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之宝珠记》 第1章 秦秀才有弄瓦之喜 隆冬,天灰沉沉的,从昨儿晌午开始下的雪一直纷纷扬扬的没停过。到今早,雪眼看要停了,却不料北风越来越大,不多时雪又一阵紧似一阵,渐渐的竟比昨日还要大些。 此刻风大雪急,大家伙都是能躲在屋里烤火的就尽量不出门,省得冻个半死。就连平日最爱玩闹的孩童们,也都蜷在家中另寻乐子。可偏生就有那么一个人,似乎丝毫不在意刺骨的寒冷,在屋廊下背着手来来回回焦灼踱着步子。 他衣裳单薄,仅一件家常的茧绸直裰,也不束带,看着甚不整齐,好似没来得及整理衣装就从房里冲出来似的。这男子年纪二十上下,浓眉大眼,既不失北人的粗犷,又有士人的儒雅。只是此刻他紧皱着双眉,不时向身旁紧闭门扉的上房望几眼,却是什么都看不到。而屋里传来一声又一声痛苦的喊叫,更让这屋外的男子在这寒冬腊月里急得满头大汗。他忽然停下脚步,侧耳细听屋内的动静,里面一个妈妈的声音在喊“再用力些”、“就出来了”云云。 这时一个小厮模样的抱着夹棉大披风一溜小跑到那男子的面前道:“爷,您急匆匆从书房跑出来,连外衣都不曾穿着,可要冷着了。”说着,赶紧给那男子披上夹棉大披风。那男子也不搭理小厮,只管紧张地盯着房门。只是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小厮语无伦次吼道:“愣在这里作甚么,不知道夫人难产吗?赶紧去请大夫!”这个时候小厮不敢触他霉头,唯唯诺诺应了,一溜烟跑出去。 这时房门忽然开了,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抱着个大盆冲出来,盆里是红彤彤一片的血水。她乍眼看到门口的男子,先是愣了下,但立刻反应过来,赶紧给他行了个礼。那男子看那盆血水直觉得心悸,忙不迭问道:“夫人在里面如何了?” 小丫鬟惨然道:“稳婆说夫人这是头一胎,胎位又不大正,恐怕这一时半会还是生不下来。”她回了话,告了个罪就抱着大盆下去换热水去了。 听了小丫鬟的话,再加上那屋里妇人的叫喊一声比一声弱,不似先前听着那么有力了,他心头突突直跳,忽然想起远在京城家中的发妻,那年不是也难产吗,结果孩子生下来没几日就去了,妻子也几乎丧命。想到此,他越发心惊肉跳起来。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见岳母自月洞门冲进来,于是他急忙迎上去。 他岳母殷氏矮胖身材,额头上因着年纪已经隐隐有几条皱纹,眉眼有些许尖利之色,一看就是个泼辣市井妇人。 “岳母……”那男子的舌头才刚打个转,就被殷氏抢了话头:“才回来就听说闺女要难产?”虽然是问句,却并不看向自己的女婿,也不待他答话,自顾自继续道:“你这儿人手少,我让大哥儿媳妇已经去厨房帮忙了。”大哥儿媳妇,也就是她儿子常木匠的婆娘罗氏。 屋里陡然传出一声尖锐的高喊,秦秀才的心也随之缩成一团,完全没注意殷氏在说什么。殷氏看着他白如雪花的脸色,心中不免有些鄙夷,也不知自家女儿看上了这个胆小如鼠书呆子的哪一处,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好端端的一个良家女居然跑去做他的妾!而且还是养在外面的妾室!一想到这个,殷氏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她的女儿是猪油蒙了心了,被眼前这个呆子秀才骗了。但是殷氏没时间多想,因为她女儿还在里面生产呢。自古以来,这女子生产无异于在鬼门关上走一遭,更何况她女儿还是难产!她再也不理那个吓得六神无主的呆秀才,推门直接冲了进去。 屋里弥漫着一阵浓浓的血腥味,这让殷氏有些不安。她冲到床边,及目就是染血的床单,而她的女儿常顺娘闭着眼睛,出气大于进气,一张小脸白得触目惊心。稳婆两手是血,从她脸上的神情可以看出,常顺娘的情况不太妙。 “常家嫂子,二姐恐怕没力气支撑了……大小只能保一个了。”稳婆叹气对殷氏说道。 殷氏双眉一竖,忍不住大声骂道:“你这老虔婆不要乱说,大小我都要!”她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打开来,却是一些参片。当听说自己的女儿要难产,她立刻跑去药铺买了这些人参。稳婆眼睛一亮,也不待殷氏说话,立刻拿了参片放进常顺娘的嘴里让她含住。殷氏女儿耳边大吼:“你这讨债的,别睡了,赶紧使力把孩子生下来。” 也许是参片起了作用,又也许是殷氏吼声十分大,常顺娘微微睁眼,想着自己怀胎十月的娃娃,咬着参片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只觉下身一松,好似有个什么物事一下子就出来了。耳边响起稳婆的叫声:“出来了!出来了!”常顺娘心中石头落地,眼前一黑,来不及看自己的孩子一眼,昏死过去。那殷氏在旁看得真切,怕她真的去了,扑过来掐她的人中。 那秦秀才在屋外忽然听见稳婆喊“出来了”,紧接着是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他神情一松,竟然整个人软绵绵靠在屋廊的柱子上,双腿一直发抖,站都站不稳。这隆冬腊月的,他竟然紧张地出了一身大汗!而这时,大风大雪忽然鸣金收兵,隐隐有些日光从云层里透出来。秦秀才擦擦额上的汗,心里喜道,真是个好娃儿,甫一出生风雪就停了。 这时小厮引了大夫进来,恰好房门被打开,稳婆愁眉苦脸走出来,一看到大夫,立刻急急扯他往里走,口里絮絮叨叨:“二姐出了太多血,恐怕不大好呢。大夫你赶紧看看!”秦秀才眼巴巴地要跟进去,稳婆却一夫当关把他当在外边,说道:“你们大男人先别进,里头是产房,小心冲撞了你。” 秦秀才有些不悦,他想看看顺娘和娃娃:“可大夫也是男的,他进得,怎么我这个孩儿爹不进得?” “因为他是大夫!”稳婆的语气显得不容置疑。 秦秀才一想,也罢了,可他想问问顺娘的情况如何,也想知道生的是男是女,可不待他开口,稳婆啪的一声紧闭房门,让他吃了好大一个闭门羹。 大夫给常顺娘把了把脉,用掀开她的眼睑看看,最后掰开她的嘴巴瞧瞧,便对站在一旁强忍泪水的殷氏说道:“血流得有点多,幸亏有人参吊着,这命好歹留住了。以后须好生休养,否则休想再生。” 殷氏一听女儿性命无忧,喜得念声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也不去介意女儿往后能否生育了。 那边厢稳婆与小丫鬟一起料理常顺娘刚生下的娃娃,她们用小小的浴盆里热腾腾的水把娃娃身上的血污洗得干干净净,稳婆平日里干惯了这些活儿,让小丫鬟拿着夹棉襁褓,她从浴盆里把娃娃捞起来,干脆利落地把娃娃裹得暖呼呼。可是那娃娃还呱呱大哭,稳婆用勺起一点温热的米汤凑近娃娃嘴边,娃娃竟跟吸奶似的一点点吸进去,也不再哭闹。喂了好几勺之后,娃娃竟然嘟着嘴不再吸,仔细一看,原来已经沉沉睡去。 大夫看完常顺娘,走到旁边的桌子边坐下,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文房四宝,唰唰唰写下一张方子,嘱咐道:“产妇生完累极,再加上失血过多晕了过去,你们先照这方子抓药。等她醒了先喝点粥再喝药。因为身体虚弱,前一两天不宜大补,须得用清粥小菜养个一两天,才能进补。” 殷氏接过方子,对大夫千恩万谢,又从袖里摸出一个先前就准备好的红包递过去,亲自把大夫送到房门口。秦秀才一见房门打开,立刻迎上去,大夫笑道:“这位老爷莫急,令夫人无事。”秦秀才一听,立刻也从袖口摸出个红包塞给他,让小厮好生送大夫出门。 “岳母……”秦秀才讨好地看看殷氏,又看看她身后的屋内。 殷氏因着女儿无事,心情大好,笑着对他说道:“进来吧,里面已经收拾干净了。” 秦秀才喜孜孜进得门,一跨进内间,便看到稳婆抱着包成一团的娃娃对他行了个礼。她堆着有些勉强的笑容给秦秀才贺喜:“恭喜老爷,生的是个漂亮小姐。” 女儿啊……就那一瞬间,秦秀才有些许失望,但他很快又高兴起来。以前他的发妻难产,生了个孩儿没几天夭折之后,他表面上不说,心里却常念着想要个孩子,无论男女都好。现在老天爷实现了他的愿望,开恩赐他一个娃儿,他能不高兴吗。 那稳婆常年在各家接生,早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领,一见秦秀才露出笑容,她立刻把娃儿抱到秦秀才跟前,又说了许多吉祥话。秦秀才小心翼翼接过那在襁褓里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娃娃,见她小小的嘴巴微微往上翘,似乎是笑来着,心中更加欢喜,看着这个女儿真是越来越喜欢。他掏出一个红包给稳婆,便抱着娃娃目不转睛地瞧,连殷氏来抱都不肯放手。稳婆暗暗掂了掂红包,觉得分量不轻,又说了不少吉祥话,捧得秦秀才高兴得合不拢嘴。 殷氏知道秦秀才第一次当爹,许多事儿靠不上他,于是自去跟稳婆约好三日后过来洗三,又从袖里摸出个红包给她。稳婆收人的手软,自然是笑眯眯应了。 待得稳婆出去,秦秀才仍舍不得放下女儿,念叨着要给取个小名儿,殷氏听了建议道:“这头胎生了女娃,虽然也好,总归是盼望第二胎带个弟弟来的,不如就叫招弟吧,意头好又顺口。” 秦秀才摇摇头说:“我看这儿好多女娃都叫这名儿,实在有些普通。我看……”他沉吟了一下说道,“顺娘生她的时候风大雪大的,就叫阿雪好了。” 殷氏堆在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她心里嘀咕,这风啊雪啊,听着就不讨喜,还不如招弟吉利。可这娃儿姓秦又不姓常,名儿还是亲爹起的,她这外婆说白了是外姓人,不好反对,殷氏也只好不作声,只是心中不免留下疙瘩,觉得读书人怎么净是些花花肠子。 秦秀才把女儿交给殷氏抱着,才去探视了常顺娘,见她呼吸虽然微弱,可是也还算平稳,这才放下心来。 不多时,殷氏的儿媳罗氏进来,一眼就看到殷氏随手放在床边小几子上的那包参片,直勾勾盯了好一会儿,直到殷氏不悦地把参片收进怀里,才凑近来看小姑新生的女儿。她看着娃娃又皱又红的小脸蛋,上面还有不少胎垢呢,怎么看怎么丑,幸灾乐祸说道:“头一胎就是个赔钱货,这叫小姑子怎么办哟,妾室没有儿子总归是……”后面的话她硬生生吞了回去,因为殷氏一双小眼睛正如刀子一般剜她。 罗氏讪讪笑道:“我这不是替小姑子担心么?” 殷氏看看秦秀才,见他专心看着常顺娘,似乎没注意罗氏的话,这才狠狠瞪着罗氏斥道:“你有空担心二姐,还不如担心你自己!这么多年了连屁都没放过一个,半年之后再没有消息,我可给大哥儿买个妾了。” 罗氏讨了一鼻子没趣,见引火烧身,讪讪扔下一句:“我去厨房帮忙了。”说完,迅速消失在殷氏面前。 殷氏见怀里的娃儿皱着眉头砸吧着小嘴,忙从壶里倒出一点热水在碗里,那碗里面还剩一点刚才娃儿出生时喂的米汤,此刻已经冷了,正好跟开水冲温了。殷氏用尾指探探温度,见不烫才用小勺子舀起轻轻喂娃娃一点。那小娃娃虽然睡着,倒也乖觉,吸了泰半。秦秀才见殷氏喂米汤,也凑过来瞧,觉得女儿煞是可人爱。 “小姐儿真真是可人疼。”殷氏笑眯眯地说:“刚才出生的时候就哭了一下下,喂了米汤就歇了,不吵也不闹,往后定是好带的。” 秦秀才闻言连连点头。殷氏看他欢喜的神色不似作伪,这才暗暗放下心来。本来二姐生了个女娃,她还担心秦秀才因此不高兴来着。虽然她也不太喜欢这个呆子秀才,但毕竟是女儿要嫁的,而且还是人家养在外头的妾,要是人家一个不高兴,她二姐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获宝珠小娃因得名 挨近傍晚,常顺娘终于醒了,殷氏正抱着小姐儿在旁边守着。那小姐儿早饿了,正在那哇哇大哭,殷氏想依着前儿的法子给她喂米汤,小姐儿却是不依,只不管不顾哭着。殷氏怕呛着她,不敢强行喂。 常顺娘听到婴儿的哭声,知道是自己的孩儿,不免心疼。她没力气起身,在帐幔里又见不得,只能儿啊、儿啊地叫唤。殷氏听得动静,忙抱了娃娃到床边,小丫鬟趁势挽起帐子,正想扶常顺娘坐起来,殷氏连忙制止道:“二姐流了那么多血哪有力气坐起来,帮她侧着身子躺就好。”完了又对常顺娘说,“二姐,瞧瞧你的娃儿,饿了又不肯吃米汤,还是要你来哺喂才行。”她把娃娃放在常顺娘旁边。说来也怪,那娃儿许是闻着了常顺娘身上的奶香味,又许是二人母女血脉相连,一躺在常顺娘的旁边立刻就不哭了,只那头用力偏向常顺娘的xiōng,拱来拱去的活像一头急切寻找吃食的小乳猪。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常顺娘笑着在小丫鬟的帮助下解开衣襟,原来xiōng部那儿已经开始淌奶了。娃娃果真是个聪明的,一待自己的亲娘用手把她挽向xiōng前,也不用人扶着头便凑向那rǔ头,直接一口含上了,用力吸得十分欢快。 “好一个急性子!”常顺娘含笑轻拍娃儿的屁股。 殷氏伸出两根手指在常顺娘的rǔ房上轻轻压住,对女儿说道:“你用手指跟我这般压住这里的肉,这儿可要可要留些空位,不然不但把娃儿鼻尖儿压扁,她还不容易喘气。你以后喂奶都要这般,可记住了。前几年菜市那边一个婆娘,生的是头一个,她也不懂,就是喂奶的时候硬生生把娃儿憋死了。可怜呐,还是个哥儿。” “还是娘想得周到。”常顺娘依言而做,过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那拍着屁股的手伸进襁褓里一摸,脸色顿时有点黯淡了。 殷氏见状焉有不知之理,连忙安慰女儿道:“是个姐儿也好,先开花后结果,下一个肯定是哥儿。” 常顺娘微不可闻叹一气,低声道:“我只是担心老爷他……” “别担心,”殷氏拍拍常顺娘的手臂安慰道,“今儿白天我仔细看过姑爷的神色,那欢喜是真真儿的。” 常顺娘不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吃得昏天地暗的女儿,脸上神色不明。殷氏也没多想,只当她一时转不过弯来。 天色毕竟渐渐晚了,殷氏也不好在女儿家里多待,她伺候完常顺娘吃粥,又嘱咐伺候常顺娘的小丫鬟几句,这才去厨房叫上儿媳一起归家去。 常顺娘见天色渐黑,而秦秀才却还不见人影,心中不免焦躁,便问小丫鬟:“翠姑,老爷去哪了,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 被称为翠姑的小丫鬟连忙答道:“夫人您刚生完不久,好像就有个男子来敲门要求见老爷,老爷就和那人出去了。” 莫不是那边来人了吧?常顺娘心中不虞,越想越觉得可能,就打发翠姑到前门去看看。待翠姑一走,这屋里显得越发冷清起来。常顺娘看着睡在里侧的女儿熟睡的小脸蛋,心里泛起阵阵酸楚。不是她不喜欢女儿,她担心的是那边老夫人的心思。 原来秦秀才名唤秦持重,表字维弦,乃京城人士。当年他少年得志,一举考得秀才,不料那之后似乎好运用完了一般,连着两次考举人不中,后又因父亲亡故守孝三年,之后再考仍然连个末尾都排不上,再加上长子夭折,他心灰意冷之下,只携了书童秦瑞,抛下家小外出游历,恰恰在这小小的甘明镇遇到待字闺中的常顺娘。 甘明镇地方小,风光秀丽,离州府倒不是特别偏远,只是文风不盛,许多年来别说秀才了,连个正经读书人都少。这秦持重不但身有功名,还长得一表人才,恰恰就在常木匠的隔壁赁了个小院子落脚。常木匠的妹妹常顺娘近水楼台,又仰慕对方是俊俏的读书郎,一来二去,竟要给秦持重做妾。那常木匠木讷老实,自是管不住妹妹,而母亲殷氏平日里就偏宠这个连父亲一面都没见过的女儿,尽管心中不喜,到底还是拗不过,又想着那秦持重家中有些田产,这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帮女儿把婚事给收拾了。 常顺娘想着,老爷刚纳她时,曾经张罗着要带她回去给正室夫人敬茶,那边算过了明路。毕竟身为一个良妾,养在外室实在太说不过去。可没过多久等她怀孕,还来不及高兴,老爷却说先把孩儿生下再说,而且这本来是租的小院子,变成了典,一副要让她在这儿长住的模样。虽然老爷什么都没说,但她知道必是老夫人反对了,许是老夫人想着等生了孙子再给她一个名分。可这如今,她偏生了一个女娃,倘若老爷回去那边,再也不回来,这可如何是好?常顺娘越想越觉凄凉,抱着女儿无声地流泪。 正哭得伤心,忽听得房外秦持重粗声粗气道:“我没醉,扶什么扶!”常顺娘连忙擦干眼泪,回头一看,秦持重已然撞进内室来。他一身酒气、踉踉跄跄走到床前倒下,唬得的常顺娘赶紧往里侧挪了挪,才没被压着。秦持重半个身子挂在床上,半个身子拖在地上,嘴里咕哝着什么,端的十分狼狈。 “怎生喝得如此烂醉?”常顺娘看向紧随而来的翠姑。 “瑞儿说老爷今儿和朋友喝酒去了,一时高兴,才喝得大醉。” 常顺娘埋怨道:“这瑞儿怎的不劝劝老爷?”忽然她又想起什么,皱眉道,“老爷在这儿哪来的朋友,莫不是那边来人了吧?” “不是呢。瑞儿说那确实是老爷的朋友,多年前出海跑船,到现在才回来呢。”翠姑说着,想要把秦持重扶去榻上,可她人小力微,秦持重又烂醉如泥,压根就扶不起来。 常顺娘叹气道:“你也不用扶他过去了,今晚就让他跟我们娘俩挤挤吧。”说着,就去扯秦持重上床,翠姑在旁抬脚,才好不容易把他弄上床。这秦持重酒品倒还好,除了嘴巴咕哝之外,也没有撒泼。等到翠姑端了醒酒汤来灌下去,倒头便睡,连咕哝也没了,省得人照顾。 翌日一早,秦持重从宿醉中醒来,一见自己在常顺娘的床上,惊愕莫名。自常顺娘怀孕以来,他一直就歇在隔壁,如今乍然换了床,他脑袋有点空白。 常顺娘睥了他一眼,说道:“老爷歇在妾身这儿,怎么好像显得十分惊讶?昨儿可真是醉得好生厉害。” 秦持重嘿嘿笑两下,瞧瞧左右无人,涎着脸凑到常顺娘颈脖边,一手已经探到衣襟,说道:“这不是想念娘子了么?连醉了都没走错地儿。” “去去去,”常顺娘作势推他,不过她也是做做样子,哪里推得开他,“我这还在月子里呢,小心待会翠姑进来看到。” 秦持重还要和常顺娘调笑两句,眼睛余光忽然瞧见翠姑端着洗脸水进来,连忙起身坐直,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正经无比,只是转换太快,一时间有些僵硬。常顺娘扑哧一笑,也不戳穿。待梳洗完毕,翠姑快手快脚上了朝食。在常顺娘面前的案几上只一碗炖得烂烂的粳米粥,间杂几丝碧绿的蔬菜,看着十分赏心悦目。只因大夫吩咐常顺娘这两日的饮食必须清淡,所以没有常见给产妇大补之物。而秦持重则坐在床前的桌子边,他的朝食又跟常顺娘的略有不同,除了粳米粥外,还有一碗豆浆和两个包子并一小碟香油鸡丝。他笑道:“难为了翠姑了,这大冬天的还弄到蔬菜。” 常顺娘也笑道:“翠姑确实是个有心的,虽然是服侍我没多久,却是一心向我。” 翠姑说道:“婢子对夫人好那是应该的,怎敢受您一赞?况且这些蔬菜是殷老夫人昨儿叫罗氏夫人送来的,婢子实在不敢居功。” “如此说来,岳母大人甚是有心。”秦持重说罢,不再言语,专心吃起朝食。君子食不言,他虽然只是个秀才,对这些还是十分看重。 常顺娘有心事,堪堪吃了小半碗粥,就停筷让翠姑撤下去。熬到秦持重也吃完,她才觑个时机,装作不经意问道:“老爷昨儿怎的喝得酩酊大醉?” 秦持重哈哈大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似乎想起什么,拍拍脑袋说道,“差点忘了。”接着就翻起刚才换下的衣裳。翻了一阵子,他奇怪道,“怎的不见了?” 常顺娘坐在床上问:“老爷要找什么?” “昨儿我戴着的荷包,就是你以前绣的那个,藏青色圆寿纹的。” 常顺娘莞尔一笑,说道:“方才你换衣裳的时候,我见翠姑放妆台上了呢。” 秦持重伸手拿过那个荷包,笑嘻嘻坐到常顺娘跟前,从里面取出一串珠子,对她说道:“我一个老朋友,许多年前出海跑船去了,一直不见回来,还以为人没了。不料他前些日子回来,正巧经过这甘明镇,在大街上看到我,昨儿寻到咱家,拉我出去喝酒。又听说我弄瓦之喜,顺手就送了这个做贺礼。” 常顺娘拿过那串珠子一瞧,虽是外行,也能看出来并非凡品。珠子一共十颗,用一根红线粗略串着,每一颗都一般大小,比男子的拇指盖还要略大,浑圆饱满。更奇的是,不似一般珍珠那样纯白的,居然是淡淡的粉色,还隐隐泛着一层莹润珠光。 “你那什么朋友,出手竟如此大方?这珠子一看就异常珍贵,你快收起来罢。”常顺娘把那串珠子放回秦持重手里。这种宝物,她可不敢收。 秦持重反手把珠子塞进常顺娘手中,说道:“这是送给咱们阿雪的,你替她收着,以后给她做嫁妆。” “相公……”常顺娘有些感动,秦持重想都不想就把这样的宝物给了刚出生的女儿,可见他确实是高兴的。 秦持重用手指轻刮了一下常顺娘的小鼻子,笑道:“瞧你,怎么竟好像要哭了?我知道,你生了女儿怕我不高兴吧?这哪能呢。”他轻轻搂住她的肩膀,继续道,“你也知道,我那没福的第一个孩儿……唉!老天爷好不容易赐我一个孩儿,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常顺娘这才用衣襟轻轻拭了拭湿润的眼角,顺势靠在秦持重的肩上低声道:“老爷是我和女儿的依靠,以后您可千万不能不管我们娘俩。” “哪能呢。”秦持重忽然轻轻叹口气,说道,“一直以来辛苦你了。娘那边你别担心,毕竟你也是生下了我们秦家的子孙,她难道还会让你们流落在外不成?再过一阵子吧,我看她也是松口了的。” 常顺娘点点头,秦持重的话让她放心不少,就算老夫人那边不怎么喜欢她回秦家去,可相公的心还在自己身上不是?这时又听得秦持重道:“阿雪的大名我昨儿想好了,就叫宝珠如何?以后呀,她就是我们的宝贝。要不是我那朋友送的这串珠子,恐怕我还得好费一番心思呢。” 常顺娘展颜一笑,道:“就依相公了。只是……”她把玩着手中的珠子,状似不经意说,“老夫人那边对阿雪的名字……” “女娃不入族谱,不必依着排行的字号来。娘向来不管这些,我这个当爹的做主就行。”秦持重答得甚是干脆。 常顺娘温顺地点点。秦持重默念着女儿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越念越顺口,越念越喜欢,越念越高兴,不禁为自己起的名儿得意万分。 他们夫妻二人自顾说着悄悄话,丝毫没有留意到睡在床上里侧的小娃娃睁着一双妙目,表情似乎是十分无语地看着他们。下一刻,她小嘴一扁,哇哇大哭起来,那细语温存的小夫妻两立刻慌了神。常顺娘小心翼翼抱起现在已经有了大名叫秦宝珠的女儿,手忙脚乱哄着:“姐儿别哭,别哭……” 秦持重也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只一个劲儿跟着常顺娘说:“姐儿别哭,别哭……” 这时翠姑进来,见到此种情形,扑哧一笑,道:“老爷,夫人,婢子小时候见人家带娃娃,这娃娃哭了,要么是因为尿湿裤子,要么是因为饿了。没见像你们这么哄能奏效的。她那么小,能听懂你们说的话?” 常顺娘一听,赶忙去摸女儿的小尿片,见还是干爽的,心道女儿应该是饿了,正想解开衣襟哺喂,又见秦持重在身旁,觉得不好意思,一时间僵在那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遇事故安雪成婴儿 “阿雪怎么了,哭得天崩地裂!”话音未落,殷氏推门风风火火闯进来。一见到那小俩口窘迫的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她把秦持重推出门去,口里道:“娃儿饿了要吃奶,你一个大男人待在这像什么话?”完了又吩咐翠姑:“我让媳妇抓了三只公鸡过来,你赶紧去安置安置。虽说大夫吩咐这两三天不能吃荤,总要备下的。”甘明镇的风俗,女儿生娃,如果是男娃,则娘家送母鸡;如果是女娃,娘家就要送公鸡。 翠姑连忙去厨房,出了房门,秦持重还在外边,又听得他吩咐道:“方才朝食之时,我看夫人胃口不甚好,大约是太素了。虽然大夫让饮食清淡,也要适当有些荤腥才好。”翠姑连忙应下,自去寻罗氏。 殷氏在屋里,见得常顺娘已然敞开衣襟,抱着秦宝珠要喂奶,却总是不得法,小娃娃的头转来转去就是咬不上那□□,急得一身汗。殷氏趋步上前帮忙把秦宝珠的头扶住,使劲把那丁点的小嘴往□□上按,常顺娘这才松口气。殷氏平日虽颇为重男轻女,对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却十分疼惜。她知道女儿第一次当娘,对这些自是不懂,便絮絮叨叨教她喂奶当如何如何,给娃娃洗澡又当如何如何,等等这些,说得详详细细,生怕漏了一丁点。早就听闻大户人家生下的孩儿至少请个奶娘的,可如今却要自己的女儿自己哺喂,心中不禁埋怨那个没开口准许她女儿归秦宅的秦家老夫人。 而在那一世…… “哇哇哇!” 哎呀!小外甥这哭起来可真真没完没了的。安雪一边抱着他哄,一边看向墙上的挂钟,嘿!时间刚刚好,怪不得哭了呢。她赶紧腾出一只手来,从冰箱里拿出姐姐昨天就冻在里面的母乳,用开水隔着奶瓶烫得温度刚刚好,才把奶嘴放进小外甥的嘴里,高兴地看他使劲吮吸起来。 小外甥已经七个多月了,是安雪的姐姐安霜的宝贝儿子。安雪八个多月前是一家外企人力资源的小主管,一毕业就进那儿做了。外企待遇是好,也能锻炼人,可就是工作繁重又紧张,很多时候不得不加班到三更半夜。安雪埋头苦干这么多年,好容易从当初的储备干部晋升到部门的一个小主管,却感觉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十分疲惫。娘的!大学时忙着学业错过了恋爱的最佳时机,毕业工作后整天加班连个公的都不认识多一个,搞到现在快奔三了变成一个剩女!安雪一怒之下从那待遇优厚的外企辞了职,正好赶上姐姐安霜分娩,连原本就计划好的东南亚自由行还没来得及实施,她就从月子里帮姐姐一起带宝宝一直到现在。 小外甥吃完奶已经精疲力竭,立刻就熟睡过去。安雪小心翼翼把他放在小床上,上好床栏。小外甥现在已经能自如地翻身了,不把小床四周拦住,恐怕睡梦中都有可能掉下来。她走出房间,轻轻虚掩上门,安妈妈正好买菜回来。 “妈,今天吃什么?我马上就要出国了,你可要好好给我补补。”安雪从妈妈手中接过一个外卖盒,熟练地用尖竹棍叉起一个水晶饺。饺子馅是玉米和马蹄,甜香不腻,爽脆可口,正是安雪的最爱。 “阿雪,妈给你买了只鸡送行。椰子炖鸡,你爱吃的。”安妈妈一边拾掇手中的大袋小袋一边笑道。 安雪甜甜一笑,嘴巴里还含着一只饺子,说得含混:“还是妈妈最爱我。” 在小外甥已经七个多月,渐渐建立了规律的生活作息,夜奶也断了,正是好带的时候。安雪终于抽出时间实施她一直未能成行的东南亚自由行了。为了省钱,她趁着某廉价航空公司打折时买了票,来回只要三百块左右,超级划算。只是,因为是廉价票,时间段自然也不那么好,半夜十一点起飞的,被称为红眼航班。长这么大第一次出国,安雪没让家里人送,自己拎个小小的背包就出门了。地铁直通机场,交通方便又快捷,她提前了一个小时到,正好赶上登机手续的办理——很幸运,飞机没有晚点。她顺利找到自己的座位,把背包往头上的行李架一扔,就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飞机起飞不久,做完安全示范,带着完美笑容的空姐推着餐车推销走了一个来回,之后终于熄灯,周围安静下来。乘客们有的开着小灯百~万\小!说,有的闭着眼睛睡觉,除了偶尔有空姐轻轻走过巡视之外,没人发出声音。安雪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觉得身体一震,一下子醒过来。她看看周围,没人有什么反应,暗想大概是遇到了气流,于是继续闭上眼。坐了一阵,感觉有些内急,安雪解了安全带去厕所,才走两步,飞机突然大大颠簸一下,紧接着像地震般震动起来。还没来得及多想,机舱内瞬间灯火通明,广播里响起机长紧张的声音:“各位乘客请注意……”一个巨大的响声打断机长的话,安雪就惊恐地发现飞机从她身边裂成两截,伴随着飞机上此起彼伏充满恐惧的尖叫声,她向那无边的黑暗坠落下去。 爸爸、妈妈、姐姐……安雪痛苦地闭上眼睛,那些恐惧的叫声渐远,周围变成死一般寂静……我不想死…… 她听到“咚”的一声,觉得犹如被水包围一般。我掉海水里了?怎么这么温暖?安雪还没来得及多想,就有一股强大的外力把她往前一挤,顿时浑身一凉,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她听到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操着古怪方言高兴喊了一声,于是张张嘴想问点什么,不料却变成哇哇的哭声。一块柔软厚实的棉布把她紧紧裹住,最后落入一个有着汗臭味的怀抱。 安雪用尽力气挥舞着手脚,想努力看清周围的情况,可是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我这是怎么了?她敏感地发现自己说不出话,身体似乎也很小,就跟……就跟婴孩一般。努力张大了嘴巴想说话,发出来的还是哇哇的哭声;使尽了力气挣扎,却被一双臂膀紧紧搂着。 身边似乎有好几个人,叽里咕噜的听不清在不知说什么。那个抱着她的人给她喂了些液体,那味道吃着像米汤。安雪晚饭吃得不多,廉价航空机票又不含飞机餐,现在也确实饿了,立时贪婪地吮吸起那疑似米汤的液体来。 才吃了几口,还没尽兴,安雪感觉自己身上被扒得光溜溜,随即被放进热水里,浑身上下被几只手搓得生疼,她张口想喊痛,还是变成哇哇大哭。所幸他们手脚飞快,不一会儿就把她捞起来裹好。刚才还没吃够的液体又被小勺送进嘴里,温温的,吮吸起来十分舒服,安雪确定那就是米汤。吃饱喝足,身上裹着暖和的襁褓,她也变得有些昏昏欲睡,嘴角微微翘着。这时她又被换进了另一个人的怀抱,这个怀抱宽大舒服,还带点冷冽的味道,安雪努力睁了睁眼皮,想看清是谁,可眼前仍然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 他们又在说些什么,安雪用心听了听,发现这里的方言跟普通话有相通之处,只要仔细听,有些还是能听得懂的。只是这方言以前从未听过,也不知自己所处中国何处?听着他们的谈话,安雪发现他们正在讨论自己的小名问题。莫非自己真成了一个婴儿?她正推测着,却听得一个中年妇女提议小名取作什么招弟。安雪大汗,心中默念:“不要叫招弟,不要叫招弟……”顶着这么个又土又俗的烂大街名字,长大了她会抬不起头的。幸亏一个男声果断阻止了那个中年妇女,最终安雪的小名依了那个男人叫阿雪。安雪心中一乐,竟是跟自己以前的名字一样呢,那男人还总算有点品味。不过她还是在心里暗中嘀咕,刚才那个中年妇女还挺重男轻女的。 小名尘埃落定,安雪又被喂了些稀释的米汤,肚子撑得不行,终于抗拒不住周公的召唤,沉沉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安雪忽然醒来,只觉腹中饥饿,又想起自己的家人,不可置信自己竟变成一个初生的婴儿,忍不住又大哭起来,有人给她喂米汤,她脑袋一偏,躲过去,兀自哭得伤心。 过了一会,安雪被交到一个有着淡淡乳香的怀里,在饥饿的驱使下,她下意识地往乳香浓郁的方向拱几拱,一个柔软的手把她推向软绵绵的地方,她张口一咬,顺势吮吸住,一股甘甜的乳汁顿时充满口腔。吃得小肚子饱饱,尚未来得及思念家人,又无法抗拒地进入梦乡。只是迷迷糊糊之际,听得先前那个中年妇女说什么“先开花后结果,下一个肯定是哥儿”的,心头还是掠过一丝担心,果然还是个重男轻女的家庭…… 不知何时,安雪又被饿醒,她张张嘴,忽然想起自己如今已是婴儿,除了哭声,别的还不会说,只好作罢。这家的人似乎不太喜欢女孩儿,她应该要乖点吧?要是老在哭,会不会更加被嫌弃?安雪想起上一世在家和长辈们闲聊,说到以前生活困难的时候,有的家庭生了女孩,就带到河边扔掉,或者直接□□桶里溺死,谓之“洗三”的,不禁毛骨悚然,生怕自己被害死。也许再死一次就能回去了,可安雪还是不想死。谁知道她有无再一次好运,不会真正死掉! 两相对比之下,如今安雪更加想念自己的家人,想起上一世,自己在家时也是父疼母宠姐姐爱,可如今却沦落到被人嫌弃的地步,真真让人心伤。只不知为何这投胎转世还留有上一世的记忆,莫非过孟婆桥时忘了喝那一碗汤?可她完全没见过什么孟婆,只觉得自己因飞机失事掉在海水里,下一瞬就变成个新生的婴儿了。也不知现在家里怎么样了?爸爸妈妈知道她出了事一定很伤心吧!还有姐姐,别因为她的事情伤心过度而导致收奶才好,小外甥只七个多月,虽已开始吃辅食,可平日里仍以母乳为主呢! 安雪正为上一世的亲人感伤着,不其然听到一个男声说道:“阿雪的大名我昨儿想好了,就叫宝珠如何?” 宝珠?安雪微不可闻地嗤笑一声,这儿的人怎么都喜欢取个土俗名?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宝珠在《红楼梦》里就是一个悲催的丫鬟,最后常伴青灯古佛了,下场也就比那撞柱子挂掉的瑞珠好一点点。她是否应当庆幸他没给她取名儿叫瑞珠?听这男的声音分明就是上回给她取小名为阿雪的那人,她当时还暗自赞赏了一下他的品味,怎么才过不久,这品味就江河日下了。等等……阿雪不就是她么?阿雪的大名叫宝珠,那岂不是说她的名儿就叫得这么土俗!安雪满脸黑线地想,不要叫宝珠,不要叫宝珠…… 可似乎这回上天没有听到她的祈求,只听得一个年轻女子轻笑道:“就依相公了……”下面再讲什么,安雪再没心情听下去。那女子的声音她认得,是给她喂奶的那人,应该就是她在这一世的亲娘。既然她称那男人为相公,想必就是她亲爹了。 经这对夫妇这么一搅合,安雪倒忘了方才思念前世亲人的伤心之情,满脑子都是宝珠这个令她忒不满意的名字。可她又能如何,连张嘴说话都做不到。况且,她还不会这儿的方言呢。要快快长大啊!安雪无奈地瞪大眼睛看向那对夫妇说话的方向——尽管她现下还看不见。 肚子又饿了,难受!身为一个婴儿,每日的工作不是吃就是睡,安雪——哦,不,现在应该已是秦宝珠了,秦宝珠自然无法忍受那最重要的吃一字没得到满足,立时嘴巴一扁,张大嘴巴大哭起来。饿啊!饿啊!我要吃奶!最后终于得到满足,她打了个饱嗝,正欲甜甜睡去。忽觉腹中一紧,暗道声不好,连张开小嘴哭都来不及,那屎尿一齐冒了出来。秦宝珠大窘,没想到自己成为婴儿后身体如此不受控制,当下颇为不好意思,只是那下身极为不适,说不得话,只好故意哭出来好让她这一世的娘亲知晓,给她换尿片。 此时秦持重早已被赶来的殷氏支了出去,常顺娘见女儿哭得惊天动地,以为她尚未吃饱,忙换了一边来哺喂。那殷氏到底是过来人,见秦宝珠死活不肯再吃奶,立刻翻开那厚厚的襁褓查看尿片,见果然是脏了,忙又唤翠姑打来热水,仔仔细细给洗了小屁屁,才换上新的尿布。趁机又是对常顺娘一阵好叮嘱,要如何如何带这娃儿。常顺娘连连点头,一字不落把自己亲娘的教诲记心上。秦宝珠被伺候得舒舒服服,这才依了身体的本能,重新沉入香甜的梦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遭讥讽罗氏生不忿 待秦宝珠出生的第三日,依习俗便要洗三。虽说只邀请近亲来贺,且秦持重在甘明镇的亲戚只有常家几人而已,但这洗三乃是大吉礼,一切都马虎不得。常顺娘还在月子里下不了床,手下又翠姑一个丫鬟,还是未出嫁的,少不得还需殷氏来张罗。 天刚泛白,清晨的风又大又冷,殷氏早早就带了罗氏过来,秦家跟常家不过只隔一堵墙,倒是极为便利。她本就在街市口卖菜,自然带上洗三要的各色菜蔬,特别是那用红绳扎的一条大葱,水灵碧绿,也不知在这寒冬腊月她打哪弄来的。 翠姑帮着殷氏准备香案,供奉上碧霞元君、催生娘娘、送子娘娘等,又把挑脐簪子、新梳子、新笼子等,还有各色干果这些物事安排妥当,相当费时间。罗氏也不闲着,被殷氏打发去厨房煎香汤,以及做些新鲜的糕点和菜肴。香汤是用槐条和艾叶煮的,无非多加两把火。而那糕点也不费功夫,皆因大多在前一日都准备好了,现在无非做些简单新鲜的罢了。最重要的,乃是那洗三宴的各色菜品,几乎都是现做。现在是大冬天,菜蔬不多,只大白菜、菜干以及腌菜这些而已。秦持重手头宽裕,在菜蔬上无法大肆采买,自然要多做些肉菜。只这肉菜工夫特别多,宰鸡杀鱼的,拾掇起来费力又腌臜,罗氏心中极为不喜,可迫于婆婆的压力,只得乖乖待在厨房。又幸亏还有瑞儿在后门帮忙收那送来的新鲜肉鱼,也省得她在冷风里跑来跑去,这才心里舒服些。 待天大亮,殷氏没有错过秦持重从正房里出来,心中暗暗觉得惊讶。自常顺娘有喜后,秦持重就搬到正房隔壁的书房歇息了,如今秦宝珠刚生下不过第三天,难道他竟已经搬回正房了?殷氏古怪地看着秦持重,可惜对方似乎并未发现。众人草草吃罢早饭,殷氏才进正房去看常顺娘。此时常顺娘正抱着女儿坐在床上,含笑地轻拍她的小屁股哄她入睡。翠姑端着一盆有点浑的热水往外走,一看就知道是秦宝珠吃完又拉,她们才刚拾掇干净。 常顺娘见殷氏进来,连忙招呼她坐下,才问:“娘,外头阿雪洗三的事准备得如何了?”秦宝珠撑撑沉重的眼皮,恍惚中想,洗三么?原来我到这里已经第三天了。她也很好奇洗三的习俗,想听听她们说话,可终究还是抑制不住地睡过去。 “放心吧,有我和大哥儿媳妇帮衬着,没事。”殷氏说着,双眼在常顺娘脸上、身上不时巡睃,好像要找出什么蛛丝马迹。闲唠两句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相问:“我说二姐儿,刚才我看到女婿从这正房出去的,莫不是昨晚在你这歇下?” 常顺娘点点头,一边微笑地看着怀里的女儿一边道:“昨天就让翠姑把他的书房收拾了。” “什么!”殷氏尖叫出声,常顺娘怀里正睡得香甜的秦宝珠皱皱眉,咕哝了两句,把头转向母亲怀里继续睡。倒是常顺娘吓一大跳,问道:“娘,怎么了?可别吓到阿雪。” 殷氏有些气急败坏说:“我的儿,你好糊涂!” 常顺娘这才注意到殷氏脸色异常,忙问:“娘这是……” “你还在月子里,怎么可以和女婿同房!本来生阿雪的时候就亏了身子,正要好好将养的时候,难道你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吗?还是……女婿这么急迫……”说到最后,殷氏都已经坐到床上,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常顺娘。 常顺娘微微皱眉道:“相公歇在我房里和我不爱惜身子有什么关系……”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脸刷的红个透,期期艾艾道:“娘,瞧您……瞧您想到哪去了!相公睡在书房自然十分不便,我看这大冬天的……怪冷……怕他的了风寒,才让他回来了。我自是知道在月子里不可……更何况我的恶露尚未干净呢,我们……我们什么都没做的。”这最后一句,声如蚊蚋,几不可闻。 殷氏仔细看女儿的神色,见她不似撒谎,这才放下心来,叹气道:“我的儿,你也别怪娘大惊小怪。这男子在那方面最守不住,我也是怕你心软吃亏。女人坐月子最是紧要,若不避讳着些,到时候坏了身子就后悔莫及。我看你呀,还是赶紧让女婿搬回书房去,省得他忍不住多生枝节。” 常顺娘的脸早已红得像个熟透的桃子,低低垂着头应下了。 殷氏说着说着,话头又转向这生男生女一事:“这女人还得要个儿子傍身,不然老来无依无靠。更何况,这女婿还没说什么时候带你回家呢,还不是他们秦家欺你无子?京城离这里也不近,要是他哪天回去就不再回来了,看你咋办!你好生养好身子,下一胎一定生个带把的。” 常顺娘听她又说起这茬,心中没来由觉得烦闷。她很担心,一直以来非常担心的就是秦持重抛下她,毕竟她也不过是个养在外边的妾而已。这事要真的发生了,她可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以每次秦持重回去,她都胆战心惊,生怕他不再回来。而这日子,算算也快过年了,她再不愿意,也无法让他抛下家中母亲和正妻留下的。这时翠姑倒了水回来,殷氏忙拉着她张罗布置,也无暇顾及常顺娘的心情。 快午时,稳婆依约前来,受邀的左邻右舍以及常木匠也过来了。人数不多,但也满满当当挤满大厅。甘明镇不过是个小镇,对男女大防不甚严格,兼之又是平日来往的熟识邻里,所以男男女女共挤一堂也没人觉得有什么别扭。这洗三仪式本应该在厅前空地举行,因天气寒冷,怕冻坏出生才堪堪三日的秦宝珠,所以移到前厅来。 前厅的门早已关上,把冷风严严实实挡在外边,厅里四个边角各旺旺燃着一大盆炭,大厅被烘得温暖如春。有那不耐热的,竟把外袍子都脱了。前厅的正中放置着一个大木盆,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香汤。 早些时候,稳婆已经在常顺娘卧房里的香案、以及与卧房相连的外室都依照规矩拜祭过,然后才把秦宝珠抱出大厅来。秦宝珠被厚厚的襁褓裹得圆滚滚,只露出一颗小头,此刻正安详地闭着眼睛。经过两天的哺育,她比出生时又大了些,胎垢脱落不少,圆圆的小脸蛋红扑扑,几缕胎发趴在小额头上,看着玉雪可爱。众人见了,好一阵赞叹,都说长大了肯定是个难得的美人。 稳婆走到前厅正中的木盆前,快手快脚除去秦宝珠身上的襁褓和小衣,睡得正熟的秦宝珠忽觉身上一阵寒气,立刻打个冷颤,人也清醒了。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怎么回事,人就被迅速浸入香汤中。是水!秦宝珠一阵惊慌,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古时那个用把初生女婴放进便桶溺死的习俗,不就是这个还美其名曰“洗三”吗!她下意识划动双手挣扎,可稳婆的一双手像铁钳一样牢牢固定她呢。完了!他们真因为她是女孩就要溺死她吗?尽管她十分想念那一世的家人,可她从不认为自己在这一世死掉就能回去。她想要活下去!秦宝珠无法挣扎,连救命都不会叫,急得大哭。那围观的众人见了反而哈哈大笑,都道:“响盆了!大吉!大吉!” 秦家没有长辈在场,所以第一个添盆的乃是秦持重。他手持一个木勺,从旁边早已准备好的木桶里舀起一勺温水倒进木盆里,又丢了金银锞子各一个进去,稳婆在旁拿着个簪子搅拌盆里的热汤笑着念道:“长流水,聪明灵俐。”由此开端,接下来从亲疏远近都一一过来添盆,殷氏和常木匠都扔了一串彩钱,罗氏只一把红枣莲子,殷氏看了心中有些不喜,暗道罗氏身为嫂子的怎么好意思添这么一点东西。而且,她能认出来,那一把红枣莲子还是从秦家厨房拿的。可现下还在进行着仪式,殷氏也不好说些什么。 其他人的添盆之物也大多无非是些糕点、花生、果子之类的,也有几个家境稍好的给了铜钱。这甘明镇不是很富裕,少有人给添金银锞子或黄白首饰的。幸亏这洗三虽是大礼,对这添盆之物也不甚讲究,图的无非是个热闹,除了殷氏对罗氏有些别扭外,也无人对此有什么疙瘩。 秦宝珠本来怕被溺死,可后来发现自个被牢牢抱着浸在温暖的水里,泡的十分舒适,渐渐的便不再害怕。虽然仍目不能视,可耳边清晰听得周围有许多人说说笑笑,还能感觉到那抱着她的人一手固定她,一手用个什么物事搅拌着身边的热水,口里不断说些吉祥话,于是心知这确是真正的“洗三”。她上一世从未见过如此习俗,只在书上偶尔见有提及,说得多的还是借“洗三”溺死女婴一事,因此对现下众人围着她所做之事十分好奇,可惜只能竖着耳朵听听。那稳婆离她最近,她听得最清晰,无非是颠来倒去那几句吉祥话,不一会儿她就困倦起来,张张小嘴打个呵欠,一下子就睡着了。 众人挨个添盆轮了一遍,稳婆便象征性往秦宝珠身上浇点水,念念吉祥话,算是洗澡了。随后她把秦宝珠捞起来,迅速裹好襁褓。殷氏递来用红绳扎住的一根翠绿的大葱,她接来轻打三下怀中的秦宝珠,口里吉祥话接连不断:“一打聪明,二打灵俐,三打机灵。”末了,瑞儿上前接过大葱,一溜烟儿跑到门外,使劲把大葱扔上屋顶。稳婆见状,这才抱了秦宝珠往常顺娘房里去。 添盆的金银锞子、铜钱、糕点等最后都要给稳婆的,不过那些莲子红枣却是留给来贺的宾客,皆因这些都有求子之意,总是十分受欢迎。稳婆一走,就有三四个年轻媳妇凑上来要捞那木盆里的莲子和红枣。罗氏站得最近,早抢先一步捞了大半在怀中,剩下的不是个小就是卖相不太好。那些年轻媳妇一见,立时脸色不大好起来。有个心直口快的当场发难道:“常家嫂子还当真是精明持家,扔了一把,收回一堆!” 另一年轻媳妇附和道:“你也别怪人家常家嫂子,咱们几个人中,她可是成亲最久的,不过却蛋都没下一个!” “可不是,咱们几个也才成亲一年左右,不急不急。” 罗氏气得浑身发抖,这几人戳中了她最大的痛脚,可她无话可驳。罗氏嫁给常木匠已然两年有余,肚子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婆婆殷氏在家中总是因此事给她脸色看。自从小姑子常顺娘成亲不到一个月就怀上后,她的日子就更难过了,殷氏更是变本加厉说要给常木匠纳妾!她不甘心,可想尽办法了肚子就是不争气,她也只能夹着尾巴在常家做人。岂料今日连这些外人都对她说三道四,叫她如何能忍! 今日秦家做洗三,众人皆知实际都是娘家在里里外外操持,而这罗氏作为嫂子也算半个主家,几个年轻媳妇也不好太驳她的面子,见她脸色越来越沉,也知刚才那番话太重了些,便都一个个找了由头散开去,只余下罗氏一人在原地生闷气。 下午是洗三宴,秦家没什么人手,所幸左邻右舍都是热情万分,一个个都来帮忙,堪堪在吉时前整治好三桌丰盛的饭食。其中两桌是供男客吃喝,一桌则都是女眷。酒过三巡,众人皆有些喝高了,罗氏伸筷子去夹块鸡胸脯肉,恰好此时另一双筷子也伸过来,两双筷子同时落在那块肉上。罗氏抬眼一看,原来是方才嘲笑她蛋都没下一个的年轻媳妇,隔壁的卞家的媳妇,人称卞家嫂子的。 卞家嫂子刚才抢枣子不成,早就心中不快,现下哪有肯相让的道理。她手腕一用力,就在罗氏看向她的时刻,瞬间就夹了肉塞进嘴里。等罗氏反应过来,那肉早有去无回。罗氏刚才吃了瘪,现在鸡肉又被抢,哪里服气,那脸色立刻黑下来,筷子啪的一声扔桌上,阴阳怪气道:“卞家嫂子好生厉害,这一大盘肉都让你吃了大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为纳妾顺娘劝殷氏 众人一看,卞家嫂子饭碗边堆的肉骨头果然比别人多出许多。原来这卞家嫂子娘家和夫家家境都不甚好,只逢年过节称点最便宜的猪头肉,,一大家子的分开来,到了个人就没点肉沫子了。这回来参加秦家的洗三宴,见桌上鸡鸭鱼肉一大堆,那嘴巴馋起来就忍不住吃得多了,众人心知肚明,只是没人当面给她难堪而已。如今罗氏把这茬挑明,卞家嫂子的脸立刻涨得通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殷氏忽然喝罗氏道:“媳妇,就你多事!饭都塞不住你的那张臭嘴吗?人家来者是客,吃得越多越给面子。你这话邻里的听了也就罢了,要是别处的人听去,还以为我们刻薄小气!” 骂完罗氏,殷氏又跟卞家嫂子陪个笑脸,直说自家媳妇不懂事云云,这桌上的气氛才逐渐缓和过来。罗氏心中不忿,可又不敢公然顶撞婆婆,只得把那满腔的怨气往肚子里吞。 待宴毕,送走众客,罗氏和殷氏都在厨房洗碗时,殷氏臭着一张脸开始数落罗氏:“你今天把那添盆的莲子和红枣都拿了,别以为我不知道。瞧瞧你这上不了台面的,真真是丢光我们常家的脸面!” “我这不是想着要给咱们常家填个儿子么?”罗氏心中郁闷,小声辩驳道。 她不提这茬还好,一说殷氏倒真的恼了:“你那肚皮都不争气,吃再多的莲子红枣有什么用!我看卞家嫂子说得对,你就是一个不会下蛋的鸡!赶明儿我就去给大哥儿找个妾,省得让你断了我们常家的香火。” 罗氏听了心头火起,却又无可奈何,一腔怒气没处发,只得把那泡在盆中的碗碟弄得哗啦哗啦响。殷氏冷哼一声,说道:“今天这大喜日子你要是弄坏了碗筷,仔细你的皮!”说完,扔下罗氏往常顺娘房里去,气得罗氏差点跳起来。 自那日洗三宴后,罗氏很是憋了一股怨气,欲发发不出来,自是卯足了劲要生个儿子出来,让那些瞧不起她的人都不敢再嘲笑她,特别是婆婆殷氏,还有小姑子常顺娘!罗氏之所以连常顺娘都恨上,因为殷氏总开口闭口常顺娘如何如何比她争气,成亲不到三个月就怀上云云。 不就是生了个赔钱货吗?死老太婆,有什么好炫耀的。你女儿再好,也不过是没被长辈承认的小妾! 罗氏恨恨一边想着,一边端盆洗菜水出了厨房,哗啦一下泼在院子的泥地里。抬头一看,恰好见殷氏站在门口和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唠嗑,罗氏认得那是隔壁的皮大婶。说起这皮大婶,在左领右舍里也颇有名气,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哪里有事爱往哪里凑,平日里最喜拉纤保媒,附近几家没有她没说合过的亲事,罗氏跟常木匠也是这皮大婶牵头撮合的。 耳边传来她们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模模糊糊只听得“纳妾”、“尽快”等字词。罗氏欲往厨房迈动的双腿一顿,不由竖起耳朵细听。方才罗氏倒水的时候殷氏就瞧见她了,这下用余光瞥瞥侧耳倾听的罗氏,故意放大声音道:“皮婶子,你可要给我好好找,我也不求这妾颜色好,只要能生养就行。” “行,你就放心等着抱孙子吧!” 罗氏一听,焉有不明白之理,当下气得跑回厨房,把手中的洗菜盆使劲往地下一扔,也没心情做饭了。殷氏听得厨房哐当震天响,嘴角一撇,三言两语送走皮大婶,故意走到厨房门口提高声音道:“作死啦,连顿饭都做不好,是不是要我找个人回来帮帮你?” 厨房里的声音顿时歇了,殷氏这才冷笑地回房。罗氏吃了一瘪,她虽然生气,到底不敢跟婆母明对着干,只得把那满腔怒火按下,但那晚饭没心情做了,胡乱炒了两个菜。吃饭的时候殷氏又刺了她两句。罗氏食不知味扒两口,待殷氏吃完,快速收拾了碗筷早早躲进自己房里。殷氏也不管她,她心里高兴着呢,暗自想着等皮大婶给她找了人,应该怎么去给儿子相妾。 罗氏在房里恨恨地捶着酸痛的骨头,一想到常顺娘嫁了个秀才,心中更加不平。常顺娘跟她差不多的出身,可一下子就飞上枝头当凤凰,屋里还有丫鬟伺候,越养越水灵,哪像她天天有数不尽的活儿,连小日子都迟了,累死累活还要被婆母百般挑剔,如今更是快要被添个妾。 不行,我必须生个儿子!罗氏想了想,跑到门口张望几下,没看到常木匠回来。前几日乡下有个大户人家约了常木匠今天去打嫁女的家具,工钱十分丰厚,常木匠早早就出了门。见丈夫还没回来,罗氏也不着急,回厨房里提些热水去洗澡。想来她也七八天没洗了,本来这天寒地冻的她也不愿洗,可一想到婆母的打算,她今晚就是冻死也要把自己洗刷干净。 罗氏哆哆嗦嗦迅速地淋完身子,一溜小跑跑回房里,烤了好一会火盆,这才翻出一小瓶桂花油。罗氏平日里没什么银钱,这桂花油还是常顺娘三朝回门的时候送的,她一直舍不得用,今个儿翻出来闻了闻,觉得味道还没变,赶忙用它来擦头发,梳起一个油光锃亮的发髻,插上一根出嫁时带来的银簪子。又翻出一盒胭脂,胭脂也是常顺娘连同桂花油一起送的,可里面的粉已经干裂。罗氏也不介意,用水调湿抹在脸上。她打量了下铜镜里的自己,觉得比平日娇俏了四五分,这才满意地从柜子里拿出去年过年是新做的衣裳,那衣裳她也就穿过一次。 才刚准备妥当,罗氏就听到门响,常木匠带着满身寒气进来。罗氏立刻迎上去,娇媚笑问:“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吃饭了吗?” 常木匠听着那故作娇柔的声音,身子不禁抖了两抖,这才看到罗氏的脸蛋擦得像猴子屁股,但他为人憨厚,虽然心中觉得奇怪,还是如常答道:“早上说了,东家留饭,会回来晚些。” “那我打水给你泡脚。”罗氏扭着身子才要去厨房,常木匠阻止道:“我自个去就行。”罗氏听了也不坚持,径自走到床边坐下。常木匠隔着衣服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逃一般出去,出了门才敢喃喃自语:“平日不是嫌我脚臭让我自个打水洗脚么?” 等他端水进来,罗氏竟然一反常态帮他洗起脚来,唬得常木匠心中七上八下。罗氏自嫁给他就事事要压他一头,常木匠为人憨厚,也不介意。可今晚她这伏低做小的样子着实让他闹不明白。等洗完脚,罗氏挨着常木匠在床边坐下,含情脉脉看着他。他不解地问:“婆娘,你咋啦,眼睛抽筋?” 罗氏闻言,脸立刻就黑了,还没说什么,常木匠见她生气,赶紧倒头躺下,粗声粗气道:“干了一天的活,累死了,明儿我还要出去呢,婆娘你也快睡吧。” 罗氏打扮了大半天,连压箱底的东西都弄出来了,居然只得了常木匠这一句话,顿时气得头晕眼花。她正待发作,可转念一想,还是生儿子重要。她和常木匠都多久没做过了?听说今晚是求子的好日子,她一定要成功。于是她换成一张笑脸,推推常木匠,捏着嗓子说道:“当家的,人家……人家……想要……”随即娇羞地低下头,就等着常木匠饿虎扑羊。孰料等了好半晌也不见他有反应,她纳闷地探身过去一看,常木匠竟打起呼噜来。 这个……榆木疙瘩!罗氏气得抬脚就把常木匠踹到床里头去,也不脱衣服,直接就躺下,心中恨恨想,你要是敢纳妾,老娘就有你好看! 殷氏虽然忙着张罗要给常木匠纳妾,也去相看了几个,不是她嫌人家,就是人家嫌她,折腾了好几日还是没定下来。眼看着秦宝珠也快满月了,殷氏想着要帮女儿置办满月酒,这纳妾的事情也便消停了些。 “娘,大哥大嫂不是还年轻吗,你也别着急,总会有孙子给你抱的。”常顺娘刚喂完奶,抱着女儿轻轻拍着她的小屁股。秦宝珠镇日吃了睡,睡了吃,早就厌倦了,一听有八卦,哪里还睡得着,忙竖起耳朵仔细听。 殷氏叹气说道:“我能不着急吗?看看跟他们差不多时候成亲的,现在哪个不是有孩子的。其实大哥儿媳妇哪怕生个女儿也好,我也不会急着给你哥纳妾,可你看看现在------我是怕她有什么病生不出来。” 秦宝珠心中嗤笑一声,往日听她们闲聊,她也是知道的,罗氏,也就是她现在的舅娘也才成亲两年多,外婆殷氏竟然就以为她有病而生不出来。瞧瞧这世道,多不公平,难道就不准是舅舅常木匠的毛病?秦宝珠对这个朝代的不喜又多了一分。她不知道这是哪个朝代,眼不能见,只能从平日里人们的谈话中推测出自己身处古代。到这里快一个月了,她不吃奶不睡觉的时候总无比惆怅自个再也回不去了。渐渐地,连她自己也未发觉,竟然没了当初的抗拒心理,接受了这一世的父母亲人,而上一世的一切,居然给她一种遥远的感觉。她不是不怀念自己叫“安雪”时的至亲,只是心中的悲痛,逐渐被时光磨去了一些。她不再时时刻刻想着上一世的日子,反而是想着这一世的多些。 常顺娘自然不知怀中秦宝珠的那些曲折心思,见她闭着眼睛不动,以为她睡着了,便把她放在床里头靠墙处,又细细把被子掖好,才继续劝说母亲道:“娘,天底下有哪个女人愿意跟别人分享自个的男人?嫂子这几日都瘦了,听说她连饭都吃不下。设身处地为她想想,也挺可怜的。您再等些日子吧,再说了,要是把小妾接进来,到时候比主母先生下孩儿,常家反而丢面子,平白让邻居们看笑话。况且虽说咱们常家多养一个人也不是过不下去,可毕竟家底薄,经不起折腾。”常顺娘说这番话也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跟别的女人共享一个丈夫的滋味有多难受,没人比她更清楚。 殷氏含糊应了一声,心中有些动摇。她倒不是觉得罗氏有什么可怜,常顺娘后面那几句话入了耳。须知殷氏平日里最好面子,对钱财又斤斤计较,常顺娘做了她这么多年的女儿,自然懂得什么话才能打动她。见自己的话凑效,常顺娘见好就收,也不再多说,话题一转,引到满月酒上去,母女两人便高高兴兴商量起来。 秦宝珠打了个呵欠,心中对那罗氏也有几分可怜之意,连带着对罗氏往日里说她什么丑、赔钱货之类的话也讨厌不起来了。她继而想到自己,身为女儿身,还是个庶出的女儿,恐怕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吧。这些日子她多多少少也能从家人的只言片语里猜测得到,怕是她那祖母不喜欢她,连带的也没让已经生产的母亲回去认祖归宗呢!等以后她长大嫁人……秦宝珠摇摇头,自己的未来还真是不太光明。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是秦宝珠满月之日。京城里的秦家老太太不待见这个孙女,怕是连孙女何时满月亦不记得,就为争这一口气,常顺娘远在甘明镇更是卯足了力气要大肆操办一翻。秦持重没看出她的心思,不过他心中对这个妾室和女儿多有愧疚,自然是全部依了她。只是按习俗,秦宝珠虽已满月,但常顺娘生产完未到四十二天,仍算不得出了月子,她无法亲力亲为,只得仍交给殷氏来操持。殷氏盼着儿媳生儿来传宗接代,对自个女儿和外孙女却十分上心,也不用女儿多嘱咐,更是事事亲力亲为。然她数了数客人,连同常家的亲戚,加上左邻右舍及好友,竟要开十余席。再加上秦持重是读书人,最重礼数,坚持要下帖相请,杂事有多,她无论如何也忙不过来,只得又央了左近的媳妇婶子来帮忙,如此人手尚不太够,又去请了几个专做流水席的,这才不至于太过手忙脚乱,怠慢客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重换衣罗氏生贪念 殷氏忙得脚不沾地,为了招呼客人来回地跑,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好几瓣。她正跟不知哪来的拐弯亲戚寒暄完,忽的瞅见罗氏抱着个海碗躲在廊子下大快朵颐,一股无名火立刻从心底烧起。暗想这大哥儿媳妇真是越来越懒了,蛋没下过一只却整天只会在二姐儿家吃吃吃! 罗氏三两口喝完鸡汤,把那鸡肉在口里来回嚼了好几回,这才满意地吞下去。她顺手用袖子抹抹嘴巴,不其然迎上殷氏刀子似的两道目光。她动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满足地打个饱嗝,转身就往厨房去。现在她有护身符,才不怕那个死老太婆。殷氏没料到罗氏居然无视自己的存在,还大摇大摆走掉,一张脸立刻黑得仿佛要滴出墨汁来。 “大哥儿媳妇!”殷氏三步并两步追上去,厉声叫道,“现在大家伙儿都在忙,你怎么偷懒!瞧你,我们常家短了你的吃食还是怎的,居然在偷吃,真给我们常家丢脸!”殷氏看向罗氏手中的海碗,觉得有些肉痛,这可是整整一海碗的鸡汤!罗氏现在吃了,待会上桌时还得吃!本来若是其他人吃两回鸡汤,殷氏也没觉得什么,反正她家女婿有的是钱,不在乎这么一点东西。可当对象换成是罗氏,她就是看不惯,觉得是罗氏占了她女儿的便宜。 “婆婆,我正准备回厨房帮忙。”罗氏敛眉低眼,一副恭顺小媳妇的模样,殷氏刚到嘴的斥责只好往肚里吞回去。她狐疑地打量了一下罗氏,总觉得今日这个儿媳柔顺得十分古怪。 “婆婆没什么吩咐,那媳妇先去忙了。”也没等殷氏发话,罗氏一溜烟跑开,等殷氏回过神来,已经叫不住人了。 “这大哥儿媳妇今个儿吃错药了?”殷氏喃喃自语,却无暇多想,她想追去,可今日实在不是发火的时候,更何况,又一拨客人到来,还需她费心张罗。只是她没瞧见罗氏方才转身离开时,脸上噙着一个古怪的笑容。 当外头的热闹喧嚣传到内室,已然消弭不少。常顺娘刚喂完秦宝珠,翠姑就奉了殷氏之命来催:“夫人,殷老夫人说吉时就到了,叫您快点儿抱姐儿出去呢。” 常顺娘一摸女儿的小屁屁,但觉湿漉漉的一片,忙唤翠姑帮忙换了干爽的尿布,又给女儿换身红彤彤的新衣裳。这身衣裳还是常顺娘待产的时候一针一线细细缝的,就是为了今天而准备。当时她还另外准备了一套男装,只是现在可用不上了。待要用小布包裹秦宝珠时,常顺娘犹豫了一会儿,从贴身荷包里取出一把钥匙递给翠姑并吩咐道:“你去柜子旁边的箱子里把我那个紫檀盒子拿过来。” 翠姑依言用钥匙开了箱子把紫檀盒子捧过来。常顺娘又从荷包里取出另一把钥匙把盒子打开,里面是她攒的全部私房钱,几个银锭子和一张银票,另外还有一个素面荷包。常顺娘拿起荷包,小心翼翼取出里面的一串佩饰。那是用红绳串起来的十颗莹润的大珍珠,还带有淡淡的粉色,末尾缀着两道长长的红穗子,正是那日秦持重好友送的贺礼。她把珠串系在秦宝珠右侧的衣带上,才用小被子把她严严实实裹好。一切收拾妥当,这才抱起女儿往前厅去见客。 秦宝珠只觉得双手被塞在里面极为不舒服,用尽力气挤来挤去,终于把个右手伸出小被子外头。她晃晃脱离束缚的小手臂,小嘴欢喜地弯弯翘起。常顺娘总爱把她包得牢牢的,能这样稍微伸展一下筋骨她已经很满足了。也正因为能自如地晃着小手臂,秦宝珠才赫然发现如今自己居然能看到一点红色,她看到袖子是红色的!她兴奋地不断晃着手臂,就连疾走的常顺娘也注意到了她的快乐。 “要出去见客人了阿雪也高兴对不对?”常顺娘温柔地看着女儿,把露在外面的小手又塞回去,脚下没有停。 不是,不是,我是因为自己能看到东西才高兴的,我不要把手都放到被子里面!秦宝珠郁闷呐喊。不过也只敢在心里喊喊算了,要是真喊出声,指不定又是一顿哭,到时候这位娘亲肯定把她搂得更紧,直到她透不过气。她瞧着常顺娘注意力不在自己,又是用力挤来挤去,居然两只手都从小被子里挤了出来。这回秦宝珠可不敢再来回晃荡自己的小手臂,只乖乖摊在外头晾晾。只不过在旁人看来,她举着双手就像投降一样,十分好笑。 常顺娘抱着秦宝珠一出现在前厅,众女眷都围了过来,一个个俱称赞娃儿玉雪可爱,聪明伶俐。秦宝珠只觉有些好笑,她现在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这些个女人居然就能看出她聪明伶俐来。众人看她睁着圆圆的眼镜骨碌碌看着周围,又是一阵调笑。更有那与常顺娘要好的,直接就把秦宝珠抱在自己怀里,伸手戳她胖胖的脸颊。秦宝珠被戳得痒痒的又无法挠痒,只得不停挤眉弄眼,这在旁人看来,就如同笑了一般,惹得众人好一阵大笑。这下又有好几人按捺不住,忙把秦宝珠抢到自己怀里来,摸摸小手,扯扯脸蛋。 秦宝珠心里直叹气,暗道自个都快变成一个小玩具了,再被如此□□下去,恐怕无法全身而退。她正想着是否要哭一场时,猛然闻到一股强烈的酸馊味,身子被紧紧勒得喘不过气,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妇人声音:“我瞧瞧,好像尿裤子了呢!” 还没等秦宝珠反应过来,那人已经三两下扒开襁褓,冰冷的手朝腋下探来,一把扯住她身上的珠佩。也不知怎的秦宝珠忽然尿意上涌,许是被那人刚才的话给了暗示,秦宝珠双腿了一蹬,小裤子里里外外全部湿透,就连那人身上的衣服也顺带湿了不少。湿漉漉的裤子和尿布粘在可不舒服,秦宝珠张嘴就哭,一直紧盯着女儿的常顺娘慌忙把她搂回怀里,不住地轻摇低哄。舒舒服服躺在母亲的怀里闻到熟悉的奶香味,秦宝珠贪婪地大吸几口清新空气。常顺娘本来就是个爱干净的,坐月子虽然不能洗澡,她让翠姑天天给她用姜水擦身子。就在昨晚,秦宝珠满月的前一天,她大洗了一番身子,浑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这也是秦宝珠爱躺在她怀里的原因。 秦宝珠换个最舒适的姿势,懒洋洋打个呵欠,闭上眼睛准备睡一会,刚才被那么多人折腾得累了。只是耳边又传来那妇人尖锐的声音:“宝姐儿怎的只拉在我身上,尿骚味真真熏人。”秦宝珠不禁皱眉,这人还跟个才满月的婴儿计较上了。 只听的得常顺娘带着她特有的温柔腔调,略带歉意道:“嫂子,真是抱歉,阿雪还小,不懂事,我代她给您赔罪。”随即又转头吩咐旁边的翠姑:“快带嫂子去换衣服。我怀孕前不是新做了件冬袄尚未穿过吗,拿出来给嫂子换上。” 被称为嫂子的,正是罗氏。翠姑把她引到内室,从柜子取出一件青莲色的簇新袄子。罗氏正脱外衣,本来她身上的酸馊味须得靠得很近才能闻到,只是衣服一脱,翠姑站在一旁都觉得实在熏人。把袄子往罗氏手中一塞,翠姑不着痕迹后退了几步,她实在受不了那味儿。原来冬日寒冷,本来就不甚讲究的罗氏更是十天半个月都懒得洗一回身子,连衣裳都不怎么换,再加上平日干活出汗,日积月累之下,这味道便难闻了。 罗氏满心思都在那袄子上,哪里注意到翠姑的小动作。她几乎是颤抖着手摸那袄子,上好的绸子,鲜亮均匀的染色,完全不是自己平日那些衣裳可比,甚至连她为了过年新做的衣裳都比了下去!常家家境一般,尽管三餐管饱,却没有多少闲钱,一年到头也就过年时做身细棉布衣裳。而罗氏娘家家境亦跟常家差不多,她从未穿过绸缎衣裳,往日看常顺娘嫁给秦持重后浑身穿着绫罗绸缎,就已十分羡慕。如今只因为一泡尿,居然就得了一件绸缎做的袄子,叫她如何能不激动? 翠姑在旁把罗氏那眼冒绿光的神情尽收眼底,腹诽这罗氏真是上不了台面。想她伺候的夫人跟罗氏一样也是出身小户人家,行为举止却比她不知端庄沉静多少,果然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罗氏伸手欲解衣带,一看翠姑站在旁一动不动,想道:我这个做嫂子的,使唤使唤小姑的下人也是应当,今天我穿绸缎衣裳,也当一回姑奶奶过过瘾。于是把脸一绷,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吩咐翠姑:“你来帮我换换衣裳。” 翠姑一愣,没想到这罗氏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了。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想到罗氏毕竟是常顺娘的嫂子,虽不太甘愿,还是强忍着欲呕的味道上前帮她宽衣解带。罗氏心中暗笑,心想有人伺候可真舒心,也难怪那小姑天天整个丫鬟跟前跟后。她正合计着是不是回去跟常木匠说道说道,自家也弄个丫鬟回来,忽然瞅见桌边放着一个篮子,上面盖着的包袱布掀开了一角,露出里面白花花的燕窝,这让罗氏眼都红了。这小姑,不但天天穿绸缎衣裳,还有这么多燕窝吃,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吃上一点就好了!罗氏眼珠子一转,计心上来,她故意不耐烦埋怨翠姑:“哎呀!你怎么伺候人的,动作这么慢还笨手笨脚,我都冷死了。起开起开,还是我自己来穿。” 翠姑立垂手站到一旁,罗氏往门外指指说:“你出去候着,我还是习惯换衣服的时候没有旁人。” 翠姑心中虽然嘀咕这罗氏前后不一的言语,可也不疑有他,而且她也实在受不了罗氏身上那阵阵酸馊味,方才给她脱了外面的袄子,那味道更加难闻了。罗氏此言正中她的下怀,便顺从地出房去。罗氏待她前脚刚跨出去,后脚就关门落锁,三两下赶紧换了衣服,偷偷从那篮子里抓了一个燕窝藏怀里,尔后整整衣裳,正欲去开门,忽又改变了主意,又去抓了一个燕窝收好,这才满意地开门出去。 翠姑还在门外候着,罗氏偷拿了常顺娘的东西,见了她不免有些心虚,支支吾吾问:“你怎么……怎么还在这里?” 翠姑说道:“舅奶奶,我受夫人之命伺候您换衣裳,您还没出来,我身为下人怎么能离开,莫非您不愿见着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罗氏额上的虚汗都冒出来了,她不由自主擦擦,说:“我都换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也不用跟着了,快伺候小姑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去前面就好。” 翠姑有些奇怪她的言行怎的前后不一,但也没多想,而且她也实在是忙,便告了个罪径自下去忙了。罗氏见她没发觉自己偷拿了东西,隔着衣裳摸摸怀里的燕窝,暗自高兴,忙不迭跑去前厅炫耀去衣裳了。只是她自觉身上穿那高级的衣裳,连带神情也带点轻视,倒让那些来做客的媳妇们不喜,一个个不是语带讽刺便是避开不理。罗氏只当她们是妒忌,心中反而更是高兴。 好容易一场满月宴热热闹闹落下帷幕,已是薄暮时分。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殷氏已经累得站不起来。她扯张凳子在饭桌旁坐下,捶捶自己酸痛的双腿,毕竟是年纪大了,站了这么一整天还真是吃不消。来帮忙做宴的两个妇人把最后两桌饭食都端上来,这送走了客人,他们作为主家的才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吃顿晚饭。因都是亲近之人,也不必招呼,大家都分别落了座。上首的一桌是家中的男人们,下首的一桌是女眷。常顺娘把女儿交给翠姑,自个也上了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坐卧不安顺娘思夫 因是做完宴席之后,还剩下许多好料,因此菜色不可谓不丰富,鸡鸭鱼头满满几盆,甚是实惠。除了逢年过节,一般人家很少见有这般吃食的,罗氏贪嘴,一双筷子光顾往那鱼肉上招呼,几乎连饭都没扒两口。那来帮忙整治饭食的妇人虽也少见如此菜色,倒还算矜持。眼见罗氏如此做派,那两妇人不住拿眼瞧她,都暗道这罗氏怎生如此失礼。殷氏在旁看着更是心生闷气,这罗氏今日躲懒偷吃不帮衬着招呼客人也就罢了,如今还在外人面前丢大脸!她本不欲在外人面前发作,却见罗氏愈发张狂,一张老脸怎么也挂不住,兼之又担心女婿见着常顺娘娘家人如此上不得台面,看轻了女儿,心火不由愈烧愈旺,手中的筷子重重打一下罗氏那往最大块鸡肉伸出去的筷子,瞪向罗氏道:“这辈子没见过肉吗?让人看了笑话!” 若是平时,罗氏也便收敛了,岂料今日似乎存心跟殷氏过不去似的,把那块鸡肉夹进嘴里,边嚼得啧啧响边说道:“今天是大喜日子,不多吃点可不是没给妹子脸面。”她看向常顺娘,笑问道,“是不,妹子?” 常顺娘点点头说道:“嫂子喜欢就多吃点。”她是知道罗氏的,为人有些记仇,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得罪她给自己添堵。况且,今天是秦宝珠的满月之日,若是吵起来就不美了。她又劝殷氏道:“娘,我生雪儿这些日子以来,嫂子帮衬了不少。我心中感激又不知如何谢她,如今嫂子能看上这些菜肴,我才算是安心了。今日是雪儿的满月酒,咱们来和和美美吃一顿。” 那来帮忙的俩妇人也是有眼力见儿的,连忙出来打哈哈附和道:“吃饭,吃饭……这饭菜可好吃了。” 殷氏也知道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正待把那满腔怒火按下,岂料又听得罗氏对常顺娘说道:“妹子,这些好菜厨房还有许多,待会给我带多点回去。”按习俗,主家做宴剩下的饭菜确实会分一些给亲戚朋友的,可从没有人会开口讨要。殷氏一听,火气往脑门直冲,什么都没想便啪一声重重放下手中的筷子,竖眉喝道:“你给我住口!真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下连邻桌的男人们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俱都往这边看来。 常顺娘急了,劝解之言尚未来得及说出口,罗氏忽然捂住嘴巴干呕起来。殷氏嫌恶道:“莫不是太贪嘴吃坏肚子?真是没一刻消停!” 倒是常顺娘似乎想到了什么,试探性问道:“嫂子该不会是……有了吧?”这一句问话犹如一个大石子投入水中,殷氏顿时裂开嘴巴,连看向罗氏的眼神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大哥儿媳妇,你有了!”不是问,而是带着肯定的语气,殷氏的眼睛甚至扫向罗氏那平坦的腹部,仿佛下一刻就有个娃娃呱呱坠地似的。 “小日子已经迟了好几些天……”罗氏眼里隐隐含着骄傲,看向殷氏的眼神带着一种挑衅的味道。 殷氏对此丝毫不以为意,只管搓着手喃喃自语:“有了!有了!常家终于有后了!” 来帮忙的的那俩妇人也是惯会看脸色的,闻言连声恭喜殷氏,吉祥话儿不断,捧得殷氏心花儿怒放,笑得合不拢嘴。常顺娘莞尔一笑,前两天翠姑闲聊时曾说过看见罗氏进了街头那家医馆求诊呢,原本她还想找时间问候问候的,如今看来当是那时罗氏便知晓自己已有身孕。 “现在可是双身子了,大哥儿媳妇你可要多吃些!”殷氏不停给罗氏碗里添上鸡鸭鱼肉,神色早已不似先前那么烦恶,甚至连语气都带着一点谄媚。 罗氏把面前堆得小山一般的鸡鸭鱼肉推开,懒洋洋道:“娘,我困了,想回去睡会。” “娘省得。你快回去歇着,别累坏了。”殷氏忙不迭扶罗氏起身,小心翼翼帮她挪开凳子,又对常顺娘说:“我先带大哥儿媳妇回去,天黑路难走,可别让她摔了。”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扭头对女儿道:“你还是让翠姑给我们打个灯笼吧。” 常顺娘看看尚未全黑的天色,点点头说道:“确实应该小心为好。”说罢,唤了翠姑来让她提灯笼跟过去。 秦宝珠的满月才刚过,常顺娘却愁上了。秦宝珠是知道的,她睁大眼睛看向常顺娘的方向,张开嘴无声地吐出一个字:“十。”这已经是她这一世的娘亲第十次叹气了。昨夜她不小心听了次墙角,其实不能怪她,她不过是闭眼假寐而已,秦持重和常顺娘就低声聊开了。 如今离过年也不远了,秦持重急着要回京城,说是因为满月宴推迟了许久,再不上路就赶不及年前到家。常顺娘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温柔地说明日一大早就帮他张罗行李。秦宝珠听出来她其实非常不高兴。 她这个娘真是活得辛苦啊!秦宝珠心中感叹。就算是不愿意,也得陪着笑脸把丈夫送走,然后默默等待他再来的日子,也许是一两个月,也许是一两年,或者一辈子。她不由对常顺娘生出一丝怜惜,咿咿呀呀咕哝着向坐在旁边那个模糊的身影伸出短胖的小手。常顺娘见女儿似乎对自己心中悲苦有所感应似的,抓住女儿的小手,用自己的额头轻轻顶住女儿的小额头。想起方才送别秦持重的情景,更是心如刀割,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阿雪,母亲只有你了,你是母亲的最珍贵的宝贝。”常顺娘低语,“要是你爹不回来了,咱们娘俩就相依为命吧” 秦宝珠心情顿时沉重,想起秦持重今早离开的时候,常顺娘抱着她送别到门口。秦持重还在她脸上蹭了蹭,充满慈父之爱。那是真的喜欢她这个女儿吧?有了牵挂,也许他不会太狠心要抛弃常顺娘这个外边的妾室。不过…… 秦宝珠眼光闪了闪。宁为贫门妻,莫作高门妾。这个道理,连她这个来自现代社会的灵魂都晓得,难不成常顺娘不懂?这些日子相处以来,秦宝珠很肯定常顺娘是个颇有傲骨之人,断然没有为贪图富贵下嫁为妾的道理。更何况,常顺娘还略通文墨,家境又还过得去,何必自贱!这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其实秦宝珠所不知道的是,甘明镇文风不盛,镇上虽有一官办学堂,却只是镇上孩童聚众耍乐之处,是以数十年来,甚至连秀才也极少有人能考中。而常家祖上曾出过一个秀才,家中也有一些传下的书籍,到常木匠这一代也是进过学堂,能粗略认得几个字。常顺娘打小就羡慕自家兄长能上学堂,也缠着兄长教授她识文认字。到后来,常木匠不再进学,回来继承父亲衣钵,常顺娘仍不放弃,把家中的书本读了个遍。几年下来,居然也粗通文墨。也因如此,常顺娘再不愿将就那些大字不识的粗鄙之辈,立志要嫁个读书人,不知回绝了多少门好亲。眼见十七了,都变成了老姑娘,急得殷氏是团团转。 恰好此时秦持重游历至此,在常家隔壁租下个小院子,常顺娘一见是个俊俏的郎君,又听说早就有功名在身,不由心生仰慕。又见他藏书不少,便大着胆子相借,有些看不懂的,秦持重也指点一二。如此一来二去,两人都互生爱慕,一个爱他文采风流,一个爱她□□添香。只可惜秦持重家中早有妻房,常顺娘也是个有傲气的,本不愿嫁为人妾,奈何已然情根深种,最后只得一咬牙,由着秦持重以良妾之礼抬进门。 秦持重走后,不久便要过年了。丈夫不在,门庭冷清,常顺娘也没什么心思操持,只吩咐翠姑准备年礼,一份送给娘家,余下的送往几个走得近的邻里。除夕那晚,更是早早哄了秦宝珠睡觉。翠姑给她备了一桌吃食,她一个人也没什么心情,便让翠姑坐下,两人一起冷冷清清地守岁。翠姑才十三四岁,是秦持重买回来服侍常顺娘的。她大小父母双亡,是被亲戚卖给人贩子的,懂事很早,知道常顺娘心中之苦,有心劝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变着法子热络场面,只是常顺娘提不起劲,只一个劲地喝酒,不一会儿就醉醺醺了。 待到子时,外头鞭炮如雷搬响起,常顺娘却已经醉倒桌旁。翠姑叹口气,把她扶上床,放下帐子,又收拾好碗筷,这才回到外间和衣而眠。 秦宝珠早被鞭炮声吵醒了,借着外头一颤一颤的光亮,她扭头看向身边的常顺娘,只觉心中百味掺杂,不由默默向上天祈祷,无论那个秦家是什么龙潭虎穴,还是保佑常顺娘能够回去吧,毕竟她的丈夫在那里。她使劲挪了挪,偎依进常顺娘怀里,闻着幽幽传来的那带着酒味的奶香,默默闭上眼睛。 正月初三是回娘家的日子,常顺娘却只得坐在床上逗秦宝珠玩耍打发时间,翠姑已经被她打发回娘家送礼了。年前殷氏就登门来过,说是罗氏现今怀有身孕,怕常顺娘刚生产完冲撞了罗氏肚中孩儿,让她初三不必回娘家了。她身为母亲的知道女儿有这份孝心便好,不必碍于那些个俗礼。其实常顺娘早已出了月子,哪里还会有什么冲撞,只不过殷氏对抱孙甚为看重,罗氏如今身怀六甲,便是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她也一一满足。 而罗氏那人,常顺娘是知道的,虽有些不高兴,觉得殷氏太过于纵罗氏了些,但她也看得开,并不大放在心上。若是事事跟罗氏计较,那平日里还不知给自己平添多少气,需知罗氏本来就是个不省心的性子,更何况现在还怀孕了! 常顺娘逗了女儿一阵,见她乏了,忙哄她睡。看女儿不哭不闹一下子就沉沉睡去,她不禁莞尔,暗道自家孩儿真是乖巧惹人疼。她又哪里知道,秦宝珠的身体里是个二十多岁的灵魂呢!恰好此时翠姑推门进来,常顺娘一眼就瞧见她拿着一封信,心中一喜,立刻低声问道:“可是相公的来信?” 翠姑摇摇头,快步走过来把手中的信封递给常顺娘,回道:“方才去您娘家送礼,舅老爷给我这个,说是给未来孩儿备用的几个名字,让我带回来给您帮忙参详参详。” 常顺娘掩住失望的神色,奇怪说道:“大嫂的肚子都还没显形,大哥怎的如此着急?” “奴婢看是舅奶奶着急呢,她一看到奴婢就一直催舅老爷把这个找出来。”翠姑笑道。 常顺娘无可奈何摇摇头,从信封中取出一张红纸。她打开一看,上面全是男名,可见罗氏是有多盼望生个儿子。只不过,这生男生女,岂是能按自个意愿的?常顺娘把红纸放到一边。她不必太过为这东西费神,罗氏的意思,无非是向人炫耀自个怀了身孕而已。若她没有猜错,罗氏必是一厢情愿认为腹中的孩儿是男的吧? 过完十五元宵节,这年也算正式过完了。算算日子,秦持重也该有家书到了,可不知为何,却仍不见半点消息,常顺娘不免有些坐卧不安。秦宝珠也觉得奇怪,她那爹爹临走时信誓旦旦说了一到家就写信来报平安,可这都两个多月了,连个口信都没有。莫非秦持重真的要始乱终弃?秦宝珠也不禁有些忐忑,刚出生就没了爹,这得有多惨! 在不安的等待中,春天来了,天气渐渐回暖,秦持重依然无任何只字片语传来。秦宝珠如今已能清晰视物。秦持重什么模样她不清楚,常顺娘倒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秀美,而且气质娴雅,若说是大家闺秀,恐怕也是有人信的。因生养过而身材微丰,更添一种成熟的风韵,也无怪乎秦持重当初二话不说就以良妾之礼相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常二姐盼得夫来信 如今罗氏已经显怀,整日安坐家中养胎,更仗着肚子要求这样那样的吃食。殷氏不以为杵,每日里不是汤水就是鱼肉给她补身。自满月宴后,秦宝珠再没见过罗氏,但从常顺娘和翠姑的闲聊里,她能想象得到罗氏倚仗着身孕在常家如何耀武扬威。 这日天暖气清,秦宝珠在床上使劲练习坐起。她早就会翻身了,可是还不够力气坐起来。无论她如何使力,总是差那么一点儿。常顺娘用过朝食,却见女儿忙得满头大汗,笑对翠姑道:“瞧瞧阿雪,如此小便这般执着,长大可了不得。” 翠姑顺着她的意思道:“姐儿乖巧极了,好像总知道别人想什么似的。如今也不用把尿,小解大解前总是看着人哼唧,平时也不哭不闹,没见过这么可人疼的。” “我家阿雪就是贴心。”常顺娘把秦宝珠抱起来给她穿棉袄,顺道吩咐翠姑,“大嫂的胎儿也坐稳了,你去拿上前儿让你准备的补品,咱们回娘家探探大嫂。” 秦宝珠高兴地晃晃小手,原来是要出门呢。这些日子以来,常顺娘几乎是足不出户,因罗氏怕她冲撞了自己腹中孩儿,她甚至连常家也不曾去过,自然连带秦宝珠也没怎么能出去放风。 “夫人,今早我去买菜的时候,恰好看见老夫人和舅奶奶出门呢,好像是要去娘娘庙上香祈愿,可能现在还没回来。只不过……”翠姑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夫人真要把那燕窝也拿去吗?上回舅奶奶在您屋里换了衣裳后,燕窝就短少了,我怕是她现在都还没吃完呢。” 秦宝珠一听,好奇心大起,这事她没听提起过,可能是往日常顺娘和翠姑谈论的时候她睡着了。 “你这小妮子,怎的上次我说的话你不放心上!”常顺娘正把方才帮秦宝珠穿了一半的小棉袄除下,听到翠姑如此说,停下手中的活儿,正色道,“以后你莫要再提这事了。那燕窝跟我之前点的数对不上,许是我点错了。就算真是嫂子拿了又如何,有了身子自然嘴馋,就当送给大嫂补身子也是不为过的。你要到处嚷嚷,最后丢脸的还不是我的娘家。下回你要还是再提这事儿,可休怪我生气!” 秦宝珠不由感叹,罗氏居然贪心到去偷东西,也难怪上次满月时她使劲去扯她的珠佩,该不会是想据为己有吧!她天马行空想着,当回过神来,那燕窝的事情已经揭过,只听到常顺娘吩咐翠姑多注意点隔壁,一见母亲回来就过来告诉她。 过了晌午,秦宝珠刚睡醒在揉揉眼睛,就见翠姑进来和常顺娘低声说了两句什么,常顺娘点了点头,回头见女儿醒了,忙抱起来喂奶。尔后又收拾了一下自己和秦宝珠,都穿上外出的衣裳,然后抱了她往外走,翠姑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竹篮子挽在手上随着。 秦宝珠瞧见那篮子挺沉的,看样子这份要送的礼还真不轻,想来是要去隔壁常家了。她那不让人省心的舅母的肚子应该也挺大了吧?秦宝珠想起满月那天罗氏那浑身的酸馊味,没来由抖两抖。 不多时,常顺娘就走到常家了。出生这么久,秦宝珠还是头一次来这。常家和秦宅格局差不多,也是两进的小院子,但要稍微小些,院门大开,不似秦宅般轻易不开门。房舍有些年头了,看着很旧,而且到处是灰尘,看得出来许久都无人打扫,只有常走动的地方磨得光亮。庭院里光秃秃的,凌乱堆着几垛木柴,也不知是常木匠的木料,还是日用的柴禾。还有一群黄色的小鸡在院子的空地里叽叽喳喳的,各处偶见它们黄黄绿绿的排泄物,所幸并不多,否则熏人得很。厨房门口还随意堆放着几个筐子里头,还有些蔫掉的蔬菜,殷氏正蹲在那儿挑挑拣拣。 常顺娘提了提裙摆,她没想到往日干干净净的娘家如今脏成这般,还穿着及地石榴裙过来,还真怕裙摆一不小心扫到什么就不妙了。 殷氏一看到常顺娘,立刻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这才迎上去笑道:“二姐儿怎么得空来了?家里的鸡都宰完了,今儿早上才又买的小鸡,给你嫂子备着坐月子。院子里脏,仔细弄坏了罗裙,快随我进屋。”说着,帮常顺娘把裙子又提了提,顺手就接过秦宝珠,把她们往上房大厅里带。 “早就想来看看娘和嫂子了,只是此前一直都不方便。如今听说嫂子的胎已经坐定,我这才挑了个好日子亲来看看我未来的外甥。”常顺娘环着殷氏的手,亲亲热热的宛若回到了做闺女的时候。 待到大厅里坐下,殷氏把秦宝珠放在大腿上面对着自己,凑上来就要亲秦宝珠的小嘴。秦宝珠早就见着她那口黄牙,吓得直躲闪。可殷氏那双手就如同铁钳一般牢牢把她钳住,真是避无可避。幸亏,此时罗氏扶着腰迈了进来,殷氏的注意力完全放在罗氏的肚子上,这才解救了秦宝珠。 “大哥儿媳妇,怎的下床了?昨个儿晚上不是说肚子不舒服吗?慢慢走,别摔着我的小乖孙。”殷氏把秦宝珠往常顺娘怀里一塞,立刻快步迎上扶住罗氏,小心翼翼伺候她在椅子上坐下。 秦宝珠紧紧抓住常顺娘的衣裳,脸色有些发白。她还有点后怕,方才殷氏太过着急,她差点掉在地上。常顺娘略抱紧了女儿,心疼地轻轻来回抚着背来安慰她。 用得着这么夸张吗?秦宝珠暗自腹诽。再看殷氏,笑得像朵花儿一样往厨房去,说是刚炖了鸡汤给罗氏补身子。罗氏这时看见翠姑手中拎着的篮子,一双眼紧紧盯着,恨不得立刻掀开上面的布看看里面有什么好吃的,忙唤住殷氏道:“娘,前儿大夫不是说我要多吃些补品么?” 殷氏顺着罗氏的目光,也注意到了翠姑手臂上的篮子,便折回来说道:“二姐儿是不是带了补品过来?” 翠姑也是识相,把盖着篮子的花布揭开,并把篮子递给殷氏道:“这是夫人给舅奶奶和您准备的补品。” “这是我给大嫂特意挑的,都是安胎的药材。另外还有几味是给娘补身子的,用纸包着,娘可别弄混了,要是大嫂误食了可不得了。”常顺娘补充道, “省得。”殷氏笑眯眯提着篮子下去。 罗氏瘫坐在椅子上,秦宝珠在常顺娘怀里偷眼望去,只见她不复往日的清瘦,如今养得珠圆玉润。此刻,她的右手不断在自己明显偏大的肚子来回摩挲。常顺娘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的肚子,说道:“嫂子,您这肚子实在是过大了,平日里还是多些走动,少吃些才好。否则,生产的时候可遭罪了。” 罗氏闻言,脸上顿时显出不高兴的神情,直把常顺娘一番好话当成是咒她,立刻语气就有些不善了:“我这个是男胎,自然大些,不碍。” 秦宝珠觉得奇怪,莫非这罗氏想要个男丁想到魔怔了,她如何就能如此肯定自己怀的是男孩? 常顺娘知罗氏误会她的意思了,便不再相劝,扯些别的无关紧要的话题,以免说多错多,白让小肚鸡肠的罗氏记恨。 不多久殷氏端着个托盘回来,上面两大碗油汪汪、热腾腾的鸡汤。罗氏一看,眼都直了,也不待殷氏开口,伸手就拿了一碗顺势喝了一大口。秦宝珠疑惑地看着她,这人难道都不怕烫吗? 这时殷氏端着余下的另一碗放在常顺娘旁边的小桌子上,说道:“二姐儿怎的这么瘦?你也喝一碗补补。” 常顺娘笑着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罗氏阴阳怪气道:“小姑家可不比咱们,这些寻常的鸡鸭鱼肉想必也是腻了。哪像我……”她放下喝了一半的鸡汤,眼睛斜睨着自己的肚子,“为了咱家的香灯,可要好好补补。” 常顺娘哂笑说道:“我这几日犯了春困,不怎么有胃口。嫂子是双身子的人,确实要补多点。”说罢,看向翠姑。翠姑会意地把那碗鸡汤端到罗氏旁边的小桌,罗氏这才满意地继续吃汤。 若是往日,殷氏早就对罗氏如此做派恶言相向,如今却是笑着应道:“正是,正是,二姐儿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大哥儿媳妇肚里是我们常家的男丁,自然应该多照顾些。”她也寻了个凳子在罗氏旁坐下,笑容满面看着儿媳妇大口嚼肉。 秦宝珠有些鄙视罗氏那吃相,龇牙咧嘴左右撕扯,完全没有顾及旁人在场,而那殷氏竟仿佛觉得她就应该如此似的,丝毫没有不悦。 “今儿早上,我在娘娘庙求了个好签。”罗氏吃完鸡汤,心满意足打个饱嗝,这才开口聊起来,语气里尽是骄傲。 殷氏也不待她说完,喜孜孜插口说:“可不是,上上签呢,说是定能添丁,真是娘娘保佑。”说罢,也不知喃喃自语念些什么,隐约听得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之类的。秦宝珠自来到这个时代,虽见的人不多,却好几次听过这儿的人念的这句,大约是请什么神佛保佑之语。至于那什么娘娘庙,秦宝珠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这生男生女岂是求个签就能决定的? 常顺娘静静听着她们喋喋不休的欢喜之语,心中所想却是跟秦宝珠的差不多。想当初她刚怀上的时候,也去了娘娘庙求签的,解签的也说过她腹中的肯定是个男丁。如今看来,不过是胡诌罢了。可现在殷氏与罗氏正在兴头上,她也不好做恶人泼冷水,只盼她们日后不要过于失望才好。 秦宝珠打个呵欠,本来她还想多听听她们聊聊,以便多了解下这个时代,可殷氏和罗氏一个劲地把娘娘庙的事翻来覆去地讲,而她娘则是一个很好的听客,只适时应和两句,更激发那婆媳二人对于娘娘庙的谈兴。 这到底是什么朝代呢?秦宝珠模模糊糊地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醒来,人已经躺在自家的床上了。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她便忍不住哼唧几声,右手往床上撑起,一使劲居然翻过身来了,恰好看见常顺娘放下一封拆了一半的信,脸上有忍不住的喜悦。定是爹爹的信来了。秦宝珠也忍不住微露笑容,为常顺娘欢喜。 果然,常顺娘迫不及待喂完秦宝珠,左手把她轻轻揽在怀里,亲一口女儿的小脸蛋,逗笑道:“咱们娘俩一起来看看你爹爹的信,离开这么久,他肯定要想死我们阿雪了呢。”说罢,才取来信展开细细读起来。 秦宝珠窝在常顺娘怀里,恰好也能看见信笺上的字。她睁大着眼睛一看,也乐了,那上面的字跟她所知道的繁体字并无不同,她虽不会写,却是能读懂的。 这封信并不长,秦宝珠扫几眼就看完了,内容也很简单,无非就是问候常顺娘和她的近况,又说了自己最近准备再参加乡试,所以近期都不会来甘明镇,让常顺娘不必担心,等乡试结束一定会回来看她云云,旁的也没多一句了,也没说为何如此之久才来信。秦宝珠很怀疑,若是乡试不中也就罢了,若是中了乡试,爹爹肯定有各种应酬,到那时焉能记得这小小甘明镇的常顺娘和女儿?况且,也不知是否错觉,她总觉得有什么事爹爹故意没写在信上。 常顺娘把这封信看得宝贵异常,看了又看,读了又读,才小心翼翼按原样折叠好并装进信封,亲自把它放进妆匣,仔仔细细收好。 一封来信一扫这些日子以来的抑郁,让常顺娘容光焕发,连走路都比平日轻快不少,这不得不令秦宝珠大叹爱情的魅力。当以为日子又要平静下来的时候,孰料没几日,又有人从京城带来了一封信。 “夫人,是瑞儿。”翠姑把信递给站在床边的常顺娘,语气里有些担心。 “终究,还是有旁的事……我前儿就一直想,那么久都没来信,肯定有什么不好的……”常顺娘把信笺取出,手上不由自主地使劲,抓得信笺有点变形,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翠姑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求燕窝婆母生怨怼 秦宝珠正在床上翻来翻去,练了几天,她已经非常熟练了。听到常顺娘话语里的不对,不禁好奇起那封信来。这回常顺娘没有抱着她一起看,而是自个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打开信笺。秦宝珠看她的脸刷的一下子全白了,身子晃了晃,跌坐在床上,拿着信的手无力垂下。秦宝珠一惊,忙滚两滚滚过去,一眼就瞧见那信上只写着一行字:少爷纳妾,妾有孕。没有署名。 她看向常顺娘,只见母亲闭着双眼,似是极力压抑自个的情绪。翠姑也瞧出她的不对劲,上前张张嘴,才刚叫了声“夫人”,下面的话尚未出口,常顺娘就轻轻摇头,翠姑只好把刚到嘴边的话语又吞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常顺娘才睁开双眼,状似平静地问翠姑道:“那送信的人还在么?” “他道自己只是顺路来送信,还要赶路往别处去,我已经给了赏钱打发走了。”翠姑顿了顿,又问,“要不我把他追回来?” 常顺娘摇摇头,说道:“不必,瑞儿为了谨慎行事,断不会找相熟的人来送信。” 那瑞儿秦宝珠时知道的,乃父亲的书童。她听闻此言,在心中暗道,原来娘亲也是留有一手的,瑞儿是父亲身边的心腹,竟也暗中递消息过来。如此看来,娘亲可不是寻常的小镇女子。 “那要不要找人在京城再打听打听……”翠姑还要说些什么,常顺娘摇摇头,她只好把刚到嘴边的话咽回去,默默退下。临出门前,还担心地看了一眼呆坐在床沿的常顺娘,最后微微叹气,掩上门扉。 秦宝珠用头蹭蹭常顺娘,见她呆愣着没反应,干脆把头偎依在她的腿上,环手抱住。常顺娘木然地低头,看见女儿睁大晶亮的眼睛看着她,似有担忧之情,心中的酸楚和累积多日的惶恐终究抑制不住,搂着秦宝珠大哭起来。 “儿啊,你爹爹不要我们了。”常顺娘抛弃平素的矜持,哭得伤心欲绝。秦宝珠无法安慰,只得无声靠在她怀里。 过了好久,许是因为大肆发泄过一番,常顺娘觉得心中郁闷之气抒发不少,这才渐渐止住哭泣,只是仍抽抽噎噎的。翠姑适时端了盆热水进来,湿了帕子并绞干给常顺娘净面,这才稍减她的狼狈,只是双眼红肿,见不得人。所幸常顺娘深居简出,也甚少有访客,免去不少尴尬。 “夫人且放宽了心,仔细伤了身子。”翠姑见常顺娘心绪稍平复,这才开了口,“若是为这些事闹得病了,让那边的知道,岂不白让她们痛快?” “我也知道,只是……”常顺娘长叹口气,不自觉抱紧了秦宝珠。 “我看老爷心里还是挂念着夫人和姐儿的,要不前儿怎么写信来了呢。老爷这人极为正派,夫人您可比我清楚,这纳妾的事儿恐怕也是老夫人张罗的。老爷不在信里说,肯定是怕您因此伤心呢。” “你这话不无道理,可如今我只身在外,要是老爷不来,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常顺娘皱着眉道。 翠姑扶着常顺娘在床上坐下,又给她脱了绣鞋,继续说道:“夫人这些日子思虑太重了,不如趁这会子好好睡一觉,等醒了,自然就有解决的法子。姐儿就给我抱到外头晒晒太阳,可好?” 常顺娘也是哭累了,经翠姑这么一说,也觉得分外疲惫,便把秦宝珠交给翠姑,自上床和衣而睡。翠姑抱着秦宝珠走到院子里,此时正是申酉之交,太阳欲下未下,虽有少许熏热,却不炽烈。翠姑摘了朵小花逗弄秦宝珠,秦宝珠正担心着常顺娘,但怕自己若是表现得太老道,翠姑会发现什么端倪,还是配合地咯咯发笑。 秦宝珠正愁不知该如何继续敷衍翠姑时,恰好院门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敲得如此之重,秦宝珠不用想都知道是殷氏,她已经见识过好两三回了。自从罗氏有孕,殷氏就无暇顾及常顺娘这嫁出去的女儿,上门的次数极少,即使来了,也是匆匆忙忙、风风火火。 翠姑才打开门,殷氏就快速闪身进来,劈头就问:“二姐儿现儿是在内室还是哪里?” “正在歇觉呢,这见天儿热起来了,夫人身子有些犯懒。” “这个时辰怎的没起身,莫不是病了吧?我去看看她。”还没说完,殷氏抬脚就急急往后院去。 翠姑怕殷氏看到常顺娘哭过的模样,不知又闹出什么事来,急忙挡在前面道:“老夫人,夫人尚未梳洗,请您还是先在偏厅稍等片刻,我去请夫人过来罢。” “娘儿俩见个面哪用得着那么麻烦,她没梳洗的模样我可见多了。” “老夫人,如今夫人已经是秦家的人,还是讲究些为好。”翠姑情急之下,几乎是用嚷的了。 殷氏平日在菜市场卖菜,早已习惯叫来嚷去,倒也不疑有他,想到常顺娘如今的处境,也认为翠姑说得有理,便只好先去偏厅等着。翠姑想要给她上杯热茶,可抱着秦宝珠实在不方便,殷氏见状说道:“瞧你抱着宝姐儿也干不了什么,还是让我来抱着吧。”说着,便伸手过来。秦宝珠一惊,殷氏每每见她都要抱一抱,如此便算了,可她还喜欢亲她的脸蛋,甚至是小嘴!秦宝珠辛辛苦苦躲闪了好多次,才没失了初吻。更何况,殷氏似乎不太爱干净,那带着口臭的大黄牙着实让她印象深刻,被殷氏亲到可不是什么美事!秦宝珠立刻机警地抱紧翠姑,把头埋在翠姑的怀里,任凭殷氏如何甜言蜜语,她也坚决不松手不抬头。二人拗不过她,只得由她去。 只是殷氏讪讪说:“宝姐儿开始认生了,连姥姥都不亲了。”不过她此次前来,并非为了秦宝珠,而且家中还有个身怀六甲的媳妇,心念念的,便不再耽误时间,也不用翠姑上茶,连声催她去喊常顺娘。翠姑最终还是抱着秦宝珠给殷氏上了茶,这才去内室给常顺娘报信。 常顺娘正在床上假寐,只是因秦持重纳妾,心中似架在油锅上火煎一般,哪里躺得住,忽闻殷氏过来,便强打精神起得身来。她刚哭过不久,双眼仍然有些红肿,脸颊也有些苍白,忙对着镜子擦点胭脂遮掩下,这才整理好衣裳,从翠姑手里接过秦宝珠往偏厅去。 殷氏见到常顺娘,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只一打眼觉得她今日的胭脂擦得多了点,顺口说道:“二姐儿今日涂的胭脂比往日多些,好看。我家二姐儿这么水灵,那秦女婿也真是的,舍得丢在外头这么久。” 秦宝珠在常顺娘怀里暗中摇摇头,这殷氏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娘亲还在伤心呢,真无异于伤口上撒盐。她抬头瞧瞧常顺娘,果然见她眼睛又抑制不住红了起来。她赶紧踢踢小肥腿,哼唧着抬起小胖手去摸常顺娘的脸颊。常顺娘一把抓住她的小手,脸上已经泛出淡淡的笑意,爱怜嗔道:“阿雪就爱淘气,又来抓娘的脸。” 翠姑适时上前提醒殷氏道:“老夫人,刚才我看你风风火火的,好像有什么急事找夫人呢。” 殷氏拍拍自己脑袋,懊恼说:“瞧我这人,年纪大了就爱忘事。二姐儿,你嫂子这不是都□□个月了吗,口里还是寡淡得很,也没怎么吃东西。上回你送了些燕窝,你嫂子还能吃得下,我……”为了媳妇开口找女儿要东西,殷氏还真有点说不出口。要是换做往日,罗氏提的这么些要求,她早就一棍子打回去了,可如今她要顾着肚子里那个,就算不要这张老脸那也认了。 常顺娘微微一笑,焉能不知自个娘亲好面子,立刻就吩咐翠姑去把家中余下的燕窝取来,尽数都给了殷氏。殷氏一时又是喜又是气。喜的是女儿对娘家如此大方,气的是媳妇仗着肚子贪嘴吃到女儿家里来。这个大哥儿媳妇,等生下我常家的香火,非要好好教训一顿不可,这些日子真是太放肆了!殷氏暗中咬牙切齿,回到家中却仍得陪个笑脸,否则,罗氏有个什么不高兴,万一动了胎气可不好。 送走亲娘,常顺娘想着嫂子自从有了身子,不但丈夫日日陪伴,婆婆也是悉心照顾,反观自个,丈夫难得一见,临盆了才赶来,婆婆更是嫌弃她出身低微,连家门都不让进。常顺娘越想越觉得心中悲切,万事都提不起劲儿,便把秦宝珠交给翠姑,又回内室躺着去了。 秦宝珠本来还腹诽着罗氏的贪婪和殷氏的纵容,可一看到常顺娘脸色苍白、神情愁苦,知她必是感怀自身不得排解,很是担心。可她又不能缠着常顺娘不放,如此恐怕会更令她心伤,只好乖乖地任由翠姑抱走。 夏去秋来,转眼又是一年之末,秦宝珠已经开始蹒跚学步了,仍是见不着秦持重,只秋闱过后又收到一封信,说是中了举,京中事忙,多了不少应酬,恐年前无法抽身前来看常顺娘和秦宝珠娘俩。他在信中让常顺娘放宽心,道只待秦老夫人松了口,立刻将她娘俩接去京城。秦宝珠对此事愈发悲观,对于一个走了将近一年,还只寄来过两封信的男人,她持非常怀疑的态度。更何况,这个男人不但中了举,还纳了新妾——听说不到一年,前后纳了俩,看样子很快就会把常顺娘这个外室给忘掉。常顺娘显然也跟秦宝珠是同样的想法,这几个月来消瘦了许多,脸上总是带着愁苦,完全不复刚生产完时的丰腴秀美,整个人甚至都有些死气沉沉。 对秦宝珠而言,秦持重这个所谓的爹爹就像一个陌生人,他是否回来,她倒无所谓。但她很担心常顺娘强撑不住而倒下。这近一年的时间里,就是因为有常顺娘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无私的母爱,秦宝珠才逐渐地走出穿越带来的悲伤、彷徨和迷茫,接受了这个母亲,所以她不愿看到这个母亲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害。秦持重就是常顺娘的心结,只有他回来了,常顺娘才能重拾笑颜。从这一点而言,秦宝珠又非常盼望秦持重早日出现。 这日天气不甚好,从早上开始就阴阴沉沉的,北风越刮越大,像刀子一般割在行人的脸上。天黑得早,常顺娘早早吃罢晚饭,把秦宝珠放在床上玩耍,并着翠姑关紧了大门,一主一仆两人就围着个炭炉一边闲聊,一边做活计。 秦宝珠在床上练习走路,颤颤巍巍地走了一会儿,便觉十分疲累,就干脆一股脑钻进被窝里取暖。任凭常顺娘怎么逗,她都不肯出来,乐得常顺娘直取笑她躲懒。秦宝珠被取笑得有点脸红,把头埋进被窝里,心中无奈地嘀咕,她真的不是躲懒,只不过脚上的力气还不够罢了。再说了,这大冬天的,就算屋里燃着炭炉,她还是觉得很冷。她上一世在南方长大,完全没经历过这么寒冷的天气。 常顺娘逗了秦宝珠一阵,见她一动不动,以为她睡着了,便又拿起针线和翠姑低声闲聊起来。秦宝珠本是好奇地竖起耳朵听着的,可她们聊来聊去的无非是一些琐碎之事,渐渐便起了些睡意,眼睛迷糊起来。只是忽的她觉得一丝冷风吹来,不由打个激灵,睁眼一看,常顺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窗前,一手支着窗页撑开极小的一缝,脸带担忧地看了窗外一眼,合上窗页回头对翠姑低语道:“算算日子,大哥那活儿也该做完了。可这雪都下了好几天,今晚还特别大,他这几日如何能赶得回来?” 常顺娘说这番话的由头,秦宝珠前几日倒是听到过。说是离甘明镇稍远的一个村子里,有个员外嫁女,听得常木匠家传木工活在这附近都是数一数二的,便专程派管家来请。因罗氏临盆的日子快到了,且那员外要打得家具太多,常木匠本欲推辞,可罗氏一听说那员外开出的工钱比旁人都要高,非要常木匠接下这活儿,说是给她肚子里的常家香火存点钱云云。常木匠拗不过她,只好提上工具,找了两个平日要好的木工伙伴随了那管家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喜相逢风雪夜归人 “虽然舅奶奶的身子已经十分沉重,可离生产还有些日子。夫人别担心,这雪下不了多久了,舅老爷能赶得回来的。”翠姑安慰说道。 秦宝珠望向她,见她抿了抿线头,举起一根绣花针,眯着眼穿线,在晕黄的灯光映照之下,竟比平日多了些秀美。话说回来,她觉得翠姑不但忠心,家务上更是一把手。若不是有她平日里软语安慰,兼之事事张罗妥当,恐怕常顺娘更要镇日愁眉不展了。 常顺娘叹着气回到床上坐下,拿起针线复又绣起来,可不知为何心乱如麻,手中一方绣给罗氏腹中孩儿的瓜瓞绵绵小肚兜竟绣错了,只得拿起剪刀拆掉,孰料一剪子下去,连方才绣好之处都剪得乱七八糟,整幅绣品全废了。她皱皱眉,喃喃自语:“我这是怎么了?” 桌上的蜡烛噼啪爆了个灯花,秦宝珠打个呵欠,眼皮渐渐沉重。许是方才做坏了肚兜,常顺娘默然不做声,只呆呆的不知想些什么。翠姑也不出声,径直埋头做着活计。隐隐约约传来二更的梆子,因着天寒地冻,镇上的人早早都歇下了,四下里一片寂静,似乎连窗外雪花落地之音都能听闻。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在这万籁俱静之时显得特别刺耳。秦宝珠一惊,猛然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常顺娘。只见她已经站了起来,一手紧紧抓着新裁做肚兜的大红绸布,有些慌乱地对翠姑说:“莫不是嫂子要提前生了吧?你快去开门!” 翠姑早已拿了件褙子披在身上,应了声急急忙忙提个灯笼冒着风雪出去了。常顺娘在屋里踱来踱去,愁眉紧锁的,口里不住念叨:“这可怎么办?大哥还没回来呢,这大半夜的,家里没个男人,稳婆也要去叫,娘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要准备什么……”她丝毫没有发觉,手中的才绣了个开头的小孩肚兜早已被她抓得皱成一团。 秦宝珠翻身坐起来,想劝常顺娘先别急,还不一定是罗氏生产呢。她张张嘴,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还没满一周岁的小娃说这么多话,不惊世骇俗才怪。她别无他法,只得咿咿呀呀对着常顺娘叫,常顺娘果然立刻走过来,扔开手中的小肚兜,一把搂住她,又拿小被子把她围得严严实实,说道:“我的阿雪被吵醒了吗?唉!这个时候可别来添乱。”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翠姑那抑制不住的欣喜声:“夫人,老爷回来了!” “什么!”常顺娘霍的一声站起身,连秦宝珠都忘了。只听得外间的门被拉开,一个颀长的身影映在内室的隔窗上。紧接着内室门被大力推开,一个高大的男子带着满身寒气踏进来。 常顺娘往前一步,却又站着不动了,不知是否太过激动,秀美的双眸已经蓄满了泪水。秦持重快步上前,大手握住常顺娘的小手,说道:“顺娘,你瘦了!” 常顺娘连连点头,又连连摇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秦宝珠暗想,这个父亲倒是挺会哄人的,无怪乎如常顺娘般有点清高的女子会应允嫁与他为妾。对于秦持重这个父亲,秦宝珠无甚印象,只出生的那一个月听过声音而已,早已不记得了,现如今才有机会看清他的模样。在秦宝珠看来,秦持重十分年轻,约二十上下,他面皮白净,单看五官并不十分出色,可凑在一起却颇有书生儒雅的气质。因赶路赶得急,下颌冒出不少胡渣,更给他添了几分北方大汉的味道。 秦持重接下披风,随手递给翠姑,这才在桌旁坐下来,显是注意到了秦宝珠打量的目光,含笑说道:“宝姐儿已经这么大了!年初走时,她才像个小猫一般大小,眼睛都睁不开。” “可不是,现在都会喊爹娘了。”常顺娘擦擦眼角的泪水,抱秦宝珠到秦持重跟前,晃晃她的小手说:“快喊爹爹。” “爹。”秦宝珠乖巧地对着秦持重喊了一声,嘴眼弯弯的。 秦持重听她吐字清晰,丝毫不似别家同龄稚儿般含糊不清,喜得把她抱在怀里连声说好,还用嘴巴去蹭她的嫩脸,痒得秦宝珠呵呵直笑。 说句实话,对于这个没见过的父亲,秦宝珠无甚感觉,只是她觉得现在秦持重就如同是她的老板,她和常顺娘的一切嚼用都得靠他,更何况常顺娘也盼着要进秦家的门,因此讨好一下这个老板是很有必要的,而且这对她来说无非举手之劳而已,何乐而不为? 不多时,翠姑上了酒菜,秦宝珠看那小夫妻俩含情脉脉的样子,知道接下来必有故事,可她已无法继续八卦下去,因为翠姑已经把她抱走,留下那两人独处一室。这惹得秦宝珠无限遗憾,但她不是不知趣之人,自然不会闹着要留下来做电灯泡。 翠姑虽偶有在常顺娘居住之处的外间守夜,却也是有自己的房间的,就在常顺娘居室侧边的耳房。翠姑把秦宝珠放在自己的床上,也不管她能否听懂,叮嘱她别乱动,才转身去点灯并拨旺火盆。 秦宝珠觉得冷,赶紧把身上包着的小被子裹紧。翠姑看见,柔声问道:“可是太冷?” 秦宝珠正想答话,忽又觉得如她这般年岁的婴孩应该不懂才是,便不做声,只拿眼看着翠姑。翠姑哂笑自嘲道:“也是了,宝姐儿平日虽然聪明乖巧,可到底还是个婴儿,如何能懂我的话?” 这时,门外传来笃笃的叩门声。翠姑忙拉了自己的棉被盖住秦宝珠,开门一看,原来是瑞儿,便笑了:“你来得正好,我这屋里才刚烧起火盆,宝姐儿受不住,你帮我去厨房打点热水来给她喝,暖暖身子。” “你可惯会使唤我。”瑞儿咕哝着,却还是转身往厨房去。 翠姑在他身后笑骂道:“我使唤你又怎的?” 秦宝珠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咦了一声,她不知道,原来翠姑和瑞儿竟如此亲密,瞧刚才那打情骂俏的。 不消多时,瑞儿果然提着个烧水铁壶过来,注满桌上的茶壶,随手就把铁壶搁在墙角的小炭炉上煨着。 火盆此时已经旺了,秦宝珠喝过热水,感觉身上暖烘烘的,忍不住打个呵欠。翠姑忙服侍她躺下。瑞儿凑近来看了看,见秦宝珠闭着眼一动不动,便问:“姐儿这么快睡着了?可真是乖巧,不哭不闹的。” “可不是,咱们姐儿跟旁的孩童都不同,文文静静,乖巧伶俐,最是好带。”说到这个,翠姑不禁脸带笑意,一边说着,一边对着自己的双手呵气。 她平日没少做粗活,年纪轻轻的,双手有些粗糙,可此时不知怎的,在昏黄的灯光下,那双手居然显得莹白如玉。瑞儿看得心猿意马,不由自主伸手想去握住,可被翠姑一巴掌拍开:“去,别教坏了姐儿!” “姐儿不是睡了么?”瑞儿这么说着,却不敢再造次,去倒了两杯热水,递一杯给翠姑,自个喝一杯。翠姑接过来,喝了一口,捂在手里暖着,双眼觑向瑞儿,正色道:“你且坐下,我可有事儿问你。” 瑞儿笑嘻嘻坐下,说道:“可是老爷纳妾的事?” 秦宝珠正闭眼假寐,忽然听到这句,什么瞌睡虫都跑掉了,赶紧竖起耳朵仔细听起墙角来。 翠姑点点头,嗯了一声,道:“这是一桩,还有一桩是老爷怎么突然来了?先前可一点风声都不漏,你怎么也不先通知一声,好让我们夫人先准备准备。” “这不是临时起意吗。老爷秋闱发解,想要在来年春闱中有所作为,特意出京拜访一个姓乐的大儒。昨天老爷便要赶回京城过年了,我看那乐大儒的住处离这不远,费尽唇舌,说动了老爷快马加鞭赶过来见一见夫人。只要我们回京城时加紧赶路,老爷能腾出两天的时间陪夫人呢。” 翠姑叹气说:“那可多谢你了,要不是你,老爷怕是早把我们夫人忘了。” “我是从旁使了劲,可也得老爷有心。我跟了老爷这么久了,能看得出来,老爷还是对夫人上心的,只是老夫人那边一直不肯松口罢了。” 一说到秦老夫人,翠姑就冷笑了声,显然是对她十分厌恶。秦宝珠也是如翠姑一般,对那素未谋面,却让常顺娘忧心如焚的秦老夫人无甚好感。她早在心中有意无意描绘过秦老夫人的形象了,总之就是刻板狠心的封建家庭老太太形象。 “那个妾是怎么回事?你在信中也不详说。”这时,秦宝珠听到翠姑咬牙切齿问。 “信中自是不方便说,我怕信会被人截下,到时候我可吃不了兜着走。”瑞儿说道。 “这我晓得,你可得详细给我说说。” “你也知道,大夫人一直躺在床上病怏怏的,可总仗着出身高压老夫人一头,不许老爷纳妾。老爷也不是个好女色的,所以以前也只有夫人一个良妾而已。上回老爷游历回京,老夫人心疼得要命,立刻就把自个可心的一个大丫头给了老爷做通房。那丫头也争气,不到一个月就怀上了,老夫人大喜之下,就把那丫头抬为妾室。如今郝姨娘,就是那个大丫头,她快要临盆了。” 秦宝珠听到这儿,心中冷哼,这秦老夫人,一边嫌弃常顺娘出身低,一边塞给自己儿子一个出身更低的丫头。常顺娘都生了也不肯接回家,而那丫头不过刚怀上就立刻抬为妾,这是什么道理!还有那秦持重,一个可心的丫头他就败了,还被认为是不好女色!古代的男人果然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秦宝珠正暗自腹诽着,耳边又传来瑞儿的声音,她连忙抖擞了精神细听。 “大夫人许是见势头不好,忽然就松了口,做主让老爷纳了自己房里的一个陪嫁丫头。那丫头也是好命,不多久也怀上了。” 翠姑沉吟道:“那两个姨娘到底生男生女,最迟年后便见分晓,到时你可别忘了给我们传个信。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只望她们莫要生下儿子才好。” “这我晓得。”瑞儿说得口干舌燥,低头把杯子里的水喝完。他还没站起身,翠姑就持个水壶给他重又添满杯子,瑞儿不禁心口一热。 秦宝珠仍闭着眼睛,心中快速把方才瑞儿那番话转了转,却想不出让常顺娘能立刻进京的好法子。最后她泄气想道:还是慢慢想吧,京城里两个姨娘都怀上了,宅斗正酣,那些能阻挡常顺娘进京之愿的暂时还腾不出手来理会这边。 显然翠姑也如同她所想,对瑞儿说道:“这些个事现在对我们夫人来说用处不太大,不过我先记下了。只是她知道了,又得伤心好一阵子。老夫人那边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吗?” 瑞儿长吁一口气,说:“夫人的出身是一方面,还有一点是,老夫人对老爷什么都不说突然弄出个妾不太高兴。我觉得,你们夫人加把劲,再生个孙子,进京的事就能成了。” 秦宝珠听了暗自冷哼,像秦老夫人那种人,指不定到时候把孙子抱走,不要生母。电视剧里那不是常有的事? 翠姑这时说道:“只能盼是如此了。”说着,她从床头处的小柜子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小匣子,递给瑞儿,又道:“你帮我们夫人多注意点,她可不会亏待你呢。” “我帮夫人进京,还不是帮我么?你瞧你,也不要这么见外。”瑞儿推辞一番,最后还是把那小匣子收进怀里。秦宝珠恰好此时睁开双眼,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啧啧称奇,看来常顺娘瞒着秦持重对瑞儿使银钱,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翠姑见他收了匣子,不放心地叮嘱道:“现下咱们夫人进京是头等大事,你再常给老爷旁敲侧击一下,可那两个小妾的事儿也别忘盯着。” “你放心,我再怎么着,也得把你弄进京里去。夫人去不了,我也只能干瞪眼不是?”瑞儿听了翠姑那番话,信誓旦旦的。 翠姑啐了他一口,佯怒说道:“你嘴巴倒是蜜里调油,可都这么久了,怎么不见你把夫人和我弄进京去?该不会是京里有了相好,在这拿话蒙我吧?” “天地良心!我秦瑞哪有什么京城的相好。”瑞儿指天发誓,再三赌咒。翠姑却是别过脸去不理。瑞儿无法,从怀里掏出一朵珠花,小心翼翼举到翠姑眼前,说:“你瞧,我在京里想你的时候,在京里最大的珠宝斋买了这珠花,就等着送你呢。” 秦宝珠觉得肉麻得有些好笑,知道他们不会再说什么令她感兴趣的事儿,便乖乖闭上眼非礼勿听,不一会儿就熟睡过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一枝双果罗氏失儿 翌日,常顺娘自然起得比平常晚些,待翠姑抱秦宝珠去常顺娘房里一起用早饭的时候,她见常顺娘已然容光焕发,眉角眼梢都是情意,一扫往日愁苦的面容。秦宝珠心中暗暗叹气,秦持重对常顺娘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她无法想象,若有朝一日,秦持重弃她而去,她会变成什么样,偏生这又是最有可能发生之事。不过,秦宝珠现下还是为常顺娘高兴的,毕竟秦持重千难万难还是来看她了。对于尚未发生之事情,她身为一个小婴儿苦恼来还有何用?更何况,她看常顺娘也不是白白等死之辈,早就暗中部署,那心机可比普通十几岁的小姑娘深沉着呢。想想她秦宝珠自己上一辈子十几岁时都在干些啥,一心一意读圣贤书呢,对世间人情还是懵懵懂懂的。也许这一切都不用她操心,再过一段时间,常顺娘自然就解决了。 想到这些,秦宝珠也放下了包袱,专心一意吃着自己的那碗瘦肉粥。翠姑很是细心,那瘦肉末剁得十分细碎,大米也炖得软烂,很适合她这种没什么牙齿的小婴儿。那粥里头还放了一点点油盐,端的十分可口。如今秦宝珠马上就周岁了,她不是很确定这个年纪的婴儿是否能自个吃饭,未免表现得太过惊世骇俗,她宁愿稳妥些,让自己显得笨些,完全没有表现出要有学习吃饭的欲望,还是由翠姑一小口一小口地喂。见无人对此表示任何诧异,秦宝珠觉得自己蒙对了,真想为自己点一万个赞。 只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美好气氛,偏生被突如其来的一个消息打破了。秦宝珠正在常顺娘怀里打滚撒娇之时,瑞儿忽然在门外急道:“老爷,夫人,方才隔壁常家那边打发人来说,舅奶奶今早不小心滑了一跤,看来要早产了。” “什么!”常顺娘惊得霍然站起来。 秦持重反应快,立刻吩咐翠姑到隔壁去探探情况如何。只是翠姑这一去,常顺娘就开始坐立不安了,最后干脆抱上秦宝珠往常家去。秦持重身为男子,自是不便,只能在家中等消息。幸亏有瑞儿两边跑,才不至于对常家的情况一无所知。 常顺娘到常家时,常家早已乱成了一锅粥。罗氏在房里嚎叫得嘶声裂肺、中气十足;殷氏紧张地搓手走来走去,一会去厨房烧热水打翻了锅被皮婶子赶了出来,一会又在产房外不停念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常顺娘趋步上前,唤了声娘。殷氏一看到常顺娘,立刻抓住她的手臂说道:“二姐儿,这可咋办?大哥儿还没回来呢……大哥儿媳妇也真是的,一大早的也不小心,早产……早产……我的乖孙可别摔坏了……”她语无伦次,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秦宝珠从旁听着,好不容易才弄明白。 原来罗氏也不知怎的,平日分明是躺在床上连房门都不愿出,今日却挪了出来,非闹着去厨房,殷氏好话都说尽了,就是不听。几日大雪,殷氏也没空清扫院子,地上结了好些冰,罗氏一个打滑,跌在地上,下面就见红了。殷氏当时就慌了神,急忙到门口去叫人,刚好遇上要出门的邻居皮婶子,她们二人合力把肚子大得吓人的罗氏扶进屋。皮婶子又回去让女儿去帮忙找稳婆,以及通知常顺娘那边。 “那嫂子和胎儿现在怎么样了?”常顺娘听后担心地问殷氏。 “这……不知道哇,稳婆进去后,大哥儿媳妇一直在叫……” “夫人!”这时,翠姑从产房里冲出来,叫道,“稳婆说舅奶奶情况不大好,可能生不下来!”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先保小的,大的再说!”殷氏情急之下,想也不想就喊了出来。 秦宝珠虽不太喜欢罗氏,却不由为她心里凉了半截。关键时刻,殷氏居然只要小的不要大的!摊上这种婆婆,还当真是死路一条。也不知这世间多少女子,就此丧命。 “别慌,别慌,娘,还不至于到这地步。”到此刻,常顺娘反而镇静下来,她深深呼吸几口气,把秦宝珠交到翠姑手上,吩咐说,“产房的秽气冲撞到阿雪可不好,老爷那边也不好带她。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在门口看到皮婶子家的兰姐儿,你先抱阿雪去托她帮忙看一下,然后回来产房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娘,”常顺娘看向殷氏,“你在这儿也是白担心,产房里人太多可不好,我进去帮忙,你就先去厨房,最好是煮碗饺子过来。嫂子都没吃早饭,恐怕力气不够。” “好……好……”殷氏虽是仍旧六神无主,总算找着一些事儿干,急忙奔去厨房了。翠姑也抱着秦宝珠到门口,果然见一个十来岁扎着丫髻的小姑娘在门口探头探脑。 “是皮婶子家的兰姐儿吗?”翠姑问她。 那小姑娘点点头,问她:“姐姐是要我帮忙带着个小姐儿吗?” “是呢,我们家舅奶奶生产我要去帮忙,求您帮忙带带我们宝姐儿。” “给我吧。”兰姐儿接过秦宝珠,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秦宝珠的脸颊,眉眼笑得弯弯的,自言自语说道:“真是个可爱的娃娃呢。” 秦宝珠正心系罗氏生产,又不好对兰姐儿明言,只得咿咿呀呀朝向院子里挥着手臂。兰姐儿似乎是看懂了,在她耳边悄声说:“你想进去吗?可大人们不让咱们进去呢。不过……”兰姐儿眼里闪过俏皮,说,“我也想瞧瞧呢。咱们一块儿进去吧。” 兰姐儿抱着秦宝珠溜进院子里,躲在墙角边。常家众人来来去去忙着自个的事儿,都没发现她们。 罗氏这一胎着实难生,从早上一直折腾到晌午,只是她的力气似乎丝毫未减,嚎叫依然惊天动地。殷氏人在厨房,心思却早就不在了,按捺不住跑去产房看了好几回,最后又愁容满面出来。她一看已是午饭时分,想着大家伙儿都还饿着肚子,急忙生火煮饭,又炒了几样小菜。只是常顺娘几个都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皮婶子见她家兰姐儿正和秦宝珠在院子里,也招呼她俩来吃饭。 殷氏寻思着等罗氏生完儿子,事儿更忙,不如现在就把鸡给宰了炖起来,等娃娃一落地,就能端进屋里去。她走到院子的一角,那儿早装了两大笼活鸡,就是给罗氏坐月子用的。正打开盖子抓了一只肥鸡在手,产房那边忽然歇了吼叫,紧接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传来。殷氏快步走到产房门口,恰好常顺娘开门出来,一脸疲惫。秦宝珠看无甚悲痛之色,估计罗氏应该平安产下婴孩,心中没来由一松。 “二姐儿,是生了个男娃吧?”殷氏手里还抓着个肥鸡呢,方才着急得都忘了放回笼子。 “娘……”常顺娘欲言又止,“别急,大嫂累坏了,先让她休息一下,你先去把鸡宰了。” “可你先告诉我是男是女。是男娃吧?要不我进去看看。”殷氏甚是着急,作势就要往产房里去。 秦宝珠一听常顺娘那番话,便知罗氏这一胎肯定是女儿,否则,常顺娘早给天天渴盼孙子的殷氏报喜了。 果然,常顺娘慌忙拦住殷氏说道:“是女儿,大嫂生了个女儿。” 殷氏一怔,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她日日念着盼着,一直相信是孙子的,如今居然成了孙女,实在无法接受。 “娘,嫂子这胎也生得不容易,刚才真是万分凶险,你也别怪她了。这俗话说得好,先开花后结果。当初您也是这么劝我的……” 也没等常顺娘说完,殷氏霍然转身,径直走回那鸡笼前,把手中的肥鸡塞回去,再拿起靠在旁边的扁担,把那两个鸡笼叉上,挑了就往外走。 “娘,您这是做甚?”常顺娘慌忙追上去扯住殷氏。 殷氏气狠狠道:“我要去把集市把这两笼鸡卖掉,还能挣几个钱!” 秦宝珠听了大为惊讶,难不成就因为罗氏生了女儿,这殷氏竟然连给罗氏坐月子准备的鸡都要卖掉?这也做得太过了吧! “生了个赔钱货,她受得住我的鸡吗!”殷氏甩开常顺娘,挑着那两个笼子真的往外走,急得常顺娘直跺脚。 恰好此时,产房里传出稳婆的大吼:“还有一个哪,大喜,花开并蒂,一枝双果!大哥儿嫂子,你快用力!” 这如同一道符咒,让殷氏立刻扔下担子,喜念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并道:“娘娘庙自是灵验万分,这不,我的孙子来了。” 秦宝珠此刻真是哭笑不得,这殷氏也变化太快了。照理说,既然已经生了一个,这第二个应该很快就能出来。只是不知为何罗氏迟迟生不下来,最后嗓子都喊哑了,没力气了,只听得到稳婆一直在叫她用力。 瑞儿来回跑了几次探听消息,本来要抱秦宝珠回去的,她只是不依。皆因她也很想知道这第二个婴儿是不是殷氏盼望许久的孙子。瑞儿怕她哭闹,又见她只乖乖坐在常家的院子里,有兰姐儿帮忙照看着,只好顺了她的意思。 快傍晚之时,终于听到稳婆依旧洪亮的声音大喊:“出来了!”产房外的众人都是轻吐出一口气。 可奇怪的是,这回却没听到婴儿的哭声,秦宝珠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以前曾听说过,若是婴儿生下来没有哭泣,那八成是没了呼吸的。殷氏自个也是经历过不少生产的,自然也觉察到了不对,脸色立刻就变了,直接就冲进产房,连门都没关。兰姐儿这年纪也是懂些事儿了,见殷氏那般神色,也好奇地抱着兰姐儿溜进产房。 一进门,秦宝珠就闻到空气中污浊的味道,是常年没有开门窗通风所致。她暗暗摇头,恐怕是罗氏怀孕后太过爱惜自己的身子,连一丝风也不愿意吹,所以紧闭门窗。长期下来,健康必然受损。 那边罗氏的床边早已围了稳婆、翠姑、常顺娘和殷氏四人,秦宝珠从她们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一个婴儿被厚厚的小被子裹着放在床头,脸面如何看不清,许是睡着了,不见哭闹。而稳婆手里还倒拎着一个赤条条的,一眼就能看见是个男婴。那男婴浑身发紫,双眼紧闭,一动不动。稳婆不断地拍击他的后背,只是不见他有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稳婆朝常顺娘和殷氏摇摇头,抱着那男婴叹了口气,说:“恕我无能为力,这个在里面太久,喘不过气来,救不活了。” 秦宝珠闻言,不由为那刚出世就见不到阳光的婴儿伤心。若是在现代社会,他大概能活下来吧。 最是伤心的当属殷氏,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立刻嚎哭起来:“我可怜的孙子,怎么能就这么没了!不可能……不可能……”哭着哭着,她突然跳起来,扑向床头那刚出生的女婴,“都是你!你为什么要抢先出来,害死你弟弟……死的为什么不是你……”女婴被弄醒了,吓得哇哇大哭。 常顺娘慌忙把女婴从殷氏手里抢过来,劝她说:“娘,别……这也是常家的子孙,别弄坏她了,孙子还可以再生。” 罗氏生完,神智仍然清醒,听说儿子没了,也是直哭。殷氏正好找不到出气的,一见如此,立刻指着罗氏大骂:“你这挨千刀的,这么不会生,光活了个女儿有什么用,儿子都没了,你还哭哭哭!” 罗氏不敢还嘴,只得一个劲抽抽搭搭。殷氏一个巴掌拍不响,捶胸顿足哭骂道:“我们常家命苦啊,摊上这么个事儿。好端端的孙子居然就这样没了,天啊!” 常顺娘左劝右劝,殷氏就是不听。一时之间,罗氏这仄逼的房里吵闹成一锅粥。稳婆知道这回也休想拿到红包了,趁着殷氏还没怪到她头上之前,悄悄地离开。幸亏翠姑看到,在房门口塞给她一个红包,才没失了礼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祸不单行常家遭难 翠姑一转身,就看到兰姐儿和秦宝珠躲在凳子边,不由头疼说道:“哎呀,我的小祖宗,这儿已经够乱了,你们怎么还来凑热闹!”她抱起秦宝珠,拉上兰姐儿,到厨房去把她俩交给皮婶子。待她正要央皮婶子等会见到瑞儿,就让瑞儿把秦宝珠抱回去,院门那边却吵嚷起来。 “常婶子,不好啦,不好啦!常大哥摔了!” 翠姑和皮婶子惊疑不定互望一眼,双双跑出厨房。只见两个汉子仅着单衣,一前一后抬着常木匠冲进来。常木匠身上裹着湿漉漉的厚棉袄,,一看就是那两个汉子原来穿着的。最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后脑勺上有一个长长的划伤,从头顶一直延伸到颈部,伤口周围的头发和血水胡乱混搅在一起,已经结了痂。 翠姑和皮婶子此刻再也顾不上兰姐儿和秦宝珠,急冲上前,不约而同惊呼起来。兰姐儿吓得不敢再看,捂住自己的双眼。秦宝珠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常木匠面白如纸,进气少出气多,恐怕是伤得非常深。 常顺娘和殷氏听到动静也都出来了,一看常木匠这般模样,殷氏双眼一闭,差点背过气去。常顺娘也是脚软,但还是强撑了扶住殷氏。她掐了殷氏人中几下,殷氏这才勉强站住脚。常顺娘已没空理会殷氏,急忙上前让那两个汉子把常木匠抬进殷氏房里,又见瑞儿恰好过来探听消息,立刻就叫他去请镇上最好的大夫过来。她还让翠姑赶紧弄来几个炭盆在殷氏房里烧起,又请皮婶子帮忙先照顾一下罗氏那边。秦宝珠看她关键时刻镇定自若,事事安排得有条不紊,颇有大户人家嫡妻风范,不禁暗自佩服。 趁着众人不注意,秦宝珠跟着偷偷溜进房里,那两个汉子正把常木匠放在床上,常顺娘除下他身上的裹着的棉袄,才发现不但那棉袄是湿的,他身上的衣裳更是湿透了,好似就在水里浸泡过一样。常顺娘赶紧让翠姑把炭盆都移到床边并去罗氏房里找来干爽的衣裳。殷氏已经缓过神来,冲进房里尖叫:“我的儿啊!这是怎么了?你说!你说!你把我的儿怎么了?”她双眼发红,死命拽住其中一个汉子。那汉子显然是被她疯狂的样子吓到了,张大嘴巴说得结结巴巴,根本不知所云。 常顺娘上前拉开殷氏,好不容易安抚住她,这才一边拭泪一边问那两个汉子:“齐家大哥,康家大哥,我家大哥是怎么了?前几天还好端端一个人儿出的门……”问到这里,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这两个汉子正是常木匠约去那嫁女的员外家一起做木工活的伙伴,而常木匠又是他们抬回来的,自然是知道前因后果。方才被殷氏扯拉扯住的是齐家大哥,他这时也镇静下来来,才说:“我们昨儿傍晚就干完活了,可是路上积雪,天又黑得早,我们怕晚上下雪,实在不敢赶夜路,只好在那员外家中过了一夜。昨晚果然是一场大雪,常大哥担心嫂子,今天一大早看天色放晴,便迫不及待收拾行装赶路。走到镇外的大河时,你们也知道的,这时候都结了冰,哪有摆渡,必须要绕远路才有一座桥。常大哥心急回家,不听我们劝阻,非要从冰面上过河,结果就出事了。” “你们怎么不拉住他?亏他平日跟你们称兄道弟,你们居然这样害他!”殷氏一下子跳上前,又要来撕扯那两个汉子。常顺娘死命拉住她,哭道:“娘,且听两位大哥怎么说。哥是他们抬回来的,别寒了人家的心。” 康家大哥面有愧色,看向床上奄奄一息的常木匠说:“是我们不好,想着都下了这么多天的雪,大概河面的冰都结实了,没有劝阻到常大哥。” 那齐家大哥也擦了擦眼睛,叹道:“常大哥踩到一处薄冰,掉下冰底的冻水里,也不知撞到什么,头都出血了,那河水……都染红了……”说到此处,他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殷氏更是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号啕大哭,不住地喊“我可怜的儿……” 瑞儿脚程快,不多时已扯着大夫气喘吁吁赶来,常顺娘忙扶起殷氏,忍着泪好声劝慰,众人也都让出一条路。 大夫只看一眼躺在床上的常木匠,就摇头叹气说:“你们还是准备后事吧。” 殷氏一听,两眼一翻,昏死过去,常顺娘已经顾不得她,急忙上前对那大夫说:“大夫,这望闻问切,您只看了一下,甚至都还没诊脉,怎的如此快就下断言?还请您给我家大哥把把脉,开副药,救救我大哥……”说着,她从袖口里拿出数十文钱塞进大夫手里。 大夫收了钱,只得坐下,仔细把了脉,不住地摇头。秦宝珠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不由抓住身旁的椅子。她看看昏迷不醒的常木匠,看看大夫,又看看悲痛之余又不失期盼的众人,心中觉得异常沉重。虽说她往日跟常木匠接触不多,但这个憨厚的汉子是真心疼爱她的,每次见到她都慈爱地抱抱她,她早已对他心生亲近,可如今他这么年轻就…… 就在此时,常木匠忽然低低□□一声,吐出一口长气,床边众人俱都围了上去,连秦宝珠都不由自主上前几步,甚至都忘了自己抓着椅子,差点连带椅子都给拖翻。 常顺娘喜道:“大哥醒了!” 殷氏已经扑在床边,又哭又笑,高兴得语无伦次。秦宝珠也正高兴,想着许是奇迹发生了,却看到大夫眉头紧锁,默默退到一旁不住摇头,她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常木匠虽然睁眼,看来情况更加不妙!果不其然,常顺娘看到大夫脸色不对,慌忙问:“大夫,我大哥可是有救?” 大夫比了个借一步说话的手势,两人离开床边几步,大夫才说:“这是回光返照了,药石无医。他有什么遗愿,尽力帮他完成吧。”秦宝珠正离他们不远,听得个一清二楚,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再看常顺娘,早已是捂住脸,压抑地呜咽,泪流满面。翠姑默默地送走大夫,神色也是不好。 “娘,”常顺娘好容易平复了一下心情,回到床边拉殷氏,“您先让大哥说说话吧。” 殷氏忙不迭点头,说:“对,对!大哥儿,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常木匠双眼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常顺娘身上。“你大嫂呢?”他吃力地问。 “大嫂刚生产完,还在休息。”常顺娘强颜欢笑说道。 见儿子一醒来就问媳妇,殷氏没来由生出一股邪火,恨恨道:“呸!那个蹄子,命不好,明明该有儿子……” 话还没说完,常顺娘怕她说出死婴之事,忙暗中扯扯殷氏的衣裳,岔开说道:“大嫂怕是现在还下不得床,不如我让人把大哥的孩儿抱过来?” 常木匠微微点头,不多一会儿翠姑就把那刚出生的女婴抱来交给常顺娘。殷氏忍不住嘀咕:“一个女娃有啥好看的……”可一看常顺娘瞪了过来,神情有些恐怖,余下的话只好咽了进去。 常顺娘把女婴抱到常木匠眼前,那娃娃正在熟睡呢,不知梦见了什么,嘴角微微翘起,瞧着甚是可爱。常木匠目不转睛看着女儿,看也看不够似的,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笑容道:“真希望我的女儿一生喜乐平安,名字就叫喜儿吧。” 常顺娘轻轻应了一声,想说点什么,眼睛却不争气又湿润起来。常木匠目光转向殷氏,又移到常顺娘身上,有些吃力地说:“我的喜儿,以后还要妹子你多照顾了。” “我自然会爱护她……大哥,别担心。”常顺娘哽咽起来,她的大哥,眼看着快不行了。 “这个孩儿我盼了好久呢,可惜呀……不能看着她长大了……”常木匠声音愈来愈微弱,他伸手想摸摸那女婴,可才伸出一半,便无力垂下,闭上了眼睛。 “大哥……”常顺娘把头埋在女婴怀里,压抑地哭起来。那女婴也似有所感,方才还是熟睡的,此时突然醒了,大哭起来。秦宝珠无声流着泪悄悄溜出房门,这样的情景她不忍再看。 殷氏突然就懵了,呆愣问道:“这怎么了?大哥儿不是醒了没大碍了吗?怎么又闭上眼睛了?”没有人回答她,那齐家大哥和康家大哥已然背过脸去默默流泪。 “大哥儿只是睡着了……我……我去给他煮碗粥,待会他醒了肯定饿了……”殷氏木然往外走,不肯接受常木匠已经去的事实。 常顺娘察觉到她的不对,慌忙追上去扯住她道:“娘,你怎么了?可别吓我。” “我去给大哥儿煮碗粥,他醒了会饿的……”殷氏执意要往外走。 “娘,大哥已经去了。”常顺娘哭道,“可别连你也有什么事。大嫂刚生产完无法下床,家里就你一个主心骨了。” “别胡说,大哥儿只是睡着了!”殷氏顿了顿,忽然抢过常顺娘怀里的常喜儿,大声哭骂道:“都怪你,你这个扫把星,把你弟弟和爹爹都克死了!”说着,作势就要往地上摔。常顺娘大惊,慌忙拦住。那齐家大哥和康家大哥俱都冲上来抓住殷氏,常顺娘这才把常喜儿抢回来护在怀里。孰料殷氏此刻不知为何力大如牛,竟挣脱两个大汉的钳制,发了疯一般重进罗氏的产房。不多时产房就传出了哭声和厮打叫骂声,一个怪生出了扫把星克死儿子孙子,一个怨常木匠短命狠心,两个人都撕破了脸皮,什么也不顾忌了,闹得整个院子乒乒乓乓。 齐家大哥和康家大哥本是跟着殷氏追出去,跑了两步又停下,转头看向走到房门的常顺娘。那是罗氏的产房,他们两个汉子实在不适合进去。常顺娘无力地倚在门上,闭上眼睛,对身旁的翠姑说:“让她去吧……” 翠姑会意,忙张罗着谢过两个大汉和皮婶子,待送走他们,却见秦宝珠还在院子里,愁道:“我的小祖宗,差点忘了你了。”她抱起秦宝珠往大门外走,正好撞见瑞儿踏进来,两人差点撞到一块。 翠姑哎呦叫一声,道:“可巧了,我这正走不开呢。”她忙不迭把秦宝珠交给瑞儿带回隔壁秦家。 到了掌灯时分,常顺娘才一脸疲惫回来,怀里还抱着常喜儿。翠姑被留在常家照顾殷氏和罗氏了。待到秦持重面前,常顺娘才放开声大哭一番。白天在常家时,殷氏与罗氏已经崩溃了,她只能是拼命压抑着悲伤之情前后张罗,回来秦家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秦持重显然是不大会安慰人,只在旁默默轻拍她的肩膀,任由她发泄出来。 晚上是常喜儿和秦宝珠挤一床,她们的小床就放在常顺娘和秦持重的床旁。秦宝珠本以为常顺娘还会在秦持重面前哭一阵子,孰料她只是红着眼吹熄了灯。黑暗中只听到秦持重重重叹息一声说:“还是节哀吧!” 这样的黑暗反而加重了秦宝珠的悲戚之情。她全无睡意,睁大着眼睛,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向旁边那刚出生的婴孩。即使是朦朦胧胧的,她也能感觉到这婴儿的安详无忧,这更让她心情沉重。常喜儿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也不知殷氏和罗氏会怎么对她……刚出生的婴儿,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她们怎么就忍心让她到别家去过夜呢。秦宝珠不禁生出怜悯之情,伸出一手环抱住那个小婴儿,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秦宝珠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回到了自己还是叫安雪之时,在那里,她也有个小外甥,跟常喜儿一般可爱。她的小外甥,可比常喜儿幸福多了……她以为,这不是梦,她真的又回到了以前幸福的日子。仿佛,投生来秦家后发生的这一切,才是安雪的南柯一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印章毛笔宝姐周晬 常木匠的丧葬办得十分简朴,饶是如此,还是杂事繁多。罗氏刚生产完,还在坐月子,出不得房门;殷氏已经倒在床上起不得身,镇日里只喃喃的不知念叨什么,全不理人。整个常家,已然无人可出来主事,常顺娘这个外嫁的女儿只得暂时回来主事。可她毕竟年轻,未经过这些事情,经常是两眼一抹黑。这下不但苦了翠姑两头跑,连瑞儿也是忙前忙后。所幸秦持重还未离开,也来帮忙,隔壁的皮婶子也常过来帮忙,常顺娘这才勉强对付过去。至于秦宝珠和常喜儿,众人都无多余的精力来照顾她们,常顺娘只得从皮婶子那央来了兰姐儿帮忙带几日。 别瞧兰姐儿才十岁多一点,带起孩子来却是头头是道。常喜儿虽然刚出生不久,总在睡觉,可闹起吃来却是惊天动地,每每此时,兰姐儿都能迅速把米汤喂进她口里。遇上天气好,常喜儿又在睡觉的时候,兰姐儿喜欢牵着秦宝珠到房门口的廊子下玩耍。她会采一束不知名的花草,或是从兜里取出一两块饴糖讨秦宝珠的欢心。只可惜秦宝珠一想到常木匠之死,就没什么玩乐的心情,总是闷闷不乐。 出了七日,常木匠出殡,罗氏仍在床上下不来地。而殷氏躺了多天,突然起身,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木然走在送葬的队伍里。等埋葬她儿子的最后一铲子土堆上时,她倒在坟上大哭一场,哭得晕死过去。秦宝珠自然没见着这些,因为她没有参与送葬,瑞儿把秦宅的门都锁上了,她甚至连送葬的队伍都见不着。那天发生的一切,她全是后来在人们的闲聊中听说的。 待得常家事了,秦持重也必须回京了。因常木匠之事他多耽搁了数日,必须快马加鞭才能在预订的日子赶回去。常顺娘自是不舍至极,几次张口,欲求秦持重带她回京,可一想到常家如今的境况,她又脱不开身,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咽下。 吃过早饭,瑞儿早拉了马车等在门口。常顺娘把秦持重的行李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总觉得要么忘了这样要么忘了那样,磨蹭了半个时辰有余。到送别秦持重时,更是依依不舍,还在大厅呢,眼睛就红了。 翠姑忽然说道:“老爷,夫人,这几日事多,我差点忘了,今个儿宝姐儿周岁生辰呢。夫人一个多月前就说了要给宝姐儿过周岁呢。” 常顺娘经她提醒,这才记起,懊恼道:“瞧我,连阿雪的大日子都忘了,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 秦宝珠本就不太清楚自己具体哪一日降生的,最近发生这么多事儿,她也早把自个的生辰忘得一干二净。他们这一家子三口都不记得她的生辰,反倒是翠姑有心,给了他们提醒。想到此,秦宝珠有些感动地看向翠姑。自打常喜儿出生后,她时时庆幸自己身边有这些真心关心自己的人。 秦持重正在沉吟不语,翠姑继续进言道:“老爷,您也别怪我多嘴。我看您不如午饭过后再走吧,好歹也给姐儿庆生呀,今个儿可是姐儿的大日子呢。既然您已经晚了这么些天,也不赶这半天了。” 秦持重看向常顺娘,见她正用期盼的目光看着自己,又见她怀里的秦宝珠也可怜兮兮盯着他,心中一软,便答应下来。常顺娘万分高兴,翠姑趁热打铁继续道:“我见大户人家的儿孙周岁时,都有个讲究,总要抓周的。秦家本就是书香时代,老爷如今又已经是举人老爷,何不让姐儿也抓个周呢?” 秦持重大悦,笑道:“正是,我们家宝姐儿也应该来抓周。现在这时候,也不用太过纠缠于繁文缛节了,一切从简吧。” 翠姑得令,忙去门口把瑞儿唤回来,两人一起去找抓周所需的各样物事。无需多时,他们就拿了一堆东西在大厅里摊开来。秦宝珠被放在一张席子的中间,周围是方才翠姑和瑞儿找来的东西。她略环视了一下,尽管时间仓促,却还是各样齐备的,诸如文房四宝、刀尺针缕、戥子算盘、脂粉鲜花、金银锞子、吃食玩具之类。 而秦持重和常顺娘都目不转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好像甚是紧张。秦持重较为内敛也就罢了,常顺娘见她迟迟未动,忍不住指着剪刀好声哄道:“阿雪乖,来,拿这个,娘给你好吃的。” 秦宝珠暗觉好笑,虽然抓周在现代已经鲜有踪影,但她还有些了解,哪有人如此利诱一个孩子的?更何况,她为什么要拿一把沉甸甸的剪子,不小心刺到自己可不好。殊不知常顺娘甚是希望自己女儿家事女红样样精通,认为若拿了这剪子,日后裁剪衣裳必定精通。只是秦宝珠似乎不为所动,常顺娘便换了一样,转到勺子边对秦宝珠说:“阿雪,过来娘这边,你看这勺子可闪了。”常顺娘打的主意是,既然不爱裁衣作裙,那么在操持家务上成为一把好手也不错。 秦宝珠看向那沉重的大勺子,十分为难。不是她非要和常顺娘作对,而是那勺子可比剪刀重多了。见女儿仍坐在原地不动,常顺娘有些着急,只好放弃那勺子,想了想,又生一计。她蹲在一团绣花线前对秦宝珠敞开了怀抱,再度柔声利诱:“阿雪,来,过来,娘抱抱。”她料想着平日秦宝珠最爱她的怀抱,此招一出,她必能爬过来拿那绣花线。等绣花线一手中,她的宝姐儿就抓了个好意头,日后针线活肯定出色,不愁嫁不到好人家。 要拿那绣花线吗,绣花是个细致活,她可不敢保证日后能做好?秦宝珠骚骚头,也罢,这不过是一个美好愿望而已,不代表日后就必定擅长,反正那绣花线轻飘飘的很好抓,现如今先让常顺娘开开心也不无不好。打定了主意,秦宝珠便爬向那团绣花线。正待伸手去拿,却感到衣摆勾住了什么,低头一看,却是一支毛笔。她一把抓起它,看了看,正要扔下继续去拿那绣花线,却听得常顺娘有些失望道:“呀!阿雪拿了毛笔呢。女娃儿拿了毛笔,难不成以后是要做学问?” 这下子,秦宝珠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正左右为难之际,坐在椅子上看着的秦持重起身近前来,跟常顺娘说:“抓周抓着什么便是什么了。” 秦宝珠对他们举起毛笔,正要撒娇求抱抱,不其然被一个物事打中额头,她疼得哎呀一声叫出来,定睛一看,原来从秦持重身上掉下个印章。她气愤地捡起那印章想要扔得远远,常顺娘已经扑过来,心疼地抱起来揉揉那被敲中的额头。这时,秦持重哈哈大笑,说道:“真乃天意!宝姐儿抓了毛笔和印章,莫非以后要做学问做大官?” 秦宝珠这才发现,自个儿左手印章,右手毛笔,不禁哭笑不得,她原本是想拿那绣花线团的,不料阴差阳错之下拿了这两样,这回真是无心栽柳了。只是常顺娘似乎不大高兴呢,用秦持重听不见的声音低低怨道:“女孩儿家有才名考了官儿有甚么好的,不是被锁在深宫里,便是被派往外地。照我说,我们家阿雪嫁个好人家,住得离我近,那才算好呢!”这话引得秦宝珠无比好奇,莫非在这个时代女儿家还能参加科举考取功名弄个官儿当?只是无人与她细说,又是无果。 夫妻俩又逗女儿玩了一阵,临近晌午,常顺娘亲下厨房做出一桌酒菜。夫妻俩用过饭后,她再是不舍,也只得放秦持重离去。她抱着秦宝珠送了一程又一程,最后只得望着丈夫马车远去的影子潸然泪下。 这一别,不知何时又才能相见!常顺娘回到宅子里,见桌上还有壶冷酒,心中愁苦的她独自吃了两盅,只觉醉意涌上,便回房躺下了。 待二月春试,秦持重却是杏榜无名。常顺娘不久便收到了消息,秦持重落第之后,秦老夫人本想他三年后再继续参加,可秦持重心灰意冷,坚决不再去考,一心要把家中营生担起。秦老夫人拗不过,只得由了他去。对于秦持重的落第,常顺娘倒不十分失望,心中反而有些庆幸。她本就有些担心若秦持重会试得中,得了官职,少不得收到不少美妾,到时她这个远居小县城的小妾怕是真的要被抛到九霄云外了。只是她由瑞儿另寄来的信中得知,秦老夫人如今一心一意想要秦持重那两个姨娘再怀二胎,那她常顺娘想要进京,恐怕仍然遥遥无期。念及此,常顺娘又好一番黯然神伤。 可她很快又把这事抛诸脑后,皆因殷氏自常木匠出殡那日哭晕后,就真的倒了,缠绵病榻将近半年才能下床。这期间罗氏总神情木然,别说是殷氏了,甚至连常喜儿也不大理会,总任由她哭到嗓子嘶哑。常顺娘见不是办法,时不时接常喜儿到她那儿小住一段。而她因殷氏的病,忙前忙后,自然许多时候也顾不上秦宝珠。 常顺娘亦不好带着秦宝珠往常家,她怕女儿过了病气,只得留她在秦宅。秦宝珠被困家中,却也不寂寞,常顺娘早央了皮婶子让兰姐儿过来秦宅跟秦宝珠、常喜儿做伴。说是做伴,其实也就是让兰姐儿带那俩小娃娃,毕竟她们太小了,常顺娘不放心让她们独自在家。 常喜儿出生不久,大多时候都在睡觉,可当她睁大眼睛的时候,秦宝珠觉得她实在太可爱了。她见到人就笑,朝来人笨拙地比划双手;无人和她玩时,要么玩自个的小手,要么吐泡泡自娱自乐,甚少哭闹,完全不需人费多少心神来带她。秦宝珠有时甚至怀疑她也是个穿的,仔细观察了好多天也无甚结果,最后只得趁兰姐儿不在,在常喜儿耳边悄声问:“你好,喜姐儿,你也是穿来的吗?” 可是常喜儿只看着她笑,不说话。秦宝珠跟她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拍拍自己脑袋自言自语道:“这么小,还说不出话来呢,我那时也是这般。”她轻轻捏捏常喜儿的嫩脸——手感太滑了,她总喜欢轻薄一番,然后才说:“我是穿过来的呢,瞧我,都跟你坦白了,你也不要对我藏着掖着哦。我刚才检查过了,这里现在没有别人,不用怕!你要是听懂我所说,也是个穿的,要不就给我点个头吧,好吗?” 可常喜儿居然连看都不看她了,又举着两只小手玩起手指来,嘴巴上还不断吐着泡泡。 “喜姐儿,你不要不理我嘛。”秦宝珠在她眼前晃了晃自己的手,可常喜儿眼皮都不抬。窗外传来鸟儿促狭的叫声,似乎在嘲笑她的异想天开。 秦宝珠挫败地寻个凳子坐下,自言自语说道:“看来是我想多了。也是,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穿越的,只有我是这么莫名其妙来到这里而已。咱们喜姐儿真的是比较乖,就这样。” 孰料她话音刚落,常喜儿像要跟她作对似的,突然就呱呱哭起来。她左扭右扭,小嘴儿左啃右啃,再也不肯乖乖躺在床上。 “糟糕!”秦宝珠从凳子上跳起来,先是检查一下尿布,见还是干爽的,才一边拍拍常喜儿的小屁屁一边朝屋门张望说:“兰姐儿去取奶水怎么还没回来呢?” 那罗氏自生下常喜儿后,奶水稀少,她也不怎么喂常喜儿,奶水很快就收了。常顺娘见常喜儿刚出生不久,天天喝米汤也不是办法,恰好街口一个妇人也是刚生完不久,奶水十分充足,她就给了那妇人家人一点钱,约定了每日抱常喜儿去她那儿吃奶。后来常顺娘在常家照顾殷氏实在抽不开身,只好让兰姐儿每日跑几趟去把奶水取回来,再用小勺一点一点喂。 方才到了点,兰姐儿算着常喜儿不久又该饿了,就把秦宝珠和常喜儿一起锁在屋里,自己跑去街口取奶水。这都好一会儿了,怎么还不见回?秦宝珠真是脖子都等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入萧斋宝珠知大璋 常喜儿许是饿极,哭得越来越厉害,秦宝珠着急得团团转,可也只能一边不住拍拍她的屁屁一边软语安抚。这时候,一个饥饿的小婴儿哪管这些!秦宝珠情急之下,伸一根手指头进常喜儿那小嘴里,说来也奇,她竟立刻止住哭泣,拼命吮吸起来。可惜好景不长,常喜儿吸不到东西,发现上当受骗,又张大嘴巴闹起来。这下秦宝珠连汗都急出来了。兰姐儿怎的这么慢呢?秦宝珠心急如焚朝屋门的方向看了又看。 正着急之时,兰姐儿的声音宛如天籁响起:“来了!来了!大老远就听到哭声了!”兰姐儿哐当一声推开门,端着一大碗奶水风一般跑到床边。 “喜姐儿乖,不哭哦。”兰姐儿抱起常喜儿,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再一小勺一小勺把奶水喂进她嘴里。常喜儿一喝到东西,立刻就止住了哭泣,贪婪地吞咽起来。秦宝珠终于松口气,擦擦额上的汗珠。 不一会儿一碗奶水见底,常喜儿打起饱嗝来,一个连着一个,兰姐儿抱着她不住地给拍她后背给她顺气。折腾了好一会儿,常喜儿才双眼皮打架。兰姐儿抱着哄了一阵,见她睡去,才轻轻放回床上并盖好小被子。她转身瞧见秦宝珠站在一旁,俯身拉她的小手问道:“都晌午了呢,宝姐儿也饿了吧?” 被她这么一问,秦宝珠也是觉得饥肠辘辘,连忙点点头。 “宝姐儿真聪明,我还是第一次见着像你这么小的娃儿能听懂点头的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秦宝珠暗叫声好险,差点就让人发现她比同龄孩子聪明过了头。也亏得兰姐儿年纪小,这事说说就忘。要是换个心眼多的,恐怕就要穿帮。秦宝珠暗暗提醒自己,以后一定要多注意点,谨慎行事。 “你乖乖在这里等一会儿,”兰姐儿继续说道,“翠姑应该做好饭了,我去隔壁取来。” 这回秦宝珠可不敢再点头,装作听不太懂的样子看向兰姐儿。兰姐儿本就不指望秦宝珠能听懂,只求这一岁多的小娃儿能不哭不闹等她回来便好。她把秦宝珠放到常喜儿的床边,再三强调了要她乖乖的别在屋里乱跑乱动,便一溜烟跑出去,临走时还不忘把房门锁上。秦宝珠看着兰姐儿离去的身影无奈摇摇头,每次都这样,她还真放心让两个小娃娃独自在房里呀!更何况她秦宝珠才一岁多,若换做平常的孩童,恐怕早不知出什么事了。 不过,兰姐儿还是个很负责任的大姐姐,除了出门去取奶水或者拿饭,她都陪在秦宝珠和常喜儿的旁边,想着法子逗她们玩,可比秦宝珠上一世所见过的十岁孩子懂事多了。也不知是否这个时代的人都早熟,她穿过来见过的人中,全都是年纪轻轻却干着老气横秋的事儿。比如常顺娘,才十七八岁,已经嫁人生娃,在旁人眼里竟还是嫁得迟的,而且她步步筹谋,瞒着秦持重为自己进京之事上下打点,城府之深哪里像一个近乎桃李年华的女子;又比如翠姑,顶多十三四岁,居然有模有样和瑞儿好上了,更厉害的是,她事事都是一把好手,绝对是常顺娘的左臂右膀。 而兰姐儿,秦宝珠前些日子得知她闺名唤作皮日兰,是皮婶子最小的闺女,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饶是如此,兰姐儿也不像个小孩,如同个小大人似的,带孩子,做女红,一样都难不倒她。兰姐儿的厨艺甚至还不错,有时兰姐儿早上过来会带些早饭过来,听说都是她做的,秦宝珠尝过,味道真是不错,一想到这些,秦宝珠就有些惭愧,她十一二岁的时候,连煎蛋都能煎成黑炭呢! 正胡思乱想之际,皮日兰提着个食盒回来了。她在桌上一一摊开饭食,三菜一汤,两素一荤,热气腾腾的,冒着诱人的香气。秦宝珠那份还特意剁得细细,照顾她尚未出全牙齿。皮日兰抱起秦宝珠让她坐在桌边的凳子上,先给她盛了一小碗汤,再给自己盛了一碗。秦宝珠捧着碗小小喝了一口下肚,温度刚刚好,不凉不烫。许是翠姑不放心,怕皮日兰粗心烫着秦宝珠,每次都把秦宝珠饭食的温度控制得恰到好处。 午饭过后,皮日兰收拾好碗筷,把食盒放到一边,等傍晚取饭的时候再顺便拿回常家去。她把秦宝珠抱上床,自个也脱了鞋袜盘腿坐在床上。床头边有个小针线篮子,那是皮日兰早上带过来的。她拿过来搁在膝盖上,对秦宝珠道:“我打一会儿络子,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可好?”秦宝珠却好奇地拿起那些彩线,往日她都没见过皮日兰编过这些东西。皮日兰已经编了一小截绦带,看起来十分复杂。 “哎呀!可别弄乱了,我昨晚打了好久呢!”皮日兰把那小截绦带从秦宝珠手里拿回来护住。秦宝珠笑笑,便不再动她的针线篮子了。 “宝姐儿乖,躺下睡觉觉,等姐姐把昨日学会的这个练一练,就来陪你睡觉可好?”也不管秦宝珠是否愿意,皮日兰就把她按在床上给盖好被子,自顾自编起绦带来。秦宝珠看她双手上下翻飞,煞是好看,其熟练程度,完全不似她方才所说乃昨日刚学会。 皮日兰编了一会儿,一抬头,却见秦宝珠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不由笑了:“宝姐儿也想编吗?等你再大一点吧,我也是刚学不久呢。你赶紧睡吧。”可秦宝珠仍睁眼睛,毫无睡意的模样,皮日兰只好放下手里的活计,在秦宝珠身边躺下,揽着她说道:“兰姐姐陪你一起睡。”她本想着等哄秦宝珠睡着了,自己再起身钻研一下打络子。孰料一沾上床铺,就困得睁不开眼睛。 秦宝珠呆躺了一阵,皮日兰把手臂横放在她胸前,压得她更加睡不着,便移开压在胸前的手臂坐起身。她扭头一看,皮日兰已经睡了过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再看常喜儿那边,也是在呼呼大睡。她见睡不着,屋里又有些闷气,便溜下床,悄无声息出了房门。 正值初夏时分,即使是中午,天气仍不见十分炎热,甚至还带着一丝暮春的温柔暖意,院子里几盆不知名的植物虽已过了花期,但枝繁叶茂,在阳光下肆意得发亮,别有一番风景。只不过秦宝珠几乎日日都能看见这些盆栽,并不觉有何令她驻足之处。她东走走西逛逛,平日里异常熟悉的小宅子并无任何能引起兴趣之处。 叹了口气,秦宝珠擦擦额上沁出的汗珠,往后一靠,孰料整个人竟往后倒下。砰的一声,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她倒吸几口冷气,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摸摸被摔到的地方,那儿迅速涨起一个小包包!秦宝珠苦笑道:“还仗着自己有前世的记忆,以为不会像别的小孩子那般摔到呢。” 她爬起来,发现自己正站在书房的门口处。这书房多在秦持重住在这里的时候才开门,常顺娘也偶尔会让翠姑来取一些杂书给她,其余时候都是上了锁的,如今不知为何竟只是虚掩着,她一时不注意靠上去,自然着了道。 其实在整座秦宅里,只有这书房,秦宝珠没进来窥过全貌,她好奇地环顾了一下,这几个月里秦持重都不在,常顺娘和翠姑也无暇清扫,里面积了不少灰尘。不过那靠里的一面墙,放着两个大架子,满满放着不少线装书籍。秦宝珠曾听常顺娘提过,这书房里一些书是她嫁过来时带来的,都是常家祖上留下来的书——反正在常家那些书也只是堆着积灰。而余下的大部分,都是秦持重游历全国时搜购回来的。 看着那些藏书,秦宝珠忽然灵机一动,既然无聊,何不找本书来看看。再说了,她尚未知道自己所处何朝何代呢。念及此,她就走到书架前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里头都是些关于鬼怪神仙的笔记小说,无甚新意。那书不但竖着排版,而且还是拗口的文言文写就,秦宝珠觉得甚是无趣,就放了回去,然后拿起叠在它下面的一本,可还是什么志怪笔记小说,短则短矣,她实在提不起兴趣。估摸着下面的几本均是差不多题材的,秦宝珠便不再翻。她踮起脚伸长了手,拿下一本她刚好够到的书。一看封面,却是本薄薄的历书。这是什么好人品!秦宝珠无奈,正要放回去,却见书里露出书签一角。她好奇地翻开那页一看,却见是腊月初十那一日,旁便空白处有人用小楷工整写着:雪后初霁,小女宝珠出生,甚喜。秦宝珠认得那字迹,是秦持重的。 原来父亲心中还是有我的呢!秦宝珠摸着那几个字,莫名地有些感动。她注意到,在腊月初十这几个大字上面,还用小字印刷着“大璋元熹三年”的字样。她心中一动,莫非这个什么朝代叫“璋”?她又前后翻了翻,只可惜这本历书只是这元熹三年的。按照前面几本志怪小说都放在一块儿的经验,秦宝珠估计其他年份的历书也跟这本放在一起的。她伸手一摸,果然拿下三本。一本是大璋元熹元年,一本是大璋元熹二年,一本是大璋元熹四年,是倒不见有其他年份的了。秦宝珠推算了一下,若自己出生于大璋朝元熹三年,而今年皇帝没有改元的话,那就应该是元熹五年了。她为自己的这个发现十分兴奋,可转念一想,又有点挫败。这个什么大璋朝打哪儿来的?她前世真的完全没听说过,可看周围的人穿着打扮,说话做事,又俨然古代□□的模样,实在让人费解。 对于想不明白的事情,秦宝珠决定还是抛在一边。管他什么朝代呢,对她现今的生活可一点影响都没有。不过她还是对这大璋朝的历史产生了点兴趣,决定在这些书里面找找看有没有记录的。她用尽了力气,从书桌边拉了把椅子过来书架这边,爬上椅子站好,这回才看得到、够得着高处的书本。人小还真不方便,连看本书都那么费劲!她埋怨着自个的个子,眼睛却不停在那些书上巡梭。 最后翻了好多本,才从一些笔记野史找到一些只字片语。许是现如今仍是大璋朝,官修的史书没有颁布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秦持重没有把关于大璋朝的史书放在这里。无论如何,秦宝珠这一时兴起,弄得自己头晕眼花。这书上全是竖排版的繁体字,而且都是文言文,那阅读顺序还是从右到左的!不是她看不懂,而是这终究与她以往的阅读习惯大为不同,看着很是费力。罢了,就看这些吧。秦宝珠也站累了,干脆坐在椅子上。 从方才找到的那一点文字里,她能得到自己所处这个地方的大概信息。这儿有两个比较强大的国家,一个是秦宝珠现在所处的璋国,一个是璃国。两国早年间在边境上时有摩擦,后来璋国有个公主嫁过去成为璃国的皇后,两国成为姻亲,这些年基本上还是和平相处的。这两国的周边还有一些小国,均无法与这两个大国抗衡,成为了它们的附属国。至于在海洋之上,离璋璃二国遥远之处,还有一些小国,一些冒险的商人在两大国和这些海洋小国之间做起贸易,赚了不少钱。 而在大璋,当今陛下冲龄践祚,年号为元熹,一直到今。最令秦宝珠感兴趣的是,大璋还有个女科制度,专为未婚女子而设,只不过是不定时开设而已。只要考中女科,其成绩优秀者,可以成为宫中女官,享受丰厚的俸禄;余下的便会被派往各地衙门,依旧可以领取俸禄。但世人均认为这女科乃抛头露面之举,贵族女子自是不屑考取,不过不少家贫而有学识的女子期望通过它来改变命运。 也难怪父亲在她抓周那日说她要做大官呢,原来不是信口开河,大璋朝还真有女子做官的。可是她秦宝珠可不怎么喜欢做官,平平淡淡赚点小钱过日子才是她想要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稚子何辜竟遭迁怒 常喜儿毕竟不是秦家人,让已经出嫁的常顺娘养育可说不过去,是故殷氏的病一好,她就立刻把常喜儿抱了回去。常家再无甚事可忙,常顺娘和翠姑也便搬了回来。这下子,皮日兰、秦宝珠以及常喜儿三人,不能再与以往般在一块儿玩耍,这让秦宝珠的心忽然之间空落落的。只因她年纪小,常顺娘拘着她不让到外边乱走,而常顺娘又深居简出,秦宝珠只得镇日待在家中。皮日兰偶尔会来找她玩儿,也只是偶尔而已。况且她们二人年龄相差实在太大,皮日兰也只是逗弄一下秦宝珠而已,待一会便离开。听说皮日兰家让她学家事针黹,便于以后找个好人家,所以她其实也无甚闲暇。至于常喜儿,就更见不得一面了,她被抱回去后,也不知为何,无论殷氏或者罗氏,居然从未来秦家串门。 皮日兰来时,曾略提起过常喜儿在常家的境况,竟是不怎么好,总是哭。有时她经过常家门口时,还能看见罗氏或者殷氏打常喜儿,下手忒狠。秦宝珠听闻,甚是担心,曾咿咿呀呀扯上常顺娘往常家去,可每次常顺娘都是笑着抱起她问:“咱们阿雪要去院子玩吗?”有时常顺娘也能猜出她要出门,可总是不允。秦宅里来来去去就统共这么三个人,常顺娘和翠姑看得她可紧了,她找不到机会溜出去。秦宝珠惆怅许久,只得安慰自己,常喜儿好歹是罗氏的亲生骨肉,大约是不会太过虐待自己的孩子的。不得不接受现实之余,她也暗暗盼着自己能快点长大,能亲去常家瞧一瞧常喜儿。 转眼又是一年秋,常顺娘在眼泪婆娑中送别秦持重,仍旧进不去远在京城那个秦家。但有一点值得庆幸的是,秦持重没再纳妾,那边的两个姨娘也没见再有生育。秦家老夫人自然着急,可也无可奈何。每次秦持重来,秦宝珠总是下意识看看常顺娘的肚子。其实每一个都清楚,如今都这份上了,若常顺娘能育有一子,她进京城之事也就八九不离十了。只可惜每次秦持重一年之中来甘明镇也就那么一两次,盘桓时日都甚为短暂,常顺娘的肚子也就一直没有消息。 “这雨怎么还不停呢。”翠姑朝窗外看了看,嘴里自顾自念叨着。 秦宝珠鼓着腮帮子趴在床上,把手中的书扔到一边,那是常顺娘为打发时间,前些日子让翠姑从书房找出来的一本诗集。以秦宝珠仅有的古诗词知识来看,那里面的诗词实在普通。若不是长日无聊,那书又在触手可及之处,她还真不想看。母亲去常家了怎么还没回来呢?秦宝珠也看向窗外,但除了绵绵细雨,什么也看不着。真真是秋风秋雨愁煞人! 这时翠姑从抽屉里取出剪子并红绿白三色纸,秦宝珠好奇地看向她。翠姑眼睛的余光早瞥到她脸上的表情,摸摸她的头道:“姐儿,我要剪个扫晴娘呢。等会儿挂上去,就会天晴啦,到时候姐儿就能去院子里玩了。” 哪能有那么神奇的事!秦宝珠对她说的完全不抱希望,再者,院子里也不好玩,还冷。不过她倒是对翠姑说的什么扫晴娘甚是感兴趣,她可从没见过呢。只见翠姑运剪如飞,一下子就用白纸剪了个戴莲花妇人的头。还没等秦宝珠反应过来,翠姑又用红绿二色的纸剪出了身体,而且她不知从哪扒拉出来几根笤帚的小枝条,用线缚住,粘在妇人手上。于是,一个举着扫帚妇人就出现在秦宝珠眼前,那么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能骑上扫帚飞走。秦宝珠好笑地敲敲脑袋,这都什么奇怪的联想啊,扫晴娘怎么会变成西方的巫婆。 “咱们去把它挂起来吧。”翠姑拉着秦宝珠走出屋子,她从墙边拿了个杆子把那剪出的扫晴娘挂在檐下。看着它在风中晃啊晃的,秦宝珠真担心它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毕竟那是纸做的,遇水就坏。 翠姑收了杆子,正想抱秦宝珠回屋,却见常顺娘撑着油纸伞急匆匆走来。“夫人,怎的才一会儿就回来了?”翠姑连忙迎上去。常顺娘走进屋檐下,收了纸伞,秦宝珠才看到她一脸怒容,半个身子都湿透了。翠姑叫到:“哎呀,夫人快进屋,这身衣裳可得赶紧换下,不然可要着凉了。” “不了,方才我出去身上没带钱,这会儿回来拿钱的,马上就走,要带喜姐儿去看大夫。”常顺娘径直进了屋,竟急得连秦宝珠也顾不得。 “怎么了,夫人?”翠姑急忙抱起秦宝珠跟进屋,在常顺娘后头劝道,“再着急也别跟自个儿身子过不去啊。换身衣裳耽误不了多少工夫。你先换着,我帮你来取钱。”她说着,就把秦宝珠放下,迅速取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出来。 常顺娘叹了口气,只得依了她。她似乎是怒气消褪大半,说道:“嫂子也真是的,喜姐儿烧得那么厉害,居然都没发现!我说要去看大夫,她竟说不打紧,说什么小娃儿烧着烧着就好了!要是喜姐儿烧没了,她可对得起我那苦命的大哥?” 竟然有这种事!秦宝珠暗自心惊。以前听皮日兰说罗氏打常喜儿,她还想着她对自己的骨肉下不了什么狠手,没想到居然到了对常喜儿生病不闻不问的地步。常顺娘刚才没提及殷氏,可秦宝珠想起常喜儿出生那日殷氏的所作所为,恐怕相较于罗氏,殷氏也不遑多让吧。 常顺娘拿了钱又急急忙忙走了,到了半夜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秦宝珠正睡得迷迷糊糊呢,一听到常顺娘的说话声,立刻就惊醒了。只见一灯如豆,常顺娘坐在床上拥着被子,浑身散发着沐浴过后的清新味道,翠姑正整理她换下的衣物。 “喜姐儿在那边养病我真不放心,可是又不好抱过来,娘和大嫂都不答应。”常顺娘的语气十分担忧,“大夫说幸亏送去得及时,不然……唉!怎么人就能变得这么多呢,大嫂以前的心肠可没这么硬,娘也……大哥的死只是意外,又怎么能怪一个小奶娃呢?她们怎么就钻在角尖里出不来?” “夫人别担心,喜姐儿毕竟是常家的娃儿。常言道,虎毒不食子。等再过久一点,等她长大了,老夫人和舅奶奶自然就不会那么怨恨她了。”翠姑这么说着,秦宝珠却听得出她语气里的不确定。也是啊,对这么小的一个婴儿都能硬着心肠不管不顾,更何况等她长大之后。再说了,这种怨恨哪里会消亡,恐怕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深吧。 常顺娘长叹一口气,躺下不再说话。翠姑吹熄了灯,黑暗中又传来常顺娘的声音:“天气渐渐地冷了,我看喜姐儿也没件像样的衣裳,明儿你把阿雪那些小了穿不着的衣裤送到那边去。”翠姑应了声,到外间守夜去了。 秦宝珠心中百般滋味,一时想着无论如何要去隔壁常家瞧瞧常喜儿,一时又想着必须找个法子改善一下常喜儿的境况,竟伴着滴阶秋雨到天明。 只是终究,有些事情绝非想到就能办到。那日之后,常顺娘也曾几次三番要接常喜儿到秦宅来住一段日子,竟被殷氏和罗氏坚决推辞。罗氏不愿,倒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殷氏却说常喜儿乃不祥之人,不愿她给她女儿带去霉运。秦宝珠很是着急,可就算急得上火却也无可奈何。 翌年春,天气渐渐转暖,秦宝珠快四岁了,常顺娘终于不再一味拘着她在家中,准了她到门口外边玩儿,但不许走远,还吩咐翠姑寸步不离跟着,生怕她被人拐走似的。秦宝珠一离了家门口,立刻就往隔壁的常家跑去,不亲眼看一看常喜儿,她总觉得不放心。翠姑也没阻止,就远远看着,只要她不摔着碰着,就让她自个玩耍。 常家的大门紧闭着,秦宝珠使劲一推,竟咯吱咯吱开了好大一条缝。没锁门呢!她心中一喜,抓住半扇门来推,果然开了。她探了半个身子进去,双眼一转,整个常家的小院子尽收眼底。院中没旁的人,只那正厅门口的屋檐下站着一个小娃娃,从头到尾套着件不知哪来的大人衣裳,灰扑扑皱巴巴的,袖子又长又大拖在地上,也没个人替她整理整理。那不正是常喜儿么,只是许久未见,如今的常喜儿真让秦宝珠大吃一惊。 她真的跟记忆完全不一样了。想当初,常喜儿被抱到她家,虽无大人照看,可皮日兰天天去街口好几趟取奶水回来,喂得她圆滚滚的。可如今,她居然又瘦又小,身量甚至都不见长,看着比普通的同龄孩童要小许多! 常喜儿朝前迈几步,一不小心被那长及拖地的衣袖绊倒,砰的一声整个人扑倒在石板地,立刻就放声大哭起来。秦宝珠一溜烟跑过去,才到院子中间,那正厅旁边的厢房忽然走出一个人,她定睛一看,正是罗氏。罗氏也跟记忆中不大一样了。她也穿着一套灰扑扑的衣裳,上襦胡乱扎在下裙里。在凌乱的发髻下,浑浊不堪的双眼有些呆滞,往日圆润的脸庞也变得异常瘦削,看着竟像个老妈子! 罗氏没注意到秦宝珠,骂咧咧的径直走到常喜儿跟前,一把揪住她的耳朵往上提,常喜儿更是疼得嗷嗷叫。 “死扫把星,吵什么吵,听着就烦!克死你爹害我守寡还不够,现在还不让我睡觉了是不是?叫你不让人省心,叫你吵着我!”罗氏一边大声嚷嚷,一边下狠劲对常喜儿又是掐又是打。其下手之重,连在一旁看的秦宝珠都觉得生疼。她正要上前,翠姑许是听到这么大动静,不知何时也已进来了。她比秦宝珠快上一步,上前拉那罗氏,劝道:“舅奶奶,喜姐儿才多大点,你就别打了。” 她不劝犹可,一劝罗氏更是火冒三丈。“我管教我家娃娃干你一个下人什么事!上次就已经叫你不许多管闲事了,你们秦家可管不着我们常家!”罗氏一把推开翠姑,翠姑一时不察,竟打了个趔趄,差点摔下台阶。 饶是如此,罗氏仍不住手,巴掌雨点一般往常喜儿身上招呼,常喜儿被打得边哭边躲。才两岁多的幼儿,挨打挨得多,已经知道罗氏不喜欢她,一直往翠姑身旁躲。翠姑也是怜她小小年纪遭此非人虐待,一边护着她还一边劝着罗氏,连累自己身上也挨了几巴掌。 秦宝珠也想上前帮忙,却听得身后一声大喝:“大嫂,住手!”她扭头一看,常家门口站着常顺娘和皮日兰两人,方才那声大喝正是出自刚来到的常顺娘之口。常顺娘一身居家的衣裳,一看就是皮日兰跑去通风报信,她尚未来得及换衣裳就匆匆赶来了。 “大嫂,”常顺娘趋步上前,把常喜儿护在自己身边,对罗氏说道,“为了个啥事儿大动肝火,跟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儿计较,连我的下人也打上了?” 罗氏这回总算住手了,她怪笑一声,语气颇为不善地说:“哎哟,我的好小姑,你也该管教管教你家下人了,别总吃饱了撑着往我们常家来管闲事。” 明知罗氏指桑骂槐,常顺娘依然没有动气,只顺着罗氏字面上的意思说道:“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下人。只是大嫂,你这火也发得差不多了,就别再生气了。喜姐儿还小,有什么做得不对,还是耐心教导才是。总这么打,会把人打坏的。” “喜姐儿是我的女儿,我喜欢怎么着就怎么着,还轮不到你这个连夫家门都进不去的小妾来教训!”罗氏双眉一竖,伸手过来一把抢回常喜儿。 “你……”常顺娘被她戳中痛处,气得说不出话来。秦宝珠咬了咬下唇,走到常顺娘跟前,小手握住她为了压抑情绪而紧握成拳的手。似乎感受到了女儿担心,常顺娘低头看看秦宝珠,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紧握成拳的手也松开了,反握住秦宝珠的小手。 “我女儿教训你不得,我来教训你便是!” 秦宝珠循声望向门口,殷氏挑着个空担子站在门口。她刚从集市卖菜回来,恰好听到了罗氏方才那一番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宝姐儿大方赠饴糖 中年丧子的打击实在太大,殷氏也同罗氏一般,跟往日秦宝珠所见大不相同了。她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连腰杆子都有些微佝偻,只是比儿媳妇罗氏精神些。 “自己生了个赔钱货克死我儿、克死我孙子,你还有理了是不是?”殷氏把担子一扔,大步流星走进来,往罗氏面前一杵。 罗氏也有些惧怕,嗫嗫嚅嚅辩解说:“小姑也确实管得太宽了点……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呸!”殷氏往地上狠狠吐口浓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罗氏骂道:“没规没矩,我大哥儿不在了你还学会跟婆婆顶嘴了!”说着,捋起袖子就要去扯罗氏。 罗氏也不是省油的灯,被殷氏逼得急了,一屁股坐在地下,眼泪鼻涕一下子就齐齐冒出来,她捶胸顿足哭着嚷嚷:“我不活了!当家的你怎么就这么去了,你睁开眼睛瞧瞧,婆婆三天两头打人,这没法活了!你打死我算了!打死我算了!”她哭得双眼赤红,一跃而起撞向殷氏,殷氏哪里肯让,一把抓住她头发,两人也不顾旁人在场,一边叫骂一边扭打起来。常顺娘被她们闹得头疼欲裂,可也只得和翠姑上前劝架。秦宝珠怕殃及池鱼,偷偷把常喜儿拉到一边。常喜儿刚才还在哭的,这会子也哭停了,只抽抽噎噎的,双眼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和祖母干架。 也不管常喜儿是否能听懂,秦宝珠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怕,她们打架的时候你就躲在一边,不让她们看见就好。这样她们就忘记拿你出气了。”靠近了常喜儿,秦宝珠才发现她脖子下露出的地方青一块紫一块。秦宝珠心底一沉,捋起她袖子,手臂上的景象更触目惊心,那简直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不是大块的青肿就是细细碎碎的凝了暗紫色血痕的伤疤!禽兽不如,对这么小的一个幼儿居然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秦宝珠心中气极,怒瞪向那小丑般的一对婆媳。 就在此时,殷氏和罗氏终于被拉开了,两人都喘着粗气,像斗红了眼睛的牛一样互相瞪着。常顺娘给殷氏顺顺气,劝说道:“娘,为这么点小事呕什么气?还是身子要紧哪!” 殷氏朝罗氏呸了一口,才跟常顺娘说:“我才不为那贱蹄子呕气!得了,你先带宝姐儿回去,娘会看着办的了。” 常顺娘担忧地看看仍如斗兽的婆媳俩,深深叹口气,只得抱秦宝珠回去。现在殷氏言下之意也是让她别管常家的事,她也不好再在这里待下去。自常木匠去了后,这两婆媳互相怨恨,她们三天两头都找借口闹,只盼这回不要闹得太凶。 常顺娘抱着秦宝珠踏出常家大门之前,秦宝珠回头看了看缩在屋檐下一角的常喜儿,更是觉得她可怜。秦宝珠记得,常喜儿刚出生不久被抱来秦家时,长得粉粉嫩嫩的,不睡觉的时候,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咕噜噜地直转。而且她特别爱笑,一看到秦宝珠和皮日兰就露出可爱的笑容。可是如今,那个一脸怯生生的瘦小娃娃,双眼里盛了太多的惊惧。她以后还会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吗?秦宝珠沉重地想。后来听闻,殷氏及罗氏扭打了一阵,又找常喜儿出了一会子气才消停下来。 决不能让常喜儿再待在那个所谓的家中!秦宝珠去央求常顺娘,让她把常喜儿接来秦宅长住。对于女儿的要求,常顺娘总是不会拒绝,更何况,她也怜惜常喜儿小小年纪便遭虐待,也曾试着去找殷氏要过几次,可总被回绝。殷氏回绝的因由,也无非是认为常喜儿乃扫把星,她怕会给常顺娘带去厄运。可常顺娘说得多了,心中未免有些松动。至于罗氏,巴不得看不见常喜儿才舒心,既然常顺娘愿意把人领走,她也乐得清静,所以她也在旁帮帮嘴。 一来二去,殷氏终于应承下来。秦宝珠闻言,兴奋地立刻跑去常家找常喜儿,唬得翠姑在后头追着直喊:“姐儿慢点,小心摔着了!” 秦宝珠哪里听得进去,她一口气跑到常家门口,差点迎面撞到刚要出门的罗氏。 “哎哟,你个不长眼的小兔崽子,跑这么快赶着投胎吗!”罗氏叉起腰来戳秦宝珠的额头。秦宝珠轻巧闪开,靠着人小灵活,一下子从她腋下钻进了院子,得意地回头朝她做了个鬼脸。罗氏悻悻骂两句,双腿一抬,跨出门去了。秦宝珠好奇地看着她的背影,直觉罗氏今天好像有点不对。至于哪里不对,忽然之间又想不出来。管她呢!秦宝珠蹦蹦跳跳去找殷氏。殷氏就在厨房,此时正骂骂咧咧的。 “回个娘家还涂脂抹粉的,你一个寡妇还真是不知羞!” 秦宝珠这才发现,她之所以觉得罗氏有点不对,皆因罗氏今日一改往日的邋遢,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衣裳也收拾得整齐干净,看上去顺眼多了。话说回来,罗氏打扮打扮回娘家,也没什么出格的吧,殷氏怎的这般不高兴? “宝姐儿来啦,翠姑呢?喜姐儿在屋里呢,东西都收拾好了,我带你去找她。”殷氏看见秦宝珠站在厨房门口,忙过来抱她。常顺娘早跟殷氏说好,今日让翠姑来接常喜儿的。 秦宝珠冲她笑笑,点点头。殷氏自言自语说:“宝姐儿怎的不爱说话呢?”秦宝珠心中直喊冤,她不是不爱说话,而是怕说多了露馅,让人觉得她不似一个三岁多的娃娃,那可糟糕。 翠姑这时也跟了过来,见殷氏抱着秦宝珠,忙说道:“老夫人,宝姐儿这么大了,您抱着多累,还是给我吧。” “不碍事!我身子骨还硬朗着呢。”殷氏抱着秦宝珠径直走到罗氏的屋子。屋里头气味有些冲,家具上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只有常用的桌面及凳子处有明显光亮的痕迹,看来罗氏已经很久没有打扫屋子了。常喜儿正坐在最里头的床上,身旁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她一看到殷氏等人进来,就不由自主往床里头缩,低着头不敢看人。 秦宝珠从殷氏怀里挣扎下地,站在床边抓住常喜儿的手,轻轻叫了声:“喜儿。”常喜儿抬头看她,又低下头,没有说话,只是不再拼命缩成一团了。 殷氏不耐烦地说:“得了,喜姐儿,赶紧跟宝姐儿家去!” 常喜儿身子轻抖了一下,秦宝珠柔声对她说道:“咱们走吧,我家有好多好吃的呢。”见她没有反应,秦宝珠也不以为杵,对翠姑说:“翠姑姐姐,你抱抱喜儿回咱们家可好?” 翠姑笑道:“喜姐儿怕是有些怕生呢。”她抱起常喜儿,常喜儿身子轻轻颤抖着,似乎在极力忍着惧怕,翠姑轻轻拍她的后背安抚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放松了些。秦宝珠拿起常喜儿那个轻飘飘的小包袱,跟殷氏道了别,就跟着翠姑回去了。 回到家,打开常喜儿的包袱一看,里面就两件脏兮兮的破衣裳,还是大人的样式大小,看样子是常木匠的旧衣裳。 “我不是送去好多阿雪的衣裳么,大嫂都扔哪儿去了?”常顺娘让翠姑把那包袱扔了,拉着常喜儿去洗澡。当她除去常喜儿身上的衣裳,虽已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双眼泪垂。常喜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没有一处使完好的,往往旧伤未好又添新伤,也不知受了多少虐打。待常喜儿洗完澡换上秦宝珠一套半新的衣裤,虽看着还十分瘦弱,可整个人已经焕然一新。过几日,常顺娘又给常喜儿缝了两件新衣裳,再加上秦宝珠不合穿的旧衣服,常喜儿就经有不少可换洗的衣裳了。 常喜儿在秦家住了几日,初时还十分惊恐,整日睁大着惊恐的眼睛躲在角落里。秦宝珠常常给她拿吃的玩的,跟她说话儿,日日与她同寝同食,再加上常顺娘和翠姑悉心照料,这个两岁多的幼儿渐渐显露出她这个年龄应有的童真。 这日,秦宝珠正和常喜儿在院子里玩,门外忽然传来货郎的拨浪鼓声。秦宝珠拉着常喜儿跑出门去,已经有许多小孩儿小姑娘围着货郎了,一个个买小玩意的、买小活计的、买吃食的……挤来挤去十分热闹。秦宝珠拉着常喜儿,好不容易挤到前面,从随身的小荷包里倒出一文钱,这是前儿常顺娘给她零花的。 “要四块饴糖,挑大块点的。” 货郎调侃秦宝珠说道:“你这小不点,居然还晓得要大块的。”说着,他麻利包好四块糖饼递过去。 秦宝珠拿在手里,又拉着常喜儿挤出去。两人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秦宝珠挑了块最大的递给常喜儿。常喜儿拿在手上看了又看,却不知道这是吃的。秦宝珠抓住她的手帮她把饴糖往嘴里送,常喜儿这才尝到滋味,喜滋滋舔了起来。她很快就吃完了一个,有眼馋地盯着秦宝珠手上剩下的三个糖饼。秦宝珠笑说:“这么好吃吗?吃多了对牙齿不好。”话虽如此,她又给了常喜儿一块,还放了一块进常喜儿随身挂着的荷包里,“你吃完手里头的那个就好啦,这个荷包里的明儿再吃,好不好?” 常喜儿应了声,专心致志吃起手中的饴糖来。秦宝珠也啃了一口最后剩下的那块,觉得甜味淡淡的,比不得前世那些糖果。不过,这饴糖是她在这儿见过最甜的糖了。这种成块的糖饼味道稍淡,但是价钱也不太贵,很多小孩子都喜欢。另外还有一种软的,跟麦芽糖差不多,甜味浓一些,却是比较贵,一般人家也很少买。除此之外,秦宝珠在这一世还没见过上辈子随处可见的白糖和冰糖,想来,这个大璋朝不是没有这东西,便是昂贵到平民百姓消费不起。 两人吃完了糖,才手牵着手进门去。常顺娘正在房里做针线活,一看到她们俩,就放下手里的活计,朝她们招手问道:“你们吃了什么,弄得嘴巴脏兮兮的。” “方才去货郎那买了饴糖。”秦宝珠在常顺娘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子,拉着常喜儿坐下。 “馋嘴猫!”常顺娘拿手绢替她们擦了擦嘴,又唤翠姑打水来给她俩洗手。 “我们家宝姐儿真是藏不住钱哪,那一文钱全花掉了吧?”常顺娘帮她们洗干净双手,顺便还擦了擦脸,才对秦宝珠嗔道。 秦宝珠吐吐舌头,无话可说,她确实是把钱都花光了。倒是翠姑为她说话道:“夫人,依我看,宝姐儿是个善心的呢。刚才我都看见了,宝姐儿买了四块糖饼,给了表姑娘三块,只留一块给自个呢。” “真的吗?”常顺娘摸摸秦宝珠的头,说,“好孩子,姊妹之间就是要相亲相爱。我们宝姐儿做得对。”常顺娘从身上的荷包里取出两文钱,一枚给秦宝珠,一枚给常喜儿,又说道:“可是,你们以后花钱可不能一下子都花掉,还要存一些以备不时之需,明白了吗?” 秦宝珠自然是懂的,难得的是常喜儿居然也点了点头。 不觉之间常喜儿在秦家住了大半年,养得白白胖胖的。她开朗了许多,看到人不再害怕得直躲,有时甚至还主动跟人说话,跟刚来秦家时已经判若两人。常喜儿最爱的就是跟在秦宝珠后头跑,就跟小尾巴似的。秦宝珠吃饭,她也吃饭;秦宝珠玩耍,她也玩耍;秦宝珠百~万\小!说,她也百~万\小!说;秦宝珠睡觉,她也睡觉。这让秦宝珠觉得十分好笑,有一回,她故意躲起来让常喜儿找不着,常喜儿急得都哭了,秦宝珠只得立刻出来好生哄她。从那以后,常喜儿就黏得她更紧了。 常喜儿住在秦家的这大半年里,殷氏与罗氏均没有提过让常喜儿回家之事,尽管她们就住在隔壁,可这些日子以来都没到秦家来看一眼,一副不闻不问的模样。秦宝珠觉得如此倒好,省得她们又把常喜儿弄回去虐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闹改嫁罗氏梦成空 过了年不久,积雪未融,春寒料峭。秦宝珠怕冷,一直缩在屋里不敢出门。只是在屋里久了,未免觉得气闷。好容易出了回太阳,风也不大,霉了多天的秦宝珠赶紧去拉常喜儿上院子里晒太阳。常喜儿吃了午饭,正昏昏欲睡,可不愿意挪动半步。这当儿她犯春困,日日都要睡到下午的。秦宝珠见她如此,也便不勉强,帮她盖好被子,一个人跑去院子。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特别舒服。秦宝珠闭着眼睛坐在躺椅上,半睡半醒的,好不惬意。突然,一声尖叫从隔壁传来,又凄厉又愤怒,差点把秦宝珠从椅子上震下来。那不是殷氏的声音么,又发生什么事了?虽则以往殷氏与罗氏总吵吵闹闹,可也没方才那么大声。秦宝珠正疑惑的时候,见翠姑从常顺娘的屋子疾步走出来往大门外去了,不消说肯定是去隔壁常家打探消息。果然,不多一会儿,翠姑竟一路小跑回来,一进屋就急忙道:“夫人,不好了!舅奶奶娘家人来,说要带走舅奶奶呢!” “什么!”常顺娘正端起一杯茶,闻言立刻放下杯子,忙问,“怎么回事?” “好像是舅奶奶闹着要改嫁呢!” “如此……”常顺娘皱眉道,“我说大嫂这些日子以来回娘家怎的如此频繁,怕是她家兄长撺掇她改嫁。” 知道娘家只有殷氏一人,常顺娘恐她独力难支,急忙带着翠姑赶过去。秦宝珠也是好奇,连忙在后头跟上去。 常家这时已乱成一团,看热闹的人陆陆续续朝门口围了过来。殷氏发髻凌乱,脸上也有四五道抓痕,她手持一把菜刀挡住大门,横眉竖眼地大叫:“别欺负我家没男人,你们谁敢带大哥儿媳妇走,我就砍谁!” “我说常家的,别以为你撒泼我们就怕了。”一个瓮声瓮气的男人冷笑说道。 趁着翠姑把看热闹的人轰走的当儿,秦宝珠钻到门边一瞧,殷氏对面站着一个肤色黧黑的汉子,长得十分壮实,看样子是个庄稼汉。罗氏就站在他后头,样子可不比殷氏好多少,头发四散,身上的衣裳被扯得破了好几处,她毫不示弱地瞪着殷氏。罗氏旁边还有个年纪略长的妇人,帕子包髻,面色比罗氏稍黄,身上的旧衣裳倒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双眼珠子不停乱转,总让秦宝珠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在他们身后,院子里一片狼藉,担子翻了,菜撒了,几只鸡鸭在啄拾着散落在地上的菜叶和米粒,这里显然是经过一番激烈的扭打。 殷氏一看到常顺娘来了,像吃了定心丸般,把女儿拉过来说道:“二姐儿,你看看那不知羞的贱蹄子,居然闹着要回娘家去改嫁!” 常顺娘扫了一下跟罗氏在一起的那一男一女,微微欠身行了个礼说:“原来是罗家大哥和罗家嫂子来了。怎么,就算是来做客,也没有在主家大闹一场的道理。” 罗氏的大哥冷哼说:“这还不是怪你们常家,好好的放我小妹走便是,你们却在这里要死要活!” 常顺娘略带薄怒说:“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大嫂是我们常家的人,你们又凭什么带走?” “对!大哥儿媳妇嫁进来,一辈子就是我们常家的人。她要改嫁?休想!”殷氏也怒道。 “呸!你也不看看常家现在的境况,能养得起我吗?还是早早放我出去嫁人了实在!”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蹄子!”殷氏冲上前想甩罗氏几巴掌,罗氏也不是省油的灯,伸手过来要扯殷氏的头发。常顺娘慌忙把殷氏扯开,低声劝了两句,殷氏才强压住心头怒火,愤恨道:“现在是嫌我们常家穷了,当初你就一个穷村姑,也不想想,要不是我们给的一大笔聘礼,你们全家早饿死了!” 这时,那罗氏的嫂子忽然呵呵呵地笑了,她阴阳怪气说:“你们常家抠门得要命,给那么一点小钱就以为是我们罗家的大恩人?总之,今日我们一定要带走小妹,难不成还留她在这里给你们常家那短命鬼守寡。” 常顺娘听她骂及常木匠,心头火起,但她毕竟比殷氏要内敛许多,没有立刻开口大骂,而是冷然道:“大嫂不能走!我大哥虽然不在了,但大嫂必须留在常家。你们可不要逼我们告上公堂。” 罗氏的嫂子嗤笑说:“咱们大璋可没有律法是让人守寡一辈子的,这世上哪个不是想改嫁便改嫁的。就算是闹上公堂我们也不怕!” 一听这话,秦宝珠倒奇了。原本她以为,这个什捞子璋国跟中国古代差不多,如今看来,却也有许多不同。比如这个寡妇不用守节,倒是比较人性化。依她的想法,罗氏改嫁也没什么不好,一来,就算她不改嫁,也不可能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好好养育常喜儿;二来,她在常家总是和殷氏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吵到最后还干架,如此相看两相厌的两人,还是分开比较好。所以,她有点不明白殷氏与常顺娘为何坚决不让罗氏改嫁。 其实秦宝珠想得太简单了,在璋国,虽无明文规定说寡妇不可改嫁,可鲜少有人改嫁的,一般都是守节到终。若是哪家出了改嫁的寡妇,不但那寡妇要被世人唾骂,寡妇的娘家也会被人嘲笑,而夫家则会被人瞧不起。是以无论是殷氏还是常顺娘,都无法接受罗氏要改嫁之事。 “是吗?”此时的常顺娘怒极反笑,她看了看门外,其他人没注意,秦宝珠却是看到了,她也看向门外,只见翠姑不知何时已经跑了出去,远远的带着两人往这边走来。“我朝虽无规定说寡妇不可改嫁,但是,却有律法明言,若夫亡而只余家翁或家母孤苦无依,为人媳妇者须奉养长辈至终老方可改嫁。如今我们常家只有我母亲一个了,大嫂可是要奉养母亲的。” 这番话说得罗家的一怔,他们只懂种地耕田,不懂甚么律法,来常家前只打听过寡妇可否改嫁,却不曾想到还有这样的规定。罗氏的大哥此时脸上已显退缩之意,罗氏也是生出绝望的神情,那罗氏的大嫂却是扬着她尖利的声音对自己的丈夫说:“跟她们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咱们带小妹闯出去,她们常家又能怎的!” 罗氏的大哥点点头,带头就往大门撞过来。秦宝珠正站在门口呢,怕被撞飞,慌忙闪到一边去。常顺娘也是怕被男子撞到有损名节,急急闪开。殷氏却是不怕,挥着菜刀迎上来,可罗氏的大哥是个常年下地的庄稼汉,岂会被一个瘦弱的妇人砍到?他一把抓住殷氏的右手,夺了菜刀扔在一边,把她推到在地,罗氏和自个的嫂子赶紧跟上。殷氏一看挡不住,双手在大腿上一拍,正准备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却见翠姑引着两个衙差近前来,走在前头的正是衙差领班和老大。她立刻把刚到眼眶的眼泪收了回去,一咕噜爬起来,还没来得及哭诉什么,就听得常顺娘对罗氏及她哥嫂说道:“正好差爷来了,方才罗家大嫂也说过不怕闹上公堂,那咱们就去公堂找大老爷评评理去。” 罗氏及她哥嫂见到衙差,早缩了脖子,站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那和老大一来就厉色道:“我听说有人要弃婆母不顾去改嫁,谁呀,跟我去衙门一趟!”说完,还抖了抖手上的铁链子,罗氏脸上的肉不由自主也跟着抖了两抖。 翠姑插上来一句说:“好像是我们家舅奶奶呢,还叫上她大哥大嫂来帮腔。” “是吗?”和老大眼睛扫过罗氏等三人,看得他们心惊肉跳。同来的另一个衙差是和老大的跟班,他也在和老大身边进言说:“大哥,按例弃婆母去的,还有教唆的,统统抓回去先打五十大板再审。” 这下可把罗氏和她的哥嫂吓坏了,特别是罗氏的哥嫂,一年到头也没进两回城,何曾见过衙差,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差爷,我们……我们没有教唆……小妹……小妹没有说要改嫁……对不对?”罗氏的大嫂用手肘碰碰身旁的丈夫,秦宝珠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们快抖成筛糠的了,想到他们方才凶悍的模样,跟现在这般简直判若两人,他们至于这么害怕吗。 