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版明末》 第一章 打草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烈日炎炎,朝阳土坡上粗布短衣的兄弟三人各占一块儿地曝晒收割来青草,来回翻动以晒去水分。 这样晒干的青草扎好后一束重三十斤,能卖五七个铜钱。 周边乡村或山民靠山吃山,打记事起跟着父母、兄长、族亲伙伴出门打草,世代打草,自幼打草,擅长打草。 “二哥,赵家姐妹来了!” 周五郎十四岁,头发剃的干净只在脑后留了个小辫儿,他草汁染黑的手指着背后坡上羊肠小路。 周二郎、七郎抬头去看时,赵家姐妹似乎也看见了他们,在一处岔路口转向背着沉重新草沿山沟小路而去。 赵家姐妹一个十三,一个十一,身子未长开,也是粗布短衣,头上都裹了白巾。 女子十二岁蓄发,男子十五蓄发,小时候普遍是千奇百怪的福娃发型。 如七郎,就受不得奇异发型,索性剃的光光,现在一头浓密寸长头发,反倒显得精神、得体,成熟一些。 周二郎年近十八,半旧青布包头束发,嘴角咧着:“这丫头也知害臊避嫌,前几年玩水时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有啥好避讳的?” 五郎嘿嘿笑着:“二哥,大伙儿都说老赵家香火要绝,好孬也有五亩薄田,谁不眼馋?讨赵家姐妹喜欢的人多了,一来二去的脾气有了,架子也有了,自然知道避嫌。” 周二看一眼始终沉默的老七,知道老五那点心思,哂笑:“赵老汉再差也是见过世面的,怎可能看上你我这样要田没田,没爹没娘的?” 听了这话,七郎长叹一声,五郎张张口也没再说什么,各自晾晒各自的草。 何止是没田、没房、没爹、没娘,兄弟三人也只是同母异父罢了,老娘病死后三人也就分家,相互帮衬着过日子。 周七郎更在乎的是,兄弟三人连个户口都无,只能围绕着土门关百里范围吃饭。 他蹲伏在地挑选合适草束,准备练习编织手艺以消遣正午时间。 小半年时间有意锻炼,现在编织草鞋、蓑衣,草篮、蚂蚱、牛羊、草人已算熟巧。 编织巴掌大草人时,他翻找柔韧草束时不由一愣,又一次看到拇指大的干燥泥印。 他对这东西很眼熟,本就是他开春帮张地主家耕田闲暇时捏泥土做的,还刻了‘土门山神之印’六个字。 本是游戏之物,做完就一把捏碎。 但这东西邪门,隔三差五出现在他面前,周七郎可不想引火上身,如同往昔一样,他抬脚踩下,干燥的泥印破碎成土渣。 周围乡民无知,自己三兄弟本就不受待见,若让其他人看到这东西,多少是个麻烦。 揣摩几次也不见有神异之处,反正次次毁掉还能重新回到手里,也就没什么心疼不心疼的。 “不好!” 在阳坡背面正要解开裤腰草绳的五郎一声大叫,急忙转身奔来:“二哥!陈二虎带人来了,像是奔咱来的,足有七八人!” 他加重语气,尤其‘七八人’三字咬的很重。 “跑得掉么?” 周二郎反问一声,目光下移见五郎湿了的裤裆,扭头又问:“老七,跑还是不跑?” “跑了就没饭吃。” 周七郎闷闷回应,抓起一侧的镰刀握在手里,左手抓草绳将镰刀、右手捆绑结实。 山野草丛就那么多,自家兄弟三人多割一些,别人就少割一些。除了打草,自家兄弟再无别的生计,唯一的活路哪能说让就让? 五郎也坐到一旁,用草束盖住两腿,握镰刀刮指头干燥的草汁泥垢。 没一刻时间,陈二虎领七名年龄稍长的少年提哨棒、猎叉来到坡上,这帮军户出身的少年包圆围上来,陈二虎喘着气:“周二你近来捞过界了,有南山那片儿草场就该知足,还把手伸到这北山来,是嫌命长还是怎地?” “二虎哥,原本兄弟一人打草,南山这一片儿是足够的。可你也看见了,咱两个弟弟年齿渐长,吃的和咱一样多。不让他们打草度日,总不能让他们沿街乞讨要饭?还是让他们活活饿死?” 两个弟弟就在身侧摆弄镰刀,周二胆气也足,大不了一命换一命:“实在不行,二虎哥指点一条活路,咱保证不来北山。” “你兄弟死活与我何干?总之北山归我左屯,这是父祖传下来的规矩!你兄弟再来北山地界打草,逮住打断股拐!” 陈二虎方脸环眼,浓眉皱着声音粗厉:“还有,今日你们打草,可见山中有外乡人出没?” 见周二郎不语,陈二虎喝问:“到底是见了还是没见!” 周二郎才问:“外乡人?怎样的外乡人?” 陈二虎恼怒,提着哨棒斜指周二郎:“你管他是啥模样,到底见了外乡人没有?” “没见,我兄弟仨儿低头打草又不是去做贼,哪里会东张西望?就是有外乡人从身边走过,我兄弟仨也盯不住。” 周二郎声音沉闷,陈二虎眼珠左右转动打量周五、周七,没见这俩小少年脸有异色,这才冷哼一声:“那外乡人体格雄壮,手里有两条人命。见了绕的远远别往跟前凑,也别来北山,这几日咱就在北山盯着。下回在这北山遇到你们兄弟仨,决不轻饶。” 待陈二虎领着人走远了,五郎才开口说话:“赵家姐妹也来北山打草,也没见他陈二虎说啥狠话,他这是成心和咱兄弟过不去。” 周二郎冷笑两声不回答,周七郎更不会搭话,起身翻动草束。 天没亮时入山打草,鲜嫩、湿重的一捆草能有四五十斤,这样两捆草晾晒后,才能得到一束干青草。 这终究不是一个稳定、长久、可靠的生计,仅能糊口不饿死。 这是个靠时节吃饭的活计,只有这样的晴朗天气适合打草、晒草。 天色将暮,兄弟三人各自收拢晒去大半水分的草束,周二郎用扁担挑了两捆草走在前面,后面五郎、七郎各背着一捆草,手里拄着哨棒走在曲折山路里。 天气晴朗干燥时出来打草,阴天也能入山拾捡蘑菇、采挖常见草药,再要么农忙时给舅舅家做农活,再要么去给周边地主家当短工。 至于遇到雨天,才能得享清闲。 村庄在土门关西二里处,就叫土门村,因土门关往往在申时前封闭,从山西前往京畿的商旅、士人只能在这里投宿,又或者在灵岩寺借宿一日。 这种堪称庞大的人流,自然促进了柏村的经济,几乎家家有客房,临街的房舍也都改做了铺面。 夕阳在侧,兄弟仨在村口停歇,白鹿泉水在身侧,也凑在告示牌前看着海捕文书上的画像,周二、周五比划、评论十几页通缉人犯的人脸、胡须模样,周七郎则观察今天新张贴的海捕画像。 一个发配甘肃充军的神武右卫世袭百户前日在西边出口的娘子关突然逃脱,井陉兵备副使勒令土门关周边军民严加注意,缉捕后赏银五两。 再看画像,这个被通缉的百户张奎蓄着威武八字胡,以及环脸络腮胡,典型的武人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灵岩寺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兄弟三人寄居在舅舅周应弘家,这处宅院就在村中临街处,有三间门面。门面后是狭长的三层院落,计有前院灶房一间,主房、厢房各一间;中院客房八间;后院牛马棚圈两座,和草料柴棚一座,及茅厕一间。 如往日一样,兄弟仨带半干的草料回到草料柴棚,当即就有投宿商人前来采买。 周应弘家中人力经营店铺恰好足够,草料生意就落到了三兄弟身上,并兼顾着后院牛马棚圈、茅厕清扫工作,消耗柴木也都落在三兄弟身上。平时彼此之间隔着中院客房,也少有走动。 “今夜山里起了风,明日保准落雨。我兄弟三人外出打不得草,房里的草吃一点就少一点,哪能平价买卖?” 周二郎与商人讲着价钱,伸出两根指头:“十文钱一束,少一文钱不卖。不信你去左右邻里问问,只多不少。” “在你周家投宿哪有去别家买草的说法?老太公在世咱就在此投宿,你小子就不能给些情面?” 中年商人说着掏出铜钱递出二十文,是分量十足永乐通宝,不是近年官造的劣质天启通宝,也不是各地私铸的劣钱。 偏僻之地还能流通劣钱,土门关这里繁华如同集市,流通质量上乘的库平钱、银钱,或者用布匹之类的货物以物易物。 周二郎协助搬运草束,与商人聊着沿途见闻。 周五郎将草束铺开晾晒,七郎则敲击火石生火做饭,思索着未来。 兄弟三人相互帮衬着,虽每日幸苦但也能活下去。 可大表哥开春新婚,二表哥也成婚在即,表姐即将十五也到了快出嫁的年龄,自己二哥还留在这里就显得有各种不方便。总有种被当贼一样防备的感觉,这位舅舅的妾室似乎很担心自己二哥做出某些危险的事情。 入夜风声渐大,吃饱肚子后,兄弟仨将晾晒的草束收入柴棚后,就在此入睡。 闻着草料曝晒后的独特气味,周七安然入睡,半夜隐约听到几声狗叫声,就听大雨唰的落下,砸在各处。 天亮,兄弟三人见依旧下着泞濛小雨,就一同打扫两座棚圈。 牛粪、马粪混着草堆在一旁,就等雨停日出后摊开晾晒,晒干后就是烧炕燃料,灰烬混在茅厕中,又是极好的肥料。 熬煮小米粥时,见将要放晴,五郎提议:“二哥,今日初六有集会,我兄弟三人不容易休息一天,不如一起去转转?” “自半夜下大雨,谁会冒雨翻山来赶集?” 周二反问一声,见五郎左顾右盼焦虑模样,遂露出笑容,取出五文钱递给五郎:“自己把账算清楚。” “谢二哥!” 饭后,五郎卷起裤腿,踩着泥泞脚步轻快走了。 周二郎也懒得去管五郎,不管他去赌,还是干别的,他现在只想睡个好觉。临睡见七郎坐在门槛儿处搓泥,只是努努嘴,就闭目小憩,渐入梦境。 泥印再次出现在七郎面前,这回是湿软新泥塑造的泥印,入手软软的。 左右无外人,周七郎重新捏泥,改了下印文,由‘土门山神之印’改成了‘抱犊山神印’。 把玩着的新泥印,周七也没抱多大期望,虽说这个朝代不叫大明,叫‘皇明’,身边有许多人吹嘘鬼怪神灵之事,可大多经不起推敲人云亦云的样子。穿越这样的灵异事情都发生了,再发生点别的也很正常不是? 清脆的说笑声传来,他抬头去看是大表嫂、大表姐各挽着竹篮绕水坑走来,都是燕赵女子,一副饱满鹅蛋脸,窈窕颀长的身子。 大表姐直说:“七郎,快喊上五郎,咱一起去换米粉,再陪嫂子去灵岩寺焚香请愿。” “五哥出去了,我去喊二哥。” 按皇明律例,无家中亲信男丁陪伴,女眷不得私自入寺庙宫观焚香参礼。一旦遭受举报并查实,寺内僧道要受严惩,女眷亲属男丁也要治罪。 防贼一样防着寺庙宫观里的和尚、道士。 大表哥、二表哥在真定求学,舅舅又忙于生意应酬,只好自己三兄弟陪同拜佛。 两篮十斤白米换了磨好的八斤米粉,四人跨过白鹿泉水木桥,来到灵岩寺参拜请愿。 周七郎对拜佛没兴趣,提着两篮米粉看人下棋,都是投宿灵岩寺的过往商旅、士人,听着他们谈话,获取外界信息。 创于隋唐的灵岩寺规模很大,却只有五名和尚,一老年,一中年,一壮年,两少年。 严格的僧籍、道籍管理法度下,擅自剃度、招养小沙弥、小道童,可都是能破山伐庙的大罪。 且不论僧道,只能从身世清白,家中兄弟众多没有赡养双亲责任的少年中招养弟子门人,成年后一律送往京城进行考试,考试通过授予道籍、僧籍;两次考试失败,遣回原籍为民,授业师傅论罪。 “唉,我听这边儿老军说神武卫那百户是个大孝子,他下狱被判充军洮州卫,去洮州卫依旧是个管事儿官,专管流放过去的充军罪民。本没必要潜逃的,可他老母亲思念成疾没挺住。消息从真定传到娘子关,这百户就越关潜逃要去奔丧,这可是杀头大罪呀,实在可惜。” “也难说谁好谁坏,这人心狠手辣,沿途又在绵水岸边酒馆杀了两位巡路军。他娘是人命,这巡路军就不是人命?” 下棋的两个山西人戴六瓣儿黑绸西瓜帽,各执黑白厮杀着,周围观棋的也纷纷开口,怨言不绝。 昨日、今日,土门关守军已将灵岩寺查了两遍,搜查过程好像不是在搜那个百户,是在搜他们的货物一样。 周七见棋桌对面有个穿青灰两色道袍的道士也在观棋,这人身形宽大背着一口剑,肩上挂布包,也笑吟吟看着棋局。 道士无须,身形高大的有些过分,道袍本就广袖宽大,这道士的道袍竟遮不住手肘。 仅仅扫了一眼,周七就不再去看,低头观棋,心存去意。 熬到棋局结束,见几个人离去,他也跟着离去转身朝大殿走去。 还没走到大殿廊下,他就听到背后清脆脚步声,是木屐踩在石阶上的声音。 顿时脊背渗出冷汗,身子一顿,继续保持速度走着。 大殿廊下,能听到殿中木鱼敲击声,也能嗅到绕梁而出的沉郁香火味道。 “小施主,贫道有礼了。” 背后传来声音,周七停步转身,左手抱右手还礼:“小子周七见过道爷。” “莫多礼……” 高壮道士笑吟吟正要说话,就听大队人马在庙门涌来,呼喊抓贼之声此起彼伏,呼呼啦啦气势雄壮。 须臾间,两人俱是色变。 “可恨!” 假道士迅猛上前一肘击在周七额头,周七下意识挥动双手,只抓住假道士丢弃的挂包,就晕厥过去,直挺挺倒在大殿门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凶邪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假道士张奎一肘击晕周七泄恨,转身就跑,加速一跃手脚并用爬过墙头,刚落地就见十几名土门关守军就在墙外不远处,不由分说张弓瞄准,队官厉声高喝:“张奎!弃械不杀!” “呸!” 张奎拔剑在手,左手也握持剑鞘盯着十几个拱手,向一侧挪步:“接连哄骗,还想骗我弃械任你宰割!” “冥顽不化,持械抗法!” 队官神态自信:“射他两腿,留一条命!” 当即十二张强弓齐射,张奎双臂挥动,剑、鞘拨开箭矢后转身就跑。 灵岩寺大殿前,周二郎跪地搀着颅后出血的周七,悲容呼喊:“七郎!七郎!” 周七只觉得一阵阵晕眩袭来,身体虚弱的张不开口,眼神迷离。 殿前带队的队官穿罩甲,戴八瓣儿红缨笠盔,背后插两杆赤旗。 他翻动假道士丢弃的挎包,见拢共只有三册刊印道书外再无他物,道书也是官方刊印的崭新书籍,没做标注,也没夹带什么。 于是三册道书装回挎包,丢在周二郎面前:“多少也值百文铜钱,拿去给你弟就医买药。” 队官说罢阔步走向佛殿,对迎上来的老僧说:“罪官张奎现身灵岩寺,难说其中有无勾连之事。为表你灵岩寺清白,请出人协助抓捕张奎。” “是,此寒寺应有之意,贫僧这就遣弟子随军抓贼,出一分力气。” 老僧双手合十,就听军官又说:“这小子也是在你寺中参拜礼佛受的伤,于情于理也该有所表示。” “我佛慈悲,贫僧正有此意。” 老僧说着就趋步回殿中抓来一把香灰,捂在周七颅后伤口,且紧紧捂着,剧烈疼痛让周七闷哼一声。 军官见此也不在说什么,很快一位壮年和尚提哨棒走来与守军汇合,一同离去。 干燥香灰染血后凝成一团,老僧让周二郎自己上前按着香灰团,说:“施主先抱令弟随贫僧到偏房,贫僧有话要说。” 他起身去看另一名壮年和尚:“住持,寺中难免有那人所留隐患,谨慎一些为好。” “是,弟子明白,这就检阅各房。” 主持和尚欠身施礼,周家两女眷神态惊慌、仓促不安,也只能提着竹篮随老僧、周二到一侧偏房。 偏房里,老僧取来布带包扎伤口,声音缓缓:“也不瞒施主,令弟伤不在表,而在内。贫僧诵经一场,能否超度冤魂鬼气就看令弟福源了。” 周二郎面容硬朗,眼圈略略红肿:“长老,那人是妖邪不成?既然是妖邪,怎么偏偏又来寺中?” “非是妖邪,只是他走夜路与妖邪遇上了。他来本寺,所料不差应是来求救的;求救不成,或许会行凶抢夺寺中驱邪宝物。” 老僧盘坐蒲团上,攥着佛珠敲响木鱼,声音朗朗绕梁数圈,诵经声使周二郎情绪安稳下来。 周七郎也觉得周身暖融融的,就是额头冰凉,好像贴了一块冰袋。 诵经后老僧就走了,周二郎检查周七伤口没再出血,稍稍安心询问:“七郎,可好些了?” “好多了,想晒太阳。” “对对,该晒太阳。” 周二郎躬身背上周七,还不忘拿上黑布挎包走出偏房,与迎上来的大表嫂、表妹也无言语。 生出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回去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刚出偏房,二女见了寺院内的血腥景象纷纷捂住口鼻,周二郎仅仅是瞥了一眼不以为意,他在山里打草,没少见抛尸荒野的死人。 周七下巴搭在周二郎右肩,心中安定,这种彼此爱护的简单纯粹兄弟之情,对他这样的独生子女来说十分陌生,至今还掌握不好与两个兄长交流的方式。 他也看到佛寺大殿前躺着两个受伤军士,大滩的血液从寺门延绵到大殿前,老和尚、住持和尚在军官威吓下,也只能给重伤的军士包扎伤口。 “那贼突然就会了一手精妙的荆楚剑术,现在又逃到抱犊山去,恐怕得去一趟淮阴神庙。” 两个军官交流着,另一人问:“去西边那个,还是北山这个?” 这里是汉赵背水之战的主战场,发展到现在众说纷纭,竟然有了两处古战场说法。各自都有淮阴神庙,汉、赵两军屯兵营寨遗址,还有各类碑文。 “当然是西边那个,眼前这个淮阴神庙,呵呵,那凶人逃到山里,指不定今晚就得灭门。” “再说刘哨官已带着家丁追上去了,张奎凶邪,还是鸟枪凶邪?” 一离开灵岩寺,周七郎顿时就觉得呼吸畅快了许多,却见村里各家男丁已动员起来,各执棍棒头绑赤巾,俨然义勇模样。 回到后院没多久,舅舅周应弘就提着一篮鸡蛋来后院,先让周二郎生火煮蛋,说:“今日这事儿实在凶险,好在七郎平安回来。可我听人说五郎跟着那帮浪荡子也往山里去了,不叫人省心。” “五郎回来我就叫他知道厉害,不让阿舅为难。” 周二郎轻轻搅动锅里的两颗鸡蛋:“等五郎再懂事一些,外甥就去投军。” “咱没那意思,虽说家里供两个学生有些艰难,但也不怕多三张吃饭的嘴。” 周应弘扭头看一眼炕上沉睡的周七,为难说:“村里都说贼人妖邪不似常人,七郎住在家里,家里人多少还能忍耐,可往来宿客心里不痛快。家里头没有田亩,上下十来口人就指望这个吃饭。终究也是祖宗传下的饭碗,还得给子孙传下去,总不能就这么荒废。” “阿舅,就算七郎中邪,这病也不是三两天里就能犯的。何况长老佛爷也给七郎诵经驱邪,指不定已好了。” 见周应弘不语,周二郎又说:“这事儿还没流传开,就先让七郎住两三天,等天气干燥晴朗了,我去南山挖个山洞。” “也只能这样了,我雇两个人帮你去挖。等到秋日天气变冷,那时候七郎安然没啥变故,家里也就不怕左右邻居拿七郎说事。” 周应弘说着起身,嘱咐道:“村里每家要出一个丁壮,已分成三班巡夜,咱这一片归曹秀才,你安顿好七郎就来取器械。” “嗯。” 周二郎有气无力应承下来,两个鸡蛋煮好泡在清凉井水里,正准备摇醒周七,不想周七睁开双眼:“二哥,那个贼人难道真在夜里遇到妖邪了?” “应该是真的,每隔几年就有这类事情发生。听说书先生说是古战场里醒来的战魂作怪,走夜路遇上这类战魂,就中邪上身。” 周二郎拿起温热鸡蛋剥皮,递出:“稍后我去问问老和尚,看能不能给你谋个洒扫杂役的差使,在寺里住半个月,村里也就没人说闲话了。” “二哥先吃,你不吃,我就不吃。” 周七伸手拦住鸡蛋,目光坚毅:“村里就数和尚最富,哪里是好说话的?娘留下的银子是给二哥娶婆娘的,不是孝敬和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雨夜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临近傍晚,吃了一个鸡蛋,两碗米皮后,周七昏昏沉沉入睡。 天色渐暮又有阴云累积,入山追贼的村中青年、少年陆续回村,与村中巡夜的义勇打着招呼。 五两银子的赏金,对许多人来说这笔钱足以盘活家业,甚至能娶个媳妇,是人生转机所在。 北村口处,周二郎头扎赤巾提哨棒围绕火堆来回踱步,构想着逮住五郎该如何喝斥如何殴打,可迟迟不见五郎身影,这让他心中越发烦闷。 土门村有三个村口,一个在白鹿泉水处是北村口,另两个是东西村口,并无南村口。 所谓的南山并不在土门村以南,就在村北,以淮阴神庙为分界,神庙南边是南山,神庙北边是北山。 北山再北一点就是险峻抱犊山,山顶平坦有良田六百多亩,只是山路崎岖,无法牵牛上山,只能抱犊上山,长大后再耕地。 五郎应该是从西村口回来了,应该是这样。 周二郎默默思考着,只是夜风顺着山坳自北刮来,吹得火苗伏地窜动,火焰与风声相伴呼呼作响。 抱犊山西北,山坳小路交叉口旁,三十余名军士正挥舞雁翎刀割取草束搭建避雨草庐,已搭好的草庐外还有斜立的草棚用来防雨挡风,棚下火焰燃烧,照在刘哨官与普净和尚脸上,俱是红彤彤的。 这里是一条绕开土门关进入京畿的山野小道,平时只有本地山民走动,现在要防备张奎从这里进入京畿要地。 刘哨官借火光细细观摩一口断刀:“荆楚剑术名不虚传,可惜……实在可惜。和尚,你武艺不错,明日与贼人遭遇,你能不能与他厮杀几十回合?” “将爷,罪官张奎本就孔武过人,今妖邪附身凶性大发犹如虎豹。” 普净和尚手里拿着念珠:“小僧只能全力以赴,不敢保证与他厮杀几个回合。” “可惜,实在可惜。” 刘哨官又感慨一声,将断刀收入鞘中:“和尚你说张奎这事儿怎么透着离奇,中邪也就算了,怎么还得了一门先秦古剑术?” 普净和尚沉吟不语,刘哨官更进一步询问:“各处古战场的奇异事情,我刘家也多少有些记载。可这战魂附身,还能传授完整的技艺的,咱可是头一回听说。和尚,你说这是白莲妖人所为,还是邪道拘魂炼护法神兵?” 这可是先秦古剑术,不仅是杀伐犀利的战阵双手剑术,更是一门以武入道的绝世神通,譬如龙将军俞大猷,就以荆楚剑术入道,能力敌百人。 可惜受限于传承师门约束,俞大猷不能宣扬传播荆楚剑术,使这门上古剑术如昙花一现,再难觅踪迹。 普净和尚面带苦色:“既然将爷已有推论,又何必为难小僧?” “看来真有人设坛作法拘禁战魂……和尚,你说是不是邪道正施法炼兵,让张奎撞破。邪道被他袭杀,护法神兵也缠在他身上作祟?” 刘哨官咬着下唇目光炯炯眸中倒映火光,普净和尚索性不再言语。他也看出来了,这位刘哨官是个心思活跃不甘平凡的武人。 半夜山中又下着淅淅沥沥小雨,湿冷清寒。 张奎仿佛猿猴手脚并用,在泥泞山道中摸黑前进,沿着山沟羊肠小路一直往上,就听到前面一阵犬吠声。 听这中气不足的叫声就知是家犬,不是军中猎犬。 张奎继续上前,狗叫声越发激烈,他持刀在土墙凿开眼洞,就见院内已然掌灯,窗户撑起,一对父子持刀探望,十分谨慎。 随即他脚蹬在眼洞借力翻墙进去,刚一落地,汪汪狗叫声立马呜咽两声夹尾巴扭头钻进狗窝不再叫唤。 他抬手抹一把脸上冷雨,钢剑在手厉声呼喊:“爷是山下通缉的神武卫张奎,快给爷做顿热饭,保你上下太平!如若不然,杀你满门!” 没过多久,门页拉开,走出个青衫老汉半弓腰,手里却拄着猎叉:“不知张爷吃了饱饭离去,还是要避雨过夜?” “自然是避雨过夜,怎么你不乐意?” “那张爷就过分了,张爷避雨过夜,我父子三人活着,张爷自然睡不安稳。” 老汉说着直起腰背,手握猎叉立在门前宛若门神:“等张爷吃饱喝足,那时我父子三人就得毙命。现在张爷乏困又饿,不知能杀几个?哪怕张爷杀尽我父子三人,浑身上下也难免挨刀。受了伤,张爷可就没处跑了。” “你这老汉倒也聪明,不似乡野凡夫,手里也有几条人命吧?” 张奎问着突然甩出手中钢剑,一剑刺中老汉腹部,老汉也顽强手持猎叉横扫,似乎是要拦住甩来的钢剑,身体不稳打了个旋栽倒在门前雨水里。 “爹!” 其子持刀怒嚎一声从门中跃出,踏步上前的张奎侧身躲过刀光,扭腰转身之际双手探出抓住少年脑袋,右手更握在下巴处,猛地一旋一拧,少年软绵绵倒在泥水里。 张奎不见屋中再有动静,冷笑:“外强中干,虚张声势。” 同时抬脚踩在老汉脖颈脆响一声后才蹲身拔出钢剑,甩去血水进入明亮、温暖的屋舍。 “淮阴神庙?” 他抬头看到正堂立着的石像,又看看供案上的香炉,咧嘴:“香火微薄,毫无灵验。” 再看正堂两侧立着的木像,掉漆、开裂,也没阴兵入驻,不由声音大了些:“鸟不拉屎,看来也无真传。” 不过还是心虚,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注视自己,他手中钢剑挥动连续劈断四座木像头颅,又一剑斩裂石像头颅。 这样就算‘韩信’带着四个亲信阴兵回来,失了存身根基,无异于孤魂野鬼,也奈何不得自己。 张奎翻找食材,又听到狗叫声顿时嘴馋,提剑出门土狗又吓得不敢叫唤,夹尾缩在窝里。 提剑要刺,他又觉得不妥,十分难受。 后退几步抓起地上的猎叉朝着狗窝投掷扎去,顿时土狗吠声大作,腥烈狗血盖过人血,在雨夜中弥漫格外刺鼻。 张奎经受不住狗血冲击,脚步踉跄退回屋里封闭门窗。 周七意识悬在半空,见雨夜中狗血暗红色光辉弥漫院中,院中父子两人迷茫的灵魂仿佛火焰中的冰雕人偶,竟然渐渐消融,不多时就剩下融在一起的灰白气团,竟朝他飘来,消失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赏格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周七郎睡醒时已临近正午,肚子饥饿,走出略潮湿的柴房晒太阳。 看头顶缓缓飘过的片片云彩,可能还要连着下几天雨。这是大好事,雨水多了,南山周边的草丛能疯长,不用再翻山跑到北山打草。 暖洋洋的阳光晒在脸上,周七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是植物一样,越晒越精神。 随即又想到昨夜的梦,还真有些解恨,心里格外舒坦。 淮阴神庙里的庙祝姓李,父子两个既不用下地做活,也不用出门打工,更不用交税服役,靠着神庙接待一些来凭吊古战场的士人就能整日吃饱,衣着光鲜。 简直是周围几十里顶好的生计,比抱犊寨的张地主还舒坦。 日子舒坦温饱不愁,李庙祝和他儿子难免会放纵一些,没少欺压周边山民、村民。 此时淮阴神庙,刘哨官和几个老军推演了杀人场景,在场军士无不惊悚。 雨夜行走山路本就凶险异常,又最是消耗体力;张奎还能轻易杀死庙祝父子,那天亮后乘晨雾翻山逃离封锁区域,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阿弥陀佛。” 普净和尚观察狗窝,见里面一滩血迹凝固没被雨水冲走,念一声佛号。 一早从获鹿县金阙宫奉命赶来的两名道士也四处勘察,俱是摇头,领头道士向刘哨官禀告:“刘将爷,那凶徒夜里杀了庙中老犬,血气腥烈冲散李庙祝阴魂,我师兄二人自无法设坛招魂询问。” “可笑,庙中养狗也不怕冲撞了淮阴侯神驾!” 刘哨官嘿嘿冷笑:“简直胆大妄为,自寻死路!二郎神庙尚且不养狗,这李家父子倒是稀奇,究竟做了多少亏心事?” 山野之家必然养犬,防范猛兽倒是其次,主要是用来驱邪、规避鬼神。 两个道士也是嘿嘿然,没想到会有事情发生。 平日有香火的庙宇,就是个冤魂占据神位也能洗成一方正神,实在是没道理养狗辟邪的。 除非,这位李庙祝另有打算,比如自己死时进占神位,受香火洗练,成为被供奉的‘淮阴侯韩信’。 道士、和尚再无什么意见,刘哨官只能带人登上北山,重新察看周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山势走向。 很明显,北山只有一条崎岖山路通向抱犊山山顶上的抱犊寨,北山、南山、抱犊山都是南面平缓,另三面陡峭难行如同峭壁。 除非张奎有翅膀,否则不可能从北山、抱犊山东面下山进入京畿;附近出口就两个,一个是土门关,一个是抱犊山西北的山路,出口石井乡。 前日石井乡就已入驻兵丁,巡查外乡人;昨夜自己又带人驻屯山路……这种情况下,纵然今日晨间山中有雾,张奎又能跑到哪里去? 难道,现在张奎就在山路哨卡与石井乡之间的野地潜伏着? 又或者借晨间山雾遮蔽视线,反向绕道去了土门村南边的丘陵柳林中? 土门村村南,是成片的矮丘,种着二十里方圆的柳树,正中是一座炭场。 砍伐柳树烧制木炭,再有序栽植树苗,仅仅这处炭场就养活了近三十户人家。 周二郎与一众交好少年围坐在柳荫下吃馍喝水,士气已泄,曹木匠面有去意:“哥几个,张奎凶悍,这前后最少已杀六人。土门关的军爷也围不住他,见面就让砍死两个。咱这帮人不遇着还好,真遇上了能活几个?” “小曹木匠,这可是五两银子!” “是五两银子,咱哥几个八个人,一人才能分多少?” 曹木匠扭腰抬手拍拍身边十五六年的粗大柳木:“柳木炭一百斤能卖四钱、五钱银子,长条大木炭能卖一两五钱银。咱哥几个拼死拼活,不死人还好,每人能分六钱银,也就值二百斤木炭,是真划不来拼命。这棵树烧成炭,最少能卖一两银。” 见众人沉默,曹木匠拿起葫芦饮一口水:“咱弟兄的命再贱,也比这颗柳树值钱。不若就散了,早早回家免得大人担心。再搜下去,夜里再下雨,又都是麻烦事。” 周二郎瞥视五郎,长叹一声:“木匠说的也对,弟兄们都撒了吧,咱回村,不搅合这趟浑水。” 见还有两个人沉眉不语,曹木匠就跟着说:“五两银子是缉捕逃犯的赏格,现在张奎接连杀害军民,凶名远播,这赏格跟不上行情。等官府啥时候提高赏格,咱弟兄再凑一起发财?” “也好,听木匠、周二的。” 沉默的一对兄弟里老大开口,八人也不耽搁,起身就往土门村走,在村西口进村时见告示牌边有土门关皂吏正刷面浆,张贴新的告示。 “张奎……生擒赏银三十两,军士升二级,实授一级……斩杀赏银十两。” 有即将出关的商旅读诵赏格,一众少年面面相觑,曹木匠摇着头:“抓捕这等凶人,能杀死已是万幸,如还想着生擒抓捕,这是在寻死。反正咱没想招惹这桩富贵,也劝哥几个息了心思。” 周二郎提着哨棒对曹木匠拱拱手:“听木匠的,这赏格摆明是给土门关守军的,和咱民户关系不大。咱先走一步,告辞。” 五郎跟着二哥抱拳,其他少年也有模有样回礼辞别。 领着五郎回到周家后院,周二郎见柴棚内新摆下的一堆生活物件,不由再次长叹,颓然坐在木床边。 都是今天送来的,有小铁锅、扁担木桶、两个青边白瓷碗,还有新布缝合的棉被,三套新缝制的粗布短衣。 周七郎蹲在火炉旁烧水煮鸡蛋,他怀里抱一只奶腥气还没散的小猎犬,脸上并无异常神色。 五郎不明就里,肩膀斜倚在木墙上盯着锅里起伏的鸡蛋面露微笑,很是期待。 兄弟三人各有心事,一时无言。 鸡蛋煮好,周二郎接住一个热滚滚鸡蛋剥皮时问:“七郎,舅舅今天来时说了别的没有?” “阿舅没来,来的是大姐,也没说啥话。” 周七抚着安逸小憩的巴掌大狗头,神态平和:“阿舅他有大心思,两个表兄在外求学,保不准会成秀才、举人老爷。学业有成,以后家业兴旺,难免会缺一些帮手。娘在周家管了一辈子的账,我可不想也给别人管一辈子账。” 扪心自问,自家兄弟三人在这土门村二百来户里,已算是相貌、体格出众的那一批人。 这地方是秦晋豪杰往来入京必经之处,经济繁荣,民风也相对开放。 老娘本就有一些姿色,能看在眼里的,也是过往的豪杰人物。 如果真有血统优劣的说法,自己二哥肯定比两位表哥英武、聪慧,只是认得字少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借兵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入夜,夜空云层遮蔽月牙,好在没继续下雨。 周七入睡后,梦中出现在土门村周家后院,两脚蹬地一跃二三十步高,凌空滑翔缓缓落在一家屋顶,再一蹬又飞天而起。 在梦里飞翔,似乎是身体在飞速发育的征兆。 自己快十三岁,也该到做这类飞翔美梦的时候了。 思索着这件事儿,周七郎一步步跳着飞到南山,在向南阳坡寻找合适的窑洞开凿位置。 越是向北,他周身力量越大,仿佛吸一口气憋着,就能勉强维持浮空状态。 好奇来到淮阴神庙,就见这里院中生着篝火,进行着奇怪举动。 这里垒土作坛,一名道士在坛前打坐,七名穿黑色号衣的军士手持长幡围绕土坛踏步旋转,另一名作法的道士手捏纸符,不时贴到军士身上各处。 周七屏住呼吸,悬浮半空观察,不知这帮人要做什么。 “刘将爷,借官印、腰牌一用。” 作法道士似乎有些劳累,语气也透着疲惫,伸手接住刘哨官递来的官印、腰牌。 他不由感慨,刘哨官在军中统率二百人,不过秦汉一屯长。但在本朝,却是世袭四品指挥佥事,这哨官一职,自然是四品官,抵得上一府知府。 作法道士取出一页空白文书,上面已盖了获鹿知县官印、真定知县官印、真定知府官印、井陉兵备道员官印,他将刘哨官的四品官印、哨官腰牌摆在土坛上,双手递上盖印的空白文书:“良臣道兄,业已完备。” “嗯,有劳清远师弟。” 坛前叫做赵良臣的道士起身,双手捧着空白文书,对着东方投去:“弟子奉令恳请顺平侯发兵诛邪!” 文书悬空无火自燃,周七就感应到东边五六十里外的真定县城有什么东西飞来,速度极快,眨眼就至。 七名黑袍黑甲的阴兵停在周七面前,对着周七拱手施礼,齐齐落下悬在七名黑衣军士头顶,齐喝一声:“常胜将军庙玄甲天兵奉命前来!” 两名道士、和尚隐隐能听到,面露喜色,赵良臣急忙施礼:“有请列位玄甲天兵附身。” 顿时,七名外穿黑色对襟号衣的军士浑身颤抖起来,仿佛打着摆子,不多时就已站定,齐齐丢了手中星宿长幡,气度大变。 当首一人先扭头看了一眼悬浮空中的周七,引得三位僧道、刘哨官一起去看,什么都没看到。 随即这人又扭头去看北边:“贼踪已显,随某击贼!” 七名附身的黑衣士兵当即涌出淮阴神庙,在漆黑中沿崎岖山道向抱犊寨赶去。 刘哨官见七人消失在黑暗中,嘴半张着:“赵道长、李道长,这事儿成了?” “嗯,刘将爷快点兵追上。” 周七也离开淮阴神庙,追着七名黑衣军士而去,崎岖山路在这些军士脚下如履平地。 越过这些军士,周七来到抱犊寨,这里有十三户人家,一家姓张,另十二家都是张家招徕的流民,形成世代依附张家的佃户。 张奎此时就抓着一条羊羔肋骨在啃,张地主仅存的小儿脖子上栓一条皮绳,皮绳另一头就绑在张奎腰间。 他大口吃肉,张地主夫妇颤颤巍巍立在堂前不敢言语。 周七见桌上还有大半盆羊羔肉,不由抿抿下唇,多久没吃肉了? 缓缓落在门前,周七进入正堂见张奎始终没反应,也就来到桌旁,鼻子贴在瓷盆边深吸一口气,十分过瘾,还隐隐觉得有些腻。 张奎却是一愣,吐掉嘴里的脆骨,又咬一节鲜嫩羊脆骨,味如嚼蜡,隐隐有犯呕的感觉。 喝茶漱口,他伸手抓起皮绳猛地拉扯,似要把张家小儿拉扯到面前:“怎么,张老爷对我这同宗有些不待见?” 张家夫妇哪里还敢解释、答话,抱着儿子只是哭泣。 这时候七名黑衣士兵越墙而入,各执八尺短枪站在堂前,始终沉肃不语。 张奎扭头细细打量,松手丢弃皮绳,抄起桌上抢来的四尺苗刀,任由张家老夫妇抱着儿子往院子里跑。 他摆出架势,狞笑:“几位弟兄是何来路?咱就是死了,也好去拜会。” “某乃常胜将军庙下属玄甲天兵也,奉命诛邪而来。” 七名黑衣军士异口同声回答,齐齐踏步前进,前三后四,七杆短枪笔直扎出。 张奎双手握刀左右拨挡,顿时色变,向后急退:“我愿降!我也是玄甲天兵!被邪道引诱练成护法神兵,不得已与这凶人融合,恳请诸位救我!” “心口不一!当杀!” 七名军士合围一圈,手中短枪握的稳稳,缓步靠近张奎,使张奎不敢有丝毫异动,只能连连后退,不敢面对。 客厅终究面积有限,张奎退无可退,发起绝地反击。 他一刀刺出,就被两杆短枪交叉架起,另五杆短枪不分先后扎穿他胸腹。 七名军士没有丝毫纰漏,一举格杀张奎。 五杆短枪抽出,七名军士大跨步后退,张奎血液喷涌周边四五尺。 “当啷……噗!” 苗刀落地,张奎栽倒在血泊里,眼瞪的圆圆,见他死透,七名军士也齐齐栽倒在地,陷入沉睡。 周七在一侧看着眼界大开,让他意外的是七位军士体表只凝聚出两位黑甲阴兵。 虽自称天兵,可无煌煌之意,依旧是阴森气度。 张奎灵魂也凝聚出现,面容扭曲变化,似乎十分痛苦,在其尸体周边来回打滚。 仿佛碎裂的泡泡,张奎灵魂化成一滩灵质,与另五名消散的阴兵灵质相融。 残存的两位阴兵望着液状灵质十分眼馋,顾忌周七不敢有所举动,对他齐齐跪拜:“恳请明公收留,我二人愿做牛做马报效明公庇护大恩。” “为什么?” “回禀明公,我二人回归常胜将军庙,必有书吏前来询问。我二人只能实言相告,那顺平侯自然知晓明公所在。明公天生地养,必受鬼神觊觎,顺平侯难免杀我二人灭口。” 周七目光落在凝成一团飘浮的灵质,顺他目光牵引,这团灵质飞来与他相融,隐隐间多了些繁杂念头,随着他吐出一口灰气,杂念消散一空,才说:“你二人是鬼神之躯,我又无庙宇寄身,如何安置你二人?” “明公勿虑,我二人自有存身去处。” 另一位黑甲阴兵也紧接着说:“明公,请看我二人手段。” 两人向门外走去,周七跟上,大门上贴着半旧褪色的门神画像。 两名黑甲阴兵靠近,画像中走出持鞭尉迟敬德,提锏秦叔宝,俱是金甲,齐齐喝问:“何方邪祟犯吾门户!” 一名阴兵拔剑,就将威风八面身形魁梧的金甲尉迟敬德斩成两截,顿时破碎化成一滩灵质;另一个阴兵也不含糊,手中长矛挑刺秦叔宝,秦叔宝被悬在半空,手握双锏挣扎反抗,须臾间就消散化成灵质。 待灵质凝聚成团,两个黑甲阴兵一人吞掉一团灵质,当即化成秦叔宝、尉迟敬德模样。 新的秦叔宝双锏握在身后,笑说:“门神所受不过一家香火,怎及的上我等受一郡百姓香火?又何况天下人对顺平侯多有瞻仰,我等亦获益良多。” 尉迟敬德对周七提鞭拱手:“还望明公怜惜我二人幸苦,早日救我等出牢笼。如此我二人也好为明公效力、解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疑惑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未过两刻时间,刘哨官引着三十几名兵丁终于爬到抱犊寨,十几只火把照耀,引得山顶几只家犬连连狂吠,各家佃户纷纷警醒,却是紧闭门窗。 身为佃户,征发民壮义勇时,几乎就没有佃户参与的余地。 哪怕这是个危险、幸苦的差使,也是有产平民能参与的,佃户又普遍贫穷体弱,也没人喜欢和佃户出身的民壮义勇结伴。 一来二去,佃户就养成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习气,也有遭灾后果断迁移的习性,宛若候鸟。 张家大堂,七名黑衣军士已陆续苏醒,只是痛苦呻唤,一个个体能透支,筋骨也被拉开,俱是四肢酸软无力。 刘哨官见血泊中的张奎尸体,大松一口气,先对七名军士道:“诸位弟兄安心休养,事后编入内丁营。” 这下,黑衣军士才放心下来,陆续开口道谢。 土门关设有一名守备将军,这位守备将军名下有两队内丁编制。 名为家丁,实际还是兵部支发粮饷,各营内丁,乃军中习俗发展而来的精锐代称。 刘哨官却见和尚、道士四处察看,都是谨慎模样,很是不解询问,拱手:“二位道长,难不成凶邪还在?” 赵良臣稽首回礼,眉头不展:“厅堂内外及院落屋舍气息温和,可见凶邪已然伏诛。只是天兵诛邪后未曾向贫道复命,贫道不知诛邪过程,自无法书写请功文书。” 李清远也是疑惑不已:“除非七位天兵尽数战殁,可观周围气息,又不像。” 刘哨官不知内情,两个道士也懒得向他细说,就在院内各处寻找线索,甚至爬上屋顶观察周围。 走下屋顶,赵良臣疑惑不减:“你我又非天师道一脉,既能请来玄甲天兵,就说明顺平侯并不厌恶你我。那天兵为何不向你我复命?清远师弟,金阙宫以往屡屡借调玄甲天兵也无变故,今夜之事实在费解呀。” 李清远也是摸不着头绪,如果自家两个是天师道一脉,遭受顺平侯厌恶,受五方天兵抵触也情有可原。 可自家两个是朝廷培养的龙门道一脉,目前仅仅挂靠在金阙宫,就近监视罢了。 就算顺平侯、五方天兵厌恶天师道,不喜金阙宫道场,也不至于牵连到他们两个龙门道的道士。 左右找不到头绪,只能如实汇报,大不了金阙宫按例向顺平侯庙发文表功,出了问题再做深入调查。 见道士疑神疑鬼的模样,周七郎陷入沉思,难道这个世界的鬼神、道士之间还有派系、战争不成? 想询问那两个黑甲阴兵,可道士、和尚、土门关守军就入住张家,不便询问。 索性离开抱犊寨,他站在北山可以清晰看到灵岩寺内佛塔群荡漾着莹莹清白光辉。 也只是多看了两眼,周七郎就一跃几十步,双臂展开如翅,向着村中滑翔飞来,心情愉悦。 渐渐靠近周家,力竭落地,再三跳跃后才返回柴棚,与身体相融,陷入沉睡。 睡在他两侧的二郎、五郎梦中场景变动,受他干扰,齐齐变成了兄弟三人围着一盆羊羔肉大快朵颐的舒畅美梦。 待周七睡醒时,又是临近正午,这回浑身上下舒坦,精神奕奕。 今日阳光明媚却不见二哥、五哥,也不见小猎犬,估计被五哥抱走了,后院牛圈马厩也是最近才打扫的,他就拿起扫把去中院打扫院落。 他先来到前院打水,见井中鲫鱼一动不动,不由多看了几眼。 土门村各家都有一口水井,几乎也都在井中养了鱼,防备投宿旅客在井中投毒。 “咳咳。” 周应弘干咳两声从店铺后门走出:“七郎有病在身,还是不要做活了。你姐正跟你嫂子学习糕点,你去灶房尝尝她手艺。” “哦。” 周七反应如往常一样平淡,提着扫把走向灶房,探头去看:“阿姊?怎么嫂子不在?” “嘘,别说话。” 大表姐将一箩米糕放在他面前,低声:“赶紧吃,别让小娘知道。” 周七抓一个兔子模样的米糕递出:“阿姊也吃吧。” “没胃口,吃不下。” 她情绪不高,揉着米粉团长吁短叹,很是忧愁的样子。 “阿姊,你这是怎么了?” “没啥,小娘劝爹,说要给姐姐招个上门女婿。” 说着她气恼,手中米粉面团砸在案板上,仿佛在砸周应弘妾室一样。 好在国法森严,妾就是妾,永远不能扶正。 周七郎自然也知道,这年头愿意当上门女婿的,大多是分不到家产的次子、庶子,也大多没什么志气。 招一个老实肯下力气干活的女婿,就已是百中无一的大好事了,可这类人普遍沉闷没多少趣味,自然不是表姐能看上眼的。 身在土门村这块儿地方,见多了东来西往的俊杰少年,少女普遍眼界高。 周七赶紧吃了三枚糕点,手里各拿一块儿糕点才从灶房离开。 返回后院,往日忙惯了的他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清闲生活,就架起磨石研磨三口镰刀。 磨着镰刀就听街道上敲响铜锣,等他收拾妥当出门去看时,街道上一片热闹,原来是刘哨官一伙人从抱犊寨返回。 这帮人从北村口入村往西边土门关赶去,刘哨官骑在马上,胸前绑了个红绢扎成的红球,笑吟吟对着街道两侧的村民、商旅拱手示意,遇到相熟的还打个招呼。 他后面两个军士提锣,走五步敲打一声:“宣告邻里,罪官张奎伏诛!今日不巡夜!” 再后面就跟着一头驴子,张奎尸体绑在驴子上,脑袋垂着甩来甩去,再后面跟着一队军士。 “哎呀,赏银三十两就这么没了!” “糟践了大好机会,生擒能升一级官儿!” “我看还是杀了好,万一生擒这凶人,半路上再跑了咋办?” “也是,死了最安生。” “嘁,就怕死了也不安生。” “你可别乱说……” 身边左右邻居议论着,民心普遍安定下来,有了许多笑谈打趣声,周七郎可以感觉他们有意识远离自己。 一两个有意识疏远避开自己,其他人有样学样,仿佛自己立马就能变成第二个凶邪。 这热闹也没啥好看的,周七郎转身朝后院走去。 只是巡街队伍后面两个道士注意力被吸引,目光落在周七背影,身边跟着的普净和尚见状解释几声。 此时阳光明媚,自然看不出是否沾染凶邪之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山洞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半夜,周七再次入梦,魂游南山。 在半坡略略平缓处找到了二哥描述的窑洞位置,五个人一天挖掘,也只是挖出一个高宽七八尺,深五六尺的浅洞。 洞中墙壁土石交叠,并非纯粹的黄土层,也无大片的岩石做支撑。 难怪周围没几家入山打洞居住,这样的地质打个避雨浅洞还成,若是打的深了必然坍塌。 “洞顶再坚固一些就好了。” 他仰头目光所及,顶上是镶嵌碎石的土层,感觉稍稍受潮就会一层层坍塌下来,十分危险。 嘴上这句话刚说完,周七就觉得一阵晕眩,好像那天被张奎一肘击中额头似的。 眼前视线迅速倒退出现片片交叠的残影,仿佛腰上绑了一根绳子,绳子那一头绑着千斤重石一样,自己就被飞速下坠的重石拉扯着倒退。 顿时听到一阵耳鸣,看来回到身体了……隐隐有这种觉悟,就陷入昏睡。 与往日一样,这次又睡到接近正午阳光正烈的时候,且精神不振。 周七摇晃着脑袋,坐在柴棚前仰头晒太阳,眯着眼睛暖融融的,十分惬意。 “看吧,到了正午阳气充足时七郎才睡醒。今天比昨天醒的迟一些,精神也不好……你还敢留他在家里?” 铺面二楼,妾室张氏侧身躲在窗框,数落着周应弘:“三郎年幼体弱,最受不得凶邪冲杀。是七郎重要,还是你亲生儿子重要?” “你是不知昨日在街上,邻里青壮都绕着七郎走,不敢与他走得近。我还听说县里来的二位道爷快经过七郎时,七郎转身就回了院子,人家两位道爷来回几次打量七郎身影。妾身听人说起都心惊肉跳,你就不怕?” 张氏已带了颤音,甚至不敢如以往那样神气十足的大声说话。 周应弘只是苦脸长叹,实在找不到反驳的论据。 何止是张氏,左右邻里老友没少提醒、督促他,有的隐晦有的直接。 事情拖延酝酿下去,村里各家合起来溺死七郎也是有可能的,说不得还会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南山半坡,周二郎握铁锹凿击洞顶,他势大力沉,铁锹击在镶嵌碎石上锵锵作响还有火星溅起,洞顶十分结实。 好像镶嵌在土层里的碎石是巨大山岩突露出来的一样,周二郎左右凿击,没凿出几块儿碎石,就连沙土也没掉落多少。 其他几个帮工的人躲得远远紧张观望,生怕山洞突的坍塌将周二郎埋在里面。 也都理解周二郎涉险凿击洞顶,如果现在塌了,七郎的事情又能拖延几天。 又或者出更多的钱,多雇一些人在更好的地方筑造一座土屋。 土屋再不好,也比山洞强太多。 经过今天开凿,山洞已有十一二尺深,周二郎气喘吁吁提着铁锹走出,脸上担忧去了大半,洋溢笑容:“这两日幸苦三位哥哥了,明日再帮七郎拾掇齐整了,小弟请三位哥哥吃酒。” 李老实望着山洞:“七郎也是命好,没挖着水脉,也没遇着大石,偏偏也坚固异常。经营好了,也是一处基业。” 挖到水脉,这山洞就废了;挖到大石,挖掘速度会停滞许久。 挖出的碎石、土壤已堆在洞前摊开,形成一片十步见方的平地。 挑出碎石垒砌边缘,再从周围搜刮土石,或从山下背负土壤,几年、十几年经营,在山洞前造出两三亩良田,养一小片林荫也是常见之事。 周二郎宁愿挖到水脉、大石,可山洞又实在坚固,应和李老实所言:“老实哥说的在理,我兄弟三人勤勉持家早晚能攒下一份基业。” 另一个帮忙的刘五说:“明日一早上山时一人背一筐黄土,五郎明日往山上运水。黄泥装裱一番门户,再上一方门扇这房子就算成了。” 众人应下,也知刘五说的黄土指的是黄胶泥。 以后山洞内有人长住,还得需要不少黄胶泥涂抹洞壁,使之平整光洁。 携带挖掘工具,五个人一同下山,又议论起淮阴神庙的事情。 李庙祝父子二人一同被杀,周围眼馋庙祝一职的人实在太多。谋取到这个事情,那后半辈子就能躺着吃饭,真正滋润。 各有说辞,有的认为南边山村里的老瞎子有可能接任,也有的认为会从县里派一个人来当庙祝。 年龄较大的刘五就说:“听我家老汉说当年还是县里礼科的长吏带姓李的来上任,这回保准儿又是礼科的人管事。” 憨憨做笑的张二娃争一句:“咱土门村的庙,咋由县里人来管?” 周二郎问:“咱村里来回就两个秀才,你说谁愿意去当?” 五郎赶在张二娃面前问:“哥,怎么要秀才当庙祝?” “你想,来淮阴神庙的有过往的秦人、晋人还有河北人,还有很多赶考举人专程来拜。要当这庙祝,没有秀才的功名,也得有秀才的才气,不然谁能端稳这碗饭?” 议论着下山,经过曹木匠家时,见门前老曹木匠、小曹木匠比划图纸,小曹木匠招手:“二郎,哥几个进来提提主意。” “曹叔,忙着呢?” 周二郎几个上前打招呼,老曹木匠取出腰间烟锅,往锅里埋烟叶:“二郎你读过书,帮着看看这东西。” 小曹木匠递来图纸说:“庙里神像都让那贼人砍下脑袋,新来的赵道爷管庙里的事儿,让我家造木像,说是多多益善越多越好。你看,每个木像等人高,这得花多少钱?” 仔细看图纸,图纸四四方方,是建筑图,标注了正殿、前厅、左厢、右厢等字迹,并无神像相关尺寸字迹。 雕刻神像不难,材料也好找……周二郎抓住重点:“曹叔是怕工钱?” “工钱不要紧,反正是给庙里做事,就当给子孙积福。可这跟人大小的木材本就不好找,得花大钱,这才是麻烦。还有神像模样也没说明是要戟兵像,还是枪兵、大刀,又或别的什么款式。” 老曹木匠说着长叹一口气,斜眼瞥一眼悻悻不敢吱声的儿子:“这小畜生胆子太大,乘我不在就接下这差事,定金都拿了,偏偏没把事情问清楚。” “曹叔,咱几个人也琢磨不出什么门道来。不如乘天还没黑,我和曹兄弟再去庙里问一问?” “也只能这样,这事儿就麻烦二郎了。” 曹木匠说着见儿子露出笑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瞪眼:“混账东西!房子里有桃也不知给你二哥拿几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木像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淮阴神庙,赵良臣与李清远将损毁的四座木像劈碎做柴。 受过香火熏陶的木柴就是不一样,火焰都比普通的木柴旺盛一些。 仿佛两个算账的商人,各自盘坐在蒲团上,两人中间有一张小木桌,李清远拨弄算盘,赵良臣翻阅着手里三页公文。 有两个公文是空白的,上面印文密集,依次有获鹿知县印、真定知县印、真定知府印、井陉兵备印、山西按察使司官印。 最大、影响力最大的一组官印是山西按察使司官印,这位山西按察使兼任井陉兵备道员常驻获鹿县城,管理土门、龙泉、倒马三关军务。 文书上只有官印,官印上并无官职担任着的姓名。 因为这些空印文书是很早之前就已制好的,储放于金阙宫,以便于紧急时请调天兵诛杀邪魔。 也有例外,比如这两页文书上‘山西按察使司’官印就是今天由按察使熊文灿亲自盖上的。 这两页空印文书,威能比上回使用的文书还要强劲,用这两页空印文书借调天兵,顺平侯那里怎么也要派出一位军吏领队前来。 赵良臣手里第三页公文则是熊文灿亲自开具的文书,指派土门关守备将军调两队守军重修淮阴神庙。 历来的井陉兵备正使、副使都会游历几次淮阴神庙,或留下诗文碑刻,或者重新修葺。 “熊公先前赞助十两银大约能造二十具木像,依旧不足。” 赵良臣眨着眼睛衡量得失:“新庙建好,仅是左厢、右厢这两厢就需安置四十八具。前殿十二门戟也不能少,正殿计有主簿、功曹、书吏八具,左右校尉四具,左右领班先锋两具。仅是木像就要七十四具,大半木像还得请府城的匠人来此打造,这花钱就更多了,也不知熊公能募集多少钱粮。” 重修庙宇,本就是地方士民申报,地方主官牵头,大家一起募捐钱粮后动工,是和修路、筑堤一样的贤德义举。 庙宇修成,大家再按官职高低,捐款多少造一块儿石碑埋在土里,千百年后也能使人知晓。 故募捐钱粮必然是顺利的,就怕募集的钱粮不够支付材料钱。 李清远轻抚圆润、清凉的算盘珠子,语气确信:“道兄,我观熊公热情积极虔诚善信,与许多大官不同。眼前这事儿不怕缺钱,就怕熊公抵触、敷衍。他信金阙宫文书,也信你我说辞,那这事儿必然能成。” “若有三百两,应能圆满。” 两队士兵一百人,一起施工,吃朝廷的喝朝廷的,入秋前就可造好新的神庙,这是不需要花钱的。 需要花钱的就神像、大梁、廊柱等栋梁木材,这才是大头。 没相关经验的两个道士又做着详细预算,周二郎和小曹木匠终于爬到神庙前,敲响木门:“山下村民周二郎、木匠曹四求见二位道爷。” “进来吧。” 待周二郎、小曹木匠进入大殿后的起居寝室,两个道士盘坐炕上,桌上算盘却不见了。 李清远睁眼审视两个躬身施礼的少年:“你二人所来,可是为木像一事?” “道爷神算,正因此事前来叨扰道爷清净,还望见谅。” 周二郎拱手说着瞥小曹木匠,见他涨红脸支支吾吾,就继续说:“道爷只说木像多多益善,只是我等村民愚钝,实不知该打造多少,又该是何款式,就连兵器也没个主意。” “确是贫道疏忽了。” 李清远说:“之前所给十两银算是定金,先打造左厢二十四天兵神像。匠人擅长什么款式就打造什么款式,务必要军容齐整,上下分明尊卑有序。事后交工时,贫道连同工钱一并结清。若是心有疑惑,贫道也可手书字据,以作凭证。” 周二郎要摆手拒绝,小曹木匠抬脚踩周二郎,不想周二郎抢先说:“不敢劳烦道爷。天色已晚,小民告退。” 见周二郎拉扯着小木匠后退着离去,等他们走远了,两个道士才呵呵做笑,赵良臣说:“师弟,这土门村也算是灵秀之地,可惜却让灵岩寺占据了灵脉。” “也只是占去六成,待神庙重修完工后,必能压制灵岩寺。” 李清远从身后拿出算盘摆好,拇指拨弄算珠:“不压住灵岩寺,又如何能压住西边儿那个?” 这时候周七检查完自己的新居所变化,不敢再随意开口,见自己二哥拉着曹木匠从神庙出来,沿着山坳小路往山下走,就飘浮过去。 渐渐离的近了,就听到小曹木匠埋怨,及二哥的低声解释:“木匠,人家道爷给你银子时可立了字据?十两银,就那么给你了,那时候你咋不说要立字据?你以为立了字据就能制约几位道爷?亏你敢想!” “道爷的钱也不算难挣,伺候高兴了,曹叔那里有些瑕疵,道爷睁只眼闭只眼这事儿就过去了。可惹恼了道爷,就是立下十张字据,道爷也能折腾的你家宅不宁!” 这下,小曹木匠讪讪做笑不敢耍脾气了,又央求:“二哥,这事儿可别给老汉说,不然你一走,保准打我板子。打板子不算啥,他还能说教一晚上,实在折磨人。” “也成,你得给我家七郎打造一些生活器具。” “你是我二哥,亲二哥!七郎自然也是我弟,回去就动工!” 周七看着二哥、小曹木匠渐渐下山去,才转身飞向淮阴神庙。 他径直落在门口,里面两位交谈甚欢的两位道士并无停顿,可见没有察觉自己。 就听里面一人说:“这也难怪,古战场明明就在西边,西边儿那位隋唐时就有鼎盛香火,那时比顺平侯只多不少。蒙元以来,官吏、士人好逸恶劳不愿深入四十里山路拜谒淮阴侯,又有土门村奸滑小民见机谋利,就在这建了一座淮阴神庙,谎称此处是汉赵古战场,使不明就里之人参拜。” “本朝以来,此处香火益发鼎盛,许多官吏、士人明知其中曲折,依旧在这里祭拜吊凭淮阴侯。化繁就简本是人道至理,这可苦了西边儿那位淮阴侯。” “道兄,难道这就是那位淮阴侯勾结妖道,与白莲逆匪往来的原因?” “不然呢?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里抢了西边的香火,西边借机报复本就在情理中。只是不知白莲逆匪已从西边借到了多少玄甲天兵……也不管它,你我经营此处庙宇,待兵马鼎盛后,就由这东、西两位淮阴侯厮杀去。” 赵良臣说着冷笑:“西边那位兵马折损,自无力外借天兵。依我看,原来这里的那位庙祝,可能就是白莲逆匪。” “道兄慎言,若是金阙宫人听去,你我危矣!” “怕什么,你我受的是龙门法箓,是大朱天令吏,死后不受他太清天、上清天、玉清天管辖。” 赵良臣语气低沉:“白莲逆匪身后的大玄天,还有掩耳盗铃的大钧天,才是你我道侣伙伴生前身后之劲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隐秘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抱犊寨,张家门前。 万籁俱静,周七刚刚落下,半旧门神画像里的秦叔宝、尉迟恭就走了出来,膀大腰圆金甲红袍,金鞭金锏斜抱在怀里,卖相十足威风凛凛。 周七不由想到了之前那两个为张家效力许久的门神,卖相也是极威猛的,可惜却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二人施礼:“拜见明公。” 周七轻摆手:“免礼,起来说话。” 他这一摆手就有无形之力显化,将跪到一半的两人托起,两人神态更显恭谨:“谢明公。” 周七就问:“我此来要问两件事,第一是如何使你二人脱困,第二与大朱天、大玄天、大钧天有关。在这之前,可能说说你二人姓名,来路。” 秦叔宝模样的说:“回禀明公,非是我二人不愿吐露姓名,其中因由颇多。” “无碍,别紧张,都有哪些原由?” “是,鬼神真名本就有驱使之力,乃是忌讳,不能轻易外露。再者,五方天兵隶属五方天帝,皆无姓名,是无名之兵,唯有树立功勋提拔为军吏,才能得享名号。此名号是尊称,非是真名。” 秦叔宝说着低头看一眼抱在怀里的双锏,做笑:“如今我二人更不能说出本名,此时我是秦叔宝,他就是尉迟恭,恳请明公见谅,待我二人脱困,必吐露真名。明公可设法揭下我二人存身之画像,我二人自能脱困。” 尉迟恭开口:“我二人是嘉靖年间人氏,身故之后成了孤魂野鬼。顺平侯发兵征讨黑山鬼军时,我二人一同应募随军征战。因此得授黑帝印,跻身玄甲天兵序列,受常胜将军庙香火十余年。” 周七疑惑:“黑帝印?” “是,明公请看。” 尉迟恭、秦叔宝二人额头突然显露一团莹莹淡白光芒,是龟蛇交织的符纹。 周七只是看一眼就记在心里,举起手,手心就浮现黑帝印,种种明悟涌向心头。 这黑帝印文,是真文,也是规则力量的投影,本身就是汲取力量的渠道,也是种子。 秦叔宝二人对周七解读、重新凝聚新的黑帝印一点都不惊奇,只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周七感悟这枚黑帝印,又看看两人额头的黑帝印,立马就察觉出不同,抬手一挥分衍出两枚新的黑帝印。 秦叔宝、尉迟恭赶紧接住,压入自己额头,新旧两枚黑帝印相融互补,两人形体顿时就清晰、凝聚了一些。 周七也是恍然,这下就算顺平侯亲来,也拿不走这两个人了。 待两人从感悟中清醒,问:“大钧天、大玄天、大朱天是何来路?” 秦叔宝、尉迟恭互看一眼,秦叔宝说:“此系一桩公案,我二人久历顺平侯麾下,也多听长吏谈起。这得从天师道攻伐六天,企图新立太清天说起。” 道士有这么大野心? 周七诧异,微微颔首:“说详细些,别急。” “是,赵宋以前,是昊天上帝与五方天帝轮流治世,与人间王朝兴替有关联。先是汉末太平道分布天下三十六方,代汉者当涂高,以黄天当立为号举兵。事败后,袁绍、曹操争夺黄帝土德正统,曹魏改革刘汉赤天,成功立下黄天。” “当时汉中五斗米道张鲁分治下百姓为二十四治,遣道官治之,号祭酒。宣扬张氏受业于太清天,并鼓吹太清创世说,此邪说有别于昊天上帝创世说。” “后魏蜀争夺汉中,魏迁汉中百姓于关中、河北,张鲁虽次年暴毙,然五斗米道又自号天师道,欲与天子相并论,故受尽历朝打压。后天师道中有自立者,宣扬上清天遂成一脉,之后又演化玉清天一脉。这三清天,皆天师道一脉。” “至赵宋立国,天师道各脉合流为一,与赵宋朝廷往来密切。赵宋得国不正,故与天师道联合亦欲更易天帝,天师道创立之初就欲‘灭六天故气’,有重立新天之志。” 秦叔宝说着冷笑:“于是宋真宗时为其祖赵玄朗上尊号为‘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玉皇大天帝’,略作试探后又有宋徽宗上尊号‘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欲使其一家一姓之神顶替昊天上帝,故宋徽宗有靖康之变,赵宋皇室亦有崖山之哀。” 尉迟恭也开口:“赵宋源自涿郡赵氏,算来其祖赵玄朗与顺平侯、南越武王同宗。顺平侯与南越武王多有往来,二处皆与金阙宫断绝往来。除非人间有凶邪作祟,二处才会奉金阙宫公文发兵诛邪。” 秦叔宝紧跟着说:“赵宋灭亡蒙元逞凶,天师道三清天一脉受损深重,故又企图与昊天上帝、五方天帝和解,推行九天之说。本朝乃是赤帝火德道统,被称之为西南朱天,因秉持人间大政,故称之为大朱天。” “山下庙中那两位龙门派道士就受大朱天符箓,死后升入大朱天为吏。大朱天符篆与明公适才所见的黑帝印类同,是赤帝印。因水克火,能改革大朱天者,必是黑帝水德道统,如今奉黑帝道统者,乃白莲、闻香等教,皆自诩大玄天门徒。” “天师道攻伐六天之心未死,近年又分衍设立钧天道,名为继九天之中央大钧天道统,欲行镇压各天之实。” 见两人言语间对三清天、玉皇大帝、天师道并无敬重之意,周七心中疑惑,问:“人间多奉承玉皇道统,如今这玉皇大帝如何了?” 秦叔宝、尉迟恭俱是做笑,有恃无恐模样,秦叔宝问:“明公,玉皇是姓赵,还是姓张?” 周七哑然,就见秦叔宝笑说:“倾赵宋国运所封的玉皇大帝,亡国后却在天师道嘴里转世百次,由赵玄朗变成了张百忍。有前车之鉴,现在朱家皇帝可不信天师道张家的那些话。赵宋亡国那么大的冤孽缠身,岂是轮回百世就能洗刷的?” 秦叔宝也跟着说:“何止是这位玉帝的大玉皇天,天师道的三清天也受孽力牵连,不知多少真人、天官、吏卒沉睡不醒。弄得现在各处凶邪作祟,还得依靠五方天兵清剿、镇压。” 尉迟恭也插话:“明公,说来可笑,天师道擅长御使鬼神。蒙元以来受冤孽困扰,自家道场遍布天下却护不住一位在世鬼神,如今只能借用五方天兵诛邪。” 周七缓缓点头,询问:“那龙门派又有何说法?” “回明公,此辈三姓家奴而已,当朝秉政者谁,此辈倾心效力于谁。” “大朱天若有更易,山下这两道士唯有以死报之。其门徒,亦会受新朝帝印符箓,延续龙门一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游医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次日初九,远近村寨山民皆来土门村赶集,行人密集不差县城。 周二郎五个人也赶在午前完成山洞胶泥涂抹工作,洗去一身汗腥气就领着七郎出门看病。 每次山民来赶集时,出售最多的货物就是药材,多有游医前来收购。 “范先生,我弟受凶邪冲撞,近日嗜睡精神不振。” “灵岩寺的长老嘱咐说要静养,因那贼人凶悍,周边邻里难免说些闲话,还望范先生不要见怪。” 周二郎躬身说着好话,手里捧着黑布挎包,包上是几乎崭新的三册道书:“我兄弟家贫无以为报,只求范先生开一副养神的方子。” 范先生人至中年一袭半旧绢制青衫,胡须稀疏,垂眉扫一眼三册道书:“你家之事老夫也听人提起过,这是心病,你既然肯治,老夫自然愿意开方。” 这里是村中晒谷场,范先生收购的药材正铺在身后的平地上,由一大一小两个药童仔细挑拣、晾晒。说是药童,大的那个年龄比周二郎大一些,小的岁数比周七还小一些。 范先生为周七把脉,稀疏眉毛微微皱起,说:“令弟终究是体弱,虚不受补,近日不可进食荤腥大补之物,饮食当以清淡为佳。” 周二郎急忙应下,范先生见面前周七始终淡然、平静神态,眉头不由皱的更深,询问:“受伤以来,是不是夜里多梦?多汗?” “嗯,夜里睡的不踏实,白天想晒太阳。” 见周七回答语气平淡,范先生缓缓点头,嘱咐:“近日不可着凉,休养半月时间就能康复如初。” 他说罢,周七也收回手,眉梢也皱了皱,似乎有抵触情绪。 范先生书写着药方对周二说:“你这三册道经老夫就收下了,也不白拿,给你抓两副补气药剂。” 药房写完他扭头呼喝:“青林,过来抓药。” 跟着游医做学徒,也是周围体面、优渥的路子之一,除了入山采药有些幸苦外,基本上是给一家看病就吃一家饱饭,范先生的两个学徒都长得十分健壮,气色红润。 周七右手三指轻搭在左手腕脉搏处,似乎在学范先生刚才把脉的样子。 心脏跳动平稳有力,自己并没感觉到什么异常。可是这位范先生似乎也有些不正常,把脉时明显有一股气侵入自身躯体,绕了一圈才回去。 见周七浅皱眉头似乎在沉思,范先生将写好的药方递给大学徒,呵呵笑问七郎:“小先生脉象如何呀?” 周七嘿嘿赧然做笑,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范先生见了笑声更大更为开朗,摇着头不说话,拿起桌上三册道经翻阅,都是县里金阙宫刊印的大玉皇天相关的讲解道经。 官方刊印的玉皇真经,其中自然蕴藏玉皇真文,聪慧、机敏、有福源的人自然能观想、凝聚出玉皇真文。 灵台识海观想出玉皇真文,自可勾连大玉皇天,启迪智慧明悟自身,也可调理自身元气,日益健康、强壮。 只是现在的大玉皇天……嘿嘿,活着的时候还没事,人死了灵魂因真文牵扯进入冤孽腐蚀的大玉皇天,毒火炙烤的滋味可不好受。 玉皇真文有毒,范先生和煦笑容略有轻讽之意,摇着头收拢三册玉皇真经说:“玉皇经是十七正经之一,你兄弟得到此物也算机缘,何不日夜诵读?若福泽深厚,也能明心见性洞悉世情,多少也能积攒一份基业。” “范先生说笑了,我兄弟山野愚笨之人,求活不易怎敢奢望更多?” 周二郎只当是范先生说的玩笑话,紧跟着问:“今年先生收不收蛇蝎毒物?” “自然是收的,老夫这里用不上,也能去他处交易。” 范先生微笑回答,紧接着说:“近来老夫认识了几位军中效力的医匠,说辽东那边紧缺一些药材,正好本地就有产出,只是不易捕捉。你若能捕捉,或从周边山民手中收购,老夫愿尽数收购,不使你亏损。” 周二郎眨眨眼,拱手:“不知是什么药材?” “接骨胆,五寸长、活着的一条十二文,死了的,或三四寸长的七八文一条,如何?” 范先生说着敛去笑容:“你若愿意接下这买卖,就要小心行事,若知晓的人多了,这买卖就不好做了。” “是,小子明白,不会坏了先生买卖。” 周二郎赶紧答应下来,接骨胆,顾名思义是一种骨伤药材,是山野石溪生活的一种小鲵。夏秋之际正是捕抓的好时节,既是药材,也是山野少年改善生活的野味儿。 抓捕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伴生物,接骨胆生活区域也适合蛇蝎生活,夏末初秋抓捕接骨胆,稍不注意就会和蛇蝎毒物遭遇。 周二郎、周七郎离去后,大学徒杨青林好奇询问:“师傅,这周七是不是真像周围说的一样中邪了?” “突受惊吓,失血损耗元气而已。那些和尚敷衍人事推说鬼神凶邪,掩饰其慵懒罢了。” 范先生将三册玉皇经递给大徒弟,又翻开黑色挎包仔细检查,再无发现,摇头哂笑不已很是不屑:“这小儿坏了大事,想来已魂飞魄散,到也算是罪有应得。” 杨青林左右瞄一眼,犹不释怀:“师傅,那人不过是个罪官,竟能搏杀魏师兄,这实在……让弟子难以理解。” 范先生也将黑挎包递出,神情平静:“再是罪官,那也是官,还是世袭六品武官。这皇明太祖立下的规矩就这样,处处针对佛道修行之人。如今军中,世职六品百户充作队官,甚至仅仅是个什长,白刃相搏,我辈中人如何是对手?” 杨青林也接住黑挎包,这种挂在肩上的挎包,是云游道士的标配。 他略略迟疑,低声询问:“师傅,可是想引纳周二入门?” “如今正值用人之际。” 范先生仰头去看湛蓝苍穹:“各处大肆扩张人手,滥竽充数之辈比比皆是。我这一脉不去争,迟早会被强并。如今退无可退,唯有广纳门徒壮大声势。不求太多,只求今后不至于势孤力薄遭同道欺凌。” “青林,今后你多观察周二郎,若是个有用之人,就授他黑帝真经,也可扶持一番,使之能立稳脚步,今后也可做你臂助。” “师傅……弟子惶恐。” “没什么惶恐不惶恐的,眼前徐会主不举事,也会有别的会主举事。这是大争之时,容不得退缩半步,你我能守住这获鹿县就对得起开脉祖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七寸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申时,周七郎端着甘草补气汤小口饮着,这剂补气汤以甘草为主,药汤清甜。 暖融融的入胃,隐隐间有一种感觉,仿佛自己又充实了一些。 熬煮药汤剩下的药渣也没浪费,五郎坐在门前一手抱着小猎犬,一手抓药渣里捞出的甘草送入口中嚼着,很是过瘾的模样。 周二搓编草绳,为明日入山打草做准备。 夕阳金色残辉落在院中,大表姐端着瓷盆走来:“二哥,五郎、七郎,嫂子今日又做了米皮,你们都来尝尝。” 没有油泼辣椒的米皮,注定是缺少灵魂的。 但陈醋调味的米皮,口感中也有另类的爽快、回味。 “琴琴,舅舅那里是个什么说法?” 周二握筷搅拌米皮,没胃口,见大表妹为难不语,就说:“那算了,等曹木匠家里做好门扇,我就陪七郎上山去住。” “二哥,你这又是何必?父亲那里也不好受,家里得看人脸色、言语过日子。你跟着七郎去山里住,你心里痛快了,父亲那里就不痛快。以后没人说闲话了,二哥你和七郎还能回得来?” 她压低声音:“七郎在山上夜里关好门,又能有什么事儿?你留在家里,以后也好把七郎接回来。你赌气一走,小娘那头儿风言风语的,父亲更抹不开面子。再说总不能留五郎一个在这里,二哥不盯着五郎,指不定他闯出什么祸端来。” 周二去扫一眼五郎,果然见五郎神情阴郁,眉宇有乖戾之气。 惹急了,五郎不管不顾在这后院放一把火,那可是惊动土门关守军的大祸事。 周七吃一口米皮,见二哥与五哥对视一个不让一个,一旁大表姐又不时偷看二哥侧脸……眨眨眼,他缓缓吃着酸爽米皮,见五郎终于低头服软,周七不由心里发笑,五哥再硬撑一会儿,等待他的保准是二哥的拳头。 “二哥,阿姊说的对,你还是留在家里比较好。店里那么多事情,舅舅脱不开身还得指望二哥你跑腿。再说我住到山上也算好事,咱们打草后就近晾干储放在山洞里,冬天一束青草能卖五分银子,算过来足有三四十文钱。” 周七舔着浅碟里的汤底,鼻尖染了酱色,意思表达的很明白:“入冬前咱兄弟三不饿死,存上二百束草,怎么也能挣一笔钱。” 这个账不难算,周二、大表姐目光惊奇,五郎也扭头上下打量这个弟弟,露笑:“对!哥,七郎说的对,你实在不放心,我跟七郎住山里看草,哥你留家里帮舅舅。” 入夜,周二转来转去睡不着觉。 七郎口中的二百束草,是他们三兄弟入冬前怎么也攒不够的数量,但如果收购一些别人的草,肯定能凑够。 凑够的同时,也会导致周家没有干草满足宿客需求……不能提供草料,周家的回头客肯定会减少,这是致命的事情。 想要满足宿客的草料需求,周家就得花钱去收购,转手再卖给宿客。 这种事情不可能交给外人,草料导致宿客的牲畜出现问题,这是周家不愿承受的损失。 所以必须是自家人操持这件事情才行,可谁合适? 大表兄、二表弟在外求学,担负着家族崛起的希望;小表弟才七岁,小娘兼任厨娘走不开,舅舅又是掌柜兼伙计,根本走不开。表嫂、表妹又不能抛头露面,算来算去只有自己和五郎适合。 心怀怨恨的五郎行为放荡,对舅舅家的事情缺乏责任心,所以这件事情会落到自己身上? 隐隐察觉今后会是另一种命运,这种命运的改变,似乎是建立在要挟舅舅一家基础上的。 如果再等两年,表妹招一个上门女婿,那就有替代自己的人了;大表兄、二表弟在外求学,淘汰一个回家来操持家业,也就不需要再指望自己三兄弟;甚至五六年后小表弟岁数大一些,自己三兄弟就更显得多余。 另一边琴琴也是难眠,眼前如同十字路口,自己一家还真离不开表兄及两个表弟。 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情说给父亲? 明早说出来的话,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如果不说,家里会被动接招。 莫名的想起了姑姑坎坷的一生,坎坷是从招了一个相貌堂堂能说会道,却是个大赌棍的女婿开始的。 夜,周七意识离体,此次并未远行,而是在院中走动。 听着今夜住宿的旅客嘘枯吹生高谈阔论,绝大多数人都绘声绘色说着不属于自己的故事。 舅舅一家也早已入睡,没处去听自己感兴趣的床头夜话。 也不愿多消耗精力,周七返回后院见院中拴着的猎犬呜呜咽咽夹着尾巴埋着脑袋不敢看自己,牛棚下的十几头牛也都静悄悄的趴卧在地没有叫唤的,静谧非常。 左右各处就连夜里经常出现的乌鸦叫声,此时也不见踪迹。 有的只是或远或近的过往旅客喧嚣声,耳中有人声,却无禽兽声响,就连蝉鸣、促织声也没了,还真是趋利避害十分的识相。 未作多想,周七意识回到身体陷入熟睡,顿时寂静的夜里热闹起来。 村里远近的家犬、野犬又陷入了吵架,此起彼伏相争不下;夜空猫头鹰展翅无声落下,蝉鸣促织先后响彻。 就连柴棚里的小猎犬缩在五郎怀里,也张口干哑叫唤两声,凑了凑热闹。 “奇怪,莫非是鬼神过境?” 范先生隔窗观看夜空,左右看不出什么,遂取画轴铺开,悬挂在墙壁上,取出香烛依次点上。 待香气浓郁时,范先生才从折扇中抽出一枚槐木所制的扇骨令箭,高举:“招左右护法前来听用,太玄帝君急急如律令!” 当即,画卷中走出两位白衣神兵,头扎白巾,白袍铁甲,手提刀盾立在范先生面前,齐齐跪拜:“护法神兵前来听令!” “你二人遮掩行踪前去侦查四周,不可冒犯大小鬼神,若有异常速来禀报。” “得令!” 两位白衣神兵沉入地下,前往侦查去了。 北山淮阴神庙,神庙正殿内左右各立了六座新扎好的稻草人。 赵良臣、李清远两人左右踱步犹豫不决,片刻后李清远说:“道兄不可迟疑,适才明显鬼神过境,难保不是西边那位淮阴侯。淮阴侯出行,一无车驾二无仪仗,行为与邪魅何异?若不早作准备,就怕他故技重施借刀杀人。” 再出现一个张奎那样的中邪凶人杀上门来,两人挡得住? 赵良臣稍稍迟疑,就颔首:“劳烦师弟护法。” 手中有两页空印文书,怎么也能从顺平侯那里借调一批玄甲天兵前来听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上山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天色明亮,兄弟三人如往常那样打扫后院牛棚马厩,摊开曝晒牛马粪便后,就各背一具背篓,装着大小生活器皿往南山背运。 山洞洞口已经过黄胶泥涂抹,宽约四尺,高近八尺。以后装门扇时还会一起钉装门楣、门槛儿,保证门户齐整,不会漏风进来。 隐隐有困龙入海一样的回家喜悦感,也有一种飞鸟出笼的畅快感。 “我先去白鹿山找接骨胆,看能不能抓几条回来。五郎你去打两捆草,等我正午回来就一起扎草帘……至于七郎,你四处拾些干柴来,夜里煮饭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周二郎做出安排就背着空背篓,一葫芦水及镰刀就沿着西边儿坡上小路往西北边的白鹿山走去。 周五郎也不做耽搁,他自然清楚周围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草,将小猎犬留个七郎作伴,周五郎提着扁担、镰刀和一葫芦水走了。 周七郎单肩挎着背篓,左掖夹着小猎犬,就在山坡各处拾捡枯枝,不多时就来到了南山山顶。 这里正好看见一里外略平坦、开阔山坳处淮阴神庙,此时这里足有两队一百名军士在劳作。 有开挖地基的,也有开采大石做墙基的,也有从山下往上挑运黄胶泥、青砖的。 一百位军士分在各处工作,有条不紊。 拾了半背篓干柴,周七又捋草编了个草篮,在南山北坡拾了半篮指头大野草莓,才往山洞走。 他回来时,五郎已打草回来,草束摊开晾晒,并挑去其中带刺的几种草。 五郎接走小猎犬,坐在一块突石上嚼着馒头喂食小猎犬,见弟弟晾好干柴:“七郎,你说表姐把昨天的事儿给舅舅一家说了没有?” “应该没有,不然早上会有是非。” 周七拿起葫芦饮水,从半坡俯视村庄,可以看到周家前院大表姐正从井里打水,在大木盆里的洗衣服:“五哥,舅舅家今后的热闹多着呢。等二表哥从真定回来,指不定怎么闹腾。” 五郎嚼碎馍馍吐在掌心,低头喂食小猎犬,听了这话呵呵做笑:“我是他,非闹分家不可。这家再不分,也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舅舅正妻,和自家母亲先后染疫而亡,二表兄、表姐就是正妻所出;大表兄、三表弟是妾室所出。 大表兄在外求学,娶回来的妻子几乎是当闺阁里待嫁的女儿在养,唯一的嫡女仿佛丫鬟一样。 嫡庶分明,说是庶子,其实就是个同姓的长工。 哪家不是这样?在周家就反了过来,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五郎从周七手里接住水葫芦仰头饮一口,脸上没多少笑意:“娘在的时候,咱们和大表兄他们亲,他们也和咱们亲。娘不在了,人家也就不和咱们亲近了。人家那脸就和狗脸一样,说变就变,这仇我记一辈子。” “等周良佐从真定回来,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会说。咱不指望从舅舅家分到一间房还是旁的别的什么,就为出一口恶气。” “二哥怎么选是他的事儿,反正这仇我得报。” 见弟弟沉默不言语,五郎又说:“今晚咱们不拿草回去,舅舅就急了。不把他逼一下,他这辈子就跟老牛一样被那婆娘牵着鼻子跑。等他耕不动地,那婆娘母子、儿媳扑上来,非把舅舅连骨头一起吞了不可。” 随后,他语重心长感慨:“七郎,以后咱兄弟有钱了,婆娘娶一个就好,省心。” “哈哈,五哥倒是想的远。” “不是我想的远,是被那贼婆娘弄害怕了。她是穷怕了,生怕两个儿子、孙子也受穷挨饿……我看,这贼婆娘连投毒杀人的心思都有。孝期才过没几天,她就张罗着给她儿子娶媳妇,娶回来当祖宗养着,也是稀奇。” 周七听了面色如常,不以为意:“五哥,她是怕突然像咱娘一样染疫病亡。当娘的自然心疼自己儿子,乘着能折腾,肯定给儿子倒腾东西。分家时家产什么的是分不走的,只能从媳妇儿这边下手。这没啥好论道的,咱娘如果在的话,二哥现在也保准成婚。” 见五郎依旧一副不以为然模样,周七又说:“这真没啥好惦记的,有娘的孩子是个宝,没娘的孩子是根草。舅舅家的事情就由他一家子折腾去,我是不想去搅合,搅合的深了,说不好就得给他家当一辈子长工。” 再无言语,周七检查山洞周边土质,坡上的大石可以挖出在坡下垒砌石墙,石墙内铺垫碎石、土层,这样山洞前就能造出一二亩面积的平地。 这可能是一项耗时数年的工程,这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置业方案。 各处平坦荒地,适宜生活的丘陵几乎都是有主的,早已瓜分干净不容外人插手。 将至晌午时,周二郎拄着木杖从西边小路回来,脸上洋溢笑容。 如周七猜测的那样,自己二哥果然抓到了许多接骨胆,足有十余条。 接骨胆是一种色泽黑黝黝的小鲵,又有点像稍大的壁虎,但远没有壁虎灵敏,反倒有些迟钝、胆小,显得肉乎乎。 “这四条接骨胆足有五寸长,一条就值十二文钱!” “余下这九条大小也能卖个五六十文钱……这钱来的太快,我有些不敢去见范先生。” 周二郎皱眉不展:“半天时间抓的接骨胆能卖百文钱,这事儿流传出去,哪里还有你我兄弟挣钱的份儿?” 五郎抓一条接骨胆在手里把玩:“二哥你是怕范先生也从别人那里采买接骨胆?这样的话也不是没办法,白鹿山就那么大,咱兄弟三给他抓的干干净净,不就行了?” “也只好这样了。” 接骨胆挑剔环境,周围的确也只有白鹿山上生活着一些,三五天时间足以抓的七七八八。 周二郎打定主意:“五郎,你跟我下山,我去找范先生卖掉接骨胆,你拿些钱去收买草,能买多少是多少。告诉各处,就说以后还收草,把草挑到这里就给现钱。” “明日一早你跟我去白鹿山抓接骨胆,傍晚你先回来和七郎一起收草。” “七郎,以后你就干拾柴做饭的事情,每天还要在这坡上晾晒干草。这次挣的钱,我们兄弟三均分,谁都不亏欠谁,谁也别偷懒。” 周二郎风风火火嘱咐周七烧制晚饭后,就带着五郎下山去找范先生。 周七只好四处搜寻合适的石块,在山洞前垒砌一个简陋灶台。 炊烟升起时,他不由想到了抱犊寨张地主家的那两张半旧、褪色的门神画像。 怎么才能完完整整撕下来,带回山洞? 难道自己半夜爬山路去抱犊寨? 就自己营养不良严重夜盲症的身体,估计还没爬到抱犊寨,就从崎岖山路上滚落摔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不更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入夜时分,山洞里周七合上门闩,还顶了一根木柱,这才安心入睡,灵魂离体向山下村里滑翔飞去。 见二哥、五哥睡的踏实,周七来到前院倾听舅舅一家态度。 “你看看,只是让七郎先搬出去避避风头,事情一过就接回来,又不是不要七郎,要赶走七郎。” “就这么点小事,他们兄弟就借机发难……这不是欺负人吗?眼里还有没有你这个舅舅,还有没有这个家?难道非要把良辅从府城喊回来,他们兄弟才肯老实本分?” “唉……实在不行就让良辅回来操持家业。至今连个童生功名都无,家里供他们两兄弟一起读书实在是艰难。他也是成家之人,丢下妻子在外求学也不是长久之计。” 舅舅的声音依旧是无奈:“良辅不是读书的材料,我也撑不了多远。让他回来也能让我喘口气,他不行,以后还有良弼。他们兄弟三个,就不信出不了一个秀才先生。” 他三个儿子,周良辅,周良佐,周良弼。 出于某种约定和警惕,周七三兄弟母亲生前就重新定了字辈,有别于周应弘这一脉的良字辈,而是选了一个‘朝’字。 如果舅舅现在撑不住倒了,这个家立马也就散了。 二表哥从府城回来,就能把其他人赶出家门自求生路。大表哥生活尚且艰难更别说是继续求学,小表弟别说是求学,以后能不能娶到媳妇都是个问题。 没过多久,就听里面的女声缓和下来,还是不满:“可二郎做的这事情,就没考虑过咱这个家怎么过。” “二郎也大了,也该有自己主意,我这做舅舅的没有给二郎做主的说法,怎么你还想去管这管那?” 舅舅的声音透着疲惫:“再说我想管也管不了,五郎、七郎本就是二郎的牵挂,绑不住五郎、七郎,二郎凭啥看你我脸色?” “白养了三年,还不如养两头驴子……” 嘀嘀咕咕的声音表达着不满,屋里的周应弘嫌麻烦装了个没听见,屋外的周七面无表情一步跃起朝村东飘去,想近距离观察土门关。 在远处观望,西边儿灵岩寺有青白莹莹光幕笼罩,东边儿军营则是燃烧、升腾的火焰。 “这难道就是军营血气?” 周七却察觉不到炽烈升腾血色气浪有什么伤害,缓缓靠近军营,隐隐有一种干渴,仿佛自己能将营中军士散发的血气吸食一空。 张口小小吸食一口血色气焰,仿佛空腹饮下一口烈酒,瞬间醉酒。 知晓这东西厉害,生怕自己失控吃下更多的血色气焰,周七脚步蹒跚退出血气笼罩区域。 只觉得天旋地转更不敢就待,朝着南山就大步跳跃,村里各处犬声寂然,很不寻常的寂静也使得部分机敏村民、旅客毛骨悚然。 范先生正烘焙接骨胆,察觉有异:“青林你代为师炮制药材,为师去看看这搅动风雨的是何方神圣。” “是,师傅小心。” “放心,我只是想看看,不会掺和这桩事端。” 范先生说罢接住小徒弟递来的湿巾,擦手后进入寝室,这里墙壁上挂着香火熏成焦黄的画卷,还有浓郁香火笼罩。 大小两个徒弟崇敬目光中,范先生取出槐木令签高举,一声律令喝出,立刻就有八名护法神兵从画卷中走出,接连跳跃腾空而去向北追逐,范先生也爬梯子到屋顶观望北方夜空下的气象。 已看不清远去的八名白衣神兵的轮廓,隐约能见八团模糊气团渐行渐远。 北山,淮阴神庙。 庙中正殿里,赵良臣手中握一卷空印公文高举:“有请顺平侯麾下玄甲天兵现身诛邪。” 殿中左右两侧的十二具草人里各自走出一名玄甲天兵,黑袍黑甲挎剑执枪,其中还有一名军吏,背后插一杆三角小旗。 也不言语,这军吏拔剑一挥,当即十二名玄甲天兵从庙门涌出,好巧不巧与八名护法神兵相互察觉,相遇在南山。 南山顶上,军吏凝声:“果真有匪教护法兵丁盘旋此地,休要迟疑,先试试贼军斤两!” “得令!” 两名伍长各率四名玄甲天兵从两翼杀出,迎面而来的白衣神兵也不退避,提盾捉刀上前厮杀。 “看这刀盾章法,是黑山军底子。” 军吏说着目光四处打量,怀疑另有伏兵,许多玄甲天兵外借诛邪时,稍有大意就会落入陷阱,被白莲、闻香二匪教俘获,以邪法练成神志不明的护法兵丁。 他乃更章吏中最低级的不更,生前是一位道士,还是白莲教的道士,自然清楚白莲教的手段。 身为白莲教的道士,死后成为玄甲天兵序列中的军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白莲教就是太玄天一脉,与玄甲天兵一样修的都是黑帝印。 黑帝真经是历朝历代公认的正经之一,位列本朝道家十七正经之一,你不能平白无故就指认、栽赃一个修出黑帝印的人是白莲逆匪。 双方都是老对手了,谁都没占到便宜。 一方担心久战必失陷入伏击包围,另一方意在侦查无意死战。 双方有默契从战斗中脱离,白衣神兵从容退去后,玄甲天兵也有序撤回淮阴神庙。 神庙内,军吏详细陈述战报,提醒:“山下土门村中有匪教贼首入住,大约是本县香主,还请二位谨慎提防。” 待十二名玄甲天兵及军吏归入草人后,赵良臣、李清远二人取出龙门香引燃,以此犒劳刚才出战的玄甲天兵。 “师兄,逆匪香主逗留土门村中,近来又有鬼神往来,可见其交往密切,图谋之大。” 李清远神色忧虑:“弟以为,明日当从金阙宫中请一位鬼神前来坐镇,并申报上司,再亲往常胜将军庙拜谒顺平侯,以借取更多玄甲天兵。” 金阙宫请来的鬼神,必然是生前修出玉皇真文的玉皇一脉道士;死后灵魂因玉皇真文拉扯进入大玉皇天,不得不沉睡避难的鬼神。 若是请来金阙宫的鬼神,对方必然会承受这桩人情,自会予以回报;大玉皇天也能享用此处数年、十余年的香火,那多少也会有所表示。 赵良臣双手负在背后来回踱步,也是犹豫不定:“师弟,此处隔断西边香火,金阙宫多少有些功劳。如今此处香火鼎盛朝野闻名,已有曲沃代翼之实。金阙宫上下哪能不眼馋,只是不好开口,怕道录司猜忌。” “今后你我在此共事少则三年,多则五年。迎奉玉皇道鬼神虽有一时人情便利,人情终有耗尽之日,哪里又及的上我龙门一脉祖师先天亲善?” “是,师兄所说道理师弟明白,就是担心我龙门道鬼神还未就位,你我就已兵解,成了末等下吏。” 李清远说着面色愁苦,自己十四岁入道,十七岁观想凝聚出赤帝印,二十一岁通过道录司考核得授道籍。之后二十四岁时初授印,二十七岁时升授印,如果这时身死兵解,势必隶属赤甲天兵,成为伍长、什长。 三十岁时初授更章吏印文,是和庙中那位天兵军吏同一级的不更……即死后隶籍大朱天时有不服常规兵役的特殊待遇。 三十三岁时加授更章吏印文,成了左更;后面还有升授中更、加升右更,以及最后的晋升更章令。 他现在三十五岁,不出意外三年一转的理想情况下,他四十二岁才能晋升更章令。 这时候兵解,才有安排做一方鬼神的资格! 更章令三年期满后,还有执章吏初授、加授、升授、加升、晋升五级最快十五年。 也就是他近六十岁时,才能晋升到执章令,死后会第一时间择地成为一方鬼神。 唯有执章令期满,死后才能摆脱役职,获封大朱天真人位号,得享清闲自在。 勤勉、兢兢业业做事,顺利升转,再活的久一些,就成了每个龙门派道士的共同追求。 他们比天师道所属的三清、玉皇一脉幸运太多,不需要为历代祖师还债;更不像大钧天、大玄天两脉道士那样备受打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谋算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竟然有两拨人来追我,还打了起来。” 漆黑山洞内,周七亢奋难眠,来回踱步思索着今夜见闻,心有余悸。 “灵岩寺里的历代和尚真灵还没出手,不然今夜就是三方会战了。” “还有军营血气,还真是大补之物。仅仅只是收摄了一缕,就好像喝下十几杯浓茶一样……效果似乎比浓茶还要带劲。” 实在是难以入眠,周七只好盘坐在干木板床上,肩上披着半夜御寒的棉被,开始观想心头的两枚真文。 一枚是山字真文,一枚是黑帝印。 无处挥霍的精力终于有了去处,周七激亢情绪渐渐恢复平静。 村中,范先生收回护法白衣神兵,也卷起画轴藏了槐木令签,依旧后怕不已。 很明显,淮阴神庙新入驻的鬼神不是个本份、宁静的性子,刚来没多久就跑到村里折腾事情,是个好动的鬼神,也是个反应激进的鬼神。 自己只是派出护法神兵跟在后面,又没表现出恶意,这鬼神就派遣玄甲天兵上来打一场。 估计今后也不好打交道……偏偏土门村这里又是个很紧要的位置。 五湖四海跑江湖的,走的不是夜路就是水路。 土门关这里是一条重要的越关渠道,偏偏就在这位北山淮阴神庙管辖范围内。 看来自己以后不能再走夜路,不然撞在这位北山淮阴侯手里,绝难善了。 可不走夜路,怎么能发财? 不发财,还怎么修道? 怀着心事,范先生也就入睡了。 天亮早饭时,范先生对服侍他用餐的大弟子说:“青林,今日为师应邀去抱犊寨为张家少爷看病,你专注采买各类药材,不要与北山淮阴神庙起争执。为师这里为张家开出药方后,届时你照方抓药就是,而为师径直前往郓城,若无意外七月十五前应能回来。” “师傅,昨夜来村中游玩的……可是北山那位?” “应该是他,不是个好打交道的。先等待时日,待庙宇重修完工各方贺喜时,再做接触。” 范先生说着沉眉:“你还是能躲就躲为好,万不可夜里去北山。” 他上山途径淮阴神庙,此时营中军士也已抵达,分工协作各司其职。 赵良臣、李清远也一早下山,驱马拜访驻屯获鹿县的井陉兵备正使熊文灿,还要前往县中金阙宫求取更多的空印文书,更要分出人手前往真定府城参拜常胜将军庙。 皇明一朝开创以来,因、戏剧之故,常胜将军庙香火日益鼎盛,冠绝河北。 真定县又是顺平侯籍贯所在,也是朝廷钦定的正祭所在,所以常胜将军庙里的这位顺平侯,是其本尊。 如今河北一带要借调玄甲天兵,可以不拜北岳大帝,但必须要拜顺平侯。 同理,真正的淮阴侯本尊就在淮安府府城南部的淮阴侯庙里,其他各地的淮阴侯庙虽是合法正庙,但里面的那位‘淮阴侯’是不是韩信还得另说。 周二郎、五郎也一早上山,带了干粮前往白鹿山抓捕接骨胆,这可比打草轻松,挣钱更多。 山洞前周七晾晒青草,除了两捆五郎昨日打来的外,还零散收购了五捆。 七捆半干的草摊开晾晒,周七抓一块木炭在尺宽石板上勾画计算。现在收一捆草大约是八文、十文钱的成本,两捆半干的草晾晒后能得到一束青干草,冬季这样的一束青干草能卖三分、四分银子。 一分银子价值七八文钱,大概能有五成的利润。 如果期间出现草束受潮腐朽霉变,又或者受到恶意纵火,那就妥妥的亏损。 抹掉石板上的木炭字迹,周七搓着手上炭灰,眉毛不时起皱。 这看起来是一桩生意,实际上不是生意,是竞争;拼的不是本钱,是人力。 就跟打草一样,自家三兄弟多打几捆草,周边邻里、山民就少打几捆;收购、储藏青干草到了冬季卖高价,也存在这样的竞争。 市场规模就那么大,自家卖的多一些,别人家就卖的少一些。 卖草的人多了,价钱就上不去,大家都挣不了多少钱。 自己二哥年轻气盛,五哥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自然不怕与周边邻里、山民竞争,也不会怕械斗、恶意报复。 乡村之中一户家里如果有三个男丁,那就有敢于争斗的底气。 说难听了,我家搭进去一条人命能拉你满门老小陪葬……那你自不敢过度逼迫,或者主动挑起械斗、报复。 竞争压力没有想象中的高,只要第一年把生意完整做一圈,以后周围人也就习惯了自家的存在,不会再生出矛盾。 挣钱的门路就这么多,几乎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按下这方面心思,可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那两页门神画像完完整整的给拿回来? 既要糊弄抱犊寨张地主,还不能让周围的鬼神察觉,尤其是头顶那个淮阴神庙。 随着神庙陆续扩建,自己更得低调一些。 真被逮到了,不说鬼神方面的争斗,土门关随便一个军士过来一刀就能劈死自己。 既要挣钱过好日子,还要把那两个新门神救出来,还要找到一条能合理变强的路子。 时间就在他不断思考、分析中度过,天色将暮时周二郎、五郎一同回来,收获颇丰。兄弟三人也分开做事,周二背着背篓下山去找范先生出售今日的接骨胆,周五、周七则在坡下山坳处收买草束。 不仅自家三兄弟要收购草束晾晒留着冬季贩卖,还要帮周家收购平日供住宿旅客消耗的草束。 “这么一算,以前咱可亏大了。” 五郎声音忿忿:“没了咱兄弟,舅舅家十文钱收一捆草,一天收三四捆草压根儿不挣钱,还得赔钱,也就图宿客方便。咱们给他打扫屋舍棚圈,还帮着做别的,偏偏好像顿顿吃他家的喝他家的,被他家养着一样,平白看了脸色还承了人情。好事都让他家占尽了……” 隐隐有一种感觉,好像两家子凑在一起生活,有一种自家血肉被吸食、压榨的羞恼。 周七看的很开,不以为意:“人凑一起过日子,就有人吃亏有人占便宜,这是难免的事情。娘还在的话,哪里轮得到大表哥去府城读书,这事儿保准是落在二哥头上的。他家的问题就在太贪了,把大表哥喊回来,小两口上山打草,哪里会这么幸苦?村里各处哪家不是儿孙打草过日子?” 五郎听了呵呵冷笑:“你说的简单,这两口子还做着读书当秀才老爷的美梦,我看他们宁愿吃草,也不愿上山打草。书没读出什么来,反倒把眼睛长到头顶,连老祖宗土里刨饭的本事都给忘的干干净净。” 的确,两个表兄从府城回来,看兄弟三人的眼神确实不对劲儿。 另一边,杨青林手把手教周二炮制接骨胆,周二也用心学习,就听杨青林说:“明日我要去南边儿军寨采药行医,这接骨胆你捉来后自行炮制。务必要用烈酒闷死,躯干定要完整,万不可破开肠肚。” “我也不让你白幸苦,等我下回来土门村周边行医采药,你可随我一同采药,以识别药材,学习炮制手段。这打草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能采药、制药,你兄弟三人日子也好过些。” “杨兄恩情深重,弟委实不知该如何报答。” “这话就见外了,周兄弟粗通文墨,也算是可造之材,我这不过是在商言商利在两家,方便彼此罢了,不必在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勒索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夜色将暮之际,周二、周五从山上吃过晚饭一同从北村口入村。 小曹木匠在院中打招呼,也不开门,就隔着低矮肩高的土墙说话,小曹木匠左右审视后话锋一转:“二哥,你们兄弟在山上这两天收了多少草?” “还不到二十捆,怎么提这个?” “二十捆,不少了。” 曹木匠摸了摸鼻子:“夜里上山挑走两捆,这可比帮人做工来钱快。” 周二郎眼珠子转了转:“夜里黑漆漆,为两捆草也不怕摔断腿?” “二哥,有的人逼急了连婆娘都卖。” 曹木匠意有所指,似下定决心:“二哥你先等等。” 他返身回屋里,很快轻步跑来将手里提着的弓箭越墙递出:“七郎一个人在山上夜里也不好受,这副软弓怎么也能射个兔子,七郎也拉的开。” “好,谢了。” 周二郎接住弓箭撒袋,领着五郎走了。 回到后院柴棚,五郎忍不住问:“哥,曹哥说的是韩冲?” “村里除他打牌输了婆娘,难道还有别人?” 周二郎反问一句,抽出箭矢检查,一共十五支轻箭,箭簇还有薄薄一层油脂防锈。 见五郎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周二收好弓箭就说:“那帮赌棍平日里呼朋引伴看着威风潇洒,也常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还没人敢管,是惹人羡慕。你也别看这帮人风光,有几个能善终?岁数大了,不是横死山里,就是让人挑断大筋要饭度日。” “更别看这帮人平日里一口一个哥哥喊的亲密,义薄云天好像梁山好汉一样。可做起落井下石的勾当,一个比一个狠毒。” “周边若有个无头绪的大案,衙门里找人顶罪,总不能平白无故找老实本分人,找的就是这帮要产业没产业,恶名累累,人嫌狗厌的货色。” “你别不服气,改日我在山里遇着韩冲当场掐死,衙门里要么不过问这事儿,要么过问也查不到我头上。” 周二郎将撒袋挂在墙壁上,转身回来对始终沉默的弟弟说:“我敢杀韩冲,他敢杀人?他身边那帮弟兄有几个敢杀人?” 也不指望五郎当场说个认错服软的话,周二郎却是迟迟难入睡。 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范先生、杨青林突然对自己好,自己除了两个弟弟外就剩一条命值钱。 村里头不缺想卖命的人,不是你想卖命就有门路能卖的。 门路就在眼前,似乎除了卖命外,没有更好的选择。 天亮,周二、周五就往南山走,整个村庄也活跃起来,处处升起炊烟,秦晋商旅喂食马骡披上架套,就等用饭后出发。 南山半坡,周二、周五来时,周七已经睡醒,晾晒前两日收来的草料。 只是他脸色阴郁,见两个哥哥上山,也不做掩饰,取出一团纸递出:“二哥,昨夜有人往洞里砸石头。” 周二接过纸团,摊开见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每晚拿十文钱放到木桥中间狮子口里,不然连人带草一把火烧干净。” 周七也不知昨晚是谁砸的石头,他心神沉浸在修炼中,几乎是天黑闭眼,睁眼就是鸡鸣天亮时。对修炼期间发生的事儿,他是一概不知,也缺少警觉。 醒来后见了这纸团,也是后怕不已。 收草、晒草、冬季卖草,三兄弟每人每天也就能落个最多十文钱的利润。 现在开口就要十文钱,以后贪心上涨,岂不是要二十文、五十文钱?这个事情传出去,其他游手好闲的人必然也要凑上来分一杯羹。 五郎抿抿嘴唇:“哥,今晚我留山里陪七郎。别的不说,十几步内我还是能射人的。” “这帮无赖青皮你射伤他有何用?一个个去衙门、去舅舅家胡搅蛮缠,衙门、舅舅家肯定想平息事端,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我兄弟。” 周二浓黑眉梢浅皱:“今晚七郎关紧门户,干草搬到洞里,新草就放在洞前,他想放火就让他放,想偷草也让他自己背。反正这钱,别想靠一句话就拿到。” 沉闷中吃了早饭,周二、周五依旧去白鹿山,周七在洞前立下四束干草,隔着十来步张弓练习射术。 基本的持弓姿势、扣弦指法还是会的。 他左手持弓,右手扣箭拉弓如满月,却是引而不发,精神集中在扣箭右手三指、箭簇、草束中的靶心。 不似夜里魂游大地时那样畅快,现在仅能发挥出一丝丝、一缕缕的玄奥力量。 虽是软弓力道只有三斗,自己年纪小身体还没张开,前后坚持不到二十息,就手臂酸麻,精神也难以专注。 遂一箭射出,没有弓弦振荡声,也没有什么箭矢破空声,白色鹅羽轻箭笔直飞出,无声息没入草束靶心处,只留下寸长白羽。 提弓在手,猜想得以验证并顺利转化成战斗力,周七信心高涨俯视土门村,村中约有二百户居民,比起周围的山村有着惊人的活力。 井陉通道存在一天,土门关存在一天,这里的繁荣始终能和县城相媲美。 若不是周围的地势险阻少了平坦、开阔的土地,这里足以形成一座更加富饶的城镇。 就和现在的自己一样,空有宝山却难挖掘。 头顶淮阴神庙重修,脚下村庄里还有不动如山的灵岩寺,和突然来此的白莲、闻香教的本县香主……仿佛自己稍有异动就会陷入对方的陷阱中。 看那两个门神的投靠态度,真打起来,自己有可能灭掉一些阴兵、护法神兵之类的低等级鬼神。 可后面呢?存在鬼神的世界,必然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不能留在这里,得想办法跳出去,住到更远的山里。 头顶的淮阴神庙,仿佛镇压孙猴子的五指山一样。 不仅仅是淮阴神庙聚集的鬼神妨碍自己,也确实存在‘镇压’这种实际效果。 持弓在手,周七体力、精神恢复后,再次开始提气、凝神练习射术。 不求射的多快、多远,只要保证一箭射中要害,那自己就有立身之地。 远近各处的人物知晓自己有这样超凡出奇的射术,那许多麻烦就自己散了。 如昨夜这样的敲诈勒索的事情,几乎不会再出现。 午后,见天空积聚云雾,周七收拢摊开晾晒的草束,方便下雨时往洞里搬运。 入山打草的人也背着草束早早下山,不然下雨后路滑不好走,草束淋雨后,短期内晒不干就会腐烂。 赵家姐妹背着草束停在坡下山坳,大姐提半捆草到南坡:“七郎,你五哥不在,你能做主收草么?” “能做主的,姐姐你这捆草太少不好估价。” “一捆草五六十斤,姐姐这捆草有二十斤,三文、四文钱就给你,要不?” 她咬咬下唇:“三文钱卖给你,你不能说给别人。不然今后我们姐妹绝不会给你卖草。” “好,姐姐你等等。” 周七返身回山洞,取了卖相最好的一枚铜钱出来,这是一枚‘当三’的铜钱,典型的库平钱,本身价值、重量堪比劣质的当五铜钱。 拿了这枚库平钱,赵燕娥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周七的神态也显得亲和起来:“七郎就是心善。” 周七心情开朗回以微笑目送赵燕娥离去,身子刚张开的赵燕娥身形消瘦,看背影就觉得腿细、腰细,肩背挺拔。 这笔买卖亏了,还是赚了,是算不清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射术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天空阴云笼罩遮蔽日光,昏昏沉沉。 担心明天也有持续雨水,这种雨水天气里,新草也能卖个相对较好的价钱,所以兄弟三人只收了三捆草,周二郎用扁担挑着两捆草,周五背着一捆草,还提着半背篓,约有三斤重的接骨胆往村里走。 周家住宿的旅客平均每天要消耗三捆草,这几乎是固定、雷打不动的。 兄弟两个途径曹木匠时,小曹木匠就在等肩高的矮墙边儿等着,他神情僵硬挤出笑容:“二哥,这两日去白鹿山做啥?” “县里的范先生要接骨胆,他给七郎看病开药有恩于咱,咱不能不报。” 周二抬肘倚在矮墙上,瞥到小曹木匠肿胀的左脸颊,遂眯眼:“木匠,你这脸咋回事?” “钱庄的王四给了咱一拳……二哥,你得帮弟弟一把。” 曹木匠声音压低:“这两天我爹雇人一起去山里砍松木,不知王四从哪知道庙里道爷给了我家十两银子做定金……他想要这笔钱,这钱就藏在家里,现在想报官也不敢出远门。再拖两天,就怕王四带人破门强抢。” “木匠,这十两银子的事儿我可是烂在肚子里了,连五郎、七郎都不知。” 周二郎抿抿下唇,还有疑惑:“曹秀才是你本家,为何不找曹秀才求助?” “二哥,曹秀才那边儿可不好说话,也靠不住。” 曹木匠声音压的很低,微不可察:“哥,能弄死王四不?他不死,就得我死。你和他往日无仇无怨的,弄死他官府也想不到哥这边儿,王四那拨兄弟也想不到哥这头。” “木匠,这事儿我得回去想一晚上。” “成,哥你要动手就快些,就怕王四这伙人夜里来强抢。” 小曹木匠说着面有余悸,很是担忧:“哥,如果我家被抢了,保准是王四这拨人。别的不求,就求哥能帮咱报仇。” “你关好门窗,死活别开门,这帮人还敢放火逼你出来不成?” 安慰小曹木匠几句,周二郎才挑着两捆草带着一脸狐疑的弟弟回周家。 入夜万籁俱静时,五郎无心睡眠:“二哥,曹木匠家里真有十两银?” “嗯,估计比十两多,还有木匠的棺材本,小木匠的媳妇钱,我看怎么也有二三十两。” 周二郎也是难以入睡:“连我都想蒙了脸去抢这笔横财。老木匠不在家,只有一个小木匠,多好的机会。只是也奇怪,王四这拨人是不是疯了?哪有这样抢钱的?” “总觉得小木匠在骗咱,他只是想借刀杀人。” “二哥,你的意思是王四不知道木匠家里有钱,木匠只是在骗你帮他灭掉王四?” “对,前后知道这笔钱的除了庙里道爷,就老曹木匠,小木匠,咱,估计还有他弟。他家突然拿了十两银的事儿,我没宣扬,老曹、小曹也不会,庙里道爷懒得算计这等小事……难不成是他弟说漏嘴让人听去?” 这时候外面哗啦啦落雨,周二郎心思安定下来:“今晚小木匠真让人抢了还杀人灭口,老木匠兴许会怀疑到咱头上。且不去深想,明日你早点下山,在他弟那探探口风。如果真是这边儿泄露出去的,这钱兴许能挣。” 雨后的清晨山间弥漫淡淡雾气,周家兄弟两个各背了一背篓干牛粪上山。 见七郎夜里没有受寒也就放心下来,就在洞前石灶里点燃牛粪,将烈酒里泡了一夜的接骨胆悬挂在一侧,以加快风干速度。 风干、阴干的接骨胆,才能长久储存、贩卖。 周七坐在石灶边烤火,牛粪燃烧并无一点异味,石块上摆着馒头烤热略略焦黄,就是一顿不错的早餐。 让隐约看见山下木桥边有人走动,木桥架在白鹿泉水上,西边是灵岩寺,东边儿就是村中晒谷场。 木桥上有木栏,栏杆雕刻成狮子模样,一共有六对十二只。 两个人影来回检查木狮子后,一个人摊开双手做出让对方搜的样子,随即就散了,一个往西走,一个往东走。 看那两人青衫短衣的打扮,也大概能锁定是哪些人。 周七回头,却见自己二哥也盯着木桥,浓眉不时皱着,面有疑色。 “二哥,昨夜我梦到有金甲将军教我射箭,好像能百发百中。” 他这么一说,周二、周五面面相觑,一阵阴冷山风刮过,周五艰难开口:“阿弟,别是什么妖邪入梦?” “乱说什么呢?” 周二巴掌拍在五郎头上,上下审视七郎,没瞧出有什么邪异、不正常的地方:“你那射两箭给哥瞧瞧。” “唉,二哥、五哥你们都瞧好了。” 他小跑进入山洞将撒袋绑在肩背上,左手抓弓快步走出,转身取箭搭弓上,瞄着山洞门口一束扎好的草说:“哥,就射那朵蓝花。” 周二、周五站在一侧,目光落向夹在草束里的一簇枯萎小蓝花。 周七勾动那股玄奥力量,精神集中在蓝花、箭簇、捏箭三指,约两个呼吸稳定锁住,放箭时轻喝一声:“着!” 轻箭残影一闪而逝,草束中蓝花已被箭簇推入里头,被洁白鹅羽遮挡,看不见一缕蓝色。 二郎、五郎互看一眼俱是无语,周二暗暗捏拳:“七郎,再来一箭,就射前一箭,来个追尾开花!” 一支鹅羽轻箭价值五七文钱,若能一箭劈开……这五七文钱能算什么? 周七自然明白追尾开花是什么意思,这一箭锁定上一箭箭尾,一箭射出准准命中,只是斜斜擦过,两支白羽箭挤在一起。 连续两次命中,见周七又抽出一支箭,周二抬手:“不必再射了,现在七郎最远能射多少?” “二十步有余不到三十步,以后力气大了,换上好弓、好箭,兴许能射七十步,或一百步。” 毕竟是轻箭,不是重箭,射的远了本就会飘。 弓箭的杀伤、狩猎就体现在中近距离,远距离因命中率太低,所以缺乏实际意义。 如果真有一个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几乎可以视为国家栋梁。 “五郎,今夜你我就搬到山上与七郎同住。” 周二说着来到山洞前,伸手从草束中抓住羽箭抽出,羽箭在手轻轻挥动:“七郎蒙神人授艺,我兄弟仨何愁富贵?” “二哥说得对,咱一人一张弓,凭七郎射术咱兄弟就能做山里的强人,顿顿饭菜能沾荤腥,还得油水充足!” 粗粮稀粥、馒头、野菜,吃的自家兄弟面有菜色,他可十分怀念母亲在时顿顿碗里漂着油花的饭菜。 没油花的饭,吃上三碗也顶不上两碗有油花的! 五郎说着眼神狂热:“七郎,你跟二哥去白鹿山,那儿有兔子!” 烤的表皮焦脆,滴淌金色油脂的兔子腿……周七忍不住干咽一口唾沫,自己何尝不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掩饰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白鹿山西侧有白鹿沟,白鹿沟中有白鹿泉,还有左屯百户所。 不负五郎的期望,周七如同外挂一样的射术成功射中一只灰兔。 这射术本就是外挂,只能在抱犊山范围内起作用的外挂,到了远处恐怕就失效了。 “七郎,神人梦中授艺之事自古以来多有传说,只是我家破败,不宜声张。” 周二郎在泉水曲折流经的石滩收拾兔子,内脏、肠肚也都涮洗的干干净净,实在舍不得浪费一点肉。 他切下兔子尾巴,仿佛饰品一样挂在自己青布腰带上:“一会儿你先回去告诫五郎,就说这兔子是我猎取的。你会射术之事最好能隐瞒数年,这样掩人耳目多少能占些便宜,也免得平白遭人算计。” 闷声发大财,其中道理周七自然明白。 “听二哥的,我也觉得这事儿应该藏着。现在村里人都说我中邪,我若说神人梦里授艺,恐怕没几个人敢信。” 周七提着沥水、剥皮的兔子:“二哥,咱们住在南山也有些不合适,不如搬到山谷里,这样打草、打猎也方便一些。” 山谷叫做鹿泉谷,夹在白鹿山和抱犊山之间,只有抱犊山这里一条出入口,曲折难行。 “鹿泉谷的确是个好去处,左屯的人管得了北山,却管不了眼皮底下的鹿泉谷。” 周二郎眉头舒展:“白鹿山上的草都让左屯打没了,这帮人在山上就能望见鹿泉谷,可就是下不去,插不上手。我们兄弟搬到鹿泉谷里,除了出入麻烦外,就剩衙门里的赋税。” 从舅舅家搬出来,就得立户口,虽没有田地耕种,也没有从事桑麻纺织,但也要缴纳基本的丁口折役钱。 这钱真不多,几年内就他一人缴纳,算下来不过几顿粗茶淡饭的价钱,还没半只兔子值钱。 周二郎衡量着得失,山谷里什么都好,有小寺庙、有白云佛洞,有成片葱郁的树林、灌木草丛,也有一年四季流淌的泉水,有野兽盘踞,就出入山谷的道路实在是崎岖。 抱犊山这一条路就很难走,抱犊山到山谷这一截山路更是险阻,几乎得手脚并用才能爬动。 “不过山谷封闭也有好处,能让咱兄弟练好本事。” 七郎有神人梦中授艺,七郎肯定是要给自己和五郎传授的,这几乎是不用怀疑的事情。 自家兄弟都不传,难道收外人做徒弟传授? 这可是射术,仅次于读书的本事,几乎可以视作一方将门的传家技艺。 就算自家三兄弟不从军,只要善射之名传扬北方,有的是将门子弟前来拜师学艺。 这门技艺传承下去,足够子孙衣着光鲜,不愁吃穿。 看看村里,绝大多数家庭都是靠接待东来西往的旅客维持家业,只有铁匠、木匠和三家秀才不需要看人脸色过日。 两人定下今后落脚位置,周七就返回南山。 原本顺着白鹿沟向南就能抵达土门村,可这条路往来的多是左屯百户所的人,在路上相遇保准又是麻烦事。这个百户所设立在白鹿沟,本就是防备外地人从这条山沟北上,绕过土门关进入京畿。 明知道自己是土门村的人,但人家就是有权盘问,你能怎滴? 最好能不遇到这些人还是不要遇到的好,故而周七顺着来路,登上白鹿山从蜿蜒山梁上往南山走。 正好能看到白鹿山东侧的鹿泉谷,昨日下过雨,今日阳光灿烂,鹿泉谷上一早升起浓厚白雾,至今才消散干净。 山谷四面陡峭难行,峭壁上除了云豹、黄羊身影偶尔闪过外,就剩下稀疏松柏充当点缀。 这里也能躲开淮阴神庙的监察、镇压,能让自己从容发展。 就这种出入艰难的地方,以衙门里的那帮衙役的性格,就是知道有逃犯可能藏在鹿泉谷,也没几个人愿意来搜捕。 经白鹿山,北山西梁后,周七才回到南山。 已是正午,坡上积水已被晒干,周五将二十捆草摊开曝晒,唯有晒的没有一点水分,这青干草才能安全储存到冬季。如果贪一时懒惰,那势必腐朽霉变,大概就和种地一样。 要么不干,要么就兢兢业业全程别出差错,否则就前功尽弃。 周五见了剥皮的兔子,不需要周七吩咐,就急匆匆跑到山下打水去了。 兔肉稍稍炒制后锅里倒水闷煮,周五又急匆匆漫山遍野采摘野菜去了,十分积极。 周七也采摘野菜,在南山顶上俯视淮阴神庙……如果搬到山谷里去,自己入夜后魂游抱犊山,应该不会惊动淮阴神庙。 还有抱犊寨那两个门神,怎么才能扣下来带走? 自己和张地主家不存在对话、交流的可能,也就不存在自己揭下门神画像的可能性。 除非张地主家灭门,抱犊寨一片混乱没人做主时,自己兴许能揭下那两页门神画像。 淮阴神庙里,赵良臣、李清远也在有序工作,赵良臣已制好新庙内的大小、各级鬼神编制,及代表神位的相应名目。 仿佛花名册一样,有正副两册,都是空荡荡的,还未谱写鬼神真名。 庙宇建好相应编制的鬼神各就其位后,副册留在庙中,正册焚烧告于天地。 这是每座新庙,尤其重新册封鬼神时免不了的程序。 李清远也是忙碌非常,他手捏银针金线,在一面三角黑旗上刺绣‘招募’字号。这算是一件法器了,神庙建好,这杆招兵黑旗立在庙门前,自有远近游魂前来应募。 招兵黑旗制好,留在庙中几乎不会再有变动;还要再制造一杆指挥黑旗,以便直接指挥本处玄甲天兵。 碍于庙中有十二名顺平侯麾下的天兵在此沉睡,赵良臣、李清远平日里交流的语言越来越少。 这座神庙与顺平侯的常胜将军庙最大差别就在指挥黑旗,这座庙是道士持旗指挥鬼神,上到淮阴侯,下到玄甲天兵,都在指挥序列。 而顺平侯那里就算有庙祝丧心病狂制造指挥黑旗,也无法指挥顺平侯麾下一兵一卒。说到底,常胜将军庙是顺平侯的正祭所在,里头是真正的顺平侯,不是寻常道士能节制、控制的。 天师道各脉自然是想通过道录司控制各地正祭鬼神麾下的天兵、阴兵……可你得考虑历代皇帝的态度。 每位皇帝驾崩后都有正祭场所,如果正祭场所的庙祝、主祭也能操控鬼神……这简直不能容忍。 皇帝首先不同意,朝中文武大臣们也不会同意……皇帝驾崩后有正祭场所,文武官员们表现杰出的,也会立祠修庙,他们自不会允许死后成为鬼神,还要被庙祝指手画脚。 天师道各脉的主张特点就体现在这里,只允许存在受天师道指挥的鬼神,一切不受指挥的鬼神统统镇压、消灭,或者替换掉! 可运气不好,赵宋时期伐天失败,如今苟延残喘风光不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神灵明明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临近日落时分,兄弟三人饱餐一顿,细碎骨头都被嚼碎了下肚。 当他们正准备收购草束时,陈二虎手提哨棒,腰悬雁翎刀来到南山,径直到三兄弟面前,嘴角翘着:“周兄弟,最近怎么开始做买卖了?” “二虎哥这哪里话,兄弟这不是忙着给弟弟治病耽误了舅舅草料,没办法只能收买些草料先送到舅舅家。” 周二郎拱着手上前,上下打量陈二虎半旧的墨绿色号衣,号衣中间是竖立长方补子,白底黑字两个字‘巡夜’:“几日不见,不想二虎哥竟谋了个肥差。” “夜里敲梆子打更算啥肥差?你也别和咱装糊涂,咱也认你这号人物,就是来传个话。” 陈二虎目光扫一眼五郎、七郎,口吻强硬:“你兄弟三人在这南山周边打草,这是没人管的事情。可若是堵在这里收购草束,那你坏的可不是几家人的生计,这是犯众怒的事情。如今呢,咱就是帮人传个话,劝你兄弟三人早早收手。” “周兄弟见谅,乡里乡亲破不开颜面,才把这事情托付到咱头上。咱也是受人所托来传个话,听不听在你,咱不强求。反正你兄弟别来北山打草,咱也犯不着与你为难。” 见周家三兄弟情绪还算稳定,陈二虎也放低声音,神态缓和下来:“咱也知求活不易,是真没逼迫你兄弟的心思。传话的事情咱算是完成了,听还是不听,就看周家兄弟怎么想。若是听劝肯给咱姓陈的这个面子,你就是咱朋友。” 周二郎缓缓点着头,语气也是轻缓:“二虎哥,我兄弟三如果不做这干草买卖,搬到鹿泉谷里混日子成不成?” 陈二虎一愣,略有诧异,做考虑后说:“你们去谷里生活得看人家莲花寺的心思,反正那片儿和咱左屯没啥关系。不过谷里闷热多有蛇虫,不是个好去处。” “二虎哥,我兄弟仨如果去了谷里头,舅舅家每日怎么也得收购三五捆草。如果只是每日收三五捆草,二虎哥觉得要紧不要紧?” “这……周兄弟肯给咱面子,咱也不能不讲情面。这事儿咱一会儿下山去给各家传个话,想来每日三五捆影响也不大。” 陈二虎说着拱拱手:“关城快要敲响暮钟,咱还得赶过去点验。兄弟这事儿就定下了,咱替你去分说各家,兄弟也别出尔反尔让咱无地自容。” “二虎哥放心,我兄弟三言出必行。” 周二郎拱手,五郎、七郎也一同拱拱手,目送陈二虎离去。 似乎办成这件事情令陈二虎十分爽快,走路的步伐都显得轻快、强健,边走将红缨笠盔戴在头上,还系着盔带。 见他走远消失在山脚转弯处,五郎哼哼冷笑:“哥,陈二虎这是故意和咱兄弟过不去,还是借坡下驴拿咱兄弟立威?不过他这事儿亏欠了咱们,以后兴许能方便打交道。” “想得美。” 周二郎抓一根狗尾巴草剔牙缝:“人家可没拖欠咱们的人情,分明是好心劝咱兄弟,没让咱们误入歧途。兴许姓陈的,还有村里卖草的那几家子还觉得咱们欠了姓陈的人情。就像庙里和尚说的一样,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呵呵。” 自己舅舅家,在这件事情中扮演啥样的角色? 周七斜倚在路边大石堆,下意识斜眼去看村里周家院落。 自己兄弟没法做贩草的生意,又没有田地,周围能开发的土地几乎都已开发殆尽,没有开荒立业的说法,就是想当佃户也没机会。 不想坐吃山空,只能老实回到舅舅家帮工度日。 老娘终究是留了一笔钱的,这笔钱到底有多少,只有二哥知道,大概就够二哥娶个婆娘,是老婆本。这笔钱藏在哪里,也只有二哥知道。这笔钱是兄弟仨此前的唯一依靠,舅舅一家大概也清楚这件事。 启用这笔钱,自己三兄弟还真有可能从舅舅家独立出来,自食其力。 周二郎、五郎等着收够三捆草,就一同下山去了。 周七还在这里等着,隐隐间大概知晓鬼神厉害之处了。 不管鬼神叫天兵还是叫阴兵,也不管是主动附身还是被动附身,这都是有极大缺陷、隐患的行为。 鬼神明明,鬼神最大的优势就是监察。 控制区内的凡人不管富贵、贫寒都无隐秘可言,借力打力才是鬼神厉害之处。 运用蛮力、暴力,反倒是下乘手段。 对,鬼神最大的优势就是监察……如果自己这两天能魂游周边继续观察、窃听,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手下养一批鬼神充当耳目,那自然能左右逢源,逢凶化吉。 思索着心事,赵家姐妹背着草从山坳小路走来,与昨日一样,妹妹背着一捆草,姐姐背着一捆草,怀里还抱着半捆草。 姐妹俩停下,周七递出早准备好的铜钱:“明日我们兄弟要搬到谷里讨生活,今后这草就不收了。” 赵燕娥略有失望,也不感意外,接住铜钱,放下背上草:“谷里头你们兄弟能做什么?” “打猎、养蜂,还有采药,都饿不死人。” 周七说着抬手指着自己额头还包扎的素布巾:“我住在山上,山下那几家子这两日扯着嗓子说话,指桑骂槐,也不待见我。留着迟早要生祸端,不如早去。” 赵燕娥扭头看一眼东边儿坡上山洞:“你兄弟走后,这洞给谁?” “我劝你姐妹俩别去这山洞,别看这两天刚挖好没事,万一你们避雨时……这洞可能就塌了。” 周七说的认真,转而笑问:“姐姐,集市上有没有卖大公鸡的?” “这个少见,你问这个做啥?” “山谷里多有蛇虫,养只猫抓蛇,养只大公鸡抓蜈蚣……这样夜里也能睡踏实。” 见他说起蛇、蜈蚣,赵家两姐妹都感到有些不舒服,做厌弃模样,各背一捆草走了,五六十斤的草压的她们脊背弯曲,下山的步伐走的沉稳。 周七从腰带里掏出那枚泥捏的山神印看了两眼,见隐隐有石化的趋势,坚固如砖如陶,应该不会再怕水泡。 自己要做的、想做的事情有太多,能做的也有不少,可哪些是合乎时宜又利在长久的? 提半捆草,他缓步上山,封闭洞门准备休息。 山下村里,曹木匠家矮墙边上,小曹木匠脸上有更明显的巴掌印,他出来时手里还握着一把斧头:“哥,知道关城里那位河间府来的张爷不?” 周二郎疑惑,也有不耐烦:“里面姓张的爷爷多了去,怎么突然说这个?” 不想小曹木匠把斧头从墙头递出:“是那位监军的张爷,他门下有几个好汉,平日里喜欢赌钱。王四这拨人欠了不少,走投无路。现在不仅要我家的银子,还准备绑了七郎要挟二哥。” 周二默默接住斧头,目光却在小曹木匠额头扫了一眼,才问:“这是何意?” “明日正午,我带着弟弟和家里银钱往北山跑,山上有军爷修建神庙,王四这拨人就是追上来也不敢动手。到时二哥在北山埋伏,咱料理了这伙无赖……事成后,二哥就是我亲哥!” 小曹木匠咬着牙观察周二郎,眼中满是希冀、期待。 周二郎摇头:“既是杀人,就要选僻静地方。明日让你弟空身去曹秀才家,你带了银钱往山谷里跑。我不会在北山动手,我兄弟三在山谷设伏,你能来我们就动手,不能来就作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算无遗策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哥,明天小木匠真会带家里银子上山?” “他只是小木匠,还不是老木匠。他爹敢带着全部银钱上山,打死小木匠都不敢。” 夜里,周家后院柴棚里,难得点燃一盏兔油灯,灯辉昏黄。 周二郎手握两尺长梭镖细细研磨锋刃:“如果小木匠说的是实话,明天他弟去秀才家,他往山里跑,那他家的钱就藏在院子里。” “哥,这钱……” “想都别想,如不是那伙无赖要害你我兄弟,我也不想拼个鱼死网破。也不想想,咱兄弟仨又没吃他木匠家几顿饭,犯得着拼命?” 周二郎将磨好的梭镖放入竹筒中,又取出一杆梭镖小心研磨:“好在咱和这拨人往日没仇没怨,在山里弄死,官府那边就是怀疑,也难定罪。” 何况,这桩事情做完自家三兄弟就搬到山谷里去住,那是衙役都不想去的地方。 兄弟两人不知,柴棚屋顶上就立着两名白衣神兵,待灯熄人静后,这两名白衣神兵才飘然离去。 村中赌场也在二更梆子声中熄灯,王四、韩冲拖着僵硬的身体在院中解手,院外梆子声约敲越近,还停在门口。 柴扉门被抬起拉开,头戴红缨笠盔穿墨绿色战袄的两名巡夜军站在门前,一人怀里夹着木梆子,另一人手里挑着灯笼。 “王四,你两个欠斗爷的钱啥时候还?走吧,出去给个说法,别扰了其他兄弟兴致。” 此处赌客闻声多从屋中走出,见王四、韩冲被巡夜军喊走,也就交流一番笑谈几声。 欠谁的钱不好,偏偏去欠宦官爪牙的钱,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此处赌客以过往商旅为主,两边院子又聚集流萤暗娼,是土门村中夜里最热闹的地方。 村中晒谷场入口处,巡夜军打扮的陈二虎举着灯笼,气定闲神静静等候。 也不需要他望风,四周就布着白衣护法神兵,稍有风吹草动自会有所警示。 周围家犬被震慑,俱是沉默无声,反倒远处犬吠声如常。 晒谷场中,王四、韩冲急着行大礼,跪着磕头:“香众韩冲、王牛拜见大师兄。” 杨青林盘坐草席上,口吻平静:“给你二人一桩差事,若是谁做好了,我就选一人留在身边做个传头。” 作为本县香主的真传大弟子,杨青林接任下一任香主几乎是铁板钉钉。 自家到底是白莲教,还是闻香教,其实并不重要。 开脉祖师就是白莲教的嫡传弟子,一代代传承至今,也就演化成了闻香教。 闻香教这个牌子不能用,那就再换一个。 漆黑夜中,王四、韩冲眼睛明亮亮似能聚光,额头贴在地上:“小人愿为圣教赴汤蹈火粉身碎骨!” 获鹿县这么大,也不过只有六位大传头,每个大传头下面有三五个小传头,每个传头手里又管着七八户、十几户的信众、香民。 传头,也是香主号召本县香民聚集起来烧香时负责传香工作的人。 实际权力也很大,仿佛船头,上了自己这艘船的香民,那就只听船头的。 成为小传头,才有受香、散香、吸纳香民的资格,这可比当村长滋润的多。 白莲教改组为闻香教后,组织更为松散、隐蔽,几乎是单线联系。 大传头只能管小传头,不能越过小传头管理香民;大传头只从资历深厚、修为高深的小传头中提拔。 成为小传头,意味着获得修习功法、相应指点,意味着能摆脱香民信众身份的限制,从被管理者,摇身一变成为管理者。 王四、韩冲对此没有那么深刻的认知,但也知道成为小传头后是何等滋润的生活。 “也不要你们赴汤蹈火,明日你二人跟在小木匠身后上山,到山谷里绑了周七郎来见我。” 杨青林口吻淡然冷漠:“做好这件事情,一人能来我身边做个传头,另一人我会推荐到张文忠身边。若不能齐心协力做好这桩事,我自有手段惩治。” 王四两人连连磕头口呼不敢,挥退这二人后,杨青林也就在两名巡夜军的护送下悄然返回住宿居所。 两名巡夜军回去时,陈二虎有些想不通:“叔,大师兄怎会欣赏、提拔这獐头鼠目的下贱人物?” “你当这富贵好拿?” 只听闷闷反问一声,陈二虎闭口不语。 天色渐亮,风卷着淡薄雾岚从山顶掠过,晶莹露水悬在草丛,打湿了入山打草的男女裤腿。 周家兄弟三人早早出发已在抱犊寨中休息,寨中张家的佃户都已下地拔草,约有三十余人,另有老幼近二十人不能劳动。 吃着烙饼,周五郎幸灾乐祸模样:“哥,张家日子不好过,周围多少人都盼着他家折苗断香火。” 周二郎不以为意:“人心趋利,没啥好奇怪的。” 周七则打量着四周地势,依旧忍不住啧啧称奇。 抱犊寨地势十分神奇,四面陡峭山顶却一片平阔,能积聚雨水,不会被雨水冲走土壤,冲刷成沟壑。 围绕屋舍的是六百多亩良田,是一份土门村家家户户羡慕、眼红不已的产业。 张地主就一根独苗,现在还受了凶邪冲撞,想来也撑不了多久。 独苗断绝,寨里的张家佃户,寨下土门村宗族,都能扑上来吃绝户。 自己兄弟三日子不好过,张地主家比自己兄弟三还要不好过。 兴许现在张家佃户已按奈不住,原本老实本分的佃户还能将就过日子,可一旦生出翻身做主人的心思,那就仿佛一团燎原星火,不是几杯水能熄灭的。 不止是自家兄弟好奇、讨论,许多人都在传播流言,似乎吃定了张地主。 这也难怪,张地主家里六百多亩上好良田,若家里人丁繁盛,或有个秀才功名什么的,还能保住这份产业。 张家原本也人丁兴旺,张地主的弟弟、长子也先后考取秀才功名,可也陆续病故,弄的就剩如今这一根独苗。 宗族不强力,有无官府关系,张家这几年能维持不倒,也多亏抱犊寨的独特地势、环境。 山顶良田都是张家的,住着的都是张家佃户,始终没有外人插手的机会。 张奎这么个凶人闯上抱犊寨,张地主幼子就算没中邪,在周围人眼里也中邪了。 不知自己能不能入梦,如果能控制张地主,以抱犊寨为基业,不说别的,起码自家兄弟三都能吃饱喝足养出健壮身躯,自己兄弟三也能获得教育资源……起码自己需要一个受教育的履历。 稍作休息,兄弟三就沿着另一条通向西北的崎岖山路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势在必行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山下土门村,小曹木匠将弟弟托付到曹秀才家后,左肩挂着背篓,右手提棍往山上走了。 出乎他预料,王四、韩冲已在南山山坳处等他,这里抬头就能看到正动工重修的淮阴神庙。 王四年纪较小,迎上来问:“小曹兄弟,大师兄为何惦记周家老七?” “我也不知,只是听大师兄吩咐做事。” 小曹木匠憨憨做笑,侧头去看南山:“四哥,咋来的这么早?” “去鹿泉谷十来里山路,跑那么远去谷里抓他还不如早早上山把这小子截住,径直绑了向大师兄交差。” 王四口吻气恼:“没想到这小子天没亮就上山,他那两兄弟也上山了,也是麻烦。” 小木匠稀疏、寡淡的眉毛微皱:“四哥你这么想就错了,大师兄让咱们去山谷里绑周七那自有大师兄的道理在。四哥今后可不能这么做事……或许大师兄不在意周七是死是活,在意的四哥、冲哥的办事态度。” 轮到王四皱眉了,本就是好逸恶劳的性子,懒撒惯了,听小木匠这样平日老实本分的小辈这么说话,王四脸上有些挂不住。 韩冲从石头上跳下来,不同于枯瘦的王四,韩冲倒是再落魄也让自己吃饱喝好,故长得白白胖胖,面有油光,仿佛一个小商户:“小曹这话在理,咱也觉得大师兄是在考校我二人办事态度。只是小四顾虑的也有道理,山谷那么大,咱三人上哪去找周七?万一让他那两哥哥发现……这难免要动刀子。” 小木匠将右手木棍递给韩冲,从左手袖子里摸出一把五六寸短匕来,又塞回袖子里,眼皮垂着目光盯视脚底石子:“这是大师兄对你二人的考校,何尝不是对我的考校?一边儿朋友,一边儿是圣教……咱没得选,最好我引开周二、周五,冲哥一定要干净利索绑了周七。” 他抬起头,语气略低:“如果事情败露被周二发觉,那只好对不起他们兄弟三人了。” 韩冲眨眨眼,做思索着,随即恍然:“小曹子承父业,倒是一桩喜事。” 王四也是瞬间明白,这小木匠要缴纳投名状。 混迹赌场自然知道脸皮是个什么东西,当即笑意暖融融的拱手道喜。 虽然老木匠是土门村的大传头,可大传头是没有子承父业这种说法的,这个只能从小传头中提拔;小传头也没有子承父业的说法,要从优秀信众香民中选拔。 规矩是这么个规矩,死规矩哪里比得上人灵活? 大传头,对一县信众来说基本是到头了;再上面的香主、堂主、会主,是要看师承脉络的。 小木匠听了也只是一叹,自家曾祖本是曹家庶子,成年后净身出户,跑到县城打工度日,活不下去就稀里糊涂加入了白莲教。 那时正值刘六刘七兄弟率领白衣神兵进攻京城失利,各路兵马向南败退,京畿区域内的白莲教屡经诛连、清扫。曾祖运气不错,资历混够了,上面人也死的差不多了,临老混了个小传头。 靠这个小传头的身份,就给祖父谋到了当木匠学徒的机会,后来祖父也顺利提拔为小传头。 到父亲老木匠这一辈时,家里分出别枝考了秀才洗白身家;老曹木匠年纪轻轻就因父祖影响力根深蒂固,自然而然的提拔为小传头,兢兢业业十几年下来,终于成了土门村的大传头。 如果自己这一辈再努力一些,那自己兴许能把子侄送到香主门下拜师学艺,有机会继承获鹿县香主一职。 父祖三代人铺垫,才有了如今自己的机会;若自己再努力一些,那自家子侄就有拜师香主,继承本县香主的机会! 算起来,历经五代人才能进入核心,这种机遇哪能错过? 鹿泉谷,可能是气候温热湿润的原因,周七一路走来就见到了自己小臂粗细的毒蛇在岩石隙缝中爬过,或盘在枯草丛上晒太阳。 这里植被茂密葱葱郁郁,行人踩踏出一条曲折小路里,兄弟三人更是小心翼翼行走。 地面覆盖一层腐朽落叶,落叶夹层中究竟会生活着多少令人致病、中毒的虫子? 林间有一艘避雨木屋,屋内倒也算齐整,只是发霉梁上挂着一条青黑蝮蛇,黑黄蛇眼盯着不速之客,嘶嘶探吐蛇信子。 周五郎头皮发麻,结结巴巴强效说:“二哥,咱真要搬到谷里来?” “这条蛇卖个范先生,怎么也能三四钱银子,这买卖你两个咋看?” 周二郎嘴上问话,眼睛却盯着梁上蝮蛇,双臂展开带着两个弟弟一起退出小木屋。 出了木屋,三兄弟又仔细观察周围树木、脚下低矮草丛,五郎才说:“真能卖三四钱银子?” “肯定能卖。” 周七已取弓在手:“别说范先生,留着总能卖出去,还是高价。” 雇凶杀人成本太高风险更是极高,买一条毒蛇施行暗杀,性价比极高。 别的不说,这条毒蛇夜里被人放到张地主家,他家就完了。 周二郎却是迟疑:“七郎,真要射杀?都说蛇是山神爷的手环……贸然射杀有些冒犯山神爷爷。” “哥,以后咱在山谷里落脚,要杀的蛇多了去,山神爷爷怎会在意这点俗物?” 周七说着来到门口,张弓凝气,弓如满月,锁定气机后一箭射出。 一声奇怪闷响后,轻箭射穿蝮蛇口中,从上颚透出直直钉死在梁上,蛇身躯垂挂在梁下,依旧不停扭动、弯曲。 二郎、五郎探头进来看了啧啧称奇,周二郎突然问:“七郎,敢不敢杀人?” “谁?” “可能是韩冲、王四几个人,等会儿会跟着小木匠来谷里与咱汇合。” 周二郎斜眼瞥视不停扭曲的蛇身,这么凶险的东西挂在一旁,他总是忍不住去提防、观察:“要看情况,你一会儿就藏在屋里,韩冲、王四这两个人稍有敌意,你就用弓杀死。如果……小木匠不对劲,也别念旧情,一起杀了。” 山里的死人多么? 很多,周七这半年来,就见了两具死尸;一具是面目全非横死的尸体,入山时见被丢在山沟里,等他从山里出来时,死尸身上的衣服反倒不见了。也没人管,没两天时间就被山里兽类吃的一干二净。 还有一具是打草时在草里见到的腐烂弃婴,让他做了一个多月的噩梦。 又见了张奎行凶杀人的场景,也见了张奎被杀的情景。 杀人,似乎只是张弓、放箭这么简单。 再说,王四、韩冲这样的人渣,杀了反倒是为民除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推测 山谷入口的峡口,这里两面岩壁陡峭,正好位于山谷正南方向,就被戏称为南天门。 此处地势较高,小曹木匠抬手指着远处不到一里的木屋:“周家兄弟会在那里等我,我先去与他们会合,冲哥你们后来,能绑周七就绑了他,不能绑也没机会的话,咱们就里外一起动手。” 韩冲头戴芝草编织的花环,他审视谷中,隐约能见七八里外的莲花寺,还有莲花寺开凿的白云佛洞。除了光秃秃佛洞前有两三人走动外,视线内再无人踪迹,就连木屋也只能看到一个屋顶轮廓,其他都被葱郁林木遮蔽。 “小曹兄弟,咱也知你和周二郎是朋友,不是我二人逼你动手,这是大师兄安排下来的差使。” 韩冲目光移到小木匠脸上:“兴许大师兄已带着人堵在外面,所以小曹兄弟别犯糊涂。” 小木匠缓缓点头,迎着韩冲审视目光:“冲哥放心,小弟知道轻重。周二郎与我再亲,也亲不过教中兄弟手足,也亲不过我曹家基业。” “既然小曹兄弟看的明白,那咱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免得事后小曹兄弟心里不痛快。” 韩冲说着微笑:“我也知周家三兄弟向来团结,你说周七失踪不见了,这山谷里来来回回就那么一些人出入。你说周二c周五回去在抱犊寨打听打听,你说我二人还能藏得住?小曹兄弟,你说对周二郎来说是你这个朋友亲,还是人家幼弟来的亲?就不怕事后败露,遭受周二郎报复?” 王四在一旁静悄悄看着,他精瘦显得眼珠子格外大,一会儿看看小曹木匠的脸,一会儿又去看韩冲的脸,始终不说话。 韩冲也敛去笑容,表情严肃下来:“土门关城里驻屯千余兵马,所以圣教中的弟兄们从不敢在土门村c县城里聚众烧香,就连身份也得藏着,生怕被官军追查。小曹兄弟,别的不说,若周二郎报官官府也知法不责众,可曹家伯父怎么算也是个酋首,首当其冲说的就是曹家伯父,小曹兄弟可得考虑清楚了。” “小曹兄弟,这一路上咱也就琢磨大师兄的用意,他这是在考校小曹兄弟呀。这一关若过了,小曹兄弟必受大师兄器重,今后接替曹家伯父也是理所当然。说不得今后小曹兄弟还能去县城做个大传头,曹家兴许也能出个大师兄c二师兄来。” 小曹木匠的脸色来回变动青红不定,依旧迟疑:“可大师兄没说要杀周七,如果是杀周七,咱连周家兄弟一起杀了也不算过分。就怕咱们贸然杀了周二c周五,大师兄那边又把周七给放了,咱岂不是平白做了恶人?” “再说冲哥你是不知道,周家老七整日是个闷葫芦,可那眼力c心思比他两个哥哥加起来还多。这人若活着,咱这帮人谁都别想安生过日子。” “小曹兄弟说的有理,那咱就按原来的意思来办,你引开周二c周五,我两个去绑周七。若是你那边引不开,又或者别的原因我二人也没制住周七生出变故,那就得行下策,杀了周二c周五。” “成,就听冲哥的。” 小木匠拔开葫芦塞,喝了两口水,就顺着曲折石路往山谷里走。 见他走远了,韩冲看向王四:“小四,你说大师兄会不会现在就带人在抱犊寨等咱们?” “应该会,大师兄给张家小爷开药治病,说不得午后就带人来谷里采药。” 王四拔出短刀,用刀刃刮着手臂汗毛:“哥,你说大师兄平白无故绑周七做啥?” “兴许是周七中邪了,适合练法,能请白衣神兵上身,就跟那姓张的百户一样。” 韩冲蹲在阴凉处,抬头看一眼点缀朵朵白云的青天,此处能感受到山谷方向吹来的风:“也可能是曹家不老实,得敲打敲打。” 听了这话,王四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韩冲则思索着,曹家的确到了要敲打的地步。 其他各县的香众能光明正大聚集起来烧香c发财,偏偏因为土门关驻军近在咫尺,所以土门关下的土门村,土门关东五里的获鹿县城里都不适合烧香。 不聚众,怎么宣扬圣教? 不烧香,怎么才能发财? 自己加入圣教,图的不就是聚众烧香,烧香发财么? 可看看曹家这些年,不聚众烧香也情有可原,可连香民信众家里的红白喜事都不管了,平日没有走动,这还能算是亲如一家团结互助的圣教兄弟? 这也就算了,曹家也不想圣教中兄弟帮衬也能过日子,近支里有个秀才,官府那边说得上话;曹木匠又有一手好木匠活,自然能关起门来过日子。 可曹家再这样占圣教的便宜,不给圣教出力气别说大师兄,就连自己这样的香民都有怨气。 老木匠油滑不好下套,小木匠这里就方便了。 逼着杀死今后曹家可能的臂膀周家兄弟,还抓住这么大一个把柄,不愁老木匠那头不听话。 自以为摸到了大师兄的心思,韩冲决心更大,目露凶光。 山谷中,周七盘坐在木屋中,眼前是已经死透笔直悬挂在梁下的毒蛇,屋外是五郎与小木匠的对答声音。 “也怪七郎,非要去林里采菇,一时找不见了,二哥只好去找,就让我在这里等七郎。” 周五郎从七八岁开始就在店里擦桌子端盘子干了四五年,自然会说话,略有紧张:“曹哥,那两个人跟上来没有?” “跟着呢可二哥不在,这” 小木匠左右为难,瞥一眼木屋,从门可以看到梁上悬挂下的蛇:“五郎,屋里怎么有条死长虫?” “曹哥别去,屋里可不止一条蛇,我哥把箭射完才射死一条,还有两条躲在里面不出来。” 周五提起手中木棒比划门前:“就等把七郎找回来后再想办法杀掉另两条蛇最好还是等那两条蛇自己跑走。听哥说里头的毒蛇一条活的能卖三四钱银子,曹哥你说这毒蛇真那么值钱?” “值钱,怎么会不值钱?” 小木匠靠近木门仔细看一眼笔直悬挂的毒蛇:“知道蕲蛇不?我听人说一斤蕲蛇能卖二两银!” 周五郎诧异低呼:“二两银?” “嗯,早年有一位山西来的举人要入京赶考,结果染了麻风病没能过关。他就托朋友在京城买了一斤蕲蛇,这还是京里的二两银。从京里买到蕲蛇后用黄酒泡了喝,就治好了。” 小木匠声音带着感慨:“这可是麻风病,那举人二两银能买回一条命,你还嫌二两银贵?我看呀,就是二十两银,这举人也得买。里头这是毒蛇,虽不如蕲蛇,但泡了药酒想来也不差多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心狠手辣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五郎,七郎回来了没有?” 周二郎背着背篓,拄着哨棒从林子里走出,脸色阴着扫一眼小木匠,目光落在五郎脸上:“是怕我藏起来了还是没回来?” “哥,我这儿就没见七郎,你没找着?” 周五郎略感诧异,打量周二郎身后:“那现在咋办?” 周二皱眉去看小木匠:“那两人跟上来没有?如果没来,咱俩一起去找七郎,先把七郎找回来……如果跟上来了,这事儿就难办。” 小木匠面有愧色不似伪装,为难说:“给二哥添麻烦了,今天怎么把七郎带到山里来了?” “做这种事情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七郎再小也能帮着盯梢、放风。” 周二郎说着将肩上背篓放下,从中取出麻布包裹的梭镖,解着扎捆绳索:“都是自家兄弟,别提什么见外不见外。” 小木匠看着打磨锋利寒光闪闪的梭镖,心中沉闷:“二哥,这是哪来的?如果是跟人借的,会不会让人察觉?” “这是早年一位军爷投宿时抵押的饭钱,不会走漏消息的。” 周二郎说着取出一根梭镖递向五郎:“去找七郎,别出声。找着了悄悄赶回来,兴许用得着你二人。” 五郎接住梭镖:“哥,七郎手里没东西,再给两支。” “也好,你快去快回。” 周二又取出两支递给五郎,就剩下四支:“木匠,你我一人两支,一会儿就藏林子里,等那两个过来了,就拿梭镖投掷。” 小木匠接住周二递来的两支梭镖:“可……二哥,小弟没用过这东西,就怕扎不准。” “没啥,你先练练手,咱先到林子里练练。” 木屋里周七听他们说话声音渐远,才侧脸探头去观察。 就见小木匠走在前面,背着背篓,手里握两支梭镖左右打量着;后面自己二哥有说有笑的将梭镖倒插放回背篓里,小木匠见了也有样学样,扬起手把梭镖放入背篓里。 “木匠你这样不对,梭镖要这样放,取的时候才方便。” 周二郎演示了一下,小木匠伸手取拿背后里的梭镖,手肘无法弯曲摸不着,试着跳了跳想要抖动背篓,可取出一支梭镖另一支梭镖似乎被卡住:“二哥,帮小弟拔一下。” “你呀你,总是笨手笨脚。” 周二郎摇头笑着伸出左手去取梭镖,梭镖取出递给木匠:“来,先试试,就前面那棵大树,别太用劲,能扎准就行。” 木匠悻悻笑着接住梭镖在手里掂了掂,右手握持,打量约十步外,周二郎指着的的那棵树。 的确是一株大树,看直径长度,采伐后怎么也能雕刻三四个等人高木像。 心中记下这棵树,准备回去告诉老爹。 他惦着手里梭镖,目光盯着前面大树,没用太大力气投掷梭镖,梭镖擦着树干飞入林中深处,也没飞远扎在另一颗小树上。 “也不错,起码扎中了一个。” 周二郎解下背篓放在一旁,轻笑着:“真希望我瞄着韩冲你瞄着王四,然后我扎死王四,你能扎死韩冲。用心,兴许这回就能扎中。” “好,小弟再试试。” 小木匠也解下背篓,背篓就立在脚下,右手举起梭镖轻掂重量把握手感,盯着大树回忆刚才的感受,见他要投掷,周二郎小退一步双手负在背后,右手摸向背后青布腰带里别着的小斧头。 “哚!” 微微闷响声后,梭镖正中树干,小木匠面露笑容:“二哥,还是偏了些。” 他扭头去看,笑容僵在脸上,只见周二踏步抡斧。 仿佛开天辟地一样,小木匠仿佛听到了那开天辟地响彻寰宇的巨响,又仿佛雷霆击顶,脸上带着笑,双膝一软跪倒在周二面前,额头上斧刃尽没,甚至不见多少血液溢出。 “曹兄弟,你的斧头还你了,今后咱谁也不欠谁。” 周二郎低声说着握着斧柄往前一送松开手,小木匠半跪着身子往后仰落在林荫稀疏草丛上。 周五郎远远见了此处变故,脚步轻快跑来:“哥?” “小木匠有问题,之前我在树上见小木匠带着韩冲、王四两个人在南天门说话,还说了好一阵。到了咱这儿,他又不说实话。” 周五郎解释着,检查小木匠全身,只摸出七个铜板面值不到五十文,转手递给五郎,又检查小木匠的背篓,见里面并无银钱,长吁一口浊气,多少有些失望:“果然,这人没杀错,但也不值。” 小木匠身上带了钱,杀死后自家兄弟也不算白冒险;没带钱,那杀了也不能算白杀,多少有点报仇的意味。 总之,周二郎心中释然,见小木匠手脚轻微抽搐,就当没死透,继续说:“曹兄弟,你老曹家那点底细村里家家户户谁不知道?韩冲这帮赌棍就靠一张嘴吃饭,他们那点事情也是人尽皆知。你呀你,死的冤枉,也不算冤枉。” 五郎主动取来两支梭镖,回来后目光落在小木匠黑布鞋上,再看看自己的破旧布鞋,再看看小木匠得体的素布中衣、青绢短衣,眼中毫无惧意,也无顾忌:“哥,到明天小木匠就被吃干净了,难免糟践了这身衣裳鞋袜。” “别动,被认出来就是要命的证据。” 周二郎拔出斧头,在小木匠胸膛衣衫上抹干净,捡起小木匠的背篓倒扣在小木匠脸上:“走。” 林中小木匠伤口往外缓缓涌溢红白流质,腥气弥漫,因在林中,腥气未能远播。 林中阴影下,小木匠的魂体缓缓凝聚成型,盯着周二、周五背影咆哮呐喊,可就是不敢走出林荫范围。 林间小路,韩冲、王四一前一后走来,遥遥见了木屋,不见周围有人,渐渐走近了也没听到说话声音。 两人颇感诧异,来到木屋门前不远处看到梁上悬挂的笔直毒蛇,下意识齐齐止步,韩冲皱眉:“稀奇,小四你去看看屋里头。” 屋内周七已站到墙角,脚步声渐近时就已弓拉满月,聚精会神,锁定射击位置。 见进来的王四比正常人略矮两寸,周七稍作调整就一箭射出,一箭穿喉。 王四本就圆大的眼珠子瞪的更圆更大,似能从眼眶中蹦出来。 他双手捂住脖颈,步履蹒跚向后倒退,终于栽倒在地,痛苦蜷成一团。 “这……” 韩冲想进去,又想跑,脚掌仿佛生根,瞬间犹豫之际,周七已第二次张弓,身子从门中出现。 韩冲刚转身要跑,不想两脚一软栽倒在地,周七恰好锁定的一箭射出。 四五步的距离里,这支本该射中韩冲脖颈要害的一箭却射在他脸颊,穿入口腔中。 周七皱眉,紧接着又一箭射在韩冲后颈,与王四一样,韩冲也痛苦扭成一团,即喊不出话,又一时死不透。 周二、周五握着梭镖小跑过来见了这场景,周五不知所措,周二上前补刀,扬起斧头,斧刃朝上一人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鱼死网破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周二郎敲死韩冲、王四后,拖着韩冲就往林子里拽,五郎也有样学样,拖着枯瘦的王四两臂。 周七折了一把树枝扫除血迹,使泥尘吸附、覆盖血迹。 林中,周二郎仔细摸索两具尸体,摸出精工打造的匕首一把,短刀一把,除了些铜钱外再无旁物。 兄弟三人一时陷入沉默,他们身边树荫下小木匠、韩冲、王四的灵魂随着尸体死透断绝生机变成了鬼,先后沉入地下躲避炎炎日光。 周五郎忍不住开口:“哥,好端端的小木匠凭啥算计咱兄弟?” “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 周二郎心不在焉:“曹木匠是闻香教中人,他家世代都是。偏偏从淮阴神庙的两位道爷手里接了一笔大买卖,兴许这就是咱兄弟倒霉的原因。不是小木匠算计咱兄弟,是有人逼着他这么干。” “可……这也太……不讲理了。” 见五郎忿忿不平略有结巴,周二郎也是恼怒异常,能安生过日子的话,谁又愿意去搅合杀人的事情? 杀了人还没钱拿,以后睡都睡不安稳,时刻都担惊受怕,既要提防仇家报复,还要小心官府缉拿,几乎已断绝安生日子。 周二郎见七郎始终淡然模样,就说:“村里数来数去就我们兄弟人厌狗嫌,就数咱们好拿捏,都死在山里也没人出头。这也没啥好气愤的,柿子捡软的捏,换我来选刀下鬼也选咱这样好欺负的。” “我估摸着逼小木匠杀咱们的那伙人现在已堵了回路,咱们是闯一闯,还是就在这山谷里等着,等这帮人没耐心了,等他们到谷里后一起给杀了?” 他目光落在周七脸上,周七也是心烦意乱:“哥,咱现在不能出去,出去就受制于人。咱们就留在谷里,伏杀那伙背后捣鬼的人。” “不然被抓这么大一个把柄,到时候给人家做牛做马也就算了,早晚也会驱使咱兄弟做这杀人的勾当。万一这伙人造反,咱兄弟反不反?不管反不反都死路一条,还不如一开始就拼个鱼死网破。” 说着他瞥一眼三具死尸,现在肉眼凡胎,自然看不到鬼魂,可必然是有鬼魂的,不解决这些鬼魂自己也睡不安稳。 白日自己也能入睡,但不会灵魂出窍……日光对魂体终究不是很友善。 五郎本就是个记仇性子,睚眦必报:“对,七郎说的对,早晚是个死,还不如拉这帮算计咱兄弟的贼人一起死。弄死这帮人,咱兄弟多活一天都是赚的,总比被这伙人要挟、驱使,给他们卖命强。” 见两个弟弟态度一致,周二郎微微颔首,语腔低沉:“那就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破罐破摔,大不了同归于尽。 抱犊寨张地主家,杨青林为张家少爷把脉后说:“张老爷,令公子脉象渐虚偶有惊悸,可曾拜访淮阴庙中两位道爷?据小生所知,这二位道爷乃是金阙宫高功法师,想来出手必能驱邪。” 张地主展臂示意,与杨青林走出寝室,才说:“杨生,这两位道士新来此地,却也染上了恶俗。我出酬金五十两,这二人不为所动。比起我这祖传的六百亩基业,这区区五十两白银又算得什么?” “他们竟然如此贪心?” 杨青林倍感诧异:“张老爷可曾派人去金阙宫邀请法师?” 张地主亦是冷笑:“杨生啊杨生,你又何必说笑?我如今哪敢离开这抱犊寨,离开此处,我势必家破人亡。眼前形势艰险,谁又敢为我出头去金阙宫邀请法师?庙里那两道士来自金阙宫,彼此有香火情,就算有人敢去金阙宫为张某说话,金阙宫又怎会帮我这个外人?” “道士也有俗念,盯上了我张家六百亩基业。我也知范先生、杨生底细,只求能保全家业,不知杨生这里需要张某做些什么?” 张家抱犊寨六百亩良田,别看只有六百亩,可封闭、险峻地势使得这里有资格成为一方豪强基业。 易守难攻,不怕包围。 纵然张家势弱,周围豪强也无法巧取豪夺,就因为这里易守难攻。 张家这基业换到平地上,就张家现在这衰败的模样,早让周围豪强兼并了。 “张老爷,这是大事,得等小生师尊回来后再拿主意。小生才疏学浅,只能维持令公子病情平稳,不使恶化。” 杨青林口上推脱,并未直接答应。 见他这么说,张地主也只好作罢,没有追问范先生什么时候能回来。 也算有自知之明,自己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对闻香教来说有什么用?要力气没力气,要人脉没人脉,偏偏还年龄大了没几年好活,连培养价值都无。 如果不是担心庙里的两位道士兼并自家基业,可能这位杨生也不会这么热心主动来看病。 张地主怀着忧虑,独自一人在书房读书,可心绪烦愁哪里看得进去? 杨青林与张地主一样,迟迟不见小木匠或周二、韩冲从山谷里走出,这种事态失控的被动感觉让他也是心绪不宁。 天色渐暮,杨青林也领着两名护卫走崎岖山路来到山谷入口,即被山民称呼为‘南天门’的山峡入口。 在这里他垒土作坛,做两层八卦法坛,上层插八支纸糊三角令旗,下层点上特制的香火,一支香对应一支纸糊三角令旗。 “奉太玄帝君诏,今征召护法神兵,急急如律令!” 他环绕土坛做法,一声叱喝后,附近沉睡的孤魂野鬼急速飞来,受一股巨力牵扯,速度极快。 眨眼间八个招兵令旗满员,牵扯幽魂的巨力消失,浑浑噩噩的幽魂大多本能沉入地下,少有灵质的也回到自己的冥宅。 八个身形涣散的护法白衣神兵从坛上走下,施礼:“拜见主上。” “协助左右护法,有功勋者,将拔入护法神图,昼夜受我香火供养。” “得令。” 八名护法神兵分成左右两支,杨青林的两名护卫各领一支入山谷搜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是四人也要把魂魄拘来方便杨青林询问。 此时,白云洞不远处的石壁旁,匆匆用树枝搭成的斜棚下,周七、周五睡在草束上,周二郎往石块垒砌的火塘里不时添柴,想着明日的去处。 林间,周七灵魂出窍,追上小木匠鬼魂,刚伸手抓住,小木匠鬼魂就仿佛蜡烛遇到岩浆,来不及喊叫就消融成一滩灵质。 灵质如云如烟翻滚、舒卷、缓缓凝聚成黑气环绕的琉璃鬼珠。 周七握住这颗珠子,用力扣压,珠子上黑气蒸发,周七也感到一阵虚弱,随即一口吞下这枚珠子,精神渐渐恢复。 仿佛吃下一块冰珠子,入喉清凉缓缓融化成水,并无异样。 他随即又去搜寻韩冲的鬼魂,这三人的鬼魂就围绕在他们兄弟三身边,他灵魂出窍瞬间干掉王四,追杀小木匠,现在就剩下韩冲。 一步跃上林间树梢观察远近,北边莲花寺有清澈柔和的白光庇护,如灵岩寺一样,看不清楚具体。白云洞洞口也有类似的清白淡淡光辉吐露。 而南边,不仅看到了八团踩踏树梢前进的护法白衣神兵,还在南天门处看到了更多的白衣神兵,那些白衣神兵分布两侧山峡,似乎监控四周。 “信息战……斩首战……” 周七呵呵笑着,身子沉入林下,向南奔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夜中厮杀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来者止步!” 寂静林中,杨青林的左护法右手提刀,左手伸出:“我等无意冒犯!” 周七速度不减,急速冲到一名白衣神兵面前,这白衣神兵持盾护在身前,只露出一张木然的脸,右手举刀挥下斩击。 看似寒光闪闪的刀刃靠近周七时迅速软化、化成一滩胶质,就连他面前的虎头纹盾牌也如冰片一样溶解,当周七一拳砸中他面门时,仿佛木刺扎中气球,这个护法神兵形体破灭,只剩下一滩灵质。 “杀!” 附近另一面白衣神兵腾空跃起挥斩刀光,直直落向周七头颅。 与之前那个白衣神兵一样,刀光还未靠近周七额头,刀身就溶解软化如同蜡泪,周七伸手去抓,刚触到这白衣神兵躯体还未用力,就使之破碎,落地形成一滩灵质。 “尊神,我等无意冒犯,实乃误会!” 左护法也是见过大场面的,破山伐庙时,那些冲阵的鬼神,杀起护法神兵、五方天兵时,就和眼前一样,是实实在在的割草。 周七不言语,心中忌惮更深,那两个道士尚且不能看见、察觉自己,这个人竟然能看见! 决不能放他活着离去! 他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根本不是周七的模样,是周七与他前世糅合形成的面貌。 就算是周七的面貌,眼前的左护法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见周七还要上前厮杀,左护法转身就跑,剩下的两名新征召护法神兵扑来与周七厮杀,仅仅一拳一个通通打死。 有心追击,但见地上灵质融合成一团,周七一把聚拢任由在手心凝聚,随后忍不住送入口中,顿时就思绪杂乱,莫名沉闷、恼怒。 “尊神何必咄咄逼人!” 左护法更加大声呼喊,周七速度飞快,能轻易看破、躲避左护法的刀法。 一拳砸中左护法额头,拳头没入其额头,左护法直挺挺僵硬站立不动,随后僵尸一样向后栽倒,额头完好。 周七从左护法额头中拉扯出一具急速颤抖、溶解的护法白衣神兵,比起刚才形体涣散的临时征召护法神兵,这只护法神兵……不,应该是白衣神吏,不是简单的白衣、刀盾,而是坎肩皮甲,白袍、头戴铁盔。 待其溶解成灵质,周七一把抓在手里向后逃遁,避入林中吞食,观察着另一伙。 可能是听到声音,也可能是看到这一伙白衣神兵消失不见,另一伙赶来后,立刻分兵通知南天门不断烧香的杨青林。 杨青林手握一把香,不时点一支插在护法神图前,或插在八卦土坛上。 “最少更章令一级的鬼神?” “若能抓捕,岂不是可以担当神图兵主?” “若师傅来了,这种好事哪能轮到我?” 杨青林更是尽数点燃手中香火,香火烟气弥漫,四周白衣神兵齐齐拔高了一两寸,体型更为雄壮,纷纷提刀挽盾扑向山谷。 “四只,又来十只……这就是十四只!” 周七精神略困,吞食鬼魂消亡形成的灵质能提高自己实力,可这需要一个消化过程,消化是需要消耗精神的。 可今晚不能赶走杨青林,那对方必然能找到小木匠三具尸体,甚至还能找到韩冲的鬼魂询问情况,也能找到自己三兄弟行踪。 必然受制于人,必须击退对方,最好能明晚再战。 打定主意放弃继续吞食魂体灵质,周七快速在林中奔驰,双脚踩踏草丛而行,夜中林里鸟兽瑟瑟,不敢出声。 一只雄壮白衣神兵察觉踪迹,从树梢落下举刀就来劈砍,周七也是不惧,以超出白衣神兵预料的速度避开这一刀,一拳砸在对方脸上。 