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蛛》 1.第 1 章 我不清楚自己是因何来到此地,许是生于此地,或是偶然停留。但我记得那个小和尚,是他救了我的命。 我是一只蜘蛛,浑身漆黑,全无花色的蜘蛛。我日夜趴在观音大士头顶上的那根横梁,既不织网,也不捕捉食物。 我一日日见那小和尚长大,越发觉得他容颜俊秀。 小和尚做的是执香的活,终日双手合十立于观音大士座旁,若有上香者,便会点了香来递上,同时说道,施主定有福报。 我时时瞧着他,他或许偶有察觉,也会抬起头露出疑惑。若见小和尚回望我,便会隐在横梁里假寐。 那几日庙里热闹非凡,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又适逢老住持将要云游,因而备了一场庙会,定在十五。 小和尚更加的忙起来,执香的空闲间便会被唤去厨房帮忙。我见小和尚离开,也就觉着无趣,大口大口吸着人间的袅袅上升的焚香。 我有时想,若我哪日能入仙道,到了观音大士跟前,可会责怪我贪了观音大士的香火。 我正吸得飘飘欲仙,如坠云烟,神思难分。底下人声鼎沸却丝毫打扰我不得。 可半眯的眼睛里蓦地闯进一个身形,那身形十分纤瘦婀娜。 我见过数次。 我精神陡然一振,浑身清醒了过来。直直地盯着那人。 那人手执绣帕,时而低咳两身。一双眼眸柔柔哀怜,正四下小心探看。 小和尚恰好从门口进来,两眼相对,雨滴池塘,正好望进彼此的眼底。小和尚先低下头,在那人面前停下,道,“洛施主有福。” 那人目光微颤,咬着唇行了一礼。 小和尚应是从厨房出来,净了手,却未曾擦拭。我见他指尖水光淡淡,又衬得那旧痕醒目,竟觉得有些刺眼。 精神头顿时颓废下来,将我的十六条腿蜷缩在一起,心想今日就不要吃小和尚送来的饭菜了,日日是素,到底是吃烦了。 我没再去看那两人,闭着眼混想些事情,一时反倒睡着了,梦里稀奇古怪,一会儿是乌云压头,又有孤雁长鸣,一会儿又是小和尚救我那一幕,反反复复,十分累人。我挣扎着醒过来,眼前突然一闪而过一只花色复杂的毛茸茸动物。 我的后足立马退了几步,那毛茸茸就蹲在我旁边,骨碌碌的大眼四下打量,似乎是没有发现我。 我突然觉得自己这么黑是件好事。说起来也好笑。自己身为一只蜘蛛,早通人识,却既不能修成人形,也无法言语,实在浪费了这庙里的鼎盛香火。 我把眼睛露出一条缝,暗暗祈祷这毛茸茸是不吃蜘蛛的。 若毛茸茸发现了想要吃我,我便掉下去,落在那人的头上,把那人乱吓一通。 我想起那画面,竟有些莫名期待。 毛茸茸换了个姿势,竟是像人那般规矩地坐着。我已经悬空了我的八条腿,只要毛茸茸一靠近我,就立刻掉下去。我看见那人还跪于大士座下,离我此位尚有些距离,因而八条腿在空中来来回回晃荡,做着准备。 毛茸茸理理自己的毛,正在整理仪容时,突然回头,眼中刺出一把精光。我的腿立刻不收控制的抖起来,想我要是不这么懒,勤吐丝,勤修炼。现在也应当有个保命的法子。 我做好了准备,就要纵身一跃,完成我的光辉大业。那毛茸茸上下打量了我一回,突然道,“奇怪。” 我的行动停了下来,缩着脑袋,心想这毛茸茸会说话,那当是半个妖了,若真要吃我,我又岂能活命。 不过见毛茸茸这样子,似乎不是要吃我。我又忍不住叹了一声,若能言语便好了。 那毛茸茸走近了两步,歪着头仔仔细细地瞧我。我把那八条腿小心翼翼地从空中收回来。 “你听得懂人语?” 毛茸茸的声音轻轻细细地,应该是个雌的。雌的总要好说话些,我安慰自己。 我嗫嗫缩缩地点着我的黑色大脑袋。 毛茸茸见我点头似乎是很高兴,悠悠地踱着步子,眼睛半眯着,应是在做什么打算。 我想自己还是掉下去算了,因而又看了看底下,那人不见了踪影,小和尚也不见了。我心里有些莫名地急躁。 “我来此地原为报恩,途中听闻此地不久将有大祸,你可愿同我走?” 我有些怔,脑中只反复回想“大祸”二字,会有什么大祸。我本无道行,难以窥探半点天机,再加上懒惰二字,对什么即将到来的异变,似乎连动物的本能感知也没有。 大祸大祸,小和尚却该怎么办? 我正出神,连毛茸茸的前爪伸在我的黑脑袋上都没有察觉,我只当天如何暗下来了。 定睛一看,吓得浑身一抖。 毛茸茸许是看出了我的不安,道,“莫怕,我原是不吃虫子的。” 这隔得近了,我才看清这毛茸茸到底是何方神圣,原来是只狐狸,耳朵尖尖的,一团五彩。 我既然不能说话,那一定要通过什么告知它,不然它见我久不回答,失了耐性,吃了我该如何。 于是我抬起我的两条腿拼命地指着我的嘴,再拼命地摇我的黑脑袋。我见毛茸茸眼露不解,心里也着急,连带着又怪自己为什么这么黑了。 毛茸茸轻笑了两声,若有若无的点了个头,我猜想它应当明白我的意思了,这才疲惫的停下来。 “我自是明白你的意思,你通人识,却不能开口可对?” 我连连点头,晃得脑袋里都直冒星星,观音大士在上,这狐狸一族果然聪明。 “我居于白翎山,山中同类稀少,通人识者更无,人间虽有趣,却总无结伴之友。”毛茸茸真心实意地盯着我,“今日见你,实在亲切,心下想带你走,你随我去白翎山修行,来日定可修成人形。” 听完这话,我觉得这狐狸挺好的,但是小和尚怎么办? 我不知该怎样告诉毛茸茸,小和尚怎么办。不由得急得团团转,就差抓耳挠晒,上蹿下跳了。 毛茸茸见我似乎是极为焦虑,出声询问,“此地可有人事放不下?” 观音大士在上,狐狸一族果然聪明,日后定要同狐狸一族多有交道。我心里喜不自禁。 “你不能言语,又无人形,想是需我帮忙?” 我乐得十六条腿跳起舞来。观音大士在上,我日后定要同狐狸一族多有交道。 我沿着横梁往下,爬两步然后回头猛朝毛茸茸点头,毛茸茸眯着眼,一步步跟着我。 我是不会吐丝的蜘蛛,于是只能顺着墙壁爬到地上。还要小心那些上香供奉的人。若是他们瞧见一只又丑又黑的大蜘蛛在观音大士金像头顶上爬过来爬过去,指不定就同当年那日要一脚踩死我。 我再次回头招呼毛茸茸时,发现身后并没有毛茸茸的身影,心下觉得莫不是被骗了。于是原地停下来傻趴着。 突然觉得头上痒痒地,,像是有什么毛在挠似的,于是翻动着眼珠子朝上看,却什么都没有。我赶紧爬开一点,可那痒痒的感觉丝毫未少。 我抬起腿使着劲拍我的脑袋,明明又什么都没有,奇怪,我闪过一丝念头,可苦于无法言语,干脆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果然没想错,毛茸茸从角落里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过来,伸着爪子我头上轻轻拍了拍。 我心里一把辛酸泪,想了想小和尚,还是挠了挠毛茸茸的腿,一边往厢房爬去。 之所以这么肯定的往厢房去,倒不是因为小和尚在厢房里,而是我饿了。 小和尚即便今日不会忘记给我带食物,我也不愿意去食用,可也不能饿着自己,因而先去了厢房。小和尚知我是十分的懒,向来是将食物带至观音大士大殿的角落里。但也在厢房中备有少些小点心,随我几时饿了都可吃。 小和尚真好,我可不能让他死了。 毛茸茸那样神气地跟在我身后,也不怕被人瞧见抓了去。我脑里转了几转,想来我最近动得多了些,应是聪明了几分,料来是用了隐身术。我又叹了口气,若我也会便好了,定把小和尚隐身了,教那人如何也找不到。这样想想,虽有些满意,但心底又有点空空的难受。 若毛茸茸真的将那“大祸”告知小和尚,小和尚也定会告知那人的。 眼前的路怎的这般漫长,我忍不住再叹一声。 却突然听见毛茸茸的声音,“我似乎听见你在叹气。” 我心底阿弥陀佛念了一通,没理毛茸茸,不知什么缘故,突然没了胃口,只想快些找到小和尚。 见我又突然往回爬,毛茸茸跨了两大步,停在我面前,道,“若你累了,可爬在我身上,去哪儿,指路便好,我应当能懂。” 我摇头,也不管毛茸茸到底有没有看见我在摇头。越过它便走,身后没听见脚步声,我回过头瞧了一眼,毛茸茸的头垂着,一团五彩仿佛有些黯淡。 但毛茸茸还是跟上来了,脚步极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 2 章 僧人来来回回,步履匆忙,我小心的藏在草丛里。在庙里横梁的二十年,除了小和尚,我便见得老住持最多。老住持除了每日早课必到,晚间还要亲自为观音大士金像净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但我似乎从未见过老住持笑过,永远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样来看,似乎红尘万种,皆未真正放下。 可和尚和尚,本不就是应心无杂念,一心向佛么? 从前我是这样认为的,可自我那年目睹小和尚拾起那方绣帕藏进怀中时,便有些醒悟,和尚并不都是要成佛的。 也如同我现在看到的这副景象一般无二。 小和尚抱着那人,虽眼里担忧惊惧害怕一分不少,但我就是知道,小和尚是高兴的,是满足的。 我觉得我肚子里有个地方在发酸,毛茸茸用它毛茸茸的爪子轻轻拍着我的大脑袋。 “你竟是要找这个人么?” 我点头,毛茸茸的爪子随着我的脑袋上下起伏。 “既通人识,怎的竟忘了这事”毛茸茸的声音低低的,我好像听出了一丝落寞,可我心中迅速闪过疑惑,落寞是什么? 毛茸茸似乎还在道,“该怎样长伴” 后面还说了点什么,我是一点儿也没听见了。眼睛里,脑袋里,满满都是小和尚的红唇。 为何?为何?为何会落在那人的额间? 我突然觉得世间人,果然难懂。 我浑身无力,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草里面的清香味似有醒神之效,我身心俱疲,头脑却百般清醒。 毛茸茸也一点动静也没有,若不是它的爪子一直放在我脑袋上,我还以为它早走了。 “晚间我替你去道明一切。” 毛茸茸很久之后附在我耳边轻轻道。 我心想毛茸茸是要帮我去告知小和尚大祸之事,自然欣喜,这般就不必再劳烦小和尚还要瞎猜我要说些什么了。也罢,就让那人陪着小和尚逃命去罢。 等小和尚走了,我就同毛茸茸进它的深山修炼去。倘或一日能得人形,再去向小和尚报救命之恩。 我在草丛里趴了大半日光景,毛茸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走时让我回横梁上等它。可我实在懒得动,就留在原地,若毛茸茸在横梁上寻我不得,应是会再来这儿。 可没想到毛茸茸去的时间太过久了些,我神思空洞,却渐渐饿了起来。于是往小和尚的厢房里爬去,此时夜深人静,我大摇大摆地爬着。 小和尚房中未点烛火,料想是已经入睡了。我从门缝里钻进去,径直爬到桌上。桌上只放着一小碟三香果,我咯吱咯吱吃起来,味道确实不错。 这时一点火光突然亮起来,我眯着眼,抱着我的三香果慌张地盯着那点火光。 竟是小和尚下了床,点燃了床头那支烛火。 烛火黯淡,我恍惚瞧见小和尚神情疲惫。 “日间送吃食于你,却不见你来。想你饿了自会去吃的。”小和尚突然开口道。 夜里静静的,小和尚字字入耳。 我把三香果放下,尽管明白小和尚坐在床头是看不见我的。但不知怎的,就是想好生躲着,不让他能瞧见我。 我心里有些奇怪,这二十年来小和尚极少同我说话,只偶尔见我去吃他带来的食物时,会劝我潜心修炼,既能在庙中长住,便是同佛有缘,不做歹事,自会有得仙之道。 那时我自是信他,但懒这回事却是如何也改不了。不做歹事,这条我是应了的。守在观音大士的横梁上,我一只蚊蝇未见,哪里能做什么歹事。 可小和尚方才说的这句话,却像是在同人交谈一般。之前他只当我有些许灵性,劝我修炼,但从未这般。 奇怪,着实奇怪。 “三香果乃洛施主所赠,其味何如?” 许是夜晚过于静谧的缘故,小和尚的声音比白日更为清晰,但又隐隐有几分 有几分什么,我一时想不起来,但觉着这感觉似曾相识。 等等。洛施主。 还有一口三香果含在我嘴里,明明是清甜可口,为何我突然觉得极其的青涩难吃。 我卷着舌头把三香果吐了出来。 “十五过后,想是故人皆要远游” 小和尚道。 我借着那光亮隐隐瞧见他身形单薄,想来总是吃素是不好的。 可我不能言语,不能同他交谈。他的心思我终是难解的。况且若我真能言语,又能说些什么呢?莫吓着他便是尚好了。 “歇息罢” 我这才后知后觉,小和尚话里话间的那份感觉,竟就是日间毛茸茸所萦绕的那点落寞 小和尚能落寞什么呢? 不用思忖,我便晓得。除了那人还能是谁。 遇见小和尚的那日正是我初有记忆。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明目张胆的躺在人来人往的观音大士底座下。 正懵懂想要逃离时,一阵吵闹声惊得我不敢动弹。 “瞧那是个什么!竟是只蜘蛛,这般肮脏之物岂敢玷污了观音娘娘!” “快踩死它!什么东西!” 你一言我一句,话声不停。愤怒的脚步声匆匆而来,我睁大眼睛陷入恐慌,一时脚抖起来,竟忘了逃跑。 那巨大的鞋掌寸寸逼近,瞳孔能清晰无比的瞧见每一道底纹,还有藏在斜纹里发黑的泥土。 然我那瞬间竟恍惚在想,死在这样一双鞋下,终归有些不值当。 我忘了逃跑,也无迫切的求生欲望。算得上竟有些认命的等死了。 或许是命不该绝,或是观音大士慈悲为怀,我有幸活下来了。一双瘦弱的手掌忽然出现,托起了足以使我顷刻丧命的巨石,那手掌不可控的随着巨石重重跌下,眼看就要落在我身上,夺了我的小命。 可是下一秒,摩擦声起,无比刺耳,而我,毫发无损。 人群里惊呼一片,我劫后余生的睁开眼睛,只见脚步匆匆,衣袂仓促。似乎听得人说,“观音娘娘慈悲,蜘蛛虽卑,仍为一命,望施主宽宏。” 那是个稚嫩的童声,话间却又十分的稳重。 小和尚手上的伤便是那时留下的。那日他本要放了我走,但我心中愧疚,想着既未修炼却已通人识,便是离修成人形不远了,那么留在此庙更可有助修炼,也便于报恩。 只是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我一分道行未长,而小和尚也不是当初的小和尚了 我总趴在横梁上一动不动,有时觉着无趣起来,便能盯着小和尚瞧一整日。也正是这日日夜夜的瞧,亲眼见着小和尚从一个瘦小羸弱的男童长成如今这般清秀干净的男子。 也亲眼见着小和尚,是怎样的弃佛门不顾,堕入情网难以自拔。 那人姓洛,名安迎,是沅城出了名的美人—病西施。 那日下着细雨,我方吃了小和尚送的早食,因吃多了些,更加懒怠动弹,因而也未爬上横梁,只借着观音大士金像的阴影勉强匿了身影。 雨声淅淅沥沥,上香还愿的百姓来得很少,庙中安静,小和尚也安静站着。 我觉着时光静好,睡一觉实为上策。就眨巴眨巴眼昏昏欲睡,将要熟睡之际,却模糊听得有人声。 是个女子着急的声音,“小师傅,叨扰了,不知可否借此地暂歇一会,因我家小姐咳得厉害,实在难以赶路。” 我听得小和尚道,“施主客气,待小僧询问住持后再做回复,请等一等。” 女子喜道,“请快快去。” 忽然另一道声音响起,“多谢小师傅” 因我睡得迷蒙,乍一听得这万般温柔缠绵,细细可怜的玉音,竟莫名生出一股怜惜之意,这实在诧异。因而睁了眼细细打量过去。 女子不过二八年华,身形纤瘦,十分怯弱。容颜秀美,只是颜色苍白,一眼便知是个病美人。 女子又低低咳了几声,小和尚慌忙收回目光,慌道,“小僧小僧就去” 我眨巴着眼,自与小和尚初见便见他十分成熟稳重,宛如小大人。这些年来,更不见他说话做事有过一丝的慌乱无措。 而那日,那般陌生的小和尚使我陷入了迷惘 窗外月色方起,就嵌在小和尚的床前。 我见那烛火渐息,烟雾淡淡,轻盈而上。终恍惚想起小和尚说了歇息二字。 这是逐客之意么? 我觉着小和尚太无趣,我是一只懒惰的蜘蛛,日日歇息,刻刻歇息。何须他来此一说,岂不多余。 我摇摇头,慢慢动着身子爬了出去。 天际悬挂的那轮圆月果然美丽,温婉仙灵的嫦娥仙子不知可有细看这人间,有多少人识得她的美丽。 我一路并没有瞧见毛茸茸的身影。想来应是在横梁上等我同走,可我并不打算这么早走,总还是要亲眼见了小和尚离了此地才能安心。因而要告知毛茸茸,让它且等等。 但是待我回到横梁,庙中万籁俱寂,仍旧没有毛茸茸的身影。我来回爬了几圈,这庙中除了观音大士与我,半个活物也无。 我想起今日毛茸茸隐身来戏弄我,不禁便肯定那毛茸茸仍是那般,隐了身故意来逗我。因探破了它的意图,便也不寻它,安安稳稳地趴在原地一动不动。 且让你也觉得无趣,这便好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三章 我恍惚听着有谁在求救,一声一声地十分凄厉。只是因我尚处睡意,听着并不真切,一时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也未当真,朦朦胧胧再次深眠。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观音大士的金光刺的我睁不开眼。我只好转了视线,便清清楚楚瞧见底下立得端正的小和尚。 他微垂着头,看不清面色,但是身形却时有微颤,想必昨夜不曾休息好 。 我估摸着毛茸茸同他说了大祸之事,他心里一时难以接受。 又或是因着洛安迎的缘故。 洛安迎。 是了,我忽然想起前几日曾听见新来的两个和尚嚼舌根,说是城南傅员外的小儿子瞧上了洛安迎,想迎她进门,但其父却不同意此事,说是洛安迎身子弱,是个无福之人。 因而让其小儿子断了这念想,只那小儿子却是个极固执的主,死活闹着要娶洛安迎。到底傅员外是最宠爱这小儿子的,耐不住日劝夜劝,最后也就同意了。 随后便遣了媒人去问洛家的意思,倒也没有传出洛安迎的态度如何,洛家想了一日,也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我这里心思一通,终于明白小和尚这几日为何这般奇怪。也想通了洛安迎为何最近来得愈发勤,神情也愈发哀愁凄凉。 既然如此,又遇了此大祸,两人便一起走岂不最好。 我心中一叹,想我做了这等善事,为何心中却不欢喜。怪哉c怪哉! 我目光一转,见那角落已有了食物,但我此时无心食用。毛茸茸一直未出现,想来不是逗我。莫不是突然明白我极其愚笨,不愿带我走了? 想到这,我不禁叹口气。狐狸一族向来最聪慧,也极为自命不凡,瞧不起我这只又丑又懒的黑蜘蛛也是理所应当的。罢了c罢了。 我眯了眼,不带我走便罢。待我见着小和尚走了,我也不愿再待在这里浪费观音大士的香火。 对了,昨日毛茸茸说的它是在哪里修行来着?我一时头脑空白,只依稀记着是什么山来着。却是什么山? 门外是一张张或沉重或愉悦的脸,他们擦肩而过。有清风扬起他们的长发和衣袂。 我不知如何是好,日后该去哪里? 这一日正是十五,庙里备了几十桌素宴,绕着庙里围了个大圈,座无虚席。小和尚忙里忙外,我趴在横梁上大半日,只瞧见他匆匆来回走过几次。 我睁大了眼,说来也有些奇怪,自毛茸茸不见之后,小和尚有时看起我的神情竟像带着无奈与怜悯一般。而且送来的膳食越发丰盛起来,昨日我竟在吃食中瞧见了荤,我可劲被吓了一跳。小和尚是哪里寻到的这些东西。莫不是因着那“大祸”,心里清明起来,晓得做和尚无趣,便为还俗在做准备? 又或是因洛安迎将要嫁人,万念俱灰之下自暴自弃了? 我左想觉着奇怪,右想仍是奇怪。连带着怎么瞧小和尚都觉得奇怪得紧。况且洛安迎婚事将近,为何还不与她同走,难不成要与老住持今夜同走?这自然是不可能的,老住持那沉重的面孔,哪里能接受这种“世俗情爱”。 我这时才发现底下走过的和尚都换了新服,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不由得想起小和尚眸中的忧愁,一时又莫名烦闷起来,索性闭了眼不看。但耳边四周都是人群嘈杂的说话声,心中实在难以平静。更是烦闷! 我正愁闷之际,突然想起毛茸茸似乎没有与我说过那“大祸”是哪日将至。 若巧是今日该如何是好! 我有些慌了,若同小和尚说过便罢,若也没说,小和尚走迟了该如何! 我心里登时如同万只蝼蚁啃咬,难受至极。突然听得老住持的声音,只是模模糊糊的难以听清楚。也正是此时,脑中似乎感受到一股极其微弱的气息,我却莫名不安起来,我来回爬着,却丝毫抚慰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恐惧感 我明白了,大祸将至。 蓝天白云悄无声息的隐匿下去,乌云压日,孤雁悲鸣。我想起来了,我做过这相似的梦,当时只当是梦境,却不想竟是一个警告! 我不安的爬下去,管不得其余的人。我脑袋里只有小和尚,为何他知道了却不早早的走!为何要捱到此时! 我既不能言语,也无法力,我该怎样救他!要怎样救他!我耳边都是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我不知道有哪个人是否会在惊慌逃跑之下踩掉我的生命,我只在问自己,若小和尚死了,我该如何 我用力的爬,用力的爬,大堂没有厨房没有厢房没有我在庙中处处寻他不得。 我累了,动不了了。待在原地久久难安,在感受到雨滴落在我的背上,听到那如同雷鸣般的碰撞声在我头顶响起,终于如大梦初醒一般,觉得自己竟然这样可笑。 也许小和尚已走了,带着他的挚爱 我却还这样傻傻寻他,可笑c可笑至极 我想,我也当走了 天色已经暗得一塌糊涂,狂风已起。 风声悲呜,树根拔地而起。雷鸣惊天撼地,暴雨顿袭。惊恐的人群四下逃窜,逃命般的往家跑。 我已至大门,深深回望一眼。须臾二十载,今日便是永别了 再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四章 我叫施白,西施的施,白色的白。 是那只花狐狸给我取的名字,她说她姓施,我既住了她的洞,自然要同她姓。又说我一身通白,取这“白”字是最好不过。 花狐狸同我说这段话时,一张昳丽无双的脸庞满是不可忽略的幸福,她唇角的笑容几乎要溢出花来。 我晓得自她这次回山,便一直是这副模样,总是一人傻乐,逼着给漫山遍野成形的妖怪和没成形的动物取名字。 开始都是同样的一句话:我姓施,你既住了我的洞,自然要同我姓。 也不管那些妖怪动物抽搐的嘴角,傻笑着想该取个什么字,若是一只粉色的蝴蝶,便说它一身通粉,取这“粉”字最好不过了 就这几日,就差山里头那些植物没名字了。 漫山遍野都是住了她这只花狐狸的狐狸洞的施家人,狐狸与狼也要相亲相爱一家人。 我一向不爱动弹,乔乔躲着花狐狸进来找我抱怨,说它明明有名字,而且花狐狸取的名字怪难听的,再说,谁住她的狐狸洞了 这白翎山,除了我,还有谁住了她的狐狸洞 我又长长的睡了一觉,醒来时瞧见花狐狸坐在我对面,依旧是人形模样,对着我笑。我觉得她这笑怪吓人的,于是问她,“你不是要找鹤仙人讨龙眼芍么?讨着了?” 花狐狸笑着摇摇头。 我又问,“既未讨着,何不赖在那里,回来作甚?” 花狐狸换了一种笑,加了点谄媚的意味。狐狸洞光线昏暗,这样瞧起来更加渗人了。我不禁缩了缩腿,避开她的视线。 “鹤仙人说他倒不是不舍得区区一株龙眼芍,只是说日子无趣得紧,想养只宠物” 我愣了愣,这和我似乎没甚关系,花狐狸为何这样像得了宝贝一样瞧着我。 花狐狸又靠近了我半步,笑得五颜六色,花开富贵。 我顿时明白过来,这只花狐狸,竟想用我去换龙眼芍。我懒得理它,闭眼就睡。 花狐狸顿了一会儿,开始小声的抽噎起来。我与她相识这两百年来,她耍什么心思,我自是明白。因而也未理它,反正是假哭,既然高兴哭就让她哭好了。 只是这一次,花狐狸似乎是来真的了 我睁开眼悄悄观察她,见她长袖抚面,柳眉轻蹙,平日妖媚动人的桃花眼盛满了凄楚的泪花。她察觉到我的视线,蝶翼轻颤,眼波盈转,簌簌而落。 说老实话,这几百年来,还真真是初次见她在我面前落泪。我不禁突然好奇她这次下山经历了什么,又为何因一颗龙眼芍这般? “你要拿我去换龙眼芍?”我迟疑着还是问了她。倘或她说是,我自会同意。 花狐狸抽搭一声,雾蒙蒙的桃花眼一眨不眨的望着我。颊上三分红意,半垂长发,轻轻点了点头。 “是鹤仙人同我要你,他说你来这白翎山既未成妖也未成仙,不死不灭已五百年,着实奇怪。因而向我讨了你” 花狐狸语中有几分愧疚,侧过身去不再看我。我盯着她的半个背影有些怔然。原来我来这白翎山已有五百年了,可我却一点也记不得什么,想我记忆真是坏得很。 “施施,你若不愿便不去,我我自有其他法子的” 我被花狐狸这突然一声“施施”给吓得抖了抖,之前她可一直都同小山猫一样唤我‘白蜘蛛’的,有时还唤,“蠢蜘蛛”。不禁感叹起这只玩心极大,没心没肺的花狐狸究竟遇得了什么事。 脑中却突然闪过小山猫那语重心长,颇为担忧的神情。 “白蜘蛛,我可听说了,那鹤仙人对你实在有兴趣的紧,若哪天让它得了由头,必将你讨了去。你可小心那只狐狸,指不定哪天便将你卖了。” “我这般愚笨懒惰,想是要多麻烦鹤仙人了” 我心中叹一口气,终是轻声说着。余光瞥见花狐狸浑身一滞,便知晓她要说什么,因而立马接着道,“让我再睡一觉,睡醒便去。你可先去取了龙眼芍,想你定是急着用,我要睡了。” 我闭了眼,不去看花狐狸形容怎样。狐狸洞里又静又暗,我听见花狐狸的抽噎声点点消散,我想,花狐狸能高兴便好 高兴便好,我住她洞中几百年也没为她做过一件事。 我神思散散,恍惚想起花狐狸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的狼狈模样。 许是外面下雨,机缘巧合进了这个狐狸洞。她浑身湿哒哒,毛发也乱糟糟一团,眼中的幽光黯淡,应是疲惫的很,她打了两个喷嚏,蹲在角落瑟瑟发抖。 我不知道她是否通人识,但念及既能相遇当是有缘,便出声相问,“可还安好?” 话音将落,我见她打喷嚏的动作僵硬在半路。我笑笑,看来能懂人语,是通了人识的。 她警备起来,登时站起,露出锋利的爪子。 我急忙道,“我并无恶意,只是见你似是不太好。我没有法力,若你冷得紧,可在我身下躲躲取暖。” 她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放下戒备,而是冷着眼盯了我许久,才慢慢试探着朝我走过来,目露深光,围着我小心翼翼转了几圈。 “你是什么?” 也许她观察完了,低声问着。声音虽有些沙哑,但的确十分悦耳。 我听她话中只有疑惑并无其他之意,便认真解释道,“我是蜘蛛,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好笑一声,道,“也不知谁能伤害谁。”说着便蹲在我面前,“你怎的这般大?想来也活了几百年之久,竟还未修成人形,连一丝法力也无。”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从我不知哪日来了这个狐狸洞起,这山里通人识的妖怪都来问过我。尤其是那只小山猫,或许实在是看不下去我这般愚笨,隔山差五给我丢来一些丹药,语重心长地说吃了这些有助修行。 虽然它们挺闹腾,却都是好妖怪。 见我久未回答,她咳了两声,突然一个起跳,我立马就觉着我的脑袋上面多了份不可忽视的重量。 她伸出爪子扒拉着我的耳朵,奇道,“明明都有了人形” 我打断她,“应是生来就有的。” “蜘蛛竟也长人的耳朵么?”她自言自语,突然一下子凑在我耳边,压低了声音带了些威胁的味道,道,“本姑娘近两日要历雷劫,需借用你的这个洞府,想来你也不会拒绝,本姑娘乏了,这就先歇息了。” 她一跃而下,倏地回到方才那个角落,将自己抱作一团,打了个呵欠,想来是累得很了,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我听着她绵长的呼吸声,突然觉着之前的几百年过得实在寂寞了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五章 空气飘荡着泥土的清香,漫山遍野姹紫嫣红,东方缓缓升起一点金光。 我爬出狐狸洞深深一嗅,这种天气最适合告别了。 花狐狸自昨日那时走了便未回洞,想来是取到龙眼芍后急急下了山。 连一声再见也不好好说。 白翎山修得人形的妖怪不过十余个,除了那只蛇妖,大都是近两百年才修得。 我长年待在洞中懒怠动弹,与它们并无亲密。唯独小山猫和乔乔总爱找我谈天说地,也算是亲近一些。每每他们来我这抱怨完花狐狸的“恶行”后,就会开始对我高谈阔论,说些天上地下的奇闻。 那小山猫又是个最话多的。而我对于鹤仙人的认知则完全来自于小山猫。 “白蜘蛛,鹤仙人可是个有脾气的主,哪个妖怪要同它讨些物事,必得将它服侍妥帖了,半点不合心意都使不得。而且最是记仇,若是应了它的事未做,势必要好好折腾一番,若是狠了,散了你的修为都不为过。” 我长呼一口气,若我去了鹤仙人洞府,它见我本性愚笨,失了兴趣,岂不知要怎样对我。若是只赶我走便是最好的了,只是回来又住哪里呢?那花狐狸若嫌我该如何。 是了,可以去小山猫那里。他是说了的,随我何时去都欢迎,还要多偷些丹药助我修炼。 好好,我拖着我庞大的身躯往东边爬去。日光渐升,热气渐起,山里的妖怪都懒着不动。 路上独我,幸得半缕清风相伴 鹤仙人的洞府在白翎山的最东边,听说它变幻了个宫殿似的大房子。 我行了小半日,在一处小山丘停下,从这里瞧过去,树影绰绰中隐约露出半截飞檐。 想必那就是鹤仙人的洞府了,我吸一口气,继续用力的爬。 距离一点点缩短,远处突然出现一个灰色的影子,因是正对着阳光,瞧不清那是个什么。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便来到了我跟前,我眯着眼一看,正是化作原形的小山猫,他见了我也惊了一惊。我见他神色慌乱,眉眼无措,正要问他。 他却抢先道,“白蜘蛛,快些回去,后头来了个道士” “走啊!”他见我还愣着,大吼了一声。 我这才如梦初醒,转了身急急地往回爬。小山猫两窜两窜的便没了踪影,我落在后头,急得爬不动。 我歇了脚,不想再动了。想找个地躲也不行,我身体实在太庞大了。 我喘着气,耳边倏地一阵风。我偏过头看,小山猫怎的又回来了。 “你这只蠢蜘蛛,怎的几百年了一点法力也没有!”小山猫着急得无可奈何。“爬也爬不快,我道行也浅,可怎么救得你!” 我心中一丝酸涩趟过,软着声音道,“小山猫,你快逃罢,我若真被收了,劳你每年给我烧柱香就好。” 小山猫瞪了我两眼,抓着脑袋上蹿下跳的。 “快走罢。”我催促道,“我可不想连个给我烧香的妖怪都没有。” “好!”小山猫终于下定了决心,深深望我一眼,“若你活下来了,我必定倾尽全力助你修炼” “好”,我笑着见他消失在我眼前。 我静静趴着,这算是等死么?我为何觉得这感觉似曾相识。 果然没一会儿,我就感觉背后一阵阵清风,夹着一股极淡的仙气。 小山猫曾说过若人能修成此种境界,那必是不日将要羽化成仙。小山猫还说这种人多是犯了罪的神仙,天帝重罚,定要经历无数轮回大劫,才可重返天庭。若是遇之为道士,也不必惊慌,这最后时日定不会杀生。何况是我们这种本分的妖怪。 我心里直道奇怪,那小山猫怕什么?做什么要逃呢? 正想着,上方响起一道声音,淡漠而又沧桑,似远古的沉吟。 “好生修炼,莫动邪念。他日自有得仙之道。” 我一愣,提溜着眼珠去看这个道士。却只瞧见一道背影,青袍垂地,白发及腰。 我再眨眨眼,那道士手里提着个什么血淋淋的。原来是这个吓着小山猫了。 我见小命安好,又继续往鹤仙人那里爬。 只是没一会儿,又是一阵清风裹着仙气悠悠飘来。难道最近很多凡人都要修成仙了? 我歇着脚四下乱瞧,却见来处来了个青色人影,那轻轻晃动的白发无比熟悉。 只是周身旋动着方才没有的一股冷冽之气。 不就是刚才那个道士么!难道没想通,要回来取了我的小命。 我抬起腿就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前爬,我现在已经是鹤仙人的宠物了,鹤仙人怎样都要救我的。 就爬了两步,我白得扎眼的前足僵硬的晃了两晃,没敢再动了。 垂在我眼前的就是那截青袍,上面一尘不染,也没有一丝杂纹,风就停留在这里,一切安安静静。 道士就这样站在我面前,站了很久,我见着他的青袍轻轻荡开波浪,又回到最初淡漠沉静的模样。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仙人饶命,小妖虽是妖怪,却不曾害过一条人命。” “我一直在寻你。” 良久,道士回道。他声音淡淡的,无悲无喜。 我不知什么意思,寻我做什么,想是认错人了。 “仙人许认错了,小妖长居白翎山,并无故人。” “自然算得故人。我千劫已过,只少一个机缘。”道士退了几步,微仰头看着无边无际的天海,“而你,就是那个机缘。” 此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我这只愚笨的蜘蛛何时有这种好命了! 我诺诺道,“仙人既这么说,小妖实在受宠若惊。只是不知仙人可需小妖做些什么?” “不必,乃我所欠之债,当是来还债的。” “债?”我疑惑道,“小妖不懂。” 道士望了我一眼,缓缓道,“九耳睡蛛一族生而通人识,命可随天灭。却永无修成人形之日,永不可达天半步。你如今白纹遍布,身形一丈有余,应活八百年之久。” 道士话锋陡然一转,颇有令人慑服的气势,“这八百年,你可想过成仙?” 我尚纠结于‘永无修成人形之日’,突听他反问,又忙不迭的思考起成仙这回事,其实也不用想,妖界私下流传着一句话,‘谁家妖怪不想仙,只怪仙人不想妖。’ “自然是想的” “我已寻你百年,今日得遇乃是时机已到。人间千年已然无趣,他日你若能渡六道天劫,我当携琉璃冠于南天门静候佳音。” 我见道士话音刚落,手中便凭空多出一只拂尘,他闭了眼,口中念念有词。 我这才敢细细打量他,瞧起来也不过而立之年,头发却如垂暮老者一般。气质清冷,眉眼间沉淀着几分淡漠,让人不敢亵渎。我认真瞧着他,却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我正想着,突然觉得浑身刺痛,骨头似乎被打断一般,撕心裂肺的痛。我顿时翻滚在地,眼前万物天旋地转,那青袍就在我眼前,却怎么也抓不住。剧痛阵阵,我恍惚觉得有什么要从我的躯体里冲破出来。我害怕,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不安与恐惧紧紧将我锁住,我‘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可疼痛仍然死死不放过我 我仿佛听见一个稚嫩的童声在我耳旁掷地有声,砸进了我的心底,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蜘蛛虽卑,仍为一命” “蜘蛛虽卑,仍为一命望施主宽宏”。我在剧痛中咬着牙齿喃喃。似乎是一剂救命良药般,我念着念着,疼痛也渐渐消散了。 我虚弱地睁开眼,天地亮得刺眼。 道士仍旧淡淡地,“此本逆天,苦痛自为果。” 我身心俱疲,听着他的声音竟像是从天边传来的,虚虚晃晃,不真切,却又一字不落地入了我的耳中。 我模糊看见道士的身体竟只剩下一个淡得可怕的轮廓,仿佛只需要一缕轻风便可将他彻底吹散,在这个世间消失。 我心底一阵没来由的抽痛,我揪着胸口,大口喘着气。只是 我动了动手,没错是手,我凑近了看,果然是一截葱白的手臂,映着日光,五指纤纤。 我挣扎着起身,不料身上莫名多出来的青衫随之落地,我初而为人,加之蜘蛛的本性,并不觉得有何不对。 我愣愣看着自己的身体,不着寸缕,白润非常,与人间女子一般无二。 我转着眼珠看向道士,却见他不知何时背过身去,悬于半空,白发轻扬。 口中十分干涩,我问,“仙人可是要回天上了?” 道士不答反道,“既有人形,必得遵循其中规矩,你且将衣衫穿好。” 我将那青衫拾起,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那道士,原是他的道袍。但从未穿过衣裳,只是胡乱裹了一通,道,“穿好了,仙人可是要回天上了?” “嗯” 良久,他低声应道。 我垂着脑袋,三千青丝随之滑落,我有些失神,道,“仙人可能赐小妖一头白发?” 道士回过身,他的眼眸沉静,静静看着我。 “若你能得道成仙,我便给你。” 我苦笑着摇头,“若小妖得道成仙,何须仙人相赐。” 道士的身形愈发淡了,我甚至要看不清他的容颜。 “小妖有一心愿” 我顿了顿,见他并无反对,接着道,“方才仙人说若小妖能渡六道天劫成仙,便在南天门等小妖。小妖斗胆,仙人虽在人间千年,已生厌倦,但仙人在天上岂不待得更久,岂不更无趣。” 我咬着下唇不敢瞧他,“人间七情六欲纷纷杂糅,若小妖一时受不得,舍不下,失了修仙之意又如何能再与仙人相见,小妖是想想仙人在凡间等等小妖,若哪日小妖心生退意,只要想起仙人尚在人间等小妖,小妖便不会” 我已说不出口,一切想要说出来的都已表达出来了,我低着头,安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很久很久,风也起了,西边已有霞光。 我听见他虚无缥缈的声音,“好” 好,我默念道,几百年来第一次尝到眼泪的滋味。 好咸,可是也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六章 我一路行至鹤仙人洞府,果然见到四周血迹斑斑。红砖玉瓦,亭台楼阁,莫不寂寥非常。 我唤了两声花狐狸,皆无应答。因而提着青衫走了进去,金光闪闪的大殿杯盘狼藉,破碎不堪,看来方才那场打斗着实厉害得紧。 大殿静悄悄的,我四下仔细探看,终于在最里的那个角落瞧见了花狐狸。她恢复了原形,可怜兮兮地躺在血泊中,五颜六色的毛发十分脏乱。 我心中大惊,连忙上前查看,见她气息不稳,神色异常,应是受了严重的内伤,再细了看,腿上竟也受了伤,还在断断续续地流着血。 “花狐狸”。我心疼地唤她。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愣了一会儿突然激烈的挣扎起来,我连忙把她抱进怀里,轻抚着她的毛发。 不过她挣扎得似乎更厉害了,龇着尖牙就要来咬我。我按着她,终于想起来我现在是人形,花狐狸并不识得我。 于是急忙道,“花狐狸,是我,施白” 她戒备的眸子里铺满疑惑,我想怕是她自己都不记得给我取的是什么名字了。 “你狐狸洞的那只大蜘蛛。”我戳戳她的脸,无奈道。 我抱着她就准备回去,她一直盯着我瞧,初始眼中仍是疑惑,不一会儿就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疲惫的闭上眼,十分安心的往我怀里缩。 “施施”。她呢喃道,似乎是要睡着了,我又听得她呢喃,“芋子” 我尚不能灵活运用法术,因而是一路抱着花狐狸走回到狐狸洞。我脚上穿着他仙法变的绣鞋,很是舒服,一点也不累。 给花狐狸吃了些药后便昏昏沉沉地睡下了。花狐狸睡得极不安稳,一直在念叨着‘芋子c芋子c’。 狐狸洞里终于亮起了我亲手点的烛火,我瞧着那火苗一会高一会短,再次给花狐狸盖好棉被。 从前倒不知这花狐狸喜爱吃芋子,但现下又哪里去寻。只好轻抚着她的肚子,希望能让她舒服些。 慢慢地也就安静下来了。这时我才得空,能借着烛光仔细的瞧它。 我小心将其从怀间捧出,这是一枚玉佩,通体莹润,刻成似龙非龙的模样,龙眼栩栩如生,仿佛要看透世间人心。 