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叙》 《离人叙》正文 第一章 碎琼葬花 昭启六年,凛冬将至。 永安城已经连续落了三日的鹅毛大雪,马毛猬磔、冷风割面,路上行人寥寥。 大雪堪堪消停,西南一隅就不安宁了。 “阿晋……姐姐……我求求你们,不要……不要再打了!娘……” 一名衣着单薄的赤衣女子跪坐在地,看她蓬头垢面,嘴角带血,不难猜出她方才的遭遇。膝盖没入厚厚的积雪里,她泪如雨下声嘶力竭。 然,旁人并不怜悯她。 被两个家丁押着,她根本离不开原处。因为严寒与害怕,她浑身都在颤抖。她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人以长鞭毒打,一下又一下……母亲薄衫上映着的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无一刻不在剜着江离人的心。 母亲发不出声音,可她看向江离人的眼神是多么的彷徨无助,她在痛哭,在求救。 “继续打!一对下贱的外室母女,居然有胆子跟我江映雪动手!江离人,你怎么不继续了?不是要救你母亲?方才不是挺厉害的?” 旁边站着的那两个人,一个是江离人同父异母的姐姐江映雪;一个是江离人的夫君杨晋。 “求求你们……我什么都不要了……你们要我怎样都可以……别打了!” 江离人望着母亲紫得厉害的面色,她害怕极了,再打下去,她的娘亲是要受不住的……江离人绝望地闭上双眼,心被碾碎一地。 江映雪走到江离人身旁,一把揪住江离人的头发迫使她仰首。 “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的母亲,你看她多可怜,再是如何痛苦,也发不出丁点儿声音……像你们这种蚍蜉居然也妄想撼动大树?好好在你那穷乡僻壤苟活不可?还非要来与我争,真是死不足惜!” 末了,江映雪扬手,江离人只觉得脸上传来火辣辣的感觉,但是她不疼。 死不足惜? 是,喜欢杨晋是她不该,可究其到底,她喜欢杨晋错了吗?她逼着杨晋娶她了吗? 好,即便她真的爱错了人,那她的母亲有何过错?为什么要让她承受这种惨绝人寰的虐待? “杨晋……我求求你……你休了我,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纠缠你,求你放过我娘……”江离人将乞求的目光转向自己同榻共眠半载的夫君。 杨晋笑了,轻哼一声,说:“求我?你一个连庶女都不如的外室女,有什么资格求本大人?当年若不是你一厢情愿还苦苦纠缠于本大人,本大人看你长得与雪儿有几分相似,才屈尊娶你过门……你还真当自己是回事了?” 江离人彻底被击溃了,为了气江映雪所以娶她?那她所有的掏心挖肺甘之如饴,所有的付出究竟都是为了些什么? 为了今日吗? “还有,你一直想要孩子,却总也怀不上,知道是为什么吗?是我……成亲这么久以来,你的熏香炉里面点着的都是麝香。”说完,杨晋得意地与江映雪相视一笑。 江离人这一刻已经被杨晋杀死了。 母亲教她看人的眼光从来没错过,若不是她当初不听母亲的劝告,非要喜欢杨晋,又嫁入了杨府,如今怎会累及母亲? 她悔不当初,又痛又恨。 江离人心想,母亲也曾看错人啊……当年母亲奋不顾身爱上的江远山,如今还不是不管她们母女的死活? 她远远地看着母亲,母亲发不出声音,可她却读懂了娘亲的唇语—— “阿离,对不起……娘先走了……” “不要!”江离人溃不成军地大喊,“我求求你们杀我!杀了我放了我娘好不好?!” 江映雪一看那边的人没了动静,便使了个眼神让那两个家丁放开江离人。江离人连滚带爬,颤颤巍巍地来到娘亲身旁。 “娘……”江离人小心翼翼地在娘亲身旁呼唤。 四野阒然,无人回应。 “娘……醒醒……求求你,不要丢下阿离……阿离不嫁了!阿离不喜欢杨晋了!你快醒醒啊!”江离人的声音由低及高,最后已经哑得不像话。 她将那具已经渐渐僵直的尸体紧紧抱在怀中,娘亲的身上满是鞭伤,血肉模糊。 这一个瞬间,她恨透了这个世间。 “江离人,我警告过你让你不要跟我斗,你偏不信!事到如今,我看你也活不成了,就不防告诉你,当年你母亲根本不是误食毒药导致的聋哑,其实是我下的毒。她之所以变得精神失常,也不是因为被歹徒绑架遭到凌虐……” 江离人目光狠厉地看着江映雪,“不……不要再说了……” 江映雪被江离人这吃人的眼神吓了一跳,却还是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 “那时候是她不懂规矩,所以我娘亲将她关押起来,每日喂她吃鼠虫馊食以此惩罚她,鞭棍教导她……哈哈哈哈哈!谁知道这乡下人也这么不经打,如此就半痴半傻了。” 江离人目中带恨地瞪江映雪,泪珠一颗一颗顺着面颊滚落,烫人十分。 江映雪又笑,“看你如此伤心欲绝的模样……那我就再告诉你个事情,这所有的事情,父亲其实都知道。” 江映雪身上披着粉色的貂毛披风,趾高气扬地站在她面前,那副恶毒的嘴脸丑态尽显。 “江映雪……”江离人头也不抬,眼泪扑簌簌地滴在母亲的手背上。“你们真的是罔顾人伦!不得好死!” 江离人与母亲相依为命十七年,三年前才从锦州来到永安,并被接回了长梅山庄。 江离人知道,自己与母亲在江家不受待见,却从未想过母亲会遭这种生不如死的虐待。她一向真诚待人,天真无邪,以至于江映雪再如何刁难她,她都还是尊称她一声“姐姐”。 呵呵……姐姐? 江离人愤然起身,来到江映雪身旁,一把掐住她的喉咙。她太恨了,恨不得让她立刻就死在她面前。 可长时间在雪地上冻着,她哪里还有什么力气? 见状,杨晋上前尽力一脚将江离人踹倒在地,江离人捂着腹部蜷缩作一团,疼。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痛。 “疯女人!来人,鞭子给我!”江映雪气急败坏,她接过家丁递过来的鞭子,开始狠狠地抽打着江离人。 “给我扒掉她的衣服!” 好冷好冷……江离人衣不蔽体地蜷在皑皑大地上,鞭子打在身上,已经没有了知觉。 这时,天空又飘起了雪花,每一片雪花都是如此晶莹剔透,她看得无比真切。 她知道自己一定活不下去了,可她含恨尤甚,若有来生,她一定要让这一世所有负过她的人,百倍偿还! 后来,人们都走了,纷纷扬扬的大雪铺作两座新坟。 远处传来悠扬的曲声,那首歌这样唱道: 朔风萧萧鸿鹄避,鹣鰈难寻觅,独是寒酥浮浮兮。 昭人离兮十七余,才郎初见绫罗衣。乍见欢,一厢情。 连理共兮一岁除,独坐一隅泪红烛。别离恨,了余情。 琼花皑皑彻玉骨,奄奄泪凄楚,奈何浮生厌厌兮。 离兮离兮何泣兮,曩昔雾杳冥冥兮,妾不见,君非君兮。 离兮离兮何故兮,曩昔珤靥楚楚兮,奈若何,情错付兮。 离兮离兮何惧兮,曩昔云烟昭昭兮,此一去,道明晰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二章 大昭第一美男 “阿离……阿离?”听到娘亲轻声呼唤,江离人倏地睁开双眼。 “娘……”江离人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正上方的母亲。 密汗将她细碎的刘海紧紧贴在额头上,少女稚嫩的脸庞不施粉黛,却不难看出她底子极好,是个美人胚子。 “阿离是不是做噩梦了?适才娘亲看你睡得并不安稳,还断断续续呓语。”孟三娘用棉帕轻轻拭去江离人额头的汗。 江离人从塌上惊坐而起,握紧孟三娘的手腕,生离死别过一般盯着自己的母亲。 这时候的母亲,三千青丝梳得整整齐齐,不见一根白发丛生。虽是韶华易逝,却仍风韵犹存。 “娘!”江离人一把抱住孟三娘,泪水夺匡而出。 孟三娘一愣,旋即轻抚着江离人的背,笑道:“这么大个姑娘了,怎的还如此黏人?告诉娘,梦到什么骇人的东西了?” 江离人只是紧紧地拥着孟三娘,什么也不说。 当真,老天爷给了她一个来生,她重生了。 片刻后,江离人瓮声瓮气地说道:“嗯……没,就梦见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事,我缓缓就好。” 孟三娘想挣开江离人,江离人却死活不放开她。 “阿离不渴吗?娘去给你倒杯水。”孟三娘问。 江离人摇头,“不渴,一点儿也不渴。” 她一点儿也不愿意松开手。 孟三娘无奈道:“好了,娘要去收拾一下细软,天色还早,你再歇会儿。” 江离人:“收拾行囊?我们要去哪儿?” “你这孩子,怎么年纪小小就犯糊涂?今日我们要南下,去往永安城找你父亲。” “娘……”江离人一手拉住正欲离开的孟三娘,“要不……我们不去了。” 某一瞬间,江离人忽然觉得,如今娘亲还在,前世的所有恩怨情仇都如同是做了一场噩梦一般。如果可以,她想安安稳稳在锦州陪着娘亲过平淡的小日子,一辈子也不要踏入永安城。 孟三娘蹙眉,颇为无奈道:“说什么胡话呢?阿离,你始终是姓江,左右都是要认祖归宗的。” 语毕,她转身进了另一间屋子。 江离人清楚,这辈子娘亲无论如何都是要踏入永安城的,这是她的夙愿。娘亲一直对那个当年自己的女儿一出生,就抛妻弃女而去的江远山念念不忘。 这十七年来,母亲含辛茹苦地将她拉扯大,送她去私塾带她去拜师,一直以来都忙于生计。前些时日意外收到江远山的来信,说要接她们母女团聚,母亲都开心坏了。 江离人面带讥诮,认祖归宗?真是笑话。 罢了,如此无法避开那些肮脏泥泞的路,那她便披荆斩棘,无畏无惧。她要将前世所受之痛,分毫不差地还回去。 寅月江南,草木逢春,海棠葳蕤,又是一年斜雨潇潇季。 从锦州到永安城,真真是要翻山越岭渡江河。 江离人跟母亲一路舟车劳顿,好不容易走过了山路,如今就执伞在渡口等着船只过来。渡了江,便到那个前世将她伤得体无完肤的永安城了。 江面烟雾袅袅,远看十里水乡乌蓬三三两两;或是连成一线,或是擦肩而过,总是错落有致,别有一番风味。 江离人执一把绯色油纸伞,静立在船头,淡淡地望着远处的青山粉黛,碧波烟霭。 虽说重生回到了十七岁,可已经多了一世阅历的她,如今看起来俨然已经没有了十七岁少女的稚气,甚至多了几分清冷的气质。 细雨在水面漾起无数涟漪,竹篙起起落落,江南水乡的薄暮,淡得就像一幅适才勾勒出山水轮廓的水墨画。 “王爷,早春寒风料峭,您要不进船舱歇着?” 一只乌篷船的船头上,一个十七八岁的黑衣少年,伸手往边上撑出一把油纸伞,一边小心翼翼地对自家王爷嘘寒问暖。 油纸伞下是一位年及弱冠的翩翩公子,身长约有七尺过半高,一袭云锦白衣,发顶束冠,青丝垂腰,气质尤是风骨嶒峻。 看他黛色若远山,鼻似锦绣之峰,薄唇恰如那巧匠精工雕绣而成,唯独是一双眼睛,举目无神,目光散散。 “西风,你是不是觉得左右本王也看不清眼前这美景,站在这里也是罔顾山河风光?”白衣男子语气平缓,喜怒莫辨。 王爷的眼疾近日犯得厉害,看东西总是一阵明一阵暗。甚至有时候,他眼中的万物都是堪堪能看清一个轮廓而已。 “王爷,您明知道西风不是这个意思。” 想来西风平日里也是被自己的主子调侃多了,倒也没有表现出惶恐不安之状,相反还有些小埋怨。 他面容冷峻,“无妨,本身本王也不是什么娇贵孱弱之躯。” 西风抿了抿嘴,又讪讪地问:“王爷,这是第三年了吧?” “嗯,第三年了。” 这是第三年,他离乡三年了。 雨还在淅沥沥地下着,船就要泊岸了。穿戴着蓑衣斗笠的船家们手中握着的竹篙,只有在这时,才得闲出那么一会儿的功夫。 永安城是三朝帝都,繁荣昌盛,西渡口是永安最大的一个渡口,渡口边上就是木桩青瓦的长廊。 西风收了手中的油纸伞,习惯性地并未伸手去扶王爷,王爷轻车熟路地下船上岸。由于渡口人多,他的脚步放得很慢,却真是不像一个患有眼疾之人。 “你们都小心点,这些东西都是要送往长梅山庄的,别弄坏了!” 督工吆喝得大声了些,西风便循声望去,只见几个彪形大汉正从一艘小型货船上卸货,那一个个箱子都是精雕楠木箱,一看就晓得内置是些贵重物品。 船家也是闲着了,便多嘴问了句:“督工,这些东西可是从天舟城而来?” 闻言,白衣男子敛足原地。 那肥头大耳的督工嘿笑一声,答:“你还真猜对了。” 船家:“这么说来,天舟城城主与长梅山庄联姻的事情,是真?” “听说是太皇太后做了主,定了亲,喜讯都传遍天下了,还能有假不成?” 西风忙两步上前,对着那督工问道:“你方才说什么?天舟城有喜事?” 督工:“少年郎是外地来的吧?” “听说这江氏小姐长得是仙姿佚貌、楚腰卫鬓,跟天舟城城主喜结连理,必定是珠联璧合,檀郎谢女啊!”渡口边听热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两个。 一个等船的书生模样的男子,貌似姿态清高,他语气颇酸道: “任她貌比西施又如何?你们怕是不知道,这新任的天舟城城主,便是当年自甘堕落前往南疆领军的温王爷。据说这温王爷在南疆这几年吃尽苦头,如今是双目失明,身患寒疾。” “可温王爷可是大昭第一美男。” “第一美男的头衔有何用?我也听闻温王爷现在是个百病缠身的瞎子。当年好像是冒犯了先帝,又自废太子之位,后甘愿自我发配南疆。这样的男人,空余一张皮囊,还能有什么出息?” “这么说来,江大小姐岂不是成了个可怜人?不过我怎么又听说要出嫁的是江二小姐?” “长梅山庄哪来的二小姐?除非是外室女……” 路人们都纷纷就题议论了起来。 这时有人提醒道:“你们少说两句吧,小心让人听了传出去。再怎么说,如今温王爷也是兵权在手坐拥半壁江山的昭南王,你们就不怕掉脑袋?” 此言一出,众人噤若寒蝉,都纷纷收了声。 听了这三言两语,西风双手握拳,正欲上前说些什么,却被自家主子叫住了。 “西风,走了。”白衣男子冷声道。 主子发令了,西风也只能愤然作罢。这些人口中那个百病缠身没出息的瞎子,不正是自家王爷吗? 可温东言并不在意百姓口中的闲言碎语,向来如此。一路走过来,他引得周围不少男女纷纷侧目,频频回顾。 江离人恰在此前也上了渡口,她不远不近地看着温东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三章 长梅山庄 关于温王爷这号人物,江离人的印象并不太深。前世在江家,她曾差一些就嫁给了温东言。江离人还记得,镇国公大人杨晋与温东言之间,似乎没少勾心斗角。 方才百姓们口中所议论,也并非空穴来风。 虽说温东言眼下手握兵权不假,貌赛潘安也不虚,可罹患眼疾百病缠身也属实情。江映雪自然是看不上温东言的,她志在后宫之首一国之母。 这也就是江远山为何会突然寻到江离人母女,并要接她们回府的原因。 起初太皇太后是想赐婚江映雪与温东言的,江映雪寻死觅活要江远山入宫,与太皇太后另做商议。也不得而知江远山与太皇太后所云云,一言蔽之,最后是江家贰小姐被许配给了温东言。 要说起这个江远山跟太皇太后的关系,那要追溯到先帝的孩童时期去了。 江远山是太皇太后父亲的义女之子,一次太皇太后的义妹带着江远山入宫,孩童时期一直没什么玩伴的先帝,与江远山一拍即合,十分投缘。此后,江远山便成了皇宫常客。 江远山也算是太皇太后看着长大的,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与先帝也算是名义上的表兄弟。先帝登基后,封了江远山“太傅”这一表恩宠却无实职的官衔。 前世江离人对杨晋是一见倾心,后与温东言有过几面之缘,她坦言告知对方自己心有所属,意欲求王爷成人之美。 起初温东言并不理会江离人想不想嫁,他也不过是顺从旨意罢了。奈何江离人立场坚定,最后他便亲自求太皇太后收回了成命。 嫁给杨晋之后,江离人才知晓杨晋对江映雪的那点花花肠子,只是那时候她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傻子,便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能想到一世清高的江映雪,最后竟与她的夫君杨晋私通苟合? 此般思绪在腹中如此几番翻覆,江离人目视着温东言背影的眼神,竟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西风此前早就让人备好了马车,走出了渡口的长廊,他们远远就看见王府的马车在外头候着了。 上了马车之后,西风目光深晦地问温东言:“王爷,关于天舟城与长梅山庄的婚事,您事先就知道了?” 温东言端坐如钟,身子微微跟着马车的颠簸而晃动。 “不知。” 西风眉头一沉,“那我们务必要更加谨慎才是。” 温东言阖眼假寐,不置一词。 百姓们都以为当年是温东言自废太子之位,可真正知晓内情的,也只少数人。毕竟这事情关乎到整个皇室的颜面,那是一桩丑闻。 三年前,温东言的母妃,也就是前朝的皇后,因与外戚有染,一朝东窗事发,被先帝一怒之下赐以毒酒,命薨冷宫。 当时即便先帝与温东言滴血验亲,证实了温东言确实是皇室之子,可先帝却依旧难消被穿了破鞋的心头恨。又几经三番,受不住几位重臣们的进谏,他还是废除了温东言的太子之位。后立静妃为后,再立静妃所生的二皇子温耿为太子。 未及半年,先帝郁郁而终。 也不知先帝是出于何意,弥留之际竟立下了这样的遗嘱——太子温耿继承皇位,温东言封昭南王,南下边关收复南疆国土。若是三年内成功收复疆土,南疆便归他所属,永不收回。 而今,温东言当真在三年内就收复了南疆。 南疆战火将将得熄,温东言就被一道圣旨召回了永安,皇帝还赐了他一座位于大昭国西南部的城池,又封天舟城城主。 也只有温东言清楚,皇帝这又是封又是赏的,看似是贺他建功立业,实则是在削弱他的兵权,将他置于眼皮子底下过活。 天舟城位于大昭国的西南部,与帝都永安城为邻,同南疆垮了半片国土的距离。如此一来,温东言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再回南疆,那处兵权政事便也只得稍一稍。 想来太皇太后是更中意“好事成双”,竟还替他订了一桩婚事。谁知道这“囍”字里头,究竟藏了多少玄机? 长梅山庄。 夜色渐浓凉风阵阵,下人们陆陆续续地点亮了山庄里的灯烛。偌大的长梅山庄,人丁兴旺、富丽堂皇。 江离人与母亲站在山庄大堂内,衣着朴素的母女俩在这个珠围翠绕的地方,显得尤其的格格不入。 孟三娘看江远山的眼神里,盛着光。这一刻江离人有些感慨,女人这一生究竟是为哪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必须忠贞一人。 母亲哪怕是爱得入骨,也可以容忍父亲对她们不闻不问十余载。甚至如今看他妻妾成群,而她只是被归置为最小的一房,她也不曾抱怨过。 这一次进江家,江离人并无过多的情绪,前世她欢欢喜喜地将所有人都喊了一遍,这一世只有表面上的恭维。 前世那些“爹爹、大娘、二姨娘、三姨娘、姐姐、弟弟”,都改口成了“父亲、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大小姐、少爷”。 如此客套又生疏的称呼,不过是江离人明哲保身的手段,以及立场的自我表明。却也不出所料地换来了那些姨娘们的称赞,都在说江离人懂“规矩”。 江离人有所顾忌,她害怕,恐惧着前世的噩梦。于是,无论如何也要拉着母亲同她睡一个屋。 夜里,江离人正好洗漱出来,就看到江映雪正在跟母亲说话,她赶忙走上前,将母亲护在怀里。 “阿离,你……怎么了?”孟三娘对江离人的异常举止倍感疑惑。 江离人面无波澜地看着江映雪,也并不开口叫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事”。 “妹妹,你虽是从穷乡僻壤过来,怎么说现在都是江家的人了,也要晓得一些规矩才是。”江映雪淡淡地睨了江离人一眼。 “是,大小姐。” “都是一家人,你也不用太拘礼,唤我姐姐便是。” 江离人看透了江映雪的这种惺惺假态,想起那天漫天风雪时,她那副歹毒的嘴脸,江离人柳眉稍稍一沉。 “阿离深知自己是何身份,不敢逾礼。” 江映雪似乎是很满意,笑得一脸明媚如风。 “妹妹,母亲让我给你与你母……与四姨娘,带来了些新衣裳和首饰。”说着,她示意身后的丫鬟将东西放置在一旁的案箱上。 江离人只冷漠地瞥了一眼那些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什么话也没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四章 华盖云集 江映雪敛袖,上前一步,颇有家姐的态度,“妹妹,你也别太记恨父亲了,这十七年来他也深知自己有愧于你们母女。这不,才把你接回来,就给你安排了一桩羡煞天下人的婚事。” 江离人只是“嗯”了一声。 为此,江映雪眉梢一扬,静默良久,方说:“天色也不早了,阿离你好生歇息,明日晨起会有妆娘过来替你梳妆打扮。” 江离人点点头,明日是温王爷受封天舟城城主的烧尾宴,父亲要求她必须出席。 走到门口,江映雪又回头对江离人说了一句:“对了,好好斟酌斟酌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言谈举止,不要在众人面前丢了长梅山庄的颜面。”说完,她扬长而去。 江映雪走后,孟三娘轻轻数落江离人:“阿离……不是娘说你,为何要无端端地态度如此不好?” 江离人将母亲拉到床榻上坐着,言语恳切道:“娘,不管怎样,你答应我不要跟他们走得太近,哪怕是我父亲,好吗?” “你到底怎么了?”这两天孟三娘总觉得江离人怪怪的,一点儿也不似她那个天真活泼的女儿了。 “娘……”江离人将孟三娘拥住,“人心隔肚皮,更何况是在这种名门深宅中,我们尚不了解这里的人,你就听我一句。” 孟三娘望着江离人迟迟也不说话,她的阿离何时开始变了个人了?江离人松开她,几步走到案台处熄了灯。 “睡吧,明日我还要去见你未来姑爷。” …… 翌日清晨。 在长达半个时辰的更衣打扮、盘髻描妆之后,江离人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此时只见江离人一身绯红锦绣妆花裙,头饰寥寥,花钿点额,小小年纪并无风情万种的媚态,一颦一笑尤是霞姿月韵。 “都说女肖父儿肖母,二小姐却似四姨娘,生得可真俏!”妆娘忍不住夸了一句。 江离人将目光瞥向江映雪母女,这两人脸色就跟泡水隔夜的猪肝差不多了。 在大昭,女子的地位虽不低,但未出阁的女子和侧室,一般是不被允许参加这种盛大的官宴的。江离人是昭南王的未婚妻,出席自己未婚夫的筵席也是于情于理。 可而江映雪就不同了,尤其是这样一个大家闺秀,要这般抛头露面,如何说都是不太妥当的。 但是这位大小姐偏是任着性子走,非要跟着去。江映雪的父母又是出了名的女儿奴,无可奈何,最后也就随了她。 如此,江离人便与江映雪同乘而去。 上了马车之后,江离人随意靠起了身后的软枕,闭目养神。也好在江映雪并没有烦她诸多,除了时不时暗讽她几句。余下的,这一路也并没有发生些过分的事情。 温东言不愧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昭南王,江离人一行人下了马车,眼前便是一副门庭若市、华盖云集的盛景。 设宴的地方在王府中庭的一个水台榭内,许多王侯贵胄都已经纷至沓来。江离人才步入廊桥,远远地就听见那些男人们在高谈阔论、互相恭维的动静。 而一旁的江映雪,那如沐春风、翘首以盼的模样,倒如同是她要见未婚夫似的。江离人并不想这么早入场,宴会大抵还要半个小时才能开席。 “父亲,江夫人,你们先进去吧,我于附近走走,稍后再过去。”江离人敛足请示江远山。 江远山正急着要去与那些高官重臣们谈笑风生,倒也不反对,点了点头便继续往前走。 江映雪斜视着江离人,语带讥诮,捏着嗓子说道:“别走太远了,遇着谁人也别随意交谈,虽然你姓江,可毕竟谈吐举止始终上不了台面。” 说完,江映雪扭腰摆臀地跟着自己的父母往水台榭方向走去。 经过几次接触交流,江映雪对江离人说话是越发地露骨了。本来她倒是还想保留点江家大小姐该有的气度,奈何江离人不识趣,屡次对她冷脸相应,索性她都由着性子来了。 江离人看着这一家三口的背影,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沿着廊桥左拐,江离人步履慢慢,由于心中所思所忆甚多,便也没有注意眼前的路,冷不防撞上了一面黑色的“墙”。江离人吓得要后退一步,却没站稳脚跟,险些要往后头跌去。 所幸,是这堵“墙”扶上了她的肩头。 江离人抬头,眼前一个身着玄色缎袍,英气逼人、雍容华贵的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江离人站直身子,将目光从男子身上移开,颇为窘迫道:“谢过公子。” 男子旋即放开江离人。 “啧啧啧……这是谁家的美娇娥?”说话的是另一个男子。 江离人看向那男子,只见他一身石青之色的绫罗云纹裳,面容俊秀,气宇轩昂。江离人自知失礼,低眉敛目微微福了个身,避开这两个男子就要走。 “诶,姑娘,请留步。”青衣男子伸出一条臂膀拦住江离人的去路。 江离人抬眉看男子,用不解的眼神看着对方。 男子的桃花眼弯成半月状,说:“姑娘且先不要误会,只是方才我就在此地看着姑娘由远及近而来,气质脱俗,宛若仙娥……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江离人宠辱不惊,只字不言。 于是青衣男子又道:“想来是在下还未自报家门,令姑娘觉得有些唐突,在下门清霜。” 门清霜?江离人眸色收紧,这个名字好耳熟…… 想起来了,是当今圣上的外兄。 门清霜的母亲是当年大昭与郕国和亲的长公主,也就是先帝的亲妹妹。二十年前郕国遭异族入侵,郕国国君战死沙场,长公主带着门清霜一路逃亡,回到了外家大昭国。 因长公主深得先帝疼爱,郕国灭亡前又曾多次助大昭平复边关战火,故而门清霜冠礼后受封了个世子爵位。 离人颇是讶异,正打算福身问安,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清淡寡味的男声—— “世子还真是风流不改当年。” 江离人转身,来人正是昭南王温东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五章 门外之人 温东言依旧是云锦白衣附身,霓裳上用金丝线勾着几只不是太显眼的飞鹤。他双目深邃却神韵未几,整个人看起来清冷又颇显沧桑。 “昭南王,经年未见,比来安好?”门清霜眉欢眼笑地看向温东言。 温东言并未回应他,只是径直来黑衣男子面前,俯首作揖。 “臣,拜见皇上。” 江离人也着实是受了一惊,忙颔首福身,言语却也不疾不徐。 “民女江离人,见过皇上、王爷、世子殿下。”顿了顿,江离人又道:“民女愚昧无知,方才多有失礼,还望陛下海涵。” 温耿:“无妨,都免礼吧。” 温东言抬头,淡淡地扫了一眼温耿旁边的江离人。江离人……正是皇祖母赐婚与他的那位江家贰小姐? “若无事,民女就先退下了。”江离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去。 “慢。”温东言与温耿忽然同时叫住江离人。 霎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微妙得不可言说。 王爷与皇上互相睇了一眼,王爷淡笑,眼睛里写着:“皇上先请”。 江离人依旧是低着脑袋,恭恭敬敬地问道:“不知皇上王爷有何吩咐。” 温耿:“你是哪家府上的小姐?” 江离人:“家父乃长梅山庄的主人江远山。” 门清霜挑起眉梢,“江太傅家的女儿我见过两次,若是没记错的话,江大小姐名叫江映雪才是?奇怪……我怎么从未听说过长梅山庄还有个二小姐?” 江离人用余光瞥了一眼温东言,“回世子殿下,民女乃江家庶女,前不久才回到长梅山庄,世子不知也难怪。” 门清霜点点头,继而面向温耿,却突然发现温耿面色有些不对劲。 江离人继续道:“皇上王爷还有何吩咐?” 温东言颤了颤眼睑,“没事,你先退下吧。” 门清霜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江离人的背影,问温耿:“皇上是看上这个小美人了?” 怎知这时,温东言却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世子在江二小姐的未婚夫面前说这话,怕是多有不妥。” 门清霜:“……” 也就是温东言这么说了,门清霜才想到了温东言与长梅山庄的那桩亲事。如此一来,门清霜显得颇为失礼,无话可说,他也只得干咳了两嗓子。 温东言一脸讳莫如深地看向温耿,“难不成还真如世子殿下所言,皇上对江家二小姐另眼相待了?” 温耿走到一旁的石桌前坐下,说道:“皇兄南疆一行三年,回帝都这几日也不曾入宫来见朕,怎么?我们兄弟之间的情分,可是随着年年岁增而减少了?” 温东言也走过去坐着,“皇上,君臣有别,且说微臣这身份也多有不便,委实不好入宫给太后以及太皇太后添堵。” 温耿狭长的双眼容有丝丝惆怅,“你不想见母后和皇祖母朕无话可说,但你总不能连朕也避着。” 温东言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三年未见,温耿身上的帝王气魄,火候依旧是没足起来。 “皇上如此,不怕辅政大臣们在你耳边叨得慌吗?”温东言问。 温耿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心,颇感无奈,“生在帝王之室,就非得如此不可吗?” 温东言不置一词,谁说不是非得如此不可呢? 温东言清楚温耿的性子,他与温耿还有门清霜,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师自一人。在三年前那桩丑闻发生之前,温耿最喜欢跟着温东言的尾巴转。 温耿代替温东言被立为储君之后,不仅是他的母妃静皇后、以及那几个辅政大臣,就连现今的太皇太后,都不曾疏于在他耳边聒噪。 聒噪些什么呢?大抵就是说温东言毕竟是个被废黜的太子,皇上应当以威仪之态待之,不可掉以轻心。 这次温东言成功收复南疆十一城,却突然受封天舟城城主,他多少能猜出,这决然并非温耿本意。 江离人走远之后方敢回头看一眼,却恰好对上温东言的目光,也只是匆匆对视了一眼,她便移开视线。 在永安城这个龙潭虎穴,又居于长梅山庄这种勾心斗角算为日常的高院深宅,江离人若是没有个能依附的靠山,别说是翻覆前世所害她之人,连生存都是个隐患。 江离人深知,在永安城,能与镇国公府以及长梅山庄一并抗衡的人,除了当今圣上,怕也只有昭南王了。 走进设宴厅的时候,江离人看见江映雪正对着四方的大门左顾右盼。于方才,她自然是明了了,江映雪硬是要跟来王府,定是因为知道今日皇上会驾临王府。 设宴厅两旁陈着四列鳞次栉比的宴桌,手里端着美酒佳肴的婢女们,排着队鱼贯出入台榭的大门。 宾客们都尚未入座,江离人也只好找个随便找个角落站着。自然,她没有离江家的人太远,也没有走得太近。 许是江离人一身绯色霓裳过于夺目,又许是佳人天生丽质难掷弃,那些原本在阔步高谈的人们,顿时都安静了不少,纷纷侧目看向她。 “这是哪家府上的千金?身段玲珑、粉面桃花的,甚好……”有人赞誉道。 “可不是吗……哪家府上的千金啊?真是好福气。” 江远山捋了一把胡子,乐得双眼眯作两条缝,“犬女不才,得诸位大人此番褒奖,幸蒙幸蒙。” 闻言,江离人也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走到那喧闹的人群中,福了福就当是见过各位大人了。 “原来是长梅山庄的二小姐,果真是出水芙蓉。” “那不正是昭南王的未婚妻?如此看来倒也般配十分,檀郎谢女啊檀郎谢女!” 而一旁的江映雪,这会儿脸色是一阵红一阵白的。方才江离人没进来之前,大人们赞不绝口的美人儿分明是自己。 “雪儿,你也来了?” 这个熟悉的声音……江离人侧眸看去,一瞬间将指甲狠狠地嵌入手心里。 是杨晋。 “嗯。”江映雪来了半日没见到圣颜,又被江离人抢了风头,心中难免郁气难出。 江夫人便是轻声责备江映雪,“雪儿,你怎么这般逾礼?还不见过镇国公大人?” 江映雪扁了扁嘴巴,目不正视道:“见过镇国公大人。” 杨晋今年也才二十三岁,一表人才且先不提,年纪轻轻就封爵镇国公,这等殊荣,是长安城内多少人都望尘莫及的。能让镇国公如此亲力去讨好,又如此无视镇国公的心意的,怕也只有江映雪了。 杨晋笑笑,“江夫人言重了。”继而,他又面向江映雪,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问:“雪儿……你怎么了?怎的看着脸色不佳?” 记得前世初见杨晋的时候,江离人只觉得他眉目如画,温润儒雅。而现在,她怎么看都觉得这男人窝囊又令她犯呕。 江离人慢慢松开被她死攥着的拳头,掌心那几个深红深红的指甲印,恰好被刚好走到门口的某人,一一纳入眼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六章 当众笙歌 一位大臣目观远处,喏喏说了句:“王爷跟皇上还有世子来了……” “臣等——拜见皇上,见过王爷、世子。”众人俯首。 “今日是个庆喜的酒宴,众爱卿不必多礼,随意些便是。” “是——” 乍然间,又是满堂欢笑声。 主角都到了,宾客们也纷纷入了席。温东言经过江离人身畔的时候,脚步稍有停顿,但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径直往里走去了。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堂内一片其乐融融,载欢载笑。 独是江离人,兴致乏乏,面无笑意。其实她并不想注意杨晋,可奈何杨晋为了看江映雪,偏坐在了她跟江映雪的正对面。 杨晋的目光一直放在江映雪身上,眼神里盛着的却不是方才那样的浓情蜜意,而是痛心难过。他又奈若何?江映雪眼里明显装着另外一个男人。 江离人只要一抬头看见对面的人,就会不自觉回忆起前世,回想起她那颗如同被蛆虫蚕食鲸吞的发腐发臭的真心。 指甲再一次狠狠地掐入掌心。 爱过到了极致又恨至心死,虽说江离人对杨晋已经没有了爱,可伤害尤在。那段曾经要了她一条命的记忆,就像一条面目狰狞、骇人不已的巨蟒,在她脑海中盘踞不去。 江离人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于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江映雪旋即酸她:“打扮得再好,却还是难掩身上的那种乡下贫民的穷酸样。我劝你少喝点,免得一会儿要在众人面前闹笑话。” “我自有分寸。”江离人说完,又自添一杯。 江映雪便也懒得理会江离人了,她也就是这么一提,实际上巴不得江离人出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会上的曲子不知是换到第几首了,奏乐声再次戛然而止,又是一曲终。 随之而来的,是余音袅袅的箜篌弹奏声。 江离人只觉得这乐曲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好像是在梦里,又好像是某处不经意间经过的歌舞坊门口……总之,记不起来。 江离人放下酒杯,想要将这曲子听得仔细一些。 推杯换盏间,整个宴会的气氛如潮高涨。这些达官贵人们,平时酒楼里找惯了乐子,喝高点了就开始拿女人做文章。 “长梅山庄是名门世家,又是书香门第,江太傅两位千金定是文采斐然,今日难得一睹芳容,不如……让大家见识见识令千金的文采如何?” “侯爷说得是,下官以为可以。” “哈哈哈……美酒佳肴,赋诗行乐,极好极好!” 皇上倒也乐个气氛,广袖一挥,道:“上文房四宝!” …… “这……”江远山有些难为情地看一眼江离人。 江离人知道江远山在难为些何事——她才被接回长梅山庄几日?要说什么琴棋书画、赋诗作章定然是她这穷人所不识的。如此,不是让他江远山在皇上、以及众臣面前丢了颜面? 江离人淡然一笑,“大小姐先请。” 江映雪冷哼一声,用只有江离人能听到的音量冷嘲热讽:“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挺聪明。” 江映雪面带笑容,款款走到舞厅中央,福身,再跪坐于画案前。敛袖、执笔,墨汁点点在宣纸上勾描着。 席地而坐的众人,都伸长了脖子想向前去一探究竟。未及半个时辰,一幅栩栩如生的山水远景水墨画,便呈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好!”杨晋第一个拍案叫绝。 “确实好!江大小姐果然是才貌双全!” 又是漫天散去的惊叹绝赞,江映雪昂然得意,她抬眉望了一眼前方正襟危坐的皇上,模样好不娇羞。 怎知温耿却不看她一眼,直直将目光放到江离人身上。 “江家二小姐。”温耿抬眉,笑言。 江映雪僵着一脸难堪的笑容,悻悻退回了席位上。 看一旁的江远山额头都在泌汗,江离人倒是真有那么一刻,想让江远山的脸色更难看些。可奈何,她江离人又怎会输给江映雪? 此时她心生一计。 前世为了讨得杨晋欢心,江离人搏命似的将自己扮作一个大家闺秀。什么文房四艺、什么女红手绣、什么诗词歌赋……她哪样不会? 江离人站起身来,“既然大小姐已经为大家作画一幅,那……小女子就奏乐歌赋一曲如何?” 果真,江远山脸都绿了。 众人先是面面相觑,可眼下也不可说不好。 从未过哪家的大家闺秀,会在大庭广众之前笙歌的。这种举止……多是青楼的风尘女子所为。 江离人走到一副鸾筝面前,坐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淡得近乎透明。 “献丑。” 掺掺素手置于琴面上,指尖轻轻拨动琴弦。悦耳的琴声悠然绵长,抚琴的女子歌喉如黄莺吟鸣: 昭人离兮十七余,才郎初见绫罗衣。乍见欢,一厢情。 连理共兮二岁除,独坐一隅泪红烛。别离恨,了余情。 琼花皑皑彻玉骨,奄奄泪凄楚,奈何浮生厌厌兮。 离兮离兮何泣兮,曩昔雾杳冥冥兮,妾不见,君非君兮。 离兮离兮何故兮,曩昔珤靥楚楚兮,奈若何,情错付兮。 离兮离兮何惧兮,曩昔云烟昭昭兮,此一去,道明晰兮。 离人怨——一朝瘗玉兮,以为终,以为了。 离人笑——韶景檐漏兮,以为梦,以为虚。 离人——难叙矣。 ……… 唱着唱着,江离人不觉间已是泪落两行。这首乐章,是她写来赠予自己的。 情到深处人孤独,众人许是被江离人的悲歌所感染,方才欢声笑语的台榭,在江离人一曲悲歌之后,竟安静了许多。 江离人的献艺尤其出彩,却未见几人敢声言夸赞。 众所周知,此女子是昭南王的未婚妻,如此在大庭广众之下笙歌,饶是谁都怕昭南王的颜面不好看。 只见温东言垂首缄默不语,他手持酒杯,双目似在细细研究着酒杯外壁的青花瓷。 江映雪忙站出来,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 “还请王爷不要怪罪吾妹,阿离自幼于贫寒之境长大,回长梅山庄也不过几日。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是,没有对阿离严加管教。” 温东言挑起一边眉梢,不冷不热地问:“本王因何会怪罪令妹?” 江映雪倒真以为温东言是在问她缘由,又道:“吾妹今是王爷的未婚妻,有此有失风雅的举止实为不该。” 温东言放下酒杯,冷冷地扫了一眼江映雪。 “如此,你的意思是本王的未婚妻难登大雅之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七章 江离人属实没有想到温东言会如此回应江映雪,一时间觉得颇为稀奇。她看向温东言,恰好对上他投来的目光,江离人避开。 江映雪面色变得难堪,支吾:“王爷……民女并非此意……” 温东言又问:“难道方才本王未婚妻作的这首曲子,不好听是作词粗鄙不堪,还是曲调俗不可耐?” …… 霎时间都众人噤若寒蝉,不敢言语。也难怪昭南王堂堂七尺男儿会为难一个弱女子,江映雪以心机为聪明,可谓是愚蠢。 江离人的作为再是不妥当,也轮不到她当众说些不是,这不是硬生生打昭南王的脸,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江映雪脸色煞白,她又怎能料知自己会阴沟里翻了船? “好听……作词作曲皆是妙不可言……”她喏喏地回答道。 “皇上以为呢?”温东言询问一旁的温耿。 温耿侧目而视,“朕以为,昭南王这怕是要惹得在此的尚未婚配之士羡煞嫉妒,俗,俗不可医矣。” 闻言,门清霜朗声而笑,“想不到久战沙场的昭南王竟还有如此一面,实在是难得一见!” 方才那紧张的气氛,终是被温耿与门清霜三言两语给缓解了。转瞬,众人又是言笑晏晏。 江映雪私自以为温耿是在替她解围,含羞带笑地退回了席位上。 “这乐章乃是江小姐所作?”温东言面向江离人。 答曰:“然。” “那这乐曲……” “想必王爷也听出来了,这乐曲与方才王爷府上乐姬弹奏的箜篌曲,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恕小女子不才,我且是将方才那首箜篌曲稍稍做了些变化,令大家见笑了。” 温东言淡然:“并非,江小姐改得甚妙。” 门清霜也附和道:“不仅是曲子改得好,连这琴也换得妙。以鸾筝弹奏这首箜篌曲,实是韵味独特。” 江离人:“惶恐。” 江离人的目的达到了,这一石二鸟之计,委实令她痛快。如此既能让江远山有损颜面,于献艺上自己也不输江映雪。 这时,杨晋问:“江二小姐,这乐章可有题?” 江离人眉目未抬,言语冷淡:“未曾附题。” 杨晋又问:“方才细细听来,这乐章的故事尤是令人唏嘘……恕在下冒昧,乐章中的“昭人离”,是谁人?” 令人唏嘘……江离人微微扬起嘴角,是啊……怎会不令人唏嘘? “并非谁人,只不过是某日小女子于梦中惊醒,草草记下的几行随笔。方才听着那首箜篌曲,一时有感而发,心中便有了这乐章。” 说完,江离人抬起眼帘目视温东言。 “王爷,请问方才箜篌所弹之曲为何曲?” 温东言:“无言。” 江离人:“那……方才民女以《无言》作的这首乐章,王爷以为作何附题最佳?” 温东言的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道:“这曲子先前是本王所作,附题《无言》,今是江小姐以才情为这曲子赋词,就附题《离人叙》如何?” 江离人莞尔,这名字她甚是钟意。 “甚好。” 两人四目相对,温东言然是避也不避。与他相比,江离人稍有逊色,她不敢与温东言对视过久。温东言的眼神虽是直接,却又无迹可循令人探无可探。 “昭南王与江二小姐才子佳人,共谱佳曲,妙……实在是妙啊!” 江离人隐隐觉得有些头疼,今日她听得最多的,无非就是这些宦官富贾们的溜须拍马,直直教人耳朵都要生了茧子。 又是饮酒赋词,又是载歌载舞,众人都玩得不亦乐乎。台榭周边是碧波荡漾的湖面,几只小船停靠在石阶旁。有人趁兴一壶清酒泛舟湖面,有人立于廊桥,附庸风雅。 对于这个宴会,温东言并无太大兴致。这个烧尾宴是温耿命人操办的,若是不然,温东言也不太兴于这种落俗的酒宴。 他负手而立于二楼的檐廊上,这时候的眼睛是好的,远处那抹身影的一颦一笑,他都将其巨细靡遗地纳入眼中。 门清霜正在湖心亭那处打趣江离人,江离人时而忍俊不禁,两人有说有笑,看着十分和睦。 不知是为何,温东言这一刻竟认为门清霜是如此碍眼。没见过哪个男子如此不识体统,竟与别人的未婚妻走得甚近。 “如何?”身后传来温耿的声音。 温东言侧身回眸,问:“皇上所问何事?” 温耿走到温东言身旁,“朕自然知道皇兄不喜这等热闹。朕是问,对于这桩婚事,皇兄认为如何?” 温东言:“皇上似乎对这个江离人很是有趣。” 温耿半试探道:“怎么?怕朕要跟皇兄抢女人?” “有何可惧?” 温耿不确定温东言这句话的意思,他的皇兄是以为他不感兴趣,还是以为他要不到呢? “既然皇兄如此看轻江离人,明日我就去找皇祖母解除你们的婚约。” 温东言又将目光投置远处那一抹绯色上,轻声道:“这样的女人,配不上皇上。” 一句话让温耿所有的欲出之辞都咽回了肚子里。 江离人只不过是刚被江远山接回长梅山庄的一个外室女,太皇太后连面见都不曾面见过,就将这位庶女许配给了温东言。温东言在太皇太后的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皇兄许是误会皇祖母了,这桩婚事,是江太傅于皇祖母面前求出来的。” 温东言冷笑,“皇上多虑了,也不需要与臣解释,臣并不曾对太皇太后的安排有任何附议。” 温东言又怎会看不懂?一个长梅山庄想要攀附王府,一个太皇太后想将自己的婚姻锁死。只要温东言娶了无权无势的江家庶女,往后当今圣上便可少一些隐患。 江映雪与江夫人正在一株柳树下喂锦鲤,任她四目张望,也寻不见皇上的半点影子。 喂鱼台地势较低,往上是一条游廊,游廊上的人不走到最边缘的话,是看不到喂鱼台那处有人的。 江映雪正是心猿意马地撒着鱼粮,忽闻头上传来些话语。 “想不到这江二小姐虽是庶女,却是如此惊才绝艳,难得难得……” “可不是?我听闻江二小姐原先是江太傅与外室所生之女,前些时日才被接回了长梅山庄。可要说这言谈举止、才情献艺却是大小姐逊色多矣。” “何啻?这江二小姐的相貌身段,亦是过于大小姐。难怪当年江太傅前往锦州也不过是三旬有余,便有了外室……想来那位四夫人,当年定然也是个美人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八章 姗姗来迟 议论声随着那几个人渐渐走远而越来越小,江映雪抓起一把鱼粮狠狠地砸到水中,触目皆是的锦鲤翕张着口一拥而上。 “娘!”江映雪忿恨地撅起嘴,“那个狐狸精一来就四处勾引人!” 江夫人的情绪能好到哪里去?想想她们母女在长梅山庄是何等地位?竟被一对被抛弃了将近二十年的外室母女给比了下去,这口气是如何也咽不下去。 可咽不下这口气又能如何? “雪儿,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一肚子气的江夫人,安慰着自己一肚子气的女儿。 “你也知道,如今江家的大势已经随着先帝的长逝而失了大半。太皇太后已近耄耋之年,你弟弟宸毓又尚且年幼,江家若是不攀附些势力,以后在朝中办事怕是无人可托。” 江氏被人称道为名门世家,也只是受先帝恩泽的缘由。虽说长梅山庄在永安的地位不低,是大户人家,但要论起真正的名门望族,江氏且是真真算不上。 江映雪历着一双眼睛,“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嫁入宫的!” “自然,我的雪儿定是人中之凤。” 话是这么说,可江夫人心底明白得很,皇帝登基三年了,只纳过一次妃子。那一次江映雪还未及笄,错过了。这真要等江映雪入宫令江家鸡犬升天,恐怕一时半会儿是等不来了。 思及此处,江夫人又颇是恨铁不成钢。 “雪儿,不是娘说你。你看那王爷风度翩翩、品貌非凡的,朝野中又是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昭南王,你若是答应嫁他,那两个刁民又怎会出现在永安城?” 江映雪咬牙切齿,言犹势在必得,“我江映雪只当皇后,所以我的男人,定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男人!” 她江映雪绝对不会在任何方面输给江离人! 脚下讨食的锦鲤来来回回,自由自在的样子看着好不欢愉。江映雪似是看不得它们这般怡悦,直接扬起中盛着鱼粮的容器,狠狠砸到那些无辜的鱼儿身上。 她怒目圆瞪地看着抢食的鱼儿,“吃!多吃点儿,往后你们就知道日子有多煎熬了!” 湖心亭中。 门清霜时不时用余光扫向台榭二楼,心道:那抹月白色的身影究竟还要在那处站多久? 本是聊着一些无关风月的趣事,门清霜却话锋一转,问:“江小姐觉得王爷如何?” 江离人道:“名震四海的昭南王,自然是等闲之辈不可比的。” “江小姐如此聪明,不会不知道本世子并非想听这些谄辞吧?” 江离人微笑,“那世子想听些什么?” 门清霜眨了一下桃花眼,笑言:“你看不出来昭南王待你不同寻常?” 江离人:“世子说笑了,民女并不以为。” 温东言只不过是挽回自己的颜面而已,江离人不至于如此自作多情,以为温东言是在护着她。 门清霜“啧”了一声,“你居然不信?无妨,我们就走着瞧。”顿了顿,他又道:“江小姐,你一口一个民女的听得本世子很是不自在。” “为何?” “这么跟你说吧,本世子很是欣赏江小姐这样的性情中人,今日当众献歌着实令人惊艳又钦佩。本世子想与你交个朋友,不知江小姐是否赏脸?”门清霜总是这般谈笑自如。 江离人点头,“阿离明白世子的意思了。” “那我们现在就是朋辈关系了,我以后可以唤你阿离?”门清霜试探性地问道。 “自然。” 门清霜嘿嘿一笑,就像是得逞了什么奸计一般。 “阿离你想不想听听昭南王以前的事情?” 江离人环顾一眼四周,道:“这……怕是不妥吧?” 哪会有人在身处别人家中之时,还要闲话屋主的? “有何不妥的?就说说他孩童时期的趣事吧,我们一起长大的,我跟你说啊……” …… 台榭二楼檐廊上。 “王爷……”西风看着久久待于此处的温东言,“这里风大,您要不进屋歇会儿?” 温东言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皇上来过了又走了,他却还是不离这一亩三分地。 见王爷不回应,西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那头传来世子清朗的笑声。 “王爷……您进屋里坐会儿吧,临窗也能看着江小姐。”西风再次斗胆言谏温东言。 温东言扫视西风一眼,冷声道:“你最近是愈来愈逾礼了。” 西风双唇一抿,不敢再吱声。 温东言自然知道屋里也能看见江离人,只是,他若进了屋,江离人就未必这么容易发现他。不过现在看来,温东言站在外头,江离人也难以注意到他。 这个女子实在是不成体统,初次到未婚夫府中,竟不知先来问个安。 许是真的受寒气入了体,温东言忽然觉得脑袋有些沉。当他再次看向湖心亭的时候,视线模糊了许多。还有,那个女人不见了。 湖心亭里现在站着的人,是江远山与门清霜。 温东言闭上双眼,不动声色——这双眼睛,怕是迟早要不见天日,不识昼夜。 “王爷,江小姐上来了。”身后传来西风一声禀报,语气里难掩愉悦。 “嗯。” 须臾,江离人就来到了温东言身后。 “阿离见过王爷。” “嗯。”温东昂首而立,纹丝不动。 江离人觉得气氛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问题。当她抬起头看向楼外的光景时,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 温东言在这里站了多久了?难道方才她与世子谈笑风生都被他看见了? “阿离前来与王爷问个安。”江离人轻声细语,“前头游园开始的时候,阿离本就想要先来与王爷请安的,只是家父说王爷在与皇上商榷朝纲……故而,阿离才会姗姗来迟,还请王爷见谅。” 温东言缓缓睁开狭长的双眼,江离人确实是个聪明的女子,此处一站,这么快就能够察言观色出某些端倪。 “江小姐。” “王爷唤我阿离便是。” “好,阿离。”温东言转身面向江离人,面容冷峭。 “你我现今相互以婚约牵绾,本王且不管你姗姗来迟所为何因,但是身为本王的未婚妻,你竟在本王府中与别的男人并肩谈笑……岂不是要落人闲话,又将本王置于何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九章 闻香听雨 闻言,江离人面不改色。 “王爷,试问谁人能做到木燃烟熄,焚火无光?若是无法做到,那又如何能阻断流言蜚语。” 上一辈子活得已经够糊涂了,江离人现在是作古更生之人,这会儿再要她谨记三从四德,言听计从,她大抵是做不到了。 温东言侧身,慢慢扬起嘴角,这个女子倒是牙尖嘴利。好一个木燃烟熄,焚火无光。 这时,正好西风将温东言的药汤送来了。 “王爷,您该服药了。” 温东言摆了摆手,“放食案上吧。” 西风忍不住啰嗦了一句:“这药汤且是温的,别放凉了。”说完,看了一眼江离人便退了出去。 江离人走到食案旁,以指腹覆上瓷碗的外壁,药温刚刚好。 “王爷,先过来将药喝了吧,这种天气药汤很快便会凉了。”侍执巾节、服侍男人这等事,江离人不能再熟稔了。 想起她无微不至伺候杨晋的那些年……江离人心中一阵犯恶。 温东言走过来,坐下。江离人正欲收回那试药温的手,不料却被温东言一把擭住。 猝不及防,江离人被吓了一跳。她想要挣脱温东言的束缚,奈何力气却比不过他。 “王爷……您这是何故?”毕竟还没有正式行三书六礼,又是初次见面,江离人满脑子的授受不亲。 温东言一言不发地将她的手掌朝上摆正,再摊开她的掌心——四个深深的指甲印并排而列。 血早就止了,伤口上依稀可见丝丝被风干的血渍。 这是有多难过,才硬生生要将自己伤成这样? 温东言看了一眼伤口,抬眉对上江离人的双目,江离人慌张地避开他询问的目光。 “疼吗?”温东言问。 江离人有些受宠若惊,她摇头,“谢过王爷关心,不小心伤及一点皮肉罢了,并无大碍。” 温东言继续盯着江离人看,“你与杨晋认识?” 提到杨晋这个名字,江离人原本略微慌神的目光一顿,转瞬冷眉冷眼。 “不认识。” 温东言松开江离人的手,问:“你是否有不情愿?” 江离人不解,“阿离愚昧,不知王爷在说些什么。” 温东言:“本王是问你,嫁给本王,你是否有不情愿?” 江离人抿唇一笑,“阿离也只是俗人一个,王爷是多少女人心中的如意郎君,阿离一个庶女,有此荣幸嫁入王府,已是万分有幸,何来不情愿之说?” 温东言缄默不语地看着江离人,江离人多多少少有些心虚,她将药汤轻轻推至温东言面前。 “先喝药。” 温东言端起那碗如同墨汁一般的汤药,浓郁的草药味迎面扑来。江离人蹙眉,光闻着都能想象其味极苦。 温东言将药汤送入口中,喉结上下滑动。江离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俊脸看,想来是这药汤喝惯了,温东言竟眉头也不皱一下,就将一整碗药汤下了腹。 等温东言喝了药,江离人端起一旁的琉璃茶盏,双手奉到温东言面前。 “不必。”温东言放下药碗。 江离人了然,将茶盏归回原位。 “先前有这般侍奉过他人?”温东言随口一问。 “阿离本身也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再者说了,这些都是我应做的。”未婚妻就该如此,即便是还未过门,也要学好如何侍奉夫君。 对于江离人这个回答,温东言显然并不算满意。他这位未婚妻的作答,有避重就轻的嫌疑。本来也就随口一问,却出奇地在意了起来。 还未等温东言继续问下去,江离人便问:“王爷的眼睛……” 江离人好奇,他现在究竟是否能将她看清楚。 刚才她就发现了,温东言看她手上伤口的时候,双目微微眯起,目光迷离。恨明显是眼神不好,才会如此。 见温东言不说话,江离人忙解释:“王爷切莫误会些什么,阿离先前并未刻意打探过,有关于王爷的任何事情。只是……” “只是全天下的人都知晓,本王是个罹患眼疾的瞎子,是吗?”温东言语气平缓,喜怒莫辨。 江离人没想到温东言会这么直接,她一时无话可说。 先前在酒席上的时候,江离人对温东言的种种言行举止,都是颇为欣赏。但是从她刚才上来独自面对温东言之后,她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了。 她这个未婚夫,真的是一点儿也不简单。表面上看着是芝兰玉树,翩翩君子。可现在看来,他大抵并非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至少来说,温东言并不像表面看着这般易相处。 “回王爷,是的。”江离人毫不避讳,她也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温东言:“……” “要嫁给一个目盲的药罐子,是否觉得委屈了?”温东言站起来,来到窗边眺望远处。 远景近物模糊不清……让他心里多多少少添了些不安。 江离人走过来,与温东言并肩而立。风经过的时候,扬起两人的发梢,千丝万缕纠缠绾错在一起。 “王爷,您总是这般误会阿离,可是王爷心有不愿?”江离人觉得温东言或许并不愿意娶她。 温东言:“本王有何不甘愿的?一纸婚约,一生鬓畔厮守,与谁人,不都是一样?” 从他这句话里面,江离人多少能听出来,这位昭南王对于儿女私情,并无太多神往与憧憬。 巧了,她也是。 她要的,亦不什么是儿女情长、至死不渝,而是一座能让她依附的靠山。但是要想攀上这座大靠山,她总要付出些什么。至少,一定要让温东言喜欢她。 一个男人只有爱上一个女人了,才会千方百计为她想。就如同杨晋为了江映雪,可杀人纵火,成魔亦无所畏惧。 江离人看着窗外,一只翠蜻蜓正好落在一株矮枝上。 春的天气就是如此,方才还风和日丽的天空,不知何时天就变了个色。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眼看是免不了又要落一场绵绵细细的春雨。 “王爷就未曾想过,要找个两厢情愿之人,赴春光共华发吗?”江离人问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苍凉。 她想过,也尽力而为去做过。只是,最后换来的确是肝肠寸断。 良久,温东言才回道:“难道本王就不能与你两情相悦?依你的意思,是不可以?” 江离人欲语还休,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他非要曲解她。究竟是刻意钻牛角尖,还是真如此以为? 罢了,江离人不想去解释。 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无数的雨点滴落在屋檐上,耳边是非常挠人的沙沙雨声。远处雨雾迷蒙,细看还觉得别有一番意境。 屋里的青铜镂花熏香炉内,正焚着一炉淡淡的名香。袅袅烟云,若有似无地飘出窗外。江离人伸出骨节分明的素手,斜雨随风一起落入她的掌心,冰冰凉凉的。 活着真好,四季五象,她看得见,也摸得到。死过一次,方懂“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之极美,也方知惜命。 “王爷,下雨了。”江离人轻声呢喃。 身旁久久无人回应。江离人转过脸,只见温东言那深邃的眼眸正盯着自己看。他的眼神清澈如镜,却又似深海深不可测,带着淡淡的忧郁。 “王爷?” 温东言淡然一瞥,将视线放回正前方,“本王不聋,也还没瞎。” 江离人:“……” 如此不解风情的男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十章 鬼魅魍魉 斜雨微风零落一地海棠花,偶尔会看到几只家燕在雨中来回穿梭。 江离人正望着远处出神,忽然有两个影子闯入眼帘中。是杨晋与江映雪。 往来朱雀台的途中,左边岔去的那条平桥是不设屋檐的。此时杨晋正以自己的外袍作伞,双手将衣裳举在江映雪头上,为她遮风挡雨。 他们一路小跑,杨晋一脸的欣悦溢于言表。 江离人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越跑越近,最后消失在眼皮子底下。不多时,楼下又传来笙歌乐舞的声音。 “走吧。”江离人欲转身下楼。 “去哪儿?” “如今外头下雨,宾客们都回到酒席上了,王爷不需要下去吗?” 温东言原地不动,意简言赅:“不需要。” 闻言,江离人的脚步顿了顿,终是回到原处与他窗前静立,闻香听雨。 “你与杨晋是什么关系?”温东言面无表情。 猝不及防又被温东言问了一次关于杨晋的问题,江离人一愣。温东言的眼神不是不好吗?怎会观察得如此细微? “王爷,阿离与镇国公大人素昧平生。”江离人固执己词。 温东言:“阿离,你可明白江家为何要将你嫁入王府?” 江离人并不蠢,温东言话里是什么意思,她一听便知。 她温婉一笑,“明白。也请王爷明鉴,阿离并不曾欺瞒王爷,对王爷只一心不二。” 温东言侧身面向江离人,伸出一只手轻轻触碰江离人的下颌线。 感受着温东言粗糙的指腹摩挲自己的下颌角,看着温东言不动声色的模样,江离人竟有些害怕。 温东言缓缓捏住江离人的下巴,俯身靠近她,附在她耳畔轻声道:“你明白最好。”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里却是一种不容她抗拒的警告。江离人有些怵,这个男人,当真不是那么好接近的。 雨约莫下了半个时辰左右,天就放晴了。金黄色的余晖自天边的云絮中倾泻而下,千丝万缕,远远看着就像是织女遗落人间的一面轻纱。 临到日暮西沉,酒宴方是堪堪煞尾,各路官员也陆陆续续离开了王府。 人刚准备踏出王府的大门,江离人就被身后一人叫住了。 “江二小姐,且慢!” 江离人敛足,回首,来者是温东言的暗卫西风。 “江小姐,这是王爷让我交给你的。他让你好生悠着,切记别让伤口碰了生水。”西风笑着将手中一个小药瓶递到江离人面前。 江离人接过来看了一眼,是金疮药。 “有劳,替我谢过你们家王爷。”江离人笑容素淡。 西风嘿嘿一笑,目送着自家准王妃上了马车后,回头看一眼这东门最近处的云杪楼上——果不其然。 温东言站在云杪楼的高处,看着江离人拿了药;看着江离人上了马车;看着载着江离人的马车渐行渐远……最后,那辆披着余晖的马车,缓缓地朝着落日的方向驶去,日光将车身的影子拉得很长。 夕阳宛如含羞的少女,红着脸悄悄躲远,天际犹如遮上了一袭朦胧的绛绡。 虽然,这一切他都看得不真切,但是方才那碗药下腹之后,总算不至于让他连她的影子都看不清。 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这是温东言初次见江离人,却莫名其妙地有一种“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的感觉。 怪矣怪矣。 归去这时,江映雪并未与江离人同乘一车。江离人独自坐在马车里,借着余日的光细细看着手中瓷白的小药瓶。 她一时半会儿是看不懂这个昭南王,摸不清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不过,这瓶药还是让江离人心中难免一暖。 江离人心思:或许他也并非冷漠可怖之人。 天渐渐暗了下来,马车走着走着,随着一声划破夜空的嘶鸣声,江离人的身子猛地往前倾去。意外来得猝不及防,江离人亦毫无防备,在车厢里被重重一震,就两个跟头翻出了马车外面。 所幸她学过武功,身手也不差,才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受多大的伤。只是左手臂在翻落马车之时,被门框撞得生疼。 江离人吃痛地揉着自己的左臂站起来,一边脚踝也随之传来阵阵的疼痛感。 要命……江离人皱着眉头嘶了一口凉气。 马车坏在了一个空旷野地的一个下坡路上,马儿大抵是受了惊,现在已经不知所踪。所幸,这只是个小土坡,坡度并不明显,不然估计她整个人会被甩出更远的地方。 举目四望,天地玄黄,这周遭只有马车门外悬有一盏灯笼用以照明。 江离人取下灯笼,走到车把前端。经过细细一番查看后,她发现事有蹊跷——禁锢着马儿的缰绳明显是被利器所割断的。 江离人正疑惑怎地不见把式出声,却隐隐约约发现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个人。 提灯走近一看,车把式已经凉了,一箭穿喉命丧黄泉。 江离人警惕地看着四周,四野寂寂,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这种暴风雨临来前的寂静,更是容易将人困于一种四面楚歌的恐惧中。 温东言喜静,府邸建在了永安城东郊外一处湖光山色之地。从王府到市内,坐马车的话路程少说也得半个时辰。