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渊》 第1章上灯节任务 元盛北元年间,正月初十。 上灯节。 长安街上,高楼栉次鳞比,红绸波澜起伏,灯火如龙腾舞。 人流似海,宝马雕车络绎不绝。 凭栏高望处,是霓虹如凤尾徐徐而放,随手一摘便是香氛满盈手。 碧波流转处,是半抱琵琶犹遮面的素衣清丽女子笙歌悠扬放于舟舸之上,弥弥而散,于江波一道缱绻而开。 抬头望,湛蓝色的夜幕上是星光璀璨映衬到了秦苏的眼睑底,星河流云急湍而过她的眼眸,似一股清泉被灿阳耀过,竟比那满街的灯光还要明亮皓洁上了几分。 湖面之上横着一座弯弯如拱月的老桥,桥身周身本该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却因经历了多年的风吹雨打而渐渐模糊,只能凭手去摸才能依稀得一些慰藉。 桥僻静了些,也陈旧了些,这便使得来来往往的人群相对少了一些。 秦苏却相当喜欢这种繁花热闹中的僻静之地,于是便拎了坛在老刘那死皮赖脸讨来的女儿红坐在桥栏上自顾自地饮了起来。 偶有穿着流苏裙撑着油纸伞的小家碧玉匆匆路过,秦苏便将指尖放于唇齿之间吹了一个极为响亮的哨音,吓得那些个姑娘连忙落荒而逃,甚至有几个还跑掉了精致的绣花鞋回头瞪了秦苏一眼。 秦苏被瞪了也不恼,只是笑兮兮地看着姑娘急急忙忙地穿好鞋,然后一抬手像个地痞流氓地粗着嗓子喊道:“嘿,小美人儿,你的裙子掉了!今天穿的粉红内裤啊……啧啧……” “死太监!大流氓!没种!!!” 那姑娘恼羞成怒,急急忙忙地提了一下裙子,这才发现被诓了,又是朝后一瞪杏眼,终于忍不住骂道。 秦苏一身宫内太监的装束挂在桥上,也难怪人家姑娘骂她死太监了。 “老娘本来就没种啊……” 秦苏听罢悻悻地朝天翻了个白眼,拎起酒坛又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眯起了月牙一般的双眼十分猥琐地托腮自语道:“啧啧,不知道东厂那个大太监李安被骂了没种会是什么反应……甚是期待啊……” 她的唇旁掠过了一抹实在太爽的贼贼笑意,放下酒坛的那一瞬间,却瞧见了远远的湖面上泊来了一艘华贵的舟舸。 整座舟舸由梨花木精雕细琢而成,若是靠得近些还能闻得到些许淡淡的木香之味。 舟舸之上的屋檐檐角处或是双龙戏珠或是龙腾万里的雕刻模样,四面八角竟没有一处是重复的,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更令人惊叹的是,这龙口中分别含上了硕大的南海夜明珠代替了花花绿绿的花灯,明珠齐放光彩,将那片舟舸所在之地耀眼得似在白昼。 誓要与那星辉争一争高下。 这还不是最夸张的。 最夸张的是,整座舟舸的四周三步便是一位手持长剑的冷面高手,个个皆以警戒的姿态将整座舟舸封锁住,将将是一只蚊子飞进去也要凌迟处死的。 “啧啧……有点棘手啊……” 秦苏眯起双眼远远地看着,不禁摇了摇头砸吧了几下唇旁的一抹酒渍,顿时觉得有些上头。 她出宫前,那个面脸横肉恨不得看见个宫女不管美丑都要摸上一把的油腻赵起赵太监再三吩咐她,倘若不能完成任务就扣下个月的俸禄。 秦苏就算喝多了也忘不了他那猥琐得意的表情。 “切,不过就是去船上送个东西嘛……非得伤了彼此的和气。” 秦苏抹了一把鼻尖,唇旁掠过了一丝阴险的笑意。 出来的时候,她和赵起打了个赌,赵起赌她要么直接惨死当场要么就半条命回来没了俸禄。 她眼睛也不眨地伸出一个指头,笑得比他还要猥琐地说道:“若是我完成任务毫发无伤地回来了,我要你一个月的俸禄。” “成交。” 赵起相当爽快地拍着啤酒肚应了下来。 一个月内侍太监的俸禄可比她一年的俸禄还要多呢,这买卖,能做。 据说,今夜会有个贵得不得了的贵人在此处行船经过,而她的任务便是上船将淑妃娘娘的一方锦帕亲手送给那个贵人。 “唉,这当今皇上怕是专宠皇后和贵妃,冷落了这淑妃,淑妃倒也是不客气,直接给他戴一顶绿帽子?有趣。” 秦苏随手便将锦帕塞在了自己的亵衣之内,朝着那艘越行越近的舟舸扫了一眼,拎着酒坛一口气将剩下来的酒喝了个精光。 她抹了一把唇旁的残留酒渍,然后看着已经至了桥下的舟舸邪邪一笑。 她一只脚搭在桥栏之上,另一只脚长挂而下,手探至了湖心舟舸的位置,然后将指尖,微微一松。 只听得“咔擦——”一声瓦瓷和木头撞击在一处碎裂的碎响声,四周的侍卫皆被惊动了,纷纷举起剑敏锐地在四周寻找着可疑之人并大喊着:“保护主上!” 秦苏见舟舸已经一半入了桥洞,唇旁缓声了一抹得逞的笑意。 她迅速从怀中掏出了一枚早就准备好的烟花,以火石快速点燃,朝着还未进入桥洞的船尾便扔了过去! “砰——” “噼里啪啦——” 烟花十分欢快地在船尾炸开,亦引得那些侍卫赶紧过去查看个究竟。 而此时的秦苏却飞快地跑了桥的另一端,一脚踏上了桥栏之上,然后张开双臂,纵身朝着湖心一跃! 准确无误地落入到了舟舸的甲板之上。 引得湖水微微一阵荡漾。 剩下来的两名负责守护贵人安全的侍卫看到秦苏立刻拔剑而上,高喝:“谁?!大胆!” “你姑爷爷我。” 秦苏变戏法地从身后快速拿出一壶辣椒水,对准着两人便泼了过去! 一时间只听得两声“啊——”的惨烈哀嚎声,他们便丢下了剑捂住了眼睛跪地打起了滚。 秦苏没工夫同情他们,随手捡起了一把剑便冲去了船舱之内! 船舱之内萦绕着一抹淡淡极其好闻的香味,梦幻一般的淡紫色半透明帘幕拂过她的面庞,她看了一屋子的美人中间簇拥着一个慵懒又貌美似狐狸的男人。 他,竟然半露着胸膛。 第2章美男带毒 薄丝如蝉翼的轻纱随风飘舞处,周遭美女争先恐后地露出酥白如藕的冰肤玉肌,随袖口绣花处轻轻掩口一笑,在男子微醺的面庞上盈盈一甩,便是秋波碧连天的娇羞之意。 男子只是笑而不语,目光看似放荡不羁却于眼睑处抹出深沉之意。 他的目光,饶有兴趣地落在了秦苏的身上。 不慌不忙,不急不躁。 沉冷得异于常人。 浅紫色帘幕重重叠遮,湖面的微风摇曳之处,连出一片淡紫色的轻纱云雾,忽明忽暗的缝隙间,若隐若现出对面的男子晶莹剔透的身影。 透过轻纱珠帘秦苏看到,他乌发半遮如玉的面庞,以单手拈花执杯的姿态浅酌而饮,目光散漫却深邃,浅紫色帷幕在他面前轻晃过一道流光折射,恰好锁定在他的眉风之处,一抹清亮惊艳流光溢溢。 他一身玄色江南织造锦丝绸在身,乌发从耳旁轻垂而下,撩拨地落于他敞开的胸膛之间,将他近乎完美的曲线勾勒得如此摄人心魄。 不仅魅,还近乎于,妖。 铜灯明灭,光影,沉浮。 他右手旁有一缕极为好闻的香从香炉之中冉冉升起,在空中盘旋打着旋儿,又在不经意间被湖面的风轻轻吹散,拂在了他的眼眸间,几分似谪仙。 他见有人闯入,并没有感觉到惊诧,而是仍然以手撑额半躺在了那张雍容华贵的榻上,微微眯起了一双极为好看的丹凤眼看向了秦苏,红唇启张慵懒地问了一句:“说吧,这般费尽心思来找本公子,是为财还是谋命?” “这位公子说笑了,一看您就是福气之人,怎会有人想着要来谋财害命呢?” 秦苏见这人气色慵懒面容淡定,与生俱来的敏感提醒着她——此人不是妖,也是个难缠的妖精。 先稳住。 男子听罢秦苏的话,凉唇旁渐渐绽开了如雪一般极致美丽却又冰冷危险的笑意。 “既然你不是来谋财害命的,难不成你是来劫色的?嗯?” 男子慵懒地换了个姿势,恰好将健硕的腹肌映在了秦苏的眼中,一抹令人难以移开的风景。 他的凉唇旁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却偏偏因为生了一张近乎老少皆宜的脸,倒让秦苏觉得他的这般嘲讽倒也算不上让她十分难受。 