这是胥垠临走时赠于我的。 他叫胥垠,他说他是天上的一个散仙。 这枚玉佩名为清龙悬,是我寻他的信物。他说在我飞升之日携着清龙悬便可寻到他。 我轻轻抚摸着玉身,只觉心无杂念,思绪安宁。 但愿相见之日不会太久 如今有了人形,耳力也增进不少。我将清龙悬小心藏回怀中,目光紧盯着狐狸洞口。 我分明听得一串细微的脚步声。 “花狐狸?你可在么?白蜘蛛可有回来?” 我仔细一听,原是小山猫担忧的声音。不禁暗笑自己大惊小怪,怎的有了人形,胆子却小了不少。 “我在呢,好好活着的。”我起身轻声道。 “白蜘蛛!你还活着!太好了”话音未落,小山猫已经窜了进来。我见他上一秒似乎就要喜极而泣,但下一秒眼中映了我的模样后,就竖起毛发,露出闪着寒光的牙齿。 我无奈道,“是我,白蜘蛛。我有了人形。” 小山猫用锋利的爪子挠着地,发出刺耳的声音。很明显,它不相信。 “鹄桐”。我唤他的名字。 整座白翎山,小山猫只同我说了他的名字。 约是两百年前某日午后,狐狸洞少有的燥热。他失魂落魄的走了进来,许是方修成人形不久,走路姿势十分别扭。 他躺在我面前,带着哭腔,说他的姐姐没了,死在第二道雷劫下,连个全尸也未留下。 我不知如何劝慰他,能做的便只有安静地陪着,让他能够将心中的悲伤发泄出来。 而‘鹄桐’这名则是他无意中说出来的。是他姐姐机缘巧合下拾得一方翠石,拿去同鹤仙人求得的名字。 这名字对小山猫来说自然意义非凡。 鹄桐微不可见的一颤,猛地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睁开,只再睁开时,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 他走近我,眸中倒映出我的模样,声音微颤,“施白,你真美。” 我还是第一次实打实的听见有哪个妖怪唤我的名字。的确是第一次,虽我之前那二三百多年发生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可以确定,我是没有名字的。 花狐狸给我取了名字,却不曾连名带姓的唤过我。 我忽略了鹄桐话中的那个‘美’字。笑道,“我能修成人形,可多谢了你送的那些丹药。” 鹄桐侧过眼去,像是藏着什么心事一般。烛光落在他的身上一颤一颤,无着无落。 “那道士” 我立即回他,“原是你误会了,那道士是个十足的心善之人。他来白翎山本是为了除掉那鹤仙人,碰巧救了被鹤仙人困住的花狐狸。想你那时是瞧见了鹤仙人的尸首。” 小山猫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样。我问,“可还有哪里奇怪么?” “那鹤仙人是天上来的,道士做什么要除了它?” 我不假思索道,“原我们都被骗了,那鹤仙人哪里是天上来的。只巧是一只鹤修得人形,道行深了些,因来骗我们。” “只” 我打断小山猫的话,续上一只新烛。 “今日十分感谢你,若他日你有难,我定不会袖手旁观。天也暗了,想你今日定是极为难安,好好歇息一晚。花狐狸的龙眼芍尚未讨着,我明日替她去寻上一寻。” “那我明日同你去?” 小山猫眼睛亮亮的,我笑着点点头。 “那我那我回去了?” 我点头,“好生歇息。” 小山猫一步一步慢慢拖到洞口,花狐狸的被子又落了,我连忙给她盖好。 突然听得小山猫激动的声音,“施白,恭喜你修得人形” 我就要说谢谢,他顿时提高了音量,道,“施白你你的确很美” 话音方落,便腾起四肢飞快地跑了出去,眨眼就不见踪影。 我愣了愣,这只只晓得待在白翎山的傻猫,哪里就晓得什么美不美了。 我半坐在花狐狸的身旁,轻轻梳理着她失了光彩的毛发,我这只在白翎山活了几百年的蜘蛛,见过最美的妖怪便是花狐狸 次日大早,我悠悠转醒,听得外面十分吵嚷。 花狐狸尚在睡梦中,只被子又落了。我重新盖好,便走了出去。 山里的妖怪皆围在洞口百步外的那颗歪脖子树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小山猫就坐在中间,神色中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欣喜和惆怅。 “施白!”小山猫眉眼舒展,伸出头来看着我。 妖怪们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向我。又相互交换目光,窃窃私语。 我揉揉脸,怎么大家都这副表情。 “今日起得甚早甚早,呵呵” 我小步走过去,他们让了个位置给我,顺便就坐下了。 白翎山的妖怪里道行最深的是那只蛇妖,此时正吐着信子意味深长地瞧着我。我连忙讨好一笑。 “蛛蛛,昨日的雷声竟是你么?” 乔乔鼓着粉粉的脸蛋问我。乔乔是只兔子,是整个白翎山除了小山猫外最喜来找我说些乱七八糟废话的妖怪。 雷声?我并没有历雷劫,却是哪里来的雷声。但乔乔这么问,想来大家都是听见了。 若是我回答不是,岂不让大家猜疑,未历雷劫便修成人形,终是奇怪的。况我,并不愿同他们说起胥垠之事。 我瞥了一眼小山猫,抿唇点点头。 “蛛蛛是要寻龙眼芍么?也是,历了雷劫自要补补身子,只是昨夜禾然师父回山,说是鹤仙人不见了,那宫殿也消失了,蛛蛛却是要去哪里寻龙眼芍?” 禾然就是那只蛇妖,我十分的不懂,为何一只兔子要认蛇做师父。 蛇妖的眼神一直落在我身上,实在怪异得很。我觉着浑身百般不自在 “花狐狸这次回山一直在赖着鹤仙人讨龙眼芍,不知可有讨着多的?” 坐在我旁边的妖怪发问,这样看来小山猫只同大家说了我修成人形和要寻龙眼芍的事。 我随手扯着一片落叶,正欲答话,小山猫急冲冲抢着道,“哪里来的龙眼芍!鹤仙人不曾讨要到施白,便是赖个百年也不给!” 妖怪们变了变脸色,默契地不发一语。 “无妨,无妨,我自己去寻便好。”给了小山猫一个眼色,起身道,“我这就走了。” 我走了两步,突听得蛇妖慵懒的声音,有意无意的传进我的耳朵。 “那龙眼芍可是个稀罕物,岂是哪里都有的,我那日有幸在穆公子的洞府里瞧过一次,一直记挂在心里呢” 妖怪中发出惊呼声,话题陡然转到这个穆公子的身上,往后说了些什么我便不曾听见了。 小山猫安静的跟在我身后,我让他在洞口等我,我进去嘱咐花狐狸两声便走。 我方进去,便听见花狐狸虚弱的声音,“施施,是你么?我腿好疼” 快步走到她身边,却见到她强化作人形,面目苍白得很。我忍不住责怪道,“你受了伤,何苦这般消耗内力。” 花狐狸撑起身子想起来,我连忙搀扶着。 “施施,实在对不住,我竟拿你去换龙眼芍,咳咳可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那龙眼芍我是一定要的咳咳” 花狐狸眼中泛着泪光,往日明媚嚣张的模样荡然无存我不知道她在人间经历了什么,也不想去过问她为何对龙眼芍这般的执念。我能做的,便是帮助她罢了。 “不必自责,我占了你的狐狸洞几百年,却不曾为你做过任何事,再则,我是自愿去换龙眼芍的。” 花狐狸咳了两声,疲惫地闭上眼,强展开一点笑意, “你这般说,让我还有何面目见你明明是我占了你的洞府,我一只狐狸漂泊无依,幸得你收留” “你好生歇着,你脚伤虽重,但内伤更重。小山猫带了些丹药来,你服用后便歇着,莫要再化做人形,我要出去些时辰,你不必担心。”我打断她。 我把小山猫之前给我的丹药都放在了花狐狸的枕边,给她捏好被子,转身就走。 走至洞口时,听得花狐狸低低道,“施施,面纱你记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七章 小山猫一路都十分安静,如果忽略掉他时不时的偷看和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实在是受不住他这样小心翼翼,只好说起话来,“小山猫,禾然所说的穆公子是何方神圣?” 余光瞥见小山猫莫名兴奋的表情,心中实在无奈。 “穆c穆公子?”小山猫激动地说话都抖起来。 难道是这穆公子的魅力折服他了! 我再次无奈地默叹一声。 只是下一秒小山猫的声音顿时低了下去,我看他挠着头不好意思的模样,便问“穆公子怎的了?” 小山猫红了脸,“施c施白,我不太清楚穆公子,只是晓得他住在哪里而已” 我看着天,那你刚才激动什么。 不过倒也奇怪,小山猫哪里的奇闻异事都说得上几分,怎么这穆公子他竟丝毫不知,想来穆公子定是个极为神秘莫测的隐士。 见我未说话,小山猫的神色变了两变,又恢复到方才小心翼翼的样子。 “施c施白,整个白翎山只有禾然晓得一些穆公子之事,我c我实在”他顿了顿,道,“实在对不住。” 我这下不禁正眼打量小山猫,为何昨日过后,他便变得如此奇怪,从前得闲时,能在我面前从天黑说到天亮,若我偶尔提出疑惑,他即便不知道真正如何,也能瞎编胡道,把我侃迷糊。 我停下,小山猫立即道,“怎么了?饿了?累了?” 我正视着他眼睛,不过只是一瞬,他立即别过眼,假装天朗气清的模样。 “小山猫,我不过是修成人形了,你实在毋需这般小心谨慎,我还是你相熟的那只白蜘蛛。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同以前那般不好么?” “我”小山猫‘我’了半天,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变出一方面纱,轻轻遮住我的面容。胥垠说过,未出阁的女子不便抛头露面,这是人间的规矩。 花狐狸让我这般,可为何从不见她带过,难道花狐狸已经出阁了?可出阁是什么意思?我问小山猫。 小山猫再次憋了半天,说了些男子女子,倒底没说出个所以然。他脸色已经有些苍白了。 我认真想了想,是了,或许是因为大家都是妖怪,妖怪与妖怪相处自然不必遵循人间的规矩。 我拍了拍小山猫的肩,他猛地一抖,我道,“小山猫,你修成人形已很久了,你这个山头逛那个山头逛,为何从不去人间?” “我想去来着,也去过一次,只是只是,禾然总是同我们说人间的不好,我们自是不信的,那次我与乔乔几个悄悄下了山,才进了一个叫什么‘猪城’的地方,便瞧见几个道士在追杀一只蛇妖,一会儿的功夫那蛇妖已经惨死,我们吓坏了,而且c而且,那里的人都不怕妖,都围着瞧!我” 我见小山猫已经青天白日下发起抖来,冒出冷汗,便打断他示意不用说了。 可他摇了摇头,来回吞咽几次,定了心神接着道,“那些人见蛇妖一死,立即上前架起火,剥皮抽筋,还还喝起血来乔乔她们几乎吓傻了,我慌忙拉起她们逃,那群道士察觉到我们,立即追赶过来,后来后来,幸亏遇着一个蒙面男子,他救了我们” 小山猫断断续续说完这段话,已经是冷汗潺潺,我只有安抚地拍着他的背。原来白翎山的妖怪从不去人间竟是这个缘故。 这个话题结束,我们正好下了白翎山。小山猫说,穆公子的洞府在西北赱(z一u)岳山。 西北赱岳山乃是‘人间仙山’。 好些道观修在此山,善男信女慕名而来。当然许多想修仙的妖怪也都暗暗躲在四周修行,只是百年来,来借仙气的妖怪都死在了那些道士手下。渐渐地,那些妖怪也都只敢远观不敢近前了。 “不过”小山猫恢复了神采,接着说起这赱岳山近些年的传闻。 原来约是在两百年前,赱岳山来了一伙人,自称是容华道士。说是要来此地休养生息,但实际上是占地为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那些不入流的道观道士全给逼走了,如今这赱岳山只剩下容华观和半月道观。 只是有一个最奇怪的,那容华道士并不反感妖怪,甚至极为欢迎妖怪前来修行暂住,半月道观实在不堪忍受,日积月累,约在百年前,两边大战,半月道观溃不成军,自此便不再多管闲事,也就形成了如今赱岳山道士与妖各不相干c平安无事的奇观。 我点头,不禁啧啧称奇。作为一只妖,我自然对那群容华道士颇有好感。 “不知容华观的观主是何人?” 小山猫迅速看了我一眼,继而摇头,道,“神秘得很,赱岳山的妖怪都没见过真人。” 我想到了什么,迟疑道,“那穆公子是否就是” 小山猫顿了顿,还是摇了摇头,“禾然说过一点,那穆公子是妖,妖怪领着一群道士修了道观,怎么看都怪异得紧,应是不可能的。”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结束了这个话题。 从白翎山到赱岳山,必经的就是方才小山猫说的‘猪城’。我们现在离白翎山已经很远,途径了几个小茶肆,但是都一个人影都没有见着。 我问小山猫,“你们那次下山,行至此处时也是这般么?” 小山猫迟疑着“嗯”了一声。 我想既然一直是这般,那就不必担忧什么异常,心里也放心下来。毕竟我与小山猫法术道行实在不行,我虽活有八百年,如今却同初有法力的妖怪一般无二。而小山猫,我似乎记得,他修成人形也才两百余年,平日极少静心修炼,法力实在也浅得很。 但又听得小山猫不安道,“禾然倒是常下山,他同我们说起过,说这一条路热闹得很” 我四下仔细探看,蓊蓊郁郁,十分静谧,愈发衬得鸟鸣声清晰响亮。 若非我道行不行,我实在没有发觉到有异常。 看了看小山猫,安慰道,“许是我们赶的时候不巧。” 小山猫突然面色奇怪的咳了两声,我道,“怎么了?” 他也不看我,提高了声音别扭道,“我c我不是害怕!我会保护你的,若有什么情况,你且躲在我身后!” 我忍不住眯着眼笑,原来是怕我小看了他。 “自然,论年岁你虽不及我,道行却是我不及你。” 我们相安无事地走出了这条山路,眼看离“猪城”越来越近。尽管小山猫面上没有波澜,可我瞧着他的手来回搅动,想来是假装镇定,心中后怕地很。 于是同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他勉强回着,目光越来越警惕。 此时日头正盛,吹着燥热的风。眼前一座巨大而古朴的城门紧闭,城墙绵延不尽。我眯着眼抬头看,只见苍劲有力的两个大字赫然刻在城门之上。 不知怎的,我觉得我似乎认得那是什么字,十分自然地从我口中念出:朱城。 小山猫惊了一下,道,“是c是猪城。” “是要敲门么?”我问。 小山猫拧了眉头,“若不出大事,向来是开着的,莫不是封城了?”随即想到什么又摇头,“今日一早便同禾然在一起,不曾听他说起此事。” 我径直走上前,用力敲了两下,只听得沉闷的响声。 “有人么?”我用了点法力扩大声音。 小山猫走近,疑惑道,“我听得里头似乎很热闹。” 我将耳朵贴在门上,却不曾听见什么。正想问小山猫可否有法力跃过去,突然听得城墙之上一声大喝:“什么人!” 我退了两步,抬眼看去,是个穿盔戴甲,手持尖枪的人,我见他穿得甚是奇怪。 “守门大哥,我们两兄妹回家探亲,不得不经过贵地,望大哥开开门!” 又是一声大喝,“今日城主大婚,外人不得进城!明日再来。” 我一听‘明日’,心想明天去也无妨,只是时间拖得越久,花狐狸便更难安心,况且她的伤势 颇为担忧地看了一眼小山猫,低道,“可有法子过么?” 小山猫思索一会,迟疑道,“守门大哥,我们打江都来,有幸得贵人相赠宝物,今日有缘会得城主大婚,便将此物送上,祝愿城主与城主夫人百年好合。” 那尖枪听了,退后几步,招手唤来一人附耳言语,那人不断点头,又望了我们一眼,匆匆离开。 尖枪喝道,“且等着!” “是是。”小山猫点头哈腰。 我笑了笑,觉得小山猫方才那番话委实有趣,便道,“江都是何?宝物又是何?” 小山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仿佛经了什么殊死搏斗,“都是从禾然那里学的一些浑话,做不得数。” “日后遇着不开门的都可这般说么?” 小山猫心虚地笑笑,“自然c自然,只宝物必定是要有的。” 我眯着眼笑。继续看着尖枪,细瞧了瞧脸,倒是浓眉大眼,并不难看。只是黑着一张脸,像谁欠了他食物一般。 尖枪正转着眼珠四下探看,正巧与我对视,我朝他笑,他却陡然竖眉,露出惊诧与荒谬。 小山猫突然凑近我,有些闷闷地,“凡间的女子绝不这样看一个男人的。” 我受了教,却觉得无趣起来。 城门发出一声沉重地叹息声,城里的面容一点点显示出来,那两个开门的人沉着脸十分严肃。 我就要拉着小山猫进去,小山猫朝我摇头,我正疑惑,当城门全部打开时,却见一个穿着褐色衣衫的年轻男子徐徐走出,身后跟着好几个随从。 他摇着一把扇子,笑得吊儿郎当的。 “听闻有宝物?本大人欢喜得很。” 褐衫男子眯着眼扫了我一眼,继而走到小山猫身旁,拿扇子敲了敲他的肩膀。 小山猫立即跪下去,使劲朝我使眼色。 我一怔,跪么?平白无故朝一个凡人跪真使得么! 小山猫跪着朝我近了两步,使劲向下拉我的衣服,他脸都要白了。我更是怔了,我们不是有法力么! “大人恕罪,舍妹幼时头受了伤,不太懂规矩。”小山猫磕了两个响头。 “无碍,本大人不拘这些,起来回话。”褐衫男子不以为意地笑笑,继续拿扇子拍小山猫的肩,“宝物呢!” 小山猫慌忙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小心翼翼地递过去,褐衫男子用扇子接过,只无意地瞥了一眼,笑道,“倒算得个宝贝!今日该你们走运,同本大人进去大饮两杯!哈哈!” “多谢大人!”小山猫这才起身。 我蹙着眉头看着小山猫,又看了看只留下一个背影的褐衫男子,这便是凡间的规矩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八章 整个朱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我一路过去,那些唱着歌跳着舞的凡人虽投来疑惑的目光,但都是善意随和的。何曾想像得出他们竟那般残忍。 那褐衫男子走在最前,摇着扇子同一个随从低语。男子或许察觉到我在瞧他,拍拍随从的肩后,回头对我略挑眉一笑。 我立即别了眼去看小山猫,却见他神色异常,一点也不敢乱动。我小声道,“这些都是凡人,瞧不出我们的。” 小山猫红着脸,似乎觉得在我面前实在是太胆小,瞬间抬头挺胸,朝我咧着嘴笑。可我怎么看都觉得他是装出来的。只好挨他近些,希望他能放松一些。只是他一感觉到我的靠近,立马缩了几步。 我无法,只好就这样了。 走到一家客栈的时候,褐衫男子上了一驾马车。那车夫唤了两声‘驾’,便慢慢消失在我们眼前。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小山猫低着声音,“应是去见城主。” “方才那个男子不是城主么?”我有些疑惑。 “应当不是,或许是其他大人。” 我勉强信了小山猫的话,只是送了宝物就好了,何必还要再见一面耽误时间。不过我没有再问小山猫,我瞧他那副样子,似乎觉得身边的每个凡人都是道士变的一般,只要敢近他身边,立刻就要变成原形跑掉。 在我心里,道士应当都是胥垠那般,惩恶扬善,决不滥杀无辜。 我们仍旧走着,转了几个弯,见着满城的人穿着红衣跳舞,还有敲着大鼓的,此起彼伏,实在热闹得紧。 商家店铺大门皆开,挂着红灯笼,孩童你追我赶,言笑晏晏。 这便是人间,一派安然温馨的景象。 我不敢相信他们能对妖那样的冷酷残忍。 这番热闹在一块悬着红绸的檀木匾额前停了下来。 我静下心来不做多想,只见那匾额上龙飞凤舞几个大字,似乎是:宣阳府邸。 “城主名为宣阳么?” 小山猫摇头,“不晓得。” “似乎是个好名字。”我轻轻道。 府邸门前两边各站着一个随从。带路的那些人上前,一边指着我们一边说着话。 随即便开了门领我们进去。 小山猫始终惶惶不安,我想同他说话也甚无趣。因而细打量这座府邸。 假山流水,小桥庭楼,青松翠栽,红花绿叶。望眼看去便是道不尽的清幽和谐,令人神清气爽。 我想起狐狸洞,简陋单调,阴深暗沉。看来此次回去,要好好收整一番才行。 “却是来了什么贵客?” 我乍一听见这声音,竟觉得熟悉的厉害。 “回二夫人,只是来送礼的。” 我顺着那女子的声音看去,碰触到一个极其温婉动人的笑容。 女子站在桥上,穿着曳地的釉色长裙,绾着仙云髻。身后柳枝轻舞,点点浅絮飞落。 细细瞧脸,眉眼温柔,白皙清丽,倒并不觉得相识。 “城主在内室见客,想来不得空。若是个宝贝,直接拿去九公子就好。” “是,二夫人。” 女子下了桥,径直朝假山那边走去。身后的丫头恭恭敬敬跟着。 我对这个女子感觉甚好,方才我直直瞧她,她也不愠,仍是盈盈浅笑。 那些随从又领着我们转了几个弯,在一处房间前停了下来。门前守着的丫头立即开了门。 随从道,“两位在此处候着,九公子随后就来。”见我和小山猫点头,又带些厉色道,“你们是什么身份要清楚,不要做出些蠢事出来!” 我怔了怔,被小山猫拉着猛点头。 不记得是过了多久,我只知道小山猫吸气吐气无数次后,终于恢复了正常,不再那样心悸。我心里有些着急,唤了两次次小山猫走,但小山猫劝慰着我说再等等。无法,我只好慢慢等着。 等到小山猫也烦躁起来时,之前那个褐衫男子终于笑着走了进来,“两位恕罪,是本大人怠慢了。不如以茶代酒自罚两杯如何!” 小山猫哈着腰,诚惶诚恐,“怎敢怎敢!小的只是普通百姓,使不得c使不得。” 褐衫男子朗笑一声,跨了两步坐在我面前的主座上,小山猫忙把我从位置上拖下来,我看了眼小山猫,又看了眼褐衫男子。 见他端起茶来,好整以暇地瞧着我。 “无妨,本大人随意得很。” 我觉得有些好笑,那男子虽喝着茶,却是十分细致的品着,想来方才那句赔罪的话应当是说着玩来逗弄我们。而且他每次显露出大方随意的时候,小山猫反而变得更加拘谨不安。 我蓦然想起花狐狸,在她某次回山后,发间别着白翎山冬日独有的碎芷珠花,少有地认真说了一句话,“人和妖有甚区别,若我不是妖,没有法力,没有美貌,如何活得下” 我思索了好一会儿,幸亏赶在她恢复没心没肺的样子前问了她,“那你一心修行好么?” 她认真的瞧了我的眼睛,然后捂着唇笑得厉害。“蠢蜘蛛,我说什么你也信么?修行?何必麻烦,何必。” “施白c施白” 我听见谁在唤我,迷茫着看去,入眼便是小山猫苍白的可怕脸。我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小山猫皱着眉头朝上方使劲递眼色给我。 我顺着看过去,褐衫男子已放了茶杯,继续摇着那把扇子。 “姑娘,本大人方才问你,你觉得江都的哪处风景最好?” 见我茫然的样子,他似乎很高兴,噙着笑道,“依本大人拙见,竟是苏苑湖一带最好。” 江都?在方才小山猫说之前,我从未听说过。怎么回答?我困惑地看着小山猫。 小山猫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就要说话。那褐衫男子突然起身,扇子一收,兴致大起,“随本大人来。” 这一句随他来,就来到了酒桌上。我与小山猫被安置到了上席。一时间各种奇怪的眼光投来,尤其是更加好奇的打量我,一点都不避讳什么。 我无奈,只好安静坐着,安静地看着小山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凄苦模样。 随着小山猫多番推辞无效,终于被褐衫男子灌了个昏醉,我暗暗叹着气,这样下去,可要何时才到得了赱岳山。 “大人,小的c小的实在喝不下了”小山猫脸红彤彤的,大着舌头不知道对着哪处空气说话。 “小鹄桐,咱们走了罢。”我把他身子搬正,无奈道。 “施白?”小山猫迷迷糊糊睁开眼,见着是我,顿时傻笑起来。我瞧他笑着这样子,同初回山的花狐狸无甚两样。 “两位,是要走了么?”褐衫男子摇着扇子,朝我笑。 “是,多谢大人款待。”我点头,把小山猫扶起。 这些功夫我倒是晓得了一些事,这个褐衫男子并非城主,虽自称‘本大人’,可来来回回敬酒的客人都毕恭毕敬唤一声“九公子”。虽不知身份,可到底怎么看,也是个高贵有地位的人。 我的确一直如坐针毡,我发现整个上席坐的都是男子,那些女子都被隔在一道纱帘后。 唯我这样突兀。 那些人打量我的眼光并没有被歌舞升平吹散,反而愈演愈烈,甚至在几个大腹便便的男子眼中看到了一些难懂的东西。 真的要走了。 “唉”褐衫男子颇为沉重无奈的叹了一声,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本大人邀来的贵客,只尽兴其一,实在是本大人之错,当罚!当罚!”。说着就连饮三杯,我看着滴落的酒液从他的喉结处滑下,晶莹透亮。 我别了眼,道,“大人毋需这般,我与与兄长实在有要事,再耽误不得了。” “这样看来,竟是本大人不近人情了,唉,也罢,你们便走,本大人就不留了c不留了就抛下本大人独醉到天明好了” 我难得蹙眉,他到底想说什么? 小山猫还在红着脸傻笑,我心中叹一声,也不知花狐狸怎样了。 “大人,我实在愚笨,请大人莫要拐弯抹角,有话直说便好。” 话音刚落,褐衫男子顿时转过头来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他的瞳孔颜色很深,亮如明月。 席中朱弦玉磐,红袖轻舞,交杯换盏。我从他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薄纱遮面,再平凡不过。 他‘噗呲’一声笑出来,以扇作掩,一张脸在扇后笑得难以自已。我看他身子都在抖动,似乎恨不得笑到地老天荒。 哪里好笑么?我看着自己,更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那些人的眼光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本大人第一次瞧见你这样的你这样的” 他极力压制着笑意,‘你这样的’,你这样的什么,他含着笑抿唇,戛然而止了后续的话。 他的眼睛几乎弯成了月牙,我不想搭理,继续拍着小山猫,希望能让他清醒一点。只是我这样地拍似乎被当做了摇篮曲,他晃了两晃,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有趣,有趣”褐衫男子笑着收拢扇子,身后的丫头立即倒满酒杯。他一饮而下。 “九公子何事这般开怀,说来一听,让我也高兴一番。” 主座的红衣男子浅笑着走下来。 见着城主下来,在座客人都停了言语看过来。 褐衫男子撑着身体忍不住又笑起来,“今日城主大婚,本大人岂敢甚城主高兴,只是突然想起儿时趣事,一时忍俊不禁罢了。” 我盯了他一眼,继续拍着小山猫。 “想来此事必定有趣得很。因我有事要走,倒是无福听了。九公子便在我府中多住几日,瞧瞧朱城的风土人情,也不算得我怠慢了。” 城主的声音实在好听,我抬眼多看了他几眼。 “甚好,本大人无可拒绝的。只是” “九公子可有什么为难?” “倒不算为难,只这”我突然感觉到一阵阴风,不由得往后退了一点。 正眼一看,那九公子正拿那扇子遥遥指着我,然后在我疑惑的目光中一点一点慢悠悠地移到昏睡的小山猫身上。 城主深邃的眼立即望过来。 尽管他们看不见,我还是抿着唇礼貌笑了笑。 “今日我同此兄妹二人相见恨晚,想到稍后一别便再难相见,心中着实伤心愁闷,”我看着他果然做伤心状,抚着胸口。 “但幸好”他一下子笑起来,指着我,“小妹邀本大人去她家中做客,本大人心中十分乐意,但又恐拂了城主脸面,因而两难得很。”话落又恢复成伤心状。 我被他这一番表演惊住了,一下子忘了反驳。 只见城主蹙眉,又立即温和下来,道,“是我让九公子为难了,这样,下次九公子再来朱城,我一定亲自陪同九公子游玩一番。” “唉,本大人实在”。褐衫男子露出愧疚的神情。城主适时打断他,“一切随九公子心意便好。我就走了,告辞。” “好好,一路小心,本大人就不送了。”褐衫男子堆着笑道。 城主一走,那些人又恢复了热闹,只是看我的眼光愈发显得诡异。 “姑娘,本大人就叨扰了。”褐衫男子拱手做礼道。只是笑得一脸的不怀好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九章 小山猫醒的时辰正好,正好是我的脾性到尽头的时候。 我一向是个好性子,尤其是他人同我说话时,非到必要,我绝不会主动打断,也不会嫌不耐烦而盖杯赶人。 可是,当我看着施九瓒那一开一合的嘴时,满脑子都是乔乔唱歌的声音。 毕竟,整个白翎山的妖怪没一个愿意听她唱歌。 “听她唱歌会折寿的!”每次花狐狸都会叫着吵着躲进我的身下,用我的八条腿把所有的声音替她隔绝。 可我约莫听了两个时辰,从日渐西斜听到黄昏垂暮。 我从最初礼貌地微笑,到此时的面无表情。 甚好c甚好,马车轱辘陷进了泥沼里,把小山猫撞醒了。 “这是哪里?施白!施白!你在哪?” 我十分感激小山猫这样记挂着我,但是我更感激他清醒过来。 “鹄桐,大人问你苏苑湖的景色美么?” “施白!你在!你在就好,就好好”他话中有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安心,这种认知使我心中对他有百般的感激。只是这时见他怎的又要昏睡过去的样子,立即再问了一遍。 “苏苑湖是什么?可以吃么,还是谁炼的丹药么?”小山猫挠着脑袋迷迷糊糊道。 “倒是有一种丹药叫” 我道,“快睡罢,睡醒了就好了。” “哦,”小山猫嘟嘟囔囔应着,“施白,你别走” “我不走” 听了我回答,他终于安心地睡着了,甚好c甚好。 “感情甚好。”施九瓒拿扇子拍着小山猫的肩头,对着我笑。 我僵硬地点头。 “既然施姑娘不喜谈江都之事,那便给本大人说说你们兄妹的趣事。” 我实在不懂施九瓒这个人,明明话里的语气强硬得很,却又偏偏做出很委屈讨好的样子。 “并无趣事,普通得很。” “哦?哈哈,实在是有趣得很,本大人听了甚是欢喜,那本大人再同施姑娘说说本大人与舍妹的趣事。戏班的c逃学的c逗弄先生的c情爱的,不知施姑娘愿听哪种?难不成施姑娘都想听不成!也罢,本大人委屈委屈都同施姑娘讲了” 我忍不住在心里无数次叹气,观音大士在上,不知我是犯了何错。 在施九瓒讲到他把他们先生的书籍烧了,他妹妹大义灭亲告发了他,然后遭到一顿毒打后准备再行报仇时,车夫发出了悲天悯人的声音,“九公子,到了。” 到了c到了! 我就准备唤小山猫起来时,施九瓒用扇子拦住我,笑嘻嘻道,“不必劳烦施姑娘,本大人来。” 我收回手,回头看了他俩一眼,便下了车。 感叹着山峰跌峦起伏,汲取着四周萦绕着的薄弱清气,突然听见一声惨叫,我定神向声源瞧去,正是马车里传出的!而那声音像极了小山猫。 我心中大惊,难道那施九瓒真是道士变的,这时趁四下无人,要下杀手了!我连带着瞧着那个和善的车夫竟也变得可怕了。 颤着声音唤了声小山猫,没有应答,就要入马车一探究竟。却见施九瓒拧着小山猫的耳朵走出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盯着施九瓒。 小山猫应是完全清醒了,看见我站在那里,本来因疼而涨红了的脸却突然褪了血色。 我以为他疼得厉害了,哑声道,“你放了他!” 谁知施九瓒摊摊手,笑道,“本大人可没有抓他,哪来放了他这一说呢?” 我无心同他说些空话,走过去就要把小山猫拉过来。 这时施九瓒倒是放开了小山猫,只是小山猫的脸色更白了,我担心道,“哪里受伤了?疼的很么?” 小山猫躲开我的碰触,声音嗡嗡的,“没有没有” 我无奈,只好道,“好,咱们回去再说。” 夜色已深,天上星月同辉。林中鸟儿宁静,只偶尔听得几声浅鸣。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是一条上千梯的青石阶梯。 车夫点了灯笼在前面引路。 施九瓒走在我前面,小山猫殿后。我吸收着山中的清气,感受着夜风的抚摸。我觉得这样的感觉很好,我一直都是懒怠的,从来不曾这样走。 我想起狐狸洞,不由得又担忧起花狐狸。 “赱岳山遍地是妖怪,你可怕?” 前面传来施九瓒的声音,不知是借了什么缘故,突然觉得他的声音挺好听,就像极了这夜风,清清爽爽的又不失温柔。 我也着了魔般,软下声音道,“我想妖怪大多是善良的,因而并不怕。” 他轻轻一笑,“不怕妖怪的,大多是妖怪和修仙之人,这样瞧来,施姑娘却是有佛缘的。” 我听不出他这话是褒我还是贬我,因而不准备答话。却听得小山猫有些急冲冲道,“施白自然是有佛缘的!” 他竟也不笑,似乎还有些冷漠,“自然好。”我想这冷漠感许是我听错了,因为下一秒他停下来,吊儿郎当道,“施姑娘,可瞧清楚本大人坚实的背了,别逞强,乖乖上来。” 我并不觉得累,正要开口婉拒。小山猫快步跑了上来,声音闷闷地,“施白,你累了么?” 车夫站在原地安静等着,我看见他的背影在夜色里十分寂寥。 我竟莫名觉得些许难过。 我道,“并不累,走罢。” 话落,小山猫又拖着步子回到了我身后,施九瓒发出可惜的叹气声。 “多少女人垂涎本大人的背,你这个” 他又故弄玄虚的止住了话,扇着扇子啧啧感叹。 一行四人陷入了沉默中,施九瓒不知在想什么,负手而行,不再说话也不再摇扇子。 车夫自始至终不曾言语几句,小山猫更是沉默得很。 我觉得有些奇怪,可也乐得安静,更不会主动说话。 越往上走,越给人一种星空触手可及的错觉。 我望着那轮圆月,不禁想起胥垠,在天上看见的月亮该是什么样子? “到了。”车夫灭了灯笼道。 的确,在山下的时候被重重树影掩盖,不曾见得山上半点亮光。可此时在那块巨石背后,亮如白昼,人影幢幢。 或者说是妖影幢幢。 施九瓒终于开口,望了眼天上洁白无瑕的圆月,话中带了点笑意,“原是都在这儿。” 小山猫走近我身边,难得主动道,“施白,我们直接去寻穆公子罢,不要再麻烦” 那施九瓒的耳朵却是尖的很,扇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小山猫的肩头,“本大人不觉麻烦,乐意得很。” 我不确定那扇子落在小山猫的肩头时,他是否颤抖了一下。 “好生跟在本大人身后,瞧你们那样子,正好是这些妖怪最喜的下酒菜。” 施九瓒一挥手,便昂首阔步朝前走。 我觉着好笑,这个凡人倒在我们面前摆起谱来。小山猫来时曾说过,只要上过赱岳山的,不论是人是妖,都晓得赱岳山的妖怪不吃人不杀生。它们全凭赱岳山的清气与容华道士的指点一心修行。 我们跟在他身后,小山猫低声道,“他晓得我们来作什么?” “是”。我偏头刚好瞧见小山猫脸上的闪过一点落寞,猜想他定是有些怪我没有经过他意见便让一个凡人跟来。因道,“那时你醉酒,怎也唤不醒你,因而也不知到底怎么办。施九瓒又唤了马车来同行,我见你睡着,想着他也不过是个凡人,问我们去哪,我便实话实说了。” “施九瓒?”小山猫语中有种奇怪的语调。“你问了他名字?” “不曾,皆是他自个说的。” 我对小山猫笑笑,“如今我觉着乔乔的歌声甚为动听。” 小山猫神色仍是奇怪,闷闷地有些不高兴。但听我说起乔乔,他脸上突然滑过一丝什么,“我似乎听见禾然说起过,那江都首富施家富可敌国,施家又只一个儿子,名唤九什么的。” 我对此并无甚兴趣。移开了目光去看这四周。 这些妖也一点不在意来的是谁,仍各自专心吸收精华。我想起方才席上男子肆无忌惮的打量,觉着还是妖好。 正想着,却看见一只悬在半空的蝴蝶精突然化了半个人形,是个女子,面上渡有一层月光,白得不真切。身后翅膀盈而寒亮,轻轻扇动。 一双清冷的眼眸盯着我。 我朝她点头做礼。她只是盯着我。施九瓒回头故作不耐烦招呼道,“要本大人等你们何时,施姑娘?” 我稍迈大了些步子,已经看不见那只蝴蝶精了,只是仍旧觉得背后渗人得很。 半截曲栏,一株紫藤。 若不是施九瓒站在那里就要进去,我还以为只是一片风景罢了。 小山猫有些瑟缩道,“大人,小的与舍妹进去就好,大人不必屈尊降贵。” “无妨,本大人就喜屈尊降贵。再则,施姑娘是特意邀请本大人来的,怎可失约。” 他说完就拂开那株紫藤进去。 我瞧小山猫神色又难看了些,就要解释,小山猫抢先道,“进去吧。” 我应了声,回头见那车夫规规矩矩站在不远处等候。便跟着小山猫同进去了。 这是一个很长很窄的暗道,洞顶每隔几步就刻着一些符文样的东西,蓝幽幽的光芒就从中柔柔地撒下来。 没一会儿,我越过小山猫看见了立在原地的施九瓒。整个身子浸入蓝色幽光,竟透着几分悲凉。 “来者何人!” 一声很可爱但又极力显示出威严的声音。 “我们乃同道而来”是施九瓒的声音。 倒是没有自称本大人了。 我们也走到跟前,这才看清楚眼前这原是个绾着双髻的小女孩,怒目圆瞪但仍旧可爱。 “好吧”。小姑娘睁着大眼睛看向我们道,“那本姑娘勉为其难再说一次,你们来得不巧,我家公子下山了,明日戌时方归。” 说完就要离开。 施九瓒不急不忙道,“不知小姑娘可能收留一宿。” “放肆!什么小姑娘,本姑娘姓若名姝,长你们百岁有余。” “是在下唐突,若姑娘毋需动气,在下初次来,倾慕穆公子美名,故而放肆了。” 我看着施九瓒的严肃没有笑意的脸,听着施九瓒小心讨好的话。心里划过异样的感觉。 我看向那位若姝姑娘,明明是个小女孩的身形模样,却说长我们百岁有余。莫不是也是只妖?可周身并无妖气。 “咳,本姑娘也不是怪罪的意思,只是我们穆府从来没有留客的规矩!额,似乎公子前几日留了一个凡人咳咳,总之你们走吧,本姑娘不会放你们进来的。” “叨扰了,在下一行这就离开。”施九瓒拱手作礼。 回去一路都不曾听见施九瓒说话,他始终负手,长身而立,墨发也安静的一丝不动。 “九公子,小的同半月道观的道长说了,已备好三间上房。” 车夫低着头,恭敬道。 施九瓒几不可见的点头,也不看我们,道,“随我来。” 我与小山猫自然立在原地不动,虽说半月道观的道士不会与妖怪刀戎相见,可也没那个妖怪敢明目张胆地跑去留宿。 小山猫看着我,摇了摇头。 也许察觉到身后没有脚步声,施九瓒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我们,我隐约见他眉头轻蹙。 小山猫深吸几口气,鼓起勇气跑过去,道,“大人,小的见见赱岳山,咳,景色十分好,也没有睡意,想同舍妹在外走一走走一走。” “走一走?”施九瓒轻笑,视线落在月光下那群妖身上。“两位,胆子甚大。” 小山猫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话,施九瓒淡淡瞥了我一眼,对小山猫道,“不如我让杜全替你们去同容华观说一说,也好备两间上房?” 小山猫明显发起抖来,我走上去,道,“九公子误会了,我们兄妹二人只是迟迟没有见到穆公子,因而着急了些。” 施九瓒也不答话,寂了一会,他又突然几声大笑,我抬头看他,映入眼中的便是他张扬的眉眼,以及满满坏事得逞的得意。这番样子同方才实在是判若两人。 “你们便是想去容华观,杜全也不敢帮你们张罗。还是随本大人走,保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我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怪异,见小山猫似乎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才恍惚想起自从进入穆公子洞府,见到施九瓒的那番神情后,小山猫一直十分不安,似乎很害怕。 我与小山猫终于还是跟着施九瓒走了,心里虽有些怕半月道观的人,但是想来自那次一战后,他们是真的绝不会杀妖了。 只要保持清醒,不要懈怠就好。 