揉揉。哎呀,腿好酸,怎么这么疼!”翠梅也腰酸背痛,步子迈大些,便龇牙咧嘴。 姜玉姝掏出帕子,胡乱擦了擦汗,感慨道:“四体不勤,忽然日行五十里,一开始真够难受的!不过,熬过七八天,估计就适应了。”话音刚落,她面前突横现一宽阔后背,尚未回神,整个人已经趴在那背上了! “哎——”彼此紧贴,姜玉姝被陌生的体温烫得手足无措,“不、不用,我还是自己走吧,你这样太累了。” 郭弘磊背着妻子,步伐稳健,浑不在意道:“无妨,你才多重?别逞强了,困就睡会儿。” 睡?怎么睡得着?姜玉姝道了谢,双手小心翼翼放在对方肩上。 习武之人敏锐。背负着软玉温香,娇弱女子呼吸清浅,一下下落在自己后颈,似绒绒羽毛拂过……郭弘磊顿感燥热,暗中调整气息,越走越快。 “二哥,等等我!”郭弘轩大汗淋漓,苦着脸,一溜小跑追赶兄长。 姜玉姝本以为自己不可能入睡。 但不知不觉间,她意识模糊,神智逐渐消失,酣眠了半个时辰! “姑娘?姑娘醒醒,驿所到了。”翠梅附耳告知。 “嗯?”姜玉姝半睁开眼睛,眸光朦胧,回神后一咕噜下地,尴尬道:“抱歉,我睡着了。” “客气什么?我照顾你是应该的。”郭弘磊站定,出神地仰望门匾,嗓音低沉浑厚,缓缓道:“沧山驿,北上的第二个驿所。离都城越来越远了。” 姜玉姝会意,宽慰道:“有朝一日,我们未必不能重回都城!” “没错。”郭弘磊转瞬振作,把所有悲缅深藏于心底。 夜间 “怎么样?”姜玉姝满怀期待,奔近相迎。 郭弘磊返回,端着一个小炕桌,桌上有烛台和文房四宝,放在较安静的墙角。 姜玉姝挽袖磨墨,笑盈盈说:“辛苦你啦。”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这屋里干草多,用烛火千万要小心走水。”郭弘磊一边叮嘱,一边盘腿而坐。 “知道!可不敢不小心。” 小夫妻对坐,郭弘磊凝视妻子,“你是要写家书吧?” “对。除了家书,还想记录一些事。”姜玉姝干劲十足。 郭弘磊点点头,铺平纸,提笔蘸墨,行云流水般写下“岳父母大人膝下敬禀者”一行字,笔锋遒劲,力透纸背。他埋头写信,低声说:“我曾听玉姗提过你不大通文墨,有什么话想告诉长辈的?你说,我帮你写。” “什么?”姜玉姝一脸错愕,诧异问:“姜玉姗她——妹妹居然说‘我’不通文墨?乃至不会写信?” 郭弘磊笔尖一顿,懊恼抬头—— 西苍远在边塞,三千里漫漫长路,限两月走完。 ——不知能否视为蜜月之旅? 姜玉姝身穿孝服,背着包袱,未佩戴任何首饰,更未施脂粉。她生性坚韧,苦中作乐,暗忖:既来之,则安之。索性把它当成蜜月之旅! 以活着抵达西苍为目标的特别旅行。 押解犯人的官差们均佩刀,为首者名叫张峰,其副手叫刘青。 张峰黝黑健壮,一挥手,吩咐道:“把他们锁上。” “是!”刘青高高瘦瘦,一溜小跑,高声喊道:“按律,押解途经繁华闹市时,为防犯人趁乱逃脱,必须捆/绑!” 一声令下,几个官差立即抖开两条细铁链,此链每隔尺余便设一锁,用以呈串状束缚犯人。 张峰催促道:“快点儿,都麻利些。规矩是日行五十里,假如超出两个月,我们挨罚,你们也将受到西苍州府的惩治!” 两根细铁链,需两个人领头。 因株连而遭流放,已是倒了大霉,再被铁链捆着走出都城,游街示众,遭人耻笑,简直颜面扫地。 谁肯领头? 霎时,众下人面面相觑,个个恓惶沮丧。 郭弘磊毫不犹豫,挺身而出,递出了右手,官差立刻“咔哒”给锁上了。随后,他扭头看着家人,平静地招呼:“四弟,来,咱们兄弟俩领头。” “二哥,我、我——”郭弘轩脸红耳赤,十指哆嗦,惶恐至极。他十四岁,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不愿上前,可也不敢拒绝。 王氏一向养尊处优,此刻倍感屈辱,抬不起头。她心疼嫡幼子,忙道:“轩儿还小呢,序齿也该是弘哲!弘哲,快去!” “啊?”郭弘哲吓一大跳,支支吾吾,脸唇泛白,瞬间急得快发病了,不知所措。 郭弘磊盯着两个弟弟,宽慰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没什么的。” “快!”官差抖了抖铁链,提醒说:“趁这会子人少,赶紧出城,否则等天一大亮,可就人山人海了。”言下之意是将更难堪。 这时,姜玉姝下定决心,一声不吭,上前与丈夫并肩,果断伸出右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95.峰回路转 此为防盗章  “其实, 我根本没脸再见表哥了。”姜玉姝内心无比冷静, 举起帕子捂住眼睛,佯哭假泣, 一鼓作气, 委屈地倾诉: “一则含冤受屈,二则辜负了表哥, 三则父亲居然不相信女儿是清白的!四则,因为声名狼藉, 屡屡遭人鄙夷嘲笑。天呐, 我活在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意思?连父亲都怀疑女儿, 我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 姜世森焦头烂额, 懊恼质问:“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了?” 姜玉姝精神一震, 立即放下袖子, 睁大故意揉搓出泪花的眼睛,屏息问:“如此听来, 父亲是相信女儿了?” “哼。”姜世森一拂袖, 背负左手,右手捻须,皱眉答:“你若真是那等贪慕富贵、为了嫁进侯门不择手段的孩子, 休想为父理睬你的死活!” 姜玉姝困惑不解,纳闷问:“您既然相信我是无辜的, 为什么要逼我嫁给郭二公子?” “傻丫头。”姜世森耐着性子, 无奈地解释道:“丑事发生在寿宴上, 你与弘磊非礼亲密的样子,被好些宾客瞧见了,闺誉尽毁,无法挽回。不嫁给弘磊,还能嫁给谁?除了弘磊,哪个青年才俊愿意娶你?” 姜玉姝不假思索,脱口答:“难道我就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吗?” “又胡说!天底下的父母,哪有不给女儿找婆家的道理?假如你终生不嫁,就给我剃了头发做尼姑去,省得丢人现眼!” 男女授受不亲,一旦逾矩,后果这么严重?姜玉姝呆若木鸡,完全无法理解。她按捺焦躁,恳切问:“关键在于我是被陷害的,您就不管管是谁阴狠诬陷了女儿吗?” 姜世森勃然变色,拉长了脸,极度不悦,愠怒反问:“莫非你想闹得娘家不安宁、让娘家上上下下也名誉扫地?那样你才心满意足?” “我——” “够了!”姜世森昂首,不容置喙地命令:“此事揭过,不准再提!郭家虽然败落了,但弘磊年纪轻轻,日后未必不能重振家业,你用心同他过日子。只当你从未许配给文沣罢。” ——郭弘磊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悄悄离开。 习武之人脚步轻,他双手捧着茶盘,指节泛白,险些捏碎红漆木料。 兴冲冲地赶来,此刻却如坠冰窟。 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以死明志? 对于和妻子定过亲的裴文沣,郭弘磊仔细打听过,得知对方是岳父原配的娘家侄子,江南人士,据说乃文雅书生,曾上都城求学数载,前年回家温书应赴乡试了。 如无意外,他本应该娶二姑娘玉姗,不料阴差阳错,最终娶了姜玉姝。 造化弄人。 郭弘磊昂首阔步,走远后站定缓了半晌,另择小径入园。 姜氏父女仍在原地谈话: “玉姝,你要知好歹,懂得惜福。” 姜世森谆谆训诫,苦口婆心地说:“莫忘了,那日事发后,当着众亲友的面,为了挽救名誉,我不得不动家法责问你,但才打了几下,弘磊便挺身而出、主动承担责任,坚称是他自己酒后失礼冒犯佳人,并一力促成亲事。他的气度,委实少见,配你绰绰有余。” 至此,姜玉姝恍然大悟:父亲顾全大局,一心维护家族名誉,装聋作哑,将错就错地牺牲长女,保全了其余人,以免牵出更多麻烦。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 她暗中叹气,忿忿不平,万分同情原主。但眼下流放在即,另有要务,暂无暇追究往事。 “别哭了,叫外人看着不像话。”长女自幼乖巧孝顺,姜世森不是不心疼。 姜玉姝深吸口气,强打起精神,哽咽道:“女儿该死,让父亲如此担忧。您放心,今后我会和郭二公子好好过日子的!只是……” “只是什么?直说无妨。” 姜玉姝愁眉苦脸,十指揪扯丝帕,忧虑重重,小心翼翼地说:“您是知道的,靖阳侯府的财物被朝廷查抄了,如今女儿身上只剩几样首饰,可也不知该如何折变成银钱。流放三千里呢,跋山涉水,途中总难免遇见危难——” “好了,不必多说,父亲明白。已经带来了。”姜世森哑声摆摆手,瞬间心酸难忍,从怀里掏出准备的银票递给诚惶诚恐的女儿,小声嘱咐:“这些,你自己收好,带去西苍傍身。明早我再当众给你一些银子和铜板,到时你要亲手交给婆婆,收与不收随她。” 姜玉姝一怔,茫然翻了翻银票:一百两、三百五十两、三百两……粗略一算,共千余两。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 “唉,你到底记住了没有?”姜世森简直恨铁不成钢,“从今往后,多长点儿心眼罢,否则还得吃亏!” 姜玉姝回神,百感交集,莫名眼眶一热,轻声答:“女儿记住了:这些自己收着,明天的交给婆婆。” “唔。百善孝为先,孝道不可违。无论你婆婆性情如何,做媳妇的都应该尊敬孝顺她,方成体统。” 姜玉姝欲言又止,隐忍道:“……是,您言之有理。” 这时,从小园另一端绕路的郭弘磊赶到,远远便唤道:“岳父!” “弘磊来了。赶紧擦擦眼泪,整天哭哭啼啼的,仔细惹他厌烦。” 姜玉姝哭笑不得,收起银票,顺从地擦擦眼睛。她算知道了,父亲极重视规矩与名誉,便快步迎向丈夫,贤惠地接过茶盘,免得老人絮絮叨叨。 “岳父。”郭弘磊躬身行礼,瞥视低眉顺目的妻子,误以为对方嫌于面对自己,不由得黯然,低声问:“你怎么又哭了?” 又?果然惹他厌烦了?姜玉姝避重就轻,随口答:“想着明早便与父亲分离,心里难受。” “姑娘嫁给我,受大委屈了。”郭弘磊道。 姜玉姝脚步一停,忙解释说:“别误会,我可从来没怪过你什么!咱们都是被连累的,自认倒霉吧。” 郭弘磊叹了口气,“这话千万别在母亲面前说,以免她老人家误以为你怪罪大哥。” “玉姝心无城府,口无遮拦,这一点的确很不好。”姜世森摇摇头。 姜玉姝继续贤惠,“女儿知错,以后会改的。” 片刻后,三人迈进园中凉亭。 “岳父请用茶。” 姜世森喝了口茶,“你们也坐。” 小夫妻面对面,姜玉姝满怀期望,迫不及待地问:“您把侯爷的死讯报上去了吗?可有回音?” 姜世森凝重答:“倒是辗转报上去了。不过,尚无回音。” 郭弘磊毫不意外,平静道:“劳您费心了。此事本就艰难,毕竟同案犯判的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是凌迟和斩刑,陛下责郭家流放,已是额外开恩了。” “未到最后一步,结果也难说。再耐心等等。”姜世森对女婿欣赏有加。对他而言,是大女婿或是二女婿无太大区别,横竖都是半子。 姜玉姝难免有些失望,但她生性坚韧,迅速振作,正色谈道:“既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三千里路,规定日行五十里,限期两个月到西苍。日行五十里,年轻人咬咬牙应能完成,麻烦的是老弱妇孺体力不支,初时肯定需要帮一把,但多走走身体总会强壮,后半段就习惯了。” 郭弘磊点点头,“昨儿我已经把家里人三三五五分好了,明早启程后,咱们按事先的安排互相搀扶,尽量都活着抵达西苍。” 姜玉姝赞同地颔首。 姜父欣慰一笑,和蔼道:“你们能振作考虑,这很好。当遇见艰难时,不妨想想‘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年轻时多吃吃苦,福气在后头呢。” “谨遵岳父教诲,小婿一定尽力照顾玉姝,设法不叫她白白陪着吃苦。”郭弘磊起身,端端正正一揖。 姜世森抬手搀了一把,拍拍女婿肩膀,勉励之情溢于言表。 姜玉姝在旁提醒道:“你昨晚不是给陆先生写了一封信吗?记得拿给父亲转交,别忘了。” “没忘,我随身带着的。”郭弘磊取出信,“陆老是小婿的授业恩师,年事已高,开春以来一直病着,无法面辞。劳驾岳父派人转交此书。” 姜世森接过信,若有所思,“陆之栋?这位老先生可是鼎鼎大名,桃李满天下。” 郭弘磊不禁苦笑,“惭愧,因着我,恩师门下竟出了个罪民。” “你年纪轻轻,不宜妄自菲薄。”看了看天色,姜世森匆匆道:“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去拜访陆老先生!”说话间,他已离开凉亭。 姜玉姝轻快跟随,“女儿送送您。” 郭弘磊也跟上了。 不料,三人行至二门时,远远便听见王氏的呵斥声: “滚!” “父兄去世,娘家有难,慧兰至今未露面,我只当这辈子没生过女儿!” 一名华服长脸男子脸涨红,辩解道:“慧兰身怀六甲,您老又不是不知道,她行动不便,怎么回娘家呢?” 王氏劈头盖脸地斥骂:“哼,冯瀚,想不到你如此势力凉薄,亏我在侯爷面前替你说了无数好话,否则凭冯家,休想娶慧兰。”她火冒三丈,夺过丫鬟提着的礼盒,狠狠一掷,糕点顿时滚了一地。 “哎哟!有话好说,您老别动手。”郭家女婿冯瀚抱着脑袋,狼狈躲避。 王氏脸色铁青,冷笑道:“这几年间,你不知从靖阳侯府得了多少好处,此时此刻,竟只拿桂花糕‘孝敬’岳母。姓冯的,你真有脸做得出来!” 姜玉姝耳语问:“那个就是姐夫啊?” 郭弘磊点了点头,面无表情。 “奇怪,他怎么长得像一只耗子?”姜玉姝忍俊不禁,嘟囔说:“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看就狡猾。” “咳咳。”姜父突兀咳嗽一声。 姜玉姝立刻闭嘴。 郭弘磊却道:“确实像耗子,最擅捧高踩低。” “母亲!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 ”郭弘磊快步近前,看也不看冯瀚一眼,劝道:“何必为了这种人动气?不值得。” 王氏一扭头,顿感尴尬,强挤出一丝微笑,客气道:“亲家,不如留下用一顿便饭吧?” 姜世森亦客气答:“不了,我赶着去办点儿事。” “岳父又是为了咱们家而奔波。”郭弘磊告知母亲。 王氏感激道:“多亏了亲家如此鼎力相助!不像一些小人,只会隔岸观火。” 冯瀚缩着脖子,趁众人不理睬,偷偷溜走了,头也不回。 “略尽绵薄之力而已,不足挂齿。”姜世森微一颔首,“告辞了。” “慢走。弘磊,还不赶紧送送你岳父?” “是。” 目送姜父走远后,王氏招招手,慈爱问:“玉姝,来,娘看看你的喉咙,还疼么?” “不怎么疼了。谢谢母亲关心。” “一家人,道什么谢?可怜见儿的,听说你小小年纪亲娘便病逝了,自咱们家出事以来,你那继母不闻不问,委实过分了些。好孩子,别伤心,今后我会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 “嗯。”姜玉姝垂首,极力绷紧脸皮,生怕自己乐出来。 夜间·卧房 姜玉姝趴在床上,心不在焉地晃动两只脚丫,盯着银票沉思:藏哪儿才妥呢?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 如今她明白了,未经允许敢直入卧房的,只有郭弘磊。 “明儿卯时三刻启程,要走五十里路,你怎么还不歇息?”郭弘磊脱了外衫,拧帕子擦脸。 虽然才相处短短几天,但姜玉姝莫名信任对方。她探头,喜滋滋地喊:“哎,快过来,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什么?”郭弘磊顿了顿,慢慢迈进里间。前两天他守夜,今晚,两人初次同处一卧房。 床上,姜玉姝仰脸,屈指弹了弹银票,愉快告知:“一共一千三百六十两!父亲给我的。” 与此同时·姜府 “找!” “给我仔仔细细地找!” 姜世森的继妻许氏喝了口茶,气冲冲,焦急道:“岂有此理,我房里居然进了贼了,一千多两银票不翼而飞!” “咣当”巨响,门被不耐烦地推开,姜世森负手踱步,淡淡道:“慌什么?不必找,是我拿去用了。” 许氏震惊,愕然问:“是你?你、你拿去做什么了?那银子是给玉姗办及笄礼的。” “你俩盯着后院,我们去瞧瞧!”两名官差不敢怠忽职守,匆匆探查。 驿所内并无闲杂人等,呼救女子恐怕是自家的。 郭弘磊即刻撂下木桶,循着哭声,随官差找到后廊一间破旧耳房前。 三个男人见房门半敞,传出一女子哭声。 “谁?”官差以刀柄推开门,疑惑望去: 小桃衣裳被撕裂,脸颊红肿,嘴角破裂流血。她跌坐在地,双手抱胸捂住自己上身,抬头见了郭弘磊,立刻跪地膝行,委屈哭喊:“二公子……求公子为奴婢做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96.养胎日常 此为防盗章 郭弘磊谦和答:“十七, 六岁时家父便请人教授拳脚。” “难怪了,你人虽生得斯文, 精气神却不像酸书生。”烈日当空, 潘奎抬袖擦汗,扫了扫郭家上下, 随口问:“嘿,老弱妇孺的!张大人,这些人犯了什么法啊?你们打哪儿来的?” 张峰瞥了一眼郭弘磊, 念及救命之恩,登时有些犹豫,含糊答:“我们来自都城。其实, 这群人并未犯法, 只是受了牵连。” “哦?受了株连的?”潘奎原本漫不经心,一听倒好奇了,又问:“小子,你家谁犯法了?想必犯了大罪, 不然也不至于——”他顿了顿,纳闷问:“哎, 你们这百八十口人, 该不会是一大家子吧?” 面对强悍边军, 姜玉姝忆起庸州贪墨案, 心里“咯噔”一下, 咬牙屏息。 郭弘磊明白躲不过, 暗中早有准备, 坦率答:“兄长犯下贪墨之罪,牵连全家流放西苍。” “贪墨?”潘奎惊讶扬声,心思一动,笑意荡然无存,皱眉审视犯人们,缓缓问:“你叫什么?” 郭弘磊答:“罪民姓郭,名弘磊。” “贪墨庸州军饷的靖阳侯之子,是你什么人?”潘奎蓦地沉下脸。 郭弘磊无法回避,“那位便是罪民兄长。” “原来,”潘奎勃然变色,怒问:“你们居然是靖阳侯府的人?” 郭弘磊唯有点头。 “哼!”潘奎霎时火冒三丈,厉声质问:“前几年,边军粮饷屡遭狗官贪墨以饱私囊,害得将士们隆冬腊月饥寒交迫、饿着肚子上阵杀敌,士气大伤!甚至害得庸州失守,十余万人惨被屠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这些,你们知不知道?” 郭弘磊深吸口气,再次点头。 “算了罢!”潘奎怒目而视,激动斥骂:“呸,你们这些贪婪无耻的纨绔,自幼安居都城,怎会知道边卫将士的艰苦?只可怜那惨死的十余万人,白白丧命。” 百户愤怒,兵卒亦变了脸色,纷纷鄙夷憎恶。 田波呆了呆,心想:她竟是侯府的人?看言行举止,应是纨绔之妻。侯府儿媳,必为名门闺秀,怪道如此标致……老子尚未玩过大户贵女,不知是什么滋味? 唉,他们果然迁怒了。不过,此乃人之常情,要怪只能怪世子犯法,连累全家。姜玉姝无可奈何,默默陪着丈夫挨骂。 郭弘磊饱含歉疚,郑重表明:“家兄犯了法,早已被陛下赐死;家父自愧教导无方,悲恸病逝。如今,陛下责令罪民一家充军屯田,用余生为长兄之错赎罪。待投了军,罪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肝脑涂地杀敌卫国!” “呵。”田波皮笑肉不笑,“大话谁不会说?上阵杀敌,靠的是真本事,而不是嘴皮子。” 姜玉姝这才注意到田波,十分不悦,暗忖:阴阳怪气的,别人不敢比,但二公子肯定比你强! “唉。”潘奎壮硕的胸膛剧烈起伏,勉强压着怒火,摇头说:“罢了,贪墨的也不是眼前这些人。走!”语毕,他行至山坡树荫下,命令手下清理尸体。 张峰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高声道:“歇息半个时辰,受伤的人赶紧包扎,还得赶路呢!” 挨了一顿骂,郭家人自是难受。 “我们已经这么倒霉了,他们还想如何?”王氏气得哆嗦,伤心道:“难道非让陛下诛杀全家,他们才满意?” 王巧珍靠着板车,讥诮一笑,冷冷道:“哼,有本事上都城告御状去,求得陛下处斩了我们。可惜呀,一群粗俗莽夫,怕是连皇宫都找不到,哈哈哈。” 姜玉姝不赞同地皱眉,“嫂子,小点儿声,仔细他们听见。” “听见又如何?大不了一死,反正我不想活了!”王巧珍虽嘴硬,却越说越小声。 郭弘磊面色平静,劝解道:“大哥确实犯了错,贪墨军饷,难怪将士气愤。咱们生在靖阳侯府,之前安享富贵,如今为家人赎罪,也是应当。” “他们那么厌恶咱们,”郭弘轩既委屈又沮丧,惶恐问:“会不会故意刁难人?会不会暗中谋害?” 姜玉姝镇定答:“四弟,陛下已开恩赦免郭家死罪,咱们可以堂堂正正地活着,只要足够强大,谁能轻易欺压你?” “不错!”郭弘磊勉励道:“男子汉大丈夫,豁达些,别怕吃苦,总有否极泰来的时候!” 因着逃匪有伤在身,跑不快,没过多久便被生擒。 钱小栓汗湿戎装,禀道:“大人,逃兵抓到了!” “捆上,死的活的都带回去,好交差。”潘奎一声令下,兵卒迅速把逃兵尸体搬上马背。 另一侧 “慢些,轻点儿。弟兄们放心,等到了驿所我就托人买棺材,带你们回家。”张峰亲自动手,与同伴一道,把官差尸体整齐摞在板车上。他抬头看看天色,大声喊: “潘大人?” 潘奎正整理马鞍,扭头问:“何事?” 张峰恳切道:“天色不早,我们八成得赶一段夜路,假如血腥味儿引来野兽,可就糟糕了。不知您能否——” “行!”潘奎会意地打断道:“我们也是去驿所,一起吧。”他想了想,吩咐道:“重伤者过来,跟我的人挤一挤。” “多谢!你们几个伤势重,快去骑马。”张峰松口气,忙碌安排了一番,催促道:“走吧,跟着潘大人,不必担心野兽袭击。” 于是,潘奎骑马,按辔徐行,率众前往驿所。 走着走着,夜幕降临,深山密林黑黢黢,倦鸟归巢,昼伏夜出的兽类则开始觅食,各种嚎叫声此起彼伏,怪异刺耳,渗人极了。 郭弘磊再三嘱咐:“挨紧些,互相照应着,千万别落单!” “二、二叔,煜儿害怕。”郭煜缩在奶娘怀里,呜咽抽泣。 郭弘磊安抚道:“怕甚?咱们这么多人。你睡一觉罢,睡醒就到驿所了。” “我害怕。”郭煜毕竟年幼,止不住地啜泣。 潘奎扭头望了望,慢悠悠吓唬道:“哭什么?再哭,狼把你叼走。狼最喜欢叼小孩儿了。” “不要!”郭煜吓得哇哇大哭。 姜玉姝哭笑不得,刚想哄一哄小侄子,猛却听见西侧林中一阵异响,夹杂着阴沉沉的悠长狼嗥: “嗷呜……” 姜玉姝一愣,握着拧好的热帕子,登时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 郭弘磊正是此意。 夫妻之间,本该如此。总是客客气气的,忒生分,像什么话? 他默默想着,把脱下的衣衫随手一撂,袒露左肩和左臂两处伤,胸膛宽厚结实,即使坐着也看得出身量高大,俊朗英武,男子汉阳刚气概十足。 彼此并无夫妻之实,面对面,姜玉姝不免羞窘,可虑及对方受伤行动不便,只能佯作自然。她深吸口气,又拧了拧帕子,靠近问:“伤口觉得怎么样?” “方胜刚才又给包扎了一回,敷着药,不大疼。”郭弘磊端坐,虎目炯炯有神,隐露期待之色。 谁知,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姜玉姝手中的帕子尚未贴近,后腰便被小侄子搂住了! “婶婶,”郭煜晒黑了,也瘦了,幸而一路没生大病。他趴在二婶背上,无精打采,噘着嘴说:“煜儿饿了。” “哦?”姜玉姝诧异转身,抱住黑瘦小孩儿问:“我猜猜,你肯定又不吃馒头了,对不对?” 郭煜委屈问:“为什么老是吃馒头?就没别的吃么?” 姜玉姝无可奈何,“眼下只有馒头,等过阵子才有别的食物。” 几个丫鬟侍立一旁,小桃忍不住问:“少夫人,让奴婢伺候公子吧?” 姜玉姝还没张嘴,郭弘磊便道:“不必了。你们去照顾老夫人。”语毕,他拿走她手中的帕子,偏着头,自己擦身。 “……是。”小桃忍着失望,黯然屈膝。同为大丫鬟的碧月抿嘴,偷偷嗤笑;娟儿则一无所察,恭顺告退。 姜玉姝一边逗侄子,一边好奇问:“听说潘大人是百户,不知在军中、百户是多大的官儿?” “正六品,手底下百余兵。”郭弘磊十分熟悉。 姜玉姝又问:“那,总旗呢?” “手下五十余兵,说是七品,实际未入流,毕竟一卫便有一百个总旗。”郭弘磊搁下帕子,单手抖开玄色外袍,有些费劲。 姜玉姝见状,忙道:“小心伤口,来,我帮你。”她隔着小炕桌探身伸手,助其套上袍子,垂眸系衣带。 两人相距甚近,郭弘磊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精致如画的眉眼,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一眨又一眨,娇憨秀气,令他心痒痒,莫名想伸出手指挨一下扫刷…… “好了!”姜玉姝拍拍手,忧心忡忡,“我问过方大夫,你这伤,至少需要休养一个月,可咱们距离西苍只有两百多里了。假如,到时官府命令男丁立刻充军,几个伤患该怎么办?” 郭弘磊低声告知:“放心,我已托人先行打点,好歹等伤势痊愈再投军,否则上阵便是送死。” 姜玉姝心弦一紧,脱口而出,“你可一定不能死!” “这……”郭弘磊欲言又止,斟酌再三,郑重承诺道:“我尽力而为!” 栅门外·拐角处 潘奎抱着手臂,悄悄审视昏暗憋闷的牢房,皱眉问:“流放三千里,郭家人都是这么过的?” “当然。”张峰瞥了瞥,严肃表示:“我们押解犯人,必须得遵守规矩,赶路便赶路,夜宿便夜宿,样样照着规矩办。” 潘奎搓搓下巴胡茬,生性直率,疑惑问:“按常理,勋贵世家遭逢巨变,百余口人被流放,忍饥挨饿风吹日晒,想必满腔怨愤、忧愁低落,可我怎么看他们挺镇定从容的?融洽说笑,简直不像犯人。” “其实,我们也很惊奇。”张峰感慨万千,唏嘘告知:“这些年,我押解过不少世家贵族,有几十口人的,也有几百口人的,一般在流放途中,犯人会逐渐抛却涵养礼仪、变得自私冷漠,争斗时往往不留情面。有的甚至丝毫不管亲人死活,只顾自己。” 久经沙场,潘奎并不意外,“患难方现真性情。生死攸关之际,人人都想活命。” “但郭家却不同!”张峰既是由衷欣赏,又感激救命之恩,大加赞赏道:“初时,我们还担心犯人窝里乱、耽误赶路,谁知他们竟一直没乱!您瞧,至今仍秩序井然。唉,真是不得不佩服郭二公子,年纪轻轻,却十分沉稳,文武双全,能屈能伸,管束有方——” 潘奎抬手打断:“得得得!行了,别夸了。”他转身离开牢房,揶揄说:“张大人如此赞赏,不知道的,恐怕怀疑你收了那小子的贿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97.姻缘天成 此为防盗章 “谁?”官差以刀柄推开门,疑惑望去: 小桃衣裳被撕裂, 脸颊红肿, 嘴角破裂流血。她跌坐在地, 双手抱胸捂住自己上身, 抬头见了郭弘磊,立刻跪地膝行,委屈哭喊:“二公子……求公子为奴婢做主!” 郭弘磊沉下脸扫视四周, 劈头问:“谁干的?” 官差提刀搜查,却一无所获,人早跑了。 “快说!究竟谁干的?”郭弘磊迅速审视门窗。 小桃羞愤不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哆嗦答:“奴婢、奴婢没看见他的脸,只看清楚了他身穿戎装。” 戎装?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官差清了清嗓子, “咳,戎装?你可看清楚了?不准信口胡说啊。” 郭弘磊催促道:“具体说一说!” 小桃急赤白脸,气愤表明:“公子,奴婢看得一清二楚,那卑鄙下流的登徒子就是穿着戎装,简直畜牲!” 驿所并不大,且僻静,小桃尖利的嗓音传遍里里外外。 因听见“戎装、畜牲”, 潘奎无法置若罔闻, 率领几个手下大踏步赶到, 黑着脸问:“哎, 你真看清楚了?这驿所里穿戎装的,除了老子,便是老子的手下,你要是指不出登徒子,就是诬陷!” “我、我才没有诬陷。”小桃衣衫不整,被几个男人盯着,愈发难堪,瑟缩成一团,放声痛哭。 这时,姜玉姝等人也赶到了。 她从睡梦中被惊醒,来不及梳头,理妥衣裙后胡乱一挽,便不放心地跑出栅门。 “小桃?”姜玉姝疾步靠近,蹲下问:“你、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少夫人,求您为奴婢做主!”小桃涕泪交流,狼狈至极。 事出突然,姜玉姝搂着人,一头雾水,安慰道:“先别哭,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潘奎生性急躁,浓眉倒竖,扬声问:“光知道哭,哭有什么用?你既点明‘戎装’,倒是指出人来!老子倒要瞧瞧,究竟是你诬陷,还是手下人犯错。” 姜玉姝被粗犷大嗓门吓一跳,忙扭头,提议道:“各位,好歹先让人洗把脸吧?这样问话,叫她怎么答?” 潘奎一愣,点了点头,严肃道:“行,叫她快穿好衣裳!我们奉令追捕逃、逃犯,赶着回军复命,吃过早饭便启程,没空听女人哭,但听听‘登徒子是谁’,倒是可以。”语毕,他带着手下转身离开。 两刻钟后 庭院里,以水井为界,边军占东,郭家人位于西侧,官差和驿丞等人居中观望。 众兵卒一字排开。 “统统站好了!”潘奎拎着马鞭,缓慢踱步,挨个审视手下,冷冷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凡办差期间,一向严禁饮酒与嫖/赌。今天,却有人明知故犯,欺侮了女犯人。” 田波提心吊胆,后背冷汗涔涔,故作纳闷状。 马鞭一甩,潘奎蓦地暴吼:“谁?谁干的?是男人就自己承认,麻利点儿,立刻站出来!” 臭丫头,装什么贞烈?害惨老子了……田波叫苦不迭,暗暗焦急。 与此同时·牢房一角 “糊涂!”王氏摇摇头,小声责骂:“为了一个丫鬟,与边军大伤和气,不值得!况且,小桃并未被玷污,何必大动干戈?” 姜玉姝听得直皱眉,既头疼,又为奴婢感到心寒。她定定神,稍一思索,轻声劝说:“老夫人,自从郭家出事以来,再也没给下人发过月钱与赏赐,但这一路上,所有下人待咱们仍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无关财物,全凭忠心,十分难得。今天,丫鬟受了欺辱,假如咱们不闻不问,岂不有损自身威信、寒了人心?” “哼,靖阳侯府兴旺时,月钱赏赐多丰厚?郭家从未亏欠下人!”王氏理直气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壮,不悦道:“如今倒霉遭了罪,略有些良心的奴婢都不会忘恩负义,本就该继续伺候着!” 姜玉姝倍感无力,想了想,正色告知:“其实,是潘大人提出的当面对质,他正等着呢,咱们不去反而不妥。您老无需担心激怒边军。” “对什么质?怎可因为丫鬟追究边军?”王氏毫不赞同,吩咐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去,叫小桃来,我亲自劝劝她。” 苦劝无果,姜玉姝眸光一沉,瞬间只想直接带小桃去后院!但她刚张嘴,郭弘磊却找来了,朗声道:“怎么还不出去?一院子的人等着。母亲若是疲惫,就再歇会儿。” “出了事,我怎么歇得住?”王氏拉长了脸。 王巧珍打了个哈欠,丫鬟正伺候其洗漱、梳头,不耐烦道:“母亲言之有理,你们该听从。难得休息,一大清早的,做什么闹得乱糟糟!” 你一天到晚享受下人伺候,却这副嘴脸?姜玉姝咬咬牙,迫使自己冷静,再度强调:“老夫人,潘大人正在外面等候。” “叫小桃去磕头道歉。”王氏叮嘱道:“就说她当时眼花看错了,登徒子并未穿戎装。” “你——”姜玉姝瞠目结舌。 郭弘磊剑眉拧起,淡淡道:“母亲歇着罢,孩儿忙去了。”说完,他拉起妻子就走。 “站住!逆子,你个逆子,站住!”王氏气急败坏,又一次奈何不了次子。 哈哈,干得好!姜玉姝险些冲丈夫竖起大拇指。 片刻后 夫妻并肩前行,小桃止不住地啜泣,被同伴簇拥到后院。 姜玉姝刚站定,正沉思间,猛却听潘奎大声说: “你们听着:老子不会袒护手下,一旦查实,必加以惩罚!大不了,就叫登徒子娶了那丫头。” 你说什么?姜玉姝震惊,勃然大怒—— 他默默想着,把脱下的衣衫随手一撂,袒露左肩和左臂两处伤,胸膛宽厚结实,即使坐着也看得出身量高大,俊朗英武,男子汉阳刚气概十足。 彼此并无夫妻之实,面对面,姜玉姝不免羞窘,可虑及对方受伤行动不便,只能佯作自然。她深吸口气,又拧了拧帕子,靠近问:“伤口觉得怎么样?” “方胜刚才又给包扎了一回,敷着药,不大疼。”郭弘磊端坐,虎目炯炯有神,隐露期待之色。 谁知,姜玉姝手中的帕子尚未贴近,后腰便被小侄子搂住了! “婶婶,”郭煜晒黑了,也瘦了,幸而一路没生大病。他趴在二婶背上,无精打采,噘着嘴说:“煜儿饿了。” “哦?”姜玉姝诧异转身,抱住黑瘦小孩儿问:“我猜猜,你肯定又不吃馒头了,对不对?” 郭煜委屈问:“为什么老是吃馒头?就没别的吃么?” 姜玉姝无可奈何,“眼下只有馒头,等过阵子才有别的食物。” 几个丫鬟侍立一旁,小桃忍不住问:“少夫人,让奴婢伺候公子吧?” 姜玉姝还没张嘴,郭弘磊便道:“不必了。你们去照顾老夫人。”语毕,他拿走她手中的帕子,偏着头,自己擦身。 “……是。”小桃忍着失望,黯然屈膝。同为大丫鬟的碧月抿嘴,偷偷嗤笑;娟儿则一无所察,恭顺告退。 姜玉姝一边逗侄子,一边好奇问:“听说潘大人是百户,不知在军中、百户是多大的官儿?” “正六品,手底下百余兵。”郭弘磊十分熟悉。 姜玉姝又问:“那,总旗呢?” “手下五十余兵,说是七品,实际未入流,毕竟一卫便有一百个总旗。”郭弘磊搁下帕子,单手抖开玄色外袍,有些费劲。 姜玉姝见状,忙道:“小心伤口,来,我帮你。”她隔着小炕桌探身伸手,助其套上袍子,垂眸系衣带。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 两人相距甚近,郭弘磊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精致如画的眉眼,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一眨又一眨,娇憨秀气,令他心痒痒,莫名想伸出手指挨一下扫刷…… “好了!”姜玉姝拍拍手,忧心忡忡,“我问过方大夫,你这伤,至少需要休养一个月,可咱们距离西苍只有两百多里了。假如,到时官府命令男丁立刻充军,几个伤患该怎么办?” 郭弘磊低声告知:“放心,我已托人先行打点,好歹等伤势痊愈再投军,否则上阵便是送死。” 姜玉姝心弦一紧,脱口而出,“你可一定不能死!” “这……”郭弘磊欲言又止,斟酌再三,郑重承诺道:“我尽力而为!” 栅门外·拐角处 潘奎抱着手臂,悄悄审视昏暗憋闷的牢房,皱眉问:“流放三千里,郭家人都是这么过的?” “当然。”张峰瞥了瞥,严肃表示:“我们押解犯人,必须得遵守规矩,赶路便赶路,夜宿便夜宿,样样照着规矩办。” 潘奎搓搓下巴胡茬,生性直率,疑惑问:“按常理,勋贵世家遭逢巨变,百余口人被流放,忍饥挨饿风吹日晒,想必满腔怨愤、忧愁低落,可我怎么看他们挺镇定从容的?融洽说笑,简直不像犯人。” “其实,我们也很惊奇。”张峰感慨万千,唏嘘告知:“这些年,我押解过不少世家贵族,有几十口人的,也有几百口人的,一般在流放途中,犯人会逐渐抛却涵养礼仪、变得自私冷漠,争斗时往往不留情面。有的甚至丝毫不管亲人死活,只顾自己。” 久经沙场,潘奎并不意外,“患难方现真性情。生死攸关之际,人人都想活命。” “但郭家却不同!”张峰既是由衷欣赏,又感激救命之恩,大加赞赏道:“初时,我们还担心犯人窝里乱、耽误赶路,谁知他们竟一直没乱!您瞧,至今仍秩序井然。唉,真是不得不佩服郭二公子,年纪轻轻,却十分沉稳,文武双全,能屈能伸,管束有方——” 潘奎抬手打断:“得得得!行了,别夸了。”他转身离开牢房,揶揄说:“张大人如此赞赏,不知道的,恐怕怀疑你收了那小子的贿赂。” “您这话未免太冤枉人了!”张峰脸色一变,“张某敢对天起毒誓,若是收过郭家贿赂,不得好死!” 潘奎忙道:“咳,玩笑话而已,别当真。” “郭家该死的人早已经死了。”张峰恩怨分明,有心为郭弘磊解释,正色道:“事实上,其余人只是被牵连,本身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何必一棒子全打死?” 潘奎哼了一声,昂头负手,若有所思。 次日·清晨 休整三天,风尘仆仆的郭家人无需早起赶路,终于能睡个懒觉。 男女分开,中间一堵破矮墙,鼾声阵阵。 郭弘磊自幼习惯早起练武,根本躺不住,便披衣起身,不由自主,扭头朝隔壁女眷的歇处望了望: 唔,看不见她,被丫鬟挡住了。 他莞尔,轻轻走向栅门。 炎炎夏日,闷热不堪。张峰有令在先,白天时允许犯人到后院透透气,但严禁踏出院门半步。 铁锁“咯啦”作响,驿卒开了门,郭弘磊自去后院打水洗漱。 下一刻,牢房角落一女子坐起,她揉揉眼睛,略理衣裙,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踏出栅门。 天才蒙蒙亮,雾白茫茫。 驿所建在官道旁,简陋僻静,后院有几株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遮住了熹微天光。 “你起得够早的!” “习惯了。”庭院里只有郭弘磊和四名官差,随口闲聊,他把木桶扔进井里,单手打水。 辘辘吱嘎,水声哗啦。 岂料,郭弘磊刚把桶提出井沿,突听后方响起女子凄厉尖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98.龙凤双胎 此为防盗章 彼此并无夫妻之实, 面对面,姜玉姝不免羞窘,可虑及对方受伤行动不便, 只能佯作自然。她深吸口气,又拧了拧帕子, 靠近问:“伤口觉得怎么样?” “方胜刚才又给包扎了一回,敷着药, 不大疼。”郭弘磊端坐, 虎目炯炯有神, 隐露期待之色。 谁知,姜玉姝手中的帕子尚未贴近, 后腰便被小侄子搂住了! “婶婶, ”郭煜晒黑了,也瘦了,幸而一路没生大病。他趴在二婶背上,无精打采,噘着嘴说:“煜儿饿了。” “哦?”姜玉姝诧异转身,抱住黑瘦小孩儿问:“我猜猜,你肯定又不吃馒头了, 对不对?” 郭煜委屈问:“为什么老是吃馒头?就没别的吃么?” 姜玉姝无可奈何,“眼下只有馒头, 等过阵子才有别的食物。” 几个丫鬟侍立一旁, 小桃忍不住问:“少夫人, 让奴婢伺候公子吧?” 姜玉姝还没张嘴, 郭弘磊便道:“不必了。你们去照顾老夫人。”语毕,他拿走她手中的帕子,偏着头,自己擦身。 “……是。”小桃忍着失望,黯然屈膝。同为大丫鬟的碧月抿嘴,偷偷嗤笑;娟儿则一无所察,恭顺告退。 姜玉姝一边逗侄子,一边好奇问:“听说潘大人是百户,不知在军中、百户是多大的官儿?” “正六品,手底下百余兵。”郭弘磊十分熟悉。 姜玉姝又问:“那,总旗呢?” “手下五十余兵,说是七品,实际未入流,毕竟一卫便有一百个总旗。”郭弘磊搁下帕子,单手抖开玄色外袍,有些费劲。 姜玉姝见状,忙道:“小心伤口,来,我帮你。”她隔着小炕桌探身伸手,助其套上袍子,垂眸系衣带。 两人相距甚近,郭弘磊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精致如画的眉眼,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一眨又一眨,娇憨秀气,令他心痒痒,莫名想伸出手指挨一下扫刷…… “好了!”姜玉姝拍拍手,忧心忡忡,“我问过方大夫,你这伤,至少需要休养一个月,可咱们距离西苍只有两百多里了。假如,到时官府命令男丁立刻充军,几个伤患该怎么办?” 郭弘磊低声告知:“放心,我已托人先行打点,好歹等伤势痊愈再投军,否则上阵便是送死。” 姜玉姝心弦一紧,脱口而出,“你可一定不能死!” “这……”郭弘磊欲言又止,斟酌再三,郑重承诺道:“我尽力而为!” 栅门外·拐角处 潘奎抱着手臂,悄悄审视昏暗憋闷的牢房,皱眉问:“流放三千里,郭家人都是这么过的?” “当然。”张峰瞥了瞥,严肃表示:“我们押解犯人,必须得遵守规矩,赶路便赶路,夜宿便夜宿,样样照着规矩办。” 潘奎搓搓下巴胡茬,生性直率,疑惑问:“按常理,勋贵世家遭逢巨变,百余口人被流放,忍饥挨饿风吹日晒,想必满腔怨愤、忧愁低落,可我怎么看他们挺镇定从容的?融洽说笑,简直不像犯人。” “其实,我们也很惊奇。”张峰感慨万千,唏嘘告知:“这些年,我押解过不少世家贵族,有几十口人的,也有几百口人的,一般在流放途中,犯人会逐渐抛却涵养礼仪、变得自私冷漠,争斗时往往不留情面。有的甚至丝毫不管亲人死活,只顾自己。” 久经沙场,潘奎并不意外,“患难方现真性情。生死攸关之际,人人都想活命。” “但郭家却不同!”张峰既是由衷欣赏,又感激救命之恩,大加赞赏道:“初时,我们还担心犯人窝里乱、耽误赶路,谁知他们竟一直没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乱!您瞧,至今仍秩序井然。唉,真是不得不佩服郭二公子,年纪轻轻,却十分沉稳,文武双全,能屈能伸,管束有方——” 潘奎抬手打断:“得得得!行了,别夸了。”他转身离开牢房,揶揄说:“张大人如此赞赏,不知道的,恐怕怀疑你收了那小子的贿赂。” “您这话未免太冤枉人了!”张峰脸色一变,“张某敢对天起毒誓,若是收过郭家贿赂,不得好死!” 潘奎忙道:“咳,玩笑话而已,别当真。” “郭家该死的人早已经死了。”张峰恩怨分明,有心为郭弘磊解释,正色道:“事实上,其余人只是被牵连,本身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何必一棒子全打死?” 潘奎哼了一声,昂头负手,若有所思。 次日·清晨 休整三天,风尘仆仆的郭家人无需早起赶路,终于能睡个懒觉。 男女分开,中间一堵破矮墙,鼾声阵阵。 郭弘磊自幼习惯早起练武,根本躺不住,便披衣起身,不由自主,扭头朝隔壁女眷的歇处望了望: 唔,看不见她,被丫鬟挡住了。 他莞尔,轻轻走向栅门。 炎炎夏日,闷热不堪。张峰有令在先,白天时允许犯人到后院透透气,但严禁踏出院门半步。 铁锁“咯啦”作响,驿卒开了门,郭弘磊自去后院打水洗漱。 下一刻,牢房角落一女子坐起,她揉揉眼睛,略理衣裙,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踏出栅门。 天才蒙蒙亮,雾白茫茫。 驿所建在官道旁,简陋僻静,后院有几株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遮住了熹微天光。 “你起得够早的!” “习惯了。”庭院里只有郭弘磊和四名官差,随口闲聊,他把木桶扔进井里,单手打水。 辘辘吱嘎,水声哗啦。 岂料,郭弘磊刚把桶提出井沿,突听后方响起女子凄厉尖叫: “救命!救——” 姜玉姝深吸口气,缓了缓正欲开腔,却听背后传来丈夫嗓音: “论‘弱’,弱质女流比四弟瘦小多了。” 郭弘磊拎着盘成圈的铁链锁,沉甸甸,“咣当”搁在板车上。他看着母亲,既失望又头疼,偏偏碍于孝道不宜直白顶撞,以免激怒老人,闹得影响赶路。 “你们都下去。”郭弘磊挥退下人,隐忍道:“这辆板车,是专为家里的‘老弱伤病’向张大人苦求通融才得来的。孩儿自不必说,连她也没要求坐。莫非四弟比他二嫂更柔弱?” 姜玉姝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是指自己。 王氏被次子的问话噎住了,勃然变色,厉声问:“弘磊,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母亲——” 王氏昂首打断:“哼,原来你还记得我是‘母亲’?” 郭弘磊生性内敛,惯常面无表情,平静答:“孩儿怎么敢忘?马上要赶路了,还请母亲辛苦照管嫂子、煜儿和三弟。” 王氏皱眉,百思不得其解,耳语质问:“一口一个‘三弟’,不知道的人,恐怕以为你也是姨娘生的!” 姜玉姝实在听不下去了,叹道:“老夫人,消消气,要怪就怪我们只求得一辆板车。” 郭弘磊毕竟年轻气盛,目光锐利,沉声表明:“孩儿从不管李姨娘或是张姨娘,只知道父亲有四个儿子!总不能任由三弟操劳发病吧?流放乃刑罚,意在惩治犯人,四弟体格强壮,官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差岂能容他坐在车上?” “你、你这逆子——”王氏气得说不出话。 眼看母子俩要争吵,姜玉姝不便拉婆婆,只能拽了拽丈夫袖子,打圆场道:“好了,都少说两句。老夫人一向最是慈爱,肯定会关照三弟的。” “慈爱”二字砸下来,王氏欲言又止,憋得脸色十分难看,冷淡盯着姜玉姝。 这时,畏缩杵在一旁的郭弘哲鼓足勇气,慢慢凑近,嗫嚅说:“我、我走得动的,理应让四弟坐。” 郭弘轩偷瞥瞥二哥,叹了口气,谦让道:“不必了。三哥,还是你坐吧,我跟着二哥走路。” “很好!那就这么定了。”郭弘磊扭头一望,催促道:“张大人来了。阿哲,赶紧上去坐好。”语毕,他不由分说,先把病患推上板车,而后拿了两个包袱塞给弟弟,朗声嘱咐:“帮四弟和你二嫂拿着包袱!” “啊?哦,好。”郭弘哲忙不迭抱紧包袱。 姜玉姝提醒道:“不用抱着,搁腰后靠着吧,减轻颠簸。” 郭弘哲言听计从,并执意接过二哥的包袱。而后,他低下头,静静缩在角落里,没敢看嫡母一眼。 这时,张峰大踏步赶到,按着刀柄吩咐:“启程。” 副手刘青便高高扬手,凌空“噼啪”甩了个响鞭,吆喝道:“日行五十里,走了!” 晨风凉爽,日上树梢。 “又委屈你了。”郭弘磊饱含歉疚。 姜玉姝笑了笑,一本正经道:“没什么,我倒更乐意走走,练好了身体才能屯田。假如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下地呢?” “等到了西苍——”郭弘磊停顿。 “怎么?” 郭弘磊摇摇头,“没什么。到时再说。”他回头招呼,“四弟,快点儿!” “哦。”郭弘轩无精打采,焉巴巴。 有了板车,老弱伤病不再拖慢行程,姜玉姝原以为能快速抵达下一驿所。 然而,她错估了自己和多数人的体力! 日暮西斜,漫长的官道延伸向远方。 每当上下坡时,腿部和腰部剧烈酸胀疼痛,几乎无法弯曲,万分难受。 莫说五十里,大家闺秀何曾日行过十里八里?姜玉姝和丫鬟互相搀扶,一步一步,颤巍巍地下坡,简直步履蹒跚。 “嘶,唉哟。”大腿尤其酸疼,僵绷得扯不开。姜玉姝狼狈咬着牙,频频倒吸气,根本轻快不起来。 “姑娘忍忍,官爷说驿所就快到了,晚上奴婢拿药油给您揉揉。哎呀,腿好酸,怎么这么疼!”翠梅也腰酸背痛,步子迈大些,便龇牙咧嘴。 姜玉姝掏出帕子,胡乱擦了擦汗,感慨道:“四体不勤,忽然日行五十里,一开始真够难受的!不过,熬过七八天,估计就适应了。”话音刚落,她面前突横现一宽阔后背,尚未回神,整个人已经趴在那背上了! “哎——”彼此紧贴,姜玉姝被陌生的体温烫得手足无措,“不、不用,我还是自己走吧,你这样太累了。” 郭弘磊背着妻子,步伐稳健,浑不在意道:“无妨,你才多重?别逞强了,困就睡会儿。” 睡?怎么睡得着?姜玉姝道了谢,双手小心翼翼放在对方肩上。 习武之人敏锐。背负着软玉温香,娇弱女子呼吸清浅,一下下落在自己后颈,似绒绒羽毛拂过……郭弘磊顿感燥热,暗中调整气息,越走越快。 “二哥,等等我!”郭弘轩大汗淋漓,苦着脸,一溜小跑追赶兄长。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 姜玉姝本以为自己不可能入睡。 但不知不觉间,她意识模糊,神智逐渐消失,酣眠了半个时辰! “姑娘?姑娘醒醒,驿所到了。”翠梅附耳告知。 “嗯?”姜玉姝半睁开眼睛,眸光朦胧,回神后一咕噜下地,尴尬道:“抱歉,我睡着了。” “客气什么?我照顾你是应该的。”郭弘磊站定,出神地仰望门匾,嗓音低沉浑厚,缓缓道:“沧山驿,北上的第二个驿所。离都城越来越远了。” 姜玉姝会意,宽慰道:“有朝一日,我们未必不能重回都城!” “没错。”郭弘磊转瞬振作,把所有悲缅深藏于心底。 夜间 “怎么样?”姜玉姝满怀期待,奔近相迎。 郭弘磊返回,端着一个小炕桌,桌上有烛台和文房四宝,放在较安静的墙角。 姜玉姝挽袖磨墨,笑盈盈说:“辛苦你啦。” “这屋里干草多,用烛火千万要小心走水。”郭弘磊一边叮嘱,一边盘腿而坐。 “知道!可不敢不小心。” 小夫妻对坐,郭弘磊凝视妻子,“你是要写家书吧?” “对。除了家书,还想记录一些事。”姜玉姝干劲十足。 郭弘磊点点头,铺平纸,提笔蘸墨,行云流水般写下“岳父母大人膝下敬禀者”一行字,笔锋遒劲,力透纸背。他埋头写信,低声说:“我曾听玉姗提过你不大通文墨,有什么话想告诉长辈的?你说,我帮你写。” “什么?”姜玉姝一脸错愕,诧异问:“姜玉姗她——妹妹居然说‘我’不通文墨?乃至不会写信?” 郭弘磊笔尖一顿,懊恼抬头—— “谁在哭?” “你俩盯着后院,我们去瞧瞧!”两名官差不敢怠忽职守,匆匆探查。 驿所内并无闲杂人等,呼救女子恐怕是自家的。 郭弘磊即刻撂下木桶,循着哭声,随官差找到后廊一间破旧耳房前。 三个男人见房门半敞,传出一女子哭声。 “谁?”官差以刀柄推开门,疑惑望去: 小桃衣裳被撕裂,脸颊红肿,嘴角破裂流血。她跌坐在地,双手抱胸捂住自己上身,抬头见了郭弘磊,立刻跪地膝行,委屈哭喊:“二公子……求公子为奴婢做主!” 郭弘磊沉下脸扫视四周,劈头问:“谁干的?” 官差提刀搜查,却一无所获,人早跑了。 “快说!究竟谁干的?”郭弘磊迅速审视门窗。 小桃羞愤不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哆嗦答:“奴婢、奴婢没看见他的脸,只看清楚了他身穿戎装。” 戎装?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官差清了清嗓子,“咳,戎装?你可看清楚了?不准信口胡说啊。” 郭弘磊催促道:“具体说一说!” 小桃急赤白脸,气愤表明:“公子,奴婢看得一清二楚,那卑鄙下流的登徒子就是穿着戎装,简直畜牲!” 驿所并不大,且僻静,小桃尖利的嗓音传遍里里外外。 因听见“戎装、畜牲”,潘奎无法置若罔闻,率领几个手下大踏步赶到,黑着脸问:“哎,你真看清楚了?这驿所里穿戎装的,除了老子,便是老子的手下,你要是指不出登徒子,就是诬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199.升迁之喜 此为防盗章  “其实, 我根本没脸再见表哥了。”姜玉姝内心无比冷静,举起帕子捂住眼睛,佯哭假泣,一鼓作气, 委屈地倾诉: “一则含冤受屈,二则辜负了表哥,三则父亲居然不相信女儿是清白的!四则, 因为声名狼藉, 屡屡遭人鄙夷嘲笑。天呐, 我活在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意思?连父亲都怀疑女儿,我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 姜世森焦头烂额, 懊恼质问:“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了?” 姜玉姝精神一震, 立即放下袖子, 睁大故意揉搓出泪花的眼睛, 屏息问:“如此听来, 父亲是相信女儿了?” “哼。”姜世森一拂袖,背负左手,右手捻须, 皱眉答:“你若真是那等贪慕富贵、为了嫁进侯门不择手段的孩子, 休想为父理睬你的死活!” 姜玉姝困惑不解, 纳闷问:“您既然相信我是无辜的, 为什么要逼我嫁给郭二公子?” “傻丫头。”姜世森耐着性子, 无奈地解释道:“丑事发生在寿宴上, 你与弘磊非礼亲密的样子,被好些宾客瞧见了,闺誉尽毁,无法挽回。不嫁给弘磊,还能嫁给谁?除了弘磊,哪个青年才俊愿意娶你?” 姜玉姝不假思索,脱口答:“难道我就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吗?” “又胡说!天底下的父母,哪有不给女儿找婆家的道理?假如你终生不嫁,就给我剃了头发做尼姑去,省得丢人现眼!” 男女授受不亲,一旦逾矩,后果这么严重?姜玉姝呆若木鸡,完全无法理解。她按捺焦躁,恳切问:“关键在于我是被陷害的,您就不管管是谁阴狠诬陷了女儿吗?” 姜世森勃然变色,拉长了脸,极度不悦,愠怒反问:“莫非你想闹得娘家不安宁、让娘家上上下下也名誉扫地?那样你才心满意足?” “我——” “够了!”姜世森昂首,不容置喙地命令:“此事揭过,不准再提!郭家虽然败落了,但弘磊年纪轻轻,日后未必不能重振家业,你用心同他过日子。只当你从未许配给文沣罢。” ——郭弘磊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悄悄离开。 习武之人脚步轻,他双手捧着茶盘,指节泛白,险些捏碎红漆木料。 兴冲冲地赶来,此刻却如坠冰窟。 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以死明志? 对于和妻子定过亲的裴文沣,郭弘磊仔细打听过,得知对方是岳父原配的娘家侄子,江南人士,据说乃文雅书生,曾上都城求学数载,前年回家温书应赴乡试了。 如无意外,他本应该娶二姑娘玉姗,不料阴差阳错,最终娶了姜玉姝。 造化弄人。 郭弘磊昂首阔步,走远后站定缓了半晌,另择小径入园。 姜氏父女仍在原地谈话: “玉姝,你要知好歹,懂得惜福。” 姜世森谆谆□□,苦口婆心地说:“莫忘了,那日事发后,当着众亲友的面,为了挽救名誉,我不得不动家法责问你,但才打了几下,弘磊便挺身而出、主动承担责任,坚称是他自己酒后失礼冒犯佳人,并一力促成亲事。他的气度,委实少见,配你绰绰有余。” 至此,姜玉姝恍然大悟:父亲顾全大局,一心维护家族名誉,装聋作哑,将错就错地牺牲长女,保全了其余人,以免牵出更多麻烦。 她暗中叹气,忿忿不平,万分同情原主。但眼下流放在即,另有要务,暂无暇追究往事。 “别哭了,叫外人看着不像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话。”长女自幼乖巧孝顺,姜世森不是不心疼。 姜玉姝深吸口气,强打起精神,哽咽道:“女儿该死,让父亲如此担忧。您放心,今后我会和郭二公子好好过日子的!只是……” “只是什么?直说无妨。” 姜玉姝愁眉苦脸,十指揪扯丝帕,忧虑重重,小心翼翼地说:“您是知道的,靖阳侯府的财物被朝廷查抄了,如今女儿身上只剩几样首饰,可也不知该如何折变成银钱。流放三千里呢,跋山涉水,途中总难免遇见危难——” “好了,不必多说,父亲明白。已经带来了。”姜世森哑声摆摆手,瞬间心酸难忍,从怀里掏出准备的银票递给诚惶诚恐的女儿,小声嘱咐:“这些,你自己收好,带去西苍傍身。明早我再当众给你一些银子和铜板,到时你要亲手交给婆婆,收与不收随她。” 姜玉姝一怔,茫然翻了翻银票:一百两、三百五十两、三百两……粗略一算,共千余两。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 “唉,你到底记住了没有?”姜世森简直恨铁不成钢,“从今往后,多长点儿心眼罢,否则还得吃亏!” 姜玉姝回神,百感交集,莫名眼眶一热,轻声答:“女儿记住了:这些自己收着,明天的交给婆婆。” “唔。百善孝为先,孝道不可违。无论你婆婆性情如何,做媳妇的都应该尊敬孝顺她,方成体统。” 姜玉姝欲言又止,隐忍道:“……是,您言之有理。” 这时,从小园另一端绕路的郭弘磊赶到,远远便唤道:“岳父!” “弘磊来了。赶紧擦擦眼泪,整天哭哭啼啼的,仔细惹他厌烦。” 姜玉姝哭笑不得,收起银票,顺从地擦擦眼睛。她算知道了,父亲极重视规矩与名誉,便快步迎向丈夫,贤惠地接过茶盘,免得老人絮絮叨叨。 “岳父。”郭弘磊躬身行礼,瞥视低眉顺目的妻子,误以为对方嫌于面对自己,不由得黯然,低声问:“你怎么又哭了?” 又?果然惹他厌烦了?姜玉姝避重就轻,随口答:“想着明早便与父亲分离,心里难受。” “姑娘嫁给我,受大委屈了。”郭弘磊道。 姜玉姝脚步一停,忙解释说:“别误会,我可从来没怪过你什么!咱们都是被连累的,自认倒霉吧。” 郭弘磊叹了口气,“这话千万别在母亲面前说,以免她老人家误以为你怪罪大哥。” “玉姝心无城府,口无遮拦,这一点的确很不好。”姜世森摇摇头。 姜玉姝继续贤惠,“女儿知错,以后会改的。” 片刻后,三人迈进园中凉亭。 “岳父请用茶。” 姜世森喝了口茶,“你们也坐。” 小夫妻面对面,姜玉姝满怀期望,迫不及待地问:“您把侯爷的死讯报上去了吗?可有回音?” 姜世森凝重答:“倒是辗转报上去了。不过,尚无回音。” 郭弘磊毫不意外,平静道:“劳您费心了。此事本就艰难,毕竟同案犯判的是凌迟和斩刑,陛下责郭家流放,已是额外开恩了。” “未到最后一步,结果也难说。再耐心等等。”姜世森对女婿欣赏有加。对他而言,是大女婿或是二女婿无太大区别,横竖都是半子。 姜玉姝难免有些失望,但她生性坚韧,迅速振作,正色谈道:“既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三千里路,规定日行五十里,限期两个月到西苍。日行五十里,年轻人咬咬牙应能完成,麻烦的是老弱妇孺体力不支,初时肯定需要帮一把,但多走走身体总会强壮,后半段就习惯了。” 郭弘磊点点头,“昨儿我已经把家里人三三五五分好了,明早启程后,咱们按事先的安排互相搀扶,尽量都活着抵达西苍。” 姜玉姝赞同地颔首。 姜父欣慰一笑,和蔼道:“你们能振作考虑,这很好。当遇见艰难时,不妨想想‘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年轻时多吃吃苦,福气在后头呢。” “谨遵岳父教诲,小婿一定尽力照顾玉姝,设法不叫她白白陪着吃苦。”郭弘磊起身,端端正正一揖。 姜世森抬手搀了一把,拍拍女婿肩膀,勉励之情溢于言表。 姜玉姝在旁提醒道:“你昨晚不是给陆先生写了一封信吗?记得拿给父亲转交,别忘了。” “没忘,我随身带着的。”郭弘磊取出信,“陆老是小婿的授业恩师,年事已高,开春以来一直病着,无法面辞。劳驾岳父派人转交此书。” 姜世森接过信,若有所思,“陆之栋?这位老先生可是鼎鼎大名,桃李满天下。” 郭弘磊不禁苦笑,“惭愧,因着我,恩师门下竟出了个罪民。” “你年纪轻轻,不宜妄自菲薄。”看了看天色,姜世森匆匆道:“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去拜访陆老先生!”说话间,他已离开凉亭。 姜玉姝轻快跟随,“女儿送送您。” 郭弘磊也跟上了。 不料,三人行至二门时,远远便听见王氏的呵斥声: “滚!” “父兄去世,娘家有难,慧兰至今未露面,我只当这辈子没生过女儿!” 一名华服长脸男子脸涨红,辩解道:“慧兰身怀六甲,您老又不是不知道,她行动不便,怎么回娘家呢?” 王氏劈头盖脸地斥骂:“哼,冯瀚,想不到你如此势力凉薄,亏我在侯爷面前替你说了无数好话,否则凭冯家,休想娶慧兰。”她火冒三丈,夺过丫鬟提着的礼盒,狠狠一掷,糕点顿时滚了一地。 “哎哟!有话好说,您老别动手。”郭家女婿冯瀚抱着脑袋,狼狈躲避。 王氏脸色铁青,冷笑道:“这几年间,你不知从靖阳侯府得了多少好处,此时此刻,竟只拿桂花糕‘孝敬’岳母。姓冯的,你真有脸做得出来!” 姜玉姝耳语问:“那个就是姐夫啊?” 郭弘磊点了点头,面无表情。 “奇怪,他怎么长得像一只耗子?”姜玉姝忍俊不禁,嘟囔说:“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看就狡猾。” “咳咳。”姜父突兀咳嗽一声。 姜玉姝立刻闭嘴。 郭弘磊却道:“确实像耗子,最擅捧高踩低。” “母亲!”郭弘磊快步近前,看也不看冯瀚一眼,劝道:“何必为了这种人动气?不值得。” 王氏一扭头,顿感尴尬,强挤出一丝微笑,客气道:“亲家,不如留下用一顿便饭吧?” 姜世森亦客气答:“不了,我赶着去办点儿事。” “岳父又是为了咱们家而奔波。”郭弘磊告知母亲。 王氏感激道:“多亏了亲家如此鼎力相助!不像一些小人,只会隔岸观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00.破格提拔 此为防盗章  姜玉姝忙侧身,耳语提醒道:“翠梅, 哪儿有像你这样直白夸自己人的?谦虚点儿。” “实话实话嘛, 奴婢又没撒谎。”翠梅乐呵呵。 “快洗洗,待会儿要赶路了。”姜玉姝弯腰, 撩水洗帕子, 突见水面倒映一个高大身影, 随即听人唤道: “二公子。” 郭弘磊“唔”了一声,无需言语,旁人察其神色便识趣退开。 须臾, 溪畔草地仅剩两人。 姜玉姝使劲拧帕子, 头也不抬,“有什么事吗?” 郭弘磊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谈起。他盘腿而坐,俯身洗手洗脸,若有所思。 十七岁的俊朗男儿, 剑眉星目, 鼻若悬胆,英武不凡。 姜玉姝余光一扫, 瞥见晶莹水珠从对方额头流下, 缀在高挺鼻尖, 打湿孝服。 看着看着, 她情不自禁, 皱眉把帕子递过去, “弄湿衣衫了, 赶紧擦擦。” 郭弘磊接过,抖开一看:雪青丝帕,绣着淡雅兰纹。他依言擦干水珠,字斟句酌,缓缓问:“姜府园中东南角的兰花,全是你亲手栽种的?” “多半是。”姜玉姝整理着衣袖,眸光一转,了然问:“玉姗带你去看过,对吧?” 衣袖放下,牢牢遮藏鲜红守宫砂。郭弘磊仓促别开眼,百感交集,不快与烦闷烟消云散,坦率答:“没错。她领着我仔细观赏,称是自己亲手栽种的,慷慨赠送了两盆。” 姜玉姝想了想,笃定问:“一盆红妃,另一盆翘萼。是不是?” 郭弘磊点点头。 “哎,真是的……”姜玉姝叹了口气,摇摇头,“她当时明明说要送给表嫂,谁知竟悄悄给了你!” “原来是你种的。我谢错人了,该谢你才对。”郭弘磊十分无奈,也叹了口气。 事实上,并不是我种的。真正的姜大姑娘,早已香消玉殒。 姜玉姝暗自叹息,不欲深谈,摆手道:“两盆兰花,并非什么要紧大事,不必再提。走吧,赶路了!” 她微提裙摆,匆匆上坡,遗忘了那块雪青帕子。 郭弘磊攥着丝帕,原地顿了顿,脑袋莫名一热,默默把帕子塞进怀里。 高处树荫下,王巧珍眯着眼睛,骨瘦如柴。她日夜被人看管,无法再自尽,又做不到活活饿死,哀怨地活着,伤势缓慢愈合。 “哼。”她冷哼,漠然审视下方溪畔的小夫妻,忿忿不甘,嫉恨地想:为什么被陛下赐死的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姜玉姝的?同为年纪轻轻,我凄惨守寡,她却备受丈夫保护……刺眼,实在太刺眼! 夜间 “姑娘,时候不早了,歇息吧,如今天天都得早起赶路。”翠梅枕着包袱,昏昏欲睡。 “马上,就歇了。你先睡。”姜玉姝一边收拾纸笔,一边望向门口空地: “出手要果断!你犹豫什么?危急时稍一犹豫,恐怕就丧命了。”郭弘磊虎着脸,拿捏准了力道,轻轻把胞弟掀翻在地,催促道:“起来,再练练。” “唉哟。”郭弘轩仰躺,气喘如牛,恳求道:“二哥,今日到此为止,行不行?我、我快累死了。” 郭弘磊拽起胞弟,另点了个小厮,“你来试试,用我昨晚教的那几招。” “是!” 三四十人围成圈,全神贯注,照葫芦画瓢地比比划划。 郭弘磊耐性十足,一边与小厮过招,一边严肃嘱咐:“陛下责令郭家人充军屯田,如今不知庸州是否夺回、西苍是否太平,一旦与北犰交战,必有伤亡。倘若战况紧急,或许咱们一到西苍就得上阵。所以,务必苦练身手,避免轻易丢了性命。” 性命攸关,谁也不敢懈怠,一个比一个认真。 “怎么?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王巧珍蜷卧,盯着旁边的弟媳妇,嗓音嘶哑,“你看弘磊,居然看得呆住了?” 姜玉姝回神一愣,敏锐听出讥诮之意,登时不悦,淡淡答:“哪里。我是见他们比武过招,觉得新奇。” “是吗?”弟媳妇秀美娇俏,王巧珍摸了摸自己的憔悴脸颊,妒火中烧,哑声告诫:“玉姝,别忘了咱们正在守孝,婆婆若是瞧见你方才痴痴的模样,她老人家怕是要怒。” 姜玉姝面不改色,“嫂子说笑了。婆婆虽年老,眼睛却不昏花,她才不会误会我呢。” “你——”王巧珍双目圆睁。 “好困。”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扯过包袱当枕头,躺下闭着眼睛,“我睡了,嫂子请自便。” 王巧珍气得脖颈青筋暴凸。 次日·午后 乌云密布,闷热不堪。 “你们瞧,乌云满天的,是不是要下大雨啊?”  “看着像。” “怎么办?咱们还得赶路呢。” “万一淋雨生病,才真叫糟糕。啧,这小斗笠,遮阳还行,挡雨估计不行。” …… 众人忧心忡忡,窃窃私语。 官差们挥鞭大吼:“这荒郊野外的,只有驿所才能躲雨!快走!” 下一刻,豆大的雨珠骤然来袭。 天昏地暗,雷声轰鸣,雨势汹汹,裹挟乱风横行,飞沙走石,官道黄土迅速变泥浆,凉意森森。 “哎呀,好大的雨!”翠梅气呼呼,嚷道:“怎么办呐?” 姜玉姝抬手按着斗笠,叹道:“没办法,只能冒雨赶路了。”话音刚落,她身边突然多了个人,紧贴着自己—— “啊!” “别怕,是我。”郭弘磊伸手搂住妻子肩背,风雨声中附耳,低声问:“道路泥泞,你还走得动吗?” 姜玉姝手上动作一顿,紧张问:“会是什么人?” “听马蹄声,至少有四五十人。”张峰背部中了两刀,官差正为其包扎。 郭弘磊侧耳,凝神细听半晌,缓缓道:“宵小之辈往往东躲西藏、昼伏夜出,光天化日的,应不至于再来一伙逃兵。” “你怎知有逃兵?”张峰明知故问。 郭弘磊坦然自若,“在上个驿所时,曾听人提过几句。” “唉。”张峰苦笑了笑,“其实,我们也听说了,只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谁知道逃兵居然落草翦径呢?该千刀万剐的东西,谋财便罢了,还滥杀无辜!” 郭弘磊沉声道:“军令如山,军纪严明,军中绝不会饶恕逃兵。这些人为了活命,什么狠毒事做不出来?” “畜生,简直畜生。”张峰红着眼睛唾骂:“懦夫,没胆子上阵杀敌,却敢残害无辜!唉,今日折了五个弟兄,叫我如何交代?” 姜玉姝叹了口气,宽慰道:“真是飞来横祸!还望大人节哀。” “公子,忍一忍。”小桃啜泣着,轻柔朝伤口撒金疮药。 姜玉姝把干净白绢缠了两圈,麻利打结,旋即起身,急切道:“他们来了!快看,是什么人?” “我瞧瞧。”郭弘磊柱着长刀站起,姜玉姝忙搀扶。 一时间,所有人齐齐眺望远方。 郭弘轩跳上板车,伸长了脖子,大声告知:“来了一群身穿戎装的兵卒,不仅佩刀,还背着箭囊!” 戎装?姜玉姝登时忐忑不安,提醒道:“四弟,别站那么高,扎眼。” “对方有箭,万一又是杀人不眨眼的逃兵,你是想当活靶子么?唉哟,轩儿,赶紧下来!”王氏心惊胆寒地招手。 郭弘轩吓得脖子一缩,慌忙跳下板车。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 “驾!” “驾!”一队卫军挥鞭策马,簇拥着百户长潘奎,疾速赶到。 潘奎年近不惑,身长九尺,肤色黝黑壮如铁塔,遥遥便皱眉,勒马喝问:“吁!你们是什么人?何故出了伤亡?” 老天保佑,幸而来的不是逃兵。张峰既松了口气,又陡生怨愤,板着脸,直挺挺站立,冷淡答:“我们奉旨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不料遭遇匪徒拦路劫杀,伤亡惨重。我的五个弟兄当场丧命,另有三人重伤、十几人轻伤。” “走,瞧瞧去!”潘奎下马,腰悬长刀手拎鞭子,率众查看尸体。 其手下总旗名叫钱小栓的,仔细审视尸体后,激动禀告:“大人,正是他们!” “哦?确定是你手下的人?”潘奎满腔怒火,压低嗓门,严厉道:“小栓,你看清楚些,逃兵扰乱士气,必须一个不落地处死,以正军纪!” “是啊。切莫留下漏网之鱼,免得他们作乱,大损边军威名。”同为总旗的田波附和道。 钱小栓脸红耳赤,羞愧答:“卑职确定,这几个人全是逃兵。”他打起精神,谨慎清点,禀道:“少了一个!逃兵共十一人,尸体却只十具。” 潘奎便扭头问:“哎,你们见到了几个逃、匪徒?” 午时已过,北上的一行人尚未用饭,饥肠辘辘。张峰失血不少,忙碌催促众人先救治伤患,而后就地歇息,喝水吃干粮。 郭弘磊离得近,想了想,朗声答:“共十一人,但混战中跑了一个,他趁乱逃进了南坡密林。” “小子,你可看清楚了?”潘奎横眉立目,高壮威猛。 郭弘磊正色答:“的确逃了一个。当时,逃匪被人踹到山坡旁,顺势便跑了。”其实,那人正是他自己踹的,故一清二楚。 “他是从何处逃进林子的?” 郭弘磊抬手指道:“那儿。” “是么?”潘奎率众赶到坡下,一边查看,一边失望道:“小栓,你管束无方,手下出了逃兵,不止你丢人,整个赫钦卫都没脸,还连累无辜百姓丧命,罪不可恕!” 钱小栓无可辩驳,沮丧道:“卑职自知有罪,请您责罚。” “当务之急是捉拿逃兵。”潘奎恨铁不成钢,厉声喝令:“愣着做什么?立刻抓人去啊!” “遵命!”钱小栓迅速点了二十人,咬牙切齿地搜山追捕。 另一处 王氏心力交瘁,唉声叹气,疲惫地说:“唉,这一灾接一难的,究竟何时才是尽头?玉姝,好生照顾弘磊。” “嗯。”姜玉姝垂眸,小心翼翼地揭开衣衫,轻声问:“一定疼得很厉害吧?” 郭弘磊脸色发白,安慰答:“敷了金疮药,其实也不太疼。” “幸亏及时止住了血!”姜玉姝吁了口气,一阵阵地后怕,耳语嘱咐:“你吃些干粮,然后歇会儿。伤患不少,我去问问张大人,看他打算如何赶路。拿着,快吃!” 郭弘磊手上被塞了三个馒头,眼里流露笑意,低声问:“都给了我,你吃什么?” “我还有。”姜玉姝匆匆吃了半个馒头,漱漱口,搁下水囊刚起身,却见张峰带领几个壮汉快步走来。 姜玉姝定定神,诧异问:“张大人,有什么事?” 哟? 嚯!流放的犯人里,竟有如此绝色佳人?田波瞬间震惊,赞叹不已,紧盯着姜玉姝,从秀美脸庞往下,细究其玲珑身段,目光久久停留在胸腰上。 四周乱糟糟,谁也没留意田波垂涎欲滴的眼神。 张峰恢复了冷静,到底不敢得罪边军,客气道:“这位是西苍赫钦卫的百户潘大人,奉令追捕逃犯。逃犯伤害了咱们,潘大人需要详细名册,你们快报上郭家的轻重伤者姓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01.情愫暗生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站好站好, 不准乱动!”匪徒共十一人, 均手握长刀,衣衫脏污且染血, 竟是身穿戎装, 个个健壮剽悍, 嚷道:“原地站着,统统不许动!” “谁敢乱动,休怪老子心狠手辣。” “放下刀!你们几个,立刻放下刀, 然后把刀给老子踢过来。” 官差共二十人, 虽腰佩弯刀, 底气却不足。其中几个年轻人初次办差,一见匪徒便慌了神,面面相觑,下意识畏缩。 “来者何人?”张峰见势不妙, 本能地拔刀。他万分警惕, 声如洪钟,严肃问:“我们奉朝廷之命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不知你们为何拦路?” “哼,区区走狗,也配问老子的话?”匪首嗤笑, 左脸颊一道疤, 眼神狠戾。 一名官差质问:“放肆!你们是什么人?身穿戎装, 难道是兵卒?光天化日之下, 竟敢拦路辱骂——”话未说完,对面匪徒忽然一窜,长刀寒光闪过,削下官差右臂! 断臂与弯刀落地,鲜血霎时飞溅。 “啊!”官差捂着伤口凄惨哀嚎,踉踉跄跄。 “你算什么东西?走狗一条,居然敢对我大哥不敬?”行凶匪徒气势汹汹,先削断官差右臂,旋即又一刀,划开其喉咙。 “唔——咳咳!咳,嗬嗬……”鲜血喷溅,官差徒劳地捂着喉咙,扑通倒地,转眼便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天呐?” “杀、杀人了!”众人登时毛骨悚然,恐惧瑟缩,尖叫着拥挤,闹哄哄。 郭弘磊见状,趁机叫老弱妇孺挪到中间,男丁在外。 姜玉姝竭力镇定,耳语道:“看他们的打扮,可能是西苍逃兵。” “十有八/九。”郭弘磊凝重道:“临阵脱逃的兵卒,等同于逃犯,倘若被抓捕,必死无疑。这是一伙亡命之徒。” “没错。”姜玉姝心惊胆战,焦急环顾四周,“亡命之徒,心狠手辣,咱们不能束手待毙!快,快找找,有什么东西能作为武器吗?” 其实,郭弘磊早已在暗中搜寻。幸而家里人多,他催促小厮们,悄悄蹲下,捡拾石头、枯木等物。 “板车!”姜玉姝眼睛一亮,小声提醒:“车上木板没钉钉子,全拆下来吧。” 郭弘磊点了点头。 前方 官差们慌忙查看同伴尸体,气愤填膺之余,自是惧怕。 张峰怒不可遏,瞪视问:“大胆!你、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匪首旁观手下杀官差,满不在乎,冷冷道:“废话少说!立刻放下刀,并交出所有的干粮和盘缠。谁敢违抗,”他俯视死不瞑目的官差,讥诮道:“便如那人一般的下场。” 劫匪狂傲强横,张峰脸色铁青,忍气吞声道:“要干粮和钱财?可以!但我们可不敢放下刀——” “照老子的吩咐做!”匪首硬邦邦打断,逼近几步呵斥:“莫非你也想找死?再不放下刀,休怪老子不客气。” 张峰攥着刀柄,焦头烂额,七窍生烟。 “岂有此理。弟兄们,送他上路罢。”匪首阴恻恻,努了努嘴。 “是!”其手下狞笑着,提刀围攻,招招袭向张峰要害。 “住手——”张峰被迫接招,狼狈躲闪,险象环生。 “大人!”官差们无奈,硬着头皮迎战,却根本不是久经沙场的逃兵对手。 顷刻间,接连有人受伤。 郭弘磊当机立断,大吼道:“官差一倒,咱们就危险了!快随我上!”说话间,他甩动捆锁犯人用的细铁链,敏捷一抛,套中一匪徒脖子,发力狠拽! “啊——”匪徒后仰摔倒,被硬拖走,破口大骂。 拖近匪徒后,郭弘磊责无旁贷,沉着脸,抬脚侧踹其脖颈。 “喀”声一响,匪徒颈骨折断,瘫软丧命。 紧接着,郭弘磊捡起长刀,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当胸一腿踹开围攻张峰的劫匪,身手利落,武艺精湛。 “好!” “公子小心!”家主勇猛无匹,瞬间激起了其余人的斗志。 “今天,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咱们历尽艰辛,足足走了两千七百里路,假如白白死在这儿,简直太冤了。所以,咱们不能死!”姜玉姝咬着牙,手心冒冷汗,一边扔石头,一边劈裂嗓子的喊:“各位,都别愣着,快帮忙!” 郭家上下同仇敌忾,有的朝匪徒扔石头,有的举起木板,有的抄起细铁链……七嘴八舌,七手八脚,拼命攻击匪徒。 混战仅持续一刻多钟,匪首丧命后,其两名同伙战战兢兢,仓惶逃向密林,最终被红了眼睛的官差追上,乱刀砍杀。 “娘,他们是谁?”郭煜一直被王氏捂住耳朵藏在怀里,茫茫然,挣扎着想抬头。 王巧珍冷汗涔涔,抱着儿子,和婆婆一起躲在板车后,“那些全是恶人。煜儿,乖乖待着,别乱动!” 姜玉姝心急火燎,飞奔近前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她一顿,双目圆睁,脱口喊:“胳膊、胳膊,还有肩膀——方大夫?方大夫快来,他受伤了!” “皮肉伤而已,不要紧。”郭弘磊仍提着刀,“方胜,我自会包扎,你先救治重伤患。” “是!”方胜擦了擦汗,忙招呼小厮清点伤患。 郭弘磊匆匆扫视众人,“你呢?家里人没事吧?” “没,你放心,女眷无一受伤。”姜玉姝白着脸,飞快掏出帕子,指尖哆嗦,一把摁住对方胳膊刀伤,颤声呼唤:“翠梅?小桃?快拿金疮药来!” 张峰大汗淋漓,一屁股坐地,气喘如牛。 郭弘磊也席地而坐,任由妻子为自己包扎,扭头问:“张大人,伤得如何?” “我也只是皮肉伤。”张峰眼神复杂,凝视半晌,黯然叹道:“万万没料到,竟是被你们救了。郭公子,好身手!” 郭弘磊正欲谦答,北向官道却突然传来隆隆马蹄声,震得道路微颤,来人明显不少,疾速靠近—— “姑娘小心!”翠梅急忙搀扶。 “你没事吧?” 姜玉姝站稳了,朝丈夫摆摆手以示自己无恙。 郭弘磊扭头问:“后头怎么了?” 下人忙答:“方才街上闹哄哄的,吓得小公子一直哭,奶娘哄不住。” “噼啪”一声,官差扬手,凌空甩了个响鞭,喝道:“大胆!未经张大人允许,任何犯人不准擅自停顿。” 张峰按着腰间佩刀刀柄,皱了皱眉,不悦道:“像你们这样走走停停的,怕是得猴年马月才能到西苍。快走!” 郭家上下无法,只得继续前行。 鞭子骤然厉响,嫡长孙郭煜更害怕了,在奶娘怀里竭力挣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煜儿?”王氏焦头烂额,心疼得不断扭身,焦急呼唤:“煜儿,乖,别哭了!巧珍,你倒是快哄一哄,没听见孩子在哭么?” 王巧珍始终捂着脸,满腔怨愤,哀切答:“遭遇如此屈辱劫难,连大人都承受不住,更何况三岁小孩儿?我是没辙了,母亲莫怪。” “你——”王氏意欲责骂,却听孙子已从“娘”哭喊到“爹”,嚷着“要爹爹抱”,她登时颓丧,悲叹道:“可怜煜儿仍未明白,你的祖父和父亲已经去世了。”语毕,她老泪纵横。 侄子幼稚懵懂,姜玉姝倍感怜悯,边走边说:“晨风凉,不能让煜儿这么哭下去。怪,嫂子居然也哄不住吗?” 郭弘磊压低嗓门,无奈答:“她自顾不暇。” 姜玉姝一愣,提议道:“那,煜儿平日亲不亲近叔叔?或者其他人?总之,既然奶娘哄不住,就换个熟人试试。” 郭弘磊闻言扭头,吩咐道:“把煜儿抱给我。” “是。” 不一会儿,白白胖胖的郭煜便被众人传到了前头。 “包袱给我。”姜玉姝复又背起自己的包袱。 郭弘磊单手抱着侄子,神色冷静。他生性不善言辞,干巴巴道:“行了,别哭了,不必害怕。” “呜呜呜嗝!嗝咳咳……”郭煜一动不敢动,哭得微微发抽,委屈打嗝。事实上,他非但不亲近二叔,还十分畏惧。 靖阳侯府嫡长孙,金尊玉贵,一出生便深得宠爱,在家中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因着受宠,他不怕祖父母,也不怕父母……独独怕郭弘磊。 在他记忆中,二叔高大英武,脸上惯常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威严,令其不敢亲近。 姜玉姝扭头望着泪涟涟的小侄子,扬起一抹浅笑,温和问:“你叫郭小煜,对不对?” “嗝?”郭煜呆了呆,小心翼翼趴着二叔肩膀,哽咽答:“不对。” 姜玉姝又问:“那一定是叫郭大煜了?” 郭煜摇摇头,“我叫郭煜,煜儿。” “哦。”姜玉姝恍然大悟,故意逗道:“我知道了,原来你叫郭煜煜儿!” 郭煜茫然张着嘴,一时间忘了哭。 姜玉姝趁着小侄子犯迷糊,迅速抬手遥指前方,故作惊状,问:“郭煜煜儿,看见路边那棵树了吗?” “看、看见了。”郭煜仍打嗝。 姜玉姝一本正经道:“咱们快些走,等走到那棵树时,我摘几朵花送给你玩儿。” “嗝?”郭煜伸长脖子眺望,一听见“玩”字,便不由自主点点头,“那、那就快走。” 吵闹哭声终于停止,耳根清净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继游街示众后,他们再次对姜玉姝刮目相看。 王巧珍却毫不理睬,灰心丧气,木然迈步,眼神空茫。 片刻后,一行人路过花树,姜玉姝信守诺言,果真折了一细花枝递给侄子,哄道:“喏,这是丁香,送给你,郭煜煜儿!” “嗯。”郭煜接过花嗅了嗅,翻来覆去地把玩,渐渐不再打嗝。他疑惑盯着姜玉姝,实在忍不住了,鼓足勇气,附耳问:“二叔,我叫什么呀?” 郭弘磊挑眉,余光扫了扫妻子,缓缓答:“你叫郭煜。” 郭煜立即抬头挺胸,认真告知:“你可听仔细了,我叫郭煜!” “不可无礼,她是你的二婶。”郭弘磊严肃问:“既是长辈,你该如何做?” 此时,郭煜已彻底平静,二叔一催促,他便不假思索,脱口怯怯道:“煜儿给您请安。” 姜玉姝脚步未停,抬手轻拍小侄子胳膊,歉意道:“好孩子,真乖。原来你叫郭煜啊,抱歉,我刚才听错了。” 郭煜吸了吸鼻子,“也、也没什么。不过,下次别犯错了。” “行!”姜玉姝爽快答应后,抬头看看天色,关切问:“咱们走了几里地了?” 郭弘磊想了想,“大约十余里。” “嗳,走得挺快的!”姜玉姝窃喜。 黝黑壮实的张峰却道:“告诉你们听:都城附近的官道直而平坦,走起来轻快,艰难全在后头呢。” 郭弘磊了然于胸,顺势问:“大人,途中万一遇见灾祸意外耽搁,该如何是好?” “具体得看是何等灾祸。”张峰一板一眼,慢悠悠答:“按朝廷的规定,除非实实在在走不了了,否则不准停顿。” 从天蒙蒙亮走到正午,一刻不停,几乎所有人暗中叫苦不迭,汗流浃背。 王氏及其长媳气喘吁吁,脚步愈发迟缓。 姜玉姝晒得脸绯红,咬牙硬撑,取出水囊喝了两口后,递给旁边,“太热了,你俩也喝口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02.赴任图宁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姜玉姝忐忑不安, 又问:“听着怪吓人的。小姑娘,你家住哪儿?难道北犰兵马已经侵入西苍了?” 女孩儿愁眉苦脸, 无奈答:“我们家在赫钦, 牧河边上的刘家村,与庸州隔河相望。北犰霸占了庸州,仍未满足, 隔三岔五偷袭西苍,那些畜生贪婪无耻, 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们村倒霉,离得太近,为了保命只能躲开, 投奔亲戚去,避一避战乱。” “原来如此。”姜玉姝神色严肃。 女孩儿扫视郭家上下, 好问:“你们呢?你们又是上哪儿?” 姜玉姝叹道:“不巧, 正是要去西苍。”话音刚落, 对方长辈便唤道: “二妮儿,家里逃难呢,你当是外出玩耍?快跟上!” “哦,来了!”女孩儿抿嘴一笑, 一溜小跑追赶亲人而去。 郭弘轩凑近听了半晌,吓得瞠目结舌,扼腕道:“想不到, 西苍竟那么乱!人家逃难, 咱们却往前凑, 简直是送死。” “四弟莫慌。来,边走边聊。”姜玉姝暗暗镇定,宽慰道:“疆域自古寸土必争,边塞城池失守,朝廷绝不会罢休。陛下雷霆震怒,严惩贪墨一案,并责令我们充军屯田,估计他已经调兵遣将援助西苍了。” “真的吗?” 姜玉姝坚定答:“当然!” 即使贵为九五之尊,也有其职责。庸州失守,皇帝若是不闻不问,轻则遭舆论指责“昏君”,重则退位让贤,甚至亡国。 因此,皇帝必须管。 但不知乾国能否击败北犰? 夜幕降临时,一行人抵达驿所。 姜玉姝精疲力倦,拖着酸胀双腿,匆匆走向板车问:“她们好些了吗?” “这……”方胜皱着眉,反复试探两名伤患的呼吸与脉搏。片刻后,他摇摇头,沉重宣告:“蛇毒剧烈,她们没能撑住,已经身亡了。” 啊? 众人齐齐一惊,既怜悯又后怕。 张峰审视一番,努了努嘴,其属下便伸手试探死者脉息,高声禀道:“大人,她们确已身亡!” “问问清楚,把相应姓名勾除,并注明死因。”犯人在流放途中因故死亡,张峰见得多了,毫不动容,吩咐道:“天热,赶快叫驿所帮忙掩埋尸体,避免腐臭生瘟。” “是!” 两条人命,就这么消失了?姜玉姝黯然,久久无法言语。 “走罢。”郭弘磊心里也不是滋味,“前车之鉴,一定要告诫其余人严防蛇虫野兽!” 夜间 老少女子或靠墙或枕着包袱,三五成群,小声交谈;男人们则照旧跟着郭弘磊习武,勤练月余,拳脚功夫均有长进,哪怕只是架子,也摆得像模像样了。 “越往北,越荒凉。兵荒马乱的,怎么屯田呀?”翠梅忧心忡忡,一边整理行囊,一边问:“等到了西苍,不知咱们会被官府分去哪儿?是上上下下一起?还是打散了?奴婢死也不想和姑娘分开。” 姜玉姝铺平白纸,正色劝告:“又来!年纪轻轻,嘴里一天到晚‘死’啊‘活’的,你连死都不怕,还怕和我分开?” “奴婢是家生子,从十岁开始服侍姑娘,发誓要服侍一辈子的。”翠梅忠心耿耿,懊悔说:“不料,在您上吊寻死的时候,竟无人发觉,等老夫人允许奴婢继续伺候时,姑娘已经吃了苦头,折磨之下,活像变了个人似的。这都怪奴婢粗心大意,照顾不周!” 变了个人? 没错,确实是换了个芯。 姜玉姝笔尖一顿,心如擂鼓,盯着陪嫁丫鬟,轻声说:“我一时糊涂才自寻短见,与你无关。” 翠梅眼含热泪,欣喜道:“幸亏姑娘及时想通了!其实,姑爷待您挺好的,人又仪表堂堂,丝毫不比裴公子差——”烛光忽然一晃,她噤声抬头,猛跳起来,恭敬道:“二公子。” “唔。”郭弘磊面色如常,并未听清丫鬟的絮叨。 翠梅缩着脖子,如蒙大赦,飞快提起包袱,识趣地退到边上整理。 姜玉姝定定神,招呼道:“忙完了?坐。” 郭弘磊盘腿而坐,随手翻了翻炕桌上的文稿,缓缓说:“我找驿丞安排茶水时,见到了大舅的人。” “哦?”姜玉姝一愣,下意识问:“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坏消息。”郭弘磊余光瞥了瞥母亲与嫂子、弟弟,耳语告知:“据说,目前西苍与北犰频频交战,一时间难分胜负。但因着庸州失守,将领又相继伤亡,咱们的士气低落,甚至有些人临阵脱逃。” “逃兵?论罪当斩吧?” 郭弘磊颔首,“临阵脱逃,死罪无疑,朝廷必将追捕。这件事,我就不告诉其他人了,免得人心惶惶。” “也是,不知者不怕。”姜玉姝提笔蘸墨,冷静道:“圣旨不可违。别说战乱了,哪怕前方下刀子雨,我们也不能停。” 郭弘磊莞尔,一本正经地说:“姑娘好胆识。” “公子过奖了。”姜玉姝谦虚摆手。 下一瞬,两人对视,同时叹了口气。 数日后·晌午 深山密林间,官道蜿蜒曲折,崎岖不平,一行人埋头赶路。 夏日炎炎,姜玉姝热极了,脸涨红,止步解下水囊,仰脖喝水。 谁知,她刚喝了两口,突见密林中窜出一伙持刀壮汉,个个凶神恶煞,为首者厉声大吼: “统统不许动!” “谁敢乱动,就是找死!” “哎,二公子真倒霉!昨儿大喜之日,他拜完堂还没来得及入洞房,府里就乱成一团麻了。”绿衫丫鬟叹道。 一同伴纳闷问:“怪,世子为什么突然被刑部抓走了?那些官差凶神恶煞的,闹得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谁知道?侯爷急得当场旧疾复发,二公子外出打探消息,彻夜未归。”绿衫丫鬟话音刚落,另一同伴凑近告知: “不止呢,还有更离的。我听说,新进门的二少夫人昨天中午上吊了!” “啊?死、死啦?” “没死,恰巧被回房更衣的二公子救下了。” 绿衫丫鬟嗤笑问:“阖府皆知,姜大姑娘为了嫁进侯府、下贱无耻偷爬准妹夫的床,明明得偿所愿,却为何寻死?” “做出那等丑事,娘家脸面无光,婆家也瞧不起,活不下去了呗。” “该!啧,二公子为什么愿意娶她?” “色令智昏。那女的花容月貌,又妩媚放荡,天生就会讨男人欢心——” 这时,靠近门的丫鬟忽然紧张道:“小蹄子们,都别嚼舌根了,老夫人来了!” 众人一惊,立即噤声散开,埋头挥动笤帚,清扫昨日迎亲时绽放的爆竹屑。 须臾,靖阳侯夫人王氏赶到,匆匆迈进月洞门,面无表情走向次子居住的小院。 房内,昏迷的姜玉姝动了动,半梦半醒,脑海中一遍遍响起刺耳刹车声、两车碰撞声、惊恐尖叫声。剧烈相撞时,她正在后座整理文件,未系安全带,脑袋重重砸向侧玻璃,当场身亡。 但,她的魂魄在殒命瞬间穿越了,穿成一个成亲之日上吊自缢的少女。 “二少夫人,您终于醒了!” 姜玉姝循声扭头,她头晕脑胀,浑浑噩噩,先是看见个圆脸梳丫髻的侍女,旋即被入目可及的耀眼大红吸引住了:红被、红枕、红帐、红幔、红漆家具、红囍字等等。此乃靖阳侯次子的新婚洞房,雕梁画栋,大气华美。 “少夫人,您觉得身上怎么样?” 姜玉姝回神,张嘴欲答,却顿感喉咙剧痛,且饥肠辘辘,整个人虚弱乏力,只短促说出一个“你”字,便冷汗涔涔。她侧身蜷缩,下意识抬手抚摸脖子,结果摸到一圈自缢勒出的伤痕,淤紫红肿。 “奴婢叫小桃,奉老夫人之命前来伺候。”说话间,小桃从桌上端了温着的药返回榻前,“放心,大夫说了,您的伤势并无大碍,休养几日即可康复。该喝药了。” 姜玉姝吃力地坐起,乍穿越至异世,她茫然无措,戒备盯着乌黑药汁。 小桃见状,误以为对方仍想寻死,遂劝道:“少夫人,千万别再做傻事了,昨儿要不是二公子碰巧相救,后果不堪设想。”话音未落,门口突传来呵斥: “她自己寻死,谁拦得住?难道一天到晚捆着不成?可怜弘磊,不幸娶了个丧门星!”靖阳侯夫人王氏绕过屏风,立定榻前,居高临下,头疼地审视新儿媳。 “老夫人。”小桃屈膝福了福,低头侍立一旁。 姜玉姝脸无血色,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涨疼,脑袋仿佛有千斤重,诧异望着珠围翠绕的富态妇人。 王氏年近五十,一向养尊处优,气势凌人。她愁眉紧皱,眼里满是厌恶,冷淡质问:“别人家的新媳妇进门,都是次日清早便给公公婆婆敬茶,你可倒好,大喜当天自尽!令尊现任工部侍郎,姜府也算大户人家,居然会养出像你这样的女儿?” “我、咳咳。”姜玉姝嗓音嘶哑,喉咙干渴灼热,手捂着淤伤艰难咳嗽,有口难言。 “怎么?自个儿把自个儿勒成哑巴了?”王氏面若寒霜,余光瞥向一旁丫鬟,“大夫怎么说?” 小桃上前答:“他说二少夫人并无大碍,休养数日,嗓子就能恢复。” “哼。”婆媳对视片刻,相看互不喜。王氏抬高下巴,耷拉着眼皮,失望道:“当初,我相中的是二姑娘玉姗,谁知你竟敢在令尊寿宴上做手脚,下/药迷昏弘磊并亲近勾引,不择手段地抢走妹夫。如此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你们误会了!事实上,姜大姑娘是被人陷害的,她百口莫辩,屈辱含冤,伤心绝望透顶,才寻了短见。姜玉姝强忍不适,深吸几口气,迅速理清脑海中原主的记忆,挣着嗓子解释道:“其实,我没有——” “众目睽睽的事儿,还想抵赖?” “若非弘磊不忍见你被姜家活活打死,你休想得逞。我原以为、原以为成亲后你会安分守己,岂料你一进门便寻死觅活,简直是搅家精!而且,你前脚刚进门,弘耀后脚就被抓,显见你是个丧门星!”王氏怒不可遏,劈头盖脸责骂一通后,威严吩咐:“小桃,药随便她喝与不喝,横竖靖阳侯府既不欠她的,也不想留她做儿媳妇。” “是。”小桃毕恭毕敬。 姜玉姝有伤在身,只能隐忍,暗自思索对策。 王氏打定了主意,不容置喙地说:“待弘磊回来,我立刻命他写一封休,你带着休与嫁妆回姜府去罢。我们宁肯辛苦另寻一门亲,也不要你这丧门搅家精!”语毕,她转身拂袖而去,但尚未迈出门槛,心腹仆妇便飞奔近前,哭着禀告: “老、老夫人,大事不好了!” 王氏脸色一变,忙问:“出什么事了?” 仆妇腿软跪地,结结巴巴答:“二公子回来了,带、带回了世子、世子的——” 王氏眼睛一亮,急切追问:“世子回来了?人在哪儿?快叫他来见我!” 仆妇支支吾吾,声如蚊讷,哆嗦答:“二公子把世子带去南院了……请您节哀。” 节哀?王氏霎时瞠目结舌,眼前一黑踉跄后退,险些摔倒。丫鬟婆子慌忙搀扶,却被狠狠挥开,王氏心惊胆战,跌跌撞撞地往南院跑。 由于隔着屏风与帐幔,卧房里间的人并未听清楚。 目送婆婆离去后,姜玉姝彻底清醒,她定定神,挺腰坐直了。 小桃提醒道:“您有伤在身,还是靠着歇息吧?” 姜玉姝摇摇头,挨了婆婆一顿训斥,她不再怀疑药,伸手接过,梗着脖子缓缓喝完,末了习惯性道了声“谢谢”。 小桃愣了愣,抿嘴把空碗搁在托盘上,“这是奴婢的分内差事,万万当不起您的‘谢’。” 对症的温凉汤药滋润了喉咙,姜玉姝舒服不少,指着外间哑声问:“她们刚才、咳,在谈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03.地头蛇窝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灵堂门窗大敞, 夜风沁凉, 直涌而入, 吹动白纱幔晃晃荡荡, 刮得白灯笼摇摇摆摆, 香灰纸钱屑亦被卷起飘飞。 两口棺材黑漆漆, 山一般横在上首。 家逢巨变, 靖阳侯郁愤病逝, 未及有寿;其长子乃御赐毒酒而亡,不得善终……细想想,渗人极了。 猛一阵强风,呜呼袭来, 满堂白幔层层鼓起,“扑扑~”作响。 “啧, 唉哟, 真吓人!”几个陪同守夜的下人瑟瑟发抖, 寒毛卓竖,刻意挤成一团, 谁也不敢落单。 在这种场所, 姜玉姝沉入梦乡, 眉目如画,玉白脸庞透着红润粉光,娴静动人。 郭弘磊弯腰注视, 虎目炯炯有神, 感慨暗忖:昨夜洞房的花烛, 彼此谁也没心思观赏;今晚守夜,你可算想通了,不再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倒省了我不少忧心。 甚至,方才还主动与我交谈,委实难得。 忆起成亲之前,我几次登门拜访,有意坦率详谈,你却总是借病躲避,拒绝见面。 原以为,来日方长,大可成亲后再细谈、逐渐消除彼此心中的芥蒂。 然不料,兄长闯下弥天大祸,郭家转眼倾覆,前路渺茫,令我完全不敢许给家人以富贵安宁的日子。 郭弘磊毕竟才十七岁,对妻子心怀歉疚之余,千愁万绪,五味杂陈,他看不清前路,三日后只能硬着头皮保护家人北上西苍。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郭弘磊迅速直起腰,转身见是侍女娟儿与碧月,一个抱着铺盖和披风,另一个端着茶盘。 “二公子,请用茶。”娟儿近前。 郭弘磊挥了挥手,“先搁着。” “是。” 碧月四下里一扫,诧异打量睡在矮榻上的姜玉姝,关切问:“夜里凉,公子添件披风可好?铺盖是老夫人吩咐的,她让您别连着熬两晚,当心累坏身体,困了得歇会儿。” 郭弘磊拿起披风,吩咐道:“铺盖放到东耳房去。” “是。”碧月腰肢一拧,抱着铺盖去了耳房。 姜玉姝窝在矮榻里,身子突地一轻,整个人悬在云雾里似的,轻飘飘,吓得她心跳得蹦起来,猛睁开眼睛! “吓着你了?”郭弘磊打横抱着妻子,稳步迈过门槛,沿着廊朝耳房走去,“别怕,是我。” 姜玉姝惊魂甫定,迷糊发现自己被一件墨蓝披风裹着,不甚清醒地问:“去哪儿?” “这儿。”郭弘磊迈进耳房,把人放在榻上,低声嘱咐:“灵堂里风大,我看你也走不动了,不如就在此处歇息。” 娟儿和碧月站在榻旁,前者垂手侍立,后者绞弄衣带。 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拍拍自己脸颊,一咕噜坐起来,不慎把一支银簪甩在了地上。 郭弘磊帮着拾起,发觉妻子眼睛一亮,欣喜说:“哎?我这才注意到,今天抄家时,那些官差没搜我们的身啊,他们没拿走佩戴着的首饰!估计是法外开恩。”说话间,她摸完头上摸耳朵,摸完腰间摸双手,愉快道: “你瞧,簪子、耳环、玉佩、手镯、戒指,等我想办法当了它们,换成盘缠路上用。对了,银钱允许带着去西苍吗?会不会被没收?” 侯门贵公子心里滋味难言,低声安抚:“放心,同一道圣旨,不可能抄两次家。据我所知,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被流放时带些银钱是可以的,但不允许以财谋享受。毕竟流放是惩罚。” 姜玉姝点点头,默默盘算。 “你歇息,我去守夜了。” “等等!”姜玉姝环顾四周,了然问:“这是她们帮你铺的床吧?给你用,我回房。” 夫妻之间,何必如此生分?郭弘磊板着脸,淡淡答:“我的便是你的。” “但你奔波操劳两天了,哪怕铁打的人也需要休息。明后天还有得忙呢,你也该睡会儿。”姜玉姝欲下榻,结果被丈夫一把握住肩膀、强硬按得躺倒!她愕然,下意识挣扎,却毫无对抗之力,动弹不得。 “你——”她揉揉被摁疼了的肩膀,有些羞窘。 郭弘磊见状,仓促收手,撂下一句“我困了自会歇息”,便疾步走了。 碧月咬咬唇,忍不住对呆躺着的人说:“灵堂里风大,二公子穿得十分单薄。” 姜玉姝回神,微微一笑,解下披风递过去,“给他送去吧。” 碧月接过,快步追去灵堂。 另一个丫鬟乖乖站着,姜玉姝想了想,温和说:“娟儿,来,咱们一起睡。” “这、这……” 姜玉姝挪到里侧,“我胆小,怪害怕的,一个人不敢睡。你快上来。” “是。”其实,娟儿更害怕,一想到隔壁灵堂的两口棺材,她就毛骨悚然,感激地上了榻。 姜玉姝仰躺,慢悠悠问:“你多大了?” “奴婢十六。” “小桃和碧月呢?” 娟儿脆生生答:“桃姐姐十八了,碧月十七。” 姜玉姝略一沉吟,继续问:“你们都、都伺候二公子几年了?” “不满一年。” 姜玉姝愣了愣,讶异问:“那,之前是哪些丫鬟照顾二公子的?” “之前根本没有。二公子从小跟着侯爷读,又跟着师傅习武,学什么‘君子六艺’,可忙了。侯爷怕他分心,就不给他房里放年轻丫鬟。直到公子定了亲,侯爷才允许奴婢三人贴身伺候。” “原来如此。”姜玉姝闭目养神,猜想:估计侯爷是见长子被宠坏了,迫不得已,才亲自严加教导次子。 片刻后,她轻声提醒:“娟儿,圣旨一下,咱们全成罪民了,既没有‘少夫人’,也没有‘奴婢’。” 娟儿忠心耿耿,坚定表示:“奴婢是家生子,几代人靠着侯府活命,受过的恩德,永不敢忘!奴婢甘愿一直伺候下去,只求少夫人收留。” “你是二公子的丫鬟,不由我决定你的去留。”姜玉姝无言以对,慨叹道:“难为你如此忠心耿耿。” “您是少夫人,公子房里的丫鬟自然归您管。少夫人,留下奴婢吧。”娟儿累得沾枕不久便入睡,鼻息平稳。 姜玉姝却辗转反侧,慎重斟酌:没钱寸步难行,这道理放之四海皆准。 听说,流放途中危机四伏,而且西苍是边塞,贫瘠荒凉,到了那里怎么生活? 除了盘缠,还需要一笔安家费。 思前想后,只能尝试向父亲开口借……讨。为官二十载,官至朝廷三品大员,他应有一定财力。 姜玉姝心虚汗颜,可为了生活又不得不早做打算,只能安慰自己:虽然芯子换了,但壳儿还是他女儿。等渡过难关,再报答恩情。 于是,她便一心盼着父亲再来探望,因为守门官差禁止郭家上下外出。 然而,停灵这一天,姜父没来; 送殡这一天,姜父仍没来。 第三天,即郭家待在都城的最后一天,眼看日暮西斜,姜父依然没来! “父亲怎么还不来?”姜玉姝既着急又担忧,在卧房里转来转去,“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话音刚落,自告奋勇打探消息的娟儿返回,激动禀告:“少夫人,姜大人看您来啦!” 姜玉姝登时喜上眉梢,提裙靠近问:“人在哪儿?” “刚进大门不久,往前厅去了。” 姜玉姝边走边问,“你们二公子呢?” “他正在招呼冯姑爷。”娟儿答。 少顷,姜玉姝迈出二门,在小园内接到了长辈。 “父亲!”她一溜小跑,喘吁吁奔近,欣喜道:“女儿给您请安。您怎么现在才来?” “答应了弘磊一件事,这两天忙于办理。”姜世森眼神慈和,却皱眉说:“你已经出阁,言行举止应该从容端庄,冒冒失失地跑,像什么话?” 父女血缘,亲情宝贵,即使换了芯子,即使无数观念不合,姜玉姝也愿意亲近父亲。她擦擦汗,黯然答:“您这两天都没来,女儿明早就要去西苍了,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面。一时着急,才没顾得上仪态。” “胡说!怎么就不能见面了?”姜世森胡须颤抖,掩下心疼负手前行,宽慰道:“郭家虽因世子受了株连,但贪墨军饷并非永世不得翻身之错,只要等到大赦天下,你便无罪了。” 姜玉姝忙问:“朝廷什么时候才大赦天下?” “天知地知。稍安勿躁,你要耐心等待。” 小桃见父女俩漫步游园,便屈膝道:“少夫人,奴婢沏茶去。” “嗯。” 姜世森扫了扫,见左右无人,狐疑问:“上回当着众人,不方便问,如今我倒要问问:家里给你陪嫁的下人,都哪儿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04.疑虑丛生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姜玉姝微微一笑, 叹道:“虽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 但大户人家的女儿,除非天生痴傻,否则必定通文识字,进而知达理, 方能稳妥持家。工部侍郎的嫡长女,怎么可能不通文墨呢?” 她记忆中, 原主琴棋画样样通,闲暇时爱琢磨针黹与花草, 是出色的大家闺秀。 郭弘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紧按着未写完的家,皱眉道:“看来,玉姗是在说笑,我却没多想,信以为真。” 左一个“玉姗”,右一个“玉姗”,挺亲昵的嘛……姜玉姝慢悠悠磨墨,不可避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语气平静, 轻声问:“这阵子忙忙乱乱,有件事, 我一直忘了问你。” “何事?”笔尖又一顿, 郭弘磊索性暂搁笔。 姜玉姝心思悄转, 定定神,正色问:“你我原本各有亲约,你本该是我的妹夫,不料造化弄人,稀里糊涂竟成了亲!事发后,玉姗伤心病倒,拒绝听我半句解释,不几天,母亲便送她去外祖家休养了,直至流放,姐妹再没见过面。但不知,你可曾找她解释过?” “定了亲,却又退亲,我愧对二姑娘,于情于理都应该解释清楚。”郭弘磊坦然承认,“我曾找她三次,可岳母都说女儿病重、不能会客。我无法,只能去信致歉,但毫无回音。” 姜玉姝疑虑重重,沉思之余,好问:“你、你和玉姗郎才女貌,却未能成眷属……一定非常伤心吧?” “坦白说,可惜是可惜,但称不上‘非常伤心’。”郭弘磊虎目炯炯有神,严肃告知:“我与她定亲前后,仅见过五次面,唯一一次独处,是去年她邀我去姜府赏花,闲聊了半个时辰。” 姜玉姝蹙眉,极不认同乾朝的婚嫁风俗,忍不住问:“才见过五次面,就定亲了?哎,你们究竟有没有看清对方容貌?” “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当初,母亲挑中了人,父亲赞同,就成了。”郭弘磊顿了顿,蓦地忆起那天无意中听见的姜家父女谈话,霎时满心不自在,缓缓问:“莫非你觉得、男女之间应该彼此深刻了解后才能定亲?” 嘿,这还用问?姜玉姝不假思索,脱口答:“当然了!” 郭弘磊目不转睛,心想:我与玉姗之间清清白白,并无深情厚谊;而你与裴文沣之间呢?那天,我亲耳所闻,你们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恐怕,你至今仍思念着他吧? 姜玉姝浑然不觉,只当那天的事儿是秘密。她想了想,困惑问:“怪,一则你相信我是遭人陷害,二则老夫人厌恶‘寡廉鲜耻贱妇’。你到底为什么迎娶咳、‘我’?” 四目对视,郭弘磊沉声答:“事发当天,岳父大发雷霆,亲自动家法,我见你跪在地上,既不讨饶也不躲闪,生生挨了几棍,竟是一心求死的模样。我看不过眼,故答应岳父会娶你。” “所以,”姜玉姝感慨万千,苦笑问:“你是出于可怜才顶着两家的巨大压力娶了‘我’?” 其实,并不尽然。毕竟终身大事,怎能草率?至于具体缘故——郭弘磊剑眉拧起,一时间语塞词穷,难以言喻。 他斟酌半晌,刚张嘴,却见侄子哭着跑过来: “不要,我不吃!” 姜玉姝忙扭头,一把接住小哭包,讶异问:“煜儿这是怎么了?” 奶娘端着米汤泡的馒头糊糊跟随,无奈答:“天天吃一样的食物,小公子腻了。” 郭煜抽抽噎噎,委屈哭诉:“娘、娘不理我,还叫我别吵嚷。” “是么?”姜玉姝抱起侄儿,朝婆婆与嫂子走去,“别哭了,我瞧瞧去,问问你娘为什么不理煜儿!” “煜儿倒是亲近她。”郭弘磊莞尔。 奶娘笑道:“二少夫人温柔,又肯花心思逗孩子乐,小公子自是喜欢亲近的。” 郭弘磊点了点头,摒除杂念,提笔继续写家。 稍后,姜玉姝返回,家恰已写好,她便接过笔,蘸墨写道:“四月十五,夜宿沧山驿。春旱,天晴朗,仍处于温带季风区……” 郭弘磊定睛望去: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字迹十分娟秀,执笔的女子雪肤花貌,端庄娴雅。 他不由得看住了。 姜玉姝垂首,自顾自地写,暗忖:幸亏不是日记,否则我得拿手捂着,才不给你看! 忙碌一通,临睡前,她突被婆婆叫去了跟前。 “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王氏靠着包袱,审视二儿媳,淡淡问:“侯爷和弘耀去世,按制,家人应该守孝三年。这规矩你知道吧?” “知道。” 王氏不满地质问:“那你为何频频亲近弘磊?叫人看着,成何体统?” 姜玉姝一怔,瞬间脸发烫,恍若挨了一耳光,羞愤不已,立刻想反驳!但冷静一想,对方并非无理取闹。她深吸口气,咬了咬牙,解释道:“刚才是在写家报平安,因着只有一支笔,才耽搁久了些。今后我会多加小心的。” “理应小心。”王氏眯着眼睛,威严教导:“虽说靖阳侯府败落了,但即便平民百姓之家,守孝也绝不轻忽。” 姜玉姝无可反驳,默默颔首。 于是,郭弘磊发觉,妻子忽然开始疏远自己了! 赶路时,她与陪嫁丫鬟们一起; 午饭时,她和丫鬟们逗煜儿玩耍; 夜晚时,她托小厮向驿卒借炕桌和纸笔,躲在角落里写写画画; …… 总之,不说不笑,不理不睬,对丈夫能远则远,生疏客气。 怎么回事? 难道,那晚谈及玉姗和“因可怜而迎娶”,惹她不高兴了? 她恼了?在生我的气? 郭弘磊无所适从,愈发不快。 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转眼,一行人已赶了九天的路。 这一日中午用饭时,恰歇在一条山溪旁,众人纷纷洗漱。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气候不同,蔬果粮食差别不小。”姜玉姝坐在溪草地上,一边弯腰撩水洗帕子,一边耐心说:“你们久居靖阳侯府,都说没种过地,但应该听过‘庄稼人靠老天爷赏饭吃’的俗话,若想粮食丰收,须得光照充足,风调雨顺。” 一婆子叹了口气,忧愁道:“听说西苍荒凉得很,屯田难着呢,种不出多少粮食。” “是啊。”丫鬟附和道:“万一种不出粮食,犯人得挨罚吧?会不会饿死?” 姜玉姝前世是农科研究所的技术员,不慌不忙,宽慰道:“放心,西苍虽偏僻,却并非冰雪苦寒之地,总有适合那地方种植的粮食。咱们严谨地琢磨琢磨,会逐步解决难题的!” 说话间,她用湿帕子擦脸、擦脖子,并挽起衣袖擦拭手臂。 与此同时,郭弘磊正待在高处树荫下。 他不由自主,余光瞥了又瞥,旁观妻子与丫鬟婆子说说笑笑,融洽和乐;旁观她洗手洗丝帕;旁观她擦脸、擦脖子,并挽起袖子擦拭手臂—— 午间骄阳下,姜玉姝手臂纤细白皙,欺霜赛雪肤如凝脂,左手小臂上,点着一颗守宫砂。 那藕臂上的一点红,鲜红夺目,刺得郭弘磊猛然起立,大步流星,迅速走向山溪—— “难道轩儿不是‘弱’吗?”王氏脸色愈发难看。 姜玉姝深吸口气,缓了缓正欲开腔,却听背后传来丈夫嗓音: “论‘弱’,弱质女流比四弟瘦小多了。” 郭弘磊拎着盘成圈的铁链锁,沉甸甸,“咣当”搁在板车上。他看着母亲,既失望又头疼,偏偏碍于孝道不宜直白顶撞,以免激怒老人,闹得影响赶路。 “你们都下去。”郭弘磊挥退下人,隐忍道:“这辆板车,是专为家里的‘老弱伤病’向张大人苦求通融才得来的。孩儿自不必说,连她也没要求坐。莫非四弟比他二嫂更柔弱?” 姜玉姝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是指自己。 王氏被次子的问话噎住了,勃然变色,厉声问:“弘磊,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母亲——” 王氏昂首打断:“哼,原来你还记得我是‘母亲’?” 郭弘磊生性内敛,惯常面无表情,平静答:“孩儿怎么敢忘?马上要赶路了,还请母亲辛苦照管嫂子、煜儿和三弟。” 王氏皱眉,百思不得其解,耳语质问:“一口一个‘三弟’,不知道的人,恐怕以为你也是姨娘生的!” 姜玉姝实在听不下去了,叹道:“老夫人,消消气,要怪就怪我们只求得一辆板车。” 郭弘磊毕竟年轻气盛,目光锐利,沉声表明:“孩儿从不管李姨娘或是张姨娘,只知道父亲有四个儿子!总不能任由三弟操劳发病吧?流放乃刑罚,意在惩治犯人,四弟体格强壮,官差岂能容他坐在车上?” “你、你这逆子——”王氏气得说不出话。 眼看母子俩要争吵,姜玉姝不便拉婆婆,只能拽了拽丈夫袖子,打圆场道:“好了,都少说两句。老夫人一向最是慈爱,肯定会关照三弟的。” “慈爱”二字砸下来,王氏欲言又止,憋得脸色十分难看,冷淡盯着姜玉姝。 这时,畏缩杵在一旁的郭弘哲鼓足勇气,慢慢凑近,嗫嚅说:“我、我走得动的,理应让四弟坐。” 郭弘轩偷瞥瞥二哥,叹了口气,谦让道:“不必了。三哥,还是你坐吧,我跟着二哥走路。” “很好!那就这么定了。”郭弘磊扭头一望,催促道:“张大人来了。阿哲,赶紧上去坐好。”语毕,他不由分说,先把病患推上板车,而后拿了两个包袱塞给弟弟,朗声嘱咐:“帮四弟和你二嫂拿着包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05.第 205 章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你们误会了。”郭弘磊镇定自若, 解释道:“面食并非违令采买,而是‘出家人慈悲为怀’相赠的。决明寺一众师父心地善良, 不忍见老弱妇孺受苦,熬姜汤送茶水之余,另给伤患病人做了些面条。仅此而已。” “是吗?”王巧珍斜睨,将信将疑,“官差居然没阻止?” 郭弘磊严肃答:“素面无荤无腥, 又是出自师父的慈悲朴实心肠,官差见不少犯人着了凉,特此开恩破例。” “原来如此。”王巧珍盯着素面,一言不发。 郭弘磊余光一扫, 平静告知:“嫂子伤势未愈, 寺里也给你做了一碗,在母亲那儿。” “哦?”王巧珍幽幽一叹,蓦地万分哀怨, 悲切道:“区区素面,往日谁稀罕?如今却变成了珍馐美馔, 轻易吃不到。唉。”说话间,她往外走, 自去隔壁寻面。 一连半个月的粗粮馒头,初时人人厌腻, 赶路却愈发艰辛, 饥肠辘辘时, 馒头已是美味, 素面自是珍馐了。 姜玉姝喝完药,匆匆漱了口,耳语问:“哎,真的只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吗?” 郭弘磊并未答话,而是吩咐道:“寺里缺粮食,但众师父倾其所有,熬了米汤搁在偏殿,你们去喝一些驱驱寒。” “可是——”翠梅刚张嘴,便被年轻家主打断: “我照顾她。”郭弘磊说着便抬起炕桌放在榻上,丫鬟忙抢着端面摆筷,随后屈膝告退。 其余人散去,小夫妻对视。 郭弘磊低声告知:“我找到住持,悄悄儿地捐了香油钱,无需多言,他便主动安排姜汤热水、面条面汤。” “辛苦你啦。”姜玉姝趴着炕桌,了然一笑,轻声说:“我一进山门,就见寺庙冷冷清清,朱漆褪色、佛塑陈旧,便知众师父日子清苦,纵有心也无财力相帮。我们百余人借宿,理应捐些香油钱。” “没错。”郭弘磊递过筷子,“快用晚饭。” 姜玉姝咬牙撑起身子,“你吃了没?” 郭弘磊点点头。 “真的?” “骗你作甚?”事实上,素面稀少,郭弘磊仍是吃干粮。 姜玉姝接过筷子,慢慢拨了拨素面,苦恼说:“我头晕得厉害,耳朵里‘嗡嗡’响,直犯恶心,实在没有胃口。来,你帮我吃了它。” “恕难相帮。”郭弘磊一口拒绝,“忍忍,赶紧吃!” 高热未退,姜玉姝头晕目眩,时而眼冒金星,时而眼前发黑,一阵阵地犯恶心。她竭力隐忍,手指哆嗦,硬把筷子塞给对方,趴桌恳切说:“我太难受了,真吃不了这么多。请、请你帮忙吃一半。” “你必须忍一忍!”郭弘磊无计可施,干着急。 姜玉姝忍着眩晕,坦率表示:“不行,勉强吃我会吐的。” 僵持半晌,郭弘磊最终摇摇头,端碗意欲起身。不料,他刚一动,手腕突被人抓住—— “等等!”姜玉姝抬眸,蹙眉说:“我是请二公子帮忙,不准劳驾别人。” 抓着自己的纤手白皙柔软,烧得热乎乎。郭弘磊沉吟不语。 “嫂子有份儿,老夫人和煜儿等人肯定也有。但我猜,你恐怕一口没尝。”姜玉姝心知肚明,正色道:“坐下,我亲眼看着你吃。” 郭弘磊欲言又止。 “快点儿!”姜玉姝目不转睛,病中有些急躁。 “行吧。吃就吃,你恼什么?”郭弘磊叹了口气,无奈落座。 “我没恼。”姜玉姝这才松手,“你整天忙碌,没个停歇,仔细身体累垮。” 郭弘磊心里一暖,剑眉星目舒展,谁知对方接着又道: “不过才十七岁,却已是一家之主,真是够难为你的。” 郭弘磊顿时挑眉,趁机问:“你也不过才十六岁,不也日夜操劳?一直忘了问,你每天晚上躲着写写画画,究竟是在做什么?” “谁躲着了?我光明正大的!快吃面,我等着呢。”姜玉姝略一思索,郑重告知:“自启程以来,我一直详细记录北上沿途的见闻,风土人情、山水植物动物等等,供闲暇时解闷,或是供年老时忆苦思甜。” 只要与裴文沣无关即可……郭弘磊吃了口面,欣然道:“如此听来,姑娘大可著传世了。” “编?唉哟,这万万不敢当。”姜玉姝枕着手肘,昏头涨脑,喃喃说:“小女子才疏学浅,没得丢人现眼。” 郭弘磊却颇有兴致,承诺道:“怕甚?你先把见闻记清楚,等抵达西苍,我找人帮你印!到时既能赠给亲友,也便于自己翻阅,两全其美。” 不消片刻,他略尝几口后,便硬扶起妻子,不由分说,恨不能把食物给她灌下去! “六个馒头的口粮,你总是分给三弟和四弟,其实不必的。”郭弘磊目光深邃,“有我暗中照顾弟弟足矣。” 姜玉姝梗着脖子吞咽,唏嘘道:“三弟天生病弱,四弟却是迅速从胖墩墩变得黑瘦,我看着简直害怕,才匀给他们一些。” 郭弘磊再度叹息,正欲开口,却听房门“嘭”地被撞开: “哟?”刚挨了婆婆训斥的王巧珍迈进门槛,两个丫鬟跟随。她一肚子气,淡淡问:“你们还聊着呢?” 姜玉姝会意,立刻说:“我吃好了,你歇着去吧,明儿早起赶路。” “唔。”郭弘磊也明白,当即笨拙收拾碗筷,拎起食盒说:“不打扰了。” 姜玉姝挥了挥手,“明天见。” 郭弘磊颔首离去。 王巧珍踢掉布鞋,忿忿倒在榻上,咬牙切齿。 次日·清晨 经婆婆管教后,王巧珍不敢再抱怨不休。她端坐,抱着儿子,占了小半板车,忧愁说:“唉,煜儿昨晚也发热了,哭哭闹闹,真叫人发愁。” 姜玉姝突发高热,幸而及时服药,大汗淋漓后便好转许多,但仍未痊愈。她站在板车旁,叮嘱道:“发热要多喝水。煜儿年幼体弱,寺里师父送的药丸按时喂他吃,会康复的。” “二嫂身体不适,快上去坐着,我咳、咳咳我走路。”郭弘哲主动让座。昨日一场倾盆大雨,冻得他心疾复发。 姜玉姝忙摇头,“不用了,你病成这样,怎么走得动!” 王氏靠着包袱,状似入眠,实则闭目养神。 