罗氏的大哥如小鸡啄食般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们……我们只是来……来探望一下小妹。” “哦?”和老大看着他们,更吓得罗氏的大嫂连忙说:“我们现在就走了……走了……”她扯上丈夫,两人逃也似的跑了。 罗氏见自个兄嫂弃她而去,又有两个衙差在此,知道从此改嫁无望,耷拉着头不再说什么。殷氏这下可得意了,脸上笑成一朵花,凑上前去招呼那两个衙差:“两位差爷进来我家喝杯水,歇歇脚?” 和老大瞥了下院子里的乱象,直接拒绝道:“不了,爷我还有事呢。” 常顺娘也跟殷氏说:“娘,闹这么久,大家都累了,你还是和大嫂先回去歇一下吧。” “歇一下?哼!今个儿我不整治下那个贱蹄子我就不姓殷!”殷氏一边骂一边把罗氏推进门,“走!老娘跟你算算账!”她哐当的把大门关上,里面立刻传来殷、罗二人的哭骂声,看样子这两人又打开了。 常顺娘叹了口气,跟那和老大寒暄了两句,就抱起秦宝珠家去了。秦宝珠回头一看,只见翠姑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塞到和老大手里,那和老大掂了掂重量,满意地同另一个衙差施施然离开。不消说,那个肯定是银钱。秦宝珠心中嘀咕,也难怪,刚才那和老大一上来就明着帮常家,说要锁人,把罗家人都吓跑了,原来是受了贿赂,还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过,常顺娘是何时让翠姑去找衙差的?还真没注意。常家如今只有老弱妇孺,是不可能挡得住罗氏的大哥的,在那种混乱的情形下,居然能立刻想到找官差来吓走罗家人,常顺娘还真是不简单! 回到秦宅,常喜儿却还未醒,睡得香甜,对方才在常家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秦宝珠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睡容,再一次感叹她的命运:“平安喜乐,平安喜乐……但愿真的能如你父亲所望……” 常喜儿咕哝翻个身,改成趴着睡。秦宝珠脱掉鞋子爬上床,把她翻正来,拉好被子,在她身边躺下,不一会儿也睡着了。春寒料峭,果然是春寒料峭呵! 自罗氏闹改嫁后,殷氏与罗氏之间的关系就更差了。罗氏以往对殷氏还有些惧怕,那日后许是人生的盼头都没了,破罐子破摔,不再忌惮殷氏。有时和殷氏闹时,为了壮胆,罗氏居然喝上了酒,一醉就发疯,连殷氏都怵她三分。她们婆媳二人天天吵得翻了天。连常顺娘都被她们闹得头疼不已,初时还劝劝架,到后来干脆撒手不管,任凭她们拆屋子也好,怎么也好,只要不出人命就好。 罗氏喝上了酒,越喝越多,到后来竟然无酒不欢,整天喝得醉醺醺。秦宝珠想,她大概是借酒浇愁才会如此,这么年轻就守寡,还真有点可怜。但是,可怜归可怜,秦宝珠有时碰见喝醉的罗氏,总是躲得远远的,她可是亲眼见过罗氏喝醉后的威力——把一直骑在她头上的殷氏打得无还手之力,她可不想被殃及池鱼。只是罗氏还不止酗酒这一项恶习,不知从何时起,她还学会了赌博。她并无什么收入,殷氏也不可能会给钱她,也不知她打哪弄来的钱。 自罗氏染上赌博的恶习后,常顺娘又开始拘着秦宝珠,自然,住在秦家的常喜儿也不能随意出门。秦宝珠想想,这般也好,省得万一常喜儿碰到罗氏或者殷氏,她们肯定又拿她来出气。因此,秦宝珠也心甘情愿深居简出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进京事成罗氏生妒 话说前些日子常顺娘忽然收到瑞儿的来信,欢喜了好久。她看完信就烧了,秦宝珠也没看到里头写些什么,不过从平日常顺娘与翠姑闲聊时偶尔透出的只言片语,她大约能猜到是秦家老夫人对于常顺娘进京之事松了口。 事到如今,大约不松口也不行了吧?秦宝珠暗想。秦老夫人盼个孙子盼了多年,可秦持重都一妻三妾了,这么多年还是只有三个女儿。在这个璋国生活了这么几年,秦宝珠也大约知道一些,秦持重是不可能再纳妾了。他是读书人,家有三妾已经算是多了,倘若再纳,别人当面不说什么,背地里定是闲话满天飞,诸如沉迷女色之类的,秦持重书生意气,怎么可能受得了。况且,秦持重与常顺娘聚少离多,可每年仍坚持来探望几回远离京城的常顺娘,可知他也是很喜欢她的。大约也正是因为如此,再加上秦老夫人身边的奴婢吹吹耳边风——秦宝珠完全有理由相信,以常顺娘收买的手段,难道秦老夫人身边会没有替她说话的人?顽固如秦老夫人,过了这么些年,就算再看不上常顺娘,也不得不把孙子的希望压在她身上了。毕竟接了常顺娘回去,她抱孙子的几率也要大些。 果然,腊月刚至,京城忽然就来人了。那日还是秦宝珠的生辰,大清早的,因昨夜一场大雪,到处都白皑皑的一片。秦宝珠穿上常顺娘新做的衣裳,吃了热腾腾的长寿面,就迫不及待拉上常喜儿去院子里头堆雪人。正玩得起劲,就看到本在门口扫雪的翠姑慌慌张张冲进常顺娘的屋子,秦宝珠在外头都能听见她颤抖的声音:“夫人,京城那边来人了,说是老夫人派来的。”屋里一阵哐哐当当,显然常顺娘也不知所措。只是她很快就带着翠姑出来了,她看到秦宝珠和常喜儿,叮嘱说不要乱跑,便疾步朝前厅而去。秦宝珠看她换了件见客的衣裳,还梳了个端庄的发式,便知道来人绝对不平常。 “咱们偷偷过去看看,你待会可别出声。”秦宝珠附在常喜儿耳边低声说道。常喜儿点点头,两人便悄悄跟在常顺娘后边。远远的见常顺娘带着翠姑进去前厅了,她们就趴在一个窗子边偷偷往里瞧。 前厅里是一个老妈子和一个鹅蛋脸的丫鬟。那老妈子本是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一看常顺娘进来,便起身行了个礼:“奴婢时妈妈给二姨娘请安。” 常顺娘慌忙侧身受个半礼,口里说道:“时妈妈客气了,你是老夫人派来的人,我怎敢受你如此大礼。” 翠姑适时上前,递给时妈妈一个荷包,常顺娘笑道:“时妈妈远道而来,路上真是辛苦了,这点小钱给你买酒暖暖身子。” 时妈妈接过荷包掂掂,脸上笑出一朵花,她说:“奴婢怎敢让二姨娘破费。早听闻二姨娘端庄贤淑,今日一见,果然不俗。”说着,她把那荷包塞进了怀里。 这时那时妈妈身后的丫鬟也来给常顺娘见礼:“奴婢花梨给二姨娘请安。”常顺娘含笑受她一拜,翠姑也给了她一个荷包,比时妈妈的略小。那花梨收了荷包,也没说什么,退回时妈妈后边去了。 常顺娘在厅中上首坐定,拿起茶杯轻呷一口,却不说话,很沉得住气的模样。时妈妈方才收了不少银钱,自然也会做人,不待问话便开口禀道:“老夫人派奴婢来接二姨娘回去,奴婢先给二姨娘道喜了。” “老夫人还能想起我这个贱妾,那可真是我的福分。”常顺娘温婉笑道。只是秦宝珠看她的笑意并未到双眼里去,也是,任谁等了这么多年,没有怨恨是不可能的。 时妈妈倒是没有发觉,只顺着常顺娘的话头说道:“老夫人总是念着姨娘这么些年一个人在外边不容易,早想着要接您回去了,可她老人家身子也不大好,家中杂事繁多,一来二去,就拖到现在了。” 秦宝珠见该听的都听得差不多了,便没耐心再继续听那些个虚伪客套。她附在常喜儿耳边低声说:“咱们走吧,太久了会被发现的。”她们俩又悄悄溜回后院里去了。 到了傍晚,不知怎地消息传到常家去了,殷氏和罗氏竟双双到来秦宅。殷氏还好,罗氏一进门就左顾右盼,好似在找什么,又好似第一次上秦家来一般。她一看到常喜儿,立刻嫌弃地闪到一边。反观常喜儿,虽有些怯怯地看着她,却不由自主流露出孺慕之思,近前去希望她母亲抱抱她。可惜她得到的,只是罗氏嫌恶地叫她闪远一点。秦宝珠一把拉过常喜儿,瞪了罗氏一眼。罗氏一怔,心中没来由一阵不舒服,没想到一个四岁的孩童竟然如此瞪她。她正要骂两句,可一看到常顺娘,立刻就转移了注意力。 “小姑子,听说京城那边来人了?这下你可熬到头,飞上枝头当凤凰啦!” “谢大嫂吉言……”常顺娘尚未说完,殷氏立刻抢去话头,白了一眼罗氏说道:“要你在这咋呼!我家二姐儿就是富贵人家少奶奶的命!” “哎哟!好了不起的少奶奶,哦,不,是二姨娘。我说婆婆,人都去了京城,还能给你沾光不成?”罗氏毫不相让,针锋相对。 见她俩一言不合又吵了起来,常顺娘只觉头疼不已,连忙出来打圆场:“娘,你们来了正好,我本想让翠姑去叫你们过来吃顿晚饭的。京城那边催得急,要我年前就要赶到,所以明儿就要启程了。” “这么赶!”殷氏吃了一惊。秦宝珠在旁听着也是有些吃惊,难怪下午就见常顺娘和翠姑在收拾东西了,她还以为是常顺娘心急呢,原来却是明天就走! “二姐儿,你也要离开为娘了……”殷氏叹口气,眼里涌动出泪意,流露出平日少见的温情。 常顺娘听了也是忍不住双眼濡湿,她对殷氏道:“娘,今晚别走了,咱们娘俩好久没一起说说话了呢。” 殷氏点点头,罗氏突然□□来说道:“那今晚也给我收拾一个屋子,总不能叫我一个人回去那边吧?” 殷氏听了就来气,对罗氏怒道:“这跟你有什么相干,难不成你还要赖在我二姐儿家?” “我怎么是赖了?小姑子,你说说……” “好了好了,”见她们没一刻安生,常顺娘的头更疼了,“也不差大嫂一个,收拾一个屋子出来便是。” 秦宝珠在旁看着直摇头,看来殷氏与罗氏实在无法同处,她们二人相看两相厌的程度比她预想的还要厉害,也不知今后的漫长岁月里,她们该如何一起生活。 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娇美的声音:“奴婢花梨求见二姨娘。” 翠姑忙去引她进屋,殷氏倒没什么,只端着架子不说话,罗氏却是瞪大了眼睛肆无忌惮上下打量。相较于秦宝珠之前所见,花梨已经换了身衣裳。她罩着件夹棉的嫩绿交领比甲,露出里头鹅黄上袄的袖子,一根水红的带子束出纤腰,下系一条湘妃色的罗裙,一扫此前的风尘仆仆。她头上还别着一枝滴珠镏金凤凰簪,走路的时候一晃一晃的,煞是好看。 花梨给常顺娘请了安,才说道:“时妈妈让奴婢来看看二姨娘这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收拾的。” “也没什么东西,有翠姑在这边收拾就好。”常顺娘淡淡说道。 罗氏这时忍不住插嘴说:“看看人家大户人家出来的人,就算是个丫头,也派头十足,咱们这乡下地方的,就算是个主子,可也比不得!瞧瞧那簪子,真金的吧,啧啧……”说完,她还看了一眼常顺娘。常顺娘只着一领半旧的家常长袄,头上用一根珍珠簪子松松绾了个发髻,自然不如花梨打扮光鲜亮丽。 这回连秦宝珠都要翻白眼了,这罗氏,怎的尽是来给人添堵?常顺娘不与她计较,只当听不见。花梨见无事,便退了下去。秦宝珠看她离去,暗想,这个小丫头,也不知是有秦家主子授意还是自个的意思,先是用打扮压常顺娘一头,然后又无视常顺娘的娘家人。一个丫头尚且如此,京城那边那群人焉是省油的灯?她看向常顺娘,却见她神色如常,对秦家下人给的下马威视而不见,似是胸有成竹,秦宝珠这才心中稍定。 冬日黑得早,晚饭过后,常顺娘早早便让翠姑去安排罗氏住宿。她想着罗氏久不见女儿,再如何怨恨,多少有些想念才是,于是叫翠姑把常喜儿也一同领过去。罗氏见常喜儿要过来同睡,撇撇嘴,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在抱怨,小姑子这一走,她又得日日对着这该死的丧门星,米饭都要浪费几两。伺翠姑离开,她也不管女儿了,自顾自躺床上,拉过被子倒头就睡。可一闭上眼睛,面前就不断晃动着常顺娘的笑脸,像是在嘲笑她似的,哪里睡得着。 眼看常顺娘不过是个小镇上木匠家的姑娘,如今才生个女儿,就一步登天到京城享福去了,叫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京城那是怎样的富贵乡呀!瞧今儿下午那个丫鬟的风骚模样,不但衣裳是顶好的料子,连头上那簪子都是金的子做的。金子呀,她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京城的一个丫鬟都这么气派,要是做了主子,那该有多风光!可再瞧瞧自己,生了个赔钱货不算,夫君也没了,还摊上个刻薄的婆母,也没法改嫁,凭什么我的命就这么苦!真真让人上火! 常喜儿被晾在一旁,手足无措,蚊子一般怯怯喊了声娘。罗氏正一腔怨气无处发泄,常喜儿这么一叫,她立刻就找着泄洪口了。 “你这个扫把星,鬼叫什么,没见你娘我在睡觉吗?”罗氏翻身坐起,一巴掌就朝常喜儿甩去。常喜儿被打倒在地,脸颊立刻肿起老高,疼得哇一声大哭起来。 “哭哭哭,烦死了!”罗氏听到哭声,更是无名火起。她跳下床,连鞋子也不穿,揪起常喜儿,专挑那细皮嫩肉的地方狠命掐起来。 “娘,我疼,不要打我……”常喜儿哭叫着求饶,想躲无处躲。 这时,门外传来翠姑的敲门询问声:“舅奶奶,怎么表姑娘哭得如此厉害?夫人叫我过来问问呢。” 罗氏一把捂住常喜儿的嘴,掩饰地笑了笑,答道:“没事,许久不见,喜姐儿有些怕生。”说完,她还装模作样呵斥道:“别哭,自个娘亲有什么好怕!”完了又扬声朝门外的翠姑喊:“都这么晚了,我们娘俩要睡了。” 翠姑见她不肯开门,心知罗氏必没做出什么好事,可这说来也算是常家家务事,连常顺娘也不好管太宽,更何况她一个下人。尽管怀疑,翠姑还是回去禀了常顺娘。常顺娘看看身旁的殷氏,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只得叹气道:“罢了,大嫂的事还是让她去吧。”秦宝珠在一旁却是心急如焚,她闹着要找常喜儿,常顺娘只道她舍不得玩伴,拿言语哄她。秦宝珠闹了好一阵子,常顺娘最后却干脆把她丢给翠姑,只嘱咐不许让她大晚上的出去冻着。秦宝珠无法,只得盼明日快到。 晚上秦宝珠睡得不甚安稳,好容易熬到天明,赶紧起身去找常喜儿。常顺娘却抓住她,非要她用过早饭才放出去院子,秦宝珠只好三两下迅速吃完,飞一般跑去罗氏住的屋子。罗氏才刚起身,站在屋子门口也不知在张望什么。秦宝珠直接越过她,跑进屋子里,见常喜儿还躺在床上熟睡。她凑过去一瞧,只见常喜儿脸颊红肿,露在被子外头的胳膊青一块紫一块,一看就知道昨晚被人虐待过。 “岂有此理!”秦宝珠几乎是咬牙切齿喊出这一句。她跑出门,见罗氏已经站在院子里那个小假山旁。 “舅母!”秦宝珠跑到罗氏跟前,质问道:“人说虎毒不食子,你身为人母,也不求你多爱护喜姐儿,可你为何要打得她遍体鳞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意外突生进京受阻 “嘿,你这小丫头,没大没小跟谁说话呢!”罗氏被她问得泼辣劲上来,挥手正欲一巴掌甩过去,可突然想起自己身在秦家,便硬生生止住,改掌为指直戳秦宝珠额头。 秦宝珠嫌恶地躲开,见自个人矮势微,便利落爬上围着假山的矮墙,站在上面终于和罗氏平高了,才说道:“你倒是说说,这是为人母亲的道理吗?就算喜姐儿不是你的孩儿,可她这么小,连话都说不全,你如何下得了这样的重手!” 罗氏被她句句质问得无言以对,耍横尖叫:“这跟你有什么相干,那个扫把星是我女儿,我想怎么打便怎么打,打死便罢!你娘都管不着,你还来多管闲事不成?” “你……”秦宝珠被罗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怒道:“枉为人母!枉为人母!喜姐儿真是投错胎了,你会遭天打雷劈的!” 没来由的,罗氏竟瑟缩了一下,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暗道自个怎的竟被一个三岁娃娃吓唬住。她自忖长这么大,哪里被一个乳臭未干的的小娃当面指着教训过。再想想昨日,这秦宝珠居然还敢瞪她!这小娃娃胆子也忒大,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也不知是不是平日常顺娘在女儿面前时常败坏她。好!这女儿和娘一样可恶,一样看不起她!嫁了好人家就了不起吗,不给点颜色看看还以为我这个大嫂好欺负!罗氏愈想愈上火,顿时恶向胆边生,伸手使劲一推。秦宝珠哪里料到罗氏竟如此狠毒,来不及躲避,重重摔在地上,一阵剧痛从左脚迅速蔓延至全身,她忍不住啊的一声尖叫出来。 恰好此时,常顺娘听到院子里秦宝珠和罗氏的吵闹声,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见到秦宝珠摔在地上,立刻扑过来抱起女儿:“阿雪!阿雪!摔着哪里了?” “娘,左脚,好疼……”一句话没说完,秦宝珠就晕了过去。 这可把常顺娘吓坏了,她一边哭着喊秦宝珠的小名一边抱着她冲进屋子,翠姑不待吩咐,早出去找大夫了。罗氏一人被晾在院子里,自言自语道:“真是金贵,不就摔了一下么,用得着这么紧张!” 秦宝珠昏昏沉沉,只觉脚上剧痛阵阵传来,像是被大车碾轧过来又碾轧过去一般;身上冷热交加,有时好似在热火上炙烤,有时又如同沉坠冰海,端的煎熬万分。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她的意识才渐渐清明,耳边传来常顺娘的啜泣声,她抽抽噎噎的,也不知对谁在说话:“阿雪……我家阿雪……到底如何得罪大嫂了……大嫂怎么……怎么下得了如此重手!” “我这不是没想到吗,又不是故意的。” 秦宝珠认得这是罗氏的声音,听她言语,可不像有什么愧疚的意思。 紧接着是殷氏斥责的声音:“够了!宝姐儿要是有个什么,仔细我扒了你的皮!真是个晦气丧门星,生个扫把星克死我家大哥儿不算,还要来害我的宝贝外孙女!” 秦宝珠不由撇嘴苦笑,看来自己伤得不清,这回真是大意了。她睁开眼睛,见常顺娘与殷氏相对而坐,罗氏则在旁站着,桌上的灯光忽明忽暗,是以看不清众人脸上的神色。她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被什么压着,扭头一看,原来是常喜儿站在床边,一手覆在她手上,泪眼朦胧看着她。 “喜姐儿,我没事啦。”秦宝珠本想愉快地说出这句话,可惜喉咙干得要命,声音又沙又哑,倒像是痛苦的□□。 常顺娘听到秦宝珠的声音,立刻冲到床前,面带欣喜之色:“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我的阿雪,你可终于醒了!” “娘,我想喝水。” “好,好,好……”常顺娘忙不迭应着,倒了一杯温水过来。殷氏早扶秦宝珠坐起,秦宝珠挣扎着想用腿撑一下身子,孰料半分也动弹不得。待往腿部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左腿已经包扎过了,用长长的两块木板固定着,分明是断了腿的模样!秦宝珠正待询问,常顺娘已经把杯子送到她唇边,她只好呷一口,顿时喉咙一阵舒畅,她不禁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喝完,吓得常顺娘在旁一直让她慢点。喝完一杯,秦宝珠还要一杯。直到连喝三杯后,她才感觉喉咙没那么疼。只是喉咙舒服后,左腿断处的疼痛也清晰起来。 常顺娘正全副心神放在秦宝珠身上,焉有不知之理,她轻轻抱住秦宝珠问:“阿雪很疼吗?为娘的心肝儿,不怕不怕,娘在这儿,很快就不疼了。” 秦宝珠暗自苦笑,对于疼痛,她尚可忍受,只是如今这般情形,恐怕要耽搁常顺进京的行程了罢,这可有点不妙。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秦宝珠被罗氏推下来摔断腿,一时半会儿想要痊愈是不可能了,常顺娘果然推迟了进京的行程。秦宝珠躺在床上动不得半分,大夫千叮万嘱,一定要躺一两个月,否则,断腿不得痊愈,日后恐怕要跛脚,常顺娘自然不敢冒险赶路。 只是,耽搁了三四天,时妈妈与花梨可坐不住了。临行前秦老夫人吩咐过,必须在年前赶到京城,一大家子好过个团圆年。本来她们出门时因大雪封路就已经耽搁了好几日,如今要是还拖延下去,即使天气晴好,快马加鞭也未必能赶上过年了。 时妈妈实在等不下去了,找常顺娘催了好几回。常顺娘也是愁苦,等了这么些年,暗地里也不知花了多少银两、用了多少心思,才终于等到进京的这一天。机会转瞬即逝,若是这次不去,等下次恐怕就渺茫了;若是这次去,秦宝珠又赶不得路,一个不小心脚跛了,叫她日后如何嫁人! 殷氏与罗氏自那日住进秦宅后,就没有离开。作为一个母亲,殷氏自然把常顺娘这几日的煎熬看在眼里,也是焦急万分。她寻思了好些天,还终于让她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计策。 殷氏在秦宝珠的病床边找到常顺娘。她道秦宝珠不过是个五岁的孩童,也不避她,见屋里并无他人,直接便对常顺娘说道:“二姐儿,我说你这样等也不是办法,要是晚了秦家那边改口不让你进门咋办?” 常顺娘长叹一口气,愁眉苦脸说:“阿雪摔断了腿,我能有什么法子。” “这个大哥儿媳妇真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殷氏啐了一口,才又说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只要你肯,就没问题。” 常顺娘精神一振:“娘不妨说来听听。” “你不如先动身赶路,把宝姐儿留下来让我帮你照顾。等两三个月后,宝姐儿腿好了,你再派人来接她,可好?” 秦宝珠正抓着被角玩儿,面上的神情看似平静,其实心里左右为难着呢。按理,殷氏这主意不错,确实解决了常顺娘眼下之难。可是,这个时代的通信落后,她又害怕这一分别,母女俩就散了,也不知会否生出什么变故。一时之间,到底是希望常顺娘走或留,秦宝珠自个也弄不清楚了。 “这……”常顺娘沉吟良久,秦宝珠心中突突直跳,一直盯着她,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殷氏又劝道:“二姐儿,你也知道这机会难得啊,错过这回,下回可不知什么时候了,你可别做让自个后悔的事儿。再说了,我是宝姐儿的外婆,能不照顾好她吗?她也是暂时跟你分开个两三月,为了进那家门,值得!你想想,你等今天等了多久呀!” “娘,你这也是个好法子,只是……我舍不得阿雪啊。” “就两三个月……” 常顺娘扶着疼痛万分的头,打断殷氏的话头:“让我想想吧……” 殷氏知道常顺娘一时半会肯定无法决定,也不吵她,便出去了。常顺娘转头看到秦宝珠眼巴巴看着她,俯身下去搂着秦宝珠,幽幽问:“阿雪,娘该怎么办?”她问的是秦宝珠,实际上问的是自己,可她心中,也并无答案。 最终,常顺娘权衡再三,还是决定依殷氏所言,把秦宝珠留给殷氏照顾,自己则跟着时妈妈进京。她本想把翠姑留下来照料秦宝珠的,可她此去,正是用人之际,翠姑若不一同跟去,无异于断了她的左臂右膀;再者,以殷氏与罗氏婆媳二人如今的境况,多了翠姑一人在,恐怕事情会更加复杂。常顺娘想着殷氏是秦宝珠的亲外婆,把女儿托付给她,还是比较放心的。秦宝珠得知常顺娘决定,心中空落落的,不过她很快又给自己打气:不就两三个月而已,很快就过去的。把上一世的岁数加上这一世的,都算三十好几的人了,怎的这么离不开娘呢。这样黏腻可不行! 话说常顺娘临行前的晚上,天气寒冷,罗氏早早便上了床。她躺在床上,虽闭着眼睛,却睡意全无,她心里翻滚着呢。本以为宝姐儿摔断腿,小姑就进不成京了吧,她还偷笑了好久。孰料婆母给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居然还要照料个躺床上不能动的病人!常家现在什么境况,婆母难道不知道?一穷二白的,日子可比不上当家的在的时候。再多一张嘴,这一家子还要不要吃饭了!这是作的什么孽哟,我的命怎的这么苦! 罗氏越想越上火,哪里睡得着!好容易熬到下半夜,忽然一阵尿意上涌,她从床上爬起来,在屋里找了半天,没看到净桶。她暗骂一声翠姑,只得憋着尿意跑出去找茅房。一出房门,阵阵北风袭来,虽然没下雪,也真够人受的了。罗氏对秦宅熟得很,自然认得茅房在哪。她一溜烟跑过去,解完手,又哆嗦着一溜烟跑回来,才要进房门,忽然注意到正屋那儿还亮着灯。 她想,这小姑子哪来那么多话要和殷氏说,也不嫌困!她转念又一想,不对,那小姑子有钱得很,天天大鱼大肉,如今还把女儿留下来,怎么可能没给婆母送钱?婆母肯定偷偷藏下了,真可恶!想到常顺娘可能正给殷氏送钱,罗氏心里肉疼。她也忘了寒冷了,左右张望一下,见四下里静悄悄的,也没个灯火,便蹑手蹑脚走过去。 常顺娘的屋子在靠廊子这边有个窗户,正是内室的,罗氏自然知道。她就凑到那窗子下,伸出食指舔湿,噗的一声轻响,在那窗户纸上戳个洞,便拿眼往里瞧。屋里头只常顺娘与殷氏在灯下相对坐着,床那边棉被隆起,大约是秦宝珠睡在里头。罗氏侧耳细听,屋里二人说话声音虽然不高,在这寂静的冬夜却也还算清晰。 “娘,我明日就要进京了,你可要保重。”常顺娘拭拭眼睛,应是才刚哭过。 “我省得,你也别太担心宝姐儿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罗氏听了,暗自骂道:“死老太婆!平日里凶得像个母老虎,老怪我生个赔钱货,自己在女儿面前却这么好声好气,她不也是个赔钱货!” 这时,常顺娘好像想到了什么,起身从床边的衣柜里扒拉了一阵,拿出一个木匣子。“娘,这个给你,先帮我保管着,日后我要留给阿雪的。若是有人来接她,来人能说出这个物事来,那必是我派来的,你便可放心阿雪带上它跟来人走。若是来人丝毫不提,那可得小心,指不定是秦家其他人的心腹,千万别让他们带走阿雪。”她回到桌边,把那木匣子放在殷氏面前。 “这是什么?”殷氏这般问,正中外头偷窥的罗氏的下怀。 “娘请看。”常顺娘打开匣子,从里头取出一个荷包,然后递给殷氏。 殷氏接过荷包,扯开绳结,从里头取出一串珍珠。那珍珠颗颗均有拇指般大小,异常圆润,散发着幽幽的光泽,一看就价值不菲。罗氏在窗外看得眼珠子都红了,这串珍珠她不但见过,还念念不忘。当年秦宝珠满月之时,她就在秦宝珠身上见过,当时还想偷偷扯一颗呢,孰料没成,当真是惋惜了许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骨肉分宝姐泪别娘 死老太婆,这么轻轻巧巧的宝物就到手了。小姑子去京城吃香喝辣,还差这么一串小珠子?还不如拿出来换钱,大家分了算了,真是小气得要命!罗氏暗自啐一口,心中愤愤不已。忽一阵冷风吹来,她不由抖几抖,忍不住打个喷嚏,她急忙掩住嘴,可已经来不及。这喷嚏声音虽不大,在寂静的夜里却也很响亮。 罗氏吓得立刻蹲下,不敢再往屋里偷窥。暗夜里传来四更的梆子声,只听得殷氏对常顺娘说道:“二姐儿,居然都丁夜了,咱们赶紧歇息吧,你明早还要赶路呢。”常顺娘应了声,一阵悉悉索索,屋里的灯就灭了。罗氏暗叫侥幸,猫着腰一路小跑回房。她却是不知,待她关上门后,在常顺娘屋里,殷氏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个克夫的,半夜跑来偷听,肯定对你那珠子生了贪心!” “娘,日后当心点便是。我看这样,那珠子我取走一半,余下那一半你收着。到时候我派人带着我取走的这五颗来接阿雪。” “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守着珠子等你派人来接宝姐儿。大哥儿媳妇在我眼皮子底下翻不出什么风浪。” 暗夜又重新恢复了寂静…… 翌日清晨,常顺娘特意亲做了一桌早饭。秦宝珠一瞧,好生丰盛:慢火细焙的粳米肉粥、巧花心思的素丸子、香气扑鼻的什锦煎饼、卖相精致的小包子、腌渍入味的笋丝等等,不一而足,每一样都下了大工夫。常顺娘见秦宝珠一直打量饭食而不动筷,笑着给盛了一碗粳米粥,又夹了一箸到她旁边的小碟子上:“来,我们阿雪该饿了。”说罢,又招呼坐在身旁的殷氏吃饭。 殷氏哪里会跟她客气!自常木匠不在了,家中进项就少了泰半,仅靠她卖菜和罗氏做针线活换得的钱,日子过得实在捉襟见肘!就算常顺娘时不时接济,那也杯水车薪。她已经好久没见荤腥了,也就这回在女儿家蹭吃蹭喝这么几天才肚里油水足些。一想到女儿马上就走了,殷氏怎能不趁机敞开来多吃些! 秦宝珠盛一小勺肉粥送进口里,入口软糯绵香,有肉的鲜味而不显油腻。双眼忍不住蒙起一层水雾,从明天起,她就吃不上娘煮的饭菜了。 常顺娘见她在发呆,关切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脚又疼了?” 秦宝珠摇摇头,低头掩饰自己的不舍,夹起小碟子里的笋丝猛往嘴里塞。常顺娘见她喜欢,又多夹了些放在小碟子里,还另外夹了其他几样小菜和包子、煎饼等,全堆在秦宝珠面前。秦宝珠默默地照单全收——如果此时吃多些能让常顺娘欢喜的话,她吃撑了又何妨? 吃过早饭,殷氏也颇有眼色,帮忙把桌子上的碗筷给撤了,留下常顺娘和秦宝珠母女二人在屋里。常顺娘把秦宝珠搂在怀里,一边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边叮嘱道:“阿雪,这两三个月你要乖乖的,等养好伤,娘很快就来接你。” 秦宝珠低低应了一声,把头埋在常顺娘怀里。一想到将有两三个月见不到常顺娘,她就异常不舍。 “娘也舍不得你,我的阿雪。没了娘的照顾,你会不会冷着,会不会饿着,晚上睡觉会不会找娘?娘真的很担心呢,可是……真的没有办法……就算不是为了娘自己,为了阿雪,娘也一定要进京的。”常顺娘紧紧搂住秦宝珠,她何尝舍得扔下女儿! 翠姑跨进门来,一眼就看到她们母女依依不舍的模样,不忍打扰,悄悄站到一旁。不多一会儿,花梨也过来了,劈头就问翠姑:“让你来催二姨娘,你怎么耽搁这许久?时妈妈可等不及了。” 翠姑微微皱眉,往里屋指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花梨却是不管,抬脚就往里屋走进去,给常顺娘行个礼说道:“二姨娘,车驾均已准备妥当,时妈妈让奴婢来瞧瞧您是否能启程了。” 常顺娘在她进来时早听得动静,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只淡淡应了声。不过她到底也没有不给时妈妈和花梨面子,再怎么说,她们也是秦老夫人派来的人,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是。她唤来翠姑,换上外出的衣裳,便抱着秦宝珠往外走。 门口处已经停了一辆马车,殷氏、罗氏、、常喜儿、时妈妈俱站在马车边等着。常顺娘亲亲女儿,把她交给殷氏,含泪叮嘱道:“娘,阿雪就交给你了。但凡她有什么不如您意的,也请您多多包涵。” “我省得!你放心,两三个月后,我一定原样儿把她交还给你,不少半根寒毛。宝姐儿这么伶俐,是个可人疼的,我哪会有什么不如意!” 常顺娘摸摸秦宝珠的脸颊,再三交代她要乖乖听外婆的话。秦宝珠点点头,想强忍住泪水,却还是夺眶而出。常顺娘见状,更加难分难舍。那边时妈妈已经在催了,纵是万分不舍,常顺娘也只得登上马车。她掀开窗子上的帘子,探出半个头去一直望着女儿,哭成个泪人。马车渐行渐远,她看不到女儿了,才在翠姑的劝慰下渐渐止住了哭泣。而秦宝珠也是伸长了脖子看向马车离去的方向,泪眼目送常顺娘消失在远处,最后哭倒在殷氏怀里。 常顺娘进了京,她住的宅子是秦持重当初典的,自然要退掉,常顺娘把这些杂事都托给了殷氏。那些个粗重的家什摆设,买了个七七八八,还有一些小件的,殷氏挑了些锅碗瓢盆出来自用,其余的全锁起来。秦宝珠和常喜儿搬回了隔壁常家,常喜儿自是跟罗氏一块,而秦宝珠,殷氏对她确实是真的好。她在自个屋子近旁收拾出一个小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从家具白色到床铺被褥等一应日常用具都是从秦宝珠往日的住处搬来的,布置得几乎分毫不差,看得罗氏好一阵眼红。 秦宝珠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未免有些闷气,不过一想到这大冬天的,即便没有摔断腿,也出不得门,她也就开怀了。殷氏对她照顾也颇为周到,煎汤煎药,一日三餐也变着花样亲自端到她床前。秦宝珠甚是感激,无论殷氏待别人如何,能对她若此,做到这一步,已经颇为难得。 常喜儿常常来找秦宝珠玩,秦宝珠曾仔细检查过常喜儿的身体,见并无什么伤痕,才略略放了心。本来她心中还有些忐忑,怕常喜儿搬回来又要被罗氏虐待。如今看来,罗氏也许转性了吧?秦宝珠又觉得自己太高看了罗氏,她前不久还掐得喜姐儿满身伤痕呢,岂会如此之快便有所改变?不过,无论原因为何,起码目前常喜儿没有再被无故虐打,秦宝珠也便不在此事上纠结过多。她没想到的是,罗氏自从那晚见过那串宝珠后,整天想着怎么才能把那珠子弄到手,哪里有时间管常喜儿。她旁敲侧击过好几次,殷氏一点口风也不漏,平日里也看不出来她把宝珠藏在哪儿,是以罗氏一直苦思不到法子。 皮婶子家的皮日兰也时常来探望秦宝珠,她的女红、家事如今都学成一把好手,这很让皮婶子骄傲。皮日兰的年纪也差不多了,皮婶子也开始帮她张罗婚事,所以拘着不让她四处去。常家就在皮家隔壁,又是一家子的女眷,她才得以时不时过来透透气。 皮日兰有时带着个针线篮过来,陪秦宝珠说话的当儿,还顺便绣个花、打个络子什么的。秦宝珠想着,反正躺在床上也长日无聊,若是能学个玩意儿,常喜儿与皮日兰都不在时,她也好打发时间。只是,绣花她是不敢碰的,即使在白日,屋里光线也不太好,她嫌费眼。而那打络子,看着可没绣花那般复杂,她倒是有些兴趣。皮日兰也很乐意教她,不一会儿功夫,秦宝珠就学会了。 “宝姐儿才五岁呢,就打得这么好了,以后长大了肯定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 皮日兰如是说,倒让秦宝珠心虚了一下下。她学的是最简单的一款络子,而且打出来也没皮日兰的那么漂亮,身为一个实际上活了三十几年的人,这实在跟她真正的水平不太相称。常喜儿见她俩摆弄那些线绳,自己也捡了一根在玩,可她毕竟还小,怎么也打不出络子,急得都哭了。秦宝珠见状莞尔,把自己做的那个送给她,才让她止住了哭泣。 秦宝珠在床上躺了将近两个月,才逐渐下床慢慢行走。起初是在屋里扶着桌椅走,后来也能到屋外的院子里转上一圈。这让她欣喜不已,一来,终于不用像坐牢一般躺在床上了;二来,常顺娘派来接她的人也差不多该到了。 只是这一等,便等到春末夏初,秦宝珠的腿已经完全好了,可京城那边依旧杳无音讯,不但没看到有人来,连封信都不到。秦宝珠觉得惴惴不安,一时又担心常顺娘在京城有什么不顺,一时又担心是否来人在路上因什么事耽搁了。殷氏看出她的焦急,只能好言安慰。但她心里也一直嘀咕,怎么二姐儿还没派人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罗氏倒是幸灾乐祸的,殷氏看不惯她那副模样,张口就骂。罗氏心情好,每当如此,也不还嘴,拍拍屁股出门去了,气得殷氏在后头追着骂:“丧门星,整天只晓得赌钱,这个月又没交钱给我。整天吃我的穿我的,还敢给我脸子!” 日子在一天天的等待中过去,转眼便过了端午。这日吃过午饭,秦宝珠和常喜儿正在院子里帮殷氏整理卖剩的菜叶子,忽然有人敲了敲门。秦宝珠觉得奇怪,这门是虚掩着的,相熟的邻里街坊都是直接推门进来的。常喜儿听到响声,早跑去打开门。只见一高一矮两个男子站在门前,穿着上好的棉布衣裳,背着包袱,面生得很。只是不知为何,秦宝珠总觉得他们看来有些别扭,至于哪里别扭,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家里没大人吗?”那高个的男子往院子里张望几下,问常喜儿。 “奶奶和娘都在……”常喜儿见是两个陌生人,说起话来怯生生的。 “两位大哥有什么事吗?”秦宝珠上前去把手搭在门上,警觉地看着他们。防人之心不可无,听说这两年拐子挺猖狂的。 “哎,我们京城来的,跟你们这些小娃娃也说不清。你们奶奶在哪,叫她出来说说话。”那个矮个的男子显得有点不耐烦。 这时殷氏从厨房走出来,看到那两个男子和秦宝珠、常喜儿面对面站着,慌忙走过去。那两个男子一见她就问:“可是殷老夫人?我们是京城来的。” “京城?你们……”殷氏眯了眯眼。 “二姨娘派我们来的呀,赶了这么久的路,可累了。”那两男子也不待殷氏说话,自顾自进得院子来,两双眼睛在院子里来回巡睃。 秦宝珠一听他们说是常顺娘派来的,立时欢喜万分。盼了这许久,娘终于派人来接她了! “口说无凭,我家二姐儿可有什么书信?”殷氏活了这么把年纪,该有谨慎还是有的。人一说来接秦宝珠,她就稀里糊涂交人,若遇到拐子,可如何了得! “殷老夫人,你怎么不信也是应该的。书信我们是没有,二姨娘知道你们一家子没有识字的,所以也没写信,可是……” 男子还没说完,罗氏那特意拔高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哎呀,咱们宝姐儿可算盼到了,这回跟你娘一样要上京城去享福啦。”原来罗氏不知何时听到声响从屋里出来了。 殷氏一看到媳妇,脸立刻黑了,这个大哥儿媳妇,吃完饭两手一丢,什么活儿都不干,躲在屋里睡觉!只是在外人面前她不好发作,当下便不再理会罗氏,继续问那两个男子:“你们没有书信,那可有什么凭证?” “自然是有的,殷老夫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巧施计宝姐惩舅母 那高个的男子凑到殷氏跟前,压低了声音说:“临行前二姨娘交代我们,说她给了殷老夫人您一串宝珠,您只要给我们一起带走便好。” “真是好……”殷氏冷笑一声,突然大叫,“个屁!”她一把抄起旁边的扫帚,雨点一般砸像那两个男子,不停骂说:“你们两个骗子,给我滚!前言不搭后语,不知说的什么乌七八糟!老娘全没听说过什么宝珠,你们想来讹钱是吧。” 殷氏泼辣起来,普通男子看到都怕。那两个男子被打得哀叫连连,因是心虚,也不敢还手,慌慌张张溜之大吉。 “别再让老娘看到你们!见一次打一次!”殷氏呸的一声,哐当的关上门。 罗氏见状,还在扬声帮腔说道:“哎呀!婆母莫不是要断了宝姐儿回京享福的路子?人家小姑子的人都被你打跑了……” “你住口!”殷氏抡起扫帚直指罗氏,“就知道你没安好心!那晚的话被你偷听到了,可惜,你不知我和二姐儿都知道你在外边,我们还有后着哩。那两个人是你找来的吧,想讹我?没门!” 秦宝珠听得,大吃一惊,她没有料到罗氏竟如此贪心,还当真谋到那串宝珠身上了! “婆母,话不能乱说,你再不喜欢我这个媳妇,也不能平白无故诬陷哪!”罗氏强装镇定,可毕竟心里头有鬼,不但眼神闪烁,连说的这番话都毫无底气。 “今天老娘就让你看看是不是诬陷!”殷氏抡起大扫帚,毫不留情往罗氏身上招呼。罗氏可没方才那两个男子跑得快,吃了好几记。她也不敢还手,忍着疼痛逃出了常家。殷氏追了几步,见罗氏跑得比兔子还快,追也追不上,只得作罢,只是嘴上兀自骂个不停。罗氏在巷子里七拐八弯,见殷氏没有追来,这才气喘吁吁靠在墙边歇息。她朝常家的方向啐了一口,恨恨道:“死老太婆,竟然跟小姑子一起算计我!” 这时,从巷尾处转出来一高一矮两个男子,赫然就是方才在常家被殷氏打跑的那俩骗子。罗氏一看,正欲悄悄从巷口溜走,那高个的男子一个箭步上前,老鹰抓小鸡一般抓住罗氏。“大爷我等着呢,叫你跑!”高个男子迎面就给罗氏来一巴掌。罗氏被打得眼冒金星,连连求饶。 “你这是耍大爷我玩是不是?”那矮个的也上前来给罗氏另一边脸颊招呼一掌。 “不是,不是,我哪里晓得婆母算计我呢?本来我想着你们懂京城口音不会穿帮……” “这我们可不管,总之,这个月你再不还钱,你就等着被丢进河里喂鱼吧!” “晓得,晓得,我筹……筹钱……“ 那两男子闻言,把罗氏扔在地上,可仍不解恨,又踢了她两脚,才气哼哼走了。罗氏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才扶着墙爬起来,一瘸一拐走出巷口。在她离开了好一会儿之后,秦宝珠从巷口的隐蔽处走出来。 罗氏果然与外人狼狈为奸!秦宝珠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几乎气得浑身发抖。若说此前还对罗氏有什么幻想的话,在偷偷尾随她并亲眼见到她跟那两个男子见面的情形之后,秦宝珠如今算是对这个舅母彻底失望了。倘若殷氏与常顺娘没发现罗氏偷听而另有应对之策,今日那两男子便要得逞。宝珠丢了事小,要是那两人起了坏心把她卖了,可如何了得!难道罗氏都没考虑过这些吗?为了银钱居然连亲人都要谋害,实在可怖! 自从被殷氏识破骗取宝珠的心思后,罗氏安生了好些日子,因怕被人追债,连赌钱的次数都少了许多。只是她喝酒喝得更凶了,几乎整天都是醉醺醺的,醉到甚至连殷氏打骂也对她也爱理不理。殷氏虽然气得直跳脚,可也拿一个醉死过去的人没办法。 这日,正是午时饭点,一桌子饭菜才刚在前厅摆开,罗氏就出现了。难得的是,今个儿她居然是清醒的,尽管身上带着一股熏天酒气。罗氏大咧咧的一屁股坐下来,双眼一扫,见仅有两碟子菜,一碟碎碎糊糊的豆腐,一碟炒得黄不拉几的青菜,分量还少得可怜,她从鼻孔哼出一声,胃口顿失。 恰好殷氏拿着一碟咸菜跨进门,一看罗氏这幅模样,立刻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砰的一声把手中的那碟咸菜扔在桌上,冷声对自己儿媳妇说道:“爱吃不吃,老娘还省点银钱!” 秦宝珠和常喜儿,一个捧着碗,一个拿着筷子跟在后面。一看到这婆媳俩又吵开了,秦宝珠悄悄拉上常喜儿躲到一边。她们吵着吵着总会打起来,一不小心被误伤可不好。 “怎么着,我就是嫌这些猪食,又怎样!没油没盐的,嘴巴都淡出鸟来了!”罗氏喝了酒,语气也冲得要命。 殷氏怒气冲天,罗氏已经两三个月没给钱了,天天吃她的喝她的,她早就肉疼死了。“你倒是能耐,给我弄点钱回来啊,老娘也想大块肉地吃!” “给钱?”罗氏嗤笑出声,“你那宝贝女儿不是给了一串珠子你么,还管我要?拿那个换钱花光再说呗!”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想谋我家二姐儿的东西!”殷氏气极,左右看了下,见门边有根擀面杖,抄起来就朝罗氏抡去。 罗氏岂是吃素的,她虽喝了酒,反应还甚是敏捷,往旁一跳躲开去。殷氏收势不及,那擀面杖重重敲在饭桌上,原先摆在那里的三碟子菜全都碎了。 秦宝珠见状,懊恼地叹气,看来今天午饭得光吃饭了。这些日子以来本就没什么油水,如今连菜都没了,吃起饭来实在令人郁闷。 殷氏也十分懊恼,她是心疼那些菜,还没吃到一点就这么着浪费了,再加上她抓住擀面杖的手被震得生疼,她更是不悦,把这笔账全算到罗氏头上去。她迅速抬手,举着擀面杖对罗氏穷追猛打。罗氏且战且退,逃窜至厨房前,捡起一把扫帚,这才算是抵挡住了殷氏猛烈攻势。 她们二人边打边骂,动静越来越大。常家的门口本来是虚掩着的,有左邻右舍经过,听到里头的打骂声,有那好看热闹的,便推门来观。 若是以往,还有人来劝架,只是这对婆媳打架已不是一日两日之事,众人早已司空见惯,任她们去,反正坊间妇人打架,又不是什么闹出人命的大事。这常家的大门一开,不多时便有那三姑六婆围了上来,在门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大约是平日生活过于无趣,这看人打架也成了消遣。 殷氏与罗氏正打得起劲,哪管人们越围越多。秦宝珠却是觉得甚为丢脸:这家无宁日的,关起门来也就算了,现在闹得人尽皆知,可就不大妙。她溜到门边,正欲把门关上,忽然见两个官差打扮的汉子也在人群里。秦宝珠认得他们,正是衙差领班和老大与他的跟班卜四儿。看到这两人,她忽然心中一动,跑回房中迅速取了点银钱,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出门去。不多时,她又偷偷溜回来,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 话说和老大跟卜四儿刚从饭庄里头出来,见日头太晒,正打算找个地儿歇歇凉。忽然见常家这边围了不少人,好似十分热闹,也凑过来瞧瞧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儿,却不料是婆媳二人在扯头发抓脸皮打架。他们看了一阵子热闹,觉得甚是无趣,正欲离开,身旁两个小乞儿的聊天内容却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二人说的正是那干架的俩妇人。 那流着鼻涕的矮小子跟他的伙伴,一个稍高的乞儿说道:“哥,那个年轻的妇人,我认得,昨儿在附近的小巷见过哩。” 哥哥也不在意,随口问一句:“见过又怎的了?” “我看到她鬼鬼祟祟的,就好奇多看了几眼,原来她正往身上藏一大叠纸钞呢!口里还念叨叨的,说什么得了宝物当了一大笔钱。我看呀,她那时手上拿的纸钞有这么多。”流着鼻涕的矮小子用手比划了一个高度。 和老大一看,眼都红了,立时就起了贪心。大璋朝的纸钞都是大面值,必须换成铜钱来用。尽管换成铜钱后会有一定折损,但若是能到那个厚度,也是一笔巨款。 这时那哥哥又问:“你别是看错了吧?” “怎么会!大白天的,我看得清清楚楚!”矮个子说得斩钉截铁,就差没诅咒发誓了。 “要是能整点儿来花花,那咱们就不用天天讨饭了。”哥哥砸吧砸吧嘴,似乎真的在想着怎么能从罗氏那儿弄点钱过来。 “这哪能呢,瞧她这么凶!我听说顶撞婆婆要坐牢的,可是她都不怕,还跟婆婆打架!” 哥哥叹气说:“也是……” 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和老大正寻思着怎么从罗氏身上刮点钱使使,乞儿那一番话倒给了他提醒。大璋朝确实有律法规定,不孝公婆,拘留十日。虽然平日也没人把这条律法当真,可真要执行了,也没人能说啥不是? 和老大朝卜四儿使个眼色,卜四儿跟了他这么许久,焉有不知之理,他立刻挺起胸膛扯开嗓子喊:“让开让开,衙差来了!” 那些围观的三姑六婆一看是官府的人,都纷纷让出一条路。和老大领着卜四儿扯高气扬踱到殷氏与罗氏面前,提着刀鞘敲敲地面说道:“呔!都给我住手!”这婆媳二人激战正酣,哪里管得了旁的事。她们你一拳我一脚,还差点落在和老大身上。 和老大不由怒了,提着刀鞘重重再敲几下地面,提高嗓子喊:“你们两个泼妇,给我住手!”卜四儿也上前去分开她俩。殷氏和罗氏这才停了手,一看到和老大,两人都呆愣当场。此时她们发髻散乱、衣裳不整,脸上手上均有不少抓痕,显得狼狈不堪。 “你!”和老大手中的刀鞘指向罗氏,“跟我去衙门一趟!” 卜四儿提着锁链,迅速把罗氏锁了。罗氏先是一怔,而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捶打自个的双腿,挤出一泡眼泪杀猪似的哭喊:“哎呀!我真命苦啊,嫁了个短命鬼不说,还天天给婆母欺负,现在连外人都来欺负我了……” 和老大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卜四儿惯会察言观色,对罗氏吼道:“你这泼妇,可知咱们大璋最见不得欺老之事,按律可是要坐牢的!” 这下罗氏可傻了眼,她可还真不知道有这样的律法。这时和老大已然抬腿走人,卜四儿赶紧拉起罗氏,推她跟着走。罗氏这回可真慌了神,语无伦次大声求饶:“官爷,我错了,我不敢再跟婆母吵架了……婆婆,我是你儿媳,你不能见死不救呀……” 围观的众人见罗氏忽然间被锁走,也是惊疑万分,议论得更加厉害了。殷氏这时才想起自己的脸面,站在门口轰了一圈围观的众人,噼里啪啦关上大门。她呸了一声,独自恨恨道:“抓去了才好,最好关个十年八年!” 方才饭菜已经被罗氏打碎,殷氏也没什么胃口,回去厨房盛了一碗米饭,拌点凉水胡乱吃了,也不管秦宝珠和常喜儿,径自回屋里躺下。 估摸着殷氏不再出来,秦宝珠进去厨房,见灶头还没冷,就盛些饭进小炉子里,加点水熬粥。她又寻了点殷氏卖剩的菜叶子,剁碎来,等粥快熬好时,全都放进去,用勺子稍微搅拌一下,再放点盐和菜籽油,就能出锅了。她和常喜儿两个人分了吃,再把痕迹消灭掉——殷氏最近缺钱,要是知道她煮了粥,肯定又要念叨浪费柴火油盐啥的。 院子里因为殷氏与罗氏打架,都弄得乌七八糟,秦宝珠也懒得管,拉上常喜儿就回自个屋里歇午觉。常喜儿很快就睡着了,秦宝珠又悄悄溜出门去,拐进一个小巷子里,刚才站在和老大身旁的两个乞儿已经在那里等她了。秦宝珠从怀里取出一小串铜钱给了他们,说道:“这是答应给你们的尾款。” 那哥哥接过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啦,小妹妹。以后还有这等好事,记得找我们。” 他们飞快地跑离小巷,秦宝珠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离开。刚才殷氏与罗氏打架的时候,秦宝珠想着罗氏那日找人来讹诈实在可恶,她便找来这两个乞儿,在和老大、卜四儿跟前唱双簧,那和老大也是贪心,居然不疑有他,直接把罗氏锁了回去。秦宝珠暗想,这回给罗氏一个教训也好。她在大牢里应该能蹲个十天八天,那两个衙差想从她身上刮钱,必不会让她过得太舒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丧天良恶母卖亲儿 罗氏被和老大锁走后,赌坊的人上常家来追了好几回债,都被殷氏打了回去。她还扬言,罗氏是死是活与她无关,她也不会帮罗氏还钱。那些追债的人后来听说罗氏进了大牢,便不再出现了,大概是在等她出来。 罗氏在牢里关了好几天,半文钱都拿不出,也没个人来探望她,,和老大十分恼怒,折磨了她一阵,见她确实没有一点油水,才放她出来。和老大白忙活了一阵,想去找那两个乞儿的晦气,可他当时只匆匆一瞥,兼之被金钱冲昏了头脑,哪里还记得他们的模样。和老大只好自认倒霉,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罗氏才出的牢房大门,就远远的瞧见赌坊要债的来了。她慌忙拐进小巷,忍着身上的疼痛,好容易才偷偷摸摸回到常家,正好碰上殷氏,殷氏对她的伤势视而不见,嘲笑了她一阵,就管她要欠下的饭钱。罗氏想着自己无端进了监牢,又被衙差痛打,早憋了一肚子气,如今又见殷氏不但没半句好话,还只管找她要钱,更是升起满腔怒火。可罗氏又不敢发作,硬生生把那怒火压下,皆因她被赌坊追债追得紧,要是被殷氏赶出门,可连藏身之地都没有了。若是被那些人抓住,皮肉之苦还是其次,恐怕连小命都要丢掉。 罗氏在屋里躺着,脑袋可没歇着。她苦苦想了又想,寻思着要怎样才能弄到一大笔银钱来还债。婆母那边是没希望的了,那个死老太婆和女儿那么狡猾,兴许那晚根本没留下那串珠子。退一步讲,就算那串珠子真在殷氏身上,她肯定藏得死死的,一时半会还很难弄到手。至于其他人,常家除了殷氏就剩两个小娃儿,能有什么银钱?小姑的女儿房里那些物什倒都是好物,可就算全搬去卖了,也不够她塞牙缝!况且,她还有那死老太婆罩着,轻易动不得,如此一来剩下的就只有自个生的那个丧门星了…… 一个念头忽然浮上来,罗氏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喃喃自语道:“反正她就是个扫把星,一出生就克死了她爹和她弟弟,留着也是个祸害!这才多大,就把我克进了牢里,再大点可还了得!” 那边厢秦宝珠和常喜儿对将要发生的危险还未知晓,她们正和皮日兰凑在一起玩儿呢。皮婶子平日里对这个小女儿紧张得要命,婚事也十分上心。常家这些年乌烟瘴气的,皮婶子这些日子就不太让皮日兰去常家串门了,所以都是秦宝珠和常喜儿溜过去皮家玩。所幸皮婶子虽然看不惯殷氏及罗氏,对这两个小娃儿倒还不错,也没有给什么脸色。 皮日兰前几日刚刚定下婚事,皮婶子千挑万选,又亲自去相过了,才把她说给了邻县的一个姓安的落第书生。那书生家境还算殷实,又是家中的幼子,父母俱是老实本分的人,上头只有一个成了亲的大哥。安书生落第之后,自觉科举无望,便经人介绍,在县里一家富户的铺子上做学徒,再过个几年,就能当上掌柜。皮婶子对此甚是满意,皮日兰嫁过去之后肯定不会被欺负,而且生活也不怕没着落,等小两口成了亲,日子肯定过得和和美美。 自定下婚事后,秦宝珠看皮日兰都脸含□□,看来她对这门婚事也十分满意,如此秦宝珠也替她高兴。 “兰姐姐,这根线是绕这边来么?”秦宝珠正跟皮日兰学打一个复杂的络子,遇到了为难之处。 皮日兰正坐在一旁绣嫁衣,她放下手中的活计瞧了瞧,笑道:“不是呢,往这边来就做不成了,应该如此……”她指点了一番,秦宝珠又跟那堆线奋斗去了。待她打好那个络子,抬头一看,方才有模有样拿着针线与绣绷的常喜儿居然绣了一个小小的图案。秦宝珠凑过去一瞧,那是一朵针脚歪歪扭扭的简单小花,不过以常喜儿的年纪,能绣出这么一朵花儿已经殊不容易。皮日兰也赞道:“喜姐儿才刚学刺绣,就能绣出这般模样,真是厉害!”常喜儿得到赞许,喜孜孜地把那梅红色的绣布拆下来,揣进了自己怀里藏起来。 秦宝珠打趣她道:“喜姐儿这么爱惜自个第一次绣的东西,莫不是日后长大了还要拿出来瞧瞧?” “不是呢,”常喜儿摸摸胸前放绣布之处,略有些羞涩,又很是认真地说,“我想拿回去给娘看,娘说不定会高兴呢。” 秦宝珠顿时鼻子微酸,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罗氏不但从未好好待过常喜儿,还甚至经常虐待她,可常喜儿出于血缘天性,尽管对罗氏有惧怕,却又怀着深深的孺慕之思。犹如飞蛾扑火,明知有危险,还是不自觉地靠近。 快到到晌午,皮婶子留秦宝珠和常喜儿一起用饭,皮日兰也极力挽留。皮家的家境可比如今的常家好多了,至少不会顿顿都不见油星,这让斋了许久的的秦宝珠很是心动,但她还是礼貌地谢绝了。一来总是在别人家蹭饭甚为无礼,二来殷氏前几日受了风寒病倒在床,煮饭一事自然落在秦宝珠身上。她毕竟不是真正的五岁小儿,这点的自制力还是有的。 别过皮婶子和皮日兰,秦宝珠领着常喜儿回到常家。常家静悄悄的,看样子罗氏一大早外出后还没回来。她先是去殷氏屋里看看殷氏,见她仍在熟睡,便不吵她,折去厨房煮饭。常喜儿小小年纪已经十分懂事,虽然人小力微,但还是努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帮忙。 殷氏病弱,秦宝珠特意为她熬了粘稠的白粥,撒点盐,再把去年腌的腊肉切成末放进去。她想要是能割点新鲜的肉就好了,这样对殷氏的病会更好,可惜她实在是手中无钱。至于她和常喜儿、罗氏的午饭,秦宝珠做了一碟青菜和一碟蒜炒腊肉,还煮了两个鸡蛋。她还特意多放点油。没有油的菜她已经吃够了,反正不是殷氏做饭,不会有人肉疼那油啊肉啊鸡蛋的。毕竟她和常喜儿还是在长身体的时候,需要营养。 见罗氏还没回来,秦宝珠先端了粥给殷氏,服侍她吃下,再叫上常喜儿,不等罗氏便两人先吃了。青菜和腊肉留了一点给罗氏,至于那鸡蛋,就煮了两个,便没留。才刚吃完收拾好碗筷,罗氏就回来了,一脸的若有所思。常喜儿一见,先是一喜,而后又有点畏缩,一副想上前又不敢的模样。秦宝珠摇摇头,在后头推她向前,对罗氏说道:“舅母,喜姐儿有东西要给你看呢。” “看什么看,老娘没那心思!”罗氏翻了个白眼,想也不想,立刻脱口而出。常喜儿本是忙不迭从怀里掏出她刚绣的那朵小花,一听她如此说,那动作立时顿住,脸上现出失望又沮丧的神色。 秦宝珠甚是不忍,正想为常喜儿说几句好话,孰料罗氏不知怎的就变了脸,脸上堆起笑容把常喜儿拉近怀里,连声音都变得没那么尖刻:“我们家喜姐儿都这么大了,瞧瞧,头上连朵花都没有,走,为娘给你买朵花儿戴戴。”常喜儿受宠若惊,诚惶诚恐跟着罗氏朝外走, 秦宝珠十分惊讶,若是平日,那罗氏早就到厨房翻吃的去了,更别说还给常喜儿买花戴,真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舅母今天撞邪了?”秦宝珠越想越觉得可疑。人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前一刻罗氏对常喜儿分明是是充满了不耐与厌恶,可转瞬间却如和睦的春风!事出反常必有妖!秦宝珠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她立时奔出门,可外头哪有罗氏与常喜儿的踪影! 时序初秋,天气已有些微凉,秦宝珠的额头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往闹市的方向寻了一段路,遇到个卖绒花的,问了一番,那人只说早上便在这了,没见过有母女二人来买花。秦宝珠的心直往下沉,罗氏哪里是带常喜儿出来买花戴!她为什么要撒谎? 怕自己寻过头了,秦宝珠又往回跑,正巧遇到隔壁的卞家嫂子。这卞嫂子素日里也不知跟罗氏有什么仇,总要逮她讥讽上几句,是以罗氏在常家附近何时出没她总能知晓。秦宝珠一问,卞嫂子果然在刚才遇到了罗氏。 “也不知她赶着投胎还是怎的,拖着喜姐儿走得飞快,叫也叫不应!” “那我舅母和喜姐儿往哪边去了?”秦宝珠焦急地问。 “往那边去了。”卞嫂子往闹市的反方向指了指。 秦宝珠慌忙谢过她,急急往那边追去。只是跑了好一会儿,人越来越少,但仍不见她们的踪影。喜姐儿,你在哪里?秦宝珠都快哭出来了。突然,一块梅红色的料子映入眼帘。它孤零零地落在墙根处的乱草上,甚为刺眼。秦宝珠冲过去捡起来一看,那布上歪歪斜斜绣着一朵小花,正是今早常喜儿放在怀里,尚未来得及给罗氏看的那块绣布!再看看地上,那绣布的掉落之处,杂草七零八落倒伏着,而墙上除了两三个大小不一的脚印外,还有些新的划痕,一看就是指甲划出来的,显然刚才这里发生了冲突。 事情已经明朗,罗氏怀了坏心肠,不知要对常喜儿下什么毒手!,秦宝珠更加焦急,她怕常喜儿发生什么意外,立刻又向前追去。她祈祷着常喜儿千万别有什么事,否则,她绝不会放过罗氏! 跑了一会儿,仍不见罗氏及常喜儿,也没再看到什么线索。秦宝珠停下来冷静了一下,仔细把刚才发现绣布的地方回想了一遍,觉得常喜儿应该就离那个地方不远才是。她便原路折返,睁大眼睛搜寻。她发现一个房子的门口开在小巷口的隐蔽处,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到。秦宝珠心中一动,跑过去轻轻推了推,那门居然没有上锁。她侧耳听听里头的动静,见毫无声息,就悄悄推开一个缝,拿眼往里瞧。 这是一个很小的院子,杂草丛生,久无人打理。只是中间一条小径,似乎经常有人走动。小径的尽头,不过也就离门七八步,是一溜门窗紧闭的屋子。秦宝珠见没人,大胆地把门推开大一点。突然,正中屋子的大门咿呀一声开了,秦宝珠吓得赶忙躲回门后。只听得一个鸭公嗓在喊:“管他们作甚?不闹了我们也落得个清静。” “总要看看有没饿死吧?不然亏了。”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 那鸭公嗓听了,不耐烦道:“随便你!那你顺便看看刚才那个小娃娃有没有醒过来,别是给敲死了。” “我省得。” 随后听到哗啦啦的开锁声,秦宝珠又小心地探头去瞧,只见正中屋子的门仍开着,一个矮胖的妇人正进去隔壁的那间屋子。她一进去,里头立刻传出一个有气无力的孩童的哭声:“我不哭了,求求你给点吃的吧。” 又有另一个孩童也哭着哀求:“我好饿,求求你给点吃的。” 矮胖妇人只冷笑说:“叫你们作怪,还以为老娘这里是家里惯着你们呢!记住,落在老娘手里,你们也别想着回家了,好好儿学那伏低做小,到时候卖到一个好人家,也算你们的福气!”那两个孩童连连应承,都说再也不敢使性子了。 秦宝珠大吃一惊,莫非那鸭公嗓和那妇人是拐子?只盼常喜儿不要被罗氏卖给他们才好。 这时,只听得那矮胖妇人又道:“你,去墙角那边看看刚才进来的那女娃死了没。” 过了一会儿,先前那个孩童的声音又响起来:“四娘,她没死,睁开眼睛了。”话音刚落,秦宝珠就听到一阵哭声。她浑身一震,这哭声她再熟悉不过,就是常喜儿! “哭哭哭,吵死了!你娘把你卖给我们了,以后到有钱人家里吃香喝辣的,有什么好哭!”矮胖妇人说完,也不理屋里的孩童,出来锁上门,又回到正中的屋子去了。秦宝珠恨恨地锤了一下身旁的墙壁,罗氏呀罗氏,你居然狠心到把亲生女儿卖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为救喜姐羊陷虎口 喜姐儿的哭声渐渐歇了,只余若有若无的抽噎声。秦宝珠候了一阵,见那正屋的门紧闭,毫无动静,便把大门推开大一些,像条泥鳅一样悄无声息滑进去。她猫着腰,沿着院子中间那条小径快速跑到正屋前。正屋的窗纸是新糊的,她用唾液蘸湿手指,小心翼翼戳个小洞往里瞧。只见屋里陈设极为简单,就一张床及一桌二椅,方才那矮胖妇人和鸭公嗓男子就分坐在椅子上。桌上摆着几碟吃了大半的菜肴,另外还有一大坛酒,两人正用大海碗豪饮着。 “我说当家的,”那矮胖妇人用筷子捡几颗花生米扔进嘴里,朝坐在她对面的鸭公嗓说,“咱们今晚就走么,不多干几票?咱们来这边就拐了两个男娃,买了一个女娃,这也太少了点。” “我咋不知道?可这附近几个镇子也忒小了点,还是去大的州县好弄娃娃。”鸭公嗓眯着眼,喝得醉醺醺的。 人渣!秦宝珠心里暗骂几声,悄悄儿溜到隔壁关着常喜儿屋子的窗下。这屋子的窗纸已经斑驳破损,她能直接就把屋里的情形瞧个一清二楚。里头空荡荡的,什么摆设都没有,离窗子不远处的地上,两个身形瘦弱的孩童背对而坐,常喜儿则被绑了手脚仍在角落里,一动也不动。秦宝珠怕她有什么闪失,连忙溜到屋门口,却见一把大锁挡住了去路。她低头看了看四周,见不远处有个大石头。忙跑过去捡来,举起手正欲敲锁,却忽然想到,倘若这么明目张胆地敲,恐怕没两下就惊动那两个拐子,到时候不但没救到人,恐怕连自己都要搭进去。秦宝珠只好丧气地扔掉手里的石头。 她发愁地看着那个锁好一会儿,想着不能再耽搁时间了,那两个拐子随时都会出来,心中更加发愁,着急到满头大汗。她抬头四处瞧了瞧,看看有没什么别的法子能悄无声息进入这屋子,眼光落到刚才她趴着往里瞧的窗子。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秦宝珠又跑到那窗下,拉了拉窗页,发现窗子没上锁!太好了!她把头伸进去,压低声音叫道:“喜姐儿!喜姐儿!” 喜姐儿没反应,反而是离窗子比较近的那两个孩童转过头来。秦宝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对他们低低道:“别出声把那两个拐子招来,我是来救我妹妹的,也可以一起救你们出去。” 那两个孩童大喜,便不敢轻举妄动发出什么声响。秦宝珠问他们:“我的妹妹怎么样了?” “不知道。”稍大一些的那个小男孩摇摇头。 秦宝珠本想叫他们带喜姐儿到窗边爬出来的,可看了看他们身上的绳索,只好自己轻手轻脚翻进去。她直奔角落里的常喜儿,见她蜷着双腿侧躺着,四肢被绑了个结结实实,脸上肿得老高,还有一个红得触目惊心的大掌印。都是畜生!秦宝珠忍不住又暗骂。 她摇摇常喜儿,低声唤道:“喜姐儿,醒醒……”唤了好几声,常喜儿才睁开眼睛。她一看到秦宝珠,立刻喜得叫起来。秦宝珠慌忙捂住她的嘴巴,制止说道:“小声点,别让隔壁那两个拐子发现了。” 常喜儿一听,吓得连忙点头。秦宝珠见又道:“待会你从窗子爬出去,什么都不要管,一口气跑回家,记住了吗?” 常喜儿又连连点头。秦宝珠迅速解开她身上的绳索,常喜儿待要站起来,却因为被绑住太久而跌倒在地。她虽不过四岁,却也知道这是逃命的要紧时刻,生生忍住疼痛,半声也不哼。秦宝珠心疼地扶她起来,问:“怎么样,还能走吗?很疼吧!” “宝姐姐,我没事儿,能跑呢。”说着,常喜儿蹦了两下。 秦宝珠强笑道:“知道了,我们喜姐儿最坚强了。”她拉常喜儿走到那两个小男孩的身边,两人一起给他们解开了绳索,那两人不停地道谢,又是哭又是笑。 “好啦,咱们别耽搁了,要是那两个拐子过来,咱们就一锅端了。”秦宝珠 他们四人走到窗下,秦宝珠又不放心地叮嘱一番,叫他们爬出去后,悄悄地一口气往家里跑,绝不要回头。看他们都记住了,她才放他们去。第一个是常喜儿,她身高不够,爬不上窗子,秦宝珠跟那稍大点的男孩合力把她抬起来,她才勉强爬了出去。在她之后,那两个小男孩也顺利爬出了。殿后的是秦宝珠,她已经是第二次爬这个窗子,轻车路熟,才探个头出去,就见到常喜儿站在旁边,而那两个小男孩已经跑到院子的大门,一下子就不见人影了。 “哎,喜姐儿,你还不快跑?” “我要等你,咱们一起走。”常喜儿很是说得斩钉截铁。 见她如此坚持,秦宝珠只得由她去。她爬上窗子,灵巧地往下跳。可随着她落地的,还有身后窗页大力合上的声音。刚才她只顾着落地不出声,却忘了她是最后一个出来,无人帮忙拿住窗页。秦宝珠暗叫声不妙,立刻起身拉着常喜儿往外跑。正屋里的那两个拐子听到动静,已然冲出来,见秦宝珠和常喜儿从身边跑过,忙伸手去拉。也亏得秦宝珠身手灵活,像泥鳅一般拉着常喜儿滑开去,堪堪躲过。无暇侥幸,她头也不回拼了命往前跑,可那拐子毕竟是大人——鸭公嗓喝得半醉还好说,矮胖妇人两三下就赶上来了。眼看院子大门就在眼前,秦宝珠奋力把常喜儿抡出去,可她自己的衣领却被妇人拿住。她人小力微,即使用尽全力也挣扎不脱。常喜儿见状,尖叫一声:“宝姐姐!”秦宝珠见她要折返,怕两人都要落进这拐子手里,忙大叫:“喜姐儿快跑回家去找你祖母,让她找官差过来救我,快……” 还没喊完,妇人的一只大手已经将她的嘴巴死死捂住。常喜儿流着泪看着这一切,慌慌张张跑了。那妇人本欲追去,可她手里还抓着一个,分不出身来,又怕她们刚才闹出的动静引来旁人,只得懊恼地踢上门,回到先前关押常喜儿的屋子,把秦宝珠狠狠掼在地上。 秦宝珠被她摔得一阵眩晕,忽闻得一股浓烈的酒臭味,定神一看,原来是那鸭公嗓把整张脸都凑到她眼前来。她吓得大叫一声,慌乱地以手撑地不住往后退。 “叫什么叫!”鸭公嗓不耐烦地抓住她的衣领,一巴掌甩过去,她的脸上立刻浮出五个清晰的指印。秦宝珠眼冒金星,差点晕过去。她吃了苦头,不敢再乱动,强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低头敛眉,一声不吭。鸭公嗓这才满意地扔下她,嘴里咕哝道:“还算听话。” 这时,矮胖妇人颇为担心地问那鸭公嗓:“当家的,那三个小兔崽子跑了,这可咋办?有两个还是咱们拐来的,要是他们去找了官差过来,这可……” “废话!”鸭公嗓阴沉着脸,想也不想便说,“你去收拾一下,咱们立刻就走。把这女娃也带上!” 秦宝珠在旁听得,暗暗叫苦,要是真让这两个拐子把自己带走,那可糟糕!运气好的就是卖为富户的奴婢,运气差的卖去青楼楚馆!她寻思着要找个什么法子来脱身。可那矮胖妇人出去收拾东西后,鸭公嗓就拿块破布塞住她嘴巴,还弄来根绳子绑得她动弹不得,拎着她出了院子,径直奔往巷子深处。秦宝珠竭力抬头四望,暗自祈祷着能看到个什么路人,可惜这巷子太僻静,半个人影都见不着。巷子尽头栓着一辆旧驴车,一匹瘦驴在那无精打采甩尾巴。鸭公嗓撂开车帘子把她扔进去。她在车厢里滚了两下,一头磕在车壁上,立刻肿起老大一个包,疼得龇牙咧嘴,不禁在心里把那俩拐子骂了个遍。 不多一会儿,矮胖妇人也拖着两个大包袱上得车来。鸭公嗓一甩鞭子,那瘦驴立刻撒开蹄子向前奔去。秦宝珠趁着那妇人不注意,使劲扭了扭身子,想试试看绑着的绳子哪儿有松动之处,可惜那鸭公嗓似乎经验丰富,每一处都绑得结结实实,她根本无法动弹分毫。矮胖妇人似乎看出她的心思,瞅着她冷笑道:“你这娃儿虽小,倒还有些绕绕弯弯的心思。够机灵!看样子能卖个不错的价钱。”秦宝珠狠狠瞪着她,她说完那番话,却不再理会秦宝珠,靠着车壁哼起小曲闭目养神来。 秦宝珠只觉自个在车中熬了许久,天色也黑了,那驴车终于停了下来。矮胖妇人甚为警醒,方才还是闭眼昏睡的模样,车一停她立刻就睁开眼睛。鸭公嗓掀起帘子探进来半个身子,借着外头照进来的昏暗灯光看了看秦宝珠,见她躺在车里一动不动,只是双眼瞪得老大,带着厌恶的神色看着他,便扭头对矮胖妇人说:“四娘,这小娃倒是个不简单的,不过五六岁的模样,竟比那十来岁的还要强。” “是哩!遇到识货的,准能卖个好价钱。”被称为四娘的矮胖妇人舒展一下手脚,拎起她先前扔上来的两个大包袱,从鸭公嗓的身旁跳下车。鸭公嗓也把秦宝珠拖出来跳下了车。 驴车外是一座斑驳的旧房子,两盏灯笼挂在屋檐下,灰扑扑的,已经旧到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门上有个牌匾,可蒙着厚厚一层灰,只依稀能看到后两个为“客栈”二字。那房子的大门敞开着,可里头也是黑乎乎的,不见半个人影,除了那房子外,四下里就是一片黑漆漆的荒野,更显得那房子诡异阴森。秦宝珠见状,饶是给绑个结结实实,也不禁抖两抖。 鸭公嗓和矮胖妇人似乎对此情此景视而不见,径直踏进大门,原来客栈里是有点着灯的,就在角落的柜台那儿,只因一灯如豆,是以在门外完全看不到。矮胖妇人敲敲柜台低声叫道:“老驼头!老驼头!”声音不大,可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响亮。 过了一会儿,才从柜台里头冒出一个人,他眯着浑浊的双眼看看矮胖妇人,又扫了扫鸭公嗓,以及被鸭公嗓拎着的秦宝珠,这才缓缓说道:“萧泼猴,尹四娘,你们来了。” “这回的货怎么样?”萧泼猴问他。 “我哪回不是收的好货?你放心!”老驼头嘿嘿地干笑两声。 “那就好。我们饿死了,快给上点酒菜,等吃饱了,再去看货。”也不等老驼头答话,萧泼猴就熟门熟路往后院走去。他走进一间房,把秦宝珠扔在地上,尹四娘拿起桌上的火折子点亮油灯,两人就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秦宝珠听他们商量着要带货去一个繁华的去处,如此才能卖个好价钱云云。只是他们尚未决定要去的所在。两人讨论了一阵,最后决定去一个叫阳州的地方。 “阳州府是那静王封地所在,我听说开府时是先祖皇帝陛下特意给选的富裕之地,那儿自然差不了,甚至比之京城都不逊色。再加上我从前在那儿住过一段日子,也算比较熟悉,不至于去到了摸不着门路。”萧泼猴说。 “当家你这么说,我倒想见识见识那阳州府了。”尹四娘正说着,老驼头就端着酒菜来了。两人赶了这么久的路,早已饿极,狼吞虎咽吃个干净。秦宝珠在旁看着,肚子不争气地咕咕直叫。早到了饭点,她也饿了,只是那拐子夫妇看也不看她一眼。 吃饱喝足,萧泼猴用手抹抹嘴,找老驼头看货去了。尹四娘把吃剩的汤汤水水和一点米饭拌在一起,拿到秦宝珠跟前,说:“我给你松绑吃饭,你可别想耍什么花招!”秦宝珠看看那碗饭,觉得甚是恶心,可如今形势比人强,她可是落在别人手里,由不得她挑三拣四。于是她点点头,尹四娘这才给她松了绳子,然后坐在一旁紧紧盯着。 秦宝珠端起那碗饭,想起方才这拐子夫妇用这副碗筷吃饭的模样,只觉更加恶心,胃口瞬间全无。本待不吃,可又怕那尹四娘觉得她扭捏作态不听话,要是她尹四娘一个不高兴饿她个三四天,那可不是好玩的。秦宝珠只好把筷子倒过来,小心挑了中间的米饭吃了几口,便放下了。尹四娘见状,只是冷笑,倒没说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被困大船宝姐思逃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萧泼猴回来了,一进门就先灌了两大杯冷茶。尹四娘关切问到:“怎样?” “货倒是不错,只不过少了点,挑了三个。老驼头越发狮子开大口了,那价钱可费了我不少唇舌。” 自从来到这个老旧的客栈,秦宝珠看他们句句离不开“货”这一字,不禁好奇起来那老驼头到底卖的什么货。可惜这拐子夫妇说来说去,就是没说到她想知道的点子上。他们聊了一会儿,尹四娘便催促萧泼猴歇息,说是明天一大早还要赶路。于是他们重又给秦宝珠上了绑,仍留她在地上躺着,所幸并未再塞住她的嘴巴。两人脱掉外衣吹熄灯,悉悉索索爬上了床。起初秦宝珠还担心他们夫妇还要做些甚么她不愿旁听之事,幸亏他们似乎是真的十分疲惫,不多一会儿便鼾声如雷。 那拐子夫妇睡得跟死猪一般,可秦宝珠哪里有睡意!一来,她被绑住手脚扔在地上,十分不舒服,二来她心中正琢磨着逃跑之事呢。她悄悄扭动双手,想着不管如何,动得多了绳索总会有些松动。可是这样不但太费劲,还被绳子勒得生疼。好容易熬到后半夜,可惜尽管秦宝珠使劲使得满头大汗,可绑在手上的绳子并未有多松动,反倒双手火辣辣地疼。大概磨破皮了。她微微叹口气,还是放弃做那些无用功,泄气地瘫在地上。 她才刚合眼,那边萧泼猴与尹四娘就有了动静,不一会儿点起了灯。秦宝珠迷迷糊糊睁开眼,见他们俱已穿戴整齐。萧泼猴一把拎起秦宝珠,带着她来到客栈前头的大厅,老驼头不知在何处,不过靠大门的一张桌子已经放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粥,以及一碟馒头、一碟咸菜。萧泼猴把秦宝珠扔到一边,和尹四娘二人坐下西里呼噜吃起来。秦宝珠在一旁看着,不由舔舔嘴,更觉饥饿万分,昨日晚饭她只吃了两口,早已腹中空空。可那拐子夫妇似乎完全没有看秦宝珠一眼,他们吃完早饭,把馒头装进布袋子里,又拎上秦宝珠出了客栈,此时天色已经微亮,外头早有昨日的那辆驴车在候着,只是上面坐着一个青衣小帽的少年。 秦宝珠一被扔进车厢,就意外地对上三双晶亮的眼睛。借着朦胧的天色,秦宝珠打量起这三人来。坐在左边的是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男孩,脸上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看到秦宝珠被绑的模样,只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坐在最中间的是个与秦宝珠年龄相仿的女孩儿,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好奇地看着她;最右边的小男孩看样子才七八岁,他只在秦宝珠被扔进来时木然地扫了她一眼,就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来。秦宝珠这时才恍然大悟,所谓的“货”,就是眼前这三人。看来那老驼头以开客栈为名,实际干得是贩卖人口的勾当! 驴车一路朝前奔,天色愈来愈亮,渐渐的秦宝珠听得外头水浪拍打之声,风也比别处的大。那驴车忽然停下,萧泼猴在外头叫声:“到了!”尹四娘忙让那三个孩童下车,又对秦宝珠道:“你若乖乖听话,我便给你松绑,若不然,还要给你绑个十天八天!” 秦宝珠早被绑得苦不堪言,赶紧点头,尹四娘果然给她松了绑。因被绑得太久,秦宝珠的手脚麻痛不堪,可还没来得及舒展一下,尹四娘便迫不及待赶她下车。秦宝珠跌跌撞撞下得车来,发现驴车果然是停在一条大河旁,远处隐约停着一艘大船,秦宝珠暗想,这拐子夫妇该不会是要带着他们这几个孩子去坐船吧?只是看那近处的河岸,杂草比人还高、荒凉无比,倒看不出有渡口的模样。 这时,那青衣小帽的少年甩甩鞭子,把驴车赶走了。萧泼猴及尹四娘则一前一后领着秦宝珠等四个孩童往大河走去。拨开恼人的杂草,一脚深一脚浅地穿过泥泞的河岸,秦宝珠赫然发现杂草深处停泊着一艘小舢板。一个大汉站在上头朝他们不耐烦催促道:“赶紧的,我们还要赶路呢!” “来了!来了!”萧泼猴嘴里连忙应着,跳上船,尹四娘在后头把秦宝珠等四个孩童全都赶上舢板,自己也跳了上去。大汉摇动双桨,小船便悄无声息向前滑去。不久到那大船边上,大汉把手放在唇边吹了个古怪的口哨,立刻就有人把绳梯放下来。那两个男童和尹四娘先爬了上去,余下秦宝珠和那个女童,大汉与萧泼猴一人抱一个,也都爬了上去。 秦宝珠上得船来,尚未来得及看看四周,就连同那三个孩童一起被赶到甲板下的一间小屋锁了起来。小屋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潮味,饶是白日,屋里也漆黑一片,只有木板的缝隙透进来几丝阳光。秦宝珠再次叹口气——自从落入那拐子夫妇的手里,她已经不知叹气多少回了,在这大河中央,想要逃跑,着实比登天还难。她有些后悔昨晚没有拼力一试,否则,也许她此刻便逃脱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秦宝珠依据木板缝隙里透进来的光亮,以及送饭的次数,推算出大船已经行走了两日有余,期间并未停过。她在大船里并未见如何颠簸,此行大约顺风顺水,只是眼见着离甘明镇越来越远,她忍不住越发焦灼。就算能逃出这拐子夫妇之手,恐怕凭她如今的年纪,也很难以一己之力寻路回去。 再不逃,回家的希望就更渺茫了!秦宝珠靠坐在门边上,烦躁地抓抓乱糟糟的头发,好多天没洗头,痒得要命。但这还不是最难以忍受的,拐子夫妇买来的“货”里年纪较小的那个男孩,一上船就因为晕船吐个不停,使得整个小屋里弥漫着酸臭跟霉味交织在一起的浓烈味道,这才真真让秦宝珠想直接晕过去算了,省得受这份罪。在这两日多里,她与小屋里另外三人都默不作声,一个个不是吃就是睡,甚至连那年纪与秦宝珠相仿的女孩儿,也异乎寻常地表现出与她年龄所不相符的安静,似乎谁也没有打破这种诡异的沉默的打算。只有偶尔,外头有一两个船工经过,他们的谈笑声才让秦宝珠有种还在人间的恍然之感。 这地狱般日子如何才能到头!秦宝珠郁闷之时,门下的小洞忽然被人从外头抽起遮挡的木板,随着照射进来一束光亮,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推进来一个托盘,上面是四碗米饭和一小碟咸菜。秦宝珠无精打采地垂下头,她是很饿,可完全没有食欲。一来这屋里味道太大,二来那些剩饭和咸菜实在难以下咽。把托盘放在地上后,大手又啪的一声放下木板,小屋重新恢复黑暗。外头飘进来一个欢快的声音:“明个儿要靠岸一个晚上,想好去哪里找乐子了吗?” “当然去巷子里找姑娘了……” 随即两人哈哈大笑,秦宝珠心生羡慕,在这牢笼一般的船上,好歹外头那些人明日还能去喘口气,而她却只能困在这里无计可施。明日大船靠岸,这可真是个逃跑的好时机,只要能从这小屋里出去……秦宝珠越想就越渴望逃离这里。她看向那个送饭的小洞,实在是太小太窄了,仅有一个茶盘宽,一碗饭高,她的身形再小,也不可能从那里爬出去。那么要装病骗取外头的人开门吗?秦宝珠的眼光看向不远处吐得虚弱不堪的那个男孩儿,苦笑地摇摇头,那些人可是毫不在乎他们这些“货”的死活呢。 秦宝珠实在无计可施,只得寄希望于运气,她伸手摸摸身后的木壁,完了又敲敲,一路朝前摸索过去,期待着能发现一腐朽之处,好让她能扒成大洞逃出去。角落里年纪较大的那个男孩已经吃完一碗饭,见秦宝珠那碗饭没动,毫不客气拉过来大朵快颐。秦宝珠找了许久,始终找不到所要,她本想放弃,可一想到常顺娘,一想到她在这个世界的家,便又鼓起劲重新细细寻找。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寻得满身大汗,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寻到一处异常潮湿的木壁,用手还能轻易地抠下些木屑,摸摸周围,好大一块地方都有些腐朽的模样,。她心中狂喜,不停地用指甲抠那木壁,可毕竟肉体凡胎,不多一会儿指尖处就痛起来,况且用手抠的速度实在太慢,秦宝珠估摸着如此下去,恐怕没个十余日无法弄出一个容她爬出去的洞。 她借着木板缝隙里透进来的阳光环视了一下屋子,目光落在年纪较小的那小男孩那边。她知道,他身下是一堆潮湿的稻草。抱着碰碰运气的心理,秦宝珠跑到那男孩旁边,他正闭着眼睛躺在稻草上,一束阳光刚好落在他脸上,衬得他异常苍白虚弱。秦宝珠摇摇头,心中为这个男孩儿叹息,可她并未有多余的时间来可怜这男孩儿,如今她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 秦宝珠蹲下神来在稻草里摸索,不一会儿,果然让她找到一根稍粗的树枝。倒提着树枝她又回到那片潮湿的木壁旁,小心翼翼地挖了起来。因怕外头有人经过听到声响,她也不敢挖得太用力,饶是如此,进度也比方才她光用手指挖的快多了。那稍大的男孩儿早已吃完饭,正冷着一双眼盯着秦宝珠的一举一动。他默不作声,也不知在想甚么。秦宝珠顾不得这许多,她在挖洞,总不可能不让同一屋子的人知晓的,只要他不声张便好。 秦宝珠边挖边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若是有人经过或是来送饭,她便住手,即便再着急,也不能冒险,否则洞没挖开,就先让人发现了。如此挖了许久,到第二日傍晚时分,终给秦宝珠硬生生在那木壁下挖出一个可探出头去缺口,有了这个缺口,她只需用手便能较为轻易地掰开四周的木壁使之变大。她伸头去外头看了看,发现这个小缺口位于过道上尽头的转角,因此鲜有人经过,她摸了摸外头的地板,甚至还有久未有人走动而积下的灰尘。她自然是大喜,直呼天助我也。 如今只等夜幕降临时大船靠岸,秦宝珠坐在缺口的前头挡住它,以免被外头的人注意到了。好容易熬到傍晚,秦宝珠估摸着大船应该停了。果然,那送饭来的船工都有些急切,只把托盘随便一扔就急匆匆离去,看样子是迫不及待下船找乐子去了。秦宝珠这回破天荒把那碗不知何人吃剩的饭吃个精光,逃跑需要力气,她可不要跑到一半而因体力不支被抓住。 又耐着性子等了许久,估摸着已是下半夜,秦宝珠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没什么生息,又看看小屋里另外三人所在的方向,他们似已熟睡。她很想叫醒他们带他们走,可是理智告诉她,这么做目标太大,只会一个都跑不出去,还不如她逃了再去报官。 她没花多久的功夫,便把先前挖开的缺口掰大,大到足以让她爬出去。秦宝珠大喜,趴在地上便把头伸出去,外头十分安静,只是黑漆漆的,不过她早已习惯这种黑暗,还能瞧见一点点过道的轮廓。 她正欲整个身子都钻出去时,左脚却突然被抓住!她吓得差点尖叫出来,可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定了定心神,她低声问:“谁?” “你就这么跑了,也不带上我一个?”那人不答反问。 自从落到萧泼猴与尹四娘手里,他们四人就没互相说过话,但秦宝珠从那人说话的口吻猜想他应是那较大的男孩。“你要来便来,我也没阻你。”她恼那人捡了个现成的,可转念一想,人家也没义务帮她不是? 那人放开秦宝珠,秦宝珠像条泥鳅一样滑出去了。后头那人噗噗几声掰把洞口掰得更大,也钻了出来。他们二人一路躲躲闪闪来到甲板,都没遇到什么人,快到船舷时,欣喜地发现舷梯仍搭在岸上,只是有一壮汉守着。秦宝珠与那男孩躲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并不见其他人。她问那男孩:“你可有什么计策把那个把守的支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趁暗夜宝姐儿越墙 秦宝珠与那男孩躲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并不见其他人。她问那男孩:“你可有什么计策把那个把守的支走?” 男孩想了想,笑道:“那还不容易,脱下鞋子扔到远一点的舷壁,弄出点声响,咱们趁他查看的时候,合伙把他推下水。” 秦宝珠有些愕然,没料到这男孩年纪不大,心思倒颇为狠毒。她摇摇头说:“我可不要伤人性命。况且,他若掉下水,声响太大,难保不招来别人。” “那倒也是。不如就趁他察看之时,我们跑快点,他未必能发现我们,不过这样有点冒险,要是被抓回来,可不是好玩儿的。” “只能如此了。”秦宝珠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只得点头同意。 “你鞋子给我。”男孩朝秦宝珠摊开一只手。秦宝珠甚为奇怪,他又不是没有鞋子,怎么非得找她要。男孩似乎看出了秦宝珠的疑惑,又道:“这计策既然是我出的,那应由你来扔鞋子,看我看你这么瘦小,我就大方点来出力了,不过我可不想待会光脚逃跑,所以鞋子还是得由你出。更何况,你的是皮造的花鞋,重,扔得远,我的只是轻飘飘的草鞋而已。” 秦宝珠暗叹此人心思慎密,只是不但心肠歹毒,还如此会算计。她暗自下定决心,逃出这里后一定要离这男孩远远的,否则她连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她低头看看自己的绣花鞋,还是常顺娘临走时特意找皮匠给她做的,她还真舍不得丢掉一只。可如今形势比人强,还是先获得自由再说。 男孩拿到鞋子后,两人又小心翼翼靠近那守着舷梯的壮汉。男孩用力一扔,花鞋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消失在黑暗中,紧接着是落在舷壁上的闷响,在这暗夜里分外明显。 那壮汉朝声音发出来的方向喝一声:“谁?”见无人回答,他果然跑了过去察看。 秦宝珠站在男孩的前头,把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高兴地回头跟男孩说:“咱们快跑……” 话还没说完,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她直挺挺朝后倒下,晕死前,惊讶地看到男孩举着一根粗木棍,看着她的双眼里里闪烁着冷光…… 阳州府,乃阳州的首府,大璋国建国伊始,初代静王受封此地,自此历代静王在此繁衍生息,与阳州府共繁荣。阳州府的繁华富庶,天下闻名,比之大璋国的京城也毫不逊色,甚至有不少邻国、海外的文人、商贾慕名而来。然而这一切,均与被困在阳州府一处小小的院落的秦宝珠无关,她对此也不关心。 她朝双手呵了呵气,那上面早磨出了血痕和茧子,手背还生了冻疮。顾不得这些,她吃力地转动着比自己还高的辘轳,待水桶升上来,就要提过来把水倒进木盆里,那里还有一大堆待洗的衣裳。只是她毕竟还不到六岁,人小力微,提也提不动满溢的水桶,倒水的时候水洒出了大半。好不容易在盆里装满水,她从冰冷的水里捞起一件衣服,捡起丢在一旁的木棍,使劲捶打起来。 上回在大船上她差点就逃了,可惜被一同逃跑的同伴出卖,又被抓了回去,拐子夫妇把她痛打一顿,害她疼了好几天。那个出卖她的男孩叫什么名儿,她至今也不甚清楚,只知道还没到阳州地界他就被买入一大户人家了。临走时他忽然对她说:“别想着逃了,我们落在拐子手里,就是奴婢了,在外面也活不下去,还不如乖乖的讨大户人家主子的欢心,让他们买回去,这才是我们的好前途。” 对于这点,秦宝珠虽知是事实,却无法赞同。她宁愿做一个贫苦的平民,也不愿做一个富贵的奴婢。自那之后,秦宝珠又逃过两三回,为了从萧泼猴夫妇落脚的小院子出去,她钻过狗洞,锯过门栓,无所不用其极,可都被抓了回来,自然免不了又是受皮肉之苦,但她的想法丝毫没有改变过。 想当初,每每在大船靠岸之时,萧泼猴与尹四娘便上岸去或拐或买两三个孩童回来,多数都在六七岁之间,虽一路也卖掉一些,但到阳州府时,他们手上也有七八个孩童了。那萧泼猴也是有些手段,一开始只把手上的“货”卖与那些小门小户,不到半年,居然让他搭上不少富户人家的管事,不但站稳了脚跟,进项也渐渐多起来,连“货”的待遇也改善了不少,至少能吃饱穿暖。 秦宝珠连同其他孩童被拉去给那些有钱人家相看过好几回,每次她不是装痴卖傻,便是一问三不知,所以都半年有余了,许多晚于她被萧泼猴夫妇买回来的孩童都被卖出去了,只有秦宝珠仍留在小院子里。 一开始那萧泼猴夫妇还好生养着她,时间一长,见她不但总变着法子逃跑,还老卖不出去,渐渐便厌弃起她来。他们几乎把所有的杂活都扔给她干,饭食却是别的孩童吃剩的,甚至常有短缺。秦宝珠默默忍受着这一切,只要不被卖为奴婢,她可以不在乎这些艰辛。 秦宝珠机械地捶着衣服,心思却跑远了,想着前些日子,萧泼猴夫妇午睡完,正在屋里烤火闲聊,她拎了刚烧好的开水进去添满水壶,便被赶出来了,走了一小段路,忽然发现烧水壶忘了在里头,只好又折返回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萧泼猴那个鸭公嗓:“你说得没错,那个甘明镇弄来的丫头不是个安分的。咱们看得这么紧,居然还跑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搭上路子,过几日便要送人去静王府给那些贵人挑选,哪里还顾得上看着她!”一听到屋里的拐子夫妇说起自己,秦宝珠心突突直跳,忙停住脚步,听他们到底要拿她如何。 “说得是。想当初我看她整个人儿伶伶俐俐的,还以为能卖个好价钱。可这越养越瘦弱的,哪里还能卖出去!这都大半年了,没一户人家要她的。” 秦宝珠闻言暗骂,这该死的拐子夫妇,若不是他们让她从早干活干到晚,吃的也不给,她岂能这大半年来不但不见长,还缩了不少? “我看还是贱价卖给春娘算了,省得留在这里浪费米饭。半卖半送,她总会要的。”萧泼猴沉吟了一会儿道。 “你是当家的,想怎么着便怎么着。” 秦宝珠在外头听得他们如此说,顿时如坠冰窟。那个春娘她是知道的,亲来这儿挑过一两回人,打扮得妖艳俗气,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的妇人。后来依稀听萧泼猴夫妇鄙夷地提起,那是个老鸨,还是什么客都接私窠老鸨!所谓私窠,秦宝珠还在甘明镇的时候也听过一二,是个比一般的市妓更肮脏龌龊的地方,要是哪个女子不幸被卖进去了,不管你是垂髫幼女还是耄耋老妇,几乎是无时无刻都要接客,直到死的那一天为止。 无论如何都要尽快逃走才是,就算是死也不要被卖到那种地方!秦宝珠发泄一般狠命地捶着手下的衣裳,再过一日,萧泼猴夫妇就要带人去静王府给人相看奴婢,如此一来,那春娘最晚明日就会来领她走,所以,今日若不逃就没机会了。白天是不可能的了,只能等到入夜。秦宝珠抬头看看阴沉的天空,心也跟着沉了不少,只怕今夜要下雪吧!雪夜虽有助于阻挡追兵,可也增加了逃跑的难度。 入夜,院子里的孩童都睡了。秦宝珠的位置在通铺的最里头靠墙处,她和衣蜷在脏兮兮的薄被下,双眼紧闭,实际上竖着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内心一直紧张地砰砰直跳。好容易熬到半夜,她悄悄坐起,借着廊外唯一的一盏灯笼照进来的光打量那些孩童。坐了好一会儿,见他们均已熟睡,她才爬下通铺穿上草鞋,从床底摸出一个小包袱,那里面是她这几日吃饭时省出的粮食。猫着腰蹑手蹑脚除了房门,见没有惊动任何人,秦宝珠才轻舒一口气。 外头已经起风了,她看向萧泼猴夫妇的房间,那里面早已灭了灯,他们应该已经熟睡;再抬头看看天色,云层低垂,看样子不久就下雪了。把身上的衣裳裹紧些,秦宝珠迅速跑到院墙边的一棵树下。这棵树长得歪歪扭扭,叶子都掉光了,最妙的是,一根粗大的枝桠探出到院墙外边,她老早就相中它了。双手攀上树干,她如同一只灵巧的猴子,三两下就窜了上去。 秦宝珠有些得意,以前她是不会爬树的,可前几回逃跑失败后,狗洞被堵上了,门栓换成铁的了,她暗自琢磨好久,才想到这个爬树翻墙的法子。为了学会爬树,她几乎每日半夜都要起身来这儿偷偷练练。也亏得这树长得歪歪扭扭,自是比别的树木要容易攀爬得多。 夜风更大了,秦宝珠赶紧从包袱里拿出一根长长的绳子。自从决定爬树翻墙逃跑后,她就利用洗衣之便存些碎布条,再把它们编成绳索,如今能派上大用场。正欲把绳子绑在树枝上时,那萧泼猴夫妇的屋子忽然开了门!秦宝珠吓得趴在树枝上,大气也不敢喘,暗暗祈祷自己别让发现了。 从屋里出来一个矮胖的身影,正是尹四娘,她睡眼朦胧地从树下走过,往茅房那边去了。秦宝珠松了一口气,连忙绑好绳子,将另一端抛向墙的另一边。正忙乎时,耳边传来一声大喝:“哪个小贼在上面!” 秦宝珠回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那尹四娘正站在树下,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原来尹四娘晚饭吃得咸了,兼之烤着火盆入睡,半夜里口干舌燥,摸黑起来灌了一大碗冷茶,忽觉腹里疼痛,忙出屋子去茅厕。可是她走到半道,才想起没带手纸,便又折返回去,走到树下时,听得上头有簌簌响,抬头一看,枝桠间竟有个黑影! “啊!是你个小兔崽子!”尹四娘借着廊下灯笼晕黄光,终于看到那树上的是秦宝珠,便大声喊,“那丫头又跑啦,当家的!” 秦宝珠暗骂一声,慌忙从绳子上溜下,撒开脚丫子向前逃去,后头隐约传来萧泼猴和尹四娘的叫骂声,她也不敢往回看,只挑那些最黑最暗的小巷子钻。跑了好一阵,身后动静全无,她才敢停下脚步,气喘吁吁靠着路边的墙壁往回瞧。身后黑漆漆、静悄悄的,只模糊听到不知何方传来的一两声犬吠。终于逃出来了!秦宝珠万分欣喜,可她不敢有半分松懈,只有出了城,她才算是真正逃脱。 这时,天上开始滴起了雪珠儿,先是稀疏的几滴,渐渐地密集起来。秦宝珠苦笑道:“这回打湿了身子,只盼不要生病才好。”她此时也不知自个身在何方,只得认准一个方向向前走去,她需要从城门出去。她相信只要一直往一个方向走,总能找到大道,只要找到大道,便能找到城门。 夜里这场雪并不大,挨近天亮时渐渐停歇了。街道上,早起的人们也忙碌起来,卖早点的蒸腾起一片氤氲白气,倒夜香的行色匆匆,赶早路的秣马整装……秦宝珠站在路旁无人注意的一个角落,仰头看看半躲在云层里毫无热度的太阳,冷得一阵哆嗦。她浑身上下的衣裳被昨晚的雪打了个湿透,用力拧还能拧出一滩水。呵出一口热气暖暖手,秦宝珠沿着大道一路小跑,如此这般她才能感觉暖和些。 眼见着快到城门,秦宝珠觑个隐秘之处,躲在哪儿,朝四周望了许久,见没什么熟面孔,才出来,迅速跑出城门。沿着官道跑了一会子,料想着萧泼猴追她不得了,她才敢停下来。孰料气还没喘顺,就突然被人从后头拎着衣领提起,一个鸭公嗓把她从天堂打到地狱:“小兔崽子,你跑啊,怎么也跑不出老子的五指山!”不必回头看,秦宝珠也知道自个又落到了萧泼猴的手里。 原来昨晚那萧泼猴见秦宝珠跑远了,再如何也追不上,料想她必是急于出城,于是趁城门还未开时,找上平日里相好的几个闲汉,留尹四娘看家,其余的则一人到一个城门候着,专等秦宝珠来送上门。萧泼猴怕自个在城门里让秦宝珠见着了躲开去,便躲到城门外。果然不多时,便见秦宝珠跑了出来。他悄悄跟了一段路,见她停下歇息,便迅速上前抓住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脱虎口初进慈幼局 “放开我!”秦宝珠拼命挣扎,奈何萧泼猴比她大上许多,此举无异于蚍蜉撼树,分毫动他不得。 “我叫你跑!”萧泼猴左右开弓,啪啪甩了秦宝珠两巴掌,拽起秦宝珠就往城里的方向走。秦宝珠被打得眼冒金星,也发起狠来,使尽吃奶的力气张口就朝横在胸前的手臂咬下去。萧泼猴惨叫一声,把秦宝珠甩开。秦宝珠还来不及吐掉嘴里的血腥味,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翻身起来跑走。萧泼猴咒骂一声,赶紧追上去。 秦宝珠慌不择路,一边大喊救命一边往杂草密林里钻,萧泼猴在后头跟着钻草爬坡,不如她人小灵活,居然一时之间还追她不上。秦宝珠只是拼着一口气来跑,久了便吃不消,她只觉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步比一步沉重,可身后萧泼猴越追越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喷出的热气!忽然,她脚下一空,整个人失去平衡,咕噜噜滚下山坡。萧泼猴依然紧追不舍,秦宝珠顾不得身上被石头杂草割得伤痕累累,爬起来沿着山道拼死地跑,眼见着跑不动就被萧泼猴捉住了,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突兀地映入眼帘。 在大璋国,能用得起马车之人,必定非富即贵。但凡这些人,即使并不慈悲,也总喜欢生一些表面上的菩萨心肠,而且也不会忌惮萧泼猴这些泼皮的。她大喜,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一边喊着救命一边加快脚步跑向那马车。还未靠近,那马车上拉着缰绳却护卫模样打扮的彪形大汉跳下来,挡在秦宝珠前,阻了她的去路。秦宝珠自落入拐子手里,早就学乖了,立时往泥泞的地下一跪,嘴里说道:“大爷救命!我是良家子,却被那拐子掳走卖为奴婢!”按大璋朝的律法,若把良家子卖为奴,是要重重责罚的。 萧泼猴这时也赶了上来,一见那马车及彪形大汉,也不敢造次,陪着笑脸对彪形大汉道:“大爷别听这逃奴的,我这还有她的奴婢文书呢!” “他一派胡言”秦宝珠急了,怕那彪形大汉因她年纪小而不信她,“求大爷帮我报官,如此是我撒谎还是他造假,一查便知。大爷不信我也不要紧,只要把我交给官府便可。” “你这黄毛丫头胡诌什么呢,给我回去,别坏了我明日静王府的好事!” 彪形大汉一听萧泼猴这番言语,不由打量了他一下。那萧泼猴也没注意他,只管强行来扯秦宝珠,秦宝珠死命抓住地上的杂草,不肯给他拉走。可她小小年纪,哪里敌得过萧泼猴的力气,被他强行拖了几步。秦宝珠别无他法,只得挤出一大串泪水可怜兮兮地大喊救命——其实她被萧泼猴在地上拖行,双腿也确实被地上的石子磨得十分疼痛。那彪形大汉为难地看看秦宝珠,又回头看看马车,欲言又止。马车里依旧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毫无动静,彪形大汉只得眼睁睁看着秦宝珠被萧泼猴拉走。 不久,他看不到萧泼猴和秦宝珠的身影了,可山间还回荡着秦宝珠凄厉的喊声。他走回马车旁,正欲说些什么,就听得里头一个稚嫩的声音轻轻叫了声:“阿邵!”他立即肃容敛神站到一旁。 “是!”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应答。 “去,瞧瞧到底是静王府的何等好事。”虽然马车里头那人年纪不大,话语间却有着一股让人无法轻视的威严。 阿邵得命,那彪形大汉只见半空中瞬间闪过一丝黑影,顷刻间山道又恢复了平静。 话说秦宝珠被萧泼猴拖回城里,,一进院门,尹四娘就迎了上来,埋怨道:“怎的这么不巧?春娘等了许久,前脚才刚走呢,你就回来了。”才说完,她打量了下萧泼猴,又道:“我说当家的,你怎的弄得这般模样?” 萧泼猴为了追秦宝珠,一路上山下山,拨草拉树,早已是发髻散乱、衣裳脏破,端的是狼狈不堪。 “还不都怪这兔崽子,太能跑了!”萧泼猴提起这茬就无名火起,一把将秦宝珠掼在地上,摔得秦宝珠头晕眼花。他懊恼地对尹四娘说道:“春娘走了?也罢,现在没时间管教这小兔崽子,先把她关进柴房饿两顿,待明日静王府事了,咱再亲自登门将她送去春娘那儿。” 尹四娘忙招来两个少年,让他们把秦宝珠拖了去柴房,自伺候萧泼猴梳洗去了。 柴房里阴冷又潮湿,即使是大白天,也难掩一股子腐臭的味道,比秦宝珠以前再大船上待过的小屋更加不如。不过秦宝珠已经习惯柴房的种种,因为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扔进这里挨饿了。她寻了个勉强没那么潮湿的地儿,坐在那里自嘲地想,又失败了一次,自个还真是屡战屡败,哦,这么说太消极了,应当是屡败屡战。只是落在这拐子手里还只是受些皮肉之苦,尚可忍受,要是落入那老鸨手里,恐怕……秦宝珠不敢再想下去,忙不迭站起来找找看能不能逃出这柴房。可这柴房能有多大?更何况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被关在这里,哪里有几个老鼠洞她都一清二楚,再如何仔细搜寻,也断然不会突然间就如同上次在大船里有能轻易挖开的墙洞! “早知今日,还不如不去练爬树,而是来这里挖个隐蔽的墙洞了。”秦宝珠苦笑,捡起一根较为尖锐的木棍在墙上挖起来。只是这纯粹是无用之功,柴房的墙壁坚固着呢,木棍都挖秃了也没能挖开分毫。 半夜时分,天气愈加寒冷,冷风不住地从门缝里钻进来,秦宝珠冻得缩在柴堆里,蜷成一团。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黑乎乎、硬邦邦的菜糠饼,萧泼猴夫妇偶尔也会做这些饼子给他们养的那些孩子们,但没人愿意吃,每次都剩下好几个。昨儿晚上秦宝珠干完所有的活去吃晚饭的时候,只剩下几个这些饼子了,她为了逃跑悄悄留下一个,其余的都就着冷水吃光了。今个儿白天逃跑时这是唯一一个放在怀里的,才没掉。小心地咬了一小口,又放回怀里。虽然饥肠辘辘,可她不敢一下子全吃光,在被送去春娘那儿之前,萧泼猴都不会给她吃食了的。只是吃了这一口后,秦宝珠觉得分外口渴,可这柴房里哪有什么能喝的水,她只得拼命咽咽不多的口水,生生忍下喝水的冲动。 这个时候,她愈发想念在甘明镇的日子,那会子吃好喝好,跟如今相比,真真是天堂般的日子。就连那罗氏,如今想想也没那么讨人厌了。罗氏确实是个令人生厌的泼妇,除了那回气上头时推过她一次害她摔断腿外,也从未敢对她如何,可比那拐子夫妇好上千倍万倍。还有她在这个世界的亲娘…… 不知娘派人去甘明镇接她没有?秦宝珠呆呆地想,要是她知道自己不见了,该有多着急呀!还有那个难得见一回的亲爹,确实也是疼她的,也同娘一般着急吧!外婆殷氏,在她被拐子夫妇抓走时,正病仄仄地躺在床上,不知病好了没有?还有喜姐儿、兰姐姐,她们如今可好?秦宝珠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呜呜哭了一阵,最后昏昏沉沉睡去了。 感觉才刚合眼,秦宝珠就被一阵嘈杂声惊醒。捶了捶异常疼痛的脑袋,她正欲到门缝去察看,柴房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头大力踹开,两个官差打扮的汉子闯将进来。他们一看到秦宝珠,也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们就挟她到外头喊:“这儿还有一个!” 秦宝珠惊疑不定地四处张望,只见整个院子里乱糟糟闹哄哄的,十数个官差在院里、屋里来回奔忙,地上到处都散落着他们翻出来的家什杂物。在院子的一角,两个官差看着一群共十余个孩童和少年,正是萧泼猴及尹四娘养着准备卖的,而萧泼猴及尹四娘却不知在何处。秦宝珠也被放到那群孩子中间,她悄声问身旁的一个少年:“这是怎么了,萧爷和四娘呢?” “出事被抓了呗!他们被人告发说拐卖良家子。” “有这等事?”秦宝珠大奇,在大璋朝,拐卖良家子这事儿,要是不追究,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要是追究起来,至少也要关个几年。只要没人告发,官府一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看如今这阵仗,萧泼猴夫妇不知是得罪什么人了吧! 那些官差几乎把整个屋子都掀起一层皮,什么都翻不着了,才罢手。秦宝珠随着那些孩童和少年被带到门外,巷子里的官差逐渐撤走了,远处有些大胆地人在围观,指指点点的。他们依次坐上驴拉的平板车,也不知要被带到何方。秦宝珠觉得自己头晕眼花,想着再如何也不会比去春娘那儿差,便放心地睡起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被人推醒,睁眼一看,原来驴车拉着他们到了一个僻静的所在。面前是一个大院子,大门洞开,先到的已经被接了进去。秦宝珠随着大家跳下驴车,她也不知怎的,那么矮的高度,居然打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幸亏一双柔软的手及时扶住她。秦宝珠抬头一看,原来是个三十左右的妇人,她长得慈眉善目,头顶上挽着个高高的发髻,仅用一条暗青色的发带绑着,上身穿着方补青色交领短袄,下身系一条藏蓝地云纹褶裙,似乎是官服又不大像,这倒是让秦宝珠好生奇怪,她在大璋朝从未见过有女子如她这般穿着的。 那妇人摸摸秦宝珠的额头,皱眉道:“怎的如此滚烫?” 秦宝珠也摸摸自个的额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发烧了,无怪乎先前如此难受。也是呢,昨前天晚上跑得那么累,还淋了个浑身湿透,昨晚又吹了风,兼之没吃过什么,铁打的人都受不了,更何况这近一年来被折磨得虚弱不堪的她! “小英。”妇人招来一个身穿玉色襦裙的少女,“快把这姐儿带进去躺着,请医生(官名)先来看了她,再去看其他孩童。” “是,大人。”小英忙把秦宝珠抱进去。秦宝珠小时曾在家中藏书中见过记载说大璋朝有女官制度,可书上说得甚为简略,她平日里也没见过,如今倒在这千里之外的阳州府见识到了,只是不知这儿是个什么机构? 小英带着秦宝珠来到一间敞阔的屋子,屋子里头摆着三张空床,床的旁边是两个大柜子,旁边堆着一些药材。在三张床的对面,是一溜的大通铺,靠门口处还有一两张方桌,一张上头摆着些笔墨纸砚,一张则摆着一套茶具。 小英将秦宝珠放在床上,倒了一杯水来,对她说道:“烧得这么厉害,渴了吧?” 秦宝珠点点头,道了声谢,忙不迭接过杯子,仰头一口气把里面的水喝光,她正渴得厉害呢。小英见状,忙又去倒了一杯水来,秦宝珠连着喝了四五杯,才觉得好受些。小英让秦宝珠躺下,秦宝珠怀里的菜糠饼不慎掉出来,她捡起来看看,生气说道:“那些个拐子真不是东西!这种东西怎么能给如此小的娃儿吃!” 秦宝珠笑笑说:“姐姐别生气,又有哪家的穷人没吃过这个的?只要没饿死自己就好了。” 小英摸摸秦宝珠的小脑袋,叹气说道:“可怜见的,饿坏了吧?姐姐先去请医生过来,待会给你弄好吃的。” 秦宝珠一听,眼都绿了,天晓得她多久没吃饱过了:“谢谢姐姐,姐姐真的跟天仙儿一般好。”人家待她好,她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不是? “那你先乖乖在这等一会儿。” 小英正欲离开,却被秦宝珠叫住了:“姐姐,这是哪儿?” “别害怕,这儿是官家办的慈幼局。拐子已经被抓起来了,你们就先在这住着,过些日子我们会帮你们回家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初露锋芒宝姐献策 秦宝珠是后来方渐渐知道慈幼局是个什么所在。有些家贫而子多养育不起的,往往将刚出生的婴儿遗弃,慈幼局便把那些婴儿抱来,并请乳母来喂养。待那些孩童稍大,便男女分开来,男的去上官学,女的则由局里的女史教学女红针黹,到十五六岁便都放了他们出去自谋生路。秦宝珠他们十几个俱都年幼,大部分亦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官府抓了萧泼猴夫妇后,便把他们放到慈幼局去。 慈幼局把他们接来后,一一清点并整理造册,有些确实是奴籍的,都归入官奴里去,又送返官府那边。余下还有些不知来路,自个也说不清的,都宽宏大量全给上了民户。再剩下不多的几个,都是萧泼猴夫妇拐来的,也能记清自个家在何处,慈幼局便安排放还家去,秦宝珠便是这其中一个。 秦宝珠原以为很快她就能踏上归家的路途,孰料左等右等,从开春等到夏初,竟不见半点动静。她终是没耐心了,便去问了小英,可小英一个普通的女史,只比杂役高上那么一点,自是不清楚,秦宝珠只好去找湛典事。 湛典事是秦宝珠刚到慈幼局那日见到的那位妇人,其官阶仅次于慈幼局里的最高长官汪提调。汪提调并不常来慈幼局,实际上局中大小事务都是由湛典事说了算。湛典事为人确如她慈眉善目的长相一般,和蔼又可亲,在慈幼局上上下下很得人心。那日局里的女史为萧泼猴那儿来的十几个孩童登记造册时,由于他们大多年幼,或是畏畏缩缩,或是懵懵懂懂,总是说不清楚自身来历。湛典事便亲自来一个挨一个耐心问清楚,女史们才能把登记一事顺利办完。 秦宝珠径直去了湛典事日常办公之所在,却找不着人,问了屋里的女史才知道她刚被汪提调叫去了议事,便只好又奔去议事房。议事房的门口微敞着,可以看到汪提调与湛典事相对而坐,两人俱都面带愁容。秦宝珠不好闯将进去,便候在屋外等湛典事出来。这时,只听得湛典事叹气说道:“这下可真是发愁了,上面拨下的银钱实在太少,我们又如何能将那几个孩童送回?” “哼!那帮龟孙子,每次都说我们慈幼局都是些孩童,不需拨什么钱。他们倒是来试试,看看要不要用钱!”汪提调气得直拍桌子,他满脸胡须,长相甚是粗鲁,说起话来也斯文不到哪儿去。 “看来又要拖一阵子了,筹措路费可不是那么容易。”湛典事沉吟道。 秦宝珠一听,心也跟着一沉,她实在是急于归家,说不定常顺娘早就派人去接她了,得知她失踪的消息,肯定心急如焚,可如今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真真是让人无可奈何。知道问了湛典事也没用,秦宝珠只好失魂落魄离开。 是夜,秦宝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着既然慈幼局银钱不够,那么得想个弄钱的法子才行,可她想来想去,除了发愁还是发愁,没想到什么好法子。如此一连几日,她真真儿是寝食难安,越是想念家里便越是着急,越是着急便越是无计可施。 话说这日,才跟女史们学完刺绣针法,秦宝珠又琢磨开了,左想右想,正心中烦闷之际,有人从后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女史小英。小英在她身旁坐下,问道:“怎么了?宝姐儿这两日总像个小大人似的皱着眉头,在烦恼什么?”秦宝珠摇摇头,不远处几个女孩儿围着一个攒盒分食糕点,叽叽喳喳的。 小英递给她一块,努努嘴说:“我看你这几日没什么食欲,这陈皮糕你拿着,很好吃呢,我做了不少,吃完了攒盒那还有。”不忍拂逆她的好意,秦宝珠轻咬一口。这糕点入口即溶,留下满口的陈皮香气,似苦却又甜,余味无穷,比她上辈子吃过的糕点都毫不逊色。。 小英不是阳州人,乃是参加宫廷女官考试落第而被分配到这儿的。她家以前是卖糕点的,耳濡目染之下,她做糕点的手艺也不赖。到了这慈幼局后,她总爱时不时蒸些糕点来给这儿的孩童们当零嘴。秦宝珠也吃过好几回,每回的花样还不一样,而且每一种都极为好吃。 小英看秦宝珠盯着那块陈皮糕在发呆,忙问:“怎么了,这很难吃吗?” 秦宝珠还是摇摇头,忽然把那糕点一口塞进嘴里,甜甜笑了:“不是呢,我觉得特别好吃!” 小英疑惑地看着她,实在不明白她为何刚刚好似很低落的模样,突然间却又笑得这么甜,她总觉得这笑容里有点什么是她看不透的。 秦宝珠却不管小英心里的这些绕绕弯弯,蹦蹦跳跳跑去攒盒那儿,每样口味都挑了一个吃,一边吃还一边喃喃评论说:“这个不错……那个卖相差了……这个暂时先不考虑……”一一尝完,她心中已有个大概,只是还有些细节尚未想好。秦宝珠又暗自思索了数日,终于把赚路费大计的各个细节全都确定好,只差一个适当的时机提出来。 没几日,小英又做了许多糕点出来,全被孩子们一哄而上抢光,湛典事经过,也拈了一个来吃,连连称赞,秦宝珠在旁状似无意道:“小英姐姐做的糕点这么好吃,要是拿到外头去卖,肯定能换好多好多银钱。” 小英笑了,摸摸秦宝珠的头说:“我这些东西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哪能跟人家做营生的比。” 湛典事倒是有些触动的样子,看着那些孩子们吃糕点的模样,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自言自语道:“商贾之事虽然低下,紧要之时却也不失是一个好法子……” 秦宝珠连忙趁热打铁:“我以前在家常跟外婆去卖菜,她说只要有心思,即使是一棵普通的菜,也能高价卖出去。” 小英笑了:“世上哪有这等好事,你外婆哄你哩!” 湛典事却蹲下来问秦宝珠:“宝姐儿,你外婆当初是如何跟你说的?” 秦宝珠心中暗喜,知道湛典事动了心思,如此事情便好办了。她佯装想了一下,才对她道:“外婆说,这世上是没有卖不出去的东西,只有想不到如何卖的人。比如蔬菜,地里普普通通长出来,种得再好,按平常那般卖,不过也几文钱一斤。倘若我们把它们洗的干干净净,每五棵用干净的稻草扎好,再用油纸包得漂漂亮亮,告诉人那是如何特别的品种,就算几十文钱一包,也会被人买光的。” 小英在旁咂舌说:“不会是真的吧?那些人这不是傻么,几十文钱买五棵菜!” 湛典事却笑了,道:“他们不是傻,要的就是这高价买个好看罢了。想不到宝姐儿的外婆倒是个心思活络的。小英,你随我来一下。”她站起身,朝小英招招手。小英跟着过去,但还是云里雾里,半点摸不着头脑。秦宝珠掩着嘴在后头偷笑,看来湛典事一点就通。 只是过了两日,却不见半点动静,秦宝珠按捺不住,找了小英来旁敲侧击一番,才知湛典事本也是有意让小英做些糕点来卖,可后来跟汪提调一商量,两人思来想去,却不知如何下手,总是怕花了银钱一个糕点都卖不出去,到头来白忙活一番。秦宝珠听闻,深感无奈,她也知道在这个时代,让自视甚高的官府中人公然去行商是件不易之事,但他们竟然没有尝试过就放弃了,真让她始料未及。无奈归无奈,秦宝珠深知目前只有此法可行,她便又去找湛典事——既然他们不愿冒险,她还有一法子,只是这回不能光是从旁提醒了,不知她这六七岁的孩童直接跟湛典事说出来会否太惊世骇俗,或者干脆就被认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稚言稚语? 湛典事正在伏案忙碌,屋里只有她一人,秦宝珠敲了敲门。湛典事抬头看到是秦宝珠,便招她来旁坐下,问:“宝姐儿这会子怎么不在院子里玩儿?” 秦宝珠故作天真道:“小英姐姐昨天还说要做许多糕点去卖,可是今天却说不做了,我想沾沾光多吃几个都没法儿。”她嘟起小嘴,仿佛真的是为了没有糕点吃而烦恼的天真孩童,“大人您叫小英姐姐去做糕点卖吧,好吗?”她可怜兮兮地扯扯湛典事的裙摆。 湛典事捏捏秦宝珠的鼻子,笑道:“小馋猫,原来是为这事。我让小英给你们做便是了。” 重点不是吃,而是卖!秦宝珠暗自腹诽了一下,直接进入正题道:“大人为什么不卖糕点了?这可以换许多银钱呢!” “好孩子,你不懂……”湛典事叹了一口气。 “我以前听我外婆说,这要想卖得好,必先造起一番舆论……”秦宝珠如此这般,假托殷氏之名,把先前想好的法子跟湛典事说了一遍。 湛典事一开始还是心不在焉地听着,可她越听就越觉得这个法子虽不走寻常路,却妙不可言。她最后问秦宝珠:“这样的法子真是你外婆跟你说的?”秦宝珠忙肯定地点点头。 “宝姐儿的外婆当真是个高人!”湛典事由衷地佩服。秦宝珠暗笑道,若是大人知道这法子实际上是我这个小儿想出来的,她又不知作何想法? 随后湛典事又去找了汪提调,把秦宝珠说的那法子跟汪提调一提,他也觉得此法甚是可行,于是没几日,小英便开始为做糕点而忙碌起来。因是要拿出去卖的,她从选料到制作,无不亲自上阵,不敢有丝毫马虎。 而在阳州城里,忽然间一日开花似的在大街小巷里到处都在传,城西的慈幼局有种糕点,不但美味异常,还能治病,连那城中静王府里头的娘娘,都甚为喜欢。有那好事者在酒肆茶楼里听得这般传言,直道不信:“你说得这么绘声绘色,莫非你还在静王府里看见过?” 旁人纷纷附和:“没错,没错,静王府里头的娘娘是何等人物,你这样的闲汉还能亲眼见着不成?” “我确是不曾见过。”坐在那酒馆靠窗的那个闲汉捡颗炒豆子扔进嘴里,众人闻言,俱都发出不屑的声音,但那闲汉不慌不忙说道,“可你们不知,我家三婶婶的外侄女,那是在静王府里当差的,她可是亲眼所见。我那日……” 闲汉留了个话头,却又去捡豆子吃,众人催促道:“快说,那日怎的?” “那日去探望我三婶婶大寿,正好她外侄女也在。在座诸位都晓得,在王府里头当差,哪能把王府里的事儿往外说,更何况是王府娘娘的。可我三婶婶的外侄女多喝了两盅,不知怎的就说起她在王府的事儿来。她说……”才到紧要关头,那闲汉好似故意要卖个关子,又住了嘴,伸手去拿酒杯。 众人听得正兴起,哪里能放过他,坐他近旁的人怕他喝酒吃豆子没完没了,忙把他面前的那碟子炒豆端开,不停催他:“你倒是一口气说完,又不是说书先生,何必吊人胃口!” “别急别急,总让我喘口气。”闲汉用手擦擦嘴,继续说道,“我那三婶婶的外侄女说,年下阳州各处给静王府上贡不少珍馐百味,可说来奇怪,那府里掌中馈的那位偏生爱慈幼局贡上的各色糕点,一个月都要派人去取个两三回。现时这种暑热的天气,那位口淡无味、茶饭不思,可奇怪的是,一吃到那慈幼局的糕点,立时胃口大开,所以每隔个两三天,都派人去慈幼局哩!” “居然有这等事?”众人俱都惊奇不已。 这时又有一人附和那闲汉说:“静王府里娘娘的事儿我是不清楚,但那日有人送了两个慈幼局的糕点给我家老母亲,说是那糕点并不售卖,他也只是托了熟人求来的。我母亲本也是因这天气吃不下东西,可用了那两个糕点后,直说是人间最美味,到第二日,她果然食欲大增。” “看来慈幼局的糕点还真是好东西!”酒馆里人人议论纷纷,心里已然信了大半。连方才高呼不信的那人,也道:“我家娘子近日也是吃不下东西,这慈幼局的糕点那么好,我也想法子去弄点。” “我也想尝尝,是不是真的人间最美味……” “哎呦,我邻居好像认识慈幼局里当差的人,我要托他帮我弄点……” 一时间,酒馆里人人都想着如何能弄到并不售卖的慈幼局糕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善借用妙计显神通 坐落在城西偏僻之处的慈幼局,平日里门可罗雀,这几日忽然间访客络绎不绝,这边厢阳州府衙派来的人前脚刚走,那边厢城东巨富的管事们后脚就到。 “诸位管事,平日里你们家主子对慈幼局多有关照,咱们提调大人也是铭记在心。可这糕点咱们也做得不多,素日里只是局里众人分着吃吃而已,方才知府夫人已经派人来要走最后一盒,局里实在是没有了。”负责招待来客的祁吏目虽然发愁,却不得不连连赔笑作揖。慈幼局虽说也算是官家,可只一帮老弱妇孺,也无甚实权,每年从上头拨下的银子少得可怜,不得不倚重城中巨富偶尔发发的善心,他一个小小的吏目,可不敢得罪他们。不过他心中纳闷,分明看到那毛女史做了不少糕点,为何汪提调再三叮嘱他以无糕点为由打发掉这些富户人家的下人? 祁吏目原以为把这些人劝走,他便能松口气了,岂料上慈幼局讨要糕点的人一日比一日多,不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便是托人情走关系的,甚至他回到家里,也被左邻右舍堵在门口,全是找他卖个人情要糕点的。若是可以,他真的想拿糕点给他们,莫说他拿不到,就算拿到,也不敢造次。汪提调下过严令,未经过他同意,不许半点糕点漏出。祁吏目苦不堪言,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小小的糕点,怎的弄得如此兴师动众。那毛女史的糕点他也曾吃过几回,确实好吃,可也不至于让众人千方百计要弄到手的地步吧! “大人,小的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好不容易送走了一拨人,祁吏目在议事房找到汪提调,一进门他就迫不及待想要把心中所想一吐为快。再有人来讨糕点,他可实在挡不回去——有人甚至都登门两三回了!一定要说服提调大人好歹给来人一些糕点,祁吏目暗暗下定决心。 汪提调坐在上首,哈哈大笑:“你来得正好。本官知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想劝我把糕点都送出去么?不用说了,要是还有人来,你就跟他们说,咱们慈幼局三日后售卖糕点。” 咱们慈幼局身为官家,居然还要卖糕点?祁吏目心中纳闷,可也不敢反驳,心想着就算是卖,好歹也能把那些人打发走。 “再有,”汪提调继续道,“你另外找几个人,去城里各个人多热闹之处派发……派发那个……那个什么来着?”他俯身问旁边一人。 “是传单,大人。”应者童声清脆。祁吏目方才进门,因心里太过着急,没注意到这屋里除了汪提调和湛典事外还有旁人。他偷眼瞧去,只见汪提调旁边还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正是她答了汪提调。 “对,叫传单。”汪提调拍拍自个儿脑袋,对祁吏目道,“桌上这叠传单,找几个人一起派发出去,一边派发一边告诉他们三日后咱们慈幼局这儿卖糕点。”他指了指桌上一大叠约半尺见方的纸。 祁吏目连忙去拿那叠什么传单,汪提调又扭头问对女童道:“宝姐儿,还有什么旁的事儿,直接对祁吏目说罢。” 秦宝珠煞有介事说道:“也没甚么特别的了,只是麻烦祁吏目在派发传单时,务必要口头告诉那些人咱们这儿卖糕点,因为许多人不识字,就算拿了传单也看不懂呢。” 祁吏目十分好奇,不由多看了那女童两眼,但他也没敢多问,只连声应着。汪提调见没旁的事,叮嘱他速速去办,便打发他退下了。祁吏目出了议事房,方拿起一张那传单来看,只见上头画一溜屋舍,正门牌匾上写着“慈幼局”三字,旁又有一屋,向着街道的大门洞开,里头码放着许多糕点。在那所谓的传单的下面空白处,用斗大的字写着“慈幼局糕点美味有益,某月某日起售,买三盒送一盒,多买多送,售完即止!”这语句虽能读通,却怎么看怎么怪,他还不曾见过有人这般写的。 三日真是弹指间便过,一大清早的,慈幼局卖糕饼的铺面还没开门,就已经里里外外被围了三层。小英躲在门后,从门缝看出去,不禁咂舌:“还真有这么多人来买!” 秦宝珠暗自偷笑,心里有些得意,虽然她上一辈子读大学时的专业并非市场营销,但那也是她的专业课之一,像这些普通的营销手段,只是小菜一碟而已,不过她也没有料到效果会如此之好。 铺里面已经整理完毕,,小英早已迫不及待请负责铺面的吏目打开大门,人们如潮水一般涌进来,都争着要买传说中的慈幼局糕点。一众吏目和女史忙得不可开交,那糕点虽比市面上普通的糕点略贵些,可阳州城里的人们好奇了这么久,即使手头紧的,也要买那么一两个来尝尝鲜。 秦宝珠在铺子后头的小屋子待不住,她年纪还小,不像那些女史般不方便。她在铺面的人群里钻来钻去,想着回家的路费有了着落,着实兴奋。在人群里挤了一会儿,她觉得有些气闷,便到门外人少的地方透透气。在铺子对面的树荫下,不知何时停了一辆朴素的马车,这引起了秦宝珠的注意。 在大璋朝,即使商贾巨富也用不上马车,因为这是贵族高官的特权。只是大璋朝十分富庶,凡能拥有马车者,无不奢靡行事,唯恐被别人比了下去,鲜见有人会坐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出门的。更何况,她总觉得这辆马车怎么看怎么面熟。到底在哪见过呢?她想了想,忽然记起前些日子从那人贩子夫妇处逃跑时,就是遇到的这辆马车。只是那马车里坐着的人也忒狠心,任凭她被那萧泼猴抓了回去。幸亏她运气好,不久那人贩子夫妇被人告发,官府把他们抓了去,她才得以脱身。想到此,秦宝珠恨恨地瞪了那马车两眼,只是不知那马车里是否有人。你今日买多些糕饼,给我多贡献点路费,就当做事那日欠我的。她气恼地想。 马车里自然是有人,只不过心思却没放在门边那不起眼的秦宝珠身上。一柄梅鹿竹折扇从马车里伸出来,微微撑开一个门缝,从外头看不清里面,从里面看向外面却十分清楚。过了一会儿,马车门又阖上了。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淡淡道:“不过是些商贾噱头而已,看样子跟家里那位倒是无关。阿邵,不必查探了。” “是!”空中传来一声应答,却不见任何人影。 “只是不曾想,小小的慈幼局,还有如此奸猾的人物。” 这时,一个大汉拎着个糕点盒子从人群中挤出来,满头大汗地一路小跑回去马车边,双手捧上那盒子,恭恭敬敬对马车里的人说道:“主子,这糕点好生难买呢,听说味道极好。” “你自个留着,回去吧。”车里的人对他好不容易买到的糕饼却是毫不在意。那大汉一怔,但没再说什么,立刻翻身上车,拉起缰绳赶起马来。 话说慈幼局的吏目女史们忙碌了三四日,顾客才少了些。湛典事一敲算盘,除去各项开支,才刚抹平而已。她有些发愁,这两日城中的人新鲜劲儿已过,想要快速赚到孩子们归家的那一大笔路费,恐怕不易呢。慈幼局本就不是经商之所,不可能长久开个糕饼铺,况且,开得久了,难免上头不会有微辞。 秦宝珠却颇为淡定,这糕饼铺子真正赚钱的营生还没开始呢。果然,这日一清早的铺子才开门,就有个管事打扮的人相继登门,看他一身的绸缎,恐怕不是普通人家的下人。秦宝珠躲在铺面后头,一下子就注意到他了。她笑眯眯地悄声对身旁的小英说:“瞧,大鱼上门了。” “什么大鱼?”小英丈二摸不着头脑,那边有个吏目已经迎了上去。那人也不管吏目,只慢慢踱着脚步在铺子里转了一圈,眉头却紧皱起来。 吏目虽然只是不入品级的杂役,可好歹也是官府里头的人,自是有些傲气,平日里对那些来买糕点的平民也是不愿放下架子的,可他也是有眼力价,见那管事打扮的人举止不俗,也不敢怠慢。况且汪提调也说过,卖出一斤糕点,他还能有抽头呢,从未见过如此做法的,可他昨日才拿了前三天的抽头,还真是不少,现看这管事可不像只买一两斤的样子,他能不上心吗?于是吏目陪着笑脸问:“请问要什么糕点?这儿各色的都有,整个阳州城里,到别家也找不着。” 那管事听了,也只是皱眉喃喃自语道:“上不得台面,上不得台面……” 吏目有些不高兴,暗道这人来找茬么,怎么说也只是个卖身为奴的下人,进了门没一句好话。秦宝珠把一切看在眼里,着急地跺跺脚,这吏目怎的如此不上道呢?她眼睛在铺里头巡梭了一圈,好不容易才看到被塞在角落里的那些盒子。她心中叹气,当初她可是强调了那些要放在明显之处,也不知是何人竟然像塞垃圾一般把它们堆到角落里头。她在小英耳边叮嘱了几句,也不待她应答,便赶紧从里头溜出来,状似天真无邪地对那吏目说道:“那边的盒子真漂亮,我能拿一个去装东西吗?” “去去,边儿玩去,那是你能拿的吗?”吏目不耐烦地朝秦宝珠挥挥手。 那管事却是比较上道,他随着秦宝珠所指的方向一看,眼睛一亮,对吏目说道:“你拿那些个盒子来让我瞧瞧。” “不就一个破盒子吗,有什么好瞧的。”吏目咕哝着去拿盒子。秦宝珠看了直摇头,这人咋那么不会做生意呢,要是他真的是店里的伙计,那这铺子不到两天非关张不可。 其实那盒子确实十分好看,是秦宝珠先前出了主意让去外头定做的。盒子表层用云龙纸糊的,还用彩色棉纸剪了花朵的形状粘在上头,汪提调还亲自在每个盒子的表面提写“慈幼局五行糕”几个字 管事拿过盒子左瞧瞧右看看,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时,小英端着个盘子从里头出来,上面是几枚做得特别精致的点心,其中两三枚还用上好的云龙纸包着,用彩色的细绳系结,绳子的末端还坠着一对小小的同色穗子。她跟吏目说道:“这些糕点都放里头了,还是摆在外头比较好。” 管事的双眼立刻被盘子里的糕点吸引住了,他伸手拿起一枚仔细端详,赞道:“真真是精致,不错,真不错!这用纸包的也有心思!” 吏目似乎终于想起什么来,凑到管事身边说:“你真是好眼光,这是我们特别出品的糕点,跟铺子里其他普通的糕点大有不同。它们分别加入了艾叶、红枣、南瓜、大米、芝麻,对身体极为有好处,味道也更加细腻精致。而且每一块这种糕点,都如同这几个……”吏目指了指盘子里包装好的那些糕点,“包得十分漂亮。你看这纸盒里头里有五个格子,能放下五个糕点,而每个糕点分别用青赤黄白黑五色细麻绳系扎,正好对应五行。若是拿去送礼,不算太轻也不算太重,刚刚好,而且风雅十足,完全没有铜臭的俗气,真是面子里子都有了。”吏目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不让那管事有插口的空儿,就像是背书似的。 秦宝珠十分无语地看向吏目,他还真是把她当初教给湛典事的推销之词一字不落全都背下了,也不带改的,真真是记性极好。那管事听得吏目之言,微笑地频频点头,又掀开盒盖看了看里头,神色十分满意。他也不问价钱,当场就定下了五十盒,约好后日来取。吏目笑得合不拢嘴,这五十盒经他的手卖出,又卖得贵,他的抽头可不少。 小英在后屋也是激动地双眼闪闪发亮,她抑制不住心情,见秦宝珠进屋,便一下子紧紧抓住她的手,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了:“这怎么……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怎么就能比两斗米还要费钱呢?偏生还有人定了如此之多!” 秦宝珠掩嘴一笑,自信满满道:“小英姐姐,这几日恐怕有你忙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江畔再遇主仆闲说 那管事采购了糕点回去后,不过才三四日,阳州城里又四处流传起一首吟诵慈幼局糕点的诗来,据说是有位风雅之士收到人送来的慈幼局糕点,甚为喜爱,当场便作了这么一首诗。恰逢端午前后,正是各家送礼之时,慈幼局很快又挤满了阳州城里各大富户高官的管事下人。 秦宝珠心里暗笑,她可是从中又耍了个小小的手段。原来那日她待那管事走后,忽然心生一计,便去找慈幼局里略通文墨的吏目,跟他讨要一首吟诵局里所卖的糕点的诗,恰好被汪提调撞见,他问了缘由,便提笔亲自写了一首。秦宝珠又依样画葫芦,编了个故事把那首诗散布出去,孰料此举竟比她想象的还要奏效! 热热闹闹又卖了半月有余,湛典事一敲算盘,好家伙,竟赚了个盆满钵满!看到铺子里宾客盈门的状况,她本也料想能赚不少,不曾想竟赚了如此之多,不但那些孩子们回家的路费有着落,甚至如果慈幼局要小小修葺一番都不成话下。折腾了两三个月,竟有如此成果,湛典事与汪提调均十分欣喜,但他们二人乃自矜身份之人,行商贾之事不过是权宜之计,一见初时目的已然达到,也不贪财,迅速把铺子里现有的少量存货抛售个干净后,立刻便把那糕饼铺子关张了,尔后无论是富户还是权贵遣人来购,均不再售。 此事让局里头不少人甚为惋惜,特别是毛小英,面儿上没什么,私底下跟秦宝珠嘀咕:“每月从上头拨下来咱们局里的银钱也不多,还要层层给盘剥了去一部分,咱们本就过得捉襟见肘,怎么不好好抓住这的营生!” 秦宝珠随口道:“咱们慈幼局毕竟是属于官家,公然做这等营生,确实有失身份。更重要的是,这铺子开一两个月问题也许不大,时间长了,总是会让人诟病。我看湛典事不再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需要的银钱应该是筹措够了,那我们官籍里头的人,何苦再做贱籍之人做的事?”在大璋朝,商业经济颇为发达,不少商人家赀万贯,可他们属于商籍,乃是贱籍,比倡优伶人的地位高不到哪儿去,处处被人看不起;而官籍中人地位是最高的,自然不愿自己堕落到行那商贾之事。 毛小英听得秦宝珠此番言语,立时有所了悟,她以考取了女官的功名,虽则只是一名不入品阶的女史,却也是挂在官籍的,自然也看不起那些商人,可她心底还是有些不甘心,嘟囔道:“宝姐儿这番话在理,可我还是觉得太可惜了……” 秦宝珠笑笑,不再答话,刚才她还有一点没说的是,湛典事和汪提调于此事上是冒了极大风险的,堂堂官家,居然做起了生意,而且还敲锣打鼓的生怕人们不知道,虽则明面上铺子只开了不到两个月,往小来看这事挺小,若要往大来看这事也挺大,如果被有心之人借题发挥,那可真的吃不了兜着走。而他们明知风险如此大,却还是为了筹措孩童们回家的路费义无反顾地做了,在这一点她很感激他们。 况且,那糕饼铺子虽然看着这一两个月宾客盈门,似乎是日进斗金的样子,可秦宝珠断定,不出半年,必定亏本。她教给湛典事和汪提调的那些营销的点子,最没有技术含量,要模仿的话十分容易。若是放到她的上一世,不过是一些平常的手段,在这一辈子,在阳州城,她只不过占了个出其不意的便宜。若论精明,大璋朝的商人们并不比她上一辈子的那些商人差,他们很快就能尽数依样画葫芦。更要命的是,尽管毛小英做的那些糕点味道不错,可内行的人尝过后便能仿个七七八八,而且制作成本也十分低廉,在这个没有什么知识产权观念的年代,估计不用多久,差不多味道和模样的糕点便会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所以,不擅长经商的慈幼局,还不如急流勇退,留下个小小的传奇。 想到快要能回家了,秦宝珠心情大好,把糕饼铺子的事情抛到一边,蹦蹦跳跳寻人玩儿去了。她和毛小英都不知,在她们离去后,湛典事从拐角处转出来,方才她就站在她们不远处,把那番对话从头到尾听得一清二楚。湛典事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目光灼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过得飞快,糕饼铺子闭门歇业半个多月后,慈幼局把诸事安排妥当,秦宝珠终于要马上迎来了归家的日子。出发的前几日,秦宝珠异常兴奋和激动,早早就收拾好包袱了,其实她也没什么东西,就两套换洗的衣服而已,可她还是收拾来收拾去的。毛小英取笑她沉不住气,秦宝珠也不害臊,大大方方承认,反正她现在才七岁的稚龄,沉不住气也十分正常。到了启程前一日,秦宝珠忽然消沉下来,不似往日那般雀跃,甚至彻夜辗转难眠。马上到了分别的时刻,她突然生出浓浓的不舍,跟慈幼局诸人相处了这几个月,这感情虽说不上十分深厚,但也不薄,更何况,慈幼局上下待她还是不差的。毛小英觉得奇怪,可也无暇顾及,这次安排被萧泼猴夫妇拐来的孩童们归家,湛典事人手不够,找了她去帮忙,做干粮、分派盘缠、缝制衣物……琐琐碎碎的事情不少,还都是不能遗漏的。 夏夜炎热,秦宝珠辗转一夜无眠,眼看看天色微亮,干脆起身来,打了盆水冲个澡,把身上的汗臭味都洗了去,又挑了件最新的衣裳换上,再整理整理她那个小包袱。如此折腾一番,慈幼局里众人也都渐渐起来了,幼童嬉闹声、锅碗瓢盆叮当声,间或还夹杂着一些婴儿的哭声,声声不绝于耳。秦宝珠坐在床边静静听着,不禁露出微微的笑容,临要走了,她才发现原来慈幼局的早晨是如此鲜活呢。 坐了好一会儿,秦宝珠才如往常一般去饭厅取早饭,才刚吃完,毛小英就找上她了:“宝姐儿,快去拿包袱吧,咱们这就要去码头了。”秦宝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扯着去拿了包袱,塞进慈幼局门口的一辆骡车。才一上车,令秦宝珠差异的是,里头居然还有湛典事。不过是送他们这些被拐的孩童去坐车坐船而已,居然劳烦慈幼局第二号人物相送,实在令人费解。秦宝珠挑了个位置坐定,不久又上来几个孩童,把这小小的骡车塞得个满满当当。最后毛小英也挤上来,骡车就缓缓向前出发了。行车中途,陆陆续续下了几个孩童,都是慈幼局付了银钱托别人的驴车顺便捎那些孩童回乡的。最后,等到达码头,骡车里就只剩下秦宝珠、湛典事与毛小英三人了。 甘明镇与阳州城之间路途遥远,所幸有河道相连,因此选走水路又快又方便,上回萧泼猴夫妇也是从水路一直往阳州城而来的。秦宝珠跳下骡车,发现这个码头并不大,但也停泊了不少商船客船。码头上卸货的、为出行上下船的、摆摊叫卖的,人来人往,端的十分热闹。 “就是那条大船了。”秦宝珠顺着毛小英所指的方向望去,果见一条大船巍巍停在远处,不少人在上头忙着卸货,一看就是商船,因它体积甚大,所以并未靠岸,只停在一众小船的后边。 湛典事也看向那船,问毛小英:“那是商船,可靠吗?” “祁吏目说船上有水手是他相熟的,在那船做了好几年了,知根知底,不怕的。这回商船也是要经过甘明镇附近,所以能顺带捎上宝姐儿。他们船主看在那水手的份上,也没怎么收咱们的银子。” 湛典事点点头,道:“如此甚好。祁吏目平日办事颇为稳重,料想这回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湛典事和毛小英早上出门的时候,都换了便服出来,只是她们都容貌姣好,举止不俗,再加上码头上都是大老粗的男人居多,她们也颇为引人注目。离她们不愿处的一艘船,船舱上微开的窗子正好对着她们这边。一个身量尚小的少年站在窗边,手执一柄收起的梅鹿竹折扇,清冷的眸子正往外头看。他身后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劲装汉子,脸容隐在暗处,如果他没有开口说话,绝对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可是他“咦”了一声,居然开口了:“公子,您看,是她,那便是秦宝珠。” 那少年顺着他的指引望去,眸光在秦宝珠身上转了两转,淡淡道:“年纪如此小,就能想出那等奸猾巧计,将来指不定还是个人物。”。那日他听闻慈幼局的糕点跟府里那人扯上关系,虽然不信,但还是亲去慈幼局的糕饼铺看了。之后他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那不过是慈幼局自个的大话而已。本来他也看不上慈幼局为了卖糕点而使出的雕虫小技,可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让阿邵去查探一番,得到的结果令他大为讶异,那些看来老辣的花招居然悉数出自一个七龄稚童! “公子,她有今日也是托了您的福,不然,如今她还不知被那拐子卖进哪个窑子里呢。”少年身后的黑衣人有些感叹。 少年冷哼一声,眸底闪过一丝厉色:“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那个人费尽心思要送我一份大礼,本公子怎能不好好回报一番呢。” 秦宝珠正抱着自己的小小包袱跟湛典事她们一起候着,身上没来由一阵寒颤,好似有股冷冽的气势逼过来一般。她忙四处张望,却不见有异,只得搓搓双臂,按下心中那异样的感觉。这时,一个肤色黧黑的壮汉挤到她们跟前,行了个礼问道:“敢问诸位可是慈幼局的贵人?” 湛典事点点头,那汉子慌忙道:“小的是伍通,祈吏目已经跟我说了,我一定安全把小姐儿送到那边。” “如此有劳了。”湛典事谢过伍通,三人又寒暄了一番,商船那边却是卸货卸得差不多,伍通告罪了一声,便要领秦宝珠过去。毛小英早从骡车上拿下两个包裹,她把那个小的递给伍通说道:“如此请你在路上多多照顾宝姐儿了。我们慈幼局也没什么东西,这是我们做的一些糕点,给你尝尝。”伍通早听过慈幼局糕点的大名,也不推辞,直接便收了。毛小英又把稍大点的那个包裹塞给秦宝珠说:“拿着,我和湛大人给你准备的。”言语之间,掉下两颗泪滴。 湛典事摸摸秦宝珠的头,柔声对她说:“宝姐儿快去吧,莫要耽误了行程。”眼里竟隐隐含有水光。秦宝珠轻轻应了声,从昨夜积蓄到今日的离愁别绪顿如泉涌,泪水夺眶而出。 “好啦,快去吧,以后莫要再给人拐了去。”湛典事把她朝伍通那儿轻轻推了推,她又对伍通说道:“如此宝姐儿就拜托你了。” 伍通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说道:“大人客气了。即使不看在祈吏目的面子上,有大人的嘱托,我也不敢怠慢,自当好生照顾小姐儿。” 秦宝珠胡乱擦擦眼泪,挤出一个笑容,郑重跟她和毛小英道了别,才攥着两个包袱跟着伍通去了。待她上得商船,回首往岸上看去,湛典事和毛小英仍站在原处,遥望着商船的方向。秦宝珠忍不住又是热泪纷纷,她大力地朝她们挥手,也不管是否引人侧目,大声喊:“再见!再见!我还会回来探望你们的!” 这时,商船起锚,缓缓发动,往甘明镇的方向而去。秦宝珠伸长脖颈,站在甲板上一直与湛典事她们遥遥相望,直至她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而湛典事与毛小英,也是在岸上一直目送秦宝珠所在的商船消失在江天一线。“真是一个了不得的小姐儿呢!”湛典事垂头低语。 “大人,您说什么?”毛小英没有听清。 “没什么,我们快回去吧。”湛典事边说边快步走向骡车,毛小英赶紧跟上。 就在商船发动的那一刻,方才那与阿邵议论秦宝珠的公子所在的船只,也起锚滑出了码头,往反方向悄然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踏常家门物是人非 七月流火,北方天气已经逐渐变凉,暑热半消,凉气将生未生,正是个舒爽的时节。只是在大江之上,虽有习习凉风,却因整日艳阳照射,水面反光,船上仍然暑气蒸腾,闷热不已。 秦宝珠在船舱里待得难受,便上甲板来吹吹风。商船从阳州城出发已经十余天了,前几日的依依别情已然淡去不少,如今她更加期待归家那日的到来。 时值午后,阳光已经没有正午那般强烈,兼之阵阵江风吹来,稍解方才在船舱里积下的暑气。秦宝珠走到船舷旁,探头往外看去,只见船身划开江面,翻起浪涛,偶有溅起的水珠落在脸颊上,增添丝丝爽气。一只大手忽的从后头把秦宝珠扯离船舷,她回首一看,原来是伍通。伍通在这艘商船做水手几年了,听他说这船还到过遥远的海外,其风土与大璋朝不甚相同。这是个憨厚的水手,不太擅于言辞,可说起那些海外见闻来却栩栩如生,真真让人身临其境。 “那些蛮人,有许许多多的香料珠宝,可他们酷爱我大璋朝的丝绸。不少蛮人都跟我说过,他们最爱我大璋朝的双宫绸缎。这当真是不识货,偏生爱那下脚茧粗丝织的料子,不说咱们的贵人看不上,连普通富户穿了也嫌丢脸……”每当伍通跟她滔滔不绝说起他海外的见闻,秦宝珠总觉得他像变了个人似的,浑身上下散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魔力。秦宝珠也爱听他说说那些风土人情,不但可以打发船上无聊的时光,还可以增长一下见闻。 不过此刻,伍通那粗浓的眉毛紧紧皱起,瓮声瓮气责怪道:“宝姐儿,怎的靠船舷这么近?当心摔了下去!”秦宝珠哑然,看看那只比她矮了半个头的船舷,只有在狂风暴雨下,她才有可能摔出去吧。但她还是乖乖点头,不再靠近船舷。伍通不放心地又嘱咐她几句,因商船快要进码头靠岸,他自忙去了。 秦宝珠百无聊赖地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商船离码头还远着呢,岸上的景色还看不清。况且,伍通这人太过老实,不懂变通,他受慈幼局所托,生怕秦宝珠在他手里丢了去,是绝对不会带秦宝珠下船玩耍的。秦宝珠经历被拐一事,对这些少了许多好奇心,说来她也是后怕,自是不敢偷溜下船。 商船渐渐驶进码头,岸上的景色也愈发清晰。这也不知道是哪个州县,繁华似乎不亚于阳州。商船有些大,也跟在阳州的码头一般,停泊在一众小船的后头。一俟抛锚,就有两个汉子从船舱里钻了出来。一个又矮又黑,唇有些厚,两个眼睛圆鼓鼓的,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另一个与他年纪相仿,只是身材高大,肤色雪白,髭须焦黄。他们俱都一副典型的大璋朝男子的装扮,但举手投足间显得有些别扭。秦宝珠认得他们,听船上的水手提过,他们从海外而来,并非大璋人士。 大璋朝不禁海外贸易,但也不鼓励,虽然海外商人能来大璋经商,他们的船却不可深入腹地。倘若他们要购买大璋的货物运回本国贩卖,就只能在各大通商的港口进货。有些外洋商人为了降低成本,往往乘搭大璋朝的商船深入腹地采购货物。而这两个从船舱里出来的两个人,正是这种商人。 秦宝珠饶有兴趣地观察了一阵这两个外洋人,只见他们一边叽里咕噜的不知说甚鸟语,一边下船去了。这个地方看着十分繁荣,不像商船此前停泊过的那一两个小码头般人烟稀少,秦宝珠想他们大约是去采买了。果然,天快黑的时候,秦宝珠刚吃完晚饭,正在甲板上散步消食,就见那两个外洋人领着几个挑着沉重担子的挑夫登上船来。她颇为好奇那两人买了什么,想问却不知用何种语言才好,憋了半天,终于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说了一句英文“你好”。想她上一辈子在外企工作,英文倒是还凑合。可是那两人只古怪地看了秦宝珠一眼,并不搭理他。莫非是听不清?秦宝珠又重复了一句,那留着焦黄髭须的汉子终于跟秦宝珠说话了:“这个小姐儿,你是叫我们吗,说的什么古怪语言?”他一口流利的大璋朝官话,字正腔圆。 秦宝珠心中一动,试探地问他:“我听说海外许多国家都用这个来打招呼,这位大叔没听过吗?” 这时那黑矮的汉子抢先说道:“我们在海外诸国经商十余年,从未听过此种语言,小姐儿莫不是被人骗了吧?” “嗯,别人也许是跟我说笑的。”秦宝珠哂笑一声,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此时,一个挑夫不小心,几卷布料从担子里头滑下来,哗啦一声摊在甲板上。那两个外洋人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忙蹲下去捡。秦宝珠一看,原来那是几匹古怪的料子,其上有条条的结点,闪着丝绸特有的光泽,可看着又不似她以前所见的丝绸那般柔滑。那两个外洋人小心翼翼地拍干净灰尘,把布料放回担子里。秦宝珠这才发现,那些挑夫的担子里,全是这种古怪的料子。 “仔细点,别再摔了我的料子,这可是双宫,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连阳州都没有!”秦宝珠看着那两个外洋人一边肉疼地护着那些料子一边往前走,忽然想起伍通曾跟她说过外洋人俱都爱真丝双宫的事,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商船自这日停泊在码头后,便没有再靠岸了,扬帆又顺风行了十来日,终是到了铭安府远州的地界,甘明镇正是属于远州治下。商船要在远州补给,所以会停留一昼夜,然后再深入大璋朝腹地,只是此后的行程会离甘明镇越来越远,所以伍通趁着这个空挡,带秦宝珠去远州官衙交割。 秦宝珠紧紧跟在伍通身后,拎着的包袱比刚出发的时候大了不少。那日她登船安顿下来后,打开毛小英给的包袱,才发现里头有三套按她身量新做的棉布衣裳,另外还有个装着五两碎银的素面荷包。这让秦宝珠颇为讶异,衣裳倒也罢了,可这五两银子分明就是巨款!想来许是湛典事在卖糕饼所赚的银钱里拿出来的。莫非她要谢我出了这么个点子解她燃眉之急?秦宝珠想了一会儿,并无任何头绪,也就抛开了,只小心翼翼把那些银子收好,又将那三套新衣裳放进她先前的包袱里,跟旧衣放到一起。 伍通领着秦宝珠一路问一路走,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远州官衙,他也顾不得歇口气,连忙跟门子报了来意,塞了几个铜板央他通报。门子也不为难他,进去不一会儿,一个小吏出来,打量他们几下,便问:“可是阳州慈幼局发来的女童秦氏?” “正是,正是。”伍通一边应着,一边拿出交割文书给小吏。小吏翻了翻,便带他们进去,很快就办完交割手续了。其实远州官衙早在数月前就收到阳州慈幼局发来的确认秦宝珠身份的请函,早派人去甘明镇查询过并发了回函。这回秦宝珠乘商船归乡,他们也提前收到了从驿站寄来的文书,知晓秦宝珠要在远州码头下船,是以这交割办得十分顺利。 伍通见慈幼局托自个的事已经办妥,自是松口气。他还要赶着回船,不能久留,匆匆叮嘱秦宝珠几句,又暗暗塞给她一些铜钱,便离开了。秦宝珠有些不舍,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但想着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便又心中释然了。 她在衙门留宿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远州官衙派了辆驴车和一个衙役,跟她一起出发前往甘明镇。驴车慢吞吞走了两日,终于是到了甘明镇。一年多了,小小的甘明镇没什么变化,看着熟悉的街道,她激动万分,想着马上就能见到亲人,差点就跳下车自个跑回家去。但衙门那边事情未了,她也只好耐着性子先跟衙役上衙门去。 驴车才在衙门前停下,秦宝珠就急切地跳下去。刚落地呢,一个惊喜的童声就在耳边响起:“宝姐姐!宝姐姐!真是你吗?” 秦宝珠抬头一看,这一年多来她心中念了不知几次的常喜儿赫然就站在自己面前!还未等她说什么,常喜儿一下就扑进她怀里,力道之大,使得秦宝珠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喜姐儿……”秦宝珠轻抚常喜儿的头顶,鼻子酸酸的,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宝姐儿,我天天想着你,这下可盼到你回来啦!”常喜儿语气十分欢喜,如同一个依恋母亲的小鸟,在秦宝珠怀里蹭。 秦宝珠慌乱地点头,口里不停说道:“我也可想你了……”她拉起常喜儿打量了一下,许久不见,她的身量跟往日相差并不大,只是人显得更瘦了,面有菜色,衣衫破旧,看来这些日子,常家的日子比她一年多前在时更差了。 这时那从远州领秦宝珠来甘明镇的衙役过来催促她进去,常喜儿却是有些怕他,连忙跟秦宝珠说道:“祖母让我来这候着你的,她等得十分焦急,我先回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不用麻烦她了,我待会就回去……”只是没等秦宝珠说完,常喜儿一溜烟地跑了,她只好先跟衙役进去衙门。在衙门里走了个过场,不一会儿就办完了手续,那远州来的衙役迫不及待坐驴车回去了。秦宝珠走出衙门,正犹豫着是否要在门口这儿等殷氏,就看见殷氏颤巍巍地跟着常喜儿跑过来。 “外祖母!”秦宝珠连忙迎上去,殷氏上得前来,一把就抱住她,禁不住老泪纵横。 “宝姐儿,我的宝姐儿,你可算回来了!”殷氏抱得她死死,仿佛一松手她又不见似的。 秦宝珠软语安慰许久,殷氏才放开她。“我的宝姐儿模样没变,就是长高了,脸色也红润。”殷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显然十分满意。秦宝珠暗想,幸亏在慈幼局将养了几个月,否则,让外祖母看到她刚从拐子里出来时的模样,不伤心才怪。反观殷氏,如今竟似比一年前老了许多,她才四十来岁,头发竟已白了一半!脸上病仄仄的,带着一股子萎靡不振的气息,那双浑浊的眼睛,刚才因为哭过,才显得稍微有些明亮。看来她不在的这一年多了,常家的境况确实不太好。秦宝珠心里叹气,跟常喜儿一左一右扶着殷氏往家里去。 待回到常家,她不免大吃一惊,本已在心中对常家如今的境况有了准备,不曾想居然差到这等模样。常家的大门已经是一副破破旧旧的模样,甚至有一扇门已经从门槽里半脱落下来。进了门是常家的小院子,院子里长了不少杂草,竟十分茂盛,还到处横七竖八堆着破木头烂树根什么的;廊下爬满了青苔,窗格子上糊的纸剥落不少,屋顶残破不堪,东一把稻草西一把稻草的遮住破洞,一些杂草从瓦下钻出来,长得老高,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 这一年多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秦宝珠满腹疑问,此时却不是询问的好时机。她正愣神呢,耳边传来殷氏的声音:“宝姐儿累了吧?你往日睡的那个屋子早收拾好了,快去歇歇。喜姐儿你弄些热水来让宝姐儿先洗洗晦气,然后去把灶上的粥给热热端来。” 秦宝珠赶了这么久的路,也觉得身上黏糊糊的甚是难受,忙谢过常喜儿,就进了往日自己住的那个屋子。这屋子跟以前也大有不同了,她记得一年多前她住这儿的时候,殷氏把她原来在秦宅的住处里的摆设一个不落全摆这儿了,可如今这屋子空空荡荡,只余下一个小桌子、一口小箱和一张床,床上还是一套打满补丁的被褥。 秦宝珠再次叹口气,把手中的包袱放在床上,正待换下这一身的风尘仆仆,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个尖刻的女声:“哎哟,你那小祖宗回来啦?怎么,不敢出来见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罗氏荒唐宝姐藏钱 即使已然一年多未见,秦宝珠仍然一下子认出那是罗氏的声音。真是愈发尖酸刻薄了。她暗暗想着,听到外头殷氏愠怒道:“你还有脸回来!” “死老太婆,我怎么不能回了!”听这语气,罗氏如今看来是丝毫不怕殷氏了。 秦宝珠顾不得一身脏兮兮的衣裳还没换,出了屋子来到院子里,见罗氏正面对她的方向站着,两手叉着腰,脸上是明显的厌恶与不耐。罗氏如今业已变了不少,秦宝珠记得她才三十上下而已,可瘦削的脸上已经开始长明显的皱纹,脸面蜡黄粗糙,不复当年年轻媳妇的容貌,跟那老妈子似的。 罗氏听到脚步声,一看是秦宝珠出来,忍不住异常妒忌。她在外流落一年,不但未显病态,甚至脸色红润,而身上穿的棉布衣裳虽然是旧的,可齐齐整整,一个补丁也没有,一看就没受过什么苦;反观自个,好好在家待着,居然天天饿肚子,身上的衣裳都是往年的旧衣裳,破洞多到补不完。这凭什么!合就该她姓罗的比不上她常顺娘和常顺娘崽子?罗氏愤愤不平往地上啐了一口。 “你给我滚!咱们常家没你这毒妇!” 耳边传来殷氏的咆哮,罗氏轻蔑地笑了。滚?当初她要改嫁的时候这死老太婆死挡着不让她走,如今倒要赶人了?没门,这世上哪有那么如意的事儿!想到这,她也不说话,只冷笑一声,径直往殷氏屋里去。秦宝珠十分诧异,不知罗氏这闹的哪出。殷氏却是已经气急败坏跟进去,屋里立刻传出她愤怒的声音:“你干什么!” 常喜儿刚才就在院子里远远站着,一看这情形,“呀”地低叫一声,噔噔噔也跑进去,秦宝珠也满腹疑惑地跟上去。 殷氏的屋里也没什么摆设,都是以前的旧家具,比之一年多前去了十之五六。罗氏正上蹿下跳翻找着什么,弄得屋里乱糟糟。殷氏气得青筋暴跳,不断地喊“住手”,想阻止罗氏疯狂的行为,却无能为力。常喜儿满脸害怕的神色,可即使浑身颤抖也不住地叫:“娘,不要这样!” 到底什么状况?秦宝珠头疼地揉揉太阳穴。罗氏几乎把殷氏的屋子掘地三尺,似乎是找不到她想要的东西,一把抓住殷氏的衣领问:“钱呢,在哪里?” “这个家哪还有什么钱!”殷氏虽然仍叫得大声,眼神却有点闪烁。 “老不死的,不肯说是吧?”罗氏竟开始搜殷氏的身了。 秦宝珠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扯住罗氏,怒道:“你身为晚辈,哪有这样对待婆母的?还不放手!” 罗氏阴阳怪气叫道:“哟,宝姐儿在外头倒学得出息,还蹬鼻子上脸了!”她一把推开秦宝珠,秦宝珠不防,竟被她推落在地。常喜儿尖叫一声扑过来,罗氏一脚把她踹开,手上也不闲着,在殷氏身上摸索一番,终是搜出一个干瘪的荷包。她把里头的钱全倒在手掌上,数了数,只有四五十文,不免失望:“就这么点钱?且先用着。”说罢,把那些铜钱往怀里一纳,大步朝外走。 常喜儿一把抓住她的一条腿,哭喊说:“娘,这是咱们最后的钱了,求您不要拿走。” “少碍事!”罗氏又是当胸一脚,把她踹得远远的,头也不回走了。常喜儿被她毫不留情连踹两脚,只觉气血上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秦宝珠看得触目惊心,连忙扑过去查看,常喜儿揉着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抽噎说:“我不碍事,都习惯了。” “习惯了?”秦宝珠不由自主提高声调,这些日子以来常喜儿过的什么日子!她还待要说些什么,被罗氏扔在地上的殷氏忽然大叫一声:“我这是前世造了什么孽!”她喉咙里咯咯作响,竟然两眼一闭,瘫在地上。 “外祖母!”秦宝珠也顾不得常喜儿了,扑过去殷氏那边,一探鼻息,还有气,那惊惧的心才放下。她想扶殷氏到床上去,可力气有限,扯都扯不动。常喜儿也爬起来帮忙,秦宝珠看向她嘴角残余的血迹,问道:“还行吗?”常喜儿轻轻应了一声,与她合力把殷氏弄到床上。见到常喜儿欲起身,秦宝珠把她按下坐在床边,说:“你也受伤了,先坐坐,我去请大夫。”也不等常喜儿反对,她连额上的汗都顾不得擦,就急匆匆跑出去。 她先是回自己的屋子,从包袱里拿出几十文钱,想起罗氏方才的行径,暗道声好险。幸亏罗氏刚才没来她屋子里搜。想着罗氏拿了殷氏的钱,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她把包袱放在屋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才放心地冲出去找大夫。 心急火燎地从镇上唯一的那家医馆把大夫拉来,大夫看给殷氏把完脉,脸色有些不好,说她是气急攻心导致旧疾复发,开了张方子让秦宝珠去医馆抓药。至于常喜儿,倒无甚大碍,说是多将养就好,也开了一张补身的方子。 “谢谢大夫了。”秦宝珠把诊金双手奉上,亲自送他出去。待到门口,又对那大夫行了个礼说:“大夫,我看您刚才在屋里好像有些话要说,敢问一声,不知我外祖母的实际病情如何?” 大夫却犹豫问道:“你家大人在哪?” “大夫可直接跟我说,我家没有其他大人了。”秦宝珠有些黯然说道。常家不是没有大人,可惜那个罗氏是断然靠不住的,有大人等于没有。 大夫看病这么多年,有哪些人家没见过,他对此也不是很意外,只觉得跟秦宝珠还小了些,跟她说殷氏的病情,也不知她能否理解。他斟酌了一下,才叹道:“小姐儿,你外祖母沉疴难返,其实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如今只是拖日子罢了。” 秦宝珠没料到殷氏竟病重至此,不由默然。大夫见她如此,也没再多说,只吩咐让殷氏好生静养,便摇头走了。秦宝珠回到殷氏屋里,见常喜儿脸色苍白地坐在那发呆,她一见秦宝珠,就低声啜泣起来。秦宝珠安慰了一阵,才问起殷氏这一年多来的病况,可常喜儿并不太清楚。她只好先让常喜儿去歇息,自己则去医馆抓药。回来的时候,已近晌午了,罗氏不见人影,秦宝珠估摸她必是赌博喝酒去了,想着她不回来倒好,于是就先放药去熬煮。再一翻厨房,居然只有灶上一小锅清稀粥,再没别的食物了。虽说已对常家的贫困有了心理准备,可秦宝珠不曾料到竟是赤贫至此! “宝姐姐……” 听到常喜儿在身后怯怯叫了一声,秦宝珠连忙回头,问她:“怎的出来了?” “中午了,我想你肯定是在找东西煮饭。”常喜儿慢吞吞走进来,指着灶上那锅清稀粥说,“这本来是今个儿早上祖母让给你准备的,姐姐先吃吧,篮子里还有两个饼子,我和祖母两个人够了。”她又指指屋顶上吊下来的一个破竹篮。 秦宝珠扯下来一看,那竹篮用一块黑乎乎的布盖着,掀开来,里头就两个硬邦邦的菜糠饼。她一怔,问常喜儿:“你们平日里就吃这个?” “嗯。”常喜儿眼角扫了扫灶上那锅粥,费力吞吞口水。 “我记得先前我还在的时候,咱家里还吃得上粥和咸菜……” 常喜儿神色立刻变得黯然,低低说道:“宝姐姐被拐子抓走后,祖母的病更重了,娘赌钱喝酒越发厉害,没钱了就问祖母要,祖母不给,她就……就打祖母。后来祖母在床上起不来,没法儿天天出去卖菜换钱,我只好去市场里头捡些菜叶子回来帮补一下。” 境况真糟糕!秦宝珠看着眼前这个比她小一岁的孩子,叹气说:“你别担心,我回来的时候带了一点盘缠的,还没用完,待会我去买点米。”她摸摸常喜儿的头发,心中有些酸涩,“你受伤了呢,先回去躺着,一切有我。” 常喜儿的小脸露出欣喜的神色,拉住秦宝珠的手说:“我知道只要宝姐儿回来,什么都会好的。之前你被拐子抓走,祖母找了你好久,还去官衙那边报了案呢。前几日官衙的人说你能回来,祖母高兴了好久。” “会好起来的。”秦宝珠含笑安慰常喜儿,可自个心里却不很确定。候着药开了,秦宝珠把火拨小,又煮了一阵,把药倒在一个大碗里,重又放水煮开,倒到先前的那个碗里,就把药放在灶上晾着,才取钱出门买米。想到常喜儿和殷氏营养不良的模样,她又转去菜市那边去买菜。这个时候的菜都是早上挑剩的,不过胜在价钱便宜,她还花了点钱割了一块肉,这才回常家去。 等午饭整治出来,常喜儿都惊呆了,她指着那肉汤结结巴巴地问:“宝姐姐,这……这是肉和米饭吗?” 看到常喜儿如此欢欣雀跃,秦宝珠觉得十分心酸,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她道:“对,是肉,喜姐儿多吃点。” “我就知道宝姐姐回来,一切都会好的!”常喜儿高兴地吃起来。 秦宝珠转身,悄悄拭去眼角的水滴,端饭菜和药去殷氏屋里。殷氏这时已经醒了,呆呆盯着空荡荡的床顶,不知在想什么。看到秦宝珠进来,殷氏艰难地坐起身,秦宝珠忙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去扶她。 “不用了,”殷氏咳了咳,示意秦宝珠坐在床边,“宝姐儿盛碗稀粥过来就好,那些……”她指指秦宝珠端进来的饭菜,“留着你们下顿吃吧。” “外祖母,”秦宝珠凝视着她苍老的脸庞,虽然室内光线不好,她还是看到她脸上的灰败,“我回来的时候还剩一点钱,这些饭菜花不了多少。你身子不好,要吃好点。” “宝姐儿你还小,本不应当跟你说这些,可我不得不跟说……我知道自己的事,时日无多……”说到这,殷氏顿了顿,好似有些神伤,但很快她又继续道,“不要在我这个将死之人身上浪费银钱了。你有钱,那就留着,好好活着,一直到你娘来接你。那钱,还要好好藏着,别让你舅母找着了,她一个子都不放过,全刮走的。” “我晓得了,可是祖母,这饭都做好了,你就先吃吧。”秦宝珠把饭菜端到她面前,“然后再把药吃了。” 殷氏没再言语上坚持,但只挑了两口米饭,便推说吃不下,药也不肯吃,直说以后不要浪费钱买药云云。秦宝珠劝了许久,殷氏干脆把那药泼地上,还是半口也不肯吃。秦宝珠拗她不过,只得又把那饭菜端走。她在厨房胡乱吃了点,收拾一下碗筷,才回自己的屋子。她带回来的包袱扔在角落里还没来得及收拾,那里有五两碎银和几十枚铜钱。想到罗氏的行径,以及殷氏对她说的那些话,秦宝珠觉得要把那些钱藏好才行,不然都给罗氏抢走的话,大家就真的喝西北风去了。况且,以常家如今的境况,她还要用那五两银子来做点什么小生意来维持生计的。 她去厨房找了一个带盖子的小陶罐,又在院子里捡根尖棍子,回到屋子里。屋里是夯实的泥地,她用棍子试了试,还是能刨开土的。于是她推开屋里的那口小箱子,用棍子费力地在地上挖个坑,然后把那装着五两碎银的素面荷包塞进陶罐里,盖好盖子,再把陶罐放进坑里,最后用泥土填上,将箱子移回去遮住痕迹。其实她对这个藏钱的法子不是很放心,但如今也只能想出这个办法而已。 忙完这一切,她回去厨房烧点热水洗个澡,这才得空躺下来歇个午觉。虽然身体很疲惫,但秦宝珠一点睡意也没有。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着要做些什么营生来维持生计,一会儿又想到罗氏的种种行径,一会儿又念着常顺娘怎么还不来接她,许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吧?常顺娘绝不会抛下她的,这事太反常了,她很为常顺娘担心。方才从殷氏的话里,她也能推测出来,常顺娘在这一年多里,竟没有派过人来常家,连个口信都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支撑门庭宝姐筹谋 秦宝珠回到常家后,真有点心力交瘁的之感。那日殷氏气急攻心晕倒后,再也下不了床,脾气似乎也越来越坏。常喜儿甚至都不敢踏进她的屋门,因为她把一切的不幸都归咎到常喜儿身上,见到她就像看到仇人一样,不断咒骂,怪她害了常家。她也坚持不肯吃药,只要秦宝珠端进来,她都直接倒掉;甚至饭也不好好吃,坚持只吃菜糠饼。这殷氏拗起来真让秦宝珠头痛,她劝到口干舌燥,也无法令殷氏改变分毫。 这是其一,其二是,秦宝珠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营生来维持生计才好。她上辈子是做人力资源的,在这里完全派不上用场。她唯一会的,只是以前跟殷氏出去买菜而已。她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从熟悉的卖菜开始,等以后有时机了再考虑其他更赚钱的法子。 常喜儿被罗氏踢伤,不能干重活,偏生那菜要凌晨去隔壁镇担回来,秦宝珠便让她好好待在家中照顾殷氏,旁的都不必管。 想到自个人小力微,担不动那么多菜,秦宝珠去旧货店弄了辆小推车,又央了市场里与殷氏相熟的妇人带她去邻镇进货。这日,秦宝珠天未亮就起来了,快速地梳洗完,从厨房里吊着的那个篮子拿一个菜饼,这才推车出门。这些日子以来,除了那五两银子,她带回来的铜钱已所剩无几,所以能省则省,她早上也吃上了菜糠饼。 推着车子才刚要踏出大门,常喜儿就在后头叫住她:“宝姐姐,我也去。” 秦宝珠扭头一看,常喜儿正站在廊下,就着月色,能朦朦胧胧看到她拾掇得齐齐整整的。她问:“昨儿不是说好了让你在家里照顾外祖母的吗?” “我跟你去邻镇推了菜回来后,天才大亮,祖母也刚起身,不会耽误照顾她的。”常喜儿很是坚持,秦宝珠只得由她去。 她们二人推着小推车来到城门,恰好那先前约了带她们去进货的禹嫂子也担着空担子过来了。禹嫂子很热情地招呼她们:“宝姐儿,你们吃过早饭了吗?我这儿还带了饼子呢。”她打开手中的帕子,里面有两个热乎乎的糙面饼,一个的个头顶两个常家的菜糠饼。 常喜儿有些怕生,半躲在秦宝珠身后。秦宝珠落落大方地谢过禹嫂子,没有拿那面饼。她知道禹嫂子家也不是什么殷实之家,那两面饼恐怕是她自个的早饭。虽然面饼比菜糠饼好多了,她也不想占别人的便宜。禹嫂子也不勉强,便将那面饼重新包好,收进怀里。这时,城门开了,她们也不再多话,赶紧赶路。 一路上空车而行,虽然天黑不好看路,可三人相伴,不时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邻镇。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禹嫂子熟门熟路,带着秦宝珠她们来到进货的菜市场。这个菜市场规模不小大,许多摊子都摆得很大,各种蔬菜应有尽有,一垛垛地码在地上。买菜的和卖菜的来来往往,或互相砍价、或挑选果蔬、或量称付款,端的十分热闹。 秦宝珠看得眼花缭乱,简直不知该进些什么货才好。以前她曾经帮殷氏卖过菜,但因年纪小,殷氏又因常顺娘的托付而特意照顾她,因此她从未跟殷氏来此进过货。至于常喜儿,就更不用说了,她那时还太小,哪里都没去过。禹嫂子看出秦宝珠二人的为难,笑道:“宝姐儿第一次来,是不知该怎么下手的了。其实我们做的是那些小门小户的生意,大户人家是另外采买的,与我们不相干。所以就进一些平常的果蔬就好,这个时节,蕹菜最当季,自然好卖。另外还有芸豆、白菘、莲藕什么的也可以买一些。对了,”禹嫂子在一堆菠菜前停下来,指着道,“这也挺好卖的,但现在这时节的波楼菜有些贵,你可买可不买。” 秦宝珠点点头,笑着对禹嫂子说道:“多谢嫂子指点了,可是我并不会挑菜,真怕买了差的回去卖不掉呢,还得嫂子提点一二。” 禹嫂子假意嗔道:“瞧姐儿你说得,嫂子我自然会帮你的。待会你们就跟着我,要买哪些菜,我帮你们挑了便是。” 秦宝珠连忙谢过,和常喜儿紧紧跟在禹嫂子后头。在菜市场转一圈下来,禹嫂子已经装了满满的一担果蔬,秦宝珠的小推车里也堆了许多蕹菜和一些白菘、莲藕。她想着自个头回独自卖菜,自然是卖最当季的比较保险,然后再适当卖一两样较为普遍的,如此即使不能赚钱,应该也不会亏损。至于别的什么新奇果蔬就免了,价格太贵不好卖,而蔬菜卖的就是个新鲜,积压到第二日只有白白倒掉的份,她本钱少折腾不起。 进完货,秦宝珠她们就在菜市场边略微休整一下,吃点东西。禹嫂子见她们掏出两个菜糠饼,怜惜她们小小年纪不但要出来为生计辛苦,还缺吃少穿,便又把自个带的糙面饼推过去:“快拿着,我今个儿特意多带了一个给你们的。” “多谢嫂子了,我们也带了饼子呢。”秦宝珠晃晃手中的两个菜糠饼,禹嫂子却不由分说把那两个饼子夺过来,又将手中的面饼塞在她手里,说道“好了,再跟我客气我下回不带你来了。” 秦宝珠只得接受她的好意,道了谢,然后把那面饼掰成两块,递一块给常喜儿。她们三人迅速吃完饼子,见天色将要大亮,便急急忙忙回去。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卯时末回到了甘明镇。秦宝珠看日头已是殷氏起身时分,便让常喜儿回去伺奉,她则推着菜去市场。 甘明镇的菜市实际上是两条中间相连呈十字的狭长街道,人们把摊子摆在两边,平日稍冷清,只是镇上的人来采买些肉菜而已;若是赶集日,则非常热闹,除了卖菜的,还有卖吃的和卖小玩意的。 秦宝珠推着她的小车进菜市场里,停在殷氏往日惯常卖菜的位置。殷氏已许久不来卖菜,按说这位子早被人占去,可市场里摆摊的人们几乎都相互认识,他们自然是知道常家如今的境况,怜惜秦宝珠小小年纪便出来挣钱养家,自然不会好意思再占着她的位置。因此她很顺当地摆开了摊子。趁着人还不是很多,她打来一桶水,仔仔细细清洗菜里面夹杂的泥沙,摘去烂叶,再束成一小捆一小捆,整整齐齐叠在小车上。旁边另一个卖菜的妇人见了,奇道:“宝姐儿,你还洗什么,这菜批来的时候就是干净的呀。而且,你把那好的叶子都摘掉了,多费钱!” 秦宝珠微微一笑,手中的动作却是不停,只道:“我再洗干净些。”那妇人摇摇头,心道这小娃儿果然是小娃儿,这样子洗法,得亏掉多少! 买菜的人渐渐多起来,秦宝珠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她也跟别人一样扯开嗓子吆喝起来:“快来看看,好漂亮的蕹菜,新鲜嫩绿;白菜大个莲藕肥厚!”她童声清脆高亢,引得不少路过采买的人驻足。 “婶子,瞧今天的这些蕹菜,刚摘的,拿回去抄个蒜蓉,好吃哩。”秦宝珠甩甩一把蕹菜,上面还滴着水珠,看着十分鲜绿。那挎着篮子、通身整齐的一个小媳妇显然是刚从街头逛过来,篮子还是空的。她一看秦宝珠手中的蕹菜,就凑过来东瞧西看。 “蕹菜怎么卖?”小媳妇头也不抬,捡起把蕹菜看来看去。 “十文钱一斤。” 小媳妇皱皱眉说:“别人都是卖七文钱,你怎的贵这么多。” 秦宝珠笑容不减,仍甜声说:“婶子,你一看就是识货的。我的蕹菜虽比别家贵一点,但都是洗得干干净净,找不到一点泥沙,而且全都把那老的菜头,以及烂的老的叶子整掉了,你买一斤,顶别人家两斤呢。买回去也不用怎么花功夫整了,随便洗洗就能下锅炒。这样算来,可比别家的便宜呢。”她看那小媳妇拿着两把蕹菜不放,知道她十有八九想买了,只是习惯性想要讲价而已。 果然,小媳妇砍价说:“八文吧,我买两斤。” “九文吧,婶子,我整理这些菜也很费功夫呢,就赚个辛苦钱而已。”秦宝珠故意可怜兮兮地说。那媳妇又跟她还了下价,最后还是九文钱一斤成交。秦宝珠麻利地给称了两斤,帮她装进篮子里,顺道又向她推销自己的莲藕。小媳妇被她说动了心,两人又是一番讨价还价,最后秦宝珠又卖给她一根莲藕。 秦宝珠人小嘴甜,她的菜卖相又比旁的人都要好,尽管卖得稍贵,将近晌午时候就卖完了,比旁边妇人的摊子还快。见她收拾摊子,那妇人不无好奇地问:“宝姐儿,这么快就卖完啦?” “是的,婶子。我今天的菜比较少,所以要快些。”秦宝珠不着痕迹看看那妇人担子里晒得蔫蔫的蔬菜,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这样啊……”妇人想想也觉得是如此,那刚升起的一点妒忌之心消弭于无形。 秦宝珠推着小车特意绕到禹嫂子的摊子。禹嫂子摊子位置很好,就在街口,而且她不但卖菜,还卖面饼馒头,带着自家儿媳妇帮忙。此时她也卖得差不多了,只剩一点不太好的菜蔬。秦宝珠特意谢过她今天的帮助,便推着小车回家去。 刚踏进门,就看到常喜儿端着饭菜从殷氏屋里出来。常喜儿正皱着眉呢,一看到秦宝珠,立刻舒展了眉头,端着饭菜快步走到秦宝珠身旁说:“宝姐姐,你可回来了。刚才我拿午饭进去给外祖母,她不高兴呢,让我端出来。” 知道殷氏向来不喜欢常喜儿,秦宝珠心里暗暗叹气,对常喜儿说:“以后我争取早点回来,就等我端去给她吧。你别进去了,免得她骂得你难受。” 常喜儿眼神黯淡下来,有点难受地说:“我不怪外祖母的,都是我不好,是不祥之人……” “喜儿,”秦宝珠正色说道,“我跟你说过的,希望你记住。你不是什么扫把星,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不能把自己看低了。如果连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你如何能要求别人高看你?” 常喜儿点点头,仍是一副愁苦的模样。秦宝珠知道一时也难扭转她的想法,这需要时间,她也不急,反正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她去洗了手,端起饭菜进去殷氏的屋子。屋子里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很是憋闷。殷氏躺在床上一直咳嗽,声音低沉。 “出去!我都说了不吃,你这扫把星!”殷氏躺在床上,听到有人进来,眼皮也不抬,张口就骂。 “是我,祖母。”秦宝珠把饭菜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轻轻给殷氏顺背。殷氏转过身来,仍是不断咳嗽。 “你怎的进来了,可别被我过了病气。”殷氏没说几个字就气喘吁吁了。 “可是祖母您又不肯让喜儿来伺候您。”秦宝珠眨眨眼,故意埋怨道。若是殷氏肯让常喜儿照顾,那最好不过。她要外出卖菜,无法总在家里照顾殷氏。 一听到常喜儿的名字,殷氏的脸立刻黑了:“还不是她克的我!” “这有什么克不克的。我听娘说过,喜儿的名字还是舅舅亲自起的呢,他临终前的愿望,就是喜儿能够一生喜乐。” 秦宝珠一番话,似是触动殷氏埋藏在深处的记忆,她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不再口口声声说常喜儿晦气之类的话语。秦宝珠见好就收,没再多说,免得她听多了反感,便把饭菜端到殷氏面前。殷氏这回倒肯吃了,只是咳得厉害吃得不多。 那日之后,殷氏不再如往日般排斥常喜儿,虽然嘴里还是不时斥骂,但终于肯让她端水送饭。如此秦宝珠也放心在外头卖菜。赚得的钱不多,还算勉强能管一家人吃饱。只是罗氏总不见人影,大约是在外头赌钱喝酒去,一回来就只会找殷氏讨要钱。可殷氏早给她刮个干净,哪里拿得出来!罗氏拿不到钱,就把家里能换钱的都拿出去变卖,气得殷氏更是沉疴日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存好心禹嫂子相助 转眼便是入冬时节,常家的日子日趋艰难。天气渐冷,菜地里无甚产出,秦宝珠也进不到什么货,日日无非是白菜萝卜而已,每个菜摊均是这两样。再加上天气寒冷,上街买菜的人也少,经常是几个摊子争一个客人,生意愈加难做。 秦宝珠步履沉重地推着她的小推车往常家走,她方才收摊的时候大略算了下利润,不过二三十文而已,比先前天气好时,少赚了一半!如今菜不好卖,她也不敢多进货,全是压价卖而已。眼见着殷氏的病情越来越重,吃的药越来越多、越来越贵,她先前从阳州带回的那些银子用了个十之五六,如此下去,非坐吃山空不可。照例在街口跟禹嫂子打过招呼,就回家去。孰料禹嫂子叫住了她:“宝姐儿,嫂子有个事跟你说一下。” 尽管秦宝珠心里沉重,但禹嫂子平日帮她不少,她忙停下脚步,搓搓手放在嘴边呵气,带着疑问望向禹嫂子。禹嫂子将她拽到身边,塞给她一个热腾腾的糙面饼。秦宝珠慌忙推辞:“嫂子,别,我家还有饼子呢。” 禹嫂子嗔怪说道:“我知道你是个有骨气的,可我这也不是经常给你不是?快拿着,不然嫂子要生气了!”说罢,装出一脸恼怒的样子。 秦宝珠无法,只得象征性地咬了一小口。只听得禹嫂子在她耳边继续说:“最近这菜不好卖了,你们家的境况我是知道的,你祖母那病烧钱得很,全家的担子都在你身上。我看你也别卖菜了,你年纪小小的还要到邻镇去也太艰难。不如来我家摊子卖饼子馒头吧。” 秦宝珠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看着禹嫂子。她知道禹嫂子的家境,除了自己卖菜外,老伴带着儿子做零工,媳妇儿卖馒头,也只堪堪跟往日常家的境况差不多,哪有闲钱雇个人看摊子。 禹嫂子一看秦宝珠的神色,就知她想岔了,忙道:“嫂子我是想把这摊子给你做。” 这下秦宝珠更奇怪了,这个馒头摊子对禹家来说也是个不错的进项,怎的突然要让给她来做,当下便问:“嫂子家不是还要靠这摊子帮补一二么?给我做的话,你家大哥儿媳妇咋办?” “我们家本不是甘明镇的,家乡离这几十里地。我家那个老头如今身子不大利索了,想着回乡去落叶归根,所以这个摊子也就做不下去了。我惯常卖菜的也知道,如今这大冬天的菜不好卖,你家又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如接了我这摊子去。你看,那些器什都是现成的,我都不要了,”禹嫂子朝她身旁的馒头摊子努努嘴,“做面饼馒头什么的也简单,你要不会,我可以教教你。这样,也可有个进项,你看可好?” “嫂子,你说真的?”秦宝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知道禹嫂子平日说一不二,也很照顾她,可这摊子日常收益并不差,就算他们不做了,卖出去也是一笔银钱,怎么就找上她了?她可没什么钱盘下这个摊子。 禹嫂子叹气说:“可不是真的。老实说,我还真有点舍不得盘掉这摊子,但要回乡也没办法。其实也有别人听说我要搬走,找我说过一两回想要这摊子。可我也不是很缺钱,还不如盘给你,不然等天气更冷,没有菜卖,难道你们家几口人喝西北风去?” 秦宝珠颇为心动,这摊子要是做起来,自不必天不亮就冒着寒风去邻镇进货,还能一直守着热腾腾的炉火,在这大冬天里真算是享受了。即使万一进项不会很大,那肯定也不会比卖菜差。只是这摊子要盘下来,至少也要三百文左右吧,可她如今手头的银钱并不多,三百文不是拿不出来,可拿出来后手上便没钱了,到时候家里几口人的嚼用如何是好?禹嫂子确实想照顾她,可人家家境也不大宽裕,总不可能一分不赚吧。她不抱希望地说:“多谢嫂子照顾。只是不知嫂子要收多少钱?” “一口价,一百文。”禹嫂子见秦宝珠听了垂头不语,以为她是嫌贵,忙又道,“这可是最低价了呢,我知道你家境况,也没有多收。难道你如今竟一百文也拿不出?如此可怎么办呢,没有一百文,我也没法子啊。” 秦宝珠摇摇头,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禹嫂子,想从她的神色中找出开玩笑的意味,可她只看到对方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由说:“这一百文我倒还能拿得出来,只是嫂子真的只收这么少?” 禹嫂子笑道:“你别担心,我和你外祖母往日十分熟识,她也帮过我不少。如今你们这样,我把摊子低价盘你,也算是照顾你们一二吧。” 秦宝珠这下才相信天上真的掉下个大馅饼把自己砸中了,她相信禹嫂子的人品,不会坑自己,当下就把今天卖菜得到的三十文利润并七十文本金全数给她。禹嫂子也是个爽快的人,约定了让秦宝珠明日一早到她家学做馒头和面饼。想着又有一个好的营生了,秦宝珠喜孜孜推着小车家去。 刚吃过晌饭呢,皮日兰就登门拜访来拿络子了。秦宝珠和常喜儿闲暇之余都有打络子,也是以前跟皮日兰学的。当初跟皮日兰学这些东西不过是为了有趣二字,如今却成了她们换钱的活计之一。皮日兰家境不错,并不靠这络子过活,但她有时做得多了,便一并拿出去卖掉换几个零花钱。秦宝珠自阳州回来后,一日恰好看到皮日兰拿络子出去卖,忽然想起自个也会简单的打络子,想到家中捉襟见肘的模样,能赚一点是一点,她便也央了皮日兰教她和常喜儿打一些复杂的花样,顺便帮她们拿络子去卖。 皮日兰与她们往日素有情谊,焉有不应之理。只不过自秦宝珠被拐后,常家因着罗氏种种行径,名声越来越差,而她又是待嫁之身,男方还是个秀才,皮婶子怕对她的名声有影响坏了婚事,不大喜欢她上常家来。所以皮日兰在秦宝珠和常喜儿学会那打络子的种种花样后,也不过要收络子了才上常家来。 “宝姐儿,这是卖络子的二十一文钱,你数数。”皮日兰从荷包里拿出一把铜钱。 秦宝珠直接就把铜钱揣怀里,数也不数。二十一文钱也不多,况且她信得过皮日兰。不过看皮日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心里忽然就有不好的预感:“兰姐姐可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皮日兰抓着衣角,心里挣扎了几下,还是说道:“杂货铺子的掌柜说……我这几回拿去的络子有些多,下回……他们收不完的。”说到最后,竟声如蚊蚋。她实在不好意思面对秦宝珠。秦宝珠与她不同,她只是打络子来打发时间,可秦宝珠要靠这个挣钱养家呢。她知道秦宝珠和常喜儿没日没夜打这些络子,不知费了多少精神,可那可恶的杂货铺子掌柜不但挑剔络子的手工来压价,甚至还打算只挑几个花样繁复手工顶好的络子,若真如此,秦宝珠她们真真是要血本无归了。 秦宝珠跟着皮日兰见过一回那个杂货铺子的掌柜,知道他是奸猾之人,发生这样的事是早晚的。只不过,知道是一回事,对方真的这般做了,她也还真是难受——进项又少了,也不知那个面饼摊子能赚多少呢。她知道皮日兰是个心善纯良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否则,她还把这事当成是自己的过错,回去不知道要懊恼自责多久呢。“他是掌柜,要这么做我们也无可奈何,但咱们也不一定非要靠他。兰姐姐,你就别担心了。” 皮日兰一听,立刻欣喜道:“可是宝姐儿你有别的法子了?”可她转念一想,这镇子上就那么一家杂货店收络子,他不收,她们又能卖给谁呢。这么想着,脸上又现出黯然的神情。 秦宝珠其实并未有什么好法子,方才那番话不过是为了安慰皮日兰而已。被这么一问,她倒不知如何回答了,只好左顾而又言其他。两人又聊了一阵,皮日兰说道自个也出来有些久了,便要告辞。她刚一抬脚,忽又想起一事。她朝殷氏屋子的方向看了看,刻意低声说道:“宝姐儿,你们可得当心点呢。” “怎么了?”秦宝珠心下一沉,又出什么幺蛾子。 皮日兰说的却是罗氏:“我无意中听到我娘跟人提过两句,说前儿在街上有人看到嫂子被几个大汉拿着刀追砍。” 秦宝珠默然,又是罗氏那些个乌七八糟的事。罗氏这人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为了赌博喝酒,什么都做得出来。现如今她兴许还有些忌惮着自己,又或者说忌惮着她的父亲是个有功名在身的人,所以还不敢当面搜她屋子、从她手里捋钱。可罗氏还真是个让人头疼的人物,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让她改嫁了呢。 送走皮日兰,秦宝珠恰好看到常喜儿从屋里出来,她朝她招招手,两人一起坐在屋檐下。秦宝珠从怀里掏出皮日兰给的那二十一文,数了三文给她,再把剩下的放回身上。她们先前就说好,两人打络子赚回来的银钱都给秦宝珠,用来帮补生计。不过秦宝珠每次总给常喜儿留几文零花。 常喜儿喜孜孜攥着那三枚铜钱,露出难得的笑容:“宝姐姐,我把这些都攒着,等过年就去割块肉回来咱们一起吃。” 秦宝珠含笑连声说好,心里却有些发酸。可怜常喜儿不过五岁光景,就要为生活发愁。想她上一辈子五岁之时,无忧无虑,连钱是什么物事都不大清楚,哪里还懂得为家里分担生计!她决定隐下罗氏的事不提,免得常喜儿小小年纪就失去纯真的笑容。 正在这时,罗氏提溜个酒瓶子摇摇晃晃走进来。她发髻凌乱,衣裳脏兮兮的,手臂处还有几道口子,上头还带着发黑的血迹。皮日兰先前说她被人追砍,看来是真的。常喜儿一看到罗氏,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来,攥着铜钱的手慌乱地放在身后,怯生生叫了声娘。 “死扫把星,你藏什么?”罗氏甩手把酒瓶子扔地上,跑到常喜儿面前。瓶子咣当一声全碎了,里头不见一滴酒。 一股酒臭与酸馊的怪味扑鼻而至,秦宝珠毫不客气地掩住鼻子。罗氏正恶狠狠盯着常喜儿,哪里还看得见她。 “没……没什么……”常喜儿嗫嗫嚅嚅,吓得直往后退。 罗氏老鹰抓小鸡般一把拎起她,一看是钱,立刻夺过来,笑道:“想不到你这晦气的还有钱。”说罢,把常喜儿掼在地上,直奔她住的屋子好一阵翻箱倒柜。秦宝珠扶起常喜儿,才刚走到门口呢,就看见她狠命地摔碎一个陶罐,十几个铜钱滚落在地上。常喜儿这会子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勇气,扑过去抱住罗氏的腿,哭喊道:“娘,别拿走,这是我攒着家里过年的……” “滚开!”罗氏甩了好几下脚都甩不开常喜儿,气急败坏之下,硬生生掰开她的手臂,拽着她衣领提起来。手掌高高扬起,正欲狠狠落下,秦宝珠忙喝道:“住手!” 罗氏一看秦宝珠在旁怒瞪着自己,也不知怎么的,竟然怕了这个六岁幼龄的孩童,这会子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我是你娘,拿几个铜钱打酒喝怎么了!”话虽然说得强硬,语气却软了下来。她终究是放下高扬的手掌,把常喜儿扔在地上,捡起那些铜钱,扬长而去。 常喜儿坐在地上呜呜地哭,秦宝珠叹口气,安慰了她许久,又拿出几个铜钱,许诺不久的将来赚更多钱回来,常喜儿这才止住哭泣。只是赚钱真的如许容易吗?秦宝珠眼神黯淡,殷氏生病抓药需要大笔银子,罗氏又总回来刮钱,看来她还是得好好想个赚钱的法子了,省得到时候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恶霸要债宝姐散财 罗氏闹了这么一场,秦宝珠怕殷氏知道了会病情加重,便嘱咐常喜儿瞒着,所幸当时殷氏在屋子昏昏沉沉躺着里,也没听到什么声响。翌日,外头五更的梆子才响起,秦宝珠便急急忙忙从床上起来,不消一会儿便梳洗完毕,时辰太早,早饭也来不及做,她从厨房的篮子里抓了个菜糠饼子就出去了。 正值冬月,外头夜色清冷,寒风刮得有点大。秦宝珠掖紧衣裳,缩缩脖子,也亏得以前的棉袄还能穿,虽然小了点、紧了点,好歹能抵挡一下寒冷。禹嫂子家有点远,秦宝珠一路小跑过去,顺便暖和下身子。禹嫂子家看起来黑漆漆的,也没什么声响,秦宝珠犹豫了下,想到昨日约好的,便上前拍门。不一会儿,大门开了一个角,禹嫂子的儿媳妇伸出个头来,一看到是秦宝珠,笑着让进去了。 禹嫂子家也是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黑暗中看格局跟常家差不多,西厢一个屋子透出昏黄的灯光,传来倒水的声音。秦宝珠随着禹嫂子的儿媳妇快步走进去那屋子,发现原来是一个稍大的厨房,别的地方与普通人家并无有何不同,就是里头还用砖头砌着一个大案板,上头搁着一块光滑的大木板子。 禹嫂子正往灶里添柴,一看到秦宝珠来了,便笑说:“宝姐儿真是早。外头可冷了,来,到这边烤烤火。”禹嫂子将她拉到灶前,一股热浪顿时扑来,真让在外头冻了好一会儿的秦宝珠舒服不已。 “嫂子菩萨心肠,照顾我这么大一个便宜,还要教我做馒头面饼,我怎么能不早来呢,否则辜负了你的一片好意呀。”秦宝珠伸手在火边烘烤,嘴里不忘连连称谢。这话说得禹嫂子很是舒心,直叹秦宝珠年纪虽小,人却机灵懂礼,真不愧是秀才的女儿。 水很快就热了,禹嫂子的儿媳妇已经撒了不少面粉在大案板上,禹嫂子舀一瓢热水出来,招呼秦宝珠上前从揉面学起。其实她们昨儿晚上就揉了面团醒面了,只不过今早要教秦宝珠,才重又多揉一些。其实秦宝珠上一世虽是南方人,家里偶尔还会做包子吃的,她自然也是懂得揉面要诀无非六个字:盆光、手光、面光。只是她人小手劲小,使尽吃奶的力气也揉不过来那么一大个面团,最后还是禹嫂子的儿媳妇想了个笨法子,把大面团分成两三个小面团,秦宝珠这才勉强揉好,只是费的时间便多了而已。揉好面,接下来便简单了,无非是醒面和做馒头剂子,再蒸熟而已。 秦宝珠跟禹嫂子的儿媳妇把做好的馒头剂子快手快脚放进蒸笼,看看天色,也该去邻镇去进货了,她连忙别过禹嫂子和她的儿媳妇,准备跑回家去拿手推车。才刚出门,禹嫂子追过来,塞给她一个小布包说:“拿着,这几日我还要收拾收拾准备回乡,那菜就不卖了。你一个人去邻镇要小心。”说完,催促她赶紧去进货,否则去晚了就没有好的菜了。 秦宝珠打心眼里感激禹嫂子,知道她是个热心肠的人,便也不推辞她塞过来的布包,一口气跑回常家。常喜儿已经起身了,正在煮早饭,看到秦宝珠回来,舀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米汤给她,问道:“宝姐姐,禹家嫂子教会你了吗,馒头难做吗?” “倒也不是很难,我已经学会了。禹嫂子帮了我们这么多,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日后若是有机会,咱们可要报答她。”秦宝珠微微一笑,觉得这回可能真是一个不错的转机,她平日里看那个馒头摊子的生意还是不错的。 她打开禹嫂子给的那个布包,里头竟有三个馒头和两个面饼,还热乎着呢。常喜儿一见,不由吞了吞口水,天晓得她上次吃这么好的馒头是什么时候!秦宝珠也很高兴,立刻就拿一个面饼掰成两半,递一半给常喜儿说:“咱们先一人吃一半面饼,待会外祖母醒的时候给她送去一个馒头,剩下的,我们明天再吃。” 常喜儿点点头,接过面饼,盛一碗米汤就着,狼吞虎咽吃起来。秦宝珠看在眼里,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让家人吃饱饭。她也就着米汤快速吃掉面饼,一会还要去邻镇进货呢,可不能耽搁时间。 禹嫂子搬家那日,秦宝珠带着常喜儿特意去帮忙。