这一拳下去,对方只是呆滞的面容扭曲、溶解,仿佛蜡像脸上被熨斗贴了一下,有些变形,并未像之前那样被一拳打散形体。 “难缠。” 吐出两个字,他右手扯着对方颌下披巾往前推,左手握拳狠砸对方面容,砸出一个凹坑,七八拳后终于打穿脑袋,白衣神兵形体破碎。 也不看白衣神兵形体破碎后形成的丰厚灵质,周七继续往南天门方向疾驰。 分散各处的白衣神兵齐齐察觉,从他身后追来。 杨青林手握三角指挥黑旗,他皱眉不已,又取出一大把香火点燃,一把插在护法神图前:“弟子恳请祖师爷上身!” 护法神图微微白光一闪,杨青林身子轻颤,再转身去看时,就见一身黑袍黑甲的周七被前后白衣神兵夹击,陷入包围中奋力厮杀的样子。 咄咄怪事,竟然请鬼神后才能看清楚对方形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杨青林眉头紧皱,想不明白眼前这位大玄天鬼神的来路。 白衣神兵挥砍刀刃无法破防,这本就是鬼神位格压制,是应有之事,不算离奇。 还有白衣神兵相互配合用阴铁锁链束缚对方,可反倒被对方夺走铁链,如虎添翼。 这下让杨青林变色,两条锁链是他捕获各处庙宇天兵的本钱所在,从未失手。 如今被对方夺去,岂不是失去了制衡对方的唯一手段? 周七左手、右手各握一条锁链,锁链手感沉重,每条不下二十来斤,长有十二三尺,他双臂挥动,锁链如蛇,犹如一波波海浪冲击。 锁链杀伤力十足,击中白衣神兵,当即就能打散形体。 连续击杀五六名白衣神兵后,余下的终于裹足不前,迟迟不敢靠近。 杨青林见护法白衣神兵怯战,给右护法递出指挥黑旗:“边战边退,不可逞强。” 他又见周七朝他奔来,那里还敢久留,抄起石壁上的护法神图转身就往抱犊寨跑。 “竟然跑了……” 周七大感意外,还以为杨青林要唤醒更多的白衣神兵参战,没想到跑的这么果断。 护法神图里的白衣神兵又不是地里的萝卜,想种多少就有多少。 一代代人幸苦积攒下来的家当,若都给败光,杨青林将自绝于师门。 可这家伙也看到了自己,决不能留。 注意打定,他拖着两条锁链去追杨青林,殿后的右护法奋力挥舞指挥黑旗,一个个白衣神兵身不由己,一脸木然的冲向周七,企图拖延时间。 有阴铁锁链在手,这些白衣神兵已无威胁,未能拖延多少,尽数被他打杀。 一地的灵质缓缓凝聚成足球大,还在逐步凝实、缩小。 周七伸手抓住夹在腋下,追上逃跑的右护法,手中锁链甩出勾住对方脖子,向后拉扯,扯出一具护法白衣神吏来。 夜里崎岖山路上急速奔跑的右护法被勾走附身白衣神吏后,瞬间绊倒,葫芦一样从山上滚了下去,哀嚎声不绝于耳。 听到这惨叫声,杨青林已不顾身体磨损,以更快速度奔跑在崎岖山路上,连口大气都不喘。 直到他跑入抱犊寨中,才松一口气。 想到张地主近来养了一只黑狗辟邪,急忙往张地主家跑,敲响门环又嫌声小,巴掌急促拍打门扇,啪啪作响,口中呼喊开门。 有张奎那么个凶人前车之鉴,张地主怎么敢开门,只当了个没听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徐徐入梦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张地主家门前,夜空薄云飘过,将要圆满的明月落下银色霜华。 杨青林背依张家大门,紧张望着缓缓走来手持两条勾魂索的周七:“尊神,小生乃是本地闻香教范香主门下大弟子,观尊神也是我大玄天一脉,兴许两家亦有亲缘。” 周七心绪冗乱,沉声:“你闻香教可是要造反?” “是,山东的徐会主召集各府堂主共商大计,不出意外将各方同举重立乾坤!” 杨青林脸上腆着笑,心中却是阴沉凄苦,‘你闻香教可是要造反’,无异于晴天霹雳。这等紧要的事情,只在香主一级流传,己方护法神兵都不知道的事情,眼前鬼神竟然知道,还不是闻香教中人。 谋事不密,眼前自己要遭,圣教大业可能也要遭。 他猛地举起护法神图,暴喝一声:“祖师救我!” 瞬间,护法神图绽放微亮白光如清波荡漾,一对对白衣神兵持盾提刀跳出来,俱是白衣刀盾头扎白巾,身形壮硕。 不同于周七见过的玄甲天兵,这些白衣神兵都是神色木然、呆滞,远不如天兵灵智清明。 前后涌出十四名白衣神兵,持盾提刀站成两排挡在杨青林面前,他精神萎靡:“尊神,今夜之事实乃晚生冒犯。改日,晚生必备三牲大礼以谢此罪。” “如你所料,我的确后继乏力不宜厮杀。” 周七说着微微扬起下巴目光落在张家大门:“此间门神何在?” “尉迟敬德来也!” “秦叔宝在此!” 金甲红袍的门神二将军从半旧画像中走出,尉迟恭配弓,单手举鞭在盔顶另一手叉腰而立,秦琼手提双锏也做出攻击姿势,俱是齐喝:“邪祟还不退避!” “虚张声势……杀了他们。” 杨青林不屑轻笑,躲都不躲,微微侧头去看,仿佛想看两个一碰就破的纸皮门神会如何破灭。 他笑容僵硬在脸上,只见尉迟恭金鞭击顶砸下,砸裂格挡盾牌,将神兵额头砸碎,形体破碎化成一滩灵质。 秦琼双锏更是犀利,齐齐甩出,两支金锏如利锥一样扎穿格挡盾牌,刺碎当面白衣神兵形体。 他双手一招,一双金锏又回到手中,随后又毫不怜惜甩出,又击杀两个白衣神兵。 尉迟恭护在秦琼面前厮杀,刀刃斩在他金甲上铿锵作响,金甲光辉虽有暗淡迹象,却不影响尉迟恭杀性。 “区区杂毛门神,怎可能如此强锐!” 杨青林强撑着干嚎一声,难以置信,他退无可退,也精神、体力衰竭,无力可退。 周七也挥动勾魂锁链加入厮杀,锁链甩出抽在杨青林脸上,杨青林当即昏厥过去,锁链也从杨青林身上勾出附身白衣神吏来。 没两下,就杀尽在场的白衣神兵,散落一地灵质,灵质聚合成球,在地面上生出淡淡一层白雾来。 尉迟恭、秦琼二人身上金甲暗淡、破裂,精神虚弱擦杂胜利后的亢奋,齐齐跪拜:“拜见明公。” “无须多礼,此物分赐你二人。” 他抬手一招,先前一枚灵质凝聚的球体,与眼前新凝聚的球体飞入手中,递给面前二人。 二人喜不自胜,先后开口连连感谢。 收了鞭锏,二人强忍着躁动怀抱灵质球珠,这东西吃下去,非得睡个三五天不可。 周七见这两个急躁,就说:“此间主人还未入睡?” 尉迟恭二人看一眼昏迷的杨青林,秦琼开口:“明公可是要托梦?” “嗯,你二人随我来。” 周七一步越过门户,见院中仍有一室播撒莹莹灯辉,隔着纱窗能见扭曲人影来回踱步。 院中黑犬已埋头夹尾缩在窝里不敢吱声,书房中张地主听到能隐约听到门外杨青林的呼喊,更是让他心惊不已。 凶邪张狂如此,连杨青林这等有法力的人都难以自保,更弗论寻常人户。 心中忧虑,他坐到太师椅上端起冲泡五六次已寡淡无茶味的茶,刚长叹一口气,就垂着头陷入昏睡。 梦中,他隐约知道自己在梦中,就见书房外厅门户嘎吱被风吹开,两位红袍金甲的神将走来,看模样、步伐、体态,分明是门神二将军。 “张公,今有妖道招聚邪兵冲击门户,尽被吾等厮杀一空,张公家宅已然安宁,皆赖吾等之力,可对否?” 张地主哪里敢否认,很是上道,拱手施礼:“是极,明日小老儿就为二位将军置办犒赏。” 秦琼笑说:“我二人岂是贪恋血食之辈,今夜入梦寻你,只为引荐一位明公。若得明公庇护,张公必然子孙兴旺家宅安宁。” 见二位门神红袍金甲不似邪祟恶神,张地主拱手:“恳请二位将军指引。” “好说。” 两位门神领路,张地主跟着走出书房,就见外厅正中黑衣人端坐主位,厅中站了林林总总近二十余人。 张地主不由诧异,又感到惊喜,竟然看到了祖父、父亲、叔父、早逝的几位堂兄弟、胞弟。 周七也是意外,他进来时,张家祠堂供奉、开辟的冥宅开启,张家历代祖灵齐齐拜他。 这些祖灵在冥宅的日子可算清苦,尤其是绝嗣的那些祖灵,更显清瘦、暗淡,仿佛风中残烛。 如果张地主一家被吃绝户,他们这些祖灵也就没了安生日子可过,难免成为风餐露宿的孤魂野鬼。 周七还未开口,张地主的弟弟一袭青衫,网巾束发,面容消瘦眼圈发黑,他地位最低站在厅中最末,反而距离张地主最近,他伸手紧紧扼住张地主双手,焦虑低呼:“哥,是鹿家兄弟下毒害了弟弟!” “三弟,愚兄是恶奴宋六推下崖的!” “文清吾儿,万不可冒犯尊神。” 这些阴魂一人说完一句,虚弱无力身形涣散,被祠堂中的牵扯力量拉走。 生前与张地主没有见过面的祖灵阴魂则对着周七齐齐施礼:“我等愿为尊神效犬马之劳。” 周七轻嗯一声,一摆手,这些上了年头的祖灵阴魂才趋步后退,快到门口时转身抬步迈过门槛儿,随即就没入宗祠冥宅中。 厅中只剩下左右二门神,张地主上前拱手:“小民张宗柔拜见尊神。” “你家之事我亦有所知,明日一早会有周家兄弟上门可解你之心病。你可小心招待,也不要过于优待,免得周家兄弟骄纵。你家门外那邪道已然昏厥,你且绑进院中,明日周家兄弟自会处置。” 陷入浅睡的张地主惊醒,惊疑不定,还是挑起灯笼走出书房细细查看外厅,随后又来到院中左厢的家祠,点亮蜡烛,他虔诚烧香,口中呢喃:“祖宗保佑。” 随后取了文士剑、皮索,一手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开启大门,瞥见月光下仰躺的杨青林,暗暗咬牙,上前先绑了杨青林双手。 山谷中,韩冲鬼魂趴在地上吸食散落一地的灵质,这是杨青林麾下第一只被周七所杀神兵破碎后形成灵质,周七不在场,这些灵质散落在地缓缓蒸发,在月色下形成一片淡薄雾气。 不像其他白衣神兵破碎后的灵质能聚拢成珠,自然也掺杂了太多杂质。 韩冲吞食灵质碎片超出上限,各种杂念、破碎记忆冲击魂体,竟凝聚出一枚残缺的黑帝印,手中出现虎纹盾牌、战刀,一身白衣,头扎白巾,脖间扎一条黑色披巾。 周七返回时,韩冲已沉入地下陷入昏睡,醒来是不是韩冲还得另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相见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还未到半夜,周二郎又往火塘里加了几根枯柴。 谷中雾气早生,此时已在火光照映下隐约能见,橘红色雾气缓缓涌动。 周七魂游周边确认无危险后回到躯体,想要苏醒带两个哥哥走夜路去抱犊寨,可控制不住,陷入了昏沉大睡。 至晨间时,谷中雾岚白蒙蒙一片,能见度只有五六步。 周七被冻醒,身侧躺着二哥,五哥抱膝坐在自己面前,脸蒙在膝上,似乎值夜的五郎也睡着了。 周七一骨碌翻身起来,五郎察觉:“七郎?” 他一起身,紧挨着的周二身边露出空档,本就睡的浅,受了凉风又听五郎开口,周二也就睁开眼打量四周。 “哥,我又梦到金甲神人了。” 周七搓搓手,搭在火塘余烬上:“神人说昨夜有妖道欲害我们兄弟,已被他杀散……并让咱们快去张地主家,张地主会招待我们兄弟三人。” 周五神情惊异,周二翻身而起,深吸一口湿润、清凉的空气:“当真?” “不敢有假,真梦到了金甲神人。” 周七眼珠上翻似在回忆:“神人还说昨天要害我们的是闻香教的人,还说闻香教将要造反。” 周五扭头去看周二:“哥,要不咱们去抱犊寨看看?” 本就没多少干粮,昨夜入睡前连那条毒蛇都烤了吃,不管以后藏在山谷里度日,又或者是远逃外地避难,今日一早都要返回土门村采购物资。尤其是老娘留下的老婆本,必须挖出来。 “走。” 周二本就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抄起一侧立着挡风的背篓,五郎也背上他的破旧背篓,周七则将撒袋斜绑在背上,各拄一根木棍在雾中摸索前进,没走十几步裤腿、布鞋让被露水打湿。 途径小木屋处时,兄弟三人特意往林中察看,小木匠三人尸体处只留下腐臭气味、紫黑血迹外,还有猛兽搏斗痕迹,三人尸体都已不在了,留有明显的拖曳痕迹。 “谷中恶兽吃了这三人想必也吃饱了,才没来扰我兄弟三人。” 周二郎面有余悸:“下回决不能轻易过夜,实在凶险。谷中兽类猖獗,我兄弟三人也有了说辞。” 五郎打量左右竖耳倾听,语气轻柔:“哥你不会想和曹木匠打官司吧?官字两张口,咱跟曹木匠打官司掏的钱没人家多,县太爷才不管有无猛兽食人,人家只帮钱多的说话。再说了,曹木匠他敢和咱兄弟打官司?” “也对,曹家根子不干净,不敢见官。” 周二郎哼笑两声,不无感慨:“可也说不准,人家是闻香教的大传头,又不是白莲逆匪的大传头,怎么不敢见官?” 也对,现在曹木匠报官,官府也不可能处置曹木匠,要处置的话早就处置了。 再无言语,三人警惕走在林间小路,未过几时又遇到一具残尸。 周二郎握棍挑拨残尸身上衣物,不是小木匠三人的,还从尸体下翻出血渍浸泡的钱包来,不远处还有一口雁翎刀。 锦绣的钱包,血渍浸泡看不出原有的花色,周二郎解开后倒出一把碎银子、铜钱,他露出一个勉强笑容:“兴许七郎说得对,昨夜神人救了我兄弟三人的命。” 周五郎又找出一份血液浸泡后的户帖,周二郎翻开不由眯眼,这不是民籍户帖,是军籍户帖,他皱眉:“真定卫杨家屯小旗……闻香教比咱想的还难缠。” 自始至终周七都无言语,周二郎收好这副干枯血液凝结的户帖,兄弟三向南天门攀登。 再从这里看山谷,鹿泉谷内白蒙蒙一片什么都不到,绿色密林、白云佛洞、莲花寺、四围峭壁,都被舒卷涌动的雾气遮蔽。 仿佛,这里真的就是南天门,站在云巅一样。 就因这南天门奇景,隔三差五常有人闻名而来。 随后是崎岖山石小路,能见度稍稍扩展也不过七八步,兄弟三缓缓下坡,坡下见一具摔死裂颅的壮年男子,周二郎上前搜了钱袋、户帖,果然还是真定卫杨家屯百户所的军户。 抱犊寨,张地主家门前,此时淡薄雾气弥漫在周边,四周看不到人影,只听到院中犬吠激烈。 周二郎敲响大门,未听到脚步声,就听门缝传来声音:“来者何人?” “土门村周二郎,带舍弟二人前来拜访。” 门闩拉开,黑眼圈的张地主神情释然,展臂:“三位壮士快快入内。” 临关门,张地主还探头观察外面,见晨间无人才把门重新关上。 他引周家三兄弟到厅堂,见周二郎、五郎有仓促、不适应之色,就温声安慰:“诸位义士莫要见外,我等同受尊神庇护,是有缘之人,本就该亲近如一家。” 见接头顺利,周七坐在下首太师椅上,两手搭在扶手,仰头闭目长舒一口闷气。 五郎放下背篓坐在他对面,上首两个位置张地主与周二郎一左一右入座,张地主多打量两眼周七,随即问:“昨夜之事,周义士知晓多少?” “张公,昨夜之事周某一无所知,但要说说昨日之事。” 周二郎简单叙述自己兄弟三人识破阴谋伏杀小木匠等人事迹,最后总结:“三人尸体已在夜中被猛兽拖走食尽,来抱犊寨途中,我兄弟又先后遇到两具壮龄军户残尸,从随身户帖可知是真定卫杨家屯百户所的小旗、军余。” “既如此,周义士请随老夫去见一人,或许能问出些什么。” 一番脑补思考后,张地主说着起身展臂,周二郎也不矫情,起身相随,周五郎、周七则从椅子上滑落在地,跟着一同去看。 张家后院牛棚里,杨青林被双手反绑在木桩上,眼睛蒙着布巾,嘴里塞着布团用一根麻绳绑死勒住。 听到脚步声,早已冻醒的杨青林身子一颤,呜呜叫着,随即被张地主揭去蒙眼布巾,对周二郎说:“昨夜尊神及我家门神一同绞杀此贼麾下邪兵,老夫奉尊神之令将他绑来,如何发落全依周义士。” “小杨先生,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周二郎从怀里摸出匕首晃了晃:“我自认没得罪过范先生、小杨先生,也没说过闻香教坏话,你为何设计使小木匠、韩冲这些人杀我兄弟三人?” 张地主怎么和周家兄弟搅合到一起去了? 杨青林倍感荒唐,龙不与蛇交,难道这伙人也在进行什么谋算、计划不成? 已被自己撞破,想来断无生路,又想到损耗极大的护法神图,自己就算从这里全身脱困,被师尊逮住也难逃三刀六洞之刑。 心怀死志,杨青林反倒平静许多,左右审视,一副洒脱模样哂笑不已:“多说无用,不过成王败寇而已。” 见周二郎握匕要刺,周七赶紧上前拉住:“哥,现在杀不得,入夜后再杀不迟。” 杨青林瞬间变色,到那时,兴许真的要魂飞魄散彻底消泯于天地间,不由忿忿失态:“你这小儿好恶毒的心思!周兄弟高抬贵手,放杨某一马可好?” 张地主、周二郎互看一眼,又齐齐把目光落在周七脸上,各有所想。 不理杨青林叫唤,周二郎捡起一侧立着的棍棒敲晕杨青林,与张地主一起绑了杨青林,并沉入地窖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教主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张地主家是缺乏爪牙的地主,家中没有蓄养仆僮,偌大的宅院显得清冷、缺乏人气。 会客的堂屋里,张地主端来干果碟、水果碟,周二、周五依旧拘束,周七却毫不见外,抓一把红枣吃着还劝:“哥,现在不是跟张老爷客气的时候,眼前这一关过不去,咱兄弟或横死山野,或远走他乡,张老爷这里也得家破人亡身死族灭。这东西不吃,难道要留给贼子?” “张公见谅,舍弟自恃聪慧向来口快,非是有意冒犯。” 周二郎赶紧道歉,张地主却是一笑:“令弟所言并无不妥,我张家已到穷途末路,不似三位义士还能远走高飞再谋生路。” 他夹一枚油酥点心放到周二面前的小碟中,笑容略略苦涩:“如今不止是家中佃户骄横,就连山下淮阴神庙里新来的两位道爷也有心夺我这份祖传家业。前两日,家中佃户相约前往淮阴神庙帮闲做工,这两位道爷也开出每日四分银的工钱。他们当老夫无所知,却不知佃户中亦有两家为人忠善念我张家恩情,私下向老夫透露了其中关节。” “也不怕三位义士笑话,我张家寨有良田六百四十余亩,佃户十二家,在大户人家眼中不算什么,可在土门关一带也是一份上好的家业。若三位义士能保我张家安堵,老夫愿每年进献白银三十两。” 周二面有难色,周五左看看二哥,又看看七弟,心中焦虑写在脸上。 三十两白银,几乎能请陕西刀客千里迢迢跑到土门关帮你杀个人。 周二为难说:“张公,我兄弟目前尚不能自保,又如何能保张家安堵?” 张地主目光落在周七脸上,周七不以为意,神情自然问:“张老爷每年拿出三十两,这有些多了,不知张老爷这份家业每年能收入多少?不是我兄弟贪心,只是想摸摸底细,也好给个合适价钱。” 张地主闻言轻呼一口气,周二却是浓眉紧皱:“七郎,你我兄弟何德何能挣这三十两白银?” “哥,不凭啥,就凭咱兄弟敢杀人,就凭咱兄弟跟张老爷合则两利。” 周七也拿起筷子给自己夹一块金色油酥皮点心,拿起白瓷调羹研碎,舀半勺送到嘴里:“曹木匠不会善罢甘休,闻香教无论如何也要拿咱兄弟的脑袋杀鸡儆猴。其实张老爷一家退无可退,咱兄弟也是没退路的,不论跑到哪里去,闻香教就追杀到哪里。” “再说了,咱们跑了落得轻松,舅舅一家怎么活?信不信,咱们跑的不见影,舅舅家就没一个能活?兴许,阿姊还会被闻香教贼子卖到娼馆里去。” 周二眼眶眦圆:“他们敢!” “他们有啥不敢?” 周七端起茶小饮一口,扭头去看张地主:“张老爷见多识广,闻香教是个什么货色想必也是听说过的。我看若不是山下新来了两位道爷,兴许打张老爷基业的就成了闻香教人。” 张地主颔首:“正是如此,此辈狼子野心,噬骨吸髓,可谓无孔不入。老夫这家中不养仆僮,也是出于这类顾虑。若养仆僮,不论这仆僮心性如何,也会被此辈胁迫作恶,谋我张家基业。” 他又转向去看周二,不使冷落:“周义士,老夫家中有良田六百四十亩,不计四时果蔬,一年两熟能收麦豆一千七百余石,落入老夫手中有一千五百石。往山下运粮幸苦,卖粮、缴税及各项花销,每年能余百二十两。这每年三十两,于我张家来说并不重要,远不及盈余之半。” 开了张家的金库,不知能挖出多少金银来。 周七心中想着,难怪山下新来的两个道士连脸都不要了,吃掉张家,不提这份易守难攻的稳定基业,光是张家地窖里藏着的金银就是一大笔横财。 每年百两白银的纯盈余,已让周二、周五失去短暂的思考能力。 这很多么?很多,非常的多。 其实也不多,顶多让张家再多三户本家吃闲饭,还能再供应两个或三个优秀子弟去府城读书。 再说,每年收入一千五百石麦豆,你才盈余百两,你骗谁呢? 周二还没开口,周七就开口:“张老爷,如今你我两家同舟共济生死与共,我兄弟也不占你张家便宜。每年收粮给我兄弟分出一半粮食,我兄弟只要十年,十年后张家的还是你张家的,我兄弟多余的一粒粮食也不要。” 他又去看自己二哥:“哥,村里人都说我中邪了,非把我赶出村里。中邪没中邪,其实大伙儿都心里明白,我看张家公子也跟咱一样,受流言所累。咱两家一起扛过去,那什么都好说,若是抗不过去,我和张家公子就得中邪而死。” 周七这话让张地主百感交集,打量周七的目光也透着古怪。 “有神人庇护,自不怕山下那两位道爷,或闻香教使用阴邪手段,就怕对方明火执仗打上门来。” 周七说着脸上忧虑,长叹一口气:“张家的佃户心思浮动暂时不能指望,所以得从其他地方招些帮手。张老爷有钱本就可以招人,可怕所托非人,不敢轻举妄动怕贼人见缝插针;不如咱兄弟帮张老爷招募仆僮,先挡住闻香教反扑后咱们再议论其他事情。” 周二没啥经验更无准备,心里乱糟糟的,不知如何应答、表态。 张地主立刻表态:“还是小周义士看的明白,老夫这里就怕所托非人。若不是手头没有放心可靠之人,也不至于如此被动。别的不说,老夫内弟一族也是豪强之家,若有忠义之士为老夫捎一封家书前去,顷刻间就可得五六名壮士。” 他也是守株待兔,等着妻子娘家人来串门走亲戚,可左右都等不来。 他是真的信不过家中佃户,不仅难以辨别这些人态度,也因为这些佃户太过显眼,真有放心的佃户愿意去送信,可能也送不到该去的地方。 有妻子娘家可以依靠,自己虽宗族凋敝,可也是有一帮表亲的,只要把消息送到位,凑二三十名敢打敢杀的壮士不难。有这批亲族壮士坐镇,自然能大刀阔斧的处置家中佃户。 抱犊寨的独特地势就仿佛监狱一样,稍有风吹草动,张家正值虚弱之时,就被软禁、束缚了手脚。 周七有些不明白张地主话里意思,这是反要挟? 人家有自己的人脉、亲戚网络在,缺的是可靠的联系方式,不是非要靠自家兄弟三人才能过日子。 稍稍沉默,周七是真的眼馋那每年一千五百石的收益,其中一半换成白银,怎么也有三四百两。这老家伙一开口就说谎,一千五百石的米麦,你多大花销才能盈余百两银? “事不宜迟,我以为稍后天亮雾散后,让人看清行踪的话,我兄弟想要下山或为张老爷传信必然受到阻拦。” 周七目光落向张地主:“张老爷速去书写家书,稍后我兄弟下山后就亲往投送。” 他又扭头看自己二哥,也当着当地主面说:“成家兄弟无父无母自幼相依为伴,平日与哥亲善往来,不如引为臂助。还有炭场的魏家叔侄,我看他们也是背了人命才在炭场避祸度日,不如也拉到寨子里,共襄盛举。” 周二只觉得陌生,上下打量弟弟:“七郎,意欲为何?” “与其等着闻香教来追杀你我兄弟,不如乘范香主在外未归,曹木匠不在之际,咱招引豪杰,追杀他闻香教。不杀的一干二净,你我兄弟如何能高枕无忧?” “再说,闻香教教主不过得了妖狐之物就敢创立闻香教,弟梦中神人授艺,如何做不得教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离家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山岚将散未散之际,淮阴神庙已有军士开始早工,四口大锅熬煮早饭,先干活再吃早饭,能有效加快工程进度。至于军士身体能不能受得住,这就是军士自己的事情了。 周家三兄弟从山路往下走,与早起上山打草的人相向而行,先后打着招呼。 途径淮阴神庙时也没引起什么额外的检查,三人来到南山阳坡的山洞处。 五郎步伐轻快上前用力推开门,刚开一个门缝,里头饿了一天的小猎犬就摇着尾巴跑出来,呜咽叫着。 可能是太小离群,或者就是自身的原因,这只不足月的小猎犬叫都不会叫。 五郎将小猎犬揣进怀里,肩抗一束干草走出山洞,周二郎拾起扁担挑起两束草,周七也背了一束草。 晒干的青草一束在三十斤左右,这点负重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负草下山到周家后院,舅舅正在后院打扫牛圈、马厩,兄弟三上前帮着打扫,各有心思,俱是沉默不语。 牛马湿粪晒混着剩草摊开在场中晾晒,周应弘抓着黑陶茶壶吸溜一口温热茶汤入肚,脸上渗汗:“二郎昨夜怎没回来?” “左屯的陈二虎帮人传话,不让我们兄弟在山前收草、卖草。即不能卖草,就得想个别的差事,正好抱犊寨的张老爷家里招长随,见我兄弟仨聪明能干就赏了一口饭吃。” 周二郎挽袖擦着脸上汗迹,叉腰喘气环视四周熟悉的一景一物:“我去张家做长随,五郎去当牛倌,七郎做书僮。管吃管住还管冬夏衣裳,每月还有二百文大钱。” 三兄弟这待遇高不高? 周应弘略略一想就没深究,易地而处,他也是愿意每月掏六百文钱给三个外甥发工钱。有些不死心,周应弘问:“可都谈妥了?” “谈好了,工钱都预支了半月。” 周二郎稍稍沉默片刻,又说:“阿舅,咱家里跟张老爷家里没法比,本就不是大户、体面人家,没必要这么幸苦自己。家里底细我也不是不清楚,本就是低头看人脸色的营生,能供出一个秀才就算对得起祖宗。大哥那边早早成婚也算好事,可现在这么拖着就成了坏事。” “小妗子这边儿我懒得说她什么,她那两儿子、儿媳我也没想着打交道。反正我兄弟仨只望舅舅你活的好一些,别太劳累自家,最好早早给三郎娶妻,你也好早早抱孙子享受天伦之乐。” 见舅舅脸色阴沉下来,周二郎仰头望着湛蓝苍穹,多希望这是昨日那平静的天空。 一旦杀人,就已无回头路。 不管七郎是要做一方教主,还是想做别的,眼前自家兄弟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了,这种时刻还能有多少束缚能使自我拘谨? 深吸一口气,周二郎低声:“昨日小曹木匠带着韩冲、王四要杀我们兄弟,反被我们杀了。张老爷那边日子也不好过,正好与他各取所需。曹木匠是闻香教的人,根子不干净,不见得敢报官。我们兄弟躲到抱犊寨里倒也能一时安稳,就怕曹家对舅舅这边下毒手。” “二郎,你没有说笑吧?” 周应弘握着黑陶茶壶愣了片刻:“真杀人了?” “不杀他们,死的可就是我们兄弟。家里这边舅舅多提防着,实在不行就帮曹家来抓我们兄弟。还有八郎,他平日在外面玩闹缺少管束,我担心曹家会绑了八郎要挟舅舅或要挟我们。反正我们兄弟三宁死也不会受人胁迫,舅舅这里要盯紧了,只要八郎待在家里,曹家也不敢上门抢人。” 周二郎看着沉默寡言的舅舅:“不是我们兄弟喜欢闯祸,是祸从天降。舅舅,你赶紧把大哥从府城喊回来,家里也好防备曹家手段。最好也让三郎回来,闻香教做事向来狠毒,三郎一个人在外多少有些风险。” 五郎紧握拳头,脸色铁青,恼恨二哥说出如此紧要的消息。 周七倒是无所谓,被动防守可不是自己的作风,也知自己处于膨胀期,依旧没什么好顾虑的。 周应弘如鲠在喉,见五郎、七郎模样不似作假,又觉得天旋地转阵阵晕眩,隐隐有一口气喘不上来的压抑。 那可是闻香教,这三个小畜生闯了好大的祸端! 破家灭门,你当是玩笑话? 十分气恼,又不能直骂,让这三兄弟束手待毙,再说也骂不出口。 见周应弘这模样,五郎面露哂笑之色十分看不上眼,独自去了柴棚收拾自己的零碎物件。 送走浑浑噩噩的舅舅,周二郎提着锄头进柴棚,搬开木床开始刨挖,不多时挖出一方大酒坛。 里头自然不是酒,是一把把的铜钱,背篓里铺上棉被,兄弟两个将一坛铜钱倒进背篓里,暗金色的铜钱哗啦啦如流水前仆后继落在背篓里,叮铃作响十分悦耳,兄弟两个却没多少笑容。 这是一点一滴攒下来的,如非必要,谁也不想开启、花销这笔铜钱。 自家兄弟七八岁时就在前堂跑腿、打草;而八郎年近十岁却整日玩耍,其中差距让人沮丧、寒心。 周七背倚门扇,斜眼看那水流一样的铜钱:“哥,找个匠人融了这钱,给娘造座铜像。” 不知道这一世母亲的鬼魂在何处,记忆中的这一世母亲,对身为幼儿的自己有着格外的疼爱。 “好,就依七郎,此间事了就为阿娘造一座像!” 周二郎轻轻晃动空坛,这时候周七面色古怪,看着小妗子张氏风风火火闯来,眉目凶厉仿佛自家兄弟在偷她的私房钱一样。 张氏喝问:“七郎!你们兄弟挖什么呢!” “挖钱,不成么?” 周七反问一声,张氏眼睛瞪的更圆:“谁让你们挖的!” 五郎从屋中走出,眉目不善握着拳头举起作势要打,张氏往后退两步显得势颓,正要喝问,就见五郎拳头展开,掌心是一把碎银子,看大小约有一两余:“我娘给我兄弟各留下五十两白银,怎么小妗子要抢呀?还是说,舅舅把他的钱埋在我们兄弟睡的床下面?” “五郎这是什么话?你娘临走托我给你二哥找一门亲事,这钱是给二郎娶媳妇的,你们兄弟还小,这钱拿出去做不了什么正事就没影了。不如先放到家里,信不过的话就给你兄弟开一张收据。” 张氏是真心急,只恨制不住这三个小畜生,眉眼露出笑容,似乎连她都开始相信自己的话了。 “不劳小妗子操心了,真是白银一百五十两。” 五郎笑呵呵说着,回头去看屋里:“二哥,是不是呀?” 周二郎肩背沉甸甸的背篓从屋中走出:“胡说什么哪有那么多?小妗子你别信他满口胡话,我娘怎可能背着舅舅攒下百多两银?” 张氏强横惯了,下意识伸手去抓背篓要揭开看看真假,不想五郎伸脚将她绊倒。 不理张氏哭骂,周七垫在最后走时回头去看,看到了二楼窗口表姐张望的身影,见她躲起,周七转身阔步追上二哥、五哥。 街道上,周二郎背负沉重背篓,七杆梭镖就藏在背篓里;五郎袖藏匕首,走路甩着双臂左右扭头打量,目光恣意不怵任何人;周七肩上斜绑撒袋,弓臂从右肩处冒出,鹅毛白羽在左肩处冒出。 不同于五郎放肆眼神,周七以余光打量四周,寻找可能的闻香教中知情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召集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村南,自北而来的白鹿泉水在灵岩寺转折向东,泉溪木桥边上,有一座破旧土屋,院墙坍塌生满蓬勃蒿草、青苔。 院中有一台石磨,再无其他。 如往常一样,成家兄弟两个穿坎肩短衣一同推磨,磨着麦子。 帮人磨完一斗麦,兄弟两个才得到五合混合麦麸的粗面,这粗面自然是麦麸居多。 见外人走了,周家兄弟才进入院中,成家兄弟正用清水洗涮磨石,涓涓泉水卷着磨石隙缝中的面浆、麦麸落入木桶里。 大朗成国庆做完这一切,才揉着酸乏臂膀:“周哥不去山里打草怎么找兄弟来了?” 周家本就有磨盘,用不着来成家磨面。 “找你兄弟自然是有事情要商议。” 周二郎抬手指着北边隐约能见轮廓的抱犊寨:“抱犊寨张老爷那里缺几个长随、护院,成兄弟想不想谋这碗饭吃?” 成国庆眯眼:“他给你开什么价?” “我在他家做长随,五郎去打草喂牛,七郎给张家少爷做书僮。管吃管住一年两套衣服,我们兄弟还能再拿七百文工钱。” 周二郎说着微笑:“这长随和护院没区别,是卖命的勾当。成兄弟若是愿意干,吃穿待遇等同我们兄弟,给你们兄弟每月五百文工钱。” 成国庆龇牙:“七百文、五百文,你我拿的是三百文,他们是二百文?以后这钱涨不涨?按月发还是按年发?有了伤病怎么说?有多大凶险?” “是,你我是每月三百文钱,其他是二百文。以后工钱涨不涨不好说,可以肯定是按月发,有了伤病张家掏钱看养,丢了命给田十亩充做烧埋银。” 周二郎敛去微笑:“就凭这十亩良田的烧埋银我就愿意给张老爷卖命,成兄弟考虑考虑。如果想挣这钱,就收拾东西跟咱去炭场再找一些人。” 成国庆瞪一眼明显意动的弟弟,迟疑问:“还找人?张家究竟惹了多大祸患?” “有多大风险就拿多大收益,张老爷不是散财童子,这卖命钱我兄弟是挣定了,成兄弟给个准话?” “成,这买卖能做。” 成国庆摸着鼻子:“这买卖能做几年?三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 “张老爷家就一根独苗,他又信不过家中佃户,你说这买卖能做多少年?” 周二郎反问一声,扬扬下巴:“用得着的东西就都带上,吃饭的家伙务必带齐全。” 没爹没娘的成家兄弟能活下来还长得健康,自然有不寻常的门路。 真老老实实过日子,这对兄弟早就饿死了。 不同于黑户口的周家兄弟,成家兄弟是真定卫军籍,虽说是军余之家,但家中也有武备。 一些武备你供在家里没问题,可不能平日携带在街上溜达。 不多时,成家兄弟也背着背篓出发,背篓上是打卷的铺盖,一人腰间悬一口雁翎刀。 经柳林小径抵达炭场,五个人直去找魏家叔侄。 这座炭场不属于土门村人,也不属于真定府人,是京中某位嘉靖朝驸马家中的产业,由驸马家中世代家生子经营此处炭场。 不止是这座炭场,周围凡是有名的矿场,只要是能稳定来钱的,大多挂在京中勋戚、历朝驸马名下。 为争夺这些矿场,勋戚之间也没少争斗。 故各处场子有场子的规矩在,多蓄有流亡之辈、江湖中人。 周二郎来时,魏怀忠叔侄正好从炭场下工,在家中煮饭,他的侄儿魏迁正在门前抓一对石锁锻炼臂力。 十五六岁的魏迁胳膊粗壮,肌肉线条明显,仿佛一拳就能将打死周二郎、成国庆这类偏瘦的十七八青年。 屋中揉面的魏怀忠目光左右打量周家兄弟,这兄弟三状态明显不同于正常人。 魏迁做完训练,才喘着气开口:“周哥、成哥怎么突然来找小弟了?” “周哥这里有一桩富贵,我们兄弟要跟着拼一把,魏兄弟可愿意?” 成国庆说着见魏怀忠从屋里走出,和其他人一同打招呼:“魏叔好。” 魏怀忠摆着手:“说说看,是什么富贵让你们两家兄弟这么劳师动众的。” 周二郎略感被动,说:“魏叔怎么看抱犊寨的张老爷一家境况?” 魏怀忠哼笑:“张老爷近来不走运,他那家业自然是我等羡慕不来的。怎么你们要谋张家的富贵?” 周二郎笑说:“魏叔别听成兄弟说胡话,哪里是谋张家富贵,是谋张家一口饭吃。张老爷那里也知魏叔名头,如果魏叔愿意上山一趟,张老爷那里自有说法,决不让魏叔白跑一趟。” “周二郎,张家这可是一桩麻烦事,你觉得咱这些人能救张家?” 魏怀忠目光审视:“这不是十几个人能解决的,你若听劝就早早找个踏实的生计,别想着捞偏门。” 听了这话,成家兄弟互看一眼满是好奇,难道还有其他内幕不成? “魏叔所虑之事,我亦有所知。” 周二郎目光平静:“据我所知炭场中藏龙卧虎,魏叔不妨召集亲信、可靠之人与我们兄弟一同上山。耽误不过半日功夫,此事不成张老爷那里也有所表示。若能成,得张家供养,日子也能清闲安逸些。” 魏怀忠微微颔首,却说:“我问你一句话,你若如实回答,我就喊几个弟兄随你们兄弟一起上山。若有一句假话,咱各走各的路,不复往来可好?” “成,魏叔问吧。” “好,你兄弟杀人了?” “杀了,尸体已被山中猛兽吃到肚子里。” 周二郎平静回答,魏怀忠目光却打量五郎、七郎,见这两个皆是不以为然的模样,心生好奇又问:“杀了几个?” 魏迁、成家兄弟目光齐齐落在周二郎脸上,周二郎也是沉默片刻:“三个。” 魏怀忠缓缓眯眼:“你兄弟三一起动手的?一人一个,还说是你一人杀的?” “我哥杀了一个,我杀了两个。” 周七开口:“我们兄弟昨日杀了三个,但昨夜山里又死了两个真定卫杨家屯的军户,都是丁壮。这买卖魏叔要做,就带人和咱兄弟一起上山,大概三五日功夫就能分出生死。” “小七郎你还能杀人?” 魏迁明显不信,还伸手摸摸周七的肩胛:“就你这筋骨怎么杀人?说笑呢吧?” 隔着土门村,周七很明显能感知、确定一件事情。 自己那种外挂一样的射术无法发挥,返回抱犊山一带才能恢复。 周七没回答,炯炯目光旺仔魏怀忠环脸胡须的黑脸上:“若魏叔还有疑虑,我兄弟现在无话可说。去或不去,魏叔给个准话。” “希望你小子没说大话,你若真杀了两个人,这热闹得凑一凑。” 魏怀忠目光从周七脸上移到侄子脸上:“去喊你九叔、牛叔来,别管他们问什么,直说我这里有点急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笔记上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抱犊寨,日暮之时。 魏迁叔侄漫步在山顶边缘的石崖处,夕阳如橘昏昏沉沉,天际满是火烧云。 “叔,为啥不听牛叔的?张家现在开门揖盗,咱又不灭他满门不会把事情做绝,抢个百余两回乡足以买二三十亩薄田度日。” “你别听他说得好,啥叫不把事情做绝?真到动手时谁敢留余力?” 魏怀忠目光落在山下土门村,此时家家户户炊烟升起,显得朦朦胧胧:“这钱抢是好抢,抢了后回乡,你就安心做个农夫?今后日子过不下去,还出来再抢?我倒是觉得周家七郎说的有道理,你不如跟着张老爷启蒙。” 一听上学读书,魏迁精神萎靡,垂着头:“叔,别提这事儿,人周家三兄弟打小就读过书,我就认个魏字,别的都不会怎么学?” “所以你得学,必须学。今后就是投军,你不认七八百个字的话,只能当个突阵猛夫。当年我和你父投军时也不识字,你父亲硬是学了文字。军中艰苦尚能分出时间学习文字,怎么到你这里就学不了了?” 魏怀忠面无笑意:“若不是看张老爷能为你启蒙,我兴许会听你牛叔的话。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抢了就跑,跑不了被抓判个充军什么的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何况我至今一事无成有何脸面回乡,反倒想在这土门村安家落户,娶妻生子。如今能抱上张家的大腿,我这余生应能温饱不愁。” “再说你牛叔心里有啥事张口就来,他的话没必要较真。他呀,应和我一样,想着能在这里娶妻落户过安生日子。只是他平日大手大脚攒不下钱,心里有这想法,却知不容易成事。” 张家地窖第二层,周二郎为自己和五郎各选了一具单发轻弩和一口雁翎刀,看款式,张家藏着的武备都是从土门关守军手里流散出来的。 谁能想到本就空阔的地窖下面还有一层密室武备,兴许就有一间密室里藏着张家世代积攒的金银。 或许还有其他地窖,不然张地主怎么可能让自己兄弟自由使用这座地窖里的武备器械? 入夜,张地主宰杀了两只鸡招待一众人,叙说待遇展望未来,缔交积累彼此情谊。 让成家兄弟、魏迁狐疑的是席间看不到周七,至今他们都有些不相信周七手里有两条人命。 手握人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人有本事,起码面对险境生存的机会比其他人更高,也意味着可靠。 一个人不论品性如何,若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保护,那必然是个不可靠的人,不能引为长久的朋友。 没人愿意和病秧子、软弱的朋友交底、交朋友,大家现在都是拿命在吃饭,吃卖命的饭,自然看重周七这样‘发挥稳定’的队友。 周七依旧待在张家地窖,杨青林双手反绑在椅子上,通风良好的地窖里立着两盏灯,各盖着灯罩。 杨青林只有眼珠子能左右转动,嘴里塞着布团用麻绳勒住。 他已然绝望,暗无天日的地窖里他察觉不到时间的流矢,只觉得度日如年。 本以为会遭到酷刑折磨或各类盘问,结果面前只有周七一人,而周七坐在灯前静静翻阅杨青林的笔记,不时饮一口茶汤,不理甚至不去看杨青林一眼,更别说是盘问了。 张地主那里转交的包囊里不仅有杨青林本人的修行笔记,还有他师傅及他这一脉历代祖师的笔记,堪称古董。 获鹿县闻香教这一脉起源于永乐一朝,唐赛儿之乱被平定后,唐赛儿失踪匿迹,从党骨干也不多数逃脱,有一伙人就落户获鹿,在这里发展起来,形成获鹿一脉。这一脉,发展至今经历八代,如今也赶风潮,和各地白莲教大小组织一样更易为闻香教。 也有差别,因师承关系的原因,这一脉和闻香教的真定堂堂主一脉是两路人。 真定堂主是闻香教嫡系,教主王森的亲传弟子,是闻香教山东会主徐鸿儒的师弟。比起来,传承更悠久的获鹿一脉,在现在如日中天的闻香教中,仅仅是分支旁脉。 不出意外的话,几年后或一代、两代人后,获鹿香的香主会被真定堂某位堂主的亲传弟子代替,完成清洗替换。 换言之,获鹿香的香主范先生实际也是孤家寡人,很难从庞大的闻香教中抽取、借调太多人手。往高的估算,这位范香主手里能动员的战斗骨干约在二十几人左右。 在土门关守军在侧的情况下,范香主也不敢贸然纠集、发动广泛的信众,这类信众人数虽多,但敢在土门关守军眼皮底下进攻抱犊寨? 以抱犊寨的地势,不管二三十人进攻、还是几百人进攻,上山的崎岖小路就那么一条,实际没区别。 所以做好守备工作,是能挡住范香主袭杀的。 得出这个结论后,周七微微松一口气,接下来要考虑的无非就三个问题。 第一是范香主纠集发动的鬼神,自己能不能挡住并击退,如果能击退,那么就能在夜中保证监察效率;第二是范香主会不会走官府的门路,借力打力;第三个是曹木匠返回村里后,会发起怎样的报复。 舅舅终究是舅舅,总不能见死不救。 与其被动等着曹木匠发难,还不如在对方还没获知具体消息前,或没有做好战斗准备前……一举袭杀,一了百了。 等等……范香主进攻抱犊寨,势必绕不过山下淮阴神庙,易地而处自己身为范香主的话,也会尝试从舅舅家这边着手,来一个引蛇出洞。就算引不来蛇,也能杀了舅舅一家发泄心头之恨。 也就是说,这场冲突从头到尾就该主动出击,先袭杀未作准备的曹木匠,再主动出击杀死范香主。 只有这样,才有平安。 根据缴获的笔记所载信息,周七厘清思绪,继续研究笔记内的修行内容,自始至终没有搭理过杨青林。 这是一个注定要死的人,自己现在没必要审问他,他现在说谎自己也无法准确判定;待夜深了,来一场灵魂层次的交流,那就稳了。 细细研读获鹿一脉的笔记,周七哭笑不得,记载的内容许多都是修行界、鬼神之间公认的事迹,可对外人来说就云里雾里摸不着脉络。 大概就如各国历史,本国人自能侃侃而谈引论经典,可外国人眼里就很难成体系、全面、系统的了解、学习。 比如,玉皇大帝赵玄朗轮回百世后怎么变成张百忍了?比如好端端的,赵玄朗变成张百忍后又有了一个叫做赵公明的马甲,还成了财神爷? 还有,皇明一朝开国洪武皇帝就革去天师府名号,只称正一真人,配正一真人印绶;嘉靖世宗皇帝崇道非常,可也没有恢复天师名号。 这也是天师道各脉不复天师道之名的主要因素,只称呼正一道的原因。 天师道,天师,这个名号太过郑重,也只有赵宋皇室发疯敢跟着去赌什么万世一系,也只有蒙元会不以为意。 世宗之子隆庆穆宗皇帝本性仁厚,为什么突然对天师府下手,一口气革去张家正一真人府印,只给了个世袭上清观提点? 皇明不似唐宋以道为国教,本就不认赵宋一朝册立的天师府及天师名目。 管你张家根基在太清一脉,还是上清、玉清、玉皇一脉,觉得有问题就搓圆捏扁收拾一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笔记下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获鹿一脉的笔记中除了零碎信息外,修行界的主要大事件几乎是各方公认的,就算不是事实真相但也无限接近。 天师道张家是修行界绕不过的一道坎,故而许多主要事件中张家都扮演着重量级、不可忽视的角色。 比如之前说过的姓赵的玉皇大帝怎么突然就姓张这一事情,赵宋与天师道联合起来攻伐昊天、五方天影响实在是太过恶劣。 赵宋亡国,天师道不仅元气大伤,还负债累累。 这讨债的,包括天师道攻伐六天时陨落的阳世鬼神、还包括靖康之变发生后神州沉沦数百年内含冤而死,对天师道心怀怨恨的亿万生灵。 如此庞大的孽力,赵宋国祚存在时,还勉强能压制住,待到崖山之变后,这股孽力彻底爆发。 赵宋立下的大玉皇天被冤孽攻破,凡玉皇天鬼神要么被冤孽感染沉沦,要么躲起来沉睡。 太清天、上清天、玉清天也受到攻击,和玉皇天一样呈现荒败气象。 堂堂天师道各脉,至今连嫡系的护法天兵都没有,就是攻伐六天事败后的惩、恶果。 冤孽一日不消,天师道三脉、玉皇天就无从恢复。 冤孽源自神州亿万生灵的怨恨,这哪里是好抵消的。 原本驱逐鞑虏兴复神州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偏偏天师道无所作为,让白莲教抢了先。 天师道也不算毫无作为,他们想到了另一种可以抵抗亿万生灵怨恨的办法,那就是凝聚亿万生灵的信仰,进行对抗。 这就有了财神爷赵公明的传说,以财神信仰凝聚当世百姓的信念,积累到一定程度就能跟洪量的冤孽相抗衡,将沉睡的嫡系鬼神唤醒,恢复施法能力。 推行财神信仰,简直是成本最小,效率最高,受到各方反弹最低的绝世良策。 天师道犯下那么大的错,记恨、算计天师道的自然大有人在。 你推销财神爷赵公明,那我们多弄几个财神爷出来,只要是财神爷就行了,一来二去关帝君就成了武财神。 总之天师道有什么举措,有的是人跳出来坏天师道的计划。 现在泥坑沼泽里无法脱身的天师道,才是好的天师道。 至如今,西方极乐天祖庭根基也能算是破灭,昊天、五方天残缺,天师道先后所创四天死而不僵,这就是如今的局势。 因嫡系鬼神躲起来沉睡,各脉传承都有法术传承,偏偏都失去了施法能力…… 也就白莲教剑走偏锋,捣鼓出了神拳术。修习神拳术能请神上身,可施术者往往不能长寿,多遭暴毙。 就比如说山下的淮阴神庙,请一个玉皇天的沉睡鬼神来充任‘淮阴侯’,这个假的淮阴侯根本不敢回馈玉皇一脉道士的法术请求,他敢回馈,就会暴露真身,引来无穷无尽的冤孽侵蚀。 何况,如今的玉皇天权威不存,鬼神想反馈法术请求,也是巧妇难做无米之炊。 周七翻阅获鹿一脉的历代笔记,不由松了一口气,没有施法能力就好。 纸人纸马、撒豆成兵、呼风唤雨之类的法术,是可以直接作用在人身上的,这太过凶险。 道士起源于巫,本就是鬼神的代言人、沟通者、附庸;以不同的仪式沟通不同的鬼神,以达成鬼神,或人的一些目标、愿望,宛若掮客、中介。 而现在各天残破鬼神匿迹,道士虽传承了各类法术的仪式,但相应的鬼神要么藏起来了,要么沉睡,无法回应道士的法术申请。 也有例外的鬼神,比如受到正祭的鬼神,如常胜将军庙里的顺平侯,还有皇明一朝正式封王、封帝、封为神圣的关帝君。 唔,莫名其妙成为武财神的关帝君挤压了赵公明的业务,在本朝先后封王、封为帝君。 顺平侯总掌京畿鬼神、玄甲天兵,关帝君的正祭则在山西老家,山西是白甲天兵的防区,几乎都在关帝君节制范围内。 看到这里周七不由疑惑,关帝君、顺平侯有没有能力回馈法术? 应该是能回馈的,所以才日益灵验,香火也越加鼎盛,影响力自然高涨。 那自己能不能回馈法术? 通过十几万字的笔记,大概也能弄明白法术。 法术,法是目的,术是必要过程。 不是道士在施法,是道士请求特定的鬼神,由相应的鬼神来施展。 道士这边接到业务,施展特定的仪式沟通对应职能、辖区的鬼神,请求该管鬼神办成某事,期间必然会有一些香火方面的交易。 鬼神和道士这边达成协议,就在自己辖区、职权范围内办事,自己办不成就拉更多的鬼神来合作办事。如呼风唤雨这种大型复合法术,就需要多地区的鬼神跨部门合作才能达成。 鬼神达成任务,道士这边也就算完成业务需求,相互合作各取所需。 运行模式大概弄清楚了,可自己有没有施法能力? 有,有施法能力,只是这点施法能力似乎并无市场前景。 既不能趋吉避凶,不能让人祛病健康,也不能保人财运、官运亨通,就连送儿送女这种求子能力也无。 至于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或者呼风唤雨这种大神通,远不是自现在能奢想的。 似乎,自己是个毫无用处的……不对,自己明明很有用处。 比如保护费,不是你交了保护费才保护你,你本身就是安全的,只是我骚扰你让你不得安全罢了。你肯交保护费,那我就保你平安,让你平安,让你没白花钱。 这岂不是强盗手段? 其实很正常,绝大多数人拜神不就是这样么? 真的不求你怎么灵验,能让我心愿达成……只求你别来捣乱就成了。 隐隐间打定主意,反正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也不奢求太多。 周七收敛心神,继续翻阅、总结获鹿一脉的笔记内容,也断定出了道士修炼的体系。 成仙,是道士的终极梦想;成不了仙,做个鬼神也是不错的。 只是除了龙门一脉的道士外,其他天师道四脉的道士一入门就是在给前人还债,哪有修炼的资源?一个个空有位格,却没一点实力,就算以后根据位格高低成为鬼神,只能东西躲藏。 反倒是白莲、闻香教的道士更有前途些,位格地位有序提升,也有修炼资源提升自身实力。 境界也不多,常见、主流的也就健康、内息、内壮、大力、刚柔五个境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惊吓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可怜。” 地窖中,周七灵魂出窍,勾魂铁索缠在双臂,不给杨青林鬼魂说话机会,当场一拳打散形体,使之形成一团灵珠。 如今诸天残破,各脉道士空有屠龙之技却巧妇难做无米之炊。 修炼说起来真的很简单,观想真文提升位格即可。 真文是大道规则的投影具现,观想、沟通真文,真文自能调解灵气,强化身躯以便筑基。 自天师道伐天失败起,新旧各天残破灵脉溃散,你观想、凝聚相应真文后……无法得到灵力回馈。 可想而知幸苦观想真文,昼夜修持,却得不到真文回馈的灵力,几百年下来还有多少人能坚持修炼? 也不是不能修炼,缺的只是灵力罢了。 命运所钟之人,或占据灵脉,自然有灵力强化身体、提升境界、奠立道基。 想到数量庞大的僧道群体并无修为在身,空有位格、权限,却无相应的战斗力,这让周七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他魂体飞出地窖,立在张家屋顶俯视周围,此时张家前后两院,左右两厢俱是寂静,无有灯辉。 巡游一圈,见自己二哥和成国庆在左厢主房里当值,屋内没有点灯,如霜月华从窗中透入,倒也能照亮屋内情景。 屋中周二郎、成国庆也无言语,吃着五香豆拌嘴,不时饮两口凉茶。 周七不由奇怪这种寂静气氛,没多时就听成国庆牙齿打颤,压低声音:“周哥,狗许久没叫唤了,那位应该是来了。” “嘘。” 周二郎探头出窗左右观察,可见墙头一束草在轻轻摇摆,寂静夜中再无动静、杂音。 周二郎自然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弟弟,就算看见了也很难认出眼前这个黑袍长身的人。 他缩回脑袋,低声:“院中促织也不叫了,五郎抓的蚂蚱也不见声响,应该是来了。” 成国庆轻轻挪动身子坐在周二郎身边,这才感到一丝温暖、安全:“周哥,你说这位是来找七郎的,还是找张家少爷的?” “我怎么能知?” 周二郎说着闭上眼睛,他饮食不如成国庆,虽然皓月当空,可也看不清楚东西,看什么都麻麻的,反而自己吓自己。 院中突然寂静,虫声戛然而止。 右厢房的一众人齐齐睁眼,他们本就没有入睡,因听了周二郎、张地主一些告诫,很好奇他们嘴里的惊异之事到底是什么。 虽好奇,却没人敢开口,更没人敢开门出去观察。 周七顺着窗户飘入左厢房,可以看到自己五哥、成国喜睡在一张床上。 他微微皱眉,一把捏碎手中纯化后的灵珠,各凝聚出一枚黑帝印投向五哥、成国喜。 站在床前,他隐约能看到两人模糊的梦境,周五郎在梦中正追逐一鹅黄衣衫的少女,看不清这女子详细体貌,随着黑帝印飘然入梦,梦境发生连锁反应,这女子掏出一棍追着周五郎乱打,一棒敲在五郎额头,瞬间梦境破碎。 成国喜的梦境更有意思些,梦中成国喜正在张家翻箱倒柜做着偷鸡摸狗之事,抱着张家雄壮大公鸡慌不择路的逃跑。黑帝印入梦后,他一脚踩空从寨边石崖跌落,形体摔的四分五裂,梦境也随即破灭。 几乎不分先后,周五郎、成国喜齐齐翻身而起,面有惊悸之色。 随即,两个人又瘫软躺倒在床上,陷入昏沉大睡,这回疲倦无梦。 见状,周二郎、成国庆齐齐望来俱是无言,面有惊惧。 周七清晰看到两人容颜表情变化,心中惦记土门关守军的磅礴血气。 虽不知道采食军营血气具体能有什么变化,可必然是利大于弊。 趋利避害,本就是鬼神的天赋。 他自窗中飞出来到大门前,隔着半旧的门神画像,竟能模糊看到画像中沉睡的两位门神。 不知道是自己实力有了明显进步,还是因为本体在张家做客住宿其中,从权限上与门神职责有了根本改变。 立在抱犊寨寨门处,寨门封闭,从这里看的话,淮阴神庙在西南方向,再西南三四里是灵岩寺;而土门关军营则在正东南方向,线路上不重复。 周七稍稍观察各处,与以往夜中并无区别。 灵岩寺依旧被一层莹莹白光笼罩,淮阴神庙并无显灵迹象,土门村中也没有鬼神、阴魂游荡,有的只是一对挑着灯笼巡查的巡夜军。而军营上空,熊熊血色烈焰静静燃烧,明煌煌的十分诱人。 周七一步从抱犊寨石崖边上跃出,展臂滑翔,身姿轻盈堪堪落在军营血气笼罩范围边缘。 与上回一样,周七伸手拘出一团燃烧的血焰,送服口中当即就能感受到炽烈灼烧之意,不做停留转身就往抱犊寨跑,脚踩峭立岩壁如履平地。 自他走后,张家院中黑狗刚狂吠不止似在逞能,魏怀忠装模作样提着灯笼出来查看,另一手提刀壮胆。 黑狗浑然不惧,反倒对着魏怀忠狂吠不已。 这时候周七脚步算乱落在张家院中,朝着地窖入口摸索走去。 而黑狗受到突然惊吓呜咽叫一声,直愣愣倒在魏怀忠面前,一个劲抽搐,魏怀忠面容白刷刷没有一丝血色,如霜月光落在脸上更添苍白。 周七还不知,他现在的容貌正向着前世过度,如果之前是两世面容五五对半,那现在就是四六开。 灵魂回归身体,也就陷入昏沉大睡。 天色稍稍启明,如往日一样,抱犊寨笼罩着薄薄一层淡白雾岚,空气清冷而鲜润。 “魏叔病了?” 周七神采奕奕走出地窖,倍感奇怪,他昨夜又没吓唬、使坏,魏怀忠怎么可能会生病? 周二郎后半夜就没入睡,他提斧劈柴,暂做休缓:“昨夜大约二更时,张家的狗突然不叫了,随后大叫不停,魏叔就出去看,结果那狗突然就死了,魏叔也就病了。” 他压低声音:“都说魏叔可能冲撞了神人,神人才略施手段惩戒魏叔。如不是怕神人追究,炭场来的这几个人早就跑了。” “哥,五哥哪里去了?” “他和成老二打牛草去了。”周二郎说着额头靠近弟弟,依旧低声:“五郎说他昨夜梦里得了一门神通,应该是神人所授。成老二一早和他哥鬼鬼祟祟估计也有所得,你说是不是神人梦中授艺?” 周七微微皱眉,解下头上扎着的一字黑巾,扣了扣颅后伤口结痂,有些痒痒,竟然把血痂皮扣落,伤口恢复完好,他犹自不觉:“应该是,不如今夜二哥你也早早入睡,兴许神人也会授艺。” 周二郎隔着弟弟颅后寸长短发能清晰看到伤口痊愈,见弟弟重新扎好一字黑巾也就闭口不言此事,露笑:“这好呀,能学三板斧的本事这辈子也就不愁了。” 稍稍停顿,他又说:“一会儿你抱柴去灶房,张老爷正在灶房里炖煮狗肉,他有话要问你,可一早又不敢去地窖里打搅你……杨青林那边可问出了什么来?” “我把他勒死了,今夜咱去张家坟地边上挖个坑。” 周七见远处那边魏迁在望自己,又说:“这是个嘴硬的人,我也没折腾他。他手里有他历代祖师的笔记,等哥闲了就自己看看,挺有意思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祖灵 ,最快更新神话版明末最新章节! 张家灶房也修的气派,足够三五个人里面忙活。 周七背柴送来时,张地主正轻轻搅拌灶台上的大铁锅,浓郁肉汤香味弥漫。 张地主先为周七舀一碗肉汤,散了一把蒜苗,似在试探:“小周义士,这贱狗冲撞了神人,如今身死罪有应得。只是不知魏壮士那里又是何变故?” 不怕张地主试探,就怕他装傻怕事不敢搭茬。 周七端碗吹了两口,小饮一口倍感惬意:“张老爷,魏叔那里是心病,心病还得心药医。” 张地主做释然之色,松一口气的模样:“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呀……不知昨夜小周义士可从那贼子处审问出什么来?” “张老爷有话就问,如今你我两家同舟共济,何必见外?” 周七翻找箱柜,找到一笼干硬馒头,撕咬一口馒头啜一口狗肉汤,身心俱爽格外惬意。 张地主握勺搅动大锅:“据老夫所知,山下淮阴庙里的赵、李二位道爷的确有谋算我张家基业之意,其中也有许多说法。寨中上下都是我张家地产,小周义士以为这两位道爷是意在巧取,还是想豪夺?” “张老爷,这巧取豪夺有区别?” “大有区别,若是巧取,老夫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他也只能旁观插手不得。如若是豪夺,那老夫就得做多方准备,请托姻亲向县衙递上讼状。” 淮阴神庙里主持事务的那两位道士是有道籍的,如今挂单在金阙宫,哪是能随意打杀的? 任意打杀一个,都是祸事。 杨青林手里的历代祖师笔记,是张地主转交到周家兄弟手里的,张地主肯定已经阅读过一次。 在阅历、人情方面,张地主自然是高过周七的。 周七根据自己的见识,道:“那两位道爷绝非不明事理之人,若是强抢张老爷家业,那皇明法度自饶不过他们。” 不是强抢,那就是巧取。 张地主心中了然,从国中舀了一勺狗肉盛入周七小碗里,周七坦然接下,不过是两块肉罢了。 不多时魏迁来到灶房门前,拱着手:“张老爷,山下赵道爷登门拜访,说是有要事。” 张地主下意识去看烧火的周七,周七做笑:“见一见总是没错的。” “好,那小周义士稍后略备两果碟,及茶水一起送来。” 张地主解下围裙阔步去门前,今日张家大门难得敞开,远远就看待头戴庄子巾的赵良臣。 今日赵良臣穿灰黑道袍,怀抱拂尘,晨间抱犊寨地面弥漫雾岚,周围屋舍、树木、墙垣若隐若现,衬托赵良臣一副仙风气派。 会客堂屋里,赵良臣端茶小饮,说明来意:“张公,今日乃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令郎曾受凶邪冲撞,体虚神弱。今夜若不加防范,恐有邪物借机发难。” “道长所虑我张家亦有准备,这才招募壮士以威慑邪物……” 张地主一副底气不足的模样,声音渐低:“不知这番准备可能有用?若不见用,那只好带幼儿去祖祠过夜。” 赵良臣微微长叹:“张公却是一厢情愿了,贫道非是搬弄是非之人,若张公信贫道为人,今日日落前可送令郎来山下淮阴庙中过夜。若是不信,也可择三五名少年与令郎过夜,万不可使令郎独居祖祠。” 民间祖祠、家祠供奉多有逾越,真当祖祠是保护伞? 实在不好细说,如这张家说破天也就是寒士之家,家祠中供奉祖宗牌位、父祖牌位就足够了,偏偏按着族谱将历代先灵尽数供奉……以张家的格局,哪能供养、庇护那么多祖灵? 庇护不周全的祖灵,一个个能记你多少好处? 张家格局只能保证三五名祖灵安宁、体面过日,三五名祖灵也能庇护张家门户安宁。 以三五名祖灵的格局供养了二三十名祖灵,祖灵势必个个饥馑……就算能喂饱所有祖灵,这些祖灵可不见得会庇护你。 也只有张地主的父祖两代祖灵还会亲近、爱护张地主父子俩,再其他的祖灵眼中可没多少情分可言。 可偏偏这是祖灵,一代代祖灵之间存在位格、谱系、感情压制,最亲近张家父子的是最近两代的祖灵,偏偏他们却是最虚弱的。 祖灵说得好听是祖灵,说不好听就是鬼,你还指望鬼魂跟你讲道理? 赵良臣看来,张家的家祠里面供奉张地主父亲一人,那足以庇护家宅安宁,不惧寻常鬼祟。 总不能实话实话让张地主将祖祠里绝大数的祖灵牌位请出去,一旦请出去这些祖灵就成了孤魂野鬼,今晚非得闹翻天不可。 张地主怎么敢把儿子送到淮阴神庙里面,迟迟不给准话。 赵良臣又不是志在必得,见状也不催促,转而言他:“张公,稍后贫道应兵备正使熊公之邀前往县城赴宴,明日才能回来。庙中由李师弟主持事务,贫道这位师弟面冷心热,张公这里若撑不住,可遣人来庙中报信,想来李师弟自会调拨天兵护持张公家宅安宁。” “熊公?可是山西按察使司正使?” 张地主听闻抚须,拱手:“道长倒是好机缘,若能承蒙熊公举荐,道长他日也能住持一方宫观,可喜可贺呀。” 赵良臣也只是笑着应下,也没什么好闲聊的,该说的说完,起身告辞。 张家存亡与他赵道爷有何关联? 只是想收张家独子做俗家弟子罢了,收不到也没关系,反正吃亏的是张家,又不是他赵道爷。 行举飒踏,赵良臣物欲平淡,凡事讲究一个缘字,真没啥好强求的,随遇而安。 再说一方宫观的住持、方丈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当上了自然是好处多多,修行效率自然有所提升。 这提升的是位格,不是自身生前的境界。 位格高低决定了反馈灵力的效率……可各天残破,并无灵力回馈,所以再高的位格,生前带不来一丝灵力,只有死后才能变现,体现其价值。 赵良臣前脚走,后脚周七进来,就问:“张老爷,这位兵备正使真有大前程?” 张地主微微颔首:“此人以山东左参政转迁山西按察使,却充任井陉兵备正使提督三关兵马。这是朝廷检验此公带兵才能,所料不差,这位熊兵备会转迁一省右布政使。有这位熊布政使关照,赵道长何愁前路?” 周七未作深想,还在思考、分析赵良臣的身姿、步伐。 这位赵道爷多少有些武技傍身,但空有位格却无修为境界,实际战斗力也就相当于一个手脚灵敏的剑客,三五名好汉就能袭杀。 若是让这位赵道爷立坛做法招来天兵取得信息侦查优势后,那就不好对付了,对方要跑还真不好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书僮 “告示,近来北山有猛兽食人,出入往来莫要落单,望远近猎户能除此兽。” 土门村北村口,周七郎途径时见了最新张贴的这张告示,未作停留直往周家走。 途径曹木匠家时见院子里拴着一头走驴,引周七侧目,不想看到曹木匠刚低头从屋中走出。 曹木匠手里提着木匠工具箱,刚出屋就搭在背上,仿佛老了五六岁,沉着脸不说话。 他看到周七背影,也看到了周七斜背的撒袋,张张口还是没吐出声。 待小儿子提着行囊走出屋子后,曹木匠给屋子木门挂上铜锁,父子两个牵着走驴混入向东的稀疏队伍。 “呼~!” 周七看着曹家父子两个背井离乡走向土门关,莫名的松一口气。 如非必要,真不想继续杀身边熟悉的人。 想想也对,土门村里就属自家兄弟好欺负,曹木匠怎可能怀疑自己兄弟是小木匠、杨青林这六个人失踪的元凶? 闻香教获鹿一脉的大小传头眼里,失踪的杨青林地位关键,一同失踪的小木匠毫不显眼,很可能是遭了池鱼之灾。 周七思索着,杨青林遭人算计,有闻香教背景的曹木匠外逃避难也不算离奇。 话又说回来,若易地而处,如果五郎死的莫名其妙,二哥也可能会先带着自己远走他乡外出避难。 或许也有可能是虚晃一枪,作出外逃表象,待风声过后再潜伏回来暗地里搜寻复仇线索? 摸不清楚曹木匠的真正心思,总之有一点是肯定的,曹木匠这一跑,自己兄弟也就能安生许多。 周家面馆,周七进来时见表姐收拾桌椅,店里也没客人,就说:“阿姐,我们在南山山洞里还有二十几捆干草,舅舅这里有空的话不如去拉下山来。” “你们真在张家找到了活计?是长工还是短工?” 表姐擦拭桌面,动作麻利,嘴上也欢快说着:“听父亲说七郎你要做张家少爷的书僮?应该是长工吧?” “算是长工,大约七年或十年。干得好,以后可能就在抱犊寨里安家落户。” 周七咬咬下唇,压低声音:“阿姐,张家在山上还种了桑麻、棉花,张家有两具织机,一具张夫人用来织锦,另一具纺布的织机现在还空着。阿姐不如你也到山上来,不管给张家出工纺织,还是租下他家织机都是不错的营生。” “七郎又说胡话……张家那织机卖不卖?” “嘿嘿,阿姐,昨夜听二哥说梦话,喊阿姐名字哩。” 周七说着往后一跳躲过表姐拍来的巴掌,表姐脸颊羞怒红彤彤正要去抓周七,却听到楼梯声音,立刻敛容,红着脸瞪一眼周七:“再乱说,非撕了你这挑拨是非的破嘴。” 他也听到了脚步声,从那脚步声频率就能断定是谁。 当即就说:“阿姐别忘山上的草,迟了就便宜旁人了。” 说完周七转身就走,下山本就是来探听消息的,顺便还要买一点物资。 原本是想打听曹木匠的位置,好在野外袭杀曹木匠,彻底斩断隐患;可闻香教内部消息渠道反应速度不慢,让曹木匠早早返回村中,还带着儿子离乡避难。 面馆里,张氏下楼,明知故问:“刚听七郎说书僮长工,这是怎么回事?” “小娘,张老爷收留七郎做张家少爷的伴读书僮,说是能做七年或十年。” 张氏听了眼睛一亮:“那织机呢?” 表姐也没做隐瞒:“七郎说张家有两具织机,一具纺布织机还空着,我就问张家卖不卖,七郎说张家宁愿烧了也不卖。” “织机呀……” 张氏重复呢喃一声,眼珠子转了转,直往后堂灶房走去,找周应弘讨论织机的事情。 一台织机,就能盘活张氏自力更生的小计划,是念叨了许久的物件。 家里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若能置办一具织机给儿媳,那儿媳也就不用抛头露面过日,收入还不菲。 一具织机正常纺织,怎么都比打工、帮闲挣得多! 大儿媳若有一具织机,分家后,怎么也能把织机分到大儿一家。 她的心思、计较已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 “老爷,二郎见识浅薄,恐怕会在张老爷那里吃亏。老爷理应去抱犊寨拜谒张老爷,协商二郎几兄弟在张家做长工的事情。妾身又听说七郎要做张家少爷的书僮,七郎身染凶邪,恐不利于张少爷。再说七郎岁数也大了,比张少爷大三四岁,又脾性倔强跟头蠢驴一样,若发疯打伤张少爷……这可是泼天大祸。” “八郎在家闲着也闲着,不如和二郎好生说一说,咱也送八郎去张家,不要工钱,能跟在张少爷身边做个伴读也是极好的事儿。” 张氏声音透着淡淡喜悦,语腔也轻快:“再说二郎的婚事也不该再拖延,老爷也该上心了。” 周应弘听了却是眉头紧锁,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分明是想和二郎三兄弟和好,可这种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搁之前,外甥周二郎摇身一变成为上门女婿,还省了太多的麻烦。 这年头结婚越来越铺张奢靡,没钱也要借钱把规格抬起来。自己是市井人家又算是商户之家,多少有些体面在。 嫁女儿更不能寒酸,聘礼是聘礼,嫁妆是嫁妆,普遍来说嫁女儿也是亏钱的。 要钱还是要面子,只能选一个。 又不是打发女儿去给别人做妾,做妾的话就没面子了,那就得死要钱,能大赚,跟卖女儿没区别。 如果是自家自产自销亲上加亲,那自然没有太多的算计、烦心事。 之前他是乐意的,反倒是这婆娘喋喋不休始终反对,怕闹得家宅不宁才搁置不论。 可现在二郎三兄弟手里沾染了人命,这婆娘倒急着想和解,重新联络感情。 周应弘越想越是抑郁气苦,若早早把二郎的婚事办好,二郎三兄弟怎么可能在外面染上人命?成了家,二郎纵然遇到械斗搏杀,多少也会顾全家业,不会把事情做绝。 不是二郎不好,只是不想女儿被牵连跟着受苦遭罪。 任由张氏怎样说,周应弘连连推脱,他这个一家之主都不去张家,张氏又有什么名义前去?就凭她姓张? 周应弘实在推脱不掉,总不能告诉张氏,说自己三个外甥手里染了人命。 真把这紧要消息透露出去,那真的就家宅不宁了。 鬼知道张氏抓住这么大一个把柄后,会兴风作浪到何种地步。 阴着脸,周应弘说:“你这是要抢七郎的造化,你说二郎答应不答应?” 张氏何尝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三兄弟又不会给她养老送终,除了自己生养的两个庶子,她谁都信不过。 她脸上堆着笑容:“老爷这话就不对了,如果七郎自己愿意把机会让给八郎呢?” 周应弘一愣神色晦暗变幻,见此张氏不由露出三分得意笑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制符 又值夕阳时,周七站在抱犊寨西边石崖处远眺天际火烧云。 这里隔着南天门山峡,隐约能见鹿泉谷渐渐升腾而起的雾气,谷中有莲花寺有一眼温泉,最能滋生雾气。 莲花寺中的温泉能养生治病,又有白云佛洞,供奉药师琉璃佛的莲花寺虽在山谷深处,但也有闻名而来的远近香客信众。 随着天际最后一缕橘红被黑暗淹没,周七顿时感到山风阴冷透骨,转身瞥一眼莲花寺方向哼哼冷笑两声,迈步回张家。 张家左厢房,魏怀忠躺在床上精神萎靡,心中懊悔非常。 想到今夜又是七月十五中元节,魏怀忠更是焦虑、惶恐,有心让侄儿下山,又怕因此触怒鬼神惹来更大祸端。张地主更是派发纸钱、香烛元宝等物,典型病急乱投医,想着‘破财免灾’。 周七进院门时见魏迁在左厢房门前来回踱步神情低落,怀着试一试的心态,周七直入会客堂屋,堂屋偏厅就是张家书房。 他进来时,张地主临时抱佛脚正研读获鹿一脉历代祖师笔记……中元节可是白莲教眼中的大事,是捕抓鬼魂炼制护法神兵的一年最佳时节。 “张老爷,周某有意绘制灵符,想借张老爷书房一用。” “哦?小周义士还会符箓之术?” 张地主略有惊喜,急急拉着周七进入书房,转身就从柜子里拿出早已准备、裁剪好的姜黄符纸、朱砂、狼毫、兔毫大小规格毛笔十余支,就连砚台也有三方,甚至还有一壶用来研墨的山泉水。 看的周七一愣一愣的,难道这家伙料到自己会来这么一手? 还是说久病成医,老张一直私下就研究这方面的东西? 懒得刨根问底,他已经理解大致的法术、施法原理,符箓就更简单了。 符箓简单来说就是施法过程简化压缩在符箓中,施法需要用相应的仪式、祝词沟通、请托相应的鬼神来办事,符箓也是这样。 之所以说符箓简单,是针对于自己本人来说,别人绘制符箓远比施法要复杂。 自己是用符箓来借自己的力量,仪式、祝词随意就好,几乎可以说是百分百成功。 力量借出去一分,自己灵魂出窍后能动用的力量就少一分,所以不存在绘制千百张符箓作战的情况。绘制符箓,也就方便自己白日、灵魂无法出窍时战斗、修炼、施法。 张地主显得很专业,先是井水洗漱净身,以肃穆的仪式感来凝神,周七也算有样学样跟着洗手。 毕竟张地主的那些毛笔都是古董,该有的敬意要有。 一个尊崇的是道法仪式感、敬畏鬼神力量,一个只是单纯的爱护对方毛笔。 张地主垂手静静候立一侧,不敢打扰周七,仿佛回到少年求学时。 周七细细研磨朱砂,拿起一支略信的普通毛笔轻轻沾染朱砂,提笔在三寸宽、七寸长的符纸上写下两字‘火符’。 很简单的两个楷体文字,在张地主眼中这两个字,几乎和书法是搭不上边的。 周七放下朱砂笔,从怀里取出边长两寸已经石化,仿佛汉白玉石雕刻的石印。 抱犊山神印,并未沾染朱砂,就那么轻轻在‘火符’的火字上一盖,隐隐能感受到脊柱一凉,似有力量流失。 左手把玩着石印,右手捏起火符递给张地主:“张老爷只要心意虔诚,贴符时想着火符燃烧之景象,这灵符就能成。” 张地主双手捧着这枚火符,这是他派人从山下采买来的朱砂、符纸,自不会有什么磷粉、硫磺之类的东西。 见他迟疑、犹豫、吞吞吐吐的模样,周七不以为意说:“我自能使用灵符,只是不知张老爷这样的凡人能否使用。若是能用,稍后周某再书写几张,还要劳烦张老爷出面散发给诸人及我二位兄长。” “那老夫……恭敬不如从命。” 张地主从书房角落的屏风后面取出厚重木盆,先在盆中倒水后,才将铜烛台立在盆里,烛台上拔掉蜡烛,扎了一方檀木纸镇。 他小心翼翼握着火符,屏气凝神脑海中想象着一会儿火符燃烧的情景,刚把火符落在檀木纸镇上,轰然一声檀木纸镇熊熊燃烧,火焰高约两尺,瞬间照的书房内明亮亮。 就在纸镇燃烧火焰时,张地主兔子一样往后一跃,灵活躲开。 随后他双目死死盯着燃烧的火焰,仿佛想透过火焰看清楚内里究竟是不是檀木纸镇。 檀木纸镇耐燃,周七瞥了一眼也就了然,又重新研磨朱砂,使之均匀柔顺。 张地主这回态度更为拘谨,俯首垂手立在一旁,眼珠子瞪的大大、圆溜溜。 周七构想新符用途,提笔写下‘安神符’,这回在安神两字中间用印,一连绘制两枚安神符,递给张地主:“此符贴身携带即可,约有日功效。一枚就给张公子,一枚给魏怀忠。” “是,不知灵符还有什么使用禁忌?” “不要与污秽之物接触即可,灵符干透后也可折叠佩戴。” 周七说着又继续轻轻研磨朱砂,回忆、分析自己的外挂射术。 外挂射术不是让自己有了神射术,而是一种取巧。 正常射箭,是先做射击姿势,射击,出现结果;是姿势标准情况下,以丰富经验来修正。 自己是奔着‘射中’这一结果去的,所以在抱犊山区域内,自己射击姿势会自然而然的‘变形’,变的不那么正规,不管怎么变,都是围绕‘射中’这一目标出现的微调、修正。 严格来算,‘射中’不是必中,因为箭矢有一个飞行时间,飞行过程中,对方出现位移,这一箭自然能射中之前瞄准的位置,能不能射中预期目标则是另一回事。 自己现在最大问题就是力量不足,开不了强弓,用不了重箭,只能用软弓轻箭。 如果自己使用弩具、火枪、火炮也能这样修正……那就畅快了。 就算自己能用,其实影响范围也不大,如果能让别人也能使用这种修正来的神射术,这才叫质变。 勾动意识海中的山字真文,周七提笔在符纸上写下‘神射符’三字时也做了一些限制,比如神射符面对自家三兄弟时无效,随后提印在神射二字中间盖下。 石印盖下的无色印记,是一枚符箓最重要的……符胆。 一通百通,周七一连书写十枚神射符,也弄明白了别人绘制神射符的过程。 制符前先沐浴斋戒,在某个良辰吉日着笔,这一步的目的是以示尊敬并讨自己喜欢,这跟面试、谈合同时打扮自己一个道理。 下一步是通过仪式从锁定、预约,用赞美祝词沟通自己,然后签订借用力量的相关协议,最后制好符箓,制符者根据协议付出报酬。 符箓使用,协议结束,欢迎下次合作。 从人情往来方面推论,谁能绘制第一枚符箓,那后续继续绘制、合作也就顺利非常。 打发张地主去派发安神符,周七则沉眉思索更高效率发挥两个门神的办法。 不能让他们继续担任门神,局限太高;可又没有受自己控制的庙观能让这两个门神寄居。 在他思考时,张家祖祠中二十七名祖灵结伴而出,张家世代佃户家里供奉的祖灵、坟地冥宅里苏醒的孤魂野鬼也都赶往寨中晒谷场凑热闹。 晒谷场内分成内外两片区,里内仿佛角斗场,新仇旧恨累积下,进行着有序决斗;外围则是相互打招呼、问候的各家祖灵,热闹亲切非常。 而山下淮阴神庙中,李清远已斋戒三日,双手捧着招募黑旗爬梯登上庙堂屋顶,插立招募黑旗。 鬼魂眼中,淮阴神庙上空一杆黑旗迎风而长,远近十里范围内的孤魂野鬼齐齐涌向淮阴神庙,如百川汇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策封 夜,皓月当空,照映远近山野明亮如昼。 周七灵魂出窍站在抱犊寨寨门上,他清晰可见山下围绕淮阴神庙展开的一场战斗。 神庙上空黑旗招展,远近鬼魂如飞蛾扑火向黑旗涌来。 还未靠近黑旗,这些鬼魂就搏斗、厮杀起来,只有寥寥无几的鬼魂能顺利靠近黑旗,被黑旗吸纳。 黑旗中似乎有定额,每爬上去一个,注定就有一个鬼魂从中掉落。 前后争斗、搏杀看似激烈,却没几个鬼魂当场形体消散,大多战斗失利的鬼魂都是断尾求生,丢一条或两条手臂就退场。 山下鬼魂云集,各色冠服的鬼魂都有,不乏先秦、两汉装束之鬼。 看来,千年老鬼战斗力也是寻常,无法依靠混资历提升战斗力。 鬼……似乎只能清晰记住生前之事,死后的事情容易遗忘,鬼魂缺乏更多的灵质来记录信息,就仿佛一盒不断擦写的磁带。 除非有灵力或香火供养,否则越老的鬼……越糊涂? 所以绝大多数的孤魂野鬼平常都是选择沉睡,只在关键时刻苏醒? 猜测、分析着鬼魂各方面特质,周七缓缓退回张家。 他在张家大门前来回踱步,目光不时瞥向远处晒谷场聚集的祖灵、鬼魂只有三百余左右,男鬼四五倍于女鬼。 这批鬼魂是新生之鬼,依靠子孙供奉,将盘踞抱犊寨的老一批鬼魂尽数驱逐,独占了这一片区域。 鬼魂中的祖灵自然不愿意响应庙中招募黑旗,本就有吃有喝,没人愿意去打生打死;只有失去供奉、冥宅的孤魂野鬼才会争抢这份机会。 抱犊寨里这三百余鬼魂里近半失去供奉属于孤魂野鬼,他们自然想去山下拼一拼机会。 可周七这个抱犊山神在一旁盯着,这伙鬼魂、祖灵没有一个能走出晒谷场,尽数被软禁。 周七一道意念,就形成了一道法禁。 这些鬼魂、祖灵根基在抱犊山,先天就受周七管束。 张家祖灵已大致猜测出自己的身份,会不会透露给其他鬼魂,以至于自己的身份暴露在各方鬼神视线中? 夹在关帝君、顺平侯之间,自己一旦暴露,引来这二位的好奇,那势必会引来山西、河北的大小鬼神,几乎能说是倾巢而出,规模何止百万? 心思落定,周七左臂一甩,缠在臂上的拘魂铁索抖落,如胶泥一样被他挫捏。 拘魂铁索是在东岳泰山周边冥土里搜集的阴铁所造,周七手中一条铁索搓成两枚铁策,竹木简策的策,策封的策。 帝王封爵、封神是册封,所封爵位、鬼神受册书管制;而裂土封爵,是为策封。 周七这里,册与策并无本质区别,后者更显隆重,铁策又有兼顾兵器、识别身份的作用。 这黑漆漆的铁策,可比金灿灿的鞭锏虚架子强很多倍,有本质不同。 两枚铁策厚三分,宽两寸,长一尺二寸,沉甸甸在手,周七抬手一抹,字迹浮现,并轻喝一声:“此间门神何在?” 两位门神将军阔步走出,金甲红袍,形体比之上回更为精美、凝实,隐隐遮挡月华,在地上形成淡薄影子。 “拜见明公。” 待两人见礼,周七也不赘言,抛出两枚铁策分别落在单鞭尉迟恭、双锏秦叔宝手中:“今策封你二人为抱犊山左、右巡检,分管飞禽、走兽。” 两人大喜,身上红袍金甲敛去不见,露出本来面目,头扎黑巾,皆穿素青交领短衣,外挂一领对襟黑纱无袖罩衣,齐齐双膝跪倒,双手捧着铁策,叩首:“臣孙元俭、崔效良叩谢主公再造隆恩!” 抬起头,紧接着又是再叩首、三叩首,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传告山中各家祖灵、游魂,无我诏令当紧闭门户,休养于冥宅之中。若有违禁出游者,株连三族,祸及阳世。” “谨遵主公诏令。” 两人持策躬身行礼,朝着晒谷场走去,周七则来到东南面,从这里眺望土门关军营。 正值百鬼夜行,自然不缺战死、枉死迁怒朝廷的冤魂,军营血气笼罩边缘,果然聚集着一批形体残缺、扭曲的鬼魂。 真敢冲击军营的冤魂……几乎已经被血气扫荡干净,活到现在的冤魂,几乎都没什么胆量,围绕在那里进不敢进,退又不甘心。 可惜今夜无法摄取军营血气,这东西对自己来说是大补之物。 土门村中也有十几处火光,似在焚烧纸钱、香烛、金银元宝之类。 他静静伫立,产生一股悸动,仿佛很想回到土门村里,跟着舅舅家一起烧纸钱。 不是自己想去,是‘周七’想去……这具身体原来那位主人的残念开始思念染疫而亡的母亲、姐姐。 稍稍安抚原主残念,周七漫步返回张家,聚集在晒谷场的各家祖灵、游魂也纷纷返回冥宅,寨中空荡荡的,只有无尽如霜月华。 张家院落中,孙元俭、崔效良双手抱着铁策趋步跟在周七身后,躬身而行,静默无语。 “去吧。” 周七一摆手,这二人行礼,孙元俭手持铁策走向鸡笼,与金爪独立的鲜艳大公鸡融在一起;崔效良也怀抱铁策离去,寻找合适的走兽附身。 附身、融合,修炼,化形,他们是属神,也是妖神。 不这样返阳的话,他们两个就毫无发展潜力可言,正所谓万劫阴灵难入圣。 如顺平侯、关帝君那样死后地位水涨船高的例子……来来回回就这么几个,远不是寻常阴灵能效仿的。更何况,顺平侯、关帝君生前就是当世雄杰,就这起步点,比上八洞神仙之流不知高了多少。 周七还没注意到今夜月华如昼,不仅孙元俭、崔效良有淡淡影子,他也有影子。 他走入左厢房时,魏迁本守在门前屋檐下,正仰头望月。 察觉轻微凉风从鼻间擦过,魏迁低头之际,就见霜华地面上有一团淡淡黑影没入屋中,似乎就是从自己面前经过,直接进了门。 顿时心中惊悸,感觉手脚僵硬,魏迁还是强撑着起来,缓慢挪步去屋中。 屋中只点了一盏灯,两只飞蛾环绕灯罩打着旋,扑扇翅膀撞击了几次。 魏迁进来时,可见自己叔父安然小憩,睡的香甜。 周七斜眼瞥到魏迁,也注意到他止不住颤抖的两腿,周七掌心凝聚一枚黑帝印,投入魏怀忠梦中。 人在做梦时最无防备,周七眼中就能看到模糊梦境,是魏怀忠在溪水石滩边上追逐一位少女的场景。 或许是安神符起了作用,这次黑帝印融入时并未让魏怀忠产生太大情绪波动,依旧在沉睡,梦境却是戛然而止。 见状,周七心中有底,转身走出左厢房,径直前往后院寝室。 今夜张家少爷睡的安静,入夜以来再无哭闹现象。 这个七八岁左右的男童剃着大光头,正蜷缩在母亲怀里入睡,他的母亲半月以来昼夜忧愁,面容憔悴,如今也难得睡了个美觉。 只是她的梦不便多看,可能是日有所想夜有所梦。 她在梦里正与年轻模样的张地主同享人伦之乐,兴许是想着再努力生养几个孩子。 周七递出一枚黑帝印后感到有些疲惫,受到一股牵扯力量,他未作抵抗顺其自然,很快就灵魂回归躯体,陷入昏沉大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计较 清晨,淡薄雾岚悬在院中,据说有五六年大公鸡飞落屋顶,打鸣报晓。 左厢房,魏怀忠闻鸡而起,拖着略感虚弱的身体站到门前,怀抱雁翎刀观望东边橘色天际,神色黯然、缅怀。 他闭上眼睛长叹一声,拔刀在手,弃了刀鞘,双手握刀演练刀法,鹅行鸭步,又左右腾跃,不多时就额头冒汗,精神专注而旺盛。 二十四式刀法演练完毕,魏怀忠头顶气蒸如雾,双目炯炯有神显得锐利非常。 就连呼吸,也有一番韵律……这是此前不曾有的韵律。 隐隐有一种感觉,现在这种状态下的自己,可以战胜自己之前的巅峰状态。 假以时日,兴许自己能打赢此前个自己。 屋顶大公鸡金色单爪独立,如同石雕一样静静盯着魏怀忠,仿佛在睡觉。 魏怀忠恢复气力后,拾起刀鞘转身回屋,屋中夜里值守的魏怀义、牛盼春还在呼呼大睡,侄儿正收拾床被。 魏迁神态关心,想到昨夜那淡淡的黑影,忧虑几乎写在脸上:“叔父,今日可好了些?” “好了许多,就差一顿饱饭就能恢复如初。” 魏怀忠坐在床边,扯出布巾轻轻擦拭刀身凝聚的水汽,放低声音:“一会儿周五郎、成二郎要去打牛草,你也同去。一人打两捆草回来后,我就教授你们刀法。” 魏迁愕然:“叔父,周家兄弟、成家兄弟也能学?” “嗯,军中所学的刀法又不是咱魏家的刀法,既能换来好处,为啥不给人教?张老爷是念情分的人,咱好生效力,今后也不会亏待我等。” 魏怀忠态度明确:“一会儿你也把这话传给他们,不仅要教授你们,咱还要请张老爷多选一些少年郎来。军中武学,岂是关起门来就能传授的?一次教授十几人,我这里教授的好,你们也学能的好。” 牛盼春两个人睡的浅,听了这消息,牛盼春翻身而起:“魏大哥,你这是准备教哪些刀法?” 都是一个营里出来的弟兄,会的东西也差不多,可有些东西不能轻易流传出去。 不是军中有相关警告,而是大威力的刀法从自己这里流传出去后,学徒闯出祸端来,官府追究时自己在责难逃。 民间武学有敝帚自珍的传统,怕学徒闯祸才是主要原因。 军中就无这方面顾虑,专教上手快、威力大的东西。 魏怀忠神情庄肃:“老牛,你只管教授长拳,其他的事情我自有考虑。” 牛盼春松一口气,自己宁愿把刀法带到土里去,也不想教人:“也好,我来教拳术,别的什么我都不想管。” 拳术拉伸筋骨,能提气健身、灵活手脚。 军中武学核心是器械,拳术虽是根基,可真没多少杀伤力,传授拳术隐患很小。 待周七睡醒时已过正午,正吃着馒头,不想张地主端着一盘饭菜来到右厢房。 张地主喜笑颜开眉宇舒展,为周七盛舀米饭:“小周义士昨日所制神符颇为灵验,我那婆娘和孩儿难得睡了个安稳觉,如此大恩真不知该如何道谢。小周义士若瞧的上,咱愿分出百亩良田赠予诸位义士。” “我要你家田地何用?” 周七笑着反问一声,握筷夹凉拌苦瓜送入口中,细细嚼着:“张老爷如今也该明白这世上之事别有洞天,我兄弟所求之大远非张家几百亩良田所能拘束。张老爷大可宽心,入冬后我兄弟将搬迁到鹿泉谷中过日。” “不不不,小周义士误会了,误会了!” 张地主急忙说:“咱也只是略尽心意罢了,绝无轻视小周义士之意。且不说这,得小周义士所制神符,魏壮士已然康复,并找咱商议了一些事,事关重大咱不好轻易决定,想请教小周义士。” “张老爷不要客气,称呼咱七郎即可。” “好,事情是这样的,魏壮士有意教授寨中适龄少年郎武学。” 张地主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副小册,是名册,翻开说:“年十二、十三以上的少年郎筋骨生长正好适合习武,今寨中适龄少年郎有十六人。依魏壮士计划,诸习武少年每日早晚修习长拳各半个时辰,家里每日补助口粮八合。魏壮士尤嫌人少,并建议张家再招徕十余家佃户,最好能凑集三十名。” 一百八十斤,一石,十斗,百升,千合,万勺,都是一样重的。 魏怀忠想干什么? 周七疑惑不解,问:“张老爷,寨里良田六百余亩,能养多少人口?” 张地主捏须沉吟:“六百亩良田所得,能养四五十户,若是丁壮农闲时外出帮工,能养六七十户人。我张家人丁不旺,故不敢多蓄佃户,否则有尾大难除之祸。正因劳力不足,家中才蓄养四头犍牛,土地也有轮耕休养之机,这才四时轮转安堵过日,算起来至今已有六代一百三十余年。” 估计张家历代家主还想着开枝散叶,有充足的土地也好安置日益滋生的宗族。 就因这张家人丁不旺,他们自称抱犊寨为张家寨,可远近山民依旧称呼这里为抱犊寨。 张地主小心翼翼观察,果然见周七呼吸稍稍急促问他:“张老爷,不知招徕流民为佃一事方便不方便?” “自然是方便的,若去县城放出消息日内就能招齐。若是……若是七郎不见外,咱亲自去县城,三日之内招齐三十家佃户,一户三丁,凑出三十余习武少年绝非难事。” 张地主又觉着这话露骨,掩饰说:“寨中十二家佃户世代受我张家恩养,值我张家虚弱之际,不思报恩反倒生出许多懒惰、贪婪之心。若招徕佃户只有几家、十几家,这十二家佃户势必汹汹喧闹。若招徕三十家佃户,可保内外安宁,鲜有纷争。若起争执,也易于平定。” 周七缓缓用餐,分析着支出。 两人并不知道魏怀忠只是狮子大张口,想着讨价还价一番把习武少年数量控制在二十名左右。 穷文富武,不算习武过程中的器械置办、损耗费用,就算算每日的补助粮。 一人最少八合米,一个月下来就是两斗半,四个人就是一石粮食。 三十个人,一年光是补助的粮食就有近九十石的支出,短期内无法产生价值,长期内更无明显经济回报的投入。 也不能说没有回报,这笔回报简而概之就两个字:安全。 周七还在思考计算培养三十名少年一年的具体钱粮耗费,张地主又开口说:“闻香教之祸早晚必发,如今闻香教还未重视我等,此去招徕佃户,细心甄别,所来必是平顺之民。若是等到闻香教重视我等时再招徕佃户,那势必掺杂闻香教贼子、奸细。此事应早作决断,越早越好。” “我张家寨地势封闭,平日关上寨门,闻香教贼子也是束手无策,就怕祸起萧墙。” 张地主兴许也是开悟了,不想再过封闭的富足日子,哪怕把门关的再紧,祸到临头也是无处可躲的。 见张地主说的有理,周七也不好再阻拦。 反正这位张老爷也挺能算计,比如向姻亲送信求援之事,硬是顶住压力没有送信。 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也怕丢了面子被看破虚实,弄得以后不好打交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独狼传说 张地主是个有决断的人,在周七这里稍稍通气后,就带着魏怀忠兄弟、牛迎春及两名办事伶俐的中年佃户下山去了。 有魏迁留在寨里做人质,也不怕魏怀忠那边出什么问题。 院中周二郎几个人研磨镰刀、斧头,如要习武,就得去鹿泉谷里砍伐合适的木材制造棍棒;若再招徕佃户,那建造房屋需要的木材就更多了。 佃户,永远都是流民中的主力,流民和佃户也没本质区别。 感觉收成不好,日子不好过,这帮人说走就走,绝不留恋。 真遇到天灾之类的,佃户走的干净利索,往往能逃走,闯出一条生路来。 反倒是只有几亩地的贫民最可怜,舍不得抛弃产业,受灾时守着土地、房子活活饿死的例子比比皆是。 只要能找到信得过的下家,佃户哪怕已经承租,并播种,也会出逃。 佃户本就没什么产业,出逃后,地主也懒得去衙门里上告,你上告能索赔么? 无法索赔,还要倒贴诉讼费。 反正是赚了,无产的佃户、流民那么多,逃亡几家佃户,让其他佃户接着承租继续耕种,反而能多收斗租子。 周七则在牛棚里喂食草料,打扫牛粪,寻常蚊蝇也就算了,飞舞的牛虻对他可没有敬畏之心,叮咬一口是真疼,仿佛针扎。 抱犊寨的崎岖山路注定了这四头牛这辈子只能呆在寨里,寨里也没有驴骡,你养了也没办法拉到山下去。 雄壮、羽毛艳丽的大公鸡围绕在周七身边,十二三只母鸡,二三十只大小不一的雏鸡也分散追逐母鸡,纷纷在牛圈周边刨食砂砾、蛆虫。 牛棚中最为健壮的白尾青黑色大犍牛也对周七显露出亲近举止,划动牛蹄推拨粪堆。 应该是崔效良附身的牛,估计是在抱犊山周围转了转,没有适合的,或他看上眼的附身走兽,又跑回张家附身了这头最雄壮,白尾巴的犍牛。 犍牛中没有母牛,都是阉割的公牛,两两成对饲养,性格温顺,也能长得格外壮实。 崔效良是个狠人……不对,今后会是个狠辣的妖神。 周七拍着牛头以示安抚,牛角很威风,不知道一角能不能把人开肠破肚? 感觉这牛的眼珠子都比自己拳头大,甚至整个牛头的重量比自己体重都高。 快要打扫完牛棚,这时五郎就用扁担挑来两桶水喂牛,见白尾犍牛亲善弟弟的模样,不由心中一动,想出一个鬼主意,气喘吁吁模样说:“七郎,挑水太累了,要不咱把牛赶到井边?” “别担心,这牛又没疯,跑不丢的,除非从石崖上跳下去。” 五郎小心翼翼伸出手,抚着比自己小腿还粗的清凉牛角:“牛儿这么乖,说不得还能帮咱挑水。” “亏你想得出来,两桶水架牛背上非洒光不可。” 周七也打量这些牛,一个个腹下、四蹄皮毛起球,还都是粪球,也该洗个澡了。 兴许,抱犊寨上的牛就没洗过澡。 虽然能感受到这四头牛在自己面前有格外的乖顺、听话,可他不敢大意,还是取来麻绳拴在鼻环上,兄弟两个各牵一对牛,带着扁担、水桶往寨中水井走去。 山顶平阔,也有一处低洼处,雨水从地表渗入,形成水脉经过低洼处,这里足有两口水井,满足寨中人口日常所需。 午后阳光灿烂,晒的周七头皮发烫。 快到水井时,却看到赵家小妹在打水,人坐在井边,两腿夹着葫芦,抱着小桶缓缓往葫芦里注水,井水打湿了裤腿。 “你这得装到啥时候去?” 五郎快步上前,将自己略大的木桶放下,晃了晃赵小妹的葫芦,装入自己木桶里,又伸手从赵小妹手里拿过小桶丢入井里打水:“你姐呢?” “阿姐在山下面看草……五哥你们是不是帮张老爷家放牛?” “算是吧,早上给他家牛打草,打了两小捆草,现在又给他家挑水、饮牛。也不知他家这牛宰了后,咱能不能跟着啃块骨头。” 五郎拉上木桶,往葫芦里倒水,顿时就灌满小半葫芦,又继续打水:“记得以往都是你姐来打水,怎么现在是你?” 赵小妹怯生生:“阿姐说山里有吃人的狼,她留着看草,就让我来打水。五哥你住在寨里,可看见了狼?阿姐说有狼,可连狼叫声也没,好像她在哄人。” 五郎自然知道狼吃人是怎么一回事,又想到别的事儿,一时陷入沉默。 周七将两对牛的绳子绑在树下,走来时才说:“真有狼,知道头狼不?每个狼群里都有个头狼,如果头狼被赶出去成了独狼,那就不会再叫,到死都不会叫。” “七哥,这是为啥?” “头狼叫唤,就跟我二哥喊话让我和五哥去干活一样。如果二哥孤零零一个,自然就不会喊话了。以后二哥不在,五哥就是头狼,他就呜嗷嗷的喊我干活,就这道理。” 周七一本正经说着,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赵小妹也跟着笑,还捂着嘴,很快笑容不见,扭头去看五郎:“五哥,七哥说的是不是真的?” 五郎眉头皱着,虽然编排了自己,可觉得弟弟说的很有道理,找不到漏洞。 他也疑惑,从井里扯出水桶,给赵小妹的葫芦灌满水:“七郎,你这话是真的?” “我听人这么说过,应该是没错的。” 周七说着从怀里布囊里掏出一枚铜钱晃了晃,伸出自己侧脸:“来,亲一口,就给你两文钱。” “才不要呢。” 赵小妹羞红脸,抱起葫芦,又焦虑问:“七哥,你说那狼啥时候才能被打死?” “亲一下就给你准话。” “七哥又不打狼,能给啥准话,尽会骗人。” “不亲就不亲,明明以前一文钱就能成的……要不给你五文钱?” 周七说着摸出一枚五文钱,赵小妹这回上前在周七脸颊上轻轻点了一口,很是敷衍,伸手就从周七手里拿了钱,头也不回就跑。 五郎见了只是笑着摇头,四五年前一起玩泥巴时,夫妻都当过:“张老爷给了你多少钱?怎的突然就大方起来了?” “也没啥,昨夜梦到六姐了。” 周七坐在井边条石上,面带微笑语气悠长:“我还梦到我们在山谷里盖了个院子,开辟十几亩良田。等我们走的时候,一把火将莲花寺烧的干干净净。” “烧的好,我也想烧了莲花寺,还想堵了那眼只救富人不救穷人的药师灵泉。” 五郎声音沉闷,他对妹妹的记忆更清晰。 他却见弟弟从怀里掏出一叠符纸:“哥,这是昨夜梦里得到的神符,你用的时候专心想着要射的东西,然后把这神符贴在箭杆上,不说百步穿杨,十步内你用弓弩射个兔子怎么也能十发九中。” 五郎迟疑接住,倍感沉重:“神人所授?” “算是吧,也别心疼这东西,再有几个月我也能学会制符,到时候咱兄弟就靠山吃山,管他狼虫虎豹还是莲花寺,统统射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刀剑 夜,浓厚阴云遮蔽星月光辉,山野漆黑一片,连风声都无,显得沉闷。 五郎、成二郎都怀里抱着弩具浅睡,周二郎三个人玩耍马牌,赢了的吃米酒一杯,输了的喝凉茶一碗。 马牌顾名思义,要四个人才能玩,如马之四蹄缺一不可;他们三个玩的则是斗虎,四十张马牌里去掉一张,两人能玩,三人也能玩,是简化的马牌,规则更接近斗地主二打一,马牌也是,是三家打庄家一个。 马吊牌,与扑克牌结构、基本玩法十分类似,可能有传承关系。 魏迁瞥一眼手里的牌,问:“周二哥,咱在张家也几天日子过得清闲,这钱是不是挣得太轻松了?” “难不成你还真想去挣卖命钱?” 周二郎丢出三张牌扫一眼:“能过安生日子,没人想去拼命。” 魏迁出牌压住,做笑:“住在寨子里虽说偏僻、苦闷了一些,可也能攒下钱。周哥兄弟三个,张老爷管了吃住穿用度,每月还有七百文钱,这一年就是白来的十二三两银子。省着点花,每年应能攒下十两银。” 他说着一叹:“周哥能过安稳日子攒下本钱,兄弟三个相互帮衬也能成家立业。可咱就孤伶伶一个,若是两位叔父立稳跟脚,迟早也要娶妻成家,算来算去这屋子里就我最是孤寡。” 成国庆不以为然,有不同意见:“可魏兄弟也犯不着去找卖命的差事,兄弟待在张家干个五六年,魏家两位叔父再稍稍帮衬一二,魏兄弟这边找个婆娘不算难事。倒是我们兄弟才算真正的孤寡,平日连个走动的亲戚都无。” 魏迁做怪异笑容:“你兄弟忍得了,我可忍不了。人这辈子就能活个四五十岁,越早找婆娘越赚。” 成国庆愕然,语态略低沉:“我兄弟不是忍得了,活到现在没饿死已是祖宗积福。手里没攒下钱,着急也没用,只能忍着。” 魏迁继续出牌:“周二哥准备啥时候娶婆娘?” “一两年内吧,怎么也得置办一处宅院。” 周二郎紧跟着出牌,目光垂在牌面,面无多余表情:“张家这饭终究不是好吃的,人家张老爷又不是咱爹,不可能平白花钱养着咱们。别愁没卖命的机会,今后事到临头躲不掉的。先弄一处宅院,这样丢了命,兄弟、妻儿也有个存身之所。” 魏迁伸出大拇指:“还是周哥想得远,兄弟我就没想着过安生日子,平日吃穿有婆娘能操弄就行。” 成国庆则是回以苦笑,自己兄弟两个这么平平淡淡混下去,虽有祖传破屋一间,可啥时候才能凑够娶媳妇的钱? 马无夜草不肥,这么个念头缠绕在心头,隐隐期望张老爷大展拳脚,自己兄弟也好跟着喝口汤。 院中,周七灵魂出窍抵达这里时,孙元俭、崔效良也齐齐灵魂出窍……或许应该说是阴神出窍才对。 不同于昨夜,这时候的孙元俭生出鹰勾鼻子尖下巴,形体方面并无大的变化;而崔效良变化极大,头上生出一对雄武异常的牛角,鼻唇处穿着鼻环,就连个头也拔高到五尺七八寸,算上头顶牛角,足有六尺三四寸高。 两人怀抱铁策上前施礼:“拜见主上。” 孙元俭紧跟着说:“主上,臣下有事要禀。” “说。” “是,臣下日出时打鸣报晓,见魏怀忠修习二十四势法,他因主上赐下黑帝印能调理内息,若持之以恒,日后可能以武入道。” 孙元俭也算见多识广,自然知道将门之所以为将门的根本原因,除了父子相传的兵法外,将门还掌握着以武入道的修行方式。 说起来不难,就像夏商周秦汉唐的大致朝代更替一样,人人都知道,可怎么更替的,每一朝又怎么传承的,具体又发生了那些事情……这就不是一般人能了解、掌握的。 说简单,真简单的要命。 只要观想出真文,不管是五方天帝印,还是三清天印、玉皇天印,那真文自能沟通大道规则力量,练武时内息涌动激发真文,真文引来规则投影照耀身心,进而调节内息滋养身心,天长日久自能内息茁壮,渐而入道。 入道后才算达成奠基,有修道的基础、资格,这个阶段修炼就不能依靠练武时产生的那点内息,得靠灵力才行。 孙元俭说着露出微笑:“二十四势法,乃是俞武襄公旧部与戚武毅公旧部为训练朝鲜兵丁而合编之法,是双手刀剑之法。兼备俞武襄公亲传秦汉荆楚剑术,及戚武毅公所编辛酉刀法。如今流传的二十四势法论其起源,虽合两家刀剑之长,却是残缺之物。而臣下有幸从昔日同僚处学得俞公、戚公真传刀法、剑法。” 周七不以为意反应平淡,轻易能得到的东西,并不值得喜悦。 他也清楚普通阴兵修习武技……几乎没用。 不修习武技,阴兵依仗本身位格也能压制寻常祖灵、游魂;修习武技,对阵高位格鬼神时,再精巧的武技也挡不住位格压制,几乎没用。 而阴兵之间的战斗,往往都是堂堂之阵,个人武技没有施展的余地。 人世十分宝贵的武学,在鬼神眼中犹如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俞大猷受限于师门传承规矩,没有把他的荆楚剑术流传出来,可成为鬼神后就没这么方面顾虑;戚继光那里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鬼神眼中没什么用的武学,对周七而言确是一场大造化。 一直沉默的崔效良也开口,语腔沉闷:“俞公剑法、戚公刀法殊途同归,练至精熟时自然刀剑合一不分彼此。” 他心情不好,周七、孙元俭也理解,又不好安慰。 孙元俭知道的事情,崔效良也大体知道,也有自己的看法:“二十四势法虽在人世赞誉颇多,可俞公、戚公旧部纵然天资卓越,也无法将两家精华、长处融于一处。这二十四势法起初又本是给武备松弛的朝鲜兵丁编撰,后虽有改益,但增长有限。为主上长远计较,臣下建议主上择一修习,或学戚公刀法,或学俞公剑法。” 周七询问:“这刀法、剑法,可有区别?” 上古剑法、刀法,自然比不上现在的,武学最善改进。 顽固不化、抱残守缺不知变通的武人,会被直接淘汰,他们的武学也无法传承。 一代代传承、改良的武学,至今俞大猷为剑法宗师,戚继光是刀法宗师。 崔效良毫不犹豫:“戚公刀法以厮杀为主,少了道韵,不及俞公剑法。臣下以为主上修习剑法,短则两年长则三年,不仅剑法大成当世无敌,还能滋养身心,奠立道基。” 孙元俭也开口:“臣下附议,主上剑法大成后,不拘泥刀剑,不会妨碍使用戚公刀法杀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生女犹得嫁比邻 孙元俭、崔效良是有百年阅历的资深老鬼,眼界自然远胜凡人。 两人一言一语就说服周七制定了今后的修炼计划,也没有完全舍弃戚继光的武学。 计划初期修习戚继光完整版《拳经三十六式》锻炼拳脚,待身躯灵活、手眼一致后,再修炼俞大猷的《荆楚二十八式》。 完整版的拳经比当今流传的《拳经三十二式》多了四式,这四式无关杀招,都是承上启下,辅助修行的变招。 真抓住戚继光,逼着戚继光创出人体极限的更多拳术、招式……也是没问题的,可这没意义。 拳术的作用就是为武学奠基,辅助修行,不能指望单纯的拳术杀伤、自卫。 成熟、可靠的《拳经三十六式》就已完美,起步很高,真没必要苛求更多、追求极致。 仅仅只是辅助修行罢了,又不是盖万丈高楼。 定下今后修炼方案,周七又前往军营摄取血气,如此过了两天清闲日子。 在十九日时,周七早早睡醒下山打探周围消息。 北村口告示栏又张贴了两页告示,一封是海捕通缉画像,这专门是给山里讨活的人看的。 被通缉的人自然不敢走官道、关卡,走的是水路、山野小路。 另一页告示让周七驻步观摩,见写着:“北山先后已有六七人遇害,或为猛兽食人,或为强贼所害。望转告远近山民结伴而行不可大意,不日军中锐士及山中猎户将大搜北山,以安军民。” 颇感意外,今日天气晴朗,他竟然在街上碰到赵家姐妹。 姐妹两个在街边摆了个小摊子,摆着两筐桃子在卖,一筐桃子品相好,一筐品相不好。 “赵姐怎么没去打草?” 周七刚卸下背篓,赵燕娥就拾起一个红彤彤有裂痕的桃子递来:“还不是你吓唬小妹说山里有狼……前天一伙县城来的书生去了鹿泉谷,七郎你猜猜他们看到了啥?” 周七坐在一旁泥地上,搓着桃皮绒毛:“他们总不会见了吊睛白额大虫吧?” “虽没见大虫,但也和见了不差多少。” 赵燕娥本就眼睛圆大,现在一副煞有其事,故作惊恐模样更瞪圆了眼睛:“这些书生跟着莲花寺的和尚去白云洞里烧香,结果洞里头见到四颗吃剩下的人头。七郎你说山谷那边儿,虎狼又进不去,能住在洞里还吃人的能有啥?” “豹子?” 周七皱眉:“奇怪,这豹子怎么住到白云洞里去了?怎么没咬死和尚?” “白云洞那么大,豹子藏起来也一时找不出来。” 赵燕娥见周七擦完桃毛又挤压桃子,好好的桃子压的软绵绵,继续说:“莲花寺的和尚已把洞口给封了,现在就是不知道吃人豹子在洞里头,又还是藏在谷里。听人说这豹子正养崽,逃也逃不远,应还在谷里头。山里有豹子,家里也不放心我和小妹去打草。” 鹿泉谷被悬崖峭壁包围,除了黄羊、豹子、狐狸能随意出入外,其他的猛兽还真束手无策。 赵燕娥说着也压低声音:“南边儿大寨有好几户老猎人这回带着子侄后生来打这豹子。大寨那边的人野惯了,爹娘怕山里遇到这些人。” “也对,在山里遇到这拨人跟遇到虎豹没区别。” 周七不感意外,咬破桃皮吸一口酸甜桃汁:“这桃子不错,咋卖的?” “好的五文钱两个,劣的五文钱三个。” 赵燕娥伸手去挑选个头较大的劣桃,周七却伸手去抓好桃,本就是筛选过的好桃子,抓了四个桃子递出铜钱:“一会儿我回山里时还要给我哥他们带一些,赵姐这里给我剩一些,十五六个不算多。” 赵燕娥迟疑接住铜钱,上下打量周七:“七郎,张老爷给你们兄弟每月多少工钱?” “七百文,我是每月二百,能花一半,余下的都存我哥那儿。” “二百文呀……这可比打草挣得多,还安逸。” 赵燕娥口中喃喃,竟有些失神:“还是你们带把的好,能出去给人当长工。” 赵小妹撇着嘴,眉宇间也有些酸涩。 周七又不是瞎子,自然知道姐妹俩日子比自己兄弟三还要苦。 赵家是军籍,赵老汉身子骨坏了,干不了重活,偏偏在外面长了见识,放不下身段,现在靠编制藤筐过日子;赵燕娥的母亲又有严重耳背,话也说不清楚,出去打工也没人要,在村里干浣洗衣物的工作。 维持生活本就艰难,赵老汉隔三差五还得吃药,无异于雪上加霜。 年轻妇人外出打工都有各种限制,更别说她云英未嫁,体面人家谁敢招她做工? 出去给大户人家做了短工、长工,今后嫁人都不好嫁。 赵家最尴尬的问题在于必须招女婿,没有直系、旁系男丁的情况下,他家必须招一个女婿来抵充军役。 如果招不来这个女婿,今后衙门里勾军、清军,要补齐军册时,赵家的邻居很有可能被勾到服役名册里去。 除非赵家背井离乡逃亡别处,不然左右邻居会逼着赵家招女婿;可这个上门女婿真不好当,几乎没几天好日子过,就得出远门服役……这么憋屈的上门女婿,谁愿意? 外出服役十年,回来几个孩子能打酱油的事情…… 而且这个服役的女婿,还有形体要求,不能体弱,不能有疾病、残疾,身高必须达到五尺二寸。 见赵家姐妹这模样,周七却笑说:“赵姐你是不知多少男儿想生成女儿身,岂不闻杜甫《兵车行》中有一句‘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赵燕娥瞥一眼周七:“七郎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姐姐这家境,何德何能嫁得邻家郎?” “赵姐这只是一时之困,算不得长远。我辈男儿才是冤枉,皇明立国二百七十余年,怎么算也该轮到我这辈男儿身死埋没随百草。” 周七说着呵呵做笑,余光见有人盯着自己,扭头去看,上下打量这青衣穷书生,不以为意回头对赵燕娥说:“赵姐记得给我留桃子。” 赵燕娥被周七一句话吓住,皇明二百七十年,国祚之长可谓稀奇。 背篓上肩,周七往周家后院门走去,走在巷子里时察觉那个青衣穷书生跟着自己。 可以很自信的确认这是个穷书生,浆洗略白的半旧青衣,手里握着的扇子也泛着黄旧气息,虽网巾束发打扮着的精致、利落,可依旧是个没书僮的穷书生。 周七进入后院中,不想看到大表哥周良辅正与两个书生玩耍击丸。 打磨光滑的石丸只有鸡蛋大小,几个人各握一杆球棍,还在院中掏了几个洞。 周良辅见了周七进来,热情摆手:“陈生,快快救救愚兄这场,已落三杆矣!” 跟在周七身后的陈生愕然惊醒,上前接住周良辅递来的球棍,扭头看背篓少年进了中院:“翼明兄,这少年何人?” “乃我亡故姑姑幼子,承托母姓寄养在家,家中论续排行在七。” 周良辅说着轻叹:“只是他兄弟三人平日耍勇斗狠,素来不服管教,常与我父怄气,前不久已搬迁出去自谋生路了。” 听了这话,陈生掂量手中球棍,也不详细追问,投入游戏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白纸黑字最分明 中院,大表姐正撤换客房里的铺盖被褥。 就连褥子下面新铺的草席都揭下来,将原来破旧泛着褐红色的草席重新铺上。 周七帮着铺好,折叠撤下来的被褥,这些都是几乎崭新的被褥,没记错的话只在周良辅大婚时使用了一次,用来招待府城来的亲戚。 他指尖从青花缎面料的棉被上滑过,触感柔顺丝滑:“阿姐,那几个书生都是大哥的朋友?” “是县里的童生,大哥从府城回来时顺路邀来做客。” 大表姐面露微笑,接住周七递来的桃子,压低声音:“他们还有另几个书生结伴去白云洞,差点被躲在洞里的豹子给咬死。昨天县里来人录了口供,一会儿用饭后就回县里去。” “原来是他们几个?” 周七手里也拿个桃子轻扣表皮绒毛,攒在手里故意塞到叠好的被子里,引来大姐瞋视,不以为意笑说:“怕啥,反正这床铺盖死活也轮不到你我来盖。” 大表姐咬一口桃子,甘甜桃汁入口,顿时就眯上眼睛,颇为享用的模样,才说:“怎么七郎也听过这事儿?” “路上听赵家姐姐说起这事儿,倒是没说大哥也在里面。” 周七吃的很快,挽袖擦拭嘴角:“阿姐,你说五哥和赵姐两个般配不?五哥比赵姐大一岁,平日就眉来眼去的,这事儿说服赵老汉就能成。” “般配是般配,可我听人说县里那边放了话,让赵家早些招个女婿。燕娥最迟十五就得出嫁,五郎也才十六……虽说能服役,可这得累死五郎。” 大表姐斜眼打量周七:“七郎,这事儿五郎自己都不急,你着急什么?是不是看上赵夏梅了?” “没有的事儿,只是觉得赵姐性格温顺能吃苦,谁娶了都能过好日子。与其找个不知根底的嫂子,还不如帮五哥这一把。再说都是一起长大的,她成了嫂子,五哥成家后也不会跟我和二哥疏远情分。” 听到门外说笑声越来越近,周七稍稍停顿,等周良辅一帮人去了前院后,才继续说:“阿姐看赵姐顺眼,那这事儿就好办了,一会儿我就去赵家探探风声。” 大表姐伸手去掐:“你这话啥意思?再说你搅合进来算什么事儿?就是说媒也得妇道人家才合适,你一个男儿做什么去?” “我没啥意思,就那意思。” 周七躲开,抱起卷好的草席就往外面走:“阿姐,放哪里去?” “放到二楼隔间。” 肩抗卷起来的草席,周七直入前院,院中两棵梨树下周良辅正招待友人,他妻子步伐轻快笑容亲切热情,不断往来于灶房,将准备好的凉菜、瓜果端来。 周七从侧门进入门面店铺,里头十一岁的八郎青色短衣,素巾包头,肩上搭着布巾,正勤快擦拭桌椅,也只有一桌客人在用饭。 彼此也没什么言语,八郎看周七的眼神不太友善,只是单纯的不喜欢。 半年以前,两个人就玩不到一块儿去;周七苏醒控制身体后就更玩不到一块儿去了。 周七到二楼,见梯子已搭好,就爬梯而上,将草席放入屋顶隔层。 屋顶隔层里经常跑老鼠,放一些工具没问题,被褥是不能放的。 他从隔层下来,就见张氏把大表姐抱来的铺盖装入立柜里,张氏道:“七郎,先等等,妗子有话要和你说。” 大表姐神色狐疑,还是下楼离去去搬其他被褥。 下楼脚步声没了,张氏才说:“七郎呀,妗子和你娘早些年亲如姐妹,也知你娘心思。你说二郎娶你姐做媳妇好不好?” 她神情柔和,语重心长:“今时不同往日,你兄弟三入了张家门墙,生活安稳,也该换一换心思,不能只想着每日吃喝,得考虑长远。小妗子这些年也没短了你们兄弟吃喝,穿的虽旧也没冻着你们,自认没亏待过你们兄弟。” “又听说你在张家当了张少爷的伴读书僮,可七郎你终究岁数大了,现在跟着读书也学不到多少,不如把机会让给八郎,八郎年纪还小,正是蒙学的好时候。这事儿如果成了,小妗子就帮你娘完成心愿,可好?” 见周七沉默,张氏又说:“我也知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跟个小大人似的。你看看村里各家,谁家还有十六七未嫁的女儿?这事儿拖不得,你大哥、三哥在外求学也都有一些好友,比起二郎来,这些可都是良配之选。” “成,这事儿我去和张老爷说。不过八郎去当书僮,每月就没工钱拿了,这是我帮张家喂牛、洒扫院子的工钱,不能也让给八郎。” “这是应该的。” 张家的底蕴可远远比村里的三家秀才要丰厚的,那可是出过举人老爷的张家,张老爷也是过了县试、府试的童生,就差院试一关,若过了就是秀才生员。 人家张老爷的真实才学,给村里三秀才当老师都是够的,更别说只是启蒙。 周七面无笑意:“口说无凭,你得立字据。” 张氏识字,不仅识字,还会简单的女红刺绣,也学过纺织,还会算账、唱戏。 能被舅舅一个平头百姓娶回家做妾,张氏自然不是良家出身,是教坊司训练的贱籍出身。 “今周七郎以说服抱犊寨张老爷让渡伴读书僮一职予表弟周八郎良弼,为期七年。舅周应弘许配女儿舒娥予外甥周二郎为妻,以示感谢。口说无凭今立字据,以免他时争执损伤和气。” 字据上,周七、张氏、周应弘各有签字、手印在,一式两份。 张氏也是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只要这三兄弟在张家做事,于情于理就得回护八郎。 周应弘沉着脸:“七郎,委屈你了。” “阿舅这哪里话,我宁愿伺候张家的牛,也不想去伺候张家少爷。倒是八郎以后得收敛性子看人脸色,是八郎委屈了。” 周七收好收据,见舅舅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也不恼,也理解自己舅舅。 一边儿是亲儿子,一边是离心离德的外甥,这个发展机会自然该给儿子。 大表姐的婚事……很早很早就有这方面的打算,如今白纸黑字落到实处,周应弘更多的是一种释然,仿佛从某种拘束中得到了解脱。 一时无语,周七又说:“入冬前我兄弟几个准备在山谷里盖一所宅院,宅院如能建好,咱就在冬季把婚事办了。二哥要成婚,我们兄弟三也得去县里落户口,到时候还希望舅舅能出面斡旋。” 黑户比比皆是,去县城落户只缺各方面的保结文书罢了,落户后,以周二郎的年龄,每年就要缴纳折役钱。 这点钱,真不多,之前说过,还不如半只兔子贵。 家里又没田产,也没种植桑麻,只缴纳折役钱就能完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豹子 东村口,赵奎勇正在院中编织藤箱,体力不继的他不时停下恢复体力。 院中架着一排排竹竿,挂满了红色的鸳鸯战袄,都是他妻子为单身军士浣洗的衣物。 周七刚在东村口与过关的张地主稍稍打了个招呼,就目送张地主引着一百六七十左右的佃民离去。 这些佃户扶老携幼,其中只有不到十个体力衰竭的年老佃民,余下多是青壮、少年人口,堪称优质佃户。 和所有佃户一样,这些佃户大多维持着两子一女的稳定家庭结构。 人为的溺婴选拔后,生活最为坎坷的佃户之家,才能幸苦传承血脉。 赵家院子没有门,这里和军营门对门,也不需要门。 周七走到院门口,赵奎勇就认出他来,笑着打招呼:“七郎,你不在山里喂牛,好端端来我家作甚?那两丫头在街上卖桃子去了,不在家里。” 如果是五郎到院门口,估计就没这么好说话了,赵老头非捡块石头砸过去不可。 “赵伯,刚张老爷从县里招徕三十家佃户。” 周七进院,也不卸下背篓:“抱犊寨那地势赵伯也是知道的,如能说动张老爷,庇护赵伯一家不难。” 赵奎勇笑容敛去:“七郎,这话是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跟二哥、五哥不一样,二哥走直路,五哥走的是邪路,我想走夜路。” 周七对北边抱犊山扬扬下巴:“张老爷人在家中祸从天降,差点灭门。也算是死里逃生,想做点别的事情。炭场魏怀忠兄弟已被张老爷养在寨中,这回又招来佃民约有一百六七十人,其中丁壮一百二十余人。” “赵伯昔年也是周围有名的好汉,为国效力却落得如今生计艰难,想来人亡家破之日不远了。” 赵奎勇干咳两声,右手捂在自己胸口,面色涨红:“你这话是张老爷教你来说的吧?咱也想为张老爷效力,谋一口饱饭吃。可如今咱老赵挑不动一桶水,张老爷要咱这样的废人何用?” “既然赵伯有这心思,那其他事情就好说了。” 周七说着拱拱手:“就等机会合适,就来帮赵伯一家上山。” 赵奎勇只是闷咳两声,没答应也没拒绝。 东村口也有上山小路,周七惦记买桃子,又跑到北村口街上,找到赵家姐妹买桃。 十四岁的赵燕娥如今腿长肩宽而腰细,身高接近五尺,是远近同龄少女中较为颀长的一个,隐隐比五郎还要高一两寸,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脑袋来。 再不下手,鬼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靠山过日子的山野人家,本就淡漠律例崇尚武勇,生死看淡的大有人在。 别说是男儿,靠山吃山的女儿人家也充斥着一股野性。 以赵家的情况,赵燕娥碰到觉得可以依靠的外乡人,很可能就自己跟人走了。 背了二十个桃,周七途径曹木匠家时,突然见曹木匠在院中磨刀,穿墨绿色巡夜军战袄的陈二虎也在。 曹木匠也见了周七,双目对视,曹木匠问:“七郎,你二哥现在张老爷家中做护院?” “不是护院,是张老爷的长随。” 周七进入院子卸下背篓,挑了两个红艳艳的大桃递给曹木匠,曹木匠接住不吃,周七将另一个递给陈二虎,狐疑打量陈二虎,陈二虎也不理睬他,抓住桃子剥皮吃。 周七蹲到曹木匠磨刀石前:“张老爷说二哥人聪明,做个护院可惜了。” “二郎倒是好福气……鹿泉谷里豹子吃人的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曹木匠轻磨锋刃:“我家四郎就死在这豹子嘴里,这仇必报,得亲手报。二郎和四郎从小玩到大,又有许多朋友,我想托二郎出面召集一些少年随我入山猎杀这吃人豹子。” 他观察着周七,周七先是惊愕模样,然后皱着眉头:“曹叔……那日四哥和我哥相约入山,我哥带我上山早,在抱犊寨里遇到张老爷,就在张家吃了顿早饭。吃完饭才往山谷里走,就看到四哥他们前后六个人饶进南天门……六个人都没了?” 曹木匠微微颔首:“是五个人被豹子咬死,还有一个跑的快,从南天门滚下来摔死了。” “是不是姓杨?” 周七询问一句,才说:“我们到谷里没找到四哥,就在白云洞边上生了堆火过夜……第二天早上出谷时就见一个人摔死在山下,我哥翻出户帖说死人是杨家屯的军户。” “你们兄弟倒是命大,在白云洞边上过夜。” 曹木匠笑容难看:“既然五六个人结伴都挡不住这豹子,二郎就别来了,本想让二郎带一帮少年郎长长见识的,省的以后山里有凶兽没人能管制。就像这次,县里、军里来人还在情理中,可他大寨那边的落魄户参合什么?难不成我土门村男儿死绝了?” 周七没搭他的话茬子,难道要自己二哥带一帮人跟你去打豹子,才证明土门村男儿没死绝? 这里也存在一条鄙视链,县里的看不上乡里的,乡里的看不上村里的,村里的看不起山里的,山里的又嫌以上之人诡诈、不爽快。 见周七对证明‘土门村男儿’一事无动于衷,曹木匠也不感意外。 临走周七又问:“曹叔,六郎可在?” “我已将六郎安置在县城,这才来给四郎报仇。” 待周七走远了,陈二虎来到矮墙边,见周围没什么人,才回头:“曹叔,这周家三兄弟倒是好运气。” “是啊,若这三兄弟早到山谷一步,我家四郎又岂会葬身兽口?” “四郎身死,还连累大师兄归真,这叫我如何向范香主交代?” 曹木匠颇为头疼,死一个儿子已伤筋动骨很伤心了,偏偏还把大师兄搭进去了。 香主就是香主,是所有人的香主;大师兄亦然,是所有人的大师兄。 杨青林这个大师兄,是上一代人相互妥协后形成的决定;如今突然横死,偏偏还死的有些说不清楚,其中引发的纷争必然不小。 以范香主的手段,很可能会杀一只替罪羊,以霹雳手段消弭内部争执,重新厘定秩序。 范香主前往山东未归,自己这里还有回转、做准备的时间;可杨家屯那边才是真的催命,死两个小传头护法已经伤了元气,还把杨青林搭进去,杨家怎可能善罢甘休? 曹木匠面色愁苦,陈二虎狐疑不解:“曹叔,大师兄修炼有成,怎可能会葬身兽口?” “我也修炼有成,山上庙里那两位道爷也是修炼有成,拳脚之力不过百斤。虎豹之力不下五百斤,我等不依仗器械之利,不做准备,又如何是对手?” 曹木匠从力量悬殊对比上简单解释一声,难道要说虎豹凶兽意念纯粹锋锐而坚固,且血气旺盛炽烈如焰,护法神兵进攻虎豹凶兽犹如飞蛾扑火? 稍稍停顿,他就说:“村中各家对大寨来的猎户多有不满,我有意说服各家,使每家出一丁,如此二百人入山,必不会空手而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培元符 张家寨,近二百人涌入,堪称颠倒乾坤。 原来的十二家佃户被冲击的支离破碎,所谓的同气连枝不过是一句笑话。 如今张老爷手握生杀大权,你们这帮佃户种我张家的田,住我张家的屋,还不为我张家考虑……再不老实本分,还留着你们做啥? 房屋不足?不存在的,都挤一挤,暂时还是可以将就的。 你这点委屈都不愿将就,那还要你做什么?哪来的回哪去。 几乎不需要张地主事事亲为,魏怀忠几个人就能安置的妥妥当当。 张地主自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在书房里烹煮茶汤招待周七,还引燃三支金阙宫买来的香。 周七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求,香郁茶汤入肚,闭眼回味良久,隐隐有再次穿越时空的满足感、幸福感。 久违茶香缠绕在口腔中,周七脸上的笑意更显温暖:“张老爷如今家中子嗣稀薄,可有意开枝散叶?” “这……这真的可以吗?” 张地主眼珠子放光,稍稍敛容:“七郎,需要咱老张如何做?” “不算难。” 周七端着青花茶碗走向桌案,果然,张地主很贴心的摆好了各类用具。 扣着碗盖将茶汤酌入砚台中,周七缓缓研磨朱砂,竟然闻到淡淡麝香,张地主急忙说:“这也是从金阙宫重金买来的,是福建漳州的特产,据说正一道的真人法师也用这个。” 可能是不够专业,周七瞧不出前后两种朱砂有什么本质区别。 当周七抚正符纸时,却发觉这符纸触感、质地更胜以往,仿佛牛皮纸。 张地主急忙说:“这是也是金阙宫处买来的,是京中宫观御用的杏黄纸,这一刀花了五两银。” 一刀纸,即一百张。 一张杏黄纸裁剪后,怎么也能有十二片符纸。 说着,张地主还从身侧的柜子里取出一物:“这是买时搭送的物件,据说是高功法师开光的灵物。” 周七只是瞥了一眼,张地主悻悻放回去。 金阙宫的道士也够偷懒的,把雕版印刷术用在了制符上面。 酝酿情绪勾动意识中的山字真文,周七提笔书写,写下‘安神符’,取出石印盖下。 张地主目光落在那平淡无奇的石印上,不由轻轻伸出舌尖抿拭唇内,缓缓将头扭动,把目光移到神符上。 安神符、培元符各书写六枚后,周七略感疲惫就停手,这神符借用的是自己阴神的力量,符一日不用,这占走的力量就一日不回到自身。 或许应该给神符限定一个有效时限,过期后自动荒废,力量回归自身。 石印随手装入怀里,见张地主目光落在自己胸口,周七不由露笑,张地主急忙扭头去看桌上排列的两排神符,神色不自然。 周七取出石印放桌上:“张老爷,这安神符就由张老爷差遣使用,今后每七天我绘制一批神符。培元符,与安神符一样贴身携带,三日内有效。我要拿两枚给兄长使用,余下四枚张老爷自行使用。此物可调养内息固本培元,配合健身拳术效果更佳。不出意外的话,张老爷与尊夫人入冬前就能见喜。” “敢问七郎,此是何物?” 张地主心思不在神符上,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他自然明白。 “印者,信也。” 周七将两枚干透的培元符收入袖中:“这是信物,也是神物,张老爷或许有一番机缘在,不妨试一试?” “还是算了,咱老张自知自家事,哪里比得上七郎天地钟秀?” “还是试一试吧,不试的话,今后张老爷想起来会失眠,会有心病,我这是为张老爷好。” 周七抓起桌边青花茶碗仰头饮一口温热茶汤,回到茶桌前,问:“张老爷如何看我土门村里的赵奎勇?” “赵奎勇?” 张地主收好神符,装在狭长扁木匣里,还贴身放在怀里,看着架势这木匣应是在县里特意打造的:“搁七八年前,这三山五寨谁不知他血衣赵二郎?” 他也来到茶桌前落座,端起茶碗小饮一口:“此人除了蛮勇……不,现在已成废人,难不成还有别的本事不成?” “张老爷,赵奎勇如今正值壮年,因内伤伤了根基,这才苟延残喘。他这伤病在凡世医家手里自是不治之症,是个废人。旁人治不得,难道咱还治不了?” 见张地主脸上有心疼之色,周七抬手指了指脑门:“赵奎勇哪怕是个废人,也是个能训练锐士的废人。魏怀忠兄弟身在营伍时,不过寻常材官,训练什伍之才不在话下,可再高深的东西,就不是魏家兄弟擅长的。” 张地主面露恍然之色,又问:“魏怀忠已筛选适龄少年,不知七郎是何心思?” “张老爷,魏怀忠准备选多少人?” “五十人,以十三为限,上至二十一岁。” “五十人有些多了,不过可以先练着,每月裁汰两个,最后留下三十六人就可以了。” 周七正要说出自己的计划,张地主抬手:“七郎稍等。” 就见张地主另取砚台,研墨捉笔,在一封手掌大小的折本上做笔记,讪讪做笑:“老夫常常恍惚误事,还是记下为好。若没这健忘的毛病,早就过了院试,成了生员。” 特意说这话,还是无心之话? 周七微微颔首:“这病不大不小,兴许能治。” 张地主听了眼睛发亮,似乎治好这个毛病,他真的就能通过院试成为县里的生员。 周七回忆自己的方案,说:“至明年开春,从五十人裁汰到三十六人,分作三队,每队十二人。” 张地主精神亢奋,提笔的手止不住颤抖,十二是元辰之数,三十六是天罡之数,想必必有奥妙在其中。 “这三队,分上、中、下,中队每日给口粮一升,上队每人给口粮一升二合,下队每人给口粮八合。这样每日口粮支出在三斗六升……可比军里的口粮配给的要多,必须要多。” “少年郎能挣来自己口粮,还能接济家人,自能砥砺此辈。” “其中别的都好说,这上队队长得我二哥来做,平日就由二哥充任张老爷长随。其他人选,张老爷随意配置。不过我也会参训,过两三月,择机把我裁汰就是。” 以自己三兄弟此前的口粮,兄弟三人一天也就能吃一升两三合的粮食;最低配备一天八合口粮,足够受训的少年吃饱肚子、满足训练营养之余,还能挤出一合、两合粮食接济家人。 一合粮食,算到斤两,就是三两粮食,够少女吃饱一顿饭。 魏怀忠之前提出的每人一天八合口粮,这是军中定下的数据,是几千年来军中不断琢磨、总结出来的口粮配给数据。 只吃饱参训少年的肚子,眼前有些效果,但效果不够长远。 如果多两合粮食配给能泽及参训少年的家人,将大大提高参训少年的家庭地位……同时,每月淘汰两个参训少年,鲜明对比摆在面前,不愁参训少年不努力,其家庭自不会扯后腿,反倒会帮着去做参训少年的思想工作,好让他们更积极的训练。 临走,周七还把和舅舅一家签下的字据让张老爷看了一眼,这事儿自不会有什么波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神域 夜,左厢房中临时多了十三个少年,小的十二三岁,大的十七八岁与周二郎、成国庆相仿。 新来少年多有拘束,但一帮人围着打马牌,十几桌轮下来很快就彼此熟稔起来。 周七阴神出窍,刚到院中时就见孙元俭、崔效良先后现身向他靠拢。 径直离开张家院子,一同立在寨门处。 不同于往日,今夜抱犊寨的南、西两座寨门处都有了丁壮值守。 新旧佃民中选拔丁壮,在寨门后的哨所里过夜,这哨所早已荒废了许久,显得破败。 “你二人可有隐匿行迹去山下村中巡游的办法?” “主公,鬼神明明而煌煌,当世鬼神出游并无匿迹秘术。” “那你二人分管抱犊山飞禽、走兽以来,可有控辖、督管、役使土门村禽兽之手段?” “回禀主公,土门村中并无乡村社神,又非城隍直辖,临近抱犊山本该归属职下二人督管。” 孙元俭抬手指着山下淮阴神庙:“主公请看,此庙已开始供养鬼神阴兵,凡聚集之香火、汲取之地气皆供宫观寺庙开辟神域,滋养鬼神阴兵。犹如堤坝阻水,仿佛一刀斩断主公收拢土门村地气之机。” “眼前淮阴神庙虽无鬼神入主,但旧有神域还未破灭,仍有余韵,自能汲取地气,凝练灵脉以养鬼神阴兵。” 他又微微抬手指着土门村西边的灵岩寺:“主公再看,自佛门西天祖庭净土破灭后,各地佛寺纷纷开辟神域净土供养历代圆寂僧侣及虔诚信众。此处也不例外,与淮阴庙一般无二,皆是合人间香火,聚地气灵脉而成神域的路子。只是灵脉细碎,又全力维持神域稳定,自无法供给寺中僧众修行。” 周七自能一眼看个大致,有孙元俭详细解释后,自然看的越发清楚,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凡是宫观寺庙,有供奉的鬼神主持后,就能以香火为引,引燃地气灵脉开辟、经营神域。 有多少香火,有多大地盘,就能开辟多大神域。 汲取资源的多寡决定了神域的范围、质量,这也导致了一个尴尬的问题。 越是香火鼎盛的宫观寺庙……这香火也不是平白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一日日积攒形成的。 那么也就导致其神域内,生存、入驻了历代僧道、信众,且越聚越多,而寺庙宫观的影响力、发展潜力终究有瓶颈、上限,也存在竞争关系。 香火、灵脉能供养、维持神域稳定就已是万难,更别说供养越来越多的僧道、信众灵魂。 大概就像公墓一样,就给你几亩大的墓地,你经营几十年没问题,可你能经营几百年? 也可以经营几百年,把里面不交钱的拆了就行……可神域里的僧侣、信众灵魂就在那里,你能怎么办? 终究亲疏有别,历代祖师不能动,那只能想办法挤压神域内的信众。 应周七所想,孙元俭不屑哼笑:“佛门倒是取巧,宣扬轮回之说。凡虔信轮回者,阳世身死,阴魂还未游历大地,就自行崩解,成了长明佛灯里的灯油。” 周七脸色阴沉,孙元俭急忙俯首不敢去看。 此时夜中山风大作,草屑纷飞,树木摇曳哗哗作响。 这一世的母亲,就最是虔诚信佛。 周七挤出一丝笑容:“阳世取巧尚有隐患,这佛门如此作为,恐怕有所报应呀。” “诚如主公所见,再是糊涂的信众,魂飞魄散时也能明悟前后。这一点一滴积攒下的怨念虽不能妨碍佛门,但也断了大兴之机。今后之佛门,死而不僵,难出旷世贤良。” 孙元俭说着长吁一声:“不止是佛门,各处宫观寺庙皆有此类隐患,只能使得日益繁多的阴魂沦落在外。阴魂虽平日沉睡,但也会汲取周围地气,妨碍灵脉凝聚。臣下昔年多听各处鬼神讨论,说是不出千年,游魂占尽地气后,各处神域失了灵脉供养,必然破碎。待到那时,失了神域庇护,诸天冤孽闻讯而来,当世鬼神必然消泯于天地间。” 崔效良这时候闷声开口,面容苦涩、悲苦:“若是能诛杀游魂,或开辟真正轮回,自能消泯此祸。只是游魂沉睡地下,各方鬼神也是无可奈何。至于开辟轮回,如今诸天残破,中外冤孽遮蔽虚空灵气,如何能开辟轮回?” “主公,补天尚且艰难,更别说是清扫诸天无数冤孽。” 周七听了不做声,只是冷笑不已,五方天、天师道四天,这九天已经完蛋,无法抢救。 能借尸还魂、借鸡下蛋,就已是这九天的唯一价值。 诸天,最大的作用除了供养、收容鬼神、阴魂外,就剩下调理地气灵脉,从虚空接引灵气反哺天地这么一个至关重要的作用。 天师道攻伐六天,五方天被他们攻击,就连创世神的昊天上帝也受到攻击,企图以玉帝代替,天师道一路破山伐庙好不爽快。 结果赵宋扛不住事,胡虏铁蹄践踏神州,随着赵宋亡国,天师道所立四天也算是跟着完蛋死球。 如今已看的明白,仅从自身发展来说,已到了无法和平扩展的地步。 西北方向有莲花寺,西南方向有淮阴神庙、灵岩寺、东南方向有土门关军营……至于东北方向,抱歉,没山。 不拔掉、或控制这些地气灵脉节点,自己就无法向外扩张。 到底是先夺取山下的淮阴神庙,还是鹿泉谷里的莲花寺? 这是个需要详细调查、分析的工作,不能急于一时。 周七领着两个从属阴神从山顶滑翔飘落到淮阴庙外,准备听听这俩道士最近的动向。 随着他们三个落在门前,庙里李清远已然察觉,可以清晰看到供桌上的招募黑旗无风摆动,正向他示敬。 “应是山野阴神……或许是图谋此庙神主之位。” 李清远做出判断,闭门不见。 他修的是赤帝印,达到更章令这一级的位格后,死后自然拥有阴神修为。 当然,如果大朱天还能吞吐灵气,又或者所属宫观有多余灵气的话,李清远没必要熬资历混更章令……完全可以修炼,生前开辟天门,修到阴神境界,死后自然就是阴神,还是战斗力卓群的那一批次。 正是因为没有富足的灵气,当代也没有修炼效果显目的道士,弄的几乎所有道士只是混资历提升位格,等死后变现为相应境界、力量。 先满足鬼神所需要的灵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谁都有死的一天。 你现在夺取历代祖师的灵气用来修炼,除非你能不死,不然等你见了历代祖师,自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再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这样对待历代祖师,祖师不跟你计较……就不怕你以后的门人弟子效仿前人脚步,夺了你自己的口粮? 能活下去就可以了,没必要处处苛求,这就是如今各脉道士的心境,潇洒的很。 其实……神域主持者是历代祖师,人家不给你分割、让渡份额,你想抢都没法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猎豹 天亮时,鸡鸣声中张地主睁开惺忪睡眼,瞬间眼珠子瞪圆,双手摸向枕下木盒。 木盒尚在,等他缓缓开启后,只见盒中空荡荡,他脸色变化,终是释然一叹。 山下土门村,也在鸡鸣时,开始聚集人手,周家也不例外。 村中二百三十户,自不可能每家每户都摊派一个人手,自然要看各家方便,有人的出人,没人的出钱。 轮到周家时情况就不同了,周良辅是白云洞中亲历者,必须参与进来。 “曹秀才、白秀才都说了,这事儿离不开大郎,哪怕出一百文钱也不行。” 周应弘返回家中,口吻无奈:“各家没有敢得罪三位秀才的,大郎、三郎科考更不能得罪三位秀才,这事儿大郎得去。” 周良辅参考,要拿一张相识秀才开具的保票证明正身,这是三分之一的准考证;再加上保甲开具的家世清白文票、五个童生相互缔结的互保、连坐保结文书,拿上这三道书票才能报名参考。 周良辅想到那日白云洞中见闻,脸色愁苦,可又不能不去。 哪怕他以后不考试,可三郎还要考。 他母亲张氏,妻子卢氏急的快能哭出来,周良辅虽不能说是手无缚鸡之力,可真遇上打不过的凶兽虎豹,其他人保准跑的比周良辅快。 这回上山的除了经验丰富的壮年外,余下的无一不是山中善走的剽捷少年。 张氏将要垂泪:“老爷,大郎自幼体弱,入山尚且艰难,又如何能搏杀虎豹?大郎又没招惹那豹子,带大郎入山又有何用,难不成那豹子还能记仇,专奔着大郎来?” 无心之话一出口,越想越有可能,张氏落泪,直呼我儿命苦。 这下就连卢氏也六神无主,弄得周应弘头大如斗:“这样,大郎你入谷时经过抱犊寨,你带上八郎,请二郎与你同行。” “父亲,带八郎上山有何用?” “二郎见了自会明白。” 周应弘督促张氏:“我还没死呢,你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快去给八郎准备换洗衣物。” 他又安慰儿子:“你娘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常把市井怪谈引以为真。山中豹子再凶也不过是走兽罢了,难不成还能修成精怪?” 周良辅微微颔首:“父亲,那又何苦带八郎上山?” “张家少爷身边缺伴读书僮,原本相中七郎,七郎野惯了不服管教,这事儿就落到八郎身上了。” 周应弘简单应付一句,当着儿子面也不好讲述内情,反正大郎和二郎年龄相近,从小就打架,长大后更少了走动,大郎好奇也不会去问二郎。 山岚未散,土门村丁壮、少年或持棍棒猎叉,或挽着弓,都背着背篓,装了两三日干粮出发。 约有四五十人,与早起上山增修神庙的军士同行。 曹木匠走在队伍中,怀里抱一杆麻布包裹的鸟枪,快到神庙时将鸟枪递给陈二虎。 执勤一夜的陈二虎正是年青精力旺盛的年龄,不见疲惫,接过鸟枪:“曹叔,这两位道士恐怕不是好说话的。” “我儿都没了,他总不能再逼我做工。此事了结后,待范先生回来我自会请罪,不忘推荐你陈家人接替。” 说着,曹木匠带了两枚银锭前往神庙,去拜访赵良臣、李清远。 这两道士也是讲道理的,人家曹木匠大儿子刚死在山中兽口,再逼着干活也说不过去。 上山队伍拖得较长,曹秀才走在前面,终于抵达抱犊寨南寨门。 不同往日,如今栅栏寨门封闭,破旧门墙上站着两个持叉小少年,很是紧张,仿佛土门村来的这拨人是冲着抱犊寨来的。 “抱犊寨里的人难不成疯了?” 队伍中,周良辅听身边少年言语愤愤带着调侃:“他张家把这路堵了,难不成要饿死莲花寺的几位佛爷?” “这本就是人张家的地界,山里凶兽伤人,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 “你这话可就差了,地是张家的地,也不能把路给堵了。不然咱村里也把路堵了,光收过路费也能让咱家家富裕,顿顿吃饱!” “你这话也不对,若不是关城军营里的军汉,咱祖祖辈辈早就设立关卡收那过路钱了。再说这就是张家的地界,人家不答应,咱就不能强闯,强闯被打死都是活该。” “就张家那胆子敢动手?他敢堵莲花寺的路,惹了咱,咱村里在山下设卡,也能挡死他张家的路。” “说的也是,张家敢不给咱面子,咱就不给他张家面子,困死他们。” 一众少年郎说笑着,曹秀才递出名刺不久,张地主就在魏怀忠、周二郎簇拥下快步来到寨门前,远远就呼喝守门小少年开启栅栏门。 “张兄,近来做了好大的事,小弟这两日没少听闻呀。” 曹秀才拱手,张地主拉曹秀才往家中走,举止热情:“贤弟这是何故?山中虽闹凶兽,怎么却让贤弟领头?” “小弟堂兄家中大儿葬身兽口,这仇不能不报,弟本就该张罗、奔走此事。” 曹秀才说着笑呵呵看一眼身后诸多剽捷少年:“何况这事儿出在北山,哪能让大寨的猎户出面解决?也算是群情激愤,稍稍穿针引线便促成了这桩事。” “贤弟安心,既然事关曹家、北山,我张家寨自不能束手旁观。” 张地主一反常态,出乎曹秀才预料,竟然也要派人参与这种公益事件,这可不像张地主自扫门前雪的作风,难不成也跟张少爷一样中邪了? 身后十几步处,周二郎腰悬雁翎刀,看着仓促不安的八郎,忍不住询问:“大哥,舅舅怎会让八郎上山?若是八郎私下跑来的,我这就让五郎带他下山。” “父亲说二郎见了八郎,自会明白。” 听了这话,周二郎只是撇撇嘴,不再言语,稍稍加快步伐,跟在张老爷身后。 晒谷场,已支起三口大锅,正熬煮米粥,土门村少年与寨中新旧佃户少年各做各的,为做早饭忙碌着。 从土门村到抱犊寨,攀爬山路有五六里之远,赶路十分幸苦,如今人人喘息。 周七牵两对犍牛来到石崖边上,任由犍牛食草,威武大公鸡也拖家带口追着他,在周围搜寻草籽、砂砾,就连许多鲜嫩的枝叶也被大小四五十只鸡啄食摧残只剩下光秃秃茎秆。 旭日东升,周边山岚雾气将散未散还一片清凉略寒时,周七躺在一片石头上,金色阳光落在脸上暖融融。 昨夜吞服一缕军营血气后,总有阵阵燥热,这股躁动烦闷,就在旭日金辉抚平,也好像被耳际呼呼山风吹走。 独享片刻静谧,五郎快步而来:“七郎,我跟哥还有其他一些人要去山谷里打豹子,你去不去?” “去,为何不去?” 周七翻身而起,不理此处就食打的鸡牛,回去路上五郎又说:“今早这么多人,竟然把井水吃光了。估计寨子里平日也就能养二百人,再多了就没水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应对 张家会客厅堂,周七特意洗手后,端了一盘茶送入。 堂内,曹木匠见周七送茶进来也只是稍稍停顿,嘴上不停:“这豹子非打不可,我们几个人来回商议,都认为鹿泉谷里不止有一只豹,最少也该是一窝。寻常云豹,每餐食不过半人,此次六人遇险,五人在两三日内被食尽,料想最少也有三只豹子。” “虎豹之物颇有灵性,尤为记仇。这回不动手则已,动手就要尽数打死,不留遗患。” “若是放纵不理,这窝豹子扎根谷中,必然扰的远近百姓夜不能寝。任其繁衍,别说是入山之人,恐怕这豹子饿极了会闯入村寨逞凶食人。” 曹木匠端起茶小饮一口:“这不仅仅是曹某一家之私事,也关乎远近各家之生计。” “嗯,曹兄弟这话颇有见地。” 张地主吹着茶汤浮叶:“我张家寨首当其中,自无束手旁观之理。稍后,老夫会拣选二十人一同入谷,猎豹期间诸位所需的口粮,就由我张家掏了。若有伤残之事,还需村寨各家集议,募捐一笔抚恤,不使壮士寒心。” “张兄仁义。” 曹秀才拱手做礼:“此役,快则两三天,慢了也就五六天内能完事,不会令张兄为难。” 周七抱着空盘从堂屋退出,对屋檐下静静站立的八郎扬扬下巴:“刚才可看清楚了?当张少爷的书僮,不仅平日要读书,还要做些招待客人的事情。这是个体面的眼力活,八郎你自是机灵的,凡是多一些谨慎、本份就能应付这桩差事。” 八郎只是点头,他这两年也在店里当端盘送菜、擦桌子的小二,自然有眼色,也有一张能说、爱说话的嘴。 只是当着七郎三兄弟面前,八郎很难开口,开口说话也支支吾吾,颇不利索,索性沉默到底。 “走,灶房里还有果碟,这回你来送进去。” 很快从灶房里取来果碟,八郎端着木盘,脸上洋溢淡淡笑容进入厅堂,腿脚麻利,轻拿轻放很是稳妥。 只是曹木匠见了八郎脸上讨喜笑容,就沉下脸色,有心发作,只好忍耐下来,憋了一腔恶气。 稍稍用餐后,曹木匠一行人启程离去,抱犊寨内也开始选练人手。 张地主取出五贯铜钱当众递给魏怀忠:“怀忠,你带四五个人下山采买伐木器具。二郎,你们兄弟来书房。” 书房,张地主坐下,审视面前四名青少年:“老夫断定山里这豹子不是三两天能打完的,兴许能打十来天。这么多人手在山谷里很不方便,山里有雾也不好搜查。所以二郎一会儿你选一批人,凑够二十,带上伐木工具入谷,先砍出一片空地来。” “老爷,咱年少,恐不能服众。” “莫要推辞,其他大多是我张家的佃户,你们兄弟是我张家的雇工,这不一样。” 张地主目光移向五郎:“五郎你带着弩具护卫你兄左右,现在你们兄弟是我张家的人,别人欺负你们兄弟就是与我张家过不去。一条人命二十两银,你别怕事,大不了花钱消灾。” “是,五郎明白,决不让人坏了规矩。” 张地主目光又落到八郎身上,这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少年,目光灵动:“八郎,你可去后院与我家三郎玩耍,不可离开后院,否则你就回家去吧。” “谢老爷,八郎明白。” 八郎似乎得了吩咐,行云流水跪倒磕头,举止乖巧。 让张老爷一愣,周家三兄弟也是一愣,张老爷下意识去看周七表情,周二郎则抬头望着张老爷欲言又止,又顺张老爷目光移到自己弟弟脸上。 待八郎离去,周二郎急切询问:“老爷,可是七郎做错了事情?” “七郎做的很好,可知老夫为何独独青睐你们兄弟?” 张地主坐端正,目光不离周七:“就凭你们哥仨兄友弟恭,周边都知我张家虚弱,有绝嗣倾覆之灾。说实话,老夫信不过太多人,倒是能信你们兄弟,自认不亏负你们哥仨,你们哥仨也不会对我张家不利。七郎,还是把那物件取出来,不然二郎会想不明白。” 周二沉眉:“七郎,究竟是什么东西?” 周七从怀中取出字据,递出,禁不住洋溢笑容:“是一桩喜事,就等咱在谷里开辟宅院后,这喜事就能成。” 周二郎翻开纸页,眉目微颤,目光暗淡下来:“这又是何必?顺平侯有言,大丈夫何患无妻?” “二哥,顺平侯若生在太平盛世,恐怕早早就成婚了。这也算咱娘遗愿,舅舅家乐意还好,若不乐意,我非把阿姐抢来不成。” 周七不以为意:“再说了,咱读书能知道大是大非就足够用,又不指望读书考个秀才举人老爷。至于八郎,舅舅家那边依约缔结婚书还好,若是毁约,他家八郎就别想下山回家。” 见周二郎无法释怀如鲠在喉,张地主又说:“二郎,以老夫才情,已无力教诲七郎什么。七郎无意科举,自无须空耗时光去钻研经义制对。” 周二郎深吸一口气,点着头,说不出话来。 五郎眼珠子转动,显然在思索其他事情,读书什么的在他眼里反而不重要,只觉得这事儿赚了。 张老爷目光又移向周七:“七郎,你觉得谷中那一窝豹子能猖狂多久?” 他很清楚被豹子吃了的人究竟是怎么死的,也很清楚家里最重要的牛、鸡在周七面前是何等态度。 心中隐隐期待,希望得到一个意料之中的惊喜答案。 周七稍稍分析……如曹木匠分析的那样,山谷里必然有一窝豹子,还是拖家带口的豹子,没法从悬崖峭壁逃出山谷的豹子。 若只是单身,豹子自然有力量从峭壁攀登、跳跃跑出去。 可若是生产了小豹子,产后虚弱的豹子,那就很难逃走。 豹子……可比牛要方便的多,以抱犊寨的出入陡峭山路,强拉硬扯,牛儿宁愿跪在地上也不敢走几段陡峭山路。 崔效良阴神附身的白尾犍牛,虽说能爆发出强大冲击力,可眼前没法下山,战斗力等于零。 若能收服一条豹子,那许多事情就真的很简单了。 如莲花寺、如灵岩寺,一头豹子一个晚上就能解决掉里面的僧众。 隔几个月这么来上一回,这寺庙也就完蛋了。 神域……听起来高大上,实际不过是一群人用来取暖的纸房子罢了,一把火下去烧了宫观寺庙,这神域也就跟着灰飞烟灭。 心中打定主意,周七言语自信:“张老爷,这豹子猝然难除,兴许能惹出许多祸患来。咱还是别搅合这事儿,帮着他们伐木建立许多宿夜房屋才是正理。有了房屋,明年春也就好开荒了。” 山谷里气候温润,若能开荒种地也是极好的……可终年雾气遮蔽日光,种下去米麦豆类大多歉收。 不能种地,夏日又有蛇虫为患,自然没人迁居谷中。 莲花寺占着治病温泉,这才有了香火,吃的粮食还得从土门村购买。 把树砍光……雾气不就少了?蛇虫也没了温床,也会减少。 周七眼里很简单的一桩事情,可最难的就是砍树,以山谷的温润气候,十几个人砍树速度可能还追不上树木再生速度。 也因为温润多水汽的气候,放火烧林也缺乏条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力士 入夜,白云洞前。 近百人采伐半日林木,如今已背依大石搭建出一座临时营地,就是面对豹子袭杀,也有底气在。 白云洞口已用栅栏封锁,此处已有一队军士驻屯,县里捕快也来了三人。 军士、捕快,却没带来好消息:“要杀豹子也行,但不能损伤皮毛。谁伤了皮毛,咱就扒了他的皮。” 莲花寺的住持和尚也阻挠曹木匠:“白云洞中多有佛门瑰宝,万万不可放火烟熏。” 营地正中燃烧篝火,曹木匠还生着闷气,如果这一窝豹子如预料的那样产仔,那必然还困在白云洞中。 如今正值盛夏,洞中暗河汹涌,可能看着只是个方圆七八步的静谧水潭,很可能暗流直通地下暗河,失足其中绝难幸免。 入白云洞中搜寻,不提隐匿暗处的豹子,光是跌落石块、暗河,就十分凶险。 曹秀才提灯笼回来,熄灭灯笼:“堂兄,我已问明白了,是县尊图谋豹皮,想拿去做人情。大寨那边的猎户再有两三天就会来北山,到时候县衙来人主持事务,咱这些人只能帮闲、跑腿。” 南边大寨以猎户为主,猎户常在山中,集中到北山,需要一个通知过程。 完整捕获虎豹,大寨的猎户才是专家。 “也好,省的儿郎们涉险,反正抽筋扒皮也能泄我心头之恨。” 曹木匠答应放手,曹秀才大松一口气,低声:“堂兄,我也仔细询问了周家大郎,那日在洞中并未见到其他物件。衣物、书册之类,俱是没见到。兴许落到莲花寺手里,他们这些小童生没什么见识,当时只顾着下山,哪里还有胆量搜查白云洞?只有寺中僧众能详细搜寻,说不得图、册已尽数落在莲花寺手中。” “不可能,莲花寺若得到图册,岂会无动于衷?” 曹木匠一口否定:“不找回图册,范先生回来没法交待,我没活路,曹家也落不得好处,决不能轻易放弃。” 图册? 此时就在周七手中,护法神图是一幅卷轴,里面的鬼神已大多被杀,剩下的一些这几天里没有按期供奉香火,已尽数沉睡。 护法神图,考究起来不过是门神画像之类的升级品,本质是一类东西,与画像、雕像一样是鬼神寄居容身之所。 虽有移动便捷,可没法开辟神域,就得按时供奉香火。 图是护法神图,册……是名册,也是税册。 记载了获鹿一脉大小传头隶属关系、辖区,每个小传头名下有多少户信众、香民,每季度大小传头应该上供多少钱粮、物资都有详细记载。 暂时用不上这烫手的东西,周七一并丢在张家地窖里。 他阴神漫步张家祠堂,供桌上阶层明显,共有十二阶,第一阶供奉这一脉的始祖牌位。 皇明初期,这一脉始祖从山西大槐树迁来,早已失了更早的家族谱系,只记住了这位始祖;第二阶供奉迁移抱犊寨开枝散叶的祖先,是第三阶的父亲,第四阶的祖父。 终于,周七目光落到张地主父亲牌位上,伸出手一点,这位从沉睡中苏醒,衣衫单薄形体涣散,欣喜行礼:“拜见尊神。” “今征你为我麾下前哨巡检,可愿否?” “臣张希孟拜见主上。” 张希孟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周七捏起右臂勾魂锁链,掐出一半来捏成一枚铁策抛出:“张家破败因由,想必你如今已然洞彻。我许你入梦三分,与你儿说明前后。” 三分钟,足够把许多事情说明白。 十二时辰、二十四小时、九十六刻、分秒,已然流传开来。 待张希孟入梦完毕后,周七领着麾下三名鬼神前往鹿泉谷,一步跨出十步远,几个呼吸就走完七八里山路。 白云洞前,立着一顶军帐,帐前生着火塘,四名值夜军士闲聊着。 此处贴近洞口、石崖峭壁,塘中火焰静静燃烧,突然火苗跃动,向白云洞倾倒、匍匐。 四名军士尚未察觉,周七一行鬼神就飘入洞中。 洞口虽有栅栏阻隔,也能挡住虎豹,可如何挡得住伸缩形体的鬼神? 白云洞中曲曲折折未能阻挠什么,不多时就找到豹子,不是一窝豹,而是两窝、一群豹。 一只公豹,及两只母豹,母豹各带各的幼崽,颇有东西两宫皇后并驾齐驱的味道。 兽类意念纯粹犹如铁石,寻常鬼魂、哪怕是阴神,也不过是有壳保护的鸡蛋,不相撞还好,一旦相撞,鬼魂阴神势必破碎。 而凶兽血气旺盛犹如火焰,又能灼烧鬼魂邪祟……所以,寻常鬼神企图附身飞禽走兽还阳,要么形体破碎被血气灼烧的一点残渣都不剩,要么剩下一点残渣,让兽类多一些变数……这变数,亿万之中不见得有一例是良性的。 漆黑山洞中,周七眼中,这三头豹子血气蓬勃熊熊燃烧,仿佛火把。 “先躲避一日,不要与入洞搜寻的人发生冲突。” 周七说着手心凝聚一枚黑帝印,甩出融入张希孟眉心,张希孟形体顿时清晰非常,不再涣散、模糊。 张希孟持铁策上前,一策敲在公豹额头,顿时公豹意念破碎,张希孟融入豹身,公豹亮绿色的眼睛合上,趴下陷入昏睡。 孙元俭环视左右:“主公,可惜此处佛寺作梗,不然张巡检必能统率洞中母豹、豹崽。” “是啊,也不算可惜,待这寺庙废弃后,他就是谷中豹群之主。” 周七回应一声,就原路返回,走出山谷时在南天门山峡停留,周七询问崔效良:“入冬前,我有意迁一对犍牛入谷,你详细观察山路,看有没有需要整备的地方?” 崔效良观摩片刻:“主公,其实抱犊寨山路难行在于陡峭,而非狭隘、险峻。牛马因恐惧不能行,若克服恐惧,自能通行。” 周七有印象,记得幼年时时抱犊寨有一头老牛要宰杀,十几个人死拉硬扯就是拉不到山下来,那牛前腿跪在地上,拉扯的鼻环出血,还是不动。 也见过山中牧牛,牛也是能爬山的,可走的是曲曲折折的山路,而不是抱犊寨这里人力开辟,仿佛垂直阶梯一样的山路。 崔效良稍作停顿:“今后若分一对犍牛到谷中效力,臣下分身乏术恐难以统御。主公不妨赐下力士位格,如此身边也好有听用之人。” 依着诸天位格体系,崔效良、孙元俭及新征辟、提拔的张希孟是第七级更章令。 力士位格,低于第七级更章令,高于第三级不更,属于第四右更、第五中更、第六右更,属于五方天兵中的军吏阶层,充任百人将、曲将、部司马。 册封鬼神是要分割灵力的,以抱犊山的灵力已然超支,现在全靠周七每夜去军营采摘、盗取血气才没破产。 一旦破产,崔效良、孙元俭、张希孟这三位鬼神失去灵力、位格庇护,瞬间会被附身禽兽的血气烧死。 以现在盗取军营血气的规模,每日还有盈余能反哺自身。 册封一批力士十分必要,除了崔效良手下需要一批牛力士外,新册封的张希孟手下还需要豹力士。 妖神不同于规模泛滥的鬼神,一位力士发挥出来的作用,远胜成千上万的阴兵。 计算着收支盈余,周七将余下半截拘魂锁链捏成八枚腰牌,就等机会合适时再册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令吏 因策封鬼神的原因,周七睡到午前才醒。 他来到牛棚,却见两名十二三岁的清秀少女正在喂食草束,两人衣衫只在肩上有补丁,倒也浆洗的干净。 十二三少女正是蓄发的年龄,故头上扎着印花青布巾带。 昨日有一面之缘的开朗少女脆声打招呼:“七哥,老爷选了我二人打牛草,说是今后在七哥手下吃饭。” 可周七连她名字都没听闻过,也喜欢这样开朗、外向的性格,笑问:“吃饭,张老爷给你们开了多少口粮?” 自己算起来是包身雇工属于管吃管住拿死工钱,其他佃户家人不管是参加训练的少年,又或者帮当地主干活的丁壮、健妇,还是眼前这两位少女,都算是帮闲短工,也就给个口粮;如有带班、管事的,会多支一些口粮,或给一份象征意义的工钱。 “老爷说一日最少八合麦,若是干的好,七哥这里愿意给一升也是可以的。” “听你这么说,还真是在我手下吃饭。” 周七说着走向大水缸,见缸中水满:“还是人多了好,你们来之前,我五哥、成二哥两个人都没灌满这缸水。” 开朗少女拿起水瓢为周七打水:“七哥,老爷有事情要交给七哥去办。” 她笑的很好看,周七稍稍一愣,愿意和自己兄弟走动、打招呼的同龄少女中,似乎没有这种让人开怀的笑容。 他挽袖洗脸,连头上短发也洗了一遍,炎炎夏日颇感舒爽:“昨天五哥身边有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我看与你走的很近,是你什么人?” “那是我弟,姓马,排行在五。” 少女不仅声音清脆,说话语轻急且快又吐字清晰,爽快利索:“我排行在三,他们都称呼为马三姐、三娘子。” 周七目光去看那个拘束、柔弱少女,这少女有圆嘟嘟樱桃小口,说话带着颤音:“七哥,我叫胡绣娘,刺绣的绣。” 这张地主还真是用心了,这周正模样,不长裂的话,年后怎么也是这抱犊寨里排在前五的姑娘。 “你两个就先打扫牛棚,这两对犍牛性子温顺,不会撕咬顶撞你们。我回来前这打扫干净了,今日就给一升口粮,不然就八合麦。” 周七说罢伸了个懒腰,扭动拉伸腿脚、双臂,能听到筋骨绷动的声音,打了个哈欠走了。 待他走远了,马三娘子疑惑开口:“绣娘子,七哥又不是老爷私生子,怎这么纵容?” 牛棚中白尾犍牛拳头大、黑漆漆的眼眸落在这对少女身上,甩动白尾驱赶牛虻。 张家院外,西边一处空地上,张地主正带着佃农丁壮在这里开挖地基,更远处的一片土质细腻的平地已开始开挖烧砖窑洞,寨中男女健妇几乎能来的都来了。 来给东家干活,就给口粮。 “七郎,我准备在这里为我张家修一座宗祠,七郎如何看?” “早该如此。” 周七反应平淡:“张老爷,那两丫头说你这有事要寻我去办?” “先吃饭,咱边吃边说。” 张地主带周七来一旁小桌前,桌上摆着算盘、毛笔,账册、图纸等物,还有一副漆木食盒。 周七翻阅账册,见仅仅今日支出的口粮就有一石八斗之多。 张地主开启食盒,盒中有一壶凉茶,还有两碟碗扣红糖糯米饭,糯米饭粘成一体,镶嵌枣片、葡萄干、枸杞,点缀的十分好看。 仅仅是闻着,纯粹的糖水、蜂蜜清香,就让周七胃口大开 一同用餐,不时饮一口凉茶,周七心情也显得愉悦起来,脸上笑容更多。 