下一瞬,郭弘磊疾步近前,皱眉道:“快上去坐好!咱们赶着去六里外的驿所领干粮。”说完,他屈指敲击车板,沉声说:“既然嫂子无需再躺着养伤,还请挪一挪,让您弟媳妇坐坐,她生病了。” 王巧珍笑脸一僵,众目睽睽之下,慢吞吞地挪了挪,“这是自然。” “咳咳。”王氏睁开眼睛,招手道:“玉姝,还愣着干什么?上来罢。” 想当初,你们走不动,我尽心尽力地弄了板车来;如今我病了,你们却——姜玉姝低着头,正失望间,猛地被丈夫握着胳膊拎上板车,唬了一跳。 “坐稳。”郭弘磊轻轻一按妻子脑袋,耳语嘱咐:“你转过来,避开风,当心又着凉。” “……嗯。”刹那间,姜玉姝满腔的失望委屈感异消散了。她惆怅叹息,莫名黯然,惴惴不安,暗忖: 姜大姑娘心有所属,牵念着表哥,以死明志,可悲可怜。 她自缢,躯体和身份都被我占了。 其实,我是个强/盗,蒙骗了所有人。 “啊!” 随着一声惊叫,红与白消失了,被藕色外衫严实包裹。 姜玉姝前生还没婚恋就车祸而亡了,毫无经验,被吓得双手掩紧衣襟,脸红耳赤,飞快躲到了矮屏风后,心如擂鼓,屏息打量气宇轩昂的俊朗男子。 新婚小夫妻面对面,洞房花烛夜后,本该如胶似漆,但这一对却像是陌生路人,万分疏离。做妻子的,大喜之日上吊自缢;做丈夫的,刚拜完堂就遭遇兄长被抓、妻子寻死的困境。 全无一丁点儿恩爱的意味。 郭弘磊高大挺拔,足足比妻子高了一个头,他回神即转身离开,沉默退出里间。 “哎?”姜玉姝茫然呼唤,惊魂未定。她咬咬唇,猛一拍额头,苦笑提醒“自己”已经成亲了,刚才那位是自己的丈夫。 外间传来低沉浑厚的催促声,“快穿好衣裳,出来谈谈。” 谈? 谈什么?谈休妻吗? 同居都城,一旦被休弃,娘家必然知情。到时,长辈十有八/九不允许我自由支配嫁妆在外生活。而且,很有可能是姜家某个人陷害了我,或许敌人会进一步害我……怎么办? 人生地不熟,我不能轻举妄动。 初穿异世的姜玉姝惴惴不安,迅速整理妥衣裙,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抬脚迈出里间。 郭弘磊端坐,下巴点了点圆凳,“坐。” 姜玉姝依言落座,难免有些拘束,静候对方开口。 “怎的就你一个人?丫头们哪儿去了?” “小桃帮我找吃的去了。”再次面对面,姜玉姝悄悄按捺不自在感,好打量剑眉星目的侯府贵公子,暗忖:记忆中,他十七岁。真高大,肩宽腿长,英气勃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06.第 206 章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陪嫁丫鬟翠梅与有荣焉, 下巴一抬,愉快告知:“嗳,各位有所不知!我家姑娘自幼聪慧, 未出阁时, 一向喜欢琢磨花花草草。在我们姜府的园子里, 有不少花卉是姑娘亲手栽种的, 光兰花就十多种,各式各样,盛开时五颜六色,争斗艳, 可美了!” 其余人一听, 恍然大悟, 七嘴八舌夸了又夸, 赞叹不已。 姜玉姝忙侧身, 耳语提醒道:“翠梅, 哪儿有像你这样直白夸自己人的?谦虚点儿。” “实话实话嘛, 奴婢又没撒谎。”翠梅乐呵呵。 “快洗洗,待会儿要赶路了。”姜玉姝弯腰, 撩水洗帕子,突见水面倒映一个高大身影,随即听人唤道: “二公子。” 郭弘磊“唔”了一声, 无需言语, 旁人察其神色便识趣退开。 须臾, 溪畔草地仅剩两人。 姜玉姝使劲拧帕子, 头也不抬,“有什么事吗?” 郭弘磊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谈起。他盘腿而坐,俯身洗手洗脸,若有所思。 十七岁的俊朗男儿,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英武不凡。 姜玉姝余光一扫,瞥见晶莹水珠从对方额头流下,缀在高挺鼻尖,打湿孝服。 看着看着,她情不自禁,皱眉把帕子递过去,“弄湿衣衫了,赶紧擦擦。” 郭弘磊接过,抖开一看:雪青丝帕,绣着淡雅兰纹。他依言擦干水珠,字斟句酌,缓缓问:“姜府园中东南角的兰花,全是你亲手栽种的?” “多半是。”姜玉姝整理着衣袖,眸光一转,了然问:“玉姗带你去看过,对吧?” 衣袖放下,牢牢遮藏鲜红守宫砂。郭弘磊仓促别开眼,百感交集,不快与烦闷烟消云散,坦率答:“没错。她领着我仔细观赏,称是自己亲手栽种的,慷慨赠送了两盆。” 姜玉姝想了想,笃定问:“一盆红妃,另一盆翘萼。是不是?” 郭弘磊点点头。 “哎,真是的……”姜玉姝叹了口气,摇摇头,“她当时明明说要送给表嫂,谁知竟悄悄给了你!” “原来是你种的。我谢错人了,该谢你才对。”郭弘磊十分无奈,也叹了口气。 事实上,并不是我种的。真正的姜大姑娘,早已香消玉殒。 姜玉姝暗自叹息,不欲深谈,摆手道:“两盆兰花,并非什么要紧大事,不必再提。走吧,赶路了!” 她微提裙摆,匆匆上坡,遗忘了那块雪青帕子。 郭弘磊攥着丝帕,原地顿了顿,脑袋莫名一热,默默把帕子塞进怀里。 高处树荫下,王巧珍眯着眼睛,骨瘦如柴。她日夜被人看管,无法再自尽,又做不到活活饿死,哀怨地活着,伤势缓慢愈合。 “哼。”她冷哼,漠然审视下方溪畔的小夫妻,忿忿不甘,嫉恨地想:为什么被陛下赐死的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姜玉姝的?同为年纪轻轻,我凄惨守寡,她却备受丈夫保护……刺眼,实在太刺眼! 夜间 “姑娘,时候不早了,歇息吧,如今天天都得早起赶路。”翠梅枕着包袱,昏昏欲睡。 “马上,就歇了。你先睡。”姜玉姝一边收拾纸笔,一边望向门口空地: “出手要果断!你犹豫什么?危急时稍一犹豫,恐怕就丧命了。”郭弘磊虎着脸,拿捏准了力道,轻轻把胞弟掀翻在地,催促道:“起来,再练练。” “唉哟。”郭弘轩仰躺,气喘如牛,恳求道:“二哥,今日到此为止,行不行?我、我快累死了。” 郭弘磊拽起胞弟,另点了个小厮,“你来试试,用我昨晚教的那几招。” “是!” 三四十人围成圈,全神贯注,照葫芦画瓢地比比划划。 郭弘磊耐性十足,一边与小厮过招,一边严肃嘱咐:“陛下责令郭家人充军屯田,如今不知庸州是否夺回、西苍是否太平,一旦与北犰交战,必有伤亡。倘若战况紧急,或许咱们一到西苍就得上阵。所以,务必苦练身手,避免轻易丢了性命。” 性命攸关,谁也不敢懈怠,一个比一个认真。 “怎么?”王巧珍蜷卧,盯着旁边的弟媳妇,嗓音嘶哑,“你看弘磊,居然看得呆住了?” 姜玉姝回神一愣,敏锐听出讥诮之意,登时不悦,淡淡答:“哪里。我是见他们比武过招,觉得新。” “是吗?”弟媳妇秀美娇俏,王巧珍摸了摸自己的憔悴脸颊,妒火中烧,哑声告诫:“玉姝,别忘了咱们正在守孝,婆婆若是瞧见你方才痴痴的模样,她老人家怕是要怒。” 姜玉姝面不改色,“嫂子说笑了。婆婆虽年老,眼睛却不昏花,她才不会误会我呢。” “你——”王巧珍双目圆睁。 “好困。”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扯过包袱当枕头,躺下闭着眼睛,“我睡了,嫂子请自便。” 王巧珍气得脖颈青筋暴凸。 次日·午后 乌云密布,闷热不堪。 “你们瞧,乌云满天的,是不是要下大雨啊?” “看着像。” “怎么办?咱们还得赶路呢。” “万一淋雨生病,才真叫糟糕。啧,这小斗笠,遮阳还行,挡雨估计不行。” …… 众人忧心忡忡,窃窃私语。 官差们挥鞭大吼:“这荒郊野外的,只有驿所才能躲雨!快走!” 下一刻,豆大的雨珠骤然来袭。 天昏地暗,雷声轰鸣,雨势汹汹,裹挟乱风横行,飞沙走石,官道黄土迅速变泥浆,凉意森森。 “哎呀,好大的雨!”翠梅气呼呼,嚷道:“怎么办呐?” 姜玉姝抬手按着斗笠,叹道:“没办法,只能冒雨赶路了。”话音刚落,她身边突然多了个人,紧贴着自己—— “啊!” “别怕,是我。”郭弘磊伸手搂住妻子肩背,风雨声中附耳,低声问:“道路泥泞,你还走得动吗?” 潘奎吃了一惊,却不畏惧,乐道:“哟?好大胆的东西,也不问问老子手上的刀,就敢嗷嗷叫唤,吓唬谁呢?” “活腻了呗。”兵卒们乐呵呵。 “简直找死!”潘奎吩咐道:“盯着点儿,来一头宰一头,来两头宰一双。” “是!”兵卒纷纷拔刀 转眼,西坡密林中响起阵阵狼嗥,夹杂着野兽穿枝拂叶的“噼啪”与“窸窣”声,迅速逼近,令人毛骨悚然。 “狼!二叔,有狼!”郭煜惊恐万状,拼命忍泪,生怕被叼走。 郭弘磊警惕审视西坡,头也不回地说:“是有狼。但你放心,狼从来不爱叼小孩儿。” “那、那它们喜欢叼什么?”郭煜吓坏了。 姜玉姝哄道:“依我猜,狼多半喜欢马儿。”语毕,她催促众人:“快!咱们往潘大人那儿靠拢,他们有刀箭。” “狼为什么喜欢马?”郭煜整个人躲进奶娘怀里。 月色朦胧,姜玉姝紧盯西坡,随口答:“因为马和狼一样,都是四条腿。” “哦?”郭煜吸了吸鼻子,似懂非懂,“还好,我们只有两条腿。” 田波恰在旁,于马背上嗤笑,俯视身姿妙曼的侯府儿媳,暗忖:生得这么美,却不幸嫁错了郎,沦为阶下囚,想必委屈幽怨……或许我略施恩惠,她就从了! 另一侧 相处至今,张峰很是信任郭弘磊。他忍着伤口疼拔刀,并从板车上挑了一把逝世同伴的佩刀,塞给郭弘磊,叮嘱道:“听嗥叫声,像是来了一大群,狼难缠,你也盯着点儿。” 郭弘磊颔首接过刀,于外侧护卫。 打头的潘奎高声道:“别发愣,继续走!原地杵着等狼叼啊?走!” 一行人借着月色,惶惶不安,竭尽全力疾步前行。 血腥味浓郁,引得狼嗥不止,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忽软忽硬,始终藏在林中尾随。 姜玉姝本以为人多势壮、无需害怕,但事实上,狼在暗人在明,风吹草木影摇晃,冷不防一瞧,哪哪儿都像有狼。 少顷,道旁枝叶突然“哗啦”巨响! “啊——” 众人登时拥挤尖叫,乱成一团。 郭弘磊定睛细看,大声道:“别慌,狼只是试探!” 随后,狼群反复地试探,有一次甚至窜出了半截身体,却又火速撤回密林,唬得人如同惊弓之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潘奎见状,有感而发,笑着慨叹:“瞧见了吧?狼生性狡猾,诡计多端,而且成群结队的,令行禁止,有时甚至比敌人还难对付。” 兵卒忙点头,陆续附和。 下一瞬,狼多次试探后,嗥声依旧,却猛地窜出密林,快如闪电,气势汹汹地扑袭人群。 “小心!”郭弘磊大喝一声,提刀迎上,行动如风,侧身斜刺,刀尖借着去势一送,悍然划开狼腹! “嗷”声惨叫,狼倒地,肚破肠流。 潘奎勒马,拔箭挽弓,怒吼:“上!给我斩了敢伤人的狡猾畜牲!” “是!”兵卒策马迎战,长刀灵活劈砍。 “姑娘,仔细脚下,站、站稳了。”翠梅战战兢兢,混乱中主仆俩紧贴。 “各位,互相照应着,一旦发现有谁失踪,立刻上报!”姜玉姝搀着婆婆,焦急眺望战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07.月夜探望 此为防盗章  姜玉姝前生还没婚恋就车祸而亡了, 毫无经验,被吓得双手掩紧衣襟, 脸红耳赤,飞快躲到了矮屏风后, 心如擂鼓,屏息打量气宇轩昂的俊朗男子。 新婚小夫妻面对面, 洞房花烛夜后, 本该如胶似漆,但这一对却像是陌生路人,万分疏离。做妻子的, 大喜之日上吊自缢;做丈夫的,刚拜完堂就遭遇兄长被抓c妻子寻死的困境。 全无一丁点儿恩爱的意味。 郭弘磊高大挺拔,足足比妻子高了一个头,他回神即转身离开, 沉默退出里间。 “哎?”姜玉姝茫然呼唤, 惊魂未定。她咬咬唇, 猛一拍额头,苦笑提醒“自己”已经成亲了, 刚才那位是自己的丈夫。 外间传来低沉浑厚的催促声,“快穿好衣裳,出来谈谈。” 谈? 谈什么?谈休妻吗? 同居都城, 一旦被休弃, 娘家必然知情。到时, 长辈十有八/九不允许我自由支配嫁妆在外生活。而且, 很有可能是姜家某个人陷害了我,或许敌人会进一步害我怎么办? 人生地不熟,我不能轻举妄动。 初穿异世的姜玉姝惴惴不安,迅速整理妥衣裙,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抬脚迈出里间。 郭弘磊端坐,下巴点了点圆凳,“坐。” 姜玉姝依言落座,难免有些拘束,静候对方开口。 “怎的就你一个人?丫头们哪儿去了?” “小桃帮我找吃的去了。”再次面对面,姜玉姝悄悄按捺不自在感,好奇打量剑眉星目的侯府贵公子,暗忖:记忆中,他十七岁。真高大,肩宽腿长,英气勃勃。 郭弘磊又问:“除了小桃,其余丫鬟呢?”他外出奔波了一天一夜,饥且渴,自行执壶倒水,仰脖饮尽后,给有名无实的妻子倒了一杯。 至今为止,彼此只在神志不清稀里糊涂时搂抱过而已,尚无真正的肌肤之亲。 姜玉姝道谢并接过茶杯,沙哑嗓音据实以答:“不清楚,我醒来只见到小桃一个。” “哦?”郭弘磊剑眉微皱,没再追问,注视着对方喉间刺眼的淤伤,淡淡问:“你的喉咙不要紧吧?倘若不方便说话,就晚上再谈。” 姜玉姝立即摇头,喝水润了润嗓子,忐忑悬着心,正色道:“听你的语气,像是有大事,还是先谈吧,我的伤不要紧。” 郭弘磊点点头,流露哀伤之色,沉痛叹气,缓缓道:“大哥去世了,父母悲恸至极,如今府里乱——” “什么?”姜玉姝忍不住打断,愕然问:“刚才明明有人禀告老夫人的,说你带着世子回府了。怎c怎么会死了呢?” 郭弘磊用力闭了闭眼睛,下颚紧绷,握拳隐忍告知:“我确实把大哥带回府了。但带回的是他的遗体,现停在南院听松楼内。” “为什么?究竟因何而亡?”姜玉姝难以置信,嘶哑追问:“堂堂侯府世子,说没就没了,简直太离奇。” 郭弘磊虎目泛红,涩声解释道:“昨日上午,我们刚拜完堂,刑部突然拿人,不由分说地把大哥抓走了,我外出辗转打探消息,方得知原来大哥为了偿还赌债c竟参与了贪墨庸州军饷一案!”顿了顿,他继续说:“昨夜,陛下驾临刑部大堂,三司秘审,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姜玉姝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贪污了多少?” “白银九十万两。大哥原任户部主事,他是从犯之一,主谋有三人。他贪了六万两。” 姜玉姝稍加琢磨,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凝重问:“所以,是陛下亲自下旨c当场处死了大哥?同案罪犯呢?” 郭弘磊毕竟年轻,焦急得燥热,又倒了杯水喝,“主谋凌迟,并判其全家斩刑,从犯及其全家斩刑。但陛下念及郭家先祖乃开国功臣,赐予大哥一杯酒,留了全尸。” 四目对视,均含千愁万绪。 “主谋和其余从犯都是株连全家。”姜玉姝蹙眉,不得不面对乾朝“一人犯法,家族遭殃”的现实。她直言不讳,耳语问:“那,靖阳侯府呢?” “暂未知。但观测圣意,郭家恐怕难逃一劫。”郭弘磊起身,俯视娇弱少女,“庸州军饷屡次被贪墨,致使军心涣散。去岁腊月初,敌国北犰伺机大举进犯,今年元宵时,庸州城破,约十万将士及百姓惨遭/屠/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朝野震惊,陛下严令彻查,一查两个月,现已水落石出。” “庸州失守了?” 郭弘磊沉重颔首。 姜玉姝拍了拍脑袋,撑桌站起,喃喃道:“惭愧,我直到现在才听说。” “你们姑娘家整日待在深宅闺房,不知情也不足为奇。”郭弘磊略一思索,严肃道:“姜姑娘,我心知你不愿嫁,这桩亲事实属无奈。当时那情形,终究是姑娘家吃亏,我若不尽快应下来,你的处境将十分难堪。” 从记忆里翻出两人衣衫凌乱相拥而眠的一幕幕,姜玉姝不禁脸发烫,竭力镇定,脱口问:“我声名狼藉,你居然不介意?” “郭某看得出,姑娘并非不自爱之人。当日之乱,其中必有隐情,只是姜家不由我做主,故无法还你清白。” 郭弘磊目光深邃,感慨万千,“我原以为,阴差阳错,也算是命中注定的姻缘,故冒昧迎娶。但如今,府里恐有一劫,你昨日刚进门,若遭受株连,未免太可怜了些。因此,待岳父来吊唁时,我会同他商量,设法寻个理由写一封休书,好歹试试。如果可行,你就回姜家去罢。”语毕,郭弘磊大步流星迈出房门,出了门槛却又止步,扭头低声叮嘱: “切勿再自寻短见,我会尽力安排你离开。”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玉姝不由得大为动容,仓促追赶,扶着门框问:“你去哪儿?” “南院,须赶紧料理大哥的后事。” “别关着我,行吗?” 郭弘磊诧异答:“没关着你。但你伤势未愈,不宜四处走动。” “知道!” 目送丈夫一阵风似的走远后,姜玉姝瞧见小桃带领两个丫鬟返回。 “少夫人,让您久等了。”小桃喘吁吁,把食盒搁在桌上,一边盛粥,一边白着脸解释:“因为世子c世子去世,处处忙碌不堪,奴婢在厨房催了半日,才熬了一样燕窝粥。” 姜玉姝温和道:“没关系的,我也没等多久。” “娟儿见过少夫人。”名叫娟儿的丫鬟屈膝行礼,其同伴随后道:“碧月给二少夫人请安。” “无需多礼。”姜玉姝饿得站不住,坐下问:“你们是?” 娟儿恭谨答:“奴婢是这院里的下人。” 碧月柳眉杏眼,柔声答:“婢子是二公子的侍女。” 姜玉姝扫了扫碧月,此刻才想起来,疑惑问:“我的人呢?” 三个丫鬟面面相觑,小桃硬着头皮答:“昨日您自缢后昏迷,老夫人认为下人偷懒疏忽,故吩咐您的人跟着管事嬷嬷学一学侯府的规矩。” 原来如此。姜玉姝无奈颔首。 “请用粥。” 姜玉姝接过匙子,环顾四周后,叹道:“府里正在给世子治丧,你们快把这屋里的红东西收起来吧,摆着不合适。” “是。”三人齐齐应声,小桃又叫上守门的婆子,麻利收拾屋子。 既来之,则安之。 身为靖阳侯府的二少夫人,同荣同损,于情于理不应该漠不关心。 两刻钟后,姜玉姝换上牙白衣裙,以立领比甲遮掩淤伤,未施脂粉,前往南院探看情况。 主仆一行赶到听松楼外时,恰见郭弘磊站在阶上,其心腹小厮正回话: “钱大人c吴大人c马大人,共八家,两百多口人,都已经押往刑场。监斩官说了,等午时三刻一到,立即行刑。” 郭弘磊挥挥手,“再去探。” “是。” 两百多口人?真可怕!姜玉姝倒吸一口凉气,毛骨悚然。 “你有伤在身,怎么来了?”郭弘磊拾级而下。 姜玉姝轻声问:“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郭弘磊颇感意外,刚想回答,却见管家栾顺赶到禀告:“二公子!几处亲戚登门吊唁,可府里诸事尚未齐备,您看如何是好?” “你等会儿。”郭弘磊迎向管家,先商讨待客事宜。 “嗯。” 灵堂近在眼前,传出一阵阵哭声,姜玉姝刚叹了口气,忽然听见哭声中夹杂苍老骂声: “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啊!”靖阳侯年近五十,须发灰白,盯着长子的遗体,哀恸指责:“弘耀就是被你生生惯坏了。从小到大,每当我严加管教时,你总是百般劝阻,只一味地纵容溺爱,养出个骄奢淫逸c嗜赌如命c恐连累家族的败家子!” 侯夫人王氏双目红肿,哀伤欲绝,捶胸哭道:“孩子已经走了,你还责骂他?你于心何忍?” 靖阳侯颤声答:“这孽障,完全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千不该,万不该,他竟敢贪墨军饷,丧命怪得了谁?” “区区六万两而已,算什么?打了败仗,又与弘耀何干?庸州失守,分明是戍边将士的错。这傻孩子,欠了赌债,为何不告诉我——” “住口!无知蠢妇,休得胡言乱语。”靖阳侯厉声打断,懊悔不迭,“早知今日,我绝不把世子之位给弘耀,更不准他入户部任职。” 王氏呆了呆,哽咽提醒:“弘耀可是咱们的嫡长子,名正言顺的世子!” 靖阳侯对长子失望透顶,忧心忡忡,自责道:“唉,本该择贤而立。弘磊由我亲自教导长大,一贯明理孝顺,远比弘耀稳重,让他袭爵,才是对的。” 刹那间,王氏积压十几年的委屈与愤懑被点燃,脸色大变,她猛地起立,正欲反驳,余光却瞥见厅外的姜玉姝,顿时火冒三丈,疾步走向新儿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08.不轨之心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糟糕, 世子夫人撞树了!” …… 众女子措手不及, 一边呼救, 一边阻拦。 但迟了一步,王巧珍灰心丧气, 脑袋猛地撞向树干,耳朵里“嗡~”一下, 霎时天旋地转, 整个人无力歪倒。 同伴一拥而上, 七手八脚搀起人。 “嫂子?嫂子?” “快去请方大夫来救人!”姜玉姝蹲下,掏帕子的手微抖, 迅速按住冒血的伤口, 焦急道:“你怎么这么傻?别的不说,光想想煜儿, 你也不该寻死啊!” 王巧珍瘫软靠着树, 血泪交流,绝望地喃喃:“我受不了了, 真真受不了。谁也别拦着,让我死……死了好,死了倒干净。” 血从姜玉姝指缝里溢出,温热泛腥,熏得人白了脸,她恐吓道:“干净?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荒郊野外, 可能有孤魂野鬼, 甚至厉/鬼, 死在此处休想干净。嫂子是郭家长媳,上有老下有小,千万要振作,好好儿活着。” 王巧珍凄惨一笑,“不了,一死百了,等我咽了气,立马去投胎,省得余生受苦。” “你——”姜玉姝绞尽脑汁,顺着对方话头,严肃问:“嫂子真是糊涂了。据我所知,经上明明说‘人活一生难免受苦,避不开躲不过’,假如你以死逃避今生苦难,来世将承受双倍以偿还!这你怕不怕?” “不怕。”王巧珍无法承受家逢巨变,死意已决,听不进任何劝言,拼命一挣,狠狠道:“你别拦着,让我死!让我死!” 这时,官差及郭家人闻讯赶到。 “怎么回事?”张峰黑着脸,手按刀柄喝问:“寻死的是谁?” 郭弘磊先吩咐:“方胜,快去救人!”而后才答:“回大人,那是罪民的大嫂王氏。” 张峰板起脸,淡淡道:“才走不到一天,她寻什么死?老刘,去瞧瞧,假如死了就按规矩处置,免得耽误赶路。” “明白。”副手刘青领命而去。 作为一家之主,郭弘磊责无旁贷,拱手道:“大人息怒,罪民立刻去劝诫家人安分赶路!” 张峰草草一挥手,点了点头。靖阳侯府绵延近两百载,勋贵家族之间世交姻亲关系盘根错节,外人理不清,故眼下郭家虽失了势,他却仍顾忌,并未动辄打骂犯人。 草丛旁 “方大夫,如何?”姜玉姝右手沾了鲜血,正使劲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流放前,郭家上下早有准备,金疮跌打药等物人人都带了些。方胜年逾而立,是家生子,原本专给侯府下人看病。此刻,他满头大汗,忙碌为王巧珍包扎伤口,简略答:“幸亏世子夫人体力不支,无力撞破脑袋,故并未伤及性命。但须得歇息几天,才好得快。” 流放途中,哪儿有条件休息养伤?姜玉姝蹙眉沉思,见丈夫疾步赶来,不等对方发问,便道:“你放心,嫂子性命无碍。” “伤得厉害吗?”郭弘磊弯腰审视。 姜玉姝答:“血流了不少,需要静养。” 王氏等人随后赶到,她痛心疾首,劈头责骂:“巧珍,你忒糊涂了!你一死,煜儿怎么办?可怜我的孙子,刚没了爹,如今做娘的又寻死!” “让我死,我不想活了,让我死罢。”王巧珍自言自语,面无血色,眼神发直,谁也不理睬。 姜玉姝唏嘘道:“幸好煜儿没跟过来,否则肯定吓坏小孩子。” “今后得让丫头寸步不离地盯着嫂子才行。”郭弘磊沉声道。 姜玉姝颔首,扫了扫周围,提议道:“这荒郊野岭的,若想继续走,只能找人轮流背或搀着嫂子。等到了驿所,我们再求张大人通融通融,至少得弄一副担架。” 烈日当空,郭弘磊汗湿孝服,冷静道:“别无良策,唯有如此。我立刻安排人手照管嫂子。” “去吧。”姜玉姝强打起精神,返回原处,千方百计地开导宽慰。 不多久,一行人继续赶路。 郭弘磊领头,搀扶着孱弱三弟,身后是两名高大仆妇,她们一左一右地架着伤患,硬拖着走。 “放、放手,放开我!”王巧珍连日少吃少喝,虚弱得奄奄一息,哀怨呓语:“让我死,让我死。” 姜玉姝越走越累,汗如雨下,两条腿简直迈不动,咬紧牙关苦撑。 “二婶,看见那棵树了吗?”郭煜奶声奶气,天真无邪,全不知母亲自杀未遂,更深信遥远的西苍“特别好玩”。他窝在奶娘怀里,把玩由一个巧手丫鬟编织的篮子,篮内盛满各式野花。 姜玉姝喘吁吁,抬袖擦了擦汗,耐着性子答:“哪一棵啊?” “开红花的。” “哦,看见了。” 郭煜兴致勃勃,“待会儿再给我摘几朵花,行吗?” “行!”姜玉姝吁了口气,暗忖:自己逗的孩子,再累也只能逗下去。 五十里路,直到天黑透,足足走了七个半时辰,一行人才赶到泉台驿。 张峰一声大吼:“到了!” 郭家上下险些喜极而泣,个个精疲力竭。 “泉台驿。”姜玉姝站定,仰望驿所门匾,感慨说:“记着,这是北上的第一个驿所。” “唔。”郭弘磊也望了两眼,自然而然地握住妻子肩膀,往门内推道:“走,进去了。” 按惯例,张峰命下属仔细清点后,把犯人暂交给驿所看守,自行上楼歇息。 偌大的空屋子,无床无窗,仅有铺了干草的木板和细条状气孔,并以矮墙隔成两间,但并未隔断。 栅门上了锁,外有驿卒把守。 姜玉姝默默盘算,慢慢踱向病患,余光飘向栅门,郭弘磊正在门口和驿丞交谈。 “三弟,你怎么样?” 靠着墙的郭弘哲受宠若惊,慌忙起立,腼腆答:“我没事。多谢二嫂关心。” 姜玉姝觉得对方太怯弱,遂嘱咐:“如果难受,切莫隐瞒,该及时请方大夫瞧瞧才是。” 郭弘哲感激颔首。 “你歇着吧。” “是。” 姜玉姝又走向伤患,蹲在婆婆身边,看着昏睡的王巧珍,轻声问:“嫂子仍是不肯吃喝吗?” “唉。”王氏忧心忡忡,发愁道:“我劝了又劝,可她一直说‘如此境地,生不如死’!” 姜玉姝摇了摇头,“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人活着才有盼头。您老是长辈,再多劝劝吧。” 王氏唉声叹气,抱怨一通后,忽想起件事,扭头吩咐:“把姜家的那包银子找出来。” “是。”心腹仆妇解开包袱,利索找出今早姜世森赠的盘缠。 王氏努努嘴,“给她。” 姜玉姝愣了愣,并未伸手接,诧异问:“老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拿着罢,家里暂时不缺。”王氏疲惫不堪,慈爱地摩挲孙子,“你有孝心,这很不错,但出门在外,总难免需要打点些什么。这银子,供你和弘磊用。” “是。”姜玉姝这才接过,正色道:“玉姝正想与您商量:嫂子受了伤,根本走不动,明早该怎么办?” 王氏捶了捶胸口,“我能有什么办法!” 姜玉姝便道:“您别急,我试着去问问张大人,看他能否通融一二。” “你?” 姜玉姝一怔,立即改口,“弘磊!” “唔,那就去试试罢。” 片刻后,栅门忽然被打开,郭弘磊命小厮接过驿卒送来的一个个木桶。 姜玉姝揣着银子靠近,好问:“桶里是什么?” “米汤和茶水。”郭弘磊低声说:“朝廷有律,驿所不敢多给口粮,只有不出格的米汤。” 姜玉姝听出了歉疚之意,忙道:“米汤好,暖胃助眠!” 郭弘磊嘴角微弯,隐露笑意。 “事不宜迟,我们该去找张大人求情了。”说话间,姜玉姝掏出一块碎银递过,“来,你把这个给守门的头儿,托他通禀一声。” 郭弘磊挑眉,“你也去?” 姜玉姝坦率直言,“有些话,我比你容易出口。走,一起去试试!” 郭弘磊思索半晌,点了点头。 驿所偏厅内,烛光摇曳。 张峰端坐,桌上摆着几碟菜肴,酒香扑鼻。 “罪妇家中,婆婆年迈体弱、三弟天生患病、嫂子受了重伤,侄子又才三岁,根本走不快。”姜玉姝毕恭毕敬,言辞恳切,无奈道:“您看,今日道路平坦,却足足花了七八个时辰才走完五十里!等过阵子崎岖艰险时,只怕更慢。”顿了顿,她继续道: “唉,犯人若逾期,活该受惩罚。但却万万不敢连累大人逾期交差。” 张峰喝了口酒,犹豫不决,凝重道:“虽说朝廷没有明文禁止,但我不能乱开先例。” “马车不行。”姜玉姝丝毫不意外,磨了小半天,这才抛出自己的真正来意,“那,板车行不行?” “马车绝对不行!板车么……”张峰迟疑不语。 郭弘磊生自侯门,原本显赫高贵,家败后却一难接一难,迫使他无暇憋闷哀伤。此刻,他拱着手,缓缓道:“罪民等人绝非故意懒怠,实在是逼不得已,还请大人通融通融。”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姜玉姝可不想因逾期被西苍州府惩治。她咬咬牙,心一横,豁出去了,悄悄揉红眼睛,哽咽道:“求您仁慈开恩,稍微通融一二吧!”语毕,她作势欲跪。 但,正如她所料,自己没能跪下去。 “你——”郭弘磊一惊,眼疾手快,火速搀住了妻子,不让她跪。 张峰也吓一跳,下意识起身避开了。他眉头紧皱,斟酌再三,最终叹了口气,烦躁道:“罢了罢了。板车,就一辆板车,下不为例!” 姜玉姝眼睛一亮,“多谢大人开恩!” 郭弘磊凝视妻子,目光晦暗深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09.第 209 章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这……难道是让我帮忙擦拭的意思? 姜玉姝一愣,握着拧好的热帕子, 登时递也不是, 不递也不是。 郭弘磊正是此意。 夫妻之间, 本该如此。总是客客气气的, 忒生分, 像什么话? 他默默想着, 把脱下的衣衫随手一撂,袒露左肩和左臂两处伤,胸膛宽厚结实, 即使坐着也看得出身量高大,俊朗英武,男子汉阳刚气概十足。 彼此并无夫妻之实,面对面, 姜玉姝不免羞窘,可虑及对方受伤行动不便,只能佯作自然。她深吸口气,又拧了拧帕子,靠近问:“伤口觉得怎么样?” “方胜刚才又给包扎了一回, 敷着药,不大疼。”郭弘磊端坐,虎目炯炯有神, 隐露期待之色。 谁知, 姜玉姝手中的帕子尚未贴近, 后腰便被小侄子搂住了! “婶婶, ”郭煜晒黑了,也瘦了,幸而一路没生大病。他趴在二婶背上,无精打采,噘着嘴说:“煜儿饿了。” “哦?”姜玉姝诧异转身,抱住黑瘦小孩儿问:“我猜猜,你肯定又不吃馒头了,对不对?” 郭煜委屈问:“为什么老是吃馒头?就没别的吃么?” 姜玉姝无可奈何,“眼下只有馒头,等过阵子才有别的食物。” 几个丫鬟侍立一旁,小桃忍不住问:“少夫人,让奴婢伺候公子吧?” 姜玉姝还没张嘴,郭弘磊便道:“不必了。你们去照顾老夫人。”语毕,他拿走她手中的帕子,偏着头,自己擦身。 “……是。”小桃忍着失望,黯然屈膝。同为大丫鬟的碧月抿嘴,偷偷嗤笑;娟儿则一无所察,恭顺告退。 姜玉姝一边逗侄子,一边好问:“听说潘大人是百户,不知在军中、百户是多大的官儿?” “正六品,手底下百余兵。”郭弘磊十分熟悉。 姜玉姝又问:“那,总旗呢?” “手下五十余兵,说是七品,实际未入流,毕竟一卫便有一百个总旗。”郭弘磊搁下帕子,单手抖开玄色外袍,有些费劲。 姜玉姝见状,忙道:“小心伤口,来,我帮你。”她隔着小炕桌探身伸手,助其套上袍子,垂眸系衣带。 两人相距甚近,郭弘磊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精致如画的眉眼,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一眨又一眨,娇憨秀气,令他心痒痒,莫名想伸出手指挨一下扫刷…… “好了!”姜玉姝拍拍手,忧心忡忡,“我问过方大夫,你这伤,至少需要休养一个月,可咱们距离西苍只有两百多里了。假如,到时官府命令男丁立刻充军,几个伤患该怎么办?” 郭弘磊低声告知:“放心,我已托人先行打点,好歹等伤势痊愈再投军,否则上阵便是送死。” 姜玉姝心弦一紧,脱口而出,“你可一定不能死!” “这……”郭弘磊欲言又止,斟酌再三,郑重承诺道:“我尽力而为!” 栅门外·拐角处 潘奎抱着手臂,悄悄审视昏暗憋闷的牢房,皱眉问:“流放三千里,郭家人都是这么过的?” “当然。”张峰瞥了瞥,严肃表示:“我们押解犯人,必须得遵守规矩,赶路便赶路,夜宿便夜宿,样样照着规矩办。” 潘奎搓搓下巴胡茬,生性直率,疑惑问:“按常理,勋贵世家遭逢巨变,百余口人被流放,忍饥挨饿风吹日晒,想必满腔怨愤、忧愁低落,可我怎么看他们挺镇定从容的?融洽说笑,简直不像犯人。” “其实,我们也很惊。”张峰感慨万千,唏嘘告知:“这些年,我押解过不少世家贵族,有几十口人的,也有几百口人的,一般在流放途中,犯人会逐渐抛却涵养礼仪、变得自私冷漠,争斗时往往不留情面。有的甚至丝毫不管亲人死活,只顾自己。” 久经沙场,潘奎并不意外,“患难方现真性情。生死攸关之际,人人都想活命。” “但郭家却不同!”张峰既是由衷欣赏,又感激救命之恩,大加赞赏道:“初时,我们还担心犯人窝里乱、耽误赶路,谁知他们竟一直没乱!您瞧,至今仍秩序井然。唉,真是不得不佩服郭二公子,年纪轻轻,却十分沉稳,文武双全,能屈能伸,管束有方——” 潘奎抬手打断:“得得得!行了,别夸了。”他转身离开牢房,揶揄说:“张大人如此赞赏,不知道的,恐怕怀疑你收了那小子的贿赂。” “您这话未免太冤枉人了!”张峰脸色一变,“张某敢对天起毒誓,若是收过郭家贿赂,不得好死!” 潘奎忙道:“咳,玩笑话而已,别当真。” “郭家该死的人早已经死了。”张峰恩怨分明,有心为郭弘磊解释,正色道:“事实上,其余人只是被牵连,本身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何必一棒子全打死?” 潘奎哼了一声,昂头负手,若有所思。 次日·清晨 休整三天,风尘仆仆的郭家人无需早起赶路,终于能睡个懒觉。 男女分开,中间一堵破矮墙,鼾声阵阵。 郭弘磊自幼习惯早起练武,根本躺不住,便披衣起身,不由自主,扭头朝隔壁女眷的歇处望了望: 唔,看不见她,被丫鬟挡住了。 他莞尔,轻轻走向栅门。 炎炎夏日,闷热不堪。张峰有令在先,白天时允许犯人到后院透透气,但严禁踏出院门半步。 铁锁“咯啦”作响,驿卒开了门,郭弘磊自去后院打水洗漱。 下一刻,牢房角落一女子坐起,她揉揉眼睛,略理衣裙,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踏出栅门。 天才蒙蒙亮,雾白茫茫。 驿所建在官道旁,简陋僻静,后院有几株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遮住了熹微天光。 “你起得够早的!” “习惯了。”庭院里只有郭弘磊和四名官差,随口闲聊,他把木桶扔进井里,单手打水。 辘辘吱嘎,水声哗啦。 岂料,郭弘磊刚把桶提出井沿,突听后方响起女子凄厉尖叫: “救命!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靖阳侯时日无多了,甚至已是弥留之际,但谁也不敢流露异样。 一室死寂,落针可闻。 众人围在病榻前,王氏忧虑重重,木着脸,双目红肿,却毫无泪意。 姜世森仍未离去,左手背着,右手捻须,若有所思。父女近在咫尺,姜玉姝余光不时飘向父亲,心思悄转。 “您喝点儿水?”兄长逝世,次子便居长,郭弘磊始终竭力克制着,从未显露颓丧之态。 靖阳侯四肢毫无知觉,吃力地摇了摇头,灰白鬓发凌乱,眼神浑浊,奄奄一息。他扫视榻前,皱起眉,疑惑问:“慧兰怎的还没回来?” 慧兰?姜玉姝寻思:应当是指郭家唯一的嫡女,侯门千金。 郭弘磊眼神微变,却面不改色,恭谨答:“姐姐身怀六甲,出行不便——” 岂料,失望透顶的王氏打断道:“嫁出去的女儿,真真成了泼出去的水!咱们兴旺时,冯家天天上赶着亲近,千求万求地娶了慧兰;可咱们一败落,女婿立马没影儿了,连女儿也躲了!” “哦?哦。”靖阳侯黯然闭目。 郭弘磊不赞成地朝母亲使眼色,仍坚持道:“姐姐定是因为行动不便才来迟了,或许稍后就到。您先歇着,孩儿请岳父去房与亲戚们商量几件事。” “慢着。”靖阳侯气色灰败,眼神却逐渐清明。 郭弘磊跪在脚踏上,躬身问:“您有何吩咐?” “从今往后,”靖阳侯睁眼注视次子,满怀期望,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家,便交给你了。郭家的一切大事,皆由你做主。” 郭弘磊临危受命,腰背一挺,郑重答:“父亲信任托付,孩儿遵命,今后一定尽心竭力照顾家人!” “你大哥太不争气,败光祖业、连累全家,为父只能到九泉之下再教训他了。”骂完了长子,靖阳侯慈爱望着一贯引以为豪的次子,勉励道:“以后的日子,必然艰难,磊儿,你苦一苦,做顶梁柱,撑起郭家。” “孩儿明白。”郭弘磊眼眶发烫,鼻尖泛酸。 姜玉姝目不转睛,发觉病人眼里的光芒渐弱,束手无策。 靖阳侯梗着脖子喘了喘,看向姜世森,歉意说:“亲家,真是对不住,你家大姑娘昨日刚进门,没享半点儿福,却要跟着弘磊吃苦了。” “唉。”姜世森喟然长叹,无奈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料得到呢?看来,这也是玉姝命中逃不过的劫。” “终究是郭家连累了她。”靖阳侯断断续续地喘息着,瞥视二儿媳。 姜玉姝会意,快步上前,犹豫瞬息,学着丈夫跪在脚踏上,轻声问:“您老有什么吩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10.第 210 章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郭弘哲缩在边沿, 被颠簸得摇摇晃晃, 大声提醒:“嫂子?嫂子,您还是坐起来吧,戴上斗笠挡挡雨。” 王巧珍置若罔闻, 直挺挺仰躺着淋雨。 “哼,不必理她!”王氏忍无可忍, 不悦地责骂:“郭家不幸倒了霉,上上下下都遭罪,并非独你一人。巧珍, 你纵再悲伤也应该适可而止, 整天哭丧着脸,死气沉沉, 像什么话?” “我倒盼着你们别管东管西。”王巧珍一动不动, 漠然道:“就让我死了罢, 省得遭罪。” “你——”王氏怒目圆睁,无可奈何。 这时, 郭弘磊携妻子赶到, 尚未站稳便劝说:“风雨交加, 您老千万坐稳了, 仔细磕碰着。来日方长, 有话以后再说也不迟。” “唉!”王氏摇摇头,十分失望。 姜玉姝摸了摸凑近的侄子, 软言安抚, 对长嫂愈发疏离客气。 一行人互相搀扶, 冒雨赶路,全成了落汤鸡。 岂料,当辛辛苦苦走到黄昏时,却发现通往对岸的木桥已被山洪冲毁! 姜玉姝衣衫湿透,脸色泛青,踮脚眺望:前方坡下,有一条近两丈宽的河,浑浊而湍急,卷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轰然向东流。 “桥呢?”头领张峰黑着脸,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咬牙问:“桥哪儿去了?” 几个官差四处搜找一番,返回禀告:“高处山谷发水,把桥冲跑了!” “木桥简陋,洪水一冲便毁。” 刘青从泥浆里拔出脚,走近问:“大人,眼看天就快黑了,您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张峰按着刀柄,吼道:“大雨恐怕一时半刻停不了,驿所在对岸,咱们只能另寻地方过夜。” “这附近啊?”刘青想了想,“只有决明寺了。” 张峰一挥手,无奈地吩咐:“今晚赶不到驿所了,改去决明寺!” 疲劳不堪的人群登时唉声叹气。 “安静些!”郭弘磊板着脸,严肃低喝问:“不按大人的吩咐做、难道有谁敢渡河?” 面对湍急洪流,众人立即噤声,垂头丧气地转身,跟随官差往回走,直到天将黑,才叩响了决明寺的山门。 “阿弥陀佛。”慈眉善目的住持双手合十,和蔼答:“寺里食物虽不足,空房却有几间。诸位自备了干粮,借宿一晚,当然是可以的。请进。” 张峰抱拳道:“多谢大师!” 简陋禅房内 “突然下雨,还没完没了的,麻烦呐。” “这决明寺偏僻,又没名气,香火自是不旺。但总比驿所强,今夜终于不用睡地上了,真好!”翠梅兴高采烈,轻快系衣带。 姜玉姝哆哆嗦嗦,脑袋发胀,周身忽冷忽热,脸色苍白。她一边披上孝服,一边庆幸道:“幸亏咱们早有准备,人人都是油布包袱。否则,衣衫和干粮若是被打湿,日子就更难了。” “哈哈——”翠梅猛地一愣,凑近细看,关切问:“您的气色怎么这么差?着凉了么?” 姜玉姝唇无血色,勉强挤出微笑,疲惫答:“淋了雨,脑袋有点儿晕乎乎的。你呢?你要不要紧?” “奴婢倒没觉得身体不适。唉,姑娘自幼锦衣玉食,不料一出阁,竟受这样的苦!”翠梅小声抱怨,催促道:“您快躺下歇着,二公子已经找住持弄姜汤和热水去了,待会儿就有喝的。” “他还在忙啊?”姜玉姝躺下枕着包袱,腰酸背痛,头晕脑胀,抬手一摸,脸发烫。 翠梅找出外衫给盖上,理所当然道:“二公子是家主,本就该由他带领管事出面张罗一切!” “唉,我是看他太忙碌了,怪可怜的。”姜玉姝蜷缩着,仿佛躺在棉絮堆里,整个人轻飘飘,精疲力尽,神志迅速消失,坠入眩晕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意识慢慢清醒时,头痛欲裂,浑身虚软无力,耳朵里“嗡嗡~”响,听见有人在哭唤: “姑娘?姑娘?” “快醒醒,喝药了。” “喝了药便会康复的。” 姜府陪嫁丫鬟们惶恐焦急,一声接一声地呼唤。 同屋的王巧珍歪在椅子里,百无聊赖,冷眼旁观,慢条斯理道:“她只是着了凉,并无大碍,按时服药即可痊愈,你们哭什么呢?小心吓着病人。” 下一瞬,半敞的禅房门被推开,郭弘磊提着个小食盒,疾步进入,顾不得避大嫂的嫌,径直落座榻沿,劈头问:“如何?” 翠梅泣答:“浑身烧得烫手,怎么喊都不醒。若是灌药,又怕呛着姑娘。” “必须让她把药喝下去,不然病好不了!”郭弘磊面沉如水,俯身抱起妻子,狠狠心,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病人虎口。 半昏半醒的姜玉姝蹙眉,挣扎着睁开眼睛,呼吸急促,脸通红,眸光毫无神采。 “姑娘醒了!”丫鬟们喜上眉梢,有的换湿帕子,有的擦汗,七手八脚争相照顾。 王巧珍眼神一变,踱步近前,弯腰说:“玉姝,你终于醒了,瞧把弘磊给急得!行了,赶快喂她喝药,明儿还得赶路。” 郭弘磊大感意外,狐疑审视两眼,客气道:“难得嫂子关心。多谢。”旋即,他扭回头,正色安慰道:“你着了凉,有些发热,但放心,大夫说并无大碍。” “真抱歉,我、我给各位添麻烦了。”姜玉姝喘吁吁,不时眼冒金星,一阵一阵地发抖。 郭弘磊叹道:“少胡说!快喝药,喝完吃晚饭。” “嗯。”姜玉姝感激颔首,生怕自己病重倒下,强忍恶心,硬逼着自己吞咽药汁。 王巧珍皱着眉,斜睨几眼,揭开食盒一看,登时“哟”地一声,惊诧道:“面条?哪儿弄来的?朝廷有律,流放犯人的口粮只能由驿所供给,严禁私自采买。弘磊,你真糊涂,趁官差尚未发现,快丢了它!” “父亲!”郭弘磊心惊胆寒,抢步搀住,家下人慌忙凑近,七手八脚地把人抬进屋。 幸而,郭氏昌盛绵延百余载,家生子中便有医者,又幸而钦差并未查抄不名贵的常用药材,大夫使出浑身解数诊救后,才勉强吊住了老家主的气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靖阳侯时日无多了,甚至已是弥留之际,但谁也不敢流露异样。 一室死寂,落针可闻。 众人围在病榻前,王氏忧虑重重,木着脸,双目红肿,却毫无泪意。 姜世森仍未离去,左手背着,右手捻须,若有所思。父女近在咫尺,姜玉姝余光不时飘向父亲,心思悄转。 “您喝点儿水?”兄长逝世,次子便居长,郭弘磊始终竭力克制着,从未显露颓丧之态。 靖阳侯四肢毫无知觉,吃力地摇了摇头,灰白鬓发凌乱,眼神浑浊,奄奄一息。他扫视榻前,皱起眉,疑惑问:“慧兰怎的还没回来?” 慧兰?姜玉姝寻思:应当是指郭家唯一的嫡女,侯门千金。 郭弘磊眼神微变,却面不改色,恭谨答:“姐姐身怀六甲,出行不便——” 岂料,失望透顶的王氏打断道:“嫁出去的女儿,真真成了泼出去的水!咱们兴旺时,冯家天天上赶着亲近,千求万求地娶了慧兰;可咱们一败落,女婿立马没影儿了,连女儿也躲了!” “哦?哦。”靖阳侯黯然闭目。 郭弘磊不赞成地朝母亲使眼色,仍坚持道:“姐姐定是因为行动不便才来迟了,或许稍后就到。您先歇着,孩儿请岳父去房与亲戚们商量几件事。” “慢着。”靖阳侯气色灰败,眼神却逐渐清明。 郭弘磊跪在脚踏上,躬身问:“您有何吩咐?” “从今往后,”靖阳侯睁眼注视次子,满怀期望,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家,便交给你了。郭家的一切大事,皆由你做主。” 郭弘磊临危受命,腰背一挺,郑重答:“父亲信任托付,孩儿遵命,今后一定尽心竭力照顾家人!” “你大哥太不争气,败光祖业、连累全家,为父只能到九泉之下再教训他了。”骂完了长子,靖阳侯慈爱望着一贯引以为豪的次子,勉励道:“以后的日子,必然艰难,磊儿,你苦一苦,做顶梁柱,撑起郭家。” “孩儿明白。”郭弘磊眼眶发烫,鼻尖泛酸。 姜玉姝目不转睛,发觉病人眼里的光芒渐弱,束手无策。 靖阳侯梗着脖子喘了喘,看向姜世森,歉意说:“亲家,真是对不住,你家大姑娘昨日刚进门,没享半点儿福,却要跟着弘磊吃苦了。” “唉。”姜世森喟然长叹,无奈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料得到呢?看来,这也是玉姝命中逃不过的劫。” “终究是郭家连累了她。”靖阳侯断断续续地喘息着,瞥视二儿媳。 姜玉姝会意,快步上前,犹豫瞬息,学着丈夫跪在脚踏上,轻声问:“您老有什么吩咐?” 靖阳侯慈眉善目,和蔼嘱咐:“委屈你了,眼下事已成定局,望你和弘磊好好过日子,切勿再做傻事。” 咳,又提到了自缢!小夫妻肩并肩,姜玉姝目不斜视,正色表示:“请长辈们放心,玉姝发誓:今后绝不会再自寻短见!” “好,这就好。”靖阳侯欣慰颔首。 姜世森不悦地训导:“你可记住你方才的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准任性妄为!” “女儿记住了。” 靖阳侯徐徐吐出一口气,终于望向发妻,耐着性子,语重心长道:“弘磊当家,但男儿志在前程,阿哲、轩儿以及煜儿,平日该由你教导。须牢记‘玉不琢不成器’,惯出一个弘耀,已是害苦全家,你可别再纵出一个败家子。” 姜玉姝正好琢磨“阿哲”是谁时,婆婆王氏勃然变色,郁懑质问:“事到如今,侯爷仍责怪我?耀儿那不争气的孽障还在听松楼躺着呢,您若十分气不过,我去打他一顿,如何?” “你、你——”靖阳侯气一堵,双目圆睁,眼珠子直凸,梗着脖子抬了抬下巴,脑袋蓦地砸在枕头上,气绝身亡,魂魄归西。 “父亲!” “侯爷?” “来人,快传大夫!” …… 顷刻后,病榻前哀嚎震天,听见噩耗的下人与亲友亦为老家主一哭。刚遭历抄家的靖阳侯府,恓惶之上又蒙了一层哀悼阴云,万分凄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11.第 211 章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郭弘磊余光一扫, 平静告知:“嫂子伤势未愈, 寺里也给你做了一碗,在母亲那儿。” “哦?”王巧珍幽幽一叹,蓦地万分哀怨,悲切道:“区区素面, 往日谁稀罕?如今却变成了珍馐美馔, 轻易吃不到。唉。”说话间, 她往外走,自去隔壁寻面。 一连半个月的粗粮馒头,初时人人厌腻, 赶路却愈发艰辛,饥肠辘辘时, 馒头已是美味, 素面自是珍馐了。 姜玉姝喝完药,匆匆漱了口, 耳语问:“哎, 真的只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吗?” 郭弘磊并未答话, 而是吩咐道:“寺里缺粮食,但众师父倾其所有,熬了米汤搁在偏殿,你们去喝一些驱驱寒。” “可是——”翠梅刚张嘴, 便被年轻家主打断: “我照顾她。”郭弘磊说着便抬起炕桌放在榻上, 丫鬟忙抢着端面摆筷, 随后屈膝告退。 其余人散去, 小夫妻对视。 郭弘磊低声告知:“我找到住持,悄悄儿地捐了香油钱,无需多言,他便主动安排姜汤热水、面条面汤。” “辛苦你啦。”姜玉姝趴着炕桌,了然一笑,轻声说:“我一进山门,就见寺庙冷冷清清,朱漆褪色、佛塑陈旧,便知众师父日子清苦,纵有心也无财力相帮。我们百余人借宿,理应捐些香油钱。” “没错。”郭弘磊递过筷子,“快用晚饭。” 姜玉姝咬牙撑起身子,“你吃了没?” 郭弘磊点点头。 “真的?” “骗你作甚?”事实上,素面稀少,郭弘磊仍是吃干粮。 姜玉姝接过筷子,慢慢拨了拨素面,苦恼说:“我头晕得厉害,耳朵里‘嗡嗡’响,直犯恶心,实在没有胃口。来,你帮我吃了它。” “恕难相帮。”郭弘磊一口拒绝,“忍忍,赶紧吃!” 高热未退,姜玉姝头晕目眩,时而眼冒金星,时而眼前发黑,一阵阵地犯恶心。她竭力隐忍,手指哆嗦,硬把筷子塞给对方,趴桌恳切说:“我太难受了,真吃不了这么多。请、请你帮忙吃一半。” “你必须忍一忍!”郭弘磊无计可施,干着急。 姜玉姝忍着眩晕,坦率表示:“不行,勉强吃我会吐的。” 僵持半晌,郭弘磊最终摇摇头,端碗意欲起身。不料,他刚一动,手腕突被人抓住—— “等等!”姜玉姝抬眸,蹙眉说:“我是请二公子帮忙,不准劳驾别人。” 抓着自己的纤手白皙柔软,烧得热乎乎。郭弘磊沉吟不语。 “嫂子有份儿,老夫人和煜儿等人肯定也有。但我猜,你恐怕一口没尝。”姜玉姝心知肚明,正色道:“坐下,我亲眼看着你吃。” 郭弘磊欲言又止。 “快点儿!”姜玉姝目不转睛,病中有些急躁。 “行吧。吃就吃,你恼什么?”郭弘磊叹了口气,无奈落座。 “我没恼。”姜玉姝这才松手,“你整天忙碌,没个停歇,仔细身体累垮。” 郭弘磊心里一暖,剑眉星目舒展,谁知对方接着又道: “不过才十七岁,却已是一家之主,真是够难为你的。” 郭弘磊顿时挑眉,趁机问:“你也不过才十六岁,不也日夜操劳?一直忘了问,你每天晚上躲着写写画画,究竟是在做什么?” “谁躲着了?我光明正大的!快吃面,我等着呢。”姜玉姝略一思索,郑重告知:“自启程以来,我一直详细记录北上沿途的见闻,风土人情、山水植物动物等等,供闲暇时解闷,或是供年老时忆苦思甜。” 只要与裴文沣无关即可……郭弘磊吃了口面,欣然道:“如此听来,姑娘大可著传世了。” “编?唉哟,这万万不敢当。”姜玉姝枕着手肘,昏头涨脑,喃喃说:“小女子才疏学浅,没得丢人现眼。” 郭弘磊却颇有兴致,承诺道:“怕甚?你先把见闻记清楚,等抵达西苍,我找人帮你印!到时既能赠给亲友,也便于自己翻阅,两全其美。” 不消片刻,他略尝几口后,便硬扶起妻子,不由分说,恨不能把食物给她灌下去! “六个馒头的口粮,你总是分给三弟和四弟,其实不必的。”郭弘磊目光深邃,“有我暗中照顾弟弟足矣。” 姜玉姝梗着脖子吞咽,唏嘘道:“三弟天生病弱,四弟却是迅速从胖墩墩变得黑瘦,我看着简直害怕,才匀给他们一些。” 郭弘磊再度叹息,正欲开口,却听房门“嘭”地被撞开: “哟?”刚挨了婆婆训斥的王巧珍迈进门槛,两个丫鬟跟随。她一肚子气,淡淡问:“你们还聊着呢?” 姜玉姝会意,立刻说:“我吃好了,你歇着去吧,明儿早起赶路。” “唔。”郭弘磊也明白,当即笨拙收拾碗筷,拎起食盒说:“不打扰了。” 姜玉姝挥了挥手,“明天见。” 郭弘磊颔首离去。 王巧珍踢掉布鞋,忿忿倒在榻上,咬牙切齿。 次日·清晨 经婆婆管教后,王巧珍不敢再抱怨不休。她端坐,抱着儿子,占了小半板车,忧愁说:“唉,煜儿昨晚也发热了,哭哭闹闹,真叫人发愁。” 姜玉姝突发高热,幸而及时服药,大汗淋漓后便好转许多,但仍未痊愈。她站在板车旁,叮嘱道:“发热要多喝水。煜儿年幼体弱,寺里师父送的药丸按时喂他吃,会康复的。” “二嫂身体不适,快上去坐着,我咳、咳咳我走路。”郭弘哲主动让座。昨日一场倾盆大雨,冻得他心疾复发。 姜玉姝忙摇头,“不用了,你病成这样,怎么走得动!” 王氏靠着包袱,状似入眠,实则闭目养神。 下一瞬,郭弘磊疾步近前,皱眉道:“快上去坐好!咱们赶着去六里外的驿所领干粮。”说完,他屈指敲击车板,沉声说:“既然嫂子无需再躺着养伤,还请挪一挪,让您弟媳妇坐坐,她生病了。” 王巧珍笑脸一僵,众目睽睽之下,慢吞吞地挪了挪,“这是自然。” “咳咳。”王氏睁开眼睛,招手道:“玉姝,还愣着干什么?上来罢。” 想当初,你们走不动,我尽心尽力地弄了板车来;如今我病了,你们却——姜玉姝低着头,正失望间,猛地被丈夫握着胳膊拎上板车,唬了一跳。 “坐稳。”郭弘磊轻轻一按妻子脑袋,耳语嘱咐:“你转过来,避开风,当心又着凉。” “……嗯。”刹那间,姜玉姝满腔的失望委屈感异消散了。她惆怅叹息,莫名黯然,惴惴不安,暗忖: 姜大姑娘心有所属,牵念着表哥,以死明志,可悲可怜。 她自缢,躯体和身份都被我占了。 其实,我是个强/盗,蒙骗了所有人。 “啧,唉哟,真吓人!”几个陪同守夜的下人瑟瑟发抖,寒毛卓竖,刻意挤成一团,谁也不敢落单。 在这种场所,姜玉姝沉入梦乡,眉目如画,玉白脸庞透着红润粉光,娴静动人。 郭弘磊弯腰注视,虎目炯炯有神,感慨暗忖:昨夜洞房的花烛,彼此谁也没心思观赏;今晚守夜,你可算想通了,不再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倒省了我不少忧心。 甚至,方才还主动与我交谈,委实难得。 忆起成亲之前,我几次登门拜访,有意坦率详谈,你却总是借病躲避,拒绝见面。 原以为,来日方长,大可成亲后再细谈、逐渐消除彼此心中的芥蒂。 然不料,兄长闯下弥天大祸,郭家转眼倾覆,前路渺茫,令我完全不敢许给家人以富贵安宁的日子。 郭弘磊毕竟才十七岁,对妻子心怀歉疚之余,千愁万绪,五味杂陈,他看不清前路,三日后只能硬着头皮保护家人北上西苍。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郭弘磊迅速直起腰,转身见是侍女娟儿与碧月,一个抱着铺盖和披风,另一个端着茶盘。 “二公子,请用茶。”娟儿近前。 郭弘磊挥了挥手,“先搁着。” “是。” 碧月四下里一扫,诧异打量睡在矮榻上的姜玉姝,关切问:“夜里凉,公子添件披风可好?铺盖是老夫人吩咐的,她让您别连着熬两晚,当心累坏身体,困了得歇会儿。” 郭弘磊拿起披风,吩咐道:“铺盖放到东耳房去。” “是。”碧月腰肢一拧,抱着铺盖去了耳房。 姜玉姝窝在矮榻里,身子突地一轻,整个人悬在云雾里似的,轻飘飘,吓得她心跳得蹦起来,猛睁开眼睛! “吓着你了?”郭弘磊打横抱着妻子,稳步迈过门槛,沿着廊朝耳房走去,“别怕,是我。” 姜玉姝惊魂甫定,迷糊发现自己被一件墨蓝披风裹着,不甚清醒地问:“去哪儿?” “这儿。”郭弘磊迈进耳房,把人放在榻上,低声嘱咐:“灵堂里风大,我看你也走不动了,不如就在此处歇息。” 娟儿和碧月站在榻旁,前者垂手侍立,后者绞弄衣带。 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拍拍自己脸颊,一咕噜坐起来,不慎把一支银簪甩在了地上。 郭弘磊帮着拾起,发觉妻子眼睛一亮,欣喜说:“哎?我这才注意到,今天抄家时,那些官差没搜我们的身啊,他们没拿走佩戴着的首饰!估计是法外开恩。”说话间,她摸完头上摸耳朵,摸完腰间摸双手,愉快道: “你瞧,簪子、耳环、玉佩、手镯、戒指,等我想办法当了它们,换成盘缠路上用。对了,银钱允许带着去西苍吗?会不会被没收?” 侯门贵公子心里滋味难言,低声安抚:“放心,同一道圣旨,不可能抄两次家。据我所知,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被流放时带些银钱是可以的,但不允许以财谋享受。毕竟流放是惩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12.第 212 章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姜玉姝心思悄转, 定定神, 正色问:“你我原本各有亲约,你本该是我的妹夫, 不料造化弄人,稀里糊涂竟成了亲!事发后, 玉姗伤心病倒,拒绝听我半句解释, 不几天, 母亲便送她去外祖家休养了, 直至流放,姐妹再没见过面。但不知,你可曾找她解释过?” “定了亲, 却又退亲,我愧对二姑娘, 于情于理都应该解释清楚。”郭弘磊坦然承认, “我曾找她三次, 可岳母都说女儿病重、不能会客。我无法, 只能去信致歉, 但毫无回音。” 姜玉姝疑虑重重, 沉思之余,好问:“你、你和玉姗郎才女貌, 却未能成眷属……一定非常伤心吧?” “坦白说, 可惜是可惜, 但称不上‘非常伤心’。”郭弘磊虎目炯炯有神, 严肃告知:“我与她定亲前后,仅见过五次面,唯一一次独处,是去年她邀我去姜府赏花,闲聊了半个时辰。” 姜玉姝蹙眉,极不认同乾朝的婚嫁风俗,忍不住问:“才见过五次面,就定亲了?哎,你们究竟有没有看清对方容貌?” “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当初,母亲挑中了人,父亲赞同,就成了。”郭弘磊顿了顿,蓦地忆起那天无意中听见的姜家父女谈话,霎时满心不自在,缓缓问:“莫非你觉得、男女之间应该彼此深刻了解后才能定亲?” 嘿,这还用问?姜玉姝不假思索,脱口答:“当然了!” 郭弘磊目不转睛,心想:我与玉姗之间清清白白,并无深情厚谊;而你与裴文沣之间呢?那天,我亲耳所闻,你们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恐怕,你至今仍思念着他吧? 姜玉姝浑然不觉,只当那天的事儿是秘密。她想了想,困惑问:“怪,一则你相信我是遭人陷害,二则老夫人厌恶‘寡廉鲜耻贱妇’。你到底为什么迎娶咳、‘我’?” 四目对视,郭弘磊沉声答:“事发当天,岳父大发雷霆,亲自动家法,我见你跪在地上,既不讨饶也不躲闪,生生挨了几棍,竟是一心求死的模样。我看不过眼,故答应岳父会娶你。” “所以,”姜玉姝感慨万千,苦笑问:“你是出于可怜才顶着两家的巨大压力娶了‘我’?” 其实,并不尽然。毕竟终身大事,怎能草率?至于具体缘故——郭弘磊剑眉拧起,一时间语塞词穷,难以言喻。 他斟酌半晌,刚张嘴,却见侄子哭着跑过来: “不要,我不吃!” 姜玉姝忙扭头,一把接住小哭包,讶异问:“煜儿这是怎么了?” 奶娘端着米汤泡的馒头糊糊跟随,无奈答:“天天吃一样的食物,小公子腻了。” 郭煜抽抽噎噎,委屈哭诉:“娘、娘不理我,还叫我别吵嚷。” “是么?”姜玉姝抱起侄儿,朝婆婆与嫂子走去,“别哭了,我瞧瞧去,问问你娘为什么不理煜儿!” “煜儿倒是亲近她。”郭弘磊莞尔。 奶娘笑道:“二少夫人温柔,又肯花心思逗孩子乐,小公子自是喜欢亲近的。” 郭弘磊点了点头,摒除杂念,提笔继续写家。 稍后,姜玉姝返回,家恰已写好,她便接过笔,蘸墨写道:“四月十五,夜宿沧山驿。春旱,天晴朗,仍处于温带季风区……” 郭弘磊定睛望去: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字迹十分娟秀,执笔的女子雪肤花貌,端庄娴雅。 他不由得看住了。 姜玉姝垂首,自顾自地写,暗忖:幸亏不是日记,否则我得拿手捂着,才不给你看! 忙碌一通,临睡前,她突被婆婆叫去了跟前。 “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王氏靠着包袱,审视二儿媳,淡淡问:“侯爷和弘耀去世,按制,家人应该守孝三年。这规矩你知道吧?” “知道。” 王氏不满地质问:“那你为何频频亲近弘磊?叫人看着,成何体统?” 姜玉姝一怔,瞬间脸发烫,恍若挨了一耳光,羞愤不已,立刻想反驳!但冷静一想,对方并非无理取闹。她深吸口气,咬了咬牙,解释道:“刚才是在写家报平安,因着只有一支笔,才耽搁久了些。今后我会多加小心的。” “理应小心。”王氏眯着眼睛,威严教导:“虽说靖阳侯府败落了,但即便平民百姓之家,守孝也绝不轻忽。” 姜玉姝无可反驳,默默颔首。 于是,郭弘磊发觉,妻子忽然开始疏远自己了! 赶路时,她与陪嫁丫鬟们一起; 午饭时,她和丫鬟们逗煜儿玩耍; 夜晚时,她托小厮向驿卒借炕桌和纸笔,躲在角落里写写画画; …… 总之,不说不笑,不理不睬,对丈夫能远则远,生疏客气。 怎么回事? 难道,那晚谈及玉姗和“因可怜而迎娶”,惹她不高兴了? 她恼了?在生我的气? 郭弘磊无所适从,愈发不快。 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转眼,一行人已赶了九天的路。 这一日中午用饭时,恰歇在一条山溪旁,众人纷纷洗漱。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气候不同,蔬果粮食差别不小。”姜玉姝坐在溪草地上,一边弯腰撩水洗帕子,一边耐心说:“你们久居靖阳侯府,都说没种过地,但应该听过‘庄稼人靠老天爷赏饭吃’的俗话,若想粮食丰收,须得光照充足,风调雨顺。” 一婆子叹了口气,忧愁道:“听说西苍荒凉得很,屯田难着呢,种不出多少粮食。” “是啊。”丫鬟附和道:“万一种不出粮食,犯人得挨罚吧?会不会饿死?” 姜玉姝前世是农科研究所的技术员,不慌不忙,宽慰道:“放心,西苍虽偏僻,却并非冰雪苦寒之地,总有适合那地方种植的粮食。咱们严谨地琢磨琢磨,会逐步解决难题的!” 说话间,她用湿帕子擦脸、擦脖子,并挽起衣袖擦拭手臂。 与此同时,郭弘磊正待在高处树荫下。 他不由自主,余光瞥了又瞥,旁观妻子与丫鬟婆子说说笑笑,融洽和乐;旁观她洗手洗丝帕;旁观她擦脸、擦脖子,并挽起袖子擦拭手臂—— 午间骄阳下,姜玉姝手臂纤细白皙,欺霜赛雪肤如凝脂,左手小臂上,点着一颗守宫砂。 那藕臂上的一点红,鲜红夺目,刺得郭弘磊猛然起立,大步流星,迅速走向山溪—— 小桃惊慌失色,脱口喊:“不!我、我不嫁,我宁死也不嫁!” 姜玉姝眸光锐利,按住小桃肩膀,语调平平说:“别怕,潘大人想必只是说笑,姑娘家的终身大事,岂能草率决定?” “少夫人,我不嫁,求您千万别答应。”小桃战战兢兢,泪流满面,忍辱说:“其实,奴婢并未受大伤,此事、此事算了罢!奴婢该死,惹了麻烦。” 潘奎瓮声瓮气道:“不嫁便不嫁,谁逼你了?我只是想着丫鬟名声受损、恐难出嫁,所以才提了一提。” 姜玉姝强压着怒火,义正辞严,一字一句道:“多谢潘大人关怀弱女子,但我这丫鬟被吓坏了,必须安静休养一阵子,暂无法考虑成亲。而且,她实际并未受伤,日后大可挑好人家嫁了,不妨事的。” 荒谬!别说清白仍在,即使清白被毁,也不该憋屈嫁给罪魁祸首! “万一嫁不出去呢?”潘奎心直口快。 姜玉姝昂首,掷地有声答:“如果真有意外,只要她愿意为郭家做事,郭家就会一直收留!” “那行吧。”潘奎讪讪点头。 “少夫人……”小桃大为动容,感激涕零,跪倒在姜玉姝跟前,忐忑道:“此事闹成这样,都怪奴婢鲁莽,原不该嚷的。” 姜玉姝弯腰搀扶,“少胡说,快起来!” 郭弘磊始终在前,催促道:“小桃,你把经过大概地说一说。” “实话实说,不必害臊。”姜玉姝叮嘱道。 “是。”小桃逐渐平静,擦了擦涕泪,哽咽告知:“今儿早起,奴婢外出打水洗漱,谁知走到廊门口时,却被一个男人捂住嘴、硬倒拖进耳房!他、他……不知为何,畜牲突然停下,奴婢忙起身,但刚抬头就被扇耳光,故只看清了戎装背影。”顿了顿,她呜咽道:“我若是诬陷,甘受天打雷劈!” 郭弘磊挥手示意丫鬟退下,不卑不亢,正色问:“事至此,不知潘大人打算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13.投怀送抱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女孩儿撇撇嘴,满腹抱怨, 鄙夷道:“假如大乾将士能干, 庸州就不会失守, 十几万人也不会无辜被屠!唉,如今谁还敢指望将士?只盼他们争口气、守住西苍, 我们最怕无家可归。” 姜玉姝忐忑不安,又问:“听着怪吓人的。小姑娘, 你家住哪儿?难道北犰兵马已经侵入西苍了?” 女孩儿愁眉苦脸,无奈答:“我们家在赫钦, 牧河边上的刘家村, 与庸州隔河相望。北犰霸占了庸州, 仍未满足, 隔三岔五偷袭西苍,那些畜生贪婪无耻, 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们村倒霉,离得太近,为了保命只能躲开,投奔亲戚去, 避一避战乱。” “原来如此。”姜玉姝神色严肃。 女孩儿扫视郭家上下,好问:“你们呢?你们又是上哪儿?” 姜玉姝叹道:“不巧,正是要去西苍。”话音刚落, 对方长辈便唤道: “二妮儿, 家里逃难呢, 你当是外出玩耍?快跟上!” “哦, 来了!”女孩儿抿嘴一笑,一溜小跑追赶亲人而去。 郭弘轩凑近听了半晌,吓得瞠目结舌,扼腕道:“想不到,西苍竟那么乱!人家逃难,咱们却往前凑,简直是送死。” “四弟莫慌。来,边走边聊。”姜玉姝暗暗镇定,宽慰道:“疆域自古寸土必争,边塞城池失守,朝廷绝不会罢休。陛下雷霆震怒,严惩贪墨一案,并责令我们充军屯田,估计他已经调兵遣将援助西苍了。” “真的吗?” 姜玉姝坚定答:“当然!” 即使贵为九五之尊,也有其职责。庸州失守,皇帝若是不闻不问,轻则遭舆论指责“昏君”,重则退位让贤,甚至亡国。 因此,皇帝必须管。 但不知乾国能否击败北犰? 夜幕降临时,一行人抵达驿所。 姜玉姝精疲力倦,拖着酸胀双腿,匆匆走向板车问:“她们好些了吗?” “这……”方胜皱着眉,反复试探两名伤患的呼吸与脉搏。片刻后,他摇摇头,沉重宣告:“蛇毒剧烈,她们没能撑住,已经身亡了。” 啊? 众人齐齐一惊,既怜悯又后怕。 张峰审视一番,努了努嘴,其属下便伸手试探死者脉息,高声禀道:“大人,她们确已身亡!” “问问清楚,把相应姓名勾除,并注明死因。”犯人在流放途中因故死亡,张峰见得多了,毫不动容,吩咐道:“天热,赶快叫驿所帮忙掩埋尸体,避免腐臭生瘟。” “是!” 两条人命,就这么消失了?姜玉姝黯然,久久无法言语。 “走罢。”郭弘磊心里也不是滋味,“前车之鉴,一定要告诫其余人严防蛇虫野兽!” 夜间 老少女子或靠墙或枕着包袱,三五成群,小声交谈;男人们则照旧跟着郭弘磊习武,勤练月余,拳脚功夫均有长进,哪怕只是架子,也摆得像模像样了。 “越往北,越荒凉。兵荒马乱的,怎么屯田呀?”翠梅忧心忡忡,一边整理行囊,一边问:“等到了西苍,不知咱们会被官府分去哪儿?是上上下下一起?还是打散了?奴婢死也不想和姑娘分开。” 姜玉姝铺平白纸,正色劝告:“又来!年纪轻轻,嘴里一天到晚‘死’啊‘活’的,你连死都不怕,还怕和我分开?” “奴婢是家生子,从十岁开始服侍姑娘,发誓要服侍一辈子的。”翠梅忠心耿耿,懊悔说:“不料,在您上吊寻死的时候,竟无人发觉,等老夫人允许奴婢继续伺候时,姑娘已经吃了苦头,折磨之下,活像变了个人似的。这都怪奴婢粗心大意,照顾不周!” 变了个人? 没错,确实是换了个芯。 姜玉姝笔尖一顿,心如擂鼓,盯着陪嫁丫鬟,轻声说:“我一时糊涂才自寻短见,与你无关。” 翠梅眼含热泪,欣喜道:“幸亏姑娘及时想通了!其实,姑爷待您挺好的,人又仪表堂堂,丝毫不比裴公子差——”烛光忽然一晃,她噤声抬头,猛跳起来,恭敬道:“二公子。” “唔。”郭弘磊面色如常,并未听清丫鬟的絮叨。 翠梅缩着脖子,如蒙大赦,飞快提起包袱,识趣地退到边上整理。 姜玉姝定定神,招呼道:“忙完了?坐。” 郭弘磊盘腿而坐,随手翻了翻炕桌上的文稿,缓缓说:“我找驿丞安排茶水时,见到了大舅的人。” “哦?”姜玉姝一愣,下意识问:“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坏消息。”郭弘磊余光瞥了瞥母亲与嫂子、弟弟,耳语告知:“据说,目前西苍与北犰频频交战,一时间难分胜负。但因着庸州失守,将领又相继伤亡,咱们的士气低落,甚至有些人临阵脱逃。” “逃兵?论罪当斩吧?” 郭弘磊颔首,“临阵脱逃,死罪无疑,朝廷必将追捕。这件事,我就不告诉其他人了,免得人心惶惶。” “也是,不知者不怕。”姜玉姝提笔蘸墨,冷静道:“圣旨不可违。别说战乱了,哪怕前方下刀子雨,我们也不能停。” 郭弘磊莞尔,一本正经地说:“姑娘好胆识。” “公子过奖了。”姜玉姝谦虚摆手。 下一瞬,两人对视,同时叹了口气。 数日后·晌午 深山密林间,官道蜿蜒曲折,崎岖不平,一行人埋头赶路。 夏日炎炎,姜玉姝热极了,脸涨红,止步解下水囊,仰脖喝水。 谁知,她刚喝了两口,突见密林中窜出一伙持刀壮汉,个个凶神恶煞,为首者厉声大吼: “统统不许动!” “谁敢乱动,就是找死!” 郭弘磊余光一扫,平静告知:“嫂子伤势未愈,寺里也给你做了一碗,在母亲那儿。” “哦?”王巧珍幽幽一叹,蓦地万分哀怨,悲切道:“区区素面,往日谁稀罕?如今却变成了珍馐美馔,轻易吃不到。唉。”说话间,她往外走,自去隔壁寻面。 一连半个月的粗粮馒头,初时人人厌腻,赶路却愈发艰辛,饥肠辘辘时,馒头已是美味,素面自是珍馐了。 姜玉姝喝完药,匆匆漱了口,耳语问:“哎,真的只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吗?” 郭弘磊并未答话,而是吩咐道:“寺里缺粮食,但众师父倾其所有,熬了米汤搁在偏殿,你们去喝一些驱驱寒。” “可是——”翠梅刚张嘴,便被年轻家主打断: “我照顾她。”郭弘磊说着便抬起炕桌放在榻上,丫鬟忙抢着端面摆筷,随后屈膝告退。 其余人散去,小夫妻对视。 郭弘磊低声告知:“我找到住持,悄悄儿地捐了香油钱,无需多言,他便主动安排姜汤热水、面条面汤。” “辛苦你啦。”姜玉姝趴着炕桌,了然一笑,轻声说:“我一进山门,就见寺庙冷冷清清,朱漆褪色、佛塑陈旧,便知众师父日子清苦,纵有心也无财力相帮。我们百余人借宿,理应捐些香油钱。” “没错。”郭弘磊递过筷子,“快用晚饭。” 姜玉姝咬牙撑起身子,“你吃了没?” 郭弘磊点点头。 “真的?” “骗你作甚?”事实上,素面稀少,郭弘磊仍是吃干粮。 姜玉姝接过筷子,慢慢拨了拨素面,苦恼说:“我头晕得厉害,耳朵里‘嗡嗡’响,直犯恶心,实在没有胃口。来,你帮我吃了它。” “恕难相帮。”郭弘磊一口拒绝,“忍忍,赶紧吃!” 高热未退,姜玉姝头晕目眩,时而眼冒金星,时而眼前发黑,一阵阵地犯恶心。她竭力隐忍,手指哆嗦,硬把筷子塞给对方,趴桌恳切说:“我太难受了,真吃不了这么多。请、请你帮忙吃一半。” “你必须忍一忍!”郭弘磊无计可施,干着急。 姜玉姝忍着眩晕,坦率表示:“不行,勉强吃我会吐的。” 僵持半晌,郭弘磊最终摇摇头,端碗意欲起身。不料,他刚一动,手腕突被人抓住—— “等等!”姜玉姝抬眸,蹙眉说:“我是请二公子帮忙,不准劳驾别人。” 抓着自己的纤手白皙柔软,烧得热乎乎。郭弘磊沉吟不语。 “嫂子有份儿,老夫人和煜儿等人肯定也有。但我猜,你恐怕一口没尝。”姜玉姝心知肚明,正色道:“坐下,我亲眼看着你吃。” 郭弘磊欲言又止。 “快点儿!”姜玉姝目不转睛,病中有些急躁。 “行吧。吃就吃,你恼什么?”郭弘磊叹了口气,无奈落座。 “我没恼。”姜玉姝这才松手,“你整天忙碌,没个停歇,仔细身体累垮。” 郭弘磊心里一暖,剑眉星目舒展,谁知对方接着又道: “不过才十七岁,却已是一家之主,真是够难为你的。” 郭弘磊顿时挑眉,趁机问:“你也不过才十六岁,不也日夜操劳?一直忘了问,你每天晚上躲着写写画画,究竟是在做什么?” “谁躲着了?我光明正大的!快吃面,我等着呢。”姜玉姝略一思索,郑重告知:“自启程以来,我一直详细记录北上沿途的见闻,风土人情、山水植物动物等等,供闲暇时解闷,或是供年老时忆苦思甜。” 只要与裴文沣无关即可……郭弘磊吃了口面,欣然道:“如此听来,姑娘大可著传世了。” “编?唉哟,这万万不敢当。”姜玉姝枕着手肘,昏头涨脑,喃喃说:“小女子才疏学浅,没得丢人现眼。” 郭弘磊却颇有兴致,承诺道:“怕甚?你先把见闻记清楚,等抵达西苍,我找人帮你印!到时既能赠给亲友,也便于自己翻阅,两全其美。” 不消片刻,他略尝几口后,便硬扶起妻子,不由分说,恨不能把食物给她灌下去! “六个馒头的口粮,你总是分给三弟和四弟,其实不必的。”郭弘磊目光深邃,“有我暗中照顾弟弟足矣。” 姜玉姝梗着脖子吞咽,唏嘘道:“三弟天生病弱,四弟却是迅速从胖墩墩变得黑瘦,我看着简直害怕,才匀给他们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14.作坊典吏 此为防盗章  姜玉姝发觉一抹白影飞掠而过, 余光瞥视, 吓得失声大喊:“哎你——嫂子!” 同伴亦惊恐尖叫:“大少夫人?” “糟糕, 世子夫人撞树了!” 众女子措手不及,一边呼救, 一边阻拦。 但迟了一步,王巧珍灰心丧气, 脑袋猛地撞向树干,耳朵里“嗡~”一下,霎时天旋地转,整个人无力歪倒。 同伴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搀起人。 “嫂子?嫂子?” “快去请方大夫来救人!”姜玉姝蹲下, 掏帕子的手微抖, 迅速按住冒血的伤口,焦急道:“你怎么这么傻?别的不说, 光想想煜儿, 你也不该寻死啊!” 王巧珍瘫软靠着树, 血泪交流,绝望地喃喃:“我受不了了,真真受不了。谁也别拦着, 让我死死了好,死了倒干净。” 血从姜玉姝指缝里溢出,温热泛腥, 熏得人白了脸, 她恐吓道:“干净?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荒郊野外, 可能有孤魂野鬼,甚至厉/鬼,死在此处休想干净。嫂子是郭家长媳,上有老下有小,千万要振作,好好儿活着。” 王巧珍凄惨一笑,“不了,一死百了,等我咽了气,立马去投胎,省得余生受苦。” “你——”姜玉姝绞尽脑汁,顺着对方话头,严肃问:“嫂子真是糊涂了。据我所知,经书上明明说‘人活一生难免受苦,避不开躲不过’,假如你以死逃避今生苦难,来世将承受双倍以偿还!这你怕不怕?” “不怕。”王巧珍无法承受家逢巨变,死意已决,听不进任何劝言,拼命一挣,狠狠道:“你别拦着,让我死!让我死!” 这时,官差及郭家人闻讯赶到。 “怎么回事?”张峰黑着脸,手按刀柄喝问:“寻死的是谁?” 郭弘磊先吩咐:“方胜,快去救人!”而后才答:“回大人,那是罪民的大嫂王氏。” 张峰板起脸,淡淡道:“才走不到一天,她寻什么死?老刘,去瞧瞧,假如死了就按规矩处置,免得耽误赶路。” “明白。”副手刘青领命而去。 作为一家之主,郭弘磊责无旁贷,拱手道:“大人息怒,罪民立刻去劝诫家人安分赶路!” 张峰草草一挥手,点了点头。靖阳侯府绵延近两百载,勋贵家族之间世交姻亲关系盘根错节,外人理不清,故眼下郭家虽失了势,他却仍顾忌,并未动辄打骂犯人。 草丛旁 “方大夫,如何?”姜玉姝右手沾了鲜血,正使劲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流放前,郭家上下早有准备,金疮跌打药等物人人都带了些。方胜年逾而立,是家生子,原本专给侯府下人看病。此刻,他满头大汗,忙碌为王巧珍包扎伤口,简略答:“幸亏世子夫人体力不支,无力撞破脑袋,故并未伤及性命。但须得歇息几天,才好得快。” 流放途中,哪儿有条件休息养伤?姜玉姝蹙眉沉思,见丈夫疾步赶来,不等对方发问,便道:“你放心,嫂子性命无碍。” “伤得厉害吗?”郭弘磊弯腰审视。 姜玉姝答:“血流了不少,需要静养。” 王氏等人随后赶到,她痛心疾首,劈头责骂:“巧珍,你忒糊涂了!你一死,煜儿怎么办?可怜我的孙子,刚没了爹,如今做娘的又寻死!” “让我死,我不想活了,让我死罢。”王巧珍自言自语,面无血色,眼神发直,谁也不理睬。 姜玉姝唏嘘道:“幸好煜儿没跟过来,否则肯定吓坏小孩子。” “今后得让丫头寸步不离地盯着嫂子才行。”郭弘磊沉声道。 姜玉姝颔首,扫了扫周围,提议道:“这荒郊野岭的,若想继续走,只能找人轮流背或搀着嫂子。等到了驿所,我们再求张大人通融通融,至少得弄一副担架。” 烈日当空,郭弘磊汗湿孝服,冷静道:“别无良策,唯有如此。我立刻安排人手照管嫂子。” “去吧。”姜玉姝强打起精神,返回原处,千方百计地开导宽慰。 不多久,一行人继续赶路。 郭弘磊领头,搀扶着孱弱三弟,身后是两名高大仆妇,她们一左一右地架着伤患,硬拖着走。 “放c放手,放开我!”王巧珍连日少吃少喝,虚弱得奄奄一息,哀怨呓语:“让我死,让我死。” 姜玉姝越走越累,汗如雨下,两条腿简直迈不动,咬紧牙关苦撑。 “二婶,看见那棵树了吗?”郭煜奶声奶气,天真无邪,全不知母亲自杀未遂,更深信遥远的西苍“特别好玩”。他窝在奶娘怀里,把玩由一个巧手丫鬟编织的篮子,篮内盛满各式野花。 姜玉姝喘吁吁,抬袖擦了擦汗,耐着性子答:“哪一棵啊?” “开红花的。” “哦,看见了。” 郭煜兴致勃勃,“待会儿再给我摘几朵花,行吗?” “行!”姜玉姝吁了口气,暗忖:自己逗的孩子,再累也只能逗下去。 五十里路,直到天黑透,足足走了七个半时辰,一行人才赶到泉台驿。 张峰一声大吼:“到了!” 郭家上下险些喜极而泣,个个精疲力竭。 “泉台驿。”姜玉姝站定,仰望驿所门匾,感慨说:“记着,这是北上的第一个驿所。” “唔。”郭弘磊也望了两眼,自然而然地握住妻子肩膀,往门内推道:“走,进去了。” 按惯例,张峰命下属仔细清点后,把犯人暂交给驿所看守,自行上楼歇息。 偌大的空屋子,无床无窗,仅有铺了干草的木板和细条状气孔,并以矮墙隔成两间,但并未隔断。 栅门上了锁,外有驿卒把守。 姜玉姝默默盘算,慢慢踱向病患,余光飘向栅门,郭弘磊正在门口和驿丞交谈。 “三弟,你怎么样?” 靠着墙的郭弘哲受宠若惊,慌忙起立,腼腆答:“我没事。多谢二嫂关心。” 姜玉姝觉得对方太怯弱,遂嘱咐:“如果难受,切莫隐瞒,该及时请方大夫瞧瞧才是。” 郭弘哲感激颔首。 “你歇着吧。” “是。” 姜玉姝又走向伤患,蹲在婆婆身边,看着昏睡的王巧珍,轻声问:“嫂子仍是不肯吃喝吗?” “唉。”王氏忧心忡忡,发愁道:“我劝了又劝,可她一直说‘如此境地,生不如死’!” 姜玉姝摇了摇头,“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人活着才有盼头。您老是长辈,再多劝劝吧。” 王氏唉声叹气,抱怨一通后,忽想起件事,扭头吩咐:“把姜家的那包银子找出来。” “是。”心腹仆妇解开包袱,利索找出今早姜世森赠的盘缠。 王氏努努嘴,“给她。” 姜玉姝愣了愣,并未伸手接,诧异问:“老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拿着罢,家里暂时不缺。”王氏疲惫不堪,慈爱地摩挲孙子,“你有孝心,这很不错,但出门在外,总难免需要打点些什么。这银子,供你和弘磊用。” “是。”姜玉姝这才接过,正色道:“玉姝正想与您商量:嫂子受了伤,根本走不动,明早该怎么办?” 王氏捶了捶胸口,“我能有什么办法!” 姜玉姝便道:“您别急,我试着去问问张大人,看他能否通融一二。” “你?” 姜玉姝一怔,立即改口,“弘磊!” “唔,那就去试试罢。” 片刻后,栅门忽然被打开,郭弘磊命小厮接过驿卒送来的一个个木桶。 姜玉姝揣着银子靠近,好奇问:“桶里是什么?” “米汤和茶水。”郭弘磊低声说:“朝廷有律,驿所不敢多给口粮,只有不出格的米汤。” 姜玉姝听出了歉疚之意,忙道:“米汤好,暖胃助眠!” 郭弘磊嘴角微弯,隐露笑意。 “事不宜迟,我们该去找张大人求情了。”说话间,姜玉姝掏出一块碎银递过,“来,你把这个给守门的头儿,托他通禀一声。” 郭弘磊挑眉,“你也去?” 姜玉姝坦率直言,“有些话,我比你容易出口。走,一起去试试!” 郭弘磊思索半晌,点了点头。 驿所偏厅内,烛光摇曳。 张峰端坐,桌上摆着几碟菜肴,酒香扑鼻。 “罪妇家中,婆婆年迈体弱c三弟天生患病c嫂子受了重伤,侄子又才三岁,根本走不快。”姜玉姝毕恭毕敬,言辞恳切,无奈道:“您看,今日道路平坦,却足足花了七八个时辰才走完五十里!等过阵子崎岖艰险时,只怕更慢。”顿了顿,她继续道: “唉,犯人若逾期,活该受惩罚。但却万万不敢连累大人逾期交差。” 张峰喝了口酒,犹豫不决,凝重道:“虽说朝廷没有明文禁止,但我不能乱开先例。” “马车不行。”姜玉姝丝毫不意外,磨了小半天,这才抛出自己的真正来意,“那,板车行不行?” “马车绝对不行!板车么”张峰迟疑不语。 郭弘磊生自侯门,原本显赫高贵,家败后却一难接一难,迫使他无暇憋闷哀伤。此刻,他拱着手,缓缓道:“罪民等人绝非故意懒怠,实在是逼不得已,还请大人通融通融。”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姜玉姝可不想因逾期被西苍州府惩治。她咬咬牙,心一横,豁出去了,悄悄揉红眼睛,哽咽道:“求您仁慈开恩,稍微通融一二吧!”语毕,她作势欲跪。 但,正如她所料,自己没能跪下去。 “你——”郭弘磊一惊,眼疾手快,火速搀住了妻子,不让她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15.升官之喜 此为防盗章 张峰瞥了一眼郭弘磊, 念及救命之恩,登时有些犹豫, 含糊答:“我们来自都城。其实,这群人并未犯法, 只是受了牵连。” “哦?受了株连的?”潘奎原本漫不经心, 一听倒好奇了, 又问:“小子,你家谁犯法了?想必犯了大罪, 不然也不至于——”他顿了顿, 纳闷问:“哎,你们这百八十口人,该不会是一大家子吧?” 面对强悍边军,姜玉姝忆起庸州贪墨案,心里“咯噔”一下, 咬牙屏息。 郭弘磊明白躲不过, 暗中早有准备,坦率答:“兄长犯下贪墨之罪, 牵连全家流放西苍。” “贪墨?”潘奎惊讶扬声, 心思一动,笑意荡然无存,皱眉审视犯人们,缓缓问:“你叫什么?” 郭弘磊答:“罪民姓郭, 名弘磊。” “贪墨庸州军饷的靖阳侯之子, 是你什么人?”潘奎蓦地沉下脸。 郭弘磊无法回避, “那位便是罪民兄长。” “原来,”潘奎勃然变色,怒问:“你们居然是靖阳侯府的人?” 郭弘磊唯有点头。 “哼!”潘奎霎时火冒三丈,厉声质问:“前几年,边军粮饷屡遭狗官贪墨以饱私囊,害得将士们隆冬腊月饥寒交迫c饿着肚子上阵杀敌,士气大伤!甚至害得庸州失守,十余万人惨被屠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这些,你们知不知道?” 郭弘磊深吸口气,再次点头。 “算了罢!”潘奎怒目而视,激动斥骂:“呸,你们这些贪婪无耻的纨绔,自幼安居都城,怎会知道边卫将士的艰苦?只可怜那惨死的十余万人,白白丧命。” 百户愤怒,兵卒亦变了脸色,纷纷鄙夷憎恶。 田波呆了呆,心想:她竟是侯府的人?看言行举止,应是纨绔之妻。侯府儿媳,必为名门闺秀,怪道如此标致老子尚未玩过大户贵女,不知是什么滋味? 唉,他们果然迁怒了。不过,此乃人之常情,要怪只能怪世子犯法,连累全家。姜玉姝无可奈何,默默陪着丈夫挨骂。 郭弘磊饱含歉疚,郑重表明:“家兄犯了法,早已被陛下赐死;家父自愧教导无方,悲恸病逝。如今,陛下责令罪民一家充军屯田,用余生为长兄之错赎罪。待投了军,罪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c肝脑涂地杀敌卫国!” “呵。”田波皮笑肉不笑,“大话谁不会说?上阵杀敌,靠的是真本事,而不是嘴皮子。” 姜玉姝这才注意到田波,十分不悦,暗忖:阴阳怪气的,别人不敢比,但二公子肯定比你强! “唉。”潘奎壮硕的胸膛剧烈起伏,勉强压着怒火,摇头说:“罢了,贪墨的也不是眼前这些人。走!”语毕,他行至山坡树荫下,命令手下清理尸体。 张峰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高声道:“歇息半个时辰,受伤的人赶紧包扎,还得赶路呢!” 挨了一顿骂,郭家人自是难受。 “我们已经这么倒霉了,他们还想如何?”王氏气得哆嗦,伤心道:“难道非让陛下诛杀全家,他们才满意?” 王巧珍靠着板车,讥诮一笑,冷冷道:“哼,有本事上都城告御状去,求得陛下处斩了我们。可惜呀,一群粗俗莽夫,怕是连皇宫都找不到,哈哈哈。” 姜玉姝不赞同地皱眉,“嫂子,小点儿声,仔细他们听见。” “听见又如何?大不了一死,反正我不想活了!”王巧珍虽嘴硬,却越说越小声。 郭弘磊面色平静,劝解道:“大哥确实犯了错,贪墨军饷,难怪将士气愤。咱们生在靖阳侯府,之前安享富贵,如今为家人赎罪,也是应当。” “他们那么厌恶咱们,”郭弘轩既委屈又沮丧,惶恐问:“会不会故意刁难人?会不会暗中谋害?” 姜玉姝镇定答:“四弟,陛下已开恩赦免郭家死罪,咱们可以堂堂正正地活着,只要足够强大,谁能轻易欺压你?” “不错!”郭弘磊勉励道:“男子汉大丈夫,豁达些,别怕吃苦,总有否极泰来的时候!” 因着逃匪有伤在身,跑不快,没过多久便被生擒。 钱小栓汗湿戎装,禀道:“大人,逃兵抓到了!” “捆上,死的活的都带回去,好交差。”潘奎一声令下,兵卒迅速把逃兵尸体搬上马背。 另一侧 “慢些,轻点儿。弟兄们放心,等到了驿所我就托人买棺材,带你们回家。”张峰亲自动手,与同伴一道,把官差尸体整齐摞在板车上。他抬头看看天色,大声喊: “潘大人?” 潘奎正整理马鞍,扭头问:“何事?” 张峰恳切道:“天色不早,我们八成得赶一段夜路,假如血腥味儿引来野兽,可就糟糕了。不知您能否——” “行!”潘奎会意地打断道:“我们也是去驿所,一起吧。”他想了想,吩咐道:“重伤者过来,跟我的人挤一挤。” “多谢!你们几个伤势重,快去骑马。”张峰松口气,忙碌安排了一番,催促道:“走吧,跟着潘大人,不必担心野兽袭击。” 于是,潘奎骑马,按辔徐行,率众前往驿所。 走着走着,夜幕降临,深山密林黑黢黢,倦鸟归巢,昼伏夜出的兽类则开始觅食,各种嚎叫声此起彼伏,怪异刺耳,渗人极了。 郭弘磊再三嘱咐:“挨紧些,互相照应着,千万别落单!” “二c二叔,煜儿害怕。”郭煜缩在奶娘怀里,呜咽抽泣。 郭弘磊安抚道:“怕甚?咱们这么多人。你睡一觉罢,睡醒就到驿所了。” “我害怕。”郭煜毕竟年幼,止不住地啜泣。 潘奎扭头望了望,慢悠悠吓唬道:“哭什么?再哭,狼把你叼走。狼最喜欢叼小孩儿了。” “不要!”郭煜吓得哇哇大哭。 姜玉姝哭笑不得,刚想哄一哄小侄子,猛却听见西侧林中一阵异响,夹杂着阴沉沉的悠长狼嗥: “嗷呜” “你——”许氏愣住了,惊疑不定,细察丈夫神色,解释道:“妾原是喝了药在歇息,因下人禀告筹办端阳节,便叫丫鬟开匣取银子,才发现银票不见了的。记忆中你从不碰银钱,妾便误以为失了窃,没法子,只能挣着起身一探究竟。” 姜世森敛起微笑,定定盯着继妻,久久不发一语。 许氏被看得心里发毛,想了想,忙关切问:“你今天去郭家,瞧见玉姝了么?她怎么样?唉,我早就想去探望,偏偏急病了,多走几步便头晕眼花。明儿一早,无论如何得去送送她!” 姜世森紧握扶手,不答反问:“许氏,你可还记得c当年初见玉姝时说过的话?” “啊?”许氏再度一愣,手心冒汗,瞬间明白了失窃银票的去向。她定定神,竭力冷静,状似怀念地答:“当然记得。那一年在园子里,奶娘把玉姝抱给我看,彼时她不满两岁,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不哭不闹乖巧极了。” 姜世森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提醒:“当初,你亲口承诺,待玉姝将视如己出。” 许氏藏在桌下的双手用力交握,点了点头,“没错,妾——” 姜世森蓦地忍无可忍,“嘭~”拍案而起,厉声大吼:“视如己出!视如己出!” “依我看,你怕是不懂‘视如己出’是什么意思!” “玉姝明早要被流放去西苍了,一别不知何时能重逢,我真担心她体弱多病撑不住c客死异乡。你倒好,只顾着给玉姗办及笄礼?办端阳节?” “玉姝险些自缢身亡,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许氏心惊胆战,仓惶起身,踉跄后退几步,紧张道:“有话好好说,你今儿是怎么了?大喊大叫的,仔细气坏了身体。” 姜世森喘着粗气,举拳连砸桌面三下,颤声质问:“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没有我不清楚的!” “你c你什么意思?”许氏不停后退,直到贴着墙壁。 姜世森一脚踹翻圆凳,瞪视继妻问:“你大哥去年升为刑部郎中,是不是他事先告诉了你靖阳侯府要倒?”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氏热泪盈眶,一口否认道:“大哥怎么可能向我透露朝廷公务?你无凭无据,信口诬赖人!” 姜世森暴跳如雷,从牙缝里吐出字,压低嗓门说:“那是因为他知道你把玉姗许配给了弘磊!你一贯偏疼亲生女儿,只要不出格,我便包容。但万万没料到,当你得知靖阳侯府将倒时,不敢退亲,为了保全玉姗,竟把玉姝推进了火坑!” 说话间,他几个大步,高高扬起右手,“啪”地一下清脆响亮,狠狠把拒不承认的继妻掴得倒地。 “啊——”许氏狼狈摔倒,呆了呆,捂脸大哭。 姜世森脸色阴沉沉,冷冷告诫:“若非看在你给姜家生育了两个儿子的份上,我绝不谅解。再有下次,你就回许家去,我另娶新填房。” “这个家,由我做主,不容任何人胡作非为!”语毕,他拂袖而去。 徒留许氏躺在地上,痛哭流涕。 片刻后,姜家次女姜玉姗白着脸,暗中目送父亲走远,从藏身处站起,对贴身丫鬟说:“你俩守着门,我进屋瞧瞧。” “是。” 姜玉姗心急火燎,提裙飞奔而入,定睛一看,登时双目圆睁,忙蹲下搀扶,惶恐问:“娘,您这是怎么了?谁打的?难道是父亲?我刚才见他怒气冲冲地走了,吓得没敢上前请安。” 许氏嘴角破裂流血,被搀起后跌坐圆凳,一把搂住亲生女儿,泣道:“姗儿,娘为了你,把你父亲得罪狠了!” “怎c怎么?莫非他知道了?”姜玉姗惴惴不安。 许氏点了点头,脸颊火辣辣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16.暗潮涌动 此为防盗章  她一无所知,记忆里连听也没听过, 闺中少女往往不通世务, 平日多以针黹和琴棋书画为乐。 但谈到屯田, 姜玉姝却不怎么害怕。 前世,她是农科研究所的骨干技术员,学生时代主修农林经济管理, 辅修动物科学。 无论种植还是畜牧, 万变不离其宗。到时辛苦些,天总无绝人之路! 太监合上圣旨, 慢条斯理道:“郭元铭,领旨谢恩。” “是c是。”靖阳侯面如死灰, 颓然叩首, 高举双手含泪道:“罪民领旨, 谢陛下不杀之隆恩。” 入乡随俗,姜玉姝别扭地跟随众人磕头。 奇异的, 她听明白圣旨后, 原本焦灼不安的心莫名镇定了。 仿佛终于等到一个结果, 大有如释重负之感。 太监松手, 靖阳侯抖若筛糠,使劲捏着明黄圣旨。 “父亲c母亲, 快起来。”郭弘磊左搀右扶,面沉如水, 目光深邃。 姜玉姝扶起父亲, “您慢点儿。” “幸而陛下开恩了。”姜世森见一代侯爷丢魂失魄的颓丧模样, 百感交集,唏嘘道:“至少性命无虞,想开些罢。” 靖阳侯咳嗽不止,咳得直不起腰。 “究竟c究竟是怎么到了这一步?叫我们以后怎么呐?”王氏涕泪交流,迷惘无措,哭得瘫软。郭弘磊想方设法地劝慰母亲。 愁云惨雾笼罩着靖阳侯府,压抑的啜泣与叹气此起彼伏,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太监宣读完圣旨后,原地站着,状似等候。负责抄家的官差们也并未立即动手,而是小声商议。 心不再焦虑煎熬后,姜玉姝整个人都活泛了,敏锐而细致。她望着传旨太监,本打算自己问,可想了想,改为扯扯丈夫袖子,轻声提醒:“陛下流放我们,可圣旨里没提什么时候动身啊,不如你去问问?” “正有此意。来,你搀着母亲。”郭弘磊从母亲手里抽出臂膀,深吸口气,大步走向太监及负责抄家的钦差。 “公公。”郭弘磊拱了拱手,客气地问:“不知陛下命令罪民等人几时动身?” 太监并不倨傲,略躬身答:“三日后。三日后起解,到时,朝廷会派人押送。” “好的。”生为侯门贵公子的郭弘磊咬紧牙关,拼命隐忍,略一思索,又拱手道:“这位大人,罪民家里共两百余人,但并非全部下人都入了奴籍,其中一些是受雇的。可否允许不相干的外人离开?” 顾虑勋贵侯门盘根错节的世交与姻亲关系,钦差也无意摆架子。他接过随从手中的户册,一板一眼地答:“吾皇圣明仁慈,按律,若是受雇来此谋生的老百姓,对照册子查明属实后,可以离开。” 郭弘磊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既如此,你先把不相干的人清出来,稍后我亲自对册核实。” “是。” 钦差皱着眉,审视呜呜咽咽的男女老少,颇感头疼,清了清嗓子,威严道:“我乃奉旨办差,不敢耽搁时辰。账房都在哪儿?立即站出来,其余人原地待着,严禁擅自离开,违者以抗旨不遵罪论处。”语毕,他手一挥,喝令: “奉旨查抄靖阳侯府财物,动手!” “是!” 顷刻间,钦差一马当先,官差们带着账房,迅速涌入各院各屋,翻箱倒柜,将抄获之物详细登册,并贴上封条。 金银珠宝c古玩玉器等物一箱箱被抬走,运出侯府,充归国库。 亲眼目睹家宅被抄,郭弘磊眼眶发热,双拳紧握,用力得骨节泛白。 处处乱糟糟,姜玉姝扶着婆母,扭头提醒父亲和公公小心拥挤跌跤。忙碌片刻后,几个忠仆奋力挤了上来,她便把婆婆交给来人,叮嘱道:“照顾好老夫人,我去去就回!” 姜玉姝急匆匆,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向丈夫。岂料,人潮拥挤,她的裙摆冷不防被人一脚踩中,狼狈趔趄,脱口惊呼:“哎——” “小心!” 混乱中,郭弘磊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妻子,将其带进墙角。 姜玉姝一头跌进了对方宽厚胸膛,紧贴男人结实温热的躯体,尴尬之下,飞快站稳,紧张问:“确定了吗?什么时候动身?” “定了。”郭弘磊慢慢松开她不盈一握的柔软纤腰,“三日后启程。” 提心吊胆的姜玉姝吁了口气,小声说:“还好,还好。至少没命令人明早就走。” 这还叫好?好什么?郭弘磊一愣,诧异盯着妻子,欲言又止,最终说:“回头再谈。”旋即,他振作,迅速压下悲痛,寻父亲和管事交代几句后,跃上假山,面朝乌泱泱人群,浑厚嗓音扬声道:“诸位!都安静些。” 惶恐不安的人群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郭弘磊居高临下,缓缓扫视众人,语调铿锵有力,肃穆道:“郭氏先祖追随效忠太/祖,南征北战,千辛万苦挣下靖阳侯府,荫庇后代一百五十余载,在场诸位都曾仰仗先祖的功勋安宁生活。如今,郭氏子孙糊涂犯下大错,辜负了浩荡皇恩,合该受罚。”顿了顿,他沉声吩咐: “陛下有旨,责我等罪民三日后北上西苍。听着,在场中并未卖身入奴籍的男女,现站到那边去。”他抬手一指西侧,“未入奴籍,便不算郭家人,不必受流放的株连。” 刹那间,有人欢喜有人跺脚:笑的笑着跑到西侧,哭的哭得更伤心了。 郭弘磊直言告诫:“该是什么人,便是什么人,切莫混站,需知官府有奴籍户册,稍后钦差大人将亲自核实。一旦被查出谁不属实,论罪可算欺君。” 此言一出,再想逃避流放的下人也不敢乱动了,淌眼抹泪。 姜玉姝正擦汗,突听见身后响起孩童啼哭声,并夹杂丫鬟婆子的嚷声:“大少夫人?您怎么了?” “快来人,世子夫人昏倒了!” “娘?娘?”孩童嗓音稚嫩,茫茫然。 姜玉姝循声去探,却险些被心急火燎的婆婆撞倒,幸亏被侍女小桃及时拽住了。 王氏被嫡幼子架着,踉踉跄跄,焦急呼唤:“煜儿?煜儿在哪儿?我的孙子怎么了?唉,跟着的人简直废物,连个小孩儿也看不好!” 须臾,姜玉姝站定,发现地上坐着个憔悴少妇,一身素白,发髻凌乱,已经被丫鬟晃醒了。她蹲下,靠近问:“嫂子,你哪儿不舒服?” “完了,全完了。”郭家长媳名巧珍,乃婆婆王氏的娘家侄女,高挑丰腴,腮边天生一颗黑痣。王巧珍拉长着脸,两眼无神,任由儿子在旁大哭,喃喃自语:“世子没了,家也没了。” 身为女子,姜玉姝倍感同情,劝解道:“虽说家被抄了,但陛下赦免了我们的死罪,留得青山在,活着就有盼头。” 王巧珍斜睨一眼,嗤道:“哼,你说得可真轻巧。你到底知不知道西苍在哪儿?” 姜玉姝摇摇头,顺势打听:“在哪儿啊?远不远?” “三千里,西苍是边塞,荒凉贫瘠,紧邻已被北犰侵占的庸州,常起战乱。世子活着时,曾提起多次。”王巧珍凄惨一笑,泪珠扑簌簌滚落,“哈,倒也不必害怕战乱,因为无数被流放的人死于半道,根本没法活着走到边塞。” “三千里?”姜玉姝怔住了,盘算着想:徒步北上三千里,确实太遥远了,跋山涉水,日晒雨淋,危险势必不少。但无论如何,总比被凌迟或砍头强,性命比什么都宝贵。 王巧珍委屈至极,抬手捶打胸口,泣道:“天爷菩萨,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今生竟要受这样的折磨!先是世子去了,丢下我和煜儿,孩子才三岁,孤儿寡母的,日子怎么过?这尚未理清,不料,家又被抄了!不仅抄家,还要流放,叫人怎么活?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郭家嫡长孙郭煜,年方三岁,虎头虎脑,哭得脸涨红,上气不接下气。 “巧珍,冷静些,仔细吓着孩子。”话虽如此,王氏也禁不住泪流满面,抱着孙子,忧愁道:“可怜煜儿,落地至今从没吃过苦,三日后咱们全家就要被流放了,你可怎么办呢?” 丈夫丧命,王巧珍已在灵堂哭了一早上,眼睛肿得像核桃。她嚎啕一阵,猛地拉住姜玉姝,悲恸问:“为什么咱们的命这么苦呀?” 姜玉姝淤伤未愈,喉咙火燎燎疼。她艰难咽了口唾沫,拍拍对方胳膊,无奈道:“圣旨已下,我们只能遵从旨意,走一步看一步。嫂子请节哀,地上凉,你先起来。” 足足查抄至午后,钦差才一挥手,率领下属将所抄财物运往国库,并回宫复命。 这拨人离去后,另一拨奉旨押送流放犯人的官差牢牢把守各门,严防郭家上下逃脱。 尘埃落定。 春日的午后,暖意融融。 沉默多时的靖阳侯腰背佝偻,老态龙钟,他眯着眼睛,木然扫视遍地狼藉,而后仰脸,出神眺望亭台楼阁顶部翘起的飞檐,哆嗦说:“万万没料到,传承百余载的祖宗家业,竟败在我眼前了。” “我愧对列祖列宗——” 话未说完,老人眼睛一闭,嘴里不断溢出血沫,“嗬嗬”喘息,两手摊开,直挺挺地往后倒—— “听马蹄声,至少有四五十人。”张峰背部中了两刀,官差正为其包扎。 郭弘磊侧耳,凝神细听半晌,缓缓道:“宵小之辈往往东躲西藏c昼伏夜出,光天化日的,应不至于再来一伙逃兵。” “你怎知有逃兵?”张峰明知故问。 郭弘磊坦然自若,“在上个驿所时,曾听人提过几句。” “唉。”张峰苦笑了笑,“其实,我们也听说了,只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谁知道逃兵居然落草翦径呢?该千刀万剐的东西,谋财便罢了,还滥杀无辜!” 郭弘磊沉声道:“军令如山,军纪严明,军中绝不会饶恕逃兵。这些人为了活命,什么狠毒事做不出来?” “畜生,简直畜生。”张峰红着眼睛唾骂:“懦夫,没胆子上阵杀敌,却敢残害无辜!唉,今日折了五个弟兄,叫我如何交代?” 姜玉姝叹了口气,宽慰道:“真是飞来横祸!还望大人节哀。” “公子,忍一忍。”小桃啜泣着,轻柔朝伤口撒金疮药。 姜玉姝把干净白绢缠了两圈,麻利打结,旋即起身,急切道:“他们来了!快看,是什么人?” “我瞧瞧。”郭弘磊柱着长刀站起,姜玉姝忙搀扶。 一时间,所有人齐齐眺望远方。 郭弘轩跳上板车,伸长了脖子,大声告知:“来了一群身穿戎装的兵卒,不仅佩刀,还背着箭囊!” 戎装?姜玉姝登时忐忑不安,提醒道:“四弟,别站那么高,扎眼。” “对方有箭,万一又是杀人不眨眼的逃兵,你是想当活靶子么?唉哟,轩儿,赶紧下来!”王氏心惊胆寒地招手。 郭弘轩吓得脖子一缩,慌忙跳下板车。 “驾!” “驾!”一队卫军挥鞭策马,簇拥着百户长潘奎,疾速赶到。 潘奎年近不惑,身长九尺,肤色黝黑壮如铁塔,遥遥便皱眉,勒马喝问:“吁!你们是什么人?何故出了伤亡?” 老天保佑,幸而来的不是逃兵。张峰既松了口气,又陡生怨愤,板着脸,直挺挺站立,冷淡答:“我们奉旨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不料遭遇匪徒拦路劫杀,伤亡惨重。我的五个弟兄当场丧命,另有三人重伤c十几人轻伤。” “走,瞧瞧去!”潘奎下马,腰悬长刀手拎鞭子,率众查看尸体。 其手下总旗名叫钱小栓的,仔细审视尸体后,激动禀告:“大人,正是他们!” “哦?确定是你手下的人?”潘奎满腔怒火,压低嗓门,严厉道:“小栓,你看清楚些,逃兵扰乱士气,必须一个不落地处死,以正军纪!” “是啊。切莫留下漏网之鱼,免得他们作乱,大损边军威名。”同为总旗的田波附和道。 钱小栓脸红耳赤,羞愧答:“卑职确定,这几个人全是逃兵。”他打起精神,谨慎清点,禀道:“少了一个!逃兵共十一人,尸体却只十具。” 潘奎便扭头问:“哎,你们见到了几个逃c匪徒?” 午时已过,北上的一行人尚未用饭,饥肠辘辘。张峰失血不少,忙碌催促众人先救治伤患,而后就地歇息,喝水吃干粮。 郭弘磊离得近,想了想,朗声答:“共十一人,但混战中跑了一个,他趁乱逃进了南坡密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17.秘密检举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众人围在病榻前,王氏忧虑重重, 木着脸, 双目红肿,却毫无泪意。 姜世森仍未离去, 左手背着, 右手捻须,若有所思。父女近在咫尺,姜玉姝余光不时飘向父亲,心思悄转。 “您喝点儿水?”兄长逝世, 次子便居长, 郭弘磊始终竭力克制着,从未显露颓丧之态。 靖阳侯四肢毫无知觉, 吃力地摇了摇头,灰白鬓发凌乱,眼神浑浊,奄奄一息。他扫视榻前,皱起眉, 疑惑问:“慧兰怎的还没回来?” 慧兰?姜玉姝寻思:应当是指郭家唯一的嫡女,侯门千金。 郭弘磊眼神微变,却面不改色,恭谨答:“姐姐身怀六甲, 出行不便——” 岂料, 失望透顶的王氏打断道:“嫁出去的女儿, 真真成了泼出去的水!咱们兴旺时, 冯家天天上赶着亲近,千求万求地娶了慧兰;可咱们一败落,女婿立马没影儿了,连女儿也躲了!” “哦?哦。”靖阳侯黯然闭目。 郭弘磊不赞成地朝母亲使眼色,仍坚持道:“姐姐定是因为行动不便才来迟了,或许稍后就到。您先歇着,孩儿请岳父去房与亲戚们商量几件事。” “慢着。”靖阳侯气色灰败,眼神却逐渐清明。 郭弘磊跪在脚踏上,躬身问:“您有何吩咐?” “从今往后,”靖阳侯睁眼注视次子,满怀期望,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家,便交给你了。郭家的一切大事,皆由你做主。” 郭弘磊临危受命,腰背一挺,郑重答:“父亲信任托付,孩儿遵命,今后一定尽心竭力照顾家人!” “你大哥太不争气,败光祖业、连累全家,为父只能到九泉之下再教训他了。”骂完了长子,靖阳侯慈爱望着一贯引以为豪的次子,勉励道:“以后的日子,必然艰难,磊儿,你苦一苦,做顶梁柱,撑起郭家。” “孩儿明白。”郭弘磊眼眶发烫,鼻尖泛酸。 姜玉姝目不转睛,发觉病人眼里的光芒渐弱,束手无策。 靖阳侯梗着脖子喘了喘,看向姜世森,歉意说:“亲家,真是对不住,你家大姑娘昨日刚进门,没享半点儿福,却要跟着弘磊吃苦了。” “唉。”姜世森喟然长叹,无奈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料得到呢?看来,这也是玉姝命中逃不过的劫。” “终究是郭家连累了她。”靖阳侯断断续续地喘息着,瞥视二儿媳。 姜玉姝会意,快步上前,犹豫瞬息,学着丈夫跪在脚踏上,轻声问:“您老有什么吩咐?” 靖阳侯慈眉善目,和蔼嘱咐:“委屈你了,眼下事已成定局,望你和弘磊好好过日子,切勿再做傻事。” 咳,又提到了自缢!小夫妻肩并肩,姜玉姝目不斜视,正色表示:“请长辈们放心,玉姝发誓:今后绝不会再自寻短见!” “好,这就好。”靖阳侯欣慰颔首。 姜世森不悦地训导:“你可记住你方才的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准任性妄为!” “女儿记住了。” 靖阳侯徐徐吐出一口气,终于望向发妻,耐着性子,语重心长道:“弘磊当家,但男儿志在前程,阿哲、轩儿以及煜儿,平日该由你教导。须牢记‘玉不琢不成器’,惯出一个弘耀,已是害苦全家,你可别再纵出一个败家子。” 姜玉姝正好琢磨“阿哲”是谁时,婆婆王氏勃然变色,郁懑质问:“事到如今,侯爷仍责怪我?耀儿那不争气的孽障还在听松楼躺着呢,您若十分气不过,我去打他一顿,如何?” “你、你——”靖阳侯气一堵,双目圆睁,眼珠子直凸,梗着脖子抬了抬下巴,脑袋蓦地砸在枕头上,气绝身亡,魂魄归西。 “父亲!” “侯爷?” “来人,快传大夫!” …… 顷刻后,病榻前哀嚎震天,听见噩耗的下人与亲友亦为老家主一哭。刚遭历抄家的靖阳侯府,恓惶之上又蒙了一层哀悼阴云,万分凄凉。 夜间,听松楼灵堂内多了一口棺材。 遭逢巨变,哭了又哭,人人咽干目肿,哭不动了。 几个妾侍悲悲戚戚,呜呜咽咽。其中有靖阳侯的,也有世子的。 小辈们跪坐,围着两个元宝盆,或啜泣或沉默,人人手拿一叠冥纸,不断往盆里填烧,堂内烟熏火燎,香烛气息浓烈,浑浊呛鼻。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不止,却并非姜玉姝发出,而是源自一名瘦弱少年。 “三弟,我看你的气色实在是有些差,不如回房歇会儿吧?”姜玉姝善意劝道。她观察多时,又特地打听过,已确定郭家行三的庶子郭弘哲天生患有心脏病。 郭弘哲白皙清秀,文弱胆怯,嘴唇及十指指端呈现淡青紫色,明显在发病。他闻言,迅速摇摇头,下意识看了一眼嫡母,规规矩矩答:“多谢二嫂关心,但我还撑得住,用不着歇息。” “哼!”王氏盘腿端坐矮榻,原本正敲木鱼念经,听见庶子答话后,木鱼“笃笃笃”猛变作“咚”,怒道:“你撑不住也得撑着!自打一落地,年年冬春犯病,府里不知辛苦寻了多少珍贵药材,侯爷更是四处请名医。可家逢巨变时,你竟躲在屋里一整天,甚至没赶上见侯爷最后一面。弘哲,你自己说说,像你这样儿的,算什么儿子?” “孩儿、孩儿……”郭弘哲瞬间眼泪盈眶,羞惭愧悔,唇愈发青紫,哽咽答:“孩儿不孝,孩儿该死,请母亲责罚。” 姜玉姝看不过眼,张嘴欲劝,却被人抢了先: “娘!三哥身体不好,已病倒半个月了,他又不是故意躲着的。”郭弘轩是嫡幼子,从不怕亲娘。 “谁问你话了?”王氏扭头,轻轻训了幼子一句:“专心烧纸,不许多嘴。” 郭弘轩恹恹应了个“哦”。 长媳王巧珍面无表情,丝毫不理睬人,一叠一叠地往盆里扔冥纸;姜玉姝见了,默默拿钎子挑散抖开。 王氏余怒未消,瞪视病歪歪的庶子,目光锐利。 病弱少年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姜玉姝旁观片刻,到底于心不忍,起身倒了杯茶,端上前道: “您老念经多时,想必渴了,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王氏威严昂首,伸手接过茶,心气略微平顺,喝了半杯,一改之前张口闭口“丧门搅家精、速速滚离郭家”的态度,缓缓问:“姜氏,郭家如今这样败落,你心里怕是嫌弃了。对么?” 姜玉姝愣了愣,摇摇头,暗忖:我初来乍到,尚未见识侯府全貌,它就被朝廷查抄了……荣华富贵,像是一场梦,来不及当真,就被圣旨一棒子敲醒。 王氏冷冷告诫:“无论嫌弃与否,昨日你已同弘磊拜堂成亲,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休想逃离!” “我、我什么时候逃离了?”姜玉姝一头雾水。 王氏嫌恶答:“你若再上吊自尽,便算是以死逃离!” 姜玉姝恍然大悟,平和道:“我已经发过誓了,会好好活着的。” 这时,送完客的郭弘磊返回,遥见妻子侍立母亲身旁,而母亲面有怒容。再一扫,又见体弱多病的三弟跪着烧纸,频频抬袖拭泪。 他当即皱眉,大踏步迈进灵堂,高声禀告:“母亲,孩儿已同亲戚们商议妥了。事出非常,被迫只能一切从简。现决定明日停灵、后日送殡,然后咱们收拾收拾,启程北上西苍。” “唉。”王氏心力交瘁,挥了挥手,疲惫道:“侯爷临终叫你当家,这些事儿,娘实在没精力管了,你和亲戚商量着办吧。” “是。”郭弘磊催促道:“后日送殡,今晚由我守夜,你们都回去歇息,等明晚再守。” 王氏不满地摇头,“这怎么行?丧事已是极简陋、极不符合规矩了,理应能多守便多守。” 郭弘磊解释道:“三日后流放,这一屋子的老弱妇孺,假如熬坏了身体,到时如何是好?依孩儿看,孝顺与悲缅皆在于心,家里的难处,父亲和大哥的在天之灵必能谅解。” “这……” “况且,”姜玉姝上前,帮腔劝说:“煜儿今天受了大惊吓,很需要您和嫂子的陪伴,快去哄一哄他吧。” 郭弘磊赞赏地瞥了一眼妻子。 “这倒是。煜儿一个小孩子,被吓得什么似的。”王氏不放心孙子,招呼长媳道:“既如此,巧珍,走,咱们瞧瞧煜儿去。” 王巧珍一声不吭,埋头往盆里扔纸钱。 郭弘磊吩咐道:“来人,扶老夫人和大少夫人回房。” “是。” 转眼,婆媳俩被搀走了。 婆婆一走,姜玉姝立刻对病人说:“三弟,你也快回屋歇着!” “阿哲,我不是让你不必守夜吗?”郭弘磊高大结实,一手拎起一个弟弟,“此处有我守着,你们歇会儿。” 郭弘哲眼发红,唇青紫,捂着心口嗫嚅答:“我不累,我陪二哥守着。” “我也不累。”胖墩墩的郭弘轩哈欠连天。 郭弘磊不容置喙道:“行了,不必多说,回房去!” 两个少年对视,最终顺从了,躬身道别:“那,二哥、二嫂,我们先下去了。” 姜玉姝冲小叔子挥了挥手。 下一瞬,小桃提着大食盒赶到,“少夫人,该喝药了。” “啊?哎哟,我给忘了。”姜玉姝精疲力倦,落座矮榻,捶了捶跪得酸麻的腿。 “累坏了吧?”小桃揭开食盒,递过温热药汁。 姜玉姝道谢接过,一饮而尽,由衷道:“真是辛苦你了,府里乱糟糟的,还要麻烦你按时煎药。” 小桃手脚麻利,摆出几样清粥小菜,偷瞟跪地烧纸的郭弘磊,“这是二公子的吩咐,奴婢只需伺候您的饮食和药,并不辛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18.郎舅争执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就是呀, 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奴婢小时候干过几年农活, 却仍不太懂种庄稼。”丫鬟既是奉承,也是好。 姜玉姝早有准备,镇定自若,笑答:“我是看得知的, 纸上谈兵,随口闲聊罢了。” 陪嫁丫鬟翠梅与有荣焉, 下巴一抬,愉快告知:“嗳,各位有所不知!我家姑娘自幼聪慧, 未出阁时,一向喜欢琢磨花花草草。在我们姜府的园子里, 有不少花卉是姑娘亲手栽种的,光兰花就十多种,各式各样,盛开时五颜六色, 争斗艳,可美了!” 其余人一听,恍然大悟, 七嘴八舌夸了又夸,赞叹不已。 姜玉姝忙侧身, 耳语提醒道:“翠梅, 哪儿有像你这样直白夸自己人的?谦虚点儿。” “实话实话嘛, 奴婢又没撒谎。”翠梅乐呵呵。 “快洗洗, 待会儿要赶路了。”姜玉姝弯腰,撩水洗帕子,突见水面倒映一个高大身影,随即听人唤道: “二公子。” 郭弘磊“唔”了一声,无需言语,旁人察其神色便识趣退开。 须臾,溪畔草地仅剩两人。 姜玉姝使劲拧帕子,头也不抬,“有什么事吗?” 郭弘磊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谈起。他盘腿而坐,俯身洗手洗脸,若有所思。 十七岁的俊朗男儿,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英武不凡。 姜玉姝余光一扫,瞥见晶莹水珠从对方额头流下,缀在高挺鼻尖,打湿孝服。 看着看着,她情不自禁,皱眉把帕子递过去,“弄湿衣衫了,赶紧擦擦。” 郭弘磊接过,抖开一看:雪青丝帕,绣着淡雅兰纹。他依言擦干水珠,字斟句酌,缓缓问:“姜府园中东南角的兰花,全是你亲手栽种的?” “多半是。”姜玉姝整理着衣袖,眸光一转,了然问:“玉姗带你去看过,对吧?” 衣袖放下,牢牢遮藏鲜红守宫砂。郭弘磊仓促别开眼,百感交集,不快与烦闷烟消云散,坦率答:“没错。她领着我仔细观赏,称是自己亲手栽种的,慷慨赠送了两盆。” 姜玉姝想了想,笃定问:“一盆红妃,另一盆翘萼。是不是?” 郭弘磊点点头。 “哎,真是的……”姜玉姝叹了口气,摇摇头,“她当时明明说要送给表嫂,谁知竟悄悄给了你!” “原来是你种的。我谢错人了,该谢你才对。”郭弘磊十分无奈,也叹了口气。 事实上,并不是我种的。真正的姜大姑娘,早已香消玉殒。 姜玉姝暗自叹息,不欲深谈,摆手道:“两盆兰花,并非什么要紧大事,不必再提。走吧,赶路了!” 她微提裙摆,匆匆上坡,遗忘了那块雪青帕子。 郭弘磊攥着丝帕,原地顿了顿,脑袋莫名一热,默默把帕子塞进怀里。 高处树荫下,王巧珍眯着眼睛,骨瘦如柴。她日夜被人看管,无法再自尽,又做不到活活饿死,哀怨地活着,伤势缓慢愈合。 “哼。”她冷哼,漠然审视下方溪畔的小夫妻,忿忿不甘,嫉恨地想:为什么被陛下赐死的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姜玉姝的?同为年纪轻轻,我凄惨守寡,她却备受丈夫保护……刺眼,实在太刺眼! 夜间 “姑娘,时候不早了,歇息吧,如今天天都得早起赶路。”翠梅枕着包袱,昏昏欲睡。 “马上,就歇了。你先睡。”姜玉姝一边收拾纸笔,一边望向门口空地: “出手要果断!你犹豫什么?危急时稍一犹豫,恐怕就丧命了。”郭弘磊虎着脸,拿捏准了力道,轻轻把胞弟掀翻在地,催促道:“起来,再练练。” “唉哟。”郭弘轩仰躺,气喘如牛,恳求道:“二哥,今日到此为止,行不行?我、我快累死了。” 