我若有所思的望着施九瓒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不太敢忤逆他的意思。 尽管我们是有法力的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十章 若一夜无眠,又时刻警醒。自然少不得说些话,做些有趣之事,方可应对一二分倦意。 倘若不曾有这些紧张,我便懒着不动。一妖倒也惬意。 因我初有法力,又不得修炼。只会一些简单变幻之术,且不得持久,勉强糊弄凡人罢了。 因此在这半月道观里丝毫不敢班门弄斧,幸得小山猫就在隔壁,费不得功夫。 借着月色,四下静谧,并无道士走动。 我舒一口气,推开了小山猫的房门,顿时感到妖气冲撞,诡异得紧。 “小山猫?” 我小心瞧看着,房中摆设整齐,并无打斗痕迹。 “小山猫?” 仍无应答,我立在原地不动,只听得自己的呼吸声。 莫不是赱岳山的哪个妖怪掳了他去?我脑中一闪而过之前遇见的那只蝴蝶精。 “施姑娘来得巧” 我随着声音看去,那窗户前凭空出现了一个女子,月色长裙,生得十分的好模样,心中难免将其与花狐狸比较。 我细细瞧了几眼,终归是及不上花狐狸的。 女子轻挥云袖,一点白烟萦绕,镌刻着残月的椅子落在身后。女子缓缓落座,支着额头浅笑, “不知姑娘来我府中所为何事?” 这不是小山猫住的房间吗? 莫不是走错了,我想了想,这是不可能的。 我出了房门就往右手方向走,第一间便是小山猫的房间。并无错,想来是这位同类日子有些无趣,便这样找我乐子。 “是我走错了,这便离开,姑娘好生歇息。” 我伸了手就要开门,耳旁吹过一缕冷风。那女子就安然立于门背后,正好挡住我。 女子仍是浅笑,只是眸子里清冷得很。我不由得蹙眉。 “我府上,岂是尔等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她敛下笑意,冷冷地瞧着我。 我这觉得对了。这个女子正是那只蝴蝶精,怪我那时不曾瞧清楚面容。 “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蝴蝶精好笑着摇头,“也并无什么话,只是十分地想会会你。”见我面露疑惑,仍是笑,“若是你也日日夜夜听得人念叨我,想来也会忍不住的。” 我不太明白她这话中的意思。谁会在我耳边时时念叨她,谁又会在她耳边时时念叨我。 “是我多言了,”蝴蝶精勾唇一笑,我却觉得这笑意十分苦涩,只见她突然偏过头去似乎在确认什么,随着露出一抹冷笑,盯了我一眼,道,“我叫颐月,好生记着我的名字,日后,总会相见的。” 随着话音落下,她也幻做一点白烟,在我眼前缭绕一圈,也就消失不见了。 我对这位自称颐月的女子所说的话自然颇为费解,在房间查看一番,确认小山猫的确是不在。因而便开了门就要回房,却听得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退回房中,敛了气息。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空气中立即萦绕着一点熟悉的味道。 “施姑娘,夜里景色甚美,还不出来陪本大人赏玩一番。” 透着嬉笑打趣的声音一响起,我心底顿时一阵无奈。 磨着步子走出来,正好看见施九瓒立于门前背对于我,长发半绾,斜斜插着一只白玉簪。宽大的长袍藏着半寸风,扬扬轻动。 见我出来,回眸一笑。 浮华深夜,百花齐放。 我想大约这笑是美的,同花狐狸的美一般无二,不然我也不会愣在原地,不知神思。 施九瓒收起扇子,遥指皎月,我不由自主地顺着望过去,眼前星辉交映,似乎能够看见天上的仙子正在翩翩起舞。 “施姑娘,可喜欢?” 我当他问的是月亮,因而道,“自然。” 施九瓒晃着头似笑非笑,“嗯,你们自是喜欢的。” “本大人在小院里备了些茶酒,不如唤小兄弟出来小酌几杯。” 小兄弟? 应该是小山猫,可房中并没有他的踪影。 “他睡下了。” 我走出去,顺道把门掩上。 施九瓒挑眉一笑,摇着扇子,眼眸深深。 “我回房歇息了,月色如此,大人请好。” 说着便快步朝房中走,我听得身后传来几声低笑。 一夜无眠。 在我喝下一杯茶水的时候,门被小心推开,我放下茶杯,道,“何人?” “是我,施白。”小心谨慎的声音。 我迎过去,有些责怪道,“你昨晚去了哪里?” 小山猫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喘了两口大气,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道,“施白,我方才见着昨晚的那个小姑娘,她说穆公子回来了,叫我们就去。不然穆公子睡下了就不见客了。” “不是说戌时才回么?这才什么时辰。” “提前回来了,我们现在就去。” 既然早回来,那自然很好,我同小山猫一前一后出了半月观,一路上倒见着好些个道士,他们只是冷着眼打量了我们几眼,也就各忙各的事去了。 小山猫走得很急,像是在躲什么人似的。我拉住他,道,“你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小山猫慌乱地别过眼,低咳了几声。 “你不想说也罢了,只是你若去哪里要记得同我说一声,便像昨晚,我见你一夜不在房中,不免担心你是被道士,或是什么妖怪抓走了。” 小山猫神色正常了几分,看向我的眼睛,牵起一个笑,缓缓点头。 我也点头,“走吧,不知花狐狸如何了。” 小山猫在后面驻足了好一会儿,我不得不停下来等他,回头时却见小山猫不知何时背过身去,他的头埋得很低,肩头一颤一颤,像是竭力隐忍着什么。 “小山猫”。我出声唤他。 他浑身一僵,慌忙回过身来,朝我笑着大喊,“就来c就来。” 我轻轻地笑,道,“快些。” 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昨晚的那处紫藤前,现在正是白日,瞧起来愈发清幽和静,我问,“就进去么?”。 小山猫闷闷地应了一声,“你跟在我身后。” 我自然允他的话,随着他的脚步慢慢走进去,虽然此时是白日,但这洞中仍旧阴暗,只有倚靠着那洞顶蓝幽幽的光芒缓缓前行。 我闻见空气中昨晚不曾有的清香。淡淡地,沁人心脾。 这时已到了昨日停脚之地,初始的清香已经有了些浓郁。我见那里并无门可供出入,似乎昨日也不曾看见,心下觉着奇怪,偏过头正好也看到小山猫疑惑的神情。 我仔细想了想,或许是有结界,我们才会什么也瞧不见,我把这想法同小山猫说了,他虽不看向我,但仍是点了点头。 “唉” 我突然听见一声声沉重的哀叹声,是从我们身后传来的,一声又一声,在这幽蓝的情景下,不禁让人心底发虚。 我同小山猫都转过身去,手中聚起一点法力,若来者不善,就一定要先发制人。 只是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当我眯着眼使劲确认了那先出现的半截褐色衣衫后,哀叹声的主人终于现了身。 我不确定自己嘴角是否有抽搐。 “施姑娘实在是伤了本大人的心,唉,本大人一心助你,你们却狠心抛下本大人,唉本大人的心真真的凉” 我假装没看见施九瓒那副捶胸顿足的模样,也假装听不见那悲伤凄凉的哭诉。 当然并不曾哭,只是眼角红红的,似乎很劳累的样子。 施九瓒目光幽怨地瞧着我,我有一瞬间的呆愣,为何这模样瞧起来十分渗人,我背后渗出一点寒意来,就要喊小山猫想想怎么进去,不料见到小山猫惨白着一张脸,浑身瑟瑟。 “怎么了?” 小山猫抖了一下,低着脑袋不答话。 “怎么?小兄弟似乎不愿意看见本大人?唉本大人竟如此不受待见么?” 施九瓒抚着胸口,十分受伤地阖上眼。 为何我觉得这两人间有一丝奇怪?而且小山猫听了这话,恍惚是浑身都僵硬了一样。 我觉着我实在是承受不住施九瓒的“魅力”了,我干笑着回过身研究哪里可以进去,一点也不想理会还在身后受伤叹气装可怜的那个人。 或许施九瓒见没人搭理他,自己也觉得无趣了,慢慢安静下来,渐渐的除了呼吸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这里。” 良久,在我多次肯定了自己的愚笨后,听见了施九瓒低稳有力的声音。 小山猫脸色还是白得可怕,除了白之外还蓝森森的,不论我问他什么,他都只是垂着脑袋摇头,似乎是一株失了阳光的植物,了无生气。 我先是走了过去,见施九瓒立在一块平平无奇的洞石前,似乎是在探究。 “怎么了?” 我也伸过头去看,没有发现到奇怪的地方。 施九瓒的眼眸也蓝幽幽的,一眨不眨地望着我,我有些尴尬地别过眼,尽量自然道,“怎么了?” 施九瓒嘴角浮起半分笑意,一只骨骼分明,修长干净的手落在我眼前。 我的呼吸一滞。 只见他又慢慢地,缓缓地停留在旁边一块石头上。 他朝我眨眼一笑,轻轻按了下去。 我以为他是故弄玄虚,因为既没有什么机关打开,也不曾听见什么声音,最重要的是,不曾有门出现。 我礼貌地回他一笑,忽略掉方才心底的异样,挪着步子到了小山猫旁边,心中颇为烦闷。 “什么人在此!” 约半柱香的功夫,一道稚嫩的童声在洞中袅绕不停。 尽管稚嫩,却自有一股威严之气。 我终于看见小山猫露出了其余的神色。 “什么人!” 那声音再次响起的同时,洞中凭空出现了一个男童,不过一尺远,神色冷漠地盯着我们三人。 我有些不知说什么,怔了一怔,那里施九瓒已经拱手作礼,谦声道,“在下有事相求穆公子。” 男童抿着唇上下打量施九瓒,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皆是充满审视与冷漠。 男童手一指,冷冷瞥了我与小山猫一眼,“一同前来的?” “是”。施九瓒也并未看向我们。 “呵,倒是有意思。”男童意味不明的突然这样冷声一句。 “我家主人已经睡下了,你们戌时再来。” 男童说完转身就走,施九瓒并未出言相留。想来是昨晚得了拒绝,不愿再自讨没趣了。 只是我无意看过去的时候,却见施九瓒一动不动地望着方才男童离开的方向,头顶幽蓝色的光洒在他的面上,映衬得神情落寞,有几分藏也藏不住的疲惫。 我的确是想说些什么,或是说问些什么,可当话在我嘴边就要出口时,我脑中有一片片的空白。我突然觉得,虽然施九瓒一副吊儿郎当说话没头没脑,似乎很好相处的模样,可我却并不敢真正的接近他半点。 我突然想起了胥垠,他是高高在上的神仙,而我 我觉得心底一阵阵的隐痛,怀中的清龙悬也似乎在灼人的痛。 我仰起头,默默吞咽下想说的话。 “我家主人让你们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耳中再一次听见那男童的声音,依旧冷漠得像一块寒冰。 当我从他身边经过时,我似乎听见他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十一章 几道纱帘幽幽荡荡,在诺大的房间里飘晃着诡异的安静。纱帘后面影影绰绰露出半个身影,随着纱帘起伏而模糊不清。 良久,无人言语。 方才那个男童端着茶进了纱帘后,随后响起没有情绪波澜的说话声,“若姝哪里胡闹去了?” 这道声音听起有几分冷漠,但竟是雌雄莫辩。我心想穆公子必然是个男子,这声音却又有几丝女子的阴柔。 “回公子,山里新来了些妖怪,玩闹去了。” 帘子后安静了下来,我听见茶杯轻扣在桌面的声音。男童低着头走出来,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总觉得男童多盯了施九瓒几眼,像忍着什么似的。 我欲细看时,男童已默默走了出去。 “阁下来我府上,不知所为何事?”声音淡淡凉凉,传入我们耳中。 我望了施九瓒一眼,正巧他也望过来。他勾起唇角,朝我轻轻点头。 我吸一口气,道,“友人有难,因此前来贵府求一株龙眼芍。” 穆公子发出一声低笑,“这有何难,只是做生意,到底是你来我往的。” 我没太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因而偏过头,无声询问小山猫。 当我看向小山猫的时候,他突然慌乱地躲开我的视线,只是立马又恢复正常,小心做着口型。 “宝物” 宝物?我并没有宝物,有些着急地望向施九瓒,不过他似乎料到我会向他求助,因而在瞬间就无奈地摊手,意思再清楚不过。 只是眼中都是满满的幸灾乐祸。 我想起昨日小山猫拿出来的宝贝,想来之前是准备拿给穆公子作交换的,不曾想却拿来与进城做了交换。只是那宝贝明明是给了施九瓒,此刻施九瓒并不愿意拿出来相助,便知只有靠自己了。 “实在抱歉,因出来的急,未曾带有宝物。” 穆公子并不回答,我隐隐听见他浅酌茶水的声音。空气中似乎有几分压抑感。 我心中自然着急,若没有宝物交换,那么便拿不到龙眼芍,拿不到龙眼芍,又如何与花狐狸交代。我焦躁万分,不知如何是好,无意间瞧见施九瓒好整以暇,一副看笑话的神情,心底的焦躁更加。 “倒也无妨” 半晌,穆公子淡淡道,他语中并无多余的意味。我以为他愿意将龙眼芍给我,顿时喜上眉梢。方才的忧虑焦急顿时化为云烟消散殆尽。 只是 “阁下来的不巧,前几日我已将府中最后一株龙眼芍赠与了一位故交,阁下既然诚意不足,倒也的确无妨。” 我一听这话,方才的喜悦像一个笑话一般,不怪施九瓒看我的眼里充满了同情。 既然拿不到,也没必要留在这儿。我得和小山猫再打听打听哪里还有龙眼芍。 “打扰了,我们这就离开。” 我朝小山猫招手,他似乎在思索什么,并没有看向我。 “阁下好走”穆公子毫无感情道。 我就要唤小山猫走,又听得穆公子不急不徐道,“好心提醒阁下,方圆千里独我府中有龙眼芍,阁下若不急,倒是可以多走几日,寻我一位好友,他那里还剩得一株,我再修书一封做个人情,想必阁下便能拿到。” 这段话似乎合情合理,还带着说话人的好心善意,可我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敢问穆公子的友人居于何处?”我迟疑着问着。 “何处?”穆公子沉吟下来,“我竟突然不记得了,应是在江都方向,你们且去罢。” “” “敢问友人名号是?” “似乎是姓云来着。”穆公子戛然而止了所有的话题,淡淡道,“我就不送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的发愣。为何有一种被戏弄了的错觉。 “穆公子言笑了,到底别人的始终不如穆公子府上的好。” 施九瓒拱手做礼道,只我这样看过去,却觉着他眉眼冷漠,面上并无任何讨好的意思。 倒像是在嘲讽。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纱帘后传出低低的轻笑声。 “今日来的皆是贵客,却是我的失礼,连茶水也不请诸位品上一杯。为表歉意,我便将府中最后一株龙眼芍拿来一瞧,只是” 帘后是轻轻的茶盖声响。 “拿不拿得走,就看诸位的本事了。” 话音一落,男童端着茶水走了进来,毫不客气地往桌上一放,闷声走了出去。 施九瓒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只是我仍旧觉得冷冷的。他径直走过来坐下,端起一杯浅酌一口。 “茶是好茶,可惜不如之前的好。” “哦?我却觉着一样,不知阁下品的是茶还是” 穆公子又低低的笑,可笑中似乎带了三分不屑? 就在此时,房中光线霎时黯淡下来,我侧头看过去,我记得施九瓒的眼睛,像黑夜的明珠,可现在,我丝毫没有发现到一点点的明亮。 纱帘背后乍然洒出一把红光,红光四周有淡淡烟雾缭绕,这般看去,似乎有一种如坠仙境的错觉。 我隐隐猜得这是什么。 只是我控制不了我的目光,我甚至是有些怔怔地望着施九瓒。 他的半边脸映衬着明明灭灭的红光,泛着奇异的疏离感。他的眼眸是红色的,像血似的深潭,一望无底。 我突然觉得手腕上一阵凉意,还有薄薄的汗湿感。我觉得有些不舒服,想挣开,却撞上了小山猫的眼睛,他的眼睛也是红的。 “怎么了?”安静的房间中,我尽量压制住音量。 “我们走吧,为那只狐狸这样不值得!你又不欠她什么!何况她还想卖了你!” “可是” “施白,没有可是,你拿不出宝物,就拿不走这龙眼芍!你还要自己把自己卖了吗!就为了那只薄情寡义的狐狸!” 小山猫很激动,震的我耳膜有一点疼。但我看着他面上那破碎的慌乱与害怕,又想起他对我的照顾,心底泛起的却是心疼。 也许小山猫害怕得罪里面的那位穆公子,他同我说话都是用法术传话。 红光渐渐隐藏下来,房中的光线逐渐恢复。 龙眼芍的模样清晰地闯入我们的眼帘,只见其遍体殷红,芍瓣两开,一株蕊芯吐露芬芳,一片绿叶相托。 我望着它,暗暗做了决定。 “施姑娘,若是不着急,下次备好了礼再来也是可行的。”施九瓒的语气淡淡的。 他将茶水推开,似乎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手中那把山水扇。 “倘或我拿出了宝物,日后可还能再换回来?” 我有些颤抖,心中忐忑不安。 “施白!” 小山猫抓住我,皱着眉摇头。 我知道小山猫素来不喜花狐狸,或者说不喜狐狸这一族。起初听到小山猫主动要陪我去寻龙眼芍时自然避不了有些纳闷,但见他的确真心实意,就没了他想,何况小山猫还拿出自己的宝物来相助。 但此时小山猫的言词举动,我更愿意理解为他怕我上当吃亏。 突听得几声噪闹声,我生生忍住了几乎脱口而出的话。 “公子,那只蝴蝶精欺负我!” 一个粉嫩的身影从身旁跑过,一溜烟钻进了帘后。 紧接着那男童皱着眉头走了进来,扫了茶桌一眼,一脸复杂地往帘里走。 随后帘子后传出了热闹的谈话声。 “谁能欺负你。” 穆公子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真的,公子,她攥我的辫子!我去追她,她就飞走了!我追不上。”委屈哒哒的女孩声。 这应当是昨日的那位小女孩,自称若姝的。 “哦?你竟没报上你的名号?倒是稀奇。” “公子”若姝先是拖长了语调,娇气地唤了一声,随后气呼呼道,“哪里呢,那只蝴蝶精说不识得什么穆公子,还说我太闹腾,要把我辫子揪下来烧了!” “公子,你帮若姝教训教训那只臭蝴蝶吧。”若姝撒着娇。 即便没有亲眼看见,我也能想象得出来小女孩说这些话时气嘟嘟的脸颊,还有溜圆俏皮的大眼睛。 无论是谁都觉得可爱心喜。 我无意望了施九瓒一眼,情理之中,他露出了笑意,只是意料之外,这抹笑并非他一贯的嬉皮笑脸,而是浅浅的,像清风吹过脸颊,令人心生暖意。 他的眼,如同一颗黑珍珠,散发着光辉。 “阁下若无心于此,我也不便再做邀留。” 穆公子没有回答若姝,而是冷了声音下逐客令。 尽管我心底诸多挣扎,但仍然做了决定,我不知道这样对还是不对。 我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它,攥在手心不敢放开一点。 “啊,是个仙物!” 若姝蹦着跑出来,小脸蛋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她一眨不眨地望着我,手却慢慢伸到了我面前。 “拿来换东西的?给我就好。” 我咬着唇看向帘后。 “给我就好,我最识得宝贝,你这个仙物难得一见,我替公子允了你要的东西了。” “若姝。” 穆公子淡淡地唤了一声,若姝却立马蔫了下去,大眼睛虽粘在我的手上,还是一步一步地退了回去。 这是胥垠的,胥垠给我的。 当我把清龙悬递过去的时候,我整个人是放空的,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知道自己心底很难受,像被谁狠狠剜了一刀。 “是个仙物,难得一见的仙物。” 穆公子虽然仍旧淡淡地,却特意强调了‘难得一见’。 “你可以拿走了。” 龙眼芍稳稳落在我手中,我眼中是它妖冶的颜色,像血一样,像血泪一样。 我似乎听见了小山猫的无声地叹气。 “走吧。” 我茫茫然拉着小山猫,一步一步走得很艰难。 我不敢回头,我想,成仙之日遥遥无期,再见之日漫长可怕。 这样能帮助花狐狸更好。 更好,我安慰自己那颗慌乱的心。 对了,我差点忘记。 我僵硬地停下来,僵硬地开口,“若我哪一日能拿出更好的,不知可能换回来。” 穆公子轻轻的笑声轻飘飘地传过来,“那得看阁下能拿出怎样更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十二章 杜全躬着背走在最前面。 午时有些燥热,施九瓒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扇子,尽管没人说话,我还是感觉到小山猫时而飘来焦灼的目光。 石梯两旁是蓊蓊郁郁的苍树绿荫,遮了大半的暑气。 “九公子,下头上来了些人。”杜全突然停下,恭恭敬敬道。 我顺着延伸而下,不见尽头的石梯望下去,的确有人影晃动。 “嗯。” 施九瓒漫不经心的应了声。 杜全却像得了命令一般,动起步子快速往下走。 徐徐吹过一阵凉风,不一会儿,杜全喘着大气跑了上来。 “九,九公子,可以走了。” 我们不是一直在走吗? “请走——” 施九瓒见我立在原地,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撩起长袖,遥指下方。 我扯扯嘴角,也不再去在意这些,凡人的规矩总是很多,想我蠢得很,也是学不会的。 这里走得近了,才发觉方才看到的那些个人影竟一直在原地没动,并且是站在石梯的角落边,垂着头一言不发。 施九瓒没有多看一眼,径直越过去,我同小山猫跟在身后。 我自然不可能不去注意到他们,这些人垂着头瞧不清样子,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乔乔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 那日天阴,乔乔从洞口进来,见我懒着睡觉。不知从哪里变来一方被子搭在我背上。 她蹲下身,面上有些郁郁之色,“蛛蛛,禾然说我笨,不收我做徒弟。” 我晓得乔乔一向喜欢自言自语,因此并没有回答。 “蛛蛛,那些妖怪都怕禾然,说他坏得很,我不相信,我还是想认他做师父。” 是了,禾然是白翎山最早的妖怪,初始那些方修得人形的妖怪的确怕他,后来熟识了,才偶尔可坐在一起听禾然说些人间趣事。 “可我还是有些怕禾然,他一站在那里,我们这些小妖怪就害怕,低着头不敢看他。就怕他生气。” 乔乔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可我不想害怕禾然,我得认他做师父,那我就不会害怕他了。” “可以。” 我想不出什么话说,同禾然也并不认识,见得乔乔这般志在必得的模样,只好鼓励她。 “蛛蛛,你真好!” 乔乔扒拉着我的大脑袋,喜笑颜开。 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同那些垂着头的凡人已经渐行渐远,模模糊糊只看得一点黑影。 我觉得自己就像那些只能埋着头站在角落阴影里的人,不配得到注意,也失去了得到注意的机会。 心底像缺了一个小口,或许会流血,我忍不住这样想。 没了山腰的清风和郁郁葱葱的树阴。下了山,便觉得有些酷热了。 马车仍稳稳当当地停在路边茶肆旁,见我们过去,茶肆的女主人老远就笑脸相迎,“这日头热得很,进来解解渴再走也不迟。” 这时并没有其他的客人。施九瓒扫视了一圈,摇着扇子笑道,“自然,只是要最好的茶,本大人挑得很。” 女主人听到‘大人’二字,颇有些惶恐不知所措,不住地赔笑,“是是,不敢怠慢大人,不敢。”女主人哈着腰在一旁泡着新鲜的茶。时不时偷偷打量我们。 我也有些渴,况且并没有施九瓒那般地位高贵之人所讲究规矩。只是这些桌上并有茶盅之类的,那女主人所在的桌旁道有好些个立得端端正正的茶盅杯碗。 因而走过去,“我想喝些凉茶。” 女主人怔了怔,想来并没有料到我会这样说,她小心地望了几眼施九瓒,有些慌张道,“这些不新鲜,怕是喝了闹肚子,民妇担当不起。” 我了然点头,投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无事,这天热,不打紧。” 她不回我,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施九瓒。 我只好也把目光放到施九瓒身上。我是一只妖,人间那些疾病之物想来也影响不得我。 只见施九瓒闭着眼摇着扇子,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我挡住女主人的视线,道,“只是我喝,和这位大人并无关系。” 我回头看了看小山猫一眼,见他额间汗淋淋的,“要两碗。” 女主人张着嘴还想说什么,到底是没说,陪着笑倒了两碗凉茶过来。 我将其中一碗推给小山猫,他扯起嘴角笑了笑,但十分不自然。 “喝完我们就回去了。” 小山猫端起凉茶的手晃了晃,洒了两滴出来。不过是瞬间的事罢了,他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个见底。 我也喝了几口,十分解渴。 杜全给马儿喂了些水果来,恭恭敬敬站在施九瓒身后。 我抬头看了几眼,明显他已经是热得不行,衣颈处打了个透湿,但面上却一点变化也没有。 我就要再唤一碗凉茶来。那里女主人已经将泡好的鲜茶端了过来,将桌面细细搽了一遭,才将端盘放下,小心地倒着茶水。 “大人请用。”女主人的声音放得极轻极细,生怕扰了施九瓒半分安宁。 “嗯”。施九瓒缓缓睁开眼,一下看见我,竟露出惊奇的神情,“哦?施姑娘还未走吗?” 我有些奇怪于他说的话,但终究只是道,“就要了。” 施九瓒摇着扇子,一手撩开长发,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本大人原本想邀请二位去朱城小住几日,既然二位思乡心切,本大人也就不挽留了,若是日后来于江都,本大人定尽地主之谊。” 施九瓒眼眸半眯,似乎有什么深意,笑了笑,轻抿茶水,或许还烫得很,他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 为什么这话说得我们立即就要分别了一般?难道施九瓒不会再进朱城了? 我脑子不知怎么有些乱,又多喝了几口凉茶,才觉头脑清晰了些。 远处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还有不真切的说话声。 施九瓒并不注意,有些孩子气的盯着那杯热气腾腾的鲜茶,我觉得他可能是想喝凉茶的。 那声音渐渐近了,近了。最后停在茶肆木桩旁,与施九瓒的马车靠在一起。 “店家,来几碗凉茶!”一个清脆的男子声。 “好嘞。”女主人语中的高兴刻意地压下了几分,像是忌惮什么。我望了望施九瓒,难道这就是人间的规矩? 随着说话声来的,是几个衣着简洁的男女,其中还有位年纪稍大的中年男子。 这几人在看见我们的瞬间就有些愣了,准确地说,是看见了施九瓒才愣住的。 他们愣了几秒,突然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唤着,“九公子安好。” 施九瓒晃动着那杯热茶,头也不抬,“起来说话。” “是。”几人起身,其中年轻的几位自觉地站在那位中年男子身后,默默垂着头。 女主人端了好几碗凉茶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动了动唇,又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你们不好生服侍二夫人,跑这儿做甚?”施九瓒淡淡扫了他们一眼。 “回九公子,夫人昨夜做了些怪梦,心里慌得很,想着去半月道观吃斋几天,因而小的们才急急来打点。不曾想在这儿遇见九公子。” “城主可回了?” 施九瓒将扇子收拢,端起茶杯,心满意足地喝了小口。 “不曾,传话的说还要几日。不知九公子可还回城?” “不回了,本大人这就要走。昨日走时忘了说,中元节后,我府中会宴请宾客,乃我小妹订婚之喜。切记告知城主,当携夫人前来。” “是。”中年男子低着头连连一应。 施九瓒放下茶,若有所思。一面轻叩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再记得一句,再也不需要带什么奇珍异宝来了” 中年男子安静地等着。 “吾妹最喜白莲,我记得二夫人院中白莲甚美。” 施九瓒的声音一下子淡了下去,像触及了什么不愿再提的事。 我记得来时施九瓒曾说过一些他与他妹妹之事。订婚之喜?不是带了个喜字吗?为何话里话间却萦绕着一丝伤愁。 中年男子连声应道,施九瓒疲惫地抬抬手。他们立即退在身后,像个木头人,一动不动。 我望了眼杜全,又望了望那几个人,分明面热口渴,可就是不敢妄动。 小山猫看着我的眼神有些殷切,隐隐有些着急。 “我们这就走了。” 我对施九瓒道。 “嗯”他淡淡应了声,再没一句多余的话。 我心中有股莫名的感觉,扰得我不得安宁。我起身,有些迷茫地走了出去。 小山猫紧紧跟在我身后。 我望着天,突然觉得,风有些凉。 从赱岳山回白翎山,自然还是要从朱城经过。 一路上仍然人来人往,热热闹闹。 这次我们畅通无阻,一直到了城门。那位守门的尖枪大哥仍旧一副谁欠了他食物的表情,老远就瞪着我们。 就要出城门,尖枪不知从哪里下来,突然冲到我们面前,伸手拦住我们, “站住,昨日你们说是回乡!今日怎的又倒回来!你们在做什么把戏!” 小山猫明显也有些反应不过来,我们对视一会,小山猫像是想起了什么,慌慌张张躲开了我的视线。 “这这” 小山猫支支吾吾,尖枪大喝一声,颇为严肃。 这时尖枪身边一位年轻人,依然是装扮奇怪,他附身低耳几句,尖枪的脸色明显变了变。 尖枪怒狠狠地瞪了年轻人一眼,有些不情不愿地侧过了身子,不自然道,“走吧!” 我与小山猫也不逗留,脚步迈得很快,小山猫慌忙之余还道了声多谢。 走出城门几十米,我与小山猫相视一笑,心底没来由的一阵轻松,似乎也没那么热了。 “我们回去吧,施白。” 小山猫的眼睛有些奇异的亮光,语气中甚至夹杂着一点乞求。 回去吧,山下的凡人是要吃妖怪的。 我点头,对花狐狸的担忧瞬间也浮上了心头。 花狐狸虚弱受伤的模样闯进我脑中的同时,我想了什么,道,“这哪里有芋子吗?” “你想吃芋子?” “是花狐狸,她晕倒时一直念叨着芋子吃。” 小山猫想了想,有些为难,“或许城里头有卖,只是我们方出,这 “罢了,先回去吧。 “嗯” 小山猫点头,还是躲开了我的视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十三章 回去的途中十分安静,小山猫似乎陷入到什么思绪中,整个人安静的奇怪。 我不禁想起昨夜他突然消失不见,一大早又神神秘秘地出现。这自然是奇怪的,但我望了望他,又觉得并没有多大的立场细细询问。 因此就搁在心里,不再多想。 日头已经渐渐淡下来,偶尔吹来些风,倒也算不上燥热了。 我耳中蓦地闪过什么声音,顿时止了步子。 小山猫低着头,没有察觉到我的举动,一步一步没有犹豫地朝前走。 难道听错了? “小山猫。”我唤了声。 他倒是立即听见了,只是我看见他的神情是茫然的,甚至说有些木讷。 “怎么了?” 我快走几步,“你没听见什么声音吗?” “什么声音?”小山猫支起耳朵认真探听着。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那道声音,真真的有些奇怪,应该是个女子声,但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是并不是说话声,倒像是在喘息。 “像是在喘息,是不是谁受伤了?” 小山猫眉毛动了动,面色有些不自然,“应当是听错了,我不曾听到什么声音。” “真的没听见?”我有些怀疑。 “没真的没有,不信你再听听真的” 我自然再细细探听着,除了微风徐徐,果然再没有什么了。 “许是听错了。” 我四下望过去,小路两旁是起伏的草丛,稍远处是低矮的灌木小林。并无女子的声音。 “走吧。” 倘若我没有看见小山猫突然发红的耳垂,想必我也会觉得我听错了。只是既然小山猫不愿意说,自然有他不愿意说的道理。 我只当没有听见罢了。毕竟没有什么危险就好。 “嗯”小山猫低低应了声。 果然还是山上的景色好。 我脚步匆匆,心里记挂着花狐狸,“小山猫,我就回去了。” 小山猫闻言抬起头望了我一眼,又侧过头去,也不说什么,点了点头。 小山猫此次下山诸多奇怪之处,我觉着白翎山的妖怪果然不适合去人间。 我也点点头,说了声‘好生歇息’,便急忙回去了。 狐狸洞里依旧的阴暗沉沉,我唤了声‘花狐狸’,并无应答,因而点亮了火折子,四下一看,却并无花狐狸的身影。 只有她的床榻上还东倒西歪着几个药瓶。是我走时放在那儿的。 我上前打开瞧了瞧,一颗未少。 我不知怎的,心底有些凉凉的。 我默默坐下,神思放空,天地万物混沌茫茫。 我突然对花狐狸此次的事起了莫大的好奇,脑中满满是她初回山时的模样——笑容昳丽,满眼幸福,又是她在我面前垂眉哭泣的模样——忧伤难言。 又或是此时,即便拖着重伤,也一言不留,匆匆而走。 我甚至能想象得出她掩唇轻咳的模样,蹙着眉,咬着牙,撑起病躯,一步一步往洞口走。 她自然不是在盼我回来。 花狐狸,当真同小山猫说得那般没心没肺吗? 我将蜡烛熄灭,倒回我的窝里,如今有了人形,觉得整个狐狸洞大得可怕。 我变回原形,满满地占了大半个狐狸洞,心里才觉得安心了些。 我闭上眼,我本就是懒的,蠢的。还是睡一觉罢了。 或许一觉醒来,我应当还是那只又蠢又大得白蜘蛛。我从来没有遇见胥垠,从来没有修成人形,更没有得到那枚清龙悬,我还是我,是那个小山猫恨铁不成钢的我。 一夜无梦。 睁眼的时候脑子是呆滞的。 我有些恍惚,我在想昨夜乔乔是否又漫山遍野地唱着歌。 不然——花狐狸怎会睡在我身下,蜷缩着身子,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可我实在是没什么印象。 我的印象尚停留在那个背影,颤着身子走得决绝的背影 “花狐狸?”我低着声音轻轻地唤她。 没有应答,但我知道她是醒的。 她的身子一颤一颤,花色复杂的毛发脏兮兮的。 “还疼吗?” 我变成人形,将她揽进我怀里。到底,是心疼她的。 “疼,好疼” 花狐狸将身子紧紧靠着我。她胸腔的颤动,断了线的珍珠一股脑地冲击着我的思绪。 她很难过,几乎是失声痛哭。 哭累了,便又睡着了。 期间小山猫来了一次,带着一小篮的芋子。 “哪里得的?” “我问了禾然,他说咱们山头就有,有的熟得早些,我就挖了来。” “小山猫,真是谢谢你” 我望着小山猫,一时不知说什么,一句谢谢似乎显得太过单薄。 “没没什么” 小山猫握着篮子,脸上染了点红色。 “花狐狸身子好些了吗?” 我望了眼花狐狸,心想小山猫并不知道花狐狸曾离开这件事,于是道,“好多了,你带的丹药的确好用。” 小山猫挠挠头,把芋子塞到我手中,道,“我明日再来,你你” 小山猫也不说了,吞吞吐吐,又飞快地跑了出去。 小山猫走后,我就准备处理这些芋子,但真正动手的时候,方觉得为难。自己并不知道如何处理。 因此给花狐狸盖好了被子,便提了篮子,来到了乔乔的兔子洞。 我记得某年某日乔乔曾对我说过,她为了讨好禾然,把自己的法力全用在了怎样做饭更好吃这件事上。 想来,乔乔的手艺不会差的。 乔乔是个爱美的姑娘,她不喜欢把兔子洞打在地下,而是学着狐狸洞的模样,占了个小山洞,外头用鲜花百草好好装饰了一番。 里面怎样的,我便不清楚了。 “乔乔。” 我站在洞口唤她,好一会儿也无人回答。 我正想着,莫不是去禾然那儿了。若是果真在禾然那儿,我便不太好去打扰。 便多唤了几声,仍是没有回应。心中虽有些失望,但还是挪了步子往回走。 只是这一回头,便撞进了一双眼眸——一双充满戏谑的眼眸。 “你” 禾然双手环胸,斜斜地靠在一棵树上,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我?” 禾然挑挑眉,似乎在等我说出下文。 我与禾然并不熟识,既然见他在这里,想是来找乔乔的。但乔乔并不在,那么他也不知道乔乔在那儿。既然如此,便并无话可说。 我并不言语,客气地笑了笑,便就动身离开。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臂,力虽不大,我却觉得动不了了。 禾然偏头,扫了眼我手中的篮子,唇角上扬,意有所指道,“倒不是我多想了。” “请松手。” 我无端觉得有些气恼,虽然大家都是妖,但到底是男女有别。 “施?白?” 禾然的眼眸中藏着笑意,“那狐狸误打误撞的,倒算给你取了个名字。” “谢谢” “来这儿,”禾然轻轻瞥了一眼兔子洞,“找乔乔?” “是” 禾然眉梢一挑,笑着松开了我的手,“正好,她在我府上,你随我一同去。” 我觉着方才被他拉住的手臂处,有种奇怪的燥热感,轻甩了甩,才觉得好些。 听得让我去他的蛇窝,我的确有几分忐忑。但转瞬想到花狐狸,还是点了点头。 禾然满意地牵起唇角,不疾不徐地走着,悠悠闲闲地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当然,倘若他没有偶尔飘来一种注视着猎物的眼光深深锁着我。我倒不得不承认这个蛇妖长得一副好皮囊。 他眼神着实怪异得紧,我老觉得他在酝酿一些不好的话。 “施——白——”禾然拖长了语调,颇为轻佻地吐出我的名字。 我顿时觉得后脊发凉。 “怎,怎么了?”我咽口唾沫。 他轻飘飘地扫了我一眼,漫不经心道,“唤着玩玩。” 我有些尴尬,笑了笑,心想这只蛇妖的确奇怪得很。 “施——白——” 他又唤了声,这次我识趣地没有答话了。 不过—— 他悠悠地停了步伐,回过头来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眼睛,我一瞬间生出一种难为情的感觉。我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给我太过诡异的错觉。因此别过眼,没有说话。 “怎么这般没礼貌?我既唤你,你是要回话的。”禾然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一副语重心长,施教与人的好好先生模样。 “我只当你又唤着玩。” 禾然眸子一眯,“难道你听不出我的语气?第一次是唤着玩,这次确实十分严肃的。” 严?肃? 我倒真没有听出来,那轻浮的语调一次比一次甚。 “罢了,谅你初有人形,也就不做计较了。不然那些妖怪出去嚼舌根,坏了我白翎山大王的声誉。” 我眼皮有些跳,接不上他这番话。 空气中漂浮这一丝尴尬的气氛。 当然,应该只有我觉得尴尬。禾然该什么样还什么样。 幸亏,到了。 远远就看见一点炊烟袅袅升起,安静地栖息在林中深处,若有一点风来,便淡淡地散开了。 “师父c师父” 乔乔的语调是上扬的,洋溢着欢喜。 不知是乔乔修为大长了还是如何,离禾然的蛇窝尚有百步之时,那个高兴的声音伴随着主人的红衣飞快地跑了过来。 