她们虽然小,搬些小东西还是可以的。禹嫂子很大方,临走的时候送了她们蒸馒头的工具和一个小炭炉,另外还有一小篮的炭和一小袋面粉。秦宝珠当天晚上就忙活起来了,她前几日去邻镇进货的时候买了面粉,再加上禹嫂子给的那一小袋子,足够她做三天的馒头了。她知道自己力气小,揉面要揉许久,便找了常喜儿来帮忙,两个人一起揉了一晚上,才揉好所需的面团。醒面需要时间比较久,秦宝珠把面团搁在灶上,这才去睡觉。 翌日一大早,秦宝珠跑去厨房一看,那面已经醒好,一按一个洞,软绵绵的,看来醒面醒得不错。她把那些面团都做成馒头剂子,见常喜儿也起身了,嘱咐她蒸熟馒头,便又匆匆推着小推车去进货。如今馒头摊子才刚刚开始,她不可能一下子就扔掉卖菜这个营生的。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早市开张不久回来。秦宝珠匆匆在馒头摊子旁卸下白崧和莱菔,便去拎水生火。集市上的那口井离这摊子不远,她怕自己柃不动,仍是推着车去。馒头摊子之所以被称之为摊子,不仅那儿支着张油纸挡雨遮阳,而且底下还有一个炉子,上面放了口大锅,锅上又搁着两个蒸笼。家当都很旧,但还很好用。推着装了水的桶子回来,她在炉子里升起火,又把水倒进锅里,然后托旁边相熟的人帮忙看着,便又推车回去把馒头运来。 待一切妥当,天色已经大亮。这日是赶集日,天气晴冷,风有点大,赶集的人还是挺多的。秦宝珠嘴巴甜手脚快,一人照顾两个摊子丝毫不见忙乱。菜进得少,饶是如此,也要快晌午的时候才勉强卖完。秦宝珠大略数了下卖菜所得,只有七十文,除去五十文的本钱,居然只赚了二十文而已。她苦笑一下,这二十文只够给殷氏抓两副药。然而明日又要请大夫去给殷氏复诊,米缸也已经见底,看来又要动用存款了。筐子里还剩下一根运送时不小心压断的莱菔和不少掉落的白崧叶。她把莱菔收起来,想着拿回家去今晚上加菜,又从筐底拣出散落的叶子,丢掉烂的,留下还能吃的,也有不少。 这时,常喜儿拎着个大篮子快步走来,秦宝珠忙前去迎她。篮子里是一碗白崧叶子米汤和两个菜糠饼。让常喜儿先看着馒头摊子,她三下五除吃掉午饭,催促常喜儿回去。殷氏的病半分离不开看顾,就这么放她一人在家,秦宝珠不放心。要不是一个上午卖不完馒头,她是不会让常喜儿送饭来的。常喜儿也不多留,收拾了碗筷,带上秦宝珠卖剩的菜叶子和莱菔,就要家去。 才刚踏出摊子,迎面撞上一个大汉,常喜儿身体瘦小,差点儿被撞飞出去,篮子掉在地上,,碗都摔碎了,莱菔和菜叶子也全撒在地上。还不待她抬头看撞到她的是何许人,她已经被那大汉老鹰抓小鸡一般提溜起来。秦宝珠一看,暗叫声不好,急急上前,张嘴正欲帮常喜儿求饶,却听得那大汉粗声粗气问道:“可是羊角巷子常家的喜姐儿?” 常喜儿吓得呆愣呆愣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大汉也不理。扭头看向旁的一个瘦子。那瘦子很是肯定地说:“没错,我见过,她就是常家的喜姐儿。” 秦宝珠看那大汉,满脸横肉,身上的肌肉鼓囊囊的,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他穿着鸦青色的四合如意云纹道袍,偏生用一根腰带胡乱束着,下摆还撩起一块扎在腰带上,显得不伦不类。那瘦子则是尖嘴猴腮,手里摇着一把扇子,一副书生做派。这两人又被三个劲装的汉子簇拥着,一看他们一行就不是什么好人。来赶集的人们一看这阵仗,一个个都唬得躲开去。 秦宝珠微微皱眉,强笑道:“这位大爷,不知道我们喜姐儿哪里得罪您了,我先给您道歉。还请您看在她只有五岁不懂事的份上,先放下来好好说道。” 那大汉这才注意到秦宝珠,眼里闪了闪,又看向那瘦子,瘦子连忙说:“这是那罗氏的侄女,是个京城秀才的女儿。” 秦宝珠一听到那瘦子提到罗氏,心下一沉,立刻把缘由猜了个十之八九。肯定是罗氏在外头欠了钱,人家收账来了。 果不其然,那大汉打量了一下秦宝珠,说道:“罗氏欠了我们一大笔赌债躲了起来,她女儿,我自然是要拿去抵债的。”说罢,就拎着常喜儿走。他原就是打算上常家拉人抵债的,来到这集市上却遇到常喜儿,自然要抓。方才听说秦宝珠是罗氏的侄女,也起了一起抓去抵债的心思。可她竟是个秀才的女儿,还是京城的秀才,他也有些忌惮,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秦宝珠不知自己在那大汉的一念之间,已然脱了危险,她见他要抓走常喜儿,慌忙上前挡住去路,行了个礼急切道:“大爷且慢,舅母欠了你们多少钱,我们一颗筹措筹措,怎的一来就抓人。” “就你?”大汉从上而下看着秦宝珠,差点失笑出声,“五十两,拿来,我立刻放人。” 秦宝珠大吃一惊,她知道罗氏好上赌博许久了,没想到竟然欠了这么多!五十两!她快五十文都拿不出了,能去哪弄来五十两? 大汉见她站在那儿发呆,不耐烦地把常喜儿抛给手下,大步越过她去。几乎是下意识地,秦宝珠大叫一声:“我有钱!”她快步走回摊子,把今个儿上午得到的钱全部拿出来,捧到那大汉面前,说道:“这儿有一百多文,我只有这么多了,大爷您先收着,人先不抓,您看成吗?”见大汉的神色有些松动,她继续道:“都是乡里乡亲的,何必闹到要抓人?我们是小娃娃,家里穷身子骨又没养好,卖出去不过几百文,到头来大爷还不是白费工夫。我看大爷还是找到我舅母要紧,她是个大人,要弄钱可比我们门路多。想来她也没甚去处,要找也不是那么难。” 那瘦子也在大汉的耳边低声道:“六爷,她爹有功名在身,闹将起来也不好看,这回就先放过她们吧?” 大汉平日里也甚为听那瘦子的话,当下就挥挥手,让手下放开常喜儿,临走时撂下狠话:“别说我六爷心狠,且宽限你们几日,到时要还不上,可别怪我把你们卖到窑子里去!” 常喜儿脱得身来,脸煞白煞白的,待秦宝珠把她拥在怀里,才终于哭出声来,她可真是吓坏了。秦宝珠叹气,心想摊上这么个母亲,常喜儿可真是命苦。 秦宝珠后来才知道人称他狄六爷。狄六爷父母俱亡,在家里排行第六,上头有个姐姐狄三娘,中间的兄弟姐妹全都早夭了。狄六爷早年还是个小混混,自从把自家姐姐狄三娘送给县太爷做妾,才靠开赌场放印子钱发起家,成为甘明镇一霸。而那瘦子则是狄六爷的师爷,姓米。米师爷做过几年教书先生,很有些小聪明,颇得狄六爷的器重。 狄六爷后又来了几次要债,有时是去常家,有时去的馒头摊子,都被秦宝珠用钱打发了。秦宝珠拿出的钱对狄六爷来说很少,但他也有些忌惮秦宝珠的身份,并不太为难她们。可秦宝珠就发愁了,狄六爷一来要债,她一天的辛苦全都泡汤,不但赚的钱自己拿不到,连那本钱都被拿走,再这样下去,她们都要喝西北风。她也明里暗里让狄六爷去找罗氏要钱,可那罗氏要么躲起来,要么不知哪儿弄到翻本的钱继续赌,每每赌输了又去狄六爷那儿借印子钱,如此她的债越滚越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临终语殷氏大限至 这日傍晚,秦宝珠收了馒头摊子,绕道去医馆抓了药才回去。前几日请大夫来给殷氏复诊,大夫直摇头,说是不知能否熬过这个冬天,开了新的药,比以往更贵,真真是愁死她了。抬头看看天空,乌云沉沉,眼看就是一场大雪,秦宝珠赶紧加快脚步推着小推车往家里赶。到羊角巷子口时,远远的就看到皮日兰在她自个家门口张望。 “宝姐儿,今日怎的回来迟了?”皮日兰待她走近,快步迎上前,塞给她一个肉香四溢的小油纸包,“我家今天宰了一只鸡,这是给你的。” 皮家偶尔加菜时,总会让皮日兰送点来,秦宝珠也不推辞,连忙道谢,把那油纸包放在小推车上。皮日兰又拿出几十文钱,说是卖络子所得。两人说了一会子闲话,见雪飘起来了,便互相道别,各回家去。 秦宝珠带着一身寒气进厨房,厨房还烧着火。现在天气冷,她喜欢待在暖和的厨房。常喜儿正在炒菜呢,那是前几日冻下的白菘。她一看到秦宝珠便说:“宝姐姐赶紧去洗洗手,马上就能吃饭了。” 秦宝珠应了声,洗完手后拿出皮日兰给的油纸包,打开来一看,却是个大鸡腿,她笑道:“今个儿可有肉吃了,皮婶子家给的。”常喜儿看了也是很高兴,炒起菜来也更加欢快。 秦宝珠寻出砧板,一边把那鸡腿斩成小小的几块,一边问:“外祖母吃过饭了吗?” “刚才我喂她吃好了的。” 殷氏躺在病体虚弱,只能吃些烂稀粥,是以她的饭食都是另外做的。 秦宝珠闻言,把斩开的鸡腿分成两份,一份去了骨头剁得碎碎的,放进一个碗里,然后用碟子盖好,搁在橱柜。另一份则用另一个碗盛了放到灶头上捂热。 “改明儿用那柜子里的鸡肉煮粥给外祖母,她身子虚,要补补。”她跟常喜儿说道。常喜儿点点头,炒菜出锅,秦宝珠便去准备碗筷。这厨房里暖和,她们冬天都是窝在这儿吃的。 “哎,怎么有一碗面?”秦宝珠看着桌上常喜儿刚从锅里端出来的一小碗面,甚为惊讶。那碗面泡得有点糊了,上居然还撒着一点鸡蛋丁,一看就是晚饭前从外头买回来的。她们早已将近揭不开锅,哪有闲钱去买面吃。 常喜儿有些不好意思看向她说:“今天不是宝姐姐的生辰么,听兰姐姐说要吃长寿面的。之前做络子你给我的钱我又攒了些,刚好够买一碗鸡蛋面。” 秦宝珠很是动容地看着常喜儿,她的生辰她自己都忘了,没想到常喜儿还替她记着,甚至还花光了身上的积蓄去给她买了一碗面来庆贺。这么小的娃儿,居然这么可人疼。她拉起常喜儿的手道:“谢谢你,喜姐儿,你真有心。” 常喜儿露出一个羞涩地笑容:“宝姐姐对我好,我自然要对宝姐姐好了。” “来,坐下,咱们吃饭吧。”秦宝珠转过头偷偷地擦擦湿润的眼眶。她把那碗面摊了一半进常喜儿碗里,说道:“其实是姐姐我疏忽了,前几日是你的生辰我却不记得,那咱们今个儿一起过吧。” 常喜儿黯然地点头:“不碍事的,反正我生辰是爹爹的忌日……” “舅舅的死与你无关,只是恰好……你别想太多。”秦宝珠又把鸡肉夹了大半给她,常喜儿慌得连声说:“宝姐姐,别,别给我这么多。” 秦宝珠故作嗔怪道:“这怎么了,咱们俩今天就快活一下,把这碗鸡肉都吃完。只是我觉得鸡肉腥,不爱吃,你替我多吃点。”常喜儿这才乖乖地随她去。其实秦宝珠哪里是嫌鸡肉腥,她已许久不沾荤腥,即使一块大鸡油放在面前也能一口吞下,她不过是怜惜常喜儿瘦小到与实际年龄不符而已。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喝米汤吃菜糠饼又怎能长个子。她倒是忘了自个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了,天气也愈加寒冷,而在这常家的小小厨房里,却是一片暖融融。 转眼便是过年,年前狄六爷又打发人过来催债,据来人所言,罗氏又从他们那儿借了银子,再加上旧债利滚利,一共欠了一百两银子。这让秦宝珠恨得牙痒痒,这边厢她与常喜儿拼命去赚钱,那边厢她罗氏倒好,拼命去借钱,而且还不还!可生气归生气,她还得对来人双手奉上百十个大钱,这狄六爷她可惹不起,而且这大璋朝又不是她上一世所在的社会,狄六爷找她们催债天经地义,否则就等着常喜儿被他拉去卖掉。 殷氏的病眼见着日益沉重,罗氏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偌大个常家,竟只有秦宝珠与常喜儿。左邻右舍有怜惜她们处境的,都送些年货过来,其中以皮婶子家的礼最为重,是十个鸡蛋和半只鸡。秦宝珠她们一穷二白,也无甚可用来回礼,无非是用这家的年礼转送到那家而已,独独皮婶子家还多送了她们自己做的五六个白菘莱菔馅儿小包子,以投桃报李之意。这个年过得冷冷清清,没滋没味,秦宝珠越发想念常顺娘了。她相信常顺娘说了要接她去京城就不会食言,如今她仍抱着这希望,可这么许久京城一点消息都没有,她担心常顺娘出了事。京城那个秦家后宅,怕也不是个清静之地吧……想到这些,让她很焦虑,可又无法,她这么小,京城又如此遥远,而且她也并不知道秦家在京城的地址,所以不可能去到常顺娘身边。如今她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而已。 年后开春,殷氏越来越不行了,几乎是整日整日地昏迷。请了大夫来看,说是熬日子而已,让准备后事。秦宝珠与常喜儿都很伤心,可什么也改变不了。这让秦宝珠头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要是能多赚点钱,殷氏的病也不至于如此一发不可收拾。 殷氏病重,秦宝珠仍不得不日日早出晚归去卖馒头,若是她不去,家里就揭不开锅。即使卖馒头所得只是杯水车薪,也总聊胜于无。傍晚她收了摊子回到家时,恰好看到常喜儿眼睛红红的,端着烂米粥从殷氏屋里出来。秦宝珠皱眉问:“怎么,外祖母醒了,所以不肯吃?” “是的呢,一直说什么大限已到……” 秦宝珠咬咬嘴唇,心里发苦,殷氏要是执拗起来,真的谁的话都不听。这时听得常喜儿又道:“宝姐姐,祖母说了,你要是回来就去见见她。” 秦宝珠应了声,忙去洗了手,才端着烂米粥进殷氏的屋子。殷氏久病不起,吃食又不好,整个人瘦得只剩一层皮包着骨,皮肤蜡黄蜡黄,泛着将死的气息。她脸色灰败地闭着眼睛,不仔细看则看不出还有呼吸。秦宝珠见她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搭在被子外边,便放下手中的碗,轻手轻脚上前去帮她把手放进被子里头,再掖紧了。显然殷氏只是闭目养神,秦宝珠一番动作,已然惊动她。她吃力地睁开浑浊的双眼,眼里是一片茫然,过了一会儿才逐渐清明。 “宝姐儿……”殷氏吃力地突出这三个字,然后气喘吁吁,似乎接不上气来。 秦宝珠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握住殷氏干瘦的手掌,柔声说道:“我在这儿呢,外祖母。您饿了吗,吃点东西吧。”她正欲放开殷氏的手去拿装着烂菜粥的碗,殷氏却轻轻反握了一下她的手。 “拆……拆开……我的枕头……”殷氏一口气提不上来,又是好一阵喘。 秦宝珠有点糊涂了,不太明白殷氏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拆什么枕头?可殷氏一直瞪着她,好像在催促她快一些,秦宝珠只好轻轻抬起殷氏的头,另一只手把她头下的枕头抽出来。这是一个异常老旧的方枕,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常年枕着头部的位置更是黑得不成样子,甚至磨得起了毛,临近破烂的边缘。秦宝珠找到一把剪子,狐疑地挑开接缝处,只见里头是一团团发黄的旧棉絮,一张纸片似乎夹在其中。她抽出纸片一看,却是一张当票,日期是去年春的,所当之物乃是一件旧棉袄,活当,当期十年。 “是这个吗?”秦宝珠把纸片拿到殷氏眼前。 殷氏长出一口气,低声说:“是。日后……日后一定要……赎回来。”然后又用祈盼的目光看着秦宝珠。秦宝珠虽然觉得奇怪,还是点头答应了。可殷氏似乎仍不放心,非要她立誓。她心里觉得古怪,只好又依言发下重誓,日后一定赎回那件旧棉袄。 殷氏这才放下心来,秦宝珠端过那碗粥,劝殷氏好歹吃些,殷氏却摇摇头,闭上眼睛作势要休息,秦宝珠无奈,只得拿了粥去厨房先热着。临出门时,似乎模糊听到殷氏自言自语,说甚么诸如“如此大概安全了……可惜半文钱都被刮走……”之类的话语,秦宝珠越听越糊涂,想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干脆将那些古怪的话丢到一边。 晚上轮到秦宝珠守夜了。自从殷氏卧病不起后,秦宝珠便和常喜儿二人轮番在她屋里守夜,就拿个铺盖睡在床下。一开始无非是夜半喂喂水,或者有需要时拿夜壶给她之类的,倒也不十分折腾。可近两三个月,随着殷氏愈加并重,她总喊这儿疼那儿疼的,就得整夜整夜帮她按摩,饶是如此,对她的病痛帮助并不大。 帮殷氏盖好被子后,秦宝珠在铺盖上躺下,照例冷得难以入睡。她们早就烧不起炭来取暖了,再冷也只能忍着。躺了一会儿,她实在受不住,便坐起身来,拿那单薄的被子紧紧裹着身子,靠在床腿边假寐。秦宝珠等了许久,都不见殷氏喊疼,最后她也迷迷糊糊睡去了。 秦宝珠是被冻醒的,她活动活动冻僵的手脚,扶着床腿站起身,又活动了一阵,才感觉血液又重在手脚循环起来。黑暗中,她看了看床上的殷氏,虽看不清脸面,却觉得她睡得十分安详,睡前掖好的被子似乎都没动过。于是秦宝珠蹑手蹑脚推门走出屋外,厨房那儿透出淡淡的火光,定是常喜儿在煮早饭,由此看来已经是寅时末。 她快步走过去,一推开厨房门,便是一股温暖的气息扑来,常喜儿瘦小的身影在灶台前忙碌着。锅里的米汤咕噜噜地响,蒸馒头的蒸笼冒着白白的雾气,一切看起来那么温馨。 “宝姐姐,可以吃早饭了。”常喜儿头也不回,从蒸笼里夹出一个馒头和两个菜糠饼放到小桌子上,又去盛米汤。 “看来今天是我偷懒了。”秦宝珠笑着挽起袖子,从锅里舀了热水出来,迅速洗漱完,便坐到桌旁。 “昨儿晚上是宝姐姐守夜,我自然要多做些。做这些不累,守夜才辛苦呢。”常喜儿把刚才那个馒头掰成两半,递一半给秦宝珠。两人西里呼噜吃完饭,常喜儿又去把蒸笼里的馒头夹出来放到篮子里,待把装满馒头的篮子放到小推车,秦宝珠有些放心不下殷氏,想去看她一眼才走。 秦宝珠进得殷氏的屋子,见她仍维持着先前那个睡觉的姿势,被子平平整整的没有动过的痕迹。她上前去又掖紧些被子,手不小心碰到了殷氏的脸,却是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心里划过一丝不妙,秦宝珠掀开被子的一角去抓殷氏的手,触手之处居然还是冰冷异常!莫不是……秦宝珠的手不由哆嗦了一下,颤颤巍巍伸一根食指在殷氏鼻下,她居然没有感觉到任何呼吸!她一惊,眼泪立时流下来了。殷氏,她这一世的外祖母,在饱受病痛与贫困的折磨之后,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去了。 秦宝珠趴在殷氏的床前流了一会儿子泪,忽然听到门被推开,回头一看,原来是常喜儿。常喜儿见她在屋里许久不出来,便寻她来了。 “喜姐儿,外祖母她……她去了……”秦宝珠哽咽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为了给殷氏治病,还有背了罗氏那些高利贷,秦宝珠早把那少得可怜的积蓄花了个七七八八。她将手头上所有的现钱全部扒拉出来堆在床上,数来数去不到一贯钱,想要办个丧礼,却是远远不够。正发愁着呢,就看到常喜儿在门外探头探脑,秦宝珠忙招呼她进来。 “宝姐姐,我这儿还有先前攒起来的钱。”常喜儿伸出瘦骨嶙峋的小手,上面摊着五个铜钱。 秦宝珠眼睛一热,忍住泪水道:“你继续攒着吧,还不缺这几个。” 常喜儿惯常对秦宝珠百依百顺,也便把那五文钱收回去。她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秦宝珠把床上那堆钱划拉成两份,听她一个个地数。 “这一百文,留着买炭和面粉,生意不能断了,不然得喝西北风,别的就用来办丧吧……”秦宝珠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那些钱,秦宝珠买了口薄棺木,又给自己和常喜儿扯了身孝服,就花光了。左邻右舍有那好心的,来帮她们将殷氏入殓,秦宝珠无钱请客,只得每户送几个馒头。阴宅是买不起的,便听了皮婶子的建议,拉去漏泽园葬下,待日后有了钱,再做道理。自始至终,罗氏也没出现,如同人间蒸发一般,秦宝珠甚至怀着恶意揣测,不会是给狄六爷砍死在哪个荒郊野岭了吧。 但有一日,忽然有个万想不到的不速之客登门。她来时正是午后,秦宝珠与常喜儿还在集市卖馒头,待傍晚回去才听得皮日兰提起:“今个儿常大婶子家的嫂子来了,你们不在,我让她去馒头摊子那儿找你们,见到了么?” 秦宝珠丈二摸不着脑袋,问:“哪个常大婶子家的嫂子?” “就是喜姐儿娘的娘家嫂子。” 秦宝珠想了想,依稀对这人有点儿印象,罗氏曾经闹过一次改嫁,就是给她娘家的大哥和嫂子撺掇的。当时她见过那罗氏的嫂子一回,看样貌就是个不安分的主。她不由问:“她来干什么?” 皮日兰摇摇头说:“不知道,好像是来找常大婶子的。” 等秦宝珠回到常家,却是大吃一惊,家里到处乱糟糟的,箱笼柜子全都被翻出来了,像遭了盗贼一般。常喜儿呜呜地告诉她说,方才罗氏跟她嫂子来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没有掘地三尺了。秦宝珠忙跑去自己屋里,见床铺柜子都被翻乱了,她顾不上这些,直接把装钱的陶罐翻出来,一看并没有被罗氏搜刮走,这才长吁一口气。只是不知那两人到底拿了什么走,秦宝珠也不关心了。此后她们再也没有出现过,转眼便是夏末秋初,秦宝珠便把这事儿抛诸脑后了。 这日,秦宝珠堪堪卖完馒头,一边收拾摊子一边琢磨着怎么让馒头卖得更好。如今常喜儿不用照顾殷氏,也出来帮忙卖菜,早上卖完就回去了,下午留在家里打络子,秦宝珠则继续看着这馒头摊子。只是卖菜本小利薄,而且这馒头生意不咸不淡,离秦宝珠盘算的好日子还差得远呢。眼见着天气就要变冷,必须要做两身冬衣,只是有什么法子能多赚点呢? 秦宝珠无意识地抬头,见一个老头子牵着个小娃娃走过,那小娃娃手里拿着个饼子吃得津津有味。她眼睛一亮,想起上一世,也不知谁说过,女人和小孩的钱好赚。赚女人钱的法子她没有,赚小孩钱的法子倒是有个现成的。 想到这儿,她嘿嘿笑了两声,她上一世是南方人,并不擅长做面食,可真的就这么巧,她的姐姐自生下儿子后,每逢休假都会用面做一些形状可爱、颜色鲜艳的馒头给儿子吃。有时做得多了,姐姐也会拿去公司送给家有小孩的同事。那些花式馒头做法并不难,却很得小孩子们的欢心。她当时早辞了职在家,自然也看她姐姐做过无数回,偶尔也会搭把手。 赶集日时,镇子上,还有附近乡村的许多人家都全家出动,如此集市上的孩童比平日要多上许多,不如就先做一些花式馒头在赶集日的时候卖,若是卖得好,可以多做几个花样。秦宝珠美滋滋地想着,手头上也轻快不少。她收拾好摊子,正准备回家,还没迈开步子,就看到皮日兰气喘吁吁朝她这个摊子跑来。 皮日兰已经定亲,平日很少外出,更遑论在大街上毫不顾忌跑来跑去。秦宝珠甚为奇怪,正疑惑着,皮日兰已经飞奔到跟前。“快……快……快回去……宅子……没了”皮日兰扶着放蒸笼的台子,喘得上期不接,说得含含糊糊。 秦宝珠一愣,反应不过来:“什么没了?” 皮日兰大口大口喘几下才稍微缓过来:“常家大婶……她把你们宅子卖了!” “什么!”秦宝珠尖叫一声,来不及细想,连摊子也顾不上,风一般跑回家去。罗氏要是把宅子卖了,那她和常喜儿以后住哪去?她才到门口,就见常喜儿抱着一个大汉的大腿嚎啕大哭,旁有几个看热闹的街坊在指指点点,皮婶子在劝说着什么。那汉子挪不动脚,一脸无奈,待要甩脚又下不了狠。常喜儿一见秦宝珠,仿佛立刻就有了主心骨,哭着喊了一声宝姐姐。秦宝珠上前拉起她,那被抱着大腿的汉子才松了口气,他一边打量着秦宝珠,一边问道:“你就是这小娃的姐姐?” 秦宝珠强忍焦虑与担心,极力平静答道:“正是。不知大叔……” 那汉子见她神态行事不似普通七八岁的孩童,当她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懂事,便打断道:“你家这宅子已经卖予我了,现在就快快搬走罢。方才她胡混之事我便不与你们计较了。”汉子指了指常喜儿。他本是兴冲冲来收宅子的,孰料这宅子里竟还有原住户,口口声声说什么娘不会卖掉宅子不理她们云云,事不关己,他无意纠缠,况且见常喜儿如此作为,怕旁生什么枝节,便临时起意立时要赶她们走。 秦宝珠脸色一白,虽知这陌生人不大可能平白无故来贪这宅子,但仍抱着一线希望问他:“不知这房契……”也不等她问完,那汉子就从怀里掏出一纸房契在她面前晃了晃,上面还盖着鲜红的县衙大印。秦宝珠无话可说,虽然不知罗氏怎么弄到的房契,但她确实已经卖掉这宅子了。 “那是我们的宅子……”常喜儿哭得极为伤心,她虽然小,却也知道失去这个宅子,日后她和秦宝珠就没个去处了。 秦宝珠亦是内心惶然,于她而言,常家宅子并非仅是栖身之地。倘若她搬离此处,他日常顺娘寻来,岂非错过?她侧头看看常喜儿,见她已然六神无主,惊慌失措地倚在她身旁,秦宝珠便知此时再如何她自个儿也必须撑着。眼前那汉子似乎已经没了耐性,收好房契就要离开。她紧紧咬住下唇,强令自己冷静,朝对方恳求道:“这位大叔,既然宅子已经属于您,请问您是否能让我们稍事收拾一下?您看我们就两个孩子,生活艰难不易……” 那汉子许是看她们可怜,倒也是好说的,直接挥挥手道:“宅子里的东西你们拿去便是,都是些破烂,我也用不着。” 秦宝珠千恩万谢,又去央了皮婶子想暂时把家私寄放在她家。皮婶子不大喜欢罗氏,但平素对秦宝珠和常喜儿颇为照顾,自然是应了,还叫了儿子和皮日兰一块儿来帮忙搬东西。常喜儿见秦宝珠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心中大定,自然也止住了哭泣,乖乖回去收拾东西。 秦宝珠把仅有的几件衣服和那个陶罐子打包好,拎去皮婶子家放好,便又折回去般蒸笼等物。那是她如今吃饭的家伙,别的都可以不要,这些却是不能丢的。才走到常家门口,忽见狄六爷带着一群人撞将过来。她吃了一惊,还来不及反应,便被狄六爷一把提起,耳边传来他粗声粗气的声音:“你倒是个没运的,要怪就怪你那舅娘,居然敢跑,爷只好抓你去抵债了!” 秦宝珠此时真是对罗氏恨得咬牙切齿了,不但把个常家搞得家无宁日,竟还把她与常喜儿拖了进去!她使劲挣扎,可狄六爷的大手犹如铁钳般把她紧紧制住。 秦宝珠慌忙出言恳求:“六爷,我可以先帮我舅娘还一部分银钱,请先放我下来罢。”好汉不吃眼前亏,落到狄六爷手里的下场,绝对是被卖到妓寮,秦宝珠清楚得很,也害怕得很。 “一百两银子,你还得了么?”狄六爷冷哼道。 秦宝珠顿时语塞,暗道好厉害的印子钱,才三四月的工夫,就从十几两滚成了一百两!不一会儿,狄六爷的手下也抓到常喜儿了。狄六爷乃地方一霸,普通小老百姓哪敢惹,对他们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只眼睁睁看着他们抓了两个女娃扬长而去。 甘明镇最大的酒楼美馔阁乃是两层的小楼,临着甘明镇的主街而建,楼上设雅座包间,俱是临街而设,其窗开在临街一面。若是窗户尽开,不但显得包间敞亮,还方便食客欣赏楼下的街景。此时,在美馔阁一处包间里,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面窗而立,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街上来往的各式人群,一双黑眸沉如深潭,看不出他的怀着何种情绪。少年的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蓝衣汉子,虽略低着头,对前面少年的恭敬不言而喻。 “阿邵,有消息了?”少年手中的梅鹿竹折扇轻轻敲着窗框,声音清淡又含有一股威严。 “是!”他身后被称为阿邵的蓝衣汉子应了一声,以一种毫不带感情的语气回禀道:“米嬷嬷唯一的儿子好赌,借了狄六的印子钱还不起,狄六指使手下去要债,误杀米嬷嬷。她儿子被卖去黑矿,不到一个月便不堪折磨而死;儿媳被卖到窑子,当晚就撞墙自尽了。” 少年怒道:“好,好个狄六!”他双手一动,硬生生折断了手中的名贵折扇,“如此说来米嬷嬷这条线断了。” “属下无能。”阿邵眼里闪过愧色。 “那狄六与那人可有关系?”少年把断掉的折扇甩给阿邵,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 “属下已经查过,狄六与那人不曾有任何关系!” “这么说他杀了米嬷嬷只是巧合?”少年自言自语,眼里平静无波,只一直站着往下看得出神,他身后的阿邵动也不动。街道一头忽然传来扰攘之声,人群骚动起来,纷纷自觉地让出一条道。 少年往那边望过去,只见一行人大摇大摆走过来,为首一个肌肉横生的大汉,提着一个瘦弱的女童。那女童似是十分不忿,正拼命地挣扎。大汉后头还跟着四五个打手模样的人,清一色的劲装,其中一个扛着一个更瘦小的女童。 阿邵那毫不带感情的声音又在少年耳边响起:“世子,那为首的就是狄六。” “哦?”被称为世子的少年冷笑一声:“居然坏我大事,你把他解决了罢。”言谈之间,好似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是!” 狄六爷一行人越走越近,美馔阁上之人甚至可以听到被狄六爷拿在手中的女童喊叫之声。阿邵看到女童的脸,不由咦了一声。世子挑挑眉,朝阿邵微微侧头,阿邵看到他清峻的侧脸,知道他有询问之意,便道:“狄六手上的女童,是阳州慈幼局的秦宝珠。” “秦宝珠?”世子略一思索,立刻想起什么,问道:“那个想出奸猾法子卖糕点的秦宝珠么?” “正是。” 世子忽的嘴角微翘:“这次又便宜她了。算上这回,我可是救了她两次。” 看到世子几不可见的笑容,阿邵却是一怔,一向冷清的世子,即使是面对当今陛下也难得露出笑容,可竟然因那叫秦宝珠的女童笑了,怎能叫他不诧异。 “她若是知道了,日后该如何报答我的恩情呢?”世子喃喃自语,目送狄六爷一行人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脱险境稚女谋生活 秦宝珠和常喜儿被粗鲁地扔进一间蛛网四结的小房,常喜儿吓得哭泣不止,又不敢放开声来,如同小猫一般呜呜地压抑着自己的声音。秦宝珠见狄六爷没有立刻将她们扔进窑子里,心里反而有些安定。起码现在情况还不是太坏,她苦笑地暗自安慰自己。 入了夜,前院传来笙歌一片,虽听得隐隐约约,也能想象得到有多热闹繁华。秦宝珠靠墙而坐,狄六爷看她们只是两个毫无缚鸡之力的女童,并未用绳索捆绑。她摸摸自己的饥肠辘辘的肚子,觉得又渴又饿。从被扔进这里到现在,并未有任何人过来看上她们一眼,因此也无人送来一口饭和一杯水。常喜儿哭了许久,已经靠着她的肩膀疲累到睡着了,黑暗中能听到她沉稳的呼吸声。 前院的热闹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渐渐歇了,秦宝珠也有些昏昏欲睡。秋初的夜晚干燥凉爽,夜空上云层很厚,遮住了月华,使得这秋夜更加深沉。狄宅的书房里,喝得醉醺醺的狄六爷正按着两个貌美小妾迫不及待地行乐,屋外一个黑衣人悄悄点燃一根香,毫无声息地戳了窗纸放进去,屋里立即袅袅升起一缕轻烟。烟有些香甜,狄六爷正与小妾快活,毫不察觉。不到一会儿,屋里三人情潮汹涌,更是凶狠疯狂,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响彻整个院子。 放印子钱的契书都在书房,这下可省事了。黑衣人撇撇嘴,几个起落来到厨房,避开打着鼾声的守夜婆子,不一会儿提了两大桶油出来。他来在前院后院的几处,特别是书房外都泼上油,然后吹亮手中的火折子,在那泼了油的和没泼油的,随性点起许多火头。他略沉思了下,想起白日世子在酒楼说的那番话,又掠到一个小屋子前,手搭上门锁,稍一使劲,门锁悄无声息断了,这才闪身融入黑漆漆的夜色中。 风高物燥,火势很快变大,迅速蔓延开来,那些守夜的下人慌得敲锣打鼓,不停地喊:“走水了!快救火!”整个狄宅的人都惊醒了,逃命的逃命,扑火的扑火,一时间到处乱糟糟,谁也顾不上谁。 秦宝珠猛地惊醒,听到外头嘈杂的声音,以及看到门缝里泄漏进来的红光,立即推醒常喜儿,焦急道:“我们要想法子逃走,否则,非活活烧死在这里不可!” 常喜儿揉揉朦胧的睡眼,任由秦宝珠把她拉到门前。“这该死的门,锁得……”秦宝珠抱怨那门锁住了,只是泄愤般的抬脚一踹,孰料那门竟被她踹开了去。她一愣,也来不及多想,拖了常喜儿立即蹿出去。外头到处是火光和慌乱地人群,整个狄宅陷入一场泼天大火里。没有人注意到那两个瘦小的女童悄悄儿从角门溜出去。 狄宅这一场莫名的大火烧了一夜,映红了整个天空。直至翌日清晨,一场酣畅淋漓的秋雨才扑灭这场大火。狄宅在这场大火里算是毁了,只剩下焦黑的残垣断壁,狄六爷没个子嗣,他跟两个小妾烧死在书房,放在书房的那些印子钱契书也付之一炬。树倒猢狲散,狄家的家仆打手四散,称霸甘明镇的狄家一夜之间轰然倒塌,即使狄六爷那做了县太爷小妾的姐姐有心搭把手,也是无力回天,只余些谈资给镇上的人们。 秦宝珠听了镇上的流言,避开人跑到狄宅的废墟去看过,心里才稍稍安定。她带着常喜儿躲到镇外的破庙藏了几天,期间又偷偷回羊角巷子探了几次,见没有狄六爷的人上门寻人,这才彻底信了那恶霸真的没了。 又逃开一劫,秦宝珠暗自侥幸,只道自个儿运道好。但常家宅子已然归于他人,虽则如今她不必担心罗氏的高利贷,却也无个落脚的去处,总不好日日在那镇外的破落庙与乞儿为伍。幸而还是皮婶子给出了个主意。原来那羊角巷有一处墙新建时比旁处稍微凹了些进去,年月久了,也不知何人在那处搭了个棚子,茅草的顶,除靠墙那一面外,都用破旧油纸封起,对着道路这一面余个仅供一人出入小口,用木板扎了个门掩着。平日里街坊邻居都塞些柴禾杂物在里面,图的是有个能遮风挡雨临时放杂物的地方而已。 秦宝珠一听,也觉得那地方甚好,也不要钱租赁,可那是羊角巷子里大家伙放杂物的地儿,但人家又有什么义务给她们挪。还是皮婶子热心,替她们跟众人提了个头,羊角巷子的街坊邻居虽各有各的升斗小民的心思,可大多是心善的,怜她们两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流落街头,俱都把那个棚子里的杂物搬开,让给她们住。秦宝珠千恩万谢,本想备点礼给众人,可身上实在没钱,只好暂时歇了心思,想着等以后有钱在手了再说。 羊先前从常家搬出来寄放在皮婶子家的家私却有不少,秦宝珠留了蒸馒头的那些炊具、一张床、一些桌椅并常用的几件小件的家什,其余的箱笼什么都一股脑卖了,都是破破烂烂的旧货,也不值当几个钱,聊胜于无。 角巷子的那个棚子很小,秦宝珠与常喜儿打扫清洗了一个上午才拾掇出来,等摆放妥当那些家什后,就显得更加窄小。若是单纯住在里面倒也罢了,还要开火却是转不开身的。秦宝珠皱眉想了很久,忽然想起上一世读小学时候野炊的事情来,便在棚子旁边的泥地掏了个坑,在两边搁上差不多高的大石头,再把锅子放在石头上,这才勉强做出一个简陋的灶来。虽然日日晚上要把这些个炊具搬回棚子里头,十分麻烦,可现如今也只能如此。 馒头摊子已经许多日不曾开摊了,秦宝珠携常喜儿去那边洗刷干净灰尘,准备明日重新开始做生意。家里幸亏还有往日用剩的面粉,全数倒出来恰好够一日的量。秦宝珠如同往日般揉了面团放在旁等待发面,这才上床睡觉。秋夜凉如水,被子却很薄,幸好如今秦宝珠与常喜儿两人挤在一床,互相取暖倒也不觉冷。 翌日凌晨,秦宝珠被冻醒了,原来下半夜起了风,那棚子本是放杂物的,有些透风,冷风就一直往里头灌。她抖抖瑟瑟爬起来,被窝里乍然少个人,立刻就凉了,常喜儿也便醒来。她们俩就着冷水胡乱洗漱完,便忙碌开来。见天气这般凉,秦宝珠有些担心面发不起来,待揭开布一看,那面发得还可以,忙洗手做起馒头剂子来。前阵子她就打算在馒头上弄些花样,可还来不及实施就给狄六爷抓去了,后又躲藏了一阵子,这事儿就放下了。 她偏头努力想了一会儿,慢慢忆起几个花样,手中动作不停。先是扯了一小团搓成水滴状,再用剪刀一下下剪出小刺的形状,最后在前头两方各按上一颗黑豆,一个小巧的刺猬便诞生了。她随后又随着记忆做出了一个猪头和一朵玫瑰,摆在一块看着十分讨喜。常喜儿这会子已经放水烧起火了,走过来一瞧见秦宝珠做的那三个花式馒头,惊讶又兴奋道:“宝姐姐,好可爱!”她捡起小刺猬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秦宝珠微笑道:“咱们今天做几个这种模样的去卖,要是好卖,明儿就多做点。”她知道在上一世的一些北方地区,有过年做花馍馍的习俗,那可比她现在做的这些精美多了。不过她这一世在甘明镇以及阳州尚未见过有做花馍馍的,所以她是否可以认为卖这些花式馒头还算是有些新意? “宝姐姐主意真多!”常喜儿崇拜地赞道。 秦宝珠摸摸常喜儿的头,这只是得益于她上一世的经历而已,要论手巧,有时她还真比不上小她一岁的常喜儿。把那三个花式馒头的做法教给常喜儿后,秦宝珠就推着那小推车去邻镇进货了,昨儿卖了那些用不着的家私得了百余个钱,正好用上。 待冒着冷风从邻镇回来,常喜儿已经在馒头摊子了,她手巧得很,那花式馒头虽是秦宝珠教的,做得却比秦宝珠的好。随着天色大亮,菜市的人气渐渐旺起来。今儿个正好是赶集日,附近不少村民拖家带口的出来逛。秦宝珠挑了做得最可爱的三个不同款的花式馒头摆在显眼之处招徕生意。这法子果然凑效,那三个馒头引来不少孩童的目光,一个个围着摊子不肯挪开脚。 “大叔,您瞧您的娃儿多喜欢我家的馒头呀,就买一个呗,也花不了几个铜板,一文钱一个而已。”秦宝珠挂出最甜最诚挚的笑容,招呼一个模样憨厚的庄稼汉子,那人手上牵着的五六岁的男娃正紧紧盯着摊子上的刺猬馒头不放。 “这……实在忒贵了点,人家都是一文钱三个……”庄稼汉子本来还有些意动的,一听居然要一文钱一个,立刻就拽着娃儿走。 秦宝珠不慌不忙拿起那个刺猬馒头在那娃儿面前晃几晃:“这小刺猬可是我这儿独一份呢,只有十个,很快就会卖光的……” 那娃儿哪里经得住这番言语,当下就蹲在地上撒起泼来,庄稼汉子闹得无法,只得掏出一文钱买下一只热气腾腾的刺猬馒头,他娃儿才欢天喜地跟着走了。 花式馒头很受集市上小孩子们的欢迎,就算比普通的馒头贵,还是一下就卖光了。吃过晌饭,秦宝珠笑眯眯地数了又数今儿早上卖菜和卖馒头赚回来的钱,虽然还不是很多,可也够买一袋糙面有余了,正好可以补上明日做馒头所需的量。 自从想出卖花式馒头,秦宝珠忽然发现常喜儿颇有艺术天分。她本想再回忆几个花样来卖,结果常喜儿倒无师自通,自个捣鼓了几个新花样,什么兔子、蝴蝶之类的,做得是栩栩如生,这让两世为人的秦宝珠汗颜不已,直道自己若不是占了穿越这个便宜,恐怕连常喜儿都比不上。本来她因为这个还有些心情低落的,可一看到菜篮子里的波楼菜,立即又有了新的主意。 她上皮婶子家借来一个小石舂,抓一把波楼菜放进去,舂成绿色的菜浆,搓面的时候放进去,如此一来整个面团都染成绿色了。再用来做馒头,即使是普通的模样,也因为是绿色的而让人觉得新奇,这自然又是以一文钱一个的高价卖掉不少。 后来她又想起上一世做过一回的翡翠白菜,做法并不难,虽为面食,卖相则比那些花式馒头更精致。之所以叫翡翠白菜这名儿,就是因为外形像一颗白菜,上头是染了绿色做成叶子的模样,下头则是白色面充当白菜的茎。至于内里的馅儿,肉馅她是做不起的了,但用单纯用这时节常见的白菘来做馅,味道也不赖。 秦宝珠把揉好的面团分成一大一小的两份,小的那份放入捣好的波楼菜泥,大的那份则什么都不放。待面醒好了,就将绿色的那团扯出的剂子搓成条并压扁城面皮,然后将白色的剂子也搓成长条放在绿色的面皮上。随后将面皮卷起,再重新切成剂子,如此一来,这新的剂子从切开那一面看,便是绿色的圈套着白色的心儿了。把剂子压成面皮,包入先前就准备好的白菘馅儿,再封口捏成白菘的模样,上蒸笼蒸熟便大功告成。 常喜儿被这翡翠白菜惊得差点合不拢嘴,听得秦宝珠把这活儿派给她,马上高高兴兴做起来。她似乎天生便擅长侍弄这些东西,做出来的白菜模样简直可以以假乱真,看得秦宝珠又兀自惭愧不已。 做这翡翠白菜花了不少心思,秦宝珠把价格定在了两文钱一个。本来她心里也没底,不知这样的高价到底好不好卖,孰料竟比那些花式馒头还卖得快,这真让她好生讶异了一回。果然无论在哪个时空,也不论在何地,又花哨又贵的东西远远比朴实且便宜的东西更加好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心思巧妙生财有道 时节已入深秋,连连绵绵几场秋雨后,天气湿冷湿冷的,端的十分难熬。幸亏秦宝珠早托了皮日兰帮她把旧了的小了的冬衣按改成两件,她与常喜儿各一件,才能在这样冷的天气里撑下去。这日又是赶集日,幸亏天已放晴,秦宝珠匆匆从邻镇进货赶回来,跟常喜儿一起摆开了摊子。天气不好,能卖的菜无非是莱菔、白菘之类,虽然赚得不多,好歹能帮补一下生计,所以秦宝珠也就没有停了这营生。自她们开始卖花式馒头后,馒头摊子的生意竟是愈来愈好,虽不至于门庭若市,倒也畅销得很。有时还能碰上有人一次性订个十几二十个馒头,又是小赚一笔。 禹嫂子临走时送的小炭炉秦宝珠还留着,已经被她搬到了馒头摊子,放在显眼之处。她见天气冷,想起上一世读大学时特别喜欢学校后街卖的猪筒骨炖莲藕。寒冷的冬夜里,花两块钱买一杯莲藕汤,喝下去顿时每个毛孔都是暖洋洋的。她也动了卖这猪筒骨炖莲藕的心思,可去菜市一转,她就灰心了。猪筒骨比纯肉要便宜,可她现如今还是买不起呀! 但后来,去邻镇进货的时候,总看到买猪肉的将猪扇骨上得肉剔个干干净净后扔掉,这让她觉得十分可惜,上一世她的母亲可爱买猪扇骨回去炖汤了,说是炖出来的汤清爽不油腻,不过区别是,上一世买回来的猪扇骨带了许多肉。她灵机一动,扇骨没有筒子骨脂肪多,但好歹也是猪身上的,即使没有肉,炖成汤那也有肉味,更何况,这还是不要钱的呢。 秦宝珠捡几块扇骨回来,仔细清洗干净,才剁成几大块扔进锅里和莲藕一起炖煮,放了一些胡椒,等煮好了再连锅一起端到馒头摊子,就放在那个禹嫂子送的小炭炉上面保着温。这锅骨头炖莲藕香气四溢,秦宝珠卖两文钱一碗,并不很贵,有那赶路的或者逛街路过的,买了一碗来吃,浑身都是暖和舒爽的,每日她都能卖出去两大锅。 如今手头已经有点小钱,秦宝珠盘算着给添两床新棉被,一床用来垫在床板上,一床用来盖。棉被是有点小贵,可这值得。她再也受不了家里那床又旧又硬的薄被了,完全不保暖,再加上住的那个棚子四面透风,每晚睡觉总让她觉得像是躺在露天一样冷。 等她弄回来两床又厚又软的新棉被,常喜儿兴奋得差点睡不着觉。晚上她躺在暖和的被窝里迷迷糊糊地想,生活总会好起来的,难道现在不是一个好的开始吗? 秦宝珠的花式馒头在甘明镇小有名气,曾有人见她卖得好,仿着做些花儿、兔儿、刺猬儿来卖,秦宝珠并不担心。那些人做出来的花式馒头没有常喜儿做的精巧可爱,味道也不如,他们万想不到秦宝珠揉面的时候总会放一点盐增加面的筋度——或许知道了也不放,因为盐实在太贵了;再说了,秦宝珠舍得放料,虽然都是用糙面来做,可她白面放得更多些;况且,她隔几日总会想些新样式,那些模仿的人却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花样。结果可想而知,那些模仿者只昙花一现,很快消失了。 这日刚吃过晌饭,秦宝珠见菜都卖完了,便打发常喜儿家去,她年纪还小,担不得太劳累。午后春阳暖融融洒下,尚未到人多的时分,秦宝珠有点困倦,日日起得这般早,放松的时候就有些精神不济。她正坐在凳子上打瞌睡,耳边传来笃笃轻敲蒸笼的声音,接着一个男声响起:“小姐儿,我来订些馒头。” 秦宝珠精神一振,立刻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穿着细布长袍的中年男人站在摊子前。她连忙起身招呼对方坐下:“不知您要多少?订得多则便宜些。” 男人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要多些,不知你能不能做,我家老爷用来做寿宴的,可马虎不得。” “无论多少我们都能做,肯定也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价格。”这是一笔大生意,秦宝珠更殷勤了。 原来这中年男人姓贝,是镇上一个贝大户家的管事。贝老爷给父亲做六十大寿,有心要做些与众不同出来。恰好他的幼子曾买过秦宝珠的花式馒头回家吃,给贝老太爷看到了,连连称赞巧心思。贝老爷是个孝子,自然是记在心中,正好赶上给自个爹做寿,便遣手下的贝管事出来寻。 “翡翠白菜要四十个,寿桃二十个,其余刺猬、兔儿、花儿每样三十个。我知道你们是用糙面做的,但这个我们贝家看不上,必须要精细的白面,有馅儿的必须要有精肉。总之,必须要上得了台面。”贝管事对那些个糙面馒头看不上,觉得花式馒头只有巧思一样而已,并不太看得上,只是自家老爷吩咐下来,才过来订,言语间自然不太客气。 秦宝珠对他的轻视不以为忤,仍笑脸相迎:“这是自然,贝老爷家是大户人家,东西不精细我也不敢卖给你们,您尽管放心。”人家给送来这么一大笔生意,傲气点是应该的。 贝管事对她的馒头心里没底,对她的态度倒是认可了。他点点头,递给秦宝珠一串钱说道:“这里是四百文,你且先拿去置办,剩下的等你做好馒头我再给,可不能出差池了。我可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做得不好,这钱你就拿不住了。” “晓得,肯定给做好。”秦宝珠麻溜给应下,笑眯眯接过那串铜板。有钱好办事,就算这贝管事要天上的月亮,给的钱够了,她也想办法摘下来。 贝管事有点看不上秦宝珠的馒头,可他到底办事稳妥,又仔仔细细叮嘱了一番,约定两日后送货去贝府给他才离开。秦宝珠接了这么个大单子,又是着急赶着要货,她便暂时不卖菜了,馒头摊子也暂且丢下,和常喜儿两人一心一意忙活开来。好容易两日期满,堪堪做好贝管事要的那些馒头包子。 一大早的,秦宝珠把最后一笼馒头蒸出,便赶紧收拾去贝府。馒头包子太多,她只捡几个放进篮子里提过去。到了贝府后门,把门敲开,禀明来意,自有小厮将她引进厨房所在的院子等贝管事。 贝府明日便做寿宴,听闻筵席大摆,十里八乡沾亲带故的全请了。这厨房已经忙活开来,不断有粗使丫头仆妇进进出出,那些个送新鲜菜蔬的、禽鸟家畜的、饼子果子的、酒酿泉水的……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使得这小院子热闹得像个小小的集市。 不多一会儿,那个引秦宝珠进来的小厮折返回来,把她带到一个清净的屋子,贝管事正在里头边喝茶边等着。秦宝珠给他见了个礼,还未待说话,贝管事已经急切问道:“怎么,没有做好馒头?” “已经做好了,只是先前贝大爷说了怕我做得不好,我便先拿几个让您尝过,再做定夺。”秦宝珠揭开盖着篮子的白布,上前把篮子递到贝管事面前。篮子里头有翡翠白菜、寿桃、刺猬、兔儿、花儿各一个,正是贝管事先前预定的款。这几个馒头包子还冒着热气,俱是用精细的白面捏的,比馒头摊子卖的更活灵活现,若不是个头太小,乍眼看过去还真的几乎能以假乱真。 贝管事拈起翡翠白菜端详,只见最上头是翠绿色的面皮做的叶子,连叶子脉络都几乎能看见,下面则雕出茎的形状,十分逼真。他轻咬一口,咸香的冬菇肉酱味儿立即充满整个口腔。他一口就吞了剩下的,差点咬着自个舌头。他又拿起尖儿染得嫩粉的寿桃,发现那馅吃进嘴里糯糯的,带着恰到好处的甜味,即使是他这种不爱吃甜食的人,也觉得甚是可口,便问:“这是什么馅?” “枣泥的。” “枣泥?”贝管事有些吃惊,“怎的吃起来跟外头的如此不同?” “这是我家秘传的法子。”秦宝珠故弄玄虚,其实这枣泥的做法她还是跟慈幼局女史毛小英学的,在阳州也许算不上特别出奇,在这小小的甘明镇还真的是独一份。 剩下的刺猬、兔儿、花儿,贝管事全都吃得一干二净,他十分满意,立刻就把余款四百文付清,还派人专程去秦宝珠家运来那些馒头包子。 秦宝珠因着贝府寿宴一共得了八百文,这让她很是兴奋了一阵子,觉得这样也是个不错的快速来钱的法子。而且附近十里八乡有头有脸的都出席了寿宴上,她对自己做的馒头包子有信心,这寿宴必定能帮她在甘明镇及附近这一块地儿打响招牌。果然,没多久,陆陆续续又有附近乡下村里的员外找上她来,为喜宴或为丧宴等等这些筵席准备几样馒头包子的。他们出手没有贝老爷大方,但也给得不少,有时还让秦宝珠捎带些吃食回去,这样的单子做得多了,她竟也攒下了三两银子。 有了这么些余钱,秦宝珠就起了赁间屋子的心思。那破棚子里实在住得不方便,虽然如今天气逐渐暖和,可没个厨房,要蒸馒头特费劲。若是赶上下雨频繁的时日,整个棚子里都要积水,更是住得不自在。自打起了这心思,她就四处寻屋子,屋子无须太大,但必须带有厨房,而且租金不能太贵。奔忙了两个多月,总算在水井巷子找着一间合乎心意的小屋子。 水井巷有点脏乱,跟羊角巷隔了三条巷子,跟菜市场靠得很近,屋子普遍偏小,租金便宜,住户都是些一穷二白三教九流的人。其得名于巷子里一眼常年不干涸的水井,附近人家用水都靠它。秦宝珠租下的屋子每月仅需租金二百八十余文,离水井才十数步,只是藏在角落里头,不过窄窄的一间,常年少见阳光,阴暗潮湿,夏日闷热局促,实在算不上好,可她已经很满足了,这好歹算个正经的遮风避雨之处。更何况,最令她满意的是,那小屋子旁还带了个小厨房,砌了个大灶台,刚刚好能放上她的那个蒸笼。 秦宝珠和常喜儿抽空把水井巷的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挑了个天气晴和的日子搬过去住。她们在棚子里的东西并不多,都是日用必需品。大件的家私只有那么一两件,皮婶子叫上她儿子帮忙搬了过去,秦宝珠感念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特特准备一篮子馒头送去。皮婶子也不扭捏,爽快收下,可一转身又让皮日兰提了一篮子鸡蛋和一些吃食送来回礼。 “娘说你们忙着搬家也顾不上做饭的,眼见着天快黑了,我家恰好还有些吃食,你们可不要嫌弃,就收下吧,省得待会还要开火。”皮日兰把篮子递给秦宝珠,微笑地打量了一下周遭。屋子里窗明几净,床的前头搁着一张小几子,上面放了个缺了口的陶罐,陶罐里用水养着三支野花,颇有意趣。 刚搬完家也累了,秦宝珠也是懒得再生火做饭,便承了皮婶子的好意。眸光一转,却看到皮日兰眼底微微的愁绪,不由旁敲侧击问道:“最近怎的很少见兰姐姐出门了?” “我本就不大出门,特别是……定亲之后。”说到定亲,皮日兰羞涩地顿了顿,只是秦宝珠看她眼底愁绪更重了。她知道皮日兰三年前就定了亲的,对方是个家境殷实的秀才,只天公不作美,还没来得及成亲,对方的父亲便突发急病没了,如此一来,亲事便耽搁了。如今大约三年孝期满了,如无意外,皮日兰很快就会嫁人,理应欢喜才对,怎的竟愁上了? 心里有疑问,面上不好显,秦宝珠只得说道:“如今三年已过了吧?妹妹要先恭喜姐姐了。” 皮日兰竟叹气道:“有什么好恭喜的……那边……那边好似完全忘了这门亲事一般……”说完,自觉十分难堪,一时间觉得这小屋子分外逼仄。 原来症结在此,秦宝珠恍然大悟,怕是皮家见对方孝期到了却毫无动静,心里着急了吧。也是呢,皮日兰因那孝期早过了许婚的年纪。虽则秦宝珠看来,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可在世人看来,她已经是老姑娘了。但皮婶子是什么人,那可是曾经撮合过许多对男女的,在自家最疼爱的幺女的婚事上怎么可能袖手旁观!秦宝珠估摸着皮婶子很快就能把这事儿解决掉,皮日兰多虑了。秦宝珠捡着些好话安慰了她几句,可皮日兰怀揣着心事,最后走时还是怏怏不乐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闲论米价姐妹添妆 秦宝珠所料不假,皮日兰的成亲的日子果然很快就定了。因是待嫁的姑娘,皮婶子整日把她拘在家里不让出门,秦宝珠忙于生计,无暇登门去寻她去耍,只常喜儿如平常一般偶尔去皮家走动走动。 最近这些日子,只要秦宝珠回来得早,都能看到常喜儿拿个几子坐在门口穿针引线,好似在绣什么。初时她没往心里去,可接连好几日都看到,她好奇地凑过去一瞧,原来是坊间常见的花鸟图样。常喜儿见她来瞧,愁眉苦脸道:“宝姐姐,这花样子一点儿都不好看,怎生是好?” 秦宝珠笑了:“自己用的就凑合一下吧,这有什么好愁的?” 常喜儿摇摇头,神色竟有几分郑重:“听说兰姐姐要出嫁了,我绣来送她,可是我怎么绣都觉得不好。” 秦宝珠拿过那圆圆的绷子仔细瞧了瞧,见那图样确实俗气又普通,也难怪常喜儿不满意。“宝姐姐,不如你帮我画个新的花样吧?你画的一定漂亮得紧。” 秦宝珠看着常喜儿期待的目光,失笑说道:“我又不会画画……” “宝姐姐,好嘛……”常喜儿撒娇地扯扯她的衣袖。拗不过她,秦宝珠只得应了。其实皮日兰跟她们要好,皮婶子又对她们颇多照顾,确实应该趁皮日兰成亲送个礼,只不过她尚未想好要送些什么,经常喜儿这么一提,她倒有了个好主意。 秦宝珠自然是不会画花样子的,她花了几十文钱找了住这儿附近的一个绣坊画工,让他参考自己的意见帮忙画了一套花样,分别是百年好合、鸳鸯比翼、瓜瓞延绵以及多子多福这四样。她融入了些上一世的审美给配好色,再交由常喜儿绣出来。常喜儿的刺绣是跟皮日兰学的,已经一年多了,虽不能跟外头那些绣娘比,可就她的年纪来说,已经非常不错。更何况,这送的就是个心意,亲手做的可比之外头买来的要情深意重许多。 常喜儿绣好后做成腰圆与鸡心、葫芦、如意四种形状,每样一个色的荷包,秦宝珠不懂刺绣,便将装饰的络子做出来。等这四个大红、官绿、嫩黄、宝蓝荷包做好摆在一起,居然也似模似样,看着十分讨喜。 如此不知不觉间竟到皮日兰出嫁那日,秦宝珠与常喜儿寻了个好看的盒子装上那四个荷包,捧着上皮家去。皮家正热闹着,许多客人进进出出,筵席还未摆开,她们躲开众人溜到皮日兰屋里。屋里倒是清净,只一个喜娘在给皮日兰妆面,一看到秦宝珠她们,皮日兰忙起身招呼她们吃茶。 “兰姐姐不用招呼我们,赶紧地上妆,要是耽误了出门的吉时可不得了。”秦宝珠把皮日兰按回妆台前。 皮日兰脸上一红,佯怒道:“小小年纪,竟学会这般打趣人,真真儿小坏蛋。” “非也非也,我这是实话实说。喜姐儿,你说是不是?”秦宝珠笑着扭头看向常喜儿。常喜儿是个实诚人,一本正经地附和道:“对呢,吉时夫家要来迎接的,让人等好像不好。” 秦宝珠一听,憋不住哈哈大笑,皮日兰脸上更红了,伸指戳戳常喜儿的额头:“瞧瞧你们,成心来看我笑话的吧。”说完,自个也忍不住笑了。 “我们看谁的笑话,也不敢看兰姐姐的笑话。今个儿其实是来给你添妆的。”秦宝珠打开常喜儿捧着的盒子,现出里头整齐摆放的四色荷包。 “祝兰姐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常喜儿笑嘻嘻把盒子往前递。 皮日兰这会忘了羞涩,叹道:“这荷包真好看!”她随手拿起一个翻看了一下,又道:“一看就是喜姐儿绣的,真是灵巧。” 常喜儿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是宝姐姐的主意,我只是绣而已。” 正在这时,几个姑娘进得屋子来了,都是皮日兰的堂姐妹,趁着她出嫁前来跟她说贴心话。秦宝珠她们有孝在身,不便久留,就趁这当口告辞了。走到院子的时候恰好遇到皮婶子,她正春风满面招呼着客人,见到秦宝珠她们要走了,立刻去厨房装了一盒吃食硬塞过来。 皮日兰嫁人后,秦宝珠只在她三朝回门那日远远见过一面。那时她骑着个骡子从街边走过,她的丈夫长得文弱秀气,在前头牵着骡子。她已经换成了小媳妇的装扮,红艳艳的袄裙把那张白皙的小脸蛋都映红了。秦宝珠正守着馒头摊子,想要跟她打招呼,张张嘴却没出声,她想想还是算了,自己还有孝在身,即使皮日兰不介意,她的书生丈夫可不一定,何必给她添麻烦。 秦宝珠在镇上盘了个铺子,很小的一个店面,仅容三人并排走过,她把馒头摊子都搬到那个店面了,顺便还卖些莲藕汤、绿豆汤什么的,但她主要还是靠馒头包子赚钱。镇上还有别的摊子在卖馒头包子,好多都是从秦宝珠那儿进的货,甚至连邻近的镇上都有人到秦宝珠这儿进货,所以如今她手头也有了一点积蓄。 每逢每月的清帐日,下午她都提前收了摊子回去。今儿个常喜儿并不在屋里,秦宝珠料想她前一日从她那儿要了钱,大约是出去采买米面了,要好一阵子才能回来。她掩上门,将今日所得放在桌子上,又拿出一张草纸写写算算,待把帐算清了,便将存钱的陶罐子从暗角处挖出来存放赚来的银钱,却见那个陶罐已经满了,她便把铜钱全倒出来用绳子串起。整理到最后,发现了埋在铜钱里的那张泛黄的当票。 当票上是一件活当的旧棉袄,时间是几年前殷氏还在世时的。秦宝珠想起殷氏临终前的一再叮嘱,又掂掂手里那串铜钱,暗忖着这几日还是抽个空去赎回来罢。就在此时,外头响起敲门声:“宝姐姐,可在里头?” 秦宝珠应了声,忙去开门,常喜儿推着小车子站在门外,车子上头是两大袋米和一大袋白面。见这阵仗,秦宝珠吃了一惊:“怎的买如此之多?你莫不是把我昨儿给的钱全用来买米面了吧?” 常喜儿闻言甚是高兴:“是的,米铺伙计说今年米价大跌,买得越多越划算。我对比过了,米价是以往的一半呢。而且我买得多,那伙计还多送了一斗米!他居然送了一斗米!” 这么多粮食,她们两个小孩一时间吃不完,放太久也容易坏掉。秦宝珠无语扶额,常喜儿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不仅爱买便宜货,而且别人家多游说几下甚至就能头脑发热一股脑全买了,宛如她上一世见过的那些疯狂购买超市打折货的大妈们。无言叹声气,秦宝珠认命地与常喜儿合力把米面搬进屋子里。 过了两日,秦宝珠觑了个空,拿着当票去当铺赎回了那件棉衣。她揣着棉衣往水井巷一边走一边腹诽,当初当时不过是几十文钱,如今赎回来居然要一百多文,这当铺也太黑了。只是这么一件破棉衣,看着普普通通,为何殷氏临终前念念不忘?晚上,秦宝珠在昏暗的灯光下将那棉袄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都没看出什么来,可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古怪。常喜儿见她拿着棉衣好似要盯出一个洞来,也好奇问道:“宝姐姐,这棉袄哪来的?” “以前外祖母当的,我今个儿去赎回来了。”秦宝珠见没什么发现,便把棉袄抛到一边,吹熄灯爬上床睡了。如今一日比一日冷,躺在被窝里再舒服不过。 没几日,当秦宝珠再次看到常喜儿推着一袋大米出现在自家门口,再也忍不住了:“喜姐儿,你怎的又去买米?上回那一大袋够我们吃上半年了!” “这米价又降了,每斤的价钱比上回我买的还要少三成!”说到自己买到了便宜米,常喜儿喜上眉梢。 “就算不要钱,我们也吃不了那么多啊,放久了坏掉岂不浪费?” 秦宝珠苦口婆心,常喜儿仍迟钝地坚持己见:“我们吃得完的,米铺的伙计说只要小心不受潮了,放一年都没问题。” 看她笑得弯弯的眉眼,秦宝珠不忍再反对,常喜儿就这么一个爱好,还不是自小家贫、缺衣少穿造的孽!既然买得多了,那日后慢慢吃总有吃完的一天。况且,用如许便宜的价钱买到的米面确实划算。听说今年粮食大丰收,也不至于让粮价如此一跌再跌吧? “你改天不要再买了,这些存粮够我们吃上一年了。”秦宝珠正色地叮嘱,只盼常喜儿不要再头脑发热了。 “好,我发誓不再买了。但真的很便宜……”常喜儿最后咕哝那一句,让秦宝珠无力之感更甚。 两姊妹合力放好大米,却听得屋外有人在叫唤,出去一看,原来是同住水井巷口的臧大娘。住在的水井巷三教九流都有,都是些贫苦人家,有三餐仅仅温饱的,也有衣食均缺的,而臧大娘却是这些人家中算得上日子过得还不错的。前些日子臧大娘在她这儿赊了一百个馒头和包子,拿去用在了儿子娶媳妇的喜宴上。秦宝珠做生意从来不赊账,可这臧大娘既是邻居,又再三保证十日内付清账款,秦宝珠本着与人方便的心思便开了这个头,可十几日过了这臧大娘竟不见动静,她正想亲自登门去要账呢,今个儿臧大娘可算是出现了。秦宝珠眼睛扫过她脚下那一大袋粮食,心下忽然划过不好的预感。 果然,臧大娘笑眯眯地拉起她的手,十分亲切道:“宝姐儿生意可好?前儿欠了你的馒头钱,因着我家哥儿的婚事,我真是忙得脚不沾地,没空理会。可你做生意也不容易,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不,你瞧,我一得空了立刻就来付账了,你可别怪大娘我拖得久。” 她噼里啪啦说这么一大通,也不待秦宝珠反应过来,她弯腰把脚边的米袋一推,又自顾自说道:“宝姐儿,你也知道我家境况的,给哥儿办了婚事后一时周转不开,大娘我就腆着脸用这袋米给你付账了。” 看臧大娘想要走的样子,秦宝珠拉住她说:“臧大娘,不对啊,当初我们约好是现银交易的,你怎么给我一袋米?” “我这不是没有现钱吗……哎……你这丫头,做几个馒头包子用得了多少面,现在你得了一大袋米可不是赚了,还嫌什么!”臧大娘一开始面有愧色支支吾吾的,说着说着大胆了,反倒怪起秦宝珠来。 秦宝珠也不是好相与的,脸立刻沉下来:“话可不是这么说,买卖一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当初说好了现银交易,您如今偏要用一袋米来抵账,这般说话不算话,以后谁敢和你做生意?况且……”她将米袋口扯得大开,指着里面的米继续道,“我即使不是米商也知道今年米价大跌,而你这袋是陈年糙米,看着虽多,可也只能抵馒头价七成左右。” “哪里,我买来的时候……就是就是高价,给你这一大袋算是多给了的!”臧大娘心虚,说起话来胆气不足,反倒显得期期艾艾,甚是可疑。 秦宝珠有些生气,想贪小便宜她也可以理解,毕竟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可明目张胆地这么来也太猖狂了,无非是欺负她们年纪小而已。要是不强硬一些,以后人人都来这么一招,她还怎么做生意!她顿时冷声说道:“这可不行,我不要以物易物,更何况……”尚未说完,就被臧大娘不慌不忙的声音打断:“宝姐儿,你也没亏是不是?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咱下回聊。”说罢,竟真的抛下那袋陈年糙米,逃也般跑了,好似后头有条大虫在追一样。 “哎……你别走……”秦宝珠万料不到她突然跑掉,想追也追不及。可她转念一想,臧大娘一家就住在水井巷巷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要追帐就只要上臧大娘家便可。只是臧大娘一家每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秦宝珠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又岂能在她家讨到便宜。上门两三次后她便不去了,没有些背景门道,这么些个铁了心要贪便宜的市井刁民怎么可能有好脸色,更别提给补上欠款了。秦宝珠只得自认倒霉,当做是吃一堑长一智,暗暗叮嘱自己以后多放长几个心眼,别又傻傻被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来回奔忙宝姐买田 只是秦宝珠再如何小心,却无法不接受这样的付账方式。今年粮食大丰收,粮价大跌,乡下许多农户积存了不少粮食,又舍不得贱卖。他们找秦宝珠定馒头包子时,有的要一半付现款一半用粮食抵;有的干脆全用粮食。他们都是明了来说,秦宝珠费尽唇舌,可有的人家实在坚持己见,她又无法把到手的生意推出去,只好勉为其难接受那些粮食。如此一来,她那逼仄的屋子就装不下那么多粮食了,只好堆到店面去。 入冬之后,天气愈发冷了,秦宝珠对那些堆满了屋子和店面的粮食很发愁,她本想转手卖掉,可粮价一日比一日便宜,此时出手不知亏多少,只好盼着来年粮价回升时再清掉。今年收了不少粮食,相应的到手的现钱就少了,秦宝珠就没有再购置新的冬衣,想着原来旧的改改撑过这个冬天再说。常喜儿把那件赎回来的棉袄翻出来,笑道:“宝姐姐,咱们还有这个呢,拆了还能做成两件。”那件棉袄十分宽大,是成人的尺寸,秦宝珠与常喜儿两人身材瘦小,针线安排得好的话,勉强能改成两件。这自然常喜儿的活儿,她比秦宝珠更擅长针线。 常喜儿盘坐在床上,就着暗黄的灯光拆开那件棉袄。秦宝珠躺在床上打个呵欠,看她的眼睛都快凑到棉袄上了,劝她道:“喜姐儿,别弄坏眼睛了。先睡吧,明儿再做。” 常喜儿笑笑,手中动作不停:“今晚我先拆了,明儿再裁开来缝,这不需要很亮的光,我没事。” 秦宝珠无法,只得由她去。正睡得恍恍惚惚之际,听到常喜儿咦了一声,一只小手来推她:“宝姐姐,这棉袄里头有东西,你快瞧。” “什么东西,明天看不行吗?”秦宝珠有些迷瞪,伸手揉揉眼睛。 “是这个!”常喜儿拿着一串东西在她眼前晃。 “不就几颗珠子吗……”秦宝珠咕哝一声,下一刻突然想起什么,整个人都清醒了。她猛然坐起身,拿过那串东西凑在灯光下瞧。这是一串拇带点淡粉色的珍珠,一共五颗,几乎每一颗都拇指一般大小,泛着莹润的光泽,显然不是凡品。“这是在棉袄里的?”她问。 “是呢,方才发现夹在从棉絮里。”常喜儿看秦宝珠脸色凝重,也不知道这珠子怎么了,忙又担心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秦宝珠沉默不语,心中已是如海浪般翻滚。她记得当年常顺娘进京的前一晚,把这五颗珠子交给殷氏,说是日后接女儿的凭证。自打那以后,她就没见过这串珠子,也没有听殷氏提过,倒是罗氏曾经生过贪心,也没有得到。万想不到被殷氏藏在这被当掉的棉袄里,也难怪罗氏把整个常家的宅子翻了个遍都没见过这珠子。而殷氏临终前再三叮嘱要赎回这件衣服,必然也是因为这珠子。 她沉默了许久,才对常喜儿说道:“喜姐儿,别拆那件棉袄了,还是把这珠子放回原处缝好。今晚的事儿,也不要跟旁的人提。” 常喜儿应了声,从秦宝珠手里接过那串珍珠,又依原样缝回去,没再问半句——她素来习惯对秦宝珠言听计从,也不大爱揽事。 这晚秦宝珠存了心事,久久不能入睡,好容易到快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儿,她梦见上一世的母亲和姐姐,忽然又梦见常顺娘来接她,只是猛然她就醒了,一摸脸颊,泪涔涔…… 冬去春来,日头渐暖,树木花草抽芽生发,到处一片美好春光,只是贵如油的春雨迟迟不见。秦宝珠不种地,也不懂种地,对这些自然无甚感觉,她只是准备要买块田而已。她数了几遍这些年的积蓄,不多,只有五两多银子。说是五两多银子,其实是五贯钱多一点,理论上能换五两多银子,实际上要少一点。 不知能不能买一块水边的肥田?她沉吟着,田小一点没关系,关键要肥沃,否则在这个水利并不发达也没有袁隆平的时代,收成不会好。 秦宝珠之所以兴起买田的心思,一来是因为馒头包子的营生已经稳定,再做下去也只这么大了;二来买了田地让佃农来种,自己也省事,无须再抽出太多精力来打理。 她四处打听了几日,听闻牙行的伏经纪为人厚道热心,抽成合理,便登门拜访说明来意。伏经纪留着两撇胡子,三四十岁的模样,面相和善,一双小眼透着精明。他看秦宝珠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跑来说要买田,很是吃惊,把她好一番打量。只见她瘦瘦小小,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衫裤,很是精神的样子。即使在他毫不掩饰的打量下,也落落大方,心里就有了高看一眼的意思,便没有因她年纪小而小觑了去。又见她小小年纪孤身出来,料想家中已无长辈,于是问道:“姐儿是初次买地么,不知可立了户?” 对于立户,秦宝珠却是知晓的,皆因她往日在阳州慈幼局便听过。局里的女史为了给他们这些被拐走的幼童登记造册,都细细查问过他们的户籍。当时她曾暗暗留意了一下,旁敲侧击的从那些女史的口中了解了不少关于大璋朝户籍的规定。而常家自常木匠没了后,就转成无夫无子的女户。待罗氏因高利贷逃匿了去,秦宝珠便长了个心眼,怕日后有什么麻烦找上门,便悄悄儿去了衙门办了文书,所幸衙门的人知道她曾被拐子拐过又被慈幼局送了回来,家中长辈去世,怜她孤苦,也没有刁难,没要银钱打点,便让她与常喜儿一同自立了一个新的女户。 此时伏经纪既然问起立户的事,想必与买地有关,她自然不再隐瞒:“我是女户,户主是我自己。” 伏经纪笑眯眯摸摸自己的两撇胡须说道:“如此甚好,就怕姐儿没有立户,到时买了地还签不了契书。” 秦宝珠暗道声好悬,幸亏当初立了户,否则真是办什么都不省心,更别提买地了。她又跟伏经纪攀谈了一阵,得知现如今并未有多少田地转让的,且要么是薄田,要么是遍布山石的坡地,实在没什么好选择。 “要不姐儿去看看那些地?有几亩虽算不上顶肥沃,但也算不错的。”伏经纪极力鼓动秦宝珠去看看他现在手上那些瘦田。 秦宝珠摇摇头,不为所动,她本就奔着良田来的,看那些瘦田没意思。 “一般来说,本地靠水的良田都要二三十两一亩,若是偏远些则十两到十五两不等。这都是乡下人的命根子,很少人会卖掉的,或者一卖就是好几亩连在一起的。姐儿方才说要五两左右的良田,实在是没有。而次一等的田地虽不及良田那么肥沃,但种出的粮食都挺多,就是费心侍弄而已。这些田地也有几两一亩,也有十几两一亩,小老儿越权说一句,姐儿攒下的钱不多,最好还是买那次一等的田地。” 秦宝珠被他说得有些心动,想着去看看那些次一等的田地也好,说不定还能捡个漏。即使没找到好的田地,也算是长个经验。于是立刻就跟伏经纪敲定了三日后再来,由伏经纪带着她去乡下看田。 三日之后,秦宝珠依约准时到了牙行。伏经纪不知打哪弄来一辆骡子拉的板车,看这架势今日的行程有些远。 出了城,骡子板车转入乡道,目之所及一片春光大好。算来这是秦宝珠在大璋朝活了这么久第一回去乡下,她心情莫名地有些期待与兴奋。骡车不紧不慢载着他们在道上往前走着,道旁一簇簇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不时有蜜蜂蝴蝶嗡嗡地飞舞其间,空气中泛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甜香。远的近的绿意带着春天特有的凉意扑面而至,或浓或淡,真真让人眼睛忙活不过来。早已过了谷雨,乡间道两旁地里的禾苗已经插上,青青葱葱的。可秦宝珠看着看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那些禾苗总有点蔫的感觉。耳边传来伏经纪的念叨:“这都过了谷雨了,怎么还没见下雨?”秦宝珠这才猛然发现,原来应该灌满水的田里,只薄薄铺着一层水,也难怪地里的禾苗看着不精神。 伏经纪继续唠叨说道:“去年风调雨顺,今年迟迟不见天下雨,真是怪哉。” 秦宝珠看了这许久的千篇一律的乡下风景,早已过了一开始的新鲜,闻言也搭话道:“我看去年粮食的收成很好呢,连米价也是一跌再跌。” “可不是,这风调雨顺也好,遇到灾荒年也罢,农人都是不好过的。瞧瞧去年,不止咱们甘明镇这地界,几乎整个大璋都是好年景,可惜丰收了,粮食反而贱价,还不如往年。再加上那些粮商大量抛出积存的陈米,这不,越跌越厉害了。不过那些财大气粗的粮商可赚个盆满钵满,他们把粮食贩到年景不太好的璃国高价卖出呢。”看秦宝珠对这话茬感兴趣,伏经纪也开始滔滔不绝。 秦宝珠默然,无论是丰收还是欠收,一年到头辛苦种地的农民都是承受最大损失的那拨人。 板车上颠簸了一个多时辰,要看的田地也终于到了,秦宝珠迫不及待跳下车,伏经纪把骡车系在村口的树下,领着她进村里找那卖家。卖家是个独门独户的寡妇,黑黑瘦瘦的,满脸憔悴。伏经纪在来的路上跟她说过,这寡妇是因着独子生了病,把家里的积蓄都掏干了,才会下狠心卖掉丈夫留下的那两亩赖以为生的田地,只望能把儿子的病治好。秦宝珠十分唏嘘,不由生出同病相怜之感。想当初,她也是因为殷氏卧病不起,渐渐地被逼入穷困潦倒的境地。不过可怜归可怜,她如今也能力有限,自己尚且只是温饱,又怎有能力管别家的惨事。 寡妇的田地在山脚,虽不靠水,却离一条小河不远,算不上良田,却也不贫瘠。她一个妇道人家许是要忙着照顾生病的儿子,无空侍弄田地,现在地里杂草丛生,跟邻近的那些长势喜人的水田格格不入。 “您看看,这都是顶好的地。要不是我急用,也不会贱价出的。”寡妇实在太需要钱了,即使不善言辞,也急切地给秦宝珠推销。 “地倒是还好,只是你要六贯钱,实在有些贵……”还有一点,秦宝珠觉得这田地离镇上有点远,光是坐骡车就要花上将近两个时辰,实在太不方便了。 似乎是看出秦宝珠买地的意向不是很大,寡妇眼里透出死灰,神色则更急切了:“您别看我这地现在这样,可要是春天耕种了,不必怎么费心整治,到秋天收成总会很好。” 伏经纪也在旁帮腔:“姐儿,这地要不是急着出手,不会这么便宜的,市价起码七贯钱呢。” “再看看吧……”秦宝珠可怜那寡妇,能帮人她也愿意帮。但她手上只有五贯钱,全用来买地还是谨慎点为好。 伏经纪见秦宝珠不甚满意,只好又赶着骡子板车带她去另一处。那处的田地倒也不小,只要四贯钱,只不过实在太贫瘠了,她看不上。 如此折腾一番下来,就花去了一天的时间,秦宝珠没有看到满意的田地,只得跟伏经纪约定了明日再去看田。她一连好几日都跟着伏经纪往乡下跑,看了好多田,有大块的,有小块的;肥沃的,有贫瘠的,可总让她不满意。肥沃的田她看上了,可地价她付不起;贫瘠的土地又入不了她的青眼。本着宁缺毋滥的想法,秦宝珠折腾了一个多月,最终还是没有买到田,最后只得安慰自己,等攒多点钱再说,反正她如今也知道行情了。 等她腾出空来,准备将去年存下的粮食卖掉一部分的时候,忽然发现米价涨了不少,甚至超过了往年此时的价格。想到在乡下看到那些有点蔫的秧苗,她开始犹豫要不要这么早卖掉手头上的粮食。更何况,她回想了一下,好像从开春到现在,就没下过一滴雨,这是十分反常的。莫非过了风调雨顺的一年之后,要来个旱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灾荒年粮食换良田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秦宝珠对于气象知识的掌握均为零,对于旱灾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她自己觉得有些杞人忧天了。尽管如此,她还是犹豫了,暂时先压下卖粮的心思,待观察一阵子再说。 渐渐地天气热了,还是初夏,太阳却如同盛夏般炙热。今年仍没有下过一场雨,小溪河流的水位已经降到浅可见底,水田里已经无法蓄水,土地只能浇得润润的,有些离水远的田地已经显现出干涸的迹象。地里的水稻已经无精打采,更甚者叶片也开始有点发干。而价也逐渐涨起,涨幅还不算高,世人还对下雨抱着一丝期望,而粮商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秦宝珠抬头看看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蔚蓝得刺人眼睛。在强烈的阳光下,她的眼睛半眯起来,呼出一口浊气。兴许天气太热了,连带人都焦躁起来。今天是赶集日,可来的人比往日少了许多,一个个不是愁眉苦脸就是面色不愉。这样干热的天气,连带馒头都不好卖,她便用绿豆煮了些汤,再放入一点麦芽糖混着,倒也算好卖。只是这光景也支撑不了多久,粮食铺子里的绿豆快要断货了,听铺子里的伙计说掌柜进不了货。甚至日常要吃的米面也开始有短缺的端倪。据说是因为去年卖了太多的粮食去璃国,今年又赶上久旱不雨,有些大粮商就起了点屯粮的心思。甘明镇是个小地方,地里出产不算太多,也没有大粮商驻扎,当然也就首当其冲开始隐约感到缺粮。 如今秦宝珠算是彻底歇了卖粮的心思,看这天气,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下雨呢,要是一直旱下去,粮食就真的要短缺了。为了未雨绸缪,秦宝珠赶紧让常喜儿平日煮饭时少放点米粮。 一整个夏季都在炎热中度过,没有一点雨,不仅甘明镇遭了旱灾,听说附近几个州府亦是如此。有水的溪流湖泊终于全干涸了,地里的庄稼也都纷纷枯死,今年竟是颗粒无收!甘明镇上如今已经十分萧条,每个人都无精打采,生意也做不下去了,特别是卖吃食的,没人再出来摆摊开店。镇上的粮食铺子虽然还开门,但一眼就能看到没有多少粮食,价格也奇高,平民百姓根本买不起;更有的米铺干脆关门,说是已经许久进不到货,断了来源。秦宝珠的馒头店自然也开不下去,已经歇业许久,因为她也买不到面粉了。但于自家吃食上她还是够的,这也多亏了去年存了那么多粮食。她每每想起自己差点就把那些存粮卖掉,都不禁出身冷汗。幸亏呢,镇上的人家还有一些存粮,听说乡下不少地方已经开始吃观音土了! 说来也奇怪,即使外头到处都水干河枯,水井巷子那口井却居然还未枯竭!邻近几条巷子的人家如今都来这边打水吃用,只是排的队伍也有些长。曾有地痞泼皮想要控制着这口井来卡要拿钱,所幸县衙里头坐着的那位体察民间疾苦,听闻此事便派出官兵来守着,倒也没出什么幺蛾子。若是来取水的人多了,官差们还帮着维持下秩序,得到了百姓们的交口称赞。 秦宝珠住得离那口水井近,自然有些便利,往往能趁着取水的人最少时去排队。这日她见人少,便拎着个空桶去排队,才站了一阵,后头就又排了一人,不小心碰倒了她放在旁边的桶子。 “哎哟,真对不住。”那人忙帮她扶起倒地的水桶。秦宝珠听得声音熟悉,抬眼一看,竟是好些日子不见的伏经纪。虽则地没买成,但两人因着买地的事熟识,排队又无聊得紧,这一老一少便聊开了。 “这都入秋了,怎的还不下雨,天气还这般热,今年也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秦宝珠语带忧虑,现下镇里看着还算平和,但听说乡下饿殍遍野。若是再这么下去,也不知会否有走投无路的流民冲进来,到时候就麻烦了。 “唉!可不是。咱们这些个小地方的人就是命苦……”伏经纪扯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秦宝珠奇了,这伏经纪话里有话呢,问道:“怎么了?” 伏经纪看看周遭,见没人注意他俩说话,便压低声音说:“我听说朝廷早拨了赈灾的粮食下来,可半道上被贪了不少。到最后只有那些大的州府才分到一点粮食,至于我们这些不起眼的乡镇……”伏经纪冷笑一声,没说了。 秦宝珠默然,会发生这种贪墨赈灾的事情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可贪得这么多就令人发指了。 伏经纪也觉得自个多说了些,便转移话题道:“姐儿,最近的地价可便宜了。” “怎么个便宜法?”秦宝珠也就随便一问,如今这样的境况,人人都想着怎么弄到粮食活命,哪里还有人会买地。 “有好几户人家都托我帮忙卖田地,全是上等的良田,而且都离镇子不远,只要给粮食就卖。” “这……无异于杀鸡取卵啊!”秦宝珠很是吃惊,为了一点粮食就卖掉赖以为生的田地,若是日后旱灾过了,可怎么过活! “谁不知道呢,”伏经纪连连叹气,“可被逼到绝路了,家里再没吃的,全家都要饿死。人没了,还死抱着那几亩地有啥用。” “可如今这般年景,谁家还有余粮拿出来?更何况,还不知这旱灾什么时候能过去呢。”说着说着,秦宝珠心底突然划过一个想法,可是太快了,没有抓住。 “可不是,所以那些田地还在那没有易主。不过话说回来,富贵险中求,要是趁这时候下手,可是花一点点粮食就能换回来许多良田呢。” 是啊,一点粮食就能换回许多良田呢……秦宝珠晚上琢磨了许久,伏经纪一番话让她起了心思。她与常喜儿两人本就吃得少,而且从春天开始就省着吃了,所以她们去年屯的粮食还剩许多。而且如今连甘明镇这种小地方都传开了先前赈灾粮被贪墨之事,恐怕上头那位真龙天子也该知道了,估摸新一批的赈灾粮食着不会太久就能发下来。再者,已经这么许久不下雨了,旱灾可能也快结束了,最晚明年开春也许就能看到甘霖。所以,就算她们拿一部分粮食去换田地,也应该能撑到粮价回落的时候。 她越想越觉得这事可行,忍不住推醒正在熟睡的常喜儿,把心中的想法告诉了她。常喜儿睡得迷迷糊糊,又凡事由着秦宝珠拿主意,只连连说甚好,便又躺下睡去。秦宝珠心里又计较了一番,快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眯了一阵。 她心中有事,翌日一大早就爬起来,稍微洗漱了下,本想就出门找伏经纪的,可又想着太早去打搅,人家还未必起身,只好按捺住急切的心情生火煮早饭。待与常喜儿喝完稀米汤的早饭,见水井那儿排队的人尚少,又去跟着打了一桶水回来。这时日头已经渐渐开始盛了,她才跟常喜儿交代两句,出门直奔牙行找伏经纪。 才到牙行呢,就看到伏经纪在门口跟个面黄肌瘦的老汉拉拉扯扯。老汉忽然一把跪在地上不停磕头:“伏大爷,求您,求您了,我家唯一的香火就要没了啊,求求您发发善心吧!” 伏经纪一见他跪下,脸色立刻十分尴尬,慌忙伸手去扶:“老丈,别,别这样。我也难办啊,现在大家都没什么口粮,哪能抠出来给您呢。这年景可是命比地重要!” 老汉不愿起身,只一直磕头恳求,直逼得伏经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恰好他看到秦宝珠走近前来,如见救星般招呼她过来:“姐儿可是有事找我?咱们进去,进去谈。”继而又强扶起老汉说道:“老丈,我只能说给您留意下,您先回去可好?”说罢,也不敢再看老汉的神色,快步走进牙行门口。 秦宝珠经过老汉时好奇打量了他一下,只见他面黄肌瘦的,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一双眼睛浑浊至极,此刻老泪纵横。他身子微微佝偻着,透出一股子绝望的气息。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可怜之人,她不敢再多看,快步跟着伏经纪进去。 手里捧着伏经纪奉上的热茶,秦宝珠微啜一口,说明来意。伏经纪一听,顿现喜色:“这可巧了,方才那老丈就是要卖地的。他有三亩良田和两亩次田,想用来换五十斤粮食。” “什么!”秦宝珠惊到差点连手中的茶杯都摔了,现在的粮食居然金贵到这种程度了吗? 伏经纪惯会察言观色,焉能不知她心中所想,苦笑道:“现在即使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就算五亩地只换五十斤粮食也未必有人肯拿粮食出来呢。姐儿肯拿出来,救了那老丈一家子的命,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伏经纪走去外头,那老汉还没走,便将他领进来。老汉早得了伏经纪的信,一进来就激动地要下跪感谢秦宝珠,秦宝珠哪敢受他的礼,慌忙让开。伏经纪也扶起老汉说道:“您也先别急着高兴,这位姐儿买地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呢,还得先去看过您家的田再计议。”老汉连连称是,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绝望了。 一个急着卖,一个急着买,伏经纪当即就套上他那辆平板骡车,带着两人去老汉所在的村子。一路上干燥的尘土到处飞扬,道旁的农田全都干裂开来,上头种的庄稼焦枯地立着,不远处还有能看到一些新份。这般凄凉的景象使得秦宝珠心里堵得难受,实在不忍多看。所幸老汉所在的村子里镇子不远,出了城门无须半个时辰就到了。老汉的田地在村外,他们一行人便不进去,直接就将骡车放在道旁,由老汉带过去看。那五亩地是连成一片的,其中三亩靠着一条小河,另外两亩则离河远些。那条小河此时已干涸龟裂,只余一条空洞洞的河道绕向远方。 秦宝珠对这五亩地很满意,当下就跟老汉定下了。在他们看田地的当儿,村里人不知怎么的得了消息,竟然也有几户人家眼巴巴地跑来卖地,为的就是那一点粮食。秦宝珠看着他们脸上的菜色,不忍拒绝,又相看了他们的地,最后又买了八亩,也才堪堪送出八十斤大米而已。 回镇子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老汉及卖地的那几人也跟了骡车过来了,他们着急着要带粮食回去。秦宝珠不愿让人知道她尚有许多粮食,便让他们在牙行等着,自己回家取了小推车,装上一百五十斤大米——她觉得这些人看着十分可怜,便多装了二十斤让他们去分。 那些人得了大米,一称之下竟比先前说好的还要多,对秦宝珠是千恩万谢。秦宝珠又与他们约定了,假若来年他们肯佃那些田地,她就比别人少收租子。此话一出,那些人更是死心塌地觉得秦宝珠心肠好,卖地时的一丝不甘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过几日,伏经纪俱都帮秦宝珠办好地契,在衙门那边过了明路。秦宝珠知晓自个年纪还小,让人知道她趁着灾年用粮食换了田地,难保没有觊觎之徒,便央了伏经纪保密。伏经纪也是个人精,早就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忧虑,办文书签地契都是尽量悄悄儿的。秦宝珠觉得十分省心,便包了一大封红包给他,岂料伏经纪也是找她要一些米粮的。秦宝珠毫不吝啬,自己以后要仰仗伏经纪的事儿多了去呢,他舒坦了,帮她办事就会得力许多,于是立刻就送了他二十斤大米。 此后经过伏经纪的穿针引线,秦宝珠又用粮食换了六十余亩田地,多数是良田,少数是次等田,且没有薄田。但她长了个心眼,怕那些卖地的欺她年纪小,旱灾过后要反悔不认账。不认账倒也罢了,她有地契在手,又在官府那边备了案,不怕他们赖账。最怕的就是闹将起来让她没法佃出去田地让人耕种。所以后来那六十余亩地她便不再露面,交给了伏经纪来处理。伏经纪从她那得了丰厚的中人费,自然尽心尽力。 断断续续买下那六十余亩地后,秦宝珠也不敢再换地了,因为存粮只剩下她和常喜儿的口粮了。所幸朝廷再次发的赈灾粮食用于拨下来。这回因着上一回贪墨粮食而导致龙颜大怒,查抄了好几个高官,底下那些官员便再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甘明镇也能分到粮食了,一直在挨饿的人们终于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愁繁简宝姐儿教字 终于撑到过了年,惊蛰时节一声惊雷,带来了甘明镇人们祈盼已久的甘霖。都说春雨润物细无声,这场雨却足足倾泻了三天三夜,把个干旱的大地浇了个透。 秦宝珠早在刚过完年的时候就操心上佃田出去的事情了,依旧是托伏经纪帮忙。伏经纪平日里多是帮人买卖或租赁土地房屋,因过了这么个灾年,他现在手上的活并不忙,况且他早跟秦宝珠熟识了,知道她的难处,况且去年旱灾时他还承了她的恩惠,焉有不帮之理?佃农很容易找,秦宝珠当初买田时已经跟那些原来的田主约定了让他们来佃地的,大部分人都愿意回去耕种自己侍弄了许多年的田地,只少部分因这样那样的理由不种了,可秦宝珠收的租子都比别人少,自然少不了人愿意的。 佃农的事情很容易就解决了,伏经纪不肯收中人费,秦宝珠只得硬塞给他一个红包,说是新年要有好意头。 终于拥有了自己的田地,而且居然有七十多亩,秦宝珠觉得自己跟做梦一般,常喜儿也十分高兴。两个小姐妹抑制不住自己激动地心情,春耕过后,迫不及待地跑去乡下看。秦宝珠留了个心眼,只与常喜儿悄悄儿去瞧,省得被人发现一个小女孩有这么多地,生了贪心。 这七十余亩田地说起来多,实际上只分两处,在两个相距不远的村子。这个春天雨水充足,地里刚插上秧苗,一片水光滟潋。秦宝珠眼前翠绿的禾苗,似乎能看到秋季时丰收的盛况。 从地里回来,秦宝珠心里活泛开了。先前只是卖馒头包子,账目比较简单,也就一些进出现金流要算算而已,所以都是自己一个人随便记一下账。可如今她买了地,到收成之时要收租子的,到时候粮食多了还要租个屋子放起来,还有卖粮食等等,可比卖馒头的账目复杂多了。若是账目没算清,到时候还不晓得要吃多少亏呢。好在自己上一世学的工商管理,一个号称万金油,哪里需要抹哪里的专业,也是学了会计记账的,即使不是特别专业,但放在这里倒也足够。 只是到时候怕是有时自己也抽不出时间来每天整理账目,还得倚靠常喜儿的帮忙呢。只不过……秦宝珠发愁地翻翻面前那本馒头账本,里头全是简体字与阿拉伯数字哪!难道这些要教给常喜儿?正纠结着,常喜儿凑过头来瞧了瞧她的账本,好奇问道:“宝姐姐,你发什么愁哪,馒头铺子的营生有什么问题了?” “倒不是,”秦宝珠摇摇头,看着她试探性说道,“咱们多了那么些个田地,以后记账恐怕要费许多时间,我怕一个人忙不过来……” 常喜儿倒是立刻就说了:“那让我来帮你,你以前不是说这什么……阿伯数字不难么。” “是阿拉伯数字。”秦宝珠故意嗔怪地看着她,“你可想好了,记账可有些枯燥,还不能出错,完了还要核对好几遍。” “宝姐姐说什么就什么,我可都听你的。” 秦宝珠有些怔忪地看着面前这个稚气孩童一本正经的神情,不知何时原来自己已经成了另一个人的倚靠了呢。鼻头忽然有些酸了,一份责任感油然而生。喜姐儿,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她暗自下定了决心。 既然都打算真地教常喜儿认字记账,秦宝珠觉得与其教简体字,还不如教这大璋朝的官方书面文字繁体字,如此平日也能多有用处。不然,只会简体字的话,在大璋朝也与文盲无异。只是她所有这些知识的来源全在上一世,她只能做到识繁写简。若要提笔凭空写出一个繁体字,她还真的无能为力。所以她只好一边儿发愁着怎么去教授繁体字,一边儿先暂时教简体字与阿拉伯数字,等常喜儿有一定基础了再让她学记账,这须得循序渐进,万急不得。 笔墨纸砚有些贵,平日的练习她们用不起。秦宝珠想起上一世不知在哪看到过,说的是欧阳修幼时家境贫困,以荻画地学书。她也依样画瓢,用盘子装了些泥土,让常喜儿拿着树枝在上头学写字。写完不要了,用手一抹便又能重复利用。常喜儿对学习的热情不是特别大,不过那个盘子装泥土写字的法子让她好生惊奇,一有空便拿着树枝写写画画,倒也学得快。 有一回出门,常喜儿盯着一个酒馆门前挑着的幌子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问身旁正在摊儿前看针线的秦宝珠:“宝姐姐,那五个字我有两个不懂呢。” “不醉无归居,这几个字你刚学不久呢。”秦宝珠抬头随便瞟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选打络子用的线绳。 “不醉无归居?”常喜儿喃喃跟着念了几遍,却更糊涂了,扯扯秦宝珠的衣袖又问:“可是我学的‘无归’这两个字不是这般模样的呀。” 秦宝珠一怔,放下手中的线绳,抬头再看那幌子,才发现“无归”二字是繁体。对于繁简转换她已经是下意识的繁简不分了,除非是执笔写出那才是简体。她不禁哑然失笑道:“这是另一种写法。” “那还是你先前教我的那种写法好认。” 看着常喜儿一本正经的模样,秦宝珠却升起一丝愁绪。她总不能光教简体而不教繁体,否则,在繁体字大行其道的大璋朝,日后常喜儿只能算得是认得半个字。跟着她记记账还好,可一出门就几乎睁眼瞎了。那可如何是好?莫非她还得看到哪个繁体就用笔墨记下,回去再教授? 秦宝珠这几日正为这事儿发着愁,晚上常喜儿不知从哪掏出一本书喜孜孜塞进她手里。“咦?这书哪里来的?”这书是大璋朝常见的蒙学书,看着有些年代了,纸张泛黄,封面不知怎地蹭破了,还有不少泥污痕迹,只里头那手抄的字迹依旧清晰。 常喜儿满脸期待地说:“今个儿我在床脚下找到的,先前搬家的时候我看这床放不平,就拿了本书塞在床脚下边。你前几日不是念叨着要找本书来教我写字吗,今天我碰巧看到这书,就想着你应该有用处。” 这本蒙学书确实是为了认字编写的,上头都是些常用字组成通俗易懂的歌谣。常家先祖与秦持重留下的那些藏书,在这么些年卖的卖,丢的丢,早没了,却想不到无意中还留下这一本。 看着常喜儿一副自得的模样,秦宝珠笑道:“有大用呢,喜姐儿这回可算帮了大忙。这是本蒙学书,以后我就不用发愁教你写哪些字啦。” 一场冷雨过后,便起了秋风。正逢丰收时节,地里的产出中规中矩,可较之于去年的颗粒无收而言,却算丰收了。所幸这场冷雨过后,秋雨停了好些日子,不像旧年那般连连绵绵下个不停,也就没有耽误收割。否则,秋雨一场连着一场,有些来不及收割和晾晒的粮食就会烂在地里,损失也会颇为惨重。 秦宝珠这会忙得脚不沾地的,虽则她寻了伏经纪帮忙去乡下收租子,且伏经纪有丰厚的中人费可拿,也乐得忙前忙后,可毕竟检点算账还得她自己亲力亲为。尽管只有七十多亩地,也够她受的了。常喜儿毕竟年幼,学字及记账的时日尚少,只能简单地打打下手。所以如今竟忙得连馒头铺子都无暇开门了。可乡下不少人家在这秋收时节都要办丰收宴,老顾客们不免还要定些馒头包子,这让秦宝珠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好几瓣。眼见着忙不过来,把一笔笔的生意往外推,秦宝珠的心就抽抽地疼,这都是钱!而且是不少的钱哪! 伏经纪在牙行待了十几年,心思不谓不玲珑,看她忙得焦头烂额,便给出了个主意:“宝姐儿,你这样两头都忙,可两头都闹不了好,可不行哪,我看不如买个人回来吧。” 秦宝珠苦笑,她不是不起过这个念头,可一来她与常喜儿年纪尚小,买个年纪大的未必能听话,买个年纪小的又做不了事;二来她住的地方实在逼仄,如今住着她姐妹俩也只堪堪能转个身,再加一人,恐怕要塞得满满当当的。把自己的犹豫告诉伏经纪,她说:“如今可真是难办得很,我左思右想了许久,也没个主意,但请伏大叔也帮忙想个。” 伏经纪从秦宝珠用粮食换田地时开始就十分佩服秦宝珠的魄力与远见,早不拿她当一般孩童对待,他沉吟片刻才道:“你的顾虑也很对。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可以买个伶俐的孩子回来,虽然不能帮你忙租子的事,可让她给打打下手跑跑腿,替换下喜姐儿,也是可以的。而喜姐儿对馒头铺子的事已经驾轻就熟,你便能全部交给她来做。你看这样如何?” 秦宝珠不禁拊掌笑道:“伏大叔真不愧是牙行的老人,一下子就安排妥当了。行!就照您说的办!只是这买人的事情也要托大叔您费心帮帮忙了。” 伏经纪哈哈大笑:“你这小妮子就惯会使唤我,是看准了我没法儿拒绝你是吧?” “能者多劳,况且大叔向来热心助人,不是吗?”秦宝珠狡黠地眨眨眼睛。伏经济明知她拿话捧着他不得不帮,却也心甘情愿,上哪还能找这么个嘴甜又出手大方的主顾呢。 翌日,伏经济果然介绍了牙行里他相熟的人牙子成妈妈给秦宝珠。成妈妈手上倒有不少小姑娘,只不过那些都经过细心□□,价钱甚高,秦宝珠不打算花这么多,成妈妈便建议她上人市去挑人。她寻个得空的日子,便约上成妈妈一块儿去人市帮她相看相看。 人市在镇子的西边,都快要到郊外了,秦宝珠是第一次来。里头也没有多大,听说往日极为冷清,自打去年旱灾后,陡然热闹起来,挤满了因这天灾导致家破人亡走投无路而卖身的人。虽则已然一年过去,人市里卖身的不及去年那般多,可也算不少。 成妈妈领着秦宝珠在人市里逛了一圈,也没找着合适的。秦宝珠有些微失望,心里正盘算着是否该去瞧瞧成妈妈手头上的人。恰好这时,一个素青帕子包头的婆子扯住成妈妈的袖子,调笑道:“成妈妈,怎的得空来我们这处,可是想买几个人回去?” 成妈妈转头一看,却原来人牙戴婆子。说来成妈妈是打心眼里看不上这戴婆子的,她对外说自个是人牙子,在女官考试里却是用银钱买个通过才得了这人牙子的资格,最喜就是干些拉皮条推人进火坑的腌臜事,平日里就算来人市也是避着她点。却不料今日陪着秦宝珠来,一时大意竟让她扯住。 “没有呢,我这也是作陪的。这不,现下要回去了。” 成妈妈脸上淡淡的,一副不喜不悲的模样,难得戴婆子没被她的冷脸唬住,装作听不出她花梨拒绝的意思,拿眼去打量她身旁的秦宝珠,心里估摸着虽然穿着旧衣旧衫,可能让成妈妈亲自带来挑人的,想必也是有点子身家的。她立时打定主意,朝秦宝珠行了个礼,笑意盈盈说道:“这位贵客不知要找什么样的奴婢,怎么人市里这么多人也看不上眼?无妨,我这里头还有好几个顶好的丫头,要不来相看相看?要是她们中有能得您的青眼的,那可是她们的大造化了。” 秦宝珠方才看成妈妈对眼前这个人牙子不咸不淡,也知道她这人必有什么不妥当。本欲一口回绝,可又不想白来一趟,当下便看向成妈妈。成妈妈早就练成个人精了,秦宝珠这一眼看来,她立即就知道她动了心,于是开口道:“姐儿,既然我们都到这儿了,要不去瞧瞧?戴妈妈手里的人有时也算不错,买回去只要□□一番,便能用得顺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意料之外人市买婢 于是二人随着戴婆子往前行。所去之处并不远,不过拐两个弯,走到一处角落,那儿有个歪歪斜斜搭起的棚子。方才秦宝珠她们也打这儿旁边经过,只是棚子并未正对着道路,又看着黑魆魆的,她们只以为是何人搭来放杂物的,也没仔细瞧,却不料原来戴婆子将人放置在这里头。 “都快出来给贵人瞧瞧!”戴婆子一声招呼,棚子里呼啦啦走出七八个眼带怯色的丫头,俱都是□□岁上下。想来是那戴婆子舍不得米饭钱,故而一个个瘦得面色蜡黄,只有那身上的衣裳还算整齐顺眼。 成妈妈只扫了一眼,冷笑道:“戴妈妈手下的这些姑娘也敢叫出来现眼!姐儿,我们还是家去罢,我手下的随便拉一个也比这些强万倍,到时姐儿看上哪个,就算是看在伏经纪的面子上,妈妈我也不会要你多费银钱!”原来成妈妈与伏经纪在同一个牙行里,平日里互相帮衬着,自有不少情分。既然伏经纪求她帮着秦宝珠相人,自然放在心上。眼下看戴妈妈叫出来的那些个丫头,都是蠢笨的模样,又饿得风都能吹倒,别说买回去就能上工干活,恐怕还没领到家呢,就要病倒。她心里只道戴妈妈看秦宝珠年纪小,也不顾她这个行家在旁边,要坑人家呢,所以这下子生气了。 戴妈妈做了人牙子这么些年,也是练成了人精,一看成妈妈脸色不好,秦宝珠又是起了去意的模样,慌忙拉出一个丫头推到她们面前:“姐儿眼界高,成妈妈也在旁帮衬着,我哪敢跟你们打马虎眼。这个丫头却是我手头上拔尖儿的,你们瞧瞧,要是饭食管饱养好了,里里外外可是一把好手。”她推推那丫头,丫头忙朝秦宝珠福了一福,口里称:“见过姐儿。” 秦宝珠打量眼前那丫头,她与旁人确实有些儿不同。头上用根树枝整齐挽了个发髻,柳眉杏眼,容长的脸庞,此刻那瘦得有些偏大的眼珠子正恭谨地看向她,不似旁人般带着怯色。她很瘦,一看就是长期吃不饱的缘故,可骨架略偏大,所以看着比其余的小丫头高大一些。连成妈妈也附在她耳边低声说:“这个丫头还算伶俐,身子骨看着是个能干活的。”这个丫头确实看起来不错。 戴婆子看秦宝珠动心,再接再厉说道:“这个丫头也是个可怜的,去年灾荒全家都死绝了,她只得卖了身来换口饭吃,这才保全性命。平日里在我这也是勤劳得紧,什么活都抢着干,吃得又不多……” 秦宝珠朝戴婆子摆摆手,阻止她继续胡吹海吹下去,问那丫头:“你今年几岁了?” “回姐儿的话,奴婢今年刚过九岁。” 听她回话,知道是个有分寸的,秦宝珠心里暗暗点头,又问:“我那儿其实不宽裕,活儿又多,去了可不像大户人家那般清闲,你可知道?” 那丫头听得秦宝珠这番话,知道这事儿成了,也不用戴婆子提点,扑通一声跪下来结结实实磕个响头:“奴婢只求有口饭吃,一定好生伺候姐儿。” 秦宝珠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给磕头,不免有些尴尬。她微微退后一步,想到自个日后在这大璋朝生活,又买了奴婢回去,少不得要习惯这样的场面,便稳住了心神。她看向成妈妈,见她也微不可见地点头,这才打定主意买下这个丫头。 戴婆子也知道秦宝珠要了这丫头,喜滋滋拿出卖身契来。她倒也不狮子开大口,知道自己手下这些个丫头什么货色,卖不出高价,便只收了秦宝珠四百文钱。 秦宝珠得了这么个丫头,心中石头落地,脸上立刻显出轻快来。她别过戴婆子,带上那丫头,与成妈妈便要离开人市。哪知才刚走到入口处呢,一个泥人咕噜噜滚到面前来。昨夜刚下过一场绵绵细雨,这人市里人来人往,黑泥地上早踏出许多泥浆,这人一团滚出,猝不及防撞了秦宝珠一脚的泥污。 “作死呢,这是干什么!”成妈妈将那人一脚踢开,刚买的那丫头也走上前挡在秦宝珠身前。 泥人冷不防被人在肚子处踢了一脚,哎哟叫了一声,抱着肚子蜷在地上。 似乎是见秦宝珠她们要走,又挣扎着起来,跪在她们前面,一边急哄哄地磕头一边说:“求求你们收留我吧!求求你们……”颤抖的声音很是清脆,原来是个女童。 “哪有这样混不吝硬要人收留的?”成妈妈皱着眉,也不知这女童是哪个人牙子手上的,脏成这般模样哪有人买。 秦宝珠看她求得可怜,也说道:“你快走开去求别人罢,我们是没有钱再买人了。”才刚要抬脚,女童扑近前来,也不敢再弄脏秦宝珠的衣衫,只一个劲地边哭边求她收留。 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之时,旁边一个在人市里混的闲汉也开口了:“这个娃娃也忒可怜了些,再没人收留,可要饿死了。” 成妈妈啐了闲汉一口:“这年头死的又不是不是一个两个,我们能帮得了几个?” 秦宝珠听了却有些于心不忍,再一打量那女童,只见她身量尚小,浑身都是泥污,衣裳已经破烂不堪,脸上被泪水冲出一道道泥沟,端的看不清样貌,只是一双眼睛在泪水的浸润下清凌凌的,看着煞是可怜。耳边传来成妈妈好心提醒的声音:“姐儿,这么小的丫头片子哪里晓得在人面前装可怜,想必是有人指使的,也不知有什么目的呢。” 秦宝珠心头一凛,对那女童的可怜之情立时去了□□分,绕开她急急离去。孰料女童竟又迅速挡在她面前不住地磕头,口里连连告求。成妈妈正欲发作,方才那闲汉又来插嘴:“这女娃儿确实可怜,说老实话,是我看不过眼,才让她来求你们的,可没有安什么坏心。”说罢,他微微叹口气,不待秦宝珠她们插话,继续又道,“她打小就被拐子拐了去,又在好几个人牙子手里头转了几手,早不知自个是何方人氏。前阵子她上头的人牙子在咱们甘明镇忽然得急病死了,那人牙子手里的奴婢都找了下家,只她无人收留,如今都快要饿死。我方才见这位姐儿是个和善的,才叫她去求你们。唐突了姐儿,某在此给您告罪了。”闲汉起身,端端正正给秦宝珠行了个礼,秦宝珠与成妈妈见此,也不好再发作。 秦宝珠听得这女童的遭遇,想起自己被拐子掳走的往事,不免生出同病相怜之感,可她到底因被人无端算计还有所不满,口里便说道:“确实是个可怜的娃儿,只是我如今差点连自个都吃不饱,如何又能收留她?这位大哥也未免强人所难了。再者,你我素味平生,我又岂会轻易相信你的一面之辞?”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闲汉凑过来作证道:“这个娃儿的事情在这人市里大家伙都知道,方才这大哥说的是大实话。姐儿你就可怜可怜她吧。”站在附近又有几人纷纷附和。 女童也泪流满面地说道:“只求姐儿可怜赏口饭吃,我只要能活下去就行了。” 这下秦宝珠及成妈妈也下不来台了,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这时也不知谁在旁边嘀咕:“要是再没人收留,这可怜的女娃恐怕要落入那私窠里去了,昨儿我看到鸡爪巷子的一个妈妈一直盯着她瞧。”声音不大,众人倒听得清清楚楚,霎时间都露出不忍心的神色。 鸡爪巷子最多私窠聚集,于这种地方,秦宝珠也略有耳闻,最是下三滥的娼妓所在之处,都是些孔武有力的穷汉子去光顾,要是真个不幸进去了,没几月恐怕就因为不停接客而被折磨死,真真是个人间地狱。罢了,既然这女童跟自己有相似的经历,也是个可怜至极的,那就伸手拉她一把吧!秦宝珠对那跪在面前还在不停磕头的泥人说道:“你也别磕头了。我收留你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知道,我也不宽裕,跟着我可能要挨饿受冻。临了过不下去日子,说不定还将你转手卖了,你可愿意?”话里话外,她也有将这女童吓走之意。 “但凭姐儿做主。”女童毫不犹豫回答。 既然她这么说,秦宝珠无法,只得收留她,当下就跟她立下卖身契。立契时女童忽然又畏畏缩缩说道:“奴婢自卖自身,自然是不敢跟姐儿要钱的。可是那位大叔先前帮我许多,我无以为报,请姐儿先借我一百文钱,待我先还了大叔的恩情。”她指指先前开口帮她的那个闲汉。 秦宝珠并未说可或不可,只拿眼瞧着她。她被瞧得垂头不语,好半晌才期期艾艾说道:“要是姐儿不愿意,那……我卖身的事儿就算了……”说完这话,她好似十分难过,最后竟哽咽起来。 看这女童小小年纪便是个知恩图报的,秦宝珠到底还是应了,从怀中掏出一小串铜钱递给她说道:“拿去吧,日后从你工钱里扣。”女童大喜过望,叠声谢了,跑过去将钱全给那闲汉。闲汉倒是不愿收,女童慌慌张张把钱塞过去,也不顾是否掉在了地上,又跑回秦宝珠身边。 成妈妈做事向来谨慎,不太赞成秦宝珠的做法,可她也不过是来帮秦宝珠相看奴婢的而已,既然人家都下定主意了,她也就不再多话。出了人市,秦宝珠与成妈妈别过,带着两个丫头回水井巷的住处。 她暗中观察那两个丫头的神色,见她们对那仄逼的屋子虽有诧异,却没有露出丝毫不满,这才满意地带她们进去。常喜儿早看到她们一行三人了,迎将上来惊讶问道:“宝姐姐怎么多买了一个人?” “说来话长,如今多了一人,咱们也不怕人手不够了。”秦宝珠笑道,其实她也有些奇怪,自己怎么就带那女童回来了呢,毕竟如今她们的生活还算不上宽裕,养一个奴婢只能说还能刚好负担得起,养两个就勉强了。可事到如今也无法反悔,她翻出出自己和常喜儿的旧衣给两个丫头,让她们下去洗漱干净,然后再行安排。 常喜儿本来早知道秦宝珠今日要买人回来,可她没料到买了两个,所以只做了三人的饭食。现下她趁那两个丫头去洗沐,赶忙又去多下点米。 两个丫头的速度倒也快,没多久就浑身清清爽爽站在秦宝珠面前了。方才女童浑身泥污,看不真切容貌,如今清洗干净,看样子长得舒舒服服的,即使瘦弱了些,小脸居然还显得圆圆的。 常喜儿先前早支开了桌子,在上头摆了饭菜,闻着香喷喷的,两个丫头的肚子立刻很适时地咕咕叫起来。她俩脸色尴尬,秦宝珠倒不在意,让她们坐下随便吃。桌上的菜只是一碟炒时蔬和一碟腌黄瓜,胜在分量大;另外还有一大盆稀饭,任由她们自个盛,想吃多少便吃多少。她们俩真是饿坏了,一路狼吞虎咽,整整吃了秦宝珠与常喜儿二人平日三顿的份。秦宝珠微微咂舌,同时又为她们辛酸,这该是饿了多久啊!想来她以前被萧泼猴夫妇掳走的时候,也是经常饿肚子,有时半夜饿得实在受不住,便扯根草绳紧紧勒住肚子,那滋味可真是难受至极。 待吃饱喝足,两个丫头一看自己吃了那么多,也颇为不好意思,更怕秦宝珠嫌弃自己吃得多而不要她们,于是都抢着收拾碗筷桌子、打扫屋子什么的。只有常喜儿有些不太习惯,她平日里做这些都习惯了,陡然间让她站在一边看别人做,到底有些不自在。她不由自主地想上前搭把手,却被秦宝珠拉住,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从今以后这些都给她们做吧,你可要习惯才是。若是你都做了她们该做的活儿,那她们就没有用处,便又不知被转卖到哪里去了。”这后一句,她特意提高了声来说,两个丫头都是面上一震,更加快了手脚干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宝姐赐名安置二婢 秦宝珠在旁冷眼观察她们的行事做派,心中很是满意。其实这活儿也不多,更何况两人一起卖力来做,不一会儿工夫就收拾干净了。 屋里空间很小,她与常喜儿坐在床上,招呼两个丫头到面前来。看着眼前两人略带忐忑的神情,她忽然想起上一世自己身为人力资源主管时面试应聘者的情形来,这不是跟现在一模一样么?秦宝珠哑然失笑。 从戴婆子处买来的丫头身形略高挑,比身旁的女童年岁较大,鹅蛋脸儿,眉目秀气,此时正敛气低眉,一双手局促地放在身前。秦宝珠打量够了才问她:“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儿?” 丫头想着往日在戴婆子处听得那些主家做派,正欲下跪回话,被秦宝珠摆手阻止道:“不必跪了,我这儿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没得那许多规矩。只要你老老实实干活,勤勤恳恳做好自己本分就是了。”说罢,她也看向那半道带回来的女童。 两人连声应下,各自惶恐地说了一番表忠心的话,那丫头才回答秦宝珠的问话道:“奴婢叫狗蛋,今年九岁了。” 秦宝珠差点被这番话从床上震下来。狗蛋!她知晓乡下许多人家为了让家中孩儿平安长大,都喜欢给取个贱名。可当亲耳听到眼前这个清秀丫头叫这么个粗俗的名字,她还真的绷不住脸上的平静了。她在心中艰难地叫了几遍狗蛋这个名字,发现自己还是很难叫得出口。她知道在大璋朝,主人家都喜欢给自己的奴婢起个可心的名字,但她的灵魂并非土生土长,本没这个心思,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她绝对不要以后狗蛋狗蛋地叫人,太别扭了!秦宝珠看眼坐在旁边的常喜儿,她已经惊讶地捂着长大的嘴巴。也是,她素来生活在甘明镇,镇上习俗跟乡下不同,她所见之人没有这种贱名的。 “狗……呃……你这名儿不大好叫,还是改一下吧。”秦宝珠心里建设好半晌,还是没能叫出狗蛋这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好”名。 狗蛋也早就不喜欢自个的名字了,一听秦宝珠要给改名,喜道:“请姐儿赐名。” “就叫……”秦宝珠脑海里不由自主掠过上一世那些言情小说里各种或拗口或诗意的名儿,诸如琬婷、烟蕊、妃玥之流,但都觉得太过矫情,一时间竟不知给取个什么名字才好,“就叫……”她的眸光无意识落在侧旁小桌上的一碟子馒头上,心中一动,便有了计较。“就叫莲蓉吧。”还记得上一世出事那天早上吃的就是莲蓉包呢。这名字也算不上多好,可她现在还卖着包子馒头,下面的奴婢叫这名儿还算应景。 莲蓉得了名字,忙跪下磕头:“奴婢莲蓉谢姐儿赐名。”她不知莲蓉为何意思,可莲这一字倒听说过,是那水塘里粉粉白白花朵的名儿,想来自己这个名字是不错的。 秦宝珠看她欢喜的模样,脸上露出些许惭愧,反省自己给起的名字是不是太随便了点。不过一想到狗蛋这名儿,她便把那点子惭愧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又问了莲蓉几句话,知道她会一点儿简单的计算,又见她答得头头是道,秦宝珠很是满意。 “那你呢?叫什么名字,年龄几何?”秦宝珠微笑地看向莲蓉身旁稚气未脱的女童,她的脸圆圆的,左面还有一个浅浅的小酒窝。那女童方才在她向莲蓉问话时规规矩矩站着,很是专注地听秦宝珠的问话及莲蓉的回话。 女童学着莲蓉的恭谨语气回答说道:“奴婢叫狗屎,今年七岁了。” 天啊!秦宝珠扶额,本以为狗蛋这名儿已经够粗俗了,不曾想一山更比一山高,当狗屎横空出世,狗蛋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你……你真叫这名字?”秦宝珠抱着一丝希望问。先前听人市的闲汉说过,女童打小就被拐子拐出来了,连父母为何人、自己是何方人士都兴许不记得,她还能记得自个的名字? “奴婢不记得父母的模样了,但是还记得以前在家时,爹娘就是这么叫奴婢的。”狗屎毫不犹豫的回答击碎了秦宝珠最后的希望。 秦宝珠无语,狗蛋都要改名了,狗屎肯定也要改的。有了莲蓉在前头,要给狗屎的取名也容易得多,不一会儿她便说道:“你还是改名叫豆沙吧。”豆沙与莲蓉,刚好凑成一对。 豆沙对自己的新名字也很满意,高兴地谢过秦宝珠。秦宝珠又问了几句。了解了她的一些情况,最后对于要给两个婢女安排什么活计,她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莲蓉年纪稍长,举止又较为大方,而且能说会道,还懂点算术,让她去卖馒头包子再合适不过。豆沙还小,但于灶头一事已经会做,她能代替常喜儿在家做饭以及打理其他家务。如此一来,秦宝珠与常喜儿便可腾出空来专心管收粮收租的事儿。她先前收了一些粮食,家里头放不下,在一个僻远的巷子租了一间小屋子暂时存放着,也是要守着的,需要个人晚上在那边宿下,莲蓉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更何况,水井巷这边的屋子十分窄小,下了床几乎就是门口了,住不下第三个人。莲蓉有了住处,而豆沙晚上则被安排去馒头铺子那边去,只要两张小桌子一拼,上头铺个床铺,就能睡人。只是有一点比较麻烦,她们两个早上还要赶回来水井巷子这边,但如今只能如此了。只盼这回秋收卖了粮能换多点银钱,到时候再租个大点的屋子。 莲蓉与豆沙果然都是穷苦出身能干活的,让秦宝珠与常喜儿省心不少。白日里忙和完,晚上秦宝珠与常喜儿又教她们做馒头包子,她们都学得飞快,手上功夫也灵巧,没几日过去,她们做出的花式馒头倒跟常喜儿的不相上下了。 好容易忙完秋收,时序便入了冬。这个秋天,莲蓉与豆沙因着这段日子能顿顿吃饱,不再像刚来时那般面黄肌瘦,身上也长了些肉,渐渐去了刚来时的拘谨。反观秦宝珠与常喜儿,却都忙得瘦了。特别是秦宝珠,里里外外操心事多,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秋收事了,托了伏经纪帮忙卖粮,她身上的重担忽然卸下,整个人都有些儿仄仄,再加上前几日起冷风时忙得无暇添衣,没过几日便烧将起来,躺在床上盖着棉被还不住打寒颤。 这可吓坏常喜儿了慌忙又是请大夫又是煎药,外头的事全都顾不上,也亏得早前买了两个丫头,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大姐儿,药熬好了,您快喝了吧。”莲蓉用托盘端了温热的药汁进来。药确实是刚熬好的,只不过她倒出在碗里后,隔着凉水放了一阵,如今温度刚刚好,既不太烫也不太冷。 秦宝珠正伏在桌上算账呢,前些日子躺了好多天,账目如今堆积许多,不及时整理,恐怕日后要对不上。她抬头看到莲蓉那笑吟吟的脸,只得认命地强咽下那苦涩的药。莲蓉这些日子以来十分乖觉,对她的事情极为上心,有时对她甚至比常喜儿对她还要妥帖。 “喜姐儿呢?”秦宝珠接过莲蓉递过来的一颗酸甜的腌梅子,含进嘴里,甜丝丝酸溜溜的味道逐渐把口里难忍的苦味压下去了,这才觉得好些。 “家里头做馒头包子的面粉快用完了,二姐儿说要买多点回来备着。” 原来如此,秦宝珠方才还觉得有些奇怪呢,她病了这么些天,常喜儿都在她身旁转来转去,绝不会不见人的。其实说来她这病也不是什么大病,无非是普通的风寒而已。之所以折腾这大半个月还咳嗽在吃药,皆因大夫说她劳累过甚、思虑太多,又后天失养,以至于肺失宣降,所以久咳不愈。 秦宝珠忍不住咳几声,目光落在窗外,豆沙正拿着笤帚打扫门前的空地,秋风卷起几片黄叶,她单薄的身子上仅着单衣,显得特别羸弱。病了这么许久,今个儿才发觉天气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这么冷了…… 用过晚饭,豆沙及莲蓉被打发去馒头铺子了。收回来的租子粮食已经卖得七七八八,为存粮租下的仓库已经推掉,如今莲蓉也到馒头铺子与豆沙作伴去。两个小丫头夜里抵足而眠,互相取暖,在这深秋的夜里才不会觉得冷。 “喜姐儿,咱们今年赚了点钱,手头也宽裕了不少。眼见着如今天气冷了,咱们做身新的冬衣过年吧,也给那两个小丫头做一身。我今儿瞧见她们都没有棉衣呢,怪冷的。”临睡前,秦宝珠照例跟常喜儿说会子话儿。 常喜儿半闭着眼睛,随口应了,又问道:“我明儿去扯布回来做。听说主家和奴婢做衣服的料子是不一样的,我们也是这般吗?” 秦宝珠本没想到什么主家与奴婢不同这一茬,经常喜儿这么一提,觉得还是跟别人差不多才好,便说:“咱们的料子略好一些就成,给她们的料子要结实点。她们年纪还小,你买鲜艳点的颜色罢,我喜欢素一点的,你的就随你喜好吧。”过了一会儿,秦宝珠又想起什么,叮嘱常喜儿说道:“你也别那么辛苦了,针线活费眼睛。明儿扯布回来,问问她们会不会针线活,会的话就都让她们做,不会的话你就教教她们,下回就不用自个那么辛苦了。” 姐妹俩絮絮叨叨说了好半晌,俱都是日常琐事,看夜色深了,才各自睡去。 常喜儿翌日果然扯了布回来,给两个丫头的是红艳艳的花色粗棉布,给自己的是一块水红的细棉布,秦宝珠的则是玉色细棉布。她招豆沙和莲蓉过来跟前一问,豆沙不懂针黹,莲蓉略知一二,做些寻常衣裳倒也足够了。她把那两块花布交给她们,又给了新买的棉絮,让莲蓉教豆沙一起做,做好了衣裳自己穿。至于秦宝珠和她自个的衣裳,她还是要亲自做。两个小丫头以往在人牙子那里连一件完好旧衣都轮不上,冬天再冷也只能穿一件破旧的夹衣发抖,哪里想过还能有新衣穿!她们得了那鲜艳的新布,如获至宝般,此后更加是卖力干活。 转眼入了冬,又下过几场雪,天气更冷了。经过一番调养,秦宝珠的咳嗽算是彻底好了。前几日能出门时,她就去央了伏经济帮她找房子。今年她手头有不少余钱,就生了换房子的心思。一来家里多了两口人,总在馒头铺子这么住下去也不是办法;二来从地里收上来的粮食,总不好每年都如今年般全部卖掉,总要留点存起来的,如此一来就需要个空屋子充当仓库了。对于要找的房子,秦宝珠的要求不高,带个小院子一进的便可。屋子不用多,只要住人两间屋子,放粮食的一间屋子,另外还要一间厨房,最好带个大灶头,好方便蒸馒头。伏经济带她去看了两个院子,都不算满意,不是租金太高,就是厨房太小。 眼看着要到年关了,家家户户忙着过年,这房子的事情还没有着落。秦宝珠虽然心急,却也别无他法。年节上头,她也不好去催人家。只能耐下性子来安排过年事宜,等年后再图房子之事。 孰料这日,她正准备着送皮婶子家的年礼,两块腊肉、一篮子鸡蛋、一盒糕点并一块棉布,拿出来放在一起,取把伞正待亲自送过去,才跨出个门,就看到伏经济冒着纷扬的细雪大跨步走过来。 “宝姐儿,快随我来。城南那边正好有个一进的小院子要租出去,这大过年的也没什么人要租房,可房主急着用钱,租金可便宜哩!” “现在就去吗?可我要去送年礼……”秦宝珠为难地看着伏经济。 “找别人去送吧。房主今儿找上我的,可他明儿就赶着回乡下过年,所以只有今天能去看房。”伏经济也是犯难。那院子他看过,很是合秦宝珠的要求。要是等明儿那房主回乡下去,等过完年回来,那租金便又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秦宝珠也不想平白丢了这么个机会,她叫莲蓉过来,把给皮婶子的年礼交给她,又叮嘱一番,诸如待会该怎么问好,该怎么答话之类的,这才撑起伞随伏经济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喜迁新居主仆过年 城南的那个小院子所处之地有些偏远,等秦宝珠与伏经纪到时,屋主已经在院子门口候着了。屋主是个四十余岁的妇人,面皮白白净净的,身上也收拾得整整齐齐,看着不像个奸猾之辈。 而这院子确实是极好的,看样子建起没几年,还很簇新。进得门去,迎面一个粉墙影壁,绕过去才是正经的院子,种着一些花草,有几棵矮树还是经冬不凋的,如今压着白皑皑的雪,反而更有精神。越过院子是一排屋子,正中是堂屋,东边是主屋,西边是两个小耳房;院子一侧靠墙是个廊子,另一侧则是一排三间的屋子,其中一间最大的是厨房。 秦宝珠先去看了厨房,比以前常家的厨房还要大,灶台砌得也大,上头放着一口旧的大锅,灶台前散落着不少柴禾,靠边还有个石砌的案板,就是有些高。出了厨房直奔主屋,屋里不宽敞,但跟大户人家似的分了里屋和外屋两进,外屋有个炕头,里屋还放着一架空空落落的垂花柱拔步床。其余堂屋和耳房里更加空荡,才放了一两把破椅子而已。 秦宝珠对此已经十分满意,更令她满意的是租金,一月才四百八十文,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事。这院子所在之地确实偏僻了些,可如此便宜还是让她心里有些打鼓,怕其中有什么猫腻。又仔仔细细问过那妇人,知道确实是她急着回乡过年,要来年夏天才回,恰好又赶上年前这么个房市惨淡的时期,才要这么低的租金。只不过那妇人急需钱,不但要秦宝珠以两个月的租金为押,还要另预收取三个月的租金,如此一来,秦宝珠便要一下拿出两千四百文钱,还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秦宝珠好说歹说,把嘴都说干了,才把那押金减掉一半,其余的那妇人再不肯少。秦宝珠身上只临时带了一两碎银子,全部拿给那妇人定下院子后,约定明日一早将余钱送来。二人在伏经纪的见证下当即写了一年的租赁契书,并各自按下手印。 回到水井巷时,莲蓉已经回来了,正好常喜儿与豆沙也在,秦宝珠把新租院子的事情一说,她们三人俱都十分欢喜。常喜儿甚至一叠声让两个小丫头开始整理东西,自己也忙将起来,连置备过年都扔到一旁了,看得秦宝珠莞尔。 第二日一大早,秦宝珠送银子去的时候,那妇人已经在院子门口等着了,她的身旁还停着一辆骡车,车上的帘子半挽着,隐约可见里头坐着三个娃娃。 “那咱们明年夏天再见了。”妇人笑得眉眼弯弯,跳上车,跟秦宝珠挥挥手,骡车就缓缓向前行去了。 她刚走,常喜儿跟莲蓉也坐着骡板车,拉了满满的一车家当过来了。赶车的是伏经纪,他十分热心,得知秦宝珠她们今日就搬过来,自告奋勇来帮忙。 “这大过年的,麻烦伏大叔,我真不好意思。”秦宝珠满怀歉意,马上就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忙得后脑勺打脚,伏经纪家自然也不例外。 伏经纪却是真心相帮的,他是既怜她们孤儿无依,又佩服她们幼年自立门户。他哈哈笑道:“这有什么麻烦的,你家能有多少家当,来回两趟够了。我家那口子可馋你家的包子了,待会给点我带回去便成。” 秦宝珠连忙甜声应下,两人不再客气,将骡车上的东西一一搬进院子里。四人均是手脚快的,不一会儿便将车上的东西搬个精空。水井巷那边还有一点东西,豆沙在那头看顾着,秦宝珠让莲蓉跟着伏经纪的车回去都搬来,自己则进院子里去和常喜儿一起归置东西。 才进得门去,常喜儿就抱着个陶罐子迎上来问:“宝姐姐,他们都走啦?” “嗯,回去水井巷子那边把剩下的家什都搬来。” “给。”常喜儿把怀中的陶罐子递给秦宝珠,“我避着她们悄悄挖出带过来了,另外那件旧棉袄和账本都放在一口小箱子里,我搬进主屋里头搁着了。” 陶罐子是没有换成银票的散碎银子和铜钱,平日里秦宝珠都是埋在屋子的不起眼角落里的。昨儿晚上,趁着莲蓉及豆沙去了馒头铺子睡时,她就跟常喜儿说了,今早搬家的时候找个机会悄悄带过来。 “我刚才看蒸笼什么的都拿来了,你先拿些我们昨天做的包子去蒸热,蒸多点。咱们今早还没吃早饭呢,也没什么时间,先吃包子凑和一下。待会伏大叔回去的时候顺道给他捡一篮子热包子,可别拉了人情礼数。”叮嘱完常喜儿,秦宝珠亲自拿罐子去主屋。这一段时日来,她看莲蓉和豆沙都是老实的,况且还有卖身契在她手里,她便没那么防备那两个小丫头了。而且现在新搬进来的宅子旁人轻易进不来,秦宝珠便没有再把装了现钱的陶罐子埋起来,而是换个木匣子把银钱装了,放在那个装了账册的小木箱里。 不大一会儿,伏经纪带着莲蓉、豆沙及一车子杂七杂八的家当过来了,几人又是好一阵忙活。不过她们先前住的屋子本就狭窄,东西再多也多不到哪儿去,很快就整理好了。常喜儿早蒸好了包子,又做了一大锅米汤。新屋子里没有大桌子,常喜儿将水井巷那边搬来的小圆桌在客厅正中间支开来,放好那一大盆包子和一大盆米汤,又放了一碟前些日子集市上人家送的腌菜。所幸凳子椅子还是够的,几个人忙了一早上都饿极,此时也顾不上什么上下尊卑,都团团围着小圆桌坐下,一手拿着包子,一手端着米汤就着咸菜西里呼噜吃起来。 吃完早饭,伏经纪见这边无事,且他家那边也是忙,便告辞了。临出门时,常喜儿果然塞过来一大篮子热气腾腾的包子,伏经纪也不推辞,把篮子放在车上,赶起骡子家去。 接下来本应该打扫宅子的,可铺子虽因近年而没有开门,但有不少邻近乡村的人家在她们这儿定了包子馒头来过年的,因着搬家已经浪费了一个上午,所以主仆四人赶忙打扫干净厨房,都一起来忙活包子馒头。四人各有分工,豆沙负责看火、捡包子出锅,秦宝珠年纪最大,也力气最大,负责揉面团,莲蓉则是拌馅儿来炒,手最巧的常喜儿专管做包子馒头。忙到晚上,随便弄点饭菜吃了,秦宝珠看大家都疲惫不堪,让都下去休息,反正按现在的速度,腊月二十八也都能把订单都赶出来,没必要整得太累把身体都弄垮。 秦宝珠与常喜儿依旧是同住一屋,同睡一床。主屋原来的拔步床还是完好无缺的,正好可用,原来在水井巷的那张小床就放去西边靠客厅的那间小耳房,莲蓉与豆沙就被安排睡在那儿。 只是屋子里还没打扫,床铺也没拿出来。姐妹二人体谅那两个小丫头忙了一整天,便没喊她们来打扫,不过才去厨房拿脸盆盛水出来,就给莲蓉看见了。莲蓉忙不迭跟上来,怎么也不肯让两个主子亲自动手,喊来豆沙一起,挽起袖子麻利打扫起来。 她们手脚很快,没多久就打扫干净屋子,还铺上床铺,这才退下去。一夜无话,第二日又是早起做包子馒头。如此到腊月二十七才全部交了货,这才真正过自己的年。腊月二十八,主仆四人终于得空,洒扫的洒扫,擦洗的擦洗,打蛛网的打蛛网,拔草的拔草,她们齐心协力将这新住的宅子里里外外打扫个纤尘不染。 腊月二十九是小除夕,照例是蒸馒头和上坟请祖上大供。常喜儿早早便提了上坟的香烛祭品出去了,秦宝珠见她一人出去不放心,唤了莲蓉一起跟去。殷氏葬在漏泽园,常木匠的坟在郊外的墓地,两处刚好方向相反,来回极费脚程,秦宝珠掏出一百余文钱给常喜儿,让她雇顶轿子去,省得在路上瞎折腾。 送走那主仆二人,秦宝珠才折回厨房做馒头。这回的馒头是自家过年用的,也便没有前几日的那些讲究,况且这几天也实在累坏,揉面揉得她胳膊酸痛不已,是以她干脆让豆沙随便揉个差不多,待发好面,二人再搓出馒头来,也不拘卖相是否精致好看。 晌饭之前常喜儿回来了,眼睛红红的。秦宝珠叹口气,觉得常喜儿实在可怜,打小没了父亲,娘不疼祖母也不爱,到如今祖母也去了,娘杳无音讯。只是,她秦宝珠又比她好得了多少?虽说父母俱在,却跟没了一般,本该请祖上大供的日子,她却连自己的祖宗在哪里都不晓得。娘啊,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些年连个音讯都没有!想到幼年时在常顺娘膝下承欢的模样,秦宝珠在风中呆立了一会儿,最后胡乱抹抹湿漉漉的眼睛,转身进屋。娘一定会来接我的!她握紧了拳头。 大年三十的早上,刚下过一场冬雪,地上的雪积得厚厚的。尽管寒气逼人,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年味还是热烈得化不开。秦宝珠她们新搬进的院子虽然偏僻,左右的人家却也是忙忙碌碌挂灯笼贴春联,一时之间巷子里好不热闹。 莲蓉和豆沙一个在院子里扫雪,一个在门前扫雪。常喜儿在屋里翻来翻去不知在找什么,神色有些焦急,额头上甚至都沁起一些汗珠子。 “怎么了,喜姐儿?”秦宝珠怕冷,抱着个装着热水的茶壶不撒手。 “春联呢?我找不着了。明明记得买了的呀!”常喜儿着急上火,脸上都急得晕起两团红云。她忽然好似想起什么,懊恼道:“糟糕!那日□□联时人太多,好像付了钱后忘记拿了!怎么办,不但钱没了,这大年三十的连个春联都无,也没地方买去。”常喜儿急得团团转,暗恼自个怎么忘性如此之大。 “别着急。”秦宝珠扯住她的衣袖,“大不了咱们今年就不贴了。” “这怎么行!”常喜儿声音都变了,“哪有过年不贴春联的!” 豆沙这时拿着个笤帚从门外走进来,听到她们在说春联的事,怯生生插嘴道:“刚才隔壁在贴春联的时候,奴婢听到他们说是他们家老爷子写的。” 常喜儿眼睛一亮,看向秦宝珠:“要不咱们求他家老爷子写一幅?” 秦宝珠摇摇头:“咱们新近搬过来,还未来得及上门拜访,这般贸然前去求字,恐怕不大好。”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常喜儿差点儿哭了。她咬着唇,想了好一会儿,心中有了一个主意。不由带点儿谄媚看向秦宝珠。秦宝珠被她看得心里发毛,犹犹豫豫问:“怎么了?” “宝姐姐,你不是懂写字吗?不如也写一幅?” “我?”秦宝珠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干笑两声,“我的字丑……”若是再上一世,她的字普普通通,谈不上丑,可这一世写的是毛笔字,那就丑得跟鸡扒一般。只记记账还好,写成春联贴在大门口,她还真没这个勇气。 “宝姐姐的字写得比我好多了。你就写一个吧,过年没有春联怎么行呢。好嘛,宝姐姐……”常喜儿拉着秦宝珠不住地哀求,秦宝珠最受不住她这样了,心里一软,只好答应。 常喜儿怕她反悔,立即让莲蓉去屋里找出她前些日子买回来的一幅红纸,自己又舍了平日的腼腆亲自到隔壁借来笔墨。 看着不一会儿就整齐摆在堂屋正中小圆桌上的笔墨纸砚,秦宝珠摇摇头,硬着头皮提起笔,蘸满墨汁。只是写个什么样儿的春联好?她绞尽脑汁,只记得前世据说是第一幅春联的“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洋洋洒洒写下,自己再看看,实在拿不出手。常喜儿却不待墨迹干,喜孜孜拿起让莲蓉和豆沙到外边贴去,生怕秦宝珠反悔。 这幅春联被常喜儿郑重地贴在大门口,年后隔壁的老爷子出来走动时看到,站在她们家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将那春联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直说好联,就是那字儿实在太配不上这么好的对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共欢喜新年新气象 平日里秦宝珠很少下厨,一般是她在外头为生计奔波,常喜儿在家里头打理衣食。自打买了莲蓉和豆沙后,秦宝珠更是远离庖厨了。但其实她上一世还是从母亲那儿学会一点厨艺的,除了某几道母亲的拿手菜她学了个七七八八外,其余的不太精通,做出来就仅能入口而已。大年三十的晚上,秦宝珠看家里另外三人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自个也来了兴致,挽起袖子豪气干云说也要露一手。 她看到墙角里堆着个大白崧,案上木盆里还放着两大块剔了肉的猪骨头,顿时有了计较。先是洗净骨头,持把大菜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它们斩开,一股脑扔进锅里,添上水大火炖起来,等骨头汤烧开了就改成文火慢慢熬。趁这当口,将大白崧一瓣瓣剥开洗净,每瓣放在砧板上用刀竖切或斜切成三段。等骨头汤文火熬两刻钟左右,将大白崧投进汤里,再烧大火,用勺子搅拌几次以免糊锅,等骨头汤再次开了,又改成文火,放点盐进去调味。见到白崧软烂后就可以出锅了。白崧有些寒凉,她本习惯放些姜进去中和一下,可家中并不常备这样的调料,只好作罢。秦宝珠做这菜花的时间比较久,那边厢常喜儿带着莲蓉和豆沙已经炒好两荤两素。 过年要热闹才喜庆,秦宝珠觉得她们统共才四个人,要是分成两桌吃饭还真是冷清,倒不像过年了;更何况,说到底她还是上一世熏陶出来的,也不管那什么规矩,让两个丫头也一起上了桌,这更让她们诚惶诚恐,又与有荣焉。秦宝珠在那锅骨头白崧出锅时就尝了一点,觉得比她上一世吃过的味道还好,大抵是这一世的猪肉及白崧都是纯天然的缘故。只是有一点略为可惜,这骨头上的肉都剔得干干净净——大璋朝的骨头不值钱,不是扔掉就是贱价卖掉,哪里像她上一世那般骨头连着许多肉一起高价出售。 她招呼着常喜儿她们三人尝尝自己的手艺,她们果然觉得甚好。只是秦宝珠看她们更喜欢那碟炒腊鱼和炒鸡,筷子常往那边招呼。常喜儿的手艺她是清楚的,都是自己琢磨着做菜,哪里会好吃!而莲蓉及豆沙来后,家里饭都是她们在做,可并不见有多精通,就是能做熟而已。难道她们的厨艺全都突飞猛进?秦宝珠觉得自己做的白崧非常美味,但见那三人只是反应平平,便疑惑地在那两盘菜里也各夹一筷子。腊鱼还是带着那股她不喜欢的烟熏味儿——秦宝珠上一世是南方人,家乡的腊味都带点儿甜味,也并无烟熏的工序,所以一直吃不惯北方风味的腊肉;炒鸡炒的时间不够,不入味,而且这鸡很老,肉太韧咬不动,还带股鸡腥味。 眼见着那两个荤菜消失的速度比骨头白崧快许多,秦宝珠不解地摇摇头,干脆闷声吃起白崧来。其实常喜儿她们更喜欢吃那炒腊鱼和炒鸡,一来是因为那都是纯肉,她们三人往日里吃食的油水甚少,,如今任吃,哪有不爱的道理;二来是秦宝珠口味偏淡,做出来的菜自然也是清淡的,可无论是常喜儿还是莲蓉与豆沙,都更爱偏重口味的饭食。自然,秦宝珠觉得好吃的,她们就未必了。 吃完饭,等收拾完,离子时却还早。外头天气冷,秦宝珠与常喜儿洗漱完,早早打发两个丫头下去了,她们俩则抱着棉被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着聊着眼皮就重起来。秦宝珠最忍不得困,忙招呼常喜儿一起睡觉,但常喜儿却坚持说要守岁,秦宝珠只得由她去,自己却是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的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天空。秦宝珠猛然惊醒,发现外头闪耀着火光,还伴随着浓郁的硫磺味,原来已经到子时。她看看身旁蜷缩着的人儿,笑了笑,暗道还说要守岁呢,结果还是跟着一起睡了。 她掀开被子下床,推门出去,迎面一阵冷风,吹得她缩缩脖子。不知何时下起细雪,院子里已经积起薄薄的一层雪。这时,莲蓉及豆沙从厨房旁边放杂物的小屋子里钻出来,手里拿着鞭炮,那是常喜儿前几日就买了的。秦宝珠笑着走过去说道:“你们倒是手脚快,快去门口放吧,都子时了。” 莲蓉举着手中的鞭炮笑说:“二姐儿买了四串,姐儿要不要也烧一串?” 秦宝珠慌忙摆手:“不呢,我怕扔不快伤着自个。”上一世居住的城市里严禁放炮,每到新年总会在电视上播一些玩鞭炮伤到人的惨状,这让她印象甚为深刻。而且,她从小到打都是看别人放鞭炮的那个,并未亲身试过,到了这一世,她也没有勇敢一试的想法。 “给我一串,我要放。”常喜儿不知何时也醒来,站在秦宝珠旁边。她笑嘻嘻地从莲蓉手里接过一串鞭炮,跟着她们跑到大门口。 没一会儿,秦宝珠她们居住的这个新院子门前就接连响起鞭炮声和笑声。这样的生活真幸福呢,秦宝珠看着前面三人的身影,心里觉得无限满足。 放完鞭炮没多久,雪就停了,到初一早晨一打开院门,就能看到白皑皑的雪上洒落一层红彤彤的鞭炮纸,煞是美丽喜庆。按照习俗,初三前都不能打扫,而这个巷子偏僻,行人不多,倒让这般美景存留了多些时日。 早上起来时,莲蓉与豆沙一见到两个姐儿就像嘴巴抹了蜜似的,吉祥话说得两个姐儿乐呵呵。秦宝珠与常喜儿拿出昨晚准备好的红包分给她们,里头都是十文钱。这在普通人家来说都算是十分丰厚的压岁钱了,更何况莲蓉和豆沙她们一下子就收到两个,喜得不停说吉祥话。一时间主仆四人皆大欢喜。 眼瞅着天色不早了,秦宝珠和常喜儿带上年礼就要到以前住的羊角巷子去拜年。她们给两个丫头放了假,许她们随便出去活动,更把她们喜得不得了。羊角巷子里的邻居们以往都对她们诸多照顾,以前生活拮据,无法送什么年礼,如今她们生活改善了,自然要懂得投桃报李。特别是皮婶子一家,更是帮了她们许多,这礼不但不能废,还要比别家更重些。皮婶子是个热心肠的,见秦宝珠和常喜儿能来已经十分高兴,不但硬是留了秦宝珠和常喜儿吃晌饭,还不肯收她们的年礼,可这大年上头的不收点什么也不吉利,便在她们离去之时塞了许多回礼。 去完了羊角巷子,秦宝珠她们又马不停蹄去水井巷子,给以前交好的几家拜完年,又去给伏经济家,可正好不巧,伏经济全家出门拜年去了,她们扑了个空,只好转回家去。饶是如此,到家时已是申时中。莲蓉和豆沙上午出去耍了一阵,此时已经回来,在院子里堆雪人呢。一看到两个姐儿拖着疲惫的步伐回来,连忙迎上去帮忙提东西。到晚上时,主仆四人又欢欢喜喜整治出一桌丰盛的饭食。因着在外头奔波了一天,秦宝珠和常喜儿也累了,在这个大年初一的晚上倒早早上床歇息了。 按大璋朝的习俗,这个年要过了正月十五才算是过完,许多店铺也要到十六才开门。但秦宝珠还是依照上一世许多生意人那样,初八就开门做生意了。正月十五是个大的节日,她觉得应该会有不少人来订馒头包子。果然不出所料,才开门就接到好几笔订单。其实这么早启市,秦宝珠还有能赚多少便赚多少之意。往日里她总想着在这甘明镇等常顺娘来接她,可等了五六年还杳无音讯。于是这个新年她改变了想法,觉得与其这般守株待兔,还不如攒了钱上京城去打听一二。况且家里如今添了两人,她也能走得开了。 日子在忙忙碌碌中过得飞快,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空气里弥漫着诱人的温润气息。院子里的小草冒出了绿尖尖,乍眼一看一片草色簇新,而墙角那不知名的野草也打起了不少花苞,甚至还有小鸟在天空欢快地飞来飞去。 早上起床,常喜儿看院子里的屋檐上有几个鸟儿在叽叽喳喳,便笑着对秦宝珠说道:“瞧那边有好几只喜鹊呢,今日莫不是有什么大喜事?” 秦宝珠调笑说道:“那可承喜姐儿贵言了。如今咱们日子越过越好,天天都喜事连连,指不定喜鹊都要在咱们这儿安家了。”她向来不怎么信这些,只当是一句戏言,并未放在心上,却不料今日确实有件天大的喜事。 午饭过后,秦宝珠一路朝菜市那边走去,一是为了消食,二是为了去巡视下馒头铺子。迎面吹来一阵杨柳风,虽有诗云“吹面不寒杨柳风”,可她极为怕冷,赶紧掖紧身上的衣裳,饶是如此,还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喷嚏。莲蓉站在铺子门口,老远就看到秦宝珠过来了,不等走进便迎上去问道:“姐儿怎的得空过来,不歇个午觉吗?” “来瞧瞧铺子,今个儿生意如何?”秦宝珠走到铺子外面瞧了瞧,见里面收拾得干净整齐,有个年轻的庄稼汉正坐在桌子旁吃馒头。他的食量似乎十分大,面前摆的一盆馒头足足有七八个。她这店里的顾客,一般都是买上三四个馒头或包子,再要上一碗绿豆汤就着一起吃。而那庄稼汉子大约是囊中羞涩,随身带着一囊水,吃着馒头,觉得口干了,就喝自己带来的水。 “你给那个大哥盛碗骨头莲藕汤吧,他带的水恐怕要吃一天呢,这就喝完了,恐怕晚点要受渴。跟他说那汤是我们店里今日的优惠,白送的。”秦宝珠想了想,又道,“咱们店里不是常备着开水吗?待会帮那个大哥装满他的水囊。” 莲蓉虽然觉得奇怪,还是去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骨头莲藕汤送给那汉子。那汉子十分感激,一直说着感谢的话语。待莲蓉回到身旁,秦宝珠便问她:“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如此大方吧?” 莲蓉老实地点点头:“是啊,姐儿,这莲藕汤里好歹带荤,我们都卖得不便宜呢。如果个个都送,我们岂不是亏本?” 秦宝珠笑了,莲蓉这样想并不奇怪,可她临时让她这么做,也是有教导之意,便解释说道:“自然不是来个人就送了。你看那个大哥,身上的衣裳比其他人来说算好的,人也长得壮实,而且能一下子买十来个馒头来吃的人,说明他的家境还不错。只是他不买我们的汤,而是喝自带的水,由此可见他这人生活俭省。你看他即使节省惯了,还是买了一个肉包子来吃,表明他也会对这些诱惑心动的。我们送他汤让他尝了味道,他又承了我们这个情,说不定待会就回打包几个馒头回去呢。等他下回再来镇上,肯定还要光顾我们。如此我们的回头客又多了一个,你说这生意是亏还是赚?” “呀!想不到做生意还有这些道道!”莲蓉实在佩服秦宝珠,心里嘀咕自家这个姐儿不过比她大一岁,可懂的事情忒多! 不多时,那庄稼汉子吃完馒头,又打包了十几个肉包子。这让莲蓉惊吓得下巴都快掉了,不成想他刚才还看起来有点抠门,一下子出手如此阔绰。待他走后,莲蓉对着秦宝珠连连咋舌:“姐儿您可真是厉害,实在太神机妙算了!” “好好儿干吧,在这铺子里每日见的人都,只要你留意观察,能学到不少东西。正所谓,世间洞明皆学问。” 主仆二人说了一会子话,秦宝珠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要家去睡个午觉。才抬个脚出铺子呢,就被人迎面撞了一下,差点倒在地上。稳住脚步定睛一看,却原来是豆沙。豆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整张脸红彤彤的,鼻尖还隐隐沁出一些汗水,显然来得很急。 “姐儿……姐儿……家里……家里头……”豆沙大口大口喘气,一句话老半天憋不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守得云开终见月明 “怎么啦?你别着急,慢慢说。”秦宝珠用手帮她扇扇风,心里有些奇怪。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呢,如今也才不久,怎么豆沙一副发生了大事的模样? 豆沙好不容易喘完气,才急急说道:“姐儿,皮家婶子带了三个人过来,说了一堆什么,二姐儿都哭了,让我赶紧来叫姐儿回去。” 秦宝珠心下一沉,莫不是家里出什么不好的事儿了吧!她忙让莲蓉好好看铺子,带着豆沙往家里赶。路上她又细问了一下,可豆沙也不知发生什么事,说不出个所以然,这让她更加担心不已,脚下的步伐也便加快了。 一转过院子里的影壁,就看到堂屋外头守着两个富贵人家小厮打扮的人,秦宝珠先前听说常喜儿还哭了,很是担心,看也不看那两个小厮,直接走进堂屋里去。常喜儿正坐在堂屋里头的凳子上,低头抹着眼泪,皮婶子正在旁低声说着什么。在她们前面,还站着一个身着绸缎长袍的陌生男子。秦宝珠也没细看,径直快步走到常喜儿身边,正要询问发生何事,常喜儿已经见到她了,叫到:“宝姐姐,你可回来了!” 皮婶子也口里念着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说道:“宝姐儿总算回来了!” “是京里来了人……终于来人了……”常喜儿抓住秦宝珠的手臂,有些语无伦次。 秦宝珠一惊,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只木然转头看向那个绸缎长袍的陌生男子。耳朵里传来那男子的略带恭敬的声音,他说了什么,却没有入耳。常喜儿发现她的异常,拉着她的手担忧地轻晃,低声喊:“宝姐姐……宝姐姐……” 秦宝珠反手握住常喜儿的手掌,深呼吸一口气,灵台已恢复清明,这才仔细看那男子。那男子看着有些面熟,很是年轻,二十上下的年纪,脸上带着一股自然而然的超出年龄之外的稳重,显是经过不少历练。此时他躬身作揖,并未直起身子,显然刚才是跟她见礼。见秦宝珠久未有说话,他再次有礼地说道:“小的秦瑞见过姐儿。” 秦瑞?这名字确实熟悉。秦宝珠皱眉想了一下,记起来当年在自己父亲秦持重面前跟着的小厮叫的就是这个名儿。如今看他的衣着行事,想必是已经升为管事,于是她便道:“瑞管事不必多礼。” 秦瑞刚才见秦宝珠呆呆愣愣,还以为她不过是无甚见识的小丫头,如今听她一口就说出自己的身份,倒是不敢小觑了去。更何况,她是夫人的亲亲女儿,而夫人如今在秦家的地位更是如日中天。等回了京城,这位姐儿在秦家的身份就更是与旁人不同。想到此,他在脸上更是带了十二分的恭敬:“谢姐儿。” 这时,皮婶子见他们已经相认,自己一个外人也不便在旁,便告辞家去。 待皮婶子离开,秦宝珠便问:“不知瑞管事此番前来……”她语带询问,是觉得这么多年来自己被扔在甘明镇不闻不问,也不知这人是否真来接自己去京城的。 “小的受老爷夫人之命,特来接姐儿回京团聚。” 果真是来接她的!秦宝珠抑制不住心里的兴奋,差点叫了出来。常喜儿早就在旁高兴地念叨:“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可算要回京了!” 秦宝珠曾被拐子掳走过,此刻纵然高兴,还是多长了一个心眼。她知道世间许多事并非万无一失,况且多年后也不知常顺娘身处何种境况。即使从秦瑞的样貌与姓名她已知眼前此人是当年父亲身边的小厮无疑,可她还是要问上一问那关键的一点:“父母亲让你前来,可有什么印信?” 秦瑞也正不知如何开口说这印信一事,如今见秦宝珠主动提了,正中下怀。他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匣子,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来。只见匣子里头是五颗一般大小的珍珠,约有拇指那样大,带着淡淡的粉色光泽。五颗珠子用红线穿成一串,下面还垂着个漂亮的绳结和同色穗子,只是看着有些年头,那红线及穗子都掉色了。“还请姐儿过目。”秦瑞如是说,眼睛盯着秦宝珠。 常喜儿看到那串珍珠,咦了一声,这上头的红线绳结,分明和那一串是一模一样的。秦宝珠也看出来了,她压抑住汹涌的心潮,点头说道:“如此正是了。你稍等我一下。” 她飞快地出了堂屋走进自己和常喜儿住一起的主屋,从贴身挂着的荷包里拿出钥匙打开搁在屋角那口小箱子,颤抖着手取出箱子里那件殷氏临终前让她务必赎回的旧棉袄。从常喜儿的针线笸箩里找出一把剪刀,她手起刀落,剪开了袄子,从里面掏出一串珍珠。这串珍珠与刚才秦瑞拿出的那串并无不同,都是红绳串起的五颗大珍珠,下头结起个精致的绳结,缀着一串红穗子。 当年常顺娘在临走前的晚上,将手中十颗珍珠一分为二,自己留了五颗,给殷氏五颗,作为她派人来接秦宝珠时的凭证。对于这些,殷氏临终时,也许是忘了,又也许是来不及说,没有对秦宝珠提过一句。但幸亏,当年她因为要跟母亲离别而无法入睡,便听个一清二楚,六年来从不敢相忘。 等秦瑞看到秦宝珠手上的那五颗珍珠时,眼睛一亮。经过这么一道,秦宝珠的身份确实无疑。“终于让小的找到您了,姐儿!”秦瑞又是激动,又是感慨。 他其实来甘明镇已经半个月有余了,先前找到常家旧宅,见换了主人,大吃一惊。一问那宅子的新主人,却是一问三不知,只道原先住这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小孩儿更是被卖了。这下可让他心焦不已,想着自家夫人最着紧的女儿不知被卖往何处为奴为婢,他再也坐不住,亲自带着两个小厮在甘明镇四处打听。好几日过去,一无所获。后来忽然想起常家虽然没人了,可那些邻居说不定还是旧日的,暗恼自己怎的忘了这茬,慌忙又上羊角巷去问人,一下子就问到了皮婶子家。说来也巧,皮婶子当年也见过秦瑞几次,两人说了几句话就认出来了,她立刻就把他带去了秦宝珠新租下的小院子,一路上还絮絮叨叨说着秦宝珠这些年如何如何地不容易。说到凄惨之处,自个也忍不住眼眶湿润。 秦宝珠又跟秦瑞说了一会儿话,说到这些年生计艰难,她倒是看得开,也不愿多说,秦瑞惯会察言观色,便不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快到饭时之时,秦瑞本想带秦宝珠和常喜儿到外头饭庄用膳的,但秦宝珠不愿,他只得作罢。眼见天色不早了,秦宝珠打发他先回客栈去。虽说这租下的宅子还有空房,可这里四人全是女眷,自然不好留宿秦瑞和他带来的两个小厮。 等莲蓉收了铺子回来,听说了这件事,也喜不自胜,跑到秦宝珠跟前连声恭喜。秦宝珠先前已经赏了豆沙五文钱,这会也不拉下莲蓉,也赏了五文,直言让她好好跟着自己,以后必然不薄待她。 常顺娘急着要见女儿,秦瑞本想稍微打点一下,立即启程回京的,可秦宝珠在甘明镇刚置下产业,若要离去,还须妥善处置,她便让秦瑞多等几日。秦宝珠是主,秦瑞再着急,自然也只能等了。 馒头铺子还好说,直接盘出去便得了,有许多人想要的。可那些上好的田地要如何处置,秦宝珠拿不定主意了。卖掉自然能收回一大笔银钱,可这是她冒着饿死的危险好不容易才弄回来的地,她有点舍不得;若是留着,又无人在此打理,不是个长久之计。 常喜儿见她在旁边烙煎饼似的,忍不住问道:“宝姐姐,瞧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秦宝珠将心中的犹豫一五一十说出,常喜儿听完却也无甚主意,只能道:“宝姐姐回京城是投奔自己的父母,以后再也不回咱们镇了吧?那些田地留着也没有用处,可是卖掉又确实可惜。” 秦宝珠哑然失笑,常喜儿这几句话,无非是重复自己刚才话里的意思罢了。但她倒提醒了自己,确实,兴许以后她们再也不回甘明镇了,留着田地在此不但没什么意义,还找不到合适的人照看,十分麻烦,不如卖掉来换钱比较实在。等回京之后,自己有父母可以依靠,哪里还需要愁什么生计!况且,自己拿了现钱在手,以后要想做些小生意,或者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也是方便。 秦宝珠再次找上伏经济的时候,伏经济还以为她要买田或者买房呢,孰料秦宝珠开门见山跟他说要将手头上的田地卖掉,甚至还要将现在住的小院子退回去!他不由惊道:“姐儿家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即使急需用钱,也不必把那根本卖掉啊!”所谓的根本,自然是指秦宝珠手上拿七十余亩良田了。 秦宝珠很感激伏经济如此热心,这要是换了旁人,早忙不迭张罗着帮她卖掉田地好收取高额的中人费了,哪里还会多费唇舌,反劝她不要卖。也正是知道伏经济心肠甚好,秦宝珠才一直以来都喜欢找他来帮忙做事。 “那倒不是急着用钱,我是要离开甘明镇了。”秦宝珠将常顺娘派人来接她回去之事大略说了一遍。 伏经济不胜唏嘘,替她高兴道:“姐儿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秦宝珠急着将那些良田出手,伏经济给她打了个包票,说这几日内就帮她办好。 七十亩余良田说多不多,少不少,一时间要全部卖出却,却还是有些困难。更何况,秦宝珠还要求人家买了她的田后继续留着原来的佃农呢。可伏经济还真是本事,不过才三日,就又找上了秦宝珠。 “姐儿,这地卖得甚急,恰好有好几亩的佃农,以前将地卖给你的,听说你要卖出,就想把自家原来的地买回来。只是……” 伏经济犹豫了一下,秦宝珠追问道:“想要把自己的田地买回来,也是人之常情,我倒乐见其成,不知伏大叔有何为难之意?”这番倒不是场面话,对于佃农赎回田地,秦宝珠是乐见其成的。她深知自己当年得到这些田地的手段并不光彩,趁人之危发了国难财,用微小的代价换取了大量的良田。若是能趁此机会物归原主,也算功德一件。 伏经济犹豫再三,还是照实说了:“不瞒姐儿,那些佃农虽然有意买回旧田,可自旱灾过后,他们家家无一不受到重创,就算先前有些家底,如今也掏空了。所以,他们霎时间拿不出来这么多现银,所以想跟姐儿还个价。 “哦?”秦宝珠眼里带了点兴味,她很是好奇,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民如何跟她这个“奸商”还价。 “就是……就是他们想姐儿给每亩地减个两三两……”伏经济脸皮有点红,先前秦宝珠跟他说了那些田地按市场价卖,倘若照那些佃农的意思每亩少个两三两,那可真不知比市场价低多少了,断没有这般买地的道理。 然而秦宝珠出乎意料地含笑说:“他们要少多少就多少吧,但是我要现银。而且,如果有两家同时要买那些地,那么优先卖给那些田地原来的主人。另外还有一点,若是卖给了旁人,他继续用原来的佃农,那么我也可以给他打个折扣。”这番话惊得伏经济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这哪里是卖地,分明是送地!。 秦宝珠卖得如此便宜,许多佃农都把地买回去了,剩下的一些,也很快卖掉,最后除去中人费,秦宝珠拿到手的统共有五百多两银子。平生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钱,她已经很满足了。拿去钱庄换成银票后,她抽出一半让常喜儿收着,说是给她傍身用的。常喜儿自是不要,可她又哪里经得住秦宝珠的坚持,最后只得将这笔巨款忐忑藏好。 至于她们要退掉正在住着的院子,刚好屋主已经从乡下回来,她是个好说话的,况且伏经济又帮她找了新的房客,她便十分大方地不要秦宝珠的赔偿,只把这几个月的租金收取够便可,这让秦宝珠好一阵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为进京宝姐分二婢 田地与宅院事宜都已经打点妥当,馒头铺子也盘了出去,家里也还没来得及买什么新家当,只让皮婶子来挑拣看哪些能入她眼的,尽数送了她,剩下的便全不要了。秦瑞早就等得心焦不已,好不容易盼到启程那日,急急赶了驴车去接秦宝珠她们。 时值暮春,□□迷人。只要出了城镇,官道两旁尽是绿油油的农田,有时还能看到戴着笠帽的农人在水田里俯身插秧。远处山色染新绿,在蔚蓝的天空下浓郁得化不开,看得人心情舒畅。 出行的头几天,,秦宝珠她们一行人还十分新奇,时不时撩开帘子看向外头,一边调笑着一边欣赏车外的□□,丝毫不觉赶路有多辛苦。可没多久,当常喜儿开始晕车时,那日子就不太好过了。驴车每行一段,就要停下来让常喜儿下车大吐特吐一番。后来去到一个颇为繁荣的小城时,秦瑞请了大夫过来诊脉,开了一些晕车的药煎来吃,却效果不大,常喜儿该吐的时候还是吐。 待常喜儿又一次在道旁吐完,被莲蓉搀扶着爬进车厢时,秦宝珠看着她吐得苍白的脸色,不禁十分担忧:“那大夫的药怎么一点用处都没有?到下一个城镇落脚的时候请瑞管事再找一个大夫吧。” 常喜儿无精打采靠着莲蓉坐在车厢最里头,病仄仄地说:“其实我已经比前几天好多了,不用浪费银钱再找大夫。” 到傍晚投宿在一处府城时,秦瑞还是立即去城里的医馆请了大夫过来。秦宝珠拿着药单看了看,发现还是那几味,跟先前的大夫开的药并无很大的不同。心知这晕车也只能靠常喜儿自己慢慢适应,只得摇摇头。如今她能做的,只是让人好生照顾常喜儿而已。想到此,她招来莲蓉,仔细询问了常喜儿这些日子以来的情形——这几日都是莲蓉在照顾她。莲蓉一一都答了,连许多细微之处都没有忽略,这让秦宝珠十分满意。她日日与常喜儿在一处,不是不知常喜儿的状况,如此多此一举地询问,无非是看看莲蓉伺候常喜儿是否上心而已。 “我素来便知你是个心细的,喜姐儿交给你来照顾,我很放心。”秦宝珠沉吟说道,“你与豆沙当初是一起来我们身边伺候,但说到底,你才是我亲自挑选的。经过这么些时日,我看得出来,你比豆沙更聪明机灵,伺候人更周到。” 莲蓉听得秦宝珠如此赞扬,面上立刻露出喜色,秦宝珠看在眼里,心里道,毕竟还是个九岁的孩童,什么心思都藏不出。想到此,她又继续道:“等我们回到京城的秦家,你与豆沙肯定不会都跟着我,有一人要去喜姐儿那儿的。喜姐儿心思单纯,身边需要有个伶俐的人儿,你过去吧。”她身边就只有莲蓉及豆沙两个可用之人,如今还不知秦家那边是个什么状况,豆沙年纪小,又有些胆小,最好便是先将办事更为妥当的莲蓉放在常喜儿身边,而她秦宝珠两世为人,总归要比常喜儿要占便宜一些。 莲蓉飞快抬眼看看秦宝珠,见她神色不似平常般随和,竟像带了丝严厉,于是立刻将心里的那点儿不情愿压下,恭顺地应声道:“是,单凭姐儿做主。” 秦宝珠满意地点头,她不是看不出莲蓉刚才的不愿。其实不必多想也知道,去到京城那边,常喜儿只是寄人篱下的孤女,就算顶着个主子的名头,也比不及秦宝珠这个正经的秦家女儿。莲蓉不愿去跟着常喜儿,那也是人之常情,秦宝珠倒不以为忤,但不能让她带着不愿之情去常喜儿那边,于是她又话里话外敲打了一番,见莲蓉把那点子不该有的心思全都去了,这才放她出去。 投宿之时,秦瑞给秦宝珠和常喜儿各订一间房,莲蓉与豆沙分别在房里伺候。此前虽未明说让莲蓉跟着常喜儿,但因常喜儿晕车,一直都是莲蓉在旁伺候,自然她这些时日也是住在常喜儿房里的。稍晚时,常喜儿已经歇得好许多,秦宝珠带了莲蓉的卖身契去她房里,当着莲蓉的面儿将卖身契交给常喜儿。莲蓉见此,看向常喜儿的目光更加温顺了。秦宝珠心里暗暗点头,再看立在自己侧边的豆沙,并无甚么异色,似乎没将眼前之事再自然不过的模样。她暗想,也不知豆沙是太小不懂,还是真的老实。不过无论如何,这两个丫头的去向已成定论。 随便找了个借口将莲蓉和豆沙支使出去,秦宝珠才对疑惑不解的常喜儿道:“日后去了京城,你身边不能没人。你哪儿都好,就是性子太憨,容易吃亏。所以我把莲蓉给了你,她聪明伶俐,肯定会成为你身边得力之人。” 常喜儿本想推辞,听得秦宝珠如此一番说来,觉得甚为有道理。她以前听说大户人家规矩多,每走一步都要战战兢兢,所以自从甘明镇启程以来,心中忐忑。如今秦宝珠将莲蓉给了她,必然是为她好。想到此,她似松了一口气般笑道:“如此谢谢宝姐姐了,我正担心去了京城那边,不知怎么应对呢。” “什么应对不应对的,那儿也是你亲姑姑家,是你宝姐姐我的家,你就当成自个家一样,没得这样担心的。至于莲蓉,你有什么事可以问问她,但也不要太依赖了,毕竟你才是她的姐儿,该做主的时候就要做主,不要那么软绵。否则,养个奴大欺主就不好了。”秦宝珠殷殷叮嘱,常喜儿心眼太实,她实在不怎么放心。 “我晓得了,一定会多注意的。” 姐妹俩在驴车上颠簸了一整天,特别是常喜儿,坐车时吐个没停,这时说了一会子话,均觉得疲惫不已,便都各自歇下不提。 许是后来那大夫开的药起了效用,又许是常喜儿渐渐习惯了坐驴车,随后几日,常喜儿晕车之症大为减缓,不再吐得天昏地暗。秦宝珠松了一口气,脸上的忧色被笑容取而代之。甚至连秦瑞也送了一口气,再这般吐下去,都不知要猴年马月才能到京城。再过两三日,常喜儿完全恢复了正常,又如往常那般跟秦宝珠说说笑笑。 只是他们这边才刚放下悬着的心,秦宝珠居然也开始晕车了!她这回吐得比常喜儿更甚,连酸水都一股脑儿倒出来。莲蓉似往常般乖觉,在旁又是递水又是帮她擦嘴,小意服侍。只是秦宝珠看在眼里不甚喜欢,把正经主子抛在一边。这算是什么事!她看看常喜儿,见她毫无所觉,只得端起厉色,横了莲蓉一眼,微侧一下头,没有喝她凑过来的水,只对豆沙道:“你怎的如此惫懒?”此话一出,莲蓉立即瑟缩了一下,讪讪地把水杯给扶秦宝珠坐起身的豆沙。豆沙诚惶诚恐,连忙喂秦宝珠。她本不是懒惰之人,只是莲蓉老抢在她前头干活,她也不好如何。现今还因此让秦宝珠不快了,心中害怕,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用心伺候。 投宿时秦瑞照旧让小厮寻来大夫,秦宝珠吃了几副药,也如常喜儿当初一般不见成效,几日下来,人都被折腾得瘦了。她整日躺着,吃不下饭也不想动,一点力气和精神头都没有。看到常喜儿急得不行,她反而还劝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前几日你不也是这样,过些日子就自个好了。” 只是她这晕车比常喜儿的持续得更长,眼看着快到京城了,明日不停地灌药,还是无甚好转。连秦瑞都看在眼里,忧在心里,可是毫无办法,只得尽量让驴车行驶得平稳一些。 这日因驴车太慢,他们错过了宿头。眼看天色快暗,秦瑞心急如焚。若是只有他们这些大老粗,风餐露宿不算什么,可现在带着姐儿,而且姐儿还生了病,他不敢大意,必须要有个地儿投宿才行。再次担忧地看一眼天色,他终于下定决心,敲敲车壁说道:“姐儿,天色将暗,可如今离下个镇子太远,我们天黑之前恐怕是赶不到了。不过这个地方小的先前来过几次,知道不远处有个小村庄,咱们可以去那儿投宿。只是待会山路颠簸,还请您忍一忍。” 秦宝珠正闭眼假寐,听到秦瑞在外头这么一说,只是有气无力地睁开眼,却见常喜儿、豆沙及莲蓉三双眼睛齐刷刷望着自己,不禁想笑,可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只能是看着常喜儿点点头。 常喜儿这才朝外头说道:“瑞管事做主便是了。” 没过一会儿,果然觉得驴车颠簸起来,秦宝珠只觉胃部好一阵翻滚。她知错过宿头全因自个,便强忍住不适,咬紧牙关躺着不动。可驴车好似爬上了山,那路越来越颠簸,秦宝珠的胃里已经翻江倒海,大有喷涌而出之势。她再也忍不住了,猛然坐起,一手死死捂住嘴巴。想要叫停车,可她深知自己一张嘴就非要立即吐在这车里不可。常喜儿前些日子晕车好些天,自然知道秦宝珠这时已到了忍耐的极限,慌忙让外头的人停车。 还未等车停稳,秦宝珠迫不及待冲出车厢,趴在车辕上对着地面一阵好吐。她晌午时胃口不好,没吃多少东西,后来又吐了几次,早把胃里清空了。如今再吐,都是酸水而已。最后吐到头晕眼花,浑身发软,这才罢休。一阵山风吹来,让她脑子清醒不少。抬头看看四周,果然是在半山腰上,侧前面是一片颇为平整的空地,余下都是半人高的杂草和灌木,很是茂盛。 她直起身,有气无力地靠在车厢门边,接过豆沙递过来的帕子擦擦嘴,又呷几口水漱漱带着酸味的嘴巴,再喝下一杯温热的开水,这才觉得胃里的痉挛好了些。不过这会儿,又起了尿意。 “瑞管事,麻烦再等一下,我想小解。”对着一个大男人说这些,秦宝珠有点尴尬。 秦瑞了然地点点头,并未说什么,让小厮取来踏凳。秦宝珠放脚下去,孰料方才吐得浑身无力,才刚站起身便脚下一软,朝前倒去。也亏得在她身后的豆沙警醒,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拉,她才没摔到地上。 常喜儿见此,颇不放心。她单手撑住车辕跳下来,扶住秦宝珠道:“宝姐姐,我陪你去吧,待会你要是晕在山上就糟了。” 秦宝珠笑道:“我哪里是这般娇弱的人儿。”不过她也确实没什么力气,便没有拒绝常喜儿的好意。豆沙原也想跟着去的,可秦宝珠素来不习惯上厕所时有人在旁盯着,便让她在车上等。 她俩走入草丛,那些杂草看着有半人高,可她们都是瘦弱的孩童,自然都被杂草差不多给遮住了,只露出个头顶来。她们一路走一路费力地分开杂草,待到一个离驴车较远,又能看到驴车的地方,才停住脚步。刚好在那儿有两棵小灌木,中间是一块小小的光秃的土地,恰好能容纳两个人站立的大小。 常喜儿知道秦宝珠的习惯,先钻进旁边的草丛等她。秦宝珠见周围没有人影了,才悉悉索索解下裤子,迅速解决完,系好裤子,才喊常喜儿。话音刚落,常喜儿又从旁边的草丛里钻出来。秦宝珠抬头看看挂在西边的太阳,觉得山风又冷了几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得里头带着点莫名的腥味。她摇头甩掉这莫名的想法,嘴里说道:“咱们快上车吧,否则天黑前赶不到村里就糟了。”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加快脚步返回车子所停之处。走得近时,杂草矮了许多,她们一眼就能看到驴车静静停在前边,豆沙及莲蓉不知何时已经从车上下来,都站在车子的旁边。秦瑞则跟一个小厮一人坐在驴车一边的车辕上,不知在说着什么。秦瑞去甘明镇时是带着两个小厮的,寻到秦宝珠后,已经打发一个先回京报信。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模糊的叮当声,像是许多铁器交击所致。秦宝珠一怔,朝那声音的方向看去,却只是一大片杂草和稀稀拉拉的几棵树木。想到刚才似乎闻到的腥味,她隐隐有些不详之感。秦瑞也似乎感觉到不妙,脸色亦是一变,朝着秦宝珠和常喜儿叫到:“姐儿,快回来,我们要赶紧离开这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逢杀戮宝姐逃一劫 秦宝珠没有迟疑,立即抓起常喜儿的手朝驴车跑去,只是山草实在茂密,即使是跑也跑不了多快。不过几呼吸之间的事而已,驴车另一侧的山林处突然窜出两个提着刀的黑衣人,蒙头蒙面,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们以极快的速度迎着秦宝珠与驴车这头面奔来。而身后则紧紧尾随着另两个仅蒙住脸的黑衣人,他们手上的武器是剑! 秦瑞首先发现了他们,低喊一声,充满着恐惧。秦宝珠被秦瑞那声引得抬头看去,也发现了那四个黑衣人。也正在这瞬间,跑在前头的两人已经到了驴车边,一个手起刀落,只听得前后两声凄厉的惨叫,鲜血飞溅,坐在车辕上的秦瑞和小厮已经落地,骨碌碌地超前滚几滚,一动不动了。 豆沙与莲蓉就在近旁,看到满身是血的秦瑞和小厮,吓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还没等黑衣人举刀砍下,莲蓉先是两眼一翻,晕死过去。豆沙毫无防备之下被她扯落到地上,前额正好磕着一块大石头,也晕了过去。 这些不过发生在一瞬间而已,秦宝珠呆了呆,下意识地拖着尖叫的常喜儿回头朝密密的草丛钻去。这时,落在后头的那两个黑衣人已经追上前头两个了,四人拿着兵器好一顿互砍。秦宝珠听得身后兵器交击之声大作,没敢回头,只管向前钻。可是才没跑两步,却怎么也扯不动身后的常喜儿了。回头一看,常喜儿不知何时竟已经晕过去! 这种逃命的紧要时刻居然晕了!秦宝珠大为焦急,忽然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一扫方才的萎靡不振,一下子将常喜儿扯起来。常喜儿是这些年来陪着她一起长大的亲人,她没有办法扔下她一人逃走。就在此时,打斗之声已经停止。秦宝珠下意识地朝刚才那四个黑衣人那儿看去,原来在前头的两个已经满身是血倒在地上,估摸着就是没断气也差不离了。且不知何时,那处又多了一个蒙面黑衣人,看他身后两个黑衣人恭谨的模样,他应该是他们的首领。他站在血泊中间,一双乌漆漆的眼却冰冷地看向秦宝珠的方向。 感到强烈的杀意侵过来,秦宝珠惊出一身冷汗,使尽吃奶的力去拉常喜儿,却无论如何也只能拖动几步。黑衣人首领从身旁的人手里拿过一把剑,抬脚一步步朝她走来,不紧不慢,仿佛她就是他的弱小的猎物,只要微微抬手就能把她掐死。 这段距离并不远,他很快就走到秦宝珠跟前了。手一抬,那滴血的宝剑就指着她们两个。秦宝珠怕得整个后背都湿透了,可她强撑着令自己不要也晕过去。银牙一咬,站到常喜儿面前,张开手臂挡住那比她高出许多的黑衣人首领。夕照如血,山风阵阵,给这厮杀过后的半山腰血腥味更浓了。 “我……我们不知道你们是……是谁,也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说……说出去。”虽然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可一对上那黑衣人首领一双冷峻到毫无温度的眼睛,秦宝珠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黑衣人首领似乎不为所动,那把沾满鲜血的宝剑往前轻轻一送,就搁在了秦宝珠的脖子旁边,只要他稍微一用力,不,只需手抖一下,她便会血溅当场。秦宝珠闭上眼睛,绝望地等着死亡降临。然而等了许久,那预期中的剧痛并未传来,她缓缓睁开眼睛,这下怔住了,眼前的黑衣人首领居然已经消失!再看看周围,连那杀了人的两个黑衣人也不见了,只有被杀的两个人的尸首留在地上而已! 秦宝珠不由松懈下来,脚一软,倒在地上好半天站不起来。山风吹来,秦宝珠只觉后背冷冷的,又黏黏的,难受得紧。原来在这样凉爽的天气里,她的后背刚才竟已全被汗湿。她不知那黑衣人首领为何没有杀她灭口,但无论如何,真庆幸他半道改变主意,让她能捡回一条小命。 话说那黑衣人首领莫名地改变主意,脚尖一点,直掠而去,另两人紧随其后。他们狂奔一阵,来到山脚下的隐秘之处,那儿有一辆马车在等待着。马夫一见到他们,立即捧着一套干净的衣裳迎上去。黑衣人首领嫌恶地扯下蒙面巾,露出少年如玉的脸庞。可惜神色跟他的眼睛一般太过冷清,看着跟他的年纪极为不符。当里里外外都换上干净的衣裳,他这才上了马车。须臾,马夫正欲发动马车,少年在里头忽然唤道:“阿邵。” 那随在他身后的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此时也已摘掉面巾,听得少年叫他,连忙上前跪在马车旁应了声。 “你且去跟着刚才那个女童,看她是何来历,跟那个女人有无牵扯,再回来报我。”少年的声音也是清清冷冷的,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阿邵领命而去,少年微往后靠着车厢壁,闭眼假寐,心里想道:那个女人真是愈来愈沉不住气了。只是找的这些什么废物,实在不像是她的行事…… 秦宝珠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终于好受了些。她挣扎着爬到常喜儿的身边,拍几下她的脸颊,唤她醒来,可常喜儿就是不睁开眼睛。秦宝珠探探她的鼻息,又仔细查看了下她身上没有伤口,想着她大约只是吓晕了,没什么大碍,便起身朝驴车那边走去。经过那两个黑衣人的尸首时,她实在没有勇气看,直把头扭向另一边,忍着令人欲呕的浓烈血腥味快步走向秦瑞。她刚才是亲眼见秦瑞和小厮被砍了的,心里很是担心,只盼他们还能留下一条命。 很幸运,秦瑞居然还有意识,只有左手臂被砍了一刀。他在黑衣人走后,早就从衣襟撕下一块布条紧紧绑在伤口的上方,此时血已经止住。他一看到秦宝珠走来,喜道:“真是万幸,姐儿没有受伤!” 秦宝珠将他扶坐起来,靠在车轮上,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脸问:“瑞管事,你怎么样,能撑得住吗?” “我没事,就是血流得有点多。姐儿快看看平安,刚才我叫他他都没有应声。” 秦宝珠忙过去查看不远处的小厮平安。只见他直挺挺躺在地上,双眼紧闭,面如白纸,浑身都是血。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身上一道从左肩一直延伸到右下腹的刀伤,砍得很深,看样子是凶多吉少了。秦宝珠颤颤巍巍地伸手在他鼻下一探,发现还有微弱的气息!她连忙扭头大声问秦瑞:“平安还有气,可是他的伤口太深了,要包扎一下,瑞管事有没有带着刀伤药之类的?” 秦瑞时常在外行走,普通的刀伤药时时都有准备的,刚才他也是乱了分寸,才一时没有想起,经秦宝珠这么一提,便急忙说道:“有的!挂在车辕边的那个大包袱里头,用个白色小瓷瓶装着的便是。” 秦宝珠迅速地扯来那个包袱打开,果然寻得一瓶刀伤药,她见里头还有一把小剪刀,也顺手拿出。平安伤口流出的血已经凝固,边上的衣服跟血液凝结在一块,不好上药。秦宝珠小心地一点点剪开伤口周边的衣服,然后打开瓷瓶洒下一整瓶药。 这个时候,她眼角的余光扫到刚才还躺在地上的豆沙揉着额前肿起的一个大包,晃晃悠悠地爬起来。“瑞管事?姐儿?”豆沙眼神有些呆滞,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不过她马上“啊”地叫了一声,想起来晕倒前的恐怖画面。 “先别叫,快来帮我上药!”秦宝珠朝豆沙招招手,她还正发愁一个人没法包扎呢。 豆沙也是大胆,跑到秦宝珠身边问:“姐儿,我该干点啥?” 秦宝珠对她道:“我去剪几条布条,你先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口。”平安浑身都是血,她刚才还没空查看他身上其他地方是否还有其他伤口。 秦宝珠先是在自个中衣的下摆剪了两条布条,绑在一起,看看长度,觉得不够。秦瑞在旁看她捣腾,于是说道:“姐儿,您是女子,不好用您贴身衣物来给平安包扎。去我包袱里拿一件衣裳来剪吧。” 秦宝珠一听,也觉得是这么个理,便从善如流,从秦瑞的包袱里拿一件细棉布衣裳,很快就剪成一条条,再把各布条的末端绑在一起,连成一长条。她正要拿去给平安包扎,孰料豆沙突然横出手挡住她的动作。她一愣,不解地看向豆沙。 豆沙带着些怯意地说:“姐儿,还是让我来吧。”她以前在人市时,听那些人牙子或者一些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奴婢说,大户人家的姐儿都是不接触外男的,若是不慎看到外男的身子,甚至还有被父母逼嫁或者自杀以保名节。方才瑞管事不让姐儿剪自己的衣服提醒了她,她自个只是个奴婢,倒没有这些讲究,还不如让她来给包扎。 秦宝珠虽有不解,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知道豆沙做事是有分寸的,便将布条给她。只是豆沙实在不知该如何下手,秦宝珠看不下去,想要将布条拿回来亲自动手,可连瑞管事也出声阻止:“姐儿,还是让豆沙来吧。她是奴婢,行事方便些。” 秦宝珠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还跟她的清白扯上关系了,真是啼笑皆非。但她不敢大意,万一为了救平安把自个搭上了,她情操还没那么伟大,况且包扎之事她也不太懂,而旁人亦可为之。瑞管事对这些倒经验丰富些,在旁言语指点豆沙,毫无经验的豆沙竟然也能绑得不错,实在领悟得好! 见平安已经止住血,秦宝珠又忙去看常喜儿,这回拍拍她的脸颊,她也终于醒来。甫一睁开眼,常喜儿有片刻的迷茫,随即坐起身死死抱住秦宝珠,尖叫道:“宝姐姐,杀人了!杀人了!” “没事没事,他们走了。”秦宝珠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可常喜儿听不到似的,像受了魇一般仍不住地惊声尖叫,一双手掐得秦宝珠生疼。怕她陷入恐惧出不来,秦宝珠以更高的声量大吼:“你住嘴!睁开眼睛看看,现在什么事都没有!” “什么事都没有?”常喜儿的眼神渐渐清明,盯着秦宝珠问:“我们没死?” 秦宝珠啐她一口:“好好活着哪!什么死不死的!” “可是刚才我看到有人死了……”常喜儿害怕地看向刚才黑衣人砍杀之处。 秦宝珠伸手挡在她眼前说:“别看!都过去了,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常喜儿乖巧地点点头,任由秦宝珠拉她起身。她再不敢往黑衣人尸首那边看,忍着那欲呕的血腥味,紧紧抓住秦宝珠的手回到驴车旁。这时豆沙也拉了醒过来的莲蓉起来。莲蓉也是一脸强忍恐惧的模样。秦宝珠现在也顾不得她了,她只得让两个丫头过来,自己再带上常喜儿,四人合力将躺在地上的平安抬上驴车。 瑞管事被砍伤手臂,还执意要赶车,秦宝珠本是极力劝他也进车厢里坐着,让她们来赶车,可瑞管事却说:“这驴车只有我会赶,姐儿几个人小力气小,也没赶过车,现如今又快天黑,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山上,而且平安也要及早就医才是。”想来想去,瑞管事说得甚为有理,秦宝珠也便不坚持了,不过她让莲蓉和豆沙都在外头帮衬着,毕竟瑞管事受的伤也不轻。 因着平安伤重昏迷,他们便改了行程,不再往附近的村庄投宿,下了山后转进官道。秦瑞知下个小镇到天黑时必定会关城门,他们进不去,于是绕了路头顶星光往附近最大的州城而去。大璋朝安定日久,一些大的州城都是彻夜不闭城门的。 到戌时末,他们的驴车终于踏进了颖州城。颍州城在京城东南边,是大璋朝里数得上的繁华之城。虽将近亥时,街上仍十分热闹。秦宝珠他们无心留恋街景,问人打听了最近的医馆所在,驱了驴车径直奔去。平安的呼吸越来越弱,若是再拖延延医问诊的时辰,恐怕性命堪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母女相见眼泪涟涟 亏得连夜奔来颍州城找大夫,平安好险捡回一条命。他受伤太重,一时醒不过来。秦瑞知常顺娘急着见女儿,他先前已派人先行回京报喜,如今不好耽搁行程,便使了点银钱暂时先把他放在医馆照顾,待回京之后再作打算。他又在城里雇个车夫替他赶车,一行众人这才继续上路。因怕再遇上什么意外,不敢再走小路,都是沿着官道走,不过颍州城离京城已经不远了,三日之后,风尘仆仆的众人终于能远远看见京城巍峨的城门了。 秦瑞终于松了一口气。本来前几日他见离京城不远,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剪径强盗,才大胆在快天黑时撇了官道走荒山野岭,孰料偏生就撞见到黑衣人的血腥杀戮,还差点全数交代在那儿。如今想来还后怕不已,侥幸逃过一劫后他还是惴惴不安,怕再生什么波澜。所幸从颍州城一路行来无风无浪,现在马上就要进城了,他这才放下悬着的心。 听到外头车马声络绎不绝,秦宝珠以为到了城里,稍掀开布帘子一看,却不料只是离城门近了而已。她心里暗道他处果然比不得京城,还未进城,这道上已经十分热闹,竟还有那小摊贩在旁摆卖。即使是以富庶而天下闻名的阳州,也比不得这般繁盛。 外头行走的大多是各色男子,即使有女眷,也一个个戴着帷帽或以罩衫遮面,想来是京城礼教甚严的缘故。于是她稍看了一会儿便放下帘子了,省得才一回来就给自己的娘招些什么女儿不检点的名声。 常喜儿毕竟小孩心性,不似秦宝珠般瞻前顾后,早大咧咧掀开另一边的布帘子往外瞧得兴致勃勃。她一会儿回头压低声音跟秦宝珠说那边有个女子并不遮挡颜面,她穿着如何如何古怪,裙头系到了胸上,还露出一大片白花花的肉;一会儿惊奇地低呼那边一个人手里拿着的鸟笼里关着的小鸟居然会讲人话。总之,这一切对她而言都是万分新鲜古怪的。豆沙与莲蓉被她这么撩拨,早忘了矜持,都凑到窗边看得兴趣盎然。最后,在秦宝珠的强烈要求下,常喜儿才收回好奇心放下帘子,不无感叹说道:“京城跟咱们的甘明镇还真是太不相同了!” 可不是,秦宝珠也很是感慨,要不是曾经在阳州待过,她现在恐怕也同常喜儿一般,光是城门外的热闹就要把眼睛迷了去。 没多久,驴车缓缓停了下来。只听得秦瑞在外头说道:“姐儿,府里派了人来接,请换马车吧。” 秦宝珠有点讶异,虽说她父亲秦持重有举人的功名,家里养着马车也正常,可派出一辆马车来接一个小妾的女儿,似乎有些过了吧?况且,她的祖母秦老夫人可不太喜欢她这个庶出的孙女,曾几次三番不让她认祖归宗。如今怎的一个个都忽然转了性子? 来不及细想,豆沙和莲蓉已经相继下得车去,她便也钻出车厢。踏上脚踏的当儿,就有一个穿戴颇好的妇人急切地迎将上来扶她。见她安稳落地,那妇人领着两个丫鬟打扮的人朝她行礼,口里说道:“瑞儿媳妇给姐儿请安,姐儿一路辛苦了。”这时莲蓉也扶了常喜儿下来,瑞儿媳妇也连忙给常喜儿见礼。无人给她介绍二人,她竟也能认得一丝不差。 秦宝珠这才得空打量那瑞儿媳妇,见她有点面熟,却想不出在哪见过。瑞儿媳妇似是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说道:“瞧我这急性子,当初离开甘明镇时,姐儿还小,如今肯定是记不得我了。我呀是翠姑,仍在姐儿母亲身边伺候呢。” 原来是翠姑!当年她好似跟秦瑞两人之间有点什么的,这么些年过去了,她还真的嫁给秦瑞了。见到常顺娘身边的旧人,秦宝珠自然是高兴,可她当年还小,若是普通之人,自然是不记得翠姑的,所以现下也不好露出太过了然的神情,只能带着欢喜道:“原来是母亲身边伺候的,我确实不太记得了。只听得外祖母偶尔有提起过,所以还有些印象。” 翠姑听了眼睛有些湿漉漉,六年的骨肉分离,姐儿何止是不记得当年的一个小丫鬟,恐怕连自己的亲娘都记不得了!瞧姐儿这小身板子,也不知这些年来受了多少苦。一时间她心潮有些汹涌。只是这地儿并非感慨之地,她慌忙将秦宝珠与常喜儿引去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见她们还带着豆沙及莲蓉俩丫头,便让她俩跟上去伺候,自己则和从府里带出来的两个丫鬟上了后头秦宝珠她们先前乘的驴车。 虽说是马车,行得却不快,京中道路又平坦宽阔,是以极为稳当。外头听着愈来愈热闹,秦宝珠却突然生出一股紧张之情,根本无暇理会外头的景色。就要见到常顺娘了,还有秦府的那一大家子,她也不知此时自己到底是兴奋多些,还是情怯多些,忍不住忐忑。再瞧瞧常喜儿,自打坐上马车后就正襟危坐,似乎比秦宝珠还要紧张。看着她僵硬的神情,秦宝珠忍不住调侃道:“喜姐儿方才还笑笑闹闹的,怎的现在真的进了京城的热闹之地,反而像锯嘴的葫芦了?” 常喜儿不安地朝窗子那边看看,才压低声音说道:“刚才那个瑞儿媳妇,看着比咱们镇里最有钱的大户人家里的夫人还要体面,那头上是金簪子,身上是绫罗绸缎,连她带着的丫鬟也打扮得跟个姐儿似的。我们在她们面前就像矮一大截似的,真怕到时候去了你家里会闹笑话。” 秦宝珠扑哧一笑,常喜儿这番话倒让她的紧张去掉不少:“她们再如何体面,总归你还是她们的主子。况且,你都说了,那秦府是我的家呢,你担心个什么?那里头就算是龙潭虎穴,不还是有我娘在吗?” “那倒是。”常喜儿这才稍微放松了神情,只是仍旧十分拘谨,跟在城门外时大不相同。连豆沙与莲蓉两个丫头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京城确实很大,马车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听得外头搬来脚踏,然后又是瑞儿媳妇的声音:“姐儿,到家了,请下车吧。” 依旧是豆沙和莲蓉打开车厢门先下去,然后才是秦宝珠和常喜儿。马车停在二门外,还站着几个粗使婆子和丫鬟。一个穿金戴银、长相甜美的十来岁姑娘从二门里迎出来,一边给秦宝珠和常喜儿行礼一边道:“奴婢桃花见过姐儿。夫人听闻姐儿今日到,让奴婢在这儿一刻不离地候着,嘱咐说姐儿一回来就到她屋里去呢。” “那就劳烦桃花姐姐带路了。”秦宝珠虚扶了她一下。 “这是奴婢的本分,姐儿您客气了。”桃花又朝瑞儿媳妇略屈了膝,这才和众人一起簇拥秦宝珠和常喜儿往二门去。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段,又进去一进,绕过个花草葳蕤的精致园子,来到一个敞门院落,上头的匾额提写着石青色的“榴园”二字。进得院门,就看到台阶上坐着三个穿戴稍逊桃花的丫头,一见她们来了,俱都迎上来笑着给见礼。一人忙跑去打起帘子对里头高声说:“姐儿和常大姐到了。” 秦宝珠率先进去屋里,只见一个秀丽端庄、身材丰腴的妇人在一个丫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上前来,不是常顺娘还能有谁? “娘!”秦宝珠颤抖着双唇才刚喊出来,就被常顺娘一把抱入怀里,只听得她口里不断喃喃哭道:“阿雪,娘的阿雪,可盼到你了,娘的心肝啊,肉儿啊……” 秦宝珠被抱住的一刹那,这么些年的艰难和委屈纷纷涌上心头,忍不住鼻头一酸,也跟着常顺娘哭起来。母女俩哭得悲悲切切,惹得屋里旁的人或是跟着抽泣,或是擦拭夺眶的泪水。一时间这屋里无人不落泪,充斥着悲戚之情。 完了还是瑞儿媳妇上得前来,红着眼睛劝常顺娘道:“夫人,好容易骨肉团聚了,这可是喜事啊,怎的哭将起来?仔细着可别哭伤了身子,您就算不顾着自己,也顾着些姐儿才是。” 常顺娘这才抽抽噎噎地松开秦宝珠,只是一手还紧紧拉着秦宝珠不肯放。立时有人在旁递来一块温热的巾帕,常顺娘接了稍稍敷一下红肿的眼睛,这才止住哭泣。 “快让娘瞧瞧,”常顺娘拉着秦宝珠在上首坐下,一双柔软白皙的手抚过她的眉眼,“我的儿,这些年受了大苦了吧,也没有娘在身边照顾。本来说好是过几个月就去接你的,偏生……”她忍不住又是一阵啜泣。 秦宝珠慌忙摇着常顺娘的手道:“娘,我这些年虽然受了些苦,但跟喜姐儿相依为命,过得也还好。” 瑞儿媳妇也在旁劝慰:“当年夫人那也是身不由己,您就别自责了。如今姐儿也接了回来,一切都雨过天青了。” 常顺娘点点头,用帕子拭去眼泪,面色稍霁,摸着秦宝珠的头说道:“以后娘再也不离开阿雪了。”秦宝珠偎依在常顺娘的怀里,顿时觉得整颗心都涨满温暖的感觉,多年来的彷徨无依此刻尽数消失。 常顺娘满目柔情地看了自己的女儿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秦宝珠身后的常喜儿,朝她招招手柔声道:“这可是喜姐儿?过来让姑姑瞧瞧。” 常喜儿看一眼秦宝珠,见她微微点头,这才小心翼翼走到常顺娘近前,很是拘谨地给她行了一个礼。看她如受惊的小鹿一般,常顺娘叹道:“我离开甘明镇那时,喜姐儿才那么一点子大,娇娇弱弱的,如今已经这般大了!只是怎的如此怕生呢。姑姑已经知道你娘的事了,可怜见的。别怕,就在姑姑家住下,再也没人会欺负你。” 常喜儿乖顺地点点头,露出一个怯生生的微笑。常顺娘见她仍然十分拘束,知道这是长期在罗氏的打骂下形成的,一时也难以改变她的禀性,只得希望她日后在此住久了能变得举止大方些。 常顺娘让人引常喜儿坐下,这才指着站在旁边一个小姑娘与秦宝珠道:“这是你二妹,闺名从了你名儿里的珠一字,唤作贵珠。” 秦贵珠长得很是温柔可人,鸭蛋脸儿,新月眉弯弯的,秀鼻挺直,肤色白皙,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她穿着月白的刺绣对襟短衫,下面系条姜黄色的折枝花卉暗地绸裙,腰上垂下一个大红的腰圆荷包,一头青丝挽成个家常的发髻,戴着一小支金凤含珠钗,脖子上套个卷草纹鎏金项圈,下面垂着个赤金彩穗长命锁,除此外并无其他赘饰。 秦宝珠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秦贵珠,秦贵珠也在暗暗打量着秦宝珠。见她把枯黄的头发尽数整齐地扎在脑后,编了个辫子,辫子尾部系条银红的发带装饰,倒不似平常人家姐儿的打扮。眉目之间跟常顺娘有几分相似,清清秀秀的,只是脸上甚有菜色,身板子比同龄的姐儿还要瘦小几分,显是长期衣食短缺的缘故。不过如今她身着一套簇新的交领衫裤,却略大了些,一看便知不是量身做的。她哪里知道,秦宝珠原来只有三套换洗的衣裤,两套旧的是破了又补的,新的那套是今年过年时新做的细棉布衣裤。秦瑞觉得带着那些衣服进秦府里去,不消说不适合,要是让夫人看到,非要生怒不可,才在路上匆匆买了几套衣物给秦宝珠和常喜儿。秦宝珠平日里在外头走动惯了,又是要赶路,觉得穿着裙子很碍事,所以挑的全是衫裤。 秦宝珠跟秦贵珠互相行了个平辈礼,一个口里呼二妹,一个称长姐,看似亲密,又有些疏远客气。秦贵珠也是个玲珑的人儿,还主动跟常喜儿见礼,她年纪比常喜儿还要小一些,可举止落落大方,自有一派闺阁千金的气度,衬得常喜儿更是畏畏缩缩。常顺娘再旁看了直摇头,觉得自个真是对不住已经去了的兄长,那要把常喜儿教导好的想法更强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秦家嫡女独占一院 秦宝珠对秦贵珠的身份有些好奇,一开始她觉得可能是常顺娘在京城生的女儿,可看常顺娘对她不甚亲密,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冷淡了,而秦贵珠对常顺娘也看不出什么孺慕之情,反而是恭敬更多些。她想起自己的父亲秦持重还有两个小妾,以前还住在甘明镇那个秦宅时就听说那两个小妾先后都怀有身孕了,看秦贵珠的年纪与她相差不大,莫不是其中一个小妾的亲女儿?只是,为何自己回来京城的秦家,秦贵珠还要过来跟常顺娘屋里一起等着她这个同是小妾女儿的长姐?那时听说还有一个小妾也怀上了的,那另外一个孩子呢?而且这么些年过去了,秦持重的嫡妻也应该有了自己的孩子才是,又在哪里呢? 秦宝珠满腹疑问,却不好问出口,此时听得常顺娘对她说道:“阿雪,你还有亲弟弟耀哥儿,我前不久生的,不赶巧他现在睡了,晚些等他醒来你就可以见到了。”说到这个儿子,常顺娘的脸上都能温柔地滴出水来。秦宝珠听到自己有个亲弟弟,心里没来由泛起一丝温暖,想到以后有个跟自己流着同样血的小弟弟在身边,她脸上带起了笑意。 常顺娘此时语气一变,淡淡地继续道:“另外你还有个三妹妹,闺名唤作真珠的,是府里的姨娘所出,现在却不在这儿,可改日再见。至于你祖母那边,待会稍加洗漱后,你去给问个安。你父亲外头有事,晚些时候才回来,到时候再说罢。”说完,她又对秦贵珠道:“郝姨娘身子不舒坦,你也在这儿许久了,赶紧回去伺候吧,毕竟你是她生的,有你在旁她也好得快些。” 原来另外那两个妹妹真的是庶出的女儿。听常顺娘话里的意思,秦持重的嫡妻似乎无所出呢。只不过,怎的常顺娘这番做派,倒像是正经嫡妻似的,莫非真的母以子贵?秦宝珠实在纳闷。 秦贵珠离去后,常顺娘拉着秦宝珠与常喜儿说了一会子话,无非是问姐妹俩这些年如何艰难云云,说着说着常顺娘又忍不住落泪,旁人好一阵劝慰,这才展露笑颜。见女儿面上显出疲惫之色,常顺娘忙让瑞儿媳妇带她们去早准备好的院落。还没起身呢,外头就有人报说老夫人屋里的香楠来了。常顺娘闻言,面色一冷,那方才的柔情顿时消失不见。 香楠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虽然作丫鬟的打扮,却比瑞儿媳妇还要显得富贵,一看就是秦老夫人身边得力的。她目不斜视地进了屋子,给常顺娘福了福道:“老夫人让奴婢过来跟夫人说一声,她留了三姐儿在屋里跟她说话解闷。三姐儿跟大姐儿改日再相见也不迟,反正都住在同一屋檐下了,迟早要见面的。老夫人精神头不大好,大姐儿刚到家来,旅途劳顿,今个儿就不用去拜见她了。”秦宝珠听那香楠话里话外的称呼,不免吃惊,竟好似常顺娘是秦持重的正妻似的。难道这么多年来,常顺娘真被扶正了? “我知道了。大姐儿是晚辈,既然母亲说她精神头不好不必去问安,那便不好去打扰了。明日我让大姐儿早早去请安便是。”常顺娘脸上挂着微笑,不过那笑意并未达眼底。 香楠走后,瑞儿媳妇才引了秦宝珠与常喜儿去安顿。还未踏出屋门,又被常顺娘叫住:“被香楠这么一搅和,我差点忘了,阿雪你且先回来下。”秦宝珠只得又回去常顺娘身边,瑞儿媳妇则与常喜儿先行去了。 常顺娘道:“娘看你身边那丫头一团孩子气的,想必伺候人也不够仔细。我从屋里拨个人给你,她跟了我也有一段时日了,□□好了的,必能好好伺候你。”说罢,朝桃花点头示意一下,桃花立刻掀帘子出去,不一会儿带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长得不算出众,但看着很稳重。 常顺娘招那丫鬟到秦宝珠身边,对秦宝珠道:“以后杏仁就是你屋里人了。”说罢,当着杏仁的面儿将她的卖身契给了秦宝珠。 杏仁连忙跪下给秦宝珠磕头,口里说道:“奴婢拜见姐儿。” 秦宝珠暗道她娘好手段,这样一来,就算杏仁有什么旁的想法,可亲眼见卖身契在她秦宝珠身上,她就不得不放弃所有的小心思,而对她忠心耿耿。 