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劫:半缘修道半缘君》 正文 楔子 雪落寒潭,惊醒旷远的天地,冷冽风中漫溢泠泠梅香,斯人将逝,残阳更现几许哀虹。 火红纱衣的女子轻推开紧拥住自己的男子,仰面躺倒在雪地上。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隔着男子伤痛的目光,目无焦距的凝视着远方。 纱衣伴着墨发在风中摇曳纷飞,蜿蜒在雪色中,像一滩妖冶的血割裂成了几段斑驳。 一个绝美的笑容绽放在女子的面容上,天地间静谧成一瞬。 只听她哑声说:“我大概是要死了,我有点怕。” 她费力地使头微微倾动,深深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仿佛想要将他的模样一笔一划仔细勾勒在脑海中。 很快,她的长发自根部开始泛白,染成一片。男子想重新将她搂入怀中,却见她费力地摇了摇头。 男子伸手想轻轻抚上她的脸,女子却骤然起身环住了他的背,手上紧紧用力,宛如溺水者抓住了浮木,用尽了孤注一掷的气力。 耳畔传来丝丝酥麻的热气,女子轻吻他的耳垂,气若游丝地说道:“总要我主动抱抱你才好” 然后便再无声息。 在她的手卸去力道的一瞬间,男子死死将她抱在怀里,两手抚上的,已是女子冰冷而又僵硬的背。 他的怀抱再也无法暖她。 就这样,他抱着怀中的女子,一言不发地坐着,直到月上中天。 无声的夜诠释着凄然,天地间只剩他一人的呼吸。 近处突然烟煴开一片迷雾,看不清来人的样貌,只能见颈间跃动的一点紫光。 那人缓缓开口,声音有一丝熟悉,却来不及辨认,因为此时那声音在他心中,犹如天籁。 那人说:“我可以救她。” 男子的手颤了颤:“有何代价。” 那人漫不经心地活动自己的手指,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遗忘。” 男子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无论何时何地,悸动的心不会作假。只要人还活着,当你们再次相遇,总归还能重拾往昔。” 男子已然知道了来人的身份,默默点头。 “现在,求我。” “现在,求你。” 居高临下的人掌轻挥,雪地上相拥的二人皆化作流光收入他的袖中,颈间的紫光长明不灭。 次日,辰光乍现的时刻。 寒冬的雪地里突然结出了一枝火红到触目惊心的瑰丽花朵,身畔依偎着一丛翠绿,品种不同,却茎脉相连。 只见昨日的地方此时出现了一位月白衣袍的威严男子,男子负手而立,拇指上的紫玉扳指熠熠生光,脚下有金龙伏地,平步奔腾。 男子用端凝的目光浅扫过苍茫大地,充满上位者的威仪,许久不曾离去。 相思莫相负,忘川河旁三生路。 重聚首,尘世浮屠皆如白云苍狗,不可以一瞬而认之。 他们的故事重新开始于玉清元始天尊身归混沌的第二十二万年。 那一年,鸿蒙伊始,三界格局大定。抛去人间界不提,天与地却是斗的难舍难分。 他们重逢在一场庞大的赌局中,输赢不论,终成千百年后的一段情深往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城西 戏台子上的花腔凄凄切切的唱尽了人生百态,台下众人却也颇有些神思飘忽,宛若被那低沉哀婉的嗓音迷了神魂去。 我轻抿一口杯中盛着的清茶,旁观周围的人渐渐入戏。 一曲终了,人却未散,甚至比方才更加正襟危坐了几分。 我将手中茶盏轻轻放回桌上,也不免正色了几分,比起方才那些个低迷伤神的调子,接下来的节目方才真正能慰藉一些我闲暇之时的余兴。我合该是个有趣的人,奈何这人间太过无趣。 眨眼间手脚麻利的小厮已在台子上垒好了景致——一把楠木雕花椅张枣木小方桌并上一块惊堂醒木。 能进这浮香苑的皆是些颇有名目的肝胆英雄c文人雅士,此时此刻却是万万做不出拍案而起c千呼万唤这般的动作。 但单论目光,谁都瞧得出来在座诸人皆是有些激动的,连我都屏气凝神静心聆听。谁叫这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太过精彩传神,本该添场加次赚他个盆满钵盈,偏生这人有几分怪癖,一月只登台那么一次,如何能不座无虚席? 低沉的嗓音缓缓铺开,像尘封了千年的老酒,醇美的诉说芳香的气息:“有道是自古姻缘天定,不由人力谋求。有缘千里也相投,对面无缘不偶。仙境桃花出水,宫中红叶传沟。三生簿上注风流,何用冰人开口。” “啪——” 一声醒木,人们如梦初醒,明明先生方才开口,却令人感觉已听上了三天三夜,我随着众人一道鼓掌,说书先生却一甩折扇,压压手,满座重归寂然。 说书先生将故事娓娓道来:“话说那年月下夜风正凉,明月皎皎仍有韦固,是为难眠之人,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庭下积水空明澄澈,院落梧桐树下赫然端坐一名白发老者,其情专注,手持墨笔不时勾勒手中书卷,韦生问之:‘何人?何卷?’,答曰:‘老头子,鸳鸯谱,写定天下有缘人。’” “啪——” 又是一声醒木,人们却不愿出戏,只待那说书先生抿了一口润喉茶,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那老者同韦生相谈甚欢,临去也,抬手指定一间茅草房舍道:‘此中有女,年方三岁,年十七时便与你为妻。’语罢远去。次日韦生命人去寻,所报为一贫贱农妇襁褓幼女。韦生不忿,暗中派人索命,所派杀手见此女抬刃便刺,所指为此女眉心。” 人们不免为此女命运担忧,却听先生悠悠的说:“预知后事如何” 人们听闻此言,脸上皆是失望之色,看来又要等上一月了。我却暗想,此时我兴之所至,在此断了却是不行,思忖再三,便开口接下他这话头:“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你现下分解。” 见众人目光向我聚来,不免心虚的四下张望,见没有小厮要拿着叉子叉我出去,便又胆大妄为了起来:“好茶在手,故事你有。”我真诚的朝他眨眼睛。 许是这人虽通晓许多故事,奈何见识短浅了些,头一回碰上我这样的,竟也一时语塞,结结巴巴的连声道好。 说书先生非常无奈:“我说到哪里了?” “你说杀手直刺女娃眉心。”我非常善解人意的接到。 先生一拍醒木:“手中的茶凉了,咱们故事却还是得接着讲。话说,那杀手直刺女娃眉心,刀刃入肤不足半寸,那女娃却是生生从梦中惊醒了来,自顾自哭开,说来也巧,那杀手偏生家中也有位身怀六甲的夫人,一时不忍,饶了女娃性命。” “杀手为什么要饶她?”我不解的问,一时之间所有人又都看向我 “当然是为了给未出世的孩儿积德。”先生捋捋胡子。 我不服气:“那他以前杀人怎么不想着为发妻积德,他不爱妻子么?” 先生气结。 “话说咱们那位韦生,一朝中举,官运亨通,一十四年后顺利迎娶了高官之女,而新婚之夜,韦生掀开盖头,新娘面容娇美,却拟了一瓣素梅贴于眉间,问及原因,新娘自述幼时流落民间的遭遇,令韦生暗暗心惊,后着人为偶遇老人之旅店赐名为——定婚店,为老人修了祠堂供奉,称月下老人。” “啪——” 一声醒木又将众人拉回现实。 此刻大家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争先恐后的问:“月下老人真有如此神通?定婚店是真实存在的么?” 先生捋捋胡子:“这故事可与那一般的戏本子不同,这可是历史上真实有记载的,自然假不了。” 说书先生话锋一转:“这定婚店是不是生于杜撰流言之中我确实不知,不过城西那家‘引婚楼’在下却是所知不少。” 几位雅客一听便兴奋了不少:“久闻那引婚楼大名,听说所配姻缘皆是举案齐眉,可真真称得上是神迹了。” 先生故弄玄虚:“可不是,要我看,那引婚楼的主人保不齐就是那天上的月老下凡呢。” 我闻此言只微微一笑,又啜了一口茶,放了一锭纹银在桌上,起身走出这浮香苑。 正值春末,淅淅沥沥下着酥雨,和着浓烈的春光,沾湿了几片低眉顺眼的小叶。我撑着油纸伞,跟街上的人寻找着各自前路的归处,黑燕打湿了羽毛,跑到树枝掩映处傲气的啄着锦衣。 到了。 我收了手中的油纸伞,抖抖伞上的滴水,转身细看身后这座楼阁的匾额。 莹透的纯黑之上赫然镶着滚金边的三个大字——引婚楼。门前青阶不加雕饰,角落长着厚厚的青苔,点翠交映,分明白日,却给人一种“淡月烟雨楼”之感。 一步c两步,当我走近朱漆大门时,却发现即使在生意兴隆的白日,引婚楼的大门却依旧紧闭。街市上流传的竟是真的,竟当真有如此做生意的商人。 我按照听闻的规矩轻叩了四下大门,摩擦声起,大门竟无人自启,缓缓拉开,而首当其冲拉进视野的,正是入门的屏风。 竟有人将屏风设在门口,我走上前细细端详,屏风上的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随缘渡鹊桥,莫要自成牢。 红丝结绳起,万里一线遥。 正当我仔细琢磨这二十个字时,身后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道温润的声音:“姑娘是来买花的?” 我回身望去,入目的是一道清雅卓绝的身影,眉目间似有朗月清风。 我不解道:“什么花?此处竟是个花店不成?” 那人朗声一笑,问道:“姑娘既是不知,又为何来此?” “我”我支吾半天仍答不出个所以然来,突然灵机一动:“人道是:‘一回生二回熟’,我虽初次登临贵地,其中怕不是有个‘缘’字在的,而你这屏风上也有个‘缘’字,足见我与此处有缘,敢问何花配我?” 那人笑着摇摇头,上前两步抬手抚上那“缘”字,转头对我说到:“来这引婚楼的人皆是相求姻缘之人,入楼后由鬼面人带领,尽数闻一闻我这里的馥郁花香,择一花而簪,然后给我讲一段苦苦寻觅的姻缘故事。” “然后呢?”我继续追问。 “然后合理的,我自会让他美梦成真。”那人高深莫测的说。 我想了一想:“那不合理的呢?” 那人却答:“不合理的自然不可妄自撮合,须知强扭的瓜不甜。” “可是照你所说,要求不合理的人也应当十分多见,怎么这引婚楼还芳名远播?” “哈哈,你总算是问了。”那人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美梦成真的人自会对我这引婚楼感恩戴德,大肆宣传。而那些美梦未成之人,连引婚楼都没帮上他们的姻缘,又哪好意思往出说呢?” “可是你今天怎么没戴鬼面具?”终究还是没忍住,我小心翼翼的问出声。 “我可是这引婚楼之主,自然不必戴鬼面具。”那人漫不经心的回道。 “你竟是这引婚楼之主?”我大感惊奇,看向对方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审视的意味,能一力撑起这引婚楼之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那为何是你亲自来接我?” 他认真看着我的双眼:“因为我感觉姑娘并非是来求取姻缘,所以亲自相迎。” 我不由得一笑,当真有趣,转而问道:“你怎知我并非来求取姻缘?你能读心?” 他回我温文尔雅的一笑:“自然,因为我并非凡人。” “这倒巧了。”我十分兴奋,“我也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天命 此时此刻,森罗万象的冥府内,正上演着一出大戏——阎君要见孟婆。 孟婆一路从奈何桥走来,听见了亡者不想遗忘的哀嚎和呜咽。途经三生石,莹透的石头上不再有着光泽,上面遍布着那些想要将名字刻在上面的亡魂的抓痕和鲜血,乍一眼,满目疮痍。 孟婆无奈的摇头,这样做并不能算是将名字留在了三生石内,可怜那些亡魂哪怕指尖俱是鲜血,磨的露了白骨,仍旧堪不破凡世尘缘,执迷不悟。 孟婆不肯动用法术,就这样一路步行走过了彼岸花田,踏上了黄泉之路。彼岸花田中那些森森鬼火,是流连忘川不愿转世的亡者的悲鸣。倒着将这阴阳路走上一番,孟婆大概是这天上地下的第一人。 到了,孟婆却忘不了一路走来时那些哀婉c那些悲鸣,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前世的自己大致也经历过什么情伤吧? 阎王殿内,一袭紫袍的男子慵懒的倚靠在金榻之上,状似漫不经心的开口:“呦,我的小宝贝儿,您可总算是来了,好大的架子,让本君一候至今。”说罢嗔了孟婆一眼,但孟婆看清了,那眼神中充满冰冷。 阎君审视了眼前的人一番,这人永远是那么处变不惊的样子。头上永远别着简陋的木簪,衣服松松垮垮的垂落在身际。这种对一切事物都毫不在意的眼神,真是令人生厌。 孟婆按照流程,撩袍下拜。阎君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难为您还能知道跪我,怎么我交给你的任务却不好好完成。” 孟婆淡声道:“不敢。” 阎君一个侧翻从榻上起身,只一瞬便来到了孟婆身前,半蹲下身直视孟婆的双眼,声音中含着一丝薄怒:“你不敢?哈哈,你不敢!” 阎君右手衣袂翻飞,手中似有暗影流光,手在空中轻轻拂过,阴气四聚汇成一面阴鸷铜镜。 镜中涟漪渐渐平息,人物逐渐清晰明朗起来,正是孟婆。 六道轮回台前,孟婆手持孟婆汤,递给了一对手牵手的男女。却见两人扑通一声跪下,死命磕着头:“求大人饶过我们夫妻二人,我本是遭遇意外,孤身一人来了这黄泉冥司,不想我这爱妻知我身死,家人拉她不住,一意孤行赴死伴我而来,我们已在三生石那处留了来世的姓名,但我真的不想忘记我的妻子,求大人您通融通融!” 这一对男女一直用力磕头,直到额头流下鲜血,滴落眼眶,似一滴血泪。 孟婆失神,低声喃喃道:“痴儿,竟真以为那三生石中的名字是刻上去的” 跪着的夫妻没有听清:“大人您说什么?” “罢了。”孟婆无视了这对夫妻的问题,转而问道:“下辈子还是身旁这个人,会后悔吗?”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排山倒海也不能冲散的拳拳情意,齐声道:“永世不悔。” 孟婆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孟婆汤洒在了地上,落地的孟婆汤很快干涸,不知带走的是否是大地的记忆,二人千恩万谢,而后远去而这种情况,铜镜中还在演绎 阎君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不料想却被孟婆抢了先:“我这么做,错了么?” 阎君雷霆震怒:“你可知人转世而不忘情,同长生不死有何区别!” 孟婆振振有词:“我生是仙胎,天命定而长生不死,人又凭什么要受尽转世轮回之苦,忍受七情六欲折磨!” “如此说来,我看你是不想要这仙身!”阎君一甩袖袍,怒指孟婆。 孟婆低声笑了起来:“呵呵哈哈哈哈” 然后笑声戛然而止,语气带着说不尽的沧桑:“谁想要这长生不老?日复一日过着别无二致的生活,和一直活在同一天里有什么区别?我不是怜悯那些人,我羡慕那些人!他们的故事里,永远跌宕起伏,我日复一日给出去的孟婆汤,到底是叫他们忘了前缘,还是叫我忘了自己是谁?” 阎君的眉头微不可察的一蹙,却被很好的掩饰了过去。 手轻挥,铜镜落地摔个粉碎,眼中怒火似要将孟婆焚噬殆尽:“你是不是错误的定位了自己?你所做的,是那天庭上月老的活计!我堂堂冥府,可不缺你一个卖汤的!” 孟婆似全然不在意:“但凭阎君发落,孟婆至死不悔。” 阎君唇角轻勾,带着嘲讽和戏谑:“好一个至死不悔!如此,我便罚你死一次!你且下界去吧,到凡间活六十年。” 似是读懂了孟婆眼中的迷茫,阎君开口道:“这六十年里你需得将你见到的有情之人尽数拆散,否则。” 