秦苏见他这般损人,唇旁亦缓缓生了一抹淡淡的嘲笑之意。 她平静地几步上前,缓缓抽出了袖口中用来防身的匕首,一道刀刃的寒光被灯光耀过,冰凉地折射在了男子的深邃双眸之间。 她每走一步,都引得两旁蜷缩成团的女子开始尖叫连连,甚至几个胆小的直接两眼一白头一歪笔直地晕厥了过去。 “既然这位贵人认准了我要么谋财害命要么劫色,那若我不做点什么岂不是辜负了您的期望?嗯?” 秦苏玩味地将指尖抹过了锋利的刀刃间,然后抬起右脚重重地踩在了床榻的边缘之上,一手搭在了大腿之上,一手肆无忌惮地捏过了男子的下颚,然后眯起了促狭的双眼,邪邪一笑道到—— “您说是吗?” 男子亦缓缓眯起了如明月一般的眸子,深深地看了秦苏一眼,然后细细打量了一下她,唇旁的笑意愈来愈深,亦愈来愈让人捉摸不透。 “你笑什么?” 秦苏被他笑得背脊微微发凉,敏感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有毒就是阴险。 男子任由她挟制着自己,依旧半撑着身子笑得一脸狐媚慵懒地说道:“不如……打个折吧?劫色吧?” “嗯?” 秦苏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一阵恍神,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却觉得腰际一阵麻酥! 他竟趁她不注意时飞快地点了她的穴道,而她的匕首亦“当——”的一声掉落在了床榻之上,她整个人亦不由得一阵酥软朝着床的边缘滑落了下去瘫软在了他脚下。 “卑鄙!” 秦苏暗骂一声阴沟里翻了船,却始终低着头屏息运气。 若是她猜得没错,片刻之间那些高手便会冲进船舱之内,而在这之前,眼前这个狡猾似狐狸一般的男人一定会手刃了她。 果然不出她所料,男人见制服了她便懒洋洋地从床榻上坐起,然后将衣袖扣好,这才拾起了她原先的匕首,慢慢弯下了高贵的腰际,将冷峻的双眸逼近了她。 他冷唇微启,眉宇之间全是肃杀威严之意,俨然不可侵犯。 与方才的不学无术放纵判若两人。 秦苏的眼中暗暗一惊。 “说,是谁派你来的?” 男子将匕首冰凉地放在了她的下颚处,微微用力向她的肌肤一抵,一抹鲜红从匕首的尖端迅速渗出。 同时,一股强烈的疼痛感亦袭身而来。 秦苏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说话。 她在强行以内力冲开穴道。 按照现在的情形,只怕是要解释得那么清楚已经不太可能了,只怕是话没说完已经被千刀万剐了,她能做的只有自保。 男子见她不说话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又将匕首朝着她的腠理处抵了一抵,以冰冷似深渊的口气冷厉地再次问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秦苏咬了咬牙,猛地一用内力,顿觉腰际间一股温热之感。 她心中暗喜,表面中却不动声色。 她缓缓抬眸,静静地凝视了男子一眼,面色略带苍白地问了一句:“若是我说是宫中一位娘娘派我前来给你送个信物,你信吗?” “哦?” 男子一双深邃的眼中掠过了一丝兴趣和三分玩味之色,然后慢慢收起了匕首,缓缓下了榻随意抽过了一旁一位已然昏过去的美艳女子手中的锦帕若无其事地擦了擦匕首上的血渍,然后才气定神闲地头也不回地问道:“哪一位娘娘?” 秦苏已然趁他转身之际悄悄拔过了一位昏倒女子头上的金钗悄悄握在了手中。 她勉强撑出了一丝笑意,沉稳地答了一句:“倘若我说出是哪位娘娘,或者把信物交给了你,是不是我还未走出这个船舱便已经横尸当场?” 第3章较量 男子听罢这句话,缓缓转过了身,唇旁掠过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低头如同看蝼蚁一般看着眼前瘫软在地上的秦苏,眼中是一片阴鹜之色,问道:“何以见得?” “呵。宫中娘娘与男子有染,并有书信来往,找得还不是娘娘身边的亲信之人,你猜这送信之人是不是替死鬼?” “哦?你倒是不笨。只是既然知道了最后的结局,那为何还要前来送死?” 船舱内光影浮沉,湖面的水光折射在他绝美的容颜上,将他眸眼间的一丝欣赏很快遮盖去。 “那你再猜,我既是宫中之人,若是不走这趟又能活多久?” 秦苏按兵不动,依旧平静如水地说道。 男子再次眯起了双眼,重新打量了秦苏一眼,似眼中有惋惜之意。 但,他最终也只是淡薄一笑,冷冷说道:“既然都是死,那不如给你一个体面点的死法。” 说罢,男子便将匕首扔在了秦苏的面前,示意她该自尽了。 “你就不怕,我事先已经把信件的内容告知了他人吗?” 秦苏终于微微一笑,昂着头看向了男子,光影落在她的面庞之上是与生俱来的一股倔强。 “你不会。因为如果那样,你便不会来这船上寻我。而是早已逃到了天涯海角。” 男子先是思索了一下,很快便断定了秦苏在诓他,冷冷答道。 他一步上前,走到了秦苏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以漠然的语气冷声说道:“若是我猜得没错,书信便在你的身上。对吗?” 秦苏见他靠近了自己,唇旁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喜。 她装出一副懊恼的模样,沮丧地说道:“早知道,就不该为了几个赏金接下这个玩命的任务……” “那看来,得我亲自动手了。” 男子见她承认了便弯腰朝着她的怀中探去。 而就在这时,秦苏的手猛地朝前一拽,准确无误地拽过了男子的手臂! 男子察觉到了异样,刚想反手一掌将秦苏推开之时,却见她将早已藏好的金钗对准了他的心口处! 一切来得太突出,从拽他到威胁到他,她竟用了须臾的时间。 正在此时,外面被炸得灰头土脸的侍卫蜂拥而至,皆提剑对准了秦苏,面露惊恐之色! ——平日里武功卓绝防备之心异于常人的主子怎么被这个不起眼的小太监给挟持住了? 秦苏面色清冷,将男子挟持在自己的面前,扫了这群侍卫一眼,冷厉地在他的耳旁道了一句:“这位贵人,你的手下这般不懂事,怕是我们没有办法好好谈条件啊……” 男子莫名其妙阴沟里翻了船本就有些恼怒,又被手下撞见自然有些拂不开脸面,当下便阴沉下了眼眸冷声喝道:“都给我退出去!” “主上!” 为首的一名侍卫面露担忧焦急之色,急切说道。 “退下!” 男子再次喝道,并给那名侍卫暗中使了个眼色。 “是。” 片刻之间,侍卫将昏过去的女人全部拖了出去,整个船舱内就剩下了秦苏和男子两人。 “好了。现在你可以谈条件了。” 男子对着秦苏嫣然一笑,狐媚至极,勾人心魄。 秦苏却不吃他这一套。 她昂着头以金钗抵着男子的咽喉处,眯着双眼微微冷笑一声说道:“实不相瞒,我走这一趟呢,是为了钱。所以,对于你和那位娘娘之间的私事我没有兴趣知道,自然也不会对外界透露半分。” “你呢,也只要跟着我走一趟。等我觉得安全了,自然将书信给你,也将你放走。如何?” “听上去,倒是挺公平。” 男子紧靠着她,却觉她身上有一抹淡淡的清香,似乎不是一个宫中太监应该有的体香,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这抹淡淡的清香似乎是应该属于女子的味道,却与外面的那些胭脂俗粉不同,不是令人闻腻了香氛,而是,沁入心脾的一种束缚的木香味。 男子的面容之上掠过了一丝疑惑和不解之色。 