张地主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七郎,稍后你选五六名小少年随你往谷中送粮、果菜。计有小米两斗、面饼四十斤,果菜六十斤,盐两斤。回来后,你与我一同给出工佃民拨发口粮。” 所谓小少年,十二三左右的就是小少年。 这类小少年和童子、老人反而没事干,在工地上出不上力气,也没法去谷里砍树。 这些小少年虽顽劣,但也懂事,如今多跟在自己父母身边帮着干活。 虽不给口粮,但依旧在出力气。 新旧佃户四十二家,相互比较已成必然。 别人家的孩子来工地上帮闲,自家孩子却在外玩耍,这情面上说不过去。 偏偏这半大的小少年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龄,容易闯祸、惹事,留在眼皮子底下最安稳。 周七点选了六名体格稍稍健壮的小少年随他去送粮食,这些小少年一口一个七哥亲切异常,周七不以为意处之淡然,更让这些小少年觉得高深莫测。 站在南天门山峡处,已能看到白云洞前开辟出来的营地,四周树林砍伐出一片五六亩大小的空地。 待抵达营地,已到了下午开工时。 营地中只有曹木匠领着一众壮丁在编织绳网,显然是在为生擒洞中豹子做准备。 县尊想要完整的豹皮去做人情,不仅曹木匠想送这人情给县尊,曹秀才也想。 伐木区域,周家三兄弟坐在树干上,脚下是新铺的树木枝叶,仿佛一层绿油油的地毯。 五郎就坐在这样的枝叶毯上,左肘倚在树干上,右手抓一块儿白面饼,嚼着:“曹秀才想巴结县老爷,他倒是想得美。今日早上县里户西科的令吏就已来了莲花寺,报功是人家户西科的人报,曹秀才估计啥都落不到。” 户西科,是县城户科分出来的一个科房,专管土门关以西的三山五寨方圆百里内的军民。 井陉古道这百里辖区,也不好划分,西边有娘子关,东边有土门关,两关中间的军民户籍相对灵活,你给获鹿县交税,那你就是北直隶户籍,你若是给西边的平定州交税,那你就是山西籍贯。 周二郎饮一口浓茶:“这是曹秀才的事情,不关咱事儿,别到处嚷嚷招惹麻烦。” 五郎只是笑了笑,仰头看略略起雾的天空,谷中多云雾,不以为意:“七郎,你说那豹子在洞里饿了三四天,会不会自己闯出来?洞口那栅栏我已见了,没封死,豹子能爬出来。” “估计豹子会闯出来,饿极了豹子总不会吃崽子。” 周七也仰头看着头顶翻转变化的云雾:“只要豹子不来伤咱们的人,咱就不去管他。今夜若有变故,五哥,咱守住营地就好,别逞能。” 五郎呵呵做笑嘴角翘着:“我也这么想的,最好豹子能把莲花寺里的人咬死。” 他从怀中摸出一副扁平木匣,是细麻绳捆绑两片木牍粗制的木匣,大小能存放神符:“二哥,再给你两张……豹子伤咱的人,咱才出手救人,不然就别管。” 周七扭头去打量,五郎又数了数,还剩七枚,他摸出两枚,想了想又多拿一枚递出:“二哥,豹子在莲花寺里吃人,你敢射豹子,我就射人。” 周二郎苦笑接住神符,小心翼翼收入怀里,做出承诺:“你不动手,我也就不动手。” 另一边,县里来的户西科令吏在白云洞前摇着头,如拨浪鼓一样:“这就不是土门村军民该参与的,如今天色近暮,你们先驻留一日,明日统统下山,莫要碍事。” 他面前曹秀才脸色也不好看,好心好意编好绳网要挂在洞口设置陷阱,被拒绝不说,还伤人情面开口赶人。 这摆明了困饿豹子几天后,就准备入洞抓活的,根本不给土门村、他曹秀才表现的机会。 当然不能给,大寨那边就猎户多,可没几个读书人,和县衙拉扯不上关系。 曹秀才就不一样了,能和县衙拉上关系,这里土门村的人又多,真把豹子抓住,这豹子算谁的? 再说了,这么多人住在山洞前,洞里的豹子敢出来? 十拿九稳的事情,只要再等几天就能收获全功,现在有必要迁就土门村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破山伐庙 夕阳在侧,抱犊寨刚停工,发放口粮。 张地主提笔在名册上画‘正’,一个个佃农经张地主点验正身、名册勾画正字后,就从一旁桌上领取口粮。 桌上摆着大盆,周七手握量具在盆中舀满小麦,抬手抹平,倒入佃农捧着的布袋里。 一升麦子研磨后去掉麦麸,可食用部分自然远远少于米、小米、豆类。 与佃户不算熟悉,周七与张老爷闲聊着,张家寨突然迁来三十家佃户,不仅两口井水供应不足,就连山上草木也不够烧。明日一些佃户就要分出人手去山谷里拾柴、割草,不然没法做饭。 何况张家要重新建立一所宗祠,不能用泥砖,得烧砖垒砌,这就需要更多的木柴。 两人三言两语之中,就决定了有组织的在谷中伐木砍柴。 至于莲花寺有可能的阻挠……彼此有默契的忽视了。 当夜,张地主在寝室中来回踱步,双手负在背后,脸色沉着。 他夫人正给儿子刺绣红锦肚兜:“究竟何事让老爷如此焦虑?” “无事。” 稍作犹豫,张地主吐出两个字,坐回椅子上,眼睛左右扫视打量屋中,总觉得脊背空虚,缺乏安全感,惶恐自生。 白云洞中,公豹张希孟步伐优雅,缓慢走在漆黑山洞祖宗,寂静无声。 他前面,阴神孙元俭探路,而洞口处崔效良盯着。 有这两个保驾护航,公豹张希孟悄然无息来到洞口,四肢并用轻盈敏捷攀上阻路栅栏,从顶上隙缝中钻出。 随后落地时,也没发出一点异响,值夜的四名军士无所察觉。 村民宿夜营地旁的大石上,周七眼神幽深观望着莲花寺,莹莹白光笼罩着莲花寺,他看不清楚寺中具体。 当随着公豹张希孟从墙上跃入莲花寺,白莹莹光膜泛起涟漪,隐约能见其中有一名金身罗汉嚯的起身。 寺中,住持和尚正轻敲木鱼念诵经文,突然一阵惊悸涌上心头,手中小木槌飞出落在三四步外,两大两小四个一同诵经的和尚齐齐睁开眼,疑惑不解:“住持?” “啊!” 厅外惊恐呐喊声传来,一名快班衙役瘫软颓坐在屋檐下,头无力垂下眼睛瞪的圆鼓鼓,他右手刚摸到腰间悬挂的铁尺握柄,如今依旧死死抓着铁尺,脖颈往外喷涌大滩鲜血,顷刻间的血液就散布两三步之间,摇曳灯笼照映下,可见血液渲染出一片黑红。 五个和尚出来见了这场景,当即两个壮年和尚返身去拿棍棒,两个小和尚护着住持和尚往后退,俱是两腿战战说不出完整话来。 寺庙顶上的神域中,柔和白光照亮一切,金身罗汉为住持和尚示警后,周身金光略显暗淡,他清楚看到寺门外百步处那方大石上站着的三位阴神。 “南无阿弥陀佛,豺狼上门,唯以佛法度之。” 金身罗汉席地而坐,一名名僧众、信众从沉睡中苏醒,约在三四百左右,不分男女都光着头,穿青缁衣,列在罗汉两侧一同诵经,梵音大作,嗡嗡如闷雷。 寺中,公豹张希孟刚破窗而入,正欲扑杀一名惊骇捕快,耳际梵音大作,他杀心渐消,昏黄灯辉下一双亮绿色双眸来回审视,似在挑选目标,找合适进攻的时机。 捕快、捕头各握铁尺、腰刀,将户西科的令吏护在身后,这令吏两腿颤颤,三人俱是不敢言语,屏着呼吸。 捕头双手紧握手中腰刀,也是死死盯着豹子,想要寻找机会主动进攻。 梵音诵经声中,一名名僧众、信众灵魂如阳春白雪,一层层消弭,崩解成灵质汇入、补充神域。 而神域更是摇曳不定,泛起一道道波浪纹,仿佛随时会破裂。 “果然,如今的鬼神不能主动干预阳世。恐怕哪怕强如顺平侯,也不敢当众显圣。” 周七感慨一声,见营地中村民已然警醒,有救援莲花寺的意图:“随我破敌!” “得令!” 周七从大石上一跃而起三十余步,又一腾跃就破开神域光膜,当即拍鸡蛋一样一拳挥出,打散一名信众光洁脑壳,信众身形崩散,至终结时依旧在诵经,犹如纸人、傀儡。 孙元俭、崔效良紧随他后,冲入神域后,挥舞手中铁策,一个个信众、僧众魂体破碎,化作五色光点融入神域,似在修补神域。 随着他们破入神域,被梵音控制心神的张希孟瞬间清醒,他见中年捕头持刀对他冲来,当即一跃而起,仿佛脚踩刀光堪堪避开,直直扑到对面墙上,又是蹬墙扭腰一跃留下几道抓痕,将衙役扑倒在地,一口咬在脖间,扯断喉咙。 “畜生!” 捕头提刀又杀来,张希孟嗖嗖一跃而起,在墙壁上借力跃到木梁上,捕头哪里还敢异动,持刀护在令吏面前,将他护在墙角,连连喘气,亡魂大冒。 张希孟听到屋外脚步声渐近,当即从梁上一跃而下自破开的窗户中逃出。 院中,两名壮年和尚持棍来打,张希孟身形腾跃远不是人能追上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豹子扑入正殿,顿时就见豹子打翻正殿烛火、灯油,立刻火焰腾空而起,明煌煌火焰照耀下,金身佛像更显明亮。 张希孟不做停留,嗅着气味追上正往外跑的住持和尚、两个小和尚,悉数咬死在寺门前,惨叫声接连响起。 营地中,曹木匠手端鸟枪架在栅栏上,瞄着寺门前那绿油油的一双眼睛扣发,一声炸响在谷中回荡,无数鸟雀惊醒喳喳腾空飞起,盘绕树林。 “快!王令吏还在寺里,不能让这畜生伤了王令吏!” “若伤了王令吏,我等没法向县里交待!” 曹秀才竭力呼喝,一手提棍,一手拉扯一名名青壮、少年,或推着他们涌出营地,十几杆火把点亮,众人疑神疑鬼向莲花寺挪去。 抱犊寨二十名少年背依木墙,手握棍棒并肩而立,周二郎、五郎、成二郎各抱一具轻弩,都睁圆眼睛打量着四周,都是惊疑不定,不敢轻举妄动。 神域白光渐渐暗淡,各处也燃起苍白火焰,一名名僧众、心中灵魂终于从虔诚诵经状态中惊醒,惊慌奔逃。 凡染上一点火焰,立时就成了一具奔跑、翻滚的火人,将火焰范围扩大。 周七三人收手,围住金身罗汉,四周火焰蔓延,一名名奔逃的阴魂被引燃后,仿佛助燃剂,助长火势。 金身罗汉依旧盘坐在地,如同一动不动的佛像。 他饱满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壮实的身形不多时就显得岣嵝,头终于无力垂下,一团冷冷的苍白火焰自他座下蒲团燃起,不多时就将他烧成虚无。 金身罗汉灭亡后,他主持的神域终于破裂,无中生出的莹莹白光敛迹不显,黑暗吞噬了神域,随后是寺庙燃起的橘红火焰照亮了远近里。 周七见还有两名壮年和尚生还,其中一人颇为眼熟,也不做停留,当即返回。 公豹张希孟也向东而行,熟门熟路抵达抱犊寨,一跃跳入张家院落,躲入后院地窖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趋利避害 不论莲花寺是否燃起大火,谷中依旧在后半夜弥漫雾气,夜里起雾更没人敢下山通报。 天亮雾气未散之前,依旧没人敢下山,就连韩令吏、捕头也知道雾中藏着一头食人凶兽究竟是多么的凶险。 鸡鸣时,张地主如昨日早上一样,来后院地窖取支用钱粮。 他取了十贯铜钱,正握笔在地窖里的库簿上做支取记录,不想背后豹子人立而起,抬起右前爪落在张地主肩上。 张地主一愣,缓缓扭头看到黄绒绒有黑斑的豹爪,视线延伸,看到似乎嘴角翘起的黑黄豹头。 当即,张地主眼珠子发直,整个人软绵绵栽倒。 待他悠悠转醒,就见花豹爪子里握一页库簿撕扯下来的纸,歪歪扭扭写着字:“二郎,我是你爹……” 张地主看看白纸黑字,又看看豹头,头往后一扬又昏过去。 张希孟怒了,扬起前爪拍在张地主肩膀上,这回拍醒张地主倒也多了些抗性,颤音挤出笑容:“爹?” 周七又是一觉睡到大中午,与昨日一样,他又选了六名小少年背着背篓往谷里送口粮。 莲花寺已烧掉大半,除了温泉区域外,其余的大殿、客房、伙房、藏经室、药房都被火焰烧了一遍,就算有剩下的,也就剩下一些墙垒废墟、梁柱木炭。 “七郎,昨夜死了五人,村里来的人去救人灭火时烧伤了两个,摔伤了一个。这地方不能待了,曹秀才压不住场面,咱就等村里人闹散伙,他们开个头,咱就带着寨里少年一起走。” 周二郎吃着油饼,饼中夹咸菜:“前后十一条人命搭在这窝豹子身上,这事儿不是县里能收拾的,得出动土门关的驻军。瞧,户西科的那个姓韩的长吏,现在恨不得留下所有人打死这窝豹子。死的人越多,这功劳就越大。” 五郎抱着葫芦饮水:“现在人人都想走,可没人敢开头,开了这个头,得被这姓韩的恨死。我看这姓韩的也心虚,功劳就在眼前,想取怕丢命,放掉又不甘心,还怕丢了面子。总之,咱不能出头。” 周七见那边韩令吏、曹秀才、道士赵良臣在一起讨论,似有争执,就问:“他们在争论什么?曹秀才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姓韩的没给他好脸色看?” “在谈钱,昨夜那豹子凶残异常,不是咱这些普通乡野山民能应付的。曹木匠兄弟两个息了报仇的心思,也想带人走。不然村里儿郎死伤一个,县里姓韩的拍拍屁股走了,以后还不是他曹家的麻烦?” 周二郎又拿起一张油饼,夹着盐腌韭菜,卷了咬一口,十分开胃:“村里、寨子里加起来足有百人多,姓韩的拿不出钱粮来,大伙就有名义回家。怕姓韩的轻易答应,曹秀才那边要了大价钱,每人一天七分银,还得管口粮。” 七分银子,折下来约五十文钱,相当于捕头的日薪。 每人七分银日薪,百人每日就是七两银……这不是韩令吏能负担的庞大支出。 这简直和抢劫没区别,曹秀才就是在抢劫。 抢到了,不需要他劝说,村里、寨里来的人自然会留下来挣这个钱,出事儿有了死伤残疾,也是自负责任,和他曹家没关系。 抢不到,那就散伙。 周七侧耳倾听,隐约听到曹秀才在辩论:“兽口之下众生平等,张捕头你每日有七分工食银,有了伤亡应有的抚恤不会少,还能恩泽子侄,自然该拼命奉公。我土门村近半丁壮都在此处,死伤一个,无异于破亡一家。所以这卖命钱不能比张捕头你低,不然小生无法服众。何况抚恤之事关系长远涉及广泛,谁能做主?” 张捕头脸色不快:“曹生,你这未免不近人情。” “张捕头,不是小生多事,而是人心向利。若张捕头有法子说动村民,哪里又需要小生鹦鹉学舌,两头传话两头不讨好?干脆小生这就下山,村民是留是走,皆看张捕头本事。” 曹秀才说着就起身,见韩令吏欲言又止的踌躇模样,曹秀才眉梢轻挑,当即甩袖走人。 曹木匠迎上去低声:“谈的如何?” “没必要再谈,死了两个快班衙役,这事儿县里盖不住,我看姓韩的、姓张的自身难保。他现在黔驴技穷,想着狐假虎威做那没本钱的买卖。” 曹秀才边走边说:“我看他魂不守舍,已走投无路了。到了这一步,还想着打死豹子立功,估计还想着把豹皮送到县尊那里请求斡旋。也不想想,若今夜豹子再咬死一两个人,他岂有翻身之理?” 他换一口气,又劝:“堂兄,这窝豹子凶狠,想必范先生回来后,也会酌情处理,从轻发落。” 曹秀才回头看一眼还在袅袅冒烟的莲花寺废墟,这地方算是废了,豹子一日不打死,就没人敢来这里落脚、发展。 这么偏僻的地方,全靠一口疗养温泉撑着。 莲花寺的香客多是来泡温泉的,是来养生的,不是来与豹子为伍的。 没了香客财源,莲花寺重新建立后,也得饿死。 赵良臣则在废墟中左右探查,眉头紧皱……长这么大,第一次见闻猛兽冲击山野古刹,而且还意外失火,几乎把一切建筑烧成白地。 而且……感应不到此处灵域,即便灵域残破,这才过去不到一天时间,也应该是有痕迹的。 可偏偏没了一点一丝的痕迹,仿佛这里就从未开辟、建立过灵域。 更为离奇的是,死亡的衙役、和尚都不见了阴魂。 按常理来说,阴魂会沉在尸体周围的地下,随着尸体移动而移动,直到下土安葬、开辟冥宅后迁居其中。 随着曹秀才、曹木匠离去,土门村青壮纷纷收拾行装,背着背篓跟着出谷、下山,远不是张捕头能劝阻的。 不论他许诺什么,土门村里的青壮不见兔子不撒鹰,陆续散去。 他拦到抱犊寨这帮少年面前,沉着脸:“此处距离你抱犊寨最近,寨中军民理应协助本捕头处理案情。这是法理规矩,你们责任在身不可逃脱;论人情,这莲花寺是你抱犊寨邻居,鹿泉谷又是你抱犊寨打柴之地,不除掉此地豹群,今日莲花寺之事,明日就会发生在你抱犊寨各家。” 周二郎身后的五郎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弩具,张捕头还不知,放缓神情,温和说:“本捕头也知此地豹群凶顽,也不指望你抱犊寨能捕杀此兽。只有一点要求,那就是随同军士守住五具尸首,待明日县里仵作查验后,我自会放尔等回去。” 周二郎拱拱手:“张捕头,为何不调军士来此?” 张捕头苦笑:“营兵调遣哪是轻易的,这得县尊开具文书,兵备正使签发,监军用印后才能调拨。就连这里的一队营兵也是以外出巡查的名头出来的,你们若走,这队营兵也不会留。这样的话,五具尸首必落兽口,到时县里追究,我落不得好,你抱犊寨也在责难逃。” 周二郎摇头:“不是咱不给张捕头面子,这里都是张家佃农、雇工,若张老爷同意,我等就留下守夜。” 张捕头连连笑说:“那你们先等一个时辰,我就这去与协调此事。” “好,那我们加固营地,张捕头只要拿来张老爷手书,我们就留着守夜。只是守夜,若豹子出来觅食,我等可不负责捕杀之事。” 周二郎说罢看向周七:“七郎,带着你的人跟张捕头去寨里,把这儿的事情说明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金银 抵达抱犊寨时,周七看到军营里的刘哨官领着百余军士正在寨里歇脚,都背着行囊、刀枪、战阵长盾牌、格斗圆盾,其中有二三十铳手,使用的是三眼铳,另有两门虎蹲炮摆在一侧,还牵着三条猎犬。 不是说军队调集程序繁琐么? 怎么反应这么快? 周七疑惑,却瞥见张捕头神情愠怒,又不好发作。 军队大批入山,抱犊寨中佃户心绪安定许多,派遣少年在谷里再过一夜也不算多危险,张地主这里自然是笑吟吟满口答应,给神情抑郁的张捕头写了一封亲笔信。 周七旁观也是暗笑,自己二哥哪里见过张地主的笔迹? 亲笔信拿过去,也认不出到底是不是张地主本人所书。 “七郎,土门村里的曹生鼠目寸光没啥远见。” 晚饭前,张地主与周七下象棋,手里棋子相互撞击,槐木棋子清脆作响如同铜罄:“你猜,今夜莲花寺又得死几人?” 周七摇头:“这未来之事,我哪里说得准?” 张地主抓起茶碗小饮一口:“曹生下山前还与老夫诉说委屈,他还以为户科韩令吏在打捕猎豹子将功赎罪的主意。韩令吏这人早年与我弟同为县中廪生,这是个实在人,最是惜命,也喜欢钱财这类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所以呀,这韩令吏图谋的是莲花寺废墟下的财物。县里的都是聪明人,明日县里来人后,莲花寺历代积存财物自然是县里的。这钱在手,韩令吏不管是罢职闲住,还是拿这钱疏通关节,都是极好的。可被县里来人挖走,那他韩令吏就难堪了,无异于赔了媳妇又折兵。” 张地主语气幽幽:“莲花寺可是个聚宝盆,历代和尚无儿无女,这攒下的家底惹人眼红。” 周七大致明白,也是恍然:“难道就因为这笔钱,关门守军就这么轻易调出?” “七郎,你低估了莲花寺所藏钱财,也高看了关门守军。” 张地主挪动棋子:“这笔钱,县里人来晚了,看来要落入军中。” “张老爷,这笔钱究竟有多少?” “莲花寺不是山野小庙,其香火之盛不弱灵岩寺,往来出入无有白丁……这钱,怎么也在两三千两之间。” 三千两白银,重量接近二百斤。 张地主说着捏须,沉吟:“为这笔钱,今夜最少要死两个人。韩令吏知进退的话,或许能保住命。命能保住,可他得吃县里的挂落。” “两三千两银子,还真是一笔大钱。” 周七感慨一声,虽心动,可不眼馋,想拿这笔钱的大有人在。 土门关守军近水楼台先得月,可这钱不是他们能独吞的,任何一方都没法独吞,谁拿到,谁分配,谁占大头。 拿走这笔钱,莲花寺废墟被搜刮干净,这山谷也就清净了,年内不会有人再来滋扰。 入夜后,出于谨慎,周七阴神来到山谷。 这里百余人军士入驻简陋营地内,倒也积聚血气炽烈如火,燃烧升腾。 今夜倒是可以就近盗取血气,周七立在大石上冷眼旁观。 寺中残存的两个和尚自入夜后就被军士强拉着出去搜寻豹子,也没敢走远,就在莲花寺废墟里,两个和尚被军士绑了手脚。 四周立着火把,都是沾染油脂的明亮火把,火光亮堂堂。 刘哨官亲自坐镇提审两个和尚,周围拴着三条猎犬,处几名警戒军士外,其他二十几个军士分成两班清理废墟,搜寻财物。 三位阴神在侧旁观,公豹张希孟又潜伏在不远处,军中这三条猎犬缩在一起,与往日表现大大不同,这又增添了许多压抑。然而军令在身,财富在前,一个个军士只顾着低头干活,不敢多言语。 终于,稍稍清理大殿废墟后,军士撬开炙烤成黑炭的木地板,找到了莲花寺历代所存财富。 一把把细碎银子从中刨出来,刘哨官瞪圆眼睛死死盯着,见带来的两个箱子被装满,里面还在往外递送一捧捧略黑的碎银子。 见里面的人气喘吁吁,刘哨官声音略颤:“换人,小平你两个下去。” 待下面两个手、脸被炭灰染黑的军士爬上来的,立马就有四名军士凑上去搜身。 银钱连着木炭碎屑搜刮一空,里面的人又喊:“老爷,还有铜钱,几千斤的铜钱,小山一样!” 大约七八斤铜钱能值一贯,五斤铜钱大约价值一两银。 “别留下一点,全都取出。” 刘哨官心情激动,也有一点疑惑:“可曾见了金子?” “没有金子,就一座铜钱小山。” 里面的人闷声回答,刘哨官又去审问两个和尚,不论怎样威吓,这两和尚都说金子磨成金漆镀在佛像金身上了。 孙元俭眼巴巴望着:“主公,这前后约有四千两银。让他们这样轻易拿去,臣下心里很不爽快。”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张家目前的财力可供度支两三年,这两三年里有再多的钱,也不适合花销。等没钱了,再找钱不迟。” 周七说着眯眼:“这帮军士要杀人灭口了,你两个上去拷问和尚,问清楚余下金银,我就不信这帮和尚没有后手。” 不多时,两个和尚就被猎犬撕咬致死,仿佛跟豹子咬死的差不多。 孙元俭、崔效良一人提一个回来,鬼神最直接,要么沉默不回答,要么说实话,没有撒谎这种必要。 问清楚后,两个和尚阴魂被打碎,化成一滩灵质融入周七手心,形成一枚灵珠,与昨夜的灵珠融成一体。 算上昨夜的五人,一共有七人份量。 灵珠内杂质已被净化,只剩下单纯的灵力,周七自己可以吞服,孙元俭三个妖神也可以吞服,也可以用来制造更多的真文印记。 孙元俭二人有些眼馋,他们还不算真正的妖神,与身体还未磨合、相融,时时刻刻都要消耗额外的灵力。 使阴神还阳,哪有那么简单? 三位妖神的第七级更章令位格消耗不大,仅是抱犊寨凝聚的灵脉就能供养,真正消耗大头是他们转化妖神的过程。 转化为妖神,是阴神还阳,当阴神与附身身躯全面融合后,这笔支出才能节省下来。 现在只要停下灵力支出,这三位妖神必然魂飞魄散。 若是点化飞禽走兽,这笔支出就能省下来,这样培养出来的妖神,才是真正的妖神。 衡量、分析两种方式可能存在的优劣,周七心思浑然不在那一盆盆哗啦啦倒出来的铜钱上。 留下三妖神监控此处保护自己两个哥哥,周七来到临时军营,满满吸了一口血气,返回抱犊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有官万事足 次日一早,又有百余军士向山谷开拔,依旧在抱犊寨歇脚。 见来者不善,张地主小心接待,送走了这拨人后,跑回地窖里询问:“爹,关门守军会不会自己打起来?” 公豹张希孟睁眼瞥一眼,满是慵懒,右前爪探出沾了墨,写道:“不会。” 张地主长吁一口浊气,才放松下来:“真怕这两拨人火并,伤了周家兄弟,我父子可就要遭池鱼之灾。” 张希孟蘸墨继续写:“尽心效力,待机会合适我父子三人自能团聚。” “是,孩儿明白。” 张地主收起纸页,他自然也想帮早夭的弟弟一把,将他拉扯回阳世。 老爹、弟弟不帮自己说话,难道要帮别人? 就连这条命,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该丢的时候就能丢。 鹿泉谷中刘哨官头大如斗,近半军士突然感染风寒,头晕脑热又多汗,精神萎靡十分嗜睡。 这也把前来强分横财的另一批军士吓住了,终究是一个营里吃饭的兄弟,虽然跟着的人不同,可彼此也无火并的心思。 都是正伍营兵,一个个兵部录名,不管死伤哪一个,兵备正使熊文灿就得例行通报兵部。 五六十名军士这么离奇染病,其他人哪里还有争执的心思,背起染病的袍泽、铜钱、银子和军中器械,就往山下军营跑。 回到营里,自有上面人处置分配,不会多给谁几文钱,也不会少给谁几文钱。 以至于午后,充任井陉兵备正使的山西按察使司正使熊文灿也被惊动,从驻地获鹿县快马赶到土门关军营。 “仅仅是体虚,以至于邪气入里感染了风寒?” 熊文灿穿三品绯红官袍,四十五岁的他正值人生黄金年龄,也处于官场黄金、白银的分界点上。 他一手扶着腰间玉带,另一手捋着颌下短须,对跟在身边的赵良臣说:“道长也知,自本官整饬井陉三关兵备以来,筹措粮饷督办器械,营中将士三日一小操,五日一大操,堪称兵精粮足。营中病倒军士,个个膂力雄健,怎会是体虚之辈?这医官之言不足信,还望道长实言相告。” 三品大员熊文灿亲自下场,真定知府都得靠边站,更别说是获鹿知县。 赵良臣眼神落在地上,似在衡量,片刻后说:“熊公,此地有邪神作祟。” 熊文灿大感兴趣:“哦?究竟是何来路,竟能伤害营中军士。” “熊公,若军士在营,众志成城,自不惧邪神侵夺元气。” 赵良臣稽首:“贫道料想应是山中精怪成了气候,接连伤人因吞食人魂有了奇异变化,于是更添凶厉,这才能侵蚀入谷军士元气。” 熊文灿眼睛一亮:“这精怪究竟会有何等奇异之处?” 赵良臣轻抿双唇,语气放缓:“精怪血肉乃是大补之物,其骨骼、皮毛多有神异,如辟邪、驱寒等等效用不一而足。百年难闻一精怪,这是天赐熊公的机缘呀!” “道长可有捕获这精怪的妙法?” “有是有,只是耗费颇大。” 赵良臣见熊文灿可能想歪,赶紧又说:“所缺不过钱财,却非是贫道要这钱财。熊公须知,这精怪已成气候,已不是寻常猎户能捕杀。猎户入山时,这精怪就能警觉、遁走。欲擒杀精怪,还须效仿旧事。” 熊文灿眯眼:“顺平侯?” “是,图谋精怪非旦夕之事,要从长计较。贫道要另选剽捷勇士二十人,教授神拳术至拳法纯熟时,再请托顺平侯调发天兵,自能一举成擒。” 赵良臣放低姿态:“二十人非熊公心腹不可,贫道只选其中优异者十二人。这神拳术是朝廷三令五申查抄的妖术,贫道亦不敢随意传播。” 见熊文灿还在沉吟,赵良臣接着说:“熊公,精怪乃是天生地养之物,最得天地钟爱。杀之不详,若能捕获,由贫道教养,熊公再送家中子侄人来,贫道可为熊公教出以一敌百之豪杰。” “道长,熊某家中尚缺一位西席先生,不知道长可愿屈就?” “拜见东家。” “道长不要见外,何时能擒获这精怪?” “东家,如今山野草木旺盛,利于精怪潜匿,而不利于人。军中锐士精通拳脚,专心修习神拳术约有三月能成。三月后,草木枯萎天气渐寒,正是捕获精怪之时,事半功倍。” “道长,正月时老夫要入京述职,届时可能成功?” “如若不成,贫道愿提头来见,到时必教东家双喜临门!” 正三品的兵备正使,本就是高职低配;入京述职,不做五寺正卿,怎么也能做个封疆大吏。 以熊文灿的年龄,十年内必然能进入六部当个左右侍郎! 正所谓有官万事足,难得遇上熊文灿这样痴迷风水、道法学说的大官,哪能错过? 赵良臣面有惊喜之色,又提醒说:“军士元气被盗一事务必遮掩,若让贫道师弟或金阙宫听去,势必流传各方,这天大机缘不复为东家所有。” “善,道长还有何教导?” “请东家增拨军士至二百,淮阴神庙越早完工越好。” 至下午时,抱犊寨南大门上已树立一面新钉的告示牌,落款盖着‘井陉兵备之印’大印:“告示,鹿泉谷中凶兽食人,远近军民不可深入,违者伤亡自理,引不明之人入谷者追责。” 前来张贴告示的书吏又专程给了张地主一份文书,嘱咐张地主守好寨门,不要轻易放人去谷中。 尤其是外地慕名前来参拜莲花寺的信众,最好能一一劝离,如出了人命,唯张地主是问。 言下之意很简单,你抱犊寨的人想去谷里打柴,生死自负;如果别人从你抱犊寨这条路入谷被豹子咬伤、咬死,那抱犊寨有有失劝谏责任,应承担连带责任。 山谷里的尸体、活人,都在迁移范围内。 死亡两日的腐化尸体已没人愿意往山下背运,又非人杀命案,有熊文灿背书,当即焚烧掩埋了事。 熊文灿快刀斩乱麻,非常果决的处理了鹿泉谷一系列事情……至于莲花寺焚毁一事,影响力远没有封山告示来的大。 周七下山,在北村口告示牌上看到新告示:“即日起远近军民不得私入鹿泉谷中砍柴采药逞强狩猎,违者丧命兽吻,生出争执见报于官,俱惩。另北山、白鹿山一带山民谨慎打草,不可深入。” 他在白鹿泉溪旁遇到赵家姐妹,赵燕娥赤足泡在水里,蹲坐在石块上,双手搓洗色泽暗红的鸳鸯战袄,向周七打听山中变故,只是感叹一声:“这下村里的草怎么也能卖十二文钱。” 一脸憾容,好像很想去挣这个钱。 于她而言,莲花寺烧了就烧了,里面的药师温泉再神奇也不是自己这等贫穷人家能沾染的。 药师温泉就是干枯了,也不妨碍自己什么事。 周七也把双脚泡在泉溪里,午后的溪水温热宜人,十分舒服。 搓洗小腿,周七见白秀才正挨家挨户上门宣讲,隐隐能听到话语,都是劝说村民不要再去鹿泉谷,哪怕打草也可以去西边的深山里,反正不要去北山一带。 西边深山里草被密集,但外围草山都被强势宗族占据,开辟了草场。再深入去打草,你打了草,背不出来还不是白干? 果然,等他回到周家,舅舅一家唉声叹气:“附近山里有了这等凶兽,出入客商着急赶路,村里过宿的人会减少许多,这日子没法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冥宅 入夜,周七阴神来到西南山沟里的坟地。 土门村缺乏耕地,坟地也都是各家在山里占一片坡地,四周用沙棘、土墙围起来防范野兽。 周家从县里迁移到土门村至今已有四代,从最初酒坊酿酒师傅,到外祖父时又学会了伙房厨师,之后租了一院门面开饭店。 终于在自己母亲、舅舅手里完成了家业奠基、扩展。 母亲酿酒、管账、接待;舅舅专司厨房,二十年不到的时间里攒下了周家三进出的院落。 大大小小十三座坟包,周七一眼扫过去,见只有一座冥宅,八名拥挤在冥宅中沉睡的阴魂。 冥宅汲取周围地气而成形,大小规格各有不同。 眼前的冥宅只是最为简陋的冥宅,不时有波动产生,并不稳固。 僧道开辟冥宅时以仪式、祝词勾动真文,进而建立相应规格的冥宅。 周七只是抬手一抹,这处冥宅顿时变成了三进出院落,青砖墙壁,朱红铜钉木门,十分气派。 四周的风水也做出轻微修正,日积月累,滴水穿石,将巩固现在的冥宅规格。 冥宅中沉睡的阴魂顿时惊醒,周七面容再次发生变动,由原来的两世三七开,变成了现在的二八开。 果然,这一世的母亲信奉轮回学说,阴魂已然崩解,消泯于天地间。 干掉灵岩寺报了这仇,原主残魂对自己的影响、阻碍会消逝一部分,大概变成一九开。 完全接掌这具身体,消除原主痕迹后,就该踏上修行。 不同于周家普遍的尖下巴甲字脸,周七如今阴神面容贴近国字脸。 周家历代阴魂颤颤巍巍,他们看不清周七面容,甚至不敢仔细去看,周七弥漫淡淡金辉色,仿佛牛毛细针一样刺眼。 原主这一桩心愿算是了结,还剩下为摧毁莲花寺算是完成了一半的复仇,还剩另一半。 这些都完成后,最后一桩心愿会是什么呢? 周七深深疑惑,随着原主的影响力大幅度衰退,原主残魂消退,自己阴神渐长,一增一减之下,原主残魂已很难反应情绪。 无法收到原主残魂反馈的线索、情绪,最后一桩心愿只能靠猜? 必须彻底清除原主的残魂,不然踏入修炼,会滋润原主残魂,使得今后更难清除。 思索着心事,周七来到周家,坐在屋顶。 屋中交谈声飘来,与村中各处类似,舅舅一家也在谈论鹿泉谷中的变故。 先死六人,再死五人,昨夜就在百余军士眼皮底下死了两个和尚,更离奇的是五六十名军士齐齐感染风寒……这惊悚变故摆在面前,舅舅一家感慨之余也是庆幸非常,幸好大郎一伙人没遇到豹子。 不然以这头豹子的凶厉,周良辅一行人势必死伤狼藉。 其他书生有了伤亡,周良辅作为向导,多少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舅舅的声音如往日那样迟疑而慎重:“村里都说那豹子成精了,白秀才上门传话时,似乎各家有意修一座庙。” 周良辅反对:“爹,这事儿惹来熊兵备关注,修私庙有违律法。我看白秀才也不愿挑头,再说修了庙,那豹子就不吃人了?村里近半人家离不开北山,可人家左屯、抱犊寨都不急,咱土门村人急什么?” 张氏与儿媳沉默不语,似乎很守妇道、规矩。 周应弘瞪一眼儿子:“开春以来家里就没顺畅过,先是七郎染病险些不治,你们兄弟两个齐齐止步于府试。前不久凶邪伤人,七郎平白无故遭了挂落,左右邻家诽议七郎,扰的咱家不得安宁。现在山谷里又闹凶兽,你当这是儿戏?再满口胡说冒犯神明,这满门上下还过不过日子?” “爹,莲花寺那么大名头都让豹子灭了门……可见这……” 周良辅越说声音越低,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了,转而又说:“现在八郎一个人在抱犊寨里恐怕会受七郎欺负,爹你是没见张老爷是如何器重二郎他们。二郎是张老爷的长随,就跟管家没两样。一帮少年又攀交五郎,这回上山,到下山时,五郎就没看过儿子一眼。七郎顽劣,更得张老爷爱护,十分骄纵,七郎每日睡到大中午。” 稍稍沉默,周良辅低声询问:“爹,姑姑生前是不是和张老爷有旧?” “若有交情,岂会等到今日?你这心思早早收起,旁人说闲话也就算了,你跟着嘀咕算什么?” 周应弘说着长叹:“唉……八郎一个人在抱犊寨确实不妥当。” 涉及幼子,张氏忍不住开口:“老爷,要不备些吃食上山探望二郎他们,看能不能给大郎谋一个管账的差事儿。张家老一辈人出了个举人,底气丰厚,张老爷肯教授大郎,说不得也是一番造化。” 见周应弘不言语,张氏又说:“张家正是用人之际,村里才情比得上大郎的没几个,才情比大郎高的,又不愿屈就。老爷和二郎他们好好说一说,今后他们兄弟相互帮衬着,也好过在村里看人脸色吃饭。” “若老爷你抹不开情面,那妾身就上山去求二郎,二郎心软好说话。” 听到这些话,屋顶上周七颇感无语,转身向东一跃飞出三四十步,往军营赶去。 村中仅有的两名巡夜军正在曹秀才家中歇脚,陈二虎手按腰间刀柄,站在门前扫视院中。 屋中,充任巡夜军甲长的陈百户用茶后,递出一包碎银子:“曹生,意外惹来姓熊的兵备正使,他这人根子硬,张爷那里不好太过得罪,分的就少了些,再分到曹生这里时就剩这十两银了。” “已不少了,原以为能有五六两银,这十两银可算是意外之喜。” 曹秀才掂了掂刺绣青花绸银袋:“好端端的,熊兵备怎么来的那么快?是不是杨守备那边派人通报的?” “肯定是他,张爷插手,怎么也能分走三千两,姓杨的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正好这事儿又闹的大,就上报兵备衙署惹来了姓熊的。姓熊的这一来,当场划走一千两,张爷那里只落了八百两,各处分润下来,也就能多穿两身好衣裳。” 陈百户也压低声音:“营里弟兄多有流传,说莲花寺废墟下还有金银,只是如今都被那豹子吓破了胆量。曹生是有本事的人,也见识过那豹子手段,不知可愿谋取这桩富贵?若是曹生愿意,张爷手下弟兄就归曹生派遣。” “这多不好,我是获鹿香的人,张爷是河间堂的人,咱平日跟张爷说说话都会惹范香主不高兴,若再跟张爷的人搅合在一起,等范香主从山洞回来,咱还能有好下场?陈爷,咱赚一笔钱就该知足了,别看张爷如今有权,可他终究是河间堂的人,跟咱中间还隔阂一个真定堂,实在太远。” 曹秀才敛去笑容:“如今哪怕谷里埋着千两黄金,咱也不想入谷。何况熊兵备下了严令,抱犊寨已经封路。陈爷,这真金白银最要人命,军营里的好汉没几个能忍住,不若先让他们探探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转迁 这一日,周七自午后睡醒,白云蔽空,天气闷热潮湿。 他睡醒时,见五郎坐在地上研磨弩矢铁簇,察觉动静,五郎瞥一眼弟弟:“七郎桌上有南瓜甜包子,魏迁、成大郎两个劝二哥去谷里扎营,七郎觉得该不该去?” 周七抓起桌上还没凉透的温热包子咬一口,口齿生出甜味,心情都跟着顺畅起来:“问我干啥,看五哥这架势,是要去?” “嗯,张老爷那里不见阻挠,二哥才想着先带几个人去谷里过一夜。” 五郎擦干右手,接住弟弟递来的包子,咬开吸一口甜兮兮南瓜汁,眉目舒展:“张家原来的、新来的佃户有的想留下,有的想走,原本还说不清楚具体,现在没一个想走。” 他吃完包子,嘴角泛笑:“这些人怕豹子入寨伤人,可更怕没钱。都传说莲花寺和尚还有藏下的香油钱,这笔钱谁不眼馋?眼前就咱抱犊寨有一条入谷的路,其他地方没路。张老爷把西寨门一锁,谁能入谷?” “人为财死呀……哥,你说这帮人到底咋想的?就算有钱,也会落入张家口袋里,外面官府知晓后,还不是落到当官的手里?” 周七饮一口凉茶,入喉清爽异常:“难不成都觉得张老爷会拿出钱分给各家,人人有份?我看这再多的钱也不够分,总有不知足的人,不知足的人迟早要去告官,到头来官府插手,其他的还不是到头一场空?” “七郎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反正咱觉得那么多大钱就在谷里,真这么走了怎么想都不甘心。” 五郎仰头,眼珠子上翻盯着屋梁,语气悠长:“就算咱拿不到这钱,这不能让旁人拿到。要拿一起拿,不拿都不拿。怎么想都是不甘心,反正寨里大小四十多户,十几个院子住的满满,豹子入寨也不见得先会咬死咱兄弟。” “哥,既然这钱烫手,怎么你们还要去谷里” 周七有些想不明白:“官府才贴了告示,眼前风声正紧,现在不是时候。” 五郎眨着眼睛:“七郎,官府里的人始终会盯着,早一些、晚一些又没区别。反正现在也没正经事情能做,不去谷里头翻个底朝天,谁能睡着觉?就算官府得了去,咱这些人怎么也该有个苦功,官府手里流淌出来一点,怎么也有十来两银子。二哥觉得十几个人赶在落雪前应该能查到线索,不管张老爷还是官府,都不会亏待大伙儿。” 他又继续研磨弩矢铁簇,笑着:“都签了生死状,纵有死伤也与我们兄弟无关。至于咱兄弟,那豹子不来伤人还好,若敢来,就射死它。” 五郎笑的轻松,神射符在身,只要不是被偷袭,必然能先发制人,一击毙命。 财帛动人心,不管寨里大家瓜分,还是帮官府挖出来,都是一笔横财。 从屋中走出,周七敞开衣襟坐在屋檐下,眉头不时皱起,时而舒展。 自己是不是太过激进了? 攻拔莲花寺产生的余波不小,接连惊动官府、驻军,让正三品的兵备正使熊文灿下场来收拾残局。 若露出线索,让这位兵备正使顺藤摸瓜抓上门来,那说什么都迟了。 破山伐庙,不能仅仅粗暴的攻破神域,诛灭鬼神、传承。 还应该有一套处理办法,最好将变数压缩到最低,保证一切都在控制中,避免官府力量介入。 而且,破山伐庙应围绕更深层次的目的,打杀、攻灭只是手段,能避免就应避免。 将这件事情记在心头,又隐隐有些后悔。 细细想来,不是自己本意激进,实在是迫不得已。 三位更章令级别的妖神,远不是自己能供养的,别说三位,就是两位都够呛。 抱犊山、白鹿山这两片区域加起来的灵脉,大概只能供应一位磨合期的妖神,而自己这里却供养着三位。 以至于自己不得不每夜盗取军营血气弥补亏空,以至于别无选择,只能以最快、影响范围最大的暴力方式摧毁莲花寺。 以至于自己每天昏睡至中午,浪费了许多宝贵时机,更引来许多注意。 依托在张家羽翼下,图的还不是前期安稳发展? 就算操作不慎引来官府围剿,首当其冲的是张家,自己三兄弟不过是给张家打工的,能算多大罪行? 自己兄弟与张地主更像是寄生互利的关系,一切都在默契中。 要不要断绝孙元俭、崔效良的灵力份额? 若不丢弃这两个包袱,自己每日只有短暂的下午时间能利用,许多事情没法干。 恐怕只有等自己统合周围三山五寨范围后的地气、灵脉后,才能供养三位磨合期的妖神。 算算孙元俭、崔效良能为自己做什么? 他们第七级更章令的位格是自己抬上去,这笔支出微薄,几乎不需要统计。所以他们阴神战斗力并不出奇,只要有充裕的灵力配额,自己可临时提拔一批更章令级别的鬼神,这应该算是鬼将、校尉级别。 可他们现在妖神……磨合期的半成品妖神,实际战斗力堪忧,比起每日投入的灵力,和他们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作用,很不成比例。 这是一笔十分失败的投资,与其拖到以后爆发出更大灾难,还不如早早解决,优化资源。 自己的地盘自给做主,只要心念勾动,平稳输送灵力的渠道就能掐断,孙元俭、崔效良失去灵力屏障保护,自会被附身的鸡、牛血气侵蚀阴神,瞬间就可焚烧的不留一点痕迹。 他们两个连一声惨呼、求救声都没机会发出,就会被血气焚烧干净。甚至,连自身阴神消亡还没意识到,就会崩解、消散。 就算彻底消亡泯灭,这两名阴神也不会埋怨自己,他们意识不到自己的消亡,更没时间思考过程、因由。 可这两个鬼神没有卓越功勋,也本分谨慎有三分苦功在,直接下死手……未免轻贱了自己。 整个下午,周七沉思、反省,至夜间时已下起了豆大雨珠,噼里啪啦,远处明黄闪电炸亮雨夜。 雷声震耳。 周七欲阴神出窍,可隐隐间有惶恐感,待半夜雨水停歇,月朗星稀时,他才阴神出游。 紧接着张希孟、孙元俭、崔效良三妖神前来,张希孟长了一副黒斑豹头,身形精瘦而修长,俱是行礼。 周七阴神静静观望雨后漫天星辰,隐隐能感应到周天星辰散逸来的灵气,可距离太过遥远,无从收聚;又因这周天星辰蕴含的灵气实在浓厚之极,以至于自己能感应到。 或许,搭一根线,就能接引来无数灵气。 他收回目光,落在三妖神脸上:“攻拔莲花寺一役事起突然,留下了许多隐患,为免得祸及阳世之身,我将转封孙元俭、崔效良。” 孙元俭、崔效良施礼:“谨遵主公令喻。” “好,今右巡检更章令孙元俭加授执章吏,转迁右从事,节制乌鸦、夜枭二力士。” 随着周七语音落地,孙元俭额头黑帝印浮现,更显凝实后隐没,尖勾鼻子恢复如旧,手中铁策飞回周七手中,周七搓成令箭抛给孙元俭,孙元俭神情释然,捧着令箭行三拜九叩大礼,起身后看向张希孟的目光多有羡慕。 周七目光落在崔效良身上,崔效良单膝跪地双手高捧铁策于头顶,就听周七说:“左巡检更章令崔效良加授执章吏,转迁左从事,节制牛、马二力士。” 这下,崔效良壮硕身形急速缩水,头上雄壮牛角消失不见,鼻环也一同消失,崔效良也行三拜九叩大礼。 从位格来说,两人如今都高张希孟一级,纯阴神之间的战斗,两人任何一个都比张希孟强,一来是技艺比张希孟精妙,二来是更高的位格,分享到的灵力就越多,具有体量优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苗刀 雨后清晨,抱犊寨雾气更浓,仿若人世仙境。 没了额外的两位妖神支出,周七消化盗来的血气效率颇高,终于起了一个大早。 可以完整的生活一天,一日之计在于晨,这样一来不会事事被动。 许多事情也能亲历,若有变故,也能第一时间处理。 雾中湿冷,周七已记不清上回早早睡醒是具体哪一天,但也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 从柴棚下拾捡一背篓劈好的柴,他单肩背起刚到厨房前就一愣,已有佃户少年拾来干柴,厨房里更有两个健妇制作早餐。 一个熬煮小米粥,一个削切萝卜制备腌菜,自己认识的马三娘子坐在小木墩上烧火,只是手里端着小碗,正小口喝稀粥。 见周七背柴进来,煮粥健妇脸色一紧,马三娘子赶紧起身拾起小碗:“七哥冷不冷,快来烤火,娘给七哥舀一勺热粥暖暖身子。” “好,就要小半碗稀粥,粥里稍放一撮盐。” 周七坐在灶台前,暖融融火光照映在脸上,顿时感觉脸蛋有了知觉。 还未修炼,身体依旧是正常身体。 接住半碗粥捧在手里暖手,马三娘子明亮目光打量周七侧脸,见他精神奕奕不像是嗜睡之像,或熬夜至今的倦容:“七哥,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昨夜打雷,睡了个好觉。” 周七轻摇半碗稀粥:“现在每天这里做多少人饭食?” “早饭有粥、咸菜、烙饼,大约有四十人来吃。我娘她们做完早饭,又要烙饼、蒸馒头,这个做多少都不够吃的。寨里人如今都给张老爷出工、帮闲,许多人是拿了口粮自家做饭,还有些人家里没炊具,或者没柴,不拿口粮在这儿吃饭。” “做饭时别心疼盐,给张老爷家中干活,盐吃够了才有力气。” 周七给出一点小意见,仰头喝碗中温热小米粥,稍稍放一撮盐的小米粥不仅滋味丰富,入喉后口中回味有淡淡甘甜。 “七哥,要不要再来一些?” “不了,半碗粥最是香甜,多了就没味道,你们忙吧。” 周七放下碗离去,马三娘子目送周七离去,身形消失在淡薄雾气中后才说:“娘,七哥会不会把这事儿说给张老爷听?” “周家兄弟看着不是多事的人,半碗粥的事儿,他也喝了半碗,还是我家三娘子机灵。” 会客厅堂,周七是听着这里有声音,走过来看一看究竟。 厅堂中,魏怀忠兄弟、牛盼春都坐在靠前的位置上,还有三名佃农中的精明人物一同列坐,估计做些带班、分管的工作。 三个佃农报名,张地主握笔刷刷书写名单,其中自然是简称为主,名单上满是赵六、赵六大子这类速写称呼。 每个充任小工头的佃农拿了名单才离去,这名单算是带班凭证。 只剩下魏怀忠、张地主时,周七才进入厅中,魏怀忠正讲述编训计划,见是周七进来也只是稍稍停顿:“待周二郎、成大郎一行人在谷中站稳脚跟,佃户各家心无顾虑时,就能按早前筹划训练诸少年武技。” “寨中缺乏柴火,也缺盖房用的良木。所以咱稍稍改了一些训练,还望老爷批准。” 魏怀忠回忆着说:“诸少年习武,首要在强身。因而先选五十人,每日一早使他们入谷伐木,可依老爷之卓见,先到之人给口粮一升二合,中人给口粮一升,后到之人给口粮八合,每月裁退末等二人。” “如此诸少年攀越山岭自能强身健体,又能砥砺意志,如此两月,诸少年身躯强健拳脚灵活,如此可教授拳术。拳术修行一月粗通门径后,就可研习夹刀棍。之后选充护院,再教授单头棍及刀剑二十四势法。” 周七一听就摸清了魏怀忠的训练套路,张地主多有不解,魏怀忠简单解释。 如夹刀棍,是单头棍的简化,全套棍法包含棍法、枪法;单头棍是俞大猷嫡传,含有棍法、枪法、剑法。 这本是两门高深武学,但太多的人修习不得要领,只能和寻常拳术一样,起到武学启蒙、灵活拳脚、熟练器械的入门作用。 反倒是简单速成的二十四势法不成体系,却招招凶狠实用,被魏怀忠视作底蕴,轻易不传授。 有点像拿绝学太极拳法奠立武学基础,然后学……五虎断门刀一样。 这也没办法,普通人学太极拳三年,被五虎断门刀新手活活砍死的例子不要太多。 张地主另有关心重点:“先两月强健身躯,再修一月拳法,夹刀棍需要几月?” “夹刀棍修习一月可见资质,适合者可选拔为护院,修习单头棍。” 魏怀忠稍稍停顿,补充说:“老爷,拳术也有强身健体之效用,不若第一月爬山,第二月修习拳术,第三月研习夹刀棍。这样八月、九月、十月后,在冬月时老爷就能选拔护院。” “好,就给魏壮士三月之期。” 张地主做无奈口吻:“入冬后,谷中凶兽饥馑难捱,兴许会来进犯我张家寨。这护院选拔就定在十月最后三日,先选十二人。魏壮士,这先后训练所需的器械、护院所需的兵器,就都委托给魏壮士了。” “是,魏某明后两日就入谷选捡合适木材制备器械,两月之内可备下够用的合适木材。在诸少年研习夹刀棍前,还请老爷招募两家匠户来,如此各项器械应能自造、自足。至于兵器……民间所用朴刀虽合用,也符合魏某传授刀法,只是朴刀沉重、笨拙,非力大不能用。而魏某所授二十四势法,刀势迅捷凶猛,又兼顾枪法,所以这兵器……” 见他吞吐模样,张地主心中了然:“魏壮士,这兵器莫不是军器禁物?” “是军器,民间流传一二杆尚可,可家中常备三四十杆就怕招来诽议。” 魏怀忠咬咬牙:“这苗刀本就不易购买,买的多了引人注目。老爷不妨招徕流亡匠户,就在谷中挖一座炭窑烧制木炭,再购置铁锭精炼为钢,咱自行打造。用多少打多少,自不怕旁人知晓。” 二十四势法,是个神奇的军中武学,糅合了戚家军、俞家军传承武学。 俞家军的剑法、棍法,戚家军的刀法、枪法都糅合在一起,最适合的兵器就是齐眉高的双手苗刀。 练习单头棍、夹刀棍的棍,就是齐眉棍。 这一套军中现行的训练体系,从训练一开始,就在为大威力、速成的二十四势法做铺垫。 周七旁观着,心中颇为无语。 自己还没想着搞事情,魏怀忠这里就一门心思搞事情。 贪图表现自己才能,魏怀忠已顾不得太多禁忌,怂恿张地主置办苗刀……这么多苗刀一旦暴露,土门关的驻军会怎么选? 看张地主不怕事大的沉毅模样,周七还能说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墙基 过七月中旬以后,天气越发凉爽。 鹿泉谷里,莲花寺废墟已被搬空,抱犊寨佃户隔三差五结伴进谷伐木,用的上器皿、木料能搬走的都已搬走,就差推倒残垣翻地三尺。 莲花寺遗址旁的温泉区域倒是保存完好,木墙分割的温泉里,五十几个大小少年大中午最喜欢浸泡其中解乏。 温泉弥漫淡淡硫磺味道,泡温泉的味道并不好闻,可的确解乏、解困。 自官府下令封谷以来,抱犊寨中老少人员并未见到豹子身影,胆量也就大了,往来出入少有顾忌。 可白云洞依旧是个禁忌,没人敢到里面去搜索莲花寺僧人潜藏的香油钱。 再其他的地方,觉得可疑的树洞、路口、废墟角落,都被搜了几遍、十几遍。 这日周七从温泉里爬出来,穿上新缝制的青布四角短裤,擦拭日益白皙、光洁的肌肤,就见一伙入山来的佃户拾捡废墟中的青砖。 据说这些有二百多年的青砖有驱邪的效果,佃户入山来打柴,都会搬块回去,积少成多,近几日每天总有几十片青砖被悄悄撬下,背走。 这伙佃户见了周七,当即一副若无其事看风景的样子,走了。 莲花寺与宿夜营地之间的平地上,周二郎正领着十几个交好的小青年开挖地基,准备在这里为自己修一座宅院。 莲花寺废墟里的砖石,能极大节省新房建设材料,佃户来拿辟邪的青砖,等于在敲周家兄弟的墙角。 “周哥,近几天许多人要进寨,估计想着来谷里看一看究竟,都被张老爷堵在寨门外。我看用不了多久,这些人会想别的办法来谷里。” “对,我看白鹿山那边石崖平坦,如有二十来丈的绳索垂下,那些人自能绕开抱犊寨入谷。” “也不知谁说漏嘴,现在土门村里的人都觉得豹子走了,一个二个很是着急,生怕咱抱犊寨的人抢先喝了头汤。” 成大郎穿着坎肩露出膀子,一节五色丝线搓成的彩带扎住发鬏,也参与进来:“这花豹一走,反倒生出许多麻烦来。寨里各家胆量也越来越大,我还听说有人想搬到谷里开荒。” 他露出讥讽哂笑,不知在笑谁:“是来给自家开荒,不想给张老爷当佃户,也不想给张老爷开荒。正端着张家的碗吃饭,就想着砸人家的锅,这种人怎么没被花豹咬死?” 成大郎说着去看周二郎:“二哥,前天我下山,听说灵岩寺的普净和尚四处募集,似想重开莲花寺。真让他说动县里,二哥这屋子建好后,可能就白白便宜和尚了。” 周二郎皱眉:“他想得美,谁也不能保证那豹子真走远了,万一以后再回来过冬岂不是要吃了他普净和尚?” 成大郎抬手指着东边县城方向:“二哥,现在谁都知道莲花寺多能来钱。原来莲花寺里的和尚守着药师灵泉自己吃独食,谁都不知这帮人究竟有多少钱,没怎么管。现在这就是个钱袋子,县里大户出面牵头出钱,周围村寨出人,两三百人赶在下雪前怎么都能把莲花寺修好。” “到时候普净和尚来当莲花寺住持,各家大户再派些人来好生经营这里,挣了钱大伙均分,年年旱涝保收,怎么都比千亩良田挣得多,还不操心,这钱来的多安逸?” 成大郎抿抿下唇,见周二郎脸色阴沉,就说:“不是兄弟拆台,只是这帮和尚会来事儿。县里大户人家联手,张老爷尚且挡不住,更别说咱这帮穷苦兄弟,咱要钱没钱要面子没面子,怎么和人家斗?除非,花豹再吃两三个人,和尚惜命,自不会再折腾事情。” 一个叫侯三的少年抓起手里泥团砸在脚下,面有厉色:“周哥,成哥,咱看土门村里几个无赖总在山梁上走来走去,似在盯梢。这帮人若来谷里,咱来个狠的,让外面人觉得花豹还在这……这行不行?” 这时候周七已穿好青布短衣,腰扎黑布腰带,挽着袖子坐在木板上:“二哥,如今这地方死几个人,只要不见尸体,官府也很难追究。抱犊寨就那两口井,满打满算能养活百余口人,现在天天水不够吃。张老爷也有心在谷里开荒,等开完荒,种了麦,就给县里上报,今后就是莲花寺里的和尚复生也不可能在张家田地上重开莲花寺,更别说八竿子打不着的灵岩寺。” 始终假寐的五郎抬头说话:“哥,侯三哥说的也有理。这七八天里咱兄弟一早入谷,入夜回抱犊寨,谁知道这夜里有没有人从石崖上垂下来?若真有那么几个人虎口夺食,他们活一日,外面的贼心就在一日。弄掉这些排头兵,后面的人自就老实了。” 成大郎扫一眼周围少年:“莲花寺和尚究竟有没有藏下香油钱,那夜弟兄们也都在,心里应该有底。营兵没花多少工夫弄死那两大和尚,可见没时间仔细审问。两个大和尚也死的干脆,不像是受了刑讯逼供的样子……这钱是多是少怎么也该有一些,本该落到咱弟兄手里,哪能让与外人?” 周二郎抬头去看西北边白鹿山方向,他也察觉近几日有人在山梁上徘徊,似乎就在观察谷中情况。 稍稍考虑,周二郎说:“诸位弟兄来帮咱盖房子,这情分咱不敢忘。总不能忙到最后我周家兄弟有了一处房子,诸位弟兄两手空空什么都没落下。成兄弟说的也有理,咱弟兄不指望挖出莲花寺的香油钱能暴富,最后一人能有两穿身体面、暖和衣裳就能满足。” “就为守住这两,咱准备入夜后再来谷里一趟,诸位弟兄可愿同行?” 他环视诸人,成大郎下巴一扬:“关系大家自个儿,没有意外的话,能来的都会来。反正花豹早已离去,走夜路小心些也没啥隐患。就是不知,咱弟兄真染上人命,该如何善了?” 五郎笑着反问:“成大哥还想怎么善后?这天不管地不管的地界,死了就是被花豹吃了,与咱兄弟有何关联?反正咱入夜就返回寨子里宿夜,夜里这地方死了人,跟咱有何关联?” 侯三龇牙做笑:“小五兄弟这话在理,这地方死了人,与咱兄弟有何关联?” 周二郎也是露出笑容:“死要见尸,才算命案。今夜有了人命,咱明日一早入谷,就把死尸丢入白云洞里的水潭,保准神仙也找不到。” 其他少年纷纷赞同,成大郎也无异议。 稍作休息,众人就开始挖掘墙基,周七目光落在西面山梁、石崖峭壁。 那里,的确有人在打草,是左屯的军户余丁,也每天观察谷里变动,不知是好奇,还是有别的打算。 自己也分身乏术无力仔细追查……看来提拔、点化一批力士已成了必然。 不仅需要这批力士监控周围,还需要两头、甚至四头牛力士入谷协助驮运石料、青砖、木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山东之事 山东,郓城水泊梁山。 自七月以来,闻香教各地会主、堂主、香主陆续抵达这里,与山东会主徐鸿儒协商大事。 七月二十五日时,徐鸿儒送出一份礼物,会议进程得以加速。 上到各省会主,下至获鹿香主范长生也收到了徐鸿儒这份别出心裁的礼物……一册最新刊印的《黑帝真经》,由皇明大内二十四监司礼监主管的印书局印制,质量上乘。 随即各省会主、周边堂主推举徐鸿儒为教主,罢各省会主……各省会主实际也只是各省堂主之间推举出来实力最强者。 紧接着分划教区,郡府一级依旧为堂主,大县、州、要津关卡之县的香主提升为坛主,各县香主保持不变。 这是个内部兼并、火并的过程,大量传承散乱、半路混入闻香教的香主被收编、纳入新体系中。 获鹿香主范长生运气不错,没被真定堂主吞并,反倒混成了获鹿坛主,为真定堂下六大坛主之一。 坛,主祭之高台也,登坛拜将以示隆重、庄肃。 如今所立坛主,本就有封坛拜将之意,使之有聚兵资格,聚兵举事后,是不是听从真定堂主的指挥,则是另一回事。 “如今北直隶教众不满王氏父子久矣,今公推大长老为教主,乃是人心所向也!” 范长生与好友定州坛主金士第泛舟游在梁山水泊中,范长生另有顾虑:“圣都石佛口周长不过四里,天下信众往来参拜,可谓摩肩擦踵挥汗成雨。一侧王氏墓地亦不过只有一人,却占地百亩,俨然帝王陵墓。朝廷必然有备,而大长老被众人推为教主,就怕王氏一脉不肯让贤。” “天无二日,一教之中岂能存有二主?此番徐教主举事,前途堪忧呀。” 范长生说着压低声音:“以王氏之粗鄙,兴许会断尾求生,卖了徐教主。” 金士第缓缓点头:“我也有此顾虑,观登莱二府的杨堂主、于堂主同气连枝,似乎对徐教主提议并不热切。当年白衣神兵举事,东路军覆没于登莱,虽有将士逃出生天落户于登莱,但也因此使得官府大肆诛连登莱豪杰,折了许多好汉。这两地白莲传承虽多,因分了新旧两脉,彼此仇怨相互掣肘,恐不能引为臂助。” “金师兄卓见,既如此,我等先应和着,待脱身后再做长远计较。” “也只能如此,奈何闻香一脉势大,否则何必受这窝囊气?” 二十五年前王森在家乡石佛口开始传教,眼前石佛口已是闻香教的教都、圣地。 近在山东、河南、山西的虔诚信众会前往石佛口参拜,远在南直隶、湖广、巴蜀的信众也会不辞辛苦来石佛口一趟。 徐鸿儒本是王森开山大弟子,后派往山洞传教,业绩突出,势力日益雄壮,并折服山东白莲教各脉加入闻香教,被推为山东会主。 王森的其他弟子也扩散各地传教,普遍止步于堂主一级,几乎没人能像徐鸿儒这样统合一省白莲教分支杂脉。 闻香教终究只是白莲教分支,想要全部接收白莲教衣钵,实在是太过高看自己。 偏偏初代教主王森自传教开始,就成了监牢里的常客,常年监牢生活使得王森早亡,许多王森可以解决的问题遗留至今已无人敢去处理。 而王氏之奢靡,不逊色皇明藩王。 骄奢淫逸如皇明藩王,也会把上年龄的侍女放归民间。 而王氏父子身边有各地选拔派来的虔诚信女,宁可活活困死在圣都石佛口,也不愿放归家乡。 实际遭遇与宣传的待遇很不一样,许多虔诚信女郁郁而亡,这才立教二十五年,石佛口北边的陈山头就起了一片冷寂坟地,被石佛口老居民称呼为孤女坟。 这是信众,又不是各地堂主、香主的亲族,送到石佛口不是给你王氏父子当人质的,你们这样扣着……让各地香主、堂主怎么面对治下信众?还怎么宣传教义?还怎么让白莲教转换过来的人信服? 如今教主不过是王森第三子,论入门排序,还在徐鸿儒之后。 徐鸿儒证明他在皇明内廷有深厚人脉后,大批堂主、香主不做犹豫就倒戈支持徐鸿儒,堪称水到渠成,王氏父子功不可没。 离开山东徐鸿儒的支持,闻香一脉的王氏父子又算什么东西? 没了徐鸿儒,闻香教这个牌子也就不值钱了。 一个传教自开始就坐牢的教主王森,影响力哪里比得上事事亲为,统合山东大教区的大师兄、大长老徐鸿儒? 王森况且如此,他的子孙又有什么资格能压在徐鸿儒头上? 夜中,周七阴神出窍,左右从事自地下钻出,腰悬铁牌,垂手侍立在一旁。 未等多久,张希孟豹头妖神从鹿泉谷白云洞中赶来。 周七手握八枚力士腰牌,站在牛棚前皱眉不已。 世上取巧的事情必然有隐患,眼前提拔妖神力士也是必然。 最为稳妥的办法应该是点化启灵,再选其中聪慧、性格稳重、有资质的提拔录用。如此投入的灵力最少,得到的力士品质较高,缺点是期间漫长。 没错,应该统一点化,初授第一级黑帝印真文即可。 黑帝印是规则力量的投影,照映心头,自能启迪智慧。 但……黑帝大玄天空荡荡的只有冤孽,毫无一点灵力。 授予黑帝印,对方也得不到相应级别、位格的灵力供应……换句话来说,黑帝印无法启灵。 自己若用黑帝印点化启灵,供应的还是自己的山神灵力,这么算有点亏。 用自己山神灵力去供养黑帝印启灵的妖族,怎么都有一种为人做嫁衣的亏本感觉。 虽说灵力没有属性区分,可用黑帝印吸纳、消化山神灵力,多多少少有一些事倍功半的意思,反正自己想着就不舒服。 “念尔等近来颇为乖巧,特例初授更章吏真文,录为左督力士,暂归左督从事崔效良节制。” 周七说着,手中凝聚四枚山字真文,都是第三级不更真文,挥手落入四头犍牛额头,紧接着四头犍牛额头处涌出气流、魂体,仿佛牛型,在山字真文照映下,牛型消融,渐变成粗糙人形。 四个头生黑大牛角、牛鼻、漆黑牛眼少年渐渐成型,漆亮圆大的眼眸灵动而懵懂,跪倒在周七面前,身穿黑皮坎肩号衣,齐呼:“牛儿拜见老爷。” 周七看了四头牛力士的原身,根据特征为他们赐下名字,名字刻在力士腰牌上,又在左从事崔效良的腰牌中录入牛力士的信息,使崔效良能更好统御四头牛力士。 也不好厚此薄彼,何况眼前最缺侦查。 周七又为右从事孙元俭提拔了两名力士,一名是寨边林子里的乌鸦,一名是在张家堂屋屋顶隔层里落户的猫头鹰。 有这乌鸦、夜枭力士侦查、监听,眼前方圆几十里内的关键人物都能纳入监控。 最后两个力士腰牌,就都给了白云洞里的两只母豹,加上公豹张希孟,这三只配合娴熟的花豹,在这山野之中相当于百人敌。 里面还有六只半大的小豹子,各有三四月年龄,周七也都初授真文。 使它们在他控制区域内,能获得一级位格相应的灵气供应,这才是完整的妖神、力士点化、选拔方式。 等它们自行修炼到第三级不更位格,再考虑是否录为力士,又或者编为守山、护法灵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缺钱 三更半夜,周二郎等十三名少年摸黑返回鹿泉谷,潜伏在营地直到天亮,也没见到有什么可疑人物。 他们哪里又知道张希孟正带着两头母豹子在他们外围游荡,几条毒蛇被他们拍死吞到肚子里。 天色麻亮,与往日一样,淡薄雾气弥漫中,抱犊寨中大小少年就背着背篓从西寨门出发,争着、赶着往南天门山峡爬去。 南天门山峡已立起一座简陋木屋,也仿佛是哨所,供魏怀忠歇脚。 今日一早不见周二郎等十三人,余下人的自然手脚并用,爬的更快。 抱犊寨周围的山路就这样,实在陡峭,胆小的人爬山都不敢站直身子,仿佛站直后就可能往后栽倒滚落山底。 魏怀忠怀抱一筒木简,率先爬到木屋前的十二名少年喘着大气,拿到魏怀忠递出的木简就纷纷瘫软在地。他们手中的木简长一尺二分,能支一升二合麦豆;这十二人后面的十二人,只拿到了长一尺的木简,只能换一升麦豆。 这二十四人之后的其他人,依旧不敢松懈,哪怕是最后剩下的八寸长木简,他们也得努力争取。 若现在松懈让魏怀忠看在眼里,那就取消你今天的木简,这种事情发生几次后,就没人再犯。 也算难得,周七今日第一次拿到一尺长的木简。 “起来!来回走动,别蹲着!活动身体!” 魏怀忠督促着,这群少年腿脚酸软,只能相互扶着、托着,勾肩搭背相互架着往山谷里走。 周七拄一根短棍走着,他两腿也是酸软乏困,周边灵气自两腿汇入周身流传,山字真文照映下,灵气缓解疲劳,修养身躯。 他抬头看山谷西面,果然那里草丛中站着几个人,似乎在观察谷中少年。 早间雾气散了大半,又距离二三里远,周七也看不清楚到底是哪些人。 顷刻间,张家堂屋夹层里静静伫立瞌睡的麻黑猫头鹰睁开圆溜溜的眼睛,双翅无声展开,轻轻扑扇从通风口飞出,环绕一圈后向西飞去。 周七才走了二十几步,猫头鹰就已落在白鹿山上的柏木枝干上,静悄悄望着草丛中三人。 三人都是左屯的破落军户,就散在周边打草,不时眺望谷中,少有言语。 另一边,乌鸦也落在淮阴神庙中的梨树上,起初呱呱叫了两声,就闭上眼睛静谧不动,仿佛陷入沉睡。 大半月时间扩建,如今淮阴神庙前厅、正厅、两厢都已建好,庙中所缺的近百具神像也都换成了泥塑,先后搬入、摆放。 熊文灿调来的二百名军士如今正采伐石料,准备从山下铺一条石阶直达淮阴神庙前厅正门。 神庙中,李清远左手握着名册,右手抓笔,在一具泥偶神像背后书写姓名。 笔墨干透后,赵良臣又上两层漆,遮盖相应鬼神真名。 院中梨树传来乌鸦呱呱叫声,李清远放下笔,挽袖擦拭额头汗迹,见了那白日小憩的乌鸦,做笑:“好兆头呀……” 赵良臣也看了一眼,甩甩酸困手腕:“再有三日,你我就能迎师叔祖迁居此处,不知这鸦会不会落户此间?” “师兄,此间事了,师兄真要随那熊正使离去?” 李清远将朱红新漆的窗户撑起,阵阵清爽晨风吹入厢房中,李清远眉头浅皱:“师兄你用灵兽精怪之说骗了熊正使,难保他日东窗事发。弟观熊正使此人喜好名利,偏于取巧,这非是正道。” “师弟,熊正使不取巧,又怎会给你我机会?” 赵良臣不以为意:“待熊正使主政一方,你我自有康庄大道,又何必蝇营狗苟?譬如山顶张家,如今也算开悟,要分出宗祠来。你我若攀不上熊正使,岂不是还要费尽心思收张家少爷入门?” 他口风一转:“这抱犊寨的确是一方风水宝地,山顶平阔,朝暮滋生山岚,颇似仙境。若是立下一座宫观,建成子孙庙,怎么也能有五世富足,冥土中人也是受用长远,利在百年。” 之前两个人就这么打算的,收张少爷入门,庇护张家不使绝嗣。待张少爷成年后,儒道双修,一边考取功名以立足县中,一边修行道法,在抱犊寨上立一座子孙庙。 如此张家子孙不必再受历代祖灵压迫,他们二人魂入冥土后,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本是各取所需互利互助的一件事情,只是山里接连出现凶邪事件,拖延下来。 而张地主又一改之前颓态,如今招纳豪杰豢养鹰犬爪牙,彻底的地方豪强做派。 事到如今反倒不好和举事张扬的张地主合作了,张家如烈火烹油,看着旺盛,可危险重重。 交情太深,眼前无碍,说不得会牵连冥土。 山谷中,周七生火熬煮稀粥,其他少年或去伐木,或去开挖墙基。 想着眼前自家兄弟的难处,有了稳定落脚的地方,也能吃饱穿暖。可二哥要结婚的话,怎么也得把这处院落建起来,这得需要四五十两银子才能到位,算上婚礼耗费,目前大约需要八十两银。 莲花寺的香油钱……就成了自己二哥目前的念想,这笔钱确实存在,就在鹿泉谷里,挖起来也很方便。 可自家兄弟羽翼未丰前,这笔钱就是一剂毒药,不能见光。 从哪能弄来八十,或最低五十两银? 这银子必须人尽皆知,要来路光正,不然是个人都会怀疑自己兄弟挖到了莲花寺的香油钱,到时候百口莫辩,官府力量介入,只能逃亡了事。 逃亡说起来简单,可自己逃出‘自己的地盘’后,鬼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一笔人人盯着的香油钱,就像一支毒箭,谁有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的嫌疑,就会被这支毒箭射中,被周围人、官府逼死。 必须弄一笔来路清白的钱,不然这房子就盖不起来,自己兄弟也不好从张家脱身。 在张家吃住时间长了,不利于长远发展。 张家就像育苗的温室大棚,避一避雪霜就可以了,渡过幼苗期就该栽植到外面。 如果一直留在温室大棚里,自己三兄弟非顶破温室不可。 山谷中盖房子,需要的不仅仅是人力,还需要技术,这技术就是钱。 温泉在侧,谷中士气极重,这里盖普通的建筑,得要有防潮功效才行。 效仿莲花寺废墟,如今先开挖墙基,然后在墙基下垒砌砖石、填埋梁柱、廊柱、墙柱,最后砖石高出地面一尺余就铺设横木底梁,底梁与梁柱、廊柱、墙柱卯榫相接加固后,就装订一层木板做地板。 之后就依靠梁柱框架钉装各类木墙……所以这些少年只能干些前期开挖墙基的活,以及中后期协助搬运材料的工作,其他工作都得请专业的木工来做。 最少也需要三个木匠大工,算上大工的徒弟子侄,最少要请十来人常住工作……木匠大工可以多一些,以这里规划的场地,三十多个大小木匠也够安置。 这可是很大的一笔工钱,挖不到莲花寺的香油钱,周家兄弟就请不起木匠。 究竟哪里的钱能光明正大扒拉到自己兄弟碗里? 看来还得出一趟山,村里头人来人往,仔细留意,找到财源的机会怎么都比寨里、谷里要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人情 七月三十日,淮阴神庙举行请神仪式,一台县城雕好的木质神像乘坐四抬大轿,衙役开路,两班鼓吹分列前后,热热闹闹从县里请来搬入淮阴神庙。 兵备正使熊文灿及县里、府里部分官吏、名流出席立碑仪式,举办的好不热闹。 三山五寨的远近山民也都聚过来凑热闹,土门村里也多了一些县城来的货郎。 抱犊寨大小少年四五十人浩浩荡荡从山上下来看热闹,走在土门村街道上,颇为扎眼。 新旧佃户子弟簇拥着周二郎、成大郎、魏迁三人,三人说话声音也不由高一些,更显得豪气。 人群里,五郎目光从几名小时候玩伴身上挪开,对身边刚买来一筒麦芽糖的弟弟说:“七郎,之前看鹿家兄弟还是个人物。如今咱兄弟走在街上,这鹿老大装了个没看见,想想还真是格外舒爽。” 周七瞥一眼,见卖枣的鹿老大坐在独轮小推车前,手里抓一把红枣吃着,始终低头。 随着入村,少年大多分散游玩,周二郎买了一包点心,三兄弟来到曹木匠家。 清冷初秋,曹木匠院中却生出大片新绿杂草,曹木匠本人就坐在门槛儿端着烟锅不时吧嗒几口,仿佛一个无所事事晒太阳的闲散老汉。 “是二郎呀?近来山里过的可好?” “还成,小侄想在鹿泉谷里盖一所宅子,曹叔这两天手里有没有活计?” “谷里头那豹子凶顽,二郎你这是何必呢?” “曹叔,我兄弟几个无处立足,就谷里头没人管。那豹子不出来还好,出来了就给杀了,如此也能睡个安稳,也给四郎报仇。” 周二郎抿抿唇:“曹叔手里没活干的话,不如带几个人来帮咱盖房子,管吃管住,每日工钱不比别处少。” “也不瞒二郎,如今咱心思不在做活上,就连四郎的仇,咱……唉,这样,二郎去县里找人,城东老何家世代木匠,祖传的技艺精湛的很,何家人也多,什么活都能干。” 曹木匠眉宇有不耐烦的厌倦,伸手从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块黑褐色的小木鱼,递出:“难得二郎还记得咱那不成器的大儿,这木鱼是咱在何家学手艺时的凭证,二郎拿这个去找何家谈买卖,何家会给个公道价。” 周二郎双手接住木鱼:“那曹叔就先缓着,小侄还得凑工钱,凑齐工钱怎么也需要一阵时间。到时候曹叔这里有空,咱就请曹叔当掌班大师傅,旁的人咱信不过。” 曹木匠皱眉想要挥手,还是一叹:“好,等一阵时间后再说。” “那八月十五后,小侄再来找曹叔。” 这回曹木匠没反对,看着三兄弟离去,三兄弟不同往日,都穿着崭新青布短衣,头发也收拾的干净、油亮,不同周七郎一头短发,已经蓄发的五郎、周二郎头上还特意抹了猪油,油亮亮的,十分整洁。 也都穿着黑布千层底白帮鞋,一个个脸色红润,精神奕奕。 看到三兄弟这变故,想到自己那阴阳相隔早夭的长子,又想到留在县城的幼子,曹木匠阵阵烦恼。 本就解乏解闷的旱烟吸到嘴里,突然觉得辛辣苦涩。 兄弟三一路无语,来了舅舅家饭馆,店铺里只有两桌风尘仆仆的旅客在用饭,周良辅站在柜台后提笔誊抄书册。 察觉门口有人,周良辅抬头露笑,笑容随即敛去:“二郎来了啊?” “嗯,今儿山下庙里请神,张老爷放弟兄们出来玩耍一天。大哥,准备六十碗面片,一会儿大小弟兄都会来店里用饭。” 周二郎说着从肩上褡裢里取出两吊小平钱,又摸出当五的八枚大钱放桌上:“面片还是三文钱吧?” “是三文钱……既然是寨里的朋友来家里做客,这顿饭哪有二郎垫付的道理?八郎也在山上,这顿饭就算大哥请的,二郎帮八郎说说话,让寨里的弟兄平日多照顾一些八郎。” “大哥,这不是七八个人,是五十四个人,成家兄弟兴许还会带几个人来。这钱你不收的话,咱就到隔壁馆子里去了。” 周二郎硬把钱塞过去,周良辅不愿收,转身将老爹喊来。 周应弘眉头沉着:“二郎,这钱就没你掏的说法。八郎也在寨里,这顿饭要么你别来这吃,要么就把这钱收起来。” “阿舅,前几日欠了许多兄弟的人情,这回下山就得表示表示。又想家里的饭菜,就把他们约到家里馆子来吃饭……阿舅不收这钱,那我们去买些果子水酒,再买几只鸡请阿舅宰了下锅?” “这样也好,大郎你跟着二郎去买,置办丰盛一些。” 不多时,买了足足六只鸡回来,每只鸡重三四斤左右,四十文一只。还有梨子、柿子各两筐,寡淡米酒四坛,卖梨子的赵家姐妹也被五郎呼喊回来。 院中,周七正拔鸡毛,大表姐端一碟洗好的梨子放他边上:“七郎,今日这花了多少钱?” “大哥买了四坛酒,二哥买了六只鸡,五哥买了四筐水果,算起来也就八百文出头。” 周七认真拔毛,入秋以来这些鸡刚生长出过冬御寒的‘秋毫’,很难拔下:“这钱花的值,今后左右邻居说话得注意些,咱家里也不是好欺负的。这钱花的有面子有里子,不亏。” 大表姐见他两手沾了鸡油,就抓一个梨子喂过来,周七张口狠狠咬一口,干脆梨汁四溅,口齿生香,咯噔嚼着。 大表姐还是略感心颤:“你们兄弟一个月的工钱就这么吃没了,你也笑得出来?” “姐啊,饭这东西吃下去简单,想完完整整吐出来可就难了。” 周七吃完梨子,心里暖暖:“寨里少年和咱一样,都是穷苦人家。记不记仇难说,可会记得这一顿饭。张老爷那里今后怎么也能养二三十个护院,今后张家护院都记咱家的好,你说这值不值?” “七郎,你说好端端的张老爷养这么多人做什么?他养得起吗?” “阿姐,我听说有个人去当铺赊欠了一口刀,当铺催债时见这人拿着刀……你说这债还能不能催?谁敢去催?” 周七眼眉笑意浓浓:“咱土门村怎么也能说寸土寸金,张老爷手里没人时,他平日不敢出门,生怕被闲散汉子绑成肉票。等手里养了二三十个好汉子时,还不是想占那块儿地就占那块儿地?” 张地主手里这批少年砥砺成材后……其他大户,甚至县衙都怕张地主破产。 别看军人待遇差,再差的军人也是拖家带口的,怎么都能忍受。 可张地主手里这批贫穷少年不同,练好了杀人本事,也过了一阵吃好的、穿好的的丰足日子,一个个又是光杆,怎么可能放弃刀剑拾起锄头、镰刀去土里刨食? 张地主破产,这帮少年流散出去,引发的祸患绝然不小。 为避免更坏的事情发生,各处只能捏着鼻子认了,默许张地主扩展家业。 阻止? 县里大户怎么阻止张地主? 抱犊寨都是人家张家的地,隔壁鹿泉谷里又有凶兽,张地主训练护院抵御凶兽,合情合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白甲天兵 酒足饭饱后,三兄弟就领着寨里少年返回,大多都采买了一些物资。 “舅舅家手头也紧,大哥这段时间又当掌柜还兼着擦洗桌椅的事情,还得抽空给八郎誊抄书册,也怪难为他。估计今天咱们和舅舅谈借钱的事,八九也不会有啥结果,平白恶了今日营造的气氛。” 抱犊寨西南石崖边上,周二郎坐在崖上,两腿垂在百丈石崖峭壁上,手里抓一枚脆梨:“这钱还得另想办法。” 这钱不能偷不能抢,但凡是来路不明的钱,眼前使用都会引来很大的麻烦。 更不能和张地主借钱,这钱好借,不好还。 五郎怀抱小猎犬,目光落在土门村中赌馆、娼馆:“七郎,你能不能从神人那里学一学能来钱的神符,比如豹子神符。弄张豹子神符,咱兄弟去赌馆摇上几盅豹子,两银子进去,出来怎么也能有二三百两。” 周七嘴角抽抽:“五哥,真弄来这豹子神符,惹来的麻烦决然不小,可比挖出那笔香油钱还麻烦。” “总不能这样瞻前顾后,咱在山谷里一躲,谁敢来招惹咱兄弟?” 五郎抬手摸着下巴,眼睛眯着:“七郎,论手段咱兄弟凭那几头豹子足以占山为王,何必这样藏头露尾?” “五哥,占山为王一时痛快,可没啥好下场。” 周七也坐在石崖边,侧头去看:“二哥,你说曹木匠有几成把握上钩?” “不找回范先生的账簿、笔记,曹木匠就没法交待。这东西不能见官,见了官曹家上下都得陪葬。估计这两天曹木匠就会收拢人手,到时候咱再去找他,他肯定会带许多人来干活。” 周二郎咬一口梨子:“他们还没怀疑咱兄弟,没有证据,估计范先生回来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这些。如果能说服张老爷,咱们或许能从范先生这里拜入闻香教中。这样的话,能借来许多方便。” 白莲支系创立的闻香教能反吞白莲教壮大自身,自家兄弟本事非凡,效仿闻香教反吞闻香教、白莲教也不成问题。 五郎点着头:“张家这地方易守难攻,山谷里又是极好的藏兵之地。张老爷愿意加入,姓范的那边保准答应。入了门,再夺他基业就是内斗,其他人也不好干预。可张老爷自守有余生活富足,怎可能会跟姓范的那帮人同流?” 周二郎呵呵做笑:“兴许这事儿还能成,张老爷不想上梁山,书里那么多好汉不想上梁山,到头来还不是没活路,只能咬牙上梁山?” 他往后躺在草皮上:“张老爷的基业就摆在这里,眼馋的不在少数,不需要咱们劝说,有的是人想办法拉他上梁山。我只是在想,咱兄弟何时才能出头?再有四五十天就该下雪了,房子没有眉目,咱兄弟还缺过冬的衣裳,处处缺钱呀。” 周七沉默不语,犹豫良久才说:“哥,要不咱演一场戏?” 周二郎心不在焉:“啥戏?” “豹子,白云洞里还有六只小豹子,断奶不久。我试着说服那头公豹,让他带着母豹去外面抓一条豹子来,咱兄弟一起射死这头豹子,装作杀死凶豹的样子,然后一人养两头小豹子。” “人家闻香教最初传教,靠的就是一节妖狐的尾巴,咱兄弟能御兽,别人也不会因为咱们穷就轻视,咱说啥话,也有人愿意听。时间久了,自然有人会跟着我们兄弟吃饭。” 周七稍稍停顿:“咱有神异在身,能得远近山民敬重。到时候布散神符治病救人,自会有许多信众追随。” 五郎听了直直摇头:“你懂御兽,咱可不懂。就连怀里这憨货都不听话,更别说凶顽花豹。豹子要养你去养,咱反正不想养。” 周二郎也是苦笑,看到那几条花豹,自己也腿颤:“七郎你有神人传授的兽语神通,咱和五郎还是算了。” 周七也不好再劝,小豹子并无多少灵智,一时凶性发作,远不是自己二哥、五哥能喝止的。 天色近暮,井陉古道中渐渐起了萧索西风。 入夜,周七阴神出窍,就见山下淮阴神庙一杆三丈高黑旗招展,近百玄甲天兵罗列齐整,两面石鼓显衬虚影,正隆隆敲响,震人心神。 鼓声中,土门村中沉睡的阴魂纷纷苏醒,不分男女老幼悉数赶往黑旗下,摇身一变成了玄甲枪兵,有强有弱,俱穿两裆铠,手提钩矛列队什伍,又组成五十人一队,自有玄甲天兵充任队官、百人将等军吏。 而西面一支白甲天兵缓缓压来,白色战旗招展,规模足有两三千之众。 双方旗号一致,都是‘汉淮阴侯’,只是一杆黑旗金字,一杆白旗黑字。 两支阴兵即将交锋,笼罩灵岩寺的莹莹白光略显暗淡。 周七微微皱眉,西边淮阴庙从地界来算的话,应该算在获鹿县境内,怎么成了西方白帝辖区? 难道是因为祭拜西淮阴庙的主要是山西、陕西入京的商旅?所以,西淮阴庙被渲染成了白甲天兵? 今夜,土门村中鸡犬无声,人人都觉得心中惊悸,难以入睡。 一个个白甲天兵百人小方阵在土门村街道穿梭,分别在北村口、东村口立下阵脚。 周应弘还不自知到窗外街道上默然无声行军的白甲天兵,还在苦思冥想。 女儿年龄大了,也许给了二郎,再让女儿打扫饭馆桌椅之类的说不过去;倒是大儿媳适合抛头露面,与大儿一起主持饭馆运营,自己在厨房忙活,日子倒也能推磨一样推下去。 以后大儿学自己一手厨艺,不管是帮三郎经营饭馆,还是自己出去另过,怎么也算是有一门谋生手段。 可张氏放心不下幼儿,不断游说他,想要把大郎塞到张家。 这事儿哪里是好办的,自己也知道大郎去抱犊寨自能很好的照顾八郎,可这事难办。 大郎也对张氏的提议很感兴趣,有了大郎支持,张氏更是气势汹汹,游说不成就开始发牢骚,企图以此逼迫周应弘就范。 想着家中繁琐杂事,周应弘长叹不已,碾转反侧睡不着觉。 村中赌坊,几个闲散汉子倍感今夜寒冷,哆哆嗦嗦加快脚步,嘟囔着天气突然变冷之类的话语。 巡夜的陈二虎叔侄也颇感不适,在曹木匠家落脚,还生了堆火。 周七站在高处,隐约能感到西面、东面、南面接连不断有阴神赶来观战看热闹。 北面也有,只是察觉自己这里已被占据,绕道去了别处,互不干扰。 淮阴神庙里,赵良臣、李清远盘坐,闭目诵经。 师叔祖能否坐稳这处基业,全看这一战,远不是他们能干预的。 成功开辟神域,遣一俗家火居弟子来侍奉即可;若战败身亡,自己师兄弟也自有去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土鸡瓦犬 “好灵禽。” 鼓声停歇,庙中东淮阴侯端坐,看了眼树梢乌鸦开口称赞一声。 一从事拱手:“主公,敌军已列阵完备,可要观战。” “我军依山列阵,军马虽不及敌军精锐,但也胜在地利优势显著,何必观战?且让他攻,改日发兵向西时,孤观战不迟。” 东淮阴侯说罢就闭上了眼睛,正厅中的从事、中郎、书吏齐齐离去观战。 待正厅空阔,淮阴侯睁开眼,满是狐疑,此处地气已被梳理结成网络,正源源不绝朝庙中正殿汇聚而来,供养着此处天兵。 这灵脉网络如大树根须,十分坚固,自己竟无从阻断、干扰。 他不由傻眼,就算打退了西淮阴侯的进攻……自己无法控制地气凝结灵脉,也就无从开辟神域。 没有神域做中转,岂不是传不出讯息? 自己传不出讯息,岂不是会被两个后辈门徒放弃,导致门派内也会误判,将自己除名? 山下,鼓号声响彻,当即前列白甲天兵闻鼓而进,抬盾架枪沿着新修的石阶山路发起仰攻。 盾牌在前遮挡,枪丛如林架在盾上反复戳刺;防守的玄甲天兵也是立盾在地,以乱枪扎刺。 双方盾墙抵触撞在一起,枪丛对戳,杀的难分难舍。 不断有阴魂被扎死,形体破碎露出空档,当即被身边袍泽补充。 进攻的白甲天兵进退有据,受伤而形体暗淡的白甲天兵有序撤离,又不断往前线补充生力军,进攻节奏稳定。 “杀!” “杀!” 双方征召来的阴魂炮灰嘶吼着,白甲天兵分出散兵攀爬南山缓坡,北村口一支白甲天兵更是沿着白鹿沟向北蜿蜒而行,企图从白鹿山登山,从背后绕击南山驻屯的玄甲天兵。 “以阴兵剽捷迅猛,再有半刻时间就能登上白鹿山。” 周七做出判断,就见南山山顶驻屯的五个玄甲百人队沿着山梁向北调离,与白鹿沟下行军的白甲天兵同向而行,都是去白鹿山,一个去登山,一个阻止对方登山。 东淮阴侯麾下玄甲兵大约在三千出头,分出五百去白鹿山,因战线短而厚实,局部战况反而因地利有一定优势。 受地形限制,西淮阴侯的白甲兵无从发挥兵力优势,战况陷入僵持,比拼消耗。 很快,周七就瞪圆了眼睛:“还能这样?” 白甲天兵富余的兵力没有静候观战,而是分散开来,将土门村中一家家的冥宅破开,强拘祖灵参战。 冥宅可是好东西,阻隔风雨,沉睡其中寒暑不侵,还不用受鬼神强制征召。 土门村一带的阴魂被东淮阴侯一通战鼓唤醒,强征为麾下阴兵参战,有冥宅庇护的祖灵自然可以抵抗强征召唤。 可冥宅挡不住白甲天兵的刀枪,破开一家家冥宅,每户强征两人或三人参战,顷刻间白甲天兵就强征了六个百人队。 他微微眦目,可以看到远处九里、十里处周家坟地的冥宅也被白甲天兵破开,强征祖灵参战。 以自己对祖灵、阴魂的了解,自己外祖父、外曾祖父这些积年老鬼可不会对自己六姐有多少爱护! “混账东西!” 他立身石崖边,西风刮过,周七凝声:“我观东西二军如土鸡瓦犬,竟敢滋扰我至亲阴灵!” 张希孟当即身子鼓胀两三倍大,趴在周七面前,一双豹眼拳头大小:“愿随主公冲阵!” 孙元俭、崔效良齐齐拱手:“愿随主公冲阵!” “那就厮杀一阵!” 周围观战鬼神,见了就见了,大不了就再打一仗。 四周鬼神,除了顺平侯、关帝君、两位北岳帝君和南边的中岳帝君外,其他鬼神没什么可怕的! 周七一跃跳到张希孟妖神肩背上,张希孟从石崖边上一跃而下,两头母豹力士阴魂紧跟着跳下。 孙元俭、崔效良紧随其后,四头牛力士阴魂也不甘落后。 张希孟一跃飘荡百余步,越过山梁上向白鹿山行军的玄甲兵,准准落在白鹿沟里。 刚落地,一名白甲天兵高喝:“此我家主公私事也,尊神莫要插手!” 张希孟豹口张开,一口吞下眼前穿白甲的阴兵,阴兵入口即化,张希孟更是猛吼一声,恐怖气息弥漫,周边白甲阴兵震慑、惶恐。 如今的张希孟,豹形高大两三倍,从头到尾足有一丈。 周七手中显化出一杆五尺长苗刀,一刀划过,带队的白甲天兵身形破碎,一击溃灭。 随后豹力士、牛力士加入,牛力士脚步笨拙颇感不适,摇了摇恢复牛型,一个个身形暴涨近两倍,就在白鹿沟中往来奔驰,仰仗四蹄高大践踏白甲兵匆匆结成的阵列。 阵列一破,两头豹力士跃入其中大肆扑杀,孙元俭、崔效良也各提一口显化出来的双手长剑加入战场。 他们是鬼神位格,击杀寻常天兵、阴兵宛若镰刀割草,鲜有一合之敌。 豹、牛力士更是简单,位格虽低,可意念纯粹阴魂坚固,最不怕冲撞。 白鹿沟中,带队的校尉打着校尉旗号,任由他如何喝止、弹压,征召来的白甲阴兵如洪水溃败。 “杀!” 孙元俭见校尉旗号,追着溃兵直直冲去,崔效良更快,骑在一头牛力士上践踏溃兵,犁开一条阴兵破碎形体铺成的路,最先抵达,双手捉刀从牛背上一跃而下,利刃砍在校尉脖间,镶嵌其中没能斩断。 崔效良一脚踹出,双手捉刀往后拉扯,刀刃终于切下这校尉头颅,校尉形体立时破碎形成一大滩缓缓蒸发的灵质,还有一套阴铁打造的筩袖铠落在地上,兜鍪还戴在校尉头颅上,校尉头颅眼睛眨动,张嘴:“我是淮阴侯麾下左部校尉,乃心腹亲信,你不能杀我!” 大量天兵、阴兵消亡,形体破碎的灵质铺满白鹿沟,渐渐消融形成大片浓雾。 山梁上行军的玄甲兵见了这灵质鬼雾,纷纷从山梁上一跃而下,一边追逐白甲兵砍杀,一边大口吸食灵质鬼雾。 白甲兵也混迹其中,尽力吸食鬼雾。 周七收拢灵质,在他右手凝聚灵珠,显化出来的五尺苗刀更显的清晰、坚固。 四头牛力士为前驱,一举冲破北村口军阵,玄甲兵紧随身后大肆砍杀逃亡的白甲溃兵。 “竟不想此处请了援兵!只是不知这援兵能护他几时!” 西淮阴侯哼哼冷笑,口吻冰冷:“改日再战不迟,鸣金收兵。” 当即鸣金声大作,前线攻山的白甲兵也有序撤离,从东村口撤入村中,自村西口返回西淮阴神庙。 周七本以为白甲兵撤退会放归强征来的祖灵,没想到白甲兵开始挥刀,大肆屠戮强征来的土门村祖灵。 也对,他们能强征本地祖灵参战……下一回再交战时,土门村这里东淮阴侯麾下的玄甲兵也能强征本地祖灵参战。 祖灵,可是优质兵源,是冥界的有产阶级,是良家子。 “可恨!我麾下怎么就没这般能能征善战的将军!” 西淮阴侯见村中那乘豹鬼神朝自己杀来,连斩自己麾下数名骁勇小校,当即调转战车抛弃麾下兵马向西逃遁。 四周鬼神冷漠观战,见白甲天兵溃散逃遁后,才纷纷离去。 玄甲兵也迅速缩水,不断有阴魂清醒过来,身上显化的黑色战甲消融不见,逃离东淮阴庙,跑回自己熟悉的地方,躲入地下沉睡。 周七返回时左掖夹着个白甲阴兵,随着她不断清醒,身上白甲消失不见,就连身形也恢复原样,一身白衣蓝花长褶裙,是个十一岁的小女童,头上刚刚蓄发,扎着两朵寸长羊角辫。 此时,周七面容再次发生轻微变化,由之前的二八开,变成了现在的一九开。 单从阴神面貌来说,已与前世相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梨花仙子 夜中,淮阴神庙弥漫雾气。 张希孟驮着周七落在庙中,左右从事、豹力士、牛力士紧步相随。 庙中临时征召来的阴兵已尽数散去,只留下本部在编玄甲天兵,十二门戟战死三员,余下九名持戟门卫围在门口,左右两厢的玄甲天兵也有部分阵亡,余下的纷纷出列,战斗似乎一触即发。 正厅中,东淮阴侯接连催动赤帝印,企图以赤帝真文沟通此处灵脉,偏偏无法控制庙中灵脉,进而点燃灵脉开辟神域。 没有神域,他自然没有主场优势,更不可能闭门固守……连门都没有,怎么闭门拒战? 今夜征召近三千的阴魂参战,早已将此处灵脉积蓄的灵力消耗一空。 周七自然不怕这里新来的鬼神再次发动人海战术……就算发动,只要不涉及阳世官府,那就能应付。 他未等多久,正厅里的东淮阴侯算是认命了,神色颓败,走了出来拱手:“道友好手段,不知为何占据了此处灵脉却不开辟神域?” “我自有考虑,就问你一句话,可愿归降于我?” 东淮阴侯苦笑不已,看到对方身后两名鬼神位格不在自己之下,手里各提一枚鬼神首级,似乎斩杀自己也不需要耗费多大功夫。 没有神域力量加持,庙里在编的天兵对阵鬼神时,无异于飞蛾扑火。 东淮阴侯当即双膝跪地,手里捧一枚金灿灿的木印:“愿降。” 周七伸手,那木印就飞入他右手,是朱雀纹理的赤帝真文,也就是赤帝印,是这位东淮阴侯修为、位格之载体,是其道基、天籍所在。 只是看一眼赤帝印,周七就通过迷雾看到了破败的大赤天,也看明白了相对完整的赤帝印。 他手中灵珠融化,重新凝聚成一枚赤帝印,一枚周七风格的赤帝印因此形成,这枚赤帝印融入金色木印中,顶替、补充了原来的赤帝印亏空。 瞬间,东淮阴侯周身涌出淡淡灰败之气,面容更显年青、精神,面露惊喜之色:“臣高志静拜见主公!” 他吐露真名,立刻露出原身,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儒雅道士,留着两撇小胡子,眉目清秀,肌肤红润白皙,显得细皮嫩肉,想来身前也是大户人家出身。 “今高志静携众来归,初授更章令,充南山巡检,行淮阴侯之事,许开正九品神域。” 周七说着伸手一抓,崔效良怀里一节阴铁护腕飞来,被他搓成腰牌,随金色木印一同落入高志静手中,当即此处细碎灵脉点燃,神域得以开辟。 空中虽无太阳,但也明晃晃有白光落下,照亮周围一砖一瓦,占地一亩的淮阴神庙瞬间明亮如昼。 紧接着灵脉激发活力,仿佛有无穷根须继续深入地底,细碎的灵脉急速壮大,开辟的神域范围也跟着扩展。 不多时就形成了一座小型戍堡,周长五百步,堡内有淮阴神庙,还有大小院落、空阔市集;戍堡外,则是四面展开的平阔田地,约有三百亩左右。 “福地?” 高志静惊诧异常,更感惊喜。 以福地级别的充沛灵力,自己小心经营节省着使用,怎么也能时常显圣,能很好的经营阳世道场。 神域开辟的一瞬间,赵良臣、李清远齐齐有感,灵脉点燃之际,两人都得到了许多好处。 仅仅是那一瞬间,就察觉心神中的赤帝印圆满,距离提升位格就差一册道录司的文书。 他们的赤帝印受道录司羁縻,修为圆满无法立时突破。要么有道录司公文,再要么三年一转,自行突破。 几乎同理,三清天、玉皇天的道士也有这类限制,光是自己修为到了,并不能立即突破、提升位格,还要参与张家举行的授箓仪式。 箓,就是真文、帝印。 反倒是白莲教、闻香教这边的黑帝印限制更小一些,总部、嫡流早已被官府屡次剿杀中破碎,真传流落四方,不必拘泥于授箓仪式。 授箓仪式,是上表天地的一个过程。 就如道士授予道籍,有了道籍就有了相应的天籍,从此就不再算是凡人。 天籍要提升位格,张家的授箓仪式是上表天地,表奏诸位道士为某某位格,司某某事;道录司上承人间天子,自然可以代天宣谕,不需要表奏某人某职,直接册封、晋升了事。 当然了,如今皇明是大朱天道统,道录司代天宣谕是代大朱天宣谕,受道录司册封、晋升的自然是大朱天天籍的道士,即修持赤帝印的道士。 神域开辟,身在庙中的赵良臣、李清远只能感受到洗涤身心的温暖,无法察觉神域的真正大小。 在外处来看,此处神域白光莹莹笼罩淮阴神庙一亩方圆,与山下灵岩寺并无本质差距。 硬要说有,那就是此处神域灵光更为轻灵、浓郁,不似山下灵岩寺有了沉浊暮气。 见神域开辟且稳定下来,李清远、赵良臣松一口气,如今有师门鬼神庇护,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只是刚入睡,就被东淮阴侯拖入梦中,这让李清远、赵良臣大为惊骇,师叔祖莫不是疯了? 鬼神入梦,损耗尤为庞大,是寻常鬼神无法承担的重耗。 除非占据名山、福地,否则鬼神入梦,代价往往惨重,大多陷入长久沉眠,难以苏醒。 梦中,李清远、赵良臣确认对方也入梦后,十分拘谨,齐齐施礼:“弟子拜见师叔祖。” “若有少年白蛇入梦,可收录门下,为我庙祝。” 高志静留下一句话,梦境消散。 周七在一旁静观,表态:“你先休养精神。” “是,臣下明白。” 高志静心中有许多好奇,如今强忍着,返回正殿融入淮阴侯神像陷入沉睡,庙中天兵、军吏也都返回各自神像。 周七漫步在神域院中,抬手轻勾,灵脉就从正殿转移到院中梨树主干下,他扭头去看六姐。 六姐魂体黯淡,望着周七的眼神惊疑不定,也有丝丝期待,又不敢确信。 “阿姐,今后就做个梨花仙子,可好?” 听了这话,六姐微微颔首:“七郎竟然这么大了……二哥、五哥呢?他们成婚了没有?” “还没有,但也快了。成婚时,我会带二哥、五哥来看六姐。” 周七说着手指凝聚一枚山字真文,最为初级、原始位格的真文,也是最自然、柔和的真文,轻轻落入六姐额头。 六姐黯淡阴魂清晰了一些,周七又伸手抓来一团阴铁,搓成了一柄三尺长铁伞递给六姐。 姐弟默然互看片刻,六姐抱着铁伞融入梨树躯干,当即树枝摆动,枯叶落尽。 周七仰头看树梢有一枚梨子落下,想伸手接住,但梨子穿过手掌落在地上摔的稀烂。 这才想起来如今自己是阴神,抓不住实物, 他回头,孙元俭、崔效良齐齐上前单膝跪地,上缴斩获。 都缴获了一套阴铁打造的汉制筩袖铠、环首刀,还有一枚封闭口舌,依旧不停眨眼间的鬼神首级。 “先录功在册,待扫平灵岩寺后,再论功封赏。” “是,臣等明白。” 周七也不言语,虚空一指,两枚鬼神首级当即炸裂碎成一滩浓郁灵质,未及多久就在周七手中凝聚成纯粹的灵珠,周七随手投入梨树中。 地上阴铁铠甲、环首刀也被周七聚拢,搓成了三杆五尺长苗刀,多余的一些材料搓成力士腰牌。 如今开辟出第一个神域,灵脉汲取范围深入、扩大,可支配灵力上涨,又可以册封一批力士听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贵不可言 昨夜东淮阴神庙开辟神域,东西两军交战半夜,并无影响到土门村、抱犊寨百姓生活。 一早,张家厅堂用饭时,周二郎说:“张老爷,谷中木柴拖拽不易,能否借牛一用?谷中草丛茂盛,也方便喂食。” 张地主呵呵做笑:“你兄弟有本事牵到谷里去,那就借你们兄弟使用一阵。话要说明白,这牛去谷里不能伤了腿脚,这两日寨里收割秋粮后还要翻地,到时候你们得把牛牵回来。若迁不回来,没牛干活,那你们兄弟就得顶上。” “这是应该的,牛牵不回来,我兄弟几个就当牛翻地。” 周二郎开口应下,一侧魏怀忠说:“二郎,谷里拖曳木材也不急于一时。这几日寨里就要翻地,不如等翻完地,你们兄弟在把牛牵到谷里。谷里草木多,牛儿也能安心过冬,春耕时再牵回寨里。” “还是魏叔想的远,就依魏叔。” 周二郎想想也是,一旁张地主面有赧然之色,只顾着答应周家兄弟的要求,却没深入考虑问题。 山顶粮食熟的晚几天,如今山下已开始收割秋粮,正是人力吃紧的时节。 周七却是一早下山来,往淮阴神庙走去。 神庙前厅,赵良臣正抱着竹扫把清扫落叶,见周七下山直直朝前厅走来,赵良臣遂停下,就听周七询问:“道长,能算命吗?” “不会算命,倒是会解签,小友不妨去庙中求取一支灵签。” “谢道长……” 周七摸了摸怀里荷包,将背篓卸下提在手里,进入淮阴神庙。 刚至院中,院中梨树枝条轻轻摆动,似在风中摇摆。 周七抬头见梨树上立着一只昏睡的乌鸦,阴神未出窍,自然看不见白裳蓝裙的六姐撑着铁伞,正坐在树干上看他。 稍作停顿,周七换一口气走向正殿,殿中李清远光着双脚,正擦洗殿中木制地板。 周七也脱了鞋:“道长,山民周七想求一支灵签。” 李清远急忙抬手:“贫道去拿签筒,你就在这里等候。” 周七低头看一眼,自己双脚很干净,虽然没袜子,可鞋子是干净鞋子,脚也是昨夜睡前才洗过的。 李清远转身回正殿取来签筒:“抽一支吧,所求何事呀?” 周七随意抽出一支灵签双手递出:“求前程,昨夜我兄弟三做了个奇怪的梦,又都梦到了一位黑袍神人,他说我们兄弟贵不可言。” 李清远嘴角抽抽,见周七说的认真,他拿起灵签扫一眼,问:“看来你们兄弟与我淮阴神庙有缘呀,说一说这梦有多奇怪。” “是,我二哥梦到虎,五哥是鹤……我这里是一条长虫。那神人就说我们兄弟贵不可言,不信的话可以来庙里问两位道爷。” 李清远缓缓点头:“且在此稍后。” 他穿上鞋,故作悠闲步伐去前厅,等出了前厅门,李清远三步并作两步:“师兄,师叔祖说的那少年来了。” 赵良臣皱眉:“真是他?还以为需要你我到处搜寻,竟不想自己上门来了。” “是他,弟观这少年言语温吞,说的似乎不是实话。” 李清远声音低沉:“恐怕师叔祖也未说实话,这少年不仅仅是白蛇入怀这么简单。” “师弟言下何意?” “纵不是白帝子,也该是草莽蛟龙。” 赵良臣双眸瞪圆:“师弟,慎言。” 缓一口气,赵良臣轻吁长气:“皇明国祚变更,也该是黄帝子、黑帝子相争,赤帝子亦有自守之策,如何也轮不到白帝子、青帝子。纵算是白帝子,亦不过反王命格,哪是你我能扶助的?” “师兄,若是白帝子,必受天地所钟爱。如今年幼,你我一同辅佐,自有延绵福泽庇佑,总好过受道录司钳制的好。” 李清远抿抿双唇,呼吸止不住加速:“师叔祖已然做了选择,你我何不观测数年?暗中庇护白帝子,天地有感,自有灵力分享于你我,兴许此生筑基有望。” 生前修成阴神,和死后位格变现来的阴神,待遇简直是天差地别。 赵良臣也是心动不已,师叔祖行禁忌之术向他们二人托梦……要么是师叔祖疯了自寻死路,要么是师叔祖有值得行险的目标。 若真能把白帝子笼络在手里,仅仅是天地爱屋及乌分享下来的灵气,就能令师叔祖修为大进。 托梦这点消耗,自然可以弥补。 至于把白帝子的消息通报道录司……道录司能拿出什么赏格来? 片刻后,李清远返回正殿前,将手中已折成两截的灵签递出:“贫道已请师兄解签,师兄说皇帝之贵尚且能言,世上并无贵不可言之事。不过事在人为,你兄弟若想求取富贵,当修习文学、武艺。有了本事,才能博得富贵,否则不过是填埋堑壕之枯骨腐尸。” “因而这签,无须再解。” 李清远眨着眼睛:“正好庙中尚缺洒扫道童,你兄弟若是乐意,可来此庙做道童,每日空闲时也能研读文墨修习武艺。” “道长说的在理,可寨里张老爷对我兄弟恩情深厚,我得回去和两位哥哥商量。” 周七刚走出淮阴庙前厅,就见一伙人上山来,四五个青衣仆役,簇拥着一对锦衣父子。 庙内乌鸦睁眼,就见赵良臣迎接这对父子到了正殿侧后的屋舍里。 “据老夫所知,二位道长备受熊兵备器重,不日将调回金阙宫中担任要职,可喜可贺呀。” “黄员外倒是消息灵通,实不相瞒,贫道甚是喜欢此间风景,获鹿八景此地有六,实在是难舍。” 赵良臣端茶小饮:“倒是贫道那师弟,不日将调入金阙宫中担任三都之一。” 宫观,院监之下,有三都、五主、十八头,五主十八头中又有地位显要的八个职位,被称之为八执事。 黄员外捏须沉吟:“那冒昧询问,他日熊兵备左迁,赵道长将何去何从?实不相瞒,老夫最是疼爱这不成器的幼子,想安置在妥善之处,能温饱体面度日即可,最好能留一份恒产给子孙。道长愿收犬儿在门下端茶递水,黄某愿献纹银百两为仪。” “呱呱!” 梨树上乌鸦脑袋歪着,扑扇翅膀叫唤两声,又不动了。 赵良臣从窗外收回目光,歉意做笑:“熊公左迁,贫道是何去向,想来与黄公无关。” “呵呵,道长何必言之过早?” 黄员外笑容不减:“老夫虽不成器,但也有数名至交好友位列二甲、三甲,不及熊兵备位高权重前程似锦,但也是一方名宦,所交皆盛名之士。” “黄员外,你这未免强人所难。” “赵道长,黄某为人父母,自不能贪图安逸。何况这舔犊之情发乎于心,实难自禁。还望赵道长体谅,不知二百两贺仪可能满意?” “黄员外有舔犊之情,旁人也有呀,这是让贫道为难了。” “那……三百两如何?若是再多,道长不如说出那人,由黄某去交涉。” 赵良臣苦笑:“非贫道不愿说,实在不能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引子 赵良臣送走黄员外后,颇感不自在,找到师弟:“我观黄氏父子志在必得,你我若收录周氏兄弟入门,周氏兄弟必受黄氏迫害,此有违我等初心。” “师兄可有良策?” “有一些,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赵良臣说着轻笑:“我欲提调熊兵备家丁来庙中习武,有这二十员虎狼之辈,足以威慑黄氏父子。何况,看中这处钱窝的,可不仅仅黄氏一家。” 是这个道理,论盈利收益,山谷里的莲花寺,这里的淮阴神庙,收益远高于抱犊寨张家那六百亩良田,还是旱涝保收的稳定收益。 李清远又疑惑:“那师兄何故发笑?”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意思。若那少年真是白帝子,自能逢凶化吉……只是好奇,究竟是你我相助他才能逢凶化吉,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契机?” 赵良臣这话让李清远也陷入沉思,如果自己两人束手旁观,这少年会不会被府城来的大族连着骨头给吃了? 上山石阶前,黄氏父子见了熟人,露出笑容打招呼。 来人也带着四五个仆僮,仆僮两人一组抬着箱柜,还带了家中二子,见黄氏父子带多少礼物上去,也都原封不动带了下来,这位赵员外脸上的喜悦更显真诚:“黄世兄,小弟这早饭还没吃,不想还是让黄世兄捷足先登,惭愧惭愧。” “文远贤弟不要高兴太早,有人还在你我之前。咱开出三百两,里面赵道长还是推辞不纳。不知文远贤弟又能出银几何?” “三百两竟不能成事?” 赵员外左手搭在腰间玉带,右手抚须沉吟:“是谁家这么急切?” “不知,应不是真定大户。赵道长顾左言他不肯实言相告,料想其中必有阴私之事。” 黄员外口吻爽利:“如今熊兵备管事儿,赵道长还能做一时之主。待熊兵备走了,新官调来,各家再显手段就是。” “也是,哪能让不明不白的人占了这风水宝地?” 赵员外笑着应和,摆摆手:“打道回府。” 两拨人回去路上,又遇到一位因党争失利,被东林赶出朝堂,不得已早早致仕在家的乡绅。 于是一家传一家消息扩散,没人再带着贺仪去淮阴神庙。 他们都是昨日从府城,或各县赶来的乡绅名流,偕同熊文灿参加淮阴庙的请神仪式,目的自然就在这旱涝保收的淮阴神庙。 熊文灿听闻后也是哑然,巡视军营早操时,将指点他家丁习武的赵良臣传唤到营房中询问缘故。 赵良臣回答:“东家有所不知,生擒精怪后,这精怪受此处地气灵韵所生,离开此地去了别处,不过是寻常山野凶兽,再无灵异可言。哪怕再将这精怪运回此处,灵机已散,难复神异。” “还有这等说法?” “确有其事,譬如这淮阴庙,整个皇明两京一十三省中,只有四座,正祭在淮安府城南。余下三处所供淮阴侯,虽是朝廷认可之正神,却非是正身。究其原由,不过乡土二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如此,鬼神如此,精怪也是如此。再说顺平侯,顺平侯庙宇遍及诸省,然正祭、正身就在真定府城,不在他处。” 赵良臣露出微笑:“东家可知,区区获鹿一县就有东西两座淮阴庙,这二位淮阴侯该如何相处?” 这等鬼神隐秘之说,挠到熊文灿痒痒处,眼睛一亮:“莫不是一山不容二虎?” “东家明睿,正是如此。昨夜西淮阴侯发兵来攻,已被东家所立东淮阴侯挡住……这处人情可大可小,却是千金难得之物,东家岂能白白丢弃?” 仔细一想,东淮阴侯可不是自己重新立下的吗? 熊文灿手指发痒,反复握拳,故作云淡风轻:“不过乡野小庙,能有何助益?” “东家位高权重,自不需小庙正神……可东家子侄,正好合用。” 赵良臣露出得意笑容:“东家,捕获精怪一事,虽难也易,我等准备充足,有心算无心,是十拿九稳之事。可精怪被囚,如何接引灵机,自有许多说法。最简易的法子,就是选此方地气、灵韵所钟爱的豪杰为引。正要贺喜东家,东淮阴侯有感东家恩德,已夜中托梦,将那引子送来。” “引子?是何人?” “东家若感兴趣,不如明日穿戴便服,带二三亲随来庙中一见。” 赵良臣老神在在把握十足,熊文灿又不好强迫坏了雅兴,就说:“老夫生在边陲永宁卫,虽是军籍,可自幼畅读圣贤经义。但也常与苗寨巫祝往来,对神异之事多有见闻。就是不知这灵机牵引之术,能否在老夫身上奏效?” “东家领有人世皇朝官爵俸禄,受治下万民气运护持,自不惧邪法侵入。害人邪法不能伤及东家分毫,救人的仙术自然也对东家无用。” 赵良臣正色回答,不做违心应和:“这也是正一真人领有品级,不领俸禄的因由。” 熊文灿听了面有讪讪之色,悻悻说道:“是老夫贪心了,业已去信家中,想来年末时,家中子侄应能抵达。” 村中,周七见赵家姐妹在白鹿泉溪浣洗军中号服,上午的泉溪冰凉透骨,赵燕娥握着棒槌反复敲打衣物,赵小妹力弱不能搓洗,就协助漂洗。 估计是赵家桃树产的桃子卖完了,她家桃子也算成熟的晚。 周七走近了见赵燕娥手腕上套着铜镯子,就笑说:“赵姐,五哥买的镯子怎到你手上了?” 赵小妹气鼓鼓分辩:“分明是阿姐路上捡来的,再胡说撕烂你嘴。” “赵姐,你家老汉看来是答应了?” 赵燕娥抬手挽起耳际发丝:“答应什么了?没有二十两彩金,这事儿就没得谈。” 周七只是挑眉:“怎么还是二十两?我看赵姐越来越能干,今年怎么也该涨到三十两才对。” “呸!七郎你莫不是来讨打的?” 赵燕娥扬起手里棒槌,周七呵呵发笑,坐在西边方石上:“赵姐你倒是提醒我了。” “提醒啥了?” “没啥,总之是好事,最近干活别太幸苦,你早晚是我周家的人,累出病,吃亏的可是我周家,说不好我哥得白养你一辈子。” 周围没外人,周七语气自然,目光落在泉溪对面的灵岩寺,见一个大和尚领着两个小和尚挨家挨户诵经,这经自然不是白念的。 周七嘴角抽了抽:“这大和尚也会装穷,他那胳膊比我腿还粗,这是讨饭能吃出来的体格?寻思着也就是熊兵备还在村里,这帮和尚才出门诵经、祈福,装模作样倒也像那么一回事。” “说话小声些,别被听去了。” 赵燕娥扬起棒槌敲打衣物,啪啪作响水渍飞溅:“七郎你有本事也一家一户念经去,看人家和尚跟唱戏一样,听着就舒服。你有这本事,自然也能吃的白白胖胖。” “成,过两日咱就来你家给你家老汉念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弹棉花 不管五郎要娶赵燕娥,还是入赘,都得拿出二十两白银来。 没别的原因,就为了拿这钱雇人顶替军役。 不然今日洞房,明日就可能被县里兵科令吏带人抓走,绑了送到边镇军营。 今日周七下山买了七斤棉花,一斤崭崭新没有一丝杂色、碎渣的洁净棉花卖三十五个大钱。 这七斤棉花一买,兄弟三个七月底发的工钱算是彻底花光。 村里的绒布商铺里,周七见到最贵的货物是细绒绳,仿佛织毛衣的毛线一样的细绒绳,鲜艳非常,一斤要卖九钱银,即六百三十个大钱左右;再便宜的是黄羊细绒,一斤要七钱银。 羊毛倒是便宜,一斤五分银;白色山羊毛、绵羊秋毛一斤约在一钱银。 和保暖性能优异的绒货比起来,丝织品价钱反倒寻常,终究不如绒货实用。 绒布商铺里,最贵的三梭白绸一匹价值七钱银。 手工业发展到如今已接近极致,一身豪华丝绸才值几个钱? 穿裘配绒,才能体现身价! 中午,张家的纺织房里,周二郎已将这里打扫干净,七斤棉花铺好,兄弟三个笨手笨脚弹棉花。 弹好的熟棉花一斤要卖七分银,比生棉花贵了十五六个大钱。 周七轻敲木弓,弓弦如琴弦轻轻振荡,甚是好听,敲出旋律不由唱道:“弹棉花喽……弹棉花,半斤棉花弹成八两八……” 五郎撕扯棉花球,听了哈哈大笑:“七郎你这从哪学的?我咋没听弹棉郞唱过这种?” 周二郎正用脚踩踏打线车,见这一套纺织机保存良好,纺线、纺织功能完好,听着顺耳:“七郎只会这一段?” “就记了这一段,弹棉郞走的快,别的没记清楚。” 周七敲击弓弦,弓弦振荡零碎棉絮纷飞,仿佛下雪:“哥,我刚下山就碰见赵家姐妹在河边洗衣服,咱不能再拖了。再等下去,她家非被逼死不可。” 五郎脸上笑容敛去:“没钱,咱除了干着急还能干啥?” “我想到了个办法。” 周七去看二哥:“里里外外那么多人惦记香油钱,这钱好拿是好拿,可不能拿来用,拿出来就引火烧身。弄得现在咱们都不能从张家借钱,这钱也烧手,流传出去还指不定怎么变化。咱不妨去找阿舅,用阿舅的手洗白一些钱。” 五郎沉脸:“怎么洗?难道要把这事儿说给阿舅听?阿舅知道了岂不是妗子、大郎、三郎他们都就知道了?” 周二郎摸着下巴:“七郎,你觉得有几成把握?” “没人知道这笔香油钱究竟有多少,可能几十两,或几百两,也可能几千两。到现在,就连咱们也不知能挖出来多少钱,阿舅一家自然不确定这钱究竟有多少。就算阿舅家起了歹心,没弄清楚这笔钱数额、具体前,他们得帮咱守着,毕竟这是周家的钱。” 周七抬手抹去眉毛上沾染的棉絮:“二哥,你娶的是大姐,又不是外人,年里阿舅一家再惦记,也会帮咱守着口风。再过年,咱兄弟长大成人,朋友众多,自不怕谋夺。” 周二郎缓缓点头:“我明白你这意思了,建房子的工钱就推说是舅舅家给的嫁妆。谁也不知舅舅家里具体有多少积存,拿出十两嫁妆,左右邻里也不会惊诧生疑。” 五郎轻哼冷笑:“也不能算是嫁妆,还有咱娘那份家产呢?舅舅家那三进出院子,后院本就是咱的,不然凭啥姓周。” “五哥,那处地方就让给阿舅家,等三哥回来,舅舅家的热闹可不小。” 周七劝慰一声,正要说淮阴神庙的事情,五郎却瞪着眼睛:“这辈子就是死了,咱也要死在后院。要让就让,反正咱早晚要赎回来。” “就依五哥,今后咱赎买回来,隔壁几处院子也都买来,咱盖一所大大的五进出院落!” 听了这话,五郎脸上神色缓和,依旧踌躇:“哥,三哥明年、后年就得成婚,阿舅家没啥积存……这时候舅舅那边保准要钱,这钱给不给?给多少?不给是祸患,给了后患无穷,今后舅舅家那么多人谁有个三长两短,看病要花钱,咱再多的钱也不够给。” “五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等二哥成婚了,舅舅还装糊涂,大不了咱破罐破摔。” 周七这话一出口,五郎歪着脑袋想了想,这才微微点头,破罐破摔合他胃口。 周二郎见五郎被说服,也是松一口气:“那过几天咱们一起下山去舅舅家吃顿饭,再顺便问问曹木匠。” 周七急忙说:“二哥,昨夜我梦见白龙入怀,梦里神人说他已安排妥当,让我一早去庙里解梦算命。我就骗道士,说二哥梦到虎,五哥梦到鹤,我自己是蛇。淮阴庙里李道士说缺洒扫道童,有意收纳我们兄弟,我和五哥去当道童可好?” “白龙?啥模样?” 五郎发问,周二郎不假思索:“既是神人授意,我兄弟自当遵从。哪怕是邪神、凶神,能让我兄弟吃饱穿暖,也是恩同再造,我兄弟唯有效死而已。” 周七微微点头,了然说:“那我和五哥就去庙里做事,若有道籍在身,今后也好传教。” 周二郎特意嘱咐说:“蒙天之幸,今我兄弟难得有一番造化,万不可松懈大意。五郎,待咱兄弟合力灭了曹木匠、姓范的,就把赵家迁入谷里,那时候你也就该成婚。成婚在即,你做事不可莽撞,犹豫不决时可以问问七郎。” 说着也是一叹,若只是甘心过太平日子,让曹木匠入谷后顺利找到名册笔记,这事儿就能暂时揭过。 可七郎要传教,要当教主……这或许应是神人器重七郎的因由。 若违背神人意愿,等待自己兄弟的恐怕是难以揣测的折磨。 要传教,本县的闻香教就成了拦路虎,能一举杀死其头目,今后传教也能顺利许多。 五郎弹着棉花,看一眼弟弟,不情不愿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突然想到一事,五郎急问:“七郎,去当道童,岂不是受人管教,这婚啥时候能成?” “道士又不禁嫁娶,当道士又不看咱家户帖,谁管你成婚没有?” 周七反问,又问:“二哥,咱啥时候去县里办理户帖?” “稍后我去问问张老爷,张老爷在县里有门路,办个户帖不难。” 周二郎眉目舒展,办理户帖,意味着要缴纳折役钱。 原本舅舅家都是黑户,也是为大郎、三郎科举才办理了户帖,办理户帖就开始缴纳折役钱,明明是增加县衙税收……但手续繁琐。 周应弘当时没少求人,也是因为办理户帖,才从县里宗家里取了字辈,有了周应弘这个大名。 随即,周二郎问:“七郎,周家字辈不适合咱,你可有合适的字辈?” “二哥有没有中意的字辈?” “这,咱兄弟尊奉神人之意传扬大教,是顺天而行,不如从奉、顺二字中选一个。咱以为顺字最吉利,凡事顺畅,无往而不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张玄枭 傍晚,张家书房中,张地主已然沐浴,书房里还有淡淡熏香,他一副庄肃模样。 周七习以为常,提笔制符,每绘好一枚神符,就用印盖下,不嫌繁琐。 “今日所制神符七日内有效,七日后傍晚约在此时,不论是否启用,皆会焚烧成灰。当然,这次所制神符效力更强。” 他一共绘制十二枚神符,这回只分出六枚给张地主一家调养身体,每枚培元符依旧是三天使用期,使用满三天后,也会焚烧消解。 张地主小心翼翼收入匣中:“七郎,近来寨里即将秋收,事务冗杂。八郎举荐你家大郎来寨中帮闲,不知七郎意下如何?” “先放两日。” 周七不做解释,将四枚神射符,两枚培元符收入袖中:“明日一早我与五哥要去淮阴神庙里的碰碰运气,兴许就能获取道籍。” 道童、沙弥,也是有道籍、僧籍的,考试通过后就能实授。 问题是……皇明立国二百七十年,道录司、僧录司伺候公卿贵戚就已够忙了,对度牒管理、审核已然松懈。 只要僧道法统明确,身世清白,有度师、保举、监度担保,一封度牒十两银子,童叟无欺。 这价码,一度下跌到六七两。 张地主觉得这事必然十拿九稳,否则不会和他提及,就问:“七郎去庙中修行自然是极好的,可老夫重振家业正是用人之际,不知七郎可有良才举荐?” “魏怀忠兄弟二人训练护院绰绰有余,眼前是够用了。余下之事如今议论未免为时过早,沉心发展就是,待用人之际,自会来寻张老爷。” 周七说着右手举起,打了个清脆响指。 堂屋夹层里的猫头鹰扑扇翅膀毫无声响落在周七肩上,只有几根羽绒缓缓飘落。 神态拟人的猫头鹰身子依偎到周七耳际,一双黄环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张地主,还歪着脑袋,似在思索。 张地主脊椎发凉:“七郎,这是?” “这可是张老爷家中的灵禽,在这厅堂住了三四年。今后白日里这灵禽就在屋中,若有紧急事,可充作信使。” 周七说着微笑:“因这灵禽久居张家,我就起了个名字,叫做张玄枭。张老爷白日在此呼喊玄枭,玄枭自来。” 张地主略感窒息,急忙拱手:“在下张宗柔,见过玄枭贤弟。” “哈哈!哈哈!” 张玄枭发出细腻笑声,张地主心中拥堵,更感血液澎湃,生出许多豪气来,拱着手深深弓腰。 张玄枭扑扇翅膀飞出书房,钻入正厅夹层中,再无声响。 张地主急忙问:“七郎,不知玄枭贤弟在吃喝上有无禁忌?” “不必管他伙食餐饮,顺其自然即可。” 夜,周七阴神来到土门村中,随手一指,一只野猫就蹲在墙头,随即不更级别的山字真文落在野猫额头,随即赐下猫力士腰牌。 腰牌赐下,周七又去搜寻其他合用的猫、乌鸦,左右从事分管走兽、禽类,跟在周七身后收拢该管力士,当即点拨任务,派遣出去。 至半夜时,收拢六名猫力士,四只乌鸦力士,监控力量骤增。 周七则停在灵岩寺门前,沉眉思索对策。 灵岩寺笼罩在莹莹白光中,其中神域具体是个什么样子,在外是看不出来的。 不知这灵岩寺里的的坐镇鬼神是罗汉,还是菩萨,若是菩萨,极有可能是隋唐时期得道的菩萨,本事、见闻非寻常鬼神所能比拟,不能等闲视之。 极有可能是一位菩萨级别的鬼神,菩萨也有三六九等,但怎么也比罗汉之流高出许多,有本质区别。 摧毁灵岩寺……未免暴殄天物。 如莲花寺一事就做的粗糙有失妥当,阻碍自己扩展基业的是莲花寺神域净土,又不是莲花寺,也不是莲花寺僧众。 获鹿八景,灵岩洞奇景就控制在灵岩寺手中,游人、香客、信众,带来的收益几乎两倍、三倍于莲花寺。 若是拿下灵岩寺,算不上日进斗金,但怎么也是这土门村第一号能来钱的产业。 比赌馆、娼馆,典当铺之流,不知高出多少来。 如此能来钱的产业、钱窝,又不像莲花寺那样有独特地势保护,就处在这闹市之中……其背后站着哪些人? 攻破神域净土,此处灵脉自己要;灵岩寺这处产业自己也想要;灵岩寺生聚的财富、对周围村民、山民的影响力,自己也想要! 灵岩寺神域净土世界内,堪称积重难返,里面主持净土世界运转的菩萨已然昏昏沉沉,不复机敏。 周七领着一众鬼神站在门前,里面的菩萨感应不到,又隐隐间有所察觉,处于半醒未醒之际。 心思落定,周七领着一众鬼神返回淮阴庙神域。 刚抵达,就见十二名补充完整的持戟仪仗簇拥下,高志静趋步而来:“臣下有失远迎,臣下有罪。” “节省礼节,你是我册封在此的鬼神,梳理灵脉,保境安民才是你职责所在,而非迎奉上司。” “是,主公教训的是,是臣下疏忽了。” 进入神域坞堡中,高志静趋步在前侧身展臂引路,周七却停在院中梨树下。 神域中温暖如春,此时梨树已然绽开,一片洁白,浓郁芬芳使周七杀心稍宽。 见周七来,梨树枝条摆动,一簇簇花瓣飘落而下,周七仰头看着这绚丽情景,面浮微笑。 花雨渐歇,高志静搬来一张太师椅,周七坦然落座背依梨树,不时有清香花瓣落在身上:“我欲拔除灵岩寺神域,诸位有何良策?” 他面前,孙元俭、崔效良、张希孟、高志静或直身跪坐在蒲团,或趴卧在地,各自身后统领的属吏、力士盘坐在地,只有外厅十二门戟厮守本职持戟侍立。 高志静见三位元老并不开口,就试探着跪直腰杆:“回禀主公,欲伐灵岩寺,还需从长计议。” “为何?” “主公,灵岩寺自落成以来几近千年,其神域早与灵脉相合,与此地阴魂多有密切关联,且聚集丰厚灵力。一旦惊醒其中鬼神,灵岩寺顷刻间就能招走远近阴魂,最少也该有八千阴兵。” 高志静放缓语气:“臣以为当积蓄灵力,先灵岩寺一步征发周边阴魂,若能招聚三千之众,灵岩寺所得不过五千,以主公麾下将士骁勇,破灵岩寺神域指日可待。” 周七缓缓点头算是认可,上回攻伐莲花寺的经验太过稀薄,没什么好总结的。 最凶险的不过是张希孟险些被莲花寺罗汉控惑心神,差一点点被捕头一刀击杀。 也因为莲花寺的罗汉直接施法,导致神域内灵力挥霍一空后继乏力,进而神域运转出现因灵力不足而出现破裂,进一步加速衰败莲花寺罗汉的战斗力。 莲花寺罗汉与其说是被杀,不如说是神域反噬而死。 一个罗汉就有短暂控惑妖神的施法能力,更别说灵力、香火积存更丰厚,有菩萨坐镇的灵岩寺。 应他所想,张希孟开口:“主公,臣下请战。若突入寺中,破其大殿佛像金身,此处鬼神必然受创,根基大损。” 周七也是缓缓点头:“豹族力士如今是我手中利刃,我嫌太少,你这几日四处山野中搜寻豹群,我自会点化一二,以扩招豹力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展示 清晨山岚未散,淮阴神庙正殿后,熊文灿一袭青衫文士服,外罩一领兔绒披肩黑色菱纹斗篷。 他手握七骨折扇来回踱步,步履清闲,闭目沉思。 他的亲随学生、师爷就坐在一侧,各自翻阅庙中积存笔记,不时提笔誊抄。 淮阴庙中最多的就是历代文人墨客、官员埋下的刻碑、石碑,内容无非传记散文、诗词。 此次扩建淮阴庙,挖出来不少,如今石碑保存完好,誊抄下来就是一份不错的传家之宝,足以标榜门楣展示底蕴。 毕竟,淮阴庙的石碑,也是获鹿八景之一。 院落中,二十名熊文灿家丁皆穿短打,一板一眼演练神拳术。 近半月来,本就有根基的勇悍家丁,早已将神拳术娴熟掌握,也能架招对练。 抱犊寨西寨门开启,周二郎、成大郎、魏迁、新旧佃户少年背着背篓,就往对面山峡南天门处的小木屋冲去,紧赶慢赶生怕迟了。 周五郎、周七郎也背着背篓来到淮阴庙前厅,兄弟两个并肩看着院中演练神拳术的二十名家丁。 这些家丁,拎出去任何一个,都比魏怀忠、魏怀义能打。 这批家丁不穿甲,光凭一口刀,就能屠了抱犊寨上下。 别无他因,就因他们是皇明军中最为善战、精锐的内丁部队。 是朝廷认可,由主官亲自选拔的亲卫队,兵部发饷的军中骨干、脊梁。 与各处一样,熊文灿的家丁,很少有来自东川、贵州的乡党,多是本地招养的健壮乡勇,又或者是从军中行伍中提拔而来。 见两个乡野少年站在门前,演武的二十名家丁更是卖力,练武本就心存恶念,如今眉目更显凶厉,有心吓唬这对兄弟。 周五郎颇为自负,细细打量不以为意,双目绽光:“七郎,此处道长竟能教授军中勇士,必然是有大本事的。” 周七微微点头,仰头去看院中梨树:“五哥,赵道长正教授武艺,咱就在此等候吧。” “也对。” 五郎应一声,都卸下背篓,盘坐在前厅廊下木地板上,起初还好奇看了几眼军士演练的拳法,觉得没什么意思,就从背篓里取出一张麻绳包缠弓臂的猎弓,细心调试。 周七的撒袋就放在背篓里,也露出小半截,被这批弓马娴熟受训家丁看在眼里,多有不屑。 赵良臣双手负在背后握一节教鞭,斜目打量院中家丁,若有分心、懈怠的,上去就是一鞭挥出。 熊文灿侧身立在窗框,见了来此的周家兄弟,见他们衣着在乡野之地算是寻常,但胜在气度,不似寻常山野少年那样放肆、拘束,举止无措。 一个目光恣意眉梢仿佛鹰扬双翅,一个眉目柔和如深山水潭。 仅仅这气度,就非常人所能有……这就是赵道长口中本地灵韵所钟的豪杰之种? “今日晨练到此为止,诸位可自行回营,也可在此研习武学,但不可滋扰远近山民。” 赵良臣说罢,双手负在背后往正殿后的寝室走去。 周家兄弟刚起身,一个身高五尺六七寸的瘦长青年就几步来到面前,打量五郎:“小子,你也会射箭?不如给咱磕三个响头,咱当你师傅,教你怎么射箭。” 立马就有相好的同僚叫喝:“邢八郎,这小子真给你磕头看你怎么收场!” 邢八郎下巴一扬,额头汗蒸白气:“教不教是爷的事儿,学不学的会,是咱这徒弟的事儿,老刘你参合什么?” 五郎龇牙两眼笑眯眯:“我敢射人,你敢射么?” 邢八郎摸着下巴:“你是问对人了,咱学的就是杀人的弓术,营里头就没射术比咱还强的,百步之内十发九中!” 五郎也摸了摸鼻子,扭头看一眼取轻弓的弟弟,又说:“我敢被人射,你敢吗?” 邢八郎上下打量这对兄弟:“你这话啥意思?徒手接箭?行啊,你还知道这东西?” 他看到周七手中轻弓,声音放高:“就这弓,咱也敢接!” 熊文灿就在远处看着,他自然想博个满堂彩,拼个锦绣前程。 “军爷,如果是这样呢?” 周七从背篓里扯出一节做衣服剩下的白布,叠了叠,蒙住自己眼睛,在颅后打结。 这下,侧身在窗边框的熊文灿也轻吸一口气:“嘶……这少年……” 受训家丁惊疑不定,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周七早已闭着眼睛,从背篓里扯出撒袋绑在腰间,左手挽弓往院中走,走了八步半即将撞到梨树时停下,伸手轻抚梨树树皮,转身绕开,直到在正殿石阶下停下,转身,右手从撒袋抽箭。 见这架势,家丁中有性格守成的开口:“少年郎,性命非是儿戏,耍勇斗狠吓一吓乡民尚可,别想靠这个压服我等。” 五郎立在原地不动,斜眼瞥一眼那人:“不相干的人让开,免的误伤。我兄弟穷困,可没钱赔付。” 有家丁不屑冷哼,不过是街头无赖之徒卖狠割肉那一套罢了。 多数让开,等着看笑话。 “邢八郎,你站那难道还要帮这少年挡箭不成?” 邢八郎扭头做笑:“轻弓力软,这少年都不怕,我又有何惧?现在走了,岂不是惹人笑话?” 周五郎挥动双臂,推了邢八郎一把,让他离开自己臂展范围,呼喝:“七郎,没人了。” 周七扣箭张弓一气呵成,弓满就放毫无停顿,邢八郎还没看明白周七动作,视界内就一点残影闪过,耳际刚听到一点点细微破风声,猛地扭头去看,就见五郎手里抓一支箭。 五郎随手将这支箭抛入周七的背篓里,刚抛出去,又突然伸手抓住第二支箭。 邢八郎回过头,就见周七射出第三支箭,这回依旧只看到残影从自己面前一步范围内划过。 就在这一瞬间,他瞳孔放大,看清了箭簇、旋转的箭簇、微微轻颤尚且稳定的箭矢仿,仅仅一瞬间,这支箭就从飞过,落入五郎手中。 邢八郎迅速调整进入状态,可每次伸手,周七射来的箭都在他臂展范围外。 周七的每一箭都在五郎臂展范围内,哪怕五郎接不住,也不会射伤五郎。 看出门道,一众家丁哑然,只见周七抽箭、射箭、再抽箭,五郎手中似乎无中生有,只要探手出去就能抓住一支箭。 “国之将种也!” 熊文灿心花怒放,对赵良臣最后一点疑惑也随风飘逝。 待这少年成长起来,招入军中,就凭这神射术,就顶的上一门大将军炮! 若招入自己麾下,何愁功勋? “果然是天地所钟……同是为人,这何其不公!” 正殿供桌前,李清远抱怀而立语气幽幽:“师兄,这周七郎恐怕已然生出内息。” 刚换了衣衫的赵良臣头上戴了混元冠,轻轻颔首:“料想熊兵备见了这等奇景,必会对我言听计从,只是他即将升迁外省,十分可惜。” 赵良臣心中也是起伏不平,寻常人观想真文本就困难,观想真文后又无灵力可供修行,仿佛没有火药的火铳,修了、造了能有什么用? 不是不能修,是修了没意义,还很难修。 可看看天地所钟的人,灵气自生调养身躯,最不济也能维持健康百病不生;稍稍犹如周家兄弟这样的造化深厚一些,也会内息循环生生不息,进而内壮肺腑,外强筋骨肉膜。 内壮外强后,自然能生出常人不敢想象的大力,大力已是奠基修道的第四境界。 大力之后领悟刚柔运用之法,就能开天门、阴神出窍。 没有稳定的灵力供应,谁开辟天门,谁立马就会被阴神活活耗死躯体生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奉先 白鹿山,匆匆来此的范长生正眺望午后视界清晰的鹿泉谷。 他背着采药篓手柱藤杖,另一手握一块汗巾擦拭额头:“谷中豹群尚在,张家佃户就在其中伐木?” 曹木匠也是气喘吁吁模样:“正是,这也是弟子疑惑不解的地方。弟子这两日观察,谷中豹群昼伏夜出,从这里出谷去青龙山一带捕食,也不知张家主仆知不知这豹群的事情。” “应该是不知的,不然抱犊寨里的人岂会这么零散,三五散开伐木?” 范长生目光落在温泉区域,隐约能见十几个少年正在泡在里面,暴殄天物呀……自己也泡过,很贵的,不由心疼这处宝地。 他又看向白云洞:“谷中豹群倒也机敏,想来正在洞中抚养幼崽,这才不伤谷中出入之人。也不对,这是巧合。抱犊寨的人一早入谷,日暮出谷,而豹群昼伏夜出恰好避开,没有发生冲突。你若带人帮周二郎建屋,必然宿夜谷中,这势必与豹群遭遇。” 曹木匠点头:“坛主所言极是,弟子正想借机诛除豹群,再入白云洞细细搜索,大师兄遗留之物,想来应该就在洞中。” “这是应该的,可这山谷倒是可以做我获鹿坛藏兵之所,落在张宗柔这等乡下地主手里实在是浪费。何况,他张家无人,也守不住这处基业。正好张监军手里有些权力,不用白不用,正好重修莲花寺。” “坛主,灵岩寺亦有心重开莲花寺。灵岩寺根基长远,若与相争,恐会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教主举事在即,我等不能束手束脚,就与他灵岩寺相争一场。” 范长生展臂指着温泉旁修好、不断扩建已经大部封顶的宿夜营地:“待我圣教信众入谷立稳根脚,张宗柔也只能干瞪眼,灵岩寺背景雄厚,难道还能调集衙役来擒拿我圣教信众?” 说到这里范长生面露得意之色:“北边王教主与京中勋戚、公卿往来密切,南边徐教主又与大内二十四监有旧,我在山东时见圣教信众相聚烧香,少则千余人,多则两三千之众,地方官府哪个敢管?” “今我圣教各堂、各坛汇总,信众规模不下五百万。这皇明朝廷辽东接连战败,折损精兵十余万,已然元气大伤,正是用钱用人之际,各地官府谁敢逼反我圣教信众?依教主律令,辽患平息前,皇明官府只会处处忍让,这正是我圣教扩充仅有之良机。待辽患平息,皇明重练出一支虎狼之兵,势必拿我圣教开刀,如今已到了奋起一搏之际,焉能瞻前顾后!” 周边十几个大小传头、护法人人精神振奋。 范长生提藤杖斜指正东谷中温泉,又斜指东南淮阴庙、正南灵岩寺,姿态睥睨:“不仅重开莲花寺,韩信庙、灵岩寺也要拿下。即便圣教事败,这三处产业也得落入我圣教一脉。” 众人对圣教失败、成功并无多大想法,反正失败那么多次,也不差再败一次。 造反主力是闻香一脉的嫡系,和自家获鹿一脉有多大牵连? 正所谓法不责众,东西抢到手,谈个不错的条件招安就行了。 那些不知好歹的,早已断了传承。 有这三处钱窝在手,坐在家里等着发钱就行了,何苦造反来着? 各脉搂到钱窝洗白的不在少数,可离了圣教庇护,大多吃多少,就被士绅逼的吐出来多少。 范长生目的明确,不要虚名,要实利,唯有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利才能激励麾下诸人。 不远处枝干上,一只乌鸦黑漆漆眼睛看着范长生一行人下山前往左屯,当即扑扇翅膀飞向左屯。 左屯是修在白鹿沟里的一个戍堡,设有管事百户一员,专门巡查四周山路,防止外地人从白鹿沟进入京畿。更西边,青龙山那一头的山沟里,还有一座右屯戍堡。 这左右两个戍堡,就堵死了土门关北边的出口。 再北一点就是倒马关、龙泉关辖区。 范长生领着人刚到,此处管事百户就紧步迎上:“坛主,远近村寨悉数到场,就等坛主作法,宣达教主圣谕。” 乌鸦就立在戍堡旗帜上,范长生阔步而入,出了戍堡狭隘门洞,刚抬头就见了旗杆上乌鸦,笑道:“好灵禽呀。” 曹秀才跟在最后面,也看了眼乌鸦,跟着应和一声。 夕阳下,周二郎从山上拿了张夫人缝制好的衬棉短身比甲(马夹)来到淮阴神庙。 他来时,五郎和周七正一同擦拭前厅木地板,周二郎怕踩脏木板,兄弟三就在前厅门槛处说话。 五郎迫不及待穿上约三斤重的厚实比甲,试着活动两肩,灵活无阻,身体暖融融:“张夫人的手艺真好,比娘的还好。” “是啊,张夫人心肠极好。” 周二郎应一声,周七也才穿上比甲:“哥,我这比甲三斤重,张夫人加棉花了?” “她没说,应该是多加了棉花,每人多了一斤。” 周二郎解开自己青衣,周七伸手摸了摸里面棉衣,确实厚实:“张夫人倒是有心了,二哥,李道长去金阙宫求取相应文书,没意外的话再有几天我跟五哥就能领到道籍。” 道籍是一回事,度牒又是另一回事。 有道籍,距离拥有度牒,差的不过年龄、一场仪式、十两银子罢了。 周二郎不太懂:“道籍呀……户帖这边张老爷已答应去办,咱没户帖,这道籍怎么弄?” 五郎更不懂,周七好歹还翻阅过张地主的书房,研究过《户律》,户口律令是规定的死的,可办事的人是活的。 “二哥,咱兄弟自幼长在土门村,现今兄弟三个上无父母赡养,也无田产,更不曾犯法,是身价清白之人,且村中父老都能证明。所以户帖好办,李道长领着熊兵备的幕僚去县里,估计户帖、道籍能一起办好。” 周二郎点着头:“李道长也是心善之人啊……七郎,你选了奉字?” “嗯,顺字寓意虽好,可万事求顺有委曲求全、不能尽全功之意。何况,大顺,就是大大的不顺。” 见弟弟说的隐隐有大道理,虽不能完全理解,周二郎也觉得顺字有些粗俗了。 五郎急说:“等户帖下来,哥你就是周奉武,我叫周奉吉,阿弟叫做周奉先。” 周二郎眉梢挑起:“奉先?这不是吕布的字?这名字不好,最好换一个。” “哥,奉先是奉天法祖孝顺先人之意,估计吕布父母早亡,才有这么个纪念先人,寓意孝顺的字。” 周七摸摸鼻子:“再说奉先还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先下手为强。合起来,就是‘信奉先下手为强’。咋样?” 有了这么个名字,有朝野大佬器重自己,也不好意思开口收纳自己做义子、干儿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诓骗 又过了几日,已是八月初六,秋分节气。 曹木匠手中已网罗、积聚二十余名好汉子,会不会木工活不好说,但个个肩宽体壮,膂力雄健。 想必干活时,保准是好手。 周七可以察觉自己汲取灵力的范围正越过左屯,向青龙山蔓延,每日都有少许盈余。 因而每夜都会扩充两三个力士,或者是乌鸦,或者是猫。 禽类适合点化的,估计也就乌鸦、猫头鹰、鹰隼、鹤鹳等等较为灵智、长寿的。如麻雀、鸽子虽然也能点化,但大多懵懂,资质差一些又年纪小的,甚至听不明白指令,更别说让他们去侦查、记录信息。 就在秋分这日,周家三兄弟一同下山。 应五郎要求,三人特意从东村口入村,五郎还故意在赵家门前放慢步伐,可惜赵老汉编织箩筐,头都没抬一下。 三人还未到周家,消息就已送到曹木匠家中,很快近几日在村中义诊的范长生也得到讯息,早早出摊在街边为早起等候的病患望闻问切,倒也专心治病。 他义诊的消息传遍三山五寨,甚至更西边的井陉县的病人也来到了土门村中。 井陉县也有闻香教组织,如今分拨隶属在获鹿坛下,归范长生节制。 生与死,乃是人世大权柄。 范长生怀有一身医术,治病救人赐予生机,救一人就是救一家,传教一传就是一家。 他放开手脚,肯入教就发下许多治病药剂,这几日范长生每日传教成绩斐然。 周七也都看在眼里,越觉得范长生棘手。 这个人必须杀,不杀他,就无法从他手里夺取获鹿一脉的信众基础。 有了这批原始信众为基础骨干,自己向井陉渗透、扩展的更快,且更隐蔽一些。 要杀范长生,还不能脏了自己兄弟的手,不然获鹿一脉会有强烈的抵触情绪。 和平接收,几乎不会产生波澜;若是武力吞并,以现在官府对闻香教的放纵、容忍来说,很可能官府会插手打击自己,避免自己刺激闻香教。 就自己这点体格,官府一巴掌拍下来,要么尸骨无存,要么流亡深山老林。 如闻香教的初代教主王森,虽然从传教时就坐牢……之所以没死在牢里,就是因为王森冒充万历王皇后族人,地方官府又不好去皇城询问,询问这种有碍皇室体统的问题,简直就是和自己的前程过不去。 王森做的事情又确实过火,只好抓来养在牢里,该有的姿态做到位,其他事情就看朝廷如何表态,朝廷始终没表态,那就关到死。 王森在坐牢,大弟子徐鸿儒又在外专心传教,徐鸿儒约束教众没搞武力对抗,是王森能安全坐二十年监牢的直接原因。 传教最难的就是初期建设,初期立稳脚形成规模,其他的相对就简单了,无非争斗。 思索着这些事,没几步就到周家了。 “二郎你兄弟几个何时学会了客套?回来买什么礼物?” 张氏噔噔从楼梯下来,给周良辅说:“大郎你先招待二郎,记得让秀萍上茶。” 周良辅在母亲目光下,只好接住周二郎手里的礼物,不过一匹白绢,怎么也能做三套、四套贴身里衣。 他一臂夹着白绢,侧身展臂引路,感慨说:“二郎越发健壮了,哥哥还真是羡慕。” “每日要去谷里砍伐木材,粗活做的多,身体就好起来了。大哥这样每日久站,身体自受不了。” 周二郎回应一句,就问:“舅舅现在忙不忙?” “二郎是有事情?” “嗯,有事情要和舅舅商议,也就十几句话的事情,说完了还得去曹木匠家。” “行,你们先坐,我去喊父亲来。” 周良辅引兄弟三个进入东列第一间房,才把目光放在五郎、周七身上,倍感惊异:“五郎,你们怎么这身打扮?” 他面前的周五、周七道童打扮,气色红润脸上有肉,目光神采奕奕,尤其是周七双目更让周良辅惊异,不敢多看。 这兄弟两个就连身上的衣服也很讲究,还是与周二一样的青布短衣,只是短衣外罩了一件对襟双层黑纱衣,头上还用网巾束发,更显得体。 尤其是处于蓄发期的周七始终不愿包头,现在头上扎束网巾,倒也看不出短发。 周七额头发丝竖起后,网巾又扎的紧,以至于双目眼角微微向上绷扯,眼角上翘显得神异非常,仿佛画轴里的人物,很是引人注目。 “原来大哥还不知道,前几日五郎、七郎被淮阴庙里的赵道爷看重,收录门下做了洒扫道童。” 周二郎落座,他还是一身青布短衣,因短衣内穿了厚实的棉花比甲,更显得身体壮实,面有笑意:“来找舅舅顺便要说这事,五郎、七郎已拿了道籍。” 周良辅见周二郎一手自然放在桌上姿态从容,着实惊讶不已。 这二郎不愿惹麻烦,做什么都很拘束,如今倒有了一些气派? 心中想不明白,哪里知道每日早上吃饭前,周二郎都会在张地主那里开个碰面会,张地主有意放纵培养,魏家兄弟稍稍退让,一来二去就养出了周二郎的从容姿态。 周良辅又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五郎、七郎竟然离开张家铁饭碗,跑到淮阴庙当洒扫道童去了? 哪怕是打扫茅厕的道童,那也是道童,有道籍的,能拿度牒的! 是道童,不是杂役! 竟然是道童,不是杂役? 今日小道童,明日铁板钉钉的道士。 不像他,今日小童生,考不过院试,明日还是小童生,白发苍苍考不过去还是小童生! 周良辅做出感同身受的喜悦:“我家五郎、七郎有出息呀,今日该好好庆祝一番。” 周七只是微笑,五郎强忍着笑容,当了个没看见。 周良辅脚步匆匆离去,不多时周应弘阔步而来,解着围裙,还没进屋就呼喊:“五郎、七郎成了道士?” 周二郎起身:“是道童,过几年过了考核才能拿度牒。” “好啊,好啊!” 周应弘将解下的围裙递给儿子:“快快上茶,五郎、七郎也别站着,都坐。” 待周二郎落座后,五郎,周七才坐在圆凳上,周应弘仍有些恍惚,难以置信:“二郎,怎么突然就成了道童?” 周二郎瞥一眼五郎,五郎站到门口去放风,装模作样。 周二郎这才说:“舅舅,那两位道长自然不是好说话的,我们找到了谷里大家都找的那些东西。” 周应弘面色突然涨红,又褪去红晕:“落在那俩贼道士手里了?” 周二郎微微点头:“嗯,他们顾忌事情流传出去惹来风波,又怕五郎、七郎说漏嘴,就拿出熊兵备来压我们。又许诺今后把淮阴庙传给五郎、七郎,我们才帮他们把事情办完。” 说着,周二郎从怀里摸出杏黄户帖双手递出:“这两道长是熊兵备的亲信,熊兵备是山西按察使司正使,正三品大员,朝廷派他来当井陉兵备正使,听说才四十多岁,前程远大。所以李道长前几日去了一趟县城,为我三办好了户帖,也给五郎、七郎办了道籍。” “赵道长每日在庙里教授熊兵备麾下家丁武技,是有大本事的人,也愿意教授五郎、七郎武技,说是今后愿意举荐到熊兵备麾下听用。” 周应弘抬手压住户帖不去看,左手紧紧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先让舅缓缓……说罢,大概没了多少钱?太多的话……你就别说了。你们呀……不缺吃喝用度的人,谁愿意当兵吃粮?那俩贼道士尽用虚话诓骗你们……你们呀!唉!” 说着还顿足,颇为气恼悔恨,恨铁不成钢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强传 周应弘心中憋屈,哪里还有心思留周二郎几个吃饭,恍恍惚惚答应‘送出嫁妆五十两白银’这一承诺后,就恨不得赶紧轰走这令人心烦的蠢货。 就连厨房里的活也不想干了,一个劲的长吁短叹,引得家人慌乱。 这才是一个家庭、家族的顶梁柱。 周应弘现在倒下,这个家顷刻间就完了。 来到曹木匠时,隔着矮墙能看到早前滋生的杂草已被铲除,五六个匠人正聚在一起研究刨刀。 曹木匠也在院中,起身迎周二郎几个入院,说:“二郎来的正好,咱这帮老弟兄原本接了青龙寨李秀才家一套大活,可李秀才家老人过世,这活不得不停下,几位弟兄暂时就在咱村里落脚,二郎那边还要不要人?” “自然是要人的,可也要不了太多的人……没太多的工钱。” “二郎你置办家业,这是大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好。曹叔我也没多大本事,多少有些薄面。” 曹木匠与周二郎到屋子里,坐在长条凳子上语重心长:“只要二郎拿出定金,谷里有的是木材……反正大伙闲着也是闲着,二郎这里能管饭,每日管几碗酒解渴,咱就能说服大伙先干活。房子盖好就在谷里,二郎你跑得了,这房子又没长腿。以后掏不出工钱,要么咱把屋子卖了,再气不过一把火烧了,两不相欠可好?” “曹叔这哪里话,我周二郎也是有担当的人。” 周二郎从怀里摸出两块银锭:“曹叔肯帮小侄,这情小侄会记在心里。至于工钱,呵呵,舅舅家那边愿陪嫁五十两,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曹木匠看着银锭没有接,半信半疑:“二郎,不是曹叔背后说闲话,你舅他拿出这笔银子,就不怕他那小婆娘一哭二闹三上吊?” 周二郎又从怀里摸出杏黄户帖递出,不屑轻笑:“曹叔也是知道我家内情的,三进出院子,前院是大妗子陪嫁来的,中院是舅舅盖起来的,后院是我娘置办来的。今我兄弟搭上了那位熊兵备的门路,又把后院让渡给舅舅家,这就好说话了。” 曹木匠翻开户帖,见上面兄弟三个都有名字,又见五郎、七郎由民籍转道籍的记录。 转成道籍,成丁后就不需要缴纳丁口折役钱,代价是与科举绝缘。 曹木匠递还户帖,看一眼五郎、七郎着装,微微颔首:“你兄弟如今时来运转了,只是咱想不明白,这是怎么搭上熊兵备门路的?” 周二郎扭头去看五郎、七郎,笑说:“原本淮阴庙重修建好,缺几个洒扫仆役,每月也管吃住,给三百文钱。五郎、七郎在张老爷家里拿的是二百文,就想去淮阴庙试一试。正好那日熊兵备在庙里誊录石碑,五郎、七郎又显摆本事,就让熊兵备见着了。” “倒是好机缘呀。” 曹木匠由衷感慨一声,随即眼睛一亮:“我弟这几日想去军营里谋个书吏的差使,听军营里流传,说有两个胆气过人的小少年,该不会就是五郎、七郎吧?” 五郎点头:“是咱,赵道长说耍勇斗狠不是处世之道,不让大伙声张。” “好啊,好!” 曹木匠突感悲伤,自己大儿若没死在兽口之下,今后与周家兄弟相互帮衬,足以坐稳这份家业,说不得还能谋算坛主之位。 他长叹一声,收敛情绪:“难怪你舅愿意给出五十两嫁妆,这钱该给,你们也该拿。只是这工钱咱拿之前,有些话要说与二郎。” “曹叔是自家人,但说无妨。” “好,二郎想必也知我曹家多多少少与白莲教中人有些关系。十二三年前,我这一脉就转投闻香教名下。如今教主欲举大事,正缺二郎这等磊落好汉子。” 曹木匠观察周二郎,见他眉目动容,倒也不显惊诧,能包的住事,就继续说:“范先生就是我获鹿县的香主,如今已被教主委任为井陉道坛主,总掌获鹿、井陉、平定三县。一旦圣教天兵截断漕运,向京城进军时,我等顺势举兵阻断井陉。” 周二郎苦笑:“曹叔你好狠的心,你说出这些话,是在要我们兄弟的命啊。” 曹木匠神色肃重:“二郎,造反不造反是闻香一脉的事情,是王教主、徐教主的事情,咱这些人只想跟着发财,没心思卖命。真能攻陷京城,咱就举兵攻拔县城,若是情况不妙,咱就装模作样发一笔财后招安了事。” “咱井陉坛的人靠着井陉道,肯吃苦就有饭吃,很难饿死几个人,不像山东那边水深火热。咱可以拍着胸膛打保票,咱上上下下就没几个真心想造反的,只想发财,都是奔着发财、过好日子来的。这自不是害二郎,若是害二郎,自有旁人来拉二郎入教,咱怎会出面做这个恶人?” 周二郎缓缓点头:“曹叔这么说,那咱入教,可我家五郎、七郎年幼,什么都知道。” “二郎,原本你一人入教就能行,五郎、七郎也是有心计的人,不会乱说话,叔自然是放心的。可既然五郎、七郎已在淮阴庙当了道童,那最好能入教。不然叔这里放过,范坛主那里也会来拉五郎、七郎入教。” 曹木匠扫一眼面色沉静的五郎、七郎,心中更是喜悦:“如今圣教举事在即,朝廷又被辽东牵扯精力分不出余力,只会放任圣教扩张。待朝廷解决辽东祸端,势必对圣教开刀。圣教存亡……不过是王教主、徐教主存亡,与我等蝼蚁有何关联?” “这是大好时机,范坛主有意借此良机一举谋夺灵岩寺、淮阴庙,还要夺了抱犊寨,在谷里重建莲花寺。夺了这几处,我获鹿一脉就能立稳根脚,向西收拢井陉、平度二县信众。范坛主是咱获鹿人,正是用人之际,如二郎这等有本事的人兴许能做到一县香主。就连五郎、七郎,今后也能守着淮阴庙生活体面。” 周二郎听了眉目舒展,又皱成团:“曹叔,早前我兄弟飞来横祸,落魄到在山里挖洞过夜。是张老爷收留了我们兄弟,让我兄弟三吃饱穿暖,活的稍稍像个人。如今我兄弟三加入圣教也行,可做不来坑害张老爷的事情,这事儿做了我这一辈子良心难安。张老爷能加入圣教最好,若是圣教打杀了张老爷一家,我……真不知该如何抉择。” “范坛主缺的就是二郎这样忠义之人,二郎大可放心,范坛主自有手段让张老爷加入圣教。呵呵,张老爷醒悟的晚了,若他再早半年积聚人力,练出一批护院来,如今就棘手难办了。如今张家护院还未练好,正好能一举夺来。” 曹木匠说着见周二郎眉宇阴翳,又急忙说:“我等只为求财,还看不上张家那点基业,抱犊寨六百亩良田还是张家的,不动分毫。张家护院,本就是他家负担,待他入教有了圣教庇护后,自会解散。” 想想也对,张地主组建护院的理由就是自卫,安全有了保障后,怎可能白白花钱养一堆护院? 周二郎缓缓点头:“最好如此,不然我过意不去。如果范先生能先说服张老爷入教,我兄弟就心里就能更好过些。” “呵呵,也不差这一两日,二郎今日晚些上山,今日范坛主就能说张老爷入教。” 曹木匠说着将放在凳子上的两块银锭拿起,放在周二郎手里:“二郎要在谷里建屋子,这就当是曹叔给二郎的赔礼。工钱什么的,不要再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十大教区 离开曹木匠家,周家三兄弟走在街道上。 街道三岔口处,转而向东走去,摆摊义诊的范长生就看了周家兄弟背影,不多时曹木匠和几个人赶来汇报。 远近各有两只乌鸦盯着范长生,一只是随曹木匠赶来的,就落到了远处。 还有一只花猫懒洋洋趴卧在范长生背后的屋檐上,轻轻打着呼,仿佛睡着了。 “倒是有情义的少年,那张宗柔也算有眼光,知道拉拢培养这等豪杰为心腹。” 范长生细细计较,做出指示:“给张宗柔提升一格待遇,他只要举抱犊寨入教,我授他本坛长老。” 此时,张家会客厅堂,张地主神情疲惫瘫坐在太师椅上:“你我可是亲表兄弟,何苦如此害我?” 他面前,青龙寨的李秀才披麻戴孝,双膝跪在地:“该说的都已说了,我家已无退路,反正事败我家跑不了几个。待朝廷牵连下来,哥哥这里也落不得好。还不如早早入教,你我兄弟共襄盛举,一起发财。” “这事关联太大,你也赶路幸苦,先缓缓,你走之前给你一个答复。” “哥,赶天黑还得到县城去,你也不要想太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否则……唉。” 李秀才见张地主闭目不语,也知自己拉人下水做的过分,起身离去。 待李秀才走远了,张地主睁开眼,站起来搓搓脸,走向书房,轻咳两声:“玄枭贤弟?玄枭贤弟可在?” 头顶隔层有爪子与木板摩擦声,张玄枭展翅扑扇,稳稳落在笔架。 张地主拱手,语态从容:“待愚兄手书一封,有劳玄枭贤弟奔波一趟。” 他研墨,捉笔书写,张玄枭低头看着一枚枚字落在白纸上,眼神认真,似有学习之意。 送走张玄枭,张地主端茶小饮,闭目沉思,分析可能的对策。 闻香教已处于最后的疯狂期,为积蓄实力,几乎没有不敢干的。 硬抗?报官? 抱歉,官府目前是绥靖地方、姑息养奸拖延时间。 闻香教一日不反,官府一日就不敢依法打压。 明知是烂疮,也只能听之任之,先要把辽东这个喷血的伤口止血才能处理其他。 不多时,张玄枭扑扇翅膀落在张地主面前的椅子靠背上,张地主拱拱手亲切呼喊一声玄枭贤弟,才从玄枭爪子上解下信筒,倒出回信,双手铺开就见写着:“范长生一系与闻香主流相左,意在乘火打劫。他欲虎吞三县,我等将计就计,借鸡下蛋。今后之事无非李代桃僵,鸠占鹊巢。” 张地主见回信上的标点符号,不由轻轻点头,将回信撕成碎末才罢休。 夜,范长生来到抱犊寨,与张地主秉烛夜谈。 范长生准备充分,铺开制好的地图,上面标注了三县大传头级别片区,获鹿县如今有四片,井陉县有三片,平定县也是三片。 十片教区各有名字,获鹿县有县北片区、县南横山片区,县中片区,以及土门关西这土西片区;井陉就简单分为北山片区、南山片区,县城片区;平定县是娘子关东的关东片区、县城片区、县外片区。 这十大片区,油水最足的是获鹿土西片区、井陉南山片区。 夺取、占据任何一个片区,就有充裕的财力压制三县。最难的就是井陉南山片区,这里就是井陉矿场集中地,是京中勋戚撕破脸争斗的重灾区。 “张公姻亲多在井陉北山一带,范某想请托张公以长老之身兼领北山传扬圣教之重任。此处关系重大,一旦山东有变,我等进据南山矿场,鼓动矿徒,可得千雄壮之兵。手握如此雄兵,才有资格与官府谈论招安之事。否则以官吏贪酷本性,势必对我等赶尽杀绝,要拿我等头颅做其进身之阶。” 张地主先问:“坛主,青龙寨李家是我至亲,不知青龙寨归土西,还是归北山管理?” “凡三山五寨之内的村落,皆归土西大传头治理。青龙寨是五寨之一,自然归曹大传管理。不过青龙寨距离土门遥远,往来不易,可暂时拨给张公落脚。待张公统合北山后,青龙寨该送归土西节制。” 范长生抬手最后在平定县轻点:“张公,你我乃是乡党,而我这一脉并无大才能堪独当一面之重任。实不相瞒,待招安后,我有意请张公担任平定香主。” 张地主沉默片刻,长吁一声:“坛主,我儿若科举有望,还请宽恕一二。若是科举无望,能承我衣钵,那张某自会为圣教大业效死。” “张公宽心,范某素来敬重张公,愿执弟礼相侍,还望张兄不弃。” “坛主这哪里话,某不过承父祖遗泽罢了,哪里比得上坛主承前启后开拓基业?” “张兄莫要见外,兄之家传,弟仰慕已久,奈何年岁已高,再求学难有寸进……若张兄不弃,弟有子侄三人驽钝顽劣,想托付在张兄名下,代为管教。” 范长生说着拱手:“此弟之诚心也,还望张兄不弃。” 张地主急忙伸手搀起:“既如此,那张某就先试上一试。” 淮阴庙神域中,周七双手负在背后仰头看着抱犊寨,可以清晰看到抱犊寨南寨门上站立五名白衣神兵,两侧石崖边上还有白衣神兵往来巡视,封锁严实。 陆续有乌鸦力士、猫力士进入神域分别向孙元俭、崔效良陈述今日观察的情报,这些力士才提拔不久,虽然办事认真,但往往不能准确、流利描述事情,还需要孙元俭、崔效良帮着提醒、梳理信息脉络。 大约要等一个时辰,才能总结好白日的各处讯息。 周七静静等候,突然公豹张希孟妖神进入神域,匍匐跪拜在周七身后:“主公,臣下在世亲妹新死,求主公点拨冥宅。” “好,只要在我辖区之内。” 又不是为难的事情,就听张希孟又说:“主公,闻香教逼迫上门,气死臣下妹夫,还不到两日,臣下亲妹郁郁而亡,今又算计臣下之家。此仇,不知何时能报?” “你大可安心,过年前,该清债会清干净。” 周七转身:“还有何事?” 察觉态度不善,张希孟豹头贴在地上:“臣下一时急切打扰了主公清净,臣下有罪。” “我让你去谷外捕抓豹群,不是让你走亲串门的。明夜抓不来一头豹子,我换人来办这事。” “臣下知罪,臣下这就去抓!” 张希孟身躯颤抖,也不知是真怕,还是伪装,见周七不言语,张希孟缓缓后退,后退七八步才抬起头来,转身离去。 高志静旁观,微微摇头,这头豹子不知珍惜机缘,也不知能走到哪一步。 周七回头看到满树绚烂梨花下,自己六姐无所事事,就嘱咐高志静:“你搜寻远近有才情的女鬼,不管是教授琴棋书画,还是刺绣珠算,但凡一技之长能让我姐消遣时间即可。” “是,臣下领命。” 高志静声音透着喜悦,做好这件事情,今后自己犯错了,也有人能帮着说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与虎谋皮 又两日过去,夜中周七阴神来到青龙山巅。 清冷夜风徐徐刮过,他俯视半坡修筑而成的青龙寨,青龙寨是一座元末时期的军寨,墙垣多由石砌,坚固异常。 如今,李秀才家连丧二亲,远近姻亲聚集于此,将青龙寨挤得满满。 李家姻亲,自然讲究门当户对,与张地主家姻亲一样,最次也是商户富裕之家,普遍是地主豪强,宗族繁盛。 只是如今的青龙寨有二十余白衣神兵巡视各处,将前来吊丧、协力丧事的李家姻亲监视住。 白衣神兵炼制过程中早已抹去了大部分灵质,能盯住人就不错了,别指望能做些窃听、记录的事情,他们干不来这个。 周七细细观察,见一个白衣神兵盯梢一个主要人物,这些人在夜里聚会,盯梢的白衣神兵跟着移动。 范长生大概是根据这些白衣神兵的行动轨迹来判定这些小豪强有无串联现象,节省了人力……也更有效率。 连丧双亲打击下,李秀才几乎是被张地主从县城背回来的,如今浑浑噩噩,已临近疯癫。 张地主跪坐在院中新建凉棚前,一对棺椁停放在遮雨凉棚下,张地主不时抓一把纸钱丢入火盆中。 李家之事,一众姻亲看在眼里,感同身受,堪称同仇敌忾。 “世兄,夜深了,还是让咱来守夜吧。” 李秀才的亲表弟,武举人郭勋腰悬雁翎刀,如今署职副千户赋闲在家,他脚踩黑靴跪在一侧蒲团上,拢了拢肩上素黑披风,裹好脖颈低声:“这帮妖匪带了七八杆火铳,后半夜人乏力困,适合动手。” “姑姑、姑父丧事期间,不必动刀动枪,伤了各家后人,姑姑、姑父也过意不去。” 张地主将一篮纸钱塞郭勋手里:“阿弟如今神魂颠倒不能主事,纵然要报仇,也不能为杀人而杀。你规劝各家先行忍耐,事后我张家自会给大伙一个满意答复。” “世兄,这事儿现在还能回头。” “现在只会拼个两败俱伤,不过是止损罢了……咱更想捞一笔大的。姓范的说到底没啥见识,还是江湖匪类那一套做派,上不得台面。真能上台面,周边就该有个姓范的士绅、乡贤。” 张地主嘴里没啥好话:“各家什么场面没见过?要捏死姓范的早就捏死,只是嫌他脏手,留着多少还能做些事情。” “张世兄,我舅待我犹如亲子,这口气弟委实难咽。” 郭勋抓一叠纸钱,搓开往盆里放:“弟也知教匪有邪术,可弟也有兵部赐下的副千户告身,自不惧他。” “教匪狡兔三窟,你今夜能杀姓范的,能杀他全家?” 张地主起身,揉着酸麻小腿,又拍拍斗篷上沾染的泥尘:“大仇就该大报,放长线钓大鱼,我非杀他满门不可。” 郭旭听了喟然长叹,默默无语,抓起一叠纸钱搓开,轻轻放入火盆中。 院门口,周二郎外罩一领半旧羊绒外藩披风,披风下是半身棉甲,腰悬一口雁翎刀,额头扎一条白巾。 初秋山中寒冷夜风吹来,周二郎浑然不觉,笔直站在院门前,一手按在刀柄,见张地主出来,就点亮灯笼,挑灯跟在身后。 随郭勋而来的一名长随身穿红边蓝底宽大棉甲,两臂银灿灿的铁臂铠,头戴高尖圆盔,面甲遮住脖颈、脸颊,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腰悬弓刀,典型的宣大边镇将领亲信家丁打扮。 今夜真爆发火并,鹿死谁手也是难说。 夜中青龙寨里的人睡的早,不然会发现近来夜里的猫有些多。 八只猫力士就在青龙寨中走动,遇到老鼠天性爆发,就先追逐捕杀,贪玩的活活玩死老鼠后,这些猫力士才会想起自己的任务。 张地主回到屋中,不多时就有张玄枭就扑扇翅膀无声飞出,消失在夜空中。 见到张玄枭从屋中飞出,盯梢的白衣神兵只是眨眨眼,依旧站在门前一动不动。 