乔乔的步子稍稍停顿了半步,继而又欢喜地抱上我,左瞧右瞧,连道“稀罕c稀罕。” 我被乔乔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又不好推开。 那禾然倒算良心还在,挑起乔乔的半缕秀发来,有些无奈道,“你要抱到什么时辰?” 乔乔咧开嘴笑,转而拉着我的手。 “师父,你怎么把蛛蛛唤出来的,我从前怎么都唤不动她。” 这话乍听有些奇怪,细想也是奇怪,我似乎之前实在懒得厉害了。 “我倒不曾有这本事,明明是你唤出来的。” 禾然挑眉一笑,伸手轻扣乔乔的脑袋。 “我?” 乔乔一脸莫名其妙。 我连忙解释,“是我来找你的,听说你在这里,就一起过来了。” “找我?” 乔乔仍是莫名其妙的,但是眉眼舒展,有一点小惊喜。 “是”我晃了晃手中的篮子,抱歉地笑笑,“花狐狸想吃芋子,但我不知怎么做。” 乔乔歪着头看了看,脸上堆起笑,十分的高兴,“这样啊,蛛蛛,我帮你做。你知道我的手艺吧,可厉害了,师父夸我做得可好了。” “是吧,师父?” 乔乔圆圆的大眼睛望着禾然,迫切地希望得到肯定。 禾然装作没看见,跨大步子快走了几步。 乔乔顿时泄了气,可怜兮兮的攥着我的手,“蛛蛛,我真的手艺可好了,师父他说过的” “嗯,当然。” 我对她安慰一笑,但见她目光落寞地落在前面那个赤红色的背影上,便知乔乔心思完全不在我这里,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十四章 清光暖意,温馨小筑。朱窗绿纱,袅袅轻烟。 若非亲眼所见,我当真不信这是禾然的蛇窝。 “蛛蛛”乔乔又变得高高兴兴的,将我手中的篮子接过放在一旁,“是我打扮的,是不是很美?” 我望着乔乔嫣红的脸庞,知她对待同禾然有关的事便格外认真。再则,这房间,说不上美,但却是暖意浓浓的,你走进来,便能一眼瞧出装扮者的用心。 “很温馨。” “温馨?” 乔乔有一点儿惊讶,似乎是初次听见这个说法。 “只有你说温馨,它们都说我胡闹,弄得花里胡哨的。” 乔乔的眼睛一下子弯弯的,是一个动人的弧度。我脑中突然闪过另一双眼睛。 我摇摇头,道,“没有,很好看。” “蛛蛛,你真好。” 乔乔瘪瘪嘴,望向禾然,像个受委屈的小姑娘。 “你做的什么?” 那里禾然打开了盖子,热腾腾的雾气炸开了锅般,一股脑地冲了出来。 禾然猛地闭上眼睛,盖子一扣,手一挥,所有的热气晃了两转,倏地消失不见。 “师父!”乔乔惊了一下,立即跑过去,“师父,你没事吧? 禾然摆摆手,示意无事。但乔乔脸蛋皱在一起,说不出的担忧。 实则禾然法力之深,难以说清。一点小小的热气又能奈他一丝一毫? 我站在原地,插不上话,也不知该做什么。 禾然懒懒地坐在一旁,忽地瞥了我一眼,把乔乔凑在面前的脑袋推开,“那里的事还不去忙?” 乔乔恍然,小跑过来,不好意思的笑笑,“蛛蛛,我就帮你做,你别急。” 我忙也笑,“不急,不急。” 乔乔提起篮子到了另一旁,从旁边拿了一把刀在削芋子。我走过去,蹲下 身子认真瞧着。 乔乔抬起头笑望了我一眼,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似的道,“我从前也用法力,觉得方便得很,可后来才明白,方要自己亲自动手,才能有感情。” “感情?” “是呀!”乔乔露出小虎牙,手里的动作不停,“若是没有感情,又怎么能好吃呢?” 我不由得望了眼禾然,他应当是听见了我们说的话,面上淡淡地,眼中却带了点笑意。 乔乔的动作很娴熟,一个个芋子露出了洁白的身躯,滑嫩嫩的从乔乔手中滑入木盆中。 “花狐狸喜欢吃怎样的?” 我不太了解这话,望着乔乔摇摇头。 乔乔愣了一下,蓦地又笑起来,她用手腕处轻轻揉了揉鼻尖。 “我真傻,竟忘了你不晓得这些。” “你自然是傻的。”禾然悠悠地甩了来一句。 乔乔鼓起脸蛋,对我吐了吐舌头。 “蒸煮炒炸,蛛蛛你选一个。”乔乔将芋子洗净,起身放在有锅碗的台子上。 “都都可以。” “好吧,”乔乔忙活起来,突然小声地道,“其实我煮得也不是很好吃。” 我点点头,“没关系。” “蛛蛛你在旁边等吧。”乔乔手起刀落,让我觉得眼花缭乱。 禾然扣着桌面,发出一点声音,我侧头看去,他用余光瞄了眼身边的椅子。 我走过去坐着,仍专注地望着乔乔。 “你,还是少下山。”禾然突然道。 我有些走神,顺着他的话怔怔地点了点头。 禾然轻轻挑眉,眸子盯着我,一字一句,“施白,你还是少下山。” 禾然的神色没有一点玩笑的意味,他似乎在说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我这才反应过来,问,“为什么?” 他懒懒一笑,“你修为实在弱了些。” 我认同地点头。但深知修为难修。 乔乔的脸红扑扑地,对着我和禾然笑。禾然随手挥了一下,方弱下的火焰又继续奋力燃烧着。 扑腾扑腾的热气,手起刀落的切菜声,熊熊火焰中。 禾然的声音听着不太真切。 “赱岳山,也别去。” 赱岳山是个好去处,只要是个想修仙的妖怪都梦寐以求的地方。 让我别去?我的确陷入迷茫中。但我没打算细细问,直觉觉得禾然并不想说这件事。 况且,他的眼中映着火光,火光中,是那个可爱乖巧的姑娘。 乔乔呼着气,缩着手指放在了耳垂上。 禾然拍拍她的头,笑道,“真是个贤惠的好徒弟。” 乔乔喜笑颜开,伸出手就要去抱禾然。禾然侧着身子躲开她,眸子几不可见地弯了弯。 乔乔也不生气,仍旧乐呵呵地,哼着小歌把做好的芋子放进篮子里,然后递给我。 “蛛蛛,你把芋子拿回去就回来同我们一起吃饭吧。” “可是” 我脑子里是花狐狸。 花狐狸没心没肺的这件事在白翎山声名远播。小山猫不喜欢花狐狸常常会表露在脸上,从不遮遮掩掩。 而乔乔,我想大约也是不喜花狐狸的,因他们来找我时,向来是避开了花狐狸的。 而且白翎山的妖怪都不去人间,除了禾然例外,便是花狐狸去得最勤了。 小山猫说,“那只狐狸常在凡人之间晃,好得到哪里去,何况狐狸一族本来就狡猾无常,贪利无义的。” 我虽不曾反驳过这些话,但是总归听着是不大舒服的。花狐狸在我心中,始终是初见的那只狼狈的小狐狸,瑟瑟发抖的蜷缩在角落里。 禾然没有做声,想来是同他无甚关系,并不需要说什么。 但乔乔面色渐渐有些不自然了,她铰着手指,有些不安道,“蛛蛛,你别误会,我不是不想唤花狐狸的,只这” 白翎山的妖怪也都知道,我是同花狐狸要好的。尽管可能是我单方面认为我同花狐狸要好。 “没事,没关系。” 我提着篮子的手有些用力,连忙笑,“谢谢你乔乔,我这就回去了。” 又望向禾然,“打扰了。” 禾然点点头,将乔乔拉着坐下,“徒弟,师父饿了。” 乔乔望着我,眼睛亮亮的,眉头懊恼地皱在一起,她想说些什么。 “我走了,谢谢你乔乔。以后会多来同你玩的。” 我笑着,转了身慢慢走了出去。 那一室的温馨,到底是隔得远的。 花狐狸是只爱美的狐狸。 她老是嫌弃自己的狐狸模样丑,因而自历了雷劫修成人形后,便少有的恢复狐狸模样了。 若非她此时身子仍带着病,断然不会是一副狐狸模样缩在角落里。 我把芋子端出来,还腾腾地冒着热气,我深深一嗅,觉得十分香,顿时也有些饿了。 我唤了几声花狐狸,她勉勉强强应我一声,毛茸茸的脑袋埋在臂窝里,一动不动。 “起来吃些东西。” 我放轻了步子走过去,两手将她抱起来,她没有挣扎,想来是疲累得很,无心费力气。 芋子很香,我将它推到花狐狸的面前。 花狐狸没有丝毫反应。 “怎么了?你病时一直唤着要吃芋子的。” 我揉揉花狐狸的脑袋,她尖尖的耳朵颤了颤,本来五彩斑斓的毛发却似乎蓦然黯淡下去。 “我想睡觉。” 半晌,花狐狸低低地吐出两个字。自始至终不曾睁开眼。我不曾见到她眼中情绪如何,但大抵明白一些——花狐狸,是真的伤心了。 见她这般模样,我也不知该说什么。花狐狸的过去我不曾知晓,她下山所见所遇也从不同我说。 我想,即便我问了,最好不过也只是得到她一个故意装傻的笑容。 山里的妖怪都说花狐狸没心没肺,从前我不信,后来我不愿意信,此刻,我却不得不信。 她面容仍旧憔悴,唇色苍白。看着我的眼神一如她的唇色。 我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手中的盒子攥得紧紧的。 “你说真的?”我勉强扯出一点笑,从喉咙中挤出这句话。 花狐狸定定点头,转了身去不再看我。 我觉得这只花狐狸的背影冷漠得可怕,冷得我的心也疼 那颗歪脖子树上结了几个果子,绿油油的,那道身影打那处过时,忽地随风地落了一个,赶在那道身影前消失不见。 我久久站着,午时热辣的太阳,也不觉得热,也不觉得累。 小山猫来的时候,我刚刚把昨日剩下的芋子吃完。他衣兜里兜着几个红彤彤的果子,小心地放在我面前。 “我不喜欢吃果子。” 我将碗收起来,洗了洗,想着等会找个时间还给乔乔。 小山猫头低着,默默地没有说话。 我心知自己话说的不对,但就是不想去解释什么,望了眼安静躺在桌子上的果子。 “小山猫,近日我便要认真修炼了,若无紧要事,想是不会出洞的。” 他头晃了晃,还是没吭声。 我顿时觉得有些不忍,但我也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一个一个都变了模样。 “我的意思是,我不打算留在白翎山。想另寻个僻静处。” “之前承蒙你们照顾,我心里感激得很。日后若有什么事,我能帮的定当竭尽全力。” 当我说完这番话时,觉得有些熟悉,像是谁说过似的。但自己脑中本也是乱糟糟一团,细想不得。 小山猫终于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可我见他神情奇怪,一双眼睛暗暗的,像是没了生气。 “你,施白,你,可以就留在白翎山,我我不会再来吵你的,真的施白,我” 我打断他断断续续的话,“并不是这个意思,你也知我又懒又笨,留在白翎山时时靠你和乔乔照顾,我心中十分愧疚。况且,这白翎山虽大,到底也没有我的留处。” 小山猫眼睛闪了闪,流下一滴泪来。 我侧过身去,道,“大家也都不是从前的模样了,你如今对我百般小心,我思前想后,当是我做了什么错事。可你不愿同我说也无妨,我有一日终会明白的,那时便来同你道歉。” “我真是蠢得很,到底还是需要你们的帮忙。” 小山猫颤着声音,“不是这样我施白,你你说” 远处的天蓝得可怕,我闭了眼,“若哪一日她回来了,你帮我同她说声谢谢,占了这地这般久,也不曾做过什么事报答。” 我从怀中取出那方盒子,塞到小山猫手中,“此物于我无用。虽原不是为你讨的,但今日赠你的心意是真正的。” “我明日就走,小山猫,你可能送我一程?” 回答我的,是一阵猛烈的点头。还夹杂着眼泪与微笑。 点头过后,就是漫长的沉默,一直延伸到故事的终点,可那里仍旧是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十五章 之后的故事,大约是从那个故事开始的。 中元节后,天气才算是有些转凉了。 雪浣从山下的市集里买回了两件衣裳,走时轻轻捏好被子,问我除了白色可欢喜哪种颜色,我睡在温暖的被窝中,略一思索,还是说了白色。 雪浣笑了笑,似乎就知道我要这样说,“白色可不喜庆”她点点我的额头。 她推开门,慢步走到我面前,牵起一抹笑,随手展开了一件衣裳,“可还好?” 我接过,细细瞧了瞧,这件衣裳像是融入了月色般,泛着淡淡的清冷,长袖裙尾都绣着细密的小朵昙花,似梦似幻。 我觉得有谁穿过似的。把衣裳又推进雪浣的怀中,转身倒了杯茶。 “美是美,只是不太喜欢。” 雪浣笑了笑,弯了一双盛着春光的眸子,“我也觉着你不喜欢。”我疑惑地看向她,只见她从另取出一件,轻轻一抖,似飞扬的白雪般,一点一点飘进我的眼中。 “这件呢?” 雪浣的笑是清清暖暖的,似三月的春光。 我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欢喜,我欢喜这样的白,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色杂纹。 天地间,就是这片茫茫的白。 “甚好,明日就穿。”我将衣裳揽进怀中,把茶递给她。雪浣笑着接过,浅抿了一口,复道,“明日果然下山?” “嗯”我应了声。 有些事,终归是逃避不了的。 有些事,注定要以这样的方式出场。 三个月前,次日大早我将碗还回给乔乔,在禾然的府中小坐了半日。 乔乔或许心中仍有些不自在,小心翼翼地说了些讨好我的话。并不曾提起花狐狸。 聊了半盏茶的功夫,禾然施施然从门口进来,见着我只是淡淡望了眼。 “师父,睡月湖可有什么稀罕事?” 乔乔一见着禾然,立即迎了过去,一脸明媚。 禾然懒懒坐下,乔乔立即倒了茶,禾然把玩着茶身,耐人寻味的笑了笑。 “师父”乔乔晃了晃禾然的赤色长袍。 睡月湖,方才同乔乔谈话中,她已说了个七七八八,当然大多是绕着禾然的事说的。 原来我提了篮子回去后不久,禾然收到了一封信。说是睡月湖有异,需得勘察一番。 睡月湖乃赱岳山西面的一片小湖泊,湖水清澈凉凉,夏日里,好些赱岳山的小妖贪一时凉意便会下湖凉爽一番。 因而倒是备受赱岳山的小妖喜欢,只是原本此湖并不属于赱岳山的地界,但或许因着容华观的缘故,久而久之便心照不宣的归给了赱岳山。 睡月湖有异,不外乎是同赱岳山的妖有关。 禾然挑眉一笑,拍拍乔乔的脑袋,“就属你最多事。” 接着又瞥了我一眼,方说了睡月湖之事始末。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不过有些罕见罢了——睡月湖湖底修出了一只雪妖。 雪妖也并非罕见,只是在睡月湖修得,便是说得上千年难遇了。 睡月湖的气候很特殊,并无冬夏季,往往是春秋交替,秋末一过,便循环交错,保持着年年如一日的凉爽舒适。 再说睡月湖同况赱岳山隔得并不远,而赱岳山灵气充沛,山上一年四季四季如春,花开花谢也不受自然规律的约束。 加上赱岳山的小妖来来返返,日积月累的,睡月湖也氤氲着些淡淡的灵气,冬季既无 ,雪则更无从谈起了。 这样说来,自睡月湖存在那日,已几百多年没下过雪。 雪妖又是哪里来的?禾然说信中道,湖底波动异常,夏日深夜细雪连绵。 莫不是赱岳山的灵气受到冲撞了?因而马不停蹄赶到睡月湖,下湖一看,湖中心安然睡了个女子——面容清和,似初生的婴儿。 禾然说,那是个沉睡了千年的雪妖,并非睡月湖孕育而成,只是沧海桑田,岁月变迁,千年前的高山成了湖泊。而那个雪妖,借着某些机缘,如今就要醒来。 禾然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淡淡,眸子望着我,似有几分怜悯。 我又想起这件事。呆呆的站着没动。 雪浣细指轻点我的额头,“傻姑娘,又想什么去了?” “正想你呢。” 我恍神,走至床榻,将衣裳小心叠放在枕头边。 明日,便下山了。 除了那个故事,便是这个梦了。 那个梦缠绕了我数月有余。 果然红尘之事纷纷杂糅,我不过一只愚钝蠢笨的蜘蛛,哪里又逃得了避得开,如何躲得过那些诱惑。 是了,都是诱惑。 每每午夜梦回,皆是那张脸庞,或嬉皮笑脸,或认真谨慎,或冷冷清清。 究竟是那个人,乱了我的心。乱了我的修行。 雪浣说,我动情了。 可什么是情,情又如何去动? 雪浣说,下山吧,找到那个人,就再也不用日夜牵挂了。 可找到那个人,又有什么用了?我若真的动情,又该如何收回? 我到底,是只妖,是一只蠢笨的妖,是一只妄图修仙的妖。 “我就在你面前,不用想。”雪浣认真瞧着我,轻轻碰了碰我的额头。 雪浣的好,几日几夜也说不完。 是她,给了我留处,告诉我,从今往后,这就是我的家。 家?妖,从不称自己的洞府为家。 雪浣说,洞府是洞府,家是家。从前你住的狐狸洞是洞府,如今住的是家。 “妖难道就不许有家么?” 那日下了细雨,她执着白色的油纸伞,将我笼在伞下,眉眼静柔。 那瞬间,当真是岁月安好。以至于很多年后,我停停走走,再回忆起来,都觉得一切像梦一样。 次日,天色有些阴。 雪浣给我披上一件淡青色的外衫。 “这样更好。”她轻轻的笑,眼眸中荡漾着水光。 我没有拒绝,她取下油纸伞,“怕是要下雨。”转身锁上门,温柔地牵起我的手。 山下凡人的世界向来是热闹有趣的。我们一路走着,满眼满耳,都是欢乐的吆喝声,还有孩子的玩笑声。 莫不温馨。 “就是这儿。” 雪浣在一处摊贩前停下来,取出两个铜板,“两个。” 小摊主乐呵呵地接过,“好嘞!” 但我却觉得有些不喜,街道中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些个走过的男子都偷偷地打量着雪浣。 雪浣轻轻打开外面那层包纸,这才递给我,“吃吧,很好吃。” 我咬了一口,肉香四溢,香甜可口。露出满足的笑意。 雪浣也笑,见着我吃起来,自己才开始吃。 我悄悄拉着她,“你戴上面纱可好?” 雪浣望着我,好一会儿轻轻地笑出声。 “我竟忘了,你是该戴上面纱。” 我忙道,“是你戴。” “好,吃完了就戴。”她点点我的额头。 雪浣的容颜,自然是极好的。最是那双眼睛,每每相望都令人暖意融融。 我们寻了个僻静处,雪浣变幻出两方面纱,轻轻戴在我的面上。然后轻轻转过身,自己系上面纱。 我想帮忙,她笑了笑,“傻姑娘,该是我照顾你。” 是啊,从来都是照顾我的。 我不由得露出一丝落寞。雪浣向来细心,她握着我的肩头,认真道,“倘若日后你还愿意照顾我,我再不会拒绝的。” 后来的后来,我在无数个漂泊的夜晚中常常在想,有些故事是否从来就不该开始。 有些话,就应当埋葬在心中。那么,留下的那个人就永远不会去一而再再而三的思索那些话的意义。 而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起了贪恋的心思。 静中生忧。 是太静了,孤独流浪的人,太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十六章 此地是嘉城,若用普通脚力来算,到达江都需要半个月。 我们从山上来到此地,用了三日。 雪浣一向不爱用法力,她穿着曳地湖色长裙,轻轻推开窗,窗外蓝天白云交相依偎,空气着弥漫着淡淡的香甜味。 “卖——糖葫芦了唷!卖——糖葫芦了唷!” 顺着香甜味飘进来的就是这一声声有力豪迈的吆喝声。 我走过去,把头搭在窗户边,望着窗下川流不息的人群。 雪浣突然一手捧着我的脸,眼中波光粼粼。 “我们在这儿留几日罢?” 她的确是在征求我的意见,但是我细细瞧着她的眼眸,感受着她手掌的温度,竟恍惚觉得她是在乞求。 “嗯”我像被迷惑了一般,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雪浣的笑容一直是暖暖的,和她的眼眸一样,她温温轻轻地笑着,“傻姑娘。” “我们下去吧,该用午饭了。”雪浣牵起我的手。 从昨日来此客栈暂住,客栈的老板娘便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在我有记忆的几百年来,从不曾见过那般妖娆妩媚的容颜,一颦一笑勾人魂魄般。 老板娘喜穿红衣,终日在店里晃荡,却并不做任何招揽生意的事。 但总是有很多男子笑得十分下作,阴阳怪气的唤她做这做那的。当然,老板娘妩媚地笑笑后,便不再理那些人。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的。 我们下了楼,雪浣就要往靠窗的座位走去,那位老板娘在雪浣面前停下,走了两步又踱回来,眼中有光芒闪烁。 雪浣牵着我的手紧了紧,带着疏离的笑意,“不知老板娘有何事?” 老板娘习惯地妩媚一笑,可笑完后似乎有些尴尬的收回这种笑容,继而换上一抹浅浅的,极力显示出友好的笑意。尽管这样,这抹笑,仍旧摄人心魂。 老板娘走开几步,轻抚鬓发,拉高了点声音,“小言,备一桌好菜到雅阁。” “是”忙碌的小少年急急回了声。 不得不说,老板娘的声音也娇媚怜人。 老板娘目光柔媚,望着雪浣,做了个“请”。我的的确确有些摸不着头脑,只知道跟着雪浣走。 大堂里的人目光肆意打量,其中有个下作的男子讥笑一声,“各位,在下没说错吧,咱们这老板娘,可是真真的一面镜子!” 说话声并不大,可好巧不巧的,在座的人都能听见。但气氛一下子诡异起来,好些人咳了几声,并没有答话的。只有下作男子的同桌陪着下作的笑了笑。 我瞧着老板娘的神色有些不自在,但终究只是笑笑,任凭红花蔓叶枝枝相依,乱了旁人的心绪。 少有的,雪浣的眼中刻着冰雪。 “雪浣”,我停了下来,雪浣回身,有些担忧道,“怎么了?” 我见她眸中依旧是三月春光,这才放下心来。 老板娘淡淡媚媚地望了我一眼,红唇轻启,柳眉轻蹙,又带着些期盼的味道望着雪浣,“我并没有恶意,只是见着两位姑娘亲切,故以相邀。” 我见她咬着下唇,嫣红一片,似乎极其渴求得到雪浣的回答。 雪浣望着我,清光融融,“你觉着呢?” 我正要回答,大堂中又传来方才那个下作男子的声音,“哟,咱们老板娘可追不成了!且不想点法子帮她一帮!” “要我说帮甚么!寻个烟花柳巷,还怕有得不到的。” “哈哈,李兄好见识!” 一桌子的下作。 老板娘的面色渐渐有些苍白,嫣红的唇畔如同失了光芒,她目光追随着雪浣,似乎想解释什么。 雪浣道,“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请带路。” 老板娘顿时恢复了神色,留给我们一道红得像血一般的袅娜背影。 雅阁,倒是十分的清幽。 房中小桌脚踏,帘垂轻蔓,莫不是点点浅绿,令人心神平和。 我们坐下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来了些伙计,上了一道又一道的好菜。 老板娘微起身,轻撩长袖,噙着盈盈柔笑,斟了三杯茶。 “丹娘,可还有别的吩咐?”方才那个小少年低声询问。 “下去吧。”老板娘挥挥手,小少年带上门便出去了。 直到楼道上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老板娘放下茶盅,将茶推到我们面前,袅袅轻烟缠绕,“此乃庐山云雾茶,不知是否合两位姑娘的口味?” 雪浣大大方方端起,抚了抚漂浮的茶叶,浅酌小口,合上茶盖,道,“甚好。” “这位姑娘呢?”老板娘目光转向我,柔柔一笑。 当真如姹紫嫣红开遍。 其实对于茶这件事,我是没有一点儿讲究的,也品不出个好坏,于是喝了一口,故作满意道,“好喝c好喝” 茶味有些浓,我觉得不太好喝,看来自己还是偏向喝淡一些的。 老板娘半垂凤目,嘴角的笑意扬一丝苦涩的味道来。 雪浣望了我一眼,又指指茶,笑得开怀了些,我自是知道她的意思。 在山上几个月,雪浣算是把我了解得透彻,晓得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抑或是喜欢装作喜欢什么。我有时觉着她竟比我自己还了解自己。 我抿唇,故作不悦。 她只是笑,又碰了碰我的额头。似乎从见面的第一天起,雪浣就有了这个小习惯,我心中觉得温暖的很,从不曾有谁这样过。 窗户是半掩的,露出半截郁郁竹林,清幽得很。因而老板娘的叹气声显得格外寂寥。 “我叫丹曲,识得我的,皆唤一声丹娘。” 丹娘朱唇轻启,狭长的凤眸闪烁着一些意味难明的愁绪。 她望着雪浣,复又对我轻轻一笑,这时的笑失了妩媚之惑,蝶翼轻颤时,莫不惹人怜惜。 “丹娘并未有何企图,方才堂下说的浑话做不得真,两位姑娘尽管放心。” “这是自然。”雪浣敛眉一笑,给我夹了一块豆腐。 颜色瞧着挺好看的,只是这位丹娘说话的时候,似乎吃东西不太礼貌。 雪浣又笑了笑,仿佛看穿了我在想什么,道,“望丹娘不要介意,这位姑娘最受不得饿了。” “啊是是,是丹娘怠慢了,姑娘请用,请用” 丹娘的神情微怔,似乎才反应过来,忙对我抱歉一笑。 我瞪了雪浣一眼,当然也知道并没有任何的威慑力。 “真是失礼了,”雪浣双手收回桌下,交叠在一起,碧色桌布衬得她的手更加白皙润白。 “丹娘可唤我雪浣,这是我的表妹,名为施白。” 凭空多个表姐出来,我有些茫然地瞧着雪浣。只见她容颜清和,坐姿端正,发间湖色丝带轻垂,又借着半缕清风,岂不比雪甚洁甚美。 何况她的眸子似三月春光,粼粼而晃。 “雪浣姑娘,施白姑娘。”丹娘客气唤着。 “丹娘毋需这般生疏。”雪浣又夹了片像肉又不像肉的的菜给我。 “吃。”雪浣言简意赅。 我是听她的话的,执起长筷便吃了起来。 雪浣笑得很满意。 正吃得认真,听得雪浣放下筷子,道,“丹娘可是有什么重要之事?” 我忙放慢速度,细细听着谈话, 丹娘掀起茶盖的动作微微一僵,又即刻恢复正常,戚戚一笑,“重要也担不起重要二字,这世道,少了个人,死了个人,又哪里重要呢。” 听这意思,是要寻人了。 雪浣正色道,“既是一段伤心往事,丹娘不必细说。” 雪浣的神情难得的严肃,我有瞬间的出神,若那双眼眸中没有温情几许,这般的神情当说得上像雪一样冰冷了。 丹曲摇摇头,又是一个苦笑,那大红的衣裳都掩不住主人的凄凉,反而衬得愈发落寞。 “丹娘的故事,算不得伤心往事,自作孽c自作孽,一切都是活该” 雪浣从桌下牵起我的手,她的手凉凉的,并没有看向我。我瞧见她的侧颜,淡色的薄唇似乎勾起了一个无情的弧度 接下来便是一个长长的故事了 昌平十三年,峒国来犯,来势汹汹。 江都的入芷阁依旧人满为患,歌舞升平,当真如诗中所写——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二楼的梅间,烛光暖暖,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 璇枝姑娘拖着长长的衣裙在房间不安地徘徊,时而推开窗户目光忧虑地望着楼下进进出出的客人,叹一口气,又喝一口茶,来来回回好几次。 嫚儿也叹气,她攥住眼前姑娘的袖子,幽幽道,“璇枝姐姐,你歇会儿罢。” “是唉” 璇枝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看着面前这个稚嫩的小姑娘,到底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声。 这声叹息像绳索一般,勒紧了嫚儿的呼吸。 嫚儿想起前几天苏姐姐底下偷偷说的话,于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盯着璇枝,仿佛要从她那精致妖娆的面庞中看出一丝破绽。 “怎么了?”璇枝本是焦虑万分,但是这个小姑娘看着自己的眼神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因而终于坐了下来,缓和了一点情绪。 “怎么了?”小姑娘不答,璇枝耐心地再问了一次。 “璇枝姐姐你可真美。”半晌,小姑娘丢下一个令璇枝苦笑不得的回答。 璇枝的心又浮躁起来,按信中所说,戌时就会来,此时已经亥时了 “璇枝姐姐” 璇枝又站在窗户边往下探看,没有瞧见熟悉的身影,倒是又听见小姑娘的软糯糯的唤喊声了。 璇枝把视线落在嫚儿身上,上上下下瞧了会儿,想起嫚儿方来入芷阁的时候才七八岁,羸弱可怜,转眼就是就是五六年的功夫,如今也算得一个标致的姑娘了。 再等两年,也是接客的年纪了 璇枝又叹了一声,自打收到那封信后,完全数不清叹了多少回。 “璇枝姐姐,带嫚儿一起走吧。” 这般软糯的声音却如惊雷般让璇枝吓出了一身冷汗。 璇枝闭上眼,深呼吸几次,勉强冷静下来一些。 “嫚儿,莫要说浑话。” “璇枝姐姐” 嫚儿又大又亮的眼中没有委屈,而是失望,裹着浓重的暗色,不复明亮。 璇枝不可否认自己被这双眼睛震慑住了,透过这双眼睛,璇枝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懦弱胆小,如同一只低微渺小的可怜虫。 璇枝终于不再叹气,浑身虚脱般,无力地跌坐在地上,默默地望着地面,半晌,掩面而泣。 哭声似幽幽长长的三尺白绫,嫚儿每多听一声,神情就冷漠一分。 入芷阁又不是什么温暖善良的怀抱,有什么值得犹豫,既然能走,作什么虚情假意的留恋。 嫚儿的眼波澜无纹,望着地上这个可怜的女子,终究冷冷的笑了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十七章 待璇枝从无边无际的忧伤哭泣中抽离出来的时候。房间静悄悄地一片,那个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走? 璇枝浑浑噩噩的二十年只有在梦里时候才敢想一想。 所谓的恩客缠绵数夜后,留下些首饰银子,便洒脱离去,从来没有多垂怜一眼,更莫说什么赎身了。 慢慢地,璇枝的心就死了,尤其在见过私逃的姐妹被抓回来狠狠打死的惨相后,还有洛妈妈嗜血狠辣的嘴脸。 可是,如今来了个带自己走的人 璇枝不敢走,或者之前心底最深处还有一点小奢望,可此刻——璇枝什么心都不敢有了,她脚步踉跄的后退,直到撞在冰冷的墙面后,惊恐地发起抖来。 那张妖娆妩媚到极致的脸庞扭曲着,潺潺冷汗,打湿了红妆。 嫚儿安静地站在门口,清秀乖巧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的感情,她的身后站着冷笑着的洛妈妈,还有还有还有那个浑身是血,面目模糊的男子。 璇枝的咽喉似乎被死死扼住,发出窒息的呜咽声。 记忆正在飞速倒退——文人雅士的郎朗的吟诗声,吃着糖葫芦欢呼雀跃的孩提声,恩客卧在软塌的甜言蜜语声,还有咒骂声,毒打声 所有的所有一股脑地挣脱出来,璇枝的眼前一阵晕眩,直到停留在那个草长莺飞的午后 年轻公子俊眉星目,负手而立于湖堤柳岸,风过的时候乱了他的发梢,也乱了璇枝的心。 那次回眸,如同一幅画般,深深扎根于她的心。 “在下姓魏字宣阳,敢问姑娘芳名?” 在下姓魏字宣阳,敢问姑娘芳名? 敢问姑娘芳名? 璇枝记得,自己说的是“安迎”。 红烛摇曳,芳帘垂垂,璇枝认命的闭上了眼睛,直到被拖出去狠狠扔进阴冷的地窖时,才睁眼看了一眼那个人—— 桃红色的裙角袂袂而飞,足下踩着一张洁白的信纸。那明明是个稚嫩单纯的年纪,却早早的在这入芷阁看尽人间丑恶,罢了罢了不怪她不怪她 窗外的竹色更加浓郁深沉,一桌的美味佳肴孤寂地躺着,伴随着一声声凄凉的叹息。 新茶已冷,雪浣暗使了些法力加热,然后为丹娘斟上。 丹娘颤着声音道了声多谢。 雪浣与我都没有出声打扰。 丹娘怔怔地望着手中的茶,低低道,“姑娘且莫放在心上,只当笑话听听罢了。” 我心尖泛着一味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这个故事终究有哪里触动我了。 我脑中蓦然浮现出花狐狸那张梨花带雨的容颜,以及她那些反常的举动,难道花狐狸也动情了,或者说也伤情了 “实在抱歉,说了这些糊涂话,还让你们饿着肚子,真是对不住,这几日的费用便都免了吧,望你们莫怪。” 雪浣噙着一抹安抚的笑,“今日丹娘一席话,当是推心置腹,可见丹娘心中已将我与表妹二人做知己相待,故此,日后再不必生疏客气,说些见外的话了。” “雪浣姑娘当真这般想?丹娘方才无缘无故的相邀,该是唐突了,生怕两位姑娘心生反感。”丹娘的神情从喜到忧,处处风情婉转。只可惜眸中之愁,浓重至极,难以化解。 “丹娘又见外了。” 丹娘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望着雪浣与我,含着一丝感激得笑,“雪浣施白” 我们双双应了,正是互视相笑之际。 楼道中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小会功夫,脚步声在门前停了下来,然后是一阵放轻了的敲门声以及刻意压制了害怕的声音。 “丹娘,袁府的人又来闹事了。” 丹娘立即起身,走了几步,回头对我们道,“你们别下来,这些混混最见不漂亮女子。” 走出门的时候仍是不放心的叮嘱我们别下去,直到得到雪浣肯定的回答时才放心下了楼。 那抹大红的身影消失在我们视线中后,雪浣望着我,暖暖浅笑,“可要下去瞧瞧?” 我下意识的点头,的确有些好奇,但转瞬又想到丹娘方才说的那番话,细细瞧了两眼雪浣,继而认真地摇了摇头。 雪浣的眼眸盯着我,不禁失笑。复又附在我耳边轻声道,“我们隐身即可。” 我迟疑了,我在怀疑自己的修为到底有没有修到可隐身这一步。 “傻姑娘。” 雪浣轻笑着摇头,玉指一挥,我瞧着自己周身多出来的一道光晕,还没来得急说些什么,身子凭空一轻,失重感奔涌而来,等再有到脚踏实地的踏实感后,我耳边尽是嘈杂的吵闹声,眼前人头攒动。 大堂正中坐着一位锦衣华袍的男子,该是生得好模样,只是眼神晦暗,面上噙着毒辣的笑意。 他目光缓缓地扫过众人,分明一字未说,生生令人起了寒意。 “丹娘还不出来!敢让公子好等!”一位仆人模样的男子扯着喉咙喊道。 神情中满是狗仗人势的下作劲。 “袁大公子可真是闲。”丹娘从楼梯拐处下来,妩媚一笑。 男子晦暗的眼更加晦暗了。 “今日又要玩些什么?”丹娘莲步缓缓,长裳轻抚,稳稳坐在男子的对面。 仆从谄笑一声,“听闻店里来了两位绝世美人,还不请下来瞧瞧!” 我瞧着雪浣的神情有些泛冷了。 丹娘柔柔一笑,露出了然的神情,“两位姑娘是贵客,丹娘没那个本事。” 仆从冷哼,“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快去喊下来!” 丹娘四下看了看,凤眸无辜,道,“丹娘可没瞧见哪里递了敬酒来?” “你!”仆从死死瞪着丹娘,似乎要把丹娘瞪出一个窟窿来才称心如意。 男子淡淡的笑了笑,将自己手中喝了一口的茶递到丹娘面前,眼神晦暗。 丹娘媚笑着,装作没看见,起身就要离开。男子眼疾手快,一把将丹娘扯到自己怀中,冷冷一笑。丹娘红了脸,恼羞成怒,奋力挣脱不得。 我着急地扯了扯雪浣的衣袖。 雪浣示意我等一等。 那男子狠狠制住丹娘的手臂,倾身上前,嘴唇几乎要咬上丹娘的耳垂, “听话” 男子的声音极其沙哑低沉,其中的狠绝令人不寒而栗。 丹娘似乎不怕,脸上的红润冷却下来,也换了副冷漠的神情,“不听话,你又能如何?” 男子眉峰一挑,嘴角泛着森森寒意,突然用力的将丹娘甩了出去,丹娘身形不稳,眼看就要撞在一旁的桌角上,我顾不得其他,挣开雪浣的手,慌忙现了身,正好赶在撞上之前接住了她,只是力气一下子使得太猛,两人滚在了地上。 人群之间,一阵惊呼。 我恍惚有种时光倒退的模样。目光呆滞地望上去,没有模糊记忆中那张模糊的脸庞,而是那样一抹毒辣的笑意。 男子就这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嘴角边的笑意如同染了剧毒一般。 “没事吧?”男子朝我伸出手。 丹娘疼得咳了两声,急忙忙地将我护在身后。 我移开目光看向雪浣,她仍旧隐身立在人群中,湖色长裙轻轻袂动,神情陌生的可怕。我一下子就觉得心底空空的,无着无落,天地间的一切混沌缥缈。 “雪浣” 我出声唤她,她似乎听见了,对我温柔一笑,只是眼眸中,再没有三月春光。 突然一切都冰冷起来,我茫茫然望着她,瑟瑟发抖。 我是被热醒的,浑身盖了不知多少层被子,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我费力地掀开被子,急急地用手扇着风。 听得有脚步声,便停了下来,我朝门口张望,一片红色映入眼帘,我轻轻出声, “丹娘?” “醒了?” 丹娘端着一碗什么黑乎乎的汤进来。 我点头,脑子还有些没转过来,“雪浣呢?” 丹娘妩媚一笑,声音娇软,“你生病了,急着找大夫去了。” “那这是什么?” 丹娘看了看手中的药碗,意味深长道,“是药,你该喝的。” “可是我并没有生病。” “来了好些大夫,都说你病了。” 丹娘把药碗递给我,道,“听话,喝了就好了。” 我往床后缩了缩,“既然大夫已经给我看了病了,雪浣做何还要去找大夫?” “大夫,总是有庸医的。” 丹娘对我笑,笑容愈发妩媚妖娆,透着些诡异。 “你,你是谁?” 我心里的疑惑从生,到底还是将怀疑说了出来。 “我?”丹娘委屈地瞧着我,“丹娘啊,才一夜的功夫就不记得我了,真是伤心。” 看着这模样,我有些印证了自己的心里的猜想,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你到底是谁?”我冷下声音。 “啧啧。” 丹娘勾起唇角,眼中寒光闪过,“都说你性子好得很,怎么对我就这副冷冰冰的模样” “来,喝了吧。喝了就什么都好了,日后那些苦就不必受了。” 丹娘笑着靠近我,我终于看清了这个假丹娘的模样,分明是一只蛇妖。 我心中大慌,拼上一身的法力,狠狠向他袭去,可他毫不在意地笑笑,避也不避,身形受到冲击,只是晃了晃。 依旧端着药向我逼近,我已经能够闻到那碗药的腐臭味。 “乖,听话。” 蛇妖露出了原形,就是方才大堂里的那位男子。他眼中晦暗一片,又隐隐奔涌着兴奋。 “真是迫不及待见到他们是怎样的绝望模样啊。” 我心知自己是无处可逃了,自己的修为不及这只蛇妖的万分之一,死死咬着嘴唇,脑中越发清晰起来。 无论是从体力还是法力来说,我根本无望逃脱,而这只蛇妖明明可以轻易杀死我,却非要选择用下毒,而且他话里话间都意有所指,可见他是另有图谋。 况且我从不来曾与谁人结怨。 我正色道,“杀我可以,我不逃,你同我说清楚理由就好。” 蛇妖难得怔了怔,“咦,他们可都说你蠢得很。” “他们是谁?” 我隐隐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却又不安起来。 蛇妖笑而不语,把药碗凑了上来,眼眸直直盯着我,似要蛊惑人心般,“听话,这药是死不了人的,乖乖喝了,你以后就跟着我。” “好,只要你说清楚,我马上就喝。” 我心中一狠,把药碗攥在自己手上,慢慢凑到嘴边。我看着蛇妖嘴角的笑意随着我的动作一点一点扩大。 “嗯,真听话。”蛇妖盯着我的嘴唇,咽了口唾沫,“好,我同你说,只要你乖乖喝,什么都同你说。” 话音刚落,蛇妖的身子猛然僵直,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嘴唇动了动,一个音节都没吐出来,轰然倒了下来,我急忙闪开,药洒了一床。 他眼睛瞪得很大,直直盯着我。那双晦暗不明的眼慢慢失了焦点,涣散一片。 他死了。 死得莫名其妙,我的心绪也乱得可怕。 我安抚着自己乱蹦的心,劝慰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施白!”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慢慢转过头去,看着来人,突然流下泪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十八章 雪浣是三日后回来的。 那日天气极好,清光明媚也不灼人,时而吹着丝丝缕缕的凉风。我正陪着丹娘在集市闲逛,进了一家锦绣阁,里头彩帛绸缎,衣裳翠裙,莫不令人眼花缭乱。 丹娘说我穿得一身白,落在旁人眼里只当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故,不吉得很。