秦苏却是没有想到他在想着这些的。 她将金钗抵在了他的咽喉处,唇旁抹过了一丝同样阴冷的笑意,缓缓将金钗刺进了他如雪的肌肤之内! 顿时,一抹雪红血珠顺着金钗流了出来! “你干什么?” 男子显然是疼了,但是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冷冷地质问着秦苏。 秦苏装出了一副十分惊讶的模样,然后无辜地说道:“哎呀,抱歉,我呢也是第一次挟持人,尤其还是像你这么好看的人,一时间手滑了,抱歉啊……” 男子深深地看了眼前这个戏精上身的小太监,不由得眯起了双眼,冷冷地戳穿了她说道:“你不过是还我刚才刺伤你的仇罢了对吧?” “嗯?这位贵人你说的哪里的话……我不过是一个生死都不能由得自己的蝼蚁,怎敢有这般想法呢……” 秦苏灿烂一笑,将金钗又朝下划了一寸,顿时他的肌肤上出现了一道血红的划痕! 男子见她这般狠厉,收回了方才冷厉的眼神,片刻之间竟换了一副娇弱的神态,似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抿着唇不说话,一双皓眸中更是有泪光点点。 他压低着声音,似乎十分痛苦地喊了一句:“痛……” 声音婉转幽怨,低诉流转,如江上烟波一般拂过了秦苏的耳际,亦像猫爪子一般挠着人的心。 有那么一瞬间,秦苏觉得自己似乎干了一件十分罪恶的事情。 “咳咳咳——” 秦苏轻咳了几声,眼中掠过了一丝鄙夷望向了他,然后冷声说道:“少来这招,跟我走一趟。” “好啊。” 男子十分乖巧,耳朵却一尖注意听着周围的动静,绝美的容颜之上竟没有丝毫的不愿意之色。 他听到了船身处传来了几声凿船的动静后,唇旁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意。 秦苏挟持着他刚走了几步便明显地察觉到了异样——不对,整个船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朝着湖里沉下去! 她猛地朝着窗外一望! 湖水竟然已经没过了甲板之上,汹涌的湖水如洪一般灌了进来! 第4章撞破涟漪 她,不会水。 而眼前,这湖水显然来的速度比她预想的要猛烈也要快速得多。 只见湖水迅速漫过了船舱内的桌椅,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漫过了她的膝盖,而眼前这个貌美如蛇蝎的男子显然看穿了她眼中的慌张,一步也没有挪开地和她一同站在湖水中十分“好心”地提醒着她说道—— “这位公公,若是你还不想着逃走,怕是一会儿这信件湿了,你的命,也保不住了。” 秦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将金钗逼近了他一步,笑了笑说道:“公子好计策,竟想到毁船救人。不过……公子就不怕自己也被淹死吗?” “嗯?” 男子才刚刚挑了挑眉色,却觉得自己胳膊处被秦苏一把抓过,接着随着船舱倾泻沉下的一瞬间,秦苏便带着他从窗口一跃而出,径直朝着那深不见底的湖底一跃而去! ——既然是个“死”字,那倒不如拉个垫背的,或许因为这家伙的身份高贵,他那些手下倒是舍得顺带捞一下自己。 秦苏闭了闭眼,死死地拽住了男子,“砰——”的一声两人同时扎进了湖心。 “哗——” 随着一声巨大的水花声传来,湖面上溅起了白色的水花无数,一直飞跃而起奔向了那座陈旧的老桥之上,将汉白玉上的一层灰洗刷得干干净净,露出了模模糊糊的三个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北定桥”。 而原先那艘华丽无比的舟舸亦在此时缓缓朝着湖心沉没了下去,舱顶屋檐之上的硕大的夜明珠亦在此时蓦地一瞬间被暗沉的湖水敛却了光芒,不见了颜色。 湖的两岸顿时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有女人尖叫着飞快朝着街上跑去,边跑边喊着:“死人了,死人了!船沉了!沉了!!” 而男子的侍卫亦见到了这一幕,为首的那名侍卫毫不犹豫地发号施令道:“快,救主上!” 说罢,他便一头扎进了湖心,屏息凝神朝着两人坠落的方向而去。 秦苏只觉得自己周遭的湖水沉沉地将她湮没,无处不在的湖水将她紧紧裹住再猛地挤压过来,令她难以抵挡的一股强烈的窒息之意。 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皮愈来愈重,眼前的光线也愈来愈暗,她的意识开始渐渐地模糊,她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朝下朝着无底的深渊坠落而去…… 而就算如此,她紧紧抓着男子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 男子被她紧紧地抓着,虽然不想救她,但是他想要活命,却不得不带着她朝着岸边奋力游去。 他的眼神里有一丝恼怒,大概这辈子还没有被人这般钳制过。 她残留的一点点意识能感觉到他带着自己朝着湖面游了过去,然后她紧抓着的手却开始一点一点地滑落。 正当男子眼中一喜,认为可以摆脱这个累赘之时,却觉秦苏拼尽了全力纵身一翻,一手环过了他的腰际间,将自己趴在了他的后背之上! “你!” 男子的眼中顿时掠过了恼怒无数。 但是,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她能这般纵身一跃怕不仅仅是求生的本能。 还有过人的毅力和坚韧。 秦苏紧紧地贴在男子的身上,不自觉地已经将沉重的头靠在了他的脖颈之处。 她虚弱的呼吸拂动着水流淌过了男子的脖颈处,如丝竹淌过了山涧的溪流一般顺滑,又那般不经意地撩拨着男子的肌肤,令他觉得一抹异样的感觉。 同时,她胸前的柔软地带虽被布裹得紧紧的,却由于浸湿了湖水的缘故变得几乎没有了束缚的存在,那般紧贴着男子,温热地带着女儿香袭身而来,令男子的眼眸不由得微微一惊! ——难道,她竟是个女子? 男子的心里掠过了一丝疑惑。 终于,男子带着她一跃而上了湖面,新鲜的空气顿时袭面而来,她近乎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空气,“咳咳咳——”几声终于清醒了过来。 男子却将目光落在了她的面庞之上,然后缓缓向下移,移到了她的胸前,不由得微微眯起了双眼。 夏季的衣物本就单薄,再加上被湖水浸泡过,她的衣物尽数又薄又透地熨帖在了身上,若隐若现的身材隔着半透的衣物氤氲着湿哒哒的水雾之气,一下子便冲击了男子的双眼。 男子隐隐觉得脑袋里有血往上涌。 月光如瀑,倾洒于她湿淋淋的一身,将她身影浅浅勾勒,打薄出她玲珑剔透的曲线,将她缓缓涂成了银色。偏生月光偏爱她,如瀑的银色又向她胸前的两片柔软处轻轻抹去,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微微一个惊诧的眼神间,已是风情无限。 男子顿觉浑身一片燥热,有些无所适从。 秦苏这才发觉男子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很久。 她半撑起身子,扫了他有些尴尬的面容一眼,苍白的面颊微微一红,胡乱从怀中掏出了那信件扔到了男子的脚下。 “要带给你的东西,我带到了。从此两不相欠。” 秦苏踉跄地站起,转过身便要走,却被男子轻轻喊住了。 “站住。” 男子并没有去捡那个信件,似乎早就明白了信件里会写上什么。 他一脚随意地踩过了信上,然后解下了自己的衣物,将衣物轻轻落在了秦苏的肩膀之上,替她遮去了胸前的一抹羞色。 秦苏原本以为他不过是富家纨绔子弟,却没有想到他亦这般细心柔和。 一时间,她愣住了。 还没等秦苏说“谢谢”,男子便缓缓开了口说道:“以后这种明知道来送死的活就不要接了。过了今晚,便找个地方去谋生吧。就当,你来这趟已经死了。” 男子的话音中带着些许惋惜,却又是难得的诚挚之意。 “多谢。” 秦苏的唇旁掠过了一抹淡淡的感动之意,却转过身对着男子灿烂一笑,笃定地说道:“可是我觉得,入宫当太监,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的笑里带着一抹淡淡的疏离,立于这荒郊苍岭之间,竟有一种被瞻仰的别样的美。 “……” 男子立于原地,缓缓目送着秦苏远去,剑眉之间开始渐渐舒展开一抹如雪的笑意。 她的身影渐行渐远,单薄却孤傲,被如霜的月光洒过,是坚定挺拔的雪中青松。 “看来,今晚倒不算失望而归。” 第5章这里,危险。 他刚转过身,便差点撞上了贴身侍卫北冥。 北冥显然是从湖里刚捞了好几遍上来了,浑身湿漉漉地在滴水,哀怨的眼神都快要哭出来了。 他见到了男子便扑通一声地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着:“我的皇上大爷祖宗啊……小的差点以为要找不到您了!!!呜呜呜呜……” 北冥一个七尺大汉,在顾遮的面前跪得哭成了一滩泥。 “起来起来。一个大男人的,上战场杀敌都不怕,这会儿道哭成了个烂泥。” 顾遮无奈地扫了北冥一眼,十分嫌弃地拔腿就要远离北冥。 “嗯?皇上,你的衣服呢?” 北冥一抹泪这才看清了他亲亲的皇上的上衣竟然没有了,只剩下令人垂涎三尺的身材在月光下享尽了风流和倜傥。 “太湿了。扔了。” “那扔在哪里了呢?奴才给你去捡!” 北冥十分没有眼色地急切说道。 “……那你慢慢在这儿捡吧。朕乏了,回宫休息去了。” 某人没好气地朝天翻了个白眼,心想着,自己怎么找了个这么个榆木脑袋放在了身边? “哦……” 北冥茫然地挠着脑袋扫了一眼四周,咕囔着:“这里哪里有什么衣服的影子啊……” 顾遮走了几步,回头看他还在原地找着衣服,不由得抚了抚额头吼道:“北冥!回宫!” “可是衣服……” “你倒是真的觉得朕现在连一件衣服都缺了?” “不,不是……但,但是……” “走啊!去淑妃寝宫啊!” 顾遮无奈地长叹一声转过了身。 “对了,那小子将信件给您了吗?他过关了吗?” 北冥听罢眼眸中一喜,屁颠屁颠地跟在了顾遮的后面,好奇舔着一张脸地问道。 “不知道。” 顾遮听得北冥提起秦苏,不知为何心中掠过了一丝不忍,良久才憋出了这三个字。 “不知道?不是,那小子难道死了?” 北冥颇为幽怨地看了一眼湖心的涟漪,啧啧啧摇着头贴上去问道。 “嗯。死了。” 顾遮被他问得不耐烦了,便随口应了一句。 “皇上,这已经是你选拔特训连以来死掉的第十八个人了……给长公主知道了会不会怪罪啊……” 北冥悻悻地低头,咕囔着说道。 “若平那大概巴不倒我玩得越过头越好,最好能一天死一个她才是最开心的。毕竟,一个玩世不恭草菅人命的皇帝对她稳固政权来讲是再也有利不过的一件事。” 顾遮慵懒地朝后一扫,毫不在意地说道。 “听说,我们这次出来,东厂的那只大狗也放人出来盯我们了,怕是这会儿已经将今晚的事情去禀报了一通了。” 北冥皱了皱眉头,愤恨地捏了捏剑说道。 “不碍事。早就猜到了。” 顾遮的唇旁掠过了一抹冷笑之意,阔步朝前走去。 月光下,他走在湖畔,身影被投射在了湖面之上,半面熠熠生光,半面暗波涌动。 元盛北元年间,先皇驾崩,皇太后病重卧榻在床多年,长公主若平代皇兄顾遮掌管朝政,却与东厂宦官李安勾结,只手遮天。 官宦勾结不仅将朝政弄得乌烟瘴气,百姓更是苛捐杂税苦不堪言,民不聊生。 而新皇顾遮却毫无实权,整日饮酒作乐,不理朝政,引起朝野不满,民间骂声无数。 十里郊外,一树翠绿色葱茏,偌大的树冠似伞盖,恰巧可以遮住一人的身影。 此刻,秦苏正将自己挂在了这棵大树之上,单腿长垂而下,在树干之间悠哉悠哉地晃荡来晃荡去。 漫野的绿色草地蜿蜒过了山丘的凹凸不平处,向着天与地相接壤的无际苍穹而去了。 她在树上拧着衣物,滴滴答答的水从树上一点一滴地落下,溅在了草地上,一抹迎着星光的璀璨晶莹。 她专心致志地拧着衣物,并没有注意到在翠绿色的草地和湛蓝色夜幕接壤的天地之处,缓缓从月光里走出了一个颀长而清逸绝伦的身影。 那道身影立于山丘最高处,默默地遥望着长安宫殿的方向,眼中是星辰冉冉的希冀。 他一身银色衣袂被风扬过,衣袂轻飞在田代之间打了个卷,又被风扬起朝着万里的山河扬去。 沉寂中却带上了一抹令人惊羡的不羁之意。 而在这十里之内,在以男子为圆心的四面八方处,却早已埋伏好了装备精良的弓弩手,个个屏息凝视将长弓拉得圆满,只等一声令下,指尖一松便将眼前这个风华绝代的男子万箭穿心。 男子却似丝毫没有注意到一般,一道颀长如玉冷如霜的背影,一脚深一脚浅地跨过了脆嫩色的草地,步伐似生了眷烟一般,每一步,都是谪仙般的轻盈。 他周身没有任何的佩剑之类的防身之物,仅仅有的,只是指尖一朵水粉色的璇花。 璇花每瓣花瓣都由玉石雕刻而成,以金丝巧夺天工地勾边,整朵璇花在他的指尖被月光轻扫而过,颤颤巍巍似要飞上万里的苍穹一绽光芒一般。 他整个人以极慢的速度朝前走着,良久,才走至了秦苏的树下。 滴滴答答挤水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微微一抬头,恰巧撞上了秦苏低头诧异的眸眼。 只见她明亮似皓月,眼带疑惑清澈之色,发间微微带湿意,有一滴水珠从发间滴落顺滑过她的锁骨径直润入内里。 而他,浑身上下静若深渊,月光化作了千年不散的霜雪凝结于他的乌发之间,星光如漏,斜斜漫漫洒于他的发间,倾泻了万里的梵音,银霜了亘古的光泽,一线银光折射深深浅浅地落在了秦苏的墨玉瞳孔里,一抹难以言喻的亮色。 空气渐渐变得稀薄之中,他微微一笑,轻道了一句:“小兄弟,这里危险。” 第6章夜色葱茏 秦苏抬起湿淋淋的眼眸饶有兴趣地扫了一眼眼前的这个美男子,唇旁渐生了一抹淡淡的捉弄之意。 ——看来,有人下了血本要围猎这男人?为色? 秦苏将挂在树上的身子稍稍向前倾了一倾,一条腿搭在了树干之上,另一只手晃荡着一根树枝笑得一脸无辜的模样凑近了美男子说道:“看样子,兄台好像惹上了些许麻烦咯?” “你能感觉到?” 男子虽不喜欢秦苏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一身鱼腥味,但是她一双明亮似皓月却又狡黠的双眸着实令他不知为何反感不起来。 更让他好奇的是,这围猎的敌人全是一等一的高手,脚步轻盈至极,身法亦隐秘,而眼前这一个看起来年纪尚轻的宫内的小太监怎会看透现在的局势? “嗨,这有什么。想我秦苏也是被人追杀过的,这点场面,还是见过的。” 秦苏被他打量的目光扫得有些心虚,一拍胸脯昂首挺胸胡诌道。 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斜斜陌陌地胡乱穿过,轻柔却恰好落在了她的微耸之处,一切光线迅速伏起。 男子将疑惑地目光无意地扫过,不解地微微皱了皱眉头。 