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心朝阳引》 第一章 食脑虫 夜国京都皇城,阴暗潮湿的内侍省地牢,浓重的霉菌味抢占了呼入鼻腔的每一寸空气。 不知哪里渗出的水,滴滴答答,渐湿了地牢大部分地面。 此时,秋心倒是感激起这些把地牢搞得湿哒哒的渗水来。 淘淘已经高烧了一天一夜,此时正浑身滚烫,小脸绯红。 她用一个豁了沿的破碗放在岩缝下面,接住滴下的水,不停地替淘淘擦拭身体降温。 如果不是这样,她真不知道淘淘能不能撑到现在。 忙活了一天一夜,看着淘淘终于安稳熟睡下来,她将脸贴在淘淘的额头上,依然很烫,却也降温不少。 她已困极累极,打横抱着淘淘,靠着坚硬石壁,瞬间被沉沉睡意卷了进去。 已经不知道被关在这里几天几夜,照明用的唯有监牢外,甬道石壁上的那盏豆大昏黄的油灯,时间判断也是根据女牢头偶尔端来的一碗馊饭。 黑摩国新主大举进范,仅仅三个月便攻城拔寨三十几座,现已兵临城下,于夜国京都皇城南十里皇陵叫阵。 夜国永帝御驾亲征,王上前脚出城,她和淘淘后脚便被赶出甘泉宫,关进这暗无天日的牢笼。 她的意识在黑暗的漩涡里浮浮沉沉,时而跌落万丈瀑布,时而卷进激流暗潭,如此昏昏暗暗、跌跌撞撞,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一阵疯狂拍打牢门铁锁的声音吵醒。 朦胧中艰难睁开双眼,却见一片火光炫目,她不由用手挡在眼前。 听见一个女人粗声粗气地吼道,“泠秋心,醒醒!萼妃来看你了。” 她缓缓移开手背,逆着火把的光仔细分辨,却见一人珠环翠钿,蜀锦吴绫,高高梳起的云鬓上一只九鸾金凤步摇,随着主人款移莲步叮咚作响。 “泠秋心!”她清冷的声音响起,仅仅三个字已然高在云端,与此时地牢中的母子隔出云泥之别。 纵然已经高高在上,她讲话时的下巴也不曾低下半分,眼角撇下一抹鄙夷,憎恶中已有几分恨恨道,“你也有今天!” 话一出口便是辛辣的讽刺,带出更多刻骨的仇视来。 秋心紧了紧累的酸麻的手臂,迎着光看向云端的人,“萼妃娘娘,秋心自认平日所做所为并未对不起娘娘,为何痛恨秋心至此?” 她闻言怒极反笑,“呵呵呵呵……并未对不起我?你倒是摘得干净!”“动不动就楚楚可怜装白莲花,引得王上日日围着你转,害我每每获罪于王上,还差点夺去我的后位,这也叫并未对不起我?” “娘娘慎言,王上后宫之中仅娘娘一人,后位迟早是娘娘的,哪个又能夺了去?景琰带兵岭南前线,我和淘淘不过是寄居宫中,受皇恩些许照拂荫蔽罢了!” “哼哼哼哼!”萼妃又是一阵冷笑,像是听见天大的笑话,“好一派巧舌如簧!琰王领平摩大元帅,早在三个月前误入摩国迷踪林内,便被万箭穿心,中伏战死了。你为何还赖在宫中不走?不是想攀附王上还能因为什么?” 秋心睫毛轻颤,垂下来敷在眼睑上如两只合拢的蝶翼,投下两抹无尽的哀伤,“淘淘是景琰的孩子,便是王上的侄儿,王上怜惜胞弟战死沙场,善待他的遗孤而已。” 萼妃闻言看向她怀里昏睡的孩子,嘴角恨恨地牵了牵,眼风才似无意地扫过放在地上接了半碗水的豁碗,大丫头冰巧便已读懂了主子的心思,走上前一脚将豁碗踢翻,那碗猛然受到大力,骨骨碌碌在石头地面滚了一大圈,良久才不情不愿地停下来,却没有碎,冰巧似被一个破碗戏弄了一般,恼羞成怒,铆足了劲上前狠踏一脚,那只豁碗终于碎成七瓣,安安分分地臣服于娘娘的盛威之下。 萼妃见状满意地舒展了一下鹅颈,如同踩碎的不是一只豁碗,而是她的眼中钉——地上的那一对母子般。 “我和王上自幼青梅竹马,坊间俚语说,姑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不想我和他之间无时无刻横着一个你!王上身为太子时如此,王上荣登宝之后还是如此!泠秋心,你真是阴魂不散!让我如何不恨你!?” 她言语间又勾起胸中熊熊怒火,地上的人低着头,垂着眸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 她更觉胸中怒火中烧,也不顾天家身份尊贵,走上前用纤细修长的两指抬起泠秋心的下巴,强行与之四目相对,语音玩味道,“本宫偶尔听人说起淘淘聪明早慧,惹人怜爱,” 秋心身体一震。 这轻微的举动当然没有逃过高高在上人的眼睛,她满意的笑了笑,重涂的口脂衬得一张猩红大口如要吃人的猛兽。 “都闻摩国善制药引,巫蛊之术了得,迷踪林困龙潭里的食脑虫堪称巫蛊之术的精魄,” 泠秋心瞪大眼睛,因惊恐而水雾蒸腾的一双眸子水汪汪更加悦目。 可是她就是讨厌那双勾了王上去的眼睛! “淘淘是摩国先主上官青的曾外孙,身体里留着摩国王室的血,也只有他配得上用这碗药引琼浆!我倒要看看一个痴傻的孩子还能不能得到众口赞誉!” 泠秋心一把抓住那拈金番缎的裙裾,缓缓跪了下去。 萼妃娘娘凤眸仅低垂一撇,便又昂起头颅看向高高石洞一顶,嘴角一抹浅笑很是受用满意。 “萼妃娘娘,淘淘才两岁,幼子无辜,我求求你,放过他。”她缓缓开口,每吐一字,如举千斤。 高高在上的人,不声不动。 