阎君俯身,在孟婆耳边一字一顿的说到:“我就将忘川河畔你的花田付c之c炬。” 微微言语顷刻间便在孟婆心中掀起波澜,孟婆转身离去。 身后的阎君瘫卧在榻上,好似卸去了全身的力道,眼中交织着痛苦与决绝的情绪。 他缓缓抬手,握住颈间垂挂着的紫色玉扣,狠狠闭了闭眼,口中喃喃道:“天下间总不能只叫我一个人痛苦,不能的” 与此同时,九重云海之上,烟涛滚滚,仙卿群集,天帝乘九尾掣地金龙,銮驾奔雷而来。 眨眼间,九尾金龙竞相纠缠,依位进了宝殿之上浮阶之中的玉陛石内,所架銮车化作金芒耀耀环于天帝周身。 天帝缓缓端坐于宝座之上,举手投足俱是威仪,开口间风云变色,青雷滚滚:“月老何在!” 短短数月之内,已有不少上界仙人接连受罚,而原因也如出一辙:尸禄素餐c玩忽职守。 月老闻声进殿,谨遵下臣之仪,径自在殿下跪好,玉陛石中九尾金龙朝着月老呲牙咧嘴,宛若要将月老生吞活剥了一般。 月老外表强装镇定,实则内心瑟瑟发抖。不想,宝座上天帝眉目间厉色不改,充斥怒气的声音在月老头顶呼啸,天地随之凝固:“你可知罪!” 月老跪伏在地:“小仙知罪。” “哼。”天帝怒极反笑:“那你倒是说说,你何罪之有!” “呃这小仙不知”月老支吾,天帝也忒不按套路出牌了些。 天帝震怒:“大胆!你玩忽职守,错点鸳鸯谱,致使天下多少有情人终成怨偶,又使多少原本无情之人强行结合,此其罪一!你执迷不悟,以不知为知之,搪塞本帝,此其罪二!你无视天庭法纪,满口胡言乱语,蒙骗蔑视本帝,此其罪三!如此三条大罪,桩桩件件,本帝今日饶你不得!” 天帝话音刚落,九尾金龙竞相钻出,盘旋在月老的周围,月老如同砧板上肉块,仿佛下一瞬间就要被撕得粉碎。 月老胆战心惊,上次天帝参观那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没成想火药比例不对炸炉崩了一身的灰,太上老君就这样被罚下界卖了一辈子烟花爆竹,自己难不成要下界去历情劫? 而天帝的声音很好的帮月老解惑了:“罢!本帝念你在位以来兢兢业业,不作重罚!” 天帝微眯双眼,面色阴沉:“听闻地府的孟婆办事不力,受罚下界六十载。今日本帝判你同罪同罚,你可有异议?” 月老心中实则长出一口气,连忙低头认罚,又小心翼翼抬头道:“不知小仙此去,可有何要求?” “地府的人做什么,你便阻止什么!”天帝声音一改往日的波澜不惊。觉察到似是破坏了形象,便又略微懊恼。 “不知此举是否会不利于天庭与地府交好?”一旁的老君插话道。 “罢了,你且见机行事。所遇有缘之人,若那两人有情,你便撮合了去,若那两人无情,你便拆散了来。” 天帝略加思索:“既是罚你,便罚你受尽七情之苦,最后终归殊途!” 就在月老心想着还好留了一命之时,一点金芒笼罩,周身法力竟被封了个七七八八。盘旋的金龙见机一爪抓住月老的衣领,腾飞而起,似乎直接要送自己去堕仙的瑶台。 月老被颠得七荤八素,嘴里还不忘哀嚎着:“陛下!陛下且解开小仙的封印啊!陛下!容小仙带些法宝也好啊!啊啊啊啊啊” 可怜月老还未做任何准备,就被从瑶台丢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前路 我提起壶,为自己续上一注氤氲的茶香:“如此说来,你我境遇,倒颇有几分相似。” 我们二人在这引婚楼中畅谈许久,虽将任务的部分颇有隐瞒,但好歹知晓了彼此的这段过往和真实的身份。不过这番对话若是放到市井中去,少不得会有人觉得我们二人得了失心疯吧。 我的茶艺很好,他盯着我手中的这杯茶,少不得多了几分垂涎之色。我猛的将茶杯往身旁一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想却迸出几滴落在了我的袖袍之上,又觉得自己这番举动有些稚气。 于是我又一本正经的将茶水往袖子上倒了倒,清咳一声:“咳,你不知道,将茶水这般洒在衣服上,茶的气味就能随身携带,经久不散,遍体生香,让人觉得你是个十分讲究的人。” 我本是胡诌,没想到他竟一本正经的“嗯”了一声,眉眼间带着笑意,这让我十分憋屈,萌发了一种将茶水泼在他脸上的冲动,最后硬生生被我压下了。 他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的问到:“聊了这许久,在下还不知姑娘芳名?” 我气鼓鼓的说:“这种事哪有让姑娘家先说的?” 他仔细一想,也对,便朗声一笑道:“这倒是在下失礼了,在下君月言,彬彬有礼那个君,海谷清辉那个月,我心难诉那个言。” 这个解字方式倒有些新奇,我故作高深的点了一点头,然后又低头抿了一口茶,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来我只是想拖延一下时间,给我的名字也找个文绉绉的解法。 纠结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有想出来,我无奈开口:“我叫孟南柯,南柯一梦的那个‘南柯’,不是南柯一梦的那个‘梦’”我偷偷瞄他,他额头青筋跳了一跳。 但他依旧保持着温润如玉的风度:“哪个梦?” 我想了想,弱弱的说:“就是一个你,站在一个盆上的那个孟” 于是,君兄弟额头的青筋又跳了一跳。 片晌,楼外的雨渐渐停了,我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外的春景迎入屋内。雨后春风微凉,刮了一室青草的芳香。只那春日显得恹恹的,不如往日和煦。 “所以,孟姑娘欲往何处去?”我没有回头,全神贯注的盯着大街上的行人,雨过天晴,他们已不再急行,放慢脚步,同水洼中的倒影作耍在一处。 或是为了归家,或是为了生计,这些人早早挑好前路,一踏不归,而我呢,我的前路又该是怎样的? 雨后树干潮湿,虫儿出来透气。树荫处晾干羽毛的黑燕将晴日当成自己肆虐猖狂的天地,瞄中一条虫子俯冲而下,不料却慢了一步,被另一只黑燕堪堪抢了先,然后黑燕的身影如同它俯冲而下时一般骄傲,毫无懊恼转而寻觅起其他目标。 我释然地跟着笑笑,虽然就算那只黑燕懊恼了,我也不大看得出来。 一转身,君月言竟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见我转过来,他又问道:“是还没想好么?其实我想了想,你可以同我” “在讨论这件事情之前,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我打断他的话题。 “哦?”他来了兴致:“眼下竟有比这还重要的事?” 我点了点头,沉声说:“能管我一顿午饭么?” 君月言无语:“你尚未辟谷?” 我认真点头:“虽说辟谷有益于身体健康,但毕竟不利于心理健康” 君月言起身,刚出门便又折了回来,手里却凭空多出了两道菜来。 我和两道菜“对视一眼”:“你这是用魔术变出来的吗?” “不。”他说,“这其中有一道菜是我做的。” “你不会要我猜对哪道是你做的菜才可以吃吧!”我的声音带了一丝委屈。 他伸出纤长如玉的手抽了一双筷子递到我的面前,声音难掩笑意:“好啊,我准你猜三次。” 第一道菜入口吃下,他刚想问我这个是不是他做的,就看见我以极其狼吞虎咽的态度将这一盘菜风卷残云,不由得目瞪口呆。 就在他忙着目瞪口呆的时候,我已经开始了对第二道菜的屠杀。 第二道菜入口吃下,咂一咂嘴,味道仿佛并没有什么区别,两道菜色香味算不得上佳,却已远高于常人水准了,在这凡间开个酒楼怕是绰绰有余。 我用眼神示意君月言给我一个解释,他不紧不慢的开口:“我说其中有一道菜是我做的,却没说另一道菜不是我做的。” 我十分满意的点点头,十分欣赏他的答案,毕竟我喜欢同和自己差不多聪明的人一起行动。 “好,我应了,不过你须告诉我,你这引婚楼究竟是做什么的。” 君月言笑眯眯的看着我,摆出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一边伸手入袖筒,掏出了一卷一尺来长的卷轴,一边漫不经心道:“追忆c鉴情c问因c算命,无一不通,往后你就知道了。” 我睁大双眼,从哪儿拿出来的?这是从哪儿拿出来的! 君月言没理会我,径自将那份卷轴铺开在我面前,并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引婚楼只做有缘人的生意,近日我收到了这个,想来会很有趣。”他淡声解释。 只见卷轴上写着——“久闻贵楼大名,三月初七,请君一叙。” 字不错,娟秀有力,言语间却无甚特别。而真正引我这般惊奇的,却是角落的落款。那里没有任何名字,却盖着一枚凤印? 我用眼神示意君月言,他略微颔首:“是的,此番,我们还需进宫一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入梦 巍峨的楼宇折散了日光,亭台楼阁中所焚的香料氤氲开来,向四下蔓延。 宏武而又雅致的宫殿栉比鳞次的排列,长廊如同青叶的脉络般,蜿蜒舒展开来。四角屋檐峥嵘,斜指天际。 我和君月言打扮成宫女和太监,由皇后宫中的掌事姑姑领着,徒步前行。 姑姑在宫中过了许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皆属上乘。大概是看出了君月言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斟酌几番,终是开口道:“此番娘娘所求,乃是一桩不可广为人知之事,所以请二位前来亦须再三低调,还望先生莫怪。” 我哈哈一笑:“无妨无妨,我等世外高人早已将这些声名看的极淡了。” 说罢一拍旁边的君月言:“我说的对吧,君公公。” 君月言一记眼刀杀来,我缩了缩脖子,讪笑两声收回了手。 哼,这人真小气,开个玩笑都不行! 姑姑带领着我们进了偏殿的杂役房,趁四下无人时,打开了与正殿相连的暗道。 我十分不解:“为何不从院中直接进入?” 姑姑欲言又止,我却点点头,心中已然明了。人心难测,人心当真难测。 幸好我不是人,我美滋滋的想。 暗道幽长,烛影摇曳在墙壁两侧,将人影拉得清癯,前路依旧晦暗不明c深不可测。这宫中的暗道幽闭,所以这人心也同样幽闭。 暗道的出口正是皇后娘娘的寝殿,感受到光亮的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绕过一扇屏风,我仔细审视着眼前的这个人。 那是一个很美的女人,有着柔软的眼神,美中不足的却是她的身量,太过清减,而憔悴的身形却无损她牡丹花一般的优雅。此时,她正慵懒的倚靠在木榻之上,神思飘忽。 姑姑上前一步:“娘娘,奴婢已将二位高人带到。” 皇后怔了怔,转头望向我们,那姑姑已然躬身退出了房间,带走了全部的执事宫女。 我丝毫没有下拜的意思,那皇后也全然不在意,反而很是谦卑的邀我二人落座。 皇后替我二人倒了两杯茶水,遂看向君月言:“时时听闻,先生大能,很是有几分神通。” 君月言啜了一口茶,用杯盖轻轻刮开漂浮的茶沫:“坊间的传闻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抖了一抖,这人委实忒不要脸了些。 皇后也是一愣,转瞬却笑了,而后神容也更严肃了几分:“我知晓先生的手段,还望先生助我。” “追忆c鉴情c问因c算命,不知娘娘想要哪种?”君月言朗声道。 我撇撇嘴,脑补了一番君月言的忽悠以及“银货两讫c包君满意”之类的场面。 转过头来,却见那人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完了,忘了他能读心了!心思被看穿,却是不由得老脸一红。 “算命吧不知先生想要什么报酬?”皇后装作没看见我们两人的一番“眉来眼去”。 “此事日后再谈,我相信娘娘既然找到了在下,便已然是什么都能给的。”君月言微微颔首。 皇后沉默片刻:“先生可还需我做什么准备?” 君月言点了点头:“一件同你和他最有羁绊的情物,一间幽静而又安全的屋子,一张铺着天蚕丝的软榻以及一个小巧玲珑的香炉。” 我一直静静地听,我以为我能插上话的,结果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他想要做什么,我也看不大懂。 大概像我这样的人,还是更适合将自己圈进一方天地,活在自己营造的完美世界中。有人领导我就好,日子也不要有太大的波澜。看似永远无忧无虑,事实上只是懦弱的一如既往地自欺欺人。 就像从前在天上,我遵循天帝的指令做事,而他将我丢下界来,我便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直到多年后,回想起这些日子,我的心中是十分感激的。因为,在我的世界中,有这样一个人出现。 他想要闯进来。 一日后,我坐在安全屋中的蚕丝榻上,看着君月言在我面前摆弄那小香炉,顺便爱不释手的多摸了两下被子。 片刻之后,君月言将那香炉放下,转身走过来,与我并肩而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摸了摸鼻子:“你为什么要幽静而又安全的屋子?” 他答道:“这样不会有人打搅我睡觉。”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铺着天蚕丝的软榻?” 他答道:“因为睡着舒服。” 我嘴角抽了抽,抛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你又为什么要一个小巧玲珑的香炉?” 他好整以暇的看了我一眼:“要一个香炉是因为,香炉是我做法的法器。至于为什么要小巧玲珑” 我这人有个毛病——好奇心忒重。 “这是为什么呢?”我连忙开口,打断这人继续卖关子。 “因为这样便于携带。”他笑的令人如沐春风,而我在心中暗暗骂他不要脸,居然连打包带走都想好了。 我百无聊赖的用手反复摸着天蚕丝,只见身边的人突然从身上掏出了一个荷包来。 荷包的袋口轻敞,一阵阳光的味道淡淡透了出来,只见君月言伸出修长的手,将荷包轻轻倒了倒。 几片金黄色的干花被倒了出来,躺在君月言白瓷般的掌心,煞是好看。 不等我发问,君月言率先给我解释了起来:“这是晒干了的望日莲花瓣。” 我当然知道这是望日莲,关键它是用来做什么的啊! 似是察觉到我的不满,君月言弯起细长的眸子笑了笑,又说道:“将望日莲的任何一部分丢入香炉,拿上别人在感情中羁绊最深的物件,我便能在梦境中回溯那人的整场爱情。” “望日莲代表着沉默的爱,能带领我们见证这场感情中最不可言说的部分。”他喃喃低语,不知是在向我解释,还是说给他自己。 我感到十分惊奇,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你入梦了,那我呢?” “放心。”他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眼神:“我能带人入梦。” “你为什么有这样的能力?”我不解道。 “忘川河边有一片很美的彼岸花田,我时常在那里闻见香气。彼岸花既能回溯生生不息,亦可指引末路归途。许是,久受熏陶。”君月言沉默了一下,转而解释道,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眷恋。 “那这样做不会有什么反噬?”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有。”他认真的说:“故事的主角身上的某一特点会作用到我身上。” 我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他又说道:“不过,带人进去,我从没试过。” 