秦苏见他的目光怪异,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将一旁顾遮临走前给她的衣物不着痕迹地拉过,快速地披在了肩上,然后迅速地系好了扣子,低下头面庞不着痕迹地一热一红。 “你有些奇怪。” 男子侧了侧目光,将深邃的目光落在了秦苏的这件顾遮给的披风之上,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个小太监,怎么会有他的衣物?他不是从不将自己穿过的衣物给旁人收管吗?怎的如今倒舍得随手送人了? “你才奇奇怪怪的呢!本来还想帮你一把,如今看来,你自己玩吧。” 秦苏瞪了男子一眼,然后眯起了促狭的双眼咧嘴一笑,又翻了个白眼,咕囔一句“神经病”转身就要走。 却听得她身后一阵急促的利器擦破空气的撕裂声由远及近而来,一声属于男子的低声沉冷的声音传来:“小心。” 还没有等她来得及出手,她便已经觉得后腰间一热,一只温润的大手熨帖了上来,隔着她半湿的衣物,一阵凉一阵火热地迅速在她的血液里沸腾开。 犹如温水遇石膏,灼热而滚烫。 接着她便已觉得耳旁的风声转了个风向,眼前的景物一阵旋转,整个人竟已经被他抱起在半空之中旋过了一个圈。 皎洁的月光耀眼而明亮地在她的眼前晃出了一阵炫目的洁白,令她一时间有些眩晕,而更令她炫目的,是男子完美的侧颜。 几乎是无死角的刚毅温柔面庞,那般深邃而沉冷似深海的双眸,清澈而带眷烟地低头扫了她一眼,没有一丝不耐烦地轻声问了一句:“没事吧?” 而此时,在她的面前,一支锋芒毕露的利箭“铮——”地一声插入了她方才坐的那棵大树上,入木三分有余,震得整个苍天的大树一阵剧烈地颤抖。 树叶簌簌扬天而落的瞬间,她才脑袋一嗡地反应了过来——有人方才想暗箭伤人,并且貌似技术比起她那无情又无义的师父还不低? 她默默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然后摇了摇头,搪塞了一句:“看这个场面……兄台,你很值钱啊……” 男子先是一怔,接着如玉的面庞渐渐如丝菊一般绽放开。 他笑了。 而且似乎是那种让人看了一眼便舒心至极的笑容,亦令人一眼难以忘怀。 月光倾泻无度在他的侧颜之上,他的红唇旁缓缓拉出一个温柔的笑意弧度,然后似冬日里灿阳的霜雪一般迅速化开,一直蔓延到了他的眼眉之处,飞扬起开怀却又羞涩的浓烈笑意。 如花开遇春风,如秋波一瞬间荡漾了开,从此再也没有了阴霾。 “你笑得真好看……” 秦苏甚少看到有人在她面前笑得如此真诚亦如此美丽,一时间竟看呆了眼,目光怔怔地落在他的眉眼之间,竟撞见了他墨玉般的瞳孔之中亦倒映着那么一个被美色诱惑呆立住的自己。 他的美,当真是一颗璞玉,轻而易举地便能撞击激荡起别人的心湖。 “嗯……倒是很少有人能让我这般笑。” 男子许是察觉到了些什么,笑容骤然而收,轻放开了环住秦苏腰间的手,然后说道:“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应该不会对你做什么。” “一会儿我会拦住他们,你负责走得远远的就行。” 他有些不自然地转过了身,缓缓向前摊出了手心。 秦苏本想反驳什么,却于那一瞬间发现他的手心之上多了一朵水蓝色的冰晶一般的璇花。 那朵璇花并非真的花朵,却在暗夜的笼罩下显得分外的灵动,不断从花瓣之间流溢出一抹流光,缓缓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芒萦绕在他的指尖,令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璇花的花瓣皆是透明的状态,却又不知由何种材质做成,周身虽如冰似玉,却亦尖锐非常,仿佛触及到皮肤便会见血一般。 “哇……这武器有点帅啊……” 秦苏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颇为崇拜地看了男子一眼,笑得一脸谄媚地说:“那个,兄台,能给我摸一摸吗?” 男子只是淡淡扫了她肩上的披风一眼,些许冷漠地道了一句:“不能。” 秦苏立马焉儿了下去,沮丧得像一个土拨鼠耷拉着脑袋幽怨地咕囔了一句:“真小气……” 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有些冰冷,男子眼眸微微皱了一下,有些心软地说道:“现在不是时候,能活着从这里出去,下回再说。” “真的吗?这个好说!” 秦苏立马来了精神,笑嘻嘻地贴了上去谄媚地说道:“君子一言,谁赖皮谁学狗叫哦~” 她的话音刚落,周遭便有数十道黑影从四面八方持剑跃来,寒冰一般的剑光瞬间将这片夜色耀眼得刺目不已! “小兄弟,先顾好自己的命再说吧。” 男子担忧地扫了秦苏一眼,手间的璇花已动。 第7章暗箭伤人 与此同时,两人周遭的黑衣人亦动了。 他们的脚尖踏过这片草地的瞬间拂动起一股又一股强劲的罡风,压得草纷纷低头,如被疾风骤雨肆虐而过一般。 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每个人皆是以一当十的高手。 随着领头那人的一个手势,所有的黑衣人皆翻转腕间用力将剑猛地朝男子的要害部位刺去! 一时间,剑阵平地而起,剑剑夺命且封喉。 剑阵光芒大作,杀意浓烈席卷而来! 秦苏见这些人一上来便敌意这般,下意识地握住了藏于袖口的剑,唾沫乱飞地大骂了一句:“喂!你们要不要脸!这么多人欺负一个!” 黑衣人显然训练有素,并未被秦苏的话干扰,而是各个迅猛又狠厉地齐齐刺向了男子。 “别说话,站在我身后。” 男子剑眉一凛,将早已凝聚于掌心的内力灌入璇花之中。 璇花受力后发出了兴奋而愤怒的翁鸣声。 “破。” 男子闭眼,轻道一句。 璇花于此时围绕着男子和秦苏飞转出一道极为快速的流光,毫不畏惧地撞击在了每把迎面而来的剑刃之上,一时间撞擦出通红的星火无数! 星火混着流光耀得秦苏几乎睁不开眼,她逆光望向眼前这个临危静若深渊的男子,不禁眼眸微动。 他……大概没事吧? “咔擦——咔擦——” 数十声金属断裂的声响,个个黑衣人皆瞠目结舌地低头看向了自己手中的剑。 他们的剑,几乎是以同样的角度被拦腰截断! “砰——” 所有断下来的剑几乎是同一时刻重重掉落在了草地里,发出一声巨响。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皆本能地戒备集体往后退了三步,面露惧色。 而男子于此时才缓缓睁开眼,璇花安静地悬停于他修长的指尖,散发着光芒,恣意而又骄傲。 一如它的主人那般清冷而孤傲。 他只是站在那里,不言只语,便已经足够威慑四方。 暗夜的风起云涌之中,他独立于大片的暗色之中,耀眼而又夺目,衣袂猎猎。 秦苏站于他身后,看着他的眼眸里多了一丝敬佩之色。 果然,有些人是帅着玩的,而有些人是玩起来也帅得令人发指。 “老大,他手中的璇花是什么玩意儿?” 终于在畏惧之下,一名黑衣人凑近了领头那人问道。 领头那人紧锁眉头,摇了摇头低声叹道:“四王爷常年不在京城更不在朝野,别说我们了,就连若平公主都无法掌握他的全部信息……” “那现在怎么办?若平公主再三吩咐不可显露我们的真实招数,但是照这个局面,若是不使出浑身解数,只怕……” 领头那人思忖了片刻,似踌躇了许久,才道了一句:“那便怎么能杀了他怎么来吧。” 按照他的想法便是——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只要这四王爷死了,谁管他们是使得什么招数? 