她继续道,“我们生为女人,同为人母,都知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不易,请萼妃娘娘看在荔儿的面子上,放过淘淘!” “都是初初降生、纤尘不染的孩子,还没经历世事繁华洗礼,秋心甘愿代淘淘受罚,请娘娘成全!”她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直流到白皙的脖颈处。 人群中有人几欲不忍,却任谁也不敢做声。 萼妃娘娘听够了哀求,终于一扯裙裾,俯首附上泠秋心的耳朵,贝齿间咬出话语,一字一顿道,“泠秋心,你就是死,我也不会放过你!” &amp;amp;bp;&amp;amp;bp;</p> 第二章 决战皇帝陵 说罢,拂袖一声冷哼,领着一干众人扬长而去。 良久,泠秋心站起身,抹了一把脸颊脖颈的泪痕,再次将脸贴上淘淘的额头,依然很烫…… 互听铁窗外一声粗声粗气的叹息,似在跟她说话,也似自言自语,“萼妃娘娘桃花粉面,柳眉杏目,长得菩萨一样,只是心肠也太歹毒了些,一个两岁大点的孩子懂什么?却也不肯放过,未免太狠心了。哎!可怜的孩子呦!” 是夜,翠微宫大太监雀儿领着一个随侍小太监再次来到地牢。 那小太监端着一方红木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宝镶嵌的鎏金酒壶和一只三足嵌宝爵杯。 秋心抱着淘淘靠墙壁坐着,如木雕石刻般,一动未动。 雀儿上前略打了个千儿细声细气道,“琰王妃,奴才们都是替主子办事儿,如半天云里的风筝——半点由不得自己做主,今日就算得罪了。” “这嵌宝鎏金的排场也算符合小皇侄的身份规制,左右不算委屈了他。” 他说着带上鱼皮手套,自壶中倒出半杯琼酿,却也不着急动手,缓缓继续道,“俗话说,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世事无常皆难料!谁知道兜兜转转最后谁能万人之上,谁又沦为阶下囚呢?” “我师傅临终前曾教我四字心法,万事总要留一线退路,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家人不是?” 他略一停顿,继续道, “今日我话已至此,也算仁至义尽,望琰王妃体恤奴才们的不易,赶尽不杀绝,或将留出一线生机!” 说罢,对着那个随侍小太监一摆手,两人齐齐上前,一人按住泠秋心,一人将半杯蛊酒对着淘淘的小嘴灌了下去。 淘淘一直昏睡,梦中突然被猛灌蛊酒,一阵猛咳呛醒过来,连灌下去的酒水也吐出大半。 秋心挣脱二人,上前重新抱起淘淘,将嘴巴亲上淘淘流满酒水的脸蛋,喃喃道,“淘淘,要死我们一起死!娘亲一直陪着你!”她浑身哆嗦着抱紧怀里瘦弱的孩子,此时木已成舟,反而是一心赴死的笃定。 雀儿二人大功告成,收拾酒壶回去向主子复命去了。 此时那个女牢头又走到铁门外叹息道,“多好的孩子呀,粉雕玉琢的,连烧那么久,又服下这劳什子玩意儿,怕是撑不过三天了,哎!”她说罢摇了摇圆滚滚的胖脑袋,唏嘘叹息一阵,重重落锁,重新走出地牢。 夜国京都南,十里皇帝陵。 地面两片黑压压缓缓相向移动的军队乍一看如同两群相向而行的蚁群。 旌旗摇动,战鼓震天。 一声令下,密密麻麻的箭簇如同出巢黄蜂,直直扑向敌方阵营。 敌军应声成片倒下,如同收割完毕的稻草田,齐刷刷豁开一道口子。 成片成片倒下的同伴并没有阻止前行人的脚步,后方巨大的力量推挤着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前进。 转瞬间双方即短兵相接,挥舞着手中短枪长刀展开近身肉搏。 砍杀声震山撼岳,惨叫声绵延不绝。 夜国皇帝陵前血肉横飞,脚下黄沙已浸饱血水,十里前路俨然轮为修罗地狱,手起刀落的战士已化身地狱逃出的恶鬼,不再恐惧,不知疲倦,只有不停地向面前人挥动手中兵刃。 戮战从黎明直至深夜,漫天星辉璀璨,一轮皓月冷冰冰注视着穹顶之下的修罗战场,仿佛疑惑这些命如蝼蚁的人哪里来的仇恨和不畏生死的勇气。 天边泛出鱼肚白之时,渐渐一方落了败势。 所谓兵败如山倒,落败一方即刻便溃不成军,四散而逃。 银盔银甲身披白龙战袍的人仰天长笑,“终究天将灭我!终究天将灭我!” 言毕,拔出腰中佩剑在脖颈间一横将欲自刎。 忽然,一道寒光闪过,手中佩剑被一股大力震落,他抬起血红眼眸,茫然四顾,却见敌国摩君催动胯下战马,略出阵前。 他不削地瞟了一眼,扭转眼眸看向祖宗陵寝,冷冷道,“自古成败论英雄!今日夜国毁于我手,景霖辱没先祖英名,欲以死谢罪,摩君不会不允吧?” 摩君胯下一匹黑缎乌骓,黑甲黑袍,脸上敷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黄金面具,观之森然可怖。魁梧的身材高高端坐乌骓马上,威风凛凛,豪气干云。 景霖心中一颤,这魔君的身影和那人怎么那么熟悉? 却又在一瞬间否定自己,他已战死岭南,不会是他!不会是他! 摩君催马绕着他走了两圈,抬手一指皇帝陵方向,一夹马腹率先朝着那边跑去。 