张玄枭轻轻落在山顶,一团阴魂从额头渗出,在地上滚来滚去,终于身形清晰,是个七八岁的大眼童子,眼眶极大,眼中金环中是漆黑瞳孔:“老爷,白衣神兵并未察觉。” 周七身后,五头花豹趴伏干枯草丛中避风、躲藏,公豹张希孟上前伸出爪子,将张玄枭带来的信筒解开,取出信供周七审阅。 “知道了,让他尽力安抚各家,无须计较成本,以拉拢各家为要。” 周七说罢,张希孟从一包备用信筒中选出相应回信,小心翼翼用爪子绑回张玄枭爪子上。 张玄枭阴魂所化的大眼童子返回身躯,立刻振翅腾空,夜风吹来,他双翅倾斜,借助风力直直滑翔落入青龙寨中。 后半夜平安度过,周七松一口气,张地主也松一口气,范长生也松一口气。 果然,出过一个举人的张家,哪怕近来人丁稀薄,依旧在姻亲群体中拥有广泛的影响力。 范长生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庆幸,若能聚拢这批士绅、土豪,足以压服井陉,进而席卷平定县。 单凭一个教主徐鸿儒的圣谕,他是无法有效统合井陉、平定县的信众……到目前为止,这两个县的香主依旧没什么表示。 平定县已归山西管辖,又是穷地方,拿出来做奖赏,也不算心疼。 反正最大的钱窝就在土西、南山两个片区,这才是重中之重。 范长生默许、支持下,天色明亮后,张地主继续游说前来吊丧的远近姻亲。 你范长生这帮泥腿子想发财,难道士绅土豪老爷们就不想发一笔横财? 你范长生想借朝廷忍气吞声放纵闻香教的节骨眼上乘火打劫,难道士绅土豪就不想? 你范长生想事后丢出井陉、平度教区香主、大传头的脑袋向官府招安,难道士绅土豪就不想用你范长生的脑袋来招安? 你范长生再厉害,终究是个不上台面的泥腿子,今天能反,明日也能反,官府又不傻,你范长生还想顺利招安? 只有被你范长生胁迫的地主豪强才有可能被招安,各家有恒产,能吃饱,生活优渥,饱读诗书,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再造反! 既然形势明朗,既能报仇还能发财,地主豪强们很是心动,纷纷被张地主说服。 张家那点威望算什么?张家那个举人早已是冢中枯骨,大家敬重的是举人留在张家的文学底蕴。 有这底蕴,意味着张家再出一个举人的概率远比其他土豪之家高许多倍。 敬重的是举人底蕴,是张家的未来。 如此重要的底蕴,也是你范长生一介不入流的泥腿腿能算计、奢望的? 北山教区更为封闭,真正的山高皇帝远,诸位士绅土豪与土皇帝没区别。 于是乎,表面上,张地主收了一堆姻亲家的童子、小少年做门人弟子。 只要张地主认真启蒙、教授这批孩子,那井陉北山教区内的事情,就能算完工。 他们愿意带头加入闻香教,就相当于一座座村落、山寨加入闻香教。 这就是士绅姻亲网络的威力!这就是一代代弱化后的渣版门阀力量! 用流行一点的话来说,这就是阶级固化。 周七冷眼旁观,看的一清二楚。 士绅土豪眼中,闻香教主王森,滦州皮匠罢了;新教主徐鸿儒,落第秀才而已。 范长生,不过一介生计困乏的老童生。 自己呢? 范长生、张地主,自己周七郎奉先,谁才是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中秋前 随着青龙寨殡丧结束,张地主也没过问、巡视自己名下的井陉北山教区。 只是从姻亲中选拔强力之家充任小传头,负责具体事务。 张地主本人,则带着姻亲送来的子侄回抱犊寨专心讲学,弄得抱犊寨越来越热闹。 张家远近姻亲自然不可能只让一个孩子来张家求学,家境寻常的会带一个书僮,家境富强的还会带一个家丁、族亲来照顾起居,护卫安全。 曹木匠更是组织远近会木工技艺的教众、朋友进入鹿泉谷……哪怕不是信众,等到了谷里,很快也能成为闻香教信众。 范长生更是动员新旧信众,选拔丁壮到山谷中协助砍树,为重修莲花寺做准备。 至于周二郎结婚用的木房子,自然没几个人会记得。 比起张地主拉来的一大票士绅土豪,周家三兄弟如今,已毫无价值。 八月十四日时,晨间白露晶莹,远近树木、草丛多已泛黄,渐渐干枯。 与昨日一样,周七到抱犊寨来赶牛耕地,两对雄壮犍牛在周七指挥下,乖巧架套拉犁,两两一对,犁开土壤。 休息时,田埂边扶犁的壮硕佃农点了一堆火,烧水煮粥:“咱活了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小周道长这样奇异的手段,竟然能让牛儿这么听话,两对牛就跟儿子……不,比儿子还听话。” 周七衣袖挽起,正在一侧用木梳给牛梳理脖间丸在一起的毛发:“我对牛儿好,牛儿自然会听话。” 佃农搅着铁锅里的稀粥:“咱可听家里不成器的孩儿说你能驱兽,大到牛,小到鸟雀,都听小周道长的话。” “估计又是五哥在说胡话,我若有驱兽的本事,还在这做啥道童?到山里找几十头黑熊、猛虎,把这井陉道一堵,每日收过路钱,一人一文钱也能月入过万,过那滋润日子。” 周七说着捋尽木梳上的牛毛,木梳塞入自己缝制的腰包里,盘膝坐在铁锅前,从另一侧腰包里取出一节鸡蛋粗、五六寸长的竹筒,拧开往锅里撒盐。 佃农见了雪白的细盐,露出笑容,将自己浑浊的岩盐收起来:“小周道长说的也是,别说十几头虎熊,就是能驱使一头山中猛兽,怎么也能闯下一番名头。就像耍猴的,耍蛇的,凭一只猴子、蛇走遍天下。” “是啊,有一门奇门本事,怎么也饿不死。” 周七应和一声:“倒是种地这样紧要的本事,反倒不值钱了,饿死的多是会种地的。” 佃农一愣,轻轻点头,颇有感慨:“小周道长说的有理,若不是有妻儿要养,咱也不想当这佃户。下辈子,打死也不做种地的。” 正喝粥吃馍馍时,魏迁快步走来,坐在周七身边,接住一个白面馒头没心思吃,说:“七郎,山谷里那帮人要挖窑烧炭,昨日咱还见这帮人往谷里头搬风箱之类的器具……我叔他们说这拨人要在谷里头打造器械,这事儿张老爷知情不知情?” “应该是知情的,魏哥你别急,张老爷向来稳重,有什么危险的事情,保准会跟魏叔他们通气。” 周七还给魏迁舀了大半碗热粥:“魏哥每日习武就行了,别的都是虚的,本事才是自家的。” 魏迁接住碗,双手捧着暖手,还是不快:“这帮人封了南门,想下山散心都困难,就连谷里头温泉也不让咱弟兄玩了……这帮人实在可恨,最好叫豹子给吃光。” 周七听了只是呵呵做笑,喝一口稀粥:“着急什么?这帮人越来越多,什么东西都往谷里拿。能把能拿的东西都拿进去,豹子再吃几个人,这帮人一跑,谷里的东西还不是咱们的?说不好,我二哥结婚的房子都能盖好。” 魏迁觉得有理,点头:“对呀,七郎这话有理。咱们在谷里时,就没冒犯过白云洞。这拨人倒是不怕死,把白云洞封的死死,是真不怕死。” 周七笑而不语,现在自然不是收拾范长生一伙人的时候,尤其是范长生算计周围士绅土豪群体成功后,又开始布局算计灵岩寺。 要谋夺灵岩寺,触及到的是县城那一拨士绅,也不知范长生会采取什么手段。 更好奇的是,范长生会怎么解决灵岩寺的神域。 又或者只是单纯夺取灵岩寺的收益分红,并不在意灵岩寺的住持、僧众,甚至不在乎灵岩寺神域。 只是为钱的话,谋夺灵岩寺的收益分红即可。 可范长生不是一般人,这是个能把天兵炼制成护法神兵的白莲真传弟子。 天兵和临时征召起来的阴兵比起来,区别就两个,天兵有编制享受香火供奉,天兵凝结了帝印、真文。 灵岩寺神域里的历代僧众阴魂、阴神,势必受过香火熏陶,也都凝结了佛字释家真文,就本质来说,与宫观庙宇供养的常备天兵没区别。 没有区别,本质一样,自然能炼成护法神兵。 范长生丢了历代祖师笔记、积攒下来的护法神图,自然想补充、恢复护法神兵的规模。 灵岩寺神域里的那些菩萨、罗汉、佛子,岂不是最佳的原材料? 魏迁走后,周七这里刚开始犁地,一个周七认识的少女小跑着来:“七哥,寨门那里有人找七哥,也找五哥、二哥和八哥,他说自己叫周良辅,是七哥的大哥。守寨门的那几个人不让他进来,还吵了起来。” 胡绣娘圆嘟嘟小嘴说话轻急,话音转折有一种让人发酥的颤音:“七哥,五哥已赶过去了,三娘子去找二哥了。” 周七只好暂时停下犁地,他一走,就彻底不能犁地了,牛力士的脾气向来倔强,不想不听话就是不听话,不是鞭子能改变的。 胡绣娘小跑着跟在周七身边:“七哥,那些人是啥来头,怎么凶神恶煞的,就跟匪人一样。” “他们和匪人不一样,匪人已经做了坏事,官府抓住要砍头。这帮人还没来得及做坏事,等做了坏事,官府抓起来也要砍头。绣娘子,你们平日离这些外来人远一些。他们若是欺负人想占便宜,也别怕事大声呼喊,寨子里的男人又没死绝,自不用怕他。” 南寨门,闻讯而来的少年越来越多,大多不满已久,手里或提着棒,或抓着石头,二三十人站在周二郎身侧,守门的五个闻香教信众哪里还敢吱声? 周二郎对着其中相熟的一个信众说:“范先生让你们守门,是提防外人的,不是让你们来守监牢的。这点事情不愿做大可离去,我抱犊寨里有的是人来守门。你又不是不认识我家大哥,还故意卡着,是消遣我兄弟寻乐子,还是眼瞎?” “周二郎,你好好说话,咱兄弟也是奉范先生的意思做事,别让咱兄弟难做。你大哥是童生,说漏嘴咋办?” “怎么,敢做事情不敢认账?这点胆量都无,你也配干这个?” 周二郎不屑喝问,上前一肩撞开,见寨门挂着铁链铜锁,扭头:“钥匙拿来!” “没范先生、张先生手令,咱就是把钥匙丢到崖下,也不给你!” “你倒嘴硬,可有我刀硬?范先生不给一个详细说法,今后你挂一个锁,咱就劈一个锁!” 周二郎说着拔出腰间雁翎刀,门外周良辅下意识后退,周二郎就举刀斩下,铿锵一声斩断铜锁,铁链滑落在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邻里之别 除周七还留在寨里驾驭犍牛协助犁地外,余下周家兄弟都已下山。 他们前脚下山,后脚就有人跟着将消息送入范长生耳中。 如今范长生一身暗花青缎长袍,头戴一顶四方乌纱帽,儒雅扮相逗留酒楼隔间吃酒。 从隔间窗户,正好能看到村中的赌馆、两处娼馆,也能看到与娼馆隔了几个院子的周家。 陈二虎带几个左屯强锐青年在包间外吃酒,隐隐听到来人添油加醋的阐述,连‘周二郎记恨坛主失信违约’这种话都说出口了。 他略作犹豫,很想把那夜大师兄杨青林做的事情说给范长生。 如今还知那夜事情的,只剩下自家叔侄两个,其他的统统都死了。 杨青林有意削弱曹家,设局逼着小木匠和周家兄弟相争,不想让曹家更多的朋友进入范长生视线内。 结果离奇的豹群出现在山谷里,吃了一堆人,偏偏周家兄弟躲过一劫,还让张家收留。 后来豹群又扑杀莲花寺僧众,抱犊寨依旧没死一个人……这实在离奇。 到现在,周家兄弟一个在张家当长随,两个在淮阴庙当道童……就问一句,凭什么好处都让你周家人占了! 越想,心中越是郁愤,陈二虎嚯的一声站起,引得左右伙伴惊诧,他当即走入隔间:“坛主,二虎有话不知当讲不大讲。” 周家后院正对着的一座小院里,这里正好在范长生观察范围内。 他听着陈二虎组织语言讲述那夜杨青林的计划,目光始终不离那座小院。 小院里,普净和尚冷着脸从屋中走出,整理散乱起皱僧衣,步伐略有凌乱,有些腿软。 长老杨有财已在院中等候已久,笑着打招呼:“普净大师好本事呀,真是好本事。这投名状签了,你就是灵岩寺的新方丈。若是不签,你醉酒之下女的事儿,今日就发了。” 普净和尚瞥一眼这院主人,是个面上也浮现笑容的货郎游商,不由骂一句:“贫僧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受邀前来诵经做一场法事,然后就遭了算计。 这货郎笑吟吟:“佛爷酒也吃了肉也吃了,怎么反倒骂起我这主人家来了?难道非要小人哭嚎一声,引来左右邻里主持公道不成?” 杨有财也附和一声:“普净大师久在禅林,兴许还不知皇明法度。今日就是左右乡邻、义士将大师你打死在这,也是白白打死。” 普净和尚握拳,狰狞:“休要诓我,左右邻里谁不知他家婆姨是个娼妇!” 货郎不以为耻,反问:“小人那命苦的女儿可不是,大和尚难道不认账?” “哼!原来蛇鼠一窝,此前佛爷眼瞎,还以为你是个被瞒在葫芦里的傻人,不曾想你竟然如此不要脸面,枉为男儿!” 普净和尚怒容不减,伸出大手:“笔来,咱认栽!” 杨有财笑容更甚:“老弟暂熄怒火,容咱先说一席话语。” 手上却不停,将投效文书、笔墨都递出,普净和尚签名,压了手印,擦着手上墨迹:“有话就说,何必遮遮掩掩?” 杨有财收好文书,才说:“灵岩寺再怎么传,也传不到老弟身上,不然之前重开莲花寺,也不会就老弟你一人前后奔走。待这事一成,老弟成了灵岩寺住持,平日也没人管教,手里也能有许多余钱。别的不说,养两院外室不在话下,今后也能子孙满堂……若有佛性,也能度入灵岩寺里,传承这桩富贵。” 货郎这时也凑到跟前:“和尚,你坏了我家闺女清白,怎么也该给个说法。也不要你做这做那,每月给我那苦命女儿二两例钱就好。” “呸!” 普净和尚一口痰吐到脸上去,举起拳头要打,吓退货郎,和尚才对杨有财说:“咱就是养外室,也要清白体面人家,自看不上这等獐头鼠目之人,不屑为伍。这事儿就此揭过,不然咱就来个鱼死网破,谁都没个好。” “好好好,就依老弟。” 杨有财笑呵呵满口答应,送走了普净和尚,才对货郎说:“此事办成记你一功,月底大会时,必然能升任小传。” “是是,长老举荐之恩,小人没齿难忘。” 送走杨有财,货郎推门而入,就见女儿娇娇急切问:“爹,杨长老咋说?” “嗯,爹能升做小传,坛主会给咱一家诵经祈福,以后都能飞升极乐。” 货郎的婆娘抬头来看,皮笑肉不笑,又低头收拾床榻。 就隔壁周家院子里,周二郎回来时大吃一惊,才几日不见,舅舅周应弘仿佛老了七八岁,原本饱满的面容,此时多了些皱纹,显得松垮垮的。 周应弘近来茶饭不思,左右不见周七身影:“二郎,怎不见七郎?” “舅舅,七郎把张家的牛养熟了,这两对大犍牛现在就认他,不认旁人。” 周二郎回话时与府城回来的三郎周良佐互看一眼,继续说:“没七郎,张家就没法翻地。” 周应弘点着头:“原来是这样,今日三郎从府城回来,明日是十五,咱一家子该聚一聚,就是让大郎给你们说一声,明晚一起来家里吃饭。还有今后这个家早晚得三郎来当,二郎你们兄弟能做个见证,正好把这事儿说明白,免得起了纷争。” 近来他深感乏力,已有托付后事的架势。 周二郎张张口有心要劝,可见大郎、张氏在一旁低头不语神情平静,似乎是认可态度。 五郎也扭头过去看向他处,似不想听这类话。 周舒娥已捂住嘴巴,怕失声哭泣。 周应弘长舒一口气,似乎用了很大力量:“嘉靖年间,祖父只是家里庶子,十七岁时带了一贯铜钱就离开县城来土门村闯荡。至今算起来,到咱已有七十年了,到你们已算四代人,可谓丁口繁盛,不差村里各家。” “这辈子也没算白活,可心里终究有些事情放不下。第一是对不起姐姐、妹妹,灾荒那年,姐姐被卖走,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对不起妹妹,没能让二郎、五郎读书。” 五郎听了嘴角翘起,周二郎也不搭话。 周应弘换一口气又说:“第二是家里没能供出一个秀才,早知大郎、三郎不成器,再苦也该给二郎、五郎一个机会。如今说什么都迟了,只望你们今后尽心督促子侄求学,家里有个秀才做什么都就顺畅了。” “还有就是三郎的婚事,我这当爹的没尽到责任,希望大郎、二郎能帮衬着,让三郎早些成婚,这样他也早日承担起家业,不会游手好闲空耗时日。” 周二郎与周良辅互看一眼,眼神各是不同。 舅舅撑不住真这么去了,三郎不成婚,大家还能挤在一起过日子,若成婚,妯娌不和乃是乡野常见之事。 周应弘又轻咳两声:“再说这处家业,家里人,邻里都知道咱家看着是三进出的院子,实际是三个院子。前院、门面是妙娘陪嫁来的,这是三郎的,三郎若没了,没有儿孙,那这处产业就是三郎他舅舅家的。中院是这些年攒下置办的,按理来说也该是三郎的,我也不好坏规矩,不然县里大宗看不过去会笑话咱家。” 他扭头去看周良佐:“三郎,中院有八间客房,我不要你分几间给大郎,只要你分一间让大郎夫妇两个住十年,就住十年。你小娘也住一间,在一日,就住一日。” “至于后院,是小妹给二郎置办的。如今也就还给二郎,你们兄弟早日盖一间像样的屋子,先让二郎把婚结了。鹿泉谷里有豹群走兽,终究不是安家的地方,我也去不了鹿泉谷。” “要趁早……至于八郎的事情,就交到你们这些当哥哥的肩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意外 入夜,周应弘捂着头只觉得昏昏沉沉。 张氏哭哭啼啼,倍感无助,不敢想象没了老爷,日子还怎么过。 大郎又是个柔弱不敢争的性子,分家没分到一处产业,更没个稳定营生……这还怎么压得住婆娘? 若再过几年,生养一两个孩子,那什么事情都就顺畅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外如是也。 如今乡野之地男儿两倍于女子,别说自己儿媳这样正值妙龄还未生育的,就是三十几岁拖带儿女的寡妇也是抢手的。 饱汉不知饿汉饥,实际需求摆在那里,乡野之地怎可能讲究什么贞节孝妇? 没有一技之长,缺乏生产资料,离开男人注定就得饿死的女人,若拖儿带女的,更是没有多余的选择,只能选择再嫁寻个寄托。 也只有城市里生活富足,有一技之长能自己过下去的女子,才能在家人支持下去守节。 别说乡野之地,就是城市里娶有钱寡妇,也是大大的潮流,多少人挤破头的好事,怎会被鄙视、嫌弃? 寡妇再嫁不稀奇,新媳妇跟人跑了,更不稀奇。 尤其是土门村这东来西往的地方,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老爷,二郎在外面攀上了张家,今后不愁生计,五郎、七郎又能守着淮阴庙度日,每日动动嘴皮子就能衣着光鲜。他们兄弟三都有着落,老爷偏偏把后院让出去,这让大郎、八郎怎么活?” 曹木匠没收那十两银子的开工定钱,周二郎几个也没有到处宣扬五十两嫁妆的事情。 张氏六神无主:“五郎、七郎守着那么大淮阴庙也不够忙的,老爷开开口,让八郎跟着做个洒扫仆役也行。” 没了周应弘,周二郎三兄弟怎可能会听她的话? 别说这三兄弟,三郎当家做主,她在这个家的地位荡然无存。 手里的财政大权,极有可能暂时让到周舒娥手里。 比起她,三郎更信任自己的胞妹。 “糊涂!” 周应弘恨不得一巴掌打晕这婆娘:“正因二郎他们三个今后有出息也有门路,我才把后院还给他们。他们兄弟用不上这后院,到头来挂二郎的名字,还不是你们娘仨住着?二郎他们终究长大了,已不是你两句话能吓住,也不是我说两句好话就能管用的,人家三兄弟自有主张,不然也不可能先受张老爷器重,又受那位三品熊兵备青睐。” 说着,周应弘轻咳两声,张氏赶紧敲打脊背,周应弘一口气顺上来,斜躺在床榻上:“一步走错,就全错了。就错在大郎不成器,他若考个秀才来,家里自然没有这么多波折。现在,我若扛不住过这一关,三郎会恨死你们娘三,别指望三郎今后给大郎、八郎好脸色。” “老爷别说晦气话,老爷保准能过一关,明年就该抱孙子了。” “唉……我自知无药可救,眼前只想把你们娘三安排妥当。二郎三兄弟看多了脸色,自己成器,就琢磨出了门路生计,舒娥跟着二郎过日子反倒省了我许多心力。” 周应弘苦笑连连,这只是心病,那么大一个消息憋在心里不能说,他憋的难受,仿佛堵住了呼气、吸气。 这个消息能说吗? 不能说,说给张氏听,指不定闹到哪一步。 憋死自己一个,总好过全家都让张氏这婆娘祸害死。 莲花寺二百多年积存的香油钱,究竟会是多少钱? 听说军营里只挖走银子、铜钱,刮走了大佛金漆,积存的香油钱应该都是黄金。 黄金呀,那可是黄金,二郎他们命真好,还见过那么多黄金。 这三进出的院子打包卖了,八两黄金,还是十两黄金? 十两黄金有多大?应该一个梨子那么大罢了,自己这辈子还不如一个梨子大的黄金? 他摇着头又是长吁短叹:“家里已没了积蓄,积蓄都给大郎成婚了。三郎接手家业后,还得自己找媳妇,周围三山五寨各家都有一杆秤,像三郎这样家里没大人支撑门面,想娶个像模像样的媳妇本就困难。他这心里不敢怨我偏心,只会以为是你在我面前说软话,才让大郎早早成婚,才让家业亏空衰败于此,难以复振。” 张氏不由垂泪,周应弘情绪悲观,也跟着淌泪:“大郎那婆娘也是个势利的,势利不比你差,眼色又远不如你。她视二郎几个为仆役雇工,也处处与舒娥较劲。好在大郎一直在外没怎么结仇,今后二郎、舒娥该帮大郎的自会帮衬一把。至于八郎,就让他乖乖留在张家当书僮,这已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该知足了。” “八郎长大了能考个秀才最好,考不了秀才,考个童生,给人当账房也是体面伙计。再多再远的,就不是我现在能管的。” 周应弘说着抬手抹泪,突然哽咽,情绪崩溃:“小妹才死几天,你就把二郎他们赶到了后院柴棚。我这一去,二郎几个不折腾你们娘三已是万幸,就不该想的太多。哪里还能管十年、八年后的事情,小妹走了才三年,这个家就已散了……散了。” 泪水打湿胡须,周应弘右手成爪紧紧压在心口,脸色渐渐发白:“真想看看舒娥嫁给二郎时会是怎样的……妙娘……” 他的眼睛突然瞪大,以至于暗处观察的猫都被吓得背脊毛发炸直。 张氏突然停下,就见周应弘伸出手摸向床榻外,嘴里念着妙娘、妙娘,终于手臂突然无力,落在了地上。 周应弘瞪大眼睛,仿佛真看到了三年前染疫而亡的正室夫人。 张氏也从床榻上如烂泥一样滑到地上,随即一个激灵,伸手去摸周应弘鼻息。 果真没鼻息后,张氏抹去脸上泪花,开启箱柜取出钱箱,将里面的碎银子抓出大半,又觉得不够,又抓了一把。 掂了掂,大概十两左右。 层层包好这点私房钱,张氏强行止住的情绪突然迸发,仰天哭嚎:“老爷啊!老爷!” 周应弘的鬼魂渐渐凝聚,看着张氏举动,毫不感到意外。 本以为自己会愤怒,反倒觉得她理应这样,八郎还小,没有私房钱兜底,指不定大郎两口子怎么对待张氏、八郎。 这个家,看来是真要散了。 周应弘静静站在床头,等待黑白无常的到来。 黑白无常一时没来,他看着三个儿子跪在床前痛哭,大儿媳妇也跟着哭嚎,女儿更是磕磕碰碰来到二楼,在床尾抱着自己的脚在哭。 三郎强止住泪:“大哥,父亲新丧,二郎几个是至亲,应从山里喊来一同商议料理后事。” 周良辅连忙摇头:“三郎,山里有豹子凶兽,没人敢走夜路,要不等天亮了再说。” “还有这说法?” 三郎凝声,声腔寒冷:“你怕,我不怕!” 他向右扭头:“小妹,你先看着,哥去找二郎,得让二郎来见爹最后一面。” “哥,山里真有豹子,你还是……要么多带几个人,多拿一些火把。” “我就没听过豹子进村吃人的事儿!” 三郎扯下一节白布扎在额头,磕了几个头后,自始至终没看张氏一眼,就提着灯笼离去了,他这一走周舒娥哭的更伤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追封 土门关钟鼓楼已敲响,入秋以来天色黑的早。 村里仅有的一班巡夜军出勤,两条主要街道空阔寂静。 陈二虎叔侄巡视一圈,在一处亲近教众家休息,陈百户面容严肃:“你今日不该说大师兄之事。大师兄已然归真,而曹大传又见重用。谁也不知大师兄是自作主张,还是得了范坛主授意。” “世上又没不透风的墙,这土西片区曹家前后经营两代人。你今天说的事儿,过不了几天就会落入曹大传耳朵里。周家兄弟如何如何与你无关,总之你今日不仅得罪了周家兄弟,还把曹大传、范坛主一起得罪了。” “叔,怎会这样?” 陈二虎强忍恐慌:“怎么看,周家兄弟近来运道强的过分,怎可能没鬼?” “唉……你呀,如今圣教正是用人之际,缺的就是周家兄弟这等运道强横的人。到了范坛主那一步,做事宁可信运道,也不信什么道理。” 陈百户眨着眼睛:“就因如今是用人之际,只恨人少,不嫌人多,再多的人都有饭吃。范坛主能重用曹大传,曹大传也有上升的余地,这跟之前不同。之前大师兄怕今后压不住曹家,才有那些小手段。就算曹大传知道了大师兄此前的手段,如今也会当个不知道。可你傻小子平白无故把话说破,这不是让范坛主、曹大传难堪么?好在此前是大师兄一意孤行,不是范坛主授意,不然这回你半条命就得搭进去。” 陈百户抿抿下唇:“你也别放松,哪怕是范坛主授意大师兄打压曹家,如今范坛主也不会承认。你小子反倒是安全的,范坛主灭你的口,岂不是做贼心虚?只是可惜如今这大好时机,我也受你连累,难有寸进。” “叔父,是侄儿莽撞了。” 陈二虎收敛情绪,搓着手:“可就是想不明白怎么周围有数的好事偏偏都落到这几个野种头上?” “不要光惦记别人的好事,怎么不去想想别人的坏事。大师兄那等人物,棋差一步就葬身兽口实在是可惜。若早一月有了这坛主高位,大师兄必然与曹家精诚合作,怎可能为打压曹家把自己性命也搭进去?想一想,大师兄就因这一步之差彻底没了,令人感慨呀。” 陈百户说着拿起竹筒饮茶,陈二虎也是默然。 大师兄死的冤不冤?想通了死因,就是那么的冤。 偏偏还是自找,这苦不苦? 再看看自己,穿着号衣,吃皇粮,倒也算体面,称得上黑白通吃。 这时候察觉街上有人奔跑,陈二虎猛地冲出去,陈百户又闭上眼睛,这侄儿实在是太冲动,今后袭了这百户的缺,早晚要出事。 陈百户也跟着跑出去,希望不要发生什么误会。 巡夜军,自有权力缉捕、扣押闯夜禁的闲散人员。 可夜中急递信使是不能扣押的,被人家快马撞死都是活该;还有接生、殡葬之事,不在夜禁范围内。 陈百户刚走出,就见陈二虎站在院前没动弹:“叔父,看身影是周家三郎周良佐,就今天府城回来的那个童生。头上扎白巾,估计周家有好戏看了。” 陈百户望着远去灯笼的点点光辉,面无笑意:“他家也算可惜了,若是没遭疫疾,说不得如今周家能有三个童生。” “叔父想多了吧,三个童生得花多少钱?” “其实两个童生和三个童生花的钱不差多少,越多越省钱,大的带小的,老幼相传,周家若能挺过来,怎么也是书香门第。” 陈百户说着回屋,陈二虎想了想,啐一口在地,颇有不屑。 书香门第怎么了?耕读传家又怎么了? 管你是豪强还是地主,这段时间还不是纷纷低头,入了圣教? 周三郎敲响前厅庙门,这时候五郎与七郎正在洗脚,准备入睡。 门被敲响,李清远披上羊裘大氅刚走出寝室,五郎和七郎也一同出屋,五郎靠近门问:“谁呀?” “五郎,我是你三哥,快随我上山找二哥,家里出事了。” 五郎轻轻拉来门,见周良佐头扎孝带,诧异:“三哥,这……舅舅他?” “快穿衣服,咱一起上山找二哥。” 他也见了挑灯笼走来的李清远,急忙又说:“向几位道长致歉,五郎你们是出家之人,本不该牵扯其中。可如今哥哥心乱一团糟,乱了规矩。” 李清远也看清了周良佐头上孝带,对五郎说:“出家之人并非无情寡恩刻薄之人,你兄弟自去吧,待后事忙完,再回庙里来。” “谢道兄。” 五郎像模像样回了个稽首,周七还有些愣神,自己舅舅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了? 五郎跑回屋子里抱出衣服,与周七勉强穿好后,也提了一盏灯笼走出庙门,李清远重新关上门,拉上门闩。 庙门前,五郎将灯笼递出:“七郎你先下山,我和三哥去找二哥。” “山上路黑风大,多一盏灯笼好走路,从这有台阶,我能摸黑下山。” 周七没接灯笼,眺望正南周家灯火,只是一声长叹,步履沉稳顺着石阶往山下走了,十几步后就消失在昏暗夜色下。 周良佐深深望着周七背影,与五郎互看一眼,往山上走。 庙中,依旧不时有野猫跳进来,或者乌鸦落在梨树上。 猫力士、乌鸦力士如往常一样抵达庙中,阴魂出现在光明堂皇的神域中,向各自所属的长官陈述今日见闻。 周七今夜未能按时入睡,阴神没到神域中来,除了六姐有些不适应外,其他人各自忙着手头事儿。 高志静正翻阅新编好的土门村版册,版册信息详尽,每家阳世各项财产估算明白,家族谱系、姻亲谱系尽数罗列,包括冥土尚有几人,资质如何,可有擅长,都记录在册。 这神域五六百亩田地,也是可以耕种种植灵米、特产的。 还能豢养更多的常备天兵,自然该利用起来。 神域已经开辟形成,不会因为你闲置土地,就让灵脉多节省出一些灵力。 维持神域运转,该消耗多少灵力就多少灵力,不会有一些折扣。 只要不超神域运转上限,灵力支出是固定的。 神域鬼神一代代积累,终究有达到上限、超支的一天,那时候灵力自然会超支,使得神域运转艰难,难有积蓄。 高志静正准备新募一批常备天兵,突然一页金灿灿纸符飞到他面前,见上面写着:“土门村周应弘于我有抚养之恩,今赐爵不更,增修周氏冥宅,许立汉阙一对,仪卫两班。所缺用仪卫,从淮阴庙抽调,三日一换,以固守汉阙、门楣为职责。” 见了这金色符诏,高志静肃容起身,拱手:“臣下领命。” 他当即手书一封令文,抬起金灿灿木印盖下,轻喝:“别驾何在?” “下官在。” “持此令,前去周家向新亡之人宣达。” 接着,高志静又派遣门下督选练仪卫,一班仪卫具体是多少编制,也没定数,高志静以六人为一班。 又派功曹带人去周家祖坟一带立阵聚拢地气,增修相应规格的冥宅,和一对汉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发财大计 “坛主,北山区计有村寨十九,六百二十余户信众。按例每月上缴香油钱约在五贯钱,依二十户抽一丁惯例,北山应进丁壮三十一人在坛主身侧效力。” 周家操办殡丧时,闻香教扩展脚步毫不停留。 抱犊寨张家客厅里,一位陈长老捧着户籍名册:“北山张长老至今只上缴月例,却未提丁壮一事。” 五贯月例钱多不多,很多,大约价值七八两白银,能买一头草驴子,也能买个十二三岁的婢女。 价值更高的却是二十户抽一,摊派来的丁壮,以如今工钱,当个包工头带这三十一人去打工,怎么也能每月有近十两收益。 长老杨有财开口:“坛主,如今正值圣教用人之际,张长老推阻人员差役,若不处理,会惹来闲话。” 张地主列席其中,是五大长老之一,资格最浅,名义上手里的信众规模又最大。 他沉默不语,最后一名田长老说和:“大家也都知道张长老北山传教的过程,圣教经义尚未深入人心,信众不分士民,此前又不曾受圣教庇护。我以为北山每月能上缴例钱已是万难,再逼北山信众摊派三十一人,会使张长老难做,也无法使北山教众信服。” 杨有财挽起衣袖:“田长老这是什么话?如今正缺人手,就北山还有富余的。张长老不给人,难道还要从各处匀人出来?” 田长老来自获鹿县北片区,与张地主也算相识,说着公道话:“杨长老明明知道张长老拿不出这么多人,这不是强人所难过河拆桥?流传出去,也不怕太行山各寨英雄好汉们笑话?” 杨有财扭头去看张地主:“张长老也是明白大局的,当知蛇无头不行。坛主手中止有各处摊派的五十四人,许多事情缺乏人手无法办成。这正是跟皇明朝廷争锋之际,张长老就该为圣教大业做些退步,今后圣教自有回报。” 张地主没开口,田长老又先跳出来:“听这话,杨长老是深明大局的。不若这样,张长老难以统御北山教众,就由杨长老代劳。想来以杨长老这副古道热心肠,怎么也能感化北山教众,抽来十人在坛主麾下听用。” 杨有财瞪一眼田长老,见范长生、陈长老依旧沉默,又继续说:“咱也知北山新附圣教,可能真的难以抽调人力。只是这用人如救火,哪能拖延?正好我见抱犊寨中有许多人手,颇为灵巧机敏,不若先充入坛主麾下听用?” “范坛主,三位长老理应知道抱犊寨里皆是我张家招来的佃户,又不是我家的奴仆,哪是我能割让的?信奉圣教与否,皆在各家自愿。他们若愿意信奉圣教往生极乐,他们隶于土西区,该曹大传亲管,曹大传不好做主,杨长老也能做主。” 张地主语气温和,不急不躁:“北山教众新附,尚未沐浴圣教恩泽,就急于驱使,未免在为难张某,使张某失信于北山诸亲。若有人能为坛主征来北山人力,那张某甘愿让贤,正好专心教导门下学生。” 范长生也是长叹:“张兄,如今之事分属迫不得已。张兄不愿退让一步,岂不是令教中长老为难?” 张地主眼皮抬起,目光直直落在范长生脸上:“范坛主需要张某进一步,张某就当了本坛长老、北山大传,如今张某愿让出北山辞去长老之尊,怎么在范坛主口中就成了张某不愿退让一步?难道非要张某及各处姻亲献上家产、妻女,诸位长老才能满意?” 范长生不语,杨有财哂笑:“张长老,咱没听错的话,你这话是在要挟范坛主?你张家佃户四十余家,按例只能摊派征来两人,区区两人能有何用?再说我等长老、大传,每人手下不过十余人,张长老手中却有三四十人,更有北山姻亲为臂助,这实在是有失本分。知道的人眼里,这是范坛主委任贤能量才施用,不知道的人看来,还以为张长老你才是我获鹿坛坛主。此事不改,你欲置范坛主于何地?” “而我更听闻周家二郎周奉武接连违背范坛主禁令闯入山下探亲、奔丧,事后张长老不见惩戒,反倒擢升周奉武做了个传头。张长老此举,实在令我等老人不安。” 张地主瞥一眼范长生,又把目光落在狺狺狂吠的杨有财脸上,颇为不屑:“既然要咱手里那三四十人,何不明言?今夜咱就把这拨人介绍给范坛主,只是一日三餐、每月工钱之类的,还得范坛主自己来谈,咱不好偏帮。” 杨有财怒视:“张宗柔!圣教钱资不充,若是充裕,哪里又与你这般斤斤计较?咱把实话告诉你,这三四十人该支发多少钱粮,还得你张家来垫!那周奉武屡屡违背范坛主禁令,合该诛杀以正肃人心!你一众姻亲已然入教,远近豪杰、官府皆知此事,你难道还有退路?” 范长生抬手轻摆,气势雄烈嚣张的杨有财落座,范长生说:“张兄家有余钱,正是圣教所需,还望张兄好好思量。杨长老是个粗人,话粗理不粗,如今张家姻亲都已入教,皆无退路,正该与我等老人同舟共济,哪能再怜惜人力物力,分什么你我?” “容我三思……周二郎杀与不杀,他是我的人,还轮不到杨长老指手画脚。” 张地主说着起身拱手:“范坛主,张某身体颇感不适,先行告退。” 田长老也起身,一言不发就跟着张地主离去。 待他们离去后,杨有财口吻阴厉:“坛主,当年就不该留下田师弟。” 范长生的香主职位,自然不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是和一众长老、大传的子侄竞争得来的。 院外走廊里,田长老讽笑不已:“着实可笑,不知造反为了钱,还是为钱而造反。” 张地主也是呵呵然:“都是为了钱……有钱造哪门子的反?” 田长老点着头,说:“各长老家中积蓄本就不足,及不上张兄家业百分之一。如今处处缺钱,他们那点家底拿出来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只好吃张兄的血肉。” 张地主微微颔首,口吻不屑而感慨:“这有违咱入教的本意,咱不求发什么横财,只想保住这份产业。看来这些人鼠目寸光,嘴里说着灵岩寺、井陉矿场这大大的钱窝,心里却琢磨我张家这一亩三分地。与这等人为伍,如何能做大事?” 田长老见左右无人,嘿嘿然做笑:“张兄若愿举大事,顷刻可得北山千余壮士,田某愿追随左右,谋一场富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玄枭老爷 沙棘围起的周家坟地,随着如血残阳沉入群山那头,天际一片昏暗。 一只乌鸦衔叼枯枝飞落在远处杨木树杈,正搭建鸦巢。 周应弘阴魂身形凝实,一身得体黑绸锦衣在身,双手负在背后立在冥宅前,望着坟前烧纸的儿子、外甥,他神情复杂。 他的正妻妙娘阴魂早已不在冥宅中,父祖支支吾吾不愿回答,这让他倍感心寒、荒唐、寂寞。 如今偌大冥宅中只有他孤伶伶一个,身为冥宅新主人,周应弘已将父祖阴魂驱逐,让他们去品尝一下孤魂野鬼的滋味。 他面前左右各立着一座边长八尺,高一丈八的两重小型汉阙,阙上有两名玄甲天兵驻守,阙下各有一名持戟天兵伫立值守,宛若石雕一样。 从这些天兵口中,他也知晓了许多,推论出母亲、妻子、小妹阴魂去向,不由迁怒父祖。 东西两位淮阴侯交战时征发游魂、阴魂为兵,为躲避兵役,父祖极有可能把母亲、妻子推出去应征;为了躲避兵役,母亲、妻子的阴魂不敢回来,沦落在外成为孤魂野鬼,沉睡在远离人烟的荒僻之地受苦。 烧了头七的纸钱,周家兄弟默然无声下山,天色已然黑透。 五郎在前挑着灯笼,刚入村西口时,就见成大郎突然从墙后闪身出现,低声:“周二哥,是咱。” 成国庆见周二郎右手始终压在腰后悬挂的刀柄上,走近身前低声疾语:“寨里那帮人说杨长老嫌你再三落他面子,向范坛主进言说要给你来个三刀六洞之刑,这回张老爷很难保住你。不如收拾行囊,逃得越远越好,我看这拨人也得意不了多久。” “反正我们兄弟现在不敢吃张老爷的饭,张老爷也没特意为难,就放我们兄弟下山自寻生计。” 成国庆说完拱拱手,就淌过白鹿泉水,回自己那破旧老屋去了。 周良佐询问:“二哥,究竟何事?” “寨子里这几天有些事情,惹得张老爷不高兴,成大郎让我回寨里小心些。” 周二郎应付一声就不再说话,五郎耳聪目明自然听清了话语,也不搭话,挑着灯笼就往前走,周七只是跟上,后面挑灯笼的八郎也紧步随上,周良佐有心再问,也不好再问。 睡前,周二郎左右为难,明日该不该回抱犊寨? 要跑,带不带五郎、七郎?带上了,风餐露宿祸福难料,若不带,势必遭受闻香教报复。 还有自己跑了,舒娥怎么办?跟着自己跑,还是留在这里受闻香教报复? 迅速扩张的闻香教,已让人生出畏惧之心,不敢轻易忤逆。 临睡,周二郎唯有长叹一声,颇不自由。 周七阴神出窍,一步跨出十步,或悬空滑翔近百步,翩然若仙。 不多时就已来三四十里外的青龙山巅,井陉北山片区赶来的十九村寨丁壮多已聚集在青龙寨,来人近半是猎户之家,普遍背负猎弓、猎叉等用惯手的器械,都还带着猎犬,拢共二百余人在青龙寨歇脚、集结。 中秋略寒夜风下,依旧有近百人聚集在寨中晒谷场。 地位较高的武举人郭勋已被姻亲推举为头领,今夜郭勋头戴鹖羽武冠,围绕着篝火装模作样挑动,左手握长剑,右手捉一柄短匕,随着步伐跃动,以短匕敲击剑身,清脆作响。 周七目光下,就见郭勋突然举起双臂,对着篝火旁的木架单膝跪倒,余下村寨豪强、猎户纷纷跪拜。 火焰熊熊,就见张玄枭无声落在木架上,爪子上抓着信筒。 许多人抬头看着,待郭旭放下长剑短匕,伸出双手去接时,张玄枭松开爪,信筒落在郭勋手中。 郭勋拧开信筒,当众取出信纸,念道:“邪道无德,近来留恋酒楼烟花之地,耗圣库钱财只为自娱,可谓原形毕露矣。又贪恋教中富裕者家财,若不先行诛杀,必受其害。诸昆仲,可在二十二日一早齐聚抱犊寨,匡扶圣教,同讨此贼!” 已然恢复理智的李秀才当即振臂,竭声嘶喝:“讨贼!” 郭勋也跟着振臂,火焰照映下,周身显得红彤彤,大喝一声,瞪圆双目:“讨贼!” 紧接着几十人挥动臂膀,高升呐喊:“讨贼!” 更多的人从屋中走出,受狂热环境渲染,纷纷振动臂膀,在郭勋引领下,一致挥臂:“讨贼!讨贼!讨贼!” 李秀才取出一匹白布,当场铺展开来,由两名亲族少年拉扯摊开,郭勋也双臂展开,做下压状,周围黑压压的人群才停下呐喊,齐齐把目光放在篝火前的鹖羽武冠郭勋、握匕划手的李秀才,还有那来回扭头静静打量众人的黄环黑眼的玄枭神鸟。 “今不讨杀诸贼,李某誓死不还!” 李秀才双眼眦圆掷地有声,右手手掌划开一条大口子,血流如注。 三四百人目光下,就见李秀才挽起右手袖子,左手压在手腕拢紧袖子,右手就在白布上书写四个血淋淋大字,血液浸透:“奉天讨贼”。 郭勋这时候高喊一声:“请玄枭老爷赐神符。” 张玄枭这时候抬起另一个爪子,郭勋上前接住信筒,从中小心翼翼取出一枚“治愈神符”。 郭勋双手捧符来到李秀才前:“跪下,受符。” 众人目光下,李秀才双膝跪倒在自己表弟面前,右手举起,血液涓涓流淌,染红了手腕。 “疾!” 郭勋叱喝一声,手中神符飞出五六尺,正好贴在李秀才流血的右手掌,当即神符化成一团火焰燃烧殆尽,只留一抹纸灰飘浮飞起。 李秀才脸色已然苍白,突然涌现激动红晕。 郭勋拿起手绢擦拭自己表哥的掌心,血液擦拭干净,已不见一点伤痕。 李秀才高举自己右手,手臂上还是未干涸的血液,手掌已然恢复如初,没有一点伤痕。 他环绕篝火,向众人展示,远近姻亲、猎户纷纷拥挤争相观察,确认后心中狂热彻底引燃,士气如虹。 周七隐隐可见青龙寨上空缓缓凝聚出军营一样的血气,升腾跃动犹如火焰,十分炽烈。 这股血气更显亲近,仿佛果冻似的,自己几乎能看透本质,能看到血焰燃烧时蒸腾的各类杂念,甚至能顺着一道杂念追踪到其来源者身上。 不像军营散发的血气,就像混合了沙子的死面馒头,每次少吃一点还能勉强消化,多吃一口,消化难度翻倍上涨。 公豹张希孟领着四头豹力士蹲伏在周七身侧,见青龙寨点燃火把,除了部分老弱不便出行外,余下能出发都已整备器械出发了,许多七八岁的童儿本就喜好玩耍,也拿着小木弓,或小棍子跟着家人出发,还有许多背负柴米、铁锅的健壮妇人也一同出发。 周七不屑做笑:“我以为范长生是个人物,可不想在青龙寨周边连个眼梢都没,白白担忧了许多。” 张希孟妖神出窍,立在周七身侧,豹头远眺:“主公实在高看了这些愚弄乡野无知小民的蟊贼,若有大本事,何必受困至今?” 周七呵呵做笑:“青龙山周边夜里多有猛兽,你且带麾下力士驱散此类,保青龙寨诸人夜中畅行无阻。无我命令,不可轻易显露神异之处。” “是,臣下领命。” 张希孟不无遗憾,很想显露一点本事,被教众供奉着,每日有人梳理皮毛,还能睡绵软床榻,最好还能心脍炙的鲜肉。 如果再有戏曲能看,有人能说书解闷……简直完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大局 天色即将启明,范长生收回布置在三处村口的白衣神兵。 夜里并无什么异动,虽是好事,可也使他陷入沉思。 隔了六七天,惩戒周二郎的消息怎么都瞒不住的,周二郎逃遁避罪亦在情理之中。 可周二郎没有跑,那就无法给张宗柔扣上一个纵容包庇之罪。 缠上张宗柔后,范长生在惊喜之后也是格外头疼,大概理解了白衣秀才王伦为何那么忌惮林冲,压不住呀压不住。 一个关起门在整日在家教导、启蒙孩子的人,几乎不处理北山教区的教务,自然不可能犯教务上的错。偏偏北山教区皆是张宗柔姻亲,水泼不入,自成格局。 好在张宗柔一向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也没修炼过道术,若换个其他人来,范长生必然睡不着觉。 不敢想象,若张宗柔搭上徐教主的门路,徐教主那里会怎么看自己。 必须打压张宗柔,必须渐进掌握北山教区,掌握北山教区,才有可能渗透井陉县城,以至于一步步让自己这个坛主名至实归。 周二郎不跑,难道抓住杀了? 消息都已放出去那么久,教中上下都以为周二郎难逃三刀六洞。 若这么杀了,岂不是有些可惜? 可不杀的话,自己威名受损,还真有可能让张宗柔后来居上,压到自己头上。 一个不懂道术的坛主,还不喜欢经营教务,就喜欢待在家里教书,岂不是正好合一些人胃口? 踌躇犹豫,他来到院中散步,见陈、杨两位长老都披着斗篷,在院中交替做法,劳累不已。 杨长老还在做法,以特定的步法、指法与无法看见、语言交流的白衣神兵进行类似手语的交流。 范长生询问:“陈长老,进展如何了?” “坛主,灵岩寺神域安稳如故,我等麾下神兵难以贴近观望,并不知具体内情。” 陈长老手端一杯暖茶小饮:“普净和尚意志强出常人有限,他稍漏恶行,神域内诸灵自生警惕。诸灵施法干预,彼此又善佛法,普净难免会被感化。” 他又呵呵做笑:“灵岩寺诸灵僧多粥少,他们拼尽全力又能阻碍普净几回?普净已勾动欲念,欲念无穷,又受要挟于我,早晚能从内破坏神域。” 范长生微微颔首,仰头看着天际启明星。 灵岩寺的钱窝很重要,普净和尚破坏神域,布阵擒捕、炼化神域内的历代僧众阴魂也是很重要的。 如果动手迟了,神域被破坏,大部分慎重阴魂会和神域一同消亡,只有少数能逃离,成为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灵岩寺的格局、底蕴,可能有一位低位格的菩萨。 若能将尊菩萨炼化成自己的护法,那沟通、指挥白衣神兵会方便许多,几乎如心使臂。 想到陈长老一向求稳,范长生就询问:“周二郎并未逃遁,想来今日会回抱犊寨,该如何处置?” 陈长老听了皱眉:“坛主,周家兄弟运道强横,处处逢凶化吉,可见福运绵长。前几日我去观望周家祖坟,俨然一山灵秀尽为其有,冥宅门户更有丛台为障,隐隐有玄甲天兵值守护持。若杀周二郎,恐会惹怒一方鬼神。” 稍稍沉吟,见范长生也在沉默,陈长老又说:“据神兵回馈信息来看,周家冥宅处的玄甲天兵,精锐不在顺平侯所部之下。再三询问后,我部神兵俱表示不敢上前搦战。” 远近渐有鸡鸣声,杨有财也起身,挥动手中三角黑旗,收了自己的白衣神兵,才说:“坛主,咱也以为不该杀周二郎。周家兄弟情深,若杀周二郎,务必要杀他两个弟弟。他这二弟落籍金阙宫,跟赵良臣、李清远相善,赵良臣又与熊文灿亲近,李清远在金阙宫又多有好友。杀周二郎易如反掌,可惹来熊文灿打压、驱逐,得不偿失呀。” 范长生点头:“这也是我所顾虑的,以这三兄弟运道,如今再不遏制,今后恐难以再制。若制裁,这仇深藏此辈心中,早晚是祸害。” 心中恼恨杨青林自作主张坏了自己大计,自己本就看周二郎不凡,让杨青林负责招揽。 杨青林倒好,把自己小命搭进去,还让曹木匠生出疏离之心,更被落魄的周家兄弟推到了张宗柔那里。 不由得,范长生对杨有财也有些厌恶,脸上不动声色:“周二郎不可轻杀,又不能不惩,不然圣教威严难存。杨长老,可有办法既能维护圣教颜面,又能惩戒周二郎,还不使周家兄弟怀恨在心,今后也能引为羽翼臂助?” 杨有财为难讪笑:“坛主高看咱了,老陈主意多,坛主不妨问问陈长老。” 范长生扭头去看,陈长老眼珠子左右转动,似在衡量:“坛主,周二郎与曹大传之间只能选一人,坛主属意何人?若是周二郎,我这里倒有一计,兴许能有些效果。” 杨有财也紧接着表示:“曹大传虽归咱节制,但为圣教大业,想来曹大传也是能识大体,为大局让步的。再说曹大传是教中老人,能暂时受些委屈。待周家兄弟运数穷尽,再补偿曹大传不迟。” 他又增加砝码:“坛主,周家兄弟运数再强,也受限于府县之地。圣教即将举事,如烈火烹油,周家兄弟这点斤两,还不够炸半碗油。” “既然杨长老如此说,那就先委屈委屈曹大传。” 范长生手负在背后,挺拔身姿眺望启明星,清寒晨风拂面:“若能受委屈,今后不失长老之位。” “是,咱会把曹大传说明白。” 本坛下辖三县,曹家底蕴丰厚,再当个香主,那就真的压不住了。 在场三人各思索心事,灵岩寺中今夜值守的普净和尚神情颓败,他又失败了。 白鹿沟,左屯戍堡。 待天色刚刚麻亮拂晓之际,戍堡守夜的守军与往日一样,能看到白鹿山山腰以上被山岚吞没。 因鹿泉谷之故,白鹿山、抱犊山每日清晨或多或少都有雾岚。 白鹿山通往南山的山梁上,青龙寨众人已抵达此处修缓体力,随行来的健妇支起铁锅熬煮早饭。 随行来的大小孩童冻得脸蛋红扑扑,鼻涕吸溜,性格顽强皆不以为意,父母也是见怪不怪。 郭勋伸手烤火,火堆前烘烤白露打湿的一双官靴,在场之人裤腿都已打湿,没有意外的。 猎户都已习惯露水湿腿,因白鹿山湿气太重,如今正调试猎弓;而各家子弟则擦拭刀剑、铁甲上的水汽。 李秀才已有破釜沉舟之心,精神旺盛往来于各处火堆,与远近姻亲子弟、有名的猎户打招呼。 众人也对李秀才神奇痊愈的右手十分感兴趣,抱着细细观察不愿放手,仿佛能沾染仙气一样。 就在众人即将用饭时,一群乌鸦呱呱叫着,齐齐落在‘奉天讨贼’旌旗上,这杆旌旗横梁上,依次落下十二只乌鸦,每只爪子上都挂着一节食指大小小信筒,轻轻摆动。 张玄枭也落在郭勋面前,雾气将散,三百多双眼睛望来,一人跪拜,余者纷纷效仿,齐齐跪拜在郭勋面前。 李秀才也走到郭勋身侧,一起取下信筒,李秀才搓开信纸,念道:“昊天上帝诏令,策封我张宗柔为少师,以辅佐上帝降世之子。今尔等举义来归,特求取治愈神符十二,以助战心。” 十二只乌鸦齐齐落在旗杆横梁,十二枚治愈神符就摆在面前,哪里还管什么白莲、闻香与昊天? 郭勋则余光环视脚下密集跪拜的人群,在外围一些人已被淡薄雾气遮掩,隐隐间豪气自生,眉宇间风发意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反了? 屋中,周七阴神静坐在圆凳上。 张玄枭一个俯冲,从烟道钻进来,就落在圆凳旁的桌子上。 这时候周二郎猛地从床上起来,一把扯掉额头孝巾,伸手从枕头下取出雁翎刀,也不看同塌而眠的两个弟弟,披上张地主赠给他的半旧斗篷就推门而出。 待周二郎离去,张玄枭才从屋梁上落下,自己用爪子揭开信筒,铺开信纸让周七阅读。 见写着‘寨门不易攻夺,还请调拨前哨豹巡检协助’。 周七微微摇头,这张地主就是缺了点远见。 一群能驱使飞禽的教匪,和一群能驱使凶兽的教匪,在道录司眼中是两码事。 飞禽能驯养,会一些异术,能训练的更好。 可凶兽,大规模的驱使凶兽,别说道录司,就连兵部都会感兴趣的。 周七阴神归壳,从一堆常用回信中选了一页交给张玄枭带回去,自己则抄起五哥的猎弓,腰间扎上撒袋,左右各一壶箭,就推门而出。 刚出来,就见院子里大表姐拉扯二哥的手,二哥脸上还蒙了一块布巾,只露出眼眉。 两人无声拉扯,见周七出来,大表姐面露喜色:“七郎,快劝劝二哥。” 周二郎上下打量周七,扯掉脸上蒙面巾:“七郎,你这是何意?” “那二哥呢?” 周七反问一声,又说:“还不能杀姓范的,要杀得由朝廷来杀,现在也不是时候。” “朝廷?七郎你这话啥意思?” “没啥意思,哥你觉得淮阴庙的赵师兄、李师兄可是耐得住寂寞,能循规蹈矩的人?” 周七将猎弓塞入左腰撒袋,干脆就坐到棚下椅子上,大表姐也拉着二哥一同坐在只剩下枯叶的凉棚下,周七才继续说:“范长生如今不能死,他得活着,继续当他的坛主。不管是张老爷还是赵李两位师兄,都想做一些犯法的事情,这些事情会杀头。与其杀自己的头,还不如把范长生养起来,到时候杀范长生的头。” 背黑锅。 周二郎秒懂,皱眉:“可七郎你怎么知道的?” “因我和张老爷熟,我和赵李两位师兄也熟,之前上山下山时没少帮他们传信。今天张老爷的姻亲就会带人来土门村,会做许多事情。二哥想出气的话,不如咱兄弟三去东村口。” 抱犊寨,张地主摊开周七的回信,见上面写着‘玉不琢不成器,事事求人要之何用?’。 一时虽认不出‘?’这个奇怪的字,大致意思是明确的,张地主只好下达最后的进攻方案,大不了自己也带人压上去,只要一举夺了南寨门,外面的人涌进来,那鹿泉谷里二百多人就成了瓮里的鱼鳖。 随着玄枭神鸟落下,郭勋、李秀才当即各率人手分开,郭勋带猎户、披甲人去抢占抱犊寨,李秀才领着三十余人牵着猎犬从淮阴庙拐个弯,往土门村而来。 “喵喵!” 新修石阶路上,一只黑猫从石缝中跃出,在众人前面跳跃,李秀才一愣,紧接着大喜:“跟上!” 近在一里外的土门关军营,依靠山势土门关军营分上下两层,上层军营里岗哨察觉山上有三十余人牵着猎犬奔流而下,隔着雾气又隐隐间有二三百多人向抱犊寨逼去,当即层层上报。 熊文灿的兵备衙署就在获鹿县城里,土门村到兵备衙署距离不过七八里而已,十分接近。 层层上报途中,监军的张宦官赶在熊文灿之前知晓,他领着一众亲随登高而望,止不住两腿战战……难道圣教大业突然就这么开始了? 土门村中,晨钟暮鼓还未敲响,所以目前还属于夜禁范围内。 陈二虎叔侄正走在街道上,灯笼已熄灭,陈二虎抱在怀里。 见周家三兄弟从巷子口走出来,一个提刀,两个抓弓,陈二虎歪头一笑,拉长语调:“周奉武,你这是做啥?可是要闯禁?” 五郎当即抽箭弯弓,瞄着陈二虎,也歪着头斜眼打量:“想活命就跪下,不然小爷射穿你娃两颗鸟卵蛋子!” 陈二虎、陈百户齐齐手按刀柄,陈百户笑说:“周五郎,这玩笑话不要再说。你们兄弟退回家里,咱不计较你们兄弟闯禁之事。现在关门未开,你们兄弟也闯不出去。” “谁说我兄弟要跑?是怕别人闯出去。” 周五郎已动了杀心,脸上反倒平静起来:“陈二虎,就问你一句话,跪还是不跪?” 陈二虎缓缓拔刀,露出白刃一尺时说:“你算什么东西,狗杂种也配让你虎爷下跪!” 周二郎也拔刀出一尺,语气平和:“二虎,你爹死的早,你叔又没儿子,你家就你一根独苗。你若折在这儿,你娘孤伶伶一个谁来管?没了你,左屯那些人还不把你娘吃绝户给逼死?” 陈百户听了抬手压在陈二虎手肘,将拔出一尺的刀强行压回去,赔笑:“周二郎,你们兄弟要做什么,我们叔侄全都没见。” 周二郎将刀压回鞘里,微微侧头,陈百户才拉着不情不愿的陈二虎绕着兄弟三把路让开。 目送周家兄弟三走向东村口,陈二虎眉目凶恶:“叔父,咱快向范坛主报告这件事情。周家兄弟要跑,关门前不好动手,咱得安排人跟上。” “刚才若不是街上,你我叔侄今天就得死在这。” 陈百户心有余悸,正要说话,就见村洞口拐进来黑压压人群,一时看不出多少人。 隐约能看出是猎户打扮,沿着街道朝西杀来。 李秀才经过周二郎时相互只是点点头,就提剑在手,在亲族、猎户簇拥下向街道西边阔步前进。 猎犬足有六七十头,猫群在其中一点都不显眼。 李秀才见一只猫跳到临街铺面的招牌上,爪子挠着,当即提剑一指:“六弟,绑了这家主事人!” 当即五六个亲族一顿脚踏开门扇,不多时将里面的中年男子提出来,双手用棉麻细绳绑了,嫌他啰嗦,两耳光抽下去,刀鞘朝腹部猛捣两下,也就老实不挣扎了。 周舒娥急的团团转,突然就听隔壁院子发出凄惨哭嚎声,哭嚎声又戛然而止。 她急着推开窗户,就见刘货郎被一棍打翻,像拖一条死狗一样被两个矮壮猎户拖走,院中还有五六条静悄悄的尖嘴猎犬蹲坐,等这群猎犬走了,刘货郎的媳妇才和女儿刘娇娇抱在一起哭嚎,很是无助的样子。 杨有财从酒楼后面的院子里走出,就见一群猎户涌进这处小巷子,他转身就跑,猎户也不追赶,猎犬自己就追逐而上,不到半个呼吸,杨有财就被猎犬扑到,十几只猎犬压在背上、围在身边,他连大气都不敢喘,更别说是呼喊、传信。 三四个呼吸后,李秀才推开院子门,见范长生、陈长老,还有五六个俊秀少年挂着行囊正从酒楼侧门仓皇退出。 十几张猎弓瞄准,范长生颓然丢弃手中包袱,拱拱手:“这位好汉不知从何而来?敝人范长生,受山东徐教主委派,是这获鹿坛的坛主。” “范坛主贵人多忘事,逼死我爹娘还不到一月,你就忘了咱?” 李秀才说着突然嘴角翘起露笑:“没见你之前,还想着如何炮制你。见了你后,也不过如此,杀你还脏小爷的刀。都绑了,送到寨里听我哥处置。” 杨有财瞪圆双眼,绝望悲呼,不可思议:“张宗柔?他居然反了!” “反了?” 李秀才回头斜眼打量杨有财:“不造反,入什么圣教呀?咱怎么觉得是你们几个人反了?忘了初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一网打尽 土门关关城门楼,熊文灿俯视土门村。 他匆匆而来,登上门楼可见土门村秩序正在恢复,只是各处院落大门紧闭,宿夜其中的商旅、行人正在院中牵马驾车,做着随时离开的准备。 再抬头,可见闯到土门村逞凶的猎户正簇拥、绑着许多百姓往抱犊寨走。 见淮阴庙前厅大门丝毫未伤,熊文灿也是松一口大气,随即也释然。 赵道长那等人物,怎会被山野刁民伤害? 张监军也从山上军营赶来,擦着脸上虚汗:“熊兵备,山民狂乱至此,该如何是好?” 山民狂乱? 熊文灿斟酌回答:“本官初来,未见山民作乱行举,只见两处、三处铺面有损,不知是伤人、还是盗掠。或许是宗族私仇,也有可能是意气之争。未摸清事态前,本官以为不该调兵离营。” “是是是,熊公所言甚是,不该急于调兵。” 张监军连连应和,腆着笑容:“熊公卓见,然终有些百姓被山民绑走,是否要调解纷争,免得事态扩大?” 熊文灿微微颔首:“既然调解,官府不该出面,可寻本地乡贤撮合、促成此事。但本官亦有底线在,自督管井陉三关以来,这还是首次有人在关前放肆,此次可以轻饶领头之人,但又不可不惩。今后本官在任一日,胆敢再犯,必从重惩处,绝不姑息。” 张监军连连答应,一副情愿奔波任劳任怨模样,一点脾气都无。 熊文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继续仰头去看抱犊寨,只要抱犊寨没发生大规模流血事件,这事儿就能压下去。 抱犊寨西门外,曹木匠领着百余人被堵在外面,也仰头望着寨上密密麻麻的猎户,一众人绝望自生。 手中两三尺长刀剑,此时是那么的可笑。 哪怕西寨门敞开,曹木匠也没信心能带人冲上去。 山路陡峭而狭隘,两三人并行已是极限,又无铠甲盾牌护身,冲在前面十几人、几十人注定伤亡惨重,谁敢带头冲? 郭勋瞥见山坳里被困的这群人里有几杆火铳,不由感慨:“这拨贼人还真是有钱,其中竟有两杆鸟枪。” 张地主今日头戴四方乌纱帽,这乌纱帽足有尺高,一身素锦棉袍,外罩一领羊裘氅衣,笑着说:“什么这拨贼人,别忘了,你也是贼人,还是个贼头。” 郭勋呵呵做笑:“世兄,这不一样,你我信奉的是昊天上帝,是太古正神,创世之神。我等又身家清白,无不是自食其力者,与此类包藏贼心之鼠辈大大的不同。我等纵然是贼,也是大贼,岂能与这鼠目寸光的小贼相提并论。” 张地主微微颔首,目光远眺对面山峡上空弥漫的云雾:“昊者,大日在天也,象征光明,也指自然景象。自然者,道之母也。僧道皆在自然之下,五方天帝亦在自然之下,故独尊昊天为上帝。” 郭勋及周围的姻亲听着连连点头,一人开口:“妙极,我之一教崇尚自然,不必假借僧道仙佛愚弄百姓。” 又有人问:“张世兄,我等崇拜昊天上帝,我等教门是何称呼?” 张地主摆手:“教门名称不急于一时,我等旨意高尚,不必推敲字眼。再等几日,自有我教圣经传下。” 闲聊之际,视山下曹木匠百余人如草芥,皆不以为然。 曹木匠这些人聚集起来之前,要么是各处村寨的手艺人,要么是无产业的闲散汉子靠给人帮闲、雇工过日。本就不是什么根基雄厚的体面人户,只是积聚起来有了势头,又与山东方面有牵连,才显得有些强势。 强势归强势,看不起还是看不起。 现在又被困在山里,那就更不需要在意了。 未及多时,李秀才就压着绑来的二十余人抵达抱犊寨。 新修,正准备铺瓦的张家宗祠前,张地主端坐太师椅,两侧摆出二十四张圆凳,皆由北山强力人家代表入座。 李秀才赫然在列,排在右首第二的位置,落座后李秀才端茶自饮,已不在意接下来的过场。 范长生双臂绑在腰后,长发散披被提上来,几脚踹在小腿骨上,吃疼不住才老老实实直身跪坐在张地主面前,依旧强硬扭头他顾,不拿正眼看张地主。 郭勋正要示意给范长生两下狠的,张地主抬手打断:“范坛主,你逼死我那姑父,强迫我等一众姻亲入你闻香教时,可曾想过有今日下场?” “成王败寇而已,多说无益。只恨一时失算,没想到你张宗柔如此隐忍,出手又如此狠辣,就不怕惊动关门驻军?” 范长生说着露笑:“你能擒我,可敢杀我?” “我不是不敢杀你,关门驻军就在旁边做邻居,我也不怕真定堂来人问罪。何况我张家寨自有天险在,何惧等闲强人?我北山姻亲同气连枝,又山高路险,真不怕你等逆匪来犯。所虑,不过朝廷大军封锁、围剿罢了。” 张地主端茶小饮,面露微笑:“你们行不法事时不惧关门驻军,我等世居此地交游广阔,又怎会惧怕关门守军?如今给你两条路,第一是你劝降谷中余部,我好生优待,使你温饱不愁;如若不然,立刻打断你手脚。” 见范长生垂头不语,张地主微微侧头去看郭勋,左首第一的郭勋抬手轻摆,就有人把杨有财推到前面来。 “张老爷,小人糊涂,小人糊涂啊!” 杨有财双臂反剪捆绑,一上来就一头扎在黄土硬地面上,当即脑袋晕乎乎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有人站在自己面前。 正要努力抬起头,李秀才左手扯住杨有财发鬏,撕扯拉起,盯着杨有财双眼:“老贼!我父养你做账房,你却吃里扒外,欲害我满门!今不杀你,我枉为人子!” 当即右手握着的宰牛尖刀捅入杨有财胸腔,刺破肺叶,任由杨有财在地上呼呼嗬嗬打滚扭曲,李秀才在范长生肩上擦干净牛耳尖刀,尖刀撇到范长生膝前三步,才一步三回头,回了自己座位。 捆住双臂的杨有财如同热锅上的蛆虫,来回翻滚,偏偏喊不出声音来。 范长生收回目光,看来求个速死都是奢望。 比起凶狠,自己似乎比起这些传承久远的土豪地主还差的太多。 被押解来的二十几个土门村信众要么是范长生亲随,要么是家里有产业需要经营实在走不开,能走开的都跑到山谷里帮着重修莲花寺去了。 陈二虎、陈百户叔侄也在其中,陈百户脸色发白,出了人命,这事儿还怎么能善了? 不能善了,自己叔侄又是闻香教的,又是巡夜军的,里外都不是人。 陈百户思考退路时,杨有财半天没死透,就见范长生一头扎在地上:“张老爷,小的愿降。” 双手简单绑在前面的刘货郎惊跳起来:“范坛主!咱死后能往生极乐,何必投降受辱!” 范长生头也不抬,额头贴在地上:“张老爷,小人不知天高地厚捋了张老爷虎威,恳请张老爷大人大量,高抬贵手。” “我说过不是不敢杀你,之所以不杀你,也不是谷里那些乌合之众,而是你还有活的价值。活出你的价值来,你那子侄依旧是我门下学生,今后亦有活路。” “是,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范长生磕头如捣蒜,刘货郎和几个最近才入教的信众已瘫坐在地,痴痴呆呆疯疯癫癫的,信念崩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调解 午后淮阴庙,秋日惨白阳光落在院中梨树。 李清远演习一套防身剑术后,正用布巾擦拭汗水,他仰头见头顶树梢上隐隐有花苞生成,稍稍疑惑,难道要开花? 见过桃花初冬时绽放,还未见过梨花开错时节。 他凝目望向同样停下剑术套路演练的赵良臣:“师兄,可有感应?” 赵良臣眉目慎重,再三回忆确认后才微不可察的点头:“的确有福泽降下,师门典籍若记载无误,开春前你我就能调养周身,祛除百病。” 百病不生,衣食无忧不遭刀兵之灾,活到古稀、无疾而终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不提古稀高寿,仅仅是下半辈子百病不生,就足以让无数人癫狂。 李清远也能感应到习武时,心神中的黑帝印接受冥冥之中降下的灵韵,与内息混合调养、滋补身体。 他收剑入鞘:“师兄,你我所修黑帝真文,与白帝子终有不同,有事倍功半之嫌。若改修白帝印,或许能一分力做一分事,水到渠成。” “我也有此想法,改日师弟回金阙宫时,可带一部《白帝真经》来。” “师兄,修道争一缕生机,岂能等到改日?” 李清远拱手抱剑施礼,眉目颇有英气:“今日弟就去金阙宫,前后十五里路而已。” 赵良臣恍然做笑:“师弟看的明白,只是白帝子与闻香教牵扯不清,今闻香教又有内乱,不知白帝子会有何等造化。” “确实有造化,那范长生刚要发难,却受教内豪强反噬。不过这也正常,终究是白帝子,自能逢凶化吉。” 李清远也是感慨不已,询问:“师兄,可有意将白帝子一事上报师门?你我辈分浅薄,应寻门中前辈做白帝子度师。否则以你我之力,也难以襄助多少。唯有合门中诸多力量,才能谋得更多福泽。” 福泽,不过是天地降给白帝子的灵气余泽罢了。 白帝子及亲近之人不懂修行,也能靠着磅礴灵气硬生生堆到大力、刚柔境界,成为战阵百人敌,在乡村械斗自然是所向无敌,最能积攒名望。 仅仅这段时间的庇护之情,置换分润来的一点余泽,就够自己两人踏上修行……修行既然有望,哪敢懈怠? 福泽不是白白降下的,天地至公至方至正……自然也是好欺骗的。 如果把师门的力量拉过来协助白帝子,要给师门分润的余泽虽然远远比自己两人多,可师门的功勋必然要分润一些落在自家两个头上。 师门中人今后出一份工,只能得七成、八成功;自己两人却能平白得一笔分红,日积月累,加上先手优势,怎么也能成为今后师门中的领头羊、掌舵者。 按着天地分润方式,这股灵气会以自己二人为中转,这一中转本就好多处处,加上‘提成分红’,简直不要太舒服。 赵良臣也是心动,犹豫片刻还是强忍着说:“师弟,你我门中地位浅薄,如此好事当面,兴许你我得要为门中大局让步。” 不提道录司中任职的各脉长老、真人,光是一座座道宫、道院的提点、院监,哪个不是公卿贵戚坐上熟客? 和这些龙门派混出头的前辈们讲不通道理,人家能掀桌子,自己二人有掀桌子的底气? 李清远沉吟:“大局……嘿嘿,师兄心意弟明白了,就待你我成了门中大局,再谈论此事。” “善哉。” 赵良臣应和一声,达成默契,把师门搁置在外。 神域正殿中,高志静看着这两个师门晚辈如此讨论,也只是摇头笑笑不以为意,换做自己遇到这等机缘,可能会做的更激烈。 抱犊寨中,白秀才代表土门村,曹秀才以军中书吏的身份一同来调解。 来的路上两人已达成初步协议,此时坐在张家会客厅堂里。 厅中两人坐在左首第一、第二的两张太师椅上,他们对面郭勋、李秀才头扎孝巾沉脸落座。 未作久等,张地主也头扎孝带从书房走出,他身后周二郎腰悬雁翎刀跟着,也是头扎白巾,都沉着脸。 张地主落座,对左首二人拱拱手,音色略干:“今日之事,实属迫不得已,我等绝非有意挑衅官府,更无不敬熊公之意。” 白秀才拱拱手回礼:“张公之遭遇,晚生听闻也是愤慨不已。如今村中亲邻关心家人,晚生受托前来,想先问问土门村中人可曾健全?” “白生勿忧,我张家寨与土门村不分彼此,怎会无端害自家亲邻?只是怕他们受蛊惑作出难以补救之事,这才强请到寨子里做客。稍后经过甄选,凡是最新入教又不曾帮杨有财作恶者,就能随白生回去。” 张地主说完,目光落在曹秀才身上,直说:“曹生,你身后之人来路,老夫业已知之。” 曹秀才面容松垮,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比谈崩了还要糟糕。 他稍稍敛容:“张公既然已知根底,不知有何见教?” “不过井水不犯河水罢了,曹生以为如何?” 曹秀才唯有苦笑,自己哪有什么决断的资格。 张地主口风一转:“我与他能相安无事,只是家仇不能就此轻易揭过。我有意在莲花寺遗址上重建一座莲花观,准备请淮阴庙里的道长来坐观执掌。凡是入谷为范长生出工之人,唯有修好莲花观,吃些苦头后,老夫才能消解心中怨气。气消了,也就会把他们放了。” 他盯着曹秀才:“这就是放人的唯一办法,除非他们从其他地方爬出鹿泉谷。还有一点,曹生要入谷与他们说明白,事后放归,他们一概不准寻仇滋事,否则下回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是,晚生明白。” 败者无人权,曹秀才还能多说什么。 只要这拨人还没疯,没乱杀人、伤人,事情就能压下去。 抱犊寨西面石崖处,周七抱着一碟红枣盘坐在地,淋了糖浆的煮红枣,一个个圆鼓鼓,闻着就香甜。 他手里抓木勺,舀一枚红枣送嘴里,入口即化,枣香弥漫。 吐掉枣核,远眺山坳下丢弃刀剑、跪成一团的闻香教信众,他面绽微笑。 五郎也端一碟枣坐到石崖前,探头就能看到近百丈高深的笔直石壁:“七郎想什么呢?看你笑的挺高兴。” “我在想咱们兄弟被闻香教这拨人一折腾,绕了一圈又回来了。就像风里的叶子,风怎么吹,咱们就怎么飞。今后咱跟着张老爷,可能就只能往西边打,直到给二哥打出一个香主位置来。到那时,咱兄弟就不是风里的树叶,应该像河里的船,能上能下。” 获鹿县城? 想都不要想,这里是井陉兵备衙署驻地,距离府城真定只有五十里地,还没山遮蔽,往获鹿县城传教简直吃力不讨好。 向西,压力就少了很多。 传教,不是叛乱,不是必须要靠拳头的,可又离不开拳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分户法上 白秀才领了村中新入教不久的村民协同曹秀才下山,白秀才的任务算是完成。 曹秀才最重要的事情还没完成,怎么保证双方真的能进水不犯河水,就是要头疼许久的问题。 张监军有权,先下手为强能混淆黑白;张地主有地利人和,一棍打不死,那张监军也就完蛋了。 就抱犊寨这地势,张地主自己不出来,土门关驻军倾巢而出,也不见得能一口气攻拔占据。 就怕现在占据优势的张地主得理不饶人,得寸进尺,接连触及张监军的底线。 心中愁苦,曹秀才只能拖着酸困的双腿跟白秀才一起下山。 抱犊寨山路不好走,两人不由有些羡慕村里另一个吕秀才,吕秀才是真穷酸秀才,过的是真洒脱。考不上县里的廪生吃皇粮补助,就守着一家书铺子倒也能勉强糊口。 吕秀才至今未婚,他看上眼的人家,人家看不上他,村里看上他的,他又看不上,一来二去就没人张罗,成了大龄未婚的穷酸秀才。 两个秀才下山,抱犊寨里还有一堆事情需要解决。 张地主也是头疼,按着闻香教的规矩,二十户中摊派两人,一人跟着所属小传头学习教务、诵经、各类祈福、祷告仪式,另一人则跟着香主。 在这一征发体系内,保证了香主手里始终握着一半人手。 如今的问题不是北山姻亲拒绝摊派,而是太过热切。 井陉县北山里六百户,按这规矩只能有三十人留在抱犊寨,真的是僧多粥少不够分。 “闻香教的规矩来自白莲,原本是东西躲藏化整为零不得已的办法。这才弄得如今白莲分支百余家,互不统属,难以复聚。” 书房里,张地主斟酌语气对周七说:“如今鹿泉谷中羁押二百三十三人,皆是丁壮,若少了人手弹压,恐会滋生祸端。我以为效仿白莲、闻香破旧之法,不如再立新法。最好连白莲之大传头、传头,闻香之大香头、香头之称呼也一并整改,宜立新风。” 周七微微颔首,抱着茶碗暖手:“也可,白莲闻香规矩过于粗陋,的确不适合我之宗门。” “这样,今后不再以香油钱、供奉、修建庙宇等种种名目征收信众钱粮,只征人力。以每年征发一户一丁一月为期。这样一来北山六百户,每年出丁六百,分薄到月,每月应在五十人,且泽及一切信众,无有遗漏。” 周七说着,张地主已提笔记录,迟疑:“七郎,每年每户只抽一丁一月之期,对子嗣繁多之家未免有些不公,可有回转余地?” 山野村寨,子嗣繁多还能养活的,自然是张地主的姻亲为主,只有这些小豪强地主有多余的钱粮养活更多的孩子。 考虑到山民生活艰难,往往一户之内有多个丁壮,也有兄弟不分家相互帮衬过日的。 周七也无相关经验,想了想,针对目前山民复杂的户口问题……眼睛一亮:“张老爷,不妨执行‘分户法’。使一户只有两丁,余下男子成丁后,析出另立一户。不论是否同室而居,先另立一户,如此北山六百户,怎么也该能分化、扩编到千户。” 这样一来,可以保证每一户家庭结构模型简单、近似,可以根据户籍数量,迅速估计出大致的成丁、人口数据。 张地主提笔记录,也是眼睛一亮:“若有千户,每月可征九十人。即能满足寨中用度,也能让乡党心安,还能泽及各家使圣教恩惠均匀散布,无有遗漏。” 他又询问:“七郎,分户法又该如何执行?” “抽派三组或五组人去北山各处村寨,依皇明户帖法,编户齐民既可。不必统计信众各家田产、耕牛、宅院如何如何,只要确立每一户所属县、乡、村寨,该户在该处村寨排序多少号,户主及户中人口名字、年齿既可。阳世之事,张老爷挑选得力人手前去编造户册,阴世我亦会请动有司协同勘察造册,力求阳册、阴册相符。” 张地主终于从周七嘴里听到他想听的,自己老爹死了那么久的人,还能让周七从阴世拉回来附身豹子成了妖神,能请动阴间有司协助办事,想来也是有这个颜面的。 他心中踏实,见周七皱眉,急忙询问:“七郎,可有什么需要补充更易的?” “倒是有一些,今后县下有乡镇,乡镇之下皆称为社,社稷的社。不论村、庄、寨、堡、屯,今后都将册封社神,专司本社阴世之事。另每社分派从事三人,同管本社户籍分立、人力征发之事;又分别执掌本社信众教化,指导信众耕种、狩猎、习武、工匠等技艺,又有调解纷争、主持婚姻、丧葬、祭祀之责。” 周七看着张地主:“社神从本社贤良、有功之先灵中选拔;每社三位从事,从邻近各社抽调,避免徇私。至明年春耕还有五个月,这五个月内就以册封社神、编户造册、培养村社从事三事为主。” “今后凡各社来抱犊寨服役之人,不分年龄大小,每日都要学习三百千启蒙。《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依次修习完毕,就可提拔为村社从事,有一技之长者可教授信众,无有一技之长者要虚心学习,以成村社信众楷模为要务。” “村社神之上有乡社神,乡舍有祭酒,祭酒能习法施术沟通鬼神,亦能绘制神符。乡社祭酒,从村社从事中擢录功绩优异者充任。” 更高级别的组织没必要设立,周七想到还要编撰一部‘圣经’,倍感头大。 感觉说完了,就问:“张老爷,可有疑惑之处?” 张地主眼巴巴往来:“七郎,你觉得老夫可有充任一乡祭酒的资质?” “时机合适,张老爷确有充任一乡祭酒的资格。” 周七饮一口茶,想到这家伙自己给自己弄了个‘少师’名头,也不提出落实之话,就说:“今夜我会请调前哨豹巡检来抱犊寨,张老爷不妨引一众姻亲拜会豹巡检。见了豹巡检,料想册封社神、编户造册、选拔村社从事这三事应能落到实处。这样,一月之内,就在十月初一册封各社社神;腊月初一完成编户造册之事,在正月十五前,要使每处村社配齐三名从事。” “册封社神后,除夕夜查验阴阳户册,若是该社阴册、阳册不符合,阴册不足就裁撤社神,若是阳册弄虚作假,就问罪办事之人。” 周七说着露笑:“社神能为子孙积攒福运,也能为自家谋一份温饱。若不能秉公办事,想着作威作福,留着也无什么用处。凡裁撤之社神,必然魂飞魄散。此事务必告诫诸人,免得生出误解。” 张地主肃容应下,提议:“七郎,不妨在鹿泉谷中建一座书院。” 一个村寨配备三名从事,这可比闻香教要管理的严密的多,想到仅仅土门关以西,井陉道两侧密密麻麻的村寨,这需要的村社从事数量绝然不是一个小数据。 建立一座学院,有计划、周期性的培训村社级别的从事,似乎很有必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分户法下 夜中,鹿泉谷里。 围绕营地篝火,曹木匠端着木碗没精打采,好端端什么都没了。 他也挤在打饭队伍里,蒸腾热气的大铁锅前,牛盼春手握大勺给曹木匠碗里来了满满两勺粟米粥,曹木匠又从一侧的笼屉前拿了两个拳头大杂粮馒头,这才返回到篝火前用餐。 南天门山峡处,已粗糙搭建起一座关门,就近封锁谷中,又能监视。 曹木匠还没吃完,就见营地正中有人敲打铜锣,魏怀忠站在高处,手里握一把木简,高声说道:“明日做工,出上工又做活精湛、用心的,给一尺二寸木简,可换一升二合口粮!寻常力工,做事勤勉本分又老实的,给一尺木简,可换口粮一升!体弱、患病只能做杂工的,给八寸木简,换口粮八合。若有不遵法度蓄意破坏之人,断绝口粮!同伍之人应给口粮减半,若有出逃者,同伍之人扣除三日口粮!” “待莲花观修好,自会放尔等回家,此事已再三说明,无需再说。待明日时,自有人来谷中为你们录写家书,以安家人。” 魏怀忠说罢,就领着一众猎户离去,几十条猎犬紧步跟上,营地内顿时松懈下来。 曹木匠继续低头吃喝,一个传头凑上来:“曹大传,营中刀剑、弓弩、火铳都被搜走,如今只留下棍棒、斧头,今夜该如何过宿?” “营地已加固几次,抱犊寨这拨人也留了些猎犬,夜中若有豹群来犯,大伙固守就是。” 曹木匠有气无力回应着,他的护法神图已被搜走,无白衣神兵调迁,自身没了预警手段。 见周围凑上来的几个小传头、资深信众,曹木匠又安抚说道:“他们虽毁了白云洞栅栏,但也不敢轻易让我们折损在这里。不然家眷闹起来,官府也要问罪于他。现在困着咱,不过是想让咱白干一两月的活,大伙尽管安心就是。” 南天门山峡,两层木栅栏堵住山峡,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关隘塞障,两道栅栏空地中也生者一堆篝火,在此助守的猎户大多铺一层干草就和衣而睡,或者和自己的猎犬依偎在一起取暖。 魏怀忠回来时,猎户们热切讨论‘治愈神符’的种种神异。 听了这些讨论,魏怀忠仰头看雾气遮蔽的夜空,心中暗叹,怀念之前的平静好日子。 心中估计,那时候自己若受伤流血,可能也会从张老爷手里得到一枚治愈神符……为什么自己就没受过伤?可惜呀。 越来越多的人卷进来,自己兄弟这点本事,别说每日再和张老爷商讨人手分派,就连张家院子里都没自己住宿的位置了,如今只能带着人来干些差遣。 管的人多了,可地位明显在下降,不知何时才能回到之前? 心中难免积郁,又畅想起未来,不知自己侄儿能不能脱颖而出,成为小传头一样的人物。 周二郎一步领先步步领先,如今成了张老爷名下的第一个小传头,成为大传头也是指日可待。自己侄儿再差,应该也能混成一个小传头一样的人物,去管理一村一寨,怎么也能温饱不愁,生活体面娶一个好媳妇。 张家待客厅堂里,公豹张希孟蹲坐在太师椅上,扭头向右张口吃儿子夹来的烩肉,细嚼慢咽颇为享受,又扭头向左去吃外甥李秀才递来的茶水,众星捧月一样。 他抬爪轻拍李秀才肩膀,李秀才受宠若惊,连声呼喊舅舅,热切不已。 就连郭勋,也顺着李秀才这边的关系,张口舅舅、闭口舅舅的。 张希孟豹爪蘸墨,在桌上不停写着:“凡是尊神嘱咐之事,越快办成越好。触怒尊神,休说家宅不宁,必家破人亡、非魂飞魄散不可。老夫有幸还阳,自知许多阴世之事,不能明说,只望你们尽心尽力,珍惜这重立乾坤的大机缘。” “父亲教训的是,孩儿也是如此打算,正要说服诸位昆仲携手共进,搏一搏这天大的机缘。” 张地主刚说完,李秀才就说:“外甥大仇得报,只求舅舅能说些好话,为我爹求一个青龙寨社神之位。” “无功不赏。” 张希孟留下四个字,蘸墨右爪深入茶碗里涮了涮,就拍在儿子肩上,轻拍三下,一跃跳过餐桌落在堂前屋檐下,抖了抖周身毛发,又一跃跳到院墙,就消失在夜色中。 张地主起身拱手为自己父亲送行,重新落座后环视诸人:“分户法不仅有阳册,还有阴司协同所编录的阴册。阴阳两册相符,此事就算做成。还望诸位昆仲不要弄虚作假,因小废大。” 一名年岁稍大的中年男子开口:“我家有三子,二子年十七,不知能否析出立户?另三子年十五,生在腊月二十七,论续年齿,合虚岁十七。若是除夕夜审核阴册、阳册,我二子实岁十八,三子虚岁也十八。若就此分出两户,不知可行不可行?” 众人眼巴巴望着,谁都想多立一个户口。 周岁占一年,虚岁甚至能占两年。 “罗世兄,男子十七傅籍,就应以实岁为限,不该混淆、讲究什么周岁、虚岁,世兄二子在除夕前年满十七,就可析出另立一户。” 张地主刚回答完,这位罗世兄眼睛一亮又问:“那愚兄能否析出长子、次子分立两户?” 众人颇有茅塞顿开之感,有相同家庭情况的人纷纷露出期待之色。 规矩已经立下,如何在现有规矩里塞更多的子侄进来,进而抢占先手优势,就成了当务之急。 嫡庶有别,各家传承最短也在百年、四五代人。 张地主不假思索就说:“罗世兄家里是嫡长子,岂有析分嫡长子另立一户的说法?若是庶长子,家中留有嫡嗣子时,才能分立庶长子。” 听了这话,罗地主才息了心中小计较。 张地主环视诸人,告诫:“阴司办事,亦通晓阳世规矩。诸位依照规矩办事,不偏不私自能阴阳相合不出纰漏。否则惹出祸端来,社神遭殃不说,更会折损子孙福德。” 社神,不出意外的话会从各家老祖宗中选拔,这不算格外优待,相对来说实在是其他山民祖灵不成器。 周七阴神如今就在温暖宜人的淮阴庙神域里,他才没兴趣去听一帮小地主斤斤计较的会议。 此时,孙元俭正向他诉苦:“主公,臣下二人调派诸力士监控村中就已劳累非常,实在分身乏术。” 不是这个工作幸苦,而是猫力士、乌鸦力士灵智不足,沟通方面有障碍。 猫力士、乌鸦力士需要成长,成长起来前,注定工作效率不高。 孙元俭、崔效良现在和麾下的猫力士、乌鸦力士养成一定默契,工作效率有提升,再把他们两个派出去编录北山十九村寨的户口阴册,又会导致情报监察工作出现停滞。 难道要把这个任务交给高志静手里的一众功曹、书吏? 井陉北山教区,也该立一座乡社神,村社社神可以从本社先灵中择贤录用,可这乡社神再从北山村社神中提拔的话,未免太过优待这些人。 自己舅舅现在孤伶伶一个人没事干,好处还没便宜自己人,哪能让给别的人? 可放着有相对成熟团队的高志静不用,去用当一辈子厨子的舅舅……高志静怎么想不重要,舅舅能不能干好这件事情才重要。 似乎,自己的想法也有问题。 辖区内册封鬼神是自己的权柄,可册封演变成裂土策封,对新封鬼神少了约束力,还不如不封。 所以,高志静这样自带团队的,必须要拆分。 不然时日久了,非变成治下鬼神招养门客、幕僚,又相互向自己举荐,形成僵化的门阀体系。 鬼神没意外的话可不会死,这门阀一旦形成,除非来一场雷霆尽数诛灭,否则总会死灰复燃。 人才录用、提拔大权,必须握在手里。 附属的人才举荐权,谁也不能给……可这样又太过劳累。 谁握着举荐权,等于在用自己的提拔权,换取被举荐、提拔者的人情。 总结下来,是自己立下的体系太过淡薄,无法对高志静、张希孟形成有效统合,才显得他们好像游离在自己控制范围内,仿佛有一定独立性。 可他们谁有独立性?一个都没,问题出在自己身上,该扩编中枢体系了。 一个严密的中枢体系,才能把高志静、张希孟、今后的村社神、乡社神纳入直管范围内。 淮阴庙神域是册封给高志静的,有这处神域,高志静才有了班底;自己在淮阴庙神域扩编中枢,高志静不会有什么意见,可未免委屈了自己。 鬼神最崇尊卑秩序,眼前唯一适合自己另开神域扩编中枢的灵脉节点……除了灵岩寺之外就没合适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米酒 天色启明,抱犊寨诸多少年又如之前那样,从西寨门出发,鹿泉谷中背负物资。 近一个月的山地体能训练,处于长身体的这些大小少年每顿又吃的饱饱,普遍面色红润。 即将到了开始练拳的节骨眼,自不用再竞速,今日只是给鹿泉谷中运输所需的粮秣。 周八郎也一大早上山来,周应弘突然病逝,周八郎性格待人处事显得沉稳、冷漠许多。 他到抱犊寨时,周二郎一帮人已从南天门回来,正吃着早饭。 周八郎蹲坐在周二郎身边,颇为无助:“二哥,五哥、七哥呢?” 周二郎递了个粗面烧饼给他吃:“他们现在应在淮阴庙里跟着赵道长习武,你怎么不在家多待几天?” 八郎双手抱着烧饼赶紧咬一口,嚼着:“家里这几天没进项,又没人能干厨房里的活儿,宿客又嫌家里刚办丧事。大哥、三哥昨日又到府城去退房子、搬运书册。现在家里没余粮,只能来张老爷家里混饭吃。” “娘说村里兵荒马乱的,还是寨子里跟着张老爷能过踏实日子。” 周八郎边说边吃,吃完烧饼微微拍着稍稍填实的肚子,顿时感到有些底气:“二哥,你说家里的饭馆还能不能开?没人开的话,就只能给人租出去,多少也是一笔进项。” 周二郎吃掉自己手里半张饼,才说:“先别急着租,说不定能找到好厨子。” 八郎苦笑:“二哥,厨子可比木匠、五金匠难找。” 厨子本就不怎么招学徒,招的也都是自家子侄;这真的是一门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残酷行业,也是真正的铁饭碗。 县里都不见得有多余的厨子,更别说土门村这巴掌大的地方。 本事好的厨子只要顾家一些,没有吃酒贪杯、偷懒、赌博的毛病,怎么也能自己置办一个小餐馆,真没几个好厨子愿意给小店打工……这工钱不是小店能支付的。 周二郎低头看到自己早年手腕处油花烧出的疤痕,基本的东西自己也学过,再掌勺两三年,也能算一个厨子。 可惜,周家六个男儿,就自己这里传承了一点点厨艺。 难道丢了抱犊寨的生计,回到家里去给三郎做个厨子? 周二郎不由轻轻哼笑,突然问:“八郎,你知道二哥今年为啥突然就不和舅舅学厨子?” 八郎不言语,周二郎嘴角泛笑:“七郎那时候病了,舅舅说没钱治病,七郎自己也不想治,连饭也不吃,一心等死。既然学厨子没钱治病,还不如出去干点别的,起码手里有钱能自己拿事做主,不必处处看脸色。不然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你二哥也病了,那时候做主的大郎、三郎摆着手说一声没钱治病……你说二哥这辈子图了个啥?” “这叫树挪死人挪活,家里饭馆指望不上就干点别的,咱土门村肯干事,就没听说有人能饿死的。看看村东头赵家,日子苦成那样,还不是没饿死一个?” 说完这些,周二郎抱着空碗起身去涮洗,见成家兄弟也回到寨里,相互打着招呼。 随后,周二郎就找到张地主,张地主现在很忙。 正一家家送走北山各家姻亲、猎户,这么多人挤了一晚上,再不想走,也没多余的地方能安置。 待张地主与李秀才恋恋不舍分别后,周二郎才等到机会上前说:“张老爷,家里这两天少衣食用度,咱想回去一趟给些钱粮。” “正好也有事情需要你办,今秋寨里总共收了约九百石麦豆,落在老夫手里约有近七百石。如今寨里、谷里人口近五百,每日口粮就在四石三斗左右,这一月消耗一百五十石。算上存粮,仅仅能吃到三月中旬,缺额约在五百石。” 张地主朝家里走去,周二郎跟着,听张地主说:“现在秋收不久粮价不高,我又向范坛主推举田长老为获鹿香主,今后两家以土门关为界。作为回报,他会筹集五百石米麦送来。这笔粮食会在六天、七天内送到土门村中,二郎你下山后先在村中找一处仓房用来储粮。我不便离寨,就由二郎选拔人手,将这五百石粮食运回寨里。” “是,二郎明白。” “嗯,田长老是个谨慎的人,他也怕下面人在粮食上缺斤短两。二郎你验收时要仔细甄别,别让人拿陈粮冒充新粮,粮食务必要干净,不能参杂砂石。别怕得罪人,如今是田长老有求于我,你无须给他下面人好脸色。” 周二郎聚精会神听着,还是点头:“张老爷放心,咱会运来干干净净的五百石新粮。” “正是相信二郎,才把这个差事交给二郎来办。皇帝不差饿兵,我给你五石粮食做工钱,到时候运四百九十五石上山入库即可。” 张地主说着稍稍停顿:“我见成家兄弟上山来了,这对兄弟就跟你一同下山,凡事多谨慎些,别让范长生留下的暗手给算计了。” 土门村早就被清理的干干净净,范长生哪里还有什么暗桩? 张地主知道这个,周二郎不知道呀,听了心中暖暖的。 周二郎领着成家兄弟下山时,又与苦着脸上山的曹秀才相遇,曹秀才有心套话,恭维一句:“二郎你受张公重用,知不知张公意欲为何?” “曹生,张老爷腹中有大学问,哪里是咱能揣测的?” 周二郎应付一句就算辞别,径直来到淮阴庙。 他下来时,淮阴庙里二十名精锐家丁习武完毕,就在院中相互推拉招架,或歇息,周五郎提着一桶米酒,周七一手提一桶碗,一手拿勺,正给众人散发米酒解渴。 甘甜米酒滋味丰厚,解渴之余又能恢复体力,一个个习武家丁月饷二两四钱银子,也不缺一碗米酒钱。 一个个爽利畅饮,也掏钱爽快,一碗米酒不过一个大钱罢了。 邢八郎连喝三碗打了饱嗝才停下,神清气爽摸出三个小平钱递出,笑说:“你们兄弟倒是会来钱,这一桶卖几个大钱?” “邢哥,三碗酒正好一升,一桶米酒二十斤出头,邢哥你说一桶酒该卖多少?” 周七反问,将邢八郎用过的碗收进桶里,领取一个干净新碗给一个叫乐平津家丁打了满满一碗酒,乐平津赶紧把嘴凑上来吸溜一大口,颇感酣畅,又觉得这对兄弟用新碗卖酒行为讲究,体面,心里舒坦,笑着打趣:“邢八郎,小七兄弟这算术你行不行?你算不出,咱帮你算。” 邢八郎扳指头扣算一阵,一斤半是一升,十五斤是十升,既三十个大钱。 算出大致价钱,邢八郎脖子一缩:“一桶要卖四十文钱?算了算了,九月初八日你兄弟多准备两桶,那是咱生辰,请诸位兄弟多喝几碗,爽快爽快。” 五郎笑着答话:“既然是邢哥生辰,那日就赚个幸苦钱,一桶三十文钱如何?” 旁边乐平津递出空碗示意再来一碗:“咱生辰在十月初,具体哪日我娘也没记清楚。若一桶三十文钱,咱给一吊钱,你们兄弟带三桶来。” 邢八郎听了当即摆手:“你这不是挤兑咱?小五兄弟,九月初八咱也要三桶,跟姓乐的一样,也是一吊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洗钱 周家,周二郎领着成家兄弟和两个弟弟回来,院中寂静。 前院门面饭馆里没有客人,厨房里没人,中院八间客房也都空落落的,后院里牛棚马厩也是空的,只有老狗趴在狗窝前,也显得有气无力的。 大郎、三郎去了府城,院子里张氏连同儿媳撤换、浣洗客房床被,周舒娥一人经营饭馆,饭馆前新贴了两页纸,各写一个酒字。 周二郎先打了一桶冰凉井水,和成家兄弟洗了个头,洗去一头汗腥气。 顿感清爽,他进入门面时就见周舒娥几个坐在桌前算账。 四十二个小平钱放在桌上,周七说:“一斗新米价值四十文钱,酿四桶半米酒,能卖一百六七十钱。所以一桶酒本钱在九文钱,咱就算十文钱。” 他说着数出十文钱,丢入桌上的细口酒坛里:“这是今后买米的本钱,余下的就是咱们三的利钱,阿姐操心酿酒,今天一早还挑着酒到庙里,最是幸苦,一人干做的比我和五哥多,理应拿一半。五哥,你觉得呢?” 五郎点头:“嗯,阿姐应该多拿。可主意是你的,阿姐拿个五成,七郎你拿三成,给我两成就好。” 当即余下三十二个小平钱,周七数出十六个推给表姐,余下十六个自己留下九个,七个推到五哥面前:“哥,这钱也就能挣三四个月。我听邢哥他们说熊兵备年后要调到山东去,熊兵备一走,邢哥他们有的会跟熊兵备去山东,其他的就约束在营里出不来。” 五郎数着手里七个小平钱,满足而惬意:“难道七郎还想去军营里卖酒?军营里一千五百人,内丁只有二百,内丁才有钱吃酒……算一算,也是一笔大钱呀。” 普通军士也就能吃饱肚子,不像内丁,每月军饷二两四钱银,年俸接近七品知县账面俸禄。 吃饱喝足待遇优渥,内丁部队才是皇明大军中的骨干、魂魄。 周舒娥抓着沉甸甸铜钱,略有兴奋,眼睛眯着泛光,脆生生询问:“七郎真有办法去军营里卖酒?” 周七摇头:“我哪有这本事?我只是在想阿姐酿的米酒好吃,就卖三四个月的话未免可惜。咱村子里卖酒的也就那么几家子,干脆咱给阿姐找几个帮手一起酿酒,就在店里卖米酒。咱不求一斗米能卖一百六十文,若能卖百文钱,赚个六十文就该知足。一日卖出四五桶酒的话,就够阿姐生活、使唤了。” 周二郎坐在一侧,双肘倚在桌上:“七郎你想的好,可卖不出去咋办?” “二哥,只要酒酿好,哪有卖不出的说法,只是卖的贵一些或便宜一些。” 周七皱眉:“阿姐,淮阴庙里的那些内丁都不缺钱,缺的是花钱的机会,能尝到酒味儿就已知足了。阿姐先酿着,一日酿两桶,一桶在淮阴庙卖掉,一桶留在店里卖。有淮阴庙里卖掉的一桶,阿姐这里保准不亏本。等酒水生意好了就请两个帮手,咱们兴许能把酒卖到抱犊寨、鹿泉谷里头。” 成家兄弟互看一眼,刚才算账他们也听到了,头一次知道酒水利润这么丰厚。 周二郎想到抱犊寨、鹿泉谷最近的变化,说不好真有机会把米酒卖进去,还是垄断那种。 整个抱犊寨里都是张地主的佃户,这拨人有几个懂酿酒,又有酿酒的器具?鹿泉谷就更简单了,那么多人干活,一碗碗卖酒没几个人想要,但可以一桶桶的卖,少挣一点也是挣。 只要有的挣,这就是一门不错的生意。 酿酒,把酒挑到抱犊寨里,或鹿泉谷里卖掉,这钱挣的可比打草舒服、安逸的多。 又不是酿造烧酒,只是简单的甜米酒,充饥解渴又提精神,不耽误工作、赶路,只要口感好,价格公道一些,自然不愁卖。 这种简单的甜米酒,似乎只有有米和酒曲就能做……就因为简单,想要做好反而不容易。 一样的技术,酒曲不一样,工具不一样,结果就大大的不同。 周舒娥自然心动,有一技之长,靠手里技术吃饭的女人自然有较高的地位,也受人尊重。 她略为紧张,等待着周二郎的意见。 周二郎轻轻点头,再三询问:“七郎,村里人去淮阴庙卖酒的话怎么办?” “不怕他来,米酒水多,一文钱卖两碗都有的挣。他用多低的价钱,咱也用多低的价钱,宁可不挣钱也要和他拼到底,拼几次就没人来抢生意。淮阴庙重修后,常有人来游玩,我和五哥也能给游人卖酒。我俩住在淮阴庙穿着道袍卖酒,其他人可有这身道袍?” 五郎也在一旁说:“哥,四姐酿酒挣了最好,不挣钱亏一些,咱兄弟也亏得起。总得给四姐找些事情做,不酿酒,难道让四姐上山去打草,还是出去大冷天给人洗衣服?这事儿就按七郎说的来,真弄好了,我就去找赵老汉谈一谈。” 周二郎做笑:“行,就依七郎。还有五郎,你别再去赵家,别好心办成坏事。” 如五郎所说,自己兄弟又不是亏不起钱。可就怕舒娥突然有本事挣钱了,又让这个家生出许多纷争来。 比如现在各谋生路就很好,谁都不耽搁谁。 周七搓着手里九枚铜钱,什么薄利多销……薄利、厚利不重要,重要的是多销。 销量提上来,许多人眼里这酒水生意自然是很来钱的。 既然很来钱,那自己兄弟今后拿出许多金钱也不会引发诧异、怀疑。 舅舅突然病逝,一个能洗白五十两银子的理由消失了,现在急需其他洗钱的途径、名目。 酿酒的规模还要不断扩大,最好每日都能卖出七八桶酒,只有这样才能迅速扭转周围人的看法,认为自己兄弟有挣钱门路。 至于邻里眼红来搞竞争……抱歉,还真不怕竞争。 酒水只要卖出去,甚至亏本卖出去,对自家兄弟来说就是赚的。 成大郎听着周家人商量这挣钱门路,心中颇不是滋味。 难怪张老爷这么器重周二郎,人家读过书有眼力,还有两个有能力的弟弟帮衬着,不重用周二郎,难道重用自己? 再看看自己自己弟弟那模样,就算张老爷器重自己,自己也找不到帮手去办张老爷的事情啊! 成二郎也计较片刻,感慨一声,痴痴说:“五郎七郎在淮阴庙卖酒,怎么比抢钱还快?” 周舒娥噗嗤一声被逗笑,起身说:“七郎,跟阿姐买菜走。” 五郎听了笑说:“成二哥,庙里练武的内丁每月饷银二两四钱,折算下来是一千七八百文,每天就是六十文的军饷,一碗酒才一文钱,他们自然喝得起。” 成二郎搓搓脸:“若能去营里当个内丁,舒坦年,死在战场也不算白活一场。” 五郎又说:“成二哥不必羡慕他们,他们还羡慕村里的屠子。同样是壮士,咱村的任屠夫整年就在周边二三十里屠猪宰狗,家里人顿顿见肉,他也顿顿有酒,即不用上战场,也不用远离父母,每月怎样也有两进项。看看任屠夫多滋润,内丁每月挣得那点卖命钱,他们自己都觉得不值,成二哥真没必要羡慕。” 成二郎不敢相信,瞪目:“哥,屠子真这么来钱?” 成大郎也是将信将疑,想到任屠夫膀大腰圆,的确顿顿有酒,家里人顿顿有肉,不由有些信服五郎的话,感慨一声:“还以为内丁最挣钱,没想到还不如乡野屠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粮铺 范长生一伙人被绑到抱犊寨后,土门村算是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少了喧哗浮躁。 东西来往的商旅、游人并没有因为冬季的到来而减少,反倒因为明年春闱会试的原因,有大量秦晋举人途径土门村前往京城。 早早抵达京城,静心备考的成功概率更高些。 虽说金举人银进士穷酸秀才不如狗,可考个进士也是好处多多。 九月初三日时,周七正帮周二郎验收县城运来的粮食,五百石粮食米麦各半。 运来粮食的不是闻香教中人,是县里的累世粮商,姓马,在乡间名声清白,没多少恶名。 押送粮食来土门村的是一个马家嫡流,皮肤黝黑面目饱满,笑容灿烂一口白牙,性格也开朗随和,被同来的大小伙计喊做马黑子,也不恼。 一袋袋粮食就在周家后院中拆了,两方伙计、帮手一起忙碌,检验后重新装包。 马黑子与周二郎同坐长条板凳,略有感慨的口吻:“周兄弟不瞒你说,这桩买卖我家最少亏了二十两银子。” 周二郎只当是商人的谦辞卖穷,不以为意:“马兄这话何解?是不是运费多了?” “和运费没关系,别说这七八里路五百石粮食,我家县里收粮,三十多里路运几千石粮食也没亏损什么。” 马黑子压低声音:“昨夜我听人说黄河决堤了……这可是皇明三百年来有数的大事呀!” “黄河决堤?” 周二郎下意识干咽一口唾沫:“淹哪里了?” 虽没见过黄河,可也知道黄河稳定的重要性。 马黑子压低声音,还是笑着:“听说在南直隶中都凤阳府,也不知淹的重不重,反正县里粮价昨夜就涨了,每石三十文。说不好今天还得涨,周兄弟你说这五百石粮食我家亏了多少?” “原来在南直隶……还以为在河南决堤了。” 周二郎轻咬下唇:“马兄,黄河在中都决堤,得多少人吃挂落?这粮价又能涨到多少?” 马黑子摸着下巴处短密胡须,回忆说:“万历爷在时,前年秋粮上市小麦一石三百七十文,去年、今年都过了四百。现在辽东用兵,两淮黄河决堤若干扰了漕粮北运,今年粮价兴许能破五百文。” “周兄弟说中都黄河决堤……官府有司吃挂落是应该的,两淮地势平洼而广袤,一处决堤,所淹何止百里?两淮又历来富庶,人口殷实密集,此次决口灾民何止十万户?就怕朝廷无力赈济重修河堤,让灾民成了流民,今后河道说不得会连年溃决。” 黄河堤岸边上的百姓,可比官府关心河堤的维护工作。 凤阳府的河堤决口,周围百姓受灾逃亡,官府若不能安抚、重修河堤,那真的就后患无穷。 决堤水淹之后,难免又会滋生瘟疫,一个小小的决堤,就仿佛在帝国大动脉边上扎了一个小孔,虽不致命,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却能引发各种致命的并发症状。 马黑子也是道听途说,鹦鹉学舌重复县里秀才们的看法,正好周二郎又是个有些学问愿意听教的,还是个乡下土包子,马黑子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许多听来残缺的说法,也被他补全,侃侃而谈打包塞给周二郎。 总之,马黑子话语里,黄河在哪决堤不好,偏偏在中都凤阳府决堤……兆头很不好。 周七侧耳倾听,黄河决堤可是大消息,虽在几千里外两淮决堤,偏偏到粮商嘴里就成了皇朙药丸的预兆,还带动粮价上涨,这用心够深远的。 这种紧要消息,马黑子这样的粮商自然要积极宣传,巴不得人人都知道,好让人人都觉得粮食该涨价。 周七不动声色坐在门前,手里抱着账簿,每背进屋子里五包粮食,他就在手中账簿上写一个正字。 五百石粮食,一麻袋正好一石,也就一百个正字。 周家中院除去住人的两间房子,余下六间房子足以储放五百石粮食。 院中几只猫力士晒太阳打呼噜,自然不怕什么老鼠破坏。 忙了大半天才检验完粮食,也悉数装入房子里储放。 马黑子带人返回县城,周二郎对做了一天重体力活,此时正清洗汗渍的二十名青壮少年说:“五百石粮食就在房子里,现在就怕夜里有范长生的余党蓄意破坏前来纵火。所以今夜大伙轮流守夜,再幸苦幸苦。” 其中有四名北山来的猎户,各带来一头猎犬,也都纷纷应下。 这五百石粮食说到底还是给北山教区所征信众准备的口粮,他们自然要卖力些。 不多时张氏、周舒娥、大嫂卢秀萍就做好晚饭,众人就在门面饭馆里的就餐。 周二郎也有许多忧虑,粮食不分米麦,都是一麻袋装一石,一石一百五十斤重,有几个人能抗一石粮食走山路? 忙了一天重新装包本就惹得马黑子不高兴,也把大伙都累着了,再重新分包,岂不是故意在折腾众人? 分包的话,除了县里粮商有充足的麻袋借用,村里那家小粮商自己都不够用,哪里有多余的外借? 他头疼之际,周七已将一封短信发出。 抱犊寨,张家书房里,张地主捧着这页信件陷入沉思,内容十分惊骇:“据马黑子说凤阳府黄河决堤,观其言语,此事在县中广为人知,所言非虚。土门村中只有粮铺一家,不妨再开一家粮铺,既能低买高卖保障信众口粮、生计,亦能储备粮食以应不备之需。” 在县城开一家粮铺,似乎是自己少年时期的梦想,这可比守着寨里六百亩良田要稳妥的多。 可粮铺哪是那么好开的,此前自己也只能想一想。 家里没个举人,人丁稀薄宗族不盛的人家,谁敢开粮铺? 只是如今之形势,开一家粮铺似乎也是必要的一环。 有信众为基础,自然不怕挤兑、打压。 收粮时以稍高市价一点的价钱从信众手里收粮,卖粮时也以稍低市价一点的价钱给信众卖粮……兴许几百石粮食买卖过后,土门村就会悉数入教? 越想,张地主越觉得此事不可拖延,既能保证信众的生活,也能辅助传教,还能通过粮食买卖赚大钱。 粮铺股份……自然全是圣教的,可掌柜人选呢? 闭目回忆一众近亲,想到了家里在县城经营皮货生意的亲表弟李秀才。 虽说李家出了杨有财这么个吃里扒外的账房先生,可经营一座铺子的规矩还是有的,把这差事交给表弟来办,日内就能开张。 开张容易,很容易,挂个招牌买卖粮食就行了。 反正自己是不能离开抱犊寨的,那个张监军不是省油的灯,张监军调离土门关前,抱犊寨才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唯有让张监军无从下手,才不会撕破表面的和睦。 注意落定,当即手书一封,委托张玄枭送到青龙寨。 太阳还没落下,周七一顿饭还没吃完,他的短信、授意,就从张地主这里衡量取舍后,落到了具体实施人李秀才手里。 三人相距山路有五十里,张玄枭的价值已体现出来。 若突然没了张玄枭,没了每日几十封信息交流,张地主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这种运筹帷幄的快感、精神享受,令张地主沉醉其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无极宗 又一日,周七随赵良臣到抱犊寨来。 寨中健妇依旧被组织起来和泥打制砖坯,下雪后就无法打制砖坯,现在打好阴干码放,可以在冬日烧制。 赵良臣见寨中男女井然有序,就连老弱也被组织起来编织草帘,心中颇为惊奇,感慨一声:“张公胸藏千万兵,屈身此地若龙游浅滩也。” 周七今日算是正式出行,戴的是龙门派特色的混元巾怀里抱一柄拂尘,他心性沉静从容,更显的出尘、仙灵飘逸。 赵良臣侧头打量周七,越觉得看不透这少年了。 这段时间调查、生活,也摸清了三兄弟的底子。 三兄弟亲同手足也算一桩美谈,可周家、土门村这格局、底蕴,巴掌大鱼缸怎可能养出蛟龙? 就连大一点的蟒蛇也养不了,真出了蛟蟒这等人物,要么会饿死,要么会去更大的水池里闯荡。 可看这白帝子早慧异常,难道今后真能有一番气象? 时势造英雄,又想皇明国初与汉王交战于鄱阳湖,汉王何等英雄人物,还不是在五六十万大军中阵亡?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他又想到张地主这段时间里的变化,兴许也是受了白帝子余泽庇护,这才冥冥之中看破迷障,再做事时有如神助,什么对就做什么,能规避各种错误、凶险。 张家会客厅里,张地主与赵良臣品茶,商议莲花观重建一事。 莲花寺毁于山中凶兽,亲历者不下百人,寺中僧众也死亡殆尽,没有合法合情的继业之人。 周边寺庙也没有继承、重开莲花寺的理由,再着急也只能干瞪眼,除非僧录司开口,从周围寺庙里选一个和尚塞到莲花寺。 不同于僧众,得益于龙门派的改革,道教宫观有十方丛林体系,除了父子、师徒传袭的子孙庙,其他宫观在人事流动方面颇为自由。 这自由虽然是看起来的自由,但也够用了。 在莲花寺旧址上重建一座莲花观,完全可以从金阙宫请一位道长来莲花寺坐镇。 莲花观以后是子孙庙,还是和金阙宫一样捆绑在一起形成本县十方丛林,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下一代人的事情。 有一点很明确,莲花观属于新建,第一任观主极有可能成为莲花观一脉的祖师……称宗做祖开辟神域的好处,道士们都明白,张地主也明白,不怕这帮道士不动心。 张地主紧守底线:“莲花观今后只会是我张家的子孙庙,绝无可能与金阙宫一样。若无道长愿意来莲花观操持,那老夫只好去找一云游道士前来坐观。” 赵良臣也是不急不躁:“张公如今借了闻香教的风头,虽一时无两无人能惹。有道是日中而落,不知张公能借势几年?贫道以为张公不妨为子孙做长远打算,谋百年太平。” 张地主摇头:“莲花观修成后有灵泉为臂助,每年收益不在千亩良田之下。如此厚利,岂能为他人做嫁衣?别说是收益对半均分,就是我七你三也显得不均。若有道长乐意,那每年薪金二十两,外出法事收益归施法者独有,我张家不参与分成。” 对半分,就是每年二三百两的收益;拿薪金受聘来莲花观当观主,只有二十两。 就鹿泉谷这崎岖山路,谁愿意幸苦跑出十几里山路做一场法事? 法事收益寥寥,大约能充抵衣食钱,这样算下来每年收益二十两……这有些亏。 道爷们不同于和尚,也是可以娶妻生子的,有才情的还能出入青楼吟诗作赋。 攒够钱就还俗,置业娶妻的道士大有人在。 赵良臣自然不愿放弃如此丰厚的机会:“张公,我金阙宫出人调任莲花观也不是平白占便宜摘现成的桃子。眼馋莲花寺这份基业的不在少数,若无金阙宫扛着,眼前张公能保住莲花观收益,十年、二十年后不一定能保住。不若三七开,今后张家每十年举荐一人入金阙宫求道。” “赵道长,莲花观收益每年收益不在四百两之下,我拿出一半来足以豢养十余名护院、长工。我又有张家寨天险,旁人能奈我何?” 张地主伸出右手,五根指头摇摆:“张某自认不是吃独食的人,莲花观收益断然不会分享一丝一毫。莲花观虽小,但也不会差莲花寺多少。所以金阙宫那里可以来五个人,观主年薪二十两,法师年薪十五两,道童年薪十两。这七十两收益,也算是旱涝保收,我张家在一日,莲花观在一日,这七十两概无拖欠之理。” 周七抱着拂尘就在做赵良臣下首,他是道童,还未选择度师,没确定法裔、辈分,暂时与赵良臣师兄弟相称。 张地主开出的筹码,也就是周七的筹码。 赵良臣听了后抚须,道:“金阙宫那里亦不能少了进奉,每年若有五十两,金阙宫自会庇护张家、莲花观不受侵扰。” “赵道长,老夫心中底线就一百两为限,金阙宫进奉银两是三十两还是五十两,赵道长自决。” 要给五十两也成,那就成莲花观五个道士七十两总年薪里抠出二十两来。 见张地主不愿再让步,赵良臣也只能答应,虽然距离三七分成里三成这个底线有一点点距离,但胜在旱涝保收,回去也能给李师弟一个交代。 李师弟即将去金阙宫上任,带来这么一笔丰厚、稳定的财源,立马就能坐稳位置。 周七自始至终眼观鼻鼻观心,知道一方底线,怎可能撮合失败? 事情谈成,张地主请赵良臣去内厅用餐,商议回扣之类的好处。 赵良臣待周七来增长见识,增长到这一步就已算是难得的开怀大度,再大度也不可能带着周七去吃便饭谈回扣。 周七就在书房里翻阅桌上书册,有一些书册是最近张地主新搜集来的。 到现在还没确定一个合适的教名,张地主明显着急了,搜寻道家典籍,想要找一个跟昊天上帝地位相符的教名。 昊天上帝是上古创始神,上古能配得上的名字、词组还真不多。 比如太一,太一,极致的唯一存在,正好能与昊天上帝的地位对上。 可已经出现在过一个太一道,太一道历任掌教都会改为萧姓,流传河南、山东一带,还不到十代人,就和平融进全真道体系。 他一人坐在书桌前,手里抓笔,构思教名。 太一道不能用,他又在桌上瞥到白莲教的口号‘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推敲白莲教传教思想、逻辑也在‘有’和‘无’之间。 提笔,周七在桌上写下一个‘無’字,稍稍停顿又在下面写了个极限的极字。 稍稍停顿,又在無字上划一笔算是勾掉,在旁边写下一个‘无’字,最后写下一个宗字。 无极宗,看着这三个字,周七觉得还想那么一回事,就随手拿了一册小说来到屋檐下,翻阅研读。 只看了两页,周七就颇感无趣,没想到张地主瞅着挺节制的一个人,却也收藏这种手抄。 他努嘴想了想,就把这册手抄装入怀里,双手环抱在胸前,晒着秋后的太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三七分 一顿便饭吃完,赵良臣笑呵呵引着周七下山,回到淮阴庙里。 李清远也算是翘首以待,投资白龙子利在眼前,谋取莲花观利在长远,是身后之事,有百年长远。 有心示好仿佛栽培,李清远二人商议莲花观一事时也让五郎、周七旁听。 李清远得悉张地主条件后,衡量再三说:“师兄,欲从金阙宫众多师叔、前辈手中夺取莲花观并不容易,该做一番取舍才是。” “我也有此顾虑,就怕熊兵备远调外省后,你我竹篮打水一场空,平白为旁人做了嫁衣。” “师兄,世上哪有两全其美事?” 李清远轻松做笑,目前还有做选择的机会,主动权在手,已是很好的局面了,赌或不赌,拼或不拼,都能自选。 何况拼赌一番,还是为自己生前身后之事去打拼豪赌,败了不足恨,恨的应是没有这样的机会。 机会就在手里,仿佛握着一把即将投掷出去的骰子,李清远笑容略带豪气:“明后两日弟就携五郎前往金阙宫就职,待莲花观修好落成,弟再回来。听说冬日抱犊寨上雾凇奇景宛若仙天,到时再与师兄把酒言欢。” 赵良臣听着颔首表示认同,李师弟回金阙宫担任三都之一,地位将是全县八十七名道士、道童中属于前列的。再以三都的身份退下来担任一地观主,今后自有资格竞争金阙宫的掌事、院监。 有了院监身份,今后与道录司、官府、豪强名流打交道会方便许多,修行也会格外方便。 五郎、周七保持沉默,只带来了一双耳朵来,也用眼睛观察李清远、赵良臣。 这两人也在观察这对兄弟,看不透周七心思,却能轻易看透五郎的一些小动作,解读出五郎的心思变化。 他们商议时,曹秀才又一次上山,与张地主在会客厅中饮茶。 曹秀才双手抱着暖融融的茶碗,口吻略略强硬:“张公,晚生今日前来时正巧在军营中听闻一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曹生想说就说吧,你我乡里乡亲何必见外?” “是这样的,黄河今年入秋以来三处决堤,皆在两淮。” 曹秀才脸上可无忧国忧民之色,有的只是微笑:“山东徐教主之事,朝廷百官亦有所知。只是圣教分布各省府县,无人敢上达天听,承担这逼反民间大教的罪名。” 张地主听着微微点头,表示认同:“是这道理,不然张某也不会被范长生胁迫。” 朝廷没做好应对准备,你就急冲冲的上奏说闻香教要反,保准会逼反闻香教。那么朝廷杀你缓和矛盾、拖延时间就成了必然。 你上奏此事,除了立刻逼反闻香教外不会有其他效果;你这行为对朝廷没什么实质好处,除了标榜自己有先见之明外,岂不是把各省大员、府县正官架在火上烤? 再说闻香教是不是真的叛乱,朝廷也是摸不准的。 仔细看看王教主一家,就生活在京城边上的滦州石佛口,生活滋润潇洒不亚于王侯,王教主一家怎么可能造反? 曹秀才又说:“徐教主广纳山东豪强,两淮有灾漕运受困,山东豪强必然振奋。朝廷亦有所举动,会调派许多干练之臣入山东整饬军政以备不测。正好,熊兵备以山东参政转任山西按察使,如今极有可能转任山东担任左右布司。” 左、右布政使,从二品大员,督抚设立之前,一省主政官也。 张地主故作好奇,也有些想不明白:“曹生,熊兵备转任山东,与如今你我之事有何关联?” “稍有关联。” 曹秀才小饮一口茶:“山下淮阴庙里的赵道长与熊兵备相善,赵、李两位道长本是金阙宫法师,为督修淮阴庙而来。今淮阴庙修好,理应返回金阙宫,哪有逗留不去的说法?熊兵备在一日,自不会有人来计较,可熊兵备即将左迁山东,这淮阴庙就有了说法。” 张地主轻轻点头:“是这道理,这风水宝地哪能让外人占去?难道曹生有把握吃下?曹生若能吃下,老夫也是赞同的,别落到县里大户人家手里就好。” 听了这话,曹秀才有释然之色,笑容亲近许多:“张公若支持晚生,晚生自能吃下这淮阴庙。我与张公乃是乡党,本就该与张公互为臂助,协力应对县中大户打压……及张监军之事。” 张地主饮茶不语,曹秀才又说:“晚生若能得到淮阴庙,今后唯张公马首是瞻。” “不够。” 张地主吐出两个字,脸上笑容敛去:“曹生,你是想借张监军的手扶你到淮阴庙。张监军怕我跟他鱼死网破,这才使你连日游说。他自然看不上淮阴庙这处产业,拿来给你做报酬也不算意外。可是你让老夫配合你,你一句马首是瞻就得了淮阴庙,这巧取豪夺的本事让老夫看在眼里馋在心里。” “是,晚生自该有所表示,今后每年淮阴庙分出三成利进献张家,不知张公意下如何?” 曹秀才说完见张地主不言语,又说:“能得淮阴庙,张监军出力尤多。张监军在一日,淮阴庙所得,晚生要分出五成给他。轮到张公时,只有三成。待张监军远调后,张公分得五成可好?” “五五太低,得三七,低一分的话不要再提,否则没得谈。” 张地主一口咬定把话说死,曹秀才反倒松一口气:“三七就三七,晚生已立好字据。” 说着曹秀才就取出一叠纸张递出,张地主翻阅审视,面无笑意:“曹生,你需要老夫如何配合你?” “张公,张监军所虑是张公借机勒索,张公越是不肯开口,张监军就越是焦虑,沉不住气。” 曹秀才吐露张监军底细,神态自然不觉得有异:“张公若能通过张监军捐一个监生,张监军自能高枕无忧,视张公为己类。” “捐监?” 张地主眉毛起皱:“曹生捐监还有途径,老夫只算是个童生,如何能捐监?” 国子监监生虽然泛滥,除了萌荫文武大员子弟为监生时没有素质要求,另一个捐监就有素质要求,起码要有生员秀才身份。 捐监又不贵,有门路的三十两搞定,没门路的花点钱,前后五十两就能落到实处。 监生按律能做官,但国子监监生泛滥,举人又有那么多,哪里能轮到监生授官? 捐个监生,也就能稍稍提升身份,说话更有分量一些。 曹秀才轻拍手掌做笑:“张公,正是因张公捐监缺乏门路,是一件难事,张监军那里才愿意出头来办。只需张公书写一封请求张监军代办捐监一事的手书,不需张公亲至,也不需花费张公银两,张监军自会为张公谋得监生文书。” 他笑声放缓,解释:“张监军有了张公这手书,今后也就不怕张公勒索、要挟、污蔑。纵然朝廷遣人来查,张监军也能说在捐监时与张公起了龌龊,是张公栽赃、陷害。再者,张公若入捐为监,在朝廷也算有了门路,自不会跟教匪沆瀣一气。” 张地主颔首,讽笑自嘲,轻轻摇头打趣问:“曹生有了淮阴庙,今后可会与教匪蛇鼠一窝?” 曹秀才敛笑,肃容正色:“张公,如今之世豺狼当道,晚生只想做庙里狐狸,能足衣足食而已。” “曹生,可容老夫稍作考虑,日落前再给曹生答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计较 夕阳在侧,抱犊寨渐渐被鹿泉谷里升起的雾气笼罩。 曹秀才下山时脚步轻浮,仿佛还没睡醒一样,时不时走神。 为得到淮阴庙这处产业,曹秀才不仅答应了张地主提出的苛刻条件,还当场写了血书,誓死加入无极宗。 起初以为张地主这拨人贼心不死也想跟着乘火打劫,再联想到软禁范长生,曹秀才越发肯定这个猜测。 至于白莲教、闻香教,还是现在的无极宗,对他来说都是一回事,名字不同罢了。 下山路上,他不断低头看自己右手,明明用右手写的血书,可张公施展一枚火符,自己伤口就痊愈如初? 惊奇么? 不,曹秀才只觉得惊恐。 如同失魂落魄,以往观念崩塌的曹秀才魂不守舍走回家,才发现不对,又急急忙忙朝军营赶回去复命。 夜中,周七阴神出现在淮阴庙神域中,神域中明亮如昼,光线暖暖。他见两名衣着打扮十分讲究的女鬼站在院中颇为不适应,也不去搭理。 这是高志静找来的两位大户名媛,能算是精通琴棋书画,但六姐似乎并不喜欢学习这些东西,躲入梨树中撒懒沉睡。 对此周七也没什么看法,学与不学都在她,又不需要用她去联姻、收拢人心,她高兴就好。 权威皆系于自己一人,自己倒下,再多、再亲密的阳世、阴世姻亲盟友都是白给。 自己若安全,时时刻刻都能东山再起,哪里需要用联姻这种手段? 六姐如此,二哥、五哥也是如此,就连自己也没必要牺牲太多。 仅仅是一眼瞥过,他就一步跨出,从神域堡垒、神庙院中跨出三百步左右的距离,直接从神域中跨出来到淮阴庙前厅大门处。 他双手负在背后静立驻望,头顶夜空,视线左侧是土门关军营上空燃烧的血气,右侧是灵岩寺白莹莹神域。 土门关军营堵住了自己向东南横山、翠屏山的渗透力,灵岩寺堵住了自己向西南群山蔓延扩展的通道;正南方有大寨山,大寨山南又是西山,这可都是周围百里的大山,都被土门关、灵岩寺形成的屏障隔绝。 反倒是西北青龙山方向蔓延顺利,可惜也渐渐陷入瓶颈,一来是缺乏节点中继,二来是头重脚轻发展不均衡。 如果现在去西北方向开辟神域设立中继节点,以西北方向的发展势头,很可能会形成新的发展核心,土门村反倒成了边角。 西北方向的神域一旦开辟,重心转移势在必行,传教工作也要同时发动。 为保证效率、质量,自己得亲自去西北方向即北山教区坐镇;那土门村这里出了意外变故,老窝就可能被人掏干净。 只有捋顺土门村周围的事情,自己才敢放心去北山片区传教,设立乡社社神神域。 按捺下心中发展实力的躁动,周七一步跃出,缓缓滑行三百步,又似贴地飘行,轻轻落在土门关军营外。 试了试,还是无法进入其中。 自己阴神无法进入,乌鸦力士、猫力士倒是能轻易闯进军营,代价是军营血气会隔断灵气输送脉络,凡是进入军营区域的力士,都会隔断灵气,点化出来的阴魂重陷蒙昧,不复灵智。 除非自己从军营里跑出来,重新接受灵气滋养后,这些力士才能恢复灵智。 军营如此,想来七八里外的获鹿县城也是这样;除非自己再册封张希孟这个级别的妖神,否则派力士去人族汇聚之地,就是肉包打狗有去无回。 得到西北方向青龙山一带的补充,目前每日灵力收支倒也能维持均衡,没必要继续采摘、盗食军营血气。 重回淮阴庙神域,周七翻阅土门村户口版册,却依旧思索着今后发展的路线。 传教方面最大的问题算是解决了,无极宗这个名字应该能应付很久时间。 村社神选拔、册封;北山教区的村社从事培训;北山教区册封乡社社神……这三件事情赶在明年开春前完成即可。 册封乡社社神,自然会开辟相应等级的神域,自会成为西北方向的灵力中继节点,重心向西北迁移已不可避免。 所以留在土门村的时间还剩下三个月,三个月时间里打掉灵岩寺神域,并夺取灵岩寺产业。并把这里各方力量组织起来,哪怕利益均沾,也要把来自县城扩张力量挡回去。 保住莲花观、淮阴庙、灵岩寺这三处来钱的钱窝,自会源源不绝产生传教所需的广泛影响力、财力。 算起来周家也是县城渗透到土门村的触角,在县里无法依靠宗族生存,只能来土门村找一个容身之所。 村里就业缺口就这么多,周家老祖宗跑到土门村有饭吃了,那就注定一个土门村的人没饭吃,要么饿死,要么背井离乡去其他地方谋生。 土门村资源就这么多,周家这么多口人生存繁衍,抢走的自然是本地土著的资源、口粮。 隔绝县里大户的渗透触角,没有触角、钉子,县里大户也不可能合起来来土门村搞事情。 平日大户、豪强之间龌蹉就不少,没有插手土门村的借口,这帮人也就很难联合。 今日拉曹秀才进来还有些不足,最好把白秀才、吕秀才也都拉进来。 三个土门村的秀才同仇敌忾,就是死搅蛮缠去县衙门打官司,也够县里的大户头疼一阵。 心中主意落定,周七就从户口名册中找到白秀才、吕秀才的页面。 作为秀才,两人影响力颇大,在高志静编录的阴册中排序靠前。 吕秀才再穷酸,也是一个秀才,是家里有个书铺的秀才,还是土门村中世世代代的土著,也有许多姻亲在土门村、周围村落中。 翻到吕家户籍,见阴册上写着‘父皇明将仕郎佐吕二郎朝秀,征为本处书吏’。 将仕郎佐,文散阶从九品,秀才身死后应有的追封。 再看看白秀才家中,也不简单,祖父是一个从七品从事郎。追封从七品从事郎,说明白秀才祖父生前混到了正八品。 也不算巧合,作为近代有皇明朝廷追封的阴魂,白秀才的祖父自有相应规格的冥宅,属于祖灵中相对体面的那一类人,是鬼魂世界的豪右。这样杰出的人氏,自然被赵良臣、李清远注意到。 重修神庙时,就在一位功曹神像背后写下这位从事郎不完整的真名。 神庙刚修好将高志静从县里迎来时,白家这位从七品从事郎就摇身一变,不管愿不愿意就成了淮阴庙里的功曹,仅次于别驾、门下督这两位文武领班,地位与领军校尉相同。 周七轻敲桌子,门前两位当值玄甲天兵进来一人,拱手:“主公?” “传功曹白希虞、书吏吕朝秀来见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二章 甲兄 村中吕家宅院,这是一座典型的前店后院格局。 时至深夜,吕秀才如往日一样在书房誊抄私下流传的手抄。 一分钱一分货,雕版印刷的书册再精美,哪里有各处学官屡屡禁止的手抄来的值钱、走俏、热销? 四书五经卖一册,也就能赚五七个大钱;这手抄一篇故事短了千字,多了七八千字,一册怎么也能赚个十文。 吕秀才整日与手抄作伴,心神早与故事里的娇媚佳人相融,整日魂牵梦萦的,也有许多美梦。 一来二去,越发的看不上周围的庸脂俗粉,自诩是个宁食仙桃一口不啃烂杏一筐的奇人,死活不愿委屈自己。 他提笔誊抄到引人入胜之处,就停下笔,拢了拢背上披着的薄被,肩背向后倚靠,呼吸平缓渐渐入梦。 梦中正是江南钱塘二月踏春时,吕秀才脸上刚绽出笑容,就见眼前踏春的丰腴背影被白雾吞没,白雾也将他吞没。 白雾散去,吕秀才发现自己清醒过来,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就见‘自己’披挂薄被垂头入睡。 他大惊,何尝不知自己行径与邪道无异,夜中猝死也非不可能。 “逆子!” 穿黑色书吏服饰的吕朝秀恨铁不成钢,如今终于逮到机会,一耳光抽出:“你胡作非为,意欲绝后不成!” 吕秀才捂着脸,面有怒容可看到吕朝秀身后还有两个雄武雄壮的玄甲天兵,压下怒意,急忙叫唤:“父亲,儿子知错了,知错了!” “混账东西!还不跪下!” 吕朝秀一脚踹出,将这不成器的儿子踹到墙角,吕秀才倒也老实下跪,童年记忆浮现脑海,面壁直身跪下。 不等他疑惑,吕朝秀就说:“如今我是淮阴侯麾下户曹书吏,近来工曹有缺,我有意谋取此缺。你明日醒来去村西酒庐,我会派身边童子遗金于你。持此金,你去抱犊寨拜访张宗柔,此人虽不能上达天听,但也有许多神异。他若肯向淮阴侯上表、举荐为父,为父自能补缺工曹。” 吕秀才大喜,关注点与常人迥然不同,仰头追问:“父亲,张宗柔真有这等本事?” 吕朝秀颔首:“待为父就任工曹后,再与你细说此事。” 当即一团白雾从脚底升起,待白雾散后,吕秀才已找不到父亲、两位雄壮天兵的踪迹。 他扭头去看自己身体时,顿时一股力量拉扯,将他扯回身躯,顿时身体一颤,清醒过来。 额头出一层细密汗珠,吕秀才拢了拢薄被,起身在书房中来回踱步,夜中寂静听不到村中犬吠声,想到最近村中商议的夜中诡异之事,更不敢在书房久待,硬是用黑陶碗在寝室多点了两盏油灯,才缩在床榻上准备入睡,可心惊胆颤怎么也睡不着。 另一处,白秀才家中却是祖孙和洽交谈。 白希虞是青壮年模样,脸上只有一撇浓密小胡子,面容饱满气度清肃,他一入梦,白秀才就认出他来,跪地就拜孝顺异常。 身为淮阴庙功曹,白希虞阴魂穿戴鹦鹉绿官服,头戴圆翅乌纱帽,端坐圆凳:“自东淮阴侯就位以来,招兵买马蓄养豪杰鬼雄为爪牙,又与抱犊寨张宗柔缔结盟约,誓同仇敌忾。西淮阴侯又与灵岩寺结为攻守同盟。阴世争杀旷日持久,可东淮阴侯有张宗柔阳世之助,攻拔灵岩寺、进占西淮阴庙已成必然。” “张宗柔重修莲花观,意在引东淮阴侯脱身,使之能更进一步。而空缺出的东、西两尊淮阴神位,我白家有争夺之望。我若为淮阴侯,自会庇护子孙,福泽延绵五世不绝。” 白秀才抬起头,目光坚定:“爷爷,需要孙儿做什么?若是去灵岩寺放火……咱白家也有这个财力、人力办成这桩事情。” “烧毁灵岩寺会引来僧录司过问,非是良策。明日你去抱犊寨拜访张宗柔,向他说出今夜之事。他若用的上我白家,那事成之后自会有所回报。若此事用不上白家,亦不会滋扰白家安宁。” 白希虞说着起身:“东淮阴庙中有许多同僚是昔日相识,好在有几家后继无人。后继有人如吕家,却也是人模狗样难成大事。你无需担忧什么,亦不可强争,免得令我坏了同僚情谊。” “是,孙儿明白,爷爷还有什么嘱咐?” 白希虞要开口,随行的一名玄甲天兵开口:“白功曹,令孙体弱不宜入梦过久。” 听了这话,白希虞只能无奈点头,饱含深情望着自己孙儿,与两名玄甲天兵一同被白雾吞噬。 白秀才惊醒,脸上一层细密汗珠,他抹一把脸,也觉得汗湿夹背,披着被子走下床榻,敲打火石点燃蜡烛。 他坐在桌边沉吟许久,目光盯着豆大灯烛仿佛看的入迷。 一声鸡鸣,同时惊醒白秀才、吕秀才。 彻夜未眠的吕秀才听了鸡鸣,立刻穿戴厚实御寒棉袍,又觉得不妥当,背了个书箱才出门。 清晨的土门村,远近一片青灰,灰色的是雾。 天际鱼肚白,吕秀才背负书箱向西而行,遇到几个早起准备卖烧饼、包子的邻里,这帮人无不诧异。 吕秀才只好一一解释,又不屑于撒谎,更不屑于说实话,只是说夜中梦到亡父,准备一早去上坟。 秋冬之际去上坟,别人这么说还会有奇怪,吕秀才做什么事儿,他的邻里都不会奇怪的。 走到村西,吕秀才的步子放慢,大清早的村西口酒庐自然不会开张,就连炊烟都无。 等井陉那里的行人商旅走到土门村这里,怎么也就到午后了,酒庐午后开张不迟。 早早开张,也卖不出去东西,没人来买。 吕秀才左右张望,就见一只穿山甲嘴叼绿锦金线荷包从枯黄、霜打的草丛中钻出,直直奔着吕秀才跑来,就停在吕秀才三步外,仿佛磕头、顿首一样连连点头,丢下绿锦金线荷包转身没入草丛中,倏忽之间就不见了踪迹,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回神后,吕秀才再三确认穿山甲跑远了,才上前拾起绿锦金线荷包,格外沉甸甸的手感让他心跳加速,大清早的面色涨红,似乎不再惧怕清晨寒冷。 不做迟疑,他转身就向西南山沟走去,头也不回往吕家世代坟地走去。 两天誊抄一册禁书,才能卖十文钱,这点钱能干什么! 招纳、购买一个姿色怡人,颇有情趣的小妾,怎么也要百两银子,这就是七万五千文钱! 抄卖禁书,抄到哪年才能买个娇滴滴的美丽妾室! 自己不吃喝,一天抄书卖二十文,一年也才七千文,十年抄写禁书才能攒一个娇媚佳人! 算上吃喝用度,大概三十年后才能攒够这笔钱。 三十年后,自己若还没死,要娇媚佳人做什么?暖脚么? 亡父能送来金子……这可比抄书来钱多了。 有官万事足,父亲大人在阴世为官,这也是官呀! 自己堂堂衙内,哪能再委屈自己? 吕秀才心思百转,来到家族坟地,却见自己父亲坟地年久失修,竟然被掏出一个洞口。 顿时大怒,却见穿山甲从洞中探头出来,颇为眼熟。 吕秀才恍然,急忙跪拜行礼:“原来是甲兄,甲兄代吕某在父亲膝前尽孝,此恩就如弟之昆仲手足,焉能不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三章 不需要证据 正午前,周二郎挑着一桶酒来到淮阴庙,跟昨日一样,一桶米酒,另一桶装着清洗备用的白瓷碗。 周家兄弟在淮阴庙卖酒味寡淡,更像饮料的米酒挣钱,赵良臣、李清远也不做阻拦,前来习武的二十名内丁饮用起来更是豪爽,一圈走下来就卖了干净。 内丁返回军营后,周二郎帮着擦拭偏殿神像灰尘。 歇息时,周二郎说出心事:“张老爷要在村里开粮铺,要青龙寨的李秀才来当掌柜。现在粮食都储放在家里,家里昨夜就吵个不停各有各的说法,把舒娥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五郎不屑轻哼:“家里一人一个心思,能做什么事?四姐怎么也搅合进来了,她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周二郎长吁一声,眉目也有不爽之色:“本和她没关系的,可就是抹不开情面,被人家婆媳两个说一说,就跑来和咱提主意。原本呢,我和三郎商议把门面楼、前院和中院左四间房都租给李秀才,每月收个五百文租金。可大郎那边没有营生,想到粮铺做个账房……这算账的机要差事,怎可能让给外人来当?” “粮铺是张老爷、李秀才兄弟两个合伙开的,又不是张老爷一人的。听那婆媳两个话语,好像咱兄弟跟张老爷亲近,李秀才也会把大郎看成亲近、心腹一样。这其中道理死活跟她说不明白,我看那婆媳两个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非要为难咱。” 周二郎说着皱眉:“你四姐也心软,大郎媳妇哭哭啼啼说些软话,她就来给大郎说话。如果是给三郎求门路,咱就依她去寨里向张老爷求个人情……可凭啥是大郎?” 五郎摸着下巴,眼珠子左右来回摆动:“哥,这道理得和四姐掰扯明白。咱现在住在一个地方不假,可谁不知道咱已经分家了。咱帮大哥谋到一桩差事,这情分还记在四姐头上,那家子不见得会记四姐人情好处,只会觉得四姐好使唤,还觉得咱兄弟好糊弄。” 他眯起眼,心中发狠:“哥,李秀才那里真缺村里人做帮工,咱也不能让大哥去。舅舅在的时候,咱给舅舅面子,能吃这闷亏。现在舅舅不在了,有事来找咱兄弟光明正大的说,凭啥算计四姐?这次咱让一步,今后保准又会逼四姐,只会让四姐和咱兄弟难为情。” 周二郎缓缓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可觉得又有些无情,舅舅尸骨未寒,家里就因这些事情闹得纷纷扬扬,有些说不过去。七郎,你怎么看?” “对小妗子母子一家我没啥看法……那边儿终究是三哥当家做主,李秀才来租家里铺面本就是看在二哥面上特意照拂周家。四姐也归三哥管,三哥管不好这管不好那,今后粮铺开张,生出的龌龊绝然不小。免得今后坏了大事,二哥不妨跟三哥说明白,三哥若还管不了事情,二哥就帮李秀才重找一个门面。” 三哥周良佐才是一家之主,大哥周良辅就是想出来找个事情做,怎么也得告知周良佐,协商一番。 周良辅母子两个如果连这点应有的态度都没有,眼里没有周良佐,那眼里又怎么会有自家兄弟三个? 问题来了,三郎周良佐到底知不知道大郎的打算,又知情多少,具体是个什么态度? 周二郎听了心中明悟,心中不爽之感越发强烈。 没有三郎开口,舒娥怎么可能这么大度、积极为周良辅说好话? 三郎为什么装糊涂,把舒娥推出来让她左右为难? 周二郎脸上笑意渐渐敛去,五郎见了也大概能领悟一些,笑容更是不屑,开口:“哥,你说三哥到底在想什么?” “他能想什么?还是不服咱,看不起咱兄弟。” 周二郎摸摸鼻子,透过窗户去看院中含苞待放的梨树,语气幽幽:“三郎还想着做他高高在上的一家之主,他心里更不喜欢咱兄弟。大哥是明明白白的看不起咱兄弟,也不怕咱生气,咱兄弟闹别扭,损害的又不是他周大郎的基业。大郎光脚的不怕泥脏,可三郎怕呀,可现在怕也没用,咱跟他已不是一路人。” “呵~!” 五郎揉揉手腕,打了个哈欠:“哥,咱得快些攒钱。实在不行先凑出十两银买一栋像样点的屋子,早早成婚把四姐接出来。三哥爱算计就让他算计去,爱面子就和给他面子的人玩耍去,反正咱兄弟得离他远点。” 心中恶意揣测,嘴上当即说出:“兴许大哥、三哥和八郎还想着攀张老爷的高枝,攀上张家高枝,再来个过河拆桥!嘿嘿,这种事情大哥没胆子,三哥可有。” 周七不发一语,只当这是生活中的调剂。 周二郎、五郎则不同,宁愿少吃一顿饭,也要把这类关系切身厉害的事情捋顺,弄明白。 完成今日的打扫任务,周二郎就领着两个弟弟下山,来给周三郎治一治心病。 周三郎这是病,不管有没有这病,只要饿上几天,周三郎自然就能痊愈。 反正饿一饿又饿不死,房租每月五百文,旱涝保收顶两个劳动力收入,虽然不能和舅舅在时比较家中收入,可如今顶梁柱不在,住宿生意毫无起色,这每月五百文能解决周三郎的……学习支出。 不去府城求学,不管是去获鹿县学,还是井陉县学,又或者井陉城内的径山书院,都是消耗支出并不高的地方。 固然府城的求学质量确实高那么一些,可性价比不高。 周应弘算是破釜沉舟将两个儿子塞到府城求学,如今也算是承担了破釜沉舟的代价。 每月五百文的稳定收入,足以支持周三郎专心读书。 如果周三郎还不满足,还想着去攀张家高枝,去搅合闻香教内斗……那只好先让他饿一个冬天,好好体会一下饥饿、寒冷、没人关心的凄苦、孤独生活。 兄弟三人在厨房找到淘洗糯米的周舒娥,周二郎直说:“舒娥,李秀才今日去寨里与张老爷商议租房书契,上山时李秀才言语中多有嫌弃家中铺面偏僻、陈旧,更不想花费时日翻新门面。我看这事儿,兴许要遭。” 试探?质问? 自幼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只要怀疑、想到,还用得着去试探、质问? 粮铺设立在周家,整日人来人往,就现在这局势,万一闻香教真定堂的人反扑杀来,不能奈何抱犊寨,更拿北山诸人没办法,却能拿这座粮铺下手,一拿一个准,跑都没处跑。 每月五百文的稳定收入,能让周三郎重新踏上仕途……说到底,周三郎考个进士也是周三郎的进士,与自家兄弟三个有什么关联? 说的难听了,周三郎明年春闱考个进士回来,自己与舒娥的婚事说不定就被周三郎搅黄! 本就两家人,何必强说一家话? 周大郎媳妇可能会跟人跑,周三郎学业半道中止,周八郎未来前程……这些跟自家兄弟三个有关系? 都没关系,可周舒娥有关系。 想通这一茬,周二郎已下定决心,哪怕张老爷那里决定了这件事情,他也要从中破坏。 重找一座更为宽敞、显眼的门面又非难事,何必把周舒娥卷入凶险中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四章 旧恨 白秀才从抱犊寨回来正要饮水,村里唯一的粮商卢士俊急巴巴登门,带了一盒点心。 卢士俊一早得知张地主和姻亲要联手开粮铺,他哪里还能惬意过日? 一连登门几次,总算是把白秀才等回来了。 心中焦虑,卢士俊却先问:“白先生去抱犊寨所为何事呀?” 村里就这么大格局,白秀才一边管着学堂,给村里大小不一的二十几个孩子启蒙,另一边还帮官府征收税赋,调解村中纠纷。 村里各家有多少财产,有什么人物,谁适合干什么,白秀才心里门清。 白秀才脸上淡淡笑意敛去:“是应青龙寨李生所邀一同去的抱犊寨,李生要在村里开设粮铺,张老爷也要托咱办些事,乡里乡亲的总不能不去、不帮。” 卢士俊顿时苦脸:“白先生,张老爷开了粮铺,我卢家老少一十三口岂不是要沦落街头乞讨度日?” “卢掌柜说笑了,卢家可是咱村里数一数二的大户,怎可能沦落乞讨?” 白秀才见妻子端来新茶,起身转递给卢士俊,才朗朗说道:“天下买卖不过互通有无,讲究个货利三家。上利卖家,中利几家,下能利买家。但凡诚心经营,立信立义,总不至于破产。而抱犊寨张公素来心善,绝然不是损人害己之辈,做不出恶意竞争、欺行霸市的行径。就这一点咱也特意询问了张公,张公再三保证,开粮铺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李生立一座产业,能消遣心情排解忧闷。” 饮一口茶,白秀才笑呵呵安慰:“卢掌柜这里是杞人忧天,实乃多虑,大可宽心就是。” 卢士俊还是苦笑连连,想说什么又无从说起,十分无力。 精神略显颓败,卢士俊长叹一声:“白先生也知我家底细,每年少了抱犊寨夏秋两季千石粮食,我家粮铺能挣几个钱?过去几十年,也是借了张老爷家中的福泽,我家才能顶住县里大粮商,保住了这碗饭吃。现在别说张老爷开粮铺,就是不开粮铺,我家也是无米可卖了。” 白秀才缓缓点头,并不急着表态。 看看土门村周边的地势,村中二百余户,远不是周围贫瘠、稀少土地能供养的,这里粮食得靠外部收购。 说起来就那么离奇,抱犊山山顶张家那六百多亩良田,是远近三十多里范围内最大的一片平整、开阔土地。 张家吃不完那么多粮食,就尽数卖给卢士俊,这笔就近采购的粮食是卢家不怕外部竞争的最大底气。 只要张家每年提供一千石左右的粮食,卢家每石麦豆怎么也能挣最低三十文钱。这笔近乎稳定的收入,让卢家不怕县里粮商来开分店,也不怕竞争。 卢家仿佛嗷嗷待哺,仰人鼻息而生存的婴孩。 卢士俊心中千万不舍,万般懊恼也是没用,只能尽可能保本:“白先生,既然张公资助姻亲开设粮铺,与其两家相争平白损耗,不如合伙挣钱。” “卢掌柜,这是卢家与张家的事情,咱不便参与。” 白秀才笑容寡淡无味:“还以为张公曾与卢掌柜打过招呼,既然没打招呼,那这事儿就更不是咱能搅合的。” 卢士俊也醒悟过来,如遭雷击愣神片刻:“怎会如此?怎会如此!白先生,你说我家这粮铺现在卖给张公能作价几何?” 白秀才微微摇头:“我如何能知?不如卢掌柜亲自去抱犊寨问一问,兴许能问出张公心意。” 卢士俊一脸的晦气,摇着头拒绝,急忙又眼巴巴说:“还请白先生先走一趟,咱如果先去没谈好那就没得谈了。白先生这里谈不好,张公也能思量一二。” 白秀才稍稍思考,也是这么一回事儿,反正跑一趟也不会白跑。 他微微颔首算是答应,询问:“卢掌柜这里的底线是多少?” “白先生,我家最好能与张公合伙做生意,这样的话我家现在铺面、四个人手最好能分摊三成干股;如果张公看不上我家,我愿意平价出售铺面、粮仓。事成后,我愿拿出五分酬谢白先生玉成、撮合之功。” “三成干股有些多了,青龙寨李生那里本就有一些账房、伶俐伙计,难免看不上卢掌柜家里人。反正这事儿也不是一两次能说成的,咱尽力去说,终究能说成多少,还得卢掌柜决定。” “好,那就幸苦白先生了。” 卢士俊心中稍稍安定,起身告退,白秀才也送了几步。 回到屋子里,他妻子端来待客米糕:“老爷,卢掌柜今日来了四五回,究竟什么事情让他这么急?” “这事儿关系他全家老小温饱,他不急谁急?” 白秀才伸手抓一块儿米糕送到嘴里,懒洋洋坐到椅子上:“让大郎去把他二叔喊来。” 说完就闭上眼睛,嘴里还嚼着米糕。 未及多久沉稳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睁开眼就见堂弟抬脚迈进门槛儿,儿子身影在门前一闪就跑了。 白秀才稍稍轻扬下巴,他弟白仲虎会意,转身将门关上,坐到卢士俊之前的位置上,见茶碗里茶汤正是香浓不失温热时,就问:“哥,这谁的茶?” “给卢士俊泡的,这人屁股着火坐不住,刚泡出滋味就走了。” 白秀才说完,白仲虎就抓起茶碗牛饮一口,吐掉茶叶子:“哥,究竟啥事?” “抱犊寨的张宗柔要开粮铺,卢士俊就火烧屁股了。” 白秀才语气轻松,略带调侃:“张宗柔估计察觉了早年他弟死的蹊跷,要拿卢士俊人头。只要咱帮他弄得卢家败亡,他就帮咱一个忙;如果弄不成,就把卢士俊人头送过去也行。” 白家兄弟两个面貌酷似,只是白秀才清瘦气度森严精明,白仲虎环脸络腮胡如钢针,显得彪悍粗直。 白仲虎抓米糕小口咬着,另一手食指指尖轻扣鬓须,疑惑:“哥,张家刚带着亲戚绑了范长生,闻香教那边不会放着不管。不管井陉的霍人龙,还是府城那位活阎王,都不会这么干看着。折腾卢家不难,就怕跟张家染上关系,受到牵连。” “这事儿我自有考虑,张宗柔这个人情我必须拿到手里。来回折腾让卢士俊破家……太费时间,也牵连害的人多。卢士俊手里有人命,他家老小也跟着享福这么多年了,干脆就杀了卢士俊,早早把这事儿了结,免得生出波折。” 白秀才说着睁圆双眼,直直盯着弟弟:“明日我就去县城给你办路引,最迟五天,最快三天内弄死卢士俊。” “哥,弄死姓卢的不难。张宗柔手里也有一些好手,若想杀人又何必劳烦咱们?不如问清楚了再杀,也让张家心服口服。” “我自有考虑。” 白秀才说完就闭上眼睛,白仲虎吃完手里米糕,擦拭油迹:“哥心里有方寸,那我就去准备家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五章 狗急跳墙 深夜,周七阴神出窍。 与往常一样,在淮阴庙神域中翻阅情报文书,突然一只黑猫闯入庙中,阴魂离体原地一滚成了个猫头黑衣小童:“火!卢家放火!” 孙元俭、崔效良惊的站起,互看一眼齐齐去殿内禀报:“主公,监察卢家的猫力士来报,说卢家正在放火。” 周七闻言,一跃飞出神域,果然看到村西口两条街交汇处的卢家粮铺刚燃起火焰。 可以感受到今夜吹的是西风,风中已掺杂了粮食焦糊的味道。 粮铺前,巡夜的陈百户、陈二虎率先赶来,陈二虎见火势渐大,已从屋中蔓延而出从窗口绕出的火蛇正灼烧屋檐,估计再有半刻就能引燃屋檐。 他正要敲打铜锣,陈百户却拉住:“这火有蹊跷!” 卢士俊已匆匆快步走来,拱手:“陈爷!抱犊寨张宗柔要杀我全家,求陈爷搭把手救我一家老小性命!” 说着他倒地就拜,磕头在地:“咱也知陈爷古道热心,张宗柔丧心病狂不仅要杀我家老小,还不给村里乡亲活路!今夜这么大风,火势延烧不知得烧多少家!现在就咱知道张宗柔毒计,求陈爷庇护!” 说话间从窗户燃烧出来的火焰点燃屋檐,顿时火光大作,在强烈西风下火焰迅速向东压去,燃烧的芦苇碎屑随风而去,各家屋顶瓦片中枯死的杂草、草垛纷纷引燃,整个村中犬吠声大作。 周二郎被值夜的猎户喊醒,冲出门就见对面屋顶上有干枯蒿草燃烧,另一个猎户正从井里打水,周二郎心中焦虑,屋子里可放着五百石粮食。 他抄起院内竹扫把就爬到屋顶上灭火,竹扫把连拍几下不见效果,反而更助火势。 院中不分男女俱是惊骇,急于灭火又无办法。 白秀才站在街上看着处处火焰照亮、勾勒的村东轮廓,还有家家户户灭火的声影。 白仲虎怀藏短刀凑上来:“哥,这卢掌柜好狠的心。看来当年张秀才真有可能死在卢家手里,现在张老爷势大,卢家做贼心虚。” “是啊,这是不打自招。” 白秀才依旧在眺望,很快就看到抱犊寨南寨门处多出了火光,应该是寨里的人也察觉了村里火灾:“卢士俊也是个人物,可他眼里只有咱土门村这一亩三分地,现在是自寻死路。想让张家欠咱一个人情的事儿,怎么就这么难?” 白仲虎好奇这欠一个人情图什么,之前询问没有结果,估计现在询问也不会有结果。 反正大哥该说时自会说,自己着急也没用,索性说:“哥,咱带人去帮灭火。这火真烧起来,咱村里人跟抱犊寨那边就成死仇了。” “好,你灭火时找到巡夜的陈家叔侄,我得问问他们。” 白仲虎带着村西青壮去帮风助火势的村东灭火,街头处就剩下白秀才和一众老弱,一些健妇也提着木桶去灭火。 曹秀才在军营里当书吏,另一个吕秀才算是村里主事人,起码吕秀才有资格去县衙办事,能说的是话。 吕秀才管不管村里的事情,这要看吕秀才心情,真想管事情,随时都能介入。 他面容精瘦皮肤黝黑,下巴显得尖锐,一来就说:“白年兄,小生听几个人说这火是抱犊寨张公派人放的,小生以为十分蹊跷,白年兄如何看?” “嗯,以张公手段找个理由当众绑了卢家老小上寨,想来也没人会说什么,实在没道理纵火伤人与我土门村为敌。” 一声张公,两个秀才达成默契。 周围跟来的各家老人也是点着头,上回李秀才绑了十几个人去抱犊寨,虽说放了回来,可官府、驻军管都不管。 现在张家再绑一次卢家,谁会在意? 就张家、卢家过去几十年的粮食交易,随便找一个账目不清的理由就能把卢家人请到寨子里慢慢谈,愚蠢到什么地步才会放火? 见又聚过来一些老人,白秀才又说:“吕生你还年轻,不知当年张生之事。当年张生与我相善,有意搬入村里生活,想开一家粮铺自食其力。但这事儿刚有些眉目,张生就离奇病亡。” 一名老人感慨说:“可惜了张生,十九岁的秀才,待人热情处事公允,才干心性都是极好的。若是能入朝为官,咱土门村里的人也跟着沾光,能挺直腰杆做人。” 又有心急口快的老人顿着手里拐杖:“卢家靠张家的粮食才发的家,没了张家粮食,卢家就得上街要饭吃!我看张生早夭一事,卢家手上就不干净,现在家里失火,不急着救火,逢人就说张家贪图他家粮铺,放火要害他……这人疯了。” 还有个老人不屑冷笑:“张家连范长生都绑了去,你说卢家怕不怕?怕的要死,做些糊涂事也是难免。只是千不该万不该放火,他想死,我土门村各家还想活。” 说话时,陈百户领着侄儿前来,拱拱手见礼。 白秀才左右打量,说:“你二人有巡夜守禁捉贼警讯之责,卢家失火时也应是最先来的,可见异常?” 陈百户略作犹豫,吕秀才就插口:“二虎你来说,别怕得罪人。” 陈二虎精神一振,拱手说:“是,确实有些蹊跷,我与叔父赶到时正要敲打铜锣警讯各家,叔父却看到卢家的火是从屋里往外烧。” 众人目光落到陈百户脸上,白秀才说:“陈百户,你虽不是我土门村人,但二虎他娘家就在我土门村,算起来也不是外人。卢家与张家的纠纷是他两家的纠纷,是死是活报官与否都是这两家的事儿,与我土门村余下二百多家有何关联?他千不该一把火伤人伤己,还想拉我土门村各家下水……陈百户你说句良心话,这把火是不是卢家放的?” “白先生,这事儿咱不敢断言。但的确有些蹊跷,我叔侄二人刚来,火势尚能控制,卢家人虽在救火但也是出工不出力,多有敷衍之色。卢掌柜更是放着火不管,上来与我叔侄再三说是抱犊寨张家放火,言辞凿凿,仿佛他看到了张家人放火似的。” 陈二虎也跟着说:“正是这样。” 白秀才长叹一声:“想不到卢士俊如此毒辣……诸位,此事已牵连到我土门村各家安稳存亡,不能坐视不管。今夜,各家故作不知,还是解决这处祸端?” 吕秀才摸着自己尖下巴,双目细长眯着:“放他一回,今夜纵火,明夜是不是要雇一伙强人来烧杀栽赃?反正,明夜小生想睡个安稳觉。卢家人是死是活跟咱没关系,咱只想过安稳日子。” 白秀才目光去看始终沉默的任屠夫,屠夫络腮胡子一脸横肉:“秀才别看咱,咱杀猪是好手,不擅长杀人。” 白秀才又看村里性格粗暴、率直的老人,这老人手里拐杖敲着地:“吕生说的有理,明晚小老儿想睡个安稳觉,也不想村里有屋子、人被烧没了。卢家也是我土门村人,就是有错该死,也不能让张家提走处置,这个头也不能开。” 当即就有老人响应:“对,不管曲直在谁,不能让抱犊寨的人随意再抓咱土门村的人。这个头不能开,开了这个头,才是永无宁日。” 白秀才缓缓点头:“好,各家都是这个意思的话,小生这就帮咱除了村里这祸害。任大哥,你去找我那兄弟,把各家的意思传过去。” 任屠夫看一眼自己的几个族叔父,见无人阻挠使眼色,当即扭头扫一眼几个族里少年,这帮少年立马跟上去。 陈百户、陈二虎垂头不语,全当没看见。 乡贤,这就是乡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六章 命运玩笑 秋雨淅淅沥沥落下,土门村中各处引燃的野草先后熄灭,除了几座草堆、牛马棚圈之外,就剩下火源卢家粮铺还在熊熊燃烧。 天色渐亮,稀疏冻雨依旧不停。 白秀才、吕秀才联袂来到周家,拜访借宿此处的李秀才,还将周二郎喊上。 中院客房里,客套结束后白秀才使了个眼色,黑瘦长脸的吕秀才取出厚厚一叠书信递给李秀才,李秀才翻阅,见上面最显目的是红泥手印,约有四五十个:“二位年兄,这是何意?” 白秀才开口:“昨夜卢士俊自作聪明纵火焚烧自家粮铺,企图栽赃给抱犊寨张公,却被我等识破。如此包藏祸心又狠辣无端之辈为邻,村中长者皆以为不可取,就借卢家的火灭了卢家这条祸根。” 吕秀才看一眼周二郎说:“卢家绝嗣,算起来唯一的亲族就剩下周家大郎媳妇卢秀萍,卢秀萍系卢士俊侄女,卢家绝嗣,粮仓、铺面虽烧成白地废墟,但这宅地还是卢家的,卢家后事也得交给周家来办。” 周二郎面容平静不以为然,卢家敢故意放火,就要有暴露后被村里人吃绝户的心理准备。 估计卢家值钱的东西都已被搜刮一空,现在废墟里除了死尸外,能搜刮到的财物就剩一些铜器了。 白秀才正色看着周二郎:“二郎你是明白事理的,这事儿不论好坏,反正你周家、周大郎,还有他媳妇儿都得了好处。卢家是外地搬来的,今后有亲族来访,得有个说法才是。” 周二郎微微颔首:“白先生的意思是过继?这得找三郎、大郎商议,他们同意的话这事儿就能成,我做不了他们这一支的主。” “也不算过继,周大郎若同意,今后他还是姓周,不过以后得有一个儿子改姓过继到卢家,卢家的宅地归这孩子,现在周大郎夫妻两个也只是代管。这样处置,卢家的亲族找来也是一番说辞。” 白秀才说着,见周二郎了然神色,继续说:“这也是村里各家的意思,二郎尽管去谈,谈妥了村里各家做个见证,咱一同立个文书字据,免得外人笑话我们土门村老人吃绝户。” 周二郎皱眉:“白先生,应该听过二桃杀三士的故事。” 三位秀才齐齐点头,吕秀才有些不耐烦:“周二郎你有话就说,难道这白来的好处还能让你周家自相残杀不成?” “吕先生,卢家那宅地在村里最热闹的街口,是真值钱。这宅地若是让大郎入赘卢家接手,三郎那里也管不了什么。可若是让大郎的儿子改姓过继,今后周家就不得安宁了。” 一些三郎可能会干出来的事情,周二郎想一想就头疼、害臊,更不好意思说出来。 白秀才斟酌语言:“那二郎尽管去说,周大郎、三郎若有什么令二郎为难的提议,不妨就推到我等身上。实在不行,卢士俊的妻子是威城金家的人,咱就去威城金家找一个卢士俊的内侄过继给卢家。” 周二郎这下心中有底,笑说:“既然白先生有后手,家里这里应能谈妥。” 白秀才微笑着颔首,侧头去看李秀才:“卢家之事关系张公清白,半夜又下了雨,还死了许多人,于情于理也该拜访张公才是,最好顺路去淮阴庙请一位道长来做法事。” 李秀才收好手中的手印字据,道:“应该的,小弟这就随白兄上山。” 周二郎送一众人出门,他立刻前往前院,厨房里周舒娥检查酒缸成色,周三郎似乎也醒悟过来,开始关注这样微末,却能求生、赚钱的技艺。 万一张家真在外面另租一个门面、院子,那他就没了每月五百文的稳定收益,别说继续读书,就连吃饭都成问题。 总不能厚着脸吃周舒娥的,周应弘临终也算把周舒娥托付给外甥周二郎了,就等孝期结束,周二郎做好各项准备就能成婚。 现在周舒娥在这个特殊的时期里,反倒有了经济自由。 有经济自由,周舒娥对酿酒、卖酒一事十分关心,工作积极性很高,工作乐趣也是很大的。 周二郎进入厨房:“舒娥,你去门口守着,我有话和三郎说。” “好。” 周舒娥盖上盖子,也不问什么与周二郎错身而过,去了门口,侧耳听着。 厨房里弥漫米酒特有的香甜气味,周二郎直说:“昨夜卢家故意放火要给抱犊寨的张老爷栽赃,却被白秀才这些人识破,所以卢家满门都被火烧死了。天一亮白秀才、吕秀才就找到家里来,有件事情要咱家办。” 周三郎干咽一口,抿抿唇角:“二哥,这和咱家有啥关系?” “嫂子是卢掌柜的侄女,白秀才怕外面人笑话我土门村吃绝户,失了体面。所以想让大哥以后分出一个儿子改姓过继到卢家,现在就由大哥、大嫂代管卢家的宅地,并处理卢家后事。以后卢家的宅地就归改姓过继的那孩子,跟咱周家没关系。” 哪是跟咱周家没关系,是跟周三郎一脉没关系。 想到卢家那块宅地,周三郎心中羡慕之余满是懊悔。 他是嫡子,嫡子先成婚,庶长子后成婚的例子有很多很多……当年若自己心一软答应下来,这种美事儿岂不是自己独占? 现在好了,白白便宜了大郎。 感觉心中凉凉的,空空的,周三郎现在连掐死大郎,自己兄终弟及的想法都有一些。 很快排除这些杂念,他问:“二哥,大哥知道不知道这事儿?” “还不知道,这事儿三郎你和大哥去谈。白秀才那边也明说了,咱家不愿接这个麻烦事儿,他就去威城找卢掌柜的内侄来过继入嗣卢家。白秀才他们几个现在去抱犊寨拜见张老爷,他们回来时咱家就得给个说法,愿意还是不愿意,就看三郎。” 等周二郎离去,周三郎背倚梁柱,颇感无力、虚弱。 这事儿如果答应下来,处理卢家殡丧又不难,看着麻烦,也就是村里人一起吃顿饭,那么多人手合起来打坟、埋人罢了。 可大郎两口子在外有了落脚地,张氏也会搬出去,八郎在抱犊寨,以后回来的话也会去大郎那里吃饭。 妹妹嫁给周二郎后也会搬出去……那这三进出外加两层楼门面的大宅院子,就空落落的剩下自己一个人。 土门村就这么大,作为同龄人,他和嫂子卢秀萍自然是自幼就在街上玩耍的伙伴。 太熟了,又还想着考个秀才娶个背景更强大一点的妻子,这才拒绝了父亲的好意,把机会让给了大哥。 现在的自己,除了这宅院,似乎已然再无一物。 原本引以为傲的清贵、前程,算的了什么? 自己苦苦追寻的东西如今宛若泥尘,为追寻这个机会错过了太多。 大哥呢? 有妻子,有亲娘拉扯着身边事情,有弟弟,还有一处潜力巨大的小钱窝。 不行了,不能再想,想的越多,周三郎越觉得无力,仿佛命运和自己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七章 威城 淮阴庙中梨树绽放,冰冷冻雨中芬芳弥漫。 三位秀才仰望梨树,神情俱是不同。 因这场冻雨,今日并无内丁来此操练。院中显得冷寂,又因这反季盛开的梨树多了一股出尘味道。 偏殿里,五郎、周七盘坐在蒲团上,各自捉笔练习写字,只有赵良臣一人在正殿修行。 一夜突然盛开的梨花,让赵良臣多了一些感悟,察觉自己分享到的灵气配额有明显提高。 他灵气配额提高,也只是提升到二级……还不如最弱的乌鸦力士、猫力士得到的灵气配额。 终究是好事,意味着生前有望开辟天门缔结阴神。 有望得道,和可望不可得,是两种命运。 今日的赵良臣洗去了太多的杂念、俗气,求道之心更坚,对联袂而来的三位秀才也少了往日的热情,招待时举止淡然。 白秀才心有灵犀,特意询问:“赵道长,昨夜村中失火,飞火流星遍及村中各处,却突然下了一场甘霖,救人无数。今日又见庙中梨树开花,两者可有因果?” 赵良臣想到自己今日突然提高的白帝印位格,也就波澜不惊的模样:“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不反对,也不承认。 白秀才似懂非懂点着头:“总之村中之事就拜托赵道长了。” 赵良臣应下,就送三位秀才离去,立在前厅庙门目送三位秀才冒雨上山背影渐远,不由陷入沉思。 村里现在又多出一个秀才来,一个村子里有四位秀才,量变引起质变的变化点就在这三四之间。 若有两个秀才一起办学,村中文风必能薪火相传长盛不衰。 偏偏这四位秀才又和抱犊寨张家越走越近,仿佛在积聚潜力,等待变化。 想到庙里读书写字的白帝子嫌疑人,赵良臣心中释然,又有感慨、嫉妒。 天命之子哪怕是一方反王命格,周边也能顺应聚势,造出豪杰、英雄来。 收敛情绪,赵良臣返回正殿继续研读《白帝真经》,心中却想到白秀才口中死亡的卢家十三口人。超度这十三条人命,是身为道士应有的责任,也是验证、历练修为的必要一环。 若无最近变故,超度十三条人命这种大型法事,就应该从金阙宫里多找几位相好的师兄弟一起来办。 毕竟,道士三年一转,每一转都是要考功的,每年超度一人,是道录司那边考核的最基本功绩要求。 只是五方天残破,你念经超度也无法把阴魂送到相应的仙天去,仙天也失去了接引能力。 