因而拉了我进去,左瞧右瞧,非要让我选个欢喜的颜色花样。我多番推辞未果,也就随意指了一个。 她便欢喜的去同老板交谈,我听了两句,无趣的紧,因而寻了个空位坐下。一坐下便来了个姑娘,和和气气的端了杯茶来。 我连道多谢,她垂头低应了一声,便又退了回去。 我正茫茫然有些失神时,乍然听得几声低呼,转了头去看,是两个打扮甚华贵的女子,两人瞧着大门,嘴角抽动,露出些意味难明的神情。 我随着她们目光看去,一眼便瞧见了雪浣,她的模样风姿在人群中十分出众,她就这般立在门口,逆着阳光朝我温柔一笑。 我端着茶杯的手有些颤动,我暗暗用了些力,勉强平稳下来。 我也朝她笑,笑得尽量和之前无异。 雪浣仍是穿着那件湖色长裙,上面沾了些灰渍,透着些风尘仆仆的气息。我唤了两声丹娘,丹娘未应,那两个女子倒是朝我望了过来,投来一个算不得友好的笑容。 我礼貌一笑。 雪浣已走了过来,湖色长裙在阳光里晃,我觉得眼睛有些刺痛,想来是阳光扎眼了,因而侧了个方向,把茶杯放下。 “抱歉。” 雪浣并未落座,而是停在我身旁,言语中含着淡淡的愧疚。 我哪里会责怪她什么,却也不知该接什么话,只道,“丹娘在替我置办衣裳,我瞧你衣裳也脏了些,不如便一起好了。” 我似乎听见雪浣轻轻地叹了一声。 “也好,你同我一起去瞧瞧。” 我未答话,连忙站起来带路,步子迈得有些着急,在原地晃了晃。我闻着那缕香气就在鼻尖萦绕,心里头那些难解难言的思绪一下子涌了上来,就堵在鼻尖,压得我酸涩非常。 身旁已经多了好些打量的眼光,自然大半是对雪浣的。 “走,走吧。”我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匆匆说道。 她没有回应,我也顾不上许多,急急地往丹娘那儿走去。丹娘不知何时已换了地处,与老板上了二楼谈话。 这边赶忙来了个小厮,陪着笑脸哈着腰在前头引路,一边道,“丹娘是老主顾了,同我们少爷是旧相识,每每来都是要在二楼说说话的。” “嗯”。我心不在焉的应了声,用余光瞧见了身后的那抹湖色衣角后,不知怎的才松了口气。 “就这儿了。” 小厮轻轻扣门,陪着笑。“少爷,丹娘的姊妹来寻人了。” 里头传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清清郎朗的。 “请姑娘进来。” 小厮轻轻推开门,朝我乐乐的笑,又望了一眼雪浣,笑意同礼数是十分的足,“请进!” 我随了门进去,走了两步便停下来等着,直到雪浣进来,同我并肩站着。 小厮又十分知礼的轻轻关上了门。 我虽没有去看雪浣,但能感觉到她的视线淡淡地落在我身上。我也不敢去看,生怕看到了自己不愿看到的东西。 里阁的门被打开,发出了轻微的声响,我顺着望过去,正是丹娘。 丹娘一眼瞧见了我,柔柔一笑,继而又将目光落在了雪浣的身上,露出意外的神情,可意外之余,又升起了一股虽然很淡但是不容忽视的喜悦之情。 “雪浣,你回来了。”丹娘朱唇轻启,语气轻松,似乎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一般。可我见她的嘴唇颤颤,似乎极力克制着什么汹涌的情感。 “是,麻烦丹娘替我照顾表妹了。”雪浣轻轻道。 丹娘急忙道,“哪里,哪里,这是丹娘该做的,该做的。” 这话中也带着小心翼翼和一丝讨好的味道。 “你你们进来坐坐吧。”丹娘道。 雪浣没动,我也没动。丹娘似乎有些着急,走过来,目光在我身上停一会儿,又在雪浣身上停一会儿。 “坐坐吧”。语中带着乞求。 不过三日未见的功夫,丹娘对雪浣的态度却转变的很奇怪。我细细想了想,的确有些奇怪,自那日雪浣突然不见,丹娘明显有些失魂落魄,眉眼间的愁绪愈发浓重起来,有时望着我会哀哀地叹气。 我劝过几次,她只说她没事。 但现在我思绪哪里有一点通明了,我想,或许是我无意中说过雪浣一定会回来这句话。之后丹娘便又恢复成了初见时的模样,心思活起来了,便就要拉着我给我置办衣裳。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但认真想了想,又不知是为了什么叹气。 “也好。”雪浣道。 丹娘笑开来,立即在前走,时时回头望几眼雪浣,仿佛害怕雪浣突然消失不见一般。 那缕淡香越来越浅,我却迈不开步子。突然听得丹娘的声音,少了柔媚,更多是友好亲切的腔调,“施施,怎的不来?” 话音方落,那缕淡香盈动起来,落在我鼻尖,却刺得我有些疼。 进了里阁,靠窗的位子上坐了个年轻公子,约莫十八九岁,他起身相迎,笑意清浅,眸中坦然明亮。 只是我瞧他身子单薄,脸色泛着淡淡的青紫色,想来有什么病症。 年轻公子拱手作礼,“在下佟砚。” “佟公子。”雪浣走近了几步,点头算是回礼。 “请坐。”佟砚礼貌道,眉宇间起了些褶皱,但依旧保持着笑容。 丹娘也接着道,“无安身子不大好,雪浣,施施你们随意即可。” 雪浣应了声。 里阁有两张檀木桌,中间隔着两人宽的距离,其中一张是方小茶桌。 雪浣径直走向小茶桌旁坐下,我忙跟过去。丹娘斟了两杯茶来,凤眸藏着情绪,神色有些抑抑,丹娘望着雪浣,欲言又止。 我还是没敢正眼看雪浣,但是以我的愚笨,都能瞧出丹娘有事相求,她又如何不知。 我瞥见雪浣端起茶,葱白的手指落在光滑的杯身上,我听见她道, “丹娘不必为难,你我已算知己友人,有何话但说无妨。” 丹娘起初的犹豫为难在此刻化解开了一些,不安地望了一眼佟砚,说是不安也不对,倒说担忧顾忌更好。 我也跟着望过去,只见佟砚用锦帕捂唇,或许是怕咳出了声不礼貌,因而刻意压制着,整张脸憋得通红。 “丹娘的确有事相求,但”丹娘咬唇,眸中透着乞求,并压低了声音,“丹娘想还是回了客栈才说方好。” 我瞧不见雪浣的神情,听见她沉默一会,方道,“好”。 丹娘眉眼顿时浮上喜意,但是仍旧未能化开她不自觉时流淌出的愁绪郁郁。 这厢话毕,丹娘移了步子到佟砚的身旁,轻轻拍抚着他的背,轻身说着什么,注视着佟砚的眼神中流露出另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感情。 在回客栈的途中,我一直在思考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连心底的那些道不明的琐事也搁在了一旁。 “施白”。 我正沉浸在思绪中,猛然听见谁在唤我,声音也熟悉得很。 看清了来人,不禁无奈的笑笑,“你回来了。” “给你。” 小山猫变成人形,从怀里小心的掏出一个包得仔仔细细的东西。 “什么?”我接过打开一看,一串鲜红欲滴的果子,外层涂了一层糖,亮晶晶的,煞是可爱。 我自然高兴,知道这是凡人孩童最喜的食物。但我却突然想起什么,怔怔看着这串糖葫芦,酸涩愧疚之情油然而起。 眼前是自己那时冷漠的神情以及冷漠的语气,我听见自己说,“我不喜欢吃果子。” 我如何不喜欢吃果子了? 不过是因着狐狸洞百步外的那颗歪脖子树,它结了果子,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人走了罢了。 留又如何留?走又如何走? 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小山猫又说话了,“施白,你怎么了?眼睛怎么红红的。该不是感动了吧!” 小山猫朗笑了两声。 我转过头望着他,他止了笑,摸着鼻子躲过我的目光,一边又道,“快吃吧,要不是我肚子不饿,早就吃了,哪里还留给你,蠢蜘蛛” 声音是越说越没底气,越说越小声。 我深知小山猫对我的好。但我仍是觉得,还是同我尚未修成人形之前的那个头头是道,说话有些小刻薄但实际心地善良的小山猫相处起来更加轻松和自在。 这次再见面,小山猫终于又变成了之前那个我熟悉了两百多年的小山猫。 “谢谢你。”其实我想说的是对不起。 小山猫哼了一声,又恢复成原形,蹦到了我的床上,尾巴翘得老高,转了两圈躺在床尾,呼呼睡了起来。 房间又安静下来,我脑中一片空白,不禁又发起呆来。 烛火摇曳,我挥手原想为它护上一护,但手在半空僵了僵,还是熄灭了烛光。房间霎时一片黑暗。 我把呼吸放得很慢很慢,像一个熟睡的人。 终于 我起身,走至窗前,月色很明,我叹了一声,同样不知为何而叹。 我望了那月亮很久,心中突然生了想喝酒的心思。 花狐狸曾说过,人间最美的东西便是酒了,不醉不归,醉了也不归 她说这话时,小脸红扑扑的,一双娇若桃花的眼眸也仿佛盛了醇醇美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十九章 次日大早,透过糊了朱纱的窗户,依稀可见天际点点清光乍现,小山猫从床尾一跃而下,朝我摆摆尾巴就消失不见了。 这几日都是这般,晚归早出,但只要他每日平平安安的回来,我自然不会打扰他想做的事。 我也下了床,昨日丹娘为我置办了两身衣裳,一件是现成的,另一件正在绣娘那儿做着,雪浣只随意选了一件青蓝色的烟云裙,因她不喜别人碰触她,便婉言回绝了丹娘提出的量身而作衣裳的这个提议。 我将新衣叠好,仍旧穿上下山时所带的那些白色衣裳。 此时即便是下了楼也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与其如此,坐在房间内还随意些。 我用法力热了茶水,捧在手里啜了口,有些涩苦,我喝不下去,望着变了色的茶水又走了神。 直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我说了声请进,应声而落的便是那道关门声。 我握着茶杯的手不自主的紧了紧,尽量在脸上练习着同之前一般无二的笑意。 雪浣在我对面坐下的时候,我堆起这抹笑意,直视着她。 她望着我,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但是那双曾如三月春光般的眸子却在一点一点的探究着我。 我觉得手中的茶水冷得有些慌神。 “起得真早,真早。”我的声音不知怎么有些哑。 “嗯”。雪浣移开目光望着半开的窗户,道,“我们明日就动身。” “动身?”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江都。”她淡淡望了我一眼。 “是是是。”我不知如何接话,手指不自主的抠着杯身。 “那日的事” 我‘噌’的站起来,笑得十分灿烂,“雪浣,我饿了,去吃东西吧?” 雪浣蹙眉,望着我半晌也不言语。 “我,我饿了。”我再次强调一遍。 沉默过后,她的声音仍旧淡淡的,“好,想吃什么?”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好吃。” “此时尚早,并没有卖。” “是吗?”我恍然道,“好吧,那我不吃了,现在还早,我想再睡一觉。” 雪浣长而精致的眉蹙得更厉害了,她望着我,眼眸中没有色彩,然后缓缓起身。 湖色的衣角在房门处停了下来,半开的窗户吹来一股冷风,幽幽荡荡。 “我以为,你今日也该装睡的。” 话音刚落,利落的关门声再次响起。 我颤着手放下茶杯,怔怔地走到窗前,关上了窗。 今日的风真冷。 天色大亮了起来,依稀就能听到街市里各式各样热闹的声音了。 我下了楼,无意间瞥见丹娘独自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在看什么,一袭红衣反衬得愈发的落寞。 我正在想该不该去打声招呼,耳边突然一个清脆的孩子声, “施姑娘,要吃些什么?” 我侧眼一看,是那个叫做小言的小少年,因而笑道,“一碗清粥就好,多谢。” “好嘞。”小言应了声,但也没有离开,反而一眨不眨的望着我。 我问道,“怎么了?” “没,没”小言不好意思的笑笑,一边挠挠脑袋。 我还想问点什么,他却突然一溜烟地跑开了。我不禁摇摇头。 我小小挣扎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去,尽管周遭已十分吵嚷,我还是放轻了脚步,轻轻坐在丹娘的对面。 她似乎刚从思绪中清醒过来,见到是我,柔柔一笑,“可用了早饭了?” 我摇头。 丹娘似乎有点不悦,张口就要唤小言,我忙止住她,“方才小言来问了我,这时他应当正在忙。” 丹娘这才点点头,但面上神情转化,带了点试探的味道,“方才雪浣独自出门了。” 我轻声道,“是吗。” 我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因而连忙岔开了话,“丹娘,我们明日就要走了。” “走?”丹娘有些惊讶,忙问,“去哪儿?” “江都。” “江都?那可远了,你们是?” 丹娘眼眸有些黯淡,但语中似乎很想了解一些什么。 我没打算隐瞒什么,道,“雪浣说我动情了,让我去找那个人。” “动情?”她低垂着头,似乎在细细咀嚼这两个字的意义。 好一会儿,她又轻轻的笑,这笑里,三分落寞,七分憾恨。 “祝你好运,施施。”丹娘望着我,眸子里藏着羡慕。 那里小言从帘招后走出来,手里端着端盘,一样一样放在了桌上,我有些不知如何,因为除了那碗清粥,还有好些小菜。 小言道,“是那位姑娘吩咐的。 我心知那位姑娘是雪浣,我望着这些饭菜,一时间百感交集,眼睛酸酸涩涩得厉害。 为何一切到了最熟悉的时候便不约而同的变了模样? 我苦想无果,面前的丹娘依然愁绪重重,我恍惚想起了她所说的那个故事,我似乎并没有听到结局,我犹豫了一会,还是抵不住心底的好奇,出声问了。 但见到丹娘深锁眉头时,不禁又责怪起自己的冲动。 于是忙道,“丹娘,是我失礼了,你只当我说的是胡话,做不得真。” 丹娘苦笑着摇头,“丹娘并没有责怪之意,你若想听,丹娘自然会讲,只是有一个请求,愿施施能替丹娘在雪浣面前美言几句。” “请说。” 我心知或许有什么秘密要被揭开,隐隐有些紧张。 丹娘垂了头,长发滑落下来,半晌抬头望着我,眸中闪着泪花。 “丹娘想救一个人,可是寻遍天下也无人根治,丹娘曾听闻雪浣姑娘的事迹,所以想求一求。” “救哪一位?”我方问出话,脑中又自己闪过什么,接着道,“佟公子?” “是。”丹娘重重的点头,下唇咬得死死的。 我想问问佟公子的身份,直觉告诉我必然同丹娘有关,但害怕勾起丹娘更多的愁苦与悲痛记忆,便压下这个念头。 丹娘希望我同雪浣说些好话,让雪浣救佟砚,可是 如今这个处境,我难以确认自己在雪浣心中究竟地位如何,说的话能否担得起那个分量。 因而,我迟疑了。 丹娘见我久久沉默,有些心急,“施施,我知道难为你了,可你与雪浣乃表姐妹,自然自然所说之话重要些。” 表姐妹? 萍水相逢罢了。 我在心底叹一口气,道,“丹娘,我会帮你说的。你的那个故事,其实不必同我说,本是我的错,勾起了你的伤心往事。” 丹娘嘴唇颤动,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最后只是颤着声音连连说多谢多谢。 我用完早饭便回房,在窗前站了小半日光景,直到将到午时时才远远瞧见一个湖色身影由远及近。 待雪浣将要到客栈大门时,我幻了只小蜘蛛下去,正好落在她的肩头。 我观察着她的神情,分明一点意外的波澜都不曾有,似乎是早就料到了我会这般。 雪浣就在门口停了下来,我望着她发间那条湖色丝带微微发怔。 她就在此时抬起头来,千万里烟波渺渺,红云在霞间翻腾,我们目光相撞的瞬间,我突然就想明白了。 什么错的对的,都不过是岁月长河里的匆匆一瞬。 我也强留不住什么,也没有能力改变什么。假如一切都是世人编织的谎言,我又活在尘世间,那么如何躲得开。 “雪浣。”我唤她,同之前每一日一般无二。 她轻轻的笑了,眸子里倒映着三月春光,波光粼粼。 人群在她的身后匆匆而过,又有崭新的面孔匆匆而来。我就想,一切便这样吧。 有些事,就这样吧,何必解释,何苦解释。 丹娘亲自来唤我们用晚膳,仍是在雅阁里。 雪浣让我换了新买的衣裳,是一件品竹色绢云形千水裙,曳地波浪,轻轻荡开,似在竹林间悠然闲留,莫不怡然自得。 “名字又长又怪。”我笑着抱怨。 雪浣正垂首为我整理腰间的绸带,闻我此话,不禁轻笑出声,点点我的额头,道,“是,我原也是这样想的。” “雪浣,你也穿新衣不好吗?” 我望着雪浣,她身上的仍是湖色衣裙,简简单单,十分朴素。似乎她的每一套衣裳都是湖色的。 “不好。”雪浣退到我身后,梳理着我的头发。 “为何不好?” 她的手轻轻穿过我的发间,有一丝奇怪的感觉。 “因为那是为你买的。” 那件青蓝色衣裙? 我又怔怔的,一时不知说什么。 “傻姑娘,去见心上人怎可穿一身素白,多置办几身新衣自然更好。” “我” 我还是不知说什么,或者说想说什么又不能说。 “走吧。”雪浣牵起我的手。 丹娘想来在雅阁等候多时,眉眼间有些焦急。见我们来了,又连忙笑脸相迎。 “来晚了,丹娘见谅。”雪浣道。 “不晚,不晚,正好正好。”丹娘忙道。 丹娘请我们就座,我坐在雪浣旁边,雪浣与丹娘对面而座。 下午时,我同雪浣说了那件事。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然后说让我放心。 虽未表明帮忙与否,但到底是要帮的。 可是不知怎的,最近我见雪浣的神色越来越苍白,身形愈发憔悴起来。 我几次想问些什么,都被她笑着绕了过去。 我心中担忧,雪浣是千年雪妖,法力自然不弱。或许是沉睡了太久,如今仍不太适应,若是要救那位佟公子,自然要消耗大量法力。 我不禁又怪起自己法术微弱,帮不上任何忙。又恨自己心性不定,难以修行,失了这样,丢了那样,如今一无是处。 我这样的妖怪,又哪来的脸面怀疑这些那些的。 我在心底轻轻一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二十章 今夜这顿晚饭,算是践行宴,又可说是丹娘的一片乞求之心之下的补偿。 山珍海味不提,裙萝珠钗不提。当是她那双妩媚动人的眼里盛舀的泪珠,便让我们说不出拒绝的话。 丹娘望着我们,缓缓道出了那些尘封多年的旧事。 昌平十五年,大难不死的璇枝几经颠沛,一路辗转来到了嘉城。 那一年她已经二十五岁,容颜依旧,却难再风光。 曾经的风尘女子,如今靠什么苟活?一曲长调,或是一支惊鸿舞? 璇枝扭不过世间百苦,终认了命也死了心。在媒婆的百般劝说下,第二年的春天时风风光光嫁给了嘉城赫赫有名的袁府袁老爷,做了袁老爷的第四位小妾。 媒婆得了一笔可观的赏钱,捧着银子乐不可支,袁老爷得了个妩媚妖娆的爱妾,日夜搂着也乐不可支。 第二年,她生了个小公子,满月之日突染风寒,没捱过半月便早夭了。 第三年,她再生了个小公子,袁老爷大喜,将她提了正,即为侧夫人。 自此在袁府慢慢度日,照顾幼儿,侍奉老爷。日子虽然寡淡无味,平平安安也倒好。 变故出在袁老爷的五十大寿上。 璇枝抱着孩子在折树上的梨花,孩子小心的捧着梨花,一脸天真无邪,小小的酒窝里盛满了欣喜。 孩子软软的小身子靠在璇枝怀里,一双黑葡萄骨碌碌的转着, “娘亲,娘亲戴花” 璇枝宠爱的抚摸着孩子的脸。 “璇枝夫人,夫人唤你去一趟。” 打梨花深处来了个姑娘,璇枝记得这姑娘是新进府的,似乎是夫人那方落难的一个旁枝亲戚。 “是了,就去。” 璇枝把孩子放在地上,一旁的嬷嬷立即过来抱了去。 “娘亲,娘亲” 璇枝走了老远,还依稀听见孩子糯糯的呼唤声。 璇枝在梨树下回头,那抹小小的身影透过一路枝桠花丛,只能勉强瞧见孩子头上的虎皮帽。 淡淡的金黄色在白色的梨花间显得那般突兀。 大概,那是最后一次听见孩子的呼唤。 故事听到这里,我却更糊涂了。 如果没记错,三年前新皇继位,改年号为隆安,今年则是隆安三年,若依旧按昌平来算,今年也是昌平三十七年了。 那么璇枝也应有四十七岁。 倘若丹娘就是璇枝,可是 我细细地瞧丹娘的容颜,分明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正值芳华。 难道故事里的璇枝,不过是另一位苦命女子罢了,和丹娘并无多大关系。 我心中疑惑,只好看向雪浣。却见她眉头轻蹙,唇色苍白,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丹娘叹了一声,默默垂目。 我正好扯了扯雪浣,她抬眸望向我,笑容颇为勉强。 “怎么了,身子不舒服?”我用法术传音。 “无事,只是有些累。”雪浣传音道。 我听着她的声音也很疲惫,似乎是真的很累了。 丹娘又继续说着,她起身立在窗前,窗外的凉风打在她的脸上。 璇枝跟着那个姑娘走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夫人的房间外。姑娘说她先进去传话,让璇枝且等一等。 璇枝自然应了。 夫人的庭院养着一片紫薇花,红红落落,煞是好看,清风拂过的时候,花枝轻颤,似娇羞少女。 璇枝一直等着,良久也无人出来。心知夫人的脾性手段,因而也不敢走。 渐渐地却有些渴睡了,倚在一旁的竹椅上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就是一副陌生的场景了。 昏暗的光线,脱了斑的院墙,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璇枝几欲呕吐,挣扎着从破烂的床榻上起来,踉踉跄跄走了几步,脑子依然昏沉的厉害。 这时一个刺耳的‘吱呀’声响起。 随着透了点光线进来。璇枝勉强把视线放过去,依稀看得一个高大的身影似地狱的冤魂般刻在门上。 “你是谁?”璇枝问着,却仿佛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璇枝模糊听见了什么,但是却无法把这些声音组成一个个的字,那个人影站了一会便关上门就走了。 璇枝再没有见过一个人,她也不记得自己在那个破败的房子里待了多久,只知道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自己的身体也一日日变得越来越奇怪。 她总是嗜睡,头也是糊涂的,浑身也有气无力。她有想过,应该是有人趁自己睡着的时候进来对自己做过什么。 做过什么?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可从不知从哪日起,她的精神渐渐好起来,不再嗜睡了,她推开房门走出去。 天际的圆月泛着生冷的光芒,天地冰冷。那一瞬间,她就崩溃了。 一排排巨大的镜子依次排开,倒映出一个个的红影,像鬼魅般扭曲了容颜,张着血淋淋的大口。 那是怎样一张妩媚蛊惑的脸蛋。 那绝不是自己,她也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霎时间,天旋地转。 丹娘的声音压抑着颤抖,我看见她的身子有些许瑟瑟。那是害怕的模样,是恐惧的模样。 丹娘阖上眼,僵硬着蹲在了地上,抱着自己,无助地落泪。 这番光景,我不由得将丹娘与故事中那个懦弱的璇枝重叠在了一起。 那个璇枝经历了什么,又为什么要经历那些? 雪浣起身,她的脸色苍白得很,但依稀带了点笑意。 我忙也跟着起身。 雪浣也许想说些什么,但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门突然被闯开,一个陌生的男子闯了进来,神情焦急,双眼茫然的扫过我们,待落在丹娘的身上时,忽地闪过一丝激动。 “丹娘,公子不行了”。男子的声音带着哭腔。 丹娘浑身一颤,猛地站起来,嘴唇发白,“你,你说什么?” “公子,公子他不行了!念叨着要见你最后一面。”男子近乎崩溃地喊了一声。 身后站着的小言神情也僵了。 丹娘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她迈开了步子,但又艰难的动也动不了,小言冲进来扶着丹娘,勉强走了两步,丹娘苦笑了两声,摇摇欲坠的倒了下去 一时间,又是另外一番惊呼。 我记得小山猫曾转述过禾然的一番话,说是人间的凡人一点也不简单,有些坏得厉害的,连妖也会怕上三分。 说妖界有邪术,凡人也有邪术。 天下女子莫不将容颜视作生命之重,为了永驻年华,日久天长的便有些人修出了些歪门邪道。 传说,只要收集七七四十九个妙龄处子的血液,日夜滋润,待到极阴之日在月下进行最后一次血祭,便可青春永驻,容颜不衰。 “代价嘛”小山猫学着禾然意味深长的模样,道,“就是再无轮回,此生一尽,魂飞魄散。” 我心头一颤,不知道以后该怎样面对丹娘。也难以明白,究竟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该憎恨到何种地步,才能用这种残忍的手段去生生迫害到魂飞魄散。 丹娘她,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我们一行三人上了马车,匆匆往佟府去。丹娘木讷的坐着,似乎流尽了眼泪,也麻木了悲痛。 到达佟府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佟府却亮如白昼,小厮丫头在屋门前跪了一片,有几声压抑的低泣声,几盏白灯笼已在一旁候着。 那个男子在前带路,走得很急。 丹娘的步子也迈得很急,夜风很凉,单薄的红裙在风中袂扬,带起一点衣角,洒下一片忧伤。 一个鬓发苍苍的老太太坐在床边,浑浊的泪流进了苍老的皱纹里。 “砚儿,砚儿,丹娘来了,你快醒醒看看,醒醒看看,砚儿啊” 老太太一声声的悲怆传到我的耳中,我浑身凉意顿起,眼中不自觉也含了些泪。 我把眼泪抹去,望着丹娘颤颤巍巍的身体,不免又担心她昏倒。 “砚儿啊,你要老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如何狠得下这个心,砚儿,砚儿啊” 老太太悲喊得几乎喘不过气,捂着胸口流着眼泪。年迈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不比床上昏迷过去的佟砚好多少。 “雪浣” 我小心拉着她的衣角,带着几分乞求。 雪浣淡淡的笑了笑,示意我不要担心。 我却从她的笑意里看出了几分勉强。我知道她会帮丹娘的,可是最近她的身子也越来越弱。 “那是璇枝的孩子。”雪浣轻声道。 我有几分惊讶,但是心里却也不意外。 “璇枝这一生,也可以说是生生世世,也就只有这一个孩子了,能帮的我自会帮,你先回去歇息。”雪浣望着我,认认真真道。 我想在这儿留着,因而摇了摇头。 “你放心,我会救好佟砚的。” 我摇摇头,“我是担心你。” 雪浣的眼眸闪了闪,终是轻轻一笑,“傻姑娘,我明日还要陪你去江都,不会有事的。” “可”我还想说些什么。雪浣打断了我,她神情有几分严肃, “回去好好歇息,不会有事的。” 我咬着唇,到底是点了头。雪浣满意的笑笑,转身便近了床去,我看见她正对那位老太太说些什么,老太太铺满了眼泪的脸庞霎时怔住,猛然间就要跪在地上磕头。 雪浣止了老太太的动作,一旁的人被遣了下去,我也随着人流出了门。 我最后一眼落在了那位老太太的身上,她或许有所察觉,也回了头来,正好目光撞在一起。 就这一瞬间,我想起了之前丹娘望向佟砚的那道目光,与这位老太太回头那瞬间的眼神重合。 那双苍老的眼眸中,流露着一种令人温暖的气息,似乎天地间茫茫大劫灾难,都能在这双充满暖意的眼中找到安宁与幸福。 这双眼中栖息着家的气息。 我想,这或许是爱,我突然觉得自己有几分顿悟的错觉,我忽然想起了我的家人。我从何而来,为何从我记忆以来就孑然一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二十一章 没错,我忽然对我的家人起了念想。 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小山猫细微的打齁声在深夜里十分清晰。 我仔细思索着我的记忆,却发现记忆的起始点就在我到白岭翎山那日。再往前想,便是茫茫然一片空白了。 起身下床,呆呆的坐在一旁。 我在白翎山有五百余年,可胥垠说我已活有八百余年,之前的三百年记忆呢? 我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却不想我这一叹气,倒惊醒了小山猫。他一轱辘从床上跳过来,蹲在我面前,拿爪子摸了摸我的头发。 “施白,我们走罢。” 小山猫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寂寥。 “去哪儿?” “只要不去江都,哪里都好。”小山猫的眼睛亮亮的。 我却接不上这话了,江都总是要去的,我心中也没有什么奢求,若是还愿定心修行,到底是要做个了断的。 “施白,趁她没回来,我们就悄悄走罢!” 小山猫有些激动,我看着他的眼睛,默默叹了一声。 我道,“待我去了江都,了却那桩心事后就走。” 小山猫往后退了半步,眼中闪烁着难懂的情绪, “你果真要去?” 我点头。 小山猫耷拉着脑袋,“好,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这番话自然令我感动,但没来由的让小山猫这样陪我也不太好。 我道,“其实你不必陪我,你也有你想去的地方” “你想去的地方就是我想去的地方!” 我从小山猫这坚定的话中却听出了几分随时英勇就义的味道。 我摇了摇头,笑自己脑子越来越糊涂了。 雪浣一夜未归,我担心她的身子。因而天一大早,我就拾掇好自己,又收拾好行囊,抱着小山猫一路赶去了佟府。 路上还没有行人,我便用了些法力,走得快了些。 到达佟府的时候,守门的仆从双双拦住了我, “你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难住了我,我拍了拍小山猫,可他叽咕叫唤了一声表示他不想帮忙。 “这” 我正在斟酌词句,却听得里头传来了较大的说话声,似乎是在一点点向府门靠近。 我闻得一点淡香,因而便退开在一旁,不打算进去了。 守门的仆从打量了我两眼,也没说什么,仍规规矩矩站在原地。 这时我便看见了雪浣,也听得了她的声音, “老夫人请留步,雪浣就回去了。” 老夫人往外再走了两步,“仙子大恩大德,老身无以为报啊!” “老夫人这般言语便是折煞雪浣了,既有缘与佟公子相识,自然不会见死不救,老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仙子果然慈悲心肠”老夫人抹了一把泪,苍老的眼中裹着各种复杂的思绪。 “老” 雪浣偏过头时无意瞧见了我,对我浅浅一笑,又道,“老夫人,您保重身体,雪浣告辞了。” “仙子” 老太太明显还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想必觉得说了也无甚用处。 因而挥了挥手,立马几个丫头端着盖了绸子的端盘上前,道,“仙子大恩无以为报,一点薄礼,望仙子定要收下。” 雪浣笑了笑,但我瞧她的神情可能是要拒绝,果然老夫人也看出来了,忙道,“仙子倘若不收,老身余生难以心安。” 这样说了,如果再拒绝可就有点成罪人的意思了。 雪浣的笑意很浅,点头算是接受了。 老夫人大喜,后面的丫头们连忙将其整理好,然后将一个颇为壮观的行囊双手递了过来。 雪浣神情有点难言,还是带着笑意礼貌接过,又寒暄了几句,就下了台阶来。 我朝雪浣近了两步,那老夫人眸中含泪,连说,“仙子走好,走好。” 雪浣笑着点头,朝我摆摆手,我便跟着她一步步走了。 我回头去看那位老夫人,她还在目送我们远去,她看见了我,对我慈爱一笑。 走得渐远了些,我望着雪浣湖色裙角道,“我可能,可能不会在江都久留。” 雪浣“嗯”了一声,示意我继续说。 “等我见了他,我想去找我的家人。” 雪浣忽然停了下来,我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我身上,我迟疑了一会,还是迎上了那道视线。 雪浣的容颜依然清和,还有一丝雪的清冷。她的脸色带着一抹病态的白,长而精致的眉轻蹙着,眼眸中流露出几分疲惫。 只是注视着我时,她唇角几不可见的勾了勾。 “家人。”她的语气很淡,似乎没什么感情,但不知怎的,我却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我点头。 她忽然笑了,一双盛着三月春光的眼眸荡开一点水意。 “好。”她轻声道。 雪浣去雇了辆马车,回来时那个大行囊却没有了。但又另提着一个包裹,我隐隐闻得一些香味。 不过我怎么看着这辆马车颇有几分奇怪。 雪浣让我上马车,道,“那些带着着实不便,就还了回去。” 小山猫还缩在我怀里,好像睡着了。 雪浣淡淡扫了一眼,道,“它跟了你许久了?” 雪浣的修为很高,应当能一眼看出小山猫,且小山猫身上的妖气也敛不住。 我道,“是,前几日在客栈门口捡的。” 雪浣望了望我,没有说话。 我闲的无事,撩开帘子原想看看风景,但突然发现外面景色略得飞快,根本就细看不得什么。 但是坐在马车上,又并没有什么感觉。 我的手僵在帘子上,道,“这,好像太快了” 雪浣低低应了声,我望过去,才发现她疲惫的闭上眼,神情很憔悴。 “雪浣,你到底怎么了?” 我把小山猫放在一旁,他不满的嘟囔了一声。 雪浣仍闭着眼,但唇角溢出一点安慰的笑意。 “没有大碍,不要担心。” 这如何不能担心! 我着急道,“那我要做些什么?度些内力给你行么?” 也许是我看错了,雪浣的嘴角笑意僵了僵,下一瞬间,她露出那双春光般的眸子,朝我莞尔一笑。 “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会子就好。” “真的?”我有些怀疑。 “真的,傻姑娘。”雪浣支着额头浅浅笑着。 说完便又阖上眼,瞧起来脸色又苍白了几分。我便不说话扰她,静静地坐着。 半晌,我神思又晃晃漂浮起来。 忽听见雪浣的声音有几分幽冷,她应当在解释什么, “时间不够了。” 我想她应当是在解释这驾马车为什么在以不合常理的速度疾驰。 我用法力暗暗拍了拍内置的一个小橱隔,果然见到凹陷了下去,随着传出来一个可怜的声音, “小的只是个飞妖,仙姑轻些。” 这飞妖,倒是嘴甜得很。 小山猫有些兴奋,快速地拿爪子刮了下地面发出些刺耳的声音,那可怜的声音又道,“山猫大仙疼” 我正巧瞥见雪浣蹙起了眉,忙把小山猫抱起,让他别闹了。 那只飞妖也安静了下来。 乔乔说,飞妖是妖界最低等的一种妖。他们飞妖一族基本上没有仙缘,千万万年来,只出过一个上仙,而且还是品阶最低的上仙。 不过飞妖族倒有一个奇特的本领,那就是可以任意变幻为世间的种种物事,同时隐身穿梭飞行,快如闪电。 这几乎是飞妖族与生俱来的本事。 不过这只飞妖可能实在弱了些,实在担不起‘快如闪电’这四个字。 雪浣说时间不够了,所以才抓了只飞妖来。之前说若按普通脚力来算,到达江都需要半个月,而按此时这只飞妖的行程来算,不出三日便能到。 怪不得有些妖不喜修什么飞行之术,都心心念念抓只飞妖来就好了。 怪不得飞妖一族人口越来越单薄了 乔乔那副‘我也想抓只飞妖来当坐骑’的傻笑模样依稀在我眼前晃。 只匆匆一眼,万般景致略略而去。 我心中陡生感慨,那些模糊枯黄的树叶,竟让我起了伤春悲秋的心思。 这只飞妖十分的懂事,它开了扇小天窗,月华露露而下。 妖都是要吸取日月精华,可我只觉得腹中空空的。不过我瞧着雪浣似乎精神几分了,心中也轻松了些许。 小山猫蜷缩在角落里,我不知它是醒的还是睡着了。 “可饿了?”雪浣忽然道。 “是有一些。”我不好意思的笑笑。 雪浣打开了之前带上马车的那个行囊,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摆出来,她葱白的指尖来来回回,我眼中的食物越来越多。 素的荤的应有尽有,还有好些色泽莹亮的糕点。 我默默咽了口唾沫。 “吃哪一样?” 雪浣递了方帕子给我,是湖色的。 我却突听见小山猫磨牙的声音,转头看去,他猛朝我摇头。 雪浣神色有些复杂,“它似乎不大喜欢我。” 我忙把小山猫的头按下去,“没有,它就是这个样子。” 雪浣望着我,眼眸淡淡,“它是有灵性的,或许是觉出哪里不对,故而提醒你。” “并没有哪里不对,没有哪里不对。” “是么?”雪浣笑了笑,手里的动作不停,一样一样又收了回去。 “几日不吃也无妨,到江都再说罢。” 雪浣擦了擦手,轻叩窗面。 可怜的声音道,“仙姑有什么吩咐?” “快些。”雪浣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可怜的声音更可怜了,“小的是,是,仙姑” “雪浣” 雪浣没有看我,道,“无事,好生歇息。” 我在心底叹一口气,望着小山猫那双亮亮的猫眼,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罢了,也就不说吧。 雪浣取出一方薄被搭在我腿上,“小心着凉。” 我喉中有些哽咽,心里有些话想问,但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二十二章 飞妖也许是认真了,飞速愈加的快。本来算好是第三日到,最后生生提前了一半的时辰。 我想我可能误会了它的实力。 第二日酉时,天际光芒黯淡下来,徐徐凉风扰得心也凉凉的。 略显荒凉的古道人烟稀少。我们下了马车,飞妖霎时化作一枚玉佩,闪出一点绿光,乖乖地佩在了雪浣腰际。 “这儿是江都近郊,再走两里路就到江都小镇,仙姑不如在小镇歇息一夜,明日再进都城。” 玉佩的绿光时明时灭,仍是那个可怜的声音。 “也好”。雪浣使了些法力,身形快速远去。 我立即也跟上去。 江都小镇乃是江都外围一个富饶的小镇,世世代代守候着大言国的核心领土。 小镇的男子一到弱冠,无论习文习武都必得参军,习就一身武艺。 一般来说,一心扑在诗情画意的清高才子自然是对习武之人有几分微词,可在江都小镇这里便无此一说,从小便深知身为男子就当能文能武,一心报国。 “既然这样甚好,为什么大言国上下不推行此法?” 蓝衫男子瘦弱的小身板一挺,颇有几分气势。 “我朝君主乃明君,文人自有文人的气度,不可强求。” 头发绾的一丝不苟的男子朝东方抱拳行礼。 “呵”蓝衫男子冷笑一声,“该是大言国的男子懦弱,怕舞刀弄枪伤了娇贵的身子!” “这位兄台,此言差矣。” 打大门进来一位身量颇高的男子,只见其锦袍华冠,容颜俊美,举手投足间莫不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 我在二楼坐得有些久了,正要起身走一走。却不想看到了来人。 然后不由自主地怔在原地。 那双眼,无数次在夜深长梦里流转,牵动着自己的一颦一笑。 只是 我迟疑了,他浑身萦绕的气场令我胆怯了。 在他眼中,我是个怎样的人?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一位陌生女子要去赱岳山,他或许偶生兴致便陪同了一遭。 可离别以后呢? 那就只是一段不值得记住的回忆而已。即便再次相逢,也不过是点头一笑。 