景霖见他如此,似邀自己与之单独决斗之势,遂探腰拔出斜插在地面的佩剑,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二人朝着山上奔出五六里地,已远远将大部队甩在后面,只见那人在山腰处一片宽阔空地处停了下来。 果然要决斗! 景霖心中暗暗肯定自己的猜想,却也不自觉抖擞精神,若能在决斗时一举擒了贼王,此战胜负或还未定。 他也勒了马,悄悄握紧手中佩剑,暗暗下定决心,此战必将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 那人似已看清他的心思,却抬手朝着脸上的面具摘去。 他的心中慌乱不已,自己也不晓得是为什么,只心中存着一丝侥幸,不愿看见面具下那张脸。 却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人缓缓摘下面具,只露出一张丰神俊朗、洒脱英俊的面庞。 而此时,这张脸却比那青面獠牙的夜叉面具还要骇人几分。 这张脸让他夜不能寐,寝食难安,明明早就该死了,却偏偏阴魂不散! 自己终究还是败给他! 此时,他紧绷的神经反而松弛下来,怒极反笑,“果然是你?难怪能不费吹灰之力连拔我数十座城池!” “王兄似乎并不意外啊?” “成王败寇!只是,景琰你这个圈子绕得大了些。”他牵起嘴角,似露出几分嘲讽。 “这都是拜王兄所赐,步步为营,官逼民反啊!”他已恨恨。 他却嗤笑一声,继而用猩红的眸子盯住他,一字一顿道,“那是因为你太优秀了,有你在,父王何时看得到我?” &amp;amp;bp;&amp;amp;bp;</p> 第三章 兄弟 “所以你就弑君父,杀兄弟,谋皇位?” “我没有!”他剧烈摇头,几乎是喊出来。 “你敢对着祖宗陵寝发誓吗?不不不,皇兄的誓言何时当过真?王兄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只怕自己也分不清了吧?”他眸光寒冷如霜,如一把疾风冰刀冷冷扫向他。 他挥着双手,极力为自己辩解,却结结巴巴语不成句,全然没有一贯温文尔雅,胸有丘壑的从容态势,“我没有,我真的……全天下的人都认为我弑君杀父,只有你……景琰你不可以这么认为,我是父王驾崩的最大受益者,但是我真的没有这么做,你我虽然争斗多年,但是你最了解我,不是吗?父王于你我,伟岸、博大、宽厚,我至今都把他作为的学习的榜样,我怎么会毁掉心中神一样的存在?” “景琰,你说……你说,你信不信我?” 景琰看向他慌张无措的脸,像极了当时自己初听到父王驾崩之时的样子。 而他,当时守在父王弥留的藏心暖阁外,是那么镇定自若。调兵遣将,排兵布阵,一切步步为营,井然有序。 有权势作指引,行动便有了方向,心中自然不乱,对比此时,他战场落败,终于想起自己亦身为人子,亦有可敬可畏之事。 这些年来,恐怕也只有此时,他才更像一个有温度的人吧。 他看着他猩红的双眼,并不回答,却说道,“王兄适才手握佩剑,想来欲与我分出最后胜负,你我兄弟明争暗斗,较量多年,今日在祖宗陵前做最后了断也好。”说着横剑于胸前,严阵以待。 景霖闻言,顿时一扫适才慌乱,嘴角勾起几不可查的一抹笑,只要有最后一线生机,他便要全力一博。 他跳下战马,在臂弯处拔出刀鞘,“这一战,我等了好久了!”他目光狠厉阴鸷,半癫半狂。 景琰亦飞身下马,这一战他已等了很久了。 也不多言,拔出剑灌注了十二分的内力纵身向着景霖劈去。景霖见他来势迅猛,不敢硬碰,急急旋身避向一旁,才险险躲过这来势伶俐的一劈。 绕是如此,凉飕飕的剑风亦刮的脸颊生疼,他半点不敢大意。双手紧握剑柄,全身灌注,蓄势待发。 景琰一劈未中,双脚才将将着地,便旋身向着景霖横扫过去。 景霖见他攻势伶俐,半点喘息机会不留给自己,才想起双方力量的悬殊,心中不免暗暗叫苦,景琰自幼习武,又兼常年带兵打仗,自己早在那年秋围以后便弃武从文,如何能是他的对手?现在看来适才扭转战局之念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 如此一分神,心里亦泄气大半,手里更加绵软无力,动作也迟缓半分。 眼看剑风袭来,他躲闪不及,只得纵身一跃,攀上一棵老松的侧逸旁枝,将自己挂在树梢。 景琰一扫之势未收,又调转剑风斜斜刺向景霖腰腹。 景霖躲无可躲,只得荡起身形,将自己甩出剑风范围之外。他脚才刚着地,哪知脚下正是陡峭斜坡,一个未站稳,轱轱辘辘滚了下去,直撞上一棵歪脖子老树才险险停下身形。 抚一抬头,一柄冷剑已直抵咽喉。 适才打斗令他束发散乱,衣袍残破,脸擦淤青,好不狼狈,这奋力一搏也沦为猫捉老鼠似的愚弄,想起这几个月来的戮战自己几乎全军覆没,只输的分文不剩了。 他突然仰天长笑,直笑到眼泪都模糊了双眼,眼前的剑光人影都似不真切,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他要保留最后的尊严。 他冷冷看向挺拔站立的人,一字一顿道,“景琰,因父王偏爱,我和你暗暗较劲多年。