郭弘磊拽起胞弟,另点了个小厮,“你来试试,用我昨晚教的那几招。” “是!” 三四十人围成圈,全神贯注,照葫芦画瓢地比比划划。 郭弘磊耐性十足,一边与小厮过招,一边严肃嘱咐:“陛下责令郭家人充军屯田,如今不知庸州是否夺回、西苍是否太平,一旦与北犰交战,必有伤亡。倘若战况紧急,或许咱们一到西苍就得上阵。所以,务必苦练身手,避免轻易丢了性命。” 性命攸关,谁也不敢懈怠,一个比一个认真。 “怎么?”王巧珍蜷卧,盯着旁边的弟媳妇,嗓音嘶哑,“你看弘磊,居然看得呆住了?” 姜玉姝回神一愣,敏锐听出讥诮之意,登时不悦,淡淡答:“哪里。我是见他们比武过招,觉得新。” “是吗?”弟媳妇秀美娇俏,王巧珍摸了摸自己的憔悴脸颊,妒火中烧,哑声告诫:“玉姝,别忘了咱们正在守孝,婆婆若是瞧见你方才痴痴的模样,她老人家怕是要怒。” 姜玉姝面不改色,“嫂子说笑了。婆婆虽年老,眼睛却不昏花,她才不会误会我呢。” “你——”王巧珍双目圆睁。 “好困。”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扯过包袱当枕头,躺下闭着眼睛,“我睡了,嫂子请自便。” 王巧珍气得脖颈青筋暴凸。 次日·午后 乌云密布,闷热不堪。 “你们瞧,乌云满天的,是不是要下大雨啊?” “看着像。” “怎么办?咱们还得赶路呢。” “万一淋雨生病,才真叫糟糕。啧,这小斗笠,遮阳还行,挡雨估计不行。” …… 众人忧心忡忡,窃窃私语。 官差们挥鞭大吼:“这荒郊野外的,只有驿所才能躲雨!快走!” 下一刻,豆大的雨珠骤然来袭。 天昏地暗,雷声轰鸣,雨势汹汹,裹挟乱风横行,飞沙走石,官道黄土迅速变泥浆,凉意森森。 “哎呀,好大的雨!”翠梅气呼呼,嚷道:“怎么办呐?” 姜玉姝抬手按着斗笠,叹道:“没办法,只能冒雨赶路了。”话音刚落,她身边突然多了个人,紧贴着自己—— “啊!” “别怕,是我。”郭弘磊伸手搂住妻子肩背,风雨声中附耳,低声问:“道路泥泞,你还走得动吗?” 置身此中,人难免有些慌乱。 姜玉姝定睛一看,顿感心安,扬声答:“我走得动!” “瞧瞧母亲去。”郭弘磊高大有力,几乎是单手揽住妻子架着走。 “呜呜呜害怕,我害怕……”电闪雷鸣,郭煜瑟瑟发抖,吓得躲进祖母怀里,恐惧大哭。 王氏坐在板车上,双手搂着孙子,心疼哄道:“不怕不怕,祖母在此,无论什么都动不了煜儿!” 郭弘哲缩在边沿,被颠簸得摇摇晃晃,大声提醒:“嫂子?嫂子,您还是坐起来吧,戴上斗笠挡挡雨。” 王巧珍置若罔闻,直挺挺仰躺着淋雨。 “哼,不必理她!”王氏忍无可忍,不悦地责骂:“郭家不幸倒了霉,上上下下都遭罪,并非独你一人。巧珍,你纵再悲伤也应该适可而止,整天哭丧着脸,死气沉沉,像什么话?” “我倒盼着你们别管东管西。”王巧珍一动不动,漠然道:“就让我死了罢,省得遭罪。” “你——”王氏怒目圆睁,无可奈何。 这时,郭弘磊携妻子赶到,尚未站稳便劝说:“风雨交加,您老千万坐稳了,仔细磕碰着。来日方长,有话以后再说也不迟。” “唉!”王氏摇摇头,十分失望。 姜玉姝摸了摸凑近的侄子,软言安抚,对长嫂愈发疏离客气。 一行人互相搀扶,冒雨赶路,全成了落汤鸡。 岂料,当辛辛苦苦走到黄昏时,却发现通往对岸的木桥已被山洪冲毁! 姜玉姝衣衫湿透,脸色泛青,踮脚眺望:前方坡下,有一条近两丈宽的河,浑浊而湍急,卷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轰然向东流。 “桥呢?”头领张峰黑着脸,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咬牙问:“桥哪儿去了?” 几个官差四处搜找一番,返回禀告:“高处山谷发水,把桥冲跑了!” “木桥简陋,洪水一冲便毁。” 刘青从泥浆里拔出脚,走近问:“大人,眼看天就快黑了,您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张峰按着刀柄,吼道:“大雨恐怕一时半刻停不了,驿所在对岸,咱们只能另寻地方过夜。” “这附近啊?”刘青想了想,“只有决明寺了。” 张峰一挥手,无奈地吩咐:“今晚赶不到驿所了,改去决明寺!” 疲劳不堪的人群登时唉声叹气。 “安静些!”郭弘磊板着脸,严肃低喝问:“不按大人的吩咐做、难道有谁敢渡河?” 面对湍急洪流,众人立即噤声,垂头丧气地转身,跟随官差往回走,直到天将黑,才叩响了决明寺的山门。 “阿弥陀佛。”慈眉善目的住持双手合十,和蔼答:“寺里食物虽不足,空房却有几间。诸位自备了干粮,借宿一晚,当然是可以的。请进。” 张峰抱拳道:“多谢大师!” 简陋禅房内 “突然下雨,还没完没了的,麻烦呐。” “这决明寺偏僻,又没名气,香火自是不旺。但总比驿所强,今夜终于不用睡地上了,真好!”翠梅兴高采烈,轻快系衣带。 姜玉姝哆哆嗦嗦,脑袋发胀,周身忽冷忽热,脸色苍白。她一边披上孝服,一边庆幸道:“幸亏咱们早有准备,人人都是油布包袱。否则,衣衫和干粮若是被打湿,日子就更难了。” “哈哈——”翠梅猛地一愣,凑近细看,关切问:“您的气色怎么这么差?着凉了么?” 姜玉姝唇无血色,勉强挤出微笑,疲惫答:“淋了雨,脑袋有点儿晕乎乎的。你呢?你要不要紧?” “奴婢倒没觉得身体不适。唉,姑娘自幼锦衣玉食,不料一出阁,竟受这样的苦!”翠梅小声抱怨,催促道:“您快躺下歇着,二公子已经找住持弄姜汤和热水去了,待会儿就有喝的。” “他还在忙啊?”姜玉姝躺下枕着包袱,腰酸背痛,头晕脑胀,抬手一摸,脸发烫。 翠梅找出外衫给盖上,理所当然道:“二公子是家主,本就该由他带领管事出面张罗一切!” “唉,我是看他太忙碌了,怪可怜的。”姜玉姝蜷缩着,仿佛躺在棉絮堆里,整个人轻飘飘,精疲力尽,神志迅速消失,坠入眩晕深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19.治服刺头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同伴亦惊恐尖叫:“大少夫人?” “糟糕, 世子夫人撞树了!” …… 众女子措手不及,一边呼救,一边阻拦。 但迟了一步,王巧珍灰心丧气, 脑袋猛地撞向树干, 耳朵里“嗡~”一下,霎时天旋地转, 整个人无力歪倒。 同伴一拥而上, 七手八脚搀起人。 “嫂子?嫂子?” “快去请方大夫来救人!”姜玉姝蹲下,掏帕子的手微抖,迅速按住冒血的伤口,焦急道:“你怎么这么傻?别的不说, 光想想煜儿, 你也不该寻死啊!” 王巧珍瘫软靠着树,血泪交流, 绝望地喃喃:“我受不了了, 真真受不了。谁也别拦着, 让我死……死了好,死了倒干净。” 血从姜玉姝指缝里溢出, 温热泛腥,熏得人白了脸,她恐吓道:“干净?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荒郊野外, 可能有孤魂野鬼, 甚至厉/鬼, 死在此处休想干净。嫂子是郭家长媳,上有老下有小,千万要振作,好好儿活着。” 王巧珍凄惨一笑,“不了,一死百了,等我咽了气,立马去投胎,省得余生受苦。” “你——”姜玉姝绞尽脑汁,顺着对方话头,严肃问:“嫂子真是糊涂了。据我所知,经上明明说‘人活一生难免受苦,避不开躲不过’,假如你以死逃避今生苦难,来世将承受双倍以偿还!这你怕不怕?” “不怕。”王巧珍无法承受家逢巨变,死意已决,听不进任何劝言,拼命一挣,狠狠道:“你别拦着,让我死!让我死!” 这时,官差及郭家人闻讯赶到。 “怎么回事?”张峰黑着脸,手按刀柄喝问:“寻死的是谁?” 郭弘磊先吩咐:“方胜,快去救人!”而后才答:“回大人,那是罪民的大嫂王氏。” 张峰板起脸,淡淡道:“才走不到一天,她寻什么死?老刘,去瞧瞧,假如死了就按规矩处置,免得耽误赶路。” “明白。”副手刘青领命而去。 作为一家之主,郭弘磊责无旁贷,拱手道:“大人息怒,罪民立刻去劝诫家人安分赶路!” 张峰草草一挥手,点了点头。靖阳侯府绵延近两百载,勋贵家族之间世交姻亲关系盘根错节,外人理不清,故眼下郭家虽失了势,他却仍顾忌,并未动辄打骂犯人。 草丛旁 “方大夫,如何?”姜玉姝右手沾了鲜血,正使劲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流放前,郭家上下早有准备,金疮跌打药等物人人都带了些。方胜年逾而立,是家生子,原本专给侯府下人看病。此刻,他满头大汗,忙碌为王巧珍包扎伤口,简略答:“幸亏世子夫人体力不支,无力撞破脑袋,故并未伤及性命。但须得歇息几天,才好得快。” 流放途中,哪儿有条件休息养伤?姜玉姝蹙眉沉思,见丈夫疾步赶来,不等对方发问,便道:“你放心,嫂子性命无碍。” “伤得厉害吗?”郭弘磊弯腰审视。 姜玉姝答:“血流了不少,需要静养。” 王氏等人随后赶到,她痛心疾首,劈头责骂:“巧珍,你忒糊涂了!你一死,煜儿怎么办?可怜我的孙子,刚没了爹,如今做娘的又寻死!” “让我死,我不想活了,让我死罢。”王巧珍自言自语,面无血色,眼神发直,谁也不理睬。 姜玉姝唏嘘道:“幸好煜儿没跟过来,否则肯定吓坏小孩子。” “今后得让丫头寸步不离地盯着嫂子才行。”郭弘磊沉声道。 姜玉姝颔首,扫了扫周围,提议道:“这荒郊野岭的,若想继续走,只能找人轮流背或搀着嫂子。等到了驿所,我们再求张大人通融通融,至少得弄一副担架。” 烈日当空,郭弘磊汗湿孝服,冷静道:“别无良策,唯有如此。我立刻安排人手照管嫂子。” “去吧。”姜玉姝强打起精神,返回原处,千方百计地开导宽慰。 不多久,一行人继续赶路。 郭弘磊领头,搀扶着孱弱三弟,身后是两名高大仆妇,她们一左一右地架着伤患,硬拖着走。 “放、放手,放开我!”王巧珍连日少吃少喝,虚弱得奄奄一息,哀怨呓语:“让我死,让我死。” 姜玉姝越走越累,汗如雨下,两条腿简直迈不动,咬紧牙关苦撑。 “二婶,看见那棵树了吗?”郭煜奶声奶气,天真无邪,全不知母亲自杀未遂,更深信遥远的西苍“特别好玩”。他窝在奶娘怀里,把玩由一个巧手丫鬟编织的篮子,篮内盛满各式野花。 姜玉姝喘吁吁,抬袖擦了擦汗,耐着性子答:“哪一棵啊?” “开红花的。” “哦,看见了。” 郭煜兴致勃勃,“待会儿再给我摘几朵花,行吗?” “行!”姜玉姝吁了口气,暗忖:自己逗的孩子,再累也只能逗下去。 五十里路,直到天黑透,足足走了七个半时辰,一行人才赶到泉台驿。 张峰一声大吼:“到了!” 郭家上下险些喜极而泣,个个精疲力竭。 “泉台驿。”姜玉姝站定,仰望驿所门匾,感慨说:“记着,这是北上的第一个驿所。” “唔。”郭弘磊也望了两眼,自然而然地握住妻子肩膀,往门内推道:“走,进去了。” 按惯例,张峰命下属仔细清点后,把犯人暂交给驿所看守,自行上楼歇息。 偌大的空屋子,无床无窗,仅有铺了干草的木板和细条状气孔,并以矮墙隔成两间,但并未隔断。 栅门上了锁,外有驿卒把守。 姜玉姝默默盘算,慢慢踱向病患,余光飘向栅门,郭弘磊正在门口和驿丞交谈。 “三弟,你怎么样?” 靠着墙的郭弘哲受宠若惊,慌忙起立,腼腆答:“我没事。多谢二嫂关心。” 姜玉姝觉得对方太怯弱,遂嘱咐:“如果难受,切莫隐瞒,该及时请方大夫瞧瞧才是。” 郭弘哲感激颔首。 “你歇着吧。” “是。” 姜玉姝又走向伤患,蹲在婆婆身边,看着昏睡的王巧珍,轻声问:“嫂子仍是不肯吃喝吗?” “唉。”王氏忧心忡忡,发愁道:“我劝了又劝,可她一直说‘如此境地,生不如死’!” 姜玉姝摇了摇头,“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人活着才有盼头。您老是长辈,再多劝劝吧。” 王氏唉声叹气,抱怨一通后,忽想起件事,扭头吩咐:“把姜家的那包银子找出来。” “是。”心腹仆妇解开包袱,利索找出今早姜世森赠的盘缠。 王氏努努嘴,“给她。” 姜玉姝愣了愣,并未伸手接,诧异问:“老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拿着罢,家里暂时不缺。”王氏疲惫不堪,慈爱地摩挲孙子,“你有孝心,这很不错,但出门在外,总难免需要打点些什么。这银子,供你和弘磊用。” “是。”姜玉姝这才接过,正色道:“玉姝正想与您商量:嫂子受了伤,根本走不动,明早该怎么办?” 王氏捶了捶胸口,“我能有什么办法!” 姜玉姝便道:“您别急,我试着去问问张大人,看他能否通融一二。” “你?” 姜玉姝一怔,立即改口,“弘磊!” “唔,那就去试试罢。” 片刻后,栅门忽然被打开,郭弘磊命小厮接过驿卒送来的一个个木桶。 姜玉姝揣着银子靠近,好问:“桶里是什么?” “米汤和茶水。”郭弘磊低声说:“朝廷有律,驿所不敢多给口粮,只有不出格的米汤。” 姜玉姝听出了歉疚之意,忙道:“米汤好,暖胃助眠!” 郭弘磊嘴角微弯,隐露笑意。 “事不宜迟,我们该去找张大人求情了。”说话间,姜玉姝掏出一块碎银递过,“来,你把这个给守门的头儿,托他通禀一声。” 郭弘磊挑眉,“你也去?” 姜玉姝坦率直言,“有些话,我比你容易出口。走,一起去试试!” 郭弘磊思索半晌,点了点头。 驿所偏厅内,烛光摇曳。 张峰端坐,桌上摆着几碟菜肴,酒香扑鼻。 “罪妇家中,婆婆年迈体弱、三弟天生患病、嫂子受了重伤,侄子又才三岁,根本走不快。”姜玉姝毕恭毕敬,言辞恳切,无奈道:“您看,今日道路平坦,却足足花了七八个时辰才走完五十里!等过阵子崎岖艰险时,只怕更慢。”顿了顿,她继续道: “唉,犯人若逾期,活该受惩罚。但却万万不敢连累大人逾期交差。” 张峰喝了口酒,犹豫不决,凝重道:“虽说朝廷没有明文禁止,但我不能乱开先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20.通奸丑事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郭弘磊长身跪立, 毕恭毕敬, 肃穆道:“家逢巨变, 迫不得已, 草草料理了父亲与长兄的丧事,悲恸愧疚至极。如今遭遇流放充军屯田,前景未卜, 盼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多庇护子孙,待渡过难关后, 必将一一补齐各式祭奠礼!”语毕,他率领家人磕头。 不知不觉, 居然走过七七了?姜玉姝默默叩首,感慨万千, 心想:夏季炎热, 道路崎岖,幸亏不用继续披麻戴孝了,不然赶路时肯定热坏。 “唉,可怜呐。”王氏坐在板车上,两眼通红, 哀切啜泣,絮絮叨叨地说:“侯爷若是在天有灵,千万要多多庇佑儿孙, 助郭家早日渡过难关。此外, 耀儿虽糊涂犯了错, 但他已受到严惩, 连性命都丢了,您就谅解他罢。父子之间,岂有隔夜仇?你们互相照应着,我们才放心。” 须臾,礼毕。 郭弘磊率先起立,自然而然地转身几步搀起妻子,并顺手扶起病弱三弟,叹道:“七七已过,不必披麻戴孝了。‘孝’在于心,等时机成熟时,咱们再补奠礼。” 家道败落,郭弘哲与郭弘轩自是黯伤,沮丧恓惶。 “节哀。”姜玉姝近前,安慰道:“只要好好儿活着,总会雨过天晴的!” 郭弘磊颔首赞同,催促道:“快换下孝服,用些干粮就得赶路了。” 骄阳如火,蝉鸣不止,闷热不堪。 人群照例歇在树荫下,官差喝水吃干粮,有的看守犯人,有的闲坐谈天,只要犯人不争吵或斗殴,他们便懒得理睬。 树荫深处,众女子更衣换裳。 “好热!”翠梅汗流浃背,庆幸道:“幸好咱们是四月里启程,再过十天就到西苍了。若是六月启程,恐怕要晒死人。” “确实。幸亏快到了。”姜玉姝换上霜色薄衫,亭亭玉立,麻利整理孝服,谁知刚折了一半,忽听见不远处传来恐惧尖叫: “蛇!蛇!” “啊——咬着我了。” “来人,快来人,救命,救命呐!” …… “蛇?”姜玉姝猛一个激灵,大惊失色,后颈寒毛直竖,不假思索地奔过去,边跑边喊:“什么蛇——无论什么蛇,都小心些避开,堤防被咬!” 少顷,她拎着随手捡的一根枯枝赶到,定睛细看: 草丛旁,两名仆妇一个伤在左脚,另一个伤在手腕,伤口皆有大而深的蛇牙痕孔,正哭嚎着。 “快远离草丛,立刻带她们去找方大夫!”姜玉姝扫视四周,紧张问:“蛇有几条?长什么模样?” 一个丫鬟颤声答:“奴婢看、看见了两条,浑身褐色,长着圆斑。” 话音刚落,官差闻讯赶到。张峰皱眉审视,警惕拔刀,喝道:“别杵这儿,都退到外面空地去!一路相安无事,怎么突然被蛇咬?莫非踏进草树丛之前没找东西试探试探?” 目击丫鬟吓白了脸,哭着告知:“我在旁边换衣裳,听那两个大娘嚷‘内急’,匆匆地跑进草丛,不一会儿就大叫‘蛇’!我来瞧时,恰见两条蛇钻进草丛里溜了。” “她们八成急得忘了我的告诫,疏忽大意!”张峰道。 郭弘磊火速赶来,靠近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姜玉姝摇摇头,极力镇定,“但有两人挨咬了,伤势……不太妙。” 郭弘磊凝重道:“只能让方胜尽力而为,看能不能救她们。” 转眼,茂盛草丛周围空无一人。 “大人,小心些。” 张峰右手握刀,左手抓着一把石子儿,使劲掷向草丛,“嘿!” “扑啦”后,响起“窸窸窣窣”声,一条褐背白腹蛇受惊游出,箭也似的窜进了树林,瞬间消失。 “麻烦了。那是草上飞,毒蛇。”张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撤退。 姜玉姝看得一清二楚,脱口道:“蝮/蛇?” “它又名土蝮蛇。”张峰随口答。 片刻后,众人紧张旁观,围着唯一的大夫方胜救人。 方胜借用官差佩刀,小心翼翼地划开伤口,反复挤毒/血。 然而,蛇/毒迅速发作,两名仆妇初时还能哭喊,顷刻间伤口便红肿,她们渐渐举止迟缓,喉间“嗬嗬”喘息,最终陷入昏迷。 郭弘磊低声问:“怎么样?” 方胜摇头叹气,无奈答:“蛇/毒本就难解,何况眼下根本没有对症药材,只能喂她们吃配好带着的解/毒丸。听天由命了。” 翻山越岭,辛辛苦苦走了两千多里路,却不慎被毒蛇咬伤,何其倒霉?姜玉姝绞紧手指,深感无力。 这时,张峰吼道:“时候不早,该赶路了!北地人烟稀少,山野猛兽十分多,危机四伏,故天黑前必须赶到驿所。否则,假如被野兽叼进密林,谁敢相救?快走!” 霎时,人群被吓得不轻,慌忙收拾各自的包袱,准备赶路。 姜玉姝忙问:“张大人!这两名伤患——” 张峰打断道:“按押解的规矩:犯人死了便除名,但没咽气就不能丢失。先用板车拉着吧,等到了驿所再看。” “她们还活着,绝不能丢下!”姜玉姝抬手捶捶额头,郭弘磊立即转身,简略转告长辈: “母亲,方才张大人并非危言耸听,为防万一,咱们得赶在天黑前抵达驿所。”他微躬身,恭谨劝说:“现只能委屈您走一走,板车用以拉载伤患。” 王巧珍满心不情愿,板着脸问:“烈日炎炎,母亲年事已高,煜儿又年幼体弱,怎么走?” 郭弘磊淡淡答:“老的搀着,小的抱着。” “煜儿,来!”姜玉姝拍拍手,一把抱起扑进怀的侄子。 王氏想了想,妥协下车,吩咐道:“巧珍,在官差眼里,咱们全是犯人。遵命行事罢。” “哼。”王巧珍无权违抗,憋屈顺从,一路烦躁嘟囔。 人人都畏惧猛兽,全力赶路,忌惮地离开深山。 暮色起,姜玉姝气喘吁吁,站定擦汗,见迎面走来几十人,背负包袱,赶着几辆牛车,车上坐着老人孩童,个个面黄肌瘦,疲惫低落。 “挺热闹啊。”翠梅诧异道:“有老有小,大包小包的,应该是一家子。搬迁么?” 姜玉姝轻声道:“咱们是北上,他们是南下。”说话间,两拨人交错而过,她忍不住挑了个人问: “小姑娘,你们这是搬家吧?” “嗯?嗯,是搬家。”女孩儿蓬头垢面,风尘仆仆。 姜玉姝善意道:“马上天黑了,山里野兽多,很危险,你们最好别赶夜路。” 女孩儿一呆,却无奈答:“唉,不赶不行。北犰贼子隔三岔五地偷袭,兵荒马乱,没法活。而且,一旦城破,那些畜生必定屠/杀无辜,去年他们在庸州杀了十几万人,可残忍了。” 猝不及防,正仰脖喝水的姜玉姝大吃一惊,呛了半口水,窒息得剧烈咳嗽,红头胀脸,万分难受。 “咳咳,咳咳咳……” 郭弘磊眼疾手快,立即把突兀咳嗽的妻子推进人群里,低声嘱咐男丁:“来者不善,务必小心!都别慌,也别轻举妄动,听我的命令行事。” “站好站好,不准乱动!”匪徒共十一人,均手握长刀,衣衫脏污且染血,竟是身穿戎装,个个健壮剽悍,嚷道:“原地站着,统统不许动!” “谁敢乱动,休怪老子心狠手辣。” “放下刀!你们几个,立刻放下刀,然后把刀给老子踢过来。” 官差共二十人,虽腰佩弯刀,底气却不足。其中几个年轻人初次办差,一见匪徒便慌了神,面面相觑,下意识畏缩。 “来者何人?”张峰见势不妙,本能地拔刀。他万分警惕,声如洪钟,严肃问:“我们奉朝廷之命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不知你们为何拦路?” “哼,区区走狗,也配问老子的话?”匪首嗤笑,左脸颊一道疤,眼神狠戾。 一名官差质问:“放肆!你们是什么人?身穿戎装,难道是兵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辱骂——”话未说完,对面匪徒忽然一窜,长刀寒光闪过,削下官差右臂! 断臂与弯刀落地,鲜血霎时飞溅。 “啊!”官差捂着伤口凄惨哀嚎,踉踉跄跄。 “你算什么东西?走狗一条,居然敢对我大哥不敬?”行凶匪徒气势汹汹,先削断官差右臂,旋即又一刀,划开其喉咙。 “唔——咳咳!咳,嗬嗬……”鲜血喷溅,官差徒劳地捂着喉咙,扑通倒地,转眼便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天呐?” “杀、杀人了!”众人登时毛骨悚然,恐惧瑟缩,尖叫着拥挤,闹哄哄。 郭弘磊见状,趁机叫老弱妇孺挪到中间,男丁在外。 姜玉姝竭力镇定,耳语道:“看他们的打扮,可能是西苍逃兵。” “十有八/九。”郭弘磊凝重道:“临阵脱逃的兵卒,等同于逃犯,倘若被抓捕,必死无疑。这是一伙亡命之徒。” “没错。”姜玉姝心惊胆战,焦急环顾四周,“亡命之徒,心狠手辣,咱们不能束手待毙!快,快找找,有什么东西能作为武器吗?” 其实,郭弘磊早已在暗中搜寻。幸而家里人多,他催促小厮们,悄悄蹲下,捡拾石头、枯木等物。 “板车!”姜玉姝眼睛一亮,小声提醒:“车上木板没钉钉子,全拆下来吧。” 郭弘磊点了点头。 前方 官差们慌忙查看同伴尸体,气愤填膺之余,自是惧怕。 张峰怒不可遏,瞪视问:“大胆!你、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究竟想干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21.第 221 章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姜玉姝浑身一凛, 本能想后退,心思一转却稳稳站立, 福了福唤道:“老夫人。” 王氏置若罔闻,她痛失爱子,哭得两眼布满血丝, 全不顾侯夫人的涵养,抬手凌空遥指新儿媳,扭头盯着丈夫, 憋屈质问:“你总责怪‘慈母多败儿’、怪我惯坏了耀儿,却时常夸赞弘磊‘明理孝顺’。哼,弘磊要是真孝顺, 这个丧门星怎么嫁进来的?” “您息怒,别气坏了身体。”姜玉姝中规中矩地劝了一句。因着名义上的丈夫就在不远处, 她莫名心安,趁机观察婆家人的一举一动。 王氏倏然扭头,嫌恶斥骂:“谁允许你多嘴多舌了?还嫌郭家不够乱么?一边儿去!” “是。”姜玉姝无意亲近婆婆, 爽快后退几步。 灵堂内,靖阳侯唉声叹气, 挣扎着起身, 嫡幼子郭弘轩抢步搀扶。靖阳侯迈出门槛, 扫了扫低眉顺目的二儿媳, 妥协地对发妻说:“罢了, 事已成定局, 多说无益, 眼下要紧的是治丧。” 王氏却悲愤填膺,不愿就此罢休,急赤白脸地说:“侯爷既比我会教,就该把耀儿也教导成才,却为何从来只会责备长子?耀儿动辄得咎,每当他犯错,您必定拉着我一块儿嫌;但弘磊忤逆长辈时,您不也是任其胡闹?弘磊色令智昏,一意孤行,娶了个寻死觅活的搅家精,这叫‘明理孝顺’吗?” “如此听来,你是怪我偏心了?”靖阳侯蓦地沉下脸。 “岂敢?”王氏别开脸。 靖阳侯不住地闷咳,脸青唇紫,吃力地说:“我何尝不是盼望儿子们成才?但弘耀自幼好逸恶劳,近两年又嗜赌如命,我严加管束,你却一直偷帮着还债,纵容他越欠越多,最终干出贪墨军饷的事儿,令祖宗蒙羞!” “其实,皆因侯爷平日过于严苛,耀儿畏惧您,才不敢告诉父母欠下了赌债。否则,他怎么会铤而走险?” “够了,少强词夺理!” …… 公公婆婆互相埋怨,争执不休,姜玉姝不便插嘴,扭头望了望后方:为治丧,府里的管事们接连回话,郭弘磊责无旁贷,忙得一时间脱不开身。 下一瞬,姜玉姝终于听见胖墩墩的小叔子开腔劝解: “父亲、母亲,求您二位冷静些,都少说两句罢,一会儿亲友们来了,瞧见这样多不好。”郭弘轩鼓足勇气,试图搀扶母亲,却被一把挥开。 “孽障,孽障。祖宗辛辛苦苦打下的家业,只怕要被弘耀那小畜生给毁了。”靖阳侯老泪纵横,被下人搀回了灵堂。 王氏心乱如麻,既担忧,又哀恸,对幼子说:“傻孩子,你大哥是被陛下赐死的,不宜大办丧事,只给亲近的几处亲戚送了讣文,别的没敢请。” 郭弘轩不知所措,呆呆“哦”了一声,转身时顺势打量阶下的二嫂。 姜玉姝敏锐察觉,愣了愣,微颔首以致意。 郭弘轩挠挠头,客客气气唤了声“二嫂”。 姜玉姝登时犯了难:原主含冤受屈,不甘愿嫁,对靖阳侯府了解极少,连郭氏四兄弟的名字都不清楚。 幸而,郭弘磊匆匆赶到了,及时告知:“他是四弟弘轩。” 姜玉姝点点头,刚想打个招呼,一只脚已迈进灵堂门槛的婆婆王氏却倏然转身,迁怒喝问:“弘磊!看看你娶的好媳妇儿,一进门就上吊自缢,外人必定猜测婆家苛刻威逼,靖阳侯府多冤枉?照我说,这种女人留不得,一旦留下,必成祸害。你说呢?” 小夫妻对视一眼,姜玉姝内心五味杂陈,暗忖:从在卧房的商谈中可知,他信任原主,并颇有好感。然而,原主已死,他救回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不知当他得知真相时、将作何感想? 郭弘磊依计行事,跨前一步挡住妻子,顺水推舟,躬身答:“母亲言之有理,孩儿十分后悔当初未听从您的劝诫。姜氏实在太任性妄为了。” “哼。之前若是听我的,今儿也没这些麻烦。你这逆子,要怪就怪自己,从来不大肯听娘的劝,擅做主张!”王氏拉长了脸,把怒火一股脑儿倾泻在姜玉姝身上,昂首吩咐:“既如此,写一封休即可,无需隐瞒,你实话实说,谅姜家也没脸理论什么。” 郭弘磊满怀遗憾,却别无良策,“孩儿明白了。” “去吧。赶紧打发她走,以免她趁人不备再度寻死,尽给府里添乱。” “是。”郭弘磊沉沉应声,话锋一转,劝慰道:“还望母亲节哀保重,否则,大哥在天之灵也不安。” 霎时,王氏泪如雨下,捶胸悲喊:“弘耀,我可怜的儿,明明昨天你还活着,竟突然丢下娘去了,叫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要我的命呐!”她一边哭,一边返回灵堂,无暇考虑其它。 愁云惨淡,丫鬟小厮瑟缩侍立,噤若寒蝉。 郭弘磊强自振作,嘱咐道:“你先回房歇着,我马上草拟休,尽快送你回娘家。” “我——”姜玉姝攥紧丝帕,穿越不到半天,就碰上诸多麻烦,任她绞尽脑汁,眼下也理不清,干焦急。 郭弘磊见状,视佳人为依依不舍,心里一软,安抚道:“别怕,我会向岳父解释清楚的。” “那,你、你们怎么办?”姜玉姝不禁为对方担忧。 “恭候圣意。”郭弘磊神态肃穆。 少顷,一行人行至院门,远远便见管家引领一身穿三品官袍的老者走来。 “岳父来了!” “啊?”那位就是原主的父亲?姜玉姝顿感紧张,生怕姜父发现如今的女儿芯子已换。 郭弘磊雷厉风行,撂下一句“我先和他谈谈”就疾步相迎,翁婿俩凑近商谈。 姜玉姝止步,原地观望之余,竭力回忆原主与父亲相处的方式,谨慎斟酌:幸好,姜父威严古板,长女娴静怯弱,对父亲一向恭敬有余而亲密不足,平日见面只需请安,极少闲聊。 片刻后,姜玉姝发现父亲皱眉板起脸,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不,不妥。”姜世森现任工部左侍郎,年近不惑,仪表堂堂,颌下蓄一缕长须,连连摆手,“这怎么行?这大大不妥!” 郭弘磊坦率直言,“您为官二十载,什么风浪没见过听过?小婿绝非危言耸听。家兄犯下大错,贪墨案的其余罪犯皆已株连全家,以陛下的圣明公允,靖阳侯府极可能难逃一劫。” “唉,世子真是糊涂了。”姜世森捻动长须,沉吟不语。 郭弘磊诚恳游说:“眼下郭家自身难保,玉姝昨日才嫁进门,无辜至极,小婿不忍其受株连,还求岳父快带她回去避一避。倘若陛下开恩赦免,小婿再接她回来;倘若陛下降罪,她便不会被连累。您看如何?” “这……”姜世森眉间皱成一个“川”字,思前想后,最终斩钉截铁答:“不!这不妥,我不赞成。” “莫非您老有更好的法子?” “唔。我先去看看玉姝。”姜世森越过女婿,径直走向女儿。 早有准备的姜玉姝定定神,忙迎上前,屈膝道:“女儿给父亲请安。” 姜世森讶异问:“你的嗓子怎么回事儿?” “咳。”姜玉姝一怔,余光飘向丈夫,以眼神问:你没告诉他我昨天自缢了啊? 为免节外生枝,郭弘磊含糊答:“她着凉了。” 看着四月天还穿立领比甲的长女,姜世森信以为真,叹了口气道:“我这女儿,身子骨打小儿就弱些,尤其怕冷。” 丈夫帮忙遮掩,姜玉姝感激之余,配合又咳嗽两声。 岂料,院门口忽然响起王氏的嗓音:“姜大人有所不知,令嫒昨天赌气上吊了,幸而弘磊及时相救。” “什么?”姜世森大吃一惊,扭头质问:“可有这回事?” 姜玉姝暗暗叫苦,见瞒不住,只能点了点头。 “胡闹,你简直胡闹!”姜世森黑着脸训斥。 郭弘磊正欲打个圆场,却听母亲立在阶上淡漠道:“可不是胡闹么,吓得府里人仰马翻。因此,还请姜大人速带令嫒回去,我们很是害怕她又自寻短见。” 两亲家见面,婆母冷冷淡淡,张嘴就说休儿媳。姜世森脸色难看,可他自持满腹经纶,从不屑与妇人理论,一时间僵在原地。 姜玉姝见状,不由自主涌上一股内疚,替原主道歉:“女儿知错了,不应该给您丢人的。” “岳父,其实她——”郭弘磊话没说完,就被姜世森疲惫打断:“弘磊,你不必替玉姝遮掩了。都怪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教好女儿。” 这时,靖阳侯拖着病体蹒跚来迟,咳喘着致歉:“亲家!切莫同妇人一般见识,难得、难得你迅速来探,快进屋坐。” 姜世森脸色缓和,上前拱手,宽慰道:“事已至此,只能劝侯爷节哀顺变,多保重身体。” “唉,家门不幸,出了个孽障!请,进屋说话。” 小夫妻四目对视,一齐松了口气。 王氏被丈夫驳了面子,脸上十分挂不住,冲口而出,高声道:“侯爷!姜大姑娘一进门便寻死觅活,摆明了厌恶婆家,咱们还强留她做什么?还嫌府里不够乱么?不如让她回娘家去。” “胡说!我看磊儿媳妇就很好,昨天她只是被刑部官差吓坏了罢了。”当着众人,靖阳侯脸上也怪不住,厌烦地下令:“来人,立刻送夫人回房歇息。” “是。” “放肆!给我退下!”王氏奋力一挣,钗发凌乱,眼尾嘴角皱纹耷拉,咬牙切齿,仪态全无。 初来乍到的姜玉姝左顾右看,选择侍立父亲身边;郭弘磊则搀扶父亲,无奈地提醒:“您快别动气了,大夫交代忌怒。” 姜世森面无表情,胡须颤抖,猛地跨前两步,郑重表明:“侯爷,姜某教女无方,给府上添了乱,实在惭愧。但自古女子有三从四德,玉姝既已出嫁,便‘生是郭家的人,死是郭家的鬼’,她若不好,理应由婆家管教,纵打死也无妨。”顿了顿,他慷慨激昂,掷地有声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22.郎舅反目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许氏陪坐一旁, 以帕掩嘴咳嗽数声, 揉了揉额头,皱眉答:“喉咙疼得很, 头晕脑胀的。唉,年纪大了,身体越发禁不住风寒, 总是着凉。” 姜世森微笑着说:“可听你方才吩咐下人翻找银票时, 嗓门明明挺响亮的,不像是喉咙疼。” “你——”许氏愣住了,惊疑不定, 细察丈夫神色, 解释道:“妾原是喝了药在歇息, 因下人禀告筹办端阳节,便叫丫鬟开匣取银子, 才发现银票不见了的。记忆中你从不碰银钱,妾便误以为失了窃, 没法子,只能挣着起身一探究竟。” 姜世森敛起微笑,定定盯着继妻,久久不发一语。 许氏被看得心里发毛, 想了想,忙关切问:“你今天去郭家, 瞧见玉姝了么?她怎么样?唉, 我早就想去探望, 偏偏急病了,多走几步便头晕眼花。明儿一早,无论如何得去送送她!” 姜世森紧握扶手,不答反问:“许氏,你可还记得、当年初见玉姝时说过的话?” “啊?”许氏再度一愣,手心冒汗,瞬间明白了失窃银票的去向。她定定神,竭力冷静,状似怀念地答:“当然记得。那一年在园子里,奶娘把玉姝抱给我看,彼时她不满两岁,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不哭不闹乖巧极了。” 姜世森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提醒:“当初,你亲口承诺,待玉姝将视如己出。” 许氏藏在桌下的双手用力交握,点了点头,“没错,妾——” 姜世森蓦地忍无可忍,“嘭~”拍案而起,厉声大吼:“视如己出!视如己出!” “依我看,你怕是不懂‘视如己出’是什么意思!” “玉姝明早要被流放去西苍了,一别不知何时能重逢,我真担心她体弱多病撑不住、客死异乡。你倒好,只顾着给玉姗办及笄礼?办端阳节?” “玉姝险些自缢身亡,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许氏心惊胆战,仓惶起身,踉跄后退几步,紧张道:“有话好好说,你今儿是怎么了?大喊大叫的,仔细气坏了身体。” 姜世森喘着粗气,举拳连砸桌面三下,颤声质问:“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没有我不清楚的!” “你、你什么意思?”许氏不停后退,直到贴着墙壁。 姜世森一脚踹翻圆凳,瞪视继妻问:“你大哥去年升为刑部郎中,是不是他事先告诉了你靖阳侯府要倒?”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氏热泪盈眶,一口否认道:“大哥怎么可能向我透露朝廷公务?你无凭无据,信口诬赖人!” 姜世森暴跳如雷,从牙缝里吐出字,压低嗓门说:“那是因为他知道你把玉姗许配给了弘磊!你一贯偏疼亲生女儿,只要不出格,我便包容。但万万没料到,当你得知靖阳侯府将倒时,不敢退亲,为了保全玉姗,竟把玉姝推进了火坑!” 说话间,他几个大步,高高扬起右手,“啪”地一下清脆响亮,狠狠把拒不承认的继妻掴得倒地。 “啊——”许氏狼狈摔倒,呆了呆,捂脸大哭。 姜世森脸色阴沉沉,冷冷告诫:“若非看在你给姜家生育了两个儿子的份上,我绝不谅解。再有下次,你就回许家去,我另娶新填房。” “这个家,由我做主,不容任何人胡作非为!”语毕,他拂袖而去。 徒留许氏躺在地上,痛哭流涕。 片刻后,姜家次女姜玉姗白着脸,暗中目送父亲走远,从藏身处站起,对贴身丫鬟说:“你俩守着门,我进屋瞧瞧。” “是。” 姜玉姗心急火燎,提裙飞奔而入,定睛一看,登时双目圆睁,忙蹲下搀扶,惶恐问:“娘,您这是怎么了?谁打的?难道是父亲?我刚才见他怒气冲冲地走了,吓得没敢上前请安。” 许氏嘴角破裂流血,被搀起后跌坐圆凳,一把搂住亲生女儿,泣道:“姗儿,娘为了你,把你父亲得罪狠了!” “怎、怎么?莫非他知道了?”姜玉姗惴惴不安。 许氏点了点头,脸颊火辣辣疼。 姜玉姗咬咬唇,心烦意乱,懊恼道:“知道了又如何?郭家不是没被判斩刑么?流放而已——” 许氏捂住女儿的嘴,头疼道:“快闭嘴!今后,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准提这件事。” “哼。”姜玉姗冷哼一声。 许氏看着女儿,叹道:“你自幼娇生惯养,不曾吃过一点儿苦,娘实在舍不得——唉,罢了,不提了。幸而顺利保下了你。” 姜玉姗撅了噘嘴,闷闷不乐。 “近日小心些,无事少出房门,以免不慎惹恼你父亲。” “哦。” “等过了这阵子,娘再给你另挑一个青年才俊。”许氏拉着女儿的手,教了又教,哄了又哄。 娘家上房鸡飞狗跳,姜玉姝全然不知。 此刻,她正坐在床上,埋头把银票分成两份,小心塞进油布钱袋里,递给丈夫一份。 郭弘磊站在榻前,不肯伸手,“岳父给的,便是你的体己,给我做什么?你自己收着。” “知道吗?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姜玉姝严肃道。 郭弘磊剑眉微挑,“鸡蛋?你饿了?” 姜玉姝扑哧一笑,乐不可支,笑得倒在枕头上,“我不饿。我的意思是:假如银票都在我身上的话,万一出意外,譬如丢失或遭抢,就全没了。但假如咱们分别保管一半,就安全多了。” “言之有理。”郭弘磊莞尔,俯视笑盈盈的妻子,缓缓道:“可我对随身携带的财物一向不大留心,恐怕会把银票当鸡蛋似的弄丢,也未可知。” 姜玉姝愣了愣,一咕噜坐起来,探身伸手,硬把钱袋塞进丈夫怀里,郑重叮嘱:“二公子,请您收好了,这可是我的体己。” “万一丢了怎么办?”郭弘磊抛了抛钱袋。 “嗯……你看着办。”姜玉姝打了个哈欠,谨慎收好银票,挪到床里侧躺下,拉高被子闭上眼睛,佯作毫不紧张,轻声说:“好了,不开玩笑了。那些银票是盘缠,随你怎么用,不够再和我说。” 其实,郭弘磊一靠近床,她就十分尴尬。 明明是正经夫妻,却总有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不自在感。 郭弘磊抛高钱袋,伸臂一把攥住,正色道:“倘若丢了,郭某十倍偿还!至于盘缠你可放心,郭家虽倒了霉,但幸而有几个热诚亲戚,慷慨解囊,前天我已托舅舅派人先行打点驿所去了,尽量让家人少吃点儿苦。” “真的吗?太好了!不过,那样合适吗?”姜玉姝转身侧卧。 “只是让驿所按规定供给食物和水而已,避免遭克扣。”郭弘磊吹熄烛火,黑暗中放下帘帐上榻,躺在外侧,盖上另一床被子。 他敏锐察觉,自己刚躺下,妻子便悄悄往被窝里缩,只露出鼻子以上。 “睡吧,明儿要早起。” 姜玉姝“嗯”了一声。 此后,两人再无交谈。 直到半夜里,郭弘磊忽然被拍醒! 万籁俱寂,皎洁月光透进窗纱,昏暗中,他发觉一只白皙纤手横过自己胸膛,而纤手的主人已经把被子踢到床尾,夜里凉,她冷得蜷在自己身边。 郭弘磊揭开自己的被窝,轻轻盖住枕边人。 睡梦里,姜玉姝感到了温暖,下意识靠近,不自知地贴着一具结实躯体。 郭弘磊浑身紧绷,暗自克制,一动不动。 次日,姜玉姝动了动,茫然揉揉眼睛后,眼前是丈夫的肩膀,两人挤在同一个被窝里! 怎么回事? 我的被子呢?半夜又不小心踢了? 从未与异性如此亲近过,她心如擂鼓,轻手轻脚地下床,火速穿戴整齐离开里间。 床上,郭弘磊睁开眼睛,目光清明,炯炯有神。 外间 姜玉姝落座绣墩,刚拿起梳子,房门便被叩响,传来陪嫁丫鬟翠梅的嗓音:“少夫人?” “进来吧。” 门被推开,翠梅与小桃都端着温水与帕子等物,各伺候各的主。 “姑娘,昨夜歇得可好?” 面对深刻了解“自己”的贴身侍女,姜玉姝温和答:“还行。” “唉,姑娘真是受苦了!”翠梅手脚麻利,熟稔服侍洗漱、梳头,耳语说:“成亲那天,您一时糊涂做了傻事,老夫人生气极了,当即打发奴婢们跟着嬷嬷学规矩,直到昨晚,才允许奴婢继续伺候您。” 姜玉姝轻声问:“其余人呢?” “老夫人说她们不够伶俐,让接着学规矩。”翠梅不无抱怨。 唉,怪我做了糊涂傻事,害得你们挨责骂。”姜玉姝叹了口气,却暗忖:幸亏只有翠梅一个,假如四个陪嫁丫鬟齐聚,我倒怕露馅。 卯时二刻·天色渐亮。 靖阳侯府门口乌泱泱一大群人,其中有即将被流放的罪民,也有送行的亲友。 姜世森小声告知:“陆老先生看了信后,撑着病体,连夜赶去求见宁王殿下,我同行,在旁也帮腔几句。但不知宁王肯不肯出手。” “岳父如此劳心费力,小婿感激不尽!”郭弘磊躬身道。 “两家既结了姻亲,便是应该的,别见外。”姜世森看了看天色,把一包碎银及铜板交给女儿,嘱咐道:“这个你拿着,路上做盘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23.第 223 章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人之常情, 母亲本能地偏袒爱护亲生孩子。姜玉姝能理解,眼下却无法赞同。她眸光坚定, 语气却柔和, 继续劝说:“三弟、四弟同为十四岁, 年龄只差两个月而已。我也知道四弟疲累,事实上,人人都累,无奈板车只有一辆,仅供老、弱、伤、病乘坐。” “难道轩儿不是‘弱’吗?”王氏脸色愈发难看。 姜玉姝深吸口气,缓了缓正欲开腔, 却听背后传来丈夫嗓音: “论‘弱’,弱质女流比四弟瘦小多了。” 郭弘磊拎着盘成圈的铁链锁, 沉甸甸, “咣当”搁在板车上。他看着母亲,既失望又头疼, 偏偏碍于孝道不宜直白顶撞, 以免激怒老人,闹得影响赶路。 “你们都下去。”郭弘磊挥退下人,隐忍道:“这辆板车,是专为家里的‘老弱伤病’向张大人苦求通融才得来的。孩儿自不必说, 连她也没要求坐。莫非四弟比他二嫂更柔弱?” 姜玉姝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是指自己。 王氏被次子的问话噎住了, 勃然变色, 厉声问:“弘磊, 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母亲——” 王氏昂首打断:“哼,原来你还记得我是‘母亲’?” 郭弘磊生性内敛,惯常面无表情,平静答:“孩儿怎么敢忘?马上要赶路了,还请母亲辛苦照管嫂子、煜儿和三弟。” 王氏皱眉,百思不得其解,耳语质问:“一口一个‘三弟’,不知道的人,恐怕以为你也是姨娘生的!” 姜玉姝实在听不下去了,叹道:“老夫人,消消气,要怪就怪我们只求得一辆板车。” 郭弘磊毕竟年轻气盛,目光锐利,沉声表明:“孩儿从不管李姨娘或是张姨娘,只知道父亲有四个儿子!总不能任由三弟操劳发病吧?流放乃刑罚,意在惩治犯人,四弟体格强壮,官差岂能容他坐在车上?” “你、你这逆子——”王氏气得说不出话。 眼看母子俩要争吵,姜玉姝不便拉婆婆,只能拽了拽丈夫袖子,打圆场道:“好了,都少说两句。老夫人一向最是慈爱,肯定会关照三弟的。” “慈爱”二字砸下来,王氏欲言又止,憋得脸色十分难看,冷淡盯着姜玉姝。 这时,畏缩杵在一旁的郭弘哲鼓足勇气,慢慢凑近,嗫嚅说:“我、我走得动的,理应让四弟坐。” 郭弘轩偷瞥瞥二哥,叹了口气,谦让道:“不必了。三哥,还是你坐吧,我跟着二哥走路。” “很好!那就这么定了。”郭弘磊扭头一望,催促道:“张大人来了。阿哲,赶紧上去坐好。”语毕,他不由分说,先把病患推上板车,而后拿了两个包袱塞给弟弟,朗声嘱咐:“帮四弟和你二嫂拿着包袱!” “啊?哦,好。”郭弘哲忙不迭抱紧包袱。 姜玉姝提醒道:“不用抱着,搁腰后靠着吧,减轻颠簸。” 郭弘哲言听计从,并执意接过二哥的包袱。而后,他低下头,静静缩在角落里,没敢看嫡母一眼。 这时,张峰大踏步赶到,按着刀柄吩咐:“启程。” 副手刘青便高高扬手,凌空“噼啪”甩了个响鞭,吆喝道:“日行五十里,走了!” 晨风凉爽,日上树梢。 “又委屈你了。”郭弘磊饱含歉疚。 姜玉姝笑了笑,一本正经道:“没什么,我倒更乐意走走,练好了身体才能屯田。假如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下地呢?” “等到了西苍——”郭弘磊停顿。 “怎么?” 郭弘磊摇摇头,“没什么。到时再说。”他回头招呼,“四弟,快点儿!” “哦。”郭弘轩无精打采,焉巴巴。 有了板车,老弱伤病不再拖慢行程,姜玉姝原以为能快速抵达下一驿所。 然而,她错估了自己和多数人的体力! 日暮西斜,漫长的官道延伸向远方。 每当上下坡时,腿部和腰部剧烈酸胀疼痛,几乎无法弯曲,万分难受。 莫说五十里,大家闺秀何曾日行过十里八里?姜玉姝和丫鬟互相搀扶,一步一步,颤巍巍地下坡,简直步履蹒跚。 “嘶,唉哟。”大腿尤其酸疼,僵绷得扯不开。姜玉姝狼狈咬着牙,频频倒吸气,根本轻快不起来。 “姑娘忍忍,官爷说驿所就快到了,晚上奴婢拿药油给您揉揉。哎呀,腿好酸,怎么这么疼!”翠梅也腰酸背痛,步子迈大些,便龇牙咧嘴。 姜玉姝掏出帕子,胡乱擦了擦汗,感慨道:“四体不勤,忽然日行五十里,一开始真够难受的!不过,熬过七八天,估计就适应了。”话音刚落,她面前突横现一宽阔后背,尚未回神,整个人已经趴在那背上了! “哎——”彼此紧贴,姜玉姝被陌生的体温烫得手足无措,“不、不用,我还是自己走吧,你这样太累了。” 郭弘磊背着妻子,步伐稳健,浑不在意道:“无妨,你才多重?别逞强了,困就睡会儿。” 睡?怎么睡得着?姜玉姝道了谢,双手小心翼翼放在对方肩上。 习武之人敏锐。背负着软玉温香,娇弱女子呼吸清浅,一下下落在自己后颈,似绒绒羽毛拂过……郭弘磊顿感燥热,暗中调整气息,越走越快。 “二哥,等等我!”郭弘轩大汗淋漓,苦着脸,一溜小跑追赶兄长。 姜玉姝本以为自己不可能入睡。 但不知不觉间,她意识模糊,神智逐渐消失,酣眠了半个时辰! “姑娘?姑娘醒醒,驿所到了。”翠梅附耳告知。 “嗯?”姜玉姝半睁开眼睛,眸光朦胧,回神后一咕噜下地,尴尬道:“抱歉,我睡着了。” “客气什么?我照顾你是应该的。”郭弘磊站定,出神地仰望门匾,嗓音低沉浑厚,缓缓道:“沧山驿,北上的第二个驿所。离都城越来越远了。” 姜玉姝会意,宽慰道:“有朝一日,我们未必不能重回都城!” “没错。”郭弘磊转瞬振作,把所有悲缅深藏于心底。 夜间 “怎么样?”姜玉姝满怀期待,奔近相迎。 郭弘磊返回,端着一个小炕桌,桌上有烛台和文房四宝,放在较安静的墙角。 姜玉姝挽袖磨墨,笑盈盈说:“辛苦你啦。” “这屋里干草多,用烛火千万要小心走水。”郭弘磊一边叮嘱,一边盘腿而坐。 “知道!可不敢不小心。” 小夫妻对坐,郭弘磊凝视妻子,“你是要写家吧?” “对。除了家,还想记录一些事。”姜玉姝干劲十足。 郭弘磊点点头,铺平纸,提笔蘸墨,行云流水般写下“岳父母大人膝下敬禀者”一行字,笔锋遒劲,力透纸背。他埋头写信,低声说:“我曾听玉姗提过你不大通文墨,有什么话想告诉长辈的?你说,我帮你写。” “什么?”姜玉姝一脸错愕,诧异问:“姜玉姗她——妹妹居然说‘我’不通文墨?乃至不会写信?” 郭弘磊笔尖一顿,懊恼抬头—— “你——”许氏愣住了,惊疑不定,细察丈夫神色,解释道:“妾原是喝了药在歇息,因下人禀告筹办端阳节,便叫丫鬟开匣取银子,才发现银票不见了的。记忆中你从不碰银钱,妾便误以为失了窃,没法子,只能挣着起身一探究竟。” 姜世森敛起微笑,定定盯着继妻,久久不发一语。 许氏被看得心里发毛,想了想,忙关切问:“你今天去郭家,瞧见玉姝了么?她怎么样?唉,我早就想去探望,偏偏急病了,多走几步便头晕眼花。明儿一早,无论如何得去送送她!” 姜世森紧握扶手,不答反问:“许氏,你可还记得、当年初见玉姝时说过的话?” “啊?”许氏再度一愣,手心冒汗,瞬间明白了失窃银票的去向。她定定神,竭力冷静,状似怀念地答:“当然记得。那一年在园子里,奶娘把玉姝抱给我看,彼时她不满两岁,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不哭不闹乖巧极了。” 姜世森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提醒:“当初,你亲口承诺,待玉姝将视如己出。” 许氏藏在桌下的双手用力交握,点了点头,“没错,妾——” 姜世森蓦地忍无可忍,“嘭~”拍案而起,厉声大吼:“视如己出!视如己出!” “依我看,你怕是不懂‘视如己出’是什么意思!” “玉姝明早要被流放去西苍了,一别不知何时能重逢,我真担心她体弱多病撑不住、客死异乡。你倒好,只顾着给玉姗办及笄礼?办端阳节?” “玉姝险些自缢身亡,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许氏心惊胆战,仓惶起身,踉跄后退几步,紧张道:“有话好好说,你今儿是怎么了?大喊大叫的,仔细气坏了身体。” 姜世森喘着粗气,举拳连砸桌面三下,颤声质问:“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没有我不清楚的!” “你、你什么意思?”许氏不停后退,直到贴着墙壁。 姜世森一脚踹翻圆凳,瞪视继妻问:“你大哥去年升为刑部郎中,是不是他事先告诉了你靖阳侯府要倒?”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氏热泪盈眶,一口否认道:“大哥怎么可能向我透露朝廷公务?你无凭无据,信口诬赖人!” 姜世森暴跳如雷,从牙缝里吐出字,压低嗓门说:“那是因为他知道你把玉姗许配给了弘磊!你一贯偏疼亲生女儿,只要不出格,我便包容。但万万没料到,当你得知靖阳侯府将倒时,不敢退亲,为了保全玉姗,竟把玉姝推进了火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24.大赦天下 此为防盗章 许氏陪坐一旁, 以帕掩嘴咳嗽数声, 揉了揉额头, 皱眉答:“喉咙疼得很, 头晕脑胀的。唉,年纪大了, 身体越发禁不住风寒,总是着凉。” 姜世森微笑着说:“可听你方才吩咐下人翻找银票时, 嗓门明明挺响亮的, 不像是喉咙疼。” “你——”许氏愣住了,惊疑不定,细察丈夫神色,解释道:“妾原是喝了药在歇息, 因下人禀告筹办端阳节,便叫丫鬟开匣取银子, 才发现银票不见了的。记忆中你从不碰银钱,妾便误以为失了窃, 没法子,只能挣着起身一探究竟。” 姜世森敛起微笑,定定盯着继妻,久久不发一语。 许氏被看得心里发毛,想了想, 忙关切问:“你今天去郭家, 瞧见玉姝了么?她怎么样?唉, 我早就想去探望, 偏偏急病了,多走几步便头晕眼花。明儿一早,无论如何得去送送她!” 姜世森紧握扶手,不答反问:“许氏,你可还记得c当年初见玉姝时说过的话?” “啊?”许氏再度一愣,手心冒汗,瞬间明白了失窃银票的去向。她定定神,竭力冷静,状似怀念地答:“当然记得。那一年在园子里,奶娘把玉姝抱给我看,彼时她不满两岁,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不哭不闹乖巧极了。” 姜世森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提醒:“当初,你亲口承诺,待玉姝将视如己出。” 许氏藏在桌下的双手用力交握,点了点头,“没错,妾——” 姜世森蓦地忍无可忍,“嘭~”拍案而起,厉声大吼:“视如己出!视如己出!” “依我看,你怕是不懂‘视如己出’是什么意思!” “玉姝明早要被流放去西苍了,一别不知何时能重逢,我真担心她体弱多病撑不住c客死异乡。你倒好,只顾着给玉姗办及笄礼?办端阳节?” “玉姝险些自缢身亡,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许氏心惊胆战,仓惶起身,踉跄后退几步,紧张道:“有话好好说,你今儿是怎么了?大喊大叫的,仔细气坏了身体。” 姜世森喘着粗气,举拳连砸桌面三下,颤声质问:“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没有我不清楚的!” “你c你什么意思?”许氏不停后退,直到贴着墙壁。 姜世森一脚踹翻圆凳,瞪视继妻问:“你大哥去年升为刑部郎中,是不是他事先告诉了你靖阳侯府要倒?”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氏热泪盈眶,一口否认道:“大哥怎么可能向我透露朝廷公务?你无凭无据,信口诬赖人!” 姜世森暴跳如雷,从牙缝里吐出字,压低嗓门说:“那是因为他知道你把玉姗许配给了弘磊!你一贯偏疼亲生女儿,只要不出格,我便包容。但万万没料到,当你得知靖阳侯府将倒时,不敢退亲,为了保全玉姗,竟把玉姝推进了火坑!” 说话间,他几个大步,高高扬起右手,“啪”地一下清脆响亮,狠狠把拒不承认的继妻掴得倒地。 “啊——”许氏狼狈摔倒,呆了呆,捂脸大哭。 姜世森脸色阴沉沉,冷冷告诫:“若非看在你给姜家生育了两个儿子的份上,我绝不谅解。再有下次,你就回许家去,我另娶新填房。” “这个家,由我做主,不容任何人胡作非为!”语毕,他拂袖而去。 徒留许氏躺在地上,痛哭流涕。 片刻后,姜家次女姜玉姗白着脸,暗中目送父亲走远,从藏身处站起,对贴身丫鬟说:“你俩守着门,我进屋瞧瞧。” “是。” 姜玉姗心急火燎,提裙飞奔而入,定睛一看,登时双目圆睁,忙蹲下搀扶,惶恐问:“娘,您这是怎么了?谁打的?难道是父亲?我刚才见他怒气冲冲地走了,吓得没敢上前请安。” 许氏嘴角破裂流血,被搀起后跌坐圆凳,一把搂住亲生女儿,泣道:“姗儿,娘为了你,把你父亲得罪狠了!” “怎c怎么?莫非他知道了?”姜玉姗惴惴不安。 许氏点了点头,脸颊火辣辣疼。 姜玉姗咬咬唇,心烦意乱,懊恼道:“知道了又如何?郭家不是没被判斩刑么?流放而已——” 许氏捂住女儿的嘴,头疼道:“快闭嘴!今后,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准提这件事。” “哼。”姜玉姗冷哼一声。 许氏看着女儿,叹道:“你自幼娇生惯养,不曾吃过一点儿苦,娘实在舍不得——唉,罢了,不提了。幸而顺利保下了你。” 姜玉姗撅了噘嘴,闷闷不乐。 “近日小心些,无事少出房门,以免不慎惹恼你父亲。” “哦。” “等过了这阵子,娘再给你另挑一个青年才俊。”许氏拉着女儿的手,教了又教,哄了又哄。 娘家上房鸡飞狗跳,姜玉姝全然不知。 此刻,她正坐在床上,埋头把银票分成两份,小心塞进油布钱袋里,递给丈夫一份。 郭弘磊站在榻前,不肯伸手,“岳父给的,便是你的体己,给我做什么?你自己收着。” “知道吗?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姜玉姝严肃道。 郭弘磊剑眉微挑,“鸡蛋?你饿了?” 姜玉姝扑哧一笑,乐不可支,笑得倒在枕头上,“我不饿。我的意思是:假如银票都在我身上的话,万一出意外,譬如丢失或遭抢,就全没了。但假如咱们分别保管一半,就安全多了。” “言之有理。”郭弘磊莞尔,俯视笑盈盈的妻子,缓缓道:“可我对随身携带的财物一向不大留心,恐怕会把银票当鸡蛋似的弄丢,也未可知。” 姜玉姝愣了愣,一咕噜坐起来,探身伸手,硬把钱袋塞进丈夫怀里,郑重叮嘱:“二公子,请您收好了,这可是我的体己。” “万一丢了怎么办?”郭弘磊抛了抛钱袋。 “嗯你看着办。”姜玉姝打了个哈欠,谨慎收好银票,挪到床里侧躺下,拉高被子闭上眼睛,佯作毫不紧张,轻声说:“好了,不开玩笑了。那些银票是盘缠,随你怎么用,不够再和我说。” 其实,郭弘磊一靠近床,她就十分尴尬。 明明是正经夫妻,却总有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不自在感。 郭弘磊抛高钱袋,伸臂一把攥住,正色道:“倘若丢了,郭某十倍偿还!至于盘缠你可放心,郭家虽倒了霉,但幸而有几个热诚亲戚,慷慨解囊,前天我已托舅舅派人先行打点驿所去了,尽量让家人少吃点儿苦。” “真的吗?太好了!不过,那样合适吗?”姜玉姝转身侧卧。 “只是让驿所按规定供给食物和水而已,避免遭克扣。”郭弘磊吹熄烛火,黑暗中放下帘帐上榻,躺在外侧,盖上另一床被子。 他敏锐察觉,自己刚躺下,妻子便悄悄往被窝里缩,只露出鼻子以上。 “睡吧,明儿要早起。” 姜玉姝“嗯”了一声。 此后,两人再无交谈。 直到半夜里,郭弘磊忽然被拍醒! 万籁俱寂,皎洁月光透进窗纱,昏暗中,他发觉一只白皙纤手横过自己胸膛,而纤手的主人已经把被子踢到床尾,夜里凉,她冷得蜷在自己身边。 郭弘磊揭开自己的被窝,轻轻盖住枕边人。 睡梦里,姜玉姝感到了温暖,下意识靠近,不自知地贴着一具结实躯体。 郭弘磊浑身紧绷,暗自克制,一动不动。 次日,姜玉姝动了动,茫然揉揉眼睛后,眼前是丈夫的肩膀,两人挤在同一个被窝里! 怎么回事? 我的被子呢?半夜又不小心踢了? 从未与异性如此亲近过,她心如擂鼓,轻手轻脚地下床,火速穿戴整齐离开里间。 床上,郭弘磊睁开眼睛,目光清明,炯炯有神。 外间 姜玉姝落座绣墩,刚拿起梳子,房门便被叩响,传来陪嫁丫鬟翠梅的嗓音:“少夫人?” “进来吧。” 门被推开,翠梅与小桃都端着温水与帕子等物,各伺候各的主。 “姑娘,昨夜歇得可好?” 面对深刻了解“自己”的贴身侍女,姜玉姝温和答:“还行。” “唉,姑娘真是受苦了!”翠梅手脚麻利,熟稔服侍洗漱c梳头,耳语说:“成亲那天,您一时糊涂做了傻事,老夫人生气极了,当即打发奴婢们跟着嬷嬷学规矩,直到昨晚,才允许奴婢继续伺候您。” 姜玉姝轻声问:“其余人呢?” “老夫人说她们不够伶俐,让接着学规矩。”翠梅不无抱怨。 唉,怪我做了糊涂傻事,害得你们挨责骂。”姜玉姝叹了口气,却暗忖:幸亏只有翠梅一个,假如四个陪嫁丫鬟齐聚,我倒怕露馅。 卯时二刻·天色渐亮。 靖阳侯府门口乌泱泱一大群人,其中有即将被流放的罪民,也有送行的亲友。 姜世森小声告知:“陆老先生看了信后,撑着病体,连夜赶去求见宁王殿下,我同行,在旁也帮腔几句。但不知宁王肯不肯出手。” “岳父如此劳心费力,小婿感激不尽!”郭弘磊躬身道。 “两家既结了姻亲,便是应该的,别见外。”姜世森看了看天色,把一包碎银及铜板交给女儿,嘱咐道:“这个你拿着,路上做盘缠。” “谢谢父亲。” 流放边塞,既是骨肉分离,也可能是死别。 姜世森昨晚翻来覆去,彻夜未眠,两眼布满血丝,谆谆叮嘱:“西苍路远,途中务必珍重,无论如何,总要好好儿活着。” “是。”姜玉姝捧着盘缠,双膝下跪,情不自禁眼眶含泪。郭弘磊二话不说,随即跪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25.除夕前夕 此为防盗章  姜玉姝定睛一看, 顿感心安,扬声答:“我走得动!” “瞧瞧母亲去。”郭弘磊高大有力,几乎是单手揽住妻子架着走。 “呜呜呜害怕, 我害怕”电闪雷鸣,郭煜瑟瑟发抖, 吓得躲进祖母怀里, 恐惧大哭。 王氏坐在板车上,双手搂着孙子, 心疼哄道:“不怕不怕,祖母在此,无论什么都动不了煜儿!” 郭弘哲缩在边沿,被颠簸得摇摇晃晃, 大声提醒:“嫂子?嫂子, 您还是坐起来吧,戴上斗笠挡挡雨。” 王巧珍置若罔闻,直挺挺仰躺着淋雨。 “哼,不必理她!”王氏忍无可忍,不悦地责骂:“郭家不幸倒了霉, 上上下下都遭罪,并非独你一人。巧珍, 你纵再悲伤也应该适可而止,整天哭丧着脸, 死气沉沉, 像什么话?” “我倒盼着你们别管东管西。”王巧珍一动不动, 漠然道:“就让我死了罢,省得遭罪。” “你——”王氏怒目圆睁,无可奈何。 这时,郭弘磊携妻子赶到,尚未站稳便劝说:“风雨交加,您老千万坐稳了,仔细磕碰着。来日方长,有话以后再说也不迟。” “唉!”王氏摇摇头,十分失望。 姜玉姝摸了摸凑近的侄子,软言安抚,对长嫂愈发疏离客气。 一行人互相搀扶,冒雨赶路,全成了落汤鸡。 岂料,当辛辛苦苦走到黄昏时,却发现通往对岸的木桥已被山洪冲毁! 姜玉姝衣衫湿透,脸色泛青,踮脚眺望:前方坡下,有一条近两丈宽的河,浑浊而湍急,卷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轰然向东流。 “桥呢?”头领张峰黑着脸,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咬牙问:“桥哪儿去了?” 几个官差四处搜找一番,返回禀告:“高处山谷发水,把桥冲跑了!” “木桥简陋,洪水一冲便毁。” 刘青从泥浆里拔出脚,走近问:“大人,眼看天就快黑了,您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张峰按着刀柄,吼道:“大雨恐怕一时半刻停不了,驿所在对岸,咱们只能另寻地方过夜。” “这附近啊?”刘青想了想,“只有决明寺了。” 张峰一挥手,无奈地吩咐:“今晚赶不到驿所了,改去决明寺!” 疲劳不堪的人群登时唉声叹气。 “安静些!”郭弘磊板着脸,严肃低喝问:“不按大人的吩咐做c难道有谁敢渡河?” 面对湍急洪流,众人立即噤声,垂头丧气地转身,跟随官差往回走,直到天将黑,才叩响了决明寺的山门。 “阿弥陀佛。”慈眉善目的住持双手合十,和蔼答:“寺里食物虽不足,空房却有几间。诸位自备了干粮,借宿一晚,当然是可以的。请进。” 张峰抱拳道:“多谢大师!” 简陋禅房内 “突然下雨,还没完没了的,麻烦呐。” “这决明寺偏僻,又没名气,香火自是不旺。但总比驿所强,今夜终于不用睡地上了,真好!”翠梅兴高采烈,轻快系衣带。 姜玉姝哆哆嗦嗦,脑袋发胀,周身忽冷忽热,脸色苍白。她一边披上孝服,一边庆幸道:“幸亏咱们早有准备,人人都是油布包袱。否则,衣衫和干粮若是被打湿,日子就更难了。” “哈哈——”翠梅猛地一愣,凑近细看,关切问:“您的气色怎么这么差?着凉了么?” 姜玉姝唇无血色,勉强挤出微笑,疲惫答:“淋了雨,脑袋有点儿晕乎乎的。你呢?你要不要紧?” “奴婢倒没觉得身体不适。唉,姑娘自幼锦衣玉食,不料一出阁,竟受这样的苦!”翠梅小声抱怨,催促道:“您快躺下歇着,二公子已经找住持弄姜汤和热水去了,待会儿就有喝的。” “他还在忙啊?”姜玉姝躺下枕着包袱,腰酸背痛,头晕脑胀,抬手一摸,脸发烫。 翠梅找出外衫给盖上,理所当然道:“二公子是家主,本就该由他带领管事出面张罗一切!” “唉,我是看他太忙碌了,怪可怜的。”姜玉姝蜷缩着,仿佛躺在棉絮堆里,整个人轻飘飘,精疲力尽,神志迅速消失,坠入眩晕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意识慢慢清醒时,头痛欲裂,浑身虚软无力,耳朵里“嗡嗡~”响,听见有人在哭唤: “姑娘?姑娘?” “快醒醒,喝药了。” “喝了药便会康复的。” 姜府陪嫁丫鬟们惶恐焦急,一声接一声地呼唤。 同屋的王巧珍歪在椅子里,百无聊赖,冷眼旁观,慢条斯理道:“她只是着了凉,并无大碍,按时服药即可痊愈,你们哭什么呢?小心吓着病人。” 下一瞬,半敞的禅房门被推开,郭弘磊提着个小食盒,疾步进入,顾不得避大嫂的嫌,径直落座榻沿,劈头问:“如何?” 翠梅泣答:“浑身烧得烫手,怎么喊都不醒。若是灌药,又怕呛着姑娘。” “必须让她把药喝下去,不然病好不了!”郭弘磊面沉如水,俯身抱起妻子,狠狠心,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病人虎口。 半昏半醒的姜玉姝蹙眉,挣扎着睁开眼睛,呼吸急促,脸通红,眸光毫无神采。 “姑娘醒了!”丫鬟们喜上眉梢,有的换湿帕子,有的擦汗,七手八脚争相照顾。 王巧珍眼神一变,踱步近前,弯腰说:“玉姝,你终于醒了,瞧把弘磊给急得!行了,赶快喂她喝药,明儿还得赶路。” 郭弘磊大感意外,狐疑审视两眼,客气道:“难得嫂子关心。多谢。”旋即,他扭回头,正色安慰道:“你着了凉,有些发热,但放心,大夫说并无大碍。” “真抱歉,我c我给各位添麻烦了。”姜玉姝喘吁吁,不时眼冒金星,一阵一阵地发抖。 郭弘磊叹道:“少胡说!快喝药,喝完吃晚饭。” “嗯。”姜玉姝感激颔首,生怕自己病重倒下,强忍恶心,硬逼着自己吞咽药汁。 王巧珍皱着眉,斜睨几眼,揭开食盒一看,登时“哟”地一声,惊诧道:“面条?哪儿弄来的?朝廷有律,流放犯人的口粮只能由驿所供给,严禁私自采买。弘磊,你真糊涂,趁官差尚未发现,快丢了它!” “哦?受了株连的?”潘奎原本漫不经心,一听倒好奇了,又问:“小子,你家谁犯法了?想必犯了大罪,不然也不至于——”他顿了顿,纳闷问:“哎,你们这百八十口人,该不会是一大家子吧?” 面对强悍边军,姜玉姝忆起庸州贪墨案,心里“咯噔”一下,咬牙屏息。 郭弘磊明白躲不过,暗中早有准备,坦率答:“兄长犯下贪墨之罪,牵连全家流放西苍。” “贪墨?”潘奎惊讶扬声,心思一动,笑意荡然无存,皱眉审视犯人们,缓缓问:“你叫什么?” 郭弘磊答:“罪民姓郭,名弘磊。” “贪墨庸州军饷的靖阳侯之子,是你什么人?”潘奎蓦地沉下脸。 郭弘磊无法回避,“那位便是罪民兄长。” “原来,”潘奎勃然变色,怒问:“你们居然是靖阳侯府的人?” 郭弘磊唯有点头。 “哼!”潘奎霎时火冒三丈,厉声质问:“前几年,边军粮饷屡遭狗官贪墨以饱私囊,害得将士们隆冬腊月饥寒交迫c饿着肚子上阵杀敌,士气大伤!甚至害得庸州失守,十余万人惨被屠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这些,你们知不知道?” 郭弘磊深吸口气,再次点头。 “算了罢!”潘奎怒目而视,激动斥骂:“呸,你们这些贪婪无耻的纨绔,自幼安居都城,怎会知道边卫将士的艰苦?只可怜那惨死的十余万人,白白丧命。” 百户愤怒,兵卒亦变了脸色,纷纷鄙夷憎恶。 田波呆了呆,心想:她竟是侯府的人?看言行举止,应是纨绔之妻。侯府儿媳,必为名门闺秀,怪道如此标致老子尚未玩过大户贵女,不知是什么滋味? 唉,他们果然迁怒了。不过,此乃人之常情,要怪只能怪世子犯法,连累全家。姜玉姝无可奈何,默默陪着丈夫挨骂。 郭弘磊饱含歉疚,郑重表明:“家兄犯了法,早已被陛下赐死;家父自愧教导无方,悲恸病逝。如今,陛下责令罪民一家充军屯田,用余生为长兄之错赎罪。待投了军,罪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c肝脑涂地杀敌卫国!” “呵。”田波皮笑肉不笑,“大话谁不会说?上阵杀敌,靠的是真本事,而不是嘴皮子。” 姜玉姝这才注意到田波,十分不悦,暗忖:阴阳怪气的,别人不敢比,但二公子肯定比你强! “唉。”潘奎壮硕的胸膛剧烈起伏,勉强压着怒火,摇头说:“罢了,贪墨的也不是眼前这些人。走!”语毕,他行至山坡树荫下,命令手下清理尸体。 张峰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高声道:“歇息半个时辰,受伤的人赶紧包扎,还得赶路呢!” 挨了一顿骂,郭家人自是难受。 “我们已经这么倒霉了,他们还想如何?”王氏气得哆嗦,伤心道:“难道非让陛下诛杀全家,他们才满意?” 王巧珍靠着板车,讥诮一笑,冷冷道:“哼,有本事上都城告御状去,求得陛下处斩了我们。可惜呀,一群粗俗莽夫,怕是连皇宫都找不到,哈哈哈。” 姜玉姝不赞同地皱眉,“嫂子,小点儿声,仔细他们听见。” “听见又如何?大不了一死,反正我不想活了!”王巧珍虽嘴硬,却越说越小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26.第 226 章 此为防盗章 姜世森微笑着说:“可听你方才吩咐下人翻找银票时, 嗓门明明挺响亮的,不像是喉咙疼。” “你——”许氏愣住了,惊疑不定,细察丈夫神色,解释道:“妾原是喝了药在歇息,因下人禀告筹办端阳节,便叫丫鬟开匣取银子,才发现银票不见了的。记忆中你从不碰银钱, 妾便误以为失了窃,没法子,只能挣着起身一探究竟。” 姜世森敛起微笑,定定盯着继妻, 久久不发一语。 许氏被看得心里发毛, 想了想, 忙关切问:“你今天去郭家, 瞧见玉姝了么?她怎么样?唉, 我早就想去探望,偏偏急病了, 多走几步便头晕眼花。明儿一早,无论如何得去送送她!” 姜世森紧握扶手,不答反问:“许氏, 你可还记得c当年初见玉姝时说过的话?” “啊?”许氏再度一愣, 手心冒汗, 瞬间明白了失窃银票的去向。她定定神, 竭力冷静,状似怀念地答:“当然记得。那一年在园子里,奶娘把玉姝抱给我看,彼时她不满两岁,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不哭不闹乖巧极了。” 姜世森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提醒:“当初,你亲口承诺,待玉姝将视如己出。” 许氏藏在桌下的双手用力交握,点了点头,“没错,妾——” 姜世森蓦地忍无可忍,“嘭~”拍案而起,厉声大吼:“视如己出!视如己出!” “依我看,你怕是不懂‘视如己出’是什么意思!” “玉姝明早要被流放去西苍了,一别不知何时能重逢,我真担心她体弱多病撑不住c客死异乡。你倒好,只顾着给玉姗办及笄礼?办端阳节?” “玉姝险些自缢身亡,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许氏心惊胆战,仓惶起身,踉跄后退几步,紧张道:“有话好好说,你今儿是怎么了?大喊大叫的,仔细气坏了身体。” 姜世森喘着粗气,举拳连砸桌面三下,颤声质问:“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没有我不清楚的!” “你c你什么意思?”许氏不停后退,直到贴着墙壁。 姜世森一脚踹翻圆凳,瞪视继妻问:“你大哥去年升为刑部郎中,是不是他事先告诉了你靖阳侯府要倒?”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氏热泪盈眶,一口否认道:“大哥怎么可能向我透露朝廷公务?你无凭无据,信口诬赖人!” 姜世森暴跳如雷,从牙缝里吐出字,压低嗓门说:“那是因为他知道你把玉姗许配给了弘磊!你一贯偏疼亲生女儿,只要不出格,我便包容。但万万没料到,当你得知靖阳侯府将倒时,不敢退亲,为了保全玉姗,竟把玉姝推进了火坑!” 说话间,他几个大步,高高扬起右手,“啪”地一下清脆响亮,狠狠把拒不承认的继妻掴得倒地。 “啊——”许氏狼狈摔倒,呆了呆,捂脸大哭。 姜世森脸色阴沉沉,冷冷告诫:“若非看在你给姜家生育了两个儿子的份上,我绝不谅解。再有下次,你就回许家去,我另娶新填房。” “这个家,由我做主,不容任何人胡作非为!”语毕,他拂袖而去。 徒留许氏躺在地上,痛哭流涕。 片刻后,姜家次女姜玉姗白着脸,暗中目送父亲走远,从藏身处站起,对贴身丫鬟说:“你俩守着门,我进屋瞧瞧。” “是。” 姜玉姗心急火燎,提裙飞奔而入,定睛一看,登时双目圆睁,忙蹲下搀扶,惶恐问:“娘,您这是怎么了?谁打的?难道是父亲?我刚才见他怒气冲冲地走了,吓得没敢上前请安。” 许氏嘴角破裂流血,被搀起后跌坐圆凳,一把搂住亲生女儿,泣道:“姗儿,娘为了你,把你父亲得罪狠了!” “怎c怎么?莫非他知道了?”姜玉姗惴惴不安。 许氏点了点头,脸颊火辣辣疼。 姜玉姗咬咬唇,心烦意乱,懊恼道:“知道了又如何?郭家不是没被判斩刑么?流放而已——” 许氏捂住女儿的嘴,头疼道:“快闭嘴!今后,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准提这件事。” “哼。”姜玉姗冷哼一声。 许氏看着女儿,叹道:“你自幼娇生惯养,不曾吃过一点儿苦,娘实在舍不得——唉,罢了,不提了。幸而顺利保下了你。” 姜玉姗撅了噘嘴,闷闷不乐。 “近日小心些,无事少出房门,以免不慎惹恼你父亲。” “哦。” “等过了这阵子,娘再给你另挑一个青年才俊。”许氏拉着女儿的手,教了又教,哄了又哄。 娘家上房鸡飞狗跳,姜玉姝全然不知。 此刻,她正坐在床上,埋头把银票分成两份,小心塞进油布钱袋里,递给丈夫一份。 郭弘磊站在榻前,不肯伸手,“岳父给的,便是你的体己,给我做什么?你自己收着。” “知道吗?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姜玉姝严肃道。 郭弘磊剑眉微挑,“鸡蛋?你饿了?” 姜玉姝扑哧一笑,乐不可支,笑得倒在枕头上,“我不饿。我的意思是:假如银票都在我身上的话,万一出意外,譬如丢失或遭抢,就全没了。但假如咱们分别保管一半,就安全多了。” “言之有理。”郭弘磊莞尔,俯视笑盈盈的妻子,缓缓道:“可我对随身携带的财物一向不大留心,恐怕会把银票当鸡蛋似的弄丢,也未可知。” 姜玉姝愣了愣,一咕噜坐起来,探身伸手,硬把钱袋塞进丈夫怀里,郑重叮嘱:“二公子,请您收好了,这可是我的体己。” “万一丢了怎么办?”郭弘磊抛了抛钱袋。 “嗯你看着办。”姜玉姝打了个哈欠,谨慎收好银票,挪到床里侧躺下,拉高被子闭上眼睛,佯作毫不紧张,轻声说:“好了,不开玩笑了。那些银票是盘缠,随你怎么用,不够再和我说。” 其实,郭弘磊一靠近床,她就十分尴尬。 明明是正经夫妻,却总有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不自在感。 郭弘磊抛高钱袋,伸臂一把攥住,正色道:“倘若丢了,郭某十倍偿还!至于盘缠你可放心,郭家虽倒了霉,但幸而有几个热诚亲戚,慷慨解囊,前天我已托舅舅派人先行打点驿所去了,尽量让家人少吃点儿苦。” “真的吗?太好了!不过,那样合适吗?”姜玉姝转身侧卧。 “只是让驿所按规定供给食物和水而已,避免遭克扣。”郭弘磊吹熄烛火,黑暗中放下帘帐上榻,躺在外侧,盖上另一床被子。 他敏锐察觉,自己刚躺下,妻子便悄悄往被窝里缩,只露出鼻子以上。 “睡吧,明儿要早起。” 姜玉姝“嗯”了一声。 此后,两人再无交谈。 直到半夜里,郭弘磊忽然被拍醒! 万籁俱寂,皎洁月光透进窗纱,昏暗中,他发觉一只白皙纤手横过自己胸膛,而纤手的主人已经把被子踢到床尾,夜里凉,她冷得蜷在自己身边。 郭弘磊揭开自己的被窝,轻轻盖住枕边人。 睡梦里,姜玉姝感到了温暖,下意识靠近,不自知地贴着一具结实躯体。 郭弘磊浑身紧绷,暗自克制,一动不动。 次日,姜玉姝动了动,茫然揉揉眼睛后,眼前是丈夫的肩膀,两人挤在同一个被窝里! 怎么回事? 我的被子呢?半夜又不小心踢了? 从未与异性如此亲近过,她心如擂鼓,轻手轻脚地下床,火速穿戴整齐离开里间。 床上,郭弘磊睁开眼睛,目光清明,炯炯有神。 外间 姜玉姝落座绣墩,刚拿起梳子,房门便被叩响,传来陪嫁丫鬟翠梅的嗓音:“少夫人?” “进来吧。” 门被推开,翠梅与小桃都端着温水与帕子等物,各伺候各的主。 “姑娘,昨夜歇得可好?” 面对深刻了解“自己”的贴身侍女,姜玉姝温和答:“还行。” “唉,姑娘真是受苦了!”翠梅手脚麻利,熟稔服侍洗漱c梳头,耳语说:“成亲那天,您一时糊涂做了傻事,老夫人生气极了,当即打发奴婢们跟着嬷嬷学规矩,直到昨晚,才允许奴婢继续伺候您。” 姜玉姝轻声问:“其余人呢?” “老夫人说她们不够伶俐,让接着学规矩。”翠梅不无抱怨。 唉,怪我做了糊涂傻事,害得你们挨责骂。”姜玉姝叹了口气,却暗忖:幸亏只有翠梅一个,假如四个陪嫁丫鬟齐聚,我倒怕露馅。 卯时二刻·天色渐亮。 靖阳侯府门口乌泱泱一大群人,其中有即将被流放的罪民,也有送行的亲友。 姜世森小声告知:“陆老先生看了信后,撑着病体,连夜赶去求见宁王殿下,我同行,在旁也帮腔几句。但不知宁王肯不肯出手。” “岳父如此劳心费力,小婿感激不尽!”郭弘磊躬身道。 “两家既结了姻亲,便是应该的,别见外。”姜世森看了看天色,把一包碎银及铜板交给女儿,嘱咐道:“这个你拿着,路上做盘缠。” “谢谢父亲。” 流放边塞,既是骨肉分离,也可能是死别。 姜世森昨晚翻来覆去,彻夜未眠,两眼布满血丝,谆谆叮嘱:“西苍路远,途中务必珍重,无论如何,总要好好儿活着。” “是。”姜玉姝捧着盘缠,双膝下跪,情不自禁眼眶含泪。郭弘磊二话不说,随即跪下。 夫妻俩端端正正给姜世森磕头。 “父亲,女儿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期间请恕无法侍奉您和母亲了。”姜玉姝泪花闪烁,既是替原主,自己也挺伤心,“您和母亲千万要保重身体,等女儿回来,再报答养育之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27.往事如烟 此为防盗章 “你俩盯着后院, 我们去瞧瞧!”两名官差不敢怠忽职守,匆匆探查。 驿所内并无闲杂人等, 呼救女子恐怕是自家的。 郭弘磊即刻撂下木桶, 循着哭声,随官差找到后廊一间破旧耳房前。 三个男人见房门半敞, 传出一女子哭声。 “谁?”官差以刀柄推开门, 疑惑望去: 小桃衣裳被撕裂,脸颊红肿,嘴角破裂流血。她跌坐在地,双手抱胸捂住自己上身, 抬头见了郭弘磊, 立刻跪地膝行,委屈哭喊:“二公子求公子为奴婢做主!” 郭弘磊沉下脸扫视四周,劈头问:“谁干的?” 官差提刀搜查, 却一无所获, 人早跑了。 “快说!究竟谁干的?”郭弘磊迅速审视门窗。 小桃羞愤不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哆嗦答:“奴婢c奴婢没看见他的脸,只看清楚了他身穿戎装。” 戎装?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官差清了清嗓子,“咳, 戎装?你可看清楚了?不准信口胡说啊。” 郭弘磊催促道:“具体说一说!” 小桃急赤白脸,气愤表明:“公子, 奴婢看得一清二楚, 那卑鄙下流的登徒子就是穿着戎装, 简直畜牲!” 驿所并不大,且僻静,小桃尖利的嗓音传遍里里外外。 因听见“戎装c畜牲”,潘奎无法置若罔闻,率领几个手下大踏步赶到,黑着脸问:“哎,你真看清楚了?这驿所里穿戎装的,除了老子,便是老子的手下,你要是指不出登徒子,就是诬陷!” “我c我才没有诬陷。”小桃衣衫不整,被几个男人盯着,愈发难堪,瑟缩成一团,放声痛哭。 这时,姜玉姝等人也赶到了。 她从睡梦中被惊醒,来不及梳头,理妥衣裙后胡乱一挽,便不放心地跑出栅门。 “小桃?”姜玉姝疾步靠近,蹲下问:“你c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少夫人,求您为奴婢做主!”小桃涕泪交流,狼狈至极。 事出突然,姜玉姝搂着人,一头雾水,安慰道:“先别哭,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潘奎生性急躁,浓眉倒竖,扬声问:“光知道哭,哭有什么用?你既点明‘戎装’,倒是指出人来!老子倒要瞧瞧,究竟是你诬陷,还是手下人犯错。” 姜玉姝被粗犷大嗓门吓一跳,忙扭头,提议道:“各位,好歹先让人洗把脸吧?这样问话,叫她怎么答?” 潘奎一愣,点了点头,严肃道:“行,叫她快穿好衣裳!我们奉令追捕逃c逃犯,赶着回军复命,吃过早饭便启程,没空听女人哭,但听听‘登徒子是谁’,倒是可以。”语毕,他带着手下转身离开。 两刻钟后 庭院里,以水井为界,边军占东,郭家人位于西侧,官差和驿丞等人居中观望。 众兵卒一字排开。 “统统站好了!”潘奎拎着马鞭,缓慢踱步,挨个审视手下,冷冷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凡办差期间,一向严禁饮酒与嫖/赌。今天,却有人明知故犯,欺侮了女犯人。” 田波提心吊胆,后背冷汗涔涔,故作纳闷状。 马鞭一甩,潘奎蓦地暴吼:“谁?谁干的?是男人就自己承认,麻利点儿,立刻站出来!” 臭丫头,装什么贞烈?害惨老子了田波叫苦不迭,暗暗焦急。 与此同时·牢房一角 “糊涂!”王氏摇摇头,小声责骂:“为了一个丫鬟,与边军大伤和气,不值得!况且,小桃并未被玷污,何必大动干戈?” 姜玉姝听得直皱眉,既头疼,又为奴婢感到心寒。她定定神,稍一思索,轻声劝说:“老夫人,自从郭家出事以来,再也没给下人发过月钱与赏赐,但这一路上,所有下人待咱们仍是规规矩矩c恭恭敬敬,无关财物,全凭忠心,十分难得。今天,丫鬟受了欺辱,假如咱们不闻不问,岂不有损自身威信c寒了人心?” “哼,靖阳侯府兴旺时,月钱赏赐多丰厚?郭家从未亏欠下人!”王氏理直气壮,不悦道:“如今倒霉遭了罪,略有些良心的奴婢都不会忘恩负义,本就该继续伺候着!” 姜玉姝倍感无力,想了想,正色告知:“其实,是潘大人提出的当面对质,他正等着呢,咱们不去反而不妥。您老无需担心激怒边军。” “对什么质?怎可因为丫鬟追究边军?”王氏毫不赞同,吩咐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去,叫小桃来,我亲自劝劝她。” 苦劝无果,姜玉姝眸光一沉,瞬间只想直接带小桃去后院!但她刚张嘴,郭弘磊却找来了,朗声道:“怎么还不出去?一院子的人等着。母亲若是疲惫,就再歇会儿。” “出了事,我怎么歇得住?”王氏拉长了脸。 王巧珍打了个哈欠,丫鬟正伺候其洗漱c梳头,不耐烦道:“母亲言之有理,你们该听从。难得休息,一大清早的,做什么闹得乱糟糟!” 你一天到晚享受下人伺候,却这副嘴脸?姜玉姝咬咬牙,迫使自己冷静,再度强调:“老夫人,潘大人正在外面等候。” “叫小桃去磕头道歉。”王氏叮嘱道:“就说她当时眼花看错了,登徒子并未穿戎装。” “你——”姜玉姝瞠目结舌。 郭弘磊剑眉拧起,淡淡道:“母亲歇着罢,孩儿忙去了。”说完,他拉起妻子就走。 “站住!逆子,你个逆子,站住!”王氏气急败坏,又一次奈何不了次子。 哈哈,干得好!姜玉姝险些冲丈夫竖起大拇指。 片刻后 夫妻并肩前行,小桃止不住地啜泣,被同伴簇拥到后院。 姜玉姝刚站定,正沉思间,猛却听潘奎大声说: “你们听着:老子不会袒护手下,一旦查实,必加以惩罚!大不了,就叫登徒子娶了那丫头。” 你说什么?姜玉姝震惊,勃然大怒—— 郭家人披麻戴孝,足足四十九日。 这天午饭时,除王氏外,其余人以郭弘磊为首,面朝都城方向跪倒,遥遥祭奠逝者。 郭弘磊长身跪立,毕恭毕敬,肃穆道:“家逢巨变,迫不得已,草草料理了父亲与长兄的丧事,悲恸愧疚至极。如今遭遇流放充军屯田,前景未卜,盼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多庇护子孙,待渡过难关后,必将一一补齐各式祭奠礼!”语毕,他率领家人磕头。 不知不觉,居然走过七七了?姜玉姝默默叩首,感慨万千,心想:夏季炎热,道路崎岖,幸亏不用继续披麻戴孝了,不然赶路时肯定热坏。 “唉,可怜呐。”王氏坐在板车上,两眼通红,哀切啜泣,絮絮叨叨地说:“侯爷若是在天有灵,千万要多多庇佑儿孙,助郭家早日渡过难关。此外,耀儿虽糊涂犯了错,但他已受到严惩,连性命都丢了,您就谅解他罢。父子之间,岂有隔夜仇?你们互相照应着,我们才放心。” 须臾,礼毕。 郭弘磊率先起立,自然而然地转身几步搀起妻子,并顺手扶起病弱三弟,叹道:“七七已过,不必披麻戴孝了。‘孝’在于心,等时机成熟时,咱们再补奠礼。” 家道败落,郭弘哲与郭弘轩自是黯伤,沮丧恓惶。 “节哀。”姜玉姝近前,安慰道:“只要好好儿活着,总会雨过天晴的!” 郭弘磊颔首赞同,催促道:“快换下孝服,用些干粮就得赶路了。” 骄阳如火,蝉鸣不止,闷热不堪。 人群照例歇在树荫下,官差喝水吃干粮,有的看守犯人,有的闲坐谈天,只要犯人不争吵或斗殴,他们便懒得理睬。 树荫深处,众女子更衣换裳。 “好热!”翠梅汗流浃背,庆幸道:“幸好咱们是四月里启程,再过十天就到西苍了。若是六月启程,恐怕要晒死人。” “确实。幸亏快到了。”姜玉姝换上霜色薄衫,亭亭玉立,麻利整理孝服,谁知刚折了一半,忽听见不远处传来恐惧尖叫: “蛇!蛇!” “啊——咬着我了。” “来人,快来人,救命,救命呐!” “蛇?”姜玉姝猛一个激灵,大惊失色,后颈寒毛直竖,不假思索地奔过去,边跑边喊:“什么蛇——无论什么蛇,都小心些避开,堤防被咬!” 少顷,她拎着随手捡的一根枯枝赶到,定睛细看: 草丛旁,两名仆妇一个伤在左脚,另一个伤在手腕,伤口皆有大而深的蛇牙痕孔,正哭嚎着。 “快远离草丛,立刻带她们去找方大夫!”姜玉姝扫视四周,紧张问:“蛇有几条?长什么模样?” 一个丫鬟颤声答:“奴婢看c看见了两条,浑身褐色,长着圆斑。” 话音刚落,官差闻讯赶到。张峰皱眉审视,警惕拔刀,喝道:“别杵这儿,都退到外面空地去!一路相安无事,怎么突然被蛇咬?莫非踏进草树丛之前没找东西试探试探?” 目击丫鬟吓白了脸,哭着告知:“我在旁边换衣裳,听那两个大娘嚷‘内急’,匆匆地跑进草丛,不一会儿就大叫‘蛇’!我来瞧时,恰见两条蛇钻进草丛里溜了。” “她们八成急得忘了我的告诫,疏忽大意!”张峰道。 郭弘磊火速赶来,靠近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姜玉姝摇摇头,极力镇定,“但有两人挨咬了,伤势不太妙。” 郭弘磊凝重道:“只能让方胜尽力而为,看能不能救她们。” 转眼,茂盛草丛周围空无一人。 “大人,小心些。” 张峰右手握刀,左手抓着一把石子儿,使劲掷向草丛,“嘿!” “扑啦”后,响起“窸窸窣窣”声,一条褐背白腹蛇受惊游出,箭也似的窜进了树林,瞬间消失。 “麻烦了。那是草上飞,毒蛇。”张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撤退。 姜玉姝看得一清二楚,脱口道:“蝮/蛇?” “它又名土蝮蛇。”张峰随口答。 片刻后,众人紧张旁观,围着唯一的大夫方胜救人。 方胜借用官差佩刀,小心翼翼地划开伤口,反复挤毒/血。 然而,蛇/毒迅速发作,两名仆妇初时还能哭喊,顷刻间伤口便红肿,她们渐渐举止迟缓,喉间“嗬嗬”喘息,最终陷入昏迷。 郭弘磊低声问:“怎么样?” 方胜摇头叹气,无奈答:“蛇/毒本就难解,何况眼下根本没有对症药材,只能喂她们吃配好带着的解/毒丸。听天由命了。” 翻山越岭,辛辛苦苦走了两千多里路,却不慎被毒蛇咬伤,何其倒霉?姜玉姝绞紧手指,深感无力。 这时,张峰吼道:“时候不早,该赶路了!北地人烟稀少,山野猛兽十分多,危机四伏,故天黑前必须赶到驿所。否则,假如被野兽叼进密林,谁敢相救?快走!” 霎时,人群被吓得不轻,慌忙收拾各自的包袱,准备赶路。 姜玉姝忙问:“张大人!这两名伤患——” 张峰打断道:“按押解的规矩:犯人死了便除名,但没咽气就不能丢失。先用板车拉着吧,等到了驿所再看。” “她们还活着,绝不能丢下!”姜玉姝抬手捶捶额头,郭弘磊立即转身,简略转告长辈: “母亲,方才张大人并非危言耸听,为防万一,咱们得赶在天黑前抵达驿所。”他微躬身,恭谨劝说:“现只能委屈您走一走,板车用以拉载伤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28.夫妻探亲 此为防盗章  “论‘弱’, 弱质女流比四弟瘦小多了。” 郭弘磊拎着盘成圈的铁链锁, 沉甸甸, “咣当”搁在板车上。他看着母亲, 既失望又头疼,偏偏碍于孝道不宜直白顶撞,以免激怒老人, 闹得影响赶路。 “你们都下去。”郭弘磊挥退下人,隐忍道:“这辆板车,是专为家里的‘老弱伤病’向张大人苦求通融才得来的。孩儿自不必说,连她也没要求坐。莫非四弟比他二嫂更柔弱?” 姜玉姝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是指自己。 王氏被次子的问话噎住了, 勃然变色, 厉声问:“弘磊, 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母亲——” 王氏昂首打断:“哼, 原来你还记得我是‘母亲’?” 郭弘磊生性内敛,惯常面无表情, 平静答:“孩儿怎么敢忘?马上要赶路了,还请母亲辛苦照管嫂子c煜儿和三弟。” 王氏皱眉, 百思不得其解, 耳语质问:“一口一个‘三弟’, 不知道的人, 恐怕以为你也是姨娘生的!” 姜玉姝实在听不下去了, 叹道:“老夫人, 消消气, 要怪就怪我们只求得一辆板车。” 郭弘磊毕竟年轻气盛,目光锐利,沉声表明:“孩儿从不管李姨娘或是张姨娘,只知道父亲有四个儿子!总不能任由三弟操劳发病吧?流放乃刑罚,意在惩治犯人,四弟体格强壮,官差岂能容他坐在车上?” “你c你这逆子——”王氏气得说不出话。 眼看母子俩要争吵,姜玉姝不便拉婆婆,只能拽了拽丈夫袖子,打圆场道:“好了,都少说两句。老夫人一向最是慈爱,肯定会关照三弟的。” “慈爱”二字砸下来,王氏欲言又止,憋得脸色十分难看,冷淡盯着姜玉姝。 这时,畏缩杵在一旁的郭弘哲鼓足勇气,慢慢凑近,嗫嚅说:“我c我走得动的,理应让四弟坐。” 郭弘轩偷瞥瞥二哥,叹了口气,谦让道:“不必了。三哥,还是你坐吧,我跟着二哥走路。” “很好!那就这么定了。”郭弘磊扭头一望,催促道:“张大人来了。阿哲,赶紧上去坐好。”语毕,他不由分说,先把病患推上板车,而后拿了两个包袱塞给弟弟,朗声嘱咐:“帮四弟和你二嫂拿着包袱!” “啊?哦,好。”郭弘哲忙不迭抱紧包袱。 姜玉姝提醒道:“不用抱着,搁腰后靠着吧,减轻颠簸。” 郭弘哲言听计从,并执意接过二哥的包袱。而后,他低下头,静静缩在角落里,没敢看嫡母一眼。 这时,张峰大踏步赶到,按着刀柄吩咐:“启程。” 副手刘青便高高扬手,凌空“噼啪”甩了个响鞭,吆喝道:“日行五十里,走了!” 晨风凉爽,日上树梢。 “又委屈你了。”郭弘磊饱含歉疚。 姜玉姝笑了笑,一本正经道:“没什么,我倒更乐意走走,练好了身体才能屯田。假如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下地呢?” “等到了西苍——”郭弘磊停顿。 “怎么?” 郭弘磊摇摇头,“没什么。到时再说。”他回头招呼,“四弟,快点儿!” “哦。”郭弘轩无精打采,焉巴巴。 有了板车,老弱伤病不再拖慢行程,姜玉姝原以为能快速抵达下一驿所。 然而,她错估了自己和多数人的体力! 日暮西斜,漫长的官道延伸向远方。 每当上下坡时,腿部和腰部剧烈酸胀疼痛,几乎无法弯曲,万分难受。 莫说五十里,大家闺秀何曾日行过十里八里?姜玉姝和丫鬟互相搀扶,一步一步,颤巍巍地下坡,简直步履蹒跚。 “嘶,唉哟。”大腿尤其酸疼,僵绷得扯不开。姜玉姝狼狈咬着牙,频频倒吸气,根本轻快不起来。 “姑娘忍忍,官爷说驿所就快到了,晚上奴婢拿药油给您揉揉。哎呀,腿好酸,怎么这么疼!”翠梅也腰酸背痛,步子迈大些,便龇牙咧嘴。 姜玉姝掏出帕子,胡乱擦了擦汗,感慨道:“四体不勤,忽然日行五十里,一开始真够难受的!不过,熬过七八天,估计就适应了。”话音刚落,她面前突横现一宽阔后背,尚未回神,整个人已经趴在那背上了! “哎——”彼此紧贴,姜玉姝被陌生的体温烫得手足无措,“不c不用,我还是自己走吧,你这样太累了。” 郭弘磊背着妻子,步伐稳健,浑不在意道:“无妨,你才多重?别逞强了,困就睡会儿。” 睡?怎么睡得着?姜玉姝道了谢,双手小心翼翼放在对方肩上。 习武之人敏锐。背负着软玉温香,娇弱女子呼吸清浅,一下下落在自己后颈,似绒绒羽毛拂过郭弘磊顿感燥热,暗中调整气息,越走越快。 “二哥,等等我!”郭弘轩大汗淋漓,苦着脸,一溜小跑追赶兄长。 姜玉姝本以为自己不可能入睡。 但不知不觉间,她意识模糊,神智逐渐消失,酣眠了半个时辰! “姑娘?姑娘醒醒,驿所到了。”翠梅附耳告知。 “嗯?”姜玉姝半睁开眼睛,眸光朦胧,回神后一咕噜下地,尴尬道:“抱歉,我睡着了。” “客气什么?我照顾你是应该的。”郭弘磊站定,出神地仰望门匾,嗓音低沉浑厚,缓缓道:“沧山驿,北上的第二个驿所。离都城越来越远了。” 姜玉姝会意,宽慰道:“有朝一日,我们未必不能重回都城!” “没错。”郭弘磊转瞬振作,把所有悲缅深藏于心底。 夜间 “怎么样?”姜玉姝满怀期待,奔近相迎。 郭弘磊返回,端着一个小炕桌,桌上有烛台和文房四宝,放在较安静的墙角。 姜玉姝挽袖磨墨,笑盈盈说:“辛苦你啦。” “这屋里干草多,用烛火千万要小心走水。”郭弘磊一边叮嘱,一边盘腿而坐。 “知道!可不敢不小心。” 小夫妻对坐,郭弘磊凝视妻子,“你是要写家书吧?” “对。除了家书,还想记录一些事。”姜玉姝干劲十足。 郭弘磊点点头,铺平纸,提笔蘸墨,行云流水般写下“岳父母大人膝下敬禀者”一行字,笔锋遒劲,力透纸背。他埋头写信,低声说:“我曾听玉姗提过你不大通文墨,有什么话想告诉长辈的?你说,我帮你写。” “什么?”姜玉姝一脸错愕,诧异问:“姜玉姗她——妹妹居然说‘我’不通文墨?乃至不会写信?” 郭弘磊笔尖一顿,懊恼抬头—— 姜世森接过茶盏,却撂在几上,一口没喝,平静问:“病还没好?” 许氏陪坐一旁,以帕掩嘴咳嗽数声,揉了揉额头,皱眉答:“喉咙疼得很,头晕脑胀的。唉,年纪大了,身体越发禁不住风寒,总是着凉。” 姜世森微笑着说:“可听你方才吩咐下人翻找银票时,嗓门明明挺响亮的,不像是喉咙疼。” “你——”许氏愣住了,惊疑不定,细察丈夫神色,解释道:“妾原是喝了药在歇息,因下人禀告筹办端阳节,便叫丫鬟开匣取银子,才发现银票不见了的。记忆中你从不碰银钱,妾便误以为失了窃,没法子,只能挣着起身一探究竟。” 姜世森敛起微笑,定定盯着继妻,久久不发一语。 许氏被看得心里发毛,想了想,忙关切问:“你今天去郭家,瞧见玉姝了么?她怎么样?唉,我早就想去探望,偏偏急病了,多走几步便头晕眼花。明儿一早,无论如何得去送送她!” 姜世森紧握扶手,不答反问:“许氏,你可还记得c当年初见玉姝时说过的话?” “啊?”许氏再度一愣,手心冒汗,瞬间明白了失窃银票的去向。她定定神,竭力冷静,状似怀念地答:“当然记得。那一年在园子里,奶娘把玉姝抱给我看,彼时她不满两岁,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不哭不闹乖巧极了。” 姜世森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提醒:“当初,你亲口承诺,待玉姝将视如己出。” 许氏藏在桌下的双手用力交握,点了点头,“没错,妾——” 姜世森蓦地忍无可忍,“嘭~”拍案而起,厉声大吼:“视如己出!视如己出!” “依我看,你怕是不懂‘视如己出’是什么意思!” “玉姝明早要被流放去西苍了,一别不知何时能重逢,我真担心她体弱多病撑不住c客死异乡。你倒好,只顾着给玉姗办及笄礼?办端阳节?” “玉姝险些自缢身亡,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许氏心惊胆战,仓惶起身,踉跄后退几步,紧张道:“有话好好说,你今儿是怎么了?大喊大叫的,仔细气坏了身体。” 姜世森喘着粗气,举拳连砸桌面三下,颤声质问:“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没有我不清楚的!” “你c你什么意思?”许氏不停后退,直到贴着墙壁。 姜世森一脚踹翻圆凳,瞪视继妻问:“你大哥去年升为刑部郎中,是不是他事先告诉了你靖阳侯府要倒?”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氏热泪盈眶,一口否认道:“大哥怎么可能向我透露朝廷公务?你无凭无据,信口诬赖人!” 姜世森暴跳如雷,从牙缝里吐出字,压低嗓门说:“那是因为他知道你把玉姗许配给了弘磊!你一贯偏疼亲生女儿,只要不出格,我便包容。但万万没料到,当你得知靖阳侯府将倒时,不敢退亲,为了保全玉姗,竟把玉姝推进了火坑!” 说话间,他几个大步,高高扬起右手,“啪”地一下清脆响亮,狠狠把拒不承认的继妻掴得倒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29.逮个正着 此为防盗章  许氏年三十余, 保养得宜, 风姿绰约。她摒退下人,亲自倒茶端给丈夫,柔声答:“是啊。玉姗五月十六的生辰,妾打算顺便给她把及笄礼也办了, 省事咳,咳咳咳。” 姜世森接过茶盏, 却撂在几上, 一口没喝, 平静问:“病还没好?” 许氏陪坐一旁, 以帕掩嘴咳嗽数声,揉了揉额头, 皱眉答:“喉咙疼得很,头晕脑胀的。唉, 年纪大了, 身体越发禁不住风寒, 总是着凉。” 姜世森微笑着说:“可听你方才吩咐下人翻找银票时,嗓门明明挺响亮的,不像是喉咙疼。” “你——”许氏愣住了,惊疑不定,细察丈夫神色,解释道:“妾原是喝了药在歇息, 因下人禀告筹办端阳节, 便叫丫鬟开匣取银子, 才发现银票不见了的。记忆中你从不碰银钱,妾便误以为失了窃,没法子,只能挣着起身一探究竟。” 姜世森敛起微笑,定定盯着继妻,久久不发一语。 许氏被看得心里发毛,想了想,忙关切问:“你今天去郭家,瞧见玉姝了么?她怎么样?唉,我早就想去探望,偏偏急病了,多走几步便头晕眼花。明儿一早,无论如何得去送送她!” 姜世森紧握扶手,不答反问:“许氏,你可还记得c当年初见玉姝时说过的话?” “啊?”许氏再度一愣,手心冒汗,瞬间明白了失窃银票的去向。她定定神,竭力冷静,状似怀念地答:“当然记得。那一年在园子里,奶娘把玉姝抱给我看,彼时她不满两岁,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不哭不闹乖巧极了。” 姜世森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提醒:“当初,你亲口承诺,待玉姝将视如己出。” 许氏藏在桌下的双手用力交握,点了点头,“没错,妾——” 姜世森蓦地忍无可忍,“嘭~”拍案而起,厉声大吼:“视如己出!视如己出!” “依我看,你怕是不懂‘视如己出’是什么意思!” “玉姝明早要被流放去西苍了,一别不知何时能重逢,我真担心她体弱多病撑不住c客死异乡。你倒好,只顾着给玉姗办及笄礼?办端阳节?” “玉姝险些自缢身亡,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许氏心惊胆战,仓惶起身,踉跄后退几步,紧张道:“有话好好说,你今儿是怎么了?大喊大叫的,仔细气坏了身体。” 姜世森喘着粗气,举拳连砸桌面三下,颤声质问:“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没有我不清楚的!” “你c你什么意思?”许氏不停后退,直到贴着墙壁。 姜世森一脚踹翻圆凳,瞪视继妻问:“你大哥去年升为刑部郎中,是不是他事先告诉了你靖阳侯府要倒?”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氏热泪盈眶,一口否认道:“大哥怎么可能向我透露朝廷公务?你无凭无据,信口诬赖人!” 姜世森暴跳如雷,从牙缝里吐出字,压低嗓门说:“那是因为他知道你把玉姗许配给了弘磊!你一贯偏疼亲生女儿,只要不出格,我便包容。但万万没料到,当你得知靖阳侯府将倒时,不敢退亲,为了保全玉姗,竟把玉姝推进了火坑!” 说话间,他几个大步,高高扬起右手,“啪”地一下清脆响亮,狠狠把拒不承认的继妻掴得倒地。 “啊——”许氏狼狈摔倒,呆了呆,捂脸大哭。 姜世森脸色阴沉沉,冷冷告诫:“若非看在你给姜家生育了两个儿子的份上,我绝不谅解 一一一一一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一一一一这是华丽的分割线一一一/i 。再有下次,你就回许家去,我另娶新填房。” “这个家,由我做主,不容任何人胡作非为!”语毕,他拂袖而去。 徒留许氏躺在地上,痛哭流涕。 片刻后,姜家次女姜玉姗白着脸,暗中目送父亲走远,从藏身处站起,对贴身丫鬟说:“你俩守着门,我进屋瞧瞧。” “是。” 姜玉姗心急火燎,提裙飞奔而入,定睛一看,登时双目圆睁,忙蹲下搀扶,惶恐问:“娘,您这是怎么了?谁打的?难道是父亲?我刚才见他怒气冲冲地走了,吓得没敢上前请安。” 许氏嘴角破裂流血,被搀起后跌坐圆凳,一把搂住亲生女儿,泣道:“姗儿,娘为了你,把你父亲得罪狠了!” “怎c怎么?莫非他知道了?”姜玉姗惴惴不安。 许氏点了点头,脸颊火辣辣疼。 姜玉姗咬咬唇,心烦意乱,懊恼道:“知道了又如何?郭家不是没被判斩刑么?流放而已——” 许氏捂住女儿的嘴,头疼道:“快闭嘴!今后,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准提这件事。” “哼。”姜玉姗冷哼一声。 许氏看着女儿,叹道:“你自幼娇生惯养,不曾吃过一点儿苦,娘实在舍不得——唉,罢了,不提了。幸而顺利保下了你。” 姜玉姗撅了噘嘴,闷闷不乐。 “近日小心些,无事少出房门,以免不慎惹恼你父亲。” “哦。” “等过了这阵子,娘再给你另挑一个青年才俊。”许氏拉着女儿的手,教了又教,哄了又哄。 娘家上房鸡飞狗跳,姜玉姝全然不知。 此刻,她正坐在床上,埋头把银票分成两份,小心塞进油布钱袋里,递给丈夫一份。 郭弘磊站在榻前,不肯伸手,“岳父给的,便是你的体己,给我做什么?你自己收着。” “知道吗?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姜玉姝严肃道。 郭弘磊剑眉微挑,“鸡蛋?你饿了?” 姜玉姝扑哧一笑,乐不可支,笑得倒在枕头上,“我不饿。我的意思是:假如银票都在我身上的话,万一出意外,譬如丢失或遭抢,就全没了。但假如咱们分别保管一半,就安全多了。” “言之有理。”郭弘磊莞尔,俯视笑盈盈的妻子,缓缓道:“可我对随身携带的财物一向不大留心,恐怕会把银票当鸡蛋似的弄丢,也未可知。” 姜玉姝愣了愣,一咕噜坐起来,探身伸手,硬把钱袋塞进丈夫怀里,郑重叮嘱:“二公子,请您收好了,这可是我的体己。” “万一丢了怎么办?”郭弘磊抛了抛钱袋。 “嗯你看着办。”姜玉姝打了个哈欠,谨慎收好银票,挪到床里侧躺下,拉高被子闭上眼睛,佯作毫不紧张,轻声说:“好了,不开玩笑了。那些银票是盘缠,随你怎么用,不够再和我说。” 其实,郭弘磊一靠近床,她就十分尴尬。 明明是正经夫妻,却总有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不自在感。 郭弘磊抛高钱袋,伸臂一把攥住,正色道:“倘若丢了,郭某十倍偿还!至于盘缠你可放心,郭家虽倒了霉,但幸而有几个热诚亲戚,慷慨解囊,前天我已托舅舅派人先行打点驿所去了,尽量让家人少吃点儿苦。” “真 一一一这是华丽的分割线一一一/i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一一一一一这是华丽的分割线一/i 的吗?太好了!不过,那样合适吗?”姜玉姝转身侧卧。 “只是让驿所按规定供给食物和水而已,避免遭克扣。”郭弘磊吹熄烛火,黑暗中放下帘帐上榻,躺在外侧,盖上另一床被子。 他敏锐察觉,自己刚躺下,妻子便悄悄往被窝里缩,只露出鼻子以上。 “睡吧,明儿要早起。” 姜玉姝“嗯”了一声。 此后,两人再无交谈。 直到半夜里,郭弘磊忽然被拍醒! 万籁俱寂,皎洁月光透进窗纱,昏暗中,他发觉一只白皙纤手横过自己胸膛,而纤手的主人已经把被子踢到床尾,夜里凉,她冷得蜷在自己身边。 郭弘磊揭开自己的被窝,轻轻盖住枕边人。 睡梦里,姜玉姝感到了温暖,下意识靠近,不自知地贴着一具结实躯体。 郭弘磊浑身紧绷,暗自克制,一动不动。 次日,姜玉姝动了动,茫然揉揉眼睛后,眼前是丈夫的肩膀,两人挤在同一个被窝里! 怎么回事? 我的被子呢?半夜又不小心踢了? 从未与异性如此亲近过,她心如擂鼓,轻手轻脚地下床,火速穿戴整齐离开里间。 床上,郭弘磊睁开眼睛,目光清明,炯炯有神。 外间 姜玉姝落座绣墩,刚拿起梳子,房门便被叩响,传来陪嫁丫鬟翠梅的嗓音:“少夫人?” “进来吧。” 门被推开,翠梅与小桃都端着温水与帕子等物,各伺候各的主。 “姑娘,昨夜歇得可好?” 面对深刻了解“自己”的贴身侍女,姜玉姝温和答:“还行。” “唉,姑娘真是受苦了!”翠梅手脚麻利,熟稔服侍洗漱c梳头,耳语说:“成亲那天,您一时糊涂做了傻事,老夫人生气极了,当即打发奴婢们跟着嬷嬷学规矩,直到昨晚,才允许奴婢继续伺候您。” 姜玉姝轻声问:“其余人呢?” “老夫人说她们不够伶俐,让接着学规矩。”翠梅不无抱怨。 唉,怪我做了糊涂傻事,害得你们挨责骂。”姜玉姝叹了口气,却暗忖:幸亏只有翠梅一个,假如四个陪嫁丫鬟齐聚,我倒怕露馅。 卯时二刻·天色渐亮。 靖阳侯府门口乌泱泱一大群人,其中有即将被流放的罪民,也有送行的亲友。 姜世森小声告知:“陆老先生看了信后,撑着病体,连夜赶去求见宁王殿下,我同行,在旁也帮腔几句。但不知宁王肯不肯出手。” “岳父如此劳心费力,小婿感激不尽!”郭弘磊躬身道。 “两家既结了姻亲,便是应该的,别见外。”姜世森看了看天色,把一包碎银及铜板交给女儿,嘱咐道:“这个你拿着,路上做盘缠。” “谢谢父亲。” 流放边塞,既是骨肉分离,也可能是死别。 姜世森昨晚翻来覆去,彻夜未眠,两眼布满血丝,谆谆叮嘱:“西苍路远,途中务必珍重,无论如何,总要好好儿活着。” “是。”姜玉姝捧着盘缠,双膝下跪,情不自禁眼眶含泪。郭弘磊二话不说,随即跪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30.兄弟争执 此为防盗章  猛一阵强风, 呜呼袭来, 满堂白幔层层鼓起, “扑扑~”作响。 “啧,唉哟,真吓人!”几个陪同守夜的下人瑟瑟发抖, 寒毛卓竖,刻意挤成一团, 谁也不敢落单。 在这种场所,姜玉姝沉入梦乡, 眉目如画,玉白脸庞透着红润粉光, 娴静动人。 郭弘磊弯腰注视,虎目炯炯有神, 感慨暗忖:昨夜洞房的花烛,彼此谁也没心思观赏;今晚守夜,你可算想通了, 不再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倒省了我不少忧心。 甚至,方才还主动与我交谈,委实难得。 忆起成亲之前,我几次登门拜访, 有意坦率详谈, 你却总是借病躲避, 拒绝见面。 原以为, 来日方长,大可成亲后再细谈c逐渐消除彼此心中的芥蒂。 然不料,兄长闯下弥天大祸,郭家转眼倾覆,前路渺茫,令我完全不敢许给家人以富贵安宁的日子。 郭弘磊毕竟才十七岁,对妻子心怀歉疚之余,千愁万绪,五味杂陈,他看不清前路,三日后只能硬着头皮保护家人北上西苍。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郭弘磊迅速直起腰,转身见是侍女娟儿与碧月,一个抱着铺盖和披风,另一个端着茶盘。 “二公子,请用茶。”娟儿近前。 郭弘磊挥了挥手,“先搁着。” “是。” 碧月四下里一扫,诧异打量睡在矮榻上的姜玉姝,关切问:“夜里凉,公子添件披风可好?铺盖是老夫人吩咐的,她让您别连着熬两晚,当心累坏身体,困了得歇会儿。” 郭弘磊拿起披风,吩咐道:“铺盖放到东耳房去。” “是。”碧月腰肢一拧,抱着铺盖去了耳房。 姜玉姝窝在矮榻里,身子突地一轻,整个人悬在云雾里似的,轻飘飘,吓得她心跳得蹦起来,猛睁开眼睛! “吓着你了?”郭弘磊打横抱着妻子,稳步迈过门槛,沿着廊朝耳房走去,“别怕,是我。” 姜玉姝惊魂甫定,迷糊发现自己被一件墨蓝披风裹着,不甚清醒地问:“去哪儿?” “这儿。”郭弘磊迈进耳房,把人放在榻上,低声嘱咐:“灵堂里风大,我看你也走不动了,不如就在此处歇息。” 娟儿和碧月站在榻旁,前者垂手侍立,后者绞弄衣带。 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拍拍自己脸颊,一咕噜坐起来,不慎把一支银簪甩在了地上。 郭弘磊帮着拾起,发觉妻子眼睛一亮,欣喜说:“哎?我这才注意到,今天抄家时,那些官差没搜我们的身啊,他们没拿走佩戴着的首饰!估计是法外开恩。”说话间,她摸完头上摸耳朵,摸完腰间摸双手,愉快道: “你瞧,簪子c耳环c玉佩c手镯c戒指,等我想办法当了它们,换成盘缠路上用。对了,银钱允许带着去西苍吗?会不会被没收?” 侯门贵公子心里滋味难言,低声安抚:“放心,同一道圣旨,不可能抄两次家。据我所知,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被流放时带些银钱是可以的,但不允许以财谋享受。毕竟流放是惩罚。” 姜玉姝点点头,默默盘算。 “你歇息,我去守夜了。” “等等!”姜玉姝环顾四周,了然问:“这是她们帮你铺的床吧?给你用,我回房。” 夫妻之间,何必如此生分?郭弘磊板着脸,淡淡答:“我的便是你的。” “但你奔波操劳两天了,哪怕铁打的人也需要休息。明后天还有得忙呢,你也该睡会儿。”姜玉姝欲下榻,结果被丈夫一把握住肩膀c强硬按得躺倒!她愕然,下意识挣扎,却毫无对抗之力,动弹不得。 “你——”她揉揉被摁 一一一一一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一一一一这是华丽的分割线一一一/i 疼了的肩膀,有些羞窘。 郭弘磊见状,仓促收手,撂下一句“我困了自会歇息”,便疾步走了。 碧月咬咬唇,忍不住对呆躺着的人说:“灵堂里风大,二公子穿得十分单薄。” 姜玉姝回神,微微一笑,解下披风递过去,“给他送去吧。” 碧月接过,快步追去灵堂。 另一个丫鬟乖乖站着,姜玉姝想了想,温和说:“娟儿,来,咱们一起睡。” “这c这” 姜玉姝挪到里侧,“我胆小,怪害怕的,一个人不敢睡。你快上来。” “是。”其实,娟儿更害怕,一想到隔壁灵堂的两口棺材,她就毛骨悚然,感激地上了榻。 姜玉姝仰躺,慢悠悠问:“你多大了?” “奴婢十六。” “小桃和碧月呢?” 娟儿脆生生答:“桃姐姐十八了,碧月十七。” 姜玉姝略一沉吟,继续问:“你们都c都伺候二公子几年了?” “不满一年。” 姜玉姝愣了愣,讶异问:“那,之前是哪些丫鬟照顾二公子的?” “之前根本没有。二公子从小跟着侯爷读书,又跟着师傅习武,学什么‘君子六艺’,可忙了。侯爷怕他分心,就不给他房里放年轻丫鬟。直到公子定了亲,侯爷才允许奴婢三人贴身伺候。” “原来如此。”姜玉姝闭目养神,猜想:估计侯爷是见长子被宠坏了,迫不得已,才亲自严加教导次子。 片刻后,她轻声提醒:“娟儿,圣旨一下,咱们全成罪民了,既没有‘少夫人’,也没有‘奴婢’。” 娟儿忠心耿耿,坚定表示:“奴婢是家生子,几代人靠着侯府活命,受过的恩德,永不敢忘!奴婢甘愿一直伺候下去,只求少夫人收留。” “你是二公子的丫鬟,不由我决定你的去留。”姜玉姝无言以对,慨叹道:“难为你如此忠心耿耿。” “您是少夫人,公子房里的丫鬟自然归您管。少夫人,留下奴婢吧。”娟儿累得沾枕不久便入睡,鼻息平稳。 姜玉姝却辗转反侧,慎重斟酌:没钱寸步难行,这道理放之四海皆准。 听说,流放途中危机四伏,而且西苍是边塞,贫瘠荒凉,到了那里怎么生活? 除了盘缠,还需要一笔安家费。 思前想后,只能尝试向父亲开口借讨。为官二十载,官至朝廷三品大员,他应有一定财力。 姜玉姝心虚汗颜,可为了生活又不得不早做打算,只能安慰自己:虽然芯子换了,但壳儿还是他女儿。等渡过难关,再报答恩情。 于是,她便一心盼着父亲再来探望,因为守门官差禁止郭家上下外出。 然而,停灵这一天,姜父没来; 送殡这一天,姜父仍没来。 第三天,即郭家待在都城的最后一天,眼看日暮西斜,姜父依然没来! “父亲怎么还不来?”姜玉姝既着急又担忧,在卧房里转来转去,“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话音刚落,自告奋勇打探消息的娟儿返回,激动禀告:“少夫人,姜大人看您来啦!” 姜玉姝登时喜上眉梢,提裙靠近问:“人在哪儿?” “刚进大门不久,往前厅去了。” 姜玉姝边走边问,“你们二公子呢?” “他正在招呼冯姑爷。”娟儿答。 少顷,姜玉姝迈出二门,在小园内接到了长辈。 一一一这是华丽的分割线一一一/i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一一一一一这是华丽的分割线一/i “父亲!”她一溜小跑,喘吁吁奔近,欣喜道:“女儿给您请安。您怎么现在才来?” “答应了弘磊一件事,这两天忙于办理。”姜世森眼神慈和,却皱眉说:“你已经出阁,言行举止应该从容端庄,冒冒失失地跑,像什么话?” 父女血缘,亲情宝贵,即使换了芯子,即使无数观念不合,姜玉姝也愿意亲近父亲。她擦擦汗,黯然答:“您这两天都没来,女儿明早就要去西苍了,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面。一时着急,才没顾得上仪态。” “胡说!怎么就不能见面了?”姜世森胡须颤抖,掩下心疼负手前行,宽慰道:“郭家虽因世子受了株连,但贪墨军饷并非永世不得翻身之错,只要等到大赦天下,你便无罪了。” 姜玉姝忙问:“朝廷什么时候才大赦天下?” “天知地知。稍安勿躁,你要耐心等待。” 小桃见父女俩漫步游园,便屈膝道:“少夫人,奴婢沏茶去。” “嗯。” 姜世森扫了扫,见左右无人,狐疑问:“上回当着众人,不方便问,如今我倒要问问:家里给你陪嫁的下人,都哪儿去了?” 姜玉姝如实答:“因着女儿自寻短见,婆婆责怪下人照顾不力,故吩咐我的人先学学郭家规矩。所以女儿暂时见不到她们。” 贴身丫鬟,相伴长大,亲密无间,比姜父还熟悉原主。 她惴惴不安,十分担心露馅。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赌气寻死。如此任性,难怪做婆婆的发怒。”姜世森语重心长,严肃劝说:“弘磊才华出众,沉稳可靠,值得你托付终身。今后不要再胡闹了。” ——岳父驾临,郭弘磊匆匆来迎,从丫鬟手上接过茶盘赶到时,恰听见岳父夸赞自己,不由得止步,弯起嘴角。 但紧接着,他却听见妻子委屈诉说: “外人不明白,难道父亲也不明白女儿为何寻死吗?”姜玉姝灵机一动,顺势刺探,委屈说:“您一贯英明,肯定知道女儿是被冤枉的。玉姝敢对天起毒誓:倘若做过蓄谋勾引妹妹夫婿的丑事,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你这又是何必?”姜世森别开脸,烦恼捻动胡须,“事已至此,还提什么往事!” 姜玉姝目不转睛,细辨父亲神色,佯作哀怨,幽幽告知:“女儿正是因为含冤受屈,加之深感辜负了表哥的情意,绝望之下才自杀的。” “唉。”