阴魂逗留世间不去,沉睡地底吸食地气,又让许多庙宇宫观的灵脉萎缩,神域、福地崩解、降格。 不管用赤帝真经超度亡魂,还是用白帝真经超度,对施法者本人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受术被超度的亡魂也没区别。 可白帝真经与赤帝真经在施法仪式、颂词上有一些变化,普通百姓看不出两者区别,可其他道士却能一眼看出来,若上报道录司,就是一桩麻烦事。 赵良臣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独自一人接下这场法事,免得泄露自己转修白帝真经一事。 在赵良臣思索今后道路时,曹秀才也离开军营,前往抱犊寨询问昨夜事端。 四名秀才先后聚在张家客厅,张地主语气坚定:“曹生,卢家失火满门遇害一事,土门村中诸多贤良、长者已有公论,你又为何怀疑我张家?” “张公息怒,晚生怎敢质疑张公品格,实乃张监军再三要求,晚生不得不来。” “你且回去告诉张监军,人不是我张家杀的,我要杀他又何必放火牵连无辜?这是一起误会,我并无冒犯、不敬张监军之意。” “是是是,晚生明白这些……其实张监军那头儿也是明白的,就是想借这事儿想敲打张公,希望今后张公要做什么大事前能派人通传一声,张监军也好作出应对,免得祸事蔓延不可控制。” 曹秀才紧跟着又说:“这两日落雨,气候将要大变。谷中丁壮多缺乏避寒衣物,不知张公可否放还部分,或者为诸人置办御寒衣物,免得冻出伤亡。” 张地主轻轻点头:“既然曹生开口,这面子不能不给。这就写一份手书派人去谷里排查,先放土门村选来的人口。我张家也未亏待他们,凡是认真做工之人,一日三餐不能短缺一顿。此次放归下山,若找不到工作,可再来谷中做工,依旧管每日口粮。” 曹秀才松一口气,自是感激不尽。 可他也知道,自己堂兄在本坛地位仅次于范长生,是不可能轻易放还的。 能先放十个人回家,土门村最少十户人家会念叨这件事情。 刚打发了曹秀才,李秀才从就书房里走出,怀里抱着茶碗:“表兄,今白孟龙、吕长阳先后来附,圣教大业指日可待。” 张地主也是端茶小饮,不做否认,自己连抱犊寨大门都不敢出,哪有能力招徕白、吕二秀才依附、入教? 恐怕又是周七那里施展手段,旁敲侧击将这两人拉了进来。 想到最近周七发来的信息,张地主说:“周二郎是我肱骨,让他协助经营粮铺实乃大材小用,也不必将周家卷入教中事务。阿弟不妨在村中搜寻合适铺面承租,免得被官府一网打尽。” “是,弟明白,稍后下山就请托白、吕二人出面咨询此事。” “嗯,粮铺关系长远,不必急于一时。阿弟家中皮货铺子也能办到村里来,如今背依北山各家,收购皮货、山珍尤为便捷,这既能挣取钱财,还能方便信众生活,实乃大善、应有之事。除皮货、粮食之外,阿弟也可看看村中、北山信众有无需要的铺子,若有不妨一并开设。” 张地主语速平缓:“只要是不亏本的买卖,就可以尝试经营。如今挣钱与否是次要的,宣扬圣教、昊天上帝威德,才是头等大事。” 李秀才心中喜悦,不怕事情多,就怕没事做。 他记在心里,又问:“表兄,北山那里近况如何?” “一切都好,就是各处村寨就社神人选有些争论,此皆在预料之中,不会出什么乱子。” 谁都想把自己老祖宗推到本村寨社神的位置上去,好在北山教区贫瘠,每座村寨不过十户人家,大多沾亲带旧,所推选的社神基本符合本村寨各家所需……问题这里,符合这种要求的社神有好几位人选,这就成了争执来源,却也争的不重。 张地主说着一叹,颇为头疼:“郭勋提议在威城设立乡社,许多人十分眼馋这乡社主祭一职。” 李秀才听了也是心跳加快口舌发干,乡社主祭能沟通鬼神,会书写神符……这已超脱凡人局限,真正踏入了那神仙之流的门槛儿。 他心中热切,依旧保持理智:“表兄,威城可是井陉粮仓所在,要在威城立稳跟脚恐不容易。” 赵宋时期,河北相继归辽、金统治,就设立威州节制井陉通道。 威州城就在北山教区内,是北山教区内唯一的广阔平地,周围泉溪纵横,灌溉水利十分便捷,是井陉道中的膏腴之地,鱼米之乡。 算起来,威城就在青龙山西边十几里处,不算太远。 偏偏二百余年的发展中,威城广袤的平地已尽数兼并到京中一位贵戚家中。 整个威城有上好良田一万两千余亩,是仅次于井陉南部矿区的大钱窝。威城居民,除了部分买卖人,余下的皆是那家勋戚的佃户,这些佃户分布各庄,自有勋戚设立的庄头管理。 自然地,威城这里没有一位秀才,有的只是佃户、买卖人,勋戚家中派来的管家、心腹之人。 想向威城传教、渗透,自然绕不开各庄庄头,与其打草惊蛇,还不如忍耐不发。 某种意义上来说,张地主的北山姻亲,许多人家都是兼并争斗中失败的一方,只能离开肥沃膏腴的平地,搬到山里去生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八章 奏表 土门村夜里失火烧死卢家一十三口人的消息也快速汇报到县里,县里又派户西科的韩令吏来到土门村做卷宗,以备今后查案。 无非是录些口供,找人签字画押做担保,今后案件有了反复要追查时,就找这些担保人问责罢了。 白秀才、吕秀才带头,左右邻里各家纷纷签字,担保这是一起意外,绝非人为纵火、蓄意谋杀。 韩令吏看在眼里不做声张,左邻右舍一口咬定是意外,那保准就是意外,今后就是复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他也乐的此事了结,按完手印走完流程,韩令吏与白秀才吃酒时,特意询问:“白生,我听许多人说昨夜风助火势即将延烧半村时突降雨水,又有人说淮阴庙里百年梨树一夜盛开,这其中是否有些门道?” 白秀才沉吟,斟酌模样:“韩令吏,这种事情小生不好明说是真是假。今日也去庙中请求赵道长为卢家做法事,见了那奇异梨树,的确神异非常。早晨时雨水未歇,却不见一朵梨花落下,韩令吏可觉得奇异?” “若真是灵验显佑,这可是一方善神呀。” 韩令吏有些坐不住了,略带感慨口吻:“这一场甘霖所救何止百家?于情于理,我也该去庙中慰问上香。” 他压低声音:“县尊又崇尚此道,若真有灵验,明日县尊会来上香感谢。” 白秀才心中了然,也是颔首:“庙中梨树救了村中百户人家,县尊为本地父母官,理应道谢。” 道谢是一回事,灵验不灵验才是关键。 韩令吏心中着急,当即领着两个衙役与白秀才一同上山,来到淮阴庙中。 此时云散日出,院中雨水将石板铺彻的地面染的湿漉漉青黑一片。 浓郁芬芳弥漫,周七网巾束发,贴身棉马夹外穿灰色道衣,外罩粗孔黑罗对襟衣,就盘坐在梨树下闭目养神。 他坐姿挺拔,仿佛与身后梨树融成一体,韩令吏走了五六步才注意到周七,不由一惊突然驻步,他一停下,白秀才、两个衙役也才察觉梨树前坐了个人,他们更多的在打量一尘不染满目青黑的石板地面,的确没有一朵纯白梨花落下。 或者打量头顶如同云朵的梨树花团,或沉浸在浓郁花香中。 “果然神异非常!” 韩令吏暗暗感慨,对周七也不敢小觑,微微躬身算是示敬,绕开周七放缓步伐走向正殿。 正殿里香火缭绕,五郎盘坐在地提笔学习符箓,赵良臣则在供桌前翻阅一册《白帝真经》,察觉有人进来,他不动声色间合上这册经文,夹入黑帝真经上册之下,抬头看来人,认了出来时县里户西科的韩令吏。 五郎起身去搬蒲团,韩令吏几个坐下后,说明来意:“赵道长,庙中显佑庇护一方百姓之事已在村中传开,小吏如今也是亲眼所见,正有意上报县尊及金阙宫,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金阙宫那帮专业的道士一来,难免会起争执。 赵良臣有些顾虑,又想到熊文灿调任山东不是短时间能办成的,最少还有五七天的时间做调整。 五七天的时间,应能巩固控制权。 他微微点头:“贫道受差遣来重修淮阴庙,今庙宇重修业已收工,就等新庙祝前来接任,此处风光也好,惆敝也好,皆与贫道无关。韩令吏欲上报,或不报,也与贫道关联不大。” 韩令吏赞叹:“道长真乃世外高人也,不知庙中可能请愿?” 赵良臣神色严肃下来,认真打量韩令吏,韩令吏心中期望感高涨,更是挺直腰背。 片刻,赵良臣说:“请愿一事能办,确非贫道所能办。术业有专攻,请愿一事非贫道擅长,韩令吏不妨寻贫道师弟来办此事。” 韩令吏心中激动,自以为听懂了赵良臣的言下之意,不是自己不会办,而是办不好。 为什么办不好,不能百分百成功,就是办不好! 能办好的那位师弟,若请能请动,岂不是必然成功? 向神明请愿,就跟去官府办事一样,你得花钱找门路,找到好的门路能一分钱一分货办成事,若是门路是个二道、三道贩子,或滥竽充数坑蒙拐骗之辈,那只能花大钱办小事,或办不成事儿。 身为官府中的公人,韩令吏询问:“不知李道长何时归来?” “有些不巧,李师弟受众多同道推举,已就任金阙宫都讲。韩令吏不妨去县里请教李师弟,就请愿一事,据贫道所见,造诣能胜李师弟者寥寥无几。” 韩令吏着急办事,当即辞别,领着两个苦脸的衙役回县城。 七八里路虽然不远,可这一趟出来一顿饱饭都没吃上,更不能宿夜,两个衙役心里自然不情愿。 在县城里,衙役就是个跑腿的孙子,出了县城一个个都是爷,自不愿意就这么乖乖回去当孙子。 白秀才去而复返,从袖子里取出一些东西双手递上:“道长,小生这几日梦见祖父,自云在淮阴侯麾下充任功曹,托梦给小生,小生专程去抱犊寨找张公求来这道举荐表文,恳请道长高抬贵手。” 《奏兵曹从事白希虞左迁西曹表》 赵良臣心中惊讶,只有自己师兄弟两个知道强行拉了白秀才祖父阴魂到庙里充任功曹,没记错的话就顶着兵曹从事的官帽。 自己没泄露,师弟也不会泄露,难道真的是这位白功曹托梦? 他接住张地主起草的奏表,心中更是惊讶,见奏表写着‘高公明见,兵曹希虞精明练达,宜加擢用。闻高公麾下西曹空缺,张某愿举荐希虞。’ 奏表内容简单、粗暴,几乎是在强行干涉淮阴庙内正常的鬼神转迁秩序,可高公称呼让赵良臣莫名惊悚。 张地主既然能确定坐庙正神的姓氏、来由,跑到龙门派查看名册典籍,查到师叔祖的小部分真名岂不是顺理成章之事? 赵良臣收下奏表,却把一同递来的一包碎银子推回:“白生,既然抱犊寨张公与淮阴侯有旧,愿为白家书写奏表。那就没贫道什么事儿,不过是择吉日,沐浴焚香后进献此表而已。不过话说明白,贫道愿意进献此表,淮阴侯是否认可、施行,就非贫道所能左右。” “是,小生明白,有劳道长。” 白秀才心愿达成,显得轻松下来。 赵良臣却是心绪繁多,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生前八品官,死后追封从七品的低等级鬼神也有托梦的能力。 更想不明白张地主是怎么知道师叔祖底细的,白秀才当面,哪怕如坐针毡赵良臣也保持沉稳姿态,免得被看出虚实来。 白秀才一走,赵良臣忍不住就要往抱犊寨走一趟,想仔细询问前后。 只是天色渐暗只能作罢,随后冷静下来,也就息了上山询问的心思。 该说时,张地主自然会说;强逼着,人家说出来的也不见得是真话。 何况现在抱犊寨张家的势力摆在那里,自己不借助熊文灿的家丁战力,就没有强逼张家就范的资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九十九章 背水一战 入夜时,五郎从茅厕出来扎着黑布腰带,手里还捏着一把没用完的符纸。 余下的符纸搓成一团收入怀里,抱起等候他的小猎犬,走回寝室。 见周七还在翻阅一本张家顺来的书,五郎只是撇撇嘴,他识字约在六七百之间,能看懂常用字,许多生僻字、异体别字、手头字就难认出,组合在一起就更不认识了。 看书就头疼,可赵良臣戒尺打到手心更疼,只好忍受看书时头疼的毛病。 抱着暖融融的小猎犬,五郎躺到自己床上:“七郎你说山谷里那些人啥时候才能完工?今天张老爷放走十个人,少十个人干活就慢了。” 他转换了一个姿势侧躺,手掌压在小猎犬头上,小东西静静不动弹:“就等莲花观修好,咱就跟李师兄去谷里修行。到时候就把赵家上下引到谷里,也就不用现在这样偷偷摸摸还担惊受怕。” 周七放下手里的井陉县志,饮一口凉了的茶:“都乡里乡亲的,张老爷那里总不能一直把人困着白干活。人心不稳,先放十个回家,余下的心里踏实,干的活只会多不会少。” “道理是你说的这样,可就怕赵老头扛不住,他突然一死,白秀才这拨人就得凑上去吃绝户。咱兄弟插不上手,等咱反应过来,可能赵家姐妹就被卖了出去。” 卖掉赵家姐妹,得到的钱抵充赵家的军役,这就成了村里、县里能两全的唯一办法。 五郎又一骨碌翻起来:“这事儿不能再拖,我得给赵老头弄一张培元神符,有这个神符调养身体,这老头怎么也能活过今年冬。以后是死是活咱不管,总不能害了月娥姊妹两个。” 周七也有类似的顾虑,原本之前想着偷偷摸摸把赵家藏到山谷里去,现在抱犊寨、鹿泉谷里都是人,哪能藏得住? 赵家的军役也非无解,如果拿一笔钱走通门路,自然能把赵家从兵科军役册上划掉名字。 钱能解决的问题不算问题,可合情合理拿出巨额钱财才是目前最大的问题。 把钱洗干净,小心谨慎使用,那做什么都能顺风顺水。 稍稍考虑,周七就说:“这两日我去一趟抱犊寨,给五哥多写一道培元神符。” 周五郎听了露出笑容,他和周二郎自然有培元神符,只是每次只有两枚,每枚只够使用三天,可却是七天给一次,每七天身体也有休养的一天。 这里五郎思索心事,周三郎也是久久不能释怀。 很少饮酒的周三郎入夜后喝的大醉,长吁短叹不停,万般悔恨在心头。 他独自立在二楼窗头,雨后寒冷夜风吹在脸上仿佛针扎,手里抓着白瓷碗又是仰头咕嘟一气饮尽。 周二郎外出收敛卢家老小尸骸归来,同行的卢秀萍已哭的嗓音沙哑,大郎也是浑浑噩噩模样,对突然变化表现的有些不适应。 周舒娥劝不住三郎,只好把希望放在周二郎身上。 周二郎换了一套干净没异味的衣服,把一双手洗了又洗,才来到二楼。周舒娥也端上炒的几个小菜,算是下酒之用。 上菜后,周舒娥正要走,周三郎抬手拍桌控不好力量,声音有些大,他说:“舒妹别走,二哥也在,一些话也好说明白。” 周舒娥这才坐下,周二郎正端碗吃着葱花炝酸菜汤面条,酸爽开胃,稀溜溜吞咽,额头出一层细汗:“三郎有话就说,哥听着呢。”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将心比心,心里不舒坦,憋得难受。” 周三郎说着也端起面前的酸菜面小口吃了起来:“父亲走时再三让我照顾大哥一家生计,我也这样想着,大哥一家过好日子总好过风餐露宿。门面还没租出去,就答应大哥帮他找一个体面工作。结果呢,卢家死的干干净净,大哥一家平白得到许多好处,我却落得一无所有。即不能外出求学,在家也无经营谋生手段,最可怜之人非我莫属,我却还傻傻的去想帮大哥。” 周二郎不言语,大口吞咽爽口开胃的酸菜汤,又接过周舒娥递来的第二碗面吃了起来。 周三郎哂笑两声算是自嘲:“二哥,弟也算是看明白了,父亲没教会我一门求生技艺,想不饿死只能去读书。要么读出点名堂换一条生路,要么守着这门面、三进出院子活活饿死。既然张老爷、李秀才看不上我家这偏僻门面,那咱只好卖掉。” 周舒娥双眸瞪圆,惊呼:“哥,你这……” “我这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也是向死而生。我宁愿拼一把,也不想留在村里看人脸色过日。” 周三郎语气坚定、顺畅,显然构思良久:“门面、前院是娘的陪嫁,我若早死,这些东西舒妹你也保不住,舅舅家自会来争夺。与其便宜舅舅家,还不如卖了。咱卖掉门面、前院,我拿钱去读书,中院就算是哥给你的嫁妆。几年后哥如果还没出息,就来给二哥打草、喂牛,把后院的柴房给我住,能让我吃饱穿暖,这辈子也就认命,不再奢想其它。” “哥,中院八间房子就是租出去也够你生活,何必把自己逼到绝路?” 周舒娥想不明白,哀声规劝:“李秀才不租家里门面,以后还有别人来租,这是个细水长流的家产,卖给别人岂不是太亏?也对不起爹娘,还会惹邻里笑话。” “要笑话就由他们笑话去,反正乘我活着能做主,我就得把这门面、前院都给卖了。不卖掉,不去赌一把,我这辈子到死不甘心,是死不瞑目。” 周三郎看向周二郎:“二哥,你比舒妹看的远,觉得这事儿该不该拼一把?” “三郎,东西是你的东西,你想卖也没人能阻止你,可一些话我得和你说明白。” 周二郎将空碗放一边,端起暖融融的茶碗抱在手里:“就说三件事儿,首先是中院的事情。这是舅舅一生打拼来的基业,本就是你的,你不需要送给大妹,我也不想要,免得大哥那边说闲话。然后是你出去读书的事情,我自是支持的。只是这钱有许多来法,没必要一口价卖掉门面、前院,可以先典租、质卖给旁人,留下字据,今后也有赎回来的一天。就是读书的钱不够,五郎、七郎那里也有月例、工钱可以拿,我这里张老爷待我甚厚,凑一凑,也能勉强供应三郎二三年读书所需。” “只是五郎也成家在即,后面还有七郎,待先后成家,就得顾家,那时候再拿钱给三郎读书,会闹的妯娌不和,会让大妹、五郎、七郎难做。” 周三郎心中感动,淌着眼泪说不出话来,哽咽着。 周二郎又说:“这最后一件事儿,和三郎的婚事有关。有的人天生大器晚成,三郎你也不要处处为难自己。三年读不出秀才,咱可以读三十年,无需这样要死要活的。就定个期限,我兄弟和大妹供你读书五年,若没出头的希望,就回来学个账房,又或者学一些别的手艺。不要嫌这嫌那,娶个婆娘安心过日子,等儿孙满堂,再想这读书考秀才的事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章 子虚乌有 天亮,熊文灿领着幕僚、学生及二十名家丁来到淮阴庙中。 他这么一头老虎在淮阴庙中,获鹿知县哪里还敢主动凑上来?心中急切,也只能打道回府,免得冲撞了熊文灿。 院中梨花盛开格外芬芳,熊文灿也是心中火热,想要请愿。 赵良臣拒绝,说:“东家位列皇明正三品,系公卿高位,锦绣前程岂是小庙能左右的?” 熊文灿心中遗憾,询问:“道长,不知何时设法捕捉精怪?” 赵良臣抬手抚须做思考模样,回答:“东家应知抱犊寨、鹿泉谷之变故。贫道近来与抱犊寨张宗柔多有往来,已说服此人在谷中重修莲花观。此观修好,有李师弟及诸多健儿相助,必能擒获精怪,为东家子侄抽取此地灵机。” “嗯,我家中二子及侄儿已然来信说是启程,如今应该还在重庆、武昌之间,再有月余时间就可抵达。” 熊文灿仰头看如云如伞如盖的一树梨花,面绽微笑:“两淮黄河决堤,山东闻香教有不稳迹象,朝廷已有意调老夫前往山东。不知道长需要用几年时间才能抽取此处灵机?” “东家,未捕获精怪之前,贫道不敢断言。灵机之谈,小者泽及数人,大者能泽被宗族姻亲,使一地人杰争相突起,宛若龙脉。龙脉之千变万化,又岂是贫道能干预?” 赵良臣对抓一头山里的豹子还是有把握的,至于能抓到传说中的精怪……他自己都是不相信的。 至于控制更加遥远的龙脉,算了吧,看看目前的白龙子,自己都不敢轻举妄动,怕遭来反噬。 不过白龙子就在身边,将熊文灿的子侄塞到白龙子身边一同生活、历练,多多少少能获得一些好处。 赵良臣也非信口胡说,是真有把握给熊文灿子侄带来一些福报,神态言语间透露自信之色。 龙脉呀,这可能是一处龙脉,还能点化出守护精怪的龙脉。 熊文灿也有这方面的猜疑,见赵良臣开口确认,顿时坚定内心:“道长,老夫转任山东迫在眉睫。山东就在咫尺,今后虽不能直管获鹿,但也能安排相善之人接任获鹿知县。这只精怪关系我熊家几世富贵,若道长能守住这只精怪,老夫不吝厚报。” 赵良臣依旧抚须,眼皮上翻目绽精光:“东家,贫道想夺灵岩寺为基业。” 熊文灿却说:“前夜土门村失火,失火处与灵岩寺相隔白鹿泉溪。灵岩寺灵验不过尔尔,比之淮阴庙、比之道长,的确有些不如。为此地百姓着想,灵岩寺合该有些变化。” 赵良臣满意露笑,灵岩寺不是那么好抢的,自己不做好万全准备是不会动手。 熊文灿也知灵岩寺背后状况复杂,这种事情不是目前能干的。 灵岩寺,更像是给赵良臣功成身退后养老的报酬。 熊文灿有这个信心,哪怕现在立刻下野回乡闲居,也有足够的人脉保证抢到灵岩寺。 真的不难,只是扶一个自己能施加影响的人来获鹿当知县罢了。 至于和尚喊冤、僧录司反扑……抱歉,皇明朝廷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扩建宫观庙宇,若不是民情如此,恨不得拆光内外宫观庙宇。 许多千年名刹古迹年久失修或因火烧毁,皇明朝廷能阻止重修的,一般都会予以阻止,更别说是拨款资助。 道士能占佛寺改为宫观,道录司势必是支持的,僧录司只能忍气吞声。 也没办法,白莲教明明修的是黑帝印,偏偏打的是小乘佛教关起门来自我修持的旗号,干的又是大乘佛教广开佛门度己度人积极传教的事情。 白莲教存在一天,僧录司就一天抬不起头来。 周五郎、周七依旧道童打扮在一侧盘坐在蒲团,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发表意见。 五郎本就没什么想法,只觉得和赵良臣抢占灵岩寺十分解气、威风。 住在宽敞、热闹、方便的灵岩寺里,怎么都比半山间的淮阴庙强出太多。 周七心思转动,想着近期内强占灵岩寺的可能性。 熊文灿是一条很粗的大腿,只要能稍稍借到一点力量,就能压制来自官府的反弹、报复。 可怎么才能强占灵岩寺? 这不是冲到灵岩寺把里面和尚杀光就能办成的事情,杀不杀和尚只是小问题,堵住远近佛寺插手的门路才是关键。 怀着这点想法,天色渐暗,他阴神进入神域。 “我有意近期夺取灵岩寺,诸位可有良策?” 他面前三人陷入思考,也算是有腹稿,相互打量,高志静拱手踏前一步:“主公,臣以为夺取灵岩寺首要在于民望人心。先去灵岩寺人心,自能断去根基,成那无根之萍。” “应先传播言论,宣扬淮阴庙梨花灵异显佑之事,以针对灵岩寺,此高下立判。村民畏强而趋利,淮阴庙灵验甚于灵岩寺,村民必生敬畏之心,又会疏远灵岩寺,使其如缺水之鱼。臣以为,这是绝势之策,可杜绝灵岩寺蛊惑村民与诸公为难。” 高志静稍稍停顿,又说:“待言论传播炽烈时,主公再调乌鸦力士,于每日人流众多时飞过灵岩寺,降下污秽之物,及石子、尸骨之类以污其名望。村民对灵岩寺已失敬畏之心,势必引以为奇争相谈论,言语中不乏贬低之言,这是中伤、毁骨之策。” “之后,主公可遣一人前往灵岩寺比较道法,召集百姓当众立下生死状,赌斗灵岩寺。” 赌斗道法的方式有很多,但往往比拼的还是嘴子皮功夫。 蒙元时期,北方全真道跟和尚辩论,输了后尽数剃度为僧,名下宫观也成了寺庙,北方道门势力元气大伤。 也是因为全真道元气大伤,才有支系余脉龙门道的崛起。 不同于绝大多数僧道,自己这里派人去斗法,自然是真的斗法。 驱兽、祈雨、火符,甚至当众砍自己两刀的事情也能干,不过一枚治愈神符的事情罢了。 周七缓缓点着头,可以尝试一下,风向顺利的话,就放一把火,顺势夺了灵岩寺。 他又看向自己的左右从事孙元俭、崔效良:“你二人可有良策?” 崔效良踏前一步出列:“回主公,臣下驽钝,只有派遣猫力士夜中接连纵火,中伤灵岩寺名望之策。” 孙元俭讪讪做笑,提不出另有新意的策略,索性不说。 周七遂抬手一指,一道灵气降在高志静身上:“你今夜在梦中与赵良臣商议此事,力求办妥。” 高志静大喜,只要成功干掉灵岩寺,目前格局就能盘活,所有人的位置有可能动一动,自己跻身前列,获得的好处自然是极大的。 淮阴侯,这不仅仅是个名号,还是个神位、神名,偏偏又有十分强烈的韩信个人色彩。 在这个位置上做久了,极有可能跟西淮阴侯一样疯疯癫癫,把自己当成真韩信,遗忘了本身面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一章 生辰 淮阴庙正殿后的寝室里,半夜时亮起烛火。 赵良臣捉一支毛笔蘸水书写一个‘静’字,在漆面桌上已不知写了多少遍。 碗中茶水写尽,赵良臣又来回踱步,思虑前后。 师叔祖给出的时间他太紧,从动手到收尾大约有五天左右,要在熊文灿升迁山东前成功夺下灵岩寺,还要堵住周围佛寺的嘴。 单靠自己师兄弟,无论如何也无法办成这事儿。 这得加上熊文灿的官场威慑力,抱犊寨张宗柔掀桌子的暴力,土门村白秀才等人对村民的影响力。这三方力量合起来,就能烈火烹油,将灵岩寺上下燃烧殆尽! 师叔祖既然能认出白龙子,并示警、提醒自己,似乎又与抱犊寨张宗柔有一些联系。 只要与张宗柔取得初步协议,就能拉白秀才、吕秀才、曹秀才一起来。 灵岩寺可是与淮阴庙、莲花寺齐名的钱窝,地处径行关道边上,易攻难守,这处钱窝背后的主人屡有变动。 这是一座易受各方力量影响的钱窝,谁强大谁就能强夺,瓜分其中滚滚香油钱。 只是历来强夺瓜分的是香油钱,很少去触及寺里的和尚,甚至化佛寺为道观。 如今横财在前,张宗柔难道不动心? 白吕曹三位秀才就不动心? 鸡鸣报晓后,熊文灿的二十名家丁来庙中习武,赵良臣一板一眼教授,等着今日来庙中卖酒的周二郎。 与前几日一样,山间雾散后,不仅周二郎来了,周舒娥也挑着两桶米酒来卖。 两副扁担挑来三桶酒,与碗碟及一些下酒的五香豆、盐蚕豆,周二郎用碟盛装下酒的豆子,周舒娥则切了两方豆腐,稍稍撒一些细盐腌了也做下酒的小菜,两个人一会儿儿时间就置办了八碟下酒的料。 倒让手里捏着一吊钱准备过生辰的邢八郎有些不好意思:“周家兄弟如此体贴,兄弟真不知如何是好。” 周二郎在桌上铺碗,周舒娥往白瓷碗里酌酒,周二郎爽朗做笑:“邢哥这是什么话?咱这两个弟弟平日没少受邢哥照顾,不过一些随手置办的下酒小菜,邢哥别嫌寒酸就好,莫要客气。” “周家兄弟是爽快人,咱邢八郎也不是拖泥带水的缠头。” 邢八郎将一吊铜钱放桌上,双手端起一碗酒:“这一碗酒先敬爹娘养育之恩,兄弟先饮为敬!” 一碗酒喝光,邢八郎周身舒爽,端起周二郎递来的第二碗:“这第二碗敬诸位兄弟,熊公即将远调,咱弟兄命好的跟熊公去享福,命不好的就留在营里下操。望今后谁发达了,能拉旁的兄弟一把!” 又是一碗酒下肚,其余家丁围在桌子四周,脸上喜忧参半,也算是分别在即。 邢八郎端起第三碗酒,看一眼周二郎,笑说:“咱祖祖辈辈是真定卫的军户,年十四袭补父亲的缺,离家在这土门关待了六七年,已记不得母亲模样。除了村里那位相好的关心咱每日吃饱穿暖是死是活外,难得周家兄弟还帮咱置办了生辰宴席……周兄弟把咱当人看,这碗酒就敬周兄弟。” 这碗酒下肚,邢八郎抹一把下颌溢出的酒液,展开双臂:“诸位弟兄,同饮!” 桌上一碗碗酒散开,一个年长的内丁一脸络腮胡,在这批普遍年青、更有潜力的内丁比较显目。 他开口:“如八郎所说,咱弟兄分别在即,今后征戎漫漫也不知能否再见。听说周兄弟家有宽敞铺面,不若咱兄弟一人凑些钱,改日一同办个生辰,好好热闹热闹。” 当即有平日打闹亲密的袍泽起哄:“赵哥这话不讲究,生辰就是生辰,哪有提前、延后凑一块儿的?” 生辰临近,本就不清楚具体时间内的乐平津十分心动,当即扬着脖子反驳:“杨小幺你何时竟成了讲究人?我看赵哥这话有道理,辽东用兵在即,听说咱土门关也要分兵八百转戍关、门二镇。今后咱这些兄弟是真难再聚,一起过个生辰十分合适。” 一个生辰也快的人跟着支持,手里端着酒,笑呵呵打趣:“小幺舍得十几文、几文钱找野婆娘败火,该不会败光家底?还是说被谁家婆娘哄了去?” 附近左屯的管事实职百户一年俸禄到手的也就二十两不到,在座的内丁仅仅月饷就有二两四钱银,还有盐菜银、马料钱,林林总总下来,哪个年俸不是百户的两倍? 杨小幺脸被臊红,眼睛睁圆:“咱可是攒钱要买个漂亮媳妇的,你别空口污人清白,我何时找了野婆娘败火!” 周舒娥也被这些军汉言语弄得脸颊红扑扑,转身去找屋檐下练字的五郎、七郎。 只是见赵良臣气度沉肃立在一旁,还左掖夹着戒尺,看到戒尺,周舒娥就觉得自己手心有些疼,远远停下立在梨树树干旁,仰头去看一树梨花,繁簇洁白花团如棉花团,仿佛置身略寒的初春时节。 屋檐下的木板地面上已擦拭的一尘不染,周五郎、周七郎就站在院中地面,手握毛笔蘸水在略高地面两阶的木地板上默写文字。 两人所写内容不同,可怜五郎抓耳挠腮,一个劲儿的去瞥弟弟,想从写好的段落中找到灵感。 启蒙到一半儿的五郎认识许多字,也能猜出许多字的字面意思,可他认识归认识,写的时候就抓瞎了。 周二郎头扎守孝白巾,很快就从人群中脱身,来到梨树下说:“大妹你记一下,明天能收一千九百文,其中四百文算是利钱,余下一千五百文是肉菜钱,折酒钱,酒水大概能折掉四百文,余下一千一百文都该买成肉类。” “这么多?” 周舒娥惊叹一声,一千一百文钱买来的肉食,比村里一些人家结婚时买肉的钱还多。 折算成银子,足有一两五钱。 一只鸡也就五分银,一只鸭三分银,一只鹅两钱银子。 羊肉一斤一分七八厘,牛肉一斤一分二三厘,猪肉一斤两分五厘银。 这笔钱小部分买菜、干果,大部分用来买肉,怎么也能买来七八十斤肉食。 一只三十斤重的羊价值五钱银子,这笔钱全用来买羊,也能买来三头羊。 二十个内丁训练量高,体格雄壮胃口也好,怎么也能吃的瓷实,肠胃里不留一点隙缝。 周七一心两用,听着二哥、四姐讨论一会儿买菜、买肉的分配。 心中不由感慨,皇明的家丁部队名不虚传,虽说家丁部队只占正规编制的十分之一,可一个个拿的都是真金白银,这战斗力怎么可能不强? 这是兵部造册、发饷的在编家丁,根本不是将领吃空饷喝兵血自己养的家族私兵。 这些家丁名为家丁,实际上是由将领,带兵文官口传手授,一把把拉扯、栽培起来的教导队、军官苗子,是未来的将种,怎么可能缺乏战斗力? 自辽东接连大败以来,边军中能征善战的那一批家丁部队算是打光,有了断层。 再熬几年,不断从各地抽调精锐填补辽东的窟窿,把攒下的家丁部队打光……这皇明大军也就没了精气神,也就没了筋骨肝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二章 委托 三桶米酒下肚,二十名内丁微醺正酣,都坐在屋檐走廊下的木板上,背倚着墙壁,低声闲聊着散发酒劲。 一身酒味儿回军营,多少会惹来一些麻烦。 赵良臣见周二郎收拾好器具要走,开口拦住:“二郎,贫道这里有些事情要托付给你。” 周二郎应下,留周舒娥收拾残局自己随赵良臣去正殿后面的偏房,临走还不忘看一眼被罚站面壁的五郎。 至于周七,则搬来蒲团坐在梨树下,继续翻阅井陉县志,估算井陉北山教区全部占领后的生产力。 偏房里赵良臣穿上外出的道衣、罩袍,才说:“二郎深得抱犊寨张公赏识,也算是心腹之人。贫道这里有急切大事要与张公商议,希望二郎能去寨里通传一声。” “道长这就见外了,小子这就去找张公。” “二郎莫急,除此之外还有一事需要二郎代办。” 赵良臣从怀中囊包里取出一包碎银子放桌子上轻轻推出:“二郎也知贫道受熊兵备委托,教授这些军中健儿武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约三天后,这些健儿就能完事。升赏他们是熊兵备的事情,只是今后难免还要打交道,应做一些人情。正好二郎家里有些底蕴,也不是外人,贫道就想让二郎办一场离别宴席。” 周二郎缓缓点着头:“赵道长放心,二郎保准将每一分银子都花到地方上去。” 只是他伸出手抓住荷包时一愣,手感沉重的超出预想,竟然有五六两之多,不是自己预想的二三两:“道长,这宴席上可有什么讲究?” 赵良臣呵呵做笑:“军中好汉哪来那么多讲究,不过酒管饱、肉管够而已。” 周二郎还是有些不释怀:“道长,三两银子买来的酒肉足够大伙儿涨破肚皮……道长给的银子委实有些多了,咱不知该如何处理。” 赵良臣不以为意摆着手,提醒:“这顿宴席意在做足人情,二郎你凭良心去办,让赴宴之人满意即可。只要诸人满意,贫道这里自然是满意的,若有剩余的就当是给二郎操持宴席的幸苦费。” 意在人情,周二郎大约能理解,迟疑应下:“好,那咱这就去寨里寻找张老爷。” 说着停顿,又说:“明日又要给诸位壮士办一场生辰宴,道长能否放七郎下山,有他协助也好筹措。” 赵良臣笑着应下:“七郎尚可,若是五郎可不行。” 周二郎也跟着发笑,五郎功课做的不到位,受惩戒之人哪有下山闲逛的待遇? 他从偏房出来,将一包银子递给梨树下的周七:“今日是初七,后天是初九集会。你下山先帮你姐置办明日需要的酒肉,把各处价钱留心记住,大概初十、十一日要办一场大宴,是赵道长特意筹办招待诸位壮士的离别宴,这就是赵道长给出的本钱。” “这么多?应有六两吧?” “嗯,你也问问周边各家厨子,看有无空闲的,若有咱就约上两三个,一日给他五分银,帮闲的学徒就给个两分银,具体要几个学徒,七郎你自己琢磨。别平白无故得罪人,也别吃亏就好。” “二哥,又不是婚宴,要那么多厨子、学徒做啥?咱又不做精致小菜,这么多钱,咱大锅炖肉比啥都强。再花二三百文请个戏班子来唱一唱,保准大伙满意。” 周七说着眉毛飞扬,见二哥思虑,就接着说:“不如先把明天的事情就给咱来办,若没纰漏,后面的事情也按咱的意思来办。” 周二郎点着头:“请个戏班子倒是好主意,村里爱这一口的人不少,倒是不难办。既然你有主意,就和你姐商议着办,总之这差事落到咱兄弟头上,咱不求挣多少利钱,能挣个工钱就行了。把钱花到该花的地方,就算做不好,大伙吃的踏实,也不会怪罪我们兄弟。” “嗯,就听二哥的,咱兄弟不挣这个钱。赵道长设宴要赚人情,咱尽心尽力,也能赚个人情。” “七郎有这心思就好,哥先去寨里找张老爷,忙完了就下山来帮闲。” 赵良臣在偏房窗户里看着这一切,他调整呼吸闭着眼睛,回忆昨夜师叔祖入梦时说的每一个字。 如何说动张宗柔一起对付灵岩寺,除了利益之外,他还得到了一个让他意外的消息,希望这个消息能有些效果。 午后,庙内习武内丁返回营中,赵良臣也在周二郎陪同下来到抱犊寨。 来回四五里陡峭山路,周二郎只是额头略有汗迹,体力绵长不见劳累之色。 赵良臣看在眼里,内心深深地羡慕嫉妒,周二郎、周五郎这对兄弟不懂修炼,就连像模像样炼体的拳脚功夫都没有,仅仅依靠白帝子的余泽就达到第二内息境界。 若得到稍成体系的武艺锤炼,引燃底蕴,就能迅速进入第三内壮境界,从此肺腑脏器生机勃勃精力旺盛;不出意外也能水到渠成外壮筋骨,达到筑基第四境界的大力。 再有机缘、悟性,悟彻刚柔力量的变化,那就是信布之勇,霸王在世。 侥幸开辟天门修成阴神,百年之后也是一方鬼雄,随时可以转为正神,何等潇洒? 这是羡慕不来的,也抢夺不来的,更别说打压、欺辱、报复。 真这么做了,身上这点得天之幸来的灵气余泽,也会消散的一干二净。 张家会客厅里,赵良臣开口就说:“贫道得到一条消息,正与张公家仇有关,不知张公可愿听?” “道长说话何时也会迂回转进?大可明言,如今张某也算家仇得报,难道还有漏网之鱼不成?” “并无漏网之鱼,只是张公还不知元凶何人。” 赵良臣说完这一句,迟迟等不来张地主追问,又说:“张公与淮阴侯有缘,卢家一十三口亡魂皆在淮阴侯辖内,正好拷问出一些与张公有关联的讯息,应该让张公知晓。” 张地主坐正身体,脸上因大仇得报的惬意笑容也收敛三分:“愿闻其详。” “元凶乃是莲花寺,莲花寺门户握在张家手中,岂敢酣睡?是故夙夜忧叹,唯恐张家巧取横夺其基业。” 赵良臣语腔平缓,陈述:“昔年令弟张生欲在村中开设粮铺,莲花寺恐张家从此难以钳制,卢士俊也担忧一家生计凋敝,这才两者勾结,借信众佃民之手害死了令弟。” “我也有此怀疑,却是不敢声张。若非闻香教咄咄逼人,胁迫我诸多姻亲上了贼船,也不会有如今的局面。” 张地主感慨着:“仇敌皆亡,也算是大仇得报。赵道长特意来我抱犊寨,该不会只谈此事吧?” “张公明见,贫道另有目的,专程是为师叔祖前程来访。” 赵良臣收敛神色:“贫道观村中白生、吕生近来有依附张公之意,曹生本就是闻香教中人。我等联合起来,兴许能做一桩大事。” 张地主做感兴趣状,身体微微前倾:“道长口中之大事,究竟有多大?” “张公及诸多姻亲皆乡野有力之家,原本生活乐无边,却被闻香教所害,如今身在贼船势如骑虎,可对?” 赵良臣自有分析,说:“不若我等联手抢了灵岩寺基业,今后就是退一步,也不算亏损。” 张地主微微颔首:“合我等之力,抢灵岩寺自不在话下,只是不知道长所求为何?” “张公,效仿莲花观旧事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三章 账目 莲花观旧事,张地主以每年一百两的固定年俸为代价,与金阙宫、一众道士达成合作。 道士旱涝保收不参与道观运营分红,如何分红是张地主这边的事情。 遇敌,则联手相抗。 效仿莲花观旧事,意味着放弃灵岩寺分红,这是很大的一笔收入。 为迅速抢夺灵岩寺,只能舍弃长远利益。 午后赵良臣下山回到淮阴庙里,庙前已站满了村中体面人家,或者是听说庙里梨树开花的过往旅人。 五郎索性封闭前厅大门,见赵良臣回来,五郎才开启大门,众人随赵良臣入庙,人头攒动赞叹不已。 村里周七正陪着四姐采买明日用的上的物资,成大郎、成二郎各推独轮小车跟着。 周七还特意把赵燕娥喊来帮忙,就看着赵燕娥、周舒娥两个砍价。 一斤红枣八文钱,怎么也要砍一刀,砍到两斤红枣十五文钱,还不忘抓一把尝尝味道。 周七一身灰黑道袍,肩上褡裢里塞着足有十斤重的铜钱,就跟在后面掏钱算账。 大表姐算起来是商户人家的女儿,跟村里各家铺子本就相熟,砍价、占便宜的手段娴熟,东拉西扯谈价钱,又是叙旧又是说着邻里闲话,叽叽喳喳把要买的东西买了。 赵燕娥就拘束的很,总有一种仓促、赶不上节拍,不知如何说话、插不上话的感觉。 干果铺子里,周七见一斤柿饼要卖二十文钱,与榛子一样贵。比柿饼贵的来回也就那么几种,松子一斤三十五文,杏仁二十四文,葡萄干一斤三十二文,桂圆一斤五十五文钱。 柿霜渲染一层的柿饼引他瞩目,明明只是自己前世吃腻的一种东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柿饼实在太贵,也不是买不起,而是目前不适合吃这种奢侈品。 强忍着将来自身体的这股念想压下去,索性闭上眼睛,连其他干果也不去看。 在村里东挑西拣货比三家后,才买齐明日需要的东西。 回到家里时,周二郎已经从山上下来,正烧煮两锅沸水。 六只鸡、六只鸭立刻就被宰杀,沸水里滚了滚,赵燕娥双手凌厉,给捋的干干净净。 成家兄弟则在厨房里剁买来的八斤羊肉,牛肉不经常有,猪肉又贵,羊肉、狗肉反倒是常见的。 两对羊排骨也冷水下锅预备着熬煮骨头汤,周舒娥则从地窖里取出萝卜清洗。 周三郎干不来细致的活儿,跑来跑去递送东西,或从后院抱柴过来。 周二郎则与周七一同对账,他拨打算盘噼啪作响,指着单子上豆腐:“两板豆腐应是足用了,为何要买三板?” 周七不假思索:“一板豆腐卖三十文,三板豆腐八十文,四姐觉得现在天气冷,豆腐又放不坏,多买一板不算坏事。万一有需要,也能快炒几个小菜应急。” 一板豆腐会分成八连来散卖,一连豆腐也能切成八块零卖解馋。 听是周舒娥的主意,周二郎也没话说,在算盘上拨打珠子,又指着一处:“好端端的买什么莲子?一斤带壳莲子十五文钱,这明明可以省略的。” “哥,买莲子是用来熬煮八宝粥的,这粥滋补元气,味道也好,最是爽口。咱置办的丰盛一些,他们把粥喝的过瘾心里也高兴,不知觉中肉就能少吃一些。” 听了这回答,周二郎拨打算盘面无表情,又指着一处:“那这三十斤柳木细炭是什么说法?” “是烧烤用的,还能涮羊肉吃,邢八郎这拨人都是大肚子军汉,咱怎么上菜都不如他们吃的快。还不如生两个火盆烧上木炭,制备一些肉、菜让他们自己烤着吃。他们是军汉,风餐露宿的也熟悉这种吃法。” 周七说着露笑:“现在菜价还算便宜,刷一层油吃到肚子里最撑肚皮。我又准备了酱料,保准让他们吃的高兴。” “这是你的主意?” 周二郎继续拨动算珠,默认了这笔支出,嘴上说着:“别尽想着占人家便宜,赵道长尚且知道交好这些人,咱兄弟更需要这笔人情。没人是傻子,多少钱办多少事,人家也都看在眼里,别做的过分。” 他说着继续扫视账单,果然见到了许多调料,虽然买的不多,都是一两、二两的买,可架不住种类多。 周二郎眼皮一跳:“为啥要买川椒?你买二两川椒平白贵了三文钱,谁能吃出差异来?” 周七似乎理屈不申辩,周二郎依旧拨打算盘,最后核对总账,今日材料采购花掉了一千六百二十文,超支了一百二十文。 周二郎算了算人手,说:“还剩二百八十文,燕娥过来帮忙,前后一天半就支三十文钱,成家兄弟两个就定个五十文。场地是三郎的场地,场地费用就算一百文钱,余下一百文钱就是咱兄弟三个、大妹、三郎的工钱……这么算的有些亏。” “二哥这没什么亏不亏的,酒水买了二百文的烧酒,余下三百文是算在表姐自酿的米酒上的,这三百文里就能挣一半。还有许多材料是用不完的,剩下的岂不就是咱兄弟赚下的?” 见弟弟这么说,周二郎想想也是,颇有些脸红不好意思:“还是大妹能挣钱,酒水一项就能赚将近二百文,比三郎还多。” 这事儿传出去指不定别人怎么编排,周舒娥挣走最大一笔钱,还不是给他周二郎挣走了? 自己兄弟三个真缺这点钱? 不缺,周围那么多人看着,邻里街坊看着自己兄弟三个长大,现在谁敢平白无故拿出一笔巨资? 缺的是手头零用的钱,自己花销需要钱,给人买东西做人情、笼络人心处处离不开钱。 能流通,能使用的活钱才是钱,那批埋在土里的黄金只是黄金。 周七不以为意,说:“二哥你天天跟人打交道,手里最缺钱。我和五哥待在庙里也没花钱的地方,这一百文钱就分成五份,咱一人一份。” 周三郎在一旁看着,心里计较着,就这一趟买卖做下来,自己忙活两天就挣了一百二十文,还能顿顿吃荤腥,手里还有成家兄弟能使唤……以后做个类似的掌柜也不算太糟,别被人指手画脚,呼来喝去就好。 不对不对,还是读书科举最好,这才是爷。 可又想到妹妹这一次下来怎么也能挣个二百文钱,剩下的材料保准又全是妹妹,折算下来怎么也有个三百多文钱,半两银子。 心里头又有些不是滋味,姑姑怎就那么偏心,只给妹妹传了酿酒的本事? 不过这样热热闹闹,家业仿佛有兴旺的气氛,真是让人舒服。 可惜,大哥一家子不来帮忙,也没时间来帮。 这样也好,来帮忙反而算不清楚账目,只会弄的一团糟。 此时的周大郎两口子、张氏还在清理卢家废墟,白秀才也带着村里七八个村妇来帮忙。 白秀才仿佛监工,来回走动;张氏也像一个监工,来回走动眼珠子四处瞟,生怕废墟里挖出的银钱、首饰被谁藏了去。 清理出来的砖石重新码放,木质建筑多被焚烧成灰烬和少数焦炭,废墟里主要以破碎屋瓦、烧焦木料为主,不难清理。 “都说淮阴庙里显灵了,开了一树梨花,到现在没落下一朵花来,在山脚下就能闻到香味儿。” “也亏淮阴侯爷显灵,不然咱村里得多少人遭殃?” “呱~呱呱!” 村妇闲聊着,就听到南边儿有一群乌鸦飞来,约有二十来只,乱糟糟飞得低低,也显得动静颇大,引人注目。 白秀才扭头去看,就见这群乌鸦爪子上都抓着苍白骨骼,看不清楚具体,直觉告诉他应该是人骨。 这群乌鸦从一旁灵岩寺飞过时,先后松开爪子,一件件骨骼、头骨坠入灵岩寺中。 立刻就见寄居寺中,或去寺中拜佛的信众、游人哭爹喊娘,连滚带爬从寺门中奔逃而出,俱是亡魂大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四章 反弹 夜中淮阴庙神域里,周七正搓揉一团阴铁,想制一支笛子打发时间。 许多东西虽然记在心里,但最熟悉的还是那些音乐旋律。 音乐旋律本就有意境在,又仿佛是记忆库的盘符。 记住这些旋律,回忆这些旋律,才不会忘记自己是谁,从何而来,又要往哪里去。 突然他心生警兆,此地正神高志静也疾步而来拱手施礼:“主公!灵岩寺神域已催发历年积存灵力,恐要行险一击!” “那就与他一战,擂鼓!” 周七说完一步跃出神域,就见原本白光莹莹光幕平和的灵岩寺如今已呈现燃烧状态,炽白光幕犹如瀑布,又仿佛是狼烟,更像是高强度探照灯、激光灯朝夜空射出,足有四五百步高,比抱犊山还要高一些。 灵岩寺积存、沉睡的僧众阴魂、信众阴魂都已苏醒,成队鱼贯而出。 有的列阵盘坐在灵岩寺周边,颂唱经文,梵音振荡,不时有附近沉睡地下的祖灵、孤魂野鬼被感化,化成光头沙弥加入其中一同诵经,助长梵音威势。 还有的僧众阴魂一组,云游村中各处,仿佛云游和尚,就站在各家门口诵唱经文,不时有被感化的祖灵、阴魂从家中灵牌,或地下钻出。 周家祖坟距离灵岩寺不过二里地,周应弘见了这等变化已急的团团转。 他可以清晰看到一伙笼罩在柔和白光下的和尚阴魂正沿着山道走来,诵唱经文强度各处坟地冥宅中的祖灵、阴魂,不断有加入其中的,规模如溪流汇聚的小河,越走越是壮大。 “这该如何是好!” 平日虽感觉有些孤单,可变成和尚整日念经这样的集体生活……想想还是算了。 周应弘只能干着急,眼睁睁看着规模膨胀到三百余的僧众阴魂来到自家坟地前。 这些僧众阴魂徒手而来,也多是双手合十神态虔诚,闭着眼半垂头,立在周应弘冥宅前仿佛石雕一动不动,只是诵唱经文梵音如海浪一样涌来,冲刷着。 周应弘还感受不到,冥宅前的两座两层高汉阙里六名玄甲天兵也都盘坐在地,观想黑帝印,与之对抗。 阵阵梵音冲刷下,汉白玉质地的汉阙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露出风蚀孔洞、痕迹,不再光鲜。 淮阴庙中,这段时间征召、扩编的玄甲天兵苏醒,加上响应征召鼓声前来的阴兵,拢共也不过四百余,远不如上回与西淮阴侯交战时动员三千阴兵的威势。 土门村中犬吠声大作,分布各处的猫力士、乌鸦力士齐齐向淮阴庙涌来。 本体或落在梨树上,或蜷缩在梨树干周围,一个个阴魂离体化成七八岁童子,只有少数资质优秀的化成十岁童子。都时面带惶恐之色,争先恐后向崔效良、孙元俭哭诉。 孙元俭安抚这些童子力士,崔效良跑出神域来到周七身边:“主公,灵岩寺鬼神猝然发难,已折损两位乌鸦力士。” 周七只是微微颔首,说:“灵岩寺鬼神反扑,虽在意料之中,可反应之迅猛实出预料。” 孙元俭提议:“主公,灵岩寺意在攻陷淮阴庙,有斩杀、囚禁、度化梨花仙子之考虑。臣以为主公当做万全准备,就怕周边另有乘火打劫者。” 这不是无的放矢,各处神域平日里虽然沉睡,显得人畜无害,可积存的灵力爆发出来还是很恐怖的。 就如灵岩寺,这突然的一轮爆发,就能将土门村周围的阴魂暂时强度为佛兵。 “无防,大不了一把火烧了灵岩寺。” 周七双手负在背后:“失了阳世根基,他纵有百万佛兵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未及多久,淮阴庙里的石鼓不再敲响,高志静手捧临时编录的名册进献:“主公,今有守军四百六十,臣已编成五队。” 张希孟也察觉此处动静,领着六只豹力士从白鹿山山梁上赶来,都站在南山山头,俯视村中陆续汇聚的三千余佛兵。 一名和尚阴魂手中高举杏黄旗率先离开村中阵列,从石阶登山,高呼:“小僧奉菩萨旨意前来,有一言要告与淮阴侯知道。” 周七微微颔首,高志静龙骧虎步,领着别驾、帐下督及一众功曹、军吏走去:“我就是淮阴侯,你家菩萨有何话说?” “菩萨有言,淮阴侯初登大位,我灵岩寺未能拜贺的确少了礼数,上回西边那位来攻,我灵岩寺也未尽到邻里守望相助的职责,还望尊神谅解。” 高志静不语,鬼神不说谎话。不是不想说,是说什么就干什么,是言行如一。 和尚又说:“菩萨自知欠了礼数,愿以白鹿泉溪为界,割溪水以东一百四十六户让与尊神。并说今后尊神讨伐西边那位时,我灵岩寺自会出兵相助,不知尊神属意为何?” “你家菩萨再三视我为无物,今番战端已起,你逞口舌之利,若如此三言两语就停下争斗,今后我又有何颜面去见东南西北各路豪杰?” 高志静说着轻蔑摆手:“我也不杀你,速速回去通报你家菩萨,今后这土门村只该有一尊神明。” “既然尊神执意如此,那休怪我灵岩寺以众欺寡!” 和尚信使也知多说无益,当即转身下山。 待他回报后,灵岩寺神域净土中,高坐莲台只穿一领木棉袈裟的黑肤色菩萨也只是一叹,语气平和:“去吧,去拜访西淮阴侯,邀他起兵同讨伪神。” 随即他就诵唱金刚经,土门村中积聚的佛兵响应,齐齐跟着诵唱,阵阵梵音振荡、洗练下,这些佛兵手中显化兵器,或是戒刀,或是棍棒,只有僧众阴魂显化了禅杖等重型兵器。 与上回西淮阴侯进攻的方案一样,土门村中佛兵一分为二,一股正面仰攻南山,分出精干力量沿着石阶向淮阴庙突击;另一股还是走白鹿沟,企图从白鹿山绕走山梁,从后夹击。 地形限制了路线,就这么简单的进攻路线,没有多余的选择。 夜风徐徐刮过,周七隐隐能察觉四方远处山顶不断有阴神落下,遥遥观战。 不知是隔岸观火想着乘火打劫,还是单纯的来看热闹。 许多鬼神会沉睡,灵岩寺引燃聚集的灵力,波动是很大的,恐怕五六十里外顺平侯也能察觉,并派出心腹前来观战。 上回西淮阴侯来攻时,灵岩寺神域内的菩萨必然惊醒,只是隔着神域光幕也看不清其中具体。 反正战场就在眼前,那位菩萨也没必要跑出神域来观战。 哪怕是佛兵,持械冲击时呼喊的依旧是一个声音:“杀!” 刚晋升为功曹不久的吕朝秀充任百人将,他头戴板冠手提战剑,一身黑色战袍,守在石阶尽头,见佛兵登山涌来,战剑挥下:“一队冲刺!” 当即五十名玄甲天兵组成的枪阵就平举手中一丈八尺长战阵长矛发动冲锋,刚冲出石阶的四五十名佛兵还未站稳、散开,就被扎成一堆,身中数枪,不断有佛兵形体崩解化成一滩灵质。 吕朝秀又一挥剑:“二队掩杀!一队重整待命!” 随他号令,十名玄甲天兵和四十名阴兵混编的刀盾手就冲上前去,盾砸刀砍,很快就将登上山,以棍棒、戒刀为主的佛兵驱杀一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五章 冲阵 佛兵自南山脚下蚁附来攻,交战不多时就将四个百人队纠缠。 高志静见阵线不稳,阔步来到周七身后,拱手:“主公,臣下去了。” 周七依旧观战,负在背后的手掌轻扇,高志静见了顿首,后退几步拔出战剑,领着预备队填补战线。 他麾下部曲督、别驾两位只是第六级右更位格,距离鬼神质变还差一步。 也各自领十余个军吏加入战场,却是杯水车薪。 就连高志静本人,初为鬼神时日短浅,缺乏战斗经验,更无阴铁器械,杀伤效率低下。 “若无我等,灵岩寺猝然发难,远不是高志静这等新兴鬼神能抵挡的。” “上回交战,想必灵岩寺那位菩萨坐在神域里也看的明明白白,势必有应对我等的手段。” 周七细细打量各处进军、行军的佛兵阵列,依旧指着在白鹿沟中行进、迂回抄击的佛兵队列说:“袭扰就是,不可缠斗。” 张希孟一声豹吼算是应下,当即与麾下六名豹力士显化妖神,差不多都是一丈大小,齐齐扑杀下去。 这时候抱犊寨里四头牛力士阴魂赶来,周七也不言语,指着山路石阶。 四头牛力士显露原型,都是头高八尺,首尾一丈四五的巨型巨角黑背犍牛,低头抵出双角轰隆隆朝石阶冲去。 吕朝秀身为此处指挥官并未厮杀,游走在战线后,手里始终握着十余人的预备队,不断补充、替换,以维持战线。 他见牛力士冲来,当即呼喊部下让快一条通道。 三四十个佛兵被顶飞、践踏,四头牛力士冲击势头受阻,更多的兵器从四面八方朝他们刺来,牛力士左右冲撞破坏佛兵队列,避免被合围,倒也没有被动挨打。 “果然有备而来。” 周七左右打量,处处佛兵阵列几乎是一样的配置,找不到明显的指挥官,更找不到战斗力显著、拔群的鬼神。 一个个佛兵百人队列里有一杆旗帜,掌旗兵被砍死或受伤,另有佛兵上前接替,自始至终维持着指挥顺序,没有散乱、溃败迹象。 不可能没有中高级鬼神参战,肯定隐藏在佛兵队列里,准备后发制人,来送一个大大的惊喜。 孙元俭、崔效良已拔出四尺长苗刀,也是瞪着眼睛寻找可能的‘七寸’,企图如上一战那样斩将夺旗,迅速击溃佛兵的指挥序列。 周七又扭头去看西边白鹿沟战斗,张希孟带着六名豹力士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有备而来结阵缓行的佛兵阵列如同龟壳、淤泥,连冲几次既冲不开,也扎不穿,与之发生几次碰撞,两名豹力士阴魂已有溃散迹象。 孙元俭急于求战,开口:“主公,臣以为这是灵岩寺虚实之计,恐怕灵岩寺鬼神都藏在神域中养精蓄锐,如今正企图以佛兵逼退守军,待合围神域后,自会有鬼神出战。” 崔效良也说:“阴世后天之神怎及的上主公天生地养天潢贵胄?灵岩寺虽有千年底蕴,也难供应诸多鬼神恣意挥霍。臣下也认为灵岩寺鬼神仍在神域中休养,并未参战。” 周七不言语,却能感受到又有几名鬼神抵达战场边缘,在远处山头观战。 如果自己现在掀桌子,使用阳世手段烧毁灵岩寺……这恐怕会捅马蜂窝。 周围鬼神眼睁睁看着,恐怕没谁愿意有自己这么一个作弊的邻居。 千年底蕴的灵岩寺都这么难缠,其他各处的鬼神恐怕也不是好对付的。 若一个个都这样不顾一切的爆发积存灵气,裹挟阴兵杀过来,淮阴庙神域能扛住几回? 莫名憋屈感缠绕心头,阳世挖到莲花寺的黄金不敢动用,阴世打的纠纷战争也有杀手锏,却不能使用。 “好,你二人相互配合,劫杀白鹿沟之敌,张希孟自会率豹力士掠阵。灵岩寺若有后手,我自会接应你二人。” “臣下得令!” 两人双手握刀来到南山坡面略陡峭处,互看一眼,齐齐一跃而下。 双手持刀挥下砍击,周七瞅着格外眼熟,这不是‘迎风一刀斩’么? 就见两个人落在佛兵阵列中,肩并肩仿佛旋转太极一样,一个掣刀左手左脚做长蛟分水势,另一个握刀右手右脚做偏闪势上前斜撩击斩。 刀势力沉迅猛,又有鬼神位格压制,还有阴铁器械加成。 仅仅一瞬间,二人身边四尺半径内佛兵被一举击斩,或腰斩、或斜斩如袈裟,空出一个圆地,佛兵破碎肢体铺满一地,形成一滩灵质,缓缓雾化。 崔效良猛吸一口鬼雾,刚刚消耗的灵力补充大半,随即鹅行鸭步奔冲,做白猿出洞势,擎步腰击。 这一刀最善格挡抢杀,后发先至,将一名僧众阴魂斩杀。 崔效良一击得手往后一退,那一边儿孙元俭也杀死两名佛兵,两人错身而过,又招展刀势借助身形移动增幅的力量,又各自劈杀成功。 这一处佛兵阵列被搅乱,张希孟领着六头豹力士紧跟着跃入阵中,配合二人冲杀、撕咬,或保护二人后背。 仅仅前后五六个呼吸,就将这一阵佛兵杀溃。 正追击掩杀溃逃佛兵,企图借溃兵冲撒临近佛兵阵列,不想佛兵阵列早有准备,竟然白刃相向,将溃兵杀死在阵前。 见前后佛兵阵列排组的更为密集,并缓缓压来,崔效良心中求稳,见豹力士大多身形涣散,虽大口吸食弥漫的鬼雾,可这些鬼雾未经过周七净化提纯,虽然是好东西,可吃多了注定很难消化。 身形涣散的豹力士越是吸食鬼雾想要弥补亏空,可就越难消化,还要消耗更多的灵力去压制鬼雾,简直是恶性循环,身形更显虚弱。 偏偏豹力士远不如猫力士机敏,在山野生长,意识不到这些,只会顺应本能去吸食鬼雾,不会去想把自己撑爆、拖死的可能性。 “退!” 崔效良对着张希孟低呼一声,张希孟当即扭头向南山攀爬跳跃,豹力士紧随其后。 孙元俭也是深吸一口浓郁鬼雾,略感昏昏沉沉,还是跟着崔效良一起往南山攀爬。 身为鬼神,又无守军干扰,倒也顺利爬上山顶。 追上来的十几名佛兵没坚持几下,就被几名留守的玄甲天兵挑落、击退。 周七抬手抚摸一名豹力士脑袋,毛绒绒的,顿时这名力士阴魂吞食的鬼雾被净化提纯为灵力,滋补阴魂,立刻豹力士形体清晰、凝实,阴魂质量更胜以往。 再看白鹿沟,交战处佛兵十四个百人阵挤在一起谁也不让谁,倒也还保持着密集阵列,没有交融、混合在一起。 白鹿沟中鬼雾弥漫,佛兵发自本能吸食鬼雾,竟然有抵抗进攻命令的现象。 未及多久,第一个佛兵可能是底蕴深厚,吸食鬼雾缓缓消化,终于从狂热、迷乱状态中清醒。 手上受金刚经加持的器械、简陋衣甲消散无形,本人也是惊呼一声,就沉入地下躲避征召,避开战斗。 约十五六名佛兵清醒逃入地下后,鬼雾终于被吸食一空,大队佛兵又继续沿着白鹿沟向白鹿山进军。 南山山顶鬼雾渐渐弥漫,也不断有伤兵来到周七身边,借助周七散发的力场提纯吞食的鬼雾,修补自身,恢复战力。 鬼雾弥漫,也让一线交战的佛兵渐渐醒悟,不再狂热,进攻烈度大幅度下降。 他们不撤,后面的狂热佛兵又冲不上来,倒也勉强维持着守势。 周七静静等候,灵岩寺那边历经千年,也该算是见多识广,必然有应对目前僵局的办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六章 傀儡之军 灵岩寺自二更时催发积存灵气,约消耗一个时辰动员、整合佛兵。 交战近一个时辰,约至四更时,迂回白鹿山从后迂回的佛兵步步为营,终于抵达南山,即将合围。 南山山顶,周七眉毛紧皱,已经大致猜中灵岩寺战术目标,思索破局之策。 不断有己方伤兵退入神域休整,整体防线越发单薄,只要佛兵别部从后发动夹击,立刻就能摧毁防线。 高志静孤身而来:“主公,距离天亮不过一个时辰。臣下率余众退守神域,神域中我增彼减又有坞堡可守,不难拖到日出。恳请主公迁往抱犊寨,以为犄角,牵扯贼军以分其势。” “牛、豹力士会协助断后,你先收拢部众徐徐撤入神域。” 周七一开口,待命的张希孟又领着豹力士加入战场,身边只剩下孙元俭、崔效良两人。 两人持刀立在左右,面向绕山梁而来的佛兵别部,这支别部也从容休整队列,并无进攻欲望,或者在等待合适的进攻机会。 崔效良开口劝谏:“主公,万不可撤入神域,也不该退往抱犊寨。否则贼军拖延到日出,主公阴神不能归壳,势必身死断绝阳世根基!” 孙元俭也开口:“正是,待四更六刻时,我二人追随主公杀入村中!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周七是在周家过夜,身躯还留在村里,此时村里还有近千佛兵驻守,灵岩寺中高级鬼神就待在神域里,以静制动。 别说太阳出来,阴神也不能离开身体太久或太远距离。 太阳出来虽不能烤死阴神,可也会隔绝阴神与身体之间玄妙的一点联系,整个白天阴神潜藏躲避,身躯极有可能断绝生机。 这是上屋抽梯,过河拆桥之计。 只要灵岩寺拖到太阳出来,自己就会被拉到同等鬼神的地步,失去直接影响阳世的手段。 想想也对,灵岩寺神域就在土门村中,自己阴神在土门村中走动,对灵岩寺鬼神来说无异于后花园里来了个四处翻箱倒柜的小贼,想不注意都难。 周围还有许多鬼神观战,太过反常、激进的手段不能使用。 难道就这样被灵岩寺鬼神算计到死? 灵岩寺神域中此刻空荡荡的,菩萨只披一领袈裟,露出黑黝黝肩膀、双臂,手臂各有道金质臂环。 他座前还有十九名罗汉鬼神,都盘坐在地,透过神域光幕观战。 菩萨说:“此必诸天大威能者转世,奈何因生母之事与我佛门结下难解因果。他绝不会放弃阳世根基,待其杀入村中后,尔等交相迎战,务必要将他引入本寺十五步之内。届时本座出手,为我佛门了却这一桩因果。” “谨遵法旨。” 诸罗汉施礼,见菩萨闭上眼睛,这些罗汉纷纷起身,手中各执金灿灿明晃晃的金刀、金剑、禅杖、宝轮等等器械。 淮阴庙中,赵良臣突感一阵心悸从梦中惊醒,顿时就察觉自己能夜中视物,屋中一切看得清晰明白。 听到门外有杀喊声,他拉开门一看,就见院中明亮如昼,梨树盛开一朵朵洁白梨花飘落,树下或躺着断臂少腿的玄甲天兵,或有重伤形体涣散的阴兵盘坐在地。 一朵朵梨花降下融入他们身躯,修补、巩固形体。 赵良臣又见许多七八岁的小童个一组,从外面拉扯伤残天兵来到树下,不做休缓就急冲冲跑出去。 也有两个玄甲天兵形体修补完整,提着枪矛疾步离去。 佛兵已攻入神域,面对坞堡反倒没了手段,只能四面合围叠成人墙蚁附攻城。 赵良臣走出淮阴庙,就见街道上空阔无人,只有童子搬运伤兵。 稍稍抬头,就见坞堡墙上激烈厮杀,一团团佛兵阵亡形成鬼雾爆开,仿佛冬日揭开的蒸笼。只是蒸笼水汽往上升腾,佛兵阵亡形成的鬼雾向下沉淀,被坞堡城墙吸收。 坞堡外的空阔田野上,周七挥刀斩出,一层佛兵躲避不及被削去脑袋,形体溃散的鬼雾还未沉入地下就被周七自带先天真神力场净化提纯。 他左手探出虚抓,聚拢地上灵气压缩形成一枚灵力珠子,随手打入孙元俭身上,孙元俭精神一震,略有破损的形体得以修复。 佛兵涌来如潮,另一边崔效良虽挥刀连斩,还是止不住后退,大声呼喊:“主公,四更三刻矣!” “再战!” 周七呼喝一声,也颇感无奈,佛兵比上回的白甲天兵还要难缠,不是战力高深,而是狂热的同时又进退有据。 猛攻崔效良、孙元俭的同时,又对自己执行拉扯迟滞、添油骚扰战术。 若有一千阴兵组成阵列压缩佛兵活动空间,自己领着二人及牛豹力士非凿穿、锤爆对方不可! 那边孙元俭不畏白刃突破佛兵三道拦截,爆喝一声斩杀擎旗佛兵,一把夺过‘卍’字战旗转身投向周七:“主公!” 见他得手,附近牛豹力士齐齐冲去,一路横冲直撞,企图将陷入重重围困,正被乱刀砍杀的孙元俭救出来。 周七一跃而起接住这杆淡黄色卍字战旗,也没时间观察研究其中的纹理构造,当即进行破坏揉搓成脑袋大小的铜球。 顿时周围五十余名佛兵就节奏大乱,不再配合战术,而是在狂热鼓动下不顾一切朝周七杀来。 “果然如此,竟是阵旗!” 崔效良惊讶感慨,他已救出孙元俭,只是孙元俭只剩下一个脑袋被他提在左手,右手捉刀朝周七方向赶去。 孙元俭掉落的苗刀也被张希孟衔在口中,冲杀时也有一些杀伤效果。 周七横目扫视,见远处佛兵阵列一动不动,正护卫着一杆经幢。 幢,旗帜的一种,造型就仿佛一个‘巾’字一样,上绘经文,是南北朝、隋唐之际佛教兴盛时常用的战旗造型。 经幢战旗下,一名僧众阴魂顿时骇然,抬头与周七对视,面有恐惧之色,却无法动摇一步,只能静静站立在经幢战旗下。 南北朝军制中有幢主,即旗头、旗主,小者百人长,大者千人长,普遍是五百人主。 “难怪!这是傀儡之军,遥遥受控于灵岩寺神域,不愧千年传承!” 周七感慨一声,面有狞笑,手中铜球捋直捏成三尺握杆,与四尺苗刀相接,形成一杆七尺长刹。 他阔步冲出,一步跃出就是丈,手中长刹挥舞如车轮旋转,当面佛兵俱碎成几截。 经幢战旗迅速后退,哪里比得上周七神速。 他健步跟上,左手探出抓住经幢战旗硬生生从擎旗佛兵中抢夺过来,立刻催动灵力冲刷经幢战旗,当即周围佛兵阵型散乱,疯狗一样朝他杀来,似乎要抢夺他手里的经幢战旗。 他可不怕佛兵众多,就怕这些佛兵跟他玩该死的战术! 不到半刻时间,他脚下就积聚薄薄一层灵质。 头一次他净化灵质的速度跟不上他杀戮的速度,佛兵狂热毫无理智冲来,周七单手持刹不需要什么复杂招式,只要旋转即可。 旋转的足够快,割草削萝卜一样杀了四百余佛兵。 待他停下,左手拄着经幢战旗,一团团净化后的灵力汇入经幢战旗,上面梵文被抹去,勾勒出新的经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七章 雷电 “退了?” 赵良臣刚登上城墙正要参与厮杀,就见佛兵如潮水退去。 城头上的守军静静驻望,颇有些难以置信。 赵良臣很快就发觉坞堡外战斗的周七一行人,牛豹力士随周七追杀,在夺第二杆经幢战旗后,周七还是以旋转的方式迅速处理了失控的四百余佛兵。 夺取第一感觉经幢战旗处,崔效良正守护孙元俭,大团的灵力滋养补充,孙元俭身躯迅速凝聚,显得结实起来。 第二处经幢战旗处,周七直接毁了这杆战旗,待周围灵质净化、压缩成指头大小的灵珠后,甩袖一挥灵珠飞起落向远近的力士、玄甲天兵、阴兵。 赵良臣就听到耳际有声音传来:“此战一应阴兵皆授黑帝真文,拔录淮阴庙玄甲天兵序列。凡参战军吏、力士、玄甲天兵,皆升爵一级。” 赵良臣还在迟疑,就见一枚晶莹灵珠落在眉心融了进来,顿感清凉舒爽。 竟然凝聚了一枚他昼想夜想的白帝印,以赤帝印做参照,不想是第三级不更位格。 “万岁!” “万岁!” 神域中军吏、天兵、力士俱是呼喝,灵珠滋补下,形体恢复完整,剧烈厮杀后的精神疲惫才涌上来。 高志静更是磕头跪拜,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终于迈过更章令,晋升到第八级少卿执章吏。 他的两位部属,别驾、帐下督也冲破限制,赤帝印由第六级右更晋升为第七级更章令,位在鬼神之列。 远处观战的各方鬼神自然看不到淮阴庙神域内的战局变化,只看到攻入神域内的佛兵溃散而出。 这一溃就士气崩解,许多佛兵逃出神域还没跑到土门村,就从狂热中惊醒,立刻就做鸟兽散。 一些鬼神见了这模样,又见天色将亮,就返回自家神域。 周七走出神域,身边孙元俭、崔效良紧跟着,周七手里揉搓缴获来的黄铜质地旗杆,以铜为柄,以阴铁为刃,一杆杆六尺长铩被他搓好,落在高志静、孙元俭等五位阴神手中。 这批长铩都是柄长五尺五寸,宽阔剑刃长一尺五寸,与斩马剑造型酷似,又与陌刀类同。 最后一杆长铩搓好,周七指着村中旗帜鲜明阵列齐整的佛兵说:“灵岩寺之计较,我已经明白。一同随我冲入村中砍杀,待我阴神归壳后,尔等立刻退出,回归神域坚守,以待天明。” 他又看向高志静:“明日,我非夺灵岩寺基业不可!” “臣下明白。” 高志静应下,也是心有戚戚。 若不是己方神域中有隔绝效果,否则还找不到佛兵的缺点。 之前佛兵攻山时也缴获抢夺来两杆战旗,抢夺后丝毫不影响佛兵阵列、状态。 恐怕那时候的佛兵是受灵岩寺神域垂直操控、指挥,随后佛兵攻入淮阴庙神域后,灵岩寺神域无法继续垂直指挥,只能给前线放权。 若不是孙元俭抢来一杆战旗又做了一次尝试,很难想象战局会如何发展。 周七则是眉宇阴厉,现在已经算明白了灵岩寺的真正打算。 寻常鬼神不是自己对手,自己若站着不动,或想去一个地方,远不是寻常鬼神、佛兵能阻挡。 所以,灵岩寺真正的目的不是围困自己,而是逼迫自己显形! 恐怕周围已有一些观战鬼神在关注自己,这些鬼神一旦确定自己真的有一具活着的身躯……那势必寝食难安,明夜有很大可能激发储存多年的灵力,组成联军来攻拔淮阴庙神域。 只要自己不顾一切冲击村中佛兵阵列,那就能证明自己要急着回归躯壳。 这是一个死循环,自己不可能放任身躯死亡,必须要在太阳出来前回到身躯。 回到身躯就暴露底牌,引发周围鬼神惶恐,使得这些鬼神组成联军来清除、绞杀自己。 几乎无解,也只能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不是自己害怕,就能避免的。 他静静等候,天色麻漆漆,崔效良禀告一声:“主公,此时已到四更七刻。” 周七不言语,隐隐能察觉一些鬼神又先后离去,估计是距离有些远,赶着回去。 很快高志静再次从神域中走出来,对着周七拱手:“主公,臣下已指示赵良臣。” 周七将手中拄着的经幢战旗递给高志静:“这柄雷电战旗就赐予你了,对佛兵、阴兵、孤魂野鬼之流,颇有威能。” 洗练后的经幢战旗,竟然有了雷电相关的真文,难道就因为自己前世是个电工? 经幢战旗已经不是黄铜金灿灿的模样,而是通体银白,绘饰青黑纹理点缀雷电真文。 重新命名的雷电战旗入手,高志静立马就感受到战旗中游走,与蔓延爆射而出的雷电力量。 他双手接住:“谢主公赐下瑰宝!” 周七只是微微颔首,手握长铩斜指土门村:“随我杀敌!” 灵岩寺神域中,见周七从南山一跃而下,莲台上菩萨睁开眼睛,死死盯着。 随即他目光被高志静手中的雷电战旗吸引,不由失态低呼:“竟然真有雷属真文?此系我成道关键,哪能让与外人!” 利令智昏。 哪里还管什么计划、方针,成道契机就在面前,区区灵岩寺神域又算的了什么? 比起雷电真文,这所谓的千年传承又算什么? 菩萨自莲台上一跃而起飞出神域,十九名罗汉紧随其后。 失去菩萨指挥,土门村中佛兵阵脚大乱,如何抵挡住周七一行人突击,沿着街道向西砍杀,留下一地升腾鬼雾的灵质。 鬼神出行难掩踪迹。 周七一眼就认出这菩萨,却见这菩萨直直朝高志静冲去,并分出罗汉来堵截自己。 哪里还不知道这菩萨的打算,立刻放弃冲来的一众罗汉,转身持铩拦截菩萨。 高志静见对方来势汹汹,本就缺乏搏杀经验的他哪里敢战,当即后退,由经验丰富的孙元俭、崔效良负责截击。 菩萨亲至战场,远近佛兵蒙受鼓舞,更显狂热密密麻麻压来。 高志静双手高举雷电战旗,狠狠扎在地上,顿时地面有雷光电影一闪而过,高志静身边二十余步内的佛兵立刻遭受重创,陆续形体破散,鬼神难救。 周七追上那黑皮菩萨,一铩刺出:“去死!” 对方手掌金光环绕,抬手拨开铩刃,另一手握拳转身来打。 一拳挥出隐隐有风雷之势,周七不敢硬接往后一退。 黑皮菩萨冷哼一声:“足下得天之幸今后大业可期,难道非要与本座相争于此?” “本是仇敌,何必废话?” 周七持铩来攻,黑皮菩萨见走不开,就追着周七来打,十九名罗汉又专程去追高志静手中雷电战旗。 高志静却是大跨步后撤,骑在一头豹力士肩上飞速逃入淮阴神域中。 十九名罗汉无功而返,正要配合黑皮菩萨来擒周七。 不想鸡鸣声大作,十九名菩萨、黑皮菩萨齐齐一愣,不顾一切就往灵岩寺神域奔跑,周七也冲向周家,阴神急速朝身躯飞去,随即略感撞击感,就陷入沉睡。 远近鬼神此时都已离去,而土门村中残存的近两千佛兵乱糟糟一片无人搭理。 旭日初升一缕金色阳光落在清寒的土门村中,当即成片打的佛兵消解,哀声遍野,不多时化成浓郁鬼雾笼罩土门村,久久不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八章 两手准备 清晨,周七拉开门,就见院中浓雾弥漫,连十二三步外的房子都看不清轮廓。 视界之内白蒙蒙一片,他却是龇牙嘿嘿然冷笑:“三千阴魂一夜消亡,好大的手笔。” 这些阴魂死绝了没有?确实死绝了,返本归元,彻底没了痕迹可寻。 可也没白死,因灵岩寺而死,消亡前必有一点一缕一丝的怨念落在灵岩寺一众鬼神头上。 土门村中近半阴魂消亡,周七能清晰感觉到前后的不同。 阴魂平日沉睡地下,吸食周围地气维持自身存在。 就像草丛一样会汲取营养,却不会像草木腐朽那样循环。 这就导致阴魂越多,会压缩各处神域灵脉的汲取效率。 可能再过几百年,到人口大爆炸后,无穷无尽的阴魂沉睡地底,会把地气瓜分一空,让神域灵脉无从汲取地气,进而无法维持自身运转,轰然破碎。 现在好了,土门村周边消亡三千阴魂,淮阴庙灵脉汲取地气的效率瞬间拔高一茬,想来灵岩寺也有类似的提高。 如果将辖区内的阴魂尽数清理……那该会是何等情景? 何况阴魂本就是不稳定因素,如这次灵岩寺突然爆发,手段老辣就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说不好一些逗留观战的鬼神已经察觉自己在阳世有身体,能直接干涉阳世。 虽说自己卡在天亮之际才回归身体,绝大多数鬼神都已返回,万一呢? 暴露不可怕,无非今后夜里多打几场仗,正好能清理周围的阴魂。 高烈度的战争,最能锻炼军队。 只要坚守神域守到天亮,那自己就赢了。 神域战场的特殊性,战死阴兵消融的灵力会留在自己手里。不管是提升本部阴兵质量、数量,还是维持阴兵部队的存续,都是可以消耗这部分缴获的灵力。 这算是另类的就食于敌,以战养战,前提是打赢、守住淮阴庙神域,本部阴兵折损要控制住。 自己原本计划的破山伐庙,本就不是抢夺、废弃阳世庙宇就能成功的,得两手准备,阴世的战争也无从避免。 持续不断的阴世战争要来了,周七不由感慨,自己还是经验不足。 预料到灵岩寺会垂死挣扎,没想到会反抗的如此激烈。 早该做出准备的,温水炖蛙一样,不给对方反应机会,一旦动手就一举格杀,不留后患,不做扯皮。 也对,谁也不知明天先来,还是意外先来。 他在门前站立片刻,张玄枭振翅摇摇晃晃落在他肩上,周七取出信件,与往日一样是张地主的例行问好,及今日各项工作的安排汇报。 张玄枭吸食了一些鬼雾,消化不良头晕脑胀的,停在周七肩上后,体内鬼雾迅速消化,他又摇晃脑袋想要吸食鬼雾。 只是周七身边鬼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凝结成水汽、白霜。 就连周七眉毛,不多时也凝结一层霜,给染白了。 周七返回屋中,往砚台里倒一些冰冷茶水,研墨书写,不多时就书写完毕,将张玄枭放飞。 抱犊寨也是浓雾弥漫,松柏林子染了一层雾凇,张地主正在林子前练拳。 见张玄枭落下,赶紧停下上前拱手:“有劳贤弟了。” 他才取下信筒,见了不由大喜,当即返身回书房,将北山各村寨编制好的村社社神名册、各村寨户册装在一起,沉甸甸的有心找人送去,又怕被表弟察觉周七的不凡。 思索再三,还是分成数份,幸苦张玄枭几次运送。 有张玄枭往来充当快递员,北山教区十九村寨都已编好了户册,一户一页,共有一千二百四十一户,丁壮一千五百三十七人,少丁四百二十二人,幼丁、少女不在统计范围。 户册在手,村社社神举荐名册也在手里。 周七不必勘察,也能知道推举的社神必然出自大姓人家。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也讲究不了那么多,惨烈的阴世战争一旦爆发,周围鬼神群起来攻,这一批社神首当其冲,也不知能活下来几个。 对着名单,他提笔书写:“皇天在上,今册立李兴春为从九品上青龙社神,于九月初七夜点选雄壮阴魂五十员亦可多达百员,赶赴抱犊山淮阴庙听宣。” 一样的格式,除了李秀才的老爹李兴春是从九品上之外,余下十八位社神都是从九品下。 兴许是张地主那里故意透露,李秀才顶住族内压力,硬是推举自己老爹为青龙寨社神。其他各家顾及同族感情,都推举的是家中老祖宗。 统一写完,周七才拿出石印一一盖下,又取一张纸包住这些册封文书,在封面上写:“日落月初时,由童子诵读。” 北山教区方圆六七十里,虽然封闭,但也有几处神域。 周七稍稍考虑,又提笔写道:“凡北山境内不分僧、道、土地、山神、河神之庙宇,一概推平,浇之以污秽。除社神庙宇之外,只许存建宗祠、义祠、名臣忠烈之祠。威城之普照寺,暂时不论。” 祠,示司也。示,指祖先,司,世代职务。 合起来,祠之本意,就指世代祭祀祖先之所在。 纠结起来,淮阴侯祠才是正确称呼,可淮阴侯绝嗣,又是附近的钱窝子,有意宣传其灵验,一来二去就成了淮阴侯庙。 有名的还有诸葛武侯祠,这个就专业了,诸葛家自己管着,自然是祖祠所在,自不会管外人祈祷。 真定的顺平侯祠就更有意思了,民间更喜欢用常胜将军庙来称呼这里,一来二去也就改祠为赵云庙,脱离祖祠范围,接受外人祷告。而蜀中的顺平侯祠也改为子龙庙,以示区别。 两道命令传达出去,周七长吁一口浊气。 今夜各方鬼神组成联军杀来,自己光是北山教区就能抽来最少千余阴兵。 至于土门村这里,三千阴魂一夜消亡,残存的老鬼躲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凑上来送死? 自然无法从土门村征召阴兵,何况要破山伐庙,扩编常备的玄甲天兵才是主流。 临时征召的阴兵只能打一打防御战,远离乡土,这些阴兵士气会下跌,维持其状态的灵力消耗也会大增,得不偿失。 这时候,淮阴庙里邢八郎等二十名内丁抵达,正要演练神拳术。 只是赵良臣摆手:“今日暂且休缓在此等候,待贫道拜访熊公后再做安排。” 一众内丁当即大喜,亦有忐忑。 土门关驻军里有二百内丁编制,上一回罪官张奎逞凶。 赵道长点选七名军士,设法一举擒杀张奎,那七名军士休养月余时间后也都拔入内丁编制,此事已在营中私下传播。 有这前车之鉴,这二十名内丁期望之余,难免也有些紧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零九章 苦梨花 赵良臣自淮阴庙离去,只留下周五郎一人。 前厅大门开启,周五郎抱着扫把打扫地面,就见杨小幺骑在一个内丁脖子上被抬起,伸手从梨树上摘下一朵梨花送入口中,刚嚼一口杨小幺就眉毛紧皱眼睛眯起,咧嘴:“苦啊,是真苦!” “怎会苦呢?” 一旁乐平津伸手接过一朵梨花送入口中,立刻就吐在手心,五官皱在一起:“没道理呀,怎会是苦的?” 其他内丁不信邪,只当是这两个合伙哄人,纷纷采摘梨花,一个个苦的眉目紧皱,又不敢直接吐在院子里,心狠的直接吞服,差一些的吐在手里,或者强忍着跑到神庙外吐出。 邢八郎蹲在庙外吐的舌头发麻,眉头更皱,这不会有毒吧? 见五郎笑吟吟模样,就问:“小五兄弟,你兄弟尝过这梨花味道?” “尝了,也是苦的。” 五郎说着轻笑:“这两日来庙里的员外老爷一个个也都背着赵师兄偷拿梨花,苦不能言又只能强撑着,很是好笑。” “小五兄弟不地道,明知是苦的,怎不劝哥哥一声?” 邢八郎依旧觉得说话不利索,追问:“赵道长怎么说?这梨花有毒没毒?” “赵师兄是这梨花能清热解毒,似有清心减欲之效。赵师兄还说人皆有好奇之心,不是再三劝阻能打消的。与其做个恶人,还不如让来庙里的人自己去尝。” “清热解毒还能清减心欲?” 邢八郎皱眉,揉着两腮满是狐疑,他理解第一个作用,习武之人自然要学一些药理、人体构造学问。 可清减心欲也不难理解,只是狐疑不相信一朵苦梨花入肚,还能消减人内心的欲火? 五郎微微颔首,很肯定的回答:“确实能清减心欲。” 两人说话时,就见抱犊寨山道上不断有猎户、小地主即庶族子弟一组陆续下山。并没有沿着石阶去土门村,而是在淮阴庙前绕一圈,从南山绕山梁去了白鹿山方向。 这些人脚步匆匆,神色肃穆又寡言少语,当即引发邢八郎警惕,其他几个出来的内丁也察觉出不同寻常的味道,互看一眼返回庙中,还不忘拉上周五郎,免得这小子懵然无知被人下手害了性命。 抱犊寨里,曹木匠胡须散乱,颇有些蓬头垢面,面容也略显消瘦,原本圆润的下巴现在也略显尖锐。 他气喘吁吁来到新修好的张家宗祠里,就见张地主端坐主位,手里拿着一件半旧红肚兜。 见了这肚兜,曹木匠眼睛发红,强忍着拱手:“见过大长老。” “有道是成王败寇,范坛主闭关修炼以来,我已推举田长老为本坛获鹿香主,田香主也投桃报李推举我做了大长老,是这获鹿坛仅次于范坛主之下的第一人。就此二事,曹大传如何看?” 曹木匠心忧儿子安危,抱拳恭敬回答:“大长老德高望重,田香主劳苦功高,理应如此。” “圣教正值用人之际,曹大传精明能干颇能任事,我本有意留在手下做事,奈何田香主那里更缺人手,又说令郎思念父亲,我也不好做那令父子相隔一方的恶人,这才派人将曹大传从谷中请来。” “大长老慈悲!” “可是就这么放曹大传离去,我这里一桩事情就没人能做,让我十分头疼,实在没有人能替代曹大传呀。” “大长老有恩于曹某,曹某自当效死力报答。” 曹木匠单膝跪地,拱手,目光坚毅:“究竟是何事需要曹某效力?” “一桩小事,说起来也与我张家早前有一些因果。” 张地主递出手中握着的半旧红肚兜,身后的魏迁接住,上前交到曹木匠手里,曹木匠仔细一看,的确是自己幼子贴身之物,就侧耳倾听。 张地主就瞎扯起来:“我那弟弟生前有一笔糊涂账,只是他不幸夭亡,辜负了那家姑娘。这姑娘后来身怀六甲,不得已嫁给了外来的刘货郎。此事我不便出面管理什么,只是前不久刘货郎请灵岩寺的普净和尚来家中做法祈福……杨有财这一肚坏水的老东西设计栽赃,企图拉普净和尚下水,让我弟在世骨血蒙受了太多屈辱。若再放任不管,必然步她母亲的老路,实在有辱我张家门楣。” “我已逼迫刘货郎去灵岩寺大闹,你也跟着去,就说这姑娘是你曹家骨血,你务必逼迫普净和尚还俗,使他立下字据,究竟这姑娘明媒正娶。” 张地主说着身子微微前倾,目光专注落在曹木匠脸上,加重语气:“同时,你务必污了灵岩寺金身佛像。此事若成,我抬举你做获鹿长老,使你回到县城,也有立身跟脚。” 说着张地主侧头去看,两个表亲少年上前几步,露出袖子里藏着的银锭:“这里有库平银五十两,做成此事,你从他二人手中拿钱。不论是带着儿子远走高飞去他乡落脚,还是去县城依附田香主,都不失为门路。” 曹木匠内心惊骇,强忍着内心悸动:“大长老,曹某修为不高,若入灵岩寺,恐会被金身佛像震慑心神,不敢轻举妄动。” 破山伐庙哪有那么简单? “无碍,我自有办法。” 张地主说着扬起下巴,曹木匠将儿子的红肚兜收入怀里,重重抱拳:“那曹某豁出一切,去灵岩寺走一遭。” 当众污了灵岩寺金身佛像,村民怕佛爷迁怒,自然会埋怨、疏远曹木匠。 获鹿县,兵备衙署。 赵良臣来得早,他来时甚至熊文灿还没睡醒。 穿戴齐整后,熊文灿睡眼惺忪精神萎靡进入偏厅,笑着拱手:“让道长久等了,这几日迎来送往颇多应酬,非是有意怠慢道长。” 赵良臣放下茶碗拱手:“东家客气了,贫道正好有一灵物想请东家一试,如今正是时候。”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红木匣,抽开用里面的木筷夹一朵烘干的完整梨花放入熊文灿的茶碗中,他笑吟吟:“此茶最为醒神,东家可一试究竟。” 熊文灿精神一震来了兴趣,两步走到桌前端起茶碗,先嗅了嗅,果然芬芳扑鼻,小饮一口,虽感苦涩之味浓厚,尚在承受范围。 柴米油盐吃的多了,新奇的苦滋味儿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吞咽这一小口茶汤后,熊文灿顿时感到口鼻一新,能品察到细腻茶香,可谓是滋味万千。 酒后苦涩的口腔都能焕然一新,尝到少年时饮茶的滋味,这让他眼睛一亮:“妙啊,妙极!” 赵良臣不言语,只是展臂示意。 熊文灿会意,端起茶碗又饮一大口,这回苦涩味大减,口中满是新鲜茶香,咽下后颇感爽快,面有振奋之色,急问:“道长,这可是庙中新开梨花?” “正是,灵异之处不仅仅是这苦梨花,贫道另有所得。” 赵良臣与熊文灿一同落座,缓缓讲述:“先说这苦梨花,本是天地钟秀之物,聚灵而生。本可以更为神妙,却因灵岩寺占据西南灵脉,使之不全。若是拔除灵岩寺,补全根基,想来必能成为稀世灵根。” 熊文灿缓缓点着头,眉目沉肃,就差挽袖子摩拳擦掌问啥时候动手了。 赵良臣又说:“第二件事便是此地灵机已有眉目,大约后日时,应能动手捕获。” 灵木、灵机,熊文灿都想要。 低声询问:“道长所需何物?” “要三样物品,第一是熊公空印公文,第二是诸位壮士调派令文,第三便是拆毁灵岩寺金身佛像。梨木灵根受灵岩寺迫害已久,积怨非常。唯有破除灵岩寺佛像金身,梨木灵根才会指点灵机所在。” 赵良臣说着抿抿下唇,颇不好意思说:“最好能将灵岩寺化佛为道,由贫道师弟坐镇。” 熊文灿却又沉吟起来,赵良臣急说:“东家,此事宜早不宜迟。自淮阴庙重修以来,灵根焕发生机,已有通灵之势。我等若动手迟了,让旁人先毁了灵岩寺佛像金身……那灵根便不会与我等交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章 两面出力 周家隔壁院落里,张玄枭振翅飞出,直穿云霄。 “切记,万不可踏入灵岩寺中,就在寺前喧嚣讨个公道。左右村民聚集后,自有人出手为你女儿伸张正义。” 刘货郎一家三人虔诚跪拜中,李秀才一席话语说完,额扎白巾飘然离去身姿飒踏。 再三顿首,刘货郎额头、鼻尖沾染尘土黑漆漆的:“婆娘,这回你得闹的凶一些。张老爷能整治范老爷,必然法力是高于范老爷的,还是能杀人的。杨长老那等人物都被李老爷杀死,要杀我一家三口易如反掌。” “就是死了,也是白死,喊冤无门也无人喊冤。” 他婆娘连连点头,在村里做了十几年娼妇,本就是个厉害人物,不厉害的早被闲言碎语活活逼死,或者被游手好闲的无赖、村霸欺辱至死。 可她开口不离女儿的未来:“普净佛爷瞅着也是个健壮能干活的,把娇娇托付给他,下半辈子也有个着落。” 刘娇娇倒是低眉顺眼没什么意见,家里的情况明摆着,村里也是人尽皆知,命运好坏都离不开每日三顿饭,受父母影响,能吃饱穿暖少吃苦就好。死了能往生极乐,或投个好胎的话,那就更好了。 李秀才走出小巷不做停留,径直前往白秀才家。 白秀才正在书堂里教导大小二十来个小少年、童子,读的念的也无非三百千这三部启蒙圣典。 大部分孩子连三百千这三部启蒙书都读不完,就得帮家里干活,然后早早娶个婆娘操持家业,哪有多余的财力、时间供他们继续求学? 寥寥无几完成启蒙的小少年中,只有更少一部分才会去县里求学。 大概两三年,才会出这样一个继续读书的童生苗子,十几年里才能考出一个秀才来。 土门村二百余户里却有三个秀才,这比例相对较高,全赖这里商业活跃,村民经济实力较高,也有较高的眼界,肯吃苦供应子弟读书。 见李秀才来访,白秀才让小少年指导童子识字,就迎李秀才到书房里吃茶。 他媳妇是个伶俐妇人,在李秀才来时就拾掇点心、果盘及茶水之类,刚刚落座就端了来,很是周到、热情。 李秀才饮一口热茶后,从袖中掏出槐木精雕的木匣,双手递向白秀才:“白兄,小弟这两日从表兄处得到一样灵物,想请白兄过过眼。” “究竟是何物,让贤弟这般郑重?” 白秀才笑吟吟接住木匣,推开匣口滑出一枚黄纸朱砂符来,急忙接住就听李秀才说:“白兄久居土门村东西交流之要道,想必见多识广,应能知晓这灵符真假。” 听是张地主手中流出来的,白秀才心中也是热切,放下木匣双手捧着神符:“贤弟谬赞了,愚兄不过痴长几岁,哪能见识过灵物?” 他脸对着李秀才说话,余光止不住去瞥,见符上写着规整三个字,一点多余的装饰纹理都无:“神射符。” 李秀才见了,笑问:“白兄家中可有弓弩、火铳之类?” “倒是有一张舍弟用的强弓,难道这灵物与射术有关?” “是,持符之人可百发百中,若能开强弓,百步穿杨亦不在话下!” 李秀才口吻坚定,补充一句颇为遗憾:“只是神物自晦,每符仅存世七日,使用后又自行焚毁,灵验非常。” 白秀才坐不住了,双手捧着神射符颇感千斤重:“贤弟言下之意,灵物仅能使用一回?” “正是如此,特来与白兄分享。可有合适地方,校验这灵物真假?” “来来来,愚兄后院与南山相距约百步,舍弟又空有一身蛮力,正好能唤来一用。” 白秀才展臂邀请,又从学堂里喊出自己儿子,让儿子去喊白仲虎,这可把白家小子高兴坏了,蹦蹦跳跳去找自己二叔。 不多时白仲虎背着腰挎撒袋赶来,听了李秀才讲解使用章程,也明白李秀才特意上门就是证明这道仅能存世七天,使用后自行烧毁的神符。 也无糟践不糟践的说法,白仲虎本就是豪爽性格,浪费东西不觉得心疼。 他满怀好奇,稍稍活动身体拉伸筋骨,抽出一枚钝头三两长箭握在手里并接住递来的神射符,他在南山坡面上仔细搜寻没见到人,也没感觉到今日有强风,有信心射中大致区域,不会误射伤人。 目光落在南山坡面一株灌木上,这株低矮灌木生长在岩石隙缝中,表面生有小拇指大红色浆果,只是这浆果核大皮粗又无滋味儿,故没人去采摘。 确定射击目标后,白仲虎心中观想着目标,聚精会神,同时右手举符贴在弓臂上,没有一点胶水、浆糊,符纸正好贴在弓臂,露出的两翼折叠包住弓臂另一面,紧贴着,仿佛画在弓臂上一样。 李秀才不以为意,白家兄弟神色俱是狂热。 白仲虎屏住呼吸扣箭拉弓,一气呵成弓势圆满立即松弦,箭影一闪即逝难以捕捉,只听强弓弓弦微微振荡,上弓臂的神射符火光一闪烧成纸灰飘起、碎裂成灰尘。 白秀才稍稍一眨眼,就见南山坡面上有一团东西滑动。 他目力不好,急问:“二弟,你射的什么?” “射中了,刚这一箭射断主干,树冠才掉了下来。” 白仲虎脸上惊奇之色敛去,还剩下挥之不去的惶恐,自己这样一身蛮力的人可不难找。几百个丁壮里怎么也能找出一个力气特别大的,一张神射符,一张强弓,就能造就一位百步穿杨的神射手? 就这土门村周围的地势,抱犊寨那位张老爷要杀谁,也只是一箭的问题。 百步之外射死一人,谁能追查到凶手? 白仲虎能想到的事情,白秀才何尝想不到? 放弟弟去捡箭,白秀才迎李秀才回书房,这回态度更显谦恭:“贤弟此来必有因由,愚兄早几日也与张公多有走动。这两日俗务缠身少了走动,的确是愚兄的不是。” 李秀才面绽微笑:“白兄,这神射符仅仅是护身之物,我兄那里还有强身健体、祛病治愈、耳聪目明等等灵异神符,不知白兄信还是不信?” “贤弟这哪里话?张公举荐愚兄亡父右迁一事,愚兄本该厚谢,如今的确有万般不该,哪里又敢质疑贤弟话语?贤弟所说,愚兄自然是信的,贤弟所语,愚兄自然也是愿意听从,奉为圭臬不敢违背。” 皇明以左为尊,升官即是左迁;阴世以先秦两汉规矩为主,是以右为尊,右迁即升官。 白秀才姿态很低,见李秀才从怀里又取出一枚木匣,顿时目光火热、绽光:“不知张公有何指示?” “我兄欲毁灵岩寺金身佛像,此关系长远,不知白兄可愿襄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民怨如煮 周家门面楼顶上,周七骑在屋脊上眺望西边百余步外。 那里已围的水泄不通,村民聚集围观堵住了道路,东西往来的客商、游人也围着看热闹。 灵岩寺大门前,刘娇娇头披红盖头,她母亲指着灵岩寺关闭的大门竭力嘶声谩骂:“你这些大和尚没白亏长个光溜溜和尚头!尽做流坏水、淌坏脓的脏事!也是我等瞎了眼,请和尚来家中做法祈福,弄的无知女儿被祸害了!” “现在知道关起门来不见人,那时怎就管不好门?” “就知顶着光头骗我等乡野村民夫妇,做啥都要钱,死要钱,活一辈子怎就不见寺里大和尚义诊病患?” 另一头白鹿泉溪木桥上,刘货郎神情颓败,对围上来的乡亲哀声说:“事已至此我家也别无所求,事情是普净佛爷做下的,也不求住持佛爷惩治普净佛爷,也不求住持佛爷给什么赔偿,只求能放普净佛爷还俗,好让我家娇娇今后有个依靠,能过安生日子。” 一个相熟的摊贩油腔滑调打趣:“刘哥,普净和尚还俗了也是穷酸汉子一个,要田没田要房没房的,拿啥养你家娇娇下半辈子?依我看这事儿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还不如就这样认了。让人家继续当佛爷,这好歹能吃口饱饭,还能攒几个闲钱接济你家娇娇。” “这不成,我夫妇两个不是东西,可我家娇娇是清白身子,哪能走我夫妇老路?” 刘货郎头摇着,面有哀怒之色:“今日非敲开这佛寺大门不可,就不信这世上没有讲理的地方!” 又有乡邻长者开口:“你这阵仗摆出来,和尚哪敢开门?开了门,吵吵闹闹有道理也讲不明白,还不如就此退去,约上几家人做个见证,把事情说明白。若什么事儿都如你刘家这样闹,我土门村各家颜面何存?尽让外人看笑话,你两口子不知羞耻,老夫还觉得脸烫!” 刘货郎婆娘听了,转身走来指着这长者鼻子就骂:“啥叫就跟我家这样闹?你们谁家的清白女儿让和尚祸害了?有还是没有?就算有,恐怕也珍惜女儿名节不敢豁出脸面来闹!这又不是来讹诈,怎能说是闹?” “我家是想来讲道理的,可人家自知理亏,一大早就关门不见人。这不闹,难道等人家走通官府门路,把我家男人抓到牢里后再闹?到那时,我孤儿寡母的敢闹么?” “左右邻里过往的好汉也都是长了眼睛的,和尚是个什么德行有几个人不知道?” “不说远的,就说前几日卢家夜里走水,烧死了满门十三口人,就在佛寺边上。我看分明是走水后佛寺怕烧到自家头上,就驱风向西边烧,好在淮阴庙里神树开花降下一场雨,才保住了村西各家房子,几百条人命!还有昨日,好端端的老鸹为啥往寺里丢人骨头,还不是和尚不做人事遭了报应!” 议论纷纷,灵岩寺就是不开门,显然颇有做贼心虚,不敢对质的嫌疑。 人群中有人高呼:“老刘,你有本事来闹,可有本事放火?一把火下去,这门不开也得开!” “对,佛爷若是有法力的,或庙里菩萨觉得你们一家子冤枉了好人,自会降下一场甘霖浇灭这火!” 放火烧寺? 刘货郎出门前就有这心理准备,如今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心中惶惶。 嘴里尚且应答不出,更别说抱柴火、浇油烧门。 人群里曹木匠与几个交好的青年互看一眼,齐齐用力往前挤,姿态蛮横挤开乡人。 曹木匠踏上木桥扬起右手就是一巴掌抽在刘货郎脸上,一声脆响扇的刘货郎晕头转向倒在地上,曹木匠不屑骂道:“你这德性也能讨来公道?也不瞒你,你家娇娇是我老曹家的种!这笔账,你姓刘的不敢清算,咱这亲爹来算!” 他嘴里嚼着一朵苦梨花,扭头大喝:“有种的汉子站出来,还就不信治不了这帮念经的和尚!” 自有响应的呼声,十几个汉子往前挤,更多的人被挤到冰冷的白鹿泉溪里,惊叫怒骂声一片,交织着‘放火’声往灵岩寺大门、院墙压去。 寺里,普净和尚正跪倒在正殿前,老和尚一脸疾苦之色。 怎么关门守军还没动静?关门守军没动静,县里总该有所反应吧? 此时土门关上层军营里,张监军登高而望就看千余人聚集在灵岩寺周围,手心发汗,这种时候哪里还敢派兵弹压? 刁民冲击县城的事情屡有发生,这种大规模民怨沸腾的,只要不杀朝廷命官就什么都好说。 谁敢大肆弹压将民变刺激成叛乱,企图杀民积攒军功的话……谁不给百姓活路,朝廷就不给谁活路! 不说别的,土门关驻军现在出动弹压群情激愤的百姓,事后御史们纠察起来,自己这个监军势必难逃清算! 别说军功不军功,事端平息后获鹿知县、自己,土门关中稍有品级的军将,都在朝廷清算范围内。 不能绥靖地方也就罢了,还主动刺激民变,这就是典型的吃皇明俸禄,砸皇明的锅! 现在不出兵,才是真正的绥靖地方! 不止是这里,获鹿知县听闻后直接把报案的小和尚一个太极拳推到兵备衙署,言辞振振颇有道理。 这种处理民变的事情,已超出衙役职权,理应由代天巡狩的兵备道员处理,兵备道员有事急从权的权变资格,其他人谁敢先斩后奏? 小和尚被衙役带到兵备衙署,连大门都没进,守门的兵丁就说:“熊兵备本职是山西三品臬司正使,非是都察院官衔,又无兵部加官,哪有什么事急从权的说法?休要害熊兵备,此类民变纠纷,正该知县过问!此处是军机重地,莫再滋扰,否则军法从事!” 等小和尚又跑到县衙,这回连衙门都进不去,只能垂头丧心往土门村跑。 刚进村东口,他就见西边灵岩寺处升起浓浓黑烟。 周七依旧骑在二楼屋脊上看热闹,见了两个小和尚锃亮的青皮脑袋,也不以为意。 两个小和尚混在人群里往西边挤,不多时就被人捂住口拖走了。 范长生之前所在的酒楼二楼里,李秀才、白秀才、吕秀才立在窗前观望。 黑瘦长脸尖下巴的吕秀才余光瞥到两个小和尚被人扭断脖子架走,他细长双目毫无波澜,更是微微抬头,认真观摩这场闹剧。 白秀才没看到两个小和尚,见曹木匠领着人焚烧佛寺朱红铜钉大门,又搬来梯子翻墙而入。 从这里可以清晰看到佛寺院内发生的情况,随曹木匠先行冲入的青年大多蓬头垢面,冲入后就举着棍棒追打围攻三个和尚,曹木匠则找到寺内的粪瓢,来了满满一瓢信步闲庭来到正殿,对着金身佛像泼洒。 嫌一瓢不够,曹木匠往来数次后,才丢了粪瓢领着一众人翻墙而出,顺着北边白鹿沟跑了。 白鹿泉溪边,周五郎抱着小猎犬来看热闹,身边周二郎、成家兄弟几个人冷眼旁观,都无言语。 周二郎盯着曹木匠向北逃去的背影皱眉不已,张老爷平白无故给刘家伸冤出气做什么? 还借曹木匠的手,难不成刘娇娇是老张家的种? 周五郎怀里的小猎犬本在小憩,突然张开眼睛,冬日阳光下黑漆漆水汪汪一双眼睛又满是疑惑,继续闭上,缩在五郎怀里打呼,惬意非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破产边缘 入夜,灵岩寺内邢八郎等二十名内丁入驻,也生着一堆火,正在火化住持老和尚。 两个小和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佛像金身被污,自此村民中威信全无,寺院大门又被焚毁,还被暴起发难的村民打了几棍住持老和尚怒急攻心,就此圆寂。 普净和尚跪在一旁,另一个普善和尚敲响木鱼,神情慈悲唱诵经文。 邢八郎一众人分班次值夜,值守上半夜的杨小幺几个人见村里夜中又起了雾气,也只能多烧一把柴。 周七也阴神出窍,置身淮阴庙神域中,他踏步走出神域遥遥观望。 果然察觉出远处山头有鬼神驻足觊觎窥探着什么,或许是自己多疑,这些鬼神很可能和之前一样是来看热闹权作消遣的。 终究不能大意,灵岩寺这样的突然袭击有一次就够了,决不能再有第二回。 他将注意力转入土门村中,就见村中各处陆续从地下钻出形体残缺的阴魂来,有的阴魂爬出后又重新沉降入地下沉睡,估计是想着吸收地气恢复形体。更多的阴魂则向村外爬动,逃离土门村这个是非之地的决心很是强烈。 晒谷场里,周应弘也从地下钻出,他倒是形体完整,身边也陆续爬出两个玄甲天兵,这两个天兵身上皮甲破碎,一个两臂齐肘而断,另一个左臂连着肩膀都被消融一大片。 两人爬出来后盘坐在地,俱是喜悦,独臂天兵笑说:“敌虏净土破灭,淮阴侯之事成矣!” 可以清晰感受到灵力垂直降下,没有一点折扣,不再受灵岩寺神域干涉、阻碍。 两人身躯缓缓恢复,另一个玄甲天兵面西而望,有所察觉:“不妙,西边伪神正点聚兵马!速带周公返回阴宅固守!” 周应弘正准备回家看看情况,见两个天兵如此说,并无多少底气的他当即就息了回家的念头。 民不与官斗,更不与兵斗。 周应弘有冥宅摄取的地气补充,两个天兵也有位格带来的灵气补充,刚抵达周家冥宅不久,就已恢复正常。 不等他们休缓,淮阴庙一名书吏就领着一班天兵来到这里,铺开令文念道:“奉诏,凡参战军吏、力士、玄甲天兵,皆升爵一级。” 当即有两枚灵珠送入两位玄甲天兵手中,灵珠入体,两天兵额头的黑帝印得到滋补,更显灵动、清晰,俱是喜悦不已。 其中一个玄甲天兵头上具现出一顶小板冠,这是第三级不更位格的标志,可以担任队官;另一个玄甲天兵由公士提升为元戎士,原本是布巾交缠的兜鍪,现在头顶凝聚、显化出一顶皮质兜鍪。 晋升后的两天兵随书吏返回淮阴庙,留下新来的一班天兵驻守,两座小型汉阙此时也恢复如常,洁白如玉。 这一班天兵都是昨夜阴兵擢录来的,多是二三十年内的新死之鬼,不乏周应弘熟人。 这下周应弘心情舒畅非常,终于有熟悉的能交流、能显摆了。 淮阴庙中,不断有青龙山方向涌来的阴魂前来报备,每一个社神最低任务是带五十员雄壮阴魂,普遍带了七八十员,部分社神带了满员阴魂前来报备。 这些社神半个时辰前还只是普通的祖灵,寄居在冥宅中等待。 原本在沉睡,只在一年特定的几个节日里苏醒,都已被衣锦还乡、走亲访友的张希孟扰醒。能获封神位,这些祖灵自然是急不可耐,早早就把周围的阴魂喊醒,选取阴魂前来接受改编也就成了一件简单的事情。 日头刚落,这些社神就在童子念诵册封文书后,由祖灵摇身一变成为社神,但有官品却无位格,还得来周七这里得到实授的位格,才能落实册封带来的实力提升。 每一个社神抵达,周七就为其授下第四级右更位格,随行而来的阴魂造册录名悉数编入玄甲天兵序列,授予第一级公士位格,其中颇有资质的,特授第二级元戎士位格。 青龙社神李兴春位列从九品上,又带来满员阴魂,张希孟又亲自引荐而来,周七也算给了个面子,特授李兴春第五级中更位格。 李兴春一袭玄黑红纹吏服,头戴板冠两侧配饰鹖羽,很是神气。 可惜服饰、装饰、兵器都是灵力显化来的,战斗时耐不住磨损,威力也是聊胜于无。 若能阴铁、黄铜、灵兽皮革打造铠甲兵器,如此组建成军,岂不是砍瓜切菜? 周七看在眼里,不由深想。 自己积蓄不足现在只能想一想,或许天师道各脉封存、沉睡的鬼神、各天天兵就是这种豪华配置。 被天师道打残的六天,很可能之前也是这种豪华配置。 和他们比起来,自己手里这新编好,搭出架子的两千天兵大概还不如斩木为兵的农民兵。 两千玄甲天兵完成编队,西淮阴侯的先头大军就迈过村西口,隔着白鹿泉溪列阵。 这边周七领着左右从事、妖神、大小力士驻守南山观战,由东淮阴侯高志静领兵下山。 淮阴庙中石鼓依旧有序敲响,每敲一下,灵波荡漾,行进中的玄甲天兵阵列也就齐齐整整,被影响着。 也不是白敲的,鼓吏每敲一下都会消耗一笔灵力,若敲下后又阴魂接受征召改编为阴兵,又要额外支出一笔灵力做报酬。 见两军交战在即,村中各处形体残缺的阴魂哪里还敢露头,纷纷藏入地下沉睡。 东西两位淮阴侯首次在阵前会面,相隔百步,自有信使往来传递。 西淮阴侯端坐战车,余光瞥到破碎的灵岩寺神域,他面目阴翳愤愤不甘,亦有惶恐之色,派遣信使:“你去告诉东边那位,若是两家议和结成兄弟之邦同享香火供奉,此事就此作罢。如若不然……或另有提议,可与孤阵前会晤。” 高志静也摆着淮阴侯架子,可惜短时间内连一匹像样的鬼马也无,更别说车驾,只能骑在一头牛力士阴魂脖子上。 听了西淮阴侯提议,不作考虑就拒绝了阵前会晤。 自己不过是个新生鬼神,对方几百年修为,武技、战斗经验早已出神入化,没有位格、力量压制,谁能打得过? 万一话不投机对方当场翻脸生擒自己,考虑到神位的同源性,极有可能被对方兼并。 故而就对信使说:“你且回报,就说要战便战,如若不战,我军绝不追击。” 西淮阴侯听了后更是恼怒,自己这回征召阴兵三千,回去后就得解散,难道就白白浪费了这么一大笔灵力支出? 原本该承担军费的灵岩寺已被攻破神域,那尊菩萨都不见了,和尚跟庙都不见了,这笔军费怎么整? 不捞回这笔军费,今后有人来攻,自己拿什么抵挡? 西淮阴侯颇有些气急败坏:“告于他,孤此番出兵,因苦主灵岩寺神域已然破灭,再行杀伐实在有损天和。若不能与孤缔结盟约,也该支付大军开拔费用。若愿支付费用,孤就让出灵岩寺神域,不与东军相争。” 你缺灵力,难道高志静不缺? 一口气扩编出两千天兵,不打一场高烈度战争,周七就得破产! 反正周七可不想为了补充灵力亏空再去吸食军营血气,自己打工养军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堂堂正正 东、西两位淮阴侯有序指挥,麾下各队玄甲、白甲天兵、阴兵以狭窄的白鹿泉溪为界,往来冲杀陷入拉锯。 周家祖坟,周应弘就近观战,心中也是无底,生怕玄甲天兵战败,自己被清算。 距离双方交战核心最近的灵岩寺里一众人也是碾转反侧难以入睡,一个个只觉得心绪膨胀有无穷力量要挥发,比如拔刀劈砍,甚至跳舞、呐喊,体内有一腔原始的冲杀被勾动,如熊熊烈火燃烧,又如浪潮冲刷海岸。 南山之上,周七一袭宽袖长袍站在最前,细细观察战斗进展,暗暗握拳。 身侧左右从事、妖神张希孟也观摩战场各有看法,张希孟见妹夫李兴春领着一个百人队冲杀过河,一连击败两队白甲阴兵,斩首三十余级。阵脚还未立稳,就被一队白甲天兵击退,折损七八个,仓皇退回东岸。 阴兵战力不足,战斗意志也有所不如,尤其是白甲阴兵随西淮阴侯远道而来,本就有损士气,战斗时十分力量发挥不出七成来。 张希孟看的清楚,己方二十个玄甲天兵方阵轮番渡河强攻,冲击对方排在前列的白甲阴兵阵列。 普遍能击溃对方一阵,甚至是两阵,可一旦遭遇白甲天兵阵列反冲,往往两三个呼吸内就被冲溃。 二十个玄甲天兵方阵都已轮番冲了一回,可始终无法在西岸建立稳定阵脚,更别说是突破、凿穿白甲天兵的战线。 很显然,己方玄甲天兵虽是新编,但也能压着对方临时征召远道而来的阴兵,可对方的常备白甲天兵就更为精锐,配合娴熟,方阵攻击时波次密集,有限的接触宽度下,能发挥出强度更高更为猛烈的攻击,往往能一举击溃己方战阵的排头兵。 难道己方就无精锐部队? 自然有,随时可以投入、反制。 张希孟上前进言:“主公,臣下请战,愿率牛、豹力士侧击敌阵。” 战场宽度有限,己方每次只能投入五个百人队渡河进攻。 这么一直打下去,似乎永远都抢不到克敌制胜的机会。 周七反倒神态轻松:“且安心观战,此非一朝一夕之战。西淮阴侯不急,我军有地利之便,更不能急。” 心中对张希孟降低一个等级的评价,依旧观察着各队百人将在战斗时的表现。 一大轮渡河强攻后,己方折损约在二百以下,却导致对方阴兵折损五六百。 大约一个时辰前,折损的这批天兵还是阴魂,算到灵力成本上来说,己方是赚的,交换比应该在一比二。 对方阴兵阵列已折损减员五分之一,每个阵列平均不足八成编制,这已经影响到了战阵的运转效率,交战时的韧性应该会有明显下降。 心中做着预估,看着又一轮渡河强攻。 李兴春充任百人将,这回他老实了,没有冲杀在前,而是立在阵中第三、第四列中间,嘶喊着:“无我号令前排不能妄动!无我号令中排不能前冲替补!” 不只是他,其他百人将也放缓攻击效率,渡河后与白甲阴兵方阵杀的有来有回,颇有些相得益彰、出工不出力的意思。 只是不断有灵力衰竭的白甲阴兵替换不及时,被击杀于阵前。 战阵,最大的作用不是增加攻击烈度,而是保证各排兵员能交替作战,能让伤员及时后撤得到保护、救治,能保证前排始终保持较高的战斗力。 一旦战阵破碎,那就是悲剧。 阵后,高志静抬手指着对岸涌动上前接战的阴兵阵列,对身边军吏说:“这一战已算赢了。不与他精锐天兵交战,只与征召来的阴兵厮杀,我军强于阴兵,杀五六阴兵才折一员天兵,这买卖值当!” 帐下督开口:“主公,待各阵将士精熟后,我军折损将微不可察。再有几场大战,对上西边精锐白甲也能不落下风,与之放对厮杀。” 别驾也说:“现在就怕西边伪神狠心肠,断尾求生。” 高志静听了展目去望对岸的战车,看向西淮阴侯的目光有些怜悯,及一缕缕庆幸。 那是一个忘掉自我,迷失了本心,自以为是韩信的淮阴侯。 如别驾所说,只要拖到天色快亮的时候,己方迅速后撤回归神域休养,西淮阴侯带来的这三千多兵马就得交待在这里。 哪怕侥幸躲在地下逃过一劫,等到明晚,己方就能提前布阵,前后合围,届时出来一个杀一个。 主动进攻,除了练兵,消耗、淘汰兵员,降低灵力支出的同时最大目的就是拖死西淮阴侯所部! 前后两战,西淮阴侯的老本就已折损的七七八八;土门村这里阴魂储备、灵力储备也算耗尽,可能从北山教区回血。 兴许,不需要动用阳世的力量,就能从阴世战斗中强行兼并西淮阴侯。 白鹿泉溪两岸的战斗又持续了约两刻时间,李兴春见对面阴兵阵列章法散乱难以维系,担心这股软柿子溃散后来一队硬骨头,当即收敛阵型准备后撤。其他相邻友军阵列也纷纷敛众,结固阵脚,将进攻频率进一步放低,避免对面交战的阴兵阵列一溃引发全溃。 “掌控自己,自能掌控敌人。” 周七感慨一声,就见东西两军交战的锋线齐齐后撤,己方五个玄甲天兵有序退回白鹿泉溪东岸,与蓄势待发的另五个战阵交错而过;而对面白甲阴兵七个百人方阵则是溃败,勉强维持着群体,没能全溃。 这批退回去的白甲阴兵被迅速重整,重新编成三支百人队,多出来的兵员补充到其他待命的阴兵阵列中。 只是这批阴兵灵力储备挥霍一空,虽在阵后休整,可不短有阴魂清醒过来,身上白色号衣消解,阵列服色显得杂乱起来。 醒来的阴魂又不敢逃,胆子大的直接向脚下土地沉降,速度快的顺利沉睡,速度慢的被察觉的军吏当场阵斩。 一番典肃军纪后,白甲西军倒也维持着军势,没能发生连锁崩溃。 西淮阴侯急的团团转,自己明明是阳世兵仙,怎么到了阴世就处处不得意? “卑鄙小人,何不与我堂堂正正一战?” 他焦虑大骂,挥手:“擂鼓,前部各军依次压上!中军待命!” 当即战车上的战鼓被擂响,蕴含灵力的鼓声迅速补充白甲阴兵的灵力储备,瞅着像无线充电技术。 白甲阴兵前后三排战阵,在鼓点声中齐齐压向岸边。 高志静立刻派出第三批次渡河,接应刚刚渡河的第二批次。 张希孟见了又请战:“主公,那伪神胆怯畏战,恐要出逃!臣下愿率豹力士袭扰其军,配合大部掩杀!” 周七这回应下,嘱咐一声小心应敌不可莽撞,张希孟带着六名豹力士阴魂从山顶扑下。 不想西边山顶一位观战的鬼神一跃而下,滑翔落在白鹿沟,正好挡住张希孟,对山顶周七拱手见礼:“尊神何必赶尽杀绝?不若放他一条生路,今后也好走动不是?” 周七俯视,见这鬼神穿着皇明金漆对襟山纹甲,头戴凤翅金盔,左手拄着六尺长大关刀,应是个附近阵亡立祠祭祀的武将:“他来攻时你不劝阻,他败亡时你却现身阻我,可见居心何等偏颇,立意又是何等险恶!” 说着,周七探手抄起七尺长铩,双手握持,狞笑一声:“既然要帮他,索性就帮到底,杀了我岂不干脆,一了百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自守有余 “尊神息怒!且慢动手!” 又有观战阴神介入,周七只是冷笑不语,持铩从山上冲下,本就俯冲速度极快,两脚又蹬地借力,下冲极为迅速。 几乎是电光火石间掌中长铩刺向金甲武将,这位鬼神久经沙场,也不硬接退步后撤架刀挥舞,企图拨开这一击。 只是他错误估计了彼此之间的力量差距,他没能拨开周七刺出的长铩,只是堪堪挡住长铩侧枝。 而侧枝上,则是两尺长的阔刃,两尺长的阔刃足有半尺扎穿他胸前鎏金山纹甲,没入他身躯中,急速汲取他体内里的力量,虚弱感遍及周身,手脚发软、有失控之感。 周七催动雷电真文,铩刃处细微电光闪烁,金甲武将神色错愕,表情凝固。 “尊神见谅,我等实非有意触怒尊神!” 一名最先赶来的鬼神穿绯色皇明官袍,手里抱着象牙笏板,脚踩黑靴腰间玉带虚扎:“西边这位淮阴侯已拜在新北岳大帝麾下,尊神若是击斩,岂不是与大帝交恶?” 周七不言语,又有四名观战阴神抵达,不是皇明武将打扮,就是皇明文官打扮。 皇明武将最为显目的特征不是凤翅盔山纹甲,而是臂甲;文官最为显著的特征就是扁圆羽翅的乌纱冠帽。 皇明承南方赤天,眼前鬼神皆是赤帝印在身,周身打扮就以金红两色为主,鲜艳如火。 只是周七缓缓抽出长铩后,眼前五名大朱天鬼神齐齐色变,就看到金甲武将灰飞烟灭,只剩下大关刀、鎏金山纹甲落在地上。 五位鬼神相互看着,三名武将已举起刀枪,文官也只能苦笑,当首一人绯红官袍挂双鹤补子,不知生前官居一品还是死后追封的一品。 他右手持剑,约是壮年面目:“尊神,这是要与我大朱天一系为敌?” 周七右手柱铩,并未作出攻击姿态:“我很好奇,你们是大朱天一系鬼神,修持赤帝真文;西淮阴侯修的却是白帝真文,现在又倒在新北岳大帝麾下。在我看来风马牛不相及,你们怎会为他出头?” 一品文官苦笑:“难道尊神不知,道录司有意说服我皇明嗣天子册封新北岳大帝?” 周七恍然,又问:“可西淮阴侯寺庙在井陉,井陉县归京畿节制,怎么西淮阴侯麾下是白甲天兵?” 一品文官摇头不已,鬼神不屑于撒谎,没想到真遇到个苏醒不久的上古鬼神,就回答:“旧北岳大帝庙祭祀在阳曲,新北岳大帝祭祀在浑源县。浑源在山西,故新北岳大帝不属水德,与西岳大帝同为金德,崇尚白色。” 周七缓缓点头,持铩在手做出攻击姿势:“原来如此,我看这北岳大帝该换个人来做!” 一品文官后退两步,赔笑:“是我等无知冒犯了尊神,尊神亦有所惩戒,此事就此揭过可好?” “若是寻常鬼神,开了这口,我自然是要衡量的。可你们是大朱天鬼神,道录司一纸调令,你们个个身不由己,哪里又能遵守先前诺言?不是我不信你们,是你们身不由己呀!” 当即一个武将鬼神抓一对金锤,怒吼:“这古神口出狂妄之语,不遵我皇明朝廷甚矣!又率兽食人乃是邪神行径,不除此獠,他日必乱我皇明天下!” “杀!” 另一个武将鬼神持叉先上前来战,两个持短兵器的武将鬼神从两翼抄掠,两个文官也持剑游步跟上,手中佩剑游荡,寻找刺击机会,就如盘蛇吐信,蓄势待发。 山顶上孙元俭、崔效良也同时持铩一跃而下,两人配合娴熟,并非分开从周七两翼杀出,而是从北边儿一起落下,两杆长铩一同递出,交错刺击,铩刃如剪,齐齐绞断一个持双刀的鬼神脖颈。 “速走!这古神有御使阴雷神通!” 持叉鬼将后退一步惊骇大呼,手中叉戟投掷而出企图拖延周七,也不管同僚伙伴,他转身就跑。 他突然一退,可就苦了使用短兵器的其他鬼神,一个个外围游走插不上手,但也能起牵制作用,使周七不敢贸然刺击。 结果倒好,没了持叉鬼将近距离威胁,周七手中长铩急速递出,就将那位一品文官刺中胸腔,并持铩挑起,随即催动真文,这位一品文官立时死透形体消融,被长铩吸食一空,只留下剑鞘、佩剑落在面前。 五个大朱天鬼神,一死一退又一死,余下两个短兵器鬼神也是反应不及举止失措,两三招内被挑杀。 失去伙伴掩护,弃械而逃的鬼神也没跑多远,就被牛力士围住拖延脚步,被周七追上轻松刺死。 六位大朱天鬼神顿时败亡,消泯于天地间。 周七见缴获的四套盔甲十分喜欢,看着金灿灿的,十分威武。 四套盔甲材质相同,都是阴铁锻造,表面包镀铜层,显得金灿灿的。 编织盔甲的是某种灵植搓编的细绳,以及红绒棉布做的装饰。 周七再看西边,果然西淮阴侯弃车保帅,本着不浪费的遵旨,逼迫麾下白甲阴兵发动全军突击,将高志静所部堵在白鹿泉溪东岸,迟迟无法突破,只能看着西淮阴侯率领嫡系白甲天兵大跨步后撤。 招降? 不存在的,玄甲天兵无从追击败逃的西淮阴侯,就拿挡路的白甲阴兵出气。 张希孟也不敢带着六个豹力士突击精锐的白甲天兵队列,转身从白甲阴兵背后杀出,前后夹击一举搅乱白甲阴兵的战线。 周七回到南山继续观战,如今彻底放松下来。 最近的灵岩寺已经被干掉,余下就剩西淮阴侯、县城的金阙宫距离自己近一些。 可金阙宫是玉皇天的道场,里面有鬼神,也有许多天兵,可都在沉睡,没有敢苏醒的。 哪怕周七打上门,这些鬼神也不敢苏醒。 继续沉睡,也没谁能真正毁灭他们,可一旦苏醒运使灵力,玉皇真文独特的韵律,就能把玉皇天中肆虐、游荡的无穷孽力吸引过来。 仅仅是孽力污染的鬼神、天兵,就能让残存的玉皇天一脉的鬼神头大如斗。 若能打得过,又何必东西躲藏,沉睡度日? 故而金阙宫这里不需要担心,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西淮阴侯。 接连两战,已经打光西淮阴侯的积蓄,不管是灵力积蓄,还是阴魂储备,都已消耗的七七八八。 若无外部支援,现在的西淮阴侯无力发动一场新的战争。 西淮阴侯继续发动战争,今夜的战术是可以重复使用的,只要拖住,拖到快天亮的时候藏起来,太阳的宏伟力量自会有所表示。 如果从更远的地方动员阴兵来土门村作战,那本土防守的优势就更大。 某种意义上来说,短期内阴世的战争可以暂告一段落。 各方面的鬼神不做好一击必杀的准备前,应该不会打草惊蛇来土门村交锋。 所以,接下来的重点又回到了阳世发展、建设。 重新开辟灵岩寺神域,就成了当下头等大事。 不取得灵岩寺的控制权,这个神域还真不好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巡检司(求首订) 鸡鸣声中,周五郎、周七已用冰水洗漱完毕。 赵良臣今日也起的格外早,穿戴齐整显得庄重:“两位师弟今早多煮些粥,以十人为准。” “是,赵师兄。” 也不询问原因,两人施礼应下就去灶房先烧热水。 周七打燃火石,五郎将木桶提起,伸手从桶里捞出冻结成薄薄一层的冰片,送入嘴里咯嘣嚼着,把冰水倒入大铁锅里:“七郎,他们都说灵岩寺混不下去了,要改成宫观,赵师兄可能要去灵岩寺当住持方丈。赵师兄不去,就是李师兄去,你说咱两个能不能跟着去灵岩寺?” “不好说,咱兄弟又没人帮衬,张老爷那里有些情分,但也说不上话,也轮不到张老爷说话。” 周七往灶台里塞柴,嘴角泛笑:“那么多人争着抢着,咱兄弟现在各有一个饱饭吃,这就很好了。” 五郎又将另一桶水倒入锅里,木桶放在地上,一屁股坐在桶上,语重心长:“七郎咱得有些志气才行,你会画符,有神人授艺,当个观主、宫主、教主谁敢不服?咱不能整日这样烧水做饭,得干大事!” 周七上下打量颇有些意气风发的五郎,呵呵做笑:“五哥你认得字还没我多,勉强能认个文书,还不会写……兴许连自家个儿都能画押卖了,还怎么做大事?我倒觉得咱不管跟着张老爷,还是跟着赵师兄,先学认字、写字比较好。” 五郎顿时丧气,头垂着:“两位师兄今后各占了莲花观、灵岩寺,保准忙碌非常,哪里有时间教导你我读书认字?” 周七扭回头观察灶台中的火势,见草放少了,烧的有些慢。 就从怀里摸出一张神符在五郎面前晃了晃,另一手还在符纸上弹了弹,就把符纸卷起来对着灶台口用中指弹了进去。 一瞬间,火符生效,灶内柴木熊熊燃烧起来,少部分火焰顺着灶台口喷出半尺,差点把周七眉毛燎干净。 五郎口半张着,周七又抓两根柴塞入灶里,斜眼去看:“五哥,你不学文字,今后难道还想画符?” “咱也能画符?” “怎么就不能画?” 周七反问一声,就说:“二哥今后也能画符,咱兄弟急什么?学好本事,今后灵岩寺、莲花观、淮阴庙全都是咱兄弟的。” 五郎神情雀跃,止不住的微微颔首,又问:“七郎,熊兵备这几日就要调走,你说邢哥他们能留下几个?” “我如何能知道?” “还以为你什么都知,原来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诸葛亮,也不是刘伯温,难能知晓那么多?” 兄弟两个闲聊着,熊文灿却是一大早领着幕僚、学生抵达淮阴庙,看着盛开梨花,感慨说道:“可惜抱犊山冬日雾凇乃是获鹿八景之一,看来今番是无缘瞻览了,颇是遗憾呐。” 赵良臣引他在梨树下落座,两人跪坐在蒲团上,中间摆着围棋桌子。 赵良臣刚坐下就说:“东家,今年水汽丰沛,抱犊寨日出之际也有雾凇奇景,不妨用饭后同去?” 熊文灿眨眨眼,手里捏一把黑白棋子放在桌上,颇为踌躇的模样:“非去不可?” 赵良臣伸出右手两指点拨桌上棋子,见白棋子多一些,就把黑棋子木盒放到自己面前:“东家想执黑先行,贫道也有心匡助。只是人力怎敌天数变化?如今要想成事,非要去抱犊寨不可。” 熊文灿却是伸手压住桌上几枚黑子:“我不日将为封疆大吏,此去恐有失威仪。” 赵良臣微微颔首,追问:“东家所求只是灵机?” “嗯,凡是职权之内,我皆能满足此人。道长也务必告诫此人,切莫贪得无厌,引火自焚。” 熊文灿也是颇为苦恼,再有几天就要回京述职,有许多炮制张地主的办法,可缺乏时间施展,更怕拖延日久,官位一去后再难插手。 算起来,仿佛有一种被抓住七寸、要害的仓促感,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委屈、窝囊、羞辱之感。 四十五岁,即将升迁从二品省部高官,却被一个乡野士绅拿捏住要害,任谁能心平气和? 难道就不能识相一些,主动下山来拜谒? 你给我面子,我给你好处,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不多时,李清远也从金阙宫返回,带来两个青年道士。 只是稍稍吃了一杯茶,两碗粥,赵良臣、李清远就带着两个青年道士、五郎、周七一同上山去抱犊寨。 熊文灿则在庙中等待,出于好奇他自己爬梯摘下几朵梨花,小心翼翼品尝,却是一朵朵寡淡无奇,没有一点酸苦甜味儿,更无气味,淡如雨水。 不由心中猜测,应该是这株灵木大仇得报,这才消解苦怨之气? 抱犊寨,张家会客厅里,两个道士与周五、周七端坐用茶,都竖着耳朵聆听里面书房里的谈话声。 显然,这两个道士是赵良臣、李清远的亲信弟子。 书房里,张地主口吻强硬:“这桩机缘我亦有所知,自不能轻慢对待。我之所求说起来多,其实也简单非常,第一是莲花观、灵岩寺、淮阴庙收益皆归我无极宗,这三处皆要有一名我无极宗门人担任道童,或道士。” “依此前约定,莲花观辖五人,年薪百两;淮阴庙三人,年薪七十两;灵岩寺重改后,辖有七人,年薪一百二十两。共有十五人,我无极宗门人占有其三,该拨发多少俸禄,与观中道士、道童看齐,不得有差。” 这派来所谓的无极宗门人,估计就是为了盯住功德钱箱,是来管账的。 按律,每县都会推举出一座大型的寺庙宫观负责本县僧道税务工作。律例是律例,能否落实又是另一回事。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除了账目混乱的子孙庙外,其他宫观寺庙账目都是清晰的。 账目不清,一座宫观寺庙就别想安稳过日子。 李清远不动声色,赵良臣全权负责,点头应下:“这是该有之事,亦在情理之中,不难办。” 张地主这才露出一点笑颜:“这第二件事情说起来就更简单了,我有一弟乃是武举出身,至今赋闲。听闻土门关守军要削减数额,只留百余守关军士,会重开土门关巡检司。我最后一点要求,就是这巡检司巡检一职。” 李清远更是面露焦虑之色,巡检司巡检正九品,本是正六品百户所的补充。 百户所一处接着一处衰败,反倒是巡检司挂在各地县衙,混的风生水起。 一个卫所的掌印官,手里不见得能有百余敢打敢冲的壮丁……可地处交通关津而设立的巡检司,经营的好,手里能握着二三百壮丁。 一县三班衙役才能吃掉多少钱粮俸禄? 若一个县里再有一个特设的巡检司,也就没衙役什么事儿,摆威风、捞油水的事情全归巡检司。 赵良臣也在考虑,土门关一千五百守军远调辽镇后,这里守关重担会压在巡检司头上。 万一,能有什么万一,张地主这样的小地主会造反?开什么玩笑? 只是借机捞好处,扩大影响力罢了,典型的地方豪强做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皇天道 时至中午获鹿县城,县衙门前。 城中五家大户族长、话事人聚在一起急的是团团转,见知县的幕僚从侧门走出,赶紧迎上询问。 这幕僚来自绍兴,长的白白胖胖两撇细长小胡子,一手捏须一手将收下的贺仪递回:“不是我家老爷眼高,实在是如今正在风头,下有汹汹民意,上面也有人插手,我家老爷纵有一番道理也是无处伸张。” 黄员外颤巍巍接住五家凑集的贺仪,入手沉甸甸的没有减少一分一厘:“徐先生,那该如何是好?” “徐某以为诸位当静观其变。” 说完,徐幕僚拱拱手就后退几步,转身从侧门进入县衙。 留下一众很不甘心,又不敢妄动的县中缙绅。 怎么动 召集族丁再纠集一批滚刀肉一样的无赖子,固然能红脸、黑脸变着花样来欺负佃农、平民。可指望这些人去跟白莲教匪干仗,还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出来。 难道花重金请一批刀客来,来一个打蛇七寸,先把张宗柔给弄死,其他的兴许就树倒猢狲散,不成气候。 可张宗柔就缩在抱犊寨,死活不肯下山来,谁能闯进去杀死张宗柔? 暴力无法解决问题,只能借助官府的力量。 作为受害者,本就该理直气壮的找官府求助。 可……看眼前这状况,一众缙绅还能说什么? 难道派人去找张宗柔谈判,来一个投降输一半,利益均沾? 熊文灿即将回京述职,亲自跑到土门村挽起袖子要搂点东西,谁敢现在凑上去说腻歪话? 整个真定府,就两个知县最倒霉。 一个是真定知县,上面有个真定知府直管着,要权没权倒是繁琐事情多的很;另一个就是相隔五十里的获鹿知县,井陉兵备衙署就在获鹿县城里,是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获鹿知县哪里敢多事? 获鹿知县装聋作哑,可张监军忍不住,他还有把柄握在张宗柔手里,还没给张宗柔弄来监生身份,此前的交易还不能算完成。 故而也派出曹秀才浑水摸鱼,曹秀才一到抱犊寨就把他卖了:“大长老,张监军愿意出面从熊兵备那里要来淮阴庙。庙中有灵瑞,他日香火鼎盛必然不在灵岩寺、莲花寺之下。” 张地主洞若观火,神态沉稳,口吻不容拒绝:“如此也可,那就要委屈曹生加入无极宗门,先充任淮阴庙庙祝一职。待圣婴苏醒后,再行安排曹生具体去向。” 曹秀才也知道搞出来的这个无极宗,宣扬什么‘无极生太极,太极分化阴阳两仪演化万物’,崇尚昊天上帝,认为创世神昊天上帝总摄阴阳,就是太极显化。 无极宗门徒又自诩皇天道之后继,认为无极能生太极昊天上帝,那无极之中也能孕育生出与昊天上帝类同的至高伟岸存在,自当继承昊天上帝的道统、衣钵,重建皇天道,兴复五方天。 无中生有的圣婴……曹秀才也只是听听而已,自家从事白莲教事业足有三四代人,那无生老母何在?真空家乡又在哪里? 心中想着,但还是跪伏在地:“小生拜谢大长老,大长老引荐推举之恩,小生没齿难忘。” “曹生,你即入我无极宗门墙,今后莫再以大长老相称,这不过是借白莲教威风临时一用罢了。圣婴亲政之前,曹生可称呼张某一声道兄,或是道友。” 张宗柔说着面有微笑:“村中白生、吕生皆已入门,是我皇天道之同道。稍后曹道友下山后,可前往拜会这二位道友。” 曹秀才面有惊讶之色,白秀才这样稳重的人也入局了? 可吕秀才这样的废物除了科举时运气好一些外,这人能干什么事儿? 曹秀才就这么摇身一变成了无极宗门徒、皇天道道友。 山下淮阴庙里,熊文灿领着心腹幕僚、学生站在梨树前,另一侧李清远领着两个徒弟也站着旁观。 周五郎、周七则垂首立在赵良臣身后的屋檐廊柱下,赵良臣则小心翼翼从木匣中取出一枚治愈神符。 一只从张家顺来的小公鸡被他踩住一双翅膀,这只鸡背上羽毛已被拔光,上面还有血渍、伤痕。 大约半个时辰前,张宗柔就用这只鸡演示了治愈神符的功效,赵良臣就彻底拜倒在神符威力前,别说一个正九品巡检司巡检,就是土门关守备……也是可以答应下来的。 这只可怜的小公鸡又被划开一刀,顿时鲜红血液渗出。 熊文灿清晰闻到血腥味,他看的清清楚楚,紧紧握拳,他的幕僚,两个学生也是伸着头,恨不得爬到小公鸡面前去观察。 赵良臣反倒后退几步,任由小公鸡在地上扑腾挣扎,鸡毛飞扬。 他手中治愈神符甩出,直直落在小公鸡伤口上,虽沾染血液但火光一闪依旧烧成灰烬,符灰贴在小公鸡背上。 熊文灿走的更近了,赵良臣回头看一眼周五郎,五郎当即小跑上前递出湿巾。 赵良臣接住湿巾在小公鸡背上擦拭,纸灰、血迹被擦去,留下痊愈的伤口,和粉色略凸起的疤痕。 心中惊奇难以平复,他手中湿巾掉在地上,赵良臣遂掩饰性的看一眼五郎,五郎识趣连着小公鸡一起抱走,还不忘用湿巾擦拭地上鲜红血迹。 熊文灿双目绽光:“道长,这灵机算是妥当了?” “嗯,今日、明日整改灵岩寺,略作一番布置后,后日一早熊公就能见到。” 赵良臣口吻肯定,他是真肯定,十分自信。 张地主引他去后院内室详谈时,他还和此地灵脉所化的‘精怪’一同推杯交盏,就差唱小调行酒令了。 李清远站立一旁却始终闭目,见了张地主的底牌,就等于上了贼船。 现在不仅要帮着张地主糊弄熊文灿这位即将荣升从二品的高官大员,还要帮着探究道录司的风向,更要渗透金阙宫。 渗透金阙宫,与里面玉皇天一脉的道士注定要不死不休。 无极宗自诩皇天道之后继,这让玉皇道如何自处? 太清天、上清天、玉清天、玉皇天攻伐的六天,就是皇天为首,五方天为辅的六天! 玉皇天的组建、设立,目标直指皇天道,企图以神替的方式融合、兼并皇天道。 如今无极宗继承皇天道道统,摆明了跟三清天、玉皇天这四脉过不去。 一旦让金阙宫里的玉皇道一脉得悉无极宗的存在,这拨人保准会在第一时间上报给道录司。 道录司插手,几乎无法避免。 李清远心中焦虑,一场鬼神之战即将席卷而来。 若是战败,鬼神明明,自己也难逃清算。 可现在已上贼船,哪里还有下船,重新选择的机会? 院中,熊文灿缓缓点头,心绪沉重:“巡检一职可以给他,但这副巡检得交给亲信可靠之人。巡检司兵丁里,也要安插得心应手之人,免得起了龌龊,被其所算。” 赵良臣连连点头应着,熊文灿要调走,可熊文灿的子侄会来这里求学,‘抢占’此地龙脉孕育的灵机、机缘。 那么在这里,安插人手就成了必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协议 九月初九,土门村赶集日,还是重阳大集。 熊文灿不便在外久留,留下姓马的幕僚前后奔走代办各项事宜,本人则返回兵备衙署,坐堂理政。 约在午后时分,代表各方意见的秀才同聚在淮阴庙,一同看茶,相互交流。 周七提白瓷壶给诸人添水,也无须回避什么,毕竟对各方来说他都不是外人。 在这里,李秀才代表张地主前来;曹秀才代表张监军;白秀才、吕秀才代表土门村的民意,属于民意代表。具体这两个秀才代表什么,李秀才、曹秀才也是心知肚明。 四个秀才知根知底,赵良臣、李清远也清楚这一情况,反倒是马幕僚不明内里,按着熊文灿的授意积极推动话题,协调各方矛盾,并提出各类利益交换,以便顺利达成协议。 马幕僚与熊文灿一样,也是西南贵州人,祖上与熊文灿祖上一样同是征南将军傅有德麾下的征南军后裔军户子弟。 三座寺庙归属已经谈好,张监军突然干预下,熊文灿也爽快放手,双方迅速达成相关协议。 李清远出任莲花观观主,灵岩寺改建为灵鸦观,由赵良臣出任观主;让出淮阴庙,庙祝一职交给土门村人曹秀才。 三座庙观一共有十五个道籍名额,目前只有六人有道籍,缺额九人,曹秀才占走一个,还剩八个。 几位秀才一同反对下,不得从县里其他地方抽选道士来土门村,这八个名额要从土门村……即土西教区里选拔。 肥水不流外人田,道籍这种好事,烂也要烂到自家锅里。 八个从土门村、抱犊寨选出来的道童,算上曹秀才、周五郎、周七郎,这就是十一个。今后这三座庙观必然回回到土门村人手里,这一点说起来虽有远,可却能极大的激励土门村的各家老人。 这是很大的一场胜利,终于从外人手里夺回了淮阴庙,夺回了灵岩寺、莲花寺。 许多老人、村民不清楚究竟意味着什么,可知道这里面有许多的好处,跟外乡人、邻村人谈起来脸上也有光彩,仿佛战利品一样。 周七在房中旁观,自然清楚这十一个道籍编制意味着什么,不算在场的三个,另外八个道童人选势必是从村中强力人家、大族子弟中挑选机敏的适龄少年。 这意味着最少有八个家庭绑到了无极宗战车上,每个家庭怎么也有户交好的亲族、邻里。 只要选好八个道童,以他们为枢纽,最少能直接影响四五十户土门村居民。 整个土门村才多少户人?四分之一被拉走,余下的村民从各方影响下,加入无极宗的效率会越来越快。 也会随着走亲访友,平日交谈,将无极宗宣传出去,进而向县城渗透。 八个道童,每个年薪折算下来也就五两、七两左右,这个级别的收入,放在县城里也是体面人家了。 衙役的年收入不好估算,这拨人是吃福利的;但县里各科房里的书办,守仓、巡夜、守门、巡路的铺兵每年也就七两二钱的薪水。 道童家庭得到这么一笔收益,经济能力上涨,话语权、影响力自然跟着上涨,也会加速传教。 道童年入七两,对家庭来说是实打实的七两,不需要走人情,也不需要花销交际,道童受管教,也不可能吃酒赌钱找女人。 所以一家若有一个道童,立刻就能步入‘小康阶层’。 这账不难算,这八个名额分配不好,村里各家就得械斗一场。 八个名额还会进一步细分,抱犊寨、青龙寨都可能插手。 四个秀才都清楚这八个道童名额对土门村各家意味着什么,齐心协力保住这八个名额,其他次要一点的争执可以放到一边。 马幕僚也想看到这种格局,解决问题最怕乱糟糟一片涌上来,让人难分轻重缓急、主要、次要。 现在有了一个核心问题,在这个问题上稍稍退让作为筹码,就能斡旋、回转其他小争执。 不就八个道童名额? 马幕僚一点都不心疼,倒霉的是县里其他道士,而且还后患无穷。 一个地区里一个行业能吃饱饭的位置始终是有数的,土门村这里前后多出十一个道籍,虽说顶替了十个僧籍,可这道籍持有者来自一个地方,是乡党、姻亲……今后也是有资格竞争金阙宫院监一职的。 四方势力的交锋,以水到渠成来形容最恰当不过。 不会有人为覆灭的灵岩寺、莲花寺说话,也不会有人帮县里其他道士说话。 首轮交易圆满达成,马幕僚当即离去,去操办巡检司重设一事。 巡检司归县衙管理,马幕僚前去协商处理,任命两个资历正常的人担任巡检、副巡检,谁敢反对? 县里敢给熊文灿下眼药,熊文灿这种即将回京述职的大臣若是痛心疾首揭露地方税务问题,别的县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被立典型的获鹿县可就惨了,要么把苛捐杂税退回去,要么上缴给户部太仓。 县里是宁事息人,宁肯吃点小亏也不想再惹出什么风波来。 可土门村这里就没这么豁达,为争八个道童名额真的能打破头。 第二轮四个秀才之间的争论就有些火气,这只是内部瓜分,有的是时间协商。 可谁都不想吃亏,土门村里的村民更不想吃亏,只想占便宜。 “不能再让,抱犊寨跟咱村里离得近,有香火情,看在张老爷面子上分一个名额即可。可那青龙寨跟咱土门村中间还隔着左屯,上下沙家寨,凭啥也给青龙寨让一个?” 白秀才回到家里不久,门槛儿就被村里各家的老人踏破,围坐在他家学堂里。 只同意让出一个名额给抱犊寨,避免张地主掀桌子砸锅,至于青龙寨就算了。 白秀才唯有苦笑,等各家老人表态后,他才耐心讲道:“就定了两种办法,一种是咱村里各家推举五个聪慧少年,一种是在咱村里考一场。由赵道长、李道长出题,晚辈几个监考,择优而录选取八人。” 见几个老人跃跃欲试,似乎对家里晚辈很有信心。 白秀才急忙又说:“这考试录取的话,那能来的人就多了,保准有许多大户人家子侄,咱村里少年哪能考得过这些人?这事情也不是晚辈一人能决定,现在得看抱犊寨张老爷如何看,他若满意咱村里才能落下五个名额,若是满意,这还得商议。” “晚辈和吕生、曹生再三协商,定下保四争五之策。如果哪位自认有本事说服抱犊寨张老爷,那晚辈就不参与此事,我白家子侄也不去争这道童名额。” 白秀才也知道,这些老人并非不明白事理,只是有些坏。 这是故意施压给他,特意强人所难。 就像泥泞雨天里赶牛车,也不管你牛拉动拉不动,先抽两鞭子总是没错的。 可能一些人想着保五争六,更贪的一些人想着保六争七,反正白秀才是不想再被这些老人欺负了。 他一句话说的冷场,就抱犊寨那陡峭地势,在座的老人有几个能爬上去? 就是爬上去了,你仗着年龄大把张地主说的哑口无言……那你得当心你家的子侄、孙儿,万一这啥那啥的,可不好。 抱犊寨,张地主也和李秀才一起吃餐点。 开始习武的张地主近来饭量见长,李秀才又没吃午饭,就凑一起边吃边说。 张夫人领着两个小侍女递送餐具、碗碟,张地主口吻轻松:“土门村这边儿得压一压,我也不白占他们那便宜。咱就要四个名额,一个留在抱犊寨,选一个机敏少年去做道童。另给青龙寨两个,还有一个给郭家兄弟。” 李秀才不觉得欣喜,因推选社神引发的争执,他已不在乎青龙寨的一些族人、旧邻:“表兄,青龙寨拿两个,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就这样,你强推姑父为社神,已惹得各家不满,你带回一个名额,我再分一个给你,今后你手下也有贴心的亲近人能帮衬着做事。至于人选,你选一人,我派周二郎随你去,就由他再选一人。郭家兄弟那边就由他自己拿主意,咱不干预。” 张地主说着皱眉,抓一块儿柿饼送嘴里嚼着:“我对这些不甚在意,你也莫要在意太多。就连抱犊寨这里,我也准备让周五郎、周七郎帮我选一个合适的去充数。你我兄弟是要做大事的人,这种小事让下面人去做即可。” 两个小侍女耳朵竖着倾听,她们两个几乎是抱犊寨各家佃户里模样、体态最为出众的,显然是周七熟悉的马三娘子、胡绣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白鹅 土门村各家为争夺道童名额可谓是远交近攻手段使尽,周七下午回村里协助四姐置办后几日宴席材料时,就见街头巷尾各家主事人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仿佛在勾连、组织什么阴谋似的。 灵岩寺神域破碎后,他走在村中也觉得躯体舒张,隐隐中有内外周天交相循环的感觉。 阴神日益茁壮,汲取的灵气更多,自然就察觉了灵气入体、冲刷、滋养躯体的过程。 耳聪目明,自然能听到一些悄悄话,大多没什么意思。 反正这道童名额不是自己兄弟该插手的,最终裁定权握在手里,选上来的道童有不合适、碍眼的,剔除打下去就行了。就让各家去争,争出火气来,虽不至于械斗,但也不差多少。 若县里那边得悉情况也要插手分享,到时候土门村各家自不会束手旁观。 大不了就在土门关前械斗一场,山民械斗又不是什么大事,地方志都不会记载,地方官更不会上报朝廷。 回到周家,成家兄弟宰杀鸡鸭,赵家姐妹也来帮闲,五郎不干正事,尽往赵燕娥身边凑,倒也其乐融融,前院满是欢笑声。 周三郎被买来的五头白鹅勾动,围绕着打转,似乎很是喜欢。 周二郎也深深不解,与周七盘坐在一侧对账,其他账目都好理解,只是颇为无奈:“入冬后你拿什么喂鹅?你得拿豆料来喂,比养牛还费钱。牛能耕地,这鹅能做什么?” “鹅能护院,哪能算是没用?” 周七理直气壮:“等到开春,必能生养出许多鹅蛋,等到明年秋,怎么也能有二三十只鹅,这可比当道士挣钱。” 周二郎说教:“王婆卖鹅自然捡好听的说,养鹅真这么容易,这三山五寨也就不会就她一家卖鹅。赵道长各赐了你二人一两银子,五郎还知买两匹绢布回来,你却全买了五头鹅……又不是初秋的肥鹅,你这买亏了呀!” 初秋的肥鹅,一只能卖二钱银子,算是家禽里最贵的。 周三郎也插话进来,解围说:“二哥,七郎做的也没错,淮阴庙里少了人气,五郎、七郎养一些鹅作伴也好。” 周二郎只是瞥一眼周七,周七把余下的银钱推过去,转身就走了。 周二郎收起银钱对周三郎说:“今日赵道长赏的钱,他手里还没捂热就全花出去了。他这大手大脚的毛病不能惯着,不然攒不下积蓄,远近谁家愿意给他嫁女儿?还是五郎顾家,让人省心。” 周三郎悻悻笑着,一口气花掉一两银子买五只鹅,亏不亏的他不清楚,只知道自己不敢这样花钱。 他就转了个话题:“二哥,白秀才正张罗着把灵岩寺改成灵鸦观,要把寺里佛塔拆除。结果村里没几个人敢去帮工,听说一群灵鸦落在寺里正殿梁上后,才有人愿意去帮忙。” “竟有这事?” 周二郎沉眉:“这跟咱家没关系,不必管他是真是假。过几日我就去寨里找张老爷借贷两银子,不耽误三郎求学。” 周三郎点头应着,这种仰人鼻息的感觉十分别扭,心里不怎么舒服:“二哥,要不小弟也去张老爷手下谋个差事?张家也有底蕴,应不会耽误学业。” 周二郎摇头,语重心长:“你也知道张家现在跟教匪纠缠不清,五郎、七郎好不容易脱身,我还想着找机会把八郎也带出来。你就别想着去张家了,万一今后张家有个好歹,咱兄弟受牵连,谁能顾家?” “二哥,八郎这事儿还是算了,就让待在张家。八郎也跟着离开抱犊寨,这让张老爷如何看我周家?八郎回来了,谁养活他?大哥这边儿急着重修卢家宅院,平白多八郎一张口吃饭,还不能帮着干活,时间久了这两口子保准得闹。” 周三郎面有讥讽:“小娘也不见得会承二哥的好心、人情,八郎一回来……呵呵,村里惦记卢家宅地的人家可不少。这宅地是卢家的,可不是大哥的。真闹起来让外人乘虚而入,大哥不仅宅地产业没了,就连媳妇也没了,还不得找二哥你拼命?” “三郎,张老爷那里终究不稳妥,小妗子妇道人家不明白轻重缓急。这话我得找个时间说给她与大郎明白,免得今后八郎折进去又来找我兄弟的不是,到时候我从哪给她变一个活生生的八郎还给她?三郎你也做个见证,既然已分家,就该掰扯明白。” 两人商议着,周七则抱起一只鹅,就觉得怀里暖融融的,不由斜眼去打量帮赵燕娥拔鸡毛的五郎,觉得很有趣。 赵燕娥做事勤快利索,她越是出力气,不管四姐还是二哥、三哥,就看她越是喜欢。五郎也能察觉大家的态度变化,似乎真的就差临门一脚。 只是赵小妹看向五哥的眼神怎么有些奇怪? 周七抱着怀里十一二斤重的白鹅往后院走,后面四只鹅扑扇翅膀紧跟着。 后院牛棚空置了许久,周七挑开两捆干草给鹅做窝,又找到两卷破旧、缺角的草席,固定在牛棚两侧挡风。 忙完这些见家里也没自己能插手帮忙的,他就爬梯子上二楼屋顶,手里抓一把豆子观察西边。 果然一座座埋葬历代僧众的佛塔正被有序拆除,不止是村里人在帮忙,邢八郎这些人外,还有百余穿朱红鸳鸯战袄的土门关驻军协助拆除。 皇明大军就是好,土木技能娴熟。 并非暴力拆除,等人高的佛塔从上到下一层层拆除青砖,这些青砖有序码放,估计‘灵鸦观’扩修时能用上。 一坛坛骨灰也被请出,由军士用扁担挑着运到西南山沟里,集中掩埋。 看了会儿没什么意思,视线稍稍移动就能看到卢家宅地上也在动工,土木建筑的房屋,自然冬季也是能开工的。 卢家那头儿可不会有什么现钱遗留给嫂子卢秀萍,这工钱、材料钱,保准来自周家。 不用想就知道张氏这些年多多少少攒了一些私房钱,现在正到了使唤的时候。 清晰可见张氏提着白瓷青花茶壶,正给木工师傅倒水,与周围帮工的青壮闲聊着,笑容洋溢颇有些花枝招展、扬眉吐气的气势。 也对,没有她的私房钱,大郎两口子只能守着卢家废墟干瞪眼。 甚至一个冬天过去,废墟也会被村里人掏干净,连一块像样的石头,半片砖瓦都不会剩下。 现在废墟还在,重建的话,许多材料还可以再利用,节省了许多工时、工钱。 自然而然,张氏地位高涨,儿子孝顺,儿媳乖巧,什么都很顺利。 饶有兴致看了会儿,周七目光就收回来,就察觉赵小妹又在偷偷摸摸打量五郎……这小丫头不会有什么奇怪心思吧? 还是说打小就受欺负、冷落习惯了,现在有些羡慕自己姐姐? 这不清楚这丫头是个什么想法,难道给五郎来个好事成双? 周七摸着下巴,不由想自己的事情。 联姻是不可能联姻的,爱上这时代的一个女子? 估计也很难,很难找到一个有共同语言、贴心的女子。 几乎所有的士绅都有这样的困惑,自己娶来的妻子只是个妻子,而非精神伴侣。 教坊司在培养精神伴侣这一行业上,有着资深经验,几乎是当世第一。 唔,难道再过几年去南京抢一批培养好的‘精神伴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三律 入夜前周七返回淮阴庙,派发乌鸦力士四处盯梢后,他则前往青龙寨,为社神李兴春开辟神域。 神域依照品级有高低之分,但同级神域也有大小差别,如淮阴庙神域最近就因灵岩寺神域破灭,自身汲取范围扩大,神域有明显增长。 等在灵岩寺原址上重开神域后,淮阴庙神域扩张多少,就得吐出来多少。 青龙寨中已搭好一座简陋的社神庙宇,其中供奉一座粗糙石雕神像,神像前供桌上摆列神位,就一块儿尺长槐木牌位上写着‘皇天敕封获鹿从九品上青龙社神李公兴春之位’。 周七也不言语,只是随手一指,青龙寨范围内的地气受控聚拢凝成一道灵脉汇入社神庙宇,顿时就被点燃,化出约四百余亩的一片白地,满是荒芜一毛不生。 周七侧头去看淮阴庙的兵曹从事:“青龙社配两什玄甲兵,凡越境阴魂,或境内孤魂野鬼悉数逮捕送入淮阴庙中听候处置。” 兵曹从事应下,当场分割军册,将两什二十四名玄甲天兵分配到青龙社神名下。 考虑到社神被剥夺本社灵力调控权力,无法自行挥霍灵力入梦,与阳世之人交流。 于是每座社神麾下又配备一名乌鸦力士作为沟通阴阳,往来通报讯息的信使;白日里,这些乌鸦力士也能协助本社从事传递讯息,提升行政效率。 村社社神一律从九品,从九品上配备两什玄甲兵,从九品下的社神只配备一什十二名玄甲兵。 从九品村社神之上,是正九品巡检司,目前只有一个南山巡检司兼淮阴侯的高志静。 这一切周七早有规划,陆续开辟另十八座村社神域后,率缩水一半的队伍停留在青龙山西北十二三里处,这里有一座乡镇,还有有城池配置的乡镇,威镇,也可以叫威城镇、威州镇。 “果然是鱼米之乡。” 见群山之中这一片开阔平地,附近山势也都平缓,处处都是泉眼溪流,周七不由感慨一声,对身边孙元俭说:“传令北山诸社神,务必严查四境,不可使普照寺鬼神与外界交流。” 威城已成孤舟,四周村寨已落入自己手中,阴世能封锁,阳世自然也能封锁! 返回淮阴庙,周七又提笔书写、颁布早有腹稿的《户律》、《役律》、《禄律》这三律,三律先颁发施行于鬼神,再由社神向本社三名从事宣传,经过从事向阳世信众扩散。 户律内容简单,不过是依照秦汉户籍相关律例制定的分户法,又隐藏着部分继承法、婚姻法。 按照户律,一户只能有两个成丁,一个父亲最多只能保留一个成年的儿子在家同住,其他成年儿子必须分出去另立一户。 问题来了,如果把老大留下,老二成年后另立一户,那老大不幸早亡,家产第一继承人是谁? 在这个户律下,老大有儿子,就是这个儿子的,老大若绝嗣,如果有老三,那就是老三的。 若是整户绝嗣,优先从老二家里选一个孩子来过继,而不是由老二直接回家继承。如果老二分出去后迟迟未婚,按着这套户律,那么本社三位从事就会鼓励、规劝老二来个兄终弟及。 这种行为在山村偏远地方依旧流行,山民本就实在,不讲究那么多虚的。 只有吃饱喝足不缺女人的人才会嚷嚷礼仪教化,不去考虑当事人的实际需求。 战争年代下,如何让残破家庭重组,提升人口生育力是地方官的主要政务之一。 战争不远了,得从体制、律令上着手,早作准备,积极扩大人口储备。 役律就更简单了,直接罢免一切信众的钱粮税收,只征发丁壮服役。 配合户律,每户每年出一丁服役三月……之前服役一个月,太过轻松,也做不出什么事情。 农闲时期服役三个月,做的自然是平整道路、兴修水利、整备村寨格局等等事情,并不是强迫、征召信众外出服兵役,也不是组织信众去打工,是让信众积极改善自己的生活环境。 等信众熟悉、服从役律后,就能调派他们去更远一点的地方,进行更大规模的工程。 有组织的工人群体,向来是最优质的兵源。 役律深入人心后,再施行配套的‘兵律’,自能由耕转战。 最后的禄律是针对阴世鬼神的,鬼神的位格,其实就是爵位。 在各天庭健存、完善的时代里,某人修持一级黑帝印,那在黑帝天庭里,自然就有他一席之地,一级爵位对应一级的宅地、田亩大小。 爵位越高,得到的宅地、田亩就越大;那时候的诸天能接引虚空灵气,灵气降在各天庭地表,谁占的宅地、田亩大,谁得到的灵气就多。 灵气配给的多,自然修炼快,也有灵力作为货币、筹码,请求相应的鬼神配合发动一些法术。 可诸天残破以来,鬼神、阳世修士空有位格、爵位,得不到虚空接引来的灵气补给,自然越混越倒退。 鬼神难做无米之炊,只能缩在神域沉睡,小心翼翼积攒、经营地气转化来的那点灵气。 换言之,此时已经能依照麾下鬼神爵位高低配给相应规格的灵气,首先有一点是很明确的,那就是不用另行拨发俸禄。 没有官职俸禄,只拿稳定的爵禄……看着省事,还真是省事。 周七颁布的爵律里,只是明确规定、定义了‘钱’这个单位。 阴世是没钱的,各处鬼神沉睡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有经济往来? 灵力如此稀缺,灵力就是唯一的硬通货,谁愿意那灵力去交易? 但现在可以定义,他就规定一名公士一个昼夜获得的灵力为一元。 有了‘灵钱’这个概念,今后奖励鬼神也就有了参照物,更能刺激麾下鬼神积极干活,算是能更有效率压榨鬼神的工作潜力。 颁发三律后,周七阴神一跃跳到梨树上,梨花一簇簇绽开将他包裹。 他闭目思考,接下来要做的大概就三件……不,四件事情。 第一是灵鸦观修好后开辟第一座正八品神域,以此转封高志静,空出淮阴庙神域后,自己正好在这里组建阴司衙署,以此来管理鬼神。 第二是开春前,在鹿泉谷里练一支二百人左右的队伍,不管是应对外部武力袭击,还是去武力抢夺威州镇这一万两千亩良田,都能用上这支武装。 第三是培训好村社从事,让他们在开春前能掌握一些先进的耕种技艺,保证开春后各处信众能得到技术指导,提升生产能力,扩大无极宗的正面影响力。 第四……得赶紧帮二哥、五哥盖好房子,早早成婚。 不然再发展下去,地位上涨,让县城那些缙绅看到自家兄弟潜力,主动来联姻的话,就是许多麻烦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章 六科 九月初十日,灵岩寺牌匾落下,挂上仓促制好的灵鸦观三字牌匾。 又经过一整日清理、重修,就连墙壁也匆匆粉刷一遍,新的灵鸦观也能算是焕然一新。 只是刚入夜,周七阴神出窍就听孙元俭来报:“主公,据三位力士来报,申时前后有约二十余人落脚在村东民宿,来人多孔武有力,藏有诸多军械。” “军械?” “是军械,臣下适才亲往察看,确是军中器械。只是来人互不统属颇为散漫,不像是军中人手。” 孙元俭说着指着一侧桌上塑造的沙盘,精准指出两个位置:“此二处有这伙人暗哨,十分警惕。” 这让周七疑惑,询问:“可见了白衣神兵踪迹?” 孙元俭如实回答:“并无白衣神兵,也无各方天兵,此辈多是武人。” 周七更是疑惑,白莲闻香一脉做事,入夜就喜欢调派白衣神兵充当耳目,几乎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放哨、巡逻的白衣神兵。 按说在这个节骨眼上,县里大户肯定不甘心丢失灵岩寺这个钱窝,走不通县衙的门路,那就换一个方向,试着走闻香教的野路子。 得到本县大户的邀请、钱财资助,真定堂主于情于理也要带着人来土门村找‘范长生’谈一谈做人的道理。 谈判破裂撕破脸面,再拔刀相向也不迟。 先礼后兵,能谈判解决最好不过。 周七好奇,当即飞出淮阴庙,来到这伙人投宿的人家。 果然分成五六股人,一股人睡一个房间,还留一个人守夜,警惕性极高。 高志静急匆匆也带着人跟上来,观察一番后,说:“主公,臣下若没看错,这些人应该来自甘肃、固原、宁夏等西北边镇,是京中戍守的西北客军。” “何以断定?” “面相,臣下云游陕西各处,见这些人多是西北面目,与河北、中原之人不同,更与巴蜀、湖广、江浙、两广之人大有不同。” 周七大概能理解高志静话里的意思,缓缓点着头,就听高志静继续说:“陕西镇兵入援京畿充任客兵,虽待遇丰厚,却常有克扣之事,更有贵戚侵占军役,私下役使各镇客兵之风气愈演愈烈,宛若驱使牛马奴仆。臣下以为,这些西北客兵应该是受京中贵戚指派,前来做一些烧杀之事。” 值得京中贵戚派这么多人来的,自然不是升斗小民,料想应该是个大目标。 周七也就息了追查的心思,只要别在自己控制区域内烧杀、制造事端就可以了。 不过还是指派两名乌鸦力士盯梢,监视这些人,免得暴起发难,被打个措手不及。 至于这拨人走出自己辐射、控制范围,那就由他们去。 经过这么一个插曲,周七直接来到新立好的灵鸦观。 观中李清远正领着两名弟子垒土作坛,拿着罗盘、皮尺来回测距、校正方位,地上画了阵图步法,弄得仪式感极强,十分庄肃的样子。 另一边儿赵良臣正用游标卡尺检验手中新造的令箭,仿佛令箭尺寸有差,形制有异就无法生效一样。 这也对,借助鬼神力量施法,自然要通过仪式、礼器表达应有的敬意。 可也不对,鬼神高兴的话,自不会在意你手里拿的是金质令箭还是泥塑的令箭。 在周七眼里有些舍本求末,吹毛求疵的啰嗦、繁复。 邢八郎这批人已经穿上黑布缝制的戎袍,背后插两杆高过头顶一尺半的黑旗,手握幡旗练习阵图步法,倒也一丝不苟,神情专注。 也不多看,不出意外的话,这回李清远、赵良臣明夜做法,不会再找顺平侯借调玄甲天兵了,会借调高志静麾下的玄甲天兵。 周七直入灵鸦观正殿,即原来的大雄宝殿,内中金身佛像早已搬走,护法珈蓝等等之类一个不留,只留下一座木雕的……瞅着像尖嘴猴腮的雷公像。 再仔细看这木雕神像伸出的空空双手,周七及一众鬼神立马就明白了,这是县里早已制好的雷公像,临时被截胡搬到了灵鸦观来。 雷公像手里的铁锤、凿子这显目的法器,自然就临时取下了,至于雷公伸出的双手,总不能砍了吧? 周七一步跃到供桌上,伸手摸摸雷公像的尖嘴鹰勾鼻子,煞有其事笑问一声:“雷猴啊,雷公?” 殿中一种鬼神也发出笑声应和,很是配合。 这让周七觉得没趣,笑笑后摆手压下殿中笑声,才说:“也算机缘造化,此前我临战悟出雷电真文,随手造了一件法器给高巡检,现在阳世之人又送来雷公像,看来高巡检与雷公有缘。” 高志静闻声,身形一阵晃动,淮阴侯韩信的面目越显得模糊,露出他本来面目,当即拱手:“承蒙主公天宪,臣下敢不效死力?” “嗯。” 周七从怀中掏出石印,随手抛出立刻绽放金辉,照亮殿内,四周地气迅速聚拢,凝成一道道细碎灵脉,灵脉交汇越发茁壮,最终聚在这座正殿神像下。 高志静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其他鬼神也是单膝跪拜,垂着头。 周七念道:“皇天在上,原南山巡检充淮阴侯高志静勤勉本份屡克顽敌,今除南山巡检、淮阴侯之职,叙升鹿泉乡社神,许开正八品上神域。” 当即高志静周身凝聚显化出黑色红边、红纹的吏服,头戴乌纱冠,依旧是本来面目,他行三拜九叩大礼后,退到一侧。 余下鬼神个个期待,尤其是淮阴庙里的别驾许精白,帐下督顾渊,能做直属的臣子,谁又愿意去做臣子的臣子? “原淮阴庙功曹吕朝秀沉毅有度,今擢升南山巡检,充淮阴侯之职。” “臣下叩谢天恩。” 吕朝秀当即笼罩在一片灵雾中,雾气散去后已不复本来面目,变成了淮阴侯韩信的模样。 他也退到一侧,位在高志静身后。 周七又说:“今设礼、兵、户、吏、工、刑六科,以理阴阳沟通之事,司内外上下之务。” 随即他一一念名,念到名字的鬼神上前跪拜,接受册封、任命。 礼科掌秩序,行阴阳沟通之事,主管各类力士,以崔效良充任礼科主事;兵科监管天兵征调,选拔补充之事,由原来的帐下督顾渊充任兵科主事。 户科主管户籍,及相关财产分割、继承、婚姻引发的的纠纷裁定,由一位叫做刘承宪的左更功曹充任;吏科看着权力很大,实际也就管个档案,只要周七愿意管,吏科就是个档案库,就由别驾许精白充任。 工科主管阳世信众徭役征发工作,是直接管理阳世人员变更的要害职位,由孙元俭充任主事。 刑科管的事情更简单,就是缉捕、肃清境内的阴魂、孤魂野鬼。 这些阴魂就仿佛蛀虫一样,沉睡在地下汲取地下,干扰灵脉正常吞吐、循环,要么拘禁以来做砖做瓦,要么抓来投入周七新研究的雷池,直接融化为最原始的灵质。 这个业务简单的单位就交给了白秀才的祖父白希虞。 同是六科主事,有崔效良、孙元俭这样第八级的少卿;也有许精白、顾渊这样的第七级更章令;还有刘承宪、白希虞这样的左更。 倒是吕朝秀运气不错,被提升一级做了第七级的更章令。 周七在大殿里册封鬼神,建立阴司官制体系。 李清远、赵良臣早有准备,自然而然的感受到正在开辟、壮大的此处神域。 两人已然震撼到麻木,这依旧是福地规模,比淮阴庙福地规模还要高一些的福地。 从福地流出一丝灵力,足够两个人日常修行使用。 如何不热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是非 晨间雾气散去不久,周二郎领着三郎、成家兄弟或挑着扁担,或用独轮车,带了清淡早餐去灵鸦观。 两辆小推车上各装一大桶熬煮半夜的八宝粥,银耳炖的稀烂,粥水如胶,又放了许多红砂糖,吃着十分爽口,也最能补充气力。 扁担里挑着茶水、腌菜,算是拌嘴的佐料。 赵良臣见送来的饭菜里并无葱蒜之类的浊物,表示满意:“午饭、晚饭也要清淡为好,但份量务必充足。晚饭时可买柿饼、葡萄干各五斤,以备不时之需。” 送了早饭刚出灵鸦观,就见卢家宅地废墟上张氏、卢氏婆媳两个也烧起灶火,正在烙饼。 先打发成家兄弟回去,周二郎带着三郎上去,张氏也主动迎上,多少有些心虚。 村里人又不是瞎子,近来几日多有当面嚼舌头,直面讽刺她藏私房钱的村妇为数不少,欺负到脸上了。 