只是有一事我不明白,父王驾崩那日,明明可以密信令你的围了朝阳宫,进而勤王登基,他却急急将你只身召入宫中,难道只是因为舐犊情深为见你最后一面……” 他面字还未完整说完,只听一声龙吟,利器撕破长空之声如雷贯耳,风卷砂石扑面而来,他嘴角噙笑,满意地将眼睛一闭,两行清泪终究滚落两颊… 天边的鱼肚白换作漫天朝霞,燃红了东方半边天际。 黑摩军攻入京都皇城未遇半点阻隔,长枪直入,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城头宫墙便挂满黑摩军旗。 内侍省地牢内,一支昏黄摇曳的烛豆勉强撑起咫尺光辉,地牢内的人全然不知外界已改天换日,又迎来新的黎明。 两只消瘦单薄的身影紧贴墙壁蜷缩墙角,远处看甚至不能判断还有没有生命的气息。 自被灌下食脑虫,恍惚中女牢头已经添了三次灯油,细算一下该是有两天一宿了。 淘淘本就高烧未退,加之食脑虫的药效发作,早已经昏迷不醒,只有酡红的小脸和高烧的身体表明他还是个小小活物。 秋心亦觉头痛欲裂,喉头灼烧难耐,连口中唾液都难以下咽,闭上眼睛便是噩梦连连,不是血红无边的战场便是黑白无常鬼要拉走淘淘,如此昏睡惊厥不断往复,渐渐痛觉模糊,意识处于无边无际一片白茫茫云雾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地牢房门被砰然推开,她散漫的意识渐渐收拢,只觉眼皮重若千钧,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将掀开一条缝隙,只见阳光炫目,一个魁梧挺拔身影逆光而立,狭窄的牢门被挡去大半,他单手执龙吟,气势如飞虹,俨然一尊杀出地狱的浴血修罗。 “景琰……” 她心中跳出一个名字,眼皮终究重重垂下,嘴角挂着一抹微笑,两行清泪滑落脸颊。他们一家三口终于团聚,黄泉路上再不寂寞,虽死也无遗憾了! 她只觉大脑空空荡荡,耳边呼呼风声吹过,贴着脸颊的胸膛里一颗熟悉的心跳疯狂跳动…… 人们常说,临死前的最后一秒大脑会迅速放映自己的一生。 她略过呼呼风声,直飘向那年豆蔻年华,眼前被一方红帕遮住,影影绰绰,仿佛置身于铺天盖地的红色里…… &amp;amp;bp;&amp;amp;bp;</p> 第四章 大婚 夜国京都气势磅礴的琰王府内此时红绸罗曼,张灯结彩,镂空雕花的紫檀窗棂上皆贴着大红的龙凤呈祥双喜剪纸,一串串大红灯笼挂满府门廊下,一卷簇新的织锦红毯从王府正殿一直铺到振威大将军府门外。 王府内丫头仆从个个喜气洋洋,春风满面,或端茶送果,或接迎待客,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披红挂彩的英华殿内,一袭大红色四合如意团云秀金长袍的男人已穿戴齐整,只待吉时一到,礼炮齐鸣,便可出王府迎娶新娘。 时间如漏刻之水,滴滴哒哒,点点敲得斯人内心焦灼,他不觉攥紧了手心里的流苏成双锦鲤玉佩,“心儿,我们马上就要拜堂成亲了!” 正神思间,互闻双寿打帘入内轻声禀报,“王爷,太子爷来了,已入府门,正往大殿走呢。” 他身体一震,眸光微敛,凝起深色瞳孔,冰冷冷似三秋翦翦寒风。 太子? 不及多思,只听帘外一声朗朗温润男声道,“景琰,今日大婚之喜,可一切准备妥当?”说着,一傲然玉立身形,就了双寿打起的帘子踱步进来。 只见他一身素白云纹暗底锦袍,玉冠束发,飘飘然犹如临世谪仙,与王府中满堂满眼的大红喜色显得格格不入。 景琰俯身抱拳道,“臣弟拜见王兄。” 他轻轻摆手,示意景琰起身。 “吉时将至,不知王兄此时来府有何吩咐?” 太子眸色沉静,古井无波,“无它,今日你和心儿大婚,本兄无可相送,只是想起心儿最是惧黑,恰逢上月藩国送来夜明珠一对,特送你与秋儿作为新婚贺礼。”说着对着身旁人一挥手,只见太子近侍连喜双手端出一个黑檀蝶形银锁盒子,打开盒盖,盒内两只鸵鸟蛋大小的夜明珠熠熠生辉,纵使此刻青天白昼,也不曾削弱其光彩半分。 琰王看向夜明珠,眸中厉光稍纵即逝,拱手道,“臣弟谢王兄厚意,只是我这琰王府虽厉行节俭,却还未到燃不起烛火的地步,心儿惧黑,我自会着意填灯,不劳王兄惦念。” 太子闻言亦不愠不怒,面色无漾道,“景琰说笑了,你自小得父王厚爱,偌大的琰王府邸岂有燃不起烛火之理,只是你、我、心儿三人自小一处长大,虽无青梅竹马之情,却有同窗泠府之宜,区区一对夜明珠廖表为兄心意。” 此时礼炮齐鸣,双寿入内禀告,“王爷,吉时到了。” 太子闻言接口道,“时辰已到,莫要错过吉时。为兄还有些冗务处理,先行回宫了。” 说着示意连喜将夜明珠盒子递给双寿,领着一行人径自回宫去了。 琰王剑眉微蹙心中不爽,但想起接下来即刻要去将军府迎亲,便一扫胸中阴霾。 他跨上流苏金鞍的青骢马,引了一顶宝盖锦帘大红喜轿,一队人浩浩汤汤向着大将军府而去。 十里红妆,街道两侧人头攒动,万人空巷。夜国多年没有如此盛事,赶出来看热闹的京都百姓无不踮脚引颈,生怕错过一个眨眼一个回眸的细节。 