姜世森一声长叹,“为父知道,你与文沣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又定过亲,一时半刻难以释怀。但如今你已是弘磊的妻子,无论如何,你必须忘了文沣,一心一意地跟着弘磊!” 张峰按着腰间佩刀刀柄,皱了皱眉,不悦道:“像你们这样走走停停的,怕是得猴年马月才能到西苍。快走!” 郭家上下无法,只得继续前行。 鞭子骤然厉响,嫡长孙郭煜更害怕了,在奶娘怀里竭力挣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煜儿?”王氏焦头烂额,心疼得不断扭身,焦急呼唤:“煜儿,乖,别哭了!巧珍,你倒是快哄一哄,没听见孩子在哭么?” 王巧珍始终捂着脸,满腔怨愤,哀切答:“遭遇如此屈辱劫难,连大人都承受不住,更何况三岁小孩儿?我是没辙了,母亲莫怪。” “你——”王氏意欲责骂,却听孙子已从“娘”哭喊到“爹”,嚷着“要爹爹抱”,她登时颓丧,悲叹道:“可怜煜儿仍未明白,你的祖父和父亲已经去世了。”语毕,她老泪纵横。 侄子幼稚懵懂,姜玉姝倍感怜悯,边走边说:“晨风凉,不能让煜儿这么哭下去。奇怪,嫂子居然也哄不住吗?” 郭弘磊压低嗓门,无奈答:“她自顾不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31.新妇敬茶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你怎知有逃兵?”张峰明知故问。 郭弘磊坦然自若, “在上个驿所时,曾听人提过几句。” “唉。”张峰苦笑了笑,“其实, 我们也听说了,只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谁知道逃兵居然落草翦径呢?该千刀万剐的东西, 谋财便罢了, 还滥杀无辜!” 郭弘磊沉声道:“军令如山,军纪严明, 军中绝不会饶恕逃兵。这些人为了活命, 什么狠毒事做不出来?” “畜生,简直畜生。”张峰红着眼睛唾骂:“懦夫,没胆子上阵杀敌,却敢残害无辜!唉, 今日折了五个弟兄, 叫我如何交代?” 姜玉姝叹了口气,宽慰道:“真是飞来横祸!还望大人节哀。” “公子, 忍一忍。”小桃啜泣着, 轻柔朝伤口撒金疮药。 姜玉姝把干净白绢缠了两圈,麻利打结,旋即起身, 急切道:“他们来了!快看, 是什么人?” “我瞧瞧。”郭弘磊柱着长刀站起, 姜玉姝忙搀扶。 一时间, 所有人齐齐眺望远方。 郭弘轩跳上板车,伸长了脖子,大声告知:“来了一群身穿戎装的兵卒,不仅佩刀,还背着箭囊!” 戎装?姜玉姝登时忐忑不安,提醒道:“四弟,别站那么高,扎眼。” “对方有箭,万一又是杀人不眨眼的逃兵,你是想当活靶子么?唉哟,轩儿,赶紧下来!”王氏心惊胆寒地招手。 郭弘轩吓得脖子一缩,慌忙跳下板车。 “驾!” “驾!”一队卫军挥鞭策马,簇拥着百户长潘奎,疾速赶到。 潘奎年近不惑,身长九尺,肤色黝黑壮如铁塔,遥遥便皱眉,勒马喝问:“吁!你们是什么人?何故出了伤亡?” 老天保佑,幸而来的不是逃兵。张峰既松了口气,又陡生怨愤,板着脸,直挺挺站立,冷淡答:“我们奉旨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不料遭遇匪徒拦路劫杀,伤亡惨重。我的五个弟兄当场丧命,另有三人重伤、十几人轻伤。” “走,瞧瞧去!”潘奎下马,腰悬长刀手拎鞭子,率众查看尸体。 其手下总旗名叫钱小栓的,仔细审视尸体后,激动禀告:“大人,正是他们!” “哦?确定是你手下的人?”潘奎满腔怒火,压低嗓门,严厉道:“小栓,你看清楚些,逃兵扰乱士气,必须一个不落地处死,以正军纪!” “是啊。切莫留下漏之鱼,免得他们作乱,大损边军威名。”同为总旗的田波附和道。 钱小栓脸红耳赤,羞愧答:“卑职确定,这几个人全是逃兵。”他打起精神,谨慎清点,禀道:“少了一个!逃兵共十一人,尸体却只十具。” 潘奎便扭头问:“哎,你们见到了几个逃、匪徒?” 午时已过,北上的一行人尚未用饭,饥肠辘辘。张峰失血不少,忙碌催促众人先救治伤患,而后就地歇息,喝水吃干粮。 郭弘磊离得近,想了想,朗声答:“共十一人,但混战中跑了一个,他趁乱逃进了南坡密林。” “小子,你可看清楚了?”潘奎横眉立目,高壮威猛。 郭弘磊正色答:“的确逃了一个。当时,逃匪被人踹到山坡旁,顺势便跑了。”其实,那人正是他自己踹的,故一清二楚。 “他是从何处逃进林子的?” 郭弘磊抬手指道:“那儿。” “是么?”潘奎率众赶到坡下,一边查看,一边失望道:“小栓,你管束无方,手下出了逃兵,不止你丢人,整个赫钦卫都没脸,还连累无辜百姓丧命,罪不可恕!” 钱小栓无可辩驳,沮丧道:“卑职自知有罪,请您责罚。” “当务之急是捉拿逃兵。”潘奎恨铁不成钢,厉声喝令:“愣着做什么?立刻抓人去啊!” “遵命!”钱小栓迅速点了二十人,咬牙切齿地搜山追捕。 另一处 王氏心力交瘁,唉声叹气,疲惫地说:“唉,这一灾接一难的,究竟何时才是尽头?玉姝,好生照顾弘磊。” “嗯。”姜玉姝垂眸,小心翼翼地揭开衣衫,轻声问:“一定疼得很厉害吧?” 郭弘磊脸色发白,安慰答:“敷了金疮药,其实也不太疼。” “幸亏及时止住了血!”姜玉姝吁了口气,一阵阵地后怕,耳语嘱咐:“你吃些干粮,然后歇会儿。伤患不少,我去问问张大人,看他打算如何赶路。拿着,快吃!” 郭弘磊手上被塞了三个馒头,眼里流露笑意,低声问:“都给了我,你吃什么?” “我还有。”姜玉姝匆匆吃了半个馒头,漱漱口,搁下水囊刚起身,却见张峰带领几个壮汉快步走来。 姜玉姝定定神,诧异问:“张大人,有什么事?” 哟? 嚯!流放的犯人里,竟有如此绝色佳人?田波瞬间震惊,赞叹不已,紧盯着姜玉姝,从秀美脸庞往下,细究其玲珑身段,目光久久停留在胸腰上。 四周乱糟糟,谁也没留意田波垂涎欲滴的眼神。 张峰恢复了冷静,到底不敢得罪边军,客气道:“这位是西苍赫钦卫的百户潘大人,奉令追捕逃犯。逃犯伤害了咱们,潘大人需要详细名册,你们快报上郭家的轻重伤者姓名。” “好的。”姜玉姝恍然大悟,郭弘磊已起身,偏头吩咐:“栾顺,立刻照大人的吩咐办。” “是!”管家颔首,立即再度清点伤患。 潘奎皱眉打量郭弘磊,狐疑问:“听官差说,你小子武艺高强,连杀四名逃犯,可有此事?” 郭弘磊不卑不亢,平静答:“在下武艺平平,只是方才生死攸关,不得不竭尽全力。” “唔,挺稳重,人也谦虚。”潘奎隐露笑意。 郭弘磊谦道:“您过誉了。” 田波无暇理睬旁人,目不转睛,一直偷偷盯着姜玉姝,眼馋手痒,欲/火焚心,兴奋暗忖:年轻貌美的女犯人,缺衣少食,卑贱惶恐……哼,老子堂堂总旗,何愁弄不到手? 稍微恐吓几下,她敢不从? 即便是个刚烈的,老子强要了她,又有何惧? “你们误会了。”郭弘磊镇定自若,解释道:“面食并非违令采买,而是‘出家人慈悲为怀’相赠的。决明寺一众师父心地善良,不忍见老弱妇孺受苦,熬姜汤送茶水之余,另给伤患病人做了些面条。仅此而已。” “是吗?”王巧珍斜睨,将信将疑,“官差居然没阻止?” 郭弘磊严肃答:“素面无荤无腥,又是出自师父的慈悲朴实心肠,官差见不少犯人着了凉,特此开恩破例。” “原来如此。”王巧珍盯着素面,一言不发。 郭弘磊余光一扫,平静告知:“嫂子伤势未愈,寺里也给你做了一碗,在母亲那儿。” “哦?”王巧珍幽幽一叹,蓦地万分哀怨,悲切道:“区区素面,往日谁稀罕?如今却变成了珍馐美馔,轻易吃不到。唉。”说话间,她往外走,自去隔壁寻面。 一连半个月的粗粮馒头,初时人人厌腻,赶路却愈发艰辛,饥肠辘辘时,馒头已是美味,素面自是珍馐了。 姜玉姝喝完药,匆匆漱了口,耳语问:“哎,真的只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吗?” 郭弘磊并未答话,而是吩咐道:“寺里缺粮食,但众师父倾其所有,熬了米汤搁在偏殿,你们去喝一些驱驱寒。” “可是——”翠梅刚张嘴,便被年轻家主打断: “我照顾她。”郭弘磊说着便抬起炕桌放在榻上,丫鬟忙抢着端面摆筷,随后屈膝告退。 其余人散去,小夫妻对视。 郭弘磊低声告知:“我找到住持,悄悄儿地捐了香油钱,无需多言,他便主动安排姜汤热水、面条面汤。” “辛苦你啦。”姜玉姝趴着炕桌,了然一笑,轻声说:“我一进山门,就见寺庙冷冷清清,朱漆褪色、佛塑陈旧,便知众师父日子清苦,纵有心也无财力相帮。我们百余人借宿,理应捐些香油钱。” “没错。”郭弘磊递过筷子,“快用晚饭。” 姜玉姝咬牙撑起身子,“你吃了没?” 郭弘磊点点头。 “真的?” “骗你作甚?”事实上,素面稀少,郭弘磊仍是吃干粮。 姜玉姝接过筷子,慢慢拨了拨素面,苦恼说:“我头晕得厉害,耳朵里‘嗡嗡’响,直犯恶心,实在没有胃口。来,你帮我吃了它。” “恕难相帮。”郭弘磊一口拒绝,“忍忍,赶紧吃!” 高热未退,姜玉姝头晕目眩,时而眼冒金星,时而眼前发黑,一阵阵地犯恶心。她竭力隐忍,手指哆嗦,硬把筷子塞给对方,趴桌恳切说:“我太难受了,真吃不了这么多。请、请你帮忙吃一半。” “你必须忍一忍!”郭弘磊无计可施,干着急。 姜玉姝忍着眩晕,坦率表示:“不行,勉强吃我会吐的。” 僵持半晌,郭弘磊最终摇摇头,端碗意欲起身。不料,他刚一动,手腕突被人抓住—— “等等!”姜玉姝抬眸,蹙眉说:“我是请二公子帮忙,不准劳驾别人。” 抓着自己的纤手白皙柔软,烧得热乎乎。郭弘磊沉吟不语。 “嫂子有份儿,老夫人和煜儿等人肯定也有。但我猜,你恐怕一口没尝。”姜玉姝心知肚明,正色道:“坐下,我亲眼看着你吃。” 郭弘磊欲言又止。 “快点儿!”姜玉姝目不转睛,病中有些急躁。 “行吧。吃就吃,你恼什么?”郭弘磊叹了口气,无奈落座。 “我没恼。”姜玉姝这才松手,“你整天忙碌,没个停歇,仔细身体累垮。” 郭弘磊心里一暖,剑眉星目舒展,谁知对方接着又道: “不过才十七岁,却已是一家之主,真是够难为你的。” 郭弘磊顿时挑眉,趁机问:“你也不过才十六岁,不也日夜操劳?一直忘了问,你每天晚上躲着写写画画,究竟是在做什么?” “谁躲着了?我光明正大的!快吃面,我等着呢。”姜玉姝略一思索,郑重告知:“自启程以来,我一直详细记录北上沿途的见闻,风土人情、山水植物动物等等,供闲暇时解闷,或是供年老时忆苦思甜。” 只要与裴文沣无关即可……郭弘磊吃了口面,欣然道:“如此听来,姑娘大可著传世了。” “编?唉哟,这万万不敢当。”姜玉姝枕着手肘,昏头涨脑,喃喃说:“小女子才疏学浅,没得丢人现眼。” 郭弘磊却颇有兴致,承诺道:“怕甚?你先把见闻记清楚,等抵达西苍,我找人帮你印!到时既能赠给亲友,也便于自己翻阅,两全其美。” 不消片刻,他略尝几口后,便硬扶起妻子,不由分说,恨不能把食物给她灌下去! “六个馒头的口粮,你总是分给三弟和四弟,其实不必的。”郭弘磊目光深邃,“有我暗中照顾弟弟足矣。” 姜玉姝梗着脖子吞咽,唏嘘道:“三弟天生病弱,四弟却是迅速从胖墩墩变得黑瘦,我看着简直害怕,才匀给他们一些。” 郭弘磊再度叹息,正欲开口,却听房门“嘭”地被撞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32.家法惩罚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姜玉姝心思悄转, 定定神, 正色问:“你我原本各有亲约,你本该是我的妹夫,不料造化弄人, 稀里糊涂竟成了亲!事发后, 玉姗伤心病倒, 拒绝听我半句解释, 不几天, 母亲便送她去外祖家休养了, 直至流放, 姐妹再没见过面。但不知,你可曾找她解释过?” “定了亲,却又退亲,我愧对二姑娘, 于情于理都应该解释清楚。”郭弘磊坦然承认, “我曾找她三次,可岳母都说女儿病重、不能会客。我无法,只能去信致歉,但毫无回音。” 姜玉姝疑虑重重, 沉思之余,好问:“你、你和玉姗郎才女貌,却未能成眷属……一定非常伤心吧?” “坦白说, 可惜是可惜, 但称不上‘非常伤心’。”郭弘磊虎目炯炯有神, 严肃告知:“我与她定亲前后,仅见过五次面,唯一一次独处,是去年她邀我去姜府赏花,闲聊了半个时辰。” 姜玉姝蹙眉,极不认同乾朝的婚嫁风俗,忍不住问:“才见过五次面,就定亲了?哎,你们究竟有没有看清对方容貌?” “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当初,母亲挑中了人,父亲赞同,就成了。”郭弘磊顿了顿,蓦地忆起那天无意中听见的姜家父女谈话,霎时满心不自在,缓缓问:“莫非你觉得、男女之间应该彼此深刻了解后才能定亲?” 嘿,这还用问?姜玉姝不假思索,脱口答:“当然了!” 郭弘磊目不转睛,心想:我与玉姗之间清清白白,并无深情厚谊;而你与裴文沣之间呢?那天,我亲耳所闻,你们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恐怕,你至今仍思念着他吧? 姜玉姝浑然不觉,只当那天的事儿是秘密。她想了想,困惑问:“怪,一则你相信我是遭人陷害,二则老夫人厌恶‘寡廉鲜耻贱妇’。你到底为什么迎娶咳、‘我’?” 四目对视,郭弘磊沉声答:“事发当天,岳父大发雷霆,亲自动家法,我见你跪在地上,既不讨饶也不躲闪,生生挨了几棍,竟是一心求死的模样。我看不过眼,故答应岳父会娶你。” “所以,”姜玉姝感慨万千,苦笑问:“你是出于可怜才顶着两家的巨大压力娶了‘我’?” 其实,并不尽然。毕竟终身大事,怎能草率?至于具体缘故——郭弘磊剑眉拧起,一时间语塞词穷,难以言喻。 他斟酌半晌,刚张嘴,却见侄子哭着跑过来: “不要,我不吃!” 姜玉姝忙扭头,一把接住小哭包,讶异问:“煜儿这是怎么了?” 奶娘端着米汤泡的馒头糊糊跟随,无奈答:“天天吃一样的食物,小公子腻了。” 郭煜抽抽噎噎,委屈哭诉:“娘、娘不理我,还叫我别吵嚷。” “是么?”姜玉姝抱起侄儿,朝婆婆与嫂子走去,“别哭了,我瞧瞧去,问问你娘为什么不理煜儿!” “煜儿倒是亲近她。”郭弘磊莞尔。 奶娘笑道:“二少夫人温柔,又肯花心思逗孩子乐,小公子自是喜欢亲近的。” 郭弘磊点了点头,摒除杂念,提笔继续写家。 稍后,姜玉姝返回,家恰已写好,她便接过笔,蘸墨写道:“四月十五,夜宿沧山驿。春旱,天晴朗,仍处于温带季风区……” 郭弘磊定睛望去: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字迹十分娟秀,执笔的女子雪肤花貌,端庄娴雅。 他不由得看住了。 姜玉姝垂首,自顾自地写,暗忖:幸亏不是日记,否则我得拿手捂着,才不给你看! 忙碌一通,临睡前,她突被婆婆叫去了跟前。 “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王氏靠着包袱,审视二儿媳,淡淡问:“侯爷和弘耀去世,按制,家人应该守孝三年。这规矩你知道吧?” “知道。” 王氏不满地质问:“那你为何频频亲近弘磊?叫人看着,成何体统?” 姜玉姝一怔,瞬间脸发烫,恍若挨了一耳光,羞愤不已,立刻想反驳!但冷静一想,对方并非无理取闹。她深吸口气,咬了咬牙,解释道:“刚才是在写家报平安,因着只有一支笔,才耽搁久了些。今后我会多加小心的。” “理应小心。”王氏眯着眼睛,威严教导:“虽说靖阳侯府败落了,但即便平民百姓之家,守孝也绝不轻忽。” 姜玉姝无可反驳,默默颔首。 于是,郭弘磊发觉,妻子忽然开始疏远自己了! 赶路时,她与陪嫁丫鬟们一起; 午饭时,她和丫鬟们逗煜儿玩耍; 夜晚时,她托小厮向驿卒借炕桌和纸笔,躲在角落里写写画画; …… 总之,不说不笑,不理不睬,对丈夫能远则远,生疏客气。 怎么回事? 难道,那晚谈及玉姗和“因可怜而迎娶”,惹她不高兴了? 她恼了?在生我的气? 郭弘磊无所适从,愈发不快。 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转眼,一行人已赶了九天的路。 这一日中午用饭时,恰歇在一条山溪旁,众人纷纷洗漱。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气候不同,蔬果粮食差别不小。”姜玉姝坐在溪草地上,一边弯腰撩水洗帕子,一边耐心说:“你们久居靖阳侯府,都说没种过地,但应该听过‘庄稼人靠老天爷赏饭吃’的俗话,若想粮食丰收,须得光照充足,风调雨顺。” 一婆子叹了口气,忧愁道:“听说西苍荒凉得很,屯田难着呢,种不出多少粮食。” “是啊。”丫鬟附和道:“万一种不出粮食,犯人得挨罚吧?会不会饿死?” 姜玉姝前世是农科研究所的技术员,不慌不忙,宽慰道:“放心,西苍虽偏僻,却并非冰雪苦寒之地,总有适合那地方种植的粮食。咱们严谨地琢磨琢磨,会逐步解决难题的!” 说话间,她用湿帕子擦脸、擦脖子,并挽起衣袖擦拭手臂。 与此同时,郭弘磊正待在高处树荫下。 他不由自主,余光瞥了又瞥,旁观妻子与丫鬟婆子说说笑笑,融洽和乐;旁观她洗手洗丝帕;旁观她擦脸、擦脖子,并挽起袖子擦拭手臂—— 午间骄阳下,姜玉姝手臂纤细白皙,欺霜赛雪肤如凝脂,左手小臂上,点着一颗守宫砂。 那藕臂上的一点红,鲜红夺目,刺得郭弘磊猛然起立,大步流星,迅速走向山溪—— 许氏年三十余,保养得宜,风姿绰约。她摒退下人,亲自倒茶端给丈夫,柔声答:“是啊。玉姗五月十六的生辰,妾打算顺便给她把及笄礼也办了,省事咳,咳咳咳。” 姜世森接过茶盏,却撂在几上,一口没喝,平静问:“病还没好?” 许氏陪坐一旁,以帕掩嘴咳嗽数声,揉了揉额头,皱眉答:“喉咙疼得很,头晕脑胀的。唉,年纪大了,身体越发禁不住风寒,总是着凉。” 姜世森微笑着说:“可听你方才吩咐下人翻找银票时,嗓门明明挺响亮的,不像是喉咙疼。” “你——”许氏愣住了,惊疑不定,细察丈夫神色,解释道:“妾原是喝了药在歇息,因下人禀告筹办端阳节,便叫丫鬟开匣取银子,才发现银票不见了的。记忆中你从不碰银钱,妾便误以为失了窃,没法子,只能挣着起身一探究竟。” 姜世森敛起微笑,定定盯着继妻,久久不发一语。 许氏被看得心里发毛,想了想,忙关切问:“你今天去郭家,瞧见玉姝了么?她怎么样?唉,我早就想去探望,偏偏急病了,多走几步便头晕眼花。明儿一早,无论如何得去送送她!” 姜世森紧握扶手,不答反问:“许氏,你可还记得、当年初见玉姝时说过的话?” “啊?”许氏再度一愣,手心冒汗,瞬间明白了失窃银票的去向。她定定神,竭力冷静,状似怀念地答:“当然记得。那一年在园子里,奶娘把玉姝抱给我看,彼时她不满两岁,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不哭不闹乖巧极了。” 姜世森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提醒:“当初,你亲口承诺,待玉姝将视如己出。” 许氏藏在桌下的双手用力交握,点了点头,“没错,妾——” 姜世森蓦地忍无可忍,“嘭~”拍案而起,厉声大吼:“视如己出!视如己出!” “依我看,你怕是不懂‘视如己出’是什么意思!” “玉姝明早要被流放去西苍了,一别不知何时能重逢,我真担心她体弱多病撑不住、客死异乡。你倒好,只顾着给玉姗办及笄礼?办端阳节?” “玉姝险些自缢身亡,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许氏心惊胆战,仓惶起身,踉跄后退几步,紧张道:“有话好好说,你今儿是怎么了?大喊大叫的,仔细气坏了身体。” 姜世森喘着粗气,举拳连砸桌面三下,颤声质问:“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没有我不清楚的!” “你、你什么意思?”许氏不停后退,直到贴着墙壁。 姜世森一脚踹翻圆凳,瞪视继妻问:“你大哥去年升为刑部郎中,是不是他事先告诉了你靖阳侯府要倒?”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氏热泪盈眶,一口否认道:“大哥怎么可能向我透露朝廷公务?你无凭无据,信口诬赖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33.一往情深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三个男人见房门半敞, 传出一女子哭声。 “谁?”官差以刀柄推开门, 疑惑望去: 小桃衣裳被撕裂,脸颊红肿, 嘴角破裂流血。她跌坐在地,双手抱胸捂住自己上身,抬头见了郭弘磊,立刻跪地膝行, 委屈哭喊:“二公子……求公子为奴婢做主!” 郭弘磊沉下脸扫视四周,劈头问:“谁干的?” 官差提刀搜查, 却一无所获, 人早跑了。 “快说!究竟谁干的?”郭弘磊迅速审视门窗。 小桃羞愤不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哆嗦答:“奴婢、奴婢没看见他的脸,只看清楚了他身穿戎装。” 戎装?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官差清了清嗓子,“咳, 戎装?你可看清楚了?不准信口胡说啊。” 郭弘磊催促道:“具体说一说!” 小桃急赤白脸, 气愤表明:“公子,奴婢看得一清二楚, 那卑鄙下流的登徒子就是穿着戎装, 简直畜牲!” 驿所并不大,且僻静,小桃尖利的嗓音传遍里里外外。 因听见“戎装、畜牲”, 潘奎无法置若罔闻, 率领几个手下大踏步赶到, 黑着脸问:“哎,你真看清楚了?这驿所里穿戎装的,除了老子,便是老子的手下,你要是指不出登徒子,就是诬陷!” “我、我才没有诬陷。”小桃衣衫不整,被几个男人盯着,愈发难堪,瑟缩成一团,放声痛哭。 这时,姜玉姝等人也赶到了。 她从睡梦中被惊醒,来不及梳头,理妥衣裙后胡乱一挽,便不放心地跑出栅门。 “小桃?”姜玉姝疾步靠近,蹲下问:“你、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少夫人,求您为奴婢做主!”小桃涕泪交流,狼狈至极。 事出突然,姜玉姝搂着人,一头雾水,安慰道:“先别哭,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潘奎生性急躁,浓眉倒竖,扬声问:“光知道哭,哭有什么用?你既点明‘戎装’,倒是指出人来!老子倒要瞧瞧,究竟是你诬陷,还是手下人犯错。” 姜玉姝被粗犷大嗓门吓一跳,忙扭头,提议道:“各位,好歹先让人洗把脸吧?这样问话,叫她怎么答?” 潘奎一愣,点了点头,严肃道:“行,叫她快穿好衣裳!我们奉令追捕逃、逃犯,赶着回军复命,吃过早饭便启程,没空听女人哭,但听听‘登徒子是谁’,倒是可以。”语毕,他带着手下转身离开。 两刻钟后 庭院里,以水井为界,边军占东,郭家人位于西侧,官差和驿丞等人居中观望。 众兵卒一字排开。 “统统站好了!”潘奎拎着马鞭,缓慢踱步,挨个审视手下,冷冷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凡办差期间,一向严禁饮酒与嫖/赌。今天,却有人明知故犯,欺侮了女犯人。” 田波提心吊胆,后背冷汗涔涔,故作纳闷状。 马鞭一甩,潘奎蓦地暴吼:“谁?谁干的?是男人就自己承认,麻利点儿,立刻站出来!” 臭丫头,装什么贞烈?害惨老子了……田波叫苦不迭,暗暗焦急。 与此同时·牢房一角 “糊涂!”王氏摇摇头,小声责骂:“为了一个丫鬟,与边军大伤和气,不值得!况且,小桃并未被玷污,何必大动干戈?” 姜玉姝听得直皱眉,既头疼,又为奴婢感到心寒。她定定神,稍一思索,轻声劝说:“老夫人,自从郭家出事以来,再也没给下人发过月钱与赏赐,但这一路上,所有下人待咱们仍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无关财物,全凭忠心,十分难得。今天,丫鬟受了欺辱,假如咱们不闻不问,岂不有损自身威信、寒了人心?” “哼,靖阳侯府兴旺时,月钱赏赐多丰厚?郭家从未亏欠下人!”王氏理直气壮,不悦道:“如今倒霉遭了罪,略有些良心的奴婢都不会忘恩负义,本就该继续伺候着!” 姜玉姝倍感无力,想了想,正色告知:“其实,是潘大人提出的当面对质,他正等着呢,咱们不去反而不妥。您老无需担心激怒边军。” “对什么质?怎可因为丫鬟追究边军?”王氏毫不赞同,吩咐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去,叫小桃来,我亲自劝劝她。” 苦劝无果,姜玉姝眸光一沉,瞬间只想直接带小桃去后院!但她刚张嘴,郭弘磊却找来了,朗声道:“怎么还不出去?一院子的人等着。母亲若是疲惫,就再歇会儿。” “出了事,我怎么歇得住?”王氏拉长了脸。 王巧珍打了个哈欠,丫鬟正伺候其洗漱、梳头,不耐烦道:“母亲言之有理,你们该听从。难得休息,一大清早的,做什么闹得乱糟糟!” 你一天到晚享受下人伺候,却这副嘴脸?姜玉姝咬咬牙,迫使自己冷静,再度强调:“老夫人,潘大人正在外面等候。” “叫小桃去磕头道歉。”王氏叮嘱道:“就说她当时眼花看错了,登徒子并未穿戎装。” “你——”姜玉姝瞠目结舌。 郭弘磊剑眉拧起,淡淡道:“母亲歇着罢,孩儿忙去了。”说完,他拉起妻子就走。 “站住!逆子,你个逆子,站住!”王氏气急败坏,又一次奈何不了次子。 哈哈,干得好!姜玉姝险些冲丈夫竖起大拇指。 片刻后 夫妻并肩前行,小桃止不住地啜泣,被同伴簇拥到后院。 姜玉姝刚站定,正沉思间,猛却听潘奎大声说: “你们听着:老子不会袒护手下,一旦查实,必加以惩罚!大不了,就叫登徒子娶了那丫头。” 你说什么?姜玉姝震惊,勃然大怒—— 郭弘磊扭头问:“后头怎么了?” 下人忙答:“方才街上闹哄哄的,吓得小公子一直哭,奶娘哄不住。” “噼啪”一声,官差扬手,凌空甩了个响鞭,喝道:“大胆!未经张大人允许,任何犯人不准擅自停顿。” 张峰按着腰间佩刀刀柄,皱了皱眉,不悦道:“像你们这样走走停停的,怕是得猴年马月才能到西苍。快走!” 郭家上下无法,只得继续前行。 鞭子骤然厉响,嫡长孙郭煜更害怕了,在奶娘怀里竭力挣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煜儿?”王氏焦头烂额,心疼得不断扭身,焦急呼唤:“煜儿,乖,别哭了!巧珍,你倒是快哄一哄,没听见孩子在哭么?” 王巧珍始终捂着脸,满腔怨愤,哀切答:“遭遇如此屈辱劫难,连大人都承受不住,更何况三岁小孩儿?我是没辙了,母亲莫怪。” “你——”王氏意欲责骂,却听孙子已从“娘”哭喊到“爹”,嚷着“要爹爹抱”,她登时颓丧,悲叹道:“可怜煜儿仍未明白,你的祖父和父亲已经去世了。”语毕,她老泪纵横。 侄子幼稚懵懂,姜玉姝倍感怜悯,边走边说:“晨风凉,不能让煜儿这么哭下去。怪,嫂子居然也哄不住吗?” 郭弘磊压低嗓门,无奈答:“她自顾不暇。” 姜玉姝一愣,提议道:“那,煜儿平日亲不亲近叔叔?或者其他人?总之,既然奶娘哄不住,就换个熟人试试。” 郭弘磊闻言扭头,吩咐道:“把煜儿抱给我。” “是。” 不一会儿,白白胖胖的郭煜便被众人传到了前头。 “包袱给我。”姜玉姝复又背起自己的包袱。 郭弘磊单手抱着侄子,神色冷静。他生性不善言辞,干巴巴道:“行了,别哭了,不必害怕。” “呜呜呜嗝!嗝咳咳……”郭煜一动不敢动,哭得微微发抽,委屈打嗝。事实上,他非但不亲近二叔,还十分畏惧。 靖阳侯府嫡长孙,金尊玉贵,一出生便深得宠爱,在家中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因着受宠,他不怕祖父母,也不怕父母……独独怕郭弘磊。 在他记忆中,二叔高大英武,脸上惯常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威严,令其不敢亲近。 姜玉姝扭头望着泪涟涟的小侄子,扬起一抹浅笑,温和问:“你叫郭小煜,对不对?” “嗝?”郭煜呆了呆,小心翼翼趴着二叔肩膀,哽咽答:“不对。” 姜玉姝又问:“那一定是叫郭大煜了?” 郭煜摇摇头,“我叫郭煜,煜儿。” “哦。”姜玉姝恍然大悟,故意逗道:“我知道了,原来你叫郭煜煜儿!” 郭煜茫然张着嘴,一时间忘了哭。 姜玉姝趁着小侄子犯迷糊,迅速抬手遥指前方,故作惊状,问:“郭煜煜儿,看见路边那棵树了吗?” “看、看见了。”郭煜仍打嗝。 姜玉姝一本正经道:“咱们快些走,等走到那棵树时,我摘几朵花送给你玩儿。” “嗝?”郭煜伸长脖子眺望,一听见“玩”字,便不由自主点点头,“那、那就快走。” 吵闹哭声终于停止,耳根清净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继游街示众后,他们再次对姜玉姝刮目相看。 王巧珍却毫不理睬,灰心丧气,木然迈步,眼神空茫。 片刻后,一行人路过花树,姜玉姝信守诺言,果真折了一细花枝递给侄子,哄道:“喏,这是丁香,送给你,郭煜煜儿!” “嗯。”郭煜接过花嗅了嗅,翻来覆去地把玩,渐渐不再打嗝。他疑惑盯着姜玉姝,实在忍不住了,鼓足勇气,附耳问:“二叔,我叫什么呀?” 郭弘磊挑眉,余光扫了扫妻子,缓缓答:“你叫郭煜。” 郭煜立即抬头挺胸,认真告知:“你可听仔细了,我叫郭煜!” “不可无礼,她是你的二婶。”郭弘磊严肃问:“既是长辈,你该如何做?” 此时,郭煜已彻底平静,二叔一催促,他便不假思索,脱口怯怯道:“煜儿给您请安。” 姜玉姝脚步未停,抬手轻拍小侄子胳膊,歉意道:“好孩子,真乖。原来你叫郭煜啊,抱歉,我刚才听错了。” 郭煜吸了吸鼻子,“也、也没什么。不过,下次别犯错了。” “行!”姜玉姝爽快答应后,抬头看看天色,关切问:“咱们走了几里地了?” 郭弘磊想了想,“大约十余里。” “嗳,走得挺快的!”姜玉姝窃喜。 黝黑壮实的张峰却道:“告诉你们听:都城附近的官道直而平坦,走起来轻快,艰难全在后头呢。” 郭弘磊了然于胸,顺势问:“大人,途中万一遇见灾祸意外耽搁,该如何是好?” “具体得看是何等灾祸。”张峰一板一眼,慢悠悠答:“按朝廷的规定,除非实实在在走不了了,否则不准停顿。” 从天蒙蒙亮走到正午,一刻不停,几乎所有人暗中叫苦不迭,汗流浃背。 王氏及其长媳气喘吁吁,脚步愈发迟缓。 姜玉姝晒得脸绯红,咬牙硬撑,取出水囊喝了两口后,递给旁边,“太热了,你俩也喝口水。” 郭弘磊先喂侄子解渴,顿了顿,自己也仰脖灌了几口,孝服已被汗湿透。 又走了一段,途经一片树林时,张峰止步,高声道:“停!在此地歇两刻钟。你们的口粮,每日是有定数的,由驿所供给,自个儿看着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34.教谕之死 此为防盗章  “不止呢, 还有更离奇的。我听说,新进门的二少夫人昨天中午上吊了!” “啊?死c死啦?” “没死, 恰巧被回房更衣的二公子救下了。” 绿衫丫鬟嗤笑问:“阖府皆知, 姜大姑娘为了嫁进侯府c下贱无耻偷爬准妹夫的床, 明明得偿所愿,却为何寻死?” “做出那等丑事, 娘家脸面无光,婆家也瞧不起, 活不下去了呗。” “该!啧, 二公子为什么愿意娶她?” “色令智昏。那女的花容月貌, 又妩媚放荡, 天生就会讨男人欢心——” 这时,靠近门的丫鬟忽然紧张道:“小蹄子们, 都别嚼舌根了, 老夫人来了!” 众人一惊,立即噤声散开, 埋头挥动笤帚, 清扫昨日迎亲时绽放的爆竹屑。 须臾,靖阳侯夫人王氏赶到, 匆匆迈进月洞门,面无表情走向次子居住的小院。 房内,昏迷的姜玉姝动了动, 半梦半醒, 脑海中一遍遍响起刺耳刹车声c两车碰撞声c惊恐尖叫声。剧烈相撞时, 她正在后座整理文件,未系安全带,脑袋重重砸向侧玻璃,当场身亡。 但,她的魂魄在殒命瞬间穿越了,穿成一个成亲之日上吊自缢的少女。 “二少夫人,您终于醒了!” 姜玉姝循声扭头,她头晕脑胀,浑浑噩噩,先是看见个圆脸梳丫髻的侍女,旋即被入目可及的耀眼大红吸引住了:红被c红枕c红帐c红幔c红漆家具c红囍字等等。此乃靖阳侯次子的新婚洞房,雕梁画栋,大气华美。 “少夫人,您觉得身上怎么样?” 姜玉姝回神,张嘴欲答,却顿感喉咙剧痛,且饥肠辘辘,整个人虚弱乏力,只短促说出一个“你”字,便冷汗涔涔。她侧身蜷缩,下意识抬手抚摸脖子,结果摸到一圈自缢勒出的伤痕,淤紫红肿。 “奴婢叫小桃,奉老夫人之命前来伺候。”说话间,小桃从桌上端了温着的药返回榻前,“放心,大夫说了,您的伤势并无大碍,休养几日即可康复。该喝药了。” 姜玉姝吃力地坐起,乍穿越至异世,她茫然无措,戒备盯着乌黑药汁。 小桃见状,误以为对方仍想寻死,遂劝道:“少夫人,千万别再做傻事了,昨儿要不是二公子碰巧相救,后果不堪设想。”话音未落,门口突传来呵斥: “她自己寻死,谁拦得住?难道一天到晚捆着不成?可怜弘磊,不幸娶了个丧门星!”靖阳侯夫人王氏绕过屏风,立定榻前,居高临下,头疼地审视新儿媳。 “老夫人。”小桃屈膝福了福,低头侍立一旁。 姜玉姝脸无血色,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涨疼,脑袋仿佛有千斤重,诧异望着珠围翠绕的富态妇人。 王氏年近五十,一向养尊处优,气势凌人。她愁眉紧皱,眼里满是厌恶,冷淡质问:“别人家的新媳妇进门,都是次日清早便给公公婆婆敬茶,你可倒好,大喜当天自尽!令尊现任工部侍郎,姜府也算大户人家,居然会养出像你这样的女儿?” “我c咳咳。”姜玉姝嗓音嘶哑,喉咙干渴灼热,手捂着淤伤艰难咳嗽,有口难言。 “怎么?自个儿把自个儿勒成哑巴了?”王氏面若寒霜,余光瞥向一旁丫鬟,“大夫怎么说?” 小桃上前答:“他说二少夫人并无大碍,休养数日,嗓子就能恢复。” “哼。”婆媳对视片刻,相看互不喜。王氏抬高下巴,耷拉着眼皮,失望道:“当初,我相中的是二姑娘玉姗,谁知你竟敢在令尊寿宴上做手脚,下/药迷昏弘磊并亲近勾引,不择手段地抢走妹夫。如此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你们误会了!事实上,姜大姑娘是被人陷害的,她百口莫辩,屈辱含冤,伤心绝望透顶,才寻了短见。姜玉姝强忍不适,深吸几口气,迅速理清脑海中原主的记忆,挣着嗓子解释道:“其实,我没有——” “众目睽睽的事儿,还想抵赖?” “若非弘磊不忍见你被姜家活活打死,你休想得逞。我原以为c原以为成亲后你会安分守己,岂料你一进门便寻死觅活,简直是搅家精!而且,你前脚刚进门,弘耀后脚就被抓,显见你是个丧门星!”王氏怒不可遏,劈头盖脸责骂一通后,威严吩咐:“小桃,药随便她喝与不喝,横竖靖阳侯府既不欠她的,也不想留她做儿媳妇。” “是。”小桃毕恭毕敬。 姜玉姝有伤在身,只能隐忍,暗自思索对策。 王氏打定了主意,不容置喙地说:“待弘磊回来,我立刻命他写一封休书,你带着休书与嫁妆回姜府去罢。我们宁肯辛苦另寻一门亲,也不要你这丧门搅家精!”语毕,她转身拂袖而去,但尚未迈出门槛,心腹仆妇便飞奔近前,哭着禀告: “老c老夫人,大事不好了!” 王氏脸色一变,忙问:“出什么事了?” 仆妇腿软跪地,结结巴巴答:“二公子回来了,带c带回了世子c世子的——” 王氏眼睛一亮,急切追问:“世子回来了?人在哪儿?快叫他来见我!” 仆妇支支吾吾,声如蚊讷,哆嗦答:“二公子把世子带去南院了请您节哀。” 节哀?王氏霎时瞠目结舌,眼前一黑踉跄后退,险些摔倒。丫鬟婆子慌忙搀扶,却被狠狠挥开,王氏心惊胆战,跌跌撞撞地往南院跑。 由于隔着屏风与帐幔,卧房里间的人并未听清楚。 目送婆婆离去后,姜玉姝彻底清醒,她定定神,挺腰坐直了。 小桃提醒道:“您有伤在身,还是靠着歇息吧?” 姜玉姝摇摇头,挨了婆婆一顿训斥,她不再怀疑药,伸手接过,梗着脖子缓缓喝完,末了习惯性道了声“谢谢”。 小桃愣了愣,抿嘴把空碗搁在托盘上,“这是奴婢的分内差事,万万当不起您的‘谢’。” 对症的温凉汤药滋润了喉咙,姜玉姝舒服不少,指着外间哑声问:“她们刚才c咳,在谈什么?” 小桃犹豫答:“具体奴婢没听清楚。不过,应该是世子回府了,老夫人必定急着去看望呢。” 姜玉姝若有所思,沉吟不语,腹部却突兀“咕噜”两下,于安静室内清晰可闻。她叹了口气,有些尴尬地问:“有吃的吗?我足足三天没吃饭了。” 上吊之前,她还在娘家闹绝食了?难道她不乐意嫁给二公子?小桃再度一愣,讷讷答:“有,有的。您稍待片刻,奴婢去叫厨房做些清淡粥汤来。”顿了顿,她看着完全不像传言中那般妖媚放荡的新少夫人,恳求道:“奴婢去去就回,求您不要再做傻事,否则,上头一定饶恕不了下人。” 侥幸死而复生,岂会再寻死?姜玉姝坚定颔首,微笑道:“我绝不会再寻死。” 小桃愉快一笑,端着小托盘快步离去。 转眼,房中仅剩姜玉姝一人。 她吁了口气,仔细环顾四周,随后掀被下榻,扶着床柱站稳缓了缓,走向梳妆台,落座绣墩,默默凝视铜镜内秀美绝伦的脸庞:肤白如玉,明眸皓齿,端庄娴雅。 这模样,与少女时的姜玉姝有八分像。 两人同名同姓,同月同日同时生。只不过,原主年方十六,而车祸逝世的姜玉姝二十四岁,已在农科研究所工作数年。 原来,姜母生下女儿后病亡,姜父续弦许氏,许氏生有一女两子,女儿皆已定亲。其中,长女玉姝由姜父做主,许配给了发妻的娘家侄子,青梅竹马,亲上加亲;次女玉姗则由许氏做主,费尽周折,许配予靖阳侯次子。 论家世,靖阳侯府远超书香小户。 但姜玉姝明白,原主从未嫉妒妹妹能嫁入侯府,她的眼里心里只有表哥一个,睡里梦里都甜蜜盼着裴家明年登门迎娶。 不料,月前姜父的寿宴上,原主遭人陷害,衣衫不整地与醉酒准妹夫同床共枕! 丑事一出,亲友震惊,流言蜚语不堪入耳,裴家又远在江南,秉性柔弱的原主无法承受,在娘家几番寻死未遂,被硬塞进花轿草草出阁。最终,她趁拜完堂独处洞房时,上吊自缢。 姜玉姝对镜端坐良久,一声长叹,起身行至外间,试探着拉了拉房门——“吱嘎”声响,门被推开,看守房门的两个婆子探头,隐约流露不耐烦,问: “二少夫人有何吩咐?” “公子有令,让您待在屋里好生养伤,无事不必外出。” 禁足吗?姜玉姝皱了皱眉,平静答:“知道了。”俩婆子便把门关闭。 伤势未愈,眼下做不了什么。 姜玉姝心事重重,满腹疑团,暗忖:原主深居闺房,生性怯弱,平日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究竟是谁陷害了她? 她一边冥思苦想,一边等候小桃送饭来。不知是因为体虚还是饥饿,总是冒汗,汗湿脊背,黏糊糊的十分难受。 少顷,姜玉姝坐不住了,自行打开箱笼挑拣,准备换一身衣裳。 下一刻,靖阳侯次子郭弘磊昂首阔步,沉着脸回卧房,袍角翻飞。 守门婆子殷勤跑下台阶,颠颠儿凑近迎接,恭敬行礼道:“见过二公子。” 郭弘磊神态肃穆,脚步未停,略一颔首,径直推门踏进卧房,几个大步迈进里间。 “窸窣”声入耳后,他定睛一看,猛地怔住了! 屏风旁,姜玉姝垂首,正在系肚兜带子—— 姜玉姝一愣,握着拧好的热帕子,登时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 郭弘磊正是此意。 夫妻之间,本该如此。总是客客气气的,忒生分,像什么话? 他默默想着,把脱下的衣衫随手一撂,袒露左肩和左臂两处伤,胸膛宽厚结实,即使坐着也看得出身量高大,俊朗英武,男子汉阳刚气概十足。 彼此并无夫妻之实,面对面,姜玉姝不免羞窘,可虑及对方受伤行动不便,只能佯作自然。她深吸口气,又拧了拧帕子,靠近问:“伤口觉得怎么样?” “方胜刚才又给包扎了一回,敷着药,不大疼。”郭弘磊端坐,虎目炯炯有神,隐露期待之色。 谁知,姜玉姝手中的帕子尚未贴近,后腰便被小侄子搂住了! “婶婶,”郭煜晒黑了,也瘦了,幸而一路没生大病。他趴在二婶背上,无精打采,噘着嘴说:“煜儿饿了。” “哦?”姜玉姝诧异转身,抱住黑瘦小孩儿问:“我猜猜,你肯定又不吃馒头了,对不对?” 郭煜委屈问:“为什么老是吃馒头?就没别的吃么?” 姜玉姝无可奈何,“眼下只有馒头,等过阵子才有别的食物。” 几个丫鬟侍立一旁,小桃忍不住问:“少夫人,让奴婢伺候公子吧?” 姜玉姝还没张嘴,郭弘磊便道:“不必了。你们去照顾老夫人。”语毕,他拿走她手中的帕子,偏着头,自己擦身。 “是。”小桃忍着失望,黯然屈膝。同为大丫鬟的碧月抿嘴,偷偷嗤笑;娟儿则一无所察,恭顺告退。 姜玉姝一边逗侄子,一边好奇问:“听说潘大人是百户,不知在军中c百户是多大的官儿?” “正六品,手底下百余兵。”郭弘磊十分熟悉。 姜玉姝又问:“那,总旗呢?” “手下五十余兵,说是七品,实际未入流,毕竟一卫便有一百个总旗。”郭弘磊搁下帕子,单手抖开玄色外袍,有些费劲。 姜玉姝见状,忙道:“小心伤口,来,我帮你。”她隔着小炕桌探身伸手,助其套上袍子,垂眸系衣带。 两人相距甚近,郭弘磊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精致如画的眉眼,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一眨又一眨,娇憨秀气,令他心痒痒,莫名想伸出手指挨一下扫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35.传见暗卫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听马蹄声, 至少有四五十人。”张峰背部中了两刀, 官差正为其包扎。 郭弘磊侧耳, 凝神细听半晌, 缓缓道:“宵小之辈往往东躲西藏、昼伏夜出,光天化日的, 应不至于再来一伙逃兵。” “你怎知有逃兵?”张峰明知故问。 郭弘磊坦然自若, “在上个驿所时, 曾听人提过几句。” “唉。”张峰苦笑了笑, “其实,我们也听说了,只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谁知道逃兵居然落草翦径呢?该千刀万剐的东西,谋财便罢了,还滥杀无辜!” 郭弘磊沉声道:“军令如山, 军纪严明,军中绝不会饶恕逃兵。这些人为了活命,什么狠毒事做不出来?” “畜生,简直畜生。”张峰红着眼睛唾骂:“懦夫,没胆子上阵杀敌,却敢残害无辜!唉, 今日折了五个弟兄,叫我如何交代?” 姜玉姝叹了口气, 宽慰道:“真是飞来横祸!还望大人节哀。” “公子, 忍一忍。”小桃啜泣着, 轻柔朝伤口撒金疮药。 姜玉姝把干净白绢缠了两圈,麻利打结,旋即起身,急切道:“他们来了!快看,是什么人?” “我瞧瞧。”郭弘磊柱着长刀站起,姜玉姝忙搀扶。 一时间,所有人齐齐眺望远方。 郭弘轩跳上板车,伸长了脖子,大声告知:“来了一群身穿戎装的兵卒,不仅佩刀,还背着箭囊!” 戎装?姜玉姝登时忐忑不安,提醒道:“四弟,别站那么高,扎眼。” “对方有箭,万一又是杀人不眨眼的逃兵,你是想当活靶子么?唉哟,轩儿,赶紧下来!”王氏心惊胆寒地招手。 郭弘轩吓得脖子一缩,慌忙跳下板车。 “驾!” “驾!”一队卫军挥鞭策马,簇拥着百户长潘奎,疾速赶到。 潘奎年近不惑,身长九尺,肤色黝黑壮如铁塔,遥遥便皱眉,勒马喝问:“吁!你们是什么人?何故出了伤亡?” 老天保佑,幸而来的不是逃兵。张峰既松了口气,又陡生怨愤,板着脸,直挺挺站立,冷淡答:“我们奉旨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不料遭遇匪徒拦路劫杀,伤亡惨重。我的五个弟兄当场丧命,另有三人重伤、十几人轻伤。” “走,瞧瞧去!”潘奎下马,腰悬长刀手拎鞭子,率众查看尸体。 其手下总旗名叫钱小栓的,仔细审视尸体后,激动禀告:“大人,正是他们!” “哦?确定是你手下的人?”潘奎满腔怒火,压低嗓门,严厉道:“小栓,你看清楚些,逃兵扰乱士气,必须一个不落地处死,以正军纪!” “是啊。切莫留下漏之鱼,免得他们作乱,大损边军威名。”同为总旗的田波附和道。 钱小栓脸红耳赤,羞愧答:“卑职确定,这几个人全是逃兵。”他打起精神,谨慎清点,禀道:“少了一个!逃兵共十一人,尸体却只十具。” 潘奎便扭头问:“哎,你们见到了几个逃、匪徒?” 午时已过,北上的一行人尚未用饭,饥肠辘辘。张峰失血不少,忙碌催促众人先救治伤患,而后就地歇息,喝水吃干粮。 郭弘磊离得近,想了想,朗声答:“共十一人,但混战中跑了一个,他趁乱逃进了南坡密林。” “小子,你可看清楚了?”潘奎横眉立目,高壮威猛。 郭弘磊正色答:“的确逃了一个。当时,逃匪被人踹到山坡旁,顺势便跑了。”其实,那人正是他自己踹的,故一清二楚。 “他是从何处逃进林子的?” 郭弘磊抬手指道:“那儿。” “是么?”潘奎率众赶到坡下,一边查看,一边失望道:“小栓,你管束无方,手下出了逃兵,不止你丢人,整个赫钦卫都没脸,还连累无辜百姓丧命,罪不可恕!” 钱小栓无可辩驳,沮丧道:“卑职自知有罪,请您责罚。” “当务之急是捉拿逃兵。”潘奎恨铁不成钢,厉声喝令:“愣着做什么?立刻抓人去啊!” “遵命!”钱小栓迅速点了二十人,咬牙切齿地搜山追捕。 另一处 王氏心力交瘁,唉声叹气,疲惫地说:“唉,这一灾接一难的,究竟何时才是尽头?玉姝,好生照顾弘磊。” “嗯。”姜玉姝垂眸,小心翼翼地揭开衣衫,轻声问:“一定疼得很厉害吧?” 郭弘磊脸色发白,安慰答:“敷了金疮药,其实也不太疼。” “幸亏及时止住了血!”姜玉姝吁了口气,一阵阵地后怕,耳语嘱咐:“你吃些干粮,然后歇会儿。伤患不少,我去问问张大人,看他打算如何赶路。拿着,快吃!” 郭弘磊手上被塞了三个馒头,眼里流露笑意,低声问:“都给了我,你吃什么?” “我还有。”姜玉姝匆匆吃了半个馒头,漱漱口,搁下水囊刚起身,却见张峰带领几个壮汉快步走来。 姜玉姝定定神,诧异问:“张大人,有什么事?” 哟? 嚯!流放的犯人里,竟有如此绝色佳人?田波瞬间震惊,赞叹不已,紧盯着姜玉姝,从秀美脸庞往下,细究其玲珑身段,目光久久停留在胸腰上。 四周乱糟糟,谁也没留意田波垂涎欲滴的眼神。 张峰恢复了冷静,到底不敢得罪边军,客气道:“这位是西苍赫钦卫的百户潘大人,奉令追捕逃犯。逃犯伤害了咱们,潘大人需要详细名册,你们快报上郭家的轻重伤者姓名。” “好的。”姜玉姝恍然大悟,郭弘磊已起身,偏头吩咐:“栾顺,立刻照大人的吩咐办。” “是!”管家颔首,立即再度清点伤患。 潘奎皱眉打量郭弘磊,狐疑问:“听官差说,你小子武艺高强,连杀四名逃犯,可有此事?” 郭弘磊不卑不亢,平静答:“在下武艺平平,只是方才生死攸关,不得不竭尽全力。” “唔,挺稳重,人也谦虚。”潘奎隐露笑意。 郭弘磊谦道:“您过誉了。” 田波无暇理睬旁人,目不转睛,一直偷偷盯着姜玉姝,眼馋手痒,欲/火焚心,兴奋暗忖:年轻貌美的女犯人,缺衣少食,卑贱惶恐……哼,老子堂堂总旗,何愁弄不到手? 稍微恐吓几下,她敢不从? 即便是个刚烈的,老子强要了她,又有何惧? “少夫人,我不嫁,求您千万别答应。”小桃战战兢兢,泪流满面,忍辱说:“其实,奴婢并未受大伤,此事、此事算了罢!奴婢该死,惹了麻烦。” 潘奎瓮声瓮气道:“不嫁便不嫁,谁逼你了?我只是想着丫鬟名声受损、恐难出嫁,所以才提了一提。” 姜玉姝强压着怒火,义正辞严,一字一句道:“多谢潘大人关怀弱女子,但我这丫鬟被吓坏了,必须安静休养一阵子,暂无法考虑成亲。而且,她实际并未受伤,日后大可挑好人家嫁了,不妨事的。” 荒谬!别说清白仍在,即使清白被毁,也不该憋屈嫁给罪魁祸首! “万一嫁不出去呢?”潘奎心直口快。 姜玉姝昂首,掷地有声答:“如果真有意外,只要她愿意为郭家做事,郭家就会一直收留!” “那行吧。”潘奎讪讪点头。 “少夫人……”小桃大为动容,感激涕零,跪倒在姜玉姝跟前,忐忑道:“此事闹成这样,都怪奴婢鲁莽,原不该嚷的。” 姜玉姝弯腰搀扶,“少胡说,快起来!” 郭弘磊始终在前,催促道:“小桃,你把经过大概地说一说。” “实话实说,不必害臊。”姜玉姝叮嘱道。 “是。”小桃逐渐平静,擦了擦涕泪,哽咽告知:“今儿早起,奴婢外出打水洗漱,谁知走到廊门口时,却被一个男人捂住嘴、硬倒拖进耳房!他、他……不知为何,畜牲突然停下,奴婢忙起身,但刚抬头就被扇耳光,故只看清了戎装背影。”顿了顿,她呜咽道:“我若是诬陷,甘受天打雷劈!” 郭弘磊挥手示意丫鬟退下,不卑不亢,正色问:“事至此,不知潘大人打算如何?” “哼!”潘奎一贯嫉恶如仇,赏罚分明,转身便逼问:“到底谁干的?快滚出来承认!再缩头躲着,加重地罚!” 无辜的兵卒们坚定摇头,田波惴惴不安,也跟着摇头。 但其中有一个人没摇头,直挺挺站立。 是他吗?姜玉姝眼睛一亮。 潘奎自然发现了,吃惊喝道:“丁远!” “属下在。”名叫丁远的年轻人上前,高高瘦瘦。 潘奎怒问:“莫非是你小子干的?” “属下色迷心窍,一时糊涂。”丁远扑通跪下,磕头道:“属下知错,求大人宽恕。” “好哇,想不到居然是你。”潘奎火冒三丈,严厉下令:“败坏军威之人,罪不可恕。小栓、田波,打他五十鞭子,并罚饷三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36.亲往吊唁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其实,我根本没脸再见表哥了。”姜玉姝内心无比冷静, 举起帕子捂住眼睛, 佯哭假泣,一鼓作气, 委屈地倾诉: “一则含冤受屈, 二则辜负了表哥, 三则父亲居然不相信女儿是清白的!四则, 因为声名狼藉,屡屡遭人鄙夷嘲笑。天呐,我活在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意思?连父亲都怀疑女儿,我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 姜世森焦头烂额,懊恼质问:“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了?” 姜玉姝精神一震, 立即放下袖子,睁大故意揉搓出泪花的眼睛, 屏息问:“如此听来, 父亲是相信女儿了?” “哼。”姜世森一拂袖, 背负左手,右手捻须,皱眉答:“你若真是那等贪慕富贵、为了嫁进侯门不择手段的孩子, 休想为父理睬你的死活!” 姜玉姝困惑不解, 纳闷问:“您既然相信我是无辜的, 为什么要逼我嫁给郭二公子?” “傻丫头。”姜世森耐着性子, 无奈地解释道:“丑事发生在寿宴上, 你与弘磊非礼亲密的样子,被好些宾客瞧见了,闺誉尽毁,无法挽回。不嫁给弘磊,还能嫁给谁?除了弘磊,哪个青年才俊愿意娶你?” 姜玉姝不假思索,脱口答:“难道我就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吗?” “又胡说!天底下的父母,哪有不给女儿找婆家的道理?假如你终生不嫁,就给我剃了头发做尼姑去,省得丢人现眼!” 男女授受不亲,一旦逾矩,后果这么严重?姜玉姝呆若木鸡,完全无法理解。她按捺焦躁,恳切问:“关键在于我是被陷害的,您就不管管是谁阴狠诬陷了女儿吗?” 姜世森勃然变色,拉长了脸,极度不悦,愠怒反问:“莫非你想闹得娘家不安宁、让娘家上上下下也名誉扫地?那样你才心满意足?” “我——” “够了!”姜世森昂首,不容置喙地命令:“此事揭过,不准再提!郭家虽然败落了,但弘磊年纪轻轻,日后未必不能重振家业,你用心同他过日子。只当你从未许配给文沣罢。” ——郭弘磊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悄悄离开。 习武之人脚步轻,他双手捧着茶盘,指节泛白,险些捏碎红漆木料。 兴冲冲地赶来,此刻却如坠冰窟。 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以死明志? 对于和妻子定过亲的裴文沣,郭弘磊仔细打听过,得知对方是岳父原配的娘家侄子,江南人士,据说乃文雅生,曾上都城求学数载,前年回家温应赴乡试了。 如无意外,他本应该娶二姑娘玉姗,不料阴差阳错,最终娶了姜玉姝。 造化弄人。 郭弘磊昂首阔步,走远后站定缓了半晌,另择小径入园。 姜氏父女仍在原地谈话: “玉姝,你要知好歹,懂得惜福。” 姜世森谆谆□□,苦口婆心地说:“莫忘了,那日事发后,当着众亲友的面,为了挽救名誉,我不得不动家法责问你,但才打了几下,弘磊便挺身而出、主动承担责任,坚称是他自己酒后失礼冒犯佳人,并一力促成亲事。他的气度,委实少见,配你绰绰有余。” 至此,姜玉姝恍然大悟:父亲顾全大局,一心维护家族名誉,装聋作哑,将错就错地牺牲长女,保全了其余人,以免牵出更多麻烦。 她暗中叹气,忿忿不平,万分同情原主。但眼下流放在即,另有要务,暂无暇追究往事。 “别哭了,叫外人看着不像话。”长女自幼乖巧孝顺,姜世森不是不心疼。 姜玉姝深吸口气,强打起精神,哽咽道:“女儿该死,让父亲如此担忧。您放心,今后我会和郭二公子好好过日子的!只是……” “只是什么?直说无妨。” 姜玉姝愁眉苦脸,十指揪扯丝帕,忧虑重重,小心翼翼地说:“您是知道的,靖阳侯府的财物被朝廷查抄了,如今女儿身上只剩几样首饰,可也不知该如何折变成银钱。流放三千里呢,跋山涉水,途中总难免遇见危难——” “好了,不必多说,父亲明白。已经带来了。”姜世森哑声摆摆手,瞬间心酸难忍,从怀里掏出准备的银票递给诚惶诚恐的女儿,小声嘱咐:“这些,你自己收好,带去西苍傍身。明早我再当众给你一些银子和铜板,到时你要亲手交给婆婆,收与不收随她。” 姜玉姝一怔,茫然翻了翻银票:一百两、三百五十两、三百两……粗略一算,共千余两。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 “唉,你到底记住了没有?”姜世森简直恨铁不成钢,“从今往后,多长点儿心眼罢,否则还得吃亏!” 姜玉姝回神,百感交集,莫名眼眶一热,轻声答:“女儿记住了:这些自己收着,明天的交给婆婆。” “唔。百善孝为先,孝道不可违。无论你婆婆性情如何,做媳妇的都应该尊敬孝顺她,方成体统。” 姜玉姝欲言又止,隐忍道:“……是,您言之有理。” 这时,从小园另一端绕路的郭弘磊赶到,远远便唤道:“岳父!” “弘磊来了。赶紧擦擦眼泪,整天哭哭啼啼的,仔细惹他厌烦。” 姜玉姝哭笑不得,收起银票,顺从地擦擦眼睛。她算知道了,父亲极重视规矩与名誉,便快步迎向丈夫,贤惠地接过茶盘,免得老人絮絮叨叨。 “岳父。”郭弘磊躬身行礼,瞥视低眉顺目的妻子,误以为对方嫌于面对自己,不由得黯然,低声问:“你怎么又哭了?” 又?果然惹他厌烦了?姜玉姝避重就轻,随口答:“想着明早便与父亲分离,心里难受。” “姑娘嫁给我,受大委屈了。”郭弘磊道。 姜玉姝脚步一停,忙解释说:“别误会,我可从来没怪过你什么!咱们都是被连累的,自认倒霉吧。” 郭弘磊叹了口气,“这话千万别在母亲面前说,以免她老人家误以为你怪罪大哥。” “玉姝心无城府,口无遮拦,这一点的确很不好。”姜世森摇摇头。 姜玉姝继续贤惠,“女儿知错,以后会改的。” 片刻后,三人迈进园中凉亭。 “岳父请用茶。” 姜世森喝了口茶,“你们也坐。” 小夫妻面对面,姜玉姝满怀期望,迫不及待地问:“您把侯爷的死讯报上去了吗?可有回音?” 姜世森凝重答:“倒是辗转报上去了。不过,尚无回音。” 郭弘磊毫不意外,平静道:“劳您费心了。此事本就艰难,毕竟同案犯判的是凌迟和斩刑,陛下责郭家流放,已是额外开恩了。” “未到最后一步,结果也难说。再耐心等等。”姜世森对女婿欣赏有加。对他而言,是大女婿或是二女婿无太大区别,横竖都是半子。 姜玉姝难免有些失望,但她生性坚韧,迅速振作,正色谈道:“既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三千里路,规定日行五十里,限期两个月到西苍。日行五十里,年轻人咬咬牙应能完成,麻烦的是老弱妇孺体力不支,初时肯定需要帮一把,但多走走身体总会强壮,后半段就习惯了。” 郭弘磊点点头,“昨儿我已经把家里人三三五五分好了,明早启程后,咱们按事先的安排互相搀扶,尽量都活着抵达西苍。” 姜玉姝赞同地颔首。 姜父欣慰一笑,和蔼道:“你们能振作考虑,这很好。当遇见艰难时,不妨想想‘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年轻时多吃吃苦,福气在后头呢。” “谨遵岳父教诲,小婿一定尽力照顾玉姝,设法不叫她白白陪着吃苦。”郭弘磊起身,端端正正一揖。 姜世森抬手搀了一把,拍拍女婿肩膀,勉励之情溢于言表。 姜玉姝在旁提醒道:“你昨晚不是给陆先生写了一封信吗?记得拿给父亲转交,别忘了。” “没忘,我随身带着的。”郭弘磊取出信,“陆老是小婿的授业恩师,年事已高,开春以来一直病着,无法面辞。劳驾岳父派人转交此。” 姜世森接过信,若有所思,“陆之栋?这位老先生可是鼎鼎大名,桃李满天下。” 郭弘磊不禁苦笑,“惭愧,因着我,恩师门下竟出了个罪民。” “你年纪轻轻,不宜妄自菲薄。”看了看天色,姜世森匆匆道:“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去拜访陆老先生!”说话间,他已离开凉亭。 姜玉姝轻快跟随,“女儿送送您。” 郭弘磊也跟上了。 不料,三人行至二门时,远远便听见王氏的呵斥声: “滚!” “父兄去世,娘家有难,慧兰至今未露面,我只当这辈子没生过女儿!” 一名华服长脸男子脸涨红,辩解道:“慧兰身怀六甲,您老又不是不知道,她行动不便,怎么回娘家呢?” 王氏劈头盖脸地斥骂:“哼,冯瀚,想不到你如此势力凉薄,亏我在侯爷面前替你说了无数好话,否则凭冯家,休想娶慧兰。”她火冒三丈,夺过丫鬟提着的礼盒,狠狠一掷,糕点顿时滚了一地。 “哎哟!有话好说,您老别动手。”郭家女婿冯瀚抱着脑袋,狼狈躲避。 王氏脸色铁青,冷笑道:“这几年间,你不知从靖阳侯府得了多少好处,此时此刻,竟只拿桂花糕‘孝敬’岳母。姓冯的,你真有脸做得出来!” 姜玉姝耳语问:“那个就是姐夫啊?” 郭弘磊点了点头,面无表情。 “怪,他怎么长得像一只耗子?”姜玉姝忍俊不禁,嘟囔说:“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看就狡猾。” “咳咳。”姜父突兀咳嗽一声。 姜玉姝立刻闭嘴。 郭弘磊却道:“确实像耗子,最擅捧高踩低。” “母亲!”郭弘磊快步近前,看也不看冯瀚一眼,劝道:“何必为了这种人动气?不值得。” 王氏一扭头,顿感尴尬,强挤出一丝微笑,客气道:“亲家,不如留下用一顿便饭吧?” 姜世森亦客气答:“不了,我赶着去办点儿事。” “岳父又是为了咱们家而奔波。”郭弘磊告知母亲。 王氏感激道:“多亏了亲家如此鼎力相助!不像一些小人,只会隔岸观火。” 冯瀚缩着脖子,趁众人不理睬,偷偷溜走了,头也不回。 “略尽绵薄之力而已,不足挂齿。”姜世森微一颔首,“告辞了。” “慢走。弘磊,还不赶紧送送你岳父?” “是。” 目送姜父走远后,王氏招招手,慈爱问:“玉姝,来,娘看看你的喉咙,还疼么?” “不怎么疼了。谢谢母亲关心。” “一家人,道什么谢?可怜见儿的,听说你小小年纪亲娘便病逝了,自咱们家出事以来,你那继母不闻不问,委实过分了些。好孩子,别伤心,今后我会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 “嗯。”姜玉姝垂首,极力绷紧脸皮,生怕自己乐出来。 夜间·卧房 姜玉姝趴在床上,心不在焉地晃动两只脚丫,盯着银票沉思:藏哪儿才妥呢?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 如今她明白了,未经允许敢直入卧房的,只有郭弘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37.城郊险况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姜世森接过茶盏, 却撂在几上, 一口没喝, 平静问:“病还没好?” 许氏陪坐一旁, 以帕掩嘴咳嗽数声,揉了揉额头,皱眉答:“喉咙疼得很,头晕脑胀的。唉, 年纪大了, 身体越发禁不住风寒,总是着凉。” 姜世森微笑着说:“可听你方才吩咐下人翻找银票时, 嗓门明明挺响亮的, 不像是喉咙疼。” “你——”许氏愣住了, 惊疑不定,细察丈夫神色, 解释道:“妾原是喝了药在歇息, 因下人禀告筹办端阳节,便叫丫鬟开匣取银子,才发现银票不见了的。记忆中你从不碰银钱, 妾便误以为失了窃,没法子,只能挣着起身一探究竟。” 姜世森敛起微笑,定定盯着继妻, 久久不发一语。 许氏被看得心里发毛, 想了想, 忙关切问:“你今天去郭家,瞧见玉姝了么?她怎么样?唉,我早就想去探望,偏偏急病了,多走几步便头晕眼花。明儿一早,无论如何得去送送她!” 姜世森紧握扶手,不答反问:“许氏,你可还记得、当年初见玉姝时说过的话?” “啊?”许氏再度一愣,手心冒汗,瞬间明白了失窃银票的去向。她定定神,竭力冷静,状似怀念地答:“当然记得。那一年在园子里,奶娘把玉姝抱给我看,彼时她不满两岁,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不哭不闹乖巧极了。” 姜世森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提醒:“当初,你亲口承诺,待玉姝将视如己出。” 许氏藏在桌下的双手用力交握,点了点头,“没错,妾——” 姜世森蓦地忍无可忍,“嘭~”拍案而起,厉声大吼:“视如己出!视如己出!” “依我看,你怕是不懂‘视如己出’是什么意思!” “玉姝明早要被流放去西苍了,一别不知何时能重逢,我真担心她体弱多病撑不住、客死异乡。你倒好,只顾着给玉姗办及笄礼?办端阳节?” “玉姝险些自缢身亡,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许氏心惊胆战,仓惶起身,踉跄后退几步,紧张道:“有话好好说,你今儿是怎么了?大喊大叫的,仔细气坏了身体。” 姜世森喘着粗气,举拳连砸桌面三下,颤声质问:“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没有我不清楚的!” “你、你什么意思?”许氏不停后退,直到贴着墙壁。 姜世森一脚踹翻圆凳,瞪视继妻问:“你大哥去年升为刑部郎中,是不是他事先告诉了你靖阳侯府要倒?”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氏热泪盈眶,一口否认道:“大哥怎么可能向我透露朝廷公务?你无凭无据,信口诬赖人!” 姜世森暴跳如雷,从牙缝里吐出字,压低嗓门说:“那是因为他知道你把玉姗许配给了弘磊!你一贯偏疼亲生女儿,只要不出格,我便包容。但万万没料到,当你得知靖阳侯府将倒时,不敢退亲,为了保全玉姗,竟把玉姝推进了火坑!” 说话间,他几个大步,高高扬起右手,“啪”地一下清脆响亮,狠狠把拒不承认的继妻掴得倒地。 “啊——”许氏狼狈摔倒,呆了呆,捂脸大哭。 姜世森脸色阴沉沉,冷冷告诫:“若非看在你给姜家生育了两个儿子的份上,我绝不谅解。再有下次,你就回许家去,我另娶新填房。” “这个家,由我做主,不容任何人胡作非为!”语毕,他拂袖而去。 徒留许氏躺在地上,痛哭流涕。 片刻后,姜家次女姜玉姗白着脸,暗中目送父亲走远,从藏身处站起,对贴身丫鬟说:“你俩守着门,我进屋瞧瞧。” “是。” 姜玉姗心急火燎,提裙飞奔而入,定睛一看,登时双目圆睁,忙蹲下搀扶,惶恐问:“娘,您这是怎么了?谁打的?难道是父亲?我刚才见他怒气冲冲地走了,吓得没敢上前请安。” 许氏嘴角破裂流血,被搀起后跌坐圆凳,一把搂住亲生女儿,泣道:“姗儿,娘为了你,把你父亲得罪狠了!” “怎、怎么?莫非他知道了?”姜玉姗惴惴不安。 许氏点了点头,脸颊火辣辣疼。 姜玉姗咬咬唇,心烦意乱,懊恼道:“知道了又如何?郭家不是没被判斩刑么?流放而已——” 许氏捂住女儿的嘴,头疼道:“快闭嘴!今后,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准提这件事。” “哼。”姜玉姗冷哼一声。 许氏看着女儿,叹道:“你自幼娇生惯养,不曾吃过一点儿苦,娘实在舍不得——唉,罢了,不提了。幸而顺利保下了你。” 姜玉姗撅了噘嘴,闷闷不乐。 “近日小心些,无事少出房门,以免不慎惹恼你父亲。” “哦。” “等过了这阵子,娘再给你另挑一个青年才俊。”许氏拉着女儿的手,教了又教,哄了又哄。 娘家上房鸡飞狗跳,姜玉姝全然不知。 此刻,她正坐在床上,埋头把银票分成两份,小心塞进油布钱袋里,递给丈夫一份。 郭弘磊站在榻前,不肯伸手,“岳父给的,便是你的体己,给我做什么?你自己收着。” “知道吗?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姜玉姝严肃道。 郭弘磊剑眉微挑,“鸡蛋?你饿了?” 姜玉姝扑哧一笑,乐不可支,笑得倒在枕头上,“我不饿。我的意思是:假如银票都在我身上的话,万一出意外,譬如丢失或遭抢,就全没了。但假如咱们分别保管一半,就安全多了。” “言之有理。”郭弘磊莞尔,俯视笑盈盈的妻子,缓缓道:“可我对随身携带的财物一向不大留心,恐怕会把银票当鸡蛋似的弄丢,也未可知。” 姜玉姝愣了愣,一咕噜坐起来,探身伸手,硬把钱袋塞进丈夫怀里,郑重叮嘱:“二公子,请您收好了,这可是我的体己。” “万一丢了怎么办?”郭弘磊抛了抛钱袋。 “嗯……你看着办。”姜玉姝打了个哈欠,谨慎收好银票,挪到床里侧躺下,拉高被子闭上眼睛,佯作毫不紧张,轻声说:“好了,不开玩笑了。那些银票是盘缠,随你怎么用,不够再和我说。” 其实,郭弘磊一靠近床,她就十分尴尬。 明明是正经夫妻,却总有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不自在感。 郭弘磊抛高钱袋,伸臂一把攥住,正色道:“倘若丢了,郭某十倍偿还!至于盘缠你可放心,郭家虽倒了霉,但幸而有几个热诚亲戚,慷慨解囊,前天我已托舅舅派人先行打点驿所去了,尽量让家人少吃点儿苦。” “真的吗?太好了!不过,那样合适吗?”姜玉姝转身侧卧。 “只是让驿所按规定供给食物和水而已,避免遭克扣。”郭弘磊吹熄烛火,黑暗中放下帘帐上榻,躺在外侧,盖上另一床被子。 他敏锐察觉,自己刚躺下,妻子便悄悄往被窝里缩,只露出鼻子以上。 “睡吧,明儿要早起。” 姜玉姝“嗯”了一声。 此后,两人再无交谈。 直到半夜里,郭弘磊忽然被拍醒! 万籁俱寂,皎洁月光透进窗纱,昏暗中,他发觉一只白皙纤手横过自己胸膛,而纤手的主人已经把被子踢到床尾,夜里凉,她冷得蜷在自己身边。 郭弘磊揭开自己的被窝,轻轻盖住枕边人。 睡梦里,姜玉姝感到了温暖,下意识靠近,不自知地贴着一具结实躯体。 郭弘磊浑身紧绷,暗自克制,一动不动。 次日,姜玉姝动了动,茫然揉揉眼睛后,眼前是丈夫的肩膀,两人挤在同一个被窝里! 怎么回事? 我的被子呢?半夜又不小心踢了? 从未与异性如此亲近过,她心如擂鼓,轻手轻脚地下床,火速穿戴整齐离开里间。 床上,郭弘磊睁开眼睛,目光清明,炯炯有神。 外间 姜玉姝落座绣墩,刚拿起梳子,房门便被叩响,传来陪嫁丫鬟翠梅的嗓音:“少夫人?” “进来吧。” 门被推开,翠梅与小桃都端着温水与帕子等物,各伺候各的主。 “姑娘,昨夜歇得可好?” 面对深刻了解“自己”的贴身侍女,姜玉姝温和答:“还行。” “唉,姑娘真是受苦了!”翠梅手脚麻利,熟稔服侍洗漱、梳头,耳语说:“成亲那天,您一时糊涂做了傻事,老夫人生气极了,当即打发奴婢们跟着嬷嬷学规矩,直到昨晚,才允许奴婢继续伺候您。” 姜玉姝轻声问:“其余人呢?” “老夫人说她们不够伶俐,让接着学规矩。”翠梅不无抱怨。 唉,怪我做了糊涂傻事,害得你们挨责骂。”姜玉姝叹了口气,却暗忖:幸亏只有翠梅一个,假如四个陪嫁丫鬟齐聚,我倒怕露馅。 卯时二刻·天色渐亮。 靖阳侯府门口乌泱泱一大群人,其中有即将被流放的罪民,也有送行的亲友。 姜世森小声告知:“陆老先生看了信后,撑着病体,连夜赶去求见宁王殿下,我同行,在旁也帮腔几句。但不知宁王肯不肯出手。” “岳父如此劳心费力,小婿感激不尽!”郭弘磊躬身道。 “两家既结了姻亲,便是应该的,别见外。”姜世森看了看天色,把一包碎银及铜板交给女儿,嘱咐道:“这个你拿着,路上做盘缠。” “谢谢父亲。” 流放边塞,既是骨肉分离,也可能是死别。 姜世森昨晚翻来覆去,彻夜未眠,两眼布满血丝,谆谆叮嘱:“西苍路远,途中务必珍重,无论如何,总要好好儿活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38.冤家路窄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姜玉姝眸光锐利, 按住小桃肩膀,语调平平说:“别怕,潘大人想必只是说笑,姑娘家的终身大事, 岂能草率决定?” “少夫人,我不嫁,求您千万别答应。”小桃战战兢兢,泪流满面, 忍辱说:“其实, 奴婢并未受大伤,此事、此事算了罢!奴婢该死,惹了麻烦。” 潘奎瓮声瓮气道:“不嫁便不嫁,谁逼你了?我只是想着丫鬟名声受损、恐难出嫁, 所以才提了一提。” 姜玉姝强压着怒火,义正辞严,一字一句道:“多谢潘大人关怀弱女子,但我这丫鬟被吓坏了, 必须安静休养一阵子, 暂无法考虑成亲。而且,她实际并未受伤, 日后大可挑好人家嫁了, 不妨事的。” 荒谬!别说清白仍在, 即使清白被毁, 也不该憋屈嫁给罪魁祸首! “万一嫁不出去呢?”潘奎心直口快。 姜玉姝昂首, 掷地有声答:“如果真有意外,只要她愿意为郭家做事,郭家就会一直收留!” “那行吧。”潘奎讪讪点头。 “少夫人……”小桃大为动容,感激涕零,跪倒在姜玉姝跟前,忐忑道:“此事闹成这样,都怪奴婢鲁莽,原不该嚷的。” 姜玉姝弯腰搀扶,“少胡说,快起来!” 郭弘磊始终在前,催促道:“小桃,你把经过大概地说一说。” “实话实说,不必害臊。”姜玉姝叮嘱道。 “是。”小桃逐渐平静,擦了擦涕泪,哽咽告知:“今儿早起,奴婢外出打水洗漱,谁知走到廊门口时,却被一个男人捂住嘴、硬倒拖进耳房!他、他……不知为何,畜牲突然停下,奴婢忙起身,但刚抬头就被扇耳光,故只看清了戎装背影。”顿了顿,她呜咽道:“我若是诬陷,甘受天打雷劈!” 郭弘磊挥手示意丫鬟退下,不卑不亢,正色问:“事至此,不知潘大人打算如何?” “哼!”潘奎一贯嫉恶如仇,赏罚分明,转身便逼问:“到底谁干的?快滚出来承认!再缩头躲着,加重地罚!” 无辜的兵卒们坚定摇头,田波惴惴不安,也跟着摇头。 但其中有一个人没摇头,直挺挺站立。 是他吗?姜玉姝眼睛一亮。 潘奎自然发现了,吃惊喝道:“丁远!” “属下在。”名叫丁远的年轻人上前,高高瘦瘦。 潘奎怒问:“莫非是你小子干的?” “属下色迷心窍,一时糊涂。”丁远扑通跪下,磕头道:“属下知错,求大人宽恕。” “好哇,想不到居然是你。”潘奎火冒三丈,严厉下令:“败坏军威之人,罪不可恕。小栓、田波,打他五十鞭子,并罚饷三月!” “是。”钱小栓毫不犹豫,拎起马鞭便上。田波先是一呆,继而窃喜,竭力掩饰庆幸之色。 转眼,两个总旗一左一右,高高扬鞭,重重落下,抽得丁远痛叫,后背皮开肉绽,直至血肉模糊。 潘奎抱着手臂,斜睨问:“如何?” 顾及势不如人,姜玉姝扯了扯丈夫袖子,郭弘磊会意,抱拳道:“潘大人公正无私,罪民等人钦佩至极!不敢打搅您处理军务,告辞。” “唔。”潘奎面无表情,高大壮硕如铁塔。 “咱们走。”郭弘磊率众离开。 冷眼旁观多时的张峰靠近,慨叹道:“潘大人,您知道郭家下人为何忠心耿耿了吧?” “哼。”潘奎板着脸,“那小子挺大胆,他妻子也不柔弱,倒是十分般配。” 鞭罚丁远后,边军吃过早饭便赶回西苍。 另一侧 艳阳高照,下人们兴奋激动,抬着热气腾腾的几筐杂粮馒头,一路议论纷纷。 “万幸那畜牲没得逞!”姜玉姝宽慰道:“你别往心里去,忘了吧。” 小桃感激极了,恭顺答:“嗯,奴婢都听少夫人的。” 郭弘磊昂首阔步,嘱咐道:“此事揭过,今后不必再提。人生地不熟,各自小心些,避免吃亏。” “是!”众下人言听计从,对家主夫妻毕恭毕敬。 然而,姜玉姝一踏进栅门,便见婆婆怒目而视,登时叹息。郭弘磊面不改色,径直走向母亲。 “你俩过来!”王氏气冲冲。 俩?姜玉姝只得挪过去。 王氏威严质问:“你们一意孤行,任性妄为,眼里究竟有没有长辈?” 姜玉姝饥肠辘辘,郭弘磊镇定答:“母亲放心,事情已经解决了。” “你自作主张,还有脸让母亲‘放心’?”王氏转而盯着儿媳,“还有你!丈夫糊涂,做妻子的本该劝阻,可你却助着弘磊胡闹!” “您老息怒。” 姜玉姝状似尊敬聆听,实则发呆;郭弘磊试图解释,却被劈头盖脸一顿骂。 少顷,小夫妻头疼地垂首,余光对视,苦笑了笑,默契十足。 王氏怒不可遏,直训到口渴才停歇。 次日·午后 郭弘磊站在院墙边,命小厮上墙头接过几大篮杏子,道:“有劳。” “举手之劳罢了。”驿卒愉快接过碎银。 张峰住二楼卧房,俯视几眼,默默关窗。 负责看守后院的官差问:“哟?二公子爱吃杏啊?” 郭弘磊避而不答,“尝尝?” 官差们拿了几颗,熟络些的戏谑问:“依我猜,这果子肯定是拿去哄夫人欢喜的,对吧?” “……哪里。是孝敬长辈的。”郭弘磊颇不自在,俊脸微红,吩咐管家分果子后,单手提起一篮,独自走向树荫。 事实上,官差猜对了。 昨儿傍晚,姜玉姝站在墙里,踮脚眺望墙外的杏树,扼腕说:“唉,为什么不长在院子里呢?我好久没吃过杏子了。” 郭弘磊恰巧听见,简直万分歉疚,故特地弄了几篮。 午后炎热,许多下人挤在井沿打水洗漱。 姜玉姝抖开破了口子的衣袖,与翠梅待在树荫下乘凉,一边闲聊,一边缝补。 嫩黄的杏子鲜灵灵,清香扑鼻。 郭弘磊怀着期待,步履匆匆,暗忖:她想吃,见了果子应该会欢喜吧? 须臾,他绕过半株古木,见妻子与陪嫁丫鬟正缝补衣裳,刚抬脚,却听翠梅关切问: “怪,抄家时整个侯府乱糟糟,您是怎么藏住玉佩的?” 姜玉姝飞快回忆一番,“没藏,我当时戴着呢,官差并未搜身。” 什么玉佩?郭弘磊茫茫然。 翠梅小心翼翼地劝说:“那毕竟是裴公子所赠的信物,上头刻着定情诗句,假如被姑爷瞧见,可就糟了。姑娘,悄悄扔了它吧?” “不!”姜玉姝摇了摇头,“我留着有用处。” 恍若一记焦雷轰顶,郭弘磊瞬间沉下脸,盯着嫩黄杏子,如坠冰窟—— 猝不及防,正仰脖喝水的姜玉姝大吃一惊,呛了半口水,窒息得剧烈咳嗽,红头胀脸,万分难受。 “咳咳,咳咳咳……” 郭弘磊眼疾手快,立即把突兀咳嗽的妻子推进人群里,低声嘱咐男丁:“来者不善,务必小心!都别慌,也别轻举妄动,听我的命令行事。” “站好站好,不准乱动!”匪徒共十一人,均手握长刀,衣衫脏污且染血,竟是身穿戎装,个个健壮剽悍,嚷道:“原地站着,统统不许动!” “谁敢乱动,休怪老子心狠手辣。” “放下刀!你们几个,立刻放下刀,然后把刀给老子踢过来。” 官差共二十人,虽腰佩弯刀,底气却不足。其中几个年轻人初次办差,一见匪徒便慌了神,面面相觑,下意识畏缩。 “来者何人?”张峰见势不妙,本能地拔刀。他万分警惕,声如洪钟,严肃问:“我们奉朝廷之命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不知你们为何拦路?” “哼,区区走狗,也配问老子的话?”匪首嗤笑,左脸颊一道疤,眼神狠戾。 一名官差质问:“放肆!你们是什么人?身穿戎装,难道是兵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辱骂——”话未说完,对面匪徒忽然一窜,长刀寒光闪过,削下官差右臂! 断臂与弯刀落地,鲜血霎时飞溅。 “啊!”官差捂着伤口凄惨哀嚎,踉踉跄跄。 “你算什么东西?走狗一条,居然敢对我大哥不敬?”行凶匪徒气势汹汹,先削断官差右臂,旋即又一刀,划开其喉咙。 “唔——咳咳!咳,嗬嗬……”鲜血喷溅,官差徒劳地捂着喉咙,扑通倒地,转眼便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天呐?” “杀、杀人了!”众人登时毛骨悚然,恐惧瑟缩,尖叫着拥挤,闹哄哄。 郭弘磊见状,趁机叫老弱妇孺挪到中间,男丁在外。 姜玉姝竭力镇定,耳语道:“看他们的打扮,可能是西苍逃兵。” “十有八/九。”郭弘磊凝重道:“临阵脱逃的兵卒,等同于逃犯,倘若被抓捕,必死无疑。这是一伙亡命之徒。” “没错。”姜玉姝心惊胆战,焦急环顾四周,“亡命之徒,心狠手辣,咱们不能束手待毙!快,快找找,有什么东西能作为武器吗?” 其实,郭弘磊早已在暗中搜寻。幸而家里人多,他催促小厮们,悄悄蹲下,捡拾石头、枯木等物。 “板车!”姜玉姝眼睛一亮,小声提醒:“车上木板没钉钉子,全拆下来吧。” 郭弘磊点了点头。 前方 官差们慌忙查看同伴尸体,气愤填膺之余,自是惧怕。 张峰怒不可遏,瞪视问:“大胆!你、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匪首旁观手下杀官差,满不在乎,冷冷道:“废话少说!立刻放下刀,并交出所有的干粮和盘缠。谁敢违抗,”他俯视死不瞑目的官差,讥诮道:“便如那人一般的下场。” 劫匪狂傲强横,张峰脸色铁青,忍气吞声道:“要干粮和钱财?可以!但我们可不敢放下刀——” “照老子的吩咐做!”匪首硬邦邦打断,逼近几步呵斥:“莫非你也想找死?再不放下刀,休怪老子不客气。” 张峰攥着刀柄,焦头烂额,七窍生烟。 “岂有此理。弟兄们,送他上路罢。”匪首阴恻恻,努了努嘴。 “是!”其手下狞笑着,提刀围攻,招招袭向张峰要害。 “住手——”张峰被迫接招,狼狈躲闪,险象环生。 “大人!”官差们无奈,硬着头皮迎战,却根本不是久经沙场的逃兵对手。 顷刻间,接连有人受伤。 郭弘磊当机立断,大吼道:“官差一倒,咱们就危险了!快随我上!”说话间,他甩动捆锁犯人用的细铁链,敏捷一抛,套中一匪徒脖子,发力狠拽! “啊——”匪徒后仰摔倒,被硬拖走,破口大骂。 拖近匪徒后,郭弘磊责无旁贷,沉着脸,抬脚侧踹其脖颈。 “喀”声一响,匪徒颈骨折断,瘫软丧命。 紧接着,郭弘磊捡起长刀,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当胸一腿踹开围攻张峰的劫匪,身手利落,武艺精湛。 “好!” “公子小心!”家主勇猛无匹,瞬间激起了其余人的斗志。 “今天,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咱们历尽艰辛,足足走了两千七百里路,假如白白死在这儿,简直太冤了。所以,咱们不能死!”姜玉姝咬着牙,手心冒冷汗,一边扔石头,一边劈裂嗓子的喊:“各位,都别愣着,快帮忙!” 郭家上下同仇敌忾,有的朝匪徒扔石头,有的举起木板,有的抄起细铁链……七嘴八舌,七手八脚,拼命攻击匪徒。 混战仅持续一刻多钟,匪首丧命后,其两名同伙战战兢兢,仓惶逃向密林,最终被红了眼睛的官差追上,乱刀砍杀。 “娘,他们是谁?”郭煜一直被王氏捂住耳朵藏在怀里,茫茫然,挣扎着想抬头。 王巧珍冷汗涔涔,抱着儿子,和婆婆一起躲在板车后,“那些全是恶人。煜儿,乖乖待着,别乱动!” 姜玉姝心急火燎,飞奔近前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她一顿,双目圆睁,脱口喊:“胳膊、胳膊,还有肩膀——方大夫?方大夫快来,他受伤了!” “皮肉伤而已,不要紧。”郭弘磊仍提着刀,“方胜,我自会包扎,你先救治重伤患。” “是!”方胜擦了擦汗,忙招呼小厮清点伤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39.妻仇夫报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少夫人, 我不嫁, 求您千万别答应。”小桃战战兢兢,泪流满面, 忍辱说:“其实, 奴婢并未受大伤,此事、此事算了罢!奴婢该死, 惹了麻烦。” 潘奎瓮声瓮气道:“不嫁便不嫁,谁逼你了?我只是想着丫鬟名声受损、恐难出嫁,所以才提了一提。” 姜玉姝强压着怒火,义正辞严,一字一句道:“多谢潘大人关怀弱女子,但我这丫鬟被吓坏了, 必须安静休养一阵子,暂无法考虑成亲。而且, 她实际并未受伤,日后大可挑好人家嫁了,不妨事的。” 荒谬!别说清白仍在, 即使清白被毁,也不该憋屈嫁给罪魁祸首! “万一嫁不出去呢?”潘奎心直口快。 姜玉姝昂首,掷地有声答:“如果真有意外, 只要她愿意为郭家做事,郭家就会一直收留!” “那行吧。”潘奎讪讪点头。 “少夫人……”小桃大为动容, 感激涕零, 跪倒在姜玉姝跟前, 忐忑道:“此事闹成这样,都怪奴婢鲁莽,原不该嚷的。” 姜玉姝弯腰搀扶,“少胡说,快起来!” 郭弘磊始终在前,催促道:“小桃,你把经过大概地说一说。” “实话实说,不必害臊。”姜玉姝叮嘱道。 “是。”小桃逐渐平静,擦了擦涕泪,哽咽告知:“今儿早起,奴婢外出打水洗漱,谁知走到廊门口时,却被一个男人捂住嘴、硬倒拖进耳房!他、他……不知为何,畜牲突然停下,奴婢忙起身,但刚抬头就被扇耳光,故只看清了戎装背影。”顿了顿,她呜咽道:“我若是诬陷,甘受天打雷劈!” 郭弘磊挥手示意丫鬟退下,不卑不亢,正色问:“事至此,不知潘大人打算如何?” “哼!”潘奎一贯嫉恶如仇,赏罚分明,转身便逼问:“到底谁干的?快滚出来承认!再缩头躲着,加重地罚!” 无辜的兵卒们坚定摇头,田波惴惴不安,也跟着摇头。 但其中有一个人没摇头,直挺挺站立。 是他吗?姜玉姝眼睛一亮。 潘奎自然发现了,吃惊喝道:“丁远!” “属下在。”名叫丁远的年轻人上前,高高瘦瘦。 潘奎怒问:“莫非是你小子干的?” “属下色迷心窍,一时糊涂。”丁远扑通跪下,磕头道:“属下知错,求大人宽恕。” “好哇,想不到居然是你。”潘奎火冒三丈,严厉下令:“败坏军威之人,罪不可恕。小栓、田波,打他五十鞭子,并罚饷三月!” “是。”钱小栓毫不犹豫,拎起马鞭便上。田波先是一呆,继而窃喜,竭力掩饰庆幸之色。 转眼,两个总旗一左一右,高高扬鞭,重重落下,抽得丁远痛叫,后背皮开肉绽,直至血肉模糊。 潘奎抱着手臂,斜睨问:“如何?” 顾及势不如人,姜玉姝扯了扯丈夫袖子,郭弘磊会意,抱拳道:“潘大人公正无私,罪民等人钦佩至极!不敢打搅您处理军务,告辞。” “唔。”潘奎面无表情,高大壮硕如铁塔。 “咱们走。”郭弘磊率众离开。 冷眼旁观多时的张峰靠近,慨叹道:“潘大人,您知道郭家下人为何忠心耿耿了吧?” “哼。”潘奎板着脸,“那小子挺大胆,他妻子也不柔弱,倒是十分般配。” 鞭罚丁远后,边军吃过早饭便赶回西苍。 另一侧 艳阳高照,下人们兴奋激动,抬着热气腾腾的几筐杂粮馒头,一路议论纷纷。 “万幸那畜牲没得逞!”姜玉姝宽慰道:“你别往心里去,忘了吧。” 小桃感激极了,恭顺答:“嗯,奴婢都听少夫人的。” 郭弘磊昂首阔步,嘱咐道:“此事揭过,今后不必再提。人生地不熟,各自小心些,避免吃亏。” “是!”众下人言听计从,对家主夫妻毕恭毕敬。 然而,姜玉姝一踏进栅门,便见婆婆怒目而视,登时叹息。郭弘磊面不改色,径直走向母亲。 “你俩过来!”王氏气冲冲。 俩?姜玉姝只得挪过去。 王氏威严质问:“你们一意孤行,任性妄为,眼里究竟有没有长辈?” 姜玉姝饥肠辘辘,郭弘磊镇定答:“母亲放心,事情已经解决了。” “你自作主张,还有脸让母亲‘放心’?”王氏转而盯着儿媳,“还有你!丈夫糊涂,做妻子的本该劝阻,可你却助着弘磊胡闹!” “您老息怒。” 姜玉姝状似尊敬聆听,实则发呆;郭弘磊试图解释,却被劈头盖脸一顿骂。 少顷,小夫妻头疼地垂首,余光对视,苦笑了笑,默契十足。 王氏怒不可遏,直训到口渴才停歇。 次日·午后 郭弘磊站在院墙边,命小厮上墙头接过几大篮杏子,道:“有劳。” “举手之劳罢了。”驿卒愉快接过碎银。 张峰住二楼卧房,俯视几眼,默默关窗。 负责看守后院的官差问:“哟?二公子爱吃杏啊?” 郭弘磊避而不答,“尝尝?” 官差们拿了几颗,熟络些的戏谑问:“依我猜,这果子肯定是拿去哄夫人欢喜的,对吧?” “……哪里。是孝敬长辈的。”郭弘磊颇不自在,俊脸微红,吩咐管家分果子后,单手提起一篮,独自走向树荫。 事实上,官差猜对了。 昨儿傍晚,姜玉姝站在墙里,踮脚眺望墙外的杏树,扼腕说:“唉,为什么不长在院子里呢?我好久没吃过杏子了。” 郭弘磊恰巧听见,简直万分歉疚,故特地弄了几篮。 午后炎热,许多下人挤在井沿打水洗漱。 姜玉姝抖开破了口子的衣袖,与翠梅待在树荫下乘凉,一边闲聊,一边缝补。 嫩黄的杏子鲜灵灵,清香扑鼻。 郭弘磊怀着期待,步履匆匆,暗忖:她想吃,见了果子应该会欢喜吧? 须臾,他绕过半株古木,见妻子与陪嫁丫鬟正缝补衣裳,刚抬脚,却听翠梅关切问: “怪,抄家时整个侯府乱糟糟,您是怎么藏住玉佩的?” 姜玉姝飞快回忆一番,“没藏,我当时戴着呢,官差并未搜身。” 什么玉佩?郭弘磊茫茫然。 翠梅小心翼翼地劝说:“那毕竟是裴公子所赠的信物,上头刻着定情诗句,假如被姑爷瞧见,可就糟了。姑娘,悄悄扔了它吧?” “不!”姜玉姝摇了摇头,“我留着有用处。” 恍若一记焦雷轰顶,郭弘磊瞬间沉下脸,盯着嫩黄杏子,如坠冰窟—— 他默默想着,把脱下的衣衫随手一撂,袒露左肩和左臂两处伤,胸膛宽厚结实,即使坐着也看得出身量高大,俊朗英武,男子汉阳刚气概十足。 彼此并无夫妻之实,面对面,姜玉姝不免羞窘,可虑及对方受伤行动不便,只能佯作自然。她深吸口气,又拧了拧帕子,靠近问:“伤口觉得怎么样?” “方胜刚才又给包扎了一回,敷着药,不大疼。”郭弘磊端坐,虎目炯炯有神,隐露期待之色。 谁知,姜玉姝手中的帕子尚未贴近,后腰便被小侄子搂住了! “婶婶,”郭煜晒黑了,也瘦了,幸而一路没生大病。他趴在二婶背上,无精打采,噘着嘴说:“煜儿饿了。” “哦?”姜玉姝诧异转身,抱住黑瘦小孩儿问:“我猜猜,你肯定又不吃馒头了,对不对?” 郭煜委屈问:“为什么老是吃馒头?就没别的吃么?” 姜玉姝无可奈何,“眼下只有馒头,等过阵子才有别的食物。” 几个丫鬟侍立一旁,小桃忍不住问:“少夫人,让奴婢伺候公子吧?” 姜玉姝还没张嘴,郭弘磊便道:“不必了。你们去照顾老夫人。”语毕,他拿走她手中的帕子,偏着头,自己擦身。 “……是。”小桃忍着失望,黯然屈膝。同为大丫鬟的碧月抿嘴,偷偷嗤笑;娟儿则一无所察,恭顺告退。 姜玉姝一边逗侄子,一边好问:“听说潘大人是百户,不知在军中、百户是多大的官儿?” “正六品,手底下百余兵。”郭弘磊十分熟悉。 姜玉姝又问:“那,总旗呢?” “手下五十余兵,说是七品,实际未入流,毕竟一卫便有一百个总旗。”郭弘磊搁下帕子,单手抖开玄色外袍,有些费劲。 姜玉姝见状,忙道:“小心伤口,来,我帮你。”她隔着小炕桌探身伸手,助其套上袍子,垂眸系衣带。 两人相距甚近,郭弘磊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精致如画的眉眼,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一眨又一眨,娇憨秀气,令他心痒痒,莫名想伸出手指挨一下扫刷…… “好了!”姜玉姝拍拍手,忧心忡忡,“我问过方大夫,你这伤,至少需要休养一个月,可咱们距离西苍只有两百多里了。假如,到时官府命令男丁立刻充军,几个伤患该怎么办?” 郭弘磊低声告知:“放心,我已托人先行打点,好歹等伤势痊愈再投军,否则上阵便是送死。” 姜玉姝心弦一紧,脱口而出,“你可一定不能死!” “这……”郭弘磊欲言又止,斟酌再三,郑重承诺道:“我尽力而为!” 栅门外·拐角处 潘奎抱着手臂,悄悄审视昏暗憋闷的牢房,皱眉问:“流放三千里,郭家人都是这么过的?” “当然。”张峰瞥了瞥,严肃表示:“我们押解犯人,必须得遵守规矩,赶路便赶路,夜宿便夜宿,样样照着规矩办。” 潘奎搓搓下巴胡茬,生性直率,疑惑问:“按常理,勋贵世家遭逢巨变,百余口人被流放,忍饥挨饿风吹日晒,想必满腔怨愤、忧愁低落,可我怎么看他们挺镇定从容的?融洽说笑,简直不像犯人。” “其实,我们也很惊。”张峰感慨万千,唏嘘告知:“这些年,我押解过不少世家贵族,有几十口人的,也有几百口人的,一般在流放途中,犯人会逐渐抛却涵养礼仪、变得自私冷漠,争斗时往往不留情面。有的甚至丝毫不管亲人死活,只顾自己。” 久经沙场,潘奎并不意外,“患难方现真性情。生死攸关之际,人人都想活命。” “但郭家却不同!”张峰既是由衷欣赏,又感激救命之恩,大加赞赏道:“初时,我们还担心犯人窝里乱、耽误赶路,谁知他们竟一直没乱!您瞧,至今仍秩序井然。唉,真是不得不佩服郭二公子,年纪轻轻,却十分沉稳,文武双全,能屈能伸,管束有方——” 潘奎抬手打断:“得得得!行了,别夸了。”他转身离开牢房,揶揄说:“张大人如此赞赏,不知道的,恐怕怀疑你收了那小子的贿赂。” “您这话未免太冤枉人了!”张峰脸色一变,“张某敢对天起毒誓,若是收过郭家贿赂,不得好死!” 潘奎忙道:“咳,玩笑话而已,别当真。” “郭家该死的人早已经死了。”张峰恩怨分明,有心为郭弘磊解释,正色道:“事实上,其余人只是被牵连,本身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何必一棒子全打死?” 潘奎哼了一声,昂头负手,若有所思。 次日·清晨 休整三天,风尘仆仆的郭家人无需早起赶路,终于能睡个懒觉。 男女分开,中间一堵破矮墙,鼾声阵阵。 郭弘磊自幼习惯早起练武,根本躺不住,便披衣起身,不由自主,扭头朝隔壁女眷的歇处望了望: 唔,看不见她,被丫鬟挡住了。 他莞尔,轻轻走向栅门。 炎炎夏日,闷热不堪。张峰有令在先,白天时允许犯人到后院透透气,但严禁踏出院门半步。 铁锁“咯啦”作响,驿卒开了门,郭弘磊自去后院打水洗漱。 下一刻,牢房角落一女子坐起,她揉揉眼睛,略理衣裙,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踏出栅门。 天才蒙蒙亮,雾白茫茫。 驿所建在官道旁,简陋僻静,后院有几株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遮住了熹微天光。 “你起得够早的!” “习惯了。”庭院里只有郭弘磊和四名官差,随口闲聊,他把木桶扔进井里,单手打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40.夜宿山脚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太监合上圣旨, 慢条斯理道:“郭元铭, 领旨谢恩。” “是、是。”靖阳侯面如死灰, 颓然叩首,高举双手含泪道:“罪民领旨, 谢陛下不杀之隆恩。” 入乡随俗,姜玉姝别扭地跟随众人磕头。 异的,她听明白圣旨后,原本焦灼不安的心莫名镇定了。 仿佛终于等到一个结果, 大有如释重负之感。 太监松手,靖阳侯抖若筛糠,使劲捏着明黄圣旨。 “父亲、母亲, 快起来。”郭弘磊左搀右扶, 面沉如水,目光深邃。 姜玉姝扶起父亲, “您慢点儿。” “幸而陛下开恩了。”姜世森见一代侯爷丢魂失魄的颓丧模样,百感交集,唏嘘道:“至少性命无虞, 想开些罢。” 靖阳侯咳嗽不止, 咳得直不起腰。 “究竟、究竟是怎么到了这一步?叫我们以后怎么呐?”王氏涕泪交流,迷惘无措, 哭得瘫软。郭弘磊想方设法地劝慰母亲。 愁云惨雾笼罩着靖阳侯府,压抑的啜泣与叹气此起彼伏, 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太监宣读完圣旨后, 原地站着, 状似等候。负责抄家的官差们也并未立即动手,而是小声商议。 心不再焦虑煎熬后,姜玉姝整个人都活泛了,敏锐而细致。她望着传旨太监,本打算自己问,可想了想,改为扯扯丈夫袖子,轻声提醒:“陛下流放我们,可圣旨里没提什么时候动身啊,不如你去问问?” “正有此意。来,你搀着母亲。”郭弘磊从母亲手里抽出臂膀,深吸口气,大步走向太监及负责抄家的钦差。 “公公。”郭弘磊拱了拱手,客气地问:“不知陛下命令罪民等人几时动身?” 太监并不倨傲,略躬身答:“三日后。三日后起解,到时,朝廷会派人押送。” “好的。”生为侯门贵公子的郭弘磊咬紧牙关,拼命隐忍,略一思索,又拱手道:“这位大人,罪民家里共两百余人,但并非全部下人都入了奴籍,其中一些是受雇的。可否允许不相干的外人离开?” 顾虑勋贵侯门盘根错节的世交与姻亲关系,钦差也无意摆架子。他接过随从手中的户册,一板一眼地答:“吾皇圣明仁慈,按律,若是受雇来此谋生的老百姓,对照册子查明属实后,可以离开。” 郭弘磊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既如此,你先把不相干的人清出来,稍后我亲自对册核实。” “是。” 钦差皱着眉,审视呜呜咽咽的男女老少,颇感头疼,清了清嗓子,威严道:“我乃奉旨办差,不敢耽搁时辰。账房都在哪儿?立即站出来,其余人原地待着,严禁擅自离开,违者以抗旨不遵罪论处。”语毕,他手一挥,喝令: “奉旨查抄靖阳侯府财物,动手!” “是!” 顷刻间,钦差一马当先,官差们带着账房,迅速涌入各院各屋,翻箱倒柜,将抄获之物详细登册,并贴上封条。 金银珠宝、古玩玉器等物一箱箱被抬走,运出侯府,充归国库。 亲眼目睹家宅被抄,郭弘磊眼眶发热,双拳紧握,用力得骨节泛白。 处处乱糟糟,姜玉姝扶着婆母,扭头提醒父亲和公公小心拥挤跌跤。忙碌片刻后,几个忠仆奋力挤了上来,她便把婆婆交给来人,叮嘱道:“照顾好老夫人,我去去就回!” 姜玉姝急匆匆,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向丈夫。岂料,人潮拥挤,她的裙摆冷不防被人一脚踩中,狼狈趔趄,脱口惊呼:“哎——” “小心!” 混乱中,郭弘磊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妻子,将其带进墙角。 姜玉姝一头跌进了对方宽厚胸膛,紧贴男人结实温热的躯体,尴尬之下,飞快站稳,紧张问:“确定了吗?什么时候动身?” “定了。”郭弘磊慢慢松开她不盈一握的柔软纤腰,“三日后启程。” 提心吊胆的姜玉姝吁了口气,小声说:“还好,还好。至少没命令人明早就走。” 这还叫好?好什么?郭弘磊一愣,诧异盯着妻子,欲言又止,最终说:“回头再谈。”旋即,他振作,迅速压下悲痛,寻父亲和管事交代几句后,跃上假山,面朝乌泱泱人群,浑厚嗓音扬声道:“诸位!都安静些。” 惶恐不安的人群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郭弘磊居高临下,缓缓扫视众人,语调铿锵有力,肃穆道:“郭氏先祖追随效忠太/祖,南征北战,千辛万苦挣下靖阳侯府,荫庇后代一百五十余载,在场诸位都曾仰仗先祖的功勋安宁生活。如今,郭氏子孙糊涂犯下大错,辜负了浩荡皇恩,合该受罚。”顿了顿,他沉声吩咐: “陛下有旨,责我等罪民三日后北上西苍。听着,在场中并未卖身入奴籍的男女,现站到那边去。”他抬手一指西侧,“未入奴籍,便不算郭家人,不必受流放的株连。” 刹那间,有人欢喜有人跺脚:笑的笑着跑到西侧,哭的哭得更伤心了。 郭弘磊直言告诫:“该是什么人,便是什么人,切莫混站,需知官府有奴籍户册,稍后钦差大人将亲自核实。一旦被查出谁不属实,论罪可算欺君。” 此言一出,再想逃避流放的下人也不敢乱动了,淌眼抹泪。 姜玉姝正擦汗,突听见身后响起孩童啼哭声,并夹杂丫鬟婆子的嚷声:“大少夫人?您怎么了?” “快来人,世子夫人昏倒了!” “娘?娘?”孩童嗓音稚嫩,茫茫然。 姜玉姝循声去探,却险些被心急火燎的婆婆撞倒,幸亏被侍女小桃及时拽住了。 王氏被嫡幼子架着,踉踉跄跄,焦急呼唤:“煜儿?煜儿在哪儿?我的孙子怎么了?唉,跟着的人简直废物,连个小孩儿也看不好!” 须臾,姜玉姝站定,发现地上坐着个憔悴少妇,一身素白,发髻凌乱,已经被丫鬟晃醒了。她蹲下,靠近问:“嫂子,你哪儿不舒服?” “完了,全完了。”郭家长媳名巧珍,乃婆婆王氏的娘家侄女,高挑丰腴,腮边天生一颗黑痣。王巧珍拉长着脸,两眼无神,任由儿子在旁大哭,喃喃自语:“世子没了,家也没了。” 身为女子,姜玉姝倍感同情,劝解道:“虽说家被抄了,但陛下赦免了我们的死罪,留得青山在,活着就有盼头。” 王巧珍斜睨一眼,嗤道:“哼,你说得可真轻巧。你到底知不知道西苍在哪儿?” 姜玉姝摇摇头,顺势打听:“在哪儿啊?远不远?” “三千里,西苍是边塞,荒凉贫瘠,紧邻已被北犰侵占的庸州,常起战乱。世子活着时,曾提起多次。”王巧珍凄惨一笑,泪珠扑簌簌滚落,“哈,倒也不必害怕战乱,因为无数被流放的人死于半道,根本没法活着走到边塞。” “三千里?”姜玉姝怔住了,盘算着想:徒步北上三千里,确实太遥远了,跋山涉水,日晒雨淋,危险势必不少。但无论如何,总比被凌迟或砍头强,性命比什么都宝贵。 王巧珍委屈至极,抬手捶打胸口,泣道:“天爷菩萨,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今生竟要受这样的折磨!先是世子去了,丢下我和煜儿,孩子才三岁,孤儿寡母的,日子怎么过?这尚未理清,不料,家又被抄了!不仅抄家,还要流放,叫人怎么活?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郭家嫡长孙郭煜,年方三岁,虎头虎脑,哭得脸涨红,上气不接下气。 “巧珍,冷静些,仔细吓着孩子。”话虽如此,王氏也禁不住泪流满面,抱着孙子,忧愁道:“可怜煜儿,落地至今从没吃过苦,三日后咱们全家就要被流放了,你可怎么办呢?” 丈夫丧命,王巧珍已在灵堂哭了一早上,眼睛肿得像核桃。她嚎啕一阵,猛地拉住姜玉姝,悲恸问:“为什么咱们的命这么苦呀?” 姜玉姝淤伤未愈,喉咙火燎燎疼。她艰难咽了口唾沫,拍拍对方胳膊,无奈道:“圣旨已下,我们只能遵从旨意,走一步看一步。嫂子请节哀,地上凉,你先起来。” 足足查抄至午后,钦差才一挥手,率领下属将所抄财物运往国库,并回宫复命。 这拨人离去后,另一拨奉旨押送流放犯人的官差牢牢把守各门,严防郭家上下逃脱。 尘埃落定。 春日的午后,暖意融融。 沉默多时的靖阳侯腰背佝偻,老态龙钟,他眯着眼睛,木然扫视遍地狼藉,而后仰脸,出神眺望亭台楼阁顶部翘起的飞檐,哆嗦说:“万万没料到,传承百余载的祖宗家业,竟败在我眼前了。” “我愧对列祖列宗——” 话未说完,老人眼睛一闭,嘴里不断溢出血沫,“嗬嗬”喘息,两手摊开,直挺挺地往后倒—— 家逢巨变,靖阳侯郁愤病逝,未及有寿;其长子乃御赐毒酒而亡,不得善终……细想想,渗人极了。 猛一阵强风,呜呼袭来,满堂白幔层层鼓起,“扑扑~”作响。 “啧,唉哟,真吓人!”几个陪同守夜的下人瑟瑟发抖,寒毛卓竖,刻意挤成一团,谁也不敢落单。 在这种场所,姜玉姝沉入梦乡,眉目如画,玉白脸庞透着红润粉光,娴静动人。 郭弘磊弯腰注视,虎目炯炯有神,感慨暗忖:昨夜洞房的花烛,彼此谁也没心思观赏;今晚守夜,你可算想通了,不再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倒省了我不少忧心。 甚至,方才还主动与我交谈,委实难得。 忆起成亲之前,我几次登门拜访,有意坦率详谈,你却总是借病躲避,拒绝见面。 原以为,来日方长,大可成亲后再细谈、逐渐消除彼此心中的芥蒂。 然不料,兄长闯下弥天大祸,郭家转眼倾覆,前路渺茫,令我完全不敢许给家人以富贵安宁的日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41.敌袭危机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姜世森接过茶盏, 却撂在几上, 一口没喝,平静问:“病还没好?” 许氏陪坐一旁, 以帕掩嘴咳嗽数声,揉了揉额头, 皱眉答:“喉咙疼得很,头晕脑胀的。唉,年纪大了, 身体越发禁不住风寒, 总是着凉。” 姜世森微笑着说:“可听你方才吩咐下人翻找银票时, 嗓门明明挺响亮的, 不像是喉咙疼。” “你——”许氏愣住了, 惊疑不定, 细察丈夫神色, 解释道:“妾原是喝了药在歇息, 因下人禀告筹办端阳节,便叫丫鬟开匣取银子, 才发现银票不见了的。记忆中你从不碰银钱,妾便误以为失了窃,没法子,只能挣着起身一探究竟。” 姜世森敛起微笑, 定定盯着继妻, 久久不发一语。 许氏被看得心里发毛, 想了想, 忙关切问:“你今天去郭家,瞧见玉姝了么?她怎么样?唉,我早就想去探望,偏偏急病了,多走几步便头晕眼花。明儿一早,无论如何得去送送她!” 姜世森紧握扶手,不答反问:“许氏,你可还记得、当年初见玉姝时说过的话?” “啊?”许氏再度一愣,手心冒汗,瞬间明白了失窃银票的去向。她定定神,竭力冷静,状似怀念地答:“当然记得。那一年在园子里,奶娘把玉姝抱给我看,彼时她不满两岁,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不哭不闹乖巧极了。” 姜世森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提醒:“当初,你亲口承诺,待玉姝将视如己出。” 许氏藏在桌下的双手用力交握,点了点头,“没错,妾——” 姜世森蓦地忍无可忍,“嘭~”拍案而起,厉声大吼:“视如己出!视如己出!” “依我看,你怕是不懂‘视如己出’是什么意思!” “玉姝明早要被流放去西苍了,一别不知何时能重逢,我真担心她体弱多病撑不住、客死异乡。你倒好,只顾着给玉姗办及笄礼?办端阳节?” “玉姝险些自缢身亡,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许氏心惊胆战,仓惶起身,踉跄后退几步,紧张道:“有话好好说,你今儿是怎么了?大喊大叫的,仔细气坏了身体。” 姜世森喘着粗气,举拳连砸桌面三下,颤声质问:“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没有我不清楚的!” “你、你什么意思?”许氏不停后退,直到贴着墙壁。 姜世森一脚踹翻圆凳,瞪视继妻问:“你大哥去年升为刑部郎中,是不是他事先告诉了你靖阳侯府要倒?”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氏热泪盈眶,一口否认道:“大哥怎么可能向我透露朝廷公务?你无凭无据,信口诬赖人!” 姜世森暴跳如雷,从牙缝里吐出字,压低嗓门说:“那是因为他知道你把玉姗许配给了弘磊!你一贯偏疼亲生女儿,只要不出格,我便包容。但万万没料到,当你得知靖阳侯府将倒时,不敢退亲,为了保全玉姗,竟把玉姝推进了火坑!” 说话间,他几个大步,高高扬起右手,“啪”地一下清脆响亮,狠狠把拒不承认的继妻掴得倒地。 “啊——”许氏狼狈摔倒,呆了呆,捂脸大哭。 姜世森脸色阴沉沉,冷冷告诫:“若非看在你给姜家生育了两个儿子的份上,我绝不谅解。再有下次,你就回许家去,我另娶新填房。” “这个家,由我做主,不容任何人胡作非为!”语毕,他拂袖而去。 徒留许氏躺在地上,痛哭流涕。 片刻后,姜家次女姜玉姗白着脸,暗中目送父亲走远,从藏身处站起,对贴身丫鬟说:“你俩守着门,我进屋瞧瞧。” “是。” 姜玉姗心急火燎,提裙飞奔而入,定睛一看,登时双目圆睁,忙蹲下搀扶,惶恐问:“娘,您这是怎么了?谁打的?难道是父亲?我刚才见他怒气冲冲地走了,吓得没敢上前请安。” 许氏嘴角破裂流血,被搀起后跌坐圆凳,一把搂住亲生女儿,泣道:“姗儿,娘为了你,把你父亲得罪狠了!” “怎、怎么?莫非他知道了?”姜玉姗惴惴不安。 许氏点了点头,脸颊火辣辣疼。 姜玉姗咬咬唇,心烦意乱,懊恼道:“知道了又如何?郭家不是没被判斩刑么?流放而已——” 许氏捂住女儿的嘴,头疼道:“快闭嘴!今后,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准提这件事。” “哼。”姜玉姗冷哼一声。 许氏看着女儿,叹道:“你自幼娇生惯养,不曾吃过一点儿苦,娘实在舍不得——唉,罢了,不提了。幸而顺利保下了你。” 姜玉姗撅了噘嘴,闷闷不乐。 “近日小心些,无事少出房门,以免不慎惹恼你父亲。” “哦。” “等过了这阵子,娘再给你另挑一个青年才俊。”许氏拉着女儿的手,教了又教,哄了又哄。 娘家上房鸡飞狗跳,姜玉姝全然不知。 此刻,她正坐在床上,埋头把银票分成两份,小心塞进油布钱袋里,递给丈夫一份。 郭弘磊站在榻前,不肯伸手,“岳父给的,便是你的体己,给我做什么?你自己收着。” “知道吗?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姜玉姝严肃道。 郭弘磊剑眉微挑,“鸡蛋?你饿了?” 姜玉姝扑哧一笑,乐不可支,笑得倒在枕头上,“我不饿。我的意思是:假如银票都在我身上的话,万一出意外,譬如丢失或遭抢,就全没了。但假如咱们分别保管一半,就安全多了。” “言之有理。”郭弘磊莞尔,俯视笑盈盈的妻子,缓缓道:“可我对随身携带的财物一向不大留心,恐怕会把银票当鸡蛋似的弄丢,也未可知。” 姜玉姝愣了愣,一咕噜坐起来,探身伸手,硬把钱袋塞进丈夫怀里,郑重叮嘱:“二公子,请您收好了,这可是我的体己。” “万一丢了怎么办?”郭弘磊抛了抛钱袋。 “嗯……你看着办。”姜玉姝打了个哈欠,谨慎收好银票,挪到床里侧躺下,拉高被子闭上眼睛,佯作毫不紧张,轻声说:“好了,不开玩笑了。那些银票是盘缠,随你怎么用,不够再和我说。” 其实,郭弘磊一靠近床,她就十分尴尬。 明明是正经夫妻,却总有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不自在感。 郭弘磊抛高钱袋,伸臂一把攥住,正色道:“倘若丢了,郭某十倍偿还!至于盘缠你可放心,郭家虽倒了霉,但幸而有几个热诚亲戚,慷慨解囊,前天我已托舅舅派人先行打点驿所去了,尽量让家人少吃点儿苦。” “真的吗?太好了!不过,那样合适吗?”姜玉姝转身侧卧。 “只是让驿所按规定供给食物和水而已,避免遭克扣。”郭弘磊吹熄烛火,黑暗中放下帘帐上榻,躺在外侧,盖上另一床被子。 他敏锐察觉,自己刚躺下,妻子便悄悄往被窝里缩,只露出鼻子以上。 “睡吧,明儿要早起。” 姜玉姝“嗯”了一声。 此后,两人再无交谈。 直到半夜里,郭弘磊忽然被拍醒! 万籁俱寂,皎洁月光透进窗纱,昏暗中,他发觉一只白皙纤手横过自己胸膛,而纤手的主人已经把被子踢到床尾,夜里凉,她冷得蜷在自己身边。 郭弘磊揭开自己的被窝,轻轻盖住枕边人。 睡梦里,姜玉姝感到了温暖,下意识靠近,不自知地贴着一具结实躯体。 郭弘磊浑身紧绷,暗自克制,一动不动。 次日,姜玉姝动了动,茫然揉揉眼睛后,眼前是丈夫的肩膀,两人挤在同一个被窝里! 怎么回事? 我的被子呢?半夜又不小心踢了? 从未与异性如此亲近过,她心如擂鼓,轻手轻脚地下床,火速穿戴整齐离开里间。 床上,郭弘磊睁开眼睛,目光清明,炯炯有神。 外间 姜玉姝落座绣墩,刚拿起梳子,房门便被叩响,传来陪嫁丫鬟翠梅的嗓音:“少夫人?” “进来吧。” 门被推开,翠梅与小桃都端着温水与帕子等物,各伺候各的主。 “姑娘,昨夜歇得可好?” 面对深刻了解“自己”的贴身侍女,姜玉姝温和答:“还行。” “唉,姑娘真是受苦了!”翠梅手脚麻利,熟稔服侍洗漱、梳头,耳语说:“成亲那天,您一时糊涂做了傻事,老夫人生气极了,当即打发奴婢们跟着嬷嬷学规矩,直到昨晚,才允许奴婢继续伺候您。” 姜玉姝轻声问:“其余人呢?” “老夫人说她们不够伶俐,让接着学规矩。”翠梅不无抱怨。 唉,怪我做了糊涂傻事,害得你们挨责骂。”姜玉姝叹了口气,却暗忖:幸亏只有翠梅一个,假如四个陪嫁丫鬟齐聚,我倒怕露馅。 卯时二刻·天色渐亮。 靖阳侯府门口乌泱泱一大群人,其中有即将被流放的罪民,也有送行的亲友。 姜世森小声告知:“陆老先生看了信后,撑着病体,连夜赶去求见宁王殿下,我同行,在旁也帮腔几句。但不知宁王肯不肯出手。” “岳父如此劳心费力,小婿感激不尽!”郭弘磊躬身道。 “两家既结了姻亲,便是应该的,别见外。”姜世森看了看天色,把一包碎银及铜板交给女儿,嘱咐道:“这个你拿着,路上做盘缠。” “谢谢父亲。” 流放边塞,既是骨肉分离,也可能是死别。 姜世森昨晚翻来覆去,彻夜未眠,两眼布满血丝,谆谆叮嘱:“西苍路远,途中务必珍重,无论如何,总要好好儿活着。” “是。”姜玉姝捧着盘缠,双膝下跪,情不自禁眼眶含泪。郭弘磊二话不说,随即跪下。 夫妻俩端端正正给姜世森磕头。 “父亲,女儿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期间请恕无法侍奉您和母亲了。”姜玉姝泪花闪烁,既是替原主,自己也挺伤心,“您和母亲千万要保重身体,等女儿回来,再报答养育之恩。” “请岳父多加保重。” “好,好。”忆起狠毒自私的继妻,姜世森越发觉得愧对长女,嗓音颤抖,弯腰搀起小夫妻,哽咽道:“为父在都城,衣食无忧,身体也还硬朗,你们无需担忧,只需照顾好自己。”顿了顿,他催促道:“玉姝,把盘缠交给你婆婆,你还年轻,不懂得管家。” 姜玉姝点点头,径直把东西交给了婆婆。王氏却正与娘家人依依不舍,无暇顾及,胡乱一挥手,让仆妇代为收下了。 下一刻,负责押解犯人的官差扬起槌子,“当”地一声敲锣,大喊: “卯时三刻,时辰到!” “郭氏上下罪民,立即启程,日行五十里,限两月抵达西苍!” 一同伴纳闷问:“怪,世子为什么突然被刑部抓走了?那些官差凶神恶煞的,闹得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谁知道?侯爷急得当场旧疾复发,二公子外出打探消息,彻夜未归。”绿衫丫鬟话音刚落,另一同伴凑近告知: “不止呢,还有更离的。我听说,新进门的二少夫人昨天中午上吊了!” “啊?死、死啦?” “没死,恰巧被回房更衣的二公子救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42.第 242 章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但迟了一步,王巧珍灰心丧气, 脑袋猛地撞向树干, 耳朵里“嗡~”一下, 霎时天旋地转, 整个人无力歪倒。 同伴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搀起人。 “嫂子?嫂子?” “快去请方大夫来救人!”姜玉姝蹲下,掏帕子的手微抖, 迅速按住冒血的伤口, 焦急道:“你怎么这么傻?别的不说,光想想煜儿,你也不该寻死啊!” 王巧珍瘫软靠着树,血泪交流, 绝望地喃喃:“我受不了了, 真真受不了。谁也别拦着, 让我死……死了好, 死了倒干净。” 血从姜玉姝指缝里溢出,温热泛腥,熏得人白了脸,她恐吓道:“干净?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荒郊野外, 可能有孤魂野鬼,甚至厉/鬼,死在此处休想干净。嫂子是郭家长媳, 上有老下有小, 千万要振作, 好好儿活着。” 王巧珍凄惨一笑,“不了,一死百了,等我咽了气,立马去投胎,省得余生受苦。” “你——”姜玉姝绞尽脑汁,顺着对方话头,严肃问:“嫂子真是糊涂了。据我所知,经上明明说‘人活一生难免受苦,避不开躲不过’,假如你以死逃避今生苦难,来世将承受双倍以偿还!这你怕不怕?” “不怕。”王巧珍无法承受家逢巨变,死意已决,听不进任何劝言,拼命一挣,狠狠道:“你别拦着,让我死!让我死!” 这时,官差及郭家人闻讯赶到。 “怎么回事?”张峰黑着脸,手按刀柄喝问:“寻死的是谁?” 郭弘磊先吩咐:“方胜,快去救人!”而后才答:“回大人,那是罪民的大嫂王氏。” 张峰板起脸,淡淡道:“才走不到一天,她寻什么死?老刘,去瞧瞧,假如死了就按规矩处置,免得耽误赶路。” “明白。”副手刘青领命而去。 作为一家之主,郭弘磊责无旁贷,拱手道:“大人息怒,罪民立刻去劝诫家人安分赶路!” 张峰草草一挥手,点了点头。靖阳侯府绵延近两百载,勋贵家族之间世交姻亲关系盘根错节,外人理不清,故眼下郭家虽失了势,他却仍顾忌,并未动辄打骂犯人。 草丛旁 “方大夫,如何?”姜玉姝右手沾了鲜血,正使劲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流放前,郭家上下早有准备,金疮跌打药等物人人都带了些。方胜年逾而立,是家生子,原本专给侯府下人看病。此刻,他满头大汗,忙碌为王巧珍包扎伤口,简略答:“幸亏世子夫人体力不支,无力撞破脑袋,故并未伤及性命。但须得歇息几天,才好得快。” 流放途中,哪儿有条件休息养伤?姜玉姝蹙眉沉思,见丈夫疾步赶来,不等对方发问,便道:“你放心,嫂子性命无碍。” “伤得厉害吗?”郭弘磊弯腰审视。 姜玉姝答:“血流了不少,需要静养。” 王氏等人随后赶到,她痛心疾首,劈头责骂:“巧珍,你忒糊涂了!你一死,煜儿怎么办?可怜我的孙子,刚没了爹,如今做娘的又寻死!” “让我死,我不想活了,让我死罢。”王巧珍自言自语,面无血色,眼神发直,谁也不理睬。 姜玉姝唏嘘道:“幸好煜儿没跟过来,否则肯定吓坏小孩子。” “今后得让丫头寸步不离地盯着嫂子才行。”郭弘磊沉声道。 姜玉姝颔首,扫了扫周围,提议道:“这荒郊野岭的,若想继续走,只能找人轮流背或搀着嫂子。等到了驿所,我们再求张大人通融通融,至少得弄一副担架。” 烈日当空,郭弘磊汗湿孝服,冷静道:“别无良策,唯有如此。我立刻安排人手照管嫂子。” “去吧。”姜玉姝强打起精神,返回原处,千方百计地开导宽慰。 不多久,一行人继续赶路。 郭弘磊领头,搀扶着孱弱三弟,身后是两名高大仆妇,她们一左一右地架着伤患,硬拖着走。 “放、放手,放开我!”王巧珍连日少吃少喝,虚弱得奄奄一息,哀怨呓语:“让我死,让我死。” 姜玉姝越走越累,汗如雨下,两条腿简直迈不动,咬紧牙关苦撑。 “二婶,看见那棵树了吗?”郭煜奶声奶气,天真无邪,全不知母亲自杀未遂,更深信遥远的西苍“特别好玩”。他窝在奶娘怀里,把玩由一个巧手丫鬟编织的篮子,篮内盛满各式野花。 姜玉姝喘吁吁,抬袖擦了擦汗,耐着性子答:“哪一棵啊?” “开红花的。” “哦,看见了。” 郭煜兴致勃勃,“待会儿再给我摘几朵花,行吗?” “行!”姜玉姝吁了口气,暗忖:自己逗的孩子,再累也只能逗下去。 五十里路,直到天黑透,足足走了七个半时辰,一行人才赶到泉台驿。 张峰一声大吼:“到了!” 郭家上下险些喜极而泣,个个精疲力竭。 “泉台驿。”姜玉姝站定,仰望驿所门匾,感慨说:“记着,这是北上的第一个驿所。” “唔。”郭弘磊也望了两眼,自然而然地握住妻子肩膀,往门内推道:“走,进去了。” 按惯例,张峰命下属仔细清点后,把犯人暂交给驿所看守,自行上楼歇息。 偌大的空屋子,无床无窗,仅有铺了干草的木板和细条状气孔,并以矮墙隔成两间,但并未隔断。 栅门上了锁,外有驿卒把守。 姜玉姝默默盘算,慢慢踱向病患,余光飘向栅门,郭弘磊正在门口和驿丞交谈。 “三弟,你怎么样?” 靠着墙的郭弘哲受宠若惊,慌忙起立,腼腆答:“我没事。多谢二嫂关心。” 姜玉姝觉得对方太怯弱,遂嘱咐:“如果难受,切莫隐瞒,该及时请方大夫瞧瞧才是。” 郭弘哲感激颔首。 “你歇着吧。” “是。” 姜玉姝又走向伤患,蹲在婆婆身边,看着昏睡的王巧珍,轻声问:“嫂子仍是不肯吃喝吗?” “唉。”王氏忧心忡忡,发愁道:“我劝了又劝,可她一直说‘如此境地,生不如死’!” 姜玉姝摇了摇头,“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人活着才有盼头。您老是长辈,再多劝劝吧。” 王氏唉声叹气,抱怨一通后,忽想起件事,扭头吩咐:“把姜家的那包银子找出来。” “是。”心腹仆妇解开包袱,利索找出今早姜世森赠的盘缠。 王氏努努嘴,“给她。” 姜玉姝愣了愣,并未伸手接,诧异问:“老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拿着罢,家里暂时不缺。”王氏疲惫不堪,慈爱地摩挲孙子,“你有孝心,这很不错,但出门在外,总难免需要打点些什么。这银子,供你和弘磊用。” “是。”姜玉姝这才接过,正色道:“玉姝正想与您商量:嫂子受了伤,根本走不动,明早该怎么办?” 王氏捶了捶胸口,“我能有什么办法!” 姜玉姝便道:“您别急,我试着去问问张大人,看他能否通融一二。” “你?” 姜玉姝一怔,立即改口,“弘磊!” “唔,那就去试试罢。” 片刻后,栅门忽然被打开,郭弘磊命小厮接过驿卒送来的一个个木桶。 姜玉姝揣着银子靠近,好问:“桶里是什么?” “米汤和茶水。”郭弘磊低声说:“朝廷有律,驿所不敢多给口粮,只有不出格的米汤。” 姜玉姝听出了歉疚之意,忙道:“米汤好,暖胃助眠!” 郭弘磊嘴角微弯,隐露笑意。 “事不宜迟,我们该去找张大人求情了。”说话间,姜玉姝掏出一块碎银递过,“来,你把这个给守门的头儿,托他通禀一声。” 郭弘磊挑眉,“你也去?” 姜玉姝坦率直言,“有些话,我比你容易出口。走,一起去试试!” 郭弘磊思索半晌,点了点头。 驿所偏厅内,烛光摇曳。 张峰端坐,桌上摆着几碟菜肴,酒香扑鼻。 “罪妇家中,婆婆年迈体弱、三弟天生患病、嫂子受了重伤,侄子又才三岁,根本走不快。”姜玉姝毕恭毕敬,言辞恳切,无奈道:“您看,今日道路平坦,却足足花了七八个时辰才走完五十里!等过阵子崎岖艰险时,只怕更慢。”顿了顿,她继续道: “唉,犯人若逾期,活该受惩罚。但却万万不敢连累大人逾期交差。” 张峰喝了口酒,犹豫不决,凝重道:“虽说朝廷没有明文禁止,但我不能乱开先例。” “马车不行。”姜玉姝丝毫不意外,磨了小半天,这才抛出自己的真正来意,“那,板车行不行?” “马车绝对不行!板车么……”张峰迟疑不语。 郭弘磊生自侯门,原本显赫高贵,家败后却一难接一难,迫使他无暇憋闷哀伤。此刻,他拱着手,缓缓道:“罪民等人绝非故意懒怠,实在是逼不得已,还请大人通融通融。”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姜玉姝可不想因逾期被西苍州府惩治。她咬咬牙,心一横,豁出去了,悄悄揉红眼睛,哽咽道:“求您仁慈开恩,稍微通融一二吧!”语毕,她作势欲跪。 但,正如她所料,自己没能跪下去。 “你——”郭弘磊一惊,眼疾手快,火速搀住了妻子,不让她跪。 张峰也吓一跳,下意识起身避开了。他眉头紧皱,斟酌再三,最终叹了口气,烦躁道:“罢了罢了。板车,就一辆板车,下不为例!” 姜玉姝眼睛一亮,“多谢大人开恩!” 郭弘磊凝视妻子,目光晦暗深邃。 次日·清晨 两匹马拉着一辆板车,车上铺满干草。 王巧珍躺在板车里,盯着虚空,憔悴喃喃:“你们别管我,让我死……这样悲惨地活着,还不如死了。” “煜儿,不许淘气,乖乖坐好。”王氏年纪最大,自然有座。她慈爱地搂着孙子,招手呼唤:“轩儿,快上来!来,坐在娘身边。” “啊?”郭弘轩呆了呆,瞥视二哥,没敢动弹。 姜玉姝也呆了呆,脱口道:“老夫人,阿哲身体不好,那个剩下的位置,该给他才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43.第 243 章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其实, 我根本没脸再见表哥了。”姜玉姝内心无比冷静,举起帕子捂住眼睛, 佯哭假泣,一鼓作气,委屈地倾诉: “一则含冤受屈,二则辜负了表哥,三则父亲居然不相信女儿是清白的!四则,因为声名狼藉,屡屡遭人鄙夷嘲笑。天呐, 我活在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意思?连父亲都怀疑女儿, 我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 姜世森焦头烂额, 懊恼质问:“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了?” 姜玉姝精神一震, 立即放下袖子,睁大故意揉搓出泪花的眼睛, 屏息问:“如此听来, 父亲是相信女儿了?” “哼。”姜世森一拂袖, 背负左手,右手捻须, 皱眉答:“你若真是那等贪慕富贵、为了嫁进侯门不择手段的孩子,休想为父理睬你的死活!” 姜玉姝困惑不解, 纳闷问:“您既然相信我是无辜的, 为什么要逼我嫁给郭二公子?” “傻丫头。”姜世森耐着性子, 无奈地解释道:“丑事发生在寿宴上, 你与弘磊非礼亲密的样子,被好些宾客瞧见了,闺誉尽毁,无法挽回。不嫁给弘磊,还能嫁给谁?除了弘磊,哪个青年才俊愿意娶你?” 姜玉姝不假思索,脱口答:“难道我就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吗?” “又胡说!天底下的父母,哪有不给女儿找婆家的道理?假如你终生不嫁,就给我剃了头发做尼姑去,省得丢人现眼!” 男女授受不亲,一旦逾矩,后果这么严重?姜玉姝呆若木鸡,完全无法理解。她按捺焦躁,恳切问:“关键在于我是被陷害的,您就不管管是谁阴狠诬陷了女儿吗?” 姜世森勃然变色,拉长了脸,极度不悦,愠怒反问:“莫非你想闹得娘家不安宁、让娘家上上下下也名誉扫地?那样你才心满意足?” “我——” “够了!”姜世森昂首,不容置喙地命令:“此事揭过,不准再提!郭家虽然败落了,但弘磊年纪轻轻,日后未必不能重振家业,你用心同他过日子。只当你从未许配给文沣罢。” ——郭弘磊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悄悄离开。 习武之人脚步轻,他双手捧着茶盘,指节泛白,险些捏碎红漆木料。 兴冲冲地赶来,此刻却如坠冰窟。 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以死明志? 对于和妻子定过亲的裴文沣,郭弘磊仔细打听过,得知对方是岳父原配的娘家侄子,江南人士,据说乃文雅生,曾上都城求学数载,前年回家温应赴乡试了。 如无意外,他本应该娶二姑娘玉姗,不料阴差阳错,最终娶了姜玉姝。 造化弄人。 郭弘磊昂首阔步,走远后站定缓了半晌,另择小径入园。 姜氏父女仍在原地谈话: “玉姝,你要知好歹,懂得惜福。” 姜世森谆谆□□,苦口婆心地说:“莫忘了,那日事发后,当着众亲友的面,为了挽救名誉,我不得不动家法责问你,但才打了几下,弘磊便挺身而出、主动承担责任,坚称是他自己酒后失礼冒犯佳人,并一力促成亲事。他的气度,委实少见,配你绰绰有余。” 至此,姜玉姝恍然大悟:父亲顾全大局,一心维护家族名誉,装聋作哑,将错就错地牺牲长女,保全了其余人,以免牵出更多麻烦。 她暗中叹气,忿忿不平,万分同情原主。但眼下流放在即,另有要务,暂无暇追究往事。 “别哭了,叫外人看着不像话。”长女自幼乖巧孝顺,姜世森不是不心疼。 姜玉姝深吸口气,强打起精神,哽咽道:“女儿该死,让父亲如此担忧。您放心,今后我会和郭二公子好好过日子的!只是……” “只是什么?直说无妨。” 姜玉姝愁眉苦脸,十指揪扯丝帕,忧虑重重,小心翼翼地说:“您是知道的,靖阳侯府的财物被朝廷查抄了,如今女儿身上只剩几样首饰,可也不知该如何折变成银钱。流放三千里呢,跋山涉水,途中总难免遇见危难——” “好了,不必多说,父亲明白。已经带来了。”姜世森哑声摆摆手,瞬间心酸难忍,从怀里掏出准备的银票递给诚惶诚恐的女儿,小声嘱咐:“这些,你自己收好,带去西苍傍身。明早我再当众给你一些银子和铜板,到时你要亲手交给婆婆,收与不收随她。” 姜玉姝一怔,茫然翻了翻银票:一百两、三百五十两、三百两……粗略一算,共千余两。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 “唉,你到底记住了没有?”姜世森简直恨铁不成钢,“从今往后,多长点儿心眼罢,否则还得吃亏!” 姜玉姝回神,百感交集,莫名眼眶一热,轻声答:“女儿记住了:这些自己收着,明天的交给婆婆。” “唔。百善孝为先,孝道不可违。无论你婆婆性情如何,做媳妇的都应该尊敬孝顺她,方成体统。” 姜玉姝欲言又止,隐忍道:“……是,您言之有理。” 这时,从小园另一端绕路的郭弘磊赶到,远远便唤道:“岳父!” “弘磊来了。赶紧擦擦眼泪,整天哭哭啼啼的,仔细惹他厌烦。” 姜玉姝哭笑不得,收起银票,顺从地擦擦眼睛。她算知道了,父亲极重视规矩与名誉,便快步迎向丈夫,贤惠地接过茶盘,免得老人絮絮叨叨。 “岳父。”郭弘磊躬身行礼,瞥视低眉顺目的妻子,误以为对方嫌于面对自己,不由得黯然,低声问:“你怎么又哭了?” 又?果然惹他厌烦了?姜玉姝避重就轻,随口答:“想着明早便与父亲分离,心里难受。” “姑娘嫁给我,受大委屈了。”郭弘磊道。 姜玉姝脚步一停,忙解释说:“别误会,我可从来没怪过你什么!咱们都是被连累的,自认倒霉吧。” 郭弘磊叹了口气,“这话千万别在母亲面前说,以免她老人家误以为你怪罪大哥。” “玉姝心无城府,口无遮拦,这一点的确很不好。”姜世森摇摇头。 姜玉姝继续贤惠,“女儿知错,以后会改的。” 片刻后,三人迈进园中凉亭。 “岳父请用茶。” 姜世森喝了口茶,“你们也坐。” 小夫妻面对面,姜玉姝满怀期望,迫不及待地问:“您把侯爷的死讯报上去了吗?可有回音?” 姜世森凝重答:“倒是辗转报上去了。不过,尚无回音。” 郭弘磊毫不意外,平静道:“劳您费心了。此事本就艰难,毕竟同案犯判的是凌迟和斩刑,陛下责郭家流放,已是额外开恩了。” “未到最后一步,结果也难说。再耐心等等。”姜世森对女婿欣赏有加。对他而言,是大女婿或是二女婿无太大区别,横竖都是半子。 姜玉姝难免有些失望,但她生性坚韧,迅速振作,正色谈道:“既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三千里路,规定日行五十里,限期两个月到西苍。日行五十里,年轻人咬咬牙应能完成,麻烦的是老弱妇孺体力不支,初时肯定需要帮一把,但多走走身体总会强壮,后半段就习惯了。” 郭弘磊点点头,“昨儿我已经把家里人三三五五分好了,明早启程后,咱们按事先的安排互相搀扶,尽量都活着抵达西苍。” 姜玉姝赞同地颔首。 姜父欣慰一笑,和蔼道:“你们能振作考虑,这很好。当遇见艰难时,不妨想想‘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年轻时多吃吃苦,福气在后头呢。” “谨遵岳父教诲,小婿一定尽力照顾玉姝,设法不叫她白白陪着吃苦。”郭弘磊起身,端端正正一揖。 姜世森抬手搀了一把,拍拍女婿肩膀,勉励之情溢于言表。 姜玉姝在旁提醒道:“你昨晚不是给陆先生写了一封信吗?记得拿给父亲转交,别忘了。” “没忘,我随身带着的。”郭弘磊取出信,“陆老是小婿的授业恩师,年事已高,开春以来一直病着,无法面辞。劳驾岳父派人转交此。” 姜世森接过信,若有所思,“陆之栋?这位老先生可是鼎鼎大名,桃李满天下。” 郭弘磊不禁苦笑,“惭愧,因着我,恩师门下竟出了个罪民。” “你年纪轻轻,不宜妄自菲薄。”看了看天色,姜世森匆匆道:“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去拜访陆老先生!”说话间,他已离开凉亭。 姜玉姝轻快跟随,“女儿送送您。” 郭弘磊也跟上了。 不料,三人行至二门时,远远便听见王氏的呵斥声: “滚!” “父兄去世,娘家有难,慧兰至今未露面,我只当这辈子没生过女儿!” 一名华服长脸男子脸涨红,辩解道:“慧兰身怀六甲,您老又不是不知道,她行动不便,怎么回娘家呢?” 王氏劈头盖脸地斥骂:“哼,冯瀚,想不到你如此势力凉薄,亏我在侯爷面前替你说了无数好话,否则凭冯家,休想娶慧兰。”她火冒三丈,夺过丫鬟提着的礼盒,狠狠一掷,糕点顿时滚了一地。 “哎哟!有话好说,您老别动手。”郭家女婿冯瀚抱着脑袋,狼狈躲避。 王氏脸色铁青,冷笑道:“这几年间,你不知从靖阳侯府得了多少好处,此时此刻,竟只拿桂花糕‘孝敬’岳母。姓冯的,你真有脸做得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44.下落不明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她一无所知, 记忆里连听也没听过, 闺中少女往往不通世务, 平日多以针黹和琴棋画为乐。 但谈到屯田, 姜玉姝却不怎么害怕。 前世,她是农科研究所的骨干技术员, 学生时代主修农林经济管理,辅修动物科学。 无论种植还是畜牧,万变不离其宗。到时辛苦些, 天总无绝人之路! 太监合上圣旨,慢条斯理道:“郭元铭,领旨谢恩。” “是、是。”靖阳侯面如死灰, 颓然叩首, 高举双手含泪道:“罪民领旨, 谢陛下不杀之隆恩。” 入乡随俗, 姜玉姝别扭地跟随众人磕头。 异的, 她听明白圣旨后,原本焦灼不安的心莫名镇定了。 仿佛终于等到一个结果, 大有如释重负之感。 太监松手,靖阳侯抖若筛糠, 使劲捏着明黄圣旨。 “父亲、母亲, 快起来。”郭弘磊左搀右扶, 面沉如水, 目光深邃。 姜玉姝扶起父亲, “您慢点儿。” “幸而陛下开恩了。”姜世森见一代侯爷丢魂失魄的颓丧模样, 百感交集,唏嘘道:“至少性命无虞,想开些罢。” 靖阳侯咳嗽不止,咳得直不起腰。 “究竟、究竟是怎么到了这一步?叫我们以后怎么呐?”王氏涕泪交流,迷惘无措,哭得瘫软。郭弘磊想方设法地劝慰母亲。 愁云惨雾笼罩着靖阳侯府,压抑的啜泣与叹气此起彼伏,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太监宣读完圣旨后,原地站着,状似等候。负责抄家的官差们也并未立即动手,而是小声商议。 心不再焦虑煎熬后,姜玉姝整个人都活泛了,敏锐而细致。她望着传旨太监,本打算自己问,可想了想,改为扯扯丈夫袖子,轻声提醒:“陛下流放我们,可圣旨里没提什么时候动身啊,不如你去问问?” “正有此意。来,你搀着母亲。”郭弘磊从母亲手里抽出臂膀,深吸口气,大步走向太监及负责抄家的钦差。 “公公。”郭弘磊拱了拱手,客气地问:“不知陛下命令罪民等人几时动身?” 太监并不倨傲,略躬身答:“三日后。三日后起解,到时,朝廷会派人押送。” “好的。”生为侯门贵公子的郭弘磊咬紧牙关,拼命隐忍,略一思索,又拱手道:“这位大人,罪民家里共两百余人,但并非全部下人都入了奴籍,其中一些是受雇的。可否允许不相干的外人离开?” 顾虑勋贵侯门盘根错节的世交与姻亲关系,钦差也无意摆架子。他接过随从手中的户册,一板一眼地答:“吾皇圣明仁慈,按律,若是受雇来此谋生的老百姓,对照册子查明属实后,可以离开。” 郭弘磊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既如此,你先把不相干的人清出来,稍后我亲自对册核实。” “是。” 钦差皱着眉,审视呜呜咽咽的男女老少,颇感头疼,清了清嗓子,威严道:“我乃奉旨办差,不敢耽搁时辰。账房都在哪儿?立即站出来,其余人原地待着,严禁擅自离开,违者以抗旨不遵罪论处。”语毕,他手一挥,喝令: “奉旨查抄靖阳侯府财物,动手!” “是!” 顷刻间,钦差一马当先,官差们带着账房,迅速涌入各院各屋,翻箱倒柜,将抄获之物详细登册,并贴上封条。 金银珠宝、古玩玉器等物一箱箱被抬走,运出侯府,充归国库。 亲眼目睹家宅被抄,郭弘磊眼眶发热,双拳紧握,用力得骨节泛白。 处处乱糟糟,姜玉姝扶着婆母,扭头提醒父亲和公公小心拥挤跌跤。忙碌片刻后,几个忠仆奋力挤了上来,她便把婆婆交给来人,叮嘱道:“照顾好老夫人,我去去就回!” 姜玉姝急匆匆,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向丈夫。岂料,人潮拥挤,她的裙摆冷不防被人一脚踩中,狼狈趔趄,脱口惊呼:“哎——” “小心!” 混乱中,郭弘磊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妻子,将其带进墙角。 姜玉姝一头跌进了对方宽厚胸膛,紧贴男人结实温热的躯体,尴尬之下,飞快站稳,紧张问:“确定了吗?什么时候动身?” “定了。”郭弘磊慢慢松开她不盈一握的柔软纤腰,“三日后启程。” 提心吊胆的姜玉姝吁了口气,小声说:“还好,还好。至少没命令人明早就走。” 这还叫好?好什么?郭弘磊一愣,诧异盯着妻子,欲言又止,最终说:“回头再谈。”旋即,他振作,迅速压下悲痛,寻父亲和管事交代几句后,跃上假山,面朝乌泱泱人群,浑厚嗓音扬声道:“诸位!都安静些。” 惶恐不安的人群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郭弘磊居高临下,缓缓扫视众人,语调铿锵有力,肃穆道:“郭氏先祖追随效忠太/祖,南征北战,千辛万苦挣下靖阳侯府,荫庇后代一百五十余载,在场诸位都曾仰仗先祖的功勋安宁生活。如今,郭氏子孙糊涂犯下大错,辜负了浩荡皇恩,合该受罚。”顿了顿,他沉声吩咐: “陛下有旨,责我等罪民三日后北上西苍。听着,在场中并未卖身入奴籍的男女,现站到那边去。”他抬手一指西侧,“未入奴籍,便不算郭家人,不必受流放的株连。” 刹那间,有人欢喜有人跺脚:笑的笑着跑到西侧,哭的哭得更伤心了。 郭弘磊直言告诫:“该是什么人,便是什么人,切莫混站,需知官府有奴籍户册,稍后钦差大人将亲自核实。一旦被查出谁不属实,论罪可算欺君。” 此言一出,再想逃避流放的下人也不敢乱动了,淌眼抹泪。 姜玉姝正擦汗,突听见身后响起孩童啼哭声,并夹杂丫鬟婆子的嚷声:“大少夫人?您怎么了?” “快来人,世子夫人昏倒了!” “娘?娘?”孩童嗓音稚嫩,茫茫然。 姜玉姝循声去探,却险些被心急火燎的婆婆撞倒,幸亏被侍女小桃及时拽住了。 王氏被嫡幼子架着,踉踉跄跄,焦急呼唤:“煜儿?煜儿在哪儿?我的孙子怎么了?唉,跟着的人简直废物,连个小孩儿也看不好!” 须臾,姜玉姝站定,发现地上坐着个憔悴少妇,一身素白,发髻凌乱,已经被丫鬟晃醒了。她蹲下,靠近问:“嫂子,你哪儿不舒服?” “完了,全完了。”郭家长媳名巧珍,乃婆婆王氏的娘家侄女,高挑丰腴,腮边天生一颗黑痣。王巧珍拉长着脸,两眼无神,任由儿子在旁大哭,喃喃自语:“世子没了,家也没了。” 身为女子,姜玉姝倍感同情,劝解道:“虽说家被抄了,但陛下赦免了我们的死罪,留得青山在,活着就有盼头。” 王巧珍斜睨一眼,嗤道:“哼,你说得可真轻巧。你到底知不知道西苍在哪儿?” 姜玉姝摇摇头,顺势打听:“在哪儿啊?远不远?” “三千里,西苍是边塞,荒凉贫瘠,紧邻已被北犰侵占的庸州,常起战乱。世子活着时,曾提起多次。”王巧珍凄惨一笑,泪珠扑簌簌滚落,“哈,倒也不必害怕战乱,因为无数被流放的人死于半道,根本没法活着走到边塞。” “三千里?”姜玉姝怔住了,盘算着想:徒步北上三千里,确实太遥远了,跋山涉水,日晒雨淋,危险势必不少。但无论如何,总比被凌迟或砍头强,性命比什么都宝贵。 王巧珍委屈至极,抬手捶打胸口,泣道:“天爷菩萨,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今生竟要受这样的折磨!先是世子去了,丢下我和煜儿,孩子才三岁,孤儿寡母的,日子怎么过?这尚未理清,不料,家又被抄了!不仅抄家,还要流放,叫人怎么活?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郭家嫡长孙郭煜,年方三岁,虎头虎脑,哭得脸涨红,上气不接下气。 “巧珍,冷静些,仔细吓着孩子。”话虽如此,王氏也禁不住泪流满面,抱着孙子,忧愁道:“可怜煜儿,落地至今从没吃过苦,三日后咱们全家就要被流放了,你可怎么办呢?” 丈夫丧命,王巧珍已在灵堂哭了一早上,眼睛肿得像核桃。她嚎啕一阵,猛地拉住姜玉姝,悲恸问:“为什么咱们的命这么苦呀?” 姜玉姝淤伤未愈,喉咙火燎燎疼。她艰难咽了口唾沫,拍拍对方胳膊,无奈道:“圣旨已下,我们只能遵从旨意,走一步看一步。嫂子请节哀,地上凉,你先起来。” 足足查抄至午后,钦差才一挥手,率领下属将所抄财物运往国库,并回宫复命。 这拨人离去后,另一拨奉旨押送流放犯人的官差牢牢把守各门,严防郭家上下逃脱。 尘埃落定。 春日的午后,暖意融融。 沉默多时的靖阳侯腰背佝偻,老态龙钟,他眯着眼睛,木然扫视遍地狼藉,而后仰脸,出神眺望亭台楼阁顶部翘起的飞檐,哆嗦说:“万万没料到,传承百余载的祖宗家业,竟败在我眼前了。” “我愧对列祖列宗——” 话未说完,老人眼睛一闭,嘴里不断溢出血沫,“嗬嗬”喘息,两手摊开,直挺挺地往后倒—— “听马蹄声,至少有四五十人。”张峰背部中了两刀,官差正为其包扎。 郭弘磊侧耳,凝神细听半晌,缓缓道:“宵小之辈往往东躲西藏、昼伏夜出,光天化日的,应不至于再来一伙逃兵。” “你怎知有逃兵?”张峰明知故问。 郭弘磊坦然自若,“在上个驿所时,曾听人提过几句。” “唉。”张峰苦笑了笑,“其实,我们也听说了,只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谁知道逃兵居然落草翦径呢?该千刀万剐的东西,谋财便罢了,还滥杀无辜!” 郭弘磊沉声道:“军令如山,军纪严明,军中绝不会饶恕逃兵。这些人为了活命,什么狠毒事做不出来?” “畜生,简直畜生。”张峰红着眼睛唾骂:“懦夫,没胆子上阵杀敌,却敢残害无辜!唉,今日折了五个弟兄,叫我如何交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45.沉默黯伤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置身此中, 人难免有些慌乱。 姜玉姝定睛一看, 顿感心安,扬声答:“我走得动!” “瞧瞧母亲去。”郭弘磊高大有力,几乎是单手揽住妻子架着走。 “呜呜呜害怕,我害怕……”电闪雷鸣,郭煜瑟瑟发抖, 吓得躲进祖母怀里,恐惧大哭。 王氏坐在板车上,双手搂着孙子, 心疼哄道:“不怕不怕, 祖母在此,无论什么都动不了煜儿!” 郭弘哲缩在边沿, 被颠簸得摇摇晃晃, 大声提醒:“嫂子?嫂子,您还是坐起来吧,戴上斗笠挡挡雨。” 王巧珍置若罔闻, 直挺挺仰躺着淋雨。 “哼, 不必理她!”王氏忍无可忍, 不悦地责骂:“郭家不幸倒了霉, 上上下下都遭罪, 并非独你一人。巧珍,你纵再悲伤也应该适可而止, 整天哭丧着脸, 死气沉沉, 像什么话?” “我倒盼着你们别管东管西。”王巧珍一动不动,漠然道:“就让我死了罢,省得遭罪。” “你——”王氏怒目圆睁,无可奈何。 这时,郭弘磊携妻子赶到,尚未站稳便劝说:“风雨交加,您老千万坐稳了,仔细磕碰着。来日方长,有话以后再说也不迟。” “唉!”王氏摇摇头,十分失望。 姜玉姝摸了摸凑近的侄子,软言安抚,对长嫂愈发疏离客气。 一行人互相搀扶,冒雨赶路,全成了落汤鸡。 岂料,当辛辛苦苦走到黄昏时,却发现通往对岸的木桥已被山洪冲毁! 姜玉姝衣衫湿透,脸色泛青,踮脚眺望:前方坡下,有一条近两丈宽的河,浑浊而湍急,卷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轰然向东流。 “桥呢?”头领张峰黑着脸,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咬牙问:“桥哪儿去了?” 几个官差四处搜找一番,返回禀告:“高处山谷发水,把桥冲跑了!” “木桥简陋,洪水一冲便毁。” 刘青从泥浆里拔出脚,走近问:“大人,眼看天就快黑了,您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张峰按着刀柄,吼道:“大雨恐怕一时半刻停不了,驿所在对岸,咱们只能另寻地方过夜。” “这附近啊?”刘青想了想,“只有决明寺了。” 张峰一挥手,无奈地吩咐:“今晚赶不到驿所了,改去决明寺!” 疲劳不堪的人群登时唉声叹气。 “安静些!”郭弘磊板着脸,严肃低喝问:“不按大人的吩咐做、难道有谁敢渡河?” 面对湍急洪流,众人立即噤声,垂头丧气地转身,跟随官差往回走,直到天将黑,才叩响了决明寺的山门。 “阿弥陀佛。”慈眉善目的住持双手合十,和蔼答:“寺里食物虽不足,空房却有几间。诸位自备了干粮,借宿一晚,当然是可以的。请进。” 张峰抱拳道:“多谢大师!” 简陋禅房内 “突然下雨,还没完没了的,麻烦呐。” “这决明寺偏僻,又没名气,香火自是不旺。但总比驿所强,今夜终于不用睡地上了,真好!”翠梅兴高采烈,轻快系衣带。 姜玉姝哆哆嗦嗦,脑袋发胀,周身忽冷忽热,脸色苍白。她一边披上孝服,一边庆幸道:“幸亏咱们早有准备,人人都是油布包袱。否则,衣衫和干粮若是被打湿,日子就更难了。” “哈哈——”翠梅猛地一愣,凑近细看,关切问:“您的气色怎么这么差?着凉了么?” 姜玉姝唇无血色,勉强挤出微笑,疲惫答:“淋了雨,脑袋有点儿晕乎乎的。你呢?你要不要紧?” “奴婢倒没觉得身体不适。唉,姑娘自幼锦衣玉食,不料一出阁,竟受这样的苦!”翠梅小声抱怨,催促道:“您快躺下歇着,二公子已经找住持弄姜汤和热水去了,待会儿就有喝的。” “他还在忙啊?”姜玉姝躺下枕着包袱,腰酸背痛,头晕脑胀,抬手一摸,脸发烫。 翠梅找出外衫给盖上,理所当然道:“二公子是家主,本就该由他带领管事出面张罗一切!” “唉,我是看他太忙碌了,怪可怜的。”姜玉姝蜷缩着,仿佛躺在棉絮堆里,整个人轻飘飘,精疲力尽,神志迅速消失,坠入眩晕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意识慢慢清醒时,头痛欲裂,浑身虚软无力,耳朵里“嗡嗡~”响,听见有人在哭唤: “姑娘?姑娘?” “快醒醒,喝药了。” “喝了药便会康复的。” 姜府陪嫁丫鬟们惶恐焦急,一声接一声地呼唤。 同屋的王巧珍歪在椅子里,百无聊赖,冷眼旁观,慢条斯理道:“她只是着了凉,并无大碍,按时服药即可痊愈,你们哭什么呢?小心吓着病人。” 下一瞬,半敞的禅房门被推开,郭弘磊提着个小食盒,疾步进入,顾不得避大嫂的嫌,径直落座榻沿,劈头问:“如何?” 翠梅泣答:“浑身烧得烫手,怎么喊都不醒。若是灌药,又怕呛着姑娘。” “必须让她把药喝下去,不然病好不了!”郭弘磊面沉如水,俯身抱起妻子,狠狠心,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病人虎口。 半昏半醒的姜玉姝蹙眉,挣扎着睁开眼睛,呼吸急促,脸通红,眸光毫无神采。 “姑娘醒了!”丫鬟们喜上眉梢,有的换湿帕子,有的擦汗,七手八脚争相照顾。 王巧珍眼神一变,踱步近前,弯腰说:“玉姝,你终于醒了,瞧把弘磊给急得!行了,赶快喂她喝药,明儿还得赶路。” 郭弘磊大感意外,狐疑审视两眼,客气道:“难得嫂子关心。多谢。”旋即,他扭回头,正色安慰道:“你着了凉,有些发热,但放心,大夫说并无大碍。” “真抱歉,我、我给各位添麻烦了。”姜玉姝喘吁吁,不时眼冒金星,一阵一阵地发抖。 郭弘磊叹道:“少胡说!快喝药,喝完吃晚饭。” “嗯。”姜玉姝感激颔首,生怕自己病重倒下,强忍恶心,硬逼着自己吞咽药汁。 王巧珍皱着眉,斜睨几眼,揭开食盒一看,登时“哟”地一声,惊诧道:“面条?哪儿弄来的?朝廷有律,流放犯人的口粮只能由驿所供给,严禁私自采买。弘磊,你真糊涂,趁官差尚未发现,快丢了它!” 郭弘磊始料未及,欲言又止。瞬间,他眼里只有红与白两种颜色:红的是肚兜,是细长红带子;白的是光洁无暇肌肤,脊背纤丽,腰肢不盈一握。侧身时,胸前饱满的白嫩柔软颤动—— “啊!” 随着一声惊叫,红与白消失了,被藕色外衫严实包裹。 姜玉姝前生还没婚恋就车祸而亡了,毫无经验,被吓得双手掩紧衣襟,脸红耳赤,飞快躲到了矮屏风后,心如擂鼓,屏息打量气宇轩昂的俊朗男子。 新婚小夫妻面对面,洞房花烛夜后,本该如胶似漆,但这一对却像是陌生路人,万分疏离。做妻子的,大喜之日上吊自缢;做丈夫的,刚拜完堂就遭遇兄长被抓、妻子寻死的困境。 全无一丁点儿恩爱的意味。 郭弘磊高大挺拔,足足比妻子高了一个头,他回神即转身离开,沉默退出里间。 “哎?”姜玉姝茫然呼唤,惊魂未定。她咬咬唇,猛一拍额头,苦笑提醒“自己”已经成亲了,刚才那位是自己的丈夫。 外间传来低沉浑厚的催促声,“快穿好衣裳,出来谈谈。” 谈? 谈什么?谈休妻吗? 同居都城,一旦被休弃,娘家必然知情。到时,长辈十有八/九不允许我自由支配嫁妆在外生活。而且,很有可能是姜家某个人陷害了我,或许敌人会进一步害我……怎么办? 人生地不熟,我不能轻举妄动。 初穿异世的姜玉姝惴惴不安,迅速整理妥衣裙,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抬脚迈出里间。 郭弘磊端坐,下巴点了点圆凳,“坐。” 姜玉姝依言落座,难免有些拘束,静候对方开口。 “怎的就你一个人?丫头们哪儿去了?” “小桃帮我找吃的去了。”再次面对面,姜玉姝悄悄按捺不自在感,好打量剑眉星目的侯府贵公子,暗忖:记忆中,他十七岁。真高大,肩宽腿长,英气勃勃。 郭弘磊又问:“除了小桃,其余丫鬟呢?”他外出奔波了一天一夜,饥且渴,自行执壶倒水,仰脖饮尽后,给有名无实的妻子倒了一杯。 至今为止,彼此只在神志不清稀里糊涂时搂抱过而已,尚无真正的肌肤之亲。 姜玉姝道谢并接过茶杯,沙哑嗓音据实以答:“不清楚,我醒来只见到小桃一个。” “哦?”郭弘磊剑眉微皱,没再追问,注视着对方喉间刺眼的淤伤,淡淡问:“你的喉咙不要紧吧?倘若不方便说话,就晚上再谈。” 姜玉姝立即摇头,喝水润了润嗓子,忐忑悬着心,正色道:“听你的语气,像是有大事,还是先谈吧,我的伤不要紧。” 郭弘磊点点头,流露哀伤之色,沉痛叹气,缓缓道:“大哥去世了,父母悲恸至极,如今府里乱——” “什么?”姜玉姝忍不住打断,愕然问:“刚才明明有人禀告老夫人的,说你带着世子回府了。怎、怎么会死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46.谣言四起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你俩盯着后院, 我们去瞧瞧!”两名官差不敢怠忽职守,匆匆探查。 驿所内并无闲杂人等, 呼救女子恐怕是自家的。 郭弘磊即刻撂下木桶, 循着哭声,随官差找到后廊一间破旧耳房前。 三个男人见房门半敞, 传出一女子哭声。 “谁?”官差以刀柄推开门,疑惑望去: 小桃衣裳被撕裂, 脸颊红肿, 嘴角破裂流血。她跌坐在地,双手抱胸捂住自己上身, 抬头见了郭弘磊,立刻跪地膝行,委屈哭喊:“二公子……求公子为奴婢做主!” 郭弘磊沉下脸扫视四周,劈头问:“谁干的?” 官差提刀搜查, 却一无所获,人早跑了。 “快说!究竟谁干的?”郭弘磊迅速审视门窗。 小桃羞愤不已,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哆嗦答:“奴婢、奴婢没看见他的脸,只看清楚了他身穿戎装。” 戎装?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官差清了清嗓子,“咳,戎装?你可看清楚了?不准信口胡说啊。” 郭弘磊催促道:“具体说一说!” 小桃急赤白脸,气愤表明:“公子, 奴婢看得一清二楚, 那卑鄙下流的登徒子就是穿着戎装, 简直畜牲!” 驿所并不大,且僻静,小桃尖利的嗓音传遍里里外外。 因听见“戎装、畜牲”,潘奎无法置若罔闻,率领几个手下大踏步赶到,黑着脸问:“哎,你真看清楚了?这驿所里穿戎装的,除了老子,便是老子的手下,你要是指不出登徒子,就是诬陷!” “我、我才没有诬陷。”小桃衣衫不整,被几个男人盯着,愈发难堪,瑟缩成一团,放声痛哭。 这时,姜玉姝等人也赶到了。 她从睡梦中被惊醒,来不及梳头,理妥衣裙后胡乱一挽,便不放心地跑出栅门。 “小桃?”姜玉姝疾步靠近,蹲下问:“你、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少夫人,求您为奴婢做主!”小桃涕泪交流,狼狈至极。 事出突然,姜玉姝搂着人,一头雾水,安慰道:“先别哭,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潘奎生性急躁,浓眉倒竖,扬声问:“光知道哭,哭有什么用?你既点明‘戎装’,倒是指出人来!老子倒要瞧瞧,究竟是你诬陷,还是手下人犯错。” 姜玉姝被粗犷大嗓门吓一跳,忙扭头,提议道:“各位,好歹先让人洗把脸吧?这样问话,叫她怎么答?” 潘奎一愣,点了点头,严肃道:“行,叫她快穿好衣裳!我们奉令追捕逃、逃犯,赶着回军复命,吃过早饭便启程,没空听女人哭,但听听‘登徒子是谁’,倒是可以。”语毕,他带着手下转身离开。 两刻钟后 庭院里,以水井为界,边军占东,郭家人位于西侧,官差和驿丞等人居中观望。 众兵卒一字排开。 “统统站好了!”潘奎拎着马鞭,缓慢踱步,挨个审视手下,冷冷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凡办差期间,一向严禁饮酒与嫖/赌。今天,却有人明知故犯,欺侮了女犯人。” 田波提心吊胆,后背冷汗涔涔,故作纳闷状。 马鞭一甩,潘奎蓦地暴吼:“谁?谁干的?是男人就自己承认,麻利点儿,立刻站出来!” 臭丫头,装什么贞烈?害惨老子了……田波叫苦不迭,暗暗焦急。 与此同时·牢房一角 “糊涂!”王氏摇摇头,小声责骂:“为了一个丫鬟,与边军大伤和气,不值得!况且,小桃并未被玷污,何必大动干戈?” 姜玉姝听得直皱眉,既头疼,又为奴婢感到心寒。她定定神,稍一思索,轻声劝说:“老夫人,自从郭家出事以来,再也没给下人发过月钱与赏赐,但这一路上,所有下人待咱们仍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无关财物,全凭忠心,十分难得。今天,丫鬟受了欺辱,假如咱们不闻不问,岂不有损自身威信、寒了人心?” “哼,靖阳侯府兴旺时,月钱赏赐多丰厚?郭家从未亏欠下人!”王氏理直气壮,不悦道:“如今倒霉遭了罪,略有些良心的奴婢都不会忘恩负义,本就该继续伺候着!” 姜玉姝倍感无力,想了想,正色告知:“其实,是潘大人提出的当面对质,他正等着呢,咱们不去反而不妥。您老无需担心激怒边军。” “对什么质?怎可因为丫鬟追究边军?”王氏毫不赞同,吩咐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去,叫小桃来,我亲自劝劝她。” 苦劝无果,姜玉姝眸光一沉,瞬间只想直接带小桃去后院!但她刚张嘴,郭弘磊却找来了,朗声道:“怎么还不出去?一院子的人等着。母亲若是疲惫,就再歇会儿。” “出了事,我怎么歇得住?”王氏拉长了脸。 王巧珍打了个哈欠,丫鬟正伺候其洗漱、梳头,不耐烦道:“母亲言之有理,你们该听从。难得休息,一大清早的,做什么闹得乱糟糟!” 你一天到晚享受下人伺候,却这副嘴脸?姜玉姝咬咬牙,迫使自己冷静,再度强调:“老夫人,潘大人正在外面等候。” “叫小桃去磕头道歉。”王氏叮嘱道:“就说她当时眼花看错了,登徒子并未穿戎装。” “你——”姜玉姝瞠目结舌。 郭弘磊剑眉拧起,淡淡道:“母亲歇着罢,孩儿忙去了。”说完,他拉起妻子就走。 “站住!逆子,你个逆子,站住!”王氏气急败坏,又一次奈何不了次子。 哈哈,干得好!姜玉姝险些冲丈夫竖起大拇指。 片刻后 夫妻并肩前行,小桃止不住地啜泣,被同伴簇拥到后院。 姜玉姝刚站定,正沉思间,猛却听潘奎大声说: “你们听着:老子不会袒护手下,一旦查实,必加以惩罚!大不了,就叫登徒子娶了那丫头。” 你说什么?姜玉姝震惊,勃然大怒—— 同伴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搀起人。 “嫂子?嫂子?” “快去请方大夫来救人!”姜玉姝蹲下,掏帕子的手微抖,迅速按住冒血的伤口,焦急道:“你怎么这么傻?别的不说,光想想煜儿,你也不该寻死啊!” 王巧珍瘫软靠着树,血泪交流,绝望地喃喃:“我受不了了,真真受不了。谁也别拦着,让我死……死了好,死了倒干净。” 血从姜玉姝指缝里溢出,温热泛腥,熏得人白了脸,她恐吓道:“干净?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荒郊野外,可能有孤魂野鬼,甚至厉/鬼,死在此处休想干净。嫂子是郭家长媳,上有老下有小,千万要振作,好好儿活着。” 王巧珍凄惨一笑,“不了,一死百了,等我咽了气,立马去投胎,省得余生受苦。” “你——”姜玉姝绞尽脑汁,顺着对方话头,严肃问:“嫂子真是糊涂了。据我所知,经上明明说‘人活一生难免受苦,避不开躲不过’,假如你以死逃避今生苦难,来世将承受双倍以偿还!这你怕不怕?” “不怕。”王巧珍无法承受家逢巨变,死意已决,听不进任何劝言,拼命一挣,狠狠道:“你别拦着,让我死!让我死!” 这时,官差及郭家人闻讯赶到。 “怎么回事?”张峰黑着脸,手按刀柄喝问:“寻死的是谁?” 郭弘磊先吩咐:“方胜,快去救人!”而后才答:“回大人,那是罪民的大嫂王氏。” 张峰板起脸,淡淡道:“才走不到一天,她寻什么死?老刘,去瞧瞧,假如死了就按规矩处置,免得耽误赶路。” “明白。”副手刘青领命而去。 作为一家之主,郭弘磊责无旁贷,拱手道:“大人息怒,罪民立刻去劝诫家人安分赶路!” 张峰草草一挥手,点了点头。靖阳侯府绵延近两百载,勋贵家族之间世交姻亲关系盘根错节,外人理不清,故眼下郭家虽失了势,他却仍顾忌,并未动辄打骂犯人。 草丛旁 “方大夫,如何?”姜玉姝右手沾了鲜血,正使劲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流放前,郭家上下早有准备,金疮跌打药等物人人都带了些。方胜年逾而立,是家生子,原本专给侯府下人看病。此刻,他满头大汗,忙碌为王巧珍包扎伤口,简略答:“幸亏世子夫人体力不支,无力撞破脑袋,故并未伤及性命。但须得歇息几天,才好得快。” 流放途中,哪儿有条件休息养伤?姜玉姝蹙眉沉思,见丈夫疾步赶来,不等对方发问,便道:“你放心,嫂子性命无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47.孤军深入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咳咳, 咳咳咳……” 郭弘磊眼疾手快, 立即把突兀咳嗽的妻子推进人群里, 低声嘱咐男丁:“来者不善, 务必小心!都别慌,也别轻举妄动,听我的命令行事。” “站好站好, 不准乱动!”匪徒共十一人, 均手握长刀,衣衫脏污且染血,竟是身穿戎装,个个健壮剽悍, 嚷道:“原地站着, 统统不许动!” “谁敢乱动,休怪老子心狠手辣。” “放下刀!你们几个, 立刻放下刀,然后把刀给老子踢过来。” 官差共二十人,虽腰佩弯刀, 底气却不足。其中几个年轻人初次办差,一见匪徒便慌了神,面面相觑, 下意识畏缩。 “来者何人?”张峰见势不妙, 本能地拔刀。他万分警惕, 声如洪钟, 严肃问:“我们奉朝廷之命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 不知你们为何拦路?” “哼,区区走狗,也配问老子的话?”匪首嗤笑,左脸颊一道疤,眼神狠戾。 一名官差质问:“放肆!你们是什么人?身穿戎装,难道是兵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辱骂——”话未说完,对面匪徒忽然一窜,长刀寒光闪过,削下官差右臂! 断臂与弯刀落地,鲜血霎时飞溅。 “啊!”官差捂着伤口凄惨哀嚎,踉踉跄跄。 “你算什么东西?走狗一条,居然敢对我大哥不敬?”行凶匪徒气势汹汹,先削断官差右臂,旋即又一刀,划开其喉咙。 “唔——咳咳!咳,嗬嗬……”鲜血喷溅,官差徒劳地捂着喉咙,扑通倒地,转眼便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天呐?” “杀、杀人了!”众人登时毛骨悚然,恐惧瑟缩,尖叫着拥挤,闹哄哄。 郭弘磊见状,趁机叫老弱妇孺挪到中间,男丁在外。 姜玉姝竭力镇定,耳语道:“看他们的打扮,可能是西苍逃兵。” “十有八/九。”郭弘磊凝重道:“临阵脱逃的兵卒,等同于逃犯,倘若被抓捕,必死无疑。这是一伙亡命之徒。” “没错。”姜玉姝心惊胆战,焦急环顾四周,“亡命之徒,心狠手辣,咱们不能束手待毙!快,快找找,有什么东西能作为武器吗?” 其实,郭弘磊早已在暗中搜寻。幸而家里人多,他催促小厮们,悄悄蹲下,捡拾石头、枯木等物。 “板车!”姜玉姝眼睛一亮,小声提醒:“车上木板没钉钉子,全拆下来吧。” 郭弘磊点了点头。 前方 官差们慌忙查看同伴尸体,气愤填膺之余,自是惧怕。 张峰怒不可遏,瞪视问:“大胆!你、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匪首旁观手下杀官差,满不在乎,冷冷道:“废话少说!立刻放下刀,并交出所有的干粮和盘缠。谁敢违抗,”他俯视死不瞑目的官差,讥诮道:“便如那人一般的下场。” 劫匪狂傲强横,张峰脸色铁青,忍气吞声道:“要干粮和钱财?可以!但我们可不敢放下刀——” “照老子的吩咐做!”匪首硬邦邦打断,逼近几步呵斥:“莫非你也想找死?再不放下刀,休怪老子不客气。” 张峰攥着刀柄,焦头烂额,七窍生烟。 “岂有此理。弟兄们,送他上路罢。”匪首阴恻恻,努了努嘴。 “是!”其手下狞笑着,提刀围攻,招招袭向张峰要害。 “住手——”张峰被迫接招,狼狈躲闪,险象环生。 “大人!”官差们无奈,硬着头皮迎战,却根本不是久经沙场的逃兵对手。 顷刻间,接连有人受伤。 郭弘磊当机立断,大吼道:“官差一倒,咱们就危险了!快随我上!”说话间,他甩动捆锁犯人用的细铁链,敏捷一抛,套中一匪徒脖子,发力狠拽! “啊——”匪徒后仰摔倒,被硬拖走,破口大骂。 拖近匪徒后,郭弘磊责无旁贷,沉着脸,抬脚侧踹其脖颈。 “喀”声一响,匪徒颈骨折断,瘫软丧命。 紧接着,郭弘磊捡起长刀,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当胸一腿踹开围攻张峰的劫匪,身手利落,武艺精湛。 “好!” “公子小心!”家主勇猛无匹,瞬间激起了其余人的斗志。 “今天,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咱们历尽艰辛,足足走了两千七百里路,假如白白死在这儿,简直太冤了。所以,咱们不能死!”姜玉姝咬着牙,手心冒冷汗,一边扔石头,一边劈裂嗓子的喊:“各位,都别愣着,快帮忙!” 郭家上下同仇敌忾,有的朝匪徒扔石头,有的举起木板,有的抄起细铁链……七嘴八舌,七手八脚,拼命攻击匪徒。 混战仅持续一刻多钟,匪首丧命后,其两名同伙战战兢兢,仓惶逃向密林,最终被红了眼睛的官差追上,乱刀砍杀。 “娘,他们是谁?”郭煜一直被王氏捂住耳朵藏在怀里,茫茫然,挣扎着想抬头。 王巧珍冷汗涔涔,抱着儿子,和婆婆一起躲在板车后,“那些全是恶人。煜儿,乖乖待着,别乱动!” 姜玉姝心急火燎,飞奔近前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她一顿,双目圆睁,脱口喊:“胳膊、胳膊,还有肩膀——方大夫?方大夫快来,他受伤了!” “皮肉伤而已,不要紧。”郭弘磊仍提着刀,“方胜,我自会包扎,你先救治重伤患。” “是!”方胜擦了擦汗,忙招呼小厮清点伤患。 郭弘磊匆匆扫视众人,“你呢?家里人没事吧?” “没,你放心,女眷无一受伤。”姜玉姝白着脸,飞快掏出帕子,指尖哆嗦,一把摁住对方胳膊刀伤,颤声呼唤:“翠梅?小桃?快拿金疮药来!” 张峰大汗淋漓,一屁股坐地,气喘如牛。 郭弘磊也席地而坐,任由妻子为自己包扎,扭头问:“张大人,伤得如何?” “我也只是皮肉伤。”张峰眼神复杂,凝视半晌,黯然叹道:“万万没料到,竟是被你们救了。郭公子,好身手!” 郭弘磊正欲谦答,北向官道却突然传来隆隆马蹄声,震得道路微颤,来人明显不少,疾速靠近—— 姜玉姝早有准备,镇定自若,笑答:“我是看得知的,纸上谈兵,随口闲聊罢了。” 陪嫁丫鬟翠梅与有荣焉,下巴一抬,愉快告知:“嗳,各位有所不知!我家姑娘自幼聪慧,未出阁时,一向喜欢琢磨花花草草。在我们姜府的园子里,有不少花卉是姑娘亲手栽种的,光兰花就十多种,各式各样,盛开时五颜六色,争斗艳,可美了!” 其余人一听,恍然大悟,七嘴八舌夸了又夸,赞叹不已。 姜玉姝忙侧身,耳语提醒道:“翠梅,哪儿有像你这样直白夸自己人的?谦虚点儿。” “实话实话嘛,奴婢又没撒谎。”翠梅乐呵呵。 “快洗洗,待会儿要赶路了。”姜玉姝弯腰,撩水洗帕子,突见水面倒映一个高大身影,随即听人唤道: “二公子。” 郭弘磊“唔”了一声,无需言语,旁人察其神色便识趣退开。 须臾,溪畔草地仅剩两人。 姜玉姝使劲拧帕子,头也不抬,“有什么事吗?” 郭弘磊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谈起。他盘腿而坐,俯身洗手洗脸,若有所思。 十七岁的俊朗男儿,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英武不凡。 姜玉姝余光一扫,瞥见晶莹水珠从对方额头流下,缀在高挺鼻尖,打湿孝服。 看着看着,她情不自禁,皱眉把帕子递过去,“弄湿衣衫了,赶紧擦擦。” 郭弘磊接过,抖开一看:雪青丝帕,绣着淡雅兰纹。他依言擦干水珠,字斟句酌,缓缓问:“姜府园中东南角的兰花,全是你亲手栽种的?” “多半是。”姜玉姝整理着衣袖,眸光一转,了然问:“玉姗带你去看过,对吧?” 衣袖放下,牢牢遮藏鲜红守宫砂。郭弘磊仓促别开眼,百感交集,不快与烦闷烟消云散,坦率答:“没错。她领着我仔细观赏,称是自己亲手栽种的,慷慨赠送了两盆。” 姜玉姝想了想,笃定问:“一盆红妃,另一盆翘萼。是不是?” 郭弘磊点点头。 “哎,真是的……”姜玉姝叹了口气,摇摇头,“她当时明明说要送给表嫂,谁知竟悄悄给了你!” “原来是你种的。我谢错人了,该谢你才对。”郭弘磊十分无奈,也叹了口气。 事实上,并不是我种的。真正的姜大姑娘,早已香消玉殒。 姜玉姝暗自叹息,不欲深谈,摆手道:“两盆兰花,并非什么要紧大事,不必再提。走吧,赶路了!” 她微提裙摆,匆匆上坡,遗忘了那块雪青帕子。 郭弘磊攥着丝帕,原地顿了顿,脑袋莫名一热,默默把帕子塞进怀里。 高处树荫下,王巧珍眯着眼睛,骨瘦如柴。她日夜被人看管,无法再自尽,又做不到活活饿死,哀怨地活着,伤势缓慢愈合。 “哼。”她冷哼,漠然审视下方溪畔的小夫妻,忿忿不甘,嫉恨地想:为什么被陛下赐死的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姜玉姝的?同为年纪轻轻,我凄惨守寡,她却备受丈夫保护……刺眼,实在太刺眼! 夜间 “姑娘,时候不早了,歇息吧,如今天天都得早起赶路。”翠梅枕着包袱,昏昏欲睡。 “马上,就歇了。你先睡。”姜玉姝一边收拾纸笔,一边望向门口空地: “出手要果断!你犹豫什么?危急时稍一犹豫,恐怕就丧命了。”郭弘磊虎着脸,拿捏准了力道,轻轻把胞弟掀翻在地,催促道:“起来,再练练。” “唉哟。”郭弘轩仰躺,气喘如牛,恳求道:“二哥,今日到此为止,行不行?我、我快累死了。” 郭弘磊拽起胞弟,另点了个小厮,“你来试试,用我昨晚教的那几招。” “是!” 三四十人围成圈,全神贯注,照葫芦画瓢地比比划划。 郭弘磊耐性十足,一边与小厮过招,一边严肃嘱咐:“陛下责令郭家人充军屯田,如今不知庸州是否夺回、西苍是否太平,一旦与北犰交战,必有伤亡。倘若战况紧急,或许咱们一到西苍就得上阵。所以,务必苦练身手,避免轻易丢了性命。” 性命攸关,谁也不敢懈怠,一个比一个认真。 “怎么?”王巧珍蜷卧,盯着旁边的弟媳妇,嗓音嘶哑,“你看弘磊,居然看得呆住了?” 姜玉姝回神一愣,敏锐听出讥诮之意,登时不悦,淡淡答:“哪里。我是见他们比武过招,觉得新。” “是吗?”弟媳妇秀美娇俏,王巧珍摸了摸自己的憔悴脸颊,妒火中烧,哑声告诫:“玉姝,别忘了咱们正在守孝,婆婆若是瞧见你方才痴痴的模样,她老人家怕是要怒。” 姜玉姝面不改色,“嫂子说笑了。婆婆虽年老,眼睛却不昏花,她才不会误会我呢。” “你——”王巧珍双目圆睁。 “好困。”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扯过包袱当枕头,躺下闭着眼睛,“我睡了,嫂子请自便。” 王巧珍气得脖颈青筋暴凸。 次日·午后 乌云密布,闷热不堪。 “你们瞧,乌云满天的,是不是要下大雨啊?” “看着像。” “怎么办?咱们还得赶路呢。” “万一淋雨生病,才真叫糟糕。啧,这小斗笠,遮阳还行,挡雨估计不行。” …… 众人忧心忡忡,窃窃私语。 官差们挥鞭大吼:“这荒郊野外的,只有驿所才能躲雨!快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48.密商抓捕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这……难道是让我帮忙擦拭的意思? 姜玉姝一愣, 握着拧好的热帕子, 登时递也不是, 不递也不是。 郭弘磊正是此意。 夫妻之间,本该如此。总是客客气气的, 忒生分, 像什么话? 他默默想着,把脱下的衣衫随手一撂, 袒露左肩和左臂两处伤,胸膛宽厚结实,即使坐着也看得出身量高大,俊朗英武,男子汉阳刚气概十足。 彼此并无夫妻之实, 面对面,姜玉姝不免羞窘, 可虑及对方受伤行动不便,只能佯作自然。她深吸口气, 又拧了拧帕子,靠近问:“伤口觉得怎么样?” “方胜刚才又给包扎了一回, 敷着药, 不大疼。”郭弘磊端坐, 虎目炯炯有神, 隐露期待之色。 谁知, 姜玉姝手中的帕子尚未贴近, 后腰便被小侄子搂住了! “婶婶, ”郭煜晒黑了,也瘦了,幸而一路没生大病。他趴在二婶背上,无精打采,噘着嘴说:“煜儿饿了。” “哦?”姜玉姝诧异转身,抱住黑瘦小孩儿问:“我猜猜,你肯定又不吃馒头了,对不对?” 郭煜委屈问:“为什么老是吃馒头?就没别的吃么?” 姜玉姝无可奈何,“眼下只有馒头,等过阵子才有别的食物。” 几个丫鬟侍立一旁,小桃忍不住问:“少夫人,让奴婢伺候公子吧?” 姜玉姝还没张嘴,郭弘磊便道:“不必了。你们去照顾老夫人。”语毕,他拿走她手中的帕子,偏着头,自己擦身。 “……是。”小桃忍着失望,黯然屈膝。同为大丫鬟的碧月抿嘴,偷偷嗤笑;娟儿则一无所察,恭顺告退。 姜玉姝一边逗侄子,一边好问:“听说潘大人是百户,不知在军中、百户是多大的官儿?” “正六品,手底下百余兵。”郭弘磊十分熟悉。 姜玉姝又问:“那,总旗呢?” “手下五十余兵,说是七品,实际未入流,毕竟一卫便有一百个总旗。”郭弘磊搁下帕子,单手抖开玄色外袍,有些费劲。 姜玉姝见状,忙道:“小心伤口,来,我帮你。”她隔着小炕桌探身伸手,助其套上袍子,垂眸系衣带。 两人相距甚近,郭弘磊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精致如画的眉眼,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一眨又一眨,娇憨秀气,令他心痒痒,莫名想伸出手指挨一下扫刷…… “好了!”姜玉姝拍拍手,忧心忡忡,“我问过方大夫,你这伤,至少需要休养一个月,可咱们距离西苍只有两百多里了。假如,到时官府命令男丁立刻充军,几个伤患该怎么办?” 郭弘磊低声告知:“放心,我已托人先行打点,好歹等伤势痊愈再投军,否则上阵便是送死。” 姜玉姝心弦一紧,脱口而出,“你可一定不能死!” “这……”郭弘磊欲言又止,斟酌再三,郑重承诺道:“我尽力而为!” 栅门外·拐角处 潘奎抱着手臂,悄悄审视昏暗憋闷的牢房,皱眉问:“流放三千里,郭家人都是这么过的?” “当然。”张峰瞥了瞥,严肃表示:“我们押解犯人,必须得遵守规矩,赶路便赶路,夜宿便夜宿,样样照着规矩办。” 潘奎搓搓下巴胡茬,生性直率,疑惑问:“按常理,勋贵世家遭逢巨变,百余口人被流放,忍饥挨饿风吹日晒,想必满腔怨愤、忧愁低落,可我怎么看他们挺镇定从容的?融洽说笑,简直不像犯人。” “其实,我们也很惊。”张峰感慨万千,唏嘘告知:“这些年,我押解过不少世家贵族,有几十口人的,也有几百口人的,一般在流放途中,犯人会逐渐抛却涵养礼仪、变得自私冷漠,争斗时往往不留情面。有的甚至丝毫不管亲人死活,只顾自己。” 久经沙场,潘奎并不意外,“患难方现真性情。生死攸关之际,人人都想活命。” “但郭家却不同!”张峰既是由衷欣赏,又感激救命之恩,大加赞赏道:“初时,我们还担心犯人窝里乱、耽误赶路,谁知他们竟一直没乱!您瞧,至今仍秩序井然。唉,真是不得不佩服郭二公子,年纪轻轻,却十分沉稳,文武双全,能屈能伸,管束有方——” 潘奎抬手打断:“得得得!行了,别夸了。”他转身离开牢房,揶揄说:“张大人如此赞赏,不知道的,恐怕怀疑你收了那小子的贿赂。” “您这话未免太冤枉人了!”张峰脸色一变,“张某敢对天起毒誓,若是收过郭家贿赂,不得好死!” 潘奎忙道:“咳,玩笑话而已,别当真。” “郭家该死的人早已经死了。”张峰恩怨分明,有心为郭弘磊解释,正色道:“事实上,其余人只是被牵连,本身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何必一棒子全打死?” 潘奎哼了一声,昂头负手,若有所思。 次日·清晨 休整三天,风尘仆仆的郭家人无需早起赶路,终于能睡个懒觉。 男女分开,中间一堵破矮墙,鼾声阵阵。 郭弘磊自幼习惯早起练武,根本躺不住,便披衣起身,不由自主,扭头朝隔壁女眷的歇处望了望: 唔,看不见她,被丫鬟挡住了。 他莞尔,轻轻走向栅门。 炎炎夏日,闷热不堪。张峰有令在先,白天时允许犯人到后院透透气,但严禁踏出院门半步。 铁锁“咯啦”作响,驿卒开了门,郭弘磊自去后院打水洗漱。 下一刻,牢房角落一女子坐起,她揉揉眼睛,略理衣裙,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踏出栅门。 天才蒙蒙亮,雾白茫茫。 驿所建在官道旁,简陋僻静,后院有几株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遮住了熹微天光。 “你起得够早的!” “习惯了。”庭院里只有郭弘磊和四名官差,随口闲聊,他把木桶扔进井里,单手打水。 辘辘吱嘎,水声哗啦。 岂料,郭弘磊刚把桶提出井沿,突听后方响起女子凄厉尖叫: “救命!救——” 前世,无论家境贫穷与富裕,新婚夫妻大多会筹划一次蜜月之旅,畅享二人世界,极尽浪漫之所能。 今生,睁开眼睛时已经成了亲。 人还迷糊着,圣旨从天而降,除爵抄家流放! 西苍远在边塞,三千里漫漫长路,限两月走完。 ——不知能否视为蜜月之旅? 姜玉姝身穿孝服,背着包袱,未佩戴任何首饰,更未施脂粉。她生性坚韧,苦中作乐,暗忖:既来之,则安之。索性把它当成蜜月之旅! 以活着抵达西苍为目标的特别旅行。 押解犯人的官差们均佩刀,为首者名叫张峰,其副手叫刘青。 张峰黝黑健壮,一挥手,吩咐道:“把他们锁上。” “是!”刘青高高瘦瘦,一溜小跑,高声喊道:“按律,押解途经繁华闹市时,为防犯人趁乱逃脱,必须捆/绑!” 一声令下,几个官差立即抖开两条细铁链,此链每隔尺余便设一锁,用以呈串状束缚犯人。 张峰催促道:“快点儿,都麻利些。规矩是日行五十里,假如超出两个月,我们挨罚,你们也将受到西苍州府的惩治!” 两根细铁链,需两个人领头。 因株连而遭流放,已是倒了大霉,再被铁链捆着走出都城,游街示众,遭人耻笑,简直颜面扫地。 谁肯领头? 霎时,众下人面面相觑,个个恓惶沮丧。 郭弘磊毫不犹豫,挺身而出,递出了右手,官差立刻“咔哒”给锁上了。随后,他扭头看着家人,平静地招呼:“四弟,来,咱们兄弟俩领头。” “二哥,我、我——”郭弘轩脸红耳赤,十指哆嗦,惶恐至极。他十四岁,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不愿上前,可也不敢拒绝。 王氏一向养尊处优,此刻倍感屈辱,抬不起头。她心疼嫡幼子,忙道:“轩儿还小呢,序齿也该是弘哲!弘哲,快去!” “啊?”郭弘哲吓一大跳,支支吾吾,脸唇泛白,瞬间急得快发病了,不知所措。 郭弘磊盯着两个弟弟,宽慰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没什么的。” “快!”官差抖了抖铁链,提醒说:“趁这会子人少,赶紧出城,否则等天一大亮,可就人山人海了。”言下之意是将更难堪。 这时,姜玉姝下定决心,一声不吭,上前与丈夫并肩,果断伸出右手! 官差愣了愣,才“咔哒”给锁上。 “你——”郭弘磊愕然,始料未及。 “姑娘?”翠梅大吃一惊,抢步凑近,红着眼睛说:“让奴婢打头,您快下来!” 姜玉姝摇摇头,侧身扬声,冷静道:“二公子说得对,人应该能屈能伸,这的确没什么。快上来吧,别耽误时辰,咱们要赶路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49.守得云开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官差下意识握住刀柄, 惊讶问:“怎么回事?” “谁在哭?” “你俩盯着后院,我们去瞧瞧!”两名官差不敢怠忽职守, 匆匆探查。 驿所内并无闲杂人等, 呼救女子恐怕是自家的。 郭弘磊即刻撂下木桶, 循着哭声,随官差找到后廊一间破旧耳房前。 三个男人见房门半敞, 传出一女子哭声。 “谁?”官差以刀柄推开门,疑惑望去: 小桃衣裳被撕裂, 脸颊红肿,嘴角破裂流血。她跌坐在地,双手抱胸捂住自己上身, 抬头见了郭弘磊,立刻跪地膝行,委屈哭喊:“二公子……求公子为奴婢做主!” 郭弘磊沉下脸扫视四周,劈头问:“谁干的?” 官差提刀搜查,却一无所获, 人早跑了。 “快说!究竟谁干的?”郭弘磊迅速审视门窗。 小桃羞愤不已,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哆嗦答:“奴婢、奴婢没看见他的脸, 只看清楚了他身穿戎装。” 戎装?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官差清了清嗓子, “咳, 戎装?你可看清楚了?不准信口胡说啊。” 郭弘磊催促道:“具体说一说!” 小桃急赤白脸, 气愤表明:“公子, 奴婢看得一清二楚, 那卑鄙下流的登徒子就是穿着戎装,简直畜牲!” 驿所并不大,且僻静,小桃尖利的嗓音传遍里里外外。 因听见“戎装、畜牲”,潘奎无法置若罔闻,率领几个手下大踏步赶到,黑着脸问:“哎,你真看清楚了?这驿所里穿戎装的,除了老子,便是老子的手下,你要是指不出登徒子,就是诬陷!” “我、我才没有诬陷。”小桃衣衫不整,被几个男人盯着,愈发难堪,瑟缩成一团,放声痛哭。 这时,姜玉姝等人也赶到了。 她从睡梦中被惊醒,来不及梳头,理妥衣裙后胡乱一挽,便不放心地跑出栅门。 “小桃?”姜玉姝疾步靠近,蹲下问:“你、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少夫人,求您为奴婢做主!”小桃涕泪交流,狼狈至极。 事出突然,姜玉姝搂着人,一头雾水,安慰道:“先别哭,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潘奎生性急躁,浓眉倒竖,扬声问:“光知道哭,哭有什么用?你既点明‘戎装’,倒是指出人来!老子倒要瞧瞧,究竟是你诬陷,还是手下人犯错。” 姜玉姝被粗犷大嗓门吓一跳,忙扭头,提议道:“各位,好歹先让人洗把脸吧?这样问话,叫她怎么答?” 潘奎一愣,点了点头,严肃道:“行,叫她快穿好衣裳!我们奉令追捕逃、逃犯,赶着回军复命,吃过早饭便启程,没空听女人哭,但听听‘登徒子是谁’,倒是可以。”语毕,他带着手下转身离开。 两刻钟后 庭院里,以水井为界,边军占东,郭家人位于西侧,官差和驿丞等人居中观望。 众兵卒一字排开。 “统统站好了!”潘奎拎着马鞭,缓慢踱步,挨个审视手下,冷冷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凡办差期间,一向严禁饮酒与嫖/赌。今天,却有人明知故犯,欺侮了女犯人。” 田波提心吊胆,后背冷汗涔涔,故作纳闷状。 马鞭一甩,潘奎蓦地暴吼:“谁?谁干的?是男人就自己承认,麻利点儿,立刻站出来!” 臭丫头,装什么贞烈?害惨老子了……田波叫苦不迭,暗暗焦急。 与此同时·牢房一角 “糊涂!”王氏摇摇头,小声责骂:“为了一个丫鬟,与边军大伤和气,不值得!况且,小桃并未被玷污,何必大动干戈?” 姜玉姝听得直皱眉,既头疼,又为奴婢感到心寒。她定定神,稍一思索,轻声劝说:“老夫人,自从郭家出事以来,再也没给下人发过月钱与赏赐,但这一路上,所有下人待咱们仍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无关财物,全凭忠心,十分难得。今天,丫鬟受了欺辱,假如咱们不闻不问,岂不有损自身威信、寒了人心?” “哼,靖阳侯府兴旺时,月钱赏赐多丰厚?郭家从未亏欠下人!”王氏理直气壮,不悦道:“如今倒霉遭了罪,略有些良心的奴婢都不会忘恩负义,本就该继续伺候着!” 姜玉姝倍感无力,想了想,正色告知:“其实,是潘大人提出的当面对质,他正等着呢,咱们不去反而不妥。您老无需担心激怒边军。” “对什么质?怎可因为丫鬟追究边军?”王氏毫不赞同,吩咐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去,叫小桃来,我亲自劝劝她。” 苦劝无果,姜玉姝眸光一沉,瞬间只想直接带小桃去后院!但她刚张嘴,郭弘磊却找来了,朗声道:“怎么还不出去?一院子的人等着。母亲若是疲惫,就再歇会儿。” “出了事,我怎么歇得住?”王氏拉长了脸。 王巧珍打了个哈欠,丫鬟正伺候其洗漱、梳头,不耐烦道:“母亲言之有理,你们该听从。难得休息,一大清早的,做什么闹得乱糟糟!” 你一天到晚享受下人伺候,却这副嘴脸?姜玉姝咬咬牙,迫使自己冷静,再度强调:“老夫人,潘大人正在外面等候。” “叫小桃去磕头道歉。”王氏叮嘱道:“就说她当时眼花看错了,登徒子并未穿戎装。” “你——”姜玉姝瞠目结舌。 郭弘磊剑眉拧起,淡淡道:“母亲歇着罢,孩儿忙去了。”说完,他拉起妻子就走。 “站住!逆子,你个逆子,站住!”王氏气急败坏,又一次奈何不了次子。 哈哈,干得好!姜玉姝险些冲丈夫竖起大拇指。 片刻后 夫妻并肩前行,小桃止不住地啜泣,被同伴簇拥到后院。 姜玉姝刚站定,正沉思间,猛却听潘奎大声说: “你们听着:老子不会袒护手下,一旦查实,必加以惩罚!大不了,就叫登徒子娶了那丫头。” 你说什么?姜玉姝震惊,勃然大怒—— “难道轩儿不是‘弱’吗?”王氏脸色愈发难看。 姜玉姝深吸口气,缓了缓正欲开腔,却听背后传来丈夫嗓音: “论‘弱’,弱质女流比四弟瘦小多了。” 郭弘磊拎着盘成圈的铁链锁,沉甸甸,“咣当”搁在板车上。他看着母亲,既失望又头疼,偏偏碍于孝道不宜直白顶撞,以免激怒老人,闹得影响赶路。 “你们都下去。”郭弘磊挥退下人,隐忍道:“这辆板车,是专为家里的‘老弱伤病’向张大人苦求通融才得来的。孩儿自不必说,连她也没要求坐。莫非四弟比他二嫂更柔弱?” 姜玉姝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是指自己。 王氏被次子的问话噎住了,勃然变色,厉声问:“弘磊,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母亲——” 王氏昂首打断:“哼,原来你还记得我是‘母亲’?” 郭弘磊生性内敛,惯常面无表情,平静答:“孩儿怎么敢忘?马上要赶路了,还请母亲辛苦照管嫂子、煜儿和三弟。” 王氏皱眉,百思不得其解,耳语质问:“一口一个‘三弟’,不知道的人,恐怕以为你也是姨娘生的!” 姜玉姝实在听不下去了,叹道:“老夫人,消消气,要怪就怪我们只求得一辆板车。” 郭弘磊毕竟年轻气盛,目光锐利,沉声表明:“孩儿从不管李姨娘或是张姨娘,只知道父亲有四个儿子!总不能任由三弟操劳发病吧?流放乃刑罚,意在惩治犯人,四弟体格强壮,官差岂能容他坐在车上?” “你、你这逆子——”王氏气得说不出话。 眼看母子俩要争吵,姜玉姝不便拉婆婆,只能拽了拽丈夫袖子,打圆场道:“好了,都少说两句。老夫人一向最是慈爱,肯定会关照三弟的。” “慈爱”二字砸下来,王氏欲言又止,憋得脸色十分难看,冷淡盯着姜玉姝。 这时,畏缩杵在一旁的郭弘哲鼓足勇气,慢慢凑近,嗫嚅说:“我、我走得动的,理应让四弟坐。” 郭弘轩偷瞥瞥二哥,叹了口气,谦让道:“不必了。三哥,还是你坐吧,我跟着二哥走路。” “很好!那就这么定了。”郭弘磊扭头一望,催促道:“张大人来了。阿哲,赶紧上去坐好。”语毕,他不由分说,先把病患推上板车,而后拿了两个包袱塞给弟弟,朗声嘱咐:“帮四弟和你二嫂拿着包袱!” “啊?哦,好。”郭弘哲忙不迭抱紧包袱。 姜玉姝提醒道:“不用抱着,搁腰后靠着吧,减轻颠簸。” 郭弘哲言听计从,并执意接过二哥的包袱。而后,他低下头,静静缩在角落里,没敢看嫡母一眼。 这时,张峰大踏步赶到,按着刀柄吩咐:“启程。” 副手刘青便高高扬手,凌空“噼啪”甩了个响鞭,吆喝道:“日行五十里,走了!” 晨风凉爽,日上树梢。 “又委屈你了。”郭弘磊饱含歉疚。 姜玉姝笑了笑,一本正经道:“没什么,我倒更乐意走走,练好了身体才能屯田。假如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下地呢?” “等到了西苍——”郭弘磊停顿。 “怎么?” 郭弘磊摇摇头,“没什么。到时再说。”他回头招呼,“四弟,快点儿!” “哦。”郭弘轩无精打采,焉巴巴。 有了板车,老弱伤病不再拖慢行程,姜玉姝原以为能快速抵达下一驿所。 然而,她错估了自己和多数人的体力! 日暮西斜,漫长的官道延伸向远方。 每当上下坡时,腿部和腰部剧烈酸胀疼痛,几乎无法弯曲,万分难受。 莫说五十里,大家闺秀何曾日行过十里八里?姜玉姝和丫鬟互相搀扶,一步一步,颤巍巍地下坡,简直步履蹒跚。 “嘶,唉哟。”大腿尤其酸疼,僵绷得扯不开。姜玉姝狼狈咬着牙,频频倒吸气,根本轻快不起来。 “姑娘忍忍,官爷说驿所就快到了,晚上奴婢拿药油给您揉揉。哎呀,腿好酸,怎么这么疼!”翠梅也腰酸背痛,步子迈大些,便龇牙咧嘴。 姜玉姝掏出帕子,胡乱擦了擦汗,感慨道:“四体不勤,忽然日行五十里,一开始真够难受的!不过,熬过七八天,估计就适应了。”话音刚落,她面前突横现一宽阔后背,尚未回神,整个人已经趴在那背上了! “哎——”彼此紧贴,姜玉姝被陌生的体温烫得手足无措,“不、不用,我还是自己走吧,你这样太累了。” 郭弘磊背着妻子,步伐稳健,浑不在意道:“无妨,你才多重?别逞强了,困就睡会儿。” 睡?怎么睡得着?姜玉姝道了谢,双手小心翼翼放在对方肩上。 习武之人敏锐。背负着软玉温香,娇弱女子呼吸清浅,一下下落在自己后颈,似绒绒羽毛拂过……郭弘磊顿感燥热,暗中调整气息,越走越快。 “二哥,等等我!”郭弘轩大汗淋漓,苦着脸,一溜小跑追赶兄长。 姜玉姝本以为自己不可能入睡。 但不知不觉间,她意识模糊,神智逐渐消失,酣眠了半个时辰! “姑娘?姑娘醒醒,驿所到了。”翠梅附耳告知。 “嗯?”姜玉姝半睁开眼睛,眸光朦胧,回神后一咕噜下地,尴尬道:“抱歉,我睡着了。” “客气什么?我照顾你是应该的。”郭弘磊站定,出神地仰望门匾,嗓音低沉浑厚,缓缓道:“沧山驿,北上的第二个驿所。离都城越来越远了。” 姜玉姝会意,宽慰道:“有朝一日,我们未必不能重回都城!” “没错。”郭弘磊转瞬振作,把所有悲缅深藏于心底。 夜间 “怎么样?”姜玉姝满怀期待,奔近相迎。 郭弘磊返回,端着一个小炕桌,桌上有烛台和文房四宝,放在较安静的墙角。 姜玉姝挽袖磨墨,笑盈盈说:“辛苦你啦。” “这屋里干草多,用烛火千万要小心走水。”郭弘磊一边叮嘱,一边盘腿而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50.前路难测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噼啪”一声, 官差扬手,凌空甩了个响鞭,喝道:“大胆!未经张大人允许, 任何犯人不准擅自停顿。” 张峰按着腰间佩刀刀柄, 皱了皱眉, 不悦道:“像你们这样走走停停的, 怕是得猴年马月才能到西苍。快走!” 郭家上下无法, 只得继续前行。 鞭子骤然厉响,嫡长孙郭煜更害怕了, 在奶娘怀里竭力挣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煜儿?”王氏焦头烂额, 心疼得不断扭身, 焦急呼唤:“煜儿,乖,别哭了!巧珍, 你倒是快哄一哄,没听见孩子在哭么?” 王巧珍始终捂着脸, 满腔怨愤,哀切答:“遭遇如此屈辱劫难,连大人都承受不住, 更何况三岁小孩儿?我是没辙了,母亲莫怪。” “你——”王氏意欲责骂, 却听孙子已从“娘”哭喊到“爹”, 嚷着“要爹爹抱”, 她登时颓丧,悲叹道:“可怜煜儿仍未明白,你的祖父和父亲已经去世了。”语毕,她老泪纵横。 侄子幼稚懵懂,姜玉姝倍感怜悯,边走边说:“晨风凉,不能让煜儿这么哭下去。怪,嫂子居然也哄不住吗?” 郭弘磊压低嗓门,无奈答:“她自顾不暇。” 姜玉姝一愣,提议道:“那,煜儿平日亲不亲近叔叔?或者其他人?总之,既然奶娘哄不住,就换个熟人试试。” 郭弘磊闻言扭头,吩咐道:“把煜儿抱给我。” “是。” 不一会儿,白白胖胖的郭煜便被众人传到了前头。 “包袱给我。”姜玉姝复又背起自己的包袱。 郭弘磊单手抱着侄子,神色冷静。他生性不善言辞,干巴巴道:“行了,别哭了,不必害怕。” “呜呜呜嗝!嗝咳咳……”郭煜一动不敢动,哭得微微发抽,委屈打嗝。事实上,他非但不亲近二叔,还十分畏惧。 靖阳侯府嫡长孙,金尊玉贵,一出生便深得宠爱,在家中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因着受宠,他不怕祖父母,也不怕父母……独独怕郭弘磊。 在他记忆中,二叔高大英武,脸上惯常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威严,令其不敢亲近。 姜玉姝扭头望着泪涟涟的小侄子,扬起一抹浅笑,温和问:“你叫郭小煜,对不对?” “嗝?”郭煜呆了呆,小心翼翼趴着二叔肩膀,哽咽答:“不对。” 姜玉姝又问:“那一定是叫郭大煜了?” 郭煜摇摇头,“我叫郭煜,煜儿。” “哦。”姜玉姝恍然大悟,故意逗道:“我知道了,原来你叫郭煜煜儿!” 郭煜茫然张着嘴,一时间忘了哭。 姜玉姝趁着小侄子犯迷糊,迅速抬手遥指前方,故作惊状,问:“郭煜煜儿,看见路边那棵树了吗?” “看、看见了。”郭煜仍打嗝。 姜玉姝一本正经道:“咱们快些走,等走到那棵树时,我摘几朵花送给你玩儿。” “嗝?”郭煜伸长脖子眺望,一听见“玩”字,便不由自主点点头,“那、那就快走。” 吵闹哭声终于停止,耳根清净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继游街示众后,他们再次对姜玉姝刮目相看。 王巧珍却毫不理睬,灰心丧气,木然迈步,眼神空茫。 片刻后,一行人路过花树,姜玉姝信守诺言,果真折了一细花枝递给侄子,哄道:“喏,这是丁香,送给你,郭煜煜儿!” “嗯。”郭煜接过花嗅了嗅,翻来覆去地把玩,渐渐不再打嗝。他疑惑盯着姜玉姝,实在忍不住了,鼓足勇气,附耳问:“二叔,我叫什么呀?” 郭弘磊挑眉,余光扫了扫妻子,缓缓答:“你叫郭煜。” 郭煜立即抬头挺胸,认真告知:“你可听仔细了,我叫郭煜!” “不可无礼,她是你的二婶。”郭弘磊严肃问:“既是长辈,你该如何做?” 此时,郭煜已彻底平静,二叔一催促,他便不假思索,脱口怯怯道:“煜儿给您请安。” 姜玉姝脚步未停,抬手轻拍小侄子胳膊,歉意道:“好孩子,真乖。原来你叫郭煜啊,抱歉,我刚才听错了。” 郭煜吸了吸鼻子,“也、也没什么。不过,下次别犯错了。” “行!”姜玉姝爽快答应后,抬头看看天色,关切问:“咱们走了几里地了?” 郭弘磊想了想,“大约十余里。” “嗳,走得挺快的!”姜玉姝窃喜。 黝黑壮实的张峰却道:“告诉你们听:都城附近的官道直而平坦,走起来轻快,艰难全在后头呢。” 郭弘磊了然于胸,顺势问:“大人,途中万一遇见灾祸意外耽搁,该如何是好?” “具体得看是何等灾祸。”张峰一板一眼,慢悠悠答:“按朝廷的规定,除非实实在在走不了了,否则不准停顿。” 从天蒙蒙亮走到正午,一刻不停,几乎所有人暗中叫苦不迭,汗流浃背。 王氏及其长媳气喘吁吁,脚步愈发迟缓。 姜玉姝晒得脸绯红,咬牙硬撑,取出水囊喝了两口后,递给旁边,“太热了,你俩也喝口水。” 郭弘磊先喂侄子解渴,顿了顿,自己也仰脖灌了几口,孝服已被汗湿透。 又走了一段,途经一片树林时,张峰止步,高声道:“停!在此地歇两刻钟。你们的口粮,每日是有定数的,由驿所供给,自个儿看着吃。” 紧接着,他“唰啦”拔刀,吓了姜玉姝一跳,吼道:“你们并非大奸大恶的重犯,远离闹市后,铁链可以解开,但谁也别动逃跑的歪心思!一旦抓住逃犯,哼,格杀勿论!” 郭弘磊上前,正色表明:“张大人请放心,罪民等人一心赶往西苍充军屯田,绝不逃跑。” “不逃最好。丑话我已说在了前头,逃犯一律就地诛杀。”说完,张峰吩咐道:“给他们解开吧。” “是!” 郭家人足足被锁了一上午,铁链解开后,众人一屁股席地而坐,揉手腕、捶腰捶腿,喝水吃干粮。 姜玉姝和丈夫一家子围坐成圈,忠心耿耿的丫鬟和仆妇们簇拥。 口粮是杂粮馒头,粗糙结实,有碗口大。按律,成年男女每日六个,十五岁以下减半。 姜玉姝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喉间淤伤刺痛,暗忖:男女食量不同,半大孩子十分能吃……这分量不够。 “咳咳。”郭弘轩尝了一口,梗着脖子直咳。王氏忙道:“轩儿,喝点儿水。唉,可怜呐,你长这么大以来,何曾吃过这种东西!” 郭弘磊耐心劝说:“母亲也快吃吧,咱们只歇两刻钟,待会儿还得赶路。” 王氏一声长叹,皱着眉头勉强下咽。 姜玉姝靠近,哄郭煜吃白水泡的馒头糊糊,却见王巧珍抱膝呆坐,不吃不喝,便轻唤:“嫂子?嫂子?” 王巧珍猛地起立,皱眉环顾四周。 “嫂子,你这是……?”郭弘磊也起身。 王巧珍咬唇,捂着小腹,一声不吭。 郭弘磊会意,撂下一句“稍等,我去问问”。少顷,他返回,低声问:“还有谁想去?一起罢。” 人有三急,姜玉姝及好些女子顾不得尴尬,结伴行至官差指定的林中草丛。 岂料,当经过一株合抱粗的大树时,王巧珍突然抢步疾冲,毫不犹豫,纵身一扑,脑袋撞向树干—— “你怎知有逃兵?”张峰明知故问。 郭弘磊坦然自若,“在上个驿所时,曾听人提过几句。” “唉。”张峰苦笑了笑,“其实,我们也听说了,只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谁知道逃兵居然落草翦径呢?该千刀万剐的东西,谋财便罢了,还滥杀无辜!” 郭弘磊沉声道:“军令如山,军纪严明,军中绝不会饶恕逃兵。这些人为了活命,什么狠毒事做不出来?” “畜生,简直畜生。”张峰红着眼睛唾骂:“懦夫,没胆子上阵杀敌,却敢残害无辜!唉,今日折了五个弟兄,叫我如何交代?” 姜玉姝叹了口气,宽慰道:“真是飞来横祸!还望大人节哀。” “公子,忍一忍。”小桃啜泣着,轻柔朝伤口撒金疮药。 姜玉姝把干净白绢缠了两圈,麻利打结,旋即起身,急切道:“他们来了!快看,是什么人?” “我瞧瞧。”郭弘磊柱着长刀站起,姜玉姝忙搀扶。 一时间,所有人齐齐眺望远方。 郭弘轩跳上板车,伸长了脖子,大声告知:“来了一群身穿戎装的兵卒,不仅佩刀,还背着箭囊!” 戎装?姜玉姝登时忐忑不安,提醒道:“四弟,别站那么高,扎眼。” “对方有箭,万一又是杀人不眨眼的逃兵,你是想当活靶子么?唉哟,轩儿,赶紧下来!”王氏心惊胆寒地招手。 郭弘轩吓得脖子一缩,慌忙跳下板车。 “驾!” “驾!”一队卫军挥鞭策马,簇拥着百户长潘奎,疾速赶到。 潘奎年近不惑,身长九尺,肤色黝黑壮如铁塔,遥遥便皱眉,勒马喝问:“吁!你们是什么人?何故出了伤亡?” 老天保佑,幸而来的不是逃兵。张峰既松了口气,又陡生怨愤,板着脸,直挺挺站立,冷淡答:“我们奉旨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不料遭遇匪徒拦路劫杀,伤亡惨重。我的五个弟兄当场丧命,另有三人重伤、十几人轻伤。” “走,瞧瞧去!”潘奎下马,腰悬长刀手拎鞭子,率众查看尸体。 其手下总旗名叫钱小栓的,仔细审视尸体后,激动禀告:“大人,正是他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51.接风夜宴 此为防盗章  郭弘磊侧耳, 凝神细听半晌, 缓缓道:“宵小之辈往往东躲西藏、昼伏夜出,光天化日的,应不至于再来一伙逃兵。” “你怎知有逃兵?”张峰明知故问。 郭弘磊坦然自若, “在上个驿所时,曾听人提过几句。” “唉。”张峰苦笑了笑,“其实, 我们也听说了, 只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谁知道逃兵居然落草翦径呢?该千刀万剐的东西,谋财便罢了,还滥杀无辜!” 郭弘磊沉声道:“军令如山, 军纪严明,军中绝不会饶恕逃兵。这些人为了活命, 什么狠毒事做不出来?” “畜生, 简直畜生。”张峰红着眼睛唾骂:“懦夫,没胆子上阵杀敌,却敢残害无辜!唉, 今日折了五个弟兄, 叫我如何交代?” 姜玉姝叹了口气, 宽慰道:“真是飞来横祸!还望大人节哀。” “公子, 忍一忍。”小桃啜泣着, 轻柔朝伤口撒金疮药。 姜玉姝把干净白绢缠了两圈, 麻利打结, 旋即起身,急切道:“他们来了!快看,是什么人?” “我瞧瞧。”郭弘磊柱着长刀站起,姜玉姝忙搀扶。 一时间,所有人齐齐眺望远方。 郭弘轩跳上板车,伸长了脖子,大声告知:“来了一群身穿戎装的兵卒,不仅佩刀,还背着箭囊!” 戎装?姜玉姝登时忐忑不安,提醒道:“四弟,别站那么高,扎眼。” “对方有箭,万一又是杀人不眨眼的逃兵,你是想当活靶子么?唉哟,轩儿,赶紧下来!”王氏心惊胆寒地招手。 郭弘轩吓得脖子一缩,慌忙跳下板车。 “驾!” “驾!”一队卫军挥鞭策马,簇拥着百户长潘奎,疾速赶到。 潘奎年近不惑,身长九尺,肤色黝黑壮如铁塔,遥遥便皱眉,勒马喝问:“吁!你们是什么人?何故出了伤亡?” 老天保佑,幸而来的不是逃兵。张峰既松了口气,又陡生怨愤,板着脸,直挺挺站立,冷淡答:“我们奉旨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不料遭遇匪徒拦路劫杀,伤亡惨重。我的五个弟兄当场丧命,另有三人重伤、十几人轻伤。” “走,瞧瞧去!”潘奎下马,腰悬长刀手拎鞭子,率众查看尸体。 其手下总旗名叫钱小栓的,仔细审视尸体后,激动禀告:“大人,正是他们!” “哦?确定是你手下的人?”潘奎满腔怒火,压低嗓门,严厉道:“小栓,你看清楚些,逃兵扰乱士气,必须一个不落地处死,以正军纪!” “是啊。切莫留下漏网之鱼,免得他们作乱,大损边军威名。”同为总旗的田波附和道。 钱小栓脸红耳赤,羞愧答:“卑职确定,这几个人全是逃兵。”他打起精神,谨慎清点,禀道:“少了一个!逃兵共十一人,尸体却只十具。” 潘奎便扭头问:“哎,你们见到了几个逃、匪徒?” 午时已过,北上的一行人尚未用饭,饥肠辘辘。张峰失血不少,忙碌催促众人先救治伤患,而后就地歇息,喝水吃干粮。 郭弘磊离得近,想了想,朗声答:“共十一人,但混战中跑了一个,他趁乱逃进了南坡密林。” “小子,你可看清楚了?”潘奎横眉立目,高壮威猛。 郭弘磊正色答:“的确逃了一个。当时,逃匪被人踹到山坡旁,顺势便跑了。”其实,那人正是他自己踹的,故一清二楚。 “他是从何处逃进林子的?” 郭弘磊抬手指道:“那儿。” “是么?”潘奎率众赶到坡下,一边查看,一边失望道:“小栓,你管束无方,手下出了逃兵,不止你丢人,整个赫钦卫都没脸,还连累无辜百姓丧命,罪不可恕!” 钱小栓无可辩驳,沮丧道:“卑职自知有罪,请您责罚。” “当务之急是捉拿逃兵。”潘奎恨铁不成钢,厉声喝令:“愣着做什么?立刻抓人去啊!” “遵命!”钱小栓迅速点了二十人,咬牙切齿地搜山追捕。 另一处 王氏心力交瘁,唉声叹气,疲惫地说:“唉,这一灾接一难的,究竟何时才是尽头?玉姝,好生照顾弘磊。” “嗯。”姜玉姝垂眸,小心翼翼地揭开衣衫,轻声问:“一定疼得很厉害吧?” 郭弘磊脸色发白,安慰答:“敷了金疮药,其实也不太疼。” “幸亏及时止住了血!”姜玉姝吁了口气,一阵阵地后怕,耳语嘱咐:“你吃些干粮,然后歇会儿。伤患不少,我去问问张大人,看他打算如何赶路。拿着,快吃!” 郭弘磊手上被塞了三个馒头,眼里流露笑意,低声问:“都给了我,你吃什么?” “我还有。”姜玉姝匆匆吃了半个馒头,漱漱口,搁下水囊刚起身,却见张峰带领几个壮汉快步走来。 姜玉姝定定神,诧异问:“张大人,有什么事?” 哟? 嚯!流放的犯人里,竟有如此绝色佳人?田波瞬间震惊,赞叹不已,紧盯着姜玉姝,从秀美脸庞往下,细究其玲珑身段,目光久久停留在胸腰上。 四周乱糟糟,谁也没留意田波垂涎欲滴的眼神。 张峰恢复了冷静,到底不敢得罪边军,客气道:“这位是西苍赫钦卫的百户潘大人,奉令追捕逃犯。逃犯伤害了咱们,潘大人需要详细名册,你们快报上郭家的轻重伤者姓名。” “好的。”姜玉姝恍然大悟,郭弘磊已起身,偏头吩咐:“栾顺,立刻照大人的吩咐办。” “是!”管家颔首,立即再度清点伤患。 潘奎皱眉打量郭弘磊,狐疑问:“听官差说,你小子武艺高强,连杀四名逃犯,可有此事?” 郭弘磊不卑不亢,平静答:“在下武艺平平,只是方才生死攸关,不得不竭尽全力。” “唔,挺稳重,人也谦虚。”潘奎隐露笑意。 郭弘磊谦道:“您过誉了。” 田波无暇理睬旁人,目不转睛,一直偷偷盯着姜玉姝,眼馋手痒,欲/火焚心,兴奋暗忖:年轻貌美的女犯人,缺衣少食,卑贱惶恐……哼,老子堂堂总旗,何愁弄不到手? 稍微恐吓几下,她敢不从? 即便是个刚烈的,老子强要了她,又有何惧? 小桃惊慌失色,脱口喊:“不!我、我不嫁,我宁死也不嫁!” 姜玉姝眸光锐利,按住小桃肩膀,语调平平说:“别怕,潘大人想必只是说笑,姑娘家的终身大事,岂能草率决定?” “少夫人,我不嫁,求您千万别答应。”小桃战战兢兢,泪流满面,忍辱说:“其实,奴婢并未受大伤,此事、此事算了罢!奴婢该死,惹了麻烦。” 潘奎瓮声瓮气道:“不嫁便不嫁,谁逼你了?我只是想着丫鬟名声受损、恐难出嫁,所以才提了一提。” 姜玉姝强压着怒火,义正辞严,一字一句道:“多谢潘大人关怀弱女子,但我这丫鬟被吓坏了,必须安静休养一阵子,暂无法考虑成亲。而且,她实际并未受伤,日后大可挑好人家嫁了,不妨事的。” 荒谬!别说清白仍在,即使清白被毁,也不该憋屈嫁给罪魁祸首! “万一嫁不出去呢?”潘奎心直口快。 姜玉姝昂首,掷地有声答:“如果真有意外,只要她愿意为郭家做事,郭家就会一直收留!” “那行吧。”潘奎讪讪点头。 “少夫人……”小桃大为动容,感激涕零,跪倒在姜玉姝跟前,忐忑道:“此事闹成这样,都怪奴婢鲁莽,原不该嚷的。” 姜玉姝弯腰搀扶,“少胡说,快起来!” 郭弘磊始终在前,催促道:“小桃,你把经过大概地说一说。” “实话实说,不必害臊。”姜玉姝叮嘱道。 “是。”小桃逐渐平静,擦了擦涕泪,哽咽告知:“今儿早起,奴婢外出打水洗漱,谁知走到廊门口时,却被一个男人捂住嘴、硬倒拖进耳房!他、他……不知为何,畜牲突然停下,奴婢忙起身,但刚抬头就被扇耳光,故只看清了戎装背影。”顿了顿,她呜咽道:“我若是诬陷,甘受天打雷劈!” 郭弘磊挥手示意丫鬟退下,不卑不亢,正色问:“事至此,不知潘大人打算如何?” “哼!”潘奎一贯嫉恶如仇,赏罚分明,转身便逼问:“到底谁干的?快滚出来承认!再缩头躲着,加重地罚!” 无辜的兵卒们坚定摇头,田波惴惴不安,也跟着摇头。 但其中有一个人没摇头,直挺挺站立。 是他吗?姜玉姝眼睛一亮。 潘奎自然发现了,吃惊喝道:“丁远!” “属下在。”名叫丁远的年轻人上前,高高瘦瘦。 潘奎怒问:“莫非是你小子干的?” “属下色迷心窍,一时糊涂。”丁远扑通跪下,磕头道:“属下知错,求大人宽恕。” “好哇,想不到居然是你。”潘奎火冒三丈,严厉下令:“败坏军威之人,罪不可恕。小栓、田波,打他五十鞭子,并罚饷三月!” “是。”钱小栓毫不犹豫,拎起马鞭便上。田波先是一呆,继而窃喜,竭力掩饰庆幸之色。 转眼,两个总旗一左一右,高高扬鞭,重重落下,抽得丁远痛叫,后背皮开肉绽,直至血肉模糊。 潘奎抱着手臂,斜睨问:“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52.征夫何在 此为防盗章 “听马蹄声, 至少有四五十人。”张峰背部中了两刀, 官差正为其包扎。 郭弘磊侧耳,凝神细听半晌, 缓缓道:“宵小之辈往往东躲西藏、昼伏夜出, 光天化日的,应不至于再来一伙逃兵。” “你怎知有逃兵?”张峰明知故问。 郭弘磊坦然自若, “在上个驿所时, 曾听人提过几句。” “唉。”张峰苦笑了笑, “其实,我们也听说了, 只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谁知道逃兵居然落草翦径呢?该千刀万剐的东西,谋财便罢了,还滥杀无辜!” 郭弘磊沉声道:“军令如山,军纪严明,军中绝不会饶恕逃兵。这些人为了活命, 什么狠毒事做不出来?” “畜生, 简直畜生。”张峰红着眼睛唾骂:“懦夫, 没胆子上阵杀敌,却敢残害无辜!唉, 今日折了五个弟兄, 叫我如何交代?” 姜玉姝叹了口气, 宽慰道:“真是飞来横祸!还望大人节哀。” “公子, 忍一忍。”小桃啜泣着, 轻柔朝伤口撒金疮药。 姜玉姝把干净白绢缠了两圈,麻利打结,旋即起身,急切道:“他们来了!快看,是什么人?” “我瞧瞧。”郭弘磊柱着长刀站起,姜玉姝忙搀扶。 一时间,所有人齐齐眺望远方。 郭弘轩跳上板车,伸长了脖子,大声告知:“来了一群身穿戎装的兵卒,不仅佩刀,还背着箭囊!” 戎装?姜玉姝登时忐忑不安,提醒道:“四弟,别站那么高,扎眼。” “对方有箭,万一又是杀人不眨眼的逃兵,你是想当活靶子么?唉哟,轩儿,赶紧下来!”王氏心惊胆寒地招手。 郭弘轩吓得脖子一缩,慌忙跳下板车。 “驾!” “驾!”一队卫军挥鞭策马,簇拥着百户长潘奎,疾速赶到。 潘奎年近不惑,身长九尺,肤色黝黑壮如铁塔,遥遥便皱眉,勒马喝问:“吁!你们是什么人?何故出了伤亡?” 老天保佑,幸而来的不是逃兵。张峰既松了口气,又陡生怨愤,板着脸,直挺挺站立,冷淡答:“我们奉旨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不料遭遇匪徒拦路劫杀,伤亡惨重。我的五个弟兄当场丧命,另有三人重伤、十几人轻伤。” “走,瞧瞧去!”潘奎下马,腰悬长刀手拎鞭子,率众查看尸体。 其手下总旗名叫钱小栓的,仔细审视尸体后,激动禀告:“大人,正是他们!” “哦?确定是你手下的人?”潘奎满腔怒火,压低嗓门,严厉道:“小栓,你看清楚些,逃兵扰乱士气,必须一个不落地处死,以正军纪!” “是啊。切莫留下漏网之鱼,免得他们作乱,大损边军威名。”同为总旗的田波附和道。 钱小栓脸红耳赤,羞愧答:“卑职确定,这几个人全是逃兵。”他打起精神,谨慎清点,禀道:“少了一个!逃兵共十一人,尸体却只十具。” 潘奎便扭头问:“哎,你们见到了几个逃、匪徒?” 午时已过,北上的一行人尚未用饭,饥肠辘辘。张峰失血不少,忙碌催促众人先救治伤患,而后就地歇息,喝水吃干粮。 郭弘磊离得近,想了想,朗声答:“共十一人,但混战中跑了一个,他趁乱逃进了南坡密林。” “小子,你可看清楚了?”潘奎横眉立目,高壮威猛。 郭弘磊正色答:“的确逃了一个。当时,逃匪被人踹到山坡旁,顺势便跑了。”其实,那人正是他自己踹的,故一清二楚。 “他是从何处逃进林子的?” 郭弘磊抬手指道:“那儿。” “是么?”潘奎率众赶到坡下,一边查看,一边失望道:“小栓,你管束无方,手下出了逃兵,不止你丢人,整个赫钦卫都没脸,还连累无辜百姓丧命,罪不可恕!” 钱小栓无可辩驳,沮丧道:“卑职自知有罪,请您责罚。” “当务之急是捉拿逃兵。”潘奎恨铁不成钢,厉声喝令:“愣着做什么?立刻抓人去啊!” “遵命!”钱小栓迅速点了二十人,咬牙切齿地搜山追捕。 另一处 王氏心力交瘁,唉声叹气,疲惫地说:“唉,这一灾接一难的,究竟何时才是尽头?玉姝,好生照顾弘磊。” “嗯。”姜玉姝垂眸,小心翼翼地揭开衣衫,轻声问:“一定疼得很厉害吧?” 郭弘磊脸色发白,安慰答:“敷了金疮药,其实也不太疼。” “幸亏及时止住了血!”姜玉姝吁了口气,一阵阵地后怕,耳语嘱咐:“你吃些干粮,然后歇会儿。伤患不少,我去问问张大人,看他打算如何赶路。拿着,快吃!” 郭弘磊手上被塞了三个馒头,眼里流露笑意,低声问:“都给了我,你吃什么?” “我还有。”姜玉姝匆匆吃了半个馒头,漱漱口,搁下水囊刚起身,却见张峰带领几个壮汉快步走来。 姜玉姝定定神,诧异问:“张大人,有什么事?” 哟? 嚯!流放的犯人里,竟有如此绝色佳人?田波瞬间震惊,赞叹不已,紧盯着姜玉姝,从秀美脸庞往下,细究其玲珑身段,目光久久停留在胸腰上。 四周乱糟糟,谁也没留意田波垂涎欲滴的眼神。 张峰恢复了冷静,到底不敢得罪边军,客气道:“这位是西苍赫钦卫的百户潘大人,奉令追捕逃犯。逃犯伤害了咱们,潘大人需要详细名册,你们快报上郭家的轻重伤者姓名。” “好的。”姜玉姝恍然大悟,郭弘磊已起身,偏头吩咐:“栾顺,立刻照大人的吩咐办。” “是!”管家颔首,立即再度清点伤患。 潘奎皱眉打量郭弘磊,狐疑问:“听官差说,你小子武艺高强,连杀四名逃犯,可有此事?” 郭弘磊不卑不亢,平静答:“在下武艺平平,只是方才生死攸关,不得不竭尽全力。” “唔,挺稳重,人也谦虚。”潘奎隐露笑意。 郭弘磊谦道:“您过誉了。” 田波无暇理睬旁人,目不转睛,一直偷偷盯着姜玉姝,眼馋手痒,欲/火焚心,兴奋暗忖:年轻貌美的女犯人,缺衣少食,卑贱惶恐……哼,老子堂堂总旗,何愁弄不到手? 稍微恐吓几下,她敢不从? 即便是个刚烈的,老子强要了她,又有何惧? “就是呀,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奴婢小时候干过几年农活,却仍不太懂种庄稼。”丫鬟既是奉承,也是好奇。 姜玉姝早有准备,镇定自若,笑答:“我是百~万\小!说得知的,纸上谈兵,随口闲聊罢了。” 陪嫁丫鬟翠梅与有荣焉,下巴一抬,愉快告知:“嗳,各位有所不知!我家姑娘自幼聪慧,未出阁时,一向喜欢琢磨花花草草。在我们姜府的园子里,有不少花卉是姑娘亲手栽种的,光兰花就十多种,各式各样,盛开时五颜六色,争奇斗艳,可美了!” 其余人一听,恍然大悟,七嘴八舌夸了又夸,赞叹不已。 姜玉姝忙侧身,耳语提醒道:“翠梅,哪儿有像你这样直白夸自己人的?谦虚点儿。” “实话实话嘛,奴婢又没撒谎。”翠梅乐呵呵。 “快洗洗,待会儿要赶路了。”姜玉姝弯腰,撩水洗帕子,突见水面倒映一个高大身影,随即听人唤道: “二公子。” 郭弘磊“唔”了一声,无需言语,旁人察其神色便识趣退开。 须臾,溪畔草地仅剩两人。 姜玉姝使劲拧帕子,头也不抬,“有什么事吗?” 郭弘磊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谈起。他盘腿而坐,俯身洗手洗脸,若有所思。 十七岁的俊朗男儿,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英武不凡。 姜玉姝余光一扫,瞥见晶莹水珠从对方额头流下,缀在高挺鼻尖,打湿孝服。 看着看着,她情不自禁,皱眉把帕子递过去,“弄湿衣衫了,赶紧擦擦。” 郭弘磊接过,抖开一看:雪青丝帕,绣着淡雅兰纹。他依言擦干水珠,字斟句酌,缓缓问:“姜府园中东南角的兰花,全是你亲手栽种的?” “多半是。”姜玉姝整理着衣袖,眸光一转,了然问:“玉姗带你去看过,对吧?” 衣袖放下,牢牢遮藏鲜红守宫砂。郭弘磊仓促别开眼,百感交集,不快与烦闷烟消云散,坦率答:“没错。她领着我仔细观赏,称是自己亲手栽种的,慷慨赠送了两盆。” 姜玉姝想了想,笃定问:“一盆红妃,另一盆翘萼。是不是?” 郭弘磊点点头。 “哎,真是的……”姜玉姝叹了口气,摇摇头,“她当时明明说要送给表嫂,谁知竟悄悄给了你!” “原来是你种的。我谢错人了,该谢你才对。”郭弘磊十分无奈,也叹了口气。 事实上,并不是我种的。真正的姜大姑娘,早已香消玉殒。 姜玉姝暗自叹息,不欲深谈,摆手道:“两盆兰花,并非什么要紧大事,不必再提。走吧,赶路了!” 她微提裙摆,匆匆上坡,遗忘了那块雪青帕子。 郭弘磊攥着丝帕,原地顿了顿,脑袋莫名一热,默默把帕子塞进怀里。 高处树荫下,王巧珍眯着眼睛,骨瘦如柴。她日夜被人看管,无法再自尽,又做不到活活饿死,哀怨地活着,伤势缓慢愈合。 “哼。”她冷哼,漠然审视下方溪畔的小夫妻,忿忿不甘,嫉恨地想:为什么被陛下赐死的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姜玉姝的?同为年纪轻轻,我凄惨守寡,她却备受丈夫保护……刺眼,实在太刺眼! 夜间 “姑娘,时候不早了,歇息吧,如今天天都得早起赶路。”翠梅枕着包袱,昏昏欲睡。 “马上,就歇了。你先睡。”姜玉姝一边收拾纸笔,一边望向门口空地: “出手要果断!你犹豫什么?危急时稍一犹豫,恐怕就丧命了。”郭弘磊虎着脸,拿捏准了力道,轻轻把胞弟掀翻在地,催促道:“起来,再练练。” “唉哟。”郭弘轩仰躺,气喘如牛,恳求道:“二哥,今日到此为止,行不行?我、我快累死了。” 郭弘磊拽起胞弟,另点了个小厮,“你来试试,用我昨晚教的那几招。” “是!” 三四十人围成圈,全神贯注,照葫芦画瓢地比比划划。 郭弘磊耐性十足,一边与小厮过招,一边严肃嘱咐:“陛下责令郭家人充军屯田,如今不知庸州是否夺回、西苍是否太平,一旦与北犰交战,必有伤亡。倘若战况紧急,或许咱们一到西苍就得上阵。所以,务必苦练身手,避免轻易丢了性命。” 性命攸关,谁也不敢懈怠,一个比一个认真。 “怎么?”王巧珍蜷卧,盯着旁边的弟媳妇,嗓音嘶哑,“你看弘磊,居然看得呆住了?” 姜玉姝回神一愣,敏锐听出讥诮之意,登时不悦,淡淡答:“哪里。我是见他们比武过招,觉得新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53.铲除恶吏 此为防盗章 风吹日晒, 板车轮辘辘,一行人跋山涉水, 艰难北上。 至六月初一,已连续赶路两千四百余里。 郭家人披麻戴孝, 足足四十九日。 这天午饭时,除王氏外, 其余人以郭弘磊为首,面朝都城方向跪倒, 遥遥祭奠逝者。 郭弘磊长身跪立,毕恭毕敬, 肃穆道:“家逢巨变, 迫不得已,草草料理了父亲与长兄的丧事, 悲恸愧疚至极。如今遭遇流放充军屯田, 前景未卜, 盼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多庇护子孙, 待渡过难关后, 必将一一补齐各式祭奠礼!”语毕,他率领家人磕头。 不知不觉, 居然走过七七了?姜玉姝默默叩首,感慨万千, 心想:夏季炎热, 道路崎岖, 幸亏不用继续披麻戴孝了, 不然赶路时肯定热坏。 “唉,可怜呐。”王氏坐在板车上,两眼通红,哀切啜泣,絮絮叨叨地说:“侯爷若是在天有灵,千万要多多庇佑儿孙,助郭家早日渡过难关。此外,耀儿虽糊涂犯了错,但他已受到严惩,连性命都丢了,您就谅解他罢。父子之间,岂有隔夜仇?你们互相照应着,我们才放心。” 须臾,礼毕。 郭弘磊率先起立,自然而然地转身几步搀起妻子,并顺手扶起病弱三弟,叹道:“七七已过,不必披麻戴孝了。‘孝’在于心,等时机成熟时,咱们再补奠礼。” 家道败落,郭弘哲与郭弘轩自是黯伤,沮丧恓惶。 “节哀。”姜玉姝近前,安慰道:“只要好好儿活着,总会雨过天晴的!” 郭弘磊颔首赞同,催促道:“快换下孝服,用些干粮就得赶路了。” 骄阳如火,蝉鸣不止,闷热不堪。 人群照例歇在树荫下,官差喝水吃干粮,有的看守犯人,有的闲坐谈天,只要犯人不争吵或斗殴,他们便懒得理睬。 树荫深处,众女子更衣换裳。 “好热!”翠梅汗流浃背,庆幸道:“幸好咱们是四月里启程,再过十天就到西苍了。若是六月启程,恐怕要晒死人。” “确实。幸亏快到了。”姜玉姝换上霜色薄衫,亭亭玉立,麻利整理孝服,谁知刚折了一半,忽听见不远处传来恐惧尖叫: “蛇!蛇!” “啊——咬着我了。” “来人,快来人,救命,救命呐!” …… “蛇?”姜玉姝猛一个激灵,大惊失色,后颈寒毛直竖,不假思索地奔过去,边跑边喊:“什么蛇——无论什么蛇,都小心些避开,堤防被咬!” 少顷,她拎着随手捡的一根枯枝赶到,定睛细看: 草丛旁,两名仆妇一个伤在左脚,另一个伤在手腕,伤口皆有大而深的蛇牙痕孔,正哭嚎着。 “快远离草丛,立刻带她们去找方大夫!”姜玉姝扫视四周,紧张问:“蛇有几条?长什么模样?” 一个丫鬟颤声答:“奴婢看、看见了两条,浑身褐色,长着圆斑。” 话音刚落,官差闻讯赶到。张峰皱眉审视,警惕拔刀,喝道:“别杵这儿,都退到外面空地去!一路相安无事,怎么突然被蛇咬?莫非踏进草树丛之前没找东西试探试探?” 目击丫鬟吓白了脸,哭着告知:“我在旁边换衣裳,听那两个大娘嚷‘内急’,匆匆地跑进草丛,不一会儿就大叫‘蛇’!我来瞧时,恰见两条蛇钻进草丛里溜了。” “她们八成急得忘了我的告诫,疏忽大意!”张峰道。 郭弘磊火速赶来,靠近问:“你没事吧?”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我没事。”姜玉姝摇摇头,极力镇定,“但有两人挨咬了,伤势……不太妙。” 郭弘磊凝重道:“只能让方胜尽力而为,看能不能救她们。” 转眼,茂盛草丛周围空无一人。 “大人,小心些。” 张峰右手握刀,左手抓着一把石子儿,使劲掷向草丛,“嘿!” “扑啦”后,响起“窸窸窣窣”声,一条褐背白腹蛇受惊游出,箭也似的窜进了树林,瞬间消失。 “麻烦了。那是草上飞,毒蛇。”张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撤退。 姜玉姝看得一清二楚,脱口道:“蝮/蛇?” “它又名土蝮蛇。”张峰随口答。 片刻后,众人紧张旁观,围着唯一的大夫方胜救人。 方胜借用官差佩刀,小心翼翼地划开伤口,反复挤毒/血。 然而,蛇/毒迅速发作,两名仆妇初时还能哭喊,顷刻间伤口便红肿,她们渐渐举止迟缓,喉间“嗬嗬”喘息,最终陷入昏迷。 郭弘磊低声问:“怎么样?” 方胜摇头叹气,无奈答:“蛇/毒本就难解,何况眼下根本没有对症药材,只能喂她们吃配好带着的解/毒丸。听天由命了。” 翻山越岭,辛辛苦苦走了两千多里路,却不慎被毒蛇咬伤,何其倒霉?姜玉姝绞紧手指,深感无力。 这时,张峰吼道:“时候不早,该赶路了!北地人烟稀少,山野猛兽十分多,危机四伏,故天黑前必须赶到驿所。否则,假如被野兽叼进密林,谁敢相救?快走!” 霎时,人群被吓得不轻,慌忙收拾各自的包袱,准备赶路。 姜玉姝忙问:“张大人!这两名伤患——” 张峰打断道:“按押解的规矩:犯人死了便除名,但没咽气就不能丢失。先用板车拉着吧,等到了驿所再看。” “她们还活着,绝不能丢下!”姜玉姝抬手捶捶额头,郭弘磊立即转身,简略转告长辈: “母亲,方才张大人并非危言耸听,为防万一,咱们得赶在天黑前抵达驿所。”他微躬身,恭谨劝说:“现只能委屈您走一走,板车用以拉载伤患。” 王巧珍满心不情愿,板着脸问:“烈日炎炎,母亲年事已高,煜儿又年幼体弱,怎么走?” 郭弘磊淡淡答:“老的搀着,小的抱着。” “煜儿,来!”姜玉姝拍拍手,一把抱起扑进怀的侄子。 王氏想了想,妥协下车,吩咐道:“巧珍,在官差眼里,咱们全是犯人。遵命行事罢。” “哼。”王巧珍无权违抗,憋屈顺从,一路烦躁嘟囔。 人人都畏惧猛兽,全力赶路,忌惮地离开深山。 暮色起,姜玉姝气喘吁吁,站定擦汗,见迎面走来几十人,背负包袱,赶着几辆牛车,车上坐着老人孩童,个个面黄肌瘦,疲惫低落。 “挺热闹啊。”翠梅诧异道:“有老有小,大包小包的,应该是一家子。搬迁么?” 姜玉姝轻声道:“咱们是北上,他们是南下。”说话间,两拨人交错而过,她忍不住挑了个人问: “小姑娘,你们这是搬家吧?” “嗯?嗯,是搬家。”女孩儿蓬头垢面,风尘仆仆。 姜玉姝善意道:“马上天黑了,山里野兽多,很危险,你们最好别赶夜路。” 女孩儿一呆,却无奈答:“唉,不赶不行。北犰贼子隔三岔五地偷袭,兵荒马乱,没法活。而且,一旦城破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那些畜生必定屠/杀无辜,去年他们在庸州杀了十几万人,可残忍了。” “是吗?”王巧珍斜睨,将信将疑,“官差居然没阻止?” 郭弘磊严肃答:“素面无荤无腥,又是出自师父的慈悲朴实心肠,官差见不少犯人着了凉,特此开恩破例。” “原来如此。”王巧珍盯着素面,一言不发。 郭弘磊余光一扫,平静告知:“嫂子伤势未愈,寺里也给你做了一碗,在母亲那儿。” “哦?”王巧珍幽幽一叹,蓦地万分哀怨,悲切道:“区区素面,往日谁稀罕?如今却变成了珍馐美馔,轻易吃不到。唉。”说话间,她往外走,自去隔壁寻面。 一连半个月的粗粮馒头,初时人人厌腻,赶路却愈发艰辛,饥肠辘辘时,馒头已是美味,素面自是珍馐了。 姜玉姝喝完药,匆匆漱了口,耳语问:“哎,真的只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吗?” 郭弘磊并未答话,而是吩咐道:“寺里缺粮食,但众师父倾其所有,熬了米汤搁在偏殿,你们去喝一些驱驱寒。” “可是——”翠梅刚张嘴,便被年轻家主打断: “我照顾她。”郭弘磊说着便抬起炕桌放在榻上,丫鬟忙抢着端面摆筷,随后屈膝告退。 其余人散去,小夫妻对视。 郭弘磊低声告知:“我找到住持,悄悄儿地捐了香油钱,无需多言,他便主动安排姜汤热水、面条面汤。” “辛苦你啦。”姜玉姝趴着炕桌,了然一笑,轻声说:“我一进山门,就见寺庙冷冷清清,朱漆褪色、佛塑陈旧,便知众师父日子清苦,纵有心也无财力相帮。我们百余人借宿,理应捐些香油钱。” “没错。”郭弘磊递过筷子,“快用晚饭。” 姜玉姝咬牙撑起身子,“你吃了没?” 郭弘磊点点头。 “真的?” “骗你作甚?”事实上,素面稀少,郭弘磊仍是吃干粮。 姜玉姝接过筷子,慢慢拨了拨素面,苦恼说:“我头晕得厉害,耳朵里‘嗡嗡’响,直犯恶心,实在没有胃口。来,你帮我吃了它。” “恕难相帮。”郭弘磊一口拒绝,“忍忍,赶紧吃!” 高热未退,姜玉姝头晕目眩,时而眼冒金星,时而眼前发黑,一阵阵地犯恶心。她竭力隐忍,手指哆嗦,硬把筷子塞给对方,趴桌恳切说:“我太难受了,真吃不了这么多。请、请你帮忙吃一半。” “你必须忍一忍!”郭弘磊无计可施,干着急。 姜玉姝忍着眩晕,坦率表示:“不行,勉强吃我会吐的。” 僵持半晌,郭弘磊最终摇摇头,端碗意欲起身。不料,他刚一动,手腕突被人抓住—— “等等!”姜玉姝抬眸,蹙眉说:“我是请二公子帮忙,不准劳驾别人。” 抓着自己的纤手白皙柔软,烧得热乎乎。郭弘磊沉吟不语。 “嫂子有份儿,老夫人和煜儿等人肯定也有。但我猜,你恐怕一口没尝。”姜玉姝心知肚明,正色道:“坐下,我亲眼看着你吃。” 郭弘磊欲言又止。 “快点儿!”姜玉姝目不转睛,病中有些急躁。 “行吧。吃就吃,你恼什么?”郭弘磊叹了口气,无奈落座。 “我没恼。”姜玉姝这才松手,“你整天忙碌,没个停歇,仔细身体累垮。” 郭弘磊心里一暖,剑眉星目舒展,谁知对方接着又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54.铿锵玫瑰 此为防盗章  “咳咳, 咳咳咳” 郭弘磊眼疾手快,立即把突兀咳嗽的妻子推进人群里, 低声嘱咐男丁:“来者不善,务必小心!都别慌,也别轻举妄动,听我的命令行事。” “站好站好, 不准乱动!”匪徒共十一人,均手握长刀, 衣衫脏污且染血,竟是身穿戎装, 个个健壮剽悍,嚷道:“原地站着, 统统不许动!” “谁敢乱动, 休怪老子心狠手辣。” “放下刀!你们几个, 立刻放下刀, 然后把刀给老子踢过来。” 官差共二十人, 虽腰佩弯刀,底气却不足。其中几个年轻人初次办差,一见匪徒便慌了神, 面面相觑,下意识畏缩。 “来者何人?”张峰见势不妙, 本能地拔刀。他万分警惕, 声如洪钟, 严肃问:“我们奉朝廷之命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 不知你们为何拦路?” “哼,区区走狗,也配问老子的话?”匪首嗤笑,左脸颊一道疤,眼神狠戾。 一名官差质问:“放肆!你们是什么人?身穿戎装,难道是兵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辱骂——”话未说完,对面匪徒忽然一窜,长刀寒光闪过,削下官差右臂! 断臂与弯刀落地,鲜血霎时飞溅。 “啊!”官差捂着伤口凄惨哀嚎,踉踉跄跄。 “你算什么东西?走狗一条,居然敢对我大哥不敬?”行凶匪徒气势汹汹,先削断官差右臂,旋即又一刀,划开其喉咙。 “唔——咳咳!咳,嗬嗬”鲜血喷溅,官差徒劳地捂着喉咙,扑通倒地,转眼便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天呐?” “杀c杀人了!”众人登时毛骨悚然,恐惧瑟缩,尖叫着拥挤,闹哄哄。 郭弘磊见状,趁机叫老弱妇孺挪到中间,男丁在外。 姜玉姝竭力镇定,耳语道:“看他们的打扮,可能是西苍逃兵。” “十有八/九。”郭弘磊凝重道:“临阵脱逃的兵卒,等同于逃犯,倘若被抓捕,必死无疑。这是一伙亡命之徒。” “没错。”姜玉姝心惊胆战,焦急环顾四周,“亡命之徒,心狠手辣,咱们不能束手待毙!快,快找找,有什么东西能作为武器吗?” 其实,郭弘磊早已在暗中搜寻。幸而家里人多,他催促小厮们,悄悄蹲下,捡拾石头c枯木等物。 “板车!”姜玉姝眼睛一亮,小声提醒:“车上木板没钉钉子,全拆下来吧。” 郭弘磊点了点头。 前方 官差们慌忙查看同伴尸体,气愤填膺之余,自是惧怕。 张峰怒不可遏,瞪视问:“大胆!你c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匪首旁观手下杀官差,满不在乎,冷冷道:“废话少说!立刻放下刀,并交出所有的干粮和盘缠。谁敢违抗,”他俯视死不瞑目的官差,讥诮道:“便如那人一般的下场。” 劫匪狂傲强横,张峰脸色铁青,忍气吞声道:“要干粮和钱财?可以!但我们可不敢放下刀——” “照老子的吩咐做!”匪首硬邦邦打断,逼近几步呵斥:“莫非你也想找死?再不放下刀,休怪老子不客气。” 张峰攥着刀柄,焦头烂额,七窍生烟。 “岂有此理。弟兄们,送他上路罢。”匪首阴恻恻,努了努嘴。 “是!”其手下狞笑着,提刀围攻,招招袭向张峰要害。 “住手——”张峰被迫接招,狼狈躲闪,险象环生。 “大人!”官差们无奈,硬着头皮迎战,却根本不是久经沙场的逃兵对手。 顷刻间,接连有人受伤。 郭弘磊当机立断,大吼道:“官差一倒,咱们就危险了!快随我上!”说话间,他甩动捆锁犯人用的细铁链,敏捷一抛,套中一匪徒脖子,发力狠拽! “啊——”匪徒后仰摔倒,被硬拖走,破口大骂。 拖近匪徒后,郭弘磊责无旁贷,沉着脸,抬脚侧踹其脖颈。 “喀”声一响,匪徒颈骨折断,瘫软丧命。 紧接着,郭弘磊捡起长刀,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当胸一腿踹开围攻张峰的劫匪,身手利落,武艺精湛。 “好!” “公子小心!”家主勇猛无匹,瞬间激起了其余人的斗志。 “今天,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咱们历尽艰辛,足足走了两千七百里路,假如白白死在这儿,简直太冤了。所以,咱们不能死!”姜玉姝咬着牙,手心冒冷汗,一边扔石头,一边劈裂嗓子的喊:“各位,都别愣着,快帮忙!” 郭家上下同仇敌忾,有的朝匪徒扔石头,有的举起木板,有的抄起细铁链七嘴八舌,七手八脚,拼命攻击匪徒。 混战仅持续一刻多钟,匪首丧命后,其两名同伙战战兢兢,仓惶逃向密林,最终被红了眼睛的官差追上,乱刀砍杀。 “娘,他们是谁?”郭煜一直被王氏捂住耳朵藏在怀里,茫茫然,挣扎着想抬头。 王巧珍冷汗涔涔,抱着儿子,和婆婆一起躲在板车后,“那些全是恶人。煜儿,乖乖待着,别乱动!” 姜玉姝心急火燎,飞奔近前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她一顿,双目圆睁,脱口喊:“胳膊c胳膊,还有肩膀——方大夫?方大夫快来,他受伤了!” “皮肉伤而已,不要紧。”郭弘磊仍提着刀,“方胜,我自会包扎,你先救治重伤患。” “是!”方胜擦了擦汗,忙招呼小厮清点伤患。 郭弘磊匆匆扫视众人,“你呢?家里人没事吧?” “没,你放心,女眷无一受伤。”姜玉姝白着脸,飞快掏出帕子,指尖哆嗦,一把摁住对方胳膊刀伤,颤声呼唤:“翠梅?小桃?快拿金疮药来!” 张峰大汗淋漓,一屁股坐地,气喘如牛。 郭弘磊也席地而坐,任由妻子为自己包扎,扭头问:“张大人,伤得如何?” “我也只是皮肉伤。”张峰眼神复杂,凝视半晌,黯然叹道:“万万没料到,竟是被你们救了。郭公子,好身手!” 郭弘磊正欲谦答,北向官道却突然传来隆隆马蹄声,震得道路微颤,来人明显不少,疾速靠近—— 姜玉姝眼睛一眨不眨,却见父亲目光躲闪游移,状似有愧,像是知道内情。她始终牢记原主是含冤自缢,一直想为可怜少女洗清冤屈c为“自己”讨回公道。 思及此,她当机立断,泫然欲泣,哀伤道:“女儿也明白应该忘了表哥,但人心是肉长的,岂能说忘就忘?当初,您做主把女儿许配给表哥,原定了明年嫁去江南裴家,谁知却稀里糊涂进了郭家的门。这叫人如何不惶恐?如何不伤心?” 姜世森一筹莫展,盯着长女泛红的眼睛,压低嗓门告诫:“木已成舟,你已经有了归宿,不要再提文沣了!” “其实,我根本没脸再见表哥了。”姜玉姝内心无比冷静,举起帕子捂住眼睛,佯哭假泣,一鼓作气,委屈地倾诉: “一则含冤受屈,二则辜负了表哥,三则父亲居然不相信女儿是清白的!四则,因为声名狼藉,屡屡遭人鄙夷嘲笑。天呐,我活在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意思?连父亲都怀疑女儿,我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 姜世森焦头烂额,懊恼质问:“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了?” 