常顺娘见自己这边也没什么事了,见女儿也确实很疲惫,便让桃花从里屋取出一个匣子,带秦宝珠去早准备好的院子。她之所以额外再给秦宝珠一个丫鬟,不但是看豆沙年纪小还不能担大任,而且还是在女儿身边放一个仔细稳重的人,省得被那些个庶女姨娘算计了去。 不多时,瑞儿媳妇回到常顺娘屋里,见她端着杯茶发愣,脸上又是忧伤又是不忿的神色,连忙上前给回话说常喜儿已经安顿好了。常顺娘放下茶杯道:“西厢那边虽然不是正经院子,但好几间房舍合在一块,还有个小围墙,喜姐儿住着也是够了。你让家里头那些下人仔细点,可别怠慢了去。” 瑞儿媳妇应下,又问道:“那二姐儿与三姐儿那边……” 常顺娘冷笑道:“我女儿好不容易回来就招人眼红了。贵姐儿还算本分,真姐儿真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竟然还妄想要个独立的院子!她若真攀上毕氏也就罢了,可惜还没等真的收她养在名下呢,毕氏就去了。那还真是可惜!如今老夫人对她一日比一日偏宠,她还真当自己是嫡女了。不用管她,我已经跟老爷那边说过了,老爷也跟我一个意思。庶女跟姨娘能住一块已经是格外开恩,咱们家就这么几个院子,再没有别的空院给真姐儿和邬姨娘。她若来闹,你直接跟她说继续和贵姐儿、郝姨娘共用一个院子便是。至于老夫人那边要是问起,我自有计较。” 瑞儿媳妇有了常顺娘这番话,便安心了。她如今是内宅的管事娘子,对于秦真珠的许多事,由于有时有老夫人的意思在,她也不好处理。 主仆二人都不愿再说秦真珠那些乌七八糟的事,自然不免要说起秦宝珠,瑞儿媳妇问:“奴婢方才回来时看夫人面带不愉,可是为了姐儿的事?” “可不是,我刚才看姐儿瘦得跟个竹竿似的,竟比贵姐儿还要矮,身上脸上无一处不粗糙,看着我就心疼!想当年我走的时候,她还是粉团一般的娇嫩人儿,白白胖胖的,可如今……也不知道她这些年怎么过的。我当无论如何也应该带她一起进京的。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做娘的不是。而且你家秦瑞的信里头说,姐儿还被拐子拐走过,那些个杀千刀的,一定饿过、打骂过我的姐儿……”常顺娘用帕子擦擦夺眶而出的泪水,她的宝贝女儿,这些年受了多少苦! 瑞儿媳妇劝道:“夫人也别自责了,您当年那也是身不由己。姐儿在甘明镇是吃了不少苦头,可当年要是跟着您一起来,恐怕连小命都要丢呢。” “也是,”常顺娘想起往日自己受过的苦楚,显出一股强烈的恨意,“当年我那未出世就被害死的苦命儿子,还有在庄子里那几年备受□□的日子,我决不会忘记!这个内宅里的人,没有人能摘干净!”常顺娘双手紧紧攥起,心里暗暗发誓,如今我终于成为正妻,一定会好好保护我的一双儿女,为我那苦命的孩儿报仇! 话说杏仁带着秦宝珠七拐八弯的,不多久便到了一处小巧精致的院子。院门上的匾额是“荷院”二字,进门迎面是一个小小的池塘,春水青青,上头已经冒出不少青钱,可以想象得到夏日时莲叶田田、莲花娇艳的美景。围着荷塘还种了一溜的柳树,又长又柔软的枝条温柔地垂到水面上,当春风生起,柳条的末梢就轻轻拂过水面,荡起阵阵涟漪。一架朱红低栏的曲径从这头一直蜿蜒到对面,一溜粉墙黛瓦的房舍隐约在柳树翠绿的枝叶间。 现在日头已盛,桃花指点着路让秦宝珠弃了曲径,从旁边的抄手游廊绕过去,屋外已经站着几个丫头婆子了,一见秦宝珠,俱都上来行礼。秦宝珠含笑点点头,直接进了屋里头。外头那几个人待她进去,脸色立时有些不好看起来,有一两个大胆的,嘴里嘀咕说这姐儿真不愧是乡下长大的,抠门得要命,连个赏钱都没有。 屋里比常顺娘所居之处要小,但也分了明间和暗间,处处陈设都是簇新又精致,连那桌子上摆的各色果盘糕点,没有重样的,全是最新鲜的时令水果或刚出炉不久的糕点,看得出来常顺娘为女儿的居所费了好一番工夫。 桃花看秦宝珠在打量室内,便笑说:“夫人说姐儿哪里不满意,或者有什么还需添的,尽管说出来。” 秦宝珠摇摇头道:“娘已经想得很周到了。这样的屋子对我来说已经算是奢华,以前想着能有一床冬天能抵御寒冷的被子就很欢喜了,如今这样,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桃花见无他事,把刚才在常顺娘屋里取来的匣子交给秦宝珠,说是荷院里所有下人的卖身契,便告退了。她回去后将这番话禀给常顺娘听,又是引得好一阵落泪不提。 秦宝珠将匣子放在旁边的桌面上,顺便坐下,拈起碟子里的一块玫瑰糕吃一口,顿觉满颊留香。她一边吃一边问站在旁边的杏仁:“你叫杏仁,是吗?原先在我娘那里是几等丫鬟?” 杏仁略低着腰道:“回姐儿的话,奴婢是叫杏仁,在夫人屋里原先是二等丫鬟。姐儿要是不喜欢奴婢的名字,请姐儿重新赐名。” 秦宝珠没有给别人起名的兴趣,况且她实在不知怎么给人才好,但她知道在大户人家里头,主子给下人取名,那是给下人的脸面与恩典,既然杏仁都开口了,她自然也是要给她一个新名字的。绞尽脑汁想了许久,她才道:“要不你就叫五仁吧。”这五仁是她从豆沙的名字联想来的,是别扭了点,可她实在想不出再有什么其他更好的名字。 五仁得了新名,欢欢喜喜谢了恩。秦宝珠这时又对她敲打一番:“你到我院子里来,又换了新名字,卖身契也在我这里,以后你要尽忠的人只有我。我这人平日里好说话,但底线不可触及。我最恨就是背主之人,你要是背叛了我,可别怪我心狠手辣。当然,你要是忠心耿耿,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处。”五仁连声应了,对这个比她小的姐儿更不敢小觑。 “好了,我问你,”秦宝珠吃完一块玫瑰糕,又拿起一块红枣糕,直接问出自进府以来存在心底的一个疑惑,“我听你们称呼我娘为夫人,她可是正妻?” 五仁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回答道:“夫人就是正妻。” 果然是正妻……秦宝珠忍不住腹诽,为何一路上秦瑞从未跟她提过,害她在路上设想了许久,作为一个庶女在府中应当如何小心行事,才能让亲娘和自己过得更好,才不会招来嫡妻的怒火。可没料到,她居然不知不觉间就从庶女边嫡女了,在路上想好的种种完全无用武之地。 其实秦瑞并非故意不告知,而是他本就理所当然认为秦宝珠早知道常顺娘已被扶正,况且他一提起常顺娘,都是以“夫人”呼之,这种称呼,断没有用在一个姨娘身上的道理。 “那我娘是怎么被扶正的?我爹的元配呢,哪儿去了?” 五仁已把秦宝珠当成自己唯一的主子,自然知无不言:“奴婢不是府里的家生子,是夫人从庄子上回来后才被买来的。奴婢只隐约听说夫人几年前还怀过一个的,但不知为何六个多月时没坐稳胎流掉了。后来夫人就被送去了乡下的庄子,到一年多前原先的毕夫人没了,夫人才又回来,不久前才生下哥儿,尔后被扶正的。” 五仁说得简略,秦宝珠依旧感受到了常顺娘前些年的艰辛。也无怪乎,这么许久都没个音信带回甘明镇,想必在那什劳子偏僻的庄子连门都出不得吧!还有那个她无缘得见的弟弟或妹妹,也真是可怜,胎儿都六个月了,哪有坐不稳的道理,这里头必然有什么幺蛾子! 她秦宝珠这几年是过得不太容易,但也无非是吃不饱穿不暖,而常顺娘在这个京城的秦宅里,遭受这种种的不幸,必是更不容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顺娘偏袒为女谋利 洗漱沐浴一番,换上常顺娘给准备的新衣裳,五仁刚好摆上饭,样样俱是精致小碟,只是味道偏重,秦宝珠只略略吃了些。她上一世是南方人,口味偏淡,这习惯也带到了这一世。撤饭后正准备歇个午觉,恰好常顺娘屋里的二等丫头杏花来说秦持重回来了,常顺娘让秦宝珠到榴园去拜见一下。她赶紧换身衣裳,让五仁在院子里守着,自个带着豆沙随杏花而去。 去到榴园进得屋里,秦持重穿着件半新不旧的四合如意云纹暗地的水色家常道袍,正眉开眼笑逗着常顺娘怀里的一个婴儿。见秦宝珠过来给他见礼,只含着笑略略点下头,与她寒暄几句,无非是路上辛苦了,家里的小院子住得是否还习惯之类。秦宝珠都一一详细答了,只是心里暗道,看来这个父亲对她这个女儿不太上心呢。她偷眼瞧向秦持重,见他一心一意只对着耀哥儿露出慈父之情,稍微松了一口气。 秦宝珠自出生以来,就见过秦持重这个父亲两三次而已,相处的时日也不多,对他也没什么深厚之情。是以秦持重对她略有些冷淡,她也不在意,反正她以前就打定主意了,即使跟这个父亲不亲近,当做是自己这一世的领导来对待也是可以的。只不过,常顺娘对秦持重甚为上心,倘若他对常顺娘也是这般冷冷淡淡的,那可要伤她亲亲娘亲的心。如今看来,秦持重甚是喜欢耀哥儿,大约对常顺娘也是爱屋及乌了。 常顺娘见秦持重对秦宝珠不冷不热的,怕伤了女儿的心,忙招她近前,有些儿此地无银三百两道:“自从收到瑞管事的信,你爹就念叨着你什么时候能到呢。不巧今个儿一大早他赴约去了,才没跟你碰上。可你瞧,他一回来就说要见你了。”她扯扯秦持重的袖子,问道:“你说,是不是?” 秦持重的眼睛这才又转到秦宝珠身上来,摸摸下颌的山羊胡须,不紧不慢说道:“可不是,好不容易把宝姐儿盼回来了,咱们一家也总算团聚了。” 秦宝珠乖巧地笑笑:“让父亲挂心,这倒是女儿的不是了。” 一时间有些冷场,恰好此时耀哥儿哇哇大哭起来,常顺娘一摸他的小屁屁,尿布湿漉漉的,原来是撒尿了。她无可奈何说道:“耀哥儿真是的,尿湿了才哭,以前宝姐儿跟他这般大时,尿尿前都会哼唧哼唧了。这小坏蛋,真不让人省心。”话里话外虽是责怪,实则带着无比的宠溺。 秦持重一听说耀哥儿尿湿了,赶紧将他抱过来,一边往内室走去一边说:“才刚尿完不久,怎么又尿了呢?让爹瞧瞧怎么回事……” 常顺娘啼笑皆非摇摇头:“瞧这做爹的,跟个小孩儿似的……”她又转回来对秦宝珠低声道:“你爹爹素来对家里的女儿都是如此。且许久未见你了,总归有点拘谨,方才对你那样,你也别放心里去。” “我晓得呢,娘,我也是许久没见爹爹,刚才还有些害怕。” “傻孩子,怕什么。”常顺娘宠溺地敲敲秦宝珠的额头,又对她道:“这才刚到家就走来走去的,累坏了吧,赶紧回去歇息。明儿一大早还要去你祖母那儿请安呢,记得不要去晚了。” 秦宝珠这才告退,待她出去了,常顺娘走进内室,朝正在笨手笨脚替儿子换尿布的秦持重埋怨道:“女儿在外头收了那么多苦,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你怎么爱理不理的。” “我这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嘛。”秦持重终于装好尿布,给耀哥儿拉好小裤子。 常顺娘可不依不饶:“是啊,别的人的女儿一出生就吃香喝辣的,我的女儿却要挨饿受冻,甚至被拐子掳去了打骂。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我被送到庄子上,你不闻不问好多年,好不容易怀上耀哥儿才被接回来。这也倒罢了,偏生女儿回来你也没有好脸色。想我那苦命的女儿,还是你的第一个孩子,可受的苦楚比谁都多……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娘儿仨,干脆我们早早搬回乡下那个庄子算了,也省得家里一个个看我们不顺眼!”说着说着,她眼泪扑哧扑哧直往下掉,唬得秦持重撇了儿子过来小意赔罪。 “你怎么扯到这上头了?罢了罢了,咱们女儿没过过好日子,我这个做爹爹的也没什么可给的,只能在银钱上多补偿一下,她的月钱就定为十两吧。过两日让相熟的裁缝铺和首饰铺到家里头来,给她添置一二,全都算公中的。娘要是问起,尽管说是我的意思。” 常顺娘一听,这才破涕为笑,两个庶女的月钱才一人五两,秦持重能开口做主给秦宝珠十两,已算难得,更何况还有那些衣裳首饰!如按她的意思,真是置办几十件给女儿都不嫌多,只是她虽掌府中中馈,可到底怕秦老夫人不满,也不敢过于大张旗鼓。如今有了秦持重挡在前头,她正好便宜行事。心里这么想着,口里却推说道:“得了,到底女儿还小,要那些个银子做什么,且衣裳首饰之类的,我先前早已置办好了,没来得这般奢侈。” “我主意已定,说出的话就不改口了。我看刚才女儿穿的那身新衣裳大了,显是先前你没让人量身做的缘故。堂堂秦府嫡女穿不合身的衣裳,岂不丢脸?家里还不差那一点银子。”说完,秦持重自顾自逗起耀哥儿来。常顺娘微微一笑,不再推辞。 秦宝珠离开榴园回到荷院,也确实是累了,脱衣爬上床,一直睡到挨近傍晚才醒来。待她梳洗完,五仁早已手脚麻利上了饭菜。这回的饭食口味全是偏淡的,秦宝珠看看在旁站着伺候的五仁,见她垂眉低眼,脸上并无异样,心里暗暗赞道,母亲果然是给了自己一个细心的丫鬟,她不过才吃了中午一顿饭,到晚膳时五仁这丫鬟就知道自己更喜欢淡口味了。 饭后她到屋外的荷塘边去散步消食,夕阳的余晖照射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池水像是不知何人洒下了无数的碎金粉,闪闪发亮。连岸上的柳树也给镀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金色光芒,看得秦宝珠目不转睛,忍不住感叹自己真的是太幸运了。 正当秦宝珠对着美景思绪万千时,从池面曲径那边一前一后缓缓走来两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常喜儿与莲蓉。她连忙迎过去挽上常喜儿的手臂笑问:“喜姐儿,可用过晚饭了?” “刚吃完,便出来消消食,也是顺便来探探宝姐姐。” “你住在哪,可还习惯,没人欺负你吧?”听说有的大户人家里有些刁奴最惯捧高踩低,不拿钱还不给主子办事,秦宝珠生怕性子绵软的常喜儿被人欺负了去。 “我住在西厢那边,个个都对我恭恭敬敬的呢。晚上吃得可好了,还有肉随便吃。还有我身上的绸缎新衣裳,也是刚换上的呢。”说着,常喜儿羞涩地笑了笑,显然是很喜欢这套衣裳。 两人相携进屋,五仁连忙看茶。姐妹俩高高兴兴说了一会子贴心话,常喜儿见天色已黑,便告辞而去。秦宝珠让豆沙打上灯笼,亲自送到院门口去,这才回屋。 她今儿个白日睡了许久,如今了无睡意,想着自己如今也算个不大不小的主子了,管着一个院子的人,就跟那前一世的小主管似的。新官上任,自然要先熟悉熟悉自个手下那些人。她让豆沙将那装着卖身契的匣子拿出来,一张张看完,大略知道了一些情况。 她这个院子的下人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除去豆沙和五仁,还有七个。豆沙是她带来的,自不必说;五仁是常顺娘亲自给的,她也算有些认识。这两个可以先搁着。其余的七个,除了三个是婆子外,剩下的全是十几岁的小姑娘。问了五仁,才知道那三个婆子都是粗使的,一个负责守门,两个打理院里的花木。除了婆子之外,尚有两个粗使丫头,年纪稍大一些,十六七岁的样子,负责屋里院子里的各种粗活。剩下的两个是二等丫鬟,给豆沙和五仁打打杂之类的。 听五仁介绍完这些,秦宝珠本想见见院子里的那几个丫鬟婆子,可从窗口看去,快月上中天了,在这个时代已算深夜,便歇了那些心思。 翌日一大早她就醒了,往日她要忙着做馒头包子去卖,是早起惯了的。才坐起身来撩开帐子,外头守夜的五仁立即警醒,她披了件褙子进来问:“姐儿怎的醒得这么早,可是口渴了?” “今儿不是要一早给祖母请安吗?我怕迟了。”秦宝珠暗想,难道自个起得太早? 果然,五仁说道:“现在才寅时中呢,老夫人要卯时才起。往常二姐儿和三姐儿都要到辰时才去的。姐儿比她们早一点便是了,现在还能睡一会儿呢。待会时间到了,奴婢喊姐儿起来便是。” 既然还有时间,那她自然想继续睡。她也不想一大早跑去秦老夫人那边献殷勤,况且人家还未必领情呢。秦宝珠去隔壁净房解个小手,问五仁要了杯温开水喝完,又往床上躺。到卯时末,五仁果然喊她起身。梳洗完后,略略吃了几个糕点垫肚子,便领着豆沙,由五仁带路往秦老夫人住的萱堂而去。 到了萱堂的院门口,恰好看到常喜儿从另一边走来。“宝姐姐,好巧,咱们一块儿到了。我真怕你先进去了,或者是还没到呢。昨儿晚上都忘记跟你说好让你等我一起来这儿。”常喜儿一看到秦宝珠,就加快脚步走到近前,看她眼底隐隐的乌青,显然是昨晚没睡好。 “瞧你紧张的,不就是给老夫人请安么,你就想着跟咱们以前在甘明镇时见那些长辈一般便可。”秦宝珠面上笑着说这番话来安慰常喜儿,其实自个心里也没个底。秦老夫人不大喜欢她这个孙女呢,也不知待会儿会否受到什么刁难。如果她连带着讨厌上跟她沾亲带故的常喜儿,那就更不妙了。 “可是我没有见过像你祖母那么贵气的老夫人,不知待会要怎么做才好。”常喜儿为这事苦恼了一整个晚上。 秦宝珠只好安慰她道:“无妨,待会我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就算出错了,还有我在前头呢,祖母必不会责怪。” 常喜儿素来是秦宝珠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得了这么一番话,便将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放下,与秦宝珠一齐踏进萱堂的大门。萱堂比常顺娘住的榴园还要大,屋舍也更多。正中间是三间正房,两边一溜的厢房耳房,均是轩敞宽阔。院子里种了几株松柏,枝干虬劲,针叶苍翠,很是有些年月了。树下大片大片的一些叶片细长的植物,也不知叫什么名儿,姿态甚是好看。 刚穿过院子,就听得有人向屋里禀报说姐儿和常家姐儿一起来给老夫人请安了。少顷,一个秀丽的丫鬟从里头掀开帘子对秦宝珠她们道:“老夫人有请,姐儿快进来吧。” 于是姐妹二人跟着进屋,迎面是一架紫檀榻,上设有缂丝引枕、彩绣靠背等物,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正歪在榻上,她穿着一身香色通肩竖领斜襟窄袖披风,露出一点墨绿地万字不到头暗纹的裙摆。塌下的脚踏上坐着一个未留头的小丫鬟正在给她捶腿。在紫檀榻的后面,还陈设着一架大落地插屏,上头是玉石镶嵌的松龄鹤寿图案。紫檀榻一旁还站着两个小丫鬟捧着蝇帚漱盂等物,另一旁则是三个穿红戴绿的大丫鬟。而屋里各处,还有一些老嬷嬷在候着。 那丫鬟引着秦宝珠与常喜儿到榻前,秦宝珠心知这必是秦老夫人,率先拜下,口里呼道:“孙女宝珠给祖母请安,愿祖母日日开怀,年年康健。”她举止落落大方,声音不疾不徐,响亮而且清脆,就算比起教养良好的大户千金,也毫不逊色,这让屋里众人都暗暗点头。 常喜儿也慌忙学着秦宝珠拜下:“常氏喜儿给秦老夫人请安。”她举止并无什么错处,只是比起秦宝珠来,就显得有些畏缩了。众人俱都心道,这才是乡下姑娘该有的模样,宝姐儿倒是与旁的人不大相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一府众人各怀心思 这时,上头的秦老夫人淡淡说道:“你们有心了,都起来吧。” 从语气里听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不过好歹顺利过关了,秦宝珠心里暗自松一口气。由着丫鬟扶起,在榻前的椅子坐下。秦老夫人端起茶杯轻呷一口,才问道:“回来家里可习惯?” 秦宝珠腹诽,要是在自己家里都不习惯,那还有哪里会习惯的,秦老夫人这句话问得可多余了。但她面上还是带着恭敬答道:“回祖母的话,家里一切都很好,孙女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哦,也是。从穷沟沟里到这富贵繁华之地,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又怎会不习惯。” 要不是秦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秦宝珠几乎以为她在嘲笑自己了。不过她暗想,这个祖母说话未免太刻薄了些。她正要说些什么,话未出口,就听得外头有人说:“贵姐儿和真姐儿来了。” 秦宝珠闻言,便往门口方向望去。只见门帘一掀,两个姐儿带着各自的贴身丫鬟进来了。右边那个挽着小髻,长着鹅蛋脸的自然是秦宝珠昨日见过的秦贵珠。左边的是秦真珠,她皮肤白皙,身量尚小,才刚留头不久,眉眼还未长开,可仍能看出日后必然是个娇艳明丽的美人儿。而她与秦贵珠同为庶女,身上的衣裳却更加富贵明艳,项上带着赤金的累丝嵌宝长命富贵锁,就连秦宝珠这种不懂行的人,都能看出来不是凡品。 秦老夫人一看到秦真珠,眼睛都亮了,方才还平淡无波的脸上带起了慈祥的笑意。她朝秦真珠招招手说:“我的小心肝,快来祖母这儿。让祖母看看在路上可晒着了?” 秦宝珠闻言,不着痕迹地看了那对祖孙俩一眼,这时候太阳才刚出来,就算一直在这春日的阳光底下走,那也只是柔和舒服的,不可能把人给晒着。秦老夫人是否太夸张了点? 这时只听得秦真珠撒娇道:“是呀,路上好晒呢。祖母您看,孙女的脸都晒红了。”她嘟着红艳艳的小嘴,偎依在秦老夫人的怀中,仰着脸给秦老夫人瞧。 秦老夫人果然轻轻挑起她的下巴仔细瞧了瞧,才道:“真真是可怜见的,把咱们真姐儿白玉一样的小脸蛋儿灼伤得红红的。”尔后她抬头对方才迎接秦宝珠等人进来的那个秀丽丫鬟道:“香楠,去把我前儿得的璃国秘膏取来。” 香楠到内室去,秦老夫人又斥责了秦真珠带来的贴身丫鬟锦霞几句,待香楠拿着一个小瓷盒出来,一打开盖子,顿时异香满室。秦老夫人亲自帮秦真珠上好药膏,还将那小盒子给了她,叮嘱说每日从屋里到外头去一定要先擦上,如此便不会伤了容颜。“我的肉儿,姑娘家最紧要的便是这张脸,你一定要好好护着,知道吗?” “是,祖母,孙女以后一定会注意的。”秦真珠双手把玩着那个装着璃国秘膏的小瓷盒,微微低着头,一双凤目却带着挑衅的意味看向秦宝珠。 秦宝珠一愣,自己什么时候惹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三妹妹了。她觉得有些好笑,不就一盒药膏么,她还不至于到羡慕妒忌恨的地步,秦真珠这示威倒有点莫名其妙了。秦宝珠平静又落落大方地微笑着回望过去,只当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秦真珠莫名地气结,正待说几句来刺刺这个占了嫡女位置的长姐,却听得秦老夫人说道问她:“真姐儿这么早便来了,可用过早膳?” “今儿个孙女一起身就来给您请安了,哪有时间用膳。”明明是带着一点抱怨意味的话,给秦真珠娇滴滴地说出来,却让秦老夫人心里无比熨帖。 她笑眯眯地对秦真珠说:“正好祖母也还未用膳,你就陪陪我这个老婆子吧。”说完,眼睛又扫向面前的秦宝珠与秦贵珠、常喜儿三人,脸上的神情又变得淡淡了:“这安也请了,你们就先回去吧。” 这是意料中的事,没受到刁难的话秦宝珠已经很满意了,她二话不说,与秦贵珠、常喜儿先后告辞而去。出了萱堂的院门,秦贵珠神色如常,看来她对此等事情也是见怪不怪。 因还要到常顺娘处请安,三人正好一路。秦持重昨晚是歇在常顺娘屋里的,但一大早便出去了出了门,所以在她那边自然是比秦老夫人屋里自在随意多了。常顺娘体恤郝姨娘仍在病中,便让秦贵珠不必日日来请安:“郝姨娘毕竟是你的亲娘,你且先好生儿照顾她,老往我这头跑你也太辛苦了些。”常顺娘如是说,正中秦贵珠下怀,焉有不应之理。 秦贵珠走后,常顺娘才让人摆上早膳,跟女儿、外甥女三个人其乐融融吃了,又让人抱来耀哥儿逗了许久,快午时了秦宝珠才从榴园出来。在回荷院的路上,恰好遇到从萱堂出来的秦真珠。毕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秦宝珠微笑着跟她打个招呼,孰料秦真珠竟当做没看见一般,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让秦宝珠好一愣。 偷眼瞧到自己那所谓长姐的尴尬神色,秦真珠只觉万般解恨。自出生以来,她虽是庶女,但因出生时辰跟秦老夫人一模一样,又越长越像秦老夫人,所以在家中甚是受宠,而虚长她数月的二姐姐秦贵珠,即使生母是秦老夫人以前身边的一等丫鬟,也根本不能望其颈背。 待她年岁渐长,体弱的毕夫人沉疴日重,甚至起了收她在名下为嫡女的心思。毕夫人本都已经跟她亲娘邬姨娘私下商定好此事了,连祖母秦老夫人那边亦已默许,岂料尚未来得及过明路,毕夫人竟突然去了!最后便宜了那个乡下丫头。每每念及此节,秦真珠真是恨得咬牙切齿,可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她跟邬姨娘即使再心有不甘,那也无可奈何。 秦真珠愤愤回到自己住的桃苑,院子里几株桃树快开败了,更是平白惹人心烦。一股子气正无处发泄之际,就见秦贵珠的贴身丫鬟朵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浓黑药汁匆匆从她身边走过,跟没看见她似的毫无半分停留。她心底那股无名邪火不禁高涨,立时竖起柳眉喝道:“朵儿,你站住!” 朵儿身形一顿,回过头来见是秦真珠,慌忙低头问道:“三姐儿有何吩咐?” 秦真珠冷笑道:“我饿了,你去厨房给我拿些糕点。” 朵儿一怔,自己是秦贵珠的丫鬟,哪有放着秦贵珠的事不做,而去帮秦真珠跑腿的道理。但她不敢明着拒绝,只得委婉道:“郝姨娘的药须趁热吃才见效,二姐儿正等着奴婢送过去呢。”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顶撞我!”秦真珠勃然大怒,喝令跟在自己身后的锦霞帮她教训教训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 朵儿害怕地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出声,任由锦霞掀翻药汤,啪啪啪地掌嘴,须臾脸就肿了起来。 “住手!”秦贵珠听到外头的声响,一从郝姨娘的屋里出来就看到这一幕,立即喝止锦霞。可她走到秦真珠跟前时,已是平日温柔顺从的模样:“三妹妹怎的如此大火气?我屋里的丫鬟愚笨不懂事,如果哪里有冒犯你了,交给我来责罚吧。” “你?”秦真珠冷哼一声,正待要刁难刁难,恰好此时邬姨娘从屋里出来止住了她:“好了好了,这朵儿做错事也罚过了,都散了吧。” “娘!”秦珍珠不依不饶,却给邬姨娘瞪了一下,只得怏怏跟着邬姨娘进屋,没有发现秦贵珠在她们后头投去怨怒的眼神。 “让你去讨好老夫人,你怎么跟郝姨娘那房杠上了?”不待秦真珠坐定,邬姨娘恨铁不成钢地责问起来。 秦真珠心里的气也还未顺呢,一把推开锦霞斟来的茶:“看她们不顺眼!” 邬姨娘气极:“没用!跟那房废物置个什么气!” “娘!那个乡下来的丫头其在我头上也就算了,朵儿那个小贱人如今竟然也敢不向我行礼。” “怎么,现在是拿姓常的女儿没辙,就找旁人撒气?真姐儿,你要忍耐,以后如何还不知道呢。你知道吗,那个姓常的被挤到乡下的庄子不闻不问,还不是靠了忍耐才回来的?”邬姨娘语重心长,自己的女儿不是不聪明,但骄纵过甚,养得性子急躁沉不住气。 “可我才应该是嫡女,那个乡下丫头算什么!你看看她,一来就占了个大院子,可是我和姨娘你却一直只能跟郝姨娘、二姐姐合住一个院子!”秦真珠气得直哭,她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 “娘又何尝甘心!可是忍字头上一把刀。娘的乖女儿,再不甘心,也得忍!”邬姨娘用力攥住女儿的手。 话说秦宝珠回到荷院,本想见见自己院子里的下人,但见午饭时间快到了,只好先暂时放下。待午觉过后,她才抽得空来,让五仁将她们唤来。先来的是几个婆子和粗使丫头,平日做的都是粗活,不过身上收拾得干净整齐,看面相也是老实本分的,想来是常顺娘特意挑选之故。她略略问几句便让她们下去了,再来便是两个二等丫鬟,进退有度,问答之间显得很是伶俐,这也让秦宝珠暗自点头,看来常顺娘早已打点好一切,她也无需操心什么,余下的她不过是给豆沙及五仁分分工而已。这她也早都想好了,豆沙跟着她也有一段时日,对她的喜好虽说不上了若指掌,但也十分熟悉,正宜贴身打理她的生活起居;五仁在府中更熟稔,年纪也比豆沙大,处事玲珑,管着院子里的几个下人再好不过。 在秦府中悠闲地过了两个多月,一开始还新鲜,可日日困在府里也是闷。秦宝珠想着闺秀们大抵是必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虽想到外头走走瞧瞧,可刚来也不好提这种要求。常顺娘毕竟是她的亲娘,焉能看不出她的烦闷。一日早上趁她来请安,便笑道:“咱们大璋国讲究女子待字闺中,但京中比别处还是要放开些。街上时时能见着闺秀们,有的甚至学了璃国的风俗,连帷帽都不戴,或者罩衣也不遮。我们宝姐儿这些个日子在家中肯定也是闷坏了,不如跟喜姐儿出去转转,看看京中风物,如何?” 秦宝珠大喜:“当真可以么?” 常顺娘含笑道:“娘自然不会骗你。日后你们若想出去,遣人跟娘说一声便是。但我们是书香门第,你出门还是要遮住颜面,并有下人陪伴。” 秦宝珠忙一叠声应了,常顺娘又让桃花取了十两银子过来予她道:“你刚来,身上无甚积蓄,这些且拿去买些自己可心的东西。” 秦宝珠哪里会没有钱,不过既然娘给的,她还是欢欢喜喜领下。从榴园出来,她又转去西厢。常喜儿来到京城后一直便有些水土不服,将养了好些日子才慢慢适应了,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她秦宝珠去探过常喜儿,见她仍然躺在床上仄仄的,也不好叫上她,只得安慰几句,承诺等她好了再与她一起出门玩。 此时已是初夏,天气开始炎热了。趁着日头尚未大盛,秦宝珠迅速收拾完就带着豆沙到垂花门那边去,牛车已经在等着了。大璋朝的马车只有有功名之人才可拥有,且有在律法上数量上的规定,秦持重有功名在身,养着一辆马车,但也不会随意给女儿女眷使用,是以家中女眷都是以牛车代步的。这也不是秦家独有之处,若不是皇亲国戚,大璋朝的千金小姐们俱是以牛车出行。 京城果然繁华无处可比,从甘明镇来时,秦宝珠没有心思欣赏,今日倒能看个够。到最后她所幸撇了牛车,戴上帷帽在街道上信步前行。有遇到哪些小摊儿卖些没见过的吃食的,她饶有兴趣买上两个吃一下,若是有卖精致玩意的,她则流连忘返。一时间逛得好不尽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再相遇宝姐露窘态 自从秦宝珠以嫡女之姿回府,秦真珠就一直气闷,见着今日天气好,邬姨娘就撺掇女儿出门散散心。秦真珠本是满怀高兴打扮好出门的,却不料听说秦宝珠今日已早她一步出了府,心里立即就不高兴了。但锦霞在旁道说秦宝珠一个乡下来的丫头,在这京城处处是贵人的繁华之地肯定要丑态百出,指不定一个不小心把哪个贵人得罪了未可知。她这才又重新展露笑颜,心里暗道最好秦宝珠不长眼冲撞了贵人被大哥半死,她也好出出憋在心中的这股恶气。 她在京中最繁华的街上随意逛着的时候,忽然看到前面不远处就站着秦宝珠和她从乡下带来的土气丫鬟。秦宝珠带着帷帽她认不出,那个长得丑不拉几的丫鬟她可认得。她们两个人正东张西望的,实在毫无仪态。她心里直暗道晦气,正欲远远躲了开去,可一抬眼就看秦宝珠所站之处,正是京里有名的琳琅阁的门口。琳琅阁是百年老字号,她没有去过,但也听过一二。琳琅阁所出的簪钗钏环很受京中贵女的喜爱,有的首饰打造之精细、用料之金贵,甚至能比得上宫中内务所造。 眼睛扫过门口拴着的那两匹皮光毛亮的高头骏马,秦真珠嘴角扫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轻移莲步朝秦宝珠走去。 秦宝珠正把注意力放在街道对面的那个书坊,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带几本书回去解解闷,可是又怕家里人发现她识字不少,到时可不像糊弄常喜儿她们那般容易。正踌躇不定时,就听见有个娇滴滴地声音在叫:“长姐,可真巧了。”初时她还不以为意,以为是叫她旁边的什么人。孰料那人一直在叫,她才觉得有点不对,茫然循声看去,只见秦真珠将帷帽上的轻纱掀起一角,缓缓朝她行来。秦宝珠这才反应过来,面上带点不好意思——她只见过秦真珠几回,对她的声音实在不熟悉。 “今儿早上出门时,听说长姐已经出来了,我还想着能否碰到长姐呢。”秦真珠娇笑着挽上秦宝珠的手臂,让秦宝珠身上起了不少鸡皮疙瘩——小小年纪,笑得还真是假。她回应一个微笑应和道:“确实很巧。” “长姐初来京城肯定不知道,这琳琅阁里的首饰可好看了,快进去开开眼吧。” 秦宝珠方才就已经注意到这个门口雕梁画栋的琳琅阁了,看模样就是个她消费不起的地方,也没想着进去。她正想说自己要去书坊,却被秦真珠抓紧了手臂,不由分说被强扯了进去。 琳琅阁门口大,店里头也很大,迎面是一张长柜台,柜台后头是一排柜子,上头一格格整齐摆着各式首饰,金的、银的、宝石的、珍珠的,双股簪、单股钗、翡翠镯等等,珠光宝气耀得人眼都花了。在柜子一侧是一条直通楼上的木梯,另一侧则摆着几张红木小圆桌并椅子,用来待客之用。此时店里没什么客人,一个店里伙计打扮的在收拾小圆桌上的茶水,另外还有一个身着灰白色绸缎襕衫的男子背着她们站在柜台前,他正仰头看着柜子里面陈设的各式首饰。他身姿挺拔,颇像一株修竹,那背在身后的双手从袖子里半露出来,莹白如玉,十分修长,煞是好看。 那伙计一看秦宝珠她们进来立即热情地迎上去,秦真珠摘去帷帽,拉着秦宝珠凑到柜台前,顺口让伙计拿些最新式样的簪子出来瞧瞧。她见秦宝珠还戴着帷帽,一把扯将下来,丢给豆沙,嘴里说道:“既然都进店里来了,长姐还戴着帽子,又如何挑选首饰?” 秦宝珠微微皱眉道:“我并不打算买什么。” “那就陪妹妹我挑挑。”秦真珠露出一个笑容,秦宝珠越看越古怪。恰好此时伙计用个托盘端了几样簪子过来,秦真珠便撇了她,爱不释手挑选起来。秦宝珠看那些簪子极尽精美只能,料想价格也十分贵,看了几眼便失了兴趣。可她又不好离去,只得佯装去看那柜子上陈设的各式首饰。看着看着,便不由自主移动脚步,却不妨离那襕衫的男子越来越近了。秦真珠虽看似在挑选簪子,实际上眼睛的余光不断瞟向秦宝珠。见她走得够近了,便朝锦霞使了个眼色。 锦霞故意快步走向秦宝珠,待靠近时,忽然像脚下打滑一般,“哎呀”叫了一声,身子往前一倒,撞得秦宝珠一个猝不及防,直直朝前面那襕衫男子身上倒去。秦宝珠暗道声不好,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那柜台,身子同时往旁边用力扭。即使抓不到柜台,她宁可摔倒在地上也不愿倒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里。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男子转过身来,微微后退一步,秦宝珠果是没抓到柜台,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摔趴在地上。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的秦真珠倒尖叫起来:“天!长姐怎么如此不小心,京城这里可比不得乡下,处处是达官显贵,可冲撞不得!” 秦宝珠捂着摔得生疼的胸口,由豆沙将她扶起。秦真珠已经走到她身旁,忽然声音又变回娇滴滴的样子:“我家长姐刚从乡下来京,不懂礼节,举止有失,公子莫怪。”她含羞带怯朝那襕衫男子福了一福。 秦宝珠冷冷看了秦真珠一眼,她还真是大意了,竟给一个小丫头算计了去。虽然这不算什么攸关性命的大事,可一个姑娘家当众摔了个狗啃屎,还真是不太好看。只是这男子……秦宝珠看向他,他年纪很轻,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很是清峻,那浑身的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能有的。此刻他的一双乌凌凌的眼眸带着厌恶看了秦真珠一眼,也不说一句话,毫不给脸面地扭身开去,秦真珠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难堪不已。至于秦宝珠,他自始至终都没看一下。秦宝珠心里忽然觉得好笑,真是一个别扭的少年呢。秦真珠这样的性子遇到他,算是撞到铁板上了。 “孟清,”柜台一侧的楼梯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我拿到了,咱们走吧。” 秦宝珠等人抬头看去,原来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身上穿着跟那清峻少年一样的灰白襕衫,他肤色也算是很白皙了,可一跟那清峻的少年想比,却显得黑些了,但也是长得玉树临风。他像云朵一样从楼梯上飘下来,举止说不出地好看。 “那走吧。”被唤作孟清的少年冷淡地说了一声,径自抬步往门口走去。他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也是清清冷冷的,就如同深山里的泉水一般。 肤色略黑的少年跟身后的掌柜说了一声告辞,才朝那已走到门口的孟清喊一声:“等等我。”说罢,大步追了过去。 两人到了门外,趁着那守着马的小厮解开栓绳的当儿,肤色略黑的少年凑近孟清的身边问他:“我定的这个簪子,你要看看吗?” 孟清微微皱眉,有点不耐:“女儿家的东西,我看来作甚?” “也是,”肤色略黑的少年摸摸怀里的匣子,又自言自语道,“这个簪子样式十分清雅,妹子应该会喜欢我这个生辰礼物吧。” 孟清这时已翻身上马,见少年还站在那儿发呆,便催促道:“你还不走么?”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也赶紧上马,可孟清已经不等他了,双腿一夹,已催马前行。少年见状,也赶紧催马跟上。他们的骑术十分了得,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竟走得又快又顺畅,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巍峨的府邸。府邸的大门十分雄伟,门上牌匾上书敕造静王府几个金漆大字,两个石狮子圆瞪铜铃一般大的眼睛守在门前。 静王府里看门的早远远看到他们打马过来,慌忙把角门打开。两人正欲进府之际,一个仆从装扮的人气喘吁吁从后头赶来,口里不停地喊:“二公子!二公子!” 两个少年拉缰停住,待那仆从追上来,肤色略黑的少年才问:“看你这般着急的模样,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仆从答得上气不接下气:“夫人……夫人……夫人晕倒了!” “什么!”少年一惊,直接从马上俯身一把抓住仆从的衣襟,几乎将他提起,“怎么回事?” “小的也不知……” “孟清,我改日再来品茗可好。家母病了,我得先回去。”少年带着歉意朝孟清说道。 孟清点点头:“峦卿快快回去吧。” 两人相互拱手,峦卿焦急地调转马头,轻喝一声,绝尘而去。孟清目送到他一直不见身影了,这才打马进了静王府。里头早有马房小厮在候着了,见他进来下马,忙接过马鞭,牵了马去。他本欲直接去书房的,但看自己因骑马带着回的一身风尘,着实腌臜,便先回房沐浴一番。他屋里跟别的王孙公子不同,竟一个丫鬟都没有,只有两个平日使唤的小厮。他洗得浑身清爽,换上家常的衣裳,这才去了书房。才刚坐定翻开一本书,一个浑身黑色劲装的壮汉就不知从何处闪出来,默默站在他的书桌前。 孟清头也不抬,只吐出一字:“说。” “两个多月前的那几个杀手,我已查出,跟那人无关。” “哦,她的确不是这般沉不住气的。这么说来,”孟清翻过一页书,“是她放在前头做筏子的那个蠢货自作聪明?” “是的。” “那么……”孟清放下手中的书,想起方才在琳琅阁里那个摔了个狗啃屎的丫头,她比两个多月前胖了一点儿,不过他还是一下子认了出来。没有发现自己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孟清问道,“她呢?”还真是一个小笨蛋,居然被一个比她小的丫头算计了去。 壮汉一怔,不知主子说的是哪个她,在脑子里极快地搜索着自己还有什么没有禀报的。孟清见他不出声,便好心提醒道:“那时出现在山上的那个女童。” 壮汉这才恍然大悟,那女童的事容易查得很:“世子,属下派人盯了她两个多月,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而且她身边的人属下也查过了,与阳州那边的那个人没有任何关系。他们那日只是恰好从山上经过而已。” “这么凑巧?”静王世子无意识地盯着书桌上摊开的一张宣纸,他的眼神不知怎的变得稍稍柔和了些。宣纸上是他前日画了一半的画,上头是一头小鹿,站在一堆乱石上回头看向身后搭弓引箭的猎人。那日那个女童也是跟这小鹿一般,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恐惧地看着他这个猎人。她分明都害怕得双腿不停颤抖,可居然还能硬撑着没有晕倒,挡在别人面前。这么勇敢的女孩儿,还真是不多见呢。所以即使当时他起了杀心,最终还是放过了她,还有她的同伴们。 此时壮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是的,属下可以肯定,他们确实只是凑巧经过而已。世子若是不放心,属下继续让人盯着。” “不必,让他们撤回来吧。不要把人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静王世子从砚滴里倒些水出来,磨好墨,起身挑了支小狼毫,刷刷几下给那张未完成的猎鹿图添上几笔,却发现面前的人还未离去,奇怪问道:“阿邵,还有事?” 阿邵有点欲言又止:“世子,其实这是件无关紧要的事,这说不说也没什么……” “说。”静王世子笔下不停,那张猎鹿图快画好了。他心情还不错,阿邵这般吞吞吐吐,他也便当做看不见了,若是平日,非要处罚不可——作为一个影卫的首领,怎可如此不果断。 “那个女童,她是秦宝珠。” “秦宝珠?”静王世子手中动作一顿,这名字怎么有些熟悉,莫非他以前还认识那个女童? 阿邵适时解开了他的疑问:“世子,以前在阳州城,她在慈幼局卖过糕点的。后来在甘明镇,您也见过她一次。” 原来是她!静王世子想起来了,那个小小年纪就能想出那么刁钻古怪的法子卖糕点的秦宝珠,居然又给他再遇上了,怎么每回都撞在他手上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对于秦真珠莫名的敌意,秦宝珠很是纳闷,她自认为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这个骄纵的小女孩,想来想去,最终只得归咎于嫡庶不两立的上头来。此前在家里头,无论是秦真珠的示威,还是无视她的示好,又或者指桑骂槐,她都忍了,总觉得无需跟这么一个十岁的别扭小女孩计较。可是,她秦宝珠即使是泥捏的,也是有火的,架不住她这么一次次的挑衅。 比如说,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秦真珠居然想推她进一个陌生男子的怀抱!须知名节乃当世女子头等大事,若她真的让秦真珠得逞了,那名声不但别想再要,日后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秦真珠小小年纪,那心思实在歹毒。 秦宝珠眼光落在若无其事跑回去挑选簪子的秦真珠身上,摸摸还在隐隐作疼的胸口,又转眼去看看那被秦真珠支使去取镯子的伙计。刚才陪着那少年下楼的掌柜见店里只有两个客人,且不像是什么名门贵女,早已转身上楼,而那留下的唯一一个伙计则背对着她们蹲在地上仔细选着要给秦真珠看的镯子。很好!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吗。悄无声息走到秦真珠身后,明目张胆伸手从她后背使劲一推,故意哎哟叫了声说:“刚才摔得狠,我头疼得厉害。妹妹你且先逛,我就先回去了。”她一脸无辜,立即从秦真珠身边退得远远的。 豆沙居然也很默契地扶住她的腰,一边扶她朝门口快步疾走一边抬高音量道:“姐儿,您不会是摔伤了吧,得上医馆去找大夫瞧瞧。” 秦真珠被秦宝珠推撞到到柜台上,双手下意识往柜台面一抓,孰料慌乱中将面前那一盘簪子划拉到地上。那伙计一听这声音,暗道不好,起身一看,簪子撒了一地,他立刻从柜台后头冲出来,拦在秦真珠面前:“这位姐儿,怎的如此不小心将簪子摔在地上了?”口里虽还客气,语气却带着不善。 “掉了你捡起来便是,别挡着!”秦真珠被秦宝珠这么一撞,恼怒得很,急欲找她算账。这当儿见她都走出门口了,这店里的伙计居然还拦着不让走,心里着又急又怒,连闺秀礼仪都不顾,伸手就要拨开那碍眼的伙计。 伙计见有的簪子都摔坏了,若是秦真珠走了,那可要他来赔偿的,哪里肯让她就这样离开,立即嚷开道:“姐儿弄坏了东西,就想赖账吗?” “你!”秦真珠气得俏脸通红,“不是我,你找那个乡下丫头去!”锦霞上来扯那伙计,伙计哪里肯让。 这三人吵吵嚷嚷之际,掌柜带着两个壮汉下楼来大喝一声:“发生什么事?” 秦真珠一看这阵仗,这才知道害怕,直往锦霞身后躲去。锦霞也是个色厉内荏的,这时早已吓得簌簌发抖。 秦宝珠出了琳琅阁,也不四处逛了,快步往街口牛车停的地方走去。豆沙奇怪地问她:“姐儿这么早便回去吗?” “我们去医馆。”秦宝珠神秘一笑。 医馆?豆沙有点摸不着头脑,姐儿刚才明明不是真的摔到要找大夫呀。她还想问,却见秦宝珠已经爬进了牛车,她也连忙跟去。外头是府里的车夫,她不好问下去,只得怀着满腹疑问坐在秦宝珠身边。 不一会儿到了医馆,秦宝珠见了大夫,说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路过来头疼得要命。大夫替她检查了一下,也看不出什么,就随便开个补脑的方子,又听她坚持说额头上肿了一块,虽则看不出来,还是给了一贴膏药。 秦宝珠让豆沙帮她把膏药贴在额角处,豆沙担心地问:“姐儿,您真摔到头了?很疼吗?” 对于豆沙,秦宝珠虽觉得她没有莲蓉那般机灵,心眼也没有莲蓉多,可对她还是很忠心的,便放心地跟她说道:“我没事,可是要不来医馆看看,待会回去恐怕不好应对。” 豆沙点点头,没再多问,姐儿没事就好。在她看来,姐儿是很聪明的,她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 从医馆出来,秦宝珠拉着豆沙又逛了一番,在一家看着生意不错的饭馆吃过午饭,这才坐着家里的牛车回去。刚进二门,就被等在那里的香楠拦住了。 “大姐儿,老夫人有请。” 秦宝珠点点头,顺从地跟着香楠去萱堂。她就知道秦真珠必会抢先回来找秦老夫人告状,也猜到秦老夫人必会让人在二门这边堵她,所以特意用过午饭才回来,省得饿着肚子去应付这些人。 香楠看看一脸平静的秦宝珠,忍不住提醒她道:“老夫人现在心情不太好,姐儿待会可要顺着她点。” 秦宝珠朝她笑笑,谢了她。无论香楠是心善,还是看在她娘的面子上开口提醒,起码人还不错呢。 萱堂里,秦老夫人沉着一张老脸端着杯茶水,依旧坐在正中的榻上,一双腿儿搁在身旁,秦真珠坐在脚踏上,伸着双手给她捶腿,一双眼眸里水气弥漫,粉脸上泪痕未干。在榻侧还站着个没见过的娇媚妇人,跟常顺娘年岁差不多,正用一种既厌恶又恼怒的眼神看着她。 秦宝珠快速扫了她们一眼,立刻敛眉低眼,上前给秦老夫人屈膝道声万福金安,还没站直了身子,迎面一杯茶飞来,她下意识地往旁闪开,饶是如此,茶水也泼了一身。幸亏,这不是热茶,不然非烫着不可。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就听到秦老夫人一声怒喝:“没教养的东西,还不给我跪下!” 一声不响用茶杯砸人的才没教养。秦宝珠腹诽着,面上还是乖乖跪下。她暗中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挤出两滴眼泪,带出哭腔问道:“不知孙女做错了什么,让祖母生如此大的气。”奈何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如此装模作样过,腿上痛归痛,却没能如预想般挤出一连串的眼泪,只好装作垂头低泣。 秦老夫人见她一副悲悲切切的模样,想起秦真珠方才哭诉她的种种无耻行状,心中更是恼怒,正待开口呵斥,外头就传来温柔的一声问:“听说母亲大发雷霆,这是怎么了?” 秦宝珠本就想好应对之道,不惧怕这样的场面,听到外头的人声,更是放心——靠山来了。这时门帘子被丫鬟掀开,常顺娘脚步匆匆走了进来。秦老夫人看见她,仍旧黑着一张脸,冷哼道:“看你生得好女儿,真是没教没养,没脸没皮,丢尽了我们秦家的脸!” 常顺娘似是十分诧异,看向跪在地上的秦宝珠问她:“你怎么惹祖母不高兴了?” 秦宝珠故作拭泪,这才抬起头答道:“女儿早上禀过母亲便出门逛了,一回来就被祖母传来萱堂,并不知何时冲撞了祖母,还请祖母示下。”她双眸含雾,脸色惨白,语气里又委委屈屈,端的十分可怜的模样。 常顺娘看得十分心疼,可秦老夫人正在气头上,只得按捺住没叫她起身。秦老夫人自然是不为所动,低头对坐在脚踏上的秦真珠道:“将你所见再说一遍,今儿个祖母就让她赖无可赖!” “是!”秦真珠得意一笑,“今儿上午孙女在琳琅阁前遇到长姐,想着她可能是要添置一些首饰,便好心要帮她参详参详。孰料长姐在琳琅阁里看到一个俊俏的公子,竟然假意跌倒,投怀送抱。孙女好心提醒几句,长姐怀恨在心,将我推倒,害我弄坏了几支簪子,还被琳琅阁的人押回来讨要赔偿……”说着说着,她眼睛就红了,似乎又委屈得再要落泪一般。秦宝珠几乎要为她这一番真真假假的说辞击掌叫好了,可惜她说得太过顺溜,反倒像全部编的,大约也只有向来溺爱她的秦老夫人全盘皆信吧。 “你们听听,这宝姐儿实在太过荒唐!”秦老夫人再次听到秦宝珠的罪状,气得连连捶打床榻。 常顺娘在这后宅与人勾心斗角了这么些年,自然不会被秦真珠这一番话就蒙蔽住,况且,即使她说的都是真的,她也会想法子替女儿开脱。她不着痕迹看向还跪在地上的秦宝珠,见她听了这一番话后仍旧委委屈屈的神态,长辈没有发话,想要为自己辩解却只得欲言又止,顿时心里有了计较。她柔声说道:“母亲,这些只是真姐儿的一面之辞,不如再听听宝姐儿的辩解,才进行发落,如何?” 秦老夫人冷着脸不出声,站在她床榻旁边的娇媚妇人急了,忍不住说道:“这不是明摆的事吗?莫非三姐儿这么小,还懂得诬陷不成?”说到最后,看到常顺娘脸带寒霜瞪向她,她不知为何顿时瑟缩了一下,后面越说就越心虚了。 “好了!邬姨娘,这儿不是你该说话的地方。”秦老夫人朝娇媚妇人挥挥手,又对着秦宝珠说道:“祖母也不是那般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宝姐儿,现在我就给你个机会,让你辩解辩解。” “多些祖母。”秦宝珠恭恭敬敬跪着磕个头,才道,“孙女初来京城,虽对城中不熟,但看琳琅阁光是门口就那般气派,也知晓不是我光顾得起得地方。孙女本没想着要进去,但恰好遇到三妹妹说要到里头瞧瞧,孙女便跟着去了。琳琅阁里首饰太贵,孙女怕不慎弄坏了,不敢如三妹妹一般挑选,只远远看着。三妹妹的贴身丫鬟锦霞不知怎的,突然撇开三妹妹跑来撞我,我怕跟前头的一位公子撞到一块坏了名声,便偏了身子倒在地上。可是不料摔到额头,只好让牛车送我去医馆,直到现在才能回来。”秦宝珠一边可怜兮兮地说,一边故意将她那贴了膏药的一边额角微微往上抬,让在场众人都能注意到。 方才众人因秦真珠的哭诉,不曾留意秦宝珠的额上有这么一张膏药。如今被她提醒,这才齐刷刷看过来。她本来就瘦小,脸蛋儿只有巴掌大,衬得那张膏药十分大,贴在额上真是触目惊心。 秦老夫人纵然偏心,听得这番话语,也有些犹豫起来,毕竟秦真珠平日骄纵,她也是知道一二的。邬姨娘看她神色有异,暗暗焦急,还没等开口,常顺娘便顺着秦宝珠那番话说了:“母亲,宝姐儿与真姐儿对此事各执一词,难辨孰对孰错,若要弄清楚,也是简单,只要招那琳琅阁的人来问问便知。” 邬姨娘见常顺娘神色笃定,暗叫不好,也顾不得刚才秦老夫人不让她说话,当下就冲口而出:“那琳琅阁的人又不是我们秦家的,哪里会为了这么点子家事特意跑一趟。” “莫非祖母不相信孙女吗?”秦真珠委屈地看向秦老夫人。 看着那双含泪的眼眸和与自己幼时八分相似的脸庞,秦老夫人心中一软,暗道真姐儿是自己看着大的,即使平日有些小孩儿脾气,也不至于撒谎冤枉长姐。她又看看跪在前头的秦宝珠,想着她在乡野间长大,身边没爹没娘教养,也不知长偏了多少,于是面色又沉了几分,冷淡道:“好了!无论如何,此事也是因宝姐儿贪玩而起,你就先在家反省两个月,学学规矩再说。” 秦宝珠愕然,她知秦老夫人溺爱秦真珠,不料竟偏心道这般地步。她张张嘴,还未出声继续辩解,常顺娘却扑通一声在她旁边跪下,似是有些哽咽道:“母亲处理此事,媳妇本不应再说什么。可是这事牵扯到旁的男子,事关宝姐儿闺誉,更何况若真的属实,也会连累贵姐儿和真姐儿的名声,还请母亲明察秋毫才是。” “人家琳琅阁的人都不在了!夫人这般,可是对老夫人有什么不满?”邬姨娘见秦老夫人都下了定论,常顺娘还不依不饶,她生怕榻上坐的那位改变主意——事实真相如何,她可是一清二楚,真要查下去,秦真珠可摘不清, 常顺娘不理她,只细声细气对秦老夫人说道:“方才儿媳从外头回来,正好看到琳琅阁的伙计,多嘴问了两句,将他留在外院了,还请母亲招他来问一问。” 常顺娘毕竟是主母,还给秦家生了个儿子,秦老夫人虽不太喜欢她,如今见她都跪下相求,不好不给她几分面子,又觉得她说的那些关于秦家几个女儿的名声之事有些道理,便允了她的请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生怒火秦父思教女 琳琅阁的伙计是外男,秦宝珠与秦真珠尚未出阁,便躲在了屏风后头。常顺娘留了个心眼,在秦老夫人屋里的丫鬟出去唤人时,她朝后头的桃花使了个眼色,桃花能做到她身边的贴身丫鬟,自然聪慧,不着痕迹退了出去,找了个信得过的小丫头,如此这般说了几句话,让她去榴园找瑞儿媳妇,而后她再悄悄儿回到秦老夫人屋里。 琳琅阁的伙计很快便被带进来了,他自然不会偏袒秦真珠,将店里姐妹二人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但锦霞推秦宝珠时他是看得一清二楚的,秦宝珠推秦真珠时他恰好背对着她们,还蹲在地上,什么都没看到。他站起来时,秦宝珠已经走到门外,他连人影都没看到。 秦真珠硬是将锦霞推人之事推得一干二净,且她被秦宝珠推了那一把,害她丢尽脸面,被人押着回家来讨要赔偿,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听得琳琅阁伙计说不清楚秦宝珠是否有推她时,气得尖叫:“祖母,长姐确实是推了我了!” 秦宝珠摇摇头,用帕子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泪道:“三妹妹为何如此说我?我确实没有推你,而且当时我急着要去看大夫,已经走了,连三妹妹何时摔倒的都不知道,何来推人一说?” 见她颠倒黑白,横行惯了的秦真珠扑上前要抓破她那张可怜兮兮地脸。邬姨娘见秦老夫人看向秦真珠时已经带有不悦之色,慌忙拉住她。岂料秦宝珠竟跳到常顺娘身后去,似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般扯住常顺娘的衣襟,白着一张脸道:“娘,我没有做的事,三妹妹为何非要我承认?” 秦真珠被她这句话一激,更是失了理智,张口就骂:“贱人,看我不教训教训你!” “住口!”秦老夫人此时也忍不住了,她没想到一向娇柔可爱的秦真珠竟像泼妇一般,再怎么说,秦宝珠也是她长姐! 邬姨娘死死拉住女儿,一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语。偏生这时秦宝珠又火上浇油:“娘,我额头好疼……” “你撒谎!当时你的头根本就没有着地,你到外头逛了一大圈才回来!”秦真珠挣脱邬姨娘捂住自己嘴巴的手,看到秦宝珠装头痛,想也不想就立即反驳。 “我真的去看了大夫,不信的话,祖母可以找牛车车夫来问话,或者,让人去问一问医馆的人……”秦宝珠娇弱地靠在常顺娘身上,垂下头遮住眼里的嘲讽。难道她活了两辈子,还对付不了一个十岁的小丫头吗?虽然她一直本着与人和善的心,但不代表能任人揉扁搓圆。 秦老夫人立即让人去找车夫和医馆的人。秦宝珠心里冷然,这个祖母,到了这般地步,还是偏心得很呢,可惜,再如何问话,最终丢脸的还是她心念念的秦真珠。 不一会儿,车夫和医馆的一个学徒就被带到了。原来刚才瑞儿媳妇已经向牛车车夫打听过秦宝珠所去的医馆,把人给带到了外院候着了。 两人的说辞,俱都证明了秦宝珠确实因为头痛而去了医馆,秦老夫人再想如何偏袒,也无可奈何。最后,她各打二十大板,秦宝珠与秦真珠都被禁足各自的小院里两个月。 当走出萱堂时,无视秦真珠那要吃人的眼神,秦宝珠回头看了看春意盎然的院子,心里暗暗叹气,想着以秦老夫人那样的行事,日后她还是少凑过来为妙,这个领导可不好伺候。 堪堪过了两月,终于解了禁足,秦宝珠做的第一件事儿便是一大早往萱堂请安。秦老夫人不好相处也不喜欢她,但她还是必须维持明面上的尊重,毕竟她是她的顶头上司,不是吗?秦老夫人再次见到这个孙女,也没有为难,只是如同往常一样不冷不热罢了。秦宝珠没有期待过她什么,倒也无所谓,反而觉得比起苛刻相待,这般最好。 午膳及晚膳是在常顺娘屋里用的。秦老夫人在这两个月里头,即使是常顺娘,无事也不得去荷院,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好不牵挂。好容易熬到解禁,焉有不把女儿带在身边时时见着的道理。 耀哥儿睡得早,天才刚擦黑,他就闹觉了,秦宝珠便辞了常顺娘回自个的荷院去。路上都升了灯笼,灯光在花木扶疏的园子里淡淡晕开去,给这仲夏夜平添了一种宁和的气息。才转了个弯,就看到前头一个颀长的身影朝她走来,待近了,才发现是秦持重。 “爹爹。”秦宝珠给他规规矩矩福了一个礼。她刚在常顺娘那儿听说秦持重出去访友了,如今果然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酒味。 秦持重朝她点点头,看着女儿养了这几个月还是瘦瘦弱弱的样儿,暗想着她才刚到京城,好不容易到外头转了一圈,却非因自己的过错被禁足,顿时生出几分怜惜。眼见着她就要过去了,关心的话语在嘴边转了一下,到底没有说出来。作为一个父亲,他所受的教育便是要做一个严父,跟家中的女儿都不亲近。而这个长女这般大了,他更是没见过几次,即使对她以前受的苦心中有愧,也不大习惯放下身段。罢了,日后在别的地方多补偿补偿吧。 秦持重怀着心事走进桃园,邬姨娘早在园子里候着了,一看到他立即迎上去,娇声嗔道:“老爷今个儿这么晚,也不跟人家一起用饭,奴婢还以为老爷忘了桃园的路了呢。”常顺娘怀着耀哥儿重新回来秦府后,秦持重多数时候都在榴园那边歇下。这几日常顺娘的小日子来了,她使出浑身解数,好容易才勾得他日日歇在她屋里。 秦持重平素最爱邬姨娘的娇媚,可不知为何,今晚看着那张精雕细琢的脸蛋,忽然没了兴致。可既然来了,也不好拔腿就走,于是径直进了邬姨娘屋里。邬姨娘心里高兴,亲自服侍他擦脸,又唤来秦真珠与他相见。秦真珠也是被禁足了两个月的,今日刚得以从屋里出来,又听得父亲来了,自然精心打扮,才笑盈盈来拜见父亲。她想起邬姨娘叮嘱的话,说不但要在祖母面前得宠,更要得到一家之主的欢心。如此就算秦宝珠占着嫡长女的身份,在家中也万分不及她。她抱着秦持重的手臂轻轻晃道:“爹爹,女儿被长姐害得禁足这么许久,可都闷死了,您可要常来看看女儿。” 孰料平日看来是娇憨的撒娇,今日却听得刺耳。秦持重几乎是勃然大怒,这个三女儿真的被母亲纵得不像话了!自己犯了错误却赖在长姐身上,在祖母面前谎话连篇,如今刚刚禁足完,却仍不思悔改,居然嫌闷!看看这满脸红光的模样,再想想先前所见秦宝珠瘦弱的样子,她哪里像是被禁足过的!秦持重一把甩开秦真珠的手,斥责道:“看你这像什么话!祖母让你禁足,是让你改过,不是让你整天儿变着法子算计别人!” 秦真珠一愣,不知父亲这怒火从哪里而来,顿时委屈地掉下眼泪。父亲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不苟言笑,可从不会对她说一句重话,更不会莫名其妙对她发火。邬姨娘忙把秦真珠搂过来自己的怀里好言安慰,又对秦持重道:“老爷,怎的对三姐儿发这么大的火?她年纪还小,有什么不对之处,您指出便是,何必……” 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持重怒斥打断:“还有你,邬氏!当初若不是因为毕氏体弱,也不会让真姐儿跟在你身边任你管教。看看你教出来一个什么样的姐儿!还真是小娘养的,上不得台面!” 邬姨娘也不知秦持重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她扯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正要认个错安抚几句,孰料秦持重竟拂袖而去! “娘!”秦真珠委屈地偎在邬姨娘的怀里呜呜地哭,刚才秦持重那样把她吓坏了,“我说错什么了,爹爹要这般生气?” “与我儿无关,都怪常氏和大姐儿!”邬姨娘恨得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这两个人真是她们母女的克星!自从她们来常家后,她和真姐儿就没过过一天顺当的日子。 秦持重出了邬姨娘的屋子,看看西厢,见郝姨娘的屋里还亮着灯,本想进去的,可一想到她每每见到他时那张脸不咸不淡的神情,顿时没了兴致。心念一转,举步往榴园而去。 秦持重到榴园时,常顺娘刚哄了耀哥儿睡下,拿着个针线笸箩在穿针引线。看到秦持重带着尚未消散的怒容进来,她有些意外。这几日是她的小日子,秦持重都在邬姨娘那边歇息的,怎么突然间又到她这儿来了。虽然心里觉得奇怪,她还是忙叫奶娘来将床上的耀哥儿抱走,又吩咐丫鬟打热水上来,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嘱咐人下去煮醒酒汤,这才帮他换下外袍,问道:“老爷有心事?” 秦持重散了衣襟斜躺在榻上,揉揉眉头说:“顺娘,我看家里姐儿的性子被姨娘教导得有些偏了。以前毕氏在时,她身子弱管不来这些事,如今你是主母,还是把两个姨娘出的姐儿放在你身边教导吧。” 常顺娘一听便知是秦真珠不知怎么冲撞秦持重了。两个庶出的女儿里,也只有秦真珠才会不知轻重,以为人人都像秦老夫人般纵容她。如今秦真珠越来越入不了秦持重的眼了,但常顺娘可不想把这些个麻烦事揽上身。她的亲生儿只有秦宝珠和耀哥儿而已,别人的孩子她可没力气悉心教导。于是她不着痕迹道:“虽然贵姐儿和真姐儿明面上要叫我一声母亲,但说到底她们的亲生母亲不是我。毕竟有些事儿我也不好插手,要是严了,被人看成是苛待庶出;要是松了,又要被人说教导不用心。到时候真是里外不是人了。其实我看郝姨娘和邬姨娘把她们都看成自己的眼珠子似的,哪会不用心呢。两个孩子都还小,有点子小孩儿脾气也是正常的。再说了,贵姐儿和真姐儿都快到要说亲的年纪了,突然间让她们离开生母,恐怕她们也是难以接受。” 秦持重长叹一口气,刚才他在盛怒之下,才说让两个庶女养在常顺娘身边,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常顺娘说得十分在理,两个姐儿自出生起就没离过姨娘,现在年纪都这么大了,是不可能再从生母身边夺走的。 常顺娘脱鞋上榻,跪坐在秦持重的旁边帮他轻揉慢捶,柔声说道:“夫君别着急,离说亲还有好几年呢,先慢慢把性子掰过来也是可以的。”她觑眼过去,见他闭眼不语,便没再说话,专注地给他揉捏酸痛的肩腿。 秦持重沉默了好半晌,忽又说道:“其实说来,前些年为着毕氏的病,也没人想起要好好教导,错也并不全在她们身上。我看你这一两个月操心一下,选个女夫子回来,一来让她们学学琴棋书画——咱们是书香世家,虽则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总不可能真的养成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须略知一二才是;二来学个针黹女红,日后进了别家的门,也好侍奉翁姑。” 此言正中常顺娘下怀。自秦宝珠回到她身边后,她就琢磨着找人好好教导女儿。京城是藏龙卧虎之地,若想日后帮女儿找个好夫婿,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针黹女红,都是不能拉下的。况且她也旁敲侧击问过秦宝珠在甘明镇时的生活,她这个女儿长这么大,居然既不擅缝衣,也不会刺绣,家事居然都是比她还要小一岁的常喜儿在打理!甫一听到这些,常顺娘真是又悔又急。悔的是当初她真不应该就这样撇下女儿远赴京城,急的是女儿还有两三年就要及笄说亲了,可她却什么都不懂。所以她早就开始留意女夫子的合适人选了,只是挑来挑去,不见有合适的,一时便耽搁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追牙牌世子遇尴尬 左挑右选的,常顺娘勉强选了一个女夫子,正要定下时,恰好听闻京中小有名气的女夫子戴先生刚刚赋闲,急忙重金聘下。这戴夫子也是有些来头,她出生书香世家,打小就聪明伶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有个姑姑是宫里头放出的老宫女,亲自教导她规矩礼仪。原本她家境殷实,也不必出来抛头露面,奈何有个纨绔弟弟,将偌大个家财散光,气死了父母。后来弟弟暴病而亡,她便梳起发髻,做了道观的记名弟子,扬言不嫁,此后以女夫子为业。戴夫子原先在礼部典制司员外郎成大人家教习,已经两三年了,前不久成大人的独女出嫁,这才放了她出来。 那日秦宝珠及两个庶妹,并常喜儿四人行了拜师礼,便日日跟着戴夫子学习琴棋书画女红针黹。戴夫子果如传言般很有真才实学,只是为人颇为严厉,她们四人都有些惧怕她。秦真珠是四人中最小的,但似乎是天分最高的,学得最好。特别是那琴艺,当秦宝珠等人还指法生疏的时候,她却已经非常熟练。得到戴夫子难得的赞扬,她朝秦宝珠投去一个得意地笑容。秦宝珠低着头正皱着眉苦恼于记不起指法的正确姿势,瞥见秦真珠的挑衅,只当看不见,低头继续琢磨。她觉得秦真珠这莫名地优越感有些幼稚,她可对这些争强好胜不感兴趣,学与不学并不执着,在戴夫子面前只求学得无功无过而已。秦真珠见秦宝珠并不理睬,闹了好大一个没趣,只得继续练习。她先前在学堂里给秦宝珠找了几次碴,被最重规矩的戴夫子以不敬长姐为由敲打了几次,再也不敢出幺蛾子了。 好容易熬到琴课结束,秦宝珠轻舒一口气,看看常喜儿,也是如脱大难一般,不由笑道:“喜姐儿,原来你也怕这学琴的呀。” “宝姐姐,别这么大声。”常喜儿吓得看向戴夫子,见她正在收拾琴,没有注意她们这边,才又低声说:“我做惯了粗活,这种弹琴的精细活我吃力得很。” 秦宝珠叹道:“我也不喜欢学琴,可是没办法……”她忽的想起什么,促狭地看向常喜儿:“刺绣也是精细活,可我看喜姐儿喜欢得紧,而且绣得又快又好。” “哎,这个……以前不是跟着兰姐姐学过一点儿么……”常喜儿羞涩地扯扯琴穗子。常喜儿的绣活的确出色,才跟着戴夫子学了十几日,便绣得栩栩如生了,是秦宝珠姐妹三人远远不能及的。要说秦宝珠也就罢了,先前没怎么拿过针,可秦贵珠与秦真珠也是跟着她们的姨娘学过好些日子的,居然也比不得常喜儿。秦宝珠有时想,这大概是天分问题。 她们二人这头正随意聊着,那头秦真珠已如往常一般缠着戴夫子问东问西,秦贵珠让她的贴身丫鬟朵儿取来一个食盒,从里头拿出一碟子浑□□红二色的糕点分给秦宝珠与常喜儿:“长姐,喜儿妹妹,这是福来居的茶食酥油泡螺儿,京里甚是有名,朵儿刚买回来的,尝一下不?” 秦宝珠瞧着那茶食一个是小小的一团,就如同螺蛳儿一般,也难怪叫泡螺。只是看模样,很像她上一世的奶油呢。“如此谢谢二妹妹了。”她拈起一个放进口内,果然是香甜软糯,入口即化,虽然味道与上一世的奶油略有不同,但分明是同一种东西。真没想到在大璋朝还能吃到奶油,秦宝珠差点要咬断舌头了。她朝秦真珠笑道:“二妹妹好介绍呢,日后京里有什么好玩好吃的,流行什么,还要向二妹妹请教才是。” “长姐客气了,我们是姐妹,哪有什么请教不请教的,但凡妹妹知道的,定知无不言。”秦贵珠笑笑,也跟秦宝珠、常喜儿聊了起来。 翌日恰好是旬休日,秦宝珠花了半日,绞尽脑汁把戴夫子布置下来绘画作业给完成了,歇晌后闲来无事,摊开纸张,让豆沙取来字帖,她要好好临一临。她对戴夫子所教兴趣不大,唯独那书法,她还是下了工夫的。皆因她知自己写出来的毛笔字实在太拿不出手,以前在甘明镇时写的一副春联还被邻居嫌弃了许久,让她羞赧不已。如今她看戴夫子无论是楷书还是行书、草书、隶书等,无一不精,无一不好,好生羡慕,有空便对着帖子勤加练习。练得多了,渐渐便喜欢上书法了,倘若一日不练,总觉有些不得劲。 才临了两张纸,常喜儿就寻她来玩。两人说了一会子话,不知怎的说起昨日秦贵珠给的酥油泡螺,都觉得有些嘴馋,左右正好无事,禀过常顺娘后,便带上各自的丫鬟一齐上街去。岂料才走到半道,常喜儿想起自个忘了画戴夫子要求的画作,连糕点都不买了,急急忙忙回家作画去。无奈之下,秦宝珠只得带着豆沙前去福来居。 福来居坐落在京中繁华之处,占着个不大不小的门面,除了卖各式糕点外,还兼卖一些粉面之类的,虽过了饭点,但光顾的人还不少,且很大部分都是来买糕点的。豆沙去排队了,秦宝珠戴着个帷帽在边儿等,百无聊赖之际,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从她身边走过,她不由多看两眼。那个男子一身粗麻短褐,带着个斗笠,压得低低的,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光从那浑身的气度来看,总让人觉得他不应该是如衣着般是身份低微之人。无意识地看着他走进福来居,秦宝珠还在兀自猜测那人的身份。那人似有所感,微微回头朝秦宝珠瞥了一眼,秦宝珠脸一红,忙别开目光。如此孟浪一直盯着男子,大概会被人认为行为不端吧。 恰好此时,豆沙拎着个大盒子出来,才走了几步,就跟旁人撞了,盒子掉在地上。那人连忙道歉,捡起盒子给她。豆沙看盒子没有损坏,这才放下心来。秦宝珠迎上去问她:“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摔到?” 豆沙摇摇头:“没事,只是我好好儿走着的呢,那人却突然撞来。也不知道糕点摔坏了没。”秦宝珠看那盒子好好儿的,便说:“应该没事的,咱们先回去吧。答应了娘只出来半个时辰的,刚才排队排得久,可别晚了回去才好。” 她们主仆二人前脚刚走,方才那戴斗笠的男子忽然急急从福来居里出来,拐进一个偏僻的小巷,不久就有一黑衣男子扯着一个瘦猴似的男子跟进来。 “世子,属下刚搜过他的全身,并不见牙牌。”黑衣男子朝戴斗笠的男子微微低头,等待他的吩咐。 静王世子除下斗笠,露出一张清冽俊颜,他扫了那偷儿一眼,偷儿听得黑衣男子称他为世子,早吓瘫了。他平日里只敢小摸小偷,专捡那些家境稍好的人下手。刚才看这男子虽然身着粗麻,却是新衣,且还能进福来居吃饭,便动了心思。趁这男子进门时晃神之际,从他身上偷得一枚象牙佩。他不识字,但象牙却是认识的,知道是贵重之物,不禁大喜。岂料还没到两刻钟,就被这男子的手下给抓住了。 “本世子的牙牌在哪?”静王世子声音不大,冰冷而淡漠,让那偷儿在这大夏天里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刚……刚才塞到一个女子拿的糕点盒子里去了。”偷儿慌忙招出,见静王世子连眉毛都不动一下,急忙解释道:“小的偷东西未免人赃俱获,总是一得手就先偷偷放到旁的不相干的人身上去,若无人来抓,就又去偷回来,是以那个牙牌现在不在小的身上。世子饶命,小的说的都是实话,如有隐瞒,天打雷劈……” 世子不耐烦打断他的指天发誓:“那女子是何人?” “是……就是……小的刚才在门口故意撞了她一下,可小的也不认识她,本来想着跟在她后头寻机偷回来的……” 静王世子不耐烦听他继续废话,直接对黑衣男子道:“我知道是谁了。阿邵,你先处理他,再去追回牙牌。”刚才在福来居他看到这个偷儿撞的是她的丫鬟。秦宝珠,数面之缘,他认得她了。不但是个想出古怪的法子卖糕点的女子,也是大胆盯着男子看的女子。就是因为被她那样盯着,他才会回头看了她一眼,因此才让这偷儿有可乘之机,偷了他出入宫禁的牙牌。 阿邵领命,正待离去,静王世子又改变了主意:“阿邵,这人你先给别人处理,待会跟我一起去取牙牌。” 不一会儿,阿邵孤身转回,静王世子才朝他说道:“先前你查过她,必是知道她家在哪,带路吧。” 阿邵觉得有些奇怪,这牙牌虽然重要,可也没到须世子亲自追回的地步。他也没敢多问,连忙带路。秦宝珠这回出门仍是乘的牛车,脚程并不快,静王世子半道上就追上她了。他认得那牛车,先前在福来居就见她站在牛车旁边的。为免无端惊动她,静王世子只远远跟着,伺机暗中取回牙牌。眼看牛车进了她家中,阿邵忍不住自动请缨道:“世子,那偷儿说牙牌就在糕点盒子里,且等属下偷偷潜进秦府,一会儿便能将牙牌偷出来。” “不了,我去拿回便可,你在这儿等我回来。”静王世子摇摇头。 阿邵微微惊愕,今个儿是怎么了,世子竟然一而再地亲自去做一些往常他根本不会做的事。不容他多想,静王世子已经跃进了那围墙。 秦府不是很大,只要站在高处,便能将里头的情形看个十之八︱九。静王世子立于屋脊之上,放眼四顾,果然见秦宝珠领着丫鬟从垂花门那边缓缓而来,她身后的丫鬟正提着福来居装糕点的纸盒,看模样尚未拆开过。他俯下身隐匿起来,看着她进了一个院子,忙提气掠过去。悄无声息地从屋顶飘下,静王世子隐身在一半开的窗后,从窗子里恰好能将内室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秦宝珠和丫鬟豆沙进来了,她一边走一边吩咐豆沙道:“这些酥油泡螺分成三份,一份咱们自己留着,一份给喜姐儿送去,一份给二妹妹。昨儿吃她的,今儿正好还个人情。”豆沙应着,取来三个小碟,便伸手去打开盒子。静王世子拈着一颗方才从屋顶下来时顺手捡的小石子,正欲疾射出去,只要弄出一点响动将她们引出内室,他便能在那瞬间不着痕迹取走盒子里的牙牌。恰好此时秦宝珠牛饮一般喝完一杯茶,又吩咐豆沙道:“马上就要秋天了,怎么太阳还是这么烈?你去弄点什么冰水给我喝吧,又热又渴的。” 豆沙一听,便撇了那盒子在一旁笑道:“奴婢想起来了,今个儿您歇晌时,五仁姐姐去厨房煮了酸梅汤,还下了冰镇着,嘱咐我说等您起来之后端给您喝。恰好那时常姐儿过来,我给忘了,这会子刚好姐儿你能喝来散散暑气。” “那快去拿来给我吧。那些泡螺待会你回来再分。”秦宝珠随手抓起一把团扇使劲扇风,坐在桌边没一会儿,觉得愈发热了,便扔下手中的团扇,脱去外衫。这大夏天出门,还得穿个三四层,她觉得自己快热昏了。最后她将交领的里衣敞开,这才觉得好受些。 静王世子正站在窗后看得一清二楚,她披着半透的乳白花纱里衣,一双玉臂若隐若现,前襟敞开处露出艳红的主腰儿,衬得胸上一截欺霜赛雪。他暗道声不好,忙别开眼去,不敢再看秦宝珠虽未成年,可毕竟是一个女子,他是已行了冠礼的,没道理无端将人轻薄了去。耳边又传来扑哧扑哧扇风的声音,他胡乱暗想,好一个粗鲁的女子,这天气有这般热吗?许是被她感染,他也觉得这天气有些儿热了。 正尴尬之际,豆沙终于端了冰镇酸梅汤进来,秦宝珠呷上一口,只觉浑身舒爽无比,感叹道:“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初见面宋老爷送礼 静王世子听了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小丫头片子,不就区区一碗冰镇酸梅汤而已,至于吗。正想着,又听得秦宝珠催豆沙了:“”那些泡螺指不定有些摔坏了形状的,你待会记得选完好的给送出去,留下品相不好的给我自己无所谓,反正味道不会变。” 豆沙应了声,接着是悉悉索索的声音,似是正在打开盒子。静王世子飞快地朝屋里头瞥一眼,右手一扬,石子穿过敞开的内室门,击中外间斜对着门搁着的一只天青釉玉壶春。咣当一声,瓷瓶应声而裂,掉在地上一片狼藉。秦宝珠及豆沙都扭头看去,见地上瓷片碎了一地,可外间并没有什么人,甚是惊讶。豆沙率先走过去,左右两边看了看,说:“好端端的,怎么这瓶子掉地上碎了?”秦宝珠也凑过去瞧了瞧,见架子上还留着个瓶底,也怪道:“像是被什么敲破的,可这儿除了我们,哪来的旁人,没道理呀?” 静王世子见她们主仆二人都离开内室,立即窜进窗口。桌子上的盒子已经半开了,他打开一瞧,自己的牙牌正歪在里头,还沾了不少雪乳,好端端一盒泡螺,却毁了几乎一半。眼见着秦宝珠她们要回来了,当下也不容多想,他拿起牙牌掩好盒子,纵身从窗口跃出。才刚落地,就听得内室里豆沙在低呼:“泡螺都坏了大半!” “不会吧,摔得这么严重?那我大热天跑这么一趟,最后岂不是要吃一堆七零八落的奶油!” 静王世子嘴角微翘,不必回头,他也能想象得到那个小丫头片子正皱着眉头看那些坏掉的泡螺的模样。几个起落,他在秦府墙外飘下,早等得焦急地阿邵迎上去,却见自家世子居然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由瞠目结舌。这世子怎么每回见到那秦宝珠都带着笑容,要是陛下看到,非要见上一见那个秦宝珠不可。陛下曾说世子冷情,不懂笑为何物,即使脸上挂着笑容,那也不是真的。可看世子这般模样,分明笑得真心实意。 阿邵的眼光落在静王世子拿着牙牌的手,那上面已经沾上了雪乳,想到世子最爱干净,连忙说道:“世子,前头有个茶棚,属下这就去讨些水来给您清理干净双手。” 再一次出乎意料的是,世子只看看那牙牌,却道:“不了,我们先回府吧。” 阿邵觉得今个儿太阳肯定打西边出来了,他望望天,又看看世子,见他已抬脚走了,顾不得感慨,急忙跟上。 这日戴夫子正在堂上讲棋之奥义,此时正是午后,秦宝珠有些昏昏欲睡。她昨日熬夜赶出戴夫子布置下来的一个刺绣荷包的作业,精神头本就不济,再加上这下棋她听着枯燥无味,就更是哈欠连连,只强撑着没有睡去而已。戴夫子教习很是严厉,若是她胆敢在课上昏睡,一顿戒尺是免不了的。 “宝珠……” 听得戴夫子唤她闺名,秦宝珠精神一振,慌忙坐直了应道:“是,先生。” “你且来说说,弈棋布置,于权舆者,该何如?博弈之道又应何为?” “这……”秦宝珠哑口无言,方才她一句也没听进去,戴夫子问的这些她哪里懂。抬头看看台上已经开始皱眉的戴夫子,秦宝珠紧张得鼻尖都开始冒汗了。正准备老老实实认错,却见戴夫子的女书童快步进来,附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戴夫子似是为难地想了想,才又将目光投向秦宝珠:“宝珠,你父亲派人过来召你,我就允你先离开一下吧。”秦宝珠一喜,终于不用煎熬了,可听得戴夫子忽又语气一转,变得严厉起来,“但是,我明儿授课前,你必须背出《棋经十三篇》。” 真是乐极生悲!秦宝珠垂眼看向桌上的《棋经十三篇》,长篇大论好几页,不由心中哀嚎,但面上却不敢显现,恭恭敬敬答了声:“是。”戴夫子这才放了她去。 戴夫子暂居秦府的客院松居,因此学堂设在松居厢房。一出到松居门口,就看到榴园的二等丫鬟杏花在那儿候着了。杏花一看到秦宝珠就行了个礼道:“老爷方才差人来,说是让姐儿到前院的书房里去,有个客人想让姐儿见一见。夫人说姐儿去前院前先到榴园一下。” “杏花姐姐可知爹爹的客人是何人?”秦宝珠好奇问道,她想不出来在这京城里,除了秦家人还有谁认识她的。 “是宋府的老爷,咱们老爷的挚交。”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榴园。奶娘正在外间,拿着个颜色鲜艳的玩具在炕上逗耀哥儿爬来爬去。里间传来常顺娘训斥的声音:“这几个月的开支怎么如此之大!再这般下去,府里非要给吃空不可!” 一个妇人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夫人,奴婢已经想尽法子各处节省了,可这物价年年涨,奴婢也是毫无办法呀。” 丫鬟给秦宝珠掀了帘子进去,她一眼就看见常顺娘皱着眉坐在桌边,桌上堆着几本账本,她面前躬身站着一个管事媳妇打扮的。常顺娘见女儿来了,挥手让那个管事媳妇退下,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神情对着女儿说道:“这么大热天的,走过来也渴了吧?来喝点冰镇的梅子汤。”常顺娘慈爱地用帕子擦去秦宝珠额上的汗珠,手执纨扇亲自给她扇风。 秦宝珠喝了几口消去暑气,这才问道:“娘,因何事发这么大的火?” 常顺娘眉头一皱,叹道:“来来去去还不是因着那些银钱的事。几个铺子生意一般,庄子的产出也不怎么样,可家里的开支一年比一年大!我道老夫人怎么如此顺当就交出了中馈……”她突然想起面前的是女儿,有些事还是不要多说才好,便生生打住,换了个话题,“宝姐儿,你爹爹让你去书房见一见他的至交好友宋老爷,你待会回去先换件得体的衣裳,记着要把那串娘给的珠佩戴上。说起来,你跟宋老爷也是有缘,那珠佩还是当年你出生时送的呢。正是因着这样的缘分,他才指定了要见上你一见。” 秦宝珠很是疑惑,这宋老爷怎么让常顺娘如此郑重,居然要先亲自叮嘱她一番。不过这事她也不好问,也是怕人在前院久等了,她三两口喝完梅子汤,便辞了常顺娘匆匆而去。常顺娘在她后头无奈地摇头,这个女儿,还是不够稳重啊。 常顺娘嘱咐秦宝珠时,豆沙也是随侍在侧的,她自然不敢怠慢,迅速帮秦宝珠挑了一套前些日子新做的衣裳。碧色的薄衫儿,淡淡的姜黄色绣蝶舞芍药的马面裙。右侧的衣襟处是红艳艳的细系带,上面还别上了那串粉红的珠佩,珠佩下垂着一排四束的淡蓝色穗子。走路时,珠佩的穗子随着那若隐若现的大红绣鞋的移动一颤一颤的。五仁的梳头技术好,也飞快地帮秦宝珠重新挽了个抓髻,只用一根缂丝珍珠流苏的大红发带束着,并未插上多余的发簪,却更显得素丽庄重。 秦宝珠去到前院秦持重的书房时,见一个小丫鬟并一个小厮在门口一左一右地候着。走近前去,听得里头传出一个爽朗的男声:“维弦兄不必担心,这几年海路顺畅,正好趁着入秋的好天气,我一路顺风顺水出海去,到明年春天就能回来了。”秦宝珠暗道这大概便是宋老爷了。 “阳徳兄,这出海实在太过危险。我看你家境已十分富足,何苦再冒那样的性命之忧去赚钱?留在家中闲时跟我们这些好友喝喝酒吟吟诗,岂不更快活!”秦持重苦口婆心,宋老爷似乎不大领情,只敷衍着胡乱应了几句。 听得里头谈性不浓了,那守在门口的丫鬟才掀开帘子朝里道:“老爷,大姐儿过来了。” 秦宝珠款款进去,见秦持重跟一髯须男子相对而坐。听见她进来,髯须男子扭头看过来,打量了她一番,目光落在她衣襟上别着的珠佩,不由笑道:“原来姐儿这般大了!当日匆匆而去,还来不及见上一见,极为遗憾,如今总算是了了这番心愿。” 秦宝珠敛裾给他行了个礼,髯须男子宋老爷朝身后立着的一个长随招招手,那人立即将手中捧着的一个描金填漆的匣子递过来。宋老爷接过,又随手解下腰上的一个玉佩放在匣子上头,一齐给秦宝珠,笑嘻嘻道:“几个月前便听说宝姐儿回来了,可一直不得空来看看。本来宋叔叔我准备了一点见面礼,可一看到宝姐儿就觉得你甚合眼缘,那礼还是薄了点。幸亏还有这枚玉佩随身带着,不然叔叔都不好意思把这匣子薄礼送出去了。” 秦宝珠微微抿嘴,这个宋老爷可真有意思呢。她让豆沙接过那个匣子,谢他道:“如此多些宋叔叔了,侄女却之不恭。” 宋老爷哈哈大笑,直道“有意思”。他转头对秦持重说道:“你这个女儿真是个爽快的,我喜欢,可比你那两个庶女有趣多了!” 秦持重见好友如此看重自己的女儿,也很是高兴,但他素来内敛惯的,只捋捋下颌上的胡须道:“不过是不懂事的孩子罢了,难得能得到你的青眼。” “哪里!维弦兄,若是我家女儿将来能有宝姐儿这般的性情,我可就放心了。” “阳德兄谬赞,谬赞。” 秦宝珠回到荷院,想到宋老爷是那般直爽的一个人,也不禁带上了笑意。豆沙将那个匣子和玉佩推到她面前道:“姐儿,这枚玉佩看着很贵重的样子,不知道这匣子是什么样的见面礼。” 秦宝珠不太懂这些珠宝首饰,可那枚玉佩着实晶莹剔透,雕工又精细得很,上头还镶嵌着光彩流动的琉璃之类的,应该不是凡品。那么匣子里是什么样的东西呢,她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了。待一打开匣子,她和豆沙都呆住了,那里头居然是一整套金嵌宝的头面!真真是好一件“薄礼”! 豆沙瞠目结舌:“这个……这个……得花多少钱啊!”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价值不菲首饰,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不知道。”秦宝珠有些后悔,刚才在书房应当先看看这匣子里的东西的。早知如此贵重,她还真的不太敢收。 想了想,她把玉佩放进匣子里,抱着径直去榴园。一见到常顺娘就开门见山道:“娘,刚才我去见了宋老爷,他给了我一些见面礼。我回去荷院一瞧,那礼太贵重了,不知如何处理才好,请娘给个主意。”她将匣子放到常顺娘面前打开,立刻映得常顺娘满脸珠光宝气。 常顺娘只稍微讶异了一下,拿起那枚玉佩瞧了瞧,笑说:“这是痕都斯坦玉,极为难得,此玉多雕琢成器具,如此精细的玉佩倒是少见得很。”说着,她又捡起一支掩鬓簪,“这是赤金的,一般富贵人家都少见,东西确实贵重了。但你宋叔叔送的东西,还是收下吧,别退了,否则你宋叔叔会觉得你这是看不起他,落了他的面子反而不美。不过,日后见着你宋叔叔,还是要郑重道谢才是。” 秦宝珠便又抱着那个匣子回去荷院,只是第一次拥有这么贵重的首饰,不免心中有些忐忑,让豆沙好好锁住。不过她又觉得自己好笑,这种行为还真像个土鳖,也无怪乎秦真珠总用一种乡下土包子的眼神看她。 常顺娘让秦宝珠日后再见宋老爷,要好好跟他道谢,秦宝珠本以为再见之日应该不会太快,孰料才七八日,常顺娘便带她登宋府之门了。 宋老爷名三和,字阳德,少年时与秦持重曾有同窗之谊。他屡试不第,又因家贫,便弃学从商,跟人出了海。他多年来杳无音讯,在家人俱都以为他已经葬身鱼腹时,他突然回来了,成了一位腰缠万贯的大富商。只是这时宋三和年纪已大,仍孑然一身,便急急忙忙找媒人说了一个贤良淑德的娘子。孰料多年过去,宋夫人的肚子毫无音讯,他又纳了几房小妾,仍不见她们的肚子有动静。心灰意冷之际,宋夫人突然有了身孕,宋三和大喜过望,诚惶诚恐伺候自家娘子十月怀胎后诞下一位千金。而那日宋老爷是亲自来送刚出生的姐儿满月酒的帖子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章 姐妹三人狭路相逢 经过戴夫子数月来的教习,秦宝珠毕竟与刚到京城时大有不同。常顺娘眼看女儿是家中几个孩子中最为年长的,再过两三年便到说亲的年纪,而京中她熟识的各府夫人只听过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有心要趁着宋三和家姐儿的满月酒带她出去露个脸。收到帖子时只余七八日,衣裳是来不及做了,所幸先前新做了不少,她便亲自指定了一套,让豆沙与五仁给秦宝珠好好打扮打扮。秦宝珠得知常顺娘的心思,甚为无语,她这才几岁啊,按上一世的算法,才读小学的年纪,居然这般早便操心起她的终身大事了。心里不自在归不自在,秦宝珠还是乖乖地任由常顺娘折腾。 好容易等梳妆打扮完,吩咐豆沙取了她这几日赶出来的满月礼,秦宝珠款款向榴园走去,常顺娘还在等她一块儿出门呢。今日常顺娘给她选的是一身嫩粉的束腰广袖襦裙,在袖口与裙摆处均点缀着金银线盘成的花卉图案,腰部缠着翠绿的丝带,长长的几乎垂到地面。而她的头上亦用长长的翠绿绸带束起双丫髻,只要有风吹来,头上、身上的丝带便随着袖口与裙摆轻盈飘飞,翩翩然恍若惊鸿。只是这套衣裙虽非礼服,却也比常服略偏正式了些,是以裙子比常服要略长,尽管秦宝珠脚上穿着翘头履,可她仍不太习惯,怕一个不小心踩到裙摆以致摔跤,走路不免小心翼翼,如此一来非但走不快,旁人看来更显得袅袅娜娜。可这个中苦楚,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而已。 从花园子过时,远远便瞧见秦贵珠与秦真珠各带着丫鬟站在一块说话,可无论如何看,都是秦真珠傲然直立,似乎对秦贵珠这个二姐完全不放在眼内;而秦贵珠则微微低着头,一如平日里柔顺的模样。这样的情景,怎么看怎么怪异。秦宝珠脚下一顿,正要避开,却瞧见秦真珠已经扭头往她这边看来了。微不可闻叹了一口气,秦宝珠只得继续往前朝她们而去。她不是怕秦真珠,而是这个所谓的三妹妹每回见到她,总要幼稚地找她不痛快。即使应付起来游刃有余,她也十分厌烦。因此平日里她对她也是能避则避,实在避不开,也只好见招拆招。 秦宝珠走近了,秦贵珠略看了一下她的装扮,还有后头捧着东西的豆沙,笑道:“长姐今日是要出去赴宴吗?” 秦宝珠点点头道:“娘要带我出去吃满月酒。” “可是宋三和老爷家的?我前儿听说他弄瓦之喜,爹爹与他为至交,他肯定要宴请爹爹的。”秦贵珠了然问道。 秦宝珠浅浅一笑,答道:“可不是。可看娘郑重的模样,且这也是我第一次正式出门赴宴,也是有些忐忑。” “听闻宋老爷一家都很和善,长姐也不必太过紧张。况且这满月酒里,大家伙儿都盼着看那个粉雕玉琢的娃儿呢,姐姐随意一点便好。” 秦宝珠给秦贵珠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这个二妹妹也许待她不若一母同胞的姐妹,也许还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她对她总是和善的,不像秦真珠……秦宝珠瞥了一眼从方才开始就一直默不作声的秦真珠,这个一直将喜怒哀乐挂在脸上的人真是毫不避讳她的敌意。瞧瞧她,手上的好端端一朵娇艳的花儿都要被她绞烂了。 “那么,我先去娘亲那儿了。”秦宝珠一边笑道,一点越过她们前行,身后传来秦真珠尖刻的声音:“真真没见过世面,不就一个暴发户的满月酒而已!”她早听说了宋三和给秦宝珠送了名贵的见面礼,而她这么多年却从未得到过他一个青眼,更别提什么贵礼了,她简直要妒忌得发狂。 秦宝珠哂笑,头也不回,没有理会秦真珠。秦真珠一拳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直把自己气得几乎内伤。猛地扔掉手上的花,抬脚使劲踩两下,冷着一张脸走了。秦贵珠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秦真珠远去的背影,冷笑一声。 真是个蠢货,以为巴结上祖母就不可一世了。祖母身子不好,还有几年能活?她们这些庶女的命运,其实是握在主母常氏手里的。即使她养在深闺也知道,她们家的这位主母并不像有些府上的那样狠毒,即使当年姨娘们设计害了她,她回来之后也没有怎么对付当年害她的人。可是当年欠她的人,常氏的心里清楚着呢。秦真珠跟她的姨娘这般没有眼力价,若是哪一日那点子因为父亲而存在的情分耗尽了,那便是她们的噩梦!单单就婚事来说,倘若常氏迟迟不给说亲,又或者给她们说一个面上看着好的,其实吃喝嫖赌样样齐全的男人,下半生全毁了,到时候可有得哭了。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有什么用,这个蠢货从起早贪黑刻苦练习,她跟她住同一个院子如何不知。无论是朱门大户还是小户人家需要的不是一个善于取悦男人的主母,这些都是以色事人的小妾才需要精通的,那个蠢货和她的姨娘怎么就看不清呢。 “姐儿,姨娘还在屋里等着呢。”朵儿见人人都走了,秦贵珠却还在发呆,便轻声提醒道。 姨娘……也不知在闹什么别扭,以至于如今爹爹都不大进她屋里了。秦贵珠垂下眼眸,匆匆返回桃苑。才刚进郝姨娘的屋子,就听到丫鬟小柳在低声劝她:“您就放宽心点儿吧,如今老爷才是您安身立命之本,那外头的……”她没有在说下去,因为秦贵珠已经走进了内室。 郝姨娘看到女儿,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从床上坐起身,秦贵珠忙拿个迎枕给她靠着,口里说道:“姨娘怎么又哭了?” 郝姨娘垂下眼眸,低声道:“没……没什么,只是觉得这秋天快到了,心里烦闷。” 秦贵珠仔细看了看郝姨娘脸上的神色,才道:“姨娘要赶紧好起来才是。”有哪一个男人愿意整天看到个病秧子,先前有毕夫人一个还不够吗。可话说回来,大夫说姨娘身子尚好,只是抑郁不得解而已。她不知姨娘有什么心病,以前还好好儿的,常顺娘从乡下庄子回来时也曾暗中咬牙妒忌过,可年初时突然就说病了,闷闷不乐的,也不愿见爹爹。现如今她这个女儿也不知她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却说秦宝珠到榴园之时,常顺娘已经打点妥当,正趁着等她的空儿在看账本呢。一看到女儿那身打扮,眼前一亮,不由笑说:“真是女大十八变,我们家宝姐儿已经长大了。” 秦宝珠捏捏自己尚有婴儿肥的脸颊——经过这数月的娇养她也长了些肉,她并不觉得才十一岁的自己已经夸张到女大十八变的地步,可被常顺娘这么称赞,还是有小小的得意。常顺娘这时注意到豆沙手里捧着的匣子,好奇问道:“这个是什么?” “女儿亲手缝的一套小衫裤,送给宋叔叔家的千金的。前儿得了宋叔叔那么贵重的礼物,心里总是不踏实,便趁着这个机会还个礼。” 常顺娘满意地点点头:“难为你有这个心思。礼轻情意重,既然是你亲手做的,你宋叔叔和宋婶婶必定很喜欢。” 宋家的满月酒宴请了许多人,既有文人雅士,又有商贾匠人。宋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几乎都要把所在的那条巷子堵死了。常顺娘她们的牛车才刚在巷口停下,排着队等进去,就有一个嬷嬷上前来问:“奴婢是茅夫人身边的谈嬷嬷,请问车上的是秦府秦持重老爷家的夫人吗?” 跟常顺娘她们一起坐在牛车上的桃花掀开帘子笑道:“车上正是我们家常夫人。” 谈嬷嬷闻言,一张老脸立即绽出不大不小的一个笑容:“我们家夫人正在等着常夫人。这里车多人多,恐怕要等许久,请夫人屈尊下车,奴婢准备了轿子可将您送进内院里去。” “那就有劳嬷嬷了。”常顺娘领着秦宝珠下车,只见旁边早有两顶青布小轿在等着了。上轿后,也没有多久的工夫,轿子停下,便有人来请她们下来。秦宝珠走出来一瞧,原来是到了一处的精致院子。这个院子比常顺娘的榴园还要大,里头堆山砌石头,种满了许多说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有一些正热烈地绽放着。 她跟着常顺娘进了屋里头,屋里更是富贵无比,家具全是清一色的紫檀,精工雕琢;地上铺的是海外的长毛毯子;桌案上陈设的是各色古董。先前秦宝珠觉得秦府已经十分富贵,可跟宋家比起来,却显得寒酸无比,看来宋三和还真不是普通富裕,也难怪三教九流都给他面子来参加他家千金的满月酒。内室的美人榻上正歪坐着一个额头上扎石青底珠绣葫芦带子的年轻妇人,看长相只是中等,可那股隐隐散发出来的端庄温柔让人一看就挪不开眼。 那妇人一看到常顺娘,立即起身迎来,嘴里说道:“姐姐你可来了。”看语气神情,跟常顺娘是极为熟稔的样子。 常顺娘慌忙扶她坐下道:“快别起来,即使是出了月子,身子骨也是弱的,仔细别伤着了。” 这妇人自然便是宋三和的正室夫人茅氏了。她重新在美人榻上坐下,这才注意到跟在常顺娘身后的秦宝珠。不着痕迹打量一番,才笑道:“这便是姐姐的女儿罢。” 秦宝珠这才上前一步,盈盈拜下,给茅氏行了个规规矩矩的长辈礼,还没待说什么,茅氏就朝她招招手:“快别管这些繁文缛节了。来,过来给婶娘仔细瞧瞧。”她走到茅氏跟前,茅氏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后,才道:“跟姐姐极像,清秀可人,只是瘦弱了点。再过两三年就要说亲了,可要好好将养。” 秦宝珠故作羞涩地低下头,心里却腹诽道,自己真的还小啊,以至于一个个都关心起她的婚事来了么。耳边传来常顺娘的声音:“可不是,真的太瘦弱了,真得给她好好补补身子。” “我这边正好有个补身的方子,极适合宝姐儿的。”说话间,茅氏从自己手上褪下一只碧绿的玉镯套在秦宝珠手腕上。镯子有些大,在秦宝珠手腕上松松垮垮的,但那水润的绿色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了,连茅氏也赞道:“瞧瞧,宝姐儿就胜在‘白’这一字。” 常顺娘见到那镯子,略微讶异说道:“这不是你平日里最喜爱的镯子么,怎么好夺人所好。前些日子宋老爷还送了她一份丰厚的见面礼,你怎么又来。” 秦宝珠一听,急忙取下镯子道:“这太贵重了,况且又是婶娘心爱之物,宝珠受之有愧。” 茅氏却是将镯子强按回她手里,唬着脸说:“老爷送的归老爷送,我送的归我送!婶娘一眼就喜欢你了,你拿着便是。婶娘刚出月子,仓猝间也没有给你备下什么见面礼,这镯子已经是寒酸了,你若还要推辞,婶娘可就没脸了。” 秦宝珠求救似地看向常顺娘,常顺娘朝她点点头,她这才谢过茅氏收下那个镯子,茅氏又重新露出笑容。她趁这时候对茅氏又说道:“前几日听说婶娘弄瓦之喜,宝珠有心要送点东西给妹妹,可宝珠拙笨,也不知送什么才好,只得亲手缝了一套衫裤给妹妹,针线活做得不好,希望婶娘不要嫌弃。”秦宝珠从豆沙手上取来她捧着的匣子,亲自交到茅氏手中。 茅氏打开匣子一看,里头果然是一套白色细棉布做的小衣小裤。秦宝珠没有自谦,这套衫裤的针脚确实算不得好,一看便知的确乃她亲手所缝。她看着茅氏摩挲那套衣裤道:“这细棉布是宝珠特意挑的,虽不算什么名贵的料子,但透气又吸汗,十分柔软,宝珠听说比绸缎还要适合婴儿穿呢。” “难得宝姐儿这番心思了。”茅氏把衫裤交给旁边伺候着的丫鬟,这时恰好奶娘将宋家千金玉姐儿抱进来,常顺娘顺势也送了她一只赤金长命锁。这么一个软绵绵粉嘟嘟的小人儿,正了眯着眼睛吐着泡泡,惹得内室几人连连逗弄,俱都一阵好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大发雷霆宝姐训婢 吃完酒席时辰尚早,常顺娘挂念着家中的耀哥儿,跟茅氏说了一会子话便告辞而去。秦宝珠在牛车上看她眉间不经意泻出的忧虑更甚,旁敲侧击问了一番,知道大约还是内院入不敷出之故。现在秦家很缺钱么?秦宝珠深深叹气,前几日就看到常顺娘训斥内院里的管事嬷嬷铺张浪费,想来她这个当家主母也是不好过。 她不忍心看着母亲如此发愁,暗想着该如何帮上一把。苦苦思索之时,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了荷院。这日头还有些毒辣,她是从小池塘旁边的游廊走过去的,猛一抬头,就看见四五个个丫头嬷嬷凑在一堆嗑着瓜子说一些荤段子,不时哄然大笑,地上是一堆的果皮壳子。秦宝珠皱皱眉,这里头还有一两个人她不认识,也不知是哪个院子里当差的跑过来耍。 跟在秦宝珠身后的豆沙此时一张小脸都冷下来了,她家姐儿不过出去大半日,这院子里居然就弄得乌七八糟。这些下人的放浪情状要是传出去,姐儿的名声也就毁了!“都在干什么呢,一个二个没规没距的!”她喝道,声音不大,却如平地一声惊雷。那几个刚才还在说笑的下人这时才看到秦宝珠与豆沙,吓得齐齐跪在地上。 秦宝珠冷冷看了她们一眼,一句话也不说,径直走进室内。帘子放下时,外头轻飘飘传来一句嘀咕:“不就一个乡下丫头!” 秦宝珠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些下人,以为她年纪小,平日又和善不大管事,就可以随意蹬鼻子上脸吗?没心情换衣裳了,她在上首坐下,沉着脸朝豆沙吩咐道:“你去让外头那几个跪着,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准起来。另外,把五仁给找回来!”豆沙是她的贴身大丫鬟,主要负责她的日常起居,而同为大丫鬟的五仁则管着荷院的一众下人。 豆沙掀帘子出去,见那几个丫头嬷嬷正欲溜走,更是心头火起,这些个人还真的不把姐儿放在眼里了。她冷冷教训道:“怎么,没有姐儿的命令就敢起来?你们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她进来秦府数月,早褪去了刚来时的畏缩,养成一股大丫鬟的气势。那几个丫头嬷嬷都是地位不高的,见她发火,免不得心里有些哆嗦,不管愿不愿意,还是乖乖回来。 “去!太阳底下给我跪着!”不想与这些人多费唇舌,豆沙叫来院子里的二等丫鬟,让她去找五仁回来。不多时,五仁匆匆赶回,她在路上早向那个二等丫鬟打听了知道姐儿这回因为下人们放浪形骸,少见地生了气,心里十分忐忑。 进得屋里,果然见秦宝珠面色不善,慌忙跪下请罪:“奴婢管教不力,辜负了姐儿的信任,请姐儿降罪,奴婢不敢有怨。” “我自然是要罚你!”秦宝珠喝口茶平复一下怒火,才又道,“你且说说,我不在院子的这几个时辰里,豆沙也跟着出去了,你身为唯一的大丫鬟,不在院子里守着管束下人,是去哪儿了?” 五仁偷眼瞧瞧豆沙,见她轻轻摇头,才知这回秦宝珠不但发火,而且这火还非同小可。她立即惶恐回道:“姐儿出门不久,桃苑邬姨娘身边的雪燕来找奴婢,说是前阵子见奴婢绣的那个花样子新鲜好看,让奴婢去桃苑教教她……”她越说声音越低,最后耷拉着脑袋不敢再说下去了。雪燕是邬姨娘的人,而邬姨娘所出的秦真珠总处处与秦宝珠作对,她不是不知,可她居然还撇下荷院跑去桃苑,这实在下了秦宝珠的脸面。 “很好!”秦宝珠冷笑一声,“一个二个的都当我是死的!”她重重放下茶杯,杯里的茶水溅了一桌。她平日里没有跟任何人红过脸,即使对着粗使丫头也是和和气气的,此时端着架子发起火来,即使年纪尚小,也让五仁害怕之极。 五仁吓得连连磕头:“姐儿,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错在哪里?”秦宝珠冷硬地看着她磕破皮的额头。 “奴婢身为荷院的管事丫鬟,不该在姐儿出门时离开院子,不该没有管教好院子里的人任她们散漫;身为姐儿丫鬟,不该跟被桃苑的人用个小小的理由便支走。” 秦宝珠听完,却是不说话,只拿一双眼望着她,她心里更加忐忑,努力想着自个还有哪些地方出了纰漏。良久,才听得秦宝珠幽幽说道:“你这些话我且记住了。出现一次失误,我还可以体谅,可若是还有第二次……” “是,奴婢再不敢懈怠!”五仁后背已然濡湿一大片,整个人战战兢兢。 秦宝珠起身朝外走,见五仁还跪在那儿,脚步顿了顿,回头对她说道:“跟我来吧。” 外头的人已经跪了好一阵子了,虽快到傍晚,太阳还是有些毒辣,她们已经被炙烤了好一阵,浑身都是汗。秦宝珠眼神锐利如刀,一一在她们身上刮过。跪在她面前的是五个人,左首第一个是面生的丫鬟,十七八的模样,看衣着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下人。她旁边是同样面生得很的一个嬷嬷,亦是粗衣布裙。另外三个则是她院子里头的,两个粗使丫鬟,一个看门的婆子。这五人见秦宝珠出来,不禁把原本低着的头又低下几分。 “把这院子里的人全都叫过来。”秦宝珠沉声对豆沙道。 不多一会儿,人都到齐了,一个个早打听过发生了什么,俱都噤若寒蝉。秦宝珠端坐在豆沙从屋里搬出来的一张圈椅上,缓缓开口问那两个面生的下人:“你们是哪个院子的?” “奴婢……奴婢是后院里头浣衣的。”那个丫鬟和嬷嬷被秦宝珠的气势吓到,说起话来结结巴巴。 “好,你们回去吧。稍晚时候我会去跟娘好好说说你们这些浣衣的实在太闲了。” 那两人大惊,慌忙磕头求饶。她们是签了死契的,在府中也身份低微,若是让主母知道她们不但随便串门子,还惹怒了大姐儿,恐怕没有好下场。秦宝珠不耐烦地挥挥手,豆沙立即叫来两个粗使婆子将她们拖出去了。 秦宝珠抬头环顾一下自己面前的下人们,见她们一个个都随着她的目光低下头,才又开口道:“这些日子,你们在这院子里是如何的,我都看在眼里,做了什么,我也心中有数。只要不是太过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不能成为你们踩在我头上的理由!” “庞嬷嬷,”秦宝珠沉静如水的声音传来,跪在地上的看门婆子庞嬷嬷不由抖了抖身子,“你说是不是?” 庞嬷嬷身上冷汗涔涔,只叠声应“是”。再看另外跪着的两个粗使丫头,也在瑟瑟发抖。秦宝珠不再看她们,又冷然道:“有一点,虽然我没说过,但这几个月以来却是按着做的,你们以后给我记清楚了。姐儿我平生最讨厌吃拿卡要,最看不得有事没事都要伸手跟人要赏钱。别人那里我不管,我这里没这规矩!若果要拿了赏钱才办事,那你们的月钱也别要了。你拿了我的月钱,那就要尽心尽力办好自己的分内事!”说完,也不管众人反应如何,又扭头对站在身旁的五仁道:“庞嬷嬷屡次因为我没有给她赏钱而给我脸色,甚至还在背后多有抱怨,这还是一个下人应有的态度吗?” “是,奴婢管教不力。”五仁微佝偻着腰恭恭敬敬回答道。 “那么,身为管事丫鬟,你失了职,就罚你一个月的月钱,你可服?” “奴婢领罚。”在她的下头出了这么一个大事,只罚一个月的月钱,五仁直道侥幸,哪里还敢有什么怨言。 “那么这三人都交给你了。”秦宝珠轻轻弹弹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起身回了屋里。下面的小啰啰,还没有资格让她来亲自处置。既然身边有人,自然是要善加利用。 五仁不愧是常顺娘亲自挑来送给秦宝珠的,她行事雷厉风行,很快就打了那三人几十板子,庞嬷嬷被她从院子里赶了出去,调到前院打杂,而那两个粗使丫头则被罚了月钱。自那以后,整个荷院的下人都不敢再造次。 常喜儿得空时来荷院找秦宝珠玩,说起她管教下人这些事,满脸佩服:“宝姐姐真厉害,现在府里头的人一说起你,都道宝姐姐你有主母的风范。” 秦宝珠不以为然一笑:“只是实在看不过去了而已,有的人一天不敲打,就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主子对她好,她就以为这是理所当然,渐渐地就奴大欺主起来。”她的目光状似无意扫过侍立在常顺娘身后的莲蓉。莲蓉本就长得好,经过这几个月的调养,也变得水灵灵起来。只是……秦宝珠从她那涂了丹蔲的红艳艳的长指甲,看到稍显粉厚的脸蛋,最后落在她插戴两朵绢花及两根银簪子的头上,她比在甘明镇时变了许多呢。这样急切地想要显示自己的容貌,可不是什么好事。如今常喜儿在秦家与任何人均无利益攸关之事,难保日后不会呢。这般虚荣的贴身丫鬟,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那将防不胜防! 莲蓉是何等聪明伶俐之人,哪里会没发现秦宝珠打量她时眼里的异样,她脸色从红转青。秦宝珠的手段她是知道的,平日里看着十分温和的一个人,要是狠起来,也是无情。荷院那个庞嬷嬷,虽然只是看门的,可她是家生子,有个儿子还在外头铺子帮着府里管账,她在府里也算有脸面的老人了,而且也是主母亲自挑给荷院的,可不就是因为前儿跟人说笑了几句而被贬到前院去干杂活了吗。 没几日,当秦宝珠再见到莲蓉时,她已经收敛了许多,脸上胭脂素淡了,也不再穿戴得花枝招展。秦宝珠明里暗里又敲打她几句,见她确实老实了,才放下心来。常喜儿心思单纯,她还真怕她被下人卖了都不知道。 常喜儿这边让人放心了,可常顺娘那边还是棘手得很。秦宝珠微微蹙眉,这些日子她让豆沙暗中打听了一下,外头的铺子和庄子进项尚可,但府里确实开支甚大。一来秦持重书生意气,视金钱为粪土,往往为了心爱之物如名画古砚之类豪掷千金;二来秦老夫人身子骨不太好,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堪比巨富,名贵补品更是如流水一般送去她的院子。这两项是府里最大的开支,却也是无法减免的,仅靠府里名下的那些铺子和庄子,要支撑起来确实很费力。节流无用,为今之计,只能是开源。 秦宝珠轻轻咬了咬下唇,她倒是有个迅速开源的法子,可不知能不能成。左思右想,她还是决定去跟常顺娘建议一下。榴园里那几树火红的花朵如今掉了不少,树上陆陆续续开始结果了,小小的青色果子,藏在枝叶之间,不仔细看难以发现。桃花正带着两三个小丫鬟在树下捡石榴花,一见秦宝珠来了,桃花笑道:“姐儿来了?奴婢想着这些榴花再过些日子便没了,捡了好些干净的开得好的,正想让人给姐儿送去。姐儿生得白,戴这红红的花儿肯定好看。” 秦宝珠顺手拿过一朵簪在鬓边,笑问:“你看如何?” “真是好看!”桃花与豆沙异口同声,两人相视一笑。桃花见秦宝珠望向上房,善解人意道:“夫人正和管事嬷嬷看账本呢,奴婢去给您通报。” 秦宝珠忙制止她:“我就等等吧,莫要耽误了娘的正事。” 正说话间,一个嬷嬷抱着账本从屋里出来,朝秦宝珠说:“姐儿快进去吧,夫人知道您来了呢。”她虽是笑着,可看脸上神情,颇有些不自然,想来方才在屋里是愁眉苦脸的了。 进得屋里,秦宝珠见常顺娘正坐在桌边,眉头轻蹙。她听到动静,转头看向秦宝珠,立时换了一张笑颜:“宝姐儿怎么这时候来了?”现在正是午歇之时,若是无事,她的女儿断然不会来榴园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闺阁千金偏要行商 秦宝珠没有拐弯抹角,她直接便说道:“女儿看娘这几日愁眉不展的,心里担心得很。” 常顺娘叹气道:“姐儿真真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事,姐儿不用担心娘。” “可是,娘,我让豆沙在府里打听了一下,娘很为家里头的银钱发愁。所以我想了几日,找出一个法子可解娘的燃眉之急,但不知能否可行。” 常顺娘甚为诧异:“这事情难道在府里传开了?” “娘又没有刻意隐瞒,只要有心,又哪能不知道?不过恰好,女儿只是不多的有心人中之一个而已,娘请放心好了。” 常顺娘有些犹豫,她是听说以前秦宝珠曾经在外头做过些小生意,似乎还做得不错。但她接女儿回来,又哪里愿意让她小小年纪便操劳。更何况,这府里的吃穿用度所需的银钱可比那些小打小闹的生意庞大得多,秦宝珠也未必能真有什么好的法子。 秦宝珠看出她的心思,游说道:“娘,女儿也是想为您分忧而已,这个法子就听听又何妨。若是娘觉得好,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觉得不好,也不碍事的。” 常顺娘一想,那倒也是,赚钱的法子她是不抱什么希望,但女儿的一片孝心才是她最看重的。“那宝姐儿给娘说说,到底是什么样的法子?” “女儿听说宋叔叔再不久就要出洋了,听说他年轻时家中甚为贫困,就是因为跑船才发的家。上回女儿在宋叔叔家也看到,他家如今比之我们几代在京中经营的秦家还要殷实,可想而知这出洋得利能有多大!所以,娘亲看看家中有多少可动用的银子,全取出来也跟着入一下份子,或者进些海外诸国卖得好的货物运出去,到时候请宋叔叔帮帮忙再进一些新奇的货回来,放到咱们家铺子售卖。咱们也不求日赚斗金,但女儿觉得帮补一下府里,也是不成问题的。此事娘亲不妨跟茅婶娘探探口风,或者请爹爹与宋叔叔提一提。”若是两家相交泛泛,此事断不能成,别人家拼死拼活冒着生命危险去跑船,也不是为了你方便的。但秦宝珠看宋三和与她爹爹秦持重似乎交情匪浅,倘若能厚着脸皮提一提,兴许就能成了。只不过这似乎有些坐享其成,不太厚道而已。 突然的,她又想到了这一点的应对之道,便继续道:“有句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咱们借了宋叔叔的船与人,从卖货所得匀出些钱来,算是中人费也好,旁的什么也罢,虽则不多,但也算买个安心和长久的搭伙。” 常顺娘听得秦宝珠这一番话,眼睛一亮,她以前怎么从未想过此节呢!宋三和有多富裕,她比秦宝珠更清楚,这出洋做生意确实是一本万利,也不知有多少人眼红,但如宋三和般有胆量有见识的就少了。可这么便宜的事,人家能答应吗?常顺娘的眼神瞬间又黯淡下去了,沉吟道:“宝姐儿此法甚好,只是涉及许多事,让娘想一想吧。” 秦宝珠也知她的顾虑,便没再劝说。此事若能成,再好不过,若是不能成,她就算不吃不喝,也要帮常顺娘解决府中这个大问题。 在府里静候了几日,却不见任何消息,平日里去榴园请安时,常顺娘也没再提这事,秦宝珠不免有些焦急。难道宋三和不答应?这也怪不得别人,这么大一杯羹,谁愿意让别人来分薄了。秦宝珠推开眼前的字帖,扔下手中的笔,心里七上八下,连练字都静不下心来,写得太丑了。 “豆沙。”她轻唤一声,伺候在外头的豆沙立即推门进来——秦宝珠练字时喜安静,从不让人在近前伺候。“这都入秋了,怎的还如此炎热?你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冰镇酸梅汤,给我盛一碗过来。” 豆沙奇怪地看了看秦宝珠,昨夜下了一场雨,今天都有点凉了,哪里会热。况且,这几日秦宝珠实在吃太多冰镇酸梅汤了,进书房前她就已经喝过一碗,于是豆沙劝道:“姐儿,这冰镇的汤还是少喝点吧,奴婢听府里的嬷嬷说,这些个凉的东西对女儿家的身子最是不好。” 秦宝珠叹口气,她如何不知道这些,只是心中太过烦躁,想压一压而已。恰好此时,外头有个小丫鬟走进来,行了个礼道:“姐儿,前院打发了人过来,说是老爷让您到前院的亭子走一趟。” 秦宝珠心下狐疑,如无必要,秦持重断不会让她去前院的,更何况还是亭子这种人多嘴杂之地。她隐隐觉得是为了与上回她跟常顺娘提的那个事有关,该不会是秦持重生气了吧?她虽与爹爹接触不多,也知他是有些迂气之人,指不定会觉得这让他与宋三和的君子之交沾上铜臭味。 前院的亭子唤作赏风亭,秦宝珠并未去过,听说有时秦持重与宋三和会让人在那摆个小席面,一边吃酒一边吟诗作对。但她万万想不到,在前院那个人来人往之地,竟有如此闹中取静的一处。赏风亭建在前院一个较偏的角落,四周植了些绿树,疏疏落落的,将个亭子遮得影影绰绰,将外头的喧闹都隔绝开来。亭子绛柱黛瓦,单檐四角高高飞翘,颇为古雅。亭子的四周垂下舒朗的竹帘,只余一面的竹帘卷起,从外头只能隐约瞧见秦持重与宋三和分坐一个小方桌的两头,桌子上摆着些碗碟酒壶,旁边立着丫鬟。秦宝珠走进去才看到桌上的菜式已然吃得差不多了,丫鬟们正在收拾。 “爹爹、宋叔叔安。”规规矩矩给行了一个礼,立时有个丫鬟给她搬来一张木墩。秦宝珠坐下,看向秦持重。秦持重朝她点点头,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倒是宋三和带着笑意问道:“宝姐儿,那个出中人费借我家大船做出洋生意的点子真是你出的?” 此话一出,秦宝珠瞬间就了然了,秦持重果真是为了这事找她来前院的,只不过不知他对此事是否支持?若是他反对,可就有些儿麻烦了。飞快地瞟了一眼秦持重的脸色,却仍见他平静无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秦宝珠只得如实回答宋三和道:“正是宝珠。宝珠年纪小,许多地方思虑不周,还请宋叔叔原谅则个。不过……”看宋三和并无不悦,她问道,“不知叔叔认为宝珠的点子如何?” 她最后那句话,倒让秦持重微微皱眉了,但没有出声呵斥。宋三和眼里的笑意却更甚:“宝姐儿,你这可是个好法子哪!不费什么心神,过几个月等我领着大船回来,你们秦家就能好赚一笔了。” 秦持重终于忍不住朝宋三和道:“阳德兄,小儿无状,此事……” 也未等他说完,宋三和就打断了:“无事无事,维弦兄,你这女儿真是越看越伶俐了,这法子,我看好。”这个女娃儿的法子并不有何出奇,曾经也有不少人也想要如此借他赚钱,甚至想得比她的还要精细完备,。可秦宝珠才堪堪十一岁而已,在别家的千金还在闺阁里吟诗作对伤春悲秋的懵懂年纪,她却能一针见血地为自家寻了这么个容易来钱的法子。 而且这法子妙就妙在,以他的与秦持重的交情,就算是不收任何好处,也绝对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他早已隐约猜到秦家这几年左支右绌,之所以尚不明显,皆因秦家在京中经营数代,根基已深罢了。是以他早年就萌生了类似的想法,提携一下秦家,可秦持重是个再正统不过的书生,带着些酸儒之气,又哪里会肯要他的帮助,他暗示了几次也不见他有任何回应,也便只好暗中关照一下秦家的生意罢了。 起初他家娘子与他说秦持重娘子有这想法时,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还以为自己好友这迂腐书生终于开了窍。后来他急急忙忙找秦持重问起,却见他也十分讶异,并不知情的模样,他才想莫非真是秦持重娘子的意思。可从他以往跟那常氏寥寥几次的见面所知,她的眼光并非是能放在内宅这一小方天地之外的人。可后来他才知晓,居然这个主意出自秦家那个才十一岁的女娃! 秦持重长叹一口气,不再多说。秦宝珠得宋三和如此赞赏,便大胆提出自个酝酿了好些天的另一个想法:“若是宋叔叔不以为忤,宝珠还有另一个不情之请。” “哦?但说无妨。”宋三和瞬间来了兴趣。 秦宝珠又瞧了一眼秦持重,见他已经开始脸色不好了。她已经顾不得是否会给父亲添堵,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不抓住,下回恐怕不知何时能再当面说了。“宝珠先前因生计之故,做点小本生意,不觉也存下些私房。这黄白之物放在身边,指不定两三年间便花得一干二净了。宋叔叔若是不介意,宝珠亦想进些货物,请您帮忙在海外销一下,能赚钱固然是好,亏了本,也当是宝珠花钱买个教训。至于这中人费,宝珠愿意拿出利润的一半,不知宋叔叔可否让宝珠有这历练的机会?” “你一个好好儿的书香门第千金,整天整这些作甚!先是撺掇你母亲让咱们秦家跟你宋叔叔家来搭伙出洋,你宋叔叔大度应承下来,如今你倒是得寸进尺了!”秦持重那边已是脸黑如墨。他自持家学渊源,断然不愿让自己女儿行这些商贾之事。自古商贾乃是末流,即使本朝自高祖皇帝开朝以来,朝廷政令已经对商贾放宽许多,可世人仍多看不起。宋三和弃文从商,他惋惜之余,也曾劝他重归正道,无奈好友执意为商,他也不好再多说。如今秦宝珠居然当着他的面儿张狂到要走末流,他如何能无动于衷! 受到秦持重的斥责,秦宝珠有些讷讷。其实她也并非要经商不可,但以前在甘明镇那样艰难的日子实在让她后怕了,现在自个手里才一两百两,终究是觉得心下难以安定。 倒是宋三和听得秦宝珠这番话,更是高看她一眼,觉得这个女娃实在是可造之材,可惜了,托生在秦家,日后恐怕是无法在商贾之事上大展拳脚,当下便有心帮她一帮。他朝秦持重道:“宝姐儿小小年纪,能有此想法甚为难得。须知别家的女儿,如她这般大,钱花了便花了,没了再伸手找父母要,哪里会这样想到要自己赚钱?你也别着急,她寄放东西在我这边卖,也不必抛头露面,又能赚个零花,又有什么关系。” 秦持重冷哼一声,不好驳好友的面子,只是他面上仍十分不满。宋三和也不理他,直接问秦宝珠道:“你想卖个什么?” “是双宫绸。” 秦宝珠回答得利落,宋三和却摇头:“宝姐儿怎的会想要卖这个?双宫丝由白蚕结茧时的次品所得,历来织成绸缎都是低等料子,富贵人家看不上,贫苦人家也买不起。那海外诸国的贵族虽多用双宫绸来制衣,但是因他们不懂咱们大璋朝的养蚕取丝之故。就我往日所见,如有上好的绸缎,他们是不要双宫绸的。” 秦宝珠微微一笑,笃定道:“宝珠手上的银钱少,买不起那些贵重稀罕之物。唯有这双宫绸,是丝,却廉价,宝珠才买得起。” “你当真要卖双宫绸?” “是的。” 宋三和见她主意已定,便不再劝说。心里只道秦宝珠毕竟年纪小,不撞南墙不回头,大不了自己到时候多帮她吆喝一下卖出去,反正她也拿不出多少钱来进货。于是他道:“你宋叔叔我行商多年,倒是有些人脉,能帮你以最为低廉的价格进到双宫绸。让我来帮你进货,如何?” 秦宝珠焉有不愿之理,对宋三和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对她而言却是难事一件,她完全不知道怎样的双宫绸才能算是好货,也没有多余的人手来帮她去外头跟那些丝绸商打交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以寸草心报三春晖 秦持重对于自己这个嫡女居然要经商,十分不满,可当着好友的面也不好如何,憋着一肚子气,晚上去榴园时免不得要跟常顺娘发作一番。 常顺娘也不跟他红脸,只嘤嘤地哭,一边哭还一边说:“想当初女儿在甘明镇吃不饱穿不暖,比那乞儿还不如,还被拐子拐了去。我这个当娘的没用,护不了她,让她小小年纪便担起一家子的吃喝。她这是穷怕了,不过就想赚点儿零花傍身,有多大的事,也不用出去抛头露面。再说了,咱们府里还不是在城里开着几个铺子,你做得,她却做不得?” “这……”秦持重一时语塞,那气消了大半,他确实对女儿多有亏欠,但心里仍不大舒坦:“她是女儿家,这事若是传出去,对她名声可不大好,以后可怎么说亲。想要零花,也不用做什么生意,咱们给她涨月钱不就好了。” “女儿家怎的做不得生意了,多少大户人家当家主母名下没有铺子田庄的,这难道不是生意,她们的名声又差到哪里去了。况且如今宝姐儿的月钱是贵姐儿、真姐儿的一倍,当初娘为了这事没少给我脸色,姨娘也是不省心的,说的话都夹枪带棒,总之就是觉得我身为主母太过偏袒自己的亲生女儿。可居然还说要继续给她涨月钱,不是在给我们娘俩招人恨么。” 秦持重这回彻底没了脾气,看着妻子那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心疼,将常顺娘搂在怀里小意哄着,至于秦宝珠经商一事,他到底是默许了。 论说看中进货这双宫绸来卖,秦宝珠却是偶然想到的。前些日子在松居,恰逢课余休憩,她不愿与秦真珠共处一室看她脸色,就拿了副棋子,约上秦贵珠与常喜儿,在松居的院子里挑了个清净的处,铺上席子坐在上头练习对弈。恰好戴夫子身边的小丫鬟正捧着件衣裳打旁边经过,不慎脚下打滑跌了一跤,手掌擦破皮挂了彩,还将手上好好儿的一件新衣给弄污了。 那手上的只是小擦伤,倒不碍事,可那件香色的绸衫儿就可惜了。其上虽无锦绣,但上头竹节一般的纹理也甚是特别,看着也有些面熟的料子。那小丫鬟却道并不打紧,这件衫儿还是前头街上的裁缝铺子低价卖给她的,就跟用细棉布做的衣裳差不多价,况且她拿回来也只会在院子里偶尔穿穿。 秦宝珠闻言十分诧异,这也是件绸缎衫儿,怎的小丫鬟不大喜欢的样子,而且居然还跟细棉布同价,实在不合常理。还是秦贵珠打趣她道:“也难怪真姐儿老背后里说长姐你土气了。这些个双宫绸本身便是次品,不少是用那下脚茧粗丝织造,有钱人家都不屑一顾的,街头那裁缝铺子也就弄一点卖给下人而已,图的就是个便宜。饶是如此,我看他们每回只进一点点这料子,也总卖不动。恐怕那个铺子的伙计也是费了好大唇舌才说动那小丫鬟买回来的。”秦贵珠早跟她混熟了,也不忌讳拿秦真珠那些话来揶揄她。 秦宝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双宫绸这般不受欢迎。只不过,这料子的名字由来经秦贵珠这么一提,秦宝珠倒想起一桩故事来。当年她坐船从阳州返回甘明镇,不止一次听那常年出海的水手提过这种料子,说是在海外诸国都很受欢迎。再者,她在船上也曾亲眼见过海外来的行商进了这料子回去销,视若珍宝。而这双宫绸在大璋朝身为廉价,且也不是什么难以织造之物。以上种种,使得她对双宫绸动了心思。 不过宋三和在赏风亭说的那番话动摇了她的信心,毕竟船上之事已过去五六年,当年的许多东西到如今也许已经面目全非。可她转念一想,这世上的潮流谁也说不准,可这个时候交通不便,信息传得慢,各种风尚毕竟没有她上一世那种信息社会般快速改变。宋三和是个精明的商人,可于布匹这一行,他只往海外销上等绸缎,未必能有水手及海外商人看得透彻。于是秦宝珠一咬牙,还是决定选这双宫缎来销往海外诸国,冒着风险搏一搏。 她手头上的银子不多,当初卖掉在甘明镇的田地以及盘掉馒头铺子统共分得三百两,来京后她也没什么花费,月钱与长辈那儿得的现银赏赐全都攒在一起,约有一百两。手头上这四百两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算是一笔巨款了,可用来进货却稍显少了些,为今之计,若想凑多些银子,只能借钱或是找人搭伙。 长辈那边她是不好去开口的,莫说她不想麻烦常顺娘,单单是秦持重与秦老夫人,就够她喝上好大一壶了。至于平辈这边,天天养在深闺,她也没什么朋友。秦真珠对她的厌恶是挂在脸上的,哪里会搭理她;秦贵珠倒是跟她要好,可她一个庶女恐怕也没什么积蓄;至于常喜儿那边,当初离开甘明镇时她也分得了三百两银子,若是开了口,她也不会拒绝。 念及此,秦宝珠便去西厢寻常喜儿,她想找她搭伙,让常喜儿也顺便赚点钱。可常喜儿出乎意料地竟没有同意,反而劝秦宝珠不要再这么折腾了。她手里难得有这么一大笔银子,很怕一来二去不但钱没赚到,最后还血本无归。 秦宝珠也不勉强,人各有志,常喜儿这些顾虑也是有道理的。既然搭伙不成,她便直接向常喜儿开口借钱,承诺给她利息。常喜儿答应得很快,利息却是坚决不要。秦宝珠拗她不过,只得暂时将银票手下,心里暗道这回无论是亏是赚定要加倍还她。 将银票送去宋府那边后,回来的人传话说宋三和让她尽管放心,此事定能帮她办好。怀着希望与忐忑,终于从常顺娘嘴里听说宋三和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领着大船出海了,是一本万利还是血本无归,只待来年春天,一切将尘埃落定。 不觉秋去冬来,转眼到了腊月,常顺娘早早便为秦宝珠的生辰张罗起来。这是她女儿第一次在秦家过的生辰,她自然十分看重。家里还有秦老夫人镇着,她不敢大摆筵席,可也没少花心思。荷院上房的床铺幔帐、家具摆设等等,将那看着旧的、款式过时了的全换了,又找人在院子里新种花草、堆叠小景,甚至唤了裁缝铺子的人来量体裁衣,给秦宝珠做了两套衣裳。生日宴没有大摆,但也要准备家中的小宴,事事亲力亲为。秦宝珠看常顺娘忙了几日,整个人都疲惫不堪,无奈劝道:“娘,这也不是什么整岁,我也还小,随便摆一桌酒席就行了。您如此铺张,我这几日去萱堂请安,看到祖母脸色都不大好。说不定她一个不高兴,将你斥责一番,这让您在府里不是更难过?” 常顺娘笑笑,不以为意,秦老夫人曾经是一只老虎,但也只是曾经而已。自从她将府中中馈大权交出,这些事就由不得她做主了。“好了,娘知道了,你别担心。娘的阿雪好不容易回到娘身边,为你办一次小小的生辰还是能做主的。”常顺娘说完,又忙不迭唤厨房的管事嬷嬷进来,她要敲定那日家宴的菜式。 见常顺娘听不进去,秦宝珠也只得作罢。她这个娘亲,大约是想要补偿过去这么多年没能给她过生辰的遗憾吧。但看着常顺娘眼底的黑影和憔悴的脸庞,她实在不忍她如此辛苦。眼珠儿一转,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心底冒出一个主意。 腊月初十,天还没亮,刚过寅时中,守夜的豆沙轻轻走进内室点着一盏纱灯,撩开帐子,摇了摇仍在熟睡的秦宝珠。秦宝珠心里有事睡得浅,立时醒了。她揉了揉迷蒙的双眼,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才坐起身来。 豆沙看她困顿的模样,说道:“现在其实还早,姐儿不如多睡一刻钟?” 秦宝珠摇摇头,掀开被子下床。屋里烧着炭,可猛然间从被窝钻出来,还是有些凉意,她打了个激灵,倒是精神了。豆沙急得慌忙拿件披风罩她身上,嘴里埋怨道:“姐儿怎的这般就下床了,这大冷天的仔细冻着。” 秦宝珠笑笑:“哪里这么娇弱了。”只是她刚才被叫醒时,确实有点想赖床,这好日子过得久了,果然是越来越受不得苦。。想当年她在甘明镇时,也都是这个时辰起身去做馒头,那时无需人叫都能准点起来,且连三九天那几日都从未懈怠过。 豆沙快速地帮她穿好衣裳,又去把炭盆拨得旺旺的,这时五仁端着热水进来,秦宝珠快速地洗漱完,豆沙给她挽了个抓髻,她便迫不及待地往外走。五仁忙叫住她:“姐儿别急,那店里没这么早开门,先吃了朝食。”说话间,一个二等丫鬟端着个托盘进来。托盘里是几样小菜和一小碟子玲珑的包子,以及一碗粳米粥,看着小巧又精致,还冒着白腾腾的热气。秦宝珠惊叹道:“五仁,你哪儿弄来的早饭,难道大厨房那边这么早就开火了,今儿出去不是不让你们跟别人说吗?”顺手拿起一个小包子,整只塞进嘴里,烫了点,可味道非常不错,就是不太像大厨房的手艺。 豆沙因她这般粗鲁低叫了一声:“姐儿,慢慢吃,小心戴夫子知道了要打您板子。” 秦宝珠心情大好:“放心,她不在这儿,你们又不会出卖我。这包子太好吃了。”她又捏起一只扔进嘴里。 五仁在把盛了包子的那个碟子往秦宝珠面前推了推,笑说:“大厨房那边现在估计也是刚开火不久呢,这些是奴婢在咱们院子里的小厨房做的,难得姐儿喜欢。” 秦宝珠有些奇怪,问她:“原来我们院子还有小厨房?”在这住了这么久,她居然才知道! “姐儿不知道?”五仁很是讶异,“府里头每个院子都有小厨房的,只是没有分派厨娘而已。”府里除了给萱堂的小厨房有两个厨娘的定例外,其他院子的都是只有厨房没有厨娘的,只是为了方便各个院子里的主子偶尔兴起吃个什么新鲜的才设的而已。是以当初常顺娘将五仁给了秦宝珠,其中之一也是看中她厨艺好。只不过秦宝珠一直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五仁浑身本事便没有用武之地。 秦宝珠看向豆沙,见她点点头以示自己也知道,不禁微赧,脸上浮起两朵红晕,住了快一年的地方,居然不知道还有个厨房。 将朝食吃了大半,秦宝珠又吩咐了五仁好好看院子,这才带了豆沙出去。外头没有半点月光,黑压压的云朵厚厚的,垂得很低,四下里很安静,北风不大,可刮在人脸上生疼,看样子可能将会有一场大雪。秦宝珠站在上房门口,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手上用力抱着暖炉,朝身后的豆沙低声道:“走吧。”便率先迈步走入黑漆漆的夜。五仁目送她的背影融入夜色中,心底突然升起一股不安。帮着姐儿瞒着府里头的人这么大清早出门,也不知自己是对还是错?五仁叹口气,转身回屋。 后门外头已经停着一辆牛车了,为了不让府里的人发现,这牛车是豆沙昨天去雇的。见秦宝珠与豆沙出来,正在打盹的车夫赶忙下来行了个礼。秦宝珠点点头,也没说什么,直接便上了牛车。 斜靠在车厢里,秦宝珠嘴角带笑,双眼闪闪发亮。常顺娘这些日子准备给她过生辰,忙得脚打后脑勺,这拳拳母爱她无以为报,想着曾听桃花提起常顺娘甚是喜欢来来居的鸡丝面条,于是她决定在腊月初十她自己生辰这天,也就是今天,母亲的受难日,她要亲自去来来居给娘买一碗面条回来。为了给常顺娘一个惊喜,她让荷院的人守口如瓶。因为想赶在常顺娘用早饭时将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在她面前,这才起个大早出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逢突变暂避妙一宫 冬夜漫长,天色亮得晚,此时街上一片漆黑,四下里十分静谧,只有牛车的轮子在地上沉闷的滚动声。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渐渐能听到外头响起一些人声,都是低低的。秦宝珠微微掀开厚厚的窗帘子往外头瞧,见牛车已经上了直通皇宫的主道,大道异常宽阔,因时辰尚早,只能看到寥寥几辆运货的牛车缓缓而行,借着道旁忽明忽暗的灯笼散出的光芒,朦朦胧胧还能看到道旁三三两两的行人,俱都行色匆匆,都是赶早市的。天上的乌云压得更低了,看得人好生压抑,不知何时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竟有愈下愈大的样子。一阵冷风灌进来,秦宝珠打了个喷嚏,赶紧放下帘子,把暖炉又往怀里紧了紧。这时,外头车夫的声音传来:“姐儿,再过一条街就到来来居了,不过现在时辰有点早,他们还要晚点才开门呢。” “无妨,我们等在门口,他们一开门我们就去买。”豆沙拨了拨跟前的炭盆,姐儿怕冷,她昨儿雇车时特意吩咐车夫准备的。 豆沙话音刚落,一股震动仿佛从后头传来。初时秦宝珠她们并不以为意,可这震动居然渐渐大了起来,她们在车上也能感受得到地面微微颤抖。伴随而来的,是一阵阵的踢踏声,近了能听得出来整齐划一,气势如虹,撕开这黎明前的沉闷。 “怎么回事?”秦宝珠蹙眉,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豆沙也好生奇怪,冒着冷风钻出车厢,朝后头看了看,却只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道旁的行人也听到了这股奇怪的声音,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大叔,这么大清早的,怎么这么吵?”豆沙问那车夫。 车夫也是面带疑色,摇摇头道:“小的惯常在这路上走,十几年了,也从未听过这等声音,真是大得让人心慌。” 豆沙忍不住又朝后头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还是没看到什么,只好退回车厢。“姐儿,外头什么都没有……”虽看不到来源,可那声音听得实在瘆人。 秦宝珠略一沉吟,她也拿不准那是什么声音,可要说是地震,外头却除了这声音外没有任何异动。声音越来越大了,仿佛就在耳边,地上也震得厉害。她从窗子里探头出去往后瞧,只见街道尽头似乎有些银光闪动。雪比刚才更大了,地上也开始积起薄薄的雪来。把头缩回车厢。 “姐儿?”豆沙惴惴不安看着秦宝珠,那整齐划一的踢踏声越来越清晰了,更让人心慌得厉害。秦宝珠脸色一变,急急朝外头喊道:“大叔,快把牛车赶到道旁!” 外头的车夫应了声,忽然“啊”的惊叫一下,好似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秦宝珠与豆沙均是心里一紧。牛车忽然突兀地停了!踢踏声愈来愈响,伴随着的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秦宝珠厉声叫道:“大叔!大叔!”外头却无任何回应。此时顾不得许多,秦宝珠掀开帘子一看,外头空荡荡的,车夫已经不见了!道旁本就不多的行人此刻俱是惊慌地往前跑,有的人甚至已经开始尖叫起来。秦宝珠猛地扭头朝后看去,立即吓得肝胆俱裂。一支银光闪闪的装甲骑兵正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牛车的方向快速而来,所到之处,若有人在前,马上的士兵立即手起刀落,冷酷无情地让其血溅当场!他们就像是一群地狱使者,正将这条直通皇宫的大道变成修罗场! 来不及多想,秦宝珠只叫了声:“豆沙快逃!”话音未落。她人已跳下牛车朝前跑去。豆沙一听得她的喊声,也立即跳牛车,紧紧跟在她后头。她们几乎是这条道上最后知道这些异变的,没跑多远就已经落在最后了。骑兵越来越近,那震天的马蹄踏地声似乎就在耳边,甚至都能感觉到骑兵带起的阵阵气浪从后猛扑而来。她们不敢往后看,只凭着本能拼尽力气往前跑。说来也是她们倒霉,这一段路与别处略有不同,当初营造京都时为了皇城巍峨整齐的景观,道路两旁全是一溜过去紧密排列的商铺,并无任何岔道小巷。 就在秦宝珠以为自己就要命丧骑兵铁蹄之下时,忽觉身子一轻,一股男子特有的气息扑鼻而至,她被揽入一具结实宽厚的胸膛。略一怔后,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屋顶之上,一个黑衣的男子抱着她在屋顶上疾驰!顾不得好奇黑衣人为何人,她第一个念头是,豆沙呢?探出头往地下看去,骑兵已经被他们抛开有一小段距离了,却不见豆沙的身影!那黑衣人有些粗鲁地将她的头往自己怀里按,似是知道她的心思,沉声道:“你的丫鬟在后头,有人救了!”就因这个陌生人的一句话,秦宝珠奇异地安心了,没有再四处乱瞧。 静王世子低头看看怀里乖乖埋着头的小人儿,嘴角扯出淡淡一笑。按理说,他断然不会管这等闲事,宫里头那位还在焦急等着他呢。可偏生方才他从这条大道上略过时,无意中朝地上看了一眼,就看到她迈着腿儿笨拙地逃命,如同那幅挂在他书房里头的画上那头被猎人追杀的惊惶小鹿。也不知怎的生出一股恻隐之心,伸手将她从那铁蹄下救出来,连带她的丫鬟,他都让随侍在侧的阿邵一起救了。 看她被自己救下后,小脑袋还不安分地伸出来,怕自己施展轻功时跑得太快她呼吸不过来,又怕她看到地上鲜血淋漓的惨状,这才急忙把她的头藏在自己怀里。只是怀中的小姑娘真的被吓坏了,浑身犹自微微颤抖,一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扯住他的衣裳。她柔软的小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呼吸轻时重,即使隔着衣裳,他也能感觉得到她喷出的气息落在他的胸膛上,如同娇美的花瓣轻轻拂过,使得他蓦然呼吸微促,抱住她的手紧了紧。静王世子抬头看向前方,天将拂晓,此时仍是最暗的时刻,不一处灯影幢幢。 一段起落后,秦宝珠感到那黑衣人停了下来,她正欲抬头,人就已经被放下来,抬头一看,面前是一扇朱漆小门,门檐下挂着两盏幽幽的灯笼,好似哪个大户人家的后门。回头一看,黑衣人已经趁这时候走到一棵大树下,隐身于阴影之中。这时另一黑衣人阿邵也抱着豆沙轻飘飘跃下,放下她后,上前去敲那朱漆小门。 豆沙红着一双眼睛拉住秦宝珠的手关切问道:“姐儿,您怎样?” “还好,毫发无伤。”秦宝珠看向树影下的黑衣人,天色太暗,看不清面目。而抱着豆沙过来的黑衣人则站在灯笼之下,浓眉大眼,紧紧抿着双唇,神色冷峻。她张了张口,正欲道谢,小门咿呀的开了一缝,里头探出个戴逍遥巾的小女道来,原来这儿是个道观。只见那小女道拱手作揖说道:“福生无量天尊,诸位善人这是有何事?本观不能擅接外客,还请见谅。” 黑衣人朝她拱拱手,亮出一块木牌子给她看,说道:“现在外头不大安全,还请仙姑行个方便,收留这两位姐儿暂避一下。” 小女道趁着灯笼的昏暗光芒仔细看了一下那木牌子,那黑衣人又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这才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还请两位善人进来吧。”她开大了门,秦宝珠与豆沙闪身进去,不及回头,朱漆小门已被关上。 静王世子默不作声,目送她们进去后,转身跃起,施展轻功直奔皇宫的方向,阿邵落后他一步紧紧跟着。看向前头那疾驰的身影,他脸上神色略为复杂。万没想到,一向对人淡漠的世子竟不顾事态紧急,在赶往皇宫的途中救下秦宝珠。他从世子幼年起便随侍在侧,无人比他更清楚世子对世间女子的厌恶。从不让任何女人近身的世子,方才居然将秦宝珠抱在怀里!到底那个秦氏嫡女有何特殊之处?阿邵努力回想,若论容貌,只能算得上清秀有余,还不及自己的庶妹,更不及这些年来暖芳堂明里暗里费尽心机塞过来的那些丫头通房,以及宫里头赐下的美人;若说才智,是有些商贾之慧,却也非惊才绝艳。却为何偏偏是那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丫头,使得世子特别青睐有加。 阿邵还在愣神,没发现静王世子已经停住脚步,差点一头撞过去。幸亏多年来练就的警惕,他才在撞上前硬生生稳住身形。 静王世子撇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这是在影卫首领的位置上做太久了吗。” “属下犯错,请世子责罚。”阿邵立即单膝下跪,背上已覆了冷涔涔的一层汗。 “暂且存着,事了再罚。”世子侧首看向东方,那里仍旧一片黑暗,皱皱眉,他走向那平静的宫门。 且说秦宝珠与豆沙进了朱漆小门,那小女道抬手取了挂在门边的一盏小灯笼,只低声说了句:“善人请随小道来。”也不等秦宝珠客气两句,便提着灯笼率先往前走。 这里头并不漆黑,随处可见高高挂起的灯笼,晕黄的灯光洒在花木扶疏的院子里,显得益发恬淡与朦胧。不知何处传来缥缈的乐声,洗涤着躁动的心,使之渐渐沉静。 秦宝珠打量着四周,问那小女道:“请问仙姑,这是何处宫观?” “是妙一宫。”前方的小女道轻轻说了句,秦宝珠却是愕然。她在京城所居不久,但对于妙一宫的大名如雷贯耳。 大璋朝从上至下,笃信玄门,全国各处,无处不见宫观,或是宏大壮丽,或是小巧精致,俱是香火鼎盛。而妙一宫在京中各个宫观中规模不算大,却是大璋朝最为崇高,也最为特殊的一处宫观。据说当年妙一宫也仅仅是都城一处普通宫观而已,但大璋朝开国之君高祖皇帝的元配庄肃献皇后乐氏曾在此静修,因此自高祖皇帝起,这座道观虽非皇家宫观,却也成了皇亲贵胄时常朝拜之地。莫说平民百姓,就算是贵族大家,没有一定的身份地位,也是进不去这妙一宫的。也不知那黑衣人是何身份地位,竟顺顺当当送了她们进来暂避。秦宝珠有心向小女道打探一二,可对方讳莫如深,一个字也没有透露。 正说话间,她们被引至一处幽静的厢房,小女道说道:“方才送你们来的那位善人说这几日外头可能都不太平,请两位暂且在此歇息几日,切不可离开本观。” 秦宝珠闻言愕然,这是怎么回事?她想起先前在大道上看到的那些骑兵队,不问青红皂白,见人就杀,想要问问小女道,小女道却点燃一盏油灯,只道一声“福生无量天尊”,便退了出去。 厢房里并不宽敞,陈设也十分简洁,只一床一桌二椅一柜而已,但打扫得纤尘不染。桌上摞着几本书,无非是道家的《道德经》、《洞玄灵宝真灵位业图》、《周易参同契》之类的典籍,另还有一些文房四宝。柜子在床边不远处摆着,打开来一看,里头只有两领半新不旧的海青棉得罗,以及两双十方鞋。想来这厢房是居士的清修之所,所以才备有这两套衣物来换洗。 没多久,天色渐渐亮了,方才那个小女道送来早膳,又是叮嘱一番。说是这宫里这几日有斋醮道场,因此宿有不少命妇贵女,让她们在房中静候消息,更不要离开这妙一宫。秦宝珠知晓其中利害,哪有不从之理。此时妙一宫里尽是贵人,她一个平民百姓要是随便乱闯,不慎冲撞了哪位贵人,到头来吃亏的反而是自己。可小女道不让她出妙一宫,她倒是有些担心,也不知凌晨时外头到底出了什么事。况且她是瞒着家人偷偷出来的,如今若是突然消失几日,常顺娘不要急死才怪。向那小女道打听外头的情形,小女道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问得急了了,她也只道外头出了大事,知观刚已下令将宫里前后门锁死,宫中就算连采买也不许外出。至于何时开锁,她却是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神仙庙宇血腥屠戮 妙一宫的朝食清清淡淡,看着平平无奇,味道却是出奇地好,真不愧是只供皇亲贵胄、世家大族进香静修的宫观。只是秦宝珠心里忐忑不安,食之无味,随便用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了。豆沙看出她的心事,自告奋勇要出去打探一番,秦宝珠却不敢让她去冒这个险。她们到京城尚不足一年,又不常出门,到底不太熟悉。刚才那个小女道都提点了说这妙一宫里如今聚了好些命妇贵女,若是待会豆沙真的冲撞了哪个,她又救不得,那如何是好。当初买豆沙回来纯属意外之举,但相处了这么久,情谊也甚为深厚,实在不忍她为她涉险。 豆沙不管秦宝珠这些心思,也不待她出言阻止,一哧溜跑出去了,空留秦宝珠在屋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当她按捺不住想要出去寻豆沙时,豆沙又一溜烟跑回来了,脸色十分凝重。 “姐儿,外头可了不得了!” 看到豆沙这般神色,秦宝珠心里一紧,连忙追问:“怎么了?” “听说是有什么人叛乱了,正在攻打皇宫!有好几家高门大户的女眷跟咱们一样困在这妙一宫里头,她们那边的下人对外头的消息也不太清楚,也不知道攻破了没。”豆沙特意压低了声音,却如平地一声惊雷使得秦宝珠浑身一震。 “那我们先前在大道上遇到的那些骑兵……”恐怕就是叛军!秦宝珠看向豆沙,豆沙无言地点点头。 慌乱之中仅匆匆几瞥,那些骑兵从训练有素的进退之间显而易见的肃杀之气及见人便杀的暴虐,令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叛军有备而来,显然是筹谋已久,听说宫里那位只是一个少年,恐怕难以抵挡。若是叛乱成功,恐怕京里将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秦宝珠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忽然又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豆沙的手,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那些叛军恐怕不止一路,除去攻打皇宫的,必然也有在京中各处屠戮的,咱们府里所在的那边……他们会不会去?”秦家虽非世家大族,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恐怕或多或少也会受到波及。 豆沙本没想到这一节,只是为皇宫的险境唏嘘而已,听得秦宝珠这么一说,也立即担心起来:“要不奴婢现在再去打听下?” 秦宝珠点点头,不忘叮嘱道:“你要小心些。” 豆沙应了声,待要出去,才发现自个的手臂被秦宝珠紧紧抓着。秦宝珠这才回过神来,放开她的手,发现被她抓住的地方红红的一圈,可想而知方在她惊惧之下她有多用力。朝豆沙歉意地挤出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豆沙这一去并未打探到什么新消息,一来是那些女眷也困在妙一宫;二来豆沙能搭上线的都不是近身伺候的下人,即使有一两个神通的护院侍卫能越墙而出探听消息,也不会跟普通的下人乱说。待午时那小女道送饭来,秦宝珠不再旁敲侧击,直接询问了外头的情形。小女道说从知观凌晨下令落锁后便再无出去过,是以她仍是不甚清楚。秦宝珠无法,只得按住不安的心,耐心等待。 下午秦宝珠随着豆沙又出了厢房去打探,见妙一宫里有几个独立的院子,皆是守卫森严,甚至有些是由侍卫手执武器立在院门,偶尔看到几个世家大族丫鬟嬷嬷打扮的穿梭其中,皆是屏声静气、面色沉凝。而整个妙一宫则时不时能看到数组坤道以五人为一组来回巡梭,一个个也是如临大敌的模样。 豆沙在秦宝珠耳边悄悄道:“今儿上午还没看到这样有人巡逻的呢!” 秦宝珠叹气:“看来外头的情形不太好。”如此戒备之下,恐怕也探不出什么消息,她转身回了厢房。 漫长一日风平浪静,又迎来了难熬的黑夜,外头仍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问小女道何时才能出妙一宫,小女道也说不准,只道外头局势稳定了,知观才会下令开宫门。 天黑得早,妙一宫仍如往常一般各处点起了灯笼,宫中笼罩在晕黄的烛光里,静得压抑又可怕。点起一盏油灯,秦宝珠唤豆沙与她同睡,这样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稍稍安定。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夜深了才逐渐眼皮沉重。只是才堪堪闭眼,外头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在这静谧的黑夜中格外惊悚。紧接着是一片嘈杂,惊恐的人声夹杂着慌乱的脚步声,隐隐还能听到兵器交击之声。 早在那巨声响起时,秦宝珠与豆沙就被惊醒了。她们惊疑不定地互看一眼,豆沙随意抓起一件褙子跑出外头,不一会儿又惊慌地跑回来,连门都忘记关了。她脸色发白,双唇哆哆嗦嗦地说:“姐儿,不好了!好像是叛军攻进来了!” “什么!叛军来攻打妙一宫作甚!”秦宝珠也慌了,抑制不住地想起在那大道上看到的屠戮。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与战争如此接近。裹着棉被的身子微微发冷,恐惧如同藤蔓般从心底升起,渐渐缠绕住全身,缠得她透不过起来。 “姐儿,怎么办?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吗?”豆沙已经吓得要哭了。外头已经从人语声转成了此起彼伏女人的尖叫声,甚至还有一些骂骂咧咧的粗鲁男声,兵器交击之声也越来越清晰。 “救命——”不知是哪个女子凄厉的一声尖叫,戛然而止。 秦宝珠抖两抖,从这尖叫声中回过神来。她不想死,她还要活着回去见疼爱她的娘亲,见给她安定生活的父亲,还有娇憨可爱的弟弟,以及伴她长大的常喜儿。强自定了定心神,她掀开被子跳下床,一边急促道:“豆沙,别害怕了,先去把门拴上,然后回来换上柜子里的道袍!”说话间,她一口气吹灭桌上的油灯,摸黑跑去打开柜子取出一套衣裳。 豆沙听到她的吩咐,也似有了主心骨一般,眼泪也来不及擦,立即去闩好门,也跑回来柜子这边取出一套衣裳。主仆二人迅速换上得罗,穿上十方鞋,将原来身上的襦裙绣鞋,还有簪环钗钏胡乱塞进柜子里。她们手边也没有逍遥巾,慌乱之下顺手从窗边的小树丛里折下两根树枝,胡乱地在头顶上挽了个髻。才刚收拾妥当,就听到一阵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就被踹开了,一个高大壮实的身影冲进来,也没等她们发出尖叫,就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把她们拎起来丢出门外。 “这边有两个小牛鼻子!”那人跨出房门,不知朝何人喊了声,立即就有一个穿戴甲胄的小卒小跑过来驱赶她们。那人转身就走,往下一个厢房而去,依样踹门。秦宝珠只能看到他身上闪着寒冷光芒的铁甲和滴血的一杆缨枪。 不敢有任何反抗,她们顺从地爬起来,豆沙腿都软了,秦宝珠扶着她,依着小卒的驱赶跌跌撞撞往前。一路上又有不少坤道仆从被驱赶过来,有些年轻的丫鬟发髻凌乱、衣不蔽体、神情木然,走路一瘸一拐的,一看就是被□□过了。反而是那些坤道,无论年纪容貌如何,都还算衣裳整齐,想来是那些叛军也怕神佛,不敢侮辱她们。秦宝珠暗道侥幸,拖着豆沙往一群坤道里头不着痕迹地挤了挤。 不多时,她们被赶到大殿前的空地上,空地过去是妙一宫的正门,此时紧紧闭着。空地上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横七竖八躺了许多几具尸体,大多是服色不一的侍卫,另外还有一些是兵士打版的,显然是叛军。正中间站着一大群瑟瑟发抖的世家千金,以及她们贴身伺候的丫鬟嬷嬷。秦宝珠她们被驱赶着越过地上的尸体往那堆千金而去,有些撑不住的哇的一声吐出来,有的甚至一脸苍白晕死过去。那些押着她们的小卒见状,提刀戳死几个晕倒的丫鬟,众人见状,尽管怕得要命,却无人再晕。 秦宝珠与豆沙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尸体,但还是首次这般亲身处于血腥的场面,虽然强忍着不吐,却也脸色苍白,腿脚发软。尤其是看到身边不远的一个晕倒的丫鬟被小卒毫不犹豫地砍死,那血甚至还溅到自己身上,差点尖叫起来。可她们不敢叫,刚才有个嬷嬷因为尖叫就被捅了一刀倒在血泊里。 不用多久,整个妙一宫的人都被赶到这片空地了,如狼似虎的士兵手执兵器将她们团团围住。一个浑身穿了染血铁甲的人拍马走出来,看模样是这群士兵里领头的。盔甲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脸面,让人看不清容貌为何。他往她们这群妇孺扫了一眼,目光锐如利刃,所有人都吓得低下了头。 “说吧,妙一宫的密道入口哪儿?”这冰冷的问话不是出自那拍马出来的人,而是他身旁另一骑同样一身寒冰铁甲的壮汉。 空地中间的坤道和女眷均是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做声,也没有人敢议论。壮汉等了一会儿,见无人答话,便挥挥手,立即有个小兵出列,随意扯出站在外围的一个嬷嬷,手起刀落,嬷嬷还来不及惨叫,立时身首异地,血溅当场,立时有不少人捂着嘴压抑尖叫起来。秦宝珠别开脸不忍再看,感觉到豆沙抓住她袖子的手紧了紧,她抓过豆沙的手,拉她往人群中间稍微挤了挤。 “妙一宫的密道入口在哪儿?”那如地狱里来的声音又响起了。场上又是一阵默然,站在外围的人瑟瑟发抖。壮汉又是一挥手,一个丫鬟又被扯出来,她吓得疯一般求饶,可屠刀再次举起,她惨叫一声,也倒在了血泊之中。场上众人脸色惨白,甚至已经有站在外围的人低泣起来。 “妙一宫的密道入口在哪儿?”仍是那句问话,断断续续的有人低喊:“我们不知道……我们真的不知道……”壮汉又是一挥手,一个小厮被拉出来。小厮吓得浑身发抖,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小兵高高举起刀,正欲落下,只闻一声:“福生无量天尊。”一个身穿玄色道袍的老坤道从人群中走出来,挥起拂尘抵住那柄刀。小兵恼羞成怒,使力想要砍下,却分毫动不得。 拂尘轻轻一挥,小兵竟被震得后退数步。老坤道越过瘫软在地的小厮,朝前头那两骑微微行礼道:“贫道乃妙一宫知观,从未听过宫里有什么密道,请居士不要再滥杀无辜。” 先前那拍马而出的头领跃身而下,缓缓走向知观。他身上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强大到让人喘不过气来。知观倒是一派气定神闲,北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袍,真是飘飘若仙。 “妙一宫的密道入口在哪儿?”头领在知观跟前站定,仍是问这么一句。他声音低沉有力,又带有嗜血的味道。 知观面不改色,仍旧只道:“贫道从未听过宫里有什么密道。” “是吗?”头领拔出佩剑架在知观脖子上,猛然大喝:“说!”秦宝珠在旁被吓得一跳,可看那知观仍旧面色如常,不由暗暗佩服。 头领眼底闪过一丝嗜血,身形微动,持剑的手一抖,也不知怎的竟刺死了站在人群外围的一个坤道。“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们妙一宫的人!”他咬牙切齿,显然是没有了耐性。 知观闭上眼睛,脸上显出沉痛之色:“太乙度厄天尊!贫道确实不知什么密道,即使居士杀了贫道,贫道也说不出来。” “好!本帅今日就祝你飞仙!”头领缓缓回手,作势欲刺,人群中的坤道纷纷低呼“知观!”千钧一发之际,妙一宫的大门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巨响!紧接着又是数声响起,大门震动,似是被人从外头用什么大力撞击。头领先是一怔,立时反应过来,连知观也顾不得了,奔回战马边一跃而上,同时大喊:“备战!备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章 大开杀戒世子平叛 轰隆一声震天巨响,木屑四溅,灰尘四处弥漫,就在头领挥旗调兵之际,妙一宫的大门被撞出好个大窟窿。就着陡然亮起来的光,隐隐能看到灰尘里一队兵士抬着一根硕大的圆木迅速往后退。紧接着又是几声哗啦啦的大响,等不及那头领挥兵阻止,妙一宫的大门被圆木彻底撞碎,徒留一个空洞洞的大门口。妙一宫在京中占地虽不十分宽广,但大璋立朝后奉皇命经数次修缮扩造,大门建得尤其敞阔高大。当灰尘逐渐散去,竟也能将门外的情形看个七七八八。被围在妙一宫的众人中立时就有人低呼:“是咱们大璋的虎贲营!” 妙一宫门外亦是一片空阔之地,此时密密麻麻整齐地肃立着一支军队,打头一排高举着火把,照得个黑黢黢的夜晚亮如白昼。军队前头正对着宫门的是一匹乌黑油亮的骏马,一个高大的将领持剑坐于其上,头盔遮住了他大半个的面容,只露出一双乌漆漆的黑眸,冷然地望向宫门这边来。他身后一杆旌旗在寒风中猎猎飞扬,上面是一个大大的“虎”字。秦宝珠在妙一宫里离那将领远远地看着,也能感受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冽杀气。 这时,虎贲营一员偏将从队列中策马而出,在那将领身后落半个马身的距离勒马站定,朝妙一宫里高声叫道:“呔!废清王余孽,妙一宫已被团团围住,你们插翅难逃,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叛军头领直直望着虎贲营的带兵将领,阴狠道:“明慎湜,当真好手段!居然请君入瓮,待我攻入皇宫,再一举歼灭。可惜呀……寡人命不该绝!” 他话音刚落,秦宝珠就听到身旁不知哪户人家的丫鬟掩嘴低呼:“原来是静王世子来救我们了!”秦宝珠扭头看向那丫鬟,见她容貌娇美,打扮不俗,应是哪个世家大族里面姐儿屋里的丫鬟,此时这般生死存亡之际,竟晕红了一张粉脸,双眼娇滴滴地望向对面那高大黑马上冷冰冰看向这边的那人。秦宝珠摇摇头,实在无法理解这丫鬟为何花痴神魂颠倒若此,莫不是刚才见着杀人,受的刺激太大,脑瓜仁有点不正常了吧?她附在豆沙耳边轻声道:“待会这两边要打起来,遭殃的是我们,咱们瞅准时机躲到一边去。倘若不小心被冲散了,无须寻找,立即回家里去。”豆沙点点头,与秦宝珠牵着的手紧了紧。秦宝珠笑了笑,暗示她不要太紧张,然后看向那静王世子明慎湜。 明慎湜倒也不动如山,没有开口的意思,还是那偏将喝道:“不必垂死挣扎了,京城各大城门已经重兵把守,妙一宫里也没有密道,你今晚必逃不出去!若是现在就下马就擒,也许陛下开恩,还能赐你一条全尸!”明慎湜缓缓举手,到了顶,轻轻一晃。只听唰的一声,妙一宫外墙的墙头立即闪电一般出现一排弓箭手,每一个明晃晃的箭矢都对准了叛军。 叛军首领微微眯眼,眼底尽是暴戾之气,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桀桀大笑:“明慎湜,你这是不顾这妙一宫里诸位坤道,以及高门世家女眷的性命了么?”在他身后,女眷们仍被几十个叛军围着,他们一听到叛军头领的话,俱都举起手中的兵器对着被围的众人。 “为国捐躯,是她们之幸。”明慎湜终于开口,却是这么淡漠的一句,并未将叛军头领的威胁看在眼里,仿佛被挟持的那些人只是无关紧要的物件。 叛军头领似乎是一愣,瞬间回神,一咬牙,大喊一声:“给我杀!”围着女眷们的士兵得令,立即提着刀砍来。而与此同时,妙一宫里的叛军也倾巢而出,从正门强攻虎贲营的军队。场面顿时十分混乱,那些千金丫鬟、嬷嬷小厮,还有宫里坤道尖叫着左躲右闪,而虎贲营则与叛军缠斗到了一块。 秦宝珠早有准备,拉着豆沙左右腾挪,瞅准了后院的方向而去,孰料才走到人群的外围,就迎面一个叛军砍来,已经来不及躲闪,千钧一发之际,天外飞来一支羽箭,正中叛军背心,他痛苦地哼了一声,扑倒在地。秦宝珠捂着胸口,不由自主朝上面望去,只见围墙上的弓箭手全神贯注,只对准了叛军来射,动作不疾不徐,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救下被困妙一宫里的人,却一个人质也没有伤到! 鬼使神差的,她扭头朝门口处望去,虎贲营与叛军的缠斗竟已然接近尾声,叛军被消灭得七七八八。那里才是真正的修罗场,叛军的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鲜血浸红了青石条地板,明慎湜如同地狱来的使者,浑身浴血,却依旧高高地据在黑马之上。秦宝珠往回望时,他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宝剑,正举着一柄□□,一下贯穿面前两个骑兵的身体,将他们挑于马下。 秦宝珠心底微寒,不敢再看,忙别开眼去,却见那叛军头领弃了马,脱去盔甲,登时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士兵。他从地上捡了一把刀,悄悄地从秦宝珠不远处的树丛旁掠过,似是要往后院去。情急之下她大吼道:“叛军头领要跑路了,这边!” 战事已近尾声,场上虽不似方才那般打斗声震天响,却也嘈杂。秦宝珠这一吼说大也不大,若不是有心之人,断然不会注意到。可偏生那还骑在马上的明慎湜好像听到了一般,猛然往秦宝珠这边望来,其目光之锐利,让她没来由生出一股恐惧,迅速蔓延开来。明慎湜反应奇快,只望了一眼而已,就看到叛军头领了。他立即从马上跃起,在空中连纵几步,追那叛军头领而去,而他身后,亦有发现异动的将领紧跟而上。他经过秦宝珠时,身形竟微微一滞,回头看了她一眼,才又追赶而去。秦宝珠呆愣当场,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豆沙晃晃她的手臂,担忧问道:“姐儿,怎么了?” “他……他……好像在对我笑……”秦宝珠不可置信地指着空无一人的前方。 豆沙方才也是看到明慎湜回头的,可是……“姐儿,您看错了吧?那个什么世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哪里能看到他笑还是不笑?” 秦宝珠轻轻摇头,她是没有看到静王世子的表情,可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真的含着淡淡的笑意。他这一笑是什么意思,对她告发叛军头领逃跑表示赞赏?只不过那时他的眼睛真好看,虽然看着仍然锐利,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沾染了一点人气,如同冰雪覆盖的峭壁上开出来一朵小小的花,有一种凛然的美。她突然对他的长相产生了好奇心:拥有这般风华的双眼,那么该是怎样的一张脸才配得上啊! “姐儿?姐儿?” 耳边传来豆沙担忧的声音,秦宝珠甩甩头,不去再想那莫名其妙的静王世子,也不再理会自己莫名其妙想要一睹静王世子真容的心思。此时场上已经停止了打斗,叛军被斩杀得只剩十几个,成了虎贲营的俘虏。地上血流成河,秦宝珠快速地扫了周围一圈,惊讶地发现在方才的混战中,女眷和坤道们居然没有被杀的,只有几个轻重不一受了伤,看来这静王世子不仅仅是嗜杀,还十分善战。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下,被困妙一宫的众人居然全身而退。 妙一宫一役,叛军被尽数歼灭,只余头领逃匿不知所踪。那头领乃是废清王余孽,此次起兵谋划数十年,暗中策反不少京城营卫,还亲自带着暗自训练出的一队骑兵,欲攻进皇宫,拿下当今皇帝,想要取而代之,孰料被皇帝与静王世子将计就计全歼之。 秦宝珠听到院子里的丫头从外头带回的这些消息,已经是妙一宫那晚的半月之后了。那晚静王世子明慎湜追那头领而去便没有再回来,是虎贲营的参将处理后续事宜,安排人员护送众女眷回府的。秦宝珠与豆沙也沾了光,被一个小兵护送回去。 这场叛乱对秦府所在的区域倒没有太大的波及,相较于邻近皇城的那些高门大户遭池鱼之灾的惨状,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只是秦宝珠带着豆沙悄悄出府的事在那日天亮时就瞒不住了,恰逢叛军起事,府中人出不得去,急得常顺娘几乎哭晕过去。待见到女儿平安归来,她既庆幸又生气,可打又舍不得,直接下令让秦宝珠在荷院反省,没有她的准许一步也不许踏出房门。她盛怒之下,更是差点将豆沙和五仁发卖了,秦宝珠苦苦哀求,又立誓以后再也不敢瞒着她外出,这才将两个贴身丫鬟勉强留在府里,但她们被常顺娘贬到了前院做杂活。 秦宝珠这回是真真正正地被禁足了,连戴夫子的课也不许上,除了她院子里的人,即使是常喜儿也没能踏进荷院一步。她心念念着豆沙和五仁,心里很是愧疚,她们都是因为她才去前院受苦的。所幸院子里的丫鬟带回她们的口信,说是除了活儿重点外,一切安好,她这才略略放心。她们俩被贬走后,秦宝珠并未升了人来补一等大丫鬟的缺,打的还是等风声过后再将她们从前院要回来的主意,所幸常顺娘也并不在这些事上多加干涉。 禁足的日子漫长而无聊,戴夫子往日所教,秦宝珠并不十分感兴趣,如今算是一并都扔下了,只有那练字,是她打心底喜欢的,日日对着字帖练习。可就算花了许多时间在练字上,一整日里还是有许多空闲的,丫鬟们见她提不起精神,从外头弄了些话本回来,说是现在在大户人家里的千金之间十分流行。秦宝珠随便翻了几下,觉得更是无趣,随手扔到一边。这些话本子也不知是哪些个酸儒所作,不到两句必引经据典,辞藻华丽而空泛,不但读起来诘屈聱牙,而且情节部部雷同:不是某某书生赴考高中,纳妾生子,正妻小妾齐聚一堂和和美美,便是某某书生得仙缘遇天女,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也不知这般无聊的行文写出这般无聊的情节,为何会大受欢迎。 可秦宝珠一日比一日更觉无趣,瞄到被扔到角落的话本子,想起上辈子自个也曾经在文学网站上发表过一两篇言情文,只是后来因为工作忙而扔下了。心里一动,她提起笔极为快速就写了一大段。此后她倒是找到乐子了,一边随着心意编些话本子的情节,一边权当是练字,一日下来,竟也能写个数十页。 冬去春来,开了春刚暖和没几日,又因一场倒春寒骤然变冷。连绵的阴雨下了好几日,太阳终于露出了一个小脸,秦宝珠的心情也随着这难得的阳光而开朗不少。昨日在她的再三恳求下,常顺娘终于答应将豆沙与五仁从送回来。而今日正逢外祖母殷氏的忌日,前些天常顺娘就露了口风说要在今日解了禁足,让她与常喜儿随她去城外玄月观上香祭拜。 秦宝珠早早便起身梳洗,如禁足前一般先去萱堂请安,出来时恰好遇到要去榴园的常喜儿,二人便相携而去。只是今日常顺娘却出不得门了,昨夜耀哥儿踢了被子吹着些风着了凉,大清早醒来时就开始打喷嚏,待常顺娘用完朝食,竟发起低烧来。大夫来看过之后,开几剂药,说吃了发汗后就不碍事了。常顺娘千辛万苦才生了这么个儿子,宝贝得很,见他一直哭闹着不愿离开自己的怀抱,心里肉疼得紧,自然是舍不得抛下他出门,便留下照顾。 而玄月观上香一事却也不能没人去,常顺娘只得让瑞儿媳妇跟着两个姐儿,叮嘱她好生照料,切不可再有任何差池——上回妙一宫的事要是再来一回,她可真要支撑不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章 并肩作战得脱险境 因着数日来的细雨,郊外的空气清新而潮湿,到处是绿油油的一片,蕴含着盎然的生机。远处传来啾啾鸟鸣,婉转悦耳,让人的心情也不由得轻快起来。玄月观在京郊的响尔山上,山不高而景色优美,且离城并不十分远,一直以来都是京中诸人踏青的好去处。 秦宝珠她们出来得晚了些,要去京郊踏青的早先她们一步去了,路上倒没什么同行的车马,只能偶尔看到道旁树林里掠过一些巡逻士兵的身影。去年腊月时废清王余孽发起的那场叛乱虽然被皇帝以雷霆手段镇压下去,可那领头的废清王子孙却成了漏网之鱼,一直没能抓到。而在京郊又陆陆续续冒出几股叛军残部来滋扰,杀人从不留活口,十分残忍,因此京营就被抽出一些兵士组成数支巡逻小队,在一些关口要道来回巡逻。一两个月下来,京郊果然安定了许多。 秦宝珠一行人的牛车正在穿过一个两山之间的狭道,只要过去了,再走半个时辰就能到达响尔山。狭道两边是小山丘,山不高,树木稀稀拉拉,最多的是杂草,离远一看一览无遗,不能藏人,也不怕有什么剪径贼人。而狭道本身比较窄,仅仅只能供两辆牛车并排通过,所幸前后并无来车,她们通过得十分顺利。过去之后走了半刻钟没一会儿,便是一片林地,树林里的树木都挂上了脆生生的新叶子,阳光照射下来,叶子显得越发嫩绿蓬勃。 因为连着几天的春雨,这又是去响尔山的必经之路,前头的牛车、马车来来回回轧过,官道上这一段特别泥泞。就在这样的官道上,正中间停着两辆马车,马车上没有挂标记,也不知是哪个高门大户的。前面那辆马车车门紧闭,显然是陷在泥泞里出不来了,三个嬷嬷模样的妇人与两个劲装佩剑的壮实汉子正围着车轮查看,还不时小声议论着什么。没多久,那两个佩剑的汉子走到马车后头去搭手推那马车,有两个嬷嬷则在侧旁推,马夫在前头连连甩鞭,几人显然是想合力从那泥泞中出来,可马车仍然不动分毫。 替秦宝珠她们赶车的是府里的老把式,见到这样的情形,毫不犹豫地给自己的牛加一鞭,催促它快些儿从旁边走过。这样的荒山野岭,牛车里又是一干女眷,最要不得的便是同情心。况且那两辆马车迟早能从那泥泞里出来的,也不缺人帮忙。看那马车的模样,里头的那位恐怕来头不小,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自然是能避则避。 突变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发生了。正当秦宝珠她们的牛车马上与陷在泥泞的马车擦身而过时,从官道两旁的树林子里呼啦啦冒出一群人,将前后的退路都堵死了。那两个佩剑的壮汉反应最快,几乎是立刻地拔出长剑,一前一后站在那辆陷在泥泞的马车边,脸色凝重,一副箭在弦上的模样。 那些挡住她们前后去路的那群人中,当先一人骑着匹瘦马,身上披挂着甲胄,秦宝珠从马车里悄悄往外头打量时一眼就看到了他,脸色立时白了。他身上的甲胄样式与大璋朝的士兵不同,可与那晚在妙一宫的叛军身上穿的却是一模一样!在他身后,他的手下或手执银枪,或举着大刀,训练有素地站着,似乎是在等待骑马之人的命令。不消说,这群人十有八︱九就是废清王叛军残部! 秦宝珠暗暗叫苦,真不知自个是走了什么倒霉运,腊月时就遇到那些叛军,差点连小命都交代了,如今平叛后两个多月了,居然又让她碰上!豆沙显然也认出了那是叛军,虽然没有惊叫出声,可身子抑制不住微微颤抖。莲蓉明显察觉她的不对劲,一双杏眸带着询问的意味看过去。只有常喜儿茫然未觉,奇怪道:“我们的车怎么停了,到响尔山了?” “没到。”秦宝珠竭力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害怕,伸一手抓住常喜儿放在膝盖上的手。 常喜儿咦了一声,问她道:“宝姐姐的手怎的这般冰凉,是天气太冷了吗?能加件衣裳就好了……”她嘟着嘴四处瞧了瞧,明知她们没有带多余的衣裳出来,仍旧抱着一丝希冀。 “喜姐儿,待会不要尖叫。” “嗯?” “我们被叛军包围了!”秦宝珠强压恐惧说出的这一句话,旁人听起来倒像是“今日天气真好”、“明儿咱们一块用膳”之类普通的套话,这无非是想让常喜儿不那么害怕而已。 “什么叛军呀……”漫不经心重复了一句秦宝珠的话,常喜儿忽然回过神来,她们被叛军包围了?那一声尖叫还没来得及发出,秦宝珠就捂住了她的嘴。 “咱们先别自乱阵脚!我们并非这些叛军的目标,他们不会先过来袭击我们的,所以待会瞅准时机跑掉,谁也别回头。”刚才她看那骑马的眼神阴鸷地盯着那辆马车,似是与车中人有何深仇大恨一般。 然后她又看向两个丫鬟:“等他们打起来,我看马车那边还能顶住一阵子,我们看好时机就跳下马车,我与豆沙在前头跳车,莲蓉与喜姐儿在后头跳车,咱们四人分四个方向逃跑!无论谁先跑掉,一定要去找巡逻的士兵过来!”见豆沙与莲蓉点点头,秦宝珠往车厢门口那儿坐过去,低声对外头的车夫道:“待会你趁乱先跑,那些巡逻的士兵并没有多远,你跑去通知他们这儿的事。”车夫也低低应了一声,她才稍稍松口气,只要士兵及时赶来,这些已是强弩之末的叛军不足为惧。 外头那骑马的一声令下,叛军立即涌了过来,马车那边的两个佩剑壮汉牵制了大部分人,正苦苦缠斗。车夫不知何时已经逃了,秦宝珠觑了个空,趁着混乱大叫一声:“跑!”她也不知身后如何,蹿出车厢就跳到地上,顺势猫着腰朝人少的一处跑去。没跑出两步,就被叛军逼了回来。她慌乱地看了一下自己周围,见马车最近,下意识地往那边靠去,有马车挡一挡,就无需腹背同时受敌。 才刚靠近车辕,耳边传来唰的一声,她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素衣妇人从里头钻出来,手持一把弓箭。瞄准、开弓,眉头都不皱一下,所有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既优雅又凌厉。利箭直取骑马的那人的命门,那人也是机警,妇人射箭时他就看到了,急急忙忙侧身躲开,可左臂仍然被箭矢浅浅划过,留下一道血痕,此举更是激怒了他。刚才他觉得胜券在握,还只是骑着马静静地冷眼旁观,如今手中缨枪一抖,拍马上来,两三下就挑了其中一个黑衣壮汉。 秦宝珠看得胆战心惊,左右看看,却见叛军如潮水般朝马车包抄过来,暗叫声不妙,弯腰险险躲过旁里砍来的一刀。危急之中也来不及多看,顺手在地上捡起一把不知何人扔下的一柄刀,左手一撑,跃上马车,与那素衣妇人站在一块。素衣妇人早已经双手执剑,以居高临下之势刺伤几个要近前的叛军。秦宝珠上得马车来,她也只是瞧了一眼,背过身去,双剑挥舞得更急了。秦宝珠也背靠她站定,见人上来,也顾不得害怕,本能地挥刀砍去。她从未习过武,胡乱砍来毫无章法,所站之处又比地下的叛军高,一时之间竟也让人近不得身。离马车不远处,另一个黑衣壮汉已经跟叛军首领交上手了,还有几个士兵同时合力围攻,他左支右绌,明显独力难支,身上负伤处处,被逼得且战且退。 此时此刻,在秦宝珠她们刚才经过的狭道边上,其中一边的小山丘顶上,一匹黑马赫然静立其上,马上之人清隽的脸上一如既往毫无表情,素来冷漠的双眸如深潭一般,紧紧盯着下边马车上砍杀动作越来越疲软的女子。他身后另一匹高头大马上的侍卫担忧地看着下头的战况,心里嘀咕着世子怎么也没下令去救人。上回可是一看到那个秦氏嫡女陷入险境,立刻连宫里头十万火急的事情都丢下了。这回看到人家娇滴滴的姑娘家都被逼拿着把大刀砍人,居然还一派气定神闲。莫非他以前想错了,那个秦氏嫡女在世子眼里与旁的人无任何不同? 阿邵纠结了好半晌,张张嘴,最终还是问一句:“世子,那马车上的是寿禧郡王妃,若是她这回真折在叛军手里,恐怕……”看到前面的人微抿起双唇,阿邵知道自己多嘴引起他不悦了,只好继续沉默地等待。 明慎湜微微扭头,看向狭道入口处,只见一对巡逻的官兵策马狂奔而来,秦家的车夫落后数丈在后头跑着。官兵的动作很迅速,一下子就冲进了叛军中。情势立即扭转,叛军那领头的没几回合就负伤倒地,被生生活捉。其余叛众失了带头的,自然是一盘散沙,赶来的官兵不费吹灰之力,尽数俘虏。 明慎湜将一切尽收眼底,目光在马车上那抹气喘吁吁的娇小身影上停留了一会儿,才开口对后头的阿邵道:“走吧,峦卿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双腿一夹,黑色的骏马立即飞奔而去。 秦宝珠见已经安全了,这才扔掉满是血的大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腿都软了。气喘吁吁扶着马车厢歇了一下下,才感觉好些。担忧的目光扫了一下地上的尸体,见没有一个是熟悉的,这才稍稍定下心来。 这时,那生还的两三个丫鬟簇拥过来,连声哭唤道:“娘娘!”秦宝珠一惊,能担得上“娘娘”这个称呼,又在宫外头的,必是哪个王爷的正妻了,可自己居然就在人家马车上,还跟她并肩站着。方才情急之下要保命倒也罢了,可现在都安全了,怎么还在人家身边磨蹭!她立即翻身下车,正想跪下告个罪,那娘娘似乎是一直在注意着她,已经出声阻止了:“刚才多得姐儿相助,你也不必多礼了。难为你小小年纪,还要面对这些个杀戮。胆识真是过人。”她的声音柔和而坚韧,入耳十分舒服。即使是这样的大变过后,仍然平静轻缓,也委实定力惊人。 “多谢娘娘。”秦宝珠低头,因着对方的声音平添一份好感。此时又听得她道:“你先等一下。”说罢柔声吩咐丫鬟唤来巡逻官兵的小队长,小队长一来就结结实实跪下请罪:“小的来迟,请王妃娘娘恕罪!” 王妃点点头,朝他道:“那边那位姐儿想必是跟家里头的下人被冲散了,麻烦你安排人找一下。”她看向秦宝珠,那小队长极为会看脸色,自然是应承下来——这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秦宝珠心里感激,想要谢过王妃,但见她已经回马车里去了,只好作罢。王妃的车马只稍休整一下,又重新朝着京城的方向上路。临走前,一个穿戴不俗的丫鬟特特向秦宝珠打听了她的姓名府邸,秦宝珠也不作他想,一五一十尽数说了。 有了王妃的亲自吩咐,小队长很快就帮秦宝珠把失散的众人找了回来。常喜儿与莲蓉都跑得不远,衣裙有些狼狈而已。豆沙也是跑出去了的,见秦宝珠还困在里头,居然又折返回来,所幸也没受什么伤,这倒让秦宝珠很是感激。而那些巡逻官兵则是车夫找来的,他最先逃走,脚程又快,过了狭道就遇到那队官兵,忙把遇到叛军的情形说了。他也是心思灵泛,在京中许多年,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他怕官兵不上心去得慢,特意提到叛军主要是为了那坐马车的达官贵人。那些官兵果然上心,立即就飞奔而来。 目送官兵押着叛军而去,豆沙看向秦宝珠。秦宝珠知她所想,苦笑道:“今天是外祖母的忌日,玄月观我们必是要去的。只是我这身血衣……”她为了今儿个的祭拜,早上特意换上素衣以示庄重,可刚才跟那些叛军缠斗时,不可避免被血溅污了衣裳,甚至还有几处被兵器划了几道口子,“到了玄月观再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章 观斗诗佳人笑才子 玄月观依山而建,在响尔山的半山腰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风景十分优美。特别是观内还广植花草树木,一年四季鲜花不断,甚是赏心悦目,总引得京城中人于花期时频频流连于此,因此也更让京中的书生才子趋之若鹜,不时聚在一起赏景、听乐、吟诗、作对,好不风雅。 秦宝珠一行人乘着牛车到玄月观时,时候已经不早,许多趁着天气晴和踏青郊游的公子千金早在玄月观里外寻了景色优美处,挂起帷帐,摆起丝竹赏起景来。好生生一个清修肃穆之地,此刻反而更像是游乐之所。 秦宝珠与豆沙身上的衣裳都有血,不便招摇过市,便先遣了尚算衣冠整洁的莲蓉进观里讨了个厢房,借了几套衣裳,她才迅速地进去厢房换衣。道观里只有道袍,秦宝珠换好后顺势取了逍遥巾绑好发髻。她看看自个一身的打扮,跟那晚在妙一宫里居然差不多,活脱脱一个小坤道的模样,不禁莞尔。而常喜儿、豆沙及莲蓉三人也都换上了道袍后,与秦宝珠一起去了前殿拜了三清,又为殷氏请了一盏长明灯在观里供奉着,添上香火钱,左右无事,便在观里闲逛起来。 玄月观里也有不少善信居士或赏景或烧香,但比之一墙之隔的观外诸人的肆意游乐,则收敛得多,是以观里更加清净些。不知不觉,四人走到了观门后,那里地势不平,但有数株梨花开得正好,冰肌玉骨的花朵层层叠叠,争芳吐艳,远看好似落了一树树的皑皑白雪。偶尔山风吹来,洁白的花瓣簌簌纷飞,端的清丽非凡。这样的好景致赏玩的人也多,但游客们都已经先来过了,这儿地势又不好,无法铺席宴乐,是以一个个赏玩后都到前头地势平缓之处去了,此刻只有远处隐隐传来的丝竹乐声,人迹稀少,梨树四周反而十分清静。 秦宝珠站了一阵,只觉诗兴大发,但她于诗词这些,虽跟着戴夫子学了数月,却是不擅长,更何况禁足了两三个月,更是将如何作诗忘个精光。没来由地,倒想起《红楼梦》里那首《葬花吟》: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诗是好诗,可那其中浓烈的忧伤之情,却不符合她此时的心境。拍拍自己的脸颊,暗自失笑自个怎么胡思乱想。一抬头,看见常喜儿她们三人正绕着梨树追逐,不禁也被感染,扬起明媚的笑容。 这时,从玄月观后门鱼贯而出一群衣饰鲜亮的少年公子哥儿,常喜儿她们脸一红,慌忙凑到秦宝珠身边,不敢再追逐打闹。“宝姐姐,这么多男子,我们快走吧!”常喜儿在她耳边低声道。秦宝珠点点头,她们并没有戴帷帽或以罩衣遮面,即使此时一身坤道的打扮,但与这么多男子同在一处,以良家女子而言,实在太过孟浪。但她没动,只微微低下头,还要等那些公子从门口尽数出来,她们才好回到观里。只是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当那群人经过时,好像有个人在她身边微微顿了一下。待她抬起头看去时,只见一片背影,陌生得很。 “姐儿,他们过去了。”豆沙轻声提醒说。 秦宝珠应了声,施施然朝玄月观后门走去。还没走几步,就听到那群公子里有人提议:“此处梨花甚美,不若咱们作诗吟诵,如何?”随之又有几人附和。秦宝珠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众人齐作诗的情形,不由也好奇地放慢脚步,听他们能作出个什么好诗词来——她不擅作诗,但经过上一辈子古诗词的熏陶,又跟着戴夫子学习了数月,鉴赏个好坏倒是可以的。 驻足回头,猛然撞进一双幽深如寒潭的黑眸,她略一惊,下意识朝那人看去,只见一长身玉立的玄色衣袍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可是令她惊讶的是,这少年竟有些面善,可想来想去却不知自己何时见过。他的一头乌发整整齐齐束在白玉冠里,剑眉朗目,肤白如玉,散发出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让人无法忽视。但与身旁一众公子儒生的温润如玉不同的是,他的神色太过冷峻,使人不自觉地就心生害怕而退避三舍。别人都笑语晏晏,他却兀自立在那梨花树下,冷眼旁观,并未多与人说上两句。当山风来时,他身上宽大的黑色袍袖在飘飞的梨花瓣中猎猎鼓起,恍若天外神祗。 只是这样一个淡漠又疏离的人,此刻居然直勾勾地看着秦宝珠,这般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本该是浪荡子所为,可不知为何他做来坦坦荡荡,还让人无法生气。秦宝珠何曾被一个男子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即使对方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饶是她因上辈子的缘故对男女大防不似真正大璋朝女子般看重,此时也脸上微热,别扭地别开眼去。 正在这时,听得一个温润的声音吟诵一首诗道:“梨花叠雪影琳琅,纷飞濯濯向晚来。响尔白云锁千嶂,香烟炉霭流苏帐。”众人一叠声说“峦卿作得好!”秦宝珠扭头看去,见是一个眉目清润的青衫公子。她轻轻摇摇头,这水平只能算末流而已。不知那个玄衣少年作诗又如何?她不由自主瞟向他的方向,见他微微仰头看着树上的繁花,神态依旧漠然,好似对这斗诗并不放在心上。 又有一华裳公子摇着扇子吟道:“淡白梨花好风光,甜香溶溶惹人喜。最爱冰清玉洁魂,梦里常回又几许。”又是人人叫好,秦宝珠简直听不下去了,比第一个唤作峦卿的人作得更不知所谓! 后又有数人摇头晃脑吟出自己的大作,不过令人失望的是,他们的架势似是学富五车,作出来的诗词均惨不忍睹,有的甚至连平仄格律都不对。她摇摇头,一群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可接下来一人的话差点让她平地跌跤!“峦卿真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子,所作梨花诗景中含情、情中动人,相当别致,当拔头筹。”又有数人附和,俱都称赞那什么京城第一才子峦卿。 再也憋不住了,秦宝珠扑哧一笑,这都是哪来的自信,还京城第一才子!不过才笑出声,她就悔了,生生打了人家的脸,还是一群心高气傲的纨绔,人家焉能放过她?果然,她正准备加快脚步溜走时,就被一人叫住:“兀那坤道,为何发出嘲笑之声,可是看不上咱们的诗词?” 秦宝珠转过身来,对着他们摇摇头,可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出卖了她。当即就有个一脸傲气的公子恼怒道:“你一个小小的坤道,莫非也会作诗?” 秦宝珠好容易收敛了笑容,正色地摆手说道:“福生无量天尊,小道不懂作诗,方才……方才是一时想到别的好笑之事,并非要嘲笑公子们的诗词,请见谅。” 那傲气的公子冷哼一声,还待要说些什么,青衫的被众人称为峦卿的京城第一才子上前来做了个揖,秦宝珠慌忙侧身让开,只听得他甚是恳切道:“区区乐山,忝为京城第一才子,实在是诸位前辈同窗看得起。然而学无止境,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乐山不敢自满,还请仙姑不吝赐教。” 秦宝珠有些不好意思,瞧这个乐山的神情无半分作假,眼里尽是对学问的殷殷期盼,即使诗词作得不好,也比她强多了不是?她刚才真不应该嘲笑人家,于是心底一软,开口道:“小道确实不懂作诗,但在观中常见许多文人墨客吟诗作对,听过几首不错的诗词,比几位善人方才吟诵的要好一些罢了。” 那群公子哥儿纷纷说不信,只有乐山依旧放低姿态,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请仙姑赐告区区。” 秦宝珠在脑里搜刮了一番,她所懂的诗词,全都是上一辈子为了高考时背诵的,另外还有大学时选修的古诗词鉴赏课时记下的,如今倒是有好几首没忘,于是不慌不忙吟道:“粉淡香清自一家,未容桃李占年华。常思南郑清明路,醉袖迎风雪一杈。” 此诗一出,在场众人均是愣住了,果然是好诗,方才众人所作与之一比,简直云泥之别!乐山最先反应过来,他狂喜道:“这诗比之当今大家所作还要高明……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知是何人所作?” 秦宝珠暗自晒笑,大璋朝无论是诗词还是话本,水平都不太高,陆游这首《梨花》,比唐时诗人所作也许不算特别高明,但若以大璋朝的来比,则被赞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不为过。但被问及出处,她倒不好回答了,只得支支吾吾道:“就是一个……书生所作,小道……小道也记不清名字了……”没来由的双眼对上那玄衣少年的淡然目光,总觉得自己的这点谎言无所遁形。 乐山满脸遗憾,随即又满怀希冀地问:“不知仙姑还有无听到别的好诗词?” 秦宝珠对着这么一张求知不懈的脸,不忍拒绝,又在脑中搜刮一番,偷看一眼玄衣少年,才答道:“还有一首,也是不错的。绣衣公子宴池塘,淑景融融万卉芳。珠翠照天春未老,管弦临水日初长。风飘柳线金成穗,雨洗梨花玉有香。醉后不能离绮席,擬凭青帝系斜阳。”此为宋代刘兼所作之七言诗《贵游》,于此情此景十分贴合,是以她才选了这首不太常见的。 “妙!妙句!妙诗!”乐山喃喃自语,已经喜不自胜,“我乐峦卿妄称京城第一才子,竟不知天下竟有如此能人!如能攀谈请教一二,真是死而无憾了!”他又深深朝秦宝珠作了一揖,无比诚恳道:“请仙姑务必告知此诗为何人所作。” “小道真的不知那位居士姓甚名谁,真是抱歉了。”怕他再纠缠下去,自己不慎露陷,况且秦宝珠总觉得那个玄衣少年已经识穿她一般。她不敢再多逗留,拉起常喜儿快步走回玄月观。临入门时,听得那个乐山喊了一句:“孟清,你可知方才两首诗的出处?”旁又有一人调笑道:“静王世子是陛下侍读,见识多广,见过也未知……” 秦宝珠身体一僵,静王世子……原来也在这里……即使已经过去数月,妙一宫那晚的情形还宛若昨日。静王世子浑身浴血据在高头大马之上,如同杀神降临,打斗之时快很准,手段之狠厉,就像是真正从沙场上历练出来的一样。这样一个人物,又身居高位,简直就是最危险的存在!她缓缓回头,见乐山与另一个锦衣公子正站在玄衣少年的身旁,三人正说着什么。他神情专注,可面对着两个同伴,那股子冷峻淡漠仍然不消。 原来玄衣少年就是静王世子明慎湜!秦宝珠的心微微一缩。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明慎湜察觉到了异样,抬头往她看来。她吓得像被雷劈中异样,一把抓起常喜儿的手,逃也似的跑进玄月观里,直到离后门老远了才放慢脚步。 常喜儿被她拉着跑得气喘吁吁,不解问道:“宝姐姐,慢点儿,你怎么了?” 秦宝珠放开常喜儿,抚着砰砰直跳的胸口,心有余悸说:“刚才那群人里有个黑衣服的,你注意到了吗?” 常喜儿摇摇头,她刚才只注意到那个缠着秦宝珠一直问那两首诗出处的什么乐山了,哪里看到什么黑衣人。见秦宝珠脸色不太好,她问:“他怎么了?” “他是静王世子,我在妙一宫时远远见过一面,杀起人来跟砍西瓜似的,不是善茬。以后遇到了,咱们可得避着点。” 对于妙一宫那晚发生的事,那些世家大族后来讳莫如深,秦宝珠也只是在家说起过一点点,常喜儿倒是听过她提起静王世子那晚如何亲自上阵杀敌的,也不陌生,可她不太懂秦宝珠为何要如此害怕。