如今还未走出个十里地,就在这荒地上出了意外。江远山他们的马车走得快,压根不回头看一眼,江离人犯了愁。 草地上还沾着今日午后留下的雨珠,在这芳草萋萋的地方稍稍站久了一些,江离人脚下的绣鞋很快传来湿凉的感觉。 霎时间感受到一股杀气迎面直来,江离人敏捷地摆腰偏身,一根弩箭堪堪从她的鬓畔划过。 江离人快速拣起方才自车厢内落下的油纸伞,打开。一根、两根、四根……弩箭从一个方向同时朝着她射来。她以最快的速度转动手中的油纸伞,数支弩箭被击落在地。 被遗弃在地的灯笼灭了。 紧接着,几个黑衣人从一旁的灌木丛内冲出来,负伤在身寡不敌众,江离人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夜幕笼罩着整片大地,从空中俯瞰东郊这一处荒地,只见一抹暗红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往前跑着,后面数只影影绰绰穷追不舍的黑影,就像是丛林中吃人的鬼魅魍魉。 树上受了惊的黑鸟扑棱而起,鸣啼声就似神婆的喊魂,极其诡异又难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十一章 劫后余生 脚踝上传来的疼痛感越来越重,江离人的脚步也越来越慢。不大一会儿工夫,她就被那几个黑衣人围住了。 九夜月于几缕乌云中拨云升起,深黯的荒地上依稀可以瞧清楚人的影子。江离人看清楚了,夜行者一共五个人。 “你们是谁?”江离人故作镇定。 这几双阴鸷的双眼只是虎视眈眈地看着江离人,并不回答她的话。他们手中的冷兵器,在黑夜中泛着冷光。 五个人不约而同齐齐朝着江离人攻击,江离人躲过了几刀。由于手脚不便,她对抗起来显得尤为吃力。 江离人发现,这几个黑衣人对她几乎招招下狠手,显而易见是要取她性命。 体力愈来愈不济,他们并非一般的花拳绣腿,为首之人的武功更是有些门道,实在是不好对付。也念她往前练武用功,不负师恩,负了伤拼尽全力还是能打倒几个。 江离人深知自己不能再这样跟他们耗下去,否则定是凶多吉少。 正在想着要如何脱身,一个不留神间,为首的歹徒杀气腾腾长刀直驱而来。江离人避之不及,手臂被划了一道口子。歹徒趁势追击,转身又是一道刀光。 江离人下腰躲过,却被歹徒一脚击中膝盖,整个人摔倒在地。眼看那把利刃迎面而来,江离人抓起手中的雨伞挡在了自己的喉咙正上方——差一点就要被一刀割喉。 她用尽全部内里与这个歹徒抗衡,两个人分寸不让。江离人白皙的手背青筋凸起,神情痛苦。 油纸已经被刀割破,所幸伞骨还能抵挡一阵,可是她快撑不住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江离人看见歹徒忽然间眼白一翻,歹徒脖子一侧的穴位上,多了一支一指长的暗器。江离人顺势将歹徒一脚踹开,歹徒旋即倒地不起。 “王爷……在这里!” 是……温东言? 劫后余生的松懈感流入四肢百骸,江离人只听得阵阵马蹄声,随后双眼一阖,跌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满地的鲜血染红皑皑白雪,奄奄一息的母亲正瞪大双瞳望着自己……江离人想过去抱她,双腿却如同被巨石压着,如何也迈不过去。 “娘……娘……” 温东言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床畔,江离人苍白的小脸上渗着细细的汗珠。她秀眉紧蹙,小嘴断断续续地呓语着。 “阿晋……” 温东言原本柔和的眸色一沉,阿晋? 江离人倏地睁开眼睛,布满惊慌的双目也茫然无措。在看见身畔的温东言之后,江离人总算是觉得安心了不少。 “王……王爷。”江离人气若游丝地喊道。 末了,她撑着孱弱的身子想要坐起身来,手臂一使劲,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躺好。”温东言站在原处,语气不冷不热。 江离人会意,却还是固执地坐了起来。 她环顾四周,这个卧室很宽,装饰十分简单却不失大气。另一头的书案上,堆放着几摞高高的书卷,笔墨纸砚摆放得整整齐齐。整个卧室内,只有书案上亮着一盏不算刺眼的灯烛。 这里……难道是温东言的卧房? 江离人的嗓子干得厉害,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来到茶桌前,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温东言只是轻轻扫视了她一眼,并未多言,踱步来到轩窗前。 “王爷,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江离人喝了水,才问道。 “丑末刚过。”温东言背对着江离人,“放心,长梅山庄那边本王已经命人去说明,你安心歇息便是。” 江离人正是想问这个事情,她怕母亲担心。 “谢过,劳烦王爷了。” 温东言不语,转身走出了房间。 江离人看着温东言的背影,觉得有些怪异,王爷这幅模样,倒像是她做错了什么事情。许是真的打搅到他了,心中略有不痛快吧,江离人是这么想的。 片刻后,温东言回来了。 江离人问道:“这是王爷的卧房吗?” 温东言“嗯”了一声。 江离人:“多有叨扰,还要劳烦王爷替阿离重新安排个休息之所。” 温东言坐于书案前,手里翻着一本泛黄的书卷。他正襟危坐,依旧是惜字如金,对江离人的客气不予理睬。 江离人就这么干坐着,显得颇是窘促。 “为何遭人追杀?”温东言终是说话了。 昨夜他本是有事出府,行至半途未曾想却看见了那辆破败的马车,以及躺在地上的那具车把式的尸体。一番寻找后,所幸来得及将她的小命挽了回来。 江离人摇头,“不知,我甚至不清楚那些人是何来历,王爷可曾捉住那些人?” 她并不怀疑是江映雪母女所为,毕竟她才刚回到长梅山庄,又是昭南王的未婚妻。长梅山庄如今都指望着她与昭南王早日完婚,即便要耍什么刁难人的花招,也不至于要将她置于死地。 温东言头也不抬,“都死了。任务一经失败,他们就咬毒自尽了。” “任务?”么任务? 温东言放下书卷,抬头看向江离人,问:“你可知道乌焰图腾是江湖哪门哪派的标志?” 乌焰图腾?江离人细细回想了一下。 “你是说……他们是破暝阁的人?” 江离人曾听师傅说起过这个破暝阁,传闻破暝阁是个专门跟阎王爷做交易的门派,受人重酬取人首级,手段令人发指。 “你倒也知晓一些江湖上的见闻。”温东言道。 “我也只是略有耳闻,要论其详,确实不知多少。”江离人十分不解,究竟是谁人要取她性命? “能请得动破暝阁的人,非富即贵,在江湖上定是有一定地位。而且……” “而且什么?” 温东言起身行至江离人身旁。 “而且破暝阁的巢穴位于南疆一带,因不喜关涉朝廷,遂鲜少与帝都往来。可如今你是我昭南王的未婚妻,他们依旧千里迢迢来往永安取你性命,可见……”他一手抬起江离人的下巴,微微眯起双眸,“你的命对于他们来说,价值不菲。” 江离人动了动泛白的嘴唇,“王爷前不久才收复南疆十一城,莫非,这些人是冲着王爷而来?” 温东言冷笑着收回手,“他们要是真有本事对本王动手,何须等本王回了帝都才多此一举?” 果不其然,温东言对江离人抱有疑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十二章 客随主便 自然,饶是谁人都不会相信,一个寻常人能平白无故惹上这等杀身之祸。 “我从未去过南疆,更不曾与江湖上任何一个门派有过瓜葛,王爷若是不信,命人去查清便是。”江离人行得正坐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斜。 话落音,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温东言道。 推门而来的是王府的婢女,婢女手中托着一暗红色的食案,食案上两个精致的霜色瓷碗内正冒着腾腾热气。 婢女将食案放到江离人面前后,便自行离开了。 江离人瞅了一眼碗里的内容,一黑一白……是清粥与药汤。 “你身体尚且虚弱,先填点肚子再将药喝了。”温东言坐到江离人身旁看着她。 江离人点了点下巴,随即用调羹轻轻搅动清粥,匀开热气。 温东言也不走,就坐在此处盯着江离人进食,江离人被盯得如芒在背。 “王爷……我是不是打搅到你歇息了?”江离人看着温东言微红的双眼,想来他昨夜到现在,大抵都没阖过眼。 “无妨,即便你不在,本王也是免不了要秉烛长夜。”温东言看着江离人的嘴角。 江离人问:“如此繁忙?是天舟城的公务吗?” “嗯,本王才回来没几日,那边历来疏于州官治理,如今棘手的问题是不少。” “嗯……”政治上的问题,江离人不好询问太多。 温东言从广袖中掏出一张素色丝帕,递到江离人面前,“作为一名女子,吃相要得体好看些才是,尤其是在未婚夫面前。” 江离人愣了一下,旋即接过温东言手上的丝帕。她一边擦拭着嘴角,一边腹诽道:“世子殿下不是说温东言小时候嘴甜得很,十分讨喜的吗?怎的现今反差如此之大……” 温东言如此直言直语,让她一个小女子出了窘相,江离人心中多少有几分怄气。 “是,让王爷见笑了,这样一个并非大家闺秀的未婚妻,真是有损王爷颜面。”江离人皮笑肉不笑。 岂料温东言却笑了,虽然这个笑容极淡,眼神却足够温柔。 江离人颇为讶异,温东言居然还会笑? “王爷……你笑什么?”江离人木讷地问道。 原本情绪颇是不顺心的温东言,被江离人迷糊的小模样逗得喜上眉梢。先前他觉得江离人总是刻意将人疏远,举手投足间故作凉薄之态,就如同戴着一张极不讨他心欢的面具。 这一刻,他才看见了一个真正的江离人。 “你这样子讨喜多了。”温东言语气也难得一改往常冰冷。 江离人片刻后才回过神,随即点点头。明了了,王爷喜欢她俏皮一些。 “我还道你们这些王侯贵胄都喜欢那种……那种端庄贤淑落落大方的千金小姐。”说完,江离人抿嘴一笑。这个温东言可是免俗之人? 这个笑容毫无伪装,真实坦诚。 一瞬间,借着微弱的灯光,温东言似乎在江离人的身上,捕捉到了某个熟悉的影子。 “你之前一直在居住于锦州?”温东言问。 江离人如实相告,并私自掺了点题外话:“是,从未踏出过锦州半步。所以,我真的没有机会接触南疆的江湖帮派。” 温东言又问:“你家住锦州何处?” “锦州也就是个方寸之地,青石小巷,十里长街,大了还能往哪儿去?” 温东言的面部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阿离今年芳龄何几?” 闻言,江离人的面部表情也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她的未婚夫居然问她芳龄何几?她至少还知道温东言今年二十三。 江离人放下调羹,眉心凝有淡淡的忧愁,这样的未婚夫,往后能唯他马首是瞻吗? “温王爷对自己的未婚夫除了姓名,怕是一无所知了吧?” 温东言:“……” 刚回帝都那一日,江离人的生辰八字就红纸黑墨写好了呈到他府上了,只是温东言从未过目。无话可说,是他的过。 “虚度十七年。”说完,江离人继续拿起调羹往嘴里送粥。 温东言沉思片刻,“昨日在酒宴上,你为何能如此快速记住那首只弹了一遍的箜篌曲?” “并不能完全记住,不过王爷所作的那首曲子,我总觉得特别熟悉,可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儿听过。” “那你为何会以鸾筝改那首曲子?” 江离人并未细想,道:“我觉得那首曲子本就该是鸾筝曲,王爷难道不这样以为吗?” “想来,你以前一定听过这首曲子。”温东言所作的原曲,确实是一首鸾筝曲。 “也许吧。” 江离人咽下碗里最后一口米粥,抬头发现温东言微微翘起的嘴角。 “看本王做什么?时辰差不多就将药喝了,喝完就好好休息。” 江离人:“王爷给我重新安排卧房了吗?” 温东言站起身,“怎么?你是在嫌弃本王的卧房?” “不敢,只是怕扰了王爷酣眠美梦。”江离人做乖巧状。 “还是……”温东言俯身将俊脸贴近江离人,嗓音低沉,“还是说,你怕本王将你吃了不成?” 温东言靠得太近了,近得江离人都能感受到他们彼此之间,缠绕在了一起的气息。江离人紧张,差点忘了怎么呼吸。 “练闭气功?小心憋死。”温东言觉得她这个样子有些好笑,却依旧装作一副大尾巴狼的模样。 江离人转了转眼珠子,随后颤了颤眼皮,低头不语。 “快喝药。”说完,温东言总算了挪开了脚步。 江离人顿感轻松不少,大概是放松过头了,也忘了自己身上的伤,手臂向前一扯,免不了又吃了些皮肉苦。 她拧颦,左臂有刀伤右手掌心也带伤,也难为她受个伤都要凑一对。 温东言看在了眼里。他一边走向门外,一边头也不回地说:“若是有需要,可以与本王开口。” 自然,他也知道江离人是不会与他开口,故而脚步才前行不止。 一遭开门又关门的动静之后,房间里只剩下江离人一人。江离人看着自己掌心颤着的纱布,久久不能回神。 这一世,她大抵是怕了,安身立命之余,旁的她不敢也不会去多想。 温东言一个人绕着回廊来回踱步,他仰首,眉目含笑地望着月朗星稀的天幕——没错,他一定不会认错,是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十三章 树欲静 风不止 温东言从外面回到房间的时候,江离人果真还没下榻歇息。 “时辰尚早,你是打算坐到天明?”温东言走过来,瞥了一眼那两只空碗。 江离人是乏了,只是摸了摸自己那尚在的良心,决定还是问候一下这屋主比较妥当。 “王爷真打算通宵达旦吗?” 温东言轻哼一声,“怎么?你忧我这个药罐子暴毙了?” 江离人的眼神有些嫌弃,“王爷这说的什么话?我可不想还没过门就要被人说成克夫命。” “快去歇着。”温东言不想再与江离人废话,“本王也要去歇会儿。” 江离人默默地回到塌上躺好,温东言出去了。 许是真的累坏了,江离人一夜好眠。睡得太沉了,连入梦的机会都没有。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辰。 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窗外柔和的阳光,好久好久没睡过这么饱的觉了,江离人舒适地嘤咛一声。人还没坐起来,房间里就响起了温东言的声音。 “醒了?” 江离人被吓了一跳,现在自己这幅蓬头垢面的模样,怎好被这个男人瞧见?于是江离人只能假装尚在酣睡。 温东言执笔在信笺上落下最后一笔,然后将笔尖点入笔洗内,笔洗中的清水立马就变了色。 “这个时辰已经够晚了,还没过门就不要叫下人们看了笑话,起来吃早饭。”温东言将毛笔置于笔格上,拾起书案上写好的信笺,起身出了房门。 不一会儿,府上的婢女端着热水来伺候江离人洗漱,婢女们竟还给她准备了胭脂粉黛。 一番更衣梳洗之后,江离人自己描了个极淡的妆容。 “问一下,长梅山庄接我的人来了吗?”江离人问婢女。 婢女恭敬地回道:“回江小姐,长梅山庄的人还未遣人来王府接小姐,王爷已经在膳厅等候小姐多时了。” 江离人也未想到王爷会等她用膳,自然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踩着脚伤跟着婢女就往膳厅的方向去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不言不语,细吞慢嚼,江离人时不时将目光投向温东言。 “吃东西的时候,专心些。”温东言眉眼未抬。 江离人:“……” 早膳总算是在奇怪的氛围中结束了。 “不知王爷是否方便遣人送我回长梅山庄?”江离人目视温东言。 现在他们还未行三书六礼,要让外人知道她先此就在未婚夫府中留宿,那是有损名声的事,要落人话柄的。可江家人巴不得她早日跟温东言生米煮成熟饭,哪会管她水深火热? “不急。”温东言边说着边走出膳厅。 江离人忙追上去,奈何腿上有伤,步伐缓慢,没一会儿就被温东言抛在身后。 “王爷!” 江离人急了,不管自己腿上的伤势,也不顾此时她的走姿有多滑稽,只一心想着要回长梅山庄。毕竟,她不敢将母亲独自一人留在长梅山庄太久。 温东言回头,只见个身形单薄的瘸子一瘸一拐地朝他走来,那模样巴不得要飞起来。他蹙眉,这女子就这么急不可耐要离开王府? 狠不下心,温东言还是停下了脚步。 “腿不要了?不想要的话本王可以替你打折了。”温东言又摆上一张生人勿近熟人勿扰的面孔。 江离人扶着一旁的朱漆廊柱,伤了筋骨的那条腿不敢再用力踮地。 “王爷,我这样会遭人闲话的,毕竟还未过门。”江离人试图跟温东言讲讲世俗道理。 温东言完全不屑一顾,“你想多了,本王并无再留你一宿的意思,只是现在本王有要事在身,闲不出时间顾及你。” 江离人:“……” “那……” 江离人话还没说完,温东言就自顾自地走了。 “就跟下人说一声给我安排个马车……有那么难吗?”江离人望着温东言的背影,喃喃自语。 温东言这一路走到云杪楼,下人们要是迎面遇着了,也只敢远远地问候一声。旁的能绕道就绕道避开了,毕竟现在王爷的脸色绷得就像是雷都劈不开一样,谁一大早的敢去触这个霉头? “王爷……” 刚从外头回来的西风,才走到楼阁门前,还没靠近王爷就已经感受到了王爷的怒气。不用想就知道,能如此影响王爷情绪的,除了江家贰小姐还会是谁? “查得如何了?”温东言走进云杪楼。 西风跟在他身后,“命人四下搜寻了,暂时没有发现破暝阁剩馀的党羽。” 温东言:“派辆马车,将江小姐送回长梅山庄。” 西风大概是没注意看温东言的脸色,犹犹豫豫道:“这……长梅山庄可不比王府来得安全。” 温东言横眉一瞥,冷声道:“本王让你去你就去。” 西风只得点了点头,“是……” 王爷这两天的情绪真是变幻无常,昨夜还让自己跟长梅山庄的人汇捎信,说等江小姐的伤势好一些,才会将她送回府上,现在又是闹的哪一出?自然,这些话西风也只敢腹语。 “慢着。”温东言叫住西风,“你亲自护送她回去,不得有任何闪失。” “是!”西风下巴用力一点。说完,加快脚步逃离云杪楼。 温东言随手抄起一册有些历史的青丝简编,奈何如何也看不下去,最后浮躁地将简编往桌上一丢,走到了檐廊上。 等了好一会儿,王府东门多了一辆马车。又过了一会儿,江离人被一个婢女搀着出来了。 温东言懒得多看一眼,转身回了楼内。 回到长梅山庄之后,江离人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孟三娘的身影。孟三娘本是在房中绣着女红,一听到婢女说二小姐回府了,忙不迭地放下针线就往前院去了。 见过母亲,确认过她没事之后,江离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孟三娘亦是如此,她仔细打量着江离人,句句嘘寒问暖。 江远山见到江离人的第一句话是:“阿离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在王府养几日伤?” 江离人颔首,“父亲好,大夫人好。王爷成日案牍劳形,阿离实在是不好叨扰他。且说我一个尚未过门的未婚妻,于王府过夜本就失了规矩,再待下去也不合常理。” 江离人说得句句在理,江远山一干人等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那伤得重不重?父亲命人去请个大夫。”江远山总归还是个父亲。 江离人摇头,“不用麻烦了,我在王府的时候已经看过大夫,并且拿了药回来。” 江远山点点头,又问:“那夜行刺你的是谁人,现在王府可曾查到了?” 江离人道:“就是一些拦路劫财的劫匪。” 她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是谁人刺杀她,在事情查明之前,言多必失。温东言那边她也已经问过,他并没有告知江家任何实情。 这时候江映雪也过来了,她慢悠悠地走到江离人对面坐下。 “阿离回来了啊?伤得重不重啊?” “小伤,不碍事。” “要说风花雪月这等事,还是阿离更有门道,这才第一次见昭南王,就在王府留宿了。”江映雪也不顾及长辈还在这儿,说话就带上刺了。 “风花雪月还谈不上,望大小姐说话之前斟酌斟酌用词。” “你……你这是拐弯抹角的骂我呢?我堂堂一个江家大小姐,说话还用你来教?”江映雪总是很容易被江离人影响情绪。 “不敢。” “哼,你有什么不敢的?昨日都敢当着众人的面对酒笙歌,谁知道后来是不是故意用了苦肉计,就是为了让王爷救你,顺势留宿王府。”江映雪气焰甚高,说话也越发没了分寸。 “大姐,你怎么能这样说二姐?”说话的是江家的小少爷江宸毓。 江宸毓为江远山的三房所生,跟江离人同年,小却江离人几个月。人长得清秀玉面,为人正直心善。 “我怎么说她了?”江映雪不满,“本来,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可能巴不得就如此长住王府了。” “大姐!你昨天又不是没听到王府的人怎么说的,二姐出事的地方已经出了王府十里地了。再说了,都出了一条人命了,你怎的还能这般胡言乱语?”江宸毓觉得江映雪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有失体统。 “雪儿,你适可而止!”江远山也发话了。 江映雪愤然,扭头走了出去。 “二姐,你别往心里去。”江宸毓对着江离人说道。 江离人看着江映雪的背影,不言也不语。她当然不能往心里去,毕竟现在也才刚开始,若是她如此在意如此不堪一击,那江映雪得有多得意? 夜里,江离人躺在与母亲同塌而眠。 刚躺上床,江离人就问孟三娘:“娘,你知道破暝阁吗?” 孟三娘久久没有回答她,江离人还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嗯?破暝阁是什么?”孟三娘反应有些迟钝。 “这么久不回答我,我还以为你已经睡着了呢。”江离人侧身帮孟三娘掖了掖被角。 “差不多睡着了,迷迷糊糊又被你吵醒了。” “好了,睡吧,我不吵你了。”江离人温声细语道。 江离人想想也觉得是,母亲一个目不识丁的女子,十几年来都只知道为女儿操劳的平凡妇人,怎会知道破暝阁呢? 接下来这几天,除了偶尔被大小姐大夫人刁难,日子也算是过得风平浪静。 婚期还没定下来,江离人就天天陪在母亲身旁,跟着母亲一起绣花练琴,伤势也日渐好转。 这一天,一大清早长梅山庄就鸡鸣狗跳的。 江离人正在凉亭中练琴,只觉得眼皮子跳得厉害,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二小姐!不好了,四夫人出事了!”府上一个丫鬟匆匆赶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十四章 莫须有的罪名 江离人赶到南院的时候,孟三娘正跪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 江远山父子不在场,以江大夫人为首,领着江远山的几个小妾还有她的女儿,几个女人颐指气使地站在孟三娘面前。 “娘!”江离人跑过去,扶起孟三娘,并紧张地查看她身上有没有受伤。 “继续跪着!不准起来!”江大夫人怒不可遏。 江离人蹲在地上,抬头看她们。用不卑不亢的语气问道:“请问……我娘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责罚她。” “哼!做错了什么?”大夫人鼻孔都要瞪天了,“你娘以前在锦州做了什么你会不知道?!” “哎……可不是,看着挺守妇道的一个人,怎的会去做那种事情呢……”二夫人的语气也实在是嘲讽。 “这……三娘,你做的这个事情,委实是叫人难替你辩上两句。”三夫人面色有些为难。 江离人低头,对母亲笑了笑,示意她别担心。 “我道几位夫人先前就知道了,没想到这几日才叫人去查。”江离人站起来,腰背挺直。 “承认了吧?你们母女……”大夫人气急败坏,“我要是早知道,绝对不能让你们这对不干不净的母女踏进我长梅山庄一步!” 江离人正色道:“夫人请注意你的言辞!谁不干不净了?” 树下正剥着葡萄看戏的江映雪抽了抽嘴角,语气轻蔑道:“江离人,你娘先前在花满楼待了这么多年,你们母女俩还好意思回长梅山庄……真是恬不知耻,有辱我江家门风!” “家法伺候,给我用藤鞭打!”大夫人一声令下,一个孔武有力的家丁拿着一条三尺长的藤鞭走了过来。 江离人忙拦在母亲面前,怒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我娘亲是在花满楼谋生过,但是并非不干不净!” “都去那种地方了,还敢嘴硬!打!谁拦着就一起打!” “慢!”二夫人突然站出来,“夫人,我知道我不该多嘴,但我也是为您想。您看您如今动用的是家法,离人又是昭南王的未婚妻,如何也轮不到下人动手不是?这个家啊,老爷不在的时候,您说了算。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更该立威才是。” 大夫人一听,倒也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今日我就好好给你们立个威,重振家纲!”大夫人虎背熊腰一横,伸手,家丁将藤鞭递到了她的手上。 江离人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要论阴谋,二夫人确实要比大夫人会动歪脑筋。 “你给我让开!”大夫人走到江离人面前,面目狰狞。 她自己亲自掌法的话,还真不好向昭南王的未婚妻下手。 “大夫人,我娘目不识丁无依无靠的一个妇人,要养活女儿要维持生计,她去花满楼卖艺怎么了?怎么就不干不净的了?!”江离人寸步不让。 “好你个牙尖嘴利的丫头,你让不让开?!” “娘……”江映雪走到大夫人身旁,阴阳怪气道,“我怎么看阿离与爹爹长得都不像,不会……” “江映雪!你不要太过分了!”江离人最是听不得有人羞辱自己的母亲。 “为何如此紧张?你若是心里没鬼,何须急着解释?滴血认亲不就知道了?”江映雪得意地扬起嘴角。 “雪儿你说得对……说不定这对母女进我江家的大门,就是觊觎我江家的权势!” 这母女两一唱一和,说尽了些不堪入耳的话。 江离人双拳紧握,凭什么?明明是江家的人要她回来当一颗棋子,凭什么她与母亲还要受这等屈辱? 大夫人向前一步,扬了扬手中的鞭子,“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打!” “阿离……你快走开,这不关你的事!”孟三娘用请求的语气对江离人说道。 江离人用一种宁死不屈的眼神看着大夫人,“有我在,你们休想再伤我娘一次!” “不走是吧?好。离人,今天夫人我是执行家法,你自己非要撞上来的,即便你是昭南王的未婚妻,那也无处说理!” “娘,你慌什么?说不定这女的真不是爹的女儿,到时候她还能是昭南王的未婚妻吗?”江映雪在一旁不断地煽风点火。 “要是真是那样,我看啊,别说今天挨的这顿都是轻的,往后老爷可能会要这对母女生不如死。”二夫人也跟着撺掇。 这下大夫人气焰十足,扬起鞭子就打下去。 江离人以单薄的身子紧紧将母亲护在怀中,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打着她的身体。 “阿离……阿离你快走啊!不要待在这儿!快走……”母亲的泪水浸湿江离人的广袖。 “没事,阿离练过武,不太疼的。”江离人十分要强。 “夫人……大夫人我求求你!不要打了!不要打阿离了,我任凭你怎么处置……求求你别打阿离了!”孟三娘涕泪纵横地哀求着大夫人。 大夫人就像是个铁石心肠的刽子手,挥鞭的动作一鞭比一鞭重,宛若这对母女与她有仇一般。 “你们承不承认你们做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大夫人对江离人母女严刑逼供。 江离人与孟三娘没做过自然不认。 “不承认?那我就继续打!打到你们承认为止!” 江离人也不喊不叫,实在是疼得不行了,她眼角都流出了泪水,牙关也咬得酸疼了,可她还是不求饶。 “我承认……我承认……”孟三娘心痛得一度喘不过气来,她的心头肉快被人打成什么样了? “你承认什么?!娘!我们没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要承认?!”江离人誓死捍卫自己的尊严。 “阿离……”孟三娘泣不成声。 “不要承认……”江离人一手抚上母亲的额角,“没做就是没做,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不背莫须有的罪名!” 大夫人体型不小,抽她个几大鞭子就有些喘了。 她总算是停顿了下来,微微喘着气怒道:“嘴还挺硬!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好,我倒是要看看是你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 说完,又要开打下去。一旁的三夫人看不下去了,忙劝阻她。 “大夫人,别打了。离人这个单薄的身子骨,再几鞭子下去怕是要出事了!” 大夫人狠狠瞪了一眼三夫人,“芙蓉,你可真是越来越逾礼了,夫人我执行家法何时轮得到你说话了?” “不敢。”三夫人被教训了一顿,也不敢再多说一句,只得默默退回到一旁。 紧接着,又是鞭子抽打的声音,连下人们都不忍直视,频频垂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十五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声呵斥,江远山大步走来。 大夫人终于收了手中的鞭子,理直气壮地喊道:“老爷,你终于回来了!你是不知道……” “胡闹!这是干什么呢?!”不等她说完,江远山又怒斥,“这是什么?不知痛痒的山石吗?你这是不闹出人命不罢休啊!” 江远山走到江离人母女身旁,扶起江离人。 “阿离你没事吧?”问完,他转身目瞪一旁的下人,“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大夫?!” “老爷!”大夫人气得跺脚,“您不知道这个女人在锦州的花满楼里,做了多少年的风尘女!” 江远山怔了一下,又看向孟三娘,问:“三娘……此事可真?” 孟三娘满眼泪花,无力摇头,“老爷,我不是……我没有……” “还狡辩!老爷您要是不信的话,可让人前去锦州花满楼探个究竟!我是那种胡诌乱道的人吗?” “老爷!王府来人了!”。 这时,管家行色匆匆从前院的方向赶来,人未到声先至。 江远山神情紧张,“谁?昭南王亲自登门了?” 管家:“没见着昭南王,是一个十七八的少年郎,就是上回自称是昭南王的贴身暗卫的那个。” 江远山点点头,“你先去倒杯茶让他等会儿,我马上就过去。” 说完,他一副愧疚又讨好的样子对江离人说:“阿离,你先回屋等着大夫过来。今日是大夫人的不是,回头爹一定给你主持公道。” “老爷……”大夫人当真是不会察言观色。 “你闭嘴!”江远山怒瞪大夫人,“王府的人都上门了,你还想怎么闹?!” 那日烧尾宴上,江远山看得出来温东言对江离人颇为欣赏。现在江远山只想好吃好喝地将她哄着,哪想这大夫人思想竟这般迂腐,真是妇人之见! 江离人被孟三娘搀着回到了卧房,孟三娘小心翼翼地褪下她的衣服。 “阿离……”孟三娘看着江离人背,心痛不已。 女儿原本白皙光滑的背部,现在爬满一条条丑陋无比、触目惊心的鞭痕。女孩子身上若是留着疤痕,十分难看不说,还极有可能遭夫君唾弃。孟三娘泣不成声。 “娘……别哭,就是打几下而已。我以前在离恨崖也没少被师父揍,扛得住。”江离人趴在软榻上,将脸埋在锦枕上。 “胡说八道……”孟三娘抽泣道,“你师父疼你,哪次舍得对你动真格?也不知道这个伤会不会留疤……可真是心疼死娘了……” 江离人一动不动,说不疼是假的,现在她侧过脸就能看到自己手臂上的鞭痕。如今寄人篱下,只不过是为了保护母亲,江离人才甘愿如此被她们作践。 “娘……你这个性子能不能改改?”江离人声音微弱,语气却十足认真。 “你个白眼狼,娘不是真的十分难过了会一直这样哭哭啼啼的吗?” “我不是指这个,今天大夫人对你这般不尊重,你怎的就一声不吭地做个任她宰割的鱼肉?” 孟三娘眼神一黯,无声长叹,“阿离,你是你爹的女儿不假,可你不是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地位……娘知道……你不是很喜欢江家,但是娘呢,也盼我阿离将来能有个好归宿。” “娘……你是不是觉得嫁入豪门就是个好归宿?”江离人的手有些发麻。 孟三娘:“并非,可你要嫁的是昭南王,娘自然放心。” 江离人用困惑的余光看向孟三娘,“说得好像你从前就认识昭南王似的……你就知道昭南王是个好人?” 前世也是这般,江离人跟孟三娘说自己喜欢杨晋不愿嫁温东言的时候,孟三娘气得一口气差点顺不上来。 “你啊……话多过茶,少说点,歇会儿。”说完,孟三娘倒了杯水过来。 时过不久,婢女就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 孟三娘问:“放盐了吗?” 婢女低着脑袋,“没有……厨娘说盐不是廉价品,不给放。” 孟三娘态度难得强硬一回,“不行,你去给我取些盐过来,就说是老爷吩咐的,不信的话让她亲自去询问老爷。不要耽误,快点。” “是。” 江离人“嘶”了一声,孟三娘忙关切道:“怎么了?哪儿疼?” “没……没事。” 她就是保持着一个姿势太久了,脖子酸疼。 “一会儿大夫就来了,没有盐水就算了。”江离人又道。 “娘不放心,这外头的庸医多了去了,还不一定知道要用盐水清洗伤口比生水好。” 没有多少人知道用盐水擦拭伤口的好处,这方法还是从江离人的师父枫无涯那处学来的。 江离人不回嘴,就由着孟三娘来。 几番折腾,江离人身上的鞭伤总算是都受过了盐水的洗礼,背上隐隐约约还余有火辣辣的感觉。 “伤在你身,痛在娘心……下次别这么傻了。”孟三娘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 “娘,你也设身处地为我想一下,伤在你身我心就不痛了吗?人就是喜欢欺软怕硬,你越是习惯逆来顺受,她们就越是得寸进尺,知道了吗?所以,为了避免今日的事情再度发生,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哪怕用什么手段都可以。答应我,好吗?” 只要还在长梅山庄一天,江离人就免不了要担惊受怕。母亲的性子太过善良,她必须想办法敲响母亲的警钟。 孟三娘愣住,她们才来永安城不过半月有余,她的阿离在不知不觉中就长大了,似乎将很多东西都看了个透彻。 “好……我们阿离长大了……”说实话,孟三娘心底是欣慰的。 王府朱雀台前。 温东言衣袂飘飘,手持利剑,闻风而起。他手中的剑刃宛如白蛇吐信,又如游龙穿梭于天地之间。 俄而,他竦剑而立,双目紧闭。感受着飒飒清风在他身畔流动,一双耳朵谛听八方。 眉一扬剑一挥,一只飞过的蛾子被温东言削作两半。 “王爷。”西风回来了。 温东言收了剑,睁开双眼,问:“如何?” “江太傅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看他的意思是越快越好。” 太皇太后强行给温东言许了婚配,却没有替他择婚期。想来还是念及祖孙之情,给了温东言权利,让他自己选定良辰吉日。 西风今日去长梅山庄,正是为了此事,主要是先问一下江家对于日期的意向。 “嗯……”温东言似乎还有话要说。 “王爷是想问我有没有见到江小姐?”西风不愧是温东言的心腹。 温东言咳了一声,不说话。 西风明了,道:“没有见到江小姐……不过我在长梅山庄遇见了个大夫,那大夫正是上回来王府替江小姐开药单的那位。” 温东言眉心拧了一下,“她这么久了还没好齐?” 西风:“我一开始也是这样以为的,就问了那大夫几句,结果大夫支支吾吾半日,最后才跟我说了实情。” “什么实情?” 西风声音略小,“他说江小姐身上有新伤,是鞭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十六章 满楼春 温东言眼神一凛,“鞭伤?” 西风点头,“是的……我听到长梅山庄的下人们议论,大抵说是江四夫人犯了什么事情,被大夫人用家法伺候。江小姐为了护住四夫人,将所有的鞭子都挡了去。” “还有吗?”温东言不怒自威。 西风面色为难,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他确实还有没说出口的话……不敢说,亦是难以启齿。 “说。”简简单单一个字,却不容人拒绝。 “她们私底下说……说四夫人是风尘女,江小姐是……是娼妓之女……” 本以为温东言会怒形于色,没成想他却出奇的平静。 “西风。”温东言淡淡地说道,“替我去将满先生请来,就现在。” “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西风才带着满先生回来了。 “俏王爷找我何事?” 身后响起一道似醉非醉的声音。 温东言回头看去,一个年过而立相貌堂堂的男人正半眯着星眸看他,男人手中还提着一壶酒 温东言轻笑,“满先生还是一如从前,风流潇洒,好不快活。”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朝。满楼春,大昭闻名遐迩的阴阳先生,通八卦谙易经,尤其擅长奇门遁甲术。 是个厉害的阴阳先生没错,活得也是叫许多人羡慕不来。最喜喝花酒,流连烟花之地。夜夜香风满楼,这样的快意人生倒是也对得起他的名字。 这种奇才,本该为朝廷所重用,却偏是个淡泊名利不屑与官场往来的浪荡君子。整个朝廷之中,能请得动满楼春的怕也只有温东言一人了。 “王爷,你不要告诉我,你是挂念我了才将我寻来的。”满楼春虽是一身酒气,眼睛里的光却贼亮得很。 “坐。”温东言道。 满楼春倒也不客气,不端不正地坐下,酒壶往食案上一放,实乃宾至如归。 “满先生一向未卜先知,想来,此番必然也晓得本王找你所为何事。” 满楼春双掌往身后的木地板随意一放,支着自己的上半身,外袍半敞。 “笑话,我要是事事都能未卜先知,那我还是人吗?再说了,我可不是什么未卜先知,我只是个事后满楼春。” 温东言:“满先生谦逊了。那本王就与满先生直说了,这次是想请满先生替本王择个成婚的良辰吉日。” 满楼春嗤笑一声,摆摆手道:“算不出。” 温东言不解道:“满先生算过了?” 满楼春点头,“嗯,早些时日替你夜观星象卜了一卦。”顿了顿,他又摇摇头,“东方七宿之首有异动……角宿值日不非轻,祭祀婚姻事不成,埋葬若还逢此日,三年之内有灾惊。” 温东言颤了颤眼皮子,又问:“依满先生来看,星宿之象何时逆转?” 满楼春提起酒壶站起来,“依我看……难说。” “难道……是本王与那女子属相相冲?”温东言力求解惑。 “非也非也……”满楼春将松垮耷拉的外袍穿好,“恰恰相反。” “此话怎讲?”温东言也站了起来。 “此女子名曰江离人是否?锦州人是否?芳龄十七是否?” 温东言:“毫无差错。” “那就是她没错了,我也给她占星卜卦了,亢宿星动。亢宿为东方第二宿,卦象与王爷的星宿卦象恰好相反,变者能带动整个东方苍龙七宿的运势,故多吉。” “满先生的意思是,此女子将助我?” “卦象上是这样显示的没有错,但此女子五行为金,王爷为木。两厢牵绾作伴的话,极有可能因金克木而刚胜柔。故而,王爷一定要注意,自古就有“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一说,万不可阴阳颠倒。” 温东言听得明明白白,满楼春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江离人并非一般的女子,若他与其共连理的话,江离人既能助他也能毁他。是助是毁,就看温东言能不能将其降于身畔。 “五行本就是有了相生再有相克,王爷无需太过焦虑。只是,王爷与未来王妃的情路,坎坷甚多一定是真。” 温东言对着满楼春行了个揖礼,诚然道:“谢过满先生,本王定会谨记于心。” 满楼春缓缓扬起嘴角,转身离开。 “满先生不留下用过晚膳再走?我们一起小酌几杯?” 满楼春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王爷是美,可终究比不过我那些美人儿,我今儿就不奉陪了!” 温东言目送着满楼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心中不免一阵感慨——若是他的母后还在世,他们三个人定还能像从前一般,把酒言欢。 温东言的母后岳氏出自商贾门第,年少时也曾拜师学艺,出身阴阳先生之家的满楼春,就是温东言母后的师弟。 江离人连续在闺房里待了两天,因为只能趴着睡,她这两天可谓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许是趴着压得心脏不好受,江离人几乎只要一入眠就会遭到梦魇的纠缠。睡都睡不好的人的人,自然是没什么食欲,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少。 唯一让她觉得欣慰的事情,大抵就是母亲在花满楼当过艺伎的风波终是过去了。 江远山亲自找孟三娘问清了事情的原委真相之后,就命令长梅山庄上上下下的人,不得再言论此事。说来也讽刺,她们母女得此“厚待”竟是托了昭南王的福。 青天大白日的,江离人犯了困。 侧卧而憩,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正当意识渐渐沉入黑暗之时,耳边有人叫唤她。 “阿离,阿离!快醒醒!”是母亲的声音。 江离人衷心祈祷自己这一刻已经晕过去了,什么都听不见最好,让她彻头彻尾地睡个地老天荒。 “娘……我好累……别吵好吗?”江离人眼皮子都不动一下。 “不是娘要打搅你休息,但是你现在还真睡不得。王爷来了,要见你!” 闻言,江离人倏地睁开双眼,孟三娘正满脸焦灼地看着她。 “王爷来了?来找我的?” 孟三娘连连点头,“就是来找你的,老爷说你染了风寒正卧床休息。” “哦……那不就没事了吗?让我好好休息吧……”江离人松了口气。 “可是王爷说要来看你,现在已经往这边来了。” 江离人:“……” 无声长叹一气——算了,不睡了,一个个都来找她讨命来的。 温东言来了,就自己一个人。 “民妇孟三娘见过王爷。”孟三娘行礼。 “多礼了。”温东言道。 “王爷,离人重疾在身,不能起身行礼,还望王爷见谅。”江离人声音细小如蚊虫低鸣。 温东言一言不发地坐下。 孟三娘正欲给温东言倒杯茶,温东言摆手示意,“不必劳烦伯母。” “这……那民妇先出去了。”说完,孟三娘转身离开。 “身子骨怎的这么弱?将来如何生孩子?”温东言面不改色,顺带给自己添了杯茶。 江离人:“……” “深承王爷眷注,阿离往后一定注意调养生息,争取为王爷开枝散叶。” 温东言看着只将脑袋露出被子外面的江离人,她看起来气色全无,十分憔悴,相比上次见面,似乎又瘦了一圈。 温东言的心一揪,莫名觉得有些心疼。 “本王是问你如何病了的,如此榆木脑袋,以后如何做好本王的贤内助?”话是说得很是嫌弃,深邃的眼眸却一直盯着江离人苍白的小脸。 江离人没有心情看美男,垂着眼帘回道:“是,但是阿离并非不可雕之朽木,往后还望王爷不吝赐教,不嫌阿离才是。” 温东言:“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忘嘴上逞强,生怕本王还不识你能言巧辩?别跟本王耍嘴皮子,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便是。” 江离人觉得脑袋越来越沉,她瓮声瓮气地回答:“我爹没跟你说吗?只是染了风寒而已……” “哦?是吗?”温东言知道江离人快要睡着了。 “嗯……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十七章 三堂会审 温东言安静地坐着,手中的茶盏久久不愿搁置回茶桌上,生怕一丁点风吹草动就会将江离人惊醒。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才放下手中的茶盏,并静悄悄来到江离人的床畔。 温东言于床沿坐下,听着江离人均匀且细微的呼吸声。 “傻子。”他温声轻语。 江离人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温东言也离开长梅山庄了。 “娘” 江离人半睁着惺忪的睡眼,缓缓地坐起来。睡了个安稳的觉,她整个人的精神都好多了。 孟三娘正好回到房间里挑灯,听到动静后赶忙走了过来。 “阿离醒了啊?饿坏了吧?娘知道你这两天都没怎么好眠,所以用膳时间就没叫你。你等着,娘去膳房给你送吃的过来。” 虽说现在已经成为了江太傅的四夫人,但在许多事情上,孟三娘还是亲力亲为的多。 江离人点点头,她确实饿了。 用过晚膳之后,外头更夫手中的梆子“噹”一声,敲响了一更的时辰。 “戌时了吗?”江离人像是还没完全醒过来,“对了,娘,王爷什么时候走的?” 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的,温东言会怎么看她这位高高在上的昭南王一定气坏了吧? “半个时辰前走的。”孟三娘回道。 江离人算了一下,温东言来的时候,应该是申时三刻之后。如果他是半个时辰前离开的那她睡着之后温东言还在房间里待了至少半时辰?! “离开之前,他一直在这个房间里面吗?”江离人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嗯,王爷临走前还还让我别扰你睡眠,说你饿了自然会醒。” 江离人:“” 烦人,这个温东言不会就待着看她睡觉吧?一想到这个,江离人多少有些发憷。 丢人。 养了几日,江离人总算是能摆脱她那一亩三分地的禁锢了。 “小姐,才吃过早饭您就要练剑,这怕是不合时宜吧?”江离人的婢女镜心一边将剑递给江离人,一边提醒她。 江离人接过镜心给她寻来的剑,太普通也没什么手感,不过拿来练练手倒也凑合。 “没事,我自有分寸。”江离人剑出鞘。 她看了一眼梨园凉亭里正在赏花的江映雪,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不过半百步之内。 江离人提高音量:“镜心,你应该庆幸我今天没有让你给我找来大刀,否则今日梨园里面就不只是残败几朵梨花而已了。” 说完,只见江映雪朝着她翻了个不屑的白眼。 江离人于一片花海里面挥剑起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二月春风拂过,随着剑起剑落,地面落了一层白色的花瓣。 江离人时不时将余光投向江映雪,看着她愈发惊诧的神情,江离人勾了勾嘴角。最后快剑一出,将一株梨花的分枝一剑斩断。 那段分枝足足有一个男人的手臂粗,江映雪显然是被吓了一跳。 “真是粗蛮不堪!”江映雪站起来,横眉怒目中又藏了几分惧意,“你是要平了这梨园?!” 江离人收了剑,不动声色地看着江映雪。正是四下悄悄时,“咔嚓”一声响,江离人身后又一根树枝断裂了。 江映雪受不住,瞪了两眼江离人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离人的目光柔了许多,前世她因为害怕杨晋不喜她这种舞刀弄剑的女子,从未敢在大家面前展露过武功。 如今,她只是昭南王的未婚妻,整个长梅山庄的人再是不喜,也得礼她三分。她愿意怎么来c喜欢怎么来,就怎么来。 眼角瞥到一抹身影,江离人看去,是杨晋。也不知道在这儿站了多久了。 江离人也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转身欲行。 “二小姐留步!”杨晋却突然叫住他。 江离人回头,冷淡地问道:“镇国公大人有事?” 杨晋走到江离人面前,一副“千言万语难道尽”的样子。 “二小姐会武功?” 看来杨晋在此处观望已久,他不应该是来找江映雪的?怎地缠上她了? 江离人点头,“略懂皮毛。” “谦逊。我对剑法也略有研究,方才看二小姐的招数,着实是惊艳了一番。”杨晋笑意昂生。 “杨大人过奖了,若是无事的话,民女就先退了。”江离人甚至不愿意抬头看他的脸。 “且慢!” 江离人有些不耐烦,“杨大人,大小姐往莲池的方向去了。” 杨晋眼中的讶异稍纵即逝,旋即又笑道:“二小姐似乎对我有什么误解?” 江离人:“不知大人何出此言。” “因为二小姐似乎对我尤其冷淡,令我不禁自省,先前我是否有做过什么令二小姐心生不悦的事?”杨晋试探性地问道。 江离人发现了,杨晋不似从前,从前他在她面前都自称“本大人”,只有在江映雪面前才自称“我”。 “杨大人多虑了,小女子先前与杨大人也只有一面之缘,何来误解?”江离人面不改色。 “如此说来,二小姐并不讨厌我,这些只是我自己的错觉?” 江离人不免在心中发笑,自己对此人的厌恶竟表现得如此明显了吗? 见江离人不说话,杨晋又提议道:“如此的话,二小姐是否愿意与杨某喝杯茶,以消却杨某心中这份不安的疑虑?” 江离人缓缓抬起头,眉目中的笑意里带着一丝丝讥诮。可惜,杨晋竟看不懂。 “杨大人这又是何故?你且知我现在是何身份?” 杨晋一怔,道:“失礼。” “是谁要邀我未婚妻喝茶?”江离人回眸,看见温东言正板着脸站在一旁。 这人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杨晋俯首弭耳,“见过王爷。” 温东言走过来,扫了一眼江离人手上的冷兵器,又看向杨晋。 “镇国公大人倒是好闲情,春日里来长梅山庄赏花,还顺带邀请别人的未婚妻同你饮茶?”温东言不带正眼看杨晋。 杨晋脸色难看,畏首畏脑道:“王爷误会了,下官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温东言打断杨晋的话。 杨晋倒也识趣,忙道:“没什么,是下官失礼了,下回一定注意,下官先行告退了。” 杨晋走后,温东言直视着江离人,一副“三堂会审”的姿容。 江离人暗叹一声,将剑交到镜心手上,镜心拿了剑之后很自觉地退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十八章 榆木脑袋 “王爷来找我?”江离人也不同温东言拐弯抹角。 “怎么,有问题?”温东言语气不悦。 江离人:“不敢,请问王爷找我何事?” 这么一问,温东言似乎是更不悦了,冷着一张脸也不与她说话。江离人实属无奈,真真是不清楚自己究竟又是因何恼了这位昭南王。 “王爷。”江离人偏着脑袋看温东言,眼神意味深长,“你刚刚该不会是打翻醋坛子了吧?” 温东言立即道:“一派胡言!” 江离人:“” “民女一时糊涂,胡言乱语扰了王爷兴头,还望王爷不要放在心上。”言罢,江离人从温东言身旁走过。 话刚说完,江离人的手腕就被温东言一把抓住。广袖滑落,她精白的手臂上呈有两道褐红色的鞭痕。鞭痕一直往上延伸,一端躲在衣裳的遮挡之下,似寻不到头。 “这是什么?”温东言眯起狭长的双眸。 江离人泰然自若,“伤疤。” “本王问你怎么伤的。”这个女子,为什么总是这般能气他? “前些时日犯了家规,领罚家法。” 温东言放下江离人的手,也不问她是犯了什么家规。 “还疼吗?”温东言皱眉。 江离人摇摇头,不知为何,被他这么一问,一瞬间她竟觉得鼻子有些酸。 温东言从江离人的眼神中捕捉到了她柔弱的模样,哪怕是一个短暂的瞬间。 “陪本王小酌一杯?”他问。 江离人点点头,旋即命人去备酒。考虑到温东言的寒疾,江离人还让下人们备了个煮酒炉子。 两个人坐在梨园的撮角亭子里,起了煤炭,炉子里温有一壶黄酒。 “你对煮酒倒是不陌生。” 江离人煮酒的动作十分娴熟,她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并非那么漂亮,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完全沾不上边。 江离人头也不抬,道:“嗯,自小居处湫隘,生活清苦。为了谋生,早些年也曾替人煮酒,以取酬劳” 说完,江离人脸色不明地抬头看了一眼温东言。方才心直口快,怕是说错话了——能以煮酒获取酬劳的地方,除了烟花之地,恐怕少矣。 温东言却权当没听见,转身赏花去了。 等煮好了酒,膳房也正好炒了几个小菜送来。 “难得王爷偷得一日闲,这杯我敬王爷,谢过那日王爷的救命之恩。”江离人举起酒杯,先干为敬。 温东言也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这酒煮得刚刚好,于寒气渐薄的二月里,再适合不过。 春风拂过,梨花飘落。两厢无言,却也怡然自得,丝毫不觉得气氛有何怪异。 半晌后,温东言问:“阿离,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江离人不解,“何处奇怪?” “我们如此坐着,哪怕是半日不言不语,也未曾觉得有半点不妥。如是相识多年的旧识一般。” 江离人浅浅一笑,不予回答。 她以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毕竟自己前世就曾与温东言有过几次往来。 不足为奇啊不足为奇。 “阿离。” “嗯?” 温东言目光淡淡地望向满园梨花,“若是有朝一日,本王的双眼终是要不辨昼夜,你还愿意嫁与本王吗?” “一双眼睛罢了。” 江离人深知,别说是一双眼睛,哪怕是一条人命,若是无可避免非要失去,又能何处喊屈? 温东言:“那若是本王痛失十二城,散尽十万兵,失尽昭南王的权势呢? 江离人倾身给温东言斟了一杯酒。 “想听虚的还是实的?” “本王向来不喜谄辞。” “若是王爷如今大势已去,阿离也是不能抗旨的;只是这其中是否有不情愿,就是另说一回了。”实话,多数都是不大好听的。 温东言哼笑一声,道:“你还不傻。” 江离人颇是讶异,“阿离如此功利,王爷怎的不生气?” “一个身无长物的男人,连自己女人的周全都护不住,有何资格谈些儿女情长?”温东言倒是觉得,他对江离人的实诚尤为欣赏。 江离人微微一笑,“坦言说,我与王爷之间的联姻,多少参了点政治因素,不是吗?彼此之间并无半点感情的羁绊,所谓的水到渠成,也不过是利益与恭顺而已。” 只听得“啪”的一声,温东言将酒杯重重地掷于花岗岩石桌上。 江离人未来得及看温东言的脸色,忙俯首道:“阿离不该,不该随意言论与朝政相关之事。” 温东言面容冷峻,本来几欲发作的一张脸渐渐又将情绪收了回去。 罢了这榆木脑袋。 “本王此番前来,是要与你说一声,这几天本王要前往天舟城。至于回程的话,快则十天半月,慢则要待上数月。” 江离人本想问他天舟城的政务是否太棘手,但是转念一想,不该问。 “好的。”江离人回答。 温东言:“” 江离人又道:“无妨,我等着王爷。” 一句“我等着王爷”,就像是一根轻羽掠过温东言的心弦,将他的心海起一圈圈涟漪。 江离人以为温东言没听清,又道:“婚期晚些无妨,只要王爷愿意娶,阿离便等着王爷。” “离人。”温东言的眼神忽而变得认真,“本王不在永安城的日子里,务必护好自己周全,你可听懂了?” 江离人点点头,“听懂了” 饮下这一杯温酒,也送别了二月的上旬。柳条抽新,寒风远行。 翌日,温东言便离开了永安城。 龙抬头过后,才算真正迎来了春天。二月份的中旬开始,气候渐渐回暖。 江离人母女因为得以温东言这尊大佛的庇护,如今在长梅山庄倒也算是过得顺风顺水。再是看不得她们母女好过的,也只敢在背地里嚼嚼舌根。 本来先前,镇国公大人走长梅山庄就走得勤,自从温东言离开永安城之后,就更是三天两头就往此处来。 每回一来,他也总要想方设法与江离人面谈上几句,是聊四季山色也好,是聊风花雪月也罢。总之,无所不用其极。 江离人算是看明白了,杨晋就是贱。 成了婚还能与妻子姐姐乱伦的男人,又怎会忌惮她现今这个昭南王未婚妻的身份? 这一日,江离人与江映雪正在后园的湖边写真——自从江离人许婚以来,江远山日日请来永安的名仕,只为了教江离人如何做好一个大家闺秀。 江离人往昔为了做个名门闺秀,学的文房四艺海了去了,以至于她现在都不需要如何听讲,就能轻而易举得到仕女的褒扬。 今日的课程刚好结束,仕女夸赞江离人一番后,笑脸盈盈地离开了。 江映雪站在一旁含沙射影,“以前听人说青楼女子才艺颇多,如今想来确实不假。” 江离人:“连个青楼女子都比不上的名媛闺秀,怕是十分登不得台面了。” 江映雪气得撅嘴,“还真以为自己一只从山沟里飞出来的野鸡能变凤凰?我告诉你,哪怕就是凤羽加身,也难掩你风尘俗女的贱样!” 江映雪也不是头一回这么骂江离人,江离人听多了也就不屑了。 “风尘俗女?”江离人冷笑,“可怜了大小姐,样样都比不过一个风尘俗女。” 江映雪最是恼江离人这种“你奈我何”的姿态,一时间心里堵得就跟泰山崩于前一般。 “娼妓之女!”她气得就差问候江离人祖宗十八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十九章 扬风助火 江离人脸色一凛,扬起手就是一耳刮子招呼过去。旁边两人的贴身婢女皆是吓得眉眼都不敢抬一下。 “嘴巴放干净点,毕竟我也是有底限的人。”江离人柳眉一扬,无所畏惧地睥睨着江映雪。 “你居然敢打我?!你疯了!”江映雪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这个外室女居然敢对她堂堂大小姐出手。 下一刻,江映雪疯了一般,双手揪住江离人的头发,用尽全力将她往湖里推下去。 江离人来不及反应,脚下一空,“噗通”一声落入湖中。 “小姐!小姐!”不识水性的镜心在岸上惊慌失措地大叫,“来人啊!快来救救小姐!小姐落水了!” “阿离!”来人是杨晋。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杨晋就自作主张地称她为“阿离”。 江映雪拦住杨晋,怒瞪一眼,“你干什么?少管闲事!” 江离人并非不谙水性,正想游上岸。抬头却看尽了岸上的两人,她索性假装溺水,在水中扑棱出大大小小的水花。 “雪儿,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杨晋纵身跃入湖中。 江离人跟杨晋像两个落汤鸡,模样狼狈地跪坐在岸边,这时,江家其他人也赶来了。 孟三娘赶忙过来扶过江离人,她都还未来得及问些什么,江远山远远就开腔了。 “这怎么回事?!阿离你怎么样?”江远山来到江离人身旁。 江离人摇摇头,“没事了,多亏了杨大人出手相救,不然阿离怕是要化作此处的魍魉了。” “老爷,我先带阿离回去换衣服。”孟三娘满眼急切。 江远山点点头,“快去吧,不要再生病了。” 走了两步,江离人回过头,“父亲,您也不要责怪大小姐,她兴许是一时失了智。自然,也怪阿离先动了手。但是恐怕是父亲,大抵也难忍人言你一句‘娼妓之夫’。” 说完,她看了一眼杨晋还有江映雪,两人此时的神态可谓是一言难尽。 江离人换了套干净的衣裳,镜心就端来了姜茶。 “小姐”镜心放下手中的热气腾腾的姜茶,眼神闪烁。 江离人:“嗯?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好了。” 镜心是江离人自己亲手挑的婢女,秉性是好是坏,她是摸清了的。 镜心方放眼瞧了瞧门外,才在江离人身畔小声道:“我刚才去后厨给小姐端姜茶的时候,碰见大小姐跟镇国公了。” 江离人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我可不是有意要窃听他们说话,只是无意中路过园门的时候听来的。我听见杨大人跟大小姐吵起来了,还吵得挺凶的。大小姐说杨大人心悦你杨大人竟不还嘴” 江离人勾起充满嘲讽意味的嘴角,心道:杨晋跟江映雪也会有这么一天? 万万没想到,曾经掏心挖肺也得不到的人,如今冷眼相待反倒赢得了他的欢心。人性啊,有时候真是讽刺。 “小姐,你说这个杨大人不会是真的喜欢小姐吧?那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镜心小声嘀咕。 “镜心,贪婪是人的天性,只有不能要的,没有不想要的。”想当初她为了杨晋,连太皇太后赐的婚都敢违抗。 镜心嘟了嘟小嘴,“想要他也要不到小姐,我跟你说,你大抵是不知道,先前你没回长梅山庄之时,杨大人对大小姐献殷勤献得可勤了呢!” 知道,她又怎会不知道? “镜心,你不会以为我会喜欢杨晋?”江离人有些发笑。 “嗯也不是这么说,我就是觉得虽说杨大人论哪方面都比不过王爷,但是关心体贴人倒是挺有一套。女孩子不都吃这一套吗?”镜心也是见识过温东言的毒舌的,她可说不准自家小姐是否真心待见王爷。 再说了,王爷虽然样样比得镇国公大人,可谁都知道,王爷不仅不近人情,还又病又瞎的镇国公大人也属人中翘楚,温文儒雅又待人和善。如此一比,难免会让人多心。 江离人无奈地笑了笑,“镜心,常言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你啊,切记言多必失。” 镜心立马识趣地闭了嘴。 江离人喝了姜茶,不多时便染了困意,吩咐了几句镜心,便下榻躺着去了。 睡得正酣,梦魇就顺势追了过来。 梦中有人要害她,竟纵火将她的闺房烧得水泄不通。耳边不断有人大喊:“着火了!救火!救火!” 梦境这般真实,令江离人直觉呼吸困难,热气逼身。 她倏地睁开双眼,只见眼前浓烟滚滚,热浪袭来。这才惊觉自己不是在做梦,她如今当真是身处火海之中。 她忙下了床,双腿一软,脑袋也有些发昏。当下她就明白了,自己怕是睡觉的时候中了迷香了。 火势熊熊,江离人透过被烧毁的一角轩窗,可以得知此时已经入夜了。 她不清楚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只听得哭声喊声挤作一团,然后就是大火烧房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阿离阿离!”几个仆人拦住孟三娘,不让她冲进屋里。 江离人咳了几下,用尽力气扬声道:“我没事!娘你不要进来!” 火势越来越大,江离人的双腿却好像灌了铅一般,寸步难移。 喉咙干涩得发紧,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江离人跪坐在地,侧着身子趴在床沿上。 她看见外面的家丁一桶水接一桶水地往里泼,可是火势不但不减,还仗着风势越飞越高。 江离人就要透不过气来了,她心想:完了前世死于二十出头,今生瘗玉埋香十七岁太惨了。 认命吧。 才刚刚向老天爷低了头,放弃了任何的生还希望,却见那扇带火的门板重重落地,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江离人迷离的视线中。 他穿越火海,来到她的身旁。 那人叫都不曾叫她一声,直接将她抱入怀中,冲向屋外。 是温东言吗?江离人努力睁开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人,可奈何只是堪堪看得清一个影子而已。 江离人似乎看见门外又冲进来好几个人,他们身上似乎披着厚厚的被褥。那些人将他们护在中间,为他们开路。 “房梁要塌下了!快走!”有人大喊。 “清霜!”抱着她的那个男人回头喊道,“世子殿下,快救世子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二十章 大难不死 江离人醒来的时候,西苑那两间连着的厢房的余火还在燃烧,她昏迷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此时的她被安置在东苑的房间里,孟三娘急坏了,怕她被烟火熏坏,一口气回不来,直接一瓢凉水就往她脸色招呼 这一瓢冷水将江离人给泼醒了。 “咳咳咳”火场里面吸进了太多尘埃异物,江离人喉咙又痒又涩。 镜心忙将一杯温水递了过来,猛喝了几口水,江离人总算是回过魂来了。 她抬眉看了一遍周围的人,江家重要的人几乎都在,只是排作两列整齐有序地站在她床前。她正觉得奇怪,眼睛倏地瞥到那抹玄色身影。 “皇上?”她细声喃喃道。 还以为是眼神出了差错,看岔了,但是她瞅着温耿灰头土脸的模样,一瞬间终是反应过来了。 她旋即就要下床行礼,身子却是一阵酸软,又跌了回去。 “不必多礼,好生歇着。”温耿道。 “阿离,你醒了就好,一会儿大夫就来了,你先好好歇着啊!”江远山满头大汗,看起来十分不安。 “皇上,您要不转北苑下榻歇着?微臣让大夫替您看看,您这龙体可千万出不得差池啊!”江远山面向温耿,脑袋都快垂地了。 这是他事过三遍地提议温耿了。 “朕毫发无损,不需要就医。”温耿面带愁容地转身走出房间,“世子殿下那边情况如何了?” 江远山十分俯首弭耳地紧随其后,“回皇上,大夫已经在替世子殿下治疗了” 皇上一走,整个房间霎时间也就跟着明亮宽敞了起来。 “要是皇上跟世子殿下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一个人上断头台去吧!死也别连累我们江家!”江映雪在抬脚去追皇上的尾巴之前,还不忘对江离人嗤之以鼻。 房间里只剩下孟三娘跟镜心伴在江离人左右。 询问一番,江离人才得知今晚自己因何大难不死。 原来,是皇帝今日正好与世子去猎场打猎,而皇家猎场就在长梅山庄北上直行五里地的一片森林中。有时打猎下山,皇帝会先到长梅山庄与太傅博弈一番。 当时西厢房的火势借着风力蔓延得极快,整个长梅山庄内无人敢进去将江离人救出来,直到温耿不顾自身安危冲了进去 当时看到房梁要倒,差一些要砸到皇上,门清霜为了护住皇上,腿被灼伤了。 江离人终于明白江远山为何一副惊恐万分的模样,就是江离人自己,回想起来也不免惶恐—— 这两个男人是何等身份?要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十个长梅山庄都不够他们钝断头台那把刀的。 “娘世子殿下伤得重吗?”江离人清澈的眼睛里藏着不安与内疚。 “放心,亏得世子殿下身手不凡,不是很严重。”孟三娘安慰着江离人。 “我去看看。”说着,江离人已经抬腿放到了地面上。 “阿离,你这个身子怎么去?还是等大夫来了给你诊过再说。”孟三娘阻止她。 江离人哀求道:“不行的,娘” 她若是现在不去看看,她的良心定不能安。这一刻已是如芒在背,还如何等到大夫过来? 孟三娘无言,也只得搀着她去了。 到了世子所在的屋舍,门外站着十来个侍卫,其余的人都已经被温耿遣散了。 房门微敞,屋内烛光摇曳。江离人走近了,时不时能听见门清霜痛苦的闷哼声。 江离人无声示意孟三娘先离开,孟三娘点了点头,走了。江离人屈指轻轻叩了叩房门。 “民女江离人,求见皇上c世子殿下。” “进。” 江离人“吱呀”一声推开房门,拖着疲软的身子走进去。 大夫正在一旁捣鼓研钵里面的药物,只见门清霜正半躺在一席软塌上,一边的裤腿已经被大夫剪开了。裸露的小腿上面,有一块掌心般大小的不规则烧伤。皮肉模糊的伤口在灯烛的映照下,泛着丝丝血水。 江离人杵在原地,不自觉地咬牙蹙眉,脸上写满了愧疚。 “你来做什么?”温耿问。 江离人以为,皇上这话里的语气,多多少少是有些责怪她的意思。责怪因她让世子受了伤。 “阿离前来跪谢皇上与世子殿下的救命之恩,诚然得幸不死,却尤是惶恐十分。”言罢,她双膝跪地。 “啧,你赶紧起来吧。”门清霜双目泛红,“皇上与我拿命去救回来的人,岂能这般随随便便作践自己的身子?” 江离人垂着脑袋缓缓起身,想不通自己究竟是何德何能,竟让皇上与世子舍命相救。 “回去歇着吧,这才过了多久?你定是还没让大夫替你诊过脉。”温耿用眼尾扫了一眼江离人。 “我不碍事”江离人内心依旧被惶恐与愧疚左右着。 温耿眉梢一挑,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朕会下令严守,不会让你们长梅山庄受了牵连。” “谢过皇上。” “好了,阿离你也别太内疚了。我这条腿是为了救皇上而伤,又不是为了你。当然,要不是皇上抢先进去了,我肯定能安然无恙将你救出。”门清霜看起来精神并不佳,但是也不忘笑着暗里打个趣。 究其因果,不还是因为她?江离人就是假笑也笑不出来。 江离人点点头,躬身施礼,走出了房间。 才出了房门两步,就听得身后门清霜的声音传来—— “疼啊大夫!你轻点儿!” 温耿:“一个大男人,这点疼痛都要如此叫唤” 门清霜:“你以为我似昭南王啊?久战沙场饱经风霜的” “所以朕不是也该让将你这整日无所事事的世子,归于昭南王的麾下,由你去历练历练?” 夜已深,长梅山庄这场不明的大火终于消停了。西苑这两间相连的厢房,一夜之间化作木炭灰烬。 大夫走后,门清霜长吁一声,道:“这事能瞒住太皇太后她们吗?” 温耿刚好洗了把脸,正了正立领,说:“大火是瞒不住,但是我们参与了这件事,瞒不住也得瞒,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我皇兄与宫中是何情况。” 若是这事情走漏了风声,身为温东言未婚妻的江离人定是没好果子吃的。更何况温东言如今在宫中除了这兄弟两个,几乎是六亲冷漠c朋侪无几。 “所以皇上你今夜如此奋不顾身救阿离,是为何?”门清霜眼神有些复杂。 温耿顿了顿。 “一直想着能替皇兄守住他心悦的一切。”语气里藏着些许无奈。 曾经,他也试过学着温东言护他一般,想要替温东言护着一些人,可惜最后他也只能眼睁睁看温东言渐渐变得冷漠孤僻,兄弟俩的距离也渐行渐远。 “皇上有些话” “好了,朕先回宫了,你就在这处养着吧。大长公主那边,你自己看着如何应付。”说完,温耿带着门外的侍卫一同离开了。 温耿清楚门清霜要说些什么,无非就是“一山不能容二虎”之类的话。 许多人背地里说他不配当皇帝,都说如此庇护先帝嫡子的君主,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然,谁又明了江山所谋谓谁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二十一章 平地波澜 天舟城,晨起大雾。 风渐起,拨散重重雾萃,只见城门上悬着一具男尸。男尸被绳索勒着头颅部位,长发松散,尸斑点点。 城门紧闭,四野寂寂。 这是第三天,尸体已经挂在这处两日有余了。也亏得现在并非炎暑天,尸体也不至于如此就发臭生蛆。 “王爷,镇国公来了!”城楼上,西风面向温东言。 温东言看着天边的朝霞,面无表情道:“开城门。” 山雨欲来风满楼。城门上的男尸,是天舟城前刺史,也是镇国公杨晋的亲叔父。 饶是谁都没有想到,温东言初到天舟城不出半月的时间,就将刺史大人逼上了死路。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势有些凶,连连烧及永安城。 杨晋踏马扬尘穿过天舟城城门,回头仰首,入目只有自己叔父悬在半空的尸首。 双目猩红,杨晋还没说话,杨元成的尸体被缓缓放倒在地。 “镇国公大人来了?”温东言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杨晋。 杨晋抱着杨元成的尸首,双拳紧握,恨意已然溢于言表。 “温东言你凭什么这么做?” 温东言冷笑,旋即走下了城楼。 他来到杨晋面前,“杨元成官匪私通,政商勾结,徇私舞弊搜刮民脂民膏,你说本王凭什么这么做?” 杨晋起身,逼近温东言。 “你有证据吗?即便真的是那样,如何又轮得到你一方城主私用死刑?!他可是先帝御赐的刺史大人!” “本王倒是不敢保证,本王手中拿到的这些证据,究竟足不足以株连杨家九族。”温东言目露寒光。“还有,本王即便是拿他就地正法了,又要如何?” 那日是杨元成狗急了跳墙,吃了熊心豹子胆要行刺温东言,结果不成反被挂尸城门。 杨晋横眉怒目地仇视着温东言,“送刺史大人回帝都!”他颤着肩头对身后的侍卫喊道。 温东言与其对视片刻,波澜不惊地转身走了。 大昭国从最初国号“昭盛”到如今的“昭启”历经四朝,杨晋的曾祖父是大昭的开朝大将。一路走来,建功联姻,杨家也算是皇亲国戚了。 一些元老的后裔们,多是在太皇太后那里得以庇荫。温东言如今这么做,不免要在朝中掀起平地波澜。 才回到府上一盏茶的工夫,西风就前来报信了。 “王爷,皇上手谕。”西风递来一封信笺。 温东言接过,悠悠打开,信笺上意简言赅四个大字——速回帝都。 “皇上命本王立刻启程回永安。”说完,温东言又咳了起来。 西风倒了杯水过来,一边问道:“那王爷意下如何?” 温东言匀顺了气息,说:“不回,本王不急。” 西风:“王爷还有个事情,我方才才得知消息。” “嗯?” “属下还收到了世子殿下的口信,说是昨天夜里,长梅山庄里江小姐的居室失火了。” 才说完,西风就看到温东言原本毫无波澜的脸,倏地一沉。 “所幸江小姐平安无事!”西风忙补充道,“是皇上与世子殿下冲进房间里将小姐救了出来世子殿下还受了伤。” 西风微微抬眉偷看温东言,果真,王爷脸色及其骇人。 “皇上呢?” “皇上也安然无恙,他已经下令严守此次事件,避免江小姐遭受不必要的麻烦。” 温东言站起身,“立刻备马,回永安!” “可是王爷你现在的身子”西风犹犹豫豫。 “本王不想再说第二遍。” 长梅山庄。 门清霜百无聊赖地坐在庭院中,斜阳西下,余晖洋洋。 “世子殿下是不是觉得这日子十分无趣?” 门清霜侧目看去,江离人正分花拂柳地向他走来。 “有点”门清霜长吁短叹。 何止是有点?他都快闷出病来了。抱着腿伤一时间也不敢回世子府,怕她的母亲见了要生疑。 “阿离,你不想你未婚夫吗?”门清霜实在是闲得无聊,顺势要调侃一下江离人。 江离人倒不似一般的女子,要脸红羞涩一番。她淡然一笑,不予回答,自行坐下后为门清霜斟了杯茶。 门清霜调侃不成,乐趣又失了,瞬间又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要是能去天香院喝上两杯该多舒心” 江离人:“你们男人都如此喜欢花天酒地吗?” 门清霜一脸的心驰神往,“那是当然了!醉卧温柔乡,这天底下没有比这种事更要令人舒坦了。” “世子殿下眼下不也可以走动?实在不行,我让府上家丁抬轿子送你过去?”江离人能感受到他的心猿意马。 “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丢人,不去!” 江离人点头,“明了那世子殿下有何吩咐?若是可以,阿离倒想替世子殿下解忧,甘为犬马。” 闻言,门清霜扑哧一笑。 “你一个弱柳扶风的姑娘家,说什么甘为犬马?不会是还在因昨晚的事情,心中有负罪感吧?” 江离人坦言:“自然,皇上与世子殿下的救命之恩,阿离无以为报,甘为犬马也是情理之中。且说了,我可不是什么弱柳扶风的姑娘。” “哈哈哈哈哈”看江离人一本正经的模样,门清霜更是被逗得朗声大笑。“真是昭南王眼光果然独到,真是一个不落凡俗的奇女子。” 江离人听不出来门清霜是在挖苦她还是在褒扬她,总之,这些都不重要,也不值得计较。 她极少朋友,与门清霜也算是投缘。经过昨夜一事,她更是珍惜这种身处沼泽却有朋侪相伴的感觉。 “开心多了吧?瞅你一整天都垂头丧气的,我还当你不会笑了。”江离人也跟着笑。 气氛正好,却见门清霜笑成弯月状的双眼陡然瞪大,继而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 江离人顺着门清霜的视线回眸一看,温东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她的身后不远处了。她忙起身,退到一旁站好。 他一步步走过来,眯起双眼,“谈笑风生如此有趣,看来也都没伤着。” “真是昭南王”门清霜不可置信地揉了揉双眼,“晏晏你回来了?” 前些天门清霜才从温耿那里得知,天舟城如今局势不妙,说温东言至少要待上个把月才能回帝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二十二章 你有没有受伤? “怎么,本王来得不是时候?”温东言眉梢上挑。 门清霜啼笑皆非,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小心眼”的昭南王。今早他才飞鸽传书,不出一天温东言就马不停蹄地回来了。 可真是铁树开花,百年一见啊。 “不不不,岂敢岂敢。来,王爷请坐。”门清霜嬉皮笑脸,歪歪斜斜地站起来,佯装一副狗腿样。 温东言走过去坐下,“你,过来坐着。”他用眼尾瞥了一眼江离人。 江离人乖乖坐到他身旁。 婢女上来斟茶,温东言稍稍偏了一下脑袋,仿佛是刻意将耳朵偏向茶盏的位置。 “王爷您脸色不太好,身体可有不适?”江离人发现温东言的目光散得厉害,唇色也淡似染霜。 温东言端起茶盏,送到嘴边,道:“没有。” 门清霜也察觉到了温东言的异常,“不是,我看你气色真的不太好,想必天舟城那边的烂摊子,没少耗去你的精力。” 门清霜说得对,天舟城如今就是一块烫手山芋,不然谁能白白再赏他一块肥肉?即便皇帝愿意,朝中大臣们也无一人应允。 “嗯,天舟城确实乱。”温东言说,“前两天刺史大人殪了。” 门清霜愣住,不可置信地问:“杨元成死了?” 江离人同样惊诧,杨元成不正是是杨晋的亲叔父?怎么突然就没了? 温东言云淡风轻道:“嗯,本王杀的。” 余下这两人更是惊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半晌,门清霜才回过神来。 “嗯。”门清霜也只是简单地应了一个字。 实际上,杨元成任职天舟城刺史一职十年有余,温耿登基后,一直怀疑杨元成官风不正。虽说天舟城与永安城比邻,温耿却也一直没抓着杨元成的小辫子。 “你此番行色匆匆地回来,是因为此事?”门清霜正色道。 温东言放下茶杯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后选择沉默不答。 门清霜腿伤了,脑子可没坏,温东言的回答已经写在脸上了。于是,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溜了。镜心哪能不晓得察言观色?门清霜前脚一走,她一声不吭也跟着避了。 “王爷,您刚回到永安城吗?”江离人率先开口。 “嗯。” 江离人又问:“王爷,您不需要现在进宫吗?” 毕竟,杨元成的死不是小事。想想,她日后嫁给了温东言,这辈子与杨晋的渊源怕也是匪浅。 温东言冷声道:“不需要。” “但是你已经耽误了几日了,真的不碍事吗?”江离人有些担忧。 温东言:“本王愿意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况且,朝廷是昨夜才得知杨元成的死讯。他特意迟了两日才上报朝廷,只是为了悬尸城门;以平民愤,以示权威,以聚民心。 江离人“嗯”了一声,继续问:“王爷长途跋涉,日晒风吹的,要不要先回去歇息?” 温东言:“” 他日晒风吹c长途跋涉回来,第一时间就是来寻她,这个女子竟三句不离请他走? 有意思。 “说了这么多,就是要将本王撵走?” “王爷误会阿离了,阿离只不过是忧心王爷的身体。”江离人本也只是借机关怀关怀自己的未婚夫,哪里会往别的方面想去? 听闻此言,温东言脸色倒是豁朗不少。 “你有没有受伤?”温东言目不视人。 江离人神色一怔,才想到温东言千里迢迢赶回永安城后,竟是先来见她并问她是否安好。 思及此处,江离人颇是受宠若惊。 “谢过王爷珍视,阿离安然无事。” 温东言:“怎会突发火灾?你们长梅山庄,可曾给你个交代了?” 江离人内心一阵暖流淌过,事情发生已经一天一夜了,从未有人说过要给她个说法,替她查明真相。 依江远山等人所述,这起大火的起因,无非就是江离人屋内燃着的烛台倒了所导致的。 江离人摇摇头,“他们说长梅山庄守卫众多,若是有人伺机潜入,不会毫无察觉。定是我睡得沉了,连房间内的烛火都忘了熄去。” “那你自己以为呢?”温东言问。 江离人转了转淡若琉璃的眼珠子,如是说道: “我自然不是这般以为。我醒来的时候房间里面已经被大火困住了,但是照理说,以我自己的身手,要打破窗棂从窗户跑出去,问题并不大。可是那时候,我却莫名四肢发软,浑身无力。” 温东言蹙眉,“你是说,有人趁你休憩的时候,往你房间里下了迷香?” “没错,我确定我是中了迷香。” 至于是谁干的,江离人并不清楚。但她暂且不会怀疑长梅山庄的人,现在都指望着她能一朝得道,那几个女人再是恨她,也不至于蠢到自毁前路。 毕竟大家都以为温东言心悦自己,江离人手握算筹,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这个事情我也只跟你说了,我想,我们还是不要过早打草惊蛇的好。”这正是江离人不与江远山他们辩的原因。 以不变应万变,或许真相也能尽早浮出水面。 “知道,本王会尽快替你查明幕后真凶。” “这次怕是无迹可寻若说那纵火之人大意落下什么东西在现场的话,如今也一并烧作灰烬了。”江离人无奈。 究竟是谁,屡次三番要她性命? 温东言并不接江离人这句话。如此两厢沉默,待最后一抹斜阳沉下山头。 “最近可有受些什么委屈?”温东言终于正面看向江离人。 可惜,江离人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庞,在他眼中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就像是大雨滂沱时,唯他独身淋在雨中。 说内心毫无波澜,一定是骗人的。 江离人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有你昭南王的庇荫,我能受什么委屈?” “是吗?受了鞭伤不委屈,落水了不委屈,被人奚落不委屈,遭了耳光也不委屈是否?”温东言每说一句,心总不自觉地拧作一团。 鞭伤这回事,他出发天舟城之前,只是刻意不去问及。他有顾及到江离人的情绪,知道她定不愿意在他面前提起先前的那些经历,虽然他毫不在意。 江离人不可思议中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愠气,道:“王爷你在我身边安排了内线?” “不需要。这些事情,你们长梅山庄人尽皆知。”他根本不无需在她身边安排眼线。 江离人垂下眼睑,“那王爷可知,这每一分委屈,我都是原原本本地还了回去的?” 她江离人如今可真不是那颗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她是昭南王的未婚妻,眼里是容不得一粒沙子,受不得半分委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二十三章 你的名字 温东言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说:“性子倒是烈,如此也好。” 江离人不解,“好?王爷就不怕我这性子会替您惹来诸多麻烦事端吗?” “有何惧?有本王在你就尽管闯祸,任何后果,本王担着。”他一脸的无畏。 江离人心想:如此她是不是有望稳靠这座大靠山了? 说内心毫无波澜,一定是骗人的。 “王爷,您为何对我这般宽容?”江离人不明白。 “许是你蠢得令人没眼看”温东言话到嘴边留一半,换个语气继续道:“且说了,若是本王连自己的未婚妻都护不周全,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说得甚是昭南王的名声可是尤为重要。江离人不能更苟同。 “许多人都夸我聪明伶俐,王爷是第一个说我蠢的。”说她蠢这一点,她不敢苟同。 江离人又道:“不对,是第二个。” 温东言似乎来了兴致,问:“第一个是谁?” 江离人轻笑,“儿时一个玩伴,是个死胖子。” 温东言:“” “很胖吗?”他问得认真。 江离人笑而不语,哪能算得了很胖?就是脸圆圆的也怪可爱。 “不过我并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有一段时间他教我玩算筹,我总也算不明白于是他就管我叫傻子,我气不过,就骂他死胖子。” 说完,江离人不自觉笑了出来。 “也不知道那个死胖子后来怎么样了嘴巴这般不讨喜,估摸着现在也没讨着发妻吧” 温东言:“” “不过听说那个哥哥家境并非一般的殷实,就算是真的没人愿嫁,强买也能买来三妻四妾。” 温东言:“这位哥哥在你眼中,除了家境还真是一无是处了。” 江离人目光忽然变得意味深长,她摇头。 “说实话,死胖子是我第一个朋友我自然是希望他终得良缘,有良人伴他花前月下,看尽细水长流”继而她又轻叹一声,“若是有机会再相遇,我一定要与他痛饮一番。” 当年啊,整个锦州里面,只有一个外来的小胖子愿意同她玩耍。 温东言起身,看起来心情不错。与方才来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放心,有缘千里还相聚。时辰已经不早,本王先走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江离人看着温东言不疾不徐的背影,心想:看来传言是假的,王爷对她并无半点儿女私情,否则怎么可能一点儿醋意都没有? 也好,她求之不得。如今,所谓的儿女情长,于她来说不过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薄幸罢了。 出了长梅山庄,温东言就止不住断断续续地咳嗽了起来。 西风满脸愁绪,“王爷,您近期真的要好好修养了。” “死不了。”温东言翻身上了马,扬尘而去。 夜里,喝了药就躺下的温东言辗转难眠。这副病痛缠身的躯壳在经过一天的奔波劳碌后,已然疲惫不堪,但是体内的蛊毒却将他折磨得无法入眠。 “西风西风!”温东言朝着门外喊道。 “怎么了王爷?”西风听到动静后立马进来了。 温东言已经坐起来了,他曲起一边膝盖,手肘搭在膝盖上,低头,两指轻轻捏着眉心。 “替本王热酒,加上前头在南疆时季先生给的那两味药。” 西风丝毫不敢耽误,马上就去照办了。 要知道,温东言于这几年来,偶尔也会犯些毛病,除了日常喝些汤药,再来也没依赖过其他的药物。 他让西风入酒的那两味药,是阴干的曼陀罗花与火麻花研磨成的粉末,服用后有麻醉止疼的效果,为时不久便会昏昏欲睡。 西风脸上愁云密布——王爷若非真的疼得受不住了,决然不会就这副药引子缓解病痛的。 当初季先生说过,这个药会令人形成依赖性。长此以往,对王爷的身体也多有不利。 “王爷,明日我捎信前往南疆,将季先生请过来吧”西风将温热的药酒递交到温东言手中。 温东言现在只觉得头晕耳鸣,西风说的话,他也只能堪堪听得清那道声音,内容却甚是糊涂。 药酒下腹后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温东言才渐渐觉得身体恢复了常态。 “你方才说什么?”温东言问西风。 西风短叹一声,“王爷,您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看近期这蛊毒实在是嚣张,要不,我捎信将季先生请来永安?” 温东言沉默片刻,道:“南疆十一城才收复不久,如今本王回不去,只有季先生一人掌管大局。现在是特殊时期,若是那边再离了季先生,怕是要出乱子。” “可是王爷” “好了,不必多说,你下去吧,本王要就寝了。” 西风无可奈何,临走前没轻没重的丢下一句:“你就等着吧,总有一天有人能治你。” 说完,脚下生了风,跑得比兔子还快。 温东言懒得管他,躺下之后,很快就睡着了。 雪飘如絮,白霜满城。 “哥哥,你要走了吗?” 小女孩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身披一件料糙的小斗篷。站在城门下久了,她的鼻尖冻得通红。看她眼神纯洁真挚,诚然十分可爱。 “走了。”高出女孩半截的少年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傻子啊,别再受人欺负了。” 往日里被他唤作傻子的时候,她定要还嘴一句:“死胖子。” 但是,今日她实在是无心与他互嘲。她唯一一个朋友,才来到这里没多久,马上就要离开了。 小女孩的失落尽写在了脸上,她垂着脑袋,“哥哥,你真的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少年颇是无奈,轻声细语:“不可以。” “行,既然你还是不肯告诉我,那我也不会告诉你我的名字的!”小小年纪,她也倔强得很。 闻言,少年浅浅一笑,眼神宠溺。 “哥哥答应你,来年还回来找你,到时候我们再交换姓名,如何?” “真的?” 小女孩倏地抬起头,水灵灵的双眼里盛着光,像是云汉载星辰,绚丽夺目。 “当真,哥哥不骗你。” 小女孩侧目看到雪地里的那精致豪华的马车,车轩被打开,少年的母亲向这边望来。 她的情绪转变得很快,忽然间就觉得委屈得不行。 “你快走吧。”小女孩声音明显有些颤抖。 “啧,小不点你别哭。”少年顿时慌了阵脚,男孩子都怕女孩子在他面前哭。 “我不哭,谁哭了?你快走”她背过身去。 再不走,她就真的要在他面前哭出来了。 “我真的走了,记住,不要再受人欺负了。否则,我就不回来找你了。” 少年转身上了马车,马车背对城门,远道而去。皑皑雪地上被轧出一道长长的轨迹,风高雪繁,几番飘零之后又恢复如初。就似从来没有人自那条路来过c或离开过。 温东言睁开双眼,天将明未明。原来,是做梦了。 是的,他梦见年少时的自己,以及那个喜欢哭鼻子的江离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二十四章 步步惊心 大清早,早膳时辰还没到,长梅山庄就迎来了一道圣光——太皇太后诏江离人入宫的圣旨。 如此,江离人也顾不上用膳,梳洗打扮一番,便带着镜心跟随传旨的内臣入了宫。 被召见者的侍女止步宫门外,江离人独自跟着宦者走。这是她第一次入宫,脚下的路,步步惊心。 金砖玉瓦,雕甍画栋。从苍龙阙行入,穿过朱漆宫墙重围的裕华道,走了许久,才来到了长信宫。 “民女江离人,拜见太皇太后。”江离人伏地跪拜。 “嗯,起身吧。”声音里有三分懈怠,七分傲慢。 江离人膝盖是站直了,身板却直不起来。她脑袋低垂,完全不敢看向那位传闻中的太皇太后。 “抬起头,让孤家看看你。” 江离人缓缓抬起头,只见凤翔锦绣的软塌上端坐着一人,华发丛生,春归人老,凹陷的眼窝周围附有横纹缕缕。 睥睨万物,气势逼人。 这就是前世她略有耳闻的太皇太后,那位与静太后一起将皇上的妃子赐以肉刑处死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哼笑一声,“生得倒如传闻所言,好生讨喜的一张脸。” “太皇太后过奖,阿离普普通通,受之有愧。”江离人惶恐。 听字面意思还道太皇太后是在褒扬她,可就语气而言,这话里却似隐匿着讥诮。 “孤家听说,昭南王对你很是上心?” 江离人忙否认,“民女竟不知有此事,只怕是有人误解了。” “哦?是吗?”太皇太后深眸一挑,“那你对昭南王可有心意?” 江离人每一句话都要回答的小心翼翼,她道:“昭南王骁勇善战,功高几许,又贵为皇室。这天底下,怕是无人不倾慕于王爷。” 太皇太后无言可对,沉默片刻。 “孤家此番宣你入宫,也并无他事。昭南王是孤家的皇孙,你与他的婚事都是孤家赐的。故,今日孤家只想见见你,仅此。” “是,民女领意,幸蒙太皇太后存眷。” “启禀太皇太后,昭南王已在殿外等候,连同陛下一道来的。”门外进来一宦者。 “宣。” 江离人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孙儿长晏/长令,拜见太皇太后/皇祖母,给太皇太后/皇祖母请安。”温东言与温耿施礼作揖。 温东言,字长晏;温耿,字长令。 “都起来吧。” 江离人将目光瞥向温东言,却见他自始至终都未看她一眼,俨然形同陌路。 温耿抬眉扫了一眼江离人,对着太皇太后求解道:“皇祖母,您这是” 太皇太后扬了扬嘴角,说:“孤家尚未见过长晏的未婚妻,就将她宣来了。如何,有问题吗?” 温耿:“孙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太皇太后知道温耿所指何事。 “无妨,孤家也不问政,今日只是要个交代罢了。离人也没有什么不方便听的。”太皇太后目光扫过温东言,神色肃然。 “长晏,你是不是以为你收复了南疆十一城,回到永安来就可以恣意妄为了?” “皇祖母,其实并非” “孤家问你了吗?陛下?”太皇太后打断温耿的话。 温耿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 江离人就像一根木桩一般,垂首立于一旁。这莫名令人怵惕的气氛,着实是在煎熬人。 温东言看着倒是波澜不起。 “启禀太皇太后,杨元成因本王拿到了他苟且当政的证据,故而狗急跳墙对本王起了杀意。依您看,本王是该杀他或是不该?” 太皇太后问温耿:“陛下,昭南王可将证据呈于你手了?” 温耿:“是的,皇祖母。杨元成官匪勾结c官商私通,这十多年来不断搜刮民脂民膏,令天舟城的子民长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所有证据,朕已一一阅过。” 太皇太后暗叹一声,沉默了许久。 “陛下打算如何审理这这桩罪案?”问完,她许是觉得多有不妥,又道:“毕竟杨家的功绩摆在那儿,他们的祖上,可都是随着元武帝南征北战过的” 饶是谁都能听得出来,太皇太后这话里行间的,替杨家求情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皇祖母,朝政之事朕自有定夺。” 霎时间,整个长信宫杳然无声,寂静如斯。 温耿如此对太皇太后说话,这还是头一次。 往前温东言在南疆的时候,太皇太后也会问温耿一些朝纲问题,温耿也不拒绝地与她说上一道。 思及此处,太皇太后难免黯然伤神。 “皇祖母之意,朕了然于心。还请皇祖母放心,朕会与辅政大臣们商议此事的。”温耿又道。 “嗯” “长晏已与太皇太后请了安,该交代的也交代了。若是无事,长晏就先退了。”温东言依旧是没给过江离人一个目光。 太皇太后用眼神点了点江离人,又看回温东言。 “要将你未婚妻一并带走吗?” 温东言终于将目光投向江离人,此刻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温东言意简言赅:“不必。太皇太后若是中意,且就将她留在身旁侍奉您。” 江离人眼中的不可思议稍纵即逝,但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太皇太后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说:“如今离人不是还没入嫁王府吗?让她来伺候孤家,怕是言之过早了。” 话到此处,太皇太后又问了一句:“说起来,王府可择好黄道吉日了?” 温东言:“尚在观象。”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离人,你就先与昭南王一道出宫吧。孤家今日还有些事,回头闲了再将你宣来。”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太皇太后的目光瞥向了温东言。 “是。”江离人如释重负。 温东言对江离人冷淡得很,看也未看一眼便转身走出长信宫。江离人没有犹豫,踩着碎步跟了出去。 太皇太后看着这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道:“你的皇兄这点倒是与先帝颇为相似。” 温耿不解:“皇祖母何意?” “想当年,你父皇亦是如此,疏于女色。”停顿片刻,她继续说,“这天下人之心,无非贪念;贪念之处,无非人情无非名利。你父皇就是后者,满怀凌霄之志,心系江河万里c子民无数。” 温东言不语,他又怎能听不懂太皇太后话里的隐晦曲折? 自从温东言夺回南疆十一城,前朝后宫除了温耿,人人自危。 要知道,南疆沦陷数十年,征伐未果的次数并不算少。 温东言却只用了三年时间,参透兵书,有的放矢地令其军力一度水涨船高。最后连战数月,终是夺回了这半壁江山。 这位曾经差一步就称帝的昭南王,如今几乎成了满朝文武既想铲除却又忌惮的猛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二十五章 凤天涯 江离人不远不近地跟在温东言身后,好不容易出了宫门,她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犹记得,当年后宫那起皇妃被处以肉刑的事件,可谓是骇人听闻。 “王爷”江离人抬头正要与温东言说些什么,却发现他已经一脚蹬上了马车 她静立原处,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回去的路上,江离人闷声不吭,越想越是觉得心中不痛快——明明她什么也没做,怎的就平白无故遭了昭南王的脸色?昨天分开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就这么思来想去,归途不知不觉就走了个将尽。 已经身处集市之中,行人之多,袂云汗雨,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擦踵。 突然间,马车静止不前了。 “赵把式,怎么了?”镜心一边询问着,一边掀开了车门。 “前面似乎是出什么事情了,路都堵着了。”赵把式回答道。 江离人莫名觉得烦躁,将及申时,她几乎一整日滴水未进。眼看着再走个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解脱了。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实在是心难平复。 “什么人?当这大街是自己家了?”江离人起身往车厢外头走去。 镜心想叫住江离人,话到嘴边又原原本本地咽回肚子里面了。 她伺候江离人这么长一段时间,也算是摸清楚小姐的性子了。江离人表面上看着薄凉清欢,但难免还是俗人一个,脾气上来的时候,当真不好惹。 “各位看官看戏归看戏,倒是不要妨碍了路人通行。”江离人语调虽谈不上愤怒,却也十分不客气。 行人置若罔闻,纹丝不动。 另一条岔路口,西风坐在马车外面,偏过脑袋对马车内的人说话。 “王爷,是江小姐。前面似乎是有人闹事,将路堵住了。” 温东言掀开车轩,远远地瞅了一眼,冷声道:“回府。” 大约是走了两里地,温东言突然叫停了马车。 “西风,你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若非真有必要,就当个冷眼旁观者。” 西风笑了笑,应允一声就往集市的方向跑去。 这一边,依旧是如同被人拦腰封山了一般,堵了个水泄不通。 “哟,这谁家的小姐?脾气还不小嘛~”几个油头滑面的公子哥形象淫荡。 江离人嫌恶地瞥去一眼,“请问你们是否能听懂我方才所言?” 听得懂最好,若是不明白,她也乐意闯祸。左右长梅山庄都得忍气吞声地兜着,正好她心情不痛快,不妨发泄发泄。 从前委屈自己甚多,今生只想将自己宠个无法无天。 许多人都回过头来看江离人。 “嘿,我们就是不让了,怎么了?小娘子要如何啊?” 江离人定睛打量着带头起哄的几个人,看他们的穿衣打扮,大概是哪户小有财力人家的公子。 “你们休要无礼!这位是我们长梅山庄的小姐!”镜心在江离人身旁底气十足。 此言一出,那几个人的脸色真的就变了,但也只是片刻而已。 他们看了看江离人身后的马车,忽然就笑出声来。 “哈哈哈吓唬谁呢?江家小姐?江太傅的千金哪次出门会只带一个小婢女?” 是的,他们以为镜心说的江家小姐是江映雪。 江映雪每次出门的时候,定是招摇过市,身边至少要跟有两个以上的骑士护航。虽然江大小姐都在坐马车里,他们多数人也不曾见过那张脸。 江离人口干舌燥,不想跟他们废话诸多,摩拳擦掌一副要“切磋切磋”的架势。 那几个人捧腹大笑。 “谁家的千金还这般粗鲁?真是笑话,怕不是哪里来的山鸡充凤凰?哈哈哈” “这身段,跳个舞差不多,还想学人打架呢?来哥哥怀里,哥哥疼你!” “哈哈哈” 江离人双手握拳,镜心自觉往后退了三步。 这几个人也就是嘴巴厉害点,手里头拿不出半点真功夫。几番过招后被江离人揍了个满地找牙,躺在地上“咿咿呀呀”喊疼。 这边都打起来了,堵路的人们纷纷转过头来凑热闹。 “臭娘们儿有胆自报家门,看我不弄死你!”一男子捂着一边脸站起来,眼神凶狠。 江离人压根不屑与这种腌臜的人费口舌。 “谁再于此地拥堵,我可就不客气了。”江离人看向眼前的众人。 都是平民老百姓,谁也不愿无故沾上一身腥,一阵人头攒动就往两边散去了。 江离人正打算回头往马车里走去,忽闻背后一道熟悉的声音贯穿入耳。 “师妹?” 江离人愣住,回眸望去,恍若隔世。 犹记得,前世师傅师兄都弃他而去的那天 执意要嫁杨晋,泾渭不分,甚至背叛师门。最后她活该众叛亲离。 “师兄?!”她快步上前,泪眼氤氲。“凤师兄真的是你?” “哎哟,我的师妹啊,能在这里见到你,师兄真的是三世修来的福气!快有钱吗?”凤天涯流露出求助的眼神。 此时的凤天涯蹲坐在大街上,被一个老叟用一根扁担压在背上堂堂七尺男儿,看着十分窝囊狼狈。 江离人看见地上散落着许多瓜果,登时就明白了。 替凤天涯赔了钱,老叟捡了地上的瓜果拍拍屁股走人了。 凤天涯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尘土。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身上的衣裳也不晓得是几天没换了,拍一下就跟筛糠似的 以前的凤天涯虽说不上十分讲究,倒也是衣冠楚楚,一表人才。 江离人眼神有些不忍,问:“师兄,你怎么混得这般狼狈?师父呢?” 凤天涯搓了搓鼻尖,“别说了,他自己回离恨崖享受去了,让我只身一人来永安城。这不,一路上饱经风霜,盘缠都让人给骗光了!” 江离人:“” 是她的凤师兄没错了,智商缺陷是他的个性之一。 “师妹,师兄已经三天没吃过饱饭了”凤天涯脏兮兮的手一把扯住江离人的广袖,眼神可怜巴巴。 “真是可怜落魄得像个傻子一样。”江离人泫然欲泣,十分心疼。 “常言道‘苟富贵勿相忘’,师妹你若是忘本也就算了,可你还当众侮辱我你真是伤透了师兄的心!”说完,凤天涯拂袖背过身去。 江离人笑了,“好了,就你爱演。走,师妹带你去醉香居!” 醉香居是永安城首屈一指的酒楼,珍馐美酒可谓是名满天下。 凤天涯立马矮身将脑袋轻轻靠到江离人的窄肩上,活像个阿谀谄媚的狗腿子 “还是师妹知道心疼师兄。” 江离人倒也不嫌弃,只是不紧不慢地说了句:“小心我未婚夫砍你。” 凤天涯立马躲开江离人三尺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二十六章 山雨欲来 “镜心,你跟我们一起去吧,小姐我给你改善改善膳食。”江离人看向镜心。 “可是小姐” 镜心犹犹豫豫,觉得多有不妥——昭南王的未婚妻独自与其他的男子酒楼饮酒,这事情要被人得知后再传开了,那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别可是了,正好醉香居就在前头不远,我们走吧!” 醉香居门前。 酒楼为二层重屋式,楼顶的屋脊上有鸱吻并列,谓龙生九子。大门外面挂着四个大幌子,‘醉香居’几个大字随风飘扬。 也不愧是天下第一楼,门面也是相当地讲究了。 雅间已经满座,江离人一等人选了个二楼临街的位置坐下。 “你们尽管放开了吃,无需与我客气。”江离人豪气仗义。 凤天涯二话不说,响指一打,小二拎着热茶就过来招呼他们了。 三个人皆是饿得两眼发昏,统共点了十来个菜,三壶花雕。 前世江离人就算是当上了江家二小姐,依旧是保持俭以养廉的作风,从未像今日这般为所欲为。那时她就到过一次醉香居,还是追着杨晋来的,连酒都没喝上一口。 想来那时是亏待自己多矣,往后万万不可再重蹈覆辙。 “开心吗师兄?”江离人笑意盈盈。 “何止是开心?师兄都巴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了!”凤天涯两眼放光。 “那我们今日不醉不归,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竖着进来爬着出去的!”江离人大言不惭。 “谁怕谁啊?” 菜陆陆续续地上了桌,三人一声不吭地吃吃喝喝,果腹充饥最是打紧。 江离人与镜心起码是吃得慢条斯理,形象不损。凤天涯就不一样了,活像是个饿死鬼。看来真是好几天没吃饱饭了。 “师兄,你慢点吃不够再点,吃到吐都没问题。”江离人真怕他噎着了。 镜心给他们各自都斟了酒,凤天涯一口入喉一滴不剩。 “嗯痛快,简直赛过活神仙!”凤天涯啧声道,看那模样真是痛快得都要流泪。 “你这之前都过的什么非人日子?”江离人无法想象,也心疼许多。 于是乎,经年未见的师兄妹两人,就一边喝着小酒,一边聊了起来。镜心滴酒不沾,安静得就像是个听书人一般。 江离人就听凤天涯说他与师傅这几年,云游四海的所见所闻。 听他说尽这五湖四海的风花雪月,锦绣山河之风光旖旎;听他细数那蛊乡巫山的奇闻怪谈。 有时候说到一些有趣的地方,江离人笑得花枝乱颤,丝毫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说白了,今生她再也不想伪装什么大家闺秀了。若是可以,宁做一个我行我素的江湖女子。 这大抵是重回永安城这么久以来,她过得最开心的一天。面具卸下,丢掉所有伪装。 “姑娘。”一把折扇轻轻点了点江离人的肩头。 江离人举目,映入眼帘是一个相貌堂堂的陌生男子。 “阁下有个贵干?”江离人问。 “在下是个算卦的” 江离人:怎么出来喝个酒还能遇到江湖骗子? “小女子不算挂,劳烦移驾。” 满楼春像是会读心术一般,道:“在下不取姑娘分毫,不劳姑娘一事。” 江离人一听,试探性地问:“如此?那你倒是说说,若是说对了我也不白听。” “若是在下没看错的话,姑娘已有婚约在身是否?” 江离人点点头,蒙的还挺准。 “且说你那未婚夫,即便是在渊潜龙,也能翻手为云覆手雨。” 江离人想了想,男子这话说得似乎有些玄机。 “那” “嘘。”满楼春做了个风骚的噤声动作,故作神秘。 “不该问的别问。忠言在精不在多,在下只是过来提醒姑娘一句,天幕乌云,今夜怕是怒龙降雨。姑娘在外,还需小心。” 江离人越听越晕乎,意欲力求解惑,回头却发现算卦人已经走到楼梯口那头了。 “这人好生奇怪”江离人竟听不懂他所云。 “江湖术士,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不管他,来,师妹,这杯师兄敬你!”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凤天涯手一提一倾,两人酒杯又满上了。 “小姐,你不能再喝了,一会儿该喝醉了。”镜心忙劝阻江离人。 “莫慌。”江离人道,“我虽说不上千杯不醉,可实在的酒量也不虚。” “我们师兄妹已经许久未见,难得酣饮一番。放心,绝不会让你为难的。” 镜心一介婢女,也不好再多嘴。 于是这两个人又开始谈天论地,推杯换盏那架势,实实在在就是不喝倒对方誓不罢休。 也不知道是喝了多久,江离人往窗外一看,天已经黑了。 “嗯?天怎么就黑了?”江离人醉眼朦胧,两颊酡红。 “师妹你醉了”凤天涯打了个酒嗝,笑得像个二百五。看着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姐都戌时了,再不回去老爷要责罚我的!”镜心急得直跺脚。 江离人挥挥小手,“会账!打道回府!” 结了账,三个人从醉香居走出来,歪歪扭扭的影子反复重叠c再分开。 镜心扶着江离人,小身板也扛不住喝多了的人,哪怕是个身形消瘦的女人。 “小姐,诶诶您慢点!”镜心差点要跪地了。 “我没醉”江离人深吸一口气,站直身子。“我还能喝” “师兄呢?师兄?”江离人回头看去,凤天涯倚在酒楼门口的大树下打起了盹 江离人摇摇晃晃走过去扶起凤天涯。 “师兄,不能在这里睡的起来,我带你去找客栈” 好歹凤天涯也没醉个透彻,就是这几日风餐露宿的,精神极有不佳。酒足饭饱之后,睡意分外重。 他摇头晃脑地站起来,摸了摸江离人的脑袋。 “我家师妹长成大姑娘了,越发好看了师父先前特意嘱咐我,让我到了永安之后要好好看看你受没受委屈。看这养得白白嫩嫩的小脸,定是委屈不了了!” 说完,还伸手掐了掐江离人的脸蛋。 江离人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也开始发热。 “怎么了师兄掐疼你了?”凤天涯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赶紧松了手。“不哭不哭,都怪师兄,下手没个轻重的师妹别哭啊!” 本来是可以忍住不哭的,但凤天涯这么一通道歉,江离人的眼泪就收不住了。 说哭就哭,一边哭还一边往凤天涯身上抹鼻涕眼泪。 “师兄,我想死你们了啊呜呜我特别想师父他老人家”江离人哭得抽抽搭搭的,“阿离对不起你们呜阿离不该不听师父的话” 凤天涯几时见过自己的小师妹哭得这般伤心了?顿时心疼得不行,忙将她的脑袋靠到自己胸膛上,轻轻拍着她的背。 “胡说,阿离一直很听师父的话,阿离最孝敬师父师兄了,怎会对不起我们了?阿离最乖了,别哭了。” “江离人。”江离人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杀气腾腾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二十七章 难眠之夜 “王王爷!”镜心面带骇色,双膝一弯赶忙跪下。 还真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江离人吸了吸鼻子,摆正脑袋往回看去,只见镜心跪在大街上。 遂问:“镜心你干嘛呢?起来你喝多了” 说罢,蹲下身子就去挽镜心的手臂。镜心动也不敢动,死死嵌在地上不起来。 “你怎么这么沉”江离人四肢无力。 “看来,你是醉得不轻了。” 一双墨色鞋履出现在江离人的视线中,她顺势缓缓抬头举目望去,目光迷离。 江离人抬头的那一瞬间,温东言情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心。哭得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眼角噙泪,鼻尖泛红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本该是雷霆大怒,一瞬间,竟有些心软。 两厢相顾,缄默无言。 “你是谁?”江离人问。 温东言:“” 脸瞬间就黑了下来。 “这谁啊?”好死不死,凤天涯偏在这时候出来找死。 温东言睨向凤天涯,凤天涯被这冷厉的眼神震慑住。 “大胆,休得对昭南王无理!”西风说道。 “昭昭南王?”凤天涯立刻换了副笑脸,“原来是妹婿啊!我是离人的师兄,凤天涯。久仰大名,嘿嘿嘿” “少套近乎!”西风不悦。 这个自称未来王妃师兄的男人,不止一次与王妃举止亲昵,他可是一五一十都向王爷坦言了。看都把王爷气成什么样了?才回到王府服了药,即刻又动身过来了。 “师兄”江离人站起来,伸手想要抓住凤天涯的袖子。“快镜心喝醉了啊——” 话还没说完,江离人吓得惊呼出声。 原来她的手还没碰到凤天涯,就被温东言一把扛到了肩头上。 “你谁啊?快放我下来!”江离人对着温东言挺拔的腰背一阵捶打,“我头晕” 被半挂着,眼中乾坤颠倒,直觉得天旋地转令她好生难受。 “一会儿你就知道我是谁了。”温东言面容冷峻。说罢,又对镜心道:“就与你们老爷说,你们家小姐在本王府上。” “是王爷。” 温东言扛着一个不安分的江离人,走了。 凤天涯与镜心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也不免担忧。他们一脸不忍地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只有默默祈求老天爷保佑江离人了。 由于来的时候匆忙,温东言是策马而来。如今回去考虑到江离人怕是不便,遂让西风去雇马车。 “你快放我下来啊!混蛋!”江离人继续捶打着温东言。 温东言轻轻拍了一下江离人的臀,“喝大了真是无所不能,竟学会打骂了。” “我脑壳疼” 闻言,温东言顺手将江离人放到怀中横抱着。 “放我下来!” 江离人小脸愠怒,眼角有未风干的泪滴,诧一看,还道是温东言欺负她了。 “江离人,你别不识抬举,本王的耐心是有限的。” 江离人目不斜视地盯着温东言看,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问道:“你是王爷?” 温东言二话不说,毫无风度地将她放下来。江离人站不稳,只得扶着温东言的手臂。 “真是王爷啊?”江离人眼睛都快贴到温东言的下巴上了。 温东言漠视前方,坚决不睬她。 “王爷?”江离人指尖碰了一下温东言倨傲的下巴。 没反应。 “是王爷了也只有王爷的脸会这么臭。” 温东言:“” 看来还没清醒。 “不过我师兄呢?师兄” 江离人想走开,抬腿刚迈出一半,就被温东言一把拽回了怀里。 一瞬间,她的唇不小心触碰到温东言的下巴。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个仰首,一个低头,谁也不曾移开目光。 不知道是醉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江离人的脸红得厉害。片刻后,她才缓缓低下头去。 “我怎么做这样的梦”她细声呢喃。 温东言单手放在她的楚腰上,轻轻一压。江离人明显打了个哆嗦。 “师兄?”温东言冷声道,“看来是得让你清醒点了。”说着,伸手擒住她精致的下巴。 江离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唇瓣突然就被擭住。触碰到的,柔软透着一丝丝冰凉。 浅尝辄止,很快温东言就放开了她,生怕她不呼吸会憋死自己。 “呼吸。”温东言皱眉。 这个人真是个傻子? 像是收到了赦免令,江离人这才开始用力地深呼吸。 “知道我是谁了吗?”温东言问。 江离人点点头。 “酒醒了?” 江离人又点点头。 “还要去找你师兄吗?” 江离人还是点点头。 酒,还真是不能说醒就醒的。 上了马车没多久,江离人就靠在温东的怀里睡下了。 她睡得并不沉,手脚也不安分,时不时还会从梦中哭醒,半醉半醒间拿温东言的衣襟当绢帕擦泪。 温东言也不管她,就任由着她胡来。 闹了小一会儿,人总算是安静下来了。温东言低头瞧去,看见江离人即便是睡着了,眉心却抚也抚不平。 他小心翼翼地褪下自己的氅衣,披到她身上。 路途走及一半,天空忽然飘起了雨水。车把式将蓑衣穿上,继续赶路。哪知雨越下越大,紧接着电闪连着雷鸣。 “王爷!这雨势太大,我们暂且不能前行了!”西风朝着马车里面大喊。 郊外的泥路本就不平,遇着暴雨天委实难行。 轻车熟路的把式,就近驱车行至附近的一座茅草亭处,将缰绳拴在亭子的圆柱上,躲到亭子下避雨。 一声惊雷平地起,江离人被惊醒。 她坐直身子,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低头瞧见自己身上的氅衣。她缓缓抬起下巴,正好看见闭目端坐的温东言。 惊醒之后再度一惊,她赶忙离开温东言的怀抱坐至一旁。 “王爷”她怯怯地叫了一声。 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是在醉香居跟师兄对酒当歌着吗?怎么突然间就跟昭南王同在一辆马车上了? 任她怎么回忆,中间断掉的画面也寻不回来。她暗自懊恼,不该贪杯啊不该! 也不知道温东言什么时候出现的,更不晓得醉后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追悔莫及! 温东言凤眼半阖,“还知道我是王爷?” 江离人不敢造次,一时间也哑口难言。她掀开车轩,往外看到亭子里面的那两个人。也借着那盏灯笼的光,依稀见周围有翠竹傲立风雨中。 江离人:“王爷我们这是在哪儿?” 虽然心中已经猜了个十有,但是她还是想要问一下。 然,温东言对她的疑问置若罔闻。 “王爷,你生气了吗?” 这不是废话?温东言依旧不理她。 “王爷,我知道我不该喝醉,可我并没有做什么有悖常伦的事情。” 依旧无人回应她。 “王爷,阿离自知有错,但是并非无理可言,王爷何须如此?”江离人开始觉得温东言不讲理。 温东言睁狭长深邃的双眼看她,面无表情道:“你还有理可言?” 江离人毫不示弱,倔强地看着温东言。 夜还长,滂沱大雨怕也不只是一阵过岗云。今夜,注定不安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二十八章 庞然怪物 江离人正面对着温东言,倔归倔,却也不敢过于逾礼。 这座她唯其马首是瞻的大靠山,随时都可将她弃之如敝屣。离了温东言,她江离人在永安城什么都不是。 前世便是如此噩梦一场,被人待如猪狗,玩弄于股掌之间。 温东言回以江离人一个厌恶的神情。这个眼神过于伤人,看得江离人一阵寒意心生。 “王府并非轻浮荡薄之人可栖身之处,你若是如此,走便是。”看她毫无悔意,他目光冷冽。 只不过是年少时期沾了点交情罢了,说起娶亲,他也不是非她不可。且说看在这份交情的份上,他才给足了江离人情面,若是换做别人,退亲已是必然。 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被温东言毫不留情地羞辱一番,江离人只觉得悲愤交加。 “呵轻浮荡薄?”江离人笑了笑,“原来在王爷眼中,我竟是这般女子。” 她与师兄情同兄妹,绝无半点男女之情。至少,这段堪比亲情的师兄妹情谊,她现今也是看作命一般重。怎的落到温东言的眼里,竟是如此难以启齿c如此不堪?! “失礼,我乃一介乡村野民,没有家教毫无羞耻之心,不配踏入王府的大门!” 说完,江离人快速逃离马车,冲进了风潇雨晦的茫茫夜色里。 亭子里闲着没事正在跟把式闲聊的西风,一看情况不对。顾不了太多,他提起油纸灯笼只身追进黑暗中。 温东言坐在马车里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车厢里落下的氅衣。 或许,他真的太过分了吗? 可是一想到江离人与别的男人走得甚近,他的心里就堵得慌。他认为,不管是哪个女人,只要是要嫁入王府为妃的,都该时刻检点自己的举止作风。 基本的女德都不能谨遵,当该让贤。即便是江离人,亦是如此,没有例外。 可为什么,他竟有些后悔了?后悔刚才对她说了这么重的话。 反复一想,他笃定自己并没有说错些什么。伤人的话,他说过太多。只因从不喜违背内心所想,故而口出直言,得罪女人也是常有之事。 也并非第一次让女孩子伤心,无需多想。他这么跟自己说。 听着外头雷雨交加的动静,到底还是坐不住了。只见温东言烦躁地一拳打在车厢内,马车跟着晃了两下。摘了车厢内的灯笼,他终归还是归于夜色。 “唉”亭子里面的把式看着飞速跑远的那一点烛光,不忍叹气。 早知道要多备几个灯笼才是。 江离人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为何如此之大,明明重回永安城之后,她就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极易受人左右的她了,明明她已经训练有素地将自己伪装得够好了。 这两个月在江家,她听的恶言讽语还少吗?再是难听的话她都能应付自如,为何?为何温东言的话她偏偏要在意?! 闪电来得尤其频繁,时不时将大地照得亮如白昼,虽然也只是稍纵即逝。 江离人浑身湿透,衣物紧紧贴在身上,如同一个行尸走肉一般,漫无目的地走在荒野上。天地玄黄,路晦难辨,她却不管不顾。 她的脑子犹似被这骤雨灌了个满,一塌糊涂,理不清任何思绪,甚至是越来越乱。 感觉体力已经不支,一不小心脚背勾到一根横折拦路的竹子,江离人整个人往毫无反应余力地向前倒去。 卧倒在泥泞的土地上,她懒得挣扎,不想起来。豆大的雨滴砸下来,溅了她一脸泥。 她并不想躺在这里死掉,只是太累了,走不动。 挣扎着坐了起来,抹掉脸上的泥巴。 糊涂!温东言算什么人?怎么能被他三言两语就左右了自己的情绪?江离人想道。 前世,她生得卑微活得糊涂死得凄惨,这一辈子绝不能白白回头走这一遭。 从踏进永安城的第一步开始,她就断然没有了退路。即便是游走于刀尖之上,一步三跪;即便是爬着,她也要爬到最后。 如此一想,她倒是冷静了许多。 方才跑出来的时候不管不顾,也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处于何种境地。此时江离人幽幽地看着周遭晦暗不明的环境,不免有些寒毛。 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利刃武器,且先不说万一遇上歹徒,荒郊野外的跑出来一头怪物也不足为奇。 所幸,雨相对于方才来说,又小了一些。 “吭哧吭哧”身侧的一簇竹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江离人立马打了个激灵,她直勾勾地盯着那簇竹子看,缓缓地站起身来。 雨势小了也并非是什么好事,至少于她而言,身处明处的自己更容易成为他人的猎物。 “吭哧吭哧呼呼”声音越来越近,听着像是什么庞然大物的急促呼吸声。 江离人竖起全身的戒备,甚至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吼!”伴随着一声嘶吼,竹子后面窜出来一只东西。 江离人本能地要逃,却被这庞然大物一把抓住脚踝,整个人摔倒在地。紧接着,那畜生拼了命地将她往一个方向拖去,速度并不慢! 直直立行走的?!江离人惊恐地瞪大双眼。 她看不清这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十分确定他是佝偻着背直立行走,就像是一个驼背的魁梧大汉,却又比一般的男子要高大许多。 它发出的声音,它的蛮力,都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 大概是野人?! “放开!”江离人用尽全力去蹬腿,但是那只东西丝毫不受影响。 江离人发现它的行动并不算敏捷,想了几个法子想要起身,但是最后都失败了。在雨林中泡了太久,她已经没有多余的体力去与眼前的怪物抗衡。 她继续被快速地拖拽前行,路上的泥土石子将她的背部硌得生疼。 “救命!放开我!”江离人心想,或许温东言他们能听见她的声音,于是就放开了嗓子呼救。 这只怪物显然不喜欢江离人如此,霎时间被她恼得很是暴躁了。怒吼一声,单手直接将江离人甩出了六尺之外。 江离人的大腿撞到一块岩石上,瞬间疼得她倒地不起。 雨依旧是没完没了地下着,她绝望地看着那巨大的黑影一步步朝着她走来,就像是从地狱而来要纳她命的鬼差。 “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江离人身子往后缩了缩。 这么问一句,只不过是想知道这东西究竟能否与人沟通。若是个正常人,江离人的恐惧兴许不会被放大。 可是,很明显,这东西当真是个只会嘶吼的怪物。 它再次抓起江离人的脚踝,如同方才一样,野蛮地将她拖着走。她就像是一具尸体,已经没有了挣扎的余力。 一道电光乍然,耳鸣目眩间,江离人看到怪物侧过脸来瞥她一眼。 那张脸狰狞可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二十九章 埋蛊厌人 而这一边的温东言,也隐约听到了这熟悉的怒吼声。他眼神一凛,知道大事不妙了。 “王爷是千尘!”西风面带骇色。 温东言快速从腰间摸出一支笛子,这是一支由鹤骨制成的骨笛,呈月白色,约是六寸长。笛身透亮光滑,陈列着七个大小一致的圆孔。 他将笛子放置到唇边,笛声幽幽靡靡,但是却困在这雷雨声中,如何也游不远。 “快去找!” 雷雨天气仇千尘极易狂躁,若是受了刺激,轻易就会丧失意识。温东言来不及多想,边说着边往悬崖的方向跑去 要说起真正的野人,江离人并不曾真的遇见过。 只不过在锦州,家家户户皆是如此,只要是遇着自家孩子整夜闹腾c大哭不休时,就会拿野人来说唬孩童—— “再不听话,你一会儿就要被那野人抓了去!” “再要哭喊,那野人听到动静是要来将你抓去吃了的!” 这招对于多数小孩来说,立竿见影,屡试屡验。吃人的丑东西,简直骇人听闻! 江离人小时候也没少被吓唬,都说野人的个头很大,力能拔山扛鼎;相貌奇丑,疑是山中妖鬼。 江离人方才借着光看到了这怪物的脸,他长发缠结,脸上布满森森的刀疤伤痕,双目下陷,下巴偏长。 那一瞬间,江离人还以为是哪处乱葬岗上的死人起尸了。 或许,这就是那民间怪谈所说的野人,吃人不吐骨头的野人。 江离人害怕极了,被生吞活剥是怎样一种感觉?她想都不敢想。 这一刻她有些莫名其妙地怨温东言——怎么不把宅子建在深山老林里?自然,她内心更多的是后悔。 突然间,野人似乎是停顿了一下。与此同时,江离人听到远处传来一丝丝乐声。只是那声音极为缥缈,十分不真实。 野人并没有因此停下动作,但是行走的速度却放慢了下来。江离人明显能感受得到,这家伙相比先前而言,已经冷静许多。 江离人心想,或许这野人并非毫无意识。于是她心甘情愿地安静了下来。如今只要不激怒他,她或许就能找到机会逃亡。 但,想法总是凌驾于现实之上。 一路磕磕绊绊,江离人迷迷糊糊地就晕了过去。 人醒来的时候,身处一个万丈深崖的顶端。 江离人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此时一睁开双眼,狂风已过骤雨止。三月中旬的下夜半,一轮明月当空悬,皎洁的月光洒落千重山万丈崖。 江离人正想要坐起来,身子只是稍稍一动,四肢百骸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感。 这些痛苦提醒着她,她在昏迷之前都经历了些什么她怵惕地观察着周围。 忽闻一阵笛音自耳畔而来,江离人躺在地上侧目看去。只见皓月之下,是一个身形挺拔修长,墨发披肩的男子正背对着她抚笛。 高峰岗峦夜风正盛,眼前之人衣袂飘飘,长发飘逸。男子后脑勺上的那根飘带,江离人只觉得甚是眼熟。 她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与此同时,笛声戛然而止,男子缓缓回眸看向江离人。 “王王爷”江离人内心一时间五味杂陈,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 终归还是他将她救了。 温东言远远地看着江离人,她衣冠凌乱,满身伤痕,看着好不狼狈。 “抱歉,来晚了。”温东言的语气比平日轻柔许多。 江离人摇摇头,强忍泣啼的冲动。泪水在眼眶里转了转,终是不负所望地没有跑出来丢人。 她还以为自己要被野人吃了去,还以为自己这一回怕是在劫难逃还以为她又将辜负自己一生。 