姜玉姝精神一震,立即放下袖子,睁大故意揉搓出泪花的眼睛,屏息问:“如此听来,父亲是相信女儿了?” “哼。”姜世森一拂袖,背负左手,右手捻须,皱眉答:“你若真是那等贪慕富贵c为了嫁进侯门不择手段的孩子,休想为父理睬你的死活!” 姜玉姝困惑不解,纳闷问:“您既然相信我是无辜的,为什么要逼我嫁给郭二公子?” “傻丫头。”姜世森耐着性子,无奈地解释道:“丑事发生在寿宴上,你与弘磊非礼亲密的样子,被好些宾客瞧见了,闺誉尽毁,无法挽回。不嫁给弘磊,还能嫁给谁?除了弘磊,哪个青年才俊愿意娶你?” 姜玉姝不假思索,脱口答:“难道我就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吗?” “又胡说!天底下的父母,哪有不给女儿找婆家的道理?假如你终生不嫁,就给我剃了头发做尼姑去,省得丢人现眼!” 男女授受不亲,一旦逾矩,后果这么严重?姜玉姝呆若木鸡,完全无法理解。她按捺焦躁,恳切问:“关键在于我是被陷害的,您就不管管是谁阴狠诬陷了女儿吗?” 姜世森勃然变色,拉长了脸,极度不悦,愠怒反问:“莫非你想闹得娘家不安宁c让娘家上上下下也名誉扫地?那样你才心满意足?” “我——” “够了!”姜世森昂首,不容置喙地命令:“此事揭过,不准再提!郭家虽然败落了,但弘磊年纪轻轻,日后未必不能重振家业,你用心同他过日子。只当你从未许配给文沣罢。” ——郭弘磊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悄悄离开。 习武之人脚步轻,他双手捧着茶盘,指节泛白,险些捏碎红漆木料。 兴冲冲地赶来,此刻却如坠冰窟。 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以死明志? 对于和妻子定过亲的裴文沣,郭弘磊仔细打听过,得知对方是岳父原配的娘家侄子,江南人士,据说乃文雅书生,曾上都城求学数载,前年回家温书应赴乡试了。 如无意外,他本应该娶二姑娘玉姗,不料阴差阳错,最终娶了姜玉姝。 造化弄人。 郭弘磊昂首阔步,走远后站定缓了半晌,另择小径入园。 姜氏父女仍在原地谈话: “玉姝,你要知好歹,懂得惜福。” 姜世森谆谆□□,苦口婆心地说:“莫忘了,那日事发后,当着众亲友的面,为了挽救名誉,我不得不动家法责问你,但才打了几下,弘磊便挺身而出c主动承担责任,坚称是他自己酒后失礼冒犯佳人,并一力促成亲事。他的气度,委实少见,配你绰绰有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55.危机四伏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放下刀!你们几个, 立刻放下刀,然后把刀给老子踢过来。” 官差共二十人, 虽腰佩弯刀,底气却不足。其中几个年轻人初次办差, 一见匪徒便慌了神,面面相觑, 下意识畏缩。 “来者何人?”张峰见势不妙,本能地拔刀。他万分警惕,声如洪钟, 严肃问:“我们奉朝廷之命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 不知你们为何拦路?” “哼,区区走狗,也配问老子的话?”匪首嗤笑,左脸颊一道疤,眼神狠戾。 一名官差质问:“放肆!你们是什么人?身穿戎装,难道是兵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辱骂——”话未说完, 对面匪徒忽然一窜,长刀寒光闪过, 削下官差右臂! 断臂与弯刀落地,鲜血霎时飞溅。 “啊!”官差捂着伤口凄惨哀嚎, 踉踉跄跄。 “你算什么东西?走狗一条, 居然敢对我大哥不敬?”行凶匪徒气势汹汹, 先削断官差右臂, 旋即又一刀,划开其喉咙。 “唔——咳咳!咳,嗬嗬……”鲜血喷溅,官差徒劳地捂着喉咙,扑通倒地,转眼便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天呐?” “杀、杀人了!”众人登时毛骨悚然,恐惧瑟缩,尖叫着拥挤,闹哄哄。 郭弘磊见状,趁机叫老弱妇孺挪到中间,男丁在外。 姜玉姝竭力镇定,耳语道:“看他们的打扮,可能是西苍逃兵。” “十有八/九。”郭弘磊凝重道:“临阵脱逃的兵卒,等同于逃犯,倘若被抓捕,必死无疑。这是一伙亡命之徒。” “没错。”姜玉姝心惊胆战,焦急环顾四周,“亡命之徒,心狠手辣,咱们不能束手待毙!快,快找找,有什么东西能作为武器吗?” 其实,郭弘磊早已在暗中搜寻。幸而家里人多,他催促小厮们,悄悄蹲下,捡拾石头、枯木等物。 “板车!”姜玉姝眼睛一亮,小声提醒:“车上木板没钉钉子,全拆下来吧。” 郭弘磊点了点头。 前方 官差们慌忙查看同伴尸体,气愤填膺之余,自是惧怕。 张峰怒不可遏,瞪视问:“大胆!你、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匪首旁观手下杀官差,满不在乎,冷冷道:“废话少说!立刻放下刀,并交出所有的干粮和盘缠。谁敢违抗,”他俯视死不瞑目的官差,讥诮道:“便如那人一般的下场。” 劫匪狂傲强横,张峰脸色铁青,忍气吞声道:“要干粮和钱财?可以!但我们可不敢放下刀——” “照老子的吩咐做!”匪首硬邦邦打断,逼近几步呵斥:“莫非你也想找死?再不放下刀,休怪老子不客气。” 张峰攥着刀柄,焦头烂额,七窍生烟。 “岂有此理。弟兄们,送他上路罢。”匪首阴恻恻,努了努嘴。 “是!”其手下狞笑着,提刀围攻,招招袭向张峰要害。 “住手——”张峰被迫接招,狼狈躲闪,险象环生。 “大人!”官差们无奈,硬着头皮迎战,却根本不是久经沙场的逃兵对手。 顷刻间,接连有人受伤。 郭弘磊当机立断,大吼道:“官差一倒,咱们就危险了!快随我上!”说话间,他甩动捆锁犯人用的细铁链,敏捷一抛,套中一匪徒脖子,发力狠拽! “啊——”匪徒后仰摔倒,被硬拖走,破口大骂。 拖近匪徒后,郭弘磊责无旁贷,沉着脸,抬脚侧踹其脖颈。 “喀”声一响,匪徒颈骨折断,瘫软丧命。 紧接着,郭弘磊捡起长刀,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当胸一腿踹开围攻张峰的劫匪,身手利落,武艺精湛。 “好!” “公子小心!”家主勇猛无匹,瞬间激起了其余人的斗志。 “今天,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咱们历尽艰辛,足足走了两千七百里路,假如白白死在这儿,简直太冤了。所以,咱们不能死!”姜玉姝咬着牙,手心冒冷汗,一边扔石头,一边劈裂嗓子的喊:“各位,都别愣着,快帮忙!” 郭家上下同仇敌忾,有的朝匪徒扔石头,有的举起木板,有的抄起细铁链……七嘴八舌,七手八脚,拼命攻击匪徒。 混战仅持续一刻多钟,匪首丧命后,其两名同伙战战兢兢,仓惶逃向密林,最终被红了眼睛的官差追上,乱刀砍杀。 “娘,他们是谁?”郭煜一直被王氏捂住耳朵藏在怀里,茫茫然,挣扎着想抬头。 王巧珍冷汗涔涔,抱着儿子,和婆婆一起躲在板车后,“那些全是恶人。煜儿,乖乖待着,别乱动!” 姜玉姝心急火燎,飞奔近前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她一顿,双目圆睁,脱口喊:“胳膊、胳膊,还有肩膀——方大夫?方大夫快来,他受伤了!” “皮肉伤而已,不要紧。”郭弘磊仍提着刀,“方胜,我自会包扎,你先救治重伤患。” “是!”方胜擦了擦汗,忙招呼小厮清点伤患。 郭弘磊匆匆扫视众人,“你呢?家里人没事吧?” “没,你放心,女眷无一受伤。”姜玉姝白着脸,飞快掏出帕子,指尖哆嗦,一把摁住对方胳膊刀伤,颤声呼唤:“翠梅?小桃?快拿金疮药来!” 张峰大汗淋漓,一屁股坐地,气喘如牛。 郭弘磊也席地而坐,任由妻子为自己包扎,扭头问:“张大人,伤得如何?” “我也只是皮肉伤。”张峰眼神复杂,凝视半晌,黯然叹道:“万万没料到,竟是被你们救了。郭公子,好身手!” 郭弘磊正欲谦答,北向官道却突然传来隆隆马蹄声,震得道路微颤,来人明显不少,疾速靠近—— 下人忙答:“方才街上闹哄哄的,吓得小公子一直哭,奶娘哄不住。” “噼啪”一声,官差扬手,凌空甩了个响鞭,喝道:“大胆!未经张大人允许,任何犯人不准擅自停顿。” 张峰按着腰间佩刀刀柄,皱了皱眉,不悦道:“像你们这样走走停停的,怕是得猴年马月才能到西苍。快走!” 郭家上下无法,只得继续前行。 鞭子骤然厉响,嫡长孙郭煜更害怕了,在奶娘怀里竭力挣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煜儿?”王氏焦头烂额,心疼得不断扭身,焦急呼唤:“煜儿,乖,别哭了!巧珍,你倒是快哄一哄,没听见孩子在哭么?” 王巧珍始终捂着脸,满腔怨愤,哀切答:“遭遇如此屈辱劫难,连大人都承受不住,更何况三岁小孩儿?我是没辙了,母亲莫怪。” “你——”王氏意欲责骂,却听孙子已从“娘”哭喊到“爹”,嚷着“要爹爹抱”,她登时颓丧,悲叹道:“可怜煜儿仍未明白,你的祖父和父亲已经去世了。”语毕,她老泪纵横。 侄子幼稚懵懂,姜玉姝倍感怜悯,边走边说:“晨风凉,不能让煜儿这么哭下去。怪,嫂子居然也哄不住吗?” 郭弘磊压低嗓门,无奈答:“她自顾不暇。” 姜玉姝一愣,提议道:“那,煜儿平日亲不亲近叔叔?或者其他人?总之,既然奶娘哄不住,就换个熟人试试。” 郭弘磊闻言扭头,吩咐道:“把煜儿抱给我。” “是。” 不一会儿,白白胖胖的郭煜便被众人传到了前头。 “包袱给我。”姜玉姝复又背起自己的包袱。 郭弘磊单手抱着侄子,神色冷静。他生性不善言辞,干巴巴道:“行了,别哭了,不必害怕。” “呜呜呜嗝!嗝咳咳……”郭煜一动不敢动,哭得微微发抽,委屈打嗝。事实上,他非但不亲近二叔,还十分畏惧。 靖阳侯府嫡长孙,金尊玉贵,一出生便深得宠爱,在家中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因着受宠,他不怕祖父母,也不怕父母……独独怕郭弘磊。 在他记忆中,二叔高大英武,脸上惯常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威严,令其不敢亲近。 姜玉姝扭头望着泪涟涟的小侄子,扬起一抹浅笑,温和问:“你叫郭小煜,对不对?” “嗝?”郭煜呆了呆,小心翼翼趴着二叔肩膀,哽咽答:“不对。” 姜玉姝又问:“那一定是叫郭大煜了?” 郭煜摇摇头,“我叫郭煜,煜儿。” “哦。”姜玉姝恍然大悟,故意逗道:“我知道了,原来你叫郭煜煜儿!” 郭煜茫然张着嘴,一时间忘了哭。 姜玉姝趁着小侄子犯迷糊,迅速抬手遥指前方,故作惊状,问:“郭煜煜儿,看见路边那棵树了吗?” “看、看见了。”郭煜仍打嗝。 姜玉姝一本正经道:“咱们快些走,等走到那棵树时,我摘几朵花送给你玩儿。” “嗝?”郭煜伸长脖子眺望,一听见“玩”字,便不由自主点点头,“那、那就快走。” 吵闹哭声终于停止,耳根清净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继游街示众后,他们再次对姜玉姝刮目相看。 王巧珍却毫不理睬,灰心丧气,木然迈步,眼神空茫。 片刻后,一行人路过花树,姜玉姝信守诺言,果真折了一细花枝递给侄子,哄道:“喏,这是丁香,送给你,郭煜煜儿!” “嗯。”郭煜接过花嗅了嗅,翻来覆去地把玩,渐渐不再打嗝。他疑惑盯着姜玉姝,实在忍不住了,鼓足勇气,附耳问:“二叔,我叫什么呀?” 郭弘磊挑眉,余光扫了扫妻子,缓缓答:“你叫郭煜。” 郭煜立即抬头挺胸,认真告知:“你可听仔细了,我叫郭煜!” “不可无礼,她是你的二婶。”郭弘磊严肃问:“既是长辈,你该如何做?” 此时,郭煜已彻底平静,二叔一催促,他便不假思索,脱口怯怯道:“煜儿给您请安。” 姜玉姝脚步未停,抬手轻拍小侄子胳膊,歉意道:“好孩子,真乖。原来你叫郭煜啊,抱歉,我刚才听错了。” 郭煜吸了吸鼻子,“也、也没什么。不过,下次别犯错了。” “行!”姜玉姝爽快答应后,抬头看看天色,关切问:“咱们走了几里地了?” 郭弘磊想了想,“大约十余里。” “嗳,走得挺快的!”姜玉姝窃喜。 黝黑壮实的张峰却道:“告诉你们听:都城附近的官道直而平坦,走起来轻快,艰难全在后头呢。” 郭弘磊了然于胸,顺势问:“大人,途中万一遇见灾祸意外耽搁,该如何是好?” “具体得看是何等灾祸。”张峰一板一眼,慢悠悠答:“按朝廷的规定,除非实实在在走不了了,否则不准停顿。” 从天蒙蒙亮走到正午,一刻不停,几乎所有人暗中叫苦不迭,汗流浃背。 王氏及其长媳气喘吁吁,脚步愈发迟缓。 姜玉姝晒得脸绯红,咬牙硬撑,取出水囊喝了两口后,递给旁边,“太热了,你俩也喝口水。” 郭弘磊先喂侄子解渴,顿了顿,自己也仰脖灌了几口,孝服已被汗湿透。 又走了一段,途经一片树林时,张峰止步,高声道:“停!在此地歇两刻钟。你们的口粮,每日是有定数的,由驿所供给,自个儿看着吃。” 紧接着,他“唰啦”拔刀,吓了姜玉姝一跳,吼道:“你们并非大奸大恶的重犯,远离闹市后,铁链可以解开,但谁也别动逃跑的歪心思!一旦抓住逃犯,哼,格杀勿论!” 郭弘磊上前,正色表明:“张大人请放心,罪民等人一心赶往西苍充军屯田,绝不逃跑。” “不逃最好。丑话我已说在了前头,逃犯一律就地诛杀。”说完,张峰吩咐道:“给他们解开吧。” “是!” 郭家人足足被锁了一上午,铁链解开后,众人一屁股席地而坐,揉手腕、捶腰捶腿,喝水吃干粮。 姜玉姝和丈夫一家子围坐成圈,忠心耿耿的丫鬟和仆妇们簇拥。 口粮是杂粮馒头,粗糙结实,有碗口大。按律,成年男女每日六个,十五岁以下减半。 姜玉姝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喉间淤伤刺痛,暗忖:男女食量不同,半大孩子十分能吃……这分量不够。 “咳咳。”郭弘轩尝了一口,梗着脖子直咳。王氏忙道:“轩儿,喝点儿水。唉,可怜呐,你长这么大以来,何曾吃过这种东西!” 郭弘磊耐心劝说:“母亲也快吃吧,咱们只歇两刻钟,待会儿还得赶路。” 王氏一声长叹,皱着眉头勉强下咽。 姜玉姝靠近,哄郭煜吃白水泡的馒头糊糊,却见王巧珍抱膝呆坐,不吃不喝,便轻唤:“嫂子?嫂子?” 王巧珍猛地起立,皱眉环顾四周。 “嫂子,你这是……?”郭弘磊也起身。 王巧珍咬唇,捂着小腹,一声不吭。 郭弘磊会意,撂下一句“稍等,我去问问”。少顷,他返回,低声问:“还有谁想去?一起罢。” 人有三急,姜玉姝及好些女子顾不得尴尬,结伴行至官差指定的林中草丛。 岂料,当经过一株合抱粗的大树时,王巧珍突然抢步疾冲,毫不犹豫,纵身一扑,脑袋撞向树干—— 姜玉姝一愣,握着拧好的热帕子,登时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 郭弘磊正是此意。 夫妻之间,本该如此。总是客客气气的,忒生分,像什么话? 他默默想着,把脱下的衣衫随手一撂,袒露左肩和左臂两处伤,胸膛宽厚结实,即使坐着也看得出身量高大,俊朗英武,男子汉阳刚气概十足。 彼此并无夫妻之实,面对面,姜玉姝不免羞窘,可虑及对方受伤行动不便,只能佯作自然。她深吸口气,又拧了拧帕子,靠近问:“伤口觉得怎么样?” “方胜刚才又给包扎了一回,敷着药,不大疼。”郭弘磊端坐,虎目炯炯有神,隐露期待之色。 谁知,姜玉姝手中的帕子尚未贴近,后腰便被小侄子搂住了! “婶婶,”郭煜晒黑了,也瘦了,幸而一路没生大病。他趴在二婶背上,无精打采,噘着嘴说:“煜儿饿了。” “哦?”姜玉姝诧异转身,抱住黑瘦小孩儿问:“我猜猜,你肯定又不吃馒头了,对不对?” 郭煜委屈问:“为什么老是吃馒头?就没别的吃么?” 姜玉姝无可奈何,“眼下只有馒头,等过阵子才有别的食物。” 几个丫鬟侍立一旁,小桃忍不住问:“少夫人,让奴婢伺候公子吧?” 姜玉姝还没张嘴,郭弘磊便道:“不必了。你们去照顾老夫人。”语毕,他拿走她手中的帕子,偏着头,自己擦身。 “……是。”小桃忍着失望,黯然屈膝。同为大丫鬟的碧月抿嘴,偷偷嗤笑;娟儿则一无所察,恭顺告退。 姜玉姝一边逗侄子,一边好问:“听说潘大人是百户,不知在军中、百户是多大的官儿?” “正六品,手底下百余兵。”郭弘磊十分熟悉。 姜玉姝又问:“那,总旗呢?” “手下五十余兵,说是七品,实际未入流,毕竟一卫便有一百个总旗。”郭弘磊搁下帕子,单手抖开玄色外袍,有些费劲。 姜玉姝见状,忙道:“小心伤口,来,我帮你。”她隔着小炕桌探身伸手,助其套上袍子,垂眸系衣带。 两人相距甚近,郭弘磊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精致如画的眉眼,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一眨又一眨,娇憨秀气,令他心痒痒,莫名想伸出手指挨一下扫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56.将军之令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猛一阵强风, 呜呼袭来, 满堂白幔层层鼓起,“扑扑~”作响。 “啧,唉哟, 真吓人!”几个陪同守夜的下人瑟瑟发抖,寒毛卓竖,刻意挤成一团,谁也不敢落单。 在这种场所, 姜玉姝沉入梦乡, 眉目如画, 玉白脸庞透着红润粉光,娴静动人。 郭弘磊弯腰注视,虎目炯炯有神,感慨暗忖:昨夜洞房的花烛,彼此谁也没心思观赏;今晚守夜, 你可算想通了, 不再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倒省了我不少忧心。 甚至, 方才还主动与我交谈, 委实难得。 忆起成亲之前,我几次登门拜访, 有意坦率详谈, 你却总是借病躲避, 拒绝见面。 原以为, 来日方长,大可成亲后再细谈、逐渐消除彼此心中的芥蒂。 然不料,兄长闯下弥天大祸,郭家转眼倾覆,前路渺茫,令我完全不敢许给家人以富贵安宁的日子。 郭弘磊毕竟才十七岁,对妻子心怀歉疚之余,千愁万绪,五味杂陈,他看不清前路,三日后只能硬着头皮保护家人北上西苍。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郭弘磊迅速直起腰,转身见是侍女娟儿与碧月,一个抱着铺盖和披风,另一个端着茶盘。 “二公子,请用茶。”娟儿近前。 郭弘磊挥了挥手,“先搁着。” “是。” 碧月四下里一扫,诧异打量睡在矮榻上的姜玉姝,关切问:“夜里凉,公子添件披风可好?铺盖是老夫人吩咐的,她让您别连着熬两晚,当心累坏身体,困了得歇会儿。” 郭弘磊拿起披风,吩咐道:“铺盖放到东耳房去。” “是。”碧月腰肢一拧,抱着铺盖去了耳房。 姜玉姝窝在矮榻里,身子突地一轻,整个人悬在云雾里似的,轻飘飘,吓得她心跳得蹦起来,猛睁开眼睛! “吓着你了?”郭弘磊打横抱着妻子,稳步迈过门槛,沿着廊朝耳房走去,“别怕,是我。” 姜玉姝惊魂甫定,迷糊发现自己被一件墨蓝披风裹着,不甚清醒地问:“去哪儿?” “这儿。”郭弘磊迈进耳房,把人放在榻上,低声嘱咐:“灵堂里风大,我看你也走不动了,不如就在此处歇息。” 娟儿和碧月站在榻旁,前者垂手侍立,后者绞弄衣带。 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拍拍自己脸颊,一咕噜坐起来,不慎把一支银簪甩在了地上。 郭弘磊帮着拾起,发觉妻子眼睛一亮,欣喜说:“哎?我这才注意到,今天抄家时,那些官差没搜我们的身啊,他们没拿走佩戴着的首饰!估计是法外开恩。”说话间,她摸完头上摸耳朵,摸完腰间摸双手,愉快道: “你瞧,簪子、耳环、玉佩、手镯、戒指,等我想办法当了它们,换成盘缠路上用。对了,银钱允许带着去西苍吗?会不会被没收?” 侯门贵公子心里滋味难言,低声安抚:“放心,同一道圣旨,不可能抄两次家。据我所知,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被流放时带些银钱是可以的,但不允许以财谋享受。毕竟流放是惩罚。” 姜玉姝点点头,默默盘算。 “你歇息,我去守夜了。” “等等!”姜玉姝环顾四周,了然问:“这是她们帮你铺的床吧?给你用,我回房。” 夫妻之间,何必如此生分?郭弘磊板着脸,淡淡答:“我的便是你的。” “但你奔波操劳两天了,哪怕铁打的人也需要休息。明后天还有得忙呢,你也该睡会儿。”姜玉姝欲下榻,结果被丈夫一把握住肩膀、强硬按得躺倒!她愕然,下意识挣扎,却毫无对抗之力,动弹不得。 “你——”她揉揉被摁疼了的肩膀,有些羞窘。 郭弘磊见状,仓促收手,撂下一句“我困了自会歇息”,便疾步走了。 碧月咬咬唇,忍不住对呆躺着的人说:“灵堂里风大,二公子穿得十分单薄。” 姜玉姝回神,微微一笑,解下披风递过去,“给他送去吧。” 碧月接过,快步追去灵堂。 另一个丫鬟乖乖站着,姜玉姝想了想,温和说:“娟儿,来,咱们一起睡。” “这、这……” 姜玉姝挪到里侧,“我胆小,怪害怕的,一个人不敢睡。你快上来。” “是。”其实,娟儿更害怕,一想到隔壁灵堂的两口棺材,她就毛骨悚然,感激地上了榻。 姜玉姝仰躺,慢悠悠问:“你多大了?” “奴婢十六。” “小桃和碧月呢?” 娟儿脆生生答:“桃姐姐十八了,碧月十七。” 姜玉姝略一沉吟,继续问:“你们都、都伺候二公子几年了?” “不满一年。” 姜玉姝愣了愣,讶异问:“那,之前是哪些丫鬟照顾二公子的?” “之前根本没有。二公子从小跟着侯爷读,又跟着师傅习武,学什么‘君子六艺’,可忙了。侯爷怕他分心,就不给他房里放年轻丫鬟。直到公子定了亲,侯爷才允许奴婢三人贴身伺候。” “原来如此。”姜玉姝闭目养神,猜想:估计侯爷是见长子被宠坏了,迫不得已,才亲自严加教导次子。 片刻后,她轻声提醒:“娟儿,圣旨一下,咱们全成罪民了,既没有‘少夫人’,也没有‘奴婢’。” 娟儿忠心耿耿,坚定表示:“奴婢是家生子,几代人靠着侯府活命,受过的恩德,永不敢忘!奴婢甘愿一直伺候下去,只求少夫人收留。” “你是二公子的丫鬟,不由我决定你的去留。”姜玉姝无言以对,慨叹道:“难为你如此忠心耿耿。” “您是少夫人,公子房里的丫鬟自然归您管。少夫人,留下奴婢吧。”娟儿累得沾枕不久便入睡,鼻息平稳。 姜玉姝却辗转反侧,慎重斟酌:没钱寸步难行,这道理放之四海皆准。 听说,流放途中危机四伏,而且西苍是边塞,贫瘠荒凉,到了那里怎么生活? 除了盘缠,还需要一笔安家费。 思前想后,只能尝试向父亲开口借……讨。为官二十载,官至朝廷三品大员,他应有一定财力。 姜玉姝心虚汗颜,可为了生活又不得不早做打算,只能安慰自己:虽然芯子换了,但壳儿还是他女儿。等渡过难关,再报答恩情。 于是,她便一心盼着父亲再来探望,因为守门官差禁止郭家上下外出。 然而,停灵这一天,姜父没来; 送殡这一天,姜父仍没来。 第三天,即郭家待在都城的最后一天,眼看日暮西斜,姜父依然没来! “父亲怎么还不来?”姜玉姝既着急又担忧,在卧房里转来转去,“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话音刚落,自告奋勇打探消息的娟儿返回,激动禀告:“少夫人,姜大人看您来啦!” 姜玉姝登时喜上眉梢,提裙靠近问:“人在哪儿?” “刚进大门不久,往前厅去了。” 姜玉姝边走边问,“你们二公子呢?” “他正在招呼冯姑爷。”娟儿答。 少顷,姜玉姝迈出二门,在小园内接到了长辈。 “父亲!”她一溜小跑,喘吁吁奔近,欣喜道:“女儿给您请安。您怎么现在才来?” “答应了弘磊一件事,这两天忙于办理。”姜世森眼神慈和,却皱眉说:“你已经出阁,言行举止应该从容端庄,冒冒失失地跑,像什么话?” 父女血缘,亲情宝贵,即使换了芯子,即使无数观念不合,姜玉姝也愿意亲近父亲。她擦擦汗,黯然答:“您这两天都没来,女儿明早就要去西苍了,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面。一时着急,才没顾得上仪态。” “胡说!怎么就不能见面了?”姜世森胡须颤抖,掩下心疼负手前行,宽慰道:“郭家虽因世子受了株连,但贪墨军饷并非永世不得翻身之错,只要等到大赦天下,你便无罪了。” 姜玉姝忙问:“朝廷什么时候才大赦天下?” “天知地知。稍安勿躁,你要耐心等待。” 小桃见父女俩漫步游园,便屈膝道:“少夫人,奴婢沏茶去。” “嗯。” 姜世森扫了扫,见左右无人,狐疑问:“上回当着众人,不方便问,如今我倒要问问:家里给你陪嫁的下人,都哪儿去了?” 姜玉姝如实答:“因着女儿自寻短见,婆婆责怪下人照顾不力,故吩咐我的人先学学郭家规矩。所以……女儿暂时见不到她们。” 贴身丫鬟,相伴长大,亲密无间,比姜父还熟悉原主。 她惴惴不安,十分担心露馅。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赌气寻死。如此任性,难怪做婆婆的发怒。”姜世森语重心长,严肃劝说:“弘磊才华出众,沉稳可靠,值得你托付终身。今后不要再胡闹了。” ——岳父驾临,郭弘磊匆匆来迎,从丫鬟手上接过茶盘赶到时,恰听见岳父夸赞自己,不由得止步,弯起嘴角。 但紧接着,他却听见妻子委屈诉说: “外人不明白,难道父亲也不明白女儿为何寻死吗?”姜玉姝灵机一动,顺势刺探,委屈说:“您一贯英明,肯定知道女儿是被冤枉的。玉姝敢对天起毒誓:倘若做过蓄谋勾引妹妹夫婿的丑事,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你这又是何必?”姜世森别开脸,烦恼捻动胡须,“事已至此,还提什么往事!” 姜玉姝目不转睛,细辨父亲神色,佯作哀怨,幽幽告知:“女儿正是因为含冤受屈,加之深感辜负了表哥的情意,绝望之下才自杀的。” “唉。”姜世森一声长叹,“为父知道,你与文沣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又定过亲,一时半刻难以释怀。但如今你已是弘磊的妻子,无论如何,你必须忘了文沣,一心一意地跟着弘磊!” 姜玉姝身穿孝服,背着包袱,未佩戴任何首饰,更未施脂粉。她生性坚韧,苦中作乐,暗忖:既来之,则安之。索性把它当成蜜月之旅! 以活着抵达西苍为目标的特别旅行。 押解犯人的官差们均佩刀,为首者名叫张峰,其副手叫刘青。 张峰黝黑健壮,一挥手,吩咐道:“把他们锁上。” “是!”刘青高高瘦瘦,一溜小跑,高声喊道:“按律,押解途经繁华闹市时,为防犯人趁乱逃脱,必须捆/绑!” 一声令下,几个官差立即抖开两条细铁链,此链每隔尺余便设一锁,用以呈串状束缚犯人。 张峰催促道:“快点儿,都麻利些。规矩是日行五十里,假如超出两个月,我们挨罚,你们也将受到西苍州府的惩治!” 两根细铁链,需两个人领头。 因株连而遭流放,已是倒了大霉,再被铁链捆着走出都城,游街示众,遭人耻笑,简直颜面扫地。 谁肯领头? 霎时,众下人面面相觑,个个恓惶沮丧。 郭弘磊毫不犹豫,挺身而出,递出了右手,官差立刻“咔哒”给锁上了。随后,他扭头看着家人,平静地招呼:“四弟,来,咱们兄弟俩领头。” “二哥,我、我——”郭弘轩脸红耳赤,十指哆嗦,惶恐至极。他十四岁,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不愿上前,可也不敢拒绝。 王氏一向养尊处优,此刻倍感屈辱,抬不起头。她心疼嫡幼子,忙道:“轩儿还小呢,序齿也该是弘哲!弘哲,快去!” “啊?”郭弘哲吓一大跳,支支吾吾,脸唇泛白,瞬间急得快发病了,不知所措。 郭弘磊盯着两个弟弟,宽慰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没什么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57.凯旋之师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姜玉姝站稳了,朝丈夫摆摆手以示自己无恙。 郭弘磊扭头问:“后头怎么了?” 下人忙答:“方才街上闹哄哄的, 吓得小公子一直哭, 奶娘哄不住。” “噼啪”一声, 官差扬手, 凌空甩了个响鞭, 喝道:“大胆!未经张大人允许, 任何犯人不准擅自停顿。” 张峰按着腰间佩刀刀柄, 皱了皱眉, 不悦道:“像你们这样走走停停的,怕是得猴年马月才能到西苍。快走!” 郭家上下无法, 只得继续前行。 鞭子骤然厉响,嫡长孙郭煜更害怕了, 在奶娘怀里竭力挣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煜儿?”王氏焦头烂额, 心疼得不断扭身, 焦急呼唤:“煜儿, 乖,别哭了!巧珍,你倒是快哄一哄,没听见孩子在哭么?” 王巧珍始终捂着脸,满腔怨愤, 哀切答:“遭遇如此屈辱劫难, 连大人都承受不住, 更何况三岁小孩儿?我是没辙了, 母亲莫怪。” “你——”王氏意欲责骂,却听孙子已从“娘”哭喊到“爹”,嚷着“要爹爹抱”,她登时颓丧,悲叹道:“可怜煜儿仍未明白,你的祖父和父亲已经去世了。”语毕,她老泪纵横。 侄子幼稚懵懂,姜玉姝倍感怜悯,边走边说:“晨风凉,不能让煜儿这么哭下去。怪,嫂子居然也哄不住吗?” 郭弘磊压低嗓门,无奈答:“她自顾不暇。” 姜玉姝一愣,提议道:“那,煜儿平日亲不亲近叔叔?或者其他人?总之,既然奶娘哄不住,就换个熟人试试。” 郭弘磊闻言扭头,吩咐道:“把煜儿抱给我。” “是。” 不一会儿,白白胖胖的郭煜便被众人传到了前头。 “包袱给我。”姜玉姝复又背起自己的包袱。 郭弘磊单手抱着侄子,神色冷静。他生性不善言辞,干巴巴道:“行了,别哭了,不必害怕。” “呜呜呜嗝!嗝咳咳……”郭煜一动不敢动,哭得微微发抽,委屈打嗝。事实上,他非但不亲近二叔,还十分畏惧。 靖阳侯府嫡长孙,金尊玉贵,一出生便深得宠爱,在家中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因着受宠,他不怕祖父母,也不怕父母……独独怕郭弘磊。 在他记忆中,二叔高大英武,脸上惯常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威严,令其不敢亲近。 姜玉姝扭头望着泪涟涟的小侄子,扬起一抹浅笑,温和问:“你叫郭小煜,对不对?” “嗝?”郭煜呆了呆,小心翼翼趴着二叔肩膀,哽咽答:“不对。” 姜玉姝又问:“那一定是叫郭大煜了?” 郭煜摇摇头,“我叫郭煜,煜儿。” “哦。”姜玉姝恍然大悟,故意逗道:“我知道了,原来你叫郭煜煜儿!” 郭煜茫然张着嘴,一时间忘了哭。 姜玉姝趁着小侄子犯迷糊,迅速抬手遥指前方,故作惊状,问:“郭煜煜儿,看见路边那棵树了吗?” “看、看见了。”郭煜仍打嗝。 姜玉姝一本正经道:“咱们快些走,等走到那棵树时,我摘几朵花送给你玩儿。” “嗝?”郭煜伸长脖子眺望,一听见“玩”字,便不由自主点点头,“那、那就快走。” 吵闹哭声终于停止,耳根清净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继游街示众后,他们再次对姜玉姝刮目相看。 王巧珍却毫不理睬,灰心丧气,木然迈步,眼神空茫。 片刻后,一行人路过花树,姜玉姝信守诺言,果真折了一细花枝递给侄子,哄道:“喏,这是丁香,送给你,郭煜煜儿!” “嗯。”郭煜接过花嗅了嗅,翻来覆去地把玩,渐渐不再打嗝。他疑惑盯着姜玉姝,实在忍不住了,鼓足勇气,附耳问:“二叔,我叫什么呀?” 郭弘磊挑眉,余光扫了扫妻子,缓缓答:“你叫郭煜。” 郭煜立即抬头挺胸,认真告知:“你可听仔细了,我叫郭煜!” “不可无礼,她是你的二婶。”郭弘磊严肃问:“既是长辈,你该如何做?” 此时,郭煜已彻底平静,二叔一催促,他便不假思索,脱口怯怯道:“煜儿给您请安。” 姜玉姝脚步未停,抬手轻拍小侄子胳膊,歉意道:“好孩子,真乖。原来你叫郭煜啊,抱歉,我刚才听错了。” 郭煜吸了吸鼻子,“也、也没什么。不过,下次别犯错了。” “行!”姜玉姝爽快答应后,抬头看看天色,关切问:“咱们走了几里地了?” 郭弘磊想了想,“大约十余里。” “嗳,走得挺快的!”姜玉姝窃喜。 黝黑壮实的张峰却道:“告诉你们听:都城附近的官道直而平坦,走起来轻快,艰难全在后头呢。” 郭弘磊了然于胸,顺势问:“大人,途中万一遇见灾祸意外耽搁,该如何是好?” “具体得看是何等灾祸。”张峰一板一眼,慢悠悠答:“按朝廷的规定,除非实实在在走不了了,否则不准停顿。” 从天蒙蒙亮走到正午,一刻不停,几乎所有人暗中叫苦不迭,汗流浃背。 王氏及其长媳气喘吁吁,脚步愈发迟缓。 姜玉姝晒得脸绯红,咬牙硬撑,取出水囊喝了两口后,递给旁边,“太热了,你俩也喝口水。” 郭弘磊先喂侄子解渴,顿了顿,自己也仰脖灌了几口,孝服已被汗湿透。 又走了一段,途经一片树林时,张峰止步,高声道:“停!在此地歇两刻钟。你们的口粮,每日是有定数的,由驿所供给,自个儿看着吃。” 紧接着,他“唰啦”拔刀,吓了姜玉姝一跳,吼道:“你们并非大奸大恶的重犯,远离闹市后,铁链可以解开,但谁也别动逃跑的歪心思!一旦抓住逃犯,哼,格杀勿论!” 郭弘磊上前,正色表明:“张大人请放心,罪民等人一心赶往西苍充军屯田,绝不逃跑。” “不逃最好。丑话我已说在了前头,逃犯一律就地诛杀。”说完,张峰吩咐道:“给他们解开吧。” “是!” 郭家人足足被锁了一上午,铁链解开后,众人一屁股席地而坐,揉手腕、捶腰捶腿,喝水吃干粮。 姜玉姝和丈夫一家子围坐成圈,忠心耿耿的丫鬟和仆妇们簇拥。 口粮是杂粮馒头,粗糙结实,有碗口大。按律,成年男女每日六个,十五岁以下减半。 姜玉姝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喉间淤伤刺痛,暗忖:男女食量不同,半大孩子十分能吃……这分量不够。 “咳咳。”郭弘轩尝了一口,梗着脖子直咳。王氏忙道:“轩儿,喝点儿水。唉,可怜呐,你长这么大以来,何曾吃过这种东西!” 郭弘磊耐心劝说:“母亲也快吃吧,咱们只歇两刻钟,待会儿还得赶路。” 王氏一声长叹,皱着眉头勉强下咽。 姜玉姝靠近,哄郭煜吃白水泡的馒头糊糊,却见王巧珍抱膝呆坐,不吃不喝,便轻唤:“嫂子?嫂子?” 王巧珍猛地起立,皱眉环顾四周。 “嫂子,你这是……?”郭弘磊也起身。 王巧珍咬唇,捂着小腹,一声不吭。 郭弘磊会意,撂下一句“稍等,我去问问”。少顷,他返回,低声问:“还有谁想去?一起罢。” 人有三急,姜玉姝及好些女子顾不得尴尬,结伴行至官差指定的林中草丛。 岂料,当经过一株合抱粗的大树时,王巧珍突然抢步疾冲,毫不犹豫,纵身一扑,脑袋撞向树干—— “你——”许氏愣住了,惊疑不定,细察丈夫神色,解释道:“妾原是喝了药在歇息,因下人禀告筹办端阳节,便叫丫鬟开匣取银子,才发现银票不见了的。记忆中你从不碰银钱,妾便误以为失了窃,没法子,只能挣着起身一探究竟。” 姜世森敛起微笑,定定盯着继妻,久久不发一语。 许氏被看得心里发毛,想了想,忙关切问:“你今天去郭家,瞧见玉姝了么?她怎么样?唉,我早就想去探望,偏偏急病了,多走几步便头晕眼花。明儿一早,无论如何得去送送她!” 姜世森紧握扶手,不答反问:“许氏,你可还记得、当年初见玉姝时说过的话?” “啊?”许氏再度一愣,手心冒汗,瞬间明白了失窃银票的去向。她定定神,竭力冷静,状似怀念地答:“当然记得。那一年在园子里,奶娘把玉姝抱给我看,彼时她不满两岁,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不哭不闹乖巧极了。” 姜世森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提醒:“当初,你亲口承诺,待玉姝将视如己出。” 许氏藏在桌下的双手用力交握,点了点头,“没错,妾——” 姜世森蓦地忍无可忍,“嘭~”拍案而起,厉声大吼:“视如己出!视如己出!” “依我看,你怕是不懂‘视如己出’是什么意思!” “玉姝明早要被流放去西苍了,一别不知何时能重逢,我真担心她体弱多病撑不住、客死异乡。你倒好,只顾着给玉姗办及笄礼?办端阳节?” “玉姝险些自缢身亡,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许氏心惊胆战,仓惶起身,踉跄后退几步,紧张道:“有话好好说,你今儿是怎么了?大喊大叫的,仔细气坏了身体。” 姜世森喘着粗气,举拳连砸桌面三下,颤声质问:“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没有我不清楚的!” “你、你什么意思?”许氏不停后退,直到贴着墙壁。 姜世森一脚踹翻圆凳,瞪视继妻问:“你大哥去年升为刑部郎中,是不是他事先告诉了你靖阳侯府要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58.久别之拥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但迟了一步, 王巧珍灰心丧气,脑袋猛地撞向树干,耳朵里“嗡~”一下,霎时天旋地转, 整个人无力歪倒。 同伴一拥而上, 七手八脚搀起人。 “嫂子?嫂子?” “快去请方大夫来救人!”姜玉姝蹲下, 掏帕子的手微抖,迅速按住冒血的伤口, 焦急道:“你怎么这么傻?别的不说, 光想想煜儿,你也不该寻死啊!” 王巧珍瘫软靠着树,血泪交流, 绝望地喃喃:“我受不了了,真真受不了。谁也别拦着, 让我死……死了好,死了倒干净。” 血从姜玉姝指缝里溢出, 温热泛腥,熏得人白了脸,她恐吓道:“干净?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荒郊野外, 可能有孤魂野鬼, 甚至厉/鬼, 死在此处休想干净。嫂子是郭家长媳, 上有老下有小, 千万要振作, 好好儿活着。” 王巧珍凄惨一笑,“不了,一死百了,等我咽了气,立马去投胎,省得余生受苦。” “你——”姜玉姝绞尽脑汁,顺着对方话头,严肃问:“嫂子真是糊涂了。据我所知,经上明明说‘人活一生难免受苦,避不开躲不过’,假如你以死逃避今生苦难,来世将承受双倍以偿还!这你怕不怕?” “不怕。”王巧珍无法承受家逢巨变,死意已决,听不进任何劝言,拼命一挣,狠狠道:“你别拦着,让我死!让我死!” 这时,官差及郭家人闻讯赶到。 “怎么回事?”张峰黑着脸,手按刀柄喝问:“寻死的是谁?” 郭弘磊先吩咐:“方胜,快去救人!”而后才答:“回大人,那是罪民的大嫂王氏。” 张峰板起脸,淡淡道:“才走不到一天,她寻什么死?老刘,去瞧瞧,假如死了就按规矩处置,免得耽误赶路。” “明白。”副手刘青领命而去。 作为一家之主,郭弘磊责无旁贷,拱手道:“大人息怒,罪民立刻去劝诫家人安分赶路!” 张峰草草一挥手,点了点头。靖阳侯府绵延近两百载,勋贵家族之间世交姻亲关系盘根错节,外人理不清,故眼下郭家虽失了势,他却仍顾忌,并未动辄打骂犯人。 草丛旁 “方大夫,如何?”姜玉姝右手沾了鲜血,正使劲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流放前,郭家上下早有准备,金疮跌打药等物人人都带了些。方胜年逾而立,是家生子,原本专给侯府下人看病。此刻,他满头大汗,忙碌为王巧珍包扎伤口,简略答:“幸亏世子夫人体力不支,无力撞破脑袋,故并未伤及性命。但须得歇息几天,才好得快。” 流放途中,哪儿有条件休息养伤?姜玉姝蹙眉沉思,见丈夫疾步赶来,不等对方发问,便道:“你放心,嫂子性命无碍。” “伤得厉害吗?”郭弘磊弯腰审视。 姜玉姝答:“血流了不少,需要静养。” 王氏等人随后赶到,她痛心疾首,劈头责骂:“巧珍,你忒糊涂了!你一死,煜儿怎么办?可怜我的孙子,刚没了爹,如今做娘的又寻死!” “让我死,我不想活了,让我死罢。”王巧珍自言自语,面无血色,眼神发直,谁也不理睬。 姜玉姝唏嘘道:“幸好煜儿没跟过来,否则肯定吓坏小孩子。” “今后得让丫头寸步不离地盯着嫂子才行。”郭弘磊沉声道。 姜玉姝颔首,扫了扫周围,提议道:“这荒郊野岭的,若想继续走,只能找人轮流背或搀着嫂子。等到了驿所,我们再求张大人通融通融,至少得弄一副担架。” 烈日当空,郭弘磊汗湿孝服,冷静道:“别无良策,唯有如此。我立刻安排人手照管嫂子。” “去吧。”姜玉姝强打起精神,返回原处,千方百计地开导宽慰。 不多久,一行人继续赶路。 郭弘磊领头,搀扶着孱弱三弟,身后是两名高大仆妇,她们一左一右地架着伤患,硬拖着走。 “放、放手,放开我!”王巧珍连日少吃少喝,虚弱得奄奄一息,哀怨呓语:“让我死,让我死。” 姜玉姝越走越累,汗如雨下,两条腿简直迈不动,咬紧牙关苦撑。 “二婶,看见那棵树了吗?”郭煜奶声奶气,天真无邪,全不知母亲自杀未遂,更深信遥远的西苍“特别好玩”。他窝在奶娘怀里,把玩由一个巧手丫鬟编织的篮子,篮内盛满各式野花。 姜玉姝喘吁吁,抬袖擦了擦汗,耐着性子答:“哪一棵啊?” “开红花的。” “哦,看见了。” 郭煜兴致勃勃,“待会儿再给我摘几朵花,行吗?” “行!”姜玉姝吁了口气,暗忖:自己逗的孩子,再累也只能逗下去。 五十里路,直到天黑透,足足走了七个半时辰,一行人才赶到泉台驿。 张峰一声大吼:“到了!” 郭家上下险些喜极而泣,个个精疲力竭。 “泉台驿。”姜玉姝站定,仰望驿所门匾,感慨说:“记着,这是北上的第一个驿所。” “唔。”郭弘磊也望了两眼,自然而然地握住妻子肩膀,往门内推道:“走,进去了。” 按惯例,张峰命下属仔细清点后,把犯人暂交给驿所看守,自行上楼歇息。 偌大的空屋子,无床无窗,仅有铺了干草的木板和细条状气孔,并以矮墙隔成两间,但并未隔断。 栅门上了锁,外有驿卒把守。 姜玉姝默默盘算,慢慢踱向病患,余光飘向栅门,郭弘磊正在门口和驿丞交谈。 “三弟,你怎么样?” 靠着墙的郭弘哲受宠若惊,慌忙起立,腼腆答:“我没事。多谢二嫂关心。” 姜玉姝觉得对方太怯弱,遂嘱咐:“如果难受,切莫隐瞒,该及时请方大夫瞧瞧才是。” 郭弘哲感激颔首。 “你歇着吧。” “是。” 姜玉姝又走向伤患,蹲在婆婆身边,看着昏睡的王巧珍,轻声问:“嫂子仍是不肯吃喝吗?” “唉。”王氏忧心忡忡,发愁道:“我劝了又劝,可她一直说‘如此境地,生不如死’!” 姜玉姝摇了摇头,“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人活着才有盼头。您老是长辈,再多劝劝吧。” 王氏唉声叹气,抱怨一通后,忽想起件事,扭头吩咐:“把姜家的那包银子找出来。” “是。”心腹仆妇解开包袱,利索找出今早姜世森赠的盘缠。 王氏努努嘴,“给她。” 姜玉姝愣了愣,并未伸手接,诧异问:“老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拿着罢,家里暂时不缺。”王氏疲惫不堪,慈爱地摩挲孙子,“你有孝心,这很不错,但出门在外,总难免需要打点些什么。这银子,供你和弘磊用。” “是。”姜玉姝这才接过,正色道:“玉姝正想与您商量:嫂子受了伤,根本走不动,明早该怎么办?” 王氏捶了捶胸口,“我能有什么办法!” 姜玉姝便道:“您别急,我试着去问问张大人,看他能否通融一二。” “你?” 姜玉姝一怔,立即改口,“弘磊!” “唔,那就去试试罢。” 片刻后,栅门忽然被打开,郭弘磊命小厮接过驿卒送来的一个个木桶。 姜玉姝揣着银子靠近,好问:“桶里是什么?” “米汤和茶水。”郭弘磊低声说:“朝廷有律,驿所不敢多给口粮,只有不出格的米汤。” 姜玉姝听出了歉疚之意,忙道:“米汤好,暖胃助眠!” 郭弘磊嘴角微弯,隐露笑意。 “事不宜迟,我们该去找张大人求情了。”说话间,姜玉姝掏出一块碎银递过,“来,你把这个给守门的头儿,托他通禀一声。” 郭弘磊挑眉,“你也去?” 姜玉姝坦率直言,“有些话,我比你容易出口。走,一起去试试!” 郭弘磊思索半晌,点了点头。 驿所偏厅内,烛光摇曳。 张峰端坐,桌上摆着几碟菜肴,酒香扑鼻。 “罪妇家中,婆婆年迈体弱、三弟天生患病、嫂子受了重伤,侄子又才三岁,根本走不快。”姜玉姝毕恭毕敬,言辞恳切,无奈道:“您看,今日道路平坦,却足足花了七八个时辰才走完五十里!等过阵子崎岖艰险时,只怕更慢。”顿了顿,她继续道: “唉,犯人若逾期,活该受惩罚。但却万万不敢连累大人逾期交差。” 张峰喝了口酒,犹豫不决,凝重道:“虽说朝廷没有明文禁止,但我不能乱开先例。” “马车不行。”姜玉姝丝毫不意外,磨了小半天,这才抛出自己的真正来意,“那,板车行不行?” “马车绝对不行!板车么……”张峰迟疑不语。 郭弘磊生自侯门,原本显赫高贵,家败后却一难接一难,迫使他无暇憋闷哀伤。此刻,他拱着手,缓缓道:“罪民等人绝非故意懒怠,实在是逼不得已,还请大人通融通融。”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姜玉姝可不想因逾期被西苍州府惩治。她咬咬牙,心一横,豁出去了,悄悄揉红眼睛,哽咽道:“求您仁慈开恩,稍微通融一二吧!”语毕,她作势欲跪。 但,正如她所料,自己没能跪下去。 “你——”郭弘磊一惊,眼疾手快,火速搀住了妻子,不让她跪。 张峰也吓一跳,下意识起身避开了。他眉头紧皱,斟酌再三,最终叹了口气,烦躁道:“罢了罢了。板车,就一辆板车,下不为例!” 姜玉姝眼睛一亮,“多谢大人开恩!” 郭弘磊凝视妻子,目光晦暗深邃。 次日·清晨 两匹马拉着一辆板车,车上铺满干草。 王巧珍躺在板车里,盯着虚空,憔悴喃喃:“你们别管我,让我死……这样悲惨地活着,还不如死了。” “煜儿,不许淘气,乖乖坐好。”王氏年纪最大,自然有座。她慈爱地搂着孙子,招手呼唤:“轩儿,快上来!来,坐在娘身边。” “啊?”郭弘轩呆了呆,瞥视二哥,没敢动弹。 姜玉姝也呆了呆,脱口道:“老夫人,阿哲身体不好,那个剩下的位置,该给他才对。” 王氏顿时沉下脸—— “瞧瞧母亲去。”郭弘磊高大有力,几乎是单手揽住妻子架着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59.游学纷争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王氏倏然扭头, 嫌恶斥骂:“谁允许你多嘴多舌了?还嫌郭家不够乱么?一边儿去!” “是。”姜玉姝无意亲近婆婆,爽快后退几步。 灵堂内,靖阳侯唉声叹气,挣扎着起身, 嫡幼子郭弘轩抢步搀扶。靖阳侯迈出门槛, 扫了扫低眉顺目的二儿媳, 妥协地对发妻说:“罢了,事已成定局, 多说无益,眼下要紧的是治丧。” 王氏却悲愤填膺,不愿就此罢休, 急赤白脸地说:“侯爷既比我会教, 就该把耀儿也教导成才,却为何从来只会责备长子?耀儿动辄得咎, 每当他犯错, 您必定拉着我一块儿嫌;但弘磊忤逆长辈时,您不也是任其胡闹?弘磊色令智昏, 一意孤行,娶了个寻死觅活的搅家精, 这叫‘明理孝顺’吗?” “如此听来, 你是怪我偏心了?”靖阳侯蓦地沉下脸。 “岂敢?”王氏别开脸。 靖阳侯不住地闷咳,脸青唇紫, 吃力地说:“我何尝不是盼望儿子们成才?但弘耀自幼好逸恶劳, 近两年又嗜赌如命, 我严加管束,你却一直偷帮着还债,纵容他越欠越多,最终干出贪墨军饷的事儿,令祖宗蒙羞!” “其实,皆因侯爷平日过于严苛,耀儿畏惧您,才不敢告诉父母欠下了赌债。否则,他怎么会铤而走险?” “够了,少强词夺理!” …… 公公婆婆互相埋怨,争执不休,姜玉姝不便插嘴,扭头望了望后方:为治丧,府里的管事们接连回话,郭弘磊责无旁贷,忙得一时间脱不开身。 下一瞬,姜玉姝终于听见胖墩墩的小叔子开腔劝解: “父亲、母亲,求您二位冷静些,都少说两句罢,一会儿亲友们来了,瞧见这样多不好。”郭弘轩鼓足勇气,试图搀扶母亲,却被一把挥开。 “孽障,孽障。祖宗辛辛苦苦打下的家业,只怕要被弘耀那小畜生给毁了。”靖阳侯老泪纵横,被下人搀回了灵堂。 王氏心乱如麻,既担忧,又哀恸,对幼子说:“傻孩子,你大哥是被陛下赐死的,不宜大办丧事,只给亲近的几处亲戚送了讣文,别的没敢请。” 郭弘轩不知所措,呆呆“哦”了一声,转身时顺势打量阶下的二嫂。 姜玉姝敏锐察觉,愣了愣,微颔首以致意。 郭弘轩挠挠头,客客气气唤了声“二嫂”。 姜玉姝登时犯了难:原主含冤受屈,不甘愿嫁,对靖阳侯府了解极少,连郭氏四兄弟的名字都不清楚。 幸而,郭弘磊匆匆赶到了,及时告知:“他是四弟弘轩。” 姜玉姝点点头,刚想打个招呼,一只脚已迈进灵堂门槛的婆婆王氏却倏然转身,迁怒喝问:“弘磊!看看你娶的好媳妇儿,一进门就上吊自缢,外人必定猜测婆家苛刻威逼,靖阳侯府多冤枉?照我说,这种女人留不得,一旦留下,必成祸害。你说呢?” 小夫妻对视一眼,姜玉姝内心五味杂陈,暗忖:从在卧房的商谈中可知,他信任原主,并颇有好感。然而,原主已死,他救回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不知当他得知真相时、将作何感想? 郭弘磊依计行事,跨前一步挡住妻子,顺水推舟,躬身答:“母亲言之有理,孩儿十分后悔当初未听从您的劝诫。姜氏实在太任性妄为了。” “哼。之前若是听我的,今儿也没这些麻烦。你这逆子,要怪就怪自己,从来不大肯听娘的劝,擅做主张!”王氏拉长了脸,把怒火一股脑儿倾泻在姜玉姝身上,昂首吩咐:“既如此,写一封休即可,无需隐瞒,你实话实说,谅姜家也没脸理论什么。” 郭弘磊满怀遗憾,却别无良策,“孩儿明白了。” “去吧。赶紧打发她走,以免她趁人不备再度寻死,尽给府里添乱。” “是。”郭弘磊沉沉应声,话锋一转,劝慰道:“还望母亲节哀保重,否则,大哥在天之灵也不安。” 霎时,王氏泪如雨下,捶胸悲喊:“弘耀,我可怜的儿,明明昨天你还活着,竟突然丢下娘去了,叫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要我的命呐!”她一边哭,一边返回灵堂,无暇考虑其它。 愁云惨淡,丫鬟小厮瑟缩侍立,噤若寒蝉。 郭弘磊强自振作,嘱咐道:“你先回房歇着,我马上草拟休,尽快送你回娘家。” “我——”姜玉姝攥紧丝帕,穿越不到半天,就碰上诸多麻烦,任她绞尽脑汁,眼下也理不清,干焦急。 郭弘磊见状,视佳人为依依不舍,心里一软,安抚道:“别怕,我会向岳父解释清楚的。” “那,你、你们怎么办?”姜玉姝不禁为对方担忧。 “恭候圣意。”郭弘磊神态肃穆。 少顷,一行人行至院门,远远便见管家引领一身穿三品官袍的老者走来。 “岳父来了!” “啊?”那位就是原主的父亲?姜玉姝顿感紧张,生怕姜父发现如今的女儿芯子已换。 郭弘磊雷厉风行,撂下一句“我先和他谈谈”就疾步相迎,翁婿俩凑近商谈。 姜玉姝止步,原地观望之余,竭力回忆原主与父亲相处的方式,谨慎斟酌:幸好,姜父威严古板,长女娴静怯弱,对父亲一向恭敬有余而亲密不足,平日见面只需请安,极少闲聊。 片刻后,姜玉姝发现父亲皱眉板起脸,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不,不妥。”姜世森现任工部左侍郎,年近不惑,仪表堂堂,颌下蓄一缕长须,连连摆手,“这怎么行?这大大不妥!” 郭弘磊坦率直言,“您为官二十载,什么风浪没见过听过?小婿绝非危言耸听。家兄犯下大错,贪墨案的其余罪犯皆已株连全家,以陛下的圣明公允,靖阳侯府极可能难逃一劫。” “唉,世子真是糊涂了。”姜世森捻动长须,沉吟不语。 郭弘磊诚恳游说:“眼下郭家自身难保,玉姝昨日才嫁进门,无辜至极,小婿不忍其受株连,还求岳父快带她回去避一避。倘若陛下开恩赦免,小婿再接她回来;倘若陛下降罪,她便不会被连累。您看如何?” “这……”姜世森眉间皱成一个“川”字,思前想后,最终斩钉截铁答:“不!这不妥,我不赞成。” “莫非您老有更好的法子?” “唔。我先去看看玉姝。”姜世森越过女婿,径直走向女儿。 早有准备的姜玉姝定定神,忙迎上前,屈膝道:“女儿给父亲请安。” 姜世森讶异问:“你的嗓子怎么回事儿?” “咳。”姜玉姝一怔,余光飘向丈夫,以眼神问:你没告诉他我昨天自缢了啊? 为免节外生枝,郭弘磊含糊答:“她着凉了。” 看着四月天还穿立领比甲的长女,姜世森信以为真,叹了口气道:“我这女儿,身子骨打小儿就弱些,尤其怕冷。” 丈夫帮忙遮掩,姜玉姝感激之余,配合又咳嗽两声。 岂料,院门口忽然响起王氏的嗓音:“姜大人有所不知,令嫒昨天赌气上吊了,幸而弘磊及时相救。” “什么?”姜世森大吃一惊,扭头质问:“可有这回事?” 姜玉姝暗暗叫苦,见瞒不住,只能点了点头。 “胡闹,你简直胡闹!”姜世森黑着脸训斥。 郭弘磊正欲打个圆场,却听母亲立在阶上淡漠道:“可不是胡闹么,吓得府里人仰马翻。因此,还请姜大人速带令嫒回去,我们很是害怕她又自寻短见。” 两亲家见面,婆母冷冷淡淡,张嘴就说休儿媳。姜世森脸色难看,可他自持满腹经纶,从不屑与妇人理论,一时间僵在原地。 姜玉姝见状,不由自主涌上一股内疚,替原主道歉:“女儿知错了,不应该给您丢人的。” “岳父,其实她——”郭弘磊话没说完,就被姜世森疲惫打断:“弘磊,你不必替玉姝遮掩了。都怪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教好女儿。” 这时,靖阳侯拖着病体蹒跚来迟,咳喘着致歉:“亲家!切莫同妇人一般见识,难得、难得你迅速来探,快进屋坐。” 姜世森脸色缓和,上前拱手,宽慰道:“事已至此,只能劝侯爷节哀顺变,多保重身体。” “唉,家门不幸,出了个孽障!请,进屋说话。” 小夫妻四目对视,一齐松了口气。 王氏被丈夫驳了面子,脸上十分挂不住,冲口而出,高声道:“侯爷!姜大姑娘一进门便寻死觅活,摆明了厌恶婆家,咱们还强留她做什么?还嫌府里不够乱么?不如让她回娘家去。” “胡说!我看磊儿媳妇就很好,昨天她只是被刑部官差吓坏了罢了。”当着众人,靖阳侯脸上也怪不住,厌烦地下令:“来人,立刻送夫人回房歇息。” “是。” “放肆!给我退下!”王氏奋力一挣,钗发凌乱,眼尾嘴角皱纹耷拉,咬牙切齿,仪态全无。 初来乍到的姜玉姝左顾右看,选择侍立父亲身边;郭弘磊则搀扶父亲,无奈地提醒:“您快别动气了,大夫交代忌怒。” 姜世森面无表情,胡须颤抖,猛地跨前两步,郑重表明:“侯爷,姜某教女无方,给府上添了乱,实在惭愧。但自古女子有三从四德,玉姝既已出嫁,便‘生是郭家的人,死是郭家的鬼’,她若不好,理应由婆家管教,纵打死也无妨。”顿了顿,他慷慨激昂,掷地有声道: “姜家的女儿,断断不能被休弃!” “弘磊,姜家不收留已出嫁的女儿,你若休妻,就是逼玉姝死。” “岳父——”郭弘磊瞠目结舌。 姜玉姝更是目瞪口呆,震惊失神,心想:荒唐,太荒唐了!宁可被婆家打死,也不准离开?父亲拒绝收留已出嫁的女儿?被休弃等于没脸活着? 她还没回神,突见甬道尽头有大批官差带刀走来,簇拥一太监,那太监双手高捧一明黄筒状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60.停职风波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姜玉姝浑身一凛, 本能想后退, 心思一转却稳稳站立, 福了福唤道:“老夫人。” 王氏置若罔闻,她痛失爱子,哭得两眼布满血丝, 全不顾侯夫人的涵养, 抬手凌空遥指新儿媳, 扭头盯着丈夫,憋屈质问:“你总责怪‘慈母多败儿’、怪我惯坏了耀儿, 却时常夸赞弘磊‘明理孝顺’。哼,弘磊要是真孝顺,这个丧门星怎么嫁进来的?” “您息怒,别气坏了身体。”姜玉姝中规中矩地劝了一句。因着名义上的丈夫就在不远处, 她莫名心安,趁机观察婆家人的一举一动。 王氏倏然扭头, 嫌恶斥骂:“谁允许你多嘴多舌了?还嫌郭家不够乱么?一边儿去!” “是。”姜玉姝无意亲近婆婆,爽快后退几步。 灵堂内, 靖阳侯唉声叹气, 挣扎着起身,嫡幼子郭弘轩抢步搀扶。靖阳侯迈出门槛,扫了扫低眉顺目的二儿媳, 妥协地对发妻说:“罢了, 事已成定局, 多说无益, 眼下要紧的是治丧。” 王氏却悲愤填膺,不愿就此罢休,急赤白脸地说:“侯爷既比我会教,就该把耀儿也教导成才,却为何从来只会责备长子?耀儿动辄得咎,每当他犯错,您必定拉着我一块儿嫌;但弘磊忤逆长辈时,您不也是任其胡闹?弘磊色令智昏,一意孤行,娶了个寻死觅活的搅家精,这叫‘明理孝顺’吗?” “如此听来,你是怪我偏心了?”靖阳侯蓦地沉下脸。 “岂敢?”王氏别开脸。 靖阳侯不住地闷咳,脸青唇紫,吃力地说:“我何尝不是盼望儿子们成才?但弘耀自幼好逸恶劳,近两年又嗜赌如命,我严加管束,你却一直偷帮着还债,纵容他越欠越多,最终干出贪墨军饷的事儿,令祖宗蒙羞!” “其实,皆因侯爷平日过于严苛,耀儿畏惧您,才不敢告诉父母欠下了赌债。否则,他怎么会铤而走险?” “够了,少强词夺理!” …… 公公婆婆互相埋怨,争执不休,姜玉姝不便插嘴,扭头望了望后方:为治丧,府里的管事们接连回话,郭弘磊责无旁贷,忙得一时间脱不开身。 下一瞬,姜玉姝终于听见胖墩墩的小叔子开腔劝解: “父亲、母亲,求您二位冷静些,都少说两句罢,一会儿亲友们来了,瞧见这样多不好。”郭弘轩鼓足勇气,试图搀扶母亲,却被一把挥开。 “孽障,孽障。祖宗辛辛苦苦打下的家业,只怕要被弘耀那小畜生给毁了。”靖阳侯老泪纵横,被下人搀回了灵堂。 王氏心乱如麻,既担忧,又哀恸,对幼子说:“傻孩子,你大哥是被陛下赐死的,不宜大办丧事,只给亲近的几处亲戚送了讣文,别的没敢请。” 郭弘轩不知所措,呆呆“哦”了一声,转身时顺势打量阶下的二嫂。 姜玉姝敏锐察觉,愣了愣,微颔首以致意。 郭弘轩挠挠头,客客气气唤了声“二嫂”。 姜玉姝登时犯了难:原主含冤受屈,不甘愿嫁,对靖阳侯府了解极少,连郭氏四兄弟的名字都不清楚。 幸而,郭弘磊匆匆赶到了,及时告知:“他是四弟弘轩。” 姜玉姝点点头,刚想打个招呼,一只脚已迈进灵堂门槛的婆婆王氏却倏然转身,迁怒喝问:“弘磊!看看你娶的好媳妇儿,一进门就上吊自缢,外人必定猜测婆家苛刻威逼,靖阳侯府多冤枉?照我说,这种女人留不得,一旦留下,必成祸害。你说呢?” 小夫妻对视一眼,姜玉姝内心五味杂陈,暗忖:从在卧房的商谈中可知,他信任原主,并颇有好感。然而,原主已死,他救回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不知当他得知真相时、将作何感想? 郭弘磊依计行事,跨前一步挡住妻子,顺水推舟,躬身答:“母亲言之有理,孩儿十分后悔当初未听从您的劝诫。姜氏实在太任性妄为了。” “哼。之前若是听我的,今儿也没这些麻烦。你这逆子,要怪就怪自己,从来不大肯听娘的劝,擅做主张!”王氏拉长了脸,把怒火一股脑儿倾泻在姜玉姝身上,昂首吩咐:“既如此,写一封休即可,无需隐瞒,你实话实说,谅姜家也没脸理论什么。” 郭弘磊满怀遗憾,却别无良策,“孩儿明白了。” “去吧。赶紧打发她走,以免她趁人不备再度寻死,尽给府里添乱。” “是。”郭弘磊沉沉应声,话锋一转,劝慰道:“还望母亲节哀保重,否则,大哥在天之灵也不安。” 霎时,王氏泪如雨下,捶胸悲喊:“弘耀,我可怜的儿,明明昨天你还活着,竟突然丢下娘去了,叫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要我的命呐!”她一边哭,一边返回灵堂,无暇考虑其它。 愁云惨淡,丫鬟小厮瑟缩侍立,噤若寒蝉。 郭弘磊强自振作,嘱咐道:“你先回房歇着,我马上草拟休,尽快送你回娘家。” “我——”姜玉姝攥紧丝帕,穿越不到半天,就碰上诸多麻烦,任她绞尽脑汁,眼下也理不清,干焦急。 郭弘磊见状,视佳人为依依不舍,心里一软,安抚道:“别怕,我会向岳父解释清楚的。” “那,你、你们怎么办?”姜玉姝不禁为对方担忧。 “恭候圣意。”郭弘磊神态肃穆。 少顷,一行人行至院门,远远便见管家引领一身穿三品官袍的老者走来。 “岳父来了!” “啊?”那位就是原主的父亲?姜玉姝顿感紧张,生怕姜父发现如今的女儿芯子已换。 郭弘磊雷厉风行,撂下一句“我先和他谈谈”就疾步相迎,翁婿俩凑近商谈。 姜玉姝止步,原地观望之余,竭力回忆原主与父亲相处的方式,谨慎斟酌:幸好,姜父威严古板,长女娴静怯弱,对父亲一向恭敬有余而亲密不足,平日见面只需请安,极少闲聊。 片刻后,姜玉姝发现父亲皱眉板起脸,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不,不妥。”姜世森现任工部左侍郎,年近不惑,仪表堂堂,颌下蓄一缕长须,连连摆手,“这怎么行?这大大不妥!” 郭弘磊坦率直言,“您为官二十载,什么风浪没见过听过?小婿绝非危言耸听。家兄犯下大错,贪墨案的其余罪犯皆已株连全家,以陛下的圣明公允,靖阳侯府极可能难逃一劫。” “唉,世子真是糊涂了。”姜世森捻动长须,沉吟不语。 郭弘磊诚恳游说:“眼下郭家自身难保,玉姝昨日才嫁进门,无辜至极,小婿不忍其受株连,还求岳父快带她回去避一避。倘若陛下开恩赦免,小婿再接她回来;倘若陛下降罪,她便不会被连累。您看如何?” “这……”姜世森眉间皱成一个“川”字,思前想后,最终斩钉截铁答:“不!这不妥,我不赞成。” “莫非您老有更好的法子?” “唔。我先去看看玉姝。”姜世森越过女婿,径直走向女儿。 早有准备的姜玉姝定定神,忙迎上前,屈膝道:“女儿给父亲请安。” 姜世森讶异问:“你的嗓子怎么回事儿?” “咳。”姜玉姝一怔,余光飘向丈夫,以眼神问:你没告诉他我昨天自缢了啊? 为免节外生枝,郭弘磊含糊答:“她着凉了。” 看着四月天还穿立领比甲的长女,姜世森信以为真,叹了口气道:“我这女儿,身子骨打小儿就弱些,尤其怕冷。” 丈夫帮忙遮掩,姜玉姝感激之余,配合又咳嗽两声。 岂料,院门口忽然响起王氏的嗓音:“姜大人有所不知,令嫒昨天赌气上吊了,幸而弘磊及时相救。” “什么?”姜世森大吃一惊,扭头质问:“可有这回事?” 姜玉姝暗暗叫苦,见瞒不住,只能点了点头。 “胡闹,你简直胡闹!”姜世森黑着脸训斥。 郭弘磊正欲打个圆场,却听母亲立在阶上淡漠道:“可不是胡闹么,吓得府里人仰马翻。因此,还请姜大人速带令嫒回去,我们很是害怕她又自寻短见。” 两亲家见面,婆母冷冷淡淡,张嘴就说休儿媳。姜世森脸色难看,可他自持满腹经纶,从不屑与妇人理论,一时间僵在原地。 姜玉姝见状,不由自主涌上一股内疚,替原主道歉:“女儿知错了,不应该给您丢人的。” “岳父,其实她——”郭弘磊话没说完,就被姜世森疲惫打断:“弘磊,你不必替玉姝遮掩了。都怪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教好女儿。” 这时,靖阳侯拖着病体蹒跚来迟,咳喘着致歉:“亲家!切莫同妇人一般见识,难得、难得你迅速来探,快进屋坐。” 姜世森脸色缓和,上前拱手,宽慰道:“事已至此,只能劝侯爷节哀顺变,多保重身体。” “唉,家门不幸,出了个孽障!请,进屋说话。” 小夫妻四目对视,一齐松了口气。 王氏被丈夫驳了面子,脸上十分挂不住,冲口而出,高声道:“侯爷!姜大姑娘一进门便寻死觅活,摆明了厌恶婆家,咱们还强留她做什么?还嫌府里不够乱么?不如让她回娘家去。” “胡说!我看磊儿媳妇就很好,昨天她只是被刑部官差吓坏了罢了。”当着众人,靖阳侯脸上也怪不住,厌烦地下令:“来人,立刻送夫人回房歇息。” “是。” “放肆!给我退下!”王氏奋力一挣,钗发凌乱,眼尾嘴角皱纹耷拉,咬牙切齿,仪态全无。 初来乍到的姜玉姝左顾右看,选择侍立父亲身边;郭弘磊则搀扶父亲,无奈地提醒:“您快别动气了,大夫交代忌怒。” 姜世森面无表情,胡须颤抖,猛地跨前两步,郑重表明:“侯爷,姜某教女无方,给府上添了乱,实在惭愧。但自古女子有三从四德,玉姝既已出嫁,便‘生是郭家的人,死是郭家的鬼’,她若不好,理应由婆家管教,纵打死也无妨。”顿了顿,他慷慨激昂,掷地有声道: “姜家的女儿,断断不能被休弃!” “弘磊,姜家不收留已出嫁的女儿,你若休妻,就是逼玉姝死。” “岳父——”郭弘磊瞠目结舌。 姜玉姝更是目瞪口呆,震惊失神,心想:荒唐,太荒唐了!宁可被婆家打死,也不准离开?父亲拒绝收留已出嫁的女儿?被休弃等于没脸活着? 她还没回神,突见甬道尽头有大批官差带刀走来,簇拥一太监,那太监双手高捧一明黄筒状物。 姜玉姝屏息问:“他们是什么人?” 郭弘磊扼腕道:“糟糕,来不及送你走了!” “坏了,完了。”靖阳侯整个人晃了晃,喃喃说:“祖宗的家业,看来是守不住了。” 眨眼,那太监行至面前,严肃宣告:“圣旨到!靖阳侯府上下人等,速速前来接旨!” 王氏脸色惨白,惊慌失措地问:“侯爷,侯爷,怎么办?” 靖阳侯腿一软,扑通跪倒,无力言语。 郭弘磊深吸口气,先吩咐管家:“栾顺,立刻去叫所有人出来,迎接圣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61.庆功盛宴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是。”姜玉姝无意亲近婆婆, 爽快后退几步。 灵堂内,靖阳侯唉声叹气,挣扎着起身, 嫡幼子郭弘轩抢步搀扶。靖阳侯迈出门槛, 扫了扫低眉顺目的二儿媳, 妥协地对发妻说:“罢了, 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 眼下要紧的是治丧。” 王氏却悲愤填膺, 不愿就此罢休,急赤白脸地说:“侯爷既比我会教, 就该把耀儿也教导成才,却为何从来只会责备长子?耀儿动辄得咎, 每当他犯错,您必定拉着我一块儿嫌;但弘磊忤逆长辈时, 您不也是任其胡闹?弘磊色令智昏, 一意孤行,娶了个寻死觅活的搅家精, 这叫‘明理孝顺’吗?” “如此听来,你是怪我偏心了?”靖阳侯蓦地沉下脸。 “岂敢?”王氏别开脸。 靖阳侯不住地闷咳,脸青唇紫, 吃力地说:“我何尝不是盼望儿子们成才?但弘耀自幼好逸恶劳, 近两年又嗜赌如命, 我严加管束, 你却一直偷帮着还债,纵容他越欠越多,最终干出贪墨军饷的事儿,令祖宗蒙羞!” “其实,皆因侯爷平日过于严苛,耀儿畏惧您,才不敢告诉父母欠下了赌债。否则,他怎么会铤而走险?” “够了,少强词夺理!” …… 公公婆婆互相埋怨,争执不休,姜玉姝不便插嘴,扭头望了望后方:为治丧,府里的管事们接连回话,郭弘磊责无旁贷,忙得一时间脱不开身。 下一瞬,姜玉姝终于听见胖墩墩的小叔子开腔劝解: “父亲、母亲,求您二位冷静些,都少说两句罢,一会儿亲友们来了,瞧见这样多不好。”郭弘轩鼓足勇气,试图搀扶母亲,却被一把挥开。 “孽障,孽障。祖宗辛辛苦苦打下的家业,只怕要被弘耀那小畜生给毁了。”靖阳侯老泪纵横,被下人搀回了灵堂。 王氏心乱如麻,既担忧,又哀恸,对幼子说:“傻孩子,你大哥是被陛下赐死的,不宜大办丧事,只给亲近的几处亲戚送了讣文,别的没敢请。” 郭弘轩不知所措,呆呆“哦”了一声,转身时顺势打量阶下的二嫂。 姜玉姝敏锐察觉,愣了愣,微颔首以致意。 郭弘轩挠挠头,客客气气唤了声“二嫂”。 姜玉姝登时犯了难:原主含冤受屈,不甘愿嫁,对靖阳侯府了解极少,连郭氏四兄弟的名字都不清楚。 幸而,郭弘磊匆匆赶到了,及时告知:“他是四弟弘轩。” 姜玉姝点点头,刚想打个招呼,一只脚已迈进灵堂门槛的婆婆王氏却倏然转身,迁怒喝问:“弘磊!看看你娶的好媳妇儿,一进门就上吊自缢,外人必定猜测婆家苛刻威逼,靖阳侯府多冤枉?照我说,这种女人留不得,一旦留下,必成祸害。你说呢?” 小夫妻对视一眼,姜玉姝内心五味杂陈,暗忖:从在卧房的商谈中可知,他信任原主,并颇有好感。然而,原主已死,他救回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不知当他得知真相时、将作何感想? 郭弘磊依计行事,跨前一步挡住妻子,顺水推舟,躬身答:“母亲言之有理,孩儿十分后悔当初未听从您的劝诫。姜氏实在太任性妄为了。” “哼。之前若是听我的,今儿也没这些麻烦。你这逆子,要怪就怪自己,从来不大肯听娘的劝,擅做主张!”王氏拉长了脸,把怒火一股脑儿倾泻在姜玉姝身上,昂首吩咐:“既如此,写一封休即可,无需隐瞒,你实话实说,谅姜家也没脸理论什么。” 郭弘磊满怀遗憾,却别无良策,“孩儿明白了。” “去吧。赶紧打发她走,以免她趁人不备再度寻死,尽给府里添乱。” “是。”郭弘磊沉沉应声,话锋一转,劝慰道:“还望母亲节哀保重,否则,大哥在天之灵也不安。” 霎时,王氏泪如雨下,捶胸悲喊:“弘耀,我可怜的儿,明明昨天你还活着,竟突然丢下娘去了,叫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要我的命呐!”她一边哭,一边返回灵堂,无暇考虑其它。 愁云惨淡,丫鬟小厮瑟缩侍立,噤若寒蝉。 郭弘磊强自振作,嘱咐道:“你先回房歇着,我马上草拟休,尽快送你回娘家。” “我——”姜玉姝攥紧丝帕,穿越不到半天,就碰上诸多麻烦,任她绞尽脑汁,眼下也理不清,干焦急。 郭弘磊见状,视佳人为依依不舍,心里一软,安抚道:“别怕,我会向岳父解释清楚的。” “那,你、你们怎么办?”姜玉姝不禁为对方担忧。 “恭候圣意。”郭弘磊神态肃穆。 少顷,一行人行至院门,远远便见管家引领一身穿三品官袍的老者走来。 “岳父来了!” “啊?”那位就是原主的父亲?姜玉姝顿感紧张,生怕姜父发现如今的女儿芯子已换。 郭弘磊雷厉风行,撂下一句“我先和他谈谈”就疾步相迎,翁婿俩凑近商谈。 姜玉姝止步,原地观望之余,竭力回忆原主与父亲相处的方式,谨慎斟酌:幸好,姜父威严古板,长女娴静怯弱,对父亲一向恭敬有余而亲密不足,平日见面只需请安,极少闲聊。 片刻后,姜玉姝发现父亲皱眉板起脸,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不,不妥。”姜世森现任工部左侍郎,年近不惑,仪表堂堂,颌下蓄一缕长须,连连摆手,“这怎么行?这大大不妥!” 郭弘磊坦率直言,“您为官二十载,什么风浪没见过听过?小婿绝非危言耸听。家兄犯下大错,贪墨案的其余罪犯皆已株连全家,以陛下的圣明公允,靖阳侯府极可能难逃一劫。” “唉,世子真是糊涂了。”姜世森捻动长须,沉吟不语。 郭弘磊诚恳游说:“眼下郭家自身难保,玉姝昨日才嫁进门,无辜至极,小婿不忍其受株连,还求岳父快带她回去避一避。倘若陛下开恩赦免,小婿再接她回来;倘若陛下降罪,她便不会被连累。您看如何?” “这……”姜世森眉间皱成一个“川”字,思前想后,最终斩钉截铁答:“不!这不妥,我不赞成。” “莫非您老有更好的法子?” “唔。我先去看看玉姝。”姜世森越过女婿,径直走向女儿。 早有准备的姜玉姝定定神,忙迎上前,屈膝道:“女儿给父亲请安。” 姜世森讶异问:“你的嗓子怎么回事儿?” “咳。”姜玉姝一怔,余光飘向丈夫,以眼神问:你没告诉他我昨天自缢了啊? 为免节外生枝,郭弘磊含糊答:“她着凉了。” 看着四月天还穿立领比甲的长女,姜世森信以为真,叹了口气道:“我这女儿,身子骨打小儿就弱些,尤其怕冷。” 丈夫帮忙遮掩,姜玉姝感激之余,配合又咳嗽两声。 岂料,院门口忽然响起王氏的嗓音:“姜大人有所不知,令嫒昨天赌气上吊了,幸而弘磊及时相救。” “什么?”姜世森大吃一惊,扭头质问:“可有这回事?” 姜玉姝暗暗叫苦,见瞒不住,只能点了点头。 “胡闹,你简直胡闹!”姜世森黑着脸训斥。 郭弘磊正欲打个圆场,却听母亲立在阶上淡漠道:“可不是胡闹么,吓得府里人仰马翻。因此,还请姜大人速带令嫒回去,我们很是害怕她又自寻短见。” 两亲家见面,婆母冷冷淡淡,张嘴就说休儿媳。姜世森脸色难看,可他自持满腹经纶,从不屑与妇人理论,一时间僵在原地。 姜玉姝见状,不由自主涌上一股内疚,替原主道歉:“女儿知错了,不应该给您丢人的。” “岳父,其实她——”郭弘磊话没说完,就被姜世森疲惫打断:“弘磊,你不必替玉姝遮掩了。都怪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教好女儿。” 这时,靖阳侯拖着病体蹒跚来迟,咳喘着致歉:“亲家!切莫同妇人一般见识,难得、难得你迅速来探,快进屋坐。” 姜世森脸色缓和,上前拱手,宽慰道:“事已至此,只能劝侯爷节哀顺变,多保重身体。” “唉,家门不幸,出了个孽障!请,进屋说话。” 小夫妻四目对视,一齐松了口气。 王氏被丈夫驳了面子,脸上十分挂不住,冲口而出,高声道:“侯爷!姜大姑娘一进门便寻死觅活,摆明了厌恶婆家,咱们还强留她做什么?还嫌府里不够乱么?不如让她回娘家去。” “胡说!我看磊儿媳妇就很好,昨天她只是被刑部官差吓坏了罢了。”当着众人,靖阳侯脸上也怪不住,厌烦地下令:“来人,立刻送夫人回房歇息。” “是。” “放肆!给我退下!”王氏奋力一挣,钗发凌乱,眼尾嘴角皱纹耷拉,咬牙切齿,仪态全无。 初来乍到的姜玉姝左顾右看,选择侍立父亲身边;郭弘磊则搀扶父亲,无奈地提醒:“您快别动气了,大夫交代忌怒。” 姜世森面无表情,胡须颤抖,猛地跨前两步,郑重表明:“侯爷,姜某教女无方,给府上添了乱,实在惭愧。但自古女子有三从四德,玉姝既已出嫁,便‘生是郭家的人,死是郭家的鬼’,她若不好,理应由婆家管教,纵打死也无妨。”顿了顿,他慷慨激昂,掷地有声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62.掌控全局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简直找死!”潘奎吩咐道:“盯着点儿, 来一头宰一头, 来两头宰一双。” “是!”兵卒纷纷拔刀 转眼, 西坡密林中响起阵阵狼嗥,夹杂着野兽穿枝拂叶的“噼啪”与“窸窣”声, 迅速逼近,令人毛骨悚然。 “狼!二叔,有狼!”郭煜惊恐万状,拼命忍泪,生怕被叼走。 郭弘磊警惕审视西坡,头也不回地说:“是有狼。但你放心,狼从来不爱叼小孩儿。” “那、那它们喜欢叼什么?”郭煜吓坏了。 姜玉姝哄道:“依我猜,狼多半喜欢马儿。”语毕, 她催促众人:“快!咱们往潘大人那儿靠拢,他们有刀箭。” “狼为什么喜欢马?”郭煜整个人躲进奶娘怀里。 月色朦胧,姜玉姝紧盯西坡, 随口答:“因为马和狼一样,都是四条腿。” “哦?”郭煜吸了吸鼻子, 似懂非懂, “还好, 我们只有两条腿。” 田波恰在旁, 于马背上嗤笑, 俯视身姿妙曼的侯府儿媳, 暗忖:生得这么美, 却不幸嫁错了郎, 沦为阶下囚,想必委屈幽怨……或许我略施恩惠,她就从了! 另一侧 相处至今,张峰很是信任郭弘磊。他忍着伤口疼拔刀,并从板车上挑了一把逝世同伴的佩刀,塞给郭弘磊,叮嘱道:“听嗥叫声,像是来了一大群,狼难缠,你也盯着点儿。” 郭弘磊颔首接过刀,于外侧护卫。 打头的潘奎高声道:“别发愣,继续走!原地杵着等狼叼啊?走!” 一行人借着月色,惶惶不安,竭尽全力疾步前行。 血腥味浓郁,引得狼嗥不止,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忽软忽硬,始终藏在林中尾随。 姜玉姝本以为人多势壮、无需害怕,但事实上,狼在暗人在明,风吹草木影摇晃,冷不防一瞧,哪哪儿都像有狼。 少顷,道旁枝叶突然“哗啦”巨响! “啊——” 众人登时拥挤尖叫,乱成一团。 郭弘磊定睛细看,大声道:“别慌,狼只是试探!” 随后,狼群反复地试探,有一次甚至窜出了半截身体,却又火速撤回密林,唬得人如同惊弓之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潘奎见状,有感而发,笑着慨叹:“瞧见了吧?狼生性狡猾,诡计多端,而且成群结队的,令行禁止,有时甚至比敌人还难对付。” 兵卒忙点头,陆续附和。 下一瞬,狼多次试探后,嗥声依旧,却猛地窜出密林,快如闪电,气势汹汹地扑袭人群。 “小心!”郭弘磊大喝一声,提刀迎上,行动如风,侧身斜刺,刀尖借着去势一送,悍然划开狼腹! “嗷”声惨叫,狼倒地,肚破肠流。 潘奎勒马,拔箭挽弓,怒吼:“上!给我斩了敢伤人的狡猾畜牲!” “是!”兵卒策马迎战,长刀灵活劈砍。 “姑娘,仔细脚下,站、站稳了。”翠梅战战兢兢,混乱中主仆俩紧贴。 “各位,互相照应着,一旦发现有谁失踪,立刻上报!”姜玉姝搀着婆婆,焦急眺望战场: 刀光箭影,野兽咆哮,男人吼叫,老弱妇孺频频惊呼。 靖阳侯聘任名师教导次子武艺,郭弘磊踏踏实实,一练十年,本就身手过人,加之流放前常狩猎,此刻便果敢无畏。 他面无表情,手中佩刀寒光闪烁,接连斩杀恶狼。 “噗”一声,薄刃入肉,狼血飞溅,溅到了人脸上。 郭弘磊一怔,抬手抹了抹,温热血腥气扑鼻,他眯眼皱眉,咬牙振作,提刀再度往前,锐不可当。 临危不惧,十分勇猛,是块好料子……可惜他姓郭。潘奎板着脸,挽弓搭箭,月色下屏息凝神,须臾,手一松。 郭弘磊只听耳畔“咻”一下,下意识僵住,旋即利箭破空,准确穿透狼身,甚至把它钉在了地上! “行了!”潘奎喝令:“狼群已逃,不必追杀,赶路要紧。小栓、田波,清点清点,一刻钟后启程。” “是!”两名总旗收刀入鞘,率领手下打扫狼藉。 郭弘磊喘息,脸颊溅满狼血,一时间未能回神。 姜玉姝心急如焚,匆匆奔近,照面一打便吓一跳,忙问:“你、你受伤了?满脸是血!” “全是狼血。”郭弘磊回神,缓缓吁了口气。 “你肩膀和胳膊的伤口可能裂开了,走,让方大夫瞧瞧。” 下人簇拥,夫妻并肩。郭弘磊恢复镇定,“慌什么?重新包扎即可。” 姜玉姝掏出帕子,踮脚为丈夫擦拭,“擦一擦,免得煜儿见了害怕。”顿了顿,她激动钦佩,忍不住说:“二公子,好身手呀!我刚才一直看着,觉得你是最——” “怎么?”潘奎转身,斜睨问:“觉得他武功最高强?” 姜玉姝被打断,尴尬一怔,谦虚答:“哪里,自然是比不上将士们的。” “哼。”潘奎低头整理箭囊。 郭弘磊被妻子一夸,登时畅快极了,嘴上赞道:“潘大人箭术高明,真令人佩服。” 田波趁机凑近,抬高下巴道:“我们大人在军中,可是出了名的‘百发百中’!” 潘奎毫无傲慢之色,一挥手,“启程!” 直到深夜,一行人才抵达驿所,个个精疲力尽。 与同伴商议后,张峰严肃告知:“今日连遭意外,伤亡惨重,不得不停下休整休整。听着!我们将在此驿所停留三日,待补齐押解所需的人手,再赶往西苍。” 停留三日? 歇息三日? 霎时,连续走了两千七百多里路的犯人喜出望外,感激欢呼。 张峰没说什么,叫驿卒锁上了栅门,拖着失血过多的疲惫步伐离开,回卧房歇息。 家里人欢天喜地,姜玉姝却高兴不起来。 她带着丫鬟和小厮,悄悄走到栅门前,塞给驿卒们一小块碎银,换回几个木盆、四桶热水。 姜玉姝安排妥其余伤患后,端着一盆热水返回,小声道:“潘大人他们在此,不宜弄米汤,免得惹麻烦。”她拧了块热帕子,提醒道:“把伤口周围擦一擦吧,既方便上药,又干净自在。” 郭弘磊迟疑了一下,默默脱下衣衫,低声说:“我脸上全是狼血,也得擦擦。有劳了。” 郭弘磊严肃答:“素面无荤无腥,又是出自师父的慈悲朴实心肠,官差见不少犯人着了凉,特此开恩破例。” “原来如此。”王巧珍盯着素面,一言不发。 郭弘磊余光一扫,平静告知:“嫂子伤势未愈,寺里也给你做了一碗,在母亲那儿。” “哦?”王巧珍幽幽一叹,蓦地万分哀怨,悲切道:“区区素面,往日谁稀罕?如今却变成了珍馐美馔,轻易吃不到。唉。”说话间,她往外走,自去隔壁寻面。 一连半个月的粗粮馒头,初时人人厌腻,赶路却愈发艰辛,饥肠辘辘时,馒头已是美味,素面自是珍馐了。 姜玉姝喝完药,匆匆漱了口,耳语问:“哎,真的只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吗?” 郭弘磊并未答话,而是吩咐道:“寺里缺粮食,但众师父倾其所有,熬了米汤搁在偏殿,你们去喝一些驱驱寒。” “可是——”翠梅刚张嘴,便被年轻家主打断: “我照顾她。”郭弘磊说着便抬起炕桌放在榻上,丫鬟忙抢着端面摆筷,随后屈膝告退。 其余人散去,小夫妻对视。 郭弘磊低声告知:“我找到住持,悄悄儿地捐了香油钱,无需多言,他便主动安排姜汤热水、面条面汤。” “辛苦你啦。”姜玉姝趴着炕桌,了然一笑,轻声说:“我一进山门,就见寺庙冷冷清清,朱漆褪色、佛塑陈旧,便知众师父日子清苦,纵有心也无财力相帮。我们百余人借宿,理应捐些香油钱。” “没错。”郭弘磊递过筷子,“快用晚饭。” 姜玉姝咬牙撑起身子,“你吃了没?” 郭弘磊点点头。 “真的?” “骗你作甚?”事实上,素面稀少,郭弘磊仍是吃干粮。 姜玉姝接过筷子,慢慢拨了拨素面,苦恼说:“我头晕得厉害,耳朵里‘嗡嗡’响,直犯恶心,实在没有胃口。来,你帮我吃了它。” “恕难相帮。”郭弘磊一口拒绝,“忍忍,赶紧吃!” 高热未退,姜玉姝头晕目眩,时而眼冒金星,时而眼前发黑,一阵阵地犯恶心。她竭力隐忍,手指哆嗦,硬把筷子塞给对方,趴桌恳切说:“我太难受了,真吃不了这么多。请、请你帮忙吃一半。” “你必须忍一忍!”郭弘磊无计可施,干着急。 姜玉姝忍着眩晕,坦率表示:“不行,勉强吃我会吐的。” 僵持半晌,郭弘磊最终摇摇头,端碗意欲起身。不料,他刚一动,手腕突被人抓住—— “等等!”姜玉姝抬眸,蹙眉说:“我是请二公子帮忙,不准劳驾别人。” 抓着自己的纤手白皙柔软,烧得热乎乎。郭弘磊沉吟不语。 “嫂子有份儿,老夫人和煜儿等人肯定也有。但我猜,你恐怕一口没尝。”姜玉姝心知肚明,正色道:“坐下,我亲眼看着你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63.兄嫂难为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呜呜呜害怕,我害怕……”电闪雷鸣, 郭煜瑟瑟发抖, 吓得躲进祖母怀里, 恐惧大哭。 王氏坐在板车上,双手搂着孙子, 心疼哄道:“不怕不怕,祖母在此,无论什么都动不了煜儿!” 郭弘哲缩在边沿, 被颠簸得摇摇晃晃,大声提醒:“嫂子?嫂子,您还是坐起来吧,戴上斗笠挡挡雨。” 王巧珍置若罔闻,直挺挺仰躺着淋雨。 “哼,不必理她!”王氏忍无可忍, 不悦地责骂:“郭家不幸倒了霉,上上下下都遭罪, 并非独你一人。巧珍, 你纵再悲伤也应该适可而止, 整天哭丧着脸,死气沉沉,像什么话?” “我倒盼着你们别管东管西。”王巧珍一动不动,漠然道:“就让我死了罢, 省得遭罪。” “你——”王氏怒目圆睁, 无可奈何。 这时, 郭弘磊携妻子赶到,尚未站稳便劝说:“风雨交加,您老千万坐稳了,仔细磕碰着。来日方长,有话以后再说也不迟。” “唉!”王氏摇摇头,十分失望。 姜玉姝摸了摸凑近的侄子,软言安抚,对长嫂愈发疏离客气。 一行人互相搀扶,冒雨赶路,全成了落汤鸡。 岂料,当辛辛苦苦走到黄昏时,却发现通往对岸的木桥已被山洪冲毁! 姜玉姝衣衫湿透,脸色泛青,踮脚眺望:前方坡下,有一条近两丈宽的河,浑浊而湍急,卷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轰然向东流。 “桥呢?”头领张峰黑着脸,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咬牙问:“桥哪儿去了?” 几个官差四处搜找一番,返回禀告:“高处山谷发水,把桥冲跑了!” “木桥简陋,洪水一冲便毁。” 刘青从泥浆里拔出脚,走近问:“大人,眼看天就快黑了,您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张峰按着刀柄,吼道:“大雨恐怕一时半刻停不了,驿所在对岸,咱们只能另寻地方过夜。” “这附近啊?”刘青想了想,“只有决明寺了。” 张峰一挥手,无奈地吩咐:“今晚赶不到驿所了,改去决明寺!” 疲劳不堪的人群登时唉声叹气。 “安静些!”郭弘磊板着脸,严肃低喝问:“不按大人的吩咐做、难道有谁敢渡河?” 面对湍急洪流,众人立即噤声,垂头丧气地转身,跟随官差往回走,直到天将黑,才叩响了决明寺的山门。 “阿弥陀佛。”慈眉善目的住持双手合十,和蔼答:“寺里食物虽不足,空房却有几间。诸位自备了干粮,借宿一晚,当然是可以的。请进。” 张峰抱拳道:“多谢大师!” 简陋禅房内 “突然下雨,还没完没了的,麻烦呐。” “这决明寺偏僻,又没名气,香火自是不旺。但总比驿所强,今夜终于不用睡地上了,真好!”翠梅兴高采烈,轻快系衣带。 姜玉姝哆哆嗦嗦,脑袋发胀,周身忽冷忽热,脸色苍白。她一边披上孝服,一边庆幸道:“幸亏咱们早有准备,人人都是油布包袱。否则,衣衫和干粮若是被打湿,日子就更难了。” “哈哈——”翠梅猛地一愣,凑近细看,关切问:“您的气色怎么这么差?着凉了么?” 姜玉姝唇无血色,勉强挤出微笑,疲惫答:“淋了雨,脑袋有点儿晕乎乎的。你呢?你要不要紧?” “奴婢倒没觉得身体不适。唉,姑娘自幼锦衣玉食,不料一出阁,竟受这样的苦!”翠梅小声抱怨,催促道:“您快躺下歇着,二公子已经找住持弄姜汤和热水去了,待会儿就有喝的。” “他还在忙啊?”姜玉姝躺下枕着包袱,腰酸背痛,头晕脑胀,抬手一摸,脸发烫。 翠梅找出外衫给盖上,理所当然道:“二公子是家主,本就该由他带领管事出面张罗一切!” “唉,我是看他太忙碌了,怪可怜的。”姜玉姝蜷缩着,仿佛躺在棉絮堆里,整个人轻飘飘,精疲力尽,神志迅速消失,坠入眩晕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意识慢慢清醒时,头痛欲裂,浑身虚软无力,耳朵里“嗡嗡~”响,听见有人在哭唤: “姑娘?姑娘?” “快醒醒,喝药了。” “喝了药便会康复的。” 姜府陪嫁丫鬟们惶恐焦急,一声接一声地呼唤。 同屋的王巧珍歪在椅子里,百无聊赖,冷眼旁观,慢条斯理道:“她只是着了凉,并无大碍,按时服药即可痊愈,你们哭什么呢?小心吓着病人。” 下一瞬,半敞的禅房门被推开,郭弘磊提着个小食盒,疾步进入,顾不得避大嫂的嫌,径直落座榻沿,劈头问:“如何?” 翠梅泣答:“浑身烧得烫手,怎么喊都不醒。若是灌药,又怕呛着姑娘。” “必须让她把药喝下去,不然病好不了!”郭弘磊面沉如水,俯身抱起妻子,狠狠心,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病人虎口。 半昏半醒的姜玉姝蹙眉,挣扎着睁开眼睛,呼吸急促,脸通红,眸光毫无神采。 “姑娘醒了!”丫鬟们喜上眉梢,有的换湿帕子,有的擦汗,七手八脚争相照顾。 王巧珍眼神一变,踱步近前,弯腰说:“玉姝,你终于醒了,瞧把弘磊给急得!行了,赶快喂她喝药,明儿还得赶路。” 郭弘磊大感意外,狐疑审视两眼,客气道:“难得嫂子关心。多谢。”旋即,他扭回头,正色安慰道:“你着了凉,有些发热,但放心,大夫说并无大碍。” “真抱歉,我、我给各位添麻烦了。”姜玉姝喘吁吁,不时眼冒金星,一阵一阵地发抖。 郭弘磊叹道:“少胡说!快喝药,喝完吃晚饭。” “嗯。”姜玉姝感激颔首,生怕自己病重倒下,强忍恶心,硬逼着自己吞咽药汁。 王巧珍皱着眉,斜睨几眼,揭开食盒一看,登时“哟”地一声,惊诧道:“面条?哪儿弄来的?朝廷有律,流放犯人的口粮只能由驿所供给,严禁私自采买。弘磊,你真糊涂,趁官差尚未发现,快丢了它!” 潘奎吃了一惊,却不畏惧,乐道:“哟?好大胆的东西,也不问问老子手上的刀,就敢嗷嗷叫唤,吓唬谁呢?” “活腻了呗。”兵卒们乐呵呵。 “简直找死!”潘奎吩咐道:“盯着点儿,来一头宰一头,来两头宰一双。” “是!”兵卒纷纷拔刀 转眼,西坡密林中响起阵阵狼嗥,夹杂着野兽穿枝拂叶的“噼啪”与“窸窣”声,迅速逼近,令人毛骨悚然。 “狼!二叔,有狼!”郭煜惊恐万状,拼命忍泪,生怕被叼走。 郭弘磊警惕审视西坡,头也不回地说:“是有狼。但你放心,狼从来不爱叼小孩儿。” “那、那它们喜欢叼什么?”郭煜吓坏了。 姜玉姝哄道:“依我猜,狼多半喜欢马儿。”语毕,她催促众人:“快!咱们往潘大人那儿靠拢,他们有刀箭。” “狼为什么喜欢马?”郭煜整个人躲进奶娘怀里。 月色朦胧,姜玉姝紧盯西坡,随口答:“因为马和狼一样,都是四条腿。” “哦?”郭煜吸了吸鼻子,似懂非懂,“还好,我们只有两条腿。” 田波恰在旁,于马背上嗤笑,俯视身姿妙曼的侯府儿媳,暗忖:生得这么美,却不幸嫁错了郎,沦为阶下囚,想必委屈幽怨……或许我略施恩惠,她就从了! 另一侧 相处至今,张峰很是信任郭弘磊。他忍着伤口疼拔刀,并从板车上挑了一把逝世同伴的佩刀,塞给郭弘磊,叮嘱道:“听嗥叫声,像是来了一大群,狼难缠,你也盯着点儿。” 郭弘磊颔首接过刀,于外侧护卫。 打头的潘奎高声道:“别发愣,继续走!原地杵着等狼叼啊?走!” 一行人借着月色,惶惶不安,竭尽全力疾步前行。 血腥味浓郁,引得狼嗥不止,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忽软忽硬,始终藏在林中尾随。 姜玉姝本以为人多势壮、无需害怕,但事实上,狼在暗人在明,风吹草木影摇晃,冷不防一瞧,哪哪儿都像有狼。 少顷,道旁枝叶突然“哗啦”巨响! “啊——” 众人登时拥挤尖叫,乱成一团。 郭弘磊定睛细看,大声道:“别慌,狼只是试探!” 随后,狼群反复地试探,有一次甚至窜出了半截身体,却又火速撤回密林,唬得人如同惊弓之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潘奎见状,有感而发,笑着慨叹:“瞧见了吧?狼生性狡猾,诡计多端,而且成群结队的,令行禁止,有时甚至比敌人还难对付。” 兵卒忙点头,陆续附和。 下一瞬,狼多次试探后,嗥声依旧,却猛地窜出密林,快如闪电,气势汹汹地扑袭人群。 “小心!”郭弘磊大喝一声,提刀迎上,行动如风,侧身斜刺,刀尖借着去势一送,悍然划开狼腹! “嗷”声惨叫,狼倒地,肚破肠流。 潘奎勒马,拔箭挽弓,怒吼:“上!给我斩了敢伤人的狡猾畜牲!” “是!”兵卒策马迎战,长刀灵活劈砍。 “姑娘,仔细脚下,站、站稳了。”翠梅战战兢兢,混乱中主仆俩紧贴。 “各位,互相照应着,一旦发现有谁失踪,立刻上报!”姜玉姝搀着婆婆,焦急眺望战场: 刀光箭影,野兽咆哮,男人吼叫,老弱妇孺频频惊呼。 靖阳侯聘任名师教导次子武艺,郭弘磊踏踏实实,一练十年,本就身手过人,加之流放前常狩猎,此刻便果敢无畏。 他面无表情,手中佩刀寒光闪烁,接连斩杀恶狼。 “噗”一声,薄刃入肉,狼血飞溅,溅到了人脸上。 郭弘磊一怔,抬手抹了抹,温热血腥气扑鼻,他眯眼皱眉,咬牙振作,提刀再度往前,锐不可当。 临危不惧,十分勇猛,是块好料子……可惜他姓郭。潘奎板着脸,挽弓搭箭,月色下屏息凝神,须臾,手一松。 郭弘磊只听耳畔“咻”一下,下意识僵住,旋即利箭破空,准确穿透狼身,甚至把它钉在了地上! “行了!”潘奎喝令:“狼群已逃,不必追杀,赶路要紧。小栓、田波,清点清点,一刻钟后启程。” “是!”两名总旗收刀入鞘,率领手下打扫狼藉。 郭弘磊喘息,脸颊溅满狼血,一时间未能回神。 姜玉姝心急如焚,匆匆奔近,照面一打便吓一跳,忙问:“你、你受伤了?满脸是血!” “全是狼血。”郭弘磊回神,缓缓吁了口气。 “你肩膀和胳膊的伤口可能裂开了,走,让方大夫瞧瞧。” 下人簇拥,夫妻并肩。郭弘磊恢复镇定,“慌什么?重新包扎即可。” 姜玉姝掏出帕子,踮脚为丈夫擦拭,“擦一擦,免得煜儿见了害怕。”顿了顿,她激动钦佩,忍不住说:“二公子,好身手呀!我刚才一直看着,觉得你是最——” “怎么?”潘奎转身,斜睨问:“觉得他武功最高强?” 姜玉姝被打断,尴尬一怔,谦虚答:“哪里,自然是比不上将士们的。” “哼。”潘奎低头整理箭囊。 郭弘磊被妻子一夸,登时畅快极了,嘴上赞道:“潘大人箭术高明,真令人佩服。” 田波趁机凑近,抬高下巴道:“我们大人在军中,可是出了名的‘百发百中’!” 潘奎毫无傲慢之色,一挥手,“启程!” 直到深夜,一行人才抵达驿所,个个精疲力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64.无妄之灾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郭弘磊始料未及,欲言又止。瞬间, 他眼里只有红与白两种颜色:红的是肚兜, 是细长红带子;白的是光洁无暇肌肤,脊背纤丽, 腰肢不盈一握。侧身时,胸前饱满的白嫩柔软颤动—— “啊!” 随着一声惊叫,红与白消失了, 被藕色外衫严实包裹。 姜玉姝前生还没婚恋就车祸而亡了, 毫无经验, 被吓得双手掩紧衣襟, 脸红耳赤,飞快躲到了矮屏风后, 心如擂鼓, 屏息打量气宇轩昂的俊朗男子。 新婚小夫妻面对面, 洞房花烛夜后, 本该如胶似漆, 但这一对却像是陌生路人, 万分疏离。做妻子的,大喜之日上吊自缢;做丈夫的, 刚拜完堂就遭遇兄长被抓、妻子寻死的困境。 全无一丁点儿恩爱的意味。 郭弘磊高大挺拔, 足足比妻子高了一个头,他回神即转身离开, 沉默退出里间。 “哎?”姜玉姝茫然呼唤, 惊魂未定。她咬咬唇, 猛一拍额头,苦笑提醒“自己”已经成亲了,刚才那位是自己的丈夫。 外间传来低沉浑厚的催促声,“快穿好衣裳,出来谈谈。” 谈? 谈什么?谈休妻吗? 同居都城,一旦被休弃,娘家必然知情。到时,长辈十有八/九不允许我自由支配嫁妆在外生活。而且,很有可能是姜家某个人陷害了我,或许敌人会进一步害我……怎么办? 人生地不熟,我不能轻举妄动。 初穿异世的姜玉姝惴惴不安,迅速整理妥衣裙,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抬脚迈出里间。 郭弘磊端坐,下巴点了点圆凳,“坐。” 姜玉姝依言落座,难免有些拘束,静候对方开口。 “怎的就你一个人?丫头们哪儿去了?” “小桃帮我找吃的去了。”再次面对面,姜玉姝悄悄按捺不自在感,好打量剑眉星目的侯府贵公子,暗忖:记忆中,他十七岁。真高大,肩宽腿长,英气勃勃。 郭弘磊又问:“除了小桃,其余丫鬟呢?”他外出奔波了一天一夜,饥且渴,自行执壶倒水,仰脖饮尽后,给有名无实的妻子倒了一杯。 至今为止,彼此只在神志不清稀里糊涂时搂抱过而已,尚无真正的肌肤之亲。 姜玉姝道谢并接过茶杯,沙哑嗓音据实以答:“不清楚,我醒来只见到小桃一个。” “哦?”郭弘磊剑眉微皱,没再追问,注视着对方喉间刺眼的淤伤,淡淡问:“你的喉咙不要紧吧?倘若不方便说话,就晚上再谈。” 姜玉姝立即摇头,喝水润了润嗓子,忐忑悬着心,正色道:“听你的语气,像是有大事,还是先谈吧,我的伤不要紧。” 郭弘磊点点头,流露哀伤之色,沉痛叹气,缓缓道:“大哥去世了,父母悲恸至极,如今府里乱——” “什么?”姜玉姝忍不住打断,愕然问:“刚才明明有人禀告老夫人的,说你带着世子回府了。怎、怎么会死了呢?” 郭弘磊用力闭了闭眼睛,下颚紧绷,握拳隐忍告知:“我确实把大哥带回府了。但……带回的是他的遗体,现停在南院听松楼内。” “为什么?究竟因何而亡?”姜玉姝难以置信,嘶哑追问:“堂堂侯府世子,说没就没了,简直太离。” 郭弘磊虎目泛红,涩声解释道:“昨日上午,我们刚拜完堂,刑部突然拿人,不由分说地把大哥抓走了,我外出辗转打探消息,方得知原来大哥为了偿还赌债、竟参与了贪墨庸州军饷一案!”顿了顿,他继续说:“昨夜,陛下驾临刑部大堂,三司秘审,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姜玉姝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贪污了多少?” “白银九十万两。大哥原任户部主事,他是从犯之一,主谋有三人。他贪了六万两。” 姜玉姝稍加琢磨,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凝重问:“所以,是陛下亲自下旨、当场处死了大哥?同案罪犯呢?” 郭弘磊毕竟年轻,焦急得燥热,又倒了杯水喝,“主谋凌迟,并判其全家斩刑,从犯及其全家斩刑。但陛下念及郭家先祖乃开国功臣,赐予大哥一杯酒,留了全尸。” 四目对视,均含千愁万绪。 “主谋和其余从犯都是株连全家。”姜玉姝蹙眉,不得不面对乾朝“一人犯法,家族遭殃”的现实。她直言不讳,耳语问:“那,靖阳侯府呢?” “暂未知。但观测圣意,郭家恐怕难逃一劫。”郭弘磊起身,俯视娇弱少女,“庸州军饷屡次被贪墨,致使军心涣散。去岁腊月初,敌国北犰伺机大举进犯,今年元宵时,庸州城破,约十万将士及百姓惨遭/屠/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朝野震惊,陛下严令彻查,一查两个月,现已水落石出。” “庸州失守了?” 郭弘磊沉重颔首。 姜玉姝拍了拍脑袋,撑桌站起,喃喃道:“惭愧,我直到现在才听说。” “你们姑娘家整日待在深宅闺房,不知情也不足为。”郭弘磊略一思索,严肃道:“姜姑娘,我心知你不愿嫁,这桩亲事实属无奈。当时那情形,终究是姑娘家吃亏,我若不尽快应下来,你的处境将十分难堪。” 从记忆里翻出两人衣衫凌乱相拥而眠的一幕幕,姜玉姝不禁脸发烫,竭力镇定,脱口问:“我声名狼藉,你居然不介意?” “郭某看得出,姑娘并非不自爱之人。当日之乱,其中必有隐情,只是姜家不由我做主,故无法还你清白。” 郭弘磊目光深邃,感慨万千,“我原以为,阴差阳错,也算是命中注定的姻缘,故冒昧迎娶。但如今,府里恐有一劫,你昨日刚进门,若遭受株连,未免太可怜了些。因此,待岳父来吊唁时,我会同他商量,设法寻个理由写一封休,好歹试试。如果可行,你就回姜家去罢。”语毕,郭弘磊大步流星迈出房门,出了门槛却又止步,扭头低声叮嘱: “切勿再自寻短见,我会尽力安排你离开。”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玉姝不由得大为动容,仓促追赶,扶着门框问:“你去哪儿?” “南院,须赶紧料理大哥的后事。” “别关着我,行吗?” 郭弘磊诧异答:“没关着你。但你伤势未愈,不宜四处走动。” “知道!” 目送丈夫一阵风似的走远后,姜玉姝瞧见小桃带领两个丫鬟返回。 “少夫人,让您久等了。”小桃喘吁吁,把食盒搁在桌上,一边盛粥,一边白着脸解释:“因为世子、世子去世,处处忙碌不堪,奴婢在厨房催了半日,才熬了一样燕窝粥。” 姜玉姝温和道:“没关系的,我也没等多久。” “娟儿见过少夫人。”名叫娟儿的丫鬟屈膝行礼,其同伴随后道:“碧月给二少夫人请安。” “无需多礼。”姜玉姝饿得站不住,坐下问:“你们是……?” 娟儿恭谨答:“奴婢是这院里的下人。” 碧月柳眉杏眼,柔声答:“婢子是二公子的侍女。” 姜玉姝扫了扫碧月,此刻才想起来,疑惑问:“我的人呢?” 三个丫鬟面面相觑,小桃硬着头皮答:“昨日您自缢后昏迷,老夫人认为下人偷懒疏忽,故吩咐您的人跟着管事嬷嬷学一学侯府的规矩。” 原来如此。姜玉姝无奈颔首。 “请用粥。” 姜玉姝接过匙子,环顾四周后,叹道:“府里正在给世子治丧,你们快把这屋里的红东西收起来吧,摆着不合适。” “是。”三人齐齐应声,小桃又叫上守门的婆子,麻利收拾屋子。 既来之,则安之。 身为靖阳侯府的二少夫人,同荣同损,于情于理不应该漠不关心。 两刻钟后,姜玉姝换上牙白衣裙,以立领比甲遮掩淤伤,未施脂粉,前往南院探看情况。 主仆一行赶到听松楼外时,恰见郭弘磊站在阶上,其心腹小厮正回话: “……钱大人、吴大人、马大人,共八家,两百多口人,都已经押往刑场。监斩官说了,等午时三刻一到,立即行刑。” 郭弘磊挥挥手,“再去探。” “是。” 两百多口人?真可怕!姜玉姝倒吸一口凉气,毛骨悚然。 “你有伤在身,怎么来了?”郭弘磊拾级而下。 姜玉姝轻声问:“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郭弘磊颇感意外,刚想回答,却见管家栾顺赶到禀告:“二公子!几处亲戚登门吊唁,可府里诸事尚未齐备,您看如何是好?” “你等会儿。”郭弘磊迎向管家,先商讨待客事宜。 “嗯。” 灵堂近在眼前,传出一阵阵哭声,姜玉姝刚叹了口气,忽然听见哭声中夹杂苍老骂声: “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啊!”靖阳侯年近五十,须发灰白,盯着长子的遗体,哀恸指责:“弘耀就是被你生生惯坏了。从小到大,每当我严加管教时,你总是百般劝阻,只一味地纵容溺爱,养出个骄奢淫逸、嗜赌如命、恐连累家族的败家子!” 侯夫人王氏双目红肿,哀伤欲绝,捶胸哭道:“孩子已经走了,你还责骂他?你于心何忍?” 靖阳侯颤声答:“这孽障,完全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千不该,万不该,他竟敢贪墨军饷,丧命怪得了谁?” “区区六万两而已,算什么?打了败仗,又与弘耀何干?庸州失守,分明是戍边将士的错。这傻孩子,欠了赌债,为何不告诉我——” “住口!无知蠢妇,休得胡言乱语。”靖阳侯厉声打断,懊悔不迭,“早知今日,我绝不把世子之位给弘耀,更不准他入户部任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65.宣威将军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猛一阵强风,呜呼袭来, 满堂白幔层层鼓起, “扑扑~”作响。 “啧,唉哟, 真吓人!”几个陪同守夜的下人瑟瑟发抖,寒毛卓竖, 刻意挤成一团, 谁也不敢落单。 在这种场所, 姜玉姝沉入梦乡,眉目如画, 玉白脸庞透着红润粉光,娴静动人。 郭弘磊弯腰注视,虎目炯炯有神, 感慨暗忖:昨夜洞房的花烛,彼此谁也没心思观赏;今晚守夜,你可算想通了, 不再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倒省了我不少忧心。 甚至,方才还主动与我交谈, 委实难得。 忆起成亲之前,我几次登门拜访,有意坦率详谈, 你却总是借病躲避, 拒绝见面。 原以为, 来日方长,大可成亲后再细谈、逐渐消除彼此心中的芥蒂。 然不料,兄长闯下弥天大祸,郭家转眼倾覆,前路渺茫,令我完全不敢许给家人以富贵安宁的日子。 郭弘磊毕竟才十七岁,对妻子心怀歉疚之余,千愁万绪,五味杂陈,他看不清前路,三日后只能硬着头皮保护家人北上西苍。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郭弘磊迅速直起腰,转身见是侍女娟儿与碧月,一个抱着铺盖和披风,另一个端着茶盘。 “二公子,请用茶。”娟儿近前。 郭弘磊挥了挥手,“先搁着。” “是。” 碧月四下里一扫,诧异打量睡在矮榻上的姜玉姝,关切问:“夜里凉,公子添件披风可好?铺盖是老夫人吩咐的,她让您别连着熬两晚,当心累坏身体,困了得歇会儿。” 郭弘磊拿起披风,吩咐道:“铺盖放到东耳房去。” “是。”碧月腰肢一拧,抱着铺盖去了耳房。 姜玉姝窝在矮榻里,身子突地一轻,整个人悬在云雾里似的,轻飘飘,吓得她心跳得蹦起来,猛睁开眼睛! “吓着你了?”郭弘磊打横抱着妻子,稳步迈过门槛,沿着廊朝耳房走去,“别怕,是我。” 姜玉姝惊魂甫定,迷糊发现自己被一件墨蓝披风裹着,不甚清醒地问:“去哪儿?” “这儿。”郭弘磊迈进耳房,把人放在榻上,低声嘱咐:“灵堂里风大,我看你也走不动了,不如就在此处歇息。” 娟儿和碧月站在榻旁,前者垂手侍立,后者绞弄衣带。 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拍拍自己脸颊,一咕噜坐起来,不慎把一支银簪甩在了地上。 郭弘磊帮着拾起,发觉妻子眼睛一亮,欣喜说:“哎?我这才注意到,今天抄家时,那些官差没搜我们的身啊,他们没拿走佩戴着的首饰!估计是法外开恩。”说话间,她摸完头上摸耳朵,摸完腰间摸双手,愉快道: “你瞧,簪子、耳环、玉佩、手镯、戒指,等我想办法当了它们,换成盘缠路上用。对了,银钱允许带着去西苍吗?会不会被没收?” 侯门贵公子心里滋味难言,低声安抚:“放心,同一道圣旨,不可能抄两次家。据我所知,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被流放时带些银钱是可以的,但不允许以财谋享受。毕竟流放是惩罚。” 姜玉姝点点头,默默盘算。 “你歇息,我去守夜了。” “等等!”姜玉姝环顾四周,了然问:“这是她们帮你铺的床吧?给你用,我回房。” 夫妻之间,何必如此生分?郭弘磊板着脸,淡淡答:“我的便是你的。” “但你奔波操劳两天了,哪怕铁打的人也需要休息。明后天还有得忙呢,你也该睡会儿。”姜玉姝欲下榻,结果被丈夫一把握住肩膀、强硬按得躺倒!她愕然,下意识挣扎,却毫无对抗之力,动弹不得。 “你——”她揉揉被摁疼了的肩膀,有些羞窘。 郭弘磊见状,仓促收手,撂下一句“我困了自会歇息”,便疾步走了。 碧月咬咬唇,忍不住对呆躺着的人说:“灵堂里风大,二公子穿得十分单薄。” 姜玉姝回神,微微一笑,解下披风递过去,“给他送去吧。” 碧月接过,快步追去灵堂。 另一个丫鬟乖乖站着,姜玉姝想了想,温和说:“娟儿,来,咱们一起睡。” “这、这……” 姜玉姝挪到里侧,“我胆小,怪害怕的,一个人不敢睡。你快上来。” “是。”其实,娟儿更害怕,一想到隔壁灵堂的两口棺材,她就毛骨悚然,感激地上了榻。 姜玉姝仰躺,慢悠悠问:“你多大了?” “奴婢十六。” “小桃和碧月呢?” 娟儿脆生生答:“桃姐姐十八了,碧月十七。” 姜玉姝略一沉吟,继续问:“你们都、都伺候二公子几年了?” “不满一年。” 姜玉姝愣了愣,讶异问:“那,之前是哪些丫鬟照顾二公子的?” “之前根本没有。二公子从小跟着侯爷读,又跟着师傅习武,学什么‘君子六艺’,可忙了。侯爷怕他分心,就不给他房里放年轻丫鬟。直到公子定了亲,侯爷才允许奴婢三人贴身伺候。” “原来如此。”姜玉姝闭目养神,猜想:估计侯爷是见长子被宠坏了,迫不得已,才亲自严加教导次子。 片刻后,她轻声提醒:“娟儿,圣旨一下,咱们全成罪民了,既没有‘少夫人’,也没有‘奴婢’。” 娟儿忠心耿耿,坚定表示:“奴婢是家生子,几代人靠着侯府活命,受过的恩德,永不敢忘!奴婢甘愿一直伺候下去,只求少夫人收留。” “你是二公子的丫鬟,不由我决定你的去留。”姜玉姝无言以对,慨叹道:“难为你如此忠心耿耿。” “您是少夫人,公子房里的丫鬟自然归您管。少夫人,留下奴婢吧。”娟儿累得沾枕不久便入睡,鼻息平稳。 姜玉姝却辗转反侧,慎重斟酌:没钱寸步难行,这道理放之四海皆准。 听说,流放途中危机四伏,而且西苍是边塞,贫瘠荒凉,到了那里怎么生活? 除了盘缠,还需要一笔安家费。 思前想后,只能尝试向父亲开口借……讨。为官二十载,官至朝廷三品大员,他应有一定财力。 姜玉姝心虚汗颜,可为了生活又不得不早做打算,只能安慰自己:虽然芯子换了,但壳儿还是他女儿。等渡过难关,再报答恩情。 于是,她便一心盼着父亲再来探望,因为守门官差禁止郭家上下外出。 然而,停灵这一天,姜父没来; 送殡这一天,姜父仍没来。 第三天,即郭家待在都城的最后一天,眼看日暮西斜,姜父依然没来! “父亲怎么还不来?”姜玉姝既着急又担忧,在卧房里转来转去,“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话音刚落,自告奋勇打探消息的娟儿返回,激动禀告:“少夫人,姜大人看您来啦!” 姜玉姝登时喜上眉梢,提裙靠近问:“人在哪儿?” “刚进大门不久,往前厅去了。” 姜玉姝边走边问,“你们二公子呢?” “他正在招呼冯姑爷。”娟儿答。 少顷,姜玉姝迈出二门,在小园内接到了长辈。 “父亲!”她一溜小跑,喘吁吁奔近,欣喜道:“女儿给您请安。您怎么现在才来?” “答应了弘磊一件事,这两天忙于办理。”姜世森眼神慈和,却皱眉说:“你已经出阁,言行举止应该从容端庄,冒冒失失地跑,像什么话?” 父女血缘,亲情宝贵,即使换了芯子,即使无数观念不合,姜玉姝也愿意亲近父亲。她擦擦汗,黯然答:“您这两天都没来,女儿明早就要去西苍了,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面。一时着急,才没顾得上仪态。” “胡说!怎么就不能见面了?”姜世森胡须颤抖,掩下心疼负手前行,宽慰道:“郭家虽因世子受了株连,但贪墨军饷并非永世不得翻身之错,只要等到大赦天下,你便无罪了。” 姜玉姝忙问:“朝廷什么时候才大赦天下?” “天知地知。稍安勿躁,你要耐心等待。” 小桃见父女俩漫步游园,便屈膝道:“少夫人,奴婢沏茶去。” “嗯。” 姜世森扫了扫,见左右无人,狐疑问:“上回当着众人,不方便问,如今我倒要问问:家里给你陪嫁的下人,都哪儿去了?” 姜玉姝如实答:“因着女儿自寻短见,婆婆责怪下人照顾不力,故吩咐我的人先学学郭家规矩。所以……女儿暂时见不到她们。” 贴身丫鬟,相伴长大,亲密无间,比姜父还熟悉原主。 她惴惴不安,十分担心露馅。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赌气寻死。如此任性,难怪做婆婆的发怒。”姜世森语重心长,严肃劝说:“弘磊才华出众,沉稳可靠,值得你托付终身。今后不要再胡闹了。” ——岳父驾临,郭弘磊匆匆来迎,从丫鬟手上接过茶盘赶到时,恰听见岳父夸赞自己,不由得止步,弯起嘴角。 但紧接着,他却听见妻子委屈诉说: “外人不明白,难道父亲也不明白女儿为何寻死吗?”姜玉姝灵机一动,顺势刺探,委屈说:“您一贯英明,肯定知道女儿是被冤枉的。玉姝敢对天起毒誓:倘若做过蓄谋勾引妹妹夫婿的丑事,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你这又是何必?”姜世森别开脸,烦恼捻动胡须,“事已至此,还提什么往事!” 姜玉姝目不转睛,细辨父亲神色,佯作哀怨,幽幽告知:“女儿正是因为含冤受屈,加之深感辜负了表哥的情意,绝望之下才自杀的。” “唉。”姜世森一声长叹,“为父知道,你与文沣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又定过亲,一时半刻难以释怀。但如今你已是弘磊的妻子,无论如何,你必须忘了文沣,一心一意地跟着弘磊!” 姜世森焦头烂额,懊恼质问:“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了?” 姜玉姝精神一震,立即放下袖子,睁大故意揉搓出泪花的眼睛,屏息问:“如此听来,父亲是相信女儿了?” “哼。”姜世森一拂袖,背负左手,右手捻须,皱眉答:“你若真是那等贪慕富贵、为了嫁进侯门不择手段的孩子,休想为父理睬你的死活!” 姜玉姝困惑不解,纳闷问:“您既然相信我是无辜的,为什么要逼我嫁给郭二公子?” “傻丫头。”姜世森耐着性子,无奈地解释道:“丑事发生在寿宴上,你与弘磊非礼亲密的样子,被好些宾客瞧见了,闺誉尽毁,无法挽回。不嫁给弘磊,还能嫁给谁?除了弘磊,哪个青年才俊愿意娶你?” 姜玉姝不假思索,脱口答:“难道我就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吗?” “又胡说!天底下的父母,哪有不给女儿找婆家的道理?假如你终生不嫁,就给我剃了头发做尼姑去,省得丢人现眼!” 男女授受不亲,一旦逾矩,后果这么严重?姜玉姝呆若木鸡,完全无法理解。她按捺焦躁,恳切问:“关键在于我是被陷害的,您就不管管是谁阴狠诬陷了女儿吗?” 姜世森勃然变色,拉长了脸,极度不悦,愠怒反问:“莫非你想闹得娘家不安宁、让娘家上上下下也名誉扫地?那样你才心满意足?” “我——” “够了!”姜世森昂首,不容置喙地命令:“此事揭过,不准再提!郭家虽然败落了,但弘磊年纪轻轻,日后未必不能重振家业,你用心同他过日子。只当你从未许配给文沣罢。” ——郭弘磊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悄悄离开。 习武之人脚步轻,他双手捧着茶盘,指节泛白,险些捏碎红漆木料。 兴冲冲地赶来,此刻却如坠冰窟。 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以死明志? 对于和妻子定过亲的裴文沣,郭弘磊仔细打听过,得知对方是岳父原配的娘家侄子,江南人士,据说乃文雅生,曾上都城求学数载,前年回家温应赴乡试了。 如无意外,他本应该娶二姑娘玉姗,不料阴差阳错,最终娶了姜玉姝。 造化弄人。 郭弘磊昂首阔步,走远后站定缓了半晌,另择小径入园。 姜氏父女仍在原地谈话: “玉姝,你要知好歹,懂得惜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66.辞官争执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不止呢, 还有更离的。我听说, 新进门的二少夫人昨天中午上吊了!” “啊?死、死啦?” “没死,恰巧被回房更衣的二公子救下了。” 绿衫丫鬟嗤笑问:“阖府皆知, 姜大姑娘为了嫁进侯府、下贱无耻偷爬准妹夫的床,明明得偿所愿, 却为何寻死?” “做出那等丑事, 娘家脸面无光,婆家也瞧不起,活不下去了呗。” “该!啧,二公子为什么愿意娶她?” “色令智昏。那女的花容月貌,又妩媚放荡, 天生就会讨男人欢心——” 这时,靠近门的丫鬟忽然紧张道:“小蹄子们, 都别嚼舌根了, 老夫人来了!” 众人一惊, 立即噤声散开,埋头挥动笤帚, 清扫昨日迎亲时绽放的爆竹屑。 须臾,靖阳侯夫人王氏赶到, 匆匆迈进月洞门, 面无表情走向次子居住的小院。 房内,昏迷的姜玉姝动了动, 半梦半醒, 脑海中一遍遍响起刺耳刹车声、两车碰撞声、惊恐尖叫声。剧烈相撞时, 她正在后座整理文件,未系安全带,脑袋重重砸向侧玻璃,当场身亡。 但,她的魂魄在殒命瞬间穿越了,穿成一个成亲之日上吊自缢的少女。 “二少夫人,您终于醒了!” 姜玉姝循声扭头,她头晕脑胀,浑浑噩噩,先是看见个圆脸梳丫髻的侍女,旋即被入目可及的耀眼大红吸引住了:红被、红枕、红帐、红幔、红漆家具、红囍字等等。此乃靖阳侯次子的新婚洞房,雕梁画栋,大气华美。 “少夫人,您觉得身上怎么样?” 姜玉姝回神,张嘴欲答,却顿感喉咙剧痛,且饥肠辘辘,整个人虚弱乏力,只短促说出一个“你”字,便冷汗涔涔。她侧身蜷缩,下意识抬手抚摸脖子,结果摸到一圈自缢勒出的伤痕,淤紫红肿。 “奴婢叫小桃,奉老夫人之命前来伺候。”说话间,小桃从桌上端了温着的药返回榻前,“放心,大夫说了,您的伤势并无大碍,休养几日即可康复。该喝药了。” 姜玉姝吃力地坐起,乍穿越至异世,她茫然无措,戒备盯着乌黑药汁。 小桃见状,误以为对方仍想寻死,遂劝道:“少夫人,千万别再做傻事了,昨儿要不是二公子碰巧相救,后果不堪设想。”话音未落,门口突传来呵斥: “她自己寻死,谁拦得住?难道一天到晚捆着不成?可怜弘磊,不幸娶了个丧门星!”靖阳侯夫人王氏绕过屏风,立定榻前,居高临下,头疼地审视新儿媳。 “老夫人。”小桃屈膝福了福,低头侍立一旁。 姜玉姝脸无血色,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涨疼,脑袋仿佛有千斤重,诧异望着珠围翠绕的富态妇人。 王氏年近五十,一向养尊处优,气势凌人。她愁眉紧皱,眼里满是厌恶,冷淡质问:“别人家的新媳妇进门,都是次日清早便给公公婆婆敬茶,你可倒好,大喜当天自尽!令尊现任工部侍郎,姜府也算大户人家,居然会养出像你这样的女儿?” “我、咳咳。”姜玉姝嗓音嘶哑,喉咙干渴灼热,手捂着淤伤艰难咳嗽,有口难言。 “怎么?自个儿把自个儿勒成哑巴了?”王氏面若寒霜,余光瞥向一旁丫鬟,“大夫怎么说?” 小桃上前答:“他说二少夫人并无大碍,休养数日,嗓子就能恢复。” “哼。”婆媳对视片刻,相看互不喜。王氏抬高下巴,耷拉着眼皮,失望道:“当初,我相中的是二姑娘玉姗,谁知你竟敢在令尊寿宴上做手脚,下/药迷昏弘磊并亲近勾引,不择手段地抢走妹夫。如此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你们误会了!事实上,姜大姑娘是被人陷害的,她百口莫辩,屈辱含冤,伤心绝望透顶,才寻了短见。姜玉姝强忍不适,深吸几口气,迅速理清脑海中原主的记忆,挣着嗓子解释道:“其实,我没有——” “众目睽睽的事儿,还想抵赖?” “若非弘磊不忍见你被姜家活活打死,你休想得逞。我原以为、原以为成亲后你会安分守己,岂料你一进门便寻死觅活,简直是搅家精!而且,你前脚刚进门,弘耀后脚就被抓,显见你是个丧门星!”王氏怒不可遏,劈头盖脸责骂一通后,威严吩咐:“小桃,药随便她喝与不喝,横竖靖阳侯府既不欠她的,也不想留她做儿媳妇。” “是。”小桃毕恭毕敬。 姜玉姝有伤在身,只能隐忍,暗自思索对策。 王氏打定了主意,不容置喙地说:“待弘磊回来,我立刻命他写一封休,你带着休与嫁妆回姜府去罢。我们宁肯辛苦另寻一门亲,也不要你这丧门搅家精!”语毕,她转身拂袖而去,但尚未迈出门槛,心腹仆妇便飞奔近前,哭着禀告: “老、老夫人,大事不好了!” 王氏脸色一变,忙问:“出什么事了?” 仆妇腿软跪地,结结巴巴答:“二公子回来了,带、带回了世子、世子的——” 王氏眼睛一亮,急切追问:“世子回来了?人在哪儿?快叫他来见我!” 仆妇支支吾吾,声如蚊讷,哆嗦答:“二公子把世子带去南院了……请您节哀。” 节哀?王氏霎时瞠目结舌,眼前一黑踉跄后退,险些摔倒。丫鬟婆子慌忙搀扶,却被狠狠挥开,王氏心惊胆战,跌跌撞撞地往南院跑。 由于隔着屏风与帐幔,卧房里间的人并未听清楚。 目送婆婆离去后,姜玉姝彻底清醒,她定定神,挺腰坐直了。 小桃提醒道:“您有伤在身,还是靠着歇息吧?” 姜玉姝摇摇头,挨了婆婆一顿训斥,她不再怀疑药,伸手接过,梗着脖子缓缓喝完,末了习惯性道了声“谢谢”。 小桃愣了愣,抿嘴把空碗搁在托盘上,“这是奴婢的分内差事,万万当不起您的‘谢’。” 对症的温凉汤药滋润了喉咙,姜玉姝舒服不少,指着外间哑声问:“她们刚才、咳,在谈什么?” 小桃犹豫答:“具体奴婢没听清楚。不过,应该是世子回府了,老夫人必定急着去看望呢。” 姜玉姝若有所思,沉吟不语,腹部却突兀“咕噜”两下,于安静室内清晰可闻。她叹了口气,有些尴尬地问:“有吃的吗?我足足三天没吃饭了。” 上吊之前,她还在娘家闹绝食了?难道她不乐意嫁给二公子?小桃再度一愣,讷讷答:“有,有的。您稍待片刻,奴婢去叫厨房做些清淡粥汤来。”顿了顿,她看着完全不像传言中那般妖媚放荡的新少夫人,恳求道:“奴婢去去就回,求您不要再做傻事,否则,上头一定饶恕不了下人。” 侥幸死而复生,岂会再寻死?姜玉姝坚定颔首,微笑道:“我绝不会再寻死。” 小桃愉快一笑,端着小托盘快步离去。 转眼,房中仅剩姜玉姝一人。 她吁了口气,仔细环顾四周,随后掀被下榻,扶着床柱站稳缓了缓,走向梳妆台,落座绣墩,默默凝视铜镜内秀美绝伦的脸庞:肤白如玉,明眸皓齿,端庄娴雅。 这模样,与少女时的姜玉姝有八分像。 两人同名同姓,同月同日同时生。只不过,原主年方十六,而车祸逝世的姜玉姝二十四岁,已在农科研究所工作数年。 原来,姜母生下女儿后病亡,姜父续弦许氏,许氏生有一女两子,女儿皆已定亲。其中,长女玉姝由姜父做主,许配给了发妻的娘家侄子,青梅竹马,亲上加亲;次女玉姗则由许氏做主,费尽周折,许配予靖阳侯次子。 论家世,靖阳侯府远超香小户。 但姜玉姝明白,原主从未嫉妒妹妹能嫁入侯府,她的眼里心里只有表哥一个,睡里梦里都甜蜜盼着裴家明年登门迎娶。 不料,月前姜父的寿宴上,原主遭人陷害,衣衫不整地与醉酒准妹夫同床共枕! 丑事一出,亲友震惊,流言蜚语不堪入耳,裴家又远在江南,秉性柔弱的原主无法承受,在娘家几番寻死未遂,被硬塞进花轿草草出阁。最终,她趁拜完堂独处洞房时,上吊自缢。 姜玉姝对镜端坐良久,一声长叹,起身行至外间,试探着拉了拉房门——“吱嘎”声响,门被推开,看守房门的两个婆子探头,隐约流露不耐烦,问: “二少夫人有何吩咐?” “公子有令,让您待在屋里好生养伤,无事不必外出。” 禁足吗?姜玉姝皱了皱眉,平静答:“知道了。”俩婆子便把门关闭。 伤势未愈,眼下做不了什么。 姜玉姝心事重重,满腹疑团,暗忖:原主深居闺房,生性怯弱,平日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究竟是谁陷害了她? 她一边冥思苦想,一边等候小桃送饭来。不知是因为体虚还是饥饿,总是冒汗,汗湿脊背,黏糊糊的十分难受。 少顷,姜玉姝坐不住了,自行打开箱笼挑拣,准备换一身衣裳。 下一刻,靖阳侯次子郭弘磊昂首阔步,沉着脸回卧房,袍角翻飞。 守门婆子殷勤跑下台阶,颠颠儿凑近迎接,恭敬行礼道:“见过二公子。” 郭弘磊神态肃穆,脚步未停,略一颔首,径直推门踏进卧房,几个大步迈进里间。 “窸窣”声入耳后,他定睛一看,猛地怔住了! 屏风旁,姜玉姝垂首,正在系肚兜带子—— 郭弘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紧按着未写完的家,皱眉道:“看来,玉姗是在说笑,我却没多想,信以为真。” 左一个“玉姗”,右一个“玉姗”,挺亲昵的嘛……姜玉姝慢悠悠磨墨,不可避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语气平静,轻声问:“这阵子忙忙乱乱,有件事,我一直忘了问你。” “何事?”笔尖又一顿,郭弘磊索性暂搁笔。 姜玉姝心思悄转,定定神,正色问:“你我原本各有亲约,你本该是我的妹夫,不料造化弄人,稀里糊涂竟成了亲!事发后,玉姗伤心病倒,拒绝听我半句解释,不几天,母亲便送她去外祖家休养了,直至流放,姐妹再没见过面。但不知,你可曾找她解释过?” “定了亲,却又退亲,我愧对二姑娘,于情于理都应该解释清楚。”郭弘磊坦然承认,“我曾找她三次,可岳母都说女儿病重、不能会客。我无法,只能去信致歉,但毫无回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67.仇消恨散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潘奎瓮声瓮气道:“不嫁便不嫁, 谁逼你了?我只是想着丫鬟名声受损、恐难出嫁,所以才提了一提。” 姜玉姝强压着怒火,义正辞严,一字一句道:“多谢潘大人关怀弱女子, 但我这丫鬟被吓坏了,必须安静休养一阵子,暂无法考虑成亲。而且,她实际并未受伤,日后大可挑好人家嫁了,不妨事的。” 荒谬!别说清白仍在, 即使清白被毁,也不该憋屈嫁给罪魁祸首! “万一嫁不出去呢?”潘奎心直口快。 姜玉姝昂首,掷地有声答:“如果真有意外,只要她愿意为郭家做事, 郭家就会一直收留!” “那行吧。”潘奎讪讪点头。 “少夫人……”小桃大为动容,感激涕零, 跪倒在姜玉姝跟前,忐忑道:“此事闹成这样, 都怪奴婢鲁莽, 原不该嚷的。” 姜玉姝弯腰搀扶,“少胡说, 快起来!” 郭弘磊始终在前, 催促道:“小桃, 你把经过大概地说一说。” “实话实说, 不必害臊。”姜玉姝叮嘱道。 “是。”小桃逐渐平静,擦了擦涕泪,哽咽告知:“今儿早起,奴婢外出打水洗漱,谁知走到廊门口时,却被一个男人捂住嘴、硬倒拖进耳房!他、他……不知为何,畜牲突然停下,奴婢忙起身,但刚抬头就被扇耳光,故只看清了戎装背影。”顿了顿,她呜咽道:“我若是诬陷,甘受天打雷劈!” 郭弘磊挥手示意丫鬟退下,不卑不亢,正色问:“事至此,不知潘大人打算如何?” “哼!”潘奎一贯嫉恶如仇,赏罚分明,转身便逼问:“到底谁干的?快滚出来承认!再缩头躲着,加重地罚!” 无辜的兵卒们坚定摇头,田波惴惴不安,也跟着摇头。 但其中有一个人没摇头,直挺挺站立。 是他吗?姜玉姝眼睛一亮。 潘奎自然发现了,吃惊喝道:“丁远!” “属下在。”名叫丁远的年轻人上前,高高瘦瘦。 潘奎怒问:“莫非是你小子干的?” “属下色迷心窍,一时糊涂。”丁远扑通跪下,磕头道:“属下知错,求大人宽恕。” “好哇,想不到居然是你。”潘奎火冒三丈,严厉下令:“败坏军威之人,罪不可恕。小栓、田波,打他五十鞭子,并罚饷三月!” “是。”钱小栓毫不犹豫,拎起马鞭便上。田波先是一呆,继而窃喜,竭力掩饰庆幸之色。 转眼,两个总旗一左一右,高高扬鞭,重重落下,抽得丁远痛叫,后背皮开肉绽,直至血肉模糊。 潘奎抱着手臂,斜睨问:“如何?” 顾及势不如人,姜玉姝扯了扯丈夫袖子,郭弘磊会意,抱拳道:“潘大人公正无私,罪民等人钦佩至极!不敢打搅您处理军务,告辞。” “唔。”潘奎面无表情,高大壮硕如铁塔。 “咱们走。”郭弘磊率众离开。 冷眼旁观多时的张峰靠近,慨叹道:“潘大人,您知道郭家下人为何忠心耿耿了吧?” “哼。”潘奎板着脸,“那小子挺大胆,他妻子也不柔弱,倒是十分般配。” 鞭罚丁远后,边军吃过早饭便赶回西苍。 另一侧 艳阳高照,下人们兴奋激动,抬着热气腾腾的几筐杂粮馒头,一路议论纷纷。 “万幸那畜牲没得逞!”姜玉姝宽慰道:“你别往心里去,忘了吧。” 小桃感激极了,恭顺答:“嗯,奴婢都听少夫人的。” 郭弘磊昂首阔步,嘱咐道:“此事揭过,今后不必再提。人生地不熟,各自小心些,避免吃亏。” “是!”众下人言听计从,对家主夫妻毕恭毕敬。 然而,姜玉姝一踏进栅门,便见婆婆怒目而视,登时叹息。郭弘磊面不改色,径直走向母亲。 “你俩过来!”王氏气冲冲。 俩?姜玉姝只得挪过去。 王氏威严质问:“你们一意孤行,任性妄为,眼里究竟有没有长辈?” 姜玉姝饥肠辘辘,郭弘磊镇定答:“母亲放心,事情已经解决了。” “你自作主张,还有脸让母亲‘放心’?”王氏转而盯着儿媳,“还有你!丈夫糊涂,做妻子的本该劝阻,可你却助着弘磊胡闹!” “您老息怒。” 姜玉姝状似尊敬聆听,实则发呆;郭弘磊试图解释,却被劈头盖脸一顿骂。 少顷,小夫妻头疼地垂首,余光对视,苦笑了笑,默契十足。 王氏怒不可遏,直训到口渴才停歇。 次日·午后 郭弘磊站在院墙边,命小厮上墙头接过几大篮杏子,道:“有劳。” “举手之劳罢了。”驿卒愉快接过碎银。 张峰住二楼卧房,俯视几眼,默默关窗。 负责看守后院的官差问:“哟?二公子爱吃杏啊?” 郭弘磊避而不答,“尝尝?” 官差们拿了几颗,熟络些的戏谑问:“依我猜,这果子肯定是拿去哄夫人欢喜的,对吧?” “……哪里。是孝敬长辈的。”郭弘磊颇不自在,俊脸微红,吩咐管家分果子后,单手提起一篮,独自走向树荫。 事实上,官差猜对了。 昨儿傍晚,姜玉姝站在墙里,踮脚眺望墙外的杏树,扼腕说:“唉,为什么不长在院子里呢?我好久没吃过杏子了。” 郭弘磊恰巧听见,简直万分歉疚,故特地弄了几篮。 午后炎热,许多下人挤在井沿打水洗漱。 姜玉姝抖开破了口子的衣袖,与翠梅待在树荫下乘凉,一边闲聊,一边缝补。 嫩黄的杏子鲜灵灵,清香扑鼻。 郭弘磊怀着期待,步履匆匆,暗忖:她想吃,见了果子应该会欢喜吧? 须臾,他绕过半株古木,见妻子与陪嫁丫鬟正缝补衣裳,刚抬脚,却听翠梅关切问: “怪,抄家时整个侯府乱糟糟,您是怎么藏住玉佩的?” 姜玉姝飞快回忆一番,“没藏,我当时戴着呢,官差并未搜身。” 什么玉佩?郭弘磊茫茫然。 翠梅小心翼翼地劝说:“那毕竟是裴公子所赠的信物,上头刻着定情诗句,假如被姑爷瞧见,可就糟了。姑娘,悄悄扔了它吧?” “不!”姜玉姝摇了摇头,“我留着有用处。” 恍若一记焦雷轰顶,郭弘磊瞬间沉下脸,盯着嫩黄杏子,如坠冰窟—— 王氏置若罔闻,她痛失爱子,哭得两眼布满血丝,全不顾侯夫人的涵养,抬手凌空遥指新儿媳,扭头盯着丈夫,憋屈质问:“你总责怪‘慈母多败儿’、怪我惯坏了耀儿,却时常夸赞弘磊‘明理孝顺’。哼,弘磊要是真孝顺,这个丧门星怎么嫁进来的?” “您息怒,别气坏了身体。”姜玉姝中规中矩地劝了一句。因着名义上的丈夫就在不远处,她莫名心安,趁机观察婆家人的一举一动。 王氏倏然扭头,嫌恶斥骂:“谁允许你多嘴多舌了?还嫌郭家不够乱么?一边儿去!” “是。”姜玉姝无意亲近婆婆,爽快后退几步。 灵堂内,靖阳侯唉声叹气,挣扎着起身,嫡幼子郭弘轩抢步搀扶。靖阳侯迈出门槛,扫了扫低眉顺目的二儿媳,妥协地对发妻说:“罢了,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眼下要紧的是治丧。” 王氏却悲愤填膺,不愿就此罢休,急赤白脸地说:“侯爷既比我会教,就该把耀儿也教导成才,却为何从来只会责备长子?耀儿动辄得咎,每当他犯错,您必定拉着我一块儿嫌;但弘磊忤逆长辈时,您不也是任其胡闹?弘磊色令智昏,一意孤行,娶了个寻死觅活的搅家精,这叫‘明理孝顺’吗?” “如此听来,你是怪我偏心了?”靖阳侯蓦地沉下脸。 “岂敢?”王氏别开脸。 靖阳侯不住地闷咳,脸青唇紫,吃力地说:“我何尝不是盼望儿子们成才?但弘耀自幼好逸恶劳,近两年又嗜赌如命,我严加管束,你却一直偷帮着还债,纵容他越欠越多,最终干出贪墨军饷的事儿,令祖宗蒙羞!” “其实,皆因侯爷平日过于严苛,耀儿畏惧您,才不敢告诉父母欠下了赌债。否则,他怎么会铤而走险?” “够了,少强词夺理!” …… 公公婆婆互相埋怨,争执不休,姜玉姝不便插嘴,扭头望了望后方:为治丧,府里的管事们接连回话,郭弘磊责无旁贷,忙得一时间脱不开身。 下一瞬,姜玉姝终于听见胖墩墩的小叔子开腔劝解: “父亲、母亲,求您二位冷静些,都少说两句罢,一会儿亲友们来了,瞧见这样多不好。”郭弘轩鼓足勇气,试图搀扶母亲,却被一把挥开。 “孽障,孽障。祖宗辛辛苦苦打下的家业,只怕要被弘耀那小畜生给毁了。”靖阳侯老泪纵横,被下人搀回了灵堂。 王氏心乱如麻,既担忧,又哀恸,对幼子说:“傻孩子,你大哥是被陛下赐死的,不宜大办丧事,只给亲近的几处亲戚送了讣文,别的没敢请。” 郭弘轩不知所措,呆呆“哦”了一声,转身时顺势打量阶下的二嫂。 姜玉姝敏锐察觉,愣了愣,微颔首以致意。 郭弘轩挠挠头,客客气气唤了声“二嫂”。 姜玉姝登时犯了难:原主含冤受屈,不甘愿嫁,对靖阳侯府了解极少,连郭氏四兄弟的名字都不清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68.债主临门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姜玉姝站稳了, 朝丈夫摆摆手以示自己无恙。 郭弘磊扭头问:“后头怎么了?” 下人忙答:“方才街上闹哄哄的, 吓得小公子一直哭,奶娘哄不住。” “噼啪”一声, 官差扬手, 凌空甩了个响鞭, 喝道:“大胆!未经张大人允许, 任何犯人不准擅自停顿。” 张峰按着腰间佩刀刀柄,皱了皱眉, 不悦道:“像你们这样走走停停的,怕是得猴年马月才能到西苍。快走!” 郭家上下无法,只得继续前行。 鞭子骤然厉响, 嫡长孙郭煜更害怕了,在奶娘怀里竭力挣扎,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煜儿?”王氏焦头烂额,心疼得不断扭身, 焦急呼唤:“煜儿, 乖, 别哭了!巧珍, 你倒是快哄一哄, 没听见孩子在哭么?” 王巧珍始终捂着脸,满腔怨愤, 哀切答:“遭遇如此屈辱劫难, 连大人都承受不住, 更何况三岁小孩儿?我是没辙了, 母亲莫怪。” “你——”王氏意欲责骂,却听孙子已从“娘”哭喊到“爹”,嚷着“要爹爹抱”,她登时颓丧,悲叹道:“可怜煜儿仍未明白,你的祖父和父亲已经去世了。”语毕,她老泪纵横。 侄子幼稚懵懂,姜玉姝倍感怜悯,边走边说:“晨风凉,不能让煜儿这么哭下去。怪,嫂子居然也哄不住吗?” 郭弘磊压低嗓门,无奈答:“她自顾不暇。” 姜玉姝一愣,提议道:“那,煜儿平日亲不亲近叔叔?或者其他人?总之,既然奶娘哄不住,就换个熟人试试。” 郭弘磊闻言扭头,吩咐道:“把煜儿抱给我。” “是。” 不一会儿,白白胖胖的郭煜便被众人传到了前头。 “包袱给我。”姜玉姝复又背起自己的包袱。 郭弘磊单手抱着侄子,神色冷静。他生性不善言辞,干巴巴道:“行了,别哭了,不必害怕。” “呜呜呜嗝!嗝咳咳……”郭煜一动不敢动,哭得微微发抽,委屈打嗝。事实上,他非但不亲近二叔,还十分畏惧。 靖阳侯府嫡长孙,金尊玉贵,一出生便深得宠爱,在家中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因着受宠,他不怕祖父母,也不怕父母……独独怕郭弘磊。 在他记忆中,二叔高大英武,脸上惯常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威严,令其不敢亲近。 姜玉姝扭头望着泪涟涟的小侄子,扬起一抹浅笑,温和问:“你叫郭小煜,对不对?” “嗝?”郭煜呆了呆,小心翼翼趴着二叔肩膀,哽咽答:“不对。” 姜玉姝又问:“那一定是叫郭大煜了?” 郭煜摇摇头,“我叫郭煜,煜儿。” “哦。”姜玉姝恍然大悟,故意逗道:“我知道了,原来你叫郭煜煜儿!” 郭煜茫然张着嘴,一时间忘了哭。 姜玉姝趁着小侄子犯迷糊,迅速抬手遥指前方,故作惊状,问:“郭煜煜儿,看见路边那棵树了吗?” “看、看见了。”郭煜仍打嗝。 姜玉姝一本正经道:“咱们快些走,等走到那棵树时,我摘几朵花送给你玩儿。” “嗝?”郭煜伸长脖子眺望,一听见“玩”字,便不由自主点点头,“那、那就快走。” 吵闹哭声终于停止,耳根清净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继游街示众后,他们再次对姜玉姝刮目相看。 王巧珍却毫不理睬,灰心丧气,木然迈步,眼神空茫。 片刻后,一行人路过花树,姜玉姝信守诺言,果真折了一细花枝递给侄子,哄道:“喏,这是丁香,送给你,郭煜煜儿!” “嗯。”郭煜接过花嗅了嗅,翻来覆去地把玩,渐渐不再打嗝。他疑惑盯着姜玉姝,实在忍不住了,鼓足勇气,附耳问:“二叔,我叫什么呀?” 郭弘磊挑眉,余光扫了扫妻子,缓缓答:“你叫郭煜。” 郭煜立即抬头挺胸,认真告知:“你可听仔细了,我叫郭煜!” “不可无礼,她是你的二婶。”郭弘磊严肃问:“既是长辈,你该如何做?” 此时,郭煜已彻底平静,二叔一催促,他便不假思索,脱口怯怯道:“煜儿给您请安。” 姜玉姝脚步未停,抬手轻拍小侄子胳膊,歉意道:“好孩子,真乖。原来你叫郭煜啊,抱歉,我刚才听错了。” 郭煜吸了吸鼻子,“也、也没什么。不过,下次别犯错了。” “行!”姜玉姝爽快答应后,抬头看看天色,关切问:“咱们走了几里地了?” 郭弘磊想了想,“大约十余里。” “嗳,走得挺快的!”姜玉姝窃喜。 黝黑壮实的张峰却道:“告诉你们听:都城附近的官道直而平坦,走起来轻快,艰难全在后头呢。” 郭弘磊了然于胸,顺势问:“大人,途中万一遇见灾祸意外耽搁,该如何是好?” “具体得看是何等灾祸。”张峰一板一眼,慢悠悠答:“按朝廷的规定,除非实实在在走不了了,否则不准停顿。” 从天蒙蒙亮走到正午,一刻不停,几乎所有人暗中叫苦不迭,汗流浃背。 王氏及其长媳气喘吁吁,脚步愈发迟缓。 姜玉姝晒得脸绯红,咬牙硬撑,取出水囊喝了两口后,递给旁边,“太热了,你俩也喝口水。” 郭弘磊先喂侄子解渴,顿了顿,自己也仰脖灌了几口,孝服已被汗湿透。 又走了一段,途经一片树林时,张峰止步,高声道:“停!在此地歇两刻钟。你们的口粮,每日是有定数的,由驿所供给,自个儿看着吃。” 紧接着,他“唰啦”拔刀,吓了姜玉姝一跳,吼道:“你们并非大奸大恶的重犯,远离闹市后,铁链可以解开,但谁也别动逃跑的歪心思!一旦抓住逃犯,哼,格杀勿论!” 郭弘磊上前,正色表明:“张大人请放心,罪民等人一心赶往西苍充军屯田,绝不逃跑。” “不逃最好。丑话我已说在了前头,逃犯一律就地诛杀。”说完,张峰吩咐道:“给他们解开吧。” “是!” 郭家人足足被锁了一上午,铁链解开后,众人一屁股席地而坐,揉手腕、捶腰捶腿,喝水吃干粮。 姜玉姝和丈夫一家子围坐成圈,忠心耿耿的丫鬟和仆妇们簇拥。 口粮是杂粮馒头,粗糙结实,有碗口大。按律,成年男女每日六个,十五岁以下减半。 姜玉姝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喉间淤伤刺痛,暗忖:男女食量不同,半大孩子十分能吃……这分量不够。 “咳咳。”郭弘轩尝了一口,梗着脖子直咳。王氏忙道:“轩儿,喝点儿水。唉,可怜呐,你长这么大以来,何曾吃过这种东西!” 郭弘磊耐心劝说:“母亲也快吃吧,咱们只歇两刻钟,待会儿还得赶路。” 王氏一声长叹,皱着眉头勉强下咽。 姜玉姝靠近,哄郭煜吃白水泡的馒头糊糊,却见王巧珍抱膝呆坐,不吃不喝,便轻唤:“嫂子?嫂子?” 王巧珍猛地起立,皱眉环顾四周。 “嫂子,你这是……?”郭弘磊也起身。 王巧珍咬唇,捂着小腹,一声不吭。 郭弘磊会意,撂下一句“稍等,我去问问”。少顷,他返回,低声问:“还有谁想去?一起罢。” 人有三急,姜玉姝及好些女子顾不得尴尬,结伴行至官差指定的林中草丛。 岂料,当经过一株合抱粗的大树时,王巧珍突然抢步疾冲,毫不犹豫,纵身一扑,脑袋撞向树干—— 姜玉姝发觉一抹白影飞掠而过,余光瞥视,吓得失声大喊:“哎你——嫂子!” 同伴亦惊恐尖叫:“大少夫人?” “糟糕,世子夫人撞树了!” …… 众女子措手不及,一边呼救,一边阻拦。 但迟了一步,王巧珍灰心丧气,脑袋猛地撞向树干,耳朵里“嗡~”一下,霎时天旋地转,整个人无力歪倒。 同伴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搀起人。 “嫂子?嫂子?” “快去请方大夫来救人!”姜玉姝蹲下,掏帕子的手微抖,迅速按住冒血的伤口,焦急道:“你怎么这么傻?别的不说,光想想煜儿,你也不该寻死啊!” 王巧珍瘫软靠着树,血泪交流,绝望地喃喃:“我受不了了,真真受不了。谁也别拦着,让我死……死了好,死了倒干净。” 血从姜玉姝指缝里溢出,温热泛腥,熏得人白了脸,她恐吓道:“干净?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荒郊野外,可能有孤魂野鬼,甚至厉/鬼,死在此处休想干净。嫂子是郭家长媳,上有老下有小,千万要振作,好好儿活着。” 王巧珍凄惨一笑,“不了,一死百了,等我咽了气,立马去投胎,省得余生受苦。” “你——”姜玉姝绞尽脑汁,顺着对方话头,严肃问:“嫂子真是糊涂了。据我所知,经上明明说‘人活一生难免受苦,避不开躲不过’,假如你以死逃避今生苦难,来世将承受双倍以偿还!这你怕不怕?” “不怕。”王巧珍无法承受家逢巨变,死意已决,听不进任何劝言,拼命一挣,狠狠道:“你别拦着,让我死!让我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69.债多不愁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周围一片狼藉, 姜玉姝只顾担心伤患, 并未察觉田波正不怀好意地窥视自己。 “看你小子斯斯文文, 却敢拿刀杀人,真是人不可貌相!”潘奎嗓门洪亮,粗犷豪迈,昂首问:“多大年纪?习武几年了?” 郭弘磊谦和答:“十七, 六岁时家父便请人教授拳脚。” “难怪了,你人虽生得斯文,精气神却不像酸生。”烈日当空,潘奎抬袖擦汗, 扫了扫郭家上下, 随口问:“嘿, 老弱妇孺的!张大人, 这些人犯了什么法啊?你们打哪儿来的?” 张峰瞥了一眼郭弘磊, 念及救命之恩,登时有些犹豫,含糊答:“我们来自都城。其实, 这群人并未犯法,只是受了牵连。” “哦?受了株连的?”潘奎原本漫不经心,一听倒好了, 又问:“小子,你家谁犯法了?想必犯了大罪, 不然也不至于——”他顿了顿, 纳闷问:“哎, 你们这百八十口人,该不会是一大家子吧?” 面对强悍边军,姜玉姝忆起庸州贪墨案,心里“咯噔”一下,咬牙屏息。 郭弘磊明白躲不过,暗中早有准备,坦率答:“兄长犯下贪墨之罪,牵连全家流放西苍。” “贪墨?”潘奎惊讶扬声,心思一动,笑意荡然无存,皱眉审视犯人们,缓缓问:“你叫什么?” 郭弘磊答:“罪民姓郭,名弘磊。” “贪墨庸州军饷的靖阳侯之子,是你什么人?”潘奎蓦地沉下脸。 郭弘磊无法回避,“那位便是罪民兄长。” “原来,”潘奎勃然变色,怒问:“你们居然是靖阳侯府的人?” 郭弘磊唯有点头。 “哼!”潘奎霎时火冒三丈,厉声质问:“前几年,边军粮饷屡遭狗官贪墨以饱私囊,害得将士们隆冬腊月饥寒交迫、饿着肚子上阵杀敌,士气大伤!甚至害得庸州失守,十余万人惨被屠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这些,你们知不知道?” 郭弘磊深吸口气,再次点头。 “算了罢!”潘奎怒目而视,激动斥骂:“呸,你们这些贪婪无耻的纨绔,自幼安居都城,怎会知道边卫将士的艰苦?只可怜那惨死的十余万人,白白丧命。” 百户愤怒,兵卒亦变了脸色,纷纷鄙夷憎恶。 田波呆了呆,心想:她竟是侯府的人?看言行举止,应是纨绔之妻。侯府儿媳,必为名门闺秀,怪道如此标致……老子尚未玩过大户贵女,不知是什么滋味? 唉,他们果然迁怒了。不过,此乃人之常情,要怪只能怪世子犯法,连累全家。姜玉姝无可奈何,默默陪着丈夫挨骂。 郭弘磊饱含歉疚,郑重表明:“家兄犯了法,早已被陛下赐死;家父自愧教导无方,悲恸病逝。如今,陛下责令罪民一家充军屯田,用余生为长兄之错赎罪。待投了军,罪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肝脑涂地杀敌卫国!” “呵。”田波皮笑肉不笑,“大话谁不会说?上阵杀敌,靠的是真本事,而不是嘴皮子。” 姜玉姝这才注意到田波,十分不悦,暗忖:阴阳怪气的,别人不敢比,但二公子肯定比你强! “唉。”潘奎壮硕的胸膛剧烈起伏,勉强压着怒火,摇头说:“罢了,贪墨的也不是眼前这些人。走!”语毕,他行至山坡树荫下,命令手下清理尸体。 张峰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高声道:“歇息半个时辰,受伤的人赶紧包扎,还得赶路呢!” 挨了一顿骂,郭家人自是难受。 “我们已经这么倒霉了,他们还想如何?”王氏气得哆嗦,伤心道:“难道非让陛下诛杀全家,他们才满意?” 王巧珍靠着板车,讥诮一笑,冷冷道:“哼,有本事上都城告御状去,求得陛下处斩了我们。可惜呀,一群粗俗莽夫,怕是连皇宫都找不到,哈哈哈。” 姜玉姝不赞同地皱眉,“嫂子,小点儿声,仔细他们听见。” “听见又如何?大不了一死,反正我不想活了!”王巧珍虽嘴硬,却越说越小声。 郭弘磊面色平静,劝解道:“大哥确实犯了错,贪墨军饷,难怪将士气愤。咱们生在靖阳侯府,之前安享富贵,如今为家人赎罪,也是应当。” “他们那么厌恶咱们,”郭弘轩既委屈又沮丧,惶恐问:“会不会故意刁难人?会不会暗中谋害?” 姜玉姝镇定答:“四弟,陛下已开恩赦免郭家死罪,咱们可以堂堂正正地活着,只要足够强大,谁能轻易欺压你?” “不错!”郭弘磊勉励道:“男子汉大丈夫,豁达些,别怕吃苦,总有否极泰来的时候!” 因着逃匪有伤在身,跑不快,没过多久便被生擒。 钱小栓汗湿戎装,禀道:“大人,逃兵抓到了!” “捆上,死的活的都带回去,好交差。”潘奎一声令下,兵卒迅速把逃兵尸体搬上马背。 另一侧 “慢些,轻点儿。弟兄们放心,等到了驿所我就托人买棺材,带你们回家。”张峰亲自动手,与同伴一道,把官差尸体整齐摞在板车上。他抬头看看天色,大声喊: “潘大人?” 潘奎正整理马鞍,扭头问:“何事?” 张峰恳切道:“天色不早,我们八成得赶一段夜路,假如血腥味儿引来野兽,可就糟糕了。不知您能否——” “行!”潘奎会意地打断道:“我们也是去驿所,一起吧。”他想了想,吩咐道:“重伤者过来,跟我的人挤一挤。” “多谢!你们几个伤势重,快去骑马。”张峰松口气,忙碌安排了一番,催促道:“走吧,跟着潘大人,不必担心野兽袭击。” 于是,潘奎骑马,按辔徐行,率众前往驿所。 走着走着,夜幕降临,深山密林黑黢黢,倦鸟归巢,昼伏夜出的兽类则开始觅食,各种嚎叫声此起彼伏,怪异刺耳,渗人极了。 郭弘磊再三嘱咐:“挨紧些,互相照应着,千万别落单!” “二、二叔,煜儿害怕。”郭煜缩在奶娘怀里,呜咽抽泣。 郭弘磊安抚道:“怕甚?咱们这么多人。你睡一觉罢,睡醒就到驿所了。” “我害怕。”郭煜毕竟年幼,止不住地啜泣。 潘奎扭头望了望,慢悠悠吓唬道:“哭什么?再哭,狼把你叼走。狼最喜欢叼小孩儿了。” “不要!”郭煜吓得哇哇大哭。 姜玉姝哭笑不得,刚想哄一哄小侄子,猛却听见西侧林中一阵异响,夹杂着阴沉沉的悠长狼嗥: “嗷呜……” 郭弘磊严肃答:“素面无荤无腥,又是出自师父的慈悲朴实心肠,官差见不少犯人着了凉,特此开恩破例。” “原来如此。”王巧珍盯着素面,一言不发。 郭弘磊余光一扫,平静告知:“嫂子伤势未愈,寺里也给你做了一碗,在母亲那儿。” “哦?”王巧珍幽幽一叹,蓦地万分哀怨,悲切道:“区区素面,往日谁稀罕?如今却变成了珍馐美馔,轻易吃不到。唉。”说话间,她往外走,自去隔壁寻面。 一连半个月的粗粮馒头,初时人人厌腻,赶路却愈发艰辛,饥肠辘辘时,馒头已是美味,素面自是珍馐了。 姜玉姝喝完药,匆匆漱了口,耳语问:“哎,真的只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吗?” 郭弘磊并未答话,而是吩咐道:“寺里缺粮食,但众师父倾其所有,熬了米汤搁在偏殿,你们去喝一些驱驱寒。” “可是——”翠梅刚张嘴,便被年轻家主打断: “我照顾她。”郭弘磊说着便抬起炕桌放在榻上,丫鬟忙抢着端面摆筷,随后屈膝告退。 其余人散去,小夫妻对视。 郭弘磊低声告知:“我找到住持,悄悄儿地捐了香油钱,无需多言,他便主动安排姜汤热水、面条面汤。” “辛苦你啦。”姜玉姝趴着炕桌,了然一笑,轻声说:“我一进山门,就见寺庙冷冷清清,朱漆褪色、佛塑陈旧,便知众师父日子清苦,纵有心也无财力相帮。我们百余人借宿,理应捐些香油钱。” “没错。”郭弘磊递过筷子,“快用晚饭。” 姜玉姝咬牙撑起身子,“你吃了没?” 郭弘磊点点头。 “真的?” “骗你作甚?”事实上,素面稀少,郭弘磊仍是吃干粮。 姜玉姝接过筷子,慢慢拨了拨素面,苦恼说:“我头晕得厉害,耳朵里‘嗡嗡’响,直犯恶心,实在没有胃口。来,你帮我吃了它。” “恕难相帮。”郭弘磊一口拒绝,“忍忍,赶紧吃!” 高热未退,姜玉姝头晕目眩,时而眼冒金星,时而眼前发黑,一阵阵地犯恶心。她竭力隐忍,手指哆嗦,硬把筷子塞给对方,趴桌恳切说:“我太难受了,真吃不了这么多。请、请你帮忙吃一半。” “你必须忍一忍!”郭弘磊无计可施,干着急。 姜玉姝忍着眩晕,坦率表示:“不行,勉强吃我会吐的。” 僵持半晌,郭弘磊最终摇摇头,端碗意欲起身。不料,他刚一动,手腕突被人抓住—— “等等!”姜玉姝抬眸,蹙眉说:“我是请二公子帮忙,不准劳驾别人。” 抓着自己的纤手白皙柔软,烧得热乎乎。郭弘磊沉吟不语。 “嫂子有份儿,老夫人和煜儿等人肯定也有。但我猜,你恐怕一口没尝。”姜玉姝心知肚明,正色道:“坐下,我亲眼看着你吃。” 郭弘磊欲言又止。 “快点儿!”姜玉姝目不转睛,病中有些急躁。 “行吧。吃就吃,你恼什么?”郭弘磊叹了口气,无奈落座。 “我没恼。”姜玉姝这才松手,“你整天忙碌,没个停歇,仔细身体累垮。” 郭弘磊心里一暖,剑眉星目舒展,谁知对方接着又道: “不过才十七岁,却已是一家之主,真是够难为你的。” 郭弘磊顿时挑眉,趁机问:“你也不过才十六岁,不也日夜操劳?一直忘了问,你每天晚上躲着写写画画,究竟是在做什么?” “谁躲着了?我光明正大的!快吃面,我等着呢。”姜玉姝略一思索,郑重告知:“自启程以来,我一直详细记录北上沿途的见闻,风土人情、山水植物动物等等,供闲暇时解闷,或是供年老时忆苦思甜。” 只要与裴文沣无关即可……郭弘磊吃了口面,欣然道:“如此听来,姑娘大可著传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70.始乱终弃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郭弘磊手指修长, 骨节分明,紧按着未写完的家, 皱眉道:“看来, 玉姗是在说笑, 我却没多想, 信以为真。” 左一个“玉姗”, 右一个“玉姗”, 挺亲昵的嘛……姜玉姝慢悠悠磨墨, 不可避免,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语气平静, 轻声问:“这阵子忙忙乱乱, 有件事, 我一直忘了问你。” “何事?”笔尖又一顿, 郭弘磊索性暂搁笔。 姜玉姝心思悄转, 定定神, 正色问:“你我原本各有亲约,你本该是我的妹夫,不料造化弄人,稀里糊涂竟成了亲!事发后, 玉姗伤心病倒, 拒绝听我半句解释,不几天, 母亲便送她去外祖家休养了, 直至流放, 姐妹再没见过面。但不知,你可曾找她解释过?” “定了亲,却又退亲,我愧对二姑娘,于情于理都应该解释清楚。”郭弘磊坦然承认,“我曾找她三次,可岳母都说女儿病重、不能会客。我无法,只能去信致歉,但毫无回音。” 姜玉姝疑虑重重,沉思之余,好问:“你、你和玉姗郎才女貌,却未能成眷属……一定非常伤心吧?” “坦白说,可惜是可惜,但称不上‘非常伤心’。”郭弘磊虎目炯炯有神,严肃告知:“我与她定亲前后,仅见过五次面,唯一一次独处,是去年她邀我去姜府赏花,闲聊了半个时辰。” 姜玉姝蹙眉,极不认同乾朝的婚嫁风俗,忍不住问:“才见过五次面,就定亲了?哎,你们究竟有没有看清对方容貌?” “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当初,母亲挑中了人,父亲赞同,就成了。”郭弘磊顿了顿,蓦地忆起那天无意中听见的姜家父女谈话,霎时满心不自在,缓缓问:“莫非你觉得、男女之间应该彼此深刻了解后才能定亲?” 嘿,这还用问?姜玉姝不假思索,脱口答:“当然了!” 郭弘磊目不转睛,心想:我与玉姗之间清清白白,并无深情厚谊;而你与裴文沣之间呢?那天,我亲耳所闻,你们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恐怕,你至今仍思念着他吧? 姜玉姝浑然不觉,只当那天的事儿是秘密。她想了想,困惑问:“怪,一则你相信我是遭人陷害,二则老夫人厌恶‘寡廉鲜耻贱妇’。你到底为什么迎娶咳、‘我’?” 四目对视,郭弘磊沉声答:“事发当天,岳父大发雷霆,亲自动家法,我见你跪在地上,既不讨饶也不躲闪,生生挨了几棍,竟是一心求死的模样。我看不过眼,故答应岳父会娶你。” “所以,”姜玉姝感慨万千,苦笑问:“你是出于可怜才顶着两家的巨大压力娶了‘我’?” 其实,并不尽然。毕竟终身大事,怎能草率?至于具体缘故——郭弘磊剑眉拧起,一时间语塞词穷,难以言喻。 他斟酌半晌,刚张嘴,却见侄子哭着跑过来: “不要,我不吃!” 姜玉姝忙扭头,一把接住小哭包,讶异问:“煜儿这是怎么了?” 奶娘端着米汤泡的馒头糊糊跟随,无奈答:“天天吃一样的食物,小公子腻了。” 郭煜抽抽噎噎,委屈哭诉:“娘、娘不理我,还叫我别吵嚷。” “是么?”姜玉姝抱起侄儿,朝婆婆与嫂子走去,“别哭了,我瞧瞧去,问问你娘为什么不理煜儿!” “煜儿倒是亲近她。”郭弘磊莞尔。 奶娘笑道:“二少夫人温柔,又肯花心思逗孩子乐,小公子自是喜欢亲近的。” 郭弘磊点了点头,摒除杂念,提笔继续写家。 稍后,姜玉姝返回,家恰已写好,她便接过笔,蘸墨写道:“四月十五,夜宿沧山驿。春旱,天晴朗,仍处于温带季风区……” 郭弘磊定睛望去: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字迹十分娟秀,执笔的女子雪肤花貌,端庄娴雅。 他不由得看住了。 姜玉姝垂首,自顾自地写,暗忖:幸亏不是日记,否则我得拿手捂着,才不给你看! 忙碌一通,临睡前,她突被婆婆叫去了跟前。 “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王氏靠着包袱,审视二儿媳,淡淡问:“侯爷和弘耀去世,按制,家人应该守孝三年。这规矩你知道吧?” “知道。” 王氏不满地质问:“那你为何频频亲近弘磊?叫人看着,成何体统?” 姜玉姝一怔,瞬间脸发烫,恍若挨了一耳光,羞愤不已,立刻想反驳!但冷静一想,对方并非无理取闹。她深吸口气,咬了咬牙,解释道:“刚才是在写家报平安,因着只有一支笔,才耽搁久了些。今后我会多加小心的。” “理应小心。”王氏眯着眼睛,威严教导:“虽说靖阳侯府败落了,但即便平民百姓之家,守孝也绝不轻忽。” 姜玉姝无可反驳,默默颔首。 于是,郭弘磊发觉,妻子忽然开始疏远自己了! 赶路时,她与陪嫁丫鬟们一起; 午饭时,她和丫鬟们逗煜儿玩耍; 夜晚时,她托小厮向驿卒借炕桌和纸笔,躲在角落里写写画画; …… 总之,不说不笑,不理不睬,对丈夫能远则远,生疏客气。 怎么回事? 难道,那晚谈及玉姗和“因可怜而迎娶”,惹她不高兴了? 她恼了?在生我的气? 郭弘磊无所适从,愈发不快。 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转眼,一行人已赶了九天的路。 这一日中午用饭时,恰歇在一条山溪旁,众人纷纷洗漱。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气候不同,蔬果粮食差别不小。”姜玉姝坐在溪草地上,一边弯腰撩水洗帕子,一边耐心说:“你们久居靖阳侯府,都说没种过地,但应该听过‘庄稼人靠老天爷赏饭吃’的俗话,若想粮食丰收,须得光照充足,风调雨顺。” 一婆子叹了口气,忧愁道:“听说西苍荒凉得很,屯田难着呢,种不出多少粮食。” “是啊。”丫鬟附和道:“万一种不出粮食,犯人得挨罚吧?会不会饿死?” 姜玉姝前世是农科研究所的技术员,不慌不忙,宽慰道:“放心,西苍虽偏僻,却并非冰雪苦寒之地,总有适合那地方种植的粮食。咱们严谨地琢磨琢磨,会逐步解决难题的!” 说话间,她用湿帕子擦脸、擦脖子,并挽起衣袖擦拭手臂。 与此同时,郭弘磊正待在高处树荫下。 他不由自主,余光瞥了又瞥,旁观妻子与丫鬟婆子说说笑笑,融洽和乐;旁观她洗手洗丝帕;旁观她擦脸、擦脖子,并挽起袖子擦拭手臂—— 午间骄阳下,姜玉姝手臂纤细白皙,欺霜赛雪肤如凝脂,左手小臂上,点着一颗守宫砂。 那藕臂上的一点红,鲜红夺目,刺得郭弘磊猛然起立,大步流星,迅速走向山溪—— 太监合上圣旨,慢条斯理道:“郭元铭,领旨谢恩。” “是、是。”靖阳侯面如死灰,颓然叩首,高举双手含泪道:“罪民领旨,谢陛下不杀之隆恩。” 入乡随俗,姜玉姝别扭地跟随众人磕头。 异的,她听明白圣旨后,原本焦灼不安的心莫名镇定了。 仿佛终于等到一个结果,大有如释重负之感。 太监松手,靖阳侯抖若筛糠,使劲捏着明黄圣旨。 “父亲、母亲,快起来。”郭弘磊左搀右扶,面沉如水,目光深邃。 姜玉姝扶起父亲,“您慢点儿。” “幸而陛下开恩了。”姜世森见一代侯爷丢魂失魄的颓丧模样,百感交集,唏嘘道:“至少性命无虞,想开些罢。” 靖阳侯咳嗽不止,咳得直不起腰。 “究竟、究竟是怎么到了这一步?叫我们以后怎么呐?”王氏涕泪交流,迷惘无措,哭得瘫软。郭弘磊想方设法地劝慰母亲。 愁云惨雾笼罩着靖阳侯府,压抑的啜泣与叹气此起彼伏,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太监宣读完圣旨后,原地站着,状似等候。负责抄家的官差们也并未立即动手,而是小声商议。 心不再焦虑煎熬后,姜玉姝整个人都活泛了,敏锐而细致。她望着传旨太监,本打算自己问,可想了想,改为扯扯丈夫袖子,轻声提醒:“陛下流放我们,可圣旨里没提什么时候动身啊,不如你去问问?” “正有此意。来,你搀着母亲。”郭弘磊从母亲手里抽出臂膀,深吸口气,大步走向太监及负责抄家的钦差。 “公公。”郭弘磊拱了拱手,客气地问:“不知陛下命令罪民等人几时动身?” 太监并不倨傲,略躬身答:“三日后。三日后起解,到时,朝廷会派人押送。” “好的。”生为侯门贵公子的郭弘磊咬紧牙关,拼命隐忍,略一思索,又拱手道:“这位大人,罪民家里共两百余人,但并非全部下人都入了奴籍,其中一些是受雇的。可否允许不相干的外人离开?” 顾虑勋贵侯门盘根错节的世交与姻亲关系,钦差也无意摆架子。他接过随从手中的户册,一板一眼地答:“吾皇圣明仁慈,按律,若是受雇来此谋生的老百姓,对照册子查明属实后,可以离开。” 郭弘磊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既如此,你先把不相干的人清出来,稍后我亲自对册核实。” “是。” 钦差皱着眉,审视呜呜咽咽的男女老少,颇感头疼,清了清嗓子,威严道:“我乃奉旨办差,不敢耽搁时辰。账房都在哪儿?立即站出来,其余人原地待着,严禁擅自离开,违者以抗旨不遵罪论处。”语毕,他手一挥,喝令: “奉旨查抄靖阳侯府财物,动手!” “是!” 顷刻间,钦差一马当先,官差们带着账房,迅速涌入各院各屋,翻箱倒柜,将抄获之物详细登册,并贴上封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71.春季生机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家逢巨变, 靖阳侯郁愤病逝, 未及有寿;其长子乃御赐毒酒而亡, 不得善终……细想想,渗人极了。 猛一阵强风, 呜呼袭来, 满堂白幔层层鼓起, “扑扑~”作响。 “啧,唉哟, 真吓人!”几个陪同守夜的下人瑟瑟发抖,寒毛卓竖, 刻意挤成一团, 谁也不敢落单。 在这种场所,姜玉姝沉入梦乡, 眉目如画, 玉白脸庞透着红润粉光, 娴静动人。 郭弘磊弯腰注视,虎目炯炯有神, 感慨暗忖:昨夜洞房的花烛,彼此谁也没心思观赏;今晚守夜,你可算想通了,不再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倒省了我不少忧心。 甚至, 方才还主动与我交谈, 委实难得。 忆起成亲之前, 我几次登门拜访,有意坦率详谈,你却总是借病躲避,拒绝见面。 原以为,来日方长,大可成亲后再细谈、逐渐消除彼此心中的芥蒂。 然不料,兄长闯下弥天大祸,郭家转眼倾覆,前路渺茫,令我完全不敢许给家人以富贵安宁的日子。 郭弘磊毕竟才十七岁,对妻子心怀歉疚之余,千愁万绪,五味杂陈,他看不清前路,三日后只能硬着头皮保护家人北上西苍。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郭弘磊迅速直起腰,转身见是侍女娟儿与碧月,一个抱着铺盖和披风,另一个端着茶盘。 “二公子,请用茶。”娟儿近前。 郭弘磊挥了挥手,“先搁着。” “是。” 碧月四下里一扫,诧异打量睡在矮榻上的姜玉姝,关切问:“夜里凉,公子添件披风可好?铺盖是老夫人吩咐的,她让您别连着熬两晚,当心累坏身体,困了得歇会儿。” 郭弘磊拿起披风,吩咐道:“铺盖放到东耳房去。” “是。”碧月腰肢一拧,抱着铺盖去了耳房。 姜玉姝窝在矮榻里,身子突地一轻,整个人悬在云雾里似的,轻飘飘,吓得她心跳得蹦起来,猛睁开眼睛! “吓着你了?”郭弘磊打横抱着妻子,稳步迈过门槛,沿着廊朝耳房走去,“别怕,是我。” 姜玉姝惊魂甫定,迷糊发现自己被一件墨蓝披风裹着,不甚清醒地问:“去哪儿?” “这儿。”郭弘磊迈进耳房,把人放在榻上,低声嘱咐:“灵堂里风大,我看你也走不动了,不如就在此处歇息。” 娟儿和碧月站在榻旁,前者垂手侍立,后者绞弄衣带。 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拍拍自己脸颊,一咕噜坐起来,不慎把一支银簪甩在了地上。 郭弘磊帮着拾起,发觉妻子眼睛一亮,欣喜说:“哎?我这才注意到,今天抄家时,那些官差没搜我们的身啊,他们没拿走佩戴着的首饰!估计是法外开恩。”说话间,她摸完头上摸耳朵,摸完腰间摸双手,愉快道: “你瞧,簪子、耳环、玉佩、手镯、戒指,等我想办法当了它们,换成盘缠路上用。对了,银钱允许带着去西苍吗?会不会被没收?” 侯门贵公子心里滋味难言,低声安抚:“放心,同一道圣旨,不可能抄两次家。据我所知,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被流放时带些银钱是可以的,但不允许以财谋享受。毕竟流放是惩罚。” 姜玉姝点点头,默默盘算。 “你歇息,我去守夜了。” “等等!”姜玉姝环顾四周,了然问:“这是她们帮你铺的床吧?给你用,我回房。” 夫妻之间,何必如此生分?郭弘磊板着脸,淡淡答:“我的便是你的。” “但你奔波操劳两天了,哪怕铁打的人也需要休息。明后天还有得忙呢,你也该睡会儿。”姜玉姝欲下榻,结果被丈夫一把握住肩膀、强硬按得躺倒!她愕然,下意识挣扎,却毫无对抗之力,动弹不得。 “你——”她揉揉被摁疼了的肩膀,有些羞窘。 郭弘磊见状,仓促收手,撂下一句“我困了自会歇息”,便疾步走了。 碧月咬咬唇,忍不住对呆躺着的人说:“灵堂里风大,二公子穿得十分单薄。” 姜玉姝回神,微微一笑,解下披风递过去,“给他送去吧。” 碧月接过,快步追去灵堂。 另一个丫鬟乖乖站着,姜玉姝想了想,温和说:“娟儿,来,咱们一起睡。” “这、这……” 姜玉姝挪到里侧,“我胆小,怪害怕的,一个人不敢睡。你快上来。” “是。”其实,娟儿更害怕,一想到隔壁灵堂的两口棺材,她就毛骨悚然,感激地上了榻。 姜玉姝仰躺,慢悠悠问:“你多大了?” “奴婢十六。” “小桃和碧月呢?” 娟儿脆生生答:“桃姐姐十八了,碧月十七。” 姜玉姝略一沉吟,继续问:“你们都、都伺候二公子几年了?” “不满一年。” 姜玉姝愣了愣,讶异问:“那,之前是哪些丫鬟照顾二公子的?” “之前根本没有。二公子从小跟着侯爷读,又跟着师傅习武,学什么‘君子六艺’,可忙了。侯爷怕他分心,就不给他房里放年轻丫鬟。直到公子定了亲,侯爷才允许奴婢三人贴身伺候。” “原来如此。”姜玉姝闭目养神,猜想:估计侯爷是见长子被宠坏了,迫不得已,才亲自严加教导次子。 片刻后,她轻声提醒:“娟儿,圣旨一下,咱们全成罪民了,既没有‘少夫人’,也没有‘奴婢’。” 娟儿忠心耿耿,坚定表示:“奴婢是家生子,几代人靠着侯府活命,受过的恩德,永不敢忘!奴婢甘愿一直伺候下去,只求少夫人收留。” “你是二公子的丫鬟,不由我决定你的去留。”姜玉姝无言以对,慨叹道:“难为你如此忠心耿耿。” “您是少夫人,公子房里的丫鬟自然归您管。少夫人,留下奴婢吧。”娟儿累得沾枕不久便入睡,鼻息平稳。 姜玉姝却辗转反侧,慎重斟酌:没钱寸步难行,这道理放之四海皆准。 听说,流放途中危机四伏,而且西苍是边塞,贫瘠荒凉,到了那里怎么生活? 除了盘缠,还需要一笔安家费。 思前想后,只能尝试向父亲开口借……讨。为官二十载,官至朝廷三品大员,他应有一定财力。 姜玉姝心虚汗颜,可为了生活又不得不早做打算,只能安慰自己:虽然芯子换了,但壳儿还是他女儿。等渡过难关,再报答恩情。 于是,她便一心盼着父亲再来探望,因为守门官差禁止郭家上下外出。 然而,停灵这一天,姜父没来; 送殡这一天,姜父仍没来。 第三天,即郭家待在都城的最后一天,眼看日暮西斜,姜父依然没来! “父亲怎么还不来?”姜玉姝既着急又担忧,在卧房里转来转去,“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话音刚落,自告奋勇打探消息的娟儿返回,激动禀告:“少夫人,姜大人看您来啦!” 姜玉姝登时喜上眉梢,提裙靠近问:“人在哪儿?” “刚进大门不久,往前厅去了。” 姜玉姝边走边问,“你们二公子呢?” “他正在招呼冯姑爷。”娟儿答。 少顷,姜玉姝迈出二门,在小园内接到了长辈。 “父亲!”她一溜小跑,喘吁吁奔近,欣喜道:“女儿给您请安。您怎么现在才来?” “答应了弘磊一件事,这两天忙于办理。”姜世森眼神慈和,却皱眉说:“你已经出阁,言行举止应该从容端庄,冒冒失失地跑,像什么话?” 父女血缘,亲情宝贵,即使换了芯子,即使无数观念不合,姜玉姝也愿意亲近父亲。她擦擦汗,黯然答:“您这两天都没来,女儿明早就要去西苍了,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面。一时着急,才没顾得上仪态。” “胡说!怎么就不能见面了?”姜世森胡须颤抖,掩下心疼负手前行,宽慰道:“郭家虽因世子受了株连,但贪墨军饷并非永世不得翻身之错,只要等到大赦天下,你便无罪了。” 姜玉姝忙问:“朝廷什么时候才大赦天下?” “天知地知。稍安勿躁,你要耐心等待。” 小桃见父女俩漫步游园,便屈膝道:“少夫人,奴婢沏茶去。” “嗯。” 姜世森扫了扫,见左右无人,狐疑问:“上回当着众人,不方便问,如今我倒要问问:家里给你陪嫁的下人,都哪儿去了?” 姜玉姝如实答:“因着女儿自寻短见,婆婆责怪下人照顾不力,故吩咐我的人先学学郭家规矩。所以……女儿暂时见不到她们。” 贴身丫鬟,相伴长大,亲密无间,比姜父还熟悉原主。 她惴惴不安,十分担心露馅。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赌气寻死。如此任性,难怪做婆婆的发怒。”姜世森语重心长,严肃劝说:“弘磊才华出众,沉稳可靠,值得你托付终身。今后不要再胡闹了。” ——岳父驾临,郭弘磊匆匆来迎,从丫鬟手上接过茶盘赶到时,恰听见岳父夸赞自己,不由得止步,弯起嘴角。 但紧接着,他却听见妻子委屈诉说: “外人不明白,难道父亲也不明白女儿为何寻死吗?”姜玉姝灵机一动,顺势刺探,委屈说:“您一贯英明,肯定知道女儿是被冤枉的。玉姝敢对天起毒誓:倘若做过蓄谋勾引妹妹夫婿的丑事,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你这又是何必?”姜世森别开脸,烦恼捻动胡须,“事已至此,还提什么往事!” 姜玉姝目不转睛,细辨父亲神色,佯作哀怨,幽幽告知:“女儿正是因为含冤受屈,加之深感辜负了表哥的情意,绝望之下才自杀的。” “唉。”姜世森一声长叹,“为父知道,你与文沣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又定过亲,一时半刻难以释怀。但如今你已是弘磊的妻子,无论如何,你必须忘了文沣,一心一意地跟着弘磊!” 王氏倏然扭头,嫌恶斥骂:“谁允许你多嘴多舌了?还嫌郭家不够乱么?一边儿去!” “是。”姜玉姝无意亲近婆婆,爽快后退几步。 灵堂内,靖阳侯唉声叹气,挣扎着起身,嫡幼子郭弘轩抢步搀扶。靖阳侯迈出门槛,扫了扫低眉顺目的二儿媳,妥协地对发妻说:“罢了,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眼下要紧的是治丧。” 王氏却悲愤填膺,不愿就此罢休,急赤白脸地说:“侯爷既比我会教,就该把耀儿也教导成才,却为何从来只会责备长子?耀儿动辄得咎,每当他犯错,您必定拉着我一块儿嫌;但弘磊忤逆长辈时,您不也是任其胡闹?弘磊色令智昏,一意孤行,娶了个寻死觅活的搅家精,这叫‘明理孝顺’吗?” “如此听来,你是怪我偏心了?”靖阳侯蓦地沉下脸。 “岂敢?”王氏别开脸。 靖阳侯不住地闷咳,脸青唇紫,吃力地说:“我何尝不是盼望儿子们成才?但弘耀自幼好逸恶劳,近两年又嗜赌如命,我严加管束,你却一直偷帮着还债,纵容他越欠越多,最终干出贪墨军饷的事儿,令祖宗蒙羞!” “其实,皆因侯爷平日过于严苛,耀儿畏惧您,才不敢告诉父母欠下了赌债。否则,他怎么会铤而走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72.中秋团聚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呜呜呜害怕, 我害怕……”电闪雷鸣,郭煜瑟瑟发抖, 吓得躲进祖母怀里, 恐惧大哭。 王氏坐在板车上, 双手搂着孙子, 心疼哄道:“不怕不怕,祖母在此,无论什么都动不了煜儿!” 郭弘哲缩在边沿,被颠簸得摇摇晃晃,大声提醒:“嫂子?嫂子, 您还是坐起来吧, 戴上斗笠挡挡雨。” 王巧珍置若罔闻,直挺挺仰躺着淋雨。 “哼,不必理她!”王氏忍无可忍, 不悦地责骂:“郭家不幸倒了霉, 上上下下都遭罪, 并非独你一人。巧珍,你纵再悲伤也应该适可而止,整天哭丧着脸, 死气沉沉, 像什么话?” “我倒盼着你们别管东管西。”王巧珍一动不动, 漠然道:“就让我死了罢, 省得遭罪。” “你——”王氏怒目圆睁, 无可奈何。 这时, 郭弘磊携妻子赶到,尚未站稳便劝说:“风雨交加,您老千万坐稳了,仔细磕碰着。来日方长,有话以后再说也不迟。” “唉!”王氏摇摇头,十分失望。 姜玉姝摸了摸凑近的侄子,软言安抚,对长嫂愈发疏离客气。 一行人互相搀扶,冒雨赶路,全成了落汤鸡。 岂料,当辛辛苦苦走到黄昏时,却发现通往对岸的木桥已被山洪冲毁! 姜玉姝衣衫湿透,脸色泛青,踮脚眺望:前方坡下,有一条近两丈宽的河,浑浊而湍急,卷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轰然向东流。 “桥呢?”头领张峰黑着脸,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咬牙问:“桥哪儿去了?” 几个官差四处搜找一番,返回禀告:“高处山谷发水,把桥冲跑了!” “木桥简陋,洪水一冲便毁。” 刘青从泥浆里拔出脚,走近问:“大人,眼看天就快黑了,您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张峰按着刀柄,吼道:“大雨恐怕一时半刻停不了,驿所在对岸,咱们只能另寻地方过夜。” “这附近啊?”刘青想了想,“只有决明寺了。” 张峰一挥手,无奈地吩咐:“今晚赶不到驿所了,改去决明寺!” 疲劳不堪的人群登时唉声叹气。 “安静些!”郭弘磊板着脸,严肃低喝问:“不按大人的吩咐做、难道有谁敢渡河?” 面对湍急洪流,众人立即噤声,垂头丧气地转身,跟随官差往回走,直到天将黑,才叩响了决明寺的山门。 “阿弥陀佛。”慈眉善目的住持双手合十,和蔼答:“寺里食物虽不足,空房却有几间。诸位自备了干粮,借宿一晚,当然是可以的。请进。” 张峰抱拳道:“多谢大师!” 简陋禅房内 “突然下雨,还没完没了的,麻烦呐。” “这决明寺偏僻,又没名气,香火自是不旺。但总比驿所强,今夜终于不用睡地上了,真好!”翠梅兴高采烈,轻快系衣带。 姜玉姝哆哆嗦嗦,脑袋发胀,周身忽冷忽热,脸色苍白。她一边披上孝服,一边庆幸道:“幸亏咱们早有准备,人人都是油布包袱。否则,衣衫和干粮若是被打湿,日子就更难了。” “哈哈——”翠梅猛地一愣,凑近细看,关切问:“您的气色怎么这么差?着凉了么?” 姜玉姝唇无血色,勉强挤出微笑,疲惫答:“淋了雨,脑袋有点儿晕乎乎的。你呢?你要不要紧?” “奴婢倒没觉得身体不适。唉,姑娘自幼锦衣玉食,不料一出阁,竟受这样的苦!”翠梅小声抱怨,催促道:“您快躺下歇着,二公子已经找住持弄姜汤和热水去了,待会儿就有喝的。” “他还在忙啊?”姜玉姝躺下枕着包袱,腰酸背痛,头晕脑胀,抬手一摸,脸发烫。 翠梅找出外衫给盖上,理所当然道:“二公子是家主,本就该由他带领管事出面张罗一切!” “唉,我是看他太忙碌了,怪可怜的。”姜玉姝蜷缩着,仿佛躺在棉絮堆里,整个人轻飘飘,精疲力尽,神志迅速消失,坠入眩晕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意识慢慢清醒时,头痛欲裂,浑身虚软无力,耳朵里“嗡嗡~”响,听见有人在哭唤: “姑娘?姑娘?” “快醒醒,喝药了。” “喝了药便会康复的。” 姜府陪嫁丫鬟们惶恐焦急,一声接一声地呼唤。 同屋的王巧珍歪在椅子里,百无聊赖,冷眼旁观,慢条斯理道:“她只是着了凉,并无大碍,按时服药即可痊愈,你们哭什么呢?小心吓着病人。” 下一瞬,半敞的禅房门被推开,郭弘磊提着个小食盒,疾步进入,顾不得避大嫂的嫌,径直落座榻沿,劈头问:“如何?” 翠梅泣答:“浑身烧得烫手,怎么喊都不醒。若是灌药,又怕呛着姑娘。” “必须让她把药喝下去,不然病好不了!”郭弘磊面沉如水,俯身抱起妻子,狠狠心,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病人虎口。 半昏半醒的姜玉姝蹙眉,挣扎着睁开眼睛,呼吸急促,脸通红,眸光毫无神采。 “姑娘醒了!”丫鬟们喜上眉梢,有的换湿帕子,有的擦汗,七手八脚争相照顾。 王巧珍眼神一变,踱步近前,弯腰说:“玉姝,你终于醒了,瞧把弘磊给急得!行了,赶快喂她喝药,明儿还得赶路。” 郭弘磊大感意外,狐疑审视两眼,客气道:“难得嫂子关心。多谢。”旋即,他扭回头,正色安慰道:“你着了凉,有些发热,但放心,大夫说并无大碍。” “真抱歉,我、我给各位添麻烦了。”姜玉姝喘吁吁,不时眼冒金星,一阵一阵地发抖。 郭弘磊叹道:“少胡说!快喝药,喝完吃晚饭。” “嗯。”姜玉姝感激颔首,生怕自己病重倒下,强忍恶心,硬逼着自己吞咽药汁。 王巧珍皱着眉,斜睨几眼,揭开食盒一看,登时“哟”地一声,惊诧道:“面条?哪儿弄来的?朝廷有律,流放犯人的口粮只能由驿所供给,严禁私自采买。弘磊,你真糊涂,趁官差尚未发现,快丢了它!” 思及此,她当机立断,泫然欲泣,哀伤道:“女儿也明白应该忘了表哥,但人心是肉长的,岂能说忘就忘?当初,您做主把女儿许配给表哥,原定了明年嫁去江南裴家,谁知却稀里糊涂进了郭家的门。这叫人如何不惶恐?如何不伤心?” 姜世森一筹莫展,盯着长女泛红的眼睛,压低嗓门告诫:“木已成舟,你已经有了归宿,不要再提文沣了!” “其实,我根本没脸再见表哥了。”姜玉姝内心无比冷静,举起帕子捂住眼睛,佯哭假泣,一鼓作气,委屈地倾诉: “一则含冤受屈,二则辜负了表哥,三则父亲居然不相信女儿是清白的!四则,因为声名狼藉,屡屡遭人鄙夷嘲笑。天呐,我活在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意思?连父亲都怀疑女儿,我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 姜世森焦头烂额,懊恼质问:“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了?” 姜玉姝精神一震,立即放下袖子,睁大故意揉搓出泪花的眼睛,屏息问:“如此听来,父亲是相信女儿了?” “哼。”姜世森一拂袖,背负左手,右手捻须,皱眉答:“你若真是那等贪慕富贵、为了嫁进侯门不择手段的孩子,休想为父理睬你的死活!” 姜玉姝困惑不解,纳闷问:“您既然相信我是无辜的,为什么要逼我嫁给郭二公子?” “傻丫头。”姜世森耐着性子,无奈地解释道:“丑事发生在寿宴上,你与弘磊非礼亲密的样子,被好些宾客瞧见了,闺誉尽毁,无法挽回。不嫁给弘磊,还能嫁给谁?除了弘磊,哪个青年才俊愿意娶你?” 姜玉姝不假思索,脱口答:“难道我就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吗?” “又胡说!天底下的父母,哪有不给女儿找婆家的道理?假如你终生不嫁,就给我剃了头发做尼姑去,省得丢人现眼!” 男女授受不亲,一旦逾矩,后果这么严重?姜玉姝呆若木鸡,完全无法理解。她按捺焦躁,恳切问:“关键在于我是被陷害的,您就不管管是谁阴狠诬陷了女儿吗?” 姜世森勃然变色,拉长了脸,极度不悦,愠怒反问:“莫非你想闹得娘家不安宁、让娘家上上下下也名誉扫地?那样你才心满意足?” “我——” “够了!”姜世森昂首,不容置喙地命令:“此事揭过,不准再提!郭家虽然败落了,但弘磊年纪轻轻,日后未必不能重振家业,你用心同他过日子。只当你从未许配给文沣罢。” ——郭弘磊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悄悄离开。 习武之人脚步轻,他双手捧着茶盘,指节泛白,险些捏碎红漆木料。 兴冲冲地赶来,此刻却如坠冰窟。 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以死明志? 对于和妻子定过亲的裴文沣,郭弘磊仔细打听过,得知对方是岳父原配的娘家侄子,江南人士,据说乃文雅生,曾上都城求学数载,前年回家温应赴乡试了。 如无意外,他本应该娶二姑娘玉姗,不料阴差阳错,最终娶了姜玉姝。 造化弄人。 郭弘磊昂首阔步,走远后站定缓了半晌,另择小径入园。 姜氏父女仍在原地谈话: “玉姝,你要知好歹,懂得惜福。” 姜世森谆谆□□,苦口婆心地说:“莫忘了,那日事发后,当着众亲友的面,为了挽救名誉,我不得不动家法责问你,但才打了几下,弘磊便挺身而出、主动承担责任,坚称是他自己酒后失礼冒犯佳人,并一力促成亲事。他的气度,委实少见,配你绰绰有余。” 至此,姜玉姝恍然大悟:父亲顾全大局,一心维护家族名誉,装聋作哑,将错就错地牺牲长女,保全了其余人,以免牵出更多麻烦。 她暗中叹气,忿忿不平,万分同情原主。但眼下流放在即,另有要务,暂无暇追究往事。 “别哭了,叫外人看着不像话。”长女自幼乖巧孝顺,姜世森不是不心疼。 姜玉姝深吸口气,强打起精神,哽咽道:“女儿该死,让父亲如此担忧。您放心,今后我会和郭二公子好好过日子的!只是……” “只是什么?直说无妨。” 姜玉姝愁眉苦脸,十指揪扯丝帕,忧虑重重,小心翼翼地说:“您是知道的,靖阳侯府的财物被朝廷查抄了,如今女儿身上只剩几样首饰,可也不知该如何折变成银钱。流放三千里呢,跋山涉水,途中总难免遇见危难——” “好了,不必多说,父亲明白。已经带来了。”姜世森哑声摆摆手,瞬间心酸难忍,从怀里掏出准备的银票递给诚惶诚恐的女儿,小声嘱咐:“这些,你自己收好,带去西苍傍身。明早我再当众给你一些银子和铜板,到时你要亲手交给婆婆,收与不收随她。” 姜玉姝一怔,茫然翻了翻银票:一百两、三百五十两、三百两……粗略一算,共千余两。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 “唉,你到底记住了没有?”姜世森简直恨铁不成钢,“从今往后,多长点儿心眼罢,否则还得吃亏!” 姜玉姝回神,百感交集,莫名眼眶一热,轻声答:“女儿记住了:这些自己收着,明天的交给婆婆。” “唔。百善孝为先,孝道不可违。无论你婆婆性情如何,做媳妇的都应该尊敬孝顺她,方成体统。” 姜玉姝欲言又止,隐忍道:“……是,您言之有理。” 这时,从小园另一端绕路的郭弘磊赶到,远远便唤道:“岳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73.任满三年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郭弘磊始料未及, 欲言又止。瞬间,他眼里只有红与白两种颜色:红的是肚兜, 是细长红带子;白的是光洁无暇肌肤, 脊背纤丽,腰肢不盈一握。侧身时, 胸前饱满的白嫩柔软颤动—— “啊!” 随着一声惊叫, 红与白消失了,被藕色外衫严实包裹。 姜玉姝前生还没婚恋就车祸而亡了,毫无经验,被吓得双手掩紧衣襟, 脸红耳赤,飞快躲到了矮屏风后,心如擂鼓, 屏息打量气宇轩昂的俊朗男子。 新婚小夫妻面对面, 洞房花烛夜后, 本该如胶似漆, 但这一对却像是陌生路人, 万分疏离。做妻子的, 大喜之日上吊自缢;做丈夫的, 刚拜完堂就遭遇兄长被抓、妻子寻死的困境。 全无一丁点儿恩爱的意味。 郭弘磊高大挺拔,足足比妻子高了一个头, 他回神即转身离开, 沉默退出里间。 “哎?”姜玉姝茫然呼唤, 惊魂未定。她咬咬唇, 猛一拍额头,苦笑提醒“自己”已经成亲了,刚才那位是自己的丈夫。 外间传来低沉浑厚的催促声,“快穿好衣裳,出来谈谈。” 谈? 谈什么?谈休妻吗? 同居都城,一旦被休弃,娘家必然知情。到时,长辈十有八/九不允许我自由支配嫁妆在外生活。而且,很有可能是姜家某个人陷害了我,或许敌人会进一步害我……怎么办? 人生地不熟,我不能轻举妄动。 初穿异世的姜玉姝惴惴不安,迅速整理妥衣裙,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抬脚迈出里间。 郭弘磊端坐,下巴点了点圆凳,“坐。” 姜玉姝依言落座,难免有些拘束,静候对方开口。 “怎的就你一个人?丫头们哪儿去了?” “小桃帮我找吃的去了。”再次面对面,姜玉姝悄悄按捺不自在感,好打量剑眉星目的侯府贵公子,暗忖:记忆中,他十七岁。真高大,肩宽腿长,英气勃勃。 郭弘磊又问:“除了小桃,其余丫鬟呢?”他外出奔波了一天一夜,饥且渴,自行执壶倒水,仰脖饮尽后,给有名无实的妻子倒了一杯。 至今为止,彼此只在神志不清稀里糊涂时搂抱过而已,尚无真正的肌肤之亲。 姜玉姝道谢并接过茶杯,沙哑嗓音据实以答:“不清楚,我醒来只见到小桃一个。” “哦?”郭弘磊剑眉微皱,没再追问,注视着对方喉间刺眼的淤伤,淡淡问:“你的喉咙不要紧吧?倘若不方便说话,就晚上再谈。” 姜玉姝立即摇头,喝水润了润嗓子,忐忑悬着心,正色道:“听你的语气,像是有大事,还是先谈吧,我的伤不要紧。” 郭弘磊点点头,流露哀伤之色,沉痛叹气,缓缓道:“大哥去世了,父母悲恸至极,如今府里乱——” “什么?”姜玉姝忍不住打断,愕然问:“刚才明明有人禀告老夫人的,说你带着世子回府了。怎、怎么会死了呢?” 郭弘磊用力闭了闭眼睛,下颚紧绷,握拳隐忍告知:“我确实把大哥带回府了。但……带回的是他的遗体,现停在南院听松楼内。” “为什么?究竟因何而亡?”姜玉姝难以置信,嘶哑追问:“堂堂侯府世子,说没就没了,简直太离。” 郭弘磊虎目泛红,涩声解释道:“昨日上午,我们刚拜完堂,刑部突然拿人,不由分说地把大哥抓走了,我外出辗转打探消息,方得知原来大哥为了偿还赌债、竟参与了贪墨庸州军饷一案!”顿了顿,他继续说:“昨夜,陛下驾临刑部大堂,三司秘审,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姜玉姝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贪污了多少?” “白银九十万两。大哥原任户部主事,他是从犯之一,主谋有三人。他贪了六万两。” 姜玉姝稍加琢磨,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凝重问:“所以,是陛下亲自下旨、当场处死了大哥?同案罪犯呢?” 郭弘磊毕竟年轻,焦急得燥热,又倒了杯水喝,“主谋凌迟,并判其全家斩刑,从犯及其全家斩刑。但陛下念及郭家先祖乃开国功臣,赐予大哥一杯酒,留了全尸。” 四目对视,均含千愁万绪。 “主谋和其余从犯都是株连全家。”姜玉姝蹙眉,不得不面对乾朝“一人犯法,家族遭殃”的现实。她直言不讳,耳语问:“那,靖阳侯府呢?” “暂未知。但观测圣意,郭家恐怕难逃一劫。”郭弘磊起身,俯视娇弱少女,“庸州军饷屡次被贪墨,致使军心涣散。去岁腊月初,敌国北犰伺机大举进犯,今年元宵时,庸州城破,约十万将士及百姓惨遭/屠/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朝野震惊,陛下严令彻查,一查两个月,现已水落石出。” “庸州失守了?” 郭弘磊沉重颔首。 姜玉姝拍了拍脑袋,撑桌站起,喃喃道:“惭愧,我直到现在才听说。” “你们姑娘家整日待在深宅闺房,不知情也不足为。”郭弘磊略一思索,严肃道:“姜姑娘,我心知你不愿嫁,这桩亲事实属无奈。当时那情形,终究是姑娘家吃亏,我若不尽快应下来,你的处境将十分难堪。” 从记忆里翻出两人衣衫凌乱相拥而眠的一幕幕,姜玉姝不禁脸发烫,竭力镇定,脱口问:“我声名狼藉,你居然不介意?” “郭某看得出,姑娘并非不自爱之人。当日之乱,其中必有隐情,只是姜家不由我做主,故无法还你清白。” 郭弘磊目光深邃,感慨万千,“我原以为,阴差阳错,也算是命中注定的姻缘,故冒昧迎娶。但如今,府里恐有一劫,你昨日刚进门,若遭受株连,未免太可怜了些。因此,待岳父来吊唁时,我会同他商量,设法寻个理由写一封休,好歹试试。如果可行,你就回姜家去罢。”语毕,郭弘磊大步流星迈出房门,出了门槛却又止步,扭头低声叮嘱: “切勿再自寻短见,我会尽力安排你离开。”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玉姝不由得大为动容,仓促追赶,扶着门框问:“你去哪儿?” “南院,须赶紧料理大哥的后事。” “别关着我,行吗?” 郭弘磊诧异答:“没关着你。但你伤势未愈,不宜四处走动。” “知道!” 目送丈夫一阵风似的走远后,姜玉姝瞧见小桃带领两个丫鬟返回。 “少夫人,让您久等了。”小桃喘吁吁,把食盒搁在桌上,一边盛粥,一边白着脸解释:“因为世子、世子去世,处处忙碌不堪,奴婢在厨房催了半日,才熬了一样燕窝粥。” 姜玉姝温和道:“没关系的,我也没等多久。” “娟儿见过少夫人。”名叫娟儿的丫鬟屈膝行礼,其同伴随后道:“碧月给二少夫人请安。” “无需多礼。”姜玉姝饿得站不住,坐下问:“你们是……?” 娟儿恭谨答:“奴婢是这院里的下人。” 碧月柳眉杏眼,柔声答:“婢子是二公子的侍女。” 姜玉姝扫了扫碧月,此刻才想起来,疑惑问:“我的人呢?” 三个丫鬟面面相觑,小桃硬着头皮答:“昨日您自缢后昏迷,老夫人认为下人偷懒疏忽,故吩咐您的人跟着管事嬷嬷学一学侯府的规矩。” 原来如此。姜玉姝无奈颔首。 “请用粥。” 姜玉姝接过匙子,环顾四周后,叹道:“府里正在给世子治丧,你们快把这屋里的红东西收起来吧,摆着不合适。” “是。”三人齐齐应声,小桃又叫上守门的婆子,麻利收拾屋子。 既来之,则安之。 身为靖阳侯府的二少夫人,同荣同损,于情于理不应该漠不关心。 两刻钟后,姜玉姝换上牙白衣裙,以立领比甲遮掩淤伤,未施脂粉,前往南院探看情况。 主仆一行赶到听松楼外时,恰见郭弘磊站在阶上,其心腹小厮正回话: “……钱大人、吴大人、马大人,共八家,两百多口人,都已经押往刑场。监斩官说了,等午时三刻一到,立即行刑。” 郭弘磊挥挥手,“再去探。” “是。” 两百多口人?真可怕!姜玉姝倒吸一口凉气,毛骨悚然。 “你有伤在身,怎么来了?”郭弘磊拾级而下。 姜玉姝轻声问:“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郭弘磊颇感意外,刚想回答,却见管家栾顺赶到禀告:“二公子!几处亲戚登门吊唁,可府里诸事尚未齐备,您看如何是好?” “你等会儿。”郭弘磊迎向管家,先商讨待客事宜。 “嗯。” 灵堂近在眼前,传出一阵阵哭声,姜玉姝刚叹了口气,忽然听见哭声中夹杂苍老骂声: “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啊!”靖阳侯年近五十,须发灰白,盯着长子的遗体,哀恸指责:“弘耀就是被你生生惯坏了。从小到大,每当我严加管教时,你总是百般劝阻,只一味地纵容溺爱,养出个骄奢淫逸、嗜赌如命、恐连累家族的败家子!” 侯夫人王氏双目红肿,哀伤欲绝,捶胸哭道:“孩子已经走了,你还责骂他?你于心何忍?” 靖阳侯颤声答:“这孽障,完全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千不该,万不该,他竟敢贪墨军饷,丧命怪得了谁?” “区区六万两而已,算什么?打了败仗,又与弘耀何干?庸州失守,分明是戍边将士的错。这傻孩子,欠了赌债,为何不告诉我——” “住口!无知蠢妇,休得胡言乱语。”靖阳侯厉声打断,懊悔不迭,“早知今日,我绝不把世子之位给弘耀,更不准他入户部任职。” 王氏呆了呆,哽咽提醒:“弘耀可是咱们的嫡长子,名正言顺的世子!” 靖阳侯对长子失望透顶,忧心忡忡,自责道:“唉,本该择贤而立。弘磊由我亲自教导长大,一贯明理孝顺,远比弘耀稳重,让他袭爵,才是对的。” 刹那间,王氏积压十几年的委屈与愤懑被点燃,脸色大变,她猛地起立,正欲反驳,余光却瞥见厅外的姜玉姝,顿时火冒三丈,疾步走向新儿媳—— 官差下意识握住刀柄,惊讶问:“怎么回事?” “谁在哭?” “你俩盯着后院,我们去瞧瞧!”两名官差不敢怠忽职守,匆匆探查。 驿所内并无闲杂人等,呼救女子恐怕是自家的。 郭弘磊即刻撂下木桶,循着哭声,随官差找到后廊一间破旧耳房前。 三个男人见房门半敞,传出一女子哭声。 “谁?”官差以刀柄推开门,疑惑望去: 小桃衣裳被撕裂,脸颊红肿,嘴角破裂流血。她跌坐在地,双手抱胸捂住自己上身,抬头见了郭弘磊,立刻跪地膝行,委屈哭喊:“二公子……求公子为奴婢做主!” 郭弘磊沉下脸扫视四周,劈头问:“谁干的?” 官差提刀搜查,却一无所获,人早跑了。 “快说!究竟谁干的?”郭弘磊迅速审视门窗。 小桃羞愤不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哆嗦答:“奴婢、奴婢没看见他的脸,只看清楚了他身穿戎装。” 戎装?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官差清了清嗓子,“咳,戎装?你可看清楚了?不准信口胡说啊。” 郭弘磊催促道:“具体说一说!” 小桃急赤白脸,气愤表明:“公子,奴婢看得一清二楚,那卑鄙下流的登徒子就是穿着戎装,简直畜牲!” 驿所并不大,且僻静,小桃尖利的嗓音传遍里里外外。 因听见“戎装、畜牲”,潘奎无法置若罔闻,率领几个手下大踏步赶到,黑着脸问:“哎,你真看清楚了?这驿所里穿戎装的,除了老子,便是老子的手下,你要是指不出登徒子,就是诬陷!” “我、我才没有诬陷。”小桃衣衫不整,被几个男人盯着,愈发难堪,瑟缩成一团,放声痛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74.美色惑人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风吹日晒, 板车轮辘辘,一行人跋山涉水, 艰难北上。 至六月初一, 已连续赶路两千四百余里。 郭家人披麻戴孝, 足足四十九日。 这天午饭时,除王氏外, 其余人以郭弘磊为首,面朝都城方向跪倒, 遥遥祭奠逝者。 郭弘磊长身跪立,毕恭毕敬,肃穆道:“家逢巨变,迫不得已,草草料理了父亲与长兄的丧事,悲恸愧疚至极。如今遭遇流放充军屯田,前景未卜,盼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多庇护子孙,待渡过难关后,必将一一补齐各式祭奠礼!”语毕,他率领家人磕头。 不知不觉, 居然走过七七了?姜玉姝默默叩首,感慨万千,心想:夏季炎热, 道路崎岖, 幸亏不用继续披麻戴孝了, 不然赶路时肯定热坏。 “唉,可怜呐。”王氏坐在板车上,两眼通红,哀切啜泣,絮絮叨叨地说:“侯爷若是在天有灵,千万要多多庇佑儿孙,助郭家早日渡过难关。此外,耀儿虽糊涂犯了错,但他已受到严惩,连性命都丢了,您就谅解他罢。父子之间,岂有隔夜仇?你们互相照应着,我们才放心。” 须臾,礼毕。 郭弘磊率先起立,自然而然地转身几步搀起妻子,并顺手扶起病弱三弟,叹道:“七七已过,不必披麻戴孝了。‘孝’在于心,等时机成熟时,咱们再补奠礼。” 家道败落,郭弘哲与郭弘轩自是黯伤,沮丧恓惶。 “节哀。”姜玉姝近前,安慰道:“只要好好儿活着,总会雨过天晴的!” 郭弘磊颔首赞同,催促道:“快换下孝服,用些干粮就得赶路了。” 骄阳如火,蝉鸣不止,闷热不堪。 人群照例歇在树荫下,官差喝水吃干粮,有的看守犯人,有的闲坐谈天,只要犯人不争吵或斗殴,他们便懒得理睬。 树荫深处,众女子更衣换裳。 “好热!”翠梅汗流浃背,庆幸道:“幸好咱们是四月里启程,再过十天就到西苍了。若是六月启程,恐怕要晒死人。” “确实。幸亏快到了。”姜玉姝换上霜色薄衫,亭亭玉立,麻利整理孝服,谁知刚折了一半,忽听见不远处传来恐惧尖叫: “蛇!蛇!” “啊——咬着我了。” “来人,快来人,救命,救命呐!” …… “蛇?”姜玉姝猛一个激灵,大惊失色,后颈寒毛直竖,不假思索地奔过去,边跑边喊:“什么蛇——无论什么蛇,都小心些避开,堤防被咬!” 少顷,她拎着随手捡的一根枯枝赶到,定睛细看: 草丛旁,两名仆妇一个伤在左脚,另一个伤在手腕,伤口皆有大而深的蛇牙痕孔,正哭嚎着。 “快远离草丛,立刻带她们去找方大夫!”姜玉姝扫视四周,紧张问:“蛇有几条?长什么模样?” 一个丫鬟颤声答:“奴婢看、看见了两条,浑身褐色,长着圆斑。” 话音刚落,官差闻讯赶到。张峰皱眉审视,警惕拔刀,喝道:“别杵这儿,都退到外面空地去!一路相安无事,怎么突然被蛇咬?莫非踏进草树丛之前没找东西试探试探?” 目击丫鬟吓白了脸,哭着告知:“我在旁边换衣裳,听那两个大娘嚷‘内急’,匆匆地跑进草丛,不一会儿就大叫‘蛇’!我来瞧时,恰见两条蛇钻进草丛里溜了。” “她们八成急得忘了我的告诫,疏忽大意!”张峰道。 郭弘磊火速赶来,靠近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姜玉姝摇摇头,极力镇定,“但有两人挨咬了,伤势……不太妙。” 郭弘磊凝重道:“只能让方胜尽力而为,看能不能救她们。” 转眼,茂盛草丛周围空无一人。 “大人,小心些。” 张峰右手握刀,左手抓着一把石子儿,使劲掷向草丛,“嘿!” “扑啦”后,响起“窸窸窣窣”声,一条褐背白腹蛇受惊游出,箭也似的窜进了树林,瞬间消失。 “麻烦了。那是草上飞,毒蛇。”张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撤退。 姜玉姝看得一清二楚,脱口道:“蝮/蛇?” “它又名土蝮蛇。”张峰随口答。 片刻后,众人紧张旁观,围着唯一的大夫方胜救人。 方胜借用官差佩刀,小心翼翼地划开伤口,反复挤毒/血。 然而,蛇/毒迅速发作,两名仆妇初时还能哭喊,顷刻间伤口便红肿,她们渐渐举止迟缓,喉间“嗬嗬”喘息,最终陷入昏迷。 郭弘磊低声问:“怎么样?” 方胜摇头叹气,无奈答:“蛇/毒本就难解,何况眼下根本没有对症药材,只能喂她们吃配好带着的解/毒丸。听天由命了。” 翻山越岭,辛辛苦苦走了两千多里路,却不慎被毒蛇咬伤,何其倒霉?姜玉姝绞紧手指,深感无力。 这时,张峰吼道:“时候不早,该赶路了!北地人烟稀少,山野猛兽十分多,危机四伏,故天黑前必须赶到驿所。否则,假如被野兽叼进密林,谁敢相救?快走!” 霎时,人群被吓得不轻,慌忙收拾各自的包袱,准备赶路。 姜玉姝忙问:“张大人!这两名伤患——” 张峰打断道:“按押解的规矩:犯人死了便除名,但没咽气就不能丢失。先用板车拉着吧,等到了驿所再看。” “她们还活着,绝不能丢下!”姜玉姝抬手捶捶额头,郭弘磊立即转身,简略转告长辈: “母亲,方才张大人并非危言耸听,为防万一,咱们得赶在天黑前抵达驿所。”他微躬身,恭谨劝说:“现只能委屈您走一走,板车用以拉载伤患。” 王巧珍满心不情愿,板着脸问:“烈日炎炎,母亲年事已高,煜儿又年幼体弱,怎么走?” 郭弘磊淡淡答:“老的搀着,小的抱着。” “煜儿,来!”姜玉姝拍拍手,一把抱起扑进怀的侄子。 王氏想了想,妥协下车,吩咐道:“巧珍,在官差眼里,咱们全是犯人。遵命行事罢。” “哼。”王巧珍无权违抗,憋屈顺从,一路烦躁嘟囔。 人人都畏惧猛兽,全力赶路,忌惮地离开深山。 暮色起,姜玉姝气喘吁吁,站定擦汗,见迎面走来几十人,背负包袱,赶着几辆牛车,车上坐着老人孩童,个个面黄肌瘦,疲惫低落。 “挺热闹啊。”翠梅诧异道:“有老有小,大包小包的,应该是一家子。搬迁么?” 姜玉姝轻声道:“咱们是北上,他们是南下。”说话间,两拨人交错而过,她忍不住挑了个人问: “小姑娘,你们这是搬家吧?” “嗯?嗯,是搬家。”女孩儿蓬头垢面,风尘仆仆。 姜玉姝善意道:“马上天黑了,山里野兽多,很危险,你们最好别赶夜路。” 女孩儿一呆,却无奈答:“唉,不赶不行。北犰贼子隔三岔五地偷袭,兵荒马乱,没法活。而且,一旦城破,那些畜生必定屠/杀无辜,去年他们在庸州杀了十几万人,可残忍了。” 潘奎吃了一惊,却不畏惧,乐道:“哟?好大胆的东西,也不问问老子手上的刀,就敢嗷嗷叫唤,吓唬谁呢?” “活腻了呗。”兵卒们乐呵呵。 “简直找死!”潘奎吩咐道:“盯着点儿,来一头宰一头,来两头宰一双。” “是!”兵卒纷纷拔刀 转眼,西坡密林中响起阵阵狼嗥,夹杂着野兽穿枝拂叶的“噼啪”与“窸窣”声,迅速逼近,令人毛骨悚然。 “狼!二叔,有狼!”郭煜惊恐万状,拼命忍泪,生怕被叼走。 郭弘磊警惕审视西坡,头也不回地说:“是有狼。但你放心,狼从来不爱叼小孩儿。” “那、那它们喜欢叼什么?”郭煜吓坏了。 姜玉姝哄道:“依我猜,狼多半喜欢马儿。”语毕,她催促众人:“快!咱们往潘大人那儿靠拢,他们有刀箭。” “狼为什么喜欢马?”郭煜整个人躲进奶娘怀里。 月色朦胧,姜玉姝紧盯西坡,随口答:“因为马和狼一样,都是四条腿。” “哦?”郭煜吸了吸鼻子,似懂非懂,“还好,我们只有两条腿。” 田波恰在旁,于马背上嗤笑,俯视身姿妙曼的侯府儿媳,暗忖:生得这么美,却不幸嫁错了郎,沦为阶下囚,想必委屈幽怨……或许我略施恩惠,她就从了! 另一侧 相处至今,张峰很是信任郭弘磊。他忍着伤口疼拔刀,并从板车上挑了一把逝世同伴的佩刀,塞给郭弘磊,叮嘱道:“听嗥叫声,像是来了一大群,狼难缠,你也盯着点儿。” 郭弘磊颔首接过刀,于外侧护卫。 打头的潘奎高声道:“别发愣,继续走!原地杵着等狼叼啊?走!” 一行人借着月色,惶惶不安,竭尽全力疾步前行。 血腥味浓郁,引得狼嗥不止,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忽软忽硬,始终藏在林中尾随。 姜玉姝本以为人多势壮、无需害怕,但事实上,狼在暗人在明,风吹草木影摇晃,冷不防一瞧,哪哪儿都像有狼。 少顷,道旁枝叶突然“哗啦”巨响! “啊——” 众人登时拥挤尖叫,乱成一团。 郭弘磊定睛细看,大声道:“别慌,狼只是试探!” 随后,狼群反复地试探,有一次甚至窜出了半截身体,却又火速撤回密林,唬得人如同惊弓之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潘奎见状,有感而发,笑着慨叹:“瞧见了吧?狼生性狡猾,诡计多端,而且成群结队的,令行禁止,有时甚至比敌人还难对付。” 兵卒忙点头,陆续附和。 下一瞬,狼多次试探后,嗥声依旧,却猛地窜出密林,快如闪电,气势汹汹地扑袭人群。 “小心!”郭弘磊大喝一声,提刀迎上,行动如风,侧身斜刺,刀尖借着去势一送,悍然划开狼腹! “嗷”声惨叫,狼倒地,肚破肠流。 潘奎勒马,拔箭挽弓,怒吼:“上!给我斩了敢伤人的狡猾畜牲!” “是!”兵卒策马迎战,长刀灵活劈砍。 “姑娘,仔细脚下,站、站稳了。”翠梅战战兢兢,混乱中主仆俩紧贴。 “各位,互相照应着,一旦发现有谁失踪,立刻上报!”姜玉姝搀着婆婆,焦急眺望战场: 刀光箭影,野兽咆哮,男人吼叫,老弱妇孺频频惊呼。 靖阳侯聘任名师教导次子武艺,郭弘磊踏踏实实,一练十年,本就身手过人,加之流放前常狩猎,此刻便果敢无畏。 他面无表情,手中佩刀寒光闪烁,接连斩杀恶狼。 “噗”一声,薄刃入肉,狼血飞溅,溅到了人脸上。 郭弘磊一怔,抬手抹了抹,温热血腥气扑鼻,他眯眼皱眉,咬牙振作,提刀再度往前,锐不可当。 临危不惧,十分勇猛,是块好料子……可惜他姓郭。潘奎板着脸,挽弓搭箭,月色下屏息凝神,须臾,手一松。 郭弘磊只听耳畔“咻”一下,下意识僵住,旋即利箭破空,准确穿透狼身,甚至把它钉在了地上! “行了!”潘奎喝令:“狼群已逃,不必追杀,赶路要紧。小栓、田波,清点清点,一刻钟后启程。” “是!”两名总旗收刀入鞘,率领手下打扫狼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75.又满三年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王氏坐在板车上, 双手搂着孙子,心疼哄道:“不怕不怕, 祖母在此, 无论什么都动不了煜儿!” 郭弘哲缩在边沿, 被颠簸得摇摇晃晃, 大声提醒:“嫂子?嫂子,您还是坐起来吧, 戴上斗笠挡挡雨。” 王巧珍置若罔闻, 直挺挺仰躺着淋雨。 “哼,不必理她!”王氏忍无可忍, 不悦地责骂:“郭家不幸倒了霉, 上上下下都遭罪, 并非独你一人。巧珍,你纵再悲伤也应该适可而止, 整天哭丧着脸,死气沉沉,像什么话?” “我倒盼着你们别管东管西。”王巧珍一动不动,漠然道:“就让我死了罢, 省得遭罪。” “你——”王氏怒目圆睁, 无可奈何。 这时, 郭弘磊携妻子赶到, 尚未站稳便劝说:“风雨交加, 您老千万坐稳了, 仔细磕碰着。来日方长, 有话以后再说也不迟。” “唉!”王氏摇摇头,十分失望。 姜玉姝摸了摸凑近的侄子,软言安抚,对长嫂愈发疏离客气。 一行人互相搀扶,冒雨赶路,全成了落汤鸡。 岂料,当辛辛苦苦走到黄昏时,却发现通往对岸的木桥已被山洪冲毁! 姜玉姝衣衫湿透,脸色泛青,踮脚眺望:前方坡下,有一条近两丈宽的河,浑浊而湍急,卷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轰然向东流。 “桥呢?”头领张峰黑着脸,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咬牙问:“桥哪儿去了?” 几个官差四处搜找一番,返回禀告:“高处山谷发水,把桥冲跑了!” “木桥简陋,洪水一冲便毁。” 刘青从泥浆里拔出脚,走近问:“大人,眼看天就快黑了,您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张峰按着刀柄,吼道:“大雨恐怕一时半刻停不了,驿所在对岸,咱们只能另寻地方过夜。” “这附近啊?”刘青想了想,“只有决明寺了。” 张峰一挥手,无奈地吩咐:“今晚赶不到驿所了,改去决明寺!” 疲劳不堪的人群登时唉声叹气。 “安静些!”郭弘磊板着脸,严肃低喝问:“不按大人的吩咐做、难道有谁敢渡河?” 面对湍急洪流,众人立即噤声,垂头丧气地转身,跟随官差往回走,直到天将黑,才叩响了决明寺的山门。 “阿弥陀佛。”慈眉善目的住持双手合十,和蔼答:“寺里食物虽不足,空房却有几间。诸位自备了干粮,借宿一晚,当然是可以的。请进。” 张峰抱拳道:“多谢大师!” 简陋禅房内 “突然下雨,还没完没了的,麻烦呐。” “这决明寺偏僻,又没名气,香火自是不旺。但总比驿所强,今夜终于不用睡地上了,真好!”翠梅兴高采烈,轻快系衣带。 姜玉姝哆哆嗦嗦,脑袋发胀,周身忽冷忽热,脸色苍白。她一边披上孝服,一边庆幸道:“幸亏咱们早有准备,人人都是油布包袱。否则,衣衫和干粮若是被打湿,日子就更难了。” “哈哈——”翠梅猛地一愣,凑近细看,关切问:“您的气色怎么这么差?着凉了么?” 姜玉姝唇无血色,勉强挤出微笑,疲惫答:“淋了雨,脑袋有点儿晕乎乎的。你呢?你要不要紧?” “奴婢倒没觉得身体不适。唉,姑娘自幼锦衣玉食,不料一出阁,竟受这样的苦!”翠梅小声抱怨,催促道:“您快躺下歇着,二公子已经找住持弄姜汤和热水去了,待会儿就有喝的。” “他还在忙啊?”姜玉姝躺下枕着包袱,腰酸背痛,头晕脑胀,抬手一摸,脸发烫。 翠梅找出外衫给盖上,理所当然道:“二公子是家主,本就该由他带领管事出面张罗一切!” “唉,我是看他太忙碌了,怪可怜的。”姜玉姝蜷缩着,仿佛躺在棉絮堆里,整个人轻飘飘,精疲力尽,神志迅速消失,坠入眩晕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意识慢慢清醒时,头痛欲裂,浑身虚软无力,耳朵里“嗡嗡~”响,听见有人在哭唤: “姑娘?姑娘?” “快醒醒,喝药了。” “喝了药便会康复的。” 姜府陪嫁丫鬟们惶恐焦急,一声接一声地呼唤。 同屋的王巧珍歪在椅子里,百无聊赖,冷眼旁观,慢条斯理道:“她只是着了凉,并无大碍,按时服药即可痊愈,你们哭什么呢?小心吓着病人。” 下一瞬,半敞的禅房门被推开,郭弘磊提着个小食盒,疾步进入,顾不得避大嫂的嫌,径直落座榻沿,劈头问:“如何?” 翠梅泣答:“浑身烧得烫手,怎么喊都不醒。若是灌药,又怕呛着姑娘。” “必须让她把药喝下去,不然病好不了!”郭弘磊面沉如水,俯身抱起妻子,狠狠心,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病人虎口。 半昏半醒的姜玉姝蹙眉,挣扎着睁开眼睛,呼吸急促,脸通红,眸光毫无神采。 “姑娘醒了!”丫鬟们喜上眉梢,有的换湿帕子,有的擦汗,七手八脚争相照顾。 王巧珍眼神一变,踱步近前,弯腰说:“玉姝,你终于醒了,瞧把弘磊给急得!行了,赶快喂她喝药,明儿还得赶路。” 郭弘磊大感意外,狐疑审视两眼,客气道:“难得嫂子关心。多谢。”旋即,他扭回头,正色安慰道:“你着了凉,有些发热,但放心,大夫说并无大碍。” “真抱歉,我、我给各位添麻烦了。”姜玉姝喘吁吁,不时眼冒金星,一阵一阵地发抖。 郭弘磊叹道:“少胡说!快喝药,喝完吃晚饭。” “嗯。”姜玉姝感激颔首,生怕自己病重倒下,强忍恶心,硬逼着自己吞咽药汁。 王巧珍皱着眉,斜睨几眼,揭开食盒一看,登时“哟”地一声,惊诧道:“面条?哪儿弄来的?朝廷有律,流放犯人的口粮只能由驿所供给,严禁私自采买。弘磊,你真糊涂,趁官差尚未发现,快丢了它!” 姜世森接过茶盏,却撂在几上,一口没喝,平静问:“病还没好?” 许氏陪坐一旁,以帕掩嘴咳嗽数声,揉了揉额头,皱眉答:“喉咙疼得很,头晕脑胀的。唉,年纪大了,身体越发禁不住风寒,总是着凉。” 姜世森微笑着说:“可听你方才吩咐下人翻找银票时,嗓门明明挺响亮的,不像是喉咙疼。” “你——”许氏愣住了,惊疑不定,细察丈夫神色,解释道:“妾原是喝了药在歇息,因下人禀告筹办端阳节,便叫丫鬟开匣取银子,才发现银票不见了的。记忆中你从不碰银钱,妾便误以为失了窃,没法子,只能挣着起身一探究竟。” 姜世森敛起微笑,定定盯着继妻,久久不发一语。 许氏被看得心里发毛,想了想,忙关切问:“你今天去郭家,瞧见玉姝了么?她怎么样?唉,我早就想去探望,偏偏急病了,多走几步便头晕眼花。明儿一早,无论如何得去送送她!” 姜世森紧握扶手,不答反问:“许氏,你可还记得、当年初见玉姝时说过的话?” “啊?”许氏再度一愣,手心冒汗,瞬间明白了失窃银票的去向。她定定神,竭力冷静,状似怀念地答:“当然记得。那一年在园子里,奶娘把玉姝抱给我看,彼时她不满两岁,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不哭不闹乖巧极了。” 姜世森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提醒:“当初,你亲口承诺,待玉姝将视如己出。” 许氏藏在桌下的双手用力交握,点了点头,“没错,妾——” 姜世森蓦地忍无可忍,“嘭~”拍案而起,厉声大吼:“视如己出!视如己出!” “依我看,你怕是不懂‘视如己出’是什么意思!” “玉姝明早要被流放去西苍了,一别不知何时能重逢,我真担心她体弱多病撑不住、客死异乡。你倒好,只顾着给玉姗办及笄礼?办端阳节?” “玉姝险些自缢身亡,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许氏心惊胆战,仓惶起身,踉跄后退几步,紧张道:“有话好好说,你今儿是怎么了?大喊大叫的,仔细气坏了身体。” 姜世森喘着粗气,举拳连砸桌面三下,颤声质问:“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没有我不清楚的!” “你、你什么意思?”许氏不停后退,直到贴着墙壁。 姜世森一脚踹翻圆凳,瞪视继妻问:“你大哥去年升为刑部郎中,是不是他事先告诉了你靖阳侯府要倒?”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氏热泪盈眶,一口否认道:“大哥怎么可能向我透露朝廷公务?你无凭无据,信口诬赖人!” 姜世森暴跳如雷,从牙缝里吐出字,压低嗓门说:“那是因为他知道你把玉姗许配给了弘磊!你一贯偏疼亲生女儿,只要不出格,我便包容。但万万没料到,当你得知靖阳侯府将倒时,不敢退亲,为了保全玉姗,竟把玉姝推进了火坑!” 说话间,他几个大步,高高扬起右手,“啪”地一下清脆响亮,狠狠把拒不承认的继妻掴得倒地。 “啊——”许氏狼狈摔倒,呆了呆,捂脸大哭。 姜世森脸色阴沉沉,冷冷告诫:“若非看在你给姜家生育了两个儿子的份上,我绝不谅解。再有下次,你就回许家去,我另娶新填房。” “这个家,由我做主,不容任何人胡作非为!”语毕,他拂袖而去。 徒留许氏躺在地上,痛哭流涕。 片刻后,姜家次女姜玉姗白着脸,暗中目送父亲走远,从藏身处站起,对贴身丫鬟说:“你俩守着门,我进屋瞧瞧。” “是。” 姜玉姗心急火燎,提裙飞奔而入,定睛一看,登时双目圆睁,忙蹲下搀扶,惶恐问:“娘,您这是怎么了?谁打的?难道是父亲?我刚才见他怒气冲冲地走了,吓得没敢上前请安。” 许氏嘴角破裂流血,被搀起后跌坐圆凳,一把搂住亲生女儿,泣道:“姗儿,娘为了你,把你父亲得罪狠了!” “怎、怎么?莫非他知道了?”姜玉姗惴惴不安。 许氏点了点头,脸颊火辣辣疼。 姜玉姗咬咬唇,心烦意乱,懊恼道:“知道了又如何?郭家不是没被判斩刑么?流放而已——” 许氏捂住女儿的嘴,头疼道:“快闭嘴!今后,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准提这件事。” “哼。”姜玉姗冷哼一声。 许氏看着女儿,叹道:“你自幼娇生惯养,不曾吃过一点儿苦,娘实在舍不得——唉,罢了,不提了。幸而顺利保下了你。” 姜玉姗撅了噘嘴,闷闷不乐。 “近日小心些,无事少出房门,以免不慎惹恼你父亲。” “哦。” “等过了这阵子,娘再给你另挑一个青年才俊。”许氏拉着女儿的手,教了又教,哄了又哄。 娘家上房鸡飞狗跳,姜玉姝全然不知。 此刻,她正坐在床上,埋头把银票分成两份,小心塞进油布钱袋里,递给丈夫一份。 郭弘磊站在榻前,不肯伸手,“岳父给的,便是你的体己,给我做什么?你自己收着。” “知道吗?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姜玉姝严肃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76.仕途忐忑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幸而, 郭氏昌盛绵延百余载, 家生子中便有医者,又幸而钦差并未查抄不名贵的常用药材,大夫使出浑身解数诊救后,才勉强吊住了老家主的气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靖阳侯时日无多了,甚至已是弥留之际,但谁也不敢流露异样。 一室死寂,落针可闻。 众人围在病榻前,王氏忧虑重重,木着脸, 双目红肿,却毫无泪意。 姜世森仍未离去,左手背着, 右手捻须,若有所思。父女近在咫尺,姜玉姝余光不时飘向父亲,心思悄转。 “您喝点儿水?”兄长逝世,次子便居长, 郭弘磊始终竭力克制着,从未显露颓丧之态。 靖阳侯四肢毫无知觉,吃力地摇了摇头, 灰白鬓发凌乱, 眼神浑浊, 奄奄一息。他扫视榻前,皱起眉,疑惑问:“慧兰怎的还没回来?” 慧兰?姜玉姝寻思:应当是指郭家唯一的嫡女,侯门千金。 郭弘磊眼神微变,却面不改色,恭谨答:“姐姐身怀六甲,出行不便——” 岂料,失望透顶的王氏打断道:“嫁出去的女儿,真真成了泼出去的水!咱们兴旺时,冯家天天上赶着亲近,千求万求地娶了慧兰;可咱们一败落,女婿立马没影儿了,连女儿也躲了!” “哦?哦。”靖阳侯黯然闭目。 郭弘磊不赞成地朝母亲使眼色,仍坚持道:“姐姐定是因为行动不便才来迟了,或许稍后就到。您先歇着,孩儿请岳父去房与亲戚们商量几件事。” “慢着。”靖阳侯气色灰败,眼神却逐渐清明。 郭弘磊跪在脚踏上,躬身问:“您有何吩咐?” “从今往后,”靖阳侯睁眼注视次子,满怀期望,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家,便交给你了。郭家的一切大事,皆由你做主。” 郭弘磊临危受命,腰背一挺,郑重答:“父亲信任托付,孩儿遵命,今后一定尽心竭力照顾家人!” “你大哥太不争气,败光祖业、连累全家,为父只能到九泉之下再教训他了。”骂完了长子,靖阳侯慈爱望着一贯引以为豪的次子,勉励道:“以后的日子,必然艰难,磊儿,你苦一苦,做顶梁柱,撑起郭家。” “孩儿明白。”郭弘磊眼眶发烫,鼻尖泛酸。 姜玉姝目不转睛,发觉病人眼里的光芒渐弱,束手无策。 靖阳侯梗着脖子喘了喘,看向姜世森,歉意说:“亲家,真是对不住,你家大姑娘昨日刚进门,没享半点儿福,却要跟着弘磊吃苦了。” “唉。”姜世森喟然长叹,无奈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料得到呢?看来,这也是玉姝命中逃不过的劫。” “终究是郭家连累了她。”靖阳侯断断续续地喘息着,瞥视二儿媳。 姜玉姝会意,快步上前,犹豫瞬息,学着丈夫跪在脚踏上,轻声问:“您老有什么吩咐?” 靖阳侯慈眉善目,和蔼嘱咐:“委屈你了,眼下事已成定局,望你和弘磊好好过日子,切勿再做傻事。” 咳,又提到了自缢!小夫妻肩并肩,姜玉姝目不斜视,正色表示:“请长辈们放心,玉姝发誓:今后绝不会再自寻短见!” “好,这就好。”靖阳侯欣慰颔首。 姜世森不悦地训导:“你可记住你方才的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准任性妄为!” “女儿记住了。” 靖阳侯徐徐吐出一口气,终于望向发妻,耐着性子,语重心长道:“弘磊当家,但男儿志在前程,阿哲、轩儿以及煜儿,平日该由你教导。须牢记‘玉不琢不成器’,惯出一个弘耀,已是害苦全家,你可别再纵出一个败家子。” 姜玉姝正好琢磨“阿哲”是谁时,婆婆王氏勃然变色,郁懑质问:“事到如今,侯爷仍责怪我?耀儿那不争气的孽障还在听松楼躺着呢,您若十分气不过,我去打他一顿,如何?” “你、你——”靖阳侯气一堵,双目圆睁,眼珠子直凸,梗着脖子抬了抬下巴,脑袋蓦地砸在枕头上,气绝身亡,魂魄归西。 “父亲!” “侯爷?” “来人,快传大夫!” …… 顷刻后,病榻前哀嚎震天,听见噩耗的下人与亲友亦为老家主一哭。刚遭历抄家的靖阳侯府,恓惶之上又蒙了一层哀悼阴云,万分凄凉。 夜间,听松楼灵堂内多了一口棺材。 遭逢巨变,哭了又哭,人人咽干目肿,哭不动了。 几个妾侍悲悲戚戚,呜呜咽咽。其中有靖阳侯的,也有世子的。 小辈们跪坐,围着两个元宝盆,或啜泣或沉默,人人手拿一叠冥纸,不断往盆里填烧,堂内烟熏火燎,香烛气息浓烈,浑浊呛鼻。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不止,却并非姜玉姝发出,而是源自一名瘦弱少年。 “三弟,我看你的气色实在是有些差,不如回房歇会儿吧?”姜玉姝善意劝道。她观察多时,又特地打听过,已确定郭家行三的庶子郭弘哲天生患有心脏病。 郭弘哲白皙清秀,文弱胆怯,嘴唇及十指指端呈现淡青紫色,明显在发病。他闻言,迅速摇摇头,下意识看了一眼嫡母,规规矩矩答:“多谢二嫂关心,但我还撑得住,用不着歇息。” “哼!”王氏盘腿端坐矮榻,原本正敲木鱼念经,听见庶子答话后,木鱼“笃笃笃”猛变作“咚”,怒道:“你撑不住也得撑着!自打一落地,年年冬春犯病,府里不知辛苦寻了多少珍贵药材,侯爷更是四处请名医。可家逢巨变时,你竟躲在屋里一整天,甚至没赶上见侯爷最后一面。弘哲,你自己说说,像你这样儿的,算什么儿子?” “孩儿、孩儿……”郭弘哲瞬间眼泪盈眶,羞惭愧悔,唇愈发青紫,哽咽答:“孩儿不孝,孩儿该死,请母亲责罚。” 姜玉姝看不过眼,张嘴欲劝,却被人抢了先: “娘!三哥身体不好,已病倒半个月了,他又不是故意躲着的。”郭弘轩是嫡幼子,从不怕亲娘。 “谁问你话了?”王氏扭头,轻轻训了幼子一句:“专心烧纸,不许多嘴。” 郭弘轩恹恹应了个“哦”。 长媳王巧珍面无表情,丝毫不理睬人,一叠一叠地往盆里扔冥纸;姜玉姝见了,默默拿钎子挑散抖开。 王氏余怒未消,瞪视病歪歪的庶子,目光锐利。 病弱少年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姜玉姝旁观片刻,到底于心不忍,起身倒了杯茶,端上前道: “您老念经多时,想必渴了,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王氏威严昂首,伸手接过茶,心气略微平顺,喝了半杯,一改之前张口闭口“丧门搅家精、速速滚离郭家”的态度,缓缓问:“姜氏,郭家如今这样败落,你心里怕是嫌弃了。对么?” 姜玉姝愣了愣,摇摇头,暗忖:我初来乍到,尚未见识侯府全貌,它就被朝廷查抄了……荣华富贵,像是一场梦,来不及当真,就被圣旨一棒子敲醒。 王氏冷冷告诫:“无论嫌弃与否,昨日你已同弘磊拜堂成亲,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休想逃离!” “我、我什么时候逃离了?”姜玉姝一头雾水。 王氏嫌恶答:“你若再上吊自尽,便算是以死逃离!” 姜玉姝恍然大悟,平和道:“我已经发过誓了,会好好活着的。” 这时,送完客的郭弘磊返回,遥见妻子侍立母亲身旁,而母亲面有怒容。再一扫,又见体弱多病的三弟跪着烧纸,频频抬袖拭泪。 他当即皱眉,大踏步迈进灵堂,高声禀告:“母亲,孩儿已同亲戚们商议妥了。事出非常,被迫只能一切从简。现决定明日停灵、后日送殡,然后咱们收拾收拾,启程北上西苍。” “唉。”王氏心力交瘁,挥了挥手,疲惫道:“侯爷临终叫你当家,这些事儿,娘实在没精力管了,你和亲戚商量着办吧。” “是。”郭弘磊催促道:“后日送殡,今晚由我守夜,你们都回去歇息,等明晚再守。” 王氏不满地摇头,“这怎么行?丧事已是极简陋、极不符合规矩了,理应能多守便多守。” 郭弘磊解释道:“三日后流放,这一屋子的老弱妇孺,假如熬坏了身体,到时如何是好?依孩儿看,孝顺与悲缅皆在于心,家里的难处,父亲和大哥的在天之灵必能谅解。” “这……” “况且,”姜玉姝上前,帮腔劝说:“煜儿今天受了大惊吓,很需要您和嫂子的陪伴,快去哄一哄他吧。” 郭弘磊赞赏地瞥了一眼妻子。 “这倒是。煜儿一个小孩子,被吓得什么似的。”王氏不放心孙子,招呼长媳道:“既如此,巧珍,走,咱们瞧瞧煜儿去。” 王巧珍一声不吭,埋头往盆里扔纸钱。 郭弘磊吩咐道:“来人,扶老夫人和大少夫人回房。” “是。” 转眼,婆媳俩被搀走了。 婆婆一走,姜玉姝立刻对病人说:“三弟,你也快回屋歇着!” “阿哲,我不是让你不必守夜吗?”郭弘磊高大结实,一手拎起一个弟弟,“此处有我守着,你们歇会儿。” 郭弘哲眼发红,唇青紫,捂着心口嗫嚅答:“我不累,我陪二哥守着。” “我也不累。”胖墩墩的郭弘轩哈欠连天。 郭弘磊不容置喙道:“行了,不必多说,回房去!” 两个少年对视,最终顺从了,躬身道别:“那,二哥、二嫂,我们先下去了。” 姜玉姝冲小叔子挥了挥手。 下一瞬,小桃提着大食盒赶到,“少夫人,该喝药了。” “啊?哎哟,我给忘了。”姜玉姝精疲力倦,落座矮榻,捶了捶跪得酸麻的腿。 “累坏了吧?”小桃揭开食盒,递过温热药汁。 姜玉姝道谢接过,一饮而尽,由衷道:“真是辛苦你了,府里乱糟糟的,还要麻烦你按时煎药。” 小桃手脚麻利,摆出几样清粥小菜,偷瞟跪地烧纸的郭弘磊,“这是二公子的吩咐,奴婢只需伺候您的饮食和药,并不辛苦。” 姜玉姝不禁心里一暖,“你吃了吗?” “吃过了。菩萨保佑,幸亏抄家的人没动厨房,否则上上下下都得挨饿。” 姜玉姝侧身,又问丈夫:“你呢?用过晚饭没有?” 郭弘磊全神贯注地烧纸,沉浸在哀伤中,不可自拔。 “二公子,”小桃趁机碎步凑近,抿抿嘴,柔声转告:“少夫人问您、可用过晚饭了?” 郭弘磊扭头看着妻子。 “要是还没用,就过来吃一点,别饿坏了。”姜玉姝把筷子朝对方递了递,“快啊。” 郭弘磊从昨日至今,忙碌奔波,辘辘饥肠被忧思塞得满满当当。但小夫妻四目对视,他不由自主地起身,回神时已落座,手里被塞了一双筷子。 姜玉姝饿昏了头,稀里糊涂丢出一句“吃吧,不要客气”,旋即一口接一口地喝粥。 我在自己家里,客气什么?郭弘磊哑然,没接腔,安静用饭。 不多久,姜玉姝吃饱喝足,品茶时,才意识到小桃正贴身服侍郭弘磊:盛粥、盛汤、夹菜、递帕子……无微不至。 她猛地忆起,初次见面时,小桃自称“奉老夫人之命前来伺候”。 照顾我?那在我之前呢? 自然是伺候二公子了。 不止小桃,记忆中还有娟儿、碧月。 这三个,是普通丫鬟?还是通房丫鬟? 姜玉姝暗中琢磨了一通,若无其事地问:“我父亲呢?” “回姜府去了,他明早要上朝。”郭弘磊搁筷,接过湿帕子擦了擦手,又接过茶漱了漱口,举止从容,习以为常。 小桃麻利收拾了碗筷,屈膝告退。 姜玉姝不动声色,又问:“我父亲何时再来?” “岳父主动提了,将设法帮咱们把父亲的死讯报上去,一有回音便来转告。” 姜玉姝稍一思忖,紧张问:“那样做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事先商量妥了的。”郭弘磊细看妻子喉间淤伤,“你有伤在身,回房歇着吧,养精蓄锐。” 姜玉姝点点头,“嗯,我先坐会儿,消消食。” “随你。”语毕,郭弘磊接着跪地烧纸,决定彻夜不眠,以尽孝心。 忙乱一整天,姜玉姝倦意浓重,困得泪花闪烁,闭目靠着软枕,轻声问:“三弟和四弟,分别多大年纪了?” “同为十四岁,但三弟大两个月。” 姜玉姝半睡半醒,直言不讳,“我看三弟的身子骨,是真不结实。” 郭弘磊叹了口气,“天生的,阿哲那病随了他姨娘。” “姨娘?”姜玉姝奋力撑开眼皮,“哪个姨娘?” 郭弘磊低声答:“李姨娘,已病逝十年了。” “唉,可怜,八成是遗传性心脏病。”姜玉姝怜悯叹气。她蜷缩着,整个人窝进矮榻一角,意识渐渐迷离,喃喃说:“侯府锦衣玉食,阿哲都时常发病,他怎么走得了三千里呀?肯定撑不住的。必须、必须想个办法。” “莫非你有法子?不妨说来听听。”郭弘磊等了等,扭头一看,却见妻子已沉沉入眠,睡态娇憨。 郭弘磊凝视半晌,再度不由自主,起身走向矮榻—— 许氏年三十余,保养得宜,风姿绰约。她摒退下人,亲自倒茶端给丈夫,柔声答:“是啊。玉姗五月十六的生辰,妾打算顺便给她把及笄礼也办了,省事咳,咳咳咳。” 姜世森接过茶盏,却撂在几上,一口没喝,平静问:“病还没好?” 许氏陪坐一旁,以帕掩嘴咳嗽数声,揉了揉额头,皱眉答:“喉咙疼得很,头晕脑胀的。唉,年纪大了,身体越发禁不住风寒,总是着凉。” 姜世森微笑着说:“可听你方才吩咐下人翻找银票时,嗓门明明挺响亮的,不像是喉咙疼。” “你——”许氏愣住了,惊疑不定,细察丈夫神色,解释道:“妾原是喝了药在歇息,因下人禀告筹办端阳节,便叫丫鬟开匣取银子,才发现银票不见了的。记忆中你从不碰银钱,妾便误以为失了窃,没法子,只能挣着起身一探究竟。” 姜世森敛起微笑,定定盯着继妻,久久不发一语。 许氏被看得心里发毛,想了想,忙关切问:“你今天去郭家,瞧见玉姝了么?她怎么样?唉,我早就想去探望,偏偏急病了,多走几步便头晕眼花。明儿一早,无论如何得去送送她!” 姜世森紧握扶手,不答反问:“许氏,你可还记得、当年初见玉姝时说过的话?” “啊?”许氏再度一愣,手心冒汗,瞬间明白了失窃银票的去向。她定定神,竭力冷静,状似怀念地答:“当然记得。那一年在园子里,奶娘把玉姝抱给我看,彼时她不满两岁,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不哭不闹乖巧极了。” 姜世森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提醒:“当初,你亲口承诺,待玉姝将视如己出。” 许氏藏在桌下的双手用力交握,点了点头,“没错,妾——” 姜世森蓦地忍无可忍,“嘭~”拍案而起,厉声大吼:“视如己出!视如己出!” “依我看,你怕是不懂‘视如己出’是什么意思!” “玉姝明早要被流放去西苍了,一别不知何时能重逢,我真担心她体弱多病撑不住、客死异乡。你倒好,只顾着给玉姗办及笄礼?办端阳节?” “玉姝险些自缢身亡,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许氏心惊胆战,仓惶起身,踉跄后退几步,紧张道:“有话好好说,你今儿是怎么了?大喊大叫的,仔细气坏了身体。” 姜世森喘着粗气,举拳连砸桌面三下,颤声质问:“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没有我不清楚的!” “你、你什么意思?”许氏不停后退,直到贴着墙壁。 姜世森一脚踹翻圆凳,瞪视继妻问:“你大哥去年升为刑部郎中,是不是他事先告诉了你靖阳侯府要倒?”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氏热泪盈眶,一口否认道:“大哥怎么可能向我透露朝廷公务?你无凭无据,信口诬赖人!” 姜世森暴跳如雷,从牙缝里吐出字,压低嗓门说:“那是因为他知道你把玉姗许配给了弘磊!你一贯偏疼亲生女儿,只要不出格,我便包容。但万万没料到,当你得知靖阳侯府将倒时,不敢退亲,为了保全玉姗,竟把玉姝推进了火坑!” 说话间,他几个大步,高高扬起右手,“啪”地一下清脆响亮,狠狠把拒不承认的继妻掴得倒地。 “啊——”许氏狼狈摔倒,呆了呆,捂脸大哭。 姜世森脸色阴沉沉,冷冷告诫:“若非看在你给姜家生育了两个儿子的份上,我绝不谅解。再有下次,你就回许家去,我另娶新填房。” “这个家,由我做主,不容任何人胡作非为!”语毕,他拂袖而去。 徒留许氏躺在地上,痛哭流涕。 片刻后,姜家次女姜玉姗白着脸,暗中目送父亲走远,从藏身处站起,对贴身丫鬟说:“你俩守着门,我进屋瞧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77.升迁喜信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姜玉姝忙侧身, 耳语提醒道:“翠梅, 哪儿有像你这样直白夸自己人的?谦虚点儿。” “实话实话嘛,奴婢又没撒谎。”翠梅乐呵呵。 “快洗洗, 待会儿要赶路了。”姜玉姝弯腰, 撩水洗帕子, 突见水面倒映一个高大身影,随即听人唤道: “二公子。” 郭弘磊“唔”了一声, 无需言语,旁人察其神色便识趣退开。 须臾, 溪畔草地仅剩两人。 姜玉姝使劲拧帕子,头也不抬, “有什么事吗?” 郭弘磊张了张嘴, 却不知从何谈起。他盘腿而坐,俯身洗手洗脸, 若有所思。 十七岁的俊朗男儿, 剑眉星目, 鼻若悬胆, 英武不凡。 姜玉姝余光一扫, 瞥见晶莹水珠从对方额头流下,缀在高挺鼻尖,打湿孝服。 看着看着, 她情不自禁, 皱眉把帕子递过去, “弄湿衣衫了, 赶紧擦擦。” 郭弘磊接过,抖开一看:雪青丝帕,绣着淡雅兰纹。他依言擦干水珠,字斟句酌,缓缓问:“姜府园中东南角的兰花,全是你亲手栽种的?” “多半是。”姜玉姝整理着衣袖,眸光一转,了然问:“玉姗带你去看过,对吧?” 衣袖放下,牢牢遮藏鲜红守宫砂。郭弘磊仓促别开眼,百感交集,不快与烦闷烟消云散,坦率答:“没错。她领着我仔细观赏,称是自己亲手栽种的,慷慨赠送了两盆。” 