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点那香炉,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同他闲聊。 说话间他已将香炉点燃,薄雾浓浓,迷蒙了一室令人昏昏欲醉的气息。 见我神思恍惚,君月言缓缓俯身在我耳边:“来吧,同我一起,到这情思由来之处去。” 我想了想,睡一觉又不会吃什么亏,转身就向床走去。 铺好被子,我刚躺好,一晃神君月言竟也走向床边,作势要上来。 我瞪大双眼,一脸惊恐:“你你你你要做什么!”这人长得倒颇为符合书中对衣冠禽兽的描写。 他装作无辜的样子:“自然是同你一道入梦。” 我气结:“我的意思是你到这张床上来做什么!” 他稍稍闪身,示意我看他身后的这个房间,然后顿了一顿,开口道:“如今虽已是春末,到底还未入夏,你总不会让我直接躺在这地板上吧。” 我十分纠结,虽说让他躺在地板上确实不好,但是 他又开口说道:“我们生而修道,修的是逍遥道,须知身形样貌俱是表象。更何况你我既可同排而坐,必然也可同榻而躺,这是没有什么差别的,你不能因为把椅子换成了床,就歧视这张床。” 我点点头,此话有理,却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君月言拿出皇后送来的凤头钗,我沉默了一下。 金蹙钗头双凤凰,晓来巧拂雪云光。 最能羁绊住这二人的,已然只剩这象征着权势的物件了么? 不再过多言语,我们各自捏住了凤头钗的一边。因为嫌弃那一端扎得慌,我美滋滋的挑了凤头这边。 望日莲的香气吹起,暖意融融。我从不知望日莲有这样大的魔力,似是要将人的神魂都拉离体去。 但我实在是睡不着,这么多年我的榻上还没出现过别的人,不禁有些脸红。 他眼中满是笑意:“你脸红什么。” 我十分不好意思,狡辩道:“这是因为,穿着衣服盖着被,实在是太热了。” “哦?” 他啧啧称奇:“我也觉得这屋中甚热,不妨我们将衣服脱上一脱?”一边伸手作势要解开自己外衫的扣子。 我噌的一下用另一只手拉过被子盖住了脑袋,却只听到他的轻笑声,才明白自己又被耍了。于是气鼓鼓的闭上眼睛,不一会儿竟真睡着了。 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身体却感觉很轻很轻,如今的我亦是十分发愁,如何才能走出这片囹圄般的境地。 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我的肩膀,吓得我毛骨悚然。一回头,竟看见了君月言。 “你知道怎么从这黑漆漆的地方走出去不?”我推了他一把:“赶紧前方带路!” 他神神秘秘的摇头,指着一处说:“你瞧。” 我抬头望去,一只凤凰破空而来,与那凤头钗上刻的别无二致。眼前的场景渐渐碎裂,泛起涟漪,再一睁眼,已是另一片别有洞天的情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大安 多年以后,柳婧茹方才发觉。相遇之初,舍不掉的是桂花糕入口的清甜。离别之际,放不下的是梅花茶凉透的冷涩。 在凡间待着的这些许年,我瞧了不少戏本子,也听了茶馆先生颇多的评书与闲话,自以为已将情之一字看的通透了。诚然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不排除有纯洁的情谊的可能,然而却还需要,这对男女的配偶皆是心很大c不喜醋的好同志。 天帝判我三桩罪,除了第一条还有那么丁点儿的道理,我看后两条纯粹是他在找茬。然而我还能说些什么呢?像我这样的小仙子,不过是要么被找茬,要么变成茬罢了。 老实说,第一桩罪,我也不服。 一场感情的结局无非就那么两种——要么比翼双飞,要么分道扬镳。虽说不排除“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这种可能,但我敢保证,这几率绝对不高。在我做月老的那些年里,估摸着也就一万来件左右。 人间的戏本子就爱这么写,总把一个糟糕的结局推给当初美好的开始,委实令人莫名其妙。 大结局中,男子总是挽着身披凤冠霞帔的姑娘给高堂敬茶。而那男子的小初恋便会在后面大喊:“那年你为我鬓边簪上一枝白兰花,说我笑起来的样子不像她,我便知,从一开始我就全都错了!” 这时还需有小厮叉她出去,原本黄道吉日的天色还需下起瓢泼大雨,烘托渲染出此时的氛围,而喜堂中的乐声乃是为了反衬出女主此时悲戚的心境 没有任何一个开始是错的。 这就像你去做一件事,如果你从还没开始做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注定会失败,诸此种种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那么这样的事又有谁会去做呢? 但我还是发自内心地为他们的故事惋惜。 大安四十七年,工部c户部两位尚书正当朝吵的不可开交时,高处的老皇帝配合得咳出一口血来。 次日,朝野震动。殿内跪满了山呼请命的臣子。 一时之间,国泰民安了十数年的大安王朝,第一次在一丝不苟中微微松动。 关于这段故事,史书里也只深深浅浅得记了那么一句:帝有疾,众臣长跪,请立太子,帝怒。翌日,众臣复请。 说起这个王朝,大臣们实在啧啧称奇。代代相传中,他们也委实没有见过这么宁静的朝堂。这倒不是说吏治有多么清廉,而是突出表现在皇子夺嫡的过程中。 我也啧啧称奇,千百年来看过的话本里确实没见过这么温柔的夺嫡。老皇帝年事已高,然而直到他过世,膝下也不过两子一女,并且这么多年也不见有哪个流落人间的私生子找上门来。 以至于两位皇子就这么相安无事的长大,也只能相安无事的长大。毕竟一旦其中一个出了事,从作案动机到嫌疑人身份全部昭然若揭。 说起这大安王朝的两位皇子,与我也颇有渊源。 作为曾经的月老,对于人间这些个帝王的命格姻缘,我也不免多关心过几分。因此,我也清楚的记得,老皇帝心中有一缕白月光——当初被我强行出场并几番加戏的白月光。 其实这些原也没什么的,左不过是老皇帝登基时历个“求而不得”的姻缘劫,却不想我当年兴之所至的随性一笔,竟造成了两个皇子不幸的童年。 有多不幸呢?简而言之,一句话——老大他娘长得真他娘的像白月光,老二他娘更他娘的像,只是可惜,已过世多年了。 不知从何时起,朝堂上泾渭分明的自觉分成两个派系,两人手中皆有一脉势力,平分秋色,不相上下。以至于直到老皇帝病重,太子之争仍没能分出个高下来。 若论官员,丞相c尚书一类的本不稀奇。若说稀奇,当属当朝国公——柳知先。 柳国公府在朝中委实算作是个神奇的存在,大好儿郎们果真争气,五服以内的亲戚大都在朝中做着不大不小c不高不低的官。虽说并非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但好歹也守住了各处的消息渠道。 先辈的柳国公是随着开国圣祖打天下的功臣,多数钟鸣鼎食的簪缨之家往往在三代中没落,然而这柳国公府实在表现出色。 如今这个世袭的国公若论起来,乃是个畸形的职位。不偏向文官,也不似武职。现任的柳国公乃是当朝元老,但这香火仍旧能延续下去,却是要归功给柳国公府世代守护的那一件东西——三分八阵图。 相传,这三分八阵图乃是护佑江山的龙脉所在之处,当属整个皇族的绝密。早先的历代柳国公乃是为了皇室藏匿此图,如今的柳国公却是为了柳氏而藏匿此图。 柳氏的忠心纵是不缺,却也提防不了一个帝王的忌惮。随着江山日益强盛,他们手中的图样在皇帝眼中,也从一件藏品变成了一个把柄。 更何况,柳知先他是一个忠臣,他这一生败也就败在他是一个忠臣。 所谓忠奸善恶,不过是对人心所向加以甄辨。何为君子,何为小人?为他人利益而战者为君子,为自身利益而战者为小人。奸臣,是没有自保之力时便不会指鹿为马的小人。而忠臣,是没有自保之力时仍敢针砭时弊的君子。 所幸老皇帝前半辈子统共做了两件事——治理好大安c追寻白月光。而他的后半辈子,则一直专注致力于治理好大安与夺回龙脉图中,也算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 这一代柳国公仅有一个独女,眼看国公之位无人传承,收回龙脉图实在迫在眉睫。 而就在大安四十八年夏日将尽未尽的时日里,发生了两件大事,瞬时改变了整个朝堂的格局。 这两件大事结合起来,乃是一桩婚事。 老皇帝下旨,着令二皇子迎娶柳国公府嫡女,同日,赐封辅国将军府三小姐为侧妃。 朝野哗然,辅国将军乃是大皇子一脉的中坚力量,堪称中流砥柱。大臣们纷纷看向辅国将军,却见他好像并不如何惊讶,反而顺服地谢旨。 大臣们尤其是大皇子一脉的人都忧心忡忡,这朝中,怕是要变天了。 凡人们盛传人们的姻缘皆是由月老牵线搭桥,以至于婚姻生活不幸福都要来骂我一骂,我委实觉得十分委屈。 其实月老殿的整个棚顶都是由错综复杂的红线交相掩映而成的,乃是一个天然的棚顶。我除了偶尔管一管打了死结的,或者是扯过三两根系个蝴蝶结,大部分时间都是它们自己缠在一起的。 所以才说,缘,妙不可言。 我无视君月言玩味的目光,这两桩姻缘同我实在没什么关系,不过是他们自己促成的情缘造化罢了。 作为一个独生子女,柳婧茹从小就缺少玩伴。再者说柳家父母并不想把女儿培养成那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娇滴滴的小姐,也就养成了柳婧茹遛猫逗狗的活泼性子,同时也令她生出了女扮男装的兴致来。 夏日和煦,微风轻推着浮云,道路两旁皆是青草的芳香。 柳婧茹一如既往的逃了先生的课,换上一身男装,带上自己的小丫鬟,轻车熟路地出府朝茶馆摸去。 离开府门的一刹那,柳婧茹感觉自己的内心是雀跃的。这代表穿着男装的她,可以暂时放下柳婧茹所背负的。 茶馆里有来自天南海北的文人骚客,总有人会讲许多她不曾听过的故事。 而今天,恰恰也正是她故事的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茶馆 经验告诉我们,单身未婚的二八少女若想要遇到才子良人,还需一个契机。 以至于柳婧茹的小丫鬟匆忙冲进来的身影不偏不倚撞上那端茶小二时,我毫无讶异之色并朝君月言耸了耸肩,用坚定的眼神示意他——相信我,这杯茶,泼谁谁男主。 当下被泼的人立刻便出现了,只见一神情焦急的小厮匆忙为身旁浅黄华服的公子擦拭身上的茶渍,我暗暗在心里为自己鼓掌。 我观九重天上十世镜中,无论古今何世,人们对于金钱和美貌的追求都一刻不停。以至于就像今日,但凡这杯茶泼到的是个市井中的贩夫走卒,那么这个故事诸位也就瞧不下去了。 人们往往不信命,但事实上,很多事情往往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就像这杯茶,分明是小丫鬟撞洒的,在一起的却是小姐和公子。 丫鬟和公子,终归是两条路上的人。 “你说他们当真看不见咱们?”我捅了捅旁边的君月言。 不堪我扰的君月言敷衍的“嗯”了一声。 “话说这次你随机到了什么特性?”我兴致冲冲地问道。 “不知道,兴许是作用到了你身上呢。”君月言瞥我一眼。 “也是。”我美滋滋的转了个圈,嘚瑟地说道:“一定是那皇后高贵c端庄c典雅的特点作用到我身上了呢。” 君月言没再理我,反而是寻了个空座坐下,静听那边茶桌的男女闲聊。 只见他动手为自己续了杯茶,我正在思索在旁人眼中是不是这茶杯自己动了的时候,就听他淡淡问我:“你可知他们之间为何会走到那一步?” 我微微收敛笑意,是的,我知道。 人常因无知而无畏,有人无知是因为才学疏浅,有人无知却是因为不明所以。 我之所以会站在这里做这个旁观者,不过是因为我知晓他们的身份,而他们此刻彼此却还不知道罢了。 所谓人生四大喜事,也不过是——“久旱逢甘霖”c“他乡遇故知”c“洞房花烛夜”c“金榜题名时”。 就在我和君月言拌嘴的时候,这二人已经聊了许多,从人生理想谈到现实方向。最后意外的发现,彼此竟是平生难遇的知己,委实看得我目瞪口呆。 不知不觉,已是日暮渐沉c月上梢头,清辉皎皎吞没了树木的枝杈,周天星斗黯然失色。 市集中喧嚣渐去,鼎沸人声归于沉寂,长街一片静谧之声。在街角,两人拱手作揖,各奔归途。 我就站在一旁,看到了柳婧茹耳后的那一抹羞红,以至于后来我时常在想,他们的感情为何到了山穷水尽c不可逆转的地步? 或许是因为,这一切错就错在这天晚上,萧宸煜不该派人暗中护送柳婧茹回府。 夜,府上灯火通明。 萧宸煜立于窗畔,远远眺望天边那轮孤月,归来的暗卫单膝跪于他身后。 “回禀主子,她们入了柳国公府。” 萧宸煜修长的手捏住窗棂,愈发用力,连指尖都失了血色去。 良久,那只手渐渐舒缓开来,萧宸煜闭上双眼,喃喃自语道:“她,竟是姓柳那老匹夫的女儿。” 他不再捏着那窗棂,亦不再眺望那孤月。窗棂没有留下任何指痕,孤月仍是那般清冷。 只是他的唇角,勾起了一丝残忍的弧度。 我猜,一切从这里就开始错了。若他不知她是柳小姐,那么这就是一场赏心悦目的萍水相逢。但是他既知她是柳小姐,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在柳婧茹眼中,都会变成一个局,一个处心积虑的局。 当一个三观相合c趣味相投而又俊美温润的男人频繁出现在一个女人的生活中,爱上他简直变成了理所当然。 柳婧茹已很少再穿男装出府了,自从萧宸煜点破了她女子的身份后,她更想妆点容颜,让萧宸煜见一见那个美好的自己。 她以为自己爱上的男人叫陈昱,是岭南的一位富商。每天,她用一半的时间想陈昱,用另一半的时间想如何嫁给陈昱。 柳婧茹一向顽皮,以前也时常偷溜出去玩耍。所以柳国公和柳夫人并没有太过关注,以为日子能一直这样安适如常。 这一天,柳婧茹扮作一个小公子,甩掉丫鬟和护卫,同萧宸煜跑出去放风筝。 郊外的小海棠开的极好,团团簇簇,香气绵长入微。日光柔软,并不伤人。柳婧茹乱跑了小半日,刚想歇上一歇,却不想竟在小石堆里崴了脚。 丫鬟不在身边,柳婧茹只得扶着萧宸煜的手臂,一蹦一跳的勉强走着,磕磕绊绊,并不十分方便。 萧宸煜在柳婧茹身前俯下身来,她听见自己的心砰砰跳着,内心深处像有一朵小花“啪”的一声开了。 柳婧茹趴在萧宸煜的背上,多想日子就这样绵展悠长,脚下的路不要停下才好,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终于到了柳府外。 柳知先今日下朝便忧心忡忡,因着他前些时日同潮州按察使并上几个御史大夫上书弹劾了潮州知州贪墨一事,使得陛下在朝堂上龙颜大怒。 若说近年来能有哪样一笔大数目的贪墨能让老皇帝如此勃然大怒,那必然是前年潮州修筑河坝时户部拨下的那一大笔银子了。 在朝中弹劾几个贪官本也并不稀奇,只不过,那潮州知州,乃是户部尚书沈连的学生。而那沈连,可不是什么无欲无求c不涉党争之人,此番招惹了这般麻烦,柳知先也没打算全身而退。 眼见着报复便来了,朝堂及市井间突然流传着一种说法——广为传颂的三分八阵图实为三分图和八阵图。 其中,三分图乃是皇家的龙脉所在,而八阵图,则是老祖宗在疆域厮杀总结流传下来的八种阵法。 悠长的传颂褪去迷人风华后,真相往往揭露于杜撰流言中。 而且也不知怎么,两日内西北边界竟生出了小的纷争来,并由户部尚书沈连牵头,要求柳国公交回三分八阵图,以护佑大安江山河清海晏。 柳国公自然是以“杀鸡焉用牛刀”的借口搪塞过去,老皇帝的面色却并不好看。 一时之间,重重矛盾直指柳国公府。 而就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刚同几位大人商讨要事后回府的柳国公离了老远便看见,自己的女儿正伏在一个男子的背上。 