我害怕了,我不敢上前。 况且他的眼中也并没有我的身影。 “不知这位是” 蓝衫男子话音微微一抖,想必是害怕遇上了什么大人物。 “在下施遇之,小小商人而已,兄台请好。” 施九瓒行礼一笑,扇子轻挑,旋起一点凉风。 施遇之?他名字可真多。 蓝衫男子嘴唇抖了抖,脸上挂了点小心赔好的笑意, “我在下小的,古拉博,峒国人士。” 施九瓒似笑非笑,“哦?竟是峒国人,怪不得,怪不得。” 我想这位蓝衫男子可能也不是很傻,自从施九瓒进来,明显四周男男女女的神色都变了,不敢大声言语。 怎么会只是一个小小商人。 蓝衫男子悻悻地说了声告辞,便灰头土脸的离开了。 我的目光追随着施九瓒,他的风华一一落在我眼中。 这样的男子,岂是我一只愚笨的蜘蛛可去亵渎? 我默默退回房中,再不敢多看一眼,脑中一片茫茫。 小山猫不知怎的,回到房中时突然不安地来回徘徊。他的毛发一根根竖立起来,尖厉的牙齿闪着寒光。这是他遇见了极其有威胁性的事情时便会这样。 “施白,现在还有机会,我们走罢!” 小山猫化成人形,他的嘴唇有些泛白。 “施白,进了江都就真的没机会了!” 小山猫的脸隐隐抽动着,我知道他可能真的在害怕什么。 “等我同他说了就走。” 我给小山猫倒了杯水,希望他冷静一些。 只是他看也不看,声音发颤,“好,好,他来了不是吗?你现在就下去找他,什么都同他说了,说了我们就走。” “这儿不太适合说话” “难道一定要进江都?一定要进他的府中吗?施白,他是人你是妖,你” 我望着小山猫,他又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还有深深的无力。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把那杯水一饮而下。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不再开口。小山猫叹了两声,又恢复原形,缩在墙角边独自闷闷不乐。 门被轻轻叩了两声,我觉得没有力气答话,索性就不管门外的是谁,或者有什么要紧的事了。 “房中的可是施姑娘?” 我一听这声音,满脑子都被激醒了。 “本大人屈尊前来,竟得了个闭门羹,啧啧。” 我突然慌乱起来,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是先开门,还是先回话? “施白” 我空白的大脑里仿佛听见了小山猫的声音。不过这不重要,都不重要。 “竟无人在?唉,本大人难不成看花眼了,也罢,便走了,无缘啊无缘” 我神情紧绷,手脚完全不听我使唤,那扇门被用力的打开,然后我看见自己迈出了门槛,看见了那个转身回眸的男子。 几月不见,恍若隔年。 山高水长,竟抵不过眼前这个人,记得我,识得我,寻得我。 我看见眼前人唇间的笑意,也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我在” 施九瓒笑吟吟的,“本大人知道。” 堂下人声鼎沸,眼前光华流转,我却只瞧得见眼前这个人,听得见我的声音。 我问,“你娶亲了吗?” 风有些凝固,我紧张的捏紧了拳头。 施九瓒的笑意怔了半分,忽地却笑得更深了,然后定定地望着我,那双眼,如明珠般闪耀。 大约就是那一瞬间,我听到了花开的声音,从我的胸腔一路开放,直到我闻到花香四溢,芬芳满地。 我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它令我的心慌乱的跳动,它左右着我的思绪,把我牢牢栓住。我的耳间是我剧烈的心跳声,我整张脸热得要命。 我这才明白,什么是动情。 我却来不及等到他的回答,匆匆上来些人在他耳边着急地说着什么,他的目光渐渐地就偏移了我,然后落在一旁的花雕上,隐隐几分疲惫。 他说明日来找我,让我等他。 我不言语,但想必他觉得我是答应了。 小山猫特意接了杯冷水给我,我知道他想让我冷静,其实我一直是冷静的。 “我们走罢。” 我抬头望向小山猫,我看到他惊诧的神情便知道我的眼神有多么鉴定。 “你” 小山猫的眉毛抖了抖,嘴角颤了颤“确定了?” “嗯。” 小山猫三分欣喜,七分慌乱,“那得快点了,快点了。” 小山猫忙碌起来,收拾这样收拾那样。我攥住小山猫,“你为何一直劝我走?” 小山猫手中的动作顿时僵硬,激动的神情也蓦地冷却下来,目光躲闪。 我盯着小山猫,“你一定是认为人妖殊途,可对?” 小山猫脸色有所一缓,着急忙慌地点头,生怕我误会了什么。 我也认同的点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小山猫的脸色又有些白了。 我这才想起,已有大半日没有见到雪浣了,我们这就要走,定是要作声告别。 不能像花狐狸那般,走得如此洒脱。 我又这样没有准备的想起花狐狸,不禁又想起狐狸洞,那时说回去了便好好收整一番,却一直不曾行动。 不过想必也无妨,毕竟没有谁住了 今日大早时,雪浣敲了房门进来,脸色愈发憔悴,连湖色衣裳都惨淡了几分。她说她有要事要出去一会,下午再进城。 我应了好,但直到这时也没见她回来。 “施白,就走罢,别等她了,别等。”小山猫叹着气。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小山猫侃侃而谈,神采飞扬的模样了。 “你是不喜花狐狸的,总说她没心没肺,可知她便是从来自由洒脱,不会考虑他人。倘或今日我不告而别,那就是负了雪浣的照顾,我也是成了没心没肺的妖怪了。” 我望着小山猫,一字一顿,“那你也是不喜我的。” “我我怎会”小山猫急得说不出话来。 我摆摆手,“罢了,罢了”。 罢了,何必解释,何苦解释。 我在房中一直呆呆坐着,到了日光西斜,重阴将起时。 雪浣终于来到了我的面前,她的笑意也很憔悴,几乎支撑不起那双三月春光般的眼眸。 我说了去意,她笑了笑,道,“明日他会来找你,你也不应同他不告而别。” 我点头,表示赞同。 小山猫锋利的爪子狠狠刮了我一下。 有些疼,但他力道控制的很好,并没有一点伤痕。 “傻姑娘。” 雪浣出门时突然停下来,她的笑意很淡,眼中倒映出我的模样。 的确很傻。 她有些使不上力气,但还是用力的把我揽在怀里,她的手臂微微发颤。 我听见她说,以后就不能照顾你了。 但是她没有说让我好好照顾自己,我的心倏地疼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二十三章 夜里深了,恍惚听得一些蛙声,这季节也算是稀罕了。 我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在房间里踱步子,小山猫又不见踪影,我也没有心思去多想。 我将床前的烛盏灭了,踱到外面坐着。 耳边有一阵幽幽的阴风,我不悦的挥了挥衣袖,心里头有些发闷,又回到了床头坐着。 那阴风晃了两晃,房间顿时黑暗一片,我往床里蹲着,环抱双膝,眼睛愣愣地睁着。 什么也看不见,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不想看见那些东西。 睡不着的后果就是第二日眼睛涩得发苦,眨一下都觉得抽疼抽疼的。 我就着茶水洗了洗,这才觉得好了些。 雪浣的房间里亮着些光,我的手在空中迟疑好了一阵,连我自己都在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敲下去,只是最后我还是听见了两声极为清晰的敲门声。 半晌没有回应,我犹豫着还是回去好了。刚迈出两步,不想听见了雪浣的声音,只是似乎很虚弱无力的样子。 我忙推开门进去,水青色的画卷屏风后传出低低的轻咳声,夹杂了风霜似的。 我急急道,“你身子究竟如何了?” 雪浣眼眸低垂,没有精神,“并无事,许是感了些风寒。” 我凝目而望,想从她淡然平静的面容上看出一些什么。可我怎能高估自己的能力呢,我只是一只愚蠢的蜘蛛罢了。 雪浣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我忧道,“那去看大夫?” 雪浣又咳了一声,她这才看向我,笑得有一丝无奈,“我是妖,何须费那些功夫。” 我蹙眉,“已经很长时间了,你病情只在加重,并不曾见好。” 雪浣的眼眸中有我难懂的亮光闪烁,她勉强站起来,我想去扶,她却将手臂横在我们之间。我的手僵在半空中,收也不对,不收也不对,仿佛觉着那片湖色的长袖在冷风里笑。 我望着她,仿佛又回到了白翎山,那颗歪脖子树上的绿果子稀里哗啦掉了一地,滚下了山坡连个影子都瞧不见。 “我只是” 雪浣截住我的话,“你不必担心我,我的身子很好,只要歇息几日便可痊愈。你最要紧的是去找他,同他说了你的心意,一切结果都无关紧要,你自可去寻你的亲人。” “你你不陪我去么?” 雪浣捂着胸口紧蹙着眉,但还是尽量带了点笑意, “傻姑娘,我哪里能什么都陪你,有些事当是要你自己去面对的。” 我也笑了,却又觉得笑容是用刀刻在脸上的,我自己都觉得疼起来。 我带了点乞求,“他说要来找我,你可能陪着我?” 雪浣舒缓了眉头,望着我眼眸只依稀剩了点水意淡淡,苍白的嘴唇依然苍白,“好。” 我们没在客栈中等到施九瓒,只等到了他派遣来的一个仆从,也并不是之前那个车夫杜全。 仆从的背躬得服服帖帖的,说的话也是服服帖帖的。 “施姑娘,公子有事走不开,特让小的来接姑娘去府里。” 我内心很矛盾,一时做不出答复,那仆从服服帖帖的等着,没有一点儿的不满。 雪浣的手从茶杯上移开,落在我难安的手上,我冷得一个激灵,慌张地回望雪浣。 雪浣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睛在说。 “你要我去吗?” 雪浣微笑着点头。 “那你陪我去可好?”我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街边的糯米糕凉了,跌倒的孩童哭得撕心裂肺,巴掌大的屏风卖了高价,铁铺的火光叫嚣着厉害,碎了的瓷碗被扔在街道外,路过的乞丐捡了它去。 我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几乎以为自己就要睡着了。 提了包裹下去,雪浣笑着对仆从摆了摆手。 马车停在客栈后院,安安静静的,又是两个仆从走了过来,一人在旁侯着,一人捧了个小凳过来。 那小凳上还裹了层面料,是湖色的,还有细细密密小朵的白花。 雪浣踩了上去,进了马车。 人间的马车自然不能同飞妖相比,尽管马车已经行得很慢了,我还是觉得抖得厉害。 雪浣不说话的时候,我也不太说话。她静静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 我又笑了,只是在心底笑。 行了半个时辰,马车的速度明显缓了下来。车夫一声低低的‘吁’,马车晃了晃,然后停了下来。 仆从低着身子说,“请姑娘下车。” 雪浣又踩着那方小凳下去,我立即跟着。 静谧的街道,葱郁的绿色,一座延绵显的大府宅赫然而立。朱门飞檐,灰墙碧瓦,描绘着华贵富丽,又透着隐世不问的气度。 两座庞大的石狮獠牙张开,怒目而威。 让我怔仲的,是府宅赤红匾额上风骨扬迈,柔中带刚挥遒有力的大字——施府。 我听见雪浣虚弱的声音,“我就不进去了。” 我抬眸望向她,嘴唇动了动,到底只是尽力笑了笑。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嗯”。 雪浣也笑,我躲开了她的眼睛,却又觉着无处可放。 “我就回琴山,若你找着家人了可还回来?” 我道,“你希望我回来么?” 雪浣笑得温柔,“当然。” 我咧开嘴笑了,对上雪浣的视线,竟有种经年已逝,浮云消散的错觉。 “我走了。” 雪浣没有回头,她步子迈得很慢,往日修身合适的衣裳竟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我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很平静,平静的可怕。 只是觉着身上的包裹竟觉得有万般沉重,支撑不起。 天色阴阴的,雪浣的身影一点一点淡去,仿佛只剩下一个轮廓,一个只会让你觉得寒冷的轮廓。 漫天的湖色在深海里沉浮,白色的柳絮从另一边轻轻飞来,染了海水便落在了那片湖色里。 我的记忆开始转动,在那片湖色里翻来覆去的流转,然后慢慢地停在那汪湖泊里,像故人重逢一般。 睡月湖的气候果然温和适宜,湖两边长着很多不知名的小花朵,白色的,紫色的,粉色的,我心里的郁结也散了几分。 睡月湖波光粼粼,泛着点点金黄。 我绕着湖堤转圈,想象着湖底那只雪妖该是怎样的倾城之姿。 我转累了,顺着草地坐了下去。 清风习习,我却突然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这湖底有只沉睡千年的雪妖,赱岳山的容华道士竟没一个来看看,或是守着。若说少了个机缘,自然要去寻它,可我从赱岳山路过的时候,那些妖怪该在的都在,没有一点儿不寻常的神色,似乎它们不知道这事似的。 那容华道士打的是助妖修仙的旗号,这只千年雪妖法力自然不可估量,若投了容华门下,得些道法佛缘,再潜心修行,岂不好哉。 我又想,或许只是我不知道罢了,那些容华道士应是在悄悄的忙。 我躺了下去,草里有股淡淡的清甜味。闻着闻着倒是有些许昏昏欲睡了。 我一只无依无靠,愚笨懒惰的蜘蛛,离了白翎山又有什么去处可去。 修行修行,心底诸事繁杂,又哪里能潜心。况且一日不曾拿回清龙悬,一日就被心事压得沉重。 是了,我又要如何拿回清龙悬呢? 要拿一个更为重要的宝物去换,我又哪里去寻? 我左想右想,想多了就觉得累了,累了就睡着了。 我觉得有个人在看着我,白雾茫茫,我瞧不清那个人的脸,但那个人的目光很淡,似乎没有什么感情思绪,但又像是在故作镇定,其实是把我当做一个唾手可得的猎物。我被这样盯着,浑身寒毛倒立,冰冷发颤。 那个人为什么要看着我?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别人,或许只是我的错觉。白雾越来越浓,那个人的目光也渐渐淡去了。 我恍惚听见一声叹息,充满了同情和怜悯,我心里一阵慌乱无措,白雾把我的眼睛遮挡住,我用力地想要把它挥开,可是一点用也没有,我反而累得没有力气。 身子突然一股刺骨的冷,我惊恐地挣扎。挣扎过后才发觉自己是在做梦,我无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湛蓝的天和洁白漂浮的云朵,我觉得有种劫后余生的疲惫。 我抹了一把冷汗,发觉口中干涩,咳了两声。 咳着咳着便觉出哪里不对了,湖对岸仿佛有个人影,也像我一样坐在草地上,一样打量着对方。 我往左动了动,那个人影也跟着我动,我往后退,它也跟着我退。 我咽了口唾沫,朝它大喊了一声。 不过这下倒没有和我一样了,它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慢慢站了起来。 观音大士在上,我绝没有冒犯的意思。 我慌忙垂下眼皮,浑身僵硬着不知该往哪里动。 那个它,其实是她,一个□□的女子,只那么匆忙一眼,也大致看清了轮廓,白得发亮的曼妙躯体刺得我眼睛都不敢睁开。 就在我脑子混沌的时候,鼻间一点陌生的清香,我原是要看看什么这么香,但耷拉的视线里闯进了一双赤足,借着阳光与草地,仿佛是无意落地的仙子。 “你是何人?”仙子问话了。声音也像她身上的味道一样透着清香。 “我,我,那个我” 我确实是蠢了,支支吾吾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九耳睡蛛?”仙子又问了,不过语气平淡,倒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当然也确实是个事实。 “是是是”。我点头点得如小鸡啄米,胥垠说我是九耳睡蛛,他是不骗人的,那我定是九耳睡蛛。 “千年前有缘见过一次你的族类,今日醒来见着你,便是真的有缘了。” 仙子声音真好听,可我有点没听懂。 我把眼睛一点点睁大,脑子突然一个激灵,千年前?今日醒来?难道这个仙子就是湖底那只千年雪妖。 我的眼睛快速进行反应,然后看向了眼前这个可能是雪妖的仙子。 她是逆光站在我面前,我只瞧见了她绸缎似的墨发一缕缕垂在肩头。 她的背后是暖洋洋的光,她微微低下头来,墨发打了些阴影过来,然后我看见了她的眼睛,轻轻弯着,似三月春光粼粼而晃。 “我叫雪浣。”仙子盛了两汪暖光,毫无预兆地照进了我的灵魂深处。 我仿佛看见冬日的雪在融化,那片湖色的海洋在低吟。 故人来不来,知否我心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二十四章 故人来不来,知否我心意? 当年旧里花正好酒正香,世事正叹,小菜正上,调了弦的琵琶音正起,故人说要走我也不留,只是莫踩了那花撞了那酒倒了那菜,弹琵琶的姑娘眼眸很美,我曾见过我的模样 我的手心一阵滚烫,那是我的泪,灼烧着我日夜祈求安宁的心。 “施姑娘请进。”仆从温声道。从我手里接过了包裹。 我跨过施府大门门槛的时候,望着两旁高高悬挂的红灯笼,依稀想起了施九瓒曾说过他妹妹定亲一事。 进了门还来不及看看四周是怎样的景致风情。眼中就倒映出一个袅娜婷婷的身影。 鹅黄色的刺绣肩衫,云英落锦衣,月华曳地裳。发间是镂空芍菡珠钗,坠着两个小铃铛,每走一步便发出清脆的悦耳声。 旁边的仆从屈着身子,“小姐。” 女子似乎没看见没听见一般,只是敛着眉对我盈盈浅笑。 “你来了。”女子语气随意,甚至带着一丝亲昵。 我尴尬着点点头,似乎这位女子早就知道我要来一般。 “那位姑娘走了?” 女子虽是对着我笑,但却并非问我的话。 仆从道,“回小姐,刚走。” 女子轻轻挑眉,笑意更深,“怎的不留一留,若传出施府这般待客,岂不坏了名声?” 仆从浑身一怔,没敢接话,瑟瑟的缩在一旁。 女子笑着摆手,“罢了,下去。” 这里静了,女子莲步款款近了我面前,挽上我的手,细声道“你可唤我霰儿。” 女子的眼睛里闪烁着期盼的光芒,‘霰儿’两个字在我嘴边打了两个来回,到底是说不出口。 女子也不在意,轻轻拍着我的手背,唇畔的笑意勾得很深,“我闺名易菡。”笑意搁浅了一瞬,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兄长今晨临时被召入宫,走时交代我有位姑娘要来,唤我好生招待。” 兄长?想必这位女子就是施九瓒提过的那位妹妹了。 “府里的小厮传话说你们到了,我便急急过来,不想正好碰见。”施易菡浅笑了一声,“一路可还好?那些个不懂事的下人可有冲撞你们?” 我忙道,“没有没有。” 施易菡满意的笑笑,挽着我边走边道,“我已吩咐下去,在回町苑拾好了房间,我带你瞧瞧。” 我忙道,“我见了施见了你兄长就走。” “不留几日么?”施易菡的脚步一缓,停下来对我笑,我却觉得有几分无形的压迫。 我偏过视线,“我有些事就不留了” 施易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兄长想必会留在宫中用午饭,你当是要等一等,这样罢了,我带你四处走走瞧瞧可好?”话说着,步子又动起来,我再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跟着一起。 施易菡挽着我走走停停,时而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时而说些府中的小亭风景,兜兜转转,便来到了另一处院子。 施易菡道,“这是家中姊妹的住处,可要进去?” 我摇头,这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施易菡又道,“也好,我们也逛了一阵了,该是去见见施夫人。” “施夫人?”我脱口而出。 施易菡可能没想到我反应突然这么大,神情略怔,但很快又恢复了笑意,眼睛亮亮的,似乎带着一点狡黠。反问道,“有什么不对么?” 我干笑一声,埋怨自己怎么蠢,“没,没” 施易菡轻笑出声,目光锁着我,仿佛要把我看透一般,“施夫人并非兄长之妻,你,可是误会了什么?” 我脸一下子热起来,不知道该把尴尬的视线往哪里安放。 施易菡倒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挽着我的手松了松,忽然指着一处地方,我随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似乎是府宅的尽头,散布着很浓郁的绿色,竹林蓊蓊。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向往,“那对面是静安小院,我在里头种了一池子莲花,你若不急着走,我真想带你去看看。” 我不知如何接话,走是要走的,而且迟不得。 我道,“你兄长何时回来?” 施易菡望了我一眼,斜云眉染了点愁色,“兄长多年不曾带过女子回来,爹娘甚为担心成亲之事,昨日兄长从江都小镇回来,忽然说起有位姑娘要来,爹娘十分欣喜,吩咐这吩咐那的,我心中也是欢喜,今日见了你,对你自是极其的满意。” 我想了想,道,“你兄长可有娶亲?” 施易菡的神情不变,“若你留下,自然会娶亲。” 这个回答我不敢细想。因而思索着该怎样换个话题。 忽又听到一个细微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接近我们所在的位置,我故作无意的看过去,只见一位装扮素淡的姑娘垂首走过来,轻声细气,“小姐,老爷从宫里回来了,唤您去崇饮阁用饭。” 施易菡道淡淡嗯了一声。 姑娘又道,“夫人请这位姑娘去岁月亭小坐一会。” 施易菡睨了这姑娘一眼,似乎有点不悦,“你且下去,我自有分寸。” 姑娘依旧轻声细气的,只是感觉藏了几分不卑不亢的味道,“夫人吩咐安雪为姑娘带路。” 我多看了她几眼,但她头垂得低低的,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她细白的鼻尖。 施易菡沉了声音,“你只管去回话,施姑娘要陪我去用饭,再说罢。”说着就拉了我就走,拽得我手腕发疼。 我匆匆回头望了一眼,那位姑娘正巧微微抬起头来,露出一半清秀的面容,她凝目望着我,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担忧。 担忧?担忧我么?我在心底轻轻的笑,我可真蠢。 施易菡的步子急了些,拽着我的手很用力,我扯住她的袖子,一边停了下来,她也只好停了。 或许我的眼神有些冷漠,她的面色也不太自然,但还是浅笑着,试图抹平我眼中的冷漠, “你莫要多想,娘与我二人总爱这般吵闹,却是不伤感情的。” 我诚恳的点头,“我并不饿,能不能去见见施夫人?” 施易菡的笑意淡了下去,眸子里有几分我看不懂的情绪,“用了饭我自会带你去。” 我又问,“施九瓒什么时候回来?” 她忽然又笑了,像个欢乐的孩子,“那得看皇上的心思了,心情好便回来的早些,心情不好便回来的晚些,再者,今日总是要回来的,你不要着急好么?” 施易菡转身朝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望着我笑,“若你实在不饿,我就唤人领你去回町苑歇息歇息,我用了饭便来寻你。” 我点头。 她随即招呼了一个路过的姑娘,姑娘有些瑟缩,如细蚊般诺诺地唤了声小姐。 施易菡只道,“带这位姑娘去回町苑。” 姑娘连连应了,施易菡又道,“懂事些,莫失了礼。” 姑娘肩膀抖了抖,应得更加急。 施易菡向我投来温柔的目光,“好好等我,府宅大莫要乱走,不然兄长回来了会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我再次点头,也带了点笑意。 施易菡满意一笑,然后理了理鬓发,迈着莲步款款远去。 “姑娘请。”旁边这位姑娘低声说道。 回町苑是一处很幽静的小院,我们一路走过去的时候都没见到过几个人。 我问,“这儿没有人住么?” 姑娘不答。 我又问,“你们小姐可是定亲了?” 姑娘愣了愣,仍不答。 我失了兴趣,便不再说话。从正面这个窗户看过去,入眼的全是各种各样的绿色,一层一层遮住了外面的世界,没有人声,没有鸟语,似乎天地茫茫只剩下我一只无依无靠的蜘蛛。我坐得久了,陡然生出一种与世隔绝的悲凉感。 姑娘倒了杯茶端给我,我说了声多谢并没有接。 姑娘端着茶怔怔站在原地,我说请让一让,她似乎回神般立即退到了一旁,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没想这么冷漠对谁,只是心里压着事情很苦,原想问一问她,可她像认准了什么似的就是不说,我想起方才施易菡说的那句话,还有她侧对着我对这个姑娘说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凌厉。 我叹了一声,觉得我的叹气声也像窗外的那些树枝绿叶,好像活着可却没有生气。 袖子里那股阴风又不听话了,旋起一点刀锋,刮得我生疼。 我捂着袖子,说了声别闹。 我支着额头昏昏欲睡,梦里恍惚回到了白翎山,乔乔和小山猫在我面前一边笑着一边争论,他们似乎在说天上的哪位仙子最美,哪位上仙最俊朗,乔乔向来是争不赢的,然后她会把我闹醒,然后费力的搬动着我的大脑袋,非要我说个公正的话 “姑娘c姑娘” 迷迷糊糊听见谁在说话,梦里温馨的场景瞬间崩塌。 我睁开眼,觉得心力交瘁。 是一个身量未足的小姑娘。 “姑娘可醒了?大少爷回来了,差奴婢唤您过去呢。” 我起身,头有些晕,身体晃了晃,面容乖巧的小姑娘忙过来扶着我。 “姑娘身子不大好么?” 我摇头,“没有。” “奴婢扶姑娘出去。” 我轻轻推开,笑着说了声不用,小姑娘眼睛大大圆圆的,有一点儿委屈。 我道,“你带路就好。” “欸!”小姑娘欣喜的应着,走几步回头看我两眼。 我揉揉额头,心里突然升起一丝愧疚,道,“你进来时可看见一个穿紫色衣服的姑娘么?” 小姑娘嘟着嘴唇想了想,才道,“回姑娘,并不曾瞧见,奴婢进来时便只瞧见姑娘靠着窗子睡觉呢,奴婢等了好一会都不见姑娘醒,这才出声唤呢,还担心姑娘生奴婢的气。” 我道,“怎会生气。” 小姑娘一下子跑到我身边,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姑娘,府里都传大少爷要娶您,是真的吗?”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小姑娘红了脸,不好意思道,“素琴姐姐说奴婢运气好,才进府服侍就遇着这等喜事,奴婢心里高兴,求了素琴姐姐好一会子,她才答应让奴婢来唤姑娘您。” 我不由自主的蹙眉,“那些话,怎么传出来的?” 小姑娘挠了挠头发,道,“奴婢不晓得,大家都这样说的。”又小心翼翼望着我,“姑娘不嫁给大少爷吗?江都的女子都挤破头都想嫁呢,可大少爷一个都瞧不上,对了对了,奴婢想起来了,素琴姐姐说好像是大少爷自己同老爷说的要娶姑娘呢。”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小姑娘有些紧张的看着我。 我问,“大少爷从来都没有娶亲么?” 小姑娘道,“好像,好像是的,奴婢不是江都人,前不久才跟着舅父来江都,可没想到同舅父走散了,那些坏人要把奴婢卖到青楼去,幸好碰着素琴姐姐,她说施府最近有喜事,缺人,见奴婢长得讨喜,就把奴婢买进来了。” 我点头,“那小姐可是定亲了?” 小姑娘神情又迷茫了,不太确定的说,“奴婢好像有听说过,但姑爷是谁奴婢就不清楚了。” 小姑娘转着大眼睛看我,“奴婢可以去问问素琴姐姐,素琴姐姐定是知道的。” 我道,“不必了,我不会嫁给你们大少爷,我就要走了。” “走?”小姑娘惊呼了一声。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道,“我忘了拿包裹了,等一等。” 小姑娘抢在我面前,“奴婢去拿,奴婢去拿。” 我蹙眉,似乎之前那个仆从接过我的包裹后,我就再没有见过,并不知道放在哪里去了。 我拦住就要跑回去的小姑娘,“并不在里面。” 小姑娘一脸的天真无邪,“那在哪里,奴婢去拿。” 我道,“先去见你们大少爷吧。” “好嘞。”小姑娘略一踌躇,还是高高兴兴的在前面带路。 我又在心底叹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二十五章 小姑娘把我带到了一个院门前,上头四个大字——南中北院。 小姑娘探着脑袋瞧了瞧,认认真真对我道,“姑娘,老爷,大少爷他们都在里头,您进去罢。” “你不进去么?”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有些气馁,“奴婢只是个粗使丫头,本来连近姑娘身的资格都没有,还是用了两个月的月钱同素琴姐姐求来的。” 我抿着唇不知该说什么,往前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摸了摸身上,没有一点儿值钱的东西。 又退回去,对那张还没来得及撤下气馁的小脸蛋说了声多谢。 小姑娘满脸的不敢置信。 多谢什么? 我朝她真诚的笑,多谢你没有谎言和欺骗。 “姑娘姑娘,奴婢叫兰英,奴婢叫兰英。”进了院门,还依稀听得小姑娘激动的声音。 从转角处走出两个垂眉低目的姑娘,都朝我行了礼,一人道,“姑娘请。” 再往里走,一扇古朴隽秀的房门打开,从我这儿能听见里面不太真切的说话声。 “请”方才那个姑娘道,说完便又屈着身退离了。 我却不敢迈进门,借着门外的石柱隐了身形,我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一定要一个答案?有什么不得不这样的理由吗? 我吐出一口浊气,罢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便见了这面才走,从此山高水远再不相见罢了。 刚踏进大门,目光还找不着落脚点,便觉得从模糊的视角里涌进了很多人影,素色的重色的,或静或动,或站或坐,总之我一下子诡异的紧张了起来。 那串悦耳的银铃由远及近,伴着来的是主人熟稔亲昵的话声,“施白来了,快快进来。” 我脑子勉强还是活络的,我似乎并没有同施易菡说过我的名字。 我费力把视线落在施易菡的脸上,她面容白皙,唇红齿白,我恍然又想起了雪浣。 “怎么愣着了”施易菡娇嗔一声,过来挽起我的手,“可等了你好一会子了。” 又转了身不知在对谁说话,“府里的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有个回答的声音,“是得好好管教一番。” 我的余光里悄无声息地闯进了一片衣角,陵蓝苏泷色,绣着细密的竹海花纹。 我的心漏跳了一分。 我以为那是施九瓒,可当我抬起头,敢四处一看时,才发现施九瓒是坐于堂中,朝我颔首一笑。 他穿的是很陌生的服饰,透着不敢轻易接近的疏离气。 而那个男子,当施易菡松了我的手,朝那里柔笑着走过去时,我便大概知晓了几分。 堂上坐着一男一女,都是年岁较大,中年男子端正坐着,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而旁边的那位女子,则显得温和慈爱,望着我的目光格外亲和,竟给了我一种亲人般的错觉。 按凡人的规矩,尤其是这种贵家大族,我应当是要跪拜行礼的。 可我不知如何跪拜,又要如何行礼,因此颇为难捱的站在那里,被迫接受着在座之人各类复杂眼神的打量与审视,我当真成了刀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我捂着唇咳了一声,突然觉得并不尴尬,反而是非常的不悦。 “并与甚稀奇之处。” 堂下一个年轻男子或许是打量完了我,然后品头论足了一声。 “表哥眼光不见长,当年” 施九瓒笑着打断了他,然后优雅缓缓起身踱步至我面前,朝我点头,道,“这乃表哥之家事,嘉表弟毋需多言。” 被唤做嘉表弟的男子笑了一声,端起茶杯啜了大口,冷着眼继续打量我。 我觉得大家都误会了。堂上的女子看起来最为亲切,因此我望向她就要开口。 施九瓒却突然握住我的手,我慌了神一下子便忘了要说什么。 “你可想好了?今日施家大小但凡有些名声的都在这里,你一旦决定便不可反悔。” 堂上沉默了好一会的中年男子突然开口道,他的眼神是平静的,甚至看也没看我一眼。 我觉得再不开口,就一切都是板上钉钉我逃不过的事了。 因此挣脱施九瓒的手,忽视掉他诧异的目光,望着那位慈和的女子,字字清晰,“我想大家误会了,我同这位施公子并没有什么关系,今日之所以来这里,一来是想对施公子说声多谢,那日之事你终归是帮了我的,二来是心里有个问题,一直想当面同施公子问个清楚。” 话说到后面,我几乎是盯着施九瓒,害怕错过了他脸上一点细微的表情。 施九瓒不愧是凡间的贵族子弟,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过,因此很快冷静了下来,堂里的那些议论声他也恍若未闻。 “你问。” 他看着我,眼神炙热。 可我真的忍不住想笑,我抿着唇,缓了一口气,道,“好,我问你,你可娶亲了?” 堂中虽然议论纷纷,但都是压低了声音的,而我又特意把声音提高了几度,我肯定每个人都是听见的。我就是要看看,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施九瓒究竟要怎样回答我。 我还是笑了,我到底只是只愚笨的蜘蛛,妖又如何,有法力又如何,怎么玩得过这些真心欺骗你利用你的凡人呢! 山下的凡人是要吃妖怪的。 施九瓒的背后不远处是一方书桌,摆着上好的端砚,铺着雪白的宣纸,染了墨的毛笔浸湿了纸张。 我听见施九瓒说,“没有” 我想我可能是没笑的,因为我尝到了一丝咸味。 我点头,极其赞许的点头。 我道,“多谢你能回答我,我现在要走了,你要强行留下我么?” 施九瓒的眼睛寂静的亮着,他望着我淡淡一笑。 “不留。”他说。 我不信,于是我道,“那我真的走了?” “好。”他颔首以示同意,甚至做了个请的姿势。 果然是一个气度非凡的翩翩公子,我避了眼再不看他,心里笑着自己的可悲。 身后却响起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放肆!尔等贱女竟敢戏弄我儿,可笑至极!来人” 齐刷刷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惊雷一般将我困在原地。 “将此贱女拉下去,没我允许不可放出!” “是。”又是齐刷刷的回答。 我到底还是小瞧了人心之恶,我平静地望向施九瓒,可笑他还一副着急无奈的模样。 可笑,这才是真的可笑至极。 我虽不过是一只法力低下的蜘蛛,可到底也是有几分修为的,区区数几凡人能耐我何? 可当我无意再次望向施九瓒,看见他静无波澜的面庞,那双眼睛还带了一分虚离的笑意,我才恍然方才那个着急的施九瓒只是我意识消散前一个可悲可怜的幻想罢了。 想要困住一只妖,凡人怎么能够呢? 越过无数涌动摩擦的人头肩膀,我模糊看见了一个青衫灰帽的人,我紧紧的盯着,终于确定了那个人并不相熟,也并没有一头银银白发,心底顿时猛地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一松,我也算走到了一个尽头。 从前百年光景像梦一样遥远,那样简简单单待在狐狸洞里有什么不好? 我能一直见到小山猫神采飞扬的模样,还有乔乔傻傻可爱的样子。 秋末的时候,花狐狸回山时会给我摘那颗歪脖子树上熟透了的果子,她一边说我懒得厉害,一边又嘟囔着把洗得干干净净的果子递在我嘴边。 这一切的一切可不是像梦一样吗? 梦醒来的我身处何处?有谁会陪在我旁边,告诉我愿意与我长相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二十六章 秦苏氏安静的坐在院里的槐树下,膝头放着绣了一半的鞋垫,树叶落在她的肩头上也没有发觉,眼睛望着天空,却又仿佛没有什么入了眼。 大虎屏着气,探着脑袋往门缝凑,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满脸的泥巴又黑又脏,只有眼珠还剩下一点白。大虎转动着眼睛,不知道该做什么主意。 自己又贪玩到这个时候,还把自己弄的这个样子,是乘着天黑悄悄摸进去,还是现在就进去给嫂子道个歉,反正她也不会责怪自己。 大虎纠结了一会子,到底是没想好。 但真正让他纠结的却不是这样一件几乎日日都会上演的小事。 一只通体洁白的猫儿趴在墙头慵懒地叫唤了一声,秦氏忽然被惊回了神,她又重新穿针引线,回到自己的工作中,肩头的树叶也随着身体的动作落了下来。 秦苏氏朝门口张望了一眼,右手顿了顿,不由得停下来手中的工作。 大虎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大咧咧的抹了把脸上的泥巴,心里头把周二姨家的瘦小子骂了个结实。 让他别去别去,非要去,这下惹上事了,还是那样的人家,自己说出去也没人信,况且自己不见得还有命说出去,那东西藏进那样的人家,过着那样的富贵生活,怎么会放任自己跑出来,一定会来杀自己灭口的。 大虎闷声捶了捶脑袋,一时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怎么不进来?地上凉。” 大虎一怔,一轱辘从地上噌起来,双手忙着遮自己的脸。 “又和晖儿打架了?” 大虎已经有秦苏氏肩头高了,秦苏氏只需要略弯腰就能用散发着清香的手帕为他擦拭脏兮兮的脸。 大虎垂下眼皮,接受着嫂子的好,可心里的愧疚犹如藤蔓一直生长不息。 “先进来。” 秦苏氏将手帕别回腰间,牵起大虎的手。 秦苏氏将早早做好的饭菜又热了热,洗干净了的大虎一直局促不安的在旁看着,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秦苏氏把饭菜端出去,让大虎多吃些。大虎拿起筷子,夹菜的动作僵在半路,大虎看着秦苏氏,秦苏氏也含笑慈爱的望着他。 大虎顿时觉得自己忒不是个人了,一筷子戳了下去,戳起一块肉闷着脑袋吃起来。 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嫂子,我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我自己能够处理。不过就是一死罢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正巧西街的冬大娘过来取料子,在院门口扯着嗓子喊,秦苏氏让大虎吃慢些,莫要噎着了。