温东言看着江离人月光下波光熠熠的双眸,皱了皱眉眉心,心头有种难以描述的感受。 “想哭就哭出来,无人会笑话你。” 他不知道她在强撑着些什么,寻常女子若是受此遭遇,此时定该哭得不成人样了。而她,却非是要逞强。 江离人死活不哭,她瓮声瓮气地对温东言说:“我想回家。” 温东言走过来,膝盖一高一低地蹲在她身前。 “回哪个家?”他垂眸问。 江离人仰起脏兮兮的小脸看温东言,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回王府。”她说。 江离人学乖了,她知道往后该如何讨好温东言。说得难听一些,自身物尽其用,投其所好才是她该做的。 温东言转了个身背对江离人,说:“上来吧。” “这不太好吧”怎敢让堂堂昭南王驮她? “你不要误会了,本王只是不想与你在此浪费光阴。” 江离人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拖着她那遍体鳞伤的身体,爬到了温东言的背上。 “抱紧我。”温东言有些不耐烦。 江离人原本搭在温东言双肩的双手,这才环住了温东言的脖子。 “嘶”温东言起身的时候,江离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温东言薄唇微启,本想要说些什么的,最后却又止于唇齿。他走得很慢,步履平缓。 “王爷,我们就这么走着回去吗?”江离人问。 “并非不可以,若是本王是独身一人的话。” 江离人以为,温东言的表述已经足够委婉了。若是往日,他定要直接说她是个累赘。 江离人并不觉得生气,相反还有些感激。 “王爷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江离人又问,“还有,你有看到那头野人吗?” “野人?”温东言的脚步顿了一下,“那不是野人,是厌人。” “厌人?厌人是甚么?”她倒是还从未听说过厌人这种怪物。 “在南疆蛊乡,民间有一种害人手段叫蛊厌,即埋蛊厌人。蛊虫寄身,受尽其罪的人,多是被厌害之人,简称厌人。”温东言耐心与她解释。 先前,江离人也曾从师父那处听来过一些关于蛊乡的怪谈,但是对于“厌人”一说,却是闻所未闻。 “那那厌人是不是已经” “闭嘴,你过于聒噪了。” 显然,温东言并不想与她就题深论下去,江离人也就识趣地收了声。 行至山麓处,江离人远远就看到了一盏微光。是原先那辆马车,西风就站在把式身旁。 从一片竹林中,被拖到了山崖上,她竟能捡回这条烂命,也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这么想着,她借着月光看了一眼温东言的侧颜—— 他,也追了许长的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三十章 季先生 上了马车之后,江离人一语不发地坐到角落里,脑袋一偏就往一旁的侧壁靠去。 她太累太累了,连眼皮子都不舍得再抬一下。 寻常来说,这种马车的车厢内,极少配置软垫靠枕,比不上大户人家的专用车舒适。江离人的小脑袋这么一枕上去,随着车身的摇摇晃晃,还真是硌得难受。 身心极度疲乏,却也不得安稳入睡,整个人一直在寐寤的边缘徘徊。 温东言坐在一旁静静地看她,眼里的光平静如常,令人难以猜透他的思绪。 道路凹凸不平,突然间车轱辘像是轧过到了什么东西,车身突然被大幅度地摇晃了一下。江离人毫无意识,身体依着马车的惯性向前倾去。 温东言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手臂,一手托住她的脑袋。 江离人迷迷糊糊之间有感觉到这一切,只是睁不开双眼。 温东言看着江离人煞白的小脸,竟鬼使神差地身子往她身旁靠拢,将她的脑袋枕到自己的肩膀上。 “如同以往,是个麻烦精。”温东言低语。 回到王府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暴雨刷洗过的天穹,慢慢褪去如同薄雾一般的灰,蔚蓝之色渐渐显得明晰。 江离人这一路上,睡梦总是断断续续,睡得并不安稳。马车一停,她就醒来了。 “到了吗?”江离人气若游丝地问道。 温东言方才也小憩了一会儿,闻声,他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江离人。 “你怎么了?”他俊眉轻拧。 她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江离人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喉咙干燥得如同火烧一般。惛懵地摇了摇头,刚才开口说话的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哑巴了。 温东言以手背覆上江离人的额头,不得了,这烫得都能将生肉烧熟了! 不消说,折腾了一整宿,又弄得浑身是伤,江离人是患起了温病。 温东言吩咐西风去找大夫,立马就抱着江离人进了门。 找来婢女替江离人更衣擦拭,温东言转身出了房间,想要回自己的寝室换身衣服。 “王爷王爷!”房间里那两个婢女跑出来,神色慌张地看着地面。 “王爷,江小姐身上的伤口有许多,奴婢们从未照料过伤者,生怕生怕会出些什么差池!” 这两个婢女是明白人,方才她们给江离人褪去外裳的时候,就发现她身上几乎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躺在眼前的是王府未来的女主人,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她们一定难辞其咎。 温东言并没有迁怒于婢女,婢女说得甚是。她们毫无从医经验,如此多是照料不好江离人。 “你们就在门外候着。”说完,温东言又返回了房中。 跟着季先生风沙迎面这么些年,于医学的领域上,他也并非一事不谙。 但要给这个女子宽衣解带,着实令他有些为难。但眼下他别无选择,再不给她换身干衣服,她怕是要命赴黄泉了。 不再浪费一点时间,温东言就开始动起手来。 说来也令人觉得匪夷所思,江离人每回来王府的时候,都要请一遍大夫。他决定,从明天开始,要招一个御用的大夫候命府中才是。 江离人身上的衣裳沾满泥土,多处破损。他不禁想到,她当时该是如何被仇千尘拖了多远的路 恻隐之心隐隐在作祟。 温东言将江离人翻了个身,让她趴在软榻上。他侧过脸有意避开视线,褪下她身上的所有障碍物的同时,温东言顺手扯过被褥盖住她的身体。 “好疼”江离人痛苦地呻吟出声。 温东言这才看向江离人,江离人动了动身子,被子往下滑落寸许。 目光倏地收紧,他伸手抓住被面,缓缓往下移动。 江离人整个背部映入温东言的眼帘——她消瘦的背面,几乎看不到一寸完好的肌肤。入眼的只有成片成片的淤青c瘀伤,以及因淋雨过久而导致泛白了的伤口。 温东言紧紧地攥起拳头,眉头越拧越紧。 他究竟都对江离人说了些什么?才会让她受这种罪? 心情一瞬间烦闷无比,温东言起身迈出了房门。 “你们,进去用干毛巾给江小姐擦拭身体,小心注意些。” “是” 换了套干净的衣裳,温东言很快就回来了。过来的时候,大夫已经到了,此时正隔着帷帐给江离人悬丝诊脉。 温东言一言不发地立于一旁,面色凝重的模样叫大夫惶恐于心。 “王爷”大夫面露难色,“草民可否观看病者一眼?” 温东言目露寒光,“你说什么?” 大夫实在是进退两难,光是号脉他摸不清病因,但是若是治不好,又恐是得罪了昭南王,要小命不保。 “王爷这位姑娘的脉象极其虚弱,草民实在是不敢私自诊断”大夫战战兢兢。 “哗啦”一声,温东言扬手将茶桌上的茶具打翻在地,茶水和瓷器碎片落了一地。见状,大夫跟婢女们都吓得立马跪下。 “你方才说,你要看本王的未婚妻?”温东言面色骇人。 大夫起先哪里知道这塌上躺着的是昭南王的未婚妻?吓得连连叩头。 “不敢不敢!方才草民只是一时糊涂,还望王爷开恩,饶了小人一命!” 温东言:“号脉,开药方,若是人有任何闪失,你知道会是甚么后果。” 大夫已经是汗流浃背,此时也只得硬着头皮再去摸那根线丝。 “王爷!”西风匆忙而来,神色异常,“季先生来了!” “当真?”温东言不可置信。 “对,就在门外候着您呢!” “请进来!”说完,温东言看了一眼大夫,“你可以滚了!” 大夫如获大赦,抱着药箱逃命似的,踉踉跄跄地跑了。 关于江离人的伤情,方才季长春已经从西风嘴里得知一二。进来之后,二话不说就先将正事给办了。 号脉之后又询问了江离人的外伤情况,季长春很快就写了药方。 季长春收了笔,站起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之后,遂跟在温东言的身后走出了寝室。 “王爷方才是为难人家大夫了吧?”季长春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痕。 季长春年纪与满楼春相仿,倒是性子温和,形象温润。 “庸医罢了,何来为难?”温东言不屑一顾。 “江小姐这病情属实难以取症下药,她外伤过重,淤血累积,伤口又轻微感染,属下方才若是不问江小姐的伤势,也断不敢贸然定言。古往今来男女有别,尤其是在大户人家里头。医者男,病者女,碍于方方面面的因素,有时委实是强人所难了一些。” 温东言垂眸,细思片刻后,道:“季先生所言极是,方才是本王过于冲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三十一章 勾心斗角 温东言最尊敬的两位先生,一是阴阳先生满楼春,二就是眼前的季长春。 当年温东言即将远赴边关,曾找到满楼春,欲请其归于麾下受命军师,助他一臂之力收回国土。满楼春婉拒,并向他推荐了一位贤士,那贤士正是季长春。 季长春虽不会什么奇门遁甲术,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却深谙医道,管理有术。在这几年的时间里,于收复南疆的战役中,季长春功不可没。 温东言自从身中蛊毒之后,还是靠着一双妙手能挽春的季长春,才得以续命。 “王爷不问属下因何会出现在永安城?”季长春问。 温东言:“恐是与满先生脱不了干系。” 季长春微微一笑,“王爷明察秋毫,所言极是。” 其实对于季长春会来永安城,温东言并不感到意外,只是不曾想过他的速度竟如此之快。 “季先生此番擅自离开南疆,怕是多有不妥。”温东言直言道。 季长春不惊不惧。 “王爷此言差矣,属下听满先生所言,说王爷近来贵体抱恙,若属下再有耽误,怕是要引咎自刎。属下惶恐,这才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王爷不体恤属下一番苦心也就罢了,切不可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温东言倒也不是不领这份情,只是当下情况特殊,他不得不步步为营。 “季先生恐是误会了本王,南疆才收复不久,南夷余党的势力也尚未根除,南疆不可一日无主。还望季先生以大局为重,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王爷请放心,金陵郡如今有墨岚坐镇,一时间也动不了什么干戈。” 说完,季长春脸色一转,神色严肃地问:“关于南召的郡城之制,朝廷可曾宽容了?” 温东言摇摇头,“怕是不易。” 金陵郡是大昭国第一个称之为“郡”的城池。 南疆为蛮夷所占长达数十年,管辖的划分与大昭有异。在被收复之前,南疆十一城统称“南滇”。 南滇分为两个州,两个州之下又拨以三郡,以郡管辖余下的一些小城镇。小小一个南疆,在南滇期间,官官相护c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风气长盛不衰。 温东言收复南疆之后,改“南滇”为“南召”,并废除州制,只设一郡作十一城的城治之地。以此变革抵制摄威擅势c朋比为奸的不良作风。 照理说,南召也是属于大昭的一部分,收复之后,所有的政策制度都应与大昭统一并施。但是,温东言却保留了金陵郡,城治也直称为郡治。 “王爷,树欲静而风不止,此事万不可退让半步。”季长春面色凝重。 温东言眉间铺着淡淡的愁色,说:“本王清楚。” 他不糊涂,只是怕这个事情,会扰得温耿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因为这个金陵郡的郡治之所,这段时间满朝文武呈上的奏折,内容无一不是与昭南王有关。 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都十分反对温东言设立郡治而不是城治。更有甚者,竟直言不讳说昭南王如此标新立异,是藐视朝廷之举,有另立门户之意,有谋逆之心! 南召归昭南王所属并且不受限于朝廷,这是先帝的遗嘱不假,但是“城治”为朝廷直接管辖这一朝纲,乃元武帝所立。若是温东言顺应朝廷,将郡治改为城治,如此一来,先帝的遗嘱定要与开朝皇帝所立的法纪起了冲突。 到了那个时候,将出现何种局面? 死人已经没有了开口的能力,活着的人会昭告天下,开元皇帝所设的朝纲政法,绝非随随便便能罔顾的。 昭南王在文武百官的眼中,本就是一根毒刺。若是温东言退了这一步,之后怕是难以立足整个大昭。 见季长春也染了些许愁绪,温东言错开话题。 “季先生,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季长春:“属下也待不久,这次来永安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办完了就回去。” 温东言点点头,“墨岚虽不辞劳苦,万夫莫当,可终究还是智谋逊于无畏。有你早些回去坐镇,本王才得安心。” 季长春颇感无奈,说:“王爷若是真的心系南召,就劳烦多为自己的身体着想才是。” 说完,他自腰间取出一个掌心大小的药瓶子。 “王爷,这是属下近期研制出来的丹药,您先试试效果如何。”季长春将药递到温东言面前。 温东言接过来,淡淡地扫了一眼。 “有劳季先生。” 季长春:“王爷自打回到永安城之后,眼疾没少犯吧?此药仅仅是针对王爷的眼疾所研制,如今就先暂且两天服用一次,每次用药两到三粒即可。” 温东言打开瓶塞看了一眼,是绿豆般大小的黑色药丸。治标不治本的药物罢了,他现今不过是在与时间对弈。要瞎,是迟早的事情。 季长春看出了温东言的心思,说:“王爷可别小看了这药,兴许它能让你撑到解了体内的蛊毒之日。” 温东言笑了笑,将瓶塞盖好。谁又知道,他体内的蛊毒是否真的有解止之日? “对了,上回本王托季先生查探关于破暝阁的事情,进展如何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温东言问道。 “属下办事不力,这两个月以来,也就摸了个半碎零星的。” “说来听听。” 江离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时辰之后的事情。 “好饿”江离人双手撑在软塌上,虚弱地坐起身来。 一旁的婢女见江离人醒了,欢喜得不得了。 “江小姐你醒了?太好了!”说着,婢女往门外跑去,“快去禀告王爷,江小姐醒了!” 这姑奶奶总算是醒了,王爷在这段时间里,总是频频来顾。且每回过来都是一副黑云压城的脸色,可把她们吓得不轻。 温东言过来之后,婢女们都自觉地退下去了。 “看起来恢复得还不错。”温东言站在江离人面前,眉心总算是得以舒展了。 江离人无力与他交谈,身子一软,又躺了回去。 “王爷我好饿”她都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进食了。 温东言有些心疼,说:“一会儿先喝点清淡的粥,你昏迷了许久,一时间也不可暴饮暴食。” 江离人安静了,如今多说一个字她都觉得吃力。 感觉到上方有一团黑影逼近,温东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近了她。她侧脸枕在绣花枕上,倦懒地抬了抬眉,又垂下眼帘,终是没理他。 突然,她背上的被子好像被掀开了,紧接着,惊觉背后一凉 江离人:“” “王爷”江离人有气无力,“您喜欢吃半死不活的吗?” 他不会是要趁人之危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三十二章 难以琢磨 温东言并不理会江离人,只是目光紧紧地盯在她的背上。 还是要说季先生医术不俗,枯骨能生肉,着手点成春。此时江离人背上的瘀伤已经消了大半,气色也恢复得不错。 他颇感欣慰,眼下才回头注意到了江离人方才说的那句话。 “什么?喜欢吃半死不活的?”温东言将她的衣裳拉好,“从未见过哪个女子会似你这般,随意将这种事情道出口。” 江离人:“” “是阿离有失体统,往后一定会多加注意的。” 江离人说这话的时候,态度与以往不同。以往江离人自咎的时候,总是形式而客套,这一次,温东言竟听出了几分诚恳。 其实,倒不能说他真的介意这样的言辞。温东言南疆行军多年,早已不是皇宫中那位只晓得四书五经的玉面少年。横刀立马游走刀尖许久,什么繁文缛节早已被他摒弃脑后。 “你是怕本王此时要乘人之危?放心,本王也是有些审美追求的。”他一本正经。 江离人:“” 她都只剩下半条命了,还要被他这般奚落,惨无人道。 “说个玩笑罢了王爷何须当真。”江离人声细如蚊,模样看着还有些委屈。 温东言默默地替江离人盖好被子,也深知她此时虚弱得很,便不再与其交谈。 起身正准备出去,又听江离人说话了。 “王爷这件事情,你还没有告诉我父亲他们吧?” “没有。” “王爷”江离人艰难地咽了咽喉咙,“我” 不等她说完,温东言就接过话:“一会儿用膳服药之后,再歇上片刻,我便让你将你送回长梅山庄。” 江离人哪能是这么不识好歹的人?忙说:“王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本王就是这个意思。”他用眼尾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温东言发现了,自从那天晚上厌人事件之后,江离人在他面前表现得尤为乖巧。从前她说话只是拘谨得教人难以亲近,现今还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然,他并不买账。 江离人愣了神,片刻后低低地“嗯”了一声,遂将脸埋进枕头里面去了。 很丢人,十分丢人。 她想,于温东言看来,她定是想赖在王府不走,可偏偏又被他直接当面拒绝了。 这种感觉,令她想要挖地三尺,再将自己给完完整整地埋了。 要如何说?平生走来,江离人最是没少遭众人冷眼相待c恶言相向。甚至是曾经她爱过的人,也不乏其中。本以为自己早已不痛不痒,不曾想到了这时,竟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暗自叹了一口气,江离人侧脸,压着眉眼看向房间其他地方。如她所料,温东言已经走了。 她心想,温东言性情这般阴晴不定,难以捉摸,许是因为她真的讨他厌烦了。 半敞的房门透进来明晃晃的日光,江离人直觉得双眼被这亮光刺得酸疼。即便如此,她还是魔怔了一般,直直盯着门口发呆。不知不觉,双眼酸出几滴泪水浸入绣枕。 婢女们送来膳食,扶着江离人起来的时候,均被吓了一跳。两人面面相觑,脑袋越埋越低。 “江小姐请慢用,奴婢们先去替小姐您将药端过来。” 江离人点点头,“嗯。” 膳房外头不远处的花圃旁,两个婢女正神色为难地窃窃私语着,活像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 “这下可如何是好?要不要将这事情告知王爷?”说话的婢女,胸前竖抱着一张暗红色的红梅案食案。 正是方才伺候江离人的那两个婢女。 “但是,我们过去的时候,王爷也才离开不久。万一万一江小姐是在王爷那儿受了委屈,才情至如此的,那我们不是自主找死吗?”另一个婢女亦是眉头紧锁。 “可是江小姐哭得眼眶都红了去,若是王爷当真不知情,我们又没有及时上报,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能让人跋前疐后的事情,大抵都是了不得的事。 两个小丫头正左右为难之际,忽然听见背后响起一道阴森的声音。 “你们刚才说谁哭了?” 婢女们被吓得不轻,轻呼一声转过头去,见了来人又忙屈膝施礼。 “奴婢见过世子殿下。” 青天大白日还玩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也只有门清霜会做了。 门清霜经常来府上找温东言,不仅从不端着架子,还偶尔会调戏几句王府的婢女们故而,婢女们见着是他倒也不会紧张。 “嘿”门清霜露出恶作剧得逞后的笑容,又低头细声问:“你们方才说,江小姐自己躲在房间里偷偷哭了?” 婢女们知道瞒不得门清霜了,十分默契地点了点头。 “啊”他故意拉长尾音,“你们王爷欺负人家了?” 婢女们定然不能点头,自己吃的谁家的米自己还不清楚吗?于是立马坚定地摇了摇头。 即便真是王爷欺负江小姐了,她们也不能对别人承认。 门清霜扬眉,笑着说:“我自己去问问江小姐便知!” 说完,足下生了风,眨眼功夫就跑远了。任着身后的婢女们如何唤他,他一贯充耳不闻。 这事情已经包不住了,别无选择,其中一个婢女立马小跑着找自家王爷去了。 江离人正好用过膳,手里的碗才堪堪放下,旋即就迎来了个友人。 门清霜在门外时,远远地就看见了屋内的江离人,于是门也不敲,昂首阔步地就进来了。进门之后,往江离人身旁这么一坐,一手托腮看着她。 “世子殿下是来慰问伤者的吗?”江离人淡淡地瞥了一眼他。 江离人跟门清霜渐渐熟络之后,一般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连礼节都省了。 门清霜眯着一双桃花眼打量江离人,煞有其事地说:“啧,眼眶微微泛红,有哭过的迹象听说你方才被某人欺负哭了?” 江离人不明所以地看他,问:“什么?” 谁哭了? “长晏是不是欺负你了?”问这句话的时候,门清霜一脸玩味,哪像是在关心人啊?分明是要坐堂看戏。 江离人问:“世子殿下过来之前,耳朵里是刮进了什么妖风?” 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儿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她几时哭过了? “世子殿下可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当王府是自己的家了?”温东言来了,说着已经一脚迈进了房门。 “不能不能”门清霜忙嬉笑着脸皮着解释,“只是听闻本世子的朋友在这处受伤后又受委屈,一时情急,倒是忘了先与王爷打个招呼就过来了。哈哈!莫怪莫怪!” 温东言可不与他嘻嘻哈哈的,面无表情地看着门清霜。 “既然世子的朋友在我这处如此委屈难过,那就劳烦世子殿下将其领走。本王还有要事在身,请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东海扬尘 “诶晏晏!怎么说走就要走?” 门清霜起身拦在温东言身前,并对着江离人挤眉弄眼:好像真的生气了,快来救场! 江离人扶额,眼睑一垂:我自身难保,你自求多福。 自己如今已经是不讨喜了,如何能再去讨他嫌? “让开。”温东言眉头轻蹙。 门清霜不怕死地不依不饶,说:“晏晏,我发现你自南疆回来之后,度量真是日渐愁人啊!” 说着,继续当着温东言的面将眼神斜向江离人,江离人不雅地朝他翻了个幅度不大的白眼。 温东言侧目,余光正好看捕捉到江离人眼神的方向。服气了,还真敢当着他的面眉来眼去的! 他眼神里露出锋芒来,“滚开。” “晏晏啊” “本王已经多次提醒你。”他气势逼人。 昭南王的乳名岂是他人随随便便就能上口的? 门清霜非要摸老虎尾巴。 “从小到大不都这么叫过来的?你也可以叫我霜霜啊,晏晏?” 江离人心想:这世子殿下,恐是整个大昭最为百无禁忌的第三人了。 “来人,送客!”温东言一声令下,西风随传随到。 “世子殿下,请。”西风毫不客气。 门清霜死乞白赖:“长晏,别这么绝情嘛,好说歹说我也是你外弟” 温东言:“没错,若你是兄长,本王兴许还要留你几分薄面。” 门清霜:“” 门清霜与温东言同岁,但是生辰却比温东言迟了整整一日。 要是相差个数月半载的,他也无话可说,可不偏不倚,就差这么能将他气得吐血的一天。因为这个事情,他深以为自己私下没少在温东言面前吃亏。 “行了,我错了我错了行了吧,王爷?”门清霜收起玩世不恭的嘴脸,正色道:“我今天来找你是有要事相谈。” 任是什么海沸山摇的惊天大事,温东言此刻都不想与他谈。 “让开。” 门清霜这次玩够了也学好了,十分配合地退到一旁,然后尾随于温东言身后跟了出去。 江离人目送走了这两人,婢女也恰好送了药汤过来。 “小姐,喝药了。”婢女轻轻唤了一声江离人。 江离人看向婢女,毫无征兆地问了一句:“你们同王爷说我哭了?” 淡淡的疑问,语气也不显刁钻为难。 婢女们相互对视一眼,低着头说:“嗯” 江离人更是不解:“我何时哭了?” 婢女:“头一次我们将膳食送来的时候,见小姐眼眶红的厉害,十足像是刚刚哭过了的样子” 江离人“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才晓得原来是闹了乌龙。 紧接着,她的笑容渐渐地僵在了脸上。 没什么好笑的,甚至是想哭。 温东言会这样以为吧?以为她是遭了他的拒绝,一时心伤难忍,才会自己偷偷躲在被窝里落泪。 她扶额,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脸的愁容懊恼。 婢女:“小姐您是有哪处难受了吗?” 江离人啼笑皆非,说:“我哪处都不好受。” 应该是她上辈子有眼无珠,不识好歹地拒了昭南王的婚约,故而这辈子要偿还自己前世所种下的因。否则怎会几次三番地,要在他这处受这诸多误会与委屈? 这辈子能丢的脸,都丢尽给温东言了。 时也,命也。怕不是一段冤冤相报无了尽的孽缘? 江离人一刻也不想在这处多待,省得徒增笑料。喝了药,立马就让人给她安排了回去的马车。 朱雀台之上,风高云薄。 “长晏,你不会真的生我与阿离的气了吧?”门清霜就是嘴欠,好不容易看着温东言脸色豁朗了些许,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世子殿下若是闲得无趣了,随便上哪儿放刁撒泼去。”温东言说。 “啧。”门清霜挑眉,“你总是如此生人勿近熟人勿扰的样子,阿离能喜欢你才怪。” 温东言不动声色,“一口一个阿离,你们两个倒是惺惺相惜,不如你去讨他喜欢?” 门清霜自信地扬眉一笑,说:“普天之下,有哪个女人能逃出本世子的手掌心的?若非阿离是你昭南王未婚妻,不出三天,我定能将她降得服服帖帖!” 温东言:“大言不惭,没事的话就快滚。” 说不上有多喜欢江离人,但是于温东言眼中,江离人至少是个与世俗女子不一般的姑娘。 门清霜笑得意味深长,清澈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行了,说正事。后宫那两位老人家,似乎是盯上阿离了。”门清霜郑重其事。 全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温东言倒也听得随意。 “嗯?所以呢?”他问。 “你可别真不当回事,我昨日进宫面见陛下,陛下让我提醒你小心一些,毕竟这个事情,还是不要让她卷进来为好。” 温东言嘴角带有一丝不屑,“身为一国之君,不是该多关心国家大事?竟也有闲情管这些琐碎,就不怕为天人下所不齿吗?” 门清霜轻叹一声:“长晏,其实你无需至此。” “因何不能至此?自古以来任何高位都是能者居之,若非是靠着这出身,你以为陛下何德何能?”温东言直言不讳。 “你知道我所指的不是这个,你并非这样的人” 温东言打断门清霜的话:“清霜,我想你并不了解我。时过境迁,东海扬尘,没有任何人任何事与物,是一成不变的。” 门清霜眉头深锁,说:“那你可知道,如今因为南召金陵郡的事情,陛下都为你做了些什么?他当着重臣的面毁了联名抗议你的万人血书,饱受前朝后宫的非议!” “正是因为如此!身为一国之主,他永远分不清自己的立场,永远分不清什么是该与不该!丝毫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模样。你以为似他这般,能守住这万里江山吗?” “那你有想过他是因何要走这一步?” “本王从不需要他如此,哪怕是陛下拟下圣旨要降罪于本王,本王亦能保证他们动不了我南召一寸方土。”温东言的眼神,坚毅中透着一丝狷狂。 “你势要在朝廷树敌千万?势要做六亲冷漠之人?” “这就不是世子殿下与陛下该关心的事情了。” “长晏!”门清霜脸上是鲜有的认真,“我希望今日你所说的这些,只是一时糊涂说的胡话。我相信你,也相信陛下。” 说完,门清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温东言看着门清霜的背影,又眺望远处的四山五岳。阳煦山立,海晏河清,岁月莫不静好。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朗朗盛世之中,又有几人深谙“得宠思辱,居安思危”之理? 远方的天幕雾沈云暝,如墨吞天,一场飘摇风雨隐隐在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三十四章 做笔交易 江离人换上了婢女给她准备好的衣裳,准备回长梅山庄。 “王爷。” 正坐在梳妆镜前梳理仪容,听见门外婢女的动静,她放下手中的梳子。 “你们先下去吧。”她听见温东言说。 温东言进来了,门外的婢女将房门关上。 “阿离见过王爷。” “坐下,本王有事要与你说。” 温东言径直越过江离人身旁,来到她身后的坐榻上坐下。 “王爷请讲。”江离人坐至一旁,并为他添了一盏新茶。 温东言:“上回入宫的时候,太皇太后都与你谈了些什么?” 江离人垂着眼皮子,说:“太皇太后只是说,想见一见昭南王的未婚妻,问了王爷是否待我不同寻常,又问我是否钟情王爷。”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普天之下哪个女人不爱王爷?我与王爷也仅仅是有过一面之缘,并无不寻常之说。”江离人一一如是说。 “很好。”温东言对这个回答颇是满意,“本王想与你做笔交易。” 江离人抬起眼睑,问:“什么交易?” 温东言:“上回在宫中,你大抵也看得出来,本王与太皇太后的关系算不上和睦。” 江离人自然有留心观察到这一点,温东言不似温耿,私下也不曾叫太皇太后皇祖母。关系生疏不说,交流时的话里句间竟冷如生铁。 “嗯。”江离人应了一声。 “本王就与你直说了,如今前朝后宫无一不在防着本王,处处针对王府。如此,你还敢嫁入王府吗?” 江离人淡淡一笑,说:“嫁,为何不嫁?” 世间安得两全法?要想得到一些东西,就要付出等同甚至是成倍的代价。这个道理,她深知。 “哦?”温东言眸色深邃,“跟在本王身边,四周是豺狼虎豹,脚下也尽是沼泽深渊。稍有不慎,便会背负万古骂名,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如此,你还要嫁?” 江离人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的周围缥缈着茶杯里氤氲而起的水雾。 “嫁。” 她明眸善睐,絳唇皓齿。 温东言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问:“你不怕?” “有何可惧?难不成,王爷今日来我与我说这些,是想婉言同我说退婚?” 江离人心里清楚得很,除了温东言,她谁都不想嫁。要嫁温东言,并不是因为自己喜欢她。 前世,她虽不关心国家大事,但是昭南王的鼎鼎大名,却是时常如雷贯于耳。 直到她惨死的那一年,他依旧是权倾朝野c叱咤风云的一代战王。而且传闻这位战王,自与她毁了婚约之后,便再也没有过婚配。 仔细想想,嫁给温东言既没有妻妾之间的勾心斗角,又能在大昭呼风唤雨。到时候,江家在她眼中也只不过是蚍蜉之穴而已。 试问,她为何不嫁? 温东言端起茶杯,“那倒不是,本王说了,今日是想与你做个交易。” 江离人螓首轻点,示意他往下说。 “演戏,会吗?” 江离人:“王爷直说无妨。” 此般,温东言也不再与江离人拐弯抹角。 听完温东言一番言词,江离人心下了然,点了点头。 原来,不止是江家,甚至是后宫亦或者是王府,都想将她摆作一颗棋子。但是她并不觉得有何悲哀,反而以此感到荣幸。 在这充满权谋与斗争的暗涌中,没有用的人,通常都该死了。 有价值的人,才值得被利用。 “那你可懂该怎么做了?”温东言又问她。 江离人:“自然。不过王爷又如何要相信我?你就不怕我对你有二心?” 温东言的眼神里尽是不屑,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江离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该何去何从,我想你比谁都清楚。还是说,你更想嫁入宫?” 问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温东言的目光隐隐藏着刀锋。 “不敢,王爷切莫乱冤枉人。我最怕静太后跟太皇太后了,要知道”说到一半,她突然掐断自己的话。 “要知道什么?”温东言狐疑地看着江离人,“还有,你什么时候见过静太后了?” 江离人微笑,说:“未曾,我未曾见过静太后。” 差一些就说漏嘴,前世皇帝的妃子被静太后跟太皇太后处以肉刑至死,当时在整朝廷掀起轩然大波,民间也一度传得满城风雨。 即便后来风波被皇权压了下去,可芸芸众生,悠悠众口,私下窃窃私议这件事情的人,却有如抽刀断水水更流。 “那你如何会怕静太后与太皇太后?”显然,温东言更善于察言观色。 江离人应变能力也不差,避重就轻地回答他。 “后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百花争奇斗艳,只为博君一笑。勾心斗角c尔虞我诈的,我可从未敢想过要入宫。” 温东言的关注点却突然离了题。 “听你的意思,若是陛下专宠你一人,你还真想嫁入宫中?” 江离人无奈,颇像是哄孩童一般。 “王爷我江离人毕生只愿追随王爷一人,哪怕海沸山摇,天崩地裂,也绝无二心。” 温东言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敷衍至极。 “你的海誓山盟委实令人恶寒。” 江离人:“” 其实,不用温东言点破,她也知道自己这话令人犯恶。 只不过是为了明志,她难得恶心了自己一把。倒是以为温东言能听得进去半句一词的,岂料他却是个油盐不进的石头人。 罢了罢了。 温东言起身,准备离开。 “王爷。”。 刚走到门口,江离人就叫住他。 温东言敛足,却没有回头。 “说。”他惜字如金。 江离人想了想,说道:“其实,我并没有过分在意王爷今晨对我说的那些话。因此,我没有哭,只是婢女们误会了罢了。” 温东言:“本王并不关心你是否哭了。” 江离人:“阿离有自知之明,只是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遍。” 免得以后见面了心中有疙瘩,总觉得自己像是个笑话。 “还有事吗?”温东言语气冰冷。 “王爷可是还因那一晚的事情在与阿离置气?”江离人小心翼翼地试探。 温东言:“本王在乎的,是王府的名声。” 话音落下,脚步声渐行渐远。 “名声?这东西王爷何时在意过?真是越来越会骗人了”西风看着温东言走远的背影,低声咕哝了一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三十五章 他是昭南王 她离开王府的时候,他依旧站在云杪楼高处眺望某处。 “王爷,您当真要让她卷进这场风波里吗?”看着那辆徐徐走远的马车,季长春问道。 温东言沉默片刻,方答:“别无选择。即便是换做任何一个女子,但凡是要嫁入王府的,都避免不了要卷入这场是非恩怨里面。” 也唯有如此,他方能尽最大的能力,保她周全。 季长春将目光睇向屋内坐无坐相的满楼春,此人成日酒不离手,浪荡不羁的模样放在季长春眼里,简直与市井上那些无所事事的酒鬼别无一二。 “满先生,您今日过来莫不就是为了讨这一口酒?”他终是看不下去了,走了进来。 满楼春“噗嗤”一声,笑道:“许久未见,怎的季先生还是这般喜好多管闲事?怎么,王爷府上的酒是摸您腰包了?” 季长春:“满先生说这话就不对了” “哪里不对?我这是又说错了些什么?还烦请季先生多多指教才是!”满楼春截断他的话。 “你胡搅蛮缠!” “二位先生可否给本王留几分薄面?”温东言转过身来。 满楼春与季长春收回对视目光的同时,也收了声。 据温东言所知,这两位先生是十几年的故交,照理说应该是交情甚笃才是,毕竟彼此之间也是互相认可各自的高明之处。可每回见了面,总也避免不了要唇枪舌战一番。 尤其是满楼春,对季长春的意见貌似非同一般。 加起来都一个甲子的岁数了,两人却还是乐此不彼。温东言以为,他们两个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 “满先生,本王今日找你前来,依旧是为上回之事。”温东言走进来,坐下。 满楼春毫不意外地耸了耸肩膀,笑着说:“我就知道!可惜啊王爷,近期星象依旧是没什么轨迹变动。” 温东言陷入了沉思——依着如今的形式,他自然是越早与江离人完婚越好。只要成了亲,他便打算带着江离人一同去往南召。 如若不然,后宫那两位太后,定要在此前处心积虑地玩出花来。到时候,江离人只能沦为权谋的赌注。 太皇太后这一步棋,走得实在是教人不舒坦。 好说歹说江离人也是他昭南王的人,如今他已然不是当年的公子。他的人,只能他来动。 “王爷,其实此事并非毫无办法。”满楼春像是看穿了温东言的心思。 “嗯?满先生请说。” “就是王爷想什么时候娶就什么时候娶。” 温东言与季长春对视一眼,皆是不明所以。 “如今,你与江小姐两人的卦象已经很明显了,至少半年之内是不宜嫁娶的。既然天时地利人和缺乏其一,索性,王爷就遵循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命理便是。” “如此,可行?”温东言问。 “星象与人的命理相绾,可人却并非因星象而生。星相命理这个东西,就如同手相纹络,亦是会随着人的命运而变幻。实在是要逆天而行的话,大不了就是浮生一劫。” 季长春听完,狐疑道:“满先生可是要为自己说下的话负责,天命是否真的能违逆,你可有数?” 满楼春一脸的“你这种山野之人懂什么”的表情。 “那依着季先生的意思,是让王爷半年后再成婚?” 温东言轻轻摇头,“半年时间太久了。” 拖上几个月的时间,扩日持久,他等不了。如今局势严峻,举头三尺,风云诡谲变幻莫测。稍有不慎,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温东言断然不可能给朝廷机会,将自己变成被动的一方。 东郊往城里去的主干道上,一辆豪华讲究的马车由远及近驶来,车顶四角挂着青铜云纹惊鸟铃。 马车走得不算疾,“叮铃铃”的脆铃声清晰入耳。 “西风,不能再走快一些吗?”江离人对着车厢外头问道。 按照眼前这个速度,怕是要日落山头了才能回到长梅山庄。 西风扭头对着车厢内说:“那不行,王爷特意吩咐过了,说小姐如今身负病痛,这路程万万急不得!” 江离人无话可说,百无聊赖地掀开车轩,眺望着外头一路倒退的风景。 头一次在白日里走这条路的时候,认真看看这东郊的野外,确实好不荒凉。远处的山峦重叠,沟壑间连。 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是那天晚上她被厌人袭击的场景。 于是一些问题就冒了尖,厌人最后去了哪里?以及,那天晚上,温东言在悬崖边上吹奏的曲子,她似乎先前就有听到过。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温东言吹的曲子,就是当晚滂沱大雨中,那一段令厌人稍有停顿的乐声 那温东言与厌人是什么关系?埋蛊厌人还是说温东言是埋蛊之人? 江离人眼珠子一转,打算探探西风的口风。 可任她套了半天的话,西风嘴巴都严得如同河蚌一般,饶是没能从他嘴里得出一丝有迹可循的信息。 “那天夜里是王爷先找到的你,我赶到的时候,除了你们两个没见着其他人。后来,我就下山找车夫去了。余下的,我做属下的也不敢多嘴问。” 西风已经这么说了,江离人要是再追问下去,倒像是有意要为难他了。 也罢,以后嫁给温东言,她有的是时机去了解他。 回到长梅山庄的门口,刚下了马车,迎面却正好遇见此时登门造访的杨晋。 “阿离,你回来了?”杨晋走了过来,一副关切的模样。 听这语气,他这两天应是没少来长梅山庄。 江离人没理会他,转身对西风说道:“替我谢过王爷这两日的关照。” 西风点了点头,朝着杨晋递去一个得意且带着警告的眼神。 “江小姐客气了,您是未来的王妃,王爷对您好是因为认可您c心悦您。那,西风就先行告辞了。” 马车掉头走了,原地只剩下江离人与杨晋。 江离人转身要进府,杨晋快步走到她的面前拦住去路。 “阿离,你就不能正面看我一眼?” 江离人抬头,正面看着他:“杨大人,我看你已经不止一眼了,让道。” 多看两眼,恨意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她眼前之人是多么的肮脏。 大抵是因为这里是长梅山庄的侧门,不临街,也没什么路人,使得杨晋越发胆大。 “阿离,其实你并不喜欢昭南王,是吗?”他一把抓住江离人的两边臂膀。 江离人条件反射地要摆脱他,却被他压到了手上的伤,不禁吃痛地皱了一下眉头。 “你怎么了?受伤了吗?”杨晋忙松开她。 江离人抬头,目光毫不闪避地迎视杨晋。 “我不喜欢昭南王难道喜欢你?试问你有哪一点比得上他?他英俊潇洒,坐镇一方;他骁勇善战,权倾朝野。他,是所向披靡的昭南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三十六章 始料未及的重生 杨晋双唇紧抿,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昭南王又如何?你以为我真的争不过他温东言吗?!” 江离人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 “确实,杨大人可非池中之物。前段时日的天舟城刺史一案,杨大人竟毫不受牵连影响,可见朝廷极是重用杨大人!” 说来,她以前竟不知,杨晋在朝中竟有如此能耐。 “阿离”杨晋的目光忽然变得悲哀,“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在恨我?” 江离人倏地睁大双目看他,直觉背脊发凉。他他在说些什么?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对不起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啊离”杨晋星眸泛红。 江离人眼里盛满了不可置信,她絳唇微张,却半日道不出一个字。 难道杨晋也不,这不可能。 “我本以为,老天爷给了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是让我弥补我曾经带给你的伤害可是”杨晋神色痛苦。 “嗡”的一声,江离人脑袋一片空白。她眼神呆滞地看着杨晋,一时间竟有些心慌。 杨晋继续道:“当我日渐发现你待我极为冷漠不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一定是在恨我阿离,对不起!” 江离人皱着眉头笑了出来,眼眶也红了一圈。 她终是明白了,杨晋因何会对她苦苦纠缠。原来,不止是她一人记得所有。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江离人冷漠地看他。 太脏了,那段过往。 有些事情,只需要默默刻印在心里就好,拿出来见光,只会徒增恶心。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知道你只是在怨我恨我,但是心里一定还放不下,对吗?” 放不下?简直教人贻笑大方。曾经亲手将她杀死,如今跟她时候他放不下? “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再求你原谅我,但是我真的放不下,对不起,阿离!”他口口声声道着歉。 真是讽刺啊,她当时是怎么跪在冰天雪地里求他的?就像条狗一样,被他羞辱,被他一刀刀扎进心脏里。 “对不起?你在跟谁说对不起?曾经的江离人已经死了是被你们杀死的!杨晋,你到死都不会得到我的原谅!”她终于忍不住了。 命运竟如此捉弄人,往事如同昨日才发生过一般,历历在目,叫她如何能忘? “阿离,我求你求求你不要这样你这样子我的心真的好痛!”杨晋一个大男人竟哭了。 以前,她从未见过他流泪。 “痛?我巴不得将你的心挖出来再千刀万剐!”江离人恶狠狠地盯着他看,“我告诉你,别再来纠缠我!” 说完,她扬长而去。身后的杨晋形单影只,背影看着竟也十分落寞。 “我一定会将你抢回来的” 硬撑着走到了一段路,江离人走不动了,背靠墙面而立。她此时就像是失魂落魄了一般,六神无主。 为何? 她明明可以悄无声息地重新开始,为何老天爷要这般戏弄她?那种作恶多端的人,凭什么能得到悔过自新的机会? 曾经离经叛道c谋人性命的杨晋凭什么?以及曾经善恶混杂c害人害己的她,又凭什么? 那么多个已逝的日日夜夜,在她的脑海里反反复复,最后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要舍弃一个人或许不难,但是要完全忘记那些一起走过的春夏秋冬,总归是会令人一时间无计可施。 江离人此刻就是这样,一边恨着他,一边却又逃不出那个记忆的漩涡。 “师妹?” 听到有人说话,江离人忙别过脸擦了擦眼角。等等,这声音她循声看去。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江离人愣住,凤天涯怎么会出现在长梅山庄里头? “真的是你,你可算是回来了。”凤天涯走了过来,“还以为你打算定居王府了呢!” 江离人眨巴着大眼睛,问:“你你这两天该不会是住在这里了?” 凤天涯从容自在地笑着回答她:“没错,我现在就住这里!” 果真,这天底下还真没有她师兄赖不到的地方。不消说,一定是凤天涯厚着脸皮来找她母亲了。 “怎么?师妹不乐意了?是嫌师兄来你家蹭吃蹭喝了?” 江离人晓得师兄是故意刺激她,便接茬道:“是啊,嫌弃得很,劳烦师兄您走人吧。” “你看看你,还真是忘本!死丫头,你还不如镜心有点良心呢,起码镜心在知道我无处可归的时候,愿意将我带来见三娘。你倒好将我抛弃在大街上,直接就跟你的王爷风花雪月去了。” 后半句话听得江离人一阵耳根发烫,她四下看了周围一眼。 “师兄,你别乱说话!” 凤天涯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江离人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也有了廉耻之心。 “呸!瞧师兄这嘴碎的,师兄粗俗惯了,一时忘了我家小师妹现在也是个知羞的大姑娘了,莫怪莫怪!”凤天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江离人笑他:“是,粗俗得很,像个野人!” 从前,江离人与凤天涯偷懒不练功,常常一同跑出去撒野,等天抹黑了才溜回不夜谷。师父每回训他们的时候,口头禅就是“像个野人”。 思及此处,江离人忽然觉得有些惆怅。 “好想师父他老人家”她抿了抿嘴。 江离人十二岁拜决明子为师,十六岁那年,师父与大师兄凤天涯游历四海去了,她便下了山继续与母亲一起生活。 正常算来,她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师父,可在她的记忆里何止一年?前世与师门断绝关系之后,直到惨死的那一天,她都没有再见过师父。 勾勾手指头一算,少说也两年有余了。 “牵挂师父了?那哪天我们一道回离恨崖?”凤天涯提议道。 江离人两眼放光,问:“真的吗?” 凤天涯:“你这妮子真是奇怪,不夜谷也是你的家,为什么不能回去?只要你这边没问题,师兄随时可以陪你回去!” 江离人莞尔一笑,可以回不夜谷真好。 她在心里盘算着,等她身上的伤养上几天,好得将近了就回去一趟。 也有许多年,她没有再去那里缅怀过那段友情,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三十七章 二度进宫 回来之后,江远山等人依旧是如同上回一般,除了问候王爷,其余的未见多嘴一句。数落她的人,只有孟三娘。 “阿离,你说你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屡次三番如此,叫为娘如何说你?女人啊,名节就是命!” 孟三娘跪坐在案箱旁,一边絮叨着她,一边整理着婢女刚从后院收回来的衣裳。 江离人坐在一旁,双腿侧摆并拢身子微微倾斜,一手伏于毡案上,一手托额。 思绪走了十万八千里,被杨晋一牵就绕回了前世。此时的她似在神游太虚,全然听不进孟三娘的话。 “你这孩子,跟你说正经事呢,游魂了?” 孟三娘走过来,眉头一紧,她鼻翼动了动,像是嗅到了什么奇怪的气味。 她登时才回了神。 “娘你干嘛?”看着孟三娘越靠越近,江离人心虚地将身子往后挪了挪。 “我怎么觉得你身上有股药味?”孟三娘继续往江离人身上嗅去。 江离人沉下眼皮,目光闪烁。 “王爷本身就是个药罐子,我离他近了难免会沾上一些气味!”她解释道。 闻言,孟三娘脸色惊变。 “阿离,你你不会是跟王爷” 江离人稍时才反应过来母亲的话一时间觉得两颊燥得慌。她站起来,与孟三娘保持安全距离 “娘!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并非你想的那样” 孟三娘问:“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江离人不想再与她就题言论,话锋一转。说:“对了,娘等我成亲后,接你来跟我们一起过日子可好?” 孟三娘余惊未消又吃一惊。 压低了声音,咄啐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真是愈来愈放肆了!” 哪有姑娘嫁为人妻之后,要接自己的母亲一同到夫家生活的道理? 是有。一般来说,只有未亡人才会住到自家姑爷家中。可好说歹说她也是长梅山庄的四夫人,怎么能这般罔顾礼义廉耻? 简直是胡闹! 江离人:“我没有胡说,是王爷说的。” 这是今天温东言与她谈交易的时候,给她开出的条件。 先前她还想着要怎么游说王爷,让他同意婚后她将母亲接过来一起生活。未曾想,倒是他先提了出来,江离人自然是求之不得。 “王爷说的?”孟三娘不可置信。 “嗯。”江离人掷地有声。 “是王爷说的,他说长梅山庄不缺你一个四夫人,可王府缺个母亲大人。你想啊,若是你不随我一起过去,放眼整个王府除了我跟王爷两个人,就只剩下下人了,饶是冷清得教人不好受。” 后面这段话,并非温东言所说,江离人捏造起来倒是一板一眼的。 见孟三娘陷入沉思,江离人忙着趁热打铁。 “娘,王爷双亲早故,这几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怕是吃饭嘴里都没个味到时候我嫁过去,王爷又忙于政务席不暇暖的,你教我日日对镜自语吗?” 孟三娘细细一想,仿若真的看到了往后江离人对镜顾影自怜的模样,不禁心头一酸,好生动容。 “旁的您也别思虑了,到时候王爷亲自跟父亲开了这个口,您倒也没有说话的权利不是?”江离人可谓是循循善诱。 孟三娘若有所思,半晌没说话。反正这个结果是没跑了,江离人已经吃了这颗定心丸。 就等着早日完婚,离开江家,往前的账,秋后再同他们慢慢算筹便是。 自王府回来的第二日,江离人再次被召入宫。 这一次,她不似上回这般无措,却仍是难以做到心如止水,不动声色。 眼前须令她低眉顺眼的,也不止太皇太后一人。宣江离人入宫的是静太后,眼下后宫两尊大佛就坐在她面前,真真是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华丽而讲究的双凤戏珠浮雕楠木案上,摆着一只很是精致的紫铜镂花熏香炉,长烟绕顶,蜜香弥漫。此处待得稍是久矣,江离人直觉得这香气浓得令她脑袋发昏。 太皇太后与静太后各坐于毡案的两旁,坐姿极为优雅。 “昭南王近来可好?”太皇太后问江离人。 江离人细细斟酌着太皇太后的话,不敢有半点松懈。 “回太皇太后,王爷一切安好。” 头一句话竟是问她昭南王的近况,不消说,这绵里藏针的言语,大抵是要扎向她近日在王府留宿的事情。 “太皇太后,您看,哀家说得没错吧?”静太后斜睨江离人一眼。 这是江离人第一次见静太后,到底是母凭子贵一朝封后的女人,哪怕是走到了不惑之年,却也是驻颜有术,风韵极佳。 太皇太后又问江离人:“离人,如此说来,你是承认这两日是待在了王府?” 果不其然。 江离人不敢隐瞒,回:“回太皇太后,正是。” “离人,虽说哀家并非长晏的生母,但是有些话,哀家还是有资格说道说道。” 江离人战战兢兢,“离人洗耳恭听。” “你如今还未过门,因何要去王府过夜?传出去的话,要教我皇家的颜面何存?”语气不轻不重,却带着一股摄人的狠劲。 江离人本是跽坐在地,慌不迭地俯首长拜。 “是离人鬼迷心窍,为了多看王爷几眼,竟这般没脸没皮地留宿王府,望静太后c太皇太后轻罚!” 少时片刻的安静,似乎是谁也没有说话。她眼里只见得眼下宫殿中的金丝柚木地板,旁的,谁知道呢? “静太后,你或许言重了。”太皇太后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长晏这孩子你也不是不知情,如今功成名就,望他早日成家也好。” 太皇太后任何的所言所语,静太后皆是不敢不恭。 “太皇太后所言极是,是哀家过分动容了。” 太皇太后似乎是轻笑了一声,说:“离人心系昭南王倒是一桩好事,这几年他平战火保社稷,功高劳苦,也是该替自己好好斟酌一番了。” 江离人到底还是听不出个什么端倪来,只得继续跪着,默声侧耳旁听。 “既然提及昭南王这几年的功绩,哀家且有话要同太皇太后一诉。” 语毕,又是片刻的沉默。 “无妨,离人如今是昭南王的人,都是自己人,静太后但说无妨。”太皇太后这话虽是语焉不详,针对性已然明显十分。 自己人?这句话竟听得江离人遍体生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三十八章 “以儆效尤” “离人,你且起身吧。” “谢太皇太后。”江离人直起腰身,跪坐至偏旁。 “太皇太后,这些事情哀家本也不想与您言诉,毕竟您这几十年来,概不问政,哀家也怕扰了您耳根下的一片清净。可眼下国势严峻,哀家倒是想听听太皇太后所谓。”静太后一番好言在先。 闻言,太皇太后不免叹怅。 “三朝更迭,孤家现在确实不该问政。可陛下登基三年有余,心系黎民宵衣旰食,疏于后宫的建树,又甚于贤后未立。如今辅佐大臣们年事渐高,往后更怕是无人替陛下分忧解难还叹我泱泱大昭,贤能辈绌,竟是年年不胜往矣”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气口比不得年轻人盛气,说话时慢慢吞吞,断句频繁。 静太后亲自递过去一杯茶。 “亦正是因为如此,哀家以为眼下的后宫更该替陛下解忧。” 当今圣朝,并非女人不能问政。大昭四朝,历来都有皇后辅政一说,只是改朝换代之后,前朝的后宫是不该问政。这不是朝纲,仅是规矩。 “终归还是得看陛下之意。言归正传,你且说说昭南王作甚了。”太皇太后一边说着,优雅地吹了吹茶杯上面的氤氲而出上的热气。 江离人如同一块木雕跪坐一旁,叹道:到底是宫墙深苑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性子极为耐得住。她左右是等了半日,正文却还没开好个头。 “想必昭南王南召设郡一事,太皇太后也略有耳闻。” “嗯,前些时日孤家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陛下,本想关怀一番,陛下却以为孤家要多管闲事,孤家也不好再叨扰他。” 静太后轻叹,说:“为了这弹劾案,陛下近来案牍劳形,真真是憔悴了不少。” 江离人也听出她们口中所谓何事,杨晋来长梅山庄的时候,没少同江远山就此事展开讨论。这件事情惊动朝野,非同小可。 知晓南召一事之后,直至今日,江远山成日惴惴不安。朝廷与昭南王,他都开罪不起,跋前疐后,好不辛苦。 他该是有多后悔,几个月前一时冲动竟求下这门亲事。 “几日前,朝臣们谏书御史台弹劾昭南王,联名万人血书,陛下竟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血书撕毁。如今是惹得众臣极为不满,更有风言风语说” 此处,静太后收了声,并以复杂的眼神觑向江离人。 江离人忙垂目,不敢与其对视。 “说些什么?”太皇太后问。 “说说陛下如此袒护前朝太子,怕是听信了谗言,恐大昭将更朝换代” “放肆!”太皇太后怒斥一声。 静太后吃了一惊,忙伏跪于太皇太后的脚边。 “太皇太后息怒!” 太皇太后扶额轻揉着颞颥,说:“起来,继续说下去。” 静太后答应了一声,起身正坐。 “太皇太后,外头这些大逆不道的流言蜚语也并非空穴来风,乃是摄政公长孙太公所言在先。” 长孙仲宇,前朝的国师大人,先帝弥留之际任命其为摄政公,即辅政大臣之首。年庚五十有几,在朝中随便一句话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权利不容小觑。 太皇太后:“长孙太公恐是年事已高,竟如此糊涂了!什么话当讲不当讲,如此拿捏不清?” “太皇太后,恕哀家直言,长孙太公辅佐先帝十年有余,更是在陛下登基后鞠躬尽瘁,所作所为天下有目共睹。如今饶是被逼当着陛下的面,这般不知进退,太皇太后难道您看不出个事出有因来吗?” 言外之意显于人前,静太后的矛头已经开始指向昭南王。 “静太后的意思是昭南王有谋逆之心?” 这句话,就似暗中藏了刀。当着昭南王未婚妻的面说这样的话,不是要吓破她的胆子? 江离人倒是也有几分胆色,至少并没有表现出慌张之相。 “并非哀家以为,只是如今昭南王权吞一方,便是万人血书呈上了,陛下竟也毫不动容。百官所言也不无道理,陛下怕是在养虎为患” 言下之话,她便是不说出来,旁人也听得明明白白。 这几年来,昭南王不仅重归疆土,更是守得四方安定太平,狼烟长匿。同时,他的势力也一度水涨船高,开疆拓土c强权扩势无往不利。今日如此藐视皇权,竟要自立门户,岂不是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上? 江离人并不知当年温东言因何要自废太子之位,可跪坐在这处听了这好半日,又想到他那双令人摸不得半分真切模样的眼睛,竟也有些生寒。 不得而知这两位太后是何种心思,江离人隐隐觉得静太后这些话都是在说与她听。 “陛下与昭南王自小情同手足,如今昭南王分寸不让,陛下怕是于心不忍。”太皇太后幽幽地吁了一口气。 有时候,情同手足出现在了某些地方某种人的身上,就成了生死攸关的禁忌。 “罢了,孤家这把老骨头就不参与这些是非恩怨了静太后,你且辛劳些,多替陛下排忧解难。孤家,就先回宫了。” 说着,她由宫娥搀扶起身,拖着华丽铺地的霓裳,迤迤然朝着宫闱方向走去。 偌大的宫殿里,悄然间鸦雀无声。 须臾,静太后方有了动静。 “离人。” 江离人点额,“民女在。” “方才的话,你也听了,有何感想?” 江离人紧张地抓了抓自己的裳摆,道:“民女惶恐。” 静太后抿了一口温茶,目光直视江离人。 “哀家就与你坦白说了,嫁与昭南王,你今后怕是进退维谷,不得安生。” 江离人心头一凛,此话怎讲?莫不是教她与昭南王悔婚? “不过,如今也由不得你了,太皇太后已经赐婚。玉口一开,成命如覆水。可惜了,本是碧玉年华的一株美人花。” 江离人缄默不语。 “昭南王这一次若是抵死不妥协朝廷,那极有可能,你们长梅山庄也会因此遭受牵连。到时候,你的母亲” 心口倏地收紧,静太后怕是早已遣人去查过她的底细。 提到母亲,江离人诚惶诚恐。 “太后,民女该怎么做?” 闻言,静太后眼中几不可见的笑意一闪而过。 “你也莫要惊慌,更休要怪太皇太后赐婚将你许予昭南王,她老人家对国势并不了解。不过,看你这般诚恳的样子,想必也并非真心实意钟意昭南王这个人吧?” 江离人忐忑不安,这话要怎么回? 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风是能带去声音的,她惶恐自己今时所言的每一句话,可能会在以后的某一日返风时,传入他人的耳朵里。 静太后这是要她落下话柄,索性,她闭嘴。 “哀家就直说了,若想保住长梅山庄,护好你母亲,你就要劝得昭南王妥协朝廷。如若不然,哀家定要先拿长梅山庄以儆效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三十九章 家有万金,行止由心 离宫回府的路上,江离人杳然无声。 静太后说的那些话,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重复。 她早就明白,太皇太后赐婚予她一个才被家族接纳的庶女,哪会是如此简单之事?只是不曾想过,竟能如此复杂。 父亲将她当做江家登高的垫脚石,后宫将她当做牵制权谋的棋子。更甚者是她的未婚夫亦是如此,教她做个傀儡。 落入这个棋盘上,她孤立无援,甚至连自己是黑棋白棋都无法明确。眼下的每一步路,似乎早已被设定好。谁说不是呢?在踏入永安城之前,她的生死就已经被人攥在了手中。 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因为她,母亲也随时都有可能临危。 顿然醒悟,哪怕是重来一次,老天爷依旧是由不得她好过。 如何呢?她上辈子是撞毁不周山了吗?命运竟是如此多舛。 “小姐,您在想什么?”镜心问她。 江离人愁绪淡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小姐,您心里头有什么不痛快,就跟镜心说,镜心虽是出不了什么力,却万分愿意替小姐分担忧愁。” 既然什么都帮不了,说来给她听了又能如何?要硬生生将一个人的麻烦变作两个人的烦恼吗? 多此一举。 想到这里,江离人自哂地勾了勾嘴角。 “没事。”她说道。 她的确是万分想找人倾诉一番,宣泄心中郁气。可镜心毕竟只是她的婢女,主仆有别,饶是再亲近,也不该失了分寸。 跟谁说呢? 师兄?不行。 那人嘴里没个把门的。但凡是他手里有点关于江离人的什么秘密,都巴不得立刻抖到师父或者母亲那儿。不靠谱。 世子殿下?更不行。 这个事情与世子殿下说了,那才真真是徒增愁恼。 温东言吗? 温东言的话且容她斟酌斟酌。 