柳知先蹙了蹙眉,下车远远跟着两人,直到进了柳国公府的小门。 柳婧茹从萧宸煜的背上跳下,刚想笑着说些什么,转身便看见了自家爹爹,不免生出了那么几分惊恐。 萧宸煜意识到柳婧茹的僵硬,也扭头向这处看来。 然后。 柳婧茹跪下了,一滴泪砸在地上。她说:“爹,女儿再也不敢了。” 柳知先也跪下了,他说:“臣柳知先,叩见奕王殿下。” 多可笑,国公府一个逼仄的角落里,堂而皇之的跪了两代人。 萧宸煜向前两步去扶起柳国公时,只有我发现了,原本跪在萧宸煜身侧的柳婧茹低下了头,不似方才神采飞扬。 那是一种怎样哀戚的表情,她抿抿嘴,情绪很快被藏了起来。 只是她身前的空地又砸落了一滴泪来,溅起了粟粟埃尘,转瞬便干了。 炎炎夏日,竟平白生出无限凉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情定 人们常用一种唏嘘的态度对待一个并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不能感同身受的部分也多半充作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想,若这不是历劫,天上的月老同地府的孟婆本不该有什么牵扯。他们不该相熟,也不该像现在这样齐聚一堂。甚至,他此时正躺在我隔壁的床上。 我们在这梦境中同活着并没有什么分别,但大部分时间君月言都施法令我二人在凡人中敛去身形,只在一日三餐的时间禁不住我要求,放我出去见一见人。 这事我也十分无可奈何,毕竟我也只留下了那么一丝微薄的法力,不比他在这里更能呼风唤雨。幸而,他一直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让我很安心。 我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可能创造睡眠的那位神祗当初并没设定好梦中梦是个什么滋味,索性就让梦中的人再也睡不着了。 但这也给了我许多思考的时间,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我从头到尾的去看一段感情。 彼时我在天上,书写人的情缘如同做一场游戏,但我显然一直忽略了人心的复杂,我只为他们编写好一个开头,他们却自己竭尽全力走出了无限可能。 正如萧宸煜和柳婧茹,萧宸煜万万想不到,他委婉的提亲竟遭到了柳知先的严词拒绝。 原本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奈何人生这条路上分歧太多,优秀的男人身边从不缺女人,而女人多了,戏也就多了。 三日后,坊间乍起一条流言。起因乃是——辅国将军府庶三小姐诉说的一桩见闻。 流言传得有板有眼,将柳婧茹同萧宸煜的初遇以至于交往经过娓娓道来,情节细致的令当事人都瞠目结舌,并得到了茶馆小厮等的一致作证。 于是人们好奇,为何那将军府三小姐知晓的如此清清楚楚,三小姐却毫不在意自己的名节,说了这样一番话来。 她说:“为什么我知道的这么详细?因为我派人窥探他们。” 她说:“为什么我派人窥探他们?很简单,因为我喜欢二殿下。” 这个故事传的愈演愈烈,真真假假掺在其中难以分辨,直到最后闹到了老皇帝那里。 恰逢老皇帝正同辅国将军商讨国事,便半开玩笑的提了这么一句,辅国将军颔首,仍旧面不改色。老皇帝也不恼,笑着称赞他家三丫头不错。 于是第二日,便有了那一道圣旨。 柳婧茹在家备嫁,柳夫人想要教给她一些为人妻子的道理,告诫她皇家不比旁的人家,不能再胡闹下去,可是柳婧茹本也再没胡闹过。 出嫁的头一日,柳婧茹坐在床上,手一下一下摩挲过大红的嫁衣。 火红的细云锦上裹了一层滚雪轻纱,绵密的针脚将金丝绣线雅致地绘成锦绣繁花。 女子入了婚龄,便要开始学着绣自己的嫁衣。这精致的婚服,却并不是她亲手绣制的,而且出自皇宫六十六位玲珑剔透的绣娘之手。 一般的小姐都从铺子里订制,很少有小姐耐得住性子,也很少有小姐有灵巧的手艺。柳婧茹自己却曾绣过一件,希望有一天能穿着自己做的嫁衣出嫁。不过图样是一对鸳鸯,嫁入皇家,已经不能用了。 她拿起针线,将自己曾经编好的一枚小巧的同心结小心翼翼地缝在了袖口内侧。 做好这一切,柳婧茹起身,打算去父亲的书房,大婚前日,爹爹总该有什么要交代她的。 门口的丫鬟支吾着,阻止柳婧茹过去。柳婧茹蹙了蹙眉,甩开丫鬟走近了门边。 这段故事在现实中我已听过一次,这时的柳婧茹已经做了皇后娘娘,在我们认识的那个下午,给我讲述她人生中最痛苦的几个下午之一。 容貌昳丽的皇后娘娘慵懒地抻了一个懒腰,手却迟迟不肯放下,在空中虚无地画着圈儿,她说:“南柯,你知道么?柳婧茹爱上了陈昱,刚巧他是当朝的二皇子。” 她将手放下来,然后沉默了许久,才再度说道:“而萧宸煜爱上了柳国公的女儿刚巧她叫柳婧茹。” 说起当朝皇后的伤心事,谁又能想到这事仅仅发生在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呢? 柳婧茹无数次给别人下跪,也看过无数次父亲给别人下跪,他们的身份就摆在那里,也没有什么办法。 但她想不到,就在她大婚的头一日,她的父亲跪在她未来丈夫的脚边,双手呈着他们柳家祖祖辈辈守护着的三分图。 在父亲那句“臣愿献上三分图,还望殿下善待茹儿。”之后,她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赶走丫鬟,独自在小园子里一圈圈地走。清风吹过庭院,风中隐有泠泠花香,池塘里的荷花开了一簇簇,艳阳略微斜照,却只觉淬骨的冰寒。 她一步步踱回自己的屋子,没说一句话,只是拿起一把小剪刀,将方才一针一线缝上的同心结拆了下来。 动过针的袖口留下了小小的针孔,不大好看,柳婧茹正想绣上两朵小花遮一遮,却又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好不好看,谁在乎呢? 日渐黄昏,晚霞涤荡起无边忧愁,薄雾冥冥,已是夕阳西下。 我想在他们大婚之前不会再有怎样跌宕的故事了,便拉着君月言出去,到街上走一走。 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朝我们望来。我心里清楚,我在天上的小仙子中,绝对属于姿色过人之辈,但还远没达到令行人都驻足为我倾倒的地步。 于是我扭头看旁边这个人。 真真是眉目如画,一双眉眼竟生的比梨园中的名伶还要好看,唇红齿白的瞧着十分赏心悦目。 然而再看他的装扮,身上穿着一件玄色袍子,衣带松松垮垮的算是系着。头发随性的束起,竟还插着一支比树杈子好看不到哪去的木簪子。 这本来没什么的,只是仔细打量他过后竟再也受不住众人不断瞥来的目光,只觉得脸上滚烫,连带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喂,大兄弟!”我用手肘捅了捅君月言,“我说,你身上有钱没有?” 君月言不明所以地掏出钱袋来:“你又想买什么吃的?” 我不乐意:“吃吃吃,一天就知道吃!瞧你这身装扮,怎么能讨到媳妇儿!” 许是我的声音大了些,周围的人都笑了开,有几个面容姣好的小娘子竟瞧着君月言眼波含情,连耳根都红了去。 我莫名生出几分不开心,遂拽着君月言的衣袖,牵着他往成衣铺走去。 按理来说,天上的生活是应该比人间强上许多的。比如在凡人们心中,天上小仙子们的妆容就该一天一个样儿。但其实在我看来,天庭就该改称“云上乡村俱乐部”。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天庭上,有统一规制的庭服。举例来讲,像老君那样炼丹炼药的,一律穿同等样式的道袍。而给他们做助手的,则全部穿上小侍童和小侍女的服饰。 而大部分像我一样的小仙子,都是穿一身成仙前原身颜色的素袍子,并没有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总体说来,大概分成白衣胜雪的c红衣如火的c绿意盎然的以及色彩斑斓的四大类。 虽然这只是我们天庭的规矩,地府不一定适用。但记忆中,我也曾在十几万年前遥遥见过地府的阎君一面,他身着紫袍,甚是风流倜傥,可见地府诸君并不全是君月言这个不着调的样子。 所以说人见识短浅就容易丢人现眼,正如站在成衣铺门口往里探看的我。 我十分激动,虽然这只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成衣铺,但是人间的衣服怎么可以有这么多花样子!我振奋的连拽着君月言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君月言玩味地看着身旁莫名亢奋的小女人,眼见着我越来越激动,越来越激动,眼神里温柔的都像能掐出水来,然后就听我“哇”的一声哭了 他十分无奈,却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脑袋以示安慰,而后反客为主握住我的手腕,牵着我走进成衣铺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大婚 我借着君月言的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又觉得此举甚是丢人,于是抽噎道:“你不知道,我之所以热泪盈眶,乃是因为我太激动了。” 君月言看着我,微笑不语。我遂继续解释道:“你不知道,这虽只是我个人风格的一小步,却是天庭潮流的一大步。” 君月言哑然失笑,又摸了摸我的头。 不过片刻功夫,我已试了五六身衣服,在屋里转着圈儿。君月言就斜倚在屋中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点评我的打扮。 终于,他再一次出声时,我才想起此行的奥义,于是跑到男装区,仔细挑选了起来。 店铺的小二在我的指示下捧来了一些我挑好的男装,却听君月言道:“既然你这么喜欢试衣服,不若你来替我试试这些。” 我皱起小脸,我一个姑娘家如何能试男装?却见君月言打了个哈欠,悠悠说道:“那柳婧茹不是最爱女扮男装,瞧上去也平添了几分英气,你怎么可以比她差呢。” 我点点头,此话有理。 我开始一套套地试穿,然后按他的要求摆出一些姿势,终于觉察出了几分不对。 “丑,换。”君月言扬了扬下巴。 听到这句,我终于爆发了,这人分明就是懒,不想自己试衣服而已!我冲过去,拿起小二手上最后两套衣服,一股脑儿塞到君月言怀里,把他拉到试衣服的帘子处,然后一脚将他踹了进去。 我四处张望的时间里,君月言已将第一身衣服换好了。在他穿着一身淡蓝色广袖袍出来的时候,我竟被眼前这个清雅俊逸的人牢牢吸引了目光,以至于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你你再换一身试试。” 他点点头,又一次走进了帘子里。再出来时,身上已换上了一袭月白色直襟长袍,我吞了吞口水。 我走出屋子晒晒太阳,顺便等君月言付账出来,却见他提了很多袋子出来。 我凑上前一看,除了他最后试穿的两套,在这之前,每一套我试过的衣服都被他买了下来。 我其实特别开心,但是就是不好意思被他看出我很开心,于是嘴硬道:“这不过是一个梦境,在这里买了又带不出去,还浪费那些钱做什么。” 他朝我柔情一笑,低头在我耳边说:“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梦里梦外我都会尽力让你得到。” 我刚要脸红,就听他继续说道:“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吧。” 我抬起头看他,这人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副戏谑的表情,又听他说道:“你也知道这是梦境,衣服带不出去,钱自然也是假的,省着干嘛?”然后向前走去。 我气得跺了跺脚,小跑着跟了上去。 夜晚总是格外宁静,朦胧的月光在地上打落斑驳的树影,处处弥漫着一股迷醉的气息。 第二日,大婚。 大皇子年长二皇子许多,且早有妻室,以至于大安朝多年不曾办过婚事。所以这一次便格外隆重些,更何况,今日是正侧两位王妃一同入府。 钦天监一早便算好了吉时吉日,且连日以来夜观天象,今日应当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柳婧茹就静静的坐在一旁,听教习嬷嬷交代大婚的规矩章程。偶尔也瞧上一眼来来往往的丫鬟们,明明自己才是主角,忙碌的却是她们,感觉也挺奇怪的。 她的贴身丫鬟们拼了命想为她们的小姐再添上一分红妆,生怕今日的风头被那侧妃抢了去,也怕让二皇子轻看了她们小姐。“受人摆布”的柳婧茹无奈地笑了笑,也就由着她们去。 繁琐而又复杂的礼节中,他们彼此之间并没有太多的眼神交流。只是在焚香跪经时,侧妃虽入皇谱,却只能跪在外室,以彰显正妃的地位。 我现在一旁,不由得冷笑一声。 君月言又摸了摸我的头,开口问道:“怎么了?” 我面带不屑:“不过隔了一道门,他们这便觉着能给正妃无上尊荣了么?一个男人,别管爱一个女人的时间有多长,至少爱她的时候,是该一心一意的。” 这话出口太快,以至于我竟忘了我面前的也是一个男人。不过这次,君月言出奇的没有与我抬杠,反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手竟下意识地要伸过来。 我咬了咬牙:“男女授受不亲,你做什么总是摸我的头!” 君月言的手僵在那里,然后哂哂收了回去,目光却清明而又坦然。 他坦然地居然让我有一些不好意思,就在我这万年老铁树正春心荡漾时,我发现他正非常认真的在思索,似乎在寻找一种形容。 待他面色释然了,我不禁开口问道:“你想说些什么?” 只见他神色突然扭捏起来,很不好意思地说道:“因为你很好摸,唔像小狗。” 我:“再见!” 天色将晚,萧宸煜一人在外宴请群臣,柳婧茹披着盖头,独自坐在床边。烛火莹微,一扇窗子便将热闹与喧哗声拦在外面。人影摇曳,时时有灯花爆裂之声。 旁边的小丫鬟凑了上来,低声询问柳婧茹是否要用些东西垫垫胃,也就在这时,伴随着吱呀声,木门被轻轻推开。 萧宸煜方才在宴席上多喝了两杯,如今脚步不甚利落,丫鬟们刚想上前搀扶,却被他挥退了。 于是丫鬟婆子们有序地奉上喜秤和合卺酒,萧宸煜仍挥挥手,将她们赶出屋子。 盖头被掀起的一刹那,萧宸煜呼吸中的酒气扑面而来,柳婧茹有一瞬是僵硬的,她眼中带着明显的慌乱,显然不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萧宸煜只微微笑一笑,轻轻牵起了柳婧茹的手,引着她坐到桌边。柳婧茹的手刚要碰到合卺酒杯,却被萧宸煜按下。 柳婧茹一直在想,她的夫君在大婚之夜第一句话会对她说什么。或许是一句要求,或许是一句交代,但不是。 萧宸煜眼中盈满笑意,打开桌上的一个纸包,献宝似的递到柳婧茹面前,他说:“莫要空腹饮酒,你瞧,我买了那家茶馆里你最喜欢的桂花糕。” 思绪霎时回到茶馆初见时他卓卓朗朗的一笑,如今正是桂花盛放的季节,桂花糕甚是清甜,绵而不腻。 合卺酒入喉,酒香醇厚,带着丝丝辛辣点燎燎,再反应过来,柳婧茹已被萧宸煜打横抱起,慢慢踱向床边。 萧宸煜将柳婧茹轻轻放置在床上,柳婧茹面色绯红,火红床榻衬得她格外娇美。 萧宸煜脱下自己的外袍,我不禁跟着老脸一红,一声“哇”字尚未出口,眼前的景物已是一片模糊。空间缓缓撕裂,扭曲事物重归清晰时,我和君月言两人已在外面很远处。 