“他杀人如麻也好,不是也为了救你们吗?” 秦宝珠真有点恨铁不成钢:“我不是怪他杀人多,而是他杀人时眼睛都不眨一下,这样的人太危险了!” “可咱们也犯不着躲着静王世子呀,咱们小老百姓,能有什么机会见到那样高高在上的贵人?” 秦宝珠一时语塞,可不是,静王世子是皇室宗亲,而她们只是平头百姓,哪会有什么过多的交集,她真的想太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章 卖话本小婢铩羽归 甜白的瓷碟里码着三个菱形的红枣糕,厨师的刀工很厉害,糕点边缘切得规规整整。一只白皙的小手在红枣糕上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旁边一小碗温热的牛乳上。秦宝珠端起乳白的液体,轻轻呷一口,牛乳特有的醇香味与略冲鼻的奶腥味一齐在口腔里萦绕不去。她轻呵出一口气,拈起一块红枣糕咬一小口。上一辈她是很喜欢喝牛奶的,到了这一辈子,实在怀念。可大璋朝的人并无喝牛奶的习惯,因此这东西甚是难得。 豆沙知她想喝,特特去卖泡螺的店家那儿弄了点回来给她解解馋。人家也要用来做泡螺,看她求得可怜,只勉强卖她一点。尽管这新鲜挤出来的牛乳比上一辈子在超市里买的盒装牛奶要腥不少,可秦宝珠已经很满足了,毕竟,这已经算是很稀罕的玩意儿,即使有钱也未必能买得到。又咬一口红枣糕,翻完另一手中的话本子的最后一页,随手将书扔到一边,无聊地往榻上一倒。豆沙伸手去捡起那话本子,放在一摞书上,问她:“姐儿,这话本不好看?” 秦宝珠没好气地说:“又是一个书生赶考路上遇恩人相助并娶了恩人的女儿,高中后被高官看中招为女婿,先后两位妻子相亲相爱,还帮书生纳了两房美貌小妾,最后皆大欢喜!” “这有何问题?”豆沙甚为不解,功成名就,美人在侧,如此喜庆大团圆的话本子,为何姐儿说起来却怨念万分。 “你居然问我有何问题?”秦宝珠霍然坐起身,“这种男子见一个爱一个,还有他的两位夫人,居然帮他纳妾!我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样的书有什么看的价值?”倾俄,对上豆沙讶异的目光,她才发觉自己反应太大,不自然地摸摸额下垂落的一缕发丝。无论这一世活了多久,她果然不是土生土长的大璋朝女子,所思所想皆带上了上一世深深的烙印,但她又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也应该是大璋朝女子所追求的,只是在这样的世道下,许多人都没有勇气追求这种惊世骇俗而已。莫非自己日后也要跟那些个话本里的女子一般,嫁个男子,帮他纳妾,替他生子?不要!想想就恐怖!宁缺毋滥,她绝对不要嫁一个三妻四妾的男人! 下榻穿上绣鞋,让豆沙帮忙磨墨,拿出昨日未写完的稿子,她又专心致志写了起来,边写边练字,已是她最近常做的消遣。一室静谧,只有墨条与砚台轻轻磨过的钝声。一口气写了数十页,手都酸了,秦宝珠才放下笔歇息。一抬眼,却见豆沙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笑问:“又怎么了?” 豆沙帮她叠好刚刚晾干墨迹的稿纸,嘟着嘴说:“姐儿,您天天写这些个不入流的玩意儿,要是被戴夫子知道了,如何了得!”她日日伴着秦宝珠去松居上课,在侧旁听,也学了一些字。自打她又从前院调回来荷院后,秦宝珠写的那些话本手稿都是她亲自收拾的,自然里头写的东西都看过。 秦宝珠狡黠道:“你不说,没人知道。”她伸出手指敲敲那叠不算矮的手稿,促狭问道:“莫非你不想知道结局?”她可是看到,有时豆沙帮她收拾手稿,捧着那些纸张看到入了迷而不自知。昨日她还耐不住性子,直接问她这本未完成的话本子结局如何呢。 豆沙闻言,脸上一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若以私心而论,她自然是想要姐儿写完的。姐儿写的这些话本跟外头卖的不同,写出来的东西一点儿都不艰涩难懂,即使是她这种识字不多的下人也完全能看得明白。而且里头的男男女女,总是那么坚贞痴情,虽然没有别人写的话本里那些人那般真实,却比那些人写得引人入胜许多。 “好啦!”秦宝珠扑哧一笑,不再逗她,“我也知道这是不入流的,就消遣一下而已。反正不是还有你爱看么,咱们一个写,一个看,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说对吧?” 豆沙不好意思道:“姐儿写的话本确实好看,没看过的倒也罢了,看过的肯定着迷。”不过她随即又叹了口气,“可惜姐儿的亲笔不能外传,不然外头那些个写话本的哪里能比得上您的名声。我真想跟别人讨论讨论姐儿的话本啊。” “可别,你要跟别人说起,那可真要被戴夫子知道的。”秦宝珠微微一笑,豆沙这样说,真是对她这些日子以来笔耕不辍的最好赞美。 “啊!有了!”豆沙眼睛一亮,显出兴奋的神色来,“姐儿不如拿去书坊吧,您写得这么好,肯定有书坊愿意帮您出书的。” “我这水平能出书?”想她上一辈子不过是个不合格的网络写手,随便写了两篇文,有一篇还是坑,距离出书的大神实在有够遥远。 豆沙听她这话倒是不解了:“姐儿为什么不能出书?这么好看的话本,只有奴婢一个人看,实在太可惜了。”更重要的是,看了好看的话本子而无人能一齐讨论,那种感觉太憋屈了。 “这样吗?”秦宝珠此时也来了兴致,“那你改日拿这些手稿给外头那些书坊看看。” “那太好了!”豆沙显然更加兴奋,已经开始边去翻手稿边喃喃自语:“先拿姐儿写完的那本去找书坊,不能全拿,先拿一部分……而且姐儿的墨宝不能外传,奴婢还要先誊写一遍……啊!对了!”豆沙手中的动作一顿,看向秦宝珠:“姐儿写的话本,署名肯定不能用您的闺名的。要不您想个笔名?” “笔名?”秦宝珠勾勾唇,提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了五个字:兰陵笑笑生。 豆沙自是不知这乃大名鼎鼎《金︱瓶︱梅》的作者,拿起那张纸看了看,说:“姐儿这名儿真特别。” “是,很特别。”如果你看过他的书,会觉得更特别。 主仆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外头一个二等丫鬟来报说宋府遣了个嬷嬷过来求见。秦宝珠心里一动,忙道快请。来人是茅氏身边得力的谈嬷嬷,原来宋三和日前已经出海归来,谈嬷嬷带了的正是秦宝珠这回双宫绸那批货所得之利。 “我们家老爷不方便总跟姐儿见面,是以遣了老奴过来。老爷说账目已经附在银票上头的信笺上,这回他是以世交叔叔的名义帮姐儿销货,所以不收提成。若果姐儿下回还想销货去海外,他才收。老爷还说很佩服姐儿的眼光,那批双宫绸是他船上最好销的货,而且利润巨大,下回他进货还要请姐儿帮忙相看相看呢。” 秦宝珠微笑道:“宋叔叔过奖了。”宋三和既然都以世交叔叔的名义拒绝了提成,她便没有再在中人费上纠缠。以她对宋三和的了解,若她再固执己见,恐怕他要不高兴了。“宋叔叔是行商的老人了,我不过一个黄毛丫头,这回只能算是蒙对了而已,先前我还真的挺忐忑要亏本呢。”这批双宫绸能获利,她也觉得十分庆幸,毕竟当初心里也没底,是破釜沉舟了的,所幸她这一次押对了宝。 送走谈嬷嬷,秦宝珠看到宋三和还送了她一堆海外的玩意儿,什么香料、珍珠之类的,在海外不算顶珍贵,但在大璋朝也算稀罕物。她挑出最精致的几样,吩咐豆沙道:“这些是给娘的,剩下的你和五仁商量着办,爹爹、耀哥儿、喜姐儿、戴夫子那边,还有祖母、二妹妹和三妹妹不要落下了,都送一些过去。”她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让豆沙把五仁唤进来。她翻了几下那堆玩意,从里面挑出一小匣珍珠,分成两份,大约每份十几颗左右,给她们道:“这些珍珠给你们吧,拿去刚好能串个手链。” 豆沙和五仁哪里敢收,连连推辞不要,最后秦宝珠佯怒道:“这些珍珠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个子小色泽也不好,能值几个钱?你们要是不收,我可生气了。”她们二人这才勉强收下。虽然秦宝珠说这些珍珠个子小色泽也不好,但那是于大户人家而言的,对于她们这些下人来说,已经算是上好的了。 将众人的礼物安排好,秦宝珠这才打开装着这回卖双宫绸所得的银票的盒子。打开最上头那张记着账目的单子,她着实吓了一大跳。当初她东拼西凑了七百两的本钱,可数数匣子里的银票,尽是一百两一张的,居然有四十张!她早知出海行商暴利,不曾想暴利至此,也难怪宋府处处富贵。 略想了想,她取出十张,让豆沙拿个小一点的匣子装好。当初常喜儿二话不说借给她三百两,如今得利,她自然是要回报一二。当常喜儿看到她亲自送来的一千两银票时,也是惊呆了:“宝姐姐……这……这……你只要还我三百两就好。”她取出七张银票就要塞回去。秦宝珠一把挡住道:“这回赚得极多,即使是给你一千两,我这边也是有一大笔的。你就拿着,多的算是我给你的利钱。” “宝姐姐赚得多与我何干?我当初只借给你三百两,即使要收利钱,可连放印子钱的也不会连本带利收一千两啊!”无端端拿七百两的利钱,常喜儿真觉得受之有愧。 秦宝珠倒是铁了心要给她的,按住她的手道:“当初要不是你那三百两,我也成不了事。你要不收这个,我可就欠你的大人情日夜难安了,难道喜姐儿你忍心?” 这番话可把常喜儿糊弄住了,她最看重的人便是秦宝珠,听得她说这钱害得她难以心安,便有些犹豫起来。秦宝珠见她松动,当下撇开她,嘴里说道:“好了,你别多想了,就当我存在你这儿的钱。你收好,我先走了。”话音刚落,人已经到了门外,脚下极快,即使常喜儿反应过来要追,那也追不上了。 秦宝珠手里头还有三千两,兴奋了好几日,连带平日里不怎么喜欢的琴棋也用心起来,戴夫子不知缘由,还以为这小丫头终于开窍了。 三千两是笔不小的款,秦宝珠自然不会干放在柜子里锁着,她一开始是想在京城里买个铺子坐收租金,这样投钱进去虽不能一本万利,但最为稳妥。可惜京中房价甚贵,她那三千两还不够看,而且现在又没什么好地段的铺子恰好出售,她只得暂时搁下。 倒是豆沙,紧赶慢赶誊了她写的话本,趁着帮她找铺子的当儿,看到个书坊就拿着稿子进去找掌柜,可惜跟她想象的大不相同,每次都铩羽而归。客气一点的,只摇头说话本写得还欠火候;不客气的,直接就说话本里的女子尽是妒妇做派,那男子明明知道,居然还去求娶,连纳妾都不敢,实在荒谬,满篇胡言! 秦宝珠听得豆沙回来一五一十全说出来,不由瞠目结舌。她无法认同大璋朝男子左拥右抱的行为,而大璋朝的男子显然也无法理解她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观念。 “姐儿的书一定能卖得很好,可惜明珠蒙尘。”豆沙气鼓鼓的,没了平日的稳重,反倒多了几分娇俏。 秦宝珠也是略有些遗憾,但她本就对此没有抱很大的希望,反过来安慰豆沙道:“算了,既然是明珠蒙尘,总有一天要大放异彩的,你也别太介怀。你来,这第二本我写快点儿,等你看时就不记得生气了。”她拾起笔继续边练字边写作。 豆沙很是惋惜地收起书稿,心不在焉道:“其实有一家书坊的掌柜看了姐儿的写的,还说不错呢。可是他说他们书坊亏本许久,主家早下令停了印书,最近正在找买主呢。” “有一家书坊要卖?“秦宝珠手上的笔一顿,转头看向豆沙。 “是呢。那家书坊挺小的,听说以前还小有名气。那儿前院卖书,后院刻印。如今只剩下前院还苦苦支撑着,门庭冷落得很。掌柜的说主家出的价也低,可就是老卖不成,他还很担心新的主家过来将老伙计们都炒掉呢,说都是他们个个其实都是一把好手,可就是年纪大些。”豆沙絮絮叨叨的,她也很为那家书坊唏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章 意料外宝姐收请柬 小玉仙今个儿特意打扮过了,一身极淡的玉色广袖留仙裙,纤腰处用长长的丝带缠绕数圈,更显得盈盈不堪一握。满头如瀑青丝高高挽起个随云髻,斜插着碧玉嵌宝簪。额贴珊瑚钿,蛾眉淡扫,樱唇点朱,端的说不尽风流婀娜、翩若惊鸿。她随着姐姐,醉花阴的头牌媚秀儿袅袅娜娜登上云客楼的二楼,见时辰尚早,便拣了那临水一面的廊子坐下,嘱咐贴身小丫鬟在跟前摆好古琴。这云客楼正好建于城中江畔之处,从二楼望去,波光粼粼,更有那岸上点点野花映衬,让人心旷神怡。习习凉风吹来,拂动小玉仙的衣袂飘飘,更显得如九天仙女下凡一般。 魏国公世子纪宇麟邀朋宴乐,大手笔包下这云客楼的二楼。王孙公子寻欢作乐,自然少不得招来倡优艺妓,以增雅兴。醉花阴的媚秀儿色艺双绝,也在其中之列,不过她今日倒不是为旁人来的。她是福王明博昀的新宠,被他梳拢已经三四个月了,这次宴会福王要来,自然也少不了她。媚秀儿微抿口茶,一双杏目看向自家正忙活着调琴的妹子小玉仙,心里叹口气。 她这个妹子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往日里也是颇有傲气。她今年刚好十五,正是要梳拢的年纪,妈妈老早就给她张罗了,但她也不知吃错什么药,突然就对静王世子神魂颠倒的,在妈妈面前哭闹着一定要留给静王世子梳拢。这不,一听说这次宴会也请了静王世子,急哄哄的就一定要跟来。可京中谁人不知,静王世子为人冷情,不近女色,只有小厮在跟前使唤,听说屋里头一个人也没有,甚至有人暗地里传言他许是有断袖之癖。她可真怕自个的傻妹子失了心又得不到人。 陆陆续续人都来了,媚秀儿一瞅见福王明博昀,忙莲步轻移迎将上去,孰料脚下一滑,嘤咛一声往他身上倒去。明博昀是京里最风流倜傥怜香惜玉的男子,哪里肯让佳人受伤,一把就抱住了她。 “怎么,脚扭了?”明博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凝睇着怀里的佳人。 媚秀儿被他看得芳心乱跳,瘫软在他宽厚的怀里娇滴滴道:“奴家一时不慎……” 旁边的魏国公世子纪宇麟逗趣道:“啧啧,瞧瞧,殿下温香软玉在怀,可就忘了咱们了,要不要小侄帮您去要间客房?”明博昀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却是当今太皇太后最小的一个儿子,大他一个辈分。而纪宇麟的母亲是出自太皇太后母族,二人有点那么沾亲带故的亲戚,纪宇麟自称小侄倒也算说得过去。 “就你没大没小。”明博昀不以为忤,放开媚秀儿径直走到靠墙那边的竹榻坐下,媚秀儿乖巧地跪坐在一旁,纤纤素手执起一把合欢扇给他轻轻扇风。这位爷看似随意,其实挑剔得很,她也是下了许多功夫才摸准了他的一些喜好,这也是她三四个月还能得宠的重要原因之一。否则,以明博昀的行事习惯,早就厌弃她了。 明博昀环顾屋里一圈,接过媚秀儿端来的一杯惠明翠片,撇了撇上头的沫子,随口问纪宇麟道:“怎么,孟清又不来了?” 小玉仙正立在廊子那边,一双美目正巴巴望着门口呢,听福王提到明慎湜,立即朝这边望来。静王世子从不进勾栏院,她也只有趁这样的机会才能接近心上人,若是不来,她可要懊恼死了。 “哎,谁知道呢,那块又冷又硬的石头不喜欢这种场合,指不定就不来了。我就例行叫他一下,也没指望他一定来。”纪宇麟笑笑,手中折扇一抖,脸上却突然出现见鬼一样的神情,看着门口处就说不出话来。 明博昀朝门口望去,原来是明慎湜与乐山一前一后上得楼来。他们身上还穿着灰白的襕衫,看模样是从宗学出来后直接便赶来了,连衣裳都来不及更换。明慎湜一眼便看到斜坐在竹塌上的明博昀,便径直上前来行礼:“七叔,最近可安好?” “不太好,你这侄儿早行了冠礼,屋里却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还有传闻你有断袖分桃之癖,我这是担忧得夜不能寐啊!”明博昀看着他促狭一笑。 明慎湜神态自若,依旧一副冷清的神情,不咸不淡道:“侄儿让七叔忧心了。”说罢,也不让明博昀再调侃,直接走到窗前落座。明博昀摇摇头,这个侄儿还是数年如一日一副冷冰冰的脸孔,早把那些娇滴滴的姑娘们吓跑了。不过……还有个胆子不小的不是。 小玉仙端着一杯刚砌好的庐山云雾茶,款款走向明慎湜。自去年腊月初十那日,从醉花阴高高的楼阁里看到平叛回宫的明慎湜,宛若天神降临一般,她的一颗芳心就不由自主系在这个冰冷得如同冬日浮冰一样的男子身上。她四处打听他的喜好,得知他喜欢庐山云雾茶后,日日苦练泡茶,如今终于有机会让心上人品尝自己的手艺。想到此节,小玉仙露出一个娇羞的笑容,刹那间宛若春花绽放,艳丽无比,连赏花无数的明博昀也看得一怔。 “世子,请喝茶。”小玉仙轻轻将茶杯放在明慎湜前面的桌子上,娇娇柔柔的女声犹如黄莺初啼,熏得人都要醉了。 明慎湜皱着眉头,一张冷脸黑了几分,看也不看小玉仙。他身后的小厮除了一身冷汗,讪讪上前挡住小玉仙含羞带怯的目光,叫来小二,让他把放着小玉仙那杯茶的桌子整个换掉。小玉仙粉脸刷的白了,贝齿轻咬下唇,一双美目雾蒙蒙。可惜明慎湜连一眼都吝于施舍,只盯着窗外。窗外是云客楼靠街的一面,从上往下看能一眼览尽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小厮方才没有立时挡住小玉仙上前奉茶,是看她生得天姿国色,以为明慎湜会待她与旁的女子不同,岂料明慎湜竟看也不看。他也是马屁拍在马脚上了,惹得这位爷不悦,现在哪里还敢让小玉仙站在这儿,忙驱赶到边上去。 小玉仙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面,满脸的委屈与伤心。那头明博昀轻笑出声,他最是看不得赏心悦目的美人受委屈了,对旁边立着的人说:“去把她叫过来吧。” 明慎湜对这一切恍若未闻,只直勾勾盯着窗下的街道。他很是厌烦这样的宴乐,无非是一群闲得无聊的世家子弟招一群□□狎玩而已。先前接到纪宇麟的邀请,他本不打算赴宴,可方才宗学下学时,一听乐山说宴设云客楼,鬼使神差的就跟着来了。云客楼,她若要外出,必定要经过此楼……如果他运气够好的话,指不定还能看上一眼……不知怎么的,想要再见一见那张素净的小脸…… 思绪纷杂之际,一个娇小的身影猛然撞入眼帘。是她!他微微抬眼,目光随着她的疾走而动。她的步伐迈得又大又急,自有一股磊落大方的气质,不像普通女子那般矫揉造作。她还戴着帷帽,前面的纱帘被随意挽起,所以可以看到她神色有些焦急,小脸红扑扑,鼻尖上都沁出汗珠子了。眼见着她消失在视线里了,明慎湜也不知对谁轻声说了句:“去看看她发生什么事了。”站在他后头的小厮只觉突然脸上刮过一阵微风,暗自奇怪怎么吹起风了反而对面的一盆花叶一动不动。 秦宝珠很是恼火,前几日她听说有家书坊要低价转手,便动了心。盘下后无论是继续书坊原来的生意,还是挪作他用,也好歹算是有个产业。于是她亲自去书坊那边看过,又让豆沙去接洽,跟卖家都说好了价钱。孰料到了约定签下契约那日,卖家居然坐地起价,而且是先前谈好的价钱的一倍!当时她以为这事儿是板上钉钉的了,只派了豆沙去接洽,可是突然生变,豆沙也无法拿定主意,这签约也就没成,她就赶紧跑回来告诉秦宝珠。 岂有此理,这人做生意也太不讲信用了!按照先前的价钱,她还能勉强凑够,可加了一倍,让她去哪儿弄钱去?况且,这书坊也值不了这个价。秦宝珠一边愤愤地想,一边加快脚步。豆沙哪里见过她走得这么快的,几乎是用跑的了,她差点儿跟不上。 “姐儿,前头有租轿子的,咱们租一顶吧。”她们是临时要出门的,家里的牛车都出去了,秦宝珠着急着去书坊找那卖家,迈脚便走。豆沙怕她累着,只好一边紧跟着她一边寻看哪里有租轿子的。 “那赶紧的。”秦宝珠一下子窜到租轿子那儿,扔下一小串铜钱,催促轿夫立即上路。 屈记书坊坐落在一条不太热闹又不太冷清的街道上,前院摆着些老旧的书,门庭冷落,如今只有一个掌柜和一个伙计守着而已。书坊是屈家三代赚下的产业,只是到了这一代的屈大少爷,不学无术,又好吃懒做,家里头的父母均已去世,没人能管束他。他百~万\小!说坊也没能挣什么钱,又破破烂烂的,正好手头缺钱,便动起了卖祖产的心思。 秦宝珠正是要来屈记书坊找屈大少爷的,可惜她扑了个空。书坊的老掌柜很是歉意地说他们大少爷已经离开了,临走时吩咐,他要的价钱一分都不能少,否则免谈。秦宝珠只好怏怏不乐折返,来时一路想好的说辞无处可说。 回到秦府,还没走到荷院呢,恰好在花园子里与秦真珠狭路相逢。秦真珠一看到她,冷哼一声道:“长姐可真是有出息,攀附上贵人了,当真好本事。”她话中带刺,还含着一股浓浓的酸味,秦宝珠听得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云里雾里的。可她方才出师不利,也是一肚子气呢,立即就愠怒道:“长姐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妹妹横加干涉。我若出息,你也能鸡犬升天!”她心情不好也不耐烦应付讨厌自己的人,直接越过秦真珠朝荷院走去。秦真珠却被她这一番话唬到了,往日即使她一再挑衅,秦宝珠也只是敷衍两句,就算与她针锋相对,也只会说得隐晦,从未像今日这般直接指责,还用长姐的身份压她。她看着秦宝珠离去的方向,咬咬牙,眼里闪现出怨恨与妒忌。 秦宝珠回到荷院,还未坐定,五仁就抱着个戗金黑漆盒子进来。“姐儿,刚才您不在,寿禧郡王府送了个请帖过来。”五仁捧起那个戗金盒子奉到秦宝珠眼前。 “寿禧郡王府?”秦宝珠大为讶异,她可不认识这种王公贵族,怎么还给她下请帖?打开盒子拿出里头一张玉色请柬,展开一看,原来是寿禧郡王妃邀她三日后去寿禧郡王府赏花。 “夫人还让您回来后去榴园一趟。”五仁又补充道。 料想必是因为这寿禧郡王府送请帖一事,秦宝珠急匆匆换了件衣裳过去榴园,发现居然连日日白天不见人影的秦持重也在。秦持重神色甚是凝重,问她道:“宝姐儿,你是如何认得寿禧郡王妃的?” 秦宝珠自个也是一头雾水,如实答道:“女儿不认识她,甚至连她名号都没听过,不知她缘何要请女儿去王府赏花。” 常顺娘在旁忧心忡忡:“他们那些个王公贵族,心思最是难测,怎么就盯上我们家宝姐儿了?” 秦持重屈着手指轻敲桌面,考虑良久,似乎是不信,又问道:“你真的不认识寿禧郡王妃?” 秦宝珠摇摇头,很是肯定:“女儿真的不认识,这突然收到请柬,也疑惑得很。” “这可如何是好,老爷?”常顺娘六神无主看向秦持重,自家女儿无端端收到王府的请柬,她总觉得不会是好事。 “他们既然下帖,宝姐儿就不能不去……”秦持重朝秦宝珠招招手,示意她近前来。秦宝珠走到他身边立住,他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头,沉声道:“是福是祸,如今尚不能下定论,宝姐儿去了王府,见一步走一步吧,但是礼绝对不可废。”该做到的礼数规规矩矩做好,即使找茬也师出无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章 宝姐儿赴宴郡王府 秦持重只是略叮嘱几句就走了,反倒是常顺娘十分担心,扯着秦宝珠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都是关于那寿禧郡王妃的往事。 说来寿禧郡王妃乐氏在京师也曾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大璋朝武康帝曾下旨,与皇族宗室有姻亲者不许入朝为官,所以无论是世家大族还是小户人家都不愿与皇族结为秦晋之好。如今此令虽日渐式微,可震慑作用仍在,皇族中人轻易不敢越雷池一步。可偏生寿禧郡王妃出身大族乐氏的旁支,却得如今的太皇太后,也即当年的太后青眼,下懿旨赐婚予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福王明博昀。孰料她被明博昀以貌丑为由退婚,一时间整个京师哗然。后乐氏辗转嫁于寿禧郡王世子,不幸的是寿禧郡王世子继承王位没多久便病故,且未留下子嗣。如今偌大个郡王府只剩郡王妃一人,若她身故,郡王府便会因无子而国除。 一个被传言貌比无盐的女子,秦宝珠很是好奇她的容貌丑到哪里去,居然让人嫌弃到不愿娶的地步。但她又觉得这个寿禧郡王妃甚是可怜,好端端的待字闺中,却因上位者的一纸诏书惹来无妄之灾。当年她被福王以那样的因由退婚,若换做一般女子,恐怕都要羞愤到投缳自尽,到后来年纪轻轻便丧夫无子,日子恐怕更是难熬,想来她比旁人都要坚强,才活到现在。秦宝珠开始有点期待与那位命途多舛的寿禧郡王妃的见面了。 赴宴那日,寿禧郡王府居然遣了马车前来接人,秦宝珠更感奇怪,自己哪来这么大的脸面。怀着奇怪又忐忑的心情坐上有郡王府标记的马车,豆沙陪在一旁更是如临大敌的模样,反而让她少了几分紧张。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秦宝珠安慰道:“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难道还有什么值得高高在上的郡王妃来算计不成?” 豆沙用力点点头,无论她家姐儿说什么,就算说太阳打西边出来,她也绝对站在姐儿这头。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秦宝珠与豆沙对视一眼,均暗想着莫非这么快就到了?豆沙艰难地吞吞口里的唾沫,伸手正欲推开车门,外头就传来车夫的声音:“姐儿请稍等,去郡王府必须打从此路过,可前头被堵住了,恐怕要好一会儿人群才能散去。” 堵住?秦宝珠疑惑地看向豆沙。豆沙钻出车门,须臾便听到她在跟车夫打听:“前面怎么了,这许多人围着两辆马车作甚?” “小的也不甚清楚,看标记是静王府和户部尚书家的。”外头车夫随口答道。 静王府?秦宝珠想起那个浑身冷冰冰的玄衣少年,顿时起了好奇心,将车门推开一缝望出去,只见不远处两辆马车互相对峙着。豆沙听到身后的动静,见是秦宝珠,凑过来低声说道:“面向咱们这边的是户部尚书家的马车,看样子他们已经在这儿堵着好一阵子了。” 秦宝珠再看过去,发现户部尚书家的马车比静王府的华丽许多,若是豆沙不说,她还以为背着她们那辆的才是户部尚书家的呢!只是,身为静王府的马车,那看着也实在太朴实无华了些,若是没有挂上标记,谁能看出来它显赫的来历。 她们的马车刚到,对前因后果不甚清楚,倒是有围观得久了的在议论纷纷,声音大得很,不漏一丝一毫钻进车厢里。“户部尚书家的姐儿还真是大胆,居然拦着静王世子的马车说什么仰慕已久。” “那静王世子一声不吭,显然是看不上那姐儿了。可那姐儿还不让路,啧啧……死缠烂打呀……” 秦宝珠一怔,户部尚书家的姐儿确实大胆,当街表白什么的,哪里像是大璋朝的闺阁千金。这种事儿,即使是在民风稍开放的璃国,那也是难以想象的吧!这样不管不顾,若是静王世子答应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被拒绝,她哪里还有什么脸面。那个冷漠的少年,会如何做呢?总不会直截了当拒绝吧,人家小姑娘的面子还是要顾及一二才是。正胡思乱想时,似乎是为她解惑一般,围观的人群忽然喧闹起来:“不得了了!户部尚书家的姐儿出来了!” “自从与世子宫中一见,奴家便再难忘记您。奴家自问并非庸脂俗粉,与世子可堪匹配!” 秦宝珠随着那娇俏的声音望去,只见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已经从户部尚书家的马车里钻出来站在外头,看不见容貌,身姿很是柔美娉婷,想来长得不会差。只不过她的一番表白实在大胆到令秦宝珠瞠目结舌,她自问受过新时代的教育的自己,也没有办法像这位户部尚书家的姐儿那般勇敢。只不过……她转念又想,那位姐儿要是真的嫁了静王世子,恐怕她的户部尚书爹爹就要休致了,他舍得高官厚禄么? 围观的众人都等着静王世子的反应呢,个个不约而同地屏声静气,居然无人喧哗议论,连秦宝珠也忍不住屏住呼吸看向那辆外表平平无奇的马车。但让众人失望的是,静王世子并没有出来,只有他的车夫为难地看向自己后头的车厢。 “什么时候阿猫阿狗都能挡住本世子的路了?”从静王世子的马车里传出来的居然是跟声音一样冷漠的一句话,带着明显的不悦与厌恶。 那车夫吓得身子一抖,立即挥起马鞭催动骏马,硬是将户部尚书家的马车挤到一旁,绝尘而去。那户部尚书家的姐儿听到静王世子竟连敷衍一句也嫌多,已经忍不住身子微颤,正失神的当儿,马车又被对方的挤撞过来,一时立不稳,人就摔到地上了。马车里头一声惊呼,立即有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蹿出来扶她起身。她的帷帽在摔倒时已经掉了,秦宝珠看到她脸色煞白煞白的,一双美丽的大眼空洞无神,心下甚是不忍。暗道那静王世子冷情若此,不但拒绝了人,甚至连一句委婉的话都吝于施舍,真是一个冷血之人,也不知日后是哪家的姐儿如此不幸,能够成为他的世子妃。 静王府与户部尚书家的马车先后离去,围观的人群见没什么热闹也就散了,只是仍津津乐道方才那一场难得的见闻。道路通畅,寿禧郡王府的马车继续缓缓向前,没多久又停下来,这回是真到了,已经有嬷嬷领着人在垂花门迎接。寿禧郡王府比富丽堂皇的宋府大上许多,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处处精致文雅,秀丽有余而富贵不足,倒更像是江南书香世家的气派。 被一群嬷嬷丫鬟簇拥着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偏厅,当秦宝珠看到坐在上首的寿禧郡王妃时,才知晓自己缘何入了贵人的眼。郡王妃赫然便是那日在去玄月观的道上与她一起并肩杀贼的妇人!她很快掩饰住眼里的惊诧,口称万福微曲膝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她是戴夫子严格教导出来的,对于一般的宫中礼仪自然也烂熟于心。寿禧郡王妃乐暄妍起身亲自扶她起来坐下,笑吟吟道:“宝姐儿快不必多礼了!”话音刚落,立即就有丫鬟来看茶。 那日遇袭时甚为狼狈,别时也匆匆,也没什么心思注意旁的,如今秦宝珠才细细打量坐在上首的乐暄妍,见她身上是织金狮补白罗短衫与白罗素裙,脸上也不施脂粉,头顶上戴了个黑色的髻,正中插着个玉观音分心,顶上是白玉菊花嵌红宝石的挑心,两侧各两根银花簪,髻根儿饰着一支银嵌珍珠的钿儿,虽不是戴孝,却有戴孝的味道。她大约十八|九岁的年纪,容貌不算十分出众,清秀有余而已,但眉目舒展,很是端庄恬淡。她就像一杯清茶,茶香清淡又宜人,自有一番不张扬的美,一眼望去或许平平无奇,可只要耐心细品,便会被深深吸引,完全挪不开眼。大约也只有以才名享誉满天下的世家大族乐氏,才能出这样的女子。无怪乎百多年来大璋朝坊间有言:娶妻当娶乐氏女。 秦宝珠想起那个福王退婚的传言,暗道那位王爷可真是看走眼了,这样一位眉清目秀的端方人儿,岂是那些以色侍人的女子能及的?红颜易老,但有这样的气度,只会让这位郡王妃如同美酒一般,随着时日的推移而日渐醇美。 秦宝珠在打量乐暄妍,乐暄妍也在打量她。方才见她行礼进退皆有度,得知她的身份后不惊不诧,已是暗暗点头。再看她素净的小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一介民女觐见贵人但不卑不亢,更不似时下富贵人家女子般虚浮,心里又喜欢了几分。 “那日在京郊道中幸得姐儿相助,否则我也是要折在那儿了。本来是早要请你过来的,可我那时也是刚到京城,许多事儿需要打点,一来二去竟拖到如今,真是失礼了,还请不要见怪才是。”她本在封地守孝,孝期刚满就被太皇太后召进京城。这是她嫁人后第一次上京,又来得急,府里头什么准备都没有,这才耽搁了。 “娘娘谬赞了。那日遇到贼人,民女早乱了手脚,慌乱之中也是万幸能站到娘娘的旁边,得娘娘一双宝剑舞得密不透风,这才存了性命,哪里是相助了娘娘呢。娘娘念在那日对敌之谊,邀民女过府赏花,已是恩典,哪里敢怪娘娘。”秦宝珠闻言斟酌说道。总归是第一次见到皇族宗室,说话谨慎一点不会错。 乐暄妍笑笑:“我也不是那等拘礼之人,宝姐儿这么说太见外了。”说着,从手腕上解下一串蜜蜡手钏,让丫鬟拿给她,“我这府里头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这串蜜蜡跟我好多年了,就当是给姐儿的见面礼吧。” 秦宝珠也不推辞,谢过她后,双手接过,见那手钏油润晶莹,十分喜欢,立时就戴在手上了。乐暄妍微微一笑,自己送出去的爱物能博得新主人的喜欢,她也很高兴。 二人坐在一块儿说话,不由便说到那日遇贼,都有些后怕,感叹说幸亏官兵来得快,不然恐怕让叛军余孽得逞了。 “也是宝姐儿机警,派人寻机跑出去,才能引得官兵过来。”乐暄妍看向坐在下首的秦宝珠,由衷赞道。 秦宝珠谦虚几句,说道:“那日事发突然,贼人又冲着娘娘而去,娘娘应对贼人,难免有所疏漏。民女这边的下人也是趁着这个空子,才能趁乱跑去出报信,实在当不得娘娘这般谬赞。民女看娘娘一手双剑万分厉害,寻常人近不得身,羡慕得紧呢。” 乐暄妍笑道:“也是我出阁前学的一点花把势而已,已经许多年没使过了。”即使无用武之地,大璋朝贵族女子都对骑射略通一二,这也是肇始于一位在边疆做过女官上过战场的公主。 两人聊得十分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乐暄妍似乎是个很善谈之人,无论什么样的话题都能说上一二,且让人如沐春风,没有丝毫的郡王妃的架子,反而像个普通的姐姐一般,渐渐的秦宝珠一开始的那点子拘束消弭于无形,人也放开了许多。 茶过三巡,直到丫鬟来报说园子里的桌子已经摆好了,乐暄妍才想起来帖子上说的赏花一事,对秦宝珠道:“说是请你来赏花的,刚才跟你聊得好,我差点忘了。这园子里有一处种了不少栀子,这时节都开了。花朵虽然素淡,可喜簇簇丛丛凑在一块儿开,倒也热闹,难得的是芬芳馥郁,即使打从旁边经过,都要沾染一身的香气。” 二人携手欣然前往,一路上穿廊过院,乐暄妍指点着秦宝珠游赏路上的风景,或引经据典妙语连珠,或寥寥数语画龙点睛,真真使人如沐春风。不觉走到半道,忽有丫鬟来报说礼部左侍郎嫡女乐三姐儿到访。 “啊!前几日她说要来的,没成想撞上了今天。”乐暄妍低呼,柔和的语气里不禁带上三分无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香雪亭贵女论赏花 什么样的人儿能让郡王妃如此无奈?秦宝珠正好奇着,就听到乐暄妍吩咐丫鬟带那乐三姐儿到花园子的香雪亭里去。 “那是我娘家那边族里的姐儿,听说我上京来了,一直念叨着要来看看我,不料这般巧她也是今日过来。”乐暄妍吩咐完丫鬟,转头朝秦宝珠解释道,“她呀,年纪跟宝姐儿你相当,指不定你们还能成为闺中知己呢。只不过……”乐暄妍略顿了顿,抿嘴一笑,“其实她还真是个妙人儿,待会瞧见你就知道了。” 秦宝珠不置可否,她对一介毫无官身的举人家女儿与礼部左侍郎家的嫡女之间的友谊不抱什么希望。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园子里的香雪亭,这是一个精致玲珑的木亭子,一面是个小池塘。岸边密密种植着数株栀子树,看树干已经有些年头了,但花朵开得十分繁茂,几乎整树整树都是,如同皑皑白雪堆在翡翠般的枝叶上,四周弥漫着浓郁的芬芳,也无怪乎旁边的亭子叫“香雪亭”了。 香雪亭四周都垂挂着竹帘,从外头看进去只影影绰绰的,并不分明。现在是已过初夏时节,天气渐渐开始炎热,方才走了一路,身上已经有些汗黏黏的。秦宝珠随着乐暄妍一进去,立时便感到一股凉沁之意,顿觉舒爽万分。原来亭子四角各摆着一个大铜盆,里头盛着冰块,正幽幽地散发着凉气。 乐暄妍率先走到亭子中间的圆桌子前坐下,招呼秦宝珠坐在自己身边说道:“看来咱们先到了,水姐儿可真慢,不用等她。”秦宝珠点点头应了声,暗想那礼部左侍郎家的嫡女大约是闺名里带着个水字。这时有丫鬟将亭子一边的竹帘卷起,外头栀子花开的美景顿时尽收眼底。 才喝了几口茶,就听到外头有丫鬟传报说乐三姐儿来了。一边的竹帘被人从外边掀起,一个梳着丫髻的少女亭亭走了进来。她身量娇小,鹅蛋脸儿,长得甚是清秀,只是一双大眼略显木讷,又兼之带着几分迂气,令她的容貌失色不少,实在与适才乐暄妍所言的妙人儿差距不少。 乐三姐儿甫一进来就跟秦宝珠打了个照面,脸上毫不掩饰尽是讶异之色,竟然直勾勾盯着秦宝珠,完全不似世家千金般含蓄。那眼神倒无任何鄙夷之色,只是单纯的探究,即便如此,秦宝珠也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乐暄妍微微蹙眉,她这个族里的侄女幼秉庭训,从未有过这等失礼之举,不知今日缘何失态至此。 她轻轻咳了咳,略带责备问道:“水姐儿一路过来可口渴?快来姑姑这边喝杯茶。” 乐三姐儿茫然应了声,本能地转头看向乐暄妍,这才想起此行目的,霎时清明起来。她那白皙的脸庞飞上一朵红云,朝乐暄妍福了福:“给姑姑请安。我方才看姑姑旁边这位姐姐好像有些面熟,才一时愣住了,还请姑姑与姐姐不要见怪才是。” “哦?”乐暄妍来了兴致,她这个侄女有些才气,平日里甚为自傲,一般人轻易入不了她的眼,如今听她话里话外居然对秦宝珠有有交好之意?她看向秦宝珠,问道:“莫非宝姐儿与水姐儿曾经碰过面?” 秦宝珠摇摇头:“民女看这位姐儿倒是眼生得很,不过兴许是在哪里打过照面可没留意到?” “这也有可能呢。”乐三姐儿笑笑,没再就此深究,反而笑问乐暄妍:“好姑姑,不介绍这位姐姐给我认识认识?方才过来时,我听府里的丫鬟说您正在会一位重要的客人,想来就是这位姐姐了。” “这是秦举人府上的嫡长女秦大姐儿,闺名宝珠。我进京那日遇到叛贼,多亏了她的相助,才能脱离险境呢。”乐暄妍介绍完,又为秦宝珠引见道:“这是我娘家族里的姐儿,礼部左侍郎乐家的嫡女,排行第三,闺名单一个水字。” 秦宝珠起身与乐水相互见了礼,二人互通年岁,还是秦宝珠还要大那么几个月。乐暄妍使人卷起靠栀子花丛那面的帘子,这儿果然是赏花的好去处。刚才从外头看那些栀子花,几簇几丛的长在池塘边,在园子的风景里并不十分打眼,可如今从亭子往外望去,也许是因为旁边的帘子遮住的他处的景致,这些白皑皑的栀子花就入了满眼都是,看起来就热热闹闹的,更兼有花香徐来,当真是沁人肺腑。 秦宝珠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这是一个釉色青中带白的薄瓷杯,莹润透亮,如同玉做的一般,迎光还能从内里隐隐看到茶杯表面上所刻的莲花纹。不过她的心思不在茶杯上,眼眸不着痕迹落在对面乐水的身上。已经是第三次了,乐水举起杯子却又一口茶都没喝。表情很是纠结地放下茶杯,欲言又止,似乎憋得十分辛苦。 “水姐儿,怎么了,我看你似是有什么心事?”乐暄妍也发现了乐水的异样。 “姑姑,我……”乐水咬了咬下唇,似乎是下定决心道,“这茶不该这么喝呀!” 乐暄妍稍一怔,随即失笑道:“原来如此!我道你怎么坐立不安的,原来老毛病犯了。”她转向秦宝珠又道:“你且瞧着吧,我这侄女的条条框框多得很。” 秦宝珠不好答话,看向乐水,乐水听得乐暄妍这般编排她,双颊微微鼓起道:“我不说,可难受得紧。” “所以连茶也吃不下了?”乐暄妍几乎要大笑了。 “姑姑,您可别笑话,这可是很正经重要的事。” 看到乐暄妍与乐水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秦宝珠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了,她看向乐水,等着看她到底为何事如此烦恼。 乐水指着自己跟前的茶杯道:“这茶汤色青碧如玉,茶香馥郁悠然,入口先是微苦,而后缓缓回甘,滋味绵长,是老窠园所出的懋茶吧?” 乐暄妍点点头:“正是。” “可是姑姑您看,”乐水拿起茶杯放到阳光下,杯身上透雕的莲瓣纹若明若暗“这是上等影青瓷无疑。影青瓷色青白,有假玉之称,可如今却用来盛放同是青色茶汤的懋茶,使茶失其色,这是其一;而影青瓷以质薄闻名,用来盛茶香淡远的懋茶,使茶失其,此为其二。茶盏与茶汤不相配,即使二者均为上品,凑在一起,反倒成下品了。”她说到兴头,眼神亮晶晶的,一反秦宝珠初见她时的无神,使得她整个人都奇妙地散发出一种奕奕的神采。 “啊,不过是为赏花助兴,今日咱们又不是为品茶而来,盛茶的器具稍微有些不如意,亦是无妨。”乐暄妍似乎对此并不甚在意,听了乐水这么一番长篇大论,语气仍是不甚热衷的。 “话不是这么说,”乐水闻言激动地几乎要站起来,连音量也提高了几分,“赏花品茶乃最是风雅之事,怎能随便!二者若有一方稍差,皆能使人败兴而归。况且姑姑您看,咱们今天赏的是栀子花,花香芬芳,本应用茶香清淡之茶才能相配,而这懋茶却是茶香馥郁之茶,简直是一大败笔。还有这桌上的糕点,这个泡螺!” 秦宝珠正拈起面前一块乳香扑鼻的泡螺准备放进口中,寿禧郡王府做得比外头福来居的更为精致美味,她可是爱极了,方才已忍不住连吃了两个。可现在乐水几乎是用一种咬牙切齿的语调提到它,好像它是什么万恶的物事一般,秦宝珠的手不由一僵,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怎么能在赏栀子花的时候吃泡螺呢,应当是栀子花做成的糕点才切合此情此景呀!”乐水一口气说完,像只露出小爪竖着毛的猫儿,鼓着双大眼一眨不眨盯着乐暄妍,仿佛只要对方说出“此亦无妨”之类的言语,她就要起身理论一样。这样的乐水哪里还有之前的迂气,简直就是一个生动异常的俏姑娘。 秦宝珠很欣赏乐水这一番真性情之举,着实跟一般的世家女子大有不同。只是乐暄妍乃是她的长辈,又是堂堂郡王妃,她如此咄咄逼人,恐怕大有不妥。岂知乐暄妍扑哧一声笑了:“许久不见,水姐儿的性情还是跟以前一般。只是姑姑刚到京城,府中的茶叶也无甚合适的,糕点一时也来不及换了,你今日还要多担待点才是。”她朝秦宝珠挤了挤眼睛,仿佛在说,瞧我这侄女,真是个妙人儿吧?秦宝珠哑然失笑。 乐水倒是怏怏的,喃喃自语道:“我家倒有合适的茶叶,可惜了,今日也没有带茶过来。大煞风景!大煞风景!” 秦宝珠嘴角的笑意越来越盛,乐水确实是个妙人儿啊! 从寿禧郡王府出来时,秦宝珠在垂花门处被乐水从后头叫住了。她回头看去,见乐水居然轻提裙摆疾步走来,脸上红红的,甚至脑门上还渗出了一点点汗珠,很是着急的模样。她心下觉得讶异,方才她看乐暄妍与乐水好似还有些贴己话要说,她便先告辞了,孰料才这么一会儿乐水就追了出来。 “宝姐姐,他日得空,如不嫌弃,请到舍下来作客。”乐水按住胸口,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看来刚才是赶得急了。 “那是自然的,水姐儿都亲自开口了,宝珠必当应邀。”秦宝珠心底狐疑,才初次见面,自个怎么就得了这位世家千金的青眼了?她自认并无任何特别之处能让对方另眼相待。即使与乐暄妍有那么一层说深不深的交情在,那也不会到让乐水特意追来相邀的程度吧? 乐水得她应允,显然很是高兴,那木讷的眼里顿时神采飞扬,隐隐有期待之意。她忘情地抓住秦宝珠的双手,扬声道:“那过两日我给宝姐姐下帖,请务必不要推辞!” 秦宝珠真的被乐水惊到了,这实在也太热情了些!她坐上自家的牛车,直到驶出寿禧郡王府好长一段路了,仍然没有回过神来。这个乐水从初见她起就反应有点古怪呢,真是让人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缘由呀!甚至连豆沙都看出来不对劲了:“姐儿,那个什么礼部左侍郎家的嫡女为何无端端的对您如此热情?” “不知道呢,等她真的邀我去她府上再说吧!” 秦宝珠很快便将此事抛诸脑后,毕竟她自问也没什么值得堂堂一个世家贵女谋算的,更何况她心下念念的,还是屈记书坊。在回家的半途上她就打发豆沙又去那边探听消息了,屈大少爷嫌她出价少有意躲了去,她即使准备好一大堆说辞也无处可用。她甚至怀疑是否有更阔绰的买家横插一杠,可那书坊哪里真的值三千两银子,谁会这么傻做这种亏本的买卖。 岂料担心什么便来什么,豆沙不久后给她带回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屈大少爷已经提价到四千两了,还真的有位钱多得没处花的大爷准备买下那个书坊。 “真的?真有人愿意出四千两买那个书坊?这价钱都能在不错的地段买一个小铺子了!”秦宝珠简直不敢相信,莫非那个书坊里头埋了金子,居然有人肯如此不惜代价买下! “真的呢,奴婢都跟老掌柜打听清楚了,他说那位爷真的出手阔绰,拿出四千两的银票眉头都不皱一下。” “那人疯了!”秦宝珠摇摇头,要换成她有四千两,她就不买那个小书坊了,不值。 “可是那人还没付钱给屈大少爷。”豆沙忽而又道。 秦宝珠奇道:“怎么,他不是甩了四千两银票出来吗?” “奴婢听老掌柜说,那人也觉得四千两有点多,似乎想找人搭伙,还问老掌柜有没有什么人可以推荐的呢。”豆沙意有所指看向秦宝珠。 “我?”秦宝珠伸手指向自己,“那个人想找我搭伙?” “老掌柜跟那人提到了您,姐儿,但那人不置可否。” 秦宝珠沉默了,其实于她如今而言,除去屈大少爷要价太贵之外,那个书坊很合她心意,她甚至都设想过以后用来做什么买卖了。她也不是没考虑过找人搭伙,可一时之间并无合适的人选。而这平白无故冒出来的有钱大爷,值得相信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章 宝姐儿茶室会世子 秦宝珠考虑良久,终究不愿放弃屈记书坊,派了豆沙通过书坊老掌柜接触那人,对方倒也爽快,提出要先见上一面。这个要求并无不妥,无论最终能否搭伙,总要双方坐下亲自谈才是。若是见面后双方感觉不错,甚至可以商谈如何分配利益权责之类的问题。屈大少爷急着用钱,时间不等人,秦宝珠与那人很快便约定了一个时间在城中一处茶室碰面。 夏日的午后艳阳高照,等秦宝珠到清心茶楼门口时天边却已经开始乌云堆积了,丝丝凉风徐来,驱散不少暑热。说来秦宝珠在京中已经一年有余,却仍是不熟,因此这茶楼是对方约定的地方,倒也闹中取静,既不会太难找,又不会龙蛇混杂,极为适合女眷出入。下了牛车报上对方的名号,小二立即笑道:“孟公子定的茶室在楼上,请随小的来。”说着便引秦宝珠主仆二人过去,穿过前楼,后头别有天地,是个花木扶疏的小院子,围着四周均是一溜精致竹舍。 小二走到最里头的一间,推开竹门便退下了。这间竹舍不是很大,也没什么冗余的摆设,侧边开了个窗口,外头满目青翠,雨前的凉风从外头灌进来,吹得茶室正中间垂下的一道竹帘微微颤动。竹帘两头各放着一桌两椅,桌上各有一套茶具,一个红泥小炉上炭火微微,焙着上面的一个小铁壶,袅袅的青烟从壶里冒出来,霎时便被风吹散了。 这茶室的特别之处在于,从秦宝珠进来处有一道门,而她对面竹帘的另一头也开了一道门通向外头,此时正紧紧闭着,想来待会她要见的人要从那道门进来。如此他们一男一女便因这一道竹帘两个门隔开了,不必担心男女大防的问题,也不知是谁想出的这样好主意。 秦宝珠取下帷帽,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茶,竹帘另一头的门就打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玄衣男子大踏步走进来,那门合上前她瞥到外头还站着个劲装大汉,没有跟进来。玄衣男子一进来便朝秦宝珠拱拱手,没有除下头上斗笠的意思。秦宝珠起身朝他福了福,暗道这人戒心好重,即使隔着竹帘她也看不太清晰他的容貌,他也不愿摘下那遮住半张脸的斗笠。对方比了个请坐的手势,率先坐下,即使是这几个简单的动作,他那一身迫人的气势也丝毫掩饰不住,秦宝珠顿觉有些压力。 “秦家姐儿?”玄衣男子声音低沉,可意外地竟十分年轻。 “对。可是孟公子?”先前祝掌柜就已经告诉过秦宝珠,那个能拿出四千两但还是想找人搭伙的姓孟。但她没想到此人完全不像做生意的,倒像是长期处于高位之人。 “是。”孟公子答得简短有力,却没有再说其他,一时间秦宝珠不知如何接话了。二人相对而坐沉默了好一阵子,秦宝珠越坐越不自在,垂眸盯着面前咕噜咕噜水沸的水壶。对面孟公子的视线竟毫不避讳地一直落在她身上,隐隐带着无法忽视的压迫感,她渐渐地有些恼怒了,这人约她出来莫非就是为了轻薄于她或者是给未来的合作者一个下马威? 见对方仍无开口的意思,秦宝珠微愠问道:“听闻四千两于孟公子而言并非拿不出来,为何还要找人搭伙?” 孟公子似是听不出秦宝珠话里的不悦,如平常一般道:“我只是想尝试一下小一点的买卖,可是又没有多余的精力和人手,而且我不方便亲自出面。” 秦宝珠微微挑眉:“所以孟公子才想找个搭伙的人来处理不便出面的那些事?” “不错。” “那可惜了。”秦宝珠露出一个疏离而有礼的笑容,“如您所见,小女碍于身份也不方便出面,恐怕无法与孟公子合作了。”说罢,起身朝他稍稍低头示意,便要离去。这个男子看她的目光太孟浪,即使没有感觉到恶意,她也有些不舒服。况且,此人打扮平常,却掩不住一身不凡气势,不是她这种市井小民所能接近的,说不定稍不注意,便引火烧身。她要的不过是安安生生做点小买卖而已,并无称霸商场的野心。 见秦宝珠无意再谈,孟公子岿然不动,只是声音带上了几分嘲意:“姐儿是害怕了?莫非当初你想要买下屈记书坊,打的是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的主意?” 秦宝珠脚步一顿,又听得他继续道:“如此是在下看错了。生意场上,本就不用事必躬亲,在下以为姐儿早就胸有成竹、运筹帷幄,孰料却是与粗鄙无知市井妇人作一样的打算,抛头露面,实为下下之策,更徒让人增加话柄。” 先是被他大喇喇的目光打量,尔后又被如此埋汰,秦宝珠也有些生气了,回过身来对孟公子道:“小女先前要盘下书坊,自然已经有所打算,孟公子何必胡乱揣测?” “既然如此,为何姐儿听得在下不便出面,便萌生退意?”孟公子语气里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小女自然……”秦宝珠本是要脱口而出说她哪里有萌生什么退意,可话才说到一半,猛然发现那孟公子是在用激将法呢,立时将要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但孟公子早看出来了,不疾不徐说:“在下也知姐儿一介女儿身,对搭伙做生意有所疑虑,况且在下还是个不明身份的男人。其实在下先前也有犹豫,毕竟咱们大璋朝里女儿家做生意的实在不算多,做得好的更少。可是当看到那书坊的老掌柜处处向着姐儿,在下便知你也是有些手段的。既然如此,在下又何不一试?当然了,在下看姐儿家境应当不会太差,既然独自一人出来做生意,肯定有些事不愿人知,在下愿意相信姐儿,对姐儿是什么身份不会好奇打听。我也希望姐儿能相应地给予在下一些信任,即使在下隐瞒了身份,也不会给姐儿造成什么烦扰,如何?” 孟公子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恳,秦宝珠动摇了,她确实很是担心这个不愿露出真面目的男子不怀好意或者给她带来什么危险,可他这样摊开来讲,确实很有诚意。况且反观她自个儿,不也是隐瞒了身份吗,对方却大大方方表示相信她。若是以搭伙而言,这样的一份相信,才是坚实的基础。秦宝珠斟酌了一下,朝对方说道:“孟公子可容我再考虑一日?” “可以。”孟公子不再多挽留,秦宝珠朝他福了福身,领着豆沙从自己这头的房门出去,却见外头已经下起了大雨,天边不时一道闪电撕裂乌压压的云层,煞是吓人。她们从间间相连竹舍前的门廊一直走到茶楼前头,见雨下得太大,便往门旁站着等雨势变小。才刚站定,一个戴着斗笠的劲装大汉从后头追来,递过来一把大伞说道:“姐儿,我家公子说给您遮雨的。从这儿走到巷口去叫牛车,应该不会淋湿衣裳。” 秦宝珠认得他是孟公子进门时站在外头的人,便让豆沙接下伞,谢过那位孟公子,并相询他们的落脚之处,以便改日还伞。那大汉抬手压了压斗笠,只能看到他嘴角往上翘起,说道:“姐儿真是客气了,您的谢意我定当转告我家公子。至于这伞,我家公子说了,若是那事成了,再次见面时还来便是;若是不成,这伞便随便姐儿处置,或是扔了,或是留着,均可。” 劲装大汉送完伞,径直回到方才那件竹舍。一推开门,就见到自家公子站在窗前,看那大雨打得树叶哗啦啦响,他身后的桌子上放着他刚才戴着的斗笠。 “亲自送到她手上了?”孟公子头也不回,劈头便问。 “世子,秦家姐儿收了伞,没有推辞,还说要多谢您呢。”阿邵看着面前的世子,他有点摸不清他的想法。前几日巴巴地让他这个堂堂暗卫首领去查那位秦家嫡女的行踪,待知道她欲买下屈记书坊但又缺钱时,突然就决定也去买那什劳子书坊,还神叨叨地隐瞒身份容貌要与那秦家嫡女搭伙做买卖——他家世子什么时候看上这种小打小闹的生意了。而且他还不敢光明正大地说,旁敲侧击让书坊的祝掌柜代他说合。 “收了就好。”不然淋了雨就会生病,看她那瘦瘦弱弱的样子,生病还不脱层皮!明慎湜忽而一怔,她生病与我何干,我这是多管什么闲事。可他转念又想,眼睁睁看着一个弱女子淋雨生病,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他扯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暗道自个还真是个不错的人。 阿邵若是知道此时他心中所想,定要大吃一惊,腹诽他家世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前年冬天一个丫鬟妄想爬他的床,脱得光溜溜的躺在他的被窝里,被他发现后立即叫人将那浑身赤|裸的美人儿扔到雪地里。结果那丫鬟冻个半死,差点连小命都交代了,可他家世子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明慎湜只笑了一下,忽然想起方才秦宝珠对自己的提防与戒心,又暗自懊恼起来,自己的自制力好似仍需修炼,否则,怎么一靠近她便如此反常,即使对她早就生了好奇之心,想要近身观察一下,可也没必要盯着人家未出阁的姐儿挪不开眼,活脱脱一个放浪登徒子,平白让人厌恶。至于搭伙一事,恐怕要生波折了。 秦宝珠确实打了退堂鼓,那个孟公子她一无所知,可显然并非凡人,与他搭伙,到底是与虎谋皮还是皆大欢喜,还是未知之数。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放弃屈记书坊才是。只不过……她的目光落在墙角靠着的那把黑色的大桐油纸伞,不禁走过去拿起,轻轻摩挲光滑的竹伞柄,没想到他居然以伞相赠。能急人之所急,大约心地也不会太坏吧。 就这么犹犹豫豫着,一下便到了要回复孟公子的日子。秦宝珠头天晚上因这事盯着帐顶一整晚,快卯时了最终下定决心拒绝孟公子后,这才合眼。睡下不多久她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又起身,强打精神去萱堂那边例行请安,打算回头就让豆沙去回复那边,孰料竟被从不正眼看她一下的秦老夫人给留下来了。 “宝姐儿前些日子有幸得了寿禧郡王妃的青眼,也算咱们秦家的一桩喜事了。”秦老夫人盘坐在榻上,手中的青花瓷调羹搅了搅碗里的燕窝粥,碗里的热气蒸腾得更盛了。 “这也是因为咱们秦家积攒下来的福气。”请安不过是一会儿的事,往常秦老夫人只淡淡应了声便挥手让秦宝珠下去,所以她从不会如秦真珠一般能让秦老夫人给赐个座,一直都是站着说话。不过现在她被留了下来,榻上那位似乎也没有赐座的意思,她也就只好一直面对着自个的祖母与庶妹恭恭敬敬站着。 秦老夫人慢里斯条喝了大半碗燕窝粥,便着人撤了下去,期间还不忘叮嘱多舀来一碗给坐在她下首的秦真珠。 食物的香味争先恐后扑过来,使得还没用早饭的秦宝珠觉得自己快要被饥饿折磨昏了,心里只盼秦老夫人赶紧将她的意思说明,她好下去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终于,在用湿帕子仔仔细细擦完嘴和保养得宜的双手后,秦老夫人又开尊口了:“贵人赐下来的东西,虽然面上都是说给宝姐儿,可要不是看在咱们秦家世代书香的份上,即使你与贵人有些往来,她也不会正眼看你一下。” “祖母说得极是。”秦宝珠有点摸不着头脑,秦老夫人说到那些赏赐是什么意思。 那日她从寿禧郡王府回来,随之而来的是乐暄妍送的一些礼物,都是些上等的匹缎袍料,还有绢花首饰、各色香囊荷包等,其中有好几件是皇室宗亲才能得的贡品或者宫里头出来的活计。她当日就让豆沙从那些礼物里挑几件出来送给两个庶妹以及常喜儿,余下的都锁进自己院子里的小库房了。这样的处理并无不妥,常顺娘也没说什么,只是不知为何秦老夫人几日后突然拿出来做文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章 知贪欲孙女拒祖母 秦老夫人见她如此温顺,很是满意,那板着的脸也稍稍松动了些,连秦真珠闻言也是眼睛一亮。 “既然如此,你便将那些赏赐连同清单送过来祖母这边吧。你一个姑娘家的,那些贵人的赏赐放你院子里也不好,容易被刁奴欺上瞒下贪了去。” 秦宝珠愕然看向秦老夫人一脸理所当然的神色,这个祖母居然连亲孙女得的一点赏赐也想贪!那些身外之物她也不是舍不得拿出来,但这样无耻明抢她还真不愿意给了。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得秦真珠娇憨朝秦老夫人撒娇道:“祖母,真姐儿早几日就想做身夏衫了,可是外头那些料子都不够凉爽。” 秦老夫人慈爱应道:“好好,等宝姐儿把那些赏赐拿来,祖母给你挑几匹宫里头夏衫的料子做几身,女儿家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 秦真珠笑着偎依到秦老夫人怀里,继续撒娇:“那等做好了衫子,也还要一些首饰搭配着才好呢。” “那是自然,到时你去挑几件喜欢的,尽管拿去。” 这祖孙二人全然不避讳秦宝珠,俨然已经将那些郡王妃送秦宝珠的礼物当成是自己的了。秦宝珠这会可再也挂不住脸上的微笑了,真是岂有此理,当她是好捏的软柿子吗。她也没有掩饰自个的不悦,冷声打断她们道:“那些东西能用来孝顺祖母,博得祖母欢心,孙女也很欢喜,可那是寿禧郡王妃所赠,在郡王府时她拉着孙女的手一再说了不许我给旁的人,否则那便是糟蹋孙女与她共同御敌的一番情意了。所以,孙女今日恐怕要让祖母失望了。” 这番话极不客气,秦老夫人也没想到秦宝珠敢公然拒绝她,立即就沉下一张老脸,眼里射出刀子一样的目光。她想发作这个不知好歹的孙女,可又怕万一这孙女方才一番话是真的,一时间竟找不到什么斥责之语。秦宝珠拒绝了秦老夫人,又语带讥诮朝秦真珠说道:“至于三妹妹,那真是抱歉。外头那些料子用来做夏衫不够凉爽,你恐怕也要忍一忍了,反正以前你也不是没穿过。而首饰……三妹妹天生丽质,长姐想,即使没有那些俗物的锦上添花,也丝毫削减不了你半分美貌。” “你……”秦真珠被她说得噎住,气得满脸通红。秦老夫人更是脸都黑了,可秦宝珠也不待她训斥,福了福身子道:“若是祖母没有其他吩咐,孙女就先告退了。”说罢也不等她们反应过来便退了出来。才出得房门,就听到秦真珠在里头尖叫:“祖母,秦宝珠欺人太甚!”秦宝珠冷笑一声,快步离开这个让她觉得恶心的院子。就在刚才,她改变主意了,决定要接下屈记书坊这个摊子。有些人见不得她手里有余财,她偏生要多赚些在手里。 秦老夫人对此事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可那些赏赐确实乃寿禧郡王妃指定给秦宝珠的,且秦宝珠在家中还有掌着中馈的常顺娘护着,一时之间她也拿秦宝珠无可奈何,心里倒是更加嫌恶这个忤逆的孙女。而秦真珠本来打算通过秦老夫人之手从那批赏赐里捞点好处,如今失败,也更是嫉恨上这个占了她嫡女位置的长姐。 秦宝珠想再跟那个孟公子碰个面,确定一下二人如何搭伙,不过豆沙出去传话后回来说道孟公子那边腾不出时间,她还带回来了一纸契约书。秦宝珠一看,那孟公子居然都已经准备好二人合作的文书了,上面的条款显然是经过仔细斟酌的,公正又明晰。她看那上头写着资金全由孟公子方出,而秦宝珠则需打点书坊上下事宜,最后的利润是五五分成,相当于孟公子出钱,而她出力。这条件甚是优厚,秦宝珠也不客气,见对方已经在契约书上签字画押,她也依样写上自己的大名,摁下指印。 然后她问豆沙:“孟公子那边可有说想要将原本的书坊改成什么买卖?” “奴婢也没有见到孟公子本人,都是他身边那位叫阿邵的转告的。他说他们家公子吩咐过了,找人搭伙看中的就是不必操心,所以他真的只负责提供银两,其他的他没有精力来管。做什么买卖,聘请什么伙计,这些他都不关心,只要到年底能拿到优厚的分红便可。” “他居然这么放心,不怕我把这买卖搞砸了?”秦宝珠奇了,这个神秘的孟公子一副不想过问半分的样子,实在不像一般的生意人哪。 疑惑归疑惑,既然都已经签字画押,那书坊有一半是属于自己的,秦宝珠便忙活开了。她早已想好善用屈记书坊原来的资源,仍旧是开个书坊,维持原来的格局,前面的门脸卖书,后头的院子印书。但她没有着急让重新开业,而是去找了书坊原来的老掌柜。老掌柜姓祝,年过半百,人很精明,待人和善,在这个书坊从学徒做起,到如今的掌柜位子,已经有三十余年,对书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十分熟悉。原来的东家屈大少爷吃喝嫖赌将祖产败个精光,好容易将书坊高价卖出,哪里还管书坊原来伙计的死活,巴不得他们从自己眼前消失,自然是不会安排帮他们家打理生意的老人的去处。因此祝掌柜在得到秦宝珠允诺买下屈记书坊不会将老伙计们辞退后,明里暗里都在帮她得到这个书坊。 秦宝珠上一世学的是工商管理,学校是名校,专业名次在全国也是排到前面的。虽然后来主修人力资源,可企业管理也没落下。毕业后进外企打滚好几年,更是专业与工作经验齐头并进,对于一个小小的书坊应当如何发展,自然胸有成竹。书坊原来的经营与伙计她并不熟,便让祝掌柜给她写一份详细的说明过来。这份说明该如何写,重点在哪里,用来作为什么的参考,一桩桩一条条的她尽数交代,直说得祝掌柜眼都直了。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戴着帷帽的年轻姑娘:“姐儿,这些条条道道您都是从哪儿学来的,真是比小的这种在生意场上摸爬打滚数十年的人想的还要详尽。” “以前没事时候瞎琢磨的。”秦宝珠这个谎言说得有点不自然,这可是无数前人的智慧和经验,即使是天才也无法随随便便独自琢磨出来这么专业的东西。不过看祝掌柜不停奋笔疾书,显然是没有发现她的敷衍之词。记下重点后,祝掌柜又问了几个不明白的地方,秦宝珠这才折返家里去。 话说礼部左侍郎家的嫡次子乐山今年春日与一众好友同往郊外踏青,本以为与往常一般并无不同,无非是风花雪月吟诗作对。孰料在玄月观遇到个年轻的坤道,听她提了两三首诗,真真是令他惊为天人!他本自矜京城第一才子,于当世诗书未有不读者,当世之人也难有与他匹敌者,可当那几首诗一经念出,他就知道那绝对是石破天惊之作。据那坤道所言,这几首诗乃是观中游客往日所作,他还没来得及细问,那坤道便离去了。 后来他曾在观中寻找那坤道,想要再请教几首好诗,却被告知并无此人。他立时哀叹不已,甚为后悔当时为何不顾一切拉住那坤道。那几首惊才绝艳的诗已被他牢牢记在脑里,每日都要拿出来反复咀嚼几遍,每回都有新的收获,每每此时,他便后悔不已,为读不到那未知的兴许更为高明的诗词而长嗟短叹。因着这事他甚至辗转难眠,茶饭不思,甚至还画下那坤道的模样着人外出打听。 有一日那些画像被静王世子明慎湜看到了,想不到那个整天神色漠然没半句话的人居然冷冷说:“画得不像,撤人!” 哪里不像了,他乐山好歹是京城第一才子,妙笔丹青也是名动京城的。但他知道明慎湜这人向来说一不二,让他撤回查找的人他就必须撤,否则这人发起怒来还真是六亲不认。 莫名其妙撤人回来,乐山郁结了许多日,岂料那日妹妹乐水从寿禧郡王府回来,说在那儿看到跟他画像上长得一样的女子,是一个姓秦的举人家嫡女。他一听,狂喜不已,差点就跑去人家家里头找人了。幸亏他尚有一丝理智,强按下心中的激动,跟自家妹子商量着怎么着才能不着痕迹地跟秦大姐儿拉近关系,让她再多给出几首诗词来。乐水早就从乐山处听过那几首诗了,也是极为好奇秦宝珠是否还有更多的好诗词没拿出来。 兄妹二人凑在一起商量来商量去,乐水觉得以自个的名义直接下帖邀请秦宝珠来府上赴宴是个不错的主意,但乐山想到明慎湜叫他撤回打听秦大姐儿时的语气,比平时还要冷上几分,就多长了个心眼,让妹子先按兵不动,他要探探明慎湜的口风再说。 可惜之后好几日,明慎湜都没有去宗学,而是在宫中陪陛下读书。宗学是皇室宗亲子弟进学之所在,乐山名动京华,得以伴读的身份在宗学进学。而明慎湜作为静王世子,自然也是打小进宗学的,但他又是当今陛下的伴读,在陛下召太傅进宫讲学时,他也要随侍在侧。 乐山心急如焚等了数日,好容易终于在宗学门口逮着人了:“孟清,你可终于来了!” 明慎湜在宗学门口下了马车后,迎面见乐山上来叫唤,也不停脚,径直往前走。待乐山走在自个身侧了,才随意问:“有急事?”前几日他就从影卫那儿听说礼部左侍郎家的乐三姐儿在寿禧郡王府见过面了,就特意躲了几日不见乐山,大约也知道乐山今日找他为了何事。罢了,既然秦大姐儿都已经应邀去过郡王府,那日后也是不可避免要踏入京中贵女的圈子,即使他有意拖延,不过也只大半个月的工夫而已,其实并无太大助益,只希望卷入这般复杂又排外的圈子对她来说是福不是祸。 乐山看看四周,见没什么人在左右近处,便低声说道:“上回玄月观那个坤道,还记得吗?我找到她了!”他真的异常兴奋,即使得知那姐儿的下落已好多日,他的心情仍没平复。 “怎的特特与我说,我可不好奇。当日她说的那几首诗好是好,可也不是她所作,而且她也说了只得了这么几首罢了。”看乐山那雀跃的模样,明慎湜没来由生起一丝不悦,语气比平日还要冷下三分。 乐山跟他多年交好,早习惯他的冷淡,也没注意,只下意识反驳道:“她说只知道几首,谁晓得会否有更多呢。况且我已经清楚了,她可不是玄月观的道姑,而是京城一个秦姓举人的嫡长女,显然那些诗词不是从玄月观的香客里得的,我可打探过了,她的父亲可没这等才气,如此一来,她从哪儿听说的那些诗就无从得知了,难保手中没有诗集一类的东西。”乐山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看到那些不为人知的绝妙好诗源源不断从秦宝珠那儿涌出来。 “那日在玄月观你不也问起诗词的事么,可那姐儿似乎戒心很重,不愿多言。因此就算有诗集一类的东西,恐怕你也半点影子都见不着。” 明慎湜当头一大盆冷水泼下,乐山立刻蔫了,垂头丧气说:“所以我才来找孟清你问问,有什么好法子。我本来想让自家妹子下帖请她过府来问问的,又怕她知道我们的目的后不肯说,所以寻不到什么好由头,而且那日你好似对我寻她不太赞成……” “随你们,这与我何干,我没有什么赞不赞成的。”他们已经进入学堂了明慎湜寻到自个位置坐下,顺手整理文房四宝和带来的书本——宗学里不许带下人进来,皇子世子们要做什么都必须自己动手。 乐山得了明慎湜这句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先前确实隐约觉得明慎湜对于他去寻那秦家大姐儿不高兴,如今想来,大约是自己过于敏感而已。他在旁边的桌子坐下,那是他的位置。将手中的书扔在一边,探身到明慎湜那儿去,继续问他:“那你跟我出出主意好吗?怎么样才能从秦大姐儿那里问出来诗词呀。” “你方才不是说了让令妹下帖相邀么?”明慎湜勾起一丝极其浅淡的笑容,宴会还真是一个自然地相互认识的好场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茶室再会宝姐讲解 秦宝珠最近忙得不亦乐乎,从戴夫子的学堂出来后,所有空余时间都忙活去给书坊的事儿了,没空理会秦老夫人与秦真珠的小九九。所幸有常顺娘在她面前挡着,她当真是省却许多麻烦。书坊已经盘了下来,若是只有她一个人单独经营,或许她就把想法留在脑子里,一步步该如何行事只要吩咐下去便好。如今还有个搭伙的,人家还将一切都留给她来处理,她也不敢怠慢,自然要正式一些,无论如何一份经营计划书是免不了的。 对于那计划书,她倒是轻车路熟的,上一世没少见也没少写,只是除了祝掌柜那一块外,还有些商业上的数据需要到外头去调查。她不便亲自出面,都让豆沙代劳。豆沙一开始也是磕磕碰碰的,到后来竟愈来愈上手,甚至都不必提点,她也能自己想各种法子来解决秦宝珠各种刁钻古怪的要求。眼见着计划书有个大概的眉目了,她准备一鼓作气细化出来,孰料就接到了礼部左侍郎家嫡女乐水的请帖。 乐水的请帖放在一个精致的推光漆小匣子里,香妃色的并州贡纸,印着浅淡的线描玉簪花纹样,纸质极其细腻,鼻端还能嗅到淡淡的玉簪花香。上头秀气又板正的字迹,显然是乐水亲书,约她下个月初去京郊乐府一座庄园赴诗会,落款是“上善园主人”。 这让秦宝珠头都大了,什么作诗,她实在不擅长,也不感兴趣。往日每每戴夫子留下什么诗词类的课后作业,她总绞尽脑汁凑出几句交上去,真真苦恼得紧。若是可以选,她真的不想去,可偏生那时在寿禧郡王府已经口快答应了人家,委实骑虎难下。 礼部左侍郎家的嫡女亲自下帖,在秦府自然算是大事,不多时已传遍各房各院。秦宝珠甚至都能明显感觉到府里头下人们看她的眼神都变了,相较于以前的有些懒散,如今是小心翼翼、又敬又畏。不过是前有郡王妃示好,后有贵女相邀,家里头上上下下都觉得她攀上高枝了不得了,马上就一飞冲天了。 对于那些或善意或恶意的猜测,秦宝珠只能权当不知,所幸常顺娘一切如常,并不因这些事而得意忘形。反倒是秦老夫人修为差些,立即就叫人找了她去萱堂,耳提面命,对着她的脸色终于不再似往日般阴沉,话里话外无非是告诫她这个孙女,因郡王妃而在京中贵女圈里崭露头角,又因礼部左侍郎家嫡女的邀约而正式进入那个她们平日里可望而不可及之地,必不能给秦家丢了脸面云云。秦宝珠恭恭敬敬听秦老夫人杂七杂八说了一大堆,末了终于得知她的真实目的。 “先前寿禧郡王妃相邀,只请你一人,算是私宴;而这次的诗会,京中不少贵女公子都要出席,到时结识的贵人可就多了。你也许不知,这京中的官宦人家女儿每年夏季都要举行一个诗会,差不多便是这个时候。主持诗会的并非固定一人,年年换着来,今年正好轮到礼部左侍郎府了。到时除了闺阁千金,许多名门公子也都会出席,京里头不知有多少名门贵女想要挤进这里头。更何况今年还庄肃献皇后皇后乐氏娘家的嫡女主持,这个诗会就更不同凡响了。 每年诗会结束后,总能出几对神仙眷侣。你能受邀,也是光耀门楣的大事,可是也不要忘了提携家里头的妹妹们。姊妹相亲相爱才是你在这世上的立足之本,你如今还待字闺中尚不觉得,等过个两三年出嫁便知,娘家的妹妹弟弟才是你在夫家立足之本。没有他们的帮衬,夫家可就要看轻你没有助力,随意欺侮了去。” 敢情这什劳子诗会还是相亲大会,而秦老夫人的目的原来是想让她带上秦真珠去凑凑热闹,相看相看。莫说她本就没动过什么坏心眼不让秦真珠去,就算有,秦老夫人这般直接说了,也是无法推辞的。秦宝珠当下便一口允了:“孙女原本惴惴不安,担心孤身赴宴也没个照应的,正想跟祖母求个恩典,让两位妹妹陪着一起去壮壮胆。二妹妹为人心细健谈,三妹妹擅于吟诗作对,连戴夫子也是赞口不绝的,如有她们陪着一起,孙女也好安心些。” 这番话正中秦老夫人下怀,秦贵珠去不去她不管,反正秦真珠跟着去是板上钉钉了。她一高兴,竟罕见地留秦宝珠在她屋里一起用膳。 秦家三个姐儿都要去那了不得的诗会,秦府里又是好一阵忙,裁新衣打首饰,样样紧跟着最新流行的式样来。秦宝珠乐得撒手不管,随便家里人折腾,让她试衣裳她就试衣裳,让她挑首饰她就让豆沙或五仁代劳,自个一心一意写经营计划书。 几番修修改改之后,终于得了个满意的成稿,打发豆沙给孟公子那边送去。明慎湜初初拿到那厚厚的一叠时,还不以为意,料想不过是闺阁千金心血来潮之作,便随手搁在书桌上了。待晚间从宫里头回来,一番沐浴之后,已经是深夜,想起早上拿到的那叠东西还没来得及看上两眼,就让小厮去书房取来。 他靠着软榻捧着用棉线细细装订成册的一叠宣纸,右手指腹划过封面上“书坊经营计划书”几个娟秀的墨字,陌生的词语,不难懂,却简单又粗暴,完全不像文人的遣词,更不像闺阁的习气。她似乎很心急,甚至都忘了让丫鬟重新誊写一遍就拿过来了。心里隐隐带着期待,翻开首页……夏夜虫鸣,月华柔和,分外静谧。屋里点着数盏明亮的灯,窗纱上映出男子低首仔细阅读的英挺侧脸,他看得很慢、很专注,心无旁骛,甚至连面前那杯香茶都冷了,也无暇啜上一口。 直至东方泛白,王府里渐渐人声起,明慎湜才合上计划书的最后一页,活动活动已经麻掉的手脚,走到窗边撑开户牖。早晨的空气凉爽清新,使人心旷神怡。天幕还是暗蓝的,平滑得像上好的绸缎。粗使的下人正在院子里洒扫,手脚又快又轻。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他们身上,心里头却还在为那书坊经营计划书而潮涌不已。 他原先以为秦宝珠只不过是在生意上有些鬼才而已,可那份计划书却让他霍然发现一个更深不可测的她。那里头的经营之道,即使是数十年在商场上打滚的老狐狸也难以尽数言道,而且,那份计划书他居然没有完全看懂!里头好些词语,十分陌生,他确信此前从未在大璋国的书里头出现过。有的费些精力,他能想通;而有些,尽管她已经在最后批注解释过,仍然晦涩难懂。可他又能看出,她已经在尽量少使用那些陌生的词语了。秦宝珠,你究竟还藏着多少这样的“惊喜”? 明慎湜眸光一转,看来他还需要以孟公子的身份再会上她一会。至于是否会因为接触多了,而增加被她认出的危险,还是先放到一边罢。 “阿邵,去跟那边说,我需要见她一面。”毫不迟疑下了命令,明慎湜才回头去收拾那份计划书。这样的东西,不能让它现于世人面前,不仅仅是因为它的神秘莫测与惊世骇俗,更因为那是她亲笔所书。 秦宝珠从豆沙口里得知孟公子的会面请求后,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她知道自己那份计划书的缺陷,实在用了太多上一世企业管理专有名词,孟公子是古人,未必能全部看得懂。她也是没办法,写这种计划书,完全不用那些词根本不可能。譬如战略,譬如执行力,又譬如五常法则,像这些是完全找不到别的词替代,不用又不行;还有一些,纯用文字描述说不清楚,但用表格一目了然能表达的,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统统写上去。 再次会面的地点还是约在上次那间茶楼的同一间茶室,这回秦宝珠掐着时间点到了,孟公子已经坐在小桌前了。茶室里头的摆设还是跟上回一样,秦宝珠进去之时,明慎湜正在竹帘的另一头品茗。即使品茗是一件随意又悠闲的雅事,他却依然坐得笔挺,如同一株修竹。他仍旧带着一顶压得极低的斗笠,使得人一眼便注意到他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此时正拎着咕噜作响的铁壶,微一侧,沸水便冲入小瓷壶中。盖上壶盖,搁下铁壶,他又从瓷壶里倾出碧绿的茶汤,这才端起杯子送茶入口。一系列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既简单又风雅。 “在下看了姐儿的计划书,构思真是极为精细,可惜……”明慎湜缓缓放下茶杯,秦宝珠心里一紧,莫非自己花了这么多心血的计划书,无法得到对方的认同? 明慎湜似乎是看出她的紧张,微微一笑,继续道:“有许多地方在下不甚明白,还需向姐儿讨教一二。” 秦宝珠这才松口气,她还真怕那计划书过于超前,而对方接受不了,如此一番心血便白白浪费了。如今他肯相询不明之处,这表明他还是认可这份计划书的。 “不知孟公子何处不明,尽管开口,小女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么在下就失礼了。”明慎湜伸手拿住桌上那叠计划书起身,长腿一跨便掀了竹帘走到秦宝珠面前。秦宝珠吓了一跳,立即反应过来他若要来问则不得不靠过来。 “在下可以坐下吗?”明慎湜的声音比先前更加低沉了。 秦宝珠暗道自个前一世不知多少回与男子共处一室了,对此情形早已司空见惯,怎的到这一世矫情起来,对方不过是靠近来请教而已,此等行为并非不正当,于是她定了定心神,心无旁骛道了声“请”。 明慎湜拂袍在她身侧坐下,她不由多看他两眼——这个男子的一举一动真是好看得紧,绝不是普通人家里出来的。正胡思乱想时,又听得他低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请问何谓马斯洛需要层次理论?” 秦宝珠回过神来,顺着明慎湜手指所点的方向看去,不由懊恼。这马斯洛需要层次理论是管理学中非常简单的一个理论,她在计划书里用人篇处引用了一下,按着上一世的习惯写完就写完了,这般基础的理论很少人不知道的,可她当日写得兴起,竟然忘了这是要给一个从未接触过现代管理学的人看的,也就忘了做个必要的注释。 “这个啊,我忘了说明一下了。”秦宝珠不好意思地笑笑,顺手提起一支小羊毫,扯过一张空白的宣纸,在上头画下一个三角形,再从下至上划分成五份。“世间芸芸众生所求,按照这个理论可以分为五个方面,最基础的是生理上的需求。”她顺手就在三角形最下面那一块添上“生理”二字,“譬如水、食物、呼吸等等,是一个人最基本的需要,若是这些需要无法得到满足,也便无需提其他的需要了。” 然后她又往上一格填上“安全”二字,“当最基础的生理需求得到满足,那么人便会追求更高的东西,可以是生命的安全、身体的健康等等。”说到此处,秦宝珠顿了顿,抬眼看向明慎湜,不知他听明白了没有。 明慎湜点头道:“等这些都得到满足了,又会有更高的需求。”他的手指向三角形的第三格。 得知他都理解了,秦宝珠满意道:“不错,这第三便是情感与归属的需要了……”知晓明慎湜对于她的解说并不难理解后,秦宝珠更是侃侃而谈,不再瞻前顾后。 明慎湜却是越听越心惊,他无法想象秦宝珠一个长于乡野的女子如何得知这些东西,但毫无疑问对人性的把握是如此一针见血。以她的说法,用这些理论能够更好地管理书坊所雇佣的伙计,让他们更加心甘情愿为他们驱使。这样的理论所给出的种种驭下之法,以前并非无人使用,甚至是他也曾有意无意使用过,但从未有一人能够完全地总结出来,形成一套明晰的系统。 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女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姐妹赴鸣幽园诗会 太阳升起时,雾气迅速消散,无论是扶疏花木还是亭台楼阁,亦或是胡同小巷,俱都在金色的晨光中崭露出它们的轮廓面貌。已入炎夏,虽然天亮还不太久,空气中已隐隐有些热意。 秦宝珠如往常一般去萱堂请了安再去榴园,耀哥儿正是猫狗都厌的年纪,蹦跶着小短腿在屋里头上下地闹,一看到长姐来了,挥动肥硕的小手扑进她怀里,笑得咯咯响。秦宝珠抽出帕子给他擦擦脸上和脖颈的汗,嗔怪道:“跑得满身大汗的,又不好好给奶娘擦了?当心着凉!到时候可要灌你吃苦苦的汤药。” “我不要吃苦苦的汤药!”耀哥儿吓得捂住嘴巴,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你可得老实点。”秦宝珠接过丫鬟捡回来的小鞋子,帮耀哥儿穿上。这个宝贝疙瘩,总是贪凉不肯穿鞋,一看得不稳就把鞋子不知踢到哪个角落去。 “娘呢?”秦宝珠将耀哥儿抱上软榻,面前的矮几上摆了满当当的一桌朝食,却不见常顺娘的人影,便扭头问伺候在旁的桃花。 “方才刚摆好朝食,前院的管事嬷嬷就来说,昨儿晚上巡夜的好似看到可疑人影在内院的外墙边晃,夫人便赶着去瞧了。”桃花回着话,顺手给秦宝珠盛了一碗浓浓的碧粳粥,又道:“夫人走前吩咐说让姐儿今个儿留在榴园先吃朝食,别耽误了诗会的时辰。”今儿是乐水那个诗会的日子,在京郊的乐氏的庄子鸣幽园,从秦府过去有点远。 时间还早着呢,秦宝珠自个吃饱了,又不紧不慢看着耀哥儿吃完,见常顺娘还没有回来,想来她是被事情绊住了,便吩咐奶娘好生看顾耀哥儿,这才回荷院换衣裳。 等收拾妥当出了荷院,没走多远便碰见常喜儿带着莲蓉走过来。今日常喜儿显然是用心打扮过了的,且不说新造的衣裳衬得她秀丽的容颜愈发娇嫩,单单是那精心修饰过的黛眉如月弯、粉颊扑胭脂似花娇、葱指涂丹蔻色更艳,就让秦宝珠陌生不已。美则美矣,可这哪里还有十二三岁少女的娇憨。 “喜姐儿,你今个儿好生标致。”秦宝珠含笑赞道,眼睛不着痕迹看了看她身后的莲蓉。莲蓉倒是跟平常没有太大的不同,依旧一副普通的丫鬟打扮,虽然也涂脂抹粉换了新衣裳,可没有太过夸张。只是她听到秦宝珠赞扬常喜儿,眼里闪过一丝得色。 常喜儿倒是真的欢喜,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羞赧道:“听说诗会上都是高门闺女和名门公子,咱们这种小门小户的可不能丢了脸去。” “我们并不比别人差,不必事事瞻前顾后以他人为先的。”秦宝珠淡淡看向莲蓉,意有所指,不过莲蓉正满心欢喜地不知在想什么,并未注意到她的神色。 正说话间,又看到秦贵珠从廊子那头拐过来,一看到她们便加快了脚步。她今日也是极用心打扮了的,但不显刻意,看起来舒舒服服。 “长姐,喜儿妹妹,我还以为你们都上马车了呢,岂料还在院子里优哉游哉。” “刚好跟喜姐儿碰上就闲话了几句,咱们快走吧。” 三人相携而行,一路上有说有笑的一直走到垂花门,府里头的马车已经在那儿等着了。此次诗会得阖府上下看重,她们出行所乘自然不会是平日里的牛车。待上得车去,却见秦真珠已经坐在里头,带着些许不耐烦地脸色。三人笑着跟她打招呼,只得了冷淡的回应,讨了好一个没趣,因此一路上没有人再搭理她。等到了鸣幽园时,秦真珠的脸色已经可以用阴云密布来形容了。 鸣幽园本是前朝一位王爷燕居游乐的别庄,占地不算广阔,但亭台楼阁建得无不精致,兼具南方的婉约与北方的粗豪,在京中是有名的胜地。当年大璋朝开国时高祖皇帝将之赐给庄肃献皇后之弟的,是以经过乐氏数代的经营,此园愈加美不可言。特别是一到夏日,园里浓荫处处、鸟鸣啾啾,比别处都要凉爽上几分,是避暑的好去处。 秦宝珠她们到时,已看到好几辆马车停在那儿了,有的贵女正从雕饰精美的马车上仪态万方地下来,甚至还能看到一两辆车上下来的是翩翩公子,端的是脂粉处处、环佩叮当。即使秦宝珠一行人来之前已经悉心打扮过了,在那些盛装贵女面前也还是略显黯淡些。 秦真珠甫一下马车,就被面前的美景美人佳公子迷了眼,早忘了车上的不愉快,抢先跟着引路的两个丫鬟而去。秦宝珠她们疾步跟上,一路上看到不少互相熟识的千金们或是攀谈,或是打招呼,她们初次出席这样的宴会,一个人都不认识,反倒显眼得很。常喜儿早就怯场了,眼睛快速掠过几个贵气逼人的姐儿,垂头低声问秦宝珠:“咱们……咱们是不是走错地儿了?” 秦贵珠在旁听到,轻笑出声:“方才那引路的丫鬟都看过咱们的请帖了,哪能走错地儿呢?喜儿妹妹太紧张啦!” “别担心,我们大家都是拿着一样的请帖来的,哪里还分什么高低。要是咱们不该来此处,人家也不会给我们下帖了。”秦宝珠安慰她道。 “就是,咱们也是被请来的,哪里就比别人低一等了,应当不卑不亢才是。”秦贵珠也随声附和。 秦宝珠赞许地点点头,她没料到秦贵珠出身庶女,心态倒如此平和,实在难得。 正说话间,她们走到一个岔路口,前头的引路丫鬟停下脚步,其中一个个头稍高的回首朝秦宝珠福了福身子道:“秦家大姐儿请随奴婢往这边来,”她比了比左边那条花木小道,小道不远处接着一条廊子,“我们家三姐儿想在诗会开始前与您说几句贴己话。” 秦宝珠沉吟了一下,眼睛看向常喜儿等人,她们是她带来的,半道上将人抛在这陌生的地方不大妥当。丫鬟看出她的顾虑,恭敬道:“姐儿请不必担心,从这边过去不远便是诗会所在的水榭了,那边已经来了好些姐儿。这儿是乐家的别庄,不会有什么不妥之事发生的。” “长姐且先去吧,许是乐三姐儿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跟您说。我们就在水榭那边等您,三个人在一起也算是有个照应,没事的。”秦贵珠也善解人意地出声了,秦宝珠只好点点头。她不放心常喜儿,不过有秦贵珠在旁,料想也不会出什么篓子。秦真珠方才听说乐水要跟秦宝珠单独说些贴己话,早就拉下了脸,如今见她们这样安排,冷哼一声,倒也没发作。 秦宝珠随那个高的丫鬟而去,又走了一段路,到了个院子,正屋外头伺候着好几个俏丽的丫鬟,一个个容色肃静,规矩得很,不愧是百年大族里头调︱教出来的。见得她来了,便立即有人往里头禀报。秦宝珠进屋时,恰好看见乐水穿了套半新不旧的家常衫裙站在一方大书桌前,右手将毛笔搁下。她抬头看向秦宝珠,朝她招招手道:“宝姐姐快过来瞧瞧,我可有写错?” 秦宝珠心里奇怪,上前去一看,乐水面前摊了张泥金熟宣,用一方黑檀雕花的纸镇压着,纸镇正下方是两首诗。其一:粉淡香清自一家,未容桃李占年华。常思南郑清明路,醉袖迎风雪一杈。另一首:绣衣公子宴池塘,淑景融融万卉芳。珠翠照天春未老,管弦临水日初长。风飘柳线金成穗,雨洗梨花玉有香。醉后不能离绮席,擬凭青帝系斜阳。 这两首诗面熟得很,一首是陆游的,一首是宋代刘兼的,绝非大璋朝人所作……秦宝珠正兀自想着,就听到耳边传来乐水的声音:“前些日子我兄长乐山在玄月观得这两首绝世好诗,日日念念不忘。” 秦宝珠略一惊,这两首诗不正是上次她在玄月观里冒充道姑时,为争一时意气念出来的?原来那群士子里还有乐水的兄长,而现在这情况,人家是认出她就是那冒充道姑的人了。她的脸刷的红了,干笑了两声。 乐水似是不觉她的尴尬,继续说道:“这两首诗出自宝姐姐,不知您可还有什么绝妙诗句?妹妹我也是好诗之人,还请姐姐不吝赐教才是。”说罢,她竟给秦宝珠行了个大礼。 秦宝珠哪里敢受,慌忙侧身并伸手扶她起来,心里万分后悔当日一时冲动吟出这两首诗,如今可当真不知如何收场才好了。“水姐儿可折煞我也!这两首诗是我幼时偶得,据闻是从那东方的□□传来,因我当时不甚留意,就只勉强记得这么两首而已。” 乐水倒是不信,还要地追问,外头进来一个丫鬟禀道诗会时间快到了,她只好暂且按下心急,与秦宝珠一同携手去水榭那边。 水榭建在鸣幽园里头一处很是敞阔的水面上,里头列着数张矮几,共分相对的两排,每张矮几前可坐二人。在两列矮几的中间垂下一道竹帘隔开,一众男宾女宾或站或坐分据竹帘两边,无人越雷池一步,虽是男女共处一室,倒也分了男女之别。当乐水跟秦宝珠手挽手进来,水榭里众人都齐刷刷地看过来,俱都暗想秦宝珠是什么身份,样貌不出众、装扮亦不突出,实在平凡得很,竟能让京里出了名挑剔高傲的乐三姐儿笑吟吟携手同来。 秦宝珠也不管那些或猜测或打量的目光,眼睛在水榭里一巡梭,一眼就看见一身黑袍的明慎湜独自坐在男宾那边的上首处,即使没有任何动作,也不说话,还是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他微抿着唇,神色冷冽,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饶是如此,也有几个胆大的美貌少女隔着帘子含情脉脉看向他。 似乎感受到了秦宝珠投来的目光,明慎湜侧头看向水榭门口这边,清冷的眼神便这么直接对上她。秦宝珠吓了一跳,慌忙转头,装作不小心扫过他的样子,心里砰砰直跳。这个静王世子吓人得很,她可不要跟这种有权有势又冷硬无比的人有什么纠葛——不!最好不见、不识。 即使觉得明慎湜的目光还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她很觉得别扭,又只能故作不知,甚至都不敢回眼去确定他是否真的还在看自己,或者是看她旁边的人。她强自定下心神,扭头往女宾那边看去,一下子便看到秦真珠凑在几个打扮张扬有余的贵女中间,眉飞色舞跟她们谈论着什么;常喜儿则一人坐在一张矮几旁,蹙眉微垂着头,听着旁边的莲蓉在说什么,没发现秦宝珠进来了。可是秦宝珠再三扫视水榭,却不见秦贵珠的人影。她觉得奇怪,正欲去问常喜儿,却被乐水拉到上首要她跟她一起坐下。 她们对面隔着竹帘正好是明慎湜,秦宝珠又是吓了一跳,连看都不敢看向那个方向,直接婉拒道:“我与妹妹们同来的,要跟她们在一起才好。” “无妨,我叫丫鬟安排她们坐我们旁边便好。”乐水扯住她的胳膊不让走,也不等她应下,招来一个丫鬟吩咐几句,那丫鬟便去了。 这时从水榭门口处又进来一个青衫的翩翩公子,眉目清润,犹如清风朗月一般,一进来便吸引了不少少女娇羞的目光。秦宝珠乐了,这个诗会其实是相亲会吧?乐水在秦宝珠耳边道:“那便是我兄长乐山,家中排行第二。” 经她这么一提,秦宝珠记起来了,那日在玄月观被称为京城第一才子的便是这人,当时似乎有人称他为峦卿,看来是他的表字无疑。 乐山进来时本是目不斜视,待一看到坐在乐水身旁的秦宝珠时,立即现出兴奋的神色,径直走到明慎湜做着的那张矮几旁,冲乐水与秦宝珠二人点了点头,便在明慎湜身旁坐下了。秦宝珠没心思理会他,水榭里迟迟不见秦贵珠的身影,心底甚为担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贵姐情动宝姐醉酒 这时乐水的丫鬟已经领着常喜儿并秦真珠过来了,秦宝珠起身迎过去询问秦贵珠的下落。秦真珠惯常地不耐烦,只说不知。还是常喜儿柔声说:“贵姐姐方才说内急便出去了,不过去得有些久了。” 也没等秦宝珠再问,秦贵珠已经脚步凌乱从门口走了进来。她眼光在乐山身上停了一下,随之又看到秦宝珠等人,便快步走过来,不知何故两颊红彤彤的。 “外头这天气真是热,走几步就受不了了。”秦贵珠以掌为扇,轻轻在颌下扇几下。 “回来就好,赶紧坐下休息吧。”秦宝珠觉得她举止有些古怪,但也没多想。 “我们坐哪儿?” 没等秦宝珠回答,便有丫鬟上前引她们到乐水下首的矮几处,于是常喜儿与秦贵珠一桌,秦真珠早挑了个打扮贵气逼人的少女身旁坐下了,一脸得色。可那少女正眼都不瞧她一下,只是碍于乐水的面子才不拒绝。 秦贵珠拿眼偷偷瞧了瞧斜对面的乐山,又看看身旁的常喜儿和不远处的秦宝珠,见她们没有注意自己,轻呼一口气,眼神又不由自主放在乐山身上,脸上的红晕更甚了。她想起方才从茅房里出来,许是因为诗会快开始了,带路的丫鬟走得有些快,拐过一个转角时,她竟然跟丢了那丫鬟。她有点慌,在园子里转来转去,始终没有遇到一个人。炎炎烈日之下,尽管她尽量往阴凉之处走,还是被暑气蒸得受不住。 她虽然是一个庶出的女儿,但在秦家也没受过什么苛待,未免有些娇生惯养,不一会儿就头晕眼花,一个不留神踢到□□中间微凸起的一块小石子,直挺挺朝前倒去。忽然间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揽住腰肢,后背撞进一具温热的胸膛。她狼狈地回头一看,竟是一个温润如玉的青衫公子,立即红了脸颊。 那公子极为规矩,见秦贵珠已经站定,便立即放开她,并且作揖道歉:“方才情急之中轻薄了姐儿,真是万分抱歉。” “公子千万别这么说,应当是小女感谢您伸出援手才对。”秦贵珠声如蚊讷,垂头不敢再看那公子,心里暗道他的声音当真温柔又好听,就如同那拂面的春风似的 “姐儿应当是来赴诗会的吧?水榭那边快开始了,可别误了时辰。”那公子温和地提醒道。 “小女……小女迷路了……” “啊!无妨,姐儿且先在这树荫下稍等片刻,在下找人过来带你去。” 秦贵珠心乱如麻地听着他的脚步离去,这才敢抬头,见那青色的身影不一会儿消失在花丛里,这才抚着胸口走到树荫下。不一会儿,那公子果然带着个丫鬟转回来,好生嘱咐一番,这才匆匆离去。秦贵珠有心想打听他的来历,对着他又羞赧地不敢开口。好容易鼓起勇气,不着痕迹地跟那丫鬟旁敲侧击,这才知道那个貌似潘安的青衫公子居然是鸣幽园主人之子,礼部左侍郎府上的嫡次子乐山。乐山之名她早有耳闻,京城第一才子,惊才绝艳。一时间她既甜蜜又心酸,暗想着这样身份高贵、学富五车的公子,卑微如她只能远远仰望而已。 秦贵珠痴痴地望着就坐在自己斜对面的乐山,将那暗暗滋生出的痴心妄想强自压进心底。 诗会已经开始了,先是以“璋”为韵即景联句,对不出来的罚酒一杯,从男宾那一列开始,自上而下依次而为。坐在上首第一个的是明慎湜,孰料他竟好似事不关己一般,也不开口,径自旁若无人执杯喝茶,完全不顾众人落在他身上疑惑的目光。亏得他身旁的乐山打圆场:“孟清只是来凑个份子,他也很少联句对诗,就从乐某开始吧。” 他略一思索,便有了计较:“竹帘微动起熏风。” 此句一出,水榭里众人都道好,俱都抱怨首句便如此高起,让后来联句的不知如何是好了。果然后来一众男宾竟没有一个能超过乐山这一句的。到了女宾这边,更是不见佳句。待轮到秦真珠时,她早绞尽脑汁准备了一句:“满池莲花隐隐香。”她师承戴夫子,又是秦家三个姐儿之中最为刻苦的一个,用尽心思想出的这一句虽远不及乐山的,但在女宾这边可是暂时拔得头筹,引得不少人投来或赞许、或羡慕、或妒忌的目光。甚至连坐在她旁边自视甚高的户部尚书家的庶女也终于正眼瞧她了。 不久轮到常喜儿,她甚为紧张,憋红了脸结结巴巴勉强凑出一句,比之平日差了不少,但好歹算交了差,不用罚酒。秦贵珠则是落落大方念了一句,比不上秦真珠那句,但较于平日却好一截,想来也是用了心思的。她偷眼看向乐山,见他也是含笑点头,不由心中十分欢喜。 待轮到秦宝珠时,她随意念了一句,这联句并不算太难,算得上是闺阁女子们聚会时喜爱的一种游戏,往日在戴夫子的课堂上也练过不少。她于这些学得不算顶好,可中规中矩还是成的。这不好不坏的一句并不出挑,偏生那坐在她对面的明慎湜,刚才似乎还是心不在焉的,如今却看向她这边,好似她念了一句什么了不得的诗句一般。秦宝珠不自在地垂头喝一口茶,再偷偷往明慎湜那边看去,却见他又依旧漫不经心摆弄面前的茶壶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暗道那静王世子方才大约也是无意中朝她看了一眼而已,自己也忒敏感了些。 她却不知,明慎湜早看到她偷偷瞧来,面上虽不显如何,心中却蓦然紧张起来,执着茶壶提梁的手不由紧了紧,甚至都忘了方才自个是要倒茶还是要放下茶壶,心里不知怎的只一个念头:她看过来了,她看过来了……等秦宝珠移开目光,他才兀自松了一口气,可又隐隐有些失落。 他向来于自身容貌并不看重,但也知道自己长得好。即使整天板着脸,也有吸引了不少京中贵女倾慕的目光,甚至前些日子还有那大胆的不顾一切拦着他倾吐仰慕之情,譬如如今在这水榭里,也有不少女子含情脉脉凝睇着他,眼珠子一错不错的。可看秦宝珠从进水榭起就好似看不到他一般,刚才看过来也只是淡淡在他身上转了一圈而已。莫非自个这皮相还不够好?他扭头看向身旁的乐山,见他眉目疏朗,嘴角噙着温润的笑意,分明一浊世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大约女子多是爱这种可亲的男子罢,明慎湜平生第一次心头微酸了。 他心中百转千回,待回神时就听到乐水正吟哦出一句“芰荷丛丛夏意浓”,比之秦真珠那一句还要略胜一筹,又博得满堂赞誉。 此轮众人评议,乐水第一,翰林学士臧氏嫡女次之,秦真珠得了第三。秦真珠本是奔着状元而来,见自个被人压在探花,不免心浮气躁,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在下一轮掰回一城。 这下一轮乃是作诗,仍以“夏”为题,以“璋”为韵,众人须在指定的时间内写在纸上,然后依次念出。秦宝珠对此更是不擅长,勉强写了一首打油诗。待她放下笔凑过去乐水那儿一瞧,悄悄脸红了。乐水的诗作虽不甚高明,但平仄韵律皆对,立意遣词都推敲过了,比不得唐诗大家,但比她的打油诗不知好多少。乐水也是好奇秦宝珠的诗作,扭头过去看,秦宝珠吓得慌忙两手捂住宣纸,低声道:“写得太差啦,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先给我瞧瞧。”乐水作势来扯她的宣纸,秦宝珠吓得立即将那纸揉成一团塞进袖子。此时男宾那边已经开始在念诗了,乐水只得作罢。 等轮到秦宝珠念自个作的诗时,她宁愿红着脸承认自己作不出来罚酒三杯,也不愿拿那首打油诗出来丢人现眼。乐水知道她是作了诗的,嗔怪看她一眼,到底没拆穿她,只是心中尚有不甘,唤丫鬟给秦宝珠上酒:“把那金盘露拿来。” 丫鬟却不动,犹豫地看向乐水。 “磨蹭什么,连着那盛酒的大杯子也赶紧拿来!” 丫鬟这才去拿了一壶过来,给秦宝珠满满斟上一大杯。秦宝珠闻着酒香馥郁,料想这酒度数应当不会太高,因为方才也有好几个姐儿因作不出诗来自罚三杯,喝得豪气干云。于是她一饮而尽,孰料那酒甫一入口,立时如一把火从口腔烧进喉咙,一直烧到肚里,再加上那强烈的辛辣味道,呛得她直咳嗽。 乐水掩嘴笑道:“还有两杯,宝姐姐还不赶紧的?” 秦宝珠一边咳嗽一边幽怨地看向乐水:“这金盘露的度数也太高了些。”她终于知道方才那丫鬟听乐水说要拿金盘露来时为何犹犹豫豫的了。 “谁叫宝姐姐耍赖呢。”乐水在她耳边低声道,“所以我就让丫鬟拿过来那些哥儿们喝的酒了。”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秦宝珠咳得晕乎乎,心下懊恼得很,没料到乐水看似一本正经,其实还会捉弄人。 后来乐水到底是放过她了,命人换成给姐儿们喝的荷花酿,甜丝丝度数又不高,秦宝珠这才又勉强喝两杯。只是这高低度数的两种酒混着喝甚为上头,她的脸如同火烧云一般,脑子里更是搅成一团浆糊。乐水见她撑不下去,忙叫丫鬟扶她去歇息。常喜儿怕她出什么事,也悄悄离席跟过去,反正她在这儿总感觉格格不入,端的浑身不自在。 丫鬟将秦宝珠带到一处厢房,又急急去准备醒酒汤去了,常喜儿见她一直嚷嚷着头疼,着急得恨不得代她受过,嘴里怨道:“怎么就那样喝了酒呢,连我都能作出诗来,宝姐姐你怎么就作不出来?这下可好,遭罪了吧。” 秦宝珠给她念得头更疼了,所幸乐家的丫鬟很快就端了一碗醒酒汤来,她一口气喝光,倒在床上偏生又睡不早。常喜儿也不吵她,只拿着凉水浸过的帕子给她擦脸擦手。这般煎熬了许久,秦宝珠才迷迷糊糊眯着,不多时,又听见低声的交谈声。她睁眼一看,不知何时秦贵珠也来了,正低着头和常喜儿小声说着什么。 秦宝珠坐起身,只觉一阵眩晕,幸得守在床边的豆沙眼疾手快扶住。常喜儿并秦贵珠听到动静,俱都望过来。见她醒了,秦贵珠起身也过来担心问道:“长姐醒了,可还头疼?要不让人再煮一碗醒酒汤来吧?” 秦宝珠连忙摆手阻止道:“别,我没事了,这是在别人家,老麻烦人不好。”她握拳轻轻敲敲隐隐作疼的额头,又问秦贵珠:“你怎么也来了,诗会结束了?” 秦贵珠应了声,从豆沙手里接过绞干的帕子,亲自给秦宝珠擦脸,听得她又问:“三妹妹呢,怎么不与你一块儿?” 秦贵珠叹口气,将帕子给豆沙,又接过一杯热茶给秦宝珠,看她一小口一小口喝下,才答道:“长姐是知道的,她向来有主意,方才诗会一散,也不跟我说一声,就跟着那个什么户部尚书家的庶女走了。” 秦宝珠皱眉,只觉额头更疼了:“你怎么让她就这样走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长姐你也别太担心,那户部尚书家的庶女看着是个眼高于顶的,必不会与三妹妹同行。且我让朵儿在后头跟着,三妹妹身边的锦霞也是个伶俐人儿,料想也不会出什么事。” 秦宝珠还要说些什么,就听到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抬头望去,原来是乐水来了。常喜儿与秦贵珠急忙与她见礼。乐水还了礼,直接走到秦宝珠的床前,眼睛在她身上来回看了几下,这才道:“宝姐姐可还难受?真是对不住,我不知姐姐如此不擅饮酒,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说罢,她朝后头挥挥手,立即有丫鬟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醒酒汤上来。她亲自端到秦宝珠跟前道:“这汤先喝了罢。” “这回可给折腾得够呛了,下回我可不敢再惹水姐儿。”秦宝珠半真半假笑道,接过那碗醒酒汤喝下,感觉好了许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郝姨娘密谈小柳儿 因看天色也不早了,兼之担心秦真珠,秦宝珠也不顾额头还隐隐作痛,忙着跟乐水告辞。乐水还心念念从她嘴里得些好诗词呢,自然好一阵挽留,可见她坚持,而且身边又有众姐妹不好打听,只好怏怏送她们出去。 一群人出得房门,外头候着的几个乐府丫鬟慌忙迎上来伺候。秦宝珠注意到,莲蓉恰好在此时跟一个面生的小丫头笑闹着从后头的花丛里出来,一见秦宝珠她们要走了,慌忙撇下那小丫头加紧脚步跟上,一下就窜到常喜儿身边。秦宝珠斜她一眼,又转头应对乐水的言语去了,莲蓉还兀自不觉。 她们行到园子旁边庑廊处时,迎面见两个男子在几个小厮丫头的簇拥下结伴而来,黑衣者器宇轩昂而冷面威目,青衫者面如冠玉温文尔雅,却正是静王世子明慎湜与乐水的兄长乐山。 两行人狭路相逢,明慎湜只冷冷淡淡往女眷这边扫一眼,立时便有那不少怀着小心思的美貌丫鬟吓得低下头。秦贵珠的小心思却不在明慎湜身上,一双妙目偷偷看着乐山,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双手不自觉拉拉下裙整整衣袂,生怕自个的打扮穿着在乐山面前有何疏漏之处。 而秦宝珠本是微笑地与乐水闲话家常的,此刻也微微敛目。她对他倒没什么心思,只不过一直对这眼含冰渣的男子怀有忌惮之心,想着能不招惹便不招惹罢了。但此举引得明慎湜拧起眉头,不由又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乐水为秦宝珠诸人引见自家兄长与明慎湜,乐山早心念念要寻个机会认识秦宝珠,为的是那可能还有的好诗好词,自然是抑制不住心潮澎湃,连脸上都带上几分激动。明慎湜心中也是千回百转,但他内敛惯了的,平素也不与女子亲近,所以脸上仍是淡漠平静的模样,甚至连嘴上也吝于多言。 互相见礼打过招呼后,明慎湜仍站着不动,回头目送她们离去。乐山见状十分好奇:“孟清在看什么呢?”明慎湜这会儿可跟平常大相径庭,对任何女子唯恐避之不及的人居然还一直盯着那群女子远去,不晓得的人恐怕还以为他看上那里头哪个女子了呢。但乐山倒不认为好友会对哪个女子动心。 明慎湜没有马上答话,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就在乐山以为他不打算回答时,他又问了:“峦卿,依你所见,莫非我是个很可怕的人?” “哪里可怕……”乐山忽而一顿,“你整天价冷着一张脸,我跟你熟倒不觉得有什么了,但外头的人可是听到你的名头都怕你怕得紧呢。” 听闻此言,明慎湜那双笔挺的浓眉蹙得更紧了,近乎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么……” 乐水一直送秦宝珠诸人到拴着马车之处,这外头的车已经走了,只余秦家的一辆马车孤零零拴在那儿,朵儿站在车边,脸色有些发白,冲着秦贵珠微微摇头。 “咱们可要经常往来。”乐水甚是依依不舍,不但是为了诗词,而且她还真的喜欢上秦宝珠了,觉得跟她在一起说话儿舒服得很。 “咱们都在京城,想何时相见便何时相见,平日里想要多走动走动并非难事,水姐儿怎的像生离死别一样?”秦宝珠笑了,本来想与她拥抱一下,手才一动,忽而想到这般的举止在大璋朝毕竟不合宜,只得顺势执住乐水的手。 话别了好一阵,秦宝珠才得脱身上车去。秦贵珠跟在秦宝珠身后,临上车前朝朵儿看了一眼,朵儿自是心神领会,也跟着上去。 待马车离开鸣幽园很远了,秦贵珠才皱着眉问朵儿:“三妹妹呢,怎么你没有跟着?” “姐儿恕罪,三姐儿上了户部尚书家姐儿的马车,不许奴婢跟着……”朵儿看见秦贵珠脸沉如水,越说越忐忑,越说声音越小。 秦贵珠怒道:“她不许你跟着你就真的留下来吗?三妹妹这是头一回出来赴宴,这下子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姐儿恕罪,奴婢错了,要不……要不奴婢现在就去户部尚书府找三姐儿去……”朵儿嚅嚅嗫嗫,秦贵珠听了更是气极:“你……我真是……”户部尚书府能任她一个下人来去自如的吗?况且秦真珠还未必真到人家府上去。秦贵珠恨恨地长叹一口气。 秦宝珠忙出来打圆场:“算了,三姐儿原就是个主意大的,就算你我的话她也未必肯听。她不让朵儿跟着,朵儿一个下人还能怎的。我先前在水榭里看那户部尚书家的姐儿都傲气得很,也未必真心愿与三姐儿相交,指不定没多久三姐儿就觉得无趣而回去了。” “但愿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秦贵珠看向朵儿,觉得烦心得很,将她赶回下马车,来一个眼不见为净。她先前打发朵儿跟着秦真珠,一来是真怕这个三妹妹出什么意外牵连到自己,二来更多的是想要在秦宝珠面前卖个好。孰料朵儿这般不顶用,被人几句话就打发了。 她们回到秦府时秦真珠仍未见人影,秦贵珠跟秦宝珠在院子里分道扬镳后,忍不住又教训了朵儿几句。待回到屋里,郝姨娘也不知跟贴身伺候的小柳在说些什么,一见她进来,立即噤声,脸色苍白。只是秦贵珠正心烦意乱,一向心细如尘的她竟忽略了郝姨娘那显而易见的慌张。 “小柳,贵姐儿不会听了去吧?”郝姨娘紧紧抓住小柳的手臂,紧张得几乎要将指甲掐进她的手臂里头去了。 小柳拍拍郝姨娘的手低声道:“不会的,二姐儿要是真听到了,神色不会这般平静。倒是姨娘您要冷静些,千万别让人抓住把柄。” “我……我如何能冷静,他差点就被抓住了……”郝姨娘垂下头,凄苦道,“可恨我困在这牢笼里日日煎熬,还要连累到他……” 小柳听得此言,吓得立即捂住郝姨娘的嘴:“小心隔墙有耳,姨娘需谨言慎行!” “我晓得。小柳,你帮我给他带个话儿,就说最近风声紧,让他先不要再来了。”郝姨娘拿起手绢拭拭眼角,只觉心头沉重憋闷,缓缓往榻上躺下。小柳微不可闻叹一口气,取来薄被替她盖上。 话说秦宝珠与秦贵珠在院子里别过后,常喜儿也跟着告辞回去歇息,今日在那些名门贵女面前疲于应付,实在心力憔悴。不过她被秦宝珠叫住了:“喜姐儿,我前些日子得了几朵式样时新的绢花,想着给你送去的,可我忘性大老记不住,恰好今日就让莲蓉去我那儿取吧。” “如此先多谢宝姐姐了。”常喜儿随口吩咐莲蓉跟去荷院。莲蓉看着秦宝珠的眼光扫向她时那带着不喜的神情,不由瑟缩了一下身子。自从上回秦宝珠敲打过她后,她就有点害怕这位姐儿,平日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到荷院去的。 到了荷院,秦宝珠竟像忘了莲蓉这个人一般,慢吞吞地换了衣裳,又洗漱干净,还喝了五仁特意准备的汤水,晾着她在正屋里一直站了快一个时辰。 莲蓉刚被叫进荷院时很有些忐忑不安,她自诩惯会察言观色,无论是幼时在大户人家里讨生活,还是后来落在人牙子手里,她凭着那一股聪明劲都混得如鱼得水。可是自从被秦宝珠买走,她就觉得看不清这个主子,更别提投其所好了。本以为在她面前小心行事则也无碍,孰料也不知怎的竟讨了她厌,特别是被送给常喜儿后,秦宝珠似乎更加不喜她。每回见着,不是拿刀子一样的眼神在她身上梭巡,便是话里话外敲打。因此,尽管她认为跟着秦宝珠这个秦家嫡女,比跟着常喜儿这个寄人篱下又性子绵软的姐儿更有前途,她还是尽量不去荷院,免得一个不小心得了秦宝珠的厌弃。 她占了许久,脚跟子都疼了。自打被秦宝珠从人牙子手里买走后,她还真没受过这样的苦楚,未免心中升起一丝不耐和不忿,一时间竟胆大起来。当她盯着秦宝珠坐在她面前,低头又翻过一页书,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宝姐儿要给我家喜姐儿的绢花在哪里,奴婢恐怕喜姐儿等得急了呢。” 话音刚落,秦宝珠忽然朝她怒掷手中的书册,虽落在莲蓉的脚边并未砸中,也把那无端升起的胆子给砸了回去。她吓得扑通一声双膝跪下,嘴巴颤颤巍巍的,想要求饶,却发不出声来。她以往并未见过秦宝珠真正生气的样子,如今承其怒气,竟发现整日里柔声细气说话的人也能有这般压迫的气势。 “怎么,才站了一个时辰,就顶不住了?我看你在喜姐儿身边可真是养成姐儿的性子了,可惜姐儿的性子丫鬟的身。” 秦宝珠的声音里挟着森冷的怒意,莲蓉头也不敢抬,磕头认错道:“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知罪?”秦宝珠忽然笑了,“所犯何罪,你倒说说。” “奴婢……”莲蓉语塞,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又犯了秦宝珠,心里只道她看她不顺眼,随意找借口给她找不痛快。 “还不知错?”秦宝珠声音里已不见怒气,似乎已经平静,可莲蓉吓得冷汗都下来了。她把心一横,大着胆儿道:“奴婢愚钝,请姐儿示下。” 秦宝珠盯着下头弯腰跪着颤抖的莲蓉,眼里闪了几闪。今个儿以莲蓉的所作所为,她还真的想将她发卖了,以免有后顾之忧。但她毕竟是常喜儿的贴身丫鬟,常喜儿平日里很是信任她,几乎对她言听计从。无论是看在常喜儿的面子上,还是于情理之中,她都不能贸然动莲蓉。 罢了,她暗叹一口气,这莲蓉虽然有时聪明过了头,但确实已成了常喜儿的左臂右膀。她如今甚为不喜莲蓉,但也不能越俎代庖从重处置了她去,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于是秦宝珠开口道:“我最后再提点你一次,你若是再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到时候即使是喜姐儿,也保不住你。” “是。”莲蓉恭顺地磕了一个头。 “今儿喜姐儿去赴宴,不是不能打扮,但你撺掇她打扮得不庄不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赶着上要去宴会里勾引哪个名门公子做妾。肆意败坏主子,此是其一。而其二……”秦宝珠端起面前的茶杯吹了吹,呷一口又道:“在鸣幽园里,我醉酒了,喜姐儿陪着我在屋子里,你不随身伺候,却到外头与乐家的下人随意打闹,不但是对主子不忠,还败坏门风!” 莲蓉冷汗涔涔,这两条里,随便一条,便足够她被发卖出去了。她慌忙俯下身,口里连连称罪。 “你要记住自己的本分。想要攀高枝是人之常情,我不会怪你,但不要连累自己家的主子!这回我就不跟你计较,若是还有下一次……”秦宝珠冷笑,“就不会这么轻易让你糊弄过去了。” “奴婢一定不会再犯。”莲蓉重重磕下头,她是真的怕了。 “下去吧。你去拿几朵绢花给她带回去。”这后一句是对豆沙说的。 待豆沙送了莲蓉回来,见秦宝珠靠在桌前单手支额,揉着眉心,一副烦恼又疲惫的模样,那想要说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终究还是吞下,将地上的书册默默捡起,放回桌上。 秦宝珠看出她的欲言又止,起身让她扶着到榻上坐下,才意味深长看着她道:“莲蓉确实是个伶俐的,只是这人有时太过伶俐,便不好。喜姐儿性子速来绵软,容易受他人影响,若是她身边的人不走正道,必为祸害。豆沙,你觉得难道我给莲蓉的机会还不够多吗?” 豆沙脸上白转红,似乎豁然开朗般想明白了什么,双膝跪下惭愧道:“莲蓉几次三番越主代庖,姐儿却一次次宽大处理。奴婢方才没有想明白,居然还对姐儿生了一丝怨怼,奴婢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章 贵女无心偶得话本 “豆沙,我的人可以不聪明,也可以不伶俐,但必须忠心。忠则信、则诚。这些话我只说这一次,希望你能记住。”豆沙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了,做事也相当稳妥,她是不希望失去这个左臂右膀,才特意跟她解释一番,解开她因莲蓉而产生的心结。 “是,日后姐儿说的每一句话,奴婢必当深信不疑,也不会质疑姐儿的任何决定!”豆沙眼中光彩熠熠,脸上显露出郑重的神色。 秦宝珠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好了,我也不是要你愚忠,只是希望你遇到事情多琢磨一下,不要被表象迷惑住了。” 自从鸣幽园诗会后,日子倒无太大变化,偶尔会有些贵女送来的请帖,无非是赏花斗诗的,秦宝珠既对她们毫无印象,也对那些宴会不感兴趣,除了乐水之外一概都推了。每日她除了去戴夫子的课堂,便是躲在荷院里头忙书坊的事。她先前写的那份计划书还在修改,都是孟公子提出的一些意见,都很一针见血。这让秦宝珠十分佩服,说来她在前世是经过专业的学习,后又工作了一段时间的,可有时候竟然还没有孟公子想得细致周到。他的一些修改意见,甚至比她原来的设想更加完善、更加高明,有的竟然还融会贯通了她先前无意中传授的一些现代管理和营销的知识,这使得她总不由自主惊叹孟公子实在是个奇才。 忙碌了一段时间,书坊终于开张了,以刻印书籍为主,前边还辟个不大不小的门面兼卖一下书。书坊新取了个名儿为“万卷”,这是秦宝珠的主意。其实她并不擅长命名之道,绞尽脑汁才得了这么个干巴巴的名儿。孰料拿去给孟公子过目时,对方竟轻飘飘地说你做主便是,然后甩给她两本本朝大家的新诗集,以及一本据说是孤本的书,让她拿回去给新开张的书坊刻印。 “姐儿可有要付梓的书?”当时孟公子拿出那三本书后,状似随口问道。 秦宝珠干笑两声,她自然是有的,就是她写的那些风月话本,恰好也带了一部分书稿在身上,只不过……她的眼神在桌上那三本手抄本上滑过,比起这些阳春白雪,她怀中藏着的下里巴人可不好拿出手。更何孟公子这人即使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她也能看得出来他为人堂堂,叫她怎么好意思拿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出来? 不过孟公子见她半晌不出声,又再度催问:“有没有?” “有倒是有……不过没带在身上,到时候我直接拿给书坊就好了。”在孟公子面前撒了好大一个谎,秦宝珠颇为不自在,幸亏孟公子也没多追问。 终究她也不知处于什么心理,让豆沙拿那些风月话本的书稿去书坊交付刻印时,特意瞒下她便是作者一事,大约是有些不愿孟公子知道的因由在里头罢。 也不知为何心里对这别别扭扭,忽然就收到乐水的邀约,想到前几日已经推过一次,这回总归要给个面子的,况且这阵子忙得天昏地暗,好容易告一段落,自个也想出去散散心了,秦宝珠便一口应承下来。 相约之地在云客楼的包厢之内,彼时乐水的贴身丫鬟汀雨正在包厢门前吩咐小二什么,见到秦宝珠携豆沙来了,忙要撇下小二入内禀报。秦宝珠朝她摆摆手,自顾推门而进。甫一踏进去,她不由愣住:云客楼的这间包厢比之她以前来时完全变了样,感情乐水把自家的闺房搬来了吧? 包厢内幔帐低垂,随处设着插满时令鲜花的大花瓶,墙上亦是挂上风雅的字画。她踏着柔软的刺绣毯子拂帐走进去,见乐水半靠在月白底织银的茵褥上,手里正拿着一本书翻看着,神情甚是专注。在她蜷曲的脚边盘着一只通体雪白,其上又夹杂着星星黄点的猫儿,而在她侧边不远处是一张桌子,上头放着一个鸟笼,一只浑白的鹦鹉正陶醉地闻着鸟笼旁一只玉香炉里袅袅散发出来的清香。 “在看什么呢?”秦宝珠含笑走近前去。 乐水百~万\小!说正入迷,吓了一大跳,抬头见是秦宝珠,嗔怪道:“汀雨那妮子跑哪里去了,宝姐姐来了也不禀报一声。” “也别怪她了,方才我看她正忙,便让她不必来禀,自个进来了。”秦宝珠在乐水身边坐下,好奇问:“孰料你百~万\小!说看得如此着迷,可是得了什么好诗集?” 孰料乐水竟扭扭捏捏地摇摇头:“也不是什么好诗集……” 秦宝珠心下奇怪,拿过那书一看,啼笑皆非。原来乐水看的那本书名唤《风月琉璃传》的,正是万卷书坊新印出来她写的风月话本。 她神色古怪地看向乐水,乐水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讪讪问:“怎么了?” “你也看这种书?”秦宝珠委实好奇,乐水可不大像能对这种风月话本看得上眼的人。 乐水被她问得面红耳赤:“就是……来这儿前在外头乱逛,见到一家叫万卷书坊的,他家伙计正往外头搬书,我看这本《风月琉璃传》掉在地上,作者署名叫什么笑笑生还挺有意思的,便随意翻了下,发现里头的东西写得甚为有趣,是以才买回来细看。”其实她以往也爱看风月话本,只是因为不好意思而瞒着人罢了。这回无意中得到的这一本,却比她以往看的任何一本都精彩多了。美中不足的是行文过于平实直白,词藻不够华丽,就跟人平常说话一般,从未见这般遣词造句如此市井的。在她看来,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可又奇异地使人欲罢不能。倒有些秦宝珠的风格,只是不知她平日里作文章是否也这般毫不修饰语句。 “如此说来,此书算是还不错?”秦宝珠满怀期待地问。连乐水都能喜欢,别的千金贵女恐怕也不会无法接受了——先前她让豆沙拿去刻印之时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怕自己写的话本里头会不经意流露出太多现代的观念,从而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后这话本印出来到如今已有十数日,却不料居然真的一本都没有推销出去。即使书坊老掌柜揣摩到上头的心思,知道秦宝珠甚为看中这话本,花了大力气朝外头的书坊来推销,可惜那些负责采买的人宁愿多进几本诗集也不愿要那话本。他们俱都嫌弃话本行文间过于平实,难登大雅之堂;又动辄数十万字,显得冗长。 反倒是孟公子拿出来的那三本手抄本,刻印出来后很得采买的青睐,销出去不少。秦宝珠得知话本滞销的因由,不由暗自大呼,这白话文的形式怎么就难登大雅之堂了?昔日白乐天作诗还特地念给目不识丁的老妪听,若有不懂则还要改得更加简单了。况且从骈四俪六往朗朗上口方向才是发展的正常之道,大璋朝如今并非没有风月话本,可都极其佶屈聱牙,又一本书往往只有一百来页,简直不像消遣的读物。 然而不平归不平,现实比人强,秦宝珠自认为千好万好的话本终究是卖不出去,连累书坊积压了一大笔资金,想想她都觉得对不起合伙人孟公子。 “可以用来打发时间。”乐水将话本往旁边拨了拨,被人撞见她这个乐氏嫡女看这些不入流的闲书,她始终有些羞赧,含糊应付了秦宝珠一下,抬眼见站在秦宝珠身后的豆沙,忙转移话题道:“上回我不是说帮你想个豆沙的新名儿么?我可是有好几个了,岚烟、弄羽、沁雪、迎玥、帘珑,都是极雅致的名儿,要不你挑挑?” 尽管语焉不详,但家学渊源的乐水对《风月琉璃传》毕竟是肯定的,秦宝珠一扫这几日的低落,脸上立时显出欣喜的神情来——一句肯定的话语已经足够了。知晓乐水抹不开面子,不愿在风月话本的话题上多谈,秦宝珠识相地顺着她的话语说道:“你怎么就盯上了豆沙的名儿了呢?前几回都一直拿来说事,这回竟然连要改的名儿都想好了?” “别不以为意,”乐水皱眉,话里话外恨铁不成钢,“豆沙豆沙,你怎么就弄了个吃食的名儿给自个的贴身丫鬟,这与你秦家大姐儿的身份多不匹配!这么个俗得不能再俗的名儿,你叫得多了,小心连人都变俗了!想我们秉承庭训,一举一动皆要得体,可不要因着丫鬟的名字,而生生把自个的品味给拉低了。我听说你家的教习夫子是戴氏,她在京中也有些名气,你贴身丫鬟取了这么个名儿,如何对得住戴夫子的教习?” 眼见着乐水又要朝她灌输那套荒谬的高雅论,秦宝珠觉得十分头大。乐水什么都好,但一说到这方面的话题,那简直如同唐僧附体,滔滔不绝说教上几个时辰也绝不会疲惫。其实依这些日子与乐水的相处,秦宝珠知道乐水此举并无恶意,也非轻看人,她纯粹就是直率的性格使然。也不知乐家是如何养育乐水的,竟养成她这般娇憨古怪的性格。她就像她上一世所知道的强迫症患者,对于任何事物,只要不符合她心目中高雅的标准,且她看到了、知道了,若是没能改成她所认为的高雅,必定是浑身不舒服,甚至夜不能寐。 秦宝珠笑嘻嘻地看着乐水,语气里却无比认真:“水姐儿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豆沙这名儿我已经叫惯,忽然之间要改口,我实在是无法。你看,若是我忽然改名儿叫碧菡或半香之类的,你能习惯吗?”她真的没法子给豆沙改一个拗口的名字,那叫起来多难受。 乐水斜睨她一眼,终究还是放弃在豆沙的名字上作文章了,想想也是,若让她突然改口把宝姐姐叫成菡姐姐或别的什么,那还真的非常不习惯。不过,碧菡和半香还真是不错的两个名儿,看来宝姐姐这个大俗人偶尔也会风雅一番。她难以抑制地在这两个名字之间细细品味咀嚼,留待不时之需。 秦宝珠与乐水在云客楼的包厢里盘桓了两个多时辰,天色仍然尚早,乐水却要告辞了。秦宝珠有些奇怪,但没等她开口相询,乐水就有些忧心地告知,寿禧郡王妃病了,她要去探望探望。 “病了?怎么回事?”秦宝珠想起那个一身素白,但通身气度不凡的郡王妃,前儿拜见时明明还是好好的。 “突然就病的,毫无先兆。但姑姑好似不愿她生病的事情传出去,所以也没几个人知道,我也是前天去她府上拜访才得知的。” 秦宝珠本想也跟着乐水去探访,一听说寿禧郡王妃不愿人知她生病,便歇了心思。看着汀雨不知从哪里唤出来的一群小丫鬟涌进包厢收拾东西——那全是乐水从家里带出来的,她为人甚为挑剔,出行总要带上全副行头,秦宝珠缓缓走出云客楼的大门,看向寿禧郡王府所在的方向,不知何时从那边飘堆积起乌乌漆漆的厚云。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入秋了,天也冷了。 尽管秦宝珠很担心寿禧郡王妃的病情,但她没有再向乐水多加打听。此后再见到乐水,她偶尔也会稍稍提及郡王妃的病情,似乎十分古怪,竟渐渐不见外客起来,甚至是乐水去探病,也被挡了回去。看来郡王妃这病有点儿蹊跷,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秦宝珠猜测也许关系到什么王室秘辛,她这种小老百姓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最好不要卷进去,不然十条命也不够看的。 当然,秦宝珠也没有太大的空闲来猜测寿禧郡王妃生病的种种隐情。正当她苦恼于万卷书坊里《风月琉璃传》积压的库存,绞尽脑汁要寻找一个有效的营销方案时,忽然之间那些话本尽数卖掉了!不仅如此,京城附近城池里的书坊也纷纷找上万卷书坊,俱都要求大量订货。这可喜坏了书坊的老掌柜,忙不迭组织人手赶工加印。秦宝珠虽没去现场,可整个大局还需她把控安排。豆沙更是奔走在秦府与书坊之间,来来回回跑腿传信,忙得脚跟打后脑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章 真姐儿使计赴宴饮 说来《风月琉璃传》从无人问津到卖断市,秦宝珠估计自个兴许还要感谢乐水。自那回乐水偶得此书后,没多久她便发现跟乐水走得近的几个贵女也人手一本《风月琉璃传》了,此后此书似乎便呈蔓延之势在京中各姐儿中流传开来。秦宝珠甚至很惊悚地发现,不但秦贵珠找她交流百~万\小!说心得,竟连秦真珠也偷偷摸摸藏了一本。以至于她发现这一秘密的那几天,每回在课堂上看到秦真珠,都不由自主地暗想,若是秦真珠知晓《风月琉璃传》上署名为兰陵笑笑生的作者便是自己速来不喜的长姐,脸上的表情必定十分精彩。 戴夫子严厉禁止她们看这些风月话本的,说是淫靡不堪,有失体统,而《风月琉璃传》更是被她着重点出过,严词批评话本里视三从四德为无物,更不顾男女大防。可是没多久豆沙跑来偷偷告诉她,戴夫子不久前没收了贴身丫鬟的《风月琉璃传》,还被那丫鬟发现她鬼鬼祟祟避着人看那话本! 这回是真的火了吗?连戴夫子那样对风月话本深恶痛绝的人都拿下了?秦宝珠甚至有些恍惚和不可置信。但无论如何,她在这段日子里甚为高兴,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不是因为那话本,却是来自于秦真珠。 早上她照例去秦老夫人那儿请安时,也不知那老太太存的什么心思,非要她带秦真珠出门游玩。她隐晦地拒绝了,可秦老夫人竟然抬出祖母的身份逼着她答应。 她委实好奇,秦老夫人对秦真珠为何如此偏爱,几乎可算得上是予取予求。照理说来,秦老夫人重男轻女得很,断然不会溺爱才是。况且,即使以常理而论,她也应该更喜欢秦贵珠才对。毕竟秦贵珠生母郝姨娘以前是她屋里头的大丫鬟,还是她亲自指给秦持重为妾的。而秦真珠生母邬姨娘却是秦持重元配毕氏的陪嫁丫鬟。当年毕氏善妒,常年卧病在床无法尽为妻之道,膝下更无所出,却不允秦持重纳妾,是以秦老夫人才对被秦持重养在甘明镇的常顺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毕氏弹压不住婆婆,秦老夫人强塞了郝姨娘进秦持重屋里,毕氏无奈,只得从陪嫁丫鬟里挑个忠心本分的邬姨娘,用以来对付郝姨娘。 这其中恐怕有种种七绕八弯的缘由。秦宝珠正胡乱猜测着,人已经走到垂花门外了。待她看到停在那儿等待的居然是家里头的马车,不免吃一惊。不就是出门走一趟而已,往日都是用的牛车,怎么今日就动用到了马车?念及秦老夫人与秦真珠非要她作陪的强硬态度,秦宝珠心下凛然,怕自个踩进什么圈套,毕竟反常即为妖。但此番出门已然势在必行,秦宝珠也只得暗自提醒自己,定要万分小心才是。 秦真珠已经在马车里安然端坐了,见长姐进来,她只瞟了一眼,又自顾自拈起面前的果子吃起来,居然没有同往日般挤兑几句。秦宝珠怕她出什么幺蛾子,也便坐得离她远些,也没有主动搭话,可不想拿热脸贴她的冷屁股。 马车平稳地走了一段路,秦宝珠听得外头的人声逐渐稀疏,撩开窗帘子一瞧,已是到了郊外。时值初冬,外头一片萧索,也没什么好景色。她放下帘子,瞟了一眼秦真珠,见她居然在闭目假寐,满肚子的疑问只得吞下。 又不知走了多久,秦宝珠坐得快不耐烦时,马车终于停下了。也不等车夫说话,秦真珠径直越过秦宝珠,抢先下了车。满腹狐疑的秦宝珠跟在后头,甫一下车就被一阵北风吹得打颤。不由自主打了两个喷嚏,她赶紧拢拢衣领。所幸豆沙体贴地带来一件披风,赶忙给她裹上,这才觉得好受些。小时她为生计所迫,风里来雨里去,如今身子骨畏寒得很。在这样的季节里,她素来能不出房门便不出。今日即便太阳高挂,她还是觉得寒冷刺骨,要不是秦老夫人直接命她陪着秦真珠出门,她宁愿躲在荷院的书房里头,燃起炭炉,无论是练字还是写话本,那都是极好的。 秦宝珠正兀自腹诽着,尚未来得及打量四处的景色,猝不及防秦真珠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她吓了一跳,抬头便见秦真珠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朝她说道:“长姐,那头有条小溪,景色极好,咱们且去瞧瞧。”这回秦宝珠可真的惊呆了,即使这笑容看着不太真诚,可她又哪里见过秦真珠对她展露笑颜! 这当儿,秦真珠不由分说拖着她就往前头走,秦宝珠回过神来,才看到前头远远的用围幕圈起一大块地,里头影影绰绰,不时传出呖呖的莺声燕语。围幕四周则停着不少马车,护卫家丁打扮的壮汉们在来回巡梭警戒。秦真珠快步向前,转到围幕前头,她们已能见到里头摆开案桌,三三两两散坐着一群衣饰鲜亮的少女。等她们靠近了,立时便有护卫挡在前头,不让再前行半分。 秦真珠也真是大胆,见被人阻挡,便探头朝围幕里头大喊:“素姐姐,素姐姐,是我呢,真姐儿!” 霎时间围幕里的少女都朝她们望来,眼里带着鄙夷,暗自道这姐儿兀自大声扰攘,举止好生粗俗。秦真珠对这些轻视的目光似乎半点不觉,仍旧直直朝里头大声嚷:“素姐姐,素姐姐,我家长姐秦宝珠也在此呢!”罢了又斥责挡在面前的护卫:“不长狗眼的东西,还不快让开!” 秦宝珠此时已经无地自容了,这真姐儿行事还能不能再莽撞些?不经邀请却径直闯来人家的宴饮也就罢了,居然还在这些外男面前大声嚷嚷自己的闺名。她秦宝珠到底前世欠了她什么! “让她们进来吧。”这时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护卫立时退了下去。 秦宝珠循声望去,只见上首处摆了一张案桌,旁有三个打扮清雅贵气的少女,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方才发话让她们进来的正是坐在中间的那名美貌的姐儿。她黛眉俊目,鹅蛋脸白里透红,一头青丝如墨似鸦羽高高挽起,嘴角噙着一丝笑容,只是脸上带着些许骄纵之气,使人不好亲近。这女子怎么如此面熟?怔忪间秦真珠已经拉着秦宝珠走到那姐儿面前。 “素姐姐,我与长姐给您见礼了。”秦真珠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给那姐儿福了福。秦宝珠见状,也行了个福礼。 那姐儿倒也托大,居然没有起身,只朝她们点点头,开口道:“早就听说宝姐儿虽为白身,但与寿禧郡王妃交情匪浅,想来必有过人之处,我向往已久。上回在鸣幽园诗会上有幸见得一面,可惜并未能相交,倒是宝姐儿与礼部左侍郎家的水姐儿似乎也十分亲密。既然今日宝姐儿也来了,那便一起赏景吧。”说罢便吩咐丫鬟给秦宝珠她们摆座。 她这番言语可是明明白白说了,让她们进来全是看在秦宝珠的面子上,而之所以给秦宝珠面子,则皆因寿禧郡王妃与乐水。秦宝珠不免心里苦笑,这是给她拉仇恨呢,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她可没有忽略秦真珠此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嫉恨。到此时她亦能猜到,秦真珠不惜搬出秦老夫人硬逼着她出游,且一反常态亲近她,全是为了借她的名头来这姐儿的宴饮。 秦宝珠琢磨着这人到底是谁,怎么也不自我介绍,一副旁人理所当然认得她的样子,高傲得很呢。乐水也高傲,可那是因为才情过人而养成的,傲而不骄;而面前的这姐儿对人说话则是显然有施舍的语气,傲中带着轻鄙。 丫鬟在那姐儿案桌的旁边又摆了一张,秦真珠忙不迭拉着秦宝珠坐下,对那姐儿千恩万谢,秦宝珠还真没见过她如此低声下气的模样。可惜那姐儿不领情,并没太搭理秦真珠,反而不时跟秦宝珠说上两句。秦宝珠不喜她的高高在上,只略略敷衍几句。那姐儿似乎是这群少女里为首之人,也没有太大的精力来跟秦宝珠说话,不一会儿便跟旁的姐儿玩闹去了。 秦宝珠乐得清静,坐在一旁除了应付一些试探的,或是好奇搭讪的姐儿,便是看秦真珠如穿花蝴蝶一般,在这群姐儿里左右逢源,笑得好不开心。坐得久了,她便也知道了,方才那姐儿原来是户部尚书家的嫡女屈柳素。也难怪令她觉得面熟。先前她还在京城里头见过那屈柳素当众拦静王世子的马车公然表白呢,那样大胆又破格的行事,到如今她仍记忆犹新。 秦宝珠不曾料到秦真珠这般有本事,自鸣幽园诗会后不久便搭上户部尚书家嫡女这条线。她记得诗会那日秦真珠回得极晚,后又不无炫耀地在家中提及自己跟户部尚书家的姐儿如何如何亲如姊妹。只是府中暗地里在传她不过是跟在户部尚书家庶女的后头讨好罢了,连人家正牌姐儿的影子都没见着。 这时,秦真珠那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秦宝珠不由望去,只听得秦真珠骄傲说道:“我的琴技比起联诗还要出色,只可惜今儿没带琴来。”原来有人谈及鸣幽园诗会上秦真珠的妙句,便撺掇秦真珠再露两手。 “那改日我在家开雅集时,真姐儿你可一定要带琴过来,让我们见识见识。”屈柳素掩着嘴儿笑。秦宝珠心下冷笑,这个户部尚书家的嫡女可不安好心,哪有大家的姐儿当众献艺的,弹琴助兴的一般都是歌妓之流。只盼秦真珠不要真的脑子一热干出当众弹琴献艺这种有失体面的事情来,生生让人看轻。 这郊外的溪边颇为开阔,秦宝珠坐着坐着觉得愈来愈冷,尽管有围幕挡着一些风,她还是觉得北风大得很。一边搓着双手一边抬头看看天空,她不禁皱起眉头,来时还能看到阳光呢,如今倒是阴云密布了,看来免不了一场冬雨。她将双手凑到嘴边呵了一下气,眼角的余光瞟见一个粉衣少女在身旁坐下。她认得这是方才跟另两个姐儿找她说了一会子话又跑开凑到别处去的一个姐儿,旁人都唤她惠姐儿,好似是刑部郎中家的嫡女。 “宝姐儿,方才旁近人多,我也不好说,好容易等到你身边没人啦。”惠姐儿长着圆圆的脸,一双眼珠子大大的,显得很是可爱。 “惠姐儿不妨直言。”秦宝珠放下双手,端着得体的微笑,侧头看向她。 惠姐儿稍稍放低了声音,凑得离秦宝珠更近些,这才道:“听说寿禧郡王妃忽然不见许久了,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不见?”秦宝珠惊问,“惠姐儿如何得知?” 惠姐儿显然没料到秦宝珠如此诧异,她有些失望道:“原来宝姐儿竟是不知?我道你与郡王妃、乐水那般亲近,早就听到消息了呢。” “这……会否是外头以讹传讹?”虽是这样问,秦宝珠心里却信了八|九分。自从数月前寿禧郡王妃称病不见客后,一直都没有露面。她也曾递了帖子去探病,却被拒绝了。而据她所知,乐水探病也同样被拒。这数月来,寿禧郡王妃足不出户,也不曾进宫请安,郡王府之外的人竟没有见过她一次。如今听得惠姐儿这般说,仔细一想,此事确有蹊跷之处。 “郡王府里头贴身伺候郡王妃的那些下人前两天都入了刑部大狱,听说是太皇太后雷霆震怒之故。”惠姐儿叹气地摇摇头,没有再多说。 秦宝珠心里一沉,看来郡王妃的去向连身边亲信之人也不知,否则也不会在郡王府待到事发而被下狱。可一个深居简出,出入又有不少护卫随侍卫的郡王妃,怎么就如此离奇地不见了呢,而且已经有好些时日了,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也不知乐水那边是否知晓此事内情?她正兀自出神,不期然觉得脸上触到一丝丝凉意。回过神来,原来是天上飘起细细的雨丝来。 抬眼望去,这群附庸风雅的姐儿有如受惊的小鸟,围在屈柳素身边叽叽喳喳:“下雨了,可怎么办,这儿离城里可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宝姐儿因雨遇世子 屈柳素也是六神无主,但她好歹还算镇定,召来丫鬟去找护卫赶紧备好马车,让诸人先进马车里躲一躲再说。丫鬟不一会儿折返,说护卫怕雨势下大,建议在附近寻个庄子暂避。恰好她们来时路过的一处庄子离这儿不远,可先派两个护卫前去打点。屈柳素一听,大喜过望,忙让诸人各自上车。一众姐儿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仪态,跌跌撞撞跑过去。她们心中慌乱,未免踩到这人裙裾,又或是扯乱那人发髻,总之是狼狈不堪。 秦宝珠早在屈柳素的丫鬟回来时便领着豆沙从旁走出寻到自家马车上去了,待了一会儿才见花了脸妆的秦真珠进得车厢里来。秦真珠一看秦宝珠神清气爽安坐里头,先是一怔,后立刻想明白了,脸上不免冷冷的。不过她这般神态反而比先前故作亲热而让秦宝珠更习惯些,故而先前因被她拉手臂装好姊妹生出的别扭劲儿全没了。秦真珠大约是不愿在此时得罪秦宝珠,虽然面上显得不满,嘴里却没说什么,只是拿出一个粉盒与一面小铜镜,涂涂抹抹来补妆。不大一会儿,她便又把自个收拾得清爽娇美了,这一手功夫还真令秦宝珠十分佩服。 马车一路疾行,没多久便停下来,紧接着便听到马夫在外头禀报说庄子到了。秦宝珠跟在秦真珠后头下车,见雨已经比方才大了些。她们出门时还是冬阳高照,没有带雨具,贴心的豆沙慌忙举着一件披风替她挡着。 此时已有不少姐儿争着提裙跑进庄子里,全然不见平日里的娴静优雅。心急的秦真珠也不甘示弱,见屈柳素跑在前头,也连忙挤过去。秦宝珠摇摇头,这样巴巴地贴过去,人家还未必领情呢。 庄子将一众姐儿安排在前院的一个大房子里头,屋里原先只有简单的几张椅子,后来因不够坐又添了几张凳子。秦宝珠进去之时,几个姐儿的丫鬟正围着一个肤色略黑的妇人七嘴八舌地抱怨:“我们家姐儿都是城里头的贵人,你们乡下之地荒僻简陋也就算了,怎么能将我们放在这外院跟那些粗鄙外男混在一起?”贵女们站在一旁,对自手头下的这些质问并不阻止,显然那实际是她们的不满,但又自矜身份不便表示,才默许丫鬟的无礼。 那被围着的妇人一身土布衣服,脸上带着些许风霜之色,但人显得特别精干利落。她已经被丫鬟围着好一会儿了,此时脸上显出不耐来,提高了声音愠怒道:“管你是王亲国戚还是富商巨贾,我家主人素来不愿收留陌生人。我们也是趁主人不在才大胆让诸位进来避雨,要是有所不满,大可现下便离去!” “你这庄妇好生无礼!”丫鬟们纷纷指责,倒忘了现在还在人家的地盘。 那妇人不愿再同她们纠缠,冷笑一声,仗着力气比那些娇弱的丫鬟大,两三下挤出包围圈,一下子就跑了。于是这群丫鬟与姐儿被晾在这屋里,庄子里也无人再出现,连茶都没上一杯。诸人对此很是气愤,却也别无他法,只得待在屋子里头等雨停。所幸护卫里头有人机灵的,听丫鬟抱怨说没有茶水,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向庄子里头的人讨来几大壶粗茶。 秦宝珠来时便淋了点雨,兼之这大屋子里头四处透风,她早觉得透骨冰凉了,见那壶里的茶热气腾腾的,赶紧然豆沙倒过来给她暖身子。其他的姐儿都嫌弃那茶具粗鄙、茶水低劣,不愿饮用,这反而便宜了秦宝珠。她乐得灌了一杯又一杯,引得秦真珠一阵侧目,只觉这乡下长大的土包子长姐没见过世面,嫌弃她丢脸,坐得远远儿的。 也没用多久,身边那壶热茶就给秦宝珠喝到见底了。此时热茶从内到外烫热了她的身子,尽管还是觉着有些冷,可已经舒服许多了。觉得腹中略饱胀,她便没有似方才那般喝得急,让豆沙取来近旁另一壶无人问津的茶水,满上一杯,双手捧着,就着热气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呷,这会儿才有心神注意起屋里诸人来。 这些个姐儿在家中都是娇生惯养的,即使在此处避雨,也不愿委屈了自己,一个个招呼了自己的丫鬟打扫的打扫,铺席子的铺席子,焚香的焚香,一时间倒弄得屋里乌烟瘴气。而屈柳素是诸人中家世最为高的,自然早就占了最里头的干净处安置下来,秦真珠则早凑在她身旁小意逢迎,也不知和屈柳素并她身旁两个姐儿说了什么,几人掩嘴轻笑。看秦真珠如鱼得水,秦宝珠心中也不过暗叹一声,果然是各有各的缘法。若是让她去与屈柳素交好,她还真未必能及得上秦真珠的手段。 这么坐了一会子,许是方才灌了太多茶水入肚,秦宝珠只觉一阵内急。转头看看门外,似乎雨势变小了,太阳隐隐有破开云层之意,看来这场意外之雨下不了多久了。她招来豆沙,两人溜出门去。门外守着不少那些姐儿带出门的护卫,见秦宝珠出来,只讶异地看一眼,俱都转开头去。他们训练有素,晓得屋里都是些未出阁的贵女,轻易不会直视她们的容貌。 只不过秦宝珠并未料到的是,当她沿着廊子穿过一个门洞,天上的小雨停歇之时,避雨中的诸女忽有一人提议道:“此时外头雨后之景必定甚为清新,何不去赏玩一番?” 此话一出立时便有人附和:“听说雨后山上云雾缭绕,恍若仙境呢。” 一时间人人心动,特别是屈柳素,在这庄子上受冷遇后早不耐烦,见此刻云收雨歇,恨不得马上离开,见有人已先开口,自然正中下怀。出来郊游的诸女本是以她为首的,见她率先离开,也都纷纷呼唤奴婢收拾东西上马车。 秦真珠紧随着屈柳素出了庄子,上马车一瞧,却不见秦宝珠,本以为她是落在后头了,孰料左等右等不见人。眼见着屈柳素的车子都走了,她把心一横,唤车夫追上去。车夫有些为难:“三姐儿,大姐儿还未上车呢。” 秦真珠掀开窗帘子朝外头看一圈,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秦宝珠仍不知所踪。她心里不禁懊恼,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肯定是不知跑哪里看新奇去了,害得她好容易搭上户部尚书家嫡女屈柳素的这条线眼看就要打水漂。想当初她在鸣幽园看到众多名门贵女与世家子弟时,心里真是既震撼又羡慕,那时便暗暗下决心要像那些高门子弟一般做人上人。可她的身份委实太低了,不过是个举人家的庶女,在那些身份高贵的人看来,连给他们提鞋都不配。 她在诗会后厚着脸皮巴上户部尚书家的庶女,进而在屈柳素面前露了脸,却发现无论如何努力仍旧无用,他们依然视她为无物。也亏得她机灵,发现屈柳素因着寿禧郡王府、礼部左侍郎府的脸面,对她家那土包子长姐有些兴趣,这才想出个借秦宝珠的名头结交屈柳素。眼见着今日屈柳素终于正眼看她了,秦真珠焉能允许自己功亏一篑。她双手握拳,沉声吩咐车夫马上去追屈柳素的马车。 “可是,三姐儿……” “立刻!” 车夫被秦真珠的厉声喝断吓到了,不敢再多话,立时挥鞭追赶。 再说秦宝珠走了一小段路,就见一个刚留头的青衣小婢迎面走来。豆沙忙拦下她,行礼后问那茅房的所在,小婢有些为难道:“外院这边有是有茅房,但都是给那些大老粗的庄汉用的,恐怕四处都有些漏风,不便女子使用。内院的偏僻处有个给庄里的妈妈和丫鬟们用的,可那在最里头,还要路过主人住的院子。我家主人最不喜外人扰了清净,姐儿不是庄子上的人,恐怕不大方便。” “我家姐儿知道这是打扰了,但也实在无奈,求妹妹行个方便。”豆沙从袖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银锞子塞进青衣小婢的手里。 小婢慌忙将那银锞子塞回豆沙手中道:“那可使不得,咱们庄子不兴这一套的。”瞧着豆沙似是不信,又要添一个银锞子,她后退两步,连连摆手,最后还是松了口:“这银锞子我实在不敢收。姐儿在前院也确实不好方便,要不这样,我住的那屋虽说在内院,但靠得前院较近,屋里备着个恭桶。姐儿若是不嫌弃,去那边解决一下。恰好此时主人不在,姐儿请快去快回,内院管事应该不会说什么的。” 秦宝珠主仆自然是连声感谢,跟着那青衣小婢往内院的方向而去。这一路上看那庄子,虽建得朴实无华,但处处透着一股子精神气。正好奇着也不知那庄子的主人是哪一个,忽然间从旁边的道上快步走过来一人。秦宝珠一惊,抬头便与那人打个照面,原来却是静王世子明慎湜,后头还跟着个小厮。他今儿个一身玄色织金曳撒,外罩一件暗红方领罩甲,腰束白玉带,浑身微带湿意,发丝稍乱,手上还提着一根马鞭,显然是曾在雨中驰马疾奔一番。 秦宝珠她们连忙行礼,明慎湜微微点头示意,见秦宝珠垂头敛眉,目光落在旁边的花丛上,心中一窒,暗道自个真的有那般可怕么,否则为何她宁愿看那凋败的残花,也不愿看他一眼。不过他面上却不显,只淡淡说道:“可真是巧了,在这京郊之地上还遇到秦家姐儿。” “小女跟城里几个姐儿过来郊游,不料下起雨来,便到这儿借地方暂避一下。原来这庄子的主人是世子,小女真是打扰了。”听到明慎湜居然还认识自己,秦宝珠不可谓不诧异,不过她也没多想,只道他是从乐山那儿得知的。 “不知姐儿在哪里避雨?” “前院的大屋子里。” 明慎湜“哦”了一声,朝秦宝珠点点头,便径直越过她而去。不过刚一走到她看不见之处,便拔足狂奔,像是有什么火烧火燎的急事。他风一样冲进内室,打开衣箱翻找起来。小厮来宝跟着进来时,看到的便是翻得到处都是的衣裳。他家世子这是抽的什么风?尽管来宝摸不着头脑,也非常好奇,但知这位素来冷清寡言,只好默默收拾那些被翻乱的衣裳。 明慎湜抖开一件黑袍看向来宝:“你看这件如何?” 您每件衣裳无论用料还是颜色、款式都差不多,这件跟洒落在旁边的几件有什么不同吗?来宝默默地腹诽,嘴上却不敢如此大胆,由于猜不透自家世子的用意,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还……不错?” 明慎湜打量一下手中的黑袍,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行,太黑了,穿着太严肃,不平易近人。” 来宝惊得连手上刚捡起来的衣裳都拿不稳了,嘴巴张得几乎能塞进一颗大鸭蛋。这位何时在意过自己穿什么衣裳了,不是只要穿得舒服就好了嘛?今个儿如此一反常态,难道被福王殿下附身了? 在来宝见鬼的目光中,明慎湜在那一堆乌漆墨黑的衣裳里找了一会儿,才翻出一件天青色的道袍。“这件看着便不会那样冷硬了。是吧,来宝?” 在明慎湜期盼的目光中,来宝僵硬地点点头。于是终于满意的明慎湜迅速换上那件天青色的道袍,还特意挑了一根鹅黄的丝绦系上,甚至亲自挑了一根白玉簪子,让来宝给快速地给收拾好发髻。 看着镜里焕然一新的自己,明慎湜又抬手捋了捋发髻,这才匆匆出门。这到底闹的哪出啊!来宝苦着脸急忙跟过去。他家世子是学武之人,脚底下工夫可不是他一个普通小厮能赶得上的。刚才在前头院子为了追赶世子,他已经使尽了吃奶的力气,这回还没停歇一刻钟呢,又得使出吃奶的力气追赶。今儿世子实在太反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章 错失马车世子相送 秦宝珠从那青衣小婢的屋里出来,谢过她后,便又和豆沙返回前院。她虽不喜诸女的种种做派,但此时此地也只能尽量忍让。在她看来,那些姐儿不过是被家里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这不,威风都耍到静王世子上头来了。她甚至好奇,若她们知晓这个庄子的主人是静王世子,会是何等的表情——特别是曾当众大胆表白的屈柳素。 当秦宝珠走进大屋所在的院子时,蓦然觉得有些不对。太安静了!她环顾四周,方才还四下散落的护卫们居然毫无踪影!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她快步走到大屋门前一看,里头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年轻仆役在收拾散乱的椅凳茶具。 秦宝珠一惊,连忙侧身后退几步。她本人骨子里是现代人,倒不怕什么森严礼教,只不过到底身处大璋朝,人言可畏,被有心人看到她与外男单独共处一室,传出什么不堪谣言,便不好了。 豆沙上前挡住自家姐儿,朝那年轻的仆役行礼问道:“请问哥儿,方才这屋里的姐儿们哪里去了?” 那仆役乍然见秦宝珠主仆二人,亦是吓了一跳,不过他规矩得很,稍稍低头不敢乱瞄,听得豆沙相询,露出诧异的神色:“姐儿不是跟那些贵女们一块儿来的么?刚才雨停,她们都急着坐马车离开。这会子在庄门口可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什么!走了?”豆沙简直难以置信,又不是有什么急事,这也太快了些吧!她看向秦宝珠,秦宝珠显然也十分惊讶。 “咱们得赶紧追出去。”秦宝珠皱眉,心底愈发觉得不妙。 主仆二人谢过那仆役,一路疾走到庄门口,孰料还是迟了一步,诸女的马车已然离开,只能看见远处隐约的车影。而自家的马车,同样无影无踪,显然秦真珠抛她而去了。 秦宝珠气得牙痒痒,这秦真珠太不像话了!本来利用她来接近屈柳素那也罢了,如今竟将她扔在这京郊,叫她如何回去! 当明慎湜从庄子里匆匆赶出来时,见到的便是秦宝珠孤零零站在庄门口那无助的身影。“秦大姐儿!”他轻唤一声,既忐忑又欢喜。忐忑的是怕她又避着他,欢喜的是他终于还是没有与她错过。 秦宝珠回头,见是明慎湜,他此时已与方才在庄子里头所见大有不同。一身天青色的宽袍大袖,腰间不紧不松束着鹅黄的丝绦,脸上居然还带着极淡的笑意,柔和了平日冷硬的气质,更添几分翩翩公子的潇洒。 “发生何事了?”明慎湜走到她面前,脸上显出关切的神色。 秦宝珠给他行了个万福礼才略带尴尬道:“小女本是和众多姐儿一起过来的,刚才雨停,她们走得急,竟忘了小女,所以现在连马车都没有了。” “原来如此,秦大姐儿不必担心,待会我让庄子上的马车送你一程便是。” 听闻此言,秦宝珠不可谓不意外。据种种传言,以及她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闻,这明慎湜可不是如此热心之人。不过意外归意外,她倒没有推辞这番好意。毕竟若无他伸出援手,恐怕她就得步行回去了。 见秦宝珠没有拒绝,不似先前那样拒他于千里之外,明慎湜心中没来由欢喜起来,那胆子也大了半分,由着性子相问:“那么……请秦大姐儿进庄子稍坐片刻,待准备好马车再出来,如何?” “这……”直觉这样的相邀并不太好,秦宝珠本想婉拒说自己在外头等便可,可鬼使神差的,看到明慎湜那似乎是期待的神色,她竟应允了。 于是明慎湜亲自引她进庄子,这回是直接往会客的正厅里去。明慎湜特意慢行半步,与秦宝珠并排而行,自然是看见她裙裾泥泞,衣襟微湿,身子轻颤,连脸色也有些苍白,知她是冻着了,忙加快脚步。 他们走到半道,恰好见一仆役牵着头黄牛从院子里穿过。那牛与平常的略有不同,腹下垂着的乳|房明显较大,应当是乳牛。 秦宝珠脚步不由一顿,“咦”了一声。一直不着痕迹注意她的明慎湜不解地看过去:“可是有何不妥?” 秦宝珠不好意思地笑笑:“无事,只是小女突然间看到乳牛,有些讶异。”她数月前就动了心思要找些牛奶回来,主要如今自己这副小身板正逢长高时期,迫切需要喝牛奶。大璋朝土生土长的兴许不知牛奶的种种益处,实际上是现代灵魂的她又如何不知。只不过待她遣豆沙去寻才知道,对庄稼人而言,牛是珍贵之物,并非人人养得起,大璋朝亦有律法禁止随意宰杀。世人养牛俱为耕地,无人独独养一牛来产奶,只有那豪富之家或王公贵族,才会为了口腹之欲而特意养奶牛。因此这牛奶是奢侈之物,寻常人家根本闻所未闻,家境富裕些的也不过是吃些牛奶制成的泡螺、乳糜之类的吃食,断无饮用牛奶的习惯。见牛奶如此难买,她也只好歇了心思。可如今突然见到一头奶牛,自然好奇。但她转念又一想,这庄子是静王世子的,出现一头奶牛颇为正常,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明慎湜见她不愿多说,也便不再追问。及至正厅,秦宝珠发现原来里头已经燃起炭炉,烘得屋里温暖如春。置身于其中,她那被吹得冰凉的身体不一会儿就回暖了。 捧着一杯热茶,鼻观眼眼观心,秦宝珠垂眸看向摆在她对面的美人瓶。不是她不愿说话,只是单单坐在明慎湜面前,她就觉得他那冷冽的气息不断袭来,实在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才好。况且自进屋以来,明慎湜就没开过口,看他那模样,似乎接下来也没有开口的打算。她偷偷越过茶杯觑他一眼,见他正看过来,急忙又垂下头,一时间气氛尴尬。 其实明慎湜此时亦感十分煎熬,他是有心与秦宝珠攀谈,可他素来寡言,甚至从未与同龄女子相交过,竟找不出话题!本来她见秦宝珠怕冷得很,想着这庄子上有一眼温泉,若是她能去浸一浸,定然寒意驱尽。可他一介男儿,又如何能开口说这些!再说了,即便他真的冒着被认为是登徒浪荡子的危险说出这建议,人家一好好的姐儿也不可能如此不管不顾,在陌生的庄子里宽衣解带。 心中千回百转之际,忽的见秦宝珠站起来,明慎湜也连忙起身,还未待他问出声,她便敛衽道:“小女冒昧,世子诚心相邀,本应再多叨扰一会儿,只是小女出来已久,怕家里长辈牵挂,不知马车是否已经准备妥当?若是马车不方便,牛车亦是可以的。”秦宝珠只觉要是再这么沉默地坐下去,她都快要受不住明慎湜那自然而然释放出来的气势了。 明慎湜下意识地想挽留,但发现自己拿不出半个理由,就连外头那天气,也是冬日灿灿,正适合出行。无奈之下,他只好看向候在门口的来宝,来宝心神领会,连忙跨进门来说道:“世子,方才前院那边来报说拉车的马出了点问题,庄子上又没有备用的,恐怕要耽搁些时间。” “啊!如此怎么使得,天色已不早,可别耽搁了秦大姐儿的回程。你速去让他们赶紧解决!”明知来宝编了话来拖延,明慎湜倒是面不改色接下话头。秦宝珠万想不到堂堂静王世子会指使人来骗她,自然也不疑有他,只是心中略有些着急而已。 来宝说出那番话前,早瞬间就想好了,等回了明慎湜的话,便立即到前院去,不能让人冒失闯进来坏了世子的好事。他可是看出来了,世子对人家姐儿有意思呢,可惜自家世子什么都不懂,居然把人就这么晾在一边,光顾着看,话都没一句。真是让人伤脑筋呀,世子自个难道就没发觉吗,他从头到尾冷着一张脸,人家姐儿早就坐立不安了。就他那样儿,人家姐儿一准给吓跑。 来宝一边打算着,一边抬脚准备上前院去,孰料计划赶不上变化,照面一个婢女直愣愣闯进正厅,甚至都没先跟他禀报。他恰好认得,是前几日新招的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来宝暗皱眉。还没来得及阻止那婢女,她居然连礼都不行,就在明慎湜面前大声嚷嚷:“主子,祝大叔说马车都备好了。” 来宝脸色一变,这没规没距的东西,把世子的好事都坏了!明慎湜也是一愣,没料到当场给人拆穿。他这边的不对劲,秦宝珠却没注意,她再如何也想不到世子会为了多留她一会儿而撒谎,这下也不过是以为那马的问题解决了而已,于是禁不住嘴角微翘,期待地看向明慎湜。 明慎湜是何等人物,秦宝珠的欢喜焉能看不出来,当下便将她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一时间松了口气,但心中又微微失落。 马车就停在庄子门口,只从外表上看,谈不上有多么豪华,就跟普通官宦人家的马车差不多,唯一的不同,只是在显眼之处挂着静王府的标识而已。可等秦宝珠坐进去,才发现内里与外表大为不同。四壁一水的极品紫檀木,这已是极为稀有;地上铺设的玉苇席,乃是用白露前后三日采下的南地玉苇辅以金线织成,历来就是数量稀少的贡品,即使是有钱也买不到。而席上紫檀桌上陈设的一只小巧的青瓷香炉与一套茶具则稍逊色,但亦是官窑上品,只有在皇宫大内或各个亲王府里才能看得见。秦宝珠只认得那些紫檀木,即便如此,她也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看了。 马车一路平稳前行,大约是为了照顾车里的女眷,速度放慢不少,费了不少时间才到秦府。听得外头一声清冽低沉的声音说:“到了,秦大姐儿可以下车了。”秦宝珠一怔,她没有注意到原来明慎湜也一路同行。 豆沙率先跳下马车,麻利地放好脚踏,扶着秦宝珠下来。秦宝珠忙跟明慎湜道谢,表面上看着是目不斜视,可眼角余光扫向周围,见已经有不少路过或佯装路过的人都满脸好奇地在她和明慎湜之间扫视。她暗暗叹气,自个今日从挂着静王府标记的马车下来,又有静王世子骑马在侧相送,恐怕很快就要传得满天飞了吧。到时候京里的贵女们肯定又要明里暗里找上她了——这静王世子整天冷着一张脸,下手亦十分狠辣,可意外地在京中的闺阁千金里很受欢迎呢。 秦府管门的老苍头早在大门被敲开时便惊到了,飞一般奔到里头禀报静王世子到来之事。明慎湜本来看见老苍头嗔目结舌往里头跑,打定了主意要进去与秦老爷寒暄一番建个交情的,可低头一看秦宝珠的脸色,分明是欲与他划清界限的模样,心里微酸,还是打消了方才的念头。自顾自安慰说来日方长,何苦一时心急在她面前闹得个不好。于是朝秦宝珠拱拱手,翻身上马,告辞而去。 秦宝珠自然是舒了一口气,目送明慎湜的身影直至不见了,才回身欲归家,却见秦持重从里头急匆匆赶出来。 “宝姐儿,这……”不见明慎湜的身影,秦持重疑惑地看向大女儿。 “父亲,我们先进去吧。” 秦持重看看四周比平日热闹不少的景象,也知门口不是说话之地,便又折返回去。他将秦宝珠领到书房,细细询问了经过,秦宝珠丝毫没有隐瞒,也没有替秦真珠遮掩,一五一十全说了。秦真珠往日明里暗里挤兑她,她看在对方还小的份上,不予计较,可这回直接将她丢在陌生的庄子,实在是过分。这回幸亏没发生什么事,可若是碰上那藏了腌臜心思的,她也许就回不来了。 秦持重勃然大怒,他不单单是因为秦宝珠被扔下而生气。以他自诩读书人的风骨来说,秦真珠赶着上去巴结高门亦十分丢脸。他没法去埋怨对此事推波助澜的秦老夫人,一股子怒气尽数发泄在邬姨娘与秦真珠母女二人身上。邬姨娘本就有些失宠了,这回受了女儿的连累就更加不受秦持重的待见,而秦真珠则被罚禁足,日日都要抄写女戒。秦老夫人本还想替秦真珠说好话,可秦真珠这回确实理亏,也触到了秦持重的逆鳞,即便是秦老夫人出面游说,秦持重也没有松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章 为婚事婆媳各谋算 于是秦宝珠发现,此事后,秦老夫人看向她的眼神,从以前的鄙夷变成了深深的厌恶。初时她还是觉得有些委屈,可对于秦老夫人她也没什么感情和期待,不久便抛开了。她又忙了起来,因为先前《风月琉璃传》大卖,她就趁势推出了一本新的风月话本。又计划仿照前世杂志的模式,打算出半月刊,里头的内容是京中八卦、流行趋势什么的。但这半月刊她不可能亲力亲为,一来精力不够,二来她自认能力未到,不可能大包大揽,于是人才的需求便迫切起来。 只是找来找去,要找到合心意的人还真不容易,书坊老掌柜奔波了一月有余都没什么成果。秦宝珠跟孟公子会面时无意中抱怨了一下,孰料那孟公子居然神通广大,很快就帮她找齐了人,一个顶一个能干。在那些人的帮助下,秦宝珠对半月刊《帝都茶余》的设想一步一步变为现实。 如此忙忙碌碌,不觉又过了一个新年。时值春寒料峭,有些爱美的姐儿都已经除去臃肿的冬装,换上轻薄的春衫。秦宝珠怕冷,即使在室内燃着炭盆,仍穿着厚厚的棉袄。她合上最后一页书稿,懒洋洋伸了个腰。 豆沙从外头走进来,将托盘放在榻旁的小桌子上,见秦宝珠方才看的书稿扔在一边,忙收拾道:“姐儿,这一份可要留下?” “董三姐儿这回写得有那么点意思了。你下午出去一趟,让书坊那边跟她说可以将这次的话本写完了。”书坊刻印的话本供不应求,光是靠她一人来写未免左支右绌,因此她就寻到了董三姐儿。董三姐儿的爹爹是个秀才,前几年就不在了,母亲常年卧病在床,族里叔伯不但不施以援手,还昧下她家的几亩田地。无奈之下她只得带着母亲迁到京郊,以针线为生。去年年底时秦宝珠无意中发现她笔头上的工夫很不错,就招揽了过来,要培养她成为书坊另一写手,如今稍见成效,她已经可以独自写出书坊要的风格了。 秦宝珠打开碗上的盖子搁在托盘上,顿时一阵淡淡的乳香弥漫进心脾。碗里是雪白的牛乳,面上已经要开始凝结出一层奶皮了。端起来轻呷一小口,感觉不是很烫,便一口气将剩下的喝完。豆沙正好转过身来,见状忙夺下那碗,不过迟了,秦宝珠已经喝完。 “姐儿,喝得这么急,小心又要拉肚子!”豆沙懊恼得直跺脚。 秦宝珠拿起旁边的锦帕擦擦嘴,又拈起旁边碟子里的泡螺边吃边笑道:“这拉肚子真的跟喝得快慢无关,我不过是乳糖不耐受而已,逐日增加分量就可以解决了。” 她让豆沙去帮她找这牛乳找了许多时日,终于在京郊一户农家那儿寻到有养乳牛的,便使了点银钱让他们每日都送些牛乳来。农家得了不少银钱,心中欢喜,恰好又有祖传点泡螺的本事,于是随牛乳还送来一盒酥油泡螺。秦宝珠本就十分喜欢这牛乳做的小点心,尝了后竟觉味道比福来居的还要好许多,比之先前她在寿禧郡王府吃到的也略胜一筹,因此直道自己有口福,大手一挥,赏了农户一笔银子,并让他们日日随牛乳送来一盒泡螺。 不过令秦宝珠意料不到的是,自己喝那牛乳总要拉肚子,她知这一世的身子大约是乳糖不耐受,只得每日喝一点点,到如今已经两月有余,这才渐渐适应,只是豆沙总不放心,老劝她不要喝了。秦宝珠知道牛乳的好处,自然是不肯,只当她的话是耳旁风。 最后一粒泡螺还在嘴里没化开,豆沙已经泡了杯香片过来。这时,五仁掀了帘子进来,说道萱堂那头遣了个嬷嬷过来。 秦宝珠呷了口茶水,冲冲嘴里甜腻之感,这才问道:“知道是什么事吗?”秦老夫人自去年年底以来,精神头就不大好,便免了小辈们日日请安之礼,秦宝珠她们只需每月初一十五上萱堂请安而已,是以对秦老夫人那边的动向不太清楚。 “奴婢问了,嬷嬷也不知,但看神情不是什么不好之事。” 果真如此吗?上回还不是被秦老夫人摆了一道,被秦真珠扔在郊外差点回不来。尽管暗自腹诽,秦宝珠还是不敢怠慢,让那萱堂的嬷嬷进来说话。不过那嬷嬷确实也不知道什么,只说秦老夫人吩咐,让秦宝珠午后去萱堂一趟。 这到底要出什么幺蛾子?秦宝珠皱眉问:“祖母可还吩咐了其他人去?” “夫人,以及另外两位姐儿都吩咐了。” 后院的主子们都有份,这可少见,看来是有什么大事。但常顺娘也在场,秦宝珠也放了心,再怎么着,娘也不会让她吃亏。常顺娘的在后宅的段数可比她高多了,看家里头那两个姨娘,虽然暗地里耍不少小手段,可也没翻出什么大风浪,甚至秦持重在家时大多数都是歇在榴园。而连秦老夫人也早交出了中馈大权,一直安居萱堂。这内宅,实际上牢牢把持在常顺娘手上呢。 歇过晌后,秦宝珠又用了些茶点,这才换衣裳去萱堂,半道上恰好遇到同是去萱堂的秦贵珠。“长姐可知祖母找我们过去有什么事?”秦贵珠亦是十分好奇,想着秦宝珠亲娘是主母,大约知道一点消息。只是秦宝珠确实也半点不知,秦贵珠笑笑,不再追问。 二人走到萱堂的院门口,恰好与秦真珠狭路相逢,正待与之打招呼,秦真珠却是头一昂,正眼也不瞧她们一下,率先进去了。秦宝珠摇摇头,听得秦贵珠半带嘲讽道:“听说最近三妹妹很是得屈二姐儿的青眼,如今真是越发看不见我们这些身份低微的了。”屈二姐儿便是户部尚书家的嫡女屈柳素,自从上回京郊宴饮之后,秦真珠便攀上了她,每隔那么几日便要跑户部尚书家一趟,两人蜜里调油似的。只不过这样的情谊是真情还是假意,倒是难说了。 秦宝珠没有搭话,古怪地看了秦贵珠一眼,这可真不像她平日内敛的作风。秦贵珠知晓自己说得太刻薄,脸上微微一红。近日看秦真珠上蹿下跳,无非是为自己谋个好前程。她看在眼里,不由深为感触,心里也有些着急。如今她也有十二了,正是为说亲留意的年岁,可郝姨娘整日躺在屋里自怨自艾,偶尔秦持重到她屋里也被她抱怨跑了;而主母常顺娘,听说最近也在暗自帮秦宝珠留意好人家,似乎也记不起秦贵珠这一茬。 萱堂里常顺娘早已到了,正端坐在秦老夫人的下首喝茶,秦真珠依旧是偎依在秦老夫人身边撒娇。跟秦老夫人、常顺娘见礼后,秦宝珠与秦贵珠才坐到常顺娘下首处。秦宝珠悄悄看向母亲,见她微微摇头,原来也是不知秦老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看她的神情,估计即使没有好事,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 秦宝珠正兀自胡乱猜测,就听得上首秦老夫人发话了:“前儿我收到娘家侄媳妇的来信……”秦老夫人卖了个关子,环视一下下首,见众人都望向她,这才满意地继续道:“她托我照顾一下她的儿子,也就是我的侄孙。我那侄孙是极好的孩子,天资聪颖,今年要来京参加秋闱。他这会子应该早就启程了,是要提前几个月来准备准备。既然他要来,自然是要在咱们家借住一段日子。这事儿你们晓得就好,到时别冲撞了人家,好生处处。须知秋闱过后,指不定他就成了贵人了。” 这一番话说得甚为奇怪,家里头三个姐儿,不但不让避嫌,还赶着上要跟人家亲近亲近。这是看上人家,要招来当孙女婿吗?秦宝珠默默得看看上头的秦真珠,又看看自个身侧的秦贵珠,再看看自己,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居然就操心开了。 秦老夫人又叮嘱几句,翻来覆去无非是好好跟那娘家侄孙相处之类,便让小辈们下去了,只留了常顺娘下来。 “我的意思想必你是清楚了。”秦老夫人抬起眼皮看向常顺娘,倒带上几分真心。“姐儿们都大了,虽然按理要十五六岁才成亲,可如今也是时候开始物色人选。我那娘家的侄孙唤作姚良笙,家中虽然不甚富裕,可是个勤奋好学的孩子,不过才十四岁,就已经是县里的生员,很得县学先生的赏识,前途无量哪!如今他尚未腾达,咱们家及时伸出手,他日后定会念着咱们的好。若是咱们家有个姐儿能嫁过去,必定是她的福气。” 常顺娘点点头,眼里看不出分毫情绪:“母亲说得是,媳妇这就去安排,定然不会怠慢了他。” 秦老夫人折腾了这么许久,也乏了,见常顺娘上道,便挥挥手让她退下。她阖上眼歪在榻上,忽的又想起什么,吩咐嬷嬷叫秦真珠过来。这娘家的侄孙是她看上的孙女婿的好人选,自然是最希望将秦真珠配给他的。秦老夫人不放心,怕秦真珠不明白自个的苦心,不怕麻烦地还要好生嘱咐一番。 且说常顺娘回到榴园,遣退旁人,独留瑞儿媳妇下来,将萱堂那边的事儿说了一遍,沉吟道:“光是听母亲所说,她那娘家的侄孙倒是极好的,只是不知有多少水分。” “要不奴婢找人先查探一二?”翠姑想了想,说道。 “也行,先大略了解一下,待他来了,我们再细细观察。若真是个不错的,倒可以配我的宝姐儿。他出身低,即使日后腾达了,也欺负不了宝姐儿。”常顺娘轻轻敲着椅子上的扶手,不无感叹道:“一转眼间,宝姐儿也要谈婚论嫁了。想当年,她在我怀里那么一小团的,仿佛就在昨日一般。” 瑞儿媳妇劝道:“夫人别着急,慢慢寻,即使这个不好,难不成咱们举人府里的嫡女还找不着好人家?这都还有两三年呢。” 不管秦老夫人与常顺娘各有什么样的心思,秦宝珠还真没把那姚良笙放在心上。在她的观念里,十二三岁不过是初中生的年纪,要论婚事实在太早了些。于她而言,书坊的事情更加重要,不过毕竟都上了轨道,她也没有前阵子那么忙了,只是把握一下大的方向,定时跟孟公子见见面通通气啥的。 这日她刚从外头回来,心里头有些郁郁不乐。她先前与乐水碰了个面喝了下茶,意外听说失踪已久的寿禧郡王妃乐暄妍回郡王府了。这本是件喜事,不过乐水显得忧心忡忡:“姑姑毕竟是一介弱女子,无故失踪这么许久,早惹来不少流言蜚语。如今虽然全须全尾地回来,可那名声终归……况且她闭门谢客,我前日好容易才见得一面,她真是憔悴了不少,眉间郁色浓重,也不知道那些日子里遇见什么不好的事情……” 秦宝珠也是无言以对,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日后寿禧郡王妃将要受到的种种难堪。想到那个气度不凡的女子,如明珠蒙尘一般遭受种种磨难,秦宝珠就不由为她感到悲哀。若是可以,她愿为乐暄妍提供一些帮助,可惜她的力量太过弱小,实在有心无力。 心中有事,秦宝珠习惯于用练字以静心,才刚摊开一张空白的宣纸,就听报说常喜儿来了。她忙放下毛笔,快步回到屋里。 “怎么了,喜姐儿?”常喜儿进门后一直左顾而又言其他,似是有什么事难以开口,秦宝珠不由追问。 常喜儿双手绞着罗群,为难地开口:“这个……其实……有件事儿想听听宝姐姐的意见。” “我们姊妹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吗,喜姐儿但说无妨。”秦宝珠安抚地拍拍常喜儿的手。常喜儿打小就甚为胆小,有什么心事总藏在心里,只有在面对秦宝珠的时候才能放开胸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章 探表兄宝姐起心思 在秦宝珠鼓励的目光下,常喜儿把心一横,将这几日翻来覆去琢磨了无数遍的打算说了出来:“宝姐姐,你看,我到外头接点绣活可好?” 秦宝珠闻言十分诧异,蹙眉看向她:“莫非府里头的下人克扣你的用度?你尽可与我说道,定饶不了那些欺上瞒下的。” 常喜儿慌得直摆手:“不是的,我……只是想找点事儿做。” 秦宝珠追问之下,才在常喜儿闪烁又隐晦的言语里得知,原来她担心自己无父无母,待日后出嫁,即使还有常顺娘这个姑姑,到底在夫家势单力孤,容易受人欺负,因此想多赚点银钱在手上,可她有没有什么路子,唯有的便是那一手人人称赞的好绣活。 又是一个早早操心婚事的……秦宝珠真想扶额,这才几岁啊,怎么一个二个都急着嫁人的事儿了! 她看了看站在常喜儿身边低眉顺眼的莲蓉,心下了然。以常喜儿那单纯的心思,断然想不到什么出嫁后的事情,更不会还想着多赚银钱,这多半是莲蓉出的主意。不过这一回无论她是出于何种目的,确实是为常喜儿真心打算了,想来是以前的几回敲打奏了效。 “想要赚钱,到外头接那么几个小绣活是成不了气候的。况且,你若是出去接活,即使没有用咱们秦府的名义,时间久了,外头的人焉能不知?这对你,以及咱们秦府的名声都不太好。”秦宝珠虽然赞同常喜儿赚钱的想法,却没有赞同她的行事方式。 常喜儿一心想着如何赚钱,倒没有想过旁的,此时经秦宝珠提醒,才发现道外头接绣活竟是十分不妥,顿时泄了气,一时间甚为沮丧。秦宝珠轻笑问道:“怎么,这就打退堂鼓了?” “除了刺绣,我也不会别的了。”常喜儿垂头丧气。 说来常喜儿的一手刺绣的功夫,确实异常出色。她在学堂里学的东西,如弹琴习字、对弈作诗都是最差的一个,偏生那刺绣,好似天赋异禀一般,绣出来的东西栩栩如生,形神兼备,连戴夫子也赞不绝口,说是她这些年辗转许多达官贵人的府邸教习,从未见过有人的绣活能做得这样出色,就连许多经验丰富的绣娘也未必比她好。 “不用别的,还是用你那一手刺绣的活来赚钱。”秦宝珠含笑道。 常喜儿给她整糊涂了:“好姐姐,你就别跟我卖关子了,我笨,不懂你的意思。” “喜姐儿,你不笨,也不要说自个笨,光是你那手绣活,我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秦宝珠看着常喜儿,目光深邃。因着成长环境使然,她这个表妹实在太过看轻自己了。“先前不是借助宋老爷赚了一笔吗,你不如将那些银两投进去,先开个小小的绣坊。等日后赚了钱,再做大,如何?” “开绣坊?”常喜儿被秦宝珠吓到结巴了,“我……我能行吗?不会亏本?” “这世上做任何生意都不会亏本的,还是看你能否抓住潜在客户罢了。”几乎是在常喜儿提出要到外头接绣活时,秦宝珠瞬间就有了一个雏形。她抓住了脑海里的一些东西,往日里那些东西只是一些一闪而过的念头,她并未放在心上,因为并不适合她。可要是放在擅长刺绣的常喜儿身上,却是异常合适的。 “潜在……客户?”常喜儿茫然地看着秦宝珠,完全听不懂她说的什么。 秦宝珠看向常喜儿,眼睛特别晶亮:“我们一起做个创业计划书吧!”创业计划书什么的,其实她特别擅长…… 虽是秦宝珠提议跟常喜儿一起做份创业计划书,其实最终还是秦宝珠在写,常喜儿在旁一头雾水地看着,偶尔回答秦宝珠提出的一些关于刺绣的问题。等那份计划书最终完稿时,秦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姚良笙也来到秦府了。 姚良笙一进府,片刻不停歇,立即去拜见秦老夫人。秦老夫人越看他越是满意,忙不迭让嬷嬷唤来自己的三个孙女与他相见。秦宝珠到萱堂时,秦真珠早到了,正羞羞答答垂着头与姚良笙见礼。 姚良笙一身的青布衣袍,虽然看着很旧了,但洗得干干净净。他人也长得清爽,脸上的神色不卑不亢,带着一股子儒生气,很有几分翠竹峭立的风姿。 “笙哥儿,这是你大妹妹宝珠。大姐儿,来见过表兄良笙。”秦老夫人见姚良笙与秦真珠寒暄几句后,注意到秦宝珠的到来,便为他们介绍。 姚良笙朝秦宝珠作了个揖:“大妹妹安好。”他的声音柔和温润,很是好听。 秦宝珠上前一步福了福,道了一声“表兄”。姚良笙先前见秦老夫人对她冷冷淡淡的,全不同于介绍秦真珠时的慈爱,本就好奇,不由多看她两眼。如今又见她长相清秀端方,虽不及秦真珠妍丽明艳,但相较于秦真珠的忸怩作态,她倒显得磊落大方,进退有度,并未因秦老夫人的冷遇而有半分不忿,生生将秦真珠给比了下去。 恰好此时秦贵珠也来了,与姚良笙见过礼后,挨着秦宝珠坐下。秦真珠今日竟破天荒地没有坐在秦老夫人身旁,而是拣着一张绣墩坐下。萱堂的嬷嬷早知秦老夫人的心思,将姚良笙引到秦真珠身旁的位子坐下。秦真珠含羞带怯看向姚良笙,可惜他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视。 秦老夫人满意地看看秦真珠,又看看姚良笙,含笑道:“笙哥儿刚来京城,有什么不习惯的可要说。要是闷了,就找妹妹们说说话。想要去哪里,尽可让妹妹带你去。” 姚良笙应了一声,一板一眼道:“良笙是进京备考的,哪敢打扰妹妹们。眼见秋闱将近,还需得将全副心神放在科举上。” 秦老夫人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上的笑容一滞,讪讪道:“那是,笙哥儿勤奋温书,将来光宗耀祖,衣锦还乡,倒也不枉你母亲一个人那么辛苦把你拉扯大。” 秦宝珠在旁看着,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姚良笙还有点意思,秦老夫人显然是要撮合他跟秦真珠来着,他偏偏不为所动,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了,让秦老夫人吃了好大一个暗亏。秦贵珠显然也看出来了,悄悄用手捅捅秦宝珠,抛给她一个意有所指的笑容。 姚良笙是一进秦府就上萱堂这边来了,行囊都未曾放下,是以秦老夫人也不便留他太久,说了一会子话后就让嬷嬷带他去西厢了。秦宝珠与秦贵珠从萱堂里出来,见秦真珠匆匆赶着往西厢的方向而去。秦贵珠摇头道:“祖母到底给三妹妹说了什么?这也太……” 秦宝珠也叹道:“三妹妹应该还是懂得分寸的吧。”说出这话来,连秦宝珠自个都不相信,秦真珠那人,总会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来。 不过秦老夫人给秦真珠看中的未来夫婿人选,常顺娘显然也上了心。秦宝珠上榴园请安时,常顺娘含笑打量她道:“真是吾家有女初长成,不知不觉间我的阿雪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秦宝珠尚不知常顺娘话里有话,还当她忽然感慨,扯着她的袖子撒娇道:“娘,女儿才十三,还小呢。” “不小了,再过两年,就可以说亲了。”常顺娘爱怜地摸摸她的头。 秦宝珠闻言一怔,想到日前姚良笙登门时秦老夫人的心思,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过才豆蔻年华,就要开始留意未来夫婿人选,放在秦真珠身上她是觉得一场玩笑,抱着看戏的心态;放在自个身上可就让人苦恼了。 她尚未答话,常顺娘带着深意道:“最近咱们家来的笙哥儿,听说学问极好。昨日你父亲考校了他一番,回来赞不绝口,说是小小年纪却有大才。你平日在学堂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去寻他讨教一二。还有,他初来乍到,必是有许多不便,你作为主家,平日里也要多关心一下。” “娘,良笙表哥是男子,我是女子,这不太适合吧。”秦宝珠啼笑皆非,这是让她主动出击吗?可是她真的没有这样的心思。 “你跟他是亲戚,走得近一点又怎么了。”常顺娘拍拍女儿的小手,只差没明说“发乎情,止乎礼”了。 当秦宝珠从榴园出来时,跟在她身后的豆沙手里多了个双层攒盒,那是常顺娘特意准备的,让秦宝珠亲自送去东厢。说是这会子都已经过了晌午许久,姚良笙也该腹饥了。 她们七拐八弯走到东厢,那头倒十分清净,丛丛修竹茂密青翠,为这炎热的夏日洒下丝丝清凉。 东厢的书房外站着个小厮,从支开的青纱牖望去,姚良笙正坐在桌前专注地写着什么,侧脸看着十分美好。小厮是常顺娘拨来伺候姚良笙的,本就是秦家的下人,他一看见秦宝珠主仆,忙迎上来行礼:“见过大姐儿。” 姚良笙听得动静,抬头看见窗外的秦宝珠,脸上显出欢喜的神情,连忙放下手中的毛笔,推门出来。 “大妹妹怎的有空过来?”此时他身上穿的已不是初来时的粗布衣,而是常顺娘特意让裁缝铺子做的浅灰罗衫,被午后的风一吹,很有些飘逸出尘的味道。 “母亲怕良笙表哥午后腹饥,让我送些点心过来,只是怕扰了良笙表哥百~万\小!说。”秦宝珠微微一笑,让姚良笙有些恍神。他在秦府已经住了好几日,都只是见秦真珠过来,缠得他心生厌烦,而秦宝珠却是自进府那日第二回相见,依旧如他初见那般风姿濯濯。 “不扰,不扰!那……大妹妹,请……请进。”不知怎的,对着秦宝珠,姚良笙居然结巴起来。 秦宝珠看看四周,见旁边有个小凉亭,提议道:“不如去凉亭吧,有清风翠竹相伴,暑热尽消。”虽有豆沙随侍在侧,但在屋里与姚良笙共处一室,也未免会惹来闲言闲语。 凉亭里安放着一张石桌与数个石鼓凳,干干净净的,显然是有人经常打扫。豆沙将攒盒放在石桌上打开,里头是各色精致的茶点,那小厮极有眼力价,快速地泡了一壶茶过来。 姚良笙朝秦宝珠作了个揖道:“真是有劳婶娘与表妹费心了。” 秦宝珠手执纨扇掩嘴轻笑道:“表哥不必如此客气。” 他们二人落座,就着清茶果点,倒也聊得开去。秦老夫人曾赞姚良笙年少英才,却不算言过其实。秦宝珠发现他甚为博学强记,许多事由典故信手拈来,又兼之温文有礼,行止谦和,虽有些迂,但瑕不掩瑜,也难怪秦老夫人与常顺娘不约而同都将他看做说亲的好人选。 不觉坐了大半个时辰,秦宝珠也不好多扰姚良笙百~万\小!说,忙告辞而去。姚良笙面上显出不舍,但毕竟男女有别,不敢多挽留,只得亲送她出东厢。 “表哥请留步吧,若是耽误了你百~万\小!说,可是表妹的罪过了。”秦宝珠看都已经出了东厢一小段路,姚良笙仍没有回去的意思,便出言劝道。 姚良笙脸上微热,赧然说道:“那表妹走好。” 秦宝珠点点头,径直去了。姚良笙目送她远去,心中莫名地怅然若失。待回到东厢的书房,见到小厮已经收拾好那盛着没吃完的茶果的攒盒,放在书桌旁。他伸手轻轻摩挲着那攒盒,脸上禁不住露出欢喜的神情。 秦宝珠从东厢里跑了一趟,心中对姚良笙的评价高了不少。先前在萱堂初次见他,觉得是一个不错的书生,也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这回去了东厢,一番闲聊之下,发现他不但温文尔雅,而且为人好学谦逊,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少年。 想到常顺娘的心思,秦宝珠也不免有些意动。她自到这大璋朝以来,从未对这里的男子有什么期待,三妻四妾她见得多了,就连秦持重这等标榜不爱女色的儒生也有两个妾,因此她曾隐隐约约生出个独身一辈子的念头来。只是这对于大璋朝的女子来说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她也从未对人言过。后来回到常顺娘身边,她不忍因为自己上一世的观念对这一世的母亲带来伤害,也是对现实妥协了,想着不如到了年龄,便找个看着顺眼的,品行良好的,搭伙过日子便算了。而姚良笙,似乎还是个不错的人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章 赏花宴上真姐献艺 “姐儿,这身衣裙可真真是好看!”豆沙将披帛给秦宝珠围上,退后几步又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回,皱着眉头道:“就是太露了些。” 秦宝珠微微一笑,豆沙已经不是第一回如此抱怨了,她只当没听着。现在她穿的这身衣裳甚为轻薄,上襦是件对襟的窄袖短衣,下裙修长,高高束在胸上,袒露出脖颈间雪白的一片来,跟大璋朝女子惯常穿着的交领袄裙大为不同,是今年从璃国传过来的时兴款式,开春时便从京中各家贵女中疯狂流传开来。还是春寒料峭时,便有那爱美的贵女将这种衣裳穿了出来四处赴宴,豆沙当时看到,闲论几句,却料不到自家的姐儿如今也穿上了。 秦宝珠受上一世的影响,自然不觉得这种衣裳有什么让人难为情的。她知豆沙也是一时转不过来,等再流行些时日,指不定自己也要做来穿了。 “待会的赏花宴肯定是人人都穿这样的,也没什么难为情。况且我这不是帮喜姐儿的绣坊露脸去么,不紧着流行,哪有人瞧上一眼?”喜姐儿的绣坊日前已经开张,就叫做常记绣坊。她的本钱不多,只能在一处不算繁华的地段赁的一个小门面,后头带个小院子做为作坊,雇了两个绣娘并一个掌柜,常喜儿平日里并不在店里抛头露面。秦宝珠深知“酒香也怕巷子深”,让常喜儿使尽浑身解数给她这套衣裙绣了精致漂亮的花样,特意穿去屈柳素的赏花宴。 屈柳素那人眼高于顶,也只有秦真珠当宝来奉承,若是平常,秦宝珠是不愿去的,不过为了给常喜儿打响招牌,她也乐意去做这个活广告。屈柳素本意是只邀秦真珠与秦宝珠的,但秦家三姐妹里她都邀了其二,她不好只落下秦贵珠一人,便也顺便下了帖。秦贵珠知她轻视之意,本不愿去,但秦宝珠亲自来相邀,送了一套新做的时兴衣裙,上头还有常喜儿绣制的精致纹样,她知这是为了常喜儿新开的绣坊——对于常喜儿她也没什么好看重的,但有心卖给秦宝珠个好,又兼之带着点偶遇乐山的小心思,满口应承下来。而常喜儿没收到帖子,她自上回鸣幽园诗会后也跟着去了两三回别的饮宴,不但自个浑身不自在,还受了不少冷遇,早歇了攀附的心思,因而这回她也没想跟去,只一心盼着秦宝珠那身衣裳真能引起京中贵女们的注意。 秦府只有一架马车,三姐妹依旧只能共乘。秦真珠自得屈柳素青眼后,越发不拿正眼看人,自然与自家两位姐姐无话可说,可看她们凑在一块儿絮絮叨叨,心中却又憋闷得很,觉得那两位瞧不起她。于是心中暗暗立誓,日后一定要将她们踩在脚底下。 屈柳素的父亲是户部尚书,位高权重,这回受了邀的人虽不多,但尽是家世显赫或权势滔天的。秦宝珠一行人反而是身份最为低微的,因此门房也不大热情,只让个小丫头为她们带路进去园子里。这一路过去偶有遇到几个世家贵女或高门公子,秦真珠都相识,陪着笑脸一一打招呼。不一会儿竟然抛下两位姐姐,跟那些贵女凑到一块儿去了,看得秦宝珠与秦贵珠直摇头。这个三妹妹,年纪越大,越是不懂人情世故了。 户部尚书府的园子有很大一部分是前朝一个王府的花园,挖有一个占地颇为广阔的池塘,这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也算罕见了。池塘里自然是植满荷花,都是粉粉白白的品种,花开硕大。此时正值花期,密密麻麻挤满了一塘,满园子都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秦宝珠与秦贵珠被引至荷塘边的一个亭子里,里头已经摆好一张小圆桌,分坐着两三个姐儿,围着坐在上首的屈柳素说说笑笑。亭子外是一处浓荫,亦置了一张稍大点的桌子,也有几个姐儿在那闲聊。屈柳素见秦宝珠姐妹来了,冲她们微笑点头,复又与旁人继续说笑,并未起身。秦宝珠她们也点头致意,在亭子外的桌旁拣两张没人的椅子坐下。 而仅离亭子数步之遥处,搭着个四方通透的彩棚,置有两张圆桌,不少公子哥儿在那里或坐或站,一个二个醉翁之意不在酒,俱都不时朝姐儿们这边看过来。秦宝珠随意地扫了那边一眼,倏的直直撞入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似有万般难言的情绪隐藏其中。她心头一惊,忙别开眼去,再不敢看向那边。她按住胸口定定心神,暗忖早知静王世子也来,她就避开了。 明慎湜见秦宝珠别开脸去,眼底不易察觉地暗了暗,这才注意到她今日穿着最近京都大为盛行的束胸襦裙。轻薄的纱衣下是若隐若现的肌肤,前襟开得很低,放肆地袒露出一片莹白,简直刺得人眼睛都受不住了。他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也顾不得刚倒的茶水烫,抄起杯子一口饮尽,却是不敢再看了。只是这棚子里的男子怎么都不懂非礼勿视,还一个劲儿地往女眷那边瞄去是怎么回事?实在可恶!同样可恶的还有那璃国传过来的衣裳,真是有伤风化,明日,不,今儿下午就进宫跟陛下提一提,最好是请陛下下旨禁了这与大璋风俗大相径庭的衣裳! 自从发现明慎湜也在这赏花宴上之后,秦宝珠就一直如坐针毡。尽管那个少年总是一脸淡漠,似乎没有什么能引得他投来一眼,可自从上回在妙一宫见过他杀人时也面无表情后,她就打从心底地惧怕他,不由自主地远离他。 不过很快她便将那危险的少年暂时抛诸脑后,因为乐水也来了。只是尚未来得及打招呼,屈柳素就快步迎上去,挽着乐水的手臂亲亲热热带进亭子里面。乐水这人性格古怪得有些不通世情,对于看得顺眼的,自然是笑面相迎、和颜悦色;对于看不顺眼的,则板着脸,话也不多,显得十分骄矜。对于屈柳素,她显然将之划归后者,不耐烦地应酬两句,直接就往秦宝珠那儿去了。屈柳素一张热脸贴了冷屁股,气得脸色发白。可乐氏一族是百年世家,乐水这一支更是大璋朝开国皇帝之妻庄肃献皇后的娘家,至今仍深受圣眷,不是她一个小小的新贵之女能得罪得起的,最后只是冷哼一声,看向乐水与秦宝珠二人的眼神带上了些许怨毒。 “宝姐儿,上个月我的诗会你都没去,这次怎么跑来这里赏花了?也幸亏我临时决定跟着二哥哥来,不然咱们又得好久见不得面儿了。”乐水在秦宝珠身旁一坐下来就嗔怪道。 秦宝珠汗颜,乐水的诗会她是故意避开的,因为她作诗实在糟糕,而乐水邀请的那些人个个都是个中高手,她可不愿去丢这个脸。况且诗会无趣得紧,无非就是一群少年少女凑在一块吟哦两句,喝茶吃点心,然后各自散了。与其凑过去,还不如待在家中读书亦好,练字亦好。不过她可不敢直说,省得被乐水追打,胡乱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最近戴夫子的功课有点多,我自顾不暇。今日出来,不过是恰好诸事都告一段落。” “唉!我倒是太有空闲了。如今连郡王府都不用去了,整日无所事事,所幸万卷书坊又新出了话本,日子才不那么难熬。”乐水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哪个牛嚼牡丹的冲的茶,手法粗劣,不问水温,不讲器具,毁了这上好的庐山云雾。 秦宝珠没有注意到乐水那犹如喝了□□一样的表情,她乍一听到郡王府的消息,不禁追问:“可是寿禧郡王府?怎么,最近不用探望郡王妃了吗?”自从上回听说乐暄妍失踪许久又突然回郡王府后,就再没听过她的消息。 乐水叹一口气答道:“姑母回封地去了,不知怎的走得甚为匆忙,我也是后来听母亲提起才知。” 秦宝珠直觉这有些不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心念着许是自个想太多了,恰好又有别的姐儿看她衣裳别致,凑过来打听,她便也将那一丝疑惑抛开了。 常喜儿于女工确是奇才,虽然学得晚,针下的工夫堪比老绣娘。况且她师从戴夫子,尽管于画画一技上不甚突出,却比许多专门画花样的师傅要传神,构思也更契合贵女们的欣赏趣味。秦宝珠与秦贵珠的衣裳乍看没有屈柳素等人的繁复夺目,可绣花的花样新颖别致,在袖口裙摆处点缀得恰到好处,再加上精湛的绣工,清丽不俗,真可谓人穿衣,衣衬人。 秦真珠本来巴着屈柳素待在亭子里而两位姐姐却只能坐在亭子外,对此还洋洋得意,可当她看到不少名门贵女渐渐地围在两位姐姐的身边笑语晏晏,甚至连屈柳素也纾尊降贵地对她们的衣裳赞上两句,她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凭什么,那两个人,一个土包子,一个贱妾之女,什么都不用做,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连那边棚子里头的公子们也频频朝她们张望! 于是当平日里与秦真珠一直不对付的梁大姐儿拿话激她时,她头脑一热,立即冲口而出:“作诗?我虽然不差,但确实比不得一些姐儿,但说到鼓筝,我自认在京中也算得是翘楚!” 梁大姐儿掩嘴一笑:“口头上的工夫,可做不得准。我家有一个看门的婆子,整日里吹嘘她的女工有多好,可实际上连一件衣裳都不会缝。”一个举人家的庶女而已,整日里眼睛长在头顶上,巴结起屈柳素来比谁都要用心,以至于如今屈柳素都不与自己亲近了。不借机挫挫你锐气,还以为我好欺负!梁大姐儿心底冷笑,真是个蠢货!不就激了两句而已,就这么轻易上钩了。 秦真珠正在愤恨之中,没发现梁大姐儿将她比作看门的婆子,其他人都听出来了,有那涵养不太好的,甚至都笑出声来。秦宝珠暗叫不妙,想要提醒秦真珠不要中了人圈套才好,岂料还未来得及,就听得秦真珠傲然道:“我既然能自夸,就不会只光说说而已。要是有一具筝在此,让你见识一下我的筝艺又何妨?”听了这话,连秦贵珠也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蠢东西”!她看向秦宝珠,见她也是直皱眉。 梁大姐儿正等着她这句话呢,扬眉轻笑地朝屈柳素道:“听说屈二姐儿前些日子收了一把好筝,今日正好让我们也开开眼?” 屈柳素平日里受着秦真珠的巴结,却对她没什么情谊,说到底秦真珠不过是整日里围在她身旁奉承的其中一人而已,既无过人家世,又无傲人的财富,实在可有可无。如今见有热闹可看,焉有不顺便也对秦真珠踩上一脚。于是她立时让身边的丫鬟取来她的琴,让人支了筝架、筝凳在亭子旁边的树荫里。 这时,赏花宴上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连走到荷塘边赏荷的都转回来了。秦真珠施施然在筝旁坐下,纤纤玉指轻抬,调了一下音,顿时响起一阵清越的乐声,她赞了声“好筝”。尔后收敛心神,一手拨弄一手按弦,勾摇剔套、按颤推揉,真真是玉手翻飞,既好看又好听。 大璋朝女子多好学古筝,皆因此器乐声清脆婉转,就如青春少艾一般惹人欢喜。而秦楼楚馆里以色侍人的女子,更是没有不会弹的,精于此道的不在少数。梁大姐儿激秦真珠当众弹筝,正是有贬低之意,哪有正经人家的女子会当众献艺的呢。可秦真珠没看到此关节,巴巴地上前炫耀筝技,实在落了下乘。 不得不说,秦真珠确实弹得出色。若说秦府里四个姐儿里头非要找出各人擅长之技的话,秦真珠的筝技当得第一,这固然是有天赋在里头,也与她日夜苦练分不开的。 当乐收声歇,秦真珠缓缓收回双手,四周愣了一会儿,这才纷纷有人叫好。不过多是棚子那头的公子们在起哄,姐儿这边都在纷纷交头接耳。有人勉强赞了两句,眼底却带上鄙夷之色:真是自我作践,生生把自个拉低到那些妓子的档次!秦真珠起身走回亭子,朝梁大姐儿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梁大姐儿回以讥诮一笑,这名声已坏,日后可有得你哭的。 