得了这人的命令之后,周身的黑衣人纷纷扔下了剑,亮起了自己平时惯用的武器,以更加防备狼一般的目光死死盯着男子。 “他们这是打算拼个鱼死网破了。” 秦苏见兵器落地,每个人的手中各异,笑着看向了男子说道:“兄台,看来你不仅值钱,还擅长把人逼疯啊……” 男子微微一笑,淡声说道:“哦?是吗?小兄弟你这夸奖还挺特别的。” 他的话音刚落下,她的耳旁便已经响起了兵器划过空气的刺耳声响。 杀手们已经发起了二轮刺杀。 这次和第一次不同的是,他们使用的都是自己拿手的武器,用的都是自己再也数落不过的招数,不必遮遮掩掩,加上功力本来就上乘,自然要比方才的威力大上了许多。 秦苏不禁皱了一下眉头——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是什么人竟然能够养这么一批高手,并且还能让这些人为之而拼命? 还没等她想明白,一记长戟便在她恍惚之际朝着她刺了过来! 男子见她有难,立刻抽身相救。 他拂袖的那一瞬间罡风四起,混杂着一抹淡淡的沉香味,很快便遮在了秦苏的面前。 而她只听得“咔擦——”一声断裂的声响,对方引以为傲的长戟竟从中间一折二段! 持长戟那人显然心痛不已,几乎连想都没有想便持着半截长戟用尽了周身功力地朝着男子刺去! 偏生此时,男子身后有三人齐齐以长刀逼近,令他进退两难。 “呵,为了杀人,也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秦苏转身飞抽出袖口之中的剑,手腕间微微一用力,朝着持着长刀三人便打了过去。 却见她的剑竟在半空之中刮出了一道弯弯的弧度,在三人的始料未及之下径直卷过了三人的腰部。 再随着她猛地一拉拽,三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竟被她这把可长可短可软可硬的剑拉得跌了个狗啃泥。 而与此同时,男子亦默契地一掌击在了那人的胸口,打得对方吐血而亡。 “怎么还来了个帮手?那剑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杀手们面面相觑,完全没有想到半路杀出来的秦苏竟然身怀宝物。 “姑奶……姑爷爷呢,今天心情好,若是识相的,赶紧给我滚。” 秦苏以剑指向了还趴在地上的三人,邪邪地笑着嚣张说道。 领头那人恨恨地凝视了两人一眼,然后抹了一把鼻尖,朝着身后的一处暗处绝望地看了一眼,低声喝道:“还愣着干嘛?给我上!” “还来?” 秦苏眯起了双眼,抽剑而上! 而与此同时,在那暗处,一道银亮的箭光刺破了空气擦出火光地疾速朝着她的心口而来! 毫无预兆,并且暗箭伤人。 “小心!” 男子一眼便瞧出了这箭力道的不寻常,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月光流瀑之下,他只得猛地一把拽住了秦苏。 而就在他转身护住秦苏的那一瞬间,却听得“嗤——”的一声,长箭从他的身体贯穿而过。 一股温热而粘稠的血腥味很快在秦苏的周围散开。 她的眼中,涌起了愤怒的血色。 第8章天色渐深 月光明晃晃地折射在她右手的剑刃之上,再反射到她瞳底深处是森凉的寒意。 她一手扶住了顾渝,一手持剑而立,眉目缓抬。 她扫了周围几十名杀手一眼,冷冷道了一句:“以多欺少,看来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了。” 话语虽轻却如刀剑落地。 她的眉目寒然一凛,剑随着她的指尖,动了。 只见那把剑于她的指尖旋转而开,似生了耀眼的剑光之花一般令人眼前一片刺目的白。 几乎,令人睁不开眼。 围剿的数十名黑衣人皆不约而同地以手遮住了眼前的光芒,努力地想要看清于眼前的这一切,却只看到了一片迎面而来的耀眼剑光。 第一次,他们在目光之中露出了生畏的恐惧,脚下,亦不自觉地往后退去。 顾渝半倒在秦苏的怀中,却见一片白光之中,她眉目清隽而冷肃。 她只是眼眸微微一抬,从唇旁滑落了一个字——“杀。” 接着,她手中的剑便划破了空气,清啸一声迅速脱离了她的指尖。 在顾渝残留的意识里,他只是模糊地看清了剑离她手的那一刻竟化作了弯曲的弧度,在一片亮光之中割向了他人的咽喉。 “嗞——” 剑,割喉而过。 刹那间,血光四溅而开。 甚至,连哀嚎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们,地上已经纷纷倒下了一大片的尸体。 唯有一个活口颤抖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冷汗直冒,他手中的武器亦于此时哐的一声砸向了泥土。 他的双膝不自觉地一软跪向了地面,裤裆早已一片湿。 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不断地哀求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求您!求求您!”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这个人的命取还是不取,她说了不算。” 秦苏冷漠地扫了一眼地上这人,缓缓说道。 “是是是!小的这就回去禀报。” 那人根本不敢多逗留一刻,连滚带爬地便跑远了。 在一片绿草地上,只剩下了血迹斑斑。 清月光下,她却目光清澈似月。 那样的月光,那样温柔却微凉的风,那样飒又清冷似剑的她,在顾渝快要渐渐模糊的意识里竟混合成了从未有过的奇特画面。 杀戮,血腥,这明明为他所不喜。 却因她的存在,这一切的画面竟是那般的和谐,造就了令他难以忘却的舒畅的感觉。 “为何救我?” 终于,他轻声虚弱地问道。 “因为呢,我这个人,从不喜欢欠别人的。” 秦苏低头扫了一眼顾渝的伤势微微蹙了蹙眉头说道。 ——这小子的伤势不轻,竟能撑到现在,确实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多谢。” 顾渝的唇蠕动了几下,想要说些什么,意识却渐渐被黑暗吞没,最终只是道了这般二字。 “客气。” 秦苏见他合上了眼,心知得赶快带他去疗伤,亦匆匆道了一句便点地而起。 月光拂影,夜幕星辰之下,她瘦弱的身影微微有些吃力地抱着顾渝飞速地朝着城北的方向奔去,渐渐在这片草地之上消失成了一个点。 顾渝闭眼之间只听得耳旁风声猎猎,一种属于女子的幽香夹杂着河水的腥涩之味若有似无地袭身而来,竟令他觉得从来未有过的安心。 失血后的疲惫以及卸下的防备很快便令顾渝陷入了浅睡之中。 夜色葱茏,星光无度似霜。 秦苏低头细细扫了怀中这个美男子一眼,无奈一笑轻声道了一句:“倘若我现在将你扔在街旁,怕是不知道会便宜多少女人吧?” 她轻笑之时,未曾看到顾渝的唇旁亦似笑非笑地勾勒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夜幕不言,花落自成蹊。 在草地的很远很远的另一边,天地相接壤的尽头,一个清逸绝伦的身影站在制高点远远地望着这一切,墨色的眼眸中是难以描述的复杂情绪。 一旁的北冥见顾遮亲眼目睹了顾遮被围剿刺杀中箭却又神奇被救的过程后一直沉默不语,并且表情十分沉凝,咽了半天口水扫了一眼身后的数十名待命的精锐人马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皇上,这人……还需要救吗?” 