姜玉姝想了想,笃定问:“一盆红妃,另一盆翘萼。是不是?” 郭弘磊点点头。 “哎,真是的……”姜玉姝叹了口气,摇摇头,“她当时明明说要送给表嫂,谁知竟悄悄给了你!” “原来是你种的。我谢错人了,该谢你才对。”郭弘磊十分无奈,也叹了口气。 事实上,并不是我种的。真正的姜大姑娘,早已香消玉殒。 姜玉姝暗自叹息,不欲深谈,摆手道:“两盆兰花,并非什么要紧大事,不必再提。走吧,赶路了!” 她微提裙摆,匆匆上坡,遗忘了那块雪青帕子。 郭弘磊攥着丝帕,原地顿了顿,脑袋莫名一热,默默把帕子塞进怀里。 高处树荫下,王巧珍眯着眼睛,骨瘦如柴。她日夜被人看管,无法再自尽,又做不到活活饿死,哀怨地活着,伤势缓慢愈合。 “哼。”她冷哼,漠然审视下方溪畔的小夫妻,忿忿不甘,嫉恨地想:为什么被陛下赐死的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姜玉姝的?同为年纪轻轻,我凄惨守寡,她却备受丈夫保护……刺眼,实在太刺眼! 夜间 “姑娘,时候不早了,歇息吧,如今天天都得早起赶路。”翠梅枕着包袱,昏昏欲睡。 “马上,就歇了。你先睡。”姜玉姝一边收拾纸笔,一边望向门口空地: “出手要果断!你犹豫什么?危急时稍一犹豫,恐怕就丧命了。”郭弘磊虎着脸,拿捏准了力道,轻轻把胞弟掀翻在地,催促道:“起来,再练练。” “唉哟。”郭弘轩仰躺,气喘如牛,恳求道:“二哥,今日到此为止,行不行?我、我快累死了。” 郭弘磊拽起胞弟,另点了个小厮,“你来试试,用我昨晚教的那几招。” “是!” 三四十人围成圈,全神贯注,照葫芦画瓢地比比划划。 郭弘磊耐性十足,一边与小厮过招,一边严肃嘱咐:“陛下责令郭家人充军屯田,如今不知庸州是否夺回、西苍是否太平,一旦与北犰交战,必有伤亡。倘若战况紧急,或许咱们一到西苍就得上阵。所以,务必苦练身手,避免轻易丢了性命。” 性命攸关,谁也不敢懈怠,一个比一个认真。 “怎么?”王巧珍蜷卧,盯着旁边的弟媳妇,嗓音嘶哑,“你看弘磊,居然看得呆住了?” 姜玉姝回神一愣,敏锐听出讥诮之意,登时不悦,淡淡答:“哪里。我是见他们比武过招,觉得新。” “是吗?”弟媳妇秀美娇俏,王巧珍摸了摸自己的憔悴脸颊,妒火中烧,哑声告诫:“玉姝,别忘了咱们正在守孝,婆婆若是瞧见你方才痴痴的模样,她老人家怕是要怒。” 姜玉姝面不改色,“嫂子说笑了。婆婆虽年老,眼睛却不昏花,她才不会误会我呢。” “你——”王巧珍双目圆睁。 “好困。”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扯过包袱当枕头,躺下闭着眼睛,“我睡了,嫂子请自便。” 王巧珍气得脖颈青筋暴凸。 次日·午后 乌云密布,闷热不堪。 “你们瞧,乌云满天的,是不是要下大雨啊?” “看着像。” “怎么办?咱们还得赶路呢。” “万一淋雨生病,才真叫糟糕。啧,这小斗笠,遮阳还行,挡雨估计不行。” …… 众人忧心忡忡,窃窃私语。 官差们挥鞭大吼:“这荒郊野外的,只有驿所才能躲雨!快走!” 下一刻,豆大的雨珠骤然来袭。 天昏地暗,雷声轰鸣,雨势汹汹,裹挟乱风横行,飞沙走石,官道黄土迅速变泥浆,凉意森森。 “哎呀,好大的雨!”翠梅气呼呼,嚷道:“怎么办呐?” 姜玉姝抬手按着斗笠,叹道:“没办法,只能冒雨赶路了。”话音刚落,她身边突然多了个人,紧贴着自己—— “啊!” “别怕,是我。”郭弘磊伸手搂住妻子肩背,风雨声中附耳,低声问:“道路泥泞,你还走得动吗?” 幸而,郭氏昌盛绵延百余载,家生子中便有医者,又幸而钦差并未查抄不名贵的常用药材,大夫使出浑身解数诊救后,才勉强吊住了老家主的气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靖阳侯时日无多了,甚至已是弥留之际,但谁也不敢流露异样。 一室死寂,落针可闻。 众人围在病榻前,王氏忧虑重重,木着脸,双目红肿,却毫无泪意。 姜世森仍未离去,左手背着,右手捻须,若有所思。父女近在咫尺,姜玉姝余光不时飘向父亲,心思悄转。 “您喝点儿水?”兄长逝世,次子便居长,郭弘磊始终竭力克制着,从未显露颓丧之态。 靖阳侯四肢毫无知觉,吃力地摇了摇头,灰白鬓发凌乱,眼神浑浊,奄奄一息。他扫视榻前,皱起眉,疑惑问:“慧兰怎的还没回来?” 慧兰?姜玉姝寻思:应当是指郭家唯一的嫡女,侯门千金。 郭弘磊眼神微变,却面不改色,恭谨答:“姐姐身怀六甲,出行不便——” 岂料,失望透顶的王氏打断道:“嫁出去的女儿,真真成了泼出去的水!咱们兴旺时,冯家天天上赶着亲近,千求万求地娶了慧兰;可咱们一败落,女婿立马没影儿了,连女儿也躲了!” “哦?哦。”靖阳侯黯然闭目。 郭弘磊不赞成地朝母亲使眼色,仍坚持道:“姐姐定是因为行动不便才来迟了,或许稍后就到。您先歇着,孩儿请岳父去房与亲戚们商量几件事。” “慢着。”靖阳侯气色灰败,眼神却逐渐清明。 郭弘磊跪在脚踏上,躬身问:“您有何吩咐?” “从今往后,”靖阳侯睁眼注视次子,满怀期望,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家,便交给你了。郭家的一切大事,皆由你做主。” 郭弘磊临危受命,腰背一挺,郑重答:“父亲信任托付,孩儿遵命,今后一定尽心竭力照顾家人!” “你大哥太不争气,败光祖业、连累全家,为父只能到九泉之下再教训他了。”骂完了长子,靖阳侯慈爱望着一贯引以为豪的次子,勉励道:“以后的日子,必然艰难,磊儿,你苦一苦,做顶梁柱,撑起郭家。” “孩儿明白。”郭弘磊眼眶发烫,鼻尖泛酸。 姜玉姝目不转睛,发觉病人眼里的光芒渐弱,束手无策。 靖阳侯梗着脖子喘了喘,看向姜世森,歉意说:“亲家,真是对不住,你家大姑娘昨日刚进门,没享半点儿福,却要跟着弘磊吃苦了。” “唉。”姜世森喟然长叹,无奈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料得到呢?看来,这也是玉姝命中逃不过的劫。” “终究是郭家连累了她。”靖阳侯断断续续地喘息着,瞥视二儿媳。 姜玉姝会意,快步上前,犹豫瞬息,学着丈夫跪在脚踏上,轻声问:“您老有什么吩咐?” 靖阳侯慈眉善目,和蔼嘱咐:“委屈你了,眼下事已成定局,望你和弘磊好好过日子,切勿再做傻事。” 咳,又提到了自缢!小夫妻肩并肩,姜玉姝目不斜视,正色表示:“请长辈们放心,玉姝发誓:今后绝不会再自寻短见!” “好,这就好。”靖阳侯欣慰颔首。 姜世森不悦地训导:“你可记住你方才的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准任性妄为!” “女儿记住了。” 靖阳侯徐徐吐出一口气,终于望向发妻,耐着性子,语重心长道:“弘磊当家,但男儿志在前程,阿哲、轩儿以及煜儿,平日该由你教导。须牢记‘玉不琢不成器’,惯出一个弘耀,已是害苦全家,你可别再纵出一个败家子。” 姜玉姝正好琢磨“阿哲”是谁时,婆婆王氏勃然变色,郁懑质问:“事到如今,侯爷仍责怪我?耀儿那不争气的孽障还在听松楼躺着呢,您若十分气不过,我去打他一顿,如何?” “你、你——”靖阳侯气一堵,双目圆睁,眼珠子直凸,梗着脖子抬了抬下巴,脑袋蓦地砸在枕头上,气绝身亡,魂魄归西。 “父亲!” “侯爷?” “来人,快传大夫!” …… 顷刻后,病榻前哀嚎震天,听见噩耗的下人与亲友亦为老家主一哭。刚遭历抄家的靖阳侯府,恓惶之上又蒙了一层哀悼阴云,万分凄凉。 夜间,听松楼灵堂内多了一口棺材。 遭逢巨变,哭了又哭,人人咽干目肿,哭不动了。 几个妾侍悲悲戚戚,呜呜咽咽。其中有靖阳侯的,也有世子的。 小辈们跪坐,围着两个元宝盆,或啜泣或沉默,人人手拿一叠冥纸,不断往盆里填烧,堂内烟熏火燎,香烛气息浓烈,浑浊呛鼻。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不止,却并非姜玉姝发出,而是源自一名瘦弱少年。 “三弟,我看你的气色实在是有些差,不如回房歇会儿吧?”姜玉姝善意劝道。她观察多时,又特地打听过,已确定郭家行三的庶子郭弘哲天生患有心脏病。 郭弘哲白皙清秀,文弱胆怯,嘴唇及十指指端呈现淡青紫色,明显在发病。他闻言,迅速摇摇头,下意识看了一眼嫡母,规规矩矩答:“多谢二嫂关心,但我还撑得住,用不着歇息。” “哼!”王氏盘腿端坐矮榻,原本正敲木鱼念经,听见庶子答话后,木鱼“笃笃笃”猛变作“咚”,怒道:“你撑不住也得撑着!自打一落地,年年冬春犯病,府里不知辛苦寻了多少珍贵药材,侯爷更是四处请名医。可家逢巨变时,你竟躲在屋里一整天,甚至没赶上见侯爷最后一面。弘哲,你自己说说,像你这样儿的,算什么儿子?” “孩儿、孩儿……”郭弘哲瞬间眼泪盈眶,羞惭愧悔,唇愈发青紫,哽咽答:“孩儿不孝,孩儿该死,请母亲责罚。” 姜玉姝看不过眼,张嘴欲劝,却被人抢了先: “娘!三哥身体不好,已病倒半个月了,他又不是故意躲着的。”郭弘轩是嫡幼子,从不怕亲娘。 “谁问你话了?”王氏扭头,轻轻训了幼子一句:“专心烧纸,不许多嘴。” 郭弘轩恹恹应了个“哦”。 长媳王巧珍面无表情,丝毫不理睬人,一叠一叠地往盆里扔冥纸;姜玉姝见了,默默拿钎子挑散抖开。 王氏余怒未消,瞪视病歪歪的庶子,目光锐利。 病弱少年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姜玉姝旁观片刻,到底于心不忍,起身倒了杯茶,端上前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78.显贵钦差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陪嫁丫鬟翠梅与有荣焉, 下巴一抬, 愉快告知:“嗳,各位有所不知!我家姑娘自幼聪慧, 未出阁时, 一向喜欢琢磨花花草草。在我们姜府的园子里,有不少花卉是姑娘亲手栽种的,光兰花就十多种,各式各样, 盛开时五颜六色,争斗艳, 可美了!” 其余人一听, 恍然大悟,七嘴八舌夸了又夸, 赞叹不已。 姜玉姝忙侧身, 耳语提醒道:“翠梅, 哪儿有像你这样直白夸自己人的?谦虚点儿。” “实话实话嘛, 奴婢又没撒谎。”翠梅乐呵呵。 “快洗洗,待会儿要赶路了。”姜玉姝弯腰,撩水洗帕子, 突见水面倒映一个高大身影, 随即听人唤道: “二公子。” 郭弘磊“唔”了一声, 无需言语, 旁人察其神色便识趣退开。 须臾, 溪畔草地仅剩两人。 姜玉姝使劲拧帕子, 头也不抬,“有什么事吗?” 郭弘磊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谈起。他盘腿而坐,俯身洗手洗脸,若有所思。 十七岁的俊朗男儿,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英武不凡。 姜玉姝余光一扫,瞥见晶莹水珠从对方额头流下,缀在高挺鼻尖,打湿孝服。 看着看着,她情不自禁,皱眉把帕子递过去,“弄湿衣衫了,赶紧擦擦。” 郭弘磊接过,抖开一看:雪青丝帕,绣着淡雅兰纹。他依言擦干水珠,字斟句酌,缓缓问:“姜府园中东南角的兰花,全是你亲手栽种的?” “多半是。”姜玉姝整理着衣袖,眸光一转,了然问:“玉姗带你去看过,对吧?” 衣袖放下,牢牢遮藏鲜红守宫砂。郭弘磊仓促别开眼,百感交集,不快与烦闷烟消云散,坦率答:“没错。她领着我仔细观赏,称是自己亲手栽种的,慷慨赠送了两盆。” 姜玉姝想了想,笃定问:“一盆红妃,另一盆翘萼。是不是?” 郭弘磊点点头。 “哎,真是的……”姜玉姝叹了口气,摇摇头,“她当时明明说要送给表嫂,谁知竟悄悄给了你!” “原来是你种的。我谢错人了,该谢你才对。”郭弘磊十分无奈,也叹了口气。 事实上,并不是我种的。真正的姜大姑娘,早已香消玉殒。 姜玉姝暗自叹息,不欲深谈,摆手道:“两盆兰花,并非什么要紧大事,不必再提。走吧,赶路了!” 她微提裙摆,匆匆上坡,遗忘了那块雪青帕子。 郭弘磊攥着丝帕,原地顿了顿,脑袋莫名一热,默默把帕子塞进怀里。 高处树荫下,王巧珍眯着眼睛,骨瘦如柴。她日夜被人看管,无法再自尽,又做不到活活饿死,哀怨地活着,伤势缓慢愈合。 “哼。”她冷哼,漠然审视下方溪畔的小夫妻,忿忿不甘,嫉恨地想:为什么被陛下赐死的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姜玉姝的?同为年纪轻轻,我凄惨守寡,她却备受丈夫保护……刺眼,实在太刺眼! 夜间 “姑娘,时候不早了,歇息吧,如今天天都得早起赶路。”翠梅枕着包袱,昏昏欲睡。 “马上,就歇了。你先睡。”姜玉姝一边收拾纸笔,一边望向门口空地: “出手要果断!你犹豫什么?危急时稍一犹豫,恐怕就丧命了。”郭弘磊虎着脸,拿捏准了力道,轻轻把胞弟掀翻在地,催促道:“起来,再练练。” “唉哟。”郭弘轩仰躺,气喘如牛,恳求道:“二哥,今日到此为止,行不行?我、我快累死了。” 郭弘磊拽起胞弟,另点了个小厮,“你来试试,用我昨晚教的那几招。” “是!” 三四十人围成圈,全神贯注,照葫芦画瓢地比比划划。 郭弘磊耐性十足,一边与小厮过招,一边严肃嘱咐:“陛下责令郭家人充军屯田,如今不知庸州是否夺回、西苍是否太平,一旦与北犰交战,必有伤亡。倘若战况紧急,或许咱们一到西苍就得上阵。所以,务必苦练身手,避免轻易丢了性命。” 性命攸关,谁也不敢懈怠,一个比一个认真。 “怎么?”王巧珍蜷卧,盯着旁边的弟媳妇,嗓音嘶哑,“你看弘磊,居然看得呆住了?” 姜玉姝回神一愣,敏锐听出讥诮之意,登时不悦,淡淡答:“哪里。我是见他们比武过招,觉得新。” “是吗?”弟媳妇秀美娇俏,王巧珍摸了摸自己的憔悴脸颊,妒火中烧,哑声告诫:“玉姝,别忘了咱们正在守孝,婆婆若是瞧见你方才痴痴的模样,她老人家怕是要怒。” 姜玉姝面不改色,“嫂子说笑了。婆婆虽年老,眼睛却不昏花,她才不会误会我呢。” “你——”王巧珍双目圆睁。 “好困。”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扯过包袱当枕头,躺下闭着眼睛,“我睡了,嫂子请自便。” 王巧珍气得脖颈青筋暴凸。 次日·午后 乌云密布,闷热不堪。 “你们瞧,乌云满天的,是不是要下大雨啊?” “看着像。” “怎么办?咱们还得赶路呢。” “万一淋雨生病,才真叫糟糕。啧,这小斗笠,遮阳还行,挡雨估计不行。” …… 众人忧心忡忡,窃窃私语。 官差们挥鞭大吼:“这荒郊野外的,只有驿所才能躲雨!快走!” 下一刻,豆大的雨珠骤然来袭。 天昏地暗,雷声轰鸣,雨势汹汹,裹挟乱风横行,飞沙走石,官道黄土迅速变泥浆,凉意森森。 “哎呀,好大的雨!”翠梅气呼呼,嚷道:“怎么办呐?” 姜玉姝抬手按着斗笠,叹道:“没办法,只能冒雨赶路了。”话音刚落,她身边突然多了个人,紧贴着自己—— “啊!” “别怕,是我。”郭弘磊伸手搂住妻子肩背,风雨声中附耳,低声问:“道路泥泞,你还走得动吗?” “哦?受了株连的?”潘奎原本漫不经心,一听倒好了,又问:“小子,你家谁犯法了?想必犯了大罪,不然也不至于——”他顿了顿,纳闷问:“哎,你们这百八十口人,该不会是一大家子吧?” 面对强悍边军,姜玉姝忆起庸州贪墨案,心里“咯噔”一下,咬牙屏息。 郭弘磊明白躲不过,暗中早有准备,坦率答:“兄长犯下贪墨之罪,牵连全家流放西苍。” “贪墨?”潘奎惊讶扬声,心思一动,笑意荡然无存,皱眉审视犯人们,缓缓问:“你叫什么?” 郭弘磊答:“罪民姓郭,名弘磊。” “贪墨庸州军饷的靖阳侯之子,是你什么人?”潘奎蓦地沉下脸。 郭弘磊无法回避,“那位便是罪民兄长。” “原来,”潘奎勃然变色,怒问:“你们居然是靖阳侯府的人?” 郭弘磊唯有点头。 “哼!”潘奎霎时火冒三丈,厉声质问:“前几年,边军粮饷屡遭狗官贪墨以饱私囊,害得将士们隆冬腊月饥寒交迫、饿着肚子上阵杀敌,士气大伤!甚至害得庸州失守,十余万人惨被屠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这些,你们知不知道?” 郭弘磊深吸口气,再次点头。 “算了罢!”潘奎怒目而视,激动斥骂:“呸,你们这些贪婪无耻的纨绔,自幼安居都城,怎会知道边卫将士的艰苦?只可怜那惨死的十余万人,白白丧命。” 百户愤怒,兵卒亦变了脸色,纷纷鄙夷憎恶。 田波呆了呆,心想:她竟是侯府的人?看言行举止,应是纨绔之妻。侯府儿媳,必为名门闺秀,怪道如此标致……老子尚未玩过大户贵女,不知是什么滋味? 唉,他们果然迁怒了。不过,此乃人之常情,要怪只能怪世子犯法,连累全家。姜玉姝无可奈何,默默陪着丈夫挨骂。 郭弘磊饱含歉疚,郑重表明:“家兄犯了法,早已被陛下赐死;家父自愧教导无方,悲恸病逝。如今,陛下责令罪民一家充军屯田,用余生为长兄之错赎罪。待投了军,罪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肝脑涂地杀敌卫国!” “呵。”田波皮笑肉不笑,“大话谁不会说?上阵杀敌,靠的是真本事,而不是嘴皮子。” 姜玉姝这才注意到田波,十分不悦,暗忖:阴阳怪气的,别人不敢比,但二公子肯定比你强! “唉。”潘奎壮硕的胸膛剧烈起伏,勉强压着怒火,摇头说:“罢了,贪墨的也不是眼前这些人。走!”语毕,他行至山坡树荫下,命令手下清理尸体。 张峰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高声道:“歇息半个时辰,受伤的人赶紧包扎,还得赶路呢!” 挨了一顿骂,郭家人自是难受。 “我们已经这么倒霉了,他们还想如何?”王氏气得哆嗦,伤心道:“难道非让陛下诛杀全家,他们才满意?” 王巧珍靠着板车,讥诮一笑,冷冷道:“哼,有本事上都城告御状去,求得陛下处斩了我们。可惜呀,一群粗俗莽夫,怕是连皇宫都找不到,哈哈哈。” 姜玉姝不赞同地皱眉,“嫂子,小点儿声,仔细他们听见。” “听见又如何?大不了一死,反正我不想活了!”王巧珍虽嘴硬,却越说越小声。 郭弘磊面色平静,劝解道:“大哥确实犯了错,贪墨军饷,难怪将士气愤。咱们生在靖阳侯府,之前安享富贵,如今为家人赎罪,也是应当。” “他们那么厌恶咱们,”郭弘轩既委屈又沮丧,惶恐问:“会不会故意刁难人?会不会暗中谋害?” 姜玉姝镇定答:“四弟,陛下已开恩赦免郭家死罪,咱们可以堂堂正正地活着,只要足够强大,谁能轻易欺压你?” “不错!”郭弘磊勉励道:“男子汉大丈夫,豁达些,别怕吃苦,总有否极泰来的时候!” 因着逃匪有伤在身,跑不快,没过多久便被生擒。 钱小栓汗湿戎装,禀道:“大人,逃兵抓到了!” “捆上,死的活的都带回去,好交差。”潘奎一声令下,兵卒迅速把逃兵尸体搬上马背。 另一侧 “慢些,轻点儿。弟兄们放心,等到了驿所我就托人买棺材,带你们回家。”张峰亲自动手,与同伴一道,把官差尸体整齐摞在板车上。他抬头看看天色,大声喊: “潘大人?” 潘奎正整理马鞍,扭头问:“何事?” 张峰恳切道:“天色不早,我们八成得赶一段夜路,假如血腥味儿引来野兽,可就糟糕了。不知您能否——” “行!”潘奎会意地打断道:“我们也是去驿所,一起吧。”他想了想,吩咐道:“重伤者过来,跟我的人挤一挤。” “多谢!你们几个伤势重,快去骑马。”张峰松口气,忙碌安排了一番,催促道:“走吧,跟着潘大人,不必担心野兽袭击。” 于是,潘奎骑马,按辔徐行,率众前往驿所。 走着走着,夜幕降临,深山密林黑黢黢,倦鸟归巢,昼伏夜出的兽类则开始觅食,各种嚎叫声此起彼伏,怪异刺耳,渗人极了。 郭弘磊再三嘱咐:“挨紧些,互相照应着,千万别落单!” “二、二叔,煜儿害怕。”郭煜缩在奶娘怀里,呜咽抽泣。 郭弘磊安抚道:“怕甚?咱们这么多人。你睡一觉罢,睡醒就到驿所了。” “我害怕。”郭煜毕竟年幼,止不住地啜泣。 潘奎扭头望了望,慢悠悠吓唬道:“哭什么?再哭,狼把你叼走。狼最喜欢叼小孩儿了。” “不要!”郭煜吓得哇哇大哭。 姜玉姝哭笑不得,刚想哄一哄小侄子,猛却听见西侧林中一阵异响,夹杂着阴沉沉的悠长狼嗥: “嗷呜……” 同伴亦惊恐尖叫:“大少夫人?” “糟糕,世子夫人撞树了!” …… 众女子措手不及,一边呼救,一边阻拦。 但迟了一步,王巧珍灰心丧气,脑袋猛地撞向树干,耳朵里“嗡~”一下,霎时天旋地转,整个人无力歪倒。 同伴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搀起人。 “嫂子?嫂子?” “快去请方大夫来救人!”姜玉姝蹲下,掏帕子的手微抖,迅速按住冒血的伤口,焦急道:“你怎么这么傻?别的不说,光想想煜儿,你也不该寻死啊!” 王巧珍瘫软靠着树,血泪交流,绝望地喃喃:“我受不了了,真真受不了。谁也别拦着,让我死……死了好,死了倒干净。” 血从姜玉姝指缝里溢出,温热泛腥,熏得人白了脸,她恐吓道:“干净?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荒郊野外,可能有孤魂野鬼,甚至厉/鬼,死在此处休想干净。嫂子是郭家长媳,上有老下有小,千万要振作,好好儿活着。” 王巧珍凄惨一笑,“不了,一死百了,等我咽了气,立马去投胎,省得余生受苦。” “你——”姜玉姝绞尽脑汁,顺着对方话头,严肃问:“嫂子真是糊涂了。据我所知,经上明明说‘人活一生难免受苦,避不开躲不过’,假如你以死逃避今生苦难,来世将承受双倍以偿还!这你怕不怕?” “不怕。”王巧珍无法承受家逢巨变,死意已决,听不进任何劝言,拼命一挣,狠狠道:“你别拦着,让我死!让我死!” 这时,官差及郭家人闻讯赶到。 “怎么回事?”张峰黑着脸,手按刀柄喝问:“寻死的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79.再度分别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姜玉姝手上动作一顿, 紧张问:“会是什么人?” “听马蹄声,至少有四五十人。”张峰背部中了两刀, 官差正为其包扎。 郭弘磊侧耳, 凝神细听半晌,缓缓道:“宵小之辈往往东躲西藏、昼伏夜出, 光天化日的,应不至于再来一伙逃兵。” “你怎知有逃兵?”张峰明知故问。 郭弘磊坦然自若, “在上个驿所时, 曾听人提过几句。” “唉。”张峰苦笑了笑, “其实, 我们也听说了,只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谁知道逃兵居然落草翦径呢?该千刀万剐的东西, 谋财便罢了, 还滥杀无辜!” 郭弘磊沉声道:“军令如山,军纪严明,军中绝不会饶恕逃兵。这些人为了活命, 什么狠毒事做不出来?” “畜生,简直畜生。”张峰红着眼睛唾骂:“懦夫, 没胆子上阵杀敌,却敢残害无辜!唉, 今日折了五个弟兄, 叫我如何交代?” 姜玉姝叹了口气, 宽慰道:“真是飞来横祸!还望大人节哀。” “公子, 忍一忍。”小桃啜泣着,轻柔朝伤口撒金疮药。 姜玉姝把干净白绢缠了两圈,麻利打结,旋即起身,急切道:“他们来了!快看,是什么人?” “我瞧瞧。”郭弘磊柱着长刀站起,姜玉姝忙搀扶。 一时间,所有人齐齐眺望远方。 郭弘轩跳上板车,伸长了脖子,大声告知:“来了一群身穿戎装的兵卒,不仅佩刀,还背着箭囊!” 戎装?姜玉姝登时忐忑不安,提醒道:“四弟,别站那么高,扎眼。” “对方有箭,万一又是杀人不眨眼的逃兵,你是想当活靶子么?唉哟,轩儿,赶紧下来!”王氏心惊胆寒地招手。 郭弘轩吓得脖子一缩,慌忙跳下板车。 “驾!” “驾!”一队卫军挥鞭策马,簇拥着百户长潘奎,疾速赶到。 潘奎年近不惑,身长九尺,肤色黝黑壮如铁塔,遥遥便皱眉,勒马喝问:“吁!你们是什么人?何故出了伤亡?” 老天保佑,幸而来的不是逃兵。张峰既松了口气,又陡生怨愤,板着脸,直挺挺站立,冷淡答:“我们奉旨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不料遭遇匪徒拦路劫杀,伤亡惨重。我的五个弟兄当场丧命,另有三人重伤、十几人轻伤。” “走,瞧瞧去!”潘奎下马,腰悬长刀手拎鞭子,率众查看尸体。 其手下总旗名叫钱小栓的,仔细审视尸体后,激动禀告:“大人,正是他们!” “哦?确定是你手下的人?”潘奎满腔怒火,压低嗓门,严厉道:“小栓,你看清楚些,逃兵扰乱士气,必须一个不落地处死,以正军纪!” “是啊。切莫留下漏之鱼,免得他们作乱,大损边军威名。”同为总旗的田波附和道。 钱小栓脸红耳赤,羞愧答:“卑职确定,这几个人全是逃兵。”他打起精神,谨慎清点,禀道:“少了一个!逃兵共十一人,尸体却只十具。” 潘奎便扭头问:“哎,你们见到了几个逃、匪徒?” 午时已过,北上的一行人尚未用饭,饥肠辘辘。张峰失血不少,忙碌催促众人先救治伤患,而后就地歇息,喝水吃干粮。 郭弘磊离得近,想了想,朗声答:“共十一人,但混战中跑了一个,他趁乱逃进了南坡密林。” “小子,你可看清楚了?”潘奎横眉立目,高壮威猛。 郭弘磊正色答:“的确逃了一个。当时,逃匪被人踹到山坡旁,顺势便跑了。”其实,那人正是他自己踹的,故一清二楚。 “他是从何处逃进林子的?” 郭弘磊抬手指道:“那儿。” “是么?”潘奎率众赶到坡下,一边查看,一边失望道:“小栓,你管束无方,手下出了逃兵,不止你丢人,整个赫钦卫都没脸,还连累无辜百姓丧命,罪不可恕!” 钱小栓无可辩驳,沮丧道:“卑职自知有罪,请您责罚。” “当务之急是捉拿逃兵。”潘奎恨铁不成钢,厉声喝令:“愣着做什么?立刻抓人去啊!” “遵命!”钱小栓迅速点了二十人,咬牙切齿地搜山追捕。 另一处 王氏心力交瘁,唉声叹气,疲惫地说:“唉,这一灾接一难的,究竟何时才是尽头?玉姝,好生照顾弘磊。” “嗯。”姜玉姝垂眸,小心翼翼地揭开衣衫,轻声问:“一定疼得很厉害吧?” 郭弘磊脸色发白,安慰答:“敷了金疮药,其实也不太疼。” “幸亏及时止住了血!”姜玉姝吁了口气,一阵阵地后怕,耳语嘱咐:“你吃些干粮,然后歇会儿。伤患不少,我去问问张大人,看他打算如何赶路。拿着,快吃!” 郭弘磊手上被塞了三个馒头,眼里流露笑意,低声问:“都给了我,你吃什么?” “我还有。”姜玉姝匆匆吃了半个馒头,漱漱口,搁下水囊刚起身,却见张峰带领几个壮汉快步走来。 姜玉姝定定神,诧异问:“张大人,有什么事?” 哟? 嚯!流放的犯人里,竟有如此绝色佳人?田波瞬间震惊,赞叹不已,紧盯着姜玉姝,从秀美脸庞往下,细究其玲珑身段,目光久久停留在胸腰上。 四周乱糟糟,谁也没留意田波垂涎欲滴的眼神。 张峰恢复了冷静,到底不敢得罪边军,客气道:“这位是西苍赫钦卫的百户潘大人,奉令追捕逃犯。逃犯伤害了咱们,潘大人需要详细名册,你们快报上郭家的轻重伤者姓名。” “好的。”姜玉姝恍然大悟,郭弘磊已起身,偏头吩咐:“栾顺,立刻照大人的吩咐办。” “是!”管家颔首,立即再度清点伤患。 潘奎皱眉打量郭弘磊,狐疑问:“听官差说,你小子武艺高强,连杀四名逃犯,可有此事?” 郭弘磊不卑不亢,平静答:“在下武艺平平,只是方才生死攸关,不得不竭尽全力。” “唔,挺稳重,人也谦虚。”潘奎隐露笑意。 郭弘磊谦道:“您过誉了。” 田波无暇理睬旁人,目不转睛,一直偷偷盯着姜玉姝,眼馋手痒,欲/火焚心,兴奋暗忖:年轻貌美的女犯人,缺衣少食,卑贱惶恐……哼,老子堂堂总旗,何愁弄不到手? 稍微恐吓几下,她敢不从? 即便是个刚烈的,老子强要了她,又有何惧? 张峰瞥了一眼郭弘磊,念及救命之恩,登时有些犹豫,含糊答:“我们来自都城。其实,这群人并未犯法,只是受了牵连。” “哦?受了株连的?”潘奎原本漫不经心,一听倒好了,又问:“小子,你家谁犯法了?想必犯了大罪,不然也不至于——”他顿了顿,纳闷问:“哎,你们这百八十口人,该不会是一大家子吧?” 面对强悍边军,姜玉姝忆起庸州贪墨案,心里“咯噔”一下,咬牙屏息。 郭弘磊明白躲不过,暗中早有准备,坦率答:“兄长犯下贪墨之罪,牵连全家流放西苍。” “贪墨?”潘奎惊讶扬声,心思一动,笑意荡然无存,皱眉审视犯人们,缓缓问:“你叫什么?” 郭弘磊答:“罪民姓郭,名弘磊。” “贪墨庸州军饷的靖阳侯之子,是你什么人?”潘奎蓦地沉下脸。 郭弘磊无法回避,“那位便是罪民兄长。” “原来,”潘奎勃然变色,怒问:“你们居然是靖阳侯府的人?” 郭弘磊唯有点头。 “哼!”潘奎霎时火冒三丈,厉声质问:“前几年,边军粮饷屡遭狗官贪墨以饱私囊,害得将士们隆冬腊月饥寒交迫、饿着肚子上阵杀敌,士气大伤!甚至害得庸州失守,十余万人惨被屠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这些,你们知不知道?” 郭弘磊深吸口气,再次点头。 “算了罢!”潘奎怒目而视,激动斥骂:“呸,你们这些贪婪无耻的纨绔,自幼安居都城,怎会知道边卫将士的艰苦?只可怜那惨死的十余万人,白白丧命。” 百户愤怒,兵卒亦变了脸色,纷纷鄙夷憎恶。 田波呆了呆,心想:她竟是侯府的人?看言行举止,应是纨绔之妻。侯府儿媳,必为名门闺秀,怪道如此标致……老子尚未玩过大户贵女,不知是什么滋味? 唉,他们果然迁怒了。不过,此乃人之常情,要怪只能怪世子犯法,连累全家。姜玉姝无可奈何,默默陪着丈夫挨骂。 郭弘磊饱含歉疚,郑重表明:“家兄犯了法,早已被陛下赐死;家父自愧教导无方,悲恸病逝。如今,陛下责令罪民一家充军屯田,用余生为长兄之错赎罪。待投了军,罪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肝脑涂地杀敌卫国!” “呵。”田波皮笑肉不笑,“大话谁不会说?上阵杀敌,靠的是真本事,而不是嘴皮子。” 姜玉姝这才注意到田波,十分不悦,暗忖:阴阳怪气的,别人不敢比,但二公子肯定比你强! “唉。”潘奎壮硕的胸膛剧烈起伏,勉强压着怒火,摇头说:“罢了,贪墨的也不是眼前这些人。走!”语毕,他行至山坡树荫下,命令手下清理尸体。 张峰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高声道:“歇息半个时辰,受伤的人赶紧包扎,还得赶路呢!” 挨了一顿骂,郭家人自是难受。 “我们已经这么倒霉了,他们还想如何?”王氏气得哆嗦,伤心道:“难道非让陛下诛杀全家,他们才满意?” 王巧珍靠着板车,讥诮一笑,冷冷道:“哼,有本事上都城告御状去,求得陛下处斩了我们。可惜呀,一群粗俗莽夫,怕是连皇宫都找不到,哈哈哈。” 姜玉姝不赞同地皱眉,“嫂子,小点儿声,仔细他们听见。” “听见又如何?大不了一死,反正我不想活了!”王巧珍虽嘴硬,却越说越小声。 郭弘磊面色平静,劝解道:“大哥确实犯了错,贪墨军饷,难怪将士气愤。咱们生在靖阳侯府,之前安享富贵,如今为家人赎罪,也是应当。” “他们那么厌恶咱们,”郭弘轩既委屈又沮丧,惶恐问:“会不会故意刁难人?会不会暗中谋害?” 姜玉姝镇定答:“四弟,陛下已开恩赦免郭家死罪,咱们可以堂堂正正地活着,只要足够强大,谁能轻易欺压你?” “不错!”郭弘磊勉励道:“男子汉大丈夫,豁达些,别怕吃苦,总有否极泰来的时候!” 因着逃匪有伤在身,跑不快,没过多久便被生擒。 钱小栓汗湿戎装,禀道:“大人,逃兵抓到了!” “捆上,死的活的都带回去,好交差。”潘奎一声令下,兵卒迅速把逃兵尸体搬上马背。 另一侧 “慢些,轻点儿。弟兄们放心,等到了驿所我就托人买棺材,带你们回家。”张峰亲自动手,与同伴一道,把官差尸体整齐摞在板车上。他抬头看看天色,大声喊: “潘大人?” 潘奎正整理马鞍,扭头问:“何事?” 张峰恳切道:“天色不早,我们八成得赶一段夜路,假如血腥味儿引来野兽,可就糟糕了。不知您能否——” “行!”潘奎会意地打断道:“我们也是去驿所,一起吧。”他想了想,吩咐道:“重伤者过来,跟我的人挤一挤。” “多谢!你们几个伤势重,快去骑马。”张峰松口气,忙碌安排了一番,催促道:“走吧,跟着潘大人,不必担心野兽袭击。” 于是,潘奎骑马,按辔徐行,率众前往驿所。 走着走着,夜幕降临,深山密林黑黢黢,倦鸟归巢,昼伏夜出的兽类则开始觅食,各种嚎叫声此起彼伏,怪异刺耳,渗人极了。 郭弘磊再三嘱咐:“挨紧些,互相照应着,千万别落单!” “二、二叔,煜儿害怕。”郭煜缩在奶娘怀里,呜咽抽泣。 郭弘磊安抚道:“怕甚?咱们这么多人。你睡一觉罢,睡醒就到驿所了。” “我害怕。”郭煜毕竟年幼,止不住地啜泣。 潘奎扭头望了望,慢悠悠吓唬道:“哭什么?再哭,狼把你叼走。狼最喜欢叼小孩儿了。” “不要!”郭煜吓得哇哇大哭。 姜玉姝哭笑不得,刚想哄一哄小侄子,猛却听见西侧林中一阵异响,夹杂着阴沉沉的悠长狼嗥: “嗷呜……” 眼睁睁看着老人吐血昏厥,姜玉姝一怔,拔腿飞奔。 “父亲!”郭弘磊心惊胆寒,抢步搀住,家下人慌忙凑近,七手八脚地把人抬进屋。 幸而,郭氏昌盛绵延百余载,家生子中便有医者,又幸而钦差并未查抄不名贵的常用药材,大夫使出浑身解数诊救后,才勉强吊住了老家主的气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靖阳侯时日无多了,甚至已是弥留之际,但谁也不敢流露异样。 一室死寂,落针可闻。 众人围在病榻前,王氏忧虑重重,木着脸,双目红肿,却毫无泪意。 姜世森仍未离去,左手背着,右手捻须,若有所思。父女近在咫尺,姜玉姝余光不时飘向父亲,心思悄转。 “您喝点儿水?”兄长逝世,次子便居长,郭弘磊始终竭力克制着,从未显露颓丧之态。 靖阳侯四肢毫无知觉,吃力地摇了摇头,灰白鬓发凌乱,眼神浑浊,奄奄一息。他扫视榻前,皱起眉,疑惑问:“慧兰怎的还没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80.世事难料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何事?”笔尖又一顿, 郭弘磊索性暂搁笔。 姜玉姝心思悄转,定定神,正色问:“你我原本各有亲约, 你本该是我的妹夫,不料造化弄人, 稀里糊涂竟成了亲!事发后,玉姗伤心病倒, 拒绝听我半句解释,不几天,母亲便送她去外祖家休养了, 直至流放, 姐妹再没见过面。但不知,你可曾找她解释过?” “定了亲,却又退亲, 我愧对二姑娘,于情于理都应该解释清楚。”郭弘磊坦然承认,“我曾找她三次,可岳母都说女儿病重、不能会客。我无法,只能去信致歉, 但毫无回音。” 姜玉姝疑虑重重,沉思之余,好问:“你、你和玉姗郎才女貌, 却未能成眷属……一定非常伤心吧?” “坦白说, 可惜是可惜, 但称不上‘非常伤心’。”郭弘磊虎目炯炯有神,严肃告知:“我与她定亲前后,仅见过五次面,唯一一次独处,是去年她邀我去姜府赏花,闲聊了半个时辰。” 姜玉姝蹙眉,极不认同乾朝的婚嫁风俗,忍不住问:“才见过五次面,就定亲了?哎,你们究竟有没有看清对方容貌?” “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当初,母亲挑中了人,父亲赞同,就成了。”郭弘磊顿了顿,蓦地忆起那天无意中听见的姜家父女谈话,霎时满心不自在,缓缓问:“莫非你觉得、男女之间应该彼此深刻了解后才能定亲?” 嘿,这还用问?姜玉姝不假思索,脱口答:“当然了!” 郭弘磊目不转睛,心想:我与玉姗之间清清白白,并无深情厚谊;而你与裴文沣之间呢?那天,我亲耳所闻,你们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恐怕,你至今仍思念着他吧? 姜玉姝浑然不觉,只当那天的事儿是秘密。她想了想,困惑问:“怪,一则你相信我是遭人陷害,二则老夫人厌恶‘寡廉鲜耻贱妇’。你到底为什么迎娶咳、‘我’?” 四目对视,郭弘磊沉声答:“事发当天,岳父大发雷霆,亲自动家法,我见你跪在地上,既不讨饶也不躲闪,生生挨了几棍,竟是一心求死的模样。我看不过眼,故答应岳父会娶你。” “所以,”姜玉姝感慨万千,苦笑问:“你是出于可怜才顶着两家的巨大压力娶了‘我’?” 其实,并不尽然。毕竟终身大事,怎能草率?至于具体缘故——郭弘磊剑眉拧起,一时间语塞词穷,难以言喻。 他斟酌半晌,刚张嘴,却见侄子哭着跑过来: “不要,我不吃!” 姜玉姝忙扭头,一把接住小哭包,讶异问:“煜儿这是怎么了?” 奶娘端着米汤泡的馒头糊糊跟随,无奈答:“天天吃一样的食物,小公子腻了。” 郭煜抽抽噎噎,委屈哭诉:“娘、娘不理我,还叫我别吵嚷。” “是么?”姜玉姝抱起侄儿,朝婆婆与嫂子走去,“别哭了,我瞧瞧去,问问你娘为什么不理煜儿!” “煜儿倒是亲近她。”郭弘磊莞尔。 奶娘笑道:“二少夫人温柔,又肯花心思逗孩子乐,小公子自是喜欢亲近的。” 郭弘磊点了点头,摒除杂念,提笔继续写家。 稍后,姜玉姝返回,家恰已写好,她便接过笔,蘸墨写道:“四月十五,夜宿沧山驿。春旱,天晴朗,仍处于温带季风区……” 郭弘磊定睛望去: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字迹十分娟秀,执笔的女子雪肤花貌,端庄娴雅。 他不由得看住了。 姜玉姝垂首,自顾自地写,暗忖:幸亏不是日记,否则我得拿手捂着,才不给你看! 忙碌一通,临睡前,她突被婆婆叫去了跟前。 “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王氏靠着包袱,审视二儿媳,淡淡问:“侯爷和弘耀去世,按制,家人应该守孝三年。这规矩你知道吧?” “知道。” 王氏不满地质问:“那你为何频频亲近弘磊?叫人看着,成何体统?” 姜玉姝一怔,瞬间脸发烫,恍若挨了一耳光,羞愤不已,立刻想反驳!但冷静一想,对方并非无理取闹。她深吸口气,咬了咬牙,解释道:“刚才是在写家报平安,因着只有一支笔,才耽搁久了些。今后我会多加小心的。” “理应小心。”王氏眯着眼睛,威严教导:“虽说靖阳侯府败落了,但即便平民百姓之家,守孝也绝不轻忽。” 姜玉姝无可反驳,默默颔首。 于是,郭弘磊发觉,妻子忽然开始疏远自己了! 赶路时,她与陪嫁丫鬟们一起; 午饭时,她和丫鬟们逗煜儿玩耍; 夜晚时,她托小厮向驿卒借炕桌和纸笔,躲在角落里写写画画; …… 总之,不说不笑,不理不睬,对丈夫能远则远,生疏客气。 怎么回事? 难道,那晚谈及玉姗和“因可怜而迎娶”,惹她不高兴了? 她恼了?在生我的气? 郭弘磊无所适从,愈发不快。 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转眼,一行人已赶了九天的路。 这一日中午用饭时,恰歇在一条山溪旁,众人纷纷洗漱。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气候不同,蔬果粮食差别不小。”姜玉姝坐在溪草地上,一边弯腰撩水洗帕子,一边耐心说:“你们久居靖阳侯府,都说没种过地,但应该听过‘庄稼人靠老天爷赏饭吃’的俗话,若想粮食丰收,须得光照充足,风调雨顺。” 一婆子叹了口气,忧愁道:“听说西苍荒凉得很,屯田难着呢,种不出多少粮食。” “是啊。”丫鬟附和道:“万一种不出粮食,犯人得挨罚吧?会不会饿死?” 姜玉姝前世是农科研究所的技术员,不慌不忙,宽慰道:“放心,西苍虽偏僻,却并非冰雪苦寒之地,总有适合那地方种植的粮食。咱们严谨地琢磨琢磨,会逐步解决难题的!” 说话间,她用湿帕子擦脸、擦脖子,并挽起衣袖擦拭手臂。 与此同时,郭弘磊正待在高处树荫下。 他不由自主,余光瞥了又瞥,旁观妻子与丫鬟婆子说说笑笑,融洽和乐;旁观她洗手洗丝帕;旁观她擦脸、擦脖子,并挽起袖子擦拭手臂—— 午间骄阳下,姜玉姝手臂纤细白皙,欺霜赛雪肤如凝脂,左手小臂上,点着一颗守宫砂。 那藕臂上的一点红,鲜红夺目,刺得郭弘磊猛然起立,大步流星,迅速走向山溪—— 前世,无论家境贫穷与富裕,新婚夫妻大多会筹划一次蜜月之旅,畅享二人世界,极尽浪漫之所能。 今生,睁开眼睛时已经成了亲。 人还迷糊着,圣旨从天而降,除爵抄家流放! 西苍远在边塞,三千里漫漫长路,限两月走完。 ——不知能否视为蜜月之旅? 姜玉姝身穿孝服,背着包袱,未佩戴任何首饰,更未施脂粉。她生性坚韧,苦中作乐,暗忖:既来之,则安之。索性把它当成蜜月之旅! 以活着抵达西苍为目标的特别旅行。 押解犯人的官差们均佩刀,为首者名叫张峰,其副手叫刘青。 张峰黝黑健壮,一挥手,吩咐道:“把他们锁上。” “是!”刘青高高瘦瘦,一溜小跑,高声喊道:“按律,押解途经繁华闹市时,为防犯人趁乱逃脱,必须捆/绑!” 一声令下,几个官差立即抖开两条细铁链,此链每隔尺余便设一锁,用以呈串状束缚犯人。 张峰催促道:“快点儿,都麻利些。规矩是日行五十里,假如超出两个月,我们挨罚,你们也将受到西苍州府的惩治!” 两根细铁链,需两个人领头。 因株连而遭流放,已是倒了大霉,再被铁链捆着走出都城,游街示众,遭人耻笑,简直颜面扫地。 谁肯领头? 霎时,众下人面面相觑,个个恓惶沮丧。 郭弘磊毫不犹豫,挺身而出,递出了右手,官差立刻“咔哒”给锁上了。随后,他扭头看着家人,平静地招呼:“四弟,来,咱们兄弟俩领头。” “二哥,我、我——”郭弘轩脸红耳赤,十指哆嗦,惶恐至极。他十四岁,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不愿上前,可也不敢拒绝。 王氏一向养尊处优,此刻倍感屈辱,抬不起头。她心疼嫡幼子,忙道:“轩儿还小呢,序齿也该是弘哲!弘哲,快去!” “啊?”郭弘哲吓一大跳,支支吾吾,脸唇泛白,瞬间急得快发病了,不知所措。 郭弘磊盯着两个弟弟,宽慰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没什么的。” “快!”官差抖了抖铁链,提醒说:“趁这会子人少,赶紧出城,否则等天一大亮,可就人山人海了。”言下之意是将更难堪。 这时,姜玉姝下定决心,一声不吭,上前与丈夫并肩,果断伸出右手! 官差愣了愣,才“咔哒”给锁上。 “你——”郭弘磊愕然,始料未及。 “姑娘?”翠梅大吃一惊,抢步凑近,红着眼睛说:“让奴婢打头,您快下来!” 姜玉姝摇摇头,侧身扬声,冷静道:“二公子说得对,人应该能屈能伸,这的确没什么。快上来吧,别耽误时辰,咱们要赶路的。” 凡事皆如此,一有了领头的,余者便默默跟随,而且争先恐后,生怕挨骂。 片刻后,郭氏上下百余口人,被铁链捆成两串,带刀官差在旁押解,浩浩荡荡朝城门走去。 送行的亲友们全被拦下了,原地目送,均面露不忍之色。姜世森眼眶含泪,胡须颤抖,同伴见状,七嘴八舌地劝慰了一通。 走了一段,姜玉姝轻声问:“从这儿到城门,要走多久?” 郭弘磊答:“快的话,估计约半个时辰。” “什么?”姜玉姝倒吸一口凉气,“光出城就要半个时辰?” 押解头领张峰恰在旁边,随口告知:“放心,从锣响时起,走的每一步都算在五十里之中了。” “这就好,这就好。”姜玉姝大大松了口气。 众人唯恐丢脸,走得飞快。 但再如何快,也摁不住渐亮的天色。 不多久,天色大亮,街上人来人往,纷纷好观看成串的犯人,津津有味,或鄙夷讥笑,或评头论足。 郭弘磊尽力与妻子并肩,用身体为她遮挡一侧的行人,低声说:“不必理睬那些人,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别往心里去。” “放心,我敢站出来,就不怕这些东西。”姜玉姝目视前方,步履平稳。姜大姑娘芯子已换,不惧陌生人群,只当自己在逛街,暗中胡思乱想: 瞧这热闹劲儿,围观的人像是在逛动物园,兴致勃勃;而我们像是被参观的猴子,丧失自由,只差没被投喂香蕉。 不过,话说回来,矛盾是对立的。姜玉姝往肩上拽了拽包袱,继续胡思乱想: 人去动物园看猴子,猴子站在假山上看人。 双方互看,爱看不看。哼。 肩上忽然一轻,姜玉姝诧异扭头,却见包袱已被丈夫提着,忙道:“不用了,我背得动。” “估计我只能帮你提一会儿。”郭弘磊歉意说:“等出了城门,恐怕就腾不出手了。” 姜玉姝想了想,点点头,轻快道:“既如此,多谢了。” “不必客气。”郭弘磊昂首,目不斜视。 渐渐的,行人越来越多,夹道旁观甚至跟随,议论嬉笑声此起彼伏,闹哄哄。 王氏及其长媳王巧珍生自权贵世家,矜持尊荣,出门必乘车坐轿,生平第一次如此抛头露面。 被众多陌生人指指点点,对高门贵女而言,堪称耻大辱! “呜”的一声,自幼心高气傲的王巧珍忍不住哭出声,低下头,左手拼命捂着脸。 官差皱眉喝道:“你怎么回事?好好走路!” 当众被呵斥,王巧珍羞愤欲死,泪如雨下。她前方是婆婆,后方是抱着孩子的奶娘。 祖父与父亲去世,三岁的郭煜穿着孝服,他本就被拥挤人潮吓着了,此刻听母亲一哭,便也哇哇大哭,张开双臂往前扑,稚嫩嗓音呼唤:“娘!娘?” 王巧珍却浑浑噩噩,只顾捂脸,头也不回,步伐踉跄。 “小公子,不哭不哭,乖一点儿,仔细挨官爷的骂。”奶娘愁眉苦脸,边走边哄。 王氏在前急切问:“煜儿怎么哭了?唉,还不快哄一哄!” “正哄着呢。人太多,小公子被吓着了。”奶娘手忙脚乱。 手被锁着,领头的姜玉姝和郭弘磊只能频频回头,干着急。 姜玉姝猜得到婆婆和大嫂的感受,无奈说:“等过几天,所有人就习惯了。没办法,只能忍忍。” “家里上上下下百余人,我没料到,竟是你最镇定。” 姜玉姝瞥向丈夫,由衷赞叹,“不,我不算的,最镇定的人应该是你,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你为什么不算?”郭弘磊不解。 因为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观念不同……姜玉姝一怔,忙打岔道:“快看,城门!” 城门终于到了,灰头土脸的王巧珍如蒙大赦,疾步快走。 在官差的带领下,小夫妻并肩踏出城门,不约而同地扭头,遥望繁华街市,百感交集。 但一行人刚走出城门不久,姜玉姝突听见后方乱起来了! 你拉我扯,铁链猛地绷直,勒得人手腕生疼,她后仰两步,“哎哟”一声—— 姜世森焦头烂额,懊恼质问:“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了?” 姜玉姝精神一震,立即放下袖子,睁大故意揉搓出泪花的眼睛,屏息问:“如此听来,父亲是相信女儿了?” “哼。”姜世森一拂袖,背负左手,右手捻须,皱眉答:“你若真是那等贪慕富贵、为了嫁进侯门不择手段的孩子,休想为父理睬你的死活!” 姜玉姝困惑不解,纳闷问:“您既然相信我是无辜的,为什么要逼我嫁给郭二公子?” “傻丫头。”姜世森耐着性子,无奈地解释道:“丑事发生在寿宴上,你与弘磊非礼亲密的样子,被好些宾客瞧见了,闺誉尽毁,无法挽回。不嫁给弘磊,还能嫁给谁?除了弘磊,哪个青年才俊愿意娶你?” 姜玉姝不假思索,脱口答:“难道我就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吗?” “又胡说!天底下的父母,哪有不给女儿找婆家的道理?假如你终生不嫁,就给我剃了头发做尼姑去,省得丢人现眼!” 男女授受不亲,一旦逾矩,后果这么严重?姜玉姝呆若木鸡,完全无法理解。她按捺焦躁,恳切问:“关键在于我是被陷害的,您就不管管是谁阴狠诬陷了女儿吗?” 姜世森勃然变色,拉长了脸,极度不悦,愠怒反问:“莫非你想闹得娘家不安宁、让娘家上上下下也名誉扫地?那样你才心满意足?” “我——” “够了!”姜世森昂首,不容置喙地命令:“此事揭过,不准再提!郭家虽然败落了,但弘磊年纪轻轻,日后未必不能重振家业,你用心同他过日子。只当你从未许配给文沣罢。” ——郭弘磊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悄悄离开。 习武之人脚步轻,他双手捧着茶盘,指节泛白,险些捏碎红漆木料。 兴冲冲地赶来,此刻却如坠冰窟。 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以死明志? 对于和妻子定过亲的裴文沣,郭弘磊仔细打听过,得知对方是岳父原配的娘家侄子,江南人士,据说乃文雅生,曾上都城求学数载,前年回家温应赴乡试了。 如无意外,他本应该娶二姑娘玉姗,不料阴差阳错,最终娶了姜玉姝。 造化弄人。 郭弘磊昂首阔步,走远后站定缓了半晌,另择小径入园。 姜氏父女仍在原地谈话: “玉姝,你要知好歹,懂得惜福。” 姜世森谆谆□□,苦口婆心地说:“莫忘了,那日事发后,当着众亲友的面,为了挽救名誉,我不得不动家法责问你,但才打了几下,弘磊便挺身而出、主动承担责任,坚称是他自己酒后失礼冒犯佳人,并一力促成亲事。他的气度,委实少见,配你绰绰有余。” 至此,姜玉姝恍然大悟:父亲顾全大局,一心维护家族名誉,装聋作哑,将错就错地牺牲长女,保全了其余人,以免牵出更多麻烦。 她暗中叹气,忿忿不平,万分同情原主。但眼下流放在即,另有要务,暂无暇追究往事。 “别哭了,叫外人看着不像话。”长女自幼乖巧孝顺,姜世森不是不心疼。 姜玉姝深吸口气,强打起精神,哽咽道:“女儿该死,让父亲如此担忧。您放心,今后我会和郭二公子好好过日子的!只是……” “只是什么?直说无妨。” 姜玉姝愁眉苦脸,十指揪扯丝帕,忧虑重重,小心翼翼地说:“您是知道的,靖阳侯府的财物被朝廷查抄了,如今女儿身上只剩几样首饰,可也不知该如何折变成银钱。流放三千里呢,跋山涉水,途中总难免遇见危难——” “好了,不必多说,父亲明白。已经带来了。”姜世森哑声摆摆手,瞬间心酸难忍,从怀里掏出准备的银票递给诚惶诚恐的女儿,小声嘱咐:“这些,你自己收好,带去西苍傍身。明早我再当众给你一些银子和铜板,到时你要亲手交给婆婆,收与不收随她。” 姜玉姝一怔,茫然翻了翻银票:一百两、三百五十两、三百两……粗略一算,共千余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81.奏报丁忧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随着一声惊叫, 红与白消失了,被藕色外衫严实包裹。 姜玉姝前生还没婚恋就车祸而亡了,毫无经验, 被吓得双手掩紧衣襟,脸红耳赤, 飞快躲到了矮屏风后, 心如擂鼓, 屏息打量气宇轩昂的俊朗男子。 新婚小夫妻面对面,洞房花烛夜后, 本该如胶似漆, 但这一对却像是陌生路人, 万分疏离。做妻子的, 大喜之日上吊自缢;做丈夫的, 刚拜完堂就遭遇兄长被抓、妻子寻死的困境。 全无一丁点儿恩爱的意味。 郭弘磊高大挺拔,足足比妻子高了一个头, 他回神即转身离开,沉默退出里间。 “哎?”姜玉姝茫然呼唤,惊魂未定。她咬咬唇, 猛一拍额头,苦笑提醒“自己”已经成亲了, 刚才那位是自己的丈夫。 外间传来低沉浑厚的催促声, “快穿好衣裳, 出来谈谈。” 谈? 谈什么?谈休妻吗? 同居都城, 一旦被休弃, 娘家必然知情。到时,长辈十有八/九不允许我自由支配嫁妆在外生活。而且,很有可能是姜家某个人陷害了我,或许敌人会进一步害我……怎么办? 人生地不熟,我不能轻举妄动。 初穿异世的姜玉姝惴惴不安,迅速整理妥衣裙,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抬脚迈出里间。 郭弘磊端坐,下巴点了点圆凳,“坐。” 姜玉姝依言落座,难免有些拘束,静候对方开口。 “怎的就你一个人?丫头们哪儿去了?” “小桃帮我找吃的去了。”再次面对面,姜玉姝悄悄按捺不自在感,好打量剑眉星目的侯府贵公子,暗忖:记忆中,他十七岁。真高大,肩宽腿长,英气勃勃。 郭弘磊又问:“除了小桃,其余丫鬟呢?”他外出奔波了一天一夜,饥且渴,自行执壶倒水,仰脖饮尽后,给有名无实的妻子倒了一杯。 至今为止,彼此只在神志不清稀里糊涂时搂抱过而已,尚无真正的肌肤之亲。 姜玉姝道谢并接过茶杯,沙哑嗓音据实以答:“不清楚,我醒来只见到小桃一个。” “哦?”郭弘磊剑眉微皱,没再追问,注视着对方喉间刺眼的淤伤,淡淡问:“你的喉咙不要紧吧?倘若不方便说话,就晚上再谈。” 姜玉姝立即摇头,喝水润了润嗓子,忐忑悬着心,正色道:“听你的语气,像是有大事,还是先谈吧,我的伤不要紧。” 郭弘磊点点头,流露哀伤之色,沉痛叹气,缓缓道:“大哥去世了,父母悲恸至极,如今府里乱——” “什么?”姜玉姝忍不住打断,愕然问:“刚才明明有人禀告老夫人的,说你带着世子回府了。怎、怎么会死了呢?” 郭弘磊用力闭了闭眼睛,下颚紧绷,握拳隐忍告知:“我确实把大哥带回府了。但……带回的是他的遗体,现停在南院听松楼内。” “为什么?究竟因何而亡?”姜玉姝难以置信,嘶哑追问:“堂堂侯府世子,说没就没了,简直太离。” 郭弘磊虎目泛红,涩声解释道:“昨日上午,我们刚拜完堂,刑部突然拿人,不由分说地把大哥抓走了,我外出辗转打探消息,方得知原来大哥为了偿还赌债、竟参与了贪墨庸州军饷一案!”顿了顿,他继续说:“昨夜,陛下驾临刑部大堂,三司秘审,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姜玉姝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贪污了多少?” “白银九十万两。大哥原任户部主事,他是从犯之一,主谋有三人。他贪了六万两。” 姜玉姝稍加琢磨,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凝重问:“所以,是陛下亲自下旨、当场处死了大哥?同案罪犯呢?” 郭弘磊毕竟年轻,焦急得燥热,又倒了杯水喝,“主谋凌迟,并判其全家斩刑,从犯及其全家斩刑。但陛下念及郭家先祖乃开国功臣,赐予大哥一杯酒,留了全尸。” 四目对视,均含千愁万绪。 “主谋和其余从犯都是株连全家。”姜玉姝蹙眉,不得不面对乾朝“一人犯法,家族遭殃”的现实。她直言不讳,耳语问:“那,靖阳侯府呢?” “暂未知。但观测圣意,郭家恐怕难逃一劫。”郭弘磊起身,俯视娇弱少女,“庸州军饷屡次被贪墨,致使军心涣散。去岁腊月初,敌国北犰伺机大举进犯,今年元宵时,庸州城破,约十万将士及百姓惨遭/屠/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朝野震惊,陛下严令彻查,一查两个月,现已水落石出。” “庸州失守了?” 郭弘磊沉重颔首。 姜玉姝拍了拍脑袋,撑桌站起,喃喃道:“惭愧,我直到现在才听说。” “你们姑娘家整日待在深宅闺房,不知情也不足为。”郭弘磊略一思索,严肃道:“姜姑娘,我心知你不愿嫁,这桩亲事实属无奈。当时那情形,终究是姑娘家吃亏,我若不尽快应下来,你的处境将十分难堪。” 从记忆里翻出两人衣衫凌乱相拥而眠的一幕幕,姜玉姝不禁脸发烫,竭力镇定,脱口问:“我声名狼藉,你居然不介意?” “郭某看得出,姑娘并非不自爱之人。当日之乱,其中必有隐情,只是姜家不由我做主,故无法还你清白。” 郭弘磊目光深邃,感慨万千,“我原以为,阴差阳错,也算是命中注定的姻缘,故冒昧迎娶。但如今,府里恐有一劫,你昨日刚进门,若遭受株连,未免太可怜了些。因此,待岳父来吊唁时,我会同他商量,设法寻个理由写一封休,好歹试试。如果可行,你就回姜家去罢。”语毕,郭弘磊大步流星迈出房门,出了门槛却又止步,扭头低声叮嘱: “切勿再自寻短见,我会尽力安排你离开。”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玉姝不由得大为动容,仓促追赶,扶着门框问:“你去哪儿?” “南院,须赶紧料理大哥的后事。” “别关着我,行吗?” 郭弘磊诧异答:“没关着你。但你伤势未愈,不宜四处走动。” “知道!” 目送丈夫一阵风似的走远后,姜玉姝瞧见小桃带领两个丫鬟返回。 “少夫人,让您久等了。”小桃喘吁吁,把食盒搁在桌上,一边盛粥,一边白着脸解释:“因为世子、世子去世,处处忙碌不堪,奴婢在厨房催了半日,才熬了一样燕窝粥。” 姜玉姝温和道:“没关系的,我也没等多久。” “娟儿见过少夫人。”名叫娟儿的丫鬟屈膝行礼,其同伴随后道:“碧月给二少夫人请安。” “无需多礼。”姜玉姝饿得站不住,坐下问:“你们是……?” 娟儿恭谨答:“奴婢是这院里的下人。” 碧月柳眉杏眼,柔声答:“婢子是二公子的侍女。” 姜玉姝扫了扫碧月,此刻才想起来,疑惑问:“我的人呢?” 三个丫鬟面面相觑,小桃硬着头皮答:“昨日您自缢后昏迷,老夫人认为下人偷懒疏忽,故吩咐您的人跟着管事嬷嬷学一学侯府的规矩。” 原来如此。姜玉姝无奈颔首。 “请用粥。” 姜玉姝接过匙子,环顾四周后,叹道:“府里正在给世子治丧,你们快把这屋里的红东西收起来吧,摆着不合适。” “是。”三人齐齐应声,小桃又叫上守门的婆子,麻利收拾屋子。 既来之,则安之。 身为靖阳侯府的二少夫人,同荣同损,于情于理不应该漠不关心。 两刻钟后,姜玉姝换上牙白衣裙,以立领比甲遮掩淤伤,未施脂粉,前往南院探看情况。 主仆一行赶到听松楼外时,恰见郭弘磊站在阶上,其心腹小厮正回话: “……钱大人、吴大人、马大人,共八家,两百多口人,都已经押往刑场。监斩官说了,等午时三刻一到,立即行刑。” 郭弘磊挥挥手,“再去探。” “是。” 两百多口人?真可怕!姜玉姝倒吸一口凉气,毛骨悚然。 “你有伤在身,怎么来了?”郭弘磊拾级而下。 姜玉姝轻声问:“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郭弘磊颇感意外,刚想回答,却见管家栾顺赶到禀告:“二公子!几处亲戚登门吊唁,可府里诸事尚未齐备,您看如何是好?” “你等会儿。”郭弘磊迎向管家,先商讨待客事宜。 “嗯。” 灵堂近在眼前,传出一阵阵哭声,姜玉姝刚叹了口气,忽然听见哭声中夹杂苍老骂声: “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啊!”靖阳侯年近五十,须发灰白,盯着长子的遗体,哀恸指责:“弘耀就是被你生生惯坏了。从小到大,每当我严加管教时,你总是百般劝阻,只一味地纵容溺爱,养出个骄奢淫逸、嗜赌如命、恐连累家族的败家子!” 侯夫人王氏双目红肿,哀伤欲绝,捶胸哭道:“孩子已经走了,你还责骂他?你于心何忍?” 靖阳侯颤声答:“这孽障,完全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千不该,万不该,他竟敢贪墨军饷,丧命怪得了谁?” “区区六万两而已,算什么?打了败仗,又与弘耀何干?庸州失守,分明是戍边将士的错。这傻孩子,欠了赌债,为何不告诉我——” “住口!无知蠢妇,休得胡言乱语。”靖阳侯厉声打断,懊悔不迭,“早知今日,我绝不把世子之位给弘耀,更不准他入户部任职。” 王氏呆了呆,哽咽提醒:“弘耀可是咱们的嫡长子,名正言顺的世子!” 靖阳侯对长子失望透顶,忧心忡忡,自责道:“唉,本该择贤而立。弘磊由我亲自教导长大,一贯明理孝顺,远比弘耀稳重,让他袭爵,才是对的。” 刹那间,王氏积压十几年的委屈与愤懑被点燃,脸色大变,她猛地起立,正欲反驳,余光却瞥见厅外的姜玉姝,顿时火冒三丈,疾步走向新儿媳—— 姜玉姝手上动作一顿,紧张问:“会是什么人?” “听马蹄声,至少有四五十人。”张峰背部中了两刀,官差正为其包扎。 郭弘磊侧耳,凝神细听半晌,缓缓道:“宵小之辈往往东躲西藏、昼伏夜出,光天化日的,应不至于再来一伙逃兵。” “你怎知有逃兵?”张峰明知故问。 郭弘磊坦然自若,“在上个驿所时,曾听人提过几句。” “唉。”张峰苦笑了笑,“其实,我们也听说了,只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谁知道逃兵居然落草翦径呢?该千刀万剐的东西,谋财便罢了,还滥杀无辜!” 郭弘磊沉声道:“军令如山,军纪严明,军中绝不会饶恕逃兵。这些人为了活命,什么狠毒事做不出来?” “畜生,简直畜生。”张峰红着眼睛唾骂:“懦夫,没胆子上阵杀敌,却敢残害无辜!唉,今日折了五个弟兄,叫我如何交代?” 姜玉姝叹了口气,宽慰道:“真是飞来横祸!还望大人节哀。” “公子,忍一忍。”小桃啜泣着,轻柔朝伤口撒金疮药。 姜玉姝把干净白绢缠了两圈,麻利打结,旋即起身,急切道:“他们来了!快看,是什么人?” “我瞧瞧。”郭弘磊柱着长刀站起,姜玉姝忙搀扶。 一时间,所有人齐齐眺望远方。 郭弘轩跳上板车,伸长了脖子,大声告知:“来了一群身穿戎装的兵卒,不仅佩刀,还背着箭囊!” 戎装?姜玉姝登时忐忑不安,提醒道:“四弟,别站那么高,扎眼。” “对方有箭,万一又是杀人不眨眼的逃兵,你是想当活靶子么?唉哟,轩儿,赶紧下来!”王氏心惊胆寒地招手。 郭弘轩吓得脖子一缩,慌忙跳下板车。 “驾!” “驾!”一队卫军挥鞭策马,簇拥着百户长潘奎,疾速赶到。 潘奎年近不惑,身长九尺,肤色黝黑壮如铁塔,遥遥便皱眉,勒马喝问:“吁!你们是什么人?何故出了伤亡?” 老天保佑,幸而来的不是逃兵。张峰既松了口气,又陡生怨愤,板着脸,直挺挺站立,冷淡答:“我们奉旨押解流放犯人前往西苍,不料遭遇匪徒拦路劫杀,伤亡惨重。我的五个弟兄当场丧命,另有三人重伤、十几人轻伤。” “走,瞧瞧去!”潘奎下马,腰悬长刀手拎鞭子,率众查看尸体。 其手下总旗名叫钱小栓的,仔细审视尸体后,激动禀告:“大人,正是他们!” “哦?确定是你手下的人?”潘奎满腔怒火,压低嗓门,严厉道:“小栓,你看清楚些,逃兵扰乱士气,必须一个不落地处死,以正军纪!” “是啊。切莫留下漏之鱼,免得他们作乱,大损边军威名。”同为总旗的田波附和道。 钱小栓脸红耳赤,羞愧答:“卑职确定,这几个人全是逃兵。”他打起精神,谨慎清点,禀道:“少了一个!逃兵共十一人,尸体却只十具。” 潘奎便扭头问:“哎,你们见到了几个逃、匪徒?” 午时已过,北上的一行人尚未用饭,饥肠辘辘。张峰失血不少,忙碌催促众人先救治伤患,而后就地歇息,喝水吃干粮。 郭弘磊离得近,想了想,朗声答:“共十一人,但混战中跑了一个,他趁乱逃进了南坡密林。” “小子,你可看清楚了?”潘奎横眉立目,高壮威猛。 郭弘磊正色答:“的确逃了一个。当时,逃匪被人踹到山坡旁,顺势便跑了。”其实,那人正是他自己踹的,故一清二楚。 “他是从何处逃进林子的?” 郭弘磊抬手指道:“那儿。” “是么?”潘奎率众赶到坡下,一边查看,一边失望道:“小栓,你管束无方,手下出了逃兵,不止你丢人,整个赫钦卫都没脸,还连累无辜百姓丧命,罪不可恕!” 钱小栓无可辩驳,沮丧道:“卑职自知有罪,请您责罚。” “当务之急是捉拿逃兵。”潘奎恨铁不成钢,厉声喝令:“愣着做什么?立刻抓人去啊!” “遵命!”钱小栓迅速点了二十人,咬牙切齿地搜山追捕。 另一处 王氏心力交瘁,唉声叹气,疲惫地说:“唉,这一灾接一难的,究竟何时才是尽头?玉姝,好生照顾弘磊。” “嗯。”姜玉姝垂眸,小心翼翼地揭开衣衫,轻声问:“一定疼得很厉害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82.入宫面圣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驿所内并无闲杂人等,呼救女子恐怕是自家的。 郭弘磊即刻撂下木桶, 循着哭声, 随官差找到后廊一间破旧耳房前。 三个男人见房门半敞, 传出一女子哭声。 “谁?”官差以刀柄推开门, 疑惑望去: 小桃衣裳被撕裂, 脸颊红肿,嘴角破裂流血。她跌坐在地,双手抱胸捂住自己上身,抬头见了郭弘磊,立刻跪地膝行,委屈哭喊:“二公子……求公子为奴婢做主!” 郭弘磊沉下脸扫视四周,劈头问:“谁干的?” 官差提刀搜查, 却一无所获,人早跑了。 “快说!究竟谁干的?”郭弘磊迅速审视门窗。 小桃羞愤不已,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哆嗦答:“奴婢、奴婢没看见他的脸,只看清楚了他身穿戎装。” 戎装?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官差清了清嗓子, “咳, 戎装?你可看清楚了?不准信口胡说啊。” 郭弘磊催促道:“具体说一说!” 小桃急赤白脸,气愤表明:“公子,奴婢看得一清二楚, 那卑鄙下流的登徒子就是穿着戎装, 简直畜牲!” 驿所并不大, 且僻静, 小桃尖利的嗓音传遍里里外外。 因听见“戎装、畜牲”,潘奎无法置若罔闻,率领几个手下大踏步赶到,黑着脸问:“哎,你真看清楚了?这驿所里穿戎装的,除了老子,便是老子的手下,你要是指不出登徒子,就是诬陷!” “我、我才没有诬陷。”小桃衣衫不整,被几个男人盯着,愈发难堪,瑟缩成一团,放声痛哭。 这时,姜玉姝等人也赶到了。 她从睡梦中被惊醒,来不及梳头,理妥衣裙后胡乱一挽,便不放心地跑出栅门。 “小桃?”姜玉姝疾步靠近,蹲下问:“你、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少夫人,求您为奴婢做主!”小桃涕泪交流,狼狈至极。 事出突然,姜玉姝搂着人,一头雾水,安慰道:“先别哭,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潘奎生性急躁,浓眉倒竖,扬声问:“光知道哭,哭有什么用?你既点明‘戎装’,倒是指出人来!老子倒要瞧瞧,究竟是你诬陷,还是手下人犯错。” 姜玉姝被粗犷大嗓门吓一跳,忙扭头,提议道:“各位,好歹先让人洗把脸吧?这样问话,叫她怎么答?” 潘奎一愣,点了点头,严肃道:“行,叫她快穿好衣裳!我们奉令追捕逃、逃犯,赶着回军复命,吃过早饭便启程,没空听女人哭,但听听‘登徒子是谁’,倒是可以。”语毕,他带着手下转身离开。 两刻钟后 庭院里,以水井为界,边军占东,郭家人位于西侧,官差和驿丞等人居中观望。 众兵卒一字排开。 “统统站好了!”潘奎拎着马鞭,缓慢踱步,挨个审视手下,冷冷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凡办差期间,一向严禁饮酒与嫖/赌。今天,却有人明知故犯,欺侮了女犯人。” 田波提心吊胆,后背冷汗涔涔,故作纳闷状。 马鞭一甩,潘奎蓦地暴吼:“谁?谁干的?是男人就自己承认,麻利点儿,立刻站出来!” 臭丫头,装什么贞烈?害惨老子了……田波叫苦不迭,暗暗焦急。 与此同时·牢房一角 “糊涂!”王氏摇摇头,小声责骂:“为了一个丫鬟,与边军大伤和气,不值得!况且,小桃并未被玷污,何必大动干戈?” 姜玉姝听得直皱眉,既头疼,又为奴婢感到心寒。她定定神,稍一思索,轻声劝说:“老夫人,自从郭家出事以来,再也没给下人发过月钱与赏赐,但这一路上,所有下人待咱们仍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无关财物,全凭忠心,十分难得。今天,丫鬟受了欺辱,假如咱们不闻不问,岂不有损自身威信、寒了人心?” “哼,靖阳侯府兴旺时,月钱赏赐多丰厚?郭家从未亏欠下人!”王氏理直气壮,不悦道:“如今倒霉遭了罪,略有些良心的奴婢都不会忘恩负义,本就该继续伺候着!” 姜玉姝倍感无力,想了想,正色告知:“其实,是潘大人提出的当面对质,他正等着呢,咱们不去反而不妥。您老无需担心激怒边军。” “对什么质?怎可因为丫鬟追究边军?”王氏毫不赞同,吩咐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去,叫小桃来,我亲自劝劝她。” 苦劝无果,姜玉姝眸光一沉,瞬间只想直接带小桃去后院!但她刚张嘴,郭弘磊却找来了,朗声道:“怎么还不出去?一院子的人等着。母亲若是疲惫,就再歇会儿。” “出了事,我怎么歇得住?”王氏拉长了脸。 王巧珍打了个哈欠,丫鬟正伺候其洗漱、梳头,不耐烦道:“母亲言之有理,你们该听从。难得休息,一大清早的,做什么闹得乱糟糟!” 你一天到晚享受下人伺候,却这副嘴脸?姜玉姝咬咬牙,迫使自己冷静,再度强调:“老夫人,潘大人正在外面等候。” “叫小桃去磕头道歉。”王氏叮嘱道:“就说她当时眼花看错了,登徒子并未穿戎装。” “你——”姜玉姝瞠目结舌。 郭弘磊剑眉拧起,淡淡道:“母亲歇着罢,孩儿忙去了。”说完,他拉起妻子就走。 “站住!逆子,你个逆子,站住!”王氏气急败坏,又一次奈何不了次子。 哈哈,干得好!姜玉姝险些冲丈夫竖起大拇指。 片刻后 夫妻并肩前行,小桃止不住地啜泣,被同伴簇拥到后院。 姜玉姝刚站定,正沉思间,猛却听潘奎大声说: “你们听着:老子不会袒护手下,一旦查实,必加以惩罚!大不了,就叫登徒子娶了那丫头。” 你说什么?姜玉姝震惊,勃然大怒—— 无论种植还是畜牧,万变不离其宗。到时辛苦些,天总无绝人之路! 太监合上圣旨,慢条斯理道:“郭元铭,领旨谢恩。” “是、是。”靖阳侯面如死灰,颓然叩首,高举双手含泪道:“罪民领旨,谢陛下不杀之隆恩。” 入乡随俗,姜玉姝别扭地跟随众人磕头。 异的,她听明白圣旨后,原本焦灼不安的心莫名镇定了。 仿佛终于等到一个结果,大有如释重负之感。 太监松手,靖阳侯抖若筛糠,使劲捏着明黄圣旨。 “父亲、母亲,快起来。”郭弘磊左搀右扶,面沉如水,目光深邃。 姜玉姝扶起父亲,“您慢点儿。” “幸而陛下开恩了。”姜世森见一代侯爷丢魂失魄的颓丧模样,百感交集,唏嘘道:“至少性命无虞,想开些罢。” 靖阳侯咳嗽不止,咳得直不起腰。 “究竟、究竟是怎么到了这一步?叫我们以后怎么呐?”王氏涕泪交流,迷惘无措,哭得瘫软。郭弘磊想方设法地劝慰母亲。 愁云惨雾笼罩着靖阳侯府,压抑的啜泣与叹气此起彼伏,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太监宣读完圣旨后,原地站着,状似等候。负责抄家的官差们也并未立即动手,而是小声商议。 心不再焦虑煎熬后,姜玉姝整个人都活泛了,敏锐而细致。她望着传旨太监,本打算自己问,可想了想,改为扯扯丈夫袖子,轻声提醒:“陛下流放我们,可圣旨里没提什么时候动身啊,不如你去问问?” “正有此意。来,你搀着母亲。”郭弘磊从母亲手里抽出臂膀,深吸口气,大步走向太监及负责抄家的钦差。 “公公。”郭弘磊拱了拱手,客气地问:“不知陛下命令罪民等人几时动身?” 太监并不倨傲,略躬身答:“三日后。三日后起解,到时,朝廷会派人押送。” “好的。”生为侯门贵公子的郭弘磊咬紧牙关,拼命隐忍,略一思索,又拱手道:“这位大人,罪民家里共两百余人,但并非全部下人都入了奴籍,其中一些是受雇的。可否允许不相干的外人离开?” 顾虑勋贵侯门盘根错节的世交与姻亲关系,钦差也无意摆架子。他接过随从手中的户册,一板一眼地答:“吾皇圣明仁慈,按律,若是受雇来此谋生的老百姓,对照册子查明属实后,可以离开。” 郭弘磊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既如此,你先把不相干的人清出来,稍后我亲自对册核实。” “是。” 钦差皱着眉,审视呜呜咽咽的男女老少,颇感头疼,清了清嗓子,威严道:“我乃奉旨办差,不敢耽搁时辰。账房都在哪儿?立即站出来,其余人原地待着,严禁擅自离开,违者以抗旨不遵罪论处。”语毕,他手一挥,喝令: “奉旨查抄靖阳侯府财物,动手!” “是!” 顷刻间,钦差一马当先,官差们带着账房,迅速涌入各院各屋,翻箱倒柜,将抄获之物详细登册,并贴上封条。 金银珠宝、古玩玉器等物一箱箱被抬走,运出侯府,充归国库。 亲眼目睹家宅被抄,郭弘磊眼眶发热,双拳紧握,用力得骨节泛白。 处处乱糟糟,姜玉姝扶着婆母,扭头提醒父亲和公公小心拥挤跌跤。忙碌片刻后,几个忠仆奋力挤了上来,她便把婆婆交给来人,叮嘱道:“照顾好老夫人,我去去就回!” 姜玉姝急匆匆,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向丈夫。岂料,人潮拥挤,她的裙摆冷不防被人一脚踩中,狼狈趔趄,脱口惊呼:“哎——” “小心!” 混乱中,郭弘磊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妻子,将其带进墙角。 姜玉姝一头跌进了对方宽厚胸膛,紧贴男人结实温热的躯体,尴尬之下,飞快站稳,紧张问:“确定了吗?什么时候动身?” “定了。”郭弘磊慢慢松开她不盈一握的柔软纤腰,“三日后启程。” 提心吊胆的姜玉姝吁了口气,小声说:“还好,还好。至少没命令人明早就走。” 这还叫好?好什么?郭弘磊一愣,诧异盯着妻子,欲言又止,最终说:“回头再谈。”旋即,他振作,迅速压下悲痛,寻父亲和管事交代几句后,跃上假山,面朝乌泱泱人群,浑厚嗓音扬声道:“诸位!都安静些。” 惶恐不安的人群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郭弘磊居高临下,缓缓扫视众人,语调铿锵有力,肃穆道:“郭氏先祖追随效忠太/祖,南征北战,千辛万苦挣下靖阳侯府,荫庇后代一百五十余载,在场诸位都曾仰仗先祖的功勋安宁生活。如今,郭氏子孙糊涂犯下大错,辜负了浩荡皇恩,合该受罚。”顿了顿,他沉声吩咐: “陛下有旨,责我等罪民三日后北上西苍。听着,在场中并未卖身入奴籍的男女,现站到那边去。”他抬手一指西侧,“未入奴籍,便不算郭家人,不必受流放的株连。” 刹那间,有人欢喜有人跺脚:笑的笑着跑到西侧,哭的哭得更伤心了。 郭弘磊直言告诫:“该是什么人,便是什么人,切莫混站,需知官府有奴籍户册,稍后钦差大人将亲自核实。一旦被查出谁不属实,论罪可算欺君。” 此言一出,再想逃避流放的下人也不敢乱动了,淌眼抹泪。 姜玉姝正擦汗,突听见身后响起孩童啼哭声,并夹杂丫鬟婆子的嚷声:“大少夫人?您怎么了?” “快来人,世子夫人昏倒了!” “娘?娘?”孩童嗓音稚嫩,茫茫然。 姜玉姝循声去探,却险些被心急火燎的婆婆撞倒,幸亏被侍女小桃及时拽住了。 王氏被嫡幼子架着,踉踉跄跄,焦急呼唤:“煜儿?煜儿在哪儿?我的孙子怎么了?唉,跟着的人简直废物,连个小孩儿也看不好!” 须臾,姜玉姝站定,发现地上坐着个憔悴少妇,一身素白,发髻凌乱,已经被丫鬟晃醒了。她蹲下,靠近问:“嫂子,你哪儿不舒服?” “完了,全完了。”郭家长媳名巧珍,乃婆婆王氏的娘家侄女,高挑丰腴,腮边天生一颗黑痣。王巧珍拉长着脸,两眼无神,任由儿子在旁大哭,喃喃自语:“世子没了,家也没了。” 身为女子,姜玉姝倍感同情,劝解道:“虽说家被抄了,但陛下赦免了我们的死罪,留得青山在,活着就有盼头。” 王巧珍斜睨一眼,嗤道:“哼,你说得可真轻巧。你到底知不知道西苍在哪儿?” 姜玉姝摇摇头,顺势打听:“在哪儿啊?远不远?” “三千里,西苍是边塞,荒凉贫瘠,紧邻已被北犰侵占的庸州,常起战乱。世子活着时,曾提起多次。”王巧珍凄惨一笑,泪珠扑簌簌滚落,“哈,倒也不必害怕战乱,因为无数被流放的人死于半道,根本没法活着走到边塞。” “三千里?”姜玉姝怔住了,盘算着想:徒步北上三千里,确实太遥远了,跋山涉水,日晒雨淋,危险势必不少。但无论如何,总比被凌迟或砍头强,性命比什么都宝贵。 王巧珍委屈至极,抬手捶打胸口,泣道:“天爷菩萨,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今生竟要受这样的折磨!先是世子去了,丢下我和煜儿,孩子才三岁,孤儿寡母的,日子怎么过?这尚未理清,不料,家又被抄了!不仅抄家,还要流放,叫人怎么活?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郭家嫡长孙郭煜,年方三岁,虎头虎脑,哭得脸涨红,上气不接下气。 “巧珍,冷静些,仔细吓着孩子。”话虽如此,王氏也禁不住泪流满面,抱着孙子,忧愁道:“可怜煜儿,落地至今从没吃过苦,三日后咱们全家就要被流放了,你可怎么办呢?” 丈夫丧命,王巧珍已在灵堂哭了一早上,眼睛肿得像核桃。她嚎啕一阵,猛地拉住姜玉姝,悲恸问:“为什么咱们的命这么苦呀?” 姜玉姝淤伤未愈,喉咙火燎燎疼。她艰难咽了口唾沫,拍拍对方胳膊,无奈道:“圣旨已下,我们只能遵从旨意,走一步看一步。嫂子请节哀,地上凉,你先起来。” 足足查抄至午后,钦差才一挥手,率领下属将所抄财物运往国库,并回宫复命。 这拨人离去后,另一拨奉旨押送流放犯人的官差牢牢把守各门,严防郭家上下逃脱。 尘埃落定。 春日的午后,暖意融融。 沉默多时的靖阳侯腰背佝偻,老态龙钟,他眯着眼睛,木然扫视遍地狼藉,而后仰脸,出神眺望亭台楼阁顶部翘起的飞檐,哆嗦说:“万万没料到,传承百余载的祖宗家业,竟败在我眼前了。” “我愧对列祖列宗——” 话未说完,老人眼睛一闭,嘴里不断溢出血沫,“嗬嗬”喘息,两手摊开,直挺挺地往后倒—— 陪嫁丫鬟翠梅与有荣焉,下巴一抬,愉快告知:“嗳,各位有所不知!我家姑娘自幼聪慧,未出阁时,一向喜欢琢磨花花草草。在我们姜府的园子里,有不少花卉是姑娘亲手栽种的,光兰花就十多种,各式各样,盛开时五颜六色,争斗艳,可美了!” 其余人一听,恍然大悟,七嘴八舌夸了又夸,赞叹不已。 姜玉姝忙侧身,耳语提醒道:“翠梅,哪儿有像你这样直白夸自己人的?谦虚点儿。” “实话实话嘛,奴婢又没撒谎。”翠梅乐呵呵。 “快洗洗,待会儿要赶路了。”姜玉姝弯腰,撩水洗帕子,突见水面倒映一个高大身影,随即听人唤道: “二公子。” 郭弘磊“唔”了一声,无需言语,旁人察其神色便识趣退开。 须臾,溪畔草地仅剩两人。 姜玉姝使劲拧帕子,头也不抬,“有什么事吗?” 郭弘磊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谈起。他盘腿而坐,俯身洗手洗脸,若有所思。 十七岁的俊朗男儿,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英武不凡。 姜玉姝余光一扫,瞥见晶莹水珠从对方额头流下,缀在高挺鼻尖,打湿孝服。 看着看着,她情不自禁,皱眉把帕子递过去,“弄湿衣衫了,赶紧擦擦。” 郭弘磊接过,抖开一看:雪青丝帕,绣着淡雅兰纹。他依言擦干水珠,字斟句酌,缓缓问:“姜府园中东南角的兰花,全是你亲手栽种的?” “多半是。”姜玉姝整理着衣袖,眸光一转,了然问:“玉姗带你去看过,对吧?” 衣袖放下,牢牢遮藏鲜红守宫砂。郭弘磊仓促别开眼,百感交集,不快与烦闷烟消云散,坦率答:“没错。她领着我仔细观赏,称是自己亲手栽种的,慷慨赠送了两盆。” 姜玉姝想了想,笃定问:“一盆红妃,另一盆翘萼。是不是?” 郭弘磊点点头。 “哎,真是的……”姜玉姝叹了口气,摇摇头,“她当时明明说要送给表嫂,谁知竟悄悄给了你!” “原来是你种的。我谢错人了,该谢你才对。”郭弘磊十分无奈,也叹了口气。 事实上,并不是我种的。真正的姜大姑娘,早已香消玉殒。 姜玉姝暗自叹息,不欲深谈,摆手道:“两盆兰花,并非什么要紧大事,不必再提。走吧,赶路了!” 她微提裙摆,匆匆上坡,遗忘了那块雪青帕子。 郭弘磊攥着丝帕,原地顿了顿,脑袋莫名一热,默默把帕子塞进怀里。 高处树荫下,王巧珍眯着眼睛,骨瘦如柴。她日夜被人看管,无法再自尽,又做不到活活饿死,哀怨地活着,伤势缓慢愈合。 “哼。”她冷哼,漠然审视下方溪畔的小夫妻,忿忿不甘,嫉恨地想:为什么被陛下赐死的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姜玉姝的?同为年纪轻轻,我凄惨守寡,她却备受丈夫保护……刺眼,实在太刺眼! 夜间 “姑娘,时候不早了,歇息吧,如今天天都得早起赶路。”翠梅枕着包袱,昏昏欲睡。 “马上,就歇了。你先睡。”姜玉姝一边收拾纸笔,一边望向门口空地: “出手要果断!你犹豫什么?危急时稍一犹豫,恐怕就丧命了。”郭弘磊虎着脸,拿捏准了力道,轻轻把胞弟掀翻在地,催促道:“起来,再练练。” “唉哟。”郭弘轩仰躺,气喘如牛,恳求道:“二哥,今日到此为止,行不行?我、我快累死了。” 郭弘磊拽起胞弟,另点了个小厮,“你来试试,用我昨晚教的那几招。” “是!” 三四十人围成圈,全神贯注,照葫芦画瓢地比比划划。 郭弘磊耐性十足,一边与小厮过招,一边严肃嘱咐:“陛下责令郭家人充军屯田,如今不知庸州是否夺回、西苍是否太平,一旦与北犰交战,必有伤亡。倘若战况紧急,或许咱们一到西苍就得上阵。所以,务必苦练身手,避免轻易丢了性命。” 性命攸关,谁也不敢懈怠,一个比一个认真。 “怎么?”王巧珍蜷卧,盯着旁边的弟媳妇,嗓音嘶哑,“你看弘磊,居然看得呆住了?” 姜玉姝回神一愣,敏锐听出讥诮之意,登时不悦,淡淡答:“哪里。我是见他们比武过招,觉得新。” “是吗?”弟媳妇秀美娇俏,王巧珍摸了摸自己的憔悴脸颊,妒火中烧,哑声告诫:“玉姝,别忘了咱们正在守孝,婆婆若是瞧见你方才痴痴的模样,她老人家怕是要怒。” 姜玉姝面不改色,“嫂子说笑了。婆婆虽年老,眼睛却不昏花,她才不会误会我呢。” “你——”王巧珍双目圆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83.重返边塞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西苍在哪儿?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一无所知, 记忆里连听也没听过,闺中少女往往不通世务, 平日多以针黹和琴棋画为乐。 但谈到屯田, 姜玉姝却不怎么害怕。 前世, 她是农科研究所的骨干技术员, 学生时代主修农林经济管理, 辅修动物科学。 无论种植还是畜牧,万变不离其宗。到时辛苦些,天总无绝人之路! 太监合上圣旨,慢条斯理道:“郭元铭,领旨谢恩。” “是、是。”靖阳侯面如死灰,颓然叩首,高举双手含泪道:“罪民领旨,谢陛下不杀之隆恩。” 入乡随俗, 姜玉姝别扭地跟随众人磕头。 异的,她听明白圣旨后, 原本焦灼不安的心莫名镇定了。 仿佛终于等到一个结果,大有如释重负之感。 太监松手,靖阳侯抖若筛糠,使劲捏着明黄圣旨。 “父亲、母亲,快起来。”郭弘磊左搀右扶,面沉如水, 目光深邃。 姜玉姝扶起父亲, “您慢点儿。” “幸而陛下开恩了。”姜世森见一代侯爷丢魂失魄的颓丧模样, 百感交集,唏嘘道:“至少性命无虞,想开些罢。” 靖阳侯咳嗽不止,咳得直不起腰。 “究竟、究竟是怎么到了这一步?叫我们以后怎么呐?”王氏涕泪交流,迷惘无措,哭得瘫软。郭弘磊想方设法地劝慰母亲。 愁云惨雾笼罩着靖阳侯府,压抑的啜泣与叹气此起彼伏,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太监宣读完圣旨后,原地站着,状似等候。负责抄家的官差们也并未立即动手,而是小声商议。 心不再焦虑煎熬后,姜玉姝整个人都活泛了,敏锐而细致。她望着传旨太监,本打算自己问,可想了想,改为扯扯丈夫袖子,轻声提醒:“陛下流放我们,可圣旨里没提什么时候动身啊,不如你去问问?” “正有此意。来,你搀着母亲。”郭弘磊从母亲手里抽出臂膀,深吸口气,大步走向太监及负责抄家的钦差。 “公公。”郭弘磊拱了拱手,客气地问:“不知陛下命令罪民等人几时动身?” 太监并不倨傲,略躬身答:“三日后。三日后起解,到时,朝廷会派人押送。” “好的。”生为侯门贵公子的郭弘磊咬紧牙关,拼命隐忍,略一思索,又拱手道:“这位大人,罪民家里共两百余人,但并非全部下人都入了奴籍,其中一些是受雇的。可否允许不相干的外人离开?” 顾虑勋贵侯门盘根错节的世交与姻亲关系,钦差也无意摆架子。他接过随从手中的户册,一板一眼地答:“吾皇圣明仁慈,按律,若是受雇来此谋生的老百姓,对照册子查明属实后,可以离开。” 郭弘磊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既如此,你先把不相干的人清出来,稍后我亲自对册核实。” “是。” 钦差皱着眉,审视呜呜咽咽的男女老少,颇感头疼,清了清嗓子,威严道:“我乃奉旨办差,不敢耽搁时辰。账房都在哪儿?立即站出来,其余人原地待着,严禁擅自离开,违者以抗旨不遵罪论处。”语毕,他手一挥,喝令: “奉旨查抄靖阳侯府财物,动手!” “是!” 顷刻间,钦差一马当先,官差们带着账房,迅速涌入各院各屋,翻箱倒柜,将抄获之物详细登册,并贴上封条。 金银珠宝、古玩玉器等物一箱箱被抬走,运出侯府,充归国库。 亲眼目睹家宅被抄,郭弘磊眼眶发热,双拳紧握,用力得骨节泛白。 处处乱糟糟,姜玉姝扶着婆母,扭头提醒父亲和公公小心拥挤跌跤。忙碌片刻后,几个忠仆奋力挤了上来,她便把婆婆交给来人,叮嘱道:“照顾好老夫人,我去去就回!” 姜玉姝急匆匆,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向丈夫。岂料,人潮拥挤,她的裙摆冷不防被人一脚踩中,狼狈趔趄,脱口惊呼:“哎——” “小心!” 混乱中,郭弘磊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妻子,将其带进墙角。 姜玉姝一头跌进了对方宽厚胸膛,紧贴男人结实温热的躯体,尴尬之下,飞快站稳,紧张问:“确定了吗?什么时候动身?” “定了。”郭弘磊慢慢松开她不盈一握的柔软纤腰,“三日后启程。” 提心吊胆的姜玉姝吁了口气,小声说:“还好,还好。至少没命令人明早就走。” 这还叫好?好什么?郭弘磊一愣,诧异盯着妻子,欲言又止,最终说:“回头再谈。”旋即,他振作,迅速压下悲痛,寻父亲和管事交代几句后,跃上假山,面朝乌泱泱人群,浑厚嗓音扬声道:“诸位!都安静些。” 惶恐不安的人群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郭弘磊居高临下,缓缓扫视众人,语调铿锵有力,肃穆道:“郭氏先祖追随效忠太/祖,南征北战,千辛万苦挣下靖阳侯府,荫庇后代一百五十余载,在场诸位都曾仰仗先祖的功勋安宁生活。如今,郭氏子孙糊涂犯下大错,辜负了浩荡皇恩,合该受罚。”顿了顿,他沉声吩咐: “陛下有旨,责我等罪民三日后北上西苍。听着,在场中并未卖身入奴籍的男女,现站到那边去。”他抬手一指西侧,“未入奴籍,便不算郭家人,不必受流放的株连。” 刹那间,有人欢喜有人跺脚:笑的笑着跑到西侧,哭的哭得更伤心了。 郭弘磊直言告诫:“该是什么人,便是什么人,切莫混站,需知官府有奴籍户册,稍后钦差大人将亲自核实。一旦被查出谁不属实,论罪可算欺君。” 此言一出,再想逃避流放的下人也不敢乱动了,淌眼抹泪。 姜玉姝正擦汗,突听见身后响起孩童啼哭声,并夹杂丫鬟婆子的嚷声:“大少夫人?您怎么了?” “快来人,世子夫人昏倒了!” “娘?娘?”孩童嗓音稚嫩,茫茫然。 姜玉姝循声去探,却险些被心急火燎的婆婆撞倒,幸亏被侍女小桃及时拽住了。 王氏被嫡幼子架着,踉踉跄跄,焦急呼唤:“煜儿?煜儿在哪儿?我的孙子怎么了?唉,跟着的人简直废物,连个小孩儿也看不好!” 须臾,姜玉姝站定,发现地上坐着个憔悴少妇,一身素白,发髻凌乱,已经被丫鬟晃醒了。她蹲下,靠近问:“嫂子,你哪儿不舒服?” “完了,全完了。”郭家长媳名巧珍,乃婆婆王氏的娘家侄女,高挑丰腴,腮边天生一颗黑痣。王巧珍拉长着脸,两眼无神,任由儿子在旁大哭,喃喃自语:“世子没了,家也没了。” 身为女子,姜玉姝倍感同情,劝解道:“虽说家被抄了,但陛下赦免了我们的死罪,留得青山在,活着就有盼头。” 王巧珍斜睨一眼,嗤道:“哼,你说得可真轻巧。你到底知不知道西苍在哪儿?” 姜玉姝摇摇头,顺势打听:“在哪儿啊?远不远?” “三千里,西苍是边塞,荒凉贫瘠,紧邻已被北犰侵占的庸州,常起战乱。世子活着时,曾提起多次。”王巧珍凄惨一笑,泪珠扑簌簌滚落,“哈,倒也不必害怕战乱,因为无数被流放的人死于半道,根本没法活着走到边塞。” “三千里?”姜玉姝怔住了,盘算着想:徒步北上三千里,确实太遥远了,跋山涉水,日晒雨淋,危险势必不少。但无论如何,总比被凌迟或砍头强,性命比什么都宝贵。 王巧珍委屈至极,抬手捶打胸口,泣道:“天爷菩萨,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今生竟要受这样的折磨!先是世子去了,丢下我和煜儿,孩子才三岁,孤儿寡母的,日子怎么过?这尚未理清,不料,家又被抄了!不仅抄家,还要流放,叫人怎么活?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郭家嫡长孙郭煜,年方三岁,虎头虎脑,哭得脸涨红,上气不接下气。 “巧珍,冷静些,仔细吓着孩子。”话虽如此,王氏也禁不住泪流满面,抱着孙子,忧愁道:“可怜煜儿,落地至今从没吃过苦,三日后咱们全家就要被流放了,你可怎么办呢?” 丈夫丧命,王巧珍已在灵堂哭了一早上,眼睛肿得像核桃。她嚎啕一阵,猛地拉住姜玉姝,悲恸问:“为什么咱们的命这么苦呀?” 姜玉姝淤伤未愈,喉咙火燎燎疼。她艰难咽了口唾沫,拍拍对方胳膊,无奈道:“圣旨已下,我们只能遵从旨意,走一步看一步。嫂子请节哀,地上凉,你先起来。” 足足查抄至午后,钦差才一挥手,率领下属将所抄财物运往国库,并回宫复命。 这拨人离去后,另一拨奉旨押送流放犯人的官差牢牢把守各门,严防郭家上下逃脱。 尘埃落定。 春日的午后,暖意融融。 沉默多时的靖阳侯腰背佝偻,老态龙钟,他眯着眼睛,木然扫视遍地狼藉,而后仰脸,出神眺望亭台楼阁顶部翘起的飞檐,哆嗦说:“万万没料到,传承百余载的祖宗家业,竟败在我眼前了。” “我愧对列祖列宗——” 话未说完,老人眼睛一闭,嘴里不断溢出血沫,“嗬嗬”喘息,两手摊开,直挺挺地往后倒—— “其实,我根本没脸再见表哥了。”姜玉姝内心无比冷静,举起帕子捂住眼睛,佯哭假泣,一鼓作气,委屈地倾诉: “一则含冤受屈,二则辜负了表哥,三则父亲居然不相信女儿是清白的!四则,因为声名狼藉,屡屡遭人鄙夷嘲笑。天呐,我活在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意思?连父亲都怀疑女儿,我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 姜世森焦头烂额,懊恼质问:“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了?” 姜玉姝精神一震,立即放下袖子,睁大故意揉搓出泪花的眼睛,屏息问:“如此听来,父亲是相信女儿了?” “哼。”姜世森一拂袖,背负左手,右手捻须,皱眉答:“你若真是那等贪慕富贵、为了嫁进侯门不择手段的孩子,休想为父理睬你的死活!” 姜玉姝困惑不解,纳闷问:“您既然相信我是无辜的,为什么要逼我嫁给郭二公子?” “傻丫头。”姜世森耐着性子,无奈地解释道:“丑事发生在寿宴上,你与弘磊非礼亲密的样子,被好些宾客瞧见了,闺誉尽毁,无法挽回。不嫁给弘磊,还能嫁给谁?除了弘磊,哪个青年才俊愿意娶你?” 姜玉姝不假思索,脱口答:“难道我就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吗?” “又胡说!天底下的父母,哪有不给女儿找婆家的道理?假如你终生不嫁,就给我剃了头发做尼姑去,省得丢人现眼!” 男女授受不亲,一旦逾矩,后果这么严重?姜玉姝呆若木鸡,完全无法理解。她按捺焦躁,恳切问:“关键在于我是被陷害的,您就不管管是谁阴狠诬陷了女儿吗?” 姜世森勃然变色,拉长了脸,极度不悦,愠怒反问:“莫非你想闹得娘家不安宁、让娘家上上下下也名誉扫地?那样你才心满意足?” “我——” “够了!”姜世森昂首,不容置喙地命令:“此事揭过,不准再提!郭家虽然败落了,但弘磊年纪轻轻,日后未必不能重振家业,你用心同他过日子。只当你从未许配给文沣罢。” ——郭弘磊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悄悄离开。 习武之人脚步轻,他双手捧着茶盘,指节泛白,险些捏碎红漆木料。 兴冲冲地赶来,此刻却如坠冰窟。 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以死明志? 对于和妻子定过亲的裴文沣,郭弘磊仔细打听过,得知对方是岳父原配的娘家侄子,江南人士,据说乃文雅生,曾上都城求学数载,前年回家温应赴乡试了。 如无意外,他本应该娶二姑娘玉姗,不料阴差阳错,最终娶了姜玉姝。 造化弄人。 郭弘磊昂首阔步,走远后站定缓了半晌,另择小径入园。 姜氏父女仍在原地谈话: “玉姝,你要知好歹,懂得惜福。” 姜世森谆谆□□,苦口婆心地说:“莫忘了,那日事发后,当着众亲友的面,为了挽救名誉,我不得不动家法责问你,但才打了几下,弘磊便挺身而出、主动承担责任,坚称是他自己酒后失礼冒犯佳人,并一力促成亲事。他的气度,委实少见,配你绰绰有余。” 至此,姜玉姝恍然大悟:父亲顾全大局,一心维护家族名誉,装聋作哑,将错就错地牺牲长女,保全了其余人,以免牵出更多麻烦。 她暗中叹气,忿忿不平,万分同情原主。但眼下流放在即,另有要务,暂无暇追究往事。 “别哭了,叫外人看着不像话。”长女自幼乖巧孝顺,姜世森不是不心疼。 姜玉姝深吸口气,强打起精神,哽咽道:“女儿该死,让父亲如此担忧。您放心,今后我会和郭二公子好好过日子的!只是……” “只是什么?直说无妨。” 姜玉姝愁眉苦脸,十指揪扯丝帕,忧虑重重,小心翼翼地说:“您是知道的,靖阳侯府的财物被朝廷查抄了,如今女儿身上只剩几样首饰,可也不知该如何折变成银钱。流放三千里呢,跋山涉水,途中总难免遇见危难——” “好了,不必多说,父亲明白。已经带来了。”姜世森哑声摆摆手,瞬间心酸难忍,从怀里掏出准备的银票递给诚惶诚恐的女儿,小声嘱咐:“这些,你自己收好,带去西苍傍身。明早我再当众给你一些银子和铜板,到时你要亲手交给婆婆,收与不收随她。” 姜玉姝一怔,茫然翻了翻银票:一百两、三百五十两、三百两……粗略一算,共千余两。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 “唉,你到底记住了没有?”姜世森简直恨铁不成钢,“从今往后,多长点儿心眼罢,否则还得吃亏!” 姜玉姝回神,百感交集,莫名眼眶一热,轻声答:“女儿记住了:这些自己收着,明天的交给婆婆。” “唔。百善孝为先,孝道不可违。无论你婆婆性情如何,做媳妇的都应该尊敬孝顺她,方成体统。” 姜玉姝欲言又止,隐忍道:“……是,您言之有理。” 这时,从小园另一端绕路的郭弘磊赶到,远远便唤道:“岳父!” “弘磊来了。赶紧擦擦眼泪,整天哭哭啼啼的,仔细惹他厌烦。” 姜玉姝哭笑不得,收起银票,顺从地擦擦眼睛。她算知道了,父亲极重视规矩与名誉,便快步迎向丈夫,贤惠地接过茶盘,免得老人絮絮叨叨。 “岳父。”郭弘磊躬身行礼,瞥视低眉顺目的妻子,误以为对方嫌于面对自己,不由得黯然,低声问:“你怎么又哭了?” 又?果然惹他厌烦了?姜玉姝避重就轻,随口答:“想着明早便与父亲分离,心里难受。” “姑娘嫁给我,受大委屈了。”郭弘磊道。 姜玉姝脚步一停,忙解释说:“别误会,我可从来没怪过你什么!咱们都是被连累的,自认倒霉吧。” 郭弘磊叹了口气,“这话千万别在母亲面前说,以免她老人家误以为你怪罪大哥。” “玉姝心无城府,口无遮拦,这一点的确很不好。”姜世森摇摇头。 姜玉姝继续贤惠,“女儿知错,以后会改的。” 片刻后,三人迈进园中凉亭。 “岳父请用茶。” 姜世森喝了口茶,“你们也坐。” 小夫妻面对面,姜玉姝满怀期望,迫不及待地问:“您把侯爷的死讯报上去了吗?可有回音?” 姜世森凝重答:“倒是辗转报上去了。不过,尚无回音。” 郭弘磊毫不意外,平静道:“劳您费心了。此事本就艰难,毕竟同案犯判的是凌迟和斩刑,陛下责郭家流放,已是额外开恩了。” “未到最后一步,结果也难说。再耐心等等。”姜世森对女婿欣赏有加。对他而言,是大女婿或是二女婿无太大区别,横竖都是半子。 姜玉姝难免有些失望,但她生性坚韧,迅速振作,正色谈道:“既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三千里路,规定日行五十里,限期两个月到西苍。日行五十里,年轻人咬咬牙应能完成,麻烦的是老弱妇孺体力不支,初时肯定需要帮一把,但多走走身体总会强壮,后半段就习惯了。” 郭弘磊点点头,“昨儿我已经把家里人三三五五分好了,明早启程后,咱们按事先的安排互相搀扶,尽量都活着抵达西苍。” 姜玉姝赞同地颔首。 姜父欣慰一笑,和蔼道:“你们能振作考虑,这很好。当遇见艰难时,不妨想想‘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年轻时多吃吃苦,福气在后头呢。” “谨遵岳父教诲,小婿一定尽力照顾玉姝,设法不叫她白白陪着吃苦。”郭弘磊起身,端端正正一揖。 姜世森抬手搀了一把,拍拍女婿肩膀,勉励之情溢于言表。 姜玉姝在旁提醒道:“你昨晚不是给陆先生写了一封信吗?记得拿给父亲转交,别忘了。” “没忘,我随身带着的。”郭弘磊取出信,“陆老是小婿的授业恩师,年事已高,开春以来一直病着,无法面辞。劳驾岳父派人转交此。” 姜世森接过信,若有所思,“陆之栋?这位老先生可是鼎鼎大名,桃李满天下。” 郭弘磊不禁苦笑,“惭愧,因着我,恩师门下竟出了个罪民。” “你年纪轻轻,不宜妄自菲薄。”看了看天色,姜世森匆匆道:“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去拜访陆老先生!”说话间,他已离开凉亭。 姜玉姝轻快跟随,“女儿送送您。” 郭弘磊也跟上了。 不料,三人行至二门时,远远便听见王氏的呵斥声: “滚!” “父兄去世,娘家有难,慧兰至今未露面,我只当这辈子没生过女儿!” 一名华服长脸男子脸涨红,辩解道:“慧兰身怀六甲,您老又不是不知道,她行动不便,怎么回娘家呢?” 王氏劈头盖脸地斥骂:“哼,冯瀚,想不到你如此势力凉薄,亏我在侯爷面前替你说了无数好话,否则凭冯家,休想娶慧兰。”她火冒三丈,夺过丫鬟提着的礼盒,狠狠一掷,糕点顿时滚了一地。 “哎哟!有话好说,您老别动手。”郭家女婿冯瀚抱着脑袋,狼狈躲避。 王氏脸色铁青,冷笑道:“这几年间,你不知从靖阳侯府得了多少好处,此时此刻,竟只拿桂花糕‘孝敬’岳母。姓冯的,你真有脸做得出来!” 姜玉姝耳语问:“那个就是姐夫啊?” 郭弘磊点了点头,面无表情。 “怪,他怎么长得像一只耗子?”姜玉姝忍俊不禁,嘟囔说:“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看就狡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种田之流放边塞》正文 284.结局 最快更新种田之流放边塞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随着一声惊叫, 红与白消失了,被藕色外衫严实包裹。 姜玉姝前生还没婚恋就车祸而亡了, 毫无经验,被吓得双手掩紧衣襟, 脸红耳赤, 飞快躲到了矮屏风后, 心如擂鼓,屏息打量气宇轩昂的俊朗男子。 新婚小夫妻面对面,洞房花烛夜后, 本该如胶似漆, 但这一对却像是陌生路人,万分疏离。做妻子的, 大喜之日上吊自缢;做丈夫的,刚拜完堂就遭遇兄长被抓、妻子寻死的困境。 全无一丁点儿恩爱的意味。 郭弘磊高大挺拔, 足足比妻子高了一个头,他回神即转身离开, 沉默退出里间。 “哎?”姜玉姝茫然呼唤,惊魂未定。她咬咬唇, 猛一拍额头, 苦笑提醒“自己”已经成亲了,刚才那位是自己的丈夫。 外间传来低沉浑厚的催促声, “快穿好衣裳, 出来谈谈。” 谈? 谈什么?谈休妻吗? 同居都城, 一旦被休弃, 娘家必然知情。到时,长辈十有八/九不允许我自由支配嫁妆在外生活。而且,很有可能是姜家某个人陷害了我,或许敌人会进一步害我……怎么办? 人生地不熟,我不能轻举妄动。 初穿异世的姜玉姝惴惴不安,迅速整理妥衣裙,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抬脚迈出里间。 郭弘磊端坐,下巴点了点圆凳,“坐。” 姜玉姝依言落座,难免有些拘束,静候对方开口。 “怎的就你一个人?丫头们哪儿去了?” “小桃帮我找吃的去了。”再次面对面,姜玉姝悄悄按捺不自在感,好打量剑眉星目的侯府贵公子,暗忖:记忆中,他十七岁。真高大,肩宽腿长,英气勃勃。 郭弘磊又问:“除了小桃,其余丫鬟呢?”他外出奔波了一天一夜,饥且渴,自行执壶倒水,仰脖饮尽后,给有名无实的妻子倒了一杯。 至今为止,彼此只在神志不清稀里糊涂时搂抱过而已,尚无真正的肌肤之亲。 姜玉姝道谢并接过茶杯,沙哑嗓音据实以答:“不清楚,我醒来只见到小桃一个。” “哦?”郭弘磊剑眉微皱,没再追问,注视着对方喉间刺眼的淤伤,淡淡问:“你的喉咙不要紧吧?倘若不方便说话,就晚上再谈。” 姜玉姝立即摇头,喝水润了润嗓子,忐忑悬着心,正色道:“听你的语气,像是有大事,还是先谈吧,我的伤不要紧。” 郭弘磊点点头,流露哀伤之色,沉痛叹气,缓缓道:“大哥去世了,父母悲恸至极,如今府里乱——” “什么?”姜玉姝忍不住打断,愕然问:“刚才明明有人禀告老夫人的,说你带着世子回府了。怎、怎么会死了呢?” 郭弘磊用力闭了闭眼睛,下颚紧绷,握拳隐忍告知:“我确实把大哥带回府了。但……带回的是他的遗体,现停在南院听松楼内。” “为什么?究竟因何而亡?”姜玉姝难以置信,嘶哑追问:“堂堂侯府世子,说没就没了,简直太离。” 郭弘磊虎目泛红,涩声解释道:“昨日上午,我们刚拜完堂,刑部突然拿人,不由分说地把大哥抓走了,我外出辗转打探消息,方得知原来大哥为了偿还赌债、竟参与了贪墨庸州军饷一案!”顿了顿,他继续说:“昨夜,陛下驾临刑部大堂,三司秘审,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姜玉姝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贪污了多少?” “白银九十万两。大哥原任户部主事,他是从犯之一,主谋有三人。他贪了六万两。” 姜玉姝稍加琢磨,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凝重问:“所以,是陛下亲自下旨、当场处死了大哥?同案罪犯呢?” 郭弘磊毕竟年轻,焦急得燥热,又倒了杯水喝,“主谋凌迟,并判其全家斩刑,从犯及其全家斩刑。但陛下念及郭家先祖乃开国功臣,赐予大哥一杯酒,留了全尸。” 四目对视,均含千愁万绪。 “主谋和其余从犯都是株连全家。”姜玉姝蹙眉,不得不面对乾朝“一人犯法,家族遭殃”的现实。她直言不讳,耳语问:“那,靖阳侯府呢?” “暂未知。但观测圣意,郭家恐怕难逃一劫。”郭弘磊起身,俯视娇弱少女,“庸州军饷屡次被贪墨,致使军心涣散。去岁腊月初,敌国北犰伺机大举进犯,今年元宵时,庸州城破,约十万将士及百姓惨遭/屠/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朝野震惊,陛下严令彻查,一查两个月,现已水落石出。” “庸州失守了?” 郭弘磊沉重颔首。 姜玉姝拍了拍脑袋,撑桌站起,喃喃道:“惭愧,我直到现在才听说。” “你们姑娘家整日待在深宅闺房,不知情也不足为。”郭弘磊略一思索,严肃道:“姜姑娘,我心知你不愿嫁,这桩亲事实属无奈。当时那情形,终究是姑娘家吃亏,我若不尽快应下来,你的处境将十分难堪。” 从记忆里翻出两人衣衫凌乱相拥而眠的一幕幕,姜玉姝不禁脸发烫,竭力镇定,脱口问:“我声名狼藉,你居然不介意?” “郭某看得出,姑娘并非不自爱之人。当日之乱,其中必有隐情,只是姜家不由我做主,故无法还你清白。” 郭弘磊目光深邃,感慨万千,“我原以为,阴差阳错,也算是命中注定的姻缘,故冒昧迎娶。但如今,府里恐有一劫,你昨日刚进门,若遭受株连,未免太可怜了些。因此,待岳父来吊唁时,我会同他商量,设法寻个理由写一封休,好歹试试。如果可行,你就回姜家去罢。”语毕,郭弘磊大步流星迈出房门,出了门槛却又止步,扭头低声叮嘱: “切勿再自寻短见,我会尽力安排你离开。”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玉姝不由得大为动容,仓促追赶,扶着门框问:“你去哪儿?” “南院,须赶紧料理大哥的后事。” “别关着我,行吗?” 郭弘磊诧异答:“没关着你。但你伤势未愈,不宜四处走动。” “知道!” 目送丈夫一阵风似的走远后,姜玉姝瞧见小桃带领两个丫鬟返回。 “少夫人,让您久等了。”小桃喘吁吁,把食盒搁在桌上,一边盛粥,一边白着脸解释:“因为世子、世子去世,处处忙碌不堪,奴婢在厨房催了半日,才熬了一样燕窝粥。” 姜玉姝温和道:“没关系的,我也没等多久。” “娟儿见过少夫人。”名叫娟儿的丫鬟屈膝行礼,其同伴随后道:“碧月给二少夫人请安。” “无需多礼。”姜玉姝饿得站不住,坐下问:“你们是……?” 娟儿恭谨答:“奴婢是这院里的下人。” 碧月柳眉杏眼,柔声答:“婢子是二公子的侍女。” 姜玉姝扫了扫碧月,此刻才想起来,疑惑问:“我的人呢?” 三个丫鬟面面相觑,小桃硬着头皮答:“昨日您自缢后昏迷,老夫人认为下人偷懒疏忽,故吩咐您的人跟着管事嬷嬷学一学侯府的规矩。” 原来如此。姜玉姝无奈颔首。 “请用粥。” 姜玉姝接过匙子,环顾四周后,叹道:“府里正在给世子治丧,你们快把这屋里的红东西收起来吧,摆着不合适。” “是。”三人齐齐应声,小桃又叫上守门的婆子,麻利收拾屋子。 既来之,则安之。 身为靖阳侯府的二少夫人,同荣同损,于情于理不应该漠不关心。 两刻钟后,姜玉姝换上牙白衣裙,以立领比甲遮掩淤伤,未施脂粉,前往南院探看情况。 主仆一行赶到听松楼外时,恰见郭弘磊站在阶上,其心腹小厮正回话: “……钱大人、吴大人、马大人,共八家,两百多口人,都已经押往刑场。监斩官说了,等午时三刻一到,立即行刑。” 郭弘磊挥挥手,“再去探。” “是。” 两百多口人?真可怕!姜玉姝倒吸一口凉气,毛骨悚然。 “你有伤在身,怎么来了?”郭弘磊拾级而下。 姜玉姝轻声问:“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郭弘磊颇感意外,刚想回答,却见管家栾顺赶到禀告:“二公子!几处亲戚登门吊唁,可府里诸事尚未齐备,您看如何是好?” “你等会儿。”郭弘磊迎向管家,先商讨待客事宜。 “嗯。” 灵堂近在眼前,传出一阵阵哭声,姜玉姝刚叹了口气,忽然听见哭声中夹杂苍老骂声: “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啊!”靖阳侯年近五十,须发灰白,盯着长子的遗体,哀恸指责:“弘耀就是被你生生惯坏了。从小到大,每当我严加管教时,你总是百般劝阻,只一味地纵容溺爱,养出个骄奢淫逸、嗜赌如命、恐连累家族的败家子!” 侯夫人王氏双目红肿,哀伤欲绝,捶胸哭道:“孩子已经走了,你还责骂他?你于心何忍?” 靖阳侯颤声答:“这孽障,完全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千不该,万不该,他竟敢贪墨军饷,丧命怪得了谁?” “区区六万两而已,算什么?打了败仗,又与弘耀何干?庸州失守,分明是戍边将士的错。这傻孩子,欠了赌债,为何不告诉我——” “住口!无知蠢妇,休得胡言乱语。”靖阳侯厉声打断,懊悔不迭,“早知今日,我绝不把世子之位给弘耀,更不准他入户部任职。” 王氏呆了呆,哽咽提醒:“弘耀可是咱们的嫡长子,名正言顺的世子!” 靖阳侯对长子失望透顶,忧心忡忡,自责道:“唉,本该择贤而立。弘磊由我亲自教导长大,一贯明理孝顺,远比弘耀稳重,让他袭爵,才是对的。” 刹那间,王氏积压十几年的委屈与愤懑被点燃,脸色大变,她猛地起立,正欲反驳,余光却瞥见厅外的姜玉姝,顿时火冒三丈,疾步走向新儿媳—— 姜玉姝眸光锐利,按住小桃肩膀,语调平平说:“别怕,潘大人想必只是说笑,姑娘家的终身大事,岂能草率决定?” “少夫人,我不嫁,求您千万别答应。”小桃战战兢兢,泪流满面,忍辱说:“其实,奴婢并未受大伤,此事、此事算了罢!奴婢该死,惹了麻烦。” 潘奎瓮声瓮气道:“不嫁便不嫁,谁逼你了?我只是想着丫鬟名声受损、恐难出嫁,所以才提了一提。” 姜玉姝强压着怒火,义正辞严,一字一句道:“多谢潘大人关怀弱女子,但我这丫鬟被吓坏了,必须安静休养一阵子,暂无法考虑成亲。而且,她实际并未受伤,日后大可挑好人家嫁了,不妨事的。” 荒谬!别说清白仍在,即使清白被毁,也不该憋屈嫁给罪魁祸首! “万一嫁不出去呢?”潘奎心直口快。 姜玉姝昂首,掷地有声答:“如果真有意外,只要她愿意为郭家做事,郭家就会一直收留!” “那行吧。”潘奎讪讪点头。 “少夫人……”小桃大为动容,感激涕零,跪倒在姜玉姝跟前,忐忑道:“此事闹成这样,都怪奴婢鲁莽,原不该嚷的。” 姜玉姝弯腰搀扶,“少胡说,快起来!” 郭弘磊始终在前,催促道:“小桃,你把经过大概地说一说。” “实话实说,不必害臊。”姜玉姝叮嘱道。 “是。”小桃逐渐平静,擦了擦涕泪,哽咽告知:“今儿早起,奴婢外出打水洗漱,谁知走到廊门口时,却被一个男人捂住嘴、硬倒拖进耳房!他、他……不知为何,畜牲突然停下,奴婢忙起身,但刚抬头就被扇耳光,故只看清了戎装背影。”顿了顿,她呜咽道:“我若是诬陷,甘受天打雷劈!” 郭弘磊挥手示意丫鬟退下,不卑不亢,正色问:“事至此,不知潘大人打算如何?” “哼!”潘奎一贯嫉恶如仇,赏罚分明,转身便逼问:“到底谁干的?快滚出来承认!再缩头躲着,加重地罚!” 无辜的兵卒们坚定摇头,田波惴惴不安,也跟着摇头。 但其中有一个人没摇头,直挺挺站立。 是他吗?姜玉姝眼睛一亮。 潘奎自然发现了,吃惊喝道:“丁远!” “属下在。”名叫丁远的年轻人上前,高高瘦瘦。 潘奎怒问:“莫非是你小子干的?” “属下色迷心窍,一时糊涂。”丁远扑通跪下,磕头道:“属下知错,求大人宽恕。” “好哇,想不到居然是你。”潘奎火冒三丈,严厉下令:“败坏军威之人,罪不可恕。小栓、田波,打他五十鞭子,并罚饷三月!” “是。”钱小栓毫不犹豫,拎起马鞭便上。田波先是一呆,继而窃喜,竭力掩饰庆幸之色。 转眼,两个总旗一左一右,高高扬鞭,重重落下,抽得丁远痛叫,后背皮开肉绽,直至血肉模糊。 潘奎抱着手臂,斜睨问:“如何?” 顾及势不如人,姜玉姝扯了扯丈夫袖子,郭弘磊会意,抱拳道:“潘大人公正无私,罪民等人钦佩至极!不敢打搅您处理军务,告辞。” “唔。”潘奎面无表情,高大壮硕如铁塔。 “咱们走。”郭弘磊率众离开。 冷眼旁观多时的张峰靠近,慨叹道:“潘大人,您知道郭家下人为何忠心耿耿了吧?” “哼。”潘奎板着脸,“那小子挺大胆,他妻子也不柔弱,倒是十分般配。” 鞭罚丁远后,边军吃过早饭便赶回西苍。 另一侧 艳阳高照,下人们兴奋激动,抬着热气腾腾的几筐杂粮馒头,一路议论纷纷。 “万幸那畜牲没得逞!”姜玉姝宽慰道:“你别往心里去,忘了吧。” 小桃感激极了,恭顺答:“嗯,奴婢都听少夫人的。” 郭弘磊昂首阔步,嘱咐道:“此事揭过,今后不必再提。人生地不熟,各自小心些,避免吃亏。” “是!”众下人言听计从,对家主夫妻毕恭毕敬。 然而,姜玉姝一踏进栅门,便见婆婆怒目而视,登时叹息。郭弘磊面不改色,径直走向母亲。 “你俩过来!”王氏气冲冲。 俩?姜玉姝只得挪过去。 王氏威严质问:“你们一意孤行,任性妄为,眼里究竟有没有长辈?” 姜玉姝饥肠辘辘,郭弘磊镇定答:“母亲放心,事情已经解决了。” “你自作主张,还有脸让母亲‘放心’?”王氏转而盯着儿媳,“还有你!丈夫糊涂,做妻子的本该劝阻,可你却助着弘磊胡闹!” “您老息怒。” 姜玉姝状似尊敬聆听,实则发呆;郭弘磊试图解释,却被劈头盖脸一顿骂。 少顷,小夫妻头疼地垂首,余光对视,苦笑了笑,默契十足。 王氏怒不可遏,直训到口渴才停歇。 次日·午后 郭弘磊站在院墙边,命小厮上墙头接过几大篮杏子,道:“有劳。” “举手之劳罢了。”驿卒愉快接过碎银。 张峰住二楼卧房,俯视几眼,默默关窗。 负责看守后院的官差问:“哟?二公子爱吃杏啊?” 郭弘磊避而不答,“尝尝?” 官差们拿了几颗,熟络些的戏谑问:“依我猜,这果子肯定是拿去哄夫人欢喜的,对吧?” “……哪里。是孝敬长辈的。”郭弘磊颇不自在,俊脸微红,吩咐管家分果子后,单手提起一篮,独自走向树荫。 事实上,官差猜对了。 昨儿傍晚,姜玉姝站在墙里,踮脚眺望墙外的杏树,扼腕说:“唉,为什么不长在院子里呢?我好久没吃过杏子了。” 郭弘磊恰巧听见,简直万分歉疚,故特地弄了几篮。 午后炎热,许多下人挤在井沿打水洗漱。 姜玉姝抖开破了口子的衣袖,与翠梅待在树荫下乘凉,一边闲聊,一边缝补。 嫩黄的杏子鲜灵灵,清香扑鼻。 郭弘磊怀着期待,步履匆匆,暗忖:她想吃,见了果子应该会欢喜吧? 须臾,他绕过半株古木,见妻子与陪嫁丫鬟正缝补衣裳,刚抬脚,却听翠梅关切问: “怪,抄家时整个侯府乱糟糟,您是怎么藏住玉佩的?” 姜玉姝飞快回忆一番,“没藏,我当时戴着呢,官差并未搜身。” 什么玉佩?郭弘磊茫茫然。 翠梅小心翼翼地劝说:“那毕竟是裴公子所赠的信物,上头刻着定情诗句,假如被姑爷瞧见,可就糟了。姑娘,悄悄扔了它吧?” “不!”姜玉姝摇了摇头,“我留着有用处。” 恍若一记焦雷轰顶,郭弘磊瞬间沉下脸,盯着嫩黄杏子,如坠冰窟——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靖阳侯时日无多了,甚至已是弥留之际,但谁也不敢流露异样。 一室死寂,落针可闻。 众人围在病榻前,王氏忧虑重重,木着脸,双目红肿,却毫无泪意。 姜世森仍未离去,左手背着,右手捻须,若有所思。父女近在咫尺,姜玉姝余光不时飘向父亲,心思悄转。 “您喝点儿水?”兄长逝世,次子便居长,郭弘磊始终竭力克制着,从未显露颓丧之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