而棚子那头闹得不像话,甚至还有人笑闹着要赠珠宝玉石给秦真珠,分明是对着妓子献艺的做派。亏得他还记得这是户部尚书府嫡女的赏花宴,终是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秦真珠瞧在眼里,扯扯秦宝珠的衣袖,在她耳边悄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只能躲着点了!”秦真珠闹这么一出,拖累姐妹们好生没脸,秦宝珠也是生气之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章 明慎湜初识云雨情 来宝轻轻打个哈欠,抬头见书房里还亮着,想了想,从隔壁的偏房里拎出一壶在炭炉上热着的水,推门进了书房。见明慎湜正坐在桌旁,靠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来宝利落地给换了泡了一壶新的热茶,换掉书桌上那杯冷的。站在明慎湜的身旁,这才发现他虽然盯着书,却眼神放空,嘴角微勾,不知在专注地想些什么,心思全然不在书本上。 来宝瞟了一眼明慎湜手上的书册,原来是《风月琉璃传》。这本风月话本他也听说过,去年在京中特别流行,里面无非是讲一位叫琉璃的民间女子如何寻得有情郎的事儿,奇异的是那有情郎居然只有琉璃一个正妻,并无其他妾室通房,实在是异想天开。世子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书一上市就巴巴地买回来,居然还认认真真看完了,委实让他好生疑惑,莫非他家世子好的是这一口? “世子,已经亥时末了,您说明日还有个重要的约会,可是要早些歇息?”见自己站了好一会儿,明慎湜仍兀自出神,来宝忍不住出声提醒。 “哦,这么深夜了?”明慎湜回过神,想到明天乃万卷书坊每月对账的日子,已经约好与秦宝珠在茶室见面,便道,“那去沐浴歇息罢。”他珍而重之将手中的书册放回架子,率先走出了书房。 来宝动作很快,一下子就在卧室旁的净房准备好热水,将换洗的衣物放到浴桶旁,便又去铺床。明慎湜解衣将自个儿沉进水里,思绪又飘散开来。今日在户部尚书府见过秦宝珠后,他就一直无法集中精神,眼前总是时不时晃动着她那张清秀的小脸,以及……她那身璃国传来的衣裙。往日里也曾见着不少貌美女子穿得比那身衣裙还要暴露得多,可他并无所感,偏偏秦宝珠一穿上身,他就忘不掉……真是魔障了,明慎湜苦笑。 来宝铺完床,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明慎湜从净房出来,心里暗道,世子今个儿是怎么了,竟如此反常?无奈之下,他只得去净房看看一二。本来这些事都轮不到他来做的,哪家内院里不是有一群的丫鬟争抢着伺候,偏生到了他家世子这儿,不消说近身伺候的丫头,整个内院里甚至连粗使俱都是内侍,所以打理他日常起居的琐碎活儿,都落到他这个小厮身上了。 不过说来,他也是幸运。他本来是阳州静王府里一个最卑微的杂役内侍,既无背景又无所长。数年前世子身边的内侍杜公公因暖芳堂那位犯事而被牵扯进去,他也不知怎的入了世子的眼,一跃而上取代了杜公公,这可让他乐呵了好一阵。虽然世子身边没有丫鬟,也没有通房,委实奇怪了些,甚至还有传言说他家世子有分桃断袖之癖,但他觉得能在世子身边伺候,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至于那些琐碎的活儿,干多一点又如何呢。 来宝踏进净房时,明慎湜已经穿戴好一身中衣裤,见他进来,便道:“今儿晚上不必伺候了,撤了热水你也歇去吧。”说罢,径直走到床边躺下。来宝乖觉地换来两个粗使内侍收拾好净房,熄了灯出去自歇下不提。 屋里头摆着两个冰盆,是以夏夜暑热,睡在屋里头并不难受。明慎湜恍恍惚惚的,只觉浑身煎熬,便起了身,不知怎的来到秦府秦宝珠住的那个院子。那里他去过一次,熟门熟路寻到上房,不知为何屋里头一个伺候的都没有,他走进里头,见她尚未就寝,坐在梳妆台边除钗卸环。 她仍穿着今儿白日里赴宴屈府的那身衣裳。如今在灯下看来,虽不若白日里真切,朦朦胧胧的更别有一番味道。明慎湜喉咙动了动,不敢再看,可那眼珠子中了邪似的,挪也挪不开。 这时,秦宝珠忽然转过头朝他这边望来。夜闯闺房被人抓个正着,饶是他平日里冷冷清清,此刻也免不了脸上泛红。正欲解释,不料秦宝珠朝他嫣然一笑,霎时媚眼如波,全然不似平日里避他如蛇蝎的模样。 明慎湜心神一荡,走上前去,秦宝珠却佯怒朝他拂一袖子,那轻软滑腻的料子在他脸上轻轻拂过,带起一股暗香,似诱惑,又似邀请。明慎湜已意乱情迷,只凭着本能抓住她的袖子。她也不恼,只娇媚地横来一眼,顺势带着他往内室走去。 他们在床边站定,明慎湜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低唤一声:“宝珠!”他是知道她闺名的,早想唤一声了,无奈却是不能。 秦宝珠没有回答,只用那一双春眸含羞带怯望着他,似有无限情意,欲语还休。明慎湜再也忍不住了,抓住她袖子的手略粗鲁地用力一扯,她嘤咛一声顺势倒在他怀里。温香软玉在怀,即便是柳下惠也要忍不住,明慎湜颤抖着手伸向她裙头上的系带,与她一起倒在锦被上。 真是说不尽的春光无限,说不完的缱绻缠绵。正是柔情蜜意、难舍难分之时,忽闻窗外有人在喊:“世子!世子!”明慎湜一惊,猛然睁开眼,却发现外头日光已盛,身在的不过是静王府的卧房,哪里是秦宝珠的闺房!他一怔,原来方才的软语温存,不过是春梦一场。 唤他醒来的来宝见明慎湜怔愣,只道他昨晚睡晚了,还没睡够,口里忍不住念叨:“论理小的不该这么早叫您起来的,可是宫里来了人,说是陛下召见,正在前头等着呢。” 明慎湜仍在怅然若失,也没多在意来宝的话。他觉腿间正黏腻难受,吩咐来宝去准备洗澡水。来宝愣了,问道:“世子,您不先进宫?” 美梦被打断,明慎湜的脾气可不太好,瞪了来宝一眼,斥道:“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来宝缩缩脖子,暗道怎么好大的脾气。手底下不敢怠慢,麻溜出去唤人抬水进来,见明慎湜进去净房,这才着手收拾床铺。只是看到被褥上湿的那一滩,还隐隐有些腥味未散,来宝也怔住了。神色复杂地看向净房的方向,他暗乐,世子终于开窍,看来要给他寻几个貌美的丫鬟啦。 宫里召见,明慎湜料想是因叛贼遗党一事。此乃当今陛下一心腹大患,上回废清王逃脱后,他藏匿不出,到如今怎么也寻不着,这回急急召见,想来是有了眉目。这一进宫,恐怕一时半会出不来,他只好让阿邵去茶室知会一声,推迟对账。 恰好秦宝珠也出不得门。原来秦真珠献艺,不久就传到常顺娘的耳朵里,气得她差点捏碎手里的茶杯。 “胡闹!真是胡闹!果然是小娘养的上不得台面!这样赶着上给人献艺,自比妓子,她不要脸面也就罢了,还连累我家宝姐儿的名声!眼见着宝姐儿年纪就要到了,到时如何说一门好亲事!” 瑞儿家的在旁劝慰道:“这样羞耻的事是三姐儿做出的,大姐儿贤惠端方,旁人不会有什么闲话的。” “怎的不会!你亲自去,把那不知廉耻的母女都叫来!”常顺娘真真是恨得咬牙切齿。 邬姨娘正在屋里称赞秦真珠凭着筝艺在一众世家公子面前露了个好脸,听得主母来唤,还以为是要赏秦真珠,忙打扮打扮往榴园去。 孰料才进门,一个茶杯迎面飞来,她下意识躲开,好险差点被砸中。秦真珠素来是被秦老夫人娇宠惯了的,也不怕这主母,当下抢步上前,礼也不行,质问道:“母亲,我姨娘犯了什么错,还没进门你就要罚她?” 常顺娘怒极反笑:“还不知犯了什么错?好!今日我就给你们个明白!你们俩,都给我跪下!” 邬姨娘看形势不对,自己此时是斗不过主母的,忙扑通一声跪下。秦真珠倒是硬气,梗着脖子不愿跪,瑞儿家的上前一个使力压住她双手,在膝盖窝处一踢,她便不得不跪下了。 “邬氏,我念你生了三姐儿,对三姐儿也是真心实意,这才让她跟你一块儿。可你非但不好好伺候,还整日里撺掇三姐儿做些不得体的事儿!昨儿在户部尚书府真是把我们秦家的脸面都丢尽了!堂堂举人老爷的女儿,居然赶着上当众献艺,真是轻浮浪荡!” 邬姨娘对此不以为然,可又不敢明面上跟主母对着干,只低头哭得梨花带雨,好似被无理欺负一般。秦真珠天不怕地不怕,朝常顺娘尖叫道:“我这回在名门世家面前露了脸,母亲莫不是看长姐没出成风头,故意找茬罢?” “你……”常顺娘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她知秦真珠早被秦老夫人宠坏了,但也没料到竟到了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目无尊卑的地步。待要出言训斥,就被一声怒喝打断。 “放肆!没脸没皮的东西!”秦持重怒容满面从外头走进来,“身为女儿,怎么跟母亲讲话的?回去把孝经抄一百遍,不然不许踏出榴园一步!” 秦真珠柳眉一竖,到底不敢冲撞父亲,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强咽下去,但脸上犹带不忿。邬姨娘方才是故意纵着秦真珠与常顺娘作对的,如今见秦持重突然出现,怕女儿得了他的厌恶,忙扯住她的衣角朝她使眼色。秦真珠甚为顺从生母,见状垂下头,掩住眼底的怒意。 邬姨娘趁这机会,朝上首的秦持重与常顺娘磕头道:“那么奴婢便先带三姐儿回去抄写孝经了。” 孰料常顺娘冷冷道:“且慢,三姐儿已经认罚了,邬姨娘你怠慢伺候之罪又岂能免去,下去领掌嘴三十!” 好姨娘幽幽看向秦持重欲语还休,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煞是可怜。无奈秦持重自持儒学治家,先前见秦真珠没大没小、大嚷大叫,失了书香世家闺秀的体统,便恼上邬姨娘了。如今见她妖妖媚媚,磨蹭着不肯走,更是心头火起,直接冲瑞儿家的喝道:“还不快拖下去领罚!”说罢甩袖进了内室。 邬姨娘脸上一僵,万料不到秦持重这样狠心,只得哭哭啼啼任瑞儿家的拖走了。 待院子里都清净了,秦持重这才问起前因后果,得知秦真珠竟不知廉耻,如同妓子一般给那些个公子哥儿献艺,顿时怒发冲冠,下令不许秦真珠踏出桃园一步,连学堂也不准去了,又使榴园一个妈妈狠狠训斥了邬姨娘一顿。从此心里越发厌弃秦真珠母女来,更是不再踏足邬姨娘房门一步。 秦贵珠听闻秦真珠并邬姨娘受罚时,正准备换衣裳就寝。她闻言微微一笑,看来曾经风生水起的邬姨娘,这回是要彻底沉寂下去了。那两个母女可真真是蠢货,琴棋书画,自娱自乐而已,有哪个正经人家的女子用以娱人的。邬姨娘终究出身低微,得毕夫人抬举做了贱妾,就以为用这些手段能挣得什么地位,也不想想此举终归是以色侍人之途,莫不成她要将女儿培养成一个侍妾?也难怪父亲勃然大怒。 “替我更衣吧。”秦贵珠起身,朵儿应了声,忙不迭跑去关窗,却见小柳端着个托盘在院子里边走边张望。 她心中疑惑,忍不住朝秦贵珠唠叨:“邬姨娘怎的这时候吃药?莫不是犯病了吧?” 秦贵珠正在盥洗架前净手,闻言手中动作一顿,问道:“怎么了?” “方才奴婢看见小柳端药进了邬姨娘屋子呢。” 秦贵珠一怔,皱眉道:“不是晚膳后才吃过?莫不是病情发作得厉害吧。”到底是自己的生母,她放心不下,顺手披了件褙子就往外走。 邬姨娘的屋里,小柳正将药汤放在床前的小几子上,主仆二人俱是愁眉苦脸的。见到秦贵珠突然进来,都吓了一跳。 “二……二姐儿怎的来了,还不歇息?”邬姨娘脸色微变。 “我来看看姨娘的病情是否有所反复。”秦贵珠直接走到邬姨娘的床前坐下,端起药汤搅几下,觉得温度正好合适。只不过这药汤的味儿有些怪异,闻着跟平日的也有些不同。 “大夫换方剂了?这味儿难闻了些。”她顺口问道。 邬姨娘这几年缠绵病榻,总是汤药不离,在秦府几乎成了个隐形的。秦贵珠也是孝顺,喂汤喂药几乎没有落下过,这药味一跟平日的不同,立刻就发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章 见书生世子起妒心 只是她随口这么一句,郝姨娘脸色立刻发白,瞅见秦贵珠正低头看药汁,忙慌张地朝小柳投去一个眼色。小柳强自镇定,说:“回姐儿,这是外头寻来补身的方子。” “是药三分毒,以后还是少弄这些个来吃吧,听大夫的吩咐放宽心好生调养才是正经。”秦贵珠没发现她俩脸上的异色,不疑有他,亲自伺候郝姨娘喝下药汤,在郝姨娘与小柳的劝说下,自回屋里歇下了。 一待秦贵珠离开,小柳立即插好门闩。郝姨娘已经躺回床上,见她回来,又是惊恐又是埋怨道:“怎的这么不小心让二姐儿看到了!这可怎么办?” “都是奴婢的错。不过姨娘请放宽心,二姐儿什么都不知道。” 郝姨娘叹口气,还要责备几句,下腹忽然传来剧痛,她知道药效发作了,抱着肚子强忍疼痛低叫:“来了!”紧接着感到一股热流从下面喷涌而出。 小柳早有准备,看到见红,忙拿来早备好的一截软布给她咬着。 约摸半个时辰,终于下了胎。郝姨娘大汗淋漓瘫软在床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小柳给收拾干净,将染血的衣裳和被褥拢在一起,转头看郝姨娘脸色白得跟一张纸似的缩在床上发呆,犹豫片刻,还是劝道:“姨娘,您还是跟他断了吧。就算不为自个,也要为二姐儿想想。前些日子您和他差点就被主母抓到了,所幸老天保佑没出事,可要是万一……二姐儿该如何自处?” 等了半晌,郝姨娘也不搭理,小柳只得摇摇头,抱起那堆污秽的衣物被褥,开门悄无声息潜入暗夜中。 秦真珠被罚,心中暗恨,她只道是常顺娘鸡蛋里挑骨头,秦持重偏心,发誓总有一日要让正房那边好看。 她在桃园禁足了几日,趁着上萱堂请安的时机,对着秦老夫人悲悲切切哭诉一番。秦老夫人本听说秦持重为她献艺而严厉处罚,还没老糊涂到为她开脱。毕竟事关秦家的声誉,秦老夫人还是拎得清的。可她到底溺爱秦真珠,架不住她泪眼涟涟,终究还是心软,着人去跟秦持重说情:“罚了这么些天也够了,真姐儿已经知错,不会再犯。说来都是邬姨娘没有伺候好的缘故,罚她便好了。真姐儿身娇肉贵,整日里拘着可怎么行!就让她搬到萱堂来,我亲自教养。” 秦持重虽觉不妥,可到底是自个母亲发了话,只得无奈听之任之。于是秦真珠只禁足了没几日,便搬到萱堂暖阁住下,且又重回戴夫子的学堂。经过此事她非但不反省,还愈发娇纵,不过为人比往日深沉了些。 七月流火,时序刚刚入秋,虽然花木仍旧蓊郁,天气的确比夏时凉了些。趁着日头尚未大盛,秦宝珠出了荷院径直往外走,家里的牛车已经在垂花门外等着了。昨儿她找的一位经纪通过万卷书坊递了消息过来,说是托他寻的庄子已经找到了。 因为万卷书坊生意红火,秦宝珠得了不少分红。她深知银钱攥在手里只会是死钱得道理,于是升起投资的念头。但她对大璋朝的诸行诸业的行情不甚了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在和平盛世里投资房地产比较保险。可待她一打听,不由吓一大跳。原来京中房价甚贵,她手上那点子钱看似很多,可一放到房地产那一块则完全不够看!而且京中的房价不但贵,还更是有价无市,一个二个都不傻,没到走投无路决不会卖掉手中的房产。无奈之下,秦宝珠只得把目光投向京郊。 京郊大多数是王公贵族或商贾巨富的庄子,虽不似城里那般难觅在售房产,却也不容易找到,更何况秦宝珠手头上的钱不多。 她也是等了近两个月,才终于得到这消息,说是有一处不错的小庄子正在出售,而且其庄主急着举家迁回家乡,要价并不高。 是以秦宝珠趁着学堂放假,一大早便匆匆出门,要亲自去相看相看那庄子。她与孟公子合伙办书坊是瞒着家里人的,自然这买房产也不便公开,这回出门打的是逛街购买胭脂水粉的旗子。 论理说这深闺的姐儿独自一人出门逛街也打眼了些,本该找秦贵珠或常喜儿同行的。不过最近秦贵珠大约是见常喜儿的绣坊生意红火,生了偷师的心思,早与常喜儿约好今日要去绣坊见识见识。这事儿秦宝珠也知道,她乐得顺水推舟——既然秦贵珠与常喜儿有约,秦真珠素来又跟她不对付,无奈之下她也便只好孤零零去逛街不是。 脚下刚跨进家里的花园子,秦宝珠就瞧见姚良笙从萱堂里出来。他长身玉立,面如冠玉,一身月白的道袍更衬得他君子端方。 若单论容貌,姚良笙虽然长得出色,但也并非秦宝珠所认识的第一人。譬如静王世子明慎湜,其容貌还要略胜一筹,只不过其人太过冷漠,生生让人退避三舍,不若姚良笙般令人如沐春风,极易使人生起亲近之心。所以当察觉常顺娘有意撮合她与他之后,秦宝珠并不反感,而是认真观察并考虑将姚良笙列为未来搭伙过日子的人选。 “宝妹妹!”远远地瞧见秦宝珠迎面过来,姚良笙忍不住带起一个温和的笑容。看见跟在她身后的豆沙拿着个薄纱帷帽,不由问道:“宝妹妹可是要出门?” 秦宝珠朝他行了个礼答道:“正是呢,看今日天气好,想出门逛逛买点东西。” “正好我也要出去为秋闱准备点文房四宝,只是不知京城里哪一家铺子的好些,宝妹妹可否为我参详一二?”刚说完,姚良笙自个也微微有些脸热,这也太孟浪了些。 秦宝珠看他一眼,稍一踌躇,后笑道:“能为表兄秋闱出力,倒是我的荣幸了。”既然姚良笙主动示好,她也不好拒绝。反正还早,等他买完了笔墨纸砚,她再去见那经纪也不迟。 姚良笙见秦宝珠应下,不由大喜,欢欢喜喜与她一起出去了。只是他们不知,这一切已经落入有心人眼里。 在不远处的一从花木后头,秦真珠恨恨地捏着帕子,一双美丽的凤哞看向秦宝珠离开的方向,尽是算计。土包子,听闻你日日往东厢跑,喜欢上这个穷书生了吗?你喜欢的人,无论是谁,我都要抢过来,让你也尝尝求而不得的锥心之痛! 京城最繁华之地,莫过于绵延十里的永宁街。它北起皇城北门,南至城南鼓楼,乃是京城的中轴线。靠近皇宫那一段不必说,尽是王公贵族的府邸以及售卖各式奇珍异宝的店铺。离了那一段,则是百年老店云集,几乎囊括了所有的日常需求。秦宝珠带着姚良笙去的,正是这一块。 他们进了一家店面颇大的笔墨纸砚铺子,里头的货物十分齐全。光是宣纸便有云母笺、冷金、洒金、玉版宣等数十种之多,更别说其余文房三宝了,就没有书生们所需找不到的。 如今将近秋闱,店里生意特别好,挤满了来赴试的学子。里头男子太多太挤,秦宝珠也不好进去,只得戴着帷帽站在门口等姚良笙。为了方便,她将面前垂下的轻纱撩起一角,半露出那张清秀的脸庞。若是有熟人经过看见,肯定能认得出来。 天下之事就如此凑巧,还真的有一熟人经过认出她来。那时姚良笙刚刚选好了一堆纸笔站在柜台旁结账。柜台就在铺子门口处,秦宝珠见掌柜的报价后,他摸了摸钱袋子,神情尴尬,最后从那堆纸笔里挑出好些在一旁。不必问秦宝珠也能猜到一二,姚良笙家境贫寒,虽说这回赴考借住在秦家省下不少盘缠,可到底身上银钱不多,难免捉襟见肘。 秦宝珠心念一动,这段日子以来,她对姚良笙的印象很好,认为这是个温和又上进的少年,是一起搭伙过日子的好人选,她也愿意跟他处处看。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出手相助给他留个好印象又何乐而不为? 于是秦宝珠移步进去,将一串铜钱放在柜台上,细声细气朝那掌柜道:“刚才那些一起,我来付吧。”姚良笙愕然,正要阻止,掌柜已经麻利收好钱,让打下手的将纸笔包起来。 铺子里太挤,秦宝珠示意姚良笙出来,才解释道:“表哥莫怪我自作主张。秋闱将至,我本欲为你鼓气,可不知送些什么才好。今日恰好有此机会,也算全了我的一份心意。” 姚良笙早就对这一表三千里的表妹有了别样心思,见她常送点心来也隐约猜到点什么。如今听到这娇软的嗓音,刚才有些受伤的自尊立时给抛到九霄云外。他连忙摇头道:“表妹的好意,我又岂会不知,善和先谢过了。” 他们二人言笑晏晏,这一幕落在坐马车经过的明慎湜眼里,要说多刺眼便有多刺眼,握着折扇柄的手几乎都要爆出青筋了。 “阿邵!”几乎是咬牙切齿唤道。 一个身形魁梧的劲装大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单膝跪在他面前。 明慎湜眼睛不离铺子门口的两人,沉声吩咐:“去查查那个书生什么来头。” 阿邵领命而去,明慎湜又唤外头的来宝进来:“不是让那经纪今儿带人去看庄子吗,怎么拖拖拉拉的!” 来宝觑见自家世子脸色阴沉,暗自猜想这位主刚刚还眼带笑意的,怎么突然间就变了脸。对于明慎湜的问话他不敢怠慢,即使摸不着头脑,还是小心翼翼回答:“约好了巳时过去的。” 明慎湜沉默了一阵,最后冷哼道:“此事若不成,你也不需要再在我面前出现了!” 来宝从车厢里退出后,伸手擦擦额上的冷汗,吐出好大一口气。世子性情淡漠但甚少动怒,可一旦发起火来,很是可怖,首当其冲的便是他这个贴身伺候的小內侍。是不是憋太久了?他暗自揣测。最近早上换被褥的次数频繁了些。可世子不发话,他可没胆子往他屋里放女人。还是说为郊外那温泉庄子的事?前些日子世子突然让工匠建堵新围墙,从温泉庄子里隔出一个两进的小院落,还指定买家,找了个经纪卖出去,实在蹊跷。那经纪是世子亲自见的,他很是好奇,可也没那胆子打听,所以无从得知被指定的买家是哪一个。 再说秦宝珠与姚良笙离开文具铺子后,二人又稍稍逛了一会儿。眼见着与房产经纪约好的巳时快到了,秦宝珠寻个借口与姚良笙分开,快速地买了几样胭脂水粉,然后上一家酒楼开个雅间,再从后门偷偷溜出去。 跟秦宝珠约好见面的房产经纪姓舒,长得白白胖胖,一张脸整日笑得像个弥勒,看着像个养尊处优的大老爷,不过一双小眼睛透着生意人特有的精光。 当他将秦宝珠带到郊外那要出售的庄子时秦宝珠还真的吓了一跳。这庄子竟然就在上回她避雨的静王世子庄子的隔壁!光是站在门口她就犹豫了,与明慎湜比邻而居,还真得借个雄心豹子胆! 舒经纪已拿钥匙开了角门,见秦宝珠站在原地踌躇,生怕她改了主意,忙催促她进去。秦宝珠无奈,想着反正都来了,那就瞧瞧也无妨。 这个两进的庄子看模样半新不旧,确实不大,但整治得十分利落。屋里头家具什么的俱都还在,如今虽已无人居住,仍打扫得十分干净。 舒经纪带着秦宝珠转了一圈,介绍起来头头是道,说得唾沫子横飞,口才甚是了得。“如何?姐儿您看,因为卖家急着出手,所以要价真的很便宜,时机难得,过了这村就再没这店了。”舒经纪见秦宝珠正盯着院子里隔开隔壁的那堵粉墙看,心里颇为忐忑不安。孰料真是怕什么便来什么,秦宝珠果然问道:“这个庄子里,怎么独独这一堵墙是新建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章 发善心宝姐遇故人 舒经纪干笑两声:“这堵墙本来就年月甚久,今年夏天雨水多,泡软就塌了,现在是不久前重建的。” 秦宝珠闻言点点头,没再追问。舒经纪悄悄擦掉额上的冷汗,暗道好险,差点被识破。这堵墙哪里是倒了重建的,其实那儿本来是没有的,连这二进的院子也本是隔壁庄子的一部分,是静王世子特意让人建了这堵墙隔出来的。这姐儿是得了世子的青眼了?舒经纪悄悄看向秦宝珠——长得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世子的喜好莫非是小家碧玉一类的? 秦宝珠很满意这个庄子,更令她喜欢喜欢的是,这庄子附近居然还有一眼温泉,当初建房时就铺设了管道引水入庄。就冲着这个,她也能忽视与明慎湜做邻居一事了。不过她尚有一顾虑:“那眼温泉在哪一处?我知隔壁乃静王府的产业,为何他们没有独占温泉?” 舒经纪为完成明慎湜所托,可谓绞尽脑汁,见秦宝珠已经心动,自然穷追猛打:“姐儿放心,静王世子也不是以势压人之辈,温泉虽不在庄子里,但所在之地恰好有一半是属于这庄子的,他们自然不好全占。况且于皇亲国戚而言,要什么稀罕的东西没有,这温泉他们指不定还看不上呢。再说了,我可听说他们那庄子,静王府的主子一年也不住上一回。” “原来如此!”秦宝珠万料不到舒经纪这番话真里掺着假,信以为真,初来时悬着的心放下不少。舒经纪在这一行摸爬打滚十数年,焉能看不出来她已有□□分想买。于是更卖力游说,从庄子屋宇结实一直说到庄子外头连着的几十亩地,最终在他的巧舌如簧之下,又亲自去看了温泉,这才终于下定决心买下这个带温泉的庄子。 舒经纪门路甚广,动作飞快,不过两三天便在衙门办好了地契变更。 将新的地契放进怀里,秦宝珠心情大好,爽快地付了中人费,又另给了舒经纪十两银子打赏,喜得他连连称谢。 回到府里换了身家常的衣裳,进书房练了一会儿字,忽然想起先前见姚良笙书桌上的砚台已经很旧了,前几日在文具铺子又不见他买新的,料想必是因为囊中羞涩,便翻出一方新砚,又从农户新送来不久的一盒酥油泡螺里拣了大半出来,亲自送去东厢。 才踏进院子,便瞧见半开的窗子里头,秦真珠粉面含春,羞羞答答地站在书桌旁研墨,姚良笙则坐着写些什么,好一个□□添香。秦宝珠眼神一黯,尚未说什么,豆沙先替她打抱不平了:“姐儿,三姐儿怎的来横插一杠?可千万不能让她得逞!哼!孤男寡女的,这儿的小厮也不见人影,也不怕清誉有损!”说罢,就要闯将进去。 秦宝珠连忙伸手制止:“可别,我要是也进去了,该有多尴尬,还是先回去吧。” 豆沙先前见秦宝珠频频与姚良笙相见,以为她对他有意,如今自然想要劝她争一争,可秦宝珠已率先离开,她只得恨恨追过去。一路上见秦宝珠抿着唇不做声,豆沙将那恼恨抛一边了,担心起自家姐儿是否伤心欲绝,不敢再多嘴,只惴惴不安跟着。 孰料秦宝珠不出声,不过是在琢磨姚良笙对秦真珠是否有意而已。她本只打算找姚良笙搭伙过日子,无关情爱,只是因为年纪到了才不得已而为之。 姚良笙对秦真珠的情意没有拒绝,不过是她东厢一瞥所感,其实作不得准,秦宝珠决定寻个机会再探清楚,省得因胡乱猜测而与一段合适的姻缘失之交臂。 但是……秦宝珠转而思量,秦真珠此举好生奇怪。记得姚良笙初到秦府时,秦真珠也不知得了秦老夫人的什么叮嘱,对他很是热络了一阵子,后来见他家境尤为贫寒,便起了轻视之意,渐渐地就与他疏远了。不知为何今日又重新热络起来,莫非是看好姚良笙能秋闱高中?左右想不明白,她也便没放心里去。 岂料一连好几日,秦真珠都腻在姚良笙身边,秦宝珠都找不着机会见他一见,更遑论试探了。 怎么如此不顺!秦宝珠未免焦躁,抬头看看西斜的太阳,她不由加快脚步。今儿跟乐水碰了个面,又去万卷书坊转了一圈,就耽搁了不少时间,以至于到现在才返家。因为早打算去书坊的,上午出门时也就没坐自家的牛车。偏生也不知怎么回事,回去时牛车难雇得很,秦宝珠一时心急抄近路,走一条阴暗狭窄的小巷,如今有些后悔了。 巷子里头堆满杂物,有的地方甚至污水横流、鼠蚁四窜。几个鹑衣百结的乞丐垂头丧气地散坐在墙根下,头发一缕缕满是灰尘,脸上也乌黢黢的看不清原本的面目。整个巷子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臭味。 他们一看到秦宝珠主仆二人,俱都抬头紧紧盯着。豆沙警惕地看着他们,护着秦宝珠快速向前。所幸并没发生什么,她们也快要出巷子了。 巷尾是一家酒楼的后门,门旁放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旁边还蹲着个瘦骨嶙峋的妇人。那妇人脸色蜡黄蜡黄,满面愁容,跟那些乞丐不同的是,尽管葛衣破旧,但拾掇得干干净净,秦宝珠不由多看她两眼。一个帮厨打扮的小伙拖着个木桶出来,哗啦一声将桶里的残羹冷炙倒进大木桶里,转身又进去了。 妇人猛地扑过去大木桶那里,也不顾脏污,徒手翻起里面的剩饭剩菜来。她一边翻一边还拼命往嘴里塞吃的。 真是个可怜人。秦宝珠怜悯地摇摇头,升起同病相怜之感。自己幼时也曾饥饿难忍,最难受的一次是被那对拐子夫妇关在柴房里三天三夜,一点吃的都没有,差点捉老鼠来生吞了。 她让豆沙将那妇人叫到跟前,把荷包里的铜钱倒出来,叫豆沙用帕子包了,递过去道:“拿去买点干净的吃食吧。” 妇人眼里闪过羞愤与感激,秦宝珠这才发现自己莽撞了,眼前这妇人分明是个有骨气的,轻易不愿受人施舍。她解释道:“人总有个艰难的时候,想当年我也是挨过饿的,如今看到你触动不少,这才生了救济之心,并无看轻之意。” 那妇人稍一犹豫,双手在衣服上反复擦几遍,干净了才接过那包铜钱,跪下行了个大礼,才起身垂首谢道:“多谢姐儿,小妇人定当报答您的大恩。” 秦宝珠笑笑,没有答话,不过萍水相逢,举手之劳,报不报答并不重要。 那妇人辞过秦宝珠,转身朝巷尾而去,没走两步,从身上掉出个荷包来。 “你掉东西了!”秦宝珠上前,那妇人已经回头捡起荷包,拿在手里小心地拍掉灰尘,甚为爱惜。秦宝珠就站在近旁,将那荷包看得一清二楚,脸色倏然大变! 这个腰圆荷包已经褪色变旧了,仍能看出是大红的底子,上头绣着百年好合的吉祥纹样。花样子很秀雅,但刺绣的显然是个生手,技法颇为稚嫩,针脚也不大匀。 “夫人,您这荷包上的花样子好生别致。”虽佯装镇定,秦宝珠的声音里的一丝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妇人没察觉她的异样,摩挲着荷包,连脸上的神情都柔和起来,微翘起嘴角似乎陷入了美好的回忆:“这是小妇人成亲时两个小姊妹给的添妆。这么多年了,其他三个都遗失了,只有这个还留着。” 是了,是添妆!秦宝珠强抑激动,问她:“唐突问下,夫人娘家的姓氏是什么?” 许是聊开了,对于秦宝珠这番相询,妇人也不以为忤,顺口答道:“娘家姓皮。”说罢,不知想起什么,叹口气,将荷包收回怀里,福了个万福告罪:“天色已不早,小妇人要赶紧回去了。” 秦宝珠却上前紧紧握住她那瘦骨嶙峋的双手,眼泪忍不住就下来了。妇人吓一大跳,疑惑问道:“恩人,您这是怎么了?” “兰姐姐,你……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宝姐儿。”秦宝珠含着泪,眼睛却在笑。当年她与常喜儿在甘明镇,生活困顿艰难,多亏了邻居皮大婶一家好心帮衬,皮大婶的女儿皮日兰更是待她们如亲妹妹一般。这样的恩情,这么多年来秦宝珠从未相忘,如今乍然重逢,如何能叫她不欣喜! “宝姐儿?”皮日兰喃喃重复几下,忽然睁大双眼,上上下下打量了秦宝珠好几回,才不可置信道:“当真是宝姐儿?这么多年来了,真是完全变了个样,我半点儿也认不出来了。” “自从兰姐姐你嫁人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你了,这些年……”秦宝珠本想问她可还好,但见皮日兰这番模样,也知是不大如意了,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改口道,“这些年可想你了!” “真想不到我们竟还有再见的一日!”皮日兰似有无限唏嘘。 这后巷里不是说话之地,秦宝珠拉着皮日兰转到前面,顺势进了那酒楼,要了个包间,二人这才坐下细述离情。 原来当年皮日兰出嫁后,倒也过了好一阵和美的小日子。她夫君安秀才落第后,便在亲戚的介绍下进了当地一个富户的铺子做学徒,不到三年更是取代了原来的掌柜。孰料好景不长,安秀才无端卷入富户嫡子间争夺家产的阴谋里,被诬亏空铺子关进牢狱。安秀才的兄长一家怕受连累,早早跟他们划清界限,半点也不念兄弟之情。还是皮日兰变卖家私,倾尽所有才救了夫君出来。 安秀才在狱中被那嫡子买通的狱卒天天毒打,出来时只剩半条命了,因在镇上无法立足,恐被那嫡子赶尽杀绝,他们夫妇二人连夜逃往甘明镇皮日兰的娘家。安秀才养了几日伤,怕连累岳家,又带着皮日兰一路往京城逃来。如今说起往日那些艰辛,皮日兰的神情很是平静,只有在提及那富户的嫡子时才带着明显的恨意。 “如今你们在哪里落脚?”秦宝珠问道。 “我们已经到了两三个月了,如今在城外的破落道观安顿。我家那位起不来,所以我进城看看有没有什么粗使活可以做的。” 秦宝珠没有错过皮日兰眼里闪过的一丝犹豫,心知她是有所隐瞒,也没有说破。 天色已不早,秦宝珠在外头不能多耽搁,皮日兰也要赶着在城门关闭前出城,二人相约明日再碰面。问明了城外破落道观的所在后,秦宝珠又买了许多吃食,塞给皮日兰一些碎银,这才急急忙忙赶回家去。 到家时天都快擦黑了,秦宝珠暗道侥幸。数月前秦老夫人大约是不想见她在跟前整天晃,以身子不好为由免了她早晚请安。否则这个时候才到家,早过了请安的时辰,肯定又是好一顿教训。 秦宝珠回荷院换了身衣裳,饭也顾不上吃,准备去榴园将重逢皮日兰之事告知常顺娘。可五仁说秦持重现下正在榴园用饭,她便只好歇了心思。秦持重用完饭必定是在榴园过夜的,她也不好去打扰父母的恩爱。转念一想,皮日兰说起自个的落脚点时颇不自在,似有什么隐瞒,秦宝珠决定还是等明日见过皮日兰详谈后,再一同将她的下落告知常顺娘与常喜儿。 翌日上午去完学堂,下午便没课了。戴夫子在秦家教学已有两三年,课程没有刚开始时那般紧,一般都只上半日课。 秦宝珠匆匆用过午饭,连晌午休息都不顾了,急急出门雇了辆牛车。她没有直接去城外,而是在集市转了一圈,购置些吃食和衣服被褥,这才让牛车往城外去。郊外比城里要凉,不似城内仍繁花似锦、秋菊斗艳,渐有凋敝之色。 皮日兰夫妇栖身的破落道观建在一块山脚下的荒地上。秦宝珠下了车,才发现竟有不少衣裳褴褛、满面菜色的人聚居在此,见到她们主仆二人是衣着光鲜的娇滴滴姐儿,俱都围过来盯着。但他们也不敢造次,只隔远了看。 秦宝珠与豆沙都是曾经历过困苦不堪的日子的,可到底已经养尊处优数年,乍一碰到这种场面,心里也不免直发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章 再途遇宝姐施援手 豆沙有些胆战心惊挡在秦宝珠面前,护着她往观里走。道观塌得只剩下个大殿,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霉臭味,正中供奉的三清像有两个丢了半截,一个破破烂烂。地上乱七八糟堆着些茅草,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看模样都是进气少出气多。 秦宝珠皱眉道:“兰姐姐不在这儿,看来还得找外头那些人打听。” 豆沙这回可不依了,劝她道:“姐儿,外头那些人看着可不是良善之辈,不如您先回头再作计议吧。否则,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万死也难以赎罪。” “既然来了,岂能空手而回?我也不能老往外跑,来一趟可不容易。兰姐姐既然说了是这里,必不会有错,还是先打听看看,小心点便是。”说完,秦宝珠率先往外走。 豆沙可急了,抢步走在前头,嘴里说道:“姐儿出去后且站远些,让我来打听便好。” 说话间已走到道观外,迎面过来一个妇人,正好就是皮日兰。她一见秦宝珠便嗔怪道:“昨儿不是说好了在城门口见的吗,你提前来了这儿,要是遇到什么危险可怎么办?” 秦宝珠拉着她的手笑说:“我又不是什么瓷娃娃,哪里来什么危险。” 皮日兰叹道:“你还是如小时那般有主意。”略顿了顿,又有些犹豫问道:“你刚才在里头……可看到什么人?” “里头黑乎乎的也看不清,只见到几个快不行的躺在地上。怎么了?”秦宝珠回想了下,并未在里头见到什么熟人,怎么皮日兰欲言又止的。 “这儿不是说话之地,先到我那儿再说吧。”最后皮日兰张了张嘴,还是按下原要说的事不提。 道观外头的墙根下,一溜乱七八糟搭了好几个窝棚,又小又黑又脏又凌乱,安秀才与皮日兰就住在靠外边最低矮逼仄的一个窝棚里。 窝棚里头阴暗潮湿,角落里堆着几件破烂的家什,靠墙根处铺开一层厚厚的禾杆,安秀才就躺在上面,身上盖张又破又薄的棉被是。余下的空地,就仅能容三人落脚,身子都转不开。 一见到秦宝珠进来,安秀才就挣扎着要坐起来,秦宝珠连忙出言阻止:“您就不必如此见外了,论理我还得叫您一声安姐夫呢。” 安秀才满脸惭色,无奈道:“真是我的不是了。昨日听拙荆提起重逢之事,本应我上门去拜访的,奈何这腿脚不争气,实在惭愧。” 秦宝珠略安慰几句,便出去了。毕竟男女有别,她也不好待太久,况且她此举已有些出格。 在窝棚前,秦宝珠环视下四周,发觉在道观周围栖身的那些人虽已不再围观,但仍有不少状似无意地在窝棚旁走过,或投来一瞥。想到还在牛车上的那些吃食与被褥,秦宝珠皱起眉头。她的到来已太打眼,若是将车上的东西就这般卸下,恐怕要为皮日兰夫妻招来祸端。 这里龙蛇混杂,不是久居之地,她考虑是否劝皮日兰搬到一个好点儿的地方,只不过以他们夫妻的脾性,恐怕轻易不会接受她这样的帮助。正斟酌着用词时,忽听皮日兰带着三分试探犹犹豫豫地开口:“宝姐儿,有件事儿,我也不知要不要跟你说。” 秦宝珠以为皮日兰自个想通了,要她帮忙换个居住之处,立即笑道:“兰姐姐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本来她是不想让熟人知晓她如今的境况,我看见你时便在思量此事了,到底要不要跟你说。先前你说喜姐儿就在你家住着,我想好歹还是让你们知道她的下落才好,她以前纵有万般不是,可毕竟血脉是斩不断的。”皮日兰叹气说道。 秦宝珠听得此话,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疑惑地看着皮日兰。 “喜姐儿的母亲常大婶子,也在这边,只是,她如今真的很不好。” 饶是秦宝珠已有心理准备,霎时间还是一震,脸上显出复杂的神色来。罗氏失去音讯多年,她还以为再也不会有再见的一日,如今罗氏又突然出现,她还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舅娘。 “她……在这里?境况很不好?”秦宝珠重复着皮日兰的话,自个都觉得声音干巴巴的。 皮日兰以前就是常家的邻居,对当年罗氏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叹气道:“常大婶子是长辈,论理也不该我来说什么。只不过我们这些左邻右舍也知道,她以前确实做得不地道。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她说得最多的,还是后悔以前做下那么多错事。虽然她没提,但我也知道她想要见喜姐儿最后一面的。” 秦宝珠沉默了,要说她对罗氏的观感,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她同情罗氏,是这封建的社会和观念硬生生逼得她扭曲,她也是受害者;可作为秦宝珠这个大璋朝的子民,她又痛恨罗氏,是罗氏害得殷氏含恨而终,害得她落入拐子手里受尽折磨,因此罗氏同时亦是施害者。同情与痛恨相互交织,到最后她也不知是否该恨罗氏了。 罢了,秦宝珠转念一想,听皮日兰的意思,罗氏恐怕大限将至,自己毕竟是外姓亲戚,见与不见倒不十分重要。而常喜儿是她的女儿,理应见她最后一面的。况且以她对常喜儿的了解,她未必会怪自己母亲当年的虐待与遗弃。 “舅娘现在在何处?我想先探望一下,回去再与喜姐儿说。” 皮日兰将秦宝珠带到观里,原来罗氏就奄奄一息躺在大殿角落的一堆茅草里。方才秦宝珠进来时,因大殿里光线昏暗,才没注意到。可即使皮日兰告诉她这人就是罗氏,秦宝珠也大吃一惊,差点认不出来。 罗氏如今瘦得跟个麻杆似的,就像一具包着皮的骷髅。头发几乎全白,稀稀拉拉粘在头皮上。心中纵有万般的恨,面对形容如此凄惨的罗氏,秦宝珠也恨不起来了。 罗氏本是闭着眼的,听到皮日兰叫唤,勉强睁开一丝缝。秦宝珠恰好就站在她面前,她一睁眼立时就看到了。起初还是目光呆滞,过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什么,便带上了疑惑之色。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秦宝珠,罗氏猛然睁大眼睛,浑浊的眼珠子射出奇异的光芒。她吃力地抬起焦干的手,喉咙里咕咕作响,也不知在说什么。眼见那手颤抖着要掉下,秦宝珠蹲下身,双手握住,心中一阵酸楚。这时罗氏衣裳上的袖子滑落,秦宝珠才发现她的手臂上纵横交错许多旧伤疤。 “舅娘你……才几年光景,你怎生如此模样?” “报应!都是报应!”罗氏奋力吐出这么两句,半梗着的脖子就软了下去。 秦宝珠轻轻放下她的手,起身低声对皮日兰道:“我买了些吃食和日用的东西过来,都放在牛车上。不过我怕太多了,会引起这儿其他人的觊觎,反而给你们招来祸事。待会我留一点下来,麻烦你帮我煮点儿粥喂喂舅娘,我要回去将此事告诉娘亲再做定夺。” “我省得,”皮日兰点点头,“你就放心吧。” “那我先替喜姐儿谢谢兰姐姐了。” 秦宝珠让豆沙从牛车里取出一小袋大米交给皮日兰,这才匆匆返家。 回去的路上,秦宝珠异常沉默,回想起往日种种,最终只余一声叹息。罗氏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伤疤,想来抛弃了常喜儿后,她也活得很不好,况且听她所言,是悔恨交加了,大概正如她说的,都是报应吧。 豆沙一直在偷偷观察自家姐儿的脸色,见一直很不好,想要出言安慰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当年她与莲蓉被姐儿一起买回去,已是姐儿境况较好时,那时罗氏早不知哪去了,她也无从得知那些恩恩怨怨。 牛车进城后,为了抄近路拐进一条小巷。没走多久,后头一匹骏马疾驰而来,飞速越过牛车,随即马上之人猛然一勒缰绳,骏马长嘶一声,硬生生被转了个方向,朝牛车跑来。 “车夫,可有见过一白长袄灰绣裙的年轻妇人经过?”马背上的男子锦衣微乱,不过长身玉立,长得极为俊俏,此时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焦急。 牛车夫见他骑着高头大马,又气势不凡,必定身份高贵,诚惶诚恐答道:“回大爷的话,小的进这巷子后便不曾见到有女子经过。” 男子紧蹙剑眉,目光落在牛车上,忽然朗声问道:“不知牛车里是哪一个,可否出来一见?” 先前秦宝珠在牛车里听到他与车夫的问答,暗自好奇那年轻妇人是何人,竟让一位身份不低的人亲自出马,还寻得如此焦急。可如今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怕那妇人藏身牛车,竟要她们悉数出去任他搜检! 岂有此理!秦宝珠甚为恼怒,即使他身份高贵,也不能提出如此霸道无理的要求!她朝豆沙使了个眼色,豆沙心神领会,钻出去跳下牛车,福了福身不卑不亢道:“大爷请见谅,车里只有我家未出阁的姐儿,男女有别,恐难从命。” 男子扫她一眼,身形突然暴涨,豆沙尚未来得及惊呼,他已经跃下马窜到牛车前,大手一挥,牛车的帘子被掀起。骤然见到男子,秦宝珠亦是大吃一惊,纵使骨子里是现代人,她也万想不到大璋朝的贵族里还有如此不顾脸面的。 “你……你干什么!”不知这人有何目的,秦宝珠强自镇定喝道。 他的眼神在秦宝珠脸上转了一圈,又看了一下车厢,车厢里只有那么点大,完全藏不下人,他脸上立即浮现出失望的神色。 “多有得罪了!”男子泄愤似地甩下门帘,片刻也不耽误,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秦宝珠暗道晦气,催促车夫继续启程,莫要再耽搁。孰料车夫才甩开鞭子,拉车的牛还没迈步呢,从斜刺里又窜出个身穿青色长比甲,作丫鬟打扮的女子来。 “这又是怎么了?”连着被人拦了两次,车夫也不耐烦了,见只是个丫鬟,说话也不客气。 丫鬟不理会他,径自朝牛车喊道:“里头可是秦举人家的大姐儿?我家夫人想拜托姐儿,烦请一见。” 秦宝珠在里头也是奇怪,怎的冒出一个熟人,听声音可不熟悉。豆沙探出个头到外头,才看见那丫鬟,唬得差点从牛车上掉下来。她连忙朝那丫鬟道:“姐姐请稍等。”说罢,立即缩回去在秦宝珠耳边道:“姐儿,我认得那是寿禧郡王妃身边的丫鬟,上回在郡王府,她还给我好些精致的果子,跟我说了好一会子话呢。” 秦宝珠一怔:“此话当真?”寿禧郡王妃乐暄妍不是早回封地去了吗,怎的听那丫鬟所言,似乎就在附近?” “绝对错不了,我认得清清楚楚。” 听豆沙说得斩钉截铁,秦宝珠没再多犹豫,让那丫鬟进来说话。 “姐儿,我家夫人就在外头暗角里等着,她不便露面,可否先上您牛车来避一避?” “这是自然,娘娘尽管上来。这可是因刚才那位骑马的大爷?” 丫鬟似乎不愿多说,只沉默地点点头。 想来也许关系到什么秘辛,秦宝珠没再多问。丫鬟下了马车,秦宝珠跟在后头也下了,不多一会儿果然见她从一处隐蔽又不打眼的角落里扶出个身穿牙白纻丝竖领斜襟长袄,下系绣白玉兰浅灰缎褶裙的妇人。这一身打扮与方才那骑马男子所述并无二致,却正是寿禧郡王妃乐暄妍。 乐暄妍的神情似惊魂未定,上了牛车后才逐渐镇静下来。不过她甫一坐定便有礼地道谢:“真多亏了秦大姐儿相助,否则恐怕我一走出这条巷子便要被那人抓住了。” “哪里,能帮得上娘娘,是民女的造化。不知娘娘要往哪里去?民女带您一程。”秦宝珠脸上带着微笑,心里却在犯嘀咕,那男子到底是什么人,竟连寿禧郡王妃此等身份的人也要惧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章 母女逢罗氏诉悔意 听秦宝珠如此一问,乐暄妍却是一怔,好半晌才苦笑道:“天下之大,我竟无可去之处。封地是不敢回了,京中的府邸也怕是被他设下天罗地网,甚至宫中也。。。”说到此处,似有觉得不妥,忙换了话题,“这虽不算什么祸事,但将你卷进来我也着实无奈,真是对不住。烦请你带我出城门,我自离开。想来那人纵有通天本领,也应该查不到你身上。” 秦宝珠愈听她说便愈是心惊,到底惹上哪个了不得的人物了!此事若换做是别人,她早叫停牛车,将对方赶下去。如今这人是乐暄妍,抛开身份不谈,她非常喜欢这位年纪轻轻便守寡的郡王妃。虽然与她交往不多,可感觉就如同一位老朋友似的,更何况她们也曾并肩作战、同面生死。若是赶乐暄妍下车,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于是,秦宝珠当即唤豆沙去吩咐车夫调转方向。 先前牛车并未进城多久,是以回头后并未耗费太多时间便出了城门。等牛车走到甚至都看不见城门了,乐暄妍便对秦宝珠道:“我在这儿下车便好。” “娘娘,你若无处可去,我倒有个处所可让您暂避一段时日。”秦宝珠沉吟一下,还是将这一路生出的法子说出来,“我前一阵子在郊外刚买了个小庄子,连我父母都不知晓。那里虽就在静王府庄子的隔壁,但静王世子也不常去,而且庄子上也无其他人,端的十分清净,就是生活上不大方便。” 乐暄妍先是一喜,继而又担忧推辞道:“要是住在你的庄子里,我怕就真的连累你了。那人。。。那人乃福王,手段了得,要是被他查到你藏匿了我,怕是不好。” 竟然是福王!秦宝珠闻言不免一惊。也难怪连乐暄妍也惹他不起。这福王在京里确实是个人物,秦宝珠偶尔也能听到一些他的流言蜚语。这位亲王是当今太皇太后最幼的儿子,深得太皇太后的宠爱,先皇在世时,其荣宠一时无两,甚至封王后连本应就藩的也不去,长居京城。不过这位福王最赫赫有名的,却是他的好色。京中福王府里头不知养了多少姬妾,在外面也养了许多粉头妓子。如今难道福王将主意打到乐暄妍身上了?可当年太皇太后下旨赐婚乐暄妍与他为妻时,他不是以女貌丑为由硬生生退婚了吗? 可无论如何,秦宝珠已经决意要对乐暄妍施以援手,便又劝说几句,列出住在那庄子的种种好处,乐暄妍也委实无处可去,最终还是应允了。 但秦宝珠还赶着回家告诉常顺娘罗氏的下落,便告了罪,让豆沙带乐暄妍去庄子那边。她留了个心眼——纵使福王寻来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能不防患于未然。她让牛车在原地等着,跟乐暄妍往前走一小段路直至牛车的车夫看不见她们,这才站在路边等着看有无空的牛车可雇。 这儿离城门还是较近的,路边常会有空牛车在等生意。打探到一辆是不常出来揽活的,秦宝珠便出钱雇下,叮嘱豆沙路上小心一些,莫要让可疑的车马尾随了,目送她们远去后,这才独自一人折回去。 等回到秦府,秦宝珠衣裳也顾不得换,直接便去了榴园。请常顺娘摒退左右后,才将道观的见闻一五一十道来。 “真的是你舅娘?”常顺娘听完后,还是有些怀疑。 秦宝珠点点头:“没错的,舅娘虽然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点当年大概的轮廓,况且兰姐姐也没必要说谎。” 常顺娘冷哼道:“她还敢出现,我可有一大笔帐要跟她算呢!”杀母之仇,虐女之恨,她一刻也没忘记! 秦宝珠叹道:“算了吧,娘,她都这样了,也没多少时日可熬了。人死如灯灭,以前的那些恩恩怨怨总会消散的。如今还是将此事告诉喜姐儿,让她们母女见上最后一面为好。” “喜姐儿也是命苦。。。”常顺娘沉吟片刻,扬声唤瑞儿媳妇进来:“你着人去找喜姐儿到我这边来,同时去请一位大夫出诊,然后收拾一下,随我出门去。” 瑞儿媳妇看了秦宝珠一眼,心有疑惑,但也没多嘴,立时领命忙了起来。 不用多久,所有都准备好了,常顺娘带着女儿与常喜儿亲自到那破落道观去。 一路上常顺娘都板着脸,秦宝珠欲言又止,常喜儿将她们的反常看在眼里,不免惴惴不安。快到道观时,常顺娘终于开口了:“喜姐儿,待会我要告诉你的事,你听了,且先冷静,知道吗?” “不知姑妈要说的是什么事?”常喜儿更是不安了。 “你娘回来了,我现在就是带你去见她,不过她病得厉害,快不行了。” “什么!”常喜儿惊得张大嘴巴。罗氏消失这么多年,说不想念她那是自欺欺人,那毕竟是她的亲娘,再如何她也恨不起来。可是,多年后的再见,竟是她即将离开人世之时吗。 待进了那破落道观,顺着秦宝珠指的方向,看见干尸一般的罗氏时,常喜儿扑过去,忍不住哭起来:“娘!娘!您怎的这般模样?” 其实罗氏刚吃过皮日兰熬的一碗浓浓的粥,脸色已经比秦宝珠初见时好多了。 听见日夜思念的女儿的叫唤,罗氏睁开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笑容,虚弱道:“喜姐儿,真的是我的喜姐儿吗?” 常喜儿用力点头:“是我,娘,是我!”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上天终究待我不薄!”罗氏也跟着流下两行浊泪,“儿呀,娘以前对不起你,现今真的好后悔。你爹,还有你那一出世就没了的弟弟,他们的死其实都与你无关,我以前只是。。。只是太过伤心,不知怎么去面对,才会怪在你头上。可惜为娘。。。为娘醒悟得太晚,一切都迟了!”一下子说了这么多,罗氏有些撑不住,一直在喘气。 常顺娘拉起六神无主,一直在哭的常喜儿,朝罗氏道:“你也别说太多了,先让大夫看看吧。”她语气硬邦邦的,说的话却隐含着关心——看到罗氏如今这样凄惨,常顺娘还是心软了。 “二姐儿?”罗氏苦笑,“我也是对不住你,非但。。。非但没有好好照顾宝姐儿,还害她落入。。。落入拐子手里吃了那么多苦。甚至连婆母,都是。。。都是我害死的。” “好了,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是先让大夫看看吧。” 大夫捻着山羊胡搭上罗氏的脉搏,皱着眉直摇头。少顷起身朝常顺娘道:“夫人请借一步说话。” 罗氏知自个知自个的事,之所以撑着一口气到现在,无非是还有个念想罢了。如今日夜思念的女儿就在眼前,她已经了无遗憾。 恍然间她想起往日的种种,那时初嫁常木匠,夫君、婆母与小姑对她都好,着实过了一段甜如蜜糖的日子。及至生下常喜儿后,夫君没了,婆母也整日里挑鼻子瞪眼,她改嫁不成,活得不人不鬼,逐渐地在浊酒与赌博里寻找慰籍。 后来连婆母也去了,她为了躲避赌债,狠心抛弃年幼的女儿,连祖宅也卖了换钱,跑回娘家兄长那里。本来还想带着那笔银钱找个好人家再嫁,岂料狠心的兄嫂为了独吞那笔钱,迷昏了她卖给一个行商为奴。 那行商癖好特殊,专爱她这般年纪的妇人,几乎是夜夜以折磨她为乐。有时用鞭子,有时滴蜡油,有时插竹签,总是变着花样凌虐。她身上就没一处完好的,那处儿更是肿烂不堪。她哭过,也求过,可那行商似乎更加兴奋,折磨起她来更起劲了。 没多久,行商便腻味了,转手将她卖给一个颇有家私的屠夫。屠夫跟行商癖好相似,人比行商还要粗壮,虐待起她来变本加厉。她想寻死,每回都没成,反而被屠夫一顿好打。如此她辗转在这些个男人中间,渐渐地心如死灰。她这才发现,即使在甘明镇时有再多的不好,也胜过在这些个禽兽手底下千倍百倍。 一日她从囚禁她的小屋子窗口望出去,见一个小女孩看扑倒在自己母亲怀里撒娇,她突然就想起了自个的女儿,也如那小女孩一般大小,总是那么乖巧,总小心翼翼讨好她。顿时思念如潮水般袭来。此后她不再寻死,想要再见常喜儿的念头如野草一般疯长。 凭着这样的信念,奄奄一息的她终于寻着个机会逃离了那些禽兽,辗转流落到这京郊的破落道观。如今得上天眷怜,终于能见到女儿最后一面了。 罗氏嘴角噙着微笑,贪婪地再看常喜儿一眼又一眼,终于闭上了那双浑浊的眼睛。 却说常顺娘在大殿外听得大夫说道:“这是病入膏肓,熬不了多久了,还是准备后事吧。” 岂料话音刚落,就听见大殿里头常喜儿惊惧地连喊几声娘,紧接着失声痛哭起来。 常顺娘心里咯噔一声,暗道罗氏怕是不好了。果然,秦宝珠此时快步走出来,脸上带着哀戚之色,在她身边低声道:“舅娘已经去了。” 常顺娘闻言也是有些伤感,但她很快便冷静下来,着瑞儿家的先去找口棺木过来,再行丧事事宜。道观这边闲汉很多,瑞儿家的给了点跑腿钱,立马就有人争先恐后来办差。她回道观时见常顺娘在大殿门口叮嘱秦宝珠:“你不是常家人,按规矩这丧事不能插手,发丧时吊唁一下便可。如今还是快些离开这里罢。” 秦宝珠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说道:“兰姐姐以前对女儿有恩,女儿不忍见她一家就住在这种地方,想这趟顺便就带他们离开。娘,您看如何?” 常顺娘赞许地点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是你可想好,将他们安顿于何处?” “这。。。”秦宝珠一时语塞,其实她只念着要回报当年皮婶子及皮日兰的恩情,对于要如何安置皮日兰夫妇,却并未考虑到。念及此,不由满脸惭色道:“是女儿思虑不周了。” 常顺娘见女儿受教,微笑说:“无妨,你年纪尚小,做事难免有疏漏之处,待日后嫁了人,可就要学会事事考虑周到了。”话虽如此,常顺娘心里却暗暗自责,眼见着女儿都到了要议亲的年龄,自己却没有尽早教她处事掌家。不过此事暂放一边,皮日兰夫妻的去处着实有些难办。府里是不可能收留的,安排在自家庄子里又非长久之计,况且恐怕会留给家里那两个姨娘兴风作浪的由头。 此时听得秦宝珠踌躇道:“娘,您瞧我先帮他们在城里赁下一处房子,如何?只是我怕。。。” “此法甚好。怎么,有何不妥?” “兰姐姐是个有傲气的,她家那位看样子也是书生意气,恐怕轻易不会接受我们这样的周济呢。” “如此倒是难办。”常顺娘亦是沉吟。 秦宝珠左思右想,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忽见豆沙送完乐暄妍赶了过来复命,眼睛不由一亮。是了,她在京郊买的庄子,自带了几十亩田地,尚没个主事的。且乐暄妍只带个丫鬟住在那里,也十分不方便。若是皮日兰夫妇能住进去,既能帮忙看庄子,也能给乐暄妍跑跑腿打打下手。只要不是白吃白住,想来皮日兰夫妇不会拒绝。 秦宝珠买下庄子的事是瞒着家里头的,如今事急从权,况且对方又是自己的母亲,也抛去顾虑,将自个的想法说了出来。常顺娘听后大为意外。从上回秦宝珠给出了主意借宋老爷赚了一笔后,她就知道自己这女儿是个主意多的,可也不曾料到她竟暗中买了个庄子!想来必是瞒着家人不知在做什么营生赚下的钱。想到女儿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本事,当下既惆怅又欣喜。 不过常顺娘很快收拾好心绪,对秦宝珠道:“你这主意甚好。既然是你的庄子,为娘便不插手了,兰姐儿那边由你跟她说去。以后呀,你那庄子的事娘就烂在肚子里,不会跟家里头的人透露半分的。”虽然家里头尽数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但难保日后不会生变,就让那庄子成为女儿暗中的倚仗与退路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章 秦真珠计赚姚良笙 秦宝珠诧异常顺娘如此开明,不过她随即便明白了常顺娘的意思,心里不免对母亲更加敬爱。 一切商量妥当,秦宝珠就去找皮日兰,将打算全盘托出,只是隐瞒了乐暄妍的身份,只说是有位贵人暂借庄子避居。皮日兰本不愿麻烦秦宝珠,可见她说的,自己的夫君确实需要个安静整洁的处所养病,于是找安秀才商量。两人最终还是决定依秦宝珠所言,至于如何还这个大人情,只得日后竭力帮秦宝珠做事来报答了。 皮日兰夫妻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跟着秦宝珠上了牛车,半道又换了一辆,这才到了京郊的那个庄子。 秦宝珠让豆沙先带皮日兰夫妻去安顿,自个亲自到内院去跟乐暄妍解释。乐暄妍难得比预料中还要好说话,也没什么架子,立时便说不允了。这个庄子原先只有她主仆二人,其实甚为不便,如今能有人搭把手,或是替她出去跑跑腿也是甚好。 待秦宝珠告辞出来,豆沙已经安置好皮日兰夫妻了。秦宝珠又叮嘱一番,让皮日兰无事不要去打扰内院的乐暄妍,不过她瞒下乐暄妍的真实身份,皮日兰也很有眼色,并未多打听。 等秦宝珠回到秦府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五仁忙不迭端来热水给她洗漱,禀道:“三姐儿在老夫人面前告您夜归,老夫人很是生气,差人过来,叫您一回来便去萱堂。我让人温着粥呢,姐儿还是先填填肚子罢,省得待会老夫人训得久了,肚里饥得难受。” 秦宝珠点点头,问她:“娘还没回来?” “尚未。” 秦宝珠叹气,看来常顺娘被罗氏的丧事绊住了,没法儿救她。她迅速吃完一碗香糯的百合枸杞粥,这才换身家常的衣裳往萱堂去。 岂料萱堂居然已经熄灯,有那一等丫鬟进去禀报后又出来道:“老夫人吩咐姐儿先等等。”说完,也不请她进去。 想来老夫人是要给她个下马威,罚她站站。秦宝珠默默紧了紧衣裳,秋日的夜晚太凉,她怕冷。 所幸还站了不到一刻钟,就见常顺娘匆匆赶来,还是今儿白日里出门的那身打扮,显然是一回府还来不及换身衣裳就赶来了。 常顺娘是府中掌中馈的主母,秦老夫人再不喜也是要给面子的。她进了屋子没多久便出来,也没说别的,只让秦宝珠回去好生歇息。秦宝珠知此事已解决,便放心地回荷院了。 常顺娘看着女儿在秋凉中微微发抖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狠色,邬姨娘,你生的好女儿,千万别犯在我手上! 罗氏的棺椁被寄放在一间道观里做法事,常喜儿身带重孝,便一直借住在那观里,同时也好守灵。秦宝珠忧心她伤心过度,可碍于风俗自己又不能亲去安慰,只得准备一些吃用的让豆沙带过去,让她在外头过得好些。所幸每回豆沙带回来的消息,都只是说她除了异常悲伤,哭得双眼红肿外,一日三餐还是正常的。 七日的法事在秦宝珠的焦虑中终于结束了。常喜儿要扶灵归乡,常顺娘派了瑞儿一路护送。秦宝珠不能送她,只得在家中最高的小楼上,惆怅地望着出城的方向。昨日常喜儿让豆沙给她带回一封信笺,除了托付她帮忙秦真珠一齐看着绣坊外,还反过来劝慰她不必太担心,等扶灵回去后很快又会回秦府来。 秦宝珠站了好一阵子,这才下楼来。经过花园子时,见菊花一丛丛开得正好,忽然便想起那日她送了几样果子去东厢,姚良笙独独拣了最甜的菊花糕儿来吃。她见他喜欢,连着几日又多送了些,岂料偶然听见东厢小厮打趣他,见到大姐儿魂儿都丢了,连最讨厌的菊花糕儿都吃了不少。她哑然失笑,便没再送过菊花糕。 “读书人果然是呆子多!”秦宝珠想起此节,不由哂笑,心情也好了许多。心念着这几日因罗氏的丧事,无暇顾及姚良笙,将他全抛到一旁。秋闱已经结束,不知他考得如何,于情于理,她也该去拜访一下才是,否则也太让人寒心了。于是秦宝珠临时起意,转而往东厢去。 东厢静悄悄的,秦宝珠走近了发现亭子旁站着两个人,正是秦真珠与姚良笙。他俩正脉脉相望,并未发现有人过来。鬼使神差的,秦宝珠也不知自个出于什么心理,拉住想要出声喝止他俩的豆沙,悄悄躲在一边。 “表哥若是高中,可别忘了你三妹妹。”秦真珠的声音本就娇滴滴的,此时更是柔媚如水。 秦宝珠离他们不算远,说话声传过来虽然小,可十分清晰。 只见姚良笙垂头望着秦真珠,眼里柔情似水:“这些时日里,三妹妹嘘寒问暖,又给我诸多帮助,这份情意,我如何能辜负。” 秦宝珠见他这般作态,又有此番言语,心中的失望之情油然而生。她真料不到姚良笙看着老实,其实是脚踏两条之人。可笑自己往日还真以为再努力努力,他就能逐渐改变这时代一夫多妻的观念。如此就算她初衷是搭伙过日子,嫁给他后她也愿意试着将男女之情放在他身上。 秦宝珠正有些不是滋味之际,护主的豆沙却忍不住了,低骂一声:“不要脸!”待要跳出去,却被秦宝珠死死拉住。 “你就这样出去,到时叫我如何自处!” 豆沙一愣,但她本就十分聪慧,一下子就想到了个中原因,只得又退回来。前些日子大姐儿与那姚良笙走得近,府里头有那爱嚼舌根的,暗地里都在说日后那老夫人的侄孙必定要成为老爷的东床。常顺娘对此也是推波助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此时她跳出去阻止,事情怕是要闹大,大姐儿的闺誉可就不保了。 豆沙只得按下怒火,站在秦宝珠身边听那两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而那边,秦真珠得了姚良笙的准信,大喜望外,暗道这穷酸秀才要真能高中,挣给她个诰命当当,将那乡下冒出来占了嫡女之位的秦宝珠彻底踩在脚下,也不枉她伏低做小讨好他好些日子。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她能隐隐看出这穷酸秀才对那土包子不无情意,未免有变,她还得再加一把火。秦真珠瞬间有了主意,她仰起头,含羞带怯看向姚良笙,粉面含春,愈加娇媚:“表哥,我……”莲步轻移,似是被什么绊倒,话没说完,整个人倒在姚良笙怀中。 突然温香软玉在怀,姚良笙又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只觉脸上轰然烧起来。又见秦真珠媚眼如丝,他忍不住哆哆嗦嗦便往那娇艳欲滴的樱唇印上去。 那边厢豆沙已经是双眼喷火,直骂他们奸夫□□,对不住秦宝珠。秦宝珠摇摇头,将豆沙扯走了。 远离东厢后,秦宝珠才道:“好了,这事儿给我烂在肚里,以后莫要再提起。”豆沙却有不甘,问她道:“姐儿难道就这么算了?当初笙哥儿可不是这样的,怎么就这么几日就全变了呢!” 秦宝珠淡淡一笑:“既然他这么容易就变了,而我能在此时看清,何其幸运。”豆沙见她脸上神情轻松,并无任何愤懑,不像强颜欢笑的模样,心下大奇,暗道莫非姐儿对笙哥儿并非情根深种。虽不明白,但她素来以秦宝珠为重,便将那怒意放下了,只是心中对姚良笙及秦真珠不齿之极。 说来,甫一发现姚良笙乃如此经不住诱惑之人,秦宝珠不是不失落的,毕竟她曾真心计划与他携手余生。但她对他也未到非君不嫁的地步,因此几乎是顷刻间她便收拾好心情,出乎意料的似乎浑身都轻松了。 细想了想,大约是一直以来将找个人搭伙当成了必须完成的任务,可她对姚良笙其实并无男女之情,不知不觉他渐渐成了压在心头一颗大石。如今这石头自己移开,她豁然开朗。听闻在大璋朝也有些终身不嫁的女子,失去家族的庇佑后,投身道门,做个记名弟子,也逍遥得很。譬如戴夫子,便是如此。 念及此,秦宝珠便存了投身道门的心思。既然大璋朝的男子靠不住,她也便不做那些改变他们固有观念的费力不讨好之事。 后秦宝珠着豆沙出去细细打听,果然得知,在京郊是有好几个道观都收记名女弟子的。只要捐一定数额的香油钱,便能得到特殊的戒牒,受道观的庇佑,又不必如真正的坤道一般住在观里,不得自由。不少手有闲钱的寡居妇人,或是家道中落的贵女都将这些道观当成自己最后的居所。当然,不到迫不得已不会有人走这条道,像秦宝珠这种家境小康、父母俱全,又未出阁的姐儿,断不会有人跑去投身道门的,毕竟这也算是出家,一旦上了戒牒,可就再也不能嫁人,即使日后销了牒,也很难嫁出去。 可秦宝珠就奔着不嫁人而去的,暗中多方打听后,选了个知观厚道,名声又好的道观,瞒着家里人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得了个度牒。 此事前前后后都是豆沙跑的腿,自然不瞒着她,可也把她愁坏了。她弄不懂为何姐儿正是如花的年纪,怎的就要出家,莫非还是为了笙哥儿伤心?可对这她也没敢问,旁敲侧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但对于秦宝珠投身道门她总是要劝阻的,奈何每回说到口干舌燥,秦宝珠愣是不松口。待她从衡清观将秦宝珠的度牒拿回来时,整个人看着就如丧考妣。秦宝珠看在眼里,却是乐了,暗道这小妮子实在忠心。 漫不经心翻了翻度牒,随后抛到一边,秦宝珠反过来安慰豆沙道:“瞧你那样,只是我一个投身道门而已,你还是俗世中人。别担心,日后我帮你找个好人,风风光光嫁了。” 说到自己的亲事,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豆沙也免不了脸红,可她很快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说着姐儿出家之事,怎的突然变成她的亲事了。还待要劝劝,秦宝珠朝她摆摆手:“度牒都拿了,此时已成定局,你只要给我守口如瓶,莫让家里人知道便可。” 见秦宝珠神色极为认真,豆沙知再劝无用,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不过心里到底还是存了丝侥幸,盼着常顺娘给秦宝珠说亲时她能改变主意。 时间过得飞快,在不时想念常喜儿的日子里,冬至也快到了。秦宝珠在绣坊里跟秦贵珠碰了下头,又在里面转了一圈,见没什么事便出来了。常喜儿临走时托她帮忙看顾一下绣坊,她自然放在心上。只不过先前秦贵珠见绣坊前景好,常喜儿想扩大规模又苦于资金不足,于是秦贵珠央了秦宝珠做中人,入股绣坊。现如今这绣坊她也占了一半,自然尽心尽力,她也是个有能力的,将绣坊打理得井井有条,也就不用秦真珠多费心思了。 出来见天色尚早,秦宝珠便到街上的铺子里逛逛,顺便采买点东西。从书画铺子里挑了张绵阳太子图和九九消寒图,路过琳琅阁时想起冬至给常顺娘做的暖耳还差一对玉饰,便进去瞧瞧。左挑右拣,好容易选了对成色不错的,秦宝珠这才心满意足回去。 孰料走到门口,也不知怎的,被那门槛绊了一跤,跟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满怀。亏得那人反应快,伸手搂了她一下,免了她跌倒在地的窘态。只是这一搂用力过大,最终秦宝珠被压向他的胸膛,整个人都被抱在他怀中,满眼满鼻都是陌生男子的气息,不由身子一僵,耳边就传来豆沙一声惊呼。 秦宝珠一惊,下意识抬头,一双清亮好看的眼睛撞将进来,然后是一张棱角分明又甚为清峻的脸,脸上皮肤极好,几乎都要看不见毛孔了,此时染上淡淡的粉色,不仔细看倒是瞧不出来。 秦宝珠只是看了一眼,自然没注意到,她魂儿都快吓出来了。好死不死,她竟撞到了静王世子明慎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章 姚良笙落榜生怨气 犹如遭雷击一般,秦宝珠立即弹开,深深行了个礼,口里称罪道:“民女无意中冒犯世子,请世子大人有大量宽恕民女。” 明慎湜今日到琳琅阁来也是事有凑巧,他临时起的意,没想到不但碰见秦宝珠,佳人还投怀送抱。从来对女色不假辞色的世子立即脸红了,心也飘了起来,刹那间只觉浑身舒泰无比。可惜这一刻维持了只两三息,佳人就像躲瘟疫一样跳开了,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那因乍然遇见心仪女子而发光的眼顿时黯淡下来。及听见她惶恐告罪,顿时连心情都怏怏起来。 不过他素来内敛,即使心中不快,面上也没显,只是口里说道:“无事,只是意外而已。”说罢,视线一转,见地上掉了个坠子,已经裂成两半,便俯身拾起,问道:“这可是秦大姐儿掉的?” 才刚买的就这样摔了,真是可惜。秦宝珠眼里闪过一丝懊恼,接过那块碎玉道:“正是,这坠儿也太不经摔了。” “这是我的错,当赔给姐儿才是。你看这店里有哪个喜欢的,尽管拿,我来出钱。”好容易逮着个机会送礼,明慎湜语气里的雀跃无论如何也掩不住。 秦宝珠却慌得直摆手:“不过是买了去给家母做冬至礼的小玩意儿,不是什么好玉,哪里敢要世子破费。”说罢,好似怕明慎湜坚持赔偿,她不好推脱,也不顾对方什么反应,急急行礼走了。 豆沙招来一辆牛车,秦宝珠钻进去,待牛车行了好大一段路,那砰砰的心跳才平复些。每回碰见明慎湜,她总不由自主想起妙一宫那晚所见,明慎湜一身银光铠甲,手执□□,所到之处无不鲜血飞溅,人头纷纷落地,真如地狱而来的死神。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见这样的屠杀,实在忘不掉。本来与他共在一处,只要离他远点,她尚能控制住那种恐惧的心情,孰料今日居然撞在了一块! 想当年她初到京城,也是在这琳琅阁,秦真珠使坏让自己的丫鬟锦霞撞了她一下,那时她面前站着的也是明慎湜,只不过当时他迅速躲开了,而她则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今日竟如此巧合,也朝明慎湜摔去,不同的是这回她给他接住了。可她倒宁愿如那时一般摔倒在地呢! 话说明慎湜神色复杂地看着秦宝珠落荒而逃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她当真是避他如蛇蝎,连多说两句话都不愿意。说来他还真羡慕她的家人,他也想要她亲手做的冬至礼…… 不知寄居在她家的那个所谓远房表兄会否趁机讨一件她亲手做的冬至礼?明慎湜双眼变得更幽暗了,整个人更冷冽了几分。据阿邵亲自去探来的消息,那可真不是什么良人。仗着有几分才气,先是接近秦宝珠,又不舍秦真珠的温柔可爱。真是打的好一个尽享齐人之福的如意算盘!这样的人品,居然也敢妄想秦宝珠?姚良笙若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别怪他心狠手辣! 天气愈发冷了,秦宝珠几乎是龟缩在屋里烤着炭盆,除了每日去学堂上课,以及跟常顺娘学习处理家务事外,她一步也不愿踏出房门。 秋闱的结果已经出来,姚良笙落榜,秦真珠立时对他冷淡许多,爱理不理的。姚良笙居然也不大放在心上,反而时时在秦宝珠面前晃。秦宝珠早已决定放弃他,自然不愿再与他有何牵扯。每每见他,均十分疏离。次数一多,姚良笙也便知趣,不再找她了。 只不过姚良笙自幼家境贫寒,父亲早逝,见过不少世态炎凉,导致他心理自卑又敏感。他见秦家两个姐儿秋闱前都巴结着他,可一旦秋闱落榜,立即就疏远了,心里颇不是滋味,未免渐生怨怼,觉着她们是瞧不起他。于是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她们求他娶回家,于是乎姚良笙秋闱后也不回家,继续在秦家借住,闭门不出,比以往更加发奋读书,以期三年后一举高中,以雪前耻。 “姐儿,乐三姐儿递了帖过来。”豆沙捧着个黑漆木匣子进屋,反手关上门,走到秦宝珠跟前又低声道:“庄子上的安大奶奶给您来了一封信。”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封信,塞进秦宝珠手里。 “莫非庄子上出了什么事?”秦宝珠惊疑不定,忙拆开信封,取出信笺读起来。匆匆掠过一遍,她紧蹙起双眉。豆沙见状,担心问道:“可是庄子那边出了什么事?” “我也想不透。”秦宝珠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起身去揭开炭盆的盖子,将信笺连同信封全扔进去。火苗一下子窜起,那封信很快就化成一堆灰烬。豆沙忙拿起旁边的长筷拨几下,连那最后残存的一点小纸片都全烧得一干二净。 秦宝珠失神地看着炭盆,回想起信中说的昨日一个男子强行闯进庄子,带走了乐暄妍。她既担忧又无奈,担忧的是那男子敢公然掳走堂堂郡王妃,必是有所倚仗,兴许就是那日在巷子里遇见的骑马男子,也不知乐暄妍会有什么不好的遭遇。无奈的是,她明明想要帮助乐暄妍,却有心无力,只能坐在家中发愁忧心。 烦闷之极的秦宝珠霍然起身,快步朝案桌而去,她需要以练字来平心静气。孰料她魂不守舍的,经过屋里摆着的小圆桌时,径直撞了上去,整个人跌倒在地,先前豆沙放在桌上的黑漆木匣子掉下来,好险差点砸到她的脚。豆沙唬得赶紧扑过去扶她起来,坐在一旁的绣墩上。 “姐儿当心点,怎的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庄子上出事了?您撞疼了吧,要不要找个大夫?” “无碍,揉揉就好了。郡王妃被人带走了,我只是有点担心。”秦宝珠揉揉眉心,目光落在地上从黑漆木匣子掉出来的一张请柬上,淡粉地上,用银粉细细描绘着数朵梅花,这般精致讲究,一看就是出自乐水之手。 “那个是你方才一并拿进来的吧,给我瞧瞧。” 豆沙捡起请柬,拍了拍灰尘递给秦宝珠。秦宝珠展开一瞧,原来是乐水邀她后日会面。秦宝珠心中一动,指不定乐水那边还能有点乐暄妍的线索呢。想到此节,她隐隐有了不少期待。 乐乐居在京中是颇有名气的一家酒楼,它之所以能在竞争激烈的饮食业占据一席之地,不仅是因为它家的美味佳肴,更因为它是京城首家拥有自己戏台以及戏班的酒楼。除了他们自家的戏班天天在台上应顾客要求表演外,他们还不定期邀请有名的戏班子登台演出,甚至有时还能看见璃国戏班子的身影。 当秦宝珠站在乐乐居的门前时,见到那客似云来的场景,也不免吓一大跳。心中暗忖乐水向来喜欢清净,这回怎的一反常态约在了这么个热闹非凡之地。 正犹豫着是否取出请柬来再确认一遍,就有那眼尖的店小二迎上来。豆沙报上乐水的雅号对月山人,小二那本就看着十分真挚的笑容越发深了:“姐儿请随小的来,那位也是刚到,如今正在楼上的包间等着呢。” 到了楼上,与楼下居然像是两个世界,安安静静的,既不见人走动,也不闻喧闹声。只见一条宽敞的过道,一侧是贴曲水万地纹洒金纸的墙,挂着好些风格清幽或崛奇的画作,倒与别处总喜欢挂些富贵牡丹图之类的大为不同。过道的另一侧是一排紧闭房门的包间,一水的红木碧纱门,煞是好看。 小二在中间的包间前停下,敲敲门,立时便有小丫鬟打扮的人从里头打开门,秦宝珠认得她是乐水身边的汀雨。 屋里头虽然空间颇大,其实是从一大间屋子隔出来的。六扇高及屋顶的大落地屏风矗立在中间,将大屋分成了两个小屋。乐水依然是她不愿屈就的做派,早让下人将各处重新陈设,用的都是从家里头带来的各式雅致的物什,而且隐隐有淡雅清香萦绕各处。据乐水说那熏香是她调出的一个独门方子,价值千金,别处买不到。她也曾送过一些给秦宝珠,那香燃起来确实心旷神怡。只是秦宝珠也不大好熏香之道,用完后也没再向乐水讨要。乐水晓得后曾笑骂她是牛嚼牡丹,不懂风雅,便也没再相送。 秦宝珠撩开帐子走到窗前的塌边。那是从墙上开出的一排合页户牖,正对着楼下的戏台子。客人在窗边坐着便能将戏台子一览无遗,而楼下却无法窥视楼上。此时窗下挂着个湘妃竹鸟笼,里头乐水那名唤皎皎的白鹦鹉朝秦宝珠投去一眼,又低头整理自己的羽毛,榻上则懒洋洋盘着一只雪地金缕品种的猫,也是乐水的爱宠,名唤惜雪。惜雪听见声响,慢吞吞半睁开双眼,见是秦宝珠,甩了甩尾巴,又闭眼假寐了。秦宝珠与乐水碰面也不少了,十次有八次都能见到这一鸟一猫,每回都觉得它们似乎都透着一股子难以言说的傲娇。 乐水正拿着本书倚在榻上,见秦宝珠进来了,忙招呼她坐在自己身旁,眼中余光却忍不住往落地屏风那边飘。秦宝珠坐下,瞥见那书的封面是万卷书房花千里新写的一本话本,掩嘴偷笑。这花千里便是她找的写手董三姐儿,写书又快又好,几个月下来也累积了不少书迷,让她的书坊大赚特赚,连孟公子也赞她好手段,能扒拉出这么一棵摇钱树。 乐水见她偷笑,以为她是在取笑呢,于是叹气道:“我这也不是三心二意,只是万卷书坊的兰陵笑笑生好似封笔了一般,竟然久久不见有话本问世,无奈之下只好看花千里的了。但花千里的话本虽也不错,但还是兰陵笑笑生略胜一筹,若真是封笔,那太可惜了。” 能得眼高于顶的乐水如此评价,秦宝珠觉得自个也算小有成就了。但她没有接下话头,而是问道:“怎的约我来此处?方才我看楼下龙蛇混杂,热闹非凡,实在不像是你喜欢的地方呢。” “这儿是……是我慕名已久之地,听闻戏班子唱得特别好,况且明日是你生辰,必是要在家里头过的,我这不是想着找个特别的地方提前给你庆贺一下么。你放心好了,楼上全让我包下,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清净的。”乐水面上带笑,其实心底惴惴不安。方才她一时口快,差点说漏嘴,道出这儿实际是那人选定包下的地方。她还真怕秦宝珠看出什么端倪,于是不由往屏风那边看去,倒有些后悔答应隔壁那人的请求了。 秦宝珠却没发现她的异样,显然是信了她的说辞,只不过有些奇怪乐水竟出手如此大方。也不是说乐水便没有这般财力,但据她所知,京城乐氏乃清贵之家,虽则从大璋朝开国之初迁来京城后,一直备受荣宠,近二百年来长盛不衰,但每一代均为官清廉,且多任职于油水最少的翰林院,家底并不丰厚。乐氏子弟又一直清正自持,没出过什么纨绔子弟,是以像这样随意挥霍的行为,还真是不多见。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有的,乐水递过来一个册页,笑说:“你瞧瞧看要点哪一出戏。今儿登台的是从璃国远道而来的庆丰班,他们可难请了。今儿咱们包了楼上,是以点什么戏由咱们做主。” 实际上是现代灵魂的秦宝珠哪里懂得欣赏这老半天都唱不完一句的戏曲,可乐水盛意拳拳,她也不好扫人的兴,于是翻开册页看起来。这册页薄薄的一本,却列出许多戏目,秦宝珠此前对这些并无涉猎,便随意点了一出。 乐水拿过来一瞧,笑了,说道:“这出《双姝记》以前甚是流行,但自从庆丰班排出兰陵笑笑生的《风月琉璃传》后,它只能屈居其后了。我还以为你要点《风月琉璃传》呢。”说罢,将册页递给汀雨,让她下去安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章 贺生辰乐水送厚礼 秦宝珠闻言窘然,她方才只胡乱看几眼戏目,完全没发现里头居然还夹有《风月琉璃传》。只不过这个什么庆丰班也忒不厚道,排了她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书也不跟书坊打声招呼。若是在现代,完全可以提起诉讼告他们侵权。可惜这儿是大璋朝,这等事情再平常不过,又有何人在乎。 秦宝珠也没在这问题上多纠缠,心里思量着如何才能不着痕迹打听一下乐暄妍的近况。这眼神忽然就落在旁边添香的小丫头身上,心里一动,却是笑到:“水姐儿,你这丫头倒眼熟。” 乐水浑不在意道:“你觉着眼熟便对了。她呀眉眼间有些像姑姑身边的人,她们有那么点子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当初也是见她调香手艺好,我向姑姑讨来的。” “哦?”秦宝珠端起茶杯润润唇,状似顺口问,“说来不知郡王妃近况如何?” “前几个月回去封地了,碍于规制也不好与我们互通书信,大约与平日一般无二吧。” 那便是连乐水也不知乐暄妍又回到京城,更不用说是否晓得她如今的下落了?秦宝珠正兀自沉吟,耳边又听得乐水的言语:“宝姐儿,这是我给你的生辰贺礼,收着吧。” 秦宝珠诧异抬头,也无暇再琢磨乐暄妍的事情。只见乐水不知何时取出个红漆戗金海屋添筹纹的大匣子,朝她递过来。 秦宝珠也不矫情,道声谢后接过来。正准备交给随侍在侧的豆沙时,乐水却道:“打开来看看是否合意?我可是头一回送你生辰礼,心里没底呢。” “水姐儿有这份心就难得了,送什么我都喜欢。”秦宝珠笑笑,打开那匣子,却是怔住。 原来匣子里是一整套赤金累丝嵌红蓝宝石的头面,分心、挑心、草虫簪、花头簪、钿儿、掩鬓、压鬓钗、满冠以及葫芦耳环,无一不齐备。 轻轻合上盖子,秦宝珠将匣子推回给乐水,正色道:“这样价值连城的物件儿,我可不敢收。”许多大富之家的女眷,或者王妃侯爵夫人,其首饰里赤金的也不算特别多,一般而言银胎鎏金较常见,更何况这套头面极尽工艺之精巧,甚至件件镶嵌有西洋的红蓝宝石!秦宝珠与随常顺娘去宋府做客几次,亦从宋夫人茅氏那儿得知大璋与璃国是不产红蓝宝石的,一切倚赖西洋那边运来,是顶稀罕之物。 “既然都送出了,哪有收回的道理。”乐水嗔怪道,“你也不必不自在,这套头面我是从一个相熟的西洋商人那儿低价买回来的。他本就是贩宝石香料的,材料什么都是现成,只出了工费找金匠按照咱们大璋的式样打出来。他原打算拿回家乡送人,可不巧他一批货遇到海上风暴翻了,这下子连回乡的钱都没有,只得变卖身上的值钱物件,这才便宜了我。你要是再不收,我可要恼了。若是仍觉得不自在,就好好儿回忆一下你幼时听过的那华夏国传来的诗词,默写出几首绝妙的,如此我便心满意足了。”说完,她不由望向屏风那边,暗道那人好大的手笔,一出手就是这样一套不凡的赤金头面。 秦宝珠没注意到乐水稍显古怪地神色,她兀自在想着即使低价购入,想来也是一笔巨款,况且这样奢华的头面,怎么看都不是乐水的喜好,怎会拿来送人?她心存疑惑,仍要推辞,只是此时下头戏台子上忽然一阵锣鼓,原来是方才点的戏开锣了。她只得暂时按下此事,专心看戏听曲。 戏子们轮番粉墨登场,咿咿呀呀演绎的这一出《双姝记》,却是个极为老套的故事。年轻的书生与青梅竹马的表妹私定终生,发誓秋闱后即上门提亲。书生赴考遇劫,趁着夜色逃出匪窝,慌乱之中撞入当朝尚书的别院后园,无意中窥得尚书家姐儿的容貌,惊为天人。他先是使计住进别院,然后勾引尚书家姐儿的贴身婢女与之云雨,最终引得梁家姐儿给他破了身子。待书生高中,与尚书之女成亲并纳了那婢女。不久表妹寻来,尚书之女大度接纳。最终二女互称姐妹,皆为平妻,书生坐享齐人之福。 实在无法苟同的秦宝珠看得都快睡着了,碍于乐水在旁才强打精神而已。熬了近一个时辰,这出戏才演完。乐水仍意犹未尽,唤汀雨拿银两赏那演书生、表妹、尚书之女的角儿,秦宝珠跟着也赏了,只是忍不住好奇问她:“这出戏有那么好看吗?” 乐水却讶异道:“莫非宝姐儿觉得不好?是了,定是往日看过数遍不足为奇了。只是,这出戏的唱词作得极好,三个主角唱念做打皆精,当得那些赏银。” “可这个故事实在是有够……奇怪的。”秦宝珠斟酌一下用语,委婉表达了自个对这出戏的内容的不喜。 乐水却没听出来,反而追问:“这个戏文有何奇怪之处?这都演了好些年,还真没听说过有人议论这点呢!” “你瞧那书生,分明已经与表妹私定终生,却还要去招惹尚书家的姐儿,坏人名节,甚至……甚至勾了人家的丫鬟行那苟且之事。这等三心二意的男人,居然高中状元,甚至享齐人之福,平妻小妾和乐融融,实在是有够无耻了。” “书生守约娶了表妹与尚书家的姐儿,怎的会无耻?自古以来男子都是三妻四妾,怎能说是三心二意?像兰陵笑笑生话本里的那些书生侠客才奇怪吧,一生只娶一个女子而不纳妾、收通房,世上哪里会有这等道理?”乐水茫然地看着秦宝珠。 秦宝珠冷笑道:“若换做是我,决不允夫君纳妾或者收通房!既然我忠贞不二,那他一生也只能有我一个女人。”她不知此言,已一字不漏全落入屏风另一头的有心人耳里。 那人正端茶欲饮,闻言心中一震,手中茶杯掉在地上,咣当一声碎了,茶水洒了一地。怔忡好半晌,浮出一个苦笑。他早在看她写的那些风月话本时便隐隐有所觉了,只是下意识里不愿深想,如今听她亲口说出来,不可谓不失落。 诚然,因母亲的早逝,他早对后院里头那些为了争宠夺爱不择手段、阴谋百出的女人们厌恶之极,也对各方或善意或别有所图塞过来的女人不假辞色,碰都没碰过。但是,他终归要娶妃的,也终归要纳妾收通房的,别的不说,太后那边迟早要赐下来数个,他能做到的只不过是比旁的人少收几个而已。 那头不知乐水说了什么,只听得秦宝珠又道:“要么就找个小门小户人实诚的过日子,要么就大不了不嫁人,谁说女子必须依附男子才能活?” 乐水瞠目结舌,万想不到平日里沉静的秦宝珠,说起亲事来毫不见羞色,且想法竟如此惊世骇俗。 隔壁那人却似乎再也忍不住了,急急窜出房门,冲进马厩解下绳索翻身上去,后头伺候的还来不及反应,就猛然甩一鞭子冲了出去。 一路策马狂奔到郊外,北风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也毫无所觉,心里头的不甘与悲愤反复煎熬。明慎湜啊明慎湜,你自己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够配得上她!论家世,静王府后院乱七八糟,不是这个下毒便是那个谋害,更别说府里宫里源源不断给你屋里塞人,她又怎么看得上!论个人,你一身血煞之气早让她退避三舍,甚至连那个三心二意的姚良笙都比不过!你连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也不知狂奔了多久,明慎湜忽然猛拉缰绳,那马被他扯得前蹄离地半立,凄厉嘶鸣。他从马背上一跃而起,那马已然中了几支毒镖倒在地上抽搐。他半空中挥出几掌,那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两个黑衣人立刻吐血倒地。蓦的又冒出三个挥刀的,他冷笑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一人的刀,顺势在对方脖颈上划过,带出飞溅的一片血。转身时再度挥刀,余下的那两人竟双双被他砍下脑袋! 阿邵从远处狂奔过来,乍然见明慎湜神色狰狞,心里不免发憷,冷汗立时沁透后背。一直以来世子极少喜怒形于色,更遑论如此失态。显然此刻他心情极差,谁撞上去谁死得快! 于是不敢怠慢,阿邵迅速跪下请罪:“属下失职,请世子责罚!” 明慎湜右手一扬,手中的刀飞了出去,钉在地上,大半的刀身几乎尽数没入泥中! “暖芳堂后头那人耐不住了,给我盯牢另外那三个,尤其是挹翠堂!” “是!”阿邵微顿,禀道:“世子,属下刚收到消息,秦大姐儿命丫鬟豆沙暗中……”尚未说完,明慎湜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日后她的事情不必再探,亦不必再报与我。”声音竟比平日还要冷上几分。 阿邵愕然,他是知晓世子对秦大姐儿的心思的,怎么好端端的生变了?可惜了,还以为一贯冷情的世子逐渐变得像一个正常的人了呢,孰料一下子比遇到秦大姐儿前还要淡漠。 “后日又是万卷书坊核账之日,世子您与秦大姐儿的茶楼之会如何安排?”阿邵硬着头皮又问。 明慎湜脚步一顿,复又更加快了步伐。阿邵以为他不会再说时,却又听见他硬邦邦扔下一句:“日后由你代我去便可!” 明慎湜傍晚时分才独自一人回到静王府中。早先来宝在乐乐居追他不上,便先回来了,如今正候在院门口等他。见到明慎湜快步走过来,来宝眼睛一亮,立即迎上去,颇有些得意道:“世子,您听我说,今个儿太后娘娘和暖芳堂……”孰料他还未来得及邀功呢,明慎湜看都不看他一眼便脚下生风般进院子里去了。来宝顿时傻眼,暗自嘀咕一声:“这是怎么了?”脚底却也不停赶紧跟上。 明慎湜才踏进院子,立时便有一股浓郁的香风扑鼻而至。定睛一看,院子里一溜排开四个千娇百媚的美人,燕瘦环肥,虽不至于倾国但至少也倾城了。见得明慎湜进来,四个美人争先恐后拥过来,娇声呖呖地喊:“世子。”明慎湜哪里肯让她们近身,他是曾经刀口上舔血活过的,反应极快,那四个女的扑到半路便被他挥手她们震开。 “来宝,自己去领三十大板,再犯就回去吃自己的!”明慎湜双眼微眯,冷寒的语气里酝酿着暴怒。 来宝吓得扑通跪下,除了应声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见明慎湜阴沉着脸进屋,没再发作,他才抖着双腿站起身,脸上已经冷汗涔涔。暗道声侥幸,来宝心有余悸擦擦额上的汗,直后悔自作主张让这四个美人进到院子里来。 说来他也是好日子过太久了,见世子这几个月来似乎憋得太过,早上要换被褥的日子也明显多了,恰好太后赐下两个美人,暖芳堂也送了两个过来,他就自作主张带到世子面前。岂料世子一如既往,厌恶这些女子的亲近,他这回受到重罚,可真谓自作自受。 瞅见那四个美人还要跟着明慎湜进屋,来宝更是吓得直冒冷汗。世子已经生气了,真让这四个小妖精缠上去,这近身内侍他来宝也做到头了!想到自个受的责罚,来宝怒目瞪向那四个美人。喊人将她们远远拖走处置了,这才乖乖去领自己的三十大板。 转眼便到了新年,明慎湜心中郁悒,家里头又是乌七八糟,恰好宫里留人,他今年便借故没有回阳州,宁愿留在京城里冷清清的静王府。 大年三十的夜晚,他没有进宫,拎着一壶酒飞身上屋脊。洁白的雪花簌簌下个不停,城里早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远处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还隐隐传来欢声笑语,更衬得这偌大的静王府死气沉沉。 明慎湜一动不动望着秦家的方向,眸光幽深。半晌,仰头一口饮尽壶中浊酒,顺手抛掉空壶,从屋脊跃身而下,落地时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寒光沁人的宝剑。挽起一个剑花,身形跃动,他舞起一套大开大合的剑法,霎时间院子里人若蛟龙,剑光逼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章 宝姐折柳赠别王妃 明慎湜越舞越快,到后来竟只能见到阵阵残影。蓦的一声大喝,他手中长剑脱手飞出,牢牢钉在不远处的树干上!他缓缓走到树干前,也不拔剑,只盯着不发一语。良久良久,久到雪花都快将他盖住了,明慎湜才沉声唤阿邵出来。 “秦大姐儿她……她最近如何?”终究还是无法洒脱,也不愿洒脱。 阿邵暗道声侥幸,也亏得先前世子吩咐不必再探秦大姐儿时,怕他反悔,并未撤回探子,否则现下世子突然问起,他还真答不上来。即使心中绕了几道,阿邵面上依然平静,并未显露什么,老老实实答道:“秦大姐儿听闻京中传出福王殿下与寿禧郡王妃的婚事,让身边的豆沙出去打探了数次,对此似是十分关切。” “哦?”明慎湜敛眉沉思,秦宝珠轻易不会让自己卷入一些麻烦,有时甚至宁愿独善其身,从她避着他便可知一二。可她竟不问缘由将寿禧郡王妃藏在自己的庄子里,如今又派人四处探听,看来她对寿禧郡王妃的情谊倒是不一般。 阿邵想起另一件事,抬眼看向明慎湜,犹豫着要不要说。不过明慎湜已经见着他踌躇的神色,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皱眉追问道:“还有什么事隐瞒了?” “就是秦大姐儿她……她前阵子给一家道观捐了笔香油钱,在道录司挂了号。” “什么!”明慎湜一个踉跄,几乎要摔倒。她,她竟然出家了! “怎么不早禀报!”明慎湜暴喝一声,双眼如万年寒冰,盯着阿邵的目光森冷如剑。阿邵几乎抵挡不住他的气势,趴跪在雪地里抬不起头,豆大的汗珠从额发间滑落。 这样全然外放气势的世子他是有多久没见了,不料再次见到,需要承受这种可怖气势的竟然是自己。阿邵暗暗惊讶,他知秦大姐儿入了世子的眼,却万想不到分量居然如此之重!只不过这回真不怪他,不是他不禀报,上回他也想说来着,可话刚到嘴边,世子便突然吩咐以后不必再禀报与秦大姐儿的相关的消息了。 “那姚良笙竟伤她如此深?”就在阿邵快撑不住时,明慎湜那可怖的气势突然收回,竟喃喃自语起来。只是提到姚良笙这名儿时,颇有咬牙切齿的味道。 仲春时节正是春意浓时,京城里花香处处,绿树成荫。在这般草长莺飞的季节里,前寿禧郡王妃乐暄妍重披嫁衣,十里红妆嫁予福王明博昀,其婚礼之隆重,让京中百姓津津乐道许久,都说这郡王妃前世修了天大的福缘,一嫁再嫁,从一介监生之女到郡王妃之尊,又一跃成为亲王妃。 及至入夏,福王妃一直深居简出,这场因盛大婚礼而在京里引起的到骚动才渐渐平复下来。就在此时,秦宝珠收到了一封来信。看完信后,她显得有些凝重,又似是有几分欣喜,吩咐豆沙去准备准备,打算后日出门。 豆沙都还没走到外间呢,一个小丫鬟就莽撞冲将进来,嘴里叫嚷着“大喜!大喜!”豆沙见状,不悦喝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当心扰了姐儿!”她是荷院的大丫鬟,一直贴身伺候秦宝珠,隐隐有高出同为大丫鬟的五仁一头的意思,那小丫鬟不过是个粗使的,立时吓得跪在秦宝珠面前请罪。 “无妨,”此时秦宝珠因看了来信,心情正好,也不计较那小丫鬟冲撞之罪,“你方才说大喜是何故?” “启禀姐儿,是常大姐儿回来了,那报信的说车驾已入了城门,这会子恐怕快到府里了!”那小丫鬟刚被训斥,心里头忐忑不安,说起话来有些小心翼翼。 “喜儿回来了?”秦宝珠霍然起身,“这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姐儿。小的是在垂花门那边打杂的,亲耳听见报信的说呢!” 秦宝珠大喜,晓得这小丫鬟急匆匆跑进来是为了赏钱,况且按惯例报喜有些逾矩也算不得什么,便忙叫豆沙厚赏。小丫鬟得了钱,喜孜孜退下不提。 数月不见,秦宝珠按捺不住,早前瑞儿差人送信回来,说是这几日到京,她就天天数着常喜儿的归期了,这回自然是急切地换身衣裳,再急步往西厢去迎人。不多久果然见常喜儿风尘仆仆进得西厢来了,她人清减了不少,眉宇间尽是疲惫之色,想来是一路往京都里赶,没有休息好。 见到秦宝珠过来,常喜儿也很是欢喜,姐妹俩多月不见,手拉着手进屋,真有说不完的重逢絮语。 说到路上见闻,常喜儿皱眉道:“说来也是侥幸,差点儿见不着宝姐姐了呢!”提到那时遇险,她不由抚着胸,仍后怕不已。 原来回程时,一日因贪了脚程,错过午时歇脚的小镇,便停在路边休整,顺便吃些干粮。常喜儿在车里憋了好一段日子,腿脚早不灵泛了,便趁机在附近走动走动。恰好他们休息之地不远处有条小河,河面上还结着一层薄冰。她在岸边散步,错脚踩进去,因身上冬衣厚重,整个人瞬间沉到冰下去了。亏得一位士子经过听到呼救声,捡一根树枝递过去让她抓住后,拼命往岸上拖,她这才被及时救上来。她受了惊吓,又被冻着,在路上养了许久的病,这才回得迟了。 “可多亏那位士子了,回头请娘派人好生多谢他才是。”秦宝珠也感叹道。 “是呢,他可真是好人。瑞管事已经打探过了,他乃京郊人士,姓傅。那日他是拜访完一位大儒归家,恰好经过遇到我落水。” 秦宝珠瞧常喜儿提到那位傅士子时脸色绯红,眼含羞色,显然是动了春心,不由暗暗将那人记在心上。 常喜儿刚进门,尚未到榴园去请安,秦宝珠也不好多叨扰,便相约晚膳后再聚。她回到荷院时,记挂着常喜儿提到那救命恩人傅士子的情动之色,到底不放心,怕她被人下了套,便吩咐豆沙暗中打探那人一番。 隔日便是乐暄妍信中相邀之日,秦宝珠按捺不住早早起身。自从得知乐暄妍改嫁福王,本就忐忑不安的她更坐不住了。大璋朝并未明文规定寡妇必须守节,但即使在民间,碍于人言,夫死改嫁也是极少。想当初罗氏为了改嫁,找了娘家人来帮忙,又是撒泼又是哭闹,都没能离开常家。更何况乐暄妍原是寿禧郡王的遗孀,身份贵重,居然就突然改嫁福王,再者,她先前还狼狈地躲在秦宝珠的庄子,却最终被人带走,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不寻常。 上午本来有戴夫子的课,秦宝珠昨日便找了借口请假,被秦真珠好一顿夹枪带棒地讥讽,她心里存着事,懒得理会,反而是秦贵珠替她回了几句,最后倒是秦真珠气得脸色铁青。 京城西郊的长亭就是个官道边简单的木亭子,年份也久了,灰仆仆的,所幸亭子边种着两三棵柳树,不少翠绿柔嫩的枝条垂进亭子里,景致生动不少。 秦宝珠到得早,亭子附近也没什么人。她带了茶具过来,便让豆沙摆开带来的矮桌矮凳,置放红泥小炉煮水。不久水沸时,便远远的见两骑骏马一前一后小跑过来。前头的是一男一女共乘,后头不远一骑则是个灰袍男子。 待他们近前来,秦宝珠才看清,打头的一骑那女子便是乐暄妍,在她身后共乘的男子长眉入鬓,凤眼狭长,浑身有说不尽的风流,赫然是那日在小巷中骑马追寻乐暄妍的男子!如今看来,他是福王明博昀无疑。而落后他们几步的灰袍男子居然是明慎湜! 秦宝珠起身走到亭子边,明博昀已经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将乐暄妍抱下来。她今儿穿了件淡紫笼烟的团花裙,高高束在胸上,缓步走动间可见小腹微凸,原来是有了身孕。 二人相互见了礼,相视一笑,倒如同多年之交般自然。请乐暄妍坐下,秦宝珠弃茶壶不用,反从红泥小炉上提起煨着沸水的铁壶,给乐暄妍倒了一杯白水,对她解释道:“送别赠酒,原想以茶代酒的,但我才刚知娘娘您身子重,这茶也不合适了,只得以这简朴的白水表我心意。”说罢,又给自个斟了一杯,放下铁壶,朝乐暄妍举起杯子。 乐暄妍与她轻碰茶杯,呷了一口,淡笑道:“原来有了身子是不能喝茶的么?那可第一次听说,多谢你提醒了。” 秦宝珠点点头,暗对自个道,这孕妇不能喝茶是上一世的姐姐怀孕时了解到的,却没法对乐暄妍解释。总不能直说茶里面含有□□,孕妇喝太多太浓就会影响肚里的宝宝吧。 不过乐暄妍也没有多在茶上面打转,她道:“这回约你出来,大约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今日便要随殿下回封地去,以后恐怕没有陛下的召见不会再回京城了,因此想趁着这最后一次见面谢谢你当初的相助,以及要跟你道个歉。那日殿下找到庄子去,我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着实失礼。” “得知娘娘如今无恙,又觅得佳婿,我替娘娘高兴。这儿白水一杯,祝娘娘与福王殿下百年好合,携手到老。”秦宝珠将杯子里头的开水饮尽。她是看出来了,福王从刚才到现在,双眼就不曾从乐暄妍身上挪开,那眼神除了宠溺还是宠溺。而乐暄妍也是粉面含春,容色更胜以往。他们二人显然是情投意合,并非如坊间传言是福王逼婚乐暄妍。 秦宝珠与乐暄妍说了一会子话,便不扰她赶路了。依旧是送她到亭子外头,秦宝珠随手折了一枝嫩柳相赠:“诗云:青青一树伤心色,曾入几人离恨中。为近都门多送别,长条折尽减春风。娘娘路上珍重!” 乐暄妍接过柳条,轻轻抚摸着上头翠色的细长叶子,颇有些百感交集:“多谢!真可惜我们相识太晚,无法多聚几次了!” 秦宝珠脱口而出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乐暄妍低声重复,俄而似有所感,扬眉笑对秦宝珠:“是我不够豁达了,但愿咱们后会有期!” 依旧是明博昀小心翼翼扶她上马,乐暄妍朝明慎湜促狭一笑:“这儿离京城有些远了,慎湜反正也是要回去的,就送宝姐儿一程吧!”她早看出来了,明慎湜分明是对秦宝珠有意。否则,也不会巴巴跑来福王府提醒她临走时见上秦宝珠一面,为的是让秦宝珠安心。秦宝珠为人不错,又是举人家的嫡女,确可堪配静王府世子。这个媒人,她乐意做,举手之劳而已。 秦宝珠暗道不好,与明慎湜同行,实在太让人战战兢兢,可她又不好拒绝,只能默默看着乐暄妍朝她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挥手告别。 心里叹气又叹气,秦宝珠只得接受现实,目光转向明慎湜身上。他身上一袭极淡的灰色道袍,越发衬得肌肤莹白如玉,人如谪仙,看得身为女子的秦宝珠也妒忌不已。不过明慎湜最惹眼的并非那出色的相貌,而是淡漠凌厉的气势,只不过今日比之以往收敛了不少,像一把没有出鞘的宝剑,少了几分不近人情,多了几分亲和。 亲和?秦宝珠暗自嘀咕,自个儿定是被太阳晒眼花了。她朝明慎湜曲了屈膝,犹不死心道:“福王妃娘娘真是爱开玩笑,哪有让堂堂世子送一介平民之理?您请先行离去,莫因为民女耽误了正事。”您快走吧,我可不敢劳动您大驾,咱们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明慎湜看了她好一会儿,秦宝珠从他寒潭一般平静无波的眼里猜测不出什么,正忐忑不安地思量是否还要再坚决,就听到他开口了:“无碍,我有空。”当真是一点儿情绪都听不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章 救姻缘常喜儿结亲 秦宝珠认命地招呼豆沙收拾东西上自家的牛车回去,端坐在车里头真是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今日这牛车尤其慢吞吞。正煎熬时,忽听得外头明慎湜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青青一树伤心色,曾入几人离恨中。为近都门多送别,长条折尽减春风。方才秦大姐儿这首赠别诗端的好生有大家风范。”他的声音虽然清冷冷的,但好似春日雪化的溪流,凉沁入心,既不会过冷硬,又不会过于绵软,尤为好听。 有那么一瞬,秦宝珠为之入迷。但她很快回过神来,跟她说这话的可是明慎湜,于是连忙道:“世子谬赞,这首诗并非民女所作,乃是从一本诗集上得来。” “这世间的书籍,我自问读过十之七八,却从未见过此诗。冒昧问一句,秦大姐儿可是引用自幼时所读的华夏国的诗集?”明慎湜正驱马跟在牛车旁,他眼神微动,看着那隔绝他目光的窗布帘子。 秦宝珠不自在地干笑两声,这华夏国诗集一事她只跟乐水提过,不料传进明慎湜耳里,当真是意外又尴尬。真是后悔自己如此随意又引用古诗,但是,既然谎言都传开了,她也只得继续编下去:“正是。”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句也是吗?”如此难得机会,即便见不着面儿,但是多说几句也极好。 “是的。”秦宝珠已经开始破罐子破摔了。 “如此绝妙的诗句,华夏国竟有如此多,莫说嗜诗如命的峦卿,就算是我,也心驰神往。可惜我打听许久,也无人知这华夏国在何处。要是秦大姐儿能记起更多的华夏国诗词,便真是我大璋士子之福了!” 明慎湜丝毫怀疑秦宝珠话里地真实性,秦宝珠越发心虚起来,暗怪平日里寡言少语的静王世子怎的突然变成话唠。她当真是恨不得马上到家,与他分道扬镳。她面儿上强自镇定,心里头则暗暗下决心日后一定多加小心,再不能往外说那些前一世的诗词了。 就在明慎湜问,秦宝珠答的诡异氛围中,秦府终于到了。秦宝珠轻吐一口郁气,迫不及待与明慎湜告别。丝毫没发现明慎湜一直目送她的牛车从侧门进府,眸光幽深如海。 当秦宝珠以为此事就此揭过时,孰料翌日在榴园请安又被重提。 常顺娘打发走同来请安的秦贵珠与常喜儿后,朝女儿招招手,唤她到跟前来,仔细关心了日常起居后,才问道:“听门房说昨儿静王府世子又送你回来了?” 她就知道一而再的不寻常事,必然惹来麻烦!秦宝珠懊恼得很,忙解释道:“上回事出有因,娘也是知道的。这回实在也是凑巧,女儿跟寿禧郡王妃……哦,不,是福王妃娘娘有点子因缘,她昨日启程跟随福王殿下回封地,因此女儿赶去送她一程。恰好静王世子也去相送,王妃娘娘怕我回程不安全,便请世子顺路一送,如此而已。” 常顺娘闻言,不由松口气,她可真怕女儿跟那静王世子有什么男女之情的牵扯,且不说天家各种勾心斗角,单是静王世子那在外冷漠无情的名声,便不是她掌上明珠的良配。 “如此为娘就放心了。只不过我儿日后还是当心些,对那静王世子能避则避,要是入了他的眼便不好了。那样的人家,咱们小门小户的高攀不起,也不能高攀。世间平安喜乐,从来只在寻常人家。”常顺娘甚是语重心长,即使知晓女儿没那心思,仍叮嘱再三。 秦宝珠郑重应了母亲,也觉得自个两次得明慎湜相送,尽管已经尽量低调,但还是太打眼,于是此后尽量少出门,除了每月与孟公子对账外,闲暇时间几乎都待在荷院或读书或练字,连好些京中姐儿们的聚会都推了不少。 而常喜儿那边,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话说瑞管事陪同常喜儿扶灵归乡,又回京城后,自然将路上常喜儿落水被傅姓士子救出一事禀报常顺娘。这救命之恩不可不报,常顺娘身为常喜儿的长辈,自然安排瑞儿家的准备一份重礼代她登门拜谢。本以为这事儿就算这么了了,孰料没隔几日,那傅士子的双亲竟遣了媒人上门! 常顺娘万想不到傅家人来这么一出,听桃花报上来时愣怔了好一会儿。“那媒人说傅家要求娶喜姐儿?”她看向瑞儿家的,“那日你去送谢礼,可有什么端倪?” 瑞儿家的摇摇头,同样是不解:“那日奴婢过去,见着傅士子和他的父母,没见他们透露有此意。”她想了一会儿,又道:“只不过那傅士子的母亲,曾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下喜姐儿是否婚配。如今想来,他们那时应该就起意了。” 常顺娘暗自思忖,前儿瑞儿家的去了那傅士子家,道说家境不错,人口简单,父母也是好说话的,若是他们真有诚意结这门亲,倒也不失为喜姐儿的一段善缘。心中有了计较,她自然对媒人和颜悦色。 媒人做媒多年,极擅察言观色,那都是人精,瞧着这样估摸着这门亲事十有八¤九能成,笑得越发真诚,将那傅士子的十分好说成了十二分。 常顺娘自然不会尽信媒妁之言,既不马上答应又不立时拒绝,只说自己一介妇道人家也拿不定主意,须好生跟夫君商量商量。媒人一听就知道有戏了,笑容满面辞别常顺娘赶着往傅家报喜去。 她前脚刚走,瑞儿家的后脚就得了常顺娘的吩咐出门了,就是为了打听傅家及傅士子的情况。 傅家世代居住在京郊,也算薄有田产的耕读世家,没几日瑞儿家的就打听了个七七八八。那傅士子名鸿,字鹏程,正逢弱冠之年,刚考取秀才的功名,乡邻俱都言是个孝顺老实的。他家中人丁不多,上头有个大姐,前几年已经出嫁;家中祖父母均不在人世了,但父母身体康健,偶尔还能下地耕种。 “听来倒是不错,只不过他家还要亲自下田?喜姐儿这几年都在我这儿娇养,哪里懂那些田间农事,嫁过去岂不受累?”常顺娘皱眉道。 瑞儿家的答说:“奴婢打听得来,傅家田地百来亩多是佃出去的,二老说是下田,也只是偶尔去自家那一点菜地拾掇,平日里还都是下人打理。况且……” 常顺娘放下手中茶杯,看了瑞儿家的一眼,道:“翠姑,你我多年主仆,一路扶持过来,情分不比常人,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瑞儿家的这才说道:“喜姐儿落水被傅鸿救起,虽说那时冬衣厚重,可毕竟还是有了接触,这事儿于女子名节可大可小。那傅家这么急急来提亲,恐怕是有负责之意。再则,傅鸿救了喜姐儿后,便一路同行,虽恪守男女之别,也不免跟喜姐儿有些交往。奴婢那口子曾跟我提过几句不敬之言,还请夫人恕罪,恐怕喜姐儿对傅鸿也是有点儿……” 瑞儿家的压低声音没说完的那句话,常顺娘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她沉吟片刻,才道:“我且先去探探喜姐儿的心意。” 隔日常喜儿来请安时,常顺娘特意将她留下,拉着她的小手在身边坐下,爱怜道:“想当年你刚出生,跟个小猫儿似的,如今一转眼,便是大姑娘家了,也快到要说亲的年纪了。” 常喜儿想起几日前莲蓉跟她说傅家来提亲的事,脸上飞起红霞,低头盯着衣襟上的绣花,好半天才讷讷说:“喜儿母亲刚刚故去,身为女儿,自然要守孝三年,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些个。” 常顺娘拍拍她的手道:“孝道自然是要尽的,不过等三年后再说亲,怕是迟了点。如今若是能先物色物色,便不怕到时急匆匆了,于孝道也不算冲突。” 常喜儿的脸此时更红得滴血,头又垂下几分,绣鞋轻轻踢着榻边,动了动嘴唇,却没说什么。这番小女儿情态落在常顺娘眼里,她不由嘴角微翘,又说道:“前儿京郊傅家遣人来说媒,男方恰好你也认得,就是救了你一命的傅士子。我看他也是家境殷实,年纪轻轻便考取了功名,也算良配。你看如何?” 常喜儿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脸上都烧起来了,嘴上嚅嚅好一会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常顺娘见此,已心中有数,故意道:“原来喜姐儿不喜欢,那我回头就回绝了去,再给你寻个可心的。” 常喜儿这下可慌了,也顾不得什么矜持,急道:“不是,不是的,姑姑。” 常顺娘噗嗤一声笑出来,常喜儿这才发现自个失态,忸怩地揉着衣角,声音细如蚊蚋说道:“一切但凭姑姑做主。” 常顺娘也不再逗她:“那过几日傅家的媒人再来,姑姑可要应下了。” 数日后常顺娘果然允了傅家的求亲,只不过常喜儿仍在孝期,不便行纳采问名之礼,双方便简单交换信物,约定傅家待常喜儿三年孝满后再来提亲。傅家让媒人拿过来的是一支银胎鎏金蜂赶菊簪子,常顺娘回的则是常喜儿亲手做的一个缂丝底绣二甲传胪的折扇袋。 秦宝珠听闻常喜儿这么快就说了亲,心中又是惆怅又是不舍。她前一世活了二十余年,到今世亲见常喜儿出生,跟她一起长大,对她总有些母亲对女儿的情结。如今突然常喜儿就被人这样定下,未免心中空落落的。可木已成舟,且那傅鸿家世人品都不错,只得暗祝她日后真如自个名儿一般,平安喜乐。 冬尽春来,晃眼又是一年,恰逢海外番邦进贡麒麟一头,今上大喜,改年号元熹为瑞应,并诏翰林院修撰作图并颂,大赦天下,且令内官监及工部于西苑营造麒麟房。 秦宝珠这日不知怎的浑身都不自在,要说具体哪里不舒服又说不上来,整个人都恹恹的。好容易熬过上午戴夫子的教习,正欲上床歇息,却听闻下头的人来报说乐水到访。这倒是奇了,乐水家教甚严,每回来访必先提前一两日递帖进来。今日这般突然上门,还是破天荒头一回。怕乐水有什么急事,秦宝珠强打精神,急忙换了套会客的衣裳,稍梳理了下头发,往前厅而去。 她到的时候,乐水正在厅里踱来踱去。一见她进来,立即拉着她的手边朝外头走边道:“快点,不然来不及了。” 秦宝珠给她弄得稀里糊涂:“出什么事儿了,咱们这是去哪儿?容我换身衣裳……” “就这身衣裳也能出门。我的马车就在你家门口,咱们先上车再说。”乐水不由分说将秦宝珠拽上自家马车,车夫立即甩开鞭子,马车飞速向前奔驰而去。 “咱们到底要去哪儿?”秦宝珠疑惑地看向乐水。“你这么急哄哄地拉人家出来,害我连母亲那边也未曾禀过。” 乐水神秘一笑:“那可对不住了,回头我一定亲向秦夫人请罪。至于咱们现在要去哪儿,待会你就知道了,你一定喜欢。” 倒卖起关子来了。秦宝珠佯怒横她一眼,不再追问。抬手掀开窗帘子一角往外瞧了一会儿,发现马车正往皇城方向走,心里不由纳罕,有心再问,乐水却死不松口的模样。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马车便停了。乐水仍端坐不动,只让秦宝珠再稍等。秦宝珠好奇地将马车门打开一丝朝外头看去,一眼就看见面前三间紧闭的高门,其左右各一个角门,乐水的车夫正在左边的角门前跟守门的说着什么。正门之上的大匾上金光闪闪几个雄浑有力的大字“敕造静王府”,落款是大璋朝高祖皇帝。秦宝珠一惊,怎的是静王府!早知是来这里,她就不跟着了,一时懊悔自己没有问清。如今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真是骑虎难下。 不一会儿车夫回来,马车又继续向前进了静王府。约是半盏茶后,马车又再度停下,车夫在外头恭敬禀道:“三姐儿,垂花门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章 静王府宝姐观麒麟 秦宝珠及乐水的两个贴身的丫鬟已经先行下车了,乐水也笑对秦宝珠说:“那咱们下去吧。”说完,就要拉着她的手出去。 秦宝珠却岿然不动,皱眉道:“且慢,咱们到底来这儿是为了什么,水姐儿要是今个儿不说清楚,我可不要稀里糊涂的就来这静王府。” 乐水早看出秦宝珠似乎总避着静王世子明慎湜,暗叹一口气,心道世子也不知怎的也不跟人家姐儿挑明了说,一腔心思恐怕要落空了。一时概叹不已,不过她面上不显,仍笑容满面说道:“这静王府我有时会跟二哥来,倒也颇为熟悉,即使未先知会世子一声便登门,也算不得失礼。我这样着急,那是有因由的,本想给宝姐儿你一个惊喜,如今你非要我说,那也只得先告诉你了。” 言罢,她露出嗔怪的神色,复才道出缘由。原来数月前因外邦榜葛刺进贡瑞兽麒麟,今上下旨新造的麒麟房如今已经屋舍俱备,那麒麟自然要从苑囿转运过去。今天恰逢麒麟迁移吉日,不料半道上那运送的车架掉了轮子,麒麟受惊。无奈之下麒麟奴只得暂寻安置之所,恰好静王府离之不远,他们禀过静王世子征得同意后,便将麒麟牵进王府,待安抚过它,且送来新的车架后,再继续将它运去麒麟房。乐水也是那时刚好经过看到,才拉秦宝珠来见识见识这瑞兽。 听到有麒麟可看,秦宝珠也甚为好奇。依她上一世的知识,麒麟这种瑞兽乃是古人生生捏造出来的,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以及牛尾,世间并无此种动物。莫非在这个时空还真有麒麟不成?如此即使豁出去,也要好好瞧瞧。 乐水瞧她是动心了,不由分说就拽她下车。静王世子此时在府里的,她就做做好人,让世子一偿所愿,也算做一桩好事。 二人下车,有小内侍迎她们进偏厅,明慎湜却是已经在等着了。主宾分别见礼后,乐水才笑道:“临时投了名刺过来,真是失礼了,还请世子见谅。”在大璋朝,若是上门拜访,理应提前几日投上名刺。乐水方才都到静王府门口了,才让人投进去,自然是失礼,更何况她是出自天下闻名的书香世家。 明慎湜早得报知秦宝珠随同而来,喜出望外,哪里还在意什么规矩礼节,口里说着无妨,眼睛却放在秦宝珠身上。可见她敛眉低眼,完全不似跟他人相处时般从容自在,他眼神不禁黯下来。 乐水着急要看麒麟,明慎湜也便不与她们多寒暄,亲自领着往院子里去。他为人素来冷清寡言,即使面圣也从不多一句话,如今见秦宝珠难得在身边,有意要熟络熟络。他暗自忖度几番,却惴惴不知如何开口。最后搜肠刮肚,倒出几句话,大都是关于那麒麟的。譬如榜葛刺进贡如何甚得圣心,那麒麟又如何生得奇异高大,如此云云不一而足。乐水见他们二人别扭,有意打圆场,不时提问几句,显得兴致勃勃。而秦宝珠即便是听得兴起也只抿嘴微笑,偶尔有眼神落在明慎湜身上又很快别开去,却是从不搭话。不懂如何才能与她说上一两句的静王世子,这一路过去心情愈发低落。他不知自个说话时板着一张俊颜,愈发显得冷峭,若是普通闺秀,早吓跑了。 麒麟被系在园中一棵大树之下,明慎湜三人到时,它正仰着脖子将鲜嫩的树叶卷进嘴里。乐水一见那高大的瑞兽,低呼一声,一双眼睛都挪不开了。明慎湜看向秦宝珠,见她眼底也有异色,以为她害怕,便说道:“虽然这麒麟看起来十分高大,但甚是温顺,你们上前仔细看也无碍。” 此时秦宝珠真有点啼笑皆非之感。甫一看到那所谓的麒麟,她是又觉惊讶又觉可笑。眼前这高两丈有余的动物,顶生短角,大耳竖立,短尾长颈,浑身遍布棕色斑点,分明就是长颈鹿!她上一世也曾在动物园见过一回,养得比面前这只还要油光毛亮。也不知怎的这等温顺的动物在这儿竟会被谬称为威风凛凛的麒麟,实在让她幻灭。 秦宝珠顿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见乐水仍在好奇地围着那长颈鹿团团转,只好呆站着等她。可今个儿也不知是否因为身处静王府,还是因为有明慎湜在身边,总觉得比先前在家更浑身不得劲。秦宝珠悄悄看了明慎湜一眼,见他没往自己这边看,忍不住就按按腹部并揉了揉,居然觉得有些隐痛。 这回她更待不住了,有心想回去,可又不好催乐水,脸上不免带出一丝焦灼。明慎湜一门心思在她身上,早在不着痕迹关注着,见她眉头微蹙,又以手抚腹部,怕是身上不太爽利。此时正值盛夏,暑热熏人,他道莫不是她受不住暑气,恰好此时內侍在树荫处摆下桌凳,明慎湜便朝秦宝珠建议道:“宝姐儿,夏阳甚大,不若到那边阴凉处去歇歇脚?” 秦宝珠此时也顾不得对明慎湜的那点子惧怕与疏离,应了一声,快步走过去。桌上沏了一壶香茶,还有三碗冰镇的酸梅汁——白玉似的小碗里是深红的汤,浮浮沉沉着不少碎冰,光是看着就很消暑。桌子正中还有几碟精致的小点心,其中以泡螺最多,雪白的一个个上居然还点缀着些许金箔,端的奢豪。 明慎湜已经在她身旁落座,招呼道:“酸梅汁里是去岁梅花积雪冻成的冰,尤为清香。还有这些泡螺,拣得极好,宝姐儿试试?” 秦宝珠正觉口渴,也便不多推辞,端起面前的小碗啜了一口,果然那酸梅汁酸爽中混着股淡淡的甜香,与普通的汁儿尤为不同。她忍不住三几口喝完了,立即有內侍上前注满一碗。她却暂时将酸梅汤抛在一边,拈起一枚泡螺放进嘴里。这泡螺确实拣得甚好,又在冰窖里冻过,入口即化,只余满腔凉丝丝的奶油味,只是那味道跟平日里郊外农人送来予她日吃的十分相似。 明慎湜见她微眯着眼,似是非常享受,自个也忍不住扯出个不易察觉的笑容,眼里也带上点点温柔的暖意。 秦宝珠吃了几个泡螺后,觉得有些腻,便又捡起酸梅汁啜两口,倒没方才那么急了。这时乐水在长颈鹿那边朝秦宝珠招手:“宝姐儿,我特意带你过来看麒麟的呢,你怎么躲在一边?快过来!” 虽然对长颈鹿兴致缺缺,但秦宝珠也不好扫乐水的兴致,况且在明慎湜身边太让她坐立不安了,于是连忙凑过去,一块儿瞧那长颈鹿扯树上的嫩叶。 “哎呀,麒麟原来是以树叶为食……” “这长颈……这麒麟吃叶子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宝姐儿,怎么听起来你好似以前见过一般?” “哪……哪有,我就这么一说……”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撒在秦宝珠身上,她的身影显得愈发沉静,明慎湜都看迷了眼。有时他甚至觉得她沉静得不像寻常十来岁的小姑娘,可为何她却比旁人还要惧怕他? 心里酸酸涩涩的,搁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握紧,明慎湜低下头,那样疏离的背影他不愿再默默地看着。桌子上三碗酸梅汁微微晃动,深红的汤汁一漾一漾,反射着细碎的光。他盯着唯一被喝过的那碗,眼神黯了下来。 再瞧秦宝珠与乐水那头,她们谈兴正浓。他伸手端起她喝过的那碗酸梅汁,凑近鼻下轻嗅,若有似无的清爽味道沁入心脾,他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双唇印上方才她的檀口触过的碗沿,抿了一口,顿时一股酥麻从唇处直通腹下。再抿一口,还抿一口,往日里从不曾注意过的酸梅汁,如今竟堪比琼浆玉液,使他欲罢不能。 秦宝珠有一搭没一搭跟乐水说着话,只觉下腹隐痛有加重的趋势,脸上冷汗都冒出来了。乐水到底还是发现她的不对劲,关切问到:“你脸色看起来十分青白,可是暑热难耐?不若问世子借间房歇一歇?” 秦宝珠摇摇头,强笑道:“不碍事,不好麻烦世子。”忽然小腹一阵抽搐,她倒吸一口凉气,还来不及多想,就听得站在身侧的豆沙低呼:“姐儿,您这是……” 乐水顺着豆沙的眼神望去,脸上立即浮现出古怪的神色来。 “怎么了?”秦宝珠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也没等她们解惑,发现这边动静不寻常的明慎湜已经冲过来:“秦大姐儿,你怎么受伤了?” 受伤?秦宝珠不解地看向豆沙。 “启禀世子,姐儿……姐儿不是受伤。”豆沙挤出一丝笑,想要挡住明慎湜的视线,明慎湜却不悦地上前焦急道:“都流血了,怎的不是受伤?快去叫良医来!”这后一句是吩咐旁边的內侍的。 流血!秦宝珠忍不住嘴角抽搐,该不会是…… 乐水也过来挡住明慎湜,有些羞赧地低声解释:“世子,宝姐儿当真不是受伤,这……有些复杂。可衣裙已污,恐怕要先换下来。与其找良医,还不如找个妈妈过来帮帮忙。” 她言辞闪烁又语焉不详,明慎湜虽半信半疑,还是赶紧为秦宝珠安排了一个妈妈。等秦宝珠在妈妈的帮助下收拾干净并换上整洁的衣裙后,明慎湜才红着脸走进屋,想来妈妈已经将秦宝珠来癸水的事儿尽数告知于他。 “姐儿是否身子不适?良医就在门外,还是让他看一下吧?”见到秦宝珠脸色青白,额沁冷汗,明慎湜想起方才妈妈说过,许多女子月信时痛得死去活来,甚至上吐下泄,他十分担忧。 秦宝珠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尴尬,立即便答应了。她这回是这辈子的初潮,先前并未留意身上的不适,还喝了不少冰镇酸梅汁,又吃了那么多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泡螺,如今正腹痛如绞。 豆沙扶她在里间的床上躺好,放下帐子,不多时果然有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挎着个药箱进来。一见到站在旁边的明慎湜,他慌忙弯腰作揖:“小的见过世子。” “赶紧去看病吧,不必拘泥这些繁文缛节了。”明慎湜不耐地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耽搁。那良医虽暗自疑惑是哪一位得了什么病让一向没什么表情的世子如此担忧焦急,但人已经快步走去床边。 豆沙在秦宝珠手腕上搭块帕子,良医见状,更是好奇,居然病人还是位女子。他可听说了,世子不近女色,屋里别说丫鬟了,甚至连个妈妈都没有。 良医手指搭上脉搏,还一边询问病情:“哪里不舒服?” 豆沙瞧了明慎湜一眼,见那位无半点自觉,仍杵着不动,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我家姐儿初来癸水,腹中疼痛。” 乐水也瞧了瞧明慎湜,见他仍在屋里不动,便走过去朝他道:“世子,再带我去瞧瞧麒麟,好么?” 孰料明慎湜只盯着良医那边,口里拒绝说:“这会子还看什么麒麟,改日罢。” 真是不懂避讳的啊!乐水叹口气,只得明说:“世子,宝姐儿毕竟是女儿家,又因为……这样的事儿看大夫,而您身为男子,在此恐怕……” 明慎湜这才回过味来,耳朵尖突然就红了,嚅嚅说道:“那……我去看看拉麒麟的新车来了没。”说罢,落荒而逃。 那边厢良医问完几个问题,又号了脉,已经胸有成竹。他摸着山羊胡道:“姐儿这是自小精气不足,以致冲任失调,胞宫失养。这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需得按老朽开的药方仔细调养,同时切记不要再食冰冻生冷之物。” 豆沙及乐水听言,皆是脸色一变。但凡未婚女子,被诊断出胞宫失养,若传了出去,好人家都不会再上门提亲,均是惧怕她日后子嗣不盛。秦宝珠在帐子里也听得一清二楚。她虽对嫁人没什么念想,但对于自个不好孕育,未免还是有些伤感。但她转念一想,这在大璋朝也并非什么绝症,只要仔细调养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如此她便释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章 世子细心暗护宝姐 良医提笔刷刷开了剂药,叮嘱豆沙:“且先煎熬这药来吃,可立时缓解腹痛。而调理之药则需下月癸水来前七日重新号脉后再开。” 豆沙接过药方,顺势塞给他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低声谢过后道:“我家姐儿这病症,乃是闺中隐秘之事,烦请良医大人保密才是。” 良医迅速将荷包往袖里一塞,眉开眼笑道:“老夫向来讷言。” 秦宝珠腹痛难忍,无法行走,喝下药后只得继续在静王府躺着。这药许是有安神之效,她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睡去了。明慎湜进来探看时,她脸色苍白,双眉紧蹙,睡得极不安稳。 屋里头没有人,豆沙刚被他找了由头支开。明慎湜换下刚燃尽的安神香才在她床边坐下,见她呼吸短促,似是十分痛苦,他轻轻触了她搁在床边的手,发觉十分冰凉。眼中担忧之意更甚,想起方才自己召良医过去问的话,说是使下腹温热可缓解疼痛,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个的手隔着衣物贴上她的下腹处。只是手有些颤颤巍巍,不知是胆怯还是高兴,或者二者皆有。 秦宝珠睡得迷糊,只觉下腹疼痛处忽然一阵舒服的温热传来,那痛楚渐渐缓解不少,缓缓的她就不自觉放松了。见秦宝珠果然渐渐睡得安稳,明慎湜喜出望外。可惜豆沙很快就回来了,他只得将自个的手收回去,不过转身又吩咐人烧个暖手炉过来。 秦宝珠一觉睡到傍晚,睁开眼时,听见乐水正坐在离床不远的榻上小声吩咐贴身丫鬟汀雨:“你现在就托人去给母亲带个口信,说我晚点儿才回去,还有。。。” 此时豆沙正巧探身过来察看秦宝珠的状况,见她醒了,惊喜道:“姐儿醒了?可觉得身子还有什么不舒爽,要不要再请良医大人来瞧瞧?” 虽然小腹仍有些隐隐作痛,可已不似先前那般难忍了。秦宝珠在豆沙的搀扶下坐起身,微笑道:“已经大好,就不用再麻烦良医大人了。” 说话间乐水已经下榻穿鞋快步过来,秦宝珠朝她歉意说道:“今儿个是我耽误水姐儿回家的时辰了。” “哪里的话,现在时辰还尚早。”乐水见秦宝珠要下床,忙上前阻止:“宝姐儿还再歇一阵罢?” 秦宝珠摇摇头:“不了。今日已经叨扰静王世子良多,实在不该。况且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也应快些归家才是,否则惹得家中长辈担忧就不好了。” 乐水见她执意要走,以为她忧心自己的病症,拉着她的手低声劝慰:“宝姐儿,这病其实也算不打扰什么大病,回头找个妇科圣手开药调理一下便可无碍,你也不要太忧心。今日之事我绝不会传出去的,世子也不是多舌之人,你大可放心。” 秦宝珠失笑,于此事她早已不再纠结,但多解释乐水也未必相信,于是便含糊应了几句。 听闻秦宝珠她们要走,明慎湜闻讯赶来,再三挽留,可秦宝珠哪里肯多待,他只得使人多包几服良医开的药送她。 秦宝珠怕引得母亲担忧,回家也不声张自个的病症,可常顺娘身为当家主母,自己的女儿院子里煎了两天的药焉有不知。她召豆沙来问,豆沙得了秦宝珠的令,不主动禀告但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全交代了。常顺娘得知后既惊又忧,立即叫了秦宝珠过来榴园。 “这样的大事怎的半句也不跟娘提?女子得了这种病症,可大可小,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放在心上!” 瞧着常顺娘生气,秦宝珠抱着她的手边摇晃边撒娇道:“娘亲这不是知道了嘛。而且先前在静王府,良医已经为我诊治过,说是好生调养便不会有碍。” 常顺娘抬指轻戳秦宝珠光洁的额头,无可奈何道:“你呀,真不让人省心。”继而她忆起女儿幼时的经历,神色立即黯淡下来:“都是为娘害了你。当初若不是就那般抛下你……你也不必为了生计,小小年纪风里来雨里去,甚至吃不上一顿饱饭,还要遭人拐卖奴役,落下这样的病根……”说到伤感之处,忍不住泪眼朦胧。 常顺娘素来好强,从不在人前显出软弱的一面,更遑论伤心落泪。秦宝珠慌了,忙不迭拿帕子帮她拭泪,嘴里哄道:“都是女儿的不是,以后再不敢瞒娘亲了。以前的事儿都过去了,那不是娘的错,娘只是被形势所逼而已。”孰料常顺娘听了,更是泪如雨下。 秦宝珠好说歹说,终是劝止了她。常顺娘放心不下女儿的病症,叫瑞儿家的又秘密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来,其诊断与静王府的良医并无什么出入。她虽心里焦急,但也只得依了大夫之言,让秦宝珠慢慢调养。 不过秦宝珠这病,常顺娘在府中瞒得死死的。邬姨娘那边紧盯着榴园,自然也察觉到一丝不寻常,但终究手段差些,没探听出什么异常,便将这事暂时抛到一边。 只是过了十数日,乐水又投名刺过来登门拜访。 “水姐儿怎的有空过来?”因两家身份差异,即使她们二人相交甚笃,乐水也很少亲自到秦府来。一般而言,二人碰面,都是在外头的茶楼酒楼,偶尔秦宝珠也会上礼部左侍郎府去。 乐水抿嘴一笑,不紧不慢啜了一口茶水,卖起关子来:“你的丫鬟这泡茶的技巧有长进了。” 秦宝珠也不急,倒是神态悠闲跟她聊开来:“自上回你来我这品茶,好一顿品评后,我院子里泡茶的丫头好生羞愧,下了一番苦工来钻研茶艺。今日得你金口一赞,她必要高兴好些天了。” 见秦宝珠老神在在,乐水可按捺不住了:“其实我来是提醒你一下,”她凑近秦宝珠耳边压低声音,“上回在静王府,良医不是说了要等这个月给你诊脉么。我算了下日子,也快到了,便来给你说一声,省得过几日良医上门你闹不清。” “良医大人要亲自来?不必麻烦了,我找城里的大夫也是一样的。”秦宝珠颇有些怀疑,这良医乃静王府府官,怎会将她一介只诊治过一次的平民如此放在心上,莫不是静王世子授意的罢?只是静王世子又为何会吩咐这样的小事?实在说不通!难道真是乐水将自己的病症记在心上,然后向静王世子求的人情? 她正百般猜测,听得乐水在耳边说道:“外头的大夫哪有王府的良医高明!那良医擅长妇科,又曾给你诊治过,如今他要来,难道还要推拒不成?好了,你便不要再推辞了罢。” 秦宝珠哭笑不得,哪有大夫硬要给人看病的,说出去真是奇闻一桩。 没几日那良医果然上门了。秦宝珠早跟母亲说了这事,常顺娘自是高兴,这王府的良医可比寻常医馆的大夫高明得多。她只道这是乐水的面子,一时也没多想,在家中寻了个由头瞒下秦宝珠的病,让人以为那良医是她这做母亲的怜惜女儿身子娇弱,而请来给女儿调理的。 如此秦宝珠的药每日便由豆沙亲自抓来煎好,从不假借他人之手。每日两服药,每月还要复诊一回,调理了数月,虽然仍在癸水来时腹痛,但还是比初时好了些。 年前的这几个月,她除了调理身子,并无什么大事,无非是每月对对万卷书坊的账目罢了。不过她清闲不得,想起京郊还有一处自己名下的小庄子,自是好一番规划。可是年后不久,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话说元宵之后,还未出正月,秦府的学堂便复课了。戴夫子在上头讲解着枯燥的乐理,秦宝珠坐在下首,看似认真听讲,心已不知飞哪里去了。过完年,她暗中去了一趟京郊的庄子,安秀才经过这么久的调理,身子骨已经恢复如初。因生活安定,衣食无忧,皮日兰也养得极好,不再见当初重遇时落魄瘦弱的影子。他们夫妇二人感念秦宝珠的恩德,又不愿白吃白喝,坚持要帮秦宝珠做事,这正合秦宝珠的心意。安秀才以前是东家田庄老管事的得力助手,后来才转到镇上的铺子去的,所以她早前规划庄子的发展时就有让安秀才夫妇帮她打理庄子事务的念头。她以雇佣的形式,将庄子交给安秀才夫妇,自己就撒手不管了。现在只等春耕过后,再去瞧瞧,应该是问题不大。 而常喜儿过完年后就不再来学堂,她的亲事算是定下,除了要准备绣嫁衣被褥等物,还要跟在常顺娘身边学料理中馈,整日里忙得抽不开身,甚至连她的绣坊,大部分事务都交给了秦贵珠。而秦贵珠这几日却总是心事重重,沉默寡言,也不知道在为何事烦恼,问了也支支吾吾。至于秦真珠,向来跟她不对付,当然不会搭理她。 坐在上首的戴夫子终于开金口放人了,秦宝珠脑袋发沉,揉揉太阳穴,小小打了个呵欠。眼角的余光瞥见秦真珠一如既往,快速缠住戴夫子问东问西,一副好学的模样。她摇摇头,何必呢,人太要强,活着太辛苦了。扭头看向秦贵珠的位置,见她面带焦急之色快步离开。最近秦贵珠真的很不对劲。 待走出松院,只能看见秦贵珠的背影了。“咦?今儿个怎么是二妹妹一个人回去,朵儿哪里去了?”秦宝珠甚是奇怪。 豆沙本就候在松院门口的,她也好奇地看看秦贵珠的背影,说道:“方才就没见着朵儿,我还以为她在松院里头呢,不料却是二姐儿独自出来的。” 秦宝珠有些好奇,但她不是好事之徒,这事只在心里转个圈就放下了。只不过,在回荷院的路上,经过花园子时,她见春风仍寒,抄近路穿那大假山而过,恰好见秦贵珠跟朵儿在她前头,闪身进一个隐蔽的凹洞,似乎有什么秘密。此时若前行必惊动她们二人,秦宝珠欲原路退回,转念又想到数日来秦贵珠的异常,她忍不住放轻脚步走近去,隐藏身形听起来。 “什么!”不知朵儿说了什么,秦贵珠低呼出声,脸上尽是担忧之色,一双玉手绞着袄子的下摆,“乐二哥儿还没醒来!都这么久了!” 朵儿点点头:“乐家现在是一片愁云惨雾呢,我方才在外头听闻乐夫人甚至寻了真人来医治。真人说为唯今之计只有给乐二哥儿冲喜,他才有可能醒过来。” 秦贵珠闻言已经忧急得六神无主,手上的力道无意识地加重,几乎都要将袄子的下摆给绞烂了。 秦宝珠见她们的密谈涉及到秦贵珠的闺誉,朝身边的豆沙使个眼色,主仆二人悄悄退出假山,绕路离开。 刚远离假山,豆沙就嘀咕开了:“原来三姐儿喜欢乐二哥儿。” 秦宝珠横她一眼:“不该说的话就别说,刚才的事给我烂在肚子里!” 豆沙连忙点头,事关秦贵珠,甚至秦府三个姐儿的闺誉,就算给她十个胆她也不敢传出去。 其实乐山这事儿先前在京中贵女公子的圈子里已经传开了,秦宝珠与乐水相交较深,又偶尔有参加贵女们的聚会,自然也听过不少。 乐山也是倒霉,去年腊月的时候跟一□□好的世家子弟在京郊纵马比试,孰料恰逢积雪未融尽,山道湿滑泥泞,他一时不慎从马上摔下,当场头破血流,昏了过去。虽然命是保住了,可人一直昏迷不醒。 原本乐山上头还有个兄长,可前些年已得病去世,也没留下子嗣。如今乐山就是乐府的一根独苗苗,他出了事,乐府上下可急坏了,不知找了多少大夫开了多少药,乐夫人甚至进宫求了恩典找御医诊治,可乐山依然是不省人事,病情毫无起色。 乐家一向自持清贵,如今居然闹到要找道士的地步,恐怕也是病急乱投医。只不过,以乐山现今的状况,除非是纳个出身卑微的小妾,否则又有哪一个良家或世家肯将女儿嫁过去守活寡?可那替乐山看病的真人说了,这冲喜必须是一福缘深厚的女子,以正室之身进门方可。而那些丫鬟以身份而言当然配不上正室之位,况且身在奴籍,本身就是无福之人,那是万万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章 勇贵姐求嫁侍郎府 不过乐家显然是铁了心要为乐山冲喜,居然真托了官媒去寻找合适人选。只是配得上的人家俱都或婉转或直接拒绝,急得乐夫人上火不已。 对于那什么真人说要找人给乐山冲喜的话语,秦宝珠听闻后只是心有怀疑。她是不大信这些东西的,若只把希望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法子上,而非继续寻医问药,恐怕乐山这位名动京城的才子这辈子都不会醒来。她有心跟乐水提醒一句,可乐水因为兄长之疾心忧不已,这些日子以来都深居简出,难得见上一面。 只不过,始料未及的是,仲夏时官媒居然找上了秦府。乐家的媒人才登门,这消息立即就传遍了秦府的后院。秦宝珠听闻媒人居然为自己而来,既惊且奇,自然是在屋里坐不住,急急往常顺娘见客的偏厅一探。孰料走到半道,竟见秦贵珠也是匆匆而来,直奔偏厅。 “二妹妹,你也去偏厅?” 秦贵珠脸带急色,走得气息不稳,发丝略乱,听得秦宝珠相问,竟红了半边脸,引得秦宝珠投去狐疑的目光。 “嗯,听闻是左侍郎府的媒人,我……我也是一时好奇。” 秦贵珠答得支支吾吾,秦宝珠想起那日无意中听得她与朵儿的谈话,晓得她肯定是听闻乐家给自个的心上人求亲,心里着急,于是也便没再追问,姐妹二人相携往偏厅而去。 偏厅后侧有个小次间与后院相连,秦宝珠与秦贵珠悄悄躲在里头偷听前头的谈话。 此刻偏厅里头只有三人,常顺娘及瑞儿家的,另外还有一个妇人,气氛正古怪,显然是常顺娘不愿张扬此事,把一干人等都遣了出去。常顺娘坐在上首,脸上的表情可不怎么好看。只听得她冷笑一声,话里带着薄怒:“左侍郎府乃是清贵人家,更是出过数位皇妃三位皇后,代代高官,我家女儿小门小户的,哪里配得上!” 坐在下首的官媒是个面目柔和的中年妇女,按末品女官服饰装扮,淡蓝交领短衫藏青裙,裙摆一圈极窄的织金蝶恋花纹样,头上梳髻簪花。官媒在大璋朝也算是女官,正经是女科出身的,如今在常顺娘这个无品无级的妇人面前没得好脸色,却是满脸尴尬,面带愧色。 她这一两个月跑了不下十户人家,连闭门羹都吃过,可这秦家主母只是话里话外带着不悦,这已经算是很好的态度了。而且她要给人家亲生女儿说一个躺在床上不醒人事的男子,还要是冲喜,本来就理亏,哪里敢对常顺娘有什么不满。况且来这儿之前左侍郎夫人可是下了死令的,这门亲事必须成。 也不知那左侍郎府请来的杜真人抽什么风,日前突然掐指一算,说转机就在这个方向,无腊月出生女子不成。她回去一翻,这秦举人家的嫡女正合适,这不,就硬着头皮来了。 官媒讪笑说道:“虽然乐二哥儿昏睡了好些日子,可杜真人是打了包票的,只要行过婚礼,他肯定能醒。秦夫人您看,令媛一嫁过去便是侍郎府的媳妇,况且以乐二哥儿的才名,科举进士更是不在话下,再加上家族庇佑,将来真是前途无量!等着令媛的可是诰命的尊荣!” 秦宝珠暗自摇头,荣华富贵并非她最看重的,官媒着重提到的这些,于她看来毫无吸引力可言。况且,她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好人,尽管对婚姻无所期待,而且她也很同情乐山,跟乐水的关系也好,但要牺牲一辈子去救一个未必会清醒过来的病人,她没有这么伟大的情操。秦宝珠光顾着偏厅里的情形,并未发现身旁的秦贵珠,在官媒提及杜真人肯定冲喜能救乐山时,脸上闪现出明显的喜色。 “阮妈妈!”只听得常顺娘不耐地打断官媒的滔滔不绝,“小妇人长于坊间市井,并无那等大志,平生惟愿女儿和乐一世、夫妻和睦,如此便足矣。至于什么诰命尊荣,从不敢妄想。” 那官媒阮妈妈也是脑子转得快,被常顺娘拿这番话堵住,瞬间又想到从另一面着手。她又道:“左侍郎府有个规矩,想必夫人也曾听说。子孙满三十无子方可纳妾。左侍郎夫人可说了,他们家也不兴妻妾成群那一套,日后纳不纳妾,一应由媳妇做主,她这个做婆婆的决不插手儿子屋里的事。您瞧瞧,这是多难得,日后令媛进了门,再不会有那些妻妾争宠的糟心事,岂不真的是夫妻和乐?” “这些,都需得左侍郎家的二哥儿醒来,可惜到如今他的病也不见起色。我家女儿小门小户的,真不敢高攀左侍郎府。”常顺娘冷淡回应。 阮妈妈怔了怔,似乎是没有想到常顺娘会拒绝得这般直白,但她犹不死心,还想再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游说一番,孰料常顺娘端起茶杯,朝她淡淡说道:“我还有事,就不多送阮妈妈了。” 都已经端茶送客,情知继续纠缠也再无可能,阮妈妈心里叹口气,这给左侍郎家的二哥儿说亲的差事当真是比登天还难,想当初,求亲的媒人可是踏破了左侍郎府上的门槛的,如今他却无人问津,求人嫁都求不着。 眼见阮妈妈向常顺娘行礼告别,人都走到门口了,秦宝珠放下一颗悬着的心,亦准备悄悄离去。不料方才一直站在她身边的秦贵珠突然从次间里冲了出去,噗通一声跪在常顺娘面前,大声说道:“母亲,女儿愿嫁乐二哥儿!” 在场的人俱是一惊,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阮妈妈,她已经一只脚踏出门外了,闻言立即收回来,快步回到偏厅中。 短暂的愕然后,常顺娘升起一股不小的怒气,也顾不得阮妈妈这个外人在场,喝骂道:“无规无矩不知羞耻的东西,快给我退回内院去!” 秦贵珠瑟缩了一下,但她早就爱慕乐山,这回有此机会实现愿望,心知若不成功,日后她再也高攀不上,况且她已是豁出了脸面名声,哪里肯轻易放弃。她俯身磕头,口里大声道:“女儿亦是腊月出生,愿为左侍郎家的二哥儿冲喜,求母亲成全!” “你!”常顺娘气得浑身发抖,乐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世代簪缨!跟他们秦家这种小门小户门不当户不对!她虽不喜郝姨娘,但对这个一直安分守己的庶女观感不错,如今她竟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荣华富贵,自请嫁人,非但不自爱,也打了她这当家主母的脸面!“瑞儿家的,立即将这没脸没皮的小蹄子拖回去,没我命令不许放出来丢人现眼!”常顺娘黑着脸吩咐。 瑞儿家的得令正要动手,却不料被阮妈妈上前伸手一拦。 “秦夫人消消气。令媛高义,当成全才是。”阮妈妈的愁眉苦脸可是完全舒展开了。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她怎么就忘了呢,秦家二姐儿比大姐儿小一年,也是寒冬腊月里出生。她没见过,但此刻不用猜也能知道出面前跪着的少女的身份。这庶女出身是低了点,可好歹也算是主子,想必她回去只要美言几句,乐夫人在无其他人选的情况之下,会接受她的。 “小孩子家胡言妄语罢了,做不得真,让阮妈妈见笑了。”常顺娘朝瑞儿家的使个眼色,瑞儿家的立即来拖秦贵珠。孰料秦贵珠一把扑到常顺娘脚边,紧紧抱住她的脚,颇有些悲切地喊;“母亲,乐二哥儿正在生死关头,女儿既然能救,怎会袖手旁观?但求母亲放了女儿去,日后有什么不如意,绝不会怪您。” 见秦贵珠如此执迷不悟,常顺娘几乎气结,甩袖而去:“随便你了!” “谢母亲!”秦贵珠跪倒在地,朝着常顺娘离开的方向深深拜下。 阮妈妈脸上的笑意怎么也遮不住,这秦家主母人虽走了,可把身边得力的管事妈妈留下,这分明就是默许了。 秦宝珠匆匆追上常顺娘:“娘,二妹妹这……” 常顺娘横她一眼,打断道:“回榴园再说吧。” 待回到榴园内室,常顺娘遣退旁人,又让奶娘带耀哥儿出去园子玩,才对着秦宝珠嗔怪道:“怎么,如今大了,胆子也越发大了。方才是不是跟二姐儿躲在偏厅的次间偷听?” 秦宝珠有些讪讪的:“也是一时好奇,我们才想着瞧瞧的。娘,二妹妹这回是有些出格了,但她素来稳重,此举必然事出有因,您可别气着自个。”其实无论秦贵珠是看上乐山的家世而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是她真心爱慕乐山而破釜沉舟,这种勇敢也值得秦宝珠深深佩服。她扪心自问,即使自己的灵魂来自于现代,也未必敢这样当众求嫁。 “好奇?也罢,你们小女儿家的心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是,二姐儿那是做什么,简直不知羞耻!给那些风月话本生生教坏了!你也不用替她求情,既然做了这么丢脸的事,该受的惩罚就少不了!你也不要学她没脸没皮的,日后少跟她在一块!她也真是蠢的,如此自请嫁人,就算日后乐二哥儿真的醒来,左侍郎府也会看低了她的。”常顺娘是真的十分生气。秦贵珠今日之举若是传了出去,外头的人不但要嘲笑她这个嫡母教导无方,而且更是败坏秦家女儿的名声!眼见着她的亲女儿就要说亲了,若是因这档子事说不上一门好亲事,那真真可恨! 秦宝珠脸颊有点热,她也是写风月话本且找人写了来卖的,也亏得娘亲不知道她暗地里做的这些,否则非给她打断腿不可。 “娘,二妹妹其实只是急躁了些,一时冲动才……” 秦宝珠还想为秦贵珠求求情,三姊妹中,她和秦贵珠的关系比较好。不过正在气头上的常顺娘冷然打断她:“看来你也不知这事的轻重!回去给我抄十份《女戒》过来!” 十份《女戒》!这不得把人的手抄断了去!秦宝珠张张嘴,最终什么都没再说,她可是怕常顺娘一气之下再加十份。 秦贵珠与乐山这亲事最终还是成了。乐家心急,日子定在两个月后。可常顺娘显然还是很不高兴,勒令秦贵珠在桃园好好反省,备嫁之余还需诚心抄写《女戒》。阖府上下都有些奇怪秦贵珠被变相禁足,然而打听不出什么。 秦贵珠受了罚,倒是还满心欢喜。她爱慕乐山已久,本以为即便做他的妾亦是无望,谁知世事难料,她竟能光明正大嫁他为妻!如此受一点委屈根本不算什么。 乐山与秦贵珠这两个月的婚期看起来似乎不算短,可实际上并不太够。乐家世代清贵,秦家书香传家,都是异常看重“礼”这一字的。不说该走的六礼一样不少,单是打造嫁妆、拟定请帖这样的事就有不少繁杂之处要处理。即便常喜儿已经跟在常顺娘身边学着主理中馈,分担不少琐事,常顺娘也忙得脚不沾地。 就在秦府里看似一片乱糟糟时,瑞儿家的这日午时,趁着常顺娘小憩这几刻钟的时间,走进了榴园的内室。 屋里头一众伺候的人已经被遣了出去,常顺娘正拿着剪子修剪眼前一瓶刚插好的花,听着瑞儿家的压低了声音在耳边禀报:“果然不出夫人所料,郝姨娘确实与外男暗中来往,行那苟且之事。奴婢看那奸夫行事,恐怕他们搅在一起的日子不短。” 常顺娘眼里冷光闪过:“很好。去年已经露了端倪,时至今日终于给抓住了!” 瑞儿家的也不屑地附和说道:“郝姨娘真是不知死活!干出这等淫贱的事,难不成还以为纸能包得住火?幸亏夫人火眼金睛,明察秋毫,才不至于让那对奸夫淫妇继续污了咱们秦家的书香门庭。” 常顺娘点点头,问道:“你可有打草惊蛇?” “已经遵照夫人的吩咐,奴婢只让人悄悄跟着。” “我那没能出生的苦命孩儿的血债、宝姐儿的无辜流离失所,还有我在那乡下庄子受尽欺辱的苦,这些账都应该好好跟她算一算了!”常顺娘手里的动作停了,眼里几乎凝出寒霜,这些年她一直没有出手,等的就是这么个彻底将家里两个姨娘打败的机会! “那奴婢安排人将那奸夫淫妇捉奸在床?”瑞儿家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眼里闪动着即将复仇的快意。她对常顺娘忠心耿耿,这些年她跟着常顺娘起起伏伏,对于她受的那些苦楚也是感同身受。 “不,我们要是亲自动手了,不免要在老爷心里留下块疙瘩,我有更好的人选。”常顺娘微微一笑,轻轻剪掉一朵半开的花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章 进圈套秦真珠捉奸 已经好些天没下雨了,天气逼仄仄地热,简直让人无法呼吸。即使身着纱衣,静静地安坐不动,也能闷出一身汗来,整个人都黏糊糊的,所幸掌灯时分渐渐吹起了风,这才凉爽起来。天边乌云逐渐聚拢,酝酿近两个时辰,暴雨终于在一声惊雷后骤然下起来。 这样凉爽的雷雨夜,外头天气又不好,大家早早就都歇息了。子时过后,暴雨仍然不歇,廊下的灯笼晃晃荡荡,只有那么一两盏黯淡的烛光没被雨水打灭,天地间除了劈下闪电的那一瞬有些亮堂外,其余时候都十分漆黑。 秦真珠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时想起今日午后看见左侍郎府送来的全抬聘礼,越想就越心燥!她霍然起身,漆黑的天空恰好随着一声巨雷劈开一道闪电,透过薄窗纸映照在她的脸上。此刻她秀丽的脸庞扭曲,双目通红,显得异常狰狞。 同是秦家庶女,怎么那个假模假式的秦贵珠就攀上了左侍郎府这门好亲事!整整六十四抬的聘礼,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文玩清供满满当当堆在箱子里,真是让她妒忌得快发疯了!家里头那些捧高踩低的刁奴,一个个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围着来奉承。可恶!真可恶! 秦真珠双手不自觉地死死绞着被子,都快将被面绞烂了。愈想愈上火,她口干舌燥的,不由气恼地喊丫鬟:“锦霞,倒杯水来!锦霞!锦霞!” 许是雨下得太大了,秦真珠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她怒气更甚,掀开被子就冲出里间,却见本来应该在外间守夜的锦霞不知去了哪里。臭丫头!没规没距! 等了片刻,仍不见锦霞回来,她干脆拉开门,脚还没跨出去,差点跟冲进来的锦霞撞到一块。顺手甩她一掌,秦真珠怒道:“瞎了眼了!”锦霞冷不防被主子打了一掌,惊愕地捂住微肿的半边脸,垂下头,不敢出声。 “黑灯瞎火的去了哪了,这么久!” “姐儿,方才奴婢回屋里解手,见朵儿冷得厉害,就借了她一条被子,这才耽搁了时间。”朵儿跟锦霞虽不是伺候同一人,但她们都在桃园,又身份相当,所以被分了住同一屋。 “朵儿?这种天气还冷,二姐姐的丫头生病了?你管她作甚!”秦真珠冷哼一声,忽然想到什么,忙问:“这么说二姐姐那边今儿晚上没人守夜了?” 锦霞想了想,答道:“应该是的。” “哦。”秦真珠脸上浮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吩咐道:“既然如此,你去吧二姐姐那边次间的窗子打开。”今天她可是看见秦贵珠刚绣完的喜被就搁在次间的窗边。那个窗子的外边恰好没在廊子上。这么大的雨,只要一开窗,靠窗边搁着的东西非要打湿不可。秦贵珠那条喜被是洞房花烛夜要用的,她花了许多心思,从去年还没说亲时就开始绣了,若是被雨水打湿,那便坏了,如今离婚礼还不到半个月,定然来不及再绣一条一模一样的。 “这……”锦霞有些犹豫,她也知道喜被就放在次间的窗下,要被人发现她蓄意弄坏秦贵珠的嫁妆,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快去!”秦真珠不耐烦将她推出门,自个也跟了过去,她要亲眼看见喜被被弄坏,才能稍解心中的不平。 屋子外头是一溜廊子,虽因雨大而不时溅进细密的雨点,但总归还是免了雨淋之苦。 秦真珠跟主仆二人一边朝秦贵珠的房间去,一边左顾右盼,生怕被哪个起夜的发现。 眼见着秦贵珠的卧房快到了,秦真珠既喜又怕,更加警觉起来。忽然,远处一个昏暗的青纱幔灯笼下,一个人影闪进廊下。她们主仆二人都瞧见了,吓得差点惊叫出声。秦真珠见机得快,捂住锦霞的嘴巴将她一同扯进阴影里,隐匿身形。 就着黯淡闪烁的烛光,依稀可见那人比平常女子要壮硕高大,头上罩着个黑漆漆的披风,一直垂到小腿肚,下边露出一截深色的袍摆。只是脸面如何却看不清,被披风遮了个严严实实。 那人四处张望了一下,竟直奔郝姨娘屋子而去。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就闪身消失在阴影里。秦真珠与锦霞隐身之处恰好看不见那屋子的门口,但看那人前去的方向,似乎是进去了屋里的。 秦真珠与锦霞惊疑不定地互看一眼,都隐约从对方的脸上看见狐疑之色。方才那人,从身形来看,应当是男子吧?可那肯定不是秦持重,他进自己妾室的屋子何须如此鬼鬼祟祟! “姐儿……咱们……咱们还是回去吧。”锦霞的声音抖得厉害。 回去?秦真珠阴沉不定地望向郝姨娘屋子的方向。刚才那人虽然用女人的披风遮住脸庞,可无论从身材还是披风里头露出的衣裳来看,那都是个男人!一个陌生的男人半夜时分鬼鬼祟祟进了郝姨娘的屋子,这里头的腌臜还用得着猜吗? 马上就是秦贵珠成亲的日子了,要是在这节骨眼上,她的生母郝姨娘的丑事被曝出来,乐家世代清贵,哪里能容下这样的嫡媳。想到此节,秦真珠有些兴奋起来。 “去把守夜的婆子叫来,另外还要叫上姨娘和她屋里的丫头!” 锦霞借着闪电看见秦真珠脸上诡异的笑容,竟觉阴森森的。垂下头不敢再看,犹豫道:“姐儿,这不大好吧,您还未出阁,要是闹大了……” “快去!就说我看见贼人了。”秦真珠哪里肯听劝,直接就打断锦霞的话头,“要是误了我的事,仔细你的皮!” 锦霞无法,只得赶紧去了。守夜的婆子有两个,她们离得最近,不一会儿就来了。她们拿着棍棒,嘴里还冒着酒气大声嚷嚷:“贼人在哪呢,在哪呢。” 秦真珠心里冷笑,这两个老货,要不是躲屋里喝酒,能放男人进内院来?叫得这么大声,恐怕郝姨娘屋里头的都听见了。 不过她面上倒不显厌恶,只故作焦急指着郝姨娘屋子的方向说:“方才我见到一个贼人悄悄溜进去了,你们快去瞧瞧。” “哎呀,这可不了得!可不能让贼人得逞了。”那两个婆子虽是这么叫嚷,人却不动。 秦真珠心中暗骂一声:“两个狗胆比针眼小的老货!”口里却说:“小毛贼摸进来也就一个人,要是给谁抓到了,父亲一个高兴,指不定就大赏呢。要是没抓到,那看门守夜不力的,恐怕……”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个婆子。 两个婆子互看一眼,不由抓紧了手中的棍棒。是呀,院子进了贼人,头一个无法推脱的就是她们。要抓了贼人将功赎罪的还好,要放跑了,还不知要担多大的罪责呢!况且那贼人孤身一人,她们又这么大张旗鼓跑来,待会儿这院子里的人都要被吵醒,可不能将这折罪的机会放过。 其中一个较为矮胖的婆子笑对秦真珠道:“姐儿说得是,不就一个毛头小贼而已,且看我们去把他拿下。” 秦真珠扯起笑容,跟在两个婆子后头迅速冲进郝姨娘的屋子。不多时,邬姨娘气喘吁吁地奔来,一听郝姨娘屋里已经传出呵斥尖叫声,恨得直跺脚。 她刚才听了锦霞回报说贼人进了郝姨娘屋里,三姐儿让过去捉贼,她一听就觉得不对,板着脸多盘问几句,才知道原来是秦真珠要捉奸。暗觉女儿此举不妥,行事太过仓促,她才赶紧过来阻止,却不料还是慢了一步。 当下已不容多想,只得尽量弥补其中的缺漏。邬姨娘让锦霞和自己随身伺候的xx分别去守住窗子,以免奸|夫逃跑,自己则迅速跑进去屋子,以期将秦真珠带出来。 郝姨娘屋里灯光昏暗,柳儿在外间跟一个婆子互相叫骂扭打成一团,秦真珠正拿话激另一个婆子冲进里屋。邬姨娘怕女儿一个未出阁的姐儿看见什么不应当的,立即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 这时,许是动静太大,又冲进来一群丫鬟婆子,都跟着嚷嚷奸|夫|淫|妇。邬姨娘跟秦真珠不由自主地被这群人拥进内室。 郝姨娘屋里果然藏着个男人,正手脚慌乱穿衣裳。那奸|夫一见人都进来了,吓得也不顾只穿一条裤子,钻窗而去。可外头也不知有几个人正等着,一顿乱棍劈头盖脑打将来,他只得又抱头窜回来。众丫鬟婆子一拥而上,将郝姨娘跟奸|夫齐齐按住。 里屋一片乱糟糟的,邬姨娘好不容易挤到秦真珠跟前,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往外走。 “哎,姨娘,怎么了,这样的好戏不看,你拉我去哪?”秦真珠不情不愿地挣扎,邬姨娘一时间竟拉不动。 “快走!”邬姨娘加大了劲死掐她的手,拖着她挤出去。这些丫鬟婆子来得太快太巧,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无论如何,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只不过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总有人堵住邬姨娘的去路,这会子邬姨娘可真是觉出不对味来了。她柳眉倒竖,厉声呵斥挡在自己面前的一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老东西,快让开!” 婆子也不恼,陪着笑脸说道:“老奴不是故意的。”说着就要给让开路,可旁边的人推推搡搡,她不由自主地左右踉跄,总会挡在邬姨娘的去路上,阻得邬姨娘跟秦真珠无法前进半步。邬姨娘急了,抬手一巴掌打得那婆子后退几步:“你什么东西,敢挡我的路!”婆子顶着半边脸的红印,垂下头老实了,只是双眼里涌动愤恨的神色。 邬姨娘突破重围,这才到门口呢,岂料差点儿跟迎面进来的瑞儿媳妇撞一块儿。 “吵吵闹闹像什么话!”瑞儿媳妇大声喝骂,屋里众人顿时都消停了。她是内院的管事媳妇,平日里在颇有威严,没有下人敢不服管教的。 她看一眼还紧紧拉着女儿邬姨娘,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她跨进屋里,跟随而来的两个婆子则牢牢把住门口。 邬姨娘暗叫一声糟糕,看这阵仗,今儿晚上她们母女是陷在这儿无法脱身了,不由埋怨秦真珠惹上这么一摊麻烦。 瑞儿媳妇走进里屋,方才还乱成一团的丫鬟婆子自觉给让开一条路,只见郝姨娘哭哭啼啼的,跟一个陌生男人衣冠不整地被婆子按住,身上脸上都有一些抓痕,也不知是谁在混乱中给挠的。郝姨娘的贴身丫鬟柳儿则更凄惨,鼻青脸肿的,衣裳被扯得七扭八歪,破了好几个洞,头发也乱成个鸟窝,乱糟糟披散在肩上。她瘫坐在地上,正低声啜泣着。 “好了!哭给谁看呢!谁来说说怎么回事?”瑞儿媳妇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之色。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个机灵的婆子上前,恰好是一开始跟秦真珠打太极的矮胖婆子,她说道:“三姐儿看见贼人进了郝姨娘的屋子,叫了我们过来,谁知进来就看见郝姨娘跟这男的躺在一张床上。”矮胖婆子指了指那个只穿一条亵裤的男人。 “竟有这等事!我们下人可做不了主,需请夫人过来才是。”瑞儿媳妇故作震惊,口上却有条不紊一边吩咐人去禀报常顺娘,一边让人拿绳子来绑奸夫。 秦贵珠的屋子离郝姨娘的近,却来得迟。原来一开始时因为雷雨声大,且白日里做针线活太费心神,她睡得香甜,况且朵儿生病了没人在她屋里守夜,因此对郝姨娘屋里的动静毫无察觉。后来人多闹大了,她这才发现姨娘屋里不对劲,慌忙披件外衣就匆匆跑过来。 甫踏进里屋,她整个人被眼前的情形震得一个趔趄,若不是旁边有人扶着,差点站不住。她的姨娘被人按着,胡乱套了件衫子,白花花的胸脯露了大半,她身边还有一个被牢牢绑住的□□着上半身的中年男人。屋内诸人看向他们的目光都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 “姨……姨娘,你……”秦贵珠白着一张脸,待要问什么,可这样一目了然的情形,还有什么好问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章 郝姨娘明月照沟渠 郝姨娘原本还在低声哭泣的,一见女儿进来,又愧又悔,低头将脸藏在阴影里,不敢直视秦贵珠。 秦真珠看有这样的好戏,哪里能不幸灾乐祸,邬姨娘还来不及阻止,她就阴阳怪气地开口了:“二姐姐,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你的姨娘,你的生母,被抓奸在床,她偷人啦!” “没出阁的女儿家,嚼这些舌头像什么话!” 众人转脸望去,只见秦持重铁青着脸站在门口,落后他一步的是主母常顺娘。 邬姨娘暗叫一声糟糕。秦真珠说的虽是实话,却刺痛了秦持重身为男人的自尊。再者,郝姨娘再不堪,那也不是秦真珠这个小辈该置喙的。更何况,这回秦持重头上这顶绿帽还是秦真珠发现并闹大的,不可能不在秦持重心里留下根刺。恐怕经此一夜,秦持重是极为不喜这个三女儿了!念及此,邬姨娘急了,慌忙开口补救:“老爷,三姐儿人小不懂事……” “都快谈婚论嫁了还小?这般口无遮拦,还真是小娘养的!”秦持重不听她的废话,厌恶地打断她的辩解。 “老爷,妾身自知出身卑微,上不得台面,可三姐儿也是老爷的骨血啊!”邬姨娘被秦持重一句“小娘养的”骂得脸色惨白,她双目泫然欲滴,幽幽怯怯看着秦持重,好似一朵含露的小白莲。 只是秦持重因郝姨娘的□□正在气头上,看邬姨娘这般的做派更觉火大,觉得这些个妾室一个个烟视媚行,都不是好东西,于是立时呵斥她道:“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快带你那没脸没皮的女儿滚出去!” 见自己使出惯用的招数,秦持重非但不怜惜,还震怒地赶她们母女出去,邬姨娘脸色晦暗,不敢再多说,扯着委委屈屈还想要说什么的秦真珠走了。 秦持重脸黑如墨走进里屋,常顺娘在后头朝瑞儿媳妇使个眼色,瑞儿媳妇忙叫人扯起被绑个结结实实的柳儿,招呼闲杂人等出去。不大一会儿,屋里头就只剩下郝姨娘、奸夫、秦贵珠、秦持重及常顺娘五人。 秦贵珠惨白着脸,扶着张花几浑身颤抖,双眼如通红一直死命瞪着郝姨娘。常顺娘见状,心底暗叹一口气,走过去扶住她双肩,柔声说:“二姐儿,你先回屋去吧。” 秦贵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秦持重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不由分说抬脚便狠狠踹向郝姨娘。郝姨娘被他踹飞出去,背部重重撞在拔步床的围廊上,喷出一大口血,差点晕死过去。 “父亲!”秦贵珠尖叫一声扑过去,抱住秦持重还要再踹的脚,哭求道,“父亲,请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姨娘一命!” 哪知秦持重看见她更是怒不可遏,甩开她嫌恶地骂道:“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一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一个不知廉耻自请求娶!” 被秦贵珠这么一阻,秦持重暂时撇下郝姨娘,目光落在了龟缩在一旁的奸夫身上。那奸夫年岁与秦持重差不多,长得普普通通。若单论外貌,自然是秦持重更为出色,可那张脸,秦持重熟悉得很,那人是秦家一个铺子的掌柜,平日里颇得他的看重。 “好啊!蓝掌柜,我素来待你不薄,你竟做出这等事情来报答我!”秦持重咬牙切齿,几乎目眦欲裂。 蓝掌柜这时已然吓得瑟瑟发抖,一直反复哆嗦着这么一句:“东家饶我一回。” 秦持重左看右看,见旁边有根胳膊粗的木棍,也不知方才哪个粗使婆子落下的,他一把捡起,兜头就朝蓝掌柜劈下。 岂料刚刚还摊在床边的郝姨娘,居然越过来挡在蓝掌柜的前头,硬生生替他受了秦持重这盛怒的一棍。郝姨娘闷叫一声,眼前直发黑,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不过她顾不得这许多,爬起来跪在秦持重跟前不住地磕头:“老爷,都是贱妾的错,是贱妾勾引蓝郎的,与蓝郎无关,求老爷放过他吧。” 秦贵珠先是一怔,尔后急道:“姨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郝姨娘将所有过错揽上身,是嫌自个儿死得不够快吗。 秦持重被郝姨娘这番话气得差点吐血,当下就举起木棍,要把这对奸夫淫|妇当场打死。蓝掌柜一看势头不对,他被绳子捆得动弹不得,只能扯开嗓子慌慌张张地大叫:“别打我,东家,这女人也承认了,是她水性杨花,借着我们是表亲这一层关系之便先勾引了我,我也不知怎么的就鬼迷心窍跟她好上了,可能是被她下了药。对!下药!” “她勾引你,给你下药?”秦持重这一棍停在半空没落下来,目光阴沉地在郝姨娘跟蓝掌柜之间徘徊。 蓝掌柜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言语也顺溜起来:“东家,这贱人不知羞耻,给我下药,我可真冤哪!您是知道我的忠心的,就是借我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干出这种背主的事。” 他这是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了,可郝姨娘一旦被坐实下药通奸,那就不仅仅是杖毙或发卖,恐怕要骑木驴至死的。 所谓骑木驴,就是一截儿圆木正中间竖一根二寸余粗,一尺来长的木驴毬。行刑时将犯淫|女子剥光,强行按在木驴上,使木驴毬贯穿玉户,再以长钉把两条大腿钉在木驴上,再用混棍抽打,直到数日后,木驴毬才将女子内脏捣烂致死而止。期间种种折磨及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是极为酷烈的刑罚。 见郝姨娘低头任凭那蓝掌柜编排,秦贵珠着急地抓住她的身子想要摇醒她:“姨娘,你倒是说句话!他含血喷人,你……你是被他诱骗的,对不对?” 郝姨娘抬头看了一眼秦贵珠,这一眼有不舍,有歉疚,又有决绝。最后她别开眼,咬着牙低声说了一句:“是奴婢先勾引蓝郎的,一切与蓝郎无关。” 秦贵珠一怔,简直无法相信郝姨娘竟然不顾一切,把一切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常顺娘看看伤心欲绝的秦贵珠,暗道这郝姨娘还真狠心豁得出去。若她一口咬定受人诱骗,兴许这通奸只是在秦家私下悄悄解决了事。但是她主动承认是自己勾引的奸夫,若秦持重一怒之下将她绑去官府受那骑木驴之刑倒也罢了,可这件丑事也会公诸于众,秦贵珠作为她的亲女,正是备嫁之际,左侍郎府素有清誉,极为爱惜名声,哪里会迎娶一个淫|妇之女进门!这节骨眼被男方悔婚,不是要逼死秦贵珠吗。 此时秦持重已经出离愤怒,连说几声:“好!好得很!”他已不愿再看这对奸夫淫|妇,扭头朝常顺娘说道:“去找人将这对奸夫淫|妇送去官府千刀万剐,以泄我心中之愤!” 那蓝掌柜一下慌了,他双手被反剪捆住,两条腿还是可以动的,急忙挣扎着跪起来磕头求饶:“东家饶命!我真是被这贱妇下药的呀。她下贱,是她该死!”他嘭嘭磕得头破血流,看着着实凄惨。 不过秦持重不为所动,蓝掌柜绝望地直起身,仇恨地瞪着郝姨娘。他扑过去,手不能动,双脚却是绝情地踢打她,疯了似的叫:“贱人,叫你勾引我!不是你下药,我能看上你这残花败柳?你怎么不自己去死,拉上我陪葬做什么!” 郝姨娘没有躲闪,只是流泪道:“蓝郎!蓝郎!我们生不能一起,死能在同一日,这样也很好。” “好个屁!老子要被你害死了。老子不过是玩玩你而已,你以为你是黄花大闺女还是绝色天仙?真以为我要娶你?做梦!” 郝姨娘猛然抬头,不可置信说道:“你明明说心里只有我一个,一辈子都想和我在一起的。” 蓝掌柜冷笑:“不过是随便哄哄你罢了!” “你骗我!我还为你打掉了一个孩儿!”郝姨娘大声尖叫,跟蓝掌柜扭打起来。 “住手!来人!来人!”秦持重暴喝,瑞儿媳妇带着两个粗壮的婆子进来。“将他们关进柴房,明日送到官府!” 郝姨娘本来就身子弱,没多大力气;蓝掌柜平日里养尊处优,也不甚健壮。两个婆子平日里做惯重活的,力气比普通男子还大,正好一人提溜一个。 郝姨娘本来还为蓝掌柜的薄情寡义痛哭流涕,到要被拖出门时才反应过来,抱着门框不撒手,朝里屋的秦持重大喊:“奴婢以前救过老爷,老爷曾许奴婢一个愿望的,求老爷成全!” 十数年前,秦持重差点被惊马踢中,是郝姨娘挡在他前面,代他受了那一脚,也正是因为如此,秦老夫人才将当年还是自己屋里丫鬟的郝姨娘给了秦持重做通房。而郝姨娘因为被马踢过,落下病根,身子一直不大好,秦持重感念她的恩情,许她一个愿望。 “她还有脸挟恩图报,快拖出去!”常顺娘怒道。 出乎意料的是,秦持重没有拒绝,只是沉着脸森然说:“就让她回来,看看有什么遗言!” “老爷,”郝姨娘匍匐在秦持重脚跟前,“奴婢之罪,万死莫辞。求老爷看在当年那一点的情分,不要将奴婢送去官府。” 秦持重怒极反笑:“怎么,你不是不怕死吗,后悔了?” “奴婢犯下这般大罪,岂敢求活?奴婢只是求老爷不要将奴婢的丑事公开,因为二姐儿已经许了人家,要是让左侍郎府知晓她的生母如此不堪,婚事恐要生变。二姐儿也是老爷的骨血,万请您乞怜。只要老爷不把奴婢送官究办,您在府里要将奴婢杖毙也好,开恩幽禁也好,都随老爷,奴婢绝无半句怨言。” 秦持重一怔,这才想起如何处置郝姨娘关系到秦贵珠的婚事。他看向秦贵珠,见她瘫坐在地上,痴痴呆呆泪流满面。他左思右想,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最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常顺娘连忙跟上,经过瑞儿媳妇时,低声吩咐暂且将郝姨娘关进柴房,这才追上去。 回到榴园,秦持重一股郁气无处发泄,见常顺娘跟着他后脚进来,不免迁怒:“你是怎么做主母的!那么个大男人屡次进出内院,居然才发现!” “老爷,是妾身太疏忽了。”常顺娘接过丫鬟沏过来的碧螺春,用手在杯身试了试温度,才给秦持重奉上,“这是刚从江南采买回来的碧螺春,口感香气比以前的更好,您先喝口茶消消气,看看这茶合不合心意?” 秦持重坐下接过茶轻啜了一口,这才脸色稍缓,说道:“夫人有心了。” “老爷,”常顺娘绕到秦持重身后,一边给他松肩一边柔声道:“妾身失职,任凭老爷如何责罚也不为过。可如今要紧的是,郝姨娘该如何处置?” 秦持重把茶杯重重往旁边的桌子一放,冷声道:“这该死的淫|妇,杖毙了事!” “老爷,郝姨娘还不能死。” 秦持重听闻此言,正欲发作,常顺娘接着说道:“老爷且听妾身一言。如今二姐儿马上就要出嫁,若是生母在这节骨眼没了,她就要守孝,如此一来,跟左侍郎府的婚事恐怕要黄了。一则,左侍郎府的乐二哥儿急着要冲喜,等不了那么久;二则,要是郝姨娘暴毙,不免惹人怀疑,有心人一查,恐怕她通奸的丑事要瞒不住,最后丢脸的还是咱们秦府。您看,妾身说得可有道理?” 秦持重沉吟片刻,才道:“夫人提醒得是,可不杖毙那淫|妇难解我心头之恨。” “不如这样,您看可使得。”常顺娘继续不轻不重捏着秦持重的肩膀,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将郝姨娘关进府里东北角那个荒僻的小院子,然后封起来;或者将她送进道观长伴青灯赎罪。无论是哪一种,都是熬着活,岂不比死还难受。留她一命,二姐儿还要感激老爷的大度,日后定然不会跟娘家生分。她嫁进左侍郎府是大大的高攀,对咱们秦家指不定就是一大助力。至于郝姨娘的丑事,今晚是由三姐儿揭发的,惊动的人不多。妾身将那些把不住嘴的都远远打发出府,剩下的也就不敢乱说了,不会影响到咱们秦府的脸面的。” 秦持重的脸色这才全然舒缓过来,拉住常顺娘的小手拍拍:“还是夫人考虑周到,一切就依你的意思。邬姨娘和三姐儿那边,你可要好好敲打敲打。她们可真太不知事了,还是夫人你贤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章 姚良笙自负惹人嫌 秦宝珠皱着眉正步履匆匆往内宅回去,尽管此刻已过申时中,阳光余威仍盛,行走不多时便已香汗微沁。 素日里差不多这个时辰,耀哥儿已经从私塾里下学回来,应该正在前院的小书房练大字才是。可是刚才她特意去找他,发现小书房里没有半个人影,他怕是又跑出去玩了。 秦持重对耀哥儿寄望甚重,早早就给他开了蒙,不过上私塾是今年年初的事。秦家人丁单薄,并没有开设族学,这个私塾是好几个走得近的家族一块儿为家中子弟开设的,请的先生都极好。耀哥儿年纪小,性子又跳脱,心思没在枯燥的书本上,入学以来好几次惹得先生生气,常顺娘好似不以为意,总说长大后性子就安定了。倒是秦宝珠有些担心,不时督促弟弟的学问。所以当她发现耀哥儿又抛下功课跑出去玩时,才那般着急回去告诉常顺娘。 眼见着马上就要进内宅了,却偏生看见姚良笙在前头,待要避开,可是他已经见到她,无奈之下,秦宝珠只得上前跟姚良笙互相见礼。 看着许久不见的佳人,姚良笙有点恍惚。秦宝珠今儿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侧边戴着一只精致小巧的鎏金鸾鸟,尖嘴含着一串晕白的珍珠垂到鬓边,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都要颤进他的心里去了。灿烂的阳光下,她的脸上幼白得近乎透明,双颊因为方才的疾走而泛出健康的红晕,额边鼻尖上沁出一些汗珠子,从而使她看起来更加生动。 自从四年多前他初入京考试落第,她便逐渐疏远了他,此后几一次都没有遇见过。她定是觉得他家境贫寒,高攀她不上,才翻脸不认人。被人这般轻视,他好生羞恼,发誓要一雪前耻。岂料去岁秋闱,他再次落第,自觉再无脸面赖在秦府。可似乎上苍都不愿看他一身才华遭埋没,居然就在他收拾好包裹准备归家时,一次偶然的郊游,竟让他结识当世大儒清桐先生,并且得到先生的青眼。 清桐先生对他的文才大加赞赏,一时间他一介落第秀才,世家子弟、士子儒生纷纷前来结交,风头居然隐隐盖过了今年春闱的状元。如今他已拜在清桐先生门下,前途不可限量,三年后秋闱一举夺魁也是显而易见。如此,她不会再看不起他了吧! 秦宝珠见姚良笙盯着自己不语,眼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她心里有些发毛,连寒暄都省了,直接便道:“小妹还要回去给娘亲请安,恕我先告辞了。” “表妹!”姚良笙回过神,想也不想就挡在秦宝珠的前头,“还请表妹借一步说话。” 秦宝珠有些为难,孤男寡女的,大大方方说两句话倒没什么,躲躲藏藏反而惹人怀疑。姚良笙看出她的顾虑,指了指不远处一丛花树道:“那边荫凉,又不会遮蔽太过,可以吗?这儿是大道,人来人往的,真不是说话之地。” 既然姚良笙都这么说了,再拒绝就显得太不近人情,秦宝珠只好点头答应。就在他们走过去的时候,恰好秦真珠远远走来,她是到外院来找姚良笙的。 自从秦贵珠嫁去左侍郎府后,秦真珠也有些焦急起来。她一向自认为比两个姐姐长得漂亮,才情也比她们好,所以在婚事上绝不能让她们压过去。可是她能接触到的青年俊才极为有限,自从姚良笙意外翻身后,本着宁可错认不要放过的心思,她计划重新接近姚良笙。 一看见姚良笙与秦宝珠一前一后躲到花树下,秦真珠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凭什么一乡下土包子把我看中的人的魂儿勾走!好奇与愤怒促使她悄悄潜近二人。 到了花树下,姚良笙见豆沙紧紧跟着秦宝珠,不自在地朝秦宝珠说:“待会儿我要说的,你旁边有人在听着不太合适。” 秦宝珠看向豆沙,这妮子一脸紧张,不但不走开,反而多跟上几步,看向姚良笙的目光变得不善起来。这个一表三千里的笙哥儿什么居心,支开她坏了宝姐儿的闺誉可怎么办! 显然秦宝珠与豆沙心有灵犀,直截了当就拒绝了:“豆沙是我的心腹,笙表哥有什么但说无妨,她的嘴很严的。”她态度坚决,姚良笙无法,只得听之任之。 “表妹,许久不见,你更加丰容靓饰了。”姚良笙说起此话来,颇有些怀念的意味,但秦宝珠听得眉头一皱,这要是放外头,活脱脱就是不怀好意,意图调戏!若不是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她已然拂袖而去。 于是她耐着性子敷衍他说道:“笙表哥谬赞,你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 “表妹,”姚良笙深深看着秦宝珠,甚至走得离她极近,“我日前已经拜在当世大儒清桐先生门下,相信苦读一番后,便能有所成就。” 秦宝珠不着痕迹后退两步,脸上挂起疏离的笑容:“如此恭喜表哥了,祝你他日蟾宫折桂,位极人臣。” “可前途再远大,也需有贤妻助力。表妹家学渊源,温柔贤淑,实乃良配。因此即便出身稍低,身子也不够康健,但我亦不介怀。”姚良笙把秦宝珠从上到下打量一番,觉得她确实偏瘦,可能跟自家母亲所喜的壮实女子有些差距,但他相信她过门后好生将养便可养胖。 秦宝珠愕然,这是什么话!这般自说自话,傲慢直指他可将就她的高攀,是谁给了他那样可笑的自信?而且他打量她的目光好似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着实令人厌恶。 “表哥请自重。”秦宝珠连礼貌的笑容都挂不住了,脸上带起寒霜,“儿女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妄议儿女私情,于你的清誉我的闺德皆有损害。况且表哥至今并无任何功名,实为寒门学子,还是将心思放在功课上,才不辜负老师青睐和高堂期盼。”说完,也不顾姚良笙的反应,径自告辞而去。徒留姚良笙站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躲在一旁的秦真珠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也是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凭什么这个土包子占了本应属于她的嫡女的位置,夺走了父亲的宠爱,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攀上了世家王府,现在居然连亲事都要跟她争抢!这一回,绝不能再让她骑在我的头上!秦真珠不甘地望着秦宝珠的背影,眼里尽是志在必得。 再说秦宝珠进了内宅,直接便去了榴园。正好遇到秦贵珠打发过来的朵儿给常顺娘问安。 “二少夫人说红漆六角匣子里两朵石榴绢花是给真姐儿和喜姐儿的,红漆海棠匣子里豆娘是宝姐儿的,艾虎和长命缕则是给耀哥儿的。” 常顺娘微笑点点头:“难为贵姐儿有心。”她见秦宝珠进得门来,因笑道:“可就巧了,宝姐儿就直接取走你的豆娘吧,省得为娘还差人多走一趟。” 站在旁边伺候的桃花取出一个空锦盒,将那豆娘从海棠匣子里拣出来装进去,然后将锦盒递给豆沙。那豆娘仿彩胜之制以缯销剪成艾叶的模样,又用绉纱制成蜘蛛瓜果置于其上,端的异常逼真,旁又加以宝盖,垂结串串绣球、繁缨、钟玲等,比她以往所见都要精致奇巧,想来秦贵珠是花了大功夫的。 “朵儿,替我谢谢二妹妹,这豆娘我很喜欢。”秦宝珠摸两把豆娘,还是怕弄坏了,盖上锦盒的盖子,吩咐豆沙好生保管。 常顺娘这时又问朵儿:“姑爷身子怎么样了?” “姑爷如今恢复得很好,大夫说已经可以尝试下地多走动走动。二少夫人吩咐奴婢给夫人和老爷告个罪,姑爷那边离不得人,所以今年端午她无法归宁了。” “我知道了。跟贵姐儿说不用担心娘家这边,伺候夫君早日康复才是正理。” 秦贵珠去年夏末秋初嫁给了左侍郎府的嫡子乐山冲喜,说来也怪,她进门还不到三个月,昏迷了好几个月的乐山真的如那杜真人而言,苏醒了。终于醒来的乐山浑身无法动弹,吃了数月的药汤才逐渐好转,如今终于能下地走动,还真是秦真珠的运道,又同是乐山的幸运。 打发走了朵儿,桃花收拾桌上的节礼,秦宝珠从里头捡起一枚扇坠儿。常顺娘笑问:“怎么,你喜欢?这是男子的样式,你二妹妹送给你父亲的。” 秦宝珠摇摇头:“我只是在想,这块扇坠子雕得如此精巧,可一开始它仅仅是一块不起眼的玉石而已。若没有工匠巧手雕琢,我们就看不到它这么漂亮的模样。” “你想说什么就直言吧,还拿玉坠来做筏子。”常顺娘嗔道。 秦宝珠笑笑,放下那扇坠儿,坐到常顺娘身边说道:“刚才我去前院的小书房了,耀哥儿本应在那里练字的,可是他却不见人影。母亲,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要是放任他这么下去,日后养成一个纨绔就不好了。” 经这么一提醒,常顺娘心中一凛,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几年太过溺爱放任儿子了。秦宝珠没有再多说,常顺娘是长辈,又是聪明的人,她点到即可。 从榴园里出来,回到莲院,见朵儿在院子门口等着。秦宝珠挑挑眉,问她:“二妹妹有事?” 朵儿最右看了一下,略有些迟疑道:“二少夫人想拜托大姐儿帮个忙。” 秦宝珠叹口气,无需朵儿挑明,她都已经知道是什么忙了,这还真有些棘手。“我们进去再说吧。” 到了屋里,摒退左右,朵儿才道:“二少夫人拜托大姐儿的,是关于郝姨娘的事。二少夫人说大姐儿若是能帮忙,她感激不尽,有机会一定会报答您的。” 郝姨娘的事,尽管常顺娘有心隐瞒,秦宝珠还是知道一点的。小柳已经被杖毙,听闻那个奸夫被打瘸腿赶出秦家的铺子后不知所踪。而郝姨娘,则被幽禁在府里最偏僻的一处小院,门窗皆被封闭,外头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只有一个老仆每日定时送点吃的过去。她这一辈子,恐怕也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了。 作为一个灵魂来自于现代的人,秦宝珠同情郝姨娘,也为她感到惋惜。然而她不是什么救世主,也没有通天的本领,并没有办法改变郝姨娘悲惨的命运。 秦宝珠喟叹道:“二妹妹要我帮她做些什么?可以帮的我自然是尽力,但我也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而已,其他的也无能为力。” 朵儿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裹,用一条锦帕包着。她将之双手奉上,说道:“二少夫人说,自知姨娘罪孽深重,不敢奢求能放她出来。她毕竟是二少夫人的生身之母,二少夫人只望她余生能少受些苦楚。姨娘进去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这里的一些碎银子是给她傍身的,请大姐儿帮忙递进去。” 这确实是为难之事,郝姨娘那个院子封得死死的,连一只鸟儿都飞不进去,更别说递个包裹进去了。 朵儿见秦宝珠面有难色,复又道:“二少夫人也知这事难办,但她也没有可托付之人。这事要是成了,她愿意将所占绣坊的份额让出一半给您,请您看在姐妹的情分上施以援手。” 秦宝珠苦笑一声,连绣坊的股份都舍得,看来秦贵珠是铁了心要做这事了。即便她不帮忙,恐怕秦贵珠也会另外想法子将银子送进去。倒不如让自己来做好了,省得她到处无头苍蝇一样寻人,其实在秦家,这件难事也只有自己能帮她。 “绣坊的事我向来不理,那是她出了份子钱的,我要来作甚?姐妹之间说这些就生分了。你将这些银子放下吧,回去告诉二妹妹,我尽量便是。” 朵儿得了秦宝珠的准信,大喜望外,倒头便拜,可见秦贵珠当真是看重这事,真是一片孝心可嘉,可惜当初郝姨娘为了情郎居然要抛弃这个女儿。 过了几天,秦宝珠让豆沙寻了个机会,半夜悄悄儿将包裹从郝姨娘的院墙外扔进去,这事就算了了。但她不知的是,常顺娘其实一直都紧盯着这个院子呢,自然一切都落进她眼里,只不过是自己亲生女儿做的,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当初郝姨娘伙同邬姨娘害她失去了一个孩儿,又在乡下庄子苦熬几年,郝姨娘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她才觉得解恨,岂容有人相助,若不是递包裹进去的是秦宝珠,她是不可能放过的。 心知肯定是秦贵珠暗地里托了秦宝珠的,自己女儿怨不得,秦贵珠却是被她怨上了。但不必她出手做什么,秦贵珠的日子也不好过。她可是知道的,因为秦贵珠自请嫁人,乐家自持清贵,就有些看轻她了,且等着吧,一个娘家不亲,又被夫家轻视的媳妇,苦日子可长着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章 六月初六同观洗象 六月六是洗晒日,趁着太阳正好,家家户户都将衣裘、书帙、笔墨、陈设等翻出来暴晒。养了猫儿狗儿、马匹牛羊的俱都牵出来洗刷,人人也都煎汤沐浴,有的人家甚至用桐油重新涂饰门窗梁柱。而在宫廷,则是晾晒御真实录、銮驾卤簿、袍服乐器等,然而最瞩目最热闹的,莫过于仪銮司象群的洗晒。 那日一早,在仪銮司卫官旗鼓相迎之下,象奴驱赶群象从顺承门而出,至护城河次第下水沐浴,颇有蛟龙入海之势。期间群象或舒鼻喷水如虹,或长啸震天动地,端的蔚为壮观。 “洗象”音同“喜象”,象又寓意太平有象、喜象升平,因此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都纷纷前来沾沾喜气。是以每逢六月初六,护城河边,甚至附近的山坡都挤满了观象的人群,接踵摩肩,盛况空前。 洗象如此热闹,秦宝珠却一次都没去过。一来她对观看大象洗澡毫无兴趣,二来人太多她出门也不方便。可是今年她却得专程去一趟,因为耀哥儿好几天前就吵着要去看热闹。秦持重自不必说,是不可能特意带他出去游玩的;常顺娘则必须留在家中主持衣物书籍各种物事的晾晒。耀哥儿尚年幼,只让下人带出去,常顺娘不放心,因此这活儿就落在秦宝珠身上了。 六月初六,无论是秦家的女学,还是耀哥儿的私塾,都放了假。耀哥儿初五晚上就兴奋不已,差点睡不着,今儿早上早早便起了,耐着性子各处请安完,拉着秦宝珠就往外头走。 “等等,马车还没备好,那么着急干什么,先吃完早饭再去。”秦宝珠扯住耀哥儿,哭笑不得。 耀哥儿一听还不能出发,整张小脸都皱起来了:“长姐,再耽搁,好位置都让人占啦!” “别急,我已经让人去占位子了。先用朝食,不然待会饿肚子,还怎么有心情看大象?” 听得已经有人去占位,尽管仍旧急切,耀哥儿还是嘟着小嘴跟在秦宝珠后头吃早饭去了。其实在这家中,他最是敬畏这个长姐。每回当长姐发现他贪玩误了功课,总会异常严厉地责备他,便是使出哭招也无用。但长姐平日里又对他特别好,总是帮他,又喜欢用故事来说道理,有趣得很,声音也好听,所以他对长姐真是既怕又爱。 等吃完早饭出门,其实他们姐弟已经算早了,路上却仍见到不少人和车驾络绎不绝往顺承门去,显然都是为看洗象的。耀哥儿兴奋得不停嘴问“长姐,大象长什么样”“麻家三哥儿说大象有小山一样高,跺脚地上抖两抖,是真的吗”“象奴是怎么让大象乖乖听话的”“大象爱吃什么,我喜欢的蜜饯它们喜欢吗”,诸如此类的问题层出不穷,但他又不待秦宝珠回答又要问下一个问题,秦宝珠只能间或应答几声,或是顺着他的意思搭上两句。 就在耀哥儿叽叽喳喳的好奇声中,马车终于停下。不是到了地儿,而是前面人太多,车架都过不去了。无奈之下,秦宝珠只得戴上帷帽下车。路上的人多得吓人,秦宝珠怕耀哥儿走丢,将他抱在怀里,在豆沙和耀哥儿乳母的保护下往前挤。 好容易挤到占好的位置,已经是大汗淋漓。说来她家下人也是本事,这山坡上人挤人的,也能在阴凉处给圈出一小块空地来,视野竟然也不错,能毫无遮挡将顺承门前那一段护城河尽收眼底。秦宝珠将耀哥儿交给乳母,叮嘱她眼睛不能离了他,这才揉着酸麻的手臂在席子上坐下。天气太热,她索性将帷帽也摘了。豆沙抽出随身带的折扇,一直在她身边扇风,这才渐渐凉爽下来。 忽然远处传来一片叮叮当当的鼓乐声,人群都了,一个个踮起脚尖朝顺承门的方向张望。耀哥儿更是趴在乳母的怀里,激动地伸长了脖子尖叫:“出来了!出来了!天呢!没有小山坡那么大,可是也很大呢!鼻子怎么那么长!牙齿怎么那么长!下水了!啊!居然真的用鼻子喷水,吸水进鼻子不难受吗!象奴好厉害,爬上爬下的也不怕摔着!姐,姐,快来瞧!” 秦宝珠笑着起身走过去:“来了,你当心点,别整个身子探出去,乳母要抱不住了。” 突然之间,秦宝珠觉得身边气氛一变,从热烈变得冷冷淡淡的。鬼使神差之下,扭头一看。不看则已,一看差点吓得尖叫出声——静王世子不知何时挤到她旁边来了!也没等她反应过来,明慎湜倒是先打招呼了:“秦大姐儿,许久不见。” 秦宝珠整个人都发怔,静王世子不是可以在城楼那边观看吗,怎么跑这里来跟人挤了,而且他居然认得她,还主动跟她打招呼!“许久不见,世子。”秦宝珠愣愣的。 即使在宴会上也甚少开口的明慎湜居然又说了一句:“真是巧呢,你也来看洗象?怎么不挤到前头去?” “民女……民女是……是陪幼弟出来凑热闹的。” 看见秦宝珠不知所措的模样,明慎湜忽然一笑。他素日里总板着一张脸,冷硬之极,他虽长得好看,却也难以亲近,常使人忽略他的容貌,但这笑容即使不明显,也如同融雪的春阳一样,耀眼又温暖,美好得让秦宝珠挪不开眼。 见秦宝珠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明慎湜心中越发愉悦。往日里也曾有不少女子也这般看着他呆了,他只觉得厌恶之极,可此时换作是秦宝珠,他却唯有欣喜雀跃,恨不得让她一直这样看下去。不过秦宝珠已经回过神来,不自在地别开头,倒让明慎湜好一阵失落。 他前些日子就探听到她今儿要出门看洗象,因此今日他早早就遣人暗中相助秦家占下一个视野极好位子,自个又一大早躲在秦府外,悄悄尾随她的马车,寻了个适当的时机才装作与她巧遇。这番巧遇不过须臾功夫,她又急着跟他撇清关系了,真让人好生懊恼。 莫非她对那什么姚良笙仍有情意?明慎湜沉思,他可是得到消息,姚良笙前些日子找上秦宝珠,大言不惭提什么婚事。哼!那种眼高手低的货色,不过是得了大儒的青眼,就目中无人,怎么配得上宝姐儿! 这时人群中忽然爆出连连惊呼,明慎湜回过神来,听见秦宝珠正朝她弟弟耀哥儿说:“好啦,大象们都要回去了,咱们也回去吧。” “长姐,再看一会儿嘛。您瞧,大象一边走,还一边用长鼻子给前边的洒水,多有趣!”小家伙正看得兴起,哪里舍得这么早离开。 秦宝珠无奈,她是怕待会跟着人群一起走,被冲散就不好了。可耀哥儿又这么软语相求,她实在狠不下心拒绝,只得说道:“那再看一会儿吧。”罢了,待会大不了当心点便是。 等象群进了顺承门,影儿都瞧不见了,耀哥儿还意犹未尽:“长姐,怎么洗象这么快呢,要是能洗一整天该多好,还干净。” 秦宝珠笑着摇头:“我也不清楚,大抵宫中规矩便是如此吧。” “群象平日里的饲养都是雌雄分开,可六月六洗象却将它们混在一块。象房怕久了会雌雄皆狂,因此象奴不会让它们共浴太久。” 象奴怕雌雄同浴发狂□□,这说来分明是难以启齿,明慎湜却一派云淡风轻又一本正经说出来,配上他那清冽的声音,反而显得那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只是,今日这位静王世子也太平易近人了些吧,居然不止一次主动凑来搭话。秦宝珠甚至都有点放下对他的戒心,连他站得离她极近都没注意。 不过明慎湜说得太过隐晦,耀哥儿压根没听懂,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问得天真无邪:“洗澡而已,为什么会发狂?” 明慎湜答得更是一本正经:“因为它们要繁衍子嗣。” “繁衍子嗣?发狂怎么又与繁衍子嗣有关?”耀哥儿实在想不通,秦宝珠怕他再问下去,明慎湜要说出一些少儿不宜的答案,忙打断说道:“瞧你问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别人都走了,我们也赶紧走吧。”言罢,朝明慎湜行个礼,道声告辞,率先离开。 围观洗象有数万之众,此时正是众人离开时,一个个都想走在别人的前头,秩序混乱不堪。秦宝珠一行人左奔右突,前行甚难。