思绪几番来回,一时间她也才意识到,自己在永安城,竟没有一个能让她大倒苦水的闺中密友。 倒也不是觉得悲哀,左思右想,觉得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毕竟她的自由已经够少了。 眼下最想做的事情,是回不夜谷看望师父,但是身子还未好全,昭南王那处的事情也尚未妥善。如此,就暂且将其束之高阁吧。 那么,接下来是要作甚呢?总而言之,怎么开心怎么来,万万不能再委屈了自己。 于是,往后这几日,江离人堪比脱缰的野马,尤其是又有个凤天涯在长梅山庄同他作伴,她几乎日日披星戴月地归来。谁都管不住,也不敢管。 趁着温东言这几日不在永安城,江离人只要一出了长梅山庄,便是肆无忌惮。 声色犬马,纸醉金迷;挥金如土,纵欢无度。 用这些词来形容江离人与凤天涯这几日的光景,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正所谓是千金难买吾如意,长梅山庄财大气粗,江远山也惯着她纵欢寻乐。 “家有万金,行止由心。” “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乐意看鬼推磨就看鬼推磨。” 江映雪因着账房的单子来找她麻烦的时候,江离人就是这般三言两语打发她的。 江映雪气得嘴巴直抽抽,但是也无可奈何。连一庄之主都供着江离人,她实在是恨得牙痒痒。 “以前穷疯了没见过金银珠宝这等俗物吧?本小姐都不稀罕的东西你却当做宝地往家里运,真是个可怜虫,可笑可悲!” 江离人抬手摸了摸头上发髻上的新头饰,一脸的云淡风轻。 “是没怎么见过,故而买来新鲜新鲜,随便消遣一番罢了。” 这簪子花了不少银子,是在永安第一琳琅楼“如意阁”相中的。 初与这簪子相遇的时候,诧一眼只觉得这种金相玉质的东西,实在是俗不可耐。又多望两眼,却是好感颇多了。最后鬼使神差地,就将它重金买了下来。 本以为买回来也只是图个收藏,不曾想她是越看越心悦。于是一发不可收拾,这几日往妆匣里头添了不少首饰。 雅俗共赏,相映成趣,倒也不失为一种快乐。 这是一支鎏金透雕花纹簪,簪头斜坠着两滴通透无暇的芙蓉玉。于阳光的映晖下,金玉相映生辉,直教人移不开目光。 确实是一支品相极佳的头饰,江映雪早些时候,就注意到这簪子了。 “大小姐喜欢?”见江映雪目不斜视地盯着她的物品看,江离人问。 女人,又有几人能免俗,对这些琳琅金银不屑一顾? “本小姐才不稀罕你这破簪子,丢去打发乞丐都嫌丢人!”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眼神倒是写满了钟意。 江离人眉目带笑,说: “物以稀为贵,又以独称奇。这簪子本是如意阁的掌柜替静太后设想的,据说,静太后看了设计图纸,可是钟意得很。可惜后来做工上出现了一点瑕疵,掌柜的只得重造一支天下无双的簪子。” 江离人的言外之意——她这只簪子也是独一无二的。 自然,江离人并不稀罕向她炫耀什么珠宝玉石。就在这三言两语间,交锋的重点已经不在这簪子上面了,而是静太后。 关于温耿的所有,江映雪巴不得统统占为己有,哪怕是陛下寝宫上头飞过的一只乌鸦。这簪子,难道不比那乌鸦更是好看? 只见江映雪怒目圆瞪地斜视江离人。 “你且先得意吧江离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倒是天真地以为,嫁给昭南王后你就能为所欲为了?” “大小姐万万不可这么说。”江离人眉添忧色,“这亲事是父亲说来的,让人听了去,莫不是要说我们长梅山庄心机百出,趋炎附势?” “你”江映雪一时词穷。 顿了顿,她忽然哂笑道:“如今昭南王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最好向天求愿,望他能渡过难关,不然你这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有劳大小姐牵挂,我自然是要盼他好。如若不然,别说是我,整个长梅山庄都岌岌可危。我说得对吗?” 江映雪变脸如变天,忿忿跺脚。 “我就说你是个灾星!”丢下这句话,江映雪气急败坏地走了。 “小姐!”江映雪前脚刚走,镜心就来了。 “什么事情?” “东方小姐来了,现在在前厅等您。” 闻言,江离人喜笑颜开,“来的正是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四十章 乔装寻欢 孟子有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江离人深谙这其中之理。 如今身患危机,四面楚歌,她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因此这段时间往来,她也并非只顾着吃喝玩乐。永安城里但凡是个名媛闺秀的府上,她几乎都一一登门拜访过了。 方才镜心所言的东方小姐,正是大昭朝定北侯东方煜之女,东方月清。 要说这东方月清在大昭也算是个奇女子,丝毫不同于那些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们。 都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江离人这几日走访的府邸可不少,别人都是当时表面上恭维江离人几句,回头就再也没了动静。 唯独是这个东方月清,在侯府的时候就与江离人相谈甚欢。虽说不上是一见如故,却难能可贵的同气相求。 江离人拜访侯府之后的第二日,东方月清就回访了长梅山庄。 东方月清为人开朗,又不拘小节,两人的交情日渐稳固。江离人那些千金一掷的日子,东方月清也没少参上一脚。 去往正厅的路还位走及一半,江离人远远地就看见那两人,正有说有笑地朝这边走来。 “师妹!”凤天涯朝着她招手。 江离人瞥了一眼近日来养得容光焕发的凤天涯,又望向那袭款款而来的缃色的身影,一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东方月清比江离人长两岁,相貌可人气质温婉,举手投足间又显几分英气。 “月清姐姐。”江离人微微颔首,“现在已是日头西斜,月清姐姐这个时辰出来,不怕侯爷问话吗?” 东方月眼神意味深长地看着江离人,答非所问地说道: “阿离你与凤天涯上回背着偷偷做了什么,还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果真,这个大嘴巴 江离人将目光剜向凤天涯,凤天涯不怕死地双肩一耸,摊手。 “看来我的离人妹妹是要疏离我,有什么好事竟也不想带着我了。”东方月清煞有其事。 “月清姐姐,不是阿离故意瞒着你,你想想你一个堂堂侯府千金,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东方月清不服气:“我一个侯府千金不能去那种地方,你长梅山庄二小姐就能去了?” 江离人暗自叹气,她自己不知死活也就算了,可真真是不敢带着侯爷的女儿放肆。叫人发现了的话,后果可大可小,万般是不敢连累人家。 东方月清也看出了江离人的为难,往前踱去两步靠近她,耳语道:“我刚听凤天涯说了,你们今晚也打算去。” 目光再次投向凤天涯,师兄继续装傻充愣。 “是有这么一个打算,但是我看今日天气似乎不大好。夜里怕是有雨,要不就改日再去吧。” 才调转头走了两步,忽然听见东方月清亮着嗓子说道:“行吧,你走吧。天涯,我们自己去。” “这敢情好。”那头回答得飞快。 凤天涯是求之不得,且说没有这两个女人,他今天也是势必要去那地的。 一听这动静,江离人就按捺不住了。 “行行行,一起去一起去!” 说罢,江离人又上下打量了一番东方月清,最后摇了摇头。 “不行啊,月清姐姐,你总不能这身打扮去。” 东方月清凤眼微挑,“放心,我自然是有备而来!” 半个时辰后,天约莫暗了。 江离人跟东方月清也换上了男装,梳了个简单的冠髻。乍一看,还真是好似两个玉面妙公子。 年幼习武的江离人虽是杨柳细腰的,身长却比一般的女子要高个寸许。而东方月清出自武将之家,穿上男装之后,恰是眉目间柔中带刚。 即便是有些道行的人,不细辩的话也绝然看不出她们是女扮男装。 东方月清盯着江离人看了许久,问:“阿离,你上回这身打扮出去,没人怀疑你是昭南王吗?” 江离人不解:“此话怎讲?” “昭南王是大昭第一美男,我看你这样子丝毫不比他逊色。”东方月清的嘴巴恐是抹了蜜。 江离人笑道:“堂堂昭南王怎能是六尺之身?” 不知怎的,一提到温东言,倒让她没来由心慌了起来,眼皮子也跟着跳了两下,心里霎时间就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察觉到她脸色不对劲,东方月清问:“江公子这是怎么了?” 江离人摇摇头,“没事,东方公子,我们走吧。” 一般出去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江离人都是女扮男装。江远山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然不闻不问。如此他也省心,毕竟要惯着她还不能让她名声在外。 穿过喧闹繁华的夜市,鸳鸯成双的河桥,一路走走走看看,他们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长歌坊”——三个大字赫然在目。 坊主生意做得打紧,这里既是个寻常的民间歌舞坊,也是秦楼楚馆。不过,此处又与一般的烟花之地不同——明面上没有男女当众亲昵的歪风。 道句不中听的话,也算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地。 自从跟着凤天涯来过一次长歌坊之后,江离人也总算是明白了,男人们因何都喜欢流连这种风月场所。 这种地方纵然不为人称道,却真真是个逍遥快活之地。且不说她一个女人来这里喝喝小酒,看看美人儿笙歌曼舞,都觉得十分享受,更何况是那些痴迷美色的男人们? 才入了夜,长歌坊已是门庭若市,车如流水马似龙。 今夜可是长歌坊第一舞姬献艺的日子,也难怪会出现这般袂云汗雨的场面。所幸江离人有先见之明,早早就预定好了位置。 长歌坊名气不小,楼中格局也是豁人耳目,装潢粉饰更是不在话下。歌台舞榭,朱榭雕阑。 位置安排在高度适中的回形眺台上,歌舞伎表演的台子就在眼下,凭阑而眺,正是恰到好处。 放眼看去,也见三两女子,绿衣红裳掩在一众的沉色冠服中,显眼一些,却也平添几分落寞。 这些女子多是跟着自己夫君前来的,以前江离人也做过这等事情。一般女子是不该管夫君到这个地步,非是如此了,多多少少也有些悲从中来。 点了几个下酒小菜,两壶上好的桃花源,三人边听着歌姬抚琴笙歌,边展开了话题。 “阿离,要说你是艺高人胆大呢还是心大,真是不怕被王爷抓包?”东方月清说着还往四周扫了一眼。 江离人:“莫慌,我昨日才问了世子殿下,他还在天舟城。” 扳扳手指头,算来温东言这次离开帝都也将近半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四十一章 夺魁 东方月清嘿笑一声,“早有预谋再未雨绸缪,你这丫你这公子不简单啊!” 凤天涯给二位“公子”斟了酒,眉梢上挑。 “你莫要以为我们公子离有多厉害,在昭南王面前,还不是乖得像只被拎起耳朵的小兔子?” 江离人倒不与她这个师兄计较,左右他也没说错什么不是?眼尾觑了一眼东方月清,当真是掖着嘴角笑她呢。 正想说些什么,突然被过路一人撞了一下肩。江离人回头看去,是一名紫袍男子。 “失礼冲撞了这位公子,莫怪。”紫袍男子回头看向江离人。 四目相对,看似寻常又不同寻常。 “不打紧。”她回道。 好生面熟的男人,似乎是在哪儿见过江离人不断在脑海中搜寻着,关于这张面孔的记忆。 紫袍男子目中藏笑,说:“我看这位公子好生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江离人偏过脑袋,轻描淡写地回答他:“并非,在下不曾见过公子。” 她想起来了,这男子是上回在醉香居给她算过一挂的算命先生。那会儿她是日常打扮,如今万不能教他认出她来。 满楼春呵呵一笑,脚后跟往回挪动寸许。 “那约莫是因我与公子有些面缘,故而看着不显目生。” 面缘?她还头圆呢。 江离人皮笑肉不笑,目不对视,已然是不想再与其再有交流。 “这位公子,在下会看相。” 又来了。 江离人犹记得上一回在醉香居,被他这个乌鸦嘴所支配的恐惧。她晃了晃手中合着的折扇,打发人一般地说: “原来是位先生,不劳烦了,在下不算卦。” 满楼春低笑两声,说“公子当心,今夜有雨。” 一句话将江离人惊得背脊发寒,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满楼春倒也没有再叨扰江离人,走到她身后的隔桌坐了下来。 东方月清往江离人身后瞟去一眼,压着嗓音说道:“那人莫不是看上你了?满嘴胡言乱语。” 江离人不以为然,“你的意思是他看出来我的真实身份了?” 东方月清顿了顿,摇摇头,“非也,我的意思是他看上公子离你了。” 此言一出,围桌三人面面相觑。 “依我看,此人多半断袖,要么就是有病。”东方月清又补充了一句。 江离人啼笑皆非,“那人要是知道你这般臆度他,怕是要将你从这眺台上丢下去。” 话刚落音,满堂忽如惊雷乍起,此起彼伏的鼓掌声不绝于耳。 今夜的主角登场了。 一袭雪青色的广袖流仙裙跃然入眼,顷刻间,如雷般的声响又同时消了下去。紧接着,婉约动听的乐声,随着编钟前乐师手中木槌敲打的节奏,悠悠引至耳畔。 广袖迤迤,翩跹袅娜。仿佛轻云之闭月,又如流风之回雪。美人举目,轻纱半遮面。虽是看不得全脸,单是一双杏眼美目流盼,也是教人遐想联翩。 “好美”凤天涯看得两眼发直。 江南三大名伎之一,虞桑若,原名虞金燕,以歌舞才华惊艳世人。自许字“桑若”——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取这般字,可见此女子当是渴盼一人共白首,两情长久时。 在江离人的记忆中,虞桑若的身畔,从不缺献殷勤的男人。上至王侯贵胄,下达江湖侠士,所在多有。 不知不觉间,已是一曲终。 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虞桑若每月登台次数为三,每一回都有一个挑台环节,所谓的挑台并非寻常的斗勇比武的活动,这个比赛的名字就叫夺魁。 游戏规则很简单,登台之人要在虞桑若起舞之时,将她头上的簪子取下。取下簪子是轻易,难就难在期间不能触碰虞桑若的身体,取物之时更不能乱她一丝毫发。否则,就算是取下簪子了,也是枉费心机。 赢了的人,将与虞桑若共赴芦溪江的画舫上共度良辰美景。要知道,许多人平日里就算是一掷千金,也未必能见得美人一面。今夜这些男人们,大抵都已经做好了流血流泪的准备。 只听得“噹”的一声,今晚的压轴戏终于拉开帷幕。 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身旁的人反应过来,江离人快速起身,右掌灌力拍在阑干上,纵身一跃,转瞬就落在了虞桑若眼前。 握着折扇的手朝内一打,“嗦”一声,一把绢面檀香扇铺开一幅幽兰图,阵阵檀香引风而散。 江离人拂扇一笑。 虞桑若眼中的那一丝惊吓一闪而过,旋即眉目掺羞地低下头,顿了顿才继续挥袖起舞。 “这是谁人?速度竟是如此之快” “看来今夜的戏很是精彩!” 歌坊来者不乏不胜武力之人,基本上都是观这打斗的热闹场面来的。 东方月清和凤天涯顿时也傻了眼——“她疯了吗?!” 两人异口同声,震惊不已。 过招者都是些花拳绣腿,哪怕体型有两个江离人加起来高大魁梧,也是中看不中用。加之并非以一敌十的局面,有时甚至能坐收个渔翁之利,江离人在台上游刃有余,应付自如。 经过一番激烈的角逐,算上江离人,现在舞台上共剩下三人。 眺台上另一角。 “啧”沉默许久的门清霜,一脸不可描述地觑了眼身旁的男人。 他真真是不明白,江离人一个女人为何要来长歌坊夺魁。好巧不巧,又正好今日温东言从天舟城回来,还没回王府,就被他和温耿拖来小酌一杯。 他此时心里一边默念着罪过,一边又毫无悔意,甚至可以说是万分期待接下来的故事 “看来皇祖母这婚还真是赐对了,放眼大昭,也不知有几人能降住她。”温耿也是十足看好戏的口吻。 温东言波澜不惊,凤眼轻睨。从进来之后,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某人的身上。 艺高人胆大啊,江离人。 比赛时间为一炷香之长,若是一炷香之内还未有人能夺魁,就由虞桑若自选一人共度良宵。 眼看着烟灰一点点往下走去,那两人吸取教训,似乎是已经达成了共识——先联手解决了眼前这个碍眼的玉面郎。 江离人的目标十分明确,也不屑于与那两人浪费时间。足下生风,身轻如燕地跃至半空中,她伸手想要摘虞桑若发髻上的那支簪子。 手还没碰到虞桑若的头饰,就被一阵强劲的腿力给打了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四十二章 跟昭南王抢女人 “想赢?没这么简单!”那两位兄弟同仇敌忾地仇视着江离人。 江离人落在舞台一角的木桩上,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徒有蛮力,莽夫之举。 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不约而同地对江离人发起了进攻。 未过三招,心细眼尖的江离人发现他们广袖遮掩的手掌心内,竟藏了暗器! 前面是她轻敌了,未曾想过对方会用如此卑鄙肮脏的手段。导致她放招皆是只攻不守,一时间竟也乱了阵脚,被人紧逼着频频退至舞台边缘。 众人惊呼,以为江离人要跌下舞台。却见她脚背一勾,借助脚下的绳索,旋身又跃回了木桩上。 那两人一不做二不休,趁着江离人还没站稳脚跟之际,朝着她丢出两枚银针。江离人下腰躲过,同时一边小腿被人伺机狠狠蹬了一脚。 她吃痛地蹙眉,此时半个身子已经悬在了舞台外面,双腿依旧负隅顽抗地盘在木桩上。 “阿离!” 凤天涯站起身来,正欲下去帮忙,却被东方月清一把拉住了。 “你干嘛?!”凤天涯不解。 东方月清猫着身子,近乎是将脸埋进了桌子底下,她挤眉弄眼地对凤天涯说:“你看看那边是谁?”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凤天涯也愣了一下。 “那是昭南王?”如果没记错的话,是他。 东方月清撇着嘴认真地点了点下巴。 那三个男人就算是丢进人海中,也是随便一眼就能看出个不一般,要发现他们,太简单了。 “那又如何?我总不能看着阿离被打!” 凤天涯忧心忡忡地看着台上的江离人,照这局势,不出一个回合,他的师妹怕是岌岌可危啊。 东方月清用力一扯凤天涯的袖子,“你看到昭南王旁边那两人了吗?是陛下和世子殿下!” 凤天涯双腿一软,屁股回到了坐榻上。 带着昭南王的未婚妻以及定北侯的千金,来歌舞坊这种地方寻欢作乐,本就是大过。一个温东言他已然避之不及,更何况再多个天子。这要是给他定个什么莫须有的罪名,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我知道你着急,我也担心呢!可你不记得上回跟阿离在醉香居的事情了?你这时候再出风头,简直就是找死!放心,昭南王不会见死不救的!”东方月清苦口婆心。 道理凤天涯都懂,可眼看着那昭南王一脸水波不兴的模样,他就脑壳涨疼,他师妹找的什么未婚夫? 可真是急死他了! “晏晏,你还真是看得下去?”门清霜颦蹙。 温东言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对身旁的声响充耳不闻。 正是双拳难敌四手,又遭了暗算,江离人稳居下风。只有双腿是蹬在舞台上的,手中的折扇开开合合,碰碰撞撞,如何看都无法逆风扭转了。 对方一人的手中又生出暗器,江离人已经是寡不敌众了,慌乱间被另一人抓准时机一脚踢中腹部,整个人飞出了舞台。 人还未坠地,腰间被一股力量紧紧擭住,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淡淡药香味。 江离人错愕,缓缓举目看向那人的脸。 要命要命,竟是温东言。 江离人被温东言抱着腰肢回到了舞台上,双脚落地,全场哗然。 “还以为出局了呢!” “就是就是!暗地里还找帮手!” 看热闹的总是不嫌事大。 尚未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温东言毫不留情地一个甩手,江离人就被丢到了一旁。 那两卑鄙小人已经抡起了拳头对准温东言,才安静不到半刻的舞台,又躁了起来。 本以为以温东言的身手,他很快就会将那两人打下台,事实却不然。 明明可以干脆利落赶他们下台,温东言却偏不这么做。他将留他们在台上,就像是猛虎斗鼠一般,招招下狠手,打得他们鲜血直呕,伏地求饶。 “别别打了爷!我们错了,饶过小的们吧!” 温东言连正眼看他们都不屑,发狠地一脚将他们送离了舞台。 江离人牙疼似地呲了呲嘴角,差些以为他今日要闹出人命来。细细一想,又觉得温东言是在杀鸡儆猴,不免汗毛竖起。 温东言轻轻抬眸,江离人看见他对着楼上的西风使了个眼色,西风得令一般地转身下了楼,最后朝着刚才那两个小人离开的方向去了。 江离人干吞了两嗓子,眼下只有一个念头——马不停蹄地逃离这里。 瞥了一眼香案上的香,约莫还有半指长才燃尽。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在下先行告辞了!”江离人抱拳颔首,说完就要跑。 “回来。” 温吞寡淡的两个字,就像是拴在她身上的无形线索,将她如同傀儡一般,硬生生给拉了回来。 江离人做贼心虚,像个犯了错的小孩耷拉着脑袋,饶是不敢看温东言。 “我方才拉你一把,不是想要让你将这机会拱手相让于我。既然还有时间,大家就该公平竞争。” 江离人:“” 什么话?让她跟自己的未婚夫同争一个女人? 荒唐 只是她自己同一帮男人抢女人,又何尝不荒唐? 抬头望向眺台上头,果然不出她所料,凤天涯和东方月清这两个贪生怕死之徒,已经不知所踪。 已经走到了这覆水难收的境地,唯有硬着头皮上了。咬咬牙,江离人伸手就要去夺虞桑若的发簪。 温东言眼疾手快,一把扼住她纤细的手腕,江离人用另一只手奋力回击,结果两个手都被他包在掌心里。 稍稍用劲一扯,江离人就跌到了温东言身上。双臂收紧,他将她牢牢固在怀中。 “你干嘛”江离人背靠在温东言身前,试图挣开他的束缚。 温东言在她耳畔轻佻地哼了一声,低声道:“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 “我快放开,那么多人看着呢” 她百口莫辩,也羞得慌。两个大男人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温东言置若罔闻,交差在江离人腰腹的前臂朝内一收,江离人的背死死地贴在了他的胸膛上,不留一丝缝隙。 她甚至能清楚地听到他胸腔传来的“咚咚咚”的心跳声。 “你最近胆子很大啊江离人。”温东言俯身,声音沉沉,距离近得呼吸时都像是在往她耳朵里吹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四十三章 你喜欢女人? 江离人又羞又恼,抬腿奋力往温东言的脚背上踩去。只恨自己技不如人,这两三招竟都放了个空。 “你想怎样?”她压着嗓子问他。 “寻欢作乐。”他说。 此时,恰好虞桑若来到眼前,温东言伸手欲取下那支发簪。江离人卯足了劲,毫不犹豫地给他来了一个过肩摔。 自然,肩是过了,但摔不成。 划了一个漂亮的空翻,稳稳落地之后,江离人依旧是被温东言握在手中。 衣袂摩挲,分寸不让。拳脚相加,纠缠不清。 眼尾扫了一眼那支香,温东言知道游戏就要结束了。 不经意间瞥见温东言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的笑意,江离人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始料未及,温东言推动着她的手往前,她下意识地取下了虞桑若头上的发簪。 “噹”一声响亮的铜锣声,游戏结束了。 江离人愕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簪子,一时间摸不出温东言此举是何意。 “试问,这样,算谁赢?”他伏在她耳边,语气轻佻又诡异。 江离人怒瞪温东言一眼,与他拉开了距离。若不是他抓着她的手不放,她定是不要这簪子了。 还未等歌舞坊的人宣布谁夺魁,温东言就自行开口了。 “这支簪子取下的时候,是落入了这位公子之手,可他的手又一直在我的手中。严格算来,我们是打了个平手。” 看戏的众人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江离人秀眉轻蹙,这个男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既然打了个平手,在下也不想占这位公子便宜。如此——”温东言转身面向虞桑若,“今夜就三人同游画舫,如何?” 江离人:“” 无论上,这样也无可厚非。虞桑若本就是艺伎,与那些一刻的灯船女终归离了那么一段。画舫夜游,时常是几人清酒一杯,赋诗听曲。 “不了。”江离人皮笑肉不笑,“忽然想起眼下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公子良辰美景了。” 说着,江离人试图再次抽离温东言的掌心,岂知又是一番徒劳。 “名动天下的虞姑娘都未曾有附议,公子既然亲手摘下了这簪子,眼下又这般推辞,怕是多有不妥。再说了,我说过,我可不想占你半点便宜。” 一席话将江离人逼到了老虎背上,上下两难。 她算是看出来了,温东言今晚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好,三人游。”江离人温吞地说道。 温东言满意地挑眉勾唇。 芦溪江,一艘粉饰夺目,敞丽豪华的画舫,灯火璀璨。船舱里传出靡靡琴音,时不时还伴有歌姬遏云绕梁的歌声。 温东言踞坐在江离人的对面,他双腿一盘一屈膝,左手搭在立起的膝盖上,手里捏着酒杯,放荡不羁。 看着她静默地颔首跽坐,眉心拧起淡淡的褶痕,从她不安分的眼睫中,温东言可以窥觑到她此时内心的煎熬。 他只觉得有趣极了。 江离人坐如针毡,此处两厢无言有一盏茶的工夫了,他越是安静她便越是不安。终究是自己做错了事,所以哪怕他是刁难她c奚落她,也比这样叫她好受一些。 “你是木雕?”温东言终于开了口。 江离人喏喏道:“不是。” 她此时倒是希望自己变成木雕。 温东言扫了一眼一旁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虞桑若,对江离人说道:“怎么?你这个样子,是不满意我们的虞姑娘还是不满意我?” 江离人:“公子误会了,并非如此。只是只是我在陌生人面前,向来较为拘谨。” “哦?方才在台上大打出手的时候,我怎是看不出你的拘谨?” 江离人:“” “喝酒。”他带命令的口吻说道。 江离人看着案几上的酒,忽然心生一计——对啊,她可以装醉。 一会儿喝几杯就假装醉倒,能躲一时是一时。 她恭恭敬敬地端起酒杯,“不打不相识,我敬公子一杯。” 温东言并不诧异她前后一刻的态度反差,墨染的眸子里,隐隐藏着笑意。 嗯还真是好酒,江离人沉浸在自己黄粱美梦里头。 温东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问:“你喜欢女人?” 此言一出,江离人一口温酒卡在喉咙不上也不下,最后呛了个狠。 “咳咳咳” “激动些什么?”温东言饶有兴趣地目视着她。 江离人看向一旁的虞桑若,这一眼竟害得她一连乱了几根琴弦。温东言这话听来,多半是会让人误会她有“龙阳之好”。 “公子开的什么玩笑?”她提着嗓子,“我一个男人自然喜欢女人!” 在温东言的眼中,江离人的演技简直拙劣到教人发笑。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江离人心想:难道温东言真以为她女扮男装来长歌坊寻欢作乐,是因为喜欢女人? 见江离人不语,温东言不屑地勾起嘴角。 “虞姑娘,过来喝几杯?” 虞桑若已经乱了半首曲子,也实在是不好再继续献丑。放下琵琶,步步莲花地走了过来。 “这里。”温东言用目光点了点自己身畔的位置。 虞桑若看了江离人一眼,默默地往温东言旁边去了。 “闻言你们长歌坊的艺伎,从不掩面赴约。” 虞桑若颤了颤眼睫,摘下面纱。 好一个花容月貌的美人,不愧是江南三大名伎之首,江离人一个女子,竟也看得入了神。 温东言眯着凤眸目觑江离人,“虞姑娘今夜可愿意陪本公子?” 虞桑若见惯不惊:“小女子也只是一介艺伎,恐是要负了公子美意。” 这个气氛似乎不大对劲,江离人忙解围道:“公子,你莫不是要为难虞姑娘?” “怎么,你心疼了?” 江离人:“” “是,我自然是心疼。公子若想找个共度良宵之人,叫舫主安排她人便可,何须为难一个弱女子?” 且不说江离人看不看得惯温东言欺人太甚,她可没忘记自己今夜到长歌坊所为何人,正是为了虞桑若。 这个朋友若是交不成,她无话可说。或是有幸结交,那也不枉她夜行秦楼楚馆,还被温东言抓了个现行。 温东言默不作声地盯着江离人,江离人选择性无视他。 最后,这个男人果真叫来了个灯船女,当着江离人的面与那女子秋波相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四十四章 人言可畏 江离人也懒得看温东言那处,继而面向虞桑若。 “早有耳闻虞姑娘满腹经纶,才情艳艳,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江离人举杯敬美人。 虞桑若浅笑,掩袖回敬她。 “公子言过其实,小女子受之有愧。本就是一些谋生之道,且造诣浅薄,不为称道。” “虞姑娘过谦了” 江离人话说一半,且见正面那对男女越发地旁若无人了起来。 “公子生得好生俊美,教小女子都自惭形秽”灯船女一手缓缓攀到温东言的胸膛上,似乎也不敢贴他太近。 温东言长得是俊美,可身上的人情味却是铢两分寸,有时甚至无迹可寻。 温东言抓住灯船女的手,邪佞般说道:“那就好好伺候本公子。” 他这个人即便是笑的时候,眼睛里多多少少都藏着些阴鸷的目光。江离人先前也说不清他给她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某一日才顿悟了,是危险。 就像是暗处隐匿于身后的猛兽,随时都有可能扑向她。 看得出来,灯船女犹是如履薄冰,本该是千娇百媚的姿容,却拘谨得如同良家妇女一般。她端起温东言的酒杯,送到他的嘴边。 “公子喝酒” 温东言一手圈过灯船女的柳腰,往怀中揽去。 这种场面虽说不上有多香艳,却也当是非礼勿视。 江离人对虞桑若提议道:“虞姑娘,不如我们到外头赏月去?” 虞桑若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铜壶滴漏,回:“失礼了公子,时辰已到,小女子怕是要失陪了。” 江离人暗自兴叹,白驹过隙也不过是忽然而已,半个时辰眨眼功夫就没了。 “嗯,那我们有缘改日再会。”江离人颇是失落。 今日已经是这般局面,改日恐是已经没有改日了。 画舫很是准时地泊了岸,瞥了一眼温东言,只见他正闭目假寐,灯船女在一旁替他揉肩捶腿。 江离人脸上露出鄙薄的神情,若是不曾知道他那些丰功伟绩,她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个沉迷骄奢淫逸的狗官。 “去哪儿?” “” 江离人一怔——她也才堪堪背过身,双腿都还没来得及迈开距离。温东言抓得可真准。 “我送一送虞姑娘。”江离人面不改色。 “不必了,二位公子今夜尽兴,小女子告辞。”说完,虞桑若只留下一抹迤迤然的倩影。 温东言不放她走,她自然是不敢放肆。只好认命回到了坐席上,心有不甘似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温东言缓缓睁开眼睛,幽幽说道:“你要么现在下去,要么一会儿等船开了,跳江游回去。” “我吗?”江离人喜出望外。 温东言将黯沉沉的目光扫向身旁的灯船女,灯船女如获大赦,竟也来不及恭维他们几句,逃命似地离开了画舫。 江离人有些羡慕。 船舱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索性就敞开天窗说亮话。 “王爷,您责罚我吧。”她自以为态度还算诚恳。 “长夜漫漫,不着急领罚。”温东言面容冷峻,喜怒莫辨。末了,他又问:“你喜欢那个女人?” “”江离人一时词穷。 “是与不是?” “自然不是,我可没那等嗜痂之癖,王爷莫要再戏笑我。” “如此?”他邪眸上挑,“那你为何要女扮男装夺魁长歌坊?不要告诉本王,你只是一时好奇贪玩。那种欲盖弥彰的招数,你以为本王会信吗?” “是我师兄喜欢虞姑娘!奈何他武功不济,所以我才上去的,不信的话你去问他!”江离人急中生智。 温东言不置一词。 两厢沉默片刻,江离人有些坐不住了,说:“王爷,我们来喝酒!” 温东言正是微垂着脑袋,闻言抬眉看她。这一眼,抬出了几缕抬头纹。一双凤眼深晦如渊,薄唇冷峭似刀锋。 只是一刹那间,江离人仿若看另一个温东言——暴戾恣睢却是铁骨铮铮,匹马一麾,杀伐果决。 方才那一瞬间,温东言的眼神是狠厉的。以前从未觉得他哪处像是个战场杀敌如麻之人,今日总算是信了。 江离人有些怵,堪堪摸到了酒壶的手,又放回了两股之上。 “害怕本王吗?”他问。 江离人缄默不语。 温东言忽而浅哂道:“外头的流言蜚语甚多,想必你也听闻不少,害怕自然是对的。” “抽刀似挥袖,杀人如伐木,伏尸以为道,鲜血饮作酒。”—— 这四句话本是四方异族用以形容昭南王的,后渐渐传入大昭。尤其是在腹地一带,一些动机不纯的人更是将温东言渲染成了一个活阎王。 “可是——”江离人正视温东言,“人言可畏,并非王爷可畏。” “哦?”他不以为然。 江离人见过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躲在角落里,一副贪生怕死又大义凛然的模样。他们私语温东言嗜血成性,更甚是拿南召一事说他觊觎帝王之位。 他们似乎是只记住了金陵郡,忘却了漠北烟。 腹地的百姓比边城的人们幸福多了,他们一辈子活在这重重城墙筑起的盛世中,不曾经历过家破人亡c流离失所;不曾见到过尸山血海c白骨露野 所以那些蝼蚁亦不会知道,他们脚下的太平盛世,是多少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 在江离人心中,杀敌卫国,九死一生之人,都是勇士,是不可诋毁不应饱受非议的。 “在漠北,昭南王是百姓们心上口头的大英雄。”江离人言语真切。 温东言几不可闻地哂笑一声,“英雄?相比之下,本王更是喜欢恶人这个头衔。” 英雄一词实在是太抬举他了,他可从未想过要如何扬名立万,名垂青史。当年会领军漠北,不过是因为一己私心。 他因何能在三年之内就收复南疆?如不是漠北战乱危及大局,朝廷怎会将百万兵马交由他手?他又怎能借势夺回南疆,独坐半壁江山? 曾经那些要置他于死地之人,如今忌惮他c百般恭维他,并不是因为他为大昭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流过多少血,而是因为他的权势。 犹记得那日太皇太后对他所言,她说时至今日,他背负的所有骂名都是自食其果。 所言甚是,他有罪,却绝无悔过之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四十五章 自轻自贱 离了歌舞姬的画舫自横江岸,四周静悄悄的,竟连个窃窃私语声都不得而闻。若不是看这船帘烛光照人影,当是以为此处无人了。 “王爷,不管如何说,漠北的百姓依旧是尊你为战神。”江离人开口打破了这漫入夜色的寂静。 温东言将酒杯送到嘴边,哂笑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嘲她。 “小鬼,望你一直天真下去。”说完,他想了想,又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不过,怕是事与愿违。” 嫁给他温东言的女人,如何能一直天真下去?待在一个四面楚歌的人身边,她亦同样是身处险地。没点城府手段的话,如何于这是非乱世中站一席之地? 江离人忽略他的后半句话,眉头一紧,“小鬼?” “有异议?” 江离人想了想,是啊,她今年才十七并非二十一,温东言大却她整整六岁。可即便如此,她依旧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小鬼。 “王爷莫要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一些不该回忆的画面。她不敢说自己看尽了世间百态,但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自在人心。 不知是何时,温东言已经来到了江离人的身后。等意识到危险已经悄然而至时,她要逃也来不及了,只能坐以待毙。 “王爷?”她强作镇定。 温东言跽坐在江离人的身后,双膝立于她的两股之外。 “告诉本王,你懂些什么?”他附在她耳边问道。 江离人的背脊挺得笔直,甚至有意无意将身子往前倾。她想不通透,温东言为何如此吓人。 “我也并非什么都懂,王爷想要考些什么,出题便是。”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她说话依旧是不疾不徐的。 温东言邪佞一笑,声音很轻,又故意将话说得缓慢。 “男欢女爱可懂?” 江离人绷不住了,乱了阵脚一般,侧身就要逃跑。 眼疾手快的温东言伸直一条腿横在毡案上,拦住了她的去路。江离人还未来得及站起来,又被他伸手捺住肩膀。他横陈案面的腿来到了案底,脚背一勾,迅速收回长腿。 案几分毫无差地卡在了江离人的腰腹前,不宽不窄,正好将她锁在他的怀中。 “哐当”一声闷响,毡案另一边的酒杯倒落,陈酿洒了一地,馥郁芬芳。 江离人掌心运力,朝她肩头的那只手袭去,却被温东言轻而易举地躲开,并扼住她的手腕。 见状,她另一只手不甘示弱地往案几上重重一击,案上的两根箸子被震起至半空。单手反转两下,将竹箸分了距离往身后拨去。 堪堪擦过她两鬓的箸子,最后双双嵌入了后方的窗棂上,入木三分。 温东言忽然低下脑袋,将下巴轻轻枕在江离人瘦削的玉肩上。 一瞬间,像是被邪魔压身,她想挣脱却又动弹不得。 直觉得耳根子烫得人心里发慌,尽量隐藏自己的惧意,江离人又羞又恼。 “你快放开我!” 温东言右手放到毡案上,抓着江离人手腕的左手往她盈盈一握的楚腰上收紧,顿时将江离人吓得小脸煞白。顷刻间,又见白里透着一抹少女胭脂色。 “怎么?害怕了?” 温东言邪睇着她嫩得出水的小脸,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惶恐之色无处遁形,偏是还要假装从容镇定。 毫无意义的倔强死撑,他却看得有趣极了。 他说话的时候,江离人明显能感受到她脖子上有阵阵温乎的气息拂过。 “王爷,这样实在是不成体统” 他总是屡次三番待她这般轻佻,且先不说还没成婚,即便是成婚了她也招架不住啊。 “体统?你好好算算,在本王这处你丢了多少规矩了,竟还敢说本王不成体统?” 温东言这个人还真是说他睚眦必报丝毫不为过。 “我知道我有错,王爷罚我便是。”她以为温东言是有意在难为她。 “本王现在就是在惩罚你,难道你没感觉到?”说着,他的下颌角还有意无意地在江离人光洁的玉颈上蹭过。 如芒在背,她甚是忐忑。 “还是说,你十分享受,认为这不算惩罚?”温东言继续撩拨她。 江离人只觉得这话听来羞耻,她咬咬牙,说:“王爷,您别这样。” 在前世的记忆中,她是有过一次婚姻。 对杨晋死缠烂打许久,受尽世人笑话,她终是如愿嫁给了他。以为来日方长,她的一往情深能打动他那颗寒铁般的心。可成亲后,杨晋从未与她同房过,对于巫云楚雨之事,她也历来是羞于启齿。 “别这样?连本王的床榻都躺不好,如何坐稳王妃的位置?想嫁入王府,就要先学会如何伺候好本王。”语气像是认真,又似带着讥诮。 温东言所言句句诛心。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并非还逃不脱一些世俗的桎梏;已经明确了自己往后要走的路,更不是要装什么烈女。她深知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百无一用是骨气。 左右都是要嫁给温东言,献身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而已,她向来也不糊涂。知易行难,这事情真到了节骨眼上,江离人就忍不住发怵,毕竟自己毫无经验可言。 可是,她不是也一直想要接近他吗? 深吸一口气,犹是豁然开朗,自觉风轻云舒。 江离人随即换了张楚楚可人的笑脸,脑袋往温东言横在毡案的臂膀上一靠,双腿也大胆地横在了他的坐腿上,整个人躺在了温东言怀中。 “王爷所言甚是,前头是我迂腐愚昧。”她凝眸看他。 温东言眼里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异色。 粗糙的指腹划过她的脸颊,如同一支轻羽,来回游弋。若离若离的感觉,渐渐抓心挠肝。 “你脸好烫。”温东言目不斜视,眼底辩不清个着意与否。 江离人美眸半阖,委实不敢看向温东言。 都说酒壮怂人胆,索性就地取材喝点酒壮胆好了。她心一横,伸手摸向那壶花酿。 看她这般认真的模样,温东言到底是不怎么想就这么放她走了。 “你还真打算今夜就献身予本王?” 江离人的手停在半空中,难过的感觉一点点地浸入心脏。 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在她这般丢掉女子该有的矜持,主动去讨他欢心的情况下,温东言说出这句话,多少都会让她觉得颜面无存。 自轻自贱,不知礼义廉耻——温东言大概是这么看她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四十六章 羊入虎口 温东言的手穿过江离人的发梢,眼神仔细得就像是在欣赏一件旷世珍宝。 指尖缓缓来到她的眉心,画了一个圈,历历可数的眼睫下,半潭秋水的眸子泛起阵阵涟漪。江离人眼底的波澜,被温东言尽收眼中。 路过她精巧笔挺的琼鼻,指腹轻轻摩挲朱唇,继续往下滑至她的玉颈。衣襟挡住了去路的方向,温东言止步了。 “是不是操之过急了?”温东言问。 江离人以为他口中操之过急的人是她,内心的起伏更是绵延不绝。 “王爷,您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廉耻之心?”无力的话语中隐藏着一丝倔强。 温东言邪眸一挑,不悦地说道: “这就受刺激了?既然如此有骨气,也不愿将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放到脚底下,那前头为何要故作乖巧?” 江离人这个女子,终究还是嫩了点。 “心不甘情不愿的,为何不大胆反抗?想你也明白自己力微言轻,毫无选择的余地。既然如此,就不要妄想别的,只需要讨本王欢心便是。自甘轻贱又自命清高的感觉,可是不好受?” 江离人的眼眶微微泛红,她自嘲地笑了笑,“像我这种自甘轻贱的人,像我这种命如草芥的人,有什么资格自命清高?” 若不是逼不得已,谁又甘为人后不耻下作? 温东言“呵呵”哂笑两声,说: “不要在本王面前闹脾气,你以为本王会同情你?无能之者是不值得被同情的。要章掌握自己甚至是更多人的命运,就得有能耐踩着人头往上走。若是不服气,本王等你有朝一日翻覆我。” “我并不需要王爷同情我,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让你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江离人。” 自那日惨死在江映雪的手中,她就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弱小即是原罪。 温东言轻轻捏住江离人的下巴,饶有兴趣地轻哼一声,道:“如此?那本王便等着。望你能活到翻覆本王的那一日。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能不能拿到,就全凭你自己的本事了。” 温东言从一开始就知道,江离人想要借他之势登峰造极。江离人又怎会不清楚,手眼通天的昭南王早就看出了端倪?只是两人各取所需,也心照不宣不曾点破罢了。 江离人无话可说,在温东言面前,她的脾气总是来得气势汹汹,又走得毫无颜面。 “王爷,方才闹脾气是我不该,阿离给您道个歉。”江离人言语恳切。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豁出去了。既然连女人最珍贵的东西,都可以主动献给温东言,那么在他面前,她还有什么是不能忍的? “不急,我们今晚的账都还没算好,一件一件慢慢来。”他说得意味深长。 江离人说不上是个急性子,却也难受温东言这么一直不上不下地吊着自己。平日里她也不惧怕温东言,唯独是被他靠近的时候会惶惶不安。长痛不如短痛,总不能一直在温水里被他这么煮着。 想起温东言说过他喜欢主动的女人,江离人胆子也大了一些。举手勾住他的脖子,视死如归一般,缓缓靠近温东言的唇,同时也闭上了双眼。 温东言双目水波不惊,纹丝不动。 唇与唇之间还差分毫的距离就要碰在一起,清楚地感受到温东言均匀又温柔的气息,江离人十分不争气地停了下来。 想要得寸进尺,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可是整个人却不由自主地僵在原处,眼下与一根木头别无一二。 始终是做不到底。 温东言也是半晌一动不动,看着她纠结的眉心他只觉得有些好笑。 江离人缓缓抬起眼皮,只见温东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含笑意。一阵心乱如麻,慌不择路正想要后退。温东言放在她后腰的手往内一收,令她无处可逃,避无可避。 分毫不差,亲上了。 四目相对,一个笑得阴森狡黠,一个显得惊惶无措。这让温东言觉得更是有趣,明明是她自己羊入虎口,临阵了竟还想逃。 是有多天真? 温东言轻轻啃了一下江离人的下唇,用低沉沙哑地声音戏她:“这就想跑了?” 江离人恨死了这样不争气的自己,她没胆量更进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嘲笑她,戏弄她。更让她觉得羞恼的是,她此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心上那头小鹿有种要撞至头破血流的趋势。 并不反感与温东言亲昵已经出乎了她的意料,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恨透了男人。可眼下这种被摄了心魄的感觉,又是怎么一回事? 江离人甚至怀疑自己中了催情香,一时间要命地恐惧了起来。 “呼吸。” 温东言眉头轻蹙,鼻尖温柔蹭着对方的鼻尖,说着,伸手拨掉了江离人的氅衣。 江离人深深吸了一口凉气,紧张得手心都沁满了细汗。一时间又觉得这话很是熟悉,却又想不起来自己何时听到过。 “害怕吗?”温东言问。 江离人也诚实,喏喏地回答:“害怕王爷,能不能把烛火熄了?” 温东言忍住了笑意,说:“不能。还有,你的手是不是残废了,不会动了吗?” 江离人硬着头皮,现学现卖地替温东言褪去了外袍。 温东言是服气了。 “躺下。”温东言在她耳边命令道。 江岸上暗处一双眼睛,将那船帘里面的两个如胶似漆的身影窥得一清二楚。戏也瞧得将近了,转身“嗖”一声,那人离开了这半人高的灌木丛中。 “喵呜——”灌木丛中一只野猫受了惊,发狠地叫了一声。 江离人跟温东言并躺在锦毡上,她的脑袋还枕着他的臂膀。本以为自己今晚没跑了,没想到躺下之后温东言竟没了动静。 她侧目看向他,只见他将另一边的手掌枕在后脑勺下面,安静得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今晚就睡这里了。” 温东言忽然开口说话,江离人吓得不轻,立刻将目光投向别处。 “哦”她后知后觉地轻声应到。 “听你这声音,似乎有些失落?”温东言睁开双眼。 “胡说!”江离人矢口否认。 “你现在这副阴不阴阳不阳的模样,委实是叫本王有些失兴。” 江离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四十七章 夜宿画舫 恍惚间才想起,自己现在是个“男人”。一时间觉得颇是尴尬,江离人无言以对。 “那我就不扫王爷的兴致了。”说着,正打算起身。 温东言口言身不动:“本王不是说了?今晚睡这里。” 不可抗拒一般,江离人又乖乖地躺了回去。心想这人好生奇怪,长夜漫漫无事可做为何要睡画舫? “是不是非要做些什么事情,才有理由留下夜宿?” 江离人心头一惊,讶异温东言还会读心术不成? “不是,只是我一个姑娘家夜不归宿的,实在是不好向父母亲交代。”江离人解释道。 “你哪次夜不归宿的时候,是没有理由应对江太傅的?” 江离人:“” 温东言竟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细思极恐,江离人直觉得头皮发麻。 “不过你放心,本王无心干预你的生活。我之前也说过,你爱怎么玩怎么闯祸都行,只要不是给本王心里添堵。”言犹教子一般,竟有点长辈的口吻。 江离人才十几岁的年纪,本就疏于管教,贪玩一些也无可厚非。温东言不是迂腐之人,也能理解。 江离人想了想,问:“何为给王爷心里添堵?” “那得看本王心情。” 江离人:“”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他哪天要是心情不好,估计光是看到她的脸就能恼火也说不准。说来说去,还是得巴结他讨好他,还是要让他喜欢自己。 想到这里,江离人不免又要感慨一番。她这模样长得也不算差的,怎的两世为人都是追着男人的尾巴跑?关键是还一个比一个难追上。 夜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江面上鱼儿跃水的动静。两个人的心似乎也跟着平静了许多。 “本王今晚对你说了那样的话,你恨不恨本王?”温东言问得稀松平常,教人听不出个真情假意来。 江离人生平本就已经受够了太多不公平的待遇,偏偏又遇到个居高临下看他的温东言,说一点都不生气简直就是自欺欺人。 “气愤归气愤,可王爷你说的话竟没有一句是错的,我辩无可辩。” 温东言说得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强,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论尊严权生死。 温东言倒是越发欣赏江离人,舍得下功夫好好培养的话,她应当会是一颗好棋子。 棋子与妻子兼得,听起来似乎是美事一桩。 “睡吧。” 温东言掌心灌力,掌风穿过不远处的灯烛,四周瞬间一片漆黑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江离人悄悄抬头看温东言,轻声问:“王爷,熄了灯你还会觉得我阴不阴阳不阳的吗?” 温东言:“” 她这是什么意思?势要投怀送抱? 温东言不说话,方才一场“灯影戏”,他差一些就假戏真做要将她吃了。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冷静了下来,这女子竟如此不知死活。 江离人心想,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嫁入王府。如今婚期未定,又畏天道无常恐世事多变,她得把温东言给抓紧了才是。 飘动的窗绡透进来微弱的月光,江风伴着丝丝凉意漫入夜色。 “王爷,你睡着了吗?”她不怕死地往温东言的怀里挤了挤。 温东言低头看去,只见江黑暗中一双水灵清澈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看。 “许多人都害怕我,因何你不怕?”温东言问。 江离人想也不想,说:“因为我是漠北来的,我说过,你在漠北百姓们的心中,是个英雄。” 说起来,又想起那日奄奄一息时闯入眼中的背影。若不是后来问过城治的人,知道自己被救的当日昭南王并不在锦州,她或许会以为那个人极有可能是温东言。 以至于后来她都分不清,那个身影究竟是梦还是真。 温东言沉默了,江离人仰着小脸看他目视别处的深眸。 眸色如渊,深不可测。 仿佛是收起了平日里的戾气,此时的温东言竟有种难得一见的平静c安宁,甚至是给人一种荒凉的错觉。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江离人觉得温东言不免是孤独的。 父母长逝,六亲冷漠。这般还不够,长年杀敌双手染血,再是铁骨铮铮心的人,心也是肉做的。 也不知是否有人问过他,夜里可曾梦见自己满身鲜血,独自站在那血河尸海中。 江离人情不自禁地缓缓抬手,想要抚上他那张蛊惑人心的脸庞。 “你给我安分一些。” 温东言忽然说话,吓得江离人猥亵未遂的手立马缩了回去,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接着,温东言伸手将她的脑袋按了回去,“食不言寝不语,聒噪。” 江离人不死心地再次仰头看他,温东言只留给她一个倨傲的下巴。 “王爷,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话说得这般隐晦,但是她知道温东言如此智慧,一定能听出她话中有话。江离人就不信了,哪个男人能忍受有女人说自己不行的? 温东言可以。 只见他躺着一动不动,连反驳江离人都不屑。 江离人有些泄气,一度怀疑是自己魅力不行。以前嫁作人妻有整年,狗夫君从未碰过她。如今重来一世换了个男人,却依旧是秋风不改。 “看来是我的问题”她对着黑夜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 温东言冷言相向,说:“你一个女孩子,不知道何为矜持的吗?” “不知道。”江离人如是回答,“适才明明是王爷你教我不知廉耻,现在又叫我矜持,王爷你不觉得已经晚了吗?” 温东言:“” 这个女人脑子里装的什么东西? “现在本王不需要你,你就给本王安安分分的。”一定要让他解释得明明白白? 江离人无可奈何,只得服从。 “是,我知道了。那王爷,请你放开我吧。” 她枕着的那只手,手掌正放在的她小脑袋上。诧一看,他们这般模样还真像是一对夫妻。 温东言松手放平,江离人又不舍得挪位置了。她就是随口一说,哪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真不解风情。 恐自己会郁结伤肝,江离人不再与他交流,背对着温东言安静地睡下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耳边传来江离人均匀的呼吸声。温东言也不知道该说她是心大,还是无所畏惧。 反正他是躁得睡不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四十八章 画舫清晨 睁开双眼盯着这茫茫夜色,窗绡随风起起落落,船舱的内置影影绰绰。 季先生给他的药,竟十分有用。近段时间只要是按时服用,他的眼疾总算不是太愁人。 忽然觉得右边臂膀一阵轻松,他侧过脑袋看去。只见江离人侧躺在他身旁的空席上,弓着背将自己蜷缩作一团。 她身形本就单薄,如今看着更是给人一种孑立伶仃的感觉。 温东言侧卧,一手支起脑袋看她 江离人这个样子,令他想起少年时期的自己。母亲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就是这般模样,抱着自己度过了许多个漫长的黑夜。 有些记忆被埋得深不见底,哪怕一辈子无法忘记,也不敢轻易拿出来反复抽打自己的心。不会有人喜欢揭自己的伤疤。 久而久之,也不知道是记忆淡了,还是埋得更深了。总之,如今回忆起来,温东言的内心并无太多的感触。 见江离人又一次抱紧了双臂,温东言将自己的外衣拿过来轻轻盖在她身上。 左右是睡不着,他正打算走出外头透透气,却见江离人忽然翻了个身面向他,然后慢慢地蜷入他的怀中。 一阵骚动之后,很快又寂静如初。 哪怕是整个人都已经窝在他的怀中,江离人的双手依旧是紧紧抱着自己。 温东言俊眉轻蹙,忽然间像是动了恻隐之心,一时又觉得不该。鬼使神差,他还是没有撇下她。 这世间当属时光最是无情,步履不停悠悠又将拾取一夜光阴。 夜阑人静,昼欲迎。 夜里喝了酒的江离人,这个时候渴醒了。眼睛还未睁开,委屈了一晚上的四肢有些发酸。轻吟一声,手脚随意地往旁边伸去。 摸到个人,还没完全清醒的江离人以为是孟三娘,想也没想就抱了上去。过了好一会儿,又察觉不对劲,母亲的体型似乎不足以将她整个人纳入怀中。 江离人的手往前摸去,好像有喉结好像是个男人。 堪比晴天霹雳,这下她总算是彻底清醒了。昨晚的记忆来势汹汹地涌入脑海,江离人原处呆若木鸡。 正打算抬头看看温东言醒没醒,视线刚好放到他的眼睫上,忽然被他一把揽入怀中。余惊未了又吃一惊,江离人瞪大了双眼,僵着身体动也不敢动。 看他眼睫纹丝不动,呼吸均匀平稳,江离人这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看来他还未睡醒。 余光扫了一眼窗外的光景,四周灰蒙蒙的一片。现在应该是卯时,天将明未明的时辰,隐隐约约能听到江畔上传来阵阵鸟语声。 昨夜江离人又梦见了那白马枭雄的背影,梦方醒,意未尽。眼前这个画面对于江离人来尤是刺激了些。 看着温东言近在咫尺的俊脸,她的心弦就如是轻羽扫过一般,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骚动。 心想,不该吧。 先前被一个男人伤得这般重,江离人一直都以为自己在情这方面,已经是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嗯,正是如同挫骨扬灰了一般,再也没有了生还的迹象。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定是错觉,她强行要求自己冷静下来。 想想江远山,再想想杨晋,这天底下哪还有可值得托付终身,教人深信不疑的男人? 一时间想得出了神,以至于温东言醒了她也毫不察觉。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便是倏然对上他泛红的双眼。 冷不防被他惊了一下,江离人迅速以广袖半掩面,眼神闪烁地坐立起来。他总是不声不响的,着实吓人不轻。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江离人一慌神,就失了跟昭南王说话的分寸。 “怎么?一整夜往我怀里钻,还对我上下其手,搂搂抱抱。让我撞了个正着,知羞了?”温东言一手支着上半身,半卧半坐。 江离人立马反驳他:“分明是王爷你先抱的我,我怎么可能会在睡着之后主动抱你?” 她从小就有个怪毛病,即是入寝时,很是排斥触碰别人的肢体。一些肢体接触会让她难受得难以入眠。许多年过去了,哪怕是孟三娘也不例外。 温东言眯起双眼,问:“为何这么肯定不是你抱的我?” 江离人:“我睡着之后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 温东言也猜了个大半。昨夜他一夜无眠,看着她靠近他再疏离他,如此反复一整夜。就像是渴望却又在排斥着什么东西。 期间温东言很是好奇,便主动抓了江离人的手臂抱上他的腰,结果竟被她直接推开了 依他所见,江离人大抵是有什么心理疾病才是。 “这又是为何?”温东言问,并且意味深长地看她。“我记得你醒着的时候,可是乐意至极与我亲昵。” 江离人避开温东言的目光,说:“我也不知道是为何” 温东言眼尾带着淡淡的笑意,江离人竟不反驳他后半段话。 “放心,回头本王一定将你治得服服帖帖。”一边说着,人已经站了起来。 “你这个毛病,很影响我们以后翻云覆雨——”温东言语气轻缓,又故意拉长了最后一个字的尾音。 “明明是王爷更影响”江离人小声咕哝。 她不知道,在许多情况下,温东言的耳朵远远要比眼睛好使。 温东言一边往外走去,一边撂下话来:“放心,容不得你嚣张几日。” 最近确实是因为体内蛊毒的原因,温东言必须克制自己。如若不然,他昨夜也无需难过至于长夜无眠,还要被她笑话。 待温东言走出船舱之后,江离人来到专供歌舞姬梳妆的小隔间,晦色中挑亮灯盏。 她仔细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深以为年轻真好。十七岁的自己,即便是不施粉黛,又是晨起未作梳洗,却犹见靡颜腻理。 简单洗漱一番,江离人熄了灯烛,走出船舱。 本以为温东言已经走了,不想出来之时,正见他负手而立于船头的踏板上。天还未明净,江面上烟气氤氲。随意往水底瞥去一眼,整片水域幽深得教人有种乍暖还寒的感觉。 “王爷。”江离人走到温东言身旁,“静太后让我游说你妥协朝廷。” “我知道。”温东言早有预料。“她是不是还拿长梅山庄来压你?” “嗯。对了,还有个奇怪的事情。你不在永安城的这些时日,竟也不见有人再来召我入宫。” 按理说,趁着温东言不在永安之际,对方才更好抓住机会先发制人才是。可是出乎意料,她们接下来竟没有了任何动静,这令江离人尤是费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四十九章 西北危机 “不奇怪。”温东言侧目看她,“她们现在已是自顾不暇,哪有时间再对你下功夫。” 江离人不解,问:“自顾不暇?” “自两年前漠北战役开始,北狄西戎南蛮东夷,犯我大昭者,何其穷尽?”温东言目视远景。 江离人回想了一下,今年刚好是昭启第四个年头,这些年大昭都发生了些什么? 昭启三年,北狄败退,南疆光复。昭启四年,西戎来犯。隔年,也就是她身亡那一年,东夷又掀起战火。 未来三年,大昭边域将会陷入烽火断断歇歇的水深火热之中。 盛极而衰,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隐隐在即。 江离人轻声喟叹道:“战乱又要来了吗” 四面临敌,朝廷恐是无暇内战。自前朝开始,大昭武将就少之甚少。到了昭启年间,能独当一面叱咤四方的文武奇才,除了昭南王,真是找不出个能并驾齐驱的人来了。 朝廷就像是养了头猛虎,逢危机四出时,必以他平乱。待危机褪去,又恐他野心难训,损人利己。 江离人这么一想,竟有些同情当政者。他们离不得温东言,却又不得不千方百计防着他。如鲠在喉,一定十分不好受。 “西北临国界最近的孤雁城,如今已是人人自危。城门十里之外,大昭军队已经扎营数日。