顾遮无奈地用余光扫了一眼北冥,眼中满满的都是嫌弃,白着眼说道:“你说呢?” “这个,这个……四王爷虽说是得救了,但这毕竟中了一箭生死未卜……不好说啊……” 北冥挠着头讪讪地说道。 “你难道不觉得……四王爷在回京的途中被人无故射伤,幕后主使乃是当朝的若平公主这个事由更能使得朝野风向变一变吗?何况……朕救他也并非是要他活不是吗?” 顾遮阴鹜下了眼眸,冷冷地扫了一眼顾遮和秦苏远去的方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觉得心里莫名地一阵烦乱。 “啊——我明白了!皇上这是想借刀杀人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北冥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兴奋地给了顾遮两个大拇指。 “你笨也就算了,不能用点好点的词儿给你主子吗?” 顾遮深叹一口气,摇着头转过了身道到。 “是是是!小的下次一定用倾国倾城花容月貌这种词儿。” 北冥乐呵呵地屁颠屁颠地跟在了顾遮的身后,碎碎念着:“可是皇上,我方才怎么瞧着救四王爷的那小子有点眼熟啊?” 顾遮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眉头紧锁地胡诌了一句:“夜里黑,你瞎。” “不会啊!臣可以在夜里射野鸽子,不瞎啊……” 北冥坚决相信自己的视力是值得自己骄傲的一件伟大事情。 “朕说你瞎,你敢说你自己不瞎?” 顾遮显然不耐烦了,回头瞪了北冥一眼威胁道。 “是……是小的瞎……” 北冥缩了缩脑袋,偷偷瞄了一眼顾遮的眼色,很快便认怂说道。 ——这皇上今儿怎么总是奇奇怪怪的,从小跟他到今儿了,也没见他这么喜怒无常过…… ——好像自从遇见了那小子就不对劲…… “愣着干什么?在这儿喂蚊子?” 顾遮阔步向前,声音远远地传来。 “皇上,您走反了,那儿是公主府的方向!!!” “没反。” “明明反了啊……” “……你怎么这么愚钝和聒噪?!” 一声低吼声响彻在整片草地的上空,惊得巢鸟四起扑腾进了一旁的灌木丛中。 天色渐深。 第9章 夜归万春阁 这一夜,有人大开杀戒,有人玩弄权术,亦有人,睡成了死猪。 在十里之外的长安街尾,一处花楼在一片灯火酒绿中显得有些突兀。 照理说,在这纸醉金迷的长安街上应该是生意兴隆的,可偏偏这座花楼连朱漆都斑驳掉落了许多,就连三个烫金的大字“万春阁”都积上了一层薄灰。 门口揽客的姑娘们也是三三两两地站着,看上去也未曾有多精心地打扮过。 破旧且破落。 唯有从花楼后院传来的男人如雷鼓的鼾声此起彼伏地越过了围墙而来,一声更比一声高,一声更比一声有节奏。 “我说这老刘总是这般喝酒,喝了就睡,也不对生意上点心,这万春阁什么时候倒了我们岂不是要去喝西北风?” 春棠推搡了一把旁边的雀儿,翘着兰花指捏着发白的锦帕,颇为嫌弃地朝着老刘熟睡的地方白了一眼埋怨道。 而此时,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噜声越过花墙而出,响彻在整个万春阁的花亭之上。 看得出,睡得十分香甜。 “老刘几时亏待过我们了?是没饭给你吃了还是没钱给你花了?净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 雀儿白了春棠一眼,推搡了她一下说道。 春棠的脸微微一燥热,侧头一想将锦帕一甩,咕囔着说了一句:“这万春阁生意如此不景气,也不知道老刘从哪里来的钱……” “有的给你不就行了?问那么多,也不嫌自己的嘴碎么……” 雀儿撅了噘嘴,又白了春棠一眼,颇为不满地说道。 “也是,用不着像以前一样伺候那些油腻的老男人,还能混个饭饱,也没什么不好的样子。” 春棠扫了一眼花墙的那头,撩了撩鬓前的碎发,一挑眉说道。 此时,在街尾的尽头,是秦苏拖着顾瀚的身影出现在了灯光的未尽处。 她远远地便望见了春棠和雀儿站在万春阁门口闲聊,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确认没有跟来之后,她将食指弯了个扣放在唇齿之间轻吹了个哨音。 哨音果然引起了春棠和雀儿的注意,两人都没有回头,一个表情惊喜不已,一个却皱起了眉头。 “是秦苏来了!” 雀儿一转身拎起裙子便朝着哨音的方向欢喜奔去。 而春棠却留在了原地颇为嫌弃地皱了皱眉头,嘀咕着一句:“每次这丧门星来都没有好事,不知道今天又要给这里捅什么篓子……” 寒冬的夜,深街灯火微微的暗。 天也渐渐飘起了零星的雨点,折射着通红纸灯笼里透出的微光,将秦苏身后的滴滴鲜血映衬得分外刺目。 雀儿满目欣喜刚想要抱住秦苏,手却立马僵在了半空之中。 她歪着脑袋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顾渝,然后僵硬一笑,悻悻地指着顾渝问道:“小苏苏,就算你看中了人家也不至于把他打伤成这样扛回来吧……?” 秦苏眯起了促狭的双眼无奈地说道:“你姑爷爷我是这种饥不择食还强取豪夺的人嘛……” “那可指不定……” 雀儿吐了吐舌头,然后笑得十分意味深长。 “还不快去喊刘叔?!等着人死吗???” 秦苏瞪了一眼雀儿,然后扛着浑身是血的顾渝便往万春阁里去了。 “刘叔——你家小苏苏给你带了个男人回来——” 雀儿才不吃秦苏这一套,一边提着裙子一路小跑便进了庭院,一边还不忘捉弄着秦苏。 倒是春棠见了秦苏扛了个半死人回来了脸色立马变得苍白,眉头早已起皱。 她四下里观望了一下不曾有人跟着秦苏回来才长吁了一口气,然后急匆匆地低声催促道:“姑奶奶,我的小祖宗,你又惹了什么祸回来了……快进屋快进屋!别让人给瞧见了。” 说罢她便将秦苏往万春阁里面一拽,然后匆匆忙忙地又进屋端了一盆清水,对准着门口的一路血渍倾倒了下去。 血渍经过清水的洗刷很快便淡去了痕迹。 “砰——” 春棠慌张地合上了门后捂住了胸口,脸色早已煞白,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多谢。” 秦苏迟疑了片刻内疚说道。 “得得得,要不是看在刘叔这些年的银子上,我早就收拾包袱走人了……谁还跟在你后面被连累?” 春棠看都没看秦苏一眼,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走。 “喏,这金簪子,给你。” 秦苏顺手便从怀中摸出了那把刺伤顾遮的金簪子扔给了春棠,转身便去找刘叔了。 春棠接住了金簪子后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半天,又将簪子咬了咬,脸色立马大喜。 “还真是个金簪子?这玩意儿这么精致,应该值不少钱吧……” 春棠将金簪子反反复复掂量了好几遍,越看越欢喜,很快便将秦苏带了个血人回来的事给忽略了。 她将锦帕包住了金簪子然后放进了贴身的亵衣里,窃喜嘀咕道:“这丫头,回回从宫里回来都带些不成用的,这回倒是开了窍。” ——“哎呦喂,我的小苏苏,你到底是哪里不开窍给你刘叔折腾了个半死人回来啊……” 秦苏刚一进庭院便听道了刘叔鬼哭狼嚎的哀嚎声,不由得眉头皱了皱。 庭院里唯一的梨花树下三三两两地躺着空酒坛,而满身酒渍的刘叔就跟个疯了的叫花子一般步伐不稳地朝着她哭丧着脸奔来。 “刘叔,你又喝闷酒了?” 秦苏轻叹一口气埋怨着说道。 “你别岔开话题!