我十分不满,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君月言冷冷瞟了我一眼:“还没看够?” 这句话甚是尖刻,我委实不想被人认成一个孟浪的人,只好摸摸鼻子,狡辩道:“你不知道,古有‘美人计’,古有‘温柔乡’。人的一天有一半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由此可见,铸就英雄成败的一大要义,就是他们上床的时候。” 看他没什么反应,我又说:“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我们既然受人所托,便要分毫不差的看完这个梦境。” 君月言“哼”了一声,面色已然黑透:“我看你是不知道什么叫闺誉。” 我强撑着厚脸皮撑下了这一句,却见他已向院外走去,眼见着喊不住他,只得同他一路,毕竟离远了,我便有暴露于人前的危险。 我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一路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却见他突然停下,转身问我道:“对了,一直以来还没问你,你的法术到底剩下多少?” 我认真思考了一番,开口说道:“如果说下凡前我们的实力皆如同广袤的星河” “嗯。”君月言用眼神示意我继续。 我又斟酌着字词:“如果说你现在的实力大概像人间的浩瀚湖海” “继续。”君月言额头抽了抽。 我再次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那么我大概就相当于我们前些天喝的那壶茶水吧!” 君月言的脸黑透了。 只他还不死心,继续追问道:“那你能做些什么?” 我正了正衣襟,用颇为端庄的态度回答他:“我能做的有很多,比如,你可有听说过清洁诀?不用自己动手洗脸,方便的很。” 君月言转身就走了,步履生风。 “哎!别走啊!”我站在他身后大声喊,“我还可以一键上妆,了解一下!” 他的背影消失的越来越快。 我气得跺了跺脚,小跑着跟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初秋 转眼间,我和君月言竟已在这幻境中呆了两月有余,日子像一潭死水,再也没泛起过波澜。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也有三两片叶子已然枯萎,轻轻飘落下来,烟霞涂抹了天际的云层。街市上的绮丽珠珞,正是繁华的模样。连我也活得“欣欣向荣”,只除了我的爱情。 爱情这个东西委实奇妙,世间情动,实则皆有形迹可循。它像是盛夏时啜饮的冰镇凉茶,亦像是深秋时赏玩的霜叶红花。 我身边同我年纪相仿而又风华正茂的,如今只君月言这么一位。但从我们同行这两个多月来看,一见钟情不太靠谱,日久生情也不大可能。 人们常说一见钟情这个东西太玄,相信爱情的人称这是佳偶天成,不信爱情的人道这是始于颜值。 但在我看来,一见钟情也未尝不可,比如我们身边柳婧茹和萧宸煜这一对活的典范。虽说那柳婧茹也长得美极,但说不准,萧宸煜看上她是因为她爱吃桂花糕呢? 我将自己的见解说与君月言听,除了换来他一声轻嗤,也无甚其他反应。 由着这一番见解,我才猛然想起,自他们大婚那日后,我对他们已甚少关注了。所以说入了梦境这两个多月,实则是我拉着君月言四处观光度假的两个多月。 这本也无可厚非,天上的基础设施建设搞的很好,这也就导致了我观赏过遍池金莲,腾驾过祥云朵朵,轻嗅过馥郁花香,却不曾见过雾霭林霏与山明水秀。 这就像,若是告诉你如今有个机会,你所不能浪费的时间中,做完这些想做的事只需漫漫长河中的弹指一瞬,一切不过黄粱一梦尔尔,这个诱惑,我相信没人可以拒绝。 于是时隔多日,我们再度进入王府。而此时,他们的日子竟然一成不变,还是那个样子。 我拉着君月言躲进了一间角落里的小厢房,随后唉声叹气地瘫在桌上。君月言此时也不知是从哪里变出一杯茶来,正慢条斯理地啜饮着。 我故意更用力地叹息一声,他终于将目光转到我身上,待他又饮下一口茶后,方才悠悠开口,道:“你前些日子总拿着那些个戏本子瞧,如今有真人演绎,怎的不爱看了?” 我沉痛地点点头,复又摇摇头,交代他:“这是不一样的。” 我认真教他区分两者的差别:“你想,戏本子之所以卖得红火,是因为它的情节跌宕起伏,最重要的一点则是它的情节详略有度。戏本子里写大婚,乃是写一种喜庆的氛围,写的是郎才女貌c天作之合,以及洞房花烛夜在床上咳” 说到这里我感到十分痛苦:“哪里会有人写,新娘子几点起床,几个人给她上妆,她早餐吃了什么,上了几趟茅房啊!” 君月言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哦?床上?我怎么没看到这些个桥段?”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胡说八道:“哦,那你大概是看了盗版戏本,你不知道,抵制盗版,人人有责的!” 君月言面色诡异地盯着我,憋了片晌,却仍没能说出什么。 我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君月言实在是我所见过的男人中,绅士得最恰到好处的一个了。 我作为一个害羞的小仙子,往日在天上极少同男仙们说话,女仙们又因为我的出身而不大看得起我,所以我实则是一个貌美如花但人缘很差的小仙子。 所以说目前为止,我所接触到的还算了解的男人,大概就只有老君c天帝c君月言和萧宸煜了。 老君穿着他那统一的制服,看起来仙风道骨,其实是天帝身边最为狗腿的一个。如果拿人间的帝王来做比较,他大概就是内监总管的公公,什么闲事都要管上一管。 而天帝每天表现得不怒自威,其实却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人。就比方说我的遭遇,若是他的心情不好,他就会寻个错处将你扔下界六十年。而你若是同他理论,他会默默听你申辩,然后罚上你一百二十年。 君月言就很体贴,从来对大街上向他暗送秋波的小娘子们都只回以一笑,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三界互不通婚的规定,勉强算是个正人君子。 他体贴到了一种什么地步呢?就比方说他之前同我一道买衣服时,我为了证明自己的身材执意要试最小的尺码,然后出现在他面前。 一般的男人大约会说:“你太胖了,这衣服你穿不了。”这类男人大抵是一辈子都找不到对象的,但君月言并不是这样的。他会特别为难地开口:“嗯这衣服穿在你身上很好看,只是它可能会感觉有点儿委屈,因为它觉得承担了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与之相比,萧宸煜则实在是个全面发展的绅士,但他绅士得太过了,让身边的人都觉得如沐春风,以至于在姑娘们之间游刃有余。 而这种游刃有余,迟早是要出事情的。 岁月清浅,不显余波。这两日时刻觉得,二皇子府果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创新了我对“一家三口”这个概念的认识。 那侧妃并不在柳婧茹面前显露锋芒,而柳婧茹亦不端正妃的架子。在我看来她们理当成为朋友,奈何她们所分享的却是同一个丈夫。 在我看来,在两个女人间周旋的难度,一点儿也不亚于促使天庭和地府重新交好。我想萧宸煜定然也过的十分不易,毕竟一周有着七日,若是要维持后院平衡,少不得每周要有一日自己睡在书房里。 明明有着不止一位娘子,夜里却仍旧孤枕难眠,这该是怎样的一种心痛啊! 虽然嘴上不说,但萧宸煜明显是更加喜爱柳婧茹的,毕竟爱情也有先来后到之分。更何况柳婧茹她修养很好,可以陪萧宸煜围棋对弈c畅谈诗画。 但他也要兼顾侧妃的地位和家族,所以每周总会有那么两天到侧妃的房中歇下。 柳婧茹的笑容已愈发勉强了,萧宸煜在环住柳婧茹的肩膀时,亦不再敢低头去正视,他怕他会看见那种苦涩而又凉薄的笑意。 而侧妃却仿佛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哪怕每月大半的时间丈夫都在另一个女人那处,她也并不介怀。 这位侧妃原是姓陈,名为陈媛媛,是辅国将军府庶出的三小姐,上头还有一双嫡出的兄姊。姨娘在生她时力竭,引得血崩,同脉的胞姐也一并夭折了。 于是这位陈侧妃自小便被养在大夫人膝下,彼时她那一双兄姊也已然大了,对一个并无威胁的幼妹就多上了那么几分怜惜。 况且陈侧妃人也生得伶俐,总能讨得嫡母欢心,大哥对她也很是欣赏。相反,她那嫡姐,却是个朴实无华的人。 陈侧妃喜欢萧宸煜不假,然而却没到了非要生死相随的地步,不过是放在心里喜欢喜欢罢了。 大皇子已有正妃,家里人本盘算着将长女送入大皇子府中做侧妃,又忧心忡忡恐这大女儿生不出那些个心计来,而二女儿与大皇子年龄差距有些悬殊,说出去不大好听。 就在辅国将军思虑着时,陈侧妃竟找到父亲,为自己说了这样一门亲事。再然后萧宸煜隐蔽上门,同辅国将军密谋了一个下午,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是朝堂的风向隐隐变了。 说实话我十分欣赏这位陈侧妃,在这个封建年代的大家庭下,一位庶女竟能博得全家的欢心,并且还能为自己说来一门亲事,实在是令人艳羡不已。我觉得这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的姑娘,真的很棒。 这段往事原本我也不甚明了,我本将全部精力都花在了两位主要人物身上,确实没有想到这个故事里还有“第三者”这样的存在。 这段风华,还是在许久之后,久到我和君月言已然出了这个梦境,在重重轻帘幔帐中,听一位瑰资艳逸的妇人将之娓娓道来。 约莫是夏末将尽未尽时的最后一场雨了,淅沥上半天,天气便陡然转凉。秋风裹挟着两分萧瑟c两分急切,将尚未凋谢的残花也吹得零落。 柳婧茹捧着烟红色的手炉,轻轻将额头抵在窗棂上。虽刚刚入秋,但她总是在秋冬之时手脚冰凉。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身后的丫鬟为柳婧茹披上一件薄绒斗篷,柳婧茹只怔了一下,便低声问道:“听说昨个陈妹妹身体不适,请了大夫来,可有大碍?” 小丫鬟张了张嘴,垂下了头,小声嘟囔道:“侧夫人她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柳婧茹缓缓正了身子,抬手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又将手中的暖炉拿好,转身离开了窗边,往内室去了,口中喃喃道:“才初秋,已这般冷了。” 小丫鬟的头更低了,并没敢接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知意 夜凉如水,黄土浇筑的城墙上,一众将领屏气凝神。远处隐有影影绰绰的人影,风中夹杂着一股咸腥的气息,将士们腰间的佩剑泛着寒光。 城头的旗帜猎猎作响,天边的残月也恰到好处得凄清了几分,已有马蹄踏疾之声传来,久久地回荡在天际,阴霾笼罩着所有的人。 守城的将领将手紧握成拳,在身前的黄土石壁上狠狠砸下。 两日之内,临城c金门接连失守。如今,十万敌军兵临城下,已至沙阻关。 近日的西北并不太平,先是有一股流窜的异国客商恣意寻衅,挑起事端。官府多方调解,发现其背后竟有成型的势力。 还不待官府捋清脉络,却陡生惊变,西北部的几个小国结盟,血洗了国界处的所有村寨,反了大安。 大安王朝民风不若北境蛮夷剽悍,且自本朝有史以来,武力纷争的规模都不成气候,以至于懈于练兵。 而且安插在各国的眼线皆被策反,有心报信的也被涤荡肃清。老皇病弱,面对如此庞杂的兵乱,已有些力不从心。 城墙上的将士们面面相觑,眼中皆是道不清的绝望。敌军自前两城中驱赶来上万生民,手中的长刀架住百姓的脖颈。而城中的将士们持弓的手正在颤抖,面对百姓们哀求的目光,这一箭终究射不出去。 将军向天际眺望,城下的敌军按捺不住,斩下了一群百姓的首级,鲜血喷涌在黄沙地上,映得天边似火。 此时若开门降了,便意味着加速了这场国难,使身后十数万无辜百姓卷入战火。而若不降,且不说城中兵力无以为继,此时站在城头的他们,就要亲眼见证城下鲜血浸染的国殇。 沙阻关在凶猛的攻下撑过了两天,直到第三日的黄昏时刻,厚重的城门在撞击中颤颤巍巍地终结了寿命。 对峙的两军展开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短兵相接。森然战意与刀光交织成网,兵戟破空,刀锋生寒。 朝堂中,关于主战c主和形成了两派说法。就在他们还没论出个高低短长之时,又一次八百里驰骋带回来的,乃是边关的急报,以及敌军剜出的三位守城将的心脏。 一时之间,原本主张议和的一路人马缄口不言,朝廷决意点将出兵,以扬大安国威。 老皇下旨封辅国将军为帅,征北将军并上辅国将军长子为副,携三十万大军开往西北,一应军资粮饷均由户部拨款。 如今辅国将军算是同二皇子上了一条船,而那征北将军却是大皇子一脉之人,再加上一个中立的户部,此次兵权制肘倒也颇为合理。 这一仗打得缠绵,拖了足足一月有余。渐入深秋,北境更是成倍的寒冷。敌军大力增加兵量,且南方来的马匹畏寒,在与北境的骑兵相抗开始略显不敌,粮草也即将告罄。 从院落中的梧桐叶都落了的时候开始,入夜时分,柳婧茹就睡得颇不安稳。前线兵力吃紧,萧宸煜大多时间都宿在书房中,很少踏足后院。 柳婧茹的屋子里早早便架起了冬日取暖用的炭火盆,只因入秋以来受冻病了几场,萧宸煜便命人早早备下了。 这夜,守夜的小丫鬟忧心地搀扶着柳婧茹躺回床上,又将暖炉放进柳婧茹的怀中,替她裹紧被子,一边小声道:“这已经是夫人今夜吐的第二回了,明天一早说什么也该找大夫来瞧瞧。” 柳婧茹点点头,也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次日清晨,丫鬟们服侍柳婧茹洗漱,又为她擦了一些胭脂改善气色,然后带进来了一早便在门外候着的太医。 “恭喜王妃,贺喜王妃,是喜脉呀!已有一个月了!只是您先天体质寒凉,再加上天气将将入冬,所以害喜便也厉害些,导致这胎象有些不稳,老臣这就开个安胎的方子” 柳婧茹一边出神,一边用右手轻抚小腹。方才一众丫鬟下跪贺喜的情景仍旧历历在目,可柳婧茹却依旧高兴不起来。 要她如何高兴呢?她先天体寒,这孩子需小心呵护,但仍有可能先天不足。并且府上还有一个怀有身孕的侧室,一个预产日子早了她一个多月的侧室 丫鬟们急着将这喜讯禀报给萧宸煜知晓,却被柳婧茹制止,甚至也请太医莫将此事说出去。 而询问起个中缘由,柳婧茹也只推诿说道:“还是等这孩子再稳些,我亲自告诉殿下。”丫鬟们连连称是。 原本正津津有味瞧着故事的我突然发冷,抖了一抖。遂十分不满地歪头凶君月言道:“我说大兄弟,这都什么季节了?咱能把那破扇子收一收不?” 君月言的手顿了那么一瞬,然后便恢复如常,脸上绽放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戏本子里写的,温润如玉的公子无论何时绝不放下手中的折扇,这是他们的信仰。” 我瞠目结舌,待我反应过来后便轻哼了一声,又道:“我呸,这里就我能看得见你,你哪里来的这样重的偶像包袱?” 只听那人眉眼带笑地轻言慢语道:“那你就当我扇的不是扇子,是寂寞。” “”我又抖了一抖。 古往今来,纵横捭阖的人才辈出,而合纵连横,实则多成于席间。往往在推杯换盏c觥筹交错中,人们寻得同党而又排除异己。 