战争的号角一旦响起,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战事。” 温东言这大半月的时间,并非一直待在天舟城。孤雁城立起战旗的第二日,他就收到了刺史大人的来信,当下马不停蹄地就赶了过去。 花了几日时间摸了个大概敌军的底细,又做了些交代,温东言才回了永安。温酒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看到自己的未婚妻女扮男装跟一群爷们儿抢个艺伎。 说起来还有点刺激。 江离人问温东言:“那,王爷你这回是又准备长居孤雁城了吗?” 天边朝阳欲升的方向,缕缕彩霞映入眼帘,彤云勾着金边。 温东言望着那个方向,瞳孔微缩,回道:“本王何时说过要出战了?” 江离人:“王爷你会去的。” 且先不论温东言在南召私有的兵力,漠北战役平息至今不足半年,本该是将军手握的兵权,现在一大半还在温东言手上。他若是袖手旁观,岂不是通敌卖国? 温东言冷笑,“你说得没错,本王会去,但是也要看看前朝后宫那几位的诚意。” 几年前他们就该明白,将他逼上绝路,大昭绝对是得兽失人。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长信宫。 “你说什么?确有此事?!”太皇太后浑浊的眼中满是震惊,声音也跟着发颤。 “确有此事昨夜是臣亲眼所见,昭南王与一陌生男子入了画舫,至深夜歌舞姬走后,两人在画舫里共度一夜。臣也确实亲眼看到他们做的那些令人羞于启齿的事情。” 说话这名宦官是太皇太后的亲信,姓申名太喜,人称太喜公公。 太皇太后愣神半晌,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温东言会有这等嗜痂之癖,竟喜好男色! 昨日知道陛下要出宫,太皇太后十有是猜到昭南王回帝都了,遂命太喜尾随其后,不曾想竟无意中发现了昭南王的龙阳之好。 本来还想进一步跟踪,探一探那男子的底细。但是昭南王功夫了得谁人不知?恐被他抓住个正着,他才早早就离开了江畔。 “太皇太后您怎么了?”见太皇太后扶额揉着眉心,申太喜忙上前问候。 “唉”太皇太后长叹一声。 因为温东言生母的关系,这几年来她十分不待见温东言。心里一直阻有一层隔膜,时常害怕温东言身上流着的血不一定是皇室的,哪怕是滴血验亲了。 总归还是她的孙儿,曾经也是当做心肝疼爱过的。如今竟然走到这一步,丑闻实在是丑闻!温氏王朝长久以来,他是第一个走了这邪门歪道的。 申太喜给太皇太后递去一杯清心茶,“太皇太后您保重金体啊!” “太喜啊”她也不接那杯茶,就自顾怜叹,“你说孤家要是下去了,该如何面对温氏的列祖列宗们啊” “太皇太后,您定会长命百岁的,切莫胡说了。” “长命百岁看着眼下的国势,孤家倒是想随着先帝们一同去了。”若是晚年不能享天伦之乐也就罢了,谁愿看膝下孙子同根相煎? 申太喜一时也感触颇多,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了。 他十岁入宫,跟在太皇太后身边将近三十年了。夫逝子去,独留她守这深宫大半辈子。如今晚景究竟是繁荣是凄凉,他看得是明明白白的。 “太喜,这个事情不用我交代,你也知道该怎么做吧?”太皇太后双眼轻阖,幽声说道。 “臣了然,若是这个事情传出去给第三个人知道,臣当自断狗命。” 温东言回帝都第二日,早朝。 孤雁城如今危在旦夕,眼下文武百官齐朝殿,哪怕是当着温东言的面,也是誓要弹劾昭南王。 “陛下,臣以为南召一事不可疏忽。且说西北孤雁城之危机,昭南王身为大昭的王爷,理应守护江山社稷。”说话的是摄政公长孙仲宇。 丞相大人:“臣附议!” 太尉大人:“臣附议!” 众臣:“臣等——附议!” 群臣中,唯一没有张嘴的两个人:温东言与定北侯东方煜。 “放肆!”温耿拂袖怒斥,“眼下的燃眉之急所谓何事?朕以为你们是分不清个朝政轻重了!” 除了温东言,群臣跪拜在地。 “陛下,臣并非耳聋目盲,老来糊涂了。谓我泱泱大昭,岂是除了昭南王,无人可用了?!”长孙仲宇叩首,犯颜直谏。 温耿横眉怒眼,说:“长孙太公,你可清楚如今西戎来敌的底细?且说了,你倒是告诉朕,你们这些人里面,有谁能替朕领兵杀敌?是你长孙太公还是李太尉?!” 众臣面面相觑。 长孙仲宇:“臣以为东方大人与杨大人可以。他们皆为我朝武将子弟,陛下因何以为两位大人不可上阵杀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五十章 臣还是臣,君何能为君 “好。”温耿像是妥协了,说道:“定北侯c安国公听命!” “臣——听命!” “朕命你们即日起,领军前往西北孤雁城驻扎,击退敌军。西北军队以东方煜为主将,杨晋受命副将。” 杨晋跟东方煜眉头一沉,显然心存顾虑。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臣——东方煜/杨晋领命!” 温东言正襟危坐,威仪怭怭。 “在不交战的情况下,朕只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解决这场危机。若是不可避免,两军交战,连孤雁城都护不住的话”他眼神一厉,“你们就提着自己的人头回来见朕!” 闻言,众臣细汗涔涔。 杨晋与东方煜目目相觑,陛下这是下了夺命诏书啊! 东方煜虽为前朝武将,可却生于大昭最是太平的朝代。虽然本人也算是个文武双全的侯爷,但是实战经验是少之甚少。最要命的是,随着时代的更迭,如今外敌的战术他多是摸不透矣。 且说到杨晋,也是武将后生。受祖上庇荫,二十三岁就封爵一等。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何曾上过一次真战场?如今的杨家公,教人寻不到一丝当年开朝大将的风采。 这可如何是好? “朕且先将丑话说在前头了。”温耿脸色多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狠厉。“若是孤雁城有个什么闪失,不仅是西北军的将领,你们也难辞其咎。” 长孙仲宇:“臣与大昭同在!” 众臣:“臣——与大昭同在!” 温耿大手一挥,方才被吕步生收上来的奏折“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呵!漠北战役的时候,北狄三国共盟入侵边城,自锦州失守至边阳城沦陷。你们可还记得,我大昭痛失了多少将士和子民?试问,那时候与大昭同在的是你们吗?他们在边疆出生入死的时候,你们又在做甚?!” 有人在刀口舔血,有人闲庭观花戏神女。 曾经“偃武修文”的革新治国,已经让温耿吸取了血淋漓的教训。他深以为,若不是温东言这几年甘愿淌血流汗,哪还有这些文臣们在这朝殿上大放厥词的机会? 满朝之臣噤若寒蝉,无人敢再以下犯上寸步。 退朝,百官离宫。 “吕公公,领杨大人与东方大人先到崇明殿歇着。”温耿眉眼未抬。 “遵命。” 那三个身影出了缓缓走出了正殿,眼下除了温耿,偌大的宫殿只余一人——温东言。 “皇兄,此事你有何见解?”温耿离开龙椅,一步步走到温东言面前。 温东言玄服未见一丝褶皱,面容亦是水波不兴。 “陛下不是已有自己的想法了吗?”他说。 “朕自是有朕的想法,可皇兄答不答应又是另说一回了。” 朝廷四方上书要求弹劾昭南王,也持续了数十天了。眼下这般局面,想叫温东言出手,温耿也是颇感羞愧。 身为一国之君,竟身不由己到这般地步。 他犹记得当年北狄三国共盟,是以怎样的形式,使得战役持续了两年有余。今日西戎是一国两部落勾结,将贪婪的血盆大口对准了大昭这片沃土。相比当年,势头亦是不容小觑。 他今日就依长孙仲宇所言,命东方煜与杨晋领军西北。可他心中也清楚得很,单凭他们两个,恐是无法平息这场硝烟。 “陛下何以认为,东方大人与杨大人不能委以重任?” 君不信臣,朝纲必坠;君不用臣,易生二心。这大抵不是一个明君该为之举。 “并非朕不信臣c不用臣。若如当年的漠北战役,朕或许不会像今日百般顾虑。北狄当年倚仗着兵力,以鲸吞之势要攻打我朝边境。而今日的西戎,兵力并非弱及北狄,却更是小心谨慎,有蚕食我大昭寸土之势。你教本王如何放心,将大西北交由他们之手?” 西戎来犯,绝非一场兵力相较的火力之战而已。 “看来这几年来,陛下没少学习安邦之道。”温东言似笑非笑。 沉默片刻。 温耿目光灼灼地望向那尊龙椅,说:“朕尤恐会负了这百年王朝,负了这万里山河。” 他从未以为自己适合当个君主,时常会害怕温氏的百年大业,将于他之手毁于一旦。若是没有那一场事故,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冕服加身的人,亦不会是他。 “哼。”温东言冷笑,言犹讥诮。“恐?听陛下之意,是要将江山拱手让与谁人?” “朕并非懦弱不敢当!——” “既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温东言快速截断温耿的话,“那就不要表现出无能的模样,以博取别人的同情!” 温耿双手垂落,红边浓墨的广袖上,金色的盘龙看着有些扭曲狰狞。 “别人?”他的皇兄是别人? “陛下切莫忘了自己的身份,若是无心治国c无能安邦,大可自动让贤。索性当年你也只是侥幸上位罢了,这天底下想要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千千万万,何时又缺你一个?”温东言直言不讳。 一句“侥幸上位”就像是一根钢针扎入心脏,初时不痛不痒,针一拔,不仅疼痛愈深,还要血流不止。 温耿:“皇兄,你是否怨我代替了你的位置?” 他本来想问温东言,他是否是也那千千万万人之一,果然还是不敢问出口。 “陛下多虑了,您这么说,岂不是要将微臣视作戴罪之身?” 温耿有些不甘,问:“皇兄我们非要如此吗?” “作为长兄,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丢掉你那些养尊处优时,惯出来的天真和幼稚。” 温耿不作声了。 是啊,养尊处优时惯出来的天真和幼稚。 他从小性子温顺,又优柔寡断。更也不同于长兄天资过人,集尽身边万般宠爱,所以他从未被刻意要求,譬如变得更出色。 那时候父皇甚至私下与他说,让他只做一个只懂得享受吃喝玩乐的皇子就好,什么都不用学。言外之意,他最好是个废物。 温耿不是不明白先帝的一片苦心,于是,他听话努力地做个废物,不争也不抢。 天道无常,人算不如天算,最没用的他竟一朝冕冠称帝。 “不过陛下放心,就如长孙太公所言,臣还是臣。西北战争,臣随时候命。若是无其他事,臣就先退下了。”说完,温东言头也不回地走了。 温耿看着长兄远去的背影,怅然自语:“臣还是臣,君何能为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五十一章 订下婚期 江离人看着案几上的文书,满目皆是绛色。金丝勾边,正面一个大大的鎏金字——囍。 这是今早王府的人送来的礼书,大大小小的垒起来也有小高。 婚期定下来了,这个月的廿七。 无人能理解昭南王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成婚,如今已是月中,离婚期也就差个十来日,行程安排尤是太匆促。 婚礼绸缪一说,倒也无可厚非,关键是如今西北不太平,战争一触即发。在这个非常时期选择大张旗鼓地娶妻,岂不是要为天下人所唾骂? 孟三娘摇了摇头,“教人费解” 江离人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她明明记得当年西北军的主帅是温东言。 且说此次授衔军队主将和副将的人,分别是东方煜与杨晋。试问一支出征的大军,怎么可能空着主帅的位置? 还是说温东言未与朝廷达成协议,故而真的就打算袖手旁观? “师妹!”凤天涯行如一阵风,来到江离人面前。 看他张着嘴进来的,似乎有什么要事相言。在目光瞥见了案几上的金光红布之后,凤天涯眨巴眨巴双眼。 “真的订下婚期了?”他问。 江离人点点头。 “不行,这事情我得找老爷再问问去。”孟三娘声音还没落下,人已经走了出去。 目送走了孟三娘惴惴不安的背影,凤天涯才扭头回来看江离人。 “现在整个永安城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昭南王弃江山社稷于不顾也就罢了,还要在这节骨眼上红妆十里,迎娶娇妻,可谓是大逆不道!” 凤天涯嘴里没个把门的,听进去了些什么,就能原汁原味地从嘴里跑出来些什么。 江离人丝毫不觉得意外,她先前也不止一次听人唾骂温东言了。要说道说道这前后区别的话,就是以前背地里嚼舌根的人,今日终于敢光明正大地唾弃昭南王了。 本来就已经蠢蠢欲动的暗涌,突然间卷土袭来也并非始料未及。令江离人觉得有意思的是,这困住洪水猛兽的闸门,居然是温东言自己亲手打开了。 他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说下去。”江离人面无波澜。 凤天涯坐下来撸了撸袖子,一副要上战场杀敌的模样。 “你说这些人脑子是不是都泡水了?说昭南王忘恩负义c鬼迷心窍c沉迷美色c贪生怕死c其心可诛也就算了!”一口气到底,没偷喘一下。 江离人:“” “可那些人居然还把矛头指向你,说你说你不止一次夜宿王府,蛊惑昭南王的心,令其沉迷温柔乡,忘国忘忧,不思进取” “呵。”江离人付之一笑,说:“竟还有这等奇事?” “师妹难道你不生气吗?他们都说昭南王是因为你,才不愿远赴边疆。什么狐狸精,什么红颜祸水c祸国殃民尽是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 “生气有何用?师兄你也说了,那是流言蜚语。曾参岂是杀人者,谗言三及慈母惊。更何况是悠悠众口?”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三人成虎事多有,生气能解决什么问题? “要我说,这个王爷也真是的自己想当逃兵就算了,还非得将你拖下水。他” “师兄!”江离人神色肃穆,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凤天涯眼神闪烁,语气有些酸:“你还真是没过门呢,就已经开始替他说话了师兄又算什么?” 本来师妹出嫁,他就有种自己手心里的夜明珠让蟾蜍给吞了的感觉,刚才又被她这么一吼,凤天涯是颇是心酸。怎么好好的姑娘,突然就变成别人家的了? 江离人看出了凤天涯的情绪,放柔了语气。 “师兄我刚才并非有意凶你。只是你不知道,你跟师父不在锦州的那几年,战乱将锦州变成了一个人间地狱。若不是昭南王,我或许是活不到你们回来了。” 即便那日救她之人不是温东言,江离人却是也承了他的恩,这是毋庸置疑的。 提到这件事情,凤天涯又面带愧色。 “师妹对不起,当年战乱的时候没能回锦州找你们” “不用说对不起,我跟娘亲现在不也好好的嘛?再说了,无论如何,我都相信师父。他老人家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一定有他的道理。” 与凤天涯重逢这么久以来,江离人从未问过他一次,当年为何不回锦州。 “我也不是针对昭南王,只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他没有想过事情的后果吗?” 即便他的师妹嫁给了权倾朝野的昭南王,享受权贵又如何?难道就要她受人戳着脊梁骨过活吗? 江离人沉默片刻,说道:“师兄,你去替我查一下谣言的源头,越仔细越好。” 凤天涯心下了然,点点头就出去了。 温东言不是做事不计后果之人,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他是有意为之。至于当下舆论的风向,江离人尚且不好过早判定矛头的所在。 “小姐,王爷来了。”镜心急匆匆跑来汇报。“现在在晚新亭等您。” 来得正好,江离人也刚好想要找他。 步行至晚新亭不远处,隔着两道回廊看见温东言折了一枚竹叶,衔于唇间吹起了小调。 “见过王爷。”江离人福身与他问了个安。 小调半道戛然而止,温东言取下竹叶,侧目看向江离人。 “可真是会扫兴。”他不冷不热地说道。 江离人:“” “你是否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温东言问。 “正是。”她抬头,“我只是不明白,王爷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成亲?” “难道你不想早日嫁入王府?” “并非。可想必王爷定然也了解了如今的满城风雨,我还没嫁入王府,就已经惹了一身罪名。我想问问王爷这是何意?” 温东言哂笑道:“先前说不在意这些世俗流言的是你,如今倒是这么快就怕了?” 江离人镇定地说道:“我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是想知道,关于外面那些人说的‘江家贰小姐蛊惑昭南王,令其无心执政’之类的话可也是在你的计划之中?” 温东言垂眸看江离人。 “在你心目中,本王是那种会将责任归咎于女人身上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五十二章 断袖之癖 被温东言这么一问,江离人觉得自己大概是脑袋被凤天涯踢了。一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自愧感顿由心生。 “王爷误会了。”江离人解释道,“并非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以为外头所传的流言飞文你皆是早有所料。” “哦?”温东言将远处的目光收回,说,“你莫不是以为,那些舆论是自后宫放出来的消息?” “也并非全然,只是猜测罢了,所以想与王爷求证。至少来说,这个猜想占有一半的可能性。”后宫与长梅山庄,各占一半。 “本王并不知你所想的另一半在何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有关于你的舆论导向,大抵不是从后宫所为。” 温东言会这么说,是因为那天他知道申太喜跟踪他们。之后便将计就计,来了个“双雄戏舟”的戏码。这个事情一经太皇太后的耳朵里,又加之眼下迫在眉睫的危机,江离人已经不值得她们费心诸多。 不知情的江离人自然是不能理解,遂问:“因何?静太后先前可是立场坚定地对我威逼利诱过,怎会忽然间就此善罢甘休?” “不善罢甘休能如何?”温东言邪佞一笑,说:“有人说本王与男人纠缠不清,他们且知道本王喜欢男人,便清楚你在本王这里是何种地位。更该清楚对你下功夫,几乎是徒劳无功。” 江离人平静的面色转为惊诧,朱唇微张,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断袖之癖? “王爷你”真的喜欢男人? 温东言抬起手弹了一下江离人的脑门,神态自然,动作干净利落。 “你这个脑袋,怎么不及我初见你时这般灵光了?” 江离人摸了摸略有痛感的额头,说:“我其实很是愚钝,倒是王爷你抬举我了。” 温东言轻轻点了点下巴,深以为然道:“所言极是。” “王爷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莫非你真的是” 江离人就咬住这个问题不松口了,万一温东言真的有断袖之癖,那她之前的计划岂不是要付诸东流了? 回头想想,先前不管他们之间肢体接触有多亲密,温东言都能坐怀不乱,除了对女人不感兴趣,她还真想不出来其余的可能性了。 完了,这昭南王怕是靠不住了。江离人越想就越是不安,浑身上下就跟被蚂蚁咬一样。 温东言盯着她此刻难以言喻的小脸,一时间肚子里生了坏水。 “嗯,是”他言犹未尽。 “为什么啊?” 并非要故意多嘴过问他人的,只是她一时无法接受,自己的未婚夫怎会是个是个对女人不感兴趣的男人? 退一万步说,即便她只是一个没有过往的寻常姑娘,不抱任何目嫁给温东言,想必也无能接受他不喜欢女人的事实。 “为什么?”温东言笑得诡异,声音也渐渐变小,“因为有趣。” 有趣?! “哪里有趣?为何会觉得有趣?”江离人从未如今日这般口无遮拦,想来真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温东言忍住了笑意,说:“与男人寻欢,既新鲜又刺激,自然有趣。” 江离人词穷,回想起那日在画舫上面,温东言在暗烛之后,当真就没有碰过她。没熄灯的时候,起码他还吻了她。 “王爷,你并非是一开始就就有这个喜好吧?”江离人问。 既然尚且以为与男人寻欢新鲜又刺激,那她的未婚夫或许还有救。 温东言颇是认真,说:“不是。只是不久前的某一日,忽然发现自己居然也会被男人的容貌所吸引” 江离人看着温东言意犹未尽的模样,一时间悲喜交加。悲还是悲他喜欢男人,喜是喜于温东言这条“弯路”才开始不久,尚有回头之路。 “你说的这个男人我认识吗?”江离人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温东言点点头,“认识,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去猜,毕竟知道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她认识的,不是陛下就是世子殿下了难不成,是西风?江离人简直不敢继续往下深想。 她明知道即便温东言是个断袖,也不会不娶她,更不至于置她于孤立无援之地。可要命的是,她为何会如此心慌? 江离人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烫也不凉,没得病啊。 沉浸在自己浮想联翩的世界里,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温东言那双邪眸里,徘徊着的狡黠之光。 “王爷” “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本王闲暇的时间可不多。”温东言淡淡瞥她一眼。 “我就是想问你只是喜欢跟男人,还是已经走到那一步了?” “哪一步?”他明知故问。 “就是覆水难收那一步。”非要她说得这么通透吗? “暂且是喜欢与男人。” 温东言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牵绾着纸鸢的线一般,引着江离人往某个方向走去。 江离人像是松了一口气,说:“那既然王爷还有要事在身,我就不叨扰了。” 说完,两眼凝滞地瞥了一眼温东言,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 江离人迟缓地转身,问:“王爷还有何事?” “婚服本王已经命人准备好了,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将人嫁过来就是。” 一般女子听到自己未婚夫说出这般话,定要心悦得溢于言表,最后垂首敛袂和羞走。江离人却只是木讷地“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温东言对着江离人的背影垂眸一笑,她这个模样,还蠢得有几分可爱。 傍晚时分,凤天涯回来了。 经过膳厅的时候,恰好碰见江家人在用膳。 “天涯回来了?用过膳了吗?”问话的是江家三夫人。 三夫人面善,凤天涯与其向来能聊上那么几句。她身子骨不太好,最近宸毓又外出修学去了。这段时间,他也经常帮三夫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吃什么吃?”大夫人瞪三夫人一眼,“与我江家非亲非故的,白住就算了,还要白吃不成?” “可不是?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厚颜不比寻常人。”江映雪捏着嗓子冷嘲热讽。 “呵。”凤天涯不屑地冷笑,“但凡我凤天涯占你长梅山庄一分便宜,脑袋坎下来给你们当凳子使。” 江远山不言不语,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心只享盘中餐,两耳不闻身前事。 江映雪尖叫一声,怒骂道:“你恶不恶心啊?真是没教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五十三章 小人难为 凤天涯看着孟三娘为难的模样,自然不想给她们母女添些麻烦事端。瞥了一眼膳厅没发现江离人的身影,潇洒地往西苑的方向去了。 他虽然平时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却并非那种没脸没皮之人。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暂居长梅山庄这段时间,他从未吃过长梅山庄一顿饭。再说这住宿的费用,他更不会亏欠人家的。 要不是受了师父之命,凤天涯打心眼里是看不起长梅山庄,谁还愿意赖在这个是非之地了?这么一边想着,他很快就走到了西苑。 “师妹!” 见江离人独自站在檐廊处,凤天涯远远地就叫了她一声。江离人似乎是没听到,未曾理会他。 凤天涯行至江离人身旁,看她目光凝滞地眺往远处,也不知道是在想甚,竟如此出神。 “师妹?”凤天涯歪着脑袋,伸出五指在江离人眼前晃了晃。 江离人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却冷不丁地出声。 “师兄,男人有什么好的?” “我还以为你在神游太虚,不知道我来了呢。”凤天涯收回手,“你想什么呢?什么叫男人有什么好的?温东言欺负你了?” 江离人:“男人到底有什么好的?为何要喜欢男人?” 凤天涯斜眼看江离人,发笑着问她:“师妹,你还想喜欢女人不成?” “罢了。”江离人收回目光,“今日托你办的事情,可查出个一二来了?” “这点小事怎么能难倒我?”他挑起一边眉梢,“女人的嫉妒心真真是可怕,你们长梅山庄的大小姐可太能造咯。” 江离人扫了一眼周围,说:“可还真是她,那师兄是否能替我拿些证据回来?” “你要证据作甚?难不成你还能揭露她这副可憎的面目?”凤天涯不以为然。 他太了解自己的师妹了——不争不抢c不怒不妒c不羡不怨。这样一个姑娘,即便是被狐狸咬了一口,也难为去惹骚。 “自然,我又从未受她恩惠,因何还要惯着她不可?”江离人温吞地说道。 凤天涯瞪直双眼,不可思议道:“你终于开窍了啊?小包子!” 这段时间他属实也察觉到了师妹与以往有些不同,只是没想到她能变出个截然不同来。 “证据就在长梅山庄里头。要说这江映雪心机匪浅呢,道行也不深。师兄我顺瓜摸藤一路摸到了根部,发现这谣言就是从长梅山庄的人嘴里散出去的。那人啊,正是江映雪的婢女,绿枝。” “绿枝啊,这丫头嘴巴厉害得很。要让她承认这个事情,怕是要用点心机。” 绿枝平日里仗着自家主子的威风,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人在下房可是嚣张跋扈得不行,私下也没少欺负她的镜心。她既然办了这桩事,江离人也正好教教她下人该守的本分。 隔了两日,晚膳时间刚过不久,长梅山庄所有的下人都被召集到了偏院。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劝你们还是老实点,谁拿了我的东西,自己站出来。”江离人言语不冷不热,喜怒莫辨。 眼下并排而站的仆人们一个个低眉顺眼的,都不敢出声。二小姐平时从不为难下人,今日弄出个这么大的动静,着实教人心里没个底。 不大一会儿,江远山拖家带口地过来了。 “大晚上的作妖呢?半天找不见一个仆人,气死我了!”大夫人的声音是跟着人由远及近,逐渐放大的。 “啧啧啧,大夫人别动怒,毕竟没几日阿离就要嫁入王府了,王妃我们惹不起。”二夫人。 “还没爬上枝头就开始作威作福,明天是不是要上房揭瓦?”江映雪。 江远山朝着声源的方向瞪去一眼,她们才算是不甘地吞了声。 “阿离,怎么回事?”江远山问。 “父亲大人,我有样宝贝的东西不见了。”江离人说着,眼睛睨向江映雪,“大抵是有人不小心走眼拿错了。” 江映雪回了她一个高傲至极的眼神。 江远山:“你可找仔细了?” “就差挖地三尺。” “那最近可有见着谁人到过你的闺阁?” “镜心,说一下,昨日你看到谁进我的寝室了。” 镜心低着头向前一步,面向江远山。 “回老爷c小姐,昨日奴婢曾见过过绿枝从二小姐的房间里走出来。” “你胡说!”闻言,绿枝一刻也按捺不住,立马就跳脚了。 江远山一个眼神,又将绿枝压了回去。 “镜心,你可敢保证你所言句句属实?”他问。 “镜心所言句句属实,如有编造,任凭老爷处置,绝无怨言半句。” “父亲大人,我也并非要为难谁人。人难免会有犯浑的时候,走眼拿错些什么东西亦无可厚非。话说开了,还回来就是。” “江离人,你不要太过分了!”江映雪走过来,“你分明就是故意针对我的人!” 江离人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说:“大小姐言重了。如今各执一词都是空口无凭,不如我们即刻就前往绿枝的卧房,去证实一下是非如何?” “去就去!”江映雪恶狠狠地瞪着她,“江离人我告诉你,若是拿不出证据,镜心的命你怕是要护不住了!” “不我没有偷东西,为何要去搜我的物品?!”绿枝一下子就慌了神。 江映雪眉心一拧,怒斥道:“你慌什么?没偷就证明给他们看,等着本小姐给你主持公道!” 绿枝哭啼啼的,却也无可奈何。 主子们的贴身婢女基本都有独立安排的卧房,绿枝的卧房就在江映雪寝室旁。房间颇小,江离人差了两个家仆一同进去搜寻了一番,没找出什么来。 “打开这个匣子。”江离人用眼神点了点妆台上一个上了锁的木匣子。 绿枝吓得立马跪地,小声哀求道:“二小姐,求你了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 “打开。”她毫不动容。 “绿枝!”江映雪怎能容忍自己的人跪江离人? 迫于江映雪就在一旁,绿枝再也没有了退路,只得起身打开了那个木匣子。 “这是什么?”江离人从匣子里拿出一副摇叶金耳坠,冷笑着看向那一主一仆。 这耳坠江离人有一段时间经常戴,一时间绿枝还真是辩无可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五十四章 引蛇出洞 江映雪脸色骤变,狠狠剜了绿枝一眼,咬着牙颤声道: “绿枝!” “还有”江离人又从匣子里拿出一支簪子,正是上回她在如意阁淘来的那支鎏金透雕花纹簪。“这个不正是大小姐喜欢的那支簪子?” “大小姐若是真的万分心悦这支簪子,大可与我说。我便是再不舍,也并非不可忍痛割爱。你堂堂一个大小姐,何须为难一个婢女背上这等罪名?”说着,江离人拿着东西走了出去。 身后扇出的那一个耳光,响亮入耳。 “本小姐平日短你什么了吗?你居然这般害我?!” “没有!小姐我没有啊!那个簪子不是我偷的!” 外头的人将屋里的一切都听闻了个尽,一时间都沉着脸不言不语了。 “江离人!”江映雪跟了出来,扬着下巴看她,“你刚才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本小姐不稀罕你这个破东西!绿枝说了这簪子不是她偷的!” 江映雪对跟了自己几年的婢女十分了解。事到如今,绿枝还抵死不承认,此事一定有蹊跷。 “你分明就是想陷害于我们!就你们这种市井混混,最擅长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栽赃陷害了!你们要开绿枝的锁,简直易如反掌!”江映雪破口大骂。 “我真的没有不是我偷的!”绿枝跪在地面上,涕泪纵横,看似句句肺腑。 江离人往前掂了掂掌上的两件饰品,问:“你说哪个不是你偷的?” 绿枝不停抽泣抖着肩,说:“簪子簪子不是我偷的!” 江离人笑了,侧目看向江家大小姐,大小姐的五官拧作了一团。 “绿枝,你的意思是,你承认这对耳坠是你拿的了?”她问。 “我” 绿枝怕是一时慌了神才失了智,不否认耳坠是她偷的,却说簪子跟她没关系,谁会信呢?这不是明摆着掩耳盗铃,当大家伙都是傻子吗? “小姐救我!”绿枝对着江映雪俯首求救。 “你现在该求的人,是我不是你家小姐。”江离人语气不疾不徐,“偷的是我的东西,因何要求别人救你?你以为,这里有谁是能救你的?” 江映雪咬牙切齿地看着江离人,这个外室女日渐嚣张的气焰令她恨得快要失智。 “江离人,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大夫人怒道,“这里是长梅山庄,什么时候由得你做主了?!” 江离人皮笑肉不笑,“大夫人,您要做主?” 大夫人气得跺脚,“老爷!” 江离人将目光投去江远山的脸,问:“父亲大人,您要做主?” 江远山无话可说,即便他要做主,也只能主公道。现在公道在身谁上,已是一目了然。再者说了,他即便是再偏爱袒护江映雪,此时也不敢纵她私心。 江离人如今会这般有恃无恐,他明显感受到了压迫力。不出半月,他这个太傅见了自己的女儿,也得俯首尊称她一声“王妃”。 时下最该讨好她c巴结她,江远山是再清楚不过了。 “绿枝,你好大的胆子!”江远山怒喝道,“手脚不干不净,还不如打断了!” 打断手脚,并非说说而已,长梅山庄的仆规里实实在在是有这条咎罚的。往前就曾有人以身试法,最后被当众打断四肢。 众人闻言犹见往日惨景,一时间吓得都不敢吭声了。 绿枝双肩一塌,随后慌忙爬到江离人的脚下。 “二小姐,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我该死,求二小姐饶过我!替我跟老爷求求情” 江离人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绿枝,犹记得前世在长梅山庄的时候,她暗地里可没少对她们母女俩动手脚。 在她们鞋履里头放虫子,锦枕里面藏针,水壶里头养蛇蛙差点害得母亲落水遇难,又百般刁难镜心,可谓婢随其主,劣迹斑斑。 “绿枝,你说我要是为了这两个首饰,断你四肢委实是残忍了些。” “二小姐一向菩萨心肠,宅心仁厚,一定不会这般忍心的,对不对?求求你了二小姐” 江离人轻叹,道:“委实是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是个姑娘家。如若不然送去女隶坊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女隶坊,大昭官吏掌管的营妓坊。 营妓,顾名思义,就是随着军队远赴边关的军妓。 谁人不知军妓悲惨?沦为无数男人的泄欲工具,每天生不如日地苟活着。战乱中随时都有可能被无辜杀害,甚至是遭敌军俘虏,继续无休止的惨境。运气最好的,就是老死边关,终其一生。 女隶坊,大昭女人的噩梦。 “二小姐!奴婢承认东西是奴婢偷的!您要怎么样都行,千万别将奴婢送去女隶坊!” “怕是有些难”江离人说,“绿枝,你知道吗?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极是容易冲动。这些天外头的那些风言风语,就教我心中大有不适。” 说完,眼睛淡淡地往江映雪脸上一瞥,明显看到她有些慌神,江离人满意地挑了挑嘴角。 无人能护的绿枝本就已经吓破了胆,又经江离人这么一提,恐是离疯不远矣。情急之下言语难伪,什么都招了。 “二小姐奴婢错了!那些流言蜚语是大小姐叫奴婢散出去的,奴婢也只是奉命行事,不关奴婢的事啊!” “绿枝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江映雪尖声冲绿枝大喊大叫。 “嗯?”江离人并未抬眼看江映雪,“你方才说什么?继续说下去,或许心情好了,我能饶了你。” “外头所言二小姐是大昭狐狸妖,说二小姐不知廉耻夜宿王府,说二小姐卖弄风骚蛊惑王爷还有什么娼妓之女c人尽可夫,都是大小姐教我说的!” 句句不堪入耳。 江离人抬眉看江映雪,江映雪眼里的恨意浓郁得如同枯木山夜晚的山雾,风愈吹,就愈是飘荡不安。 不动声色的江离人,便是那一缕晚风,不急也不躁。 “绿枝!你真是枉生为人!亏得大小姐待你这般好,你竟如此陷害她!”大夫人双眼瞪似铜铃。 “绿枝自己招出来的这件事,可真是令人始料未及,我竟从未想过大小姐是这般恨我。”江离人愁眉轻蹙。 江远山:“胡闹!绿枝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五十五章 以牙还牙 仆有仆规,家有家法。别说是大小姐,哪怕是一家之主犯了错误,也是要咎罚的。江远山护女心切,一激动只见唾沫星子四溅。 绿枝转身跪向江远山,哭道:“老爷,奴婢没有撒谎奴婢所言句句是真!” 生死关头,求生高于一切。与命相较量,忠是不忠已经显得微不足道。 “父亲大人,此事你怎么看?”江离人问。 江远山沉默片刻,看向江映雪,沉着脸严肃地问道: “雪儿,绿枝有没有说错些什么?” 江映雪是个自小恃宠而骄,嚣张跋扈之人,何时受过谁人的打压了?这口气如何也咽不下去,干脆就将脸皮撕破。 “是!绿枝说得没有错,可我说错做错了吗?!”江映雪吼道。“爹爹我问你,外面那些人说的话有哪句是错了的?!” “啪”一声,清脆响亮,空气似乎都静止了。 “老爷!”大夫人率先反应了过来,忙抱住江映雪,将其护在怀中。 “老爷你疯了吗?你怎么能对雪儿动手?!” 江远山盛气的面容又带着几分无奈,半晌,才将手缓缓地收了回来。 “爹你打我?”江映雪捂着半边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江远山,眼里泪光闪烁。“你为了一个才回来不到半年的外室女打我?” 江映雪始终无法相信,从小将她宠做掌上明珠,连大声跟她说话都舍不得的父亲,竟因为一个江离人对她动手。 “雪儿,她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这样说她?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我听了都觉得羞耻!”江远山。 “妹妹?”江映雪一手指向孟三娘,“这个女人你当年睡了几回?一个娼妓生下的孩子你也真当是你的亲骨肉?!” “你岂有此理!” 江远山气得再次扬起手,大夫人用厚重的身躯护住江映雪,江映雪倔强地不愿躲开。 “打啊!你还要打是吗?!来你今天不打死我你就不是江远山!你打啊!”江映雪失去理智一般地继续冲撞江远山。 晦暝夜色之下,整个长梅山庄鸡飞狗跳。 “你看你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还有一点江家小姐该有的样子吗?哪一点像是我江远山的女儿了?!” 父女俩皆是气得语无伦次,话尽挑刺人扎心的说。 “对,只有江离人是你女儿,我不是!你怎么不问问我娘,当年是怎么怀上我的啊?!”有些人急了,连自己都咬。 “江映雪!”江远山脑门青筋凸起,“跪下!” 大夫人亦被江映雪的话吓到了,情绪更是不得安宁。 “雪儿,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快跪下!”她一边说着,一边按捺住江离人的肩膀,让她往地上跪去。 “求你了雪儿,现在赶紧服个软吧!不然你爹真的会打死你的”大夫人在江映雪耳边低声哀求。 江映雪“扑通”一下,双膝跪地。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忿恨之意于她身上无处遁形。 “刘管家,上家法!” 江离人就似一个冷眼旁观的路人,就似今夜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冷漠地看着他们互相伤害。 刘管家躬身,双手将藤鞭举过头顶,递到江远山手上。 “老爷求求您,雪儿方才是气急了才会胡言乱语,放过她吧!”大夫人也跪了下来。 “你给我让开,不然我就连你一起打!”江远山毫不留情面。 “老爷!您忍心让雪儿受家法吗?老爷二十藤鞭打下去会要了雪儿的命的!”大夫人苦苦哀求。 “放心,那日我受了大夫人二十鞭子有余,也没死。”江离人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落入在场的每个人的心上。 “父亲大人,我不怕你们以为我是个记仇的人。只是当日大夫人于一家之主不在,又不分青红皂白的情况下,就对我和母亲滥用家法。今日大小姐的是非对错已经摆在眼前,于情于理,该如何定夺,我想您比谁都清楚。” “江离人你就是在记恨我们,还将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就你这样的,嫁入王府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你会遭报应的!”大夫人。 报应?江离人心想,她们现在也才还了一报。要真论起报应的话,她们怕是要以命抵命,方能偿罪。 “娘,我们回去歇息吧。”江离人对孟三娘说道。 “哦,对了。”她又回头,目光对上江映雪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睛,“这个,大小姐若是真喜欢我就送你了吧。” 说着,低头看向绿枝,“绿枝,拿好。” 绿枝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支簪子。 回到西苑寝室之后,孟三娘拉着江离人说了一大堆。 “娘,我没觉得我哪里过分了,家法就是家法,她们确实也那样做了!不是更该接受惩罚吗?那一日因为大夫人的欲加之罪,我受的鞭子,可没有一道是轻的。” “阿离,你误会娘了。娘并非是说你今夜的言辞有何不妥当,只是你这般锋芒毕露,她们以后能让你好过吗?” 江离人轻轻耸肩,道:“难道我们刚到长梅山庄的时候,有开罪过她们吗?从一开始,她们有让我们好过吗?” 对于江映雪母女来说,她们的出现,一开始就是不该。树欲静而风不止,说什么不争不抢c不怒不妒,那是留给死人做的。 孟三娘一时词穷,女儿并没有说错话,她无可辩驳。 “那那个簪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孟三娘觉得,那簪子或许真不是绿枝偷的。 绿枝确实没有偷她的簪子,她的胆子还不至于这么大,偷个如此贵重的东西。 那一日,江离人在房间里打翻了首饰匣,还没来得及收拾,有事就离开了一阵子。回来的时候,于门外时,就听到房间里面传出的轻微动静。 大抵是路过的时候,看到了地上四下散落的首饰,绿枝没有抵住诱惑,拿走一副在众多首饰中,并不算太起眼的摇叶耳饰。 江离人自窗外目睹了这一切。看着绿枝慌慌张张逃走的身影,她心生一计。趁机潜入了绿枝的卧房,用江湖手段开了那个匣子的锁,将簪子放了进去。 这么做看似意义不大,其实不然。 绿枝偷却不敢偷贵重的,她自然不好小题大做,要拿人家性命去赌她会供出江映雪指示她的所作所为。 更重要的是,这支簪子,今晚大抵是让江映雪觉得大受羞辱。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绿枝可真是帮了她的大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五十六章 太夫人 后来江离人听说,江远山真的打了江映雪足足二十鞭子。下手是轻是重,她自是不清楚。倒是听闻在场的人说,那条鞭子发出的声响,一点儿也不含糊。 只是令江离人始料未及的是,这鞭声扬及甚远,竟惊动了在天禅寺虔心礼佛了半生的太夫人。 身为江远山的母亲,又是太皇太后的义妹,太夫人在长梅山庄的地位然是不可撼动。就算是一家之主江远山,也不敢有半分忤逆之意。 长梅山庄正厅。 太夫人坐在一家之主的位置上,华发高髻,体态端庄。左半边脸上,附着半个缟中带有一丝丝紫的假面,假面是蝴蝶的半个翅膀状。 她的衣衾比常人的要稍高一些,但仔细看的话,不难觑见她脖子处的伤疤。 二十年前,她遭遇了一场大火,丈夫为了救她而丧身火海。命是捡回来了,她的脸却毁了一大半。从此,她便终年戴着假面,也开始长居天禅寺。几十年来,极少回长梅山庄。 前世在永安几年,江离人就见过太夫人两次,相谈句数屈指可数,印象也是极为模糊。她只记得太夫人极其偏袒江映雪,从未正眼看过她。 “大夫人与雪儿现在还躺着呢吧?”大夫人幽幽出声,并瞥了一眼旁边的江离人。 江远山:“回母亲大人,是的。” “看来你这个当丈夫的当爹的,下起手来也真是大公无私。”语气不轻不重,却让人听出了些责怪的意思。 “母亲大人,家法便是家法,孩儿从未想过要偏袒谁。” 太夫人点点头,扫了一眼孟三娘,最后把目光定在江离人身上。 “这两位就是四夫人与离人吧?” 孟三娘躬了躬身,“三娘见过太夫人。” 太夫人并不理会孟三娘,问:“听说这个月廿七,离人就要嫁去王府了。我这把老骨头,清静惯了,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来,你过来。” 江离人心怀忐忑地走到太夫人跟前,只见太夫人从广袖里面摸出个东西。定神一看,是一条金珠颈饰。链子由许许多多极细的玛瑙珠子连成,日光下呈赤色,吊坠是一颗似拇指头般大小的金珠。 这颈饰看着品相很是一般,要是说有什么出众之处的话,大抵就是这颗金珠子的做工了。金珠子表面上间镶有诸多小绿松石,再以金丝相连成多角形。看着很是精致独特。 “我也没什么东西好送你,这个你收下。”太夫人将手上的颈饰递过去。 “不用了太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好收您的。” 江离人抬头看她,第一次这般近距离接触。大抵是因为假面半掩着,她觉得太夫人并不似一个老妪。细看她的脸,细纹是有,却不太明显。肌肤甚至保养得比一般同龄人要好许多。 据说太夫人比太皇太后小却六七年,想来又是长年吃斋理佛,养生有道,当是不显老。 太夫人:“收下吧,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指不定哪日看着看着就顺眼了。” 老人家都这么说了,江离人也不敢再推脱。 “太夫人误会了,阿离并非觉得不顺眼,我收下便是。”却之不恭,她接过那条颈饰,“阿离谢过太夫人。” 前世嫁给杨晋,她无人问津甚至是人人唾弃。现在托了温东言的福,连太夫人都待她客气了许多。 人啊,一定不能在有气可争的时候糟践自己。 收下颈饰之后,江离人十分懂事地给太夫人敬了杯茶。太夫人接过茶盏,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 “若是习惯得来的话,就同雪儿称我为祖母便是。” 江离人:“承蒙太夫人眷注,我与大小姐本就身份有别,如此这般,已是心满意足了,不敢再奢求。” 说完,她便退下了。 太夫人倒也没多说些什么,就这样沉默了许久。 “远山,雪儿年纪尚小,从小娇生惯养的,性子难免刁钻。等她养几日,我将她带去天禅寺修身养性一段时间,你意下如何?”太夫人。 “孩儿不孝,劳烦母亲操心了。” 依着眼下的情势,江远山是巴不得太夫人将江映雪带走。眼看着江离人婚期将近,大女儿那个性子要是再闹出个什么幺蛾子来,恐是要坏了大事。 “远山留下,我与你说几句话。”太夫人婉言遣走其余的人。 待众人都走后,太夫人语重心长说道:“你也知道自己不孝,让我这半截身子都入了黄土的人还操这份心。” 江远山:“母亲您指的可是雪儿的婚事?” 太夫人轻哼一声,道:“难不成你以为我要管那个江离人?她也只不过是江家的垫脚石罢了。” “母亲大人所言极是,只是雪儿这事情,太皇太后也做不了主。加之如今边域不太平,陛下更无心选秀,急也急不来。” “雪儿非要入宫服侍陛下吗?”太夫人垂眸。 “连昭南王她都看不上,您也不是不知道她这性子” “这性子极好。”太夫人打断江远山的话。 “如今昭南王与朝廷之间关系如何,已是不言而喻。你想想,离人嫁给昭南王之后,一旦南召与朝廷引发争端,那么最先受牵连的一定是长梅山庄。如果雪儿不入宫,长梅山庄又要靠谁来庇护?” 闻言,江远山长吁短叹。 “若是知道昭南王与朝廷会是如今这番局面,我也无需给自己添堵,闹得现在成日不得安宁。” 是的,江远山从未想过要接江离人母女回府。 “话不能这么说,远山。且不说情分,既然将人接回来了,那你就尽好自己的本分。毕竟,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既然已是覆水难收,理当该好好利用。” “是,母亲教诲得是。” “不管怎么说,昭南王的权势都不容小觑。离人这个姑娘看似不简单,大抵不是你能操纵的棋子。旁的你就别多想了,切莫得罪了就好。”太夫人淡淡地说道。 看着江远山不安的面容,太夫人勾了勾假面半遮之下的嘴角。 “本来可以过个平淡安宁的日子,却日日杞人忧天,对权势贪得无厌,要四处拉拢势力。要说你竟有胆子攀附昭南王,还真是令人感到吃惊。” 江远山静静坐着,没有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五十七章 一命抵一命,如何? 太夫人又说:“为娘倒是无所谓,毕竟已是行将就木之人。江家光宗耀祖的大业,就交给你们了。切莫河边湿了鞋,必要时退而求其次就好。” 门窗紧闭的正厅内,光线隐约。江远山低着脑袋,看不清脸色表情。 片刻后,他才回答道:“是,孩儿谨记在心。” 太夫人去看了一趟江映雪,晌午就离开了。 江离人本来是与东方月清约好了去打猎,早已是心猿意马,只是碍于太夫人还在山庄,所以才迟迟没有出去。这不,太夫人前脚刚走,江离人就已经踏上了马背。 一身素色男装,她背上弓和箭,与凤天涯两人自山庄西门而出。策马扬鞭,马蹄声声。 长梅山庄北上直行十里余几的地方,是皇家猎场,那是永安城最大的一个猎场。江离人他们约好的地点,便是在皇家猎场附近的一片森林中。 原是约好了巳时碰面,结果现在太阳都已经开始从正中偏向西去。江离人跟凤天涯心急如焚,马不停蹄地朝北而行。 一路马踏飞燕,光影斑驳,两人终于来到了与东方月清约好的地点。 “月清姐姐!”江离人远远就看见了东方月清,缰绳还没勒上,就朝她喊出声。 东方月清坐在溪边一颗磐石上,正百无聊赖地择着手中的一根狗尾巴草。 “吁——”江离人跟凤天涯勒停了马儿。 “我还以为你们忘了我,要失约了去。这日头要是再毒辣一些,你们恐是要来替我收尸,而且还是干尸。”东方月清眯起双眼看他们,语气戏谑又颇似认真。 也亏在还未正式入夏,微风碧水,绿树成荫,这种天气出来打猎倒也不算苛刻。 江离人下了马,一脸讨好谄媚。 “对不起啊月清姐姐,我也未曾料到今早太夫人竟回了山庄。我是第一回见她老人家,实在是抱歉。” 东方月清:“嗯?长梅山庄太夫人回来了?罕见啊!” “嗯,待了几个时辰就走了。” 接着,江离人跟东方月清长话短说,大概地陈诉了一遍,长梅山庄昨夜那个鸡鸣狗跳的场景。 “啧,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早该这样,让她们知道你也不是软柿子,任人随意捏着玩。”东方月清目光有些飘,看着似乎心不在焉。 近日她们未曾出来小聚过,因为定北侯前往西北率军的事情,这几日东方月清一直闭门不出。 “月清姐姐,侯爷是不是已经去往孤雁城了?”江离人问道。 东方月清点点头,“嗯,去了。本来我也想跟着去的,父亲说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上不了战场。” “谁说的?”江离人自是不服,“你不知道,当年北狄攻打漠北的时候,我们锦州多的是巾帼女英雄,何来女子不如男一说?” “等着吧,我会证明给他看的。” 东方月清随手抓了地上一块石子,站起来偏身将石子打到溪面上。小石子在水面上漂了三四下,留下一圈圈涟漪,最后又恢复风平浪静的模样。 “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一定可以向侯爷证明你自己的。”江离人十分有远见一般地说道。 至少关于许多人将来两三年的命运,她都略有所知。 只是话又说回来,这一世的天道无常,谁又知道呢? “月清,你一个人骑两匹马来的?”凤天涯看着不远处树下拴着的两匹马儿。 东方月清朝着他翻了个不雅的白眼,说:“去,你去给我演示一下,一个人要如何驾驭两匹马。” “就是想逗你,真是一点儿也不幽默。”凤天涯撇了撇嘴。 江离人问:“月清姐你还带了人来吗?” “可不是我带来的,他自己要跟来的。”说着,她目光穿过江离人身后,“喏,回来了。” 江离人往后看去,杨晋手里捧着一扇大大的荷叶正在向这边走来。她的目光陡然冷漠,杨晋不是应该同东方煜一起前往孤雁城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没有同侯爷一块走?”江离人蹙眉,看向东方月清。 东方月清摇摇头,说:“据说陛下还有事情要与他相商,让他迟些再过去。今早我父亲出征,他前来侯府相送。结果知道我要出来打猎,就跟着来了” “怎么?你跟杨大人有过节?”她又问。 江离人不语,眼神里却已然透露出一股嫌恶。 “阿离。”杨晋站在她身后喊道,“刚到吧?累吗?这些是我方才去摘的果子,洗干净了,来吃点。” 说着,他托着荷叶是双手递到江离人面前。 江离人垂眸看了一眼,泛着红色光泽的海棠果看着十分香甜,果子表面还沾着细细的水珠。 她并没有睬他,而是自行上了马,径直往森林里走去了。 “你们吃。”杨晋莲叶带果直接放到凤天涯的手上。 凤天涯拿了个果子咬了一口,走近东方月清的身旁。 “这位镇国公大人是不是对我师妹有所企图?”他看着杨晋上了马去追江离人,嘴里发出清脆的咀嚼声。 东方月清皱了皱眉头,“对阿离有所企图?恐怕是嫌命长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也没准真是嫌命长。” “此话怎讲?”凤天涯不解。 东方月清拾起一个果子,“咔嚓”咬了一口。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英雄难过美人关,万一这杨大人真喜欢阿离,我倒是不会觉得奇怪。” “那真是不怕死” 东方月清翻身上马,对凤天涯说道:“他不怕死我怕啊,你怕吗?” 凤天涯:“这又是什么意思?” “榆木脑袋,当然是阻止他们两个近距离接触啊!昭南王那人可不好得罪,万一被他知晓了,我们俩怕是难辞其咎。” 将温东言的未婚妻带出来狩猎就算了,还让她跟别的男子走得甚近,这不是自寻短见是什么? 凤天涯一听,深以为然。果子放在树杈上,与东方月清策马追去。 “阿离,不要嫁给温东言,好吗?”杨晋紧随江离人身后,走了一段距离之后,终于开了口。 江离人对其置若罔闻,只专注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阿离,你能不能冷静下来听我说说话?”他饶是不死心。 弓不离手,箭在弦上。江离人握紧长弓,依旧是面无波澜地看着四周。 “阿离”杨晋干脆上前挡住了江离人的去路。 江离人瞬间竖起长弓,箭矢对准了杨晋的脑门,箭与他只见,也就半尺左右的距离。 “一命抵一命,如何?”江离人眼神冷冽地看着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五十八章 以身涉险 杨晋半分躲开的意思也没有,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江离人。 他的眼睛不算深邃,却总是给人一种柔情甚至是深情的错觉。正是这双眼睛,当年给了江离人无穷尽的希望,最后又将她挫骨扬灰。 “一命抵一命,动手。”杨晋眼皮也不眨一下。 江离人美眸波澜不惊,冷漠地说道:“杨晋,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你舍不得杀我,我知道你一定还放不下。否则那日在王府相见时,你的情绪起伏不会如此之大。” 江离人冷笑,原来,他先前就一直在观察着自己。 “你看到我与雪儿走得甚近,一个人低头喝闷酒。你作的那首曲子,所叙正是你自己。你对我冷言寡语,其实不过是因为恨我当年那样对你难道不是吗?” “不过是因为恨你当年那样对我?杨晋,你此番来纠缠我,莫不是为了炫耀当年我待你的好?”江离人绷紧手中弓弦。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该恨我,我万死难辞罪!可是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你还舍不下我?若是你对我没有一丝留恋,又怎会屡次躲着我?” “住嘴,立马滚出我的视线!”江离人眼神狠厉地看着他。 杨晋难得撼动她的情绪,自然是不肯罢休。哪怕是脑门上顶着血光,也要抵死纠缠。 “阿离,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我当时是鬼迷了心窍,才会着了道那样伤害你!我发誓今生定不会再负你,不要嫁给温东言!跟我走,我带” 江离人目光一凛,手一松,箭矢离弦,疾如闪电。 时间仿佛静止了,空气里渐渐弥散出丝丝血腥味。 锋利的箭矢擦过杨晋的颧骨,血开始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脸上传来麻麻痒痒的感觉,稍时,嘴角就尝到了腥咸的味道。 杨晋红着眼眶看江离人。如今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子,冷血又麻木,教他仅存的那一丝自欺欺人的自信心变得摇摇欲坠。 毋庸置疑,他开始心慌了。 “不要再跟我提过往,从前的江离人已经死了。当年你们是怎么折磨我的,我会让你们一点一滴还回来。想死?那也得死得让我高兴。” 江离人丢下一个冷漠至极的眼神,转身离开。 “即便你嫁给他,我也会从他身边将你夺回来!你只能是我的!” 江离人头也不回。她也着实是费解,杨晋重活一世,却不珍惜当下,因何还能厚颜无耻到这般地步? 东方月清和凤天涯这时候与江离人迎面而来。 “这”东方月清看了看一脸水波不兴的江离人,又觑向杨晋。“杨大人怎么受伤了?” 问的时候,她将目光看向江离人。 江离人云淡风轻地说:“箭射偏了。” 东方月清不傻,明显看得出来,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她咽了咽嗓子,来到杨晋跟前,递过去一张绢帕。 “杨大人,您要不要先打道回府?去处理一下伤口。” 杨晋接过绢帕,道了谢。一边擦拭着脸上的血,一边看着江离人的背影说: “不打紧,既然来了,就一起玩个尽兴。” 凤天涯靠到江离人身旁,嘘声问道:“他是不是骚扰你了?” 江离人用沉默代替回答。 “那你也忒狠了些,这是要毁他容貌不成?”凤天涯一脸牙疼地看了眼杨晋。 他脸上的血似乎一时不好止住,遂下了马随手搓了一撮草药敷上。 江离人双腿在马肚上一夹,马儿小跑了起来。 不知不觉进了丛林深处,一路走过来,也没碰着什么猎物。 “阿离,不能再往前走了。”东方月清叫住她,“再往前就是东沟峡谷了。” 这片森林位于永安城北部,他们今日一直在往东深入,再过去,就是永安最广袤的一片深山野谷——东沟峡谷。 江离人停下,问:“东沟峡谷?” 她从前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永安的周边的山川地形并不是很熟悉。 “对啊。”东方月清点点头,“那儿是个险地,对面的东沟谷险象丛生,常有野兽出没,据说蟒蛇能有百年老树这般粗壮,我们还是不要以身涉险的好。” 虽然这边与那处隔了一条长江天堑,但是寻常人也不敢轻易深入这山中。 江离人没有说话,似乎是在寻思着什么。 片刻后,她问道:“东沟谷的另一头,是不是永安的东郊地域?” “正是,哦对,你家那个如意郎君的府邸,就在东郊峡谷的另一端。” “那月清姐姐,东沟峡谷有没有过出现过野人这一说?”江离人又问。 “野人?”东方月清觉得有些好笑,“这里又不同于边疆那些绝域殊方,怎么会有野人啊?再说了,哪怕是未曾开垦过的蛮荒之地,也不见得真的存在着野人。” 江离人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的莽莽榛榛,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她遇见厌人的那一日,所处的地势也并非常人难至之地,那个厌人却毫无征兆就出现了。照理说,不应该这么巧合,整个永安就她这么倒霉遇上了厌人。 除非那个厌人才出现在永安不久,再者就是,他有自己的意识,故而一直隐藏得很好。 这么一阵思索,心中霎时升起一种抓心挠肝般的。就似是有一个模糊声音在呼唤她,那个声音来自深山里的某一隅。 杨晋看着江离人望眼欲穿的模样,问江离人:“阿离,你似乎很想进去?” 江离人充耳不闻。 “你若是真想进去,那我就陪你去。”杨晋又道。 江离人抬眉看他,多么情真意切的男人。眉目如画深情款款的眼眸里,似乎包揽了世间所有的浓情蜜意,至死方休。 “当真?”她的语气勾人心玄,眼里却辨不出个真心实意来。 “当真,只要你想去。不过,你要答应我,我让你回来的时候,你绝不能停留。” 江离人:“那就进去走走。” “你们疯了吗?”东方月清忙阻止,“天涯你倒是管管阿离!” “师妹,别去了。你要是想当个驯兽师,回头让昭南王给你抓几头老虎回去养笼子里头。” “狮子老虎是要驯的,不过我要自己抓。”江离人勾了勾嘴角,“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别跟进来。天黑之前,我一定会出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五十九章 山野男尸 看着江离人和杨晋渐渐走远的身影,东方月清犹豫片刻。握着马缰的双手还未动,就被方天涯叫住了。 “别去了吧。” 东方月清忧心忡忡又颇带怒气地说道:“不去?他们疯你也跟着发疯吗?” “你先别冲动,阿离说了没事就不会有什么事情,我们就先在此处候着。你放心好了,一般的走兽伤不了她。”凤天涯目视着江离人的背影说道。 “可是” “别可是了,她自有分寸。”凤天涯接过话,“我与阿离亲如兄妹,更看不得她有个三长两短。安心等着吧。” 见凤天涯难得露出如此认真的形象,半信半疑的东方月清也只好依他所言。 深山密林,浓翠蔽日。越是往前深入,眼前的光线就愈发的暝晦。 四野阒然,连虫鸣鸟叫声都几不可闻。 人迹罕至的荒山,脚下芊芊莽莽一片翠碧,找不到一条像样的路径。马儿甚是警觉,速度渐渐放得缓慢,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江离人平静的小脸上,看不出个情绪起伏。倒是杨晋,鞍不离马甲不离身,早早就竖起了警戒心。 “嗖——” 杨晋倏地转身,同时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回头看,除了风吹草莽动,什么也没见着。 “慌张些什么?一只兔子而已。”江离人头也不回。 杨晋捏了一把汗,紧张感被驱散之余,又觉得自己这般草木皆兵的样子实为可笑,丢人现眼。 