也亏得明慎湜似乎与他们同路,抢先一步走在前头开路,才没有太过狼狈。 眼见越走越难,秦宝珠思忖着不如到靠边去歇一歇,等人走得少了再离开也不迟。打定了主意,她正待要吩咐紧紧抱着耀哥儿的乳母,岂料突然生变,旁侧涌过来好几个人,一下子便将她与乳母冲开了。她被他们撞得站不稳脚,所幸就在她旁边不远的明慎湜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起,这才避免被踩踏的命运。 明慎湜揽得很紧,秦宝珠已无暇顾及其中不妥。她急切回头,见乳母与豆沙身不由己被人流拥着各往一个方向而去。尽管她们焦急地想要朝秦宝珠这边靠拢,可力有不逮,反而被人流越冲越远。 “耀哥儿!”秦宝珠心生不安,朝乳母那边大声呼唤弟弟。耀哥儿正好向她看来,似乎是听到了,招了招手。秦宝珠奋力想要挤到耀哥儿身边去,却被人群挤得离他越来越远。忽然间,斜刺直直朝耀哥儿伸过来一只手,不过眨眼的功夫,抱着耀哥儿的人就换了个!秦宝珠惊得大喊耀哥儿,可那抱着他的陌生男人竟似一条滑溜的鱼,在人群里左钻右突,很快便跑远了。秦宝珠急得满头大汗,那些拐子她再熟悉不过,若当初她真的只是一个六岁孩童,恐怕永远都回不了家。 “别担心,我下面的人已经跟了过去。我们先顺着那男人离去的方向追去。”明慎湜的话犹如一道清流,神奇地安抚了秦宝珠焦躁的心。在明慎湜的帮助下,秦宝珠终于挤出了人群,顺着明慎湜下头的人留的印记追过去。 那些拐子很奇怪,没有进城,反而往反方向走。二人追着追着,不知不觉进了城门外的一座大山。明慎湜暗觉不对,若是平日,他便不会再往前了,可看看身边人焦灼地神色,他没有说什么,陪着她往前去。山高林密,初进时还能在树干或大石上很容易寻到印记,可是不知为何,明慎湜的属下没再留下印记,他带着秦宝珠在印记消失的地方转几圈,遇到其中一属下。原来他们有两人去追那人贩子,半道上终于把人抢过来。其中一个抱着耀哥儿返程,另一个则留下继续追击,但离开的那个没有和明慎湜他们在半道上相遇,反而让留下的那个遇上了。 “你说他们像是故意引你们往那边山上去的?”明慎湜眯着眼看向拐子逃窜的方向。 “是,所以属下怀疑……”那人是明慎湜暗中培养的影卫,他看了一眼秦宝珠,见明慎湜没有任何制止,才有些迟疑继续说道:“属下怀疑是暖芳堂的人。” 明慎湜神色凝重起来,他略一沉吟,自言自语道:“如此我须亲去查探一番。”他转头看向秦宝珠,还没说什么,她便抢先开口了:“既然舍弟已经安全,小女还是先回去吧,也省得家人担心,也就不耽误世子的事情。” 现下情况危险不明,明慎湜也不挽留,直接点头道:“我让人送你吧。”看出秦宝珠有推辞之意,他紧接着说:“此处甚为荒凉,于情于理,我也不应留你独自上路。影六,”他吩咐站在旁边的手下,“先送秦大姐儿回去,再回我这边汇合。”秦宝珠本想婉言拒绝的,但自己一个单身女子在山中行走确实危险,便没有再推辞明慎湜的好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章 遇险落崖命悬一线 影六护着秦宝珠往回走,神情十分警惕。秦宝珠看在眼里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又不是什么机要大员,他真不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秦宝珠他们所在的这座山位于京城顺承门西北侧,杂草茂盛且树木杂多,山势奇崛,一条湍流从山脚蜿蜒而过,当真不是登高望远的好去处,平日里只有些樵夫来砍砍柴而已。方才上山时,秦宝珠心挂耀哥儿,即使快爬到山顶了也没觉得辛苦。而今一松懈下来,才发现山上石子多,又有许多砍柴人留在土里的短硬草梗,而她今日穿的是普通绣鞋,在平整的街道上走动并无大碍;可如今在这儿,石子和草梗磨得她的绣鞋底都快破了,硌得脚底生疼。 影六可没有明慎湜那般怜香惜玉,一心只想快些送秦宝珠回去再折返,脚底下的速度不免加快几分。秦宝珠又要忍着不适,又要尽力跟上,简直苦不堪言。 都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踉踉跄跄下到半腰,秦宝珠实在忍不住了,见不远处的平地上建了个四处透风的小亭子,于是气喘吁吁叫住影六:“那边有个亭子,我们歇个脚罢?” 影六虽然皱了皱眉,但还是很爽快点了头。秦宝珠心里苦笑,她以前也是吃得苦的,来京后娇养了几年,竟也娇弱起来。 亭子里头除地上飘着几片落叶,尚算整洁。影六警惕地环顾四周,见十分安静,并无什么不妥,这才站在一边警戒。秦宝珠吹了吹石凳上的灰尘,敛裳坐下,见影六并没有往自己这边瞧,才暗自捏捏酸胀的小腿。在亭子里坐了一阵子,见影六面带焦急之色,秦宝珠心里颇过意不去,提议说道:“其实我自个回去也无碍,我家马车大概还在城门口那边等我,你还是回去帮世子吧。” 孰料影六毫不犹豫地拒绝:“世子之命不可违,某必须送姐儿安全归家才可离去。” 感叹于明慎湜的驭下之术,秦宝珠没再多说,起身道:“那我们还是继续走吧。” 还没出亭子呢,就听到兵器交击之声,影六脸色一变,手按剑柄,沉声道:“我们快走!” 秦宝珠也是警觉起来,哪里还顾得上脚上的酸痛,快步冲了出去。只是他们运气太差了,不过才奔出数十丈远,就从旁边草丛里撞出一个蒙面人来。影六眼疾手快,不待那人有所动作,剑已出鞘,刺向对方的要害部位。 蒙面人仓皇奔走,断然料不到在这荒山野岭还有另一拨人,影六那一剑极快,他避无所避,生生受了一剑。但他也是身经百战,虽避不过影六出其不意的一击,却也稍稍侧开身体,使得要害没有被伤。 秦宝珠惊魂未定,躲开到一旁,本是紧张地看着他们打斗的,忽然发现又从草丛里奔出来两个蒙面大汉!影六被先前那个蒙面人拖住,一时无法□□来救她,眼见来得快的一人举着大刀就要朝秦宝珠劈下了。他速度极快,没学过武的秦宝珠即使有心要躲,那也决计避不开。 说时迟那时快,远处飞来一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后背洞穿那人的心口。那人手上的动作一滞,秦宝珠惊出一身冷汗,这时反应也奇快,趁机躲开了去。他的大刀狠狠砍了个空,随后无力脱手坠地。那人瞪大不甘的双眼扑倒在地,气绝身亡。 不过是这片刻拖延而已,明慎湜已经飞奔到秦宝珠跟前,将她护在身后。“他们还有同伙,紧跟着我,不要乱跑!”明慎湜没有回头看秦宝珠,但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沉稳而有力,竟奇异地令秦宝珠慌乱的情绪平复下来。 明慎湜与影六以二敌二,本来还隐占上风,孰料明慎湜口中敌人的同伙陆陆续续都赶来了。他们清一色的短褐劲装,以布巾蒙面,竟有七八人之多。如此一来,双拳难敌四手,明慎湜二人左支右绌,很快便处于下风。影六那边倒还好,尚能支撑一阵子,只是抽不出身来相助明慎湜,而明慎湜却还要分神顾着秦宝珠,实在难以力敌,很快就挂了不少彩。 眼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明慎湜奋力震开身边围着的人,一把扯住秦宝珠朝围攻薄弱的方向突围,死命狂奔。可上天似乎不愿帮助他们,跑出一段崎岖山路后,身后的人都还没摆脱,前路却已断绝——一道深崖横亘在他们面前。 明慎湜剑眉拧成一团,看向已经气喘吁吁扶着根小树苗的秦宝珠。秦宝珠也看向他,她知道自己成了累赘,若是没有带着她,他也不会缚手缚脚,不但浑身受伤,还无法突围,以至于如今遇上绝路。也许此刻扔下她,他尚能逃命。可蝼蚁尚且偷生,她秦宝珠只是个普通人,也会贪恋尘世的。但要是乞求明慎湜舍己救她,她又愧于说出口。她又不是人家什么人,能做到现今这一步已是仁至义尽,凭什么还要搭上自己的一条命。她不自觉地咬着下唇,连血丝沁出来都不自知。 那些蒙面人已经追到近前了,以扇形向明慎湜二人包围过来。明慎湜紧了紧握住长剑的手,依旧将秦宝珠护在身后。在这般紧要关头,仍不忘语气平静叮嘱:“跟着我,注意身后的悬崖,离远点。”秦宝珠心中莫名一滞,几乎是感激地应了他。 这是一场背水之战,明慎湜以寡敌众,端的险象环生。忽然,一名侧翼的蒙面人趁他不注意,武器竟往秦宝珠招呼。秦宝珠强忍尖叫的欲望朝旁边躲避——她不能叫,否则明慎湜容易分心。但她一介弱女子又怎躲得开,眼见就要被刺中了,幸亏明慎湜及时回护,才免遭一难。 这群蒙面人至此忽然发现原来秦宝珠才是明慎湜的弱点,改变了只围攻明慎湜一人的想法,手中武器频频往秦宝珠杀去。明慎湜被动得很,跟秦宝珠且战且退,不多时便踩着悬崖边了。 秦宝珠觑空看向身后,只见崖身上光秃秃的,其上怪石凹凸,只零落长着几簇杂草。要是失足掉下去,没等到崖底,就可能先被那些尖利突出的石头开膛破肚。而崖底更是深,只能隐隐看见一条河流蜿蜒而过,看多了让人发晕。 这时,站在侧旁的一个蒙面人见明慎湜手底下露出破绽,挥刀猛朝秦宝珠砍来。秦宝珠下意识慌乱地往后退,却忘了身后是深渊,脚底下一空,惊叫着掉了下去了。明慎湜大惊,顾不得同时朝自己身上招呼过来的几柄刀剑,伸手去拉她,但迟了一步,捞了个空。 “秦大姐儿!”他目眦欲裂,竟不管不顾随在秦宝珠之后奋身跳下! 那几个蒙面人涌上前,从崖边探身看下去,见他们先后掉进崖底的河流,激起一大片水花,而后老半天都无声无息。其中一个看似领头的把手中沾血的剑一收,朝身旁诸人点点头,打个呼哨,领着众人迅速消失。 不多时,浑身是血的影六奔来,在悬崖边探查了一遍,不死心又抓着悬崖上的杂草想滑下去寻找,却只下了丈余便无法继续下去了。无奈之下,他只得跃回崖上,神色凝重地离开去寻帮手。悬崖上又恢复了平静,只有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以及被踩得杂乱的草丛,显示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恶战。 许久之后,离悬崖边不远的灌木丛里鬼鬼祟祟冒出三个形容狼狈的年轻男子。他们左顾右盼走到崖边,往下头望了望,又迅速缩回去。 最矮的那个惊魂未定叫道:“妈呀,这看得我头都晕了,掉下去肯定有死无生。” 另一个略壮的也说:“可不是,那下面还有条河,就算没摔死也得要淹死。” 站在中间高高瘦瘦那个显然是他们三个中领头的,他脸色有些阴沉,朝地上狠狠唾一口道:“看他们两方都不是好惹的。这回收那妞儿的钱可亏大发了,说什么给那秦家大姐儿一个好看,却不成想她来头不简单,有厉害的高手相助,害我们差点连命都交代在这里。”本来他都合计好了,趁人多抱走那个男娃娃,将秦家大姐儿引到荒僻之地,到时她一个弱质女流还不任他们揉搓捏扁。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娃娃不但半道被劫走,还连累得他们被揍得鼻青脸肿。更可怕的是遇到两方高手火拼,若不是他机灵,见机不好就带两个小弟躲起来,恐怕这会子他们三人早成了三缕孤魂! “二麻,东子,咱们先回去,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领头的眼底闪过狠厉,招呼两个手下迅速离开。 到了第二日,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躲躲闪闪进了个阴暗的小巷子,推开一扇旧门又顺手掩上。院子里二麻正从井里打水上来,上身打着赤膊,露出白花花的肉来。她不自在地侧侧身,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扔在门边的条凳上,压沉了声音道:“这是剩下的钱,只多不少,拿了就嘴巴严实点。只不过她昨日没回来,怎么回事,你们闹出人命了?可别连累我!” 二麻嘿嘿笑两声,抛下水桶大步朝女子走去,口里说道:“闹出人命,不是正合你们这些内宅妇人的歹毒心思吗。”说话间人已走到女子面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掀了她的帷帽,露出一张秀气的脸庞,却正是锦霞。锦霞一惊,尖叫道:“你干什么?放肆!” “小妞还长得不错,老子今天就放肆给你看!”二麻轻巧格开锦霞吓得胡乱挥舞的双手,不待她逃,就如同老鹰抓小鸡般一把将她扛上肩膀。锦霞一边叫救命一边死命捶他的后背,可惜这点子力气就像给他挠痒痒似的。 二麻很快就进了堂屋,老大和东子正候着,早已经按捺不住了。二麻将锦霞掼在一把破旧的官帽椅上,东子亮出麻绳,迅速将锦霞双手双脚绑在椅子上。 “老大,您先尝尝这妞。”尽管二麻已经眼放绿光在锦霞胸间股间巡梭,不停地吞口水,但他还是很识时务地将第一个让给老大。 “我可是举人老爷家的,识相就快放了我!”锦霞吓得都要哭出来了,为了保住贞洁也顾不得要隐瞒身份,几乎是尖叫地喊出来。 老大一边解裤头一边□□道:“好得很,老子还没尝过举人老爷家的人呢。瞧这细皮嫩肉的,啧啧……叫,使劲叫,叫得越大声老子越高兴!” 东子也垂涎欲滴附和:“妞儿,谁让你害我们差点没命呢?那么点碎银子打发叫花子还不够,既然这样,你就肉偿吧。” 锦霞绝望地看着眼前面目可憎之人,泪流满面,心中后悔之极。 一个多时辰后,锦霞从院子里跌跌撞撞跑出来。她的帷帽已经不知所踪,衣裳只胡乱套在身上,还撕破了不少,遮蔽不到之处也是青青紫紫的,甚为触目惊心。 她勉强用袖子遮着脸,低头出了小巷到大街上,顶着路人异样的目光一路跑到街口,那儿停着几辆牛车在等客,她先前来时早就看好的。胡乱拔下手腕上仅剩的一只绞丝银镯扔给最近的车夫,锦霞低声对他道:“去找家僻静的客栈。”说罢,迅速爬进他的牛车里。 车夫一瞧便知她遇到了什么,本不想多事接这生意的,可又舍不得那镯子,略一犹豫便甩鞭赶牛起来。按着吩咐寻了家客栈,又替她买来一套衣裳,车夫这才独自驾着牛车离开。 锦霞梳洗完毕,倒在客栈的床上大哭。她真后悔,后悔不该惹上那几个混混,连自个儿也搭了进去。当初秦真珠让她找人去给秦宝珠一个教训,给了她不少银子,就为了那一点点好处,害她清白不保,先后被三个恶心的混混糟蹋。她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怨恨,若不是秦真珠有那恶毒的心思,又怎么会连她也受害? 我不会就这么算的!锦霞抓紧身下的被褥,眼里闪动着仇恨的光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章 宝姐儿看护病世子 秦宝珠吐出几口河水,难受地咳了好几声,神志渐渐清醒,终于觉得没有那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了。她像一条离水濒死的鱼,下意识地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忽然想起自己是掉下了悬崖,心里一惊,猛然睁开眼睛。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立时映入眼帘,平日里笔挺的剑眉此刻眉拧成一团,纤长的睫毛下是带着担忧的双眸,干燥发白的薄唇紧紧抿着。 “世……世子?”乍然看见明慎湜,秦宝珠十分讶异,她记得自己掉下悬崖时是一个人的。 “你醒了。”明慎湜似乎是轻舒一口气,伸了伸手,半道上又突兀地收回,别开脸去问道:“可觉得身上有何不适?” 跟人说话还不对着人,秦宝珠心里嘀咕,这位的脾气可真真古怪。但她还是依言活动下手脚,觉得并无不妥,忙答道:“多谢世子关心,小女没事。” 说话间,她从地上坐起身,只觉那一瞬有些眩晕,不过还好并无大碍。只是,她此时尴尬地发现,自己浑身湿漉漉的,夏衫轻薄,全贴在身上了,不但曲线毕露,就连肌肤也若隐若现的,难怪方才明慎湜扭开头去!她干笑两声,心里头敬佩明慎湜身为皇亲贵胄,却能做到真正非礼勿视,对他不免增了几分好感。 缓缓站起来,秦宝珠下意识看看四周有没什么能遮掩一下的,这才发现自己跟明慎湜正处在一条河流中间的荒草滩上。此时暮色四合,尚能看到草滩很小,方圆不过十数步。草滩过去,隔着不宽的河面,是一片稀疏的山林,更远就灰蒙蒙的看不清了。 而离她不远的明慎湜也是浑身湿透,正在解腰上缠着的系带。他想干什么!莫非方才错看了他?孤男寡女,野地无人,虽明知传言堂堂静王世子不近女色,甚至有断袖分桃之嫌,秦宝珠的脑海里还是抑制不住冒出前一世在影视与小说里看到的种种女子惨被污辱的场景——传言也许并未为真呢! “秦大姐儿,”正当她惊疑不定之时,明慎湜已经解下了腰带,他将其折为一半,将一端递过来,眼睛依旧避开她,“拉着吧。今儿晚上恐怕要在此地过夜了,但草滩这里不好露宿,还是到岸边为好。我方才已经探过,这边水流虽不湍急也不深,但水底下不太平整,待会儿涉水上岸怕是会走不稳,秦大姐儿抓着这带子,我拉你过去会安全些。” 秦宝珠双颊飞起两朵红云,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期期艾艾地应了声,伸手抓住那带子。明慎湜见她应得不痛快,似乎颇为勉强,还以为秦宝珠跟以前一样对他避之不及,不怎么愿意让他拉着过河,眼里的神采不禁暗了暗。但他的眼光不着痕迹落在带子那一端白玉一般的小手上,又移到这一端自个的手上,心情又莫名好起来。况且,刚才情急之下,是他帮她控水的啊!那柔软的触感,到现在仿佛都还留在手上。 “世子,我们……可以趟河过去了罢?”秦宝珠有些疑惑的声音打断了他不合时宜的绮思。明慎湜忙收敛心神,拉着秦宝珠下水。他走得极慢,又时刻注意着她的步伐,虽多花了些时间,还是很顺利到了岸上。 趁着天色尚未大黑,明慎湜让秦宝珠在岸边等着,他要去林子那边捡柴禾生火。秦宝珠哪里是那种乖乖坐等别人准备好一切的深闺千金,她坚持要一起去捡柴,明慎湜却不让,恐她落水后身上有所损伤。二人正僵持不下时,他忽然直愣愣就往前倒了。秦宝珠站在他面前,自然下意识伸手接他。可明慎湜看似瘦削,人却着实沉重,秦宝珠一时毫无准备,人虽给接住了,可也被压倒在地上,成了他的肉垫子。 她疼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好容易缓了一阵,才羞恼地推那躺在上头一动不动的明慎湜:“世子!世子!”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只觉上头那人身上一阵阵热气传来,太过滚烫,不似普通人的体温。心下觉得不对,用力将他掀翻到一旁,秦宝珠直起身,见他双眼紧闭,脸颊泛着异常的红晕。一摸额头,滚烫得很。又叫唤了两声,他还是毫无反应,秦宝珠不由苦笑,这下麻烦大了。 之前一番恶斗,明慎湜身上挂了不少彩,而最大的一道伤口,应该是在背部。秦宝珠又费力将他翻过来,见他背后的那道刀伤,从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边的腰部,血已经凝结了,伤口周围的衣裳都粘在伤口上,十分触目惊心。看来静王世子的高烧昏迷应是伤口发炎所致,秦宝珠暗自思量,这荒郊野地的,自己手头上什么都没有,而且又将入夜,恐怕无法给他上药,只能简单处理下伤口,到天亮再作打算。若是幸运的话,指不定明日静王府的人就寻来了呢! 天马上就黑了,秦宝珠也不急着料理明慎湜,打算先在附近捡些树枝落叶生起火,一来可照明,二来可防野兽。此时正值盛夏,山中多雨,林木葳蕤,干燥的枝叶极为难寻。她找到天都黑了,甚至连半干湿的都搜集起来,才勉强凑了一堆。 抱着试一试的心理,秦宝珠在明慎湜身上摸了摸,居然找到一个火镰盒、一把短匕首和几个小瓷瓶。小瓷瓶里头的东西看着像是药,可她也不敢给他乱用,只得搁在一边。而火镰盒是金累丝的,没有进水,里头的火镰、火绒以及火石毫发无损,她道一声侥幸。只不过那堆枯枝败叶大多带着潮气,可不好点着,折腾了老半天她才升起火,还伴着不小的黑烟,必须小心站在上风处才不被熏到。 此时夜色已浓,借着火光,秦宝珠用匕首小心割开明慎湜伤口四周的衣裳,再帮他褪去上衣,犹豫了一下,还是留着他的中裤。然后她到不远处的河边折了一片宽大的叶子洗干净,卷成杯状,装了河水回来,用自己内裙上撕下的一块布蘸上水,帮他小心地清理伤口。手边没有消毒水也没有酒精,只能用看起来干净的水给洗洗伤口周遭的泥土,但愿不要细菌感染才好。 待料理好大小伤口,秦宝珠又洗净方才撕下的那块布,用河水彻底浸湿,稍稍绞干,给明慎湜擦身。上一世她帮姐姐照料过发烧的儿子,知道物理降温是要用温水擦脖子、大腿内侧这些动脉所在的位置,这会子自然熟门熟路。但是脖子还好说,直接擦了便是,大腿内侧实在有些挑战她的底线。即使是上一世那样的文明社会,一个少女帮一个不太熟悉的成年男子擦拭这个部位,还是不太妥当,更何况这是在男女严防的大璋朝。可是一想到明慎湜的救命之恩,秦宝珠又觉得这不算什么了。她一咬牙,解开中裤的系带,拿着布巾伸向他的大腿内侧。只是这手不免有点颤抖,总归会不小心碰到敏感部位,把她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说来她两辈子合一起,都没有跟男子如此亲近过。上一世读书时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毕业后又忙于工作,等妈妈安排相亲时,她才蓦然发现自己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就变成了长辈口中的老姑娘。而相亲她又不愿意去,找了借口出去旅游,结果就因为飞机失事到这里来了,之后更是没什么机会跟风花雪月。但这种事情一回生两回熟,等秦宝珠擦过一遍明慎湜的大腿内侧,她已经可以面不改色,手上稳稳当当再次擦拭了。 邻近天亮时,秦宝珠才停了手,喂明慎湜喝下几口水,自己也筋疲力尽。帮他整理好中裤,又在他的肚腹处盖上烤干的外袍,她便靠在一棵小树上阖眼休憩。这一歇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她猛然惊醒,下意识看向明慎湜躺着的地方,却不见他人影。再环顾四周,才发现明慎湜背对着她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秦宝珠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见他的那一刹那,她当真是有些心慌,既担心他遭遇什么不测,又担心自己被扔在这荒郊野外。 明慎湜本是衣衫半褪的,听到身后的声响后迅速扯起衣服,但秦宝珠还是看到了他后背那条长长的狰狞伤口,皮肉翻卷,泛白起脓,还往外渗血,显然一夜过后,伤口非但没有好转,还恶化了。他草草整理好衣裳,又收拾了面前的瓶瓶罐罐,随手摘一片宽大叶子卷成杯子的形状,装了河水走到秦宝珠面前递给她,说道:“醒了?先喝口水吧。昨日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吧?待会儿我去找找有没有野果。”秦宝珠谢过他,伸手去接叶子杯,却不小心触到他的手,两人心里皆是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 胡乱喝几口润润喉,秦宝珠的心里却寻思着,刚才那一瞥之下,也能明显看到明慎湜背上的伤口不能再拖,需尽快医治。而碰到他的手时能感觉到非常很烫,而且观他面色潮红,嘴唇发白,高烧应该还没退。持续高热,在这荒郊野外的又无药物,很容易要人命的。当是让他尽量多歇息一下,存些力气,待会好找路走出这片荒山,才能找个大夫医治。 “世子,您伤得这么重,还是让小女去找些吃的吧。我小时候也是曾经历过一段苦日子的,虽然不会打猎,但在这山林里寻些果子还是可以的。”秦宝珠说着,不由自主又瞟向明慎湜身上的伤口。 明慎湜和何等人物,焉能看不出她所想,见她将自己放在心上,心中不免愉悦,连伤口的疼痛都似乎消失了。可是他向来内敛,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有微微上翘的嘴唇显示了他的好心情:“方才我已上药,不碍事了,秦大姐儿不必担心。这山林看似平静,恐怕还是有野兽出没,让我去吧。” 明慎湜说得在理,秦宝珠不好再坚持己见,忍不住又往他的左肩瞧了瞧。他面对她而立,其实她是瞧不见背后那条大伤口的,但方才见他在河边反手上药,甚为不便,恐怕也没上好。况且她可是瞧了真切的,那个伤口还没有包扎,待会要是真的赶路,对伤势无疑是雪上加霜。 念及此,她没有多犹豫,脱口而出道:“如此不如先让小女帮您上药吧,背上那个最是严重,我看都流脓了,若不及时处理,恐怕要恶化。” 能被秦宝珠挂在心上,明慎湜高兴得很,本应一口应下,但又怕因此影响了她的闺誉:“男女授受不亲,恐怕有些不妥。” 秦宝珠强忍笑意,这静王世子不是太古板便是真有龙阳之好,都这般模样了还要推脱,当真有趣。“野外遇险,可顾不得繁文缛节了。你我不说,又有什么人知道呢。小女都不介意,世子您也放开些吧。” 明慎湜期期艾艾应了,转身坐下,将背部对着秦宝珠。原本秦宝珠还有戏谑之意,可等她褪下他的上衣看清那伤口的情况时,心情顿时沉重起来。先前一瞥而过,原以为只是有些脓血而已,不曾料到这刀口已经红肿发炎,温度烫得吓人,还鼓起许多脓。看模样细菌感染已经非常严重,明慎湜今早能清醒过来简直不可思议! “脓血要挤出来,伤口也要消毒,可是没有碘酊也没有无菌器械,更没有抗生素,该如何是好?”秦宝珠皱眉低声自言自语,一字不落全进了明慎湜耳朵里。他听不懂她说的什么碘酊抗生素,但脓血还是晓得的。他从怀里取出匕首举到身后道:“用这个划开皮肉放出脓血吧,先在火上烤烤就好。” 不用任何麻醉类的药物,直接就用刀子划?不得疼死去!秦宝珠还在发愣的当儿,明慎湜已经起身去生火——昨晚还有一些枝叶没烧完,拢一拢就能用。秦宝珠有些复杂地看他忙活,见他吹着了用火镰不费吹灰之力就点燃了那堆东西,与她昨晚折腾老半天才点着个冒着呛人浓烟的火堆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看他动作熟练,不似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秦宝珠讶异他堂堂世子,身份贵重,怎么还懂这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章 世子宝姐心旌神摇 见秦宝珠还拿着匕首呆呆地站在原地,明慎湜露出一个极浅淡的笑容,招呼她过来。秦宝珠这才回过神,急忙跑到他后面,在火上烤了烤匕首,又从自己内裙上撕下一大块干净的布巾,叠成一小块给明慎湜道:“待会挤脓水怕是会很疼,您将就一下咬着这块布,莫要伤了舌头。” 明慎湜二话不说接过布放进嘴里咬着。 其实在他以往的岁月里,比这更严重的伤都受过不少,有一次还是他自个儿亲自把深深嵌进肉里带倒钩的箭头挖出来,当时也没有什么麻醉类的药物,他愣是强忍着半声没出。这点小小的刀伤对他而言还真不算什么,可秦宝珠这般细心关怀,甚至都忘了要害怕他,那么他配合她一下又何妨。况且,这块布原本是在她内裙上的,还带着她的体温与馨香……明慎湜眼神暗沉下来,用舌尖在布块的边沿描绘了一下,真甜!一股隐秘的快感悄悄从心底窜起,使得他额头薄薄沁了层汗。而一无所知的秦宝珠已经用匕首划破涨脓的地方,双手按压着将脓血一点点挤出来。眼睛的余光瞧见他额上的汗,还以为他是疼狠了,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起来。 清理完脓血,问明慎湜要来伤药,秦宝珠轻轻抹上。虽说膏药清清凉凉的,可明慎湜只觉有一把火随着秦宝珠灵巧的手指在后背伤口处蔓延,不啻是一种更甚于疼痛的折磨,偏生他又乐在其中。秦宝珠倒是心无旁骛,上好药后,又从自己的内裙撕下一条条布带打结接起权作纱布,将明慎湜后背那条伤口裹住。 明慎湜大气不敢出,干脆闭上眼,因而其他感官更加敏锐。他闻到微风带来她身上幽幽的少女馨香,感觉得到她俯身缠布带时温热的鼻息轻轻喷在自己的颈脖上……若不是秦宝珠及时包扎完,他差点儿就流鼻血了。 最终明慎湜没有去找野果,这里的树木稀稀拉拉的,没见有什么果树。他顺手折了一根树枝,用匕首削成一把简易的鱼叉,在河里叉起好几条鱼,然后娴熟地开膛、去鳞、洗净,分别串在小树枝上,拿到火堆上烤。一位世子,居然比她这个年幼受过苦的人还要懂得如何在野外生存!“小女也来烤吧。”秦宝珠见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索性烧烤还是会的,便也拿起一串鱼烤了起来。 山里的早晨很宁静,阳光尚未大盛,清淡似烟的雾气逐渐散去,露出青葱的山林,不时还有有啾啾鸟鸣从其间传来,伴随着潺潺的水声,别有一番山野滋味。如若不是落难在外,身旁还坐着个她亲眼见他杀人不眨眼的静王世子,秦宝珠几乎要沉醉在这自然安宁的景色里了。 明慎湜的鼻间只嗅到似有若无的少女幽香,他从未与秦宝珠如此靠近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他的心底滋生。心猿意马偷眼看向她,眼前的少女比几年前长开了不少,不算绝世美女,但也容貌秀丽,眉眼间是与年纪不符的沉稳,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她已经及笄,也该说亲了吧。想到不久后她身边光明正大站着的是另一个男子,他的心竟隐隐抽痛。 秦宝珠见明慎湜手里的鱼久不翻面,都快烤焦了,忍不住出声提醒:“世子,您的鱼是不是该翻一翻了?”明慎湜回过神,忙不迭将鱼翻面,所幸没有糊掉。不过显然他是烤鱼老手,即使有些心不在焉,手中的鱼也比秦宝珠的熟得快,便将她手上那条换过来,让她先吃。 秦宝珠这会儿也琢磨出这位世子的一点脾性了,虽然不一定良善,只要不惹他,大体还是挺照顾人的。于是也不推辞,接过他的鱼先吃起来。这鱼的火候刚刚好,肉质鲜嫩,只是因为没有调料,显得有些腥,再加上树枝落叶不是很干,烧起来烟有点大,以致于那烤鱼还有一股子烟熏味。秦宝珠平日里不爱这股子味道,可从昨日落崖到现在粒米未进,也是饿得狠了,连续吃了两条才住口,而剩下的则全进了明慎湜的肚子。 耽搁了这许久也不见有人寻来,明慎湜自是不愿在原地干等。秦宝珠如今连她自个都没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在依靠他了,当然决定跟着他走,无甚意见。他们沿着河流逆行,要好走一些。饶是如此,山野里人迹罕至,路都要靠自己一步步踩出来。秦宝珠的绣鞋早就在落崖时不知所踪,幸亏明慎湜将自己的靴子脱下让给她,不然她真的走不了两步。 秦宝珠不自觉地盯着前头的人,他背对着她前行,即使受了重伤,依旧身姿挺拔颀长,一举动一投足刚健有力。除去杀人狠辣这一点,静王世子倒是个不错的人。不但于危难之中拼力护着她这个无甚交情的累赘,而且谨守男女之别,没有趁机占她便宜,甚至还体贴地把走在前头拨开半人高的杂草开出一条路。说来他杀人不眨眼,都是各为其主,杀他应当杀的人,也情有可原。 “秦大姐儿,你跳过来吧,很容易的。”秦宝珠正兀自胡思乱想,却被明慎湜清朗的声音打断。抬头一看,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一道小溪边。明慎湜站在小溪的另一边,带着些许儿鼓励的神色看着她。溪水不是特别宽,但两边都是茂密的杂草和尖锐的碎石,对一般的闺阁女子而言,要跳过去还真有些难度。 秦宝珠估量一下与对面的距离,提起裙摆正要跳过去,不期然眼前伸过来一只手,骨节分明、修长莹白,正对着她摊开。她略一怔,尚未来得及反应,那只好看的手又缩了回去。正奇怪着明慎湜的举动,却见他从地上捡起一根婴儿臂粗的树枝,朝她递了过来。秦宝珠瞬间明白了,原来明慎湜在恪守着男女授受不亲这一条呢。这半日相处下来,她对他执着于这一点印象深刻,也不知他若是知道,昨晚她连他大腿内侧都擦拭好几遍,会有什么样儿的反应。 伸出手抓住树枝,另一手提着下裙,在明慎湜的帮助下,秦宝珠轻松跃过小溪。后头又遇到过两三次这样的情况,她都是在明慎湜如此这般的相助下越过的。其实她并非娇弱到无法自行跨过这些小溪,可明慎湜似乎执拗地认为自己需要伸出援手,秦宝珠也便不好拒绝,毕竟他们真的不太熟。 到午时他们也没能走出这片山野,明慎湜提议休整一番,早已气喘吁吁的秦宝珠求之不得,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快步走到旁边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坐下。明慎湜却未歇着,马不停蹄削树枝、叉鱼。秦宝珠见状,自然坐不住了,忙帮着四下里寻找能生火的树枝落叶。她发现有棵低矮的树木上居然打了不少果子,青青的,也不知能不能吃。正犹豫时,明慎湜拎着树皮串成串的鱼凑过来,说道:“这野果没毒,只是尚未成熟,还酸得很,吃不了。” 秦宝珠应了声,觉得有些失望。烤鱼时,她忽然想起上一世吃过的东南亚一些鱼类料理,就是用酸柠檬给调味去腥的,既然方才那些野果很酸,也许可以用来替代酸柠檬。她当即兴致勃勃提出这个想法,明慎湜居然真的跑去摘了几个,用匕首破开,将里头的酸果汁挤到鱼上。 用上那酸果汁后,烤出来的鱼果然不若早上那样腥了。而且即使依旧没什么调料调味,但带点酸酸的口感,也是别有风味。连明慎湜也赞道:“秦大姐儿真是奇思妙想。” 他们歇息了一个时辰,继续上路,可一路走到快天黑,仍是不见人烟。无奈之下,只得又在河畔露宿。这回他们不烤鱼了,换成了烤鸡。皆因下午时分明慎湜顺手猎了两只肥美的野鸡,还在秦宝珠的提议下捣了个蜂窝。烤鸡抹上蜂蜜,异常香甜,两只野鸡很快就被他们解决掉了。 明月初上时,秦宝珠帮明慎湜换药,惊讶地发现他居然已经退烧,伤口亦不再流脓,看来他的伤药还真是好用。如今早一般,缠好最后一圈布带,打上结,就大功告成。明慎湜拨了拨火堆,又扔进去几根树枝,眉头紧皱,不知在思考什么,连秦宝珠替他包扎完都没有注意。沉吟半晌,秦宝珠忍不住问他:“世子,明日我们还顺着这河流走吗?” “我也在考虑这个事儿。”明慎湜想了想,继续说道,“走了一整日连樵夫都没遇到一个,看来附近沿河之处没什么人烟。明日往山林方向走也许会有收获,只是山上不比河边,山势崎岖,很不好走……” 秦宝珠知他是顾虑到她,其实今日明慎湜故意放慢脚步赶路,她是看出来了的,心中对他的体贴甚是感激,但她不愿处处拖累他,便道:“世子认为往哪里走可行便往哪里吧,小女还承受得住。” 明慎湜望着她点点头,没再言语,心里头却想,若明日她走不动,大不了冒犯一下,背她行路。一定要尽快离开这个荒山野岭,否则这般日日风餐露宿的,恐怕她撑不了几天,要是生起病来就麻烦了。 一夜无话,翌日他们草草填饱肚子,便匆匆往山林方向走去。到傍晚时分,居然真的发现有户人家掩映在山坳的绿树中。他们站在山上,都能隐约看见院子里晾着衣衫,一看就是有人住的。 小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站在那户人家的院子前。这个院子用半截泥墙围起来,上头还插了树枝篱笆,不知名的绿色藤萝从外墙攀而上,零星开出几多白色的小花,甚有野趣。院子里一侧开了块田,种满了绿油油的蔬菜;另一侧靠墙根处长着一株大树,树下摆着张矮木台子,不远处还用竹篾围出一个小小的鸡棚。 矮木台子旁边站着个三十来岁的庄稼汉,正举着斧头,借着天边最后的光亮拾掇柴火。明慎湜和秦宝珠一靠近院子他就发现了,见他们站在自家门口,手里的活计立刻停下来,狐疑地上下打量。这一男一女什么人呀,看模样不像一般的人家出来的,可又蓬头垢面、衣服的料子这么好却破破烂烂,莫不是在哪里被半道打劫了吧?可又没听说过村子附近有贼人。莫非他们是瞒着家人私奔的小两口? 隔着不高的院墙,明慎湜朝那汉子拱拱手道:“这位大哥,我们兄妹二人在山上迷了路,又与家人走散,已经两日未见人烟了,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借宿一宿,明日一早我们便离开。”秦宝珠闻言,瞟了明慎湜一眼,先前看他行事规矩,倒没想到他撒起谎来神情恳切,若不是她知其中真相,恐怕也会深信不疑。 果然,那庄稼汉听了之后,目光在明慎湜和秦宝珠之间转了转,脸上的警惕之色几乎消失。他感叹道:“在这山上确实容易迷路,还有不少野兽,我们打小在这儿长大的,也不敢进山里太深,亏得你们还能全须全尾出来。”一边说着,一边开门将他们迎进来。明慎湜与他互通了姓名,原来那庄稼汉姓蓝,因为力气大,村里人都叫他的诨号大力。而明慎湜并未以真实姓名相告,借用秦宝珠的姓只道自个姓秦。 进了堂屋,里头漆黑一片,蓝大力忙不迭点了油灯放在上首的桌子上。那方桌有些年日了,不过还是很结实,而摆在两边的两张靠背椅就比较破,都用了另外的木料随意加固过。而靠侧墙的地方,还叠着几张矮凳子,除此之外,这堂屋里竟没有其他多余的陈设,一看就是家徒四壁。 正打量的时候,蓝大力出去又带着两瓢清水进来,颇有些局促说道:“山里农家,连个粗茶都没有,让哥儿姐儿见笑了。” “哪里,这是山泉水吧?甜丝丝的,真是好水,凉凉的又解渴。”也不知明慎湜身为龙子龙孙,为何三言两语就能跟蓝大力这个庄家汉打成一片,让对方对他深信不疑。瞧蓝大力掏心掏肺那样儿,怕是明慎湜将他卖了,他还帮着数钱。在这以前,秦宝珠看明慎湜寡言少语,还以为他是那种端着就放不下架子的人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章 贤宝姐下厨为世子 寒暄了两句,蓝大力有些羞赧地对明慎湜说道:“这时辰哥儿姐儿都饿了吧?不巧我家婆娘今早带娃回娘家走亲戚去了,我又不会煮饭,刚才吃晚饭都是啃的干粮。你们且先等等,我去叫村里头五婶来给你们做一顿。只是五婶家在村子最里头,我家又比较偏,要麻烦你们等久一点。” “不用太麻烦了。”秦宝珠忙制止他,这天都黑了,乡下人家休息得早,这么一来二去折腾,恐怕要耽误明日的活计。况且,先前那些杀手不知道有没有在找他们,因此知道他们在这村子里出现的人越少越好。“我们只是借宿一宿,哪用得着劳师动众的。我也略懂庖厨之道,让我来煮饭便好。” “这……”蓝大力有些为难地看向明慎湜,这姐儿十指尖尖,娇嫩得跟葱笋似的,不像是会下厨的人。岂料明慎湜也是点头同意:“就让我们自个来吧,还请蓝大哥告诉我们厨房在哪里。” 蓝大力只好带他们去厨房,指着那灶上正搁着的一块带肉的大骨头说道:“乡下人家,也没得什么。正好昨日我帮里正做泥瓦工,里正娘子今个儿差人送来一块骨头,姐儿尽管拿去做菜吧。”然后又指向旁边吊在半空的竹篮道,“那里头还有两个今年春天收的大白菜,放在地窖里许久了,吃剩最后两个,都蔫了,就不要做了,待会儿我去园子里摘些新鲜的蔬菜回来。” 方才进院子时秦宝珠就注意到了,菜地里的蔬菜粗一看去长势喜人,其实还都是菜苗,要摘来吃的话就太早了。于是她摇头道:“这两个白菜也够了,那些菜苗蓝大哥你就留着吧。” 蓝大力没有接话,告诉她米缸的所在就出去了,明慎湜却留了下来。秦宝珠有些意外,问他道:“世子怎么还在这?待会儿要生起火来,烟熏火燎的,您还是先去堂屋里等等吧,小女很快的。” “我来帮忙烧火。”说着,明慎湜已经在炉灶前面的矮凳子上坐下来,捡起一根烧火棍,看姿势有模有样。 堂堂静王世子还会烧火?这可跟野外点篝火不一样,秦宝珠对此很疑惑,不过她没有多说什么,挽起袖子去拿篮子里的白菜,见里面还有一根黄瓜,就顺手拿了出来。 蓝大力家当真是家徒四壁,米缸里只有一点点糙米,煮出的饭量远远不够两人。秦宝珠在厨房里翻找一番,最后在橱柜里看到小半碗泡着的绿豆,当是明日要煮绿豆汤消暑用的。于是将糙米和绿豆淘洗干净,放在一起煮。明慎湜已经升起灶火,秦宝珠看他熟门熟路的,可不像第一次干这种活。堂堂世子,打小锦衣玉食,富贵乡里长,怎么又能捕鱼烧烤,又会用农家炉灶,秦宝珠愈发好奇起来。 好奇归好奇,她可不敢多问,手上动作不停,装一盆清水清洗那块大骨头。这时蓝大力又进得厨房来,手里拿着一大把鲜嫩的小白菜苗,俱都是刚掐的。秦宝珠见了很是过意不去,她刚才已经把人家厨房搜刮个干净,如今又让人家把新长的菜苗摘了吃,实在过分。蓝大力憨笑地放下菜苗,说道:“这菜嫩着呢,哥儿姐儿尝尝鲜。” 没等秦宝珠答话,明慎湜倒抢先应下。这位倒是心急不拘。秦宝珠瞟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秦大力出去后,明慎湜似是特意解释道:“乡下人热情,不收的话他们会觉得你看不起他们。反正咱们都已经将他家那么一点存粮都煮了,也不差这么一点,待明日走时再留下饭钱以作酬谢,这才是正理。” 他这做法合情合理,秦宝珠不禁为刚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脸红,可明慎湜没有明说什么,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多余的话,默默拿起菜刀砍骨头,岂料一转眼那菜刀就到明慎湜手上了。“骨头硬,我力气大,还是让我来吧。”他和颜悦色,仿佛帮她是天经地义似的。 以她那日所见他砍人那狠劲,砍这骨头当是不在话下。秦宝珠默默走开,刷干净锅装上水,把明慎湜斩开的猪骨头都放进去熬。然后将白菜和菜苗都洗了,等骨头汤开的当儿拍扁黄瓜搁碟子里,调进醋和蒜末,做成个酸爽开胃的拍黄瓜。骨头汤开了后她让明慎湜改成文火熬,又舀出一盆汤来,两刻钟后将大白菜随意撕开放进汤里一起煮。这么一大锅的容易烧糊,需要时不时搅动,这都交给了明慎湜。待白菜软烂就可以熄火出锅,秦宝珠趁这当儿用先前留下的骨头汤跟菜苗放一起煮了个上汤菜。 吃饭时,平素吃惯炊金馔玉的明慎湜难得把每一道菜都赞了一遍。秦宝珠瞧他吃得津津有味,不似作伪,心里暗自高兴得很。其实她不擅长做饭,这几道家常菜都是上辈子跟妈妈学的,她之所以能学会,是因为做法着实简单。待到这一世,一直没有什么机会做这几道菜,第一次大显身手却让明慎湜给吃上了。 山里的夏夜不冷不热,一弯新月停在树梢,撒下白莹莹的光。明慎湜躺在光秃秃的木板上,背靠着薄薄的木板墙。一想到与他一墙之隔的秦宝珠兴许也如他这般靠着同一堵墙,他就心潮澎湃,难以入睡。不知不觉间,他的右手已经抚上木墙,闭眼描绘她的模样。其实昨晚秦宝珠睡着后,他也是这般,静静地看着她,想要抚摸一下她的脸颊,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能偷得几日与她独处的时光,他应当满足了。真希望能晚些儿回到京城,因为一旦回到那里,他又只能远远望着她了。他啊,空有亲王世子的名头,却并非良配。即使要得到心仪的女子并非难事,可他又怎么忍心将她扯入静王府这个泥潭。明慎湜收回手,心里苦笑道,莫要再陷进去了,否则,当无法放手之时,便是害了她。 翌日,明慎湜与秦宝珠换上向蓝大力讨来的两套干净衣裳,早饭也不吃便要辞行——其实也没什么早饭好吃,昨晚他们把蓝大力家的存粮都吃光了。 蓝大力依着明慎湜的意思,带他们绕开村里的房舍,一直送到离村口不远的山间道上,说道:“沿着这条小道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上官道了。” 明慎湜谢了他,伸手从袖口里掏了掏,又手中空无一物出来。他身上的银钱早在落崖时候遗失了,腰上挂的玉佩也碎了,唯一剩下值钱的是绾发的金簪和金累丝火镰盒,可偏生那上头均有静王府标记,不可随意赠人,更无法典当卖钱。昨日他和秦宝珠把人家的粮食都吃得干干净净,还要来两身明显新做的衣裳,这些对蓝大力这样的家境来说,是巨额的支出。他有心在财物上给予补偿,岂料遭遇如此尴尬。 秦宝珠见他讷讷站在那里,心里觉得好笑。这回堕崖,她不但见识了静王世子生火烤肉的本事,还看到他难得吃了一回瘪,说来还真是值了。她摸了摸耳朵,一边一只的鎏金葫芦耳环还剩一只,便摘下来递给蓝大力道:“叨扰这么久,这小小的谢礼,不成敬意,请收下。” 蓝大力哪敢要她的东西,慌得直摆手:“也没帮上什么,哪里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 明慎湜看向那只耳环,眼底闪过愧疚。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耳环塞到蓝大力手里,说道:“就当是请蓝大哥帮忙收起来的罢。”说完,就急匆匆拉着秦宝珠的袖子往前去,蓝大力来不及把耳环归还,只得无奈收起,打定主意留着等他们回来拿。 沿着乡间小道行走约小半个时辰,终于上了官道。也不知是因为太早,还是这地界本就人少,官道上看不见半个人影。他们稍事歇息一阵,喝了点水,继续前行,终于在一个时辰后,看见一个还算繁华的县城。 这个县城倒不是特别小,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他们离京城已经很远了,若是单靠走回去,至少也得四五日。更要命的是,他们现在身无分文,即便不雇车马,那也连回去的盘缠都没有。 “大不了我在街口设个摊,打套拳,卖个艺。”明慎湜紧皱眉头,真真是一文钱逼死英雄。 秦宝珠苦笑:“就怕是世子您肯放下身段,也没人看。这年头卖艺的不耍点猴戏,来个胸口碎大石、口吞长剑,都没人看。更何况,那都是看热闹的人多,肯掏钱的少。就算掏了钱,也是一两文钱的事,到头来兴许连温饱都无法保障。想要赚到盘缠,都不知猴年马月!” 明慎湜默然,秦宝珠说得颇有道理。可他想来想去,也无甚来钱的法子。想他往日还有些自傲,孰料抛去静王世子这一身份,居然百无一用。 秦宝珠侧过身子,从內襟处解下随身佩戴的一串粉色珠子,不舍地摸了摸。这串珠子是她出生时,父亲的好友宋老爷所赠,平日里她嫌不方便,不喜用太多首饰,但常常佩戴着它。初六观象那日,她也没特意打扮,只用发带系了下发髻,又戴了一对鎏金耳环。除此之外,便是这串珠佩了。早知今日遇此窘境,那日她非要把自己插成一棵金光闪闪的树木不可。 把心一横,秦宝珠攥紧那珠佩,朝明慎湜道:“世子不必担心,小女身上还有值钱的物件,典当了换钱便是。”拿着珠佩在明慎湜面前晃了晃,秦宝珠面儿上看似洒脱,心里却暗道,待回到京城,一定要立即让人来赎回。 明慎湜乍一见珠佩,双眼不由眯了眯。他曾暗中跟过秦宝珠一阵子,又派人查了她好一段时间,自然认得这珠佩,是从她出生起便带在身边的,平日里宝贝得紧。如今竟要靠她典当珍视之物才能回京城,明慎湜从赠与蓝大力耳环时积聚起的抑郁之气更甚了。他当真是无用之极,连她珍视的东西都保不住。 秦宝珠无暇顾及明慎湜,她自个都心疼自个的珠佩呢,然而为今之计也只剩典当一途。恰好前头不远处是个当铺,秦宝珠直接走进去,在那高高的柜台前站定,再不舍地摸摸珠佩,才举到柜台上去。那掌柜的居高临下看到珠佩,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也不知是这在他眼里真的只是寻常物件,还是他为了压价故作高深。 “麻烦活当,掌柜。”日后她还要赎回的,自然不能死当。 掌柜拿着珠佩瞅两眼,开口说道:“你这珠子个头要大不大,要小不小的,光泽也不够柔和。瞧在颜色还算稀罕的份上,最多给你五十贯钱。” 秦宝珠闻言,不由皱眉。虽然她对珠宝的行情不太了解,但像这种拇指盖大小,又这般圆润的珍珠,在京城也是不多见的。更何况那是宋老爷从海外带回来,贺自己父亲秦持重弄瓦之喜,想来不应只值五十贯钱才对。她还未提出质疑,已经尾随进来的明慎湜不客气地冷声道:“掌柜,你这钱也赚得太心黑。粉珍珠仅产于海外裴阿罗国,这般大小的也颇为少见,更何况无论从色泽还是圆润度,这都是上品,单是一颗市值就二十贯!这一串有十颗,模样大小都差不多,就算给二百两纹银你也不亏!” 秦宝珠甚为讶异,她本以为这珠子只比寻常的要贵一些,孰料听明慎湜所言,竟是如斯贵重。 那掌柜被人这么指责,顿时脸色都变了:“哪来的穷鬼,不就一串破珠子,也敢来讹我!你要是不想当,就到别处去,省得给我这儿带来晦气……”只不过他越说声音就越低,到最后全然没了刚开口时的气势。他原本心不在焉地低头划拉算盘,说这话到一半时才抬抬眼皮。孰料就这么抬了一下头,发现站在下首这个少年郎虽着粗布褐衣,但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上位者的逼人气势,他一下子就莫名心虚起来,连说话都不太顺溜了,“那……那就八十贯钱吧。” 明慎湜挑挑眉,掌柜不知怎的冷汗就从额上滑下,打算出一百两送走这个瘟神。只是还没开口,不晓得明慎湜与掌柜之间官司的秦宝珠一听有八十两,生怕掌柜改口,忙应下来。明慎湜暗中摇头,这小妮子好歹做了几年生意,怎么毫无长进,人家说什么便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章 悍妇训夫三从四德 他们得了银票和散碎的铜钱,并不忙着雇车,打算先吃饭顺便打包点干粮在路上吃,于是捡了个干净的门面进去。刚坐下,茶水还没来得及喝,秦宝珠就觉内急,忙告了罪,向小二问明茅房所在,急急往后院而去。待她回到前头的店面,在门洞上差点跟明慎湜撞个满怀。 尚未来得及反应,明慎湜已经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压低声音焦急道:“可算回来了!那群人跟山上追杀我的人是一伙,咱们赶紧躲躲!”说罢,也没等秦宝珠看清店里的情况,不由分说把她往后院推。岂料此时小二正从厨房端一托盘菜跑出来,也没看路,正巧撞上秦宝珠。 咣当一声巨响,菜碟子碎了一地,各色菜肴撒得到处都是。小二气得直跳脚,但他还算规矩,看秦宝珠是女子,不敢动手动脚,不过对明慎湜则老大不客气了。他使劲扯住明慎湜大声嚷嚷:“瞧你们干的什么事,走路怎的不带眼睛!菜都没了,快给我赔!” 这么一闹,店里的人全都齐刷刷望过来。秦宝珠见许多个人随身都带着刀剑之类的武器,暗道糟糕。这时候若不立马想个法子脱身,等那群人认出明慎湜,群起而攻之,重伤未愈的明慎湜恐怕就要折在此处。她也是急中生智,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一把推开小二,一个箭步上前,单手拧住明慎湜的耳朵,学那些个市井泼妇一手叉腰、粗声粗气骂道:“好你个天杀的,整天价地往外跑!趁老娘不注意,又偷拿家里的银钱!说!赌光了还是在外头养骚蹄子了!”她幼时长于市井,泼妇见过不少,如今临时学来竟也有模有样。 不必秦宝珠使眼色,明慎湜居然心领神会,挤眉弄眼“哎呦!哎哟!”地叫:“轻点,轻点。娘子,我哪里敢!冤枉呀!” 他俩身上的衣裳乃是从蓝大力那儿得来的,粗布短褐、荆钗布裙,再加上明慎湜故意弓身弯腰,半侧着脸,一时间竟无人发现破绽。 秦宝珠扯着明慎湜快步往外走,嘴里依旧不停:“臭当家的,三从四德都丢掉了,是也不是?允了老娘的,你居然敢忘!” 明慎湜一怔,三从四德他自是知晓:三从即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即妇德、妇言、妇容、妇工,可秦大姐儿怎么跳脱到这儿来?其实秦宝珠也是顺口一说,见明慎湜答不上,她亦知自己说错了话,男子又哪来的三从四德要遵从?她不禁暗自着急,眼看就要冷场了,忽然不知怎的就想起前世看到的一个说法,也不论是否太过惊世骇俗,当下就吼了出来:“你记不住是不是?老娘提醒你,三从:娘子命令要听从,娘子出门要跟从,娘子说错要盲从!四德:娘子花钱要舍得,娘子打扮要等得,娘子生辰要记得,娘子打骂要忍得!” 店里的人听到如此奇葩“三从四德”,都哄堂大笑起来。明慎湜也是莞尔,但他立即忙不迭应答:“是是是,娘子教诲,怎么敢忘。记得,记得的!” 这时他们已经出门口了,明慎湜也顾不上是否唐突佳人,抓住秦宝珠的手就往旁边带,一拐弯就在饭馆门前消失了。 店里那批杀手哈哈大笑了一阵,为首的那个忽然回过味来,脸色倏的一变,咬牙切齿道:“那一男一女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我们被骗了!男的那个是咱们的目标,他跑了,快追!” 他一马当先跳出门去,只是街上人来人往,哪里还有明慎湜及秦宝珠的人影。“可恶!居然没死!”那为首的恨恨甩了下手里的刀,命令手下道:“他必定要回京的,我们往京城方向追,一定要赶在他回京前截杀!” 待他们消失在街道的尽头,饭馆门前又恢复了平静。明慎湜拉着秦宝珠从饭馆旁的拐角走出来,冷眼看着那些人远去的方向,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秦宝珠心里感叹道,明慎湜算得可真是准。若方才他们直接往城外逃,那些杀手轻易就能追上,他们要脱身就难了。可明慎湜偏偏躲在原处不走,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些人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如此胆大包天吧。 他们的心神不若之前那般紧绷,忽然发现不知何时手指紧紧相扣,明慎湜最先反应过来,“啊”的低呼一声,猛然甩开秦宝珠的手。秦宝珠亦是尴尬笑笑,心里却暗道,他这什么反应,好似我有传染病一般,甩得跟触电一样,有这么厌恶我么?但她却没注意到,明慎湜的耳朵红得像是要滴血一般,心里头忐忑不安,这般孟浪,居然抓住她的手,她要怎么看我,要把我当做登徒子了罢?可是她的手当真是柔软滑腻,堪比上好的羊脂玉,这辈子恐怕就牵这一回了罢。一时间他患得患失,魂不守舍。 因不慎遇到那批杀手,明慎湜与秦宝珠也不敢再找饭馆慢慢用膳,只在街边胡乱填饱肚子,又买上干粮,便去车行买了辆驴车往京城赶。为了避开那些杀手的截杀,明慎湜特意绕了路,原只需两日的路程,足足多花了一日。所幸一路上风平浪静,全然跟杀手错开了。他赶着驴车,一靠近京城的范围,就被苦寻多日的影卫发现了。有了影卫的保驾护航,更是无需担心杀手。 明慎湜坚持亲自赶着驴车,将秦宝珠送到家门,目送她被涌出来的下人迎进去,这才离开。而等他回到静王府,全不顾风尘仆仆,直接便去了书房,召阿邵前来,吩咐他去查一下这次害他和秦宝珠坠崖的幕后黑手。 先前阿邵为了寻明慎湜,把手上的人手全发了出去。如今明慎湜安然归来,他赶紧将人都召回,改为查探那些杀手和拐子的来历。杀手那边有些难查,拐子却容易找得很,不到两日就被他翻出来了。 “本世子与秦大姐儿此次遇袭,跟秦家何人有关?”明慎湜没有翻看呈在自己案头的数页资料,直接问上阿邵。那日若不是拐子抢了秦家的耀哥儿,他又何至于跟着秦宝珠追到荒山,让那些杀手有了可乘之机?杀手自然不知他对秦宝珠的那点子心思,想出利用耀哥儿诱他去荒山截杀的法子,是以必定是秦家那边有人存了要害秦宝珠姐弟的歹毒心思,恰好跟那些杀手撞到一块儿行事了。 “回世子的话,是秦家三姐儿。她使银钱找了三个混混,让他们……让他们毁了秦大姐儿的清白。”说到最后,阿邵几乎被明慎湜散发出来的气势压得说不出话,冷汗也渗了出来,贴着后背的里衣都要湿了。眼睛的余光扫向上首的明慎湜,见他脸色黑沉,眸光阴冷,阿邵心里暗道,这下有人要遭殃了。 他惴惴不安等了半晌,才听得明慎湜阴森森地开口:“秦三姐儿那个姨娘呢,可与此事有关?” 阿邵将这两日来打听到的据实以告:“一开始她对此事并不知情,所以没有参与。但事后她从秦三姐儿口里得知,一边帮忙遮掩,一边出主意散布秦大姐儿不贞的谣言。” 明慎湜冷哼一声,吩咐道:“既然那三个混混嫌活得太长,就送他们上路吧。至于秦家三姐儿和她的姨娘……”他冷笑一声,“晚些时候再好好收拾!” 阿邵领命出去,还没到门口又被明慎湜叫住:“之前跟你提过派人到秦大姐儿身边去的,尽快安排罢。”那个秦家有人整日想着害她,偏生又总是落入圈套,让他好生担心。既然如此,还是在她身边放个他的人来护着,他才能安心。 “属下已经选了影十七,过几日就让她找机会混进去。”他家世子对秦家大姐儿已经不是寻常在意了,阿邵琢磨,是否不久后静王府就要迎进世子妃了? 没几日,住巷子里头那三个混混悄无声息消失了。邻居甚至在许久以后才惊讶地发现,他们的院子屋里积满灰尘,久无人居住的模样,猜想着许是他们犯了什么事悄悄逃了。 且说那日秦宝珠归家,憔悴万分的常顺娘抱着她好一阵哭,待闻讯敢来的秦持重出现,常顺娘才在丫鬟妈妈的劝慰下,回内室洗漱一番。 秦持重虽不至于跟妻子一般激动得嚎啕大哭,但也是有些哽咽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别的就莫要再说了。” 秦宝珠看着父亲清减不少的面容,点头行礼道:“是女儿不孝,让父亲担心了。” “唉!你这孩子,遭大罪了吧!父亲晓得的……”秦持重还未感慨完,耀哥儿就从外头跑进来,一把扑进秦宝珠的怀里嚷道:“阿姊回来啦!他们说阿姊死了,我可伤心死了!” “瞧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常顺娘从内室里转了出来,她已经洗漱过,还抹了点胭脂,脸色看起来好了些。 听到母亲责怪,耀哥儿不服气申辩道:“桃苑还有萱堂那边的人这些天都在说。她们还说什么阿姊肯定遇到贼人,不但保不住命,连清什么白都没有了。我可是亲耳听见好几回了。” 秦持重脸色一变,呵斥耀哥儿的奶娘:“这是什么话!奶娘怎么带哥儿的,净让听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这等糊涂东西,立刻打发出去,省得带坏了耀哥儿!”前些日子他就在府里听到些风言风语,只是忙着派人去寻女儿,况且他甚为男子,素来不理后院之事,也就没心思管这些,岂料连自家母亲和小妾庶女院子里也在传这些没影的,他真真是生气之极。可他不好怨自己母亲御下不严,又不好多苛责原配毕氏以前身边的大丫鬟邬姨娘及自己女儿。耀哥儿一番话,就让奶娘撞到枪口上了,自然要被迁怒。 秦宝珠坐在一旁垂着头不说话,好似十分委屈的模样。事关自己闺誉,她可不好说什么,自有父母替她出头。不过萱堂跟桃苑那边,若没有上边主子的默许,能嚼舌根到连耀哥儿都听到的地步?一直敌视她的邬姨娘与秦真珠也就罢了,可祖母姚氏这算什么,难道她不是秦家的女儿吗?败坏自己孙女的名声对她有什么好处? 常顺娘听得耀哥儿那些言语,把儿子揽在怀里,哽咽道:“我儿,那些都是浑话,别跟着瞎说。可怜你阿姊,为了救你在外头受了苦,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还要被人败坏名声。” 秦持重脸上一阵羞臊,那些浑话可是在自己母亲和小妾院子里传得最凶。母亲他不敢怨,心里倒将邬姨娘怨上了。他假做咳两声,问起秦宝珠失踪这几日的经历。秦宝珠捡着些好的,又隐瞒了一些,大略将这几日的经历述说出来。常顺娘听到动情处,忍不住眼泪潸潸,直呼“苦了我儿”。秦持重也愈发觉得对不住大女儿,心里更怨上邬姨娘不管束下人,任凭他们败坏秦宝珠的名声了。 待秦宝珠从榴园告退,耀哥儿被妈妈带走,常顺娘冷哼一声,看也不看秦持重,径直走回内室。秦持重跟进去,见她坐在梳妆镜前生闷气,忙凑过去陪着笑脸道:“夫人,怎么啦?” “怎么啦!你还问我!我可怜的女儿,小时候你就丢下不理,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被拐子拐走,现在又是坠崖又是被人败坏名声,你叫她日后怎么说亲?”常顺娘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越说秦持重就越羞愧。 “唉!母亲那边你多担待些,桃苑……桃苑随你处置。邬氏御下不严,罚一个月例钱。”秦持重讨好地执起常顺娘的双手。 常顺娘心里冷笑,你那朵解语花和三女儿跟这事脱不了干系,我若真发卖了你的小妾,责打了你的庶女,你敢说不会跟我起嫌隙?还有你那老母亲在背后推波助澜,真真可恨!他们敢动我宝姐儿,这事没完!不过她向来善于隐忍,见好就收,心里虽不甘,面上已经化为春风:“宝姐儿受的委屈可怎么办?” “好啦,她的月钱提一两,如何?就从我的月钱里出。” 既然秦持重用银钱来息事宁人,常顺娘也乐得帮女儿应下这笔意外之财,面儿上是偃旗息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章 珠佩含情完璧归赵 秦宝珠回到荷院,跟豆沙、五仁好一番感慨这些日子的经历,这才洗漱且换身衣裳去萱堂请安。她是不满祖母在她失踪事件上的所作所为,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省得被有心人挑出什么错处。秦老夫人如往常一般对她淡淡的,三两句就打发她走了,不过她还是瞧见了秦老夫人眼底的鄙夷。莫非这个祖母还真的相信她失了清白?秦宝珠心里冷笑,真是个“好”祖母! 从萱堂又回到荷院,见听到她归来消息的常喜儿正在等她,秦宝珠的心情才好起来。祖母不喜欢她,她还有父母亲、耀哥儿以及喜姐儿,何必为不喜欢自己的人置气?看到因自己失踪而瘦了一圈的常喜儿,秦宝珠很是过意不去。本来是常喜儿贺秦宝珠归来的,到后来竟变成秦宝珠安慰常喜儿了。秦宝珠哭笑不得,又隐隐担心常喜儿性子如此绵软,而她又马上就要孝满除服了,日后嫁去夫家恐怕要吃亏。 秦宝珠归家的消息传得很快,翌日秦贵珠就与乐水带着礼物亲自登门探望。秦贵珠还要一直照顾乐山,能抽出时间来颇为难得,反倒是秦真珠,同为她的妹妹,又尚未出嫁,住在同一屋檐下,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常顺娘因为谣言的事儿整饬后院,不但罚了邬姨娘的月钱,连带秦真珠也被找了个错处罚抄女戒一百遍。秦真珠还找秦老夫人替她出头来着,被常顺娘三言两语顶了回去,秦老夫人吃了个暗亏也只能干生闷气。邬姨娘本来找了秦持重诉苦,顺带给常顺娘上上眼药,岂料惹得秦持重对她愈加厌烦,将她狠狠训斥一顿。她得了个没脸,安静不少。常顺娘雷霆手段,后院里传谣言的丫头媳妇子,包括荷院的发卖了几个,又杖罚了几个,还赶了几个去荒僻的庄子,谣言瞬间消散,再无人敢提“大姐儿被贼人毁了清白”云云。 秦宝珠万事不理,在家歇了几日,想起来要赎回珠佩,正打算跟常顺娘提一提,常顺娘屋里头的大丫鬟桃花却捧着个匣子过来荷院了。 “桃花姐姐怎的有空过来?可是母亲那边有何吩咐?”秦宝珠思忖着待会儿顺道跟桃花一起去榴园,跟常顺娘提派个人去赎回珠佩的事。 桃花将匣子捧到秦宝珠跟前说道:“静王府遣了个妈妈过来求见夫人,说世子感念姐儿相助之恩,如今物归原主。” 秦宝珠心里隐隐有些猜测,拿过那个沉甸甸的匣子,见是个紫檀做的,雕刻着精美的花纹,甚是贵重,一时间又不敢肯定了。待打开那匣子,见果然是自己的珠佩放在里头,还附有一张小笺,遒劲有力写着“完璧归赵”四个字,上头并未署名,但出自何人之手,不言而喻。静王世子这是有钱没处花吗,匣子比我珠佩还要贵重。秦宝珠心里头腹诽着,但还是很感激明慎湜帮忙赎回这珠佩。原本她回来耽搁好几天了,都没去赎,还真怕出什么意外赎不回来。 转眼便是七月,天气稍稍转凉。秦宝珠收到乐水递过来的消息,说是过几日护国公府上开宴,请的是六月随着璃国使团来访的璃国俊彦,以及京城里的贵族子弟和高门贵女,乐水亦在其中之列,她邀秦宝珠去给她作伴。 秦宝珠不爱凑这种热闹,可她知道乐水一片好心,怕她为坠崖之事惊魂未定,特意给找的这个散心的由头,如此倒不好拒绝了。 秦真珠也真是神通广大,不知在哪里听说她要去参加这个宴会,居然找上门来,大言不惭要秦宝珠也带上她。秦宝珠轻飘飘给拒绝了去:“姐姐也很想带三妹妹去,可是我也没收到帖子,这还是沾的左侍郎府乐三姐儿的光,所以也是有心无力。”她哪里肯带上这个麻烦,就算秦真珠不出幺蛾子,冲着她多次害她,她也不愿意与她同行。 秦真珠气呼呼地走了,可等那日秦宝珠与乐水一起携手走进护国公府的花园子,居然看见秦真珠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户部尚书家的嫡女屈柳素身边,她还真不得不佩服自个这位三妹妹的本事。 尽管她们的关系越来越差,最近更是差点儿跌到冰点,可在外人眼里她们好歹还是亲姐妹,面儿上的情分还是要维持的。秦宝珠用力挤出个笑容,抬脚就要上去打个招呼,恰好此时秦真珠抬眼也见到她了,居然厌恶地别开头,跟旁人言笑晏晏,如同不认识她一般。秦宝珠也不是面人,自然不会拿自己热脸贴她的冷屁股,心里头冷笑一声,也不管秦真珠了。 站旁边的乐水也看到了她们姐妹互别苗头,知道她们向来不大对付,扯扯秦宝珠的手道:“别理她,咱们到旁边去。”这个秦家三姐儿她压根就看不上眼,整天跟在屈柳素身边奉承,也不知图的什么!要依她平素的性格,可要好好刺几句。如今什么都没说,不过是看在秦宝珠的面子上,怕她尴尬罢了。 她们到另一拨人那里,都是跟乐水相熟的、酷爱吟诗作对的贵女们。才刚相互见礼坐定,就见几个侍女领着一群少年过来。瞧他们的服饰与大璋的颇为相近,但个个都宽袍大袖,不似大璋男子般更喜紧束修身,走动之中人人飘逸风流,显然就是随璃国使团而来的璃国俊彦。 一看到如此多俊逸少年突然出现,园子里的少女们纷纷红着脸低下头,又有那那大胆的手执纨扇半遮粉颊,偷眼瞧过去。原来那护国公竟是个不拘小节的,丝毫不将男女大防看在眼里,安排这些少年男女坐在一块儿!也亏得大璋贵女们在美色之下仍记得男女有别,自觉地凑在一堆坐,与璃国的少年们稍稍拉开点距离。而大璋的贵族公子们又自成一派坐在一处,一时间园子里气氛有些微妙。 有人提议以文会友,众人纷纷附和,卯足了劲斗诗对对子,均不愿让异国士子看低了去。秦宝珠心里头撇撇嘴,这群公子哥儿跟深闺千金怎的就对吟诗作对情有独钟?偏生一个二个水平都差得可以,实在无趣。 她的眼睛再一次不着痕迹落在不远处的明慎湜身上,见他也是沉静淡漠地端坐着不出声,自有一股不符年纪的气势,无人敢去撩拨他斗诗。其实尽管常顺娘已经备了丰厚的谢礼遣人送去静王府,她还是很想亲口道谢来着,毕竟人家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况且还特意帮她赎回珠佩。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又提不起这勇气,若她真当着众人的面找上他,被甩了冷脸事小,最怕不用到明日整个京城都在传小家碧玉痴心妄想攀附皇族了。 秦宝珠正兀自出神,不防坐她身旁的乐水扯她袖子,在她耳边悄声道:“你瞧那边。” “什么?”秦宝珠有些回不过神。 “坐在那丛月季花树旁边的璃国士子,你看到了么?” 秦宝珠随乐水所言放眼过去,见那粉粉白白的花丛旁坐着个天青色衣袍的玉面少年郎,虽不能说长得姿容绝世,却也比之旁人自有一股书卷风流,即便是坐在一干俊俏少年郎之中,也颇为瞩目。他手执一把折扇,皱着眉头,正费心斟酌着诗句。 只听得乐水兴味盎然道:“那个闵士子,方才斗诗几个回合下来,在场诸位的诗文,恐怕都及不上他呢!我听闻闵氏一族在璃国也是以文闻名,如今看来,还当真名不虚传。”能让向来自傲的乐水如此赞不绝口,这闵姓士子还当真不简单。 “你可知道,他身边的书童,居然叫岸云。”乐水兴致勃勃停不住嘴。 岸云,与乐水贴身丫鬟汀雨的名儿正好成一对。 秦宝珠意味深长看向乐水,问她:“你是如何知道那位璃国闵士子书童的名字的?” “前几日在书坊,他让了一本万卷书坊复刻的珍本给我,当时我听到他唤身边伺候的书童,这才……”乐水说着说着,被秦宝珠盯得浑身不自在,粉脸飞起红云,羞嗔道:“我不与你说了!” 许是因为无聊才不知不觉灌了太多茶水,秦宝珠觉得内急,便跟乐水说了一声,带着豆沙急匆匆离席。只是在场都没有人注意到,她才刚离开,明慎湜也跟着悄然离席。 护国公府的丫鬟带着秦宝珠主仆二人七拐八弯走了许久,才到净房。回去的时候那丫鬟居然推脱有事先行离去,秦宝珠不免腹诽,这护国公府的净房离园子也太远了些,丫鬟也太惫懒了些。不过沿路上景致甚好,反正聚会那边的斗诗甚是无聊,她也乐得慢慢踱回去。 “瞧这儿挺僻静的,一边是花楼,一边是梅树,到冬日红梅白雪,烧着炭火在花楼赏景倒也别有意趣,你说是不是?”秦宝珠踱了几步,却没等到身后之人的应答。 “豆沙?”她一回头,立即傻了眼,后面哪里有半个人影,方才一直跟着她的豆沙失踪了! “豆沙!豆沙!”秦宝珠急了,连叫唤几声都不见有人应答,心里头隐隐觉得不安,当机立断先回到聚会的那处花园子再做打算。 岂料还未等加快脚步,兜头就被淋了一身水!秦宝珠低呼一声,下意识抬头向旁边的花楼看去,只见上头一扇窗页晃了晃,却没有半个人影。心知自己着了暗算,只是眼下也无暇顾及幕后之人,因为湿衣贴在身上曲线毕露,若碰上男子就清白尽毁了。她欲要跑离此地,孰料眼见前头梅树间有个人影也径直朝她行来,看身形竟是个男子! 她暗道声不好,情急之下想先进花楼躲藏,可那门竟是锁着的!正暗暗叫苦之际,忽的被人从身后裹上一件衣袍,不过一瞬间,她便被带到不远处一座大假山的缝隙里。 “莫要出声,是我!”挟持她的人在耳边低语,声音轻颤,听着十分熟悉,竟是静王世子明慎湜! “情急之下,得罪了。我现在放手,秦大姐儿不要出声,好么?” 秦宝珠点点头,明慎湜果然放开死死捂住她嘴巴的手。他们现在所处的缝隙是个死角,无论是从外头路上还是花楼,都无法发现他们,但他们却能清晰看见外头的情形。只是缝隙里的空间着实少,他俩不得不紧紧挨着。这一辈子秦宝珠还是初次与男子贴得如此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混合着男子特有的气息,在她鼻尖萦绕不去。她红着脸,一时不知手脚该如何摆放才好。幸亏先前明慎湜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她裹住,不然她现今当真是要羞愤欲死了。 明慎湜显然也十分尴尬,尽量拉开与秦宝珠的距离,紧紧贴着假山壁。无奈这缝隙实在太小,他尽了力也是需与她身躯相贴靠。自那日脱险回京后他又连着几晚做了那种梦,每回早晨梦醒,看着床榻上的污浊,他当真是又惭愧又欢喜。如今心念念的人儿就被他搂在怀里,着实令他要忍耐不住。 不着痕迹侧了侧身,挡住渐渐蛰伏不住的那一处,明慎湜强拢心神,轻声道:“我偶然得知秦三姐儿与姚良笙合谋,要在这次护国公府的宴会上坏你名声,所幸他们尚未得逞。”他对秦宝珠说是偶然,其实是一直派人暗中盯着秦真珠,才知晓她的恶毒谋算。 又是秦真珠!秦宝珠自问虽与秦真珠不太热络,但也没害过她,可她竟然三番两次对她下黑手,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气愤之余,秦宝珠倒也忘了此时她与静王世子之间的尴尬。 这时候那梅树间的男子已经匆匆走近前来,生得面如冠玉,自然是姚良笙。他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生生把往日里的清俊折损了十之五六。 “他这是在找我?意欲何为?”秦宝珠不由皱眉。 明慎湜抬眼看向姚良笙身后的梅树,只说了一句:“又有人来了,咱们看戏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章 设毒计害人反害己 话音刚落,就有个女子从梅树那边转出来,快步朝姚良笙走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姚良笙霍然转身,见是秦真珠,脸上的神情由高兴转为惊讶:“是你!你怎么来了。” 秦真珠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鄙夷道:“听我丫鬟说你不知跑哪里去了,我不放心便来瞧瞧。秦宝珠怎的不在,你后悔不干了?”这个穷酸,先前看他得了大儒的青眼,还算有前途,她才纾尊降贵给他点甜头,不料他竟对长姐那土包子念念不忘。也罢,如今她已结识屈柳素的兄长屈大哥儿,对方是户部尚书家的嫡长子,岂是这穷酸能比的。且让她发发善心帮这穷酸得偿所愿,只要让他坏了秦宝珠的名声,秦宝珠就不得不嫁给他,甚至可能是给他这个寒门士子做妾,想想都觉得解气。可这个穷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方才锦霞说秦宝珠这边已然安排好,姚良笙却不见人影,唯恐事情有变的她才亲自赶来察看。岂料姚良笙是在了,秦宝珠却不在!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可是按约定好的到这里来了,可是不见秦大姐儿。莫不是你的安排有了疏漏?”姚良笙也是气得咬牙切齿,什么都准备好了,眼见马上就能得到日思夜想的秦宝珠,可她却不在!这个秦真珠是怎么办事的! “我的安排怎么会有疏漏,有户部尚书家的姐儿帮着打点呢!”秦真珠急得团团转,她跟屈柳素约好的时间就到了。那时屈柳素将人都引来,好戏却无法上演,不但失去这千载难逢陷害秦宝珠的机会,还要得罪屈柳素,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秦真珠与姚良笙并未特意压低声音,秦宝珠躲在假山缝隙里听得一清二楚,现如今不用明慎湜说什么,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必定是秦真珠借用了屈柳素的人脉,买通一两个护国公府的下人,寻机会使她落单,然后泼湿她的衣裳,姚良笙再适时出现,或许还要做出一些别的什么无耻行为,然后屈柳素找个借口带着宴会上众人“不小心”撞破他们私会。至此她秦宝珠与姚良笙的“□□”就不得不大白于天下,到时只能背负着□□的污名进姚家门。好生歹毒的计谋! 想起自个儿以前还起过心思要嫁姚良笙,秦宝珠此时真是恶心到想吐。还有秦真珠,她与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作为她的亲妹妹竟这般处心积虑谋害她,实在令人心寒!秦宝珠铁青着脸,恨恨盯着不远处那无耻的一男一女。明慎湜似是劝慰一般,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秦宝珠无声苦笑,低低道:“让世子见笑了。” 明慎湜正待安慰几句,梅树那边忽然传来影影绰绰的说话声,未几便见一片人影,花红柳绿的,正是屈柳素故意引了宴会上众人朝这头过来。秦真珠和姚良笙见状不妙,急欲躲开。明慎湜暗自冷笑一声,右脚微动,一颗小石子飞过去,正中秦真珠右腿膝盖处的穴道。 秦真珠只觉突然一阵剧痛,忍不住尖叫一声,腿脚不由自主一软,倒在姚良笙怀里。姚良笙猝不及防,将秦真珠抱个满怀,又因受不住惯力,往后仰倒,恰好滚在了路旁的花丛里。 那头屈柳素诸人听得秦真珠的尖叫,齐齐引颈望来,又加快了脚步,恰好见一男一女在地上相拥滚在一起,只是看不见脸面,也不知是何人。屈柳素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但又说不上来。不过她料想秦真珠的计谋万无一失,滚在地上的当是秦宝珠与姚良笙。她心里头偷笑道,这秦真珠出毒计暗害自个的长姐,倒真的狠得下心。她不过略略吩咐下头几句,就有一场好戏可看。说来那秦宝珠她也看不顺眼许久了,一个小小的举人之女竟能巴结上寿禧郡王府,听闻曾得静王世子明慎湜亲自相送归家,看着就讨厌! 屈柳素看向紧跟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官之女,那人也是会看眼色,立即心身领会,故作诧异地大声道:“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来的男女,无媒野合,真真是羞死人了!”她这话说得甚为粗俗,不应出自一个未出阁的姐儿之口,可众人都被地上那对不知廉耻的男女惊呆了,哪里还有人注意这些。 有那面皮薄的姐儿,红着脸儿低下头,却又不甘离去,不时好奇地偷看两眼。更多的是胆大的,将秦真珠与姚良笙围个结结实实,一个个都想看看这两个光天化日之下野合的男女是何人。毕竟看他们的衣饰,可不像这护国公府里头的下人,更像是来赴宴的士子贵女。 秦真珠压着姚良笙动也不动,将头紧紧埋起来不让人看见,苦于无脱身之计,任凭那些尖酸刻薄的嘲笑辱骂钻入耳,心里头又怒又羞。姚良笙此时则更为难堪,他被秦真珠压着仰面躺在地上,众人走近便能看清他的容貌了。他近日来因被当世大儒看重,京里头不知多少世家子弟、儒林士子争相与他结交,在场大多数人都认得他。众人一见滚在地上的男子为姚良笙,都露出鄙夷的神色。平日里妒忌他能亲近大儒的,还有被他日益骄矜的态度得罪的,一个二个的纷纷就挤兑开了:“这不是善和兄吗?没想到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居然好这一口……” “善和兄也未免太猴急了些……” “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姚良笙又羞又气,紫涨着脸皮,一把推开秦真珠站起来。他想要走,却又挤不出这层层包围,只得硬着头皮站在原地,真恨不得有条地缝让他钻下去。那头也不知是哪个姐儿忽然尖叫:“看身形这女子怎的像是秦家的姐儿……” 屈柳素看着死死趴在地上不愿露出容貌的女子,笑得意味深长。藏吧,看你能藏多久!方才那一句也是她示意人故意嚷开的,说起秦家的姐儿,又有谁人不会想到是秦宝珠呢。毕竟秦宝珠虽身份低微,在京中的贵女圈里还是混了个脸熟的。果然就有人掩嘴惊诧道:“秦大姐儿?真看不出来……”一时间在场诸人议论纷纷。乐水也是随着众人过来的,先前她见秦宝珠离席解手后久不回来,就隐隐有些不安,如今又听得有人指认滚在地上不知羞耻的女子是秦宝珠,她心里一沉。但她站在外围,看不清里头的状况,急得说道:“你们莫要乱说,或许另有隐情!”可一众看热闹的士子贵女唯恐天下不乱,哪里有人肯听她辩驳。 屈柳素敛起笑容,款款走到秦真珠身边,与另一个姐儿强扶她起身,故作担忧道:“秦大姐儿,你也真是的……你!秦……秦三姐儿?”话说到半截,她骤然看清这女子的面容,不由脸色一变,惊得硬生生改了口。也难怪刚才她觉得这“秦大姐儿”哪里有些不对劲,原来是她身上的衣裳不对! 秦真珠见瞒不住了,看四周的人俱都投来嘲讽及不屑的目光,她尖声叫道:“没有!不是这样!我才没有□□无耻!” 人群里立时就有人不齿道:“都被当场抓住了,还不承认!” “我才看不上这个穷酸书生,连功名都没有!”秦真珠状若疯妇,叫得声嘶力竭。 秦宝珠冷冷看向站在人群中状若癫狂的秦真珠,心里头生不起半分同情。自食恶果! “世子,小女的丫鬟不见了,请您帮我找一下,可以吗?”她扭头看向身后的明慎湜。此刻,即便是他杀过人,传说冷清冷心,她也更愿意相信他。 “秦大姐儿不必担心,”明慎湜垂着眼帘,眼前是秦宝珠的一小截白腻腻的粉颈,看得他有些心猿意马,“她被人敲晕了而已,我已让人在护国公府外准备了一辆牛车,她就在那里头。只是姐儿接下来如何打算?” 秦宝珠苦笑:“如今我浑身湿透,恐怕要悄悄儿离去才行。” “我送你出去吧。乐三姐儿那边,我会找人帮你知会一声的。” “如此多谢世子。”秦宝珠咬了咬唇。 “那么……得罪了。”明慎湜搂紧了秦宝珠,悄然一跃,便离开了假山。没有人发现,他的耳根子都红得快滴出血来了。 乍然被搂着在半空中腾挪跳跃,秦宝珠差点惊叫出声。也不知明慎湜是如何做到的,竟一点都没惊动到护国公府的护卫,不一会儿他们便落在离护国公府不远的一条僻静巷子里,那儿静静地停着一辆不起眼的牛车。 明慎湜指了指那辆牛车道:“赶车的是我的人,你放心回去吧。” 秦宝珠登上牛车,掀帘子一看,豆沙果然躺在车里,看模样应无大碍。她回首朝明慎湜道:“多谢世子。”多谢你坠崖救我,多谢你为我赎回珠佩,多谢你护国公府解我之围。 豆沙没多久就醒了,见秦宝珠一身狼狈,还裹着件男人的袍子,吓了一大跳,以为她遭遇什么不堪之事,眼泪立即就掉了下来。待听完秦宝珠简略叙述先前的事,她气得一边揉着后脑勺的大包一边咬牙切齿骂秦真珠。秦宝珠叮嘱她不要将此事对常顺娘漏了口风,豆沙甚为不解,但她向来对秦宝珠唯命是从,只得怏怏应下。秦宝珠倒不是好心替秦真珠遮掩她暗害自己之事,但其间尚涉及到静王世子,若据实以告,到时她与明慎湜在假山中搂搂抱抱必瞒不住常顺娘,虽说是迫不得已,但也于闺德有亏,徒惹她忧心而已。 牛车走到半道,遇着个旧衣铺子,豆沙叫停车夫,跳下去买了套回来给秦宝珠换下湿衣,又帮她重新梳发挽起,秦宝珠这才没那么狼狈,回去后也不大引人瞩目。 秦宝珠到家后重新梳洗沐浴一番,恰好五仁引了几个面生的丫头来求见,原来是常顺娘给荷院新补上的丫鬟。院子里只缺四人,常顺娘却拨来五人。秦宝珠看了看五仁,心里有了计较。五仁年纪有些大了,按例已不适合放在她屋里贴身伺候,是以这新来的五人里,有一人是要补五仁这个缺的。 这五人都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容貌秀气,举止得体。秦宝珠略问了几句,了解下她们的基本情况,就都让下去了。暂时先让她们都去做粗使丫头,待观察一段日子再说。 秦真珠在护国公府那档子事几乎闹得人尽皆知,当日下午就传回了秦府。常顺娘见兹事体大,令刚回家的秦真珠在自个屋里好好反省,又忙命人去寻秦持重回来。秦真珠心知自己这回闯下大祸,哪里肯原地等候发落,急匆匆跑去萱堂寻求庇护。她正哭哭啼啼跟秦老夫人告状,说是秦宝珠害她闺誉受损,已经从常顺娘处听闻护国公府一事的秦持重就怒气冲冲闯了进来。 “孽障!”秦持重不由分说,抓起秦真珠就重重甩了一巴掌。他素来爱惜羽毛,听闻秦真珠在护国公府跟男子抱在一起,还众目睽睽之下滚在地上,气得双眼发黑,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他大怒之下,这一掌真是使尽了全力,直打得秦真珠眼冒金星,半边脸迅速肿了起来。秦真珠这回真是怕了,一边大声尖叫“祖母救我”,一边慌乱地躲到秦老夫人怀里。秦老夫人一把护住她,朝儿子怒道:“做什么!也不问青红皂白,做的什么父亲!是你那嫡女害了她!”说罢,一迭声叫人去拿膏药,直道心肝儿被打坏了。坐在一旁的邬姨娘也扑到秦老夫人脚下哭哭啼啼,絮絮叨叨说三姐儿如何良善,又如何被人陷害云云。更惹得秦老夫人对秦真珠万分怜惜,对秦宝珠厌恶之极。 常顺娘本随着秦持重前后脚进来萱堂的,她垂着眼帘站在一旁,冷眼看这出好戏。忽的听闻秦真珠及邬姨娘将脏水泼自己女儿身上,暗自冷笑一声,猛然抬头盯着秦真珠。秦真珠不过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耍点小阴谋撒点小谎是可以,但一对上故意以当家主母气势压人的常顺娘,就不免心虚害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章 定婚事真姐配笙哥 “三姐儿,有些话,是不能凭空就捏造的。你跟邬姨娘口口声声说宝姐儿暗害了你,那她是如何害的?难道她还能指使笙哥儿不成?笙哥儿是外男,宝姐儿及笄后便深居简出,对笙哥儿能避则避。反倒是三姐儿你最近与他走得很近,数度偕同出游。恐怕在笙哥儿面前,宝姐儿反倒不若三姐儿说得上话!” “我……”秦真珠结巴了半天,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常顺娘说的句句属实,这在秦家也是众所周知的。她往日里为了牢牢抓住姚良笙这个未来的状元,听从生母邬姨娘的建议,行事十分高调,与姚良笙一起从不避讳。而秦老夫人早想秦家与自己娘家的后辈结亲,免得两家逐渐生分,对此自然也是乐见其成,从未阻拦。 见女儿败下阵来,邬姨娘扑到秦老夫人脚边,凄凄切切求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夫人,您平日里最是疼惜三姐儿,她被人如此陷害,您可要替她做主啊!” 秦老夫人张张嘴,正待呵斥常顺娘几句,秦持重已经怒不可遏,一个箭步上前对着邬姨娘当心就是一脚,口里怒骂:“家里头就是有你们这起子贱婢,才带歪了姐儿,搞得家宅不宁!” 邬姨娘捂着心口差点呕出一口血,却也不敢再出声,只低低啜泣。 这头常顺娘眼眶已经红了,有些哽咽道:“大姐儿素来贞静,举止有度。现如今的福王妃,在还曾是寿禧郡王妃时,便对她赞誉有加,而且还让娘家家族左侍郎府里的乐三姐儿与大姐儿结交往来。邬姨娘这么说,不知是何意,难道觉得王妃娘娘看人有差吗?可怜我家大姐儿幼时便有家不能归,这也便算了,如今还被生生被泼脏水,她的命怎的这么苦?” 此话一出,秦持重与秦老夫人均是老脸一红。秦持重是自觉对不住秦宝珠这个大女儿,小小年纪就扔她在甘明镇,还让拐子拐过,差点儿就没了,这都是自己的缘故。这些年来秦宝珠如何他也是看在眼里,她不但是自己最爱的夫人所出,人也娴淑端庄、乖巧懂事,比下头两个庶出的妹妹不知好多少,可偏偏还老被秦老夫人嫌弃和下绊子。这回他若护不住她,也枉为人父了。 而秦老夫人原是要顺着秦真珠与邬姨娘的意思发作秦宝珠的,可常顺娘一搬出福王妃,她便也不好再说什么,难道还要指责福王妃看错了人不曾?况且乐三姐儿身为高祖皇帝庄肃献皇后一族嫡系的唯一嫡女,在京里出了名的眼界高、难伺候,连当今公主见着她也是客气三分。秦宝珠确实跟乐水走得极近,定是得了福王妃与左侍郎府的青眼了。她一个白身老婆子,不能也不敢对上福王妃和左侍郎府,尽管意难平,她最终却也只能含混两句,不敢再公然指责秦宝珠。 常顺娘心里头冷笑,这事儿还没完呢。三姐儿不知廉耻,与姚良笙滚在地上被人当场抓住。既然她不惜败坏秦家女儿的名声也要勾搭姚良笙,那便如她的意!就姚良笙那人品家世,也不是什么良配呢,特别是他那寡母…… 她眼神闪了闪,作势阻拦气急的秦持重,忧心道:“如今三姐儿出了这种事,咱们长辈的要替她做主,商议一下才是。否则拖久了,就谣言满天了,毕竟全京城的公子贵女,甚至璃国的贵客都亲眼目睹……” 秦持重闻言一滞,恨恨甩袖道:“还用得着商议吗,叫姚良笙那小子速速来提亲!” 若是在一个月之前,秦真珠尚未结识屈柳素的兄长屈大哥儿,她也乐意嫁给家贫的姚良笙。毕竟姚良笙也算少年天才,小小年纪就考中秀才,如今又得了大儒的悉心指点,科举夺魁指日可待。可她现在有了更高的指望,又哪里肯将就。见父亲真要将自个许配给他,秦真珠可急了,连连朝邬姨娘使眼色。 邬姨娘自然也不愿女儿嫁个穷鬼,在她看来,即便是给屈大哥儿做妾,那也好过做姚良笙的正妻。她眼珠子一转,挤出几滴眼泪朝秦老夫人哭道:“老夫人,贱妾本不该多嘴的,可是那笙歌儿竟然轻薄三姐儿,可见人品低劣。此事还请三思啊!”可她忘了,姚良笙是秦老夫人娘家的孙外甥呢,秦老夫人心念念的是让自己的孙辈与之结亲。她素来是想要将自己最宠的秦真珠嫁过去的,哪里听得进这些贬低之辞,立时就生气了,拉长着脸对邬姨娘道:“父亲嫡母都在,姐儿的事你插什么嘴!” 秦真珠见秦老夫人也没站在自己这边,暗骂一声老不死,面儿上却是娇憨之色,摇着秦老夫人的手臂撒娇道:“孙女儿不愿离开祖母。” 秦老夫人拍拍她的小手,慈笑说道:“傻孩子,女儿家总要出嫁的,哪有一辈子陪着我老婆子的道理。我看笙歌儿纯良忠厚、前途远大,可为良配。他又是我娘家那边的人,知根知底,必不会欺负了你去。” “不!我才不要嫁他!”秦真珠毕竟年幼,城府不深,一听闻靠山秦老夫人也不帮她,嫁给姚良笙几乎是板上钉钉了,情急之下就嚷了出来。 秦老夫人皱眉问:“怎么,为何不愿?” 常顺娘逮着这时机,顺势道:“三姐儿自幼是咱们府里娇养大的,笙哥儿的家境是差些,她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就在嫁妆上准备得丰厚一点,定不让三姐儿受委屈。”言下之意,是跟秦老夫人挑明,你最宠爱的孙女看不上你娘家孙外甥家贫呢。 秦老夫人脸都黑了,这婚事她是千肯万肯的。一来可让秦姚两家亲上加亲,二来她未出阁时曾受过姚良笙祖父的恩惠,结亲也是存了报恩的心思。可她的孙女居然嫌弃姚家,嫌弃她看重的姚家后辈! 秦真珠哪里看得出这些弯弯道道,见素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祖母不出声,任由嫡母巧舌如簧定下亲事,急急拒绝道:“不要!祖母,您是最疼我的,怎么忍心我嫁过去吃糠咽菜!母亲……母亲她是故意糟践我的!” 不及出声阻止的邬姨娘暗叫糟糕,待要帮女儿圆了话头,秦持重已经怒斥道:“不肖女!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做下丑事,非但不反省,还辱骂嫡母?反了!反了!来人,给我拿家法来!”秦家的家法是一根缠了牛皮的竹棍,抽起人来只留红痕不见血,却异常疼痛。 邬姨娘吓得扑到秦老夫人跟前痛哭流涕:“求求老夫人救救三姐儿!三姐儿犯了错,慢慢教便是了。她身娇肉贵,若请了家法出来,打坏了可怎么办?”她一边求情,一边把额头磕得砰砰响,皮都磕破了,看情状甚是可怜。如此秦老夫人的怒气倒消去大半,她毕竟疼宠了秦真珠许多年,虽然她看不起自己的娘家,但一时间也不愿她受皮肉之苦。 秦老夫人还在犹豫是否要替秦真珠说话,秦真珠却把她的沉默看成是对秦持重体罚的默认。一时间既委屈又生气。心道祖母平日的宠爱都是假的,这般靠不住。不但不罚陷害自己的秦宝珠,还联同父亲和嫡母逼着自己嫁个穷鬼,现在甚至都任由父亲打骂她,真真是可恨。怒火一上冲,秦真珠便有些口不择言:“祖母,连你也要害我!好哇!没想到你面慈心狠,只顾跟娘家结亲给娘家好处,却要推我入火坑!我错信你了,早知如此,就不浪费时间来奉承你……” 忽然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秦真珠又被盛怒的秦持重甩了一巴掌,那边脸也立即肿得老高。 “凭什么打我!凭什么!”秦真珠捂着痛得火辣辣的脸气急败坏地尖叫。她因长得像秦老夫人年轻时候,得到秦老夫人娇宠溺爱,养得她性子愈发娇纵蛮横。此时也不管不顾上下尊卑,一双大眼恨恨瞪着秦持重。 秦老夫人先前听得秦真珠那番怪罪嫌恶之言,想起往日里对这个孙女的百般溺爱,竟换得个“面慈心狠”的怨言,也是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倒在塌上,唬得众丫鬟婆子又是顺气又是灌茶。 见母亲被自己的女儿气得东倒西歪,秦真珠还一直犟着不认错,秦持重更是火大,朝屋里伺候的人暴喝:“一个二个都没腿了吗?家法何在!” 之前这屋里伺候的人还以为秦老夫人会为秦真珠说情来着,都磨磨蹭蹭不肯动。如今见秦老夫人捧着心口倒在塌上,脸色阴沉,秦持重又如此暴怒,她们都不敢拖延时间了,飞快取来家法呈上。 秦持重让两个粗壮的妈妈抓住秦真珠按在条凳上,手中的鞭子毫不留情甩出去,直打得秦真珠哭爹叫娘。不过到底这是自己的亲女儿,他甩了数鞭,见秦真珠一直求饶,怒火也消了一些,这才停了手。 秦真珠与姚良笙的婚事最终还是不容她有置喙的余地,在秦持重的暗中授意之下,姚良笙不敢说半句不是,灰溜溜回家去求母亲找媒人上秦家提亲。 秦宝珠听闻这些事,暗自庆幸那日逃过一劫,否则以失贞之身等男方提亲的就是自己了。 不久姚良笙的寡母王氏果然带着媒人亲自登门。秦宝珠偶遇过她一回,见她面相刚毅刻薄,说话强硬严肃,想来不是好相与之人。秦真珠若嫁过去,有这样的婆母,日子恐怕不好过。但无论如何,这门亲事是板上钉钉了。 出了那样的事,秦姚两家也无甚好商议的,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只是秦真珠上头还有个长姐秦宝珠,按例是不能跳过去先嫁的。她又不同于秦贵珠,男方那边等着冲喜救命,所以她要真的成亲,还需等秦宝珠先出嫁。 而常喜儿亦已经孝满,傅家依约遣了媒人上门,两家很快就过了定,选的吉日在三月后。常顺娘既要准备常喜儿成亲的诸多繁杂事宜,又要替秦真珠亲事筹谋,简直忙得焦头烂额。想到秦宝珠已经及笄,开始学习料理家事,而且自从秦真珠因护国公府的丑事禁足待嫁后,家里的学堂实际只有秦宝珠一个人上了,所以常顺娘问过秦持重的意见后,辞了女夫子,整日里将秦宝珠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如何料理内宅事务。 这日秦宝珠正在核对常喜儿的嫁妆单子,五仁送茶进来,磨磨蹭蹭的不出去。秦宝珠对了一会儿单子,觉得异样,停下手中的笔,抬首问她:“可是有什么事?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五仁瞧她神色并无不悦,跪下磕头道:“奴婢有一事要求姐儿恩典。” 秦宝珠奇了,五仁素来行事缜密、细致周到,到底是什么大事竟让她下跪相求。“快起来罢,你这几年在将荷院打理得井井有条,是我的心腹,有什么事就直说。我若能相助,定不会袖手旁观。”秦宝珠搁笔坐定,但听到底是何事,使得五仁如此郑重其事。 五仁谢过秦宝珠,站起身来,尚未言语,脸上倒显出几分羞涩来。“姐儿也知道奴婢并非家生子,乃是京郊人士,只因家贫,自幼卖身为奴。如今奴婢年纪大了,家人筹得赎身的银钱,想请姐儿放我出去……出去婚配。” 秦宝珠看着五仁微垂着头,姣好的面容染上淡淡的粉色,正是花一般的年纪。以她看来,五仁不过十七八的年岁,其实还小,却不料她却忙着来求自己放她出去嫁人。也是,在大璋朝,五仁已经算是老姑娘了,她也没有留着不让人家嫁人的道理。只是到底相处了这么些年,心里还是有些不舍。 五仁见秦宝珠久不出声,以为她不愿放人,心里头忐忑不安起来,不由轻声问一句:“大姐儿,您看?”其实她早就想离开荷院了,外头的人看她管着荷院,又是一等大丫鬟,以为何等风光。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大姐儿真正引为心腹的是从甘明镇带回来的豆沙,而她是夫人给的,跟大姐儿总隔着一层,实在怪没意思的。如今眼看自己都成了老姑娘,大姐儿也没个给她婚配的意思,也不知要如何安排她。如今家里给她寻了个好归宿,即便是豁出去脸面,她也要牢牢抓住这机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章 重阳登高偶遇笙哥 秦宝珠回过神来,微笑道:“是我疏忽,忘了你也到了放出去的年纪。你亲自求我,我又怎么会不同意?你家里给你定了亲?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家?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可要好生思量。”五仁跟了她数年,将荷院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于她的后半辈子归宿,秦宝珠也是甚为关心,怕她糊里糊涂就许了不好的人家。 五仁见秦宝珠亲口允诺放人,这才松快下来,带着羞涩答道:“对方是家里找的,年纪略大了些,但听闻家中有良田铺子,家境很是殷实。” 秦宝珠听着觉得不大不对劲,不由追问:“年纪略大?他……是娶的填房?” 五仁摇摇头:“他原配尚在。像我这种身份,怎么敢高攀他那种人家的正室之位。” 秦宝珠大为讶异,问她道:“莫非你是去给人家做妾?” “正是。”五仁点点头,双颊嫣然动人。 秦宝珠观她的神情,说起此事来非但没有不忿之色,反而神采飞扬,面露喜色,显然是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她是从未想过身边有人甘愿去给人家做妾的。在她看来,做妾比奴婢还不如。奴婢尚能赎身,妾室却只能一辈子看主母的脸色。主母厚道的,日子还好过些,遇着那狠辣的,当真是生不如死。可偏生五仁就乐于去做那毫无自由可言的妾!沉默了一阵,秦宝珠仍是忍不住开口道:“你……若有什么不乐意,尽管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五仁有些茫然:“能攀上这门亲事是奴婢天大的福气,奴婢高兴都来不及呢,哪里有什么不乐意的?”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秦宝珠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心里又惋惜又失望,好端端的一个姑娘,怎么就跑去做妾。只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她也不能用现代的观念来要求一个土生土长的大璋朝姑娘,若如她内心所愿,男子一生只有一妻不纳妾,在这大璋朝反而是不正常的吧。既然五仁满心欢喜,她也只好盼望那家的主母即便不太厚道,也不要是个狠毒的吧。 秦宝珠越想越惆怅,干脆嫁妆单子也不对了,起身出了书房门,避开下人找了处清净的地方坐下。岂料还未到半盏茶时间,就见一个粗使丫头急匆匆从旁跑过。秦宝珠好奇地看过去,见她进了粗使丫鬟居住的大通铺屋子,没多久便有四五个人跟着她出来了。 一群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又从秦宝珠身边经过。她们显然很是兴奋,没注意到树丛里还藏着个人。听她们所言,原来是傅家给常喜儿的聘礼到了,她们要去看个新鲜热闹。 傅家的聘礼到了,少不得要清点和招待来人,常顺娘一人恐怕忙不过来,秦宝珠便也不好再躲懒,从树丛里钻出来,准备到母亲那边去搭把手。这时,那粗使丫鬟的屋子忽又开了门,一人从里头走出来。秦宝珠有些奇怪,这人怎么没跟其他人一块儿走,莫非是不合群或是被孤立了? 只见那小丫鬟走到旁边,拿出一把扫帚,慢悠悠地清扫屋前的落叶。秦宝珠看了一阵,都只见她很是悠然地清理完落叶,又拿把剪子修理花枝。好奇之下,秦宝珠走了过去。那丫鬟一见她,忙放下剪子行礼,然后规规矩矩站着,也不多话,一副听任吩咐的乖巧模样。 秦宝珠见她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面容普普通通,只是双眼特别通透。她头上梳着丫鬟惯常的丫髻,用根淡红的带子一丝不苟扎着。身上穿着件米黄的交领窄袖衫儿,系一条粉色的褶裙,外头罩着件淡绿色棉布比甲,用一根腰带缠紧,浑身利落大方,气质沉静。这样的一个人,如若不主动表现,是很难让人注意到她的。可是一旦注意到了,又越看越觉得特别。 “你叫什么名儿,我看你眼生得很。刚才别人都去看聘礼了,你怎么不一块儿去?”秦宝珠在旁边的一张石墩坐下,微笑问她。 小丫鬟恭谨地略弯腰,答道:“奴婢前些日子才进的府,没有名字,大家都唤奴婢十七娘来着。看聘礼虽然好玩,但是总要有人留下来听候吩咐的,反正奴婢不看也无所谓,所以就不去了。” “哦,十七娘,”秦宝珠点点头,原来这小丫鬟是前几日荷院添人才进来的,也难怪她不认得,“这院子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待会儿我也要去的,所以你即便是去看看也没事。” “即使姐儿不在,这院子里头也还是需要有人的。”听闻秦宝珠亲自准许她去看聘礼,十七娘仍然泛不起一丝波澜。 这十七娘倒是认死理,秦宝珠暗道,看着小小年纪,性子却像嬷嬷一般规矩。 “姐儿,姐儿,原来你在这儿,可让我好找。”豆沙从远处急匆匆走来,“常大姐儿的聘礼抬来了,你先前不是吩咐说聘礼来了要去看看,好参考参考,便于常大姐儿嫁妆的增删吗?” “嗯,我这就去。”秦宝珠起身,看一眼十七娘,见她仍安安静静站着,不因豆沙的到来有任何动作。她微微一笑,朝豆沙道:“走吧。” 傅家虽非大富大贵,也算殷实之家,下的聘礼摆满了中堂,首饰头面、衣物布帛、茶果酒水、三牲鲜鱼等无一不备,足足有二十四抬。秦宝珠拿着礼单帮忙清点了一遍,见有银打的头面,细棉的被褥,衣物布帛里还有一部分是绸缎的,茶果酒水也十几样,样样不缺。所有的这些虽然不算顶级,但也不差,每一种也十分齐备,可见傅家是下了功夫的,对常喜儿这个未来儿媳很是看重。 日子过得飞快,待到常喜儿出嫁,五仁自赎身出府嫁人,却是到了九月。身边一连走了两人,秦宝珠未免有些提不起劲。 恰逢初九重阳节,秋阳艳艳,金风送爽,豆沙见她这些日子仄仄的,闷在屋里百无聊赖,极力撺掇她去郊外登高。秦宝珠本不想去,又不忍拂豆沙的好意,便勉强应了。只是原本她还想邀乐水一起的,岂料乐水推说有事,最终只有她一人成行。 待牛车出了城,秦宝珠的心才随着郊外的秋景畅快起来。秋日的天空瓦蓝瓦蓝的,一丝云彩也没有,显得十分高远。偶尔一群大雁飞过,才划破这碧空的宁静。远处的山上,枫树与银杏相杂,叶子红的红,黄的黄,甚为绚丽。近处则能看到路旁零星开着小花,更多的是不知名的野果红了,小小的一串串,到处都是。不时还能看到小童赶着牛羊在吃草,十分悠闲。 这一回去的仍是以玄月观闻名的响尔山,经过数年前遇袭的小树林时,秦宝珠一行人还心有戚戚焉。所幸一路太平,很顺利就到了响尔山下。 从山脚到半山腰上的玄月观只有小路,需弃车而行。此时正值午膳时分,许多人一早来登高后,顺道去玄月观用过素膳才回程,因此山下停的牛车马车甚多。 “刚才一路上吃了不少零嘴,我现在一点儿也不饿,不如先登高,避开人潮,回来时再去玄月观吃点东西,可好?”响尔山山势平缓,也不十分高,从山脚到山顶还修了小路,并不难爬,秦宝珠难得兴致勃勃。 豆沙又怎会扫她的兴,自然一万个同意:“那姐儿和椰丝一起去吧,奴婢先去玄月观里打点,不然可能都订不到厢房呢。”秦宝珠的起居,她从不假手于人。椰丝没有说一句话,只上前默默落后秦宝珠半步站定,显然也是听从豆沙这般安排的。 椰丝便是原来新卖进来的粗使丫鬟十七娘。五仁自赎出府后,秦宝珠便将她提起来做二等丫鬟,还给改了名儿叫椰丝。考虑到豆沙也逐渐大了了,整日跟在她身边伺候起居,半点庶务都不懂也不是个事,日后出嫁了恐怕不好持家,秦宝珠是有意让椰丝来接豆沙的班,而让豆沙渐渐掌管荷院,如同先前的五仁一般。只是现如今她还不能全然信任椰丝,因此平日里去哪里都带着豆沙与椰丝,不但可以让椰丝跟豆沙学学,还可以就近观察她的为人,看她是否可造之材。 大抵是借了玄月观的仙气,响尔山虽然小,山势不够奇崛,但自有其清幽之处。此时山道上已经没什么游人了,显得很清静,连道旁的草木都显出绰约的风姿来。不时还能看到鸟儿从茂密的树丛中扑棱飞出,唱着婉转的曲儿倏的飞向天空。 快到山顶的时候,秦宝珠气喘吁吁地擦掉额头上的汗,眼珠子往身旁的椰丝身上转。她纳闷得很,椰丝跟着一起爬的,怎么她就清凉无汗,一身轻松呢。好似刚才她不是在爬山,而是在平地走了一小段路而已。 椰丝对秦宝珠不平的目光毫无所觉,她看了看不远处山顶上的凉亭,对秦宝珠道:“山顶的亭子里有一个人,应该是个男子。” 秦宝珠也朝亭子那边望了望,却什么也看不见。“真的有个人?”随即她又笑了,“管他呢,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咱们都来到这儿了,因为亭子里有男子在就不去,就实在太可惜了。” 她们歇息了一阵,又花了一刻钟才爬到山顶。山顶上头凉风习习,吹得人甚是舒服。亭子里确实有个男子,看身形是个少年,身穿襴衫,背对着秦宝珠站在最里边,恰好能将半山腰处的玄月观之景尽收眼底。 听到声响,少年转过身来,恰好与秦宝珠四目相对,两人均是一怔。原来这少年竟是姚良笙。想到姚良笙曾跟秦真珠合谋要坏自己的清白,秦宝珠脸色一冷,这人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她淡淡朝他点点头,然后扭头就走。 姚良笙却是急急叫住她:“大妹妹,等等!” 秦宝珠脚步一顿,他已经追上来了。“有事?你我男女有别,实在不宜多谈。”秦宝珠有些不耐烦,对于这种恶心的人,她实在不愿再与之有何交集。 姚良笙看着眼前心念念的人儿,有些心潮难抑。当年他初到秦府,对容貌更加美艳的秦真珠印象更深些。及至后来,渐渐觉得秦真珠太过娇纵,不若秦宝珠温柔且善解人意。如此一日一日,心中便更看重秦宝珠一些,但他又不舍秦真珠的美貌。夜深人静时不止一次暗暗发誓,他日若金榜题名,必同娶秦宝珠为妻,纳秦真珠为妾,如此享齐人之福才算圆满。 岂料世事无常,如今他是必须要娶秦真珠为妻了,而秦家是不可能将身为嫡女的秦宝珠给他做妾的。他左思右想,唯有科举夺魁一途,才可能再娶她为平妻。只是她已到说亲的年纪,不知能否等他。 姚良笙暗自叹了口气,眼前的佳人算不得绝色,也不若秦真珠般娇媚明艳,但也姿容秀美,气质灵动。况且秦真珠美则美矣,却流于俗套,越看越乏味;而秦宝珠则如同一朵默默开放的兰花,姿态优雅,清香隐隐沁入心脾,越品越欲罢不能。是以,他对她念念不忘,即使与秦真珠已有婚约,也无法放手。 秦宝珠见姚良笙直勾勾盯着自个儿不放,更是心生厌恶,她冷声道:“姚大哥儿若是无事,我便走了。”她如今再不肯称呼姚良笙为表哥,恨不得与他这种卑鄙无耻的伪君子撇清关系。 姚良笙回过神来,赶忙拦住秦宝珠:“宝姐儿,借一步说话。”说着,他拿眼睛瞄了瞄旁边的椰丝。 秦宝珠却不依他,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冷冷淡淡说道:“我光明磊落,没有什么不可让人知道的。况且,我真怕什么时候落单,不小心被人算计毁了清白。这年头,人心坏着呢,还是让丫鬟跟着好。”笑话,他可是有前科的,若是支开椰丝,他突然抱她怎么办,到时候她哭都没处哭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章 情难抑明慎湜越矩 姚良笙脸上一红,觉得秦宝珠话中有话,有些疑心她已经知晓先前他与秦真珠算计要毁她清白。不过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对于此也没有多想。他拿眼又看了看椰丝,见她仍无动于衷,无奈之下只得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提醒她有点眼力价。可椰丝岂是他能支使动的,她挪动双脚,反而站得离秦宝珠更近了。姚良笙见状,几乎气结。不过他怕秦宝珠急着离开,便只好不顾椰丝的不识相,从怀里小心拿出一枚雕瓜瓞的玉佩,朝秦宝珠说道:“这是我们姚家祖传的玉佩,一直都是传长媳的。” 秦宝珠疑惑地看向他,既然是传长媳的玉佩,姚家就他这么根独苗,这玉佩给秦真珠便好了,怎么这个时候拿出来,还特特跟她说? “这个,给你。下回我一定考取功名,以平妻之礼风风光光抬你进门。”姚良笙猛然把玉佩塞进秦宝珠手里,逃也似的走了,如同后头有人追杀一般。 他这是闹哪样?宝珠呆滞了好一会儿,随即气笑了。这姚良笙也太过看得起他自己了!他凭什么笃定她会嫁给他,而且还是以平妻的身份!就算她是个傻的也不会嫁给这种人!至于这玉佩,私相授受之物,烫手山芋一个,她压根就不想要。秦宝珠扬起手,临了还是犹豫了一下,没有将它扔掉,收拢回腰间的荷包里头。算了,既然是祖传玉佩,还是找个时机还他才好。省得到时候他以为玉佩一直在她手上,自作多情以为她真的放不下他,愿意给他做什么平妻。 被姚良笙这么一搅合,任是山顶风光再好,秦宝珠也无心再赏,最终匆匆折返。真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待回到玄月观,游人果然少了许多。豆沙已经安排了个厢房给用午膳的。观中饭菜的味道尚算不错,可惜因先前偶遇姚良笙,秦宝珠也提不起什么劲,草草吃了几口就让撤了。豆沙以为她仍因前事而心里不痛快,也便没烦扰她,跟椰丝在厢房外候命。中途椰丝要去茅房,去了久了一点,她担心着秦宝珠,对此也没在意。挨近傍晚的玄月观里,游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渐渐地恢复了清修之地的平静。秦宝珠在厢房歇了这许久,什么景致也没看着,却又要准备回府了。因着车架还在山下,豆沙先走一步去安排了,只留椰丝在她身边伺候。 秦宝珠倒不着急,在观中一边慢吞吞踱着步子一边欣赏四周的景致。此时的玄月观没了先前的喧嚣,显得十分静谧。她从园子里的小径穿过,一边是清浅的池塘,池畔湖石散落,塘水里残荷一片,偶有幼小的锦鲤游过,又在荷茎间迅速消失,反倒给萧瑟的池塘平添几分生气。小径的另一边则丛丛簇簇开着黄黄白白的小菊花,热热闹闹的,吸引了几只小粉蝶翩翩起舞。远处观宇高翘的屋檐没入林子里,山风吹来,檐下挂着的几只铜铃叮铃作响,清脆入耳。她闭上眼睛,静静感受那微凉的秋风拂面而过,仿佛自己便是那天地间一片叶子,随风而荡,胸中一口浊气尽出,由姚良笙带来的不快已被她尽数抛诸脑后。 金色的秋阳之下,荷塘之畔,菊花丛中,正值花一般年纪的少女,眉目如画。她微仰着头,神情恬淡,嘴角上翘,闭眼任那清风将裙摆吹起,比那怒放的菊花还要秀美几分。当明慎湜从拐角那头转过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即使多年以后,他仍清晰记得那裙摆、那菊花,以及那恬淡的少女。 他贪婪地盯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她,心却微微痛起来。求而不得,是否正如他此时的心境?那姚良笙害过她,又跟别的女子定了亲,为何她还要收他的定情信物?那么他明慎湜呢,在她心里激不起一丝涟漪吗? 椰丝见明慎湜过来了,轻声提醒秦宝珠道:“姐儿,是静王世子。” 秦宝珠倏然睁眼,果然见明慎湜赫然就在眼前,不由吓了一跳。但她也是很快反应过来,后退一步行了个万福礼,口里道:“民女见过世子。”尽管她与明慎湜算不得很陌生,但对方毕竟是皇族中人,而她只是一介平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更何况她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他又整日冷着张脸,若是硬生生凑过去攀交情,没得讨人嫌,秦宝珠自认还是挺能拎得清的。 等了半晌,不见明慎湜开口,秦宝珠略觉得尴尬,心里不由嘀咕,怎么回事,一直冷着脸不出声,哪里得罪这位世子了?之前落难也不见这样啊,当真是喜怒无常。这位手底下可有不少人命,还是避开为妙。于是她又一欠身,试探问道:“天色将晚,那么民女就告退了?” 听得明慎湜含糊应了声,秦宝珠也没多想,抬脚就走。他就站在她对面,池边小径又窄,他占了她的去路。秦宝珠心里有点怵,也只能硬着头皮从他身边侧身过去。孰料就在二人交错而过的那一瞬间,明慎湜居然伸出手来,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秦宝珠一惊,下意识想要挣开,岂料明慎湜力气极大,那手如铁钳一般牢牢抓住不放,她竟分毫也动不得。她诧异莫名,未待出言相询,整个人就撞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浓烈的成年男性气息顿时充盈鼻间。她整个人都懵了,抬起头来,孰料未及反应,那人竟压了下来,双唇突然被封住! 秦宝珠几乎是吓呆了,任由明慎湜含着自己的双唇用力辗转。唇上的微痛令她回过神来,慌乱中想要质问,却不料被他趁虚而入,撬开贝齿,柔软的舌头侵略进来,舔过她口里每一处,吮着她的丁香小舌不放! 强抱着心念念的人儿,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明慎湜在她唇上疯狂而又绝望地碾压。他已经压抑太久,这一回对姚良笙的妒忌让他心头热血上涌,淹没了理智,冲掉了顾虑,只知道拼命劫掠,用以拯救他孤寂的灵魂。 秦宝珠自然不肯被他如此轻薄,拼尽全身力气,从他怀里挣脱,反手就是一掌。只听得“啪”的一声,清脆又响亮,明慎湜一边脸上迅速浮现出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世子请自重!”秦宝珠怒极,厉声道,“世子此前多次相助,对民女有救命之恩,民女甚为感激,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但这不代表民女可任世子亵弄!民女并非自荐枕席或委身为妾之人,往日若有什么让您误会了,民女向您道歉,希望世子也不要会错了意。”言罢,她看也不看明慎湜一眼,越过他怒气冲冲地甩袖而去。 “秦大姐儿,我非有意轻薄,定会……”没等明慎湜一句话说完,秦宝珠已经头也不回快步走了老远,明慎湜看着她的背影,低落地轻声道:“定会负责的。” 椰丝急急跟上,却在经过明慎湜时,手一翻,袖口里掉下个物件,被明慎湜一把接住。他缓缓摊开手掌,一枚透雕瓜瓞绵绵的玉佩赫然其上。明慎湜冷哼一声,将之收入怀中。劣质玉料,雕工也上不得台面,竟以之为传家宝,没见过世面! 秦宝珠一口气跑到山下,豆沙迎上前来,却见她双唇异常嫣红,脸颊也染上红霞,神色里还带着薄怒,心生奇怪,于是问道:“姐儿的唇怎么了,莫非被虫子蛰了?怎的好像肿起来了。” 秦宝珠闻言更是羞怒,可又不好将自己被明慎湜强吻之事宣扬出去,只得期期艾艾应付过去,迫不及待躲进车里。也亏得豆沙不疑有他,只是看向椰丝,见椰丝神色如常,什么表示都没有,便不再追问,否则秦宝珠真不知该如何启齿了。 牛车缓缓朝城里走,秦宝珠依旧心神恍惚,她实在不懂明慎湜此举何意。无论是世人传言他如何不近女色,甚至有断袖分桃之嫌,还是她以往亲眼所见的冷淡守礼,明慎湜都不应是如此孟浪之人。只是那个吻……秦宝珠不自觉地用指背轻轻摩挲微肿的双唇,当时太过慌乱太过生气还不曾觉得,如今回想起来,那个吻虽然霸道,但当真是青涩得让她有些意乱情迷……看来传言明慎湜从未有过女人是真的。 她拍拍自己发烫的脸颊,自个在想什么呢!被人占了大便宜,夺去了两辈子的初吻,还在想这些有的没有的。狠狠唾弃了自己一番,思绪才渐渐平稳下来。 她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只觉腰间一荡,低头看去,见是佩在腰间的荷包,于是便想起姚良笙那枚玉佩,越发觉得是个烫手山芋,心说得找个时间赶紧还回去才好。不过还回去之前得好好保管,别磕着碰着了,人家的传家宝可赔不起,到时若因此被赖上可真是大麻烦。她一边想着一边开了荷包,愕然发现玉佩不在里头! 秦宝珠着急地扯下荷包,将里头的东西全倒出来翻看。可除了几枚铜钱和两三个银锞子,别的什么也没有!不死心再抖抖荷包,还是不见玉佩!她的脸唰的白了,没有玉佩,她拿什么归还姚良笙,又如何跟他说清楚自己一点儿也不想嫁他? 豆沙察觉她的异样,因问道:“姐儿在找什么要紧的物件?” “玉佩!一枚雕着瓜蝶的玉佩。快帮我找找看是不是掉车里了?”秦宝珠一边说着,一边在牛车里找了起来。 豆沙平日里贴身伺候秦宝珠的,从未见过她有这么一枚玉佩,不免心生疑惑,但她也不是多嘴之人,也帮忙找了起来。而椰丝只是垂下眼帘,也若无其事地帮忙寻找。 主仆三人几乎将车厢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玉佩。秦宝珠估摸着许是掉玄月观里了,叫车夫掉头回去。 她们三人并车夫在玄月观里找了许久,甚至还拜托观里的坤道帮忙,依旧没有看到玉佩的踪影。她又哪里知道,如今玉佩已在明慎湜手中,即使她将玄月观掘地三尺,那也是找不着的。 眼见着天都快黑了,无奈之下,秦宝珠只得先打道回府。她已经准备好让常顺娘唠叨几句的,毕竟今个儿她回到家都已经掌灯了,实在不是一个闺秀该有的行径。岂料甫一进门,她就得了个喜讯。 常喜儿有孕了,打发莲蓉上秦府来报喜,只因不巧秦宝珠今日出了门。莲蓉得常喜儿嘱咐,定要将这喜事亲口告诉秦宝珠,于是给常顺娘报喜后,就一直在荷院等她。 秦宝珠回来只稍稍洗漱一下,衣裳也来不及换了,立即召莲蓉前来问话:“喜儿妹妹怀孕了?几个月了?身子可还好?” 莲蓉也是一脸喜色,回话道:“夫人有喜才一个多月,身子很康健,只是最近胃口不大好,大夫说这是妊娠的正常反应,过几个月就消失了。”本来依俗例,有了身子未满三月,是不宜向外宣扬的。但秦府这边也算是常喜儿的半个外家,常喜儿又自小与秦宝珠相依为命,情谊不比常人,自然是等不得三个月后的。 得了这喜讯秦宝珠也是很替常喜儿高兴,点头嘱咐道:“喜儿有了身孕,凡事就不要让她多劳累了。你跟了她多年,这个时候更应当尽力伺候才是。若有那些个惹她不快的事情,那可是你的不是了。” 莲蓉神色未变,也不知是否听进去这几句话中话,只恭敬应了声是。秦宝珠多看了她几眼,也没再多说,赏了她两个银锞子,又吩咐豆沙从她的私库里取出两匹细棉布,还有一些滋补的药材,让莲蓉带回去给常喜儿。 待莲蓉欢欢喜喜领着一堆礼物走了,秦宝珠却叹了一口气,豆沙不解地问道:“姐儿,喜姐儿才成亲不久就怀上了,你应当高兴才是,怎么还叹气?” 秦宝珠有些忧心道:“但愿我的担心不会成为现实罢。”莲蓉是个心大的,她一直都知道,还敲打了几次,只是不知她这回是否能老老实实。 豆沙却没听懂,见她心情有些低落,也没敢再多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章 暗自责明慎湜请婚 明慎湜自玄月观回静王府后,显得心事重重。来宝见他心情不佳,也不敢多话,麻利张罗了晚膳奉上来,岂料明慎湜才动了两筷子便让撤下。来宝正寻思着今个儿在玄月观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就听得明慎湜叫唤。他不敢怠慢,颠颠儿上前问:“世子唤小的,有何吩咐?” 明慎湜坐榻上,一手垂在膝上,一手搁在旁边的小杌子,曲指轻敲。他剑眉紧蹙,脸上神色似懊悔似疑虑又似烦恼。来宝心里嘀咕,他家世子向来比那腊月天的冰块还冷上几分,如今这般模样可少见,倒略像个正常人了。 “来宝,”明慎湜若有所思地问,“若因一时冲动,冒犯了佳人,你道该如何赔罪?” 来宝不料明慎湜竟问出这等话语,一时反应不过来。听听,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他家世子居然为女人的事情烦恼。冒犯佳人!哪位佳人!如何冒犯!他是不是再也不用担心他家世子有龙阳之好了! 见来宝在那发愣,明慎湜讪然,挥挥手道:“也是,你是个内侍,又如何懂得这些。且下去罢。”等我请了旨,她自会明白我的诚意,明慎湜暗道,只是她恐怕不大甘愿,也不知要如何怨恨我。他长叹一声,心中患得患失。无论如何倒是打定主意,是他硬要留她在身边,那么即便她不喜欢他,他也要好好待她护她。 来宝直到走出门口,脚步都有些发飘。了不得啦,他家世子开窍了,心中装了个女子!是谁?他是贴身伺候世子的,竟没有发觉!搜肠刮肚想了好半晌,来宝才想起他家世子似乎就只待一个女子与别不同。是谁来着?对,秦大姐儿,一个举子的女儿。他见过,长得秀秀气气的,要说多特别他又不觉得,那么她是否会成为世子妃? 翌日,明慎湜起得比往日都早,穿戴好衣冠后便匆匆进宫面圣,恰好掐在皇帝下朝的那个点上。 当今圣上还只是个少年,幼年登基,如今才亲政不久,是个勤勉有为的皇帝。此时他正坐在御书房里批阅奏章,若没有军国大事,他是不喜人打扰的,甚至连随身伺候的宫人也不许随意进御书房,可唯独明慎湜是个例外。也只有他,在这个时候求见,皇帝才会搁笔以待。 行完君臣之礼,皇帝撇下奏章,带了些好奇来问:“今儿个可稀奇了,孟清你居然挑这个时候进宫。正好朕看奏章看得烦闷,你有什么事赶紧说道说道,朕也好提提神。”因为是一国之君,他平日里无论在哪里、见到什么人都必须端着,只有对着明慎湜这个从小到大的亲密玩伴,才显露出这年龄的少年天性来。正因为自小到大都在一块,他十分清楚明慎湜是个极为刻板无趣之人,平日行止异常规律,而今日偏生打破了常规,这个时候求见,想来必是有什么大事,他不得不大为好奇。 明慎湜为人利落,也没有绕弯子,而是开门见山问皇帝道:“陛下可记得当年曾应允过,臣的婚事由臣自己做主?” 皇帝兴味盎然:“自然是记得,朕当年还说过,你看中哪家的姐儿,尽管跟朕提,朕必为你下旨赐婚。”皇帝更是奇怪了,他这堂兄弟居然要请婚?可真不像是他会做的事。他还一度以为,这从不让女人近身的堂兄弟即便成亲,也要到而立之年呢!到底是哪家的姐儿让他一大早就急匆匆进宫,以往可从未听过他跟哪个姐儿走得近的。 明慎湜得了皇帝这一句话,当即跪下道:“臣恳请陛下,将城中秦持重秦举人家的嫡女,秦大姐儿赐婚与我。” 皇帝哈哈大笑,上前来亲自扶起明慎湜,道:“小事一桩而已,何必拘礼?朕马上便为你下旨。”原来是秦氏女,看来这女子可当真不简单,朕必要会上一会。皇帝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 且说秦宝珠得知常喜儿怀上之后,便张罗开要送给小宝宝的东西。她素来喜欢小孩儿,这会儿更是忍不住,一会儿让豆沙去自己的小库房里取乐暄妍所赠的细棉布出来,要给小宝宝做衣裳;一会儿又吩咐椰丝到府外去寻手艺好的金银铺子,想预定一套长命锁。直把个荷院上下折腾得个鸡飞狗跳,最后还是豆沙哭笑不得跟她说道:“姐儿,喜姐儿还要八个多月才能生呢,瞧你忙乎得,这也太早了吧!” 秦宝珠这才从兴奋中回过神来,失笑道:“也是,我这是在紧张什么呢。”尔后她又轻叹一口气,“我晓得喜姐儿一直都想念自个儿的父母,心里头其实一直都不大开怀。如今终于有了骨血相连的孩儿,也终于能稍稍弥补她心中的遗憾了。我真为她高兴。” 主仆二人正闲话着,忽然外头吵闹起来。豆沙柳眉一竖,火气顿生。自从五仁离开后,这院子上下人等都归她管治,如今主子在房里坐着还无端吵闹,这不是打她的脸,让人以为她管教无方么。朝秦宝珠告了个罪,豆沙走到屋外厉喝道:“吵吵闹闹成什么体统!姐儿还在里头呢。” 外头站着的几个小丫鬟立刻噤声垂头散开了。一个面生的小丫鬟上前来朝豆沙急匆匆行了个礼,禀道:“豆沙姐姐莫怪。奴婢是守内宅门的,刚才前院的小厮跑过来说,天使携圣旨驾临,老爷让姐儿赶紧到前院去迎接。” 豆沙一听,兹事体大,忙进屋回禀。秦宝珠闻言,觉得甚为奇怪,自己家中无人入朝为官,亦与皇族扯不上半分关系,怎的当今陛下突然给下了道圣旨?然而她也无暇多想,急忙换上去年为及笄礼新造的真红织金福寿万年云肩通袖盘领袍和宝蓝织金双襴八宝璎珞马面裙。这套衣裳非常隆重,她只在及笄礼那日穿过一回,后来便放进箱子里收好,轻易不拿出来。如今遇上宣读圣旨的场合,她又是无诰命在身的民女,穿戴上恰好合适。 匆匆赶到前院时,外头已经跪了一地的下人。在堂屋里,闲杂人等已经回避了,一架大折叠纱罗屏风隔开了内外,常顺娘坐在屏风内,亦是一身织金衣裙,头上戴着顶黑黢黢的髻,用上了一整套银鎏金镶红琉璃的头面,端的异常郑重其事。她端着一杯茶,却心不在焉,频频朝屏风的另一面看去。而外面则是秦持重陪着个山羊胡的官员喝茶。他穿着簇新的鸦青四合如意云杂宝暗纹缎道袍,脚蹬暗红缎镶绿边云头履,不着痕迹地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到那天使手里,探问道:“不知这圣旨是个什么缘由?还请大人明示。” 那官员四五十的模样,一身猩红官服,胸前后背的方补是两只华丽的孔雀,腰上虚束玉带,头戴乌纱帽。他收了秦持重的银子,却仍不肯据实以告,只故作高深地笑说:“秦举人不必担心,这是喜事,喜事呀。” “娘。”秦宝珠轻唤一声,常顺娘回过神来,朝女儿招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不知道圣旨敕命是什么吗?”秦宝珠有些担忧,不由蹙起眉头。那宣旨的官员虽说是喜事,但于他们秦家而言,却是未必。 常顺娘拍拍她的手,反倒过来安慰道:“别担心,那承旨大人虽然不肯透露,但总归是喜事。等待会接了旨就知道是什么了。” 此时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秦宝珠抬头看去,原来是秦真珠到了。她亦装扮得十分隆重,头上插着一支镀金含珠滴的偏凤,鬓边戴了两朵小巧精致的嫩黄绉纱菊花,上身是大红的刺绣玉堂富贵对襟长袄,下面系一条官绿的羊皮金潞绸褶裙,腰间垂下组佩。通身贵气,竟丝毫不输秦宝珠的织金衣裙,但又更显少女的娇美。 秦真珠一进来,双眼就放在秦宝珠身上,挪也挪不开,心里头端的十分妒忌。那身织金的衣裙造价不菲,穿上身显得人端庄无比,站出去就是嫡女的气派。不似官家或皇族的贵女,普通人家的女儿也只有在及笄礼和婚礼上才允许穿着织金的衣裳。她也想要做一套织金的衣裙在及笄礼上穿来着,可常顺娘定不会为她如此上心,邬姨娘财力又不足,因此每见一次秦宝珠的这套衣裳,她是既羡慕又妒忌,有时真恨不得将它据为己有,有时又想将它绞成碎片。 秦真珠黑着脸,朝常顺娘略行了个礼,就到一旁坐着了,反正她已经许了人,没必要再跟这个什劳子嫡母装表面功夫。常顺娘倒也不计较她的无礼。姚良笙的寡母宋氏她是打过几日交道的,爱子如命、刻薄寡恩、气量狭小,还有古板不知变通,通通齐活了。秦真珠摊上这么个婆婆,身子骨又硬朗的,以后多得是她哭的日子,所以常顺娘乐得在秦持重面前装大度扮娴淑。 此时门帘又被掀开,秦宝珠望去,原来是秦老夫人到了。她一身暗色缂丝褙子,头上戴一截镶团寿字的抹额,一路走得颤巍巍的。若不是有萱堂的一等丫鬟花梨搀扶着,秦宝珠怕她下一刻便要摔倒。 秦老夫人不过四五十岁,可这一两年身子都不大妥当。上回因为秦真珠与姚良笙的丑事被气倒后,家中请大夫来诊治调理,这几日才好不容易离了病榻,只是现如今她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脸上添了几条明显的皱纹,鬓边也有些发白,看着竟是一下子老了数年。她素来不喜秦宝珠,见到就觉膈应,早就免去了她早晚请安,先前秦宝珠也只是隔几日去萱堂而已。后来她气病,也不知怎的愈发沉郁,那些个孙辈一概不见,秦宝珠也只有趁她白日昏睡时去探望几眼。那般情形下也看不真切她,如今乍一见她如此憔悴,秦宝珠不免大吃一惊。 秦真珠见秦老夫人进来,一改往日的热络之态,只跟着秦宝珠一起见个礼罢了。她心里头还恼恨秦老夫人让她跟姚良笙定亲呢。秦老夫人耷拉着眼皮看向自己疼爱了十数年的孙女,心里头失望不已。她缠绵病榻时,连秦宝珠都隔两日来看望一次,奉汤端药,而秦真珠却统共只去了萱堂三回,一次甚至连內室都没进,还有两次只隔着帘子看她一眼。 见人已到齐,而香案亦早已摆好,前来宣旨的翰林学士承旨便拿出了圣旨。屏风外的秦持重,屏风内的女眷俱都跪下。 承旨展开五彩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静王世子明慎湜,克己质敏,敬顺信正,文武双全,礼仪兼备,当择贤女以内助。今有京城人士、举人秦持重之嫡女秦氏,其素娴仪矩,淑慎性成,惠朗知书,兹特礼聘为静王世子妃,择日大婚。望夫妻伉俪,家室和睦,扬祖宗之美德。” 圣旨一下,满屋子人皆愕然。皇帝居然赐婚秦宝珠为静王世子妃?实在太匪夷所思!秦家几代都无人出仕,也非闻名遐迩之家,更遑论跟皇家扯上什么关系,怎的就入了当今陛下的圣眼,并赐婚京中鼎鼎有名的静王世子!虽说静王世子的一些事情在京中传得难听了些,可那毕竟是捕风捉影,算不得真。人家可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与天子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还曾有勤王平叛之功,在皇室宗亲里,那权势也是排头的。 众人都已经谢恩起身,只有秦宝珠仍呆愣愣跪在地上,常顺娘觉得她有些不对劲,拉了她一把,轻声问:“怎的了?身子不舒服吗?”关心地探了探她额头,却觉得有些凉。 秦宝珠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强笑道:“无事,女儿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秦真珠闻言,暗自嗤笑一声,怕是高兴傻了吧。 她哪里知道,秦宝珠此时手脚一片冰凉,心里头阵阵发怵。她是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无法接受一个拥有许多女人的丈夫。嫁入皇族,并非她想要的生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章 皇帝赐婚秦家不快 想当初,当她察觉姚良笙有纳妾的心思,立即放弃了这个早就选定的搭伙过日子的伙伴,就是因为不愿做为一个男人众多女人中的一个,所以她才选择了为自己捐个戒牒,立志终身不嫁。而静王世子,尽管据闻他不近女色,可谁能担保他没有一两个通房侍妾?退一步来说,他身为皇亲贵胄,即便现如今没有女人,谁又能担保以后他不会妻妾成群?她自问对于后院的勾心斗角不擅长,亦十分厌恶。看看秦持重的后院,不过三个女人而已,出了多少龌龊事?常顺娘目前算是胜了,可她为此而付出的代价,秦宝珠都看在眼里。她实在不愿走那些后院争斗的老路,她也相信,如若陷入那些阴谋诡计的泥潭,她很快便会尸骨全无!可如今圣旨一下,她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为何当今陛下会突然下这一道赐婚圣旨?秦宝珠不得不心生疑惑。静王世子她是打过交道的,他总是神情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即便是落难的那几日,他也从不曾对她表现出一丝半毫的亲近,比圣人还要守礼。然而皇帝断然不会无缘无故赐婚的,她思来想去,最后觉得可能是因为玄月观那莫名其妙的强吻。明慎湜明明是那么恪守礼节的一个人,轻薄了姑娘家总归是会负责到底的。 秦宝珠正苦苦思索时,听得屏风外头那承旨笑呵呵地给秦持重道贺。秦持重很有眼色,又掏出一个鼓鼓的荷包塞过去,承旨二话不说收了,寒暄几句便回去复命。 秦持重手持圣旨不便相送,是管家送那翰林学士承旨出去的。他看看手里头的圣旨,脸上却不见喜色。他又神色复杂地看向秦宝珠,嘴唇动了动,最终长叹一声,什么也没说,带着圣旨去祖宗牌位那边供奉去了。 秦老夫人亦是显得极为不悦,有心斥责几句,又念及那是圣旨,不容置喙,只得强压下怨气,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秦真珠可不管长辈的什么顾虑,一心想着她向来看不起的秦宝珠,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样貌又不及自己美艳,才华亦不及自己高,可偏生是她夺了自己的嫡女之位,还攀上了寿禧郡王妃的高枝,如今居然还得圣上赐婚,即将一步登天成为亲王世子妃,将来那便是亲王妃!为何秦宝珠总是这么好运,轻轻松松便能成为人上人,而她努力筹谋许久,却只能嫁给个穷酸秀才,被秦宝珠踩在头上作威作福!不甘心,真不甘心! 秦真珠垂下眼帘,掩住眼里的嫉恨,唯有手上紧紧攥着拳,留得长长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要想个法子,摆脱目前的困境!她木着一张脸,僵硬地跟常顺娘施个礼,匆匆回屋跟邬姨娘商量对策去了。 常顺娘无暇理会秦真珠的心思,忧心忡忡拉着秦宝珠径直回到榴园。 “雪儿,怎么回事?陛下突然下旨赐婚,你……你事先可是有收到什么风声?”常顺娘担忧之下,不由叫出了秦宝珠的小名儿。 秦宝珠摇摇头:“娘,女儿事先也是不知情的。我也很惊讶,以前出去赴宴,是见过几次静王世子,但也没说过话。就连上回跟他一起遇险,我们也是十分守礼,话也不多说两句的。” 常顺娘听了这番话,倒是被提醒了,说道:“上回你遇险,外头知道的人不多,可总归对你闺誉有损。想来皇家赐婚也是有对此负责的意思,而静王世子又颇得圣心,这么一来,陛下赐婚倒也说得通了。只是娘怕那世子真如传言般不近女色,亦或是为人冷酷,我的雪儿嫁进去受折磨可怎么办啊!”常顺娘摸摸女儿的头,皱眉叹气。 秦宝珠正待安慰母亲几句,外头突然响起一个清脆响亮的童声:“娘!娘!听说大官儿来咱们家宣旨啦?长姐要嫁入皇家啦?”话音未落,一个虎头虎脑的身影就从门外扑进来,笑嘻嘻地把手里的包裹往旁边的桌子一扔。包裹的结松脱了一点,露出文房四宝的一角来。 “都这么大了,性子怎的还这般跳脱?”常顺娘嗔怪道,将刚进来的耀哥儿召到身边来,用帕子给他拭去额上的汗水。 耀哥儿是从大门一路跑进来的,脸上红扑扑,煞是可爱。他不耐烦抓过常顺娘的帕子,在脸上胡乱擦几下,笑嘻嘻扑进秦宝珠怀里,摇着秦宝珠的手臂撒娇道:“长姐,听说王府都很大,我想去王府玩儿。” “你这孩子,没规没矩,不羞不臊的,那还要好久呢!”常顺娘笑骂一声,让奶娘领着耀哥儿下去洗漱去。耀哥儿边走还边兀自舍不得地回头:“长姐,咱们可说好了啊。” 秦宝珠望着他的背影,笑着摇摇头,眼底却升起一丝阴霾。耀哥儿开蒙不久后便进了学,他聪颖又好学,虽然淘气了些,但总能得到先生的赞扬。秦持重自个是歇了科举的心思,可他将日后科举夺魁、光耀门楣的希望寄托在这个独子的身上。但如今一纸赐婚圣旨下来,这个愿望却只能破灭了。 大璋朝立国之初,高祖皇帝便吸取前朝外戚专权的教训,严令外戚及皇家姻亲不许科举或领实权职位。因此历来无论是后宫还是驸马仪宾、亲王郡王妃等,都是从平民中择拣。各个世家大族,或是高管权贵都不愿与皇家结亲,因为一旦成了外戚,那便意味着整个家族与科举无缘,甚至即便家族中有人做了官的,那也会从实权位子上调到闲职上去,一辈子无法升迁。如今大璋朝国祚已经延续百余年,高祖皇帝当年立下的这条规矩也略有松动,可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触犯。 虽然秦家从上到下都对这赐婚不大得劲,然而圣命难为,却也只得为婚事张罗起来。因秦宝珠已经及笄,依惯例婚期定于一年后,看似时间尚算充裕,实则不然。往年常顺娘一直在攒着女儿的嫁妆,其实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了。然而如今秦宝珠要高嫁到王府里去,以前准备的那些便不够看了,几乎所有的都要重新添置。 秦宝珠跟在常顺娘身边学着理家管账,瞧着她花钱如流水一般,像是要将家底掏空的模样,忙劝阻道:“娘,咱们家是个什么境况,大家都知道。女儿的嫁妆您就比照着家境差不多的,略好一些便成了,我不是很看重这些的。况且您也知道,我在京郊还有个小庄子呢,兰姐儿跟她的夫君打理得挺好的,每年都有一笔不小的入账。再加上我还有别的一些进项,这银钱不缺的。” “你别担心,我心里头有数呢。”常顺娘放下手中的账本,替女儿整了整有些乱的衣摆裙角,语重心长言说道,“我们女子嫁人,若没点钱财傍身,去到夫家是要被欺负的。更何况你初初过去,作为一个新妇,在偌大个王府里什么都不知道,更是需要用钱打点。娘已经打听过了,所幸静王府元妃已逝许久,静王爷一心向道,不长居王府,也不纳继妃,不立侧妃,如今府里头只有几位夫人。等你进了门,日子便比有正经婆婆的媳妇好过许多。” 秦宝珠还待要再劝常顺娘几句,椰丝却从外头进来,行了个礼提醒道:“姐儿,乐三姐儿快要到了呢。” “瞧我这记性……”秦宝珠敲敲自个的额头,懊恼道,“幸亏早让你提醒我,不然水姐儿到门口我可就要手忙脚乱了。母亲,那女儿就先回院子里去了。” 常顺娘笑着挥挥手:“去吧,好生准备准备招呼人家。”随后又轻叹道,“日后等你嫁人去了阳州,恐怕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 赐婚后,秦宝珠便要在家中待嫁,轻易不能出门,所以要与乐水相会,也只能是尚未定亲的乐水登门。几日前乐水就递了帖子过来,说是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云云。说来她们上一次相见还是数月前在护国公府那一回,确是许久没有碰面了。 乐水对起居物事甚为挑剔,秦宝珠回到荷院,检查了一遍要用来招待她的茶点熏香等物,见豆沙都安排得十分妥当,这才去换了身见客的衣裳。才刚梳好头发,乐水便踩着点到了。 现在已经入了冬,早下过几场雪了,外头冷得很,风又大,秦宝珠早让豆沙在小书房里燃了炭盆,将乐水迎进去。 “好冷!”乐水一进屋就脱下暖耳和风帽,露出红彤彤的鼻尖,跑到炭盆边烤了烤手才坐下来,却一眼就瞧见秦宝珠抱着个汤婆子,穿得胖嘟嘟的坐在榻上,就差没抱张棉被围实自己了,她不由噗嗤笑了:“你至于吗?坐在屋里头倒比我这外边进来的还要穿得多。瞧瞧这京里头有哪一家的姐儿如你这般不事打扮的!” 秦宝珠下意识打量自个的衣裳,乐水捻起旁边的一块泡螺又道:“好啦,都是我的不是,你别看了。衣裳虽然臃肿显得人不好看,但也不失礼。” 秦宝珠无奈地摇摇头,乐水就是这性子,挑剔得要命,觉得不够风雅优美的物事总忍不住要掰正来,因此才得了个傲气、难以亲近的名声。其实与她相处久了,秦宝珠倒觉得她是个天真可爱的少女。 “你这儿的泡螺最好吃了,可还是有股子奶膻味儿,怎么你就那么喜欢?”乐水用帕子擦擦手,恰好椰丝上茶来,她接过小小啜了一口,待要对这茶品评一番,却发现椰丝是个生面孔,不由“咦”了一声:“新的丫鬟?倒是生得纤秾合度,可惜模样不够秀美。叫什么名儿?不会又跟豆沙差不多吧!”乐水转头看向秦宝珠。 晓得她心里头所想,必是希望起个雅致的名儿,秦宝珠失笑出声,故意说道:“她叫椰丝。如何,这个名儿够别致吧?我可是想了许久的。” 孰料乐水听了若有所思,沉吟好一会儿,才道:“椰这一字倒生僻,书云其又名胥邪,乃南蛮瘴气之地的一种果子,赞其浆为'美酒生林不待仪'。所谓椰丝,便是制椰为丝,虽与别致仍差之甚远,但总归比'豆沙'好了许多。我以为,若将'丝'去掉,添个'若',是为若椰,可好?”言罢,热切地看着秦宝珠。 这回秦宝珠没逗弄到乐水,反而是自个目瞪口呆。“椰丝”二字再普通不过,乐水这也能引经据典,扯上几句? “就叫若椰吧,好不好?”乐水不依不饶,她可真的看秦宝珠身边丫头的名儿不顺眼许久了,每回想起那跟吃食有关的什么五仁、豆沙的名儿,她就浑身不得劲。一个娇滴滴的姐儿,身边人的名儿怎可如此粗暴直白,当是婉约雅致才好。可偏偏秦宝珠又老是不听她劝,一直固执己见,真叫她堵在心里难受。也亏得那不是她自个的丫鬟,否则她必定吃不香睡不着。 秦宝珠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摇摇头坏笑道:“改来改去的好生麻烦,若是弄混了可怎么办?我觉得椰丝这名儿挺好的。” 眼见着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不够雅致的名儿,乐水颇有些垂头丧气,秦宝珠笑问她:“怎的,今个儿过来是专程给我的丫头改名儿,没别的事?”她这一转移话头,乐水似乎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精神了。 “自然不是,你不提我差点儿忘了。”乐水招汀雨上来,从她捧着的一叠花笺上揭下一张,递给秦宝珠,“你看看可喜欢?这一刀成州花笺是数十年前的,最近的出产不可同日而语。我就收了两刀,送你一刀,贺你定亲。”成州花笺在大璋朝一直享誉盛名,其制作是成州当地一家大户的不传之秘,后来因为那家传人突然暴毙,这技术便失传了。如今的花笺是由那家的后人呕心沥血复原的,可也不知为何总是比失传前的要差一些。所以物以稀为贵,老的成州花笺单单一张便价值将近一贯,还轻易买不到。乐水的这份礼看似简陋,实则贵重。 “你肯割爱,如此我便多谢了。”秦宝珠也不推辞,直接便让椰丝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章 表忠心世子送厚礼 “你如今倒好,觅得良人,确是可喜可贺。”乐水似是触景生情,轻叹道。 哪里是良人了。秦宝珠暗自腹诽。她瞧着乐水显得有些落寞,忽的心中一动,想起那日在护国公府乐水说起一位璃国士子时,脸上神采飞扬。她可是听说,璃国的使团明年开春便走,距今不过只余两个多月而已。想了想,秦宝珠端起旁边的茶杯轻呷了一口,却没有放下,一边就着袅娜的轻烟品味茶香,一边说道:“这茶购自京郊,虽名不见经传,只传于山野,但入口带着点儿糯糯的味道,很是奇特,甚合我意,说起来还有段故事。” 乐水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起茶事来,可瞧她故意卖关子,又忍不住追问:“到底是什么故事?” 秦宝珠的神色颇为正经,可眼底尽是狡黠:“原先家里头配给我的是云雾茶,固然很好,却不是我想要的。后来无意中喝过这山野茶,很是喜欢,心念念着要换成它,可又不愿麻烦家人,且怕父亲母亲不答应,便勉强喝那云雾茶。可愈是这般,我便愈发念着这山野茶。后来我终于鼓起勇气跟母亲的说了,你猜她是如何回我的?” 乐水的好奇心被高高勾起,不禁问道:“到底是如何说的?” 秦宝珠微微一笑,那神情仿佛所说的故事是真的:“母亲说,姐儿你应当早些儿跟我说的。这事在你看来很难,又难以启齿,但是你要记住,无论有什么事,你若不说,别人可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的心思了。” 乐水听完,若有所思,但也没有再就着这个话头说下去。只是后来一直心不在焉,也不知怀着什么心事。 天气愈来愈冷,又下过好几场雪,秦宝珠很是畏冷,整日待在屋里不出。除了上午跟在常顺娘身边学习打理家务外,因不用再进学,她每日里甚为空闲。不过冬至快到了,她也算是定了亲的,需要给未来夫家准备冬至礼。静王妃已经过世,静王并未再续弦,是以履长之贺倒好准备,只需奉上静王那一份的鞋袜。其实这鞋袜不过就是让下头针线好的丫鬟先做好了,秦宝珠再象征性戳上几针。至于要送明慎湜那份,秦真珠本也打算这么干的,常顺娘得知后训了她一顿,说是再富贵,自个夫君贴身的衣物都要亲手做,如此夫妻之间才会有情意。秦宝珠别无他法,只得老老实实从裁布开始,一道道工序做下来。 明慎湜的尺寸早就在定亲后就送来了,足衣却是简单,不过比着尺寸裁片,再缝合罢了。鞋子就有些费事,从打袼褙开始,还要纳鞋底、缝鞋面。所幸男子的鞋袜不需绣什么花样亦可,否则秦宝珠还真吃不消。 快到冬至时,静王府送来了冬至礼,秦宝珠做的两套鞋袜自然也在回礼之列。而静王府的冬至礼竟然还有一份是指定给秦宝珠的,常顺娘原封不动让人直接送到荷院。秦宝珠也是好奇,便一一打开那三个大匣子来看。 一个匣子里的是文房四宝,一个是小巧精致的文玩清供,还有一个里头是各种女儿家的配饰。其实都算不得特别稀罕,但无一不是价值百千金之物,以冬至礼来算,实在太过贵重。 收到这样的礼物,秦宝珠心里甚是忐忑,立即执礼单去寻常顺娘。到榴园时常顺娘亦正在清点静王府送来的冬至礼,秦宝珠看了几眼礼单,竟也都是贵重之物。 “娘,您看这礼单,方才送去我那边的静王府冬至礼,这似乎太过了。”秦宝珠不无担忧地递过去手里的那份单子,全天底下都没有如这般送礼的,她不得不心生疑虑。 岂料常顺娘只是摆摆手,并不接过她的单子:“确实是过了,但也是静王府的好意,你不用担心。对皇家而言,咱们家的家底太薄,备不上与你世子妃相称的嫁妆,静王府那边想是怕你到时没脸,借着送礼的由头,暗地里给你添妆呢。静王爷远在封地阳州,京城这边都是世子主事,看来那位世子很是体贴呢。”常顺娘笑吟吟的,她先前还担心女儿嫁过去会过得不好,可如今静王世子急急忙忙就来表忠心,她可是满意得紧。 秦宝珠对常顺娘所言半信半疑,岂料过年时静王府又送了厚礼过来,秦宝珠依旧独一份价值不菲的。她这才暗暗称奇,猜想兴许是王府幕僚出的主意,毕竟未来世子妃的嫁妆若太过寒酸,丢的还是静王府的脸面。 过了大年便是正月十五,旧俗未曾婚嫁的女子,无论是否许了人家,都可以不戴帷帽遮面,肆无忌惮出门赏花灯、走百病。乐水早早就邀秦宝珠一起出门的,若是往年,自然还有常喜儿与秦贵珠与她们凑一起,只是今年一个身怀六甲,一个照顾大病初愈的夫君,都出不得门。至于秦真珠,则向来不与她们在一块儿,早就自个出门去了,秦宝珠估摸着她是要凑到屈柳素那一群人里去。 秦宝珠出门时天刚擦黑,然而各家各户都已经争相点起了花灯,照得外头亮如白昼。那家境一般的,就在门口挂几个动物或者花卉灯笼,凑个意趣。那家境较好的就花样多了,纷纷扎起鳌山,鳌山上挂满了颜色与形态各异的花灯,不消说动物形状的,单单那些花花草草形状的,还有各式跑马灯、青纱竹笼等就已经令人目不暇接了。更有甚者,于花灯间添以亭台楼阁,花木禽兽,耗资巨大。大璋朝本就有风俗,元宵日谁家扎的鳌山最大最漂亮,那今年一整年都会事事顺心、财源滚滚,因此有点家财的都极尽奢靡,以期独占鳌头。 秦宝珠出门并未选择乘家中的牛车,而是闲庭信步,徜徉在一片灯海中。豆沙及椰丝一左一右替她隔开人潮,后头不远处还缀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家丁。如今她虽未正式成为静王世子妃,但毕竟身份还是与往日有了极大的不同,家里头怕她有什么闪失,特特派两个会点拳脚功夫的下人跟着保护。 顺着人潮走了好一阵子,秦宝珠才到与乐水相约会面的云客楼。与外头的喧闹不同,云客楼的包间里一闭上门便很安静。屋里头不大,中间摆着一张小圆桌,搁着一套斗彩五谷丰登茶壶和茶杯,中间一个小玉瓷香炉正袅袅冒着轻烟,散出淡淡的梅香。正对着包间门口的墙上有四扇大窗,中间两扇已经推开,窗边挂着一只浑白的鹦鹉,乐水则抱着她那只白猫儿坐在鹦鹉下边。一见秦宝珠进来,她立即就站起来,放开猫儿,任凭它跃到地上。 “宝姐儿今个儿穿得真真似个待嫁的人儿了。”乐水促狭地拉着秦宝珠的手,调笑道。 秦宝珠今个儿穿得是一件竖领斜襟的白绫长袄,下身系一条玉色缎裙。像这样的长袄,比之短袄太过持重,待字闺中的姐儿是很少穿的,譬如乐水今日便是白绫短袄和蓝缎裙,外罩一件湘妃色遍地金比甲。 秦宝珠也不示弱,回敬她道:“你说我呢,指不定到明年今日,你也不穿短袄了。”乐水脸一红,想起那人前日应允自己的事,以为秦宝珠看出什么端倪,有些慌乱地倒了一杯茶给秦宝珠,说道:“这疏影茶是用我去年冬至日亲自选摘的梅花窖的,泡茶的水亦是那日扫的梅上积雪,用瓮装了埋在梅树下,今儿特意取出来用的。这疏影茶配上这套灯景茶具,在上元节喝正好。你尝尝味道如何?” 秦宝珠方才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她并未发现乐水的异样,以为乐水当真是让自个品茶,于是接过茶杯,举到鼻下轻嗅,一股甜而不腻的茶香沁人心脾。再啜一口,果然齿颊留香,端的好茶。 此时有人轻敲房门,汀雨及豆沙开门一看,原来是上菜的,便让开了路。三个清秀的侍女捧着应节的佳肴鱼贯而入,放下后又躬身退出,显得训练有素。 “一年之中也只有今日才能在云客楼吃到这些专为上元节而设的菜肴,听闻味道很是不错,咱们赶紧吃完了到下头玩去,待会还要回来这里看烟火呢。我可打听过了,咱们这间房子看烟火最好不过。”乐水殷勤招呼着秦宝珠,她们很快便用完膳,相携下楼。 此时夜色渐浓,大街上人潮汹涌,比之先前热闹了许多。不但半空中密密麻麻挂了许多姿态各异的花灯,地下更有人放起了各式各样的炮仗,有砰的一声突然炸开,吓得不少女子惊叫连连的;也有在地上滚来滚去四溅花火,惹得人目不转睛的;还有小小一个被人甩在地上啪啪作响,引得孩童竞相玩耍的。 秦宝珠与乐水一路赏玩过去,不但买了花灯,还凑趣猜灯谜赢了几盏,以致于不但她们一人提着一盏,就连跟在旁边保护的下人也人手一盏。她们左拐右拐,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好不容易走到城门边上,汇入一大群身穿白袄子的姐儿、媳妇里头,又顺着这些人流往城内走。 乐水对此显得兴致盎然,拉着秦宝珠边走边道:“早听闻京城里走百病可比别的地方热闹多了。以前因为没什么知心的手帕交,自个儿来走没意思,便也没来过。后来结识你了,一开始不太熟也不好意思约上你。及至后来我二哥出了事,也便没心情出来。所幸今年这愿望算达成了。” 秦宝珠对这走百病的习俗亦是十分好奇,她以前便听过,大璋朝的女子流行在正月十五元宵节这一日,换上白袄,成群结队跨河过桥,或到城门,或到宫观寺庙摸一摸门钉,祈求消灾祛病,谓之“走百病”。 京中走百病自城门始,到妙一宫终。期间有几道小小的流水,上架石桥,乃是走百病必过之路。秦宝珠与乐水带着几分新奇,随着人群一路过河跨桥走到妙一宫,学着旁人摸了大门上的门钉,这才挤出人群回云客楼。只是乐水带着秦宝珠七拐八弯的,也不是走来时那条路。此时街上已经是人挤人,行走极慢,她们费了好大力气才走了一小段路。见怎么也挪不动,乐水似乎有些焦急,在这般春寒料峭的夜晚,光洁的额上都沁出了汗珠。秦宝珠以为她急着回去云客楼看烟花,便安慰道:“其实在街上也能看到烟花的,只是不如云客楼那边好而已。不打紧的,人多一起看还热闹。” 乐水心不在焉,干巴巴应了一声,脚下的步子并未放慢。秦宝珠这才看出点道来,料想着她有什么隐情,便不再多说,跟着加快了脚步。 挤来挤去好一阵,终于走出人流最密集之处,乐水的脚步也慢了下来。秦宝珠正疑惑她怎的不赶时间了,却见她向上弯起嘴角,整个人霎时鲜活起来。 好奇地顺着乐水的目光望去,秦宝珠只见拱桥河畔,垂柳之下,一个卖花灯的摊子前,一位身长玉立,宽袍大袖的哥儿正在东张西望。待她们走近了,那哥儿双眼一亮,但面上又好似十分惊讶,慌忙作了个揖:“这可真是巧了,乐三娘子最近可好?” 回了礼之后,秦宝珠看此人虽有些呆气,但也无碍他那通身温润如玉的气派。只是这位哥儿怎的看起来如此面善? 正想着他是何人时,乐水已经开口了:“席二郎,咱们大璋的元宵节可热闹了,待会儿还有烟花可看,绚丽多彩,是我们大璋都城的盛景之一,你一定要瞧瞧。”她语气娇羞,浑然不似平素的模样。秦宝珠瞧着乐水那在花灯映衬下的脸颊嫣红欲滴,猛然想起来,眼前这什么席二郎,便是那日在护国公府宴会乐水特意提过的璃国士子。 秦宝珠掩嘴一笑,原来是佳人有约呐。她悄悄后退几步,乐水与那席二郎含情脉脉相对而视,都没有注意到她这一举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5章 喜姐归娘家傅鸿悔 为了不打扰他们二人的郎情妾意,秦宝珠信步上了旁边架着的石拱桥。桥上虽人来人往,却也没有方才在道上那般拥挤。桥下垂柳依依,河水倒映着数不清的花灯,如洒了碎金一般波光粼粼。 秦宝珠轻倚着石栏杆,随意看着岸边的灯景游人,不期然撞入一双幽深的眸子。借着树上挂着的青纱灯笼的暖黄亮光,只见不远处刚抽出嫩芽的垂柳树下,静王世子挺立如一竿修竹,少了些白日里的冷峻,更显面容清隽。他静静地看向她,眼里似有什么情愫,秦宝珠怔怔然,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懂。 这时,远处的天空突然传来一声尖啸,紧接着砰的巨响,一大朵烟花炸裂开来。随之而来的,是无数朵璀璨多彩的烟花竞相绽放。在这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美景之中,莫名的,秦宝珠想起了许久以前读过的一句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 元宵过后璃国的使团便回去了,偶尔乐水到访秦府,秦宝珠见她怅然若失之余,又隐隐有些期待,料想她与那席二郎有什么约定,指不定就是海誓山盟。但乐水从来不提这一茬,秦宝珠也就装作不知。 眼见着常喜儿怀胎满了三个月,傅家正式备礼上门报喜。秦宝珠倒是很想见一见这个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表妹,可她正在待嫁又不能出门,而常喜儿大着个肚子,傅家小心翼翼的,也不会放她出来。如此一来,秦宝珠只得遣豆沙时不时去傅家探望,等她回来再转述常喜儿的境况,譬如喜欢吃些什么、胃口好不好、有什么短缺的……不一而足。 只是有一回,豆沙回来后,照例回禀常喜儿胃口比先前大好,不再孕吐之类的琐碎小事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有未尽之意。 秦宝珠察觉到她的异常,追问道:“可还有别的事?这般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的性子。” 豆沙这才犹豫回道:“许是我多心了。这回去到傅家,总觉得莲蓉妖妖娆娆的,偶尔表姑爷还一错不错盯着她。” 秦宝珠闻言,锁起了眉头。这莲蓉一直都是心大的,常喜儿性子绵软,如今又怀上了,更是万事不理,难免会让莲蓉钻空子。再说了,那傅鸿是个正经读书人,都有好添香的毛病,如今娘子不能服侍他,难免对其他女人心猿意马。 她这头正打算着找个机会提醒一下常喜儿,以及敲打敲打莲蓉,傅鸿那边也委婉提一下,岂料没两天常喜儿白着一张脸上门来了。 “双身子的人了,从京郊过来一路颠簸,仔细肚子里的那个。有什么事差人来说一声便是,怎的如此劳师动众?”秦宝珠嘴里说着嗔怪的话语,脸上的欢喜却怎么也遮不住。这世道对女人苛刻,自打常喜儿出嫁后,她们就只有在回门那日见了一面。 “宝姐姐……”常喜儿却是一见着秦宝珠,那泪珠儿便纷纷下坠。秦宝珠察觉她神色不对头,忙将人拉进屋里,把她按在榻上,拿个手绢边替她擦拭眼泪边劝慰道:“怎么了?有什么难处?慢慢来告诉我,别着急,有天大的事我都帮你。你即便不顾着自己,也要顾着肚子里的那个。” 哪知常喜儿听得她这番话,哭得更是悲切。秦宝珠无法,只得坐下来,如幼时那般把她搂在怀里,一手轻轻拍她的后背。过了好半晌,常喜儿才渐渐止了哭泣,只是还有些哽咽。秦宝珠让人打了温水来,亲自替她净面,又整理了下她的头发及衣裳,见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便递过去一杯温水,斟酌问道:“到底是怎么了?你给我说说,咱们两个人也可以商议一下。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这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也没有过不去的槛。” 常喜儿想起那些个伤心事,顿时眼眶又红了,差点又落下泪来。她心有顾虑,没有马上开口,看了看侍立在旁的豆沙和椰丝。秦宝珠会意,忙将屋里头的人都遣下去。 常喜儿拿绢子擦擦溢出的眼泪,这才一五一十将事情和盘托出。原来常喜儿怀上孩子后,傅家二老欢喜得不得了,怕儿子儿媳二人年轻不懂事忍不住,便让他们分房。傅鸿是个孝顺的,尽管舍不得新婚的娇妻,还是收拾了东西住进书房。只是哪里晓得,这夫妻一分开睡,早认定自己是姑爷的人的莲蓉觉得自个的机会到了,整日打扮得鲜艳娇媚在傅鸿跟前晃。那傅鸿成亲前一味钻书堆里,不晓得女子的滋味,可成亲后开了窍,常喜儿怀上后他近不得身,时间一长也有些忍不住,见那莲蓉颜色姣好,又想着自古以来妻子的陪嫁丫鬟都是准备给夫君做妾的,一来二去就在书房里跟莲蓉成了好事。 莲蓉也是个有心计的,想着等自己也怀上了才将她和傅鸿的事闹出来,这样谁也拿捏不住她,到时指不定就能直接开脸做妾。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响,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直在屋里安心养胎的常喜儿满了三个月,傅家二老也便没看得那么紧了,她又见自家夫君近来精神头不大好,便亲自下厨炖了补品给端过去。哪知这青天白日的,就撞见傅鸿跟莲蓉在书房的榻上鬼混。她立时就蒙了,连东西也不收拾,直接跑回秦府,一路上越想越气,哭得伤心欲绝,要不是有那一股子怒气撑着,恐怕半道上就得倒下。 “宝姐姐,你说他怎么可以这样打我的脸?当初他来求亲,说得好好的要对我好。可我和他成亲还不到一年,就和我的丫头好上了,这要置我于何地?我知道自己有了身子,于情于理是要安排个通房或者小妾代我伺候他,可这不是刚坐稳了胎吗,他着急个什么?”说着说着,常喜儿又流下泪来。 秦宝珠本听得常喜儿说的那些事,也是勃然大怒。可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味来,喜姐儿这话里话外,不是怪傅鸿趁她辛苦怀孕时偷腥,而是怪傅鸿没有经过她的手找别的女人。 不过秦宝珠见她这样激动,也不好再说她糊涂,拣着那好听的说道:“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莲蓉的卖身契还在你手上,发卖出去便是。你呀就别为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伤心了,仔细气坏了身子,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其实若按秦宝珠的意思,最可恨的是那个傅鸿,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发妻还在这边辛辛苦苦怀着他的骨肉,他就跟别的女人搞上,真真只用下半身思考的渣男。要换做她是常喜儿,肯定一脚把这渣男踹开。只是这些话只能留在肚子里,倒不好跟常喜儿这个土生土长的大璋朝女子说。 常喜儿听得秦宝珠这番话,便渐渐止住了泪,可不一会儿又犹豫道:“莲蓉如今毕竟是夫君的人了,就这样卖掉,似乎不大好吧。” 秦宝珠这会真是恨铁不成钢,亏她刚才还觉得常喜儿自打开了绣坊后,性子不似以前那样绵软,还懂得跑回秦家来哭诉委屈。她也不再跟常喜儿多浪费唇舌,直接说道:“莲蓉你不用管了,把她的卖身契给我,我替你处理了。要是你那夫君问起,你就全数推到我身上,说当初莲蓉是我买的,卖身契还在我这里。”要是那个傅鸿真不知廉耻问常喜儿要莲蓉,看他知道自己睡了表姨子的丫鬟还有没有脸! 常喜儿不知她心里的弯弯道道,她自小便依赖惯了秦宝珠,对她的话言听计从,便把莲蓉的去留扔到脑后。可是她一时半会还抛不开对傅鸿的伤心怨怼,这一放松下来便隐隐觉得肚子有些疼,吓得秦宝珠忙叫人请来大夫。幸亏大夫诊断后言说只是因怒火攻心而略动了胎气,并无大碍,开了几副安胎药来吃,叮嘱说一定要保持心境开阔,万不可郁结于心。 大夫前脚刚走,傅鸿跟他爹娘就上门来了。秦持重不在家,他们先是求见的常顺娘,直言来接常喜儿归家。常喜儿刚来时也是先去榴园请的安,对家里的事一点没说。不过常顺娘见她神色有异,双眼红肿,过来连个丫鬟都不带,实在不像是回来探望的样子,心中早就疑窦丛生了,只是不太好追问。如今傅家举家来接,看他们掩不住后悔的模样,于是她也将个中隐情猜得个七七八八。 常顺娘脸上带着得体而礼貌的微笑面对傅家三口,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常喜儿是她看着大的,性子最好不过,如今挺着个肚子跑回来,定是在婆家受了天大的委屈。那可是她娘家唯一的骨血了,可不容人随意欺负。 于是她略一思索,便对那傅家三口道:“先前陛下给我家大姐儿赐婚,喜姐儿有孕未及三月,如今她胎儿坐稳,想必是要回来看看大姐儿吧。她们自幼扶持,情分不比旁人,可日后大姐儿成了亲必是要跟随静王世子回封地的,实在难以再会,因此喜姐儿回来,她们姐妹说说贴己话,这几个时辰也是不够。亲家放心,就让喜姐儿多住几日,断不会有人敢冲撞她的。” 这番话一出,傅家三口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傅家二老的面上更是带了些惶恐出来。常顺娘这番话,言下之意,未来的静王世子妃是今上赐的婚,已经比没得赐婚的高了一截,而常喜儿与未来静王世子妃亲厚,要是有人给她找不痛快,可得掂量掂量。你们傅家做事不厚道,看情形是成婚未及一年就让人爬了哥儿的床,分明是打了秦家的脸,常喜儿回不回去还另说,反正今个儿是不回了。 傅鸿此时也是面带愧色,他饱读圣贤书,却对女色如此把持不住,且他与常喜儿有情,成婚未久便沾了她的贴身丫鬟,确实说不过去。 一时间傅家三口被常顺娘说的嚅嚅嗫嗫,傅鸿爹恨铁不成钢瞪了儿子一眼,又暗中朝自家娘子使个眼色。傅鸿娘硬着头皮扯出一丝笑容:“亲家姑奶奶,都是我家鸿哥儿的不是。几杯黄汤下肚,竟让那些个贱蹄子算计了。” 傅鸿涨红了脸,低下头,自家爹娘睁眼说瞎话,他觉得甚是难为情。 常顺娘心里头冷笑,果然如此!酒后乱性,还都只怪下人勾引?以为她是三岁小儿呢。傅家两老这半个泥腿子想替儿子开脱,也不看看她常顺娘是不是那等糊涂虫!这回常喜儿连贴身丫鬟莲蓉都没带,显然傅鸿就是跟那人勾搭了。说来,这种背主的丫头可留不得。常顺娘眼神暗了暗,只是这回她也不好插手,一来常喜儿自个不立起来,连傅家这种简单到甚至不算有内宅的人家都把不住,她身为姑姑帮再多也没用;二来,虽然傅鸿成亲不到一年就收用了妻子屋里的丫头,确实不厚道,可真论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心念转了转,常顺娘面带不虞,看向傅鸿,似笑非笑道:“哦?我是一内宅妇人,可也晓得酒是穿肠药。不知鸿哥儿饱读圣贤书,怎的如此不知节制?” 傅鸿无言以对,头垂得更低了。他娘心疼儿子,急急开口辩解:“这事儿鸿哥儿已经后悔了……” “都是程远对不住喜姐儿!”傅鸿猛地打断自家亲娘的辩解,他与常喜儿成亲前就情投意合,情分不比寻常夫妻,婚后日子也过得和和美美,这回气得妻子挺着个肚子哭回娘家,他是真的对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收用莲蓉后悔了。他朝常顺娘深深作了个揖,羞愧道:“请姑姑让我见一见娘子,定要祈求她的原谅。”傅家二老也在旁帮衬着说好话。 常顺娘见敲打得差不多了,脸色也放缓起来。毕竟她也是不想常喜儿离开傅家太久,否则真让那些不要脸皮的钻了空子,到时候常喜儿真的哭都没地方哭去。 “好了,回不回去,这事儿还得让喜姐儿开口。我就让她出来见你一见。”言罢,吩咐身边伺候的桃花去请常喜儿,傅家三口自是千恩万谢。 岂料不久那桃花回来复命,在常顺娘耳边低语几句,常顺娘的脸色竟变了变,惹得傅家三口惊疑不定,暗自思量常喜儿是否连见他们一面都不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6章 感念世情宝姐怅惘 等桃花退下去时,常顺娘的神色已经恢复平静,朝下首的傅家三口淡淡道:“我家大姐儿待会儿会陪喜姐儿过来。” 傅家三口俱是一惊,秦家的大姐儿,岂不就是得今上御笔赐婚的未来静王世子妃?他们不过是稍有富余的庄稼人家,哪里接触过这般天上的人儿!傅鸿见的世面多些,又有书生意气,尚算镇定,傅家二老则立时有些站不稳了。 常顺娘离开偏厅后,立时有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搬进来一扇大纱屏,将偏厅隔开两处。未几,只听得环佩叮当,傅家三口慌忙低头,不敢随意窥视。只是那傅家二老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学那戏台上的,扑通一声跪下,口里呼道:“拜……拜见世子妃娘娘。”傅鸿倒是没这般慌张,只深深作了个揖。他有功名在身,即便是见了正儿八经的官老爷,也无需跪拜,何况面前这位还算不上是世子妃。 只听得上首噗嗤一声笑,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含着笑意道:“我如今还只是平头百姓,怎的这般多礼?老人家快起来罢,折煞晚辈也。” 傅鸿的脸又是一红,忙扶起自家仍手软脚软的爹娘。 此时上首那好听的声音又道:“怎的都站着?快请坐。” 傅家二老唯唯诺诺,只得浑身僵硬坐下。傅鸿娘偷眼朝上首看去,只见纱屏另一边影影绰绰,仅能辨认出有四人。她怕冒犯天人,瞟了两眼后又慌忙低下头。 纱屏那边自然是秦宝珠与常喜儿,并两个丫鬟豆沙椰丝。秦宝珠目光炯炯看着屏风另一头的两位老人,心道:“这傅家二老挺老实的,看来喜姐儿与公婆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龃龉。只是这个傅鸿真不是个东西,”她眼光一扫,落在傅鸿身上,“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人随随便便就把他勾走,真是枉读圣贤书!可出荷院前,那不争气的喜姐儿听闻他亲自追来悔过,心肠立时就软了。” 傅鸿见常喜儿久不出声,怕她不愿跟自个回去,心里头未免忐忑。他思前想后,仍是起身作揖,开口朝上首说道:“傅某糊涂,日后定不这般行事了,还请娘子原谅则个,与夫归家罢。”在秦宝珠面前,他只能说得隐晦。不过屋里众人俱都对他口里的糊涂事心知肚明,只是不点破而已。 常喜儿在见到傅鸿的那一刻,早就忘了先前是如何伤心恼恨了,如今又听得他甚有悔意,自然愿意随他回去:“却也是妾的不是,不应这般拈酸吃醋。” 秦宝珠摇摇头,喜姐儿当真是耳根子软,因傅鸿三言两语便轻轻放下,还自认有错,日后岂不是被这傅鸿拿得死死的?她都这样说了,旁人想要为她出气,却也师出无名。 眼见着常喜儿从屏风里头出去,与傅鸿站在一块儿,一副夫唱妇随的模样,秦宝珠只得叹口气,尽那最后的努力:“我有一件小事,本只需喜姐儿稍处理一下便可。可喜姐儿身怀六甲,不能操心太多,今个儿烦请表妹夫替她分忧罢。” 傅鸿哄了娘子归家,正是高兴之时,便兴冲冲先允诺了。岂料秦宝珠说道:“当年我与喜姐儿在乡下相依为命,我买了两个小丫头。其时喜姐儿尚幼,我便放了一个在她身边帮衬,卖身契还是在我这儿的。后来喜姐儿出嫁,我怕她新到夫家不习惯,仍让那丫头跟过去伺候一段日子。自然,那丫头便是莲蓉。如今喜姐儿已经有了身子,莲蓉尚未婚配,不懂如何照料,也是时候送回来给我了。改日我请母亲送个经验丰富的嬷嬷过去照顾喜姐儿,可好?” 此话一出,傅鸿如遭雷击,嗔目结舌愣在那儿。一来他本是盘算着莲蓉也颇合他意,待常喜儿月份大后再收为通房;二来莲蓉竟原来是秦宝珠的人,卖身契也捏在秦宝珠手里,而他居然收用了表姨子的人,实在有辱读书人的斯文。 见傅鸿呆呆愣愣的,秦宝珠不屑地撇撇嘴,朝豆沙低声吩咐几句,便领着椰丝离开了偏厅。豆沙从屏风后转出来,对着傅鸿福了福,面无表情道:“我家姐儿吩咐我跟表姑爷一道回去领莲蓉回来。”此时即便傅鸿对莲蓉有万般情爱,都消弭殆尽,真恨不得从未碰过莲蓉才好。一想到莲蓉是自个表姨子屋里头的人,他就羞臊不已,这实在有违圣贤教化,要是传了出去,他可再没脸去见那些同窗好友。 傍晚时分豆沙回来复命,秦宝珠正坐在小书房里思量着该如何处理万卷书坊的生意。她快要出嫁了,到时必然要跟着静王世子回静王的封地阳州,京城这边的营生自然无法亲自看顾,需找个妥当的人来代她处理。况且书坊是与孟公子合伙开的,还要对他有个交代。而京郊庄子上兰姐儿夫妻亦是要好生安排,只是不知他们要随她去阳州,还是愿意留下来。 思来想去,心中大致有了成算,秦宝珠揉了揉眉心,旁边有人递过来一杯温热的茶水。她接过来啜了一口,抬头一看,原来是豆沙。 “如今天气乍暖还寒,书房里头阴冷,姐儿坐那么久,可要仔细身子。” 秦宝珠抿嘴一笑,不理豆沙的絮絮叨叨,直接问道:“可是带了莲蓉回来?” 豆沙应了一声“是”,瞧着秦宝珠的脸色还算缓和,斟酌道:“如今她就跪在院子里请罪。” 秦宝珠冷笑一声:“她对不住的是喜姐儿,向我请罪有什么用?现在是知道怕了,早做什么去了?先前她生了多少次小心思,看在从甘明镇时就跟在我与喜姐儿的份上,我给了她多少次机会?哪成想竟纵得她背主!这回任她如何求饶,我也不会再手软。” 豆沙见已无会斡旋的余地,张张嘴,最终还是把求情的话吞回去。想来自个是被多年前那点子姐妹情遮住了双目,才生出救一把莲蓉的妄想。姐儿平生最恨三妻四妾,否则也不会为了逃避嫁人而捐度牒。她要开口求了,恐怕姐儿非但会回绝,还会与她生分。 此时听得秦宝珠吩咐道:“你去找个有经验的嬷嬷给莲蓉查查,没怀最好,让她喝了避子汤再发卖;若是怀上了……”秦宝珠沉默了一阵,才说道:“若是怀上了,她肚里的那个不能留!” 豆沙有些为莲蓉悲哀,但一切又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于是又很快垂眸隐去眼底的哀叹。临出去时,秦宝珠又叫住她:“莲蓉的事你来办吧,跟那人牙子说给她找户好一点的人家。”豆沙与莲蓉感情甚好,让她去发卖莲蓉,她自然会关照莲蓉一二,省得莲蓉被卖到乱七八糟的腌臜之地。 是夜,白惨惨的月牙停在中天,清清冷冷的月光洒了一地。秦宝珠睁着双眼,出神地盯着帐顶,毫无睡意。外间守夜的豆沙呼吸绵长,偶尔翻身咕哝几句,显然是熟睡了。似乎过了许久,秦宝珠幽幽轻叹一声,在这静谧地半夜几不可闻。今儿个白日里常喜儿闹的那一出,更是让她对未来惶惶不安。想那傅家不过是略有富余,农忙时还要亲自下田,且傅鸿又与常喜儿情投意合终成眷属,却仍免不了偷腥。而自己将要嫁的,是皇亲贵胄,堂堂藩王世子,更与那世子交情不深,难不成他还能只守着一个嫡妻?恐怕不在成亲的翌日抬人就不错了吧!若按自个儿的意思,自然是宁缺毋滥,找不着个真心相待的,还不如独身一辈子,也好过在后宅争斗中磋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原本她安排得好好的,还买了度牒,偏生人算不如天算,一纸赐婚,从此身不由己。 翌日起身时,秦宝珠见眼底乌青明显,让伺候的椰丝给她上浓一点的妆,省得待会去榴园请安时,常顺娘看出不对劲,非给她念叨不可。况且她也不想让常顺娘为她担心,那属于自己现代人灵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思,在这大璋朝太过惊世骇俗,也无人能理解。 榴园里刚刚撤下朝食,常顺娘见女儿带着疲色进来,忙问是不是昨日莲蓉之事不好处置,秦宝珠摇摇头,说是已经将她发卖了。 常顺娘却是叹口气,语重心长说道:“昨日你说要代喜姐儿出头,我不好在傅家人面前驳你,可你到底是不该沾上这事。” 秦宝珠一愣,不明常顺娘的意思:“是那傅鸿色迷心窍,难不成还要喜姐儿忍气吞声?” 常顺娘轻点女儿的额头,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瞧你,跟着娘学了这么久如何处理庶务,怎的还不开窍?叫娘怎么放心你去嫁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姐儿怎么就把手伸到别人家的内宅?要是传出去了,你名声还要不要?娘知道你是刚烈的,眼里容不进一粒沙子,可今后这性子要改改了。傅大哥儿成亲不久就收人确是急切了些,可真论起来这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莲蓉是喜姐儿的陪房,本就是给傅大哥儿准备的。可你一转眼就把人要过来卖了,这就太过了。也亏得那傅家老实又没权势,否则你非惹得一身麻烦不可。” 秦宝珠听得心头闷闷的,在这大璋朝,常顺娘说的都有理,可她内心深处还真无法苟同。 知女莫若母,常顺娘见秦宝珠垂眸不语,知她想不通,也未必将刚才这番话听进去,心里头无奈道:“宝姐儿眼看就嫁人了,这性子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只能从她身边的人下手了,好在她早有准备。” 整个上午秦宝珠都跟在常顺娘身边处理庶务,挨近午时,瑞儿家的掀帘子进来,特意在常顺娘跟前行个礼。秦宝珠扭头看了看她,早上也不见常顺娘吩咐她去办什么事,这会子也不知道是覆什么命。 常顺娘倒是眼前一亮,语气上扬问瑞儿家的:“可是□□好她们了?” 瑞儿家的含笑回道:“最后挑出四个,如今各处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了。” 常顺娘点头道:“如此极好,翠姑你办事,我放心。先让她们进来给姐儿过过眼吧。”她说着,又朝秦宝珠解释道:“你要嫁过去静王府,贴身伺候的人里豆沙让你分到管外头了,只剩个椰丝。这四个丫鬟是娘帮你找来填补空缺的。” 说话间已有四人鱼贯而入,秦宝珠纵有满腹疑问,也只得暂且押后。只是当她看清这四人的模样时,瞬间便明白了常顺娘的用意,这哪是给她找的丫鬟,分明是给静王世子找的屋里人! “见过夫人,见过大姐儿。”四女俱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声如黄莺出谷,矮身行礼间身段姿态无一不美。至于那容貌,也是各擅胜场,或如春阳融融,或像夏树妖娆,或若秋月静美,或同冬雪贞纯,也不知常顺娘费了多少心思才凑齐了这四个美人。 常顺娘见女儿神色复杂,便挥手让四美退下,拉过秦宝珠的手语重心长道:“莫要怪娘在你成亲前找你的不自在。静王府那样的人家,侧妃侍妾是肯定少不了的,与其让别的女人膈应你,你还不如抬举自己能拿捏的。我看你身边豆沙年纪太大了,椰丝不爱说话又长得一般,才寻了这四人给你日后固宠用。她们以前都是大家千金,只是家里犯了事才籍没为奴,一般的丫头可比不上。只要你日后紧紧攥着她们的卖身契,她们还不是任凭你搓圆捏扁?” 还没成亲就给丈夫找好小老婆人选,秦宝珠对此无比厌恶,又无可奈何。难不成还跟常顺娘这个大璋朝土生土长的妇人说什么一夫一妻吗?况且关键在于静王世子明慎湜,他若要妻妾成群,她又如何阻得了!最保险的,还是她守住本心,不以明慎湜喜,不因明慎湜悲,没有希望便没有失望。只是她心中还是有些钝痛,这世道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7章 生妄心真姐求为妾 等秦宝珠领着四美回荷院,豆沙见状怔愣了一下,这四个女的一看便知是用来干什么的,如今尽管她算是荷院管事的,却不好安排。想了想,她还是到秦宝珠跟前请示:“不知姐儿要如何安排那四人?” 秦宝珠恹恹的提不起劲,随意道:“只要不让她们在我跟前晃,你安排了便是。” 她被四美膈应得心里头不舒坦,岂料没几日更膈应的糟心事又寻上门来。 一年多前秦老夫人身子就不大利索,早免了家里头小辈日日请安。秦宝珠虽不喜欢这个偏心又自私的祖母,可面儿情还是要维持的,是以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萱堂请安,至于秦老夫人见不见她,那又是另一码子事了。 这日恰逢十五,她照例早早便去了萱堂。丫头往屋里头禀报后,秦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出来请她进去:“老夫人还在梳洗,说外头风大,大姐儿且先进屋里避一避。” 秦宝珠跟着那嬷嬷进去,心里头奇道:“因着赐婚,耀哥儿作为秦家唯一的男丁,却从此与官场无缘,祖母对此颇有怨气,全撒在自己身上。每回来萱堂请安,祖母不是将自己晾在院子里头变相罚站,便是找借口使身边的嬷嬷训斥,总之就是不待见自己。如今召自己进屋,却不知又为何事。” 正兀自揣测时,秦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慢腾腾出来了。一段日子不见,她更见苍白老态,人也干瘦干瘦的,脸上皱纹多了许多,而往日里穿在身上合体的衣裳,如今却显得十分宽大。秦宝珠听闻她得的是消渴症,换而言之,便是现代的糖尿病,若是在现代,好好吃药,再保养下,活到七八十没问题,可在这个时代是药石无医,唯等死而已。这不过是个被病痛折磨的老人。秦宝珠心头一软,问起安来也带上了几分真诚。 秦老夫人朝秦宝珠点点头,在榻上半坐半躺,倚在缂丝面的大迎枕上,立时就有丫鬟拿张薄毯给她盖好。她又好一阵咳,喝了大半杯温茶才缓过来,这才开口问道:“大姐儿备嫁,准备得怎么样了?” 不知她为何突然关心起自个备嫁的事情,秦宝珠以不变应万变,老老实实答道:“四季衣裳已经做了几套,被褥荷包也绣了泰半。”她不擅针黹,四季衣裳里只亲自做了贴身衣物,其他都是下人给做的,而被褥荷包之类要绣的,她更是直接上常喜儿的绣坊定做,等做好了她再戳几针意思一下。至于嫁衣,倒无须她烦恼。她要嫁的是世子,世子妃是外命妇,朝廷对嫁衣自有一套规程,向来都是由王府那头准备的。 秦老夫人对此似乎也只是随口问问,并未再纠缠这些,反而是口风一转,关心起秦宝珠院子的下人来:“你嫁过去便是世子妃,那样的人家跟咱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大有不同,身边须得有得力的人,替你办事打点,以及拴住世子的心。”说到这儿,秦老夫人很有些气息不稳,大口喘了好几口气才又缓过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秦宝珠哪里还不知她的是意思,无非就是要塞人过来而已。这一个二个的,她都还没拜堂呢,就迫不及待往她屋里塞人了。常顺娘是她亲娘,平日里对她关怀有加,她虽不喜,但也不忍拂逆那番好意,将人领回去,阳奉阴违便是。可秦老夫人又怎么好意思把手伸得这么长?她大概是忘了以前是怎么对自己的孙女的,说出这番假惺惺的言语也不脸红!难道她看着是个傻的?秦宝珠心里恼恨,面上还是装着乖顺:“劳累祖母担心,可前几日娘亲就安排几个人在我身边了。” 秦老夫人面上一僵,她满打满算这事儿肯定能成,没想到常顺娘早已先下手,更没想到秦宝珠一口回绝了她。不过姜还是老的辣,秦老夫人当做没听见秦宝珠的拒绝,自顾自说道:“那些外姓人哪里靠得住!我看啊,就让三姐儿陪你过去。万一有个什么事,你们姐妹俩还可以互相帮衬、互相商量。古时便有媵妾陪嫁之制,更有娥皇女英的佳话,今有你庶妹相随,岂不美哉?” 秦宝珠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秦老夫人这是连遮掩都不遮掩了,找上她直言让她接纳秦真珠,与之共事一夫!甚至还搬出娥皇女英的例子,是要她给秦真珠一个平起平坐的位子吗?莫非她看起来像个好捏的软柿子?她就是再贱,也没有把自己的妹子推荐给自己夫君的道理! 深呼吸几口气,强压下心头怒火,秦宝珠冷冷道:“祖母不是不知,三妹妹德行有亏,名声已毁,静王府又怎能接纳有不贞名声之人?再说了,三妹妹早与姚家表哥定了亲,静王府若是横插一杠,岂不背负夺人/妻子的恶名?而三妹妹恐怕也会被世人指指点点,说是为攀附权贵毁掉婚约。咱们秦家诗礼传家,几辈子的清名也会因此毁于一旦!因此,祖母所言,请恕孙女难以从命!”既然秦老夫人和秦真珠不要脸面,她也不客气,这番话也算是诛心了:一是直言秦真珠品性低劣,攀龙附凤;二是暗指秦老夫人年老糊涂,纵容孙女败坏家声。 秦老夫人万料不到秦宝珠不但直接拒绝她的提议,还明里暗里挤兑她糊涂办坏事,她抬手指着秦宝珠直喊:“你……你……不肖儿孙……”秦宝珠说得有理有据,一时间她竟拿不出话来应对。 秦宝珠怕她还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也不顾她阴沉的脸色,行礼兀自告辞而去。秦老夫人更是在后头气得直喊:“不肖儿孙!家门不幸!” 秦宝珠气呼呼地冲出萱堂,再待久一点,她都要怕自己压抑不住怒气,跟秦老夫人吵起来。 萱堂去过了,她还要上榴园请安。快到榴园时,她已经逐渐平静下来,琢磨着这事一定要先跟常顺娘通通气,否则秦老夫人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父亲那边又有话说了。果然,常顺娘得知来龙去脉后,怕秦持重责骂秦宝珠,吹了不少枕边风,把此事化于无形。 且说秦真珠派人探听,得知秦宝珠一口回绝她作为媵妾陪嫁过去的提议,气得把自个屋里的瓷器都摔碎了。她真是恨哪!为何赐婚为静王世子妃的不是她?那个村姑事事踩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她已经勉为其难放低身段甘愿为妾了,那个村姑凭什么拒绝! 想她费尽了心思,又有姨娘在旁帮衬着说话,才说动了祖母撇开姚良笙那个穷酸,又绕开那个狡诈的常顺娘,直接跟秦宝珠提出让她作为陪嫁一起去静王府,可那个土包子秦宝珠居然连祖母的命令也不答应! 锦霞见她气得一张如花俏脸都扭曲了,寻机悄悄挪向门口。她要避一避,顺便让桃园的粗使丫头进来收拾,再留在这屋里,要是待会秦真珠把气撒在她身上可就不妙了。岂料秦真珠余光一下子瞟见她退到门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抓起手边最后一只花瓶扔过去,口里还怒骂道:“你这贱蹄子死去哪?” 锦霞不敢躲闪,任凭花瓶砸破自己的额头:“我去找小丫头进来收拾一下。” “好吃懒做的东西!过来自己收拾!”锦霞是秦真珠身边的大丫鬟,这些琐碎的活本来无须她亲自动手,秦真珠正在盛怒之中,自然不管不顾找由头来发泄。 锦霞低着头,慢吞吞走到秦真珠面前,依旧是柔声问:“姐儿有……”后头“什么吩咐”四字还未说出口,秦真珠兜头就给了她一掌,打得她跌在碎瓷片上,身上手上扎出不少伤口,她顾不得受伤,立即跪在地上认错,省得遭受更多皮肉之苦。 哪知秦真珠发作起来更是变本加厉,顺手拔下头上一根尖利的镀金钗朝她身上好一阵猛刺,一边刺还一边骂。锦霞疼得满地打滚,大声喊饶命。 邬姨娘的屋子离得不远,她原先听到自个女儿的屋里摔东西噼里啪啦的,晓得她又有什么事不顺心了,也不以为意。孰料那屋里的动静越闹越大,还不时传来求饶声。 邬姨娘无奈地叹口气,急急赶去秦真珠屋里。一看满地狼藉,锦霞浑身伤痕累累躲躲闪闪,自家女儿握着一支带血的发钗追着人戳。她忙上前拉住秦真珠:“好了,气也出得差不多了。”然后转头看向锦霞:“还不滚出去!刚才的事你要是漏出去半个字,就别怪我把你卖去窑子!” 锦霞瑟缩了一下,忍着伤痛低头退下,那隐藏起来的双眼却闪过一丝愤恨。邬姨娘母女忙着说话,也没注意。 秦真珠将钗子随手往地上一丢,跺脚愤愤道:“娘,你干什么帮着那个小贱人!” 邬姨娘把女儿按到椅子上,边帮着擦她额上的汗边说道:“娘的心肝,做啥气得这般厉害?你嫡母不是个好相与的,天天盯着这院子呢。刚才动静闹得这么大,让你嫡母知道了,又在你父亲面前嚼舌根,你父亲非要责罚你不可。再说了,这要传出去你打骂下人的名声,可就有损闺誉了。” 秦真珠听了,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立即落下泪来:“怎么着,我心里不舒坦不行吗?那个土包子抢了我嫡女之位,不然现在该是我去做静王世子妃!我都这么委屈愿意委身世子为妾,让祖母去跟那土包子说,她居然不答应!真真可恨!你看看家里头给我配的什么人,一个穷酸书生!我嫁过去就要吃糠咽菜了,这心里头不高兴打个下人怎么了!你不是我亲娘吗?怎的不帮我想想法子攀上一门好亲,反而一味瞻前顾后,怕这怕那?”秦真珠倒忘了,她口里的穷酸书生姚良笙是她自个害人不成反害己定下的。 “大姐儿当真不肯?居然连祖母的命令都违抗,难道是主母知晓了给她撑腰?真姐儿,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邬姨娘皱起眉头,她先前与秦真珠商议,就是怕常顺娘从中作梗,才游说了秦老夫人跳过常顺娘,直接跟秦宝珠提议媵妾一事。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却不料那秦宝珠连长辈的话也敢不听。还有秦持重也是心偏的,秦宝珠忤逆祖母,居然连个训斥都没有,反倒常常找秦真珠的不是。 秦真珠咬牙切齿道:“我不管!眼见着那土包子的婚期近了,这不能拖!”她忽然灵光一闪,一条计策浮上心头,于是转怒为喜,一五一十跟邬姨娘说了。 邬姨娘听完却吓得冷汗直冒,一把捂住女儿的嘴:“小声点,仔细让人听了去!”她随即跑去打开门往四下里警惕地瞧了瞧,见没人才放下心来,回去压低声音道:“老夫人身体那么差,可不经折腾啊!” 秦真珠嗤笑一声,没再说什么,心里头却在暗自耻笑自个亲娘年纪大了,胆子也变小了。她心中有了计较,便想着趁热打铁,让锦霞去把事情悄悄办了,不料平日里一直在身边转的锦霞却久久不见人影。她叫来清扫屋子的小丫头去把人给她找来。可没等她喝完一杯热茶,小丫头回来报说锦霞生病了,自个刚去抓了药吃,如今昏昏沉沉躺在床上起不来。 秦真珠气得把茶杯往桌上一丢,除了骂声晦气,怨怪锦霞娇贵不经打,却也别无他法。她是晓得自己的,先前怒火上来,下手没个轻重轻易就能弄伤人。 她盯着小丫头,寻思着锦霞不顶用,自个的计谋却不好托给小丫头,怕她泄露出去。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觉得身边没个得用的人,还得去求邬姨娘的帮忙。想好说辞,她亲自去了邬姨娘屋里。 母女二人关上门叽叽咕咕老半天,邬姨娘最终还是拗不过秦真珠,将身边得用的丫鬟杨儿派去帮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8章 毒真姐恶向胆边生 然而秦真珠与邬姨娘这对母女万万想不到,待她们一切准备妥当,只等最后下手时,那一直卧病在床不见好转的锦霞,瞅个她们母女俱都不在桃苑的时机,避开耳目悄悄儿往榴园而去。 “锦霞?”常顺娘似笑非笑看着站在下首的丫鬟。自从上回秦宝珠遇险堕崖后,她就在桃苑多安插了两个眼线。这几日眼线回报说秦真珠同她那亲娘邬姨娘总躲在屋里嘀咕着什么,但眼线没法靠近那屋子,却只见到一直称病的锦霞老偷偷在门外窗边晃悠。 “锦霞有要紧的事禀告夫人,只是事关重大……”锦霞看了看站在常顺娘身边伺候的丫鬟媳妇。 都到她面前来了,还在卖关子。有所求的是她锦霞,而非她常顺娘!她要告密的无非是关于邬姨娘母女密谋的内容而已,即便她锦霞不说,到今儿下午,眼线也该探听清楚了。常顺娘抬手看着指甲上新涂的丹蔻,漫不经心说道:“这事要不要紧,还要说了才知晓。” 锦霞见常顺娘对自己要密告之事并不急切,她自己倒有些心急了。再次看了看常顺娘身边伺候的人,见常顺娘未有遣退之意,只得把心一横,决定赌一赌,先不提自己的交换条件:“锦霞这几日得知,三姐儿因大姐儿拒她为陪嫁媵妾,心中恼恨,便与邬姨娘合谋,要在老夫人的吃食里下药,造成老夫人被大姐儿气病的假象,以此来要挟大姐儿以达成目的。昨个儿邬姨娘的丫鬟杨儿出去弄了药回来,锦霞觉得她们这几日就要下手了。” 常顺娘料不到竟牵扯到秦宝珠,一下子就坐直了,收起先前的漫不经心,严肃问道:“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她们密谋的时候锦霞亲耳听到的。” 这对母女真是可恶,以前害得自己在庄子上受折磨,现在还把黑手伸到宝姐儿身上!常顺娘的眼睛里闪过狠戾。原想着让桃苑多蹦哒几日,等宝姐儿出嫁了她再腾出手来收拾,看来这回要提前了! “锦霞你是个忠心的,此事若为真,我自不会亏待你。”无论锦霞此举出于何意,有什么私心,但毕竟是告诉了她这重要的消息,她常顺娘自当投桃报李。 锦霞闻言大喜,忽的跪在地上磕头道:“如此锦霞斗胆求夫人一个恩典。” 常顺娘挑挑眉不出声。她投桃报李是一回事,却不愿让区区一个下人挟恩图报。 锦霞也知自己此举越矩了,但她只有这一次机会,若是错过便再难成事。于是她银牙一咬,主动开口求道:“锦霞虽卑贱,但人总有上进之心,求夫人允我做三姐儿的知事娘子。” 常顺娘一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锦霞的心还真不是一般地大,还一丝一毫都不加以掩饰。所谓知事娘子,是男女方成亲前夕,由女方挑选一名清白伶俐的处子送至男方家,先由此女与男方同房数晚,一来供男方熟习周公之礼,以免洞房花烛夜手忙脚乱;二来用以观察男方是否有什么隐疾。通常而言,知事娘子日后至少也能成为通房丫鬟,有的人家甚至直接给开脸为正经妾室的。 锦霞的目的,恐怕是姚良笙的妾吧。这真姐儿,尚未成亲,就被自个的心腹丫鬟算计她的夫君,还真是有趣。知事娘子这样的习俗可守可不守,对于自己的亲生女儿,常顺娘自然是不忍心给她添堵,但对于秦真珠,她可是喜闻乐见得很,当下便顺水推舟应了。 锦霞千恩万谢,作出感激之态,待得躬身退出榴园,到那无人之处时,脸上尽是一片冷然,那攥紧的拳头里,指甲深陷入掌中肉而不自知:秦真珠,你害我受人□□,我让你一辈子都不好过!等着吧,咱们不死不休! 不出两日,果然从萱堂传出秦老夫人病倒的消息。常顺娘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着人到外头唤秦持重回来,这才施施然前去“关心”婆婆。 秦真珠早在秦老夫人的病床前侯着了,低着头悲悲切切地啜泣,邬姨娘在她身旁不停口地安慰,仔细听那些言语,却是夹枪带棒、一语双关,什么“老夫人病了,只有三姐儿有孝心守在床前”,又或者“有人飞上枝头了,就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云云,实在恼人得紧。 她们一见进来的只有常顺娘,脸上都显出失望的神色。不过这可逃不过常顺娘的双眼,她立即就沉下脸斥道:“人都还在呢,哭哭啼啼像什么话!邬姨娘,你什么身份,跑到老夫人的内室吵吵闹闹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邬姨娘嘴上一噎,顿时收了声。她虽对常顺娘有诸多不满,又看不起她,可那毕竟是正室,而她自个儿只是个连傍身儿子都没有的小妾,又已经失宠多时,所以尚不敢公开跟占了正室名分又受宠的常顺娘叫板。 