但是我想,如果谈论的主题是一场兵戈之争,书房和厅堂实在是比酒席更适合的地方。 耳边传来悠扬弦乐,时而激荡,时而平复。如果耳边的乐曲声覆盖了天边厮杀的怒吼和哀嚎,那么这个王朝,气息衰矣。 户部尚书沈连在府中设宴,邀一众臣子前来共商国事。 萧宸煜虽常年在酒场周旋,实则却不胜酒力。这场酒局从白天一直举行至夜里,此时入耳的皆是满篇醉话与胡言乱语。 萧宸煜走出宴客厅,料峭秋风将微醺醉意吹得七零八落。他挥退沈府小厮,一个人向小花园走去。 月光下的花园显得清冷而萧索,却又令人沉迷。沈连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办法,令许多已过了花期的鲜花绽放在这深秋时节。 花香令人舒畅极了,就在萧宸煜转身欲离开的时候,一团雪白的绒球突然扑进他的怀中。 怀中的毛球动了动,碧绿色的眸子直盯着他,原是一只藩国进贡的碧眼猫。 萧宸煜浅笑,正准备将这猫放回地上,只听远处约有款步之声。 有一窈窕身姿愈发明朗,借着皎皎清辉,分花拂柳而来,乃是方才在席间弹奏琵琶的女子。 只听她用清脆的声音轻笑道:“这是我的猫儿。”萧宸煜也回以一笑,将怀中的小猫交过。 却见女子嫣然一笑,眼中有潋滟微波,抱着猫儿浅浅福身道:“小女子沈知意,见过奕王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番外——酒局 阎君将手里的菜刀狠狠剁在石台上,手颤了几颤,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才过了二十几年,你是怎么回来的。” 气息不稳,看来是真生气了。君月言遂换上一贯的笑容,答道:“我在凡间死了,魂魄自然就回来了。” 阎君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转向无辜的我,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微笑来:“你是天庭的吧,你又是怎么来的。” 我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他手里的菜刀,弱弱地说道:“嗯其实,君月言是我捅死的。你知道的,天理一向昭彰,所以我下了地狱” “铛——” 眼前的青石台瞬时化为瀣粉,阎君手上的菜刀也卷了刀刃。这一次,连君月言也没敢接话。 少顷,阎君顺手将菜刀甩出,直插在背后的墙上,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罢了,回来就回来吧。正好,地府现在有一件攸关你生死存亡的事情需要你来做。” 君月言不解:“攸关我生死存亡?” 阎君认真点了点头,眼神里的笑意也锐利了起来:“是的,你不做,我就再捅死你一次,魂魄打入畜生道。” 半个时辰后,我们和(xu)谐(qg)愉(jia)快(yi)地围坐在一张圆桌旁,而姗姗来迟的客人也终于现身。 桌上这些个佳肴,不必尝我也知道都是君月言的手笔。我本还想着是什么人有这样大的面子,能让阎君亲自下厨,莫非是九重天上那位? 然而就在我食指大动,正欲动筷之时,只随意地那么一抬头,这迟来的客人可不就是天帝么! 阎君热络地招呼天帝坐下,为他斟上了一杯酒。君月言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深埋着头,只感觉有一道极富压迫感的目光扫过我的头顶。 只听得“乓——”的一声,我一个头已然磕在地上,口中高喊着:“月老仙师c合婚联姻天尊叩见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 周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我忐忑着抬头,发现桌上的三人皆是瞠目结舌地望着我。甚至天帝的手中还端着那个酒杯,感受到我的打量方才回神,将刚喝的一口咽了下去。 只是许久他还没让我平身,我感觉不是很妙,于是又“乓——”的一个头磕了下去。 “小仙该死,那小仙还是称您为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昊天玉皇上帝?还是说您比较喜欢我称呼您为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 “咕咚——”天帝不敢置信地咽下了第二口酒。 一旁的君月言率先从呆滞中清醒过来,下桌躬身到我身边,一手捂住我的眼睛,一手将我搀扶起来。 我不满地避开他的手,道:“哎!你捂我眼睛干嘛!” 君月言的手僵了一下,旋即放了下去,斟酌道:“嗯,我以为你会觉得丢脸的没事了。” “哈哈哈哈哈哈”还是阎君首当其冲笑出声来,又举起酒杯,冲我二人道:“难得共饮,二位可要好好给我们讲讲这些年的见闻,让我们这整天无趣的神祗也开怀笑上一笑。” 天帝这么多年不苟言笑的模样也头一次碎开一丝裂隙,却无视了我,朝君月言敬了一杯,声音难掩笑意:“这二十几年,实在辛苦了。” 君月言揉了揉我的脑袋,但笑不语。 几番推杯换盏c轻言笑语过后,三分醉意上头,已入微醺佳境。 时至今日,我对那场酒局的记忆也只留存下一些片段。我记得那天的菜很好吃,是君月言亲手做的。 我还记得那天我酒醉,面色酡红地依偎在他肩上,断断续续地念叨:“咱们都是有故事的人,嗝儿咱们的故事好长啊我慢慢讲你缓缓听” 我的声音愈发低沉,几乎不见。 而他在我额间落了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用一种很是温柔的声音在我耳畔说:“你且讲吧,我永远在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脆弱 “沈知意你是沈连的女儿?”萧宸煜心头一紧,看来今日宴饮,绝非平白无故。 沈知意又轻施一礼,道:“正是家父次女。” 沈知意巧笑倩兮,眼神却暗藏锐利,审视着眼前这位奕王殿下。 沈连其人,老奸巨猾。他从未在夺嫡中明确表达过自己的立场,也一直秉持着两方皆不得罪的原则。他始终站在一个纵览全局的高度,明晰着朝堂上的风吹草动。 而如今,老皇帝龙体有恙,不知还能撑上多久。此时再不敲定自己拥立的君主,只怕新皇登基之后,首当其冲便要除去他这首鼠两端之人。 古往今来,成王败寇。历来影响故事结局的总有那么两个关键之处——那才子是否赴了佳人后花园的约,以及那将领是否选对了可托付的王。 大皇子宽厚,二皇子贤达。若是不论出身,两位皇子平分秋色,几乎难断高下,这也是沈家迟迟不表态的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是,扶持新皇登基之后,绝不能让这位新皇拿沈家开刀。而二皇子的把柄,显然更好抓些。 沈知意左手揽着猫儿,右手微抬掩住朱唇,敛去眼底暗光,心思活络道:“以前便曾听闻,奕王府的侧妃娘娘尚在闺中之时,一手琴音在诸位夫人小姐中颇有名头。” 只见她转身轻移两步,又微微侧目道:“而众人知我琵琶弹得出色,却不知我亦善琴。只我这人不同,一向是弦上之音弹给谁,弦外之音便弹给谁。沈府无甚大的能耐,但若弹了,便要寻得天下间最好的琴来,琴师亦然。否则曲调奏起,怎容中途换人。” 虽说只是寥寥数语,却已在萧宸煜心头掀起惊涛骇浪。此话言下之意,究竟是辅国将军府不与自己一心,还是纯粹论道将军府先前转而支持自己?沈连此举究竟又是何意 一团团迷雾在心头纠缠成结,萧宸煜眉头紧锁。正欲再度发问,却见沈知意绰约身姿渐远,一时怔愣:“你” 沈知意回眸一笑:“方才皆是家父所言,知意并不明白。殿下已离席太久,知意欲再卖弄一曲,故而贸然来请,还望殿下恕罪。”话音落时,身影便已不见。 萧宸煜驻足了许久,周遭仅余风声。又是一阵冷彻,直吹得人心头阴霾乍起,吹得身后满园花影浮沉。 他没再回到酒宴,只差了个小厮去禀报了沈连,然后径自打马离去。 柳婧茹近日一直嗜睡些,萧宸煜尚未回府,她就先熄灯歇下了。 萧宸煜回府后便直奔柳婧茹这处,挥退了眼前惶恐不安的小丫鬟,轻声推门进了屋内。 轻帘幔帐中,萧宸煜此刻只觉岁月恬淡c静谧安然。 睡梦中的柳婧茹打了个哆嗦,朦胧地睁开眼睛,腰间已环上一双手臂,微微泛凉。 柳婧茹伸手拽过了被子,为身后之人也盖上,却发现他连外衫也没有换下。 柳婧茹刚想转身看一看萧宸煜,却被他轻轻制住,腰间的手臂也愈发用力,却又带着丝丝颤抖,将她牢牢箍在怀里。 柳婧茹睡意醒了大半,感受到萧宸煜身上薄醉的气息,便轻覆住腰间的手,安抚地拍着,虽然她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许久之后,沉寂的室内只剩他二人均匀的呼吸声。就在柳婧茹以为萧宸煜已经入眠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这声音中,夹杂着三分颤抖c两分无奈,还有些微的迷茫和脆弱。 他又用力搂了搂怀里的人,轻声叹道:“茹儿,你知道么,我的母妃是郁妃。” 萧宸煜的声音将思绪拉得很远,他说:“母妃的样貌如何我已记不清了,她去时我还太小。很多人告诉我,她和皇后娘娘很像,也和父皇的心上人很像。” “可是再像又如何呢,她再像也不是父皇的心头好,皇后再像也终归不是我的娘亲” 那是柳婧茹记忆中唯一一次萧宸煜在示弱,也是萧宸煜唯一一次允许有人触碰他的曾经。 故事还要从很多年以前讲起。 正如我们九重天上的神仙晋升时需遭雷劫劈上一劈,人间的帝王自命“天子”,认为自己有资格承天而子民,那么若想承得大统,自然也要历一历这“天子”劫。 所以自古以来的帝王,有的在天怒人怨中平息了战火,有的在天灾中安抚了民心。 而这老皇帝历劫历得倒是超凡脱俗,因为轮到他这里,历劫的规矩已经改成了历情劫。 老皇帝的故事,也不过是我彼时漫长时光中一如既往的消遣。我也就随随便便,让他在一次微服出访时爱上了一个秦楼楚馆里的清倌儿。 老皇帝先行回宫筹备,誓要将清倌儿娶回后宫。 原本只消将此事透露给朝中那些个酸腐的大臣们,这桩婚事就保准儿成不了,然而却发生了一件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我们说,整个世界是相互联系的统一整体,而事物的联系又具有普遍性。再加上运动是物质的根本属性这一要素,自此让我深刻领会到了上层建筑无视经济基础所要付出的代价。 因着天庭各部门之间缺乏必要的沟通机构,所以天庭的“各司其职”,委实是个很形而上学的“各司其职”。 就比如说老皇帝,我只负责给他造情劫,但他的命运如何,实则是记在司命星君那个小本本上的。 我前脚刚让老皇帝有了一个心头挚爱,后脚司命星君就把她写死了 这个姑娘本来没有什么过错,但在司命老古板的印象中,秦楼楚馆一向是一个耗人钱财c颓人精神的缺德地方。 于是司命就降下了一道天谴,这楼里但凡在官府户籍上登记过的人,都染上了时疫,拖家带口地死了一户口本加一通讯录。 如果两个相爱的人一路同行,他们可能会争执c会误解,会有无数分分合合的可能。但一人死了,另一人就再无变心的余地。 因为在老皇帝记忆中,她死在了最美的年纪,也只留下了爱正浓时的甜蜜。所以接下来娶回的女人,都有点像她。 我一时哑口无言,他们的人生,竟是毁在了我以往的不以为意中。 我看了君月言一眼,恰逢他也望向我。我们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相同的情绪。那一刹那,我仿佛明白了,我们来这里的意义。 我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以后无论何时c何地c身处何位,都不要再自命不凡。 这条路还长,忌喧哗c忌疾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柔妃 凡是上了年纪的人,大约都听说过多年之前发生在大安后宫中的那桩旧事。 说来奇怪,当朝的皇帝陛下作为举国中最有权势的男人,合该有许多美人围绕在身边。 但我们这位皇帝陛下却不同流俗,虽谈不上为哪位佳人空置后宫,然而终其一生,后宫也只得佳丽两人。 很快人们就发现了端倪,这后宫中的两位娘娘,样貌身量皆犹如一人。 若整个后宫只有一位皇后时,人们称赞这是一幕帝王深情。而新添了一位郁妃娘娘后,人们则一时相顾无言。 因何无言?因为柔妃娘娘比着皇后娘娘的样貌,长得简直如出一辙。 假若陛下深爱着皇后娘娘,那么真身尚在,何需寻个替代?由此人们得出一个结论——皇后娘娘,她也是一个替身。 至于是哪位姑娘的风华令皇帝恋恋不忘,人们却无从得知。那些能够流传出来的,从不是真正的隐秘。 于是,皇后娘娘主掌东宫,柔妃娘娘入主西宫。 说来,我便不能不感慨人生的造化。锦绣交辉的桂殿兰宫里,两道相似身影长久困于绿瓦红砖的深院高墙之内。 皇后娘娘的出身很好,其父是当朝宰相,手握朝政大权。而柔妃娘娘的出身则低到了尘埃里,她原是宫中纺织局养蚕的农女,父亲不过是个私塾先生。两人出身差异如此之大,却偏偏入了同一个后宫里。 后宫中起初仅有一位皇后娘娘,也只诞下了一位大皇子,大臣们心急如焚。所以说当皇帝宣布要将一个卑贱的农女破例封妃时,除了宰相的党羽,并不见朝臣们有何疑议。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终于在柔妃娘娘入宫的第二个年头里,诞下了大安王朝这一代的第二位皇子。 百日宫宴自二皇子尚未出世时便已着手筹备,真到了这一天,繁华自不必提。 灯树千光,明月逐人,大红的灯笼沿着宫门口的官道绵延了三十多里。 东南隔海的夷国遣来了使臣道贺,带来了一颗由珠蚌匠人养护了百年有余的明珠,在宫宴上大放异彩,几欲同皓月争光。 老皇帝对此欣喜万分,因着这颗明珠,当场即为二皇子赐名为——萧宸煜。 宸是这一代皇子的字派,大臣们无从驳论。只是当年的大皇子也不过起名为“萧宸晟”,对比之下,二皇子这一“煜”字实在不妥。但眼下这个工夫,也无人敢拂了皇帝的脸面。 萧宸煜就这样平安得长大,老皇帝也日渐苍老,对幼子的宠爱不减反增。 就在萧宸煜四岁这年的冬日,柔妃娘娘再度有了身孕。 讲到这里,萧宸煜喑哑的声音几不可闻,只沉寂了片刻,复又淡声道:“你还醒着么?” 柳婧茹从鼻腔中轻轻“嗯”了一声。 柔妃娘娘再度有孕,老皇帝可谓是大喜过望。只可惜,有人欢喜有人忧。 皇后娘娘端坐在榻边,手轻轻搭上一旁的茶案,脸色中看不出波澜。 身前的空地上,一位中年男子俯身跪着,不敢抬首接下皇后的目光。 “王太医,如何?”皇后娘娘似是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男子身形颤了两颤,斟酌答道:“柔妃娘娘确有身孕,臣诊这脉象,像是女胎。” “哼。”皇后娘娘轻嗤了一声,“你且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男子起身施礼,向门口退去,却听得身后悠悠一句。 “呵,上次也说脉象是个女胎” 男子脊背一凉,只觉悚然一惊。脑海中有一个念头闪过,醒来时只觉冷汗涔涔。 皇后娘娘起身站在窗边,眼见着自己宫中养的鸟儿飞上了落了一层薄雪的屋檐,五指握拳,指甲在手心留下月牙般的痕迹。 这次,不能再留了。 岁月绵长,已是又一番春去秋来。水光晴日相和,湖影泛寒,凉风漾出微波。 九月中旬,天气已然凉了。柔妃娘娘的腹部愈发隆起,行动不甚便利,却仍旧每日带着年幼萧宸煜去不远处的千鲤池瞧他最喜欢的鱼儿。 