他收了剑,追上江离人。 “我方才只是惶恐有什么东西窜出来伤到你。”杨晋解释着说。 江离人背对着他,不施情感地说道:“我只望你护好自己的命。” 听闻此言,杨晋转而露出笑容,露出希冀的目光。 “阿离,你还是忍不住关怀我。” “我是忧你这条狗命丢在了这里,出去之后朝廷要拿我问罪。你若是想死,也滚远点死。”她直觉犯恶。 杨晋眼里复燃的死灰瞬间又沉了下去。 停下脚步,他说:“你不是如此冷血狠心之人。” 她不是,那谁是? 江离人也停下来,回头冷漠地看向他。 “我并不关心你是死是活,但是你这种人如果不是死在我手里,还非要与我有些什么瓜葛的话,我当是厌恶至极。” 半句口舌都不想再与他浪费,她继续往前走去。 杨晋愣神片刻,随后稍稍提速跟了上来。 “你已经恨我这么深了吗?”他不罢不休。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他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是这一刻,他似乎真的感受到了江离人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是她有一骑绝尘的决心,他在身后望尘莫及。 恨?江离人浅哂,她怎能不恨? 若能随随便便放得下,她或许就不会回来了。想来是前世被辜负太多,死不瞑目。最后连老阎王都起了悲天悯人之心,故而允她回这尘世间重走一遭。 曾经还想过不少报复杨晋的手段,只是那些想法都还未来得及实施,就被他全盘打乱了。 说起来,她还不知杨晋得以重生的原因。因此,她才更要提防着他。 江离人径直往前走,再也没搭理过杨晋。 推算一下时间,他们进来不到半个时辰,现在约莫是申时。外头正是烈日灼人时,身临处境却尤是幽深阴凉。待的时间久了一些,寒气自脚底钻入,教人背脊也发凉。 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江离人皱了皱眉,眼神朝着四周巡视。看见左手边不远处的一处杂草上方,盘着密密麻麻的蚊蝇飞虫。 杨晋看她毫不犹豫地下了马,也跟着下去了。 江离人拾起旁边的一根枯树枝,拨开高及膝下的野草,一步步朝着左边走去。随着步数的增加,那股腐烂的气味越发地呛人。 走近之后,发现蚊蝇盘空的下方,杂草已经被压得七七八八。 杨晋捂着口鼻,走到江离人身旁,往前一看,旋即皱紧了眉头。 眼前是一具腐烂的尸体,白骨森森,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蛆虫,依稀还能看见丝丝附骨的血肉。看样子死去时日未几,应当是被此处的野兽啃食了。 尸体身上的衣服被撕得七零八碎,散落在一旁。 江离人仔细观察着这具尸体,从死者的衣着以及骨架来看,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个男人。 眼神一凛,她的目光又离尸体近了一下。 她发现尸体的颈椎骨错位严重,两边的肋骨几乎断尽。目光缓缓往下移动——上肢骨断裂了几根,指骨几近被粉碎。下肢骨髌骨碎裂,股骨有着明显的裂痕,胫骨也断了一根。 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损伤,尸体的肉还没烂透,好几个关节却已经完全脱落。受创程度可想而知。 死者生前定是受了极大的力量冲击,且不止一次。这样的死法,一定非一般的野兽所为。 她又往前一步,拨动尸体天灵盖后面的那堆野草。蚊蝇被打乱了秩序,“嗡嗡嗡”地乱作一团。杨晋甩着手驱赶着江离人周围的飞虫。 被拨开的草根之下,一团藏污纳垢的发丝上面,见有一根青玉簪。江离人用树枝将发簪剥离了发丝,又从旁边摘了一片野芭蕉的叶子。树枝往上一挑,发簪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她手中的芭蕉叶上。 “一个死人有什么好看的?走吧。”杨晋委实是受不住这股恶臭味了。 江离人抬眉瞥了他一眼,嘲讽他说:“高官厚禄,为民请命。死的这个人,是非大昭子民?” 杨晋:“阿离,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深山野林里头,孤魂野鬼多了去了。有人要送死,能全归咎于朝廷吗?” 杨晋说的不无道理,江离人无话可说。本来也只是借机讥讽他罢了,并未想过要就事而论。她将包着簪子的芭蕉叶合起收好,扫了一眼周围后便往回走去。 上了马之后,杨晋立马说道:“时辰差不多了,阿离我们该回去了。” 今天出来打猎,穿的缠袖便衣。江离人的袖带松了,正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袖。 “你是你,我是我,别说得好像你我相熟一般。以及,我并不认为我与杨大人是一起的。”江离人看也不看他。 “无妨,我陪着你。”杨晋知晓,他便是说得再多也是徒劳。 江离人垂眸,系袖带的动作稍稍迟疑了一下。 一开始,她也并不是非要进来,只是看不惯杨晋这副献殷勤的嘴脸,才想着吊一吊他。结果他竟毫不退缩,这让江离人感到有些意外。 才前进了几步路,马儿忽然止步不前,甚至是表现得极为不安,是受惊之象。江离人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六十章 巨蟒之死 在整片郁郁葱葱的丛林中,一些大自然的伪装者出现的时候总是教人难以辨认。 杨晋很快就拔了剑,他怵惕地将周围都巡视一遍。隐隐约约觉得,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慢速地移动。定睛一看,约莫五十步以外的一棵参天大树的横枝上,正缠着一条最善于在森林里伪装的绿巨蟒。 巨蟒的身子有廊柱般粗壮,一圈一圈缠着树枝,愣是寻不得尾巴在哪处。眼大似灯笼,瞳孔如是竖立的一条黑线。它正死死地盯着他们两个人看。暗红色的蛇信吞吞吐吐,就好像是黑白无常手中那条勾人的索命绳。 杨晋搭好弓箭,弓弦紧绷对准巨蟒的眼睛。就在射箭出去的那一刹那,江离人才发现了他的举动。 “别打!”她拧颦,低声喝道。 来不及了,箭已经出去了。巨蟒的速度快如闪电,脑袋一偏,躲开了。 “你想害死我?!” 这种巨蟒的攻击性并不强,且与他们的距离并不算太近,要跑的话完全可以躲开。她甚至怀疑杨晋就是有意为之。 江离人策马往另一个方向逃去,杨晋紧随其后。 那条巨蟒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速度也快得惊人。 “分头跑!”江离人又喊道。 杨晋点了点头,最后两人各往北和东奔去。 巨蟒方向不改地紧追着江离人,甩也甩不掉。 忽然间,不远之外一块布满苔藓的大岩石后面,传来“嗷”一声嘶吼震天撼地。紧接着,岩石后面倏地窜上来一头吊睛白额大虎。大虎高壮如牛,目似火球。 江离人在石头面前停下来来,回头看那条巨蟒。巨蟒很是聪明,在一个且是安全的距离范围之内,暂时没有继续前进。 猛虎只是扫了一眼巨蟒,旋即杀气腾腾地盯着江离人。江离人此刻就在猛虎脚下,距离大意一丈远。就这点距离,猛虎一个扑身就能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江离人却没有表现出分毫畏惧的样子,她勇敢地和猛虎对视。一开始,猛虎似乎不买她的账,时不时对她发出低吼声。 一人一虎,竟能用眼神交流,倒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杨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间觉得不可思议。 走了没多远,发现巨蟒没有跟着自己之后,他就朝着这个方向追来了。 万兽之王对江离人的态度似乎是友好了些许,眼神里的杀气渐渐褪去,江离人稍微松了一口气。 “阿离小心!” 江离人闻声回头看去,只见一张血盆大口迅速朝着自己逼近。巨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近在眼前的獠牙令她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马儿受惊失控,疯了一般地往旁边跑,不料却被巨蟒的尾巴重重一打,人仰马翻。 马跑了,江离人陷入了鸟伏兽穷的处境。 她看了一眼优雅地躺在巨石上的猛虎,才知道自己遭了算计。这老虎分明就是想看鹬蚌相争,好坐收渔翁之利。 本来还以为遇见个万兽之王能解她危机,如今看来她错了。想来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是对于人或是动物而言,私欲才是真正的。 江离人轻功一运,足尖轻点,来到了另一块更高的岩石上,手中的弓箭开始射向巨蟒。 如此巨蟒,也不晓得活了多少个年头吃了多少人了,鳞皮厚得很,几箭下去也没见红。 杨晋也加入了这场人蛇大战中,手中箭是想射向蛇七寸,却总被巨蟒躲开。 江离人不断变换位置,尽量往高处跑。最后她心一横,来到了猛虎身旁。 留意到猛虎收紧了爪子,江离人与猛虎对视片刻,最后只得退回原处。一不留神,被蟒蛇横扫而来的尾巴给勾了过去。 眼看着就要被蟒蛇缠起来,她抓了几支箭横在自己的胸腹前。蛇身缠向江离人的时候,箭矢扎进蛇尾。许是痛感不重,蟒蛇只是晃了几下。 趁着这时候,江离人灌力将那几支箭狠狠一推,几乎整根没入了蟒蛇身体里。蟒蛇痛苦地甩了一下尾巴,江离人趁机脱离了蛇缠。 等她跑到树上的时候,往下看才发现,杨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被蛇缠住了。方才她有注意到杨晋在挥剑斗蛇,一定是她出来之后他就被卷了。 手往背上的箭囊摸去,就剩最后一支箭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是现在弓也不在身上。 独是一支箭就要将蟒蛇一招毙命,这几乎不可能。 此法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一旦失败,他们两个人都要被这条巨蟒果腹。 看着杨晋渐渐面如垩土,他满目痛苦地看着她,她面无表情。江离人是有想让他死的念头,但是他不该这么死。 她看向一旁的猛虎,它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那条巨蟒,似乎随时都会扑过去一般。 就在这时候,猛虎的身后悄无声息地多了个不速之客——一头身形壮健的金钱豹。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被蛇缠的杨晋已经开始翻白眼,猛虎蠢蠢欲动,它身后的金钱豹蓄势待发。 江离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巨石上的两大凶兽,猛虎刚起身,身后的金钱豹倏地冲了过来,狠狠咬住它的脖子。 “嗷——”虎啸声惊天动地。 见状,江离人双手握紧箭支,毫不犹豫地从树上往下一跃。脚底板蹬了一下猛虎的背部,手上的箭对准金钱豹的眼睛奋力扎了进去。 受伤的金钱豹松开了猛虎,怒吼着咬向江离人的脖子,江离人往后闪躲,衣襟被咬住。紧接着,她被一股迅猛的力量甩了出去。 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岩石上,她”嘶“一声吃痛地皱起眉头。 猛虎已经回头反咬住金钱豹,不一会儿,抵死挣扎的金钱豹就断了气。 不知道杨晋死没死,江离人总算是请来了猛虎给她助阵。 猛虎力量惊人,从巨石上猛地一跃而起,扑到巨蟒身上。兽爪死死抓住蛇身,直接就咬在了它的喉咙上,巨蟒终于松开了杨晋。 江离人并没有理会杨晋,而是捡起来地上那把剑,对着巨蟒张开的血盆大口灌力掷去。长剑刺穿了它的上颚,鲜血喷薄而出。 不一会儿,巨蟒倒地不起。 江离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敢进这个森林,全仰仗师父传授她的那点本事。 她的师父决明子自小在离恨崖长大,驯了一头银虎为伴。与其他动物她是没法交流,但是老虎的话,对她来说基本的会意大抵是没太大障碍的。 “咳咳咳”杨晋醒来了。 他坐起来,一脸错愕地看着旁边撕咬着巨蟒的猛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江离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屈指放入口中,吹了一声响亮又绵长的口哨。 马儿还没见着,就听闻“咚咚咚”几声巨响。就好像是巨人撼山,震天动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六十一章 遭人暗算 “轰隆——”一声巨响,顿觉山摇地动。 江离人朝着声源的方向看去,那处是东沟峡谷的地境。 她垂眸沉思片刻,收了收眉头。再次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马儿回来了。因为那头猛虎,它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昂首嘶鸣。 “谢了,虎兄,吃好!”说完,江离人起步正欲离开。 “阿离!” 闻声,江离人才想起杨晋还在此处。她敛足,回头瞥了他一眼。 “自求多福。” 话落音,江离人如是一阵风来到马儿脚下。翻身上了马,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杨晋吞了吞口水,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那头茹毛饮血的老虎。 江离人一路策马疾驰,自苍苍莽莽的森林中贯翠而来。风景倒退,草木渐稀。前方的路豁然开朗,日光普照。 “吁——”江离人停了下来。 她环顾四周,青山绿影尽收眼底。远处有蜿蜒曲折的长河往北而下,就像是一条不见首尾的长龙。 这里是恒山的东端,隔着脚下一条长江天堑,对面就是东沟谷。周遭一片万籁俱寂,依稀能听到流水汩汩的动静。 “奇怪怎么突然间什么动静没有了?”江离人自言自语道。 她下了马,托着自己的下巴走到悬崖边上,若有所思地盯着脚下的万丈深渊。心说,难不成方才还真是山体塌陷了? 一边想着,她像个男人一样盘腿坐下。烈日变得温柔,白驹渐渐斜向西山头。 江离人目视远方,东沟谷再过去,就是那一日她遭厌人袭击时所在的崖锋。 或许是她多想了,此番会进入恒山深处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当晚那个厌人。江离人以为,在这东沟谷两旁的深山幽谷里,都有可能寻得一些关于厌人的蛛丝马迹。 方才听到那一声巨响之后,她旋即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当真以为此乃厌人所为。 一个人呆坐原处许久,眼看斜阳将残,江离人知晓该回去了。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双腿立起人还没站稳,忽然间感觉到大地一阵晃动。 她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待反应过来之后,再次小心翼翼地走到悬崖边上,狐疑地往下看去——昏昏默默,辩不出个实景。 江离人的瞳仁骤然瞪大,只见悬崖之下不知是何处飞上来许多碎石,气势汹汹朝她袭来。她偏身,一个凌空翻腾,脚尖还未落回地面,膝关节后面忽然一阵吃痛。 身后有人暗算她。 足尖堪堪踩在了悬崖边缘,一阵强有力的力量冲击而至,膝关节后面再次被击中。双膝一弯,江离人往毫无余地下跌去。 悬崖旁边走出来一人,履面灰皂。 “对不住了,王妃。”十七八岁的少年,神色无奈。 惊慌失措之下,本以为掉下来要摔个粉骨碎身,未曾料到途中竟被藤蔓勾住自身。江离人自以为算是命大,借助力量,她坐到了一旁的一棵松树上。 揉捏着抓树干时扥到的手腕,仰头看去。但凡是自己能伸手触碰到的地方,除了一簇几尺长的矮藤蔓,余的只有这棵黄山松了。 这里离崖顶至少数十丈高,哪怕是会飞檐走壁,也终究是没长翅膀。要想上去,恐是无望了。 垂眸而视,藤蔓虽密,却仅见仗高。百丈之下水势澎湃,汹涌湍急。大河旁边荆棘遍野,怪石嶙峋。 难不成她要吊死在这棵树上? 自然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她仔细观察过这悬崖峭壁的特点,往上爬是不可能的了,但她可以试试往下走。 脚下一小段距离偏右的地方,还有一些横生的黄山松,运用轻功再借助峭壁,越过去问题不大。 几棵松树就像是隔了老远的石阶,一不小心的失足,就能教她香消玉殒。可眼下除了这条路,江离人似乎别无选择了。而且要跨过这些树,才能摸到生长在更远处的藤蔓。顺着藤蔓往下,她或许能顺利落脚山谷下面。 趁着太阳还没落山,江离人立毫不迟疑地行动了起来。 暗处一双如鹰隼般的锐眼,正盯着悬崖上荡得像只猴子的江离人。 “有点意思。”他勾了勾嘴角,笑得阴森诡异。 刚才在远处观望的时候,对距离估算有些误差,走近了才发现,长藤蔓离这里还有一段徒步跨不过去的距离。 似乎听见了脚下“咔嚓”一声响,江离人没有选择,只得徒手攀岩。所幸此处的峭壁上,明显有突出的可依附攀爬的岩石。 每一处能攀踩的地方,丝毫不见被岁月磨平棱角的迹象,都尖锐磨人得很。江离人的小手被磨破了皮,血迹斑斑。 残阳如血,映照在她的小脸上,密汗将她额前散落的鬓毛打湿。好几次脚下踩到了稀松的岩土,她都咬着牙死死地紧抓着自己的命。 稍有不慎,便是粉骨碎身。 再痛再累她也不愿轻易松手,她倔强不愿认输的模样,像是雷也打不动。 终于来到了藤蔓横生的这一面悬崖,这是一面凹进去的绿壁,藤蔓自半路生根。脚下正好有一小块可以容下两人左右的平面,江离人总算是深刻体会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脚踏实地教人心安。 总算是在殊死挣扎中喘了一口气,江离人单肩往峭壁上靠去,不对劲这浓翠的藤蔓后面,似乎是空的! 她伸出手掌摸进去,还未来得及掀开这层绿帘,手腕忽然被扼住。 这种感觉令江离人一时间错愕原地——那天夜里被厌人扼住脚腕的时候,与这种感觉别无一二。 毫无悬念,她像只兔子一样,被拽进了山洞里头。 借着外头偷偷跑进来的一丝光线,她大致看清了那个人的轮廓。这个高大无比的身形,定是那厌人无疑了。 这一次江离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蹬腿来到了厌人的肩膀上,同时一手摸出长靴内藏的匕首。用胳膊箍住厌人的脖子,反手将利刃抵在他的脖子上。 速度之快,竟使厌人防不胜防。 “别乱动!”江离人低声呵道。 厌人果然没有继续下一步举动,只是压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在无声中加重。 山洞里回声很响,霎时间只听得厌人粗犷又像是压着怒气的呼吸声。 “听得懂人话,那就是有意识你是谁?”江离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六十二章 巧遇昭南王 厌人从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声音,像是在向某处传递着什么信息。 “你不会说话?”江离人问。 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厌人突然发起狂来,也不管不顾那把抵在脖子上的匕首,他扛着江离人就往山洞里头跑。 “快停下来!”江离人威胁着厌人,握着匕首的手加重力度。 厌人又像是从始至终都没听懂过她说的话,亦或者是完全不畏惧她手上的这把短刃。江离人想过要狠狠扎他一刀,但是始终没有下手。 她用手肘狠狠击打了一下厌人的颈椎,不料厌人愈发地狂躁起来。形势不妙,本是想击昏他的,岂知这招对他来说竟是不受用。 不仅不受用,还似乎是踩到了他的痛处。厌人仰天怒吼一声,震耳欲聋。 感觉被抓住的手腕骨头都快被他捏碎,江离人心一横,收手竖起匕首灌力刺入他的肩膀里。厌人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甩手将她狠狠地丢了出去。 江离人一个空中旋身,落地时只觉得迎面扑了一脸的尘土。黑灯瞎火之中,她举目皆空,不辨一物,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 此时自己与厌人隔了多远的距离,江离人委实不好推测。怵惕地站在黑暗中,突如其来的安静令她更是感到骇怪。怎地忽然之间,连厌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四周安静得很是诡异反常。 江离人单膝跪地,随手摸了一下身旁的情况。摸到一颗圆圆的东西,好奇地拿在手中摸索了一片刻。手指不小心插入了一个尚有余地的孔中,继续摸过去,旁边还有一个孔洞 突然觉得背脊一阵寒气直冲天灵盖,江离人丢掉手中的“圆球”从怀中掏出一根火折子,短促有力地送气吹去,山洞里顿时燃起了火光。 江离人倒抽一口凉气,眼前骸骨堆积如山,死状形态各异。那一双双早已被噬空的眼,像是吸人的黑洞,盯得她头皮发麻。脚下也像是灌了铅一般,竟难以挪动。 明显感觉到身畔空气的流动发生了变化,江离人毫不犹豫地灭掉火折子,同时忙躲开原地。本来要攻击她的那只大手,重重地拍在了侧面的墙壁上。 四周再次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哼——”扑了空的厌人自喉咙发出低沉的咆哮声。 江离人只要发出一丁点动静,都有可能会被厌人发现。此时的她,屏息凝视着黑暗,并小心翼翼地靠墙往某个方向移动。 厌人并非常人,各路感官触觉都要比寻常人精个许多。江离人哪怕是衣袂晃动,他都能有所察觉。 毋庸置疑,他的脑子里装了点智慧。 这一次她属实是没有这么好彩,腿还没撒开跑,就被厌人抓住了脚腕。 回忆起雷雨之夜被“野人”所支配的恐惧,江离人想要负隅顽抗。但是转念一想,还是决定暂且不要惹怒他。 左右她此番前来为了寻这个厌人,指不定他带她去的地方,会让她有什么意外收获。这么想着,江离人也就不挣扎了。 空旷的山洞里,“咚咚咚”的脚步声不绝于耳。他的步子跨得大,速度不快,却也一点儿不温柔。 照这样这样被他拖下去,估计还没走出山洞,江离人恐是要被削去一层皮肉。 另一条着地的腿往厌人的腿上一蹬,江离人就来到了厌人的肩膀上。 “地上硌得我肉疼,借你肩膀用一用。”看不见他的模样,她索性豁出去,努力克服着内心的恐惧感。 厌人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仿佛抓住人了别的就不管了。可能最后抓着的人只剩下一条腿了,他也不会发现。 “这身形可真不是一般的大。”江离人暗暗腹诽道。 普通高大魁梧的男人,在他面前都显得逊色。对于江离人来说,厌人在她面前,俨然如同一个小巨人。她甚是好奇,厌人究竟是怪物还是人? 就这样走了好一会儿,她便看到了远处一丁点朦胧的光。 另一个出口? 由远及近,光越聚越盛,顿感山风灌口而入。最后厌人纵身一跃,江离人只觉得耳边风声飒飒。 落脚在一个崖锋上,旁边生长着一棵巨大的不知名的树木。 从这个地方看去,似血残阳以为伸手可摘。余晖紧抱山峦,远处水天相接,旁观重峦叠嶂。眼前的秀丽山河,壮观又凄美。 脚腕被松开,江离人侧目看向厌人,他此时安静得有些出奇,只是默默地看着山那头。 江离人发现他长得并不丑,细细看五官倒也可观。只是脸上的伤疤多得骇人,诧一看面目狰狞得很。 厌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腰板却挺得笔直。江离人在他的眼里,隐隐约约好像看到了那么一丝哀怨。 “没想到,你居然能让他带你出来。” 闻言,江离人倏地往旁边看去。 “王爷!”江离人惊诧地叫出声。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对于江离人来说,在温东言身上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大抵都是不足为奇的。 江离人跳下厌人的肩膀,来到温东言面前。 一瞬间有种心安的感觉,就好像是翻山越岭渡过江河,遇见所期之人。 “王爷,好巧。”江离人。 “巧什么?你不就是来找我的?”温东言直言道。 “我?”江离人不可思议道,“我不是来找王爷的,我是来找他的。”说着,她指了指一旁的厌人。 “呵。”温东言不屑轻哼一声,“你来找他的目的是什么?” 江离人呆愣住,指向厌人的手不上也不上下,最后才缓缓收了回来。 她找厌人是为了窥探温东言的秘密,那还是与温东言脱不了干系。可是究竟有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碰见他,江离人似乎还真没细细斟酌过。 “王爷你怎么在这里?”江离人转移话题。 “那你怎么在这里?” 江离人:“” 这个话题有点缠人。 “我进来打猎,迷路了。”她随口胡诌。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在我面前尽量不要有所隐瞒?”温东言直视江离人的眼睛。 “王爷你明知故问。”江离人干脆以真示人,“我只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这里能不能碰到厌人。” 温东言:“冒着生命危险进来,就为了他?” 江离人怎么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怪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六十三章 早有预谋 “最终目的,王爷难道不清楚?”江离人反将一军,这一军隐约是在讨温东言的欢喜。 温东言:“你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吧,想知道些什么。” 江离人眼尾朝侧边扫去一眼,问:“你的麾下军?” “嗯。”这次他倒是不避讳了。 “是那天雨夜袭击我的厌人吧?长得还挺威风,叫什么名字?” 温东言沉默片刻,心想仇千尘长得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江离人不惧他就罢了,竟还夸他威风。 稀奇稀奇。 “仇千尘。”他说。 “浮生万绪,恍若千尘。”江离人点点头,心说这名字还怪应景。 少顷,她又问:“不知道” “你是想在这里过夜,就此倚着山风采着月色,听我跟你讲他的故事?”温东言总是这般轻易的就猜出她的欲出之言。 “还是先出去吧。”她回答道。 眼看天就要黑了,江离人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眉心。突然想起东方月清和凤天涯还真在恒山一隅等着,她霎时就着急了起来。 “能不能劳烦王爷,现在送我去恒山北树林?越快越好。” “放心侯府家的千金还有你师兄,已经回去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江离人觉得,温东言手眼通天的本领未免过分了些。 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劲,自她一人策马走到恒山东端的时候,事情的进展似乎就变得诡异离奇了起来。 悬崖下面袭击她的石子是从何而来,身后暗算她的究竟是谁人?她此刻会来到这里,就像是早已被安排好了一般。 “你其实一开始就知道我会来到这里?” 与其这么问,还不如直接说她已经猜到,今天自己会来到这里,皆是在他的掌控和安排之中。 “你猜的没错,这一切都是我安排好的。”温东言说。 “包括我坠崖?” 温东言走到江离人身旁,靠近,微微俯首。问: “怎么你看起来似乎很难过?” 江离人忍住了皱眉的冲动,笑着说:“倒不是难过,就是怕死。” “这不是死不了?”他轻描淡写一般。 江离人心中一股暗涌在窜动,甚至有种愈演愈烈的冲动。 这不是死不了吗?他说得可真轻巧。温东言难道真的没有考虑过,她有可能会摔下去落个粉骨碎身?她在攀岩的时候,真真有想过自己会落个惨死的下场。 “我的命在昭南王眼里,贱如草芥,是这个意思吗?”她面无波澜。 似乎是听见耳畔的温东言嘘笑了一声,江离人也忍不住勾起自嘲的嘴角。终归还是一介凡夫俗子,七情六欲填满了五脏六腑,生死与共。 温东言用手中的折扇抬起江离人的下巴,一阵檀木的香气钻入鼻腔。 他仔细地打量着江离人的脸,看得出来她的不悦,温东言心情有些好。 “我一直以为,你向来有这等自知之明。也不是个感情用事之人,现在看来,你喜欢上我了?”他的语气暧昧得就像过岗清风。 感情用事的人,不太妙啊。 “我并非没有自知之明,也没有喜欢上王爷。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一下,若是王爷的性命遭人这般轻视玩弄,你是否也会愤慨?” “别说得这么大义凛然的,若是换了杨晋这般待你,你会如何?” 江离人毫不犹豫:“杀了喂狗。” 温东言笑了,他拿开折扇,说:“那怎么没想过待我一视同仁?” “我也得动得了你。”实在是愚蠢的问题。 “所以,杨晋也没本事能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他都已然说得这般浅显易懂,她若是还听不出来点“弱肉强食”的味道,那就是真的有鬼了。 “明白。”她确实不能耐他如何,“那王爷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考验一下你,顺便做个训练。” 江离人紧了紧拳头,“你在训练我?” 好歹不日便会成为新婚夫妇,他竟毫不遮掩。想来一定是从未考虑过她的心情,故而也不需要替她着想。 “有何不可?”温东言瞟了一眼她的小拳头,“你既然有胆子闯进来,这一切就是你该经历的。我不这么做,你又如何见得到仇千尘?” “再说了,没点本事的话,我留你在身边钻米缸?” 江离人:“” 亏他还是个文韬武韬的昭南王,怎么能说出这么小家子气的话来? 一个没注意,温东言已经上了马。 “上来。”他来到她的身旁,对她伸出手命令道。 夜幕已近,江离人仰头看他,手交到他的手心里。温东言轻轻一提,江离人就坐到了他的面前。 “天要黑了,我们这时候能走出去吗?”江离人眉间愁云黯淡。 “走不出去就丢你喂狼。”温东言策动马缰,“你还知道害怕?” 他以为江离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才会想着来东沟峡谷这种地方。 是说无巧不成书,今日却并非巧合,而是早有预谋。 东方月清会约江离人来恒山野猎,实乃受温东言所托。他也只是想看看,江离人究竟能涉险到什么地步。 结果倒是出乎他的意料,这个女子一腔孤勇,胆识过人。自然,能力也不容小觑。 中间江离人与杨晋经历了什么,他并不知情,只是命西风在东端的崖边候着她。 该说她是艺高人胆大呢,还是不知死活? 江离人抓着马鬃,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我说了我怕死。” 温东言并没有再理会她,继而跟着仇千尘迅猛的步伐,策马西去。 他走的这条路,盘山而行,极少出现穿梭森林里的情况。银盘高挂,照得这漫山的草木像是开满了晶莹剔透的花。 耳边除了飒飒风声还有马蹄声,江离人什么都听不清。 不知道走了多远的山路,也不知道仇千尘什么时候消失离开的。等耳边山风声音的渐渐小去,马蹄声也弱了下来,江离人才惊觉他们已经来到了山麓地带。 “这里是哪儿?” 许是更深露重,马儿又跑得太急,江离人觉得头脑有些发昏。魂都快被吹散了 “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半个时辰不到,就能回到市里了。” 马蹄悠悠,地上的成双的人影总是错叠在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六十四章 仇千尘 “你在生我的气?”温东言问江离人。 江离人轻轻晃了晃脑袋,说:“没有。” 刚才在下山的路上,她想了许多。难抵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可终究并非真的是有资格感情用事之人,千言万语涩在喉中,最后散作一个等闲视之。 温东言收紧了拉扯马缰的手,双臂往中间拢去。江离人只觉得腰间一紧,只是这一次,她心里竟平静得很。 吹不皱一池春水,分不清人间至味。 他低着头看她,见她一副清淡寡味的模样,动作自然地垂首,尽量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 不知道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是故意捉弄人。江离人斜眸睨了他一眼,一脸的水波不兴。 “我又不是个男人,王爷因何要与我这般亲昵?”江离人。 温东言动了一下,鬓角轻轻蹭过她的玉颈。 “你现在这个装扮,且将你当做个男子也不为过。” 江离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她是着男装出来打猎的,但是却没有刻意去掩盖女子的身份。没有束胸,亦不曾疏起男子的专用发髻,应当不会太像个男人才是。 江离人故意耸了一下肩膀,磕到温东言的下巴。 “你太瘦了,以后要多吃点。”想来是被磕疼了,温东言冷不防地说了一句。 “没这个打算。”江离人今夜格外冷漠。 温东言挑眉,“学会闹情绪了?” 江离人词穷。她的心也是肉长的,她的命也是父母给的。要说没有一点情绪,那便算是铁石心肠,等同罔顾性命。 突然耳边传来一丝丝均匀的气息,温东言的唇靠近了她的耳朵。江离人有意躲闪了一下,那抹气息缠绕耳畔,继续跟着靠近。 “嘶——”江离人皱眉。 温东言毫不犹豫地用牙齿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力道还不轻。 “疼!”江离人示意温东言放开她。 温东言松了口,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还知道疼,对于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你似乎没有丝毫的认错态度。” “我” 江离人明白了,原来温东言是在惩罚她,他怪她发现了仇千尘存在的秘密。 “我错了。”她干脆服了软。 “错哪儿了?”他问。 “我不该这般不识好歹,竟妄想去窥探王爷的秘密。”江离人说得云淡风轻,平静的小脸上,寻不见半点认错的态度。 “认错态度有问题,认错意识有残缺。”温东言将江离人柔软的耳垂衔在两片薄唇之间。 江离人背脊一阵酥麻,忙偏头躲开了他。 温东言低头侧过脸看着她,一言不发。江离人被盯得头皮发麻,却死活装作视若无睹的模样。脸偏向一旁,扭得脖子有些酸。 温东言似乎是轻叹了一声,目光终于放在了前方。江离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沉默了好一会儿。 “长路漫漫,王爷你跟我说说仇千尘的故事吧。” “好。” 月朗星稀,流水涓涓。马蹄声很轻,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这寂静的野外听来格外虚幻。 仇千尘的生平所历,听得江离人一颗心跌宕起伏。 “南疆真的有这么神奇的蛊术吗?”江离人问。 “嗯。”温东言将下颌靠近江离人的鬓角,轻轻摩挲。 江离人故事听得入了神,脑海浪高澎湃,竟鬼使神差地没有发觉有何不妥之处。两人如此模样,就似一对浓情蜜意的有情人。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巫蛊术也不过是尔尔。”温东言娓娓道来。 遇见仇千尘的时候,是温东言初到金陵郡的第一年。 南疆素来有“五洲蛊乡”之称,蛊毒泛滥,巫觋横行。这是一个蒙着神秘面纱,而又危机四伏的是非之地。 说来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中了蛊毒,温东言潜伏在金陵郡半年后,身体开始出现了异常。 经季长春诊断,言他这是蛊慝之象。季长春知他身中蛊毒,却无药可医。随后,温东言寻到了整片南疆中,蛊门数一数二的大家——仇家堡。 初见仇千尘那一日,他瘦骨嶙峋,像是一条被曝露在日光下的蛆虫,将自己紧紧蜷缩作一团。 他就睡在仇家堡外院的一个臭气熏天c脏污狼藉的猪圈里。不知是与牲口同生同死第几日,一条烂布堪堪遮羞,脸上完全看不清个鼻子嘴巴。 他的四肢被锁上了手腕粗的大铁链,铁链已经生了锈。 去仇家堡的路上,经过此处的温东言,本也未曾注意到猪圈里有人。 “救我” 他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干涩的字眼,几不可闻。像是被灰飞烟灭前的无助,又像是挫骨扬灰后的死灰挣扎。 温东言敛足,朝着猪圈里睇去,只见仇千尘正睁着一双幽暗的眼睛看他。那个眼神,入眼深刻。 他的眼中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却让温东言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晦暗的海平面上风雨暝暝,暗涌汩汩。 温东言并没有作过多的举动,径直往前走了。在临踏入仇家堡的门槛之前,他停下脚步。 “西风,去替我摸一下方才那个人的底。” 当天,温东言被仇家堡的堡主仇天弃拒之门外。后又三顾此,然被三拒之。 本来温东言前来仇家堡,主要目的也不是寻什么解蛊毒的方子。只是他体内的蛊并非一般的蛊虫,而是“阴阳蛊”。 阴阳蛊是一种极致阴邪的蛊虫,以尸体练蛊,虫子的毒性自是不言而喻。整个南滇还养着这等邪物的巫蛊门派,只有仇家堡。 因不能暴露身份,温东言不便与仇天弃正面交锋,于是开始暗地里摸他的门道。仇千尘便是这个时候,从一个地狱,走向另一个地狱的。 西风查出来,仇千尘已经在仇家的猪圈待了有半年的时间。 他本是仇家庶子,一年前背负了杀妻弑父谮害兄长的罪名。一朝浪高船翻,落入了长兄仇天弃之手。 被抓后关押在天牢里数十日,每日受尽生不如死的严刑拷打,最后向世人承认是他自灭家门。不久之后,患了疯癫症。 蛊门向来不见什么宅心仁厚之说,仇天弃为了安抚父母的在天之灵,将仇千尘锁在了外院的猪圈中,昼夜与牲口度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六十五章 偷猪贼 起初西风不明白,温东言因何会对仇千尘这样一个千夫所指c疯癫痴傻的阶下囚感兴趣。尤其是在听到他说要调查此人那桩凶案之时,更是觉得荒谬。 “王爷,我们初到南疆不久,就这样以身涉险仇家,怕是多有不妥。” 平常温东言做任何决定,西风从不敢多言。只是今日不同往时,谁人不晓仇家堡在南滇是何等势力?当年大昭南疆沦陷之时,仇家堡暗地里没少传风扇火。 推崇巫术,养蛊研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仇家堡仗势欺人,杀人纵火的事情也没少沾。在南滇,可谓是劣迹斑斑,罄竹难书。 温东言刚开始出现蛊慝,扬汤止沸的治疗手段,效果甚微,整个人形象憔悴不少。他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额角沁出密汗。 “王爷,属下明白您的所作所为皆有自己的道理,但是西风所言诚然也不失周详,还望王爷三思而后行。”季长春也表示恐有后顾之忧。 温东言伸手轻抚着旁边的一尊琉璃盏,眼睑低垂,看不出来此刻在所思何事。 少顷,他悠悠说道:“查下去。” 西风和季长春面面相觑,脸上一时间愁云密布。 “本王要查这个仇千尘,是有原因的。”温东言说道。 “仇家堡以世代养蛊名传千里,你们可能不太了解这其中的一些暗道。本王那日看到仇千尘,总觉得他哪儿不对劲。他给本王的眼神,令我觉得他并非一个疯癫之人。” 西风不以为然,道:“这样的情况也不足为奇。王爷你想啊,装疯卖傻或许正是他保命的手段呢?” 温东言:“既然如此,有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为什么要错过?” 季长春倒是明白人,先前他多多少少有猜测过一些温东言的想法,此言一出,他更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王爷,您想要利用仇千尘来解析仇家堡?”季长春问道。 温东言轻轻点额,说:“正是。” 若是当真如他所想,仇千尘并没有失去理智的话,那么这个人对他们来说,当是一个十分关键的重要人物。 “仇千尘不是别人,他原本是仇家的庶子。生母先前比正室还要受宠,据说前堡主对仇千尘的疼爱并不比仇天弃少。所以我以为,从他口中能得到的东西,应当不会叫人失望。” 不管他们的出发点是蛊毒还是光复,只要能掌握仇家的消息或者秘密,就一定有事半功倍的成效。 季长春说:“属下明白王爷的良苦用心,只是王爷是否有想过要如何将仇千尘归为己用?您觉得仇家会放任其不管不顾吗?” 温东言轻笑,言:“在季先生眼中,本王是否是一个不谙世事,离能者甚远之人?” 季长春作揖,道:“属下并非此意,只是想知道王爷打算怎么做。” “季先生不必拘礼,本王方才所言并无其他之意。”温东言说,“至于怎么做明的不行,我们就来暗的。” 一言蔽之,仇千尘这个人,他是要定了。 温东言先前就在谋算如何往仇家安置棋子,只是,这个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简单。首先需要花时间且忽略不计,还极有可能会被戒备森严的仇家发现,过早打草惊蛇。 这个仇千尘,如今定是恨不得将仇天弃扒皮抽骨,碎尸万段。有了这个人,往后不说顺风顺水,起码能有点推波助澜的作用。 第二天夜里,西风就悄悄去了仇家堡的外院。 只见守夜当值有一人,大树下拴着几条大狼狗,狼狗吊着长长的舌头,獠牙森森,眼睛在黑夜里闪着诡异的光。 关着仇千尘的那个猪圈离仇家院门最近,往东一走三里地都是关着牲口的茅顶圈。 要说这个仇堡主也是个奇人,家大业大,锦衣玉食的,怎会想着养这么多牲畜?西风一边想着,心里就生了一计。 他轻手轻脚地跑到了仇家外院最后的一个棚屋里,进去一看,里面好几头黄牛。抽起旁边一条草鞭子,用力地在几头黄头身上一阵施暴。 “哞哞眸——”黄牛四下乱窜,跑出了牛圈。 那头巡逻放哨的值夜人一听这动静,慌不迭地牵着条大狗跑了过来。 西风很快就回到猪圈这头,将早就准备好的几块包着耗子药的生肉,丢到狗的面前。那几条狗真是没什么骨气,完全抵不住外来的诱惑。不到一会儿,四肢就开始抽搐了。 西风溜进了猪圈,用的银针快速打开了仇千尘身上的锁,将他扛在肩头。走了两步,又回头抱走了一头最小的猪 温东言说过,要让仇家对仇千尘失踪的事情,于世有公开的表态。想了想,他干脆就直接抱走了一头猪。 这头猪能有仇千尘这么重,好在还足够懒惰,竟也不挣扎不嚎叫的。十几岁的少年勉强带着一人一猪,逃离了这个地方。 第二日,仇家就贴出了悬赏告示。 悬赏百万黄金,只为寻一个偷猪贼。众人纷纷以此称奇,都说他家的猪是喂黄金长大的。 告示一出,温东言更是肯定,仇千尘他没有白捞。 季长春替仇千尘把过脉诊断的时候,眉头就没舒展过。走出房间的时候,只见他摇头叹气一声。 “季先生,因何长吁短叹的?”温东言问。 “这孩子身上有蛊。”季长春。 “什么蛊?”温东言竟不觉得意外。 “这个属下不好说,但是目前来看,似乎与王爷身上的蛊极为相似。”这才是季长春愁眉不展的原因,世间真的有这么多巧合吗? 仇千尘身上的蛊一定是仇天弃所种无疑,加之只有仇家才会养殖阴阳蛊。若是这样,那么,温东言身上的蛊又是怎么一回事? “阴阳蛊?确定吗?”温东言脸色不明。 “属下不才,在蛊毒这一领域上,见识浅薄,不敢私自断言。但是十有没有错,阴阳蛊蛊慝与其他的蛊毒不一样。这种蛊虫可潜伏在人体数十年不为人知,一旦蛊祸发作,则生不如死。” 先前温东言有翻阅过关于阴阳蛊的记载,这些他都有了解到。令他费解的是,仇天弃为何要对一个无关轻重的人,下个如此珍稀的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六十六章 阴阳蛊 阴阳蛊以尸养成,却也并非什么尸体都可以供其生存。 蛊虫的第二个“母体”都是提前挑选好的,人死前就需要放在特定的药池里浸泡。浸泡的过程中,投喂一种毒药,让人死在药池中,以保证尸体血液的某种特性。 换而言之,阴阳蛊都是用鲜活的人命换来的。更令人发指的是,一具尸体中只能养一只蛊苗。但是阴阳蛊的养成几率并不高,十有都会死在第二个“母体”中。 可想而知,仇家堡的人究竟是有多丧心病狂,才会干得出养阴阳蛊这等伤天害理c逆天而行之事来。 仇千尘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 他看起来确实不像个痴傻之人,但是也着实清醒不到哪里去。看他空洞无神的双眼,像极了被蛊惑被抽空了灵魂的人。 “还能撑得住吗?” 房间里门窗紧闭,光线幽暗。有个人站在窗前,背对着他。仇千尘颤了颤眼睑,泛白的嘴唇上黏着细小的死皮。 温东言转过身来看他,目光长驱直入,落在仇千尘漆黑的双眼中。他紧了紧目光,张了张唇形。 “我肉吃吃肉” 他原本空洞的眼里,升起的被渐渐铺开。张口说出的字,听起来竟是生涩十分。 温东言皱了皱眉头,往前迈了两步,低头俯首着坐在床塌上的仇千尘。 “还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仇千尘似乎是做了片刻的思想斗争,他缓缓说道:“仇千尘。” 温东言又问:“是不是你让我将你救出来的?” 他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 他摇了摇头,嘴里却又含糊不清地“嗯嗯”了两声。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身上有蛊毒。”仇千尘对温东言说道。 由于长年累月在猪圈里度日,日常几乎从未与人交流。再加上蛊毒祸体的原因,仇千尘如今说起话来,显得有些艰难。 温东言倒也不意外,他朝着门外招呼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有人端着热饭热菜进来了。 房门半敞,仇千尘也不需要适应,屋外的日光斜进来的一瞬间,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直愣愣地看着门外。 温东言瞅了瞅仇千尘,突然发现他面色有异变。 面对眼前色香味俱全的荤素搭配,他并没有表现出一副饿狼扑食的样子。只见他歪着嘴地龇了龇牙,脑袋一抖一抖地斜向一侧,双手抓着自己的脑袋,神色看起来痛苦极了。 温东言不置一词,目不转睛地盯着仇千尘的一举一动。 仆人们下去之后,仇千尘才试探性地下了床。 整个人梳洗整理了一番,总算能看清个秀气的脸庞。他个字很高,却瘦的叫人心疼。不合身的衣裳套在身上,就似竹竿晾挂着布匹一般。 温东言干脆坐到食案前,他示意仇千尘过来。 仇千尘动了动鼻翼,缩起脖子弓着身子走路,前肢几近着地。模样显得有些滑稽,就像是一头受尽虐待c饱经风霜的猿。 他来到食案前,跪地俯身。食案上几乎全是肉,食材源于西风自仇家堡外院抱回来的那头猪。 他伏在案上嗅了嗅,能看得出来,他对案上的实物一点也不感兴趣,甚至是有些嫌恶。 温东言缓缓抬起手,放到仇千尘面前。仇千尘抬眸看了看温东言的眼睛,然后盯着温东言的手,慢慢接近。 “啊!”仇千尘突然低吼一声,同时张大嘴巴,露出尖尖的豺牙。 在被仇千尘咬住之前,温东言快速地躲开,并一手掐在了他的脖子上。 “要吃生肉?”看着他口中像是被磨砺了千百回一般的尖牙,温东言寡淡地问道。 仇千尘咽了咽口水,痛苦地摇了摇头。 “我不吃我不吃我不是不是怪物!” “你是。”温东言毫不留情地在他最痛的地方扎上一刀。 仇千尘双手抓住温东言的手臂,企图挣脱那个束缚在他脖子上的手。奈何此时的他身单力薄,只能认命当一只被人扼住命脉的蚍蜉。 “西风。”温东言朝着屋外喊了一声。 后面的话不用多交代,西风应了一声“是”转身往膳房的方向去了。 不多时,西风竟然从后厨拖来半头死猪人还未走进门,仇千尘就闻到了猪血的气味。整个人发了疯一般,奔到走廊外头。双手还没夺过死猪,嘴巴就咬在了猪肉上。 西风松了手,走到温东言身旁。这时候,季长春也过来了。 三个人站在一侧,看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大高个,蹲在地上对着带血的生猪狼吞虎咽 仇千尘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俨然是已经被仇家人逼成了一个怪物。 西风目光怜悯,说:“王爷,您还真猜对了,他只吃生肉” 先前温东言就交代过他,让他交代膳房留着半头猪,就是早有预料,做个准备。 “仇天弃竟然在仇千尘身上种这等十恶不赦的蛊毒,究竟是为何呢?”季长春摇着胸前的折扇,一脸的讳莫如深地将目光转移到温东言身上。 温东言心下了然。 “季先生的意思是,仇千尘身上有仇天弃想要东西?” “准确来说,应该是势在必得的东西。” 想当然,不然谁会煞费苦心地留他至今,用巫蛊术养他许多年? 看仇千尘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进食却是半分也不含糊。约莫两炷香的工夫,风卷残云一般,最后只见他抓着猪排在啃咬,似乎还吃不够。 看这食量,想来仇家堡外院的那些家禽牲畜的数量,怕是占了些玄机。 “啊”仇千尘突然倒地,捂着肚子来回滚圈。 他一时抖腿跺脚,一时又捶打自己的五脏六腑之处,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来回乱窜一样,模样甚是骇人。 最后他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温东言三人快步上前。 “不要点他任何穴道,西风,压住他的双腿!”温东言。 “是!” 这时候的仇千尘,怕是穷尽全力在挣扎,西风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五官拧作了一团。 温东言抓住他的双手,将他的手从脖子挣脱的那一瞬间,手肘狠狠地往他的胸膛上蓄力一击。 “啊!”仇千尘瞳仁扩大,痛苦地仰天张大嘴巴。 与此同时,季长春伸手紧紧掐住仇千尘的喉咙,凝神往他口中一看。 在日光的映射下,从仇千尘的喉咙里,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条红绿相间的虫子。看不清个具体模样,只觉得它像伸出了脑袋的小蛇,脑袋上明显有个小倒钩。 恐用力过猛,将仇千尘掐死了,只是匆匆一眼,那只虫子还是轻易地就钻了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六十七章 唤我长晏如何? 三人松开仇千尘的时候,仇千尘已经开始翻白眼,四肢冰冷,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寒气。 季长春捏着他的下巴,张开他的嘴,放了颗药丸迫他吞进去。 “迟一步就要归西了。”季长春说道。 人意识不清地被抬回了房间里,安置好仇千尘之后,三人面色深沉。 “抓不出来吗?”温东言走出房间,一边问道。 季长春跟在他身后,摇了摇头。 先前,他们在生猪肉上放了一种名为“九冰血”的毒药。此药剧毒,发作时间十分迅速。 深中此毒之人,转瞬如同掉进极寒之地,备受煎熬。如若误了服用解药的时辰,最后恐是神仙也回天乏术。 自然,仇千尘体内的毒药剂量少之甚少,加之又早已备好解药,将他送去鬼门关游一圈再带回来,阎王爷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用“九冰血”的目的,是想诱蛊。一般情况下,没有蛊虫能在一个两极的身体里继续寄生。哪怕是多一刻,都是稀奇。 当然,凡是总有例外,阴阳蛊便是不惧极寒极热的一种蛊虫。 众星拱月,夜露挽清风。马蹄踏着一地温柔的白月光,将要越过横流的白浪浅溪。 四野寂寂,突然没了人声。 片刻后,江离人才缓缓问道:“那王爷你身上的蛊是不是跟仇千尘体内的一样?” 温东言贴在她的鬓畔轻微地点了点下巴,说:“正是。” 江离人沉默了。该说些什么呢?似乎说什么都不对。 她清楚地知道,阴阳蛊可以在人体中潜伏长达十余年。仇千尘从中了蛊到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历经多少年,她想都不敢想。 如果没有陷入那些恩怨纷争,仇千尘当是风华正茂好男儿。如今呢?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究竟算不算是苟活? 如此对比,江离人更是觉得自己尤承天恩。 这个世间,多少生活在炼狱中的人,“死”过了千百回,人生却从来没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重来一次”。 她,何其有幸。 “你害怕吗?”温东言问。 江离人摇了摇头,道:“我因何要害怕?” 温东言浅哂,说:“害怕我会变成千尘的模样。” 江离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是要成为王爷的人,就该做好万全的思想准备。” “什么万全的思想准备,说来听听。”听她此言,他倒是来了兴趣。 “忠于你,也终于你。” 江离人的声音很轻柔,听起来令人产生一种别样的虚幻感。像是在梦里听她一字一句,又如是真真切切钻入温东言的耳朵里。 从耳朵,再钻进心里,竟有种若即若离的痒在作祟。 马儿刚好走到浅溪的中间,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的缰绳。 清澈的溪面上映着一轮明月,在涓涓细水中,被水波扰乱了原本的模样。细水长流,耳畔衔来轻细的“哗啦啦”水流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离人觉得温东言的双手似乎往内拢了拢。她有些别扭。 刚才自己脱口而出那句话,是为了讨他欢心没错。可此时,她难免后悔那样说话了。怎么听着都像是在表达心悦之情,温东言估计又要借机戏弄她了吧? “在山里的时候,偷吃蜂蜜了?小嘴这么甜。”果不其然,他说话总是故意这般露骨。 江离人觉得脸有些臊,她垂眸看着溪面上若隐若现的倒影,脑袋越垂越低。 温东言喜怒莫辨,道:“你也会有娇羞的时候?” 江离人:“” 娇羞?恐怕不是,她只是以为自己很丢人。 说来也稀奇,从前死乞白赖地跟在杨晋身后,追着杨晋尾巴跑的时候,从未顾全自己是一个要脸皮的姑娘家。怎地到了温东言面前,说个传情的话都觉得害臊丢人? “王王爷,仇千尘如今能认人吗?”江离人转移话题。 “几乎不认人。” 温东言能牵制仇千尘,也是契机所就。 当年他从仇千尘嘴里得知,二十年前,有个与仇家堡关系匪浅的神秘人物,花天价要从仇家堡买一只阴阳蛊的蛊王。此前,仇家堡还未开始养阴阳蛊。 碍于私交,又诱于钱财,仇家堡才开始走上这逆天之路。 虽然一直都不得而知当年那个神秘人是谁,但是最后他们可以肯定,温东言体内的蛊虫,正是阴阳蛊的蛊王。 有了鹤骨笛,温东言又自研了一曲厌人曲。直到多年以后,哪怕仇千尘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却能为他所用。 当年仇千尘,没少喝他的血。 “那”后半句话始终有点难说出口。 温东言:“放心,即便我真的会变成千尘那样,我始终会记得你。” 江离人没有多想,只当是他对她那一句传情之言的礼貌性的回响罢了。 “王爷。” “嗯?” “我们要在这里停留多久?” 温东言双腿轻轻夹着马肚,马儿继续慢悠悠地前行。 “王爷你的眼疾和寒疾就是因为这个阴阳蛊所致的吗?”江离人又问。 “嗯。” 关于巫蛊术,江离人一无所知。往前听闻的都鲜少,更别说真真切切地去了解。若不是遇见温东言,她或许会一直以为,巫蛊术不过是言过其实的危言耸听罢了。 属实,天南地北,包罗万象无奇不有。 “那后来仇千尘是怎么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她想听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很长很长。”温东言说,“听你这意思,今夜是不想回长梅山庄了?” “无所谓。”江离人淡淡而言。 反正他一个断袖,对她又构不成威胁。 “一个晚上也说不完这个故事,来日方长,我每天给你说一点。可好?” 突如其来的温柔,总能让人心头软如一汪秋水。 江离人微微侧目,杏眸上挑。 “王爷” “我何时不在你面前自称‘本王’的?”他忽然前言不搭后语地问了一句。 江离人认真思索片刻,也没寻思出个究竟来。她确实没太在意,温东言是什么时候在她面前自称“我”的。 “既然我都不在你面前自称‘本王’了,你也即将成为我的妻,不如就唤我长晏如何?” 耳畔传来认真又略带挑逗的话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六十八章 祸国殃民 江离人错愕,今日的温东言委实有些不同寻常。 “王爷你今天怎了?”她试探性地问道。 想过他是在为今天的设局感到内疚,故而举止格外温柔。又转念一想,惊觉自己深知温东言不是这般好言说之人。 左右还是觉得他今天有问题。 “我今天怎么了?”他反问。 “没事。”她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温柔与否,都与她无关,就题言论,显得毫无意义。 “那今晚回长梅山庄吗?”温东言的鼻尖轻轻触碰江离人的发,嗅来一阵淡雅的芬芳。 “为什么不回?” “不是你说的无所谓?既然无所谓,就随我回王府如何?” 听温东言这语气,半分不似在征求她的意见,而是已经替她做了决定。 还未等江离人回答,他又道:“从这条路下去,会先抵达东郊,离王府更近。” 江离人霎时明了,说:“我可以自己回去。” 本来也没想着让他送他回府。 温东言先是一怔,随后在她身后默不作声地扬了扬嘴角。 “听你这失落的语气,怎么,很是介怀?” 江离人秀眉微蹙,“是王爷听错了,我并没有” 话未说完,忽然觉得腰间一紧,身后的力量也在向她拢来。温东言整个人紧紧贴在她身上。 “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唤我长晏。看来,你是记不住”温东言附在她的耳边低语,声音挠人,像是一只蛊惑人心的狐狸。 江离人吞了吞嗓子,心跳蓦地乱了节奏。 “” 一个“长”字卡在喉咙始终是出不来,她觉得这个称呼有些亲密,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是叫不出口。 “叫不出口?”他近乎贴在了她的耳朵上。 “王爷,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坏了规矩。” “规矩,大昭朝定下的规矩我都敢违抗,我说的话句是规矩。” 江离人缄口不语,要说自己傻也还真傻,居然跟温东言说规矩。 “啊!” 毫无防备,耳垂处传来一阵痛感,惹得江离人轻呼一声。 温东言竟然咬她。 江离人一时间有些羞恼,忿忿地转过脸看温东言。这一次,两个人都愣住了。他没料到她会回头,他也没料到他会低头。 唇与唇之间的触碰,柔软又带着丝丝冰凉。 空气就像是被凝住了,刹那间四目相对,江离人从温东言下狭长的眸子里,窥到了某种狡黠的笑意。 前一刻还有些不知所措,这时竟有种被捉弄了的羞耻感。江毫不犹豫,江离人贝齿衔住温东言的下唇,咬了下去。 看着温东言眼尾的笑意越蓄越浓,江离人力道加重。 心说这人脸皮真厚,还能笑得出来。不想再与他纠缠,她正要离开他的唇,却反被他擭住。 “唔”江离人颦蹙,同时想用用手往后撞击他的胸膛。 温东言对她的性子似乎是了如指掌,早有防备地牢牢扼住她的手腕。 舌头撬开她的贝齿,像是侵略者粗蛮恣意地掠夺着她的甘甜。温东言不想停下来,一点都不想。 江离人不清楚自己是在害怕些什么,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住,就像是一具任人摆布的傀儡。 看到她眼中的惊慌之色,温东言眸色一黯,终究还是放过她了。 始料未及,不曾想过今夜要走到这一步。他还记得在画舫那夜,她甘甜的味道。自从那次之后,他生平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自控力。 差一些要吓坏怀中的人,温东言一丁点都不觉得内疚,反而觉得有种莫名的满足感c愉悦感。 江离人面红耳赤地看着温东言,此刻是又羞又恼。 “你还挺有骨气,本来咬你耳朵只是想轻轻惩罚你一下。想不到,你的报复心还不弱。”温东言看着面色潮红的江离人,声音有些沙哑。 “温长晏!”江离人突然叫他。 “嗯虽然是连字带姓,倒也听得过去。”他觉得好听。 想要骂他无赖,却发现他这样岂不是正中下怀? “把姓去掉了叫我。”温东言又道。 凡事只要迈出了第一步,要继续往前就没那么困难了。眼下江离人倒是觉得不似先前,如此难以启齿。 “长晏。”她很自然地叫他的字。 温东言心情大悦,说:“有罚就有赏,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江离人毫不犹豫,答:“亲我一下。” 温东言:“” 说是情理之中,又像是意料之外。江离人索要的奖励,委实教人错不及防。 “换一个。”温东言毫不留情地拒绝。 “不换。”她也不愿妥协。“你自己问的我要什么奖励,说了又不给,好歹也是昭南王呢” 江离人垂眸,声音也越压越低。堂堂昭南王,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温东言二话不说,一手挽住她的脖子,干脆利落地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吻。 江离人:“” “脖子不累?”温东言道。 江离人幽幽地看了一眼温东言,才缓缓转过脸去。 马儿一路走走停停,灵性得很。 “那我今夜住王府,若是有人说道我长短要如何?”江离人故意问他。 “你不是说你可以自己回去?” 江离人:“” 如此教人糟心的未婚夫,她实在有些不敢恭维。 “逗你的。”温东言倒也不是这般朽木不可雕,“谁人道你长短,那我就让他舌头短三寸。” 江离人不可置否,他不是做不出来。 “你要是个皇帝,肯定是个暴君。” 