大将军府中,一众丫鬟嬷嬷们簇拥着一个凤冠霞帔、珠环翠钿的美人,大红的喜服后面金线重工刺绣有凤来仪,一针一线细细描绘,红色底金的凤,两两相合,华贵无双,裙摆牡丹盛放,璎珞琳琅。 一支振翅欲飞的金凤下,杏脸桃腮,蛾眉皓齿,口如含朱,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身侧上了年纪的老嬷嬷看着铜镜里的美人不住向一个华衣锦服的美妇人啧啧称赞,“小姐真真儿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凡尘俗世生食五谷哪有这么标志的人物?” “吴妈妈快不要这么说,秋心今日出阁,第一个该恩谢的人就是您了,您奶她三年,虽不是生母却也胜似娘亲了。”美妇人亦看着铜镜里的美人,言语款款,心中却五味陈杂。 那老嬷嬷闻言笑的眉毛眼睛挤在一处,满眼欣喜换做满眼怜爱,此时此刻,倒不似新娘奶娘而更似亲娘了。 丫头厮儿欢欣雀跃地跑入绣阁急声说,“夫人,琰王殿下的轿马已经到府门外了!” 美妇人闻言,面色潸然,几欲泪下,一旁的吴妈妈亦滴下泪来,“心儿,今日出阁嫁作人妇,日后一定要常回将军府看望你母亲和我这个老婆子啊。”说着用帕子掩了面,抽泣出声。 “我说吴妈妈,这大喜的日子,你哭个什么,倒是惹得母亲跟着落泪。那琰王府堂皇富丽,心儿嫁过去还能委屈了她不成?还不快掺了母亲去正殿落座,莫要误了参拜吉时。” 吴妈妈闻言连忙抹了把眼泪儿,福身对着开言之人道,“月华公主教训的是,老婆子我这是高兴糊涂了,老身这就请夫人移步正殿。”言毕,双手扶着几欲不舍的大将军夫人前往正殿去了。 两个丫头撑了一张正红天蚕丝的四角喜帕,盖在振翅欲飞的攒珠累丝金凤上,丝帕如瀑般垂下,遮了几可入画的粉面,影影绰绰间更添超尘绝俗,恍如九天玄女。 此时,琰王殿下领了一众皇城贵胄步入内阁,一身簇新正红喜袍,金冠束发,斜眉入鬓,眸光如炬,鼻峭如壁。 一概众人心中皆啧啧称赞,当真檀郎谢女,郎才女貌,惊为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丫头搀扶了新娘同新郎一起行至正殿,奉茶三拜,届时礼炮齐鸣,两位新人被一众锦袍翠钿簇拥着乘了抬大轿浩浩荡荡前往琰王府而去了。 宴宾,合卺,结发,婚朝见……经过一连串繁琐复杂的仪式後,秋心终于被一根寓意“传宗接代”的牵红引入寝殿。 琰王殿下戎马倥偬,火爆脾气在京都是出了名的,那些名门贵胄自是不敢恣意胡闹,喧嚷了两盏茶的功夫皆自行散去了。 届时已华灯初上,寝殿内红烛摇曳,一支撑杆揭开丝帕,露出一张含羞带怯的桃花粉面。 他并排坐于她之身侧,执了一双纤纤素手道,“《凤求凰·琴歌》中诗句有云: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心儿,今日执子之手,从此我便可解了那相思刑罚。天真岁月,不欺不离;青春荒唐,莫负莫忘。” &amp;amp;bp;&amp;amp;bp;</p> 第五章 新婚燕尔 为进一步提升阅读质量,作者正在精修本章,请稍后阅读,请看下一章节! 。 &amp;amp;bp;&amp;amp;bp;</p> 第六章 一生一代一双一人 身为振威大将军的掌上明珠,泠秋心孩提时常来宫中。 严王后的长公主年长于她,倒是曹贵妃的两位公主月灼、月华和她年龄相仿,孩子间无芥蒂,很快就厮混熟了。 她们放风筝、捉蝴蝶、张网捕鱼、上树掏鸟,孩提时的时光就是那么单纯快乐而转瞬即逝。 往往胡闹正憨时正碰见皇长子景霖和二皇子景琰。 景霖往往站得笔直,一只手端着宽大的袍袖放在身前,一只手背于身后,声音沉静温和:你可是振威大将军泠天魁之女? 景琰看见她们爬上爬下弄得满头满脸是汗,往往拍着腿大笑着道:振威大将军的千金原来是个疯丫头!哈哈哈…… 历经了十几年的休战和平,加之王上推行休养生息之国策,夜国国力大大增强。农耕繁荣,商贾云集,甚至诗词绘画、音乐艺术也有较大发展。 在这样的和平时期,爹爹这个振威大将军多是不去前线打仗的。这样泠秋心和母亲自是安之如怡,有父亲陪在身边,胜过从小当留守儿童。 后来景霖和景琰常常到爹爹的大将军府,谈论边关战事、讨论克敌兵法。景霖博览群书、侃侃而谈治国之道;景琰则对父亲波诡云谲的战术迷恋不已,时常还要和父亲在推演过招。 再后来王上尊了历代皇家遗训,早立太子,避免储位之争,立景霖为太子。 太子景霖后拜户部侍郎章丘机为太子太傅,与博闻强识的户部侍郎专心学习治国安邦之道。 景琰则依旧来父亲处学习“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兵法。 太子弱冠之年,婚配吏部尚书严立品之女,经过三媒六聘正式册立太子妃。 二皇子弱冠之年,泠秋心尚未及笄。 当今圣上明镜于心,止水于镜,任由大臣上书力荐适龄女子,始终没有为景琰选妃。待到泠秋心及笄之年,皇上赐婚二殿下,于京城西苑开牙建府,赐居琰王府。 皇上共得四子,除太子外,其余三位皇子数二皇子生母位份最高,且与当今圣上感情甚笃。景琰又生得身材魁梧,丰神俊朗,深得皇上喜爱。