邬姨娘怕常顺娘,素来娇纵的秦真珠可不怕,况且她还是有心借着秦老夫人生病的由头发难的。“母亲,”她用蘸了辣椒水的帕子狠命擦了擦双眼,顿时双眼通红,泪如泉涌,然后才抬起头对着常顺娘,“祖母先前还清醒的时候,便对女儿哀叹,说长姐如今得了圣上赐婚,寻得好夫婿,却张狂起来,连她的话也不听了。唉!祖母也是抑郁成疾,一口气上不来,才这般模样。” 一顶不孝的帽子压到秦宝珠头上,不可谓不毒。此时正好秦宝珠收到秦老夫人病倒的消息赶到,听得秦真珠话里话外将矛头对准自己,正要反驳,却被常顺娘拉住,在她手心轻捏一下。秦宝珠满腹疑问,也便暂且忍住不出声了,退到常顺娘的旁边。常顺娘安抚好女儿,心中冷笑,并不搭秦真珠的话。秦真珠絮絮叨叨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常顺娘有什么反应,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不免焦躁。 等大夫一来,常顺娘终于开口了:“旁的事暂且放下,先给大夫看看才是正经。” 邬姨娘与秦真珠看那大夫面生得很,却不是她们买通的闵郎中,心中俱是一惊,生出不妙的感觉来。秦真珠最是沉不住气,当下就尖叫起来:“这是哪里来的游医?可别看坏了祖母!麻郎中呢?” 常顺娘嘲讽一笑,说道:“麻郎中不在医馆。眼前的这位可是仁心医馆的路大夫,小孩子家家不懂别乱说,快让开给大夫看病!” 仁心医馆的路大夫出自御医世家,其人虽没进宫当值,手上的本事却也不逊于一般的御医,在京中那也是排得上号的,时常出入权贵富豪之家诊病,给人敬着奉着,自然有些傲气,一听自己被个黄毛丫头贬为游医,气得浑身发抖,立时怒道:“看来路某医术入不了这位秦家姐儿的眼,那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恰好此时秦持重赶到,见秦真珠得罪了路大夫,慌忙作揖赔罪,好说歹说的,又有常顺娘在旁帮衬着说话,这才请了他进去给秦老夫人看病。 秦真珠母女生怕下毒东窗事发,在秦持重面前又无力阻止路大夫看诊,只得在一旁干着急。路大夫仔细把了脈,又认真查看了秦老夫人的舌头,脸色显得甚为凝重。秦持重见状,急切问道:“大夫,不知家母病情如何?” 路大夫方才被秦真珠无端贬为游医,心中还有气呢,于是口里也不客气:“病情?瞧你举人家自诩什么书香世家,内里竟也是乌七八糟的,自己老母亲中毒也不知!” “什么!”秦持重大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秦真珠与邬姨娘眼见事情败露,更是吓得脸色惨白。但邬姨娘毕竟比秦真珠年长,很快就反应过来,也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道:“麻郎中隔几日就来给老夫人诊脉,从未发现什么中毒的事,这位路大夫是看岔了吧?老夫人素来给麻郎中看病惯了的,对病情的了解总要比初次来的路大夫多一些,老爷不如再让麻郎中来看一下。” 秦持重正纠结着路大夫的诊断,并没有发现邬姨娘说话声的微微颤抖。他听闻邬姨娘此言便有些意动,因为他也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老母亲被人下毒了。 路大夫平日出诊,哪一家不是捧着的,如今在秦家被人接二连三质疑自己的医术,方子也不开了,拂袖就走。还是常顺娘拦了下来,赔上一堆好话才央到方子。秦持重却还在琢磨着让麻郎中来一趟才放心,正想叫人去请,不妨站在秦真珠后边的一个丫鬟跑到他面前,重重一跪,说话抖得跟筛糠一般:“婢子锦霞前日……前日无意中看到真姐儿鬼鬼祟祟交了一小包东西给老夫人身边的花梨,还……还隐隐约约听到真姐儿说什么下到老夫人的汤药里,事成之后少不了花梨的好处。我当时也没多想,可今日看来……看来……” “锦霞,你这贱蹄子,胡说些什么!”秦真珠又气又惊,抬起脚踹向锦霞的心口。 “住手!”秦持重听了锦霞的话,又见秦真珠气急败坏的模样,哪有什么不明白的,狠狠给她一大耳刮子。他盛怒之下,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把秦真珠打翻在地,嘴角淌出一道血迹。秦真珠捂着肿得老高的半边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秦持重,哇的一声哭了。邬姨娘心疼地扑到秦真珠身上,防着秦持重再来几下。秦持重此时却是气得眼冒金星,捂着额头踉跄几步,亏得常顺娘眼疾手快扶住,否则他都要倒地了。 后续如何,秦宝珠却是从常顺娘和椰丝口里得知的。皆因那日闹出了秦真珠下毒一事,秦老夫人又昏迷不醒,秦持重怕家丑外扬,当机立断把当时屋里的人都打发回去,且将秦真珠及邬姨娘软禁在桃苑,待秦老夫人身上的毒解了,他才亲自去审问邬姨娘母女。 这么大的一个家丑,秦持重硬是压下来了,秦家表面上还算平静,没传出半点流言,但秦宝珠从常顺娘模糊的言语及椰丝打听到的消息来推测,整件事是邬姨娘命贴身丫鬟小杨买回□□交给秦真珠,秦真珠也不知怎么的买通了萱堂里给老夫人煎药的花梨,让花梨在秦老夫人的汤药里下了一点点□□。药量虽不致死,却能令秦老夫人陷入昏迷。 涉及此事的一干人等,小杨和花梨当场就被打死了;邬姨娘被杖责五十,奄奄一息地被远远发卖;秦真珠则被彻底软禁在自己屋里不得出。 秦老夫人醒后也不知哪个嘴碎的说漏了,她得知自己最宠爱的孙女竟然下毒害她,吐出一大口血,躺在床上下半身再也不能动了。这次更是气得秦持重直接下令将萱堂所有的下人都发卖,常顺娘趁机全换上自己的人。 秦府出了这些事,气氛很是低迷了一阵子,直至端午,秦贵珠自出嫁三朝回门后第一次回娘家,秦府的气氛才又渐渐好起来。秦贵珠这回是由乐山陪着回来的,乐山的病已经完全养好,这于乐家于秦贵珠都是一件大喜事。 秦宝珠与秦贵珠的交情素来不错,见她终于守得云开,也很为她高兴。秦贵珠也毫不吝于脸上的笑意,跟秦宝珠喜洋洋道:“本来夫君年初的时候已经大好了,可病了这么许久身子太弱,所以养到端午才出门。” 她拈起碟子里的一块鱼片糕咬了一口,突然作呕,一直站在她身侧的朵儿忙端来盂盆,待她吐完又奉上水来漱口,伺候得小意周到,秦宝珠不免多看她两眼,这才有些讶异地发现,朵儿如今已经梳起妇人髻,秀丽的脸涂着清淡的胭脂,更显得容色娇嫩得跟朵花一样。而且她的发髻上簪了两朵金花,身上的衣裳是新做的,娇红嫩绿的绸缎,衣襟裙摆处绣有精致的瓜瓞绵绵图样,左手腕上套着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玉葱一般的手指上还戴着个镶绿玉的金戒指。这通身的气派,可不太像一个丫鬟能有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9章 圣眷隆众人添妆忙 秦贵珠漱完,用帕子擦擦嘴,一手不由轻抚小腹,露出甜蜜又温柔的笑意。秦宝珠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二妹妹,你莫不是有喜了吧?” 秦贵珠娇羞地点点头:“才刚刚两个月,还没来得及向你们报喜。” “那我先恭喜你了。”秦宝珠忍不住又多瞧两眼朵儿,琢磨她现如今的身份。 秦贵珠见状,找个由头把朵儿支开,才跟秦宝珠直言道:“如今我已抬举了朵儿为通房,代我伺候夫君。” 秦宝珠觉得讶异,又觉得此乃情理之中,瞧着秦贵珠的神色,说起此事时甚为平静,就如同谈论天气如何一般。只不过她还是疑惑,忍不住追问:“我听闻乐家不是年过三十无子才许纳妾吗,怎么……” 秦贵珠笑说道:“这世间有哪个男子只守着一个正妻的?乐家是不许纳妾,可又没说不许收通房。我入门之前夫君就有一个通房……”说到此处,她略一顿,眼底浮现出一丝厌恶,但很快又掩饰下去,继续道:“后来她犯了事被发卖,而我又有了身孕,这才抬举朵儿。你也别担心,抬举朵儿为通房是我的主意,乐家不会让我委屈的。” “你主动提出的?”秦宝珠蹙起眉峰,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秦贵珠看出秦宝珠的不喜,只是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大姐儿快成亲了,到时便知。为人妻子的有了身孕固然可喜,可夫君又不能没人伺候,你若不抬举个知根知底好拿捏的上来,到时冒出个狐狸精勾走了夫君,还处处跟你作对,可就不妙了。” 秦宝珠瞠目结舌,又觉得十分可悲。只是她尚未出阁,再就着这话题谈论下去颇为不妥,秦贵珠便把话题转到其他地方去了。 秦宝珠由此想及自己未来与静王世子的日子,只觉心情低落、浑身发冷。虽说已在大璋朝生活了十数年,可她骨子里还是现代的那个灵魂,对于这种数个女人共用一个男人的事情实在难以接受。若是可以,她还真要拒绝这门亲事。可她又不能为一己之私,因反抗皇权害了整个秦家。 就在秦宝珠苦闷度日中,转眼便是六月,婚期逼近,皇帝又下了一道圣旨,恩赐静王世子婚礼视同亲王。这样一来从纳征礼开始,无论是仪礼还是礼物、冠服,都要从亲王世子上升到亲王规格。这样的荣宠,更使得秦宝珠压抑不已。只是没隔几日,忽又听闻下人来报有今上又有口谕到,秦宝珠心下虽纳闷这皇帝怎的三天两头给下圣旨,人还是急忙草草换身盛装前去接旨。 这回来宣旨的却是两位宫女,打头的是位四十来岁的姑姑,她上身是一件丁香紫的缠枝莲暗纹纱罗交领绣蝶恋花方补琵琶袖衫子,下面系一条棕色实地纱罗彩绣花蝶双襴马面裙,头戴黑纱狄髻,前面插戴着珍珠钿儿,后背是珠花满冠,两边则是云纹掩鬓。虽然是初次见到这种打扮的女官,然而自从今上赐婚,秦宝珠便特意了解过一些侍奉皇族的相关职官,这位姑姑赫然是正五品的宫中女官打扮,而宫中女官最高便是正五品! 落后那姑姑一步站着的是个颇为年轻的宫女,打扮得就殊为简单,一身窄袖的玉色衫裙,头挽高髻,不着金银珠花,只系着一条简单的红头须。这样的装扮秦宝珠以前在慈幼局倒见得多,乃是普通的女史,在女官中属于最末等,并无品级,只是她手中捧着的托盘上,放着一本赭黄一本大红共两本折子,有些奇怪。 皇帝口谕,秦家也丝毫不敢怠慢,除了秦老夫人病重下不得床外,照例是全家出迎,并摆上香案。因着这回宣旨的是一位宫中女官,秦家客厅并未架上屏风隔开,而是由女眷在厅里接旨,男丁则跪在客厅外。 “奉陛下口谕:举人秦持重嫡女秦氏与静王世子明慎湜乃天作之合,特添妆贺之!” 秦家众人闻言俱都十分惊讶,尚未来得及细思皇帝其意,那姑姑只稍顿了顿,又大声宣道:“奉皇后娘娘懿旨:举人秦持重嫡女秦氏与静王世子明慎湜乃天作之合,特添妆贺之!另命宫人尚仪娄氏,于举人秦持重嫡女秦氏大婚前,随侍左右,以教授秦氏熟习仪礼宫规。” 秦家众人更是讶异,不但皇帝添妆,居然连皇后也来凑热闹!这真是天大的面子!不过皇后还在这时派了一位尚仪过来教习宫规,实在令人费解。按理说,早在皇帝赐婚时,就应由静王府派一位熟知皇室礼仪的教习嬷嬷来教导秦宝珠各种规矩,以免未来世子妃入门后礼仪规矩出差错。只不过,不知静王府是因为没有正经的王妃而疏忽还是故意而为之,居然一直都没有派人过来。而秦家这头忙乱之中并未想到这一茬,也便没有派人去静王府询问,更没有请熟悉这方面的嬷嬷来教导秦宝珠。如今离大婚仅仅只有一个月了,皇后突然来这么一出,也不知是否有什么深意在里头。一时间常顺娘与秦宝珠母女二人都暗自忐忑。 秦家众人谢恩之后,那宣旨的姑姑笑盈盈上前来,亲自扶起秦宝珠。她稍稍侧身,示意女史站到自己旁边,比了一下托盘里头的两份折子,说道:“礼单在此。黄色皮的是陛下下赐的那份,红色皮的是皇后娘娘下赐的那份,还请秦夫人及秦姐儿过目。至于两份添妆,应该放在前院了。” 常顺娘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探问道:“娄大人辛苦了!小女何德何能,竟得皇后娘娘青眼,派遣大人您来亲自教导。” 娄尚仪接过荷包纳入袖中,微笑道:“秦夫人不必担心,秦家书香世代,令媛想必是自幼秉承闺训,我能教授的,不过是宫中礼仪而已。”言下之意,并不会趁教习之时刁难秦宝珠,这让常顺娘好生舒了一口气。 秦家正忙不迭安排宫里派来的这两尊大佛的住处,忽又闻报说福王府也远道添妆而来,秦持重忙整理衣冠亲自迎接。福王府的两大车添妆,自是值钱稀罕之物,竟由王府典仪亲自押运过来,真真是给了秦宝珠好大一个面子。 自从当今皇帝及皇后特意下旨给秦宝珠添妆后,京中贵族皇族里头人人都大为好奇,纷纷相互打听:这秦氏嫡女到底什么来头,有何过人之处,一而再得天家恩宠?莫非是当今陛下宠信静王世子,因此帝后爱屋及乌?因着静王世子得帝后青眼倒也说得过去,怎的连太皇太后最宠爱的福王也来凑热闹?虽说福王背后的太皇太后已经不问俗事,躲在深宫里头日日修道,可那也是曾经执掌权柄的女杰,怎么说在朝中还是举足轻重的。这天下最有权势的几个人都故意示好,这秦家和秦家嫡长女可不简单! 一时间,跟秦家有些沾亲带故的,都先后抬了东西到秦家添妆,直让秦持重与常顺娘哭笑不得。秦持重一向自诩清正,大多数人的添妆他都让常顺娘辞了,可有些人却是不好回绝的,譬如他的至交好友宋三和。 宋家给秦宝珠的添妆由宋三和的娘子茅氏亲自送来,十分大手笔,有新奇土洋衣料数十匹;西洋珍玩两箱;首饰头面几匣子;粉、胭脂几匣子;各样绒、线、棉线共数十斤,另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几箱,笼笼统统,都赶得上一个小富人家嫁女的嫁妆了。 秦宋两家素来交好,秦持重与宋三和更是情同亲兄弟,恰好秦宝珠这门婚事,嫁的并非寻常人,常顺娘正为嫁妆烦恼,便也没拒绝这份厚礼。 宋家添妆后没几日,乐水与秦贵珠姑嫂二人也相携登门拜访。她们一个是秦宝珠的闺中密友,一个是秦宝珠的同父妹妹,虽也是来凑这个添妆的热闹,但不用经过常顺娘,而是直接去荷院见秦宝珠。 秦宝珠先前几日收到她们的拜帖,早就跟娄尚仪告了假,专程侯着她们。乐水与秦贵珠知她还要跟宫里的姑姑学规矩,也没多叨扰,只略坐了小半个时辰就告辞了。乐水的添妆倒跟她本人性情相合,几叠古籍珍本,以及上好的文房四宝几匣。她还另外带了五箱珍玩首饰,却不是她给的添妆。说起这五箱子东西,乐水笑得好生暧昧:“谁给的,便不用我说了罢。” 秦宝珠心里嘀咕:“用钱来砸人,真真是有钱多了没处花。莫不是怕我们秦家小门小户,嫁妆太菲薄,丢了他静王府的脸?” 而秦贵珠与常喜儿合伙开绣坊的,这回也是跟常喜儿合在一起送了几箱笼的四季衣裳和荷包扇套等小物。常喜儿本也想一起过来的,可她身子日渐笨重,婆婆看得紧,便只好作罢。 待翌日,兰姐儿也带着不少土仪来添妆。她送的东西里头,有一套四样的荷包尤为有心思,样式跟当年秦宝珠与常喜儿给她的添妆一模一样,分别是百年好合、鸳鸯比翼、瓜瓞延绵以及多子多福的纹样,丝线配色亦跟大璋朝惯常的不同,乃是当年秦宝珠亲自配的。因着这套荷包触景生情,秦宝珠与兰姐儿说起当年事,恍若还在昨日。 秦宝珠除了跟这些小姐妹见一见,便是闭门不出,日日跟着娄尚仪学习宫中的规矩礼仪。而娄尚仪领着女史,果然只教授秦宝珠宫中的礼仪规矩,言辞和蔼客气,并未趁机立威,似是有意与秦家交好。秦宝珠心中暗暗称奇,旁敲侧击之下,才打听到一点缘由,竟是静王世子去求了皇后派她来的。 婚期终是日渐逼近,纳徵之礼前一日秦府便依例在正门左边向南设了正副使幕次,又在正堂设了香案和受玉帛案。翌日礼官偕同来使捧着礼物及冠服等物至秦府,宣曰奉制为静王世子行纳徵礼。种种繁文缛节,把秦府上下累得够呛,这无需秦宝珠出面,她倒躲了个懒。但她也只能悠闲这么一回。纳徵过后便是册封,秦府依旧要如纳徵礼般设幕次及香案,这回秦宝珠需穿戴好纳徵礼时天家送来的翟衣凤冠,跪受册,折腾老半天。也亏得她跟娄尚仪学了一段日子的规矩,否则非出丑不可。 待静王府的催妆礼送来后,常顺娘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约上茅氏和秦氏族里一个子孙满堂的全福老夫人,在鼓乐的迎引下前往静王府铺房醮戒。这床帐妆奁等物也算是嫁妆,常顺娘甚为爱重女儿,多年前便开始准备上好的木料来打造了,后突然接到赐婚圣旨,先前准备的木料等物对于亲王世子妃这身份却显寒酸了,忙又重新寻料,在茅氏的帮忙下,才总算堪堪在婚期前打造好床柜妆奁。 转眼便是亲迎的前一日,秦家上下忙忙碌碌打扫陈设,秦宝珠虽不必亲自动手,却要任由常顺娘找来的丫鬟婆子们帮忙净身沐浴、靓肤美发,折腾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天色暗下来,一干人等都退下去了,她才长出一口气。明日出嫁日,皇家婚礼规矩礼仪十分繁复,为免精神头不好,椰丝早早便催秦宝珠就寝。秦宝珠也是累了,自然正中下怀,只是才换上寝衣,就听得外头小丫头报说常顺娘来了,她忙披上件褙子,迎将出来。 “怎的穿得这般单薄?都入秋了,仔细受凉!”常顺娘见秦宝珠只是一件单衣上罩着件薄褙子,心疼不已。 “哪里就这般娇弱了?”秦宝珠笑笑,抱着常顺娘的胳膊走进内室,给她倒了杯热茶暖暖身子,又顺手给自己倒了杯。 常顺娘轻轻戳女儿的额头,却不无担忧道:“瞧你,年纪这么小就要出嫁了,却不懂照顾自己,叫娘如何放得下心!偏生你的夫家又是那样的地方……”常顺娘微叹口气,却是不再说下去。 秦宝珠如何不懂她的担心,要是换成她,本念想着让女儿嫁个普通人家,安安乐乐过一辈子,却不料一道圣旨,只能嫁入皇家,哪能不担心女儿在皇家勾心斗角步步惊心?她无从劝慰自己的娘亲,只得故作轻松转变话题:“娘,今晚你该不会是专程来抱怨女儿不懂照顾自个的吧?” “倒是差点忘了正事。”常顺娘面色一整,“明儿你便是明家的人了,夫妻之礼,人伦之道,也该是知晓的时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3章 云清宫新妇独奉茶 且说秦宝珠苦等明慎湜不到,挨着床也没眯多久,就被椰丝唤起来了。困顿地看一眼铜漏,未到卯时,她才堪堪睡了一个时辰!都怪那个莫名其妙消失的世子!秦宝珠气鼓鼓地想着,接过椰丝递过来的帕子,被那热气一熏,更加困顿了。洗漱完,她游魂似的坐到妆台前,闭眼任凭椰丝梳妆。椰丝瞧见她辛苦的模样,暗自叹口气,招手叫来个小丫鬟,让扶着秦宝珠的头,她自己则拿起象牙梳子开始梳发。 因着今个儿是成亲第二日,待会秦宝珠要去给静王爷敬茶,椰丝便给她在头上挽个一窝丝杭州缵,插一个掠儿,戴上金丝髻,然后在髻下围上嵌红蓝宝石的钿子,后面插上金钑云凤纹满冠,正中戴累丝如意云托白玉喜字分心,顶部插的是赤金蓝宝石蕊牡丹挑心。左右各一支金翟衔珠结簪,耳垂上再个坠一枚金累丝灯笼耳环。如此既不会太素,又不会显得满头珠翠而把人衬老气。秦宝珠年纪尚轻,正是娇嫩之时,如同一朵堪堪打开花瓣的芙蕖,倒不必浓妆艳抹,只在两颊稍微打点胭脂就很好看,只是她熬了一夜,眼底有着淡淡的乌青,只能多用些粉遮住。 秦宝珠正迷迷糊糊之际,听得耳边脆生生的一声:“娘娘,好了。”她无奈地揉揉眼,让人拿来浸过冷水的帕子,稍稍按压一下脸,这才精神些。待要起身,却瞟见西洋琉璃镜子里的自己插金戴银、珠光宝气的,有些不习惯,但她也知道如今身份已然不同,不好再像待字闺中那时那般素净,更何况现如今还是新婚第二日。“把这金丝髻换成乌纱的吧,还有耳环,换成……”她扫了一眼妆匣,说道:“就换成那个葫芦形的。”终究还是忍不住,略减一些金色,看起来更舒服一些。 椰丝快手快脚帮她换了乌纱髻和耳环,又重新插戴好头面,取一套大红大绿的织金云肩通袖长袄和马面裙出来。秦宝珠倒吸一口气,无奈接受自己是已婚妇女的事实。椰丝看出她的纠结,因笑道:“娘娘新婚,还是穿得鲜亮些为好。且这身颜色嫩,并不老气,织金又正好配你的头面呢。” 换着衣裳时,秦宝珠顺口问道:“世子回来了吗?” 椰丝手中动作一顿,看了一下秦宝珠的脸色,才小心翼翼回道:“世子那边……还没有消息……” “哦。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先去王爷那边敬茶吧。”秦宝珠面无表情,目光落在小丫鬟手里捧着的夹棉披风上。椰丝忙拿过来伺候她穿上,扣上玉花扣,又将刻花喜上眉梢精铜烧银丝炭暖手炉放她手上。 秦宝珠当先走了出去,见人便让椰丝撒一通赏钱,她是新妇,初来乍到,总要跟王府的旧人先打好关系的。只不过,洞房设在明慎湜平日起居的卿正殿,这地方有些奇怪,冷冷清清的毫无人气,连个普通的富庶人家都比不上,莫说内侍环绕、奴仆成群了,甚至连嬷嬷都没有,如此倒与明慎湜的性情相符。因此,除了秦宝珠自己带来的人,这个卿正殿里就来宝一个内侍,以及昨晚所见守在屋外的两个没有留头的丫头,她先前准备好的许多装着赏钱的荷包竟无用武之地。 新人进门自然要给公婆敬茶,明慎湜生母静王正妃顾氏已故去多年,静王明新渭并未再娶继妃。且静王府人口简单,听闻静王膝下除世子明慎湜外,只有一子二女,皆为妾室所出,这回并未随静王进京,所以秦宝珠敬茶只需拜见静王一人而已。但是她并不知公公静王爷所居的云清宫该如何前往,这本应是由明慎湜领她去的,可他从洞房花烛夜至今早都不见踪影,也就只得让还留在王府的内侍来宝带路了。 静王明新渭还是世子的时候,自在京城的宗学上完学后就回老静王的封地阳州了,此后就一直没有离开。十多年前,静王迷上了修道,干脆把蟠龙袍一脱,换上道袍,扔下偌大个静王府,跑到阳州城东太瑞山的太瑞宫潜心修道去了。这回为了明慎湜成亲,当今陛下一纸诏书,特许他离开藩地上京。说来明慎湜身为静王世子,早已过了上宗学的年纪,却还没回阳州,连婚礼都是在京中办,大璋开朝百年来,除了当今太皇太后的幼子福王明博昀,也就他一个特例,由此可看出他有多受圣宠。 秋末的天亮得晚,两个小丫鬟在最前头打着红纱灯笼,来宝落后她们一步引着秦宝珠前行,旁边还有椰丝伺候着,豆沙要看门,没有跟来。王府内廷里头也是人口稀少,走了许久,才遇到零零散散几个宫娥内侍,见到秦宝珠一行人,都退到一旁行礼,虽然好奇,也不敢妄加打量。 云清宫里灯火如昼,秦宝珠行至宫门前,便有一身穿秋香色曳撒的内侍迎上前来见礼:“小的颜柄富见过世子妃娘娘。” 秦宝珠颔首,椰丝上前递给他一个荷包,笑道:“辛苦公公等候,这是娘娘赏你的。” 颜柄富接过荷包,不动声色掂了掂,放进袖里,满脸堆笑道:“王爷已经在大殿了,娘娘请随我来。” 云清宫正殿大门紧闭,一个身着深绿色四合如意云暗纹曳撒,大约五十来岁的内侍正在门前低声吩咐着小太监什么,一看到秦宝珠一行人,忙快步下阶迎上。颜柄富略躬身朝他道:“郭承奉正大人,世子妃娘娘到了。” 见过礼后,椰丝照例送了他一个鼓囊囊的荷包。秦宝珠见他收下,便微笑道:“烦请郭承奉正通报一声。” 早在椰丝拿出那个荷包时,颜柄富陪笑的脸就有点挂不住了,这赏赐给郭承奉正的荷包看着可比方才他那个重多了。待听到秦宝珠客客气气跟郭承奉正说话时,他的脸几乎都要沉下来。好你个世子妃,以为姓郭的身居承奉正的高位,又随侍在王爷身边,就可劲巴结。哼!也不打听打听王府里掌权的是谁,他颜柄富官虽不高,也不是能让人轻视的! 他这头不高兴,暗恨起了秦宝珠,秦宝珠却没注意他,听到静王宣召后便举步进殿。倒是跟在后头的椰丝和来宝分别隐晦地看了他一眼。 大殿里数棵灯架高耸,点满了大红描金龙的蜡烛,却没有一丝烟火的异味。正中搁着个大鎏金熏笼,带着沉香味的烟云缥缈而上,醇厚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大殿。静王明新渭就坐在熏笼后面,云烟环绕,恍若神仙。秦宝珠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也只来得及看到他穿一件青色素面道袍,腰系黄色丝绦,头戴琥珀卷云五梁冠,面容与明慎湜颇为相似,只不过更加老瘦清癯而已。 见到秦宝珠进来,明新渭搁下手中的《金籙斋三洞赞咏仪》,只略打量了她一下,脸上神情高深莫测,看不出喜或不喜。旁边有个小内侍拿来软垫放在秦宝珠面前,她将暖手炉交给椰丝,跪下行了肃拜大礼,口中称道:“媳妇秦氏见过父王。” 明新渭点了点头,立时便有一小内侍用托盘端着一杯茶过来,秦宝珠端起茶杯再跪下,双手将茶杯高高举起,恭恭敬敬道:“父王请用茶。” 小内侍从秦宝珠手里接过茶杯,再奉给明新渭。明新渭啜了一口,将茶杯放在案几上,朝郭承奉正示意了一下。郭承奉正捧来一个盘子,上面是用彩绣莲生贵子红缎包缠的一物,以及一个红包。“这个镯子是我给你的见面礼,日后就是我明家妇了,好生遵妇道助家邦吧。”明新渭依旧神情淡淡的。 秦宝珠口中称是,谢过明新渭,椰丝极有眼色地上前半步将红包及镯子收起。明新渭捡起方才放下的《金籙斋三洞赞咏仪》,头也不抬,只顾着翻书,口中道:“好了,茶也敬了,也没别的事,你退下吧。孤潜心修道,清静无为,你日后也不必来向孤请安。”从头到尾,半句也不提昨夜就不知所踪的明慎湜,秦宝珠也不知他是对此毫不关心,亦是不知如何交代,但她也不好相询,只得退下。 回到卿正殿,时辰尚早,秦宝珠脱去外面的衣裳,正待睡个回笼觉,才换了身家常的衣裳,就听到外头吵吵嚷嚷的,都是女子的声音。秦宝珠皱了皱眉,问椰丝:“怎么回事?” 椰丝也是一头雾水,忙出去查看,不一会儿又进来了,脸上有些恼色,回禀道:“娘娘,是那春夏秋冬四人,说要来给你请安。豆沙把她们挡在外头,她们就闹开了。” 若是平日,看在那四人是常顺娘送的份上,秦宝珠多少还应付一下,可她成亲到现在连新郎的面都没见着,昨晚又只睡了一个时辰,心里烦躁得很,况且又心知她们都是明慎湜的备用小妾,大清早跑过来,请安是假,提醒她不要忘了她们的用途才是真。想到这些,秦宝珠愈发觉得闹心,她甚为不悦道:“先让她们在外头候着,等我睡醒再说。” 这一睡便到了午时,秦宝珠是被饿醒的。她昨儿就没正经吃过饭,今儿早上又没用朝食,肚腹隐隐作痛。她略洗漱后,走到卧房里用碧纱落地罩隔开的一个小间,豆沙已经领着小丫鬟摆好饭食了。秦宝珠坐下一看,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正好摆在面前,旁边还配有七八碟子小菜,有碧丝和海蜇、木樨银鱼、时香瓜茄等,均是少而精,清淡而不腻的。她久未进食,肠胃偏弱,这些粥菜恰好养胃,足可见豆沙办事细心周到。 秦宝珠吃饱喝足,心情极好,这才想起春夏秋冬四女来,便问椰丝:“那四女可还在外头?” “还在外头侯着,没有娘娘的命令,她们不敢擅自离开。”说到那四女,椰丝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仗着容色好,又是娘娘的亲娘送的,刚才居然就在外头公然议论娘娘刚嫁来就失宠,还寻思着怎么爬上世子的床。别的她不清楚,可世子真真是拿娘娘放在心尖上的。否则,世子也不会在娘娘遇袭后,特地把她从影卫里挑出来,暗暗送到娘娘身边伺候,还要她日日一丝不漏汇报娘娘的起居。那四个庸脂俗粉,怎么跟娘娘比?世子连一眼都不会放她们身上。 “让她们进来吧,看看是什么事。”秦宝珠拂了拂衣襟,边喝着茶边吩咐。 春夏秋冬四女从大清早一直等到大中午,吹了两三个时辰的冷风,为了艳压群芳,一个个穿得又单薄,虽说她们实际上是准备给明慎湜的妾,可如今明面上还是丫鬟,卿正殿里又全是原来秦府荷院的下人,自然不怎么待见她们,她们连找个人捎件披风或取个暖手炉的人都没有,这会子人都冻僵了。听说秦宝珠终于召见,她们忙不迭进屋里去。正房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一进门她们就觉得浑身都暖起来了。 明间两边有花梨木雕缠枝葡萄纹碧纱隔扇,将东西次间与明间隔开,正中则设五扇花梨木嵌玉石喜上眉梢屏风,前置一宝座。春夏秋冬四女偷眼看去,只见秦宝珠正斜斜地坐在宝座上,头上戴着个乌纱髻,侧旁就只簪了一朵嫩黄的宫花。蛾眉淡扫,明眸善睐,脸色红润,樱唇不点而朱,没有半分弃妇的颓唐。她上身穿着件琵琶袖的销金眉子蜂赶菊纽扣儿淡秋香绿竖领对襟短袄,下面系一条深紫的杂宝折枝牡丹暗纹羊皮金百褶裙,裙摆处露出一点点红艳艳的弓鞋尖,愈发显得她脱了些少女的娇憨,带上了点儿媚态。 秦宝珠悠闲地品着茶,也没拿正眼看那四女。四女倒也乖觉,不管心里头如何嘲笑秦宝珠一进门就成了弃妇,面儿上是不敢无礼的,进了屋便齐齐跪下问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4章 冲冠怒世子为红颜 四女就是来请安露个脸,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东拉西扯说了一堆恭维的话,言之无物。秦宝珠不耐烦看她们表面谄媚,实际暗地嘲笑的嘴脸,直接打断她们的话头道:“我乏了,你们下去吧。说来你们就是我院子里的丫鬟,我这里也没那么大的规矩,连丫鬟都要早早来请安。你们该干什么就好好干,无事也不要老在我面前凑。” 四女的脸刷的白了,秦宝珠这话里头的意思,是不准备让她们近明慎湜的身了。不甘心地退出正房,尽管脸色有些难看,但四女能被常顺娘看上,也并非全无城府之辈。不过转瞬间,心里头便有了主意,脸色又舒展开了。主母一进门就失宠,难道还有用不着她们的时候吗?再不济,等主母怀上了,世子一血气方刚的男人,还跟着做和尚不成?那时正是用得着她们的时候! 打发了四女,秦宝珠深感疲惫,她揉揉眉心,暗道宅斗什么的实非她所长,光是对着心怀叵测的几个女人一会儿,她便有些撑不住了。万一日后明慎湜再立侧妃,封几个夫人,纳几房小妾,她天天应付这么些个人,岂不是要累死?但愿明慎湜能如以往所表现在人前那般不近女色,当然,男色就更不要惹才好。一提到明慎湜,秦宝珠又想起他昨日洞房花烛夜彻夜不归,又是一阵头疼。 “椰丝,什么时辰了?世子回来了吗?” “回禀娘娘,现在刚好是未时。世子……世子尚未回府。”椰丝看着秦宝珠强忍烦躁的脸色,有些艰难地回话。她是有心帮明慎湜美言几句,却是说不出口。 秦宝珠早就猜到明慎湜还没回来,否则,他早就应该出现在卿云殿了。“那他去了哪儿,有消息吗?可是在宫里头?” “已经派人去宫里头暗中打听过了,从昨晚到今日,世子都没有进宫。至于他去了哪里,府里没人知道,世子昨晚走前也没有告诉来宝他的去向。来宝说,世子是接了一封信后才决定走的。这信上写的什么,只有世子一人晓得。”现下来宝没事就往正门那儿守着,期盼世子一回来他就能接着。 这似乎有点奇怪呀。秦宝珠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什么,干脆把这烦人的事情丢开。反正离明日三朝回门还要到明日呢,明慎湜他……大概赶得及回来吧……世子妃回门,世子不陪同,不但于礼不合,还会丢尽皇族的脸面,更是打当今陛下的脸——这门婚事可是陛下亲自下赐的。想来他就算真要干出连回门都不出现这种事,也得衡量衡量这其中的得失利害。 此时,来宝经通传,进来小心翼翼问禀道:“娘娘,您看是先熟悉一下这府里头上下人等,还是先看账本?” 明慎湜一直独自常住京城的静王府,中馈一直由来宝代管,如今有了主母,按理当然要全部交上去。别看来宝人小,他可是特会看脸色,尤其是他家世子的。他跟在世子身边这么久,自然清清楚楚晓得,这位新出炉的世子妃绝对是世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儿。这世子妃,一定要巴结好了!指不定以后这大腿在府里,比世子的还要管用。 “不忙,”秦宝珠想了想,道,“我想先在府里逛逛,熟悉一下。不知来宝公公可为我带个路?” 这番话吓得来宝跪下道:“娘娘如此客气,折煞小的了。您有什么吩咐,小的一定尽心尽力办好。” 秦宝珠上一辈子生活在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这一辈子幼时生活困苦,后来回到秦家,却也一直是小门小户,不曾遇到过这样因自己一句有点客气的话,就诚惶诚恐下跪请罪的。终是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是彻底不同了,她有些不自在地抚了抚腰间垂下的禁步,对来宝说道:“你起来罢。我就在府里随意转转。” 今儿天气倒是很好,凌晨时分秦宝珠前往云清宫奉茶那会子风大了些,如今过午,秋阳暖熏,不冷不热的,正好闲逛。秦宝珠推拒了来宝自荐带路的请求,只带椰丝一人,毫不声张地出了卿云殿。一路随意走动,也没遇见几个人,看来今早觉得静王府人少,还真不是她的错觉。王府里各处殿阁修建得大气庄重,园景也并未过多修饰,虽秀美不足,但自有一番别处不曾有的拙趣。 走着走着,秦宝珠觉得有些乏了,也不知此时到了何处,正欲吩咐椰丝找个地方歇歇脚,却听得前头一阵嘈杂。秦宝珠不禁皱眉,静王府怎的治理如此不严。本不欲理会,可这声音越来越大,竟提到世子妃如何如何的话语。转身的脚步一顿,秦宝珠上前数步,转个弯,就看到两个宫娥并三个小内侍站在假山旁边,旁若无人地说笑。 “哎!晓得不?今早世子妃一脸晦气,大喜的日子里就没笑过。也是,怎么笑得起来?”稍年轻一些的那个宫娥一脸的八卦,用手肘捅捅站在她旁边那个年长的宫娥。 这的一番话引来她对面站中间那个內侍的一声嗤笑:“你又不在云清宫或是卿云殿伺候,怎的知道世子妃脸黑不黑?” 那宫娥见有人不信,有些急了:“我说的千真万确,话可是从云清宫传出来的!” 另两个没出过声的內侍也附和道:“没错,府里头都传遍了,这新的世子妃不得世子欢心,以至于世子洞房之夜拂袖而去。” 年长的宫娥掩嘴一笑,说道:“是了,世子到现在都没回来,也不知去了哪个红颜知己那里。” “说不定是去了哪个小倌那儿呢!” 此话一出,五人都意味深长地笑了。 秦宝珠垂下眼,掩住眼里的怒火,就算是泥捏的人儿,被人背后这么嚼舌根,也不可能不生气。可她这一肚子气却发不出来。是,她现如今是堂堂静王世子妃,可也只不过名义上的,这些人有一句倒说对了,一个新婚之夜便遭抛弃的世子妃,哪里有什么立场处置这些人? 椰丝也是不忿,见秦宝珠呆立不动,面人似的毫无反应,不免着急:“娘娘,这起子小人,当狠狠惩罚,以儆效尤。” 秦宝珠苦涩一笑:“我哪里有资格在王府逞威风?” “娘娘……”椰丝嚅嚅,差点冲口而出,说您就是世子心念念的人儿,怎么没有资格了。 秦宝珠闭了闭眼,平复下怒气,方又故作淡然道:“走吧,我累了,回卿云殿。” 抬起头,她脚步一顿,却见对面不远处明慎湜铁青着脸站在那里,直勾勾盯着她,也不知站了多久。秦宝珠见状,刚压下去的怒火又噌的一下全冒出来了。什么人啊,这是,洞房花烛夜不见人影,现在还有脸给我摆脸子?狠狠回瞪一眼,秦宝珠头也不回,怒气冲冲直回卿云殿。 明慎湜刚把皇帝安全送回宫里,立刻急匆匆赶回王府,不成想撞见几个宫娥內侍在传这些碎言碎语,败坏他的名声也便罢了,居然还攀扯上秦宝珠,而且偏生让她抓个正着!实在可恶!瞧着秦宝珠方才离去的脸色,恐怕气得不清。明慎湜越想越发生怒,既气自己行事不周,害得秦宝珠被人取笑,又气这些下人没规没矩,乱嚼舌根。 “这几个人面生得很,在哪里当差的?”明慎湜转头问落后他半步站着的来宝。王府虽大,但他一直嫌弃人多烦扰,所以伺候的下人并不多,且大部分都是年纪偏大的內侍,以及几个粗使的婆子,几乎没有年轻的宫娥。府里有哪些人他心里有数,这几人女俏男俊,还真是没什么印象。 来宝小心翼翼瞅了一下明慎湜的脸色,见他从来都是板着的脸孔居然出现了怒意,吓得不敢再乱瞄,慌忙回道:“先前暖芳堂那边说怕京城这边人手少,不好准备世子你的婚事,就派了好些个人跟随王爷过来,说是来帮帮忙。”眼见明慎湜的脸又黑了几分,来宝忙又补充道,“小的也没敢让他们靠近卿云殿,都是让在偏僻的院落做些洒扫的粗活。” 那几人此时丝毫不知早先后被世子及世子妃听了壁角,仍旧旁若无人嘻嘻哈哈说着府里这两天的流言。 “好大的胆子!”明慎湜从藏身处站出来,厉声喝道,“下不言上,本世子竟不知王府的规矩松散若斯,连阿猫阿狗都能议论主子!” 那几人说得正忘乎所以,猛然被呵斥,一看是明慎湜,那脸色阴沉得像那暴风雨前乌云压顶的天空,双腿立时软了,扑通一声跪下,磕头请罪,不过几下就头破血流,显然是实打实的,不敢弄虚作假。明慎湜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冷声问:“这些话是你们自己猜测的,还是从什么人哪里听来的?” 那五人面面相觑,不知明慎湜何意。只是尚未回话,又听得明慎湜那冷得如同冰渣子一样的声音传来:“你们可想好了,若是有半点虚言,或是为他人遮掩,本世子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你们是从阳州那边来的,想来对我的名声也是知道一二!” 那五人听得此话,心里皆是一颤,这位爷在阳州静王府的名声可不算好,下人中可都传遍了,说是刻薄寡恩、心狠手辣,谁要是撞在他手上,不死也脱层皮。他们顿时收了侥幸的心思,立刻招认了是从云清宫一个叫小高子的内侍那里传出来的这些闲话。 小高子?明慎湜双眼一眯,这名字可没听过。来宝察言观色,适时在他旁边提醒道:“这小高子也是从这回从阳州那边过来的,是承奉副颜柄富手底下得力的人。” 小高子这种小鱼小虾明慎湜是不认识,可颜柄富他熟得很,那可是暖芳堂的管事太监,那个女人底下第一得用之人。自从父王常居太瑞宫,潜心修道、不问俗事之后,暖芳堂一手把持王府上下,这颜柄富自然也鸡犬升天。这回父王为他的亲事进京,颜柄富也跟着来,不消说是暖芳堂的手笔。他早就暗中留意了,却不料暖芳堂原来意在秦宝珠。他可以不在意暖芳堂对他的暗杀和种种污蔑,但秦宝珠是他的逆鳞,他立誓要放在心尖上好好疼宠的人,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一丝一毫! “把这几人捆到前廷去!召集府里头的下人,无论是原来的还是阳州那边来的,两刻钟内都到前廷,若有谁敢不到,他以及跟他同在一处办差的人都一律打五十板子,放去矿山!”明慎湜冷冰冰扔下这几句话,大步往前院走去。来宝抚住胸,心有余悸,暗道,五十板子下去,不死也要脱去半条命,即便侥幸活下来,去了矿上那就更是生不如死。至于这几个,来宝怜悯看向面前吓瘫在地的五人,必死无疑。 明慎湜素来是个令行禁止的人,在京中王府里积威甚重,不须两刻钟,上至郭承奉正,下至粗使的婆子,全都聚到前廷来了。 颜炳富带着小高子不紧不慢走到前廷的时候,见四周围着一圈神情肃穆的府兵,明慎湜正立在台阶上,冷森森地看着底下众人。而已经到了的下人,连同那绑在条凳上的五人也大气都不敢出,院子里在诡异的安静里酝酿着风暴。颜炳富早听闻了事情的经过,那条凳上的五个蠢货背后议论世子妃闲话还被抓个正着,打死活该。这事的源头在他,从阳州临行前他得了暖芳堂的授意,要离间世子和世子妃。所以听闻世子在洞房花烛夜居然跑了,他大为高兴,直道天助我也,让小高子特意把这些风言风语传出去,果然不到半日,传遍了王府,想来无需到明天,京城里都会传开来。 现在看世子的脸色,显然正在大怒之中,不过他并不担心这把火会烧到自个身上。一来,自从郭承奉正随王爷移居太瑞宫,他身为暖芳堂管事,又是承奉副,在王府内廷已是仅居暖芳堂一人之下,连府里其他哥儿姐儿都对他客客气气的;二来,这次的闲言闲语,他并未当着人面传过半句,抓贼要拿赃,他可是清清白白的,任谁也说不出他的半句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5章 世子与妃三朝回门 两刻钟后,来宝踩着点回禀明慎湜,各殿阁的下人均已到齐。明慎湜点点头,眼神如刀忽往颜炳富所在之处一扫,原本还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颜炳富心头一跳,尚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就听得上面喝道:“左右,把承奉副颜炳富及内侍小高子拿下!” 他惊讶地猛一抬头,下意识分辨道:“世子,不知老奴犯了何事?” 王府府兵属王府护卫指挥使司,直接归静王管辖,自从静王修道后,实际上便以世子明慎湜为主了,跟內侍分属两方,此时自然不管颜柄富和小高子是何身份,立时就有人上前,一左一右夹住他们。颜柄富拼尽力气挣扎,可他不过是一介内侍,平日里又养尊处优,哪里敌得过如狼似虎的府兵。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大喊:“臣乃秩从从六品的承奉副,世子怎可不经审理司审理便无端让人将臣拿下!臣要见王爷!臣要见王爷!”他这一喊,明慎湜更是暴怒,直接下令塞住他的嘴巴。颜柄富和小高子被府兵按在条凳上,剥去裤子绑了个结实,嘴巴也被塞住,只能发出呜呜地叫声。 明慎湜不再看他们,而是用森冷的目光,从左至右缓缓将下头站着的众人扫一遍,众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恨不得藏到地底去,生怕被揪出来。 良久,明慎湜才一字一句高声道:“不管你们觉得谁才是府里主事的人,但有一条,若有人敢对世子妃不敬,打死不论!颜柄富擅传不实之言,又有旁人帮着兴风作浪,本世子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决不允许这等以下犯上之人留在府里。今命府兵对他们处以棍刑,打死为止!”他话音刚落,便有数名府兵手执军棍,上前行刑。这军棍跟普通的板子可不一样,是专门针对违反军纪的兵士的。兵士们皮糙肉厚,又体格强壮,吃上二十棍也都受不住,加上这回又是兵士执棍,力气可比内廷行刑的内侍大得多,每一棍都是实打实的。颜柄富等人身娇肉贵,四五棍下来已是惨叫连连,十棍过后屁股上更是一片血肉模糊,待到十五棍下来,已经是叫不出来,昏死过去。却不料他们一昏倒,立时便有人上来泼下一盆冷水,好叫他们清醒清醒,再继续行刑。不过他们也没熬多久,二十棍上下就没气了。兵士探得他们已经死透,回禀了明慎湜,明慎湜眉头也不皱一下,挥挥手,兵士便将几人尸体拖下去。那些条凳及四周还溅有不少颜柄富几人的血,不但刺目得很,还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在场诸人平日里都在内廷办差,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个个屏声静气,动也不敢动。有那胆小的,还有那曾经也传过秦宝珠闲话的,双腿直发软,几乎都要站不住了。 “若是再有言语或行止对世子妃不敬的,颜柄富等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在场诸人纷纷下跪,保证绝不敢对秦宝珠有不敬之意,明慎湜这才准他们退下。明慎湜冲冠一怒为红颜,本来因洞房花烛夜之事而看轻秦宝珠的,这下全都起了敬畏之心。 秦宝珠在卿云殿隔间的小书桌上练字练得差不多的时候,椰丝从前廷回来了。搁下笔,她抬头问道:“世子召集王府里所有内侍和宫人,为了什么事?跟那五人有关?” “是呢,”椰丝嘴边隐隐含着笑意,回道,“世子查明对世子妃的那些不敬之辞,都出自颜承奉副及他手底下的小高子,便命府兵抓了他们,连同那胡乱嚼舌根的五人一同处死,我们都是奉命去观刑的。世子明令,再不许王府里头有人对你不敬。” 秦宝珠闻言有些惊讶,再细一问,更惊讶了。传谣一事可大可小,颜柄富身为承奉副,属王府承奉司,在内廷里仅在承奉正之下,乃是实权人物,而此罪并不至死,明慎湜甚至连证据都拿不出来,二话不说就将他打杀了,还真是如外界所传,手段狠辣。 不过话说回来,他这是在向我示好?秦宝珠想了想,觉得自个是否太过自恋,最终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 且说明慎湜处置了颜炳富等人,吩咐来宝去召良医,便直接去了卿云殿前殿的书房。他今儿上午护送皇帝回宫后,心中牵挂秦宝珠,只让御医草草包扎伤口就马不停蹄赶回来了。方才一怒之下,行止之间牵动伤口,似有裂开之势。他不愿秦宝珠看到后为他的伤势担心,省不得要重新上药并包扎一番。 良医所的夏良医擅金镞科,饶是他经验丰富,揭开明慎湜身上染血的绷带,也不由吓了一跳。那最大的伤口横亘整个胸前,长且深,皮肉向两边卷开。先前显然是简单上过药,此刻又崩裂开来,一直在渗血,显得尤为狰狞。除此之外,他的身上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不下十数个,可想而知他经过了怎样的恶战。 来宝先前不知明慎湜身上带伤,如今见到那些可怖的伤口,不免心疼他家世子,口里直念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夏良医处理好伤口后,又开了一剂汤药,临走前瞥了一眼明慎湜的脸色,有些犹豫道:“世子伤势严重,宜静养一段日子。这……虽是新婚燕尔之时,最好还是先缓一缓……缓一缓……”缓一缓什么,不言而喻。 来宝瞧见他家世子愣了一下,继而板着脸点头,只是耳尖处瞬间红得滴血。 明慎湜回府时已经是下午,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就快到晚膳时分了。来宝见机提议:“世子,不如小的去内殿那边说一声,让今晚摆你的膳食?” 明慎湜对此亦是十分雀跃,但想起先前秦宝珠瞪他的那眼,又改变了主意,他神情失落地叹道:“昨儿弃她而去,也不知她该怎么怨我。” 来宝倒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为的,进言道:“世子好生跟世子妃解释一下,她肯定不会怪你的。” 明慎湜摇摇头,没再在这问题上纠缠,转而询问起从昨夜到今日秦宝珠的诸事来。来宝不敢怠慢,一五一十细细说与他听。明慎湜越听,这心就越沉入谷底,单是听来宝的叙述,他都觉得自个罪大恶极,简直不知要如何挽回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才好。 他在屋里烦躁地踱来踱去,也找不到什么补救的法子。不知不觉地,就从书房走到卿云殿的内殿去了。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站在了新房之外。他制止候在外头诸人的行礼,也不让她们出声。 屋里头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听得不甚清楚,他静静地站在门外,想象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脸上现出温柔之色来。良久,他吩咐外头的人不要跟秦宝珠说他来过,这才略带惆怅地转身离去,没有惊动屋里的人。先这样吧,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害怕看到她怨怼的眼神。反正明日要陪她回门,总会见着她的,不急不急。 秦宝珠已经知道明慎湜回来了,想到晚上总会有那么一回,心下不免忐忑。虽说她认识明慎湜的时间不算短,可除了上次六月六因遇险而与他相处过数日之外,也不过才见过几回,话都没多说两句,实在谈不上有多熟悉,就这样赶鸭子上架般做那不可言说之事,实在别扭。她惴惴不安等到晚膳,又等到月上柳梢头,却不见明慎湜半个人影。他应该不回来了罢?秦宝珠松了一口气,又莫名有些不虞和失落:洞房花烛夜不交代一声就跑了,如今回来也不回房,这是在到底是对她有多不满?新婚之夜抛下发妻,难道不来解释一下? 一夜睡得不甚安稳,秦宝珠翌日早早就起床了。用过朝食,她问椰丝:“回门的礼物可备好?世子在哪里?”由不得她不担心,她可以不介意明慎湜不来她房里,但回门这关乎她父母脸面的事,可不要又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椰丝看出她的担忧,安慰道:“娘娘不必担心,回门的礼物早按规制准备好了的,花银、杂色纻丝、酒果、供用器皿等样样齐备。刚才你传膳的时候豆沙已经又去检查了一遍,这会子想必来宝已经带着礼物出门了。现在也快到吉时,世子马上就出门,待我帮你打扮好,你也可以后脚跟着出去了。” 秦宝珠这才放下心来,在椰丝的伺候之下穿戴好世子妃的常服,在仪仗的簇拥之下,浩浩荡荡往秦宅而去。她进到秦宅中堂时,明慎湜已经和秦持重、常顺娘互相见过礼了,坐在堂上正中,此时正好是秦真珠上前去拜见他。秦宝珠看她含羞带怯,娇滴滴地望向明慎湜,心里冷笑一声,觉得膈应得很,暗道你都已经有婚约在身,定亲的缘由又是清白有损,小动作再多也不可能搭上明慎湜! 明慎湜本就不耐烦看秦真珠假模假式的蠢样,一见秦宝珠鲜妍明媚地进来,眼睛一亮,整个心神都被吸引住了,哪里还理会秦真珠恶心的媚眼。 “父亲!母亲!”不过才出嫁两日,秦宝珠却已经开始想念父母了。她抑制住激动的心情,按礼在秦持重和常顺娘跟前行了四拜礼,上了座。接着是亲属来见,秦家高堂只有秦老夫人,但她卧病在床,不便出来相见,而二姐儿秦贵珠早已出嫁,所以出来的人就只剩下耀哥儿和待字闺中的秦真珠。 耀哥儿比秦真珠年幼,但他是长子嫡孙,自然是打头。他还小,却已经能一板一眼给秦宝珠行揖礼,稚声稚气地问好。秦宝珠笑着连说“好”,又转头对秦持重道:“耀哥儿的功课,父亲还是不要放松才好。”虽因她之故,耀哥儿基本与仕途无缘,但读书并非仅为做官,好好培养,指不定日后能在他处大放光芒。 秦持重摸着山羊胡子,连连点头称是。当今圣上给秦宝珠赐婚后,他想到聪慧的儿子日后无法走上仕途,曾心灰意冷一段日子,但经常顺娘开解,他本人又对功名不太执着,倒也认了命。都说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不能做官,做个大儒亦是甚好,于是他对耀哥儿的功课越发严格。秦宝珠所言,正好说到他的心坎上。 秦真珠见礼的时候,秦宝珠仔细打量了一下她,这还是自从秦真珠给秦老夫人下毒事发,被软禁后她们第一次相见。秦真珠这些日子以来显然是不太好过,瘦了许多,那原本巴掌大的精致小脸都有些凹陷了,再加上桀骜的眼神,平添两份刻薄之相。 秦宝珠却是不知,秦真珠被软禁在桃苑之后,日夜被妒忌和不甘所折磨,她的所思所想,不过是又被秦宝珠超她一头,怨天怨地怨恨命运的不公。当她在秦宝珠出嫁那日,听到传来鼓乐声声,气得整个脸都扭曲了,把屋里能砸的都砸碎了,诅咒秦宝珠被明慎湜休弃,不得好死。可惜没有人搭理她,连伺候她起居的小丫鬟都跑到前面看热闹、讨赏钱去了。 今日秦宝珠回门,秦真珠终于能出来半日,她将自己好好打扮一番,穿上新造的时兴衣裙出门——她虽被软禁,常顺娘在并没有衣食上对她有半分短缺。因着秦宝珠成亲,府里上下都做新衣裳,她也新得了一套衣裙。只是却不料才走到前院,她就看到一群青衣内侍吹吹打打送来回门礼,听着他们唱出礼单:花银三百两;杂色纻丝二十三匹,红绿罗销金束子九十六个;北羊四只,红绿绢销金盖袱四条,红麻索四条;酒四十瓶……锦靠褥二个:绿纻丝边,黄棉布骨子,黄绢里,棉花装;红素油绢雨衣二副;红油仪仗木架二座。她逼着自己从头听到尾,妒忌得快发狂了。这些好东西,不过是王府里的九牛一毛,王府里所有东西本应该是她的!这些风光也本应该是她的!她比那个土包子长得美,比那个土包子有才气,凭什么是那个土包子嫁给英武不凡的静王世子,成为高高在上的静王世子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6章 情切切慈母再嘱咐 秦真珠真想把回门礼物都砸了,可是她不能,要是她敢砸,立刻就会有人把她抓到监牢里头去。她要忍,等待会见到了静王世子,她要使出浑身解数,令他怜惜自己,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可惜她太过高估自己,明慎湜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她的媚眼都喂了狗。反而是秦持重和常顺娘将一切看在眼里,待明慎湜和秦宝珠回王府后,秦持重骂她烟视媚行,有失秦家家风,重又把她关在桃苑,来个眼不见为净。常顺娘可就没有秦持重这么好说话,命人将她屋里的各色陈设和解闷的玩意儿全收走,只留下光秃秃的家具,而且顿顿送来的都是清汤寡水,又叫那个伺候她起居的小丫鬟无事不用在桃苑里面陪她,美其名曰修身养性。结果秦真珠过得堪比那修行的姑子,真真是苦不堪言,这已是后话了。 且说一番礼数之后,秦真珠并没有如愿以偿勾引到明慎湜,连话都没能说上半句就被直接送回冷清清的桃苑。此时离饭点还有一段时间,秦宝珠提出要去探望一下病中的秦老夫人。她对这个祖母谈不上喜欢,甚至有些厌恶。可到底那是长辈,孝道之下,她怎么也绕不开的,还不如主动提出,顺便博取一下秦持重的好感。果然,秦持重见她提出要见祖母,老怀大慰,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秦老夫人的萱堂如今十分冷清,因着大夫交代要静心养病,所以萱堂再不现以往丫鬟婆子簇拥的热闹场面。下人们在里头当差,连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自然也不敢随便聊天,就怕吵到里面躺着的那位。明慎湜与秦宝珠进去的时候,屋里门窗紧闭,大白天的还垂着帘子,地龙烧得很旺,竟比大夏天还热,空气里透着一股子暮气沉沉的味道。秦宝珠皱了皱眉,人在生病,更应该打开门窗透气,可这里头空气如此浑浊,怎么好养病。于是她低声朝秦持重建议道:“父亲,祖母身体不好,这屋里怎的还如此憋闷?不若让下人们开下门窗吧。” 秦持重却不同意:“你祖母的病可不能吹风。” 常顺娘从旁边伸出手来,在秦宝珠的手心捏捏,朝她微微摇头,秦宝珠见状,就没有再多说了。 里屋传出两三声咳嗽,沉闷而无力,秦持重面带忧虑之色,加快脚步走到老母亲床前。秦老夫人身上盖着厚重的棉被,头朝里面,一动也不动。 “母亲,儿看您来了。”秦持重站在床边,探身向前,一边给她掖被子一边轻声叫道。 棉被下的身子似乎动了动,秦老夫人缓缓转过头来,看到儿子,只稍稍点头。 “母亲,还有您嫡亲的孙女和孙女婿,今日三朝回门,特意探望您来了。”秦持重侧了下身子,明慎湜与秦宝珠顺势上前。 秦宝珠一阵子不见秦老夫人,发现她又苍老了许多,脸上又瘦又干,沟壑纵横,眉眼耷拉着,头发几乎全白了,不说还真没人能看出来她才五十上下。 “祖母,宝姐儿看您来了,哪里不舒服吗?”秦宝珠垂头看着她,想起当年自己刚从甘明镇回来,初见她的情形。那时她略微发福,面色红润,算计起自己的孙女来精神头十足,跟如今这干瘦老太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秦老夫人勉强睁开眼睛,扯心扯肺咳两声,虚弱道:“哦,真姐儿,你来啦?我的肝儿,外边日头烈,可别晒坏了,让丫鬟仔细给你打伞。”说完,又无力地闭上眼睛。 秦宝珠一怔,转头看向父亲。秦持重叹息道:“最近你祖母越发认不得人了,有时候精神头好,说上两句,却只记得以前的事。” 看来秦老夫人也是油尽灯枯,熬着日子罢了,尽管秦宝珠不喜欢她,也不免要唏嘘两句。 他们一行人并未在萱堂逗留太久,略看一看秦老夫人就离开了,主要是怕人多吵到她静养。 午膳时分秦家正式宴请回门的女婿和女儿,就在正厅里摆下两席,中间用一个轻纱的落地座屏隔开。里面那桌自然是内眷,其实也就常顺娘和秦宝珠,耀哥儿年纪小,也跟着陪坐里桌。外面那桌是秦持重与明慎湜翁婿二人。秦宝珠那桌自不必说,母女二人其乐融融,耀哥儿的童言童语不时穿插其间很是欢乐。秦持重这桌一开始还有些冷场,但明慎湜有意与泰山交好,况且他自幼便在宗学进学,教授的先生俱都是大儒,且又去过不少地方,无论是学识还是眼界,都是普通人无法比拟的,所以没一会儿他们两人就抛开了身份高低,把酒言欢,使得秦持重对明慎湜大有相逢恨晚之意,对这个女婿满意之极。 饭后秦持重意犹未尽,邀明慎湜一起去书房继续讨论学问。常顺娘打发耀哥儿去玩,拉着秦宝珠回到榴园,下人们纷纷上前来贺喜,秦宝珠大手一挥,一个个都得了赏银,乐得她们伺候起来更加殷勤。母女二人在内室坐定,左右上了茶果,常顺娘将人全都遣了下去,才拉着秦宝珠的手,关切问她:“你跟世子……他对你可还好?”先前她看女儿,虽然梳了妇人发髻,显得比以前娇媚一些,可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而且女儿跟世子之间似乎也太客气了些,怎么瞧着都不亲密,好像就跟出阁前没什么两样。当时那样的场合,她也不好询问,现在只有她们母女二人,她就迫不及待问出来了。这嫁人对女子可是顶顶重要的事,要是所托非人,下半辈子可就有得熬了。 秦宝珠不自在地喝了一口茶,洞房花烛夜无故消失,到现在都没给个说法,这算不上好吧?不过她可不敢对常顺娘直说,除了徒她惹担心,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对我很好。我刚嫁过去,有下人不服我的管教,他还亲自出面替我教训他们。”这话半真半假,秦宝珠说得心里直犯虚,不觉加重了语气。 常顺娘没发现她的异常,也没想到一向贴心的女儿会在这种事情上瞒着她,闻言倒是信了十足。但还有一点她也不放心的,京中可是一直都有传言明慎湜好男风,就追问道:“你们成亲那晚,世子可有对你……对你……”常顺娘伸出两根手指,慢慢贴在一起。 一开始秦宝珠还以为那晚的事情已经从王府传到了外面,让常顺娘听到了什么风声,心里未免一惊,待看到她的比划,立时明白她所问的是什么,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尽管她的芯子里是个正宗的现代人,也没有豪放到能跟母亲谈论自己房中事的程度啊! 常顺娘见秦宝珠不答话,就有些着急了:“你没有看娘给你的秘戏图吗?还是世子他不愿意……” 秦宝珠羞恼地打断她:“娘,别问了,我们好得很!真的!” 常顺娘得到肯定的答复,这才全然放下了从秦宝珠出嫁那天起就悬着的心。放松之余,她忍不住提点女儿两句:“如今你也嫁人了,为人妇的道理,娘相信你都懂。但是有一条,这世上的男子,刚跟你成亲的时候对你是千好万好,可这不能长久。现在要紧的,就是趁着现在还蜜里调油的时候,怀上个孩子,生下世孙才算是能立稳脚跟。你是世子明媒正娶的世子妃,上了皇家玉牒的,又有儿子傍身,任凭日后世子有多少个女人,都越不过你去。娘给你准备的那四个女人,你不要觉得膈应。她们都是貌美又没头脑的,卖身契在你手上,最好拿捏。等你怀上了,就选一个给世子做通房,千万不要因为心里不高兴,让那些个有心计的狐狸精趁机勾搭上世子。” 说来说去,又转到给明慎湜找女人的头上了。秦宝珠有些泛酸地想,一个男人要找外面的女人,谁拦得住?倘若明慎湜真找上别的女人,我还嫌脏呢。他要找,随便!到时候大不了跟他老死不相往来,各过各的日子,我才不稀罕他。 母女二人坐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就到了秦宝珠回王府的时间。依依不舍告别父母,秦宝珠心情低落回到了王府,连晚膳也提不起劲,只略吃几口,就早早洗漱歇下,全忘了这屋里还有一人未归,倒让鼓起勇气来内殿的明慎湜吃了个闭门羹。 待翌日起来,秦宝珠才忽然想起如今自己已经成亲,怎么说昨晚也该等一等明慎湜,不应那么早就自顾自去睡的。脸一红,忙问椰丝昨晚明慎湜是否来过。她心里倒是期盼着他没来过,可惜椰丝一句话就戳破她的侥幸:“世子昨晚亥时没到就回来了,还在门口徘徊了一小会儿。” “怎么不叫醒我呢?”秦宝珠心虚地问道。 椰丝笑道:“世子心疼娘娘昨日劳累,吩咐不要叫醒娘娘,就回去书房睡了。” 这样啊,看来明慎湜还是体贴人的?秦宝珠不禁回想起当初坠崖,明慎湜就跟着自己在一起,还护送她回家,一路规规矩矩,但又小心照顾着她,帮了她许多。莫非他还真的是个暖男?可成亲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仔细想想,他那晚无故失踪,确实不太像他的行事风格。 明慎湜与秦宝珠这门婚事是当今陛下赐婚的,且明慎湜为皇家子弟,跟陛下的关系极为亲密,婚后怎么着小两口都要进宫去走一遭的。既然连三朝回门都过了,明慎湜自然是要领着秦宝珠进宫里去露个脸的。 按明慎湜的说法是到宫里转一圈,其实就是朝见君后,也是要按品级穿戴才可进宫的,秦宝珠是世子妃,自然免不了一番折腾。头上要戴七翟冠,内搭青色胸背金绣云凤纹鞠衣和四袄子,用青线罗大带系好,悬挂玉花彩结绶及玉佩,外穿真红大袖衫,束玉革带,然后披上深青纻丝织金云霞凤纹霞帔,手执玉谷圭,脚踏描金云凤纹的加珠青舄。她真的怵这一身行头,美则美矣,可是头上身上全都十分沉重,就为这个,她以后对进宫朝见还是能躲则躲。 世子和世子妃的仪仗进了宫,但不能直接进内廷,所幸皇帝及皇后体恤,派了轿子来接。因为天气冷,轿子围得严严实实,秦宝珠第一次进宫,对宫里很是好奇,可是她不敢胡乱掀开帘子来瞧,生怕一个不小心犯了谁的忌讳,或是直接触怒龙颜凤颜,小心谨慎总归没错。前世很是流行宫斗的小说和影视剧,她可没少看,印象里全是这个小主无意中做了件很平常的事就被炮灰了,或者那个妃嫔又被谁陷害殒命了,皇宫被描述成一个华丽辉煌、步步陷阱的地狱。 明慎湜及秦宝珠被引到御花园,皇帝和皇后正在园子的一隅。争妍斗艳的菊花一盆盆的堆了好大一块地,旁边平坦处架起个卷棚,下设有石桌,帝后二人相对而坐,煮茶赏菊。秦宝珠远远的瞧见许多宫娥内侍簇拥着他们,心里头就更紧张了,走路几乎都要同手同脚的。她怕呀,帝王不就是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喊拖出去砍的么?她可是很爱惜自己的小命的。明慎湜就在她的旁边,发现她浑身僵硬,知她紧张,不知怎的就落后半步与她平齐,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道:“别怕,陛下跟皇后都是很亲切的,我又是陛下多年的伴读,他们不会为难你的。而且今天并非君臣之间的会见,而是亲戚间的相聚,你不必拘谨。” 莫名的,秦宝珠的心就平静下来,她深呼吸几口气,朝明慎湜感激地笑笑,举止已经自然起来。她却不知,明慎湜先前甫一抓住她的手,脸上虽一本正经,其实整个人都雀跃起来,心里头一直在感叹自家的娘子的手好软好滑,耳尖都红了。待到秦宝珠朝他笑,他更是心神一震,人都变得晕乎乎了,眼前尽是她的笑容,什么皇帝皇后,什么朝见,全都给抛诸脑后。他的脸还板着,可那亮晶晶的眼神却已经出卖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7章 世子夫妇入宫朝见 帝后二人见明慎湜与秦宝珠手牵手行来,不由都一愣。大璋朝重礼,即便是夫妻,也断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手牵着手。更何况,明慎湜素来冷情,对接近他的女子不假辞色,却不料才刚成亲,就公然牵着世子妃的手,实在令人侧目。 依礼拜见过帝后,秦宝珠不着痕迹打量他们。只见皇帝着一身宽袖的道袍,不过比明慎湜大一两岁的模样,浓眉入鬓,脸型方正,颇有威仪。皇后则是上穿百子方领袄,下系织金马面裙,脸若银盘,眉目舒展,算不得绝色,但十分端庄大气。他们都是穿着便服,想来明慎湜说得没错,帝后更多的是把这次会面当成亲戚之间的走动,而非君臣相见。 秦宝珠悄悄打量他们之时,帝后二人也在打量秦宝珠。见她柳眉杏眼,鸭蛋脸儿淡敷脂粉,透出健康的红润,难得的是目光清澈,举止有度,行礼不错一丝一毫,其气度不输世家大族调|教出来的女子,心里俱都暗暗点头。 皇帝爽朗笑道:“当初孟清特意向朕讨赐婚圣旨时,朕就十分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让他如此上心。如今终于见着了,梓潼,你看,静王世子妃是不是远胜那些矫揉造作的千金?难怪孟清巴巴地请婚了。”皇后在旁也连声附和。 什么!居然是明慎湜主动要来的赐婚?秦宝珠震惊之余都忘了这是在御前,直接就扭头看向身旁的明慎湜。难怪!她家不过是一普通的举人家,也不认识什么皇亲贵胄,当时赐婚的圣旨一下,她家上下都琢磨了许久,到底是什么缘由才入了当今圣上的眼,却原来远在朝堂的皇帝是因为明慎湜的主动请求才赐的婚! 明慎湜本来是不欲让秦宝珠知道这些的,哪料皇帝毫无预兆的就给当面戳破。他恼羞成怒瞪了皇帝一眼,却引来对方的哈哈大笑:“难得难得,孟清居然害羞了。” “陛下!”明慎湜的语气沉了几分。 皇帝知道他脾气,见好就收,不再调侃这个永远板着脸的堂弟,开口邀他道前面一同赏玩一盆极为珍贵的新品菊花。明慎湜给了他一眼,他们打小就一起长大,一起挨过罚写大字,一起抄过课业,一起捉弄先生,一起跟其他皇室宗亲子弟打架,焉能不知他此刻的打算?不过是想让皇后单独跟秦宝珠聊聊罢了。至于聊些什么,他不清楚,但总归不会是为难秦宝珠的。 不过他还是怕秦宝珠不自在,便同她多解释两句:“我随同陛下到前面走走,你在这儿跟皇后娘娘说会子话。我离得不远,有什么事你叫一声便好。” “好啦,又不会吃了你的世子妃!别婆婆妈妈了,快来!”皇帝当先离了石凳走出去,明慎湜安抚地看一眼秦宝珠,也就跟了去。 说来,经过最初进宫那时的紧张,秦宝珠现如今镇定多了。大概是因为有明慎湜在旁吧,她朝明慎湜的方向看一眼。回过头来时,却看见皇后笑吟吟的脸。 “果然是新婚夫妇,一刻也离不了呢。” 秦宝珠微敛眉眼,这话她不好接,只得作出一副新嫁娘害羞的娇态来。果然皇后没有再继续打趣她,挥退近侍,看着秦宝珠的眼神愈发柔和:“都言人生有三大乐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你成亲那晚,委屈你了。” 秦宝珠狐疑地抬头,却见皇后眼底含着淡淡的歉意,她心中一动,莫非那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又跟皇帝或者皇后有关,所以明慎湜才不得不离开,且不好泄露行踪?果然,只听得皇后继续道:“其实是陛下在京郊遇刺,所幸得静王世子拼力救护,到第二日又躲开刺客追杀,护送陛下回宫。世子对陛下忠心一片,陛下不会忘的。陛下说这件事要是不告诉你,恐怕你会多想,世子那么看重你,陛下不想他为难,所以才让我跟你说一声。只不过,这件事牵扯甚大,还望世子妃暂时不要外传。” 皇后这一番话,使得秦宝珠不可谓不大吃一惊,她刚才也略猜到那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可没想到居然是皇帝遇刺。须知即便是在提倡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一国首脑遇刺也是举世震惊,更何况是在这皇权至上的大璋朝!也无怪乎明慎湜没有跟她透露半个字了。 秦宝珠闻言有些脸红,先前自己胡乱猜测,还真是小肚鸡肠又矫情。也是,如明慎湜这般一本正经的人,即便是对她有所不满,也不会做出那等落了下乘的事。而且,她并不觉得皇后有欺骗她的必要。一来,以皇后的身份,不用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二来,皇帝遇刺是大事,即便是说谎也不会找这种借口;其三,皇后话中所言,皇帝是为了明慎湜才向她透露此事一二的,从方才皇帝与明慎湜的相处来看,这话即便没有十成真,也有□□成是真的。不过,皇帝遇刺,明慎湜拼力救护,恐怕少不得要受伤吧?也不知伤得如何? 秦宝珠琢磨着等回去了是不是问一问明慎湜的伤势,后面皇后跟她说的什么,她也没心思仔细听。待从御花园里出来,她才后知后觉发现帝后赏赐了不少东西给她。 这一趟进宫,除了朝见皇帝跟皇后外,太后那边也是要去问安的。太后的寝宫是慈宁宫,离着御花园说是不远,却走了将近一刻钟才到。他们才进宫门,就有早就等候的女官迎上来。 “拜见世子,拜见世子妃。”女官朝他们行了礼,秦宝珠见她不过二十来岁,就已经是正四品的服色,也不敢托大,拿出个荷包放她手上,笑问道:“不知姑姑怎么称呼?这里有点散碎银子,姑姑拿去买花儿戴罢。” 秦宝珠这荷包轻飘飘的,其实里面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宫中人收惯了孝敬,晓得这种里面的银钱比那些个拿起来沉甸甸的要多得多。她顺手把荷包放进袖口,笑纳了这笔钱财,说道:“世子妃客气了,奴婢姓夏。太后娘娘今儿一大早起来就念叨着世子和世子妃什么时辰进的宫呢,还派了人去宫门那边打探来着。她老人家如今刚念完道经,心情正好呢。”她收了秦宝珠的厚礼,这话里话外自然要给秦宝珠卖个好。一是告诉她太后看重明慎湜的这门婚事;二是提醒她太后现在心情好,正宜觐见。 明慎湜也对秦宝珠道:“夏姑姑是太后娘娘面前第一得力的人,说的话没有不准的。”秦宝珠一听,便放心了,看来见太后这一关,也不难过。 夏姑姑在前引路,秦宝珠一踏入殿中,坐在东侧榻上的一个有些富态的妇人就朝她这边看来,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她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脸上一丝皱纹也没有,身上一套半新不旧的袄裙,很是随意,除了异常美貌之外,倒感觉与平常人家的妇人并无太大的不同。 “哎哟!湜儿领着媳妇来啦?”太后朝他们招招手,“快来让我瞧瞧,你这么稀罕这媳妇,我可是想见好久了。” 明慎湜上前,倒头便拜:“侄儿见过伯娘。”秦宝珠也有样学样,跟着跪下拜见。 太后等他们行完全礼,才笑道:“这么多礼做什么?快起来!看座,看座!” 这时,就有两个宫女上来扶起秦宝珠,秦宝珠见有人搬了绣墩过来,她看明慎湜坐下了,也才落座。但这个坐也是有讲究,在太后面前,她也只能坐一半,挺直着身子,坐起来尤其疲累。幸亏太后招她近前,说是要好好看看明慎湜的媳妇,她急忙站起来,走到太后的榻前,坐在脚踏上。太后仔细端详她的模样,终于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是个好生养的。”转而又朝明慎湜嘱咐道:“你们要赶紧生个孩子。瞧见没,陛下只比你大两岁,可已经有两个皇子和三个公主了。” 明慎湜连连称是。秦宝珠退回先前的座位,瞥了一眼明慎湜,心里头腹诽道,即便是皇家,也只盯着女子的肚子,怎么就没有例外的?不过,这太后表现得也太赤|裸|裸了吧!人明慎湜又不是你家儿子,至于这么急切吗? 太后相看完秦宝珠,得出好生养的结论后,便也没有多放注意力在她身上,反而殷殷切切问起明慎湜的起居,,絮絮叨叨再三嘱咐他成了亲就要多多注意子嗣。 “你呀,也是开窍晚,年纪这么大才成亲。” 才十几岁,还有几十年可活,年轻得很。 “对皇室子弟而言,开枝散叶是头等大事。” 原来作为皇室子弟,只需要躺着生娃就行,你不如养只猪。 “你们最好呢,三年抱俩,须知多子多福。” 你把皇室子弟当猪,我可不是猪,多子多福还你。 …… 秦宝珠正百无聊在在心里暗自腹诽太后的言语,忽的见太后笑吟吟转过脸来对着她。她浑身一震,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太后吩咐站在榻边的一位宫女:“让她们出来吧。” 须臾,宫女领着两个微胖的年轻少女过来。虽说她们是微胖,可身材很好,□□,脸也圆圆的,娇媚之余又显得很有福气。 “世子妃,这是我给湜儿特意挑选的两个通房。她们不仅模样出挑,身段也很好,特别适宜生养。你看她们如何?”太后虽然含着笑,脸上也显得很慈祥,可看向秦宝珠的眼神却突然有点锐利。 明慎湜张口想说点什么,秦宝珠抢在前面答道:“劳烦太后娘娘费心,侄儿媳妇感激不尽,一定不会浪费太后娘娘的好意。” 太后见她二话不说,恭顺地接受了这两个少女,那目光又变得和蔼起来,显然是十分满意。先前听闻明慎湜亲自请旨赐婚,她高兴之余又隐隐担心。高兴的是,明慎湜是她看着长大的,又是皇帝的左臂右膀,可他一直不愿意成亲,这亲事一直拖着,眼看就成了大龄男,他终于肯成亲了;而担心的是,素来对女子不上心的他,居然为了一个女子请婚,可想而知他太过看重这个女子,这可不是一件好事。皇族一定要子嗣繁盛,才能一直绵延,倘若让这个女子把持静王府内廷,让明慎湜专宠她一人,那还谈何子嗣繁盛?所以她才赐下这两个女人,若是这秦氏拒绝,那么她就要好好想想这个秦氏有没有资格继续做静王世子妃了。 明慎湜皱起眉头,看了秦宝珠一眼,到底没有再说什么。这种时候,如果他出声拒绝这两个少女,太后确实不得不给他个面子,但心里头肯定就有一根刺。她不会怪他,只会怪上秦宝珠。所以如今也只有先应下两女,别的等回去后再说。 这时,夏姑姑从外头进来,朝太后禀道:“启禀娘娘,刚刚太皇太后遣了身边的蔡姑姑过来,说是要召静王世子跟世子妃去寿康宫坐坐。” 她什么意思?福王都已经去封地了,她现在不是在寿康宫静修吗,怎么又出来蹦跶?湜儿又不是福王一派的,她又来凑什么热闹!太后甚为不悦,可太皇太后名义上是她的长辈,且只不过是要见一见明慎湜跟秦宝珠而已,如果她拒绝,估计明日就有言官要上奏表弹劾她不孝了。想着太皇太后如今已是拔牙的老虎,左右也整不出什么幺蛾子,太后便放了明慎湜夫妇二人出去。 听到太皇太后召见,明慎湜心里头也是觉得好生奇怪。当年太皇太后与太后相争,最终是以太皇太后避居寿康宫,她支持的福王主动退出,去封地就藩而结束。福王在京时,他们之间虽有往来,但也不多,他跟太皇太后更谈不上熟悉,这回进宫本来就没有打算去觐见她的,不料她还特意让人来叫他们过去,也不知道心里打什么主意。其实她大势早已去,福王成亲后更是无意皇位,难道她不服气,还要出来争一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8章 所谓长者赐不可辞 太皇太后派来宣召的蔡姑姑,从服色看已经是女官的最高品阶正五品了,只是年纪甚大,大约四五十岁的模样,一张脸板正严肃,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引着明慎湜夫妻二人出慈宁宫正殿的夏姑姑是太后跟前得力的女官,面对这位蔡姑姑,也颇为忌惮的模样,秦宝珠看在眼里,不由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岂料蔡姑姑只是规规矩矩对他们行了个礼,又重说了一遍太皇太后召见的事。其礼数和应对言语,甚至比当初教导秦宝珠宫规礼仪的娄尚仪还要标准,就跟那教科书似的完美。 等出了慈宁宫,秦宝珠也取出一个荷包贿赂蔡姑姑,不料蔡姑姑却面无表情地推却了,只道寿康宫宫规严谨,不敢收受世子妃的好处。秦宝珠讨了好大个没趣,心里头更是警惕。这蔡姑姑如此不假辞色,显然也代表了太皇太后对她的态度。 从慈宁宫到寿康宫,居然还不近,大约两刻钟才到。秦宝珠瞧那蔡姑姑脸不红气不喘,一如开始般一丝不苟,连衣服褶子都没多一个,宛如一个完美的傀儡人,实在佩服太皇太后调|教下人的手段。 经过层层通报,寿康宫正殿终于出宣召的号令。这寿康宫里似乎门禁森严,连空气都似乎凝固着,让人陡生畏惧之心,秦宝珠生怕被抓到小辫子,谨慎地落后明慎湜半步,亦步亦趋跟着往前走,心里头却在感叹,太后在这个太皇太后手底下讨生活也不容易。有这样的婆婆,恐怕也是太后下决心夺取后宫主导权的原因之一吧!而太后能把太皇太后斗倒,虽然看着是慈眉善目,对所有人都笑吟吟的,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善茬。 都言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下人。当秦宝珠第一眼看到端坐在寿康宫正殿的太皇太后时,脑子里头立时冒出这句话。太皇太后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头油蹭亮,只偶尔有几根白头发。人有些消瘦,虽不若太后年轻了,可脸上的肌肉只略有松弛,皱纹也不甚多,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些许。与太后看似的温和内敛不同,她那外放的气势,更让人心惊胆寒。此刻更是板着一张脸,嘴唇紧紧抿着,眼里闪着冷厉的光芒,胆子小一点的,恐怕都要腿软了。 秦宝珠不敢大意,跟着明慎湜规规矩矩给太皇太后行了大礼,没有错一丝一毫,甚至比在娄尚仪考校她的规矩时还要标准,想来任凭谁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岂料她才刚刚放下心,上头太皇太后就淡淡说了句:“咱们皇家娶妻,虽说历来娶的是小门小户的女儿,可也不像这样,连个跪拜都做不好的,娄尚仪真真是该罚。” 秦宝珠一噎,却不敢说什么反驳的话。那上面坐着的,论君臣,是太皇太后;论亲戚,是她夫族的长辈,无论说什么,都是对的,也必须是对的。她扑通一声跪下,深深拜倒,口里请着罪:“是侄孙媳妇的不是,回去后一定苦练规矩,绝不敢给皇家丢脸。”虽然无奈,她的语气诚恳万分,万不能让那位再找出什么茬来。不过她也并非任人搓圆捏扁之人,这话里头也有机锋,按宗族辈分而非君臣上下自称。倘若她方才真的有错,那太皇太后身为长辈,理应宽宏大量,不要再跟小辈多计较。 哪里知道太皇太后居然不按常理出牌,并不接秦宝珠这一茬,直接无视她,反而转向明慎湜:“你已经成亲,怎么也该回你父王的封地去了。” “是,虽因以前陛下下旨暂时不允臣回阳州,但如若陛下有命,臣绝不敢推辞,立刻动身。只是方才已经面见过陛下,陛下并未提起此事。”明慎湜虽是恭敬回答,言下之意却是皇帝留我下来,如今又没有让我回去,太皇太后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这下可轮到太皇太后被堵到说不出话。虽说她才是宫里备份最高的长辈,可是前朝有皇帝,她说不上话;内廷有太后和皇后掌权,她仍旧说不上话。她的身份说出去是高,可自从福王放弃争夺皇位远走封地,她就成了不尴不尬的存在。 “太皇太后殿下,不知您的侄孙媳妇犯了什么大不了的错,以至于罚跪这许久?”太皇太后正不无感叹地回忆着往日权柄滔天的风光时,忽然听到明慎湜不卑不亢这么一句质疑,对他们夫妇二人越发不喜起来,于是沉着脸,故作惊讶道:“世子妃还没起来吗?我老了,眼睛不大好,竟没发现。世子妃快起来,你也真是的,不早提醒我一下。” 秦宝珠暗自冷笑,这么个大活人跪在面前,你这不是老眼昏花,是瞎了眼!可下一刻她听到明慎湜无比诚恳的回话,又差点儿扑哧一声笑出声,“臣前些日子得了些上好的枸杞,最是清肝明目,想来十分适合您。待会臣回去,立即就收拾出来献给您。” 饶是太皇太后功力深厚,脸上也有些变色,冷哼一声道:“不必了!” “那真是可惜。不过也是,御药房里的枸杞想必品相更好,数量更多,太皇太后您不缺这东西。” 如若不是场合不对,秦宝珠几乎要为明慎湜鼓掌了。她真没想到,平日里看着寡言少语、一本正经的明慎湜,居然也能说出这么损的话来。 太皇太后的老脸彻底黑了,可对于明慎湜这番“孝心”,她又说不出半点不是来。她不欲再在这些小事上纠缠下去,直接指着站在身边的一个女子,朝明慎湜说道:“你身为世子,身边的人都是有定数的,只有一个正妃到底寒碜了些。她唤作田花烟,是阳州平通县县丞的女儿,进宫这许多年一直都在我身边伺候,是我用心□□过的,就赐给你做个夫人。你也不必怎么张罗,我还给她配了几个下人,待会跟着一块儿到王府去。”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分明是这田花烟他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明慎湜和秦宝珠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特别是秦宝珠,真想直接就出声拒绝这莫名其妙的田花烟。先前太后塞过来的通房,说到底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角色,她领了人回去,怎么处置是她说了算。可这田花烟,太皇太后名言是夫人,这算是有正式名分的妾媵了,虽还不能上皇家玉牒,等明慎湜继承静王王位,王府长史司就必须为她请封为侧妃! 明慎湜强忍不悦,上前一步准备直接拒绝,不料太皇太后看出他的打算,起身抢在前头说道:“所谓长者赐不可辞,你们赶紧带田花烟回去罢。折腾这么久,我也累了。”说完,扶着蔡姑姑的手快步朝内殿走去,真真是拉下老脸强买强卖。 秦宝珠气呼呼回到静王府,明慎湜因外头的事被拉住,径直往书房去了,她回到卿云殿内殿,一边除冠去服,一边想到府里又多了三个美人,心里就难受得厉害。她明明不愿做什么管着小妾的正妻的,都怪明慎湜,请什么婚,导致她现在手底下都有七个通房小妾。好啊,明慎湜你还真艳福不浅,连韦小宝都要低你一头! 才刚换上家常的袄子,就有小丫鬟来回报说田夫人求见。她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问:“哪个田夫人?” 小丫鬟进来时就瞧见秦宝珠脸色不好,可是想到袖子里沉甸甸的一锭赏银,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是刚刚世子妃您从宫里带回来的田夫人。” “她来做什么?”秦宝珠抬脚往前头走去,她倒要看看这个田花烟闹的哪一出。 椰丝跟着前去,经过那个小丫鬟时,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这人不能留了。晚膳前她就寻了个错处,把她打发出卿云殿了。 秦宝珠到了前头,让人把田花烟叫进来。待看到她弱柳扶风一般进来,再盈盈下拜,宛如一朵较弱无邪的小白花,心里简直要吐了。不过她也是这时候才有空仔细打量起田花烟来。只见面前的年轻女子已经十七八岁了,身段婀娜,穿着一件牙白地杂宝纹的竖领斜襟琵琶袖长袄,外罩极浅淡的天青色绣嫩绿花叶的方领长比甲,下面则配了一条挑线粉缎裙,头挽时兴的高髻,恰到好处点缀着玉簪和小巧的通草花。莹白如玉的脸上,五官小巧而精致,于成熟中又带着一点儿稚气,更别有一番勾人的风韵。要说她是绝色佳人,绝非言过其实。 叫了田花烟起身,秦宝珠也不赐座,随手拿起旁边一本风月小说翻了起来,神情懒散,并没有跟她说话。田花烟本来想着这世子妃刚成亲,怎么着也应该爱惜名声,就算有心也不敢做什么。岂料她就这么把她晾着,既不看座也不说话,简直就差没在脸上大喇喇写上“我讨厌你”四个字。她咬了咬唇,眼眶一红,幽怨地看向秦宝珠,委屈地开口:“妾身才刚进王府,不知犯了什么错,令世子妃娘娘如此不喜。” 秦宝珠有点烦,却也没理她。哪里知道她蹬鼻子上脸,越发胆大,竟含着泪要落不落,如怨似嗔继续紧逼不放:“妾身错了!只是哪里错了,妾身愚昧,还望世子妃娘娘示下。” 示下你妹!这个小白花还是个有毒的,面儿上看似请罪,实际上指责秦宝珠没有容人之量,无故刁难人。她以为这世上只有她一个是聪明人吗?秦宝珠忍无可忍,啪的一声把手里的书拍在案几上,不耐烦道:“非要见我,就是为了在我面前哭两句?你无不无聊!我才刚成亲呢,你哭丧给谁看?世子可不在这里!有话就快说,本世子妃没空看你哭哭啼啼。” 田花烟一怔,她自忖在宫中伺候了这么长的日子,什么人没见过,像秦宝珠这种,不是应该要么为了名声对小妾忍气吞声,要么笑脸相迎再徐徐图之,再怎么说,也没有当面撕破脸皮的道理,这实在太难看了。 “没事就下去,我今个儿累了,需要歇一歇。”秦宝珠也不管田花烟愣呆呆的,连那娇娇弱弱的做派都维持不住的模样,直接开口赶人。她当真是烦透了应付这些个心怀鬼胎、整日里琢磨怎么爬上别人男人的床的所谓小妾。 田花烟回过神来,发现秦宝珠还当真是想赶她出去,也不绕弯子了,连忙娇呖呖直言来意:“妾身好歹是太皇太后亲赐的夫人,可是方才这殿里一个名唤豆沙的侍女,竟安排妾身跟世子其他通房侍寝住一块,这恐怕不大妥当吧?而且妾身尊太皇太后之命,从宫里带了三个下人过来,这住的地方实在太小了。妾也不敢贪心,只求世子妃娘娘给妾一个最小的独门院子,妾就满足了。” 本来她这个要求还算合理,秦宝珠怎么着也不会在住这一方面苛待她,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况且她是太皇太后的人,即便厚待一些,也是可以的。但她口口声声太皇太后这样,太皇太后那样,明显是怕秦宝珠不给她安排独门院子,将太皇太后搬出来压人。这下子秦宝珠的怒火被彻底撩拨了起来,立时冷声驳回她的请求:“你跟她们有什么不同吗,不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妾,又高贵到哪里去?况且豆沙安排的那处院子挺大的,住一二十人都没问题,你一个还没侍寝过的夫人,挑挑拣拣什么?” 田花烟闻言愕然。这位世子妃也太敢说了吧,说话怎的半分顾忌都没有,连太皇太后的面子都不卖。难道她不怕这番话传到世子耳朵里,引起世子的厌恶吗?但同时,她又很是雀跃,这个世子妃是个没头脑横冲直撞的,这种人最易对付不过。只要她逮着机会,等世子妃放出狠话时,自己梨花带雨,步步退让,世子定以为是世子妃欺负了她,又焉能不心疼?心疼着心疼着,这心自然就偏了。等她略施手段,牢牢抓住世子的心,并一举生下庶长子,看世子妃还能嚣张到哪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9章 再交锋田夫人受挫 尽管不情不愿,田花烟最终还是搬进了月溶堂,就是那个住了几个通房侍寝的院子。她是夫人,身份最高,自然占了最大最好的正房,只是避开他人之时,她免不了要对秦宝珠咬牙切齿一番。 她从宫里带出来的樊嬷嬷劝道:“夫人稍安勿躁,不要先乱了自己的阵脚。你是太皇太后亲赐的,名正言顺。再说了,世子殿下无论如何也要卖太皇太后一个面子,他要上你这儿来,难不成世子妃还能拦着?夫人只要使出浑身解数,殿下一准逃不脱你的温柔乡。到时夫人你再趁机提出要换个独门院子,可不就妥妥成了?而且,刚才我打听到……”樊嬷嬷凑到田花烟的耳边,压低了声音,“我仔细看过世子妃了,她应当还是个处子,跟殿下之间疏离得很,全不像新嫁娘的模样。只要夫人肚皮争气,抢在前头生下贵男长子,这王府里头就没有谁能越过你去了,就算世子妃也要避你三分!”田花烟闻言,眼睛顿时亮了。原来那世子妃竟还没跟世子殿下圆房,如此叫得再响也没用!本来她的满腔野心,随着福王远走,熄灭得差不多了,如今听闻这样的秘事,心里的欲|望又熊熊燃烧起来。 她在宫里几年,太皇太后用心调|教过并有大用的。只是福王远赴封地,放弃争夺皇位,于是她便没了用武之地,才被太皇太后拿出来,以期能把明慎湜的后院的水搅混,间接也是给当今皇帝添堵。自然,她这种宫里特意调|教过的美人,于房中术一道十分精通,男人一旦遇上,就没有不缴械投降的。 “嬷嬷说得在理,我也是抱怨几句而已,那个世子妃不过才成亲,未免嚣张了些,却没想到她只是虚张声势。” 她们主仆主意已定,安心收拾起住处,静候明慎湜的到来。 秦宝珠那边,今个儿无端端被塞过来三个小妾在手底下,又应付过有恃无恐的伪小白花,心里头十二万分不舒服,就恼上明慎湜了。她赌气早早熄灯歇下,又让椰丝关好房门,谁也不许进来。于是这一晚,好不容易又鼓起勇气来到卿云殿内殿的明慎湜,再一次被拒之门外。他苦笑一声,只得又无奈地回前殿书房,想着翌日再跟秦宝珠说说太后及太皇太后送三个美人的事。可哪里知道,翌日一大早他就因为废清王叛党余孽诸事被宣召进宫,此后就忙碌起来,一来二去,将那三个美人都抛诸脑后了。 京城静王府这边的内廷,只有秦宝珠这一个主子,她再怎么别扭,也是要将主持中馈一事揽下的。可也没等她熟悉内廷各处的管事和府里的账本,郭承奉正就到卿云殿,告知说静王明日就要启程回阳州,这可把秦宝珠吓一跳,忙追问道:“父王怎么走得这么急,不多留几天?”即便藩王按制不能在京城多逗留,可他就算再待上一两个月也不打紧,如今这么急着走,秦宝珠不免暗自猜测,是否因明慎湜打杀颜柄富而使得他对她有什么看法,毕竟明慎湜为的她,且那可是他宠妾身边得力的人。 郭承奉正是静王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又是承奉司首领,在秦宝珠面前却没有托大,谨遵着下人该有的礼仪,听到秦宝珠发问,便略低了低头答道:“王爷言京中俗世多纷扰,所以要早点回去太瑞宫静修。他是刚刚示下的,且吩咐奴才来跟王妃说一声,出家之人轻车简从,无需准备太多。” 秦宝珠看他说得诚恳,并非言不由衷,而且她知道静王确实常年居太瑞宫修行,这才放下心来。但是静王虽放话出来不用大张旗鼓,可他突然这么一走,需要准备的东西还是不少,秦宝珠免不得打点一番,有那缺漏的忙叫人补上。只有一天的工夫来准备,王府上下忙了个仰面朝天。久不露面的明慎湜只在送别那日只露脸小半个时辰,后又匆匆走了。他这几日也是忙得要命,十日有八日是住在宫里头的,不过只要他不回来,都会遣来宝到卿云殿说一声,一来二去,秦宝珠对他的怨气消了不少。 静王走了之后,秦宝珠终于腾出时间来熟悉一下内廷的庶务,她打算先熟悉各处当差的人员。来宝早就把人员册放她这边了,就薄薄的一本,等到秦宝珠两三下翻完,忍不住十分讶异。在这偌大个王府内廷里伺候的下人,居然比秦家的还要少!除了一些必不可少的位置配备了人外,内廷居然有许多殿阁干脆是没人的!她敲着人员册子的封面沉吟了半晌,让椰丝把来宝找来。 “内廷的人员册子只有这一本吗?我看里面,除了厨房和我这卿云殿的人多一点外,别的殿阁几乎都是空的。即便如此,厨房里也不过是一个厨娘和三个打杂的;而卿云殿里,除掉我带来的人,居然就只有两个没有留头的小丫鬟和三个粗使的嬷嬷、四个打杂的小内侍!这都是怎么回事?” 王府里的中馈,以前便是来宝管着的,他自然烂熟于心,见秦宝珠垂问,不用多加思索,脱口便道:“京里的王府,世子殿下住得最多。内廷的下人,都是按他的喜好来安排的。殿下素日里不喜太多人伺候,也不让宫娥近身,常言府里左右只有他一个主子,就不要讲究那些有的没的排场。所以那些不太常用的殿阁,都锁上了,一年之中,也就过年前从其他殿阁分派人手去打扫,平日并未派专人去当差。而且卿云殿里往日都是没有丫鬟的,是陛下赐婚之后,殿下才吩咐放两个没留头的在殿里供世子妃您差遣的。” 这么一说倒真像明慎湜的风格,他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也难怪外头传他好男风传得甚嚣尘上。秦宝珠挥退来宝,叫椰丝吩咐下去,让府里各殿阁和处所的管事明日一早到卿云殿前殿的一个偏殿里点卯,让她认识认识。随后,她又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来熟悉王府内廷的各种往来账目。 翌日,秦宝珠早早便起来了,既然让管事们去点卯,她就必须在卯时前坐在那个偏殿里。秋末初冬的天气特别冷,她略梳洗一下,就裹着棉衣,抱着暖手炉直奔偏殿。此时尚未到卯时,天色还很暗,冷风刮在脸上跟刀割似的。她远远的就瞧见偏殿门口前,在青纱灯笼下,几个早到的管事正在呵手跺脚。偏殿的钥匙在椰丝手上,秦宝珠没来,他们是进不去的。 远远的瞧见她行过来,那几个管事连忙迎上前见礼。秦宝珠默默从他们的脸面上扫一圈,记住这几个人的容貌,然后点点头,率先进殿。 这间偏殿很小,早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上首摆着一张条桌和一张圈椅,两边的墙壁挂着一些字画,角落里放着几盆常绿的盆栽,除此之外空荡荡的。不过地龙早烧起来了,一进去就是扑面而来的温暖气息。秦宝珠走到条桌后的圈椅坐下,椰丝和豆沙将带来的账册笔墨等物都整齐地叠放在条桌上,再退后一步立在秦宝珠身侧。 卯时之前,众人陆陆续续都到了。秦宝珠看向下首站着的诸殿阁管事,开口道:“如今由我管家,我初来乍到,难免有不熟悉之处,还需要各位管事提点一二。但有一点,希望你们能记住。我这人平时很好说话,可若有那奸猾之辈,以为我好欺负,或容易蒙蔽的,做出那等欺上瞒下或不服管教的事,那可对不住了,谁的老脸我都不会给,一律清出王府。” 众管事连忙称是,俱都纷纷表示听从世子妃的号令。他们这些人,即便以前有的有些什么小心思,自从亲眼看见明慎湜无情打杀颜柄富后,都吓得跟鹌鹑一般老实。连颜柄承奉副这种受宠的奴才,世子都没有半点留情,更何况是他们这种连脸都没在世子面前混熟的。 训了这几句话,秦宝珠见这些管事丝毫没有不满,甚是满意,便示意椰丝点名。她也趁机对着名字认人,以期尽快对诸人熟悉起来。今个儿的人到得很整齐,没有缺勤或迟到的,开端良好,使得秦宝珠对管理府中中馈平添几分信心。 王府人口稀少,人情往来也极少,也就过年过节跟礼部左侍郎乐家有些往来,那也是明慎湜与乐川交情不错的缘故。秦宝珠昨日囫囵看过账册,以前内廷庶务是来宝在管,他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秦宝珠接手过来,也没打算怎么改变,一切遵循旧例。一一见过各个殿阁管事后,又分派了几个管事不好拿主意的事情,其实也便没什么事了。 秦宝珠回去睡了个回笼觉,期间田花烟赶着上来请安,椰丝要将她打发回去,田花烟居然赖着不走,非要闹着等秦宝珠醒来。椰丝怕她吵醒秦宝珠,便不再同她纠缠,也没让她进屋,任凭她在院子里吹冷风,把田花烟气得个仰倒。她是有心到屋里暖和暖和,方才只是做个样子说在院子里等,哪知椰丝居然顺水推舟!心里不免骂道,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这椰丝跟秦氏一般都是没眼力价的。 她等了许久,整个人都僵了,才看到里屋传膳,下人进进出出,却没人搭理她。眼瞅着椰丝出来吩咐小丫鬟,田花烟也顾不得自矜身份了,冲上前扯住她:“椰丝妹妹,娘娘起身了罢?烦请帮我通传一声。” 椰丝不着痕迹甩开她的手,不冷不热道:“最近天气愈发冷了,娘娘怜惜夫人,吩咐下来,夫人日后不必来请安。今日也请回吧,娘娘忙得很。” 田花烟不依,开口正要分辨,椰丝却转身径直回去了,甩了她好大一个没脸。她因貌美伶俐,自小在家中就极为受宠,后来被父亲献给太皇太后,是太皇太后调|教的美人中表现最好的,最得太皇太后的看重,便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可自打她昨日进府,就处处受打压,不但连个能做主的院子都没有,现在连个丫鬟都不把她这个夫人看在眼里,真真是气得心肝都疼了,偏只能生生受着。 田花烟脸色阴沉回到月溶堂,却见那听闻是太子妃从娘家带过来陪嫁的四个美人凑在廊子下避风处,旁若无人高声说笑。她鄙夷地扫她们一眼,往自己住的正房去,却不妨那几人的声音飘进耳朵里:“娘娘素来不喜人打扰,可偏生有那不长脸的硬凑上去。” “哎呦,妹子,你别说,人家就算没侍寝,那也身份高贵,兴许能在娘娘面前得个脸呢!” “有多高贵?说到底不就是个小妾!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呢,还不是吃了闭门羹。” 四女哄堂大笑,田花烟气得脸都白了,这几个贱蹄子!走着瞧,且看我的手段,等我得宠,第一个就是把你们从王府里赶出去!她狠狠瞪她们一眼,走进正房,用力甩上门,连跟在她后头的丫鬟都关在外边了,却关不住外头更加肆无忌惮的取笑。 留守在屋里的樊嬷嬷给她奉上一杯热茶,劝道:“夫人跟那起子小人生什么气?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蹦跶不了几天。” 田花烟甩手把茶碗打翻在地,怒道:“嬷嬷别只动嘴皮子,倒是想个办法啊!昨晚世子没去卿云殿,可也没来我这边!”说罢,怒气冲冲跑回内室。 樊嬷嬷皱眉,这心性还不够沉稳。她追进去,却又被田花烟轰出来:“嬷嬷有别的事自忙去罢,今儿我吹了一天的风,头疼,心疼,要歇息歇息!” 樊嬷嬷也顾不得她对自己的无端责怪,忙担心地问:“夫人病了?我去请府里的良医过来。”这节骨眼上要是病了,就不知什么时候能侍寝了! “嬷嬷,我要歇息!”田花烟不耐烦加重了语气。 樊嬷嬷听她中气十足,不像生病的模样,知道她是闹别扭了。此刻田花烟什么都听不进去,她便叹着气退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0章 夫妻二人心有灵犀 卿云殿那头,秦宝珠起身后,自觉精神奕奕,才又拿起府里的账册细看,都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只是库房的东西都必须对着账册点一遍。除了王府内库,秦宝珠发现居然连世子私库的账册,来宝都拿过来了。她心道是不是不慎夹在其他账册里拿过来的?忙命椰丝去传来宝。来宝过来一听,笑着回话道:“娘娘,没有出错。世子殿下特意吩咐过的,说与娘娘成亲后,从此夫妻是一体,他的就是你的。所以不但这个私库的账册,还有殿下在外头的私产账册,都要拿来给娘娘过目的。殿下说私库里的东西,娘娘随便处置;外头的私产俱都有专人打理,收益存入钱庄,票据和详细的账册每月送到娘娘这边来。” 秦宝珠从没奢望过要掌握明慎湜的私产,他这样做,显然是将自己的私产全部上交的意思。这即便是在现代,也有为数不少男子做不到的,更遑论是以夫为尊的大璋朝!秦宝珠的心里酸酸涨涨的,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到第二日,秦宝珠领着椰丝和豆沙,清点过一遍自己的嫁妆,将那些御赐内造的、大件的、贵重的或者易碎的,譬如瓷器、玉器、字画类用箱子装好锁上;箱子也装不下的,诸如落地屏风之类,则用油布盖着防尘;还有些常用的,如布匹、药材、时兴又不太贵重的首饰之类则放在最外头,方便取用;还有一些书籍,她吩咐全都拿出来,放到卿云殿内殿隔间的书架上。 对于自己的嫁妆,秦宝珠都是心中有数的,所以清点得很快,只花了一天的时间。接下来明慎湜的私库,来宝已经把钥匙给她了,她放在椰丝那儿保管着。当站在私库门口,看着椰丝打开门锁时,秦宝珠的心情略有些复杂。可看到那堆满了连通的五间大屋子的财物时,她整个人简直都不好了,恍惚以为自个出现了幻觉!她本以为坐拥嫁妆已经算是小富婆,哪料在明慎湜这私库的衬托下,自己简直成了乞丐!她想起成亲前明慎湜时不时给秦家、给自己送东西,当时自己还觉得那些东西太贵重,收得很不好意思,如今看来,那简直九牛一毛! 明慎湜私库里的东西花了秦宝珠主仆三人整整五日才大略清点好,里头最珍贵的是御赐之物,数量颇多,足可见当今陛下对他的荣宠。两辈子都是小市民出身的秦宝珠暗搓搓地想,可惜了,值钱是值钱,却不能变现。 一来二去,等秦宝珠对王府中馈彻底上手时,便到了月底,又是万卷书坊那边对账的日子。她倒是想亲自去,可如今以她的身份,不好光门正大出门,偷溜出去也不太方便,豆沙早已接手她在外边的生意,索性就让她去了。豆沙回来说,那孟公子也没有出现,派的是手下一个心腹来。秦宝珠虽说觉得有点巧,却也没多想,毕竟先前孟公子也是亲口跟她说过的,没什么时间亲自来打理。其实以前,她从孟公子的行事上就隐约猜到,他实力非常雄厚,万卷书坊虽然赚钱,对他而言应当也不算什么大生意,只派手下来,才算正常。 对于孟公子真正的身份,秦宝珠曾因好奇猜测过,也派豆沙出去暗中打听过,均没有什么收获,最后只得不了了之。不过他行踪诡秘、身家雄厚、手段和见识非常人所有,想来是哪个大家族里的后辈,隐姓埋名出来走动。 月底过后,秦宝珠空闲的时间便多了起来。她平日里消遣不多,琴棋书画里就每日练一个时辰的书法,其余皆不擅长,没有了先生的督促,她早扔了。针黹女工,更是毫无天赋,只能勉强做个鞋子,缝件中衣罢了,阵脚甚至还不大整齐,她是更不会用来消磨时间的。至于写风月话本,如今万卷书坊已经培养了数个写手,势头良好,她已不用亲自上阵,自然也丢在一边。百~万\小!说她倒是喜欢,有时一看就是一整天,可是……秦宝珠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书架上,她带来的那些书,出阁前就全部看过了,现在可不怎么想重新翻阅。 正百无聊赖之时,豆沙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捧着几本书籍,秦宝珠眼睛一亮,朝她招招手,笑眯眯道:“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光顾着自己一人在外头快活,乐而忘返呢。” 豆沙抿嘴一笑,走过来将书本放在榻上的小几子上:“再怎么着,我也是先紧着娘娘。这不,一办完书坊的事,我就去了。不但在咱们书坊搜刮了一遍,连其他好几家书坊都跑遍了,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几本有趣的呢。” 秦宝珠捡起那几本书看了看封面,挑出有着万卷书坊标记的两本,满意道:“咱们书坊的就是封面做得好,就算别人本来不打算买的,看到这样好看的封面也忍不住了。” “这还是娘娘你的主意好。”豆沙的目光落在另外几本外头买的书上,封面不是光秃秃一个深青色,就是不甚用心地描画几笔,看着不甚出彩。 豆沙这话倒不算言过其实,先头万卷书坊刚开起来的时候,所有书籍的封面都是同市面上常见的差不多,千篇一律深青的纸皮子,珍贵一点的则裁用些上等袍料的边边角角,但也不拘花纹是否完整或漂亮。还是秦宝珠看见了,直接跟书坊的管事祝掌柜提议,最好找几个脑子灵活画画又好的人,给每一款书都设计一个跟内容合适且独特的图案,再雕版印刷出来,还要彩色的,而定价则再往上提。 一开始祝掌柜担心所费成本太高,售价又比别人贵许多,心里头是不太乐意的。不少书坊见万卷书坊这样下大价钱给普通的书籍做精美的装帧,都暗地里嘲笑万卷的东家钱多了胡搞这些没用的花头,一个二个等着看笑话。可是哪里知道才一个月,这销售额就比上一个月涨了五成,利润更是涨得厉害。于是他们也开始模仿着来做,可总也及不上万卷书坊的精美,虽销售额略有上涨,却也不算顶好,更谈不上能跟万卷书坊争一长短。从此祝掌柜对秦宝珠更是心服口服,直道他们东家比不少做了半辈子生意的商人还要厉害。秦宝珠听了也只是笑笑,这是现代社会最基本的营销手段呢。 “可是外头就只能挑出这么几本书吗?”秦宝珠蹙眉抱怨道,“没两天就看完了。”其实不必问她也清楚,各书坊主要还是做士子们的生意,自然闲书就少,迄今为止也就万卷书坊以风月话本这种在众人看来不入流的书籍种类为出书的大头。 豆沙提议道:“其实娘娘闷了,也不一定非要以百~万\小!说打发时间,可以办个赏花会之类的。说来娘娘成亲也有一段日子了,都没有办过一次宴会呢。”以秦宝珠如今的身份,出阁前的那些宴会已经不适合她了,除非是她自个宴请别人,或参加一些宫宴、王府宴会。可宫宴一般都是年节时候才会举办,而京中各王府里的女眷几乎可算是没有,都在封地,王府宴会就很少了。而且她出一趟门,都要备仪仗卤薄,劳师动众,由于出门如此艰难,所以没有必要,她也很少出门。 秦宝珠拿着一本书边低头翻看边随意道:“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耐烦那些无病□□的宴会了,一个二个不是比斗容貌就是衣裳首饰。与其那样,我还不如坐着发呆或睡觉!” 豆沙正待游说游说她改变主意,多请些人到府里来热闹热闹。因着世子的性情,静王府已经够冷清了,倘若连世子妃也闷声躲着,那可真真像个修行的道观寺庙了。只是还没开口,门口那边就传来响动的声音。她扭头看去,正在旁边做着活计的椰丝已经站起身行礼:“参见世子殿下。”豆沙也是反应快,忙不迭跟着敛衽行礼:“参见世子殿下。” 秦宝珠听到她们的问安,抬头见来人剑眉星目,面若刀裁,玉冠高束,不是明慎湜还有谁?她一怔,立时垂脚就要下榻。明慎湜快步上前,阻止道:“世子妃不必多礼,坐着罢。” 秦宝珠从善如流,又坐了回去,口里问道:“殿下来了,怎么外头也不通报?这些个人,也太惫懒了!” 明慎湜垂眼看她,见她只穿着家常的素面提花袄子,头上松松挽着发髻,从后头看露出一截雪白如嫩藕的颈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听得秦宝珠这番话,他回过神来,说道:“现在刚过午时,我以为你已经歇下了,就没让她们通报,省得打扰你休息。况且我最近要去宫里住几日,就回来拿两件衣裳而已,马上就走了。”他们成亲后,衣裳都放在一处,平日里要取用,哪里需要他亲自过来,都是来宝来取的。只是他想着许久都没见到秦宝珠了,便寻了这么个借口过来。 秦宝珠“哦”了一声,顺着他的话头问:“是因为上次那件事吗?很棘手?。” 明慎湜点点头,回答道:“是的,不过有一些进展了。” 此事事关皇帝遇刺,秦宝珠也不好再问,便没再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该说别的什么好,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想了想,她又解释道:“平日里这个时候是要睡午觉的,可最近睡得多,不太困,所以就没睡了。”说完,她又觉脸红。成亲之后,因着王府内廷人口简单,庶务不多,又不是年节当口,她自上手以后,实在过于空闲,不知不觉就睡得多了些。一段日子下来,她自觉胖了不少,便不敢再睡得那么多了。 明慎湜注意到小几子上摆着几本书,都是话本游记之类,便问道:“世子妃正在百~万\小!说?” 秦宝珠有些讪讪:“用来打发时间而已。” “我书房里有不少书,除了话本游记,还有野史逸闻之类,世子妃可以去找找有没想看的。” 秦宝珠不觉露出一个笑容:“当真?我可以进去百~万\小!说?”她是知道明慎湜的书房在卿云殿前殿的,前两天就打那里路过,门是紧紧关着的,听闻明慎湜以前就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去,连打扫都是由来宝亲自动手。 “你是我的妻,自然可以。”明慎湜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异常柔和,秦宝珠甚至觉得自个听出了点缱绻的味道。 他们夫妻二人正刚刚聊开,没有一开始那般拘束,不料来宝苦着脸进来催促明慎湜进宫:“殿下,你答应陛下说午时末之前就回去的,现在时辰已经不多了。” 明慎湜眼刀一扫,吓得来宝缩缩脖子,他也不想这样不解风情,可陛下还在御书房等着哪!现在这时辰,要赶上午时末,还真要快马加鞭了。 “那我就先进宫了。”明慎湜依依不舍看着秦宝珠。 秦宝珠要起身相送,又被他制止:“外头冷,你又受不住。咱们是夫妻,你不用这么多礼,还是在屋里坐着吧。” “哪里来这么娇弱,至少还是要送到门口的。”秦宝珠坚持起身下榻,将明慎湜送到屋门口。明慎湜一脚已经踏出去了,扶着门框回头看她一眼,这才出门去。来宝心里头暗暗取笑,在后头接过椰丝拿出来的衣裳,连忙追上去。秦宝珠摸摸自己的左胸,心跳似乎有点快。方才明慎湜那一眼,除了温柔之外,还有她看不明白的情绪,她觉得自个有点心动了。不不,一定是因为他长得太帅了。 抬头看看天色,阴沉沉的,似有一场风雪袭来。秦宝珠回头吩咐椰丝:“把柜子里那件蟹壳青的毛皮里子鹤氅送去给殿下。”方才看他衣裳有些单薄,要是路上下起雪来,可不就要冻坏了。 那头明慎湜已经走出卿云殿,皱眉看向天空,口里道:“这天气愈发冷了,看来待会会有一场大雪。”他回头吩咐来宝:“你到内殿去跟世子妃说一声,她身子骨弱,天冷要仔细自己的身子,能不出门就别出去了,实在要出来,一定要让下头备好披风和手炉。”他可是还记得,秦宝珠来初癸时,痛得死去活来,大夫说是以前受了寒的缘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1章 三省斋世子妃寻书 既然明慎湜亲自开口让秦宝珠去他书房挑书,秦宝珠自是不客气,看完手里那几本后,就直接去了卿云殿前殿。这书房唤作三省斋,说是坐落在前殿,其实自成一个小院子,面阔不过三间,东西各接游廊。院子里就正中间放着一个大缸,夏日养莲,冬日养鱼。游廊的墙上开着花窗,借着院子外的竹林为景。平日明慎湜不在的时候,三省斋的大门虽然没有上锁,却有专人在旁边看守的,除了来宝来打扫屋子外,不许任何人进去。看门的内侍年纪有些大,但走路虎虎生风,双目炯炯有神,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不过秦宝珠到时,他殷勤地开了院门,想来是早得了明慎湜的吩咐。只是看到椰丝也要后脚跟进去,把手一横,挡住她不卑不亢道:“世子殿下吩咐,世子妃可以进去,但并没有允其他人也进去。” 椰丝立时停住脚步,眼睛看向秦宝珠。她知道这个规矩的,可如今她的主子是秦宝珠,自然以秦宝珠的吩咐为先。秦宝珠此时已经站在院子里头了,听到这番话,也回过头来,朝椰丝道:“既然殿下的命令是如此,你就在外头等我吧。” 这个院子的屋子比别处的更要高阔,正中前檐下悬挂“三省斋”匾额,秦宝珠认出来正是明慎湜的字迹。她于书法一道还算有些心得,但见其字苍劲有力,颇有风骨,远非她的功力所能及。推门而入,迎面而来的是退光黑漆的骨石镶嵌花鸟五折落地屏风,屏风上面是一个“书林含馥郁”的匾额,亦是明慎湜的笔迹。匾额两旁吊着六角宫灯,宫灯下面则是一个大宝座,上面放着雪青底缂丝彩色海马纹的迎手靠背和坐垫。宝座两侧各设一几,一边的几上放着一个精巧的小西洋钟,另一边是一个梅瓶,插着一柄鸡毛掸子。在宝座前面两边,各分列着两张圈椅,看这样的陈设,此处当是见客之处。 屋子的东边用青纱落地罩隔出一个小间,隐隐可见靠窗处摆着张书案,明媚的阳光透着海棠窗牖照进来,落在书案旁插满书画卷的大瓷缸上。小间一侧似乎还摆着张小床榻,另一侧则是一架书,旁边的墙上还嵌着一面落地的南洋运来的落地穿衣琉璃镜。看模样,东边应是明慎湜平日在书房的起居之处。秦宝珠便没过去,转而看向西边。西边是用博古架隔开的,架子上陈设着各色精美的瓷瓶和金银玉器等赏玩器物,她走过去随手拿起一个略看了下,在不显眼的地方发现有内造的标记。她又拿起几个,竟然个个都是有内造标记的,看得她直咂舌。透过博古架,可以看到一排排的许多书架,就跟现代图书馆一般排列,满满当当摞的全是书。 秦宝珠从博古架门洞走进去,绕着书架大略看了一圈,发现这里头书籍虽多,但都是按照经、史、子、集来分类,一丝不苟地摆放,在这四大类下,还有各小类。每一类的藏书或多或少,但都没有不收藏的。而且,为了便于查找,每一类的书架旁都用小纸条标出来,简直跟现代的图书馆有异曲同工之妙。 秦宝珠这回是想先找几本章回小说来打发时间的,她先是在子部的小说家类里寻,找了好一会儿,看到都是些奇闻轶事的合集,篇幅甚为短小,有的甚至十分荒诞,倒也颇有趣味,于是她挑了两本。小说家类里没有秦宝珠想要的小说,她在周围的分类里又胡乱找了一下,发现只有杂家类下面放了一两本讲神魔鬼怪的话本,另外,史部野史类目下也寻到少量话本。只不过,这些话本在坊间颇为常见,她以前都看过了,而且有几本她自己的小书房里也有。 找了这么大半天,几乎算是没什么收获,人却累了,秦宝珠长吁一口气,想着反正明慎湜正在宫里当差,这个时候左右无人进来,她干脆就大喇喇坐在地上歇一歇,将什么仪态全抛一边。 这么一坐,倒让她从书本上方的空隙发现角落里,除了经史子集四大部外,还单独分出一个杂部。原来方才她进来绕着书架浏览的时候,只用余光一扫而过,却是把真正的宝库错过了。瞧这一架子的书,单单从书名就可以猜测出,几乎全是她要找的风月话本。这下子秦宝珠真真是疲劳尽消,拎着刚才挑的两本书绕过去仔细瞧起来。这么一看,她大为讶异。这书架上居然是以万卷书坊所出的话本为大头,而署名为“兰陵笑笑生”的更是一本不漏。难不成明慎湜是万卷书坊风月话本的脑残粉?秦宝珠晒然一笑,摇头甩掉这个可笑的念头。从书架上选了三本没看过的,就捧着书出了三省斋。 回到卿云殿内殿,她也不忙着翻看新寻到的书,先吃了一盅热茶,又用了些点心,看过每日府里的账本后,才捧起一本书,歪在榻上看起来。不过才翻了四五页,豆沙掀了帘栊轻手轻脚进来。秦宝珠早注意到她进来了,眼睛的余光瞧见她欲言又止,抬头问道:“外头有事?” 豆沙这才笑着回禀道:“回娘娘的话,是喜事。” 秦宝珠也抿嘴一笑,不甚在意,低头翻过一页,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卖关子了?” 豆沙上前说道:“是乐三姐儿的婚事定了。” 秦宝珠一怔,坐直身子,放下手里的书册,追问她:“当真?对方可是那个璃国的席哥儿?” “是的呢!我刚才在回府的路上,恰好碰到乐三姐儿身边伺候的汀雨,她正在替乐三姐儿出来买糕点。我跟她说了一会子话,她就说了一嘴。” “这丫头,定了亲也不跟我说一声!”秦宝珠兀自抱怨了一句,不过抱怨归抱怨,她却也知道女子定了亲,就要拘在家中待嫁,不好再四处串门,更不好自个广而告之自个的婚事。她叫椰丝把妆匣捧来,从里面挑了一个白玉镯子赏给豆沙,说道:“你仔细跟我说说这亲事罢。先前虽然听到一些风声,可席哥儿那边半点动静都没有,我还以为就这么冷了下去呢。” 豆沙谢了赏,笑嘻嘻结果镯子,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虽则先前她言道汀雨不过是说了一嘴,实际上因着秦宝珠与乐水关系好,又跟乐家有姻亲关系,她自个跟豆沙关系又好,所以没什么避讳,该说的都说了。原来那席哥儿跟乐水约定了要来提亲后,果然一回到璃国,就跟家中长辈禀明了心意。席家一听自己家的书呆子开窍了,而且对方又是璋国的才女,身份亦是清贵,一番打听之后,欣然派出官媒奔赴璋国京城。只不过路途遥远,一来二去的,到现如今,席家的媒人才到璋国京都。那官媒也知晓时间耽搁得有点久了,一到京城安顿好,立即就登门拜访,说明来意。而乐水的母亲早从女儿那里知晓席哥儿的事,也早就派人去璃国仔细打听过了,虽然不舍女儿远嫁,可是见席哥儿家世人品甚好,女儿又心仪他,便干脆利落答应了这门婚事。乐夫人跟席家的媒人一合计,就在明年选了个好日子为成亲之日,一番计算下来,乐水在明年正月新年过后,就要启程去璃国了,可见备嫁时间还是有些紧迫的。 “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乐水终于觅得如意郎君,秦宝珠也替她高兴,可惜乐家重礼,自己不方便出门,也不好下帖邀请乐水到静王府一叙,不能亲自恭贺她,实在遗憾。 只是还没替乐水高兴几天,常顺娘又派桃花到王府来告知秦真珠出嫁的消息。“怎的这般着急?”秦宝珠好生诧异,秦真珠年纪尚小,而且虽说已经跟姚良笙定了亲,而且秦家又是举人家,可姚良笙的母亲王氏颇为清高,甚是看不上背着失贞名声的秦真珠。这门婚事说是等秦宝珠成亲后办,实际上拖了下来。秦宝珠记得,她出阁时,秦家与姚家不过才堪堪交换了庚帖而已。怎么时隔不久,居然马上就要亲迎了? 桃花说是来报喜,实际上眉宇间有愁苦之色,她有些沉重地回话道:“娘娘,其实是老夫人日子不多了。夫人怕老夫人去了后,四姐儿要守孝三年,无法婚配,故而跟姚家那边商量,赶在前头尽快把这婚事办了。” 乍一听到秦老夫人性命垂危,秦宝珠又是意外又是了然,心里当真百味杂陈。这个祖母,她曾经怨过、怪过,是她直接导致常顺娘和自己命途多舛、早年生活艰难,上次回门的时候,看到她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秦宝珠心里对她有再多的厌恶,都消失了。说到底,现在的秦老夫人,也不过是个可怜人而已:最宠爱的孙女为了给人做妾下毒害她,最讨厌的儿媳妇把持了中馈,自个也忘却了前尘往事,活在自己臆想出来的世界。此刻秦宝珠的心里,居然生起了一丝哀伤。半晌,她才长长叹口气,对等着回话的桃花道:“待会你帮我带点药材回去给祖母吧,算是我的孝心。真姐儿那边,我是无法送她出嫁了,待会你也顺便把我给她的添妆礼带回去。” 桃花应了下来,秦宝珠又转头吩咐椰丝:“你去开下我的私库房,把那株百年老参拿出来,另外还挑一些温补的上等药材,包好给桃花带回去。还有那个五号的大箱子里有一套银胎鎏金的头面,去年打的,到如今样式还算新,我也戴不着,你一并取出来,另外还取一匹真红纻丝、一匹靛青夏布,全给桃花带回去吧,是我给真姐儿的添妆。”对于秦真珠,秦宝珠没什么好感,给她这么一套鎏金头面和两匹布,这礼不算太重,但也不轻,也算尽了那点子姊妹情谊。 秦老夫人没能撑太久,秦真珠出嫁第二日就没了,等不及她这个曾经最宠爱的孙女的三朝回门。秦家三个女儿,两个嫁得显赫,其中一个嫁入王府,一个是正三品大员的儿媳妇,自有不少人想趁此机会巴结。可秦持重是个拎得清的,向三个女儿和一些亲近的朋友故旧发丧后,就关起门来谢客。 秦宝珠收到消息后,本也想亲身回去奔丧,但碍于身份,却只能遣人代她回去。她只好命豆沙带上丰厚的丧仪,素服前去秦家。豆沙一大早就出门了,等她傍晚回来,省不得要细细问秦家现如今的情况。依豆沙所言,秦家一切都还好,丧礼办得不大,可该有的都有了,奔丧的就几家亲近的亲戚故旧。秦持重甚是伤心,瘦了不少,但还算精神。可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扔下了,现在家里头诸事都是常顺娘在撑着,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比平日里要忙,吩咐豆沙回去跟秦宝珠说不用担心,她一切安好。耀哥儿已经停止进学,跟在秦持重身边答客,懂事知礼了很多,甚至在有些事上还能给秦持重搭把手,秦持重很是欣慰。 豆沙这次前去,还碰到了秦贵珠派来替她奔丧的朵儿。秦贵珠本应亲自到的,可她的月份已经大了,不方便出门,乐家亦不敢让她出门,怕出什么意外,折中之下,她只好遣人代她来。秦持重是个明理的父亲,也没有怪她,还吩咐朵儿回去好好伺候秦贵珠。可当他看到代秦真珠回来奔丧的锦霞时,脸就立刻黑了。虽说秦真珠刚刚成亲,可按礼,人是要亲自到的。秦老夫人临死前,一直念叨着这个孙女,结果她竟推托不来!秦持重一怒之下,立时就要上姚家去把她揪回来,还是常顺娘好说歹说才劝住他。经此一事,秦持重对秦真珠是彻底失望,只当没生过这个女儿,对她是不闻不问。还通过豆沙和朵儿,传话给两个女儿,叫她们以后也不要理会这个不忠不孝不义的孽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2章 小两口初尝云雨情 倏忽年关将至,秦宝珠渐渐忙了起来:她嫁妆带来的以及出阁前购置的田庄铺子的帐要核对;明慎湜私产的账目也要过目;还有府里跟京中各达官显贵之间的人情往来、内廷里在年节要准备的大大小小的物事,全都要她拿主意。她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简直恨不得把自个掰成几瓣来使。所幸豆沙和椰丝都是能干的,一个对外,一个对内,从旁相助,她才没乱了手脚。好不容易把这个年折腾完,人也折腾瘦了,这才能喘口气。 年前从三省斋拿的书早看完了,堆在内殿隔间小书房的书桌上,一直忘了还回去。这日,秦宝珠见下午恰好有空,便捧了书过去,顺便换几本新的。到三省斋小院门口,只见院门洞开,看门的内侍不见人影,她也没在意。往日里过来,也偶尔如此,但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他立即就能出现。如今她已经知道,那个内侍是个练家子,耳力和目力非比常人。 秦宝珠进去书斋,把书本放回原来的位置。之时,她站在书架前,正好对着东隔间,一抬头,就能隔着青纱罩隐约看见东隔间那面落地穿衣镜。今个儿那镜子与往日有些不同,被移到了一边,原来的位置露出个黑洞洞的门口来。 咦?那里竟有个机括?难怪以前她总觉得这个屋子的内里没有外头看起来的大,原来不是错觉,竟还别有洞天。莫非那里面还有一屋子的藏书?好奇驱使之下,秦宝珠撇开手上刚翻看的书本,径直走了过去。 因为东隔间是明慎湜平日的起居之所,她总觉得有些别扭,所以一直以来就没有进去过,最多只隔远望几眼而已。如今进来,才发现这里小巧却不失精致。只见墙壁上贴着玉雕的琴剑瓶炉,面对着纱橱的月洞门,正摆着一张花梨木的书案。书案上整齐放着各色文房四宝,最显眼的是两边的那两盏羊角灯,一般人家可用不起。书案前面放着张同样是花梨木做的圈椅,一侧则是一个装着书画卷的大瓷缸。纱橱右侧有个海棠形的窗,窗页半开,下面摆了张小床榻,做成两个宝座的样式,宝座旁边还摆了一张高几,几上陈设着炉瓶三事。在床榻的对面是一个摞满书的架子,那个嵌在镂空花梨木镜框里的南洋落地穿衣琉璃镜就在书架旁边,此时已被移向一侧,露出个方形的门洞。 秦宝珠走过去,见那穿衣镜就如推拉门一般,不用的时候推回来遮住门洞,从外头完全看不出来还有这么个精巧的机括。她好奇地踏入门洞,见里面果然别有洞天。迎门便是一幅挂着的寒梅山鸟图轴,画面雪景森森,写意而清冷。图轴两边挂着“文经百读初明意,字历千书始见功”的对联,下面则设一张条案,条案正中摆着白玉香炉,正袅袅散着轻烟。秦宝珠暗道,难怪方才似乎闻到了幽幽的沉香味。除了香炉外,条案上还陈设有嵌珍珠宝石蜡梅像生盆景和西洋小台钟,无一不是巧夺天工、稀世珍贵之物。 这屋子的左侧摆着一张小圆桌,桌子边靠墙处是一个脸盆架,墙上还开了个海棠形的窗,窗外梅花已凋谢,只余虬曲的枝干入眼来,显得清幽古拙。秦宝珠看向右边,却是一架天青色岁寒三友帐子的拔步床,比平常所见略小,刚刚好嵌在两墙的正中,显然是按尺寸特意打造的。不过令她尴尬的是,那和衣侧躺在上头似是熟睡的,不是明慎湜还能有谁? 强压下慌乱的心神,她屏息静气,蹑手蹑脚往后退,所幸明慎湜正在歇息,她进来时又没有弄出什么声响,并没有吵醒他。退到门口了,马上就能出去了,她擦擦额上因紧张而微微沁出的汗水,有点僵硬地盯着床上的人——可别在这节骨眼醒了。恰好此时,明慎湜突然翻了个身,秦宝珠吓得差点叫出声。她捂住嘴,大气也不敢出,脚也忘记动了。好一会儿,见明慎湜还乖乖平躺着,她轻轻舒了一口气,人也稍微放松了一下。 出门前,秦宝珠回首再看一眼躺在床上的明慎湜,却有些迟疑。虽说现在屋里烧着地龙,可春寒料峭的,窗子又打开着,可他没有搭个被子,这样是会着凉的。犹豫再三,她还是轻手轻脚走过去,探头再小心翼翼看他。只见他呼吸平缓,英挺剑眉之下的星眸闭合着,鼻梁高挺,薄唇也紧紧抿着,白皙的脸上隐隐似泛着一层淡粉,瞧着比前一阵子见他时憔悴了些,可想而知这一段日子以来他忙起来是有多辛苦。不过即便如此,他仍旧是丰神俊朗,此时卸下了平日里冷傲孤清,更平添几分引人亲近的气质来。 意识到自己看明慎湜都看呆了,秦宝珠抑制不住脸上飞霞,暗嘲道男色误人。抬头看床的内侧叠着一条薄被,她咬了咬下唇,弯下腰,慢慢将手从他上方横过,伸过去抓住被子的一角。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动作而已,她紧张得鼻尖上都出了汗。此时她已经开始后悔多管闲事,可已经骑虎难下,只好盼着赶紧给他盖上被子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轻轻把被子搭在明慎湜身上,秦宝珠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尚未落到实地,突然,一个温热的大手一把抓住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她心下一惊,人却已经被大力一扯,撞在他身上了,顿时一股带着淡淡沉香味的男性特有气息侵占了她所有的嗅觉!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时,明慎湜的猿臂揽住她,将她束缚在怀里,再一个利落的翻身,她已经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你……”下意识地,秦宝珠想质问些什么,却不料他的唇已经压了下来。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她也不知是吓到还是怎么的,一动不动承受着他暴风骤雨一般的攫取。他闭着眼,含着她柔软的粉唇,感受着这日思夜想的甜美。他已经忍得太久太久了,本来他是不愿强迫她、冒犯她的,上回在玄月观强吻过她后,他已经懊悔万分,再三提醒自己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可是刚才在她靠过来的那一刻,他隐忍许久的情感就决了堤,如大洪水般一泻千里,全失了理智,只顺从自个内心深处的渴望。 明慎湜温热的舌趁着秦宝珠半张着嘴,毫无防备之时,顺势滑进去,贪婪地汲取她的气息。他的舌在她口里扫过,一颗颗舔舐过她的贝齿,然后捉住了她的丁香小舌,用力吮吸起来。秦宝珠活了两辈子,就算上辈子也没谈过恋爱,哪里遇到过这样的阵仗,只觉自己浑身无力,被他吻得酥酥麻麻的。忽然“刺啦”一声,她觉得身上一凉,理智瞬间有些回炉,睁开眼睛一看,不知何时明慎湜已经脱去身上的衣裳,露出线条分明的肌肉来。此时的他正半坐在她身上,撕扯着她的衣裳。秦宝珠只看了他一眼,就吓得立时闭上了眼睛。实在是……不小心瞄到了某个部位,紫涨肿大得吓人,对从未见过实物的她而言,那视觉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明慎湜三两下撕碎她的衣裳,复又俯身下来,吻住了她红肿的双唇。他好像很喜欢吻她的唇,一直在辗转吮吸,怎么也吻不够似的。已经意识清醒的秦宝珠此时陡然紧张起来,她曾经以为,自己被赶鸭子上架跟明慎湜成亲,两人根本就不熟悉,是抗拒跟他做这些事的。可现如今看来,这一切好像还挺水到渠成?她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他那物儿已经迫不及待抵在她那处了,她不由身体一僵,蹙起眉头,心里更加七上八下。该来的终究会来,她这时也豁出去了,把心一横,紧闭双眼,等着迎接接下来的狂风骤雨,只是那紧紧攥住褥子的双手已经泄露出她此刻紧张的心情。 秦宝珠很是紧张,明慎湜亦不遑多让。他母妃早亡,早年的时候,心怀鬼胎的暖芳堂在他身边安排不少妖妖娆娆的莺莺燕燕,又使人引诱他看那些房中术一类的图册书籍。虽说他洁身自好,从未碰过一个女子,但对于男女阴阳之事,却见识过不少的。先前他倒不觉得这些事有什么趣味,甚至因着暖芳堂的行事而对这些隐隐有些排斥和厌恶。可自从对秦宝珠动心后,他真真是觉得夜夜难熬。如今佳人在怀,美梦就要成真,他激动得几乎浑身颤抖,真怕闭眼后再睁开,一切不过又是春梦一场。 胡乱亲吻揉弄着身下那娇嫩又灼热的小女子,明慎湜只觉那处快要爆炸了。他用力一挺,将自己送了进去,却被那逼仄之处绞得更加难受,只能顺应着本能,不管不顾横冲直撞。秦宝珠初经人事,在明慎湜入巷时只觉浑身一个激灵,刺痛立时从那处蔓延开来,如同被人用利刃切割一般。她倒抽一口凉气,眼泪都出来了。虽说早就知晓女子初次不可避免要承受些痛楚,可她万没想到会这么痛!她抬手去推他、掐他、打他,她不干了,只想快快停止这种痛苦。可明慎湜才刚开始有点抒缓,哪里肯半途而废。而秦宝珠那点子力气,于他而言,不过是挠痒痒而已,只是她扭来动去,那里却绞得更紧了。 混乱之间,秦宝珠骤然觉得下边有一瞬间的剧痛,忍不住“啊”地尖叫一声,痛得几欲昏死过去。紧接着,她感觉到上面的明慎湜浑身一僵,那里似乎有什么泄出来了。她不由愕然,真是想不到…… 他紧紧搂着她,喘着粗气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缓缓抽出来,带动了秦宝珠下头的伤口,却又是一阵抽痛。明慎湜发现她皱起眉,呼吸都变了,有些无措地亲亲她的额头,悔恨道:“真对不住,我……我没有控制住自己。” 秦宝珠正难受着,哪里有空搭理他。见她不出声,他的情绪更加低落,耷拉着脑袋起身,扯了被子来盖住她赤|裸的身体,迅速穿好衣裳,逃一般出去了。 秦宝珠觉得浑身上下难受死了,特别是下面那里,一阵一阵地痛。男人真是靠不住,只顾自个快活,一完事居然就跑了。她一边抱怨,一边撑着起身,不经意间看见玉枕边露出书册的一角。鬼使神差之下,她将书册扯出来一看,居然是本避火图!瞧那装帧精良、用纸考究的模样,可不是先前常顺娘拿来的那本可比的。只不过明慎湜将它放在床头,显然是时时翻看,秦宝珠顿觉他的禁欲形象有些幻灭。 顺手翻开书来,果然,里面直接就上图,没有半句废话,而且笔触细腻,上色雅淡,场景人物无一不栩栩如生。特别是两人交合之处,更是画得纤毫毕现,若要以现代爱情动作影片来类比,那绝对是高清□□。而且,这里头数十幅图,每一幅的场景都不同,并不拘于一处,有在卧房的,有在窗下的,有在假山的,有在湖边草地的……姿势也应有尽有,譬如趴着桌子的、半跪着的、侧躺在床榻的、站着的……纵然秦宝珠有着现代的灵魂,看到这些图也不免口干舌燥,满脸通红。 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秦宝珠赶紧将这本避火图塞回玉枕底下。才刚放好,就见椰丝捧着一盆热水进来。 “娘娘,殿下吩咐我给你收拾一下。”椰丝对秦宝珠此时的狼狈模样似乎视而不见,语气行为状若平常,秦宝珠对此不免松口气,刚刚升起的羞赧与尴尬消去不少。 椰丝将盛着热水的铜盆放在盥洗架上,浸透帕子再捞起来,绞个半干,再拿过去到秦宝珠那边。秦宝珠没让她帮忙,而是叫她先到外面候着,自个拿着帕子将那黏黏腻腻的地方擦干净。刚收拾干净,椰丝又在外头道衣裳送来了。秦宝珠看向散落在床上和底下的碎布,又暗自腹诽了明慎湜一番,让椰丝将衣裙放在门口。等人都退出三省斋了,她才捡起衣裙一件件穿好,又对着穿衣镜整理了一下头发,她才出去,径直回到内殿,又重新沐浴一番,才真正觉得舒坦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3章 同床共枕温情脉脉 只是这余下的半日,秦宝珠有些心神不宁,百~万\小!说看不进去,练字连连出错,账本捧起来就烦躁……随着越近晚间,心里头愈发忐忑。 今儿在书房行房,实在始料未及。虽说早在成亲前,她就做好了准备,知道夫妻间的那事儿无可避免,她也没想过要拒绝。可偏偏洞房花烛夜生了意外,后边又是身不由己各忙各的,以至于这周公之礼一推再推。出于复杂又微妙的心情,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顺水推舟,维持着这诡异又别扭的现状。可在书房一番云雨后,他们成了真正的夫妻,也因此打破了这难以言状的平衡。俗语说,有一便有二。若是明慎湜意犹未尽,趁着今晚月黑风高,正适合行云布雨之时,再来求欢一次,她有何理由拒绝?可是这想想都别扭啊。秦宝珠觉得自个又矫情了。 好容易熬到晚膳时分,她想着横竖都是一刀,暗自给自个鼓了鼓劲,吩咐椰丝到前头,去探看一下明慎湜是否要回来内殿用膳。他若来,肯定是留下过夜了;若不来,或已经出府,那今个儿晚上必然什么都不会发生。 等椰丝带回来明慎湜已经出门的消息,秦宝珠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到实地,却不知怎的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一个人没滋没味用过晚膳,将屋里伺候的人都遣出去,又失魂落魄呆坐了好一阵子,见夜色深沉,才回过神来,顾不得细思自己的不对劲,她叫椰丝去准备热水,自己则跑去翻柜子拿衣裳。 成亲以来,明慎湜都是睡在书房,衣裳却是放在内殿的,要用时都是来宝过来问椰丝拿。秦宝珠游魂似地打开柜子,发现却是叠放着明慎湜衣裳的那个。略一怔,又有些气恼地关上柜门,暗暗唾道,不来就拉倒,我还稀罕你不成?她顺手打开旁边的柜子,心烦意乱抽出一件出炉银颜色的衣服,一时没拿稳掉在地上,捡起来一瞧,竟是件开裆的亵裤。 想当初,出阁前,常顺娘特特拿了这件亵裤来,支支吾吾说是她亲手缝制的,让秦宝珠成亲当晚穿上。秦宝珠瞧这亵裤太过豪放,不愿穿上,只不过碍于常顺娘,当面应得好好的,转身就把它压箱底了。只是成亲后不知怎么的给收拾出来,放在这柜子里。 她见到这件裤子,不期然想起在三省斋的那事儿,双颊倏的飞红,恰好此时身后响起脚步声,她慌慌张张似做了什么坏事般将这裤子往柜子里狠狠一塞,回过身来,发现是椰丝回来了。 椰丝见秦宝珠在翻衣柜,奇道:“娘娘,你要找什么衣裳,让下头的人取来便是,怎劳烦你亲自动手?” 秦宝珠目光游移,心虚道:“我就……闲得慌,反正也不费什么事。以后……以后这个还是我来吧,不用你们了。” 她突然这么吩咐,椰丝是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平日里秦宝珠就不喜欢时时有人在身边伺候,要拿个什么,只要是举手之劳,常常就自个动手,跟时下有钱人家的娘子姐儿连张嘴吃饭都恨不得有人代劳大有不同。 当秦宝珠沐浴完从净房出来时,椰丝已经替她铺好被褥,并用手炉烘暖了被窝。这时也没有什么要她伺候了,她便退到了外间。秦宝珠坐在妆镜前,将头上松松挽就的发髻散开,把簪子放回妆匣,选了把象牙梳子梳通头发。才垂头梳了两下子,不经意间抬起头,却见南洋琉璃镜里头清晰地照出明慎湜的身影。她吓了好大一跳,手里的梳子都掉在地上了,也顾不得捡起来,回过身一看,竟然是真的,明慎湜正直直朝她走来! 只见他玉簪束髻,剑眉下星眸灼灼,一身家常的燕尾青地四合如意云暗纹的大袖氅衣,走动间衣袂飘飘,越发显得清俊不凡。 “殿下,你……你怎么来了?”这话甫一出口,秦宝珠便懊恼了,说得好似不愿明慎湜回来似的。这儿可不仅仅是她秦宝珠的寝殿,明慎湜也有份儿的,身为她名正言顺的夫君,他又如何不能来? 明慎湜倒不以为忤,此刻他紧张着呢,也没怎么注意秦宝珠说什么。先前他有事出去一趟,回来三省斋洗漱沐浴完,瞧见屋子里的拔步床收拾得整齐,想起今日种种旖旎,不免心旌神摇,便回了内殿这边。见屋内仍有光亮,没让人通报,一时就闯将进来。 此时的秦宝珠穿着一身素白的亵衣裙,外面罩着件浅碧色的直袖女式披风,既不扣扣子,也不系系带,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一头青丝柔顺地披洒下来,整个人比平日里在人前时平添几分慵懒。她刚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汽,眉眼温婉,不施脂粉,肌肤尤显莹润剔透,在烛光下真真如一株娇嫩的出水芙蓉。 明慎湜看得口干舌燥,强自转开眼,魂不守舍答道:“我看你这儿还亮着灯,就过来看看。” 秦宝珠点点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小夫妻俩沉默了半晌,不期然秦宝珠打了个喷嚏,打破了这份尴尬。明慎湜倒是回过神,忙上前道:“春寒料峭,你又穿得这样单薄,仔细冻着了。赶紧上床去用被子捂着!”说罢,拉着秦宝珠就过去,一把将她塞进被子里。 秦宝珠脸红红的,除下披风,自觉挪到里边,让出一个位置。明慎湜见状,反应过来,脸也跟着红了,不过手上动作却飞快,把大氅和外衫都扒了,转眼间也钻进了被窝。 “额……那咱们就歇息吧。” 秦宝珠把整个人连头带脚捂在被窝里,尽量贴着里头,背对着外边,闷闷地应了他一声。虽说如此,其实她的整副心神都放在明慎湜身上,感觉到他躺在旁边,所幸没什么进一步的行为。她浑身僵硬,这般不自不在到半夜,却也撑不住了,眼皮直打架。一直觉着明慎湜也没什么动静,她小小地松快一下酸痛的手脚,装作熟睡后自然的翻身,转过身后又等了一会儿,感觉明慎湜没有反应后,才慢慢睁开双眼。 平日里秦宝珠并不习惯亮着烛火就寝,是以一般而言,椰丝退下后都给她留的一盏烛火,等她从净房里沐浴出来,总会自己去吹熄了再睡下。方才她被明慎湜拉得急,也没想起要熄灭它,而明慎湜大约也没注意,或是习惯留着一点烛光歇息,因此寝殿里此时虽然光线昏暗,但尚算能看得清东西。 秦宝珠看到他确实闭眼熟睡后,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抻了抻手脚,再终于放心睡去。只是她不知道,在她熟睡之后,本来好端端睡着的明慎湜霍然睁开双眼,眼神清明,哪里像是曾熟睡的模样。 明慎湜伸手将秦宝珠掰过来面向自己,轻轻拂去落在她脸上的几缕发丝,端凝半晌,在她额上温柔地印下一吻。她终于成了他的妻,真是怎么看也看不够呢。 魂牵梦绕的佳人就近在咫尺,且白日里又与他有了夫妻之实,此时此刻,若说他无半点那种心思,实在是自欺欺人。只不过,他早向王府里擅长妇科的良医打听过了,女子娇弱,初经人事总是会受伤疼痛,须数日才能痊愈。他不忍心她多受痛楚,纵有万般不适,也只得强忍下来。 只是往日里还好,忍忍便过了,如今尝过其中种种妙处,尤其难以忍耐。此时身下那处,实在是肿胀难受,他看着秦宝珠恬静的睡颜,闻着缠绕在鼻间的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苦笑一声,手往下面探去…… 内殿里幔帐低垂,烛光昏黄,一片安静里传出逐渐粗重的喘息声,好半晌,随着喘息越来越急促,忽的一声低吼声…… 明慎湜整个人都疲软下来,脸上全是汗。他别开一直死死盯着秦宝珠的双眼,等呼吸彻底平缓了,才掀开被子一角,坐起身。他的手上拿着方才脱下的衫子,衫子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上面还有一大片浑浊的痕迹。他将衫子胡乱卷了卷,揩干净下|身,扔在床边,复又捡起脱在一边的亵裤穿好,这才去吹熄蜡烛,躺回秦宝珠身边。他长臂一伸,将秦宝珠揽进怀里,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才真正睡去。 因明慎湜就在身旁,秦宝珠心里藏着不自在,睡得也不是特别安稳,迷迷糊糊做了几个梦,也不知梦里有什么,突然就醒了。她察觉自个缩在明慎湜怀里,双手还紧紧搂着他,双腿也缠着他,他呼出的温热气息,就喷在自己的额上,秦宝珠吓一大跳,立时就闹了个大红脸。明明记得昨晚就寝时,已经尽量贴里头睡了,怎么一睁眼就滚到人家怀里,还大摇大摆抱着人家?秦宝珠当真是不晓得原来自个的睡相这般差劲!小心翼翼抬头看向明慎湜,见他仍紧闭着双眼,她才舒了一口气。 此时晨光熹微,秦宝珠又贴着明慎湜,是以他棱角分明的容貌,以及光洁如美玉的肌肤,看得甚是清晰。他当真是她在大璋朝所见过最英俊不凡的男子了!这样的男子,居然成了她的夫君!秦宝珠有些晃神,不由伸出一根手指描绘他的脸上的线条,从饱满的额头开始,顺着笔挺的鼻梁,往下一直到坚毅流畅的唇。明慎湜的嘴毫无预兆地动了动,秦宝珠的手指差点儿滑进去,吓得她立即收回手指,掩耳盗铃似的闭上眼。 过了半晌,除了一开始明慎湜搂着她的双臂紧了紧外,没觉着还有其他动静。秦宝珠又慢慢睁开双眼,见他并没有醒过来,才在心里暗道一声侥幸。这回她可不敢再乱摸哪里了,小心地挪开他揽住她的手,又移开自个搭在他身上的腿,慢慢往后退出。眼见着就要从他怀里出来了,却不料他手一伸,又搭了过来,还好巧不巧,就搁在她的胸上!秦宝珠又羞又急,但尚未来得及有所行动,他的脚居然又凑过来,一下子压住她的双腿!方才白费工夫了!秦宝珠心里头哀嚎一声,正打算再接再厉,眸光却撞进一双促狭的眼。 “早啊。”明慎湜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低沉,较平日之清凌凌,更别有一番慵懒可亲的风情。 察觉到自己居然被他戏弄了,秦宝珠羞恼之下,用力挣脱他的禁锢,别开脸气呼呼哼了一声。明慎湜笑笑,起身撩开帐子出去。一阵开箱笼的窸窣声音过后,明慎湜又从外头撩开帐子,朝秦宝珠道:“阿宝,替我穿衣罢?” 阿宝?秦宝珠摸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有点怀疑明慎湜是否被掉包了。不过她现在还气着呢,不肯依他:“怎么特特叫我帮你穿?外头丫鬟一堆呢!再不济,还有来宝。反正他是内侍,进来也不打紧。” 岂料明慎湜听了,正色道:“我是不喜丫鬟近身伺候的,你可别把我推给她们。而来宝,虽是内侍,可他原本也是男的,这屋里不许他进。以后内侍都不许进这儿。所以……”说到此处,他将手里的一叠衣裳放在床上,挽起一边帐子坐下,拉过秦宝珠一只手,才继续道:“以后就麻烦阿宝了。” 这一番话,说得秦宝珠莫名舒坦,一丝甜意涌上心头。她忘了要跟明慎湜使小性子,起身拿过那叠衣裳抖开,跪在床上给他一一穿上。明慎湜则站在床边,低头看着秦宝珠替他穿衣整理。一时间,尽管他们没有说话,脉脉的温情却萦绕在二人之间。 穿好衣裳,明慎湜递过来一把梳子,秦宝珠无奈接过,认命地替他结好发髻,插好簪子,戴上网巾和冠,这才算忙完。 秦宝珠打了个呵欠,正准备也跟着起身,明慎湜却把她按回被窝去,说道:“现在天色尚早,你再睡会儿罢。这不是还没到点卯的时候吗。” 秦宝珠闻言,不觉羞窘。说来这府里内廷各处点卯,每日皆要秦宝珠给各殿管事分派差事后才开始。只是这时间实在太早,天还没亮就要起身,她坚持了几日,实在撑不住,便按现代的模式,巳时才召集人来理事。而先头的两个时辰,她让下面的人因循旧例先干着,若有非要她处理的事情,先等到时辰她起身了再说。只是不料明慎湜日日在外头忙碌,居然也知晓此事。若按今人的看法,秦宝珠此举实在懒惰,没有哪家的主母这般任性行事的。她心虚地低下头,打算听听明慎湜对此有个什么说法,可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疑惑之下,她抬头一看,他拿起床边一件衫子,卷吧卷吧揉成一团,竟准备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4章 卿正殿里春意正浓 “那衣裳是不穿了吗?殿下放这儿吧,待会我让人收拾下去清洗。”明慎湜在有些生活小事上亲力亲为,秦宝珠如今也是知道一二了,但看那衣裳是他昨晚穿着过来的,大约是今日不想再穿,要找人收拾,她怕他对内殿诸人不熟,吩咐下去下面的人没办好徒惹烦扰,便出声阻止。 这是昨夜被他弄脏的衣裳,明慎湜哪里肯经她手。况且他本就有些心虚,听闻此言,更是不敢把这衫子乱放。他敷衍几句,逃一般出去了,倒让秦宝珠生出疑惑。也亏得她昨夜没睡好,见他都走了,也没精神深思,打完好大一个呵欠,躲回被窝补眠去。 明慎湜出了内殿,见椰丝带着小丫鬟等候在一边,来宝站另一边,下意识紧了紧手里的衣裳,吩咐不要打扰秦宝珠,让她爱睡多久便多久。 等到了外殿,他也不管来宝挤眉弄眼的促狭神情,把衫子抛过去,吩咐拿去洗净。来宝笑吟吟接过,见上头好大一片污浊,不禁奇怪:昨晚世子分明与世子妃同房,怎的弄到衫子上了?瞧世子鬼鬼祟祟的特意叫他去洗,莫不是昨晚根本是世子自个解决了吧!来宝瞬间傻眼,这是闹哪样!他真是好奇死了,抓耳挠腮的,可又不敢问。 明慎湜当做看不见他闪闪发亮的小眼神,神态自若地径自在三省斋洗漱完,并用过朝食,进宫去了。 年后转眼便是寒食和清明,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明慎湜自那日进宫后,领了差事,出京追剿废清王余孽去了。这让秦宝珠这一阵子很是心惊肉跳。她当年可是亲历废清王叛变的,目睹他们在京中肆无忌惮屠杀的暴行。当时真真是血流成河,听闻差点连皇宫也攻进去了,后来是明慎湜领着一支奇兵,与御林军内外夹攻,才把进攻皇城的叛军剿灭。只是可惜,虽废清王已伏法,但他的幼子却被旧部挟持,不知去向。这几年,这些余孽又出来活动,似有死灰复燃的迹象,甚至还策划刺杀当今陛下,差点得手,以至于明慎湜受皇命追剿,滞留京城,迟迟无法回静王封地阳州。 这一日正是春光浓郁,园子里百花灿烂的时候。天气不冷不热的,秦宝珠坐在窗下,拿着一叠日前万卷书坊送来的风月话本的手稿审核。其实她已渐渐将书坊的事务交付豆沙打理,不过隔一阵子还是要抽查一下下头各写手的文。她已经许久没抽查了,恰好忙完寒食和清明,才又有了空闲来做这些。她手里的这叠,出自书坊董家姐儿之手,这董家姐儿是当初她找的第一个写手,相较于一开始,董家姐儿对于书坊风月话本的主旨,已经十分熟稔,兼之文笔凝练、情节曲折,如今已经颇有名气。秦宝珠看她的书,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在寥寥几处批注一些修改意见后,便提笔在书稿扉页写了个“可”字。 刚放下笔,动手将书稿整理整齐时,她就见椰丝从外头进来,径直走到她面前行礼后道:“娘娘,方才来宝带来消息,说殿下今日回京,人已经进宫了。殿下让他回来跟娘娘说一声,陛下设宴,他要晚些才回府。” 秦宝珠整理书稿的手一顿:“他回京了?”这么说着,脸上却不自觉露出笑容。前几日她就得了消息,明慎湜不日将回京,等了这许久,终于等到他回来的消息。 皇帝设宴,嘉奖有功之臣,自然要闹到很晚。秦宝珠也没打算特意等他回来才就寝,况且她也不清楚他是否就此搬回来内殿呢,毕竟他们说是夫妻,可真正的同床共枕也只有一夜,之后也没有就此达成什么默契。只不过今晚她又审阅了书坊另一个写手的书稿,拖得有点晚,人就有点迷瞪瞪的。让椰丝准备好热水,她打着呵欠,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那书稿里有一处不妥的地方该如何修改,手上随便就在柜子里头抽出要换洗的中衣裤。 待她慢腾腾洗刷完,拿起那衣裳一瞧,才发现自己拿错了中裤,手上的是那件常顺娘亲手给她做的出炉银色的开裆裤!“看来真是困到做什么都出差错了。”秦宝珠无可奈何抱怨一句,只得将错就错穿上它。罢了,反正这屋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不用害羞,待会回去再找件正常的换掉。 从热气氤氲的净房出来,秦宝珠一眼就看见明慎湜赫然坐在床边!她吓了好大一跳,下意识地瞬间合拢双腿,站得就如同上一辈子军训时站军姿似的,结结巴巴问:“殿……殿下怎的在此?你不是……不是参加宫宴去了吗?” “哦,那个啊,无非是些假模假式的应酬,实在无聊得很,我就早些回来了。”明慎湜起身除去外衫,毫不在意说道。不过是皇帝设宴而已,与其在宫里浪费时间应付那些巴结的嘴脸,不如回来抱着香香暖暖的娘子睡觉。他将衫子放到一旁,见秦宝珠仍旧站着不动,便会错了意,特特解释道:“方才回来,我已经在三省斋先行沐浴过了。” 秦宝珠点点头,仍是没动。她现在慌得很,苦苦思索着怎么把明慎湜支出去,好让她换成正常的中裤,不然让他发现自己穿的这开裆裤,可真真要羞死。 明慎湜见她依然呆站着,清了清嗓子,提醒道:“如今夜已深,咱们……还是就寝吧。” “我……我……”秦宝珠心里苦笑,如今真是进退维谷,站着不动令人生疑,一迈开步子就春光乍泄,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明慎湜见她仍立在原地,以为她在害羞,便大步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往拔步床那边去,岂料秦宝珠仍是执拗地站着不动。他回头看向她,见她虽皱着眉,也不似不悦的模样,疑惑问道:“怎么了?” 秦宝珠此时已无计可施,只得把心一横,坦白道:“我……我穿的这个裤子,不太方便走路……”她羞得头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 明慎湜不解其意,但听闻她不方便走路,手上一使力,将她打横抱起来。秦宝珠被袭击个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没顾得上掩饰大敞的裤裆,让明慎湜看个正着。啊!丢死个人,不想活了。秦宝珠闭上双眼捂住烧红的脸,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倒是明慎湜看见那羞羞答答的桃源地芳草萋萋,眼神霎时暗了下去,顿觉浑身热血往下边涌去,那处立时生龙活虎起来。 他略有些急切地走到床边,轻轻放下秦宝珠,随即就俯身下来。秦宝珠移开双手,看到明慎湜闪闪发亮的星眸,还觉得有些懵,怎的演变成这样了? “殿……殿下,这……” “叫我的字,孟清。” “孟……孟清……”秦宝珠轻轻叫了一声,难为情地别开头。 明慎湜听到自己的字被这软软糯糯的声音叫出来,觉得整颗心都要融化了。他将她的头掰过来,低头朝那鲜艳欲滴的檀口亲下去。双唇被他含上的那一刻,秦宝珠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酥软,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话说自那日三省斋不太成功的云雨之后,明慎湜懊恼得很。他虽是初次行房,也知晓才刚入巷便泄了,委实太快,实在有损他的男儿尊严。后来他拿出士子备考科举的劲头,细细研读了从宫里得来的秘戏图册和房中术秘笈,决意下回要一雪前耻。如今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他又焉能放过。 明慎湜的手缓缓下滑,(以下40字为脖子以下的描写)他不得不感叹这开裆裤的绝妙之处,简直像是为今日量身定做似的。 狂风初起,继而暴雨倾盆,秦宝珠只觉自己就是那暴风雨中无所凭寄的一片落叶,任由明慎湜将她卷起、又按下,浮浮沉沉,晃晃荡荡,既痛苦又欢愉,浑不似在人间。她无助地喘息、低声地哭泣,浑浑噩噩间听到他在她耳边喑哑的声音:“阿宝,叫我孟清。” “孟清……孟清……”秦宝珠无意识地连连叫唤,明慎湜却更加发狠,动作起伏如猛兽出笼。终于,在那极高极高的九天之上,伴随着明慎湜的一声低吼,她尖叫一声,眼前的烛光碎成一片金色…… 秦宝珠累极,实在是困得不想动,可是下|身黏腻,不清理一下又难受,只得强睁开双眼。此时她正被明慎湜紧紧抱在怀里,便推了推他,可是推不动。于是她扭了扭身子,借以挣开他的怀抱再用力去推,岂料他的双臂竟如铁打一般又收紧了些。她正想开口叫他放开,就听到他在她耳边低哑唤她:“阿宝……阿宝……”他滚烫的吻落在她的耳垂上、颈脖上……秦宝珠忽觉一柔韧硬物渐渐膨大,抵住她那处…… 不会吧!她询问的话语未出,便被他的双唇堵了回去…… 秦宝珠不知道自个是如何熬到天亮的,因为她晕过去的时候,明慎湜还在孜孜不倦地耕耘。待她再次睁开双眼,明慎湜已经不在了,日光斜照进来,透过低垂的帐子,有些朦朦胧胧的。她有些恍惚地想,天亮了? 她撑着手想要起身,孰料方才躺着还不觉得,这么一动,浑身又酸又痛,更要命的是,下身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她倒抽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倒回床褥上。也是此时,她才注意到,下面那里一片干爽,又带有一丝凉意,显然是被人清洗并上过药了。 暗骂了句禽兽,秦宝珠稍躺了一会儿,才强忍着痛意起来,锦衾滑落,露出她□□的身子上遍布的青紫痕迹,虽说都抹了一层药,但仍是触目惊心。看到自个身上的惨状,她暗道,明明那日在三省斋,明慎湜还生涩得很,全不懂何为鱼水之乐,怎么昨晚倒像个老手,把自己折磨成这样?莫非他还找人练过?想到有这种可能,秦宝珠脸都黑了。哼!别让我知道你还碰过别的女人! 她撩开帐子,恰好旁边放着一套干净的衣裳,从里到外俱都齐备,忙抖开来穿了。她平日里都不习惯让人伺候穿衣的,可这时候实在连动一根手指头难受得很。若不是羞于让人看见自己身上这些痕迹,她可早就唤椰丝进来帮忙了。 椰丝在外头听到响动,隔着门问道:“娘娘醒了吗?”此时秦宝珠只差外边的袄裙和半袖没穿了,便让她进来帮忙。 椰丝边给她整理衣装,边问道:“娘娘,你一整天都没进食了,灶下热着燕窝粥,炖得很是软糯,还有几个爽口的小菜,可要现在就让摆上来?” 秦宝珠一怔,脱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马上就酉时了呢。” “我居然睡了这么久!”秦宝珠看向窗外,果然是夕阳西下,她脸腾红霞,心里不由又骂一声明慎湜,她躺了一整天,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昨晚她被他折腾坏了,如今恐怕卿正殿都传遍了吧。 椰丝继续絮絮叨叨道:“这些都是世子殿下今早出门前吩咐准备的,他还特特交代了,不许我们进来打扰你歇息,任凭你睡多久便多久。我们便在外头一直候着,不敢进来,只是看这天色快晚了,原想着怎么着也要进来看一眼,正巧娘娘你就醒了。” 秦宝珠闻言,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们这一整天都没进来过?” “是呢,世子殿下再三吩咐不要打扰到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椰丝抬头看向秦宝珠,见她并无不悦之色,只是怔怔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 她哪里知道,秦宝珠本以为昨夜欢好之后,是下人们帮她清洗并上药的,可依适才椰丝所言,这一日并无人进来,那岂不是那些都是明慎湜做的?她抬手按住左胸,心头浮上一丝淡淡的欢喜,嘴角都不自觉翘了起来。 因这次给明慎湜要得狠了,秦宝珠养伤养了好几日,所幸明慎湜虽夜夜与她同床共枕,也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不过是整夜搂着她,间或吻到二人气喘吁吁罢了。而她从一开始的别扭,到后面视若平常,他们二人自成亲那晚而起的隔阂,竟也渐渐消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5章 春日迟迟夫妻出门 春末时分,天气要比早前暖和,又不会有夏季那么炎热,到处一片繁花绿树,景致迷人,正是适宜出行的好时节。 秦宝珠坐在窗前,单手托着腮怔怔地看着外头出神。她轻叹一口气,再过几日便是乐水启程前往璃国出嫁的日子,从此以后,她和这个难得的闺中密友天各一方,此生恐怕不会有再见之日。可是她却因为自己的身份而不能出府相送,又叫她怎能不伤感? “给水姐儿的添妆是否薄了一点?”秦宝珠皱着眉喃喃自语。乐水嫌弃阿堵之物俗气,是以当初她给准备的添妆,是凑了兰陵笑笑生的风月话本的首版一整套,又从王府库房翻出前朝书法大家的一幅名作,以及一套皇家贡品的珍稀笔墨纸砚。由豆沙代她送过去后,回来替水姐儿传话道是她收到的最合心意的添妆。秦宝珠当时听了,很是高兴,可现在越想,又越觉得不能见上一面,甚为遗憾。 她正胡思乱想着,门外忽然传来行礼的声音。抬眼望去,只见明慎湜行将进来,他头戴软翅纱巾,一身水色的缠枝葡萄暗纹道袍,腰系暗绿绦白玉环,脚蹬大红缀绿云头履,虽是寻常士子的打扮,却俊雅飘逸,当真是说不尽的文士风流,把秦宝珠都看呆了。 明慎湜见到她眼底的痴迷之色,不知为何,往日里在其他女子眼里见到这令他极为厌恶的东西,此刻却使得他整个人没来由地雀跃起来,就连步伐也轻快了不少。 走到她身边坐下,他才出声唤她:“阿宝。” 秦宝珠回过神来,发觉自个的失态,不自在地别开双眼,羞窘得不敢直视他。岂料明慎湜居然拉过她的手,明知故问:“阿宝脸上怎么红彤彤的?” 秦宝珠羞恼地想要抽回自个的手,哪知他握得紧,这么一下子竟抽不出来。“殿下,你……你先放开……” 明慎湜原想逗逗她的,此刻见她小女儿情态毕露,更是别有一番风情,心下一荡,抓过秦宝珠的手凑到嘴边,落下轻轻一吻。秦宝珠心头一颤,如同被羽毛轻轻拂过一般,她嗔怪地看向明慎湜,却见他含笑看着她。这难得的笑容差点让秦宝珠把持不住,她清清嗓子,找回一丝清明,问道:“殿下今个儿来得如此之早,可是有要事?” “没事就不能回卿正殿了?”明慎湜依旧抓着她的手不放,另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她滑腻的手背上摩挲,“不过今个儿确实是有事,阿宝,你先换身寻常的衣裳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秦宝珠疑惑地看着明慎湜。只是明慎湜摇摇头,没有给她解惑。但是看模样他是要带她微服出府,她心怀雀跃地起身到内室去,不多久出来时,果然是寻常小媳妇的打扮了:脸上淡敷薄粉;头上只戴了个乌纱的髻,也没有多余的发饰,不过是在一侧簪了细细密密的一簇灯草花;双耳则分别缀着一粒丁香儿。她的上身儿是一件琵琶袖的淡雪青色交领袄子,只在左肩处绣着疏朗的几枝小花,下身儿系着玉色的八幅裙,走动间那妃色的锦鞋若隐若现,整个人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明慎湜忽觉得有些渴,咽了咽口水,顺手抄起旁边案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秦宝珠见了连忙阻止道:“殿下,那是我方才喝过的……”可仍是迟了一步。明慎湜听她如此一说,倒是更觉口干舌燥了。 “你跟我来。”明慎湜上前拉住秦宝珠的手往府外走去。在卿正殿外候着的来宝一看到他们紧握的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哎呀,这可了不得。寻常男子在外头拉着女子的手已经是出格,万想不到有生之年也能看到冷情冷心的世子殿下这柔情蜜意的一面。但他跟着明慎湜多年,自然心有城府,心里虽已经惊涛骇浪,面儿上已经迅速收敛了惊讶的表情,只当做是看不见。 静王府垂花门外已经有一辆马车在候着了,从外头看不甚打眼,也没有任何标识,无论去到哪里,给人看到了也只会以为是普通官宦人家的马车。秦宝珠倒觉得那车把式看着有些面熟,不免多看两眼,想着许是什么时候在府里见过一两面,便也没再深思。 待被明慎湜扶上马车,秦宝珠才发现车厢里另有乾坤。木料名贵自不必说,外头看着普通只是因为裹着一层寻常木料做的壳子罢了。车厢里头用厚厚的锦缎褥子铺了一层,坐上去既不会太软,又不会太硬,入手摸起来甚为软滑。这种料子秦宝珠曾在静王府库房里见过,听来宝介绍说是皇家贡品,极费织工,织造时还掺入少量捻金线,因此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金光。因织造繁琐、用料奢靡,每年进贡也不过数十匹,在宫中也只有帝后及太后、太皇太后才分得一点,而明慎湜居然奢侈到用它来做垫坐的褥子。 车厢里虽大,来宝和椰丝却没跟进来,他俩另坐一车跟在后头。明慎湜见秦宝珠坐定,便吩咐外头车把式:“阿邵,走吧!” 车把式马鞭一甩,马车便辚辚出了静王府。明慎湜的手往旁边一按,居然从车厢中间升起一个小小的桌子。秦宝珠惊讶地看着他变戏法似的,从那粗粗看去浑然一体的车壁一拉,里头竟是一排格子,每一个格子都满满当当塞满了杯碟茶壶等物,还有个稍大的格子里,装着个精巧的染炉,配着一套温碗。染炉为精铜铸造,主体便是一个炭炉,最下面垫着一个接灰盘,上面则是一口小锅,只要燃起炭火,把吃食放在小锅上,就可以方便地加热。而温碗则是带有夹层的碗,碗口有孔,只要通过此小孔注入热水,便可给吃食保温,端的是心思巧妙。 明慎湜从格子里取出染炉和一套铁铸的茶具,倒了两杯茶放在小桌子上,随手就把茶壶搁在点了炭火的染炉上。秦宝珠发现那茶居然还冒着袅袅的白烟,而茶杯在桌子上立得稳稳当当,显然桌子虽用木造,里头大约是挖空了,放了磁石进去,因此铁制的茶杯被紧紧吸住了。 随后,他又从格子里拎出一个食盒,从里面取出一碟子粉的桃花酥、一碟子豌豆黄、一碟子青团,以及一碟酥油泡螺,粉、黄、绿、白四个色凑在一起,煞是漂亮。 “那地儿有些远,你先吃吃香茶和果子。”明慎湜把酥油泡螺往秦宝珠方向推了推。秦宝珠抿嘴一笑,从善如流拈起一个放进嘴里,这泡螺甜味清淡、奶香浓郁、口感细腻,就跟她出阁前惯常吃的口味一模一样,她越是品味,心里头就越是甜丝丝。 马车出了城,走上官道,原本很平稳的,却突然颠簸起来。秦宝珠见状,悄悄抓住桌角,又行了一会儿,见马车逐渐恢复平稳,便放开手,刚喝了口茶,正要拿起一块桃花酥,那马车突然从一个大坑正中急驶而过,她一个不察,一头倒进明慎湜的怀里!闹了好大一个红脸后,她赶紧挣扎着要坐起来,岂料这马车也不知怎的,连连颠簸几下,她也是有心无力,起不了身,不由自主窝在明慎湜怀里。明慎湜顺手从后头抱住她,将头搁在她的肩上,在她耳边道:“这段路不好走,你可别磕伤了。”说话间,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上,挠得她心尖儿痒痒的,砰砰狂跳。秦宝珠红着脸,不自在地想要挪开,却被他抱得无法动弹。 “好阿宝,别动!”明慎湜哑声说着,双手收得更紧了,秦宝珠只得乖乖偎依在他怀中。明慎湜温香软玉在怀,心里头直道阿邵有眼色,这一招实在妙绝。被明慎湜念叨的阿邵打了个喷嚏,心里头不无得意得想,这下世子殿下可满意了吧!眼瞅着前头路面又一个大坑,阿邵马鞭一甩,直直往那里冲去。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秦宝珠慌忙从明慎湜的怀里挣扎出来。明慎湜意犹未尽,深深看她一眼,率先下了去。秦宝珠跟在后头,却见他站在一旁,朝她伸出手。她略扭捏了一下,瞧见周围伺候的下人都低着头,才放心地将右手放在他宽大修长的手里,被他扶着下马车。 这时秦宝珠抬头一看,不由心里头咦了一声,这个庄子她可来过。当年她被秦真珠强拉着到郊外赴屈柳素的宴会,不料遇上急雨,她们一行人便是跑到这个庄子来借地方避雨的。后来屈柳素她们扔下她一个走了个干净,她还在这个庄子巧遇明慎湜。这事儿她之所以记得甚为清楚,皆因她不久后又赶巧买了这里隔壁的小庄子,跟明慎湜做了邻居。 进了庄子,沿路所见,一如记忆中虽无皇亲国戚的富贵奢靡之气,但朴实又利落,收拾得齐整干净,别有一番风味。到了内院,秦宝珠想起往事,扑哧一声笑出来,惹得明慎湜好奇问她:“怎么了?” 秦宝珠摇摇头,跟他说起当年自个想要借用茅房,却因要路过内院而被拒绝的往事来。“当初真想不到,我居然还能住进这个内院呢,当真是世事无常。”秦宝珠最后感叹道。 明慎湜握住她的手,眼里带着笑意道:“这分明是缘分,是命中注定。” 秦宝珠脸上一热,不敢看他,这个明慎湜,以前分明是半天也不说一句话的冷清性子,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如此会说甜言蜜语了?她左顾而又言其他道:“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我还是洗漱一下。”说着,就要叫椰丝,明慎湜止住她道:“庄子里有一眼温泉,这边特特开辟了一个小院子引进来做成一个泡澡的池子,就在隔壁,不过几步的路程,我带你去。虽说天气已经不冷了,可泡一泡还是很舒爽的。” 秦宝珠闻言不由雀跃。两辈子合起来她都没泡过温泉,早就心向往之。先前她在这儿隔壁买下那个小庄子的时候,就听闻有温泉了,可惜一直没寻着机会来泡一泡。如今既然已经来了,焉有不试一番的道理。 说那院子在隔壁,果然出了正屋,沿着屋廊不过走数十步,穿过一个宝瓶门就到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花木后面的一垣粉墙,不知是新造还是新粉刷过的,比别个都要新的模样,秦宝珠不由多看两眼,才注意到粉墙后头隐约有些屋宇的檐角,那分明是她的那个小庄子。她突然想起来,自个庄子的建筑风格,似乎跟明慎湜这个庄子一脉相承,就像是同时建造的一样。 明慎湜拉着秦宝珠从小院子的正屋进去,只见面阔三间的屋子,尽数被打通,右边的池子,几乎占了一间屋子的位置还要多,透过放下的层层薄丝绡幔帐,里头是什么模样的看不清。左边则简单地放了些柜子和一套八仙桌,还有一张雕花美人榻。掀开幔帐走进去,里头是一个洁白大理石砌成的硕大池子,池上雾气氤氲,莫说是泡澡,便是游泳也使得。池子旁边则设着屏风、花架、落地衣裳架子、落地西洋镜子以及几张矮几,上头放着衣裳、巾子、香胰子、香炉、铜盆、插花、茶壶茶杯、小碟点心等物。 “你比旁的人更要怕冷,温泉水暖,正好适合你沐浴。”明慎湜看着秦宝珠,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柔情蜜意。不过秦宝珠却没看见,她正打量着这布置得贴心舒适的浴室,脸上现出欢喜的神情。只是听得他这般说,心里也甚为熨帖,便点点头,真心道谢道:“劳世子殿下费心了。” 明慎湜眼神一黯:“你我夫妻,何必这么客气?” 秦宝珠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与明慎湜成亲也好些日子了,可她总下意识地将他当成外人,对于这个时代的男子,她的心墙不可谓不厚。光是想到王府院子里那几个小妾,即便明慎湜从不见她们,她也无法毫无芥蒂。 等了片刻,不见明慎湜有避开的意思,秦宝珠便委婉道:“殿下,我……要沐浴了。” “我知道了,阿宝不必害羞的。”明慎湜直直望着她。 秦宝珠心里打个突,犹豫问道:“殿下该不会也……” 明慎湜倒是毫无掩饰地点头:“正是,咱们一起沐浴吧。”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就如同在说“今个儿天气真好”似的,如此自然而然。 秦宝珠愕然看着他,大白天鸳鸯浴什么的,也太放开了些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6章 静悄悄世子妃省亲 最终,骑虎难下的秦宝珠遮遮掩掩地除了袄子、裙子,以及中衣、衬裙、褂子,只剩一件膝裤和主腰儿,不敢再脱了,迅速钻进温泉池子里。明慎湜看在眼里,不禁有些失笑。他也迅速除去身上的衣裳,进了池子里。 若说平日里,有这么个温泉泡着,秦宝珠不可谓不舒服地喟叹出声来,可眼前还有个裸着身子的明慎湜,她就自在不起来了。况且,现如今明慎湜直接就将她圈在怀里,一双手不安分地解着她主腰上的纽扣儿。她忙去按住他的手,羞道:“别……大白天的……外头还有人候着呢……” “他们不敢嚼舌根。”明慎湜在秦宝珠耳边低语,见她耳垂小巧可爱,顺势便含住了。两只手也不安分,一只在她胸前揉搓,另一只一手撕了她的膝裤。 秦宝珠只觉浑身被热气熏蒸,整个人都软了,攀着池子边想上去,却被明慎湜扯住,整个人覆上来。一时间,满池荡漾,一室春光,更比外头灿烂几分。 开了荤的明慎湜,正是血气方刚时,在水里弄了一次,只觉滋味更与平时不同。他倒是想再好好将秦宝珠从里到外吃干抹净,但待会还有正事,便只得遗憾地放过她了。饶是如此,秦宝珠出了温泉池子时,腿脚还是酸软的,少不得又是明慎湜抱她回正房,还被他趁机揩了不少油。 “在池子里泡了这么久,肯定渴了,来,吃口茶。”明慎湜在屋里放下秦宝珠,又讨好地亲自倒了杯茶过来。若不是他,她能泡了“太久”而口渴吗?秦宝珠嗔他一眼,接过茶杯小口小口吃起来。不过这茶一入口,她就品出不同来,相较于平日吃的,这茶的口感要更加香,味道也更加醇。其实王府里平日吃的茶已经是贡品,其品质自然是顶级的,她原以为那便算是世间最好的茶了,却不料居然还有更好的。秦宝珠其实是不擅品茶的,只是在王府里喝了几个月的贡茶,自然也摸到了一些门道。 “咦?这茶真真是好,是什么茶?”她不由好奇问道。 明慎湜刚要告诉她,椰丝就进来打断他了:“殿下,娘娘,乐三姐儿来了。” “水姐儿?”秦宝珠霍然站起来,什么茶都抛诸脑后了,喜得有些语无伦次:“她怎么得空来?她怎么晓得这儿的?” 待要出迎,却被明慎湜拉住:“从庄子门口到这儿也没几步的路程,你还是先准备点茶水果子待客才是。”秦宝珠这才回过神来,迭声吩咐下头人去准备,完全将明慎湜晾在一边儿。明慎湜摸摸鼻子,倒有些妒忌起乐水来,他才是秦宝珠的夫君,可在秦宝珠这儿的待遇全然比不上乐水这个手帕交呢。再看看自家娘子那满面放光的模样,明慎湜带着些许忧伤默默避了出去。 秦宝珠刚叫人摆好茶点,就见一个娉婷少女从外头快步走进来。只见来人一身嫩绿春衫,头上梳个最简单的一把子,杏脸桃腮上满是明朗的笑意,甚是灵动,竟不见往日里那木讷的神情。“水姐儿?你怎么来了!”秦宝珠惊喜地起身迎上去。乐水到她跟前,正要行礼,被秦宝珠立即阻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还拘什么礼!怎么跟我生分了?” 乐水笑吟吟道:“那今个儿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秦宝珠拉着乐水坐下,亲自给她倒了茶,又忙不迭吩咐椰丝将准备好的茶果端上来。 “你还没说呢,怎么就刚好来这儿了?你不是在家里待嫁,出不得门的吗?” 乐水也不忙着答她,端起茶杯随意呷了一口,眼中突然一亮,看向秦宝珠问道:“这茶竟是明前狮峰龙井?这可不是一般的贡品,且量又少,宫里很少赏赐出来,我也是从前在姑姑那里喝过一回。那时候她还是寿禧郡王妃,茶叶也是太皇太后赏赐下来的。不曾料到临去璃国之前,有幸又能品上一回。” 原来是如此难得的茶叶,难怪比之一般的贡茶都要好喝。明慎湜能得到这样的茶叶,看来他真的甚得圣宠。秦宝珠正暗自嘀咕着,又听到乐水说道:“本来我是在家中待嫁不得出门的,只是这一去,恐怕再也回不来了,所以临行前跟着大嫂嫂去道观里给我家长兄上个香。静王世子大约是打听到我的行程了,特特遣人送信过来,让我务必抽空来见你一面。”乐水的长兄早亡,并未有子嗣,只留下个遗孀,也不肯改嫁,这事儿秦宝珠也是知道一二的。 “那你中途离开,对你嫂嫂那边是否不好?”能与乐水见上一面,亲自话别,秦宝珠自是高兴,可也不想造成她的困扰。 “没事的,大嫂嫂为人很是通情达理。我已经给长兄上过香了,大嫂嫂也知道我要来的。那道观离这儿并不远,待会我跟她在山下会合,再一起回去便可。” 她们二人亲亲密密说着话,不觉间快到午时,秦宝珠又殷勤留了午饭,送了乐水不少庄子上的土仪特产,才依依不舍送走她。 等秦宝珠回到屋里,见明慎湜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正在吃茶。她抿嘴一笑,给他的杯子里添满,道谢说道:“我能在水姐儿出嫁前见她一面,不至于留下遗憾,还多亏了殿下。多谢殿下的促成,我心里感激得很。”明慎湜的贴心之举,她很是感动。毕竟如今的男子,能如此细心地注意到自家娘子未宣之于口的心事,并使之成真,实在难得。就算是她的父亲,秦持重,如今对她母亲常顺娘也是够好了,往往还是忽视这些地方的。 明慎湜看着她的眼神暗了暗,语含无奈道:“阿宝,咱们是夫妻,你又何必如此客气?” “是。孟清请受我清茶一杯。”秦宝珠心情大好,甚至都抛去了平日面对明慎湜时的拘谨,跟他开起了玩笑,还不自觉地带上了撒娇的语气。 明慎湜听到自己的字从她的口里软软糯糯地叫出来,方才因为她的见外而生起的闷气顿时消散,二话不说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引得秦宝珠心里头暗暗地好一阵笑噱。 明慎湜饮完茶,看向秦宝珠的眼神愈发幽深,秦宝珠看出他欲言又止之意,便问:“怎么了?” “昨儿我进了宫……”明慎湜一手半握,轻轻敲着桌面,似在斟酌词句。秦宝珠心里头一惊,她知道如今福王去了封地,废清王余孽也已经全部清剿,皇帝已经没有要仰仗明慎湜的地方,莫非他开始要卸磨杀驴?那一瞬间,她甚至已经在想要如何将秦家摘出去。 明慎湜见秦宝珠脸色倏然变了,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握住她有些发冷的手,温言道:“你别乱想,其实是因为叛军事了,我又在京城滞留太久,如今也是时候回封地了。昨儿进宫,主要就是为了这事。” “啊?回封地……阳州?”秦宝珠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重复他的话。 “是的,我们要离开京城了,启程日期就定在今年初秋。” 秦宝珠闻言,放下高悬的心之余,又开始惆怅了。她嫁入王府,虽说难以出府,可娘家人还是能过来串串门,她也偶尔能回去探亲。可是一旦离开京城去阳州,两地相隔遥远,此后恐怕与父母兄弟再难有相见之日。 明慎湜紧紧握住她的手,继续道:“让阿宝背井离乡,与我到阳州去,真是委屈你了。”他还真是怕她因此恼了他,好不容易才稍稍打开的心门又关上,将他拒之门外。 秦宝珠低下头,叹道:“哪里的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殿下在哪里,我自然在哪里。”王府世子十五岁冠礼前必须结束在京中的宗学学业,自回王府封地,这是自大璋朝开国以来就定下的规矩,秦宝珠又怎会因此埋怨明慎湜?更何况,明慎湜因种种缘由,在京里已经滞留数年,如今又成了亲,再不回阳州,恐怕那些个言官的弹劾奏折要同雪片一样纷纷递到皇帝案前了。 明慎湜见她心情瞬间低落,忙讨好道:“自从上次三朝回门,你和岳父岳母大人就没见过面了。既然今儿咱们都出来了,不如待会一起去走一趟?” 秦宝珠听得他如此一说,重又欢喜起来,可她还是有些犹豫:“这……合适吗?”按制,亲王世子妃回娘家是大事,不仅需告知王府长史,由王府提前知会世子妃的娘家,而且需全具出行的卤簿仪仗。 “咱们微服回去,静悄悄的,不惊动其他人,没事的。”明慎湜微笑道。 得了他的准话,秦宝珠喜笑颜开,立时就起来,吩咐椰丝去准备她回娘家的礼物。 明慎湜与秦宝珠轻装简行,一个时辰后又回到了城里,径直奔向秦家。当秦家的门房打开门看到来人时,差点不敢相信自个的眼睛。“世……世子殿下……”他脚一软,就要扑通跪下,站在旁边的来宝赶忙拦住,低声道:“还不赶紧去禀报?世子殿下和娘娘只是微服出行,并不想弄得众人皆知!”门房哆嗦着双腿将他们迎进来,有那机灵的已经飞奔向里头报喜去了。 他们夫妻二人一路进去,一路有人纷纷行礼,并飞奔到里头禀报去。明慎湜不能进内院,走了一段路便与秦宝珠分开,被人引往外院。秦宝珠则径直走进内院,还没走几步呢,就看到常顺娘疾步迎出来,一身家常的素色袄裙打扮,显然是连衣裳都没换,就急急出来了。 “娘!”秦宝珠一看到常顺娘,立时扑了过去,母女俩抱在一块,都红了眼睛。“女儿太想您了。”自从三朝回门后,母女二人数月未见,秦宝珠对常顺娘甚为思念,又想到他日去了阳州后,与母亲恐怕再难相见,便忍不住落下泪来,这更是引得常顺娘也跟着哽咽起来。那旁边伺候的,见她们哭成一团,也都跟着纷纷流泪。 还是常顺娘最先回过神来,忍住眼泪,放开秦宝珠道:“我的儿,你如今已是堂堂亲王世子妃,快别哭了,传出去倒让人笑话。” 秦宝珠扯住常顺娘道:“什么世子妃不世子妃的,我可不管!这么许久不见娘亲,难道还不让人哭一下么?” “好了,好了。”常顺娘拍怕女儿的手,说道,“有什么贴己话,咱们娘俩先进屋去再说。”旁边伺候的丫鬟嬷嬷们也纷纷上前劝说,于是秦宝珠才止了泪,与常顺娘一通往榴园去。 到了榴园正屋,常顺娘把身边伺候的人都打发下去,拉着秦宝珠看了又看,才开口问道:“这些日子在王府过得如何?世子对你可好?” “娘,王府里人口简单,长辈也不在,我逍遥得很。殿下平日里虽然比较忙,但对我也甚是关心,您就别担心了。”刚成亲那会过了一阵子被冷落的日子,秦宝珠可不敢说出来让母亲担心。况且,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且不怪明慎湜,翻旧账不过是徒惹烦恼而已。 常顺娘见她眉眼带笑,又不见消瘦,料想这必是真话,便放了心,不过她还是关心问道:“那……你可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秦宝珠一时没听出母亲的言外之意。 “傻孩子!”常顺娘笑道,“娘是问你,肚子里有动静了没?” “这个……”秦宝珠脸染红霞,她摇头道,“没有。” 常顺娘闻言,微蹙眉道:“怎么?你们都成亲好几个月了,也是该有个孩子了。”尔后,她语重心长道,“趁着你们刚成亲,还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赶紧要个孩子。如能一举得男,最好不过。否则,等那起子不要脸的狐媚子趁虚而入,可就迟了。” 秦宝珠被她说得啼笑皆非,颇有些无奈说道:“晓得了,娘,我成亲前你就在说这事儿了。这还不到一年呢,不急。” 常顺娘用手指作势戳一下秦宝珠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男人最是靠不住,只有生了儿子,你在王府才立得稳!”不过她转念一想,女儿成亲尚未足一年,没有孩子,也是情理之中,也就不那么担忧了。 “那爹爹在娘的眼里也是靠不住?”秦宝珠半真半假调笑道。 “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呢?哪有这样编排自己爹爹的!” 不过被秦宝珠这么一闹,常顺娘也便没有在女儿生儿子这事儿上多纠缠。母女俩数月未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期间又有耀哥儿提前从学堂回来,更是让秦宝珠欢喜无比,抱着弟弟使劲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7章 世子妃考校祝掌柜 他们娘仨这么你一句我一句,间或聊点秦宝珠出阁后各自的趣事,虽是温馨,可一说到秦宝珠即将随明慎湜返回阳州,又不免在其乐融融之余蒙上一层阴霾。待到桃花进来禀报说前头已经摆好晚膳,秦宝珠才看看天色,叹道:“这才堪堪到申时末,还早着呢,怎么就摆饭了。”可是她也知道,必是因为她要在天黑前回王府,秦家才提前了用膳的时辰。 依旧同回门那日一般,秦家在正厅摆上两桌,中间用屏风隔开,里头一桌是女眷,外面一桌是秦持重和明慎湜,耀哥儿改在女眷一桌作陪。秦宝珠看到这一桌子满满当当的都是自个爱吃的菜式,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娘永远都对自己那么好,可是,她却快要真的离开娘亲了。为了不让母亲看到自己的眼泪而勾起她的伤心,秦宝珠埋头拼命扒饭,掩饰着自个的情绪。惹得常顺娘一边频频给她夹菜,一边念叨:“怎么不夹菜?不过才几个月,怎的就生分了?这些菜都是你爱吃的,吃多点。”秦宝珠闷声胡乱应了几句,不敢抬头。 倒是耀哥儿,正是好吃的年纪,他人矮手短,才抻着胳膊伸筷子,正欲夹起的菜就被常顺娘半路截胡到秦宝珠碗里去了。如此好几回,他不由撅着嘴抱怨道:“娘,您好歹留点给我啊。” 常顺娘没好气道:“你这小胖墩吃这么多干什么,只往横长不往竖长。你阿姊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不许跟阿姊抢。”说罢,便不管他,仍旧一个劲地给秦宝珠布菜,把秦宝珠面前那个装菜的碗堆得都冒了尖。 耀哥儿小小声辩解道:“我没有抢啊……”他捏了捏自个腰间的软肉,哪里胖了,前儿娘分明说他刚刚好,不胖也不瘦来着,不过才隔了一天,娘的口风怎么就变了? 秦宝珠见耀哥儿那委屈的小模样,不由扑哧一笑,从自己装菜的碗里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到他碗里,说道:“咱们家的耀哥儿一点儿也不胖,给,你最喜欢的红烧肉。” 见到是夹了好几回都没得手的肉,耀哥儿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忙跟秦宝珠道谢,喜孜孜地把一整块肉塞进嘴里。常顺娘在旁边笑着摇头,嗔道:“这孩子!” 用罢晚膳,时辰也差不多了,秦宝珠磨蹭再磨蹭,最后也不得不别过父母和弟弟,红着眼睛坐上回程的马车。一路上她心情低落,沉默不言。明慎湜见她郁郁不乐的,揽过她在她耳边道:“日后,每年我至少都带你回来探亲两次,好不好?” 秦宝珠双眼燃起两道亮光,又迅速消散:“殿下别安慰我了,没有皇命,你又哪能随便离开封地呢。” “事在人为,你要信我。”明慎湜搂紧了她。 他如此信誓旦旦,秦宝珠无依的心逐渐安定。“嗯,我信你。”她把头埋进他的胸膛。 转眼便是乐水出嫁的队伍启程往璃国的日子,那日天气一片晴好,凉风习习,吹得柳絮四处飘荡。秦宝珠早打听到她出门的时辰,虽不能出门亲自相送,仍是固执地登上王府最高的阁楼,朝送嫁队伍必经的外城西门望去,默默相送。愿你夫妻和合,一声平顺安乐!她站了许久,最后在椰丝的劝说下,将来时在湖边顺手折的柳枝留在阁楼上,才离开。 秦宝珠感伤了几日,很快又因投入忙碌中而逐渐将那些个离愁别绪抛之脑后。夏末秋初便要去阳州了,简直算是举家搬迁,瞧着京城这边王府的人口不多,其实零零碎碎的事情一大堆,况且还有她这些年来在京城置下的产业要安排妥当、明慎湜那边又有不少私产非要她掌眼的部分,简直忙得差点连用膳的时间都要被挤占了去。明慎湜看着心疼,便把自己的产业那边要安置的各项事宜接了去,她才松快些。 这一项项待办的事极其繁多,秦宝珠先挑了万卷书坊的来处理。先前书坊那边需要她每月亲自去和孟公子对账,后来她成了亲,要出门并不方便,偏生就那么巧,孟公子也因要事将此托给了手下,她也便着力培养豆沙代她核账、巡视等等,如今豆沙已经能独当一面,书坊那边她是近于放手了。只是此一去阳州,豆沙必然也要跟着去,书坊在京城却不能跟着搬走,秦宝珠瞧着原先的祝老掌柜人实在,做事也妥帖,况且也是从屈记书坊时就做下来的老人了,对书坊上下十分熟悉,豆沙对他也很是赞赏和佩服,极力推荐他来主管日后万卷书坊在京城的事务。秦宝珠也是意属于他,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还是让祝老掌柜到静王府来一趟,她再亲自考校一番。 祝老掌柜听到豆沙传话来说东家要见他时,显得不慌不忙、胸有成竹。他知道东家要搬离京城了,而豆沙也要跟着去,这书坊里能顶上去的,就只有他而已。在书坊做了几十年,他自信能帮东家将书坊的生意打理好。可是当牛车往皇城越走越近时,疑惑浮上心头:莫非东家还是什么显贵不成?平日里可不见东家显山露水,看着就跟普通商户一般。不过,就算东家身份显赫又如何,这京城里多得是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在外头有些生意的,身份高,生意也容易做,也没人敢上门闹事。 他正猜测着东家的身份时,外头车把式把牛车一停,朝车厢里头说声到了。祝老掌柜掀开车帘子跳下来,见此处是一个僻静的巷子,干干净净的青石路面,倒比别处的巷子要宽敞。两边是高高的围墙,里面远远的露出楼阁屋檐的一角,一侧的围墙上开着个门洞,看着是个偏门,只是紧紧闭着,也不见有人出入的样子。 豆沙从另一辆牛车上下来,招呼他道:“祝老,随我进去吧。” 祝老掌柜有些忐忑地问道:“豆沙姐儿,这到底是哪里,东家又是什么身份?我看着不是普通人家啊。你不说明白,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豆沙抿嘴一笑,告罪道:“瞧我这记性,忘记跟你说了。咱们站在这门外也不方便说话,你且随我进来,路上我再细细说与你听。”说罢,她上前去轻轻敲了门,有人从里头打开一扇来,见是豆沙,忙招呼道:“豆沙姐姐回来了?快进来。”这声音传到祝老掌柜的耳朵里,却觉得有些尖细。 豆沙跟他寒暄了两句,朝祝老掌柜招招手。祝老掌柜忙不迭跟着她进门,从那门子身边经过时,注意到他面白无须,还穿着白靴青曳撒,头戴官帽,心里头便隐隐有了猜测。再看一路上亭台楼阁、花木扶疏,偶遇的下人皆衣着不凡、进退有度,他更是愈发心惊。即便他已经有所猜测,待豆沙明言此乃静王府,东家是静王世子妃时,祝老掌柜仍是禁不住大惊。 静王世子如此大名鼎鼎,京城无人不知。坊间传言他冷血无情,性格暴戾,甚至很可能有断袖之癖,所以当皇帝无缘无故赐婚给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秦家姐儿时,京里顿时哗然。甚至还有那好事的暗中开了赌局,断言不出三月,这静王世子妃不是残了就是废了。然而早就过了三月之期,静王府不见波澜,也没什么小道消息传出来。静王世子妃深居简出,只每月初一十五雷打不动地进宫问安,想来不像大家猜测那般。于是坊间又猜测这静王世子妃不是温柔绝色把静王世子化成绕指柔,便是母夜叉降服罗刹,引得众人莫不想亲自见识一下这位世子妃。只是她那样的身份,哪里是普通人能随便见到的,后来因没有热闹可瞧,渐渐的京里众人就把目光转向别处了。 如今得知东家就是在京中曾掀起不小波澜的静王世子妃,真叫祝老掌柜对待会儿的召见期待又忐忑。他以前是见过东家几回的,她既不是容色倾城,也不是状若罗刹,只是胸有沟壑,做生意的眼光比之一般商贾更加毒辣。那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更何况,她才十来岁的年纪而已。早几年他就暗自揣度过,再过几年,东家成长后,随着阅历的增加,恐怕更加了不得。 他正想得出神之际,听得豆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祝老先在此稍坐片刻,我先去给娘娘禀报一下。” 祝老掌柜回过神来,见自己已经身处一间偏厅里,忙点头应了一声。豆沙自转到内院去了,他寻着最下头的那把椅子坐下,立时就有一个小丫鬟奉上一杯清茶和一碟子茶果。他怕失仪,尽管看那些茶果精致可爱,也不敢乱吃东西,只干捧着茶轻啜。 偏厅里就祝老掌柜一个,他四处打量了一下,见这儿屋宇高阔,两面开窗,能看到外头绿意盎然的景色,屋里头陈设简单又贵重,自有一股厚重不凡的气势。与别处不同的是,从顶上垂下一道竹帘子,将上头与下首隔开。 且说豆沙出了偏厅,顺着游廊穿过园子,径直到了卿正殿。秦宝珠已经换好见客的衣裳,坐在妆奁前挑出一根攒珠簪子,递给身后的椰丝,让她给自己簪上。她从镜子里见得豆沙进来,便问道:“祝老掌柜来了?” 豆沙回道:“是呢,他现在已经在前面偏厅里候着了。” “刚才你说起我的身份,他有什么反应?”秦宝珠偏头照了照镜子,见簪子插得甚好,脸上现出满意的神色。 “祝老掌柜乍一听到,显然十分吃惊,不过很快又收敛了表情。一路就这么跟着我到偏厅,也没多舌打听什么。” 秦宝珠起身整了整衣裳,道:“走吧,让人等久了也不好。” 自打明慎湜跟她说要回阳州后,她就起了让祝老掌柜总理京城这边万卷书坊的心思,只不过这书坊孟公子也占一半,平日里他是放权给她全权处置一切事宜,可她还有个想法,将书坊交给祝老掌柜打理后,实施一个新举措,涉及到银钱,非要跟孟公子商量不可。她特意嘱咐豆沙,请孟公子那边接洽的人代为转告约见,岂料孟公子居然当真一副万事不理的模样,直言让秦宝珠放手去做就是,他本人竟然都没出现。 真真是心大!莫非孟公子就不怕她用这种方式一点点蚕食掉书坊?秦宝珠想到此处,不由失笑。抬起头,见前面就是偏厅了,她收起笑容,神色一整,缓步走了过去。 “娘娘来了。” 听到这娇脆的声音,祝老掌柜忙连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从椅子上站起来,也不敢抬头。耳间只听得裙裾悉索,余光透过竹帘隐约见得三人裙摆微晃而来,领头的当是静王世子妃无疑。只是看这排场,却连普通的富贵人家都比不上。要知道,那有钱人家的主母,屋里屋外丫鬟嬷嬷环侍,可东家堂堂一个亲王世子妃,居然只随身带着两个丫鬟,实在有够简朴的。 见上首正中的人坐定,祝老掌柜便纳头拜下:“见过世子妃娘娘。” 秦宝珠没有说话,故意将他晾在一边,竟端起手边的茶,慢腾腾品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见那祝老掌柜虽略有拘谨,但眉眼低垂不乱看、举止有礼且恰到好处,既不谄媚也不惊慌,心里便暗暗点头道:“遇事镇定,不卑不亢,是可用之才。”于是才开口说道:“祝老快请起,不必如此多礼。” 祝老掌柜起身,没有秦宝珠的发话,也不敢坐,只叉着手微躬身站着。秦宝珠见状,放缓了语气笑道:“祝老不必如此拘束,请坐吧。以前咱们常常打交道的,虽说如今我的身份变了,不过只从书坊这边来说,你我仍是东家和掌柜的关系,以前你见我时是怎么样的,现在也是怎么样。” 祝老掌柜起身,听得秦宝珠这么说,口里应着,实际上可不敢真跟以前那样,连坐着也是侧着身子半坐。秦宝珠见他只当自己方才是客套话,也不说破。其实换个方式来看,这也是他为人谨慎规矩的缘故。 祝老掌柜暗自寻思着,此次为了选出一人取代豆沙总理书坊事宜而召见他,静王世子妃待会必定会就书坊现如今的状况仔细考校他一番。倘若他抓住了这次机遇,日后好处可少不了。不过,尽管这算得上他的囊中之物,可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以免临了生变。想到此处,他更加凝神细听上边有何垂询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