只因到了冬天,水面就会结冰,再想看见鱼儿,就只能在室内的大缸中,趣味便差得远了。 也就在这一日,萧宸煜发现他为鱼儿准备的饵料并未带出,而且母妃牵着他的手有些发凉。 禀过母妃后,由随从的丫鬟继续陪伴娘娘,萧宸煜独自小跑回了自己的宫殿,拿上了那包鱼食。临要走时,又跑去找来了一件母妃可以穿下的斗篷,小心翼翼叠好,心满意足地放在怀里捧着。 而当他再回到方才和母妃分别的水边时,他已再没有母妃了。 年幼的萧宸煜怔愣在一旁,手中死死攥着为母妃带的那件斗篷,面前的人来来往往,在宁静的清晨里显得这样嘈杂。 他看到两个小太监将他的母妃救起,轻轻平放在地上。 她脸上的表情仍是那样温柔平和,只是面色苍白不见气息,只是水珠沿着发丝缓缓滚落,只是无论年幼的他多么声嘶力竭地呼喊,都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去,轻轻地将手中的斗篷盖在母妃身上,又伸出稚嫩的小手,为母妃理开额前凌乱的碎发。 小小的他想要大喊出声,但是喉咙如同哽住一般,头昏脑涨的感觉袭来,却又流不出一滴眼泪。 匆匆赶来的太医们把了脉搏,这个季节的水温很是刺骨,恐他们也回天乏术。只是这腹中胎儿已有七八个月,兴许还能保住。 宫人们七手八脚地将柔妃抬上软榻,争分夺秒地往最近的宫室去。柔妃身上搭着的斗篷滑落下来,萧宸煜深深看了一眼,终还是走了过去,弯腰捡起。 再起身时,脚下一个踉跄,膝盖发软,只觉得支撑不住。 父皇听闻消息匆匆赶来,萧宸煜第一次没有上前见礼,只是缩在一个角落中,注视着屋内的一举一动。 察觉到屋里的人们有了大的动作,萧宸煜用小小的身子挤开众人,他朦胧中听见太医叹息道:“唉,没用了,这孩子没有气息了。” 萧宸煜冲过去狠狠推开太医,费力将刚出生的小婴儿搂在怀里,用方才的斗篷将他二人都裹住,斗篷上沾了些水,触肤冰凉,但他只觉心里有团火。 就在萧宸煜的双臂已然颤抖的时候,他听到了希望的声音——怀中的小婴儿传来了第一声啼哭。 萧宸煜看着奶娘将小婴儿包好,他多了一个妹妹,却因早产c受凉,气息孱弱,又有几分先天不足。 直到宫女们安排好一切,萧宸煜紧绷着的神经方才微微放松,进入了旁边的房间。 萧宸煜仰视屋子中央端坐的父皇,容颜苍老c神情落寞,前面还跪着那两个早上跟随着母妃的宫女。 是的,跟随母妃的宫女!萧宸煜虽只静静地站在一旁,小小身躯上迸发的迫人气势却无人可以抵挡。 他听见一直追随母妃的一个宫女说,娘娘总是在心情不佳的时候拿她们出气,甚至拿家人的安危逼迫她们忠心。她们苦不堪言,所以推了娘娘下水。 另一个宫女佐证似的撸起袖子,向人们展示手臂上的伤口。 萧宸煜觉得有一股气冲进了脑海,他从没如此愤怒过。他想冲过去却被宫人们拦下,只能对着那两个宫女歇斯底里地怒吼:“你们胡说!我母妃待你们这样好!” 结果又能怎样,不过是一群与他不相干的人被砍下了头颅,而他再没有了母妃而已 又过了一年,小公主已能咿呀学语,赐名萧宸芸。萧宸煜也变得平静而淡漠,倒是不再喜欢鱼了。 朝里的大臣们不知为何,仿佛就是接受不了后宫中只有一位妃嫔似的,一定要再为皇帝选妃。 但是老皇帝却再没答应过,许是瞧见了柔妃的尸首,想起了当年同样离他而去的那个心上人,今时往日一同涌上心头,有些禁受不住。 萧宸煜也到了启蒙的年岁,先前放任了他一年,却是不能任由他继续独自照顾小公主和自己。 后宫如今仅有一位皇后,而由皇后亲自来照看他们,必然会使其心生忌惮,未必不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 萧宸煜跪在地上,静静聆听这一道圣旨。待传旨的太监走后,他径自走到小公主的床边,轻抚了一下她的小脸蛋,嘴里轻念道:“芸儿放心,无论身处何处,哥哥一定护得住你。” 床上的小公主眼珠转了转,听得并不大明白,只是咧开嘴,露出一颗板牙,冲着哥哥笑了笑。 这一年,萧宸煜不过六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番外——阴阳(一) 洪荒时代,万物本源构成一个虚幻的空间。天地灵智四散于混沌之内,游荡于虚无缥缈之中。 天地之间,物各有主。奉台山上,一缕耀耀金芒依托于天地灵气,凝炼成了这天地间的第一道元神。 待到两百万年后,这缕元神修得了实体。万物本智皆向他俯首,称其为父神,又名为玉清元始天尊。 又过了三百万年,在这期间,父神涤荡浊气,引万物本源注入瑶池,激活了灵智体内的灵蕴,创造了天地万物。 他定八卦c逆乾坤,天地间也有了其他生命。至此,父神成为传说中的存在,隐居于华庭之巅。 万年之中,有两位弟子拜入山门。大弟子稳重,二弟子伶俐,分别赐名曰——“平生”c“长生”。 平生修炼扎实,气劲如苍山老松。长生修炼缥缈,劲力如云卷云舒。 华庭之巅上有一片灵气充裕的花圃,每当平生在一旁练剑之时,长生总是仰倒在花圃中,惹得香气缠身。 平生不悦,蹙眉道:“师弟,不可怠惰,师父布置的课业可做了?” 长生轻笑,一甩袖袍,引得无数花瓣纷飞,刚巧有几片落于领口。 “还没做,不如师兄借我抄抄?” 眼见着平生的面色越发不好看起来,长生不由得轻轻摇头,哑然失笑。师兄怕是,又要教训自己了。 平生果然有话要说,但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被长生打断了:“学这些个没用。” “如何没用?”平生一直看不透这个师弟,他活得太过随心所欲。 长生闻言半撑着坐起,手指摩挲了两下手边的一朵小花:“若我出事,师兄难道不会护我?” 平生愣了一下,只回了“哼”的一声,便继续练剑了。 长生笑倒在花丛中,抬手遮了遮映在脸上的阳光,身旁的山谷中,隐约传来几声鹤鸣。 鸟语花香,莺飞燕舞,清晨的山顶雾霭重重,朦胧而又神秘。师徒三人一同打坐,不时言语几声。 玉清元始天尊缓缓开口:“天生一,一生水,水生万物,大藏于水,水呈阴阳。夫天地万物,此消彼长,盈虚有数。断然不可逆天行事,你二人可记住了?” 长生勾唇一笑:“若我即是天,我即是道,谈何逆天行事?不过遵从本心尔。” 父神满意点头,复而又问:“我即将羽化,你师兄弟二人作何打算?” 平生答曰:“趋大势,守阴阳,置乾坤,寻奥义,以力开天。” 父神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又转向长生,道:“你呢?” 长生漫不经心地回道:“我去师兄的天上做个散仙便好。” 父神点点头,没再说话。 因着长生时常去花圃中混迹,众花灵沾染了他的仙气,灵智逐渐大成。 其中,有一株红瓣黄蕊的曼殊沙华长成,开始肆虐吞噬周遭的力量,不少花儿受到牵连,变得枯黄而凋残。 父神羽化的日子近了,大概只有几天。长生轻轻拈了拈曼殊沙华的花瓣,状似沉思。 他想起了两日前的夜晚,父神独自同他密谈时所说的话。 长生又一次依着从前的性子,散漫地瘫在花圃中。 阳光微温,流云几卷。长生似是做下了某种决定,神情柔和,莞尔一笑。 次日,飞禽走兽将消息广散于世间。 玉清元始天尊座下二弟子长生,叛离师门。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宸晟 朝中颇有名望的大儒在谈及大皇子此人时,皆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捶胸顿足,高叹“呜呼哀哉”。 萧宸晟这人应当如何形容呢,我将他老师的话归结起来,大致是这样一个意思——“才高八斗,满腹经纶,是个实诚人。” 大皇子自四岁时便开始启蒙,老皇帝为他找来了一位当代德高望重的哲学大家做启蒙老师。这位老师一直教导他到九岁那年,皇后娘娘想慢慢渗透给他一些为君之道,结果发现,出事情了。 出什么事情了呢?一切只因,那位德高望重的哲学家,将他教的太正直了。 若说传授为君之道,普天之下除了他父皇本人,怕是只有一人之下c万人之上的重臣才有资格了。 而他的外祖父,当朝的宰相大人自然是这个不二人选。 宰相大人不讲为君之道,反而先教起了他为官之道。因为作为一个皇帝,掌握住自己的肱骨之臣,他基本就能做好一个皇帝了。 他甚至将官员常用的贪墨c欺君的方法都细细传授给萧宸晟,以确保自己的外孙不会深陷这些套路里。萧宸晟也总是迷迷糊糊地懵懂点头附和,时常让宰相大人犯愁他有没有听懂。 就在这位宰相大人教导了自己的外孙一段时日后,他很快发现,萧宸晟他听懂了,他不仅听懂了,还懂得很透彻。 只因有一日,皇后娘娘在萧宸晟练功时去了他的书房,翻了翻近日他所记录的读书感悟。只见上面细致的记录了他外祖父传授给他的所有结党营私c贪污的方法,甚至连外祖父拿自身举的例子都一一抄录了下来。 而就在这些下面,萧宸晟又拿朱笔作小字批注,用隐有几分风骨的字体,写下了自己对于破解上述例子的方法和见解。 身着中衣的萧宸晟练功归来,身上还带着未消的薄汗。虽还未满十岁,形貌间却已带了些许锐利,有一种少年老成的气质。 萧宸晟看见母后在自己的书房中,只讶异了一瞬,就瞧见了母后手中自己的批注本。 皇后的眉眼间带着厉色,将本子狠狠摔在桌上,怒道:“竟还记了你外祖的罪证,怎么,若你登基,还想对你外祖动手不成!” 萧宸晟缓缓走到桌旁,拿起这本笔录,直视自己的母后,淡淡道:“为官之道,慎终如始。为君之道,当以家国天下计。” 皇后一时哑然。 若说萧宸晟不会做人,那么教授皇子们的老师则是太会做人。比如,他们会因为皇后娘娘和宰相的一个眼神,而刻意不用心去教导萧宸煜。 萧宸煜自从入了东宫以后,便开始跟随一众皇家子弟读经史,但也仅仅是经史而已,所有治国理政的策论,一概不教。 萧宸煜配合得越发纨绔,甚至在争执中动手打了晋王世子。晋王爷告到皇后这里,皇后不仅没有处罚萧宸煜,反而训斥了晋王。 夜深人静,已至三更时分,庭廊间灯火幽微。萧宸晟难以入眠,故而起身来到书房,想寻上一本书,独坐至天明,隔窗却见书房之中有曳动光影。 见有人推门,屋中之人猛地一惊。萧宸晟也十分惊讶,原以为是宫里的小太监在做洒扫,没想到,竟是自己这二弟。 萧宸煜手握一本兵法书,原本只借着微弱的烛光在深夜阅读,一直不曾被人发现。现如今思绪百转千回间,却是萧宸晟先开了口。 只见萧宸晟上前一步,拿走了萧宸煜手中的书,又从书架上换了一本递过去,道:“二弟若想修习兵法,当从这本《兵理》开始。” 萧宸晟如今已过束发之年,对于这个突然多出的弟弟虽无甚感觉,但他对母后的所作所为却也是极不赞同的。 萧宸晟随口问了这个弟弟几点出自他方才读的那本书中的知识,惊喜地发现萧宸煜竟对答如流,只是诸多深意尚还不能理解。 此后,每隔两三日,萧宸晟都会来考校一番萧宸煜,并为他解答一些困惑。后来也越发频繁,几乎夜夜皆去。 萧宸晟以夜读不喜有人打扰的借口赶走了伴读的小太监,就这样,一直瞒了半年之久。 东窗事发的这一天,皇后盛怒之下,将屋中所有摆饰全砸了。萧宸晟垂首静候一旁,等待母后发落。 待皇后砸得尽兴了,便转向萧宸晟,道:“从小到大,你什么都要同本宫反着来!” 萧宸晟悠悠开口:“只因母后这样做,是错了。” “你!”皇后指着萧宸晟的鼻子,“你可知你如此做,是养虎为患!” “如若二弟聪慧更甚于我,这皇位由他继承也并无不可,总归还是我萧家的天下。” 皇后娘娘怒极反笑:“好啊,反正柔妃那贱人已被我溺死在了那池塘中,你们两个谁当了皇帝,本宫都是这后宫唯一的太后!” 屋外树叶飒飒作响,角落中一个神色冷峻的少年,暗暗攥紧了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难眠 又是一声长叹,空灵旷远。萧宸煜神情恍惚,轻声道:“我一介拜尘之人,方才掌握如今权势。可大哥不同,他不屑于植党营私,追随他的朝臣,大多出自真心。若非大哥太过刚正,寒了那些人的心,大概也不会有人站在我这一端。” 柳婧茹闻此言只思索了一瞬,轻轻挣开萧宸煜的怀抱,撑着坐起,取了火折子引燃了床边的烛台。 火团跃动,光影在柳婧茹脸上时明时暗,柳婧茹回身,握住了萧宸煜的手。嘴唇翕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宸煜抚上柳婧茹的手,思虑重重。借着烛火,柳婧茹也终于看清了他支离破碎的眸光。 萧宸煜安抚地笑笑:“我想去争皇位。” “为何一定要争皇位?” 一字一句从萧宸煜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因为,我要这天下之人,再无欺我之可能。” 柳婧茹稍稍摇头,将手抽出,轻抚上萧宸煜的眉心:“不要蹙眉,你我虽相识尚短,可我知晓,你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 “未必。” 柳婧茹粲然一笑,道:“殿下六岁时,一无所有,只身带着宸芸公主入了东宫,尚且毫无畏惧。如今殿下手掌半朝乾坤,何惧之有?” 萧宸煜意味不明的笑笑,只那笑容里,突然又充满了苦涩。他努力去找寻一种更好的表达方法:“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柳婧茹低下了头,她仿佛已经知道萧宸煜要说些什么。柳婧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手又缓缓放下,揪住下摆的衣服。 “巧了,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萧宸煜刚想开口,却见柳婧茹将刚刚点燃的蜡烛吹熄了去,转身爬到自己的位置躺好。 萧宸煜坐在一旁没动,狠了狠心,道:“此次西北情势危急,粮饷军需万万不能短缺,若想无后顾之忧我将要娶沈连的女儿。” 柳婧茹猛地屏住呼吸,心揪成了一团,故作坚强道:“嗯,睡吧。” “那你方才想说” 一滴泪从柳婧茹的眼角滑落,渗入枕头之中,在这漆黑的环境里不过是加重了一点浓重的墨色而已。 她努力去掩饰声音中的哽咽,让自己听上去更坚强一点儿:“没什么的,只不过是我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萧宸煜身形一震,急切地想询问些什么,柳婧茹却已不出声了,仿佛已经睡去,萧宸煜也没再打扰她。 此夜,注定有两个难眠之人。 自西北的战乱难以平息开始,周边夷国似乎发现,国土广袤c人口众多的大安,也并不像他们所料想的那般牢不可破。西南和东北的邻国虽还未发兵,却已处于了观望状态。战争,一触即发。 此时,大安迫切地需要打一场胜仗来鼓舞士气,同时震慑那些图谋不轨的夷国。 老皇帝也病得很重,并没那些个心思理会这些军务。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两位皇子便一同监国。 也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不备十里红妆相送,一切戒奢从简。 沈知意抱着她的琵琶,带着一些银票和首饰,嫁入了奕王府。 府中上下称其为——沈侧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残忍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一直有两个问题想问。 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人们从来都不满足于他们所拥有的。 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许多人分明被负却仍强笑着。 九重天上有一方十世镜,准确来讲,应称“十世境”。它原本只是一块光可鉴人的磐石,因置于天界灵气充沛之地,延宕日久,生出了灵智来。 