温东言哼笑一声,“我要是个暴君,那你就是个妲己。” “那我们一起祸国殃民?” “那就一起祸国殃民。” 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天。双腿刚着地,江离人就打了个喷嚏。 温东言将马缰交由下人手里,一边回头看她。 “莫不是着凉了,一个习武之人身子骨怎会如此孱弱?”说着,还将手背轻轻贴上她的额头。 江离人:“我没有生病。还有,你怎地突然间就待我这般嘘寒问暖的?” 委实不习惯,温东言不是喜欢男人吗?他也不是那种需要无事献殷勤之人,真是怪了。 “有什么问题吗?” “哪怕我是你的妻,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关系。再者说了,你不是有喜欢的人?”江离人转身往里走去。 温东言:“我想你大抵是未曾被人宠爱过,所以才会误会我待你有千般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六十九章 别人骗财,你骗情 江离人敛足。 是,她向来一厢情愿,从未被深爱的人疼爱过。哪怕是一点点回响,对于曾经的她来说都是奢想。 故而,她是敏感的。温东言的话,对她来说多少染了些讽刺的意味。 “王爷是恐是误会我了,我并不认为你待我有千般好。”江离人蓦然变得冷漠。 哪怕是再不善于察言观色,都能极轻易地察觉到江离人的情绪转变。 “不高兴?”他直言问道。 “王爷多虑了,我没有。” 绕是谁都能看得出来,她突然一副无形间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定是有什么情绪在作祟。 才觉得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转瞬又有了生疏的感觉,温东言的脸色有些阴沉。 “怎么,是曾经心意被践踏过,所以刚才的话令你难受了?”他语气带刺一般。 从侧面看到她卷翘的眼睫微微颤动,似含秋水的眸子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绾结交错。 “是与不是又如何?”江离人正面看他。 平日里亦步亦趋,与他相处的每一刻都在想方设法恭维他。唯有这一次,她情难自控,索性就任它溢出。 温东言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本王倒是很好奇,究竟是谁能令你如此动容?” 江离人目视温东言,他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眼神里却散发着凛冽的寒气。 “王爷很在意?” 看不懂她是有意或是无心,总之,“在意”这个词,用得有些门道。温东言挑眉凝眸。 “你以为本王在不在意?” 许多时候,耿直多年的两个人遇到一处,说话就都开始学会了击鼓传花,牛角尖钻的一个比一个厉害。 “王爷是何等人物,我这种人自然是求不得王爷眷注。王爷若是好奇,我可以给王爷书说说。” 此时江离人给温东言的感觉,就似他们初识的那一日,一字一句张弛有度,距离掌握得刚刚好。 刚刚好,不冷也不热。对于想要索取一些温度的人来说,是冷漠的模样。 “不感兴趣。”同等的冷漠,温东言越过她的身旁,不曾抬眉看她,便径直走了。 江离人不疾不徐地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各怀心思。中间的距离像是永远也填补不上,他不等,她不追。 她发现他走得快了,便加快步伐;意识到他放慢了脚步,也跟着慢下来。她心中有股气,一股倔强的脾气—— 温东言又在生哪门子的气?他将她的生死玩弄于股掌之间,她自是没说什么。他说话挑着她的痛处扎刀,偏偏有脾气的还是他。 越想越是觉得憋屈,江离人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袂,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抬头看温东言的时候,才发现他停在原地看她。只是距离已经很近,她躲闪不及。看到他似笑非笑的模样,似乎还要张开双手搂住自己。 江离人掌心灌力,一掌将毫无防备的温东言给打得后退了三步 温东言不动声色地站在离他几步之外,缓缓抬眸看她。白月光之下,他看她的眼神竟凛冽如冰刀袭来。 江离人错愕片刻,发现温东言有失寻常。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个陌生的眼神教她发怵。 温东言纹丝不动,凶狠的模样,真真切切如同换了一个人。 “长晏?” 江离人试探性地往前一步,生怕他是身体出现了什么异常,毕竟他身体里还住着只东西。越想越是觉得诡异,她更加小心翼翼。 一声“长晏”过后,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发现他的眼神温柔了些许。 “长晏?冷静点,我刚才真不是故意的”刚才以为他又要阴晴不定地戏弄她,所以情急之下才会动用武力。 温东言在江离人缓缓伸出一只手,江离人此时满脑子都是“温东言已经被控制了”想法,多余的没有时间去斟酌。 她伸手想抓住温东言的手,温东言却巧妙地避开。他突然张开双臂,眼神哀怨,像个要糖吃的大男孩。 江离人有所提防,心说自己会不会被温东言给掐死? 深黯他现在很危险,也不该贸然接近。只是,看到他眸子里的一池哀伤,她不自觉地就靠近他,抱住他。 “冷静一下。”她像在哄他。 温东言明显腰板一怔,双臂圈住江离人,问:“为什么打我?” 江离人:“我真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要伤害你。” “你可真是擅长给人一巴掌,再施舍他一颗糖。”他的声音很小,像极了个患了情伤的痴汉。 “你没事?”江离人突然惊觉有些不对劲。 显然,温东言刚才也并没有失了智,而且还清楚地知道方才所发生的事情。 “我有事,当然有事。”温东言一本正经,“这里疼。” 说着,他抓住江离人的手,往自己心脏的位置压去。 江离人:“” “你是不是有什么人格分裂的病状?”江离人蹙眉,并想要挣开他。 她私自以为,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比温东言还要两面派的人。前一刻恣睢暴戾,乍然间就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想当然,温东言的手掌心,不是她想逃就能逃离的。 “你方才莫不是误会了,”温东言低头靠近江离人眼前,“以为我蛊毒发作了吧?” 江离人垂眸,眼底是两人互相交缠的衣袂。 “分明是你自己装出一副凶狠的模样来吓唬我,现在反倒说是我误会你了。” 温东言眸色深黯,轻佻地看她,问:“你还真以为我蛊毒发作了?若我刚才真的是失了智,你就一点都不害怕?” 适才是故意要吓一下她是没错,但是温东言并不知道如此会引起这等误会。见江离人此举,冰冷坚硬的心,似有春风拂过。 沉寂多年的波澜,隐隐要决堤。 “当然怕。”江离人直言不讳,“谁能想到你堂堂昭南王竟也是个无赖,装起可怜来,一丁点都不比外头行乞的骗子逊色。” 她第一次发现,昭南王也会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无赖?”温东言眯起双眼,“我需要骗你什么?” 江离人:“别人偏财,你骗情。” 温东言想了想,江离人的话着实是言简意深。她将她比作行乞的骗子这件事,毫无瑕疵,他缺什么就要想方设法得到什么。 譬如,他才刚刚开始贪恋的温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七十章 人情 说不清道不明,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贪婪这个人的好。母亲走后的许多年里,他没有如履薄冰般的顾影自怜,却也怀念极了那种被拥在怀中的温柔。 听她唤他“长晏”的时候,他觉得心头一软。 江离人的声音很好听,清脆如铃。母亲当年如此受先帝恩宠,与她那副天籁之音也没少沾边。 并非是错觉,江离人的音色与母亲的嗓音有些相似。这个声音待他轻声细语之时,就似一条线索,将他的贪婪一点点引出来。 方才看她气鼓鼓地跟在自己的身后,温东言想要戏弄她,便转身敞怀开臂地等她钻进来。熟料,这小妮子竟还这般粗鲁野蛮,一掌就将他推开了。 玩心大涨,温东言故意摆脸色骇她,确实未曾想过她是以为自己蛊毒作祟了。讨个拥抱,得来也不算费劲。 “放开我!”江离人挣扎。 温东言一手扼住她的手腕,一手圈住她的腰,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江离人索性仰头看他,又装模作样地踮了踮足尖。 “长晏,要不要一起共赴?” 与他共处的每一刻,她都在提醒着自己,她要如何攀附这个男人。更甚是,痴人说梦,奢想能让他甘愿为她赴汤蹈火。 温东言垂眉看她,眼似漾秋波,口若含朱丹;千娇百媚,骚而不淫。 试问,哪个男人会不为眼前佳人所动? “拒绝。”温东言面无表情地说道。 江离人:“” 说得好听点,她是在邀约他,不入耳的话,那就是勾引。舍弃一个女人的矜持,搔首弄姿。 重点是这个男人并不吃她这一套。 “我觉得我男装也不算差劲,你要不要试着在我身上过渡一下,喜欢女人,喜欢我?”江离人豁出去了。 “不能。”言简意赅。 江离人不服气,脚尖踮高。见势,温东言昂首抬起下巴。他这么一避,别说是吻唇,她连他的下巴都亲不到。 “这么急着投怀送抱?”温东言问她。 江离人想了想,点点头,道:“左右都是要成为王爷的人,早些和晚些都一样吧?” 温东言:“既是我的人,就更该深谙我喜什么不喜什么。” 于江离人听来,这是来自温东言温柔的警告。 “是,我知道了。”她放平足底。 “你又知道什么了?” “深谙王爷喜龙阳,不喜我。” 温东言放开她的手,转身离开之际,说:“不要在我面前装什么投怀送抱,也不要自作可怜。回去对着镜子勤加练习,自欺还要欺人,太甚。” 江离人敛足原地,对着温东言的背影说道:“王爷在任何时候,都能将自己想要表现的模样“演”得惟妙惟肖,不知道我是否有幸,与王爷讨教讨教?” 演?温东言步履不停,付诸一笑。 演,在江离人眼里,温东言的每一张面孔,都教人辩不出个真切来。 夜里,温东言给江离人另外安排了卧房。折腾了一整日,江离人一沾枕头就安眠到天明。 翌日晨起时,朝阳堪堪露面不久。 洗漱梳妆,穿戴整齐之后,温东言像是踩点一般,进来了。 “怎的起这么早?有急事?”他问。 “嗯,有事。”她捋了捋肩上一绺秀发。 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她突然神情认真地看着温东言。 “我想问你些事情。” 温东言将仆人们都支走了,道:“问。” “仇千尘在大昭这些日子,有没有伤过人?” “不需要问些多余的,想做什么就去做罢。”温东言似乎知道她所问何事。 “你知道我想问些什么?” 温东言:“知道。你尽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便是。死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蝼蚁,官府那帮吃皇粮的,不会管人是怎么死的。” 她丝毫不觉得讶异,对于温东言对自己的行为想法了如指掌这件事情,她已经渐渐地习惯了。 江离人点了点头,干脆地说:“那我先告辞了。” “嗯?”温东言郁气明显不满,说:“我是你未婚夫,不是你江湖上认识的那些阿猫阿狗,谁人教你这般对未婚夫说话的?” 江离人:“” “那长晏,我先回去了?”她换了个轻柔的语气。 温东言转身走出房门,道:“用过早膳再去。” 离开王府之后,江离人第一时间并不是回长梅山庄,而是去了北街张少府的府邸。 早去几天前,张少府家的大公子张元离奇失踪,寻人启事贴满了城墙。张少府为此就差将永安城掘地三尺了,愣是没将张元寻到。 当江离人将昨日在树林中拾起的那支玉簪,摆到张少府面前时,中年男人就似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我儿我儿的发簪,他现在在哪儿?!” 江离人:“死了。” 说起这个张元,江离人会因为这个发簪认得他,说明两人之前有过渊源。 那一日在永安街头巧遇凤天涯的时候,她遇上的那几个纨绔子弟里面,带头的人正是张元。 张元心中咽不下那口气,几次三番去找过江离人麻烦。 虽然他爹是少府大人,碍于江离人是太傅大人的千金,他也只敢暗地里拍点水花。这么一来二去的,有些东西就眼熟了。 张少府自然是不会相信江离人的一面之词,好好的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 几句交谈之后,他便开始怀疑江离人,怀疑是她害死自己的儿子。 “不妨告诉张大人,我是长梅山庄二小姐。之前确实是与您的儿子有些过节,却未曾做过半分为民除害的事情。” 一语双关,直白得就像是银河泻九天。气得张少府脸色铁青,险些口吐鲜血。 “那日我是与镇国公杨大人同行时,发现了令公子的尸首,若是不信,大人大可去与镇国公取证。” 张少府虽然生了个劣迹斑斑的犬子,但是传闻其为人倒是弊绝风清,刚正不阿。 跌宕起伏的情绪几经平复,两人最后总算是和和气气地说清楚了这件事情。 江离人将张元尸首的所在之地告诉了张少府。 “想必贵公子是去狩猎时,不小心遭了野兽袭击。我昨日在他的身边撒了药粉,短暂时间内,不会有虫蚁走兽靠近他。” “江小姐,先前是老夫鲁莽了,失礼。你今日这份情,老夫来日必定还上。”张少府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送客。 “不必送了,节哀。”说完,江离人扬长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七十一章 因果轮回 回到长梅山庄的时候,发现门外有列着几支军队。江离人远远看见另一端迎风威武的旌旗,如同波浪几经翻腾,上面赫然印着一个大字——“楊”。 不消说,杨晋在长梅山庄。 她绕了个后,打北门回了府中。 前脚刚踏进园门,突然被一阵短促有力的力量拽至一旁。定睛一看,是凤天涯。 “师兄,你大白天的鬼鬼祟祟,是要吓死谁人?”江离人蹙眉。 凤天涯张望一眼四周,又上下打量江离人一番。 “你没事吧师妹?”他问道。 “我没事啊。”江离人说,“昨晚西风没与你们交代清楚?” “说了,那少年说你与王爷自另一条山道下山了。还说还说你当晚就不回长梅山庄了。”说着,凤天涯的神色有些不可描述。 原来他早早就命人与师兄说了,她昨夜不打算回来。想来,温东言是将这一切都控于掌心之中。 男人,可怕的男人。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当是敷衍过去了。 “昨日你和杨大人发生什么事情了?” 昨日看到杨晋灰溜溜从深林中出来之后,凤天涯便私自在脑海中,自描了一出情感大戏—— 杨晋与温东言两人是在山里头撞了个冤家路窄。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于是这两个男人为了红颜,大打出手最后,于情于理,不管比试些什么,温东言都不能输了杨晋。 江离人垂眸敛袂,一脸的无谓,说:“没发生什么,就差一些被一条大蟒蛇给果腹了去。” 凤天涯一阵头皮发麻,“那你们最后是怎么脱险的?” “本来也没必要会被那东西缠住,谁能想到镇国公大人这般无脑。” 顿了顿,又说:“罢了,反正最后平安脱身了就是,旁的多说无益。” 凤天涯深以为然,却耸了耸肩,道: “本师兄也无趣知晓你与那俊王爷的春花秋月,只是你不知道,杨大人昨夜就在长梅山庄了。待了一整宿,见你迟迟人不归,便如何也不愿离去。军队是早晨赶过来的,今日是他启程去孤雁城的日子。” “嗯。”她颇为冷淡。 “就未有分毫动容?”从前他的小师妹,可不是这般铁石心肠之人。“还是说,你与杨大人之前有过什么不愉快的过节?” “并无过多交集,只是不喜此等虚佞之人。明知我有婚约在身,也如此胡搅蛮缠,还不可恶?”江离人可是一点儿情面都不留,却也没过分渲染些什么。 凤天涯了然,看来东方月清还真是说对了,杨晋就是喜欢江离人,故而百般缠着她。越想心里越是不悦,心说好歹也是一个镇国公,怎好舔着脸去招惹自己的师妹? “那你赶忙回闺阁躲着去,我估摸着一会儿让人瞧见你回来了,你胃里怕是又要遭罪。” “胃里遭罪?”睡得少,脑子怕是有些不好使,江离人一时间辩不出凤天涯话里的意思。 “你不是看着他就觉得恶心吗?” 江离人点点头,说:“那师兄,我去歇息了。” 她就不信杨晋能在长梅山庄耗完这一整日,抗旨不遵?除非是活腻了。上回天舟城前刺史的风波,也才将将平息。借他十个熊心豹子胆,量他也不敢造次。 凤天涯:“去吧,当心别让人撞见了。” “怎么?做贼心虚?回来还怕人看见?躲着谁呢?” 两人同时抬眉,不屑正眼相视,眼角就能瞥清那一抹盛气凌人的蔷薇粉。 江映雪由远及近而来,被一个婢女搀着。分明是行动有碍,偏要故作姿态,看起来颇是滑稽。 婢女是一张新面孔,据说是她从偏方重新提上来的贴身丫鬟。至于绿枝,当夜就被赶出了长梅山庄。 “大小姐身子骨倒是康健,这么快就能出来园子里走动了。”江离人眉梢轻扬。 江远山属实是偏爱这位姑娘,始终是下不了狠手。 “怎么,是不是觉着还不过瘾,不能泄你心头待我之很?”江映雪脸色描了浓妆,面色看起来就似姹紫嫣红的百花丛。 “究竟是谁恨谁,大小姐心里莫不是分毫不自知?”江离人挺胸昂首地走到她面前。 “江离人,自你来到长梅山庄以后,就百般争我光辉,夺我娇宠。我恨你怎么了?难道不应该?” 于江映雪看来,江离人的出现,夺走了许多原本属于她的光彩。曾经以为一辈子都属于自己的,哪怕是拱手让人,别人也未必拿得动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换却了追随的方向。 其中就包括杨晋。 “你究竟是给他们灌了什么汤?有这本事,怎么不去魅惑陛下?”江映雪继续道。 江离人知晓,她定是在因为杨晋的事情来寻她撒气。 “大小姐是恃宠而骄惯了,那日的鞭刑倒也不能让你这张嘴安分一些。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了,江映雪你恨我归恨我,别再做出什么不检点的事情来。即便我不屑与你计较,我的男人,却不一定。” 江离人语气不疾不徐,声音不大,却字字诛着某人的心。 凤天涯在长梅山庄这么些时日,对于脱胎换骨般的师妹会做出此举来,虽说是见惯不惊了,却还是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女人之间的唇枪舌战,有时候比真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要可怖。 江映雪委实不该继续风里浪里造次,总而言之,在她的计划实现之前,她确实已经开罪不起江离人了。 江离人始终没有去见杨晋,杨晋也没有继续等下去。一觉醒来的时候,正当日暮西沉时。 她登高远眺,隐隐约约可以望见城外的不远处,有影影绰绰的旌旗和人影。像是一条身子没入了晚霞云海的长龙,留下了一抹不真切的余影。 江离人深信因果轮回,前世谁亏欠谁的,谁又是如何逃不掉的,谁知道呢? 该还的,该讨的,终归是一分也少不得。只愿这一辈子,一笔勾销。若还有轮回,愿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因何作这般惆怅之态?” 恍惚间,将暗未暗的高楼上,出现了一抹玄色的身影。 “你什么时候来的?”江离人望向那双幽黯狭长的双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七十二章 月下对饮 侧目看他,以西边天幕为背景,宛若秀峰的鼻尖,像是吻在渐欲褪色的晚霞之上。勾勒出轮廓的锋利分明的线条,挑不出半点瑕疵。 “扰了你悲春悯秋。我何时来了你竟没发觉,想必是方才思绪过于专注了。” “言重。王爷拨冗莅临长梅山庄,是阿离有失远迎,多有怠慢,还望王爷海涵。”江离人恭敬客气地回道。 平时她也不是这般掉以轻心之人,温东言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这里,她竟毫无察觉。其一许是因为她的大意,其二还要数他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功甚是厉害。 温东言早有耳闻,听说镇国公大人在长梅山庄守了一夜,就为等江离人平安归来。 他也知道,杨晋与江离人一同进了深林的事情,甚至是整个过程他几乎都了然于心。 江离人对杨晋是何种情愫,温东言不好及早断言;但是杨晋是如何待江离人的,且算他是个瞎子,也能辩出个一二来。 “这般客气,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他试探性地她。 江离人:“王爷多心了,即便是真有什么亏心事,我亏欠谁都不能亏欠王爷的。只是这些名门之秀都教我,夫妻之间要守相敬如宾之道。公然之下,还是敬重些更为妥当。” 温东言却不以为然。 “相敬如宾不相睹。不是说好要一起祸国殃民的,又怎好介意旁人的胡言乱语?” 他这一世,难逃名声狼藉,也早已做好了拉她共赴深渊的准备。被扣上谋逆的帽子也不曾畏惧,这些又算什么呢? “其实,我有一事一直不明白,还望王爷不吝赐教。” “说。” “我想知道,王爷是如何看待我的?” 她素来也不喜拐弯抹角,能直言的,便不屑委婉。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只是蓦然间,她起了些贪欲。 天幕的红霞褪却了艳色,黑夜悄然而至。 日月更迭,另一处,一轮红月初升。雾霭朦胧,散尽后又重叠,虚幻得像是梦境里的某处景。 “罢了。”见他迟迟不答,她便作罢。“王爷可曾用过晚膳了?” 沉默良久,温东言道:“庭前娇花,梁上美月。如若不然,你陪我月下小酌几杯?” “你来长梅山庄几回,倒是惯了个讨酒的毛病。”就像是妻的家常碎念,谈吐自然。 一边说着,江离人已经莲步姗姗走到庭前。往楼门外喊了一声镜心,吩咐她打点酒菜去了。 “怎么,你还替长梅山庄心疼这点油水?”温东言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江离人自嘲般地笑了笑,长梅山庄的点滴,哪里轮得到她来关心? “王爷,那边黑灯瞎火的,走往这里来?”她往身旁偏了偏身,那是一处被四盏雁足灯围着的酒榻。 温东言不为所动,江离人旋即明了。于是只好又来到了他的身旁坐下,并为他铺好坐垫。 “请。”她从容不迫,行事有条不紊。 温东言置若罔闻,昏暗的灯烛下,清冽的眸子里尽是不屑。 江离人淡淡地往上掀了一下眼皮子,疑声“嗯?”了一下。 “你在与谁人说话?”温东言问。 闻言,江离人起初还愣了一下,不明白温东言此言是何意。这处就他们两个人,难不成她还与鬼有什么私交不成? 来不及细细回味他的话,江离人旋即轻笑出声。 “你笑甚?”温东言面露疑色。 “长晏,坐?”她不答,却添一句撩拨人的话来。 温东言来到她对面坐下,看起来心情颇顺。 “你还没回答我,方才你在笑甚?”他追问。 “我若是实话实说,王爷可不准生气,不能迁怒于我才是。” “好。” “我笑堂堂昭南王,竟也如此”江离人话到嘴边留一半。 不是故意吊他胃口,而是如鲠在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较为恰当。 “但说无妨,磨磨唧唧的作甚?”他急着知道,一点耐心都不想施她。 “幼稚。”江离人轻吐一声。 温东言:“” 一时间,气氛有种难掩的尴尬。所幸这时候,前来上酒菜的镜心打破了这窘境。 “咳”温东言虚握着拳头,掩唇轻咳一声。 一阵轻磕闷响过后,酒菜一一陈列于案上。顷刻间,偌大的露天楼阁上,又只剩下一对璧人的身影。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此番这么晚还来寻我,定然不是为了这一杯酒而已。”江离人自觉地脱离方才的话题,并添了两杯美酒。 温东言说:“我就喜欢你这种聪明的女人。” 江离人举起酒杯:“巧了,我也是正好喜欢你这种不择手段的男人。” 两人举杯对月相饮,眼神对上的那一刹那,就像是狼狈为奸的佞臣与妖姬,千言万语尽消于夜色。 “言归正传,我是来跟你说个正事的,有关于大婚当天的事情。”温东言忽然正色道。 “王爷请讲。” “你过来。”温东言说,“坐我怀里来。” 江离人杏眸微敛,却还是听话地窝到了温东言的怀中。背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味,混着酒香的微风吹过,令人有种昏昏欲睡的错觉。 “听我说”温东言附在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挠着她的耳朵。 本来被风吹得人伪微醺,温东言的话令江离人逐渐清醒了过来。 “哦?”江离人抿了一口酒,说:“如此?” “嗯,正是如此。” “我明白了。” 本来也从未奢望过些什么,哪怕是不经意间,她连失落的情绪也都不曾掺杂。 “我知道这样会委屈了你,等风波平了,我一定成倍补偿你。”他承诺得颇是认真。 “补偿?因何要补偿我?其实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们的婚姻,不过是各取所需的相互利用。你心上人另有其人,我也并非这般矫情不讲理的女子。只求王爷日后” “本王说要补偿就补偿!”他突然抢过她的话,神色阴翳。“我温东言从不喜欢亏欠别人任何,哪怕只是一个相互唯利的人。” 江离人轻叹一声,静静依偎在他的怀中。 “是,那全凭王爷定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七十三章 南风馆(上) 酒饮过半,途中乌云蔽月。骤然间,自冥昏不详的天幕,飘落雨点无数,偶有几道列缺从云缝中霹雳而来。诧一看,似远犹近。 顶上有延伸而出的屋檐,正好分离了细雨。 此时江离人正半躺在温东言怀中,只觉得风里裹挟着陈酿的芬芳,格外醉人。 无意间抬眉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他拳头虚握,掩在唇边,几不可闻地从胸口里咳出一口气来。 “看来是长夜要起风,我们前往屋里避一避?”江离人提议道。 “为什么不是一起吹吹风?”温东言。 “倒不是不可,只是怕夜色凉,恐寒气伤了王爷身子。”正说着,错眼间却惊觉他薄唇泛了霜色。 江离人忙扶正了自己的腰肢,凝眸望他。 “你没事吧?” “无妨。” “我们还是进去说吧,又或者,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我们改日再尽兴。”她倒是希望他赶忙歇好了,眼下温东言的脸色着实不佳。 温东言嘴上不言不语,神色不推不就。见状,江离人便自主了一回,提了下裳,起身。 两人拾级而下,行至楼廊,忽闻前头几人言笑晏晏。不是别人,正是凤天涯和东方月清。更巧的是,门清霜也在其中。 “月清姐姐。”江离人率先开了口。 三人同时回了头,瞧见温东言之后都纷纷颔首点额,聊表敬意。 “这天色已暗,却看你们这般兴致昂昂的,是要到哪儿风流快活去?”江离人好奇地问道。 门清霜咧嘴一笑,眼尾带笑,讳莫如深地说:“我们要去何处不重要,你好好与长晏秉烛夜谈便是。” 江离人狐疑地瞥了凤天涯一眼,又看了看东方月清。这俩人倒是默契得很,躲避她视线的目光一致移向一侧。 一时间摸不清这两人是何种情绪。 “嗯?”她半威逼地睨向凤天涯。 “西渡口的天灵庙不是有庙会吗?我们去热闹热闹。” “如果我没瞎的话,应该是不会看错。这个时辰,这种天气,你们要去耍庙会?”她以为,友人此言可信度不高。 门清霜忽作神秘状,凑到江离人身旁,压着嗓门。 “月清说要去南风馆,还非得拉着我们两个大男人去,正好你来阻止阻止她。” 江离人:“” 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后来定神一思,南风馆?东方月清这是要带着两个男人去寻男妓? 南风馆是一种风月场所的统称,类似秦楼楚馆。不同的是,南风馆的娼妓性别却是男的,多数是为男。 官家子女的作风已经乱到此般地步了吗?可这也不是东方月清的行事风格,非礼也非礼也。 江离人忙上前两步,二话不说就将东方月清拉到一旁去了。 “月清姐姐,你要去南风馆?”江离人不可思议地小声问她。 东方月清似悲还怨,拧颦点了点头。 “出什么事情了,你要这般想不开?” 要知道,她堂堂定北侯的千金,虽说谈不及倾国倾城,却是柳夭桃艳。身后的爱慕者,也能排出支军队来了。 关键是她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究竟是怎么寻思的,竟要去那种风月场所寻求安慰?这要让定北侯知晓了,怕是要打断这姑娘的腿,再除名祖籍不可。 “我没有想不开,你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沈霖吗?”东方月清。 “记得。”她点点头,“可这与南风馆有何关系?” 难不成沈霖弃良为娼了? 反复你言我语的,江离人才了解了事情大致的原委。 原来东方月清先前有个心仪的男子,与其两情相悦。某一日却人间蒸发了一般,如何也寻不见踪迹。 她一直知道男子家境平寒,但仍仰慕他一身才气。加上那人面容俊秀,嘴巴甚是会讨得东方月清欢喜。两人你来我往期间,东方姑娘可是被敛财不少。 前不久她才知道,男子竟是南风馆里头的“小手”。那案子不就破了?这人就是个骗财还企图骗色的假文士。 东方月清哪里受过这般委屈?心里还装着那个男人,舍不得直接命人去将他毁了。可是死也想要死个明白,于是火急火燎地就来寻江离人了。 哪知到了长梅山庄,却听得江离人正与昭南王浓情蜜意。百般等不得,也难沉心头之躁动,她拉上凤天涯就准备去南风馆。 那么,门清霜因何会在此? 前头定北侯知晓东方月清与沈霖在一起的时候,曾经千方百计地拆散过他们。其中用的一个手段,就是将东方月清嫁入世子府。 东方月清跟门清霜虽算不上青梅竹马,却也是早年就有点头之交,素来毫无男女之情可言。两人方向最后达成一致,逃离了那一次的政治联姻。 故而,关于沈霖这个人,门清霜略知一二。这次沈霖在南风馆出现的事情,她是通过门清霜得知的。 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江离人的第一想法就是陪着东方月清去南风馆。 但是转念一想,不对她的准夫君还在一旁,使不得使不得。 “一起出去走走?”温东言突然开口。 江离人想答应,却又不愿意答应。 “不了吧,王爷您身子不适,就先回去歇下。有世子殿下和我师兄在,我们也吃不了亏的。” “无妨,一同去吧。” 江离人暗暗腹诽道:温东言本就一脚踏入了龙阳之地,今日还要携他去那种风月场所,那不是硬生生将自己的男人往外推吗?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江离人打了个激灵。 “长晏。”江离人忽然面带微笑,“那种地方人多眼杂的,你还是别去了。” 除了温东言,余下三人皆面面相觑。 “我走南闯北多年,什么地方都到过。恰好没涨过这等见识,正好去了开开眼界。”温东言回以江离人一个深意的微笑。 江离人不依,可饶是谁都能看得出来,温东言是铁了心要去了。一时间无言以对,无计可施。 罢了,她始终是想通了。与其往后给他自己去的机会,还不如现在就先同他一起,顺便试试他的态度。她也好做出相应的对策,防微杜渐。 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南风馆五人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七十四章 南风馆(下) 南风馆其名曰双子楼,位于钟灵街的尾巴。在大昭,南风馆这种风月场所并非盛风,甚至是偏隐晦。双子楼的门市,显得颇是冷清。 江离人一行人等进前脚刚步入楼门,里头一位迎宾者笑脸相迎。 “几位” 许是鲜有男女三两一同前来,衣着小有讲究的小厮顿时词穷。稍时,方恭维几人。 “几位公子小姐,可是日前约好了谁人?” 南风馆不同于寻常烟花之地,走正常流程,多是寻约而至。来者或与妓别处欢喜,或留宿度。 “你们这里可有个叫沈霖的?”东方月清冷淡地瞥了一眼小厮。 小厮似未细听,却一口否决。 “此处怕是没有姑娘要找的人。” 门清霜悠悠开口说道:“寻不归公子。” 不归公子?东方月清刹那间恍了神,继而又哑然失笑,这艺名起得倒是好。 不归,好一个不归。 闻言,小厮面色怪异,问:“可是已与不归公子有约在身?” “直接引见便是。”显然,凤天涯不想付出诸多耐心。 “小的不过一个跑堂的腿子,恐是难与诸位行便。不归公子眼下正在办正事。小的身份卑微,恕难从命。” 正事?绕是谁都能听出来,在这种地方,办的是个甚么“正事”。 “那就见见你们楼主。”门清霜。 小厮没有说多余的话,点了点头就进去了。不多时,步伐缓缓地出来,替众人引路。 所谓山外青山楼外楼,穿过青石板楼廊,越过朱漆二重门,楼内楼外俨然是两个天地。 乐声重重,衣袂飘飘。 入目所及,普遍男丁。偶有绿肥红瘦,堪堪入目。犹是恐撞了熟人,或是广袖轻挑遮面,或是避身雅间低语。总是这般,遮遮掩掩。 最是坦荡的,莫非江离人一行五人。举目四望,神色凛然。 整个大堂一片哗然,声色犬马,彩绸绛绡。寻欢作乐之人,外着男衣,一壶陈酿上了头,胸襟半敞,内露姹紫嫣红。 江离人侧目看温东言,只见他目光深晦不明,饶有趣地盯着周围的形形色色。 “好看吗?”江离人问。 温东言似有若无地点了点下巴,说:“与想象之中,毫厘不爽。” 江离人抿了抿唇角,没有再说话。眼下最打紧的事情,就是找到不归公子,再及时将自己那“摇摇欲坠”的未婚夫带离这个地方。 “哎哟!原来是世子殿下,小的有失远迎,还望世子殿下莫怪!” 循声望去,前方一个约莫不惑之年的男人,正迈着妖娆的步伐向他们走来。男人脸上略施粉黛,眉眼上扬,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妩媚的风情。 言语虽是恭维客气,却未有过多的谄媚之态。 门清霜也只是稍稍点了点头,未曾言语。 江离人扫了门清霜一眼,心说门清霜与双子楼的楼主貌似有些交情。来过?常来?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思忖着,她再次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温东言,温东言也恰好是在看她。与其说恰好对视,然更像是他早已在等着她一个眼神。 他唇角淡然轻挑,江离人顿感心中一紧。 完了完了,莫不是她思虑过甚。怎的觉得温东言的眉目唇齿间,有着何种不可描述的意味深长。 眼不见为净,她干脆避开他的目光。 “世子殿下莅临我双子楼,可是有何需求?” 门清霜眉目收紧,压着嗓子厉声道:“需求?非你双子楼的金主,是不能踏入你周楼主的地盘了?” 周楼主忙是陪着笑脸,眼珠子朝着门清霜旁边几人略略扫过一眼。 “世子殿下这说的哪儿的话?您这一来,我双子楼可谓是蓬荜生辉啊!来来来,里头入座喝杯茶。” “不必了。”门清霜言简意赅,“我们寻不归公子。” “成。” 周楼主倒也爽快,侧过身与小厮交头接耳了几句。小厮恭顺点了点额,朝着二楼去了。 “此处嘈杂聒噪,恐是扰了世子殿下及这几位公子小姐的耳根清净,这边请。”周楼主抬手,始终是面皮带笑。 恍惚间,江离人觉得他这张脸似曾相识。只是,一时间又不能确定这种感觉究竟是真是虚。 此处安静了许多,院子里种着许多不知名的花草,陈列有致,倒也不显得拥簇。廊檐上爬着修理过的常春藤,在没有风的夜晚,远看廊灯都是一颗颗夜明珠。 “这位公子”周楼主忽然面向凤天涯,“资质不俗啊。” 凤天涯一听他这阴阳怪气的声音,以三舍之距避之。 “你离我远点!”他神情嫌恶。 “嗬。”周楼主也将他的无礼当回事,自顾自继续说道:“这世间之人啊,许多都是到自己死的那一日,都不曾认识到真正的自己。” 凤天涯只觉得头皮发麻,更不屑与这等人周旋,浪费口舌。 “你怕瞎了,眼下这美男子你看不见?”将火力引向别处,这是他的求生欲。 周楼主有意无意地将目光落到温东言身上,许久不曾说话。 “师兄你找死吗?”江离人面无表情,语气冰冷。 凤天涯搓了搓手臂,“死又何惧?阴不阴阳不阳的才要命。” 顿了顿,他又低声补充道:“怎么,怕你男人真的会想不开?” 江离人一个眼神剜过去,凤天涯立马闭上了嘴巴。 “这位公子怕是早有意中人。且不说是不是这种人,即便是,我这座小庙也不敢供这尊大佛。”周楼主。 “哦?”温东言接话,邪眸上挑。“莫非这位周楼主还会看相算天命?” “小打小闹莫非,还真让我蒙中了?” 门清霜:“周楼主,望你谨言慎行。眼前这位是谁人,以你的能力,可真是猜不出个一二来?” “哈哈!”周楼主爽朗一笑,“想我周某人流连男风数十载,美男阅数繁多,似这位公子这般容颜的,却是屈指可数。想必,大昭第一美男的头衔是跑不动了。” “要说你胆识过人,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呢?”门清霜似看戏般的语气,说完还瞅了一眼温东言。 江离人对这个周楼主更是好奇了,且不说他这行事作风异于常人。仅是他存在自己脑海中的一个影子,就教人难以忽略。 “方才未曾有人明说,小的不知,不知者无罪。昭南王不会要与我这般小人计较吧?” “若是本王要与你计较,你又要如何?”温东言一如既往,恣意狂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七十五章 有诡 周楼主面不改色,不疾不徐道:“那小人恳请将功补过,我这双子楼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王爷,您以为呢?” 温东言与门清霜对视一眼,眉目间似别有深意一番。 江离人的心就跟猫抓似的,怎么看都觉得这三人之间“渊源”匪浅。正寻思着要说些什么才是,却听闻身后传来一道清澈的男声。 “楼主,您找我?” 只见东方月清身子明显一怔,众人知道,是主角来了。转身,见一纤腰墨发c衣着光鲜的男子垂首作揖,目光着地。 “你们聊着,在下就先行退下了。有什么事情,诸位尽管吩咐便是。”说完,周楼主径直离开了。 经过沈霖身旁的时候,他瞥了沈霖一眼,终是不吭气地一走了之了。 沈霖缓缓抬起了头,举目一瞬间凝眸在东方月清的背影上。 “月清”很显然,这个女子的到来,令他始料未及。 “不归公子?”东方月清转身看他,心中的悲愤渐渐从眼睛里跑出来。 常人断然也是能理解她的,若只是简简单单被个男人负了深情,那倒也至于椎心泣血c死缠烂打。如今,东方月清不止是被负的那一个,更是被欺瞒哄骗了许多。 曾经以为与之两厢情悦之人,曾经愿以深情共白首之人,竟是个男妓。荒唐,实在是荒唐可笑! 温东言对这种戏份并不感兴趣,像是游园的游客一般,迈着轻松的步伐,渐行渐远。江离人是看在了眼里,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沈霖这个名字,也是假的吧?”东方月清问。 “跟他浪费口舌作甚么?要杀要剐直接说,我来动手。”凤天涯一副市井痞子的模样,作势骇人。 江离人扯了扯他的衣裳,低声说:“你可闭嘴吧。” 俗话说输人不输阵,他们场子也撑了,眼下便是两个人的私事。再过多插手,哪怕是旁听都是不妥的。 于是,江离人拽着凤天涯和门清霜走了。虽然这两个玩世不恭的男子,都表示要看一场好戏。 离开之前,江离人附在东方月清的耳边细语了几句。大意就是说他们几个就在隔壁,不会走远。也叮嘱她冷静行事,稍安勿躁。 之后,江离人让门清霜跟凤天涯在那看着东方月清,一个人便往极乐门的方向去了。 适才,温东言走的正是这个方向。穿过极乐门,就是那个纸醉金迷的淫乱之地。 “重色轻友才半刻不见,就如隔三秋。唉,可谓心酸”凤天涯看着江离人的背影,煞有其事地说道。 “酸,确实是酸。”门清霜一语双关。 眼下心里最酸的人啊,可指不定是谁呢。 江离人循着原路折回,进了极乐门,寻了一圈,愣是没见着想见之人。正打算另寻他路之时,忽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拐角处。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温东言身旁还有另一个陌生的男人。 江离人抬足就追了过去,也不知道是走了多久,她来到了一个假山后院。四下张望,声影无踪,竟静谧得诡异。 她回头细想了一下,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头。 说来这个双子楼不算宏大,可是自从进门之后,不管他们走到哪儿,都见处处有人把关。 而方才她一路走来,路上却也是如今这般,人迹罕至。总归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跟着我作甚么?” 假山后面,出来一个昭南王。形象轻佻,又有些许道不清的威严。 “你自己一个人?”江离人反问他。 温东言不语,只是一脸水波不兴地看着她。盯得江离人一阵心虚,直觉头皮发麻。 心中细细回溯了一番,她突然间也想不清楚,自己因何要如此紧张温东言。说是怕失宠,她何曾被他宠幸过了? 那究竟是何种心理在作祟? 往后余生,温东言只要还能如现在这般,人前待她不俗,那她也该知足了。偏的,她是个不太容易知足的人。 为了防微杜渐,未雨绸缪,她选择当个贪心的人。 想通了,大概是就是这般缘由,她仅仅是想巩固自己的地位罢了。在他心中,在世人眼中,缺一不可。 “我不放心。”一番思忖过后,她说话也理直气壮了起来。 “不放心?” “嗯。”江离人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怕我家英明神武的昭南王,会被这里的人将魂勾了去。” 正好,温东言就喜欢她依赖他的样子,她何不将计就计? “嗯?” 温东言这一个“嗯”字,充满了诘问的语气。 “不日便要与你行尽三书六礼,作为你的夫人,我是否该好好学学如何相夫?”末了,她还唤一声:“长晏?” “嗯,言之有理。”温东言也不反驳,甚至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那”江离人边说着,便趁机要靠近他。 “不要过来。”温东言突然冷冷地说道。 “我方才看见了,你进来的时候,身旁是否跟着一位素袍男子?”江离人觉得,假山背后一定藏有他人。 “你确定?”他偏是与她周旋了起来。 “自然,双眼看到了,不会出错。是藏在假山后面了”说着,她眼神还往那处遮挡物瞟了一眼。 温东言忽然间嗤笑一声,形象狂妄又似在讥笑她。 “你笑什么?”江离人不悦地皱起眉头。 “你确定你要过来一探究竟?”温东言眼尾带笑,却不难听出他语气认真。 “若是王爷不依,那我便不看。” 他的笑容,令她觉得难受。想来是自己惹他不悦了,心想还是要把握好一个度。如今,她还不配在他面前得寸进尺。 “那还不出去?”没有严声厉色,却教人听得委屈。 “那王爷您好生享受,我就不打搅您了。”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你还有脾气了不成?”温东言又叫住了她。 “岂敢,左右都是王爷说了算。走了。” 似乎是听见温东言轻轻叹却一声,他说:“你既然想看,便让你看。一切后果,可得自己负责。” 江离人毫不迟疑地走了过去,站在温东言面前,昂首挺胸看着他。 “哪怕是瞎了,我自己负责。”她信誓旦旦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七十六章 困境 江离人走了过来,眼睛恰目视一色青袍。温东言避开,只见码陌生男子面容惨白,双目瞪大,脖子上的鲜血汩汩而流。 男子的衣襟上,似有一朵妖冶的朱色之花正在诡异地绽放。鲜血顺迹流到白垩石板地上,触目惊心。 他四肢蜷起,面目狰狞,形象极为痛苦。 人,已经凉了。 “我还以为有多么的不堪入目。”她冷静地看着那具尸体。 比这个更令人胆寒的她都见过,今又有何惧? “难道你不会以为,是我有多么的不堪入目?” 江离人抬眉看他,须臾,道:“你不就是那样的人?” 你不就是那样的人?那样入目不堪之人。 若是旁人听来,怕是只听字面意思去了。 “我偏偏喜欢你这样的人,只顾自己快活,哪管他人死活?”江离人目光深邃地看他。 温东言沉思片刻,笑言:“看来,你我都是这样的人。” 在世人眼中,他就是这般之人,心狠手辣,目空一切。 别人怎么看他,都不重要。她如何以为的,重要吗? 或许吧,如若不然,他方才何须遮遮掩掩? 如今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他确实多虑了。从决心要攀附他的那一刻起,江离人就做好了生死相随的决心了。 这一世,是被奉做人上人,或是贱作履下泥,皆看他温东言。 若再被踩一次,她断然也没有了再去翻覆的精力。 横穿过生与死,有幸重回这世间。她也曾奢想,如果可以,七情六欲里面,她能否再贪心更多一些。 对于这个死相很是狰狞的人,江离人没有再多嘴一个字。 她不问是不是温东言杀的人,亦不问他与这个人有个渊源。 “怎么处理?”她是这么问的。 与此同时,她仔细打量着地上的男子,突然在他肩头划破的衣服上,发现了一点端倪。 眉头轻轻一拧,江离人走进尸体,并蹲下。伸手拨开尸体的衣服,露出他的整个肩膀。 是乌焰图腾。 “破暝阁的人?”江离人脱口而出。 “这人身上有花柳病,你可要再走近点?”温东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江离人心里“咯噔”一下,与尸体拉开了距离,方才扒人家衣服的小手,这会儿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虽不曾亲眼所见这种病症,但是所闻却也不少。前时听人说书,有声情并茂者,细细道来,如今脑中浮现出一些画面来,顿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不对,江离人看向温东言。 “你因何这般清楚,此人有花柳病?” 温东言:“瞎猜的。” 江离人:“” “破暝阁的爪牙,但凡是有任务在身的,有哪个不是身上隐藏着剧毒的?我是在提醒你小心一些,一个死人有什么好端详的?” 言之有理,江离人自然是无话可说。 “这里为什么会有破暝阁的人?”她问。 “因为他们知道,你今夜会来双子楼。” “你的意思是,我们都中了圈套?” 江离人顺着事情的先后顺序捋了捋,她会来双子楼,完全是因为东方月清。东方月清是为了一个沈霖而来的,那么沈霖本身就是存在问题的吗? “是不是那个不归公子?”她又问道。 “动一动你这颗小脑袋。”温东言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江离人的太阳穴。 “破暝阁的人若是想动你,其实也并非难事,只是时机的问题而已。你又是如此贪玩,他们何须大费周章引你至此地?至于他们与双子楼之间是否有什么渊源,很快就能知道了,不着急。” “这个可说不准,万一这楼主本身也有问题,要与破暝阁来个里应外合,我们定是要占了下风的。” 若是早有预谋,他们插翅难逃。 她认为,温东言或许是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有我在,出不了什么差池。” “反正我的命就交给你了。”她看起来,可乖巧得紧。 “那就乖乖听话。”温东言分毫不显客气。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两个人问。 “该干嘛干嘛。” “对了,你刚才往这边走的时候,没有发现这里安静得有些异常吗?” “所以呢?” 江离人:“没,我们回去吧。” 两人往回走,却发现通往出口的院门,被人在另一边打上了门闩。 “我就说有问题。”江离人边推打着门板,边说道。 门闩被扣得紧紧的,推不出一丝摇摆的动静来。 “反正这花园水光山色的,就权当散心走一走,又有何妨?”温东言表现得很是沉着冷静。 “好,反正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亦是无所畏惧。” 她的话,听不出来是褒奖还是挖苦好。 “你看起来,有些慌张。”温东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不留情面地拆她台。 江离人跟在他身后:“我怕死啊。” 温东言头也不回,继续往前探路。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 “生有七情六欲,看尽世间百态,尝遍苦辣辛酸,所谓百味人生,种种都是教人上瘾的东西。我不畏惧死亡,我畏惧的是,死后我将是一无所有。哪怕是我自己,也断然不复存在了。” 温东言不屑地冷哼一声。 “若是照你这般所言,这世间哪还有想不开的,要自寻短见之人?” “我哪管得了世间众人?你问的是我,我所答仅是代表我自己。” “嗯。”温东言语气肯定,“年纪小小,倒是悟得透彻。看起来不算糊涂。” “还是有牵挂,舍不得死。”说来,竟觉得鼻尖一酸。 温东言顿了顿脚步,又继续往前。 “什么牵挂?”他问得随意。 “我娘,我师父师兄。”江离人脱口而出。 “没了?” 她又想了想,说:“就是身边那么几个人。” “嗯。” 江离人就在温东言身后,低头踩着他踩出来的脚印。像个小尾巴一样,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寻了一圈,愣是没有半点收获。 双子楼四面高墙,有如堡垒重关。饶是让人转了个晕头转向,也摸不到任何出路。 “这双子楼,怎么建得跟护城楼一样?”江离人敲了敲面前的石板墙,厚重结实得几乎听不到半点回响。 石墙上多数爬满了苔藓,看得出来,此处经年无人问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七十七章 竹林深处有人家 正疑惑温东言怎的一点动静也没有,侧目而视,只见他缄口不语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看。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她问。 温东言依旧是一言不发,随之默默地移开视线。履下的泥尘,又添几分。 江离人只觉得莫名其妙,还是乖乖地跟了上前。 园子不算占地面积不算太小,人工水渠绕着假山几座。西北方向荷塘飘香,要给东南而行是一片青葱的小竹林。 “如果出不去,我们会不会活活饿死在这里?”江离人。 “你似乎很消极。”温东言走进竹林深处。 “凡事做好最坏的打算,谈不上消极与否吧?” 于她而言,生而为人,历经过的失望曾经激起过惊涛骇浪,最后将她溺死其中。 怕了。 对于生活,最高的期许大概就是好好活着。 “但凡是对某件事情,做了最坏的打算。心里总归是会潜意识地将它看淡。不重要了,也就连争取都显得倦怠。如此怠慢,不是消极是什么?” 温东言诲人不倦一般。 “人总是这般,哪怕是有一丝希望,才能有一线生机。所有的不期待,或多或少,都有放弃的意思。” “是又如何呢?”不可置否,她就是个畏首畏尾的人。 说什么重来一次,愿自己敢爱敢恨,方能不枉此生,都是假的。至少爱这种东西,她定当敬而远之。 “谁人说了,我非全力赴尽此生不可?” “嗯?”温东言低头看她,“你的意思是我多嘴了?” 江离人:“” 傲骨诚不可欺,当真是个毫无风度可言的男人,可惜了一张好皮囊。江离人暗暗腹诽道。 “王爷诲人不倦,我再是如何,也不能这般不识好歹。是王爷多心了,我可没这么想。”话里句间恭维客气,尾音倒是掩不住那点小埋怨。 “以你之意,还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江离人:“” 到底是有多野蛮,才能对一个女子这般咄咄相逼?哪怕只是言语上。 “我错了,不该与王爷顶嘴。我也不会死,不能死,不想死。” 她选择退步,退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嗯,这就对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虽然我知道你虚心接受,却是死性不改。” 江离人:“如此这般,王爷还对我不离不弃,真是令人十分动容。” 果真是一个气度非凡的男人。 温东言又没了动静,江离人从他的脚印上将视线往上移动,眼前出现了一间小木屋。 温东言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吱呀”一声推开了那扇落满灰尘的木门。 里面没人,内置一个灶台,案上摆放着一些果蔬,轩窗旁晾着两条熏肉。 旁纳一张简简单单的毡案,隔间是容有一张硬榻的小卧居。 “这里有人居住吗?”江离人仔细打量着四周。 “不对。” 指尖划过窗台,沾染了一手的灰。她看着窗台上痕迹的明显对比,意识到这里应该是许久没有生气了才对。 “哪里不对?”温东言道,“这里确实有人居住,我们不是吗?” 江离人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这个局,设得还有些客气。” 她走到灶台旁边,随手抓起一个小胡瓜,抛掷了几下,又放了回去。 “这个周楼主将我们困在此处,究竟是何用意?” “大抵是想让我们提前洞房花烛夜。” 江离人缓缓将眼神睇过去,发现温东言并没有在看她,她终是松了一口气。 紧张的感觉来得莫名其妙。 “你先前与周楼主有交情?”江离人转移话题。 “未曾。” “莫不是无形中出卖了色相?”她面容认真。 虽说不能以貌取人,以此断言他就是那一类人。等同来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是那样的话,现在跟我在一起的不应该是另有其人?” 他说的有理有据,江离人一时词穷。 “那你说,他究竟是要作甚?” 实在是捉摸不透,从他们进入园子之后,发现此处几乎是十步一灯,亮如白昼。 这木屋里头,又是食材供给又是安置卧榻的,显然不像是要为难加害于他们。 温东言垂着的眼睫微微颤动,须臾,才面向江离人。 “反正这里有吃有喝,死不了就是了。” “那倒是。”她附和道。 不知道是为何,他总是能给她安心踏实的感觉。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温东言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倒是有点初为人妻的模样了。” 从前的江离人,怎么会问他这种类似废话的小事?即便是问了,也是相敬如宾,客客气气。纵然不会像现在这般,温声软语且乖巧可人。 她忙将脸别过一旁,心想自己是何时又开始这般,毫无顾忌又心无城府地去待一个新的枕边人。 好了伤疤忘了疼? “倦意上来了吗?”温东言问。 “就寝吧。”她回答得干脆利落。 卧室的灯熄灭了,周围有窸窸窣窣的虫鸣声萦绕耳畔。 卧榻空间稍显不足,温东言一个七尺过半高的大男人,估计躺得不好受。 但是她也没问,两个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生怕翻个身,就会触及对方。 竹林别处飞来一只萤火虫,刚好落在窗沿上。 江离人伸手去碰了碰,萤火虫又飞走了。 “我们怎么能睡得这么心安理得?” 不知道是躺了多久,江离人才后知后觉地说道。 “放心,不会有人半夜出来行刺的。” “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月清姐姐他们吗?也不知道事情解决没有,他们会不会有什么后续的麻烦。” 温东言不冷不热地回答:“不担心。” 江离人:“” 行吧,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温东言说这种蠢话。 “咕噜噜”某人的肚子很不给面子,十分不合时宜地出来丢脸。 江离人听见温东言起身的动静,问道:“我吵到你了吗?” “嗯。”他应了一声。 “有那么大声吗”她寻思着,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 温东言走出了卧室。江离人坐起来,她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平坦的小腹。 “你待我可真是十年如一日。” 门帘外面烛光摇曳,偶尔能看见晃动的人影。空腹左右是睡不着了,她干脆起身走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离人叙》正文 第七十八章 百无禁忌 掀开卧室的门帘,江离人发现,温东言人影已经消失在了月白风清的一片苍茫之中。 江离人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一世她活得太自我,未曾想过再为谁人,去委屈了自己。 除了平日人前端庄,俨然就是当年在离恨崖那那副野人般的模样。 饥了食,倦了息。“自律”二字,她就从未仔细斟酌过。 哪怕是到了江家,半夜饿了也会无所顾忌地进食。这样的“大家闺秀”,在永安城里,怕是寻不出第二个来。 想必,温东言也是从未见过如她这般女子,竟在未婚夫面前如此有失体统,真是野蛮又粗鲁。 估摸是生气了。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中,江离人已经移步来到了灶台边。 民以食为天,空腹难眠,她断然不能让自己难受了去。 周楼主给他们准备的食材倒也算丰富,羹汤小炒c面食米饭,自己动手便可足食。 正打算和面,温东言从外头回来了,看着气色有些不对劲。 江离人细心留意了一下,从云山日暮时见他,至此时的更深露重,她一直有察觉到他眼神中的异样。 “你最近眼疾是不是又犯了?”她一边和面,一边佯装漫不经心地问他。 大抵是觉得没必要隐瞒些什么,亦或者是明白瞒不过她,温东言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嗯,身体欠佳,抱恙也非一日两日了。”他从容自若地回答道。 江离人若有似无地轻叹一声,问:“要吃点什么吗?” “你准备做些什么吃的?” “下点面吧。” “少量。”其实他并不饿。 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屋里晃来晃去,他眯起双眼,极力想要撇清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到底是看不清个全然来。 “三更半夜吃个面,你还要切肉?”温东言走了过来。 江离人调侃道:“怎么?王法还管我们平头老百姓日常饮食?” 她的确是在切熏肉,反正又不会影响体态,倒也由得她任性。 “你在我面前,可真真是实诚过了头。”温东言的语气里,有意无意透着丝丝笑意。 江离人以为,温东言是在笑话她。 “是不是后悔了?往后估计还要教王府里的奴仆们笑话。”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竟然有一点泛酸。 “谁人敢笑话你,就拖下去将舌头切了。” 突如其来一句沾染了血腥味的话,让江离人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尔后,却有暖意如同穿堂风,将她囚入其中。 女人啊,果然还是抵挡不住甜言蜜语。哪怕是这蜜糖里,有刺。 “你倒是装的真真不在意一般。”她试探性地一说。 温东言不屑一顾。 “我?你看我像是那种捧着经书,依着繁文缛节过活的人吗?当年我连人血都喝过,你所谓体统不体统的,于我来说有何痛痒可言?” 一言蔽之,他并非那种矫情之人。 他百无禁忌,便能宠她为所欲为。只要他愿意。 茹毛饮血,这对于累年征战沙场的人来说,其实不过是家常便饭。江离人并不觉得讶异,只是感到突如其来的心疼。 一定很辛苦吧? 刀刀剐尽敌人心肝,用血泪换来了太平,却还要遭人非议,为天下人所不齿。 一定很辛苦吧? 她也甚怕矫情,于是口不对心地接了话。 “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可不是这般所言。” 江离人低头切菜,言之凿凿—— “我那会儿跟世子殿下寒暄了几句,回头你便将我训了一顿。你是不记得了吗?你说我不识体统,有碍观瞻。” 她私自以为,自己并非不识好歹之者。可与他明面上针锋相对,却真真切切是她本意。 行吧,她是不知死活,不识天高地厚。 “江离人。”果然,温东言的声音听起来严厉了起来。 感觉到脑袋上方有一团黑影,正气势汹汹地朝着自己压迫而来。 “你挡着我光线了。”江离人不怕死地说道。 温东言来到她身旁,不言不语。 江离人不去看他,手上的动作也未曾停歇。哪怕是黑灯瞎火,这种事情对她来说也是游刃有余,毫厘不爽。 感觉到自己的青丝被拨动,江离人顿了顿。一只温热的手掌,若即若离地触碰着自己的颈项。 如是清风拂面来,离离细雨将落未落。檐牙下的人是盼它来,又怕它来。 喜它安之若素听之任之,又恐它多愁善感困之扰之。 温东言不知道是从哪儿变出来一根飘带,将她披散的长发束作一绺,置于后背。 江离人心头上像是踩了一头小鹿,小蹄子踏得铮铮作响。正打算开口道谢的时候,温东言说话了。 “该讲究的终归是要讲究一些,我不想吃东西的时候,看见汤面上飘着某些杂质。”他盯着那束墨发上的小蝴蝶结,觉得自己倒也算不得太粗糙。 江离人心头上的小鹿“砰”一声,撞晕过去了,内心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是,王爷所言极是。”她面无表情。 温东言站在她的身后,突然贴上她的背。 心海上浪潮翻腾,沉积已久的某种情愫,隐隐要决堤。 “袖子掉了。”他说。 温东言一边伸手帮她挽袖,一边在她耳边温声软语。 “从前,有个女人也是这般为我洗手作羹汤,她也是这般粗心大意。” 温东言的声音有些缥缈,听起来像是陷入了沼泽里,无力却又在拼命挣扎着。 江离人眉心一紧,佯装不在意地接道:“那是怎样一个女子?” 替她挽好了袖子,温东言矮身将下巴轻轻靠在她消瘦的窄肩上。看着她庖丁解牛般的刀工,切出幻影重重。 看不清,却莫名有种安心踏实的感觉。 “比你美,比你温柔贤惠,笑起来犹如白月光一般,好看。” 没有过多的华丽辞藻,他言语认真,像是言及神灵,流露出来的深爱以及尊敬之情溢于言表。 不知是因何,失落感由一个点逐渐被放大。就像是清水里落下一滴墨,不紧不慢地晕染开来。 涉及范围颇广。 “后来呢?”她问道。 不难看出,这个女人温东言一定爱过,且还在爱着。 “后来,她去了很遥远的地方。” 远到哪怕他日行万里,马掌踏破;哪怕他能与风并行,追星赶月,也始终追不上那个人的脚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