她引周二郎两个到搭好梁、木椽,就准备铺瓦的一栋房子里,主动询问很是关切:“三郎、二郎你们半夜折腾,原来是给灵鸦观的军爷做饭呢?这一趟能挣多少?不是说李秀才要租家里铺面么,怎么这几日没了动静?” 周二郎、周三郎坐在长条凳子上,就听张氏又说:“李秀才是外乡人不理解村里情况,他想租个好一些的门面也没错,可村里各家都指望着铺面过日子,谁有多余的租给他?就咱家暂时用不上,他还挑三拣四,说他一声眼高于顶也是恰当的。” 周三郎插不上话,周二郎则说:“李秀才找不到好铺面自会来租家里的,该三郎的就是三郎的,这不劳小妗子操心。本想在家里和小妗子说一些事情,可小妗子这边一家三个早出晚归的,又不好深夜打扰,这才来的这里。” 张氏见周二郎眉宇沉肃,本就心里发憷十分不喜,脸上笑容也显得勉强:“什么事儿让二郎这么着急,非追着来说?” “跟八郎有关,小妗子应该也听过抱犊寨张老爷最近的一些传闻。八郎留在抱犊寨固然能吃饱喝足,也能有一些前程。可覆巢之下无完卵,一些事情我也不便细说。今后八郎若有个前程,享福的自然是小妗子,不是我们几个兄弟。可八郎折在里面,小妗子也得想开些。” 张氏敛去笑容:“二郎,你说八郎下山后吃什么?今后又能有什么出息?留在抱犊寨跟着张老爷也是一场造化,好了是他的好,坏了也是命,这不怨二郎,也没怨的……这是命,得认。” 见她说的明白恳切,周二郎也算目的达成,又听张氏说:“听村里人说张老爷那里能选几个道童,二郎在张老爷身前能说得上话。五郎、七郎又和两位道长亲近,能不能给八郎谋一个道籍?” 周三郎听着眼神一动,八郎可以当道童,自己应该也行。 周二郎却是摇头,理直气壮:“小妗子,村里、寨里嫉恨我们兄弟的大有人在,现在若帮家里人争一个道籍来,我兄弟三今后就没法做人了。八郎还小,今后兴许还有机会,不急于一时。” 张氏不掩哀怨之色:“你兄弟考虑的稳妥,可不争一争平白便宜旁人,恐会被人笑话痴傻。若是寨里头选八郎,村里选中三郎,你们兄弟五个今后相互帮衬着,今后怎么也能谋夺莲花寺,或灵岩寺。” 三郎意动:“二哥,哪有不争的道理?小弟不是真想要这个道籍,也不想给二哥添麻烦。可小娘说的也有道理在,咱争一争,别人也会拿正眼看咱,到时候再让与他,也是一桩人情。就这么不争,旁人还以为咱好欺负,一个二个蹬鼻子上脸也是麻烦事。” “行,那我兄弟试着争一争。” 周二郎说着起身,三郎露笑正要跟着走,张氏开口:“三郎呀,正好有些话语要说给你听,不知现在忙不忙?” 三郎脸上笑容敛去,看一眼面无表情的周二郎,又看看笑吟吟热情的张氏:“小娘要说啥事?” “就几句话的事情,不耽误多少工夫。” 张氏说着看一眼周二郎,周二郎突然露出笑容摇摇头,哂笑出门离去。 张氏看他走远了,才说:“三郎,不是小娘挑拨是非,再这么下去人家兄弟要风得风要雨有雨,就三郎你孤苦可怜无所着落。” “小娘,你这话过分了吧?” “呵呵,你这傻孩子就是呆直,跟大郎一样做事不长心眼子。你想想,老爷在世时,舒娘子怎就不酿酒,偏偏老爷一走,她就会酿酒了?她若早早说会酿酒,能帮衬家里许多事,可她就是不说。家里内外那么多事情压在老爷肩上,活活压垮了老爷。” 张氏说着眼睛一红,抹泪:“舒娘子的想法也不坏,就是怕步了你姑姑的后路,这辈子留在周家没个出路。舒娘子本性也不坏,老爷也不会这么对待舒娘子,恐怕你姑姑对舒娘子另有教诲,才让舒娘子藏私不肯出力。” “三郎你得好好想想,老爷在的时候人家兄弟就搬了出去,若不是舒娘子这头还牵挂着,又怎可能和三郎往来?还有舒娘子还没过门,就胳膊肘往外拐,今后成家又该如何看待三郎?” 张氏是真有怨气,周舒娥如果三年前就承担起周家酿酒的买卖,何至于家中紧迫? 也怨三兄弟的母亲,到死不肯传授酿酒的技艺,只传给了周舒娥、周二郎。 周三郎浑浑噩噩走回家里,见周二郎与周舒娥正一同搅拌酒曲,有说有笑的,这让他心里堵的说不出话语来。 妹妹的做法有错么? 凭良心来说,没错,她不想走姑姑的老路,自己也不想她走这样的路。 可张氏说的对不对? 也对,妹妹藏着本事不肯给家里出力,才让那么多的事情压在父亲肩上,压垮了他。 二哥三兄弟搬出去另谋生路做的对不对?也对,留在家里没有一点希望,前程可言,换做自己也会搬出去拼一拼前程。 可正是他们搬出去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压下来,压垮了父亲。 那自己和大哥呢? 一人一年读书就要五六两左右的花销,算上衣食住行,两个人一年下来要十五两打底。 还有年初的婚礼,不算陪嫁的嫁妆,家里一口气支出了三十两左右。 这么大的一笔支出,娶来的卢氏反倒闲养着,还不如养条狗起码能叫唤、防贼……难怪父亲要被累死,这个家早就该散了。 心中思索着,也冷冰冰的,息了去抱犊寨张家做事谋生的念头,也息了混一个道籍的想法。 杂念皆消,只剩下读书科举这么一个念头。 他坐在井边,面容波澜不惊,大概就如井里的水,一派沉寂、冰凉。 不多时,魏迁来到前院,头上冒汗拱拱手:“周生,可知二哥在哪里?” 周三郎一愣,周二郎已从厨房里出来,手上还留着黏黏的米粒:“何事?” “张老爷有件差事要二哥去办,说是件美差,让小弟跟着二哥跑一趟。” 说着魏迁就从怀里取出两封信,递出一封,不做隐瞒:“这一封是给李老爷的,这回咱们得和李老爷一起去青龙寨。” 周三郎凑上来,好奇询问:“二哥,啥事?要不要小弟也跟着去帮忙?” “好事,这一趟跑过去怎么也能吃一顿饱肉。三郎跟着走,我再把五郎、七郎也喊上,这顿饭不吃白不吃。” 周二郎说着就把信纸折叠装入信封里,在周三郎眼巴巴目光下塞入自己袖囊里。 不想魏迁说:“二哥,张老爷已请了小五、小七兄弟上山,恐怕去不了青龙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将星 淮阴庙里突然来了三位进京备考的举人,其中一人年青的让五郎、周七惊讶。 只能五郎留下招看管淮阴庙,由周七去抱犊寨。 周七更想留下来与这三个举人交谈,可那年青举人弥漫一种危险的气息,仿佛能生裂虎豹,动手脚就能掐死自己两兄弟一样,难道是道录司的人伪装的? 用得着这样? 出于谨慎,周七上山赶往抱犊寨。 五郎也不需要怎么招待,供给茶水即可,来淮阴庙的多是士人,来此吊古伤今,或留诗词或留散文,又或者专程来此誊抄历代士人留下的诗文。 淮阴庙的收益也就在这里,谁要留诗词,也不可能自己带个石碑上来,多是留下钱由淮阴庙请石匠来打造。若是来此誊抄诗文笔记,怎么也要给一些茶水钱。 “原以为此处梨花如何如何神异,还不是凋落一地?” 正值壮年的倪元璐两抬手抚着撇清淡小胡子,颇为遗憾的样子,他体型较矮。 将近中年的黄道周身形比倪元璐略高,气度清严,在藤编书箱里寻找适用的毛笔,听了笑说:“不过乡野之民三人成虎罢了,怎可能有不落之花?” 最年轻,体格足有五尺四寸,骨架颇大面目白皙的卢象升则对院中两副兵器架感兴趣:“小道长,此地可有习武人?” 五郎正用沸水涮洗茶碗,头也不抬:“原有一些,几日后就要调走,这些军械也会撤走。” 举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会绘制神符?还是会使唤神符? 正三品即将从二品的熊兵备见了治愈神符都那副魂不守舍的鸟样子,这拨举人也不见得能考中进士,更别说能像熊兵备那样会做官。 四十五岁的从二品,这人得多会做官? 不过听说熊兵备景仰、推崇的一位姓曾的兵部侍郎在三十五岁时就做到了三边总督,还打仗非常厉害,只是被奸臣严嵩父子害死了。 五郎一句话堵死话题,卢象升只是笑笑,出家之人这样姿态才是正常,就问:“可能借卢某使唤一二?” “尽管使用,无碍的。” 难不成这人还能把军械舞断不成? 五郎冲泡茶水时,又有一书生来淮阴庙,这书生比较寒酸,孤身一人背着书箱,没有书僮陪伴,只有本县配给的一位衙役随同,充当护卫、翻译。 山野之地的百姓口音很重,没有衙役翻译,远处来此游学的秀才、举人就像来到了异国,与山野百姓无法交流。 衙役上前给五郎介绍,态度冷淡,估计也没从这位河南来的王举人身上捞到油水。 秀才、举人外出游学,走到一县报备一县。 这段时间就有个叫徐霞客的秀才游历山水寻仙访道,每到一地都会带个衙役,再征发、给沿途村庄摊派力役。让这些村庄出两个人抬轿子,没有丁壮的就派发健妇来,能抬轿子就行。 听说夜宿某村时带来的一只鸡不见了,强逼村民赔偿,不依不饶的,村里没有类似的大鸡,就凑了两个小鸡赔偿。 五郎也听说过徐霞客这么个人,前不久就在王屋山那边丢了一只鸡,闹的附近山民都听说了。 徐家是江南名门,北方的地方官员多是南方籍贯,纵容徐霞客也在情理之中。 秀才外出游学都有些牌面,更别说是举人。 四个举人不期而遇,正在攀谈时,熊文灿就层层上报后得悉此事,立刻派遣马幕僚前来邀请这些举人做客。 平时来一个外地举人,熊文灿都愿挤出时间来见一见,现在别说来了四个。 其中一个二十一岁,南直隶常州府宜兴的卢象升,听说就读在宜兴的明道书院,这可了不得。 这明道书院当年教出周延儒这么个状元郎后,也算是东林书院名下各地书院中较为拔尖的几个分院之一。 如今朝中哪里没有东林人?不是东林人的人也拼命往东林身上凑。 宜兴周延儒可是东林党中新锐人物,是神宗皇帝四十一年的状元郎,如今不过二十八岁,已然是个部阁资质,前程锦绣。 万一这位卢象升与周延儒有旧,就算没有交情,也该是同党才对。 就现在这朝中局势,明年春闱会试必然是东林人主考,或者是亲近东林的人主考,东林一党的考生很占便宜。 熊文灿不用想也知道,现在各地举人势必争相踊跃的想要加入东林,不为别的,就为多点机会。 至于东林不东林? 东林人执掌朝政需要自己去山东收拾乱局,那自己就是东林人;等啥时候东林人不需要自己时,那自己就不是东林人了。 熊文灿看的清楚,只是想和天南地北的举人畅聊各地民风、时闻罢了。 举人地位清贵,能平辈论交,又没许多官场的禁忌,自然是很好的谈友。 谈的投机,当场斩鸡头烧黄纸拜把子,或留在身边当个幕僚、西席先生、学生之类的,也不是不可能。 卢象升一行人专程来誊抄先贤碑文,听马幕僚说熊文灿那里有全册副本,当即欣然应邀前往。 两只乌鸦力士升空随行跟上,只是呱呱叫声引来卢象升注意,他回头一瞥,两只乌鸦力士当即晕头转向,阴魂迷迷糊糊,只剩下本能,便各自散去觅食去了。 入夜,两只乌鸦力士才清醒,向礼科主事崔效良哭诉,化成的阴魂童子哭的两眼朦胧,十分委屈。 周七却是沉思遥想,卢象升这个名字自然很熟悉,可怎么也有这么大威能? 难道是大朱天高位格鬼神转世,还是大朱天庭消耗灵力,降下的将星? 这才二十一岁,就已内壮肺腑外强筋骨进入大力境界,再有几年兴许就能突破到刚柔境界,成为当世猛将。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进士,还是阵战百人敌……这大朱天庭未免投入了血本,若能如西汉、东汉那样延续国祚,自然能回本大赚特赚。可若是输了,亏了,肯定是大亏。 以现在诸天残破的状况来说,神州虽是赤帝道统,是大朱天庭当道……可大朱天庭本身威能有限,怎可能降下太多的将星?赤帝子? 很可能大朱天庭用饮鸩止渴的办法,搞高利贷一样从别的地方抽来了许多灵力,卯吃寅粮,这才催生了卢象升这样强横的将星人物。 想一想也对,大朱天庭现在做主的那位‘诛元之璋’可不是犹豫、谨慎的性子,要赌自然是赌千秋万代,不搞什么断尾求生、苟延残喘。 要么打死敌人,要么被敌人打死,再要么一起死。 恐怕自己树立反旗,就要面对大朱天庭麾下的赤甲天兵围剿、封锁。 大朱天庭麾下的鬼神、赤甲天兵威胁不到自己的生存,可却能干扰乌鸦力士传递讯息,还能围剿各地社神,让自己的阴司六部徒有虚名,做不来实事。 时间久了,各地信众失去有效统合,组织关系自然崩解。 所以……不能急冲冲树立反旗。 正好闻香教就要举事,先看看双方阴世鬼神之间的战斗,自己也好做应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矿 夜中,熊文灿夜宿土门关军营中,久久难眠。 今日所见四位举人皆有大才,远胜自己门人太多,不由深想未来。 提携门徒,为的还不是门徒今后发达了,能提携自家子侄、后人。 可门徒不肖,与今日四人比起来如同烂泥,就算推上去也不成器,待不长久,反哺自家后人之事也无从提及。 正所谓日中而落水满则溢,如今东林自诩众正盈朝,可国朝二百五十年来积攒下多少暗伤顽疾,这时候积重难返,已不是东林中人能解决的。即不能解决朝廷弊端,那众正盈朝也只是一句笑话。 世人逐利,见东林势大争相投奔于门下,势必良莠不齐。 天子日益年长,又难能长久让权给东林中人? 可东林势大如此,哪里又会心甘情愿退出朝堂,雌伏一方? 从自己步入仕途时,就是东林党争日益激烈、持久之时,争斗三十余年才有如今的盛况,谁肯甘心退让? 莫名的,熊文灿大感风雨飘摇,不由长叹一声,心生去意。 东林是死是活与自己无关,可东林败亡的前后这段时间,朝廷内外谁都躲不过,这是个非敌即友的大争之时。 两不相帮,只会让自家速死,落不到一点好处。 刚过午夜,一更的巡夜梆子声敲响,在寂静军营中回荡。 未过多久马幕僚步履悠闲在营中巡视,得报后返回营房,面露喜色,双手递上文书:“东家,事成矣!” 熊文灿翻身而起,接住文书翻开,就见写着‘以炙烤黄羊相诱,灵机入伏,业已就擒。’ 他不由长舒一口浊气,平缓神色后说:“你随我已有七载,如今即将履任山东,难免要经历兵戈之事。教匪势大根基深入山东各处,非剿抚并用不可解决事端。赵彦善用兵,而我知民间疾苦善于招抚,此系朝廷用我之本意。” “山东之事要么速定,成就赵彦与我功勋。若不能速定,则罪赵彦督兵不力,罪我抚慰地方不力。朝廷处置下来,最轻也是个罢官闲住。我家中子侄已然北上,今后在赵道长门下学艺,恐无人督管所交非人。如抱犊寨张宗柔之流,若与深交,则毁我熊氏百年基业,不可不防。” 马幕僚拱手,深吸一口气:“学生愿听东家差遣。” 熊文灿微微颔首:“与我一同入京,你也参与春闱,成与不成就看天意。若是不成,就参加吏部铨选,我再出些力气,给你谋一个获鹿县教谕的差使。待我立稳根脚,再调你来做个知县。” 知县之后还能升官,升到哪一步,就不是现在能说明白的了。 马幕僚则是苦涩露笑:“东家,学生自二十三中举以来颇为自负,却屡试不中已有四场,这第五场恐为人笑不去也罢。何况又关系东家子侄,张宗柔插手莲花观、灵鸦观已惹得本县大户不满,料想近期必有争夺,期间恐有不测之事。学生以为当早作准备,以求周全。” 豪强械斗也是常见之事,可在这个闻香教即将起事,张宗柔又染上闻香教显得不干不净的节骨眼上,很有可能被县中豪强散发明文告示举报谋反,那时候张宗柔不反也得反,地方官也没法装聋作哑混日子。 见他说得诚恳,熊文灿心中感动。 举人参加吏部铨选授官后,就永远失去考进士的机会。 举人出身的官员,近些年以来多止步于一省参政,或五寺少卿,很少有升到一省布政、六部这样的高官别高位。 另一边儿,白鹿沟里公豹张希孟大快朵颐吃了一头烤黄羊,痛饮一缸烧酒后,就被十二名玄甲天兵附身的内丁‘和平擒获’。 事成后,邢八郎等十二个内丁体力衰竭昏迷过去,也和上回那七个内丁一样,他们十二人在玄甲天兵附身的短暂时间里都已将内息调整顺畅,算是步入了修炼途径,比赵良臣、李清远还要高那么一些。 世上也没这么好的事情,十二名附身的天兵最终只有七位存活下来,另外五个附身期间生出恶念企图抢夺身体,遭到本能反击,都被血气灼烧成碎片。 这些灵质碎片会逐渐被消磨干净,可能当事人会做梦时历经部分记忆碎片。 另外八个内丁小心翼翼把十二个昏迷的袍泽背回灵鸦观,公豹张希孟则五花大绑后,用板车运回灵岩洞。 灵岩洞就在灵鸦观一侧的小山丘下,内深一百五十余步,也算宽敞,内中景色奇异、别致,是获鹿八景之一,灵岩寺的摇财树。 把公豹张希孟关入灵岩洞后,赵良臣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有这头懂人话,知礼仪的豹子做交待,应能把熊文灿糊弄过去。 见灵岩洞被堵死,张希孟妖神出窍,从拳头大孔洞钻出,直入灵鸦观神域。 这正八品的神域十分广袤,占地足有两个土门村大小,地形平阔。 有十二个玄甲兵方阵立在神域中,玄甲兵都盘坐不动,沉心修炼。 他们此前吸纳、积蓄的灵力驳杂,现在正用神域净化后的纯正灵力洗练身躯,待形体通畅后,今后可减少维持形体的灵力支出,能将更多的灵力用在修为提升上。 神域中并无坞堡,只有一座白鹿泉溪环绕的灵鸦观,观中只有社神高志静一人……还有他搜来的一个戏班子。 三个女鬼身段玲珑挥舞长袖,嘤嘤呀呀唱着,还有五个配乐的鼓吹,倒也相得益彰像那么一回事。 张希孟豹头人身走入灵鸦观正殿,目光被殿中女鬼身段迷住,多看了几眼,当看到一个女鬼模样时,顿时就没了那一点兴致。 不是女鬼长得不好,而是张希孟认了出来,多少有些不适应。 就如这女鬼,生前孤苦伶仃,死后成了孤魂野鬼受尽欺压,是老妪模样;现在得了高志静赏下的灵力,立刻就枯木逢春,恢复到二八妙龄时的模样,多多少少让张希孟有些不舒服。 高志静就端坐供桌上,见张希孟进来,就摆手停下戏曲,笑说:“可要委屈张巡检几日时间了。” “无碍的,正好有酒有肉还不用风吹雨淋。能与高公为邻,平日也有消遣,这等好事求之不得,哪能算是委屈?” 张希孟也是笑着回答,立刻有一名鼓吹抱着椅子放到张希孟身前,张希孟落座,待高志静挥退歌姬、鼓吹后,才说:“来时见高公遣人上报主公,可是有什么喜事?” “算是一桩喜事。” 高志静说着一挥手,殿中隐去形迹的灵脉现身,如同一眼灵泉喷涌而出,足有三四尺高大拇指粗细,灵液散化为雾气,迅速散入神域各处,或被神域吸收,或被驻扎此处的玄甲兵吸收,又或者散入天地间。 张希孟细细看着,就见不时有金色碎粒被灵泉冲刷到殿中,灵泉自行散发不见踪迹,而这金色碎粒却积攒了薄薄一层:“这是?” “是首阳铜,是灵岩寺鬼神此前铸造器械的原料。” 高志静说着又一挥手,灵泉隐匿,而他手中拘来一把金色碎沙,合两手之力搓成一枚黄豆大铜珠子,笑说:“若能攻拔井陉,在其南山教区开设乡社神域,兴许能日进斗金。” 纯铜本该是赤色,可阴世最常见的两种金属里的首阳铜就是金灿灿的黄铜;泰山阴铁则是灰黑色,状如镔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度支 见周七迟迟不确定人选,抱犊寨里的各家佃户也都生出许多心思。 佃户家里没什么积蓄,稍有点见识的人就会排除‘乘机索贿’这种可能性,思索着周七到底想要什么。 “我看七哥也为难,周八郎也在寨子里,这种好事不给周八郎,他村里人、家里人得说他的不是。可给了周八郎,又不好向张老爷交待。” 吃午饭时,马三娘子端着碗说话,因在张夫人身边做侍女,每月也定下二百文的月薪,她在家里地位上涨,能坐到饭桌前吃饭,不像她娘吃饭时只能端着碗蹲在灶台前将就着。 她弟马五郎浓眉大眼长得精神,没心思吃饭:“阿姐,七哥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我看七哥不会把道籍交给八哥,大伙儿平日里奉承八哥,可他处处想着占便宜,一点都不像周二哥他们豪爽,瞅着就不像是干大事的人。” 他爹扬起筷子敲到他脑袋上,笑骂一声:“就你是干大事的人?” 马五郎嘿嘿笑着:“反正儿子瞧不上周八郎,大伙儿帮他干活,他一点表示都无,比不得五哥、七哥太多。又不是非图他一点吃的喝的,他那心意就坏了,不拿咱这些人当人看。上回五哥来寨里借书,还给大伙买了一斤红糖煮水喝,这没法比。” 他爹把空碗放在一旁,马三娘子端起去盛饭,她娘赶紧走来端走碗去盛饭,家里地位的突然变化让马三娘子有些不习惯。 一个月二百文薪水,还管吃管衣服,能学礼仪规矩,还能学基本的文字、刺绣、纺织技术……简直是亲女儿待遇。经过张夫人这样教导,三四年后不管女儿嫁给张老爷做妾,又或是外嫁也能嫁个体面人家。 女儿前程稳妥,兴许还得靠女儿接济家里,想通这些关节,马三娘子地位迅速上涨。 马五郎继续说着:“儿子没啥本事,也看不上周八郎这样的秉性,五哥、七哥那样的豪爽人物更不会看上周八郎。上月周二哥拿了薪水,全花了请大家伙吃了顿好的,这做人没说的,儿子心里服气。” 他爹听着缓缓点头,周家三兄弟在花钱方面是真的豪爽,几乎就没存钱过年,或预防头疼脑热之类的顾虑。手里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寨子里大小少年下山去看热闹,自然会先想着去找三兄弟打招呼。 马五郎看一眼自己姐姐,颇有些难为情的说道:“阿姐,七哥面冷心热,我怕找他去说情时他那边有了人选,到时候会伤情面。不如阿姐去探探七哥口风,七哥那里若没人选,咱就去试一试。” 马三娘子一愣,她爹觉得有理,颇为赞赏的看一眼儿子:“这也是个办法,正好他在张老爷家里看书,你也方便见他。” 都这样说了,马三娘子还能反对不成? 吃完饭,临走她娘还给她重新梳洗了头发,收拾的齐齐整整。 只是马三娘子找到周七时,周七正在张家灶房里翻阅账本,胡绣娘穿了一件崭新的翠绿百褶长裙趴在门框处放风,对马三娘子打眼色,马三娘子一副意外的眼神打量胡绣娘,也躲到厨房里,低声:“这是做什么?” “七哥非要来灶房,可凶婆娘管得严,万一被凶婆娘撞见非嚷嚷的人尽皆知不可。” 胡绣娘也低声回答着,这段时间里张地主也从北山教区找了个落魄的远亲来当管家,管家跟在身边协助管理度支,管家夫人就帮着管理厨房。 周七哪有她描述的那么不堪,他只是无聊来检查张家伙食度支情况。 北山教区一千二百户,征来一百零四人,一半人在鹿泉谷里镇压俘虏,监督这些人劳动改造,也参与劳动。余下五十人多是张家姻亲、远亲,就整日在张家祠堂里学习知识,凡是张地主认为用的上的知识都在教授范围内。 主要学习的还是周七‘归纳总结’出的音印法,学会音印法才能与鬼神沟通,来学习的青少年自然刻苦。 这套音印法,在张地主那里又换了个名字,叫做《皇天太极真言印法》。 不刻苦的人,张地主的鞭子会教会他们如何刻苦。 哪怕鞭子打的皮开肉绽,张地主再甩出一张治愈神符,立马就能痊愈伤口……吃了鞭子后,可没你休息、偷懒的说法,还得认真学习。与其吃鞭子后读书,还不如自己主动些。 前前后后八十余口人在张家这座灶房里吃饭,每日食盐就要吃掉近四斤;炒菜的油就得用掉两斤,算上酱菜、米麦支出,每日折合白银接近三两,若招待客人,就接近四两。 寨里佃户,鹿泉谷里二百六十多丁壮,吃的都是张家老底。 张家几十年家底,恐怕也撑不了多久,兴许过不了两月,张地主就得从北山姻亲那里化缘。 这钱好借,借了甚至不用还……可周七不想要这钱,拿了这钱,就相当于北山教区的小地主、小豪强们正式入股。 入股再小,那也是股东。 周家那点开销,比起抱犊寨这里的开销来说,不值一提。 周家虽小可有出有进;抱犊寨这里只有花钱、吃粮,却无进项。 发动北山信众捐钱捐物? 哪怕北山信众十万个愿意,周七也不想要。 拿了信众的一针一线,传出去不利于传教,也会形成类似的风俗,不利于信众长远生活。 说白了,北山教区里小地主、小豪强,普通山民信众那点家底还不入他眼界。 胡绣娘、马三娘子静静等候,周七大致算清楚张家近期口粮支出后也就离开了灶房,没有偷拿里面的食材、干果之类的,这让她两个多多少少有一些遗憾。 三个离开灶房,没走十几步,就见周八郎坐在大门门槛儿上,背对着院内。 听到声音周八郎回头一看,见到周七从灶房出来,当即恍然略有小激动,仿佛抓住了把柄:“七哥,你到灶房做什么去了?” “偷吃,不然去灶房干啥?” 周七理直气壮一句话噎的周八郎难受,马三娘子直爽做笑:“七哥去灶房查验账簿去了,我俩个能作证。” 周八郎讪讪做笑:“原来七哥得了张老爷差遣,七哥,咱能找个僻静地方说说话不?” 马三娘子还是口快,嘴皮子利索,声音清脆爽朗:“八郎有啥话要避着我俩?” 周八郎只是悻悻不言语,还是胡绣娘拉了马三娘子一把,两个才走远去后院,似乎去纺织车房里了。 确认那两个小侍女走远,周八郎才苦着脸说:“七哥,张老爷让你选一个道童,咱也知道你难办。这种好事哪能让给外人?今后咱保准帮五哥、七哥说话,也听二哥的话。七哥选了咱,外人也说不出啥,哪有不帮亲帮旁人的道理?琢磨着张老爷把这事儿让给七哥来选,就是想借七哥的手拉咱一把。” 周七目光平静,上下打量八郎,不由脑袋一歪做回忆状:“若没记错,从小到大你什么都要和我争,还和五哥争,六姐穿件新衣裳你也要凑上来抹一把锅灰。没吃够苦头,你怎可能听我和五哥的话?实话告诉你,张老爷让我选道童,聪不聪明不重要,关键是人要老实,要听话。要跟我和五郎一条心,三人一心,今后才能站稳脚,抢一个道观回来。你行吗你?” “你娘一句话,你保准听她的,不听我兄弟的,也不会听张老爷。今后坏了大事,我如何向张老爷交待?是宰了你,还是连你娘一起宰了?” “别不服气,这个道籍能保人吃一辈子饱饭,是多少人磕破头求不来好事!你倒好,一脸的为难,来我这说软话还委屈了你不成?抱犊寨这里也没人欺负你,真该把你塞到鹿泉谷里去搬木头,好好吃吃苦,才能知道谁是你亲族,谁会对你好。” “你有时间了好好想想,从小到大你吃谁家的饭,现在吃的又是谁家的饭。” 周八郎垂着头,拳头缩在袖子里紧紧握着,周七也不以为意。 这么大年龄若真能把这今日这点事情记恨一辈子,也算是难得的本事,今后怎么也能折腾些事情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巡检司 九月十二日,细碎风雪中熊文灿驱马赴京,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意味。 熊文灿入京只带了两个学生,仆从数人,及家将一员,其他仆从、妾室、护卫还留在兵备衙署居住。 灵鸦观屋舍中躺着十二名内丁,正一一接受马幕僚的抚慰。 马幕僚坐到邢八郎床榻边,将一封信及红布包裹的两枚银锭放入邢八郎手里:“邢百户之功皆被熊公看在眼里,小小谢仪还望收下。” 邢八郎侧躺着,他筋骨拉伸处于休缓期间,勉强握住信封、银子:“不敢,能为熊老爷效力是我等福气。只恨不能随熊公离去,追随左右效犬马之劳。” “不急于一时,熊公年富力强,邢百户又如旭日初升,今后自有相见之日。只是不知邢百户今后想去何处,不妨说一说,不管是去辽镇,还是京中,又或者是宣大,咱还是能有些门路的。” 这不仅仅是邢八郎一个人的问题,所有内丁都面对这样的选择。 寻常军士能拔入内丁编制,就已是极大的升赏了。 而内丁升迁的渠道就多了,一些内丁又有百户、千户这样的世职,升迁的路子就更多。 见邢八郎思考,马幕僚说:“京营、辽西将组建新军,粮饷优厚。朝廷下令上至督抚一省三司,下至郡县之官,皆有寻访、举荐将种之责。以邢百户本事,不拘去京营还是辽西,皆能有一番作为。若有熊公举荐书信,足以做个哨官。” 邢八郎却摇头:“马先生,辽镇接连败绩,二三十万精锐大军被割草一样杀了,哪个不是父母生养的?邢某却听闻真定卫、神武右卫克扣抚恤,烧埋银也没个说法,就连尸骨也运不回家乡来,实在令人心寒。” “万历爷三大征以来,人阵殁在外,好歹能把尸骨运回,该有的抚恤、烧埋银也少有拖欠。哪像如今,各卫管事的掌印家里良田万亩,却指着空荡荡的卫仓说没钱抚恤。” 邢八郎口吻疲倦:“邢某为国捐躯,家中老母得不到一石米,若是为熊公效死,家里母亲也有依靠。马先生,这便是邢某的心迹,天地可鉴。” “马某业已明白邢百户心意,再有半月左右,熊公子侄会来赵道长门下学艺,邢百户可愿在土门关中久留数年?” “马先生尽管安排就是,邢某愿听从调令,绝无二话。” 邢八郎表态,马幕僚抚慰其他内丁,也与邢八郎做出差不多的选择。 最佳选择就是跟着熊文灿做亲兵去山东,有领兵的机会。一场战争下来,怎么也能混到哨官、守备,运气好肯拼命,兴许能混到一营都司。 可赵良臣显露出许多神仙手段,这些内丁又有了第二个选择,留在赵良臣身边继续学习。 反正熊文灿不可能放着赵良臣不管,早晚要三顾茅庐来请赵良臣出山相助,到时候跟着过去,也不缺前程。 熊文灿去京中述职不假,可他井陉兵备正使的官位依旧生效,也没人来接替。 熊文灿不在,马幕僚自然能料理、处理一些简单的军书。 提拔几个有世职、品级的内丁做军官,并不会有人反对的。 反正皇明冗员众多,地方闲住支发半俸的武官就有四五万之多;军队里武官也有署职、实授的区别。 内丁往往都是署职总旗、百户,这类署职不值钱,只是多领一份补助。 马幕僚操作下,不过一日功夫,邢八郎这个有百户世职的内丁署升从五品副千户,实授土门关巡检司正九品巡检;武举人署职副千户的获鹿县人郭勋实授土门关巡检司从九品副巡检。 其他内丁也都充入巡检司担任捕盗骑手、弓手,又或者被编为巡路军,巡夜军。 不把这些内丁从编制里调出来,极有可能兵部调令签发过来后,邢八郎这批人就得随土门关驻军调往山海关防线。 “这位熊兵备临走也不忘摆一道张老爷。” 周二郎从青龙寨回来,三兄弟一同往灵鸦观送饭后,就在周家厨房里闲聊。 他给青龙寨送出一个名额,不仅自己吃肉吃过瘾了,来的时候还提了两片烟熏的鹿后腿,一条鹿腿准备送给张地主,另一条鹿腿已泡在温水里,周二郎刷洗。 五郎嗤嗤做笑:“不然还能怎么弄?李师兄去了莲花观,赵师兄入住灵鸦观,现在好孬也是个巡检,再管正的、负的也没啥意思。” 周二郎饮一口茶,另有看法:“细细想来其实这也不算坏事,巡检司有邢八郎撑着场面,倒是省了与县衙打交道。你们是不知郭老爷的脾性,看着文雅娴静,却是个骄傲脾气。就县里兵科那些人做派,非被郭老爷绑在树上活活打死不可。” 五郎犟嘴:“二哥,邢哥早些年也是被兵科的人绑着送到军营里来的。你说郭老爷脾气大,邢哥这边儿可是有仇的,见了兵科的人怎么说?会不会立马抽刀干仗?” 周二郎愕然,去问周七:“七郎你怎么看?” “都是做官的,都说官官相护,咱兄弟又没做过官,哪知道这帮人会怎么处置?” 周七不甚在意,谁当正巡检、谁当副巡检,在他眼里只是先洗左手,还是先洗右手的区别,没什么好留意的。 他想到有趣的事儿,就笑说:“邢哥做了巡检,咱土门村的巡夜就归巡检司管。马先生往巡检司里塞进三十多个人,还有十五匹良马。今早陈二虎叔侄两个就脱下那身巡夜军号衣,哭丧着脸回左屯去了。” 五郎诧异:“我咋没见着?” “你肯定见不着,我眼力好,在庙前扫雪时见到的。” 周七说着敛笑:“午前我和五哥下山来帮四姐做饭时,就见陈二虎背着行囊出关了,不知道是外出投军,还是去县里投奔那位擅长见风使舵的田香主。” 周二郎听了沉眉:“七郎,你少过问闻香教的事情。咱和张老爷那里有默契,这些就交给张老爷处理,你两个与他走的太近终究不好。该是咱们的谁也抢不走,现在跟张老爷走得近,真遇到朝廷围捕,咱兄弟就难脱身。” 五郎略作犹豫,开口说:“二哥说的对,我看张老爷那边有心思算计七郎。寨里的人也不是瞎子,时间久了自能看出一些眉目来。就像张夫人把那两丫头养在身边,是给张老爷养的,还是给张少爷养的?别人不清楚,咱还不清楚?我看呀,就是给七郎养着的。” 出乎他预料,周二郎摸着下巴笑说:“这倒省了我许多麻烦事,那个马三娘子看着就是个好生养,奶水充足的。” 五郎扭头去看周七,眼中满是好奇,似乎想看周七窘迫模样。 周七难得一本正经说:“这两丫头倒是没多少心思,做媳妇也不错,不是喜欢折腾、挑拨事情的。若真娶一个那种人,我非一刀捅死不可。” 那种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五郎也摸着下巴,眼珠子来回打量,看看周二郎,又看看周七,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二郎不以为意:“她呀,也不算坏,就是太闲。如果嫁给农夫,或嫁到山里去,她哪有这些心思?再说家里旅客来来去去的,听多了远近的离奇是非,自然想折腾是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炮神 一日清晨,兄弟三人又往灵鸦观送早餐。 赵良臣见周二郎观摩其他内丁习武,看的津津有味,不由心思一动询问:“听闻抱犊寨张家护院也在修习武艺?” “回道长,的确在修习,多是农夫把式,聊胜于无。” 周二郎自不会说实话,赵良臣只是笑而不语,打量场中习武的八名内丁,这些内丁都已从军中调入巡检司,或充为捕盗骑手,或是弓手,巡路、巡夜这样的事务繁琐,不利于习武的职位则交给了其他军士。 不同于周二郎的拘谨,五郎有道籍在身,与习武的内丁也算熟稔,就摆动拳脚模仿姿势、发力技巧。 赵良臣余光暗暗观察,心中惊讶难以言表。 拳脚功夫到了高深处,讲究的无非就是‘自然’两个字。 人之形体、结构决定了发力技巧殊途同归,越是简单、自然的发力技巧,就越是实用,对身体的负荷也小。 拳脚功夫练到自然处,一通百通,器械功夫也能有极大进展。 如要练到自然,这就需要天长日久的打磨,纠正姿势,使招式契合人的形体、结构,这既是自然。 而五郎已达到内息境界,虽没练过拳脚功夫,可跟着模仿时,一拳一脚招式施展时,与内息循环路径有冲突的招式会让他感到十分别扭,会自然而然的自行纠正,以达到最自然、最便捷的出招姿势。 正常武人是修炼功夫锤炼身体,从气血旺盛的健康境界为,再以‘自然’的拳脚功夫带动内息运转,一步步搭建出内息循环,从而踏上内壮肺腑,外强筋骨的道路。 资质够高,吃的够好,不需要灵气,武人也是能一步步修炼到刚柔境界。 五郎境界已成,再从头来练拳脚功夫,进步神速自然不是普通武人能理解、追赶的。 赵良臣看了片刻,心中也是释然,不由期待白龙子习武的进展,恐怕年内就能达到大力境界,成为远近有名的勇士。 周七观摩的兴趣浓厚,鬼神、天兵演练拳脚功夫,形体限制几乎没有,出招姿势怪异,不适合活人学习。但鬼神天兵也能演练最为‘自然’的招式,更不会藏私、留一手。 论武学素养,周七早已把赵良臣甩的远远。 如今早已吃透阴世流行的戚家长拳,验证前世记忆,发现许多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大名鼎鼎的太极拳里有许多招式与戚家拳经内的招式一样,其中有明显的传承关系。 以如今的眼界来看,太极拳哪里是什么以柔克刚,后发制人以慢打快的养生拳法,分明与八极拳一样,是追求极致的刚猛拳法。 后发制人以慢打快……说起来这样,也的确能破招后一击必杀。可打起来时那爆发的就得更快,以后招破先招,你出招慢了,只能吃拳头。 再说武人修习拳法为的是给修炼器械功法打基础,杀人自然用器械,谁会用拳脚功夫? 落魄到什么地步,才会用一双拳头去杀人? 既然不杀人,又何必动武? 动武就杀人,杀人效率器械为先,几乎没有用拳头的余地。 可想到土门关驻军的装备、器械,周七不由暗暗叹息。 皇明边军全副武装战斗时,负重能达九十斤,最精锐的边军战斗负重接近一百二十斤。作战搏杀时会放弃一些不重要的负重物资,但整体负重始终在八十斤左右。 就连土门关这里,身处腹地,但二百内丁编制就意味着二百名重装步兵。 战斗负重八十斤的重步兵,除了火铳近距离打穿面甲,或者强弓十步内射穿面甲能一击必杀外,寻常器械砍在厚重盔甲上,几乎造不成像样的伤害。 战阵之上,被皇明重步兵方阵包围,霸王在世也很难杀出一条活路。 这是个重装步兵技术、战术达到时代巅峰的年代,就连塞外蒙古兵也有钱置办内外两层盔甲。 不是蒙古牧民富裕了,而是皇明的钢铁产量实在是太高,高到什么地步? 一斤棉花价格和一斤羊毛差不多,一斤棉花大约等于两斤钢。 钢产量过剩,那就向外倾销,换取塞外的牲畜,皮毛。自然而然的,蒙古牧民也就跟着完成了重装化。 这些年边镇交锋,根本不是什么叫花子皇明边军跟穿皮衣的蒙古牧民菜鸟互啄,而是重装骑兵与重装步兵的碰撞,已碰撞了百余年,又有火器参与其中,谁也奈何不了谁。 面对皇明能持续不断拉出的精锐重装步兵,自己三兄弟就是修炼到刚柔境界,手持削铁如泥的利器,恐怕也撑不住皇明重步兵海洋的一轮冲击。 还是研究火炮比较有前途…… 火炮精准轰击,自能破皇明的重步兵;而依托太行山发展,跟皇明大军来打游击战、山地战,也能抵消皇明的重步兵优势。 重步兵,就是这年头的坦克,比重骑兵还要稳。 似乎自己也可以研究重骑兵战术,不需要骑士的重装野牛冲击方阵,或者重装冲击象兵,重装河马、犀牛? 应该有搞头,只适合做杀手锏。 也不看看蒙古的重骑兵有多可怜,牧民能轻易武装自己做重骑兵,可他们终究是蒙古贵戚的奴仆罢了,死就死了,没什么好心疼的。所以北方边塞战争里,蒙古重骑兵充当的往往是炮灰角色。 这就很可怕了,皇明重步兵能硬撼炮灰重骑兵冲击,还能把蒙古贵戚打疼打老实。 思索着未来应对皇明围剿的破局之策,周七也结束了自己一天的生活,阴神出窍处理阴司政务。 抢游家的一万两千亩地势在必行,是绕不过去的坎儿。 敌在明我在暗,不动手还好,一动手势必惹来贵戚打压,贵戚常规手段不奏效,那皇明的重步兵就会压过来。 所以,动手前要有打一场战争的准备。 他招来刑科主事白希虞,沉吟下令:“今后境内阴魂、过境之孤魂野鬼,若有一技之长或擅长铸造火炮者,可转录于工科之下。” 白希虞追问:“主公,如何考校?” “能铸神器为上,能造军器者,由工科自行考校。” 皇明军中精良火炮普遍被册封神位,授以某某将军封号,故火炮被称之为神器,其他犀利的火器被称之为军器,区别于民用器械。 当今天下有三大神仙谱系,一者是道教神仙,二者是佛教,第三就是皇明册封的炮神体系。 至于其他阴魂,依旧难逃刑科缉捕,投入雷池的命运。 唯有这样清理境内的阴魂,才能保证灵脉不会遭到偷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介入机会 平静之中,又不到两日,周五郎搬入莲花观里那天,县里的田香主亲自赶到抱犊寨。 他先送上一封信,说:“大长老谋夺灵岩寺后,县里几位员外急不可耐,先是前往县衙,又后来叨扰田某,想请田某中介、说和此事。田某自知斤两,岂敢来坏大长老好事?可未过不久,他们竟走通石堂主门路,这便是石堂主遣人送与范坛主的书信。” 张宗柔撕开火漆,抽出信件细细研读,身后周二郎腰悬雁翎刀半眯眼打量田香主。 待张宗柔看完这封信,笑吟吟说:“看来石堂主也认可田兄这香主之位,可喜可贺。” 田香主略有尴尬:“大长老说笑了,田某身在县城,胳膊拧不过大腿,该低头时就低头,哪里比得上大长老坐拥天险,又有北山姻亲乡党为援?” 算是承认了张宗柔的猜测,田香主带着获鹿县城的信众倒向石堂主,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石堂主是闻香教王教主的本家堂弟,资历深来头大,投在石堂主麾下不丢人。 张宗柔依旧笑呵呵模样:“恐怕要让田兄难做了,他做他的堂主,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如若为了外人百两银钱就威逼、迫害教中同道,那也别怪我等不给他面子。” 田香主讪讪做笑:“大长老可是考虑好了?” “嗯,稍后待我手书一封,也免得田兄遭受池鱼之灾。今后他敢向土门关以西伸手,我自会剁下送还与他。” 熊文灿都入京述职即将前往山东上任,闻香教还能蹦跶多久? 张宗柔心里思索着,面上笑容轻松:“倒是希望能与田兄保持和睦,能相互扶持。我向西传教,田兄向东,可好?” “呵呵,大长老高看咱了,咱哪有这本事?” 田香主笑容略有难堪,获鹿县东边就是府城真定,哪里是好抢占的? 他饮一口茶水,赔笑说:“大长老,近日田某接了一笔买卖,要出些人手往井陉运粮。碰巧遇上石堂主一茬事儿,怕大长老误会……所以这买卖想邀大长老一起做。” “多大的买卖?” “小买卖自不会叨扰大长老,这笔买卖分两笔,先是两千石,后还有三千石。” 田香主说着敛去所剩不多的笑容:“前不久有一伙刀客冲到南山矿场里放火,烧掉了许多煤炭和粮食,听说有一批焦煤也被引燃。矿场亏损与咱无关,但眼前缺粮,要从获鹿买粮。一石粮食,矿场那边给五十文运费。大长老这里不点头,田某哪里敢接这桩买卖?” “竟有此事?我怎么就没听过?” 张宗柔惊讶,随即恍然,追问:“矿场报官没有?” “如何能报官?报官了徒惹人笑。” 田香主缓缓说:“听说矿场去北边威州镇买粮,北边儿不卖,还把通往平山县的河道给堵了,不准平山的粮食进来。矿场就在井陉县里收购粮食,县里粮商又去平山买粮。结果前后也就一个多月,矿场就被一伙刀客袭杀,纵火烧了六七座大仓,这损失怎么也有上万两银子。” 张宗柔听着皱眉,心中却是大喜,终于有介入的渠道了。 他迟疑说:“矿场往年买粮不都是冬日出货时才买的么?冬日河水冻结,拖运也便捷,怎么今年早早买粮?” “还不是今年粮价上涨的厉害?才想着早早买粮,免得被游家白宰一刀。矿场早买粮,游家岂不是要亏?粮食不卖到矿场,谁还能要他们的粮食?” 田香主说着做笑:“都想占便宜,没人想吃亏,闹来闹去就闹大了,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周围道路就那么几条,货运、贸易路线几乎是固定的。 矿场炼出的钢铁、焦煤并不从土门关出货,而是经过威州镇从北边的平山县出货,到了平山县就能河运直抵真定、保定,到天津后又能走运河大通道。 就因有一条河水连接着,夏日河小水浅也难用舟船运输什么,到了冬季河面结冰,运输时十分的便捷、迅速。 运货出去,回来时拉上粮食,这几乎是矿场百年不变的生活方式。 道路网络是简单的,矛盾也是简单的,一个问题也是化解不开的。 张宗柔疑惑:“若从土门关运粮进去,游家派人堵路又该如何?” 没有直达南山矿场的小路,只有一条向西的官道,游家砍倒几棵树就能堵住运粮的车队。 他也算是明知故问,田香主也朦胧回答:“大长老,这一石粮食五十文钱可不是好挣的。第一批两千石,这可是十万文,近一百五十两。做好第一票,后面第二票有三千石,前后能赚三四百两银子。” 三四百两银子的利润,周二郎眉宇浅皱,以现在抱犊寨的动员力,可轻易出动二三百丁壮护送这批粮食。 这钱跟白来的一样……可有这么好的事情? 不会,矿场那边肯开一石五十文的运费,保准这一趟要见血。 张宗柔自然是心动的,挣钱弥补亏空是一回事,组织信众集中活动是一回事,能参与、介入这起冲突才是关键。 矿场历来封闭,很少与周围村寨有往来,自成体系;威州镇也是,几乎都是游家的佃户、仆僮,根本就没有外人插手的机会,堪称水泼不入。 张宗柔应下这桩买卖,之后摆一桌酒席,宾主尽欢,送走田香主。 “二郎,总觉得这姓田的包藏祸心,你如何看?” “张老爷,这左右不过是个引蛇出洞之计,张老爷稳坐寨中,山下亦有赵道长、巡检司为羽翼,自不惧他。” 周二郎性格谨慎,疑虑颇多:“就怕县里大户与游家勾连,在路上堵截围攻。也怕这粮食被人做了手脚,正好污蔑我等,行借刀杀人之计。” 两千石的粮食,矿场那边儿怎么也要来个重量级人物,到时候双方该签的文书、字据都不会少一样。 粮食半路上被烧掉、抢走,怎么个赔偿法也会说明白。 “二郎所虑不无道理。” 张宗柔也是拘谨的性格,宅了大半辈子,若没意外的话,到死都不会离开抱犊寨。 他来回踱步:“此事还有一阵时日,二郎你要抓紧时间修习武艺,到时候不管他兵从几路来,咱都接下就是。” 矿场、威州镇,这两个地方都不好惹。 这不是普通的地方豪强,这是京中贵戚的钱窝,这两地方极有豪强的武力,也有来自朝廷的人脉影响力……最关键的是还有钱。 只要有钱,请官府做事也方便,请刀客做事也方便。 被惦记上了,那就别想过安生日子。 只要插手进来,帮其中一方,势必会被另一方惦记着。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张宗柔想着,露出微笑,独自到书房提笔速写,不多时张玄枭从屋顶通风口里飞出。 入冬以来,抱犊寨也只有正午阳光明媚时雾气消解,其他夜间、早晚时间都有雾气弥漫,边缘栽植的茂密松柏林子已通体染白,结下厚厚一层雾凇。 只是地上未有积雪,黑黄一片,不怎么应景。 张玄枭扑扇翅膀,直直落入淮阴庙中,停在周七面前的桌子上。 新的庙祝曹秀才耐不住这里清闲,天一亮就跑到抱犊寨跟着其他人学习‘皇天太极真言印法’,只留下周七,和周七选下的道童黄四郎。 选黄四郎也简单,佃户家庭结构普遍稳定,多是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稳定的有些残酷。 黄家比较凄苦,父母连生九胎到现在生不动了,勉强拉扯着六个儿子。 黄四郎脸圆圆的,平日行举有些憨直,周七就选成道童留在身边。 现在黄四郎就在偏殿擦拭神像,每日吩咐什么就做什么,十分勤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煤与鹅 夜中,周七阴神落在青龙山。 从这里俯视十二三里外的威州镇,隐约能看到两座神域,一座是普照寺的,一座是关帝庙的。 两座神域都在威州镇城中,辽金之际被选作州县治所,自然修有城墙,开掘了护城河。 被游家兼并后,威州镇只剩下佃户为主,威州城里并无太多的城镇平民,更无富户、大族,只有少部分受控的商贩。 最后就剩下普照寺、关帝庙这两座与佃户、游家管事、仆从信仰、精神寄托有关的寺庙。 威州城外有农庄七座,或有土地庙,却没开辟神域,这段时间以来已陆续被自己渗透、掌控,能汲取地气,凝结成灵气。 只是距离遥远,汲取效率不高。 但也有好处,自己麾下的力士、玄甲兵出没其中能接受灵气滋养,力士能维持阴魂灵智,玄甲兵有本土作战优势,只要不被当场打散形体,就能获取灵气迅速恢复。 这七座农庄,此时已有乌鸦力士往来巡视、盯梢,也有附近十九村寨的社神亲自率领玄甲兵参与搜捕冒头的阴魂,或窃听侦查。 农庄里的佃户能知道什么事情?各庄庄头、家人也不清楚最近发生矛盾的具体起源、经过。 掌握真相的游家子弟居住在威州城里,不是现在能探查、窃听的。 勋戚内斗不算离奇,皇明立国二百五十年,公侯伯这样的勋臣贵戚世代繁衍人口滋生,都是要好吃好喝供应着,还需要安排产业等等之类,再多的地产也不够勋臣贵戚蚕食、瓜分。 天下藩王每分封一家,就要给最少两万顷藩田,这不是两万亩,是两万顷,二百万亩! 还有历代的驸马之家,朝廷给的俸禄始终就那么点,不想过平淡生活就得想办法在外面捞钱。 这么多年下来,经历十几代人,早年祖辈缔结的姻亲情谊大多也就淡了,相互争夺利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皇明朝廷身后,有太多太多需要供养,却于国无益的家族、人口,积重难返,也该到累死的时候了。 周七眉目清冷面无表情,观察片刻后就前往南边三十多里的一座山头。 从这里隐约能看到南山矿场的轮廓,矿场这里也有一座关帝庙,隔着山头隐隐能察觉关帝庙神域的气机。 拔除灵岩寺不久,大概还需要五六天时间自己控制范围才能蔓延到矿场一带。 矿场非一家之矿场,也不是一座矿场,每座矿场仿佛村落,一栋栋房屋如众星拱月一样围绕着冶炼场建立。 有采煤炼焦的,也有冶炼钢铁的,这里产业成熟……似乎盈利能力已大不如前,比不得威州城游家的一万两千亩良田。 粮食是必需品,种出来就没亏损的说法。 钢铁、焦煤却不是生活必需品,还有南方冶炼成本更低,质量更为上乘,从漕运、海运经销北方的钢铁器皿冲击市场,井陉矿场的盈利能力似乎连年下降。 而煤炭,糟糕的运输道路,让煤炭的运输成本居高不下,远不是远处城镇能消费、承担的。 一百斤煤价值约在七八十文,普通百斤木炭在二百文以上。 煤炭销售范围小,自然也挣不了太多的钱。 煤炭市场潜力很高,京畿地区冬日取暖始终是个大问题,如果能以较低的成本将井陉矿场的煤运输到滹沱河,就能接入漕运体系,以较低的价格销售到运河水系的两岸。 思索着未来发展,周七阴神归壳,昏沉大睡。 又是一日天亮,与昨天一样,曹秀才吃了早饭就跑到抱犊寨里学习‘皇天太极真言印法’,周七正在院中活动身躯,就见张玄枭静悄悄落在兵器架。 兵器架上的兵械已被搬空,只留下八根齐眉棍。 周七上前取出信纸抖开一看,眼睛一亮:“可以执行。” 张玄枭闻言,两爪一蹬兵器架,翅膀无声展开扑扇,当即冲天而去。 黄四郎从前厅探头,憨憨问:“七哥,你说什么?四郎没听清。” “没说什么,你忙你的。” “刚才七哥明明说了,要四郎干什么?” “也没什么,我养的鹅这几天应下了几个蛋。你忙完了下山去看看,给我姐留两个,给村头赵家送两个,剩下的拿来咱俩煮了吃。” 周七耐着心思说话,手里的信纸装入袖子里,黄四郎顿时一脸喜悦,随即皱眉:“七哥,万一没有四个蛋怎么办?” “一定有,我刚才算了一卦,最少应该有八个蛋。” 黄四郎立马就松一口气,又皱眉说:“七哥,一个鹅蛋能卖十文钱,就这么吃了?” “对,都给吃了。” 见周七这么说,黄四郎脸上洋溢笑容:“好,擦完我就下山去。” 见了他的笑容,周七脸上也露出微笑,继续做热身动作。 鹅蛋最贵时在初秋,这时候鹅吃的肥壮,鹅蛋孵出的小鹅体质也好,普遍一只鹅蛋能卖十二三文钱,孵出来的小鹅能卖二十文。一只三四斤出栏的鸡,也才三十五文钱。 鹅,才是家禽、牲畜中价值收益最高的。 而鸡与鸭,实乃家禽、牲畜养殖中收益最低的。 不过鹅这种美食中的佳品,往往在县城才能卖个好价钱,销路通畅,乡下地方没几家人能吃得起,也没吃这个的必要,除非遇到婚宴之类的大事,才需要摆上这道大菜。 黄四郎惦记着鹅蛋,擦完前厅十二门戟神像,披上一件半旧斗篷就急冲冲下山去了。 他到周家时,周舒娥在打扫棚舍,鹅蛋正被母鹅孵化,周舒娥也在期待后院养几十只鹅的盛况。 一只鹅养一年,长个八九斤就能卖个两钱银子,这可是一百五十文钱。若是能养两三年,长到二十斤左右,拿到县城怎么也能卖个四五钱银子。 “七郎莫不是疯了,真要吃鹅蛋?” “嗯,七哥掐指一算说有最少八个鹅蛋,分两个给四姐吃。” 黄四郎一脸认真,重复他下山时周七的嘱咐:“七哥还说王家卖鹅时饿了许多天,最近孵出小鹅多是病弱不好养活,还不如乘着新鲜把蛋吃了。” 周舒娥没养殖经验,也觉得病弱小鹅不好养,虽有些心疼,但也只好同意。 整个土门村就两个地方经常吃鹅蛋,一个是村里的酒楼,一个是土门关军营,何况这两个地方鹅蛋从王家采买,形成了固定的供需关系。 周舒娥能选择吃掉两个鹅蛋,也可以拿鹅蛋出去换一些东西回来,可想了想……她还是想尝尝鹅蛋的滋味。 黄四郎将另两个鹅蛋送到赵家时,重复周七的话,对赵燕娥说:“赵姐,七哥说鹅蛋滋补身体,一日吃半个就好。” 说完这不着调的话,黄四郎就急匆匆往淮阴庙跑。 他母亲产后吃过鹅蛋,他也跟着吃过,怀念的很。 留下赵家四口人大眼瞪小眼,两只鹅蛋一斤重,怎么也能换来五升麦子约七八斤重,够全家吃饱两天。 赵燕娥母亲言语障碍,来回比划手势,支支吾吾有些激动,意思是两只蛋的价钱比她一天冰水里洗衣服挣的钱还多一些。 她娘又比划着锅之类的,赵燕娥就拿了一枚鹅蛋去烹煮。 赵小妹也跟着去看煮鹅蛋,她娘依旧对对赵老汉来回做手势,赵老汉只是点了一锅旱烟吧嗒抽着,抽完才说:“你就息了这心思,周七心肠是好,可不是能顾家的人。别尽想着好事,小丫头跟了他,早晚被人害死。这两个一起跟五郎过日子,今后怎么也能过继一个到我赵家来,你老了也有孙子送终,不知咱能不能看到那一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三十章 潜力 张玄枭回报后,用两爪比划简单讯息,张宗柔就将书写好的短信装入一只乌鸦力士脚下绑着的布袋里。 这只乌鸦力士当即起飞,呱呱叫着飞向北山教区,落在西寨。 西寨依山而建,正好能俯观威州城通往平山县的水陆通道,往北再远三十多里,就是平山县、西柏坡。 乌鸦力士落在寨中社神庙宇,等候已久的宋彦平对着乌鸦力士抱拳施礼后,取下布袋转身走出社神庙,将布袋双手递出:“父亲,舅舅那里回信来了。” 他爹外罩一领掉毛的熊皮斗篷,络腮胡子不修边幅,接住信扫一眼:“这事儿成了,你去找段家兄弟,带他们去抱犊寨求取神符。” 西寨下,水路道路之上设有右屯百户所。 与其他平地上的村庄一样,右屯军田早已被游家兼并,军户都已成了佃户,只是右屯百户所却得到增修,时有维护,与边镇戍堡类似。 宋彦平不做耽搁,骑一匹马,带两只猎犬就往右屯赶来,在百户所内找到段家兄弟。 段家已然破落,更为不幸的是段家老二前不久上山打猎时遇到山猪,逃跑时摔断一条腿,此时已然高烧不退,神志不清。 西寨与右屯距离这么近,山民本就平日没多少惊奇见闻,自然把抱犊寨的一些事情宣扬出来。 也不算刻意,只是没有好的谈资,就拿出来与相熟的邻村、远亲、朋友讨论,多少也有卖弄嫌疑。 只是真真假假的,也没几个人当真。 比这更夸张、离奇的传说也有,比如那位游历太行山的徐霞客,许多人都传说他是来寻访仙人洞府的。 宋彦平进来时,就见段家老大蓬头垢面精神萎靡不振,颇有些有气无力的虚弱感,和以往山林中剽捷善走的勇猛形象出入极大:“宋兄弟,有话要对老二说?” “嗯。” 宋彦平也是沉痛模样,颇有难言之状,终究是打小玩到大的伙伴,也不好过多戏弄:“段大哥,事到如今何不死马当活马医?” 段老大犹豫,语腔痛苦:“咱也懂这个道理,只是老二他腿骨断了,稍稍挪动就痛不欲生。他整日这样煎熬,屡次求死……我实在下不了这个手。” “那就打晕,马就在院外,现在出发,两个时辰就能到抱犊寨。范先生如今就在寨里做客,说不得也有对症下药的偏方、奇方。” 宋彦平口吻坚决:“段大哥不忍心下手,那就由小弟下手。” 就这样,打晕段老二后,用马拉着板车,盖着一层破旧棉被,将高烧昏迷的段老二送往土门村。 他们来时,五郎也从鹿泉谷出来不久,正抱着一枚鹅蛋吃着。 虽说蛋黄微微有些草腥气,可油多细腻,口感却是极好的。 五郎不由后悔,询问:“七郎,听说一只鸭子一年能吃麦子七斗,折钱二百文。约两天一个蛋,一年算一百八十个蛋,一个鸭蛋三文钱……一年一只鸭子能挣三百文钱?” 以自己兄弟的本事,救回人命易如反掌,难道还怕鸡鸭遭瘟? 他有这方面的自信,打着算盘:“若能赚三百文,开春时凑钱买五百只鸭子,这一年下来鸭蛋、鸭肉、鸭绒、鸭羽分开卖,一只怎么也能挣妥妥的三百文钱,咱就算半两银子。这样一年就有二百五十两,来年还有种鸭,又能省下买鸭苗的钱。这样来上两年,人人都知咱兄弟养鸭、养鹅挣了大钱,也就不怕别人猜疑。” 鹿泉谷里藏着的黄金,能看不能动,五郎是真的急。 周七却笑:“一只鸭苗五文钱,咱们和四姐凑一凑,可以买更多的鸭子。只是白鹿泉水浅薄,不适合养鸭。水多的地方才好养鸭,没看来村里卖鸭子的多是平山县那边来的人?鸭肉不如鸡肉好吃,不如养鸡。等开春,就先养百余只,到了后年就能养千余只。” 鸭翎羽是箭羽常用材料,鸭绒价格仅次于鹅绒,羽绒方面的收益远比养鸡要高。 可旱地养鸭子,想一想那味道,周七就觉得没办法长久。 灵力只是辅助,就大规模鸭子集中饲养时的疾病,远不是现在能预防、抵抗的。 鸡能散养,鹅抵抗力更强,这才是优势所在。 五郎也只是想一想,心里也不确定到底该养什么。 一人得了一两银子的赏钱,他买完两匹绢布就后悔了,又不是没衣服穿,买布白白浪费钱。 周七一两银子买了王家饿瘦的五只鹅,这可是能下蛋的鹅,四只母鹅一只公鹅,经营的好,可比一架纺车要挣钱的多。 别人养鹅怕病死,自己兄弟有啥好怕的? 五郎又提议养羊、养猪,却都被周七否决。 土门村这里人来人往,养羊需要草料,草料成本比其他地方要高;养猪又不能散养,散养的话保准会丢的一干二净,集中养殖又需要分出人来伺候,哪有时间伺候这些东西,又不是靠养殖猪羊过日子。 鹅就简单了,选一批鹅力士,配两头凶猛一些的牧犬,圈在山里散养即可。 鸡也是,交给一群雄鸡力士、牧犬力士引领、驱赶,荒僻山野里不难散养。 有人的地方不好说,没人的地方,那就是自己的花园,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多养一些雄壮大公鸡,别说蜈蚣,就连蛇、黄鼠狼都敢斗一斗。 再弄一批牧犬守护外围抵御外来的野兽,天上再蓄养十几只鹰隼,爪上固定利刃的鹰隼,要猎杀其他猛禽还不是易如反掌? 今后有时间的话,可以研究、训练鹰力士俯冲轰炸战术…… 不轰炸,能精确投掷两三斤重的石块、毒烟火球,也是一股极大的伤害输出。 周七思维散发,只要是防守战,弓弩精确狙击、情报侦查、传递优势,甚至是火炮点杀……猛禽空投,似乎皇明的重步兵围剿,也不是那么的难以应付。 兄弟两个各思索各的事情,不多久宋彦平就领着段家兄弟来到淮阴庙前厅。 他屈膝长拜:“北山西寨信众宋彦平求见诸位道长!” 段老大在一侧背着昏厥的弟弟,也缓缓屈膝,匍匐双膝跪下,头垂着。 黄四郎去寨里送鹅蛋去了,听了呼声,五郎擦着手上油迹,周七深吸一口气,左手微微负在背后,右手捏袖横在身前,步履平缓来到前厅,垂眉:“抱犊寨张老爷业已来信,将伤者抬进来吧。” 宋彦平当即额头磕在冰冷石阶,声音喜悦、激动:“谢道长,谢道长救命之恩!” 段老大背着弟弟进入淮阴庙内,周七引着他们来到一间客房,五郎也端来火盆,埋了一层木炭,拿扇子轻扇,也探头观察段老二受伤的左腿,不由眉头紧皱,倍感棘手。 段老二小腿骨折,骨刺戳穿肌肉表皮,现在整个小腿青红肿胀的跟大腿一样粗细。 若是搁在夏天,这条腿早就烂了。 段老大不敢言语,宋彦平说:“道长,山里老猎户说现在锯腿能保命……可锯腿,也有可能会失血丧命。就北山那里,一个汉子丢一条腿,跟死人没区别。求道长施法救我这兄弟一命。” 周七也觉得这条伤腿有些可怕,伸手摸了摸,见皮肤还有活性,说:“救是能救,开春前要静养。” 说完他就看五郎:“五哥,你先施一张培元符,我去准备放血排毒的器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神符局限 神符力量并非无中生有,或许以后可以无中生有,但现在并不能无中生有。 不同的神符,只是起到类似催化剂的作用,或多一些引导作用。 一条淤肿骨折,伤口有腐烂、流脓、肌体僵死的腿,远不是一张‘治愈神符’能拯救的,治愈神符仅能加速伤口痊愈、恢复。 伤到大动脉,很遗憾,在无法止血的情况下,治愈神符催化出来的伤口愈合效果十分有效,愈合过程会被血压冲开,始终无法凝结伤口,更不能痊愈。 甚至单一的治愈神符也有使用限制,伤口能愈合,可伤口愈合前必须清理创口。不然伤口愈合,势必会有发炎、发烧、脓化等一系列后遗症。 因而治愈神符表演效果极好,实际治愈效果还需要外科手术配合。 不管是创口清理、血管桥接、伤口组织对接,都不能忽视。 治愈神符及各类神符配合使用,只能起到化腐朽为神奇的作用。 一些病入膏肓的内科病,周七就觉得不好治愈,只能依靠培元符刺激机体本能,固本培元遏制病情企图自愈。 稍后的外科手术时,周七心中也生出许多不适应。 为生存,自能心安理得杀一个敌人,并将对方抛尸荒野,处理的干干净净。 可现在为了救人,却要划开对方清淤肿胀的肌体,将脓液、淤血用一种残忍的方式刮除,这个过程里,周七有些不适应,不由深想什么是人,人又是什么。 这大半年以来,环境熏陶后自己能心平气和的杀人,可杀死敌人,和解析一个陌生拯救对象的肢体,似乎不是一码事。 杀死敌人,心里负担、压力几乎没有;而后者,却有心理压力,隐隐有抗拒、放弃,不想再继续的念头。 宋彦平、段老大更是被震慑的不敢言语,五郎出乎周七预料,反倒对他切割肌体挤压、释放淤血、清理创口腐肉等等手法很感兴趣。 “原来就和栽树一样,要把病枝裁剪?” 五郎观摩、分析着,见周七又将切割后的伤口拼接,大概就和树木嫁接时树芯相对,树皮相接一个道理。 清理出小半盆的淤血、腐肉,随着清洁神符、治愈神符同时生效,不断有被周七合拢、挤压的伤口凝结、生长在一起。 今后血管恢复畅通、肌体恢复,又或者经脉、筋膜、骨骼,都需要一个恢复、休养的时间。 当屋中火盆燃烧起来后,段老二的腿伤才治愈完好,表皮痊愈,只是瘦了一圈显得紧绷绷的,若去摸小腿骨断裂处,能清楚摸到骨骼坑洼不平的轮廓。不止是淤血、腐肉、浓水,清洁神符作用下,还排挤出一些细碎骨渣。 五郎略有心疼,按步骤释放最后一枚培元符后:“七郎,现在如何了?” 前前后后培元符、清洁符、治愈符各消耗三张,这才救回一个人。 若卖给熊文灿,谁也不知能卖出多少钱。 宋彦平、段老大已震慑的不敢言语,段老二的腿被划开许多条口子,现在表皮愈合,血迹被擦拭的干干净净,仿佛刚才一切都是幻象。 周七在水盆洗手:“需要静养,更需要食疗进补。” ‘理论’上讲,伤者的伤口已经算是合拢痊愈,创口也清理干净,骨头也重新接上,这个过程里神符力量刺激下,伤者存在透支身体潜能的现象。 补回透支的身体潜能,再静养等小腿恢复就是。 宋彦平拉着段老大跪在地上,宋彦平头埋着掩饰目中的狂热:“请问道长,该进补些何物?” “温补之物即可,这两日可以先养在庙里。” 周七擦了手,袖子依旧挽起,从怀中掏出一页折叠的信纸递给:“这是山上张老爷的手书,此次救人,实非我兄弟本意。可终究有益于我教传播,也就同意了张老爷说辞。一些话如今也该说明白,免得生出龌龊。” 宋彦平双手接住,他自小顽劣,哪能识的太多字,只认识百余常见文字。 段老大更没机会读书,只会写个自己名字‘段大’,也凑上来睁眼瞎一样看着信纸上四五十字,屏息凝神不敢大力呼吸,小心翼翼的。 周七来到火盆,夹了两块木炭塞进去,烘烤略有湿润的双手:“段壮士,今救你弟一命,只需你为我无极宗杀一人即可还清这桩人情。事后两不相欠,更给你兄弟一笔银钱。不论你兄弟今后是否愿意皈依我无极宗门,还是要远走他方,我等皆不阻挠。” 段老大跪在原地,只是调了个头,依旧额头磕在冰冷地砖:“小人愿鞍前马后为道长效死!” “你倒是机灵。” 周七笑说一声:“这样,五哥你带段壮士入谷,为他施展一枚培元符,三天内教他学会神射符。三天后,段壮士返回右屯,若游家征集械斗勇士,段壮士务必参与其中,到时必有混战,你杀死一人后就潜归抱犊寨,自有安置你的地方。” 段老大头也不抬:“道长要杀何人?小人这就去杀!” “我也不知该杀谁,几天后就能明白。” 周七说着瞥一眼宋彦平,这是张地主的表亲外甥,推算谱系,宋彦平的母亲,是张地主的表妹。 宋彦平倒也把持的住,以为自己舅舅也是有神仙手段的人物。 将张地主过去十几年的宅生活,理解为潜修道法;罪官张奎冲撞抱犊寨一事,也被传扬、曲解为练法失败的反噬,或者是仇人斗法时的产物。 有懂神仙法术的舅舅做依靠,算一条退路,自不用死求周家兄弟,可依旧跪伏在地恭敬异常。 周七想了想,决定放弃宋彦平。 宋彦平资质不如他弟,不然来抱犊寨学习‘皇天太极真言印法’的就是他,而不是他弟宋彦青。 把宋彦平留在身边的话,今后类似的事情会一大堆。 “五哥,张老爷这几日会让谷中出几起工伤,你救治时不必遮掩行迹,更不要吝啬神符,务必三符齐用。” 培元符、清净符、培元符组合使用,五郎听了郑重点头,传教已到关键的地方,收拢谷中二百出头的青壮,立刻就能腾出人手向外扩张。 有了广泛的信众基础,自己兄弟别说拿出莲花寺的香油钱,就是浑身穿金戴银走在大街上,也没人敢生出觊觎之心。 或许,自己也能一身锦衣,骑着高头大马,风风光光迎娶媳妇过门。 至于赵良臣教导的道士清规戒律,五郎怎可能在意这东西? 又不是靠道士这个身份吃饭,道士结婚又算什么大戒? 宋彦平并未死心,与五郎、段老大一同上山拜会张地主这个表亲舅舅后,就带着一些张家找来的莲子、红枣之类回淮阴庙为段老二熬煮食疗米粥。 周七独自一人来到南山山头,俯视冬日浅雾笼罩的土门村。 威州镇产粮,矿场有焦煤、钢铁、铜,土门村南有炭场。 木炭若用在冶炼上,以现在工匠掌握的技术,足以铸造钢质长管小炮。 造炮不缺各项技术,缺的是肯投入成本的人。 有了炮,才能睡得稳。 他如此处心积虑的谋反,发展思路已扩展到两三年后的反围剿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各有算计 未有几日,南山矿场推选出来的代表来了,是徐家偏远支系,有一些经营才能,就打发到井陉监管矿场运营。 这位徐三爷身形矮胖,常年山中生活,倒也有些耐力、毅力,与护卫、田香主一口气登上抱犊寨。 会客厅里,张宗柔抱茶碗暖手,笑吟吟模样:“游家占据优势,若无外粮,各处矿场势必屈服于游家。不管之前游家如何羞辱、欺压,都得一笔揭过。这么大的屈辱,我想诸位无人愿意承受。” 徐三爷点着头:“正是此理,我等受辱事小,折了宗家颜面事大。再说如今退让一步,游家得寸进尺,恐会生出觊觎矿场之心。张员外大可放心,各家历来同气连枝,今又盟誓复仇,绝无退缩之人。” 田香主中介工作已完成,不时开口活跃气氛,以促成此事。 身为中介,自然是吃了上家吃下家。 别看他现在是县里的香主,其实家底也没多少,这种借地位捞私钱的买卖可不多见,自然很是珍惜。 游家阻隔粮道,强卖粮食,又派人烧毁仓库,这仇已是结大了。 不付出足够代价,这件事情不会轻易平息。 张宗柔捏须沉吟:“各家受小人为难,张某自然乐于相助解困。只是有些事情需要细细计较,如此张某也好跟下面人说明白,免得生出误会。” “这是应该的,你我诚心合作,就该这样坦诚相见。” 徐三爷立即表态,土门村这一截路就归抱犊寨管着。不打通这个关节,他们要买粮只能去山西去买,花钱倒是小事,关键是路途遥远,运输时间也长,难以防范周全。 张宗柔就伸出三根指头:“张某也是好说话的,不会做那落井下石的事情。今日所提三事,非是勒索钱财,仅仅是想把事情办好。” “张员外但说无妨。” “好,这第一件事情,此次运粮,游家势必召集丁壮设卡阻拦,这不是几百两银子能收买、解决的,更不是卑躬屈膝说些好话就能蒙混过关的。唯有一场械斗,才能护持粮车通过路卡,完完整整运到矿场。” “我之顾虑就在械斗,杀死、抓获游家名下的丁壮,不知该如何处理?” 见徐三爷面有难色,张宗柔直言:“若无杀人冲卡的决心,这买卖就做不成。分歧就在这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每杀一人奖钱多少?这笔奖钱是由张某拨发,还是由矿场各家出资?” “若是由张某负担,那擒获的人手,也就归张某所有。不论是拘来做工,还是去索要赎金,矿场各家不得过问。当然,奖钱由矿上各家凑集,这游家的俘虏,就由各家处置,张某绝不过问。” 说完他直直看着徐三爷,徐三爷脸上笑容敛去,正色:“那张员外以为该给多少赏钱才合适?” 张宗柔说出价码:“游家佃户一颗脑袋算三两银子,世代仆役就算五两银子,管事头目应值十两银子。若是带头的,或游家子弟,怎么也得二十两一颗人头。” 徐三爷摇头:“佃民多是裹挟而来,胆小怕事,算三两银子有些高了,给一两就好,俘获生口再犒赏半两。不然赏格下达,张员外麾下壮士争杀不止,反倒有伤天和。至于游家管事、头目或是族裔,就按张员外说的来办,若是杀了主谋者,另有犒赏。” 看这架势,对方要掏赏金,正符合张宗柔心意。 张宗柔又说:“第二件事,与运粮有关。游家势必投火烧粮,我张家寨好手尽出能冲卡杀人,却难有人手护持粮车。也为减少纠纷,我张家寨人手不碰粮车,由矿场来人去县城接收粮车。粮车过土门关后,我张家寨人手能保证不会让贼子杀到车前纵火,可若是火箭袭扰,就不关张某之事了。” 粮食出了质量、数量问题,也跟他无关。 徐三爷略作考虑就应下,做好防火措施,运气不好也就烧毁几辆车,不可能全烧掉。 矿场的人手自然能走小路去县城接运粮车,可粮车必须走官道,找人在小路上背粮食运输,效率低下耗时颇多,容易遭到破坏。 张宗柔伸出第三根指头:“矿场各家也应知道张某在威州城一带有些姻亲,张某为矿场运两回粮食,必然跟游家结成死仇,会牵连姻亲。只要矿场各家给一个保证,没这个担保,张某不敢做这桩买卖。” “愿闻其详。” “也不让各家为难,今后各家向游家动手时,还请拉上我张家寨。各家吃肉,张某能喝些汤水就能知足。” 张宗柔说着长叹,为难模样:“其实张某也怕你们床头吵架床尾和,到时候把我张家会弄的里外不是人。若真有这么一天,那张某也就认了,自会与游家分个死活。那时候,还望矿场各家能记今日情分,能两不相帮,给张某留一条活路。” 徐三爷笑容尴尬,他虽是魏国公徐达后裔,除了辈分比宗家高两辈外,说到底就是个稍有体面的家仆。 反倒因为是同族,矿场经营大权与他无关,另遣家仆负责经营;如他这样的本族子弟,放到矿场里干些监工、查账的事情,只能算是佐贰。 他也摸不准京里的公侯伯勋戚们会怎么处理这个事情,到底是一举拔铲除游家的这处钱窝,将粮食命脉握在手里;还是花钱和平赎买游家这一万两千亩,又或者游家主事人求情找人来中介和谈。 都是无法确定的事情,能确定的一件事就如张宗柔所说。 京里那边真决定和平解决争端,倒霉的就剩下张宗柔这一伙人。 见他为难不敢给准话,田香主就开口:“张老爷所虑虽有道理,可如今已成大仇,哪是轻易能消解的?” 张宗柔另有图谋,哪会轻易放弃:“田先生这话就差了,张某不仅要各家的承诺,还要相关字据。有字据,张某才敢做这桩买卖。不然前脚为矿场各家杀人,后脚两处和解,游家的人击鼓鸣冤,矿上的人再做个人证,我张家寨可还有活路?” 徐三爷面有恼怒之色:“张员外所虑有理,可事关各家非我一人能定。徐某这就回矿场咨询各家,此事若能成,约三日后徐某会带各家壮士来县城运粮,也望张员外早作准备,免得耽误时日。” 说着他看一眼堂下,当即有两名汉子上前几步,各端一盘银锭:“这是定金,库平纹银一百两。此事若成,余下银钱当日拨给绝无拖欠,若无后续,这百两银子就归张员外。只愿今后矿场粮车途径土门村时,张员外能行个方便。” 即是定金,也是过路费。 张宗柔笑吟吟应下,亲自送徐三爷一伙人下山。 田香主留在后面,临走时,张宗柔拉着田香主低声说话,同时递出两枚银锭塞入田香主袖中,正好十两:“田兄,矿场是不是已快断粮?” “这等机密哪是田某能知晓的?” 田香主笑容洋溢,做关切模样:“矿场若是与游家和解,大长老真要与游家拼杀?” “这还有假?游家此处所占田产,近半儿与我张家姻亲有关,这场拼杀在所难免。” 张宗柔说的肯定,看着田香主下山去追赶走在前面的徐三爷一众人,他脸上渐渐浮现微笑。 身侧周二郎手按刀柄,疑惑:“张老爷,矿场各家亏了不下万两银子,真会和游家和解?” “会和解,现在急着买粮食,只是想和解时少吃亏。我张家寨死活,自不在他们考虑之中。如今是火中取栗,就看谁手段更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钧天道 矿场、威州镇、县城,都不在监控范围内,自然不知这几个地方会织构怎样的计略。 大体上也能猜测到一些,多做准备,应能有备无患。 只是事有因果,九月十五夜,获鹿县城隍庙神域里鬼神汇聚,皆是大朱天赤帝天庭一系的鬼神。 左等右等,不见了六位。 城隍也算是刚刚苏醒,上一次苏醒还是在八月十五,算是一觉睡了一个月。 打发军吏前往调查,询问最近一段时间的变化,黑脸判官禀报:“本县境内近几月只有土门村一带颇多事端,十分不宁。入夏以来先有钧天道道士修炼撒豆成兵之术,听说被朝廷罪官逃亡时撞破,起了纷争,道士被杀。罪官中了钧天道请神之术,狂神迷乱时攻杀东淮阴庙庙祝父子二人,二人阴魂俱灭。” 城隍许久不关心政务,指尖把玩铜印:“之后呢?” “因时任兵备正使熊文灿移书金阙宫,挂靠此处的赵良臣、李清远奉命调顺平侯麾下玄甲天兵协助追剿罪官。事成后,出征七位天兵及罪官阴魂也都不见,此事曾在中元节时向县君陈禀过。” “有此事,当时本县率军随顺平侯出征黑山,顺平侯麾下有军吏询问过。” 城隍将铜印放在桌上,清脆作响语气略寒:“难不成钧天道在本县中捕杀了顺平侯麾下天兵?又向本县鬼神下手?” 神域大厅内列坐的三十余名鬼神俱是愤怒,大多侧头齐齐看着判官,看他是何说法。 黑脸判官斟酌语气:“县君,应不是钧天道,钧天道洗心革面,自成立时便谨慎修持,生怕步前六天、后四天之后尘。臣下以为如今之事许是误会,或许将是一场大难,如黑山军之难。” 厅中鬼神神色肃穆,城隍冷笑:“世上能有几个黑山军这等遭遇?张判官,你是不是高看了?” “不敢妄言。” 张判官继续说:“赵良臣二人受熊文灿指使重修东淮阴庙,期间鹿泉谷中莲花寺受花豹袭击,意外失火烧成白地,神域破碎。具体事端如何,臣下无从查问,一应鬼神、阴魂、新死之魂皆不在,或被人拘禁,或被诛杀,并无流落到县城来的。” “后东淮阴庙修成,赵良臣二人请龙门道鬼神入驻淮阴庙,顺利开辟神域,引来西淮阴侯征讨。当时两军冲杀气机多变,我等只在远处观战,不知战况如何发展。只能知晓另有鬼神参战,击破西淮阴侯。” “再之后,土门村一带阴魂多遭不测,期间东淮阴庙与灵岩寺发生冲突,双方一战不分胜败,灵岩寺向西淮阴侯请援。不想次日土门村中白莲教曹姓大传头鼓噪村人,他冲入寺中泼洒污秽,以一人之力破了灵岩寺神域。当夜西淮阴侯率兵来援,和解不成,反倒被东淮阴侯大破。” “至如今,土门关以西,已有诸多玄甲天兵巡哨,禁绝阴魂往来,这部玄甲兵灵光纯澈战力高强,闯入者绝难逃出。具体如何变故,臣下亦无从知晓,查明此事前,亦不敢乱报。” 厅中气氛肃杀,城隍久久不语,张判官说完也是垂头不语,静静等候。 片刻,城隍询问:“确系一桩大事,背后主谋者何人?是白莲教还是钧天道?” 张判官依旧一口咬定:“无明确证据,臣下不敢断定。” 证据就在土门村,要抓住这证据,就得明火执仗打过去。 若是白莲教还好说,不需要动用多少成本就能肃清祸患,查明一切;可若是钧天道,岂不是本县鬼神首当其冲,有几个能善了? 所谓钧天道,是尊奉九天中的中央钧天为正统的一伙道士,这是天师道四脉改易后新造出的一脉。 抛弃上古六天、天师道四天,尊奉九天体系。 九天体系中,赤帝天庭又被称之为大朱天庭。 如今钧天道各脉隐藏行迹,潜伏发展,遍及南北各省,如跗骨之蛆难以清除。 天师道四脉总结攻伐六天失败的经验,重新分化骨干建立钧天道一脉……目标明确,意在继承先辈志愿,将伐天大业进行到底。 大朱天庭当道,在过去属于六天余孽,搁现在九天体系是八方天之一,位格上略次中央钧天。 朱天将死,钧天当立。 大概就这么个意思,算上先天克火的大玄天,火生土的大黄天,这三天就成了大朱天庭一系鬼神严加防守的对象。 张判官一板一眼行事,不见可靠证据不上报;可调查可靠的证据,必须去土门村调查。 那里已被对方的玄甲天兵封锁,唯有打进去才行。 如果撞上钧天道双方兵戎相见,寄居在城隍神域里的鬼神、祖灵、军吏、天兵、阴魂加起来,可不够对方打的。 城隍考虑再三,钧天道破坏力、威胁远在白莲教背后的玄天道之上。 碰上白莲教,不管对方攒下几千白衣神兵,还是可以剿灭的。就白莲教各支脉的破碎传承,还有白衣神兵的先天缺陷,怎可能接连攻陷神域? 几乎不需要证据就能断定土门村一带活动、做法的是钧天道。 可谁能证明是钧天道在活动? 没人证明,现在还是怀疑期间内,自没必要向真定府的都城隍、顺平侯报告。 迟疑许久,城隍才说:“务必要探查明白,谨慎从事。” 张判官会意:“臣下会多遣机敏之辈前往探查,力求早日查明真相。” 大厅中的鬼神齐齐松一口气,皇明国祚完蛋,大家不一定会陪葬,动乱中多多少少会折损一部分。 可真在本县爆发围剿玄天道的阴世战争,在座的鬼神能活下来几个? 兴许整个真定府,就北岳大帝、顺平侯、都城隍、黑山鬼王这四位能平安度过,其他的都会卷入这场涉及阳世争斗的战争漩涡里。 鬼神最善趋利避害,如今是淮右人坐天下,又不是河北人或真定人坐天下,犯得着处处拼命,跟自己过去? 得了城隍授意,不仅张判官缩回探查的触角,其他鬼神也都封闭神域,断绝往来,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沉睡’中的鬼神。 钧天道再霸道,打上门时也会劝降一声,不会向玄天道这样不死不休。 鬼神们小心翼翼行事,克制了太多好奇心,强忍着不去开启这场战争。 周七自然不知城隍庙神域里发生的事情,他正设计新的灵力度支体系,灵力货币化、标准化,许多事情也就有了参照。 比如一道神符具体消耗多少灵力,灵力多威力大,灵力少威力小,自己属于神符力量的终端,自然能设置、调整。 以一名公士位格的玄甲兵一昼夜配给的灵力数量为一元,第二级元戎士位格配给的灵力在一元五;第三级不更位格配给的灵力在两元两角五,推算下来鬼神位格每跃升一级,成长系数一点五。 而神符种类不同,消耗的灵力也不同。 同样是治愈符,可伤口有大有小,应该分级。 效仿牧师神术,阳世之人位格不同,给与相应等级的绘符权限。 每道神符绘制出来不使用,也在吞吐灵力,存在‘空耗’现象,应该改革。 神符有效期就一日,次日日出时没有使用的神符一律失效,需要重新充能、激活才行。 也应该剥夺绘制神符的权限,由自己印刷神符,盖下神印,再限量供应各处乡社,使用时由乡社祭酒,村社从事充任的从祭祷告,乡村社神协同充能。 遇事则充能,充能就使用,可以避免神符制造后空置,白白浪费灵力循环体系中的份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民意 九月十七日,县城马家粮铺向土门关运粮两千石。 远在西南的重庆,这一日却陷入血腥之中。 自辽东接连大败以来,永宁土司奢崇明积极整备兵马,自请调马、步兵两万援辽,派遣其婿樊龙、部党张彤等领兵至重庆接受检阅。 九月十七日,奢部土司兵在校场接受检阅时暴起发难,樊龙骑乘舞槊乘巡抚徐可求无备,突到台前一槊挑刺立时杀死徐可求。 四川兵备道员孙好古、骆日升、李继周,重庆知府章文炳,同知王世科、熊嗣先,推官王三宅,知县段高选,总兵黄守魁、王守忠,参将万金、王登爵等皆被杀。 原任巩昌同知董尽伦闻变,仓促率众入城平叛,遇伏死。 奢部土司兵占据重庆,攻合江,破泸州,陷遵义,建国号“大梁”,设丞相、五府等官。尔后,奢崇明、奢寅父子率军数万分道向成都进发,旬月间攻拔县城四十余处,全蜀震动,西南震动。 这一日,井陉道各处也随着获鹿县粮车出城而躁动起来。 游家自不必说,只要卡死这批粮食,矿场这边儿撑不住,必然会求着和解。 只要和解,花再多的钱,也能挣回来,堪称一本万利,能取得阶段性胜利,今后入主矿场,也非不可能之事。 右屯,段老大正在院中磨刀,附近游家的庄头刘瘸子骑驴到段家破落柴门前,段老大抬起柴门迎接进来:“刘叔,可是要动手了?” “嗯,矿场那边死撑着不服输,又派人去获鹿买粮。烧了这批粮食,矿场这边必然断顿,京里头也就断了念想,不难认输。” 刘瘸子扫一眼院中段老大准备的器械,微微颔首:“三老爷已给了准话,这回烧粮打杀一人赏银三两,烧一车粮食给银五两,俱是现银!这回不要滥竽充数的混子,全要敢打敢拼的好汉子,只要去了每人给二两酒肉钱。” “成,刘叔放心,咱保准带顶好的汉子来,个个不说以一敌五,一个打三个不在话下!” 段老大说罢就去右屯各处网罗人手,都是枕戈待旦的壮士,个个人高马大,膀阔腰圆,看着就膂力过人。 刘瘸子自然满意,队伍里有滥竽充数的混子,害人害己不说,还会影响三老爷对自己的看法。 游家的庄头,可不是从佃户里选上来的土著,都是从仆僮中选任的有功之人,也没有父子相袭一直做庄头的说法。 做个庄头,管着二三十户百十口人,可比待在京里滋润、威风的多。 佃户家里的青壮,拉起来干活还可以,这械斗拼杀,还得找专业的来,不能指望佃户。 游家七个庄头四处寻访,少的带七八人,多的带十一二人,汇合在威州镇城的关帝庙前。 关帝庙是庙会举办地,场地开阔,还有戏台子。 台子上游三爷一袭绿锦黄花曳撒,外罩白绒绒皮裘,双手缩在暖袖里眺望场中人手,颇有些意气风发。 不断赶来的好汉先是一碗烈酒下肚驱寒暖身,然后登录名册,一人发一条蒙面黑纱巾,就算完事。 土门村晒谷场,不断有改信的信众朝这里汇集。 昨日鹿泉谷中近半遴选的信众打发回家,如今大多带着家里私藏的器械,或借来的器械前来汇合,还有的把亲友拉上。 冬日宽厚毡衣下,一些人穿了一套半身甲,外人也看不出他们穿了违禁的盔甲。 周家,周五郎腰间扎一圈竹筒腰带,周七远远望着,好像五哥腰间绑了一圈手榴弹似得。 五郎腰间的竹筒腰带是周七缝制的,本就是一条两掌宽的毡布腰带,能固定一枚枚八寸长竹筒,每个竹筒里都装着同类神符五枚,以便五郎使用,还有轻微的防护性能。 五郎年少不怕事,左手挽着竹牌,右手握持雁翎刀在院子里比划刀盾招式,跃跃欲试。 门面房中,周舒娥沉眉不说话,只是暗暗咬牙。 周三郎长吁短叹不止,周二郎倒是吃菜下饭姿态沉稳如旧。 未等多久,村东的赵老头戴一顶白缨破旧范阳笠,穿着厚厚毡衣,脖间挂一条兔绒披巾,拄一条齐眉棍来到门面前,须眉泛白气度庄肃:“可收拾妥当了?” “就等赵叔父。” 周二郎说着端起桌上半杯茶下肚,另一侧桌子上沉闷饮茶的成家兄弟站起,兄弟两个都全副武装,宽厚毡衣下套着父祖遗留的半身棉甲,腰间两侧各挂撒袋、雁翎刀,背上斜绑着一捆梭镖,典型的轻装刀盾兵配置。 赏格明确,只要逮住游家那边的头目杀,一个人头五两银,这钱好挣! 听到动静,五郎也从院子里走来,赵老头打量五郎神态,见他不怯战,心中不由满意,目光落在五郎腰间一排竹筒片刻,依旧肃声无情:“五郎,你跟在老夫身边左右,无我命令不能离我五步远。” “是,我意在救人,非是杀人逞能。” 五郎挽盾立在赵老头面前,还算清醒。 搏杀时用神符立刻救治一个伤员,自能引燃士气,带动的杀伤、突破效率,远不是他个人武力能攀比的。 淮阴庙,周七双臂负在背后斗篷下,他现在披着一条两张黄羊皮缝合,皮毛外翻的斗篷,这是段老大送来的‘救命钱’,鞣制保养的很好,皮革柔顺又有淡淡油光,裁剪缝合后披在身上,可比沉重的毡衣要舒服许多倍。 他自然是想去看看这场械斗,可几乎所有人都反对,只好留在这里。 目力过人,穿透淡薄雾气,能看到晒谷场中聚集,编组的信众。 或依照姻亲血缘关系,或依照同村邻里,或七八人一队,或十二三人一队,都散发白巾扎头以示敌我区别,每一队领头的临时小队长手持长兵,扎系一条三角白帜,白帜有长短之分,越长表示战力越强。 白帜又染了头,分出红、黑、蓝、纯白四色,简单形成了编队,每个编队长手下三四十人,头上戴配发的新毡笠,以新毡笠作为识别信物。 这些毡笠后部画了上下左右箭头,可以让跟在后面的信众识别出来,而正面的敌人却看不到这点不同,无法迅速识别头目。 抱犊寨南寨门,张宗柔隔着舒卷不定的雾气,只能看到土门村中的大致轮廓,隐约能见晒谷场聚集的信众。 寨里宗祠里,近七十位少年、青年依旧在学习‘皇天太极真言印法’,曹秀才也混迹其中,模样认真。 土门关驻军上军营,张监军也领着一众亲信在山顶俯视,这里有三座石砌小碉堡,居高临下,足有八门射程二百步的虎蹲炮为土门关提供侧面火力支援。 关门丢失不重要,丢了这座山顶的军营,土门关才算丢失。 张监军做贼心虚,患得患失,生怕山民械斗发展为叛乱。 不同于他,土门关驻军倒是习以为常,守备将军领着几个哨官登上关门门楼,眺望三里外的晒谷场,询问:“有何感想?” 一位哨官年轻气盛,回答:“旗帜鲜明,虽队列不齐,但也远胜寻常山民。这一战,职下以为矿场会赢。” 轮到刘哨官时,回答:“土门村民壮士气颇高,可见勇于私斗,不知可能勇于公战。” 当即就有一位壮年哨官点评:“山民勇于争利之战,却不擅长争义之战。” 在场的哨官、及守备将军,世职最低也是个四品指挥佥事,勋戚争抢钱窝,这类斗争耳读目染见多了,也不以为意。 土门村中有凶人暴起伤人,是该管一管。 可这代表民意的械斗,还是旁观为好。 民不举官不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鸦鸣周兴 灵鸦观,土门关巡检司的正巡检邢八郎也是起的早早,手握一把谷粒正喂食一群乌鸦。 他拉伸的筋骨还在恢复期,勉强能挪动腿脚,做些有意恢复的热身运动。 副巡检郭勋也在观中,邢八郎无知无畏敢去喂乌鸦,他可不敢这么轻薄放浪。 诸多乌鸦力士也不挑食,围绕着邢八郎啄食地上的谷粒,甚至有一只乌鸦胆大,直直落在邢八郎肩上。 如此亲昵自己的乌鸦,邢八郎自然好好对待,挥洒谷粒之余,就抓一把谷粒递到肩上乌鸦嘴前,这只乌鸦吃的畅快,不时黑漆漆灵动的眼眸打量邢八郎,这让邢八郎生出无限的喜悦。 郭勋立在门前,见七八十步外的晒谷场上一百三十七人头扎白巾,分作四队转向往西而行,后面还跟着十三辆独轮车,车上装着油炸糖果子、干草柴炭、竹席、锅碗等炊具、干粮。 队伍中,单独赵老头骑在一匹马上,周二郎牵马捉刀步行,另一侧跟着背盾、挽盾的周五郎,再后面跟着成家兄弟。 仿佛回到年轻峥嵘时,赵老头已不像那个被生活困束手脚的编筐老人,而是即将出征的将军。 隐隐间,赵老头庄肃眉目间有一种神圣感。 郭勋看不出这点神圣感,也不知神圣感为何,只有一种感觉,赵老头若是吃了败仗,可能会自杀。 十三辆独轮车跨过白鹿泉溪冰层后,就是矿场五六十余人背弓捉刀护送的粮车,粮车都是双轮,两匹马拉着,一车能载十五石,沉甸甸的,行进略比人腿脚快。 作为武举人,郭勋自然清楚驮马的运力,这是武举笔试的重点。 一匹驮马不借助器械,在背上只能驮载最多两石;若是拉载车辆,在湿软不平的道路上,约能拉载五六石;如果是在平整硬路上,一匹马能拉载十五石。 土门关的道路虽然是硬路,许多路段是工匠凿石凿出的平路,是石板路,硬的不能再硬。 问题就出在这里,百余年磨损下来,石板路早已风雨侵蚀、车辙碾压磨损,显得坑洼不平,又没人花钱平整道路。这不是垫几层土,夯打结实就能行的。 井陉道两侧是山丘,雨水冲刷下来,道路上再多的土也会被冲刷干净,垫土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只能按古老的办法,将磨损不平的地面重新凿一遍,凿平;缺少岩石的路段重新铺设条石。唯有如此才能保证井陉道路全程平整,不怕洪水冲毁。 可这需要的钱财不是一笔小数据,何况修好、恢复井陉道路后,土门村各家吃什么喝什么? 就是现在路况不好,西边来的人天黑前出不了关,只能在土门村借宿过夜;路况变好,这些人早早出关,怎可能在土门村留宿? 郭勋目送运粮队伍离去,就听院中一片呱呱叫声,约六七十只乌鸦振翅起飞,旋绕灵鸦观盘旋飞行,叫个不停。 赵良臣听闻鸦声,突的心中产生一阵明悟,不由说出口来:“乌鸦报喜,始有周兴。” 《尚书》中有语:周将兴时,有大赤乌衔谷之种而集王屋之上,武王喜,诸大夫皆喜。 周二郎又名周奉武,如今率人参与械斗,又有群鸦飞旋相鸣,岂非预兆、祥瑞? 他的弟子秦守虚也在堂中做早课,扭头就能见院中盘旋争鸣的鸦群,道:“唐人记载,乌鸣地上无好音。人临行,乌鸣而前行,多喜。” 师徒两个互看一眼,赵良臣道:“有此祥瑞,我灵鸦一脉何愁不兴盛?” 秦守虚稽首:“恭贺师尊开道有望。” 赵良臣笑而不语,乌鸦世代繁衍,若能保持现在的灵性,兴许真能传灵鸦观道统于四方,成为龙门道强力别枝,甚至能并驾齐驱、后来居上! 他又抚须沉吟,既然用了灵鸦二字做招牌,自然要考虑版权问题。 各地风俗不同,有视乌鸦为吉兆的,也有视乌鸦为凶兆的,总的来说并无特别忌讳乌鸦的说法。 可灵鸦二字,似乎是武当一脉经营的招牌之一,武当尊乌鸦为灵鸦,山上建有乌鸦庙,乌鸦接食是武当八景之一,也算南北道门皆知的事情。 自家以灵鸦为招牌,会不会惹来武当干预,被兼并后纳入武当法统体系内? 粮车队伍中,马黑子亲自参与运输,每一辆粮车上都铺了结冰硬化的麻袋,麻袋下还有一层木板,将防火做到了极致。 他左右扭头观察山丘,仿佛真有游家的人埋伏在山上,随时可能推下几颗滚石将道路封锁。 矿场带队的人姓柳,追溯三代,高祖母还是游家的女儿,追溯四代就是隆庆公主,追溯五代就是皇明的英宗皇帝。 如他这样沾染皇室血脉的勋戚子弟,如今没有百万也该有八十万。全国各地沾染宗室血脉的人家,往少了算,怎么也能有个五百万。 也就南北两直隶没有藩王,各省藩王扎堆,宗藩血脉散播更是深入民间各处。 这位柳公子算起来是如今安远侯的堂弟,虽然谱系亲近,可架不住兄弟繁多竞争激烈。兄弟多了,仅有的感情一分润,落到每人身上也就没多少了。 真考究起来,如柳公子这样的本家子弟,起步点也就比世代家奴高一些罢了,依靠安远侯这个大树,历代支系柳家子弟干的还是臣仆的工作。 勋戚各家大多是如此,柳家是这样,各家都这样。 反倒是孔府比较讲究,既然偏远族裔干了仆役的活儿,再姓孔的话实在是有碍观瞻,丢了体面……索性另改他姓比较好。 柳公子目光落在灵鸦观盘旋飞起的鸦群,不由舔舔下唇,轻咬着目中绽光。 这灵鸦恋居之地,本就该有德者享有,哪能任由山野道士放肆? 这边向西而行,西边游家动员佃户丁壮、山野好汉向东而行,并在三岔口处分兵。 佃户丁壮四五百人拿着钉耙、草叉、棍棒堵在这里,这里是一条通向东边土门关,一条通向南边矿场,一条通向西边井陉县城。 并分出人手砍伐树木,做出随时封堵矿场通道的准备。 矿场这边反应也快,不多时徐三爷就领着矿丁气势汹汹冲来,却停下脚步。 “这奸贼占了山头又堵了路口,咱冲击路口,奸贼保准让山头放下滚木,这哪是人力能抵挡的?” 徐三爷对周围各家带队的子弟、头目分析,指着山头:“可要夺取这山,可又不简单。” 众人也是沉眉不展,以矿丁的体格,平地械斗足以冲溃对面。 可仰攻山顶,这就得被动挨打,军汉尚且不敢这样攻坚,就别说矿丁。 “若不能一举夺山,士气大泄,又如何能与之相持?” 徐三爷换一口气:“我等士气泄了,那奸贼必然分出人手去堵截、烧杀粮队。还不如现在就此僵持,拖延这部贼人,不使其分兵。粮队那边如何是好,就看抱犊寨一众好汉的手段。” “徐哥,你实在高看那伙教匪。咱都不敢攻山,那拨獐头鼠目的人物也敢攻山?” 立有勋戚子弟开口:“奸贼带人拦路,他派出去的人手保准也是故技重施,如何能破开?” 也有人感慨:“早知这样咱就该早派人手抢占地利!” 很快有人反驳:“谁不知道这道理?分出的人少了,就被那奸贼吃了,分出的人多了,他就敢带人偷袭矿场!丢了矿场,矿丁散去,咱这些人保准一个不落被奸贼抓到威州镇受他羞辱!” 被称之为奸贼的游正道家中排序第三,正儿八经的嫡三子,此时就站在山上遥遥观望矿场一众人,口吻轻嘲:“这么站着也不是个事儿,李叔你传个话,都喊过来烤烤火吃点酒,别冻坏了身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邪门 三岔口东五六里处,抵达这里的游家雇佣武装当即攀登两侧山坡,砍伐树木填充官道以作障碍。 争执也就此爆发,三个庄头承上启下,下面雇佣来的好汉有意见,自然要向上反应,不然也稳不住人心,带不成队伍。 山野械斗,也是要讲谋略,看地形比战术的。 比如现在,自不能所有人手都守在路中间,得分出两支小分队扼守南北两侧的山坡,居高临下拱卫侧翼,并打击对方。 去左右两翼,就意味着抢不到人头,抢不到东西。 带队的是一位游家旁支,被众人称呼为十七爷。 这位游家十七爷头戴六瓣瓜皮帽,伸手烤火做着调解:“这事儿好办,能打的留在下面,不能打的去山上。我游家也不让来助阵的好汉吃亏,去山上的每人给二两银,头目给三两。” 刘瘸子等三位庄头面面相觑,只能各自回去传达意思,再做商量。 段老大一伙人坐在一起,听了这意见,已有人动心,目光闪烁只是不敢第一个说,免得被人轻视。 刘瘸子劝道:“诸位好汉不若上山扼守,这旱涝保收的,手上也不沾杀孽。” 段老大见无人明确反对,就说:“这事儿也成,山下就让给李虎头,咱这拨弟兄可以上山守边。可咱弟兄若杀了对方头目,这赏钱不能少。” “赏钱的事情不会少一分银子,该是多少就多少。” 刘瘸子急忙保证,随即向游十七报告,游十七听了面有轻鄙之色:“老刘,你找的这些人本事稀松,下回可得长些心眼子。” “十七爷教训的是,咱也没想到这拨人腿软,看来也扛不住事。下回就不找这些人了,另找旁人。” 游十七只是笑笑,示意刘瘸子带人上山。 另两个庄头下面聚集来的好汉不愿低头,硬是推选出几人角力,输了的那一波人去另一侧山坡扼守。 果然,段老大眼里的李虎头这拨人留在官道上。 除了李虎头这拨二十来人,还有游十七手里握着的仆从青壮,以及十几名袭击矿场生还的退役军士,也就是传说中的西北刀客。 干了上一票后,又贪恋游家的厚赏,这些人又留了下来。 反正入冬时节回乡后也没事情做,能赶春耕回去就行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 雾气将散之际,双方遭遇,一方以横木设立障碍并守住两侧山坡,头扎黑巾并蒙住脸,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山野强盗。 其实究竟有多少人以强盗做副业也是说不定的事情,白日顺民入夜为盗的人家,在这太行山里也不稀奇。 另一波人头扎白巾,并未遮脸,也是刀盾在前跟着枪手、叉手、棍棒手,再后面又是梭镖手、弓手,倒也组成简单阵型。 赵老头提棍遥遥指着游家队列:“我方有三点优势,第一是此前威名不显,对方难免轻敌大意;第二是我方士气高涨,踊跃争先,必能如山洪奔涌,一举冲溃其阵;第三,运使神符,能击斩其头目于交锋之际,让他十分战力使不出三分,自接战时就乱了阵脚!” 周二郎及身边四个编队长皆有认同,各个信心满面,轻敌之色溢于言表。 赵老头却说:“都要注意,对方队伍中有一伙秦地刀客,不要与之浪战。只要接敌,不可脱阵独战,要同进同退。阵势不乱,这伙刀客也不愿冒险来杀。” 这边布置接战战术,后面粮车队伍也停下。 马黑子爬上粮车眺望,询问:“柳公子,是否与土门村丁壮合力齐攻?” 柳公子却翻身下马,披着斗篷来回搓手,回头瞥一眼马黑子:“依照约定,你我防备粮食安全即可,别被小贼烧了粮食,粮食才是紧要之物。” 他回头看西边,口吻轻蔑:“土门村人想挣钱养家,就得拿出这钱的本事来。” 魏怀忠担任白旗编队长,他带来的多是抱犊寨里的佃户青壮,魏怀义、牛盼春充任小队长,一手挽盾腰间挂刀,背上是一筒两尺长梭镖,都是轻装刀盾配置。 他指着对面障碍物后的两个蓄须青壮年,授意魏怀义、牛盼春:“此系贼人头目,稍后接敌时,你们一人一个解决。” 他又指后面烤火的游十七:“那人皮裘过肩,应是贼酋无疑,交战时若有机会,不要手软。” 魏怀义、牛盼春各有两枚神射符,符纸已贴在梭镖上,正要使用。 其他三队也都物色目标,指派下去。 周二郎左右张望,见北侧山坡上一伙人皆是刀盾梭镖并无弓弩,又看看南侧山坡上有刀盾梭镖,还有弓弩,顿时了然,指着南侧山坡:“你二人随大队前进,交替射杀此处弩手、弓手及头目。以压制为主,让他时时刻刻死人,惊扰其心。” 成家兄弟点头应下,盾牌挂在背上,刀也归鞘,从撒袋中取出强弓来,又将一枚枚神射符卷贴在箭杆上,都是白羽三棱箭簇。 “咱是径山李虎头,识相的早早退去,别害了自家小命!” 李虎头挽盾在手,认出赵老头,扬着下巴高声呼喊:“呦!不曾想是血衣赵奎勇奎爷!奎爷你不在家编筐扎扫把,怎么也和这帮后生瞎胡闹?侄儿劝你早早调头回去,土门村人就会做个买卖,哪里适合吃这刀口饭?” 赵老头也不动怒,见一个个戴白缨范阳笠的编队长都回头望他,等候命令的模样。 当即微微颔首,周二郎拔刀斜指前方,目中无情:“杀贼!” “杀贼!” 当即百三十人齐呼,刀盾手持盾低头在前,后面叉手、枪手跟进,密集队伍随着前进疏散开来。 “倒也有些章法,没乱糟糟冲上去。” 柳公子也登上运梁车,摸出一个镀银铜酒壶旋开盖子,小饮一口很是惬意:“马掌柜,你觉得土门村这些人成不成?” 这时候,北侧山坡,段老大指着柳公子所在的粮车:“刘爷,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咱去杀了这人,十七爷能赏多少钱?” 刘瘸子顿时犹豫:“那是安远侯族人,若杀了虽有重赏,可时过境迁,今后安远侯族人报复,岂是你我能消受的?” “只要给钱就好,我弟治病时时刻刻都花钱,这钱咱拿定了!” 段老大从背上摸出一杆梭镖,这支梭镖缠一圈防滑绳带,绳带下是一枚神射符。 他环视左右:“诸位弟兄,愿挣这笔大钱的就跟咱走!烧一车粮食十两赏金,咱带弟兄们上山就图这烧粮的赏钱,哪能错过!” 多数人看刘瘸子,见刘瘸子无表示,只有四个知根知底的北山汉子持梭镖跟着段老大从山坡上摸过去。 李虎头面目沉肃,右臂握拳高举,测着对方距离,从最初的三十步,到二十步,到十五步,十二步,即将十步的时候李虎头挥下手臂:“投!” 投字喊道一半儿,一杆梭镖从对面直直飞来,黑影一闪,擦着盾牌边缘,钉入李虎头眼眉心眼眶,顿时没入三四寸,李虎头直愣愣仰头栽倒,几个头目、弩手齐齐被梭镖扎翻,倒地后也不翻滚,更不哀嚎出声,眼见都是难活的重伤。 游十七吃惊正准备站起,却被两枚梭镖扎到胸口,将他推翻在地,他视线摇晃落定后,就见第二轮梭镖飞来,齐齐落在西北刀客队列里,顿时七名刀客重伤死绝。 胸腔重创,游十七口鼻出血,虚弱感袭来,吐出两个字:“邪门。” 头一歪,死了。 柳公子见这场景,口半张着,顿时就感觉胸前遭受重击,整个人倒飞着落下粮车,胸口一枚铁质梭镖已扎穿胸背,吐了几口血沫子,睁着眼死了。 马黑子从粮车上一跃而下跌落在地,不管不顾就往粮车下面钻,其他人也都纷纷躲避,只有几个柳家仆从往柳公子身边凑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白巾 “杀!” “皇天在上!” “杀呀!” 冲破简易障碍物,双方接战杀喊声此起彼伏。 牛盼春刚冲过障碍,余光察觉黑影一闪,下意识扬盾低头躲避,箭矢擦着他钉在一侧树干上,白羽箭尾高频振荡嗡嗡作响。 瞬间回神从白羽箭上收回目光,他扭头循着来箭方向去看,就见南边山坡已有正巧一名弓手中箭,双手捂着喉部紧紧扼住,依旧整个人跪倒在地,从坡上滚落下来,不等他爬起,周围一个叉手、枪手就前冲步递出手中枪刃,一同刺中弓手腰腹。 魏怀义紧随牛盼春冲过障碍,手中四尺短矛扎着纯白三尺长帜,与牛盼春错身经过,挥舞长帜然若白龙游空:“冲!往前冲!” 牛盼春急的跺脚,他手下的人已经杀散了,两三人一组追杀一触即溃的游家雇佣武装。 魏怀忠经过障碍时,就见一名白巾刀盾手弃盾在地,正用手中腰刀剁砍一名死者的脑袋。 也有枪手、叉手争夺人头时的哄抢声,魏怀忠见最能打的秦地刀客已丢弃长兵,背着亲友、乡党的尸体,只抓一口刀溃围奔逃。 游家仆僮第一轮交锋时未受摧残,此时刚冲到游十七面前查验伤势,却被溃逃的雇佣武装冲撞,喧哗声不绝,战意动摇。 南山坡上被连续射杀四人,余下十一人当即崩溃,连滚带爬从坡上滚落、滑下,不顾一切往西边奔逃。 北山坡上,段老大一击得手,带着人转身就跑,等刘瘸子反应过来时,官道上黑巾武装已被白巾武装正面突破,游十七也倒在火堆旁生死不知。 刘瘸子哪里还敢多待,因械斗成了瘸子,这一刻他一走一跳的,在山坡上反倒比一些吓软腿脚的身边人还要利索许多。 赵老头眉目肃重静静观战,见许多平日能算是老实人的青壮此刻高喊着‘皇天庇佑’,却砍下一颗颗不管死透、没死透的首级。 他不由长叹一声,不论战斗纪律如何,这凶残狠厉,倒是与官军相差不多了。 不容他感叹,很快第一名伤员被其亲友架着双臂抬回来,十三辆独轮车里的竹席此时已被卷开,两三层叠在一起,围起一座无顶的圆柱形挡风空间。 里面地上铺了一层木板,五郎刚洗完手,就见伤员被其亲友抬进来,伤员嘴里咬着木枚,疼的一脸汗珠,双眼瞪的圆溜溜。 五郎见了伤口也是感到自己膝盖有些疼,伤员出血真不多,却被一刀划开膝盖,露出白灿灿的仿佛筋膜及一些说不明白的东西。 他毫不犹豫取出一组神符:“压住他腿,很快就能治愈。” 清净符、治愈符、培元符先后施展,伤口痊愈后,伤员却已疼晕过去。 伤员的两个亲友磕头不已,神情振奋、喜悦,把伤员背了出去。 五郎伸指蘸了些血,在身侧竹席上写下‘止同’二字,刚洗干净手,又有一名伤员自己捂着右臂进来,五郎扫一眼就看出是被一刀斩中手背,血如沥泉涓涓不止。 见伤病右臂已打了绳结止血,五郎刚取出一组符,就听伤员问:“道长,咱这手筋断了,以后还能抓刀不?” “兴许有些影响,但做粗活影响不大。” 五郎检查伤口,见这一刀从虎口切入伤口向下渐深,至掌心处切到骨骼,并未切断全部。 一连三个伤员被治愈,战斗也暂时停息,全员士气高涨,围绕着三个伤员问这问那,或相互检查对方斩获的首级,看有无自己熟悉的人被杀。 李秀才也当场书写名册,将斩获记录在册,一枚枚血淋淋的首级被收到小推车上,额头上绑一根麻绳,系着斩获者姓名。 被俘获的三十七人也在刀枪威胁下搬运官道上的树木路障,一具具流干血液的无首尸体也被这些俘虏背着,一同向西前进。 三岔口处,游正道远远看到自家雇佣来的武装砍瓜切菜一样被突破,但不知具体损失如何,只当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站不住脚才退了回来。 结果十七叔当场被杀,派过去的三个庄头里只跑回来一个刘瘸子,其他大小头目没一个活着回来。 “三少爷,这伙教匪锐不可当。” 李管家见他为难,开口劝道:“山下佃户只能算充数的鱼虾,算不得依靠。等那帮教匪杀来,佃户一哄而散,我等被困这里后,一切幸苦都将白费。” 他指着一无所知无所举动的矿丁:“徐三儿还不知教匪战力,不然早就带人缠上来了。徐三儿这伙人狗急跳墙引狼入室与教匪勾结,这事儿传到京里,咱家就已赢了,没道理再涉险。” “也是,这帮不怕死的蠢货勾结教匪,真不知死字如何写。咱知晓了这不得了的机密,这拨人绝不敢放任咱回京上告!” 游正道反应过来,虽然事败就在眼前,凶险弥漫,可脸上喜色更多一些。 把事情捅到皇帝那里是最后、收益最低的办法,各家为了捂住这个丑闻、要命的把柄,别说矿场的所有权,就是其他一些地方也能让步。比如让出一些资源,让自己大哥、二哥的职位升一升。 京营兵马在编二十万,每一座京营驻军营地,可都是一座钱窝。 谁掌握的兵马越多,谁掌握的钱窝就多。 只要自己活着回到京城,这矿场自家拿定了,还要逼各家吐出一些东西来! 给家里捞回这么多东西,怎么也该给自己一些家当才对。 心中火焰点燃,游正道见东边血液染红的白巾兵已距离不过三里,当即从马扎上起身:“摇动旗帜缓缓下山做列阵邀击的姿势,别让徐三瞧出破绽,最好能吓退他。” 矿场这边已经看到有溃逃回来的黑巾武装融入三岔口佃户人堆里,一群人争议不止。 有认为是游正道的诡计,做出战败的假象,哄骗他们主动出击。 也有人认为应该乘势前进,再仔细看看状况后做决定。 徐三爷左右为难,若不是姓徐,家里有两个国公,他也当不了这临时的盟主。 踌躇之际,就见游正道带人缓缓下山,这伙人不敢主动上前接战,只是重新整备队列,应对游正道的进攻。 就看着游正道带着人下山、列队,骑上佃户牵来的良马后,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诡计?” 一伙人犹豫不定,听多了三国评书,生怕自己犯傻,成全了游正道善战、知兵的名头。 很快,就见游家佃民青壮簇拥着马队撤离,如潮水一样从三岔口视线中退出,不多时就看到头扎白巾的土门村青壮队伍抵达三岔口。 徐三爷见了这伙人头上的白巾,顿时脸色泛白,跟白巾一样白:“害苦了我也!” 周围贵戚子弟也是面面相觑,周围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抱犊寨张员外被逼着入教,随后兵变软禁了范长生。 人家张员外怎么看都不是教匪,跟教匪是两路人。 既然是两路人,又身为周围的豪强,那自然应该是能合作的。 可合作归合作,你好端端的用什么白巾?用个黑巾、青巾、黄巾不好么,非要用白巾! 白巾,可是白衣神军的标识! 红巾也不能用,白莲教嫡脉败亡后,零散各脉传承混乱谁都不服谁,没人敢用红巾。 谁敢贸然用红巾,朝廷不剿你,其他白莲教同道会先剿灭你这个异端。 就在他们迟疑时,柳家的仆从哭丧着脸来报,柳公子被杀,让一众人脸色青红不定,哀怒交加。 “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灭了游三!” 徐三爷厉声:“他活着回京,朝廷放咱弟兄一条生路,家里可不给活路!哪个没有妻儿老小要养活?丢了矿场,失了颜面,还染上交结教匪的大罪,咱兄弟还有活路?咱妻儿子女还有活路!” “难怪他要跑,这是打定决心要咱这帮弟兄死!” “他不给咱活路,咱难道就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刀?凭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筹划 三岔口,徐三爷不见这伙教匪有一个伤员,心中不由发憷。 巡视着摆在面前的二十六颗血淋淋脑袋,多数面目肌肉饱满,可推断生前也是雄壮、凶横之人。 面目瘦弱的脑袋没几颗,徐三爷看到的一个个都是‘质量上乘’的大好头颅。 不清楚具体战斗如何,可也知道这伙教匪不好招惹,杀鸡一样杀了游家招募来的好汉,还是那种好汉中的好汉。那么惹怒这伙教匪,岂不是也能杀鸡一样杀了自己这拨人? 身为勋戚子弟,又常年住在这山高皇帝远,交通闭塞的山野里。 徐三爷这拨人也没少做不干净的事儿,死在手里的冤魂不在少数。 以己度人,怎可能淡然处之。 与几个朝夕相处的伙伴交流眼神达成默契,徐三爷掏出手帕捂住鼻子,遮掩血腥味,对陪伴检阅战果的李秀才说:“李生,待辨明首级所系,我这边自会依照定下的赏格拨付银钱。只是你土门村青壮扎白巾,恐会被游三郎误以为是教匪作乱。他若上报朝廷,这可是泼天大祸,染着就得灭门。” 李秀才下意识伸手去摸鼻下细长短须,却摸到已经修剪只留下短短一层的小胡子,蓄留小胡子更显得精神,能突显锐意。 他略作沉吟,笑问:“事已至此,难不成要做绝此事?” 徐三敛容,郑重神色:“此非徐某戏言,朝廷追究起来,我等皆无好下场。这是同舟共济之时,还请速速转告张员外,也好彼此协力断绝此祸。” 李秀才扭头展开双臂仿佛炫耀,他背后是一众围坐在烧煮醪糟汤,就食酥脆油炸糖果子的无极宗信众。 卷着红糖、松仁、榛子、葡萄干油炸后的糖果子酥脆非常,配合滚烫醪糟汤最能补充体能。 徐三只是瞥一眼糖果子,对这种大油大糖的糕点有些看不上,也只有北方穷惯了的人才喜欢吃这种粗糙的糕点。 徐三更在意的是这些刚杀完人的教匪,见没多少异色,更无太多大胜后的喜色,一些人竟然沉默进食,多有思索之色。 更多的人是一种谦卑、专注神色,浑然不像刚杀完人的教匪,反倒像是寺庙里正要做功课的高僧。 李秀才抖了抖双臂,见徐三回神才说:“如三爷所说,这的确到了咱两方抱团求生的时候。朝廷知晓后,必有雷霆落下,你我这些人非得粉身碎骨诛连三族不可。可三爷也该能看出来,我土门村青壮自有能力攻陷威州镇,擒杀游正道。干这事情,矿场这边儿帮不上大忙。” “那李生想要什么?难道是游家的田地?” “三爷这可说错了,不是小生想做什么,是三爷能做什么。” 李秀才指着地上一堆开始冻瓷实的脑袋:“说实话,这点小钱我土门村青壮想赚,威州镇我们也想拿。只要三爷能带着矿场各家签个誓书,那小生就敢打保票,定会擒杀游正道。” 徐三面容扭曲,强笑:“李生,要我等誓书何用?签了这誓书,岂不是成了你白莲教的傀儡?” “不,三爷难道看不出,此处皆系我土门村青壮义勇,绝无什么白莲教、闻香教信众,就算有也是道门信众。” 李秀才脸上笑容浮现:“小生也知三爷需要细细衡量此事,这样可好,小生这就与周义士去剿杀这伙剪径贼人,事后三爷再递交誓书?” 徐三无语,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勋戚旁支子弟也都脸色阴晦,郁气积聚无处发作,都憋在脸上,显得又青又白。 “还是说三爷打心底里瞧不起小生,要行那借刀杀人、驱狼吞虎之计?” 李秀才笑容敛去:“明日一早,小生就遣人送游正道头颅到矿场。到时三爷别忘了递交誓书,今后你我两家邻里能就此修好,守望相助。” “唉……” 徐三长叹:“李生,游三郎若逃出去说什么都迟了。你先带人去打威镇,咱出人封锁官道各处小路,助你堵死南面。等得手后,咱再与张员外详细讨论。何况这么大事情,我等也要好好商议,各自心服才好缔结盟约。” “好,那三爷静候我等佳音。” 李秀才说着拱手,徐三也抱拳还礼,与几个勋戚子弟走远了。 火堆旁,五郎端着醪糟汤小饮一口,酸酸甜甜的汤水下肚,口鼻间缠绕不去的血腥味儿被驱散,吃着酥脆糖果子,肚子里也温热舒服起来:“哥,你说矿场里这些人会不会反戈一击?” 充任小队长的魏迁坐在周二郎另一侧,舔着手心糖果子碎粒,边说还伸指头扣牙缝,含糊不清:“不太可能,五六代人下来该有的情谊早就散了。这帮贵戚谁家没有十几万、几万两的家产?亲兄弟都敢杀,更甭说旁的姻亲。” 周二郎只是端起木碗饮一口醪糟汤,不开口做回答。 李秀才送走徐三这拨人,来到火堆旁坐在五郎身侧,双手接住五郎递来的醪糟汤饮一口,一脸的喜悦笑容:“二郎,现在有两个问题,第一是要不要放马家两千石粮食去矿场,第二是咱去进攻威镇,会不会被矿场这拨人捅刀子。” 周二郎眨眨眼,谨慎开口:“矿场断粮在即,粮食在我手,他自不敢轻举妄动。” 矿场三条粮道,最近的是北边威州镇、平山县;再次的是西边井陉县城,第三才是东边土门关、获鹿县,井陉县城市面上已经没了充足的粮食。 打掉北边威州镇,己方又卡住东边土门关这条路,矿场要拿粮只能从山西的平度州,这运费高昂是一回事,百多里山路,自然有许多适合烧毁粮食的机会。 换言之,矿场的口粮已被己方卡死。 犹豫片刻,周二郎说:“咱这伙人不受损失,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粮食先扣留这里,待天黑就交由矿场里人拉回去。可也不能让他这伙人看轻,得使些手段。” 他目光探寻,李秀才不做反对:“二郎有手段使唤就是,咱只管辎重不管干仗的事情。” 周二郎这才扭头去看土门村里的一个小队长:“钟大哥,你带人看住这批粮食,矿场这边有人强抢或者派大队人马往威州镇来,你就一把火烧了粮食,带人就往抱犊寨跑。旁边就是军营,矿场这拨人也不敢亮刀杀人。” 钟越颔首应下,沉声答一声:“好。” 周二郎环视其他编队长、小队长:“北山各家已经合围威州镇,矿场这边人多心思就多,等他们决定派人去跟游家和解、联盟,咱们早就能包围威州,不让他们串联。一来二去的时间里,矿场这边还没想明白,咱怎么也能打破威州,为圣教占了这一万两千亩良田!” “到时候生米煮成白饭,矿场这拨人没得选,只能跟咱做朋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围攻 时值正午,淮阴庙中周七翻阅随身笔记,上面正是‘皇天太极真言印法’的核心,每页绘画不同手势,代表不同声母、韵母。 左手代表声母,右手代表韵母,两手一正一反两次摇摆,算是一组字音,同时以摇摆头颅来确定字音。左右平摇头是阴平一声,右上扬下巴是阳平二声,扬起下巴从右上转为左上是第三上声,左上扬下巴就是第四去声。 轻声则是微微颔首,五种简单的摇头姿势代表声调。 汉字微言大义博大精深,凡是掌握这套‘皇天太极真言印法’的人,自不可能没事面对面用这套手势拼音聊天。 不出意外的话,这套手势拼音不会出现在人与人、同道之间的交流中,只会出现在各种祭祀、请神、与鬼神交涉时。 各地乡音不同,如深入井陉山野中,口音变化更是千奇百怪。 甚至青龙寨的口音最为奇特,开口讲话第一个字不管是什么,必然是发去声,第二个字是轻声。 也不知青龙寨这些人是从哪里迁来的,与周围村寨的口音悬差最大。 是自己捣鼓、编制出来这套手势拼音,也知道其中核心奥妙,却不能意味着自己就能熟练用手势传达意思。 若不熟悉,岂不是别人用这套‘沟通鬼神’的真言印法与他交流时偏偏自己看不懂,还要去猜,岂不是延误时间? 正练习间,张玄枭静静落在他面前。 周七伸手取出信筒,翻阅里面内容略长的信件,这是李秀才发给他表兄张宗柔的,上面还有自己二哥签字。 李秀才自然不知‘玄鸟神使’先把密信送到了淮阴庙这里。 一目十行扫完信件内容,周七研墨,写下一个‘准’字,交由张玄枭送达前线。 同时也走出淮阴庙,立在南山顶上俯视村中,呼吸沉而舒缓,目光认真打量。 光天化日之下,反倒是自己监察系统最为虚弱的时间,直到入夜,乌鸦、猫力士才能返回进入神域,将一整日观测来的信息汇总。 也不知真定堂的石堂主有没有派人来土门村,也不知县里豪绅有无动员青壮,也来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械斗。 想来应该不会,自己信息能高速传递,将北山、矿场、土门村这一片笼罩,这一片儿若出现第四、第五股不知底细的武装,自己绝对是第一个知道的人,能排除黄雀。 真定堂动手,常用手段不过动员信众起哄闹事,左右不离施压胁迫及美言相诱。 选派名机敏锐士行险一击的事情,不是周七大意麻痹,是真的不认为这帮人能养的出。 壮士走到哪里,都有一口饭吃。 机敏之人更是人中英杰,不到窘迫势穷时,怎可能给闻香教卖命? 机敏的壮士,就是英豪人物,是走四方吃四方的人物,更不可能给闻香教卖命了。 以抱犊寨如今的防御力量,南寨门没有火炮轰击,光靠人力是很难攻破的,几乎上去多少人就得死伤多少人。 真定堂自无火炮可用,那派遣壮士前来行刺,就成了唯一的手段。 难道真定堂还敢报官? 没有可供驱使的优秀壮士充当刺客,也无火炮,更不可能惊动官府……那么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排除内心顾虑,周七长舒一口气俯视村中,只要这一战打赢,二哥、五哥得胜回来,再拿一笔战利品,自己三兄弟地位必然飞涨。 到时候陆续拿出一些钱财来,村民、信众也会习以为常。 可也该有个度,不然被外敌重点注意,自己还好能千日防贼,二哥、五哥不见得能经得住糖衣炮弹、刺客、美女攻势。 他目光放远,隔着灰蒙蒙冬日雾气,只觉得真定县城上空那一片更显的青森,应该是烧煤染黑的吧。 也顺平侯不知会有何应对? 还有皇明的大朱天庭一系鬼神,上回斩杀六名先贤、英烈,虽说鬼神之间走动并不亲密,可也脱不了多久。 兴许,西淮阴侯下一回还能拉起更多的本县鬼神发兵来围攻本方神域,就是不知城隍一系如何选择,是懵然不知,还是磨刀霍霍? “怎会如此!” 威州镇城年久失修的土垒城墙上,游正道失神自问。 带出去的四百余佃户青壮,在奔逃大跨步后撤时越跑越少,越少跑的越快,二十多里路跑完,只剩下六七十人随他进入威州镇。 更打击他的是,周边十九村寨山民青壮、健妇也乘火打劫下山来攻,威州镇城外围六座田庄、右屯百户所戍堡先后易手,可见七八里外右屯戍堡更冒着一团黑烟。 这是山民乘火打劫,还是积怨已久,组织在一起的阴谋? 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己图谋矿场,而周围的好邻居也联合起来,图谋自家威州镇这片基业。 一万两千亩上好的良田,这是什么?钱窝么? 不,这是祖母隆庆公主的嫁妆! 游正道怔怔失神,不由想到风雨飘摇的家族。 算起来自己父亲本是旁支,可堂伯父迎娶武安侯郑家女儿后始终无后,自己二哥于是过继到堂伯父家里。 这样一来自己三兄弟一母同胞,不是嫡脉也是嫡脉。 可二哥有太多家业要继承,大哥如今又是国子监生、皇帝身旁的宿卫,今后怎么混到京营总兵,或锦衣卫里的掌权官,再不济也能去地方混个总兵、一省都司之类的。 自己呢? 浓浓的不甘之火在目中燃烧,游正道对周围人说:“如今内外皆困,决不能坐以待毙。只要我等突出重围,将此间这等骇人之事上报朝廷,朝廷自不吝厚赏!” 原本就负责经营这里的李管事此刻神情颓败:“三公子,此家中百年基业,某祖孙三代皆为主家巡牧此处不敢有丝毫疏忽。不想各家不甘失败卷土复来,这是李某失责,哪有颜面回去面见老爷?” 游正道再劝,李管事只是说:“三公子速速突围,就由李某在此督战。依墙据守,怎么也能为三公子拖延时日,挡住教匪追击。” 游正道双目湿润,被几个世代老奴拖拉硬拽扯下城墙,牵了十六七匹马,十来个人簇拥着游正道向外突围,个个争先奋勇,尽皆忠义之士。 “家中失万亩良田事小,失李叔这样的忠义之人事大。” 良马奔驰,颠簸中游正道左右打量身边的亲随,暗暗计较心中失落感大减:“有如此忠义之士为羽翼,他日必报这一箭之仇!” 西寨山梁上,公豹张希孟蹲伏在一片枯黄灌木丛中,浅薄白雪层上,他一身豹纹与灌木融合在一起。 他冰冷目光看着威州镇城驱驰而出的十余骑,见对方进入本方天兵巡哨领地范围后,张希孟露出豹式微笑。 右屯百户所戍堡,宋彦平左手拄着一杆大枪,右臂挥动督促、呼喝:“快!列阵封路!抓了游三郎大长老有厚赏!” 段老二腿脚勉强痊愈,骑乘一匹马上,手中马叉也是笔直高举,往来骑乘,激励山民:“长兵在外!弓手乱射!今日务必攻破威州镇,擒杀游三郎!” “攻破威州镇!” “擒杀游三郎!” 这边山民列阵与道路中,青龙寨方向也有一支山民赶来,青龙寨在山东坡,来的迟了些。 也都见了企图突围的游家十几骑,领头的李六郎大呼:“快跟上!休要跑了游三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四十章 群鸦 威州镇城外,十九村寨及裹挟而来的七庄青壮、妇孺各依地缘、亲近抱团而聚,约有七团,多的二三百人,少的百余人。 李秀才意气风发,指着城南广阔之地:“这便是背水之战古战场所在,那河即淮阴侯列阵之河。” 此时四面合围,男女健妇两倍于镇城中人,更是催促农庄妇孺上前喊话,动摇、打击城中士气。 李秀才比划周围地形:“当时赵军军师李左车认为该屯守土门关,当时叫做径行关,以防备淮阴侯进攻。而赵军主帅陈余欺负淮阴侯部众稀少又多新兵,还是远道而来,就摈弃李左车稳妥之策。二郎兄弟可知为何?” 周二郎与他一同踱步,笑说:“咱知白老先生讲过背水之战的故事,也不知陈余为何要冒险行事,还请李生说个明白。” “呵呵,其实当时汉军远道来攻,赵军控扼险关而守,双方兵力差距足有十倍之多。稍有些常识的都该知道,汉军获胜的机会渺茫,几乎不可能赢。所以陈余也不算轻敌,只能算是倒霉碰上了淮阴侯。” 李秀才侃侃而谈:“当时淮阴侯有张耳为助力,张耳如今算起来是陈余的义兄,更是草创赵国时的元勋,赵国军吏多与其有旧。项羽分封诸王时以张耳为常山王,陈余不服,而田齐旧地即山东诸田反项羽分封诸王,陈余借三田兵马破常山,驱逐张耳,张耳不得已投奔汉高祖麾下。” “淮阴侯东击赵国时,张耳随同,有张耳联络赵国故吏,自然洞悉赵军强弱。内外使力,陈余又轻视汉军,恨不得早早杀死张耳了结心患,这才放弃土门关不守,发兵来这片平地上淮阴侯交战。” “之后淮阴侯背水列阵,与赵军酣战,却另遣骑士抄袭赵军空营,二十万赵军崩解请降。这其中有太多今人无法了解的隐秘,战后淮阴侯向汉高祖请封,使张耳为赵王,统合赵国旧军。” 李秀才笑吟吟模样停步,周二郎驻步:“李生是指当时赵军有汉军内应?” 周二郎眉头浅皱,上下打量李秀才,笑问:“李生是怎么察觉的?” 李秀才抬手拢了拢斗篷,遮住双臂后仰头去看威州城:“此番是我无极宗之首战,务要攻必克战必胜,当全力以赴才是。我却迟迟不见白生、吕生二人踪迹,就猜测他二人另有使命。不知城中是吕生,还是白生?” 周二郎面上笑容越浓:“李生果然厉害,城中却有一人,李生可能猜出另一人去向?” “二郎这是强人所难呀,能猜到城中有接应已是我灵光一闪才想到的,只是不敢确定特意诈一诈二郎,二郎坦诚不作伪,李某才知城中确有一人。” 李秀才亲近态度明确,周二郎也不做隐瞒:“据我所知,白生昨日就已孤身入城,如今是生是死无人知晓。吕生则去径山书院拜访友人,此时应在井陉驿站歇脚。” 李秀才微微颔首,白生沉稳,与周围村庄管事的秀才、豪绅多有交际,让他去做内应,应能策动更多的力量发动内乱。 吕生性格乖张孤僻,虽是个秀才,可性格比许多武人还要激进。 无人招惹还好,若招惹了,兴许就能做出血溅五步的事情。 待人接物有所不足的吕生缺点明显,让他去做内应,无异于送吕生去死。 若是去井陉驿站歇脚,应能有些效果。 游三郎这伙人往山西跑,势必途径井陉驿站,不管是抢夺驿马,还是纵火焚烧驿站吸引井陉县衙役、乡勇注意,都将是个不小的麻烦。 北山、土西、矿场大部分区域都在灵脉辐射范围内,周七自不怕游三郎出逃,自有许多手段擒杀。 就怕游三郎往山西、井陉方面跑,那样的话乌鸦力士、豹力士不敢出境,只能眼睁睁看着游三郎跑出去。 此时城中,金家柴房里,曹木匠及两个亲信弟兄正一人抱一只烧鸡啃着,满嘴鸡油,胡须染的亮亮,白秀才就蹲坐在他们面前抱着酒坛给三人斟酒:“关帝庙就一个老庙祝,普照寺倒是需要你们下手狠辣一些。这事儿做好,二十两纹银不少一分。” 曹木匠伸出指头蘸了些细盐摸到肉上,嚼咽着说话,两只眼睛盯着白秀才:“仲虎兄弟一个能打咱这样的个,这种好事儿怎么不让仲虎兄弟来干?还是说这事情做多了会折损阴德?” 白秀才笑问:“这钱想挣还是不想挣?” 一个曹木匠带出来的木匠,右手缺了半截小指头,伸出油油右手抓住黑陶碗仰头灌酒:“这钱挣得快,别说泼一瓢粪水,就是杀个人也不亏!咱不知杀人折不折阴德,也不知干这事儿折不折阴德,咱只知有了银子才能吃肉喝酒,才能穿一身体面暖和衣裳。” 另一个矮个汉子说:“曹生,以后这种美事儿别便宜外人,我兄弟几个手熟,保准利利索索干完事情,不耽误曹生的计较。是不是曹大哥?” 曹木匠只是笑笑,就听白秀才问:“这事儿之后,你准备去哪?” 曹木匠微微皱眉:“托张老爷、白生的福,如今咱手里也小有积蓄,准备卖了村里宅院,然后就回海山村。” 雨过海山石柏见。 海山在县城东边,下雨后石壁上回浮现柏树纹理,神妙非常,是获鹿八景之一。 白生听了微微颔首:“落叶归根也是一桩好事。” 海山村是一个大村,位在山沟中,这山沟又叫曹家沟,山沟入口处也有十几户曹家分支,就叫做曹门村。 海山村周围,又被县里人称呼为‘曹地’,之所以叫海山村,不叫曹家村……原因很简单,这是一个靠着海山吃饭的村落。 海山石柏奇景,是曹家的钱窝,吃了几百年。 东边儿,游正道踉踉跄跄而行,力竭跪倒在山坡上。 他捂着腹部创口,鲜红血液从指缝溢出,缓缓爬动,来到坡边一颗葱郁大柏树,背靠大柏树,脸色青白看着坡下战斗。 山民勇悍,猎弓远射,又有猎犬撕咬,自己仆从以寡敌众哪里是对手,先后被山民残暴打杀,死无全尸。 宋彦平双手提着大枪来到树前,游正道避无可避,只是张嘴虚声骂道:“泥腿子!” “你家老祖宗也是泥腿子!” 宋彦平也不恼,喘着大气狞笑:“算起来,爷是你祖宗!” 游正道咧嘴做笑不屑一顾的样子,仰头去看青天、深青柏枝,见有十几只乌鸦绕着这株大柏树高鸣不止,笑说:“群鸦绕树也为我哀,命数至此该歇一歇了。” 宋彦平架起大枪,端的平平,枪刃缓缓靠近游正道心口,推了进去。 至死,游正道仰着头,睁眼看绕树群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二祸 日暮之时,三岔口处粮车有序拉往矿场方向。 徐三立在一旁心中恨恨积郁不平,他余光可见游正道血淋淋头颅就挑在一杆大枪上,此时立在三岔口处,为众人所见。 若不是矿场各家意见纠纷一时扯不清,如果让自己拿主意,现在兴许配合游三郎打散了这股战力强横的教匪。 如今好了,自己刚说服各家来浑水摸鱼,不想游三郎的人头就被教匪割了,还摆到路口,弄得人尽皆知。 徐三一腔怨气无处发泄,心绪久久不平。 几个相熟的勋戚旁系子弟也都站在他身边不言语,身为亲朋好友,自然有许多方面有共同点。 “三哥,游三这种人物都栽了,咱弟兄留在矿场早晚也不会有好下场。” 一个徐家族弟开口:“威州镇那边山民跟着作乱,原因就是教匪逼迫,这拨人不知朝廷法度,误以为朝廷会大肆株连,就傻乎乎跟着教匪一步走到黑。杀死游三的就是这拨人,原本不是教匪,如今却成了洗不干净的教匪!” 另一个姓李的勋戚子弟也是神色忿忿:“十五郎说的在理,矿场里其他人比这拨人蠢货好不了多少,早晚被教匪算计,非逼着作出投名状,逼上梁山不可。这回咱出手迟了半个时辰,就什么都迟了。我看矿场是非之地,咱弟兄再留在矿场,早晚连吃饭的家伙都得丢,还牵连家人、族亲。” 徐十五年轻气盛:“李世兄说的对,矿场这些人要寻死,咱不能跟着寻死。干脆卖了矿、干股,赶紧回京里。不管今后这边闹出什么大祸来,都与咱没关系。” 一个始终沉默的壮年开口,面有悲色:“就怕咱兄弟几个得留在这了。” 徐十五侧头,诧异:“留着做啥,难道还要在这过年?” 徐三恍然醒悟,心中郁气尽散,只剩下许多恐惧,与荒谬:“如龙兄,此言何意?” “教匪杀了游三,就不怕游家报复?” 张相樗反问一声,又是感叹:“教匪中有如此人物,东林诸人该头疼了。” 威州镇城,游家管事李鸿忠最终还是降了,游三郎头颅被挑在城门前,自己妻儿又在城中,往日亲随、交好的同僚又大多跟着游十七一起被割了脑袋,实在无力督促、强逼城中青壮参战,只能开城投降。 他双手反剪捆绑被送到关帝庙前,关帝庙神像上已被泼了一盆污秽之物,神像搬离,空阔庙台前已燃烧一堆火焰。 李鸿忠被推搡着前进,扫了两眼火堆燃烧物,竟然是被劈开烧柴的周仓、关平二神雕像。 见烤火的身影是熟悉的李秀才,李鸿忠一愣,随即恼怒涨红脸:“三郎!为何从贼害我一家老小!” 李秀才只是扭头瞥一眼:“还以为七叔你能给游家守住这座城,实在是令侄儿失望。本以为侄儿能出面劝降,在圣教中立一番功劳,结果七叔你不争气呀!” “三郎你与教匪勾结祸及族亲,你良心何安!” “这就不劳七叔操心,侄儿起兵造反死也轰轰烈烈,总好过七叔祖孙四代认贼作父!” 李秀才微微侧头,李鸿忠身后两个少年手上用劲大力推搡,见李鸿忠撕破脸谩骂不止,其中一个少年扬起刀鞘戳在李鸿忠腰眼子上,疼的李鸿忠脸色发白蹲伏在地,被两少年提着拖到庙台前。 台前赵老头正在饮酒,五郎在一侧抓匕首削切烤好的肉片,削好片,赵老头伸手摸走塞嘴里嚼着。 这种任性、开怀的吃肉方式,让赵老头不由怀念年轻时能打能拼的美好记忆。 他斜眼打量被拖来的李鸿忠:“你来给游家写一封信,写好后给你一顿好吃好喝的,许你一个全尸。你家妻小会迁往青龙寨,除了随身首饰、衣物外,余下的都归圣教所有,如何?” “你若是一心为游家尽忠,咱也成全你,只是这样你家妻女也将归圣教所有,你且好生思量,不要自误。” 李鸿忠腰疼直不起身子:“圣教中多是五湖四海中的豪杰好汉,怎会做出祸及妻小之事?” 赵老头又抓三片肉放嘴里细细嚼着,眼眉露笑:“李管家这话可不地道,许你地主老爷催租子打折佃农两腿糟践人家妻女,就不许我圣教兄弟娶个婆娘?” “怎能不讲理?游家兼并良田鱼肉远近,这与我家妻儿有何关联?” 李鸿忠苦苦哀求:“只求给她们一些钱财周转生活,圣教需要什么信,小人都愿写!” “行,一封信一两银子,你按咱的意思来写,写得好咱就认,就给钱。别想着字里行间藏什么心眼,真让咱察觉,立马诛你全家!” 赵老头伸出三个指头:“第一封,告诉游家,就说今日矿场去获鹿县买粮,游三郎带人去抢粮,械斗时杀死柳二郎,游十七也被杀死;第二封信,矿场各家联合威州城周围的山民村寨合围威州镇,游三郎与各家谈判时被柳家仆从刺死。” “第三封信,内容是告诉游家管事人,就说你奉命囤积兵器、铠甲、火器等等之类违禁之物,以栽赃游家谋反为主。也不让你白写,这三封信写好,一共给你妻儿二十两银子。这事儿李生也能做个见证,终究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子,你家妻儿去了青龙寨倒也不会被人欺负。” 一听二十两银子,李鸿忠松一口气,目光希冀去看李秀才,李秀才微微颔首,算是愿意做担保。 另一边,周二郎与白秀才检查游家地窖里的钱,他一手抓一块金锭,另一手抓银锭,来回比划,笑说:“原来七郎没骗人,他说一样大小的金子,金子应比银子重约两倍。” 白秀才笑而不语,见周二郎将金锭、银锭放回箱子里后才说:“圣教所得金银虽多,却是小事,左右无非早用、晚用,无多大纠葛。可这一万两千亩良田却是极大的祸患,不能处理妥当,势必内起争执,形成大患。” “这是第一祸患,第二祸患就在矿场。” 白秀才这才拿起封条封住箱子,继续说:“二郎,你是张老爷亲近见信之人,知不知这良田划分?” 周二郎摇头:“张老爷那里应有主张,具体如何就非我能知道的。这半月来我多在村里,两三日上一回山,知晓的并不多。” 正说话间,成国庆疾步走来,拱拱手:“二郎、白生,玄鸟神使来了。” 白秀才敛容,与周二郎速速走出地窖,就见张玄枭落在桌子上。 周二郎拱手施礼,上前取下短信扫一眼,转手递给白秀才,白秀才看了皱眉:“这能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除祸 入夜前,周七发出最后一道收尾命令后,就阴神出窍前往威州镇城。 此时城中关帝庙、善照寺两处神域破灭,顿时就被自己纳入辐射范围内,已有社神引领部下前来追捕躲避、聚集在这里的孤魂野鬼,也有专门签发调来的玄甲兵搜捕白日战斗处,擒捕新死之鬼。 公豹张希孟妖神出窍,落在破旧城楼上阐述今日各处战斗经过:“游家仆从护卫游三郎出逃时个个力竭战死,臣下以为这应是城中关帝庙显佑,激发了此辈忠义之气。因而神域积存灵力消耗一空,白生才顺利破除二处神域。” 周七微微颔首,又说:“我已遣乌鸦力士封锁矿场出口,你即刻率领豹力士出征矿场,务必将潜逃之人捕杀殆尽,不可使消息走漏。此事做好,足以迎来半年太平。” “喏!” 张希孟不做耽搁,当即妖神跨出一跃下楼,飞速返回身躯,统率麾下六名豹力士向南急奔。 周七又看了看威州城中四处巡游的玄甲兵及社神,也不久留,转身就一步十步往矿场滑翔跳跃。 路上他看到自己二哥、五哥领着拼凑、动员出的五百余青壮摸黑前进,一切路口、山头观测点都驻扎了玄甲兵,少了六员一班,多了有一什十二员,也有乌鸦力士往来飞行,以比玄甲兵更快的速度传递信息、情报。 可惜抱犊寨第一批村社从祭、从事还没有培养出来,若有村社一级的从祭随同参加械斗,自己此时就能通过阴神精确指挥到队、哨一级。 这或许就是这一战中唯一的遗憾了,下一战最好能补上这一课。 不过自己阴神只能在夜间出游,所以下一战最好是夜战,培养一批擅长夜战的人手……不,北山一带多猎户,本就没有夜盲症,只要挑选合适的人,将他们组织起来就能参与战斗。 土门关驻军一千六七百,只有二百内丁是成编制的不夜盲部队,其他军士普遍有夜盲症状。 他思索着事,就见一名乌鸦力士落在自己身前不远处,力士阴魂出窍在地滚了滚化成黑衣尖嘴的小童:“大老爷,有二十多个人正往西边跑。” 过三岔口不久,徐三恋恋不舍,三步一回头,牵着马与其他逃难的勋戚子弟同行。 入冬以来的寒冷山风在官道上吹刮,钻进脖子仿佛刀扎针刺。 一行人都用细羊绒软毡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不打火把前后串成一队,鱼贯而行。 “呜嗷!” 公豹张希孟率先咆哮,顿时山道里马匹受惊,唏律律长嘶不止。 徐三拉扯缰绳大声呵斥,就是无法安抚马匹,周围马匹左右跳动,有逃离此处的迹象。 凶兽咆哮声,马嘶声接二连三传入猎户耳中,夜行队伍中的二百多条猎犬同时狂吠不止,五百多丁壮手持杂七杂八的器械,反倒在犬吠声中显得有些弱势。 周二郎见身边十几条猎犬往前挣脱,似要前去扑杀什么,并非单纯的受惊、示威嘶吼。 “放狗追人!” 他当即大喊一声,身边成家兄弟赶紧跟着呼喊:“放狗!放狗追人!” 仅仅一瞬间,几十头、近百头,最终全部猎犬沿着官道向南扑去。 赵老头见了这景象啧啧称奇,立刻说:“打起火把,小跑前进!” 成家兄弟又大声传达,周围点燃火把,很快队伍前后两头先后点燃火把,朝南杀去。 待周二郎带人走出这一截官道,来到井陉官道上时,已听不到密集犬吠声,有的只是琐碎打闹声。 井陉县与土门村之间,足有两个三岔口,一个在东向南通向矿场,一个在西临近井陉驿站,向北通向威州镇。 就在这北三岔口的东边不远处,周二郎这几百人可以看到一对对亮绿色眼珠子停在路上,路两侧的山坡上,组成一个翘起嘴角仿佛微笑的绿色月牙。 待走近了,火把照映下之间一头头猎犬簇拥在一起取暖避风,还有十几匹挤在一起的马儿。 只是看不到人、尸体,就连血液也没多少。 周二郎伸手摸一头猎犬头顶蓬松毛发时,摸到一片还未凝固的血液,周围山民、猎户也是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不认识这些自己带来的猎犬。 还有些不信,周二郎嗅了嗅指尖血液,血腥气味刺鼻,让他格外清醒。 激动么?惊喜么?恐惧么? 他皱着眉头,不清楚怎么回事,心中有些不高兴。 生活艰难杀人求生本没多少错,可看着猎犬这样杀人,有一种难受。 “二哥!” 一个抱犊寨佃户少年举着火把颤音大呼,周二郎心中隐隐有些明悟,领着几个人赶过去就见十六颗脑袋散乱堆在一起。 周二郎递出火把蹲下细看,果然断颈处满是撕咬痕迹,他扭头看成家兄弟,鬼使神差说出一番话来:“将断头处切齐整,别让外人瞧出什么来。” 说完都觉得有些不解,又对周围猎户说:“这些功劳会记在各位壮士头上,不会有人侵占一丝一毫。” 就在这北三岔口的东边不远处,周二郎这几百人可以看到一对对亮绿色眼珠子停在路上,路两侧的山坡上,组成一个翘起嘴角仿佛微笑的绿色月牙。 待走近了,火把照映下之间一头头猎犬簇拥在一起取暖避风,还有十几匹挤在一起的马儿。 只是看不到人、尸体,就连血液也没多少。 周二郎伸手摸一头猎犬头顶蓬松毛发时,摸到一片还未凝固的血液,周围山民、猎户也是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不认识这些自己带来的猎犬。 还有些不信,周二郎嗅了嗅指尖血液,血腥气味刺鼻,让他格外清醒。 激动么?惊喜么?恐惧么? 他皱着眉头,不清楚怎么回事,心中有些不高兴。 生活艰难杀人求生本没多少错,可看着猎犬这样杀人,有一种难受。 “二哥!” 一个抱犊寨佃户少年举着火把颤音大呼,周二郎心中隐隐有些明悟,领着几个人赶过去就见十六颗脑袋散乱堆在一起。 周二郎递出火把蹲下细看,果然断颈处满是撕咬痕迹,他扭头看成家兄弟,鬼使神差说出一番话来:“将断头处切齐整,别让外人瞧出什么来。” 说完都觉得有些不解,又对周围猎户说:“这些功劳会记在各位壮士头上,不会有人侵占一丝一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隐患扫除 入夜二更时,在矿场宿夜的马黑子被惊醒,领着粮铺伙计、护院聚集在一起应对不测。 待在院子里也能看到山口处一座矿场里被人集中纵火,一个熟悉矿场格局的老护院开口:“少东家,土门村这拨人烧了关帝庙。” 周五郎第一时间带人放火烧了关帝庙,而周七也看到了离奇的景象。 原本率领千余玄甲阴兵,穿绿鹦鹉战袍一身金甲的关二爷阴神正朝自己杀来,围绕矿场四周的乌鸦力士纷纷逃避。 周七都准备亲自参与搏杀时,五郎督促点燃关帝庙,周七就见百步外的关二爷仿佛被点燃的纸人一样,瞬间火光从内而外生出,半个呼吸里就烧成烟灰,左右关平、周仓连着千余玄甲阴兵也仿佛霓虹彩灯一样,依次点亮、烧成烟灰消散不见。 放任乌鸦力士四处巡哨,豹力士扑杀灭口。 见矿场各家投降,周七也就返回淮阴庙。 一路上可见一队队玄甲兵押解阴魂、新死戾气、怨气、杀气弥漫的鬼魂沿着井陉道前往土门村,送入南山淮阴庙神域中。 各处险要路卡也凝聚地气点化为烽火台,有玄甲兵轮番入驻其中,负责此处节点的警备,擒捕视线中的阴魂。 淮阴庙神域坞堡已然消失,平阔神域五六亩大小,正中形成一处清波荡漾的两三亩水泊,水泊中是一座半亩大湖心小岛,一株梨树生长在岛中央,纷纷扬扬落着洁白梨花。 一队队玄甲兵押解阴魂至此,经户科、刑科询问籍贯、生卒等信息,经录名造册后就投入水泊中,须臾间雷电游走于水中,就把阴魂洗净杂质,只留下一点真灵被水花推入湖心小岛,陷入长久,几乎永远的沉睡。 今后其子孙若有相应追封,顺着名册查询,再唤醒授予相应规格的爵位、冥宅即可,追封为鬼神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无故唤醒这些真灵参战……毫无意义,雷池洗练、净化了太多的杂质,杂质也是灵质。要唤醒真灵参战,就要先返还剥夺掉的灵力给真灵重塑形体。 仅仅是不断征服、扩大的信众家庭的阴魂族裔及祖灵,就足以满足玄甲兵日常补充,没必要消耗更大成本唤醒真灵参战。 周七返回时,游正道的阴魂也刚好被缉拿至此,他倒也老老实实排队,只是目光左右打量,很是好奇,只是把这里当成了冥府入口之一。 轮到他刚报名字时,刑科、户科的书吏各在手里端一块儿黑玉石书,另一手抓着硬头圆点石笔在石书上点划,齐声说:“下一个。” 游正道急忙拱手自报家门:“二位上差,小鬼乃是阳世皇明英宗皇帝隆庆公主四世孙,系英宗皇帝五世外孙。” “我等自然清楚,你早已录名我户科与工科名册之上,资料详尽,又何必再问?” 游正道又去看工科的书吏,这红边黑衣的书吏颔首:“你家虽不算世代公侯,但也颇有势力。今后乾坤重立,阴世追论阳世之功,兴许你我也能同殿为臣。” 与其他犹犹豫豫被玄甲兵强推着进入雷池不同,游正道拱手施礼,款款而行来到雷池边上,隔着水影照了照自己,抬手轻捋左眉,他左眉正中有明显的断裂、稀疏隙缝,他捋直眉毛续上这断裂痕迹,才一跃跳入雷池,一点扑腾姿势都无,当即消融只留一点真灵凝聚成晶莹细沙被水波推到湖心小岛。 梨花树下,周七盘坐在洁白花海中,拿起架在树上的白玉史书,怎么形容这东西? 用他最熟悉的语言形容的话应该是15寸超清4k屏,无边框,超智能动态功耗系统,永久待机,以及人脸自动识别开启。 简单来说,只是灵力的应用方式罢了。 石书储存的资料越多,消耗的灵力相对也就越多。 一元单位的灵力,大概能让千万字的数据保存许多天,具体多少天,以现在的误差不好估算。 有灵脉汲取地气,灵力使用后又会加入到新一轮循环中,不会无中生出,不会平白无故消失,灵力也应该有守恒定律。 石书看似好处多多,可最大的问题是没有阳世载体,受不得攻击,一旦形体崩解,里面储存的数据也就没了,消散成原始的灵气。 如果有阳世、阴世通用的载体,那许多事情就好办了。 这么好的石书怎么可能就一个缺点?石书还有一个局限,那就是制造成本有些高,比起这个,其中数据存储消耗的灵气几乎可以忽略。 八十元的灵力,大概能制成一部石书,制造后这八十元的灵力需要长期加固石书,相当于每日支出八十元。 算起来,张希孟保持妖神位格每日额外支出的灵力约在二百元灵力。 孙元俭、崔效良这两个最先追随的左膀右臂都放弃了妖神位格,自己六姐走的又是消耗很低的灵植位格路线,凭什么还让张希孟保持妖神位格? 二百元的灵力已经不少了,已经接近一个正九品上的神域灵脉产量,再高一点点就是从八品的乡社神域灵脉产量。 周七背依梨树,食指滑动石书页面,先点开‘获鹿治’,出现辐射区域内大致的人口、经济、矿产、雨雪降水、气温、风向等数据,其后就剩下六个主要的分选项,他在道籍、神籍、吏籍、军籍、阴籍、刑籍这六籍中点开神籍。 “张希孟,前部巡检,正九品上,更章令兼妖神位格。(战力最强)” 后面还有一些周七标标注的交际关系,比如张宗柔之父,青龙社神李兴春内兄这些信息。 “皇天在上,前部巡检张希孟追随日久劳苦功高,今连克强敌扩地百里增民三千户,宜加封赏。擢张希孟为威州城正八品社神,授少卿之位,望尔勤勉奉公,再立殊功。” 周七拿起一侧的木简,在上书写晋升文书,掏出石印在上一盖,立即生效。 他随手投出这道晋升文书,自有礼科的书吏接住,见是升迁第八级卿位鬼神,又按着相应规格去山下土门村乡社神域点了一百玄甲兵充当仪仗,前往威州镇城宣达。 不出意外,今后乡一级的乡社是从八品,镇一级的乡社是正八品,社神之上就是城隍,起于正七品。 乡社之下的村社,按着人口、经济、产出,控制地域幅度,分成正九品上、下、从九品上、下一共四个级别。 剥夺张希孟妖神位格后,周七也算是松一口气。 真算起来,过去两三个月里,自授予张希孟妖神位格以来,就张希孟有杀死自己的潜力。 好在自己没有刺激张希孟,也没有给他动手的机会,从未让身体靠近过张希孟,也有诸多力士监察,杜绝张希孟潜伏到身边的可能性。 只要阴神出窍,张希孟靠近自己身体,有什么坏心思也能迅速处置。 就怕阴神与身体相合时,张希孟突然跳出来给自己来一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训导 一万两千亩良田入手,该如何分配是一个大问题。 周二郎、白秀才为这个问题头疼,与勋戚械斗争抢钱窝,如何善后是一个急需解决的祸患;第二个祸患就是这一万两千亩良田的处置方案。 无数人关心这个问题,这里形成首例处置方案,今后再有类似的事情需要处理,那很可能会依照现在的处置方案来处理。 稍有瑕疵,短期内看不出什么,长远之后想要修补、纠正,就得花费更大的精力。 不止是他们,张宗柔也在操心这个问题。 该如何分配呢? 要不要还给各家,还是说要重新分地?又或者干脆保持游家经营方式,继续集中耕作? 游家执行的是庄园经济,有马场、牛场及三座羊场,养殖繁育牛马畜力,以五百余户的佃农精细耕种一万两千亩良田之余,还经营着五座小牧场。佃户农闲时也有桑麻纺织这样的副业,也分派世代仆僮家庭经营果菜、酱醋、酒肉等日常生活必需品。 若是在井陉道外面,这样的庄园经济绝对无法生存,会被价格更低的外部市场冲毁,就连这一万两千亩良田出产的粮食,也有可能被恶意挤兑,甚至有破产的风险。 外面有外面的规矩,山里有山里的规矩。 在这封闭的环境里,游家产的粮食就是硬通货,其他畜牧产出、桑麻收入,反而只是点缀,是为维持稳定农业而发展来的副业。 粮食就是如此的重要,现在若把田地瓜分给信众,岂不是等于把钱、下金蛋的鸡分给了信众? 拿到这些地,信众还会继续听话、拼命? 张宗柔也无相关的经验,没有头绪猜测着,也是不知周七会如何处置这批田产。 随着天亮,李秀才、白秀才联合起草,周二郎签字的文书终于抵达抱犊寨,周七留下黄四郎受庙,也来到抱犊寨。 与昨日一样,张家宗祠里学习‘皇天太极真言印法’的青少年挤得满满。 胜利的消息已经传来,晨雾缭绕中生火做饭的佃户家眷们洋溢笑容,马三娘子、胡绣娘端茶递水也显得身姿轻盈。 周七抱暖融融木杯,不时翻动报功文书,他已看过鬼神呈送更为详细的战报,见出入不大就说:“拟赏花布、皮绒、粮食等物,银钱、铜钱另有他用。” 张宗柔不清楚银钱、铜钱怎么还能另有他用,提意见:“若不给赏钱,恐为信众诽议。” “敢诽议此事的,必然不是圣教中人。” 周七回应一句,又说:“连战连捷,虽系信众齐心奋勇争先,但无不仰仗神符。若无神符助阵,昨日之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即便赢了也是惨胜,如何能虎口夺食,守住这百里基业?” “这样,威州镇所获棉花、各类布匹、粮食皆做犒赏之用。但一应游家产业皆抄没归入圣库,不可私授、卖一栋屋、一亩田。若有违背者,买卖、授予者、获益者皆受追责,不予姑息。” 周七口吻坚定,说着饮一口温热茶水。 游家经营的很好,整个威州镇内外,所有地产都是游家的,没留下一栋私产。在威州镇城买卖的少数外人,也都时典租游家的房屋,在产权方面没有扯皮的地方。 外面的田产就更简单了,所有田产、牧场也都是游家的,没有旁人一分地。五座小牧场与散开的农庄修在一起,产业也统统都是游家的,所有劳动者皆出自佃户,或者少部分世代家生子;管理的大小头目也都是亲信的时代家生子,也与佃户一样是实打实的无产者。 也不算全都无产,少部分管事头目、佃户家里养了一些鸡鸭鹅禽类,勉强算是有一些可供经营的私有资产。 以阴世鬼神做调度、决策,佐以诸多力士监察,兴许能在威州镇试着运行一段新的‘计划经济’。 游家的庄园经济也是计划经济,以围绕粮食产出为目标,调整各个方面,裁汰冗杂人口,只留下适合服务这个目标的人员、产业。 自己的计划经济,粮食产量只是次要,首要应该是……不,威州镇的首要目标还是产粮。 这里的粮食产量越高,正面影响力就越大。 最适合自己首要目标的是矿场,只有这里才有支撑自己铸造火炮的各项条件。 一个已经握在手里,保持现在的运转方式,予以优化后就能稳步提升粮食产量;另一个还需要逐步渗透,先小规模的铸炮。 计划经济的眼里,除了时间是成本外,再其他的人力、物力、技术,都不算成本! 时间即是成本,也是产量的单位。 也不管张地主能不能接受,如果什么都要自己详细解释,一步步劝说、纠正,那还要信众、管理阶层做什么? 稍稍停顿,周七说:“前部豹巡检已升迁威州镇正八品社神,张老爷也准备准备,这两日就前往威州镇上任,担任乡社主祭。这里及谷里人手也可转调去威州,那里游家经营三代人,做什么都便利。” 首次听周七如此明白的调令,虽在书信联络中适应了,可口头上还是第一回。 张宗柔有些不适应,脸上有讪讪笑容,拱手:“是,咱明白了。” 周七处之淡然,从怀里掏出一卷青皮书,是他最近编撰的,上面写着‘训导’二字:“这册书中有各项规定,主要涉及道籍、吏籍、军籍、刑籍以及民籍这五部。” 他翻阅这自己手写的训导册,涉及范围虽广,可字数不多,目光落在道籍一部的前言上:“凡我皇天道境内,修持皇天、五方天这六部正经者,经阴司礼科认同许可后,才允许录名道籍,有修道资格,否则予以诛杀。” 看了两眼,就递给张地主,由他当场观看。 皇明朝廷对僧道持打压态度,律法里颇多限制,只是执行无力,空有名目条律,却在基层缺乏督管。 周七引用大量限制僧道相关的条律,还限定道籍持有者必须精熟医术,有接受乡社主祭征召义诊信众的义务。 总不能有个头疼脑热就动用神符,能节省就节省。 吏籍就是皇明的官籍,吏籍这一部书写了方方面面的行为准则。自有鬼神、力士监督,也不用年终考核,现在地盘小,完全可以按月考核、按季度考核。 军籍从民籍中摊派军役,由村社从祭举荐,经乡社主祭许可后,民籍服役者才能转为军籍。军籍方面规定了服役时间,及各项奖励政策,最典型的一条就是可以转录为吏籍。 军官考究起来,就是官籍,算在吏籍没问题。 都已经准备复古宣扬昊天上帝的道统,华夏神权、君权一体,现在来个文官、武官吏籍一体也不算什么,也能算是复古。 刑籍就简单了,记录的自然是辖区内服刑人员的管理措施,左右无非自食其力劳动改造,创造财富。 最后的民籍一部内容比较多,主要涉及信众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有许多告诫信众孝顺、守法、向善、虔诚、正直、谦和的话语。 也涉及信众家庭在丧葬、婚姻等方面的观念培养,宣扬薄葬、节俭,鼓励勤劳致富,惩戒好逸恶劳。 至于赌博、偷盗、欺诈行业,有鬼神、诸力士监察,统统转录刑籍强制劳改即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矿场 矿场,早饭时周二郎与五郎一同用餐。 周二郎狼吞虎咽吃一碗米粥后,就摆手拦住五郎递来的手:“不吃了,实在吃不下。” 他搓着脸,问:“五郎,老赵那边儿怎么说?” “还是那话,他想要百亩良田留给家里,还说把两个女儿都给咱,今后生的儿子多了就过继一个回赵家继承这百亩家业。” 五郎嗦着筷子:“以后他两个女儿还得轮番回家赡养尽孝,不能尽跟着我。哥,这事难办不难办?” “百亩良田不是很多,对得起他的功劳,可威州镇这儿的田地不好说。” 周二郎端起茶碗:“这个头不能从咱家身上开,张老爷、七郎那里明显有别的规划,什么都能碰,就不能打这田地的主意。老赵那边想的也没错,只是想捞点东西给燕娥姐妹两个傍身,说到底早晚还是咱周家的。” 说着做笑,敛笑:“可他不知,这些东西已经姓周。” 五郎也跟着做笑,得意之色涌现在脸上,反问:“哥你那边有没有为难的?” “多多少少有一些,最为难的是白生,他为说服金家,许诺事后给金家两栋相连的铺面,加起来足有五间门面。给铺面,会妨碍张老爷那边;不给的话,白生颜面有损。” 周二郎眨着眼,思绪纷飞:“今早七郎来信,张老爷以后要来威州镇坐镇,充任乡社主祭。这里虽无抱犊寨、鹿泉谷天险,但也内外封闭自成一体,不怕事情泄露。赵老头会骑战,拳术、器械功夫比魏怀忠兄弟好太多,也会跟着来威州镇。这样一来,七郎虽没说,可我也得来威州城盯着这些人。” “许多人手会迁到威州镇,这样抱犊寨将恢复到以往那样清闲模样,外人能进入鹿泉谷去莲花观泡温泉药浴。” “五郎,你得留在灵鸦观,灵鸦观里住着社神,赵道长还不知道这件事。可能过几日他就会知晓,要么他留在灵鸦观当土门乡社的主祭,要么迁到威州镇来另开一座灵鸦观分院。” 周二郎口吻里已不在意金阙宫的态度,金阙宫的再能打,打得过游家? 查抄了游家账簿,自然也清楚善照寺是个什么水准,这完全就是帮游家敛财的地方,一个善照寺从佃民手里聚拢来的财富,比得上一座牛场。 游家这几年也修建关帝庙的原因也清楚了,为的就是给佃农、仆僮宣扬忠义之道。 威州镇有现成的庙宇,关帝庙是庙会所在地,场地平阔正适合改为社神庙;普照寺的格局,也正好能改成一座灵鸦观的分院。 就连矿场这里,也要把关帝庙改成社神庙,有治愈神符演示神迹,经常出伤亡事故的矿场里最不缺信众。为了祈求安全,矿工及家属,几乎不分什么正神、邪神,逮到什么就信什么、拜什么。 虽说关帝庙香火遍及一切城池、乡镇,可这都是这二三十年里地方官员推动的,赶潮流一样新造的。民间信仰目前局限于山西一带,在陕西、河北、河南、山东一带受众有限。 比如河北百姓,放着家乡的顺平侯不信,凭什么去信你关二爷?难道就你关二爷忠勇,我家顺平侯就不忠勇?你关二爷远在山西,哪有我家顺平侯距离近? 河南百姓也也简单,岳武穆那么大招牌摆着,凭啥要拜你关二爷?难道就因为你山西商人赚钱厉害,就要拜你们修出来的关帝庙? 也就北方多修建关帝庙,山西商人渗透力薄弱的南方地区,修的少一些。 各地都有英雄忠烈,关帝庙信仰还未深入渗透,目前拆了就拆了,反弹少一些。 随着天亮,昨夜出逃的徐三一众人首级被越来越多的矿场人看清楚,都悬挂在关帝庙废墟前,冻得僵硬更显狰狞、恐怖。 余下未出逃的勋戚子弟感同身受,惶恐大于愤怒,聚集在关帝庙前,低声商议着。 入如今教匪势大,人在刀枪前,哪能不屈膝? 整个矿场也就七个矿村,不过八百多户人,而这里却有足足五百余教匪青壮,还有许多猎犬。 真厮杀起来,如何抵挡得住? 徐三这拨敢打敢拼性子勇烈的人都死绝了,余下的人本就性格保守,哪里又干的出玉石俱焚之事? 被软禁半宿,担惊受怕备受煎熬,现在太阳出来,许多人也就认命了,站在周二郎面前多少有些听之任之的态度。 旭日金辉落在脸上,周二郎半眯眼说:“昨日之事诸位已然明白,所谓成王败寇不外如是。威州镇已腾出空闲房屋,诸位不论有无家室,都将一同迁居威州镇闲养别居。若是肯为圣教所用,自有许多福报;如若是心存侥幸,处处抵触不肯让圣教太平的,圣教自不会让他太平!” 与游家不同,游家这边除了佃户、底层仆僮之外,其他游家骨干、仆僮头目被悉数处死,家室愿意改嫁的改嫁,不愿改嫁的集中起来劳改。 而矿场就少了许多杀戮,各家勋戚旁支子弟集中到威州镇软禁,准备做一些文书誊抄、女红刺绣缝补工作;这些勋戚子弟的仆从、矿场管事头目也被集中起来就地劳改,普通矿丁家庭不做追究。 整个上午,周二郎就忙着做甄选、分辨工作,造册后就派人往威州镇押解。 忙完这一切,周二郎才有时间见马黑子。 这一回见面,马黑子哪里还敢像上次卖粮食时那样健谈,周二郎诧异:“马兄,为何哭丧着脸?” 马黑子挤出笑容:“原本知晓周壮士是圣教中人,不曾想却做下如此大的事情,只恨肉眼凡胎不识英雄,白白错过了交结周壮士的机缘,故而伤怀。” 能和田香主有交情的马家粮铺,根底上自然不是干净的。 周二郎只是呵呵做笑:“马兄,你我明人不说暗话,我无意伤你家上下一人,也不会白占你家便宜。只是这么放所有人回县城,恐怕消息必会走漏,为县中豪强所知。就连马兄,周某也是不放心的。” 马黑子苦笑:“那周壮士有何良策?” “如今威州镇、矿场已被封死,我就放你一人回家中去报个平安,短期内若是消息走漏,这笔账就记在你家头上,自会清算明白。待日后,我自会放你家伙计、车马回县城。” 周二郎说着努嘴,面有笑意:“不过马兄要回县城前,得吃我一刀。” 