一边进了里屋将料子带出来,又想起前日周姐姐送了几个柿子,便拿了两个顺带给了冬大娘。 冬大娘连连笑着推辞,手却一点都不含糊的接了过来,“诶哟,我家那个前些天也买了,可贵着呢,大胖子喜欢吃的很。” “大娘喜欢就好。”秦苏氏绵绵的笑。 冬大娘嘴角张得老大,眼神悄悄的往料子上的花样打转,上头绣的是牡丹,绣工不错,好是好,只是 冬大娘先是夸了两声,然后道,“最近那边的人忙得很,工钱一直没送过来,我想着秦小嫂子这样仔细,这样费心,哪里能拖着工钱不给,于是就自己东凑西凑了些,想是一定要亲手交给秦小嫂子,虽然是不够数,但好歹也有一些,你先收了,不然委屈了你,大娘心里也不安。” 冬大娘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瘪瘪的,直往秦苏氏手里塞,生怕她不愿意接似的。 秦苏氏连连道谢。 冬大娘把料子柿子一齐往怀里抱,双手紧了紧,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有活大娘还先照顾你。” 秦苏氏仍在道谢,“我送送大娘。” 冬大娘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进去吧。” 秦苏氏站在院门口,直到冬大娘胖乎乎的身子消失在了眼前,秦苏氏看了眼手里的钱袋,忽然觉得有些累。 待秦苏氏将钱袋放进了柜子锁好,又想起大虎总是欺负晖儿,可周姐姐从来不曾生气,自那日过后便是愈加的对自己好,时常送些好东西来,因此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于是又取出一些,想着去街上买一些什么吃的用的去看看周姐姐。 秦苏氏进了堂屋,大虎却不见了踪影,只是饭桌上碗筷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像他的行事。 秦苏氏坐在椅子上,摸了摸还残留一些油渍的桌面,不自觉的浮出欣慰的笑,这孩子。 大虎去哪里,晖儿是一定要跟着去的,两个人自小相识,你说他们感情不好,却又整天整天的在一起,你说他们感情好,却又隔三差五的打个大架,这个脸青一块,那个嘴角又出了血。 晖儿犹豫了一下,对大虎那莫名升起的激昂斗志有些看不懂。 “我们?” 晖儿觉得自己说的不够准确,又重新强调了一下,“你?” 大虎白了他一眼,眉宇间熊熊烈火灭了两分,“是你和我。” 晖儿嗤了一声。 “还不是你撺掇的,不然我会去?又怎么会看到那些了不得的麻烦事!我要是死了没事,我嫂子呢?我嫂子怎么办?” 大虎声音拔得高高的,看来是生气了。 晖儿抿着唇沉默了一阵,大虎觉得话说的有些过了,但又拉不下脸说些好话,两个人就闷闷的对峙着。 “那怎么做?”半晌,晖儿低着声音问了一句。 大虎见晖儿说话了,自己也就将之前的怒气压了下去,开始细细地同晖儿说自己的计划。 傍晚,江都繁华夜景开始热闹起来,男男女女,游伴相玩。 苏苑湖的垂柳乃一大特景,次第相列,枝枝相交,碧绿的丝绦如女子婀娜的身姿,细细婉婉,又如高雅君子,一时静了,便是画中的笛声,幽远流长。 假山后藏了两个影子,月亮光华柔柔轻洒,垂柳盈动的时候,便能听见一些说话声。 “你确定那东西要来?” “怎么不来!我跑的时候听得真切!” “你都吓成那怂样了,还能听见?” “哪怂了!哪怂了!你还不信,是不是要在这里打一架?” “呵。” 这段交谈以一声几乎要溢出来的冷哼结束。 又过了一会,另一段交谈开始了。 “你说听见了,那怎的还没来?我们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了,要是一直不来,我们得多早晚才回去得成。” “你别急行么?我只听到说今晚要来,没听到说是什么时辰来。” “” “要是再不来我就回去了,我走得急,没给我爹娘说出来了,也没说什么时候回去,都这时候了,且急着找我呢!” “难道我就说了?我嫂子就不急了?这事情能同他们说吗?你长脑子没有。” “就你长脑子了,那东西是什么你难道还没瞧清楚,你?我?我们两个能做什么,送死罢了。” “我家可三代单传,今天我要死了,我家就绝后了。” “哟,我看周二姨还年轻的很,怕是再生一个也没问题,再说了周二叔难道就不能再娶一个。” 接着就没了说话声,大虎被一拳头揍翻在地,捂着眼睛呼呲呼呲倒抽气。 “瘦小子你有种,老子还能活着回去,不把你打死我不姓秦!”大虎疼得直骂咧。 揉也不是,碰也不是,想舀一点湖水凉一凉,无奈身高不够,这边没什么亮,一只眼睛也看不清个什么东西。 大虎脚趾都痛得缩了起来,真想打回去,只是在脑子里过滤了一下,还是忍了下去。 这时忽然吹了一点凉风过来,大虎忙不迭的把手拿开,顿时觉得眼睛舒服了不少。 “瘦小子,你给我记住了!” 大虎又说了句狠话,只是没得到回应。身边的人一点一点极其小心的往自己这边挪,大虎几乎能感觉到身边这个瘦小子在发抖。 “怎,怎么了?” 大虎被一种诡异的感觉包围,说话自带三分抖。 “来,来,来” 晖儿的语调都变了,颤着声音从喉咙里费劲的挤出这一个字。 大虎瞬间了然,日间那副场景如走马灯般从眼前晃过,大虎打了个冷颤,背后起了冷汗。 大虎小心的把眼皮撑开,越过瘦小子稀疏的发顶,模糊的看到了那个东西。 晖儿冰冷的手悄无声音的攀上了大虎的手臂,大虎霎时一层鸡皮疙瘩,想把他一把拍开,可自己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般,根本使不出来。 那个东西越来越近了,大虎想把自己另一只眼也打昏。 怎么办?怎么办? 夜里好静,人声没有,水流声没有,大虎脑子紧紧崩着,只能听见自己如雷鼓般地动山摇的心跳声。 只是,大虎突然闻到一股味道,费力的转了转眼珠子,虽然没能看见瘦小子的神情,但大虎却不再那般紧张害怕了,要是还能活着回去,自己又能多个嘲笑瘦小子的缘由了。 大虎深吸了一口气,摸索着假山一点点站起来,然后打了一拳自己不争气发抖的腿。 “我不怕你!” 大虎紧闭上眼,壮胆子般的对着夜空大吼了一句。 繁星点点,月华曳地。 ‘嘭’的一声,晖儿倒在地上晕死了过去。 真没用!大虎在心里骂了一句。 那东西一步一步不慌不忙的走过来,还真把自己当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二十七章 潺潺的水流声在大虎的耳朵里头不眠不休的响,大虎默默吞咽着,幻想自己正躺在床上睡觉,烛光微弱,嫂子在烛火下一针一线的绣着花样,又会轻轻地挑起渐渐淡下的烛芯。 当然,倘若没有发生那件事,这些事本就是真实的,不必依靠想象。 大虎的后悔早已吞噬了他的心。 夜里有细细的凉风,随着凉风走近的是没有脚步声的身影,就停在大虎面前,牵起一点衣角,又藏进一片深夜里。 “你害怕我?” 你听听,这东西的声音多好听,像天阙里银河泉水落落而下。大虎偶然路过了一次水玉楼,那儿花魁姑娘弹唱的曲词歌调也不过这般曼妙。 “不必害怕,若我有心害你,便不会任你回家了。” 瞧瞧,说的多么冠冕堂皇。大虎一面在心里不屑,腿肚子却又忍不住发颤。 “这时辰很晚了,你嫂子会担心你,我来时不小心瞧见她满街找你。” 大虎猛地睁开了眼,眼睛里闯进一个身影,然后不敢置信的往后退。 “再退就要掉下去了。” 大虎慌忙往后一看,夜里一片黢黑的溪水似乎藏了厉鬼一般狰狞可怕,大虎急促的停了脚步,摸着胸口喘气。 “好了,你带这个孩子回去罢。” 大虎的手心都要被掐出血了,流着冷汗死死盯着那个东西。 “不信我?” 大虎迟疑着点头。 一阵低低轻轻的笑声传进大虎的耳朵里,混着泉水叮咚,大虎几乎觉得自己面前这个东西不是个妖怪,而是九天下凡的仙子了。 “没关系,你们回去罢,我不会为难你们。” “为什么?” 大虎突然有些执拗,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执拗什么。 “什么?” “你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们?” 又是那样轻轻低低的笑声,“你们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大虎眉头皱起来,“我们会说出去的!” “哦?没关系,你愿意说便说。” 大虎被堵的说不出话,这个场景完全不是自己想象得样子,难道不是应该殊死一搏吗?为什么这样和和气气的。 是了,这东西是不会害怕自己说出去的。谁会相信一个黄口小儿的荒谬之言,又有谁会相信江都首富施家,一个富可敌国的赫赫名门,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明媒正娶的少夫人竟然是个妖怪! 自己没有丝毫威胁力,这东西又怎会将自己放在眼里。 “回家罢。” 大虎脑袋忽然一阵晕眩,仿佛手脚都不听自己使唤,浑浑噩噩的背起了瘦小子,继续浑浑噩噩的往回走,脚下像踩着云似的漂浮不定。 大虎迷迷糊糊的走着,心底似乎有什么不甘心一般,这股不安心竟让他有了瞬间的回神,他睁着眼扭过头去。 月华里就袅袅立了个仙子似的女子,唇畔含笑,再温柔不过,尤其是那双眼睛,即便是深夜寥寥,仿佛也能看见其中的无限风景。 大虎的脑袋愈发的懵了,他似乎看见了冬日的暖阳,好美,好暖,又似乎看见了一池清水在碧波里荡漾,愈发纯粹透明 隆安一年,新皇登基,举国大赦。 传闻江都施家因护皇登基有功,特赐一等功勋,虽无实名却有实权,身不在朝内,势力却遍布上下。 那一年,施家独子施遇之红妆十聘,高架子灯笼挂满了整个江都长街,宫廷乐队奏乐八曲,已是整个大言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至高荣耀。 传闻,施家少夫人倾城倾国,绝色之姿,最喜湖色衣裙,尤最喜游玩苏苑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二十八章 静默,死一般的静默。没有生命,没有阳光,这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囚牢,所有的希望期盼皆被化成一声声叹息,在夜幕的夜幕里,就远远的飘散离去。 我失了法力,也无心逃离。一切都是世人编织的谎言,逃又能逃往何处。 已不记得进来多少个日子了,没有谁来探望过我。在将要揭晓谜底的时候,所有人都卸下了伪装,虚情假意再也不必要了。 可笑我一只愚笨的蜘蛛,早已知晓预谋,却还要往里钻,事已至此,又怎能怪谁? 突兀的银铃声远远的响着,一声接一声,我恍惚瞧见了黑白无常拖着长长的锁链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可当我看到来人时,我倒宁愿来的是勾我魂魄的黑白无常。 那个女子面无表情的瞧着我,嘴角一牵,勾起了一个嘲弄的弧度。 刺眼的灯光亮起,我猛地闭上眼。 “可还好?” 我听见这样灵越悦耳的玉音,竟是一个询问阔别多年好友的腔调。我听着只觉得虚伪到可怕。 我往墙角再缩了缩,避开她针尖似的目光。 “施白,他们都说你蠢,我那日第一眼瞧着你,便觉着他们说的对。” 她话中没有温度,似乎在叙述一个再平淡无奇的故事。 我余光瞥见她蹲下那高贵的身子,长长的裙角散开在肮脏的地面上。 “你袖子里的那个东西竟不帮你么?” 她又继续道,话里漾开了一点笑意,“是了,那妖怪妖身已死,如今不过几缕魂魄罢了,自保尚且不易,又如何救得你。” 我不愿接她的话。 她却仿佛找到了乐趣似的,自顾自的继续道,“那妖怪知晓前因后果,竟不曾同你说么?啧啧,可惜你费了修为救他,实在不值当。” 她头上的珠钗翠环随着她‘咯咯’的笑声也肆无忌惮的发出清脆的铃响声,可落在我耳中,却是百般的刺耳。 她又道,“若你知晓这些,却仍是一步步过来,你果然是蠢么”,她顿了一下,或许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似叹似笑的惊奇声,“咦,难不成你当真爱上施九瓒了?” 乍然听到那个名字,我心头针扎似的缩着疼。 “施白,你想出去么?” 她离我近了些,我闻见了她身上的香味,是类似于牡丹花的味道。 我不想同她挨得太近,挪着身子又近了墙角几分,我的背紧紧靠在冰冷的墙面上,仿佛我的心也变冷了。 她笑出了声,忽地站了起来,顿时一道巨大的阴影投射到我的身上,此时,我的眼中不再是刺眼的烛光,而仍旧是死一般的静默。 “我是来带你出去的。” 她的声音像一片结了冰的湖水,从里到外都透着寒意。 我神思却忽然有些散散,那日午后睡月湖的风光景致愈发的像个诡异的梦。 这一切的一切为何有个那样美好的开端。 是了,世人的谎言皆是要编织的美妙些,不然又如何能吸引着无数猎物心甘情愿的往下跳。 我恍惚听得施易菡语中的不耐,她说什么?要带我出去?我觉着是我听错了。我也宁愿自己听错了,出去又能如何呢?去哪里呢?谁又值得我相信呢? “施白。” 施易菡仍在唤我,只是愈发的冷漠。 她是施家的千金小姐,有着天下女子嫉妒的身世与容貌,可现在同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话,却丝毫得不到我的回应。起初她觉着有趣,因为知晓我的可悲可笑,我的缄默落在她的眼里,便是失败者高高举起的那面白旗,而现在她居高临下的示好,我仍是不答,那么那面白旗就变成了绵延不尽的城墙上拒不投降的悲壮呐喊,她觉着受辱了,便迫不及待的想看见我苦苦求饶的凄惨模样。 因而当她的牡丹金边绣鞋轻轻抬起的时候,我便猜想到了结果。 我死死咬着下唇,不发出一点疼痛的呼声。 我努力睁大了眼,连她鞋面上的针线纹路都瞧得一清二楚,那样的细密精致的针线,牡丹花栩栩如生,可真是一双极为美丽的绣鞋。 我似乎从来没有穿过这样好看的鞋,我的鞋子都是简单朴素的,干干净净的白面,素得可怕,我曾听得那些凡人窃窃私语,说我是个不吉之人,有克命之相。 那个喜穿湖色衣裙的姑娘每每会温柔的挽起我的手,用她那双三月春光般的眸子注视着我,尽管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可我就是觉得是那般的温暖,仿佛世间一切流言蜚语,不过是一笑而过罢了。 我却突然觉得更疼了,不是被踩得已没有知觉的手,而是我的胸口里,有一个地方,似乎被涂抹了剧毒,融进了我的血液里,每呼吸一次,就近了一寸我的喉咙,直到我尝到满口腥甜,才觉着浅淡了些。 破烂的草席上散发着腐朽腐烂的虫蚁尸臭,我已习惯了这个味道。我想我也会习惯这些疼痛,直到有一天彻底的不再疼痛。 施易菡的鞋底轻轻的缓缓的残忍而优雅的离开了我的手,我强撑的目光霎时虚浮了下来,飘飘荡荡落在我的手背上,我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嘲讽我自己,愚蠢可笑,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带她出去。” 施易菡轻声吩咐着,话音方落,便瞧见两个模糊的身影远远走了过来,在我身边停下,一前一后的扯起我的手臂,没有一丝犹豫的拖着我前行。 我的身体就在冰冷污浊的地面上拖行着前进,火辣辣的刺痛,我勉强维持着一点笑意,额头上的汗水顺着我颊边留下来,我尝到它的味道,可真是苦啊。 可真是苦啊。 路途太远太远,时光仿佛没有尽头,疼痛也没有尽头,我忍不住放声大笑,可每笑一声便觉得五脏六腑都是刀割似的疼。 没关系,不疼。 在意识弥留之际,我笑着安慰自己。 没关系,总会习惯的,真的不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二十九章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以为面对的将是一场酷刑,可我费劲的揉了揉眼睛,确认了自己的处境。 陌生的房间,隔着屏风也能瞧见袅袅轻烟,房内一片温馨,清香浅浅。 我就躺在床上,薄被将我裹得紧紧的,素绿色的帐蔓垂下来,半截花穗子在轻晃。 我慌忙闭上眼,法力虽失,但至少耳力尚在,我分明听得一串刻意放低了的脚步声在门口外徘徊。 果然只是片刻的功夫,门被轻轻推开,只开了一点缝,又很迅速的关上了。 我把眉头眼角舒缓开,呼吸均匀,尽量像一个沉睡的人。 我听到脚步声在床塌前定住,然后一道目光落下来。 我正猜想来的是谁,有什么企图,却忽然感觉到面上倾下一片阴影,鼻间有着一股放轻了的气息。 是个女子,我闻到了脂粉味。 “你在装睡。” 那道目光探寻了我半晌,然后得出这样一个云淡风轻的描述。 我睁开眼,沉默地与她对视。 女子右脸是一片青黑色的胎记,她忽然笑了,笑意很和善,看不出一点儿的虚伪。 我望着她,觉得自己应该回一个同样和善的笑意,可我动了动唇角,觉着十分勉强。 她维持着和善的笑意,身子立正,退开几步,眼中带着一种清明,就那样笑看着我,嘴唇一动,我模糊听到她说了个‘施’字,我等着下文,刺喇喇的开门声猛然响起。 我被一惊,她也惊住了,眼中的清明变成了慌乱,脚步凌乱,眉头皱得紧紧的,四处寻找哪里适合躲藏。 来的是什么人,不外乎那兄妹二人罢了。 我旁观着她的不安,并没有任何可施以援手的能力或办法。 我想她焦急的视线之所以没有落在我身上,想必也认为我不会帮她,或者是没有能力帮她。 门开了,也合上了。 我听到了那熟悉的银铃声,她也听见了,她更加慌乱。 我对这房间并不熟悉,想来她也不熟悉。但我想,也许这个女子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也许知道什么。我应当帮助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施易菡莲步款款,步步生花,走一步便是清脆的银铃声和淡淡的牡丹花香。 牡丹为国色。 施易菡描了螺眉,肌肤胜雪,唇畔嫣红,她眼角眉稍皆印上了喜不自禁的张扬。 施易菡的含笑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一旁躲藏不及的她身上。 她早已跪在一旁,身子匍匐在地上,长长的头发四散而开。 施易菡无暇打量她,随口道,“哪个院子的丫头?” 她压低了声音,有些发颤,“奴婢,奴婢是打扫晨曦筑的。” 一听到晨曦筑,施易菡精致的柳叶眉顿时紧蹙,眼眸中藏着一把冷箭,“这是何处?岂是你能进来!” 她连忙磕头求饶,卑微可怜。 那瞬间,我还以为看见的是自己。 我偏过头,坐起来,把被子盖在脚下。方才那个女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这样没脾气懦弱的人,可遇见了施易菡,还是成了这副样子,可想而知施易菡的手段。 我忽然觉着可以笑出来,只是不确定笑意是怎样的。 “下去!晨曦筑的东西还敢来这,该是长长记性。” 我顺着施易菡愠怒的音线望过去,瞧见她装扮得精致动人的容颜升起一丝丝不能忽视的裂痕。 施易菡寒着脸一摆手,身后的丫环立即上来了几个,一把狠狠地按住她,一手用力的抬起她的脸,死命的捏紧。正要动手掌嘴的丫环在看到她的脸时却忽然变了脸色,那些按着她的丫环有些奇怪,转过身看过去,忽然也变了神色,似躲避瘟神般的急忙松开了手。 我想,长得可怕也是有好处的。 施易菡先是厌烦的甩了个眼神过去,在目光与她相遇时,突然一顿,神色有些诡异。 “哦?”施易菡似笑非笑。忽而又看向我,神情愈发诡异。 施易菡的笑意愈发的浓,只不过看起来更像是在不屑的嘲笑,“你也来凑热闹?” 她没了束缚,又把头垂在地上,一面慌急的摇头。 施易菡的眼神瞄了眼方凳,懂事的丫环取了拾锦垫枕来,施易菡这才满意的坐下去。 “既是我眼见的事实,你又何须否认。”施易菡轻轻弯起染了蔻朱的指甲,似乎是在欣赏,“你需明白,我们尚且不曾拿到,你再惦记也不过是徒劳。” 她身子一颤。 施易菡笑了笑,“我们从不做失言之事,若得了,又岂会少了你的好处?你要记得,莫行多余之事,莫言多余之话,这样,大家方可尽了心愿。岂不好?” 我见施易菡的笑容愈发诡异无常,看来这个女子与她们之间定有什么秘密。可我对这些秘密再没了兴趣,倘或又是一场预谋,我当如何处之。 我忽然有些压抑,施易菡说的对,他们不曾拿到想要的东西,便一日不会放我走。 她们要的是什么?袖子里的妖怪说起此事时总是欲言又止,话里三分真三分假,我根本难以分辨,但既是一场真正的阴谋,那些谎言及编织的梦境曾真实上演。 我明白,逃是难逃的。 白翎山五百年,那才应当是我的生活。作为一只妖怪,妄想什么家,什么情。 骗局,一切皆是骗局。我身上又有什么难得一见的宝物?清龙悬已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我还有什么值得他们如此这般? 世人之言果然难解。 那里匍匐着的她瑟瑟发抖,施易菡视若无睹。 施易菡缓缓收起虚伪的假笑,冷声道,“下去,别脏了我的眼!” 说话间又展开笑意望着我,我也回望着她,只是心平气和,无波无澜。 她起了身,深深低埋着头无措的逃离出了房间,施易菡唇角泛起一点冷笑,朝后挥了挥衣袖,一行寡言的丫环立即动身出去,轻轻的关门声响起,房内顿时蔓延起一片压抑的沉默。 “你受了伤。”施易菡挑起话题朝我莞尔一笑,“不过只是些皮肉之伤,你受得住,便不必上药了。” 我认同的点头。 施易菡笑着瞥了我一眼,忽然起身朝窗户悠悠走过去。 我听见她意味深长的话语,“施夫人想要见一见你。” 施易菡鹅黄色的广袖在我怔然的目光中一抬,窗户便被打开来,有一点冷风吹进,在我的面上盘旋,我觉得手脚霎时一片冰冷,我想我的脸色也很难看。 施夫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三十章 我垂了眼,觉得很疲倦。 施易菡缓步定在床边,她道,“你怕什么呢?” 她话中的那个‘施夫人’,我已没了心思去猜度,是谁与我究竟又有什么相关呢。 我道,“有何可怕?” 施易菡笑了一声,“是了,与你而言,到底没了紧要。” 门被轻扣了两声,进来了一个姑娘,站在外面道,“夫人过来了。” 我瞥了施易菡一眼,见她笑意深深,目光落在桌上的茶杯里。 “究竟那妖怪同你说了多少,我也无甚在意,既然有人愿意同你一一言明,我也懒怠半刻。” 施易菡已站在门口,我看见她的身影穿过屏风,留下冰冷的警告, “既能废了你的法力,也不惧折断你的腿。” 我苦笑。 施易菡刚走一会,门再被推开,我怔然的思绪被拉回。 “怎的站在风口里?” 我回头望去,正是那日堂中坐的那位亲切的中年女子。她未施粉黛,面色看起来有些忧愁。 她身后还站了位姑娘,我望着她细白的鼻尖,觉得有些眼熟。 “快快过来。”这位施夫人话说着走了过来,右手微微抬起,应该是想来拉我。 我躲开她的手,她微怔,很快带了点愧疚的笑意,“风大。” 我点头,绕过她走到了桌前坐下。 我听到一声很轻细的关窗声。这时她才从后面走了过来,在我面前坐下,她张着嘴,手指来回铰动,一副为难的样子。 我不想再被人绕着圈子戏弄,道,“有什么话都请直说。” 她犹豫着,时而不安地望我两眼,半晌才裹了些小心翼翼的气息道,“施姑娘,有些事,当是我这个为娘的来求你。” 我低下头没接话。 她缓了口气,道,“将你骗来施府,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望了她一眼,笑,“苦衷?” 她叹了口气,“你不要怪瓒儿,上天总是爱作弄有情人” 我打断她,“有情人?” 她再次深深地叹了一回。 之后我再没有说一句话,平静的听完了一段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 施夫人起身说回去的时候,我才注意到房中已点起了烛火,我坐着没动,忽略掉她一步一回头的目光。 然后进来了些姑娘,摆好了吃食,我冷冷看了一眼,说了句不敢吃。那些姑娘惊了惊,劝慰了几句,我却再不愿说话,合衣躺在床上,闭上眼陷入沉默中。 一阵脚步声,碗筷声响过之后,床边有人道,“施姑娘若饿了就唤奴婢。” 我朝里转了个身。 又是一串脚步声在房间里响,然后是刻意放轻了的关门声后,我终于得到了片刻安宁。 我睡了好久,可迟迟不能入睡。 那个故事一遍遍在我脑海里上演,明明与我没有丝毫关系,可我却忽然成了罪人。 就因我是妖,而妖在世人的眼中是生来无情,所以我注定要被所谓的有情人欺骗折磨? 我扯着嘴角笑,越笑越觉得累。 那可真是个美丽的故事啊,倘或我愿意献出我的内丹,就能续写一个完美的结局了。 原来世间的有情人就是这样的模样? 我恍然听到了一道悠扬的笛声,似在我的窗外又似在千里之外的山涧中。然后我看到了万里无云的蓝天,有几只风筝在无拘无束的飞扬,我从很遥远的地方跑来追逐,却不知为何而追逐。 天色忽然变了,我耳边传来凄厉的哭声,我往哭声的源头跑去,忘了追天上的风筝,可当我跑过去,看到的却是那几只风筝在雷雨里跳舞,一边跳一边哭,我走近看,风筝上好多血,破烂的翅膀汩汩不断地流,我退后几步,猛然回头,一面巨大的湖泊在黑云里翻滚,我看到了我苍白的脸。 我这才注意到,雨也是红色的,鲜红的血落在我的头上身上脚下,我捂着脸蹲下,摸到脸上粘稠的液体。 原来是我的眼,是我的眼在流血,凄厉的哭声越来越大,就像在我的心里哭,我疯了似的跑,一直跑 “施姑娘c施姑娘” 谁在呼唤我,有人来救我了吗? 我猛的惊醒过来,天已大亮,眼前是一张清秀的面庞。 我努力安抚着混乱的思绪,问道,“你是谁?” “奴婢叫安雪,是夫人的随身丫头。” 我起身,正要擦头上的虚汗,视线里进来一方手帕,素白的。 我抬眼看向她,“奴婢欢喜白色,施姑娘可介意?” 我又看向那手帕,道,“你不怕闲话?” 安雪的手也细细白白的,同她精巧的鼻尖一样。 “奴婢怕,因此只敢使手帕是素白的。” 我这才正眼打量她,发间有一支碧绿的簪花,穿的是素兰色的衣裳,绣鞋上没有花样,却也是降红色的。 我道,“所以你才不怕我?” 安雪神色顿了顿,可能没太明白我的话。但她很快就笑了,“并不因为这个,” 我认真听她说。“奴婢见着施姑娘便觉着亲切,似乎是见过一般。” 我笑了笑,接过她一直递过来的手帕。 “姑娘是被魇着了?”安雪问。 我点头。她又道,“姑娘的事奴婢也知晓一二,小姐说是不伤身的,取后略休养半月就好。” 我的动作顿住,安雪问,“不是么?” 不是么?我忍不住冷笑,并没有什么不是。 我把手帕还给她,她双手接过,道,“夫人把奴婢给了姑娘,从今日起便由奴婢照顾姑娘。” 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她,“我是妖。” 安雪长长的睫毛一颤,低道,“奴婢不怕。” 我话说出口便有些后悔了,她既然是施夫人的随身丫头,方才也说了那番话,应是早早知道我的身份,而施夫人把她派遣过来,想来也是看中了她并不怕我的身份。 我道,“你也没有理由怕,我一身修为早被散了干净。” 是了,我的修为,死在那个青衫灰帽的道士手里,腐臭的囚牢里,他面无表情的盯着我,可真正让我害怕的,却是他身后的拐角处,我分明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一清二楚。 那一刻,如同凌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三十一章 安雪又说了些话,我敷衍了几句便没了心思,她是个聪明人,垂眉伏身退了出去。 待房间里一片寂静,我下床小心推开窗子,庭院幽静,只有两个姑娘守在门前,背挺得直直的。 我故意压着嗓子咳嗽了两声,很快就传来了紧张的询问声,“姑娘可还好?” 我没搭话,咳得更大声了些。 门外有悄悄的说话声,却迟迟没人进来。我猜想定是会走一个去唤安雪,而这一个 袖子里的妖怪法力几乎散尽,可我现在能够依靠的,能够相信的只有它了。 昨夜它问我,可要逃吗?我苦笑着不知作何答复。 它说只要在施九瓒他们动手之前助它恢复法力,就有机会带我逃离。 我想我是质疑的,它妖身已灭,几缕魂魄罢了。但凡它还有一丝存在威胁的可能,施九瓒就不会如此毫不在意的任由它待在我的袖中。 它说,妖之所以为妖,修的就是妖术。若想法力大增,走所谓的歪门邪道又如何? 因而那个瞧起来怯生生的姑娘走进来时,我察觉到了它几欲喷薄出来的兴奋。 它从我的袖子里迅速飞出来,红光一旋,那姑娘甚至还来不及做出惊恐的表情,只是眨眼间的山崩地裂,僵硬的躯体轰然倒塌,长长的黑发在空中轻扬,又迅速的回归平静。 我避开眼,深呼吸一口。 那姑娘并不曾死,只是,也活不成了。 我想我终究是妖,妖的骨子里就是带着妖性。几百年来干干净净的一双手,一双眼,脏了如何?没了又如何? 再则世间人只知妖就是妖,做的就是丧尽天良的坏事。 它回到了我的袖子里,我能感觉到微弱的妖力强了几分,它很满意,但又有些不甘,它说还不够 我把那姑娘拖到床上,把她的眼睛闭上,为她搭好棉褥,然后垂下帘帐,立在床边,花穗子在我的眼睛里晃。 安雪匆匆进来的时候,我正细细品着茶,虽不懂好坏,但悠然自得的模样须得如此衬托。 我不经意望了眼她身后,并没有跟着其他人。 我抚了抚袖子,带了点笑意“有些事想问问你。” 安雪紧张的神情顿时放松了些,她半垂目,安安静静等着。 我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脆响。 “施易菡可是定亲了?” 安雪很快速的皱了下眉,低低应了声。 我又问,“何时成亲?” 安雪摇了摇头。 我抿着唇定定看着她。只要问起关于施易菡定亲一事,她们神态就不自然,其中定有问题。 我扯着嘴角笑了笑,请安雪坐下,她很惊慌地望了我一眼,身子却慢慢动了起来。 待她坐下,我斟一杯新茶,用指尖缓缓推到她面前。 她连连不住地道谢,脑袋垂得愈发低。 我瞧着却觉得有几分诡异,她看起来似乎有些害怕,但我又并未感受到她身上有散发出实实在在的害怕之意。 我道,“你能同我说说与施易菡定亲的那位公子?” 我脑中一闪而过那日匆匆一瞥的衣纹细角,仿佛入了竹海密林,幽篁琴起,延绵不绝。 那位男子的形容如何,却是没有印象了。 安雪疑惑地望了我两眼,动了动唇,“奴婢并不太清楚,只知姑爷是都府的大学士,家中几代经商,并无特别之处。” 我道,“那他姓甚名甚?” 安雪的眉头已经皱得很厉害了,眸中有几分我看不懂的隐忍,我只做没看见。她扣着茶杯,指尖泛白,“姑爷姓应名词字青见。” “应词c应青见。”我低低默念了一回,脑中某处突然一紧,我惶恐地盯着安雪,嘴唇发抖。 我双手抑制不住的发颤,我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两条腿也在颤抖。 我想我脸色一定很可怕,安雪神情似乎很紧张,很担忧,可我恍惚瞧着她的神情,又觉得并非如此。她唇畔轻动,她在说什么?可我什么也听不见,脑中一片嗡嗡。她走近我,朝我伸出手,她是要安抚我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可我不想让她碰我,我浑身发抖,颤着嘴唇让她走c出去! 花狐狸!花狐狸! 我跌坐在地上,悲痛的捂着脸,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三十二章 我徘徊在院里最显眼的那棵树下,安雪说这是丹若树,花开时动人极了。 我仰望着,眼中只有枝枝交错,一叠又一层的绿叶,并没有动人的花朵。 它安静了很多天,躺在我床上的仍是那个姑娘。它向我道歉,说府中有法力高强的道士,已经觉察到它的行为,故施了法克制。 我说没关系,它却再不开口说话了。 施易菡来了两次,虚情假意的慰问了一番,让我好生修养身子,又训斥了安雪,说她枉为奴才,连主子都照顾不好。 安雪既不生气也不委屈,正如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般不卑不亢。 我歇了脚,觉得几分疲惫,听得安雪道,“姑娘躺下歇歇。” 我回过头,树下不知何时端放着一方躺椅,整整齐齐铺放着月白色的薄毡,毡尾垂在半空中,右旁叠放着一床薄被。 我望着她,她轻轻地回笑,“怕姑娘累了,落意落英可抬了好一会子了。” 视线再放远一点,的确有两个陌生姑娘端端正正地站着。 我点头,“是有些累了。” 安雪把面上的薄被抱在怀里,我走过去躺下,她立即将其抖开,轻轻地搭在我身上。 “姑娘好生歇歇,奴婢在一旁候着。” 她的脚步声一点点淡去,我提高了声音,“你会弹琴么?” 脚步声停了下来,随之而起,“奴婢不会。” 我摆摆手,觉得没了力气说话。 纵然疲惫,我却无法入眠。自那位姑娘躺在我的床上,日夜听着她微弱的呼吸声,我只觉得如同蝼蚁啃噬,钻进我的血肉,贪婪的汲取我似乎无限漫长的生命。 “命可随天灭命可随天灭”我低低念着,天何时能灭?我何时离去?取了内丹还能存活吗? 既然一心拿我的内丹,又为何迟迟不动手?是故意折磨我,让我在恐惧中失去对这红尘所有的希冀与向往吗? 没有人回答我,我也不奢求谁的答案。 生命太长始终无趣,只是有遗憾,有遗憾 如何了却遗憾? 我猛地睁开眼,碧翠的叶子晃乱了我的视线。我翻身下去,怔怔地朝院门走去,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拿回来c拿回来。 守院门的仆从面无表情的拦住了我,我说我要见施九瓒,他们身子不动,冷冷说了声等通传。 等通传?为何要等通传,可笑! 我狠狠咬住其中一人的手臂,即便没了法力,我也仍是一只妖。直到我口中尝到腥甜味,才恨恨地松口,那个仆从仍然面无表情,仿佛被咬的人并不是他。 他一字一顿,“施—姑—娘,等—通—传。” 我把嘴上的血擦干净,突然觉得很好笑,一种从心底涌上来的好笑,甚至透出一种无力感。 安雪很快跑了过来,焦急地查看我是否受伤,口中不断传出责怪仆从的话语。 不过并没有人回答她。 我就坐在门边,倚着安雪的肩膀,一不小心就等到了傍晚。两个姑娘各打着一盏灯笼站在两边,我的视野里依旧黑暗。 没有人去通报,要见的人又如何来? 我起身的时候双腿发麻,安雪抚着我,我笑着问她,“你腿不麻吗?” 她也笑着回答,“有点,不过还好。” 我望着她的笑容,觉得似曾相识。 在漆黑的路上慢慢地走,凉凉的夜风袭进我宽大的衣袍里。偶尔踩着了落叶,发出细微的声响。 借着黑夜无边,肆意地将目光落在身旁的安雪上,我瞧不清她侧脸如何,我只是在想,大抵温暖的笑容皆是一个模样——嘴角翘起的弧度多少定有讲究,眼睛又如何半弯,既不会令人觉得夸张,也不会让人察觉出刻意的虚伪。 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亦或是皆是假的。 我止了心思不敢再想。 就这样慢慢地走,我能闻见风的味道,是一种寡淡的凉薄的味道,会使人觉得寒冷。 离房间越近,脚下的光亮就越多。我却忽然害怕这样的光亮,我回头望那一世界的黑暗,仿佛只有那里才能给予我安慰。 我道,“我不想进去。” 安雪停下来望着我,“怎么了?” 我盯着她的眼睛,手指着前方,“在那里,晚上,睡不着。” 安雪挽着我的手紧了紧,浮出一丝心疼的笑,大约她觉得被囚禁的妖怪真的有几分可怜吧。 “不会的,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我摇头,“我想睡在树下,就下午那儿。” 安雪否定了我的提议,“晚上凉,会生病的。” 某个地方似乎在抽疼,我裂开嘴笑,手搭在胸口,“我是妖呢。” 安雪一怔,神情有些不自然,但很快笑了, “妖也会生病的。” 我无法反驳,只好拂开她的手,径直朝那棵丹若树走去。 这次安雪没有制止我,她小心地跟在我的身后,我垂下眼,瞧见脚下淡淡的烛光,心中愁思百种,无法言语。 真真假假,到底如何才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尽管睡在了我想睡的地方,我也难以入眠,我苦苦睁了一晚上的眼睛,酸涩异常。每一次眨眼,每一次闭眼,都似乎有千万根银针在刺扎。 安雪在树根下坐了一夜,我晓得她没睡着,正如她知道我没睡着一样。 我起身呆呆地坐着,安雪站在我背后,我听见她短促地打了声呵欠。 “公子传话来了,让姑娘去宜亭。”带话的姑娘跑得很急,语速很快。 安雪皱着眉点了点头,那位姑娘红扑扑的脸更红了,搓着手嗫嗫缩缩的。 安雪道,“姑娘先回房梳理一番。” 我摇头,起身就朝院门走。 有些事,终归要说清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第三十三章 宜亭是座湖心小亭,四面环水,碧波荡漾。我提起裳裙踏上那条长长的青石桥,湖里的鱼儿偶尔一跃,跳起一点水花。 他负手而立,背对着我,发中玉白的簪子格外莹润透亮。绛紫色的镶边长袖,在清晨的薄雾里染上了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我放下裙角,他正好回头一望,眸中没有感情,嘴角微起,凉薄一笑。 “急着见我?” 没有所谓吊儿郎当的腔调,神情严肃到甚至有几分冷冽。并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人,但我内心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眼前这个冰冷淡漠的男子,才是真正的施九瓒。 我并没有要细细斟酌词句的意思,直截了当,“清龙悬在你那儿?” 施九瓒笑了一下,“怎么?” 我把声音放冷,“还给我!” 他笑意深了几分,深邃的眸子望着我,似乎是听到了一个莫大的笑话。他朝我走了两步,又很快停下。 “你虽是妖,到底也活了几百年了,怎么?何为交易竟也不懂。” 他还是笑,透出嘲弄的意味。 我想,在他们眼中,我果然愚蠢到无可救药。 我也笑,学着他们冷笑的模样,“施少爷的话我也听不懂。你们想方设法要拿走我的内丹,却如何无人同我做交易。” 我想我看错了,施九瓒的那分笑意怎会停滞在脸上。他定定瞧着我,眼眸深深,皆是我无解的深意。 “依你所言,若将清龙悬还于你,你便自己取出内丹?” 我扯着嘴角笑,觉得眼前这个人,真是面目可憎啊。 见我不答,他眉头微蹙,缓缓踱步,忽然停了下来,许是想到了什么,倏地展开一点笑意。 “你急着见我,便只为了此事?”语气淡淡地,也不看向我,半撩长衫坐于石凳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 我道,“莫不是施少爷还愿意同我这只蠢妖聊聊那些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事。” 我很满意见到他的眼神变冷,落在我身上如同陷入冰窟。 