其中自含有十种境界——法云境c离垢境c妙觉境c无明境c善慧境c欢喜境c远行境c现前境c极胜境c不动境。 静能观微天下,动可俯察人心。 谁能想到天上的月老是个顶不正经的神仙,一有闲暇的功夫,极乐意抓上一把瓜子,带着小板凳蹲到十世境里去瞧悲欢离合。 尽管瞧了,却也不甚明白。 我遂看向君月言,他还是一副淡漠如水的样子。这小半年以来,他不仅包揽了所有买菜做饭的活计,甚至一味容着我无理取闹。只是很多时间里我不大敢同他无理取闹,因为我觉得,他的温润里,总是带着淡淡的疏离。 但他是个很好的人,眼下也正是我需要他的时候。我朝他抖抖眉毛,扬了扬头示意他。 君月言再三斟酌,开口道:“我未必正确,但我且说说我的看法吧。” 他神情专注,道:“人为何不知满足,我想,一切皆源于一个‘欲’字。” 他轻摇了两下折扇,语声淡淡:“佛家化欲,道家灭欲。人欲无欲,本也是一种。可见欲之于人,弃之不去。人时刻有欲,所以时刻不觉满足。” 我认真点头。 “再说你的第二个问题。”他骤然收了折扇,语气中带上了两分语重心长,“很多时候,前路并不由你我选择。若能时时行止由心,那你我在此,又何必呢。” 我低着头,摇头晃脑地绕着他开始转圈,将这些先进思想吸收进去。片晌方才抬头,赌气憋出一句:“无论如何,我都只嫁一个夫君。” 一直等着听我总结的君月言有些哭笑不得,却回道:“是,我也只娶一个娘子。” 然,显而易见的是,在皇途和情感两相权衡的时候,萧宸煜他作出了和我们不一样的选择。 尚未入冬,初雪本不该来得这样急。就像柳婧茹亦没有想到,这桩婚事也来得这样急。 虽说一切从简,但到底是一位皇子的婚宴。日头挂得老高,那层薄雪还未来得及留存,便已然消退了,融化在府中处处悬垂的红纱中。 触肤的气息显得湿冷,柳婧茹便不远走,只领着两个丫鬟,在自己的小院中踱步。 杏儿是一早便跟着她的陪嫁丫鬟,性子活泼些,却并不稳重。此次有了身孕,柳夫人遣来自己身边成熟稳重的丫鬟清怜照看着,也正是眼下身后跟着的这位。 柳婧茹细细端详通府的红火,回身看向身后的两人,低吟道:“娶一个人这样容易?” 杏儿焦急万分,不知该如何安慰小姐,匆忙道:“只是按规制采购用品,所以也格外快些。这明显不如当初小姐您大婚时风光嘛” 一旁的清怜仍是一副恬淡的样子,眼神中带着一丝告慰,道:“小姐,自古多情空余恨。” 柳婧茹浑身一震,只觉鼻子发酸。声如细丝,隐有一缕哭腔,痴痴呢喃道:“原来娶一个人这样容易” 因着是侧妃入府,所以不可逾制,并没什么三叩九拜的礼法。对萧宸煜而言,却又是一个洞房花烛夜。 沈侧妃的屋中,一切已准备好了。萧宸煜早早离席,剩下的皆交由沈连处理。却在经过柳婧茹的竹锦阁时,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萧宸煜支开丫鬟,推门而入,一眼便望见坐在床边刺绣的柳婧茹。许是开门带进了冷气,柳静茹抬头望来,以袖掩唇,轻咳了两声。 萧宸煜上前两步,握住了柳婧茹的手。她的手微凉,掌心还带着些许冷汗。 萧宸煜不赞同地接过她手中的刺绣放到旁边,又用自己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手,道:“你畏寒,怎么不让丫鬟在屋中多生几个火盆?” 柳婧茹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叹息了一声:“今日沈侧妃入府,殿下万不该在此处蹉跎。” 萧宸煜敏感地察觉到了那声线中的一丝颤抖,心中不忍,柔声道:“若你不喜,我今夜便留在此处陪你可好?” 柳婧茹倔强地摇了摇头:“这话,殿下莫要再说了。”一边起身,将放置在一旁的刺绣拿到远处的桌子上。 “殿下停留在此处,莫要让沈妹妹等急了。”柳婧茹微微发声,却并没有转身,只叫萧宸煜瞧见了她的背影。 又过了许久,久到柳婧茹以为他已经走了,方才听到萧宸煜起身的声音,她没有回头相送,只是默默听到身后的门被关上。 柳婧茹的双肩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面颊上滑落下来。她的手轻轻拢在自己的腹部,想用力去忍,却终是痛哭失声。 屋中的每一分静寂,都在鞭笞她的心灵。 萧宸煜,当真残忍。 而沈侧妃的屋中,此时也有着一个咬牙切齿的婢女。 夕桃看着自家妆容精致的小姐,愤愤不平道:“小姐,方才有人瞧见,二殿下去了正妃的寝阁。” 沈知意狠狠抓住了袖口的衣袍,旋即放松了下来,又故作自然地勾唇一笑:“无妨,殿下今天一定会来的。” 夕桃颔首,静静地陪小姐一起等待。萧宸煜也恰巧在此时推门而入,屋内的氛围令他一怔。 夕桃知晓分寸,行礼后便退了出去,屋中便只剩下新婚燕尔的两人。 “你”萧宸煜刚要开口,却被沈知意率先一步打断。 只见沈知意从怀中掏出一个浅蓝封皮的册子,递给萧宸煜,道:“如今沈府同殿下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损俱损。这本子中所记载的,乃是我沈府在这朝中的人脉,殿下大可用而不疑。” 见萧宸煜蹙眉盯着自己,沈知意故意流露出一丝狡黠,道:“而这名单上没有的人,即便可用,也是我沈家也不愿殿下知晓的,殿下也不必白费心思。” 萧宸煜还在怔愣之中,沈知意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萧宸煜一时不防,被拉了一个趔趄,倒在熏了香的被褥里。 沈知意缓缓抬手,拔出了鬓间的发簪。如瀑青丝垂下,沈知意缓缓倒伏在萧宸煜的怀中,娇笑一声,红唇轻启,柔声道:“殿下,莫谈朝政。今日可是,你与我的洞房花烛之夜。” 高远空中一轮孤月岑寂,屋内红烛暖帐缠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难过 我缩在街旁一户人家门口的台阶上,台阶很冰,寒气入了骨髓。只是隔着一层衣服,凉也凉得温吞。 今日的阳光没有温度,天空与其说蓝,倒更像是惨白的。我轻嗤一声,复而专注对待手中黄澄澄的地瓜。 地瓜有些烫手,正冒着丝丝的热气,熨帖着让我暖了许多。一打眼看上去就外酥里嫩的,泛着晶莹光泽。 只这些通通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站在我身边的这个人,他大概是生气了。 一个平日里脾气好的人若是生了气,那必然是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从他的语气中,我都能感觉到夹杂在其中的浓浓不悦。 他说:“你又怎么了?”这话放在往日,算是极重了。 我轻轻呵着手里的地瓜,嗫喏道:“就是我突然特别不开心罢了。” “理由呢?” 我仔细分析造成自己此时此刻状态的理由,然后发觉,大概是因为这近一年多来,我都活在别人的人生里。 我斟酌道:“你说多可笑,人的命格在司命那簿子上一早便定好了。人笑,不过是命格要他笑。人哭,不过也是命格要他哭。” “所以呢?”他凝视着我的双眼,“你所闷闷不乐的,本就是一个悖论。倘若你当真连一刹那的情绪都不曾自由过,那么你此刻的纠结,不过是命格要你纠结,又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 可我真的很难释怀,低声回道:“你能看的这样开,我很替你高兴。但你我终究不同,说起来你才是这梦境的主宰。我被你带进来,不知如何出去,活在他人的梦中,难道连难过的资格也没有么?” 君月言静静听完我这一番话,竟在我身前缓缓蹲下,直至与我齐平,他认真地说道:“不是不能难过,而是要清楚为什么难过,否则不是白难过一场?” “你可以觉得这里的生活很无趣,所以难过,但你不能说难过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活在别人的梦里。” 他抬手按住我的两肩,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神色,道:“这个梦没有名字,在这里活着同外界也并无不同。这些时日里你所游赏过的名山大川,你所品尝过的玉酿佳肴,那些都不是假的,都是你的经历,别人拿不走,也不会因为这是个梦境而消失。” “那么现在,你想好怎么做了么?”他的声音带着惑人心神的魅力,回荡在我的耳旁。 我点点头,道:“情绪这个东西,是不大好调节的,我就缓冲着再难过一会儿,等我把地瓜吃完吧!” 君月言表示十分无语。 我嘴里嚼着一大口地瓜,含糊问道:“所以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君月言抬手抚了一下他头上簪着的破木枝,我才惊奇地发现,在那木枝的正中央,还镶着一颗指甲大小的黯淡碧石。 君月言说,当这颗松萃石彻底黑透,就是这个梦境告终的时刻。 我刚想伸手触碰一下那颗碧石,君月言却略一偏头躲了过去。 我的手便僵在那里,他也有一丝尴尬,道:“抱歉,它很重要。” 我表示理解地点头,那根木枝颜色幽深,簪在墨发之中,更衬得他的面容清冷如雪。 “若是那松萃石时明时暗,是何意?” 君月言略一沉吟,道:“那便是,有大的变故要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小产 入了冬日,衣着上也都格外厚些。那殷红的血浸透层层布料自腿的根部晕染开来,滴落在身下雪白的床单上,像窗外漫地的寒梅。陈侧妃的面色雪白,偶尔有两滴冷汗自额间滑落。 屋内的小丫鬟们有的惊叫失声,窸窸窣窣的声音如潮水般,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席卷着。 门外个太医重重地摇头,这一胎,确实保不住。 因为它并非是仅这一次受了损害,问题更加出在平日里长久的饮食中。 府中两位主子有孕,往日里的荤腥半点也沾不得。大厨房尽心竭力,日日以求能创新出什么菜品来。 柳婧茹一直喜欢吃桂花糕,只是有了身孕以来,便开始微微觉得甜腻,不够爽口。 直到有一日,搭配糕点的茶用上了头年冬日里晒干的梅花。梅花茶若是单喝,会感觉微微清苦。但若与桂花糕一同入口,滋味两相抵消,竟生出了酸酸甜甜的涩味来,令柳婧茹很是喜欢。 而陈媛媛也在一日尝过之后赞不绝口,大厨房便日日置办这两样食材。 但似乎,陈媛媛所饮的茶中,漂浮的仍是梅花瓣,但茶叶水,已被暗换成了伤胎的桃花。 以至于今日,陈媛媛在小院子里散步,数九寒天,也不知从哪棵枯枝上落下一只死鸟来。陈媛媛这一胎坐得本就不稳,心神一荡之下,顷刻间便见了红。 累月下来,胎儿的胎心本就微弱,再加上这一受惊,太医们下了极重量的安胎药也不见效果,可见此胎必失了。 柳婧茹见了此番情景,面色苍白,也多有不适。太医也为她开了一副安胎药,便先由丫鬟搀着回了自己的屋子。 柳婧茹的右手轻轻搭在自己的小腹上,直盯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茶盏出神。十分的神情中带着三分不解c两分迷惘,还有足足五分的担忧。 柳婧茹就静静地不说话,怔怔枯坐着,杯中的茶水也消散了热气。柳静茹轻轻端起杯放置于唇边,伸出舌尖点了一口,忽而又将茶杯放下。 凉透的梅花茶,苦涩哽喉,难以下咽,想必配着桂花糕也无用了 她郑重其事地双手捧杯,略略倾斜杯身,将一杯茶浇在了泛着凉气的地上。茶水同地面碰撞,飞溅起微小的浮沫,水里漂着的梅花瓣残败地贴附于地上。丫鬟们都静静低着头,室内只有柳婧茹的衣袖拂过桌角的声音。 此情此景,竟让我觉得比方才见红的场面更加寒气逼人,心下不由得一惊,转身便想离开。 我这动作来得匆忙,再加上神情并不专注,一时不察竟撞上了站在我身后的君月言。 这一下撞的我下盘不稳,刚要向后倒去,君月言却一伸手拉住了我。动作间,我微抬起头,他额间的碎发划过我的面颊,我二人身形俱是一僵,不过是他比我僵得更久些。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也只在原地站着,待他反应过来低头看我,我二人对上了目光。 他的眼神里写了很多我看不懂的情绪,包括疑惑c震惊c欣喜在内的诸多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他莹澈的目光中,我的心头竟在他的注视下莫名一痛。 君月言抬起的手微微颤抖,似是想要抚上我的脸庞。我的心也跳乱了一拍,绕开了他,带着难以言喻的慌张匆匆跑了。 室外微冷,说是跑,实则我不能离开他太远,不然便会显露身形。只是方才那一瞬间我不想面对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激动,正如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逃离一样。 次日的夜里陈媛媛便醒了,她独自一人倚靠在引枕上,风烛幽微,映的她面上神色也晦暗不明。 “那是个什么样的孩子”陈媛媛的嗓音带着虚弱的沙哑,低声问道。 “是个成型的女胎”陈媛媛的陪嫁丫鬟秀菊垂首,小心回道。 “女胎啊一定是血淋淋的吧”陈媛媛的声音极轻。 秀菊抬起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猛然镇住。原以为沉浸在痛苦中的小姐,此时正用一种极其冰冷的眼神看着她。 “秀菊,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秀菊的手紧紧攥着衣角,道:“十二年了。” “你说若是我日日的饮食皆被动了手脚,何人能做到?” “” 我心下不由得也疑云暗生,这是主柳婧茹的梦境,回溯的是她的伤情往事,而这些她不甚明了的事实真相,在梦境里也依然扑朔迷离。 “葵灵引神魄,梦里问因由。”君月言适时开口,算是再一次为我加深了对引婚楼服务职能的印象。 我略加思索,道:“所以这孩子是谁害的?若是柳婧茹为孩子的长幼计量,也并非不可。不过眼下她的梦境如此朦胧,显然她也应是不知情的。而那沈知意入府后并无身孕,即刻便有一位侧妃小产,若是她动的手,岂非太过明显?” 闻我所言,君月言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的宠溺和温情脉脉流露出来,不由得令我虎躯一震。 这个人他大概是坏掉了! 一室寂静幽然,秀菊却再次开口,深切地望向自己的主子:“小姐希望这件事是正妃做的还是沈侧妃做的?” 陈媛媛震惊地听着这句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秀菊还在继续说着,轻声细语回荡在这空阔室内,被烛火染上了蛊惑的气息:“正妃还怀有身孕,仅用小姐小产这件事扳不倒她。沈侧妃入府时日尚短,未曾有孕。若是正妃也流产了,重重矛头皆指向她,就显得假了。” 陈媛媛被自己婢女言语间大胆的想法震得哑然,一个念头却在脑海中逐渐清明,颤声问道:“是他们要你如此做的,对么?” 秀菊颔首,道:“小姐心中有数。” 一瞬之间,憔悴和疲惫潮水般袭来,陈媛媛的精力远不如方才质问时充沛,眼底更是有着藏不住的失意。 “从小,我以为能让人人都喜欢我。” “结果现在,他们确实喜欢我,但没有人爱我” 陈媛媛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不可闻。 秀菊也沉默了片刻,还是自顾自说道:“小姐若是想不出这件事该让谁干,我为小姐找了一个人。” “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