这让马黑子摸不着头脑,讪笑:“周壮士说笑了,说笑了。” “没说笑,马兄快去召集手下伙计,待人到期了,周某就当众给马兄一刀,如此周某才敢放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流言 井陉官道上,吕秀才与白仲虎向东而行,同行的还有许多山西入京的商旅、士人。 一路人不论商旅还是士人,多是小心翼翼东张西望,生怕近来传说中的凶兽从山岗上一跃而下,扑杀行人。 勋臣贵戚争抢钱窝爆发火并之事,并非稀奇,路上多有商旅交谈,皆是羡慕。 这刀枪、器械一动,抢来的何止万贯家财? 哪个不眼馋? 只恨自家不是勋戚,抢了也站不住跟脚。 不说勋戚勋臣报复抢夺,光是地方官府围剿你也扛不住。 你不是开国、靖难勋臣之后,也不是皇亲国戚,你凭什么争抢钱窝? 两人在北岔口转向前往威州镇,沿途可见大队人马走踏痕迹,倒是山野平地冷寂一片,看不出烟火气息。 北山教区能动员的三分之一青壮去了矿场,这也是最能打的青壮,堪称各家的顶梁柱。 余下的信众大多已返回家中,只有三四百人驻守威州镇城。 吕秀才二人抵达时,白秀才、李秀才这里正草拟赏格名单,吕秀才未能参与一线战斗,插不上话。 白仲虎倒是没这个自觉,瞅着赏格,见周二郎名列第四,赏格只有‘细白毡布两匹,棉花十斤,米五石’。当即就说:“哥,周二郎这回代表张公领队,难不成犯了差错,才落个第四?第四怎么才这么点赏格?” 白秀才提笔记录赏格数据:“二郎中规中矩并无过失,身为领队这已是难能可贵之事,位列功勋第四是大伙合议,张公认同,二郎也支持的。至于这点赏格,已不算轻。” 白仲虎翻动名册,见功勋第一写着‘西寨宋彦平’,赏‘苏绣一匹、青绢三匹,细白毡布两匹,棉花十斤,米五石’:“这人何等功勋竟能位列第一?” 又见第二功勋是自己亲哥白孟龙,赏格比起第一宋彦平来只少了一匹苏绣,战功第三是一个叫段延熙的右屯军户,赏格只有一匹青绢及毡布、棉花、粮食等物。再后面战功第五赵奎勇,赏格只有细白毡布一匹,棉花十斤、米五石。 只觉得赏的太轻,又不好明说。 翻动名册又找到斩首功赏,倒是给的丰厚,宋彦平阵斩游正道,赏银百两。 斩首功劳才给赏银,这是之前许诺的事情,不能缩水。 私下里,白仲虎询问此事,白秀才自有回答:“圣教扩展行的是堂堂正正之事,所求长远,非是贪图近利。哪能如强盗凶徒一样开了威州镇城,就胡乱封赏一顿?杆秤分金银,这是梁山好汉行径,非是圣教手段。” “真把这偌大的基业瓜分下去,变得零零碎碎,这圣教基业也就毁了。” “如今张公手握这一万两千亩良田,周围村寨各家谁敢不服?谁又敢生出二心?” “又并了矿场,远有京中勋戚虎视眈眈,近有官府豪强磨刀霍霍,圣教中人谁敢大闹事?” 真把良田、矿场分出去,人心立马就散了,说不好好会生出卖掉张宗柔及自己一拨人的想法。 白仲虎听着也有理解:“则就跟吴老汉一样的算盘,得吊着大伙胃口,赶驴子一样让大伙出力气。” “正是此理。” 白秀才笑着点头,吴老汉是村里的邻居生了三个水灵灵的女儿,原本闺阁待嫁时,吴家有个什么事情,别说村里的各家少年,周围村寨都有少年来吴家帮忙。 也就那两三年的时间,吴家就翻新了门面,许多少年、山民帮工下还增筑了二楼。 后来三个女儿陆续出嫁,吴老汉身边也就没人巴结奉承了,也显得冷冷清清。 土门村,周舒娥又在后院清扫鹅棚,邻居家的刘娇娇从后门进来:“舒妹,你听了没?西边儿几家贵戚打得可惨了,听新来的晋商说路边的雪都染红了,还有人在路上捡到了人的肠肚。” 周舒娥手里正捧着两个新鲜鹅蛋:“还不知道,姐姐知道是谁家赢了?” “也没人能说清楚,只是见了许多厮杀场景,官道两边树木多被砍伐,见那伙晋商说的凶,应死了二三百人吧。” 刘娇娇说着面有笑意,周舒娥脸上担忧之色挥之不去。 就听刘娇娇安慰说:“舒妹你家二郎哥哥是村里领头人,还有赵家老汉压阵,赵老汉是老军伍,打不赢总能带着人逃回来。再说咱村里人机灵,虽入了圣教,打不过总会跑回来几个。现在一个人都没回来,难不成全被人杀了?” 周舒娥听着也觉得这道理不赖,长叹一声:“本以为张公是仁善之人,不想二哥、五郎也跟着卷入厮杀中去,不知何时能休?” “舒妹你是多虑了,昨日二郎哥哥带人开拔时灵鸦观群鸦飞起鸣叫不听,观里的道爷解释说什么‘鸦鸣周兴’,这是周家要兴旺的好兆头呀!舒妹你又跟二郎哥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现在亲上加亲,实在让姐姐羡慕。” 刘娇娇说着就哀叹起来:“我那爹是个没良心的,如今姐姐名声坏了,那胖大和尚也远走他乡不见身影,实不知今后该如何着落。若是学母亲那样度日,姐姐倒是不觉得委屈,就怕母亲伤心。” 周舒娥一时不知该如何规劝,反倒是刘娇娇洒脱,眉宇哀怨未散,就爽朗做笑:“那和尚坏了姐姐清白,但也没了温饱饭碗,这仇也算报了。” 笑声寡淡,刘娇娇转而询问:“二郎带人去厮杀,五郎都去了,怎么三郎不去?现在村里人三十多户人家拜入圣教,二郎哥哥受张公器重,三郎于情于理也该同去的。这一趟不去,恐怕村里人会轻视三郎。” “三哥原本要去的,是二哥不让他去,怕污了名声妨碍科考。七郎也是,二哥就怕出个万一,就把七郎留下了。” 周舒娥解释着,刘娇娇却说:“天下都是朱家皇帝的,帮人家皇亲国戚打架算什么污名就如今二郎哥哥在圣教中的地位,舒妹今后出阁嫁过去,三郎这里怎么也是洗不干净的。考上秀才、举人又如何?邻里有人去官府揭发,三郎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舒娥无言以对,刘娇娇嘴上不停:“也别管圣教不圣教,二郎哥哥帮皇亲国戚打赢这一仗,兴许能攀上皇戚门墙。若有保举,出路怎么也比秀才举人好。不是姐姐说闲话,三郎就算文才好今后有不见得能考个举人老爷,考中秀才和考不中,又有啥区别?你看村里吕生、白生、曹生还不是围着张公跑腿?” “青龙寨的李生也是秀才,还是张公的亲表弟,还不是给二郎哥哥打下手?” 她压低声音:“舒妹,村里好几家人都嚼舌头,说二郎哥哥是张公……还说周家这些年能平家业兴旺多赖张公庇护。” 见周舒娥脸色僵硬,刘娇娇神色讪讪做笑:“反正有许多不好听的闲话,还有许多恶毒离间二郎哥哥有三郎的。” 周舒娥将手里两个鹅蛋递出:“姐姐你直说,说出来你还是小妹的姐姐。” 刘娇娇把鹅蛋推回去,周舒娥不接,刘娇娇只能敛笑做郑重模样:“这话说了伤情面,舒妹若能听到心坎儿里,那这恶人姐姐愿做。也不知谁家传出来的,说周家伯父把二哥他们兄弟赶出家门后,就让张公做法害死了……舒妹你自不会这些话,就怕三郎相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变化 勋戚争窝,本就不是地方文武该过问的,这不符合底线。 闹的严重了自有皇帝、内廷出面调理。 骂皇帝、抵触内监是一回事儿,敢管勋戚横行又是另一回事儿。 前者是阶级矛盾,你骂皇帝,身后有无数的同僚、勋戚、士绅给你点赞;你若是敢管勋戚的事儿,自有承受报复的一天。 天下是朱家的天下,自做不出大肆报复、诛连罪臣破坏君臣秩序、感情的事情;可官员党派倾轧、勋戚报复打击时,就没这方面的顾虑。 周七谨慎关注下,西边井陉县,北边平乡县,东边获鹿县,以及驻扎在倒马关的井陉兵备副使也无所举动,就连派人来探查的措施都无。似乎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又两天过去,至二十日这天,抱犊寨一系列人终于开始向威州镇迁徙。 久居地牢中的范长生也重见天日,许久不见显得白胖一些。 下了山路,范长生就被摆在八抬大轿上,大轿以竹席围起挡风,内中生一盆炭火取暖,范长生能从小窗看前后行进的队伍,约有男女、少年、青年四百余人,也看到自己年幼子侄穿着青布棉絮衣跟在一众年龄相仿的少年中步行前进,不由轻舒一口气。 这一刻,他还是闻香教的坛主,可能到他死前、死后,他仍然是闻香教的坛主。 周七负手立在南山,看着迁移队伍消失在村西口,顿时感到头顶一片阴云被吹散。 大张旗鼓的迁移,不知能搅荡出怎样的浑水。 张宗柔离开抱犊寨,如蛇出洞。 许多想要动手的人自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这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引蛇出洞? 土门村这里有巡检司护持,待土门关驻军调走后,县衙方面也使不上力气,其他什么豪强大户、闻香教堂主之类的,敢伸手过来,巡检司就敢光明正大捉了。 现在只能等,看能不能混淆视听,瞒过京里的勋戚。 这里远离京城,只是京里勋戚的钱窝,每年分期向京里递解金银、货物即可,实际并无太深交流、互动。 自己因势利导设计的剧本里游家已经出局,矿场各家死了太多勋戚旁支子弟;游家死的游正道虽然是下代家主的胞弟,可只是这代家主的堂侄儿。 游正道这个人对游家家主来说说亲不亲的,又因游正道烧粮手段引出这场械斗来,让各家旁支子弟死伤狼藉。游家丢了一处钱窝,但各家损失了血亲,到底谁更亏一些,是算不明白的账。 死伤这么多勋戚子弟,恐怕皇帝也会听说这里发生的一场恶斗。 事已至此,皇帝能做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难道逼着矿场各家把吞掉的威州镇还给游家? 不可能的事情,如果皇帝与游家关系好一些,游家吃了这个大亏屡次哭诉,把皇帝弄得烦了……兴许会另拨一座京城脚下的皇庄给游家。 至于矿场各家,无非收敛子弟骨灰运回祖坟下葬,另派一些人来接替,并商议‘年贡’的事情。稳住这批新来的勋戚子弟或家臣管家,那就稳稳吃掉了威州镇、矿场,付出的无非一年两个季度的‘年贡’罢了。 年贡很多么? 很多,两处相加一年约有一万两千余两。 这大概是矿场、威州镇盈余的七成,余下三成不管是留着做经营运转资金,还是管事、大小头目的红包都是这边的事情,只要保证每年上缴的银钱有增长。 而井陉县给皇明朝廷一年的赋税有多少? 一切折算为银钱后,不到三千两;其中四成五属于京运,归户部调用,余下的五成五是地方官吏的俸禄、官衙运转开支,及地方修路、劝农、奖学的运转资金。 稳稳吃掉这两处百里地方,山多地狭只能养民三千户,以这三千户信众为基础培养吏员构建组织后……先吃了井陉、平定州。 若不能吃掉这百里地方引出祸患来,坛主范长生的人头兴许能发挥一些作用。 对于未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根基太浅,远不是谋划‘隆中对’的时候,当下目标是壮大自身体格。 可惜近在咫尺的获鹿县城,里面毕竟有个兵备衙署在,遇上一个西南出身与土民常打交道好忽悠熊文灿也是侥幸,哪能期望于下一任井陉兵备正使也是一个痴信鬼神的? 何况如今朝中东林秉政,这帮人宣传口号的确响亮,若依着宣传口号来看,新的兵备正使必然出自东林一伙人,也可能是个对鬼神之事不怎么敏感的人物。 迁移队伍中,张宗柔骑在一匹走驴上,左右扭头打量着远近山岗、山势脊梁坡面,十几年不曾下山,什么都是新奇的,哪怕是这下了一场小雪的初冬。 薄薄积雪被山风吹卷散落在背风处,山势多是黄突突显得有些灰黑,触目只有荒凉二字。 他身后的马车里,张夫人穿羊裘大氅,怀里护着七岁的儿子,生怕受寒染病。 虽有神符治病,可张夫人认同一些最新冒出来的理论,认为神符激发的是身体元气,与冥冥之中的福报、寿数有关,能不施符还是不施符的好。 张宗柔余光瞥到两侧飞旋的乌鸦,颇感不自由,处处被监控毫无隐私可言,这还是能看到的,入夜后还有许多看不到、无法察觉的监视。 原本十几年宅在抱犊寨,每日翻阅时议、邸报小抄,谈论时政倒也畅快,想说什么说什么。 如今走下抱犊寨,行走广阔山野中,却有一种裸身被悬在城门甬道里的羞辱感,仿佛甬道下走过的行人稍稍抬头,就能看到自己一切阴私。 他目光游走各处,没看到山梁草丛中有自己想看到的身影,已经三天没见到父亲张希孟的身影,这让他分外焦虑。 维持着平静目光,他现在只是敢紧紧抓握缰绳出力气,甚至不敢用力握拳表达内心的不满。 生怕一个不友好的小举动被察觉,被其他存在恶意放大、中伤于他。 近来他也听到一些流言,简直把他架在了火上烤,说什么他是周家兄弟的父亲,是他施法害死了周家兄弟的舅舅…… 自己哪有那本事,现在就怕施法的那人突然嫌自己碍手,也把自家给咒杀了。 本就不是胆大之人,张宗柔心怀忧惧,领着四百余人缓缓而行。 待他带人抵达北岔口时,就见白秀才领着一伙丁壮在北岔口开挖沟渠埋植木桩,正在修建路卡。 目光放远,已有男女哆哆嗦嗦在开挖河渠,目光再远一些,就见周五郎驱赶牛车走来。 约有三十余辆车,每车套一对牛驾车,这些牛余光而来举止恭顺,只有五郎一人坐在头车上,一身玄黑道袍头戴白缨战栗,双手还缩在暖袖里,毫无仙风道骨模样。 可沿路开挖河渠、劳动改造的勋戚子弟、家眷、世代奴仆们却不敢抬头去看,仿佛看一眼就会瞎掉眼睛似的。 张宗柔内心唯有轻叹,这就是力量。 唯力量至上,自己算什么老爷,仅是个奴仆头目罢了。 十七日战斗时,前后张玄枭往来传递命令,自己只能干等着,一点意见都插不上。 心生明悟,这几日心中一点郁闷也被寒冷山风吹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主动试探 二十二日,知县的徐幕僚领几个随从前往矿场。 矿场这边自有规矩在,各家子弟再是旁支,那也是勋戚苗裔,本就不是一方知县能随意拿捏的。 谁也不知这些勋戚子弟有没有发小、亲戚在皇帝身边充任勋卫。 勋卫即亲卫、宿卫,也是皇帝平日玩伴。虽说主要选拔公侯伯、驸马嫡裔,但勋戚子弟中才能优异者,亦会擢入勋卫。 这就是勋戚子弟,谁也不知这人除了父母族裔关系外,还有没有别的底气。 矿场这边一位地位较高,与县里打过交道的刘管事出面迎接。 这里烧毁的关帝庙正在重修,修成什么只有修的人明白,关帝庙对门的待客酒楼里,刘管事摆弄一锅熬煮成奶白色的鱼汤,煮着嫩黄白菜心子及蒜苗、豆芽及泡发的笋片、蘑菇等等之类,还有一条冻瓷实的羊羔子前腿摆在一侧,由魏迁削切。 酒过三巡,徐幕僚才说明来意:“这两日有土门村的货郎在县城贩卖铁钉、铁丝及铁锅等等器具,这本是微末之事,只是叫价甚低,直直毁了县里几处铁匠的营生,就昨日生出两起斗殴厮打之事,扰的县尊颇不宁静。” 刘管事夹菜的手依旧止不住的哆嗦,倒也稳稳吃菜:“县老爷难不成有为难之处?” “刘兄明见,就因为难才不得宁静。” 徐幕僚夹两片油花雪白的额羊肉片在姜片鱼汤中轻涮两下,待肉色一变就稍稍蘸了些浅碟中甜醋,送入口中用舌尖压化,眯眼细细品味很是享受,模样惬意:“事情与矿场有关,县尊这才遣小弟来跑腿,好问个明白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 刘管事放下筷子,左手揉右手手掌,眯眼:“徐生所问,其实与矿场瓜葛不深。” 徐幕僚放下筷子,拱手:“还请刘兄指教。” “见外了,这些话本就该早早与县尊说明白,只是近来事务颇多,诸位老爷分身乏术,这才拖延下来。” 刘管事说着抬起自己完好的右手,左手捏着拇指轻轻扭动,徐幕僚眯眼去看就见拇指明显有不规则晃动轨迹,就听刘管事说:“想来获鹿县里这几日也有些风闻,也不瞒你,毕竟事情已经报到京里去了。游家三公子不幸重伤而死,矿场这边安远侯同祖弟、魏国公数名族子也冲杀在前不幸亡覆。就连刘某,这手也挨了一棍,如今筋骨完整,却也怎么都不如过去灵活听话好用。” 徐幕僚瞪圆眼睛,颇有些难以置信:“游家三公子也没了?” “嗯,骨灰已遣他家幸存老仆送往京里了。” 刘管事颇为感慨说:“这游三爷也是好汉,虽说手段激进一些,可做大事就得这样风风火火。游家仆从也甘愿为他效死,他家十七爷带人抢粮时就突杀了柳公子,矿场徐三爷又是个急公好义的性子,嫌游家做的过分,就带着众人劫杀游家十七爷,就格杀在南岔口。游三公子自来这地界哪里吃过这种大亏,自然不肯罢休,亲自带人去杀徐三爷。” 徐幕僚屏住呼吸,生怕听错了一句。 国朝勋戚子弟这么惨烈的厮杀,几十年也没有一回。 刘管事也是心有余悸:“外面都说南岔口、北岔口之间那片地杀红了,虽不中也不远也。自游三公子被杀后,他家奴仆秉持忠义,决死反扑反倒杀破我方,就突入这处,企图纵火再烧几座大仓,就被各家合力击退,打的激烈稍不注意就把关帝庙给烧了。” 徐幕僚心中衡量,恐怕不是稍不注意,是故意放火烧死退守关帝庙的游家仆从。 虽毛骨悚然,但也一副原来如此的恍然模样。 游家仆从团灭,游三郎、游十七俱死,那么矿场这边重整人手自能轻易夺取游家的钱窝。 待收拢游家的佃户,处置了游家积存的许多欠条、地产文书,那威州镇自然就不再姓游。 至于矿场各家内部如何瓜分,这就要看京城里的公侯伯们的博弈,反倒与这里关系不大了。 刘管事右手颤巍巍拿起筷子夹菜:“当日厮杀惨烈,实乃刘某此生所见之最。土门村受雇徐三爷,只是帮着运粮。倒也撑着厮杀两场,折损了一些人手。矿场这里除了支付银钱外,还给了许多铁器折成报酬,这伙人也不嫌累赘,或用车拉,也有用扁担挑到获鹿去卖的。” 徐幕僚听着缓缓点头,算是理解了土门村人贩卖的铁器来源。 就说:“县里各处一斤铁钉、铁丝卖六文钱、七文钱,这伙人就卖四文钱。恶意拉低市价事小,今后县里百姓习惯了这低价,怎可能再买各处匠铺的铁器?虽说是土门村人不该搅乱行情,可县里铁匠纠集人手殴打其人就触犯了刑律,这本是民间小纠纷,奈何土门村的吕生是个认死理的人,非要为乡人主持公道,死活不听劝,递上讼状要追究县里匠人的斗殴之罪。” 他颇为苦恼:“几个被打的小贩本是皮肉伤,如今大冷天一个个就躺在县衙前喊冤,弄得县尊着实头疼。” 刘管事自然明白一些事情,矿场这里是京里勋戚的钱窝,县里的铁匠铺是一些豪强、大户的钱窝。 这伙匠人身后,站着的自然是县中大户。 原本打了就打了,可偏偏有个认死理、知法懂法的吕秀才站出来给土门村小贩主持道义,这就让县尊难办了。 吕秀才高举《皇明律例》,你难道还要收拾吕秀才? 为县里大户收拾一个吕秀才简单,就不怕县里其他秀才感同身受物伤其类? 刘管事入教才两天,可颇高,又有人脉眼界,过去也有不俗的经验积累,此刻就做为难状:“看来的确不该用铁器折钱,一不留神就让这伙奸滑山民钻了漏洞,给县老爷添了许多烦扰。可……” 徐幕僚认真聆听,就听刘管事犹豫说:“当日拼杀时,土门村人颇有功勋,一来二去有了一些情谊。如今还望县老爷高抬贵手,刘某这就差人去土门村告诫,免得再与县里高门激发冲突,伤了彼此和气。” 这下秒懂,原来土门村这伙人能打,被矿场勋戚看重,被收纳到袋子里去了。 徐幕僚缓缓点着头:“小弟这就明白了,县尊向来秉公理政,自会为土门村诸位苦主主持道义讨还一个公道。只是这桩事端颇有误会,若是能私下调解最好不过,不知刘兄可有主张?” “徐生说笑了,刘某不过国公爷家的一条老犬,哪里敢有什么主张?” 刘管事做谦虚笑容:“矿场以铁器折算薪酬抵给土门村人,这铁器总该有个销路才对,不能让土门村人背着铁器跑到井陉、平山去卖,是不是这个理?咱也不欺负人,不妨徐生中介,与县里各家划出道来,给土门村人一条售卖铁器的场地。今后县里行情多少,土门村人就卖多少行情,跟各家同进同退,同气连枝。” “刘兄放心,为县尊解忧乃是小弟份内之责,自会多方奔走促成此事,免得再起干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知县 徐幕僚自矿场返回途径土门村时,就见知县的驴子、几名随从停留在村东口下。 询问明白后,徐幕僚顺着石阶来到淮阴庙。 庙中就见知县与熊文灿的幕僚马致远一前一后落后半步身位,正同游淮阴庙残破石碑。这里许多石碑都是重修淮阴庙时新挖出来的,有许多孤本,闻讯来此誊抄的士人不在少数。 县里已有书商雕版印刷出售,但士人更喜欢亲自誊抄。盖因许多文字因石碑残破而模糊不清,他们更喜欢自己观看原碑,自行猜测、填补残缺的碑文、字迹。 知县一袭暗花素锦棉袍,头扎青黑软翅唐巾,一对青黑软翅垂在素色斗篷外,双手交织在身前,笑呵呵接连称赞:“马兄果真高见,高见呀!” 论底细,两个人都是举人功名,只是这位知县更务实一些,两次科举失利,立马就报名吏部参与铨选,也五六年里也就顺着县丞、县令这么升了上来。 若无外力拉扯一把,兴许这辈子到白头时,依然只能是个七品县令,或者六品知州、一府推官。 至于五品以上的官职,想都别想。 马致远引领知县坐在梨树下,这里周七已烹煮好一壶沸水,马致远对周七稍稍欠身施礼:“有劳小周道长了。” 知县也微微欠身,周七也都一一颔首回礼不卑不亢,年纪小的优势顿时突显,将他淡然气度显露无疑,颇有些生人莫近的意思。 黄四郎跪坐在周七身侧,却也是黑衣道童打扮,却吸溜鼻涕,目光游动畏这畏那的,不像个道童,反倒像个街上走街串巷的小窃贼。 都是道童,一前一后坐在一起,更显得周七高深莫测。 周七挽起宽袖露出光洁手臂,捏指夹住茶勺从细长茶桶里小心翼翼取出两枚含苞待放的烘干苦梨花,细腻冰裂纹白瓷茶碗中各放一枚,冲入沸水三分之一,两手各持一杯摇旋,放在碗托上:“可细嗅,当徐徐饮用。” 马致远已喝过几次,左手抓住茶碗,右手挽袖遮住茶碗,先闭着眼睛浅嗅,才缓缓饮用,迟迟不睁眼。 知县有样学样,嗅到渐浓梨花芬芳,配合寒冷,仿佛开春雨后天气清寒时见到一树盛开梨花。 随后苦梨花茶水入肚,果然苦涩中有许多回味,科举路途中的许多辛酸涌上心头,对比时局艰辛,心中更为坚定。 科举艰难,已步入仕途为一方百里侯,什么为民做主?什么政通人和?这些那里虚名哪里对得起自己含辛茹苦十数年的科举道路? 想想供应自己读书的宗族、乡亲,不拿钱回去,怎么回报他们扶助、再造恩情。 不攀上高枝,就自己这获鹿知县一职,哪里能挣得横财? 旁边就是府城知府所在,县衙一里外又是兵备衙署,这知县当的胆战心惊,偏偏还落不得好……这种日子,必须改变。 要么辞官回乡再等下一回吏部铨选,要么攀上高枝另谋道路! 周七见来的徐幕僚欲言又止,就收拾茶具,端起木盘说:“苦不离寒,这梨花茶可用沸水冲泡三回,贫道以为第二回最妙。” 说罢对着马致远微微颔首,马致远也是回礼:“有劳小周道长。” 也不多搭理这知县,周七自顾自往正殿走了,黄四郎坐没坐相,走也没个像样的姿势,缀在周七身后返回正殿。 马致远端起茶壶重新冲泡,神情自若仿佛见怪不怪:“沸水不可过半,否则花香散逸,失了神妙。” 知县目光稍稍落在那细长茶筒,暗暗恼怒,这小道士太会做姿态,没一点眼色,不懂得做人。 正是结交马致远之时,不愿生出事端。 知县又学着马致远饮下第二碗,苦涩由内而外,院中寒冷也迎面铺开仿佛能顺着脖子游窜周身。 这让他想起了正月灯会时他解不出灯谜,被那娇俏佳人掩鼻轻笑的场景。 次年于杭州再见时,约是傍晚,那心思玲珑的可人已被山西商人赎买置立为别院,私养在外。 他又饮下第三碗,学着马致远将苦梨花吞服入口,闭目陷入回忆。 虽有一夜缠绵,但这却是此后无数愁苦哀怨的源头。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心中感悟,却有更多的念头游走身心,仿佛都在竭力嘶吼,他用心一听,就两个字:钱、权。 一股恶念从脚底板涌上来,惊雷在心田炸响:豪商别院向来落不得好,年老色衰最是凄苦。 真该抢夺回来,由自己养在宅中,厮守一生。 抱上熊公大腿,得熊公提携,他日自能跳出樊笼,达成心愿! 苦梨花能清消杂念,让人窥见真心自我。 这位陈知县睁开眼,目光清澈的令徐幕僚稍稍错愕,以为眼花。 就听陈知县说:“马年兄非是外人,徐生在矿场见闻大可明言,如此本县也好请教马年兄。” 徐幕僚落座,见马致远为自己冲泡一碗绿茶,就细细讲述矿场见闻,所说皆是周七想让他知道的,言语里自己猜测的内容,也是周七想让他自己猜出的。 喝了两碗茶,徐幕僚才详细说完,做个总结:“土门村这里与诸多贵戚亲近,今后县里施政该多多顾虑土门村人的想法。抱犊寨的张员外业已搬迁到威州镇,但还是本县童生,或许可以请张员外疏通关节,劝说吕秀才休兵罢战,免得各家被动没个台面。” 陈知县微微颔首,看马致远:“听闻马年兄颇得张员外敬重,不知马年兄可愿帮小弟一马?” 马致远做笑,笑容洒脱:“还当是何事,县君言重了,稍后马某就去寻张员外,必教他好生劝说吕生。” 陈知县面露微笑,起身拱手:“马兄大恩,弟没齿难忘。” 没法让马致远欠自己一个人情,那就让自己先欠一个人情。 接着还这个人情的机会好好表现一下,把事情办得好看、体面、隆重一些,岂不是就让马致远‘感觉’反倒欠自己一点点? 一来二去,不久熟稔了? 陈知县心中计较,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勾结起来话语格外投机。 徐幕僚身为知县的心腹,哪里还不明白主子的心思,穿针引线,三人畅谈至天暮,一同借宿在淮阴庙。 周七不以为然,翻阅从张家拿来的一卷杂记,看序言是张宗柔父亲张希孟年轻时收藏的一位举人随身笔记,多是些朝野趣闻,多荒诞离奇,让周七大开眼界。 比如嘉靖一朝,山西有一位知府,痴信帐下小吏关于‘聚宝盆’的说辞,闹到最后让万寿帝君皇帝颇感脸上无光,就罢了这四品知府的官并充军惩戒,而那小吏判了个斩首重刑。 昔有四品知府,今拉一个七品知县入教,应该不难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章 龙王 入夜,周七阴神出窍,就立在淮阴庙中。 隔着窗扇能感应到陈知县那纯粹,仿佛如贪吃蛇永无止境吞吃一切的欲望。 不同于陈知县饮用苦梨花后想的多,想要的更多;马致远就显得平淡许多,或许只是一只脚踏在官场,并未被权势浸透身心,至今还有许多原则,仿佛贪欲汪洋中的孤舟,虽然泡在这五颜六色的汪洋来,也努力拨动水花,却有一个大致的目标。 这与陈知县不同,陈知县已泡在里面手脚扑腾,仿佛黄河中想要跳跃龙门的鲤鱼,只想往上游源头处去。 本要给陈知县托梦,可见陈知县周身有红光笼罩,身上一枚铜印缓缓旋转播撒赤红光晕,保护陈知县不受鬼神法术袭扰。 可能是这位陈知县对自己并无恶意,溜溜旋转的铜印并无敌视之意,只是在旋转。 旋转过程中牵动、拉扯地气,重组为类似灵气一样的网罩庇护陈知县。 这个过程中,牵引汲取的地气皆来自淮阴庙中。 见了这景象,周期也就放弃托梦的计划,转身一步踏出进入神域,开始处理本日积存的政务。 勋戚子弟及其仆僮、管事,本就吃不了苦,多见了五郎施展神符治病救人的场景,信教趋势与日俱增,周七也就每日从中筛选几人加入学习‘皇天太极真言印法’。 陆续扩增名额,也有给北山众多小豪强、小地主子弟压力的用意,也不想太过刺激这些青少年,否则有过河拆桥的骂名,也有被勋戚势力同化的风险。 除了点选名额外,每日就还剩下两件事要处理。 第一是查验六科报功文书,给与相应功勋的信众、阴阳吏员、玄甲兵、诸力士升授位格;第二是关注新附地区的户籍析分进度。 按着早前颁发的三律管理信众,户籍完成析分、重组,那征发役吏、设立社神也就顺理成章跟着推进。 等把陈知县拉入教中后,西边的井陉知县也是难逃。 该交的税都给皇明朝廷交上,不该交的一分不交,力求在一年内改善信众的生活质量、精神面貌。 这样不需要主动去传教,信众与周围山民的日常生活中就能勾动远近山民来信。 兴许有一天,远近山民会主动砸了身边的寺庙,来迎皇天道一系的鬼神前去入驻。 此时海山村,村中有龙王堂,规格与远近周围的龙王庙颇为不同,修建的十分宽阔,是两厅结构坐北朝南。 最为有意思的是许多村落里的庙宇,往往也是庙会时人流汇聚的小广场。 而海山村的龙王堂修的如生人居所也就罢了,偏偏龙王堂正厅对面还修着一座戏台,专门给龙王唱戏的一样。 海山村除了龙王堂,还有两座禅林寺。 海山村在山沟中,山沟中自然有河,这河叫做太平河,两座禅林寺分立两岸,一座做半山腰上清幽寂静,一座新修的在河南岸商路边上,易于过往商旅焚香参拜,因而香火鼎盛。 禅林寺新修分寺在商路边上,目的是什么自然是明摆着的。 曹木匠回到祖地没两日,刚与族中兄弟吃酒吃多了,稀里糊涂就被两个和尚扛到禅林寺分寺中。 一瓢冰水泼在脸上,曹木匠顿时惊醒,见了普净和尚阴翳面容,心中绝望暗道一声吾命休矣。 “曹长老不来县里议事,怎就跑到海山来了?” 田香主握布巾给神色呆滞的曹木匠擦拭脸上冰水:“曹长老,这位是咱真定石堂主麾下五本骨扇的曹护法,算起来正好是曹长老的本家叔父哩,合该亲近亲近。” 曹木匠恍然,挤出笑容去看这位清瘦的族叔:“侄儿拜见叔父,往日不知叔父真面目,有失礼数忘了参拜还望叔父海涵。” 府里诸曹就以海山曹氏最盛,府城一个姓曹的护法,出自海山的概率极高。 “既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人,我且问你,你兄弟近来可是与张宗柔往来颇近?” 曹护法开门见山,曹木匠见普净和尚一脸杀气,田香主低眉浅笑,又见两个和尚也是冷峻面容。 顿时想起一些猜测来,这禅林寺分寺似乎与山上的禅林寺没关系,是曹家的产业、钱窝。 可以海山曹家本县第一名门的身份,用得着派人去闻香教厮混? 也对,嫡裔主枝是高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还有许多如自己这样沦落在外讨生活的旁支子弟,兴许这位没见过面的叔父就是年轻时背井离乡外出闯荡的旁支庶流。 此处密议,龙王堂内亦有一座神域,神域中主人却穿皇明二品玄色配红的祭服,头戴梁冠腰扎玉带,正一手扶玉带,另一手握一枚铜令。 在他面前的门外,站着一众五色天兵,站成五个队列,当头之人背后插三杆背旗,各是本色,显得威风凛凛。 龙王迟疑良久,侧头看西边,隔着县城城隍神域,再透过日益稀薄的土门关军气塞障,就能看到滚滚升腾的青白之气。 这青白之气如同太极盘旋升腾,日益升腾,已扰的附近鬼神不安、惶恐,生怕再招惹出一桩大祸来。 九月十七西南奢部土司叛乱,东川陷落。 阳世还不知的消息,如今已传遍阴世,此刻大朱天庭正调集嫡系兵马前往与土民鬼神厮杀,时时都有本朝开国时期的公侯重伤休眠的战报传来,也不知是真是假。 龙王也知原因,除了西南鬼神根深蒂固之外,皇明国初的诸王、公侯鬼神出工不出力也是主要因由所在。 也不怪谁,就怨皇明太祖皇帝诛杀功臣太过酷烈,又有成祖皇帝苛严对待亲藩宗室,弄得能征善战的朱文正死后连个追谥都无,鄂国公追谥开平忠武王的常遇春最为善战,如今镇压蓝玉叛军抽不开身来,国初鬼神离开这两位,余下的再会统军,也无益大局。 鬼神交战,最重鬼将气势,徐达比之常遇春就差了太多。 西南战起,四川、贵州、云南、湖广、广西五省的钱粮兵力就被拖入其中,哪有余力支援辽东战局? 又有闻香教伺机而起,这皇明看似太平,实则风雨飘摇。 如今土门村以东又有异象,不知降世的是反王还是大贤,总之如此显目,道录司势必插手。 道录司插手,本县鬼神哪里还能作壁上观? 龙王不由长叹一声,自己好不容易脱离大朱天庭,可战争起于睡榻之侧,哪里又是自己能躲避的? 迟迟不做表态,一位穿三品皇明文官常服的鬼神出列:“父亲,皇明享有国祚二百五十余年,合该替换,何故迟疑?” 龙王回头去看龙王堂上的牌匾,写着‘黄河归曹’四个金灿灿的大字。 这四个字十分逾越,但龙王及周围鬼神处之淡然习以为常。 面前三品文官鬼神又进一步说:“父亲有大功德于世,助益他皇明社稷良多,却无该有之赏,远近乡邻谁不心寒?今有大贤降于本县,正该我曹氏乘风而起,位列公侯做那开国勋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黄河归曹 李清远、赵良臣两个人都受了周七赐下的元戎士位格,每日有灵气配额降下,倒也勤勉修炼不敢荒废这机缘。 身处其中,自然察觉不到两座乡社统合周围村社,形成梳理、洗练地气的灵脉网罩。 一座座村社为节点,汲取周围地气凝聚成灵脉,灵力积存溢满后又会自发的散逸,与周围的村社相连形成灵气网络,又汇聚在乡社形成更大节点。 周七眼中,西边以威州镇为一个灵气循环网罩的节点小枢纽,东边以土门村为小枢纽,形状并不对称,有些难看,也让灵气洗练地气的效率有些低微。 灵气网络形成两三日里,就逼迫许多地下沉睡在浅层的阴魂从饥饿中苏醒,要么挤入更深的地下吸食地气,要么钻出地面被玄甲兵擒捕,录名在册后投入雷池化成一点真灵,陷入长久的沉睡。 两人察觉不出身边的变化,县城金阙宫的许多修出赤帝印、玉帝印的道士也察觉不出。 别无原因,他们这些人连灵气都未支配过,哪里又能识别灵气聚集的异象? 又缺乏与鬼神交流的手段,得不到鬼神的报告,自然还是有一日没一日的过日子。 人世如此,可鬼神哪里坐得住? 本地城隍摆明了要装聋作哑不往上报,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万一这异象对应的豪杰外出云游,岂不是就免去了一场祸及自身根基的战争? 其他鬼神亦有想法,可连续两座关帝庙被毁,三座佛寺被强改为道观,还有许多忠烈祠鬼神被杀,让这些鬼神犹犹豫豫,不敢轻易下注。 可曹家的这位龙王不同,身负‘黄河归曹’之名,千万生民受他恩惠,平日里自有点点纯净灵气降在他身上,这才十几年光景就从祭祠中跳出来,入主新修的龙王堂。 那么一跳,自此就是龙王堂的龙王,不再是皇明主持黄河重修工程的工部侍郎曹时聘,也不是皇明追封正二品的工部尚书。 他一跃跳出,祭祠不能空闲着,就让胞弟充入其中享受几日。 不想胞弟爱看热闹,跑到土门村去看东、西两位淮阴侯交战,结果兵戈波及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胞弟一去,正好儿子新丧不久,就让儿子顶了祭祠里的缺位。 龙王曹时聘沉吟良久,轻轻抛出手中铜令,他儿子双手接住,当即拱手:“父亲,孩儿这就去拜访西边那尊神明。” “你且小心行事,该忍让时就低头,莫要与之生出冲突。” 曹时聘告诫一声,这两天曹木匠回来后,他也没少听曹木匠讲述这段时间的变化。 约至三更时,曹时聘之子曹庶徵翻过山进入土门村地界,汲取不到地表一缕地气,顿时就有一种呼吸不畅的阻塞感。 他成为鬼神不久,感官敏锐,隐隐觉得在这种地方待久了会虚弱,若是战斗会加快衰弱进度。 被禁锢在这里,魂飞魄散也是有可能的。 刚踏入东村口,就见村口有两班玄甲兵充任岗哨,个个魂体凝实,面目清晰目光澄澈灵动。 一名军吏见曹庶徵这一行鬼神抬着杏黄旗走来,也就上前询问:“所来为何?” 曹庶徵双手捧着铜令:“本县海山龙王遣某来拜会此间主人,有意叙乡邻情谊。” “且在此等候。” 谁不知曹家鼎盛,军吏接住铜令就遣部下送往淮阴庙。 铜令入手,周七察觉有异,就随手搓开,见里面有一卷文书,是太平龙王曹时聘的手书,内容讲述了县中鬼神的近况,以及西南爆发的战争。 曹家信息自然是重点搜查的,毕竟这是本县第一高门,今几十年里就以曹时聘追封的工部尚书最高,仅次于曹家的是原任陕西巡抚兵部右侍郎的崔应麟。再远一些的士绅,两代人里不出一个进士,那就算是衰败了。 算起来曹家、崔家都是六部侍郎退下来的,曹家之所以能压崔家一头,周七眼里就两个原因。 一个就在于曹时聘这一辈有同堂兄弟十一个,个个厉害;第二个是县里孙家在隆庆年间也有个叫孙应龙的三甲进士,孙家、曹家世代姻亲,亲上加亲,自然压崔家一头。 为啥这么清楚?孙元俭、崔效良就出自这两家。 海山曹氏是赵宋武惠王曹彬后裔,耕读、医术传家,尤其是医术为曹家攒下了许多名望、人情,也让曹家子嗣繁多,一代比一代兴盛,开始向周围扩散、繁衍。 曹时聘是隆庆五年的二甲进士,最为厉害的政绩就是以工部侍郎监督黄河改道。这项工程中,曹时聘吃住在工地,调集来的五十余万徭役、工人极少因工伤死亡。 上游开掘河口时,曹时聘更带着家人立在新修的堤岸上,要么这项五代官员主持历时三十年的工程成功,让黄河入槽,进入规划的河道;要么工程失败诸曹入黄河,一家人陪葬。 曹时聘赌自然赢了,名传天下。 他的同堂兄弟先后在太医院任职,也有继承父祖军职担任真定卫指挥的,还有武举出身跟着袁应泰在今年年初的沈阳战役中败亡的。 曹时聘修黄河时,袁应泰是他手下的工部主事,袁应泰做水利的政绩是朝野皆知的。 东林人本以为这么个做事认真的人塞到辽东去,秉着认真做事的精神怎么也能守住那一亩三分地。 结果打仗不是你认真就能打赢的,袁应泰丢了辽沈和十余万精兵,曹时聘的堂弟曹时选也跟着败亡,不知是战死了,还是被建奴俘虏,总之没个讯息。 曹家在官面上的影响力,远远比一个陈知县要高。 两者相斗,曹时聘虽在阴世,阳世旧部如今多在显位,收拾一个知县还不在话下。 只是曹家后继无人,往日旧部的人情用一点就少一点,不能引为屏障。 原本只是耕读、医术传家的曹家,还有一个世袭指挥的四品世职,算起来只是本县豪强。 就因曹时聘考中二甲进士,顿时就一人领头各处开花,姻亲网络人脉扩展到一个很大的范围。 和曹时聘这十一个时字辈的曹家嫡脉比起来,曹木匠、曹秀才这两个偏远旁系犹如泥尘,不值一提。 略作考虑,周七就在南山接见曹庶徵,免得他见了淮阴庙神域中雷池消融、洗练阴魂的景象生出其他想法来。 他上下打量,一眼就看穿曹庶徵本体,身上三品绯红官袍虚浮在体表,这套官服下面还有一套绯红四品官服,这才是曹庶徵自身的官服,是皇明朝廷追赠的品级。 四品以上都是绯袍,只是补子不一样,清晰可辨。 曹庶徽也算可怜,英年早逝,在汝宁府同知任上病故,追赠一级,算步入绯袍行列。 这人若不早逝,曹家威势压过县里各家就成自然。 说不好今后县官上任,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曹家拜见主事人,请教一下本地做官的行为准则。 皇明朝廷追赠的官员,从追赠那一刻就打上了赤帝印。 周七收回目光,曹庶徵暗暗松一口气,就听周七声音朗朗,虽清淡,却响彻在他耳际,听得身份清晰:“曹君此来,所为何事?” “回明公,如今天下风雨飘摇,皇明社稷有累卵之危,我等只求片瓦栖身能庇护子孙而已,再无他求。” “你之所求不过是太平二字,这太平是最难求的。” 周七将重新揉搓后的铜牌递出,落在曹庶徵手里,说:“待土门关驻军撤离后,我将发兵进剿西淮阴侯,到时可与龙君同来观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婚事 “甚好!” “西南土民作反,这朱家辽东丧军三十余万,各省兵马入调京畿,皆是空虚无备!” “秦良玉白杆兵也被土民拖在西南,甚好呀,实乃天助圣教!” 滹沱河西岸的石家庄百户所里,正值壮年的石堂主意气风发,只要山东方面立刻掐断漕运,卡住半年,那偌大、繁华的北京城百万人口就得饿死二三十万!更别说仰仗漕运补给的宣大边军、蓟辽边军! 石家庄隶属真定卫,是屯田百户所,民政又归获鹿县管,地处获鹿、真定之间。 石堂主喜欢这地方的名字,更喜欢这里地处商道、河道交汇的桥边,数年经营总算渗透、掌握了这里。 这位石堂主也算是面目堂堂,留着精悍络腮胡,对身边青年说:“范长生无能,反被土门村豪强所图,连累我真定堂受制于人,不能全盘经营。如今张宗柔这伙人照猫画虎另起炉灶,还攀上了勋戚高枝,如今已不能再忍。若是待他立稳根脚,圣教打通井陉道可就难上加难。” 青年面容清瘦嘴唇暗红,一袭半旧青布长袍,衣袍内填充芦苇絮显得鼓鼓胀胀,任谁来看都是一个破落穷书生。 他显得眼睛大,正是周大郎在获鹿县的朋友,连过县试、府试,被卡在院试的童生陈明理。 陈明理拱手应着:“师尊,张宗柔若是能归顺圣教,必能里应外合配合圣教夺取井陉通道。若贸然行诛杀之事,成功尚好,若是失手岂不是树立劲敌?弟子就担心官府借刀杀人,张宗柔一系人马甘心为官府鹰犬爪牙。他若逞凶为恶不思悔改,必会造成许多困扰。” 石堂主言语凿凿不容改变,说:“此人狡诈若狐,今去说降,自会生出警惕。你与周家人有旧,其村人多传周家三子是私生子,你且走访周家与之接近。若曹护法不能成事,就由你伺机捡漏,结果张宗柔这条老命。” 陈明理不好再说,俯首施礼:“是,弟子明白。” 不做耽搁,陈明理背着书箱就往土门村赶路,紧赶慢赶天黑前穿过土门关。 他来拜访周良辅时也非空手登门,感慨一番彼此际遇后,从书箱里取出许多手抄本说:“家中近来纠纷不断,只好带着器具来投灵岩寺普善大师,本想着借宿灵岩寺,早晚也好清净研读经义。如今看来,这些经义是无处攻读了。” 卢家宅地上修起一座房屋,就等开春后装修完整后入住。 周良辅如今也算有房之人,不算寄人门下,性格越发沉稳,科举之心熊熊燃烧,接住一册经义翻阅,两眼放光:“陈生,我家七弟入了道籍,此时就在淮阴庙中厮混,此庙往来出入皆是饱学之士,又无山野粗人打搅。陈生若能耐得住山野消磨,不妨你我结伴去淮阴庙中一同研读相互砥砺?” 见陈生迟疑,周良辅说:“我家七弟与巡检司里的诸位弓手、骑手关系亲近,赖各位弓手、骑手照料,淮阴庙里柴草丰足,不分昼夜暖融融的,实在是让人怀念。” 冬日取暖,始终是河北、河南平原上的大难题。 靠山还好些,能打柴储备着,运气好周围百里内会有煤矿;平原上的百姓就可怜了,土地越是丰饶,人口聚集越多,平均下来越是缺乏燃料。 陈明理颇有些难以置信:“当真?” “岂能有假?” 周良辅拍着胸脯作保,陈明理就势询问:“翼明兄,这巡检司新立,里面的弓手、骑手怎会与你家七弟相熟?” “陈生有所不知,早先我家七弟与五弟一同侍奉赵道长,那时巡检邢八爷及诸多好汉就在赵道长门下学艺,那时就结下了情谊。如今又是邻居,巡检司的好汉又喜欢去鹿泉谷里泡温泉,这一来一去就与七郎关系越发好了。” 正巧的是今天周二郎也刚好回来,细白毡布已让他请人裁剪缝制了几套对襟罩衣,周舒娥穿上后,又披上一领略略有些掉绒,堪堪垂地的鲜红斗篷,挡住腿上风孔,顿时周身就暖融融的,就连两脚寒冷缺乏知觉的问题也没了。 周七也带着黄四郎回家来吃饭,他有段老大段延熙给的两张黄羊皮裘缝合的斗篷,如今身子没长开,正好罩住全身,也是暖融融的不缺保暖衣物。又是二哥涉险械斗赢回来的东西,用不上也得收下。 周舒娥做了四菜一汤,周二郎左右不见周良佐:“怎不见三郎?” “三哥有一些心事,无心用餐。吃了饭,二哥再去与三哥聊聊……我也不知该如何劝解三哥。” 周舒娥敛笑回答,颇为苦恼的样子,周七也只是端起米饭夹菜伴着吃,心中暗笑。 村里信众嫉妒自家兄弟的好运气,捣鼓出一些中伤流言。 这些留言看着有模有样有因有果的,可似是而非也就能骗骗外人,怎可能骗得过三郎? 什么张地主用法术报复、杀死舅舅,根本站不住脚。 信众、外人觉得有可能,是认为自己三兄弟可能姓张,这些人不清楚究竟。 可大郎、三郎明白,那张地主多少年没下过抱犊寨,一个又待在家里酿酒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可能相遇? 除非张地主真的能夜里从抱犊寨飞下来,然后再飞回去,人不知鬼不觉的。 三郎的心事,还真有些让人说不出口来,尤其是还有黄四郎这个只知道吃饭的憨货在场时,更让周舒娥说不出话来。 周二郎也就暂时搁置,说:“五郎倒是舒坦,赵家全搬到威州镇,张老爷那里分下一座两进出的院子,还给分派一位老仆。赵家那边就等着咱家这边派媒人登门,可有好几户体面人家也想和五郎结亲。他们多是张老爷姻亲,张老爷夹在中间也不好给主意。这事儿做不好,平白得罪许多人,仇也就结下了。” 周舒娥不解,诧异:“只听说过多家求女惹出仇恨的,哪有多家求女婿结仇的?” 就五郎那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会怕结仇? 周二郎只是呵呵想了想,不好细说那边的事情,目光移向专心刨饭的周七:“七郎,县里崔家、孙家这两日也与张老爷有许多走动,似乎也有意和咱家结亲。他们看了五郎,都觉得不妥,过几日兴许会来淮阴庙游览,顺着看看你。” 周七皱眉,孙元俭、崔效良这两个积攒一些灵力自然是能托梦的,怎么算计到自己头上了? 也不对,这么大事情这两个狗胆包天也不敢背着自己捣鼓这类小动作。 见他皱眉只当他不喜欢,不想被家庭拖累。 周二郎劝说:“也只是顺路看看你,这两家门槛高眼界也高,兴许也只是客套话,不必与他计较。” 周七点着头应下,就把火烧过去:“哥,威州镇那边有许多闲置屋子,张老爷能给赵家拨一座二进出的院子,咱兄弟不求太好,也要一座二进出的,好好装点一下,要不腊月时就把哥的婚事办了?婚事办完,三哥也就好放心出去求学了。” 周舒娥去瞪周七,周二郎却缓缓点头,脸上郑重模样好像不是自己结婚,是旁人一样:“是不能拖了,明日回去我就和张老爷说说,最好挑一座跟赵家比邻的宅子。” 自然清楚自己兄弟在干什么事,又闯下了多大的祸。 平日思索未来,惶恐之余,就想着赶紧生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激进 周三郎满怀心事,却扭扭捏捏不与人说,周二郎哪有多余的时间、心情去开解他? 入夜,周二郎在淮阴庙中借宿。 今时不同往日,扩地百里后周二郎也有了许多见识,对周围民间教派也有了深入认知,发现有许多共通之处。 如今北方民间谱系混乱的各家教派起源,来回不过白莲宗、摩尼教、罗教这三家源头,相互影响、渗透,发展到现在已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许多规矩、仪式也是大同小异。 这犹如一片沃土,圈起来后就能种植五谷进行经营,不需要从头开荒、挖渠。 而且白莲教和闻香教,也有传承源头上的区别,一个是佛教白莲宗,一个是摩尼教。 摩尼教演化出明教,元末时小明王所部自号香军,以红巾为标;而白莲教的白衣神兵,是彻彻底底的白巾标识。 到现在,白莲、闻香又有许多混通之处,仿佛一个白莲教底层人物得到了明教传承开创了闻香教。 白莲、明教相互影响,而始终和平传教的罗教势力最大分支最多,罗教信奉的是无极老祖,教义、名号方面又与当下无极宗有些类似,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无极生太极这一项的解释。 双方一致认为宇宙自无中生出,否定白莲、闻香教派的灭世言论。 罗教信奉的无极老祖,就是那无始无终不死不灭的无,是创世的源头,非男非女,也主张男女平等。 自家这边更进一步,引申、设立、解释‘无极生太极’,将太极与昊天上帝对应位格。 上古混沌时生出太极昊天上帝,这才有创世;创世之后,无极也应该会生出等同于昊天上帝位格的伟大存在……这就是最大的不同,为今后统治信众奠立理论基础。 兄弟两个在偏房里吃茶,周二郎说:“自吞下北山、南山教区后,许多人不甘平凡,多鼓噪言论有攻取井陉县城之意,亦有北出谋夺平山县的说法。追究原因,就是赢得轻松,少了敬畏。” 周七自然清楚这一现象:“哥,目前不能再扩,再扩人手不足,打下的地盘到底算谁?是咱弟兄的,还是那些北山小土豪的?” 这些张宗柔的姻亲小土豪丢到锅里也炸不出几两油,可却有深入最底层的动员力。 一战吞下北山、南山两处钱窝,这些小土豪得到了什么? 真算下来,这些人就拿了一些布匹、粮食,连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都没捞到,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拿到。 可他们又付出了什么? 几乎没有一例伤亡,只是带着族亲、乡党前往助阵,真正拼杀在前的是周二郎带去的那百三十人,以及二百多头被周七鼓动吃了十六名勋戚子弟的猎犬。 这些小土豪自然不甘心,散播言论鼓动人心,来回走动串联给张宗柔那边吹耳旁风,仿佛圣教出动,自能手到成擒。 “打不打,得由咱兄弟说了算,不能这帮人说打,就跟着打。” 周七口吻说不上温和:“这些人往是一家之主,说的大了,就是一村之主。若让他们牵着鼻子走,今后指不定这些人会生出怎样的想法,兴许还敢投票选乡社主祭。” 周二郎眼睛一瞪,这才直接意识到这些人的危害。 如果乡社主祭人选都由这帮人说了算,村社从祭、从事自然也被这些人选派,那谁还能管这些人? 问题本就存在,自己只是意识到了。 不像二哥待在新教区里走动,更能感受到这股压力,已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 若是能拖延、自行解决,那二哥自不会专程跑回来商议。 周七犹豫片刻:“二哥,那就不能再拖了,明日就向各村派遣从祭、劝农、巡防。” 村社三从事,首要是从祭,主管本村喜宴、丧葬仪式,负责调解纠纷,以及向村中适龄孩童启蒙。 再次是劝农从事,学习外面的先进生产记忆,向村中推广,农闲时组织人力修路挖渠,或平整坡地为梯田,又或者带人种植果林,以增加本村生产力为本职要务。 第三是巡防从事,负责人役征发、派遣,以及向村民传授武学技艺。 目前近半学员来自北山小土豪家庭,可根基不同。 这些人打散安排到北山教区的村社里,他们权威来自于无极宗,他们代表的就是无极宗。 这些人的父辈,那些小土豪的权威就来自父祖遗传,是优势家境、宗族力量堆出来的,他们代表的就是自己。 若这么倒一手,看着北山教区还是这拨小土豪家庭在统治,可无极宗的影响力就与底层信众对接上了。 村社从祭又经常与社神打交道,一来二去自然就被社神教导、影响,不需要太过操心。 周二郎点头应着,又说:“七郎,孙家、崔家的事儿你得留心,不愿意的话也别伤了情面。” “好,我留心。” 周七说着起身,从床榻另一头的小桌上翻出一叠白纸,白纸用线装订,勉强是算是册子。 他拿来递出:“二哥,矿场那边匠人、场地齐备,就差铜。教务上的事情交给张老爷,你带人铸炮就好,不要铁炮、钢炮,就先铸造铜炮。” 反复铸炮,失败了废铜融了再铸就是,消耗的不过是人力、焦煤,归根到底消耗的成本是时间。 耗费时间积累经验,怎么算都不亏,越早开始铸炮越好。 又不是非要火炮打仗,只是积累铸炮经验罢了。 以目前的地盘,养一个十几人的铸炮工坊不算什么压力。 周二郎翻阅小册,见构图标准、清晰,数据标注明确,顿时就感到这册子沉甸甸:“七郎,这是不是太急了?” “不急,我也怕风声走漏引来朝廷围剿。” 周七苦笑:“可北山教区的事情二哥也明白,这不是我们兄弟想稳住阵脚闷声发财就能行的。下面那么多人一个个都想往上爬,真该让这拨人死一茬子,余下的也就谨慎了。” “若有两门炮傍身,咱也能带着人破关杀出,到时候天高任鸟飞。不然被堵在这山里,寻常信众还能善了,我等兄弟、亲近人谁能逃脱?” 周二郎听了也是苦笑不已,伤亡小了也有伤亡小的坏处,只怪这一次付出的代价太小,却吞下了庞大、十几倍于自身的财富、产业。 上到各村小土豪,下到底层的信众少年,一个个都想着往外面打。 不是他们多贪,而是有治愈神符在,几乎没有伤亡的第一战给了他们一个很不好的错觉……似乎人人都不会死,不断往外打,自己早晚也能立功爬上去,出人头地! 人心欲壑难填,必须压住教众外扩的势头。 哪怕压不住也要拖延,就现在这点底蕴,绝对扛不住土门关驻军的围剿。 可惜土门关驻军即将调走,不然渗透掌握这部驻军,事到临头必有奇效。 土门关驻军调离,北面倒马关、龙泉关的驻军也有一定程度削弱,可紫荆关的驻军防备宣大边军,不会有一点削弱。 这也是周围最大的一股靠近山区驻扎,也批量装备火炮的军队。 待今后向北扩展,举事前,一定要先渗透掌握紫荆关驻军。 紫荆关驻军很重要,掌握这里,就能卡死天津漕运补给宣大的河渠! 只要卡住,宣大边军就得饿肚子,缺补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调动 周二郎来去匆匆,曹秀才又痴心学习皇天太极真言印法,张宗柔一家又从抱犊寨搬出去。 弄得近期内,周七待在淮阴庙里没人管教,还不时要上山去抱犊寨协助打理张家基业,仿佛打理自己基业一样。 留在抱犊寨里的十三户信众也多心服,并无反对、阻挠周七的。 这日飘落细雪,周七刚从抱犊寨下来,就见周良辅领着陈生在左偏厅誊抄石碑,周良辅脸色不好,见周七回来正要上去理论,不想黄四郎先他一步迎上周七:“七哥,马先生从县里回来了,正在厢房看茶。” 周七摘了头上蓝紫流缨装饰的毡笠,看周良辅时微微颔首,拍拍手臂上积雪就往厢房走去。 厢房里,马致远见周七进来,起身相迎,周七也是抱拳:“今日有雪山路难行,马先生所来可是有要事?” “正是,马某上回拜谒张公,张公说小周道长饲养一头灵禽,能百里传递文书,马某今日特来验证。” 马致远说着与周七刚坐在火炉旁,黄四郎就提着一笼煤款进来,夹着塞入火炉,炉火旺盛,暖融融的。 周七伸手烤火,搓搓手接住马致远递来的信纸,马致远微笑着颔首,周七也就翻开扫一眼:“京里来的?” “嗯,熊公业已述职完毕,即将走马就任山东。” 马致远说着感慨不已:“永宁土司作乱,已乱东川。如今不知熊公宗族如何,不过熊公子侄早已避开这场大祸,实属不幸中的大幸呀!” 熊文灿是军籍,永宁卫的世袭武官,跟永宁土司奢崇明是老邻居、世交了。 奢崇明造反,永宁卫哪有不倒霉的事儿? 周七面露诧异:“西南有变?” 马致远只是微微颔首,告诫:“不要多传,朝廷邸报还未刊登,现在流传出去有造谣惑乱民心之嫌疑。” 周七则留意信纸上内容,只有寥寥数语,除了一句例行问候外,余下三句都与官员调动有关。 首先现在的井陉兵备副使,即山西按察使司副使王嗣美转迁山东布政使司右参政,主管清军、驿传二事。 王嗣美是陕西军籍进士,这个出身,在朝野看来就是有战斗力的标签。 翻译过来,清军、勾军的意思就是指管理卫所军队整顿冗员,征发逃军,拓实军队编制;驿传也重要,驿站有巡路铺军编制,驿卒也是战斗力量。这项工作抓到实处,山东闻香教就会被分割开来,无法紧密联系,利于逐个解决。 这是朝廷动手清理山东闻香教的第一步,这步走好,后面就好走了。 又以真定知府冯师孔转迁山西按察使司副使,充任井陉兵备道副使;又以河南参政何应瑞为山西按察使司正使,充任井陉兵备道正使。 周七估计马致远传递信息是托词,目的是想看看自己如何传递信息。 他叠好这封信,装模作样取来三支香搓成泥,就洒在炉子上,烘烤出一团芬芳青烟来。 青烟缭绕,周七两手比划手势拼音,做了十二组手势,眼睛睁圆,轻喝一声:“来!” 这时香泥烧尽,青烟将散,张玄枭扑扇翅膀从烟道飞入屋中,环绕周七几圈,就落在一旁桌上,歪着圆溜溜黑黄环眼打量马致远,似乎很是好奇的样子。 马致远心中震动,不敢言语。 待周七放飞张玄枭后才称赞:“赵道长真是神仙之流,小周道长学有所成,实叫马某羡慕。” “马先生有所不知,正所谓师傅引进门修行靠个人。我之机缘,与赵师兄不同。” 周七笑呵呵说着颇为自得,马致远心中挠挠痒痒,还是忍不住恭维询问:“小周道长本事还在赵道长之上?” “各有所长,只是各有所长。” 周七说着伸手烤火,尤嫌不足说:“我只会些驱兽小术,却不能避寒避暑,还是凡人之躯,算不得神异。倒是我五哥,梦中得神人授艺,具有施展神符的本领,比我强出太多。” 马致远只是讪讪笑着,心知肚明思索着,自己举人算什么,周家兄弟这可是无数人求不来的机缘。 进士再金贵,三年也有三百多人;状元郎再金贵,每三年也有一个,雷打不动的。 可这知晓阴阳变化,能沟通鬼神的得道之士……真的是越发的稀少、难见。 稍有资质的人,都读书科举去了,修道的种子自然就变少。 修道种子本就灵慧,立志科举跻身官场也就成了趋势,弄得朝野缺乏真才实学的道人,也是自然而然的因果事情。 也就周家兄弟身世坎坷,被耽误了科举,阴差阳错成了道士。 不然璞玉露出一角,哪里还有今番的造化,早早让族人、邻里供应着读书去了。 马致远不作久留就告辞离去,周七送他出前厅门,笑吟吟看着马志远一袭斗篷,腰悬文士剑,与一壮仆在细碎小雪中渐行渐远,消失在石阶山道上。 周七抬头,两只乌鸦从前厅廊下飞出,追着马致远而去。 不管马致远想干什么,只要在监视中,自己总不会被动。 转身回来,就见周良辅凑上来低声埋怨:“七郎,陈生是我好友,同来淮阴庙里借宿读书。这黄四郎太过蠢笨,也不知通融的,竟然一束草、一斤煤球也不愿拿出,实在是让哥哥脸上无光。” “大哥,这非是周家的淮阴庙,也不是我的淮阴庙,庙里一束草、一块煤也不是天上平白掉下来的。一切物资出入皆有账目在,大哥不给钱,难道要黄四郎给大哥掏钱?” 周七也是放低声音,周良辅瞪眼横眉,声音渐高:“七郎你这什么话?八郎也是知情,谁不知道是你把道籍给了黄四郎,他这条命是你给的造化,他就不知回报一二?他若有些眼色,何至于让我在友人面前掉脸,又何至于你我兄弟争吵?二郎、五郎在西边闯下好大的名头,你们兄弟三个就真缺一束草、一斤煤球的钱?” “大哥,我自然缺钱,缺钱的很,我恨不得把钱吃到肚子里去。” 周七立住脚步,上下打量眦目气愤的周良辅,故作不解:“纵然家财万贯,与大哥又有何关联?难不成我的就是大哥的?” “七郎,你兄弟自幼寄养在我家,何曾短了你兄弟温饱?如今发达了,怎就不知感恩!” “舅舅若在,我兄弟自有孝敬,你又算什么东西?” 周七说着不屑甩袖要走,周良辅扬起巴掌要抽耳光,就见黄四郎提着哨棒瞪他。 周良辅强忍着愤怒:“你兄弟跟教匪往来不清,又害的八郎陷身其中,今后朝廷追究,我等俱被你害!你怎就无一点廉耻、愧疚之心!” “八郎不去张家混饭吃,难道你这亲哥养他?” 周七瞥一眼立在门口垂头的陈生,依旧温和口吻:“又非簪缨世家,哪里来的那么多讲究?既然大哥怕朝廷追究,又羡慕我们兄弟做贼的吃肉,不如干脆也来做贼,咱向张老爷举荐,给大哥谋一个账房差事。” “你既不敢做贼,也别惦记我们做贼的吃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混元教 时至深夜,曹秀才翻身而起披上斗篷,临出门依旧犹豫。 可一双手仿佛不受控制一样拉开门闩,两腿也不受控制一样迈步而出,径直来到街上。 威州镇城内街道上落了一层雪,曹秀才布鞋踩在雪上咯吱作响,没走几步就见两名巡夜的猎户挑着灯笼迎了上来,一人牵着一头猎犬,另一人手里挑着灯笼。 两人上前认出曹秀才,询问:“曹先生何故闯禁?” 曹秀才深吸一口气拱手:“我有要事要见赵师傅,事关紧急。” 他前脚出门,后脚曹木匠与曹护法就从另一座屋中走出,两人面容俱是冷峻。 突然曹护法脸色大变,感应不到自己派出的白衣神兵,急忙取出一枚尺宽画轴,卷开就见一对对白衣神兵跳出来,他还来不及下达指令,这些白衣神兵就被绞杀殆尽。 曹护法面色惨白,从未遇到这种奇怪之事,哆哆嗦嗦取出小白瓷瓶倒出几滴浑浊灰水抹在自己两眼,顿时就吓得瘫坐在地。 曹木匠犹自不知,在曹护法眼中看的并不真切,隐约就见自己身边已被身形模糊、隐约可见轮廓的玄甲天兵站的满满,这些玄甲兵就围着自己挥砍,看不清形体,只能看到刀光挥动时的残影,一对对召唤出来的白衣神兵还未落地,就被斩成数截,落在地上化成灵质。 依旧不断有玄甲兵从院门涌来,张希孟阴沉着脸阔步而来,他一入院,曹护法双眼恢复正常,再也看不到一丝灵异场景。 “叔父?” 曹木匠来扶,曹护法却一把推开,从腰间取出一个拳头大葫芦,拔掉塞子对着四周挥洒,立刻恶臭气味弥漫。 “呵呵,这邪道还算有些手段。” 张希孟及所部玄甲兵退出院落冷眼旁观,就见曹护法、曹木匠小心翼翼推开门。 随后,这两人傻眼,就见门外站着两排巡夜猎户,张弓搭箭,两侧是龇牙做前扑姿势的猎犬。 曹秀才站在一侧有些不知所措,面色发白后怕不已。 赵奎勇、周五郎一前一后走来,一名猎户上前抱拳:“赵爷,弟兄们也合围此处,无有走脱一人。” 赵奎勇面有难色又看一眼五郎,五郎微微点头再次确认:“不要活的。” 无奈,赵奎勇摆手:“都杀了,能不见血还是别见血的好。” 曹秀才听了只觉得头晕目眩,颤音询问:“赵师傅,就无回转余地?” 赵奎勇敛容:“曹生,咱老赵也是奉命办事。” 曹秀才目光移到五郎脸上,五郎轻咬下唇微微摇头:“咱只是传达命令,这也不是张老爷的命令,这命令来自乡社。” 这下曹秀才自无话说,后怕之余又感虚弱,就扭过头去。 不多时大门踹开,曹木匠及曹护法并两个一同来此的刺客被缢杀于院中。 张希孟见新生的四具阴魂悉数就擒,不由轻松一口气,只求不要再出差错就好。 还真是怀念做豹子的那段时间,在山巅、悬崖上跳跃,迅疾如电,渴了饮山泉,困了就睡最险峻的石崖,不论高兴又或不高兴,山野中任由自己咆哮。不像如今,被困在这一亩三分地里,一点出格的举动都不敢做,十分窝心。 四名阴魂押解向东,曹护法震慑的说不出话来,悔恨之情溢于言表。 只见沿途不时有玄甲兵岗哨,有许多如自己这样被押解的阴魂向东而行,难道是地府? 重开地府这样的大事,怎么就没有一点风闻? 无须亲自审问,约到五更天时就有刑科网罗的审讯高手做完这些事儿,放这四名阴魂进入雷池洗去灵质,只留一点真灵陷入长久沉睡。 他翻阅审讯来的资料,颇感头疼。 真定堂主这么快下手,是早有预料的,派身边五大护法之一前来负责刺杀张宗柔也不算出奇。 可是却把潜伏发展的混元教卷了进来,当年混元教若发展起来,哪有现在闻香教的势头? 混元教是曲周人韩太湖所创,这人小土豪出身,自幼读书无心科举,十九岁时入道籍,山中清修数年,自作一卷道经,于二十四岁开始立混元教,向四周传播。 各地教派受罗教影响,都尊无极老祖,无极老祖信仰传播过程中被扭曲为无生老母、无极老母。 韩太湖别出心裁,立混元教推崇混元老祖,又将无极老母置于妻妾的地位,而宣扬自己是混元老祖与无极老母的儿子。 仅两年时间就推广到真定府一带数十县,韩太湖又嫌太慢就跑到京城交结权贵,被万历皇帝敕封为‘正德名医真人’,这下传教速度更快,引发朝廷猜忌遭到镇压,韩太湖二十八岁时被道录司逼迫自杀,混元教也由明转暗。 说到底,真定府这一片,在闻香教还在酝酿的时候,就已经被混元教统合为一。 一个问题就摆在面前,真定府主要各县的信众骨干就近是闻香教自己发展来的,还是兼并了混元教的底子? 是混元教的底子,真定、保定这两府辖区内,依旧有许多潜伏的混元教骨干。 比如曹护法曹明心,来头就很大,是韩太湖的亲传之一,手里还藏着混元教的传承信物。 混元教这么好的招牌,周七自然想用,可这个招牌一旦立起来,立马就会遭到皇明朝廷的打压。 现在好了,自己授意处死曹明心,一旦泄露出去,岂不是会惹来混元教报复? 那位石堂主手里没多少人,影响力局限于真定县周围,连获鹿县就不能直接过问,可想而知这位石堂主手里控制的力量有多么薄弱,也就能施展一些恐吓、刺杀之类的小手段。 混元教不同,根基扎在底层,其中层骨干稍稍鼓动就能动员出许多信众来抢夺传承信物。 难道还要打一场传承信物保卫战? 除非自己把传承信物交出去,否则这场械斗无法避免。 失去上层镇压,贪图权力地位的混元教中层骨干绝不会有太多的克制,这拨人确认曹明心最后死在这里,保准会纠缠上来。 思索着解决方案,周七唯有一声长叹,伸手一抓就从雷池中吸出曹明心的真灵。 调转灵力注入这点真灵上,真灵烙印如种子,在灵力浇灌下茁壮成长,未及多久曹明心就苏醒过来,阴魂形体凝实、澄澈。虽有右更级别的黑帝印位格,可不受周七认同,又被灵力网络拘束、镇压,显得与寻常阴魂一样,使不出太多力量。 曹明心跪拜磕头:“拜见尊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少壮派 天色启明时,右屯百户所。 段老大段延熙,段老二段延清正在煮饭,百户所内新立的村社从祭登门来访,手里捧着一封短信:“段甲长,乡社有差遣。” 段家兄弟哪还有心思吃饭,齐齐出门迎接拱手施礼,段延清急问:“韩从祭,大概是啥事?” “令文在此,具体如何我并不知晓,段甲长这是要去,还是不去?” 段延熙俯首,语气温和:“愿听调遣。” 韩从祭刮开漆封,翻开短信,也是一愣,念:“昨夜闻香妖贼遣刺客意图谋害张某,多赖尊神示警,张某将斋戒三日以表虔恭赤诚之心。来而不往非礼也,段甲长拳脚敏捷勇悍过人,可携人前往东淮阴庙听从指挥。” 他并未参与当日械斗,许多事情也只是听闻,略有羡慕说:“段甲长,淮阴庙的周七道长年龄虽小,可许多道友都说周七道长位格高隆,应还在其兄之上。若能得周七道长青睐,段甲长他日前程似锦不可估量呀!” “韩从祭别抬举咱家了,咱不过粗鄙之人,哪里及的上韩从祭录名天册?” 段延熙笑着恭维一声,每一位村社从祭从上任第一天时,周七就赐下了公士位格,自有灵气降下。若是死亡,这位格还是有效的,自会编入玄甲兵中,加上叙功、追赠一级,今后村社从祭在阴世起步也是个书吏。 灵气降下后,韩从祭又习练阴世鬼神糅合而成的一部三十六式拳法,这才三四天时间就自觉的有许多奇异变化。 很多感觉虽然是他的错觉,可有灵力滋养,修炼这部被周七命名为《太极拳》的三十六式拳法后,他之气色有明显改变。 段家兄弟先随韩从祭到村社中,韩从祭书写回信,段家兄弟分别签名花押按了手印后,韩从祭这才书写路引,一式两份。 乡社的回信自有乡社派来的乌鸦力士带回去,不需要这边担心。 韩从祭需要负责的是路引,一份给段家兄弟随身携带,一份用本社的乌鸦力士送到北岔口。 北岔口早已被封锁,禁绝外人往来,也不许信众无故流动。 若不堵住,信众早就涌出去找外面的亲友,去宣扬教义,会拉越来越多的人入教。 天上乌鸦力士来来往往送信,就好像巡逻的警卫一样,让信众心生敬畏益发不敢违背路禁规矩。 反正得到了游家所屯的夏粮、秋粮,四万多石粮食存在库房里,只要信众服从安排参与劳动,那就有口粮分配。 吃得饱,又有械斗后大面积赏赐下来的布匹棉花,人人又穿得暖,信众情绪普遍稳定、高涨。 短短十来天的时间,北山教区堪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各处村寨游手好闲,没有固定资产的男子都已被组织起来集中劳动,又有乌鸦力士不分白天黑夜往来递送信件,治安想不好都难。 段家兄弟拿了路引穿戴好武备,也不在右屯寻找合适的人手,直接去了威州镇城寻找赵奎勇。 他们来时,赵奎勇正在屋中演练太极拳,招式平缓推敲一招一式之间的精妙之处。 没有两年休养,赵奎勇的身体没那么容易恢复。 算起来他才三十五岁正值壮年,可早年伤了元气,哪里是现在轻易能补回去的? 段家兄弟来访自有所求,就听段延熙说:“赵师傅,我兄弟并肩上自能格杀贼酋,可就缺几个帮手。不要他们帮着提刀子,只要那种偷鸡摸狗的能摸清贼酋所在,也能偷盗几匹马接应我们兄弟。” 北山教区擅长干这类事情的人正集中在一起开挖河渠,不是轻易能调出来的。 赵奎勇摇头,直言:“不是老夫不讲情面,而是此辈非是轻易能调出来的。这些人平日偷奸耍滑不肯吃苦过踏实日子,如今圣教势大压的他们不敢口出怨言,看着任劳任怨实则乖张暴戾。随你兄弟外出后,难免生出反心。” “耽误你兄弟前程事小,若坏了圣教谋划,就连咱老赵也吃罪不起。” 一口把话说死,段家兄弟只好放弃。 赵燕娥就坐在暖融融的炉子旁练着刺绣女红,她收针穿线时问:“爹,段家兄弟跟二哥、五郎他们走得近,为啥不帮这个忙?” 赵奎勇刚摆出一个招式,就停下说:“这事儿本该帮忙的,可他们奉的是张主祭的命令。现在咱也算是看明白了,张家是张家,周家是周家,北山又是北山,不能混为一谈。” 赵燕娥不解:“他们兄弟是不是跟张老爷了?” “应是没有,正因他们兄弟跟着周家,张主祭才把这为难的差使丢给这对兄弟来办。兴许张主祭正等着咱做些坏规矩的事情,好把咱挪开。” 赵奎勇一知半解自有一些看法,周家兄弟无依无靠的却把自己拉到这么高的位置上来,背后必然有一股让张家、北山一众人忌惮的力量。不然别说自己这个废人,就连周二郎、周五郎也要从现在的位置上滚下去。 虽说周五郎能给神符开光注灵,可现在村社从祭受印后也能给神符开光注灵,只能给最简单的清洁神符注灵三次。几年后,怎么也能达到周五郎现在的地步。 周五郎的地位起初还超然,随着村社从祭大范围上任,周五郎地位飞速下降,并非不可替代。 周二郎也是,并未展现出神异之处,仿佛凡人。 倒是周七待在淮阴庙不动声色的,让许多人无法轻视,又不敢去试探。 一些村社从祭也看明白了乡社、村社的体系……他们想升职,就得等上面的张宗柔老死,或退下来。 张宗柔才四十岁出头,四十多名从祭谁能等得住? 只有扩大地盘,他们这些‘老人’才能优先立功、升职,升职后获取更多灵气,能得到更高级别的神符配额,也能给更高级别的神符注灵、开光。 赵奎勇眼中,这批新上任不久的从祭,已变得急躁起来,哪里有侍奉鬼神,给村社少年启蒙讲学的心思? 一个个都想着向外面打,控制更多的村寨、地盘,创造自己的上升空间。 想让这批青少年为主的村社从祭沉下心来,赵奎勇觉得几乎不可能,这正是冲动、争强好胜的昂扬年纪。 他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周七也才跟着意识到……这批老老实实学习皇天太极真言印法的青少年一点也不踏实,授予他们公士位格下放后,一个个尝到位格带来好处之后就想要更多。 能说他们求道之心热切、坚定,也能说他们盲目索求,不管不顾后续问题。 好在这些人对鬼神还有敬畏之心,就看后续这些村社从祭与社神共事时,能不能被扭转观念。 段家兄弟一路走来,始终都在乌鸦力士的监察范围内。 井陉道中,段家兄弟混迹在一伙贩绒的晋商队伍中一同往东走,一路畅聊着前段时间这里发生的械斗。 械斗之事已被返回山西的商旅带回去,传播过程中已然失真,从最初打死五十多人,逐渐演变成双方死伤五百多人,仿佛不是村寨械斗,而是一场战争。 民间流言就是如此的荒诞不可信,偏偏传播者煞有其事的讲述,仿佛亲历者、见证人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猜测 段家兄弟来淮阴庙时,周七正在印刷神符。 雕好的神符木版盖在整张未裁剪的黄表纸上,四面固定后,用刷子蘸了朱砂就在木版上刷动,两三个呼吸就能刷完一版,裁剪后能有四十八枚。 印刷的主要是清洁神符,目前也只有清洁神符能大面积使用,适合村社从祭使用。 这才短短几天时间,这帮人就开发出许多用法,消耗自然大。 清洁神符在周七手里就是洗澡时丢一枚在水里净化水质,或做外科手术时用来杀菌保证创口洁净用的。 这些村社从祭却用清洁神符泡制‘净水’,反正就这一个神符,村内信众有个头疼脑热的,要么开药,要么冲泡一罐净水给灌下去。 还别说,这净水下肚,还真有排毒养颜的功能,比放血疗法靠谱很多倍。 裁剪神符,交由张玄枭空运到威州镇后,周七才来见段家兄弟,就围坐在火炉旁。 生铁铸造的炉子,和以往不同的是,这炉子装了铁皮卷成的烟囱,使得屋内暖融融一片。 铁皮烟囱勉强算是他的发明,正向四周扩散,县城几家铁匠铺也开始仿制;这一概念已经通过往来的山西商人向山西、京城扩散。 他落座打量段延清气色,见没有后遗症也就微微颔首不做解释,另说道:“今圣教得占百里之地,远近官府、豪强误解为贵戚争夺钱窝,皆不以为意。可闻香教却视我为眼中钉,想着从中破坏、阻碍圣教传播。就有了刺杀张主祭的这一事儿,我自然主张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教中就以你兄弟最为雄壮勇悍,这差事就选中了你二人。” “七爷,我兄弟能为圣教出力是本分,能为七爷奔走是福分。” 段延熙说话半低着头:“七爷让我们弟兄赴汤蹈火,我二人绝不皱一点眉头。” “呵呵,你们兄弟难道就甘心做打打杀杀的莽汉?” 周七笑着反问,炉子上水滚开,就给彼此冲茶:“让你们去杀人,这事儿不难办。可你们得知道我为何要杀人,这样今后你们兄弟做事心里也有个章程。譬如这场刺杀,除去闻香教真定堂堂主有复仇之意,可也有深意。” 段家兄弟都接住茶,认真聆听。 周七说:“唯有多制造一些与圣教不相干的事端,由这些事端引人耳目,才能避免许多人琢磨、揣测圣教的事迹。原本只想着高筑城广积粮缓称王,来个闷声发财。可这位石堂主不依不饶,那只好送他一程。” 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语说出口,段家兄弟面容更显的虔诚、认真。 周七从怀中取出图纸摊开:“除了解决这位石堂主外,你兄弟二人还要取来一枚铜印。这边是城东石家庄百户所的地图,铜印就藏在这处库房梁上。此行,我只有三点要求,第一是隐匿行迹注意安全,宁可无功而返,也不能让你二人涉身险地,也不能走漏风声让人认出你兄弟两个。” “这第二,就是这枚铜印,带回这枚铜印,自有福报使你兄弟生前身后受用不尽。” “最后才是这石堂主,能顺手了结就给了结了,缺乏机会也不必强求。” 石家庄是真定卫的百户所,可地处交通要道,虽是军屯之地,可也有许多商户落脚其中。 也不想不明白这位石堂主看中石家庄什么,难道就因为姓石? 送段家兄弟出门,周七返回后就铺开地图,目光就落在真定、保定一带。 倘若将这里的混元教力量纳入掌控……可惜,这是个平原,不利于自己渗透。 河北又是皇明腹心区域,势必遭到皇明倾尽一切的打击,绝对站不住脚。 倒是可以汲取人力、物力,方便攻掠山西。 所以混元教的力量可以吸收,接收到混元教输送来的部分力量,稍加培训就能冲垮张宗柔、北山姻亲网络凝聚成团的这帮人。 他目光落在南边的永昌府,韩太湖是永昌府曲周人,混元教自然是由南向北从永昌府、顺德府、真定府传来,又向东往保定府、河间府传,随后韩太湖又在京城活动全面开花,用四年的时间完成了许多人一辈子完不成的传教工作。 韩太湖被逼死后,混元教遭到重点打压,永昌府、顺德府是重灾区,被清理的比较干净。余下真定、保定地区的混元教组织就潜伏发展,用了一个弘阳教的名号发展,现在陆续被闻香教吞并。 被吞并,不是原来的骨干被消灭,骨干还是那些骨干,信众还是那些信众。 各地宗教仿佛草原部族一样,谁势头大,各地的就跟谁混。 宗教这碗饭不好吃,借着信仰许多矛盾都可以压制下去,迅速统合人力、物力。 可扩张性太过强烈,已不是自己能压制的,信众、骨干从上到下都是狂热状态,企图将其他人也点燃。 三十年前的韩太湖传教这么迅猛,保准是个非常善于煽动信众、骨干情绪的人。 庆幸不已,好在皇明立国以来物产丰饶,科举大行其道,许多修道种子被功名迷惑了神智,专心经营仕途去了;还有些修道种子读书不是个材料,就来捣鼓传教,热衷于开宗立派这样很有前途的职业。 以至于朝廷道录司始终缺乏人手,管得了这头管不了那头,许多地方几乎处于自治状态。 说不好就有道录司的人不想干了,就退下来扯旗立派,当一方教主。 很廉价的教主,当今有一百多个教派在传承,河北、河南、山东是重灾区,仿佛草头王。 小的占一县,大的占据半省、一府,每角逐出一个霸主,就会立刻开启造反生涯,丝毫没有沉淀、梳理各地教派的时间。 谁当霸主谁造反,谁造反谁完蛋,余下的又继续角逐,几十年后又是一轮新霸主。 或许,闻香教不想反,也得反,皇明朝廷会逼着闻香教叛乱。 对,尤其是辽东、西南连续掀起大规模叛乱的节骨眼上,皇明朝廷绝不会坐视闻香教筹备叛乱工作。哪怕再艰难,也要主动挑破这个脓疮,就为了快刀斩乱麻! 别管执政的是东林又或者是别的,有一点特征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即,谁执掌皇明朝政,都要考虑皇明社稷延续,要考虑地方秩序。 皇明朝廷无法承受三线作战,所以必然会逼反闻香教! 换言之,自己只要闹的不是很大,皇明朝廷也是乐于看到有一方新教派来挑战闻香教、蚕食闻香教底蕴、尸体? 陷入沉思,周七目光落在井陉县,以及西边的山西平定州。 不能再拖了,得给村社从祭、张宗柔这帮人定个固定目标让他们去攻略;不然这么多人心思乱糟糟,可能会向北边平山县蔓延,进而向京畿地区扩展。 京畿地区什么最多? 当然是勋戚最多,多如狗。 但凡有一点能稳定来钱的钱窝,要么被勋戚占了,要么给勋戚缴纳份子钱、给分红。 百年世家就是这么来的,向京畿范围传教,势必会跟地方上密密麻麻的勋戚钱窝撞在一起,还有数不尽的皇庄。 地方官府反倒好说话,难的是勋戚钱窝,及皇庄。 涉及切身利益,自然不好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意图兼并 土门村,陈生背负书箱站在周家中院等候,屋里周良辅正与母亲、妻子告别。 张氏拉着周良辅的手臂垂泪不已很是舍不得,小儿子没活路投到张宗柔门下做书僮,已跟教匪混为一谈。现在大儿子生计所迫,也要去威州镇跟着教匪谋生,眼前是骨肉分离,生怕自此天人永隔,二子俱亡。 土门村入教的信众已有部分迁居威州镇,又或者迁往矿场,大多过去有明显的地位提升。 例如钟家,只是村里的中等人家,还不是体面人户。迁到矿场后,钟家兄弟三个都有了稳定工作,就连钟家瘸腿的老二在周二郎指派下也管着伙房。 钟家兄弟只是自幼与周二郎走得近玩得好,周良辅过去怎么也能捞到一份体面差事。 这已不是周良辅愿不愿意去的事情,再不去的话,媳妇卢秀萍自然会闹情绪。 陈生扭头他顾,不去管这一家子的费心事,目光正好落到两只在屋檐下筑巢的乌鸦,再细细一看原来是鸦占燕巢。 他听到有许多脚步声传来,侧头去看时就见来的是本地巡检司人手,走在前面的是从五品副千户充任从九品副巡检的郭勋,还有七八个穿巡检司弓手衣甲的汉子,个个面容冷峻,却用热切的眼神看他,仿佛在看猎物。 本处巡检司的编制与各地一样,巡夜军是墨绿战袄,胸前背后黑框白底补子上写‘巡夜’二字;巡路军是鲜红战袄,胸前背后黑框白底补子上写‘巡路’二字。 此外还有正伍旗军编制,即兵部造册认可、发饷的巡查骑手、捕盗弓手,既然是正伍旗军,穿戴的自然是军服轻甲,装备的也是正规军器。 除了这些,还有许多乡勇、民勇编制,这类勇壮编制落不到实处,又不发粮饷,没有好处谁来干? 只是土门村这里吕秀才四处走动,正往各家摊派乡勇名额,村民反响热情。 郭勋阔步而来,随行的八名捕盗弓手本就是北山猎户中的精干人手,各牵着猎犬,手握刀柄将陈生半包围,目光不善。 陈生当即掏出自己的户帖双手递出:“小生是县里的童生,非是强人。” “我自知你不是强人,就问你一声走还是不走?” 郭勋大有你不答应,就当场抓你走的意思,陈生当即说软话:“能否容小生与友人道别?” 周良辅也急急走出来,抱着拳:“郭爷,这是怎么了?” 郭勋不情不愿拱手还礼,语气疏远:“周生,你既要投奔西边,那就速速过去,不要插手这里的事情。” 周良辅着急去看陈生,陈生也不知何处漏了马脚,正要开口申辩解释一句,就见郭勋展臂示意,已有两个捕盗弓手靠上来,陈生唯有苦笑,迈步背着书箱走在前面。 郭勋留在最后,临走目光扫视周良辅一家,也对下楼赶来的周良佐抱抱拳:“二位勿忧,本官只是请陈生回去问些话,明日自会送陈生前往西边。” 周良佐也只能拱手还礼,目送郭勋阔步离去。 周良佐也是准备前往西边的,不是去打工,而是去径山书院就读。 这是远近有名的民办书院,由周围士绅资助,请退休回乡的乡梓官员来讲学,论教学质量比县学、卫学要好一些。 这样的书院自然不是阿猫阿狗就能进去的,要么有举人级别的举荐,要么花钱,再要么是个远近皆知的读书种子,这样还能免费就读。 郭勋引着陈生来到淮阴庙,郭勋就驻足前厅大门,对出来的黄四郎拱手:“人已来了,咱就在这里等候。” 黄四郎憨憨做笑:“郭爷还是进来烤火吧,七哥这样说的。” 郭勋这才推着陈生进入淮阴庙,把陈生送到偏房后,郭勋就去另一侧偏房烤火去了。 陈生跟着黄四郎进屋,就见左右椅子上各坐一勇悍青年,眉目桀骜也在打量他。 周七坐在主位,手里把玩着一枚边长三寸三的铜印,沉甸甸足有两斤左右。他目光清澈打量陈生,笑说:“这应是你我第三回相见了,我名周奉先,左右亲旧唤我一声七郎。” “小生陈明理,是县里的童生,与周兄良辅同窗三载。” 陈生拱手施礼,周七去看黄四郎:“去给郭勋把茶、点心摆上,然后去家里把菜提上来,别忘了要两斗酒。” 黄四郎咧嘴笑着应下,跑一趟腿,周舒娥那里还会给他两文钱跑腿费。 待黄四郎离去,周七侧头去看段延熙,段延熙从背后的桌子上提出一个木桶,当着陈生的面解开桶盖,从中提出一枚发式整齐,面容清洁没有一丝血污、腥臭的头颅。 天气寒冷,昨夜新砍下的头颅栩栩如生,只是嘴唇灰白,闭着眼睛。 陈生止不住两腿战战,他自然认出头颅的主人是闻香教主王好贤的堂弟石太白。 昨日段家兄弟中午出发,骑乘快马赶在天黑前抵达石家庄,先找到铜印后由段延清送回,段延熙则当街刺杀石太白。 “看来陈生认识这位石堂主,那陈生可识的石堂主麾下护法曹明心?” 周七语气自然,陈明理听着却背脊发汗渗透一层细密汗珠,额头更是豆大汗珠汇流,顺着鼻尖淌下,滴在地上。 陈明理勉强拱手,苦笑颤音:“还是贵教手段高强,小生服了。” “也不瞒你,前日勋戚争窝,这两处已被我无极宗抢了,如今也算欺瞒了官府、各方豪强耳目,他们一时半会儿还不知其中究竟。得了许多钱粮,可我无极宗又缺人手,正好看中你混元教,不知可愿成就秦晋之好?” 陈生心乱如麻,头垂着:“此事得由师尊做主,非小生能决断的。” “你师尊已然同意,你看,他连混元教掌教信物都给了我,可见对我信任非常,也把你供出来,希望你能穿针引线,将混元教这杆旗子立起来。” 周七说着从桌上拿起一页名单递出,段延熙经手转递给陈生,陈生原本不信怀疑师尊已遭到酷刑手段,可看了纸上一串串名单,还有名单后面的辖区、信众规模,每季度应该上缴多少供奉,都记载的清清白白。 这是混元教内部的核心数据,跟闻香教真定堂的账册是两回事。 有这份名单在,完全可以对症下药,若不能和平催收供奉、人力,也可以暴力压服。 各地教派都这样,仿佛加盟店一样。 周七语气始终平静:“混元教即要与无极宗合并,自然要学习一些玄真妙法。你且书信写到各处,依照信众规模选派人手,就按百户一丁为准,让各处选派机敏好学之人来抱犊寨学习妙法。这掌教信物暂时交由你使用,待做好此事,你再前往西边看看我无极宗治下信众。” 陈生颔首,询问:“道长,那各支供奉是否也转到此处?” 传教做什么?还不是为了发财。 周七微微点头:“如此也好。今后混元教与闻香教势不两立,给闻香教的那一份供奉就免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东林 怎可能轻易放陈明理离开掌控范围? 半软禁着,由陈明理书写发往混元教各县的文书,并盖上掌教印信。 混元教各地分支组织愿意服从还好,若不愿意,那只好派人打上门去,要么打服领头的,要么废掉领头的另立头目。 至于报官……这黑吃黑的事情,谁敢报官? 一边让陈明理准备书信,一边打发段家兄弟返回北山搜罗人手。 保定府太远,赶开春前把真定府内的混元教组织收拢,理顺,那就有充足的人力储备,能轻易压服张宗柔这拨人。 怀着这一目的,周七不得不编撰第三部经书。 第一部经书是《皇天太极真言印法》,第二部是《太极神功》,包含三十六式拳法,和二十四势太极剑法,太极剑法是剑盾招式。 太极拳法、剑法已是当世武学大乘之作,又有灵气滋养,假以时日自能培养出许多高手。 太极剑法是剑盾招式,之上还有一部杀伐更犀利的二十八式双手剑法《无极剑道》,来源就是俞大猷的古剑术‘荆楚长剑’。 现在新的经书意在归纳、总结、阐述‘无极生太极,太极演化万物,万物混元归一’的宇宙循环理论,一既是极致,是太极。 这一理论的目的是确定无极、太极、混元三者间的关系,无极宗还是无极宗,混元教还是混元教,双方是主从关系。 这一关系的确立,周七顿时有一种豁然之感。 终究没有统治经验,不敢贸然将摊子铺的太大,担心局面失控,闹的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好办了,以无极宗为决策机构,混元教作为执行机构,再以阴司鬼神为监察机构,立马就有了相对熟悉的执政体系。 村社有从祭,授公士、元戎士位格;乡社有主祭,授不更、左更位格;县有祭酒,授中更、右更位格;县上改府为郡,设立大祭酒,授更章令、少卿、左卿位格。左卿之上有中卿、右卿、上卿,上卿之上便是规格不同的侯爵、公爵、王爵。 混元教作为外围势力,骨干授予公士、元戎士、不更爵位。 要得到左更爵位,必须转入无极宗名下,算是进了内门。 底层混元教的想要上升就要进入无极宗,多一层考核,能让他们更加积极的办事儿;无极宗作为决策机构,触角深入到乡镇一级,能以更苛刻的态度督促基层执行工作。 身为一个穿越者,作为先进生产力的代表着,从降临那一刻起就有‘造反’的大义所在。 当他紧锣密鼓为吞并混元教,汲取混元教人力为己用时,新的井陉兵备副使冯师孔正途径石家庄,亲自调查这场令府城士民震怖的凶杀案。 山里勋戚争抢钱窝引发械斗,死多少人自有勋戚兜底,官府不便插手。 可眼前就在府城道路要冲之地,众目堂堂之下发生一起当街凶杀案,杀人者堂而皇之的割走人头,这是对官府的莫大挑衅,尤其是这个关键、敏感的节骨眼上。 石家庄地界模糊,以滹沱河为界,算是获鹿县治下,可偏偏又是真定卫下辖的百户所,庄内土地、人口又多是军田、军籍。 冯师孔亲自查案,获鹿陈知县,真定卫掌印的卫指挥曹时熙先后抵达,唯独陈知县一人哭丧着脸。 马致远也随同冯师孔出现在石家庄,对这场凶杀案有更深认知,陈知县匆匆抵达,只能先行请教马致远。 曹时熙的卫指挥一职是祖传的,曹家世袭真定卫正四品指挥佥事,不怕冯师孔迁罪,大不了离职赋闲,反正世职就在那里,随时都可以启用。 再说了,朝中东林执政,曹家跟东林人关系不错,现在各地大面积升官的哪个不是东林人,哪个不是东林人的朋友? 死在辽东的袁应泰是东林人,曹时选跟着袁应泰去辽东混军功,曹家从曹时聘开始就跟东林人走得近。 熊文灿在井陉兵备没做满一年时间,就升任从二品山东右布政使,他自然是东林人眼中值得信任的伙伴、朋友;现在的山东巡抚赵彦也是东林人眼中的朋友,兵备副使王嗣美又是熊文灿、赵彦联合举荐的,自然被东林人升官调任山东。 冯师孔以真定知府正四品转任山西按察使司正四品副使充任井陉兵备副使,顶替王嗣美的位置;王嗣美则以正四品升迁山东布政使司从三品参政;河南的参政何应瑞又升迁顶替熊文灿留下的正三品位置……这来来回回升官的,全都是东林人眼里的伙伴、朋友。 陈知县眼里,冯师孔、曹时熙就连马致远都是东林一党,就自己不是东林人,自然要赶紧打探消息。 马致远知道内情么? 自然知道一些,虽知道的有限,可也比陈知县知道的多。 两人就在一侧低声交流,马致远说:“死者系闻香教堂主石太白,极有可能是一桩仇杀。本不该冯副使过问,可冯副使昨日才卸任真定,今日就途径此处遇到这场血案,这让冯副使面上无光,哪能不闻不问?” 陈知县自然知道这些情况,想着就觉得牙疼,自己遇到这种事情也不能忍。临走也得掀个底朝天,把这伙儿敢于挑衅自己颜面的贼人非揪出来狠狠收拾一顿不可。 马致远压低声音继续说:“正值初冬天气寒冷,野外有积雪,道路行人稀少,追捉贼人其实不难。” 陈知县缓缓点头,衙门中自然有经验丰富善于缉捕、追踪的捕快,不管沿途设卡搜寻,还是追着野外雪地上的痕迹,怎么都能抓到线索,将凶手擒捕归案。 马致远说着双手一摊,颇为无奈口吻:“贼人痕迹已被查到,可却平白没了线索。仿佛生出一双翅膀,飞到西山里去了。” “马兄,线索没了?” 只当马致远在说笑,陈知县干了四五年,经手的案件没有八百,怎么也能有五百左右。 马致远神色认真,盯着陈知县:“陈兄,马某并未说笑。那线索戛然而止,如今只有去的马蹄印,却无折返的蹄印。又涉及闻香教堂主死亡,这就让许多人生出别的想法来,如今众说纷纭没个眉目。就连……也举棋不定,颇有些骑虎难下。” 陈知县反应过来,原来冯师孔也怕了,不敢深查下去,怕牵扯出更麻烦的事情。 偏偏新任副使的招牌已立了起来,不解决这个事情,今后冯师孔还怎么开展工作? 曹家跟冯师孔是一路人,冯师孔不敢查、不愿查,总得有个人站出来出丑,除了自己似乎再没合适的人。 心中愤怒,却是一副凄苦模样:“马兄,可有良策救我?” 马致远捏须沉吟并未拒绝,他也好奇那凶手是怎么消失在西山的,不由想到了灵鸦观的赵良臣,遂说:“陈兄,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行凶者灵异失踪,何不用灵异之法探寻凶手所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章 推论 “闻香教不可小觑。” 新任兵备副使冯师孔抵达西山脚下,他一袭天蓝锦缎填蚕丝披风罩在肩上,自不惧初冬这点寒冷。 他面前确如捕快所说,那凶犯连人带马消失不见,只有十几步马蹄西去的蹄印,细细观察可见马蹄践踏扬起的雪花,就是不见马蹄折返、改道的痕迹。 冯师孔感慨一声就对身边的幕僚、学生、子侄合起来六个人说:“仅在山东、河南、北直隶三地,闻香教就设立快马窥探中外隐秘,警讯要闻朝发夕至可传三四百里外,不逊色朝廷驿站。” “这石太白是一方渠帅,本就该警惕异常,今却横遭不测,实在是让老夫想不明白。” 他抚须沉吟,苦思冥想就是找不到刺杀石太白的凶手嫌疑者。 至于眼前这点灵异景象,虽想不明白,归类于僧道故作神奇的隐秘手段即可。 单论石太白在真定府的仇敌,还真有许多,可绝大多数都是体面人家,犯不着为了点钱财刺杀石太白。 说石太白是一方渠帅,可多多少少又有些不上台面,为真定世家轻鄙不待见。只是这人背后站着闻香教,手下也有许多信众,更网罗了一批亡命江湖的粗汉,就如一只养不熟的狼,隔三差五喂一些吃的,别让他饿疯了乱咬人就行了。 这样的人物自然有许多仇人,可当时能忍住,何至于到石太白站稳脚跟,行事手段趋于平稳的现在再下毒手? 偏偏还是自己赴任兵备副使将要路过的石家庄里动手? 这岂不是在挑衅自己?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杀石太白的人绝无招惹自己的意思……自己也是昨日一早得到的调令,匆匆就带着心腹随从前往倒马关上任。知道自己升官的赴任的,也就府城的大小官佐、士绅之家罢了。 所以不是这些人下手,那谁还有能力派遣那样雄壮勇悍的壮士当街刺杀石太白,还割走人头? 当街杀人不难,难的是重重保护之下,一举格杀还要割下头,并杀出重围。 古之典韦,大抵如是。 这样的豪杰人物,岂会给庸俗之人效力? 真定府内,何时有了这样的豪强人物? 冯师孔深入推测,将府城各家一一排除,他的学生、幕僚、子侄也都提出意见,大多都在他意料之中,并无新奇、中肯见解。 身为半个东林人,有许多知名东林人做朋友,冯师孔升官速度今年特别快。 原本只是从五品刑部员外郎,一年内升迁正五品郎中,又迁正四品真定知府,时隔半年又转省三司之一的按察使司副使。虽还是四品,但下一步就能突破到从三品,做一省参政。 参政之后是按察使司正三品正使、从二品布政使司布政使、副都御史、侍郎、尚书,他距离尚书还剩下五步;熊文灿官居布政使,还差三步,运气好年升到尚书,迟一些就得十多年。 皇明二百五十年,自有成熟的升官体制。 冯师孔就任真定府就半年,他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辖内有这么一号能驱使这等雄壮豪杰甘心卖命的势力。 抓不到凶手,丢脸事小,按现在这样非正常的升官速度,他早就不要脸了,连命都不要了。 东林人若是被打倒,他不管在地方上做的多好,也难逃秋后算账被一棍打翻。 只要东林朋友还执掌朝堂,自己就算丢官,早晚也能卷土重来。 天下的田产是有限的,官位更是有限的。 自己一年三升迁,这挡了多少人的正常升迁渠道? 还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好多与自己类似的人这样非正常速度升官……那些被挤占正常升官渠道的官员,又该怎么想? 冯师孔颇有远虑,在西山前沉思良久,依旧毫无头绪。 有这样壮士效死的豪强,势必是一方雄杰。 若能引为臂助,今后朝中有个风吹草动,最不济也能有些手段应对。 至于那个石太白被杀一事,人都被杀了,闻香教有什么反应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左右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思无用。 想到如此,冯师孔眉头一拧,唤人牵来马翻身而上,一拉缰绳轻踹马腹,就往西山去了。 西山也有小路贯通井陉道,路口设有关口,有一哨驻军。 他落脚这处关口,询问驻军周围豪杰人物。 把守这里的千户想不明白,也老实回答:“回冯副使,远近山里豪杰有龙虎豹七头狼说法,龙是横山赵应龙,刀枪棍棒打遍十里八乡无敌手;虎是径山李虎头,最善滚地刀,就跟下山猛虎似得,无人能抵;豹是龙泉山刘天豹,最是剽捷善走,入山就如飞豹入林无处可寻,有一手百步穿杨的神射术。” 冯师孔听过赵应龙、刘天豹的名字,正要询问那位李虎头何许人物时,这千户就笑说:“可惜前几日李虎头受雇于威州镇游家,跟人争斗被杀,这虎就算是没了。还有七头狼,都是仅次于龙虎豹的好汉,其中尤以大寨山常家三兄弟最为厉害,再次是黑山张家兄弟,最后是青龙山下右屯的段家兄弟。听说段家老二在山里遇到大野猪,被追断了腿……职下以为段家兄弟将除名七狼之列。” 龙虎豹都是好称呼,冯师孔不解询问:“为何要称呼这三家兄弟为狼?” “回冯副使,这三家兄弟向来团结,行事凶顽悍不畏死,又皆家贫,就如冬日饥肠辘辘的饿狼最为凶厉。” 千户说着敛笑:“比这三家兄弟能打的人也有好几家,大多是本份、体面人家,不屑于耍勇斗狠喋血度日。” 冯师孔听着缓缓点头认可这番有言论,民间不是没有壮士,而是壮士大多有体面、富足的生活,不屑于从军为国卖命。 这种人物朝廷尚且不好驱使,就别说是民间的豪强。 所以那些富庶人家的勇壮之人已被冯师孔排除,只有七狼这样贫户出身,以耍勇斗狠为生,乐于械斗的穷困壮士才容易受人驱使。 当街杀死石太白的人不是七狼中人,也该是与七狼类似的人物。 心中缩小排查范围后,冯师孔又问:“远近可有最新出名的壮士?” 千户皱眉回忆,说:“倒是有一人,职下也是听大寨山民说起过的。说土门村有叫周奉武的少年,得村中退伍老军教授拳脚功夫,还懂编训民勇的章法。这少年人具体武技如何也无人做见证,教授他武技的老军早年被远近军民称呼为血衣赵二郎。据说这人曾在延绥镇效力充当夜不收,曾一人挑杀鞑虏十二骑。只是后来在军中犯了事,让一百军棍打成了废人。” 千户说着摇头叹息,颇为遗憾的模样。 冯师孔不动声色挥退这千户,对幕僚说:“虽无人证见过凶犯面目,但凶犯体型粗壮健硕十分好认,应不是少年。就以体型、家贫、勇悍为要,移书周围各县检索疑犯。此案未明之前,凡嫌疑之人近期内不能远离本贯,否则以畏罪潜逃惩处,罪其父兄、相邻包庇、窝藏之罪。” 他还未正式抵达倒马关上任,真定知府的官印又留在了府城……现在这封信自然不盖官印,可各地知县哪个敢拒绝服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嫌疑 逃! 石太白当街被杀消息传入田香主耳朵后,他难以置信。 向来威风堂堂,说聚众烧香就能烧香的石堂主怎么就被人杀了,还当场割取脑袋? 亲自赶赴石家庄见了无首尸体,就开始逃遁,沿着官路向北逃入定州。 出定州再向北就是保定府,不在他手中路引通行范围内,就投靠依附定州坛主金士第。 金士第比好友范长生生活的体面一点,不似范长生屡试不第,金士第好歹有秀才功名,以教书授业为表面营生,又交结官吏游走于士林,在定州有一定贤名。 田香主前脚来投奔他,后脚石家庄那边的事情就顺着闻香教的情报网络传来,又向着滦州圣都石佛口传去。 “金坛主,这势必是张贼报复!” 田香主痛心疾首抨击张宗柔:“张贼最是伪善狠辣,范坛主一时不察被这贼人软禁!堂主不久前才布置手段欲杀张贼营救范坛主,如今看来此事已败,张贼猖狂无视圣教甚矣……软禁苛待范坛主不说,如今,如今竟谋害了堂主!” 金士第也是面做怒色:“获鹿之例不可开,若不严惩张宗柔部众,各地势必动荡不安。你且安心,料想教主必会处理此事,并追究到底。” 各地没少胁迫张宗柔这样的小地主入教,张宗柔反抗为主若不加以打击,各地有样学样,鬼知道闻香教体系会崩解成什么样子。 教主王好贤还未得悉这一事件,保定堂的堂主于宏志就已做出决定,召集部属宣布此事,并说:“真定背依太行,山民果劲勇于搏战,与京畿之民大不同。可惜石太白善弄权术,喜美色而荒废教务,以至于真定各县教众驳杂,竟不知堂主何人。” 其部头领牛朝利开口:“大哥,石太白就不像做大事的人,咱早就该连着真定一起并了。” 另一个头领田付民也是同样态度:“今教中仰仗不过三样,一是灵狐所赠的香尾,其次是大哥麾下的弟兄,第三是徐会主在山东招揽的弟兄。河南、山东公推徐会主为教主,咱河北燕赵男儿岂能弱他一头?” 牛朝利紧跟着说:“今大哥已兼有保定、河间,如今正该收割真定,南并顺德、永昌、大名三府,与徐会主连成一片,我等也好推举大哥做个河北会主。” 于宏志静静听着并无异色,他是王森的弟子不假,可却是带着队伍加入闻香教的,自有原始干股。 他少年时以枪棒技艺游历蓟州,积聚了许多喜好武技搏杀的贫穷少年,这么多张口要吃饭,索性率众投入王森名下换一口饱饭吃。 王森都死了,南边两个省都开始推举徐鸿儒做教主,自己难道还要忠于王氏家族? 王森的儿子王好贤如今在干什么?在北京城当官,交游勋戚权贵之余,王好贤混来混去混成了兵部督造军械的小官,虽不如各司郎中、主事那样名头响亮,但也是实打实负责一处军械场的职权,十分要害。 自己忠于王氏家族,自己手下弟兄呢? 一部水浒传让许多好汉明白了一个道理,能当大哥绝不要去当小弟。 棍棒弓马娴熟的于宏志是武人性格,说干什么就干什么,稍作准备就率领三十余骑绕开官道、路卡,走小路赶赴真定。 许多荒野偏僻地方也有经营,倒也撑得住他这小股精骑人吃马嚼。 于宏志抵达真定时,冯师孔就暂时搬入获鹿县的兵备衙署,督派人手追查凶犯嫌疑者近况,凡是有作案能力、作案时间的粗猛壮汉都在排查范围内。 上命难违,土门关巡检司也是闻风而动,给周围的嫌疑人传达通传文票,右屯百户所甲长段延熙也接到这么个文票,被约谈到县城问话。 百户戍堡有管事百户一员,也有总旗甲长一员,段延熙这个甲长任命不过是附近‘勋贵子弟’一道书信的事情,真定卫那里也是有备案可查的,这里有备案,兵部自然有备案。 真定卫自不会因为这么个职位跟‘勋戚子弟’闹别扭,你卡人家子侄的手脚,人家父兄就会卡你升官的渠道,何必呢? “弄他娘的,这关咱鸟事!” 村中任屠夫粗声嚷嚷着,满手油腻抓住邢八郎递来的传唤文票:“八爷,那日咱就在村里杀猪,远近邻里都是知道的,咱还提了心肝找八爷吃酒,怎么县里也给了咱文票?” 邢八郎面有微笑:“还不是任大哥本事过人,是县里也挂了名号的。旁的不说,就那人一刀割断人头的本事这远近村寨里可没几个人能做到。就这村里,咱估摸着也就任大哥有这技艺。” 这下任屠夫面露笑容,得意说:“也是,那人一刀割断脑袋的技艺也是不俗,咱也不一定能一刀切下个头来。” 邢八郎点着头:“听县里兵科文吏说许多年前县里也有这么一桩类似的案子,虽不是杀人,但也是当街凶案,凶手一刀切走个书生的手掌,当时县里就严查各处屠户,还就给抓住了。咱估摸着这回也打的这种主意,恐怕要失算。” “八爷说的这案子咱当年就跟着被查了一回,也怪那憨货痴傻,好端端去祸害读书人做啥?惹了读书人,县城翻个底朝天,谁能逃得过?” 任屠夫嘴上不屑,当街割掉书生的手,这不是在寻死? 若是书生外出,在荒山野岭的地方逮了,不管怎么炮制也无人知道,何苦弄得人尽皆知招惹官府呢? 段延熙不是一刀斩断石太白的人头,而是当街相遇突然动手,左手抓住石太白的发冠,右手握短刀从腋窝刺中肾脏,紧接着拔刀,刀刃搭在石太白还未断气的脖子上直接切断脖子。 不是熟悉骨关节的屠户,哪能这么轻易、娴熟、顺畅、丝滑的削下一颗人头? 就像当年那场轰动一时的案子,那动手的小屠户仅仅只是跟秀才在街上错身而过,就把秀才手掌削断。 据说秀才走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待他惨呼时,那小屠户已混在人群里找不出踪迹。 就因为这么犀利的肢解技艺不是普通人能掌握的,锁定职业后,没多久小屠户就招认了。 淮阴庙中,周七摸着眉心寻思破局之策。 段延熙不能跑,一跑就落实了凶犯身份。 县里是广撒网,怀的就是打草惊蛇的心思,现在巴不得凶犯赶紧逃跑。 这样立马就能锁定身份,起码案件就等于告破了,就差抓捕凶犯这最后一件事。 段延熙矮壮体格不算突出,可就怕被石太白的亲随从眉目、走路姿势方面认出来。 还有一个很大的漏洞,段延熙平日靠狩猎为生,掌握着娴熟肢解技艺,具备作案的勇力,和最后顺畅割头的技艺。 难道制造另一起大案,干扰现在官府排查工作? 他坐在炉子前不时眉头浅皱,火炉上正炙烤一块鹿肉,缓缓冒着油花泡沫,油脂滴入火炉中燃起一团烟火,烟火亮光一闪就顺着铁皮烟囱被吸走。 放火烧几座官仓,又或者再来一系列的凶杀案? 比如县里黄员外一家最近就比较闹腾,对淮阴庙迟迟不忘,非要谋夺不可。 若不制止,鬼知道会折腾出什么事情来? 黄员外是借官府的力量来收拾自己,那自己首当其中,引发反弹的话岂不是要暴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苍蝇 灵鸦观中陈知县来回踱步心绪焦虑,正堂内赵良臣正与师叔祖高志静沟通、交流。 他玄黑道袍头戴混元硬巾,更显得气度庄肃。 待他念完祷告青词引燃后就恭拜尖嘴神像:“弟子恭请祖师显灵。” 一只黑猫倏地从梁上跃下,猫额头有一团白毛印记,站起来用两条前爪来回比划。 赵良臣对应‘皇天太极真言印法’里,不断猜着字音,猜中一个,黑猫就喵一声算是认同。 猫力士只是媒介,白日里这是唯一的沟通媒介;入夜虽能入梦,可入梦终究有许多隐患。 高志静以入梦的方式传授了赵良臣‘皇天太极真言印法’,也将赵良臣拉入无极宗门内,与张宗柔、李清远同为不更爵位;仅次于周二郎、五郎的中更爵位,其后是段家兄弟、成家兄弟,诸位秀才、邢八郎的元戎士位格,再余下的都是公士位格。 受印之人,静心冥想时,自能感受到意识海中悬浮的真文印记。 “左屯,段延熙。” 五个字音解读出来,赵良臣心中惊讶,谁能驱使段延熙杀人? 张宗柔? 还是淮阴庙里的白龙子? 心中疑惑,他恋恋不舍取出一枚火符,很是心疼的注灵后,持符走出与陈知县见面。 赵良臣对每日配给的灵气很是珍惜,自然知道灵气配额每日是限定额度的,今日不用也不会累积到明日。 他更知道修炼也是需要消耗灵气的,修为高了又能自行汲取份额内的灵气。 然而北山那些村社从祭毫无底蕴,自然不如赵良臣、李清远这样传统道士认识的深刻。有些人或许察觉练习太极拳有许多细节要注意,可一时半会儿缺乏总结,仿佛蒙着眼睛走路。 见赵良臣出来,马致远也在一侧旁观,这时候也凑上来抢先询问:“赵道长如何了?” 赵良臣微微颔首,左右看一眼,去一侧摘下一节半尺长松枝,把手里火符卷在松枝,用枝丫夹住火符,递向陈知县说:“不瞒陈县君,贫道确实得到了一些启示。只是世间有世间的规矩,贫道这等出家出世之人也有世外的规矩。” 陈知县双手接住,连点头:“道长所言有理,就该如此,今番确是让道长为难了。” 赵良臣目光垂下落在陈知县手里的纸符,眉宇间的心疼真真切切:“佐助朝廷擒捕凶犯本就是我龙门道一脉应有之责,自无为难的说法。只是得教陈县君明白,主谋者来头颇大,陈县君命数若压得住,出了灵鸦观翻开纸符自能见到凶犯线索。” “可若是陈县君的气数压不住这主谋者,有反噬之险,这纸符自会引燃,不会牵连到陈县君及贫道。” 赵良臣说完长舒一口气,对着神色愕然反应迟钝的陈知县稽首一礼,又半转身对马致远行礼。似乎很不满意马致远带陈知县来灵鸦观,既无好脸色也不言语一声,转身径直返回寝室。 陈知县反应慢一拍对着赵良臣背影告别,低头看缠在松枝上的纸符,顿时面色愁苦。 马致远又在一旁看着,总不能不领这个人情,做出丢脸让人轻视的举动。 又有丝丝好奇,好想现在就取下火符,翻开看看其中内容。 就怕自己气数不足窥视了不该属于自己知道的东西,若遭到反噬,岂不是舍本逐末什么都完了? 天寒地冻,就算纸符里卷了磷粉、硫磺粉也不会自燃。 陈知县如此思索着,马致远也有类似的考虑。 两人往门外在,下意识在门口稍稍停顿,换一口气后一起迈步走出。 “砰。” 轻微火光爆燃时的炸裂声入耳,同时眼前火光燃烧,陈知县手中大半截松枝燃烧,连着青翠松针也跟着燃烧,袅袅青烟松香弥漫。 火光熄灭,陈知县、马致远面面相觑。 一个略感意外,一个是惊悸甚于其他,更有一种细微的狂喜在眼眸深处闪动。 马致远斟酌开口:“陈兄,此事不宜声张呀。” “马兄教育的是,赵道长已有示警,弟又非不识好歹恣意放肆之人。” 陈知县说着掏出白绢手帕,卷起熄灭烧黑的半尺长松枝,待收入袖囊中后,陈知县才算松一口气。 两人走了十几步,徐幕僚趋步迎上来面有焦虑之色,又有不言语,陈知县见徐幕僚刚分别不久的是兵备副使冯师孔的幕僚,就说:“马兄是我患难之交,大可明言。” “是,冯副使门下人并非来寻县尊,是来寻学生的。” 徐幕僚当即说:“可学生见这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言语间含沙射影颇多隐喻,学生不能解,正要请县尊指点。” 陈知县做感兴趣状:“哦?这人说了些什么?” “县尊,这人通报身份后就与小生谈起了家乡及各地奇闻怪谈。小生并未警惕,这人却围着陕西大苍蝇说个不停,说他年初随冯副使转任刑部陕西司郎中稽查陕西案宗时,多在牢房、腥腐之地见一些大苍蝇,足有指头大,即扰人,还会叮咬人畜十分凶横。” 徐幕僚说着微微欠身:“这人就埋怨这些陕西大苍蝇,说每次遇到,他就得跑前跑后打死这些苍蝇才有安生日子,不然冯副使会让他不得安生。还说冯副使本是大度之人,并不在意大头苍蝇是死是活,只要别看到,别听到,别让大头苍蝇败坏兴致就好。总之云里雾里,学生听不明白。” 陈知县双手负在背后,显得身姿挺拔:“马兄如何看?” 徐幕僚稍稍抬头去观察马致远,没想到彼此双方能如此紧密谈这类话题。 马致远面色肃重:“陈兄,恐怕冯副使已断定凶犯来自获鹿,或许还是陈兄熟识之人,这才出告诫之语。” 陈知县心中苦笑,自己哪里认识这样的强横人物? 可冯师孔已经断定,还派人过来含沙射影警告他,这用得着警告? 这么大案子势必会上报刑部、大理寺,会有专人来查。 井陉兵备道的上司是保定巡抚,辖地内出现这么凶残,影响恶劣的案件,会影响朝廷对保定巡抚、巡按御史的点评。 一场影响恶劣的凶杀案件对相关官员的影响甚至比出一伙强盗还要大,若出现儿子打死老子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弄得皇帝脸上没光,丢官的人更多。 所以没啥好犹豫的,找到凶手,惩罚凶手就行了。 可为什么冯副使会认为自己是个知情人? 还是说冯副使看中自己,打算通通气,将这事情影响力降到最低? 陈知县想不明白,许多信息在脑海中轰鸣,飞速交织、碰撞,为他选取最为可靠的推论。 马致远也是皱眉不已,冯师孔这话未免有些过于没底线。 如此疯狂、明显的暗示,就差明着告诉陈知县,让陈知县把凶手藏好,别让他看到,他看不到他自然可以来个不知道。 这是图什么? 马致远想不明白,送陈知县出土门关后,他就径直前往淮阴庙,准备给张宗柔发一封信,看到底是不是获鹿人干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同知 对待苍蝇的态度比喻着什么自然是明白的,陈知县又一时间陷入犹豫。 这是冯副使的试探,还是真心授意? 仅仅半个呼吸的时间他就醒悟,以冯副使的关系,收拾自己一个举人县令还不是手到擒来,犯得着这样拐弯抹角? 不论彼此复杂的背景关系,一个四品兵备副使,一个七品知县,中间隔着太多太多的坎儿,每一道坎儿对举人来说都是一堵墙。 若是进士出身的知县,最近的路线,中间大概就隔了一个七品御史。 御史从政绩优秀的地方知县中选拔,下放不是布政使司四品参议,就是按察使司四品副使。 御史之清贵权重,可见一斑。 冯师孔堂堂四十四年二甲进士出身,在刑部主事上一干就是四五年,可以说是有大佬保他,没陷入党争中沦为马前卒、过河卒。 东林掌权以来一年三迁看着很快,可比起同届二甲进士来,冯师孔勉强算是追上了第二梯队。 陈知县这辈子除了造反,根本没机会追上冯师孔的步伐。 想明白后,他索性认命就朝灵鸦观转身,对马致远拱手作揖:“马兄,弟想请赵道长代传一句话,不知妥当不妥当?” “事关深远,马某这就向赵道长说情。” 马致远回礼,说完转身就先走向灵鸦观。 略作中转,冯师孔的意思绕了一圈传到周七手里,略松一口气。 自己不是闻香教骑虎难下,没理由现在跳出来跟皇明尚存的铁甲重步硬碰硬。 另一个问题摆到面前,冯师孔的意思传达过来了,那怎么让冯师孔明白自己的态度,好达成默契,以便今后彼此合作? 以冯师孔的升官速度,兴许一年内就能从这里调离,甚至半年。这里今后发生什么自然与冯师孔关系不大,只要不是他任期内出事就行。 七八里外的获鹿县城兵备衙署里,冯师孔又陷入迟疑。 于宏志领着三十余骑抵达府城这么大的事情,自有人向他通报,该怎么处理? 选择无视冷处理,还是派人警告于宏志? 随着入驻兵备衙署,越来越多的信息向他涌来,多与土门村的张宗柔有关。 张宗柔又和勋戚子弟牵扯不清,与闻香教现在已成死仇,处理张宗柔也算牵扯范围颇大。 本不想大费周章处理张宗柔,如此人物正是留着对付闻香教的利器。 今日张宗柔派人刺杀闻香教堂主是一桩大罪,放到明日来看这就是一桩大功,是防患于未然、公忠体国的贤良之举。 可现在于宏志亲自带人找上门来,因种种顾虑,自己反倒被动。 朝中东林诸公主政,可因战争之故朝廷又处处缺钱,谁来当家谁就得想办法维持家业。 本就缺钱各处兵力捉襟见肘,西南又有祸事,实在不愿再打一场平叛战。 这一场平叛战打下来,鬼知道要烧掉多少钱粮。 对闻香教持退让态度,姑息敷衍避免矛盾激化,这是朝廷根本大计。 若姑息、放纵于宏志,放任此人在自己眼皮下征讨张宗柔……岂不是会大大的助长闻香教气焰? 他犹豫为难时,陈知县返回县城,来兵备衙署向他汇报此行结果:“据下官见闻,土门关以西村寨勇壮俱有人证作保,佐证无犯案时机。” 冯师孔则翻阅陈知县带来的一叠卷宗,土门关以西有作案能力的壮士都已被问话,抄录供证,还有敢证明这些人清白的保证书,都由秀才、店铺老板这类身份体面的人签字作保,愿意承担责任。 作为刑部出来的官员,冯师孔眼中这叠卷宗未免太过完美,字里行间满是乡党深厚情谊,似乎有着手足之情,愿同气连枝休戚与共。 但从卷宗供词来看,要么这是陈知县伪造的,情真似伪;要么是真的,说明嫌犯不是张宗柔派出的。 可远近四周除了张宗柔有嫌疑有能量派遣这类壮士外,谁还有? 或许张宗柔主谋,但派的是井陉县籍贯的人,不在这份名单里。 又或者说,张宗柔派出的人是借来的,从那帮勋戚子弟手里借来的,各处钱窝招养亡命之徒、蓄养爪牙打手又非什么新鲜事情,借出几个有作案勇力、技艺的外地人给张宗柔,那本地籍贯里自然查不出什么。 冯师孔心中计较着,也不知这位陈知县有没有感受到自己的授意,就略感叹说:“时乎时乎,如此壮士竟不能为国所用,却因杀一教匪而埋没,实在是令人惋惜呀。” 陈知县也是连连点头:“下官亦是惋惜不已,就土门村中见闻来看,当地军民士绅对这位壮士颇多推崇、赞扬之语。亦难保壮士行险一击后,其乡人钦慕义行,合伙来做保票欺瞒官府。” 两人对视一瞬间,冯师孔脸上微笑鲜活起来:“陈知县见解深入倒是与本官不谋而合呀,如此义士贸然诛杀,就恐日后生出悔意。本官想请陈知县派得力心腹暗中搜查,若有所得可报与本官知道。” 陈知县脸上笑容不自然起来,噗通跪倒在冯师孔桌案前:“不敢有瞒冯副使,下官确实查到些蛛丝马迹。只是碍于事端颇大不敢贸然深入,就怕引发民乱。”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呀!” 冯师孔急忙起身绕过桌案,伸出双臂将陈知县托起,语态温和宽慰:“本官并无问罪之意,陈知县又何罪有之?先入座说话,来,与本官细细说说。” 他拉着陈知县坐在左侧第一、第二椅子上,两张脸相距不到一尺,冯师孔开口:“本官就任真定时日虽浅,但也知晓教匪猖狂,军民饱受其苦多有家业破败、沦为赤贫之事。可民众愚昧不自知,任其鱼肉引颈就戮,本官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如今民怨沸腾,这才有义士当街行险一击,又有乡党仰慕感恩包庇之事。这与陈知县何干?” 陈知县面容感动,哽咽说不出话来,眼角微红:“冯副使深悉民间疾苦,下官此前倒是多有误解,实是不该呀不该!” 一个四十岁出头还只是个知县,另一个三十岁出头却已跻身正四品,放到七年前,两人还都是一样的举人。 这大概就是命运吧。 两人手握着手,冯师孔细细听着陈知县讲述土门村周围的事情,不时点头或询问不解之处,一个认真聆听,一个侃侃而谈,冯师孔不多时就了解了陈知县有眼中的‘土西村寨’民情。 不由有许多感慨,论出身,自己两人虽然是官,可与张宗柔是一模一样的出身,家里有几百亩近千亩田地,还有十几家佃户,年收益在五百两左右,前后花销度支后也剩不下几十两盈余。 耕读传家体面度日,上不能上,只能寄托于科举成功。 原本平静美好的生活却遇到蛮横凶顽的教匪,别说张宗柔,换做自家来,遇到这种事情也得报复回去。 不报复,就得跟着教匪一起沉沦下去,直到家业衰败,沦落赤贫横尸荒野。 混教匪的,有几个家境殷实的? 有钱人家混了教匪,让教中同道吃吃拿拿,早晚得破家。 了解到这些事情,冯师孔紧紧握着陈知县的手:“陈知县洞悉民情,又能说动本县诸生编练乡勇,可见才能卓群不似寻常县官。土门关驻军即将北调,防务必然会有些空虚,本官想请托陈知县督办乡勇以备驻军不足之事。“ 陈知县也紧紧抓着冯师孔的手,自己只是说了吕秀才、白秀才积极劝说村民研习武艺编录民勇名册一事,怎么就让自己来督办乡勇? 吕秀才、白秀才动员村民编练民勇一事也简单,分明就是怕张宗柔的事情落到土门村,这才发动民力早作预防。 这种事情不罕见,教匪猖獗的地方,地方大户早已聚众自守,抵御教匪软硬侵蚀。 冯师孔感受到陈知县手上的力量,仿佛感受到了陈知县火热、激动的那颗心,就说:“督办乡勇就需便宜行事,本官新任井陉道,知兵一方本就该有所建树才是。今夜就上奏朝廷,使陈知县有用武之地。” 知县在本县编练乡勇防贼本就是该有之事,若是再来个‘便宜行事’的前提,岂不是要升官? 升官了就要调离本县? 怎么会? 陈知县顿时激动起来,只有一种办法能提升官阶品级,还能让他留在本县督办乡勇。 唯一的办法。 那就升他做真定府同知,继续行获鹿知县事。 真定府同知,正五品! 品级提上去,后面怎么也能妥妥的就任知州,兴许还能冲一冲知府的位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陈新甲 海山村禅林寺,于宏志落脚此处对真定堂下辖坛主、香主下达召集命令,可两三天过去应者寥寥无几,更别说带人来捧场、助阵,给官府施压。 官府却步步紧逼,先是陈知县带着快班衙役前往威州镇面见张宗柔,授意这人组织山民编训乡勇,授予了一份兵备衙署备案的获鹿乡勇旗帜。 紧接着京城就有一系列消息传来,先是张宗柔捐监成功,得到了国子监监生的身份,立刻就被获鹿县任命为兵西科长吏,虽无品级却有实权:专司本县乡勇编训及监管土门关巡检司运转。 县衙兵科本就是巡检司的上司机构,特意划出一个兵西科专管城西巡检司、乡勇编练,摆明了在给张宗柔站台。 你于宏志武名传扬河北,现在你敢带着人去跟张宗柔械斗? 官府表态后,你都在犹豫,更别说真定府本地各处的坛主、香主。 “可恨!” 于宏志心中懊恼颇有悔恨心思,若早早动手还能来个快刀斩乱麻,官府不会因为一个死了的张宗柔跟自己闹的你死我活。 只怪想着召集人手后一起动手,以树立威信。 谁能想到官府反应太过迅速,仿佛是官府授意张宗柔刺杀石太白。 他疑神疑鬼,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土门关驻军还在,这里不是自己能放肆的。 可就这么灰溜溜走了,实在不甘心。 他却不知真定府各县的混元教骨干已陆续收到陈明理的密信,约定各处背离闻香教,重组混元教。 定州坛主金士第也收到了这封信,同日收到的还有于宏志的调令,以及圣都石佛口发来的命令。 “这是要虎口夺食,官府谋算颇深,我等要慎之又慎。” 他召集亲信商议,重组混元教? 开什么玩笑,混元教组织潜伏这么多年没散,还不是看在海山曹家的官场人脉? 大家上供给曹明心,曹家拿钱,从官面上庇护大家,出事了也有曹家出面斡旋,怎么都算一条退路。 给闻香教多上供一份也没事,闻香教家大业大招牌大,挂个闻香教的牌子好办事。 可现在陈明理却让各处往土门村供奉人力、物力,就凭一枚混元教掌教印信?还是凭张宗柔那点官场关系? “坛主,闻香教树大招风,朝廷甚是忌讳。各处堂主、会主无有退路,不进则死。他等死活,与我等何干?” 一名心腹头目率先开口,眼神热切:“朝廷又是这招扶立新教去打老教,那张宗柔横竖来看也是有个手段有心机的,兴许跟着能成事。” 也有人反对:“大可不必招摇行事,我定州地处水陆要冲,安稳把持此处自能殷实富足,何苦又冒险去趟浑水?不若就依石佛口的意思,咱派十几个人手去协助于堂主,权作敬意。” 于宏志给定州坛摊派了五十人名额,石佛口来信也授意他们出动骨干协助于宏志,但规模限定在十几人左右。 金士第左右为难,定州的繁荣经济让这里信众普遍生活富足,信众依赖性并不强。 真到闻香教起兵的时候,自己不见得能拉出多少人。 他目光游动,落到了获鹿田香主身上,田香主也识相,主动请命:“金坛主,如今范坛主被张宗柔囚禁,田某与张宗柔也有些微薄交情。不若田某去探一探张宗柔口风,若能释放范坛主,给定州诸位豪杰一个体面交待的话,重归混元教也并非不可。” “如此也好。” 金士第说着环视屋中亲近心腹,多是定州坛的长老、护法、大传头、几个弟子,说:“我等承蒙父祖遗泽才有这份生计,如今局势日益动荡,我以为凡事当先思退路。存身之后,才能顾虑钱财这等身外之物。诸位以为这番话可对?” 他们在这里商议,定州知州陈新甲也在今日收到井陉兵备副使冯师孔发来的公文,公文内容直白不做隐晦,主题就四个字‘驱狼吞虎’,这是陈新甲自己解读出来的四个字。 大多数举人做官,七品知县就是终途,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些举人都是年老时入仕,在科举考进士感到有心无力时才参加吏部铨选,想着多捞点,多给子孙攒点东西。 陈新甲不同,年轻时考中举人就参加了两次会试,没考中进士就很干脆的放弃,早早参加吏部铨选,比起同行的四五十岁举人,不到三十岁的陈新甲真的算是很年轻了,自然被吏部器重。 年轻的举人踏上仕途,本就是亏本买卖。 陈新甲愿意这么做,吏部自不会反对。 这近九年下来,陈新甲以八品县教谕累迁县丞、知县、判官,再到现在新任从五品定州知州,堪称风顺。 从五品知州,已是他举人官员的某种极限,他的年龄优势此时也被抵消,反倒因年龄会遭到进士官员的本能打压。 他揣摩冯师孔心意,就与书僮商议:“阿弟,冯师孔系东林中人,我有意交结。今只看到了交结冯师孔的种种好处,却看不到坏处。这事与你干系不大,你是旁观者清,说一说吧。” 书僮是自幼陪他读书的仆从、伙伴,关系比兄弟、夫妻还要亲密一些。 以当下士林中的风潮,可以亲密无间,不留隙缝。 一个老师教出来的,看一样的书,朝夕相处经历的事情也大同小异,这书僮自然不是草包,是陈新甲的左膀右臂,心肝肺腑。 书僮捏须沉吟:“哥,今东林一家独大,在朝野施惠众多,各地英杰争相以入东林门墙为荣耀,争先恐后,此东林党羽、根基也,谁人能除?就算今后东林诸公棋差一招被赶出朝堂,亦有卷土重来的潜势。” “再者,东林一系承高拱遗泽,与朝中齐楚浙党争斗三十余年,屡败屡战越挫越勇,这才借三大案席卷朝堂,方有如今盛况,只是遗憾东林中鲜有知兵之人。若无袁应泰辽东之失,东林之势将如日中天。” 书僮说着眯眼:“东林缺知兵之人,这正是哥哥的进身之阶呀!” 陈新甲微微颔首主意落定,万历四十四年这批进士就是东林人主考的,排名靠前的进士普遍打上了东林烙印,与东林人走动亲密;还有许多东林党羽被选中,只是排名靠后,不显山不漏水。 四十四年这批进士很奇特,可能是东林烙印太过明显,这批进士也格外团结。 抱上冯师孔的大腿,也就等于抱上了这批人的大腿,这可比东林诸公靠谱的多,也实用的多。 东林各派大佬忙碌非常,岂会在意自己一个小小的举人知州? 而四十四年这批进士,扣算资历的话,在朝中多是六部各司主官、副官,又或者干脆就是七品御史;在地方上不是知府,就是兵备副使、布政使司参议。总之,都处于关键的上升期,也都是缺人用的时期。 举人出身的官员依附进士官员,结成同乡之类的盟友关系很是常见。 就如东林,不过是许许多多反对张居正楚党的零散朋友圈因共同目而汇集形成的一股力量。 陈新甲当即写信,给兵备副使冯师孔、给获鹿陈知县,甚至给冯师孔提及的获鹿兵西科长吏、监生张宗柔也写了三封信。 冯师孔五封信,陈知县四封信,张宗柔这里是三封信。 自不用他细说,书僮自然知道该怎么办,不过临阵机变之用,看什么病用什么药,来个对症抓药。 这种事情他已经干顺手了,自然知道该如何争取最大利益。 陈新甲能官运亨通,背后运营的能力功不可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当头一棒 夜,于宏志领十余名心腹在土门村中过宿。 天色刚黑,当即就招出许多白衣神兵,浑浑噩噩的白衣神兵一出来就驻守、巡防,躲藏周围的猫力士、乌鸦力士引起这些白衣神兵本能警惕,猫力士、乌鸦力士被惊走。 犬吠、猫叫声响彻几声,于宏志也习以为常,调动白衣神兵自然会有一些异动。 活人很难察觉其中细微变化,触觉敏锐的畜类、禽类反倒会察觉受到惊吓。 “大哥,张宗柔已收了拜帖,说是明日会给大哥一个交待,不让大哥白跑。” 屋中,于宏志伸手接住心腹递来的回帖,见上面张宗柔的客套话语,冷笑:“什么扫榻相迎,他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咱,可他敢动一根指头?” 灵鸦观,赵良臣手中一枚‘真视神符’贴在自己额头,立马视线中出现许多灰白轮廓形成的人形,正从灵鸦观大门处走出。 看不清楚具体,但也知道这些是从本处神域里走出的玄甲兵。 仅仅看了三四个呼吸,赵良臣就双目生出茫茫微光刺疼灼烧感传来,赶紧摘了真视神符。 没了神符,他视界内依旧弥漫、充斥着微微白芒,看不清具体东西,灼烧感虽有减轻,却又有轻微晕眩感。 他轻揉眉心,想到古籍记载中开天门的前辈高人自能目视鬼神,直面鬼神交流。哪像自己,连玄甲兵都看不清楚,更别说位格更高的军吏、鬼神。 不用想也知道,师叔祖高志静现身后,自己再用真视神符去看,绝对会刺伤双目,损耗精神。 一队队玄甲兵出现在土门村的街道上,待迟钝的白衣神兵察觉时,已被玄甲兵团团包围。 轻薄白雾也渐渐滋生,弥漫村中。 玄甲兵在雾中行进,能推动雾气轻微挪移、滚动。 “奉皇天令喻,诛杀邪道!” 突然淮阴庙前的石鼓被鼓吏敲响,阴世鼓声荡漾、传播十余里。 玄甲兵个个振奋,鼓声范围内灵气活跃,一瞬间就被赵良臣、李清远、张宗柔感觉到。 张宗柔借宿酒楼,察觉灵气活跃异常,当即开窗去看,也摸出一枚真视神符予以注灵,刚贴在眉头就见村中各处炽白光芒交织,一个个玄甲兵百人阵列就是一团炽白光源。 还没看清楚究竟,张宗柔就眉心刺疼精神疲惫,捏着真视神符的手无力垂下,整个人向后倒退两三步瘫坐在地。 连连喘气,扭头去看左右,视线中依旧残留着白芒,看不清烛火光影。 南山,周七阴神出窍立在此处,双手负在背后。 他自然能看透一切,不受白芒、雾气遮蔽,将一切看得明白。 这雾不是寻常的雾,也不是鬼雾,是麾下玄甲兵移动时滋生的雾,即像水雾,也像鬼雾,具有简单遮蔽视界、感知的作用。 他不仅看得真真切切,还看到于宏志寄宿的酒楼上空自有一股虚空降下的灵气,这灵气直直落在于宏志头顶,其部属及麾下白衣神兵皆有分润。 “天命注定的草莽蛟蛇?” “外面的鬼神怕你,你却不识好歹来到我的地界,那点天命又如何能庇护你?” “不杀你,也得让你知道厉害。” 周七看的明白,于宏志得到的‘天命’,折算下来大概也就七八百元规模的灵气,若尽数用在于宏志自身修行,十几年的时间怎么也能堆到大力境界。 这本是汉唐草莽豪杰的标准起步,可偏偏于宏志稍稍打出武名后就投入闻香教,开始搞这方面的事情。 结果是显然的,于宏志的那份天授的灵气被连续分割,落在于宏志身上的就不多了。偏偏于宏志又积极炼制白衣神兵,他炼制的白衣神兵自然是其中的精锐,可耽误的是他自身的根本修行。 百万白衣神兵,哪里又比得上自身开辟天门凝结阴神? 白衣神兵炼出来也是要吃供奉的,也是要吃灵气的,身外之物有一些备用即可,可于宏志似乎不加节制能炼制多少就炼制多少,白白耽误了天降的灵气。 所谓各类草莽龙蛇、龙子,不过是得到了天赐的灵气罢了。 灵气加身,自能身体强壮不易夭折、生病、耳聪目明学习能力强,自然做什么都容易取得成绩,易于出头。 遇到乱世,这类‘天命之子’普遍习武,习武才是开启灵气种种妙用的钥匙,武力强横又聪明,在乱世中自然能闯出许多名头,成了豪杰、英雄。 可惜,于宏志早早加入闻香教去搞偏门东西,白白浪费了这股磅礴灵气。 周七目光下,麾下玄甲兵方阵已开始轮番猛攻,仿佛捅了马蜂窝,越来越多的白衣神兵从于宏志所在的院落里涌出,反倒向外厮杀,仿佛要突围一样。 一头猎鹰飞来落在周七面前呆呆站立,一团阴魂从猎鹰头上落下,落地一滚化成一个尖嘴环眼黑衣童子:“老爷,贼人要往东突围。” “看到了,放开场地,方便绞杀。” 周七说完挥手,黑衣童子返回身躯,振翅飞下南山,飞临战场时一声鹰唳响彻夜空。 于宏志猛地仰头去看,漆黑夜中自然看不到猎鹰轮廓,凭着久经灵气滋养的身体直觉,他自然感受到院墙外惨烈的厮杀气氛,这让他毛骨悚然,心脏仿佛堵在嗓子眼,随时能蹦出一样。 他身前十二名部下左手高举铺开的卷轴,右手抓着一把燃烧檀香在院中跳动,檀香挥动赤红香头偶尔能燃起一缕旋生旋灭的火焰。 青烟在院中弥漫,一对对白衣神兵从卷轴中跳下,头扎白巾手持刀盾,面目神情呆滞不失凶恶,就跃出墙壁参与厮杀。 田付民从墙梯爬下,走来时双眼泪流不止:“大哥,外面鬼神积聚,咱来不及看就受了反噬!” “这张宗柔果然心思恶毒,不似豪杰做派!” 于宏志伸手从田付民手里拿过瓷瓶,仰头往自己两眼滴了灵水,就去爬梯。 他头探出院墙,就见街道上炽白光团伫立不动,排除的白衣神兵如冲击河岸大石的浪花,冲不动一团团炽白阵列,反倒从敌阵隙缝中钻入。就像流淌在干枯荒漠中的泉水,越流越细,被消磨殆尽。 看了几眼就眼眶里泪水汪汪什么都看不清,于宏志从墙梯下来,田付民捂着眼睛就说:“大哥,咱骑马冲出去。如今被困在这里,会折损许多神兵!” 田付民很是心疼,每一个白衣神兵都是炼制、一层层搜集来的,这么消耗掉,实在是好亏,亏的毫无意义。 “冲出去?” 于宏志也是两眼茫茫,泪水从脸颊无声淌下,自嘲:“恐怕巡检司已做好天罗地网,咱敢驱马夜奔,他就敢定咱兄弟一个流寇的罪名!到时人赃俱获,自然下死手。巡检司里的人可都是原来老兵备的心腹家丁,个个豪勇刚健,怎是好对付的?” “这是引蛇出洞之计,我不动,他自奈何不得我分毫。” “聚拢神兵,轮番主持阵列,我坚守到天明,再看张宗柔有何话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放虎归山 于宏志固守不出,阴世鬼神战争陷入停滞。 院墙就在那里,玄甲兵也无法轻易穿墙进入,穿墙进入的过程中脆弱无法防御,自不能穿墙强攻。 若是翻墙进攻,墙内白衣神兵有数量优势,挤在一起有饱和攻击,远不是玄甲兵能抵抗的。 墙高不过七八尺,玄甲兵虽不强攻,但也轮番进攻,扰的于宏志一伙人心神不安,麾下白衣神兵更是有许多非战斗损耗。 土门村内的地气已被灵脉网络炼化、梳理,结成了如同地网一样的灵脉网络……外来的白衣神兵不召唤还好,召唤出来时时刻刻都在消耗灵力,这部分灵力只出不进,消耗殆尽后白衣神兵形体自然就无法凝聚,自行崩解了。 鸡鸣声响起,玄甲兵罢战,有序撤入神域中休整。 如于宏志所料,副巡检郭勋就领着三十余名弓手在村西口外埋伏,他敢夜里驱马疾驰,活活射死在路上也是罪有应得。 郭勋面目阴翳颇为失望,正收拾村西口布置的拦截工事,计有铁丝网、瓷质蒺藜两种,都是易于携带,方便布置、回收的路障类器具。 铁丝网的阻敌效果可比木栅栏要狠的多,这自然是周七宣扬,从周二郎嘴里传播到郭勋耳朵里的。 瓷蒺藜就是军中流行的东西,效仿铁蒺藜,烧瓷制成中空的蒺藜,铺在地上后马铁践踏,瓷蒺藜碎成一地能迅速形成一滩破片。瓷蒺藜最大的好处就是使用、回收方便、安全,成本比铁蒺藜便宜。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瓷蒺藜效用单一,除了战阵铺设阻扰骑兵通道外,在民间基本上没用处。 这东西放在武库里,自然不会莫名其妙的失踪。 铁还会生锈、被偷,瓷蒺藜放多久也不会有问题。 天色微微麻亮,精神透支的于宏志一众人疲惫欲死,个个都想昏沉大睡,只是一个个夜里屡次用灵水浸泡眼睛,强开灵眼观察阴世鬼神战况,弄得一个个双目刺痛红肿,看什么都白茫茫一片,难以入睡。 张宗柔惦记着他们,遣人特来问候。 来的人是投降、依附于他的获鹿坛陈长老,陈长老精于财务,跟被杀的杨有财一样,以往给县里的铺面做账房先生度日。 现在的陈长老自然不用负责财务问题,因做事谨慎多干些跑腿之类的小差遣。 他一早登门并非空手,却带来了村中扭扭捏捏的四名产乳民妇。 于宏志眼睛红肿,泪水流干干涩刺痛,就用这双赤红眼睛盯着陈长老:“这便是张宗柔待客之道?” “于堂主,正所谓龙不与蛇交。” 陈长老洋溢笑容:“若于堂主只言片语就能除去我等,又何必来土门村中?于堂主来此,还不是因势均力敌想着协商解决今日争执?免得两虎相争一伤一亡,白白遭了官府算计。大长老担忧于堂主看不清局势,这才有了昨夜之事,于堂主可敢再轻视大长老?” 于宏志龇牙,恨声:“你就是说出花来,这仇也消解不开。” “于堂主执意与我等分个死活,我等自无惧怕之理。” 陈长老敛去笑容:“于堂主纵横河北二十载,自不是怕事之人。我等敢反出闻香教,也自然不是怕死束手待毙之辈。昨夜之事仅仅只是想让于堂主明白我等也是一块硬石头,不是任人宰割的砧板上肉。今日登门,也非是来致歉或是缔结协议,仅仅只是奉大长老之命来为于堂主治伤。” 这话对胃口,于宏志眯眼摆手:“张宗柔这番心意咱收下了,你回去让他洗净脖子,待开春后咱还会再来一趟土门。要么给他来个三刀六洞,要么也像石太白那样割了咱脑袋。再要么就让张宗柔现在来取咱的人头,估摸着官府也不准他这么干,他就是一条官府招养的鹰犬,哪算英雄” 陈长老不置可否,只是拱手应下,不多时就陆续有新鲜人乳送来,于宏志这帮人也不讲究什么,赶紧滴入眼睛。 人乳最是滋养,一轮下来个个症状减轻,但都还闭着眼走路,不敢睁眼。 陈长老完成任务返回灵鸦观报告,观中张宗柔与赵良臣正抓着麦粒挥洒,喂养着百余只乌鸦。 乌鸦傍地走,如鸡啄米吃。 “可惜这人命不该绝。” 张宗柔拇指搓着麦粒:“吃这么大一个亏,下回再来可就不会这样大意了。” 言语间有淡淡不满情绪,赵良臣察觉到了,故作不知却说:“于宏志是闻香教中巨擘,此人若死在这里,闻香教岂能善罢甘休?到时波折不断,官府亦有问责、不满,反倒是我等的劫难。不若就此放纵离去,这人吃了这个大亏后自会小心准备,我等也可得三月清净。三月之后,教中体系完备,何惧于宏志?” 淮阴庙来,周七悠悠睡醒,打完哈欠去看院中梨树。 “梨树再开花时,我就该离开这里,去各地游春。” 估计那时候,就是和于宏志决战的时候,也是混元教全面暴露的时刻,自己也该淡出视线。 半年时间,说不好冯师孔又会升官,冯师孔升官后,谁知道新来的兵备副使是个什么态度。 半年后冯师孔升官,那个从河南参政位置上调来的姓何兵备正使看模样也是个东林人的朋友,那么也有可能升官。 正使、副使换一茬人,谁知道还能不能继承冯师孔定下的扶植张宗柔、对抗闻香教的策略? 现在看来于宏志是个很好的缓冲挡板,也是个不错的垫脚石。 踩死于宏志,朝廷不见得会猜忌;可若是踩死王好贤、徐鸿儒,那朝廷有司相关官员自会生出警惕来。 论个人武技,十个王好贤、徐鸿儒绑一起也不是一个于宏志的对手。 可十个于宏志的鼓动、聚众能力,也比不上一个徐鸿儒;钻营能力,也比不上王好贤。 又因为于宏志非常能打,反倒武名传扬,黄河两岸、上游、中游、下游都有一定知名度。 现在踩死于宏志就要面对闻香教的全面反扑;顶住这股反扑,又要面临朝廷的打压……何苦呢? 还不如先放于宏志回去,把事情往后面推一推。 毕竟官府的态度也在哪里摆着,冯师孔承担不起一个‘逼反民间大教’的罪名。 可以培养张宗柔对抗闻香教,但绝对不可能支持张宗柔杀死于宏志,这是违背东林执政方针的大事。 宁愿处处忍让,姑息放纵闻香教,也不能放任闻香教在这个朝廷整兵备武的关节时刻里叛乱。 思索着未来,思索着明年开春时的盛景,周七渐渐有些出神。 骑一头牛,往来村寨布施符水治病救人,才是自己想干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 顺平侯 年关将近,鹿泉谷中混元教送来的第三批‘学员’正演习太极剑法。 温泉雾气弥漫谷中,一名名身穿素黑棉袄的青少年左手捏剑指代替手盾,右手提剑踏步舞动。 周七一袭纯黑道袍头戴混元硬巾,挂一领素锦斗篷巡视剑舞阵列。 鼓声催动,学员依循鼓点而迈步,以步法转变连携招式变化,长久封闭训练,老手带新手,倒也有许多默契。 演习剑法套路而已,自然齐齐整整。 承蒙万历盛世余泽,如今河北信众普遍没经历多少动乱、灾害,吃饱喝足之余精神普遍空虚,这才是此前十几年里关帝君庙宇全面开花的大前提。 混元教正以极快的速度重新整合,从首批八十名学员,再到第二批一百三十名学员,到第三批学员已有二百四十名。真定各州县及保定、顺德、广平府部分州县的人力、物力正源源不绝汇入获鹿,就连获鹿知县家中就摆着一卷太极图早晚参拜。 混元教的人力、物力涌来,立刻就冲散了张宗柔、北山姻亲这一伙人的影响力。 如此庞大的人力聚拢而来,又携逼迫于宏志退走的威风,井陉县城、平山县及获鹿县都纳入了灵脉网络的梳理、洗练范围,三县就剩下城隍神域还在苦苦支撑。 至午时日光强烈时,谷中雾气消散大半,剑法演练才告一段落。 军营化管理的学员稍作休息就在食堂吃午饭,学员一律额间扎条黑巾,黑巾正中用白线刺绣批次编号,左右两侧又分别刺绣了户籍编号、隶属关系。 设立六科阴司以来,周七自然就有了施行‘大数据管理’的基础。 虽不能将远处的信众纳入户籍、户号体系,但眼皮子底下的信众早就有了户籍编号的概念,培养的骨干自然有户号,依附于户号衍生的个人身份编号。 白线刺绣的黑巾,就是这些未来骨干的身份标签。 食堂打饭时,黑巾另一侧的隶属关系又标明了本人的职位,以及是否受印,或者受印后的位格信息都能看到。 职位、位格不同,伙食待遇自然不同。 位格提升到左更,就不用佩戴黑巾标签,会有铁腰牌、及相应文书证明身份。 食堂里周七饭后用茶,思索最近的形势变化,并无什么好烦心的,就是有些猜不明白顺平侯的态度。 两月以来混元教信众被鼓动、组织起来破山伐庙,让周七看到了人力的宏伟,以及阴司鬼神看似强大、长久,实际脆弱如同寄生虫的本质。 这也没办法,诸天残破以来,鬼神无法从虚空接引灵气反哺大地后,他们的地位就尴尬了。 现在官府有意放纵、培养,混元教虽说未能席卷真定,但也摧毁了许多靠近山脉的宫观庙宇,改建成了村社、乡社神庙。 谁敢说祭祀皇天道的昊天上帝有错?谁又敢说社神是邪神? 凡是山脉辐射范围内的旁道鬼神,多数被横扫,余下的要么被收编。 比如海山村就设立乡社,以龙王曹时聘为乡社神。这里已是周七影响力最东边,是桥头堡,将直面应对府城顺平侯的压力。 接连摧毁几座附庸于顺平侯的神域,顺平侯自然会有所表示。 只是北边黑山鬼军又有异动,牵扯了顺平侯麾下一系列鬼神的注意力,自不敢催发阴军来讨伐混元教麾下鬼神。 顺平侯阳世并无多大根基,挡不住混元教信众的冲击。 若到官府镇压混元教时,与皇明道录司合作关系良好的顺平侯自不会手软。 现在的顺平侯,竟然主动派遣使者,邀请混元教一系鬼神联合讨伐黑山鬼军。 黑山鬼军底子是黄天道,发展到如今历朝历代失败的鬼神加入其中,至今已形成了一股成分复杂目的纯粹,极具反抗精神的鬼神势力。他们反汉、反唐、反宋,反对一切秩序,是动乱的源泉,是闻香教炼制白衣神兵的材料基地。 黑山鬼军攻伐四周神域擒捕阴魂,用俘虏阴魂从闻香教手里交易香火供奉。 不止是闻香教,白莲教也有黑山军的资助。 历朝历代屡屡围剿,黑山军鬼屹立不倒,自有其不凡之处。 这哪里是自己联合顺平侯一系就能攻灭的? 江山代有才人出,鬼神自有更替、竞争,失败者要么灭亡、沉睡,要么出逃依附黑山。 赵宋天师道攻伐六天时,黑山军就反戈一击,使得伐天大业功亏一篑。 这是完全不讲人世利益得失的一股鬼神势力,其目的是为了反抗而反抗。 可黑山军凭什么屹立不倒? 阴世、阳世联合进剿,怎么还能存在? 难道黑山鬼军中也有类似于自己这样的存在,死而不僵,依旧能施加影响为祸作恶? 细细想来,若自己的大业半途崩解,阳世躯体被杀,亲族好友、部伍被屠戮殆尽,恐怕自己也会带着成为阴魂的他们盘踞一方,执着于复仇,在仇恨中迷失、癫狂。 思索着,待入夜后,周七阴神出窍径直前往获鹿县城。 县城中自夜色降临时,昊天宫神域中就涌出大队的玄甲兵封锁街道,将城隍神域包围。 城隍神域不做反应,玄甲兵也就不做进攻,维持着虚假和平。 金阙宫改造昊天宫,除了换了个招牌外,里面各类神像也都被清理出去。 昊天上帝作为创世神,自然不该有雕像、画像之类的东西来描述,凡世之物从材质上来说都没有资格。 如此伟大的存在,仅能通过真文认知、感应到。 因而,昊天宫神域内并无常驻鬼神,仿佛一座军营,驻扎着日益壮大的玄甲兵。 兵营修在城隍庙边上,城隍一系鬼神自然老老实实不敢有所举动。 不然,一场意外大火烧掉城隍庙之类的也不算多大的事情。 昊天宫神域内方圆近十里,正中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外围处一座军营余皆广袤田土,自有阴魂修葺、整备。 目前底蕴浅薄,还没见过真正的灵种,但找到一颗灵种,稍加培育就能有源源不绝的灵种。 就因如此,各处底蕴丰厚的洞天福地里牢牢把控灵种,几乎没有外流的。 流露出去一颗灵种,都是一场祸事。 空阔大殿前,周七刚刚驻步,就察觉异象扭头往后看,就见一银甲白袍方脸将军出现在十五步外的空地上,周围神域空间围着银甲将军泛起一圈涟漪,似乎在排斥,想把不速之客挤出去。 其他鬼神看不清顺平侯面容,周七倒是看得清晰;周七麾下鬼神也都看不清他面容,顺平侯勉强能看清。 昊天宫神域无坐镇鬼神主持,规则本能敌视、挤压顺平侯,相持无功。 还是周七介入,解除了神域对顺平侯的排挤。 除去半永久沉睡、及浑浑噩噩的一批上古鬼神,顺平侯的位格在如今应该能算在三流,关帝君应该在二流。 一流鬼神是仙佛、历代天子,这些影响力反而小,位格虚高。 顺平侯看不清周七面容,越发印证猜测,抱拳一礼:“明公应邀而来,某家之幸也。” 越是高位格的鬼神,心性澄澈、秉性高洁,就越不屑于撒谎。 周七也抱拳一礼:“不知顺平侯可有灵种?若有灵种,我自愿与顺平侯合兵一处同讨黑山鬼军。” “灵种得造化钟秀世间难寻,某家发迹亦不过百余年,并无灵种。” 顺平侯说着手臂指向北面:“北岳洞天中有,当今朝廷有立新北岳之意,旧北岳洞天破碎在即,明公上门讨要,或许能有所得。只是灵种易得,必会遭来各方围攻,还望明公谨慎。” 上门讨要,北岳大帝就会给? 哪怕是即将过气的北岳大帝,恐怕也不是好说话的,估计有些要求。 周七缓缓点头,问:“若顺平侯有意与我同取灵种,那今番顺平侯进剿黑山鬼军,我自会发麾下精锐随同征战。” 估计顺平侯位格约在中卿、上卿左右,修的是大汉赤帝印,与皇明相符;又受皇明册封,这里接近顺平侯本祭所在,这才能一步跨出突破神域。 这样能打的邻居,自然该好好处理关系。 顺平侯自然清楚灵种的重要性,这是天师道四脉颓败至今,依旧能传承不衰的底蕴所在。 神域内种植灵种,既能洗练、提纯灵气,保持神域内鬼神智慧清明;还能酿造灵酒,赐予凡人改善体质,开悟智慧。 如今科举大行于世,一杯灵酒培育出一名进士种子,不赔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城隍 与顺平侯达成进剿黑山鬼军的攻防协议,算是半步盟友。 送走顺平侯,周七返回淮阴庙神域,调出周围方圆五百里的沙盘。 黑山鬼军就像田垄上的杂草,总要定期收割一茬,不能放任不管。就算大费周章拔出根须,也会有野草种子落在上面生生不息。 故而这场围剿战争并非决战,而是一系列的外围支点攻防战。 黑山鬼军又像肿瘤,现在开战目的仅仅就是为切断其外围汲取养分的根须。 这类战场过去七八年里就要打一场,周七认为还有借战争消耗阴魂数量,锻炼更多精锐天兵的目的。 但凡一个能冷静思考的鬼神都知道阴魂数量越来越多的最终结果是什么,是所有鬼神跟着一起饿死,因饥饿陷入长眠。除了各地洞天福地内躲避的鬼神外,余下的都在劫难逃。 这是一场不需要自己亲临第一线,只要调集麾下玄甲兵,轮番出击扫荡黑山鬼军外围据点的拉锯战。 天黑前出兵,赶在天亮前收兵回来,这就注定攻拔任何一座较远的神域都是不容易的。就算打不下,也能将这些黑山鬼军控制的神域打光储备的灵力。 如今自己控地约在方圆五百里,汲取地气凝结灵脉,又以灵脉网络洗练辖区地气,升华提纯灵气品质。 灵气循环不息,能养的玄甲兵已有万余,还在以每日百余人的规模扩增。 自己也需要一场长期的拉锯战锻炼、磨炼玄甲兵,提拔其中善于指挥的军吏。 灵力消耗……本就在循环中,自己是常备玄甲兵,不论外出征战还是驻守修炼,消耗的灵力不会有波动,消耗的灵力又会重新循环,这仗打不打都一样,没有额外支出、变化。 唯有战争,才能从玄甲兵中选拔出一层层的合格军吏,大浪淘沙,选出归属感更强的鬼神。 心中落定主意,当即将麾下玄甲兵分成七部,分别以乡社神统率,使之轮番出击。 到底能打出什么战果,就由这些社神自己去打。 打得好有奖,打不好处罚,就这么简单。 阳世经营才是根基所在,阳世根基巩固,阴世战争就不怕输。 唯有阳世的力量,才能掀阴世的桌子。 做出战争决策,立刻就发动战争,这就是阴世鬼神战争的效率。 阳世的战争需要太多的准备,造反也是。 他悠悠转醒,披着斗篷握着铁钩捅炉灰,夹了四五块煤球放入炉里,就盘坐在炉子前的蒲团。 晨间冰冷寒气弥漫在地,从斗篷隙缝渗入,让他脊背发寒。 阴世的战争已经爆发,自己这一系鬼神的出现必然会通过这场战争传播到天下各处。 道录司再缺乏人手,也会意识到混元教的不同,必然会出手打压、干预。 皇明朝廷看的是眼前年的局面,道录司受大朱天庭、皇明朝廷双重管理,鬼神目光长远看的是十年后的局面。 兴许,大朱天庭当家做主的那位诛元之璋会授意道录司逼反自己。 要么被捕杀头,要么造反杀头,自己该选哪个? 或许还有第三种选择,就像暴毙的韩太湖一样,用自己一人之死,换取亲族、信众、事业的存活。 当年道录司出手,韩太湖死了连阴魂都被打碎,可没让你在阴世称宗做祖继续逍遥的说法。 地方官府、官员意识不到混元教的长远影响力、潜力,这绝不可能瞒过大朱天庭里的鬼神。 被逼造反,或许就在今年。 周七面容冷峻目光清明,有时候反而是阳世状态时思考的长远,阴神出窍固然思维迅捷,可会更容易受到气机影响。 如果今年造反,玄甲兵的扩充要控制在两万,要挤出更多的灵气份额投入到活人身上,只有这样才能快速训练出一批精锐好手。 这前后才两个月,自己二哥修炼太极拳进步神速,修为已进入内壮深层次境界,估计开春后就能进入第四大力初步境界。 批量训练大力境界的‘力士’,才是初期迅速扩大战果的唯一办法。 活下来的力士历经十几场战斗,就算学不会打仗,但也能当个基层军吏。 还有虎、豹、熊、犬、野猪、牛、马、鹰这八部野战力士,也该抓紧时间编训,能起奇兵效果。 就在他决心今年情况不对就迅速起兵叛乱之际,受他掌控的方圆五百里地界气机振荡,更显肃杀。 南京孝陵神域中浅睡的皇明太祖皇帝猛地睁眼,他抬手去摸稍稍悸动的心,就见左袖上被虫吃出一个孔洞。 于是伸出的手去抓这虫子,虫子入手就崩散一空,这令他浓黑粗眉起皱,竟感受不到这虫子的一点信息,东南西北来自何方,都无一点相关预兆,隐秘非常。 皇明太祖双手负在背后走出大殿,立在殿前石阶,这是一座悬浮飞行的宫殿,宛若天宫。 他可见东北方面烟火弥漫,冤魂聚拢形成宛若黑烟的纱笼在东北,让他也看不清具体。 更可怕的是东北有一条凝实的黑西线直通天际,天际远处有一团漆黑,这是被冤孽攻陷的玉皇天。赵氏玉皇天的冤孽正顺着这条细细黑线落在东北,争先恐后。 一股股冤孽意念纯粹,义无反顾的降世,甘愿被天地净化……却把最重要的灵力输送给建州叛军。 自萨尔浒决战以来,皇明在辽东接连大败,如今退守辽西,折损精锐边军近三十余万,二百余万军民沦陷于建州叛军之手。 而建州叛军本部族丁壮不过十万,屡经大战已折损两万余,本族丁壮滋生补不回战争损耗。 若无意外,会因本族丁壮补充不及时而崩解。 可这股细细黑线补充下,建州叛军内将会觉醒许多人杰,使之气运绵绵不绝。 皇明太祖冷笑:“赵氏啊赵氏,借尸还魂哪有这么简单!” 嘲讽一句,他伸手一招,南京城隍东吴长沙桓王孙策孙伯符,及为皇明太祖守灵的东吴大帝孙权孙仲谋兄弟腾空飞来,落在宫殿石阶前,金甲红袍俱是恭顺行礼。 历代皇帝都有专门的正祭所在,大约一县祭一人。 孙权就有些倒霉了,可能是因为另一个东吴王张士诚的原因,孙权就成了皇明太祖钦点的守灵将军,而孙策则成了南京都城隍。 搁在皇明国初时,孙策这位都城隍地位高隆,堪称天下城隍第一人,称之为一声‘地皇’也不过分。 兄弟两个跟在皇明太祖左右二百多年时间,该雕琢的也都雕琢了,皇明太祖使唤的很是顺手。 “伯符将军,你巡视检阅天下城隍,查一查腹地可有草莽反王。” “臣领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庙会 民间百姓支出,大约就三项。 第一是生活必须支出,第二是娱乐支出,第三是宗教支出,高级一点的还有教育支出、人脉支出。 生活支出不可避免,娱乐支出又能分出两部分,一部分是奢侈品支出,一部分是宗教性质的庙会支出。 再归纳一下,民间百姓支出就两项,一个是生活支出,一个是宗教、精神方面的支出。 宗教支出能细分为三项,一项是庙会,一项是参拜名山祈福许愿,一项是礼拜周围、外出沿途经过的寺庙宫观。 各处举办庙会,这钱自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这笔钱由士绅、百姓平摊,士绅、富庶人家承担的更多一些。一处举办庙会,周围的人必然汇聚过来投奔此处的亲戚,这自然要招待。 因举办庙会、招待亲友而典卖家当的事情在民间屡见不鲜。 混元教各处扩建、改建村社神、乡社神,按规矩这样新建神庙都是要举办庙会的。这样仿佛给神过第一次生日的庙会往往要大办特办,十分消耗钱财。 一户村民给皇明朝廷的税一年才值几个钱? 可若随意修一座寺庙宫观,平摊到每一户的材料钱最少也在二百文,还得出工去帮着干活。 修好庙观,又要大办一场庙会……百姓苦不堪言又乐此不疲,严重干扰了百姓积蓄财富的进程,使底层百姓被动、强制消费,缺乏应对灾难的底蕴。 另一项,进香许愿多以普陀山、武当山、泰山五岳为主,近了还好,远一点的人远游参拜名山祈福许愿,消费主要包括以下两项:一是旅途车马、饮食、住宿费用,消费水平的不一。 如泰山脚下旅店业的发达,香客到了泰山脚下,首先需要付出的钱财有“税房”钱、募轿钱、山税三项。 所谓“税房”钱,就是每位香客到大厅挂号,每人交纳店例银三钱八分所谓山税,即每位香客交纳银子一钱八分。至于募轿钱,就浮动不一。 这挂号的税房钱、山税,自然不入朝廷正税,是地方衙门、官员、豪强、勋戚的钱窝所在。 真定府曲阳县是北岳大帝古之正祭所在,后因地震北岳主峰倾覆,新的北岳主峰选在山西浑源县。这下就有意思了,两个隔着重重山的县,就为了争抢北方参拜‘北岳’的信众客源而引发大面积的攻讦。 以至于两个地方一起祭拜北岳大帝,又相互指责,拉帮结伙,扰的时议、舆论一团糟。 新旧两个北岳大帝对立交兵,又把山西鬼神、河北鬼神牵扯进来,每隔二三十年就绕来一场新旧大决战。 阳世的阳曲人纠集起来的河北人,浑源人纠集起来的山西人,在民间争斗、相互破坏,也在朝堂相互使劲。 争的是北岳正统,抢的是实实在在的钱窝! 周七懒得去管新旧两位北岳大帝谁死谁活,可旧北岳大帝的洞天里有灵种,这就值得拜访。 他通过乌鸦力士往各处乡社下达命令,明令禁止各乡年前、年后大肆操办庙会,限定金额举办庙会,并列了庙会戏剧节目表单。 举办规模宏大的庙会固然能在组织过程中树立一定权威,并盈余一些钱财。 普遍来说信众也是乐于参加的,没饿肚子前,信众更在意的是精神方面的享受。 可饿肚子了,又会悔恨不已。 大肆操办的庙会看着是取悦鬼神,其实本质还是愉悦了信众自身的精神。 在万历盛世你怎么折腾都饿不死你,可现在已经不是万历盛世,还不知收敛、节俭,那早晚有你饿死荒野的一天! 极有可能要在今年举兵造反,哪能再进行狂欢性质的庙会? 自然就该借用庙会的影响力,表演一些鼓动性质的节目。 随着他心意改变,入夜七乡鬼神轮番出击袭扰黑山鬼军外围据点,白日则是远近各处猎户配合驱赶山中猛兽,使之向东汇聚方便周七就近点化。 各地游走的第一批、第二批混元教学员也得到了更多的举荐名额,近的真定患病百姓,远的保定、河间、顺德、永昌府的病患往获鹿赶来,求取符水治愈疾病。 符水并非平白布施,要进献家中铜器方便‘混元教’铸造大钟。 用从信众手里搜刮来的铜铸造什么,也就混元教中高层明白。 如此紧锣密鼓,就来到了除夕夜。 威州镇,周五郎的三进出院落里,周家人一同用餐。 除了周七、五郎依旧是玄黑粗布道袍外罩粗纱对襟衣外,周二郎、周舒娥则是一身锦袍,一个青色,一个素雅白色。 周大郎周良辅也加入混元教,去了获鹿县城南的横山充任村社从祭,带着母亲、妻子常住;周三郎周良佐留在径山书院不回来,仿佛下定决心不闯出一点名头来,就宁愿死外面也不想再回来看家人一面。 周八郎周良弼则跟着曹秀才去了海山,海山村设立乡社,由曹秀才充任海山乡主祭。 经信众之口,海山村一来二去也就有了海山乡的说法。反正这地方住的不是曹家人就是曹家佃户,曹家说这里叫海山村这里就是海山村,说是曹家庄就是曹家庄。 空阔大厅里烧着两座火炉,铁烟囱绕梁延伸而出,除夕夜里暖融融一片。 又点了八枚大红烛,照的厅内明亮亮,仿佛白昼。 周舒娥不时走神,不由想起上一回除夕夜的景象,大哥、三哥、八郎、嫂子、小娘张氏,父亲周应弘都不在了。 何止是她,周二郎也有许多感想,舅舅周应弘的周家算是散了。 五郎倒是没想那么多,夹着饺子大口吃着,这两三月来他个头突飞猛进,原本与赵燕娥齐平的个头,现在已经高出赵燕娥半个脑袋。吃得多也锻炼的多,个头拔高,身形依旧显得壮实。 只是脸上的表情更少了,看不出思绪变化,仿佛只是在单纯吃饺子。 周七也是,面容沉静看着波澜不惊,一碗碗吃着饺子,吃饱了断一碗面汤小口喝着,嘴上说着鹿泉谷中近来的变化。 赵良臣、李清远、张宗柔、曹秀才、吕秀才、白秀才,还有自己五哥,就成了目前七个乡的主祭,算上控制矿场的二哥,实际有八个乡。 这是灵脉辐射影响范围的八个核心乡,外围还有许多混元教提拔出来的乡社主祭,但普遍缺乏给神符注灵的环境,就连配额的灵气都无法送到,聊胜于无。 算一算,自己一声令下,直接、间接能影响近五六万青壮,全面动员、裹挟后,算上老幼、女子,人口必然能有百万。 此刻家家户户欢度除夕吃着饺子,难道真的要造反? 稍稍犹豫,周七饮一口面汤,吞咽下肚目光坚定,必须造反。 