他又是几个皇子中第一个开牙建府的,所以,皇上特命工部侍郎曹垦亲自督办此事。 关乎皇家颜面,曹垦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于皇城西苑五公里处选得一址,后依廖山,前傍魏水,真真是“魏河绕宅如龙蟠,廖山远望如虎踞”。况且,此地距离皇宫不远,皇上想见他的宝贝儿子,只需要着人快马一炷香功夫即可! 王府共三进院落,第一进院子正屋一排十二间宽敞的厦屋并两边两排耳房,供不时造访客人所用。第二进,正殿英华殿是景琰和王妃的居所,一排十六间正屋前面是一个开阔平整的大院子,是景琰习武场地。第三进一排稍低矮一些的房屋是供下人们居住的。院落两边各有一个偏院,分别名为栖迟山舍和漪澜小筑,两个别院亦各作三进,分别有厦屋一百零间,为琰王门客居住之所。再往后走,穿过一个月亮门和一排长廊,便是府邸的后花园菁芜园,引了魏河的活水,造了半夏琉璃池,池边长廊环抱,怪石嶙峋,池中荷花盛开,鱼儿嬉戏,园中又分别种了四季花果,确保四季有景,长年有花。 刚过门时景琰揶揄地问秋心,“我这琰王府较之泠大将军的将军府如何?” 泠秋心嗔笑道:“父亲是两袖清风的大将军,当然不及你这财大气粗的二殿下!” 去拜见王后是回门后第二天一个晌晴的上午,用早餐毕,从琰王府到皇后的玉阳宫两盏茶的功夫,正好趁人吃过饭用过茶正精神的空档。泠秋心带了味花式点心、血燕窝和一品雪蛤,坐了顶轻轿朝王宫而来。 孩提时泠秋心入宫也是见过王后的,一般都是跟随母亲,作为泠将军家的千金,被问及“年几何”“读什么书”此类,那时,她印象中王后是一个温和、慈爱的美妇人。 今日拜见,她是一国主母,而她是庶出二王爷的王妃,伦理上他们是婆媳的关系,而这个关系也太微妙了。 宦官通传,泠秋心入玉阳宫拜见王后。 请安礼毕,王后赐座,遂命侍女奉茶左右。 王后面容和煦,如沐春风,“秋心,你母亲的味花式点心可是让哀家想了好一阵子了。” “儿臣此次来,正是给母后带的味花式点心,还有印尼血燕窝和长白山一品雪蛤,这些滋补上品滋阴润燥,补养气血是最好的”。 “难得你这么细心懂事,送的东西也是花了心思的,景琰真是个有福气的”。说完轻笑。 泠秋心羞赧地低下头:“还望母后体谅儿臣的一片赤子之心,不要多嫌儿臣拙笨才好”。 “你自小博览群书,五岁便拜江南才子刘承祎为师,若不是你与景琰青梅竹马,太子妃的人选是不是严蓓那个傻丫头还未可知呢”。 泠秋心心中一凛,严蓓乃是当今王后亲侄女,严家几代以来俨然已经成为王后专业户,严家的女儿们打记事起就为选妃做准备了,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针织女红。 王上大选太子妃之时更是志在必得,这太子妃的人选怎会桂冠旁落? 回想当年,景霖和景琰在将军府向父亲学习兵法,母亲往往让泠秋心把味花式点心用精美的抽屉匣子装起来让他们带回宫里去。 有时母亲疏忽,忘记此事,景霖也会专程找到泠秋心问她讨要:“夫人制的点心着实精巧,母后喜爱的紧,劳烦妹妹再备些让我带回宫去,下次来府一定带些妹妹心仪的物件儿,以谢劳烦之意”! 下次他来时准会给泠秋心带一颗鸡蛋大蓝色猫眼石或者一本极难寻的《南山经考》之类。 不久,景霖改投户部侍郎章丘机门下,将军府很少来了。 &amp;amp;bp;&amp;amp;bp;</p> 第四章章 首踏水光 现在细想,王后从那时起就设防了她这个将军府大小姐,志在必得如严氏,怎么可能给别人以可乘之机! 王后如是说无疑是一记警告,提醒她安分守己,告诉她谁才是这个后宫里的正宫主母! 泠秋心谦恭道:“母后谬赞,太子妃蕙质兰心、一手琵琶名镇京城,怎是我一个乡野丫头能比的,况且太子和太子妃是姑表亲,自小青梅竹马,严蓓入选太子妃乃顺理成章,市井皆赞他们一生一代一双人呢”。说完气息内敛,低头看向自己脚尖。 王后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道:“景霖和蓓儿打小一起长大,自是其他茶果点心的情意不能比的,你虽不在宫中,却也是皇家儿媳,做人守住自己的本分,做事紧守皇家规矩才是。” “儿臣铭记在心。” 走出玉阳宫,泠秋心只觉得这个宫殿的红强蓝瓦鬼气森森,阳光下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落日融金,当太阳把自己的最后一缕余晖收敛殆尽时,景琰回来了。 他潇洒的从马上一跃而下,把缰绳掷到小斯手里,大踏步跨进自己府邸。 泠秋心看他兴冲冲地进来,一头一脸的汗水,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在夕阳下闪着光,身上的盔甲还没有卸下,威风凛凛,气震轩辕。 他见她穿着素色软麻衣裙,聘聘婷婷,纤腰一握。 他走向她,轻轻地把她揽在怀里。 夜凉微风起,时光静止如斯,该是多么一种美好!听着对方的心跳,彼此呼吸可闻,世间一切烦扰悄然远去,对方的怀抱就是整个世界! 