我垂下头,一副屈服的模样,道,“是我犯上了,施少爷。不知您还想要我说些什么事?或是我身上还有什么您瞧得上的,再做些交易?” 我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视线。 那双我曾以为当如黑珍珠般耀眼璀璨的眼眸,此刻唯栖息着刺骨的冰霜寒风。 我听见什么碎了,声音很轻很细,却砸在我的耳边,纠缠不休的回响。 良久,施九瓒垂目一笑,镶边的长袖低低地抬起一点弧度,骨骼分明的手指在我眼前微微晃了晃。 这是驱逐的意思,我懂。 我就要走下青石桥,背后忽然传来他的声音, “你袖子里的,小心些。” 我一怔,立即反应过来,几乎就要冷笑出声,狠狠捏紧了拳头。如今的我还怕威胁吗!已是一条残命苟且活着,大不了鱼死网破罢了! 我若死了,你以为你们还能拿到我的内丹吗! 我死死咬着下唇,脑子里面似乎燃起了熊熊火焰,肆意猖狂,把我所有的理智烧得干干净净,一分不剩。我回头冷眼瞥了眼施九瓒,他眼眸紧闭,神情漠然,就连他的每一根头发,都到了令我作厌的地步。 你们这些贪婪自私的凡人,为何还能够安然于世! 脚底的路仿佛变长了,很长很长,走不到尽头,路过的人瞧见我就绕道走,我陷入了茫然,世间的尽头在何处?我还要走多久? 好累啊。 方才的万丈巨焰已燃烧殆尽,如今只残留着灰烬,风一吹,就毫无留恋地飘走了。 天地间,只剩下孤零零的我了。 它在对我说话,我只觉得耳边嗡嗡的,有风的呜咽,雨的低泣,还有陌生的女子呢喃,哀怨缠绵。 是了,怎么会是陌生的女子呢? 那是花狐狸呢,她在对我笑呢,那张如桃花般娇艳欲滴的脸庞就在我的眼前绽放。 “施白,我真后悔为你取了名字。” 花狐狸依旧在笑,妩媚动人,我愈发的糊涂了,那嫣然娇润的红唇怎会吐出这般残忍的话。 “施白,我走了,你既然如此狠心,我们便再不必见面。如今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好自为之!” 不要!我颤着身子扑上去试图拉住她,却只触碰到一点雾水,凉凉的,没有一点温度。她回过头冷冷地盯着我,唇角浮出残忍不屑的笑意。 我的手就僵在半空中,流出两行清泪,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直到眼中再没了她的身影。 “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我捂着头凄惨一笑。 而今世间万般苦,自有千种罪人受。 我就是那种罪人,不知犯了何罪的罪人。 额头好凉好冷,整个思绪昏昏沉沉的,我碰了碰额头,有冰凉的水渍,哪来的水?是谁哭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第三十四章 谁在哭呢? 像我一样无助? “怎么哭了?” 雾色渺渺,笛声划破天际,卷了漫片飞云。幽篁萧萧,月华露露,敌不过此番形容。 不知何时,我坐在陌生的庭院里,身边是陌生的风景,以及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 我揉了揉额头,朝他客气一笑。起身打量了四周,就要离开。 “我带你走吧。”男子扬起一抹笑意,侧身望着我。 我摇头,“多谢,不必。” “此地偏僻,鲜有人来。施府的下人几乎不曾踏入,果然不必么?” 我蹙眉多看了他几眼,又觉着有几分熟悉。 他抚了抚手中的玉笛,道,“姑娘是夫人院里的?” 夫人,说的当是施九瓒的娘。我摇头,不知他为何这样问。 见我露出迷茫之色,他紧接着道,“在下方才瞧见夫人院里的安雪路过,私以为两位乃同路。” “安雪?” 他含笑点头。 有些事已不敢细想。眼前只是想离开这儿,因而麻烦他带路。 他爽快的应了,把玉笛放进腰间的细袋中,在我前面走着。我走得慢些,同他保持着一点距离。 走了一会,他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姑娘怎会来这儿?” 我略怔,怎么来的我自己尚不清楚,倒像是做了个昏沉沉的糊涂梦。 我思索一番,方回,“不知这位公子又是如何来的?” 他脚步不停,但缓了些,“这是在下所居之处。” 我脑中闪过什么,又来不及抓住。思绪迷茫,怔怔地望着男子的背影,恍惚在竹林长道里漫无目的的走着。 “你是应青见。”我猛地停下,思绪回归了正常。身上却忽然一阵冰冷。 我冷硬着声音强调,“你是施易菡的” 我还不曾说完,他回身望着我,平静的眼神撞进我的眸子里。 “并不是,姑娘说错了。” 我冷笑一声,“什么说错了?你难道不是应青见,不曾与施易菡定亲?” 我想我可能眼花了,为何他的眼底裹着化不开的愁绪,神情藏着强颜欢笑的无奈。 “姑娘只说对了一半,在下的确是应青见,只是,并不曾同施小姐定亲。” 我道,“你撒谎,施府的人皆说了施易菡已定亲,安雪说应青见是姑爷,你也说你是应青见。难道还有何辩解的。” 应青见轻轻地摇头,嘴角一点苦笑,“在下并非撒谎之徒,在下的确与施家小姐定亲,只是并非施易菡小姐。” 我几乎冷笑出声,“施九瓒明明只有一个妹妹,若不是施易菡 ,还能是谁。” 应青见望着我,半晌不言语。 枝桠上跌落了清晨的露珠,轻轻在地面上溅起一点涟漪。 是错觉么!我竟在他的神情中看出了悲悯。悲悯!我顿时恍然大悟,那日在施府大堂,应青见明明坐在堂下,定然瞧见过我,今日却故作不识,话里话外说些让人不明就里的话,究竟有何企图!施九瓒,他若果然要取我内丹,痛快些来拿就好,为何总是要做些阴谋诡计让我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这一次呢!我还有什么值得他们如此的!我到底还有何价值,一并拿了去吧。 我觉着自己已经接近扭曲了,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妄想着有数万计毒针随着我的目光直直刺去,让所有妄图伤害我的人不得好死,化为一滩血水。 “应青见,呵呵,应青见,你又要从我身上谋取什么利益呢?你们一次说完,我主动给你们,把我可拿得可用的都给你们,求你们别这样折磨我了,我究竟做了什么错事,值得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我当个傻子一样玩弄我。” 到底是修为不够,说着说着便流出泪来,我盯着那双清幽的眸子恍惚觉着时光倒退,我忽然想起了禾然,那只捉摸不透的蛇妖,他也曾对着我流露出怜悯的神情,他说啊,让我别下山,赱岳山也别去。 是啊,究竟有多少人参与了这起阴谋呢? 雪浣c雪浣,琴山朝夕相处三个月,你既然一心要我内丹,那三个月的日子还不够么?何必对我好,何必让我体会到温暖,何必骗我下山让我来到这个暗无天日的施府。 放我离开吧,你们要什么,一并拿走吧。 我真的累了。 但愿没有来生。无所谓甜,无所谓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第三十五章 应青见朝我走近,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似乎是想拉我,我惶惶不安地后退,脚步踉跄。 他安慰般地笑,眸中似有动容,“你别怕,我并无所图谋。”然后又想到了什么,声调些颤,“我可助你离开,可你必得与我同演一出戏。” 回到院里时,安雪正在门口张望,一副焦急难耐的模样。她眼中倒映出我的身影时,欣喜一笑,眼眶含了热泪,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望着我。 我说饿了,她立即招了个姑娘来,方要吩咐又觉得不妥,因而朝我告了退就自个去了后厨。 那个姑娘低垂着脑袋瑟瑟作揖欲要离去,我唤住了她。她猛地抬头,惊惧地望了我一眼,又立刻埋下头,扑地一声跪了下去。 我说进来,她迟迟疑疑,磨磨蹭蹭地顿了好一会子,才缩着身子起来跟着我进了去。 只是方进里屋,眼见她膝盖发软又要跪下,我连忙制止了她。 我道,“你可知施大少爷的名讳?” 姑娘脸色一白,忙道,“奴婢不敢造次。” “这儿就我们二人,你只管说就是。” 姑娘哭腔都出来了,我笑望着她,等她回答。 她悄悄望了望四周,然后红着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似乎在乞求般。 我说请说。 她又跪了下去,我也没了心思制止,她把头垂在地上,声音又低又轻,隐隐有哭腔,生怕被谁听了去。 “少爷名为九瓒。” 我点头,“字呢?” “遇之。” 我又点头,“可是能吃的那个芋子?” 姑娘身子一僵,旋即脑袋摇得同波浪鼓一般,她偷偷地盯了我一眼,正巧与我对视,我瞧她那双红通通的眼睛里仿佛有惊涛骇浪,我想了想,大约她觉得我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俗之人。不对,是妖怪,怪道被囚禁在这里了。 姑娘可能读了些书,识得些字,或者因着对他家少爷的崇拜和惧惮,抑或是本着寓教育妖的想法。十分仔细地同我解释了:施遇之的施是哪个施,施遇之的遇是哪个遇,施遇之的之是哪个之。 我很满意地点头,见她初初对我的害怕不仅少了几分,仿佛还多了几抹得意之色。于是我客客气气的问了问她的名字,她神情忽地变了,嗫着音调挤出“言绮”两个字眼。 我道,“我也不知自己还有多长时间,若我还活在这府中一日,就劳你在我身旁多伺候一日。” 她脸色又白了几分,怔怔地看着我,又似乎没有看我,我道可行?她才回神般地点头,连连不住的点头。 我朝她笑笑,让她退下去。 安雪很快回来了,自己手中端着端盘,后面还跟了两个面生的姑娘,也都端着端盘,我略回想了一番,勉强记得似乎就是昨日抬椅子的两位姑娘。 我走过去在餐桌上坐下,两个姑娘将饭菜摆好就退出去,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曾说。 安雪一面为我布菜,一面道这个菜好,那个菜好,让我多吃些。 其实我并不饿,勉强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我把目光落在安雪身上,秋意凉凉,她额间竟有薄薄一层细汗。 我取出手帕递至她面前,她忙碌的身子一顿,侧过头望向我,干净的眼眸中有疑惑也有欣喜,自然,也有愧疚。 那些妖和人,皆言之我蠢,我向来不辩驳,心里也认为自己蠢。 可我有时想,蠢为何物?如何才能将其定之为蠢? 若是大厦将倾,跑之甚快,独善其身之人是否为慧,欲救他人则为蠢?或是庙堂之上,欲为官者可揣度其意为慧,不知甚解即为蠢? 究竟我是想不明白的。 安雪接了手帕,捏在手中却并不拭汗,她嘴唇轻动,似有什么想说的话。 我挑了挑桌上的菜,荤素各有,颜□□人,浓郁的鲜汤味在房间里肆意游玩。 我道,“如何对我一个妖怪这般好,倒是受宠若惊了。” 安雪只道,“姑娘饿了便多吃些。” 我笑了笑,请她坐下同吃。她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坐下,只是并不动筷子。 我吃了口菜,随意道,“今日倒有些奇了,我从宜亭出来,怎不知走到了何处,偏僻的紧,幸亏遇着位公子将我带了出来。” 我吃了口饭,继续道,“那位公子生得实在俊郎,却不知施九瓒还有何兄弟姊妹的?” 安雪久未答话。 我道,“你怎的不在宜亭外面等我,若是你在了,我又岂会糊涂走。” 安雪声音低低,“奴婢本是等着的,只是夫人使了人来唤奴婢,奴婢这才不得不走开。” “那你如何不另唤了姑娘等我呢?” 安雪神情一滞,视线落在桌面上,半晌不动。 我把她脑袋扳过来,和气一笑,“无事,想来你是着急忘了,”我松开她,忽略掉那略有些诡异的目光,“倒是多谢你了,我今日见那位公子面善,心下十分欣喜,真是想同他多说些话,解解烦闷。不如你替我寻寻他,算得你补罪了。” 安雪眼角一抽,惊诧又为难,“姑娘姑娘是要嫁给少爷的,这,私会男子,如何使得?” 我不在意一笑,“如何使不得,只你知我知,你不说便好了。” 安雪一脸纠结挣扎,欲言又止。 我好心道,“也罢,你先同我说说那公子的身份,再说其他。可行?” 安雪神情略松,“不知姑娘可记得那地的名字?” 我想了想,道,“并不知,那位公子只说是他所住之处,并不曾同我说名字。” 安雪拧了眉头,我又道,“那公子还说,那里平日里没什么下人去,说的似乎只有他晓得出去的路怎么走似的。” 我淡淡瞥了眼安雪,见她眉头拧得更紧了。 我忙问,“安雪在施府多少日子了?可晓得这么一处地方?” 安雪对上我迫切的目光,安抚地笑了笑,她神情放得很松,同方才的模样相差甚大,她道,“奴婢也不曾听过,必得下去打听一番才好。” 我点头,“那明日你再告诉我罢。” 安雪小声的“啊”了一声,我道怎么了?她拢了拢鬓发,只说无事无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第三十六章 因为心中有事,一夜难以深眠,只略小睡了一番,寅时刚过便清醒过来,穿戴好后便站在窗前出神。 天早,吹的尽是凉风,秋日终归是冷清,耳边是淅淅唰唰的树叶声,眼里是灰墨色的天。 昨日应青见的意思我大约懂了几分,虽然他话有隐瞒,但到底没有害我的心思。 于我而言,这已是很好了。 天渐渐的亮开了,风依旧凉,似乎长了眼睛似的往我衣襟里钻,我觉着冷,却又不愿关上窗户。 安雪适时进来了,双手越过我,径直关了窗,话里有点埋怨, “姑娘,你穿得如此单薄,何苦站在风口里。” 闻得此言,我歪过头看了她一眼,今日换了身衣裳,愈发衬得容颜清丽。 也衬得我愈发憔悴了。 安雪在房间忙碌起来,先是点了明灯,又进去将床收拾得整整齐齐,点了根熏香,袅袅的轻烟在熏炉上空盈动。 我的手停在窗户上,薄薄的烟纱遮不尽外面的风景,有人影匆匆而来。 我盯着那轻垂的床帐,蓦地出了神。 待回过神时,安雪立在我面前眉眼担忧,我问怎么了?她的眉头似皱不皱,我瞧着都挺为她着急的。 她说,“皇宫里来人了。” 我道,“又如何?” 她从鼻中发出叹息,望着我轻轻摇了摇头。 我无心于此,只问她可知晓了那陌生公子之事。她神色郁郁,走开几步整理桌上原本就摆放整齐的茶杯。 我垂首轻抠着指甲,淡淡道“我自知日子不久,如今有缘遇得一见如故之人,略想打听几分好相熟而已,不曾想如此为难你,便罢了吧,权当我没有提过。” 我瞧不见安雪的神情,心里原也不想瞧。自顾自的把窗子打开,感受着冷冰冰的凉风,这样才觉着还活着一样。 “姑娘,我,这”她迟迟疑疑,似乎有所忌惮,到底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末了还轻飘飘的叹了一回。 我忽然想起已多日未见到施易菡,安雪这次倒回答的爽利,说是进宫去了。 我不清楚皇宫之事,便问施易菡为何进宫。 安雪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很自然,道,“当今太后娘娘甚喜小姐,时而唤她进宫陪伴。” 我点头。安雪道,“姑娘可要用早饭了?” 我原想拒绝,但在很快脑中思索一番,也就同意了,只是吩咐要安雪亲自去守着,不许假手于人,安雪有些疑惑,到底也没多话。我也乐得难解释,再则,本就是一个故弄玄虚的幌子罢了。 待安雪离开,便又进来了两个姑娘,我见并没有昨日的那位名唤言绮的,便问了一声,两位姑娘有些惊奇于我如何会这样问,相视一眼,忙道,“言绮是打扫后院的,平日很少来前院,姑娘寻她可有什么要紧事?” 我顿了顿,道,“也没什么。” 两位姑娘略微踌躇,试探道,“可要奴婢唤她来?” 我漫不经心的点点头,说的话倒像是自言自语,“言绮姑娘,长的很像我一位友人。” 余光一瞥,见两位姑娘脸上没了疑惑,尽是了然之色,其中一位拂身退下去唤言绮了,另一位规规矩矩的站在门边,随时等候吩咐。 我没料到安雪先回来,她方把清粥小菜摆放好,那位姑娘便带着言绮过来了。安雪走过去,上下打量了言绮一眼,向那位姑娘道,“这是作什么?” 那位姑娘悄悄望了我一眼,小声道,“姑娘吩咐的。” 安雪又走回来,我舀了一勺粥在碗沿画圈,听得她道,“姑娘找言绮有事?” 我抬起头对她笑笑。继续盯着我的粥。 空气中静默了一会,安雪道,“你们下去,言绮留下。” “是。” 空气更安静了,我觉着自己仿佛都能透过手里的粥,看到言绮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我尝了一点味道,很浓稠,头也不抬道,“再拿一副碗筷来。” 没人回答,也没有动作,我有些疑惑的看过去,言绮果然瑟瑟缩缩害怕的样子,躬着背就要出门。 我看向安雪,“再拿一副碗筷来。” 安雪眼里有不敢置信,我指了指半开的门。 言绮的动作正好僵硬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我招呼她进来,她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安雪的脸色。安雪的脸色也不难看,很诧异罢了,但望向言绮时,仿佛又刻意压制着什么,甚至朝她礼貌一笑。 我望了眼言绮,“坐下。” 她吞咽着唾液,身子没动,嘴里道,“姑,姑娘” “怎么?” “您有什么吩咐奴婢的,奴婢一定去做。” 我道,“并没什么吩咐的,只是闷的紧,想找个说说话的。” “姑,姑娘想说什么?奴婢嘴笨,怕惹得姑娘不悦。” 我道,“你先坐下。” “姑” “坐!” 言绮小心翼翼的坐下了,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我放下勺子,笑笑,“施易菡小姐定亲了?” 言绮面色一顿,僵硬的点头,想到了什么,又迅速的摇头。 我笑,“到底是定了,还是没定?” 言绮的眼眶都急红了,“奴婢,奴婢也不清楚。” 我还是笑,“我那日来施府,见施府大门挂着红灯笼,难不成是别家的?” “姑娘,奴婢真的不清楚,许是姑娘瞧错了。”言绮低下头,不敢与我对视。 我点点头,一副沉思的模样,半晌笑笑,“许是我记错了,不如我们现在出去瞧瞧?” 言绮猛的抬起头来,与我视线相撞时,又匆匆忙忙的撇开了视线。 我换了个话题,“方才皇宫来人了,你可知晓?” 言绮的神色开始恢复自然,干净的眼眸里是纯粹的疑惑,她不知所以地摇头。 “嗯。”我摆摆手,“你如今不必打扫后院了,就跟在我身边,我如今虽是阶下之囚,但他们有利可图,这点小事我还是做得主的。” 我没去看言绮,但似乎听见一点压抑的抽噎声,我心有点烦,让她先出去。 言绮出去时,顺手关上了门,世间一片寂静,那些故事在我脑海里上演,一个一个残忍而冷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第三十七章 又是平静的度过了几日,言绮待在我身边已十分熟悉,这才是个单纯的姑娘,没有一点的坏心思。但我也不得不怀疑自己,毕竟从之前种种痕迹来看,我并非一个会识人的妖。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地上湿淋淋的,院里那条小溪的水颇为泛滥,几个姑娘在安静的打扫。 此时正应用早饭,安雪没来唤,言绮也未来。 倒是另来了个姑娘,这些日子将院里的姑娘已认识了大半,来的这位唤作落英,时常跟在安雪身边。 “姑娘,夫人有请。” 落英就站在门口,并不进来。 我一听夫人二字,心里便明白了几分,这些蓄谋已久的人终于找到突破口要下手了。只是他们不会觉得惭愧吗?次次都要这样一位瞧起来十分和蔼的人来点破冰冷的面具。 话语已然苍白。 施夫人所言我早在应青见口中知晓,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告诉我了。 我频频点头。我还能做什么呢? 施夫人道,“尽管瓒儿做了错事,可他也是一心弥补于你。府里传的娶你为妻也并非虚言。姑娘,你可好好考虑。” 救了他想救的人之后,倘若他果真要此种方法弥补,那我就是一具尸体嫁入你府中,生生让我死不瞑目。 这怕不是弥补,而是要更痛快的作践我才是。 我问,“什么时候?” 施夫人脸色茫然,似乎没反应过来。 “啊,对,你想好了?其实姑娘你若难以原谅瓒儿,不必委屈自己,我可向瓒儿说说,让他放你走。” 一具冰冷的尸体能走去哪儿? 我藏着一丝冷笑,“没有委屈,我是心甘情愿的,也没有谁做错了什么,更无从原谅一说。” 施夫人眼中水光澜澜,我虚伪地将腰间的手帕递去,她的手微微一颤,望着我的目光中泛着浓浓的慈爱与心疼。 可我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生与死的一念间,想活着,就没有资格奢望所谓的温情。 我道,“夫人定日子就好,一切皆听夫人的。” 施夫人连连道好。 我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心底一直在叫嚣着什么,我根本难以忽略,或者说,我终于有了正视它的勇气。于是我决定要开口,即便得到答案的几率很渺茫。 毕竟,这位施夫人所知晓的故事,只是一段缠绵感人,历经磨难的爱情故事。 可我如今还相信什么爱情,还要受哪段故事的欺骗。 我不需要回头,余光里就是那位疼爱子女的娘。她攥着我素白的手帕,垂首,一丝不苟的头发稳稳的梳在耳后,翡翠珠环落在颈边。 她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漂浮不定,离我这场可笑可悲的故事很远很远。 “不知夫人那位儿媳何时归来?” 我出声,我就是要打破那片宁静,拉着你们一起痛苦。 “儿媳”施夫人嘴唇颤动,却没有一点儿声音,她忽然皱起了眉。目光一点点抬起,一点点落在我身上。我看见她的眼里一片死寂,只是忽然,她眼中闪过希望,直直的看着我。 “你是说雪浣?” 听到雪浣二字,我浑身一凉。 “她不会回来了,也许,还能活着离开。” 我的确将这位夫人拉入了痛苦的漩涡,素白的手帕落了地,沾了尘埃。她脚步游离,推开了前来搀扶的姑娘,如同摇摇欲坠的枯叶,缓缓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那位姑娘担忧的望着她消失在重重垂帘后的背影,很快就转过头,正巧与我对视,她脸色一白,生生后退了几步,我努力牵起一点笑意,用目光示意她脚下。 她低头一看。可我却不愿再看到她的面孔了,很快速的加大脚步离开。 背后却没有呼唤的声音。 我是妖怪,我明白,不需要再一次次用恐惧害怕的眼神提醒我。这不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厉害,只会更让我觉得自己的可悲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落英安静的跟在我身后,我偶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恍惚觉得只有自己在彳亍前行,漫无目的。 袖子上传来一股很轻细的力道,我浑身一怔,顺着看过去,正是落英秀气的面庞,我望着她。 她见我回望,很快松开手,垂下头道,“姑娘走岔路了。” 我四下一看,的确不是熟悉的景致。落英转了个身,在另一条幽静小路上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等候着。 这个过程中她并没有看我一眼。 我迈开脚步就要跟上,耳边却忽然听得一阵欢声笑语,我有些茫然的向这欢笑声的源头望去,可惜尽头是幽幽绿色,花泥枯叶。没有快乐,只有寂寥。 我想我听错了,摇摇头,忍不住觉得好笑。 “走吧。”我不知自己是在对谁说话。 “请等一等c等一等。” 转了一道弯后,背后诧然响起含笑的女子声音,悠扬婉转,胜如黄鹂。 我不确定是否是对我们所说,但还是停下脚步回头望。 我几乎以为,那就是花狐狸了。 精致妩媚的脸蛋,毫无瑕疵,眸如明珠,熠熠生辉。唇畔浅浅的梨涡仿佛盛了醇醇美酒,引人流连忘返。 她小跑着,恍如一只翩跹起舞的蝴蝶,扇动着翅膀,一点点靠近我,散发着善意与温柔。 她略慢下了步子,目光欣喜的落在我脸上,眨眼一笑,下一秒又转过身,朝来时的路扬声笑道,“你输了。” 她在同谁说话? 我将视线稳稳的停在拐角处,心里的不安却在扩大。 一个身影很快显现出来,粗制的布料,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绣鞋。 当我意识到安静的环境下,并没有那串银铃声,便完全能确定此人不是施易菡。心底舒了一口气时,疑惑却又生。眼前这位女子穿着华丽,即便不是施府人,那也定是非富即贵。而后面那人明显身份低下,却又是如何玩闹在一起的。 况且又这样恰巧出现在我身边。 当后面那位女子的面庞完全显露出来时,我沉寂的心不由得也愕然一瞬。 是她? 我脑中回想起那天的场景,施易菡对她的不屑与讥讽没有丝毫遮掩。且话里话外似乎透露出她对我有所图谋。 那现在,施九瓒和施易菡略微放松了对我的辖制,使我可单独出院。就这般巧,她就毫无声息的出现了。 是敌是友,我已然分不清。何况,在这诡诈冷漠的施府,若有友才更为可怕。 或许之前我还为了逃出去,有想过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消息助我一臂之力。在如今这个形势下,我心已淡,倘或应青见是真心帮我,言而有信,那我也有了一丝生机,若他食言,也罢。 究竟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也无力再去改变什么。 脑中一番思忖过后,我也不愿多做停留,径直往小院的方向走。我瞥见落英神情有点奇怪,恭敬得过分,但目光有意无意的朝那两人打量,秀眉微蹙。 我也无心去问去猜,继续走着。但很快被拦了下来。 那位貌似花狐狸的女子攥住了我的袖子,我低下头望了眼,那只手娇小白嫩,五指纤纤,每寸皮肤都彰显着主人衣食无忧c娇生惯养的生活。 我没有回头,目视前方。“请问有何事?” 女子语中含笑,娇柔可亲,攥着我的衣袖漫不经心的摇晃。 “我见过你,一直念着你呢。” 我眉心一颤,“姑娘认错人了,我从未见过姑娘。” 我的语气带有几分冷漠,女子丝毫不在意,攀着我的衣袖跨了一步便和我面对面站着,我嘴角有些抑制不住的发颤,避开那张七分相似的面庞,遥望着远处落寞的风景。 三分秋意七分凉。 “我见过你的画像,瓒哥哥说要娶你呢,那你就是我的嫂嫂了。”女子喜笑颜开,烂漫非常。她的手指一点点下移,很温柔的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很暖,可惜温暖不了我。 这是个谎言。 施九瓒从来就没有打算娶我,他娶一具尸体有什么用。为了救他想救的人,这天下的每一个人他都愿意去欺骗,更愿意折磨我,践踏我。 我冷硬的推开她,女子怔了怔,复轻笑,眼眸明亮灿烂。 “你害羞了吗?”女子忽然紧张的盯着我,“是我唐突了,瓒哥哥说要给你一个惊喜呢。” 我深吸一口气,直视她毫无杂纹的眼眸,一字一顿,“这不是惊喜。” “你在怪我吗?”她的笑意很勉强,一眨不眨的望着我,神情自责又紧张。一边伸出手想再次握住我。 我不露痕迹的避开她,忽略掉她的失落无措,艰难的牵起一抹笑,“怎会,你我素不相识,怪你做甚。” 她委屈的眨巴着眼,“认识的c认识的。瓒哥哥回来那些日子常我同我说起你呢,这就算认识了。” 我道,“你是施九瓒的妹妹?” 话题可能转得有些突然,她愣了一下才点点头,很快就摇头,又点头。发髻上的绒球不安分的跳动着。 她摸了摸鼻尖,笑道,“既然唤一声瓒哥哥,自然算作他的妹妹。”,又冲我眨眨眼,“既然是他的妹妹,你自然是我的嫂嫂。” 这位女子说的话,我既然不决定相信,那么辩解也就毫无意义。 谎言的外围还是谎言,施九瓒的准备功夫做得真足,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娶我,愿意娶我这样一个被世俗弃之如履的妖怪。他是那般的高尚,而如此被抬举的我,却故意刁难他,拒绝他,屡屡伤的心。 正因我是妖怪,所以我是罪人。 而罪人就要赎罪,得了高高在上的施家少爷的垂怜,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于是要索走我的内丹,让我成为一个永远没有机会开口辩解的罪人。 这代价可真大,那样虚情假意的垂怜谁稀罕,谁在意。 我心思一转,既然答应了同应青见演那出戏,不辩解更好,让她们都以为我要嫁给施九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第三十九章 我盯着她的眼睛,笑道,“不知你有几个嫂嫂?你若坚持这样唤我也无妨,只是你的瓒哥哥恐不高兴。” “为何不高兴?”女子略一歪头,精致的面庞浮起迷茫的雾云。 我笑了笑,大约是真的好笑罢。 身后很安静,我状似不经意的回头——低伏的背,散落的发,无处安放的手。种种动作讯息无不透露出她的不安。 可她有什么不安的?我更愿意相信她是假装不安来麻痹我,让我觉得她无害,可以信任。 我道,“还有其他事?” 女子怔了怔,忽地笑开,似漫着清香的金桂。“嫂嫂是要回房间了?” 我不回答,只等下文。看这朵如花般的女子能说出什么花来。 女子轻转了转明亮的眼珠,却是往我身后走了几步,走出了我的视线范围。我也无意追随她的身影。 “你退下吧。” “是,乐颐公主。”这是落英的声音。 公主?是皇宫里的称呼。我恍惚想起那日听见有人说皇宫里来人了,难道就是这位女子。 “桎儿,你回去吩咐厨房备好饭菜,我不知嫂嫂的口味,各样的都做一些,只是要最好的。” “是。”她的声音低低的,有些瑟缩。 听到这位乐颐公主朝前走的脚步声。脚步声止,便是刻意压低了的说话声。 “是是。”我只听清楚了她——桎儿恭敬不迭的应答声。 那厢话毕,我也收了心思。 余光无意间瞧见落寞幽幽的小道上,已不见了落英的身影。落英是最近几日才近身服侍我的,之前只在一旁听从安雪的吩咐,做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她性格十分安静,不怕我也不亲近我。与我相处时,总是拿捏着很恰当的距离。落意是她的妹妹,性子要闹腾些,也不与我亲近,面对我时把眼里的害怕隐藏的很好。 我忽然想起那日慌手慌脚的言绮打碎了一个青瓷碗,躲在门后流着冷汗瑟瑟发抖。瞧那样子,或许那碗极为贵重。我走近蹲下,手刚刚伸出半截,就被制止了。我抬起头看去,正是落英那秀气的面庞,只是太过平静了。 “姑娘小心手。”落英的目光落在一地的残片上,我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我想,倘或她笑一笑,岂不是更相熟? “嫂嫂?嫂嫂?” 我回过神来,歉意一笑。 乐颐也不在意,带着些小心翼翼讨好的语调,笑道,“我陪嫂嫂走走” 我盯着她,心里的疑惑却在无限扩大。 皇宫里的人,是凡世里地位权势最大的群体。公主更是掌上明珠,享尽天下富贵与宠爱。可眼前这位,若仅凭施九瓒三言两语好话,便能让她如此愿意亲近我。那假如当初施九瓒是话里夹话,对我口出恶言,那是否我今日的处境更要添上几笔寒霜冷雪。 这位公主并不与我相识,却表现的如此亲昵。让我不由得怀疑她忽然出现在我身边的动机。何况,这公主是和她一起出现的。 我一边想一边拒绝,“我实在累了。” 乐颐失落的垂下眼,我不想再与她多有交集,因接着道,“至于午饭。我卑贱之体,不敢与公主同桌。” “你为何这样说话!”乐颐着急起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懒怠拨开,只是望着她,不带一点儿感情。 “嫂嫂!”乐颐的眼圈泛起了红,像一杯被鲜烫的热水泡开的月季花茶。 我拂开眼,道,“公主为何如此?我实在担不起公主的嫂嫂二字,其实,公主的嫂嫂另有她人,不必与我这种下作之人多有接触,恐脏了公主的贵体。” “施白!”乐颐抓着我的手生疼,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眼里流出几滴花茶。 我神情依旧淡淡的。从不相识的两人,仅凭施九瓒的几句话,如何能让她对我生出亲密的感情来。这都是逢场作戏,我猜想不远处的某个角落,或许隐藏着一双冰冷的眼睛一直默默观察着。 “施白。”乐颐的声音软了下来,透出浓浓的委屈。 我这才后知后觉,她方才唤的,似乎是我的名字。我的确很久没听见谁这般温柔的唤我的名字了。 我几乎无意识的就回应了一声。乐颐顿时恢复了生机,我望着她的眉眼,似乎看见了一段似曾相识的往事。 “饿了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我仿佛看见了她朝我故意妖媚一笑,细长的指尖卷着墨发,隐在裙摆里的双腿有一搭没一撘的晃着,唇畔勾起了然的笑,“蠢蜘蛛,是你饿了吧。” 蠢蜘蛛,是你饿了吧。 是啊,我饿了。 只可惜。 幻境一场,醒来都是虚空。 乐颐喜笑颜开,兴奋着直点头,“饿了,嫂,施施,我们去吃饭吧。” 我茫然的望着她,想笑,又觉着眼睛涩涩的,整个幽凉的世界在逐渐模糊。 “施施,你怎么了?别哭c别哭。” 眼前的女子手足无措的安慰着,我只觉得她的面庞像隔了层雾似的,看不清也抓不住。可我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渐渐清晰起来。 我不应该坐以待毙,我要拿回我的东西。我还要去找她,解释清楚。 花狐狸,我们回白翎山好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第四十章 这顿午饭果然不简单。 真心的假意的c有心的无心的相聚一堂。 我站在门口,一室虚伪的嘴脸,侧过头望了一眼乐颐,她就站在我身边,见我不动,疑惑的回望着我。 “乐颐公主”。里面的人停了说话声,齐齐起身躬身作揖。 我瞥了一眼,施易菡意味深长的眼神将我从头扫到尾。 “公主请进。”以施九瓒为首,自动让开一条道。乐颐朝施九瓒眨眨眼,施九瓒回以一笑,我假装没有看见。 “施施。”乐颐唤我,我只好看向她。她试探着将手搭在我手背上,我下意识就要甩开,但转念一想,也就默许了。她眉梢的喜悦藏也藏不住,紧紧握着,带着我朝前走。 这样的场景,如何让我回忆不起之前。 那场噩梦。 我不由得僵硬了背,挺得笔直。 进了房间,施九瓒在前带路,摆设如何我也丝毫没有心思观看,只知道上了楼梯,两个小童立在一扇门前,听见声音后立即开了门,垂首立在门后。 施九瓒左手轻抬,右手指门,“请。” 我回头望了望身后的人,除却施易菡外,其中一个是上次被唤作‘嘉表弟’的,另外三人面孔陌生,从未见过。 见我的目光放过去,那三人忙谦和一笑。而那位嘉表弟,嘴角一勾,眼里尽是不屑。 施九瓒已站在主座旁,朝乐颐招手。乐颐拉着我就要过去,我的右手却忽然被攥住,修剪的长而尖的指甲从我的掌心划过。 “霰姐姐?” 乐颐先是纳闷我如何不走,顺着我的目光望下去,再望上,便是施易菡亲切温柔的模样。 我们三人在原地不动,身后四人也赶忙不动。 施易菡亲切的笑着,柔柔的朝乐颐拂身。我见她就要开口说话,虽不知她大庭广众之下究竟意欲何为,但她总不会是对我好。于是抢先一步,道,“施小姐,” 施易菡嘴角温柔的笑意一滞,很快更温柔的笑了。我道,“请放开你的手可好?” 施易菡努力的保持微笑,不露一点儿破绽。越过我的视线同乐颐道,“此时尚未开饭,易菡有些私话想同施姑娘说。” 乐颐蹙眉,很快又舒展开,依然灿烂明亮,望着我笑道,“那霰姐姐莫要说久了,施施她饿了。” 我无意瞥了眼施九瓒,他面色平静,仿佛没有一点儿心思落在我们这里。 在长袖的遮掩下,施易菡的笑容多么温柔可亲,我手中的疼痛就有多么尖锐。她攥着我出了门,朝另一个反方向走去,又是一间房,两个小童守着。 见我们来了便打开门,施易菡挥手让他们下去。 施易菡笑着将我一推,转身关了房门。就站着不动,冷冷的审视我。良久,咬牙切齿道,“你很有本事。” 她用的是陈诉,想来我是哪里触碰到了她的逆鳞。 我揉了揉发紫的掌心,笑道,“我不明白施大小姐的意思。” 施易菡冷笑着朝我走近,嘴角在怒不可遏的颤动。她这副面容,可真是丑陋。 “那些不入流的妖怪来救你,在我眼里只是徒增笑料,你杀人来助长那只妖怪残魂,也不过是让这个故事显得有趣一点。这些都无妨,我并不在意,反而觉着十分有意思。只是!” 施易菡努力平复着呼吸,“皇宫里的人,即便只是一个太监,你都染指不得!” 施易菡的话很有意思,我道,“谁是皇宫里的人?” “你说呢?”施易菡冷笑着反问。 我茫然的摇头。 施易菡离我又近了两步,我已经可以看见她鼻尖薄薄的汗。 “施白,不要在我面前装无辜。你是什么样的东西我十分清楚。这段时间不来找你,也是想瞧瞧你还有什么本事能使,原来倒是你的道行深,竟骗过了我,对你一放松警惕,你就迫不及待的找了靠山。” “什么靠山?” 施易菡又是一声冷笑,连连不止的摇头。 “施白,还真是我小瞧你了。施九瓒原想过了重阳再来处置你,可依目前的形势看,真真是一天都不可等了。” 我直视着施易菡,思绪却在翻转。 施易菡一向沉得住气,可见今日的确让她控制不住了。 从她话语来看,究其根本是因为乐颐。 他们应当是怕乐颐,或者说顾忌更合适。既然乐颐的存在威胁到了他们原本的计划,那当初施九瓒在乐颐面前美言我又有什么图谋? 施易菡依然是怒极反笑的模样,我想,会不会是施九瓒和施易菡两人的想法出现了分歧,故此才拖了那么久的时间,无暇对我下手。 即便施易菡因为乐颐的出现而打乱了她的计划,让她暂时不得动手。可施九瓒那里呢! 照应青见所言,我只需演出愿意同施九瓒成亲,在施府坐实施家少夫人的名声就好。可这样又到底是为了什么?施九瓒只需要我的内丹,要的是我的命。施易菡要的是什么?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按照这个来推,这两兄妹必得是先完成施易菡的目的,然后才取出我的内丹。 所以从我到了施府这么些日子,安安稳稳的活着。应当是因为施易菡的计划未准备好。可应青见的目的又是什么,他让我演的这出戏是为了拦截施易菡? 这时就又回到当初的疑问了,起初都在说施家小姐定亲了,施九瓒也明明只有一个妹妹,可从府中下人的种种表现来看,她们自己尚不知道这府中是哪位施小姐定亲。这是很可疑的。但定亲的对象她们却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必是应青见无疑。 若我没猜错,应青见是为了阻拦施易菡,那么我是否可以说,其实和应青见定亲的就是施易菡。 若果然这样,施府里的人又在隐瞒什么呢? 这样看来,我必得同应青见再聊一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