现在皇明气数未尽,可拖得越久,受长期战争摧残的可就不止一代人、两代人了。 气数未尽,就提前给打光! 不然辽东战场在这么消耗下去,鬼知道会养出一个多么奇葩的丑陋怪物。 突然五郎发问:“七郎,现在还有退路没有?” 周二郎、周舒娥扭头来看,周七放下半碗面汤:“有,库里还有约八千两黄金,咱兄弟带着这笔黄金去江南足以过上好日子。可道录司、锦衣卫追查过来,那时候咱只能引颈就戮。现在信众如水,咱兄弟就如水中鱼。” 周二郎端起桌上银质酒杯仰头饮一口:“五郎,你怕了?” “不怕,只是觉得最近变化有些快,今日庙会演的戏曲新鲜,咱看着心里过瘾,可有些人不怎么喜欢。” 周五郎目光落在周二郎脸上:“哥,婚事不能再拖了。这是一死就死一窝的事儿,没有牵连不牵连的说法。我回来前赵老头也看出眉目,他希望举事前能留个退路。” 今日庙会戏剧几乎都是依照周七的授意新编的,计有河阴事变、甘露之变、玄武门之变、沙丘之变等等十二出有名的政变典故,皇帝、太子、王子、太后、官员被如鸡鸭一样饿死、杀死、屠戮。 一些人看的勃然变色深深惊恐,寻常百姓、信众却是大呼过瘾。 这种有损贵戚、上等人物体面的典故,自然很少会被人提及,并这么大范围的宣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章 节杖 正月十五夜,天空圆月如玉盘。 真定府城各条街道上悬挂一排排灯笼,周七左手拄着一条藤编十二节杖走在街上,十二节杖高七尺八寸悬挂七十二条五色一尺八寸长绶带,绶带皆坠饰缨穗。 他身后黄四郎两手各抓一串冰糖葫芦左右张望,又后面跟着段家兄弟两个。 府城中自有许多混元教信众,见了周七手中藤编十二节杖纷纷退让,亲友中饮用符水治病痊愈的信众更是激动拜服在地,当众顿首磕头。 城中最繁华的朱雀大街十字路口,二三十名官员聚集在这里,簇拥着两位绯袍官员。 一个是正三品兵备正使何应瑞,另一个是新来的真定知府徐腾芳。 这两位绯袍文官的最外围,是七八名穿绯袍的武官,论品级怎么也都在二品c三品之列,却挤不进核心。 周七持十二节杖登上临近酒楼,真定卫掌印的四品卫指挥曹时熙,武举出身插箭岭守备曹时彦不多时脱身,登上这处酒楼与周七汇合。 此前这对兄弟只见过乌鸦力士投递的命令,也见过周七本人,却第一次见周七拄着‘十二节杖’,这是相约的信物。 各处乡社主祭最新配发的不过是藤编三节杖,悬挂十二条五色绶带罢了。 曹家兄弟皆穿四品绯红武官锦袍,两个稍稍目光接触,就齐齐拜倒:“拜见至尊。” “先坐。” 周七声音温和,对立在身侧的获鹿县八品教谕马致远扬扬下巴,马致远继续说说:“真定是右辅重镇控扼井陉三关,有标营c民营c左营c右营共四营兵马。民营无常设将佐,临战征发各县乡勇组成,兵员多少并不固定。左营c右营承平已久,兵员多为老弱,或为豪强仆役充占名额冒领粮饷,又器械c武备不足,战力薄弱还不如土门关巡检司。” “如今所虑有二,一是真定巡按麾下标营兵马,有八百健儿,尽皆骁勇之士,不可小觑。第二是朝廷要练新军,真定得了车营编制,开春后就要打造器械招募兵员。” 这些消息涉及曹家兄弟专业,两人自然心知肚明。 周七轻拍手掌,段家兄弟阔步而来,各抱沉甸甸的箱子摆到桌上。 周七掀开箱盖,顿时曹家兄弟不由眯眼,箱子里是重新铸造定型的足色金条,每条五两,在小箱中铺的满满不留隙缝。 周七指尖从冰冷c光滑的金条表面掠过:“这里有金四百两,不管你兄弟如何花销,务必疏通关节,谋夺新编车营c左营c右营指挥权。” 两个人,却有三个营头位置要抢占,这难么? 不难,曹家底蕴深厚,把钱花到位,自然能推一个姻亲c旧部上来。 四百两足色赤金,足以交易到近四千两白银。 曹时熙c曹时彦虽然大户出身沉浮宦海,还真没见过这么多摆在面前的黄金。 四百两黄金砸下去,能不能捞到实际兵权? 自然是没问题的! 曹家有深厚东林背景,兵备正使何应瑞c副使冯师孔是东林人,尤其是何应瑞的东林背景十分深厚,与许多东林大佬有亲密的交际。真定巡按御史也是新上任的,叫做胡继升,也是个与东林人走得近的。 他若走的不近,怎可能在天启元年东林人全面执政的时间里调任真定巡按御史,执掌真定标营? 朝廷中的东林大佬没少栽跟头,一个个都是从底层一步步升上去的,现在执政的东林大佬普遍有执政经验,自然清楚真定四营兵马里最能打c唯一的机动兵力就是巡按御史亲管的标营。 真定府巡按御史麾下打的标营,是仅次于兵备正使的战斗力。 而巡按御史代天出巡,在直隶地区权力大小不好说,在外省,巡按御史是仅次于总督c巡抚的第二重权职位,逮到把柄将你斩了,也能拖到回京述职时再处理收尾工作。 督抚杀人还要审案c上报,巡按御史则有事急从权变的应急权。 沉甸甸藏金宝箱入怀,曹时熙c曹时彦更是站不直了,齐齐开口:“至尊安心,我兄弟二人必能达成此事,不负至尊。” “车营是重中之重,我自会鼓励教中雄壮者踊跃入伍,你兄弟务必严加操训,不可懈怠。” 遣退精神气貌隐隐振肃的曹家兄弟,周七俯视隔壁酒楼前围绕在一起猜灯谜c吟诗唱曲的一众官员,问:“胡继升何等样人?” “此公与孙承宗同年,受孙承宗器重,以率直勇敢而闻名。曾为江西道御史,后巡盐两浙,今调真定巡按,势必为编练车营新军而来。” 马致远细细讲述,胡继升是在场地位排序仅次于何应瑞c徐腾芳的官员,万历三十二年的出身,注定胡继升资历c岁数是在场最大的,胡须白白面容清瘦,十分好认。 其他文官,包括何应瑞都是一袭常服,身边并无随从亲旧;而胡继升不同,身后始终跟着一个绿披风银甲佩刀军官。 胡继升是重庆人,重庆校场发生的土司兵变兴许给了胡继升太多的精神压力,亲信武将伴随在侧,左右不离。 周七只是略略打量胡继升片刻就作罢,比起位卑权重的胡继升,他对何应瑞更感兴趣。 这是一种直觉,何应瑞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 不对,不是何应瑞,是何应瑞身边的那个身高五尺六寸的青年,虽披着绒边斗篷,可周七依然认了出来,是一面之缘的卢象升。 他怎么在这里? 何应瑞是东林人,来此上任之前是河南参政,专门负责学政工作的参政;在就任河南之前,何应瑞是常州知府算一算时间,何应瑞主政常州时,大概就是卢象升考中秀才的时间。 常州是东林大本营之一,东林人之前普遍又干的是学政方面清贵的职务,何应瑞算卢象升半个座师也是没跑的事情。 卢象升又如何? 如果非要厮杀起来,那只好对不起了。 周七收回目光,拄着十二节杖转身走向楼梯通道,酒楼的老板领着家小齐齐等候在楼梯前,跪地恭拜。 宗教就是这么神奇,许多事情用不着解释c施压,下面人就这么急切c虔诚的跪迎。 周七目光扫视这一家人,见一个双肩单薄的少年止不住闷声咳嗽,用手掌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治愈神符抛出落在这少年肩上,神符内储存的灵力当即发挥作用,少年顿时止咳,肺腑暖融融。 马致远看到这一切不由微微摇头暗道可惜,神符在这里使用效果短暂,远不如在山中效用持久。 应该是山中灵气充沛吧,这府城闹市之中气机浑浊,会影响神符效用。 心中思索着,马致远缓步跟上,躬身送周七一行人从酒楼后面的小巷离去。 今夜灯会大小街道人流密集,反倒是赵云庙里一片清冷。 周七推门而入,右手捏出一枚真视神符催发贴在自己额头,顿时就看到顺平侯银甲白袍从正殿供桌上走下,对他抱拳施礼:“明公别来无恙乎?” “今夜万家灯火辉煌如昼,我来时却见城外有冻死灾民。” 周七语气幽幽:“元宵灯会一墙之隔,城中士民携伴赏灯欢声笑语颇多闲情逸趣,城外饥民冻毙僵死,还真是一副地狱场景。” 顺平侯神态波澜不惊:“明公,此司空见惯之事。” “不,人力宏伟,这是能纠正的。” 周七微微仰头看着顺平侯面容:“不知顺平侯可愿与我共襄大业树立新天,为人世谋千古未有之大同世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 再遇 真定府城外有三百余避难辽民在此结庐而居,十余骑就在侧旁生火熬煮干粮。 土门巡检司的杨小幺穿巡路军战袄,挂一领素黑斗篷来回踱步。 他目光不时移向熊文灿的侄儿熊钟吴,熊钟吴额扎黑巾刺绣白字,头戴白缨毡笠正与一些辽民宣讲混元教道义,随行的几个熊家仆僮也没闲着,正熬煮两锅稀米粥。 辽民聚拢在熊钟吴身边聆听混元教教义,不知是仰慕混元教宣扬的教义,还是仅仅在等待米粥。 这伙流落到真定府来的辽民普遍祖辈来自真定,流落此处投奔亲族而来,只是遭到了一致的冷漠对待。 官府救济反应迟钝,大冬天的也没地方需要招募雇工,辽民缺乏谋生手段又不想就这么老老实实饿死,自然而然的逃难路上会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这样一来名声坏的更快,更受敌视,被防贼一样防着。 今夜府城有浩大灯会,生怕这些辽人盗窃c纵火引发祸端,从几日前官府硬是把城中搜了两遍,把逃难的辽地灾民驱赶出城,草草安置。 辽民,没几个人在意这些辽地灾民怎么来的,只是不喜欢这些守不住家乡,流浪c乞讨c偷盗为生的人。 杨小幺也不喜欢,他看不上这些背井离乡,逃难途中只活下青壮的辽人。 与其这样凄苦,还不如返身去与建州叛军拼个你死我活。 突然周围马匹齐齐长嘶,杨小幺收敛情绪,抖展自己的斗篷,挺胸昂首看向东边,努力展现最好的精神气貌,余下骑士也是纷纷起身,吓得周围辽民脖子一缩。 熊钟吴也是起身,隐隐听到远处有一声鹰唳。 周七出了真定城门没走多远,手中十二节杖就被猎鹰抓走,另有猎鹰送来一杆三节杖。 他刚刚走出城门口时,卢象升就生出一股悸动,难以按捺,遂起身径直前往何应瑞身侧辞行:“何公,学生有些私事要做,还请何公见谅。” 正月十五游览灯会,本就是青年英俊士人摩拳擦掌的时日。 不管是和其他士子攀交c切磋,还是与谁家女子发生一些美好记忆,都是当今士林推崇的雅事。 何应瑞恍然做笑,笑声爽朗开怀:“呵呵,确是老夫的不对,建斗自去吧。” 卢象升笑着又躬身施礼,何应瑞身边的胡继升c徐腾芳也都年轻过,各是善意哄笑。 顺着直觉,卢象升阔步疾行于街上,穿梭在往来人群中,仿佛一条水草中游动的白鱼。 待他走出城门时,隐约听到寂静城郊远处有歌声。 卢象升沉眉聆听,歌词大意粗犷豪放,挠的他心里痒痒更是好奇。 他力大善走,健步追赶,追过辽地难民营地,又追三四里地终于追上周七一行人。 此时周七一行人已抵达滹沱河石桥边,夜空鹰唳不止,周七独自一人骑一头大青牛静静等候,口中哼唱:“天已暮月如初,千里江山任我飞渡。歌声住人环顾,邀月同住青山深处。” 明月当空,地面如霜,月光照映清晰可见人影。 卢象升坦然靠近,拱手:“余乃常州卢象升,小先生颇为面熟,可是淮阴庙中清修的道长?” “卢先生倒是好记性,正是周七。” 周七上下打量卢象升,这人气机更是旺盛,一股源源不绝的灵力从天际落下,持续灌输灵力给他。 别说是寻常鬼神,就是山野凶兽见了卢象升也会顺着本能避开。 看卢象升这赶夜路的熟悉模样,估计也是个胆大常走夜路对拜佛拜神没什么兴趣的人。 也算这些鬼神命好,真让卢象升拜一拜,没一个好受。 卢象升有过目不忘之能,拱手说:“小先生胸藏韬略眉宇有济世英雄之气,何苦出世修道?今时局动荡社稷有倒悬之危,小先生何不效力朝廷,一身本事有用武之地,亦能解救亿兆百姓于水火煎熬之中,如此光耀门楣封妻荫子青史留名总好过一世清修只剩下尘与土。” “卢先生,你难道认不出周某手中之物?” 周七反问一声,卢象升哑然,才说:“卢先生,世无长盛不衰之王朝,如今皇明积重难返,已是病入膏肓药石难救。宗室c贵戚巧取豪夺谁家没有万顷良田?自世宗以来文官党争日益炽烈至今已有六十余年,朝中部堂公卿谁家没有万贯家财?今民力枯竭,皇明气数将尽,与其抱残守缺连累苍生受苦,不若重立乾坤还世间百姓一个轻快。” 哑然的卢象升当即勃然变色,喝斥:“妖道!还不住口!自古得国最正者非我皇明莫属,国祚岂会局限于三百之数!” “何必动怒?我杀不得你,你也杀不了我,何不心平气和论述道理?” 周七右手轻抚大青牛三尺长牛角,面有微笑:“卢先生,炎汉有前汉c后汉c季汉之传承,这皇明难逃灭亡。你与我争论并无意义,还不如去想一想皇明之后新立帝明。” “就是你这样兴风作浪的妖道杀之不尽,这才让天下生民遭遇了无尽苦难!” 卢象升说着右手按向腰间剑柄,周七冷笑:“我又非治世的官吏,如何能让天下生民饱受苦难?我又非贵戚c豪商,家中无有一亩地,无有兼并之事,哪里又煎熬c压迫了百姓生计?” “狡辩!” 卢象升正欲拔剑而上,就见桥对面用来举起一团团火把,左右展开足有半里,最少也有百人打着火把。 桥对面有个庄子,叫做石家庄。 马蹄哒哒急促,杨小幺十余骑踩踏河面冰层堵住桥头,拦在卢象升面前。 个个炫耀骑术,人马合一交错环绕卢象升驱驰,不时有骑士尖啸怪叫宣泄意气,牵扯卢象升注意力 看着杨小幺这帮人身上穿着的巡路军战袄,以及戳盖皇明军马火印的良俊战马,更是让卢象升目眦欲裂,愤恨不已。 “英雄谁属,非我莫属。” “梦醒处来时路,晨风吹动谁家旗鼓。” 周七依旧哼唱,座下大青牛驮载他过桥。 卢象升目光怔怔盯着对岸,马嘶声c月光c圆圆的月亮,月亮下的火把队伍簇拥着大青牛渐行渐远,就连身边的马嘶声也随着蹄声渐远而消散。 他孤身一人立在桥头,恼怒异常。 身为资深东林小将,他如何不知朝中的执政刚要,也知道何应瑞c冯师孔提出‘以毒攻毒’的策略。 明知养虎为患,可却只能配合。 石家庄内,周七拄着三节杖进入正厅,就见五哥站在桌前把玩着一枚枚食指大小的兵模棋子。都是定州白瓷烧制的,棋子胎壁轻薄似纸,质感清凉温润如玉。 周七扫了眼五哥的推演战况,并不点评什么,说:“我见了顺平侯,五哥你猜他怎么说?” 五郎摸摸鼻子,笑说:“顺平侯什么都好,是个求稳的性格,偏偏不怕死,就是不敢赌。” “是,我问他是否与我同举大业时,他并未拒绝。” 周七说着微笑,止不住的摇头。 算是达成了进一步的默契,顺平侯没做任何参加叛乱的态度表达,自然不怕道录司c大朱天庭的盘问,自能‘问心无愧’如实回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东林联盟 卢象升会不会告密? 导致何应瑞c冯师孔c胡继升改变态度出兵镇压混元教? 周五郎虽不屑赵云想吃肉又怕挨打的谨慎态度,却很是关心卢象升会不会引发新的意外变数,导致本地官府态度更易,导致己方仓促举兵狼狈收场。 这个问题周七稍稍一想就能给他一个准确答复,别说卢象升告密,就是把卢象升当场砍死,何应瑞c冯师孔这批人也会选择忍耐! 培养混元教与闻香教敌对,抢占闻香教信众,行削弱闻香教根基之策是何应瑞c冯师孔这些人的执政策略。 纵然养虎为患,目前这还是一头小虎,比起气候已成磨刀霍霍的闻香教,混元教就这点信众基础纵然造反,也不算什么事。 跟闻香教比起来,混元教仅限于真定一府及周边部分州县,就算混元教重组后恢复组织,能有多少信众? 混元教信众不过男女老少二十余万罢了,这点人口不足闻香教信众十分之一。 闻香教有多少信众? 周七估算最少在五百万,这是明确由大小传头直管的信众,算上能间接影响c裹挟的人口,大约在八百万至千万之间。 如此庞大的闻香教就蛰伏在河北c河南c山东,秦晋四川湖广都有闻香教分支谁敢大意? 培养混元教去跟闻香教斗争,最好能吸引闻香教仇恨,扶持弱者制衡强者,只要局限于信众械斗,不去攻打县城,也不干预税收那就让混元教c闻香教火并吧,只要不妨碍朝廷的财力c物力调集就行。 有马致远c陈同知c曹时熙兄弟混在官场,何应瑞这拨东林官员的一切心思c底线都暴露在周七面前。 周七很清楚真定主政官员的具体态度,自然不怕卢象升去告密。 常理看来闻香教造反在即,混元教再怎么疯狂,也要等个年才能造反。 哪怕是饮鸩止渴,何应瑞c冯师孔这批人也会咬牙扶持混元教。 层次不一样了,如果周七格局还停留在获鹿县,说不得何应瑞c冯师孔这批人不介意给卢象升及卢象升身后的东林大佬一个面子,一巴掌拍死自己这伙人。 可自重组混元教,逼走于宏志后,周七及新的混元教已成了一股‘战略力量’,自不是阿猫阿狗能随意拿捏的。 这是一股何应瑞c冯师孔眼中‘自己主导催生’形成的力量,没发挥作用前,又怎可能轻易摧毁? 卢象升是东林小将不假,跟何应瑞有一定香火情,却不是一伙人。 何应瑞这伙人绝不可能因为卢象升的提议,而更改自己的执政策略,这是会影响自己前程的。 看一看籍贯就能知道,卢象升是常州府明道书院出来的,是学统传承最为正宗的东林小将。 何应瑞是山东人,冯师孔是河南人,这两个人追究师承关系c官场人脉,是属于高拱余脉的,算是北方东林山西领袖韩爌这一脉,他们追随韩爌,与韩爌组成主从c攻守联盟。 他们首先忠于自己利益,再次忠于韩爌的利益,第三才忠于东林利益,第四才是皇明的利益。 巡按御史胡继升人际关系更简单,这个四川重庆出身的进士在地缘上与东林不感冒,可偏偏同科进士中有孙承宗,两人又关系亲近。既然是北方东林河北领袖的朋友,那自然就是东林人,还是东林骨干。 孙承宗是北方东林大佬,卢象升一个南方来的东林小将,在何应瑞c冯师孔c胡继升这三人看来不过是朋友的朋友。 东林人就这样,虽起源于严徐党争,但也是由一个个地缘集团形成,一个个地缘集团能凑在一起,自然是有一个共同利益诉求的。 这个利益诉求,不过是一个税字。 皇明朝廷度支缺口日益庞大,过去的体制已不能满足治理日益繁盛的帝国。 体制不断打补丁,这一道道补丁就是一批批增设的机构,是冗官冗员。这都是要发俸禄的,冗官冗员也是要过体面日子的,也是要迎来送往做人情的。自然而然的,朝廷度支与日俱增。 这不管是谁当家做主都要面对的事情,谁执掌朝政,谁就要解决当下捉襟见肘的财政问题。 张居正大刀阔斧变法,总结下来最狠的无非两刀,第一刀是欺负皇帝小扣发宫廷开支,第二刀是大检地的同时深入执行海瑞的一条鞭法,保证税务能收上来。 皇帝长大,自不能再扣发宫廷开支,可还是缺钱用怎么办? 地主出身的官员经历大检地后很是肉疼,就提议收商税;商人背景的官员c豪商自然不乐意。 所谓党争,争的核心问题就是这个:到底从哪里割一刀肉,来弥补帝国日益匮乏的财政亏空。 都是聪明人,自然清楚帝国崩塌后的惨烈世道,帝国崩塌就属朱家皇帝最亏,再下来就是他们这些当官的。 齐楚浙党当政,党魁方从哲就要想办法捞钱保证朝廷运转,保证各项开支有始有终;如今东林主政,又遭遇西南土司叛乱,面对的财政压力更大,那只能咬牙改革财政收入。 从中枢到地方,东林各派瓜分官职c地盘,维持朝廷大局稳定,绥靖地方平安,还要贯彻新军编训,更要摊派税务指标。 东林人大权在握,东林人意气风发,东林人也很忙,东林人也有些慌c迷惘。 毕竟是各省商人c商人家庭推动形成的东林人,现在屁股决定脑袋,不得不一刀砍在商税上面。 农税有粮饷加派,各省商业方面也有摊派指标,省分摊到府,府再分摊到县一级东北c西南战争吞噬无数钱粮c人力之余,东林人还要搜刮将种c指挥人才投进去,更要紧抓本地稳定工作,还要凑集摊派下来的商税指标。 本就是地域集团形成的松散政治联盟,自己忙自己辖区内的事情都已经很麻烦,谁又有多余的心力给自己没事找事,破坏既定计划? 卢象升再年轻,再受东林大佬器重,可卢象升依然只是个举人,还不是进士。 能否考中进士,能考中排序第几的进士,甚至卢象升考中进士时东林各派系会不会分赃不均爆发内战也是无法确定的事情。 谁又会为一个今后地位不稳定c关系不稳定的卢象升,破坏眼前好不容易布置,与自己一派有切身厉害关系的局面? 周七很有信心,断定何应瑞c冯师孔c胡继升不会轻易变卦。 哪怕养虎为患这帮人也不怕,干好任期内的工作c分派下来的任务就是最重要的。 东林这个大联盟执掌朝政,现在正处于上升期,谁干得好立马就能打破规矩擢用提拔。 只要干好上面本派系大佬分摊下来的任务,升官什么的自然不难。 做好真定的工作,等混元教发展起来,能与闻香教相抗衡时,冯师孔c何应瑞c胡继升兴许早已升官一级c二级,调的远远。 今后真定c河北的混元教,自然有继任者c保定巡抚来头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 皇天当立 临近二月天气转暖,冰雪消融白昼渐渐变长。 各处有序发展皆在周七掌控c预料范围内,并无显眼意外。 每夜麾下阴司玄甲兵轮番出击,高强度的攻击烈度c频率,每过两三天就能攻拔一座黑山鬼军外围神域据点;顺平侯麾下鬼神也是积极进剿,碍于其麾下多是临时强征的阴兵,缺少常备天兵,战果寥寥。 至于传教,吸纳来的混元教骨干本就是吃这口饭的,如今增授位格,又有神符赐下,在传教事业中如虎添翼。 这些混元教骨干并非单独一人,每一个人都是有家族c乡党c朋友的;每一个混元教骨干,实际就是一个小单元,还与周围闻香教c其他教派的骨干有千丝万缕怎么都斩不断的关系。 神符相助,这些混元教骨干不仅传教c发展信众厉害,渗透c蚕食闻香教的速度也是不慢。 每隔七八日,大约就能蚕食闻香教一座县城教区。 或者是当地香主率众归顺,或者是当地香主被驱逐,闻香教骨干易帜加入混元教,舍弃闻香教《九莲经》,供奉遵循周七编撰的《混元真经》。 这种现象自然是冯师孔c何应瑞c胡继升乐于见到的,闹的越大越好,相互火并才好。 闻香教c混元教之间教义发生碰撞后,高下立别。 不仅是双方传教骨干c信众有判断力,士人c官员也能看出《混元真经》里许多至理。《混元真经》也以超出周七预料的速度向远处扩散,向京中官场扩散。 闻香教宣扬末世言论,走的是恐吓信众的老路线,立意与其他同时期其他教派没有本质区别。 本质区别就是教主王森得到了妖狐尾巴,还有徐鸿儒超强的业务能力。 闻香教鼓吹天地即将遭遇三劫重陷混沌,唯有修炼气功才能避祸。 周七《混元真经》一开始就引用南北朝的《神灭论》,以自问自答的形式告诉信众一个残酷真相,鬼神也会消亡,世无不灭者。 强如无极所生的太极造化创世之神昊天上帝尚且力竭沉睡,更别说其后天地所生的后天鬼神。 《混元真经》中也有世界末日理论,却明确指出这是亿万年后的事情。 将阴阳c三才c四象c五行一切有名之力皆纳入混元体系,任何一种属性c理念都是混元体系中的一元;人c鬼c神c妖c魔也是混元体系中的一元;光c力c电自然也是混元体系中的诸元之一。 有名万物之始,万物混沌自是无名。 当一切诸元重叠为一时,才是回归无名无极状态的末日。 末日是一瞬,也是恒久。 《混元真经》卷末,周七又安慰信众,告诉他们重归无极时,又会生出太极造化之神重开天地。 卷中又有许多自问自答的内容,比如力学相关的‘万物皆有引力’,三大定律,摩擦生热等等之类。 《混元真经》又不是定版的经书,周七遇到什么想到什么随时都可以通过乌鸦力士将新的内容发布出去,‘更新’到相应的分卷中去。 这部有活力的经书不是真经,那什么是真经? 有这部混元真经做支撑,别说混元教此前潜伏的骨干,就连远近的秀才c举人也参与进来讨论其中的一些包含天地c宇宙至理的定律真文。 没错,所谓上古先贤观摩天地奥妙,凝结智慧归纳出的真文,其实就是各类适用范围广阔相关定律。 各类定律,自然就是对大道规则力量的总结c描述。 参悟这类蕴含定律的真文,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人,也能开启智慧学会许多技巧。 能洞悉其奥妙c原理的人修成阴神,自能开宗立派,归纳c总结出新的真文。 如周七临战归纳c总结的雷电真文,若有人参悟雷电真文,自然能领悟到许多雷电相关的认知。 一部时时更新打补丁的《混元真经》,实际上已经宣告了闻香教的破灭。 闻香教的初代教主王森已经‘归真’,他不可能出现在世上,再重新修改闻香教的教义。 唯一有资格修改闻香教根本教义的王森死透了,再没人有资格修改,修改了也无法令教众信服。 这是一个死结,王好贤解不开,徐鸿儒也解不开。 周七却依旧在更新《混元真经》,每次由乌鸦力士送到八处乡社里,经这些乡社主祭之手扩散到村社从祭,再扩散到更外围的主祭c从祭c传教骨干c信众c士人c官员c商旅手中,向着京城c繁华的南方传去。 这种飞速传教c扩张的速度自然引发闻香教的全面仇视。 与王家牵扯越深的香主c坛主,越是恐惧c仇视混元教扩张;混元教扩展到他们地盘里,他们除了卷铺盖走人再没其他好的选择。 那些挂闻香教招牌,铜豆子一样始终没被闻香教消化的小教派倒是无所谓。 能跟着闻香教混,自然也能闭着眼睛跟着混元教过日子。 只是突然有一天,真定府城有人张贴大字报这不新鲜,东林与齐楚浙党党争时,贴大字报鼓噪气氛引导舆论c再到组织士子分派人手暴力斗殴c谩骂,都是常见之事。 大字报虽被官府迅速铲除,可如此重要c骇人的内容也迅速传入周七这里,能向他派遣乌鸦力士传报紧要讯息的人都传了信,内容大同小异,总结下来核心内容就十六个字:朱天将死皇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不断有乌鸦力士落下,黄四郎脚步轻快,将一封封短信取来,几乎内容都与这十六个字有关。 去年是天启元年辛酉鸡年,上一个辛酉年戚继光取得大捷,打扫战场找到阴流刀法总纲,改良形成了辛酉刀法。 今年天启二年是壬戌狗年,明年是癸亥猪年,后年就是甲子鼠年。 周七缓缓研墨,并无多少意外。 这是突发事件,阴司鬼神没能见识到,隶属阴司刑部的力士也没察觉到却又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眼皮子底下,一动手就不留余力要往死里迫害混元教。 这说明什么? 说明动手的是行家,避开了鬼神耳目,避开了乌鸦力士的监控盲区。 海山乡本就是自己触角最东据点,再远一点的府城区域,各类力士就无法长时间深入监察。 这说明对方根本就没来过自己的控制区域,或者来过了,却没表现出一点异常,没能引起鬼神c各类力士的警惕。 又或者说,是卢象升派人来干的这件事情,就是为了给自己添堵。 以卢象升的性格会干这种事情? 周七心中否决这个猜想,提笔书写十六个字:诸天已死皇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天师道攻伐六天时,五方天早已被打破断了传承,皇天更是被打碎。 现在跳出来给自己添堵制造麻烦的,肯定是天师道余脉分支,不管是太清天c上清天c玉清天c玉皇天,又或者是新堆出来换汤不换药的大成天c大钧天,反正根子就在张家,账挂到天师道总没错。 如不是天师道下属各脉,另一个嫌疑对象就是武当的玉京天。 “不可能是大朱天庭,否则出手的可就不是这点小小把戏了。” 道录司没动手,或许自己已经上了大朱天庭c道录司的黑名单,只是还有发挥余热的价值,不急着杀c不方便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 孙元化 海山乡,禅林寺改成了海山乡社。 原本太平河南岸禅林寺分寺也就降了一格,改成了海山村社。 村社是村社,乡社是乡社,分管不同各行其是。 村社后院里周八郎周良弼头扎黑巾刺绣白字,正习练三十六式太极拳,他气息绵长仿佛自幼习武的资质。 此处村社从祭是一位金阙宫收编来的年青道士魏知章,此刻头戴混元硬巾在一侧旁观,压抑着目中热切,心中波澜起伏久久难平。 这周良弼习武不过两月时间,却仿佛将门子弟一样自幼习武一样的素质。 他自然清楚这一切的原因,不求能从白龙子那里分润第一手灵力,能从近亲那里分润第二手灵力也是不错了。 一趟拳打完,周良弼脸蛋红扑扑,目中期望望着此处从祭魏知章。 魏知章出身县东大族魏家,家里有一个举人三名秀才,是仅次于曹家、崔家、孙家的大族。 魏知章刻板面容,纠正周良弼一些招式衔接时的动作,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周良弼绝不是什么习武奇才,只是在灵力增益状态下习武动作能自行纠正,让招式更适合自己身体素质。习武锻炼效果更是远胜常人,这招式、习武效果根本就不是魏知章能比拟的,更不是寻常少年能比的。 也就周良弼年纪小心性轻浮不定,在招式衔接方面或急进,或迟疑生硬。 魏知章倾尽所知认真讲解,周良弼心中暖暖,牢牢把魏知章的话铭记在心里。 突然乌鸦力士扑扇翅膀飞来,魏知章当即去主厅,周良弼也是小步跟上。 “诸天已死皇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魏知章取出短信轻声诵读,面容沉肃瞳孔微微放大……这一日未免来的太早。 这鼎鼎大名的黄巾军口号自然是魏知章熟悉,不过改了其中两个字,却很是应景。 想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儿? 海山乡社里,曹秀才转发最后一封短信,目送这只乌鸦力士腾空向南飞去。 他目光纯粹无恼无憎,显得深邃。 获鹿县城南边的横山翠屏乡社,白秀才誊抄、给名下十三座村社转发短信后,就拿出一卷手抄版本的《几何原本》翻看起来,心思却明显不在内容上,他不时沉眉。 这部《几何原本》是一名叫孙元化的举人拿来的,与《混元真经》中的《几何篇》颇为类同。 孙元化师承徐光启,去年刚在北京加入西夷景教同根源的拜上帝教。受徐光启牵连,孙元化心灰意冷就离开北京,返乡路上在友人家里见了一部简陋的《混元真经》,见里面有几何、力、光、声等篇章内容十分新奇,就转道来混元教地界厮混。 如他这样擅长学术的士人大多闻讯而来,一来二去就与混元教的主祭、从祭们混熟了。 孙元化论西学、火器学问,在皇明那边是先进的;可在混元教这里,孙元化反倒显得平常了一些,不怎么出奇。 他能干的事情,混元教里有一大帮人可以干,还能源源不绝培养出更多的同类型人才。 孙元化不能干的事情,混元教里的人能干,而且还没有复杂的关系,更容易服从,更努力工作。 别说孙元化,就是徐光启来了,周七也不会另眼相看。 不断扩编的《混元真经》就是混元教的根本圣典,除了前期的骨干水一点,后面信众想要提升位格,除了立功、熬资历外,就剩下攻读《混元真经》。 儒家有四书五经为科考正经,混元教也自成体系,一部《混元真经》做考核用的经典,自能吸引信众努力攻读,自学成才。 “罢了罢了。” 白秀才握着这册孙元化誊抄的《几何原本》走出乡社,找到借宿在附近豪强家中的孙元化。 孙元化世代官宦又师出名门,他来借宿,本地豪强赵家立刻就奉为上宾,使家中子弟跟着学习,好朝夕相处积累一些人情。 白秀才找到时,孙元化正拨弄算盘计算着数据,白秀才瞥一眼见图纸上画着炮台高度、火炮仰角、火药用量、射程等等项目,这是一份涉及弹道学普及、教学的图表。 这让皇明神机营里最为机密的东西成了烂大街,任何一个有些数学底蕴的秀才凭着这份弹道学图表,不说成一个神炮手,怎么也能胜任炮兵指挥官。 孙元化不觉有异只是抬头看一眼:“白兄,看看这系数是否合理?” 白秀才站在门口没动,稍稍后转身关了门,才说:“孙兄,这学问源自我圣教根本典籍,是神人所授,断然不能外传。” 孙元化一愣,提笔写下一组数据,才离开桌子,观察白秀才神态,斟酌语言说:“白兄,辽东兵祸一日不歇,天下百姓就一日不得安宁。我之所学,是为朝廷解忧,是为万民谋取太平。白兄应知弟之心迹,弟入西方教所图正是西学,这西学不同我中国之学,能补益王化,左右儒术,救正佛法。西学言之有物如若直绳,能行匡正社稷、世道之事。” “贵教圣典自远胜泰西之学,何不上报朝廷?若能定为天下正经,刊行广传于天下,何愁贼儒害人,何惧教匪借佛法愚民?又何愁兵甲不坚?不出二十年,新学广播天下造福万民,功劳大矣!” 白秀才却是轻轻摇头:“孙兄可知今日一早府城发生了什么事情?” 孙元化莫名其妙,也是好奇:“何事?” 白秀才从袖中取出一叠纸递出,说:“今早府城各处有人张贴标语,所书十六字已传遍府城上下。” 朱天已死皇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孙元化翻开一看,顿时色变,忍不住骂道:“贼子用心何恶耶!” 他加入了西方教演化来的拜上帝教,自然也清楚这伙西方传教士熟读中国经典为什么定下‘上帝’名号,借的就是昊天上帝创世的名位。 混元教宣扬的是昊天上帝法统,以兴复皇天道为己任。 这标语一出,岂不是要逼反混元教? 到底是闻香教的报复、离间手段,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在作祟? 白秀才又递出一封短信,说:“孙兄,恐怕日后,自有风宪官上奏朝廷,陈述我混元教意欲谋逆,我圣教上下何其冤枉?绝无引颈就戮之理,朝廷若兴兵来讨,白某愿以此身捍卫皇天正统。” 御史位卑权重,能闻风奏事。 各方势力都会养几个御史做代言人,甚至一个御史能见风使舵,在一起事件中吃了原告吃被告。 孙元化刚被赶出朝堂,自然知道如今众正盈朝的朝堂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既然有人敢书写、散发这么明显、仿佛戏剧一样的造反标语,那保准就会有后手。 御史的笔杆子值钱不? 很值钱,一百两银子就能让这帮家伙写几道夸大言辞、内容惊悚的奏章。 这一百两银子,甚至还会由几个御史一起分润。 一百两银子不少了,足够一个御史操办一场纳妾经费。 孙元化眉头紧皱着,深恨那伙背后煽风点火的奸贼。 当他翻开第二封短信时不由一愣,以他的聪慧隐隐有些明悟:“白兄……何以至此?此事尚有回转余地,如此冲动必落入贼人算计呀!” 诸天已死皇天当立。 熟读《混元真经》,孙元化自然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这是要全面开战,只尊奉一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监守自盗否? 诬陷混元教的大字报标语到底是谁写的? 巡按御史胡继升亲自督查,两三日内迟迟没结果,兵备正使何应瑞、副使冯师孔也陆续介入。 混元教怎可能会在这个这个时候造反? 混元教就没有造反的理由! 起码,目前没有! 他们查他们的,周七也也有自己查的渠道。 三个东林系的掌权文官逼着下面人下死力气追查,查案过程自然粗暴、高效,颇有些风声鹤唳。 只是官府力量发动前,如孙元化这样一批外来的举人、秀才就失踪了,悉数被拘软禁转移到鹿泉谷。还有一些挑明目的后,受胁迫加入混元教的。 随着深入调查,各种调查结果汇总到周七面前,让他颇为无语。 动手嫌疑者有好几家,也都在谋划栽赃,并付诸于行动。 到底是那一家动手,这些人也还在迷糊。 出于好奇,周七在冰雪消融浅草一层刚染绿山野的时候来到府城,径直前往赵云庙。 真视神符贴在自己额头,周七说出来意:“这事就在顺平侯门前发生,顺平侯应知凶手是何人。我也不让顺平侯为难,询问具体是哪些人、参与同谋者何人。只是想问问自己猜的对还是不对。” 听了这话,供桌上的顺平侯神像莹莹白光流动,顺平侯从供桌上走下,拱手见礼面容清严:“谢明公体谅,某家已置身其中,实不愿开罪各方。” 周七不以为意,终究是混元教实力太低,让顺平侯看不到成功的几率,这样情况下顺平侯自不会随意下注。 这赌注不是麾下、外围万千鬼神的存亡,而是以自身为赌注。 赢了如关帝君那样位列帝王,输了可就什么都没了,兴许会有另一个顺平侯堂然皇之坐在这座赵云庙里。 周七目光环视庙内梁柱:“据我所知,欲害我混元教的有三拨人,一股是于宏志派来的人,企图以此逼迫我混元教就范,并试探官府态度。第二拨人来自京中游家,意在为游正道复仇夺回威州镇产业。这伙人与知府徐腾芳颇为亲近,若是他们张贴告示栽赃我混元教,那徐腾芳自会协助收尾,这样官府中人自然难查明白。” “还有第三拨,我怀疑是天师道余脉。这些人行事隐蔽与常人无异,非鬼神能轻易察觉。” 说着周七伸手揭掉额头贴着的真视神符,自看不见顺平侯阴神,虽知道在自己面前,可感应不到。 周七收卷神符装入袖中,哼笑:“我以为还有第四拨人从中作梗,这拨人最为厉害,能遮蔽气机使我误判。唯有此时,我隔绝灵机,心中自能生出疑虑来。” 若是阴神出窍或运用灵力来辅助思考,反而会否定这个猜想,坚定且固执的认为只有三批人会和混元教过不去,容不下更多的猜想……这太不正常了。 当今天下,谁还有这么庞大、宏伟的力量来影响自己? 无须细说什么,周七也不去看顺平侯会有什么反应。 顺平侯已卷进来了,不可能各方都不得罪。 以顺平侯的性格,势必会明哲保身,向强者示诚表达善意。 混元教,如今可算不得什么强者。 哪怕闻香教分裂,于宏志、王好贤、徐鸿儒这三方都比混元教强,最差的于宏志一部也有信众七八十万,三四倍于混元教。 可是呢,现在自己能一把火烧了这座常胜将军庙,可自己舍得烧? 舍不得烧。 是舍不得烧,可顺平侯担心自己放火烧了他这存身根本。 即害怕自己掀桌子,又不愿意跟着自己混饭吃……这说明另一股力量干预下,自己极有可能是会失败的。 起码顺平侯眼里是这么认为的,认为混元教终将失败,如太平道一样化为灰尘。 太平道有多凄惨? 太平道奉南华老仙庄子为传承对象,天师道奉太上老君老子为传承对象。 太平道势大时,而天师道只是小弟,缩头发展的那种。 结果太平道一战覆灭,发展到现在,庄子依旧是是南华真人位格,其上还有仙人位格,仙人位格之上还有真君、帝君位格。全真七子一水的真君封号,全真北五祖又都是帝君封号。 成王败寇就是如此,谁让太平道败了,败者无人权,败者无神权。 南华真人庄周这几千年下来都无法提升位格,更别说和‘道祖’太上老君做比较。 谁敢指责《庄子》是邪论? 没人敢,学习庄子学问时,只能忽视挂靠在庄子名下的太平道。 兴许顺平侯眼中,混元教又是另一个太平道。 那一股让顺平侯忌惮不已,又能干扰灵机让自己误判的宏伟势力,不用细想也能知道是大朱天庭。 没必要说出来,现在大朱天庭已经盯上混元教。 必须早作准备,免得道录司突然包围家门口,逼着自己‘体面兵解’可就不好玩了。 误会? 就让误会去吧,决不能把希望就寄托在敌人的麻痹大意、一时犹豫上。 顺平侯阴神静坐在庙内,入夜后南京都城隍孙策周身弥漫淡淡金光落在顺平侯面前,孙策眉目无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顺平侯,看来这位混元教的魁首颇为看重顺平侯。” “回尊神,确有此事。” 孙策问:“那顺平侯以为这混元教魁首比之张角如何?” “回尊神,张角有天命钟爱,这人天命不差张角。” “是呀,张角得享天命所钟爱,却偏偏失了天时、地利、人和。你说这混元教虽有天命,可又能抢占多少天时、地利、人和?” 孙策询问,顺平侯是黄巾战争亲历者,自然有许多独到见解。 顺平侯不做犹豫当即回答:“尊神,如今天庭内外不宁正确时日休养、适应。混元教若执意等待甲子年,势必自误,丢了天时,被抢地利,部众离散也难聚人和之力。” 皇明朝中那么多人,总不缺应对混元教的人。 民间大教叛乱不可怕,可怕的是突然叛乱;叛乱参加人数再多,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规模越大,越容易泄露,一旦泄露朝廷有所应对。那么原有计划势必破产、被针对,原有计划中涉及的天时地利人和等等因素的争抢,也将破产。 不怕闻香教组织大规模叛乱,就怕闻香教突然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问题突然叛乱,导致周围临近的闻香教信众担心受到诛连,也会投身到造反行业,一举打懵朝廷,让朝廷无所适从。 一样的道理,太平道就死在一句“在甲子天下大吉”;也是一样的道理,朝廷可以纵容闻香教,实在到了拖不住的时候,甚至会主动引爆这个火药队,同提前布置打压、分解手段。 也是这个道理,朝廷也怕刚刚重组的混元教也做贼心虚,莫名其妙就因一点小问题被逼着叛乱。 这种意料之外没作准对的叛乱,才是朝廷最头疼的。 为掌握闻香教的叛乱进度,教主王好贤的官职从去年就变了,由单纯地方守备,被特意招入北京充任兵部军械打造的监督官。 猫儿哪有不偷腥的? 王好贤敢贪墨军器,那闻香教叛乱的警钟就宣告敲响。 若是不偷,就意味着闻香教还在容忍范围内。 问题来了,王好贤监督军旗打造,有没有给闻香教储备兵器铠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钱钱钱 皇明朝廷对王好贤的任命很是神奇,表面履历上王好贤是一个捐投钱财补贴国用的贤良士绅。 他捐献钱财,朝廷自然有所回报,不咸不淡给了个千户署职;后面王好贤又通过勋戚不断投捐财物,将职务一步步提升,终于在两年前获得了遵化守备职务,掌握了实际兵权。 辽东接连大败,近三十万精锐边军从账面上被打光,损失的军械、粮秣更是不计其数。 这种情况下王好贤得以升职,负责兵部下属的一处军器场运转。 也不知道这个职务是朝廷方面以退为进引王好贤上钩来观察其成色,还是王好贤主动运营的结果。 没错,闻香教的教主王好贤现在还是皇明的官员,负责蓟州的一座军械制造场所。 军械制造向来可是肥差,皇明朝廷也有可能用这个职务牵扯、笼络王好贤。 闻香教是一个很大的集体,不是王家的,也不是王好贤的。 闻香教要叛乱,王家不一定非要叛乱。 拉拢王好贤,让他约束嫡系本部,那各地闻香教分支造反也会缺乏号召力。 一个军械制造场每年十余万银两的流动,足以把王好贤养的白白胖胖。 有王好贤这么个近在咫尺的榜样在,何应瑞、冯师孔、胡继升这三人查案查了个不了了之,就转头回来给混元教送下一些糖果。这种事情自然不需要三位身份清贵前程远大的人物出面,就落在了陈同知陈雨田身上。 陈雨田以真定五品同知的身份直管获鹿县,干的还是获鹿县那么点事情,可却拿了五品的待遇和薪水,也铁板钉钉的取得了晋升门票。冯师孔给陈雨田的造化,堪称再造,跟陈雨田考中一个进士差不多。 许多进士也不见得能升到四品穿戴红袍,陈雨田却有这个机会。 这么大的恩情砸下来,陈雨田自然要站出来充当靶子,做一些冯师孔想做又不方便的危险事情。 就在府城大字标语事件过去的第五天,各处乡社、村社准备为春耕忙碌时,陈雨田来到土门乡社拜见张宗柔,本县教谕马致远随同。 灵鸦观改建来的乡社大厅内,尖嘴神像端坐供台。 供台前,陈雨田、马致远虔诚参拜上香,就与张宗柔坐在堂中详谈。 陈雨田姿态放得低,主动讲述:“真定车营已确立编制,兵部给的是大营,就是真定粮饷不足,耗尽真定粮饷也编不出大营车兵。别说大营,就是小营也编不满。往年处处用钱,收来的钱粮何曾有过盈余?要编练车兵,就得割各处的肉,谁能舍得?谁能愿意?” 张宗柔缓缓听着不做表态,陈雨田说出解决办法:“部里给出章程规划,三关守军会裁剪老弱缩减编制,从中遴选健锐之士冲入车营。如此三关守军缩减出来的钱粮正好可以用在车营筹建,只是钱粮远远不够,只能先练一千五百人,其中车骑只有五百。说是等这批车兵练好,再扩充兵员、器械,争取两年内成军,开赴辽东克定祸乱。” 听到这里,张宗柔冷笑:“这三关守军缩减的钱粮原本能养三千人,再转手到真定,或许只能养两千人。车兵又是出了名的费钱,能养车兵几百?” 陈雨田也是长叹:“国之将亡,虽有一腔锐意革新之意,奈何脏腑衰败筋骨脆弱。” 张宗柔见他还有留恋皇明社稷之情怀,呵呵做笑口吻不屑:“恐非衰老之故,细看皇明,的确脏腑衰败筋骨薄脆,可却背负无数勋臣贵戚及大小藩王,虽手握利剑,却迈不出一步,活该重压之下力竭惨死。尤其是宗藩,桂王成年已久却逗留京中不去,何故?” 陈雨田自然知道成年已久的桂王为什么不离京就藩,原因就一个字,没钱! 藩王离京就藩,大概就像出嫁的闺女一样,这嫁妆万万不能少。 桂王之上有两位亲王就藩,如胞兄瑞王就藩汉中,可陕西、山西、河南、四川都挤不出多余的藩田,那怎么办?只能从山东调拨,山东几个府分摊认领,这个几千顷,那个几千顷,总算凑够瑞王的藩田所需的最低两万顷,这可是二百万亩土地的税收。 皇明朝廷凑不够桂王所需的藩田,桂王自然不会轻易离京。 离京简单,离京后可就没法再回来了,除非带兵打回来。 只有离京前,桂王才有这唯一、仅有的机会能逼迫朝廷公卿凑够两万顷藩田。有这两万顷藩田,桂王一系才能过好日子,不至于被其他藩王嘲笑、看低。 财力,是藩王唯一的追求,也是他们安全的保障。 有钱能使鬼推磨,地方官员、豪强,都能被藩王手里的钱攻陷。 不求这些官员、豪强效力于自家,别为难、欺负王府跑腿、打杂的臣工就行了。 陈雨田收敛情绪,皇明藩王血脉再尊贵,贵的过自家混元教追随、侍奉的天命之子? 不去想朝廷各方面那些让人愤懑却无从改益的缺陷,陈雨田绕回话题:“受困于钱粮,所以近来何、冯、胡三人累日磋商,又与兵部反复讨论,这才定下一个分批训练的法子。为节省钱粮开支,先编训五百车骑,佐五百辅兵,及五百民夫;半年后,辅兵编入车骑,再募五百辅兵,如此每半年增训五百车骑,府城也就有时间转挪开支,为新军凑集所需钱粮。” “车营最缺器械,器械一项就落在获鹿、井陉、平山三县。井陉出煤铁,平山出良材,就在获鹿设立一座军械场,专程为车营打造器械。” 陈雨田目光落在张宗柔脸上:“何、冯二人有意把这件事情落在张主祭肩上。” 张宗柔抬手摸着鼻下精致小胡子,剃掉颌下稀疏清须,如今又每日习武精神面貌改善极大,面目也显得年轻了十岁。 他气度精明勇毅,远不复之前的暗弱,双目微微眯:“车营建设关系圣教大业,真定府虽穷,怎可能连一支车营都养不起?不能让何应瑞这些人一尺一寸的练兵,我有意发动本县士绅上书朝廷,弹劾真定府官吏诸多贪污舞弊之事。” 真定府能养标营、左、右营、民营一共四支兵马,这可是很早以前就维持、养护的部队,那时候能养活,这时候自然也能养活。 官府方面不能大刀阔斧的缩减开支,那就发动民间的士绅越级上奏,逼着冯师孔、何应瑞、胡继升这三个人进行铁腕统治。 执政的东林联盟要编练车营新军,可缺钱,那就想办法凑钱,满足他们! 张宗柔语气渐渐森严:“车营五百人,这才缺多少军械?就是置办一座军械场,又能有多大规模?这军械场,张某拿定了。” 马致远、陈雨田互看一眼,马致远提议:“此事该由各县一同上奏,驱逐贪腐无能之辈。” 车营编制五百人,那一个十人规模的军械工坊就能满足供应;可车营编制一次编满到三千,那军械工坊非五六百工匠不可。 车营编制里最消耗人力、技术的器械是战车、火炮,这可是目前矿场最缺的东西……缺一个合情合理网罗工匠,缺一个大规模制造、试验、编训、演练的场地。 车营是什么? 是车、骑、步、辎合编的军制,佐以重步、铳手及辎重部队,当今理论上,车营是集合一切战术、装备大成的军制。 唯一的缺点,就是烧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 四灵战旗 “张宗柔这是着急了。” “冯师孔误以为张宗柔才是吞并、重组混元教的主谋,这是要羁縻、笼络他。张宗柔也怕地位不保,让白秀才这拨人后来居上。这才急急匆匆的谋求军械场监管一职,这个能给他。” “至于发动入教的举人、秀才上表朝廷……这不是他能管,能提议的。” 暖暖阳光落在周七脸上,他此刻就站在矿场附近的一座险峻山峰顶上。 灰褐色的山峰处处是陡峭岩石,几乎就没几块成片的土壤,只有一些姿势怪异的松柏扎根其上,枝叶也是灰青色的。 这陡峭山巅远不是人力能攀登的,周七不仅自己上来了,还把周二郎也带了上来。 兄弟两个讨论刚刚乌鸦力士送来的信息后,又研究起手头的事情。 三十六头猎鹰环绕山崖顶上盘旋环绕留恋不去,周二郎心思不在这些鹰力士上,也不在意昔日那位那张老爷,任他七窍玲珑心百转千绕,也敌不过自家兄弟掌握根本。 张宗柔调不动乌鸦力士,他的命令就无法迅速传下去,靠人送信传过去……下面的村社、临近的乡社肯定不认这种信。 控住乌鸦力士,张宗柔就成了瞎子、哑巴,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换个人顶替张宗柔,代替张宗柔收发信件、处理教务,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能察觉其中变化。 乌鸦力士才是混元教如今的根本,乌鸦本就是民间灵禽,短短将近半年的时间,混元教就有了个简单、直白的俗称‘灵鸦教’。 他双手捧着一条白色长条旗细细观摩,惊疑不定:“七郎,这真的有效?” “有效。” 周七也抓起另一条土黄颜色的细长旗帜,说是旗帜,还不如说是放大化的‘神符’。 材质由黄表纸改为了‘缯’,一种质地粗重、结实的丝织物。 这类粗厚丝绸上裁剪尺寸,刺绣黑字,经周七盖下神印后,就成了高三尺三寸,宽一尺二寸的背旗;这背旗比皇明军中的背旗高了六寸,宽了四寸,整体高阔更显气势。 周二郎半信半疑将两面‘风’字头背旗固定在木匣中,又将这专用的扁平木匣绑到背后,山风吹刮背旗猎猎作响,两面白旗刺绣黑字,顶端都是一个风字。风字下内容不同,一面纯白风旗是‘诸天已死皇天当立’八个字,另一面黑边镶白的风旗是‘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周二郎仰头迎风长喝:“诸天已死皇天当立!” 顿时纯白旗构成的神符催动,带来少许轻盈身躯、协调增幅,周二郎并未察觉到。 紧接着又呼喊:“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另一面镶白风旗神符也被催动,纯白、镶白风旗相互影响、增幅,周二郎迈步挥拳,身体大约轻盈、迅捷了近乎两成,他步伐、拳势之迅猛比较平常有明显提升。 现在这种状态下的他,隐隐觉得能稳胜平日的自己,对上两个自己联手来攻,虽落下分,但也不会被压着打。 只是一趟拳还没打完,大约一刻钟的时间,配给给他的灵气消耗一空,他拳势跟着停滞下来,双目泛光:“七郎,全套战旗在身,我能支撑多久?又能增幅多少?” “这个,就得二哥自己试试了。反正你得当心,别冲到崖边。” 周七笑说着拿起插在地上的另外六杆战旗,纷纷插在周二郎背后的扁平木匣上。 周二郎有些不适应扭动两肩,周七安抚:“等穿了盔甲,匣子就不隔人了。穿盔甲后,灵力消耗会增大,不过盔甲也会受到神符加持,寻常弓弩、火铳已打不穿了。” “这就好,能不怕弓弩火铳,这仗就能打下去。” 周二郎从自己挂在前腰的一排竹筒里摸出一枚‘造化神符’,这枚周七自己制造的神符可以长期保存,唯一的效果十分简单,是一枚涉及灵力度支的权限符,能将使用者今日配给的灵气额度充满。 灵力网络内,灵气到处都是,虽有微不可察的补益效果。可没有周七授印给于相关的位格权限,那就只能干瞪眼,调不动一丝一缕的灵气。 如果战斗发生在灵力网络之外,那造化神符就没用了,超出服务区。 在外征战,只能爆发一轮,战旗自身储备的灵力耗光,就只能撤回灵力网络范围内重新注灵。 战旗是周七最近捣鼓出来的东西,叫做四灵战旗,取地火风水先天四灵之意。 黄土旗有厚重之意,约能增幅形体稳固性能两成;赤火旗承载爆发之意,增幅力量爆发也在两成左右;白风旗增幅的是轻盈、协调,也在两成;青水旗取滋润之意,能加速体力恢复、调养。 催动每一面战旗,消耗的灵力由使用者承担。 就这一条限定了使用者,只有经他授印的皇天道骨干、信众才能催发。 可他一开始制造四灵战旗力求完美,以至于公士、元戎士每日配给的灵力无法长期催动神符战旗。 只好削弱四灵战旗效果,降低每面旗帜的‘排量功耗’,效能随跟着降低,但也能让低级骨干使用,不至于只能爆发十几个呼吸。十几个呼吸跟人械斗、拼命是足够了,却不适用战阵消耗。 单独每面战旗增幅约在七分、八分左右,合在一起增幅就能达到预期的两成。 全套战旗在身,催动的话……全面增幅的效果可就不仅仅是两成。 八面战旗可以随意组合,受限于制造速度,以及使用者的灵力配额,其中又有许多技巧。 周七自不用研究这种技巧,真到全面开战时,必然要火速提升二哥、五哥的位格,到那时怎么也能全程激活、催发四灵战旗。 等到全面开战时,自己也该能优化出更进一步的四灵战旗,升级的四灵战旗供应中高层使用,没必要再细分为八面,保留每类战旗的完整形态即可。 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没时间等信众、骨干修炼上来,只能靠这个速成的办法先武装、强化出几支牙兵,充当撕裂敌阵、改变战局的变量单位。 惨烈战阵磨合淘汰后的人,哪怕资质不高,也是适应战场的,投资他们更容易练出骁锐猛士。 石崖顶上,周二郎使用造化神符为自己解锁灵力配额后,怀着激动心情爆喝一声:“诸天已死皇天当立!” 他蹲地跳高一跃,双足离地约高两尺。 一落地,周二郎又大呼一声:“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又是一跃,这次他双足离地三尺有余,试着迈步疾走,结果步伐迅猛、力大、又快,以至于衔接配合不灵活,脚步也就蹒跚、散乱起来,他甩动双臂努力平衡身体,还是踉跄摔倒。 再站起,拍着身上尘土,周二郎意犹未尽:“全套战旗大约就三十个呼吸?” “不足三十个呼吸,哥你平时一刻有三百个呼吸,催动战旗后你呼吸增快,你觉得是三十个呼吸,实际只有正常的二十个呼吸。” 周七也有大致的数据,以二哥最近提升到的中更位格,催动一套四灵战旗大约能持续二十分钟;催动两套就只有八分钟,三套是三分钟,全套催发火力尽开,就堪堪只有一分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 红夷大炮 随着二月天气回暖运河解冻,南方的大批物资正急切运往消耗极大的北京。 天津巡抚毕自严肩上担子很重,既要保证南方运来的大量、海量物资能有序、安全运往北京,还要分拨运军及民运运力,使宣大、蓟辽都能得到来自天津的补给。 作为新设立的巡抚衙门,毕自严也认领了新军编训额度。天津是漕运中转集散地,在这里训练新军能就近得到最佳的补给,节省运输虚耗。也是皇明三边封堵国策中的三边之一,另两个是蓟辽督师和登莱巡抚。 毕自严职责更倾向于编练新军,京运、民运这两个运输系统有兵部、户部派到天津坐镇的协理侍郎主抓,毕自严只负责协助者两个单位,予以配合、执行。 京运、民运存在严重的运力虚耗,朝廷出钱粮养着的运船、运军开春北上时,运来南方的一切物资都是北方急缺的,价值、利润不菲。 所以官方运力被侵占严重,运船北上途中多有夹带,被京中宫廷、勋戚、豪强、官员、商人侵占,他们的物资多运一些,户部、工部、兵部的物资就少运一些。 朝廷维护运河、运船、运军的支出是固定的,运输效率越高,获利就越大。 偏偏本身效率低下,仅有的运力还被侵占,户部不得不想出一个可笑的办法:给民间商船分摊运输任务。这种托运方式,反而比朝廷自身的官方运力快捷、高效,成本还低。 毕自严本想多造运船增加官运运力的,可登莱巡抚陶朗先前年就这么干了,而且干的十分出色,结果今年初被抓到诏狱治了个贪腐之罪,一来二去审不出什么,就把陶朗先个关在诏狱里,让许多人寒心不已。 有隔壁陶朗先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面前,政务忙碌的毕自严纵然有许多想法,现在也只能忍着、憋着。 至于天津港口许多本该卖到北京的物资被人截留,转向经保定、滹沱河拉到真定府之类的小事儿,也就不是毕自严能注意到的。 陶朗先被处置,寒的不仅有毕自严的心,孙元化的心也被伤的很严重。 在鹿泉谷里待了十多天,孙元化幡然醒悟,若不是绝望无助,他又怎可能去学习泰西之学? 如今混元教要什么有什么,既能奉天法祖不失祖宗传统,又能有强国富民的具体理论,那还委屈自己学什么泰西之学? 于是,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时节里,孙元化带着熊文灿的儿子熊钟楚、侄子熊钟吴及大大小小混元教控制的商船来天津做买卖。 他们采购南方运来能用得上的东西,上好的苏钢、闽铁,药材、布匹……偏军用的物资价格走俏,还多是黑市流出来的,源头直指官仓。 孙元化抛头露面,在天津这个南北漕运中转枢纽中自然遇上了许多熟人,比如御史杨廷筠。 在天津,有一段孙元化、杨廷筠的共同记忆。 杨廷筠资历很深,孙元化执弟子礼,两人交谈时议、国患之事,并一同参游天津巡抚毕自严的新军训练基地……不出意外的话,这座他们修建的营地,本该由他们这些掌握西学的西学党官员来督练天津新军。 为做好这件事情,徐光启、李之藻、杨廷筠、孙元化出资采购了许多器械,就连正统的红夷大炮都凑钱买了四门。 孙元化来天津,目的就是为了这四门红夷大炮。 把钱补给李之藻、杨廷筠和其他一些家乡出资的士绅,孙元化就能拿到这四门封存红夷大炮。 红夷大炮之所以封存,源于当时徐光启不肯妥协,就编训新军一事,徐光启一口咬死。花多钱办多少事,非要逼着兵部给足额的钱粮编练新军,钱粮不给足,那就不干这差事。 朝中东林人虽自诩开明,对待西学是热切的,对待与西学捆绑的拜上帝教,就有些厌恶、抵触了。 于是徐光启即将到手的天津巡抚没了,宣告前期所有朝廷出资、私人出资预购的费用打水漂。 徐光启很受打击回乡养病,可许多尾巴还要处理,师尊甩手一走,孙元化不能跟着走。 他处理的后续事情就与大家投资、赞助的钱有关,本以为徐光启能当天津巡抚,大家一起凑钱先采购火炮、火铳,火炮、火铳买到手,结果徐光启丢官,那大家投资怎么算? 总不能平白无故交给后继的天津巡抚毕自严,于是四门火炮就地储放在江西广信府城,等着徐光启东山再起后使用。 结果掌政的东林人弃了徐光启,着重任用李之藻、杨廷筠,还舍得花钱。 李之藻以光禄寺少卿职务管理工部郎中事,亲抓造炮一事;御史杨廷筠也得到重用,带了好大一笔钱去澳门采购红夷大炮。 连带之前四门,杨廷筠又采购了二十六门,一共三十门红夷大炮! 这三十门红夷大炮,此刻就在天津码头! 不仅这些,还有从福建、广东找来的铸炮工匠,其中包括几名在吕宋帮佛郎机人铸炮的中国工匠。 作为朝野鼎鼎有名的西学党,孙元化自然清楚东南沿海的情况。 北京兵部急缺的红夷大炮……实际上广东、福建地方就能铸造,二三十年前就能铸造。 要么是地方官员勒索、威胁荷兰、佛郎机的武装商船,让这些武装商人以船上火炮冲抵商税。 毕竟只有这样的红夷大炮摆到城头、炮台,当地官员才能睡个安稳觉。 或者从被俘的‘红毛番’商船上自己拆卸,再要么就是打捞沉船。 有了红夷大炮实体,以东南的冶炼、仿造技术,自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比如‘雷州府海康县红毛番大炮二十余位,肇庆府阳江县有东南夷大炮二十余位’,这可都是东南地方官攒下的东西。 红夷大炮,在西学党眼中真的不是稀奇东西,铸炮技艺更是简单,照着比例尺铸造就对了。 保持比例尺,三千斤、四千斤、五千斤大炮随意铸造! “三十门大炮……这真是气运所钟,合该吾辈成就大业!” 本就心灰意冷的孙元化招待杨廷筠,畅谈报国无门之心迹,灌的杨廷筠颠三倒四,还不忘宽慰孙元化:“督师孙公知人善用,初阳不必苦闷,他年自有出头之日。” 杨廷筠已年过六十,胡须略白,长呼一口气:“初阳还能等得,老朽却是等不得了。” 孙元化饮一杯闷酒,苦笑不已真情流露:“登莱之事,令晚生心中生出无限郁闷。这股郁气不消,哪有心力去做他事?” 登莱巡抚陶朗先做得好不好?自十年前就任登州知府以来,就积极开荒种田,考政绩第一予以超擢任用。 辽东事变后,陶朗先又受到特殊任用,违背调离原则被任命为登莱巡抚。 任期内安抚渡海逃难的辽民以工代赈又积极开垦荒地,以粮养工,以工锻造器械、造船,一套组合拳下来使贫瘠的登莱二府超额完成了熊廷弼要求的军需补充任务。 这已经不像一团黑夜中的火焰,而是炸裂燃烧的火药、烟花,让太多、太多的官员脸上无光。 仅仅是陶朗先上奏开海禁,从海路运粮一百八十万石,节省陆路运输需要开支的五百万预算运费……就给捉襟见肘的朝廷立了大功。 可换个角度来看,五百万运费,从勋戚、官员再到豪强、商人,多少人就指望着这个发财,你开一个海禁,就少了五百万开支……你还想不想活了! 入了诏狱,陶朗先死定了。 他的一腔热血泼在无数人脸上,冰冷冰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 时机 孙元化截了御史杨廷筠押解的火炮,一路畅通抵达保定时,消息才传入翠屏乡。 孙元化遣人来报,白秀才哪能放过这批‘神器’。 招来弟弟白仲虎,翠屏乡豪强赵应龙商议此事,分派人手调集信众吃下这批火炮。 “竟有三十门大炮?” 白仲虎不信,他实在难以置信:“哥,这是运往北京的大炮,孙先生是怎么办到的?” 赵应龙神情振奋,孙元化在他家住了两个多月,彼此自然熟稔。 他自然清楚孙元化背景,是堂堂举人老爷,西学党党魁徐光启的弟子,今后西学党的领袖人物。徐光启可是敢跟掌政的东林大佬们甩脸色的人,现在回乡休养,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手段罢了。 下回东林人用得着徐光启,要请徐光启出山,那肯定就不是一个天津巡抚能满足的。 现在孙元化做下这么大的投名状,岂不是说圣教深得人心,有天命在身? 白秀才也不清楚孙元化怎么办到的,天津那里每日有几千艘运船往来,要把去北京的官方运船调头走保定、滹沱河,这根本瞒不过天津方面。还有一路上沿河都有巡检司、津关,也都是要检查运船文书的。 走北京的运船,这一路向西……就算沿途哨卡不阻拦,也会记录在册。 朝廷丢了这救命的三十门大炮,岂不是要厂卫四出,翻箱倒柜也要把这批蓟辽方面急缺的火炮找回去? “官府中人办事,自不是我等乡野之人能揣测的。” 白秀才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原因,难道要告诉弟弟,说不是孙元化办事能力强,实在是地方烂透了,根本不敢管挂御史招牌的运船? 搪塞一句,他就说:“这批火炮十分重要,关系皇明存亡根本。是否接受,绝非我能处置。稍后我就上报至尊请求至尊决断,眼前你二人只管召集人手。一旦至尊传令下来,你二人即可西行。于宏志如今就在保定巡查对圣教对抗,就怕消息走漏,让于宏志劫走这批大炮。” 白仲虎咧嘴:“于宏志有几个胆子抢官船?” 白秀才只是瞥一眼他,语气平淡:“有备无患。” 这下白仲虎、赵应龙才抱拳应下,各自去召集翠屏乡人力。 若需要动员下面村社一级人力,就得白秀才以乌鸦力士传令调动,约定地点、时间,由村社聚集人手前往汇合。 人口统计精确到每个人的岁数、体格,家产精确到家里几只鸡……以乌鸦力士传递号令,信众狂热,哪有人手不足、推脱征召的说法?几次演练,规定出八十人,却能来一百八十人。 对许多乡野村民来说,响应乌鸦力士的征召命令,如同福报、阴德,又好像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 尤其是许多县城、本府的秀才、童生之类读书人也来研究《混元真经》及混元教教义,无形之中读书人的影响力也就纳入到混元教中。每个村社的从祭又给村中适龄少年讲授学问,这影响力是深入到信众内心深处的。 官府才有几个影响力? 平时就待在县城,收税也是分包给当地大户、豪强,分派地区摊派应收的钱粮,收够就行。至于这些大户豪强会不会多收,那就不是官府在意的事情了。 百信积极加入各类教派,寻求心灵寄托之余,更重要的是寻求一个组织庇护。 豪强承包了片区里的征税工作,你背后若有一个强势、声名赫赫的教派组织,那豪强征税时自会和你好好说话。 百花齐放的教派……更像是江湖门派,本质来说就是江湖组织。 几本经书你抄我我抄你,毫无新意。 矿场,周七正检查打造出来的兵器,如今矿场范围内从事挖矿、冶炼、锻造的足有三千余人,陆续有铁匠铺学徒、青壮信众加入。 更多冶炼好的优良铁锭则运往到村社,由村社组织人手学习锻造,以打造各种粗糙农具。 农具不需要多高的锻造技艺,只要材料结实就好。 锻造好的农具、新式农具平白分给信众,信众自会倾心依附,牢不可分。 以粮食养人工,以人工挖煤、挖矿、冶炼锻造生产军械、工具,再用工具从百姓手里换取铜器、粮食,在以粮食养人工,以铜器铸炮。 粮食永远不嫌多,整个冬季周七一直就在收购粮食,越收粮食越贵,粮食贵的超出太多城市雇工家庭的承受底线,雇工家庭沦落为饥民、灾民,不得不返乡,又加入各村社的劳动队换取口粮,为混元教出力。 粮价飞涨已超过许多人的认知,他们从生下来时就没经历过一石麦一两二钱银子的高价;只有那些六七十岁的老人才有相关的记忆,嘉靖末期粮价一度突破一石麦子一两银的市价。 粮价上涨,周七大规模收购粮食,拉高市价市面流通不足是一个原因,另一个主要原因是朝廷也在大面积收购粮食,这才是全面拉升粮价的原因。朝廷没收走多少粮食,架不住商人集中哄抬粮价。 现在,第三个粮价上涨的原因出现了。 山东春耕之际,兖州府、东平府至今没下过一场雨,田野干涸,去岁种下的冬麦大面积枯死。 见冬麦绝收,这两府的佃户大面积逃亡沦落为流民,山东治安迅速败坏,粮价上涨的又迅猛,不乏饥民抢粮、拦路抄掠为生的人。 这条信息让周七反应过来,徐鸿儒造反在即。 山东受灾若朝廷救灾不及时,那灾民极有可能跟着徐鸿儒一条路走到黑。 可现在的朝廷,哪里有闲钱救灾? 别的不说,三十万边军从账面报销,你抚恤给还是不给? 以编练新军的方式重新补充三十万边军缺额,这招募费用、装备器械费用又有多少? 朝廷根本无力救济,哪怕山东的官员跑到北京去哭诉,一头撞死在承天门前,这山东的税依旧不能免。 你山东受灾不交税,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要有样学样跟着不交税? 所以,徐鸿儒今年保准造反,具体是多少,就不好猜。 按现在粮价走向来说,最好的时间就是四月,在山东其他府夏粮上市前,在南方夏粮北运之前,这最难受的青黄不接时天天有饥民饿死,这正是徐鸿儒鼓动信众造反的大好机会。 可就徐鸿儒这帮人的江湖草莽作法……很有可能效仿历史典故,约定什么八月十五之类的特殊节日。 也对,八月十五这类节日时正是信众、百姓大规模聚集举办秋收庆典的时间。百姓自然而然的聚集起来,突然发难,能打官府一个措手不及,兴许能来个全面开花。 周七思索着这事儿,白秀才的乌鸦力士落在他身边黄四郎肩上。 翻看短信,周七微微挑眉,面上微笑消失,这批火炮没弄到也就罢了,现在到了手里就没让出去的说法。 不让出去,就会和朝廷全面摊牌,造反就在眼前。 这没什么好思索犹豫的,只是这么大压力不能由自己独力扛。 当即从匣中抽出一条写好的短信,内容很短就两个字‘允行’,短信折叠装入乌鸦力士脚上信筒,黄四郎手里握一把麦粒喂食乌鸦,乌鸦力士吃完这一把麦子才飞走。 周七微微沉眉,从黄四郎随身携带的藤箱里取出笔墨,书写一道短信,遣乌鸦力士送往威州镇。 养了范长生大半年,也该到他出来效力的时候了。 至于忠诚? 现在的范长生很忠诚,没人怀疑他的虔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章 龙种 山东兖州府曹州,本县巡检司弓手刘泽清如往常一样回家。 回家就见许多人聚集而来,自己母亲贾氏乌纱遮面,正与这些人讲解佛法。 弘法讲堂散了后,还有些人留在这里。 范长生赫然在列,身后跟着段家兄弟,刘泽清不时打量闭目养神的段家兄弟,这对兄弟给他十分危险的感觉。 贾氏上下打量范长生,笑说:“范坛主何故来寻?” “不知左护法可曾听过‘诸天已死皇天当立’之语?” 贾氏摇头:“未曾听闻,只是好奇范坛主怎么出了那狼窝?教中各处都说径山张宗柔枭雄之姿,有昔年韩太湖遗风,今重组混元教十万信众,又与东林往来密切十分亲近。本以为范坛主会就此归真,不想范坛主就这么突然造访,实在是令人惊讶。” “左护法不必惊讶,范某已拜入混元教门下,这才肩负职责来山东拜会徐教主,传达我教至尊旨意。” 范长生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拇指大银鱼坠子递出:“早前有人在真定府成伪造我混元教标语,宣传‘诸天已死皇天当立’之语,用心险恶意在借刀杀人。虽有一些贼人逃脱,但我圣教也捕获两人,从中问出一些有趣的内容。” 乌纱遮面,看不清贾氏面容、神情变化:“那范先生问出了什么?” 范长生笑吟吟:“其中有一少年姓贾,他自告家门说是左护法本家侄儿,这才免去一刀。” 贾氏伸手接住银鱼坠子,细细打量:“的确眼熟,范先生是何来意大可明言,何必遮遮掩掩不似男儿。” 范长生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枚蜡丸,嘴上说:“这就对了,实在是让范某惊讶,左护法竟然是钧天道的坤道,如今却宣扬佛法,混迹闻香教中占居高位。不知徐教主知晓此事,又会如何看待此事。” 刘泽清手按刀柄,段家兄弟也是齐齐握刀,所有人目光都落在红色蜡丸上。 贾氏不语,范长生捏碎蜡丸,取出一团纸,搓开后见写着一行字,范长生对贾氏递出这页纸:“我教至尊甚是不喜钧天道这番鬼祟作法,此事还望钧天道给我教至尊一个说法。不然,哼哼。” 贾氏则伸手来抓,刚把信抓到手,情况立变。 就在范长生哼哼两字刚落时,段家兄弟齐齐出刀,段延熙一刀斩向刘泽清,段延清则一把抓住范长生背后往后一拖,右手提刀朝贾氏横斩。 刘泽清也是一刀斩出与段延熙对刀,仅仅一击,刘泽清手中制式雁翎刀被斩断,刘泽清见母亲被一刀斩断右手,就迅速后退手中断刀甩向段延熙,被轻易拨开,段延熙疾步追出。 段延清一刀斩断贾氏手掌,身子前冲毫无躲避,贾氏左手握匕来刺,段延清一脚踢出皮靴坚硬脚尖踢在贾氏手腕,匕首掉落在地,一声脆响。 范长生刚站稳,就见段延清手中刀刃已抵在贾氏脖颈,范长生上前一把摘了贾氏乌纱,顿时面容惊愕。 就连段延清也是一愣,贾氏三十余岁却面容白皙饱满而艳丽,虽咬牙瞪目,断掌巨疼令她面容微微扭曲,但也能看出这是何等的天香国色。 门外,刘泽清被前后堵截,一口气没冲出去,就被乱刀逼回院子里,让段延熙追上一刀劈翻在地,很快就被提到屋子里。 贾氏见儿子重伤,脸上满是不可思议:“怎会如此?” 范长生这才伸手从贾氏断手里抽出纸,递给贾氏看,见写着‘杀刘泽清’四个字。 范长生又从袖中取出另一枚蜡丸,搓开给贾氏看,见写着‘引刘泽清入门’几个字,反差剧烈更是让贾氏苦闷:“范先生,我钧天道上承天意下应民心,要为当世选任明主,绝无与混元教为敌的心思。这必然是有人栽赃,银鱼坠是妾身侄儿之物,但妾身侄儿就在曹州,怎可能去真定?” “休要虚言诓我,你侄儿嘴硬不假,可他阴魂却经不住拷问。” 范长生扭头去看段延熙:“刘泽清如何?” 段延熙心有余悸:“是大力境界,若非我等先发制人,很难抓住这人。” 范长生面露喜色:“果然是蛟龙之种!钧天道图谋之大,天师一脉贼心不死呀!” 混元教依附天命所钟的至尊,这才人人有灵力降下,能踏上修炼途径。 其他地方的人,要么直属于各处洞天福地有分享灵气修炼,要么就是天地所钟爱的人杰龙种。 曹州周围可没有什么洞天福地,刘泽清的灵力哪来的?只能是天地降下的,有这灵力增持,刘泽清自然体格强壮聪慧过人,习练武技自然也是突飞猛进,进入大力境界只是个时间问题。 他稍稍迟疑,对段延熙说:“迟则生变,此人受山东鬼神爱护,速速杀了!” 刘泽清色变正要开口,段延熙一刀扎下,从背后搠死,刀刃透胸而出。 段延熙微微抽刀又往深捅入,直没刀柄才停下,刘泽清更是双目瞪大圆溜溜,口中嘶嘶嗬嗬发不出声来,段延熙一脚蹬出才把刀抽出。 贾氏目有悲光却无多少触动,范长生冷笑:“这应不是你的亲子,天地再无心眼计较,也不会选僧道子侄降下灵力,这不是肉包打狗么?” 待刘泽清死透,贾氏惨白面容看范长生:“你不敢杀我!” 段家兄弟提刀在手,就等范长生一句话。 范长生微微摇头:“这你错了,不杀你不是畏惧钧天道、天师道。而是在想把你交给徐鸿儒,还是把你送回真定交由至尊发落。” 段延熙沉眉:“范先生?这坤道手段颇多,就怕沿途惹来钧天道围捕追杀。再者,这坤道美则美矣,年岁却有些大,不应侍奉至尊。” 贾氏正要说话,却突然面容扭曲起来,原本饱满、明艳、稚嫩的面容肌肤上蒙了一层寡淡青黑气。 段家兄弟紧握刀柄,大有见机不对就一刀砍死的架势。 范长生见多识广,摇头解释:“她冒充龙种生母,这些年来不知窃取了多少灵力。我刚才那些话令这姓刘的龙种心生疑惑,龙种又死,这窃取来的灵力自会受到反噬。她能冒充龙种生母,必然是钧天道重要人物。唯有至尊,才能从她口中问到钧天道机密。” 他话还没说完,贾氏就两眼泛白晕厥过去。 范长生蹲下伸手去把脉:“内息混乱,她修为已失。” 说着就从怀里取出一些拇指大……大概麻将牌一样造型的象牙神符,上面刻写文字,各有不同,以止痛、清洁、治愈、神速、真视、火等等常见神符类型为主。 比起纸符来,这些象牙神符能贮藏灵力,能在外面使用。 段家兄弟间范长生要给贾氏接手,只好先绑了贾氏双腿,去帮范长生打下手。 兄弟两个不情不愿,真把这祸水一样的女人送到至尊那里……若记恨今日的事情,自己这帮人哪有好下场? 珍贵的象牙神符都用上了,难道治好后,会把这钧天道坤道送到徐鸿儒那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八月十五 范长生一伙人剁下刘泽清头颅,绑了昏迷的贾氏当即出城。 这帮人本就精锐勇悍,一人三马在夜色中疾驰在广袤平原上,直趋徐鸿儒大本营郓城……边上的水泊梁山。 他们才走,第二日曹州进士郭允厚辞官回乡,回到曹州的时候失魂落魄,家乡士绅以为他在朝廷受了许多打击才这样。 哪里是受朝廷东林打击,分明是龙种刘泽清被杀,他也受到了反噬。 还没去看家人,就来偏僻巷子里找贾氏母子,看到的只有刘泽清无首尸体,贾氏却不见踪迹。 仕途、修行双重打击下,还丢了心爱的鼎炉,五十岁出头却保养的如同中年的郭允厚形容枯槁,饱满光泽面容上迅速黯淡,头发也露出灰白杂色,倒退两步瘫坐在地。 他修道有成本是个举人,自从把龙种养在家里当书僮后,他几乎是当自己儿子在养,一来二去多少有些父子之情。 受龙种福泽照顾,他次年就考中进士下放知县,知县任上又积极兴修水利,考政排序在前,又升迁洛阳知县去扛福王这尊瘟神的压力。两任知县做完顺利升迁到御史,位卑权重,积攒了许多人脉。 可东林上台之际,彼此也都谈得来,将他小小升迁平移到六科担任给事中,由七品道官转为七品科官。 科道官科道官,同为七品,科官还在道官之上。 本以为就此能进入东林核心,未曾想东林势头高涨,投奔、依附东林的人太多太多,于是他堂堂七品科官屁股还没坐热,就要给别人挪位置,被下放湖广按察使司四品副使……这不是欺负人么? 以自己资历、政绩,和科官升迁惯例,怎么也该下放布政司从三品参政,或者升迁太仆寺、太常寺四品少卿。 偏偏安排自己一个按察使司四品副使,这是知府升迁、御史的下放位置,干几年才能升到布政使司从三品参政。 科官下放按察副使,与自己之前御史下放按察使司看着没区别,可有一种被东林人愚弄、戏耍的耻辱感。 又见东林势大,成分越来越复杂,加上陶朗先在诏狱绝食自杀一事让许多人心寒,郭允厚也就找了个生病的理由推辞湖广按察副使的职务,依旧以七品科官的待遇离职回乡养病。 不出意外的话,他再次启用,是以‘前科官’来衡量新官职,不是京中五寺四品少卿,也是地方从三品参政,依旧有留在京中任职的机会。 不是他斤斤计较,下放湖广副使,升到尚书中间有五个职务;若是以科官升迁到少卿,那距离尚书中间最短只有三个职务,普遍是四个。 地方官升迁,哪有京官转任方便? 精打细算后,郭允厚辞官回乡,却什么都没了。 义子龙种没了,精心培养的鼎炉也没了,官职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心中伤感之余更是愤恨,东林戏弄自己的仇要报,义子被杀的仇也要报,鼎炉被抢的仇更要报! 能杀义子龙种的,除了闻香教还能有谁? 不需要细想,郭允厚就得出结论。 本就想报复东林的,鼎炉贾氏、义子龙种刘泽清就混迹在闻香教中,他有足够的证据‘上报’朝廷,揭发闻香教图谋造反一事,将东林姑息、麻痹闻香教的计划打破。 只要他上奏揭发此事,那东林就不能继续装瞎子,就得面对这个问题,到时针尖对麦芒,闻香教诸多魁首不想暴毙,就得反抗。 上奏后,以闻香教的江湖凶顽风格势必会报复自家。 他连刘泽清的去路都安排好了,他的好朋友河南永城人王三善如今是贵州巡抚,火速前往贵州主持平叛事宜。为高效平叛,东林人放宽了许多限制,最为振奋当世武人的一件事情就是王三善干的。 他走马上任之际,举荐永城同乡武举人刘超为总兵官,朝廷予以认可。 刘超虽连续两次考中河南武举第一,是一省武状元,可依旧算是白身。突然被王三善举荐为总兵,白身总兵,让许多武人看到了报效国家的机会。 白身总兵是真的很稀奇,倒是戴罪立功的罪身总兵、死罪总兵比较常见。 以自己和王三善的交情,加上刘泽清弓马武艺冠绝四周州县,又相貌堂堂锐气十足,还熟读兵法诗书……王三善哪有不重用的道理? 可惜,刘泽清已死,安排他去西南避难、混个出身的计划就此胎死腹中。 再可惜,仇得报。 郭允厚破罐破摔,却意外打在闻香教七寸上。 水泊梁山……现在也就方圆五六十里大,是个小小水泊,远远达不到八百里水泊梁山的盛况。 也没办法,实在是赵宋的皇帝、文豪官员们自诩人力胜天,伐天的事情都敢干,给黄河规划路线这种事情也就不算什么了。黄河脾气不好,赵宋偏要招惹,结果人为决堤导致泛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形成了鼎鼎有名的八百里水泊梁山。 蒙元也倒霉,黄河就是个烂摊子,被黄河拖死。 徐鸿儒也好奇范长生怎么逃出来的,对于新崛起的‘张宗柔’重组后的混元教,徐鸿儒是乐见其成的。 不是他自大,他真看不上王好贤优柔寡断,更是轻贱于宏志志大才疏。 王好贤守着蓟州的军械场,多好的机会,可做贼心虚,不敢动军械场的一点东西,看看别人怎么管军械场的?物资出入流转,哪样不能捞钱? 还有于宏志,混元教蚕食保定、河间,于宏志却亲自跑到保定坐镇,调派人手严防死堵,见到头戴混元硬巾的人就恐吓、暴力驱逐,贼像一个护食的守家之犬。 范长生也未多言语,只是递上周七亲笔所书的薄薄一封信。 徐鸿儒划开漆印,取出就一页纸,内容让他眼眸收缩,见写着:“尔等八月十五之事已被官府侦知,我近日新取官军购红夷炮三十门,业已起运八门南下赠与尔等。我将于四月末起兵,分兵三股,一略山西之地,二扼宣大南下之路,三抄真定、永昌、顺德、大名之地。” 更让他惊骇的是,这页纸就在他手中火光一闪,烧成了纸灰飘落在地。 徐鸿儒面容镇定端详范长生片刻:“这信中,你家教主断言说是官府已知我教中机密,有何证据?你也清楚,此事涉及河北、山东、河南、四川,时日轻易更改不得。” “这非我能知道的,我因闻香教之故,被禁足半年,如今得了差遣才出使山东拜见徐教主。” 范长生说着做笑:“不过据我数日所见,获鹿曹氏、崔氏、孙氏世代官宦,也投入混元教中,还有县中魏举人,及平山、井陉二县许多秀才、童生也入了混元教。就连这三十门火炮,也是新入教的一人送上的投名状,这人姓孙,似乎是朝中西学党党魁的得意门生。西学党受东林打击,这孙举人怀恨在心,就夺了三十门火炮进献教中,以成大事。” 徐鸿儒沉眉不展:“你家教主意在山西,何不与我河北教众合军一处,奇袭京城打蛇七寸?到时天下群龙无首,各地藩王、督抚裂土自立,我等自能徐徐图之。” 范长生摊开双臂:“徐教主,今辽东、西南祸乱不已,若河北、山东生乱,想必西北也不会太平,若东南红毛番也来凑凑热闹,如果再加上倭寇,这皇明国祚自将暴毙。到时天下纷争,我教自然要取一方立足之地。” 徐鸿儒也感到前景不错,东南红毛番、倭寇自隆庆开关后就消停了,但西北边患绝对有可能会跟着爆发。 稍稍沉吟,他就说:“秦晋二省归你,但河南有我闻香教许多信众,我二教以河南为界,先取开封者得河南七成,如何?” “徐教主书信一封,此事成与不成非我能决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万事俱备 三十门火炮,不可能都是五千斤的雄壮体格,这样的大家伙只有四门,就是徐光启这帮西学党最初购买的。 余下二十六门都是三千斤规格的十八磅重炮,周七将八门炮膛尺寸误差较大的炮走漕运往南运去,剩下十八门三千斤重火炮走滹沱河拉入平山县训练炮手。 炮手选拔,以混元教的高效动员力,仅仅用两天时间就确定了炮手编制及名册、职务。 皇明炮兵部队已有基于勾股定理的原始弹道学,但只掌握在世代武官手中,很少传播、教授到基层炮兵。普通炮兵就用笨办法,使用火炮时将火炮平放,根据不同的射击距离,来选不同高度的炮垫。 使用的炮垫规格不同,那火炮的仰角就不同。 这也没办法,火炮用药量不同,火药质量也不同,弹丸也有误差,你掌握弹道技术,也没法精确射击。 唯有设立标准,制定火药质量规格、及弹丸、炮膛尺寸,这些标准贯彻到底,才是火炮精确射击的前提。 不是皇明炮兵不重视弹道学,而是这东西鸡肋。 周七这里,目前也是鸡肋,但多多少少有么点用处。 比如火药质量不同、填装量不同,威力有上下浮动;弹丸尺寸规格有误差,这也是有浮动的。 再加上层次不齐似是而非的弹道学……这么多有误差参数混在一起,势必误差范围很大。 可误差范围再大,其中也有个靶心在。 这和弓箭一个道理,弓箭误差某种意义来说比火炮还要大。 神射符能纠正弓箭,自然也能纠正火炮,无非就是消耗的灵力多一点。 所谓训练炮手,就是让他们严格配置火药,保证火药质量、装量;再加上统一用铁模法铸造质量、尺寸相对一致弹丸,再用弹道学设定火炮仰角……尽可能缩小误差范围。 虽不能节省灵力支出,但练好炮术,也能方便以后外扩、打出去。 整个平山县在籍人口不过五千户,山野之地多荒僻无人居。 被选拔来充任炮手的多是秀才、童生掌握文化知识的干练之才。 优势火力学说、火力决胜论、大炮兵主义思想就此弥漫。 获鹿县童生魏知策算是炮手里年龄最小的,年龄与周五郎相仿,更难得是魏知策喜好拳棒弓马,体格远比其他童生、秀才健壮,很受周五郎器重。 又是一日试炮时,魏知策跟着一众人拉着火炮往山里走。 一门五千斤中的火炮行军载重,皇明军中需要二十头牛拉着走。 火炮行军,道路环境复杂,自不可能走宽敞平坦道路,什么路况都可能遭遇。 而这里改革技术,虽没有钢轴炮车,但也有钢槽滑车。 三千斤火炮躺在钢槽滑车凹槽里,由四头牛力士拖曳行走在山坳里,减少摩擦力后,拖载效率提升很大。 每门炮配炮长一人,三门炮设立炮队,有炮兵百人,牛力士五十员。 你皇明有重步兵,重步兵再厉害,顶得住火炮精确轰击? 双方混战时,古有火牛计,今有结成骑墙推进的披甲战牛……造反就造反,谁怕谁? 与昨日演练一样,选来的炮兵轮番表演架设火炮、填装顺序、清理等等步骤,最后临近下午,各炮才试射一轮,一切目标,但凡在三里半之内,都在这批火炮射击范围内。 甚至能隔着两里距离,一炮轰碎对面山上的目标大树树干。 什么是力量? 破坏力就是力量! 掌握了力量,炮兵队伍里的秀才、童生个个精神面貌都有变化。 如何最大程度发挥手中的破坏力、如何保护这种破坏力的技术,就是他们要思考、钻研的东西,这种技巧就是战术。 回收了发射出去的弹丸,魏知策忍不住感叹:“这弹丸十五斤重,一炮打裂三尺宽的大榆树……真不知那二十多斤的大炮,一炮轰出该有多大威力。” 周五郎听了只是笑笑,说:“我也是好奇。不过那炮过重,不实用。就连这些大炮也不实用,今后还得更换,换成三百斤、五百斤的长炮最为便捷,既方便携带运转,战阵破敌、轰击城墙都可使用。” 长管炮是没法发射开花弹的,现在孙元化和一帮拐来的工匠正研究新的火炮,已有了眉目。 有一种五百斤重的红夷炮,正根据形制规格改良铸造技艺,争取用国内先进的钢芯铜体铸造法,争取把重量缩减到三百斤。 三百斤的火炮,大批量生产,规格尺寸能贯彻如一,质量可靠的话……应该能打遍天下。 至于五千斤大炮的释放效果……周七对此也头疼,三千斤火炮释放一次,用神射符辅助校正,大概要消耗百元单位的灵力。 消耗灵力不算什么,可缺乏承载更高灵力的载体。 没有这类载体,五千斤大炮只能防御使用,不具备外出作战的条件。 五千斤大炮的威慑效果远远高于实战效果,周七也不甚在意,等到皇明集结大军围剿时,再启用这四门大炮不迟。 估计这四门大炮轰击后,皇明大军会停战许久。 皇明大军也是推崇大炮兵主义的,提倡火力至上。 可拮据的军费预算,坑人到死的工部造火器,会让这些思想及思想的主人一起消亡。 在自己这里吃了亏,估计皇明大军下一次集结围攻,非凑集数倍的红夷大炮来攻不可。 没有火力优势,以现在军队的秉性,是没法做出有效进攻的。 因而造反在即,周七带着自己的鹅搬到了位于平山、获鹿之间的中山湖。 这里本是古中山国地界,汉中山郡国辖区,这片滹沱河边上滋生的湖泊就被叫做中山湖。 洪水泛滥时中山湖扩张,洪水消退后中山湖退缩,故而中山湖四周荒僻,虽土地积淤肥沃异常,可洪水为患,无人能开垦,也没人能在这周围居住。 周七在湖西边山脚下悄悄建了一座二层木楼,养了六十余只大白鹅,享受最后的清宁生活。 他本想养更多的鹅,可获鹿县、平山县市面上流通的鹅就这么点,养殖规模小,市场受众也小。 鹅,终究是奢侈品。 每日处理乌鸦力士往来递送的信息,闲了独自划船散心,船后面跟着一群白鹅,倒也颇多情趣。 封闭环境,不去与信众见面,这让他多多少少有一些安宁、轻松的感觉。 朝廷那里没什么好担心的,如果查到真定这边,冯师孔、何应瑞、胡继升三处都有眼线,自己自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做出反制。 反正运载火炮的那批船,自己只是取走了工匠、硝石、硫磺、二十二门火炮,余下的八门火炮跟着船去了山东。 官府追查也就查到山东徐鸿儒头上,就等徐鸿儒举旗造反。 等这家伙把天津毕自严编训的新军引到山东,自己再动手。 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发生了,兵备副使冯师孔运气很好,因家里父亲新丧,不得不辞职丁忧回家守孝。 冯师孔可比何应瑞难对付一点,冯师孔这一走,正好对倒马关下手。 冯师孔驻地在倒马关,提议‘以教制教’的是他,严防死堵混元教的渗透的也是他。 倒马关驻军也如土门关一样削减兵额,可冯师孔盯得太紧,混元教没法在驻军中发展信众;更北边的龙泉关都已被渗透掌握……金钱开路,守关将领的位置就很好篡夺,兵员给足待遇,拉拢入教更是艰难。 至于更北边的紫荆关……周七也很想发展渗透,只是有北岳大帝的神域在,堵住、隔绝了自己向北继续扩展的道路;西北方向有五台山那么多佛门净土神域,同气连枝也把自己堵住了。 西边娘子关驻军一点都没削减,也堵住了自己灵脉地网向西扩展的余地。 这两三个月来,灵脉地网也就从五百里方圆扩展到一千四五百方圆,很多都是深山君临荒无人烟,除了能养猛禽凶兽等力士外,就剩下汲取灵力这一点作用了,并无反哺信众改善生活的明显作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踏青 春闱会试消息传来,兵备正使何应瑞十分喜悦,特邀同城的府同知获鹿知县陈雨田、教谕马致远一同踏青游春。 这一踏,就泛舟走滹沱河来到了中山湖,春夏之际此处芦苇丛生,如墙鲜绿,又湖水澄澈远远望着仿佛一颗镶嵌在大地上的璀璨、亮蓝的宝石。 泛舟而行,何应瑞与马致远聊起了这次进士名单,陈雨田做聆听状。 他官职虽高,可地位却不及马致远,马致远是熊文灿的心腹,熊文灿是西南三省进士集团的领袖之一。 西南三省籍贯的进士大概分成了两帮,一帮是熊文灿为首的军籍进士,熊文灿跟东林人关系好,那熊文灿这伙人也就算是东林人,或东林人的朋友。啥时候熊文灿跟东林人反目成仇,西南军籍进士组成的朋友圈十有八九也会跟着熊文灿一起疏远东林。 大家和东林做朋友,还不是想着顺利升官少一些阻挠,或多或少也有一些贪慕好名声,也想做做东林宣传口号中的事情。 可东林的吃相实在是太过难看、狼狈,既要锐意革新,却坐视陶朗先这样的干练能臣被勋戚打压,以至于陶朗先莫名其妙死在狱中。不管是他绝食自杀,还是被勋戚杀人灭口造成铁案,让太多官员心中打颤。 不管自己有没有能力做好政事,反正有陶朗先这么个例子摆在面前,能有为国为民做好事情的机会,也就不想做了。 尤其是今科进士,状元文震孟连考十场,这是他成为举人的三十年,终于头发变白时考中了进士,还是一甲第一名状元! 文震孟是东林大佬,混迹江南文坛三十多年,资历很深,门人子弟、姻亲多有在朝为官的,就他运气不好,连考十次都没中进士。 榜眼傅冠,东林江西集团重要人物,江西进士集团战斗力仅次于江南进士,因地域组成的东林江西一脉又被称之为江党。虽在东林,但又独具一格,不是东林大佬能随意支派的。 探花陈仁锡,别看和文震孟一样是新科进士,可人家资历也深,与文震孟一样是江南士族出身,家财何止万贯?又厮混士林二十来年,连考六七场不中进士,这次一中就是一个探花……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没白混东林。 余下二甲进士普遍是东林人,或各地亲近东林的人,在言论上认可东林的秉政主张。 至于三甲进士,东林也不能做得他太过分,主考的孙承宗是帝师,是北方东林河北领袖,他也是要脸的;另一个副主考袁可立只是亲近东林,认可东林主张,平日并不参与东林各类‘碰头会’、‘学术论会’。 东林是以讲学发家的,几个反对张居正不得不提前退休的官员在东林书院讲学,与学生讨论时政,探讨改益方针,拾遗补缺。这才不断发展起来,各地东林人也都是这么来的,认可东林这帮人的做法,学习他们的讲学方式在书院与学生讨论时政。 有了成就传出名声,各地的讲学大儒、名士、退休官员见个面,意气相投越来越投机,就形成了东林联盟。这个联盟之下,是一个个亲近、认可东林主张的地域集团,自由性很大。 东林发展这么迅猛,如同星火燎原,原因就在于他们的主张……是真的好,读书人喜欢听,商人、百姓也喜欢听。 以至于船上,何应瑞理直气壮的认为这一次选士选的非常好,不选认真学习东林思想的进士,那如何能在朝野贯彻东林的先进思想? 只有这样才能扭转各地士人的求学气氛,能让东林思想更快、更迅猛的传播到各地。 学东林先进思想,才能考中进士、举人……这就是这一榜进士的最大作用。 选中多少个东林人当进士不重要,彻底宣扬东林思想,使之能铺遍全国才是最重要的,这会保证今后有源源不绝的东林人进入朝堂,支持东林思想中提倡的各种改革。 想法都是很好的,宣传也都是很好的。 马致远自然是笑着应和,混元教起事在即,冯师孔丁忧辞官回乡守孝,现在越看何应瑞,越觉得这家伙倒霉。 何应瑞犹自不觉,反倒关心马致远的仕途,多多少少有些遗憾的情绪。 以马致远的地位、资历,只要熊文灿给东林大佬们打声招呼,带着马致远出席一些东林相关的诗会、讲会,马致远轻取一个三甲进士不难。熊文灿若是肯多背负一些人情,挤一挤,再挤出个二甲进士名额也不是不可能。 何应瑞夸赞说道:“东篱先生开辟学田三百二十亩有功获鹿多矣,每日讲学听者百余人,获鹿文教之盛始于东篱先生!若是能监管府学,自是真定士子的福气呀。” 马致远呵呵做笑:“这非马某一人之力,多仰仗大瀛先生诸多支持,也离不开茂春先生及曹、孙、崔、魏四大家的鼎力相助。升迁府学绝非马某心意,我看分明是大瀛先生想赶走马某,独占学堂。别的好说,就这事儿不能依大瀛先生。” 何应瑞、陈雨田哄笑不已,何应瑞看向马致远的眼神更为钦佩。 陈雨田号茂春,何应瑞号大瀛,三人踏青春游而来,自不会穿戴官服扫性质,多是粗布青衫,做农家田园打扮。 井陉三关调走兵员三千五百多人,何应瑞的军务大大减轻,他待在获鹿县学的时间可比待在兵备衙署里的时间要多。 为麻痹何应瑞,自有许多入教的童生也从临县赶过来,整日围绕着何应瑞求学。 在此前河南参政位置上,何应瑞干的就是提督学政的事情。 讲学,宣扬自己的执政理念,讲述自己对朝中事务的看法,这可比当官要舒服的多。 何况,凭良心说,何应瑞讲学的水准还是很高的。 小舟前行,后面还跟着几艘随从、护卫的船。 渐入深处,何应瑞三人就看到湖泊中也停泊一艘小船,船头周七盘坐一袭粗布褂子,头戴竹笠手握鱼竿,他两侧各有一个黄绿锦衣少女长发垂背,裤腿挽起把双足浸泡在清凉湖水里。 还有个青锦丝衣少年挽着袖子,蹲坐在火盆前烤鱼,不时油脂滴入木炭上,就升起一团缭绕青烟。 两船相遇,何应瑞还没见过近来神出鬼没的周七,陈雨田、马致远认了出来,下意识齐齐站起来,何应瑞也十分好奇,低声询问:“东篱先生,这是何人?” “是小周道长,得神人梦中授艺,颇得远近山野乡民敬重。” 马致远低声回答一声,当即拱手:“道长好雅兴呀,不知收获如何?” 周七抬头,他此时面目丰润肌肤细腻,无尘无垢显得清爽异常,一笑露出两排白的刺目的牙:“原来是马先生,马先生觉得呢?” 马致远看一眼黄四郎烤着的两条巴掌长鱼:“想来应是不多,不妨一同垂钓?” “戏弄你们有什么意思,输赢皆在我一念之间。” 周七说着鱼竿一抖,一条尺长黑背大鲤鱼就打着尾巴跃出水面,这条大鲤鱼沉甸甸砸在马致远身前甲板上,何应瑞瞪大眼睛就见周七的鱼竿并无鱼钩,只是在粗麻线上绑了一枚石子。 周七又把石子垂入湖水中,又一提,第二条黑背大鲤鱼死死咬着石子被拉出水面,这回拉到半空时,这鱼就松口跌入湖水中。 何应瑞惊讶的说不话来,陈雨田也是一副惊讶模样。 马致远深弯腰拱手:“道长修为更显精深,可喜可贺。不知……这鱼可是给了我等?” “这是滹沱河灵种,炖汤最是滋补。” 周七语气随意,湖中生出暗流推着船,整个船就开始缓缓向东漂流,速度越来越快,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人,后面的船上见了这景象,更是在船上磕头祈福不已。 拉曹家上贼船的筹码有些重,曹时聘被周七册封为太平龙王,主管太平河,及自己灵脉地网辐射影响的滹沱河水脉。 流质的水中,曹时聘这位龙王稍稍运使灵力,就能生出暗流、漩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 愿者上钩 何应瑞世代官宦,见了这等传说中的奇异场景,哪里肯放弃? 万历盛世时,文人们吃饱肚子外无边患在内政治清明,又物产丰饶生活乐无边,就颇感精神空虚。 于是百姓们烧香拜佛,文人们追求‘龙沙谶’预言,渴求希冀‘八百地仙’预言能应在自己身上,于是天南地北的文人纷纷改名字,非要和龙字粘上关系。 他心思就写在脸上,陈雨田看在眼里,心中却是暗笑,做惊疑模样:“东篱先生,上回还听我家西席徐先生说小周道长能起死人而肉白骨,还当他是听人误传,看来小周道长的确是有道行的真修。” 马致远缓缓点头,面有释然之色:“金阙宫的李道长也有道行,却不轻易展露。小周道长天性自然自无李道长那么多顾忌,这才戏弄我等呀。能看这等仙术,也不枉我这番幸苦。” 何应瑞听在耳朵里,直直盯着马致远:“我对东篱先生坦诚相见,先生又何必瞒我?” 马致远做为难之状,何应瑞又板脸去看陈雨田,似乎要耍官威,陈雨田苦笑回答:“大瀛先生,非是陈某有意欺瞒,陈某也是不知。只是知道熊公子侄虽寄读在县学,可平日多去抱犊山游玩,一去就是日,但学业进展又不曾落下,让许多先生叹息不已。” 何应瑞伸手抓住马致远手肘:“我欲追寻仙踪,东篱先生如何看?” 这时候后面一艘船划来,何应瑞的亲卫将急忙递来渔网将黑背鲤鱼兜住,沉入湖水中养着,并说:“何公,标下也多听闻小周道长神异之事,只是行踪不定无人能知。” 何应瑞紧扼马致远手臂,目光热切:“东篱先生应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要这灵种鲤鱼何用?食不过一餐,我宁不要这鱼,也不要这一身官爵,也要追寻大道!正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还请东篱先生坦言告我!” 马致远只能一叹,无奈说:“以大瀛先生之智,自然明白熊公托付子侄于马某有些明珠暗投。这不过是暗度陈仓、意在沛公而已。” “我说呢……原来如此!” 何应瑞恍然,盯着马致远:“熊公既知根底,想必东篱先生也与小周道长有许多交情?还请东篱先生引荐一二,不论成与不成,愚兄必有厚报!” 再拒绝、敷衍,那就成了仇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马致远只能为难颔首,又说:“小周道长道心自然,难觅行踪,一言一行暗合道韵、至理。我以为这条滹沱灵种,也有深意在其中。我等若能理解,此去就能寻到仙踪,若是理解错了自会失去这场机缘。” 何应瑞微微颔首,稍稍思考就说:“世无两全有如阴阳,这应是一舍一得之寓意。” 说着扭头去看陈雨田,马致远也是这么想,也扭头去看。 陈雨田讪讪做笑,拱手:“陈某资质粗陋,自难入小周道长法眼。今日机缘,恐应在大瀛先生身上。” 何应瑞也是这么想的,自己提倡出来踏青春游,这机缘大头自然在自己头上。 见陈雨田识趣,何应瑞扭头去看亲卫将,亲卫将会意,将手中渔网递给同船而来的徐师爷。 徐师爷为难的要死,这可是一桩仙缘,他见过几次周七,一次比一次神异,追悔往事也是枉然。 还是在陈雨田微微颔首示意后,徐师爷才不情不愿接过这条太平龙王曹时聘点化的水族灵鱼。 神仙眼中龙凤都是菜肴材料,更别说寻常点化出来的水族,大概就相当于往湖里撒一把催化剂,吃现在这只蕴含一点一丝灵气的灵种……其实没一点效果。 丢了一条灵种黑背大鲤鱼,何应瑞就亲自撑船,与马致远向湖西而行。 进士会撑船……一点都不奇怪,皇明的军籍进士们普遍是上马治军下马治民,每科三百多进士,总有那么一批异常神勇的进士。 穿过一道道芦苇荡,拐过一道水湾,突然何应瑞就看到百余只大白鹅在眼前……操练? 的确是操练,三只白鹅一组,交错演练阵势。 “这是……偃月阵?” 马致远压低声音,就见白鹅组成的偃月阵散开,组成横五纵九的鱼鳞阵,鱼鳞阵随之又一散,演练阵势的白鹅一分为二,朝南北两侧划水游离没入芦苇丛中不见。 “真当世神仙也!若能请入朝中拜为国师,皇明何愁边患不靖!” 何应瑞痴痴感叹一声,挽起袖子更用力撑船,朝着视线远处的二层木楼驶去。 木楼依山而建,坚硬岩壁掏出许多洞穴,铺设栈道一样钉入结实的柏木,整个木楼相当于是挂在岩壁上的,自不怕秋洪泛滥时被上涨的湖水淹没。 三艘船就听在木楼底下,何应瑞将船靠在楼下的码头,小小码头是由红松原木铺设。 黄四郎下楼来迎,何应瑞激动而拘谨,马致远拱手询问:“冒昧造访,还请宽恕则个。” “马先生何时也讲究起来?” 黄四郎没心眼憨笑一声,展臂躬身:“七哥正在做鱼走不开,让我来接二位先生。” “那就有劳了。” 马致远说着递出两枚小平钱,黄四郎喜滋滋收下。 何应瑞见了摸了摸腰囊,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脸上有羞赧之色,斜眼余光去看,见黄四郎收下铜钱满腹欢喜,连自己看都不看一眼,脸上尽是两文钱带来的喜悦。 “东篱先生?” 何应瑞打了个眼色,马致远却摇头轻语:“事不过三,给多了是害人害己。” 见规矩如此,何应瑞只能作罢,他自然看出来黄四郎跟正常少年有些不同,归类下来一句‘天赋异禀’就能概括。 这‘赤子心性’,你就是给出十两黄金,估计这小子也敢接。 拿了两文钱,黄四郎引两人上楼就去急急忙忙拿茶具,小心翼翼拧开茶筒盖子用茶勺取茶,何应瑞根本不关心茶,目光停留在周七那里。 周七的确在做鱼,盘坐在毡毯上,面前一张小案,案上木盘里正躺着一条剥去皮的尺长大鱼,周七则手握一柄尖刀剔除鱼刺。 鱼刺、鱼骨、皮膜、腥筋剔除干净后,鱼肉斜切成纸薄,他手握双刀快速轻剁,马三娘子、胡绣娘打下手。 官宦出身见多识广的何应瑞自然看出来了,这位小周道长要做鱼丸。 世上没有饿死的厨子,对美食的追求,是人的本能。 何应瑞身在东林,认识许多江西籍贯的朋友就喜欢吃鱼丸,他自然熟悉这种做法细腻的美食。 香菇做馅儿做成的鱼丸,又放几片鲜嫩菠菜点缀,加上劲道面条,不多时就宣告出炉。 何应瑞不敢打搅,周七认真做事又不喜欢说话,马三娘子、胡绣娘又用惯了,不需要开口一个眼神,这两个就能争着去做伺候到位,用的舒心也就不想再换其他看似机灵,只有鬼神才知道背景有多复杂的侍女。 马致远倒是认真品茶,很是惊奇,竟然是今年的明前毛尖。 何应瑞也尝了出来,还是河南的明前茶。 河南虽近,可明前茶贵如金,不是你有黄金就买到真品的。 不是行家老手,怎可能分得清明前茶、雨前茶的细微区别? “把这两袋鱼丸送到二哥、五哥那里。” 周七说完,就端着木盘走来,盘上是六碗鱼丸菠菜面,在他手里稳稳当当。 何应瑞留心观察,就见两个黄绿衣衫的少女走到晒台处,一人拿出一个铜哨吹响,稍稍约他一个眨眼的时间,天空传来几声鹰唳,两头凶猛大鹰展翅足有五六尺宽,迅猛俯冲而来,利爪探出分别拿走一袋鱼丸就盘旋一圈朝东南飞去。 何应瑞口张的大大,眼睛更是瞪的鱼丸大小。 等他回神,黄四郎已将一碗鱼丸菠菜面摆好,两少女也款款而来,大方跪坐在宽大桌案边上,一人面前摆着一碗鱼丸菠菜面,还都有一杯新泡好的明前茶。 周七正与马致远闲聊:“让先生久等了,平日没多少爱好,就喜欢这口食之欲。尝一尝,这可是太平龙王今日一早送来的,估计又有什么事情要求我。” 马致远大概清楚一些龙王底细,心中羡慕之余,嘴上并无多少敬意:“龙王送来多少?” “送来两条,一条不是给你们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 讲述 太平龙王听名号就很是不凡,何应瑞心中揣摩又有些拿不定。 井龙王这种奇葩都有,万一这太平龙王只是一条小溪流里的泥鳅呢? 何应瑞心事重重患得患失,仙缘就摆在面前,现在颇有些叶公好龙的尴尬,仿佛门外汉,根本不知门里头是怎样的景象。 一条灵鱼说弃就能弃,更别说眼前一碗鱼丸菠菜面。 他又不敢打眼色,只是用深邃眼神多看了两眼马致远,希望马致远能注意自己,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马致远搅动面条,和声询问:“道长,太平龙王所求何事?” “这得从袁应泰辽沈败绩时说起,龙王有个弟弟叫曹时选,跟着袁应泰去辽东打仗,做一些监管器械、战备物资的紧要差事。辽沈败的突然,曹时选因而被俘。” 周七筷子夹一枚鱼丸小小咬开,吹了吹,送入口中咀嚼,满口鲜香十分惬意:“曹家也不知曹时选是生是死,就怕牵连宗族,反正也没见曹时选逃回来,朝廷也不知曹时选是死是活,就按例追赠一级定了抚恤。” 这下何应瑞反应过来,本县近些年出过最大的官就曹家、崔家,都是以侍郎致仕,追赠尚书官衔。尺度放的宽一点,本县曹家、崔家,也是尚书门第,比他何家高多了。 何家也就三代人内发迹,祖父经商有道得以发家,父亲又高中进士。不缺钱就缺名望的何家自然把这个官做的有声有色,不管是治水赈灾兴办教育,又或在御史任上仗义执言,还是巡按宣大、辽东,他爹都能闯出好名声。 有这样的老爹,何应瑞才被东林人接纳。 何应瑞当官以来也算是兢兢业业维持官声清白,不去花天酒地厮混,只好搜集书本消遣情趣。两代人积累,僧道相关的秘本也没少看。 他不由费解,朝廷追封的工部尚书曹时聘死后成为太平龙王……这一点都不惊奇,惊奇的是这位曹尚书还能与阳世交流! 马致远缓缓点头,推敲道理说猜测说:“可是曹时选阴灵不归,这才引来太平龙王不安?” “对,曹时选并未战殁沙场为国捐躯,他要么逃了要么被俘。” 周七说着轻笑:“可朝廷已定下抚恤追赠,他日这事儿暴露出来,曹家名声就完了,还会牵连到阴世。” 人在官场怎可能没几个敌人? 曹家这么大把柄暴露出去,必然会被折腾的伤筋动骨。 马致远、何应瑞各有所想,游玩半日时间本就饥饿,端着碗连面汤也都喝光。 餐后用茶,何应瑞询问:“道长,据我所见典籍、秘本记载,自赵宋之后就阴阳相隔鬼神匿迹,为何这太平龙王还能攀交道长?” “何先生这话不对,哪有鬼神攀交道士的说法,只有道士攀附、依赖鬼神的说法。无鬼神相助,便施不得法术。” 周七怀抱茶杯,说完扭头眺望窗外清波荡漾的湖面,他不回头也不再言语,何应瑞也扭头去看,就见一群白鹅从芦苇荡阴凉中钻出,红掌拨清波绕成一个圆,几圈后又分成两个圆环滑动。 周七端茶小饮,呵一口气,湖面上的鹅就散了,回头去看何应瑞侧脸:“何先生,鬼神可有手段驱使诸多飞禽走兽?” 何应瑞回头,认真思索后回答:“鲜有听闻,多是神明御使鬼祟之说。” 周七听了笑而不语,何应瑞心中恍然,当即敛去紧绷绷的脸色,目露虔诚之色直身跪坐,拱手:“还请仙长度我!” “何先生,我连自己都度不了,又如何能度旁人?” 何应瑞已放开了,更无什么自矜,顿首磕头:“恳请仙长度我,某愿推辞俗务,侍奉仙长左右效犬马之劳。” “唉……你以为修道是躲在深山里风餐露宿?” 周七说着,就见马致远也悄悄磕头跪拜,想蹭何应瑞的东风。 “弟子不知,还请仙长指教。” “你先起来,我不习惯看着人脑勺说话。” 周七又饮一口茶,待两人坐好后,就伸出左手:“何先生,暂借手掌一用。” 何应瑞赶紧挽起右手袖子,身子前倾递出手掌,周七抓着他的手,右手抓一枚黄纸神符燃火烧成纸灰,用食指指甲轻轻在何应瑞手腕划过,当即皮肉翻开渗出一条殷红血线。 自始至终何应瑞只是认真模样,仿佛自己遭遇幻术,而不是真的受伤流血。 民间多流行幻术,能幻术解决的事情,谁又会浪费法力去施展法术? 随即,周七又施展一道治愈符,让何应瑞伤口痊愈,并说:“民间有‘法不加贵人’的说法,何先生是当今朝廷钦命的三品兵备正使,本在贵人之列,寻常鬼神、法术奈何不得何先生。可惜,这是赵宋之前的规矩,也是阳世的规矩。” 他松开手,笑看何应瑞擦拭伤口血迹,继续说:“赵宋之前,天规如此,这才使阳世法术、鬼神伤不到贵人。不是伤不到,而是天规不许,天条律令压在各方鬼神头上,鬼神不自在,驱使鬼神运使法术的天师道也不自在。于是就与赵宋皇室合谋伐天,欲以玉皇替代昊天上帝。不想战事惨烈,原有六天破碎,天师道各脉也损失惨重,赵宋更赔上了江山社稷。神州动荡,天师道也受了反噬,麾下鬼神伤亡殆尽,余下的三三两两也见不得光。” “如今诸天早死,旧天律令已成空谈,我自然敢施展法术于何先生身上。就是当今天子在面前,我也能施法伤他,大朱天庭神将千余,赤甲阴兵何止千万?可皆在阴世冥土,能奈我何?” “我在阳世一日,阴世鬼神于我而言就像这中山湖里的鱼虾,任我收割。他年我若身死,也会是一方鬼雄,不受他大朱天庭差遣。”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何应瑞可不会被吓到,私下讨论违禁话题,传阅禁书、妖书的事儿,哪个年轻士子没干过? 一波又一波的妖书案,哪个跟平头百姓有关,还不是读书人搞出来的事情? 都打算抛弃官职追求神仙之道,那朝廷又算什么东西? 马致远心中恍然:“道长,可是要树立新天?” “对,唯有再立新天,重建天条律令,我才能自度。” 周七肯定答复,何应瑞身子一软瘫坐在地,周七只是瞥一眼他:“上古传说有通天的建木,天庭就依托在建木之上。我手中有一枚建木的种子,这种子需吸取许多养分才能萌发、生长。” 何应瑞面有悲戚之色:“道长,难道皇明气数已尽?” “还有二三十年国运,只是这一劫不好过。原本嘉靖时期已有亡国之兆,得赖忠臣良将护翼,这才转危为安续了一口气。皇明国祚多续一口气,百姓就要承受更多灾难。这是压不住的事情,越是压制,反噬越是凶猛。” “兴许赵宋宗室之祸,也会落在皇明宗室身上。” “皇明太祖皇帝高居大朱天庭之上,是他不认输,才有了万历中兴盛世。也是他不认输,才有了如今辽东、西南之患。他若再撑着不松手,这皇明十余万在籍宗室……可活不下几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 漕运咽喉 抛弃官职远离俗世出家修行,与造反之间的差距,在何应瑞眼里有些大。 他需要适应一下,周七也不介意给他一点适应的时间。 这是个学术性质的官员,虽然和那种‘平时束手谈心性,遇事一死报君王’的官员有些接近,可多多少少有一点肯干事的态度在。 再说了,也不怕何应瑞告密。 他就带着一个管家从河南跑过来上任,兵备衙署里的役吏可都是本地人。 就连何应瑞巡视各处关卡,从中选拔的亲卫将……也是混元教的人。 更何况,何应瑞是曹州人,这可是徐鸿儒的直属地区。 徐鸿儒大本营在郓城梁山,他麾下又有左右护法四大金刚分管外围四边的濮州、曹州、济宁州、东平州。 何应瑞还在衡量、思考,他思考了三天,突然夜里门子来报,说是有家乡故人来访,送上一张名刺及一块玉佩。 见了弟弟的玉佩,何应瑞哪里还敢耽搁,招来亲卫将让藏在书房屏风后面,就在此等候。 不多时,闻香教曹州坛主,徐鸿儒心腹,四大金刚之首的张士佩一袭青衫头戴四方乌纱帽,手握一柄折扇跟着门子走进书房,手包折扇作揖:“学生拜见恩师。” 何应瑞举着弟弟的玉佩,目光盯着张士佩:“这是为何?” “回恩师,这不是弟子的主意,也非是徐教主授意,是混元教授意。” 张士佩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递上:“这是教主托学生带给恩师的致歉书信。” 何应瑞接住撕开漆印,扫一眼内容不屑哼笑,笑容冷冷:“朝廷被劫三十门炮,御史杨廷筠投河溺亡,这牵动上上下下多少人的心?混元教拿了大头,小头给了你们,你们竟然也敢接住?” “恩师,这不是学生分内之事。学生此来,只为送信而已。” “既然你铁了心要跟徐鸿儒走绝路,老夫也无话可说。只是可怜我家乡父老,新逢旱灾田野寸苗不生,又要饱受兵火煎熬……你又于心何忍?” “恩师,天生万物养人,皆有生有死无有超脱者,凭什么学生就不能科举!过那锦衣富贵日子?” 张士佩神情也是悲苦:“朝廷不让学生过好日子,那学生就不让朝廷过好日子。” 说着垂头咬牙切齿:“如今学生捐监出身,虽有了体面、富贵,可已没了退路。无混元教送来的八门炮,我等也要起事,只求一个畅快纵意!” 说罢他后退两步,要走时做犹豫模样,还是驻步回头:“恩师,城里郭允厚似乎跟东林人撕破脸,他一回乡就上奏朝廷揭发我等之事。好在混元教提醒及时,学生从驿卒身上追回郭允厚奏疏。待学生起兵时,先杀郭允厚祭旗!” 能杀城中郭允厚堂堂进士祭旗,那杀城外何家庄一众人更不算有难度的事情。 何应瑞倍感疲惫,摆摆手,无力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 “恩师,学生去了。” 另一边的中山湖里,夕阳在侧,段家兄弟在船尾撑船,船头范长生盘坐在地,贾氏依旧头戴蒙黑纱的斗笠,身上也披了一条宽敞厚布斗篷,抵御入夜时湖面湿寒水汽。 贾氏一双水漆漆眼睛打量四周昏暗景色,心中满是期待。 背离钧天道怎么了? 僧多粥少,各位长老家族的子侄都不够分配的,更别说其他新入门的弟子,只能在外自力更生。 范长生呼吸着鲜润、湿冷的空气,心驰神往,这回可立了大功。 竟然从贾氏这里挖出了钧天道的大机密,自己送上去的可就不仅仅是贾氏一人了。 他浑然不知身后的事情,后面撑船的段延熙已从靴筒拔出匕首,不时去瞄贾氏背影。 虽说手接好了,可毕竟是自己兄弟剁掉的,自己又砍死龙种,都说女人记仇,再不杀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呱!” “呱呱!” 围绕小舟盘旋飞行的乌鸦力士叫唤不已,声音急促,扰的段延熙心烦意乱,底气全无。 虽说这是打天下的节骨眼,离不开自己兄弟这样敢打敢冲的……可自己兄弟又和这几十头乌鸦力士比起来,似乎也不算什么。 他也清楚,一只乌鸦落到村社,立马就能动员出百余青壮,士气高昂嗷嗷喊着去集合。 自己兄弟两个的号召力加起来,似乎还真的不如一只乌鸦? 贾氏仰头去看乌鸦,却不知段延熙将匕首重新插回靴筒。 乌鸦力士又没看清楚什么,只是段延熙实力突飞猛进,控制力不足,才杀意弥漫让乌鸦力士感到惊讶罢了。 段延清见哥哥放弃动刀,也是暗暗松一口气。 他们来时,周七正站在地图前研究,中午时他就收到范长生空运发来的山东见闻,以及徐鸿儒目前的动员力。 不管王好贤、于宏志、河南、四川等地的信众组织,就算徐鸿儒目前直属的信众,一月时间内就能发动到位,裹挟流民、灾民,最少能有丁壮二十万。 二十万的丁壮,在周七眼里只是一堆人口数据,算不上战斗力。 除非徐鸿儒能靠这八门火炮一口气打开临清州城、东昌府城、济宁府城中的任何一个。 这三个都是漕运重点城市,依靠漕运而兴盛,有许多官仓。 只要敲开一个,一切物资都将得到补充。 最为重要的是能掐断漕运,断掉北方边军的补给。 漕运断绝,会逼着皇明重新发展海运。 海运自然比漕运迅猛,可那怎么也得拖到七八月份,能把南方来的补给运到各边镇。 去年、今年的边镇有些特殊,因辽沈大败产生大量阵亡,边镇本身又有驻防任务,机动兵力几乎都葬送在辽东。 又因国库吃紧,和许多以‘国库吃紧’为由产生的漂没、贪腐,以至于当年萨尔浒大败时的抚恤工作都没做到位。 边镇主力部队虽说改成了招募勇壮,顶替了军户摊派来的军役,可实际上招募的勇壮普遍还是卫所军籍。接连大败损兵折将,抚恤迟迟不到位,当兵吃粮天经地义,可烧埋银之类迟迟不发太过揪心。 阵亡在辽东的边兵,普遍和九边服役的军士有各种沾亲带故的关系。他们抚恤不到位,现有军队士气不高敷衍调令,就连新军也征不到。 边镇的特殊性,使得新军来源几乎都是阵亡老军的亲族。 父兄为国而死,你抚恤不发,还想继续若无其事的征募其子弟入伍打仗? 拒绝征募兵役,就成了边镇将士遗孤讨要抚恤的唯一办法。 可朝廷是真的不想发这笔抚恤,抚恤额度实在是太大,能彻底拖垮财政。 这才想着在各地编练新军,甩开边镇军户单干,另编训一支依托戚继光、俞大猷设计的新军。 这是个选择题,边镇拿到抚恤才会征募到机动兵力,这征募的钱又是另一笔账。 朝廷这边也就两种选择,要么把手里现钱发成抚恤,再凑钱招募军队……再要么干脆拖欠抚恤,拿这笔钱编训一支不受旧军队影响的新军。 执掌朝政的这帮人,自然会算这笔账。 也没办法,辽东死的人太多太多,现在又是用兵之际十万火急,真的没得选。 可现在问题来了,新军各地才搭建出框架,实际战斗力远不如边镇世代当兵的职业军户。 漕运又掐断,你拿什么去给边镇职业军户发抚恤! 这是打定主意要拖一辈子的烂账,就没打算过还,可想而知边镇军队作战时的状态会有多么的敷衍、消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 规划 周七对贾氏没什么兴趣,对她身后的那些秘密也没兴趣。 所谓机密,无非是钧天道各地潜伏的棋子耕读传家,会经营‘瘦马’买卖。 从民间收购姿色资质优良的女童精心培养,挂在自家户籍,就撞运气,等皇太子全国海选……再要么以姻亲方式拉拢民间涌现,受天地所钟的龙种。 所以贾氏手里有一批少女名单,自然是精心教育、包装的良家少女……这是一个次级情报网络,贾氏本身属于更高级别情报网络,是这个网络中的一个节点。 这些少女会随着出嫁生子和年龄增长阅历变化,会渐渐脱离掌控。 但目前来说,贾氏手里这支情报网络正是该发挥作用的时候,发展的好,其中一些少女会成为骨干,成为节点。 自己想干的事情,钧天道也想干。 只是自己有更高效的信息侦查、传递方式,对这种不怎么靠谱的情报方式持不信任感。 自幼养大的少女是好控制,可出嫁后有了孩子,又有几个还愿意受摆布? 估计使用这种情报力量,也只能在控制区域内,在控制区以外侦查别人的情报……这些女子会失控。 以女人对自己孩子的爱护心理,在控制区域内监察,估计也会替丈夫家族收拾尾巴。 除非有办法抹除生育能力……估计钧天道就是这么做的,他们能用这种残酷手段保持控制力,自己是不屑于。 不过贾氏也有些用处,各地教派风起云涌,有一个趋势是保持不变的。 不管是赵宋时期的梨花枪创始人杨妙真,还是皇明初期的白莲圣母唐赛儿,还有许许多多小教派的领袖,都是女人。 民间教派有一种解放女性地位的趋势,也像很多城镇居民,家中没田地,男子打工挣钱不稳定,远不如女子纺织收入稳定。经济能力决定地位,这在各处都有体现。 选一些女子担任村社从祭、乡社主祭,已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结婚生子的女子做情报工作不给力,若是让她们去做传教工作,兴许有奇效。 怀着这一想法,周七也不吝啬,当即授予贾氏不更位格。 他授予的不再是五帝印,而是他自己认知世界、宇宙形成的混元印。 受印者观想精神识海,只能看到一枚旋转的太极,能感悟认知出什么道理,全看运气。 组成混元印的真文种类太多又杂,不是轻易能解读、感知到的。唯一、最大的效果就是辅助修炼效果极好,能最高效率调动灵气滋养身体培养内息循环,对后续境界提升也有远超寻常真文、印记的效率。 唯一的缺点是受印者受限于知识水准,他们对世界、宇宙的认知不论微观、宏观都远远比不上周七,他们无法解读混元印,也就无法自己补全混元印,自不能甩开周七自行提升混元印。 除非世道发展日新月异……即便这样,他们也缺乏阴神视角,依旧无法自行补益、增筑混元印,使之提升。 与复杂、浩瀚的混元印比起来,贾氏观想凝聚的钧天道印就显得有些破落了。 赵宋以后诸天破碎,天师道虽在南方有许多洞天福地,可一座座洞天福地都是僧多粥少,哪能培养出阴神级别的真人? 没有阴神境界,再是惊才艳艳,也不过是照猫画虎,总结其他帝印、道印的规律来强行凝聚新道印。 天师道也是没办法,不弄一个新的道印,修炼之前的道印太过凶险。 修持道印不同,平日还看不出什么,可一旦有灵力入体,循环散发后的灵气自会带上道印的气息。 这让占据玉皇天的无数冤孽们闻到,岂不是要从九天之上扑下来,顶着烈日天雷,这些冤孽也要把你活撕了。 混元印落在额头,贾氏心神中可怜巴巴的钧天道印仿佛阳春白雪,一点波澜也没生出就融化殆尽。 混元印形成的太极图在她心神中旋转,不更位格开启,属于这个权限的灵力从四面八方涌来,被旋转的太极图牵引,立刻就汇入周身将散乱的内息激活、再组,重新开始内息循环。 内息循环恢复后,贾氏面色红润娇艳灼人,也显得精神奕奕十分振奋。 周七也没亏待范长生,增授他第五级中更位格,与段家兄弟相同,只比张宗柔、赵良臣、白秀才这些第一线的骨干低了一级。 至于自己二哥、五哥,自然火力全开,增授第七级更章令。 再高的话也没用,现在他们修炼、吸收的灵力也是有上限的。 受印后,贾氏摘了乌纱面巾,双目虔诚有光:“至尊,山东之事万不可拖延。以郭允厚之才器,此刻必然只身入京。仅靠闻香教那点人手,如何能锁住郭允厚?皇明朝廷一旦动手,那势必十面埋伏打蛇七寸,绝不会给徐鸿儒诸多机会。” 以闻香教在曹州的力量,围杀郭允厚不难,可杀郭允厚就等于宣告造反,徐鸿儒最缺时间。 范长生也说:“至尊,山东有名将杨肇基,年初致仕养病闲居沂州卫,此人堪称山东第一将军。如今看来,这必是朝廷落下的一枚暗子。运炮之船抵达山东,朝廷故作迟钝,恐怕已然暗中调兵遣将,正在四面张网。徐鸿儒需要时间,朝廷也需要时间,以徐鸿儒之有备,攻朝廷之有备,以卵击石而已。若是双方无备仓促局势,兴许能收奇效。” 不愧是专业造反的,眼光比张宗柔高一些。 周七不做点评,另说他事:“不日,我大兄将在威州集训部伍,建立军制分置三营十二哨,一哨有兵八百,共有万人。这一部将西出娘子关抄掠山西,你可领一哨人马直趋五台,务必拔除一切净土神域。我自会前往观战,调配八部力士助你成事。” 范长生恭拜:“谨遵至尊令喻。” 稍稍停顿,周七又说:“五台山乃天地钟秀之地,待夺了此处,我会将混元教迁往五台。你去五台,无需计较佛寺产业,大可分割邀买人心。但金、银、铜器要存留清楚,金可用来贿赂权臣內官助我大业,银可购置军械粮草,铜又是铸炮材料最是紧缺。” 范长生又拜,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贪污一个铜板。 周七这才去看贾氏,无视她灼灼目光:“我二兄即日会就任获鹿治大祭酒,县学里有何应瑞讲东林救世之学,也该有人来讲我混元教经世致用之学。二兄自会安排讲学之事,但女子也该受教,也能做祭酒,自会有适龄女子送到你这里,你用心教授她们。” 贾氏自是喜不胜收,培养一批女从祭、女主祭乃至是女祭酒,那她今后的高度呢? 以至于范长生也有些羡慕,不过也羡慕不来,人家可是凭着一张嘴从徐鸿儒那里抢到了一个左护法职务。虽是被架空权力的职务,可名义上仅次于徐鸿儒,位在四大金刚、诸多长老,各地堂主、坛主之上。 范长生也好奇,五台山一带难道真的有巨大灵脉,可以开辟可供混元教使用的洞天福地? 他们哪里知道周七脑海里闪过的词组‘周奉先剑斗东林浪子,混元教主枪挑秦淮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天公将军周奉武 范长生及段家兄弟次日就乘船沿滹沱河而上,到支流冶河时改乘竹筏。 不同以往,范长生今日一早得到一柄三节杖,持杖立在竹筏前头,他本就仙风道骨模样面有细长清须,也戴了一顶混元硬巾,还有一只乌鸦力士随同,盘绕竹筏而行。 自春耕结束后,平山县人口也得到全面统计,不同皇明户部所载的七千户人口。 在混元教《分户法》这一统计规则下,平山县有户口一万九千户。 平山县本就是偏僻之地,商业并不发达,仅有的商业多与山里的野货有关,因而城市人口不多,主要人口集中在乡村从事耕种……又或者结伴去外地打工。 万历盛世余韵未消,山民外出打工收入可比种地、打猎要稳定、丰厚许多。 平山县围绕冶河动员人力大修河渠,这自然不可能是官府牵头,但这么大的工程总得有县衙出一人来装点门面。 县里的典史就在河边草棚下办公,带着十几个平山县乡勇守在这里检查出入人员的身份。 他自认识段家兄弟,目光不由被贾氏吸引多看了几眼,恋恋不舍检查范长生的腰牌:“范先生这是要去威州?” “正是,圣教有所差遣,唯有尽心尽力而已。” 范长生见远近工地上有许多村社从事在奔走,村社从事都是额扎刺绣白字的黑巾,普遍黑衣在身,村社从祭却有藤杖在手,十分好认。 就见近处一名从祭被一众青壮、健妇围着,他手握一页名单在人群中喊着,被喊到的人欢天喜地与亲友告别,出列站在一侧趾高气扬,仿佛出人头地扬眉吐气指日可待。 典史顺范长生目光看去,说:“今日一早圣教神使四出,县东南各乡、村的祭师来得快已征召信众前往威州去了,现在是县北乡村来此传达诏令。” 他说着面露喜色:“我平山男儿吃苦耐劳,足足征够三千五百人!” 范长生恭贺一声,询问:“可会影响今年河渠增修?” “少了三千五百人,这里还有两万六千人,自能在秋汛之前修好这片大同渠!” 典史是本地人,口吻坚定,按着规划用三年时间修好全部的大同渠,那将能开荒、灌溉近五万亩良田! 现在呢? 没有稳固河渠堤岸,秋汛冲下来,两岸淹没什么都不会有,就算有的田地地势高不怕秋汛,可也因地势高,在夏季无法引河水灌溉。 因而,冶河流域的这片平坦低洼地域只有两万余亩旱地,余下靠近河岸的土地易于淹没就无法开荒始终荒废着。 两万亩旱地,五万亩河水浇灌的良田,这区别可就大了。 范长生有意攀谈了解最近的发展,贾氏在一侧倾听,典史更乐于讲述:“月初府城要练一支车营新军,府城那么多人口才选中二百人,我平山却入选三百。就这事儿,姓胡的巡按钦差还发文表彰咱,谁稀罕他那一封白纸信?” 典史无品级,职务偏向于古之县尉,有编训乡勇护城御寇的职责。 各地新军如火如荼编训,朝野对此也是充满希望的,将编训车营新军看成吴起编训魏武卒一样的重大革新变法。 新军依靠的是俞大猷、戚继光所著兵书理论,当年也都打出了优异战果。 现在举全国之力编训车营新军,没道理不成功。 哪有不花钱就能办大事的道理?朝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各处挤钱给孙承宗送去,堪称同舟共济。 范长生自然关心这个问题,威州镇城里周奉武也在研讨这个问题。 朝廷编训新军的名额、番号、驻地不需要去搜集,早已通过邸报传播于天下。 河北新军编训的太多,山西却没新军,又有山河之固,乃是眼前最适合混元教的王霸之基,攻取山西是目前第一战略。 他去打山西,留下的人能不能在这里拖住河北新军? 混元教对新军的影响力,只局限在真定车营,以及保定巡抚郭尚友编训的部分新军。 胡继升编训新军,不可能自己跑到各县征兵,便分摊给各县兵员指标,由各县初步募选人手,然后集中后再由胡继升进行二次考核、裁汰。 混元教影响下,胡继升的车营新军是满编的,足有四千人。 但并不完整,火炮、火器还在锻造、等待兵部调拨,另外车营最重要的骑营还没调拨到位。 这是孙承宗一手策划的车营编制,没有单独的车营,车营都有附属的骑营配合行动。这骑营……编制有些大,算上将官、内丁部队,整个骑营有两千五百余骑,皆披重甲。 重装骑兵组建成本不摊钱,耗钱的是平日的维持费用,战时的补给运输消耗。 那么孙承宗给真定巡按胡继升摊派的一营车营新军编训下来,就算组建的器械成本、人员征募费用,大概需要多少? 最少十五万两,车营本身不值钱,火器消耗铁料,车辆消耗木材,都是可以慢慢压榨匠户减缩成本的,车营本身最贵的是人员征募费用。 而附属的骑营,则一分钱一分货,最少四万两形成规模,花费六万两才能拉出去野战,七万两达到俞大猷、戚继光设想的预期水准。 先守而后战,是车营战术的核心。 单一的车营只能固守,毫无扩大战果、追敌的战斗力,就是一座移动的城寨。 配备的铁骑才是关键,迂回包抄扩大战果全靠铁骑。 没有铁骑配合的车营,就是一块砧板,是不能伤敌的。又久守必失,车营不能单独出战。 山海关残存败军只有四五万,孙承宗自己都缺骑兵,哪有多余的骑兵调给胡继升? 若让胡继升自己去编训骑营,骑营的重装盔甲、马甲不值钱,压榨匠户消耗的无非时间、铁料、粮食,可骑士兵员不好找,战马也不好找,要找就得真金白银砸下去。 钱砸到位,陕西、甘肃威武雄壮的秦凉汉子自己就骑着马来了。 胡继升没钱,孙承宗也不可能拨钱过来,注定真定的车营只能瘸两条腿。 这种情况下,天津巡抚毕自严编训的天津新军就有些可怕了,再苦再穷,可不会让看守仓库的军队受委屈。 自己混元教能水运拉走三十门救命的红夷大炮,那毕自严的天津新军也能走运河完完整整,精神饱满的抵达真定。 正因运河便利,又是皇明腹心区域,皇明又开始大肆铸炮,不仅李之藻在造炮,兵部侍郎黄克瓒也在造炮,还有东南沿海继续起运的红夷大炮。 以运河之便利,真定之重要,集结重炮对轰的场面。 想到这种可怕景象,周奉武深感不安。 他虽不安,也只能深藏这份不安情绪,积极投身军制建设上。 范长生及贾氏将要抵达威州镇城时,就见城外开阔校场正悬挂一面巨大杏黄旌旗,垂饰红边丝带,正中书写四个漆黑大字:天公将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 整军备武 威州镇这片地方两边口子一堵,自成一方天地。 范长生走在空阔校场左右打量,随处可见分工协作扎立帐篷的混元教信众。 这些信众约五十人一队,在村社从事引领下领取早已备好的兵甲、号衣及帐篷,这片空阔平地上也有规划,一队人分到四顶帐篷,紧挨着扎立后,又开始围绕帐篷开挖排水渠。 “村有大小之分,也有山村、农村区别,圣教规划村社,一处村社约能治民二百户至三百户。” 段延熙回到这里如鱼入海,讲述着:“这回为天公将军设立部伍,所筹之人皆是各村社健锐勇壮,平日也有集训,现在聚合成军,自是精锐能胜朝廷兵马许多。” 贾氏也走在其中,所见信众尽皆魁梧,个头没有低于五尺的,普遍身高五尺二寸。 她身高约在四尺八寸,体态比寻常女子要高出三四寸,不比市肆中常见的男儿差太多。此刻左右环视,各处信众都比她高,感慨道:“果真骁锐之士!” 她又问:“为何会用天公将军这一称号?黄巾军旧事为天下知,这寓意不吉。” 说话间,原获鹿香的陈长老迎了上来,与范长生见礼后,又对着校场中飘扬旌旗拱手示敬说:“天公将军能驱神鹰、猛禽助战,故名天公。” 陈长老不多语,引一众人进城。 城中搭建凉棚,棚下大小女眷集结,或裁剪缝合号衣、戎袍,或刺绣旗帜。 赵燕娥、周舒娥各有司职,手下管了人走起路也雷厉风行。 贾氏目光游动也看明白了,造反也这么有条不紊的,兵杖器具齐整,俨然官军做派。 城中关帝庙改建的社庙前立了两面大纛,一面白底黑字书写‘诸天已死’,另一面黑底白字写‘皇天当立’。 待走近了,才见这两面大纛是上好的苏锦质地,刺绣的文字。 范长生识趣落后两步,让段家兄弟走在前面。 兄弟两个当仁不让,走在前面见了周奉武,齐齐抱拳:“拜见天公将军!” 周奉武正翻阅名册,兵员陆续抵达,确立各级军吏名录及花名册才是目前首要之事。 兵员是阴司考校诸多因素编写的名单,由社神负责传递征召命令,再由社庙祭师征集信众,并亲自引领入营参训,合适的留下担任军吏,不合适的返回社恢复原职。 阴世有阴世的动员批次名单,可阳世没有。 首批动员组建的天公将军部伍,兵员素质的确是最优良的。 兵员的个人素质、家庭情况、性格,都在阴司鬼神考察范围内,这批兵员是综合素质最优的。 周奉武放下名册,目光落在段家兄弟脸上:“你们兄弟爵位中更,暂先充任哨官。待操演十日后,才能优越者自有晋升提拔。身为中更哨官,可选两面四灵战旗,如何搭配你二人自去讨论商议。” 中更爵位,每日配额灵气单位在五元,他之前以中更爵位佩戴全套四灵战旗,催发后也不过能支撑一分钟。 若是佩戴两面战旗,催发时间持续半刻钟。 半刻钟的增幅,足够一伙勇悍之人取得战术效果。 因制造渲染、缝合问题,已取消了纯色正旗、镶框副旗,将尺寸改的更小一些,保持作用不变。 一个军士晋升能佩挂完整赤旗时,没必要在佩戴正红、镶红两面旗。 人力吃紧,周七也就从善如流,避免浪费。 山东方面随时可能爆发,自己这里若再为一点仪式感、不实用的东西浪费人力、时间,那简直对不起这百年一遇的大好机会。 周奉武当即授予段家兄弟腰牌、印信,由他们去接收、整合部伍。 这两个识字不多,还有配备的副手协理军书,文案工作。 段家兄弟离去后,周奉武才收敛肃容展露笑容:“范先生医术高明,本想委任先生做我军医官,可先生另有重要差事,某家也不好强人所难。” 范长生赶紧拱手:“天公将军过誉了,范某能为圣教大业奔走,实乃三生有幸,不敢奢求显耀。” 周奉武拿起桌上一枚鎏银腰牌在手里掂了掂,颇有些舍不得,递出:“军中只有三哨骑士,中军马哨操练已久,兵将相知不便调派给先生。左军马哨业已整合就交给先生了。” “是,标下领命。” 范长生上前双手接住沉甸甸,冷冰冰的腰牌。 骑士自然比步兵地位高,整个混元教倾尽所有,目前也就动员出三哨骑兵。 不过这一哨骑士统兵八百……这皇明一朝的山西镇总兵官似乎手里也没有直属的八百骑士。 游击、参将,统率的兵力也就在一个营,三四千左右,可每个营都是防区、防务的。真到这些游击将军、参将率兵跨出防区作战时,每部机动兵力也就五百、七百而已。 反倒是没有辖区的副总兵直属兵力最多,历来由副总兵统率本镇奇兵营。奇兵约在千人左右,是最为精锐的步骑合编部队,是每个军镇的拳头部队。 至于成建制的骑兵部队……都打光了,现在皇明也缺成建制的骑军。 范长生也下去领取自己的铠甲、戎袍、战旗,贾氏默默跟随而去。 自始至终,周奉武也没看贾氏一眼。 地位的迅速变化,眼界也有提升,情操也跟着被陶冶起来。 范长生又在卫士引领下到武库领取铠甲、戎袍、斗篷,及四灵战旗。 他来时,段家兄弟已选好战旗,一个是火土战旗追求近战爆发,一个是风水战旗追求轻捷缠斗。 听明白效果后,范长生略作考虑就选了对身体更好的水土战旗,至于风火这种追求极致爆发的配合,没几个人想选。 骑兵哨营地在城外绵河边上,正是午后,许多骑士就在河边洗马,他们多是真定卫、神武右卫军籍出身的马户,被先后分批动员征召到这里集中训练。 八百骑士一个哨,这编制大的有些骇人。 范长生在此与贾氏辞别,并说:“何应瑞与你有同乡情谊,他如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已做不得皇明的忠臣、孤臣、直臣。御史杨廷筠听闻事变能投水自尽保全名节忠义,何应瑞未寻短见,可见其心已变,其意已倾向圣教多矣。” 贾氏疑惑:“圣教兵马若起于此地,皇明朝廷必会纠察何应瑞失察之罪。此人丢官只在早晚,难道还能枯木逢春?” 范长生扭头看西边,半眯眼:“所以天公将军进兵山西,娘子关丢失是一桩罪过,却非大罪。” “待山西督抚尽皆斩于马下,何应瑞又能保真定府城不失,周边统兵大员若都败绩身死,这皇明朝廷自会重用何应瑞。” 范长生见骑兵哨大小军吏集结来迎他,就回头笑说:“何应瑞心中已有抉择只是放不开面皮,你若能说服他直面本心,这不仅是一桩大功,还会赢得何应瑞人情。” 贾氏恍然,明媚做笑:“还是范先生看的明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章 甲子 又三日,四月初五,算起来还是个甲子日。 曹州坛主张士佩快马加鞭从真定返回,一路见山东驿站、邮传突然严备起来,就连荒驰依旧的铺兵也渐渐充实起来。 只要是驿站、关卡要津、仓储转运之地,官道交叉之地,按例都会设立军铺,选拔铺军进行巡路、缉捕等维护治安工作。 他潜匿行迹回到曹州,本处闻香教众早已准备妥当,虽无盔甲之物,但也有许多兵器。 “坛主,事急矣!” 还没问明白这段时间的变故,就有心腹朱炳南阔步而来,引着两名信使:“郓城知县余子翼调集乡勇、豪强庄客五百余人夜袭梁山,已被教主攻杀,此时已占据郓城,部众两万余!” 两名信使汗流浃背,递出贴身携带的书信,其中一个与张士佩认识:“张坛主,教主已遣李、杨二位坛主各率勇悍千人分道前往去抢临清、济宁。官军已然有备恐会事败,还请坛主速取郓城,再取濮州!” 曹州、濮州有曹濮兵备道高捷,手下兵丁较多,分管运河修缮之事。 张士佩先遣人召集大小头目,才取出信,眉头紧皱。 形势远比预料中的要恶劣,本以为临清、东平、济宁这三处漕运仓储重镇,怎么也能攻取一座,有保一挣二的大好形势。 现在看来官军外松内紧,这三座漕运重镇没那么好取。 所谓分派李泰、杨子雨率兵去打,只是为了达成混元教的战略要求,也为了保住埋伏在临清的八门重炮。 截断漕运,是混元教一同起兵的唯一要求。 事不宜迟,当夜张士佩举兵于曹州,城中弓手、衙役及部分信众配合打开城门,张士佩领千余信众前往攻打。 曹濮兵备道高捷早有应对,伏兵城墙上正欲引君入瓮擒杀张士佩于城内。 可张士佩早有准备,千余部众在夜中明火执仗而行,又带着三千纸人纸马布置到阵前。 火把招摇看不清真假虚实,只显得军阵气度森严,使得城上伏兵战意动摇,生出畏战之意。 高捷也是忧惧心慌,看城下那妖匪阵列,俨然天下强军气概,就自己手中二百余内丁部队连城墙都站不满,如何能敌? 双方还未交兵,曹州城隍就已率领部下赤甲天兵、阴兵出城厮杀。 张士佩这里大小长老、传头招出白衣神兵,这些白衣神兵寄托在纸人纸马上,化成白袍步骑上前与城隍大军厮杀。 不时有形体破碎的白衣神兵也能逃出真灵重新依附在纸人纸马上,待形体恢复完整后又上前冲杀。 未有多久,城隍麾下的赤甲阴兵败亡、溃逃大半,仿佛不死不灭的白衣神兵围着城隍厮杀。 白衣神兵中也有更章令级别的鬼神,围攻十几回合,城隍被乱枪扎碎形体,真灵逃回城中。 他这一败亡,城头上的伏兵更觉得惶恐,越看城下列阵的兵马十分精锐,以至于有渐渐潜逃的。 这一逃,哪里是高捷能喝止的? 伏兵未战先溃,城门下鏖战死守的军兵士气大泄,哭喊着曹州乡音,器械丢了灰头土脸跪在一旁,任由城门缓缓开启。 天下都城隍孙策,北京都城隍于谦就站在远处观战。 两位城隍体系排序第一、第二的高位格鬼神都是面无表情,不多时隐隐听到本地城隍绝望哀鸣,就见笼罩县城的城隍神域破裂,腐败起来。 孙策见惯了这类兴盛败亡的戏码,口吻不满:“陛下使我查天下反王,才有眉目,为何你就授意钧天道逼反混元教?” 于谦眺望北方,夜空中以他们的位格,隐隐能见北岳帝君神域边上也有一道神域灵光直透云层天际:“以混元教沟通阴阳之能,假以时日必成咽喉大患。” 周七阴神出窍,就悬浮在空中百丈高处,夜风吹来他身形跟着飘浮。 他目光向南,就见山东方面形势有变,原本是淡淡赤白色的山东,仿佛鸡蛋膜被撕开一条口子,燃烧起了赤红如血的火焰。 有熊文灿这个山东右布政使,山东军政已不算机密。 可怜山东,此时根本没有多余的机动兵力! 所有机动兵力不是调往蓟辽,就是随着登莱新军出海驻屯在辽东沿岸,接应辽东难民内逃。 正在与建州叛军对峙的登莱新军、水师部队哪能后撤? 孙承宗正在山海关编训新军,侧翼哪能缺少登莱军的拱卫? 建州叛军敢来进攻,那登莱军就能走海路绕袭断后。哪怕登莱军现在没仗可打,就得钉在辽东沿海牵制建州叛军主力。即给山海关孙承宗争取编训新军的时间,也给东江毛文龙扩大战果的机会。 登莱这三四万水陆部队敢后撤,孙承宗倒霉与否不好说,总之打游击扩展生存环境的东江总兵毛文龙绝对会完蛋。 没有机动兵力不算可怕,最可怕的是……山东没钱。 新增派的辽饷,年初时在山东征集了五十余万,这笔钱就近砸到登莱新军身上,山东地方上没留下一文钱。正税又各有用途,这夏税、秋税未收之前,山东各处官府手里都没钱。 就是临时抱佛脚,想征募一批军队也是没办法! 摆在闻香教面前的,就是一个可以来去自由的山东,只要攻陷一处漕运重镇得到器械物资,立马就能滚雪球,彻底搅乱山东。 别说八门三千斤的红夷大炮,就是拉这样一门炮,也能轰碎绝大多数县城城门。 县城,对他们来说是毫无防御力的。 没有机动力量,意味着皇明山东驻军无法控扼道路,只能眼睁睁看着闻香教叛军四面出击。 各处县城有大户集资募集勇壮守城,县城不易攻取,可县城之外的广阔农庄、乡村呢? 今年又有春旱,日子艰苦、毫无生计的贫民大有人在,这帮人可比闻香教的信众更有拼劲。 可惜山东遥远不在自己辐射范围内,有许多事情无法就近指挥、干预。 也不知道徐鸿儒能不能利用好这八门红夷大炮,只要能干扰、阻断运河两三月,自己就能打穿山西。 他目光又移向河南,河南大部分被黄河遮蔽,黄河特有的浑浊气机遮蔽,也不知河南方面有没有闻香教教众起事。 不过掐算时间,河南这边日内若没有响应的,那短期内就不会有。除非徐鸿儒在山东打开局面,那自能鼓励四方躁动不安的豪杰争相起兵逐鹿天下。 这批豪杰若不起兵,早晚也会纳入皇明体制,要么死在辽镇,要么成为流贼头目,再要么由皇明大军变成绿营兵,或者从流贼变成皇明大军。 他目光又转向东北皇明北京城所在,北京边上有个通州,万历末期西学党党魁徐光启曾在通州奉旨编训新军。 徐光启历来眼光挑剔看不上兵部、工部的火器,当年就凑钱买了一批精工打造的重型火铳,名叫鲁密铳,足有五千杆。 还没配发列装,徐光启就被罢职,后准备启用为天津巡抚也就不了了之。 这五千杆鲁密铳就在通州仓库,给蓟辽那批兵马使用未免糟践了东西。 希望孙元化能顺利取来,有这五千杆鲁密铳武装真定车营,真定的局面就稳定许多。 火炮丢失可以栽赃给闻香教,这批鲁密铳可不能出现在叛军手里,出现在真定车营手里,徐光启那里也不会怀疑太多。 这可是西学党,孙元化这么重要的关系网络,使用两次未免太过可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 余鲲翔 水泊梁山,十几艘渔船往来运输,徐鸿儒部骨干家眷正分批往梁山运输以据守自保。 此刻水泊边上卞家庄聚集三千余闻香教信众皆头扎红巾,自号香军,多与家眷告别,宛若生离死别。 留在此处死路一条,唯有舍弃家眷,以青壮四出搅乱山东,带动周围豪杰举义才能杀出一条活路。 山东多豪杰,自家又是首义,今后推为盟主占居大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要卡断运河,北京城里的勋戚就得饿死! 徐鸿儒正在审问郓城知县余子翼,余子翼夜袭失败,本就是一场豪赌。 赢了加官进爵应有尽有,输了自然是生不如死。 余子翼此刻蓬头垢面,大儿胸口中了一刀虽有包扎却躺在一旁开始发烧,小儿年不过十三,跪坐在兄长面前面无表情只是沉默。 “余县尊,我敬你爱民如子,平日也多有恭敬不曾冒犯,可谓往日无仇,为何要害我大业!” 徐鸿儒红巾包头,坐在椅子上很是气恼:“我香军起事,自会剐杀贪酷恶官,实不忍在余县尊身上首开此例。” 余子翼闭着眼睛:“徐鸿儒,今四方多故,无岁不传失地陷城,覆军杀将之事。实乃大小臣工卧薪尝胆,报效国恩之际,余某焉能惜身故作不知?” “县尊就不怕死么?” “若能心安如故,何惧一死?” 余子翼说着睁眼,仰望苍天的面容满是漠然,回头看徐鸿儒时眼睛里有一些感情波动:“我身为朝廷命官丢失信地又陷身于贼,于义于法,此身当死而已。” 徐鸿儒迎着他目光,缓缓点头:“既县尊欲以死明志,徐某也做不来灭人苗裔之事。” 余子翼次子余鲲翔眼睁睁看着父亲悬梁自杀,自始至终没看过他们兄弟一眼,仿佛不认识他们。 “公子,老仆亦无颜面见夫人询问。” 良久之后,家里管家用草席收敛余子翼尸体后,就跪在草席边上以短匕刺颈血流如注而死。 徐鸿儒远远看了只是一叹,对身边亲信高尚宾、欧阳德、酆九叙、许道清说:“皇明养士三百年,气数尽耶?未尽耶?” “教主,天数易变,当世焉有三百年之王朝?皇明气数已尽,实乃豪强争霸英雄逐鹿之时!” “时势造英雄,英雄亦能造时势!” “山东之官,又有几人能如余县尊这般慷慨好义爱民如子?我等尚能厚葬余县尊,我等若事败,恐会连同家眷屠戮一空,同葬一坑而已。” 诸人劝谏,徐鸿儒心意稍解,目光落在已然麻木的余鲲翔脸上:“选几个忠厚老实的俘虏,再给一辆板车,让他们送余县尊去省城吧。” 目送板车向东离去,徐鸿儒突然冷笑:“岂不见登莱陶朗先之旧事?他是好官,以死明志固然美名传扬,可他绝无好下场。” 官道上已然乱糟糟一片,远近闻香教信众拖老携幼往郓城集结,皆宣扬佛号争先恐后,皆云此去要上西天,得享净土大自在。 也有乘势而起的豪强行抄掠之事,板车里裹草席一身官服的余子翼,反倒成了一行人的护身符。 普通作乱豪强、盗匪不愿杀徐鸿儒放还的人,头扎红巾的各路香军更不会杀,甚至还会给出一点口粮。 次日板车沿官道北上到东阿,在大清河上拦着一小队漕船顺流而下,直抵省城历城。 出乎余鲲翔的意料,省城那么多官署衙门,没有一个愿意招待他们,普遍态度冷漠。 上到省三司,下到历城知县衙门,尽皆不问。 入夜,他饥肠辘辘守在兄长身边,父亲、管家实体就躺在板车上,苍蝇环绕嗡嗡作响,一名同行放归的衙役驱赶苍蝇,另一个外出乞讨去了。 未及多久,城中钟鼓楼夜禁钟声响起,两名巡夜军闻着味道赶来,挑灯仔细看了余子翼的官服、官印,嘟囔几句晦气话走了。 两天没怎么说话的余鲲翔仰头望着多云的夜空,心绪阴翳恨意滔滔,目露凶光。 “这里,在这里!” 巡夜军去而复返,一个挑灯走在前面,另一个点头哈腰引着一队披甲军士前来,军士尽皆雄壮衣甲鲜亮,典型的标营、内丁精锐。 只是另一个外出搜索食物的衙役就被军士驱赶着,不情不愿走着。 七八盏灯笼照映下,熊钟楚一身黑漆鱼鳞札甲挂一领素黑披风脚踩钢靴来到余鲲翔面前,钢靴踩在千百年底蕴的石板地面上清脆作响,回荡在小巷深处。 被擒捕的衙役跪地,哭丧着脸:“小公子,小的没用,讨不来吃的就想去偷拿一些,不想被撞个正着。” 熊钟楚右手举起向后轻摆,披甲军士后撤,两个巡夜军也识相跟着离去。 他左手提着食盒轻放到余鲲翔面前,随意坐在石板地面上:“我名熊钟楚,布司右使乃是家父。因郓城之事,家父已星夜赶往登莱安抚当地白莲、闻香教众。你可知,余县尊闯下了多大祸端?” 他打开食盒,里面还有青瓷茶壶,摆放好餐点,提茶壶倒了四杯茶:“凭良心说,余县尊乃国朝忠臣。可如今省内库房空虚,兵马又都外调,却激发闻香教叛乱……实在是一把火烧到了自家屋子。” 他示意两个衙役一起用餐,自己先端茶小饮一口,神情复杂:“朝廷要的是能绥靖地方的官,不使百姓从贼、为乱的官。这官忠诚、廉洁与否,其实并不重要。可惜余县尊会治民,却不会做官。” “闻香教之乱若猝然能定,你父仍不失朝廷追赠。可一旦战事持久糜烂地方波及数省,那受牵连的人可就多了,这么多的罪责都将压在你父肩上,办成一桩铁案。不说这些了,我只望你能早做准备。能使国之忠良不绝苗裔,我这心里也就知足。” 喝光茶,他起身展臂扩胸仰头看着阴沉的夜空:“历城泉多也雨多,你自求多福吧。看你身边这两位也是当世难寻的义士,今后若是落难,可遣他们来找我。我这人,就喜欢做些与众不同的事情。” 熊钟楚就这样走了,可又去而复返,钢靴踩在石板上回荡声音十分刺耳。 他回来时见余鲲翔正给其兄喂水,就说:“看你兄伤势,军中有名的医匠也是难救。若想救他,可带去真定淮阴侯庙,这里可救他一命。我父曾为井陉兵备,我也随同见过庙中道长绝世医术。至于你父尸首,今日各处已验明正身,又值天热,不若早早火化,免得受奸滑胥吏刁难。” 熊钟楚自然不知,北京城隍于谦、济南城隍铁铉冷眼旁观。 孙策阴神直直落在两人面前,冷笑:“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于谦,你这罪过可就大了。” 铁铉也不给孙策面子,冷着脸形体消融,一步踏出返回自己神域去了。 他是济南百姓推选的城隍,虽被成祖皇帝活剐而死,可后面也予以昭雪名望,自然是堂堂正正的城隍,连南京大朱天庭里的太祖皇帝都拿他没办法,更别说孙策。 于谦只是一叹,看向余鲲翔的目光有些歉意。 孙策也是目光惋惜,伸手一抓于谦肩背,就往南方飞去。 余鲲翔似有察觉,回头向东看一眼,黑漆漆什么都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临清 仅仅五日时间,山东全盘混乱。 巡抚赵彦虽然知兵,可也巧妇难做无米之炊,实在是没钱招兵,更无机动兵力。 又不能坐看红巾军流窜各地裹挟民众日益壮大,不得已只能一方面上奏北京请求各种特殊权限,一方面又仰仗自己孔府外孙的身份去信孔家请孔府借调仆僮。 孔府世袭曲阜知县,无异于孔氏一族的封地,自然钱粮、人手充沛。 以闻香教的主张,可不吃儒家孔圣人这一套。 一旦敲开曲阜城门,孔府上下绝对活不下去几个来。 另一方面,赵彦积极联系总理河道的工部侍郎陈道亨,陈道亨驻地漕运重地济宁,手里虽无可以合法调动的钱粮,可一船船的器械、钱粮就在济宁囤积着,临时借用总好过落到贼人手里,或者被烧掉的好。 除了孔府、陈道亨这里有流动、储备钱粮外,山东还有一位大财主,有贤王之称、宗室藩王表率屡受神宗皇帝表彰的衡王府老衡王不缺钱。打年轻时衡王就常常资助贫困宗室,或散发藩田给贫困远枝救济生活。 如今岁数一大把,更不可能爱惜财物。 辈分高、岁数大,也不怕朝中御史弹劾。 赵彦身份敏感自然不敢直接联系衡王,他授意后,自有人联系衡王,花钱招募乡勇守城,又或者外出征战遏制红巾军攻势,这在老衡王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自然拿出大笔钱粮交给监军王从义、兵备副使徐从治,由他们出面募集乡勇民壮以自守。 见隔壁河南闹腾的不严重,赵彦又移书河南借调河南兵马。 河南的情况不比山东好多少,能把局势控制在山东再好不过。若是红巾军杀到河南,以河南广阔地势,想要围剿就困难了。 逼急了惹得红巾军凿开黄河,这皇明仅剩的国运立刻就能散去大半。 河南方面自然不敢耽搁,火速调兵入援山东濮州,以帮助赵彦稳定局势。 同时又有北上驻防蓟辽的广东兵,加上河南援兵总数不到三千,但也解了赵彦燃眉之急:起码历城,有了一定防御力。 临清,徐鸿儒已率主力抵达这里,约万余青壮,头扎红巾为号,正从河边卸载红夷大炮。 牛拉人推,八门红夷大炮缓缓朝临清压来。 临清有一营驻军,以山东都司府佥事廖栋充任临清营参将。 靠近临清钞关、这个运河重镇,临清营哪里还有多少战兵,许多营兵平日靠在运河边上当纤夫、搬运工谋生。 日子苦巴巴,本就和闻香教走得近,现在哪里还敢逼着这些名为营兵,实为纤夫的苦力披甲上阵? 驻留临清的漕运运军祖祖辈辈吃漕运的油水,自然不会与闻香教走到一起,此时征发列阵城头,还有许多豪商、地主摊派来的人手协助守城。 城中各处街坊也都分划片区,每个片区由三两个秀才负责治理,主要是带着乡勇民壮防止城中闻香教信众响应、造乱。 这就是官军的局限,明明知道城中哪些人是闻香教信众,可你不能杀,还不能主动刺激,只能安抚、监视。 “竟然是红夷大炮!果然是妖匪盗取运船,害死了李御史!” 临清知州在城头咬牙切齿,参将廖栋暗暗咬牙目光凶狠:“城上火炮多是老旧生锈不堪用之物,如何是红夷大炮对手?” 钞关的户部主事也开口:“廖将军当出动马队,伺机突阵上前把铁柱砸入炮口,这批红夷炮自然就废了!” 廖栋摇头,指着红夷大炮后面如火如荼又如林的鲜红旗帜:“妖匪本该马队在前,如今却不见其马队身影,势必匿在阵中,就等城中马队外出,好来个反制。” 这户部主事李自华督促:“难道任由妖匪仰仗大炮之利轰击城池毁伤屋舍?炮击之后,乡勇怯战又该当如何?” 廖栋不为所动:“若无马队,城中乡勇早就哄散一空。以妖匪见识,如何能运使军国神器?且让他轰,看他能有何作为” 八门红夷大炮依旧在前进,抵达城池二里时就停下。 这么远距离,临清城头上知州、廖栋、李自华及其他官吏、军吏都大松一口气。 红夷大炮威力固然很大,可你两里之外释放……能有什么用? 徐鸿儒本想敲开距离郓城最近,囤积物资又多的聊城,可火炮运船就藏在临清以北。 实在没办法,只好带着青壮穿越州县抵达临清,开启封藏的火炮,先来试一试这东西威力。 临清距离真定又不远,五六百里路,快马加鞭两日可抵。 徐鸿儒也认为两里有些托大,这可是红夷大炮第一次亮相,最能振奋士气,理应推到城防火力最近处,争取一轮射击打垮守军士气。 指挥红夷大炮的魏知策就停在两里,他指挥炮手垫平炮座,又只对一门红夷大炮填装弹丸,手中弹丸十五斤,打磨的十分光滑,用刺绣朱红文字的姜黄丝绸裹了一层又一层,才填入炮膛,压瓷实。 “徐教主,我这一炮名为试射,但也能命中城楼予以守军重创。若命中,徐教主可尝试劝降,若是不降,徐教主尽管调兵遣将做攻城准备,待八门大炮齐射轰开城墙,到时守军溃乱最适合夺城。” 徐鸿儒身边,领人来此助战的白秀才十分自信。 只带来二十匹黄绢,每一匹黄绢就是一枚火炮版的神射符,自己虽想用这二十匹黄绢神射符为闻香教打开局面,可也得闻香教配合。 徐鸿儒当即应下:“我这就做准备,最好今日能夺城,不然官军来援又会生出许多变故。” 如参将廖栋预料,闻香教不缺自带马匹而来的信众,虽有许多骑马的红巾军,但这些骑马的红巾军绝对不是山东都司杨国栋亲率的二百余内丁健骑的对手。 临清城头,廖栋见红巾军从两翼出阵,朝城墙压来。 这让许多军官露出笑容来,鬼知道红夷大炮发射的炮子会飞到哪里去。 红巾军无知无畏,就这么堂而皇之走来,也不怕背后的红夷炮子斜打过来。 想想那炮子呼啸刮过,形体破碎手脚齐飞的惨烈场景,一个个都有些小小期待。 魏知策手握火把,点燃火绳丢弃火把后转身就跑,跑了七八步一跃跳过板车,与其他炮手蹲伏在地。 “炮手这机灵模样,我看保准是辽镇逃回来的老手。” 一名哨官打趣笑说,其他军官也是哄笑,各地军队都有风格和固定映像,比如辽兵,在各地军中的形象总结下来就四个字‘辽兵善走’。 别以为挂了一个辽字,就很厉害。 廖栋也跟着做笑,就见远处火光一闪,随即一个黑点迅速、笔直朝自己飞来。 那一瞬间,他隐隐能看到弹丸旋转的模样。 一声奇怪的声响后,廖栋脸上被一团热血浇红,临清知州这个大肥差脖子连头被轰没,身子往后栽倒。 钞关的户部主事李自华似乎被炮子刮伤面庞,正双手抱脸在地打滚,几个站在知州身后的官吏俱无全尸。 炮子还打断城楼廊柱,轰碎背墙,砸入城中。 “大乘至圣教主有令!开城不杀!” 城外红巾军士气燃烧,齐声呐喊:“大乘至圣教主有令!开城不杀!” 廖栋敢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