小丫头茜雪红着脸躲出去,没好气的关上门,叽叽咕咕跟她的伙伴们又有得聊了。 泠秋心心想,谁还不是一生一代一双人呢?她有她的太子,我有我的景琰。以为天下人都惦记她们的太子,未免太妄度人心了吧!哼! 想着不自觉轻嘘了口气。 景琰心下一紧,侧脸问“怎么了?” 她就把今日去王后那里的情形跟他讲了一遍,最后说:“我原来以为王后是一个和善可亲的人呢,没想到心机这么深沉,以后王宫那个地方得少去了。” 景琰朗声大笑道:“才见恶婆婆一次你就怕了,完全没有大将军千金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了呦!” 看他那幸灾乐涡的样子,泠秋心拿拳头狠狠砸向他。 他见机捉住她的手说道:“今日军营里的老兵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说给你听。” “嗯。”她抬眼看向他,准备洗耳聆听。 “这个老兵叫董德多,以前是个猎户,有一天他去山里打猎,在浓密的山林深处猎人设的陷阱里发现一只花纹美丽的野猫,因为民间有不吃猫肉的习俗,所以就把她放了。第二条早上,开门准备出去狩猎的董德多发现门口躺着一只肥硕无比的死老鼠,他不以为意,以为它是误食炜了毒的食物,死在自家门口,便拎了它的尾巴,随手将其丢在上山的路上。不想此事一连几日接连发生,董德多困惑苦恼不已。 这一日,董德多为了抓住恶作剧者,晚上一直守在窗户边暗中观察,天将蒙蒙亮时,他看见那只他救过的斑斓花猫出现,把一只肥硕的死老鼠放在家门口后一纵一跃地跑了。 董德多愤恨不已,痛心疾首地说:畜生就是畜生,妄度人心,自己抓个死耗子,认为别人也当宝贝!” …… “哈哈哈,你居然骂王后是畜生!”泠秋心楞个两秒,幡然醒悟。 “敢欺负我的王妃,她不是畜生,她还不如那只花斑狸猫”。 “咯咯咯”。 心中阴霾一扫而空。 这时景琰看泠秋心神色清明,小心翼翼地说:“那时我和哥哥同去将军府,哥哥彬彬有礼,常常借机向你示好。而我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常常抢夺你的毽子,放飞你的风筝,你那时候是不是特别讨厌我,喜欢哥哥多一点?” 泠秋心见他终于问出埋藏在心里很久的症结,便说:“景霖哥哥彬彬有礼,我只把他当哥哥。而我一直还记得,你带我去牙山捉萤火虫那天夜空中斗大的星子仿若触手可及。我们一起翻墙逃课你替我挨的板子。还有那年我们凿冰捉鱼,你为了显示自己身强体壮,跳进刚凿开的冰水里冻得哇哇直叫,我当时觉得你真的傻的可爱。” 他把她拥进怀里,安心无比,用脸颊摩挲着她的头发,在她额际轻轻一吻。 翌日,景琰逢五休息半日,皇贵妃赐宴甘泉宫。 用过早饭,景琰又向请示军中事物的副将交代半日,他们便向甘泉宫出发了。 皇贵妃是景琰的生母,原黑摩国沛玲公主,因两国长年交战,且当今王上好武,使黑摩国节节败退,固嫁国君掌上明珠沛玲公主为和亲公主,以求和平安邦。 沛玲公主嫁于夜国后,两国修战,边境百姓休养生息,两国经济逐步复苏。 沛玲公主深得王上喜爱,封皇贵妃,赐居甘泉宫,因沛字有泉水丰盛之意,正与甘泉宫之甘泉不谋而合。不久,皇贵妃诞下一子景琰,后又相继诞下两位公主。王上更是喜欢多来甘泉宫,有共享天伦之意。 甘泉宫有一眼天然地下温泉,泉水长年温热,雾气蒸腾,仙气弥漫,柳丝垂垂,落英缤纷,整个宫苑俨然一所世外桃源,初入其中,犹如误入仙境,宫中侍女聘聘袅袅,如九重天上之仙娥! 正可谓“临甘泉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察云烟之袅袅兮,似蓬莱之仙境”。 进入皇贵妃的正殿——水光殿 ,全不似王后玉阳殿之端庄肃穆。水光殿一衣带水,为守月河三面环绕,仅留左侧一条白玉石子路曲径通幽,拾阶而上,但见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无处不见工匠们之呕尽心血,倾尽才思。穿过正殿旁的一条青砖甬道,便是斗蜂园,这时正值牡丹春尽,芍药吐蕊,百草争春,百花齐放,园内假山巧置,怪石嶙峋,假山后一座角飞檐的凉亭点缀其上,若于满月之夜,吹洞箫于此,当真能采纳皓月之精华,舒心胸之情意了,故取名月华楼。正可谓,茂苑城如画,阊门瓦欲流。还依水光殿,更起月华楼。 。 &amp;amp;bp;&amp;amp;bp;</p> 第八章 水木兰第亭 景琰二人抵达甘泉宫时,甘泉宫的一等丫头听泉告知,皇贵妃去后花园散心未归,他二人可自行方便,说着便命小丫头们端上茶果点心以供消磨。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皇贵妃在一众宫娥的围绕下转还水光殿。只见她雾鬓云鬟,青丝如绢,素白衣袂似蝶翅欲飞,眉宇间隐隐透着女子少有的英气,皇贵妃当真是个美人,难怪圣眷优渥,经年不衰。 二人上前跪拜请安:“儿臣拜见母妃”。 “后花园芍药花期正盛,草木灵性,积累秋之凋零,冬之避藏,才迎来人间春回大地,花期不可辜负”。说着命丫头赐座。 “母妃怜花之心,真是百花之福,察草木之灵,体万物之情,儿臣收益匪浅!”泠秋心在景琰下首落座说道。 皇贵妃闻言露出温温笑意。 “母妃每日还坚持沐浴金汤吗?胸痛旧疾可有好些?”景琰切切问道。 “夜国气候干燥,不似我的母国那般多雨湿润,故患此轻咳胸痛之顽疾,因此,你父王建此甘泉宫,因金汤疗愈肺疾是最好的,依御医嘱,每日入睡前沐浴半个时辰,经年累月,已经好多了。” 泠秋月不禁咋舌,这份恩宠,金屋藏娇也不为过了,甘泉宫之富丽较之王后的玉阳宫有过之而无不及。难怪王后早就暗暗较劲,太子之位,太子妃之人选都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如若将来皇上崩逝……思及此,泠秋心不禁脊背发凉。 谈话间,皇贵妃的婢女乐町传膳,皇贵妃的婢女个个都这么漂亮,这眉眼身段,这气质神韵……啧啧——似乎和皇贵妃有几分相似? 二人于甘泉宫中谈笑用膳,全不似在玉阳宫中那般拘谨小心,用膳毕,又喝了两盏解腻莲心茶方才转回府去。 章贵妃之女月华一年前与泠秋心的大哥泠茂凯完婚,因泠茂凯为岭南总兵,长期随军驻扎岭南,月华公主一介女流相伴左右多有不便,便独自留居京都将军府。因是年少时的玩伴,王爷府也不比皇宫那么规矩甚多,所以,月华公主成了琰王府的常客。 这日,泠秋心于花园采摘玫瑰花瓣,欲做玫瑰沐浴金汤,忽听丫头通传“月华公主来了。” 她秋心看向菁芜园月亮门,只见一身淡紫色罗裙的月华公主在丫头婆子的簇拥下款款而来。 “公主就是公主,就连去别人家做客都这么大阵仗。”泠秋心见她们乌泱泱一片,揶揄道。 “人手少了,行李搬不完啊。通知你一声,你的琰王府被本公主征用了,我要在这里小住几日。” “你…你…你…你…”泠秋心下巴差点掉下来,平时来也就来了,这次居然一声不吭搬了箱笼行李直接要住进来,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普天之下能干出这事儿的也就她南宫月华了。 “我什么我,我的嫂嫂,我怕你独留府中,空虚寂寞,迎风落泪,对月伤怀,义无反顾地过来陪你,却不见你感激之情,倒是有嫌烦之意,不过我大人大量,原谅你了,还不快扫屋下榻,以尽待客之仪。”月华公主言之凿凿,口绽莲花,全无脸红心跳之色。 秋心拂袖跺脚,虽暗暗切齿,却也冷静道,“素知我夜国国力雄厚,善建战争工事,城墙修的固若金汤、其厚无比,今日看来,那城墙若有幸能见月华妹妹的芙蓉面皮,也当自叹弗如了。” 正说着,只见南宫月华一个长拳迎面锤了过来,泠秋心闪身避过,抬手弹其手肘的少泽穴。 “哎呦!” 月华吃痛,揉着痛麻不已的手肘,嗔怒道:“这回我非住不可了,不但如此,你还要一日三餐,奉茶送药为我疗伤。” 泠秋心见她吃痛,适才些许薄愠顷刻间烟消云散,笑道:“原来月华公主是来讹人来了。” 随即命丫头婆子们收拾出一间厢房给她,月华闻言忙道:“慢着,你们新婚燕尔,我可不想做那不识趣儿的月亮公公,不若你这菁芜园的水木兰亭借我一住,可好?” “这琰王府你月华公主来去自如,谁还能忤逆你意不成?”遂命檀云带几个丫头将水木兰亭洒扫收拾,自己先引了月华公主来英华殿稍坐休息。 一盏茶毕,泠秋心笑问道“月华公主今日兀然来此小住,可是将军府不甚惬意、照顾不周吗?” “哪里,你哥哥远在岭南军营,三五个月不回来一次,以前你待字闺中,我们闺中密友尚能相伴左右,今日你嫁到琰王府,我一人在将军府中早晚问安于公婆,实在百无聊赖、乏味得紧,希望你下次见到母亲大人时言语宽慰,莫使她心生不悦才好。” 泠秋心心下清明,说道“放心吧,母亲可不是苛责儿媳的恶婆婆,你只管在此住下,以后研粉制香的活计就交给你了。” 月华公主不仅口舌伶俐无比,而且心灵手巧,惯来制得一手好香。 公主皱皱鼻子道:“又要便宜你这个秋心丫头了。” 说完两人相视泠声而笑。 为迎接闺蜜到来,泠秋心又特命小厨房加了两道菜——通花软牛肠和一品老鸭煲。 二人品茶对弈间,丫头檀云入内禀报,“水木兰亭已收拾妥当,主子们是否移步,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 此时,日头西垂,逐渐收敛了那肆无忌惮的炙烤热情,镂花轩窗外,竹影婆娑,凉风习习,去往水木兰亭途径菁芜园,倒是能欣赏一幅落日融金,残阳似血的瑰丽图画。 二人遂暂搁棋局,缓步向水木兰亭而来。 水木兰亭位于菁芜园半夏琉璃池湖滨,与英华殿滆水相望。池内半亩荷塘花期正盛,池边菖蒲、鸢尾、水竹、马蹄莲零星交错,一顶乌篷小船泊于岸边,恰似美人眉梢一点墨痣,成就画龙点睛之妙笔。 行至水木兰亭,就了丫头们打了的银丝青竹帘进去,只见屋内拙朴的宽大檀木案几上,香器、香具成了整个屋内陈设的亮点。香炉、手炉、薰球、香囊、香盘等,一个个整齐摆放,煞是精致好看。 &amp;amp;bp;&amp;amp;b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