你就说说,你搞快要死的阿猫阿狗回来给我医治我也就忍了。这下倒好,还带了个人回来?你是嫌你刘叔命长还是咋的?” 刘叔虽满脸喝得通红,但一看这架势酒立马醒了。 秦苏将顾渝放在了树下的藤椅上,然后深深地凝视了刘叔一眼,无耻地一摊手笑兮兮地说道:“刘叔你不是常说自己医术天下无双吗?巧了,这回给你练练手。” “练练手?你确定拿他给我练练手?” 刘叔扫了一眼顾渝的衣着后抚着额头头疼地反问道。 “这家伙命值钱着呢。说不定你给医好了,他给你送一箱金银来,万春阁一年的吃喝还有你的酒钱就不愁了。” 秦苏咧嘴一笑,讪讪说道。 “我看啊,你怕不是又捅了什么篓子……” 刘叔虽摇着头表示拒绝,却已经将目光落在了顾渝的伤口处,缓缓皱起了眉头。 第10章 夜深一壶酒,独酌待故人。 ——可以看出,顾渝中箭的伤口已经发黑,并且有继续扩大的趋势。 很显然,箭上有毒。 到底是什么仇和怨,非得让他死不可? 刘叔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他还有救吗?” 秦苏甚少看到刘叔这般神色,有些担心地问道。 刘叔沉默了片刻,缓缓凝眸看向了秦苏,慎重问道:“秦苏,你当真要救他?我们有可能就此惹上大麻烦。” “刘叔,从小你教我要知恩图报。这个人,救过我的命。” 秦苏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秦苏迎着灯火而站,星光如漏落于她面庞,满目的刚毅和倔强。 一如当年的灯火。一如那年的她。 刘叔一时间晃了晃神,本就微醉的神情又失神了几分。 “拿酒和针来。还有抽屉里最里面一瓶紫色陶瓶。” 刘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头快速地说道。 “就知道刘叔最好了!” 秦苏高兴不已,一把搂住刘叔的脖子,拍了个极为真心的马屁后一溜烟地朝着刘叔的房间便奔去了。 刘叔无奈地笑了笑,却在秦苏走后将目光落在了顾渝腰际间的玉佩之上,轻声叹了一口气。 玉佩之上乃是双龙龙纹图案,玉泽上乘,巧夺天工,一看便不是凡品。 而玉佩上的丝线亦是江南织造局进贡的线,根根伴有金丝,看似盘综错杂却落致有序地缠绕于其间,熠熠生光。 哪里是一般的公子哥所能驾驭的物件? “傻丫头……你救活与不救活他,怕是都一样了……” 刘叔的目光落在了庭院里的一墙蔷薇花上,苍老的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柔情和一丝担忧之色。 寒风拂过花墙,纷纷落下花瓣无数,扬过了他的白发间。 ——“酒喝多了的日子,确实,也会有醒的那一天啊……” 话语惆怅轻柔似微光中的尘埃,细细落落被风扬洒在了星光之中,像是时光慢慢从头在翻页,细数着那些令人刻骨铭心波澜壮阔的过往。 恍惚之间,他听到秦苏匆忙的脚步声一路从后庭院飞奔了过来,而她的手中紧紧攥着药瓶和针包,满脸都是紧张之色。 “刘叔!接着!” 秦苏隔着几丈的距离便将药瓶和针包隔空扔给了刘叔。 药瓶和针包在寒风中掠过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后稳当当地落在了刘叔的手中,只听得“唰——”的一声,针包已经被刘叔流畅地摊开在了面前。 刘叔从廊檐的纸红灯笼里取了一粟火,轻点于酒灯之上,指尖飞掠过一根银针,仔仔细细地将银针在灯火之上烤成了火红色后对准了顾渝的伤口旁的一处穴位精准无误地旋入进了腠理。 秦苏站在一旁屏息凝视,只见随着刘叔手中的针旋入得越深,顾渝伤口处的血流流速竟然变得更快了。 “刘叔,他的血怎么……” 秦苏欲言又止,担心地皱眉问道。 “你仔细看,是不是流出的基本是黑血?” 刘叔知道秦苏担心顾渝的伤势,手中的动作稍作了些停顿,指了指伤口处的黑血说道。 “原来刘叔是在逼出他体内的毒血……” 秦苏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医法却默默地记住了刘叔扎针的位置以及手法,然后心有疑虑地又问道:“但是他已经失血很多了,再这样逼出他体内的毒血会不会……?” 刘叔知她担忧什么,只是淡淡一笑不急不忙地说道:“两害相较取其轻。若将毒血留在他体内只怕他等不到失血过多而亡的那一刻。至于他的命有多长,接下来便要看他的造化了。” “刘叔,难道没有什么你私藏的灵丹妙药可以助他造化一程?” 秦苏到底还是心软了一下,忍不住开口求道。 刘叔正在替顾渝处理伤口的手微微顿在了半空中,然后侧过了面庞,朝着秦苏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带着几分半开玩笑之意试探着问道:“我的小苏苏,你莫不是看上这小子了?” “刘叔,我自小便在男人堆里长大,你真觉得我是那种会为了美色折腰的人?” 秦苏颇为嫌弃地白了刘叔一眼,哼了一声反问道。 “哦?难道不是吗?” 刘叔笑得十分慈爱,收回了目光继续替顾渝包扎着伤口。 与之前不同的是,他从怀中摸出了一包白色的粉末轻洒在了顾渝的伤口处,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药粉包好,重新塞回了怀中。 “刘叔,你这又是什么宝贝?怎么从未见你使过?借我防防身?” 秦苏一见刘叔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动作还这般细致小心,当下便来了兴致推了一下刘叔的胳膊肘笑嘻嘻地说道。 “你这小妮子,刘叔的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早晚给你卖了还替你数钱,去去去!” 刘叔瞪了秦苏一眼,将手探进怀中把药包又藏深了些。 “切……真小气。本来还说给你带点北域进贡的美酒给你尝尝的,看来,是小苏苏我自作多情了。” 秦苏佯装生气地别过了身,双手交叠于胸前,又哼了一声。 刘叔将顾渝的衣物拉上,然后将药包收拾好后在衣袂上擦了擦有些血渍的手,笑呵呵地说道:“让刘叔猜猜,这回是把酒埋在梨花树下了还是藏在蔷薇花墙里了?” “刘叔!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是孤身一人吗?” 秦苏被戳中了心事有些气恼地转过了身,眯起了月牙般的双眼咬牙启齿地笑着问道。 “因为……刘叔不知好歹不识趣?” 刘叔扫了一眼一旁的顾渝,然后挑了挑白眉依旧乐呵呵又说道:“还是说,刘叔太帅了,没有哪个娘们儿敢靠近?” “刘叔啊……你真的是相当……自信。” 秦苏将一肚子气憋了回去,又想笑又无奈地一垂头,然后走了几步从花墙后拎出了一小壶酒晃悠着朝着刘叔走了过来。 “诺,知道你爱喝好酒,特地从赵老太监那骗来的。那老太监吝啬的很,只肯给这么多,我全带来给你了。可是一口都没有喝哦……” 秦苏撇了撇嘴说道。 刘叔看着她拎着酒壶步步走来的样子,早已笑得咧开了嘴。 “叔就知道啊,你是个孝顺的孩子。来,坐,今儿陪叔喝两口。” 刘叔接过酒壶,随意便坐在了石凳上,拍了拍一旁的石凳示意秦苏也坐下。 “这酒没多少,您啊,就自个儿喝吧!我呢,先带他回屋里歇着。免得过会儿吹了风,就白费力气了。” 秦苏朝着刘叔做了个鬼脸,然后扛起顾渝便一溜烟地走开了。 “欸,你个丫头片子,到时候别说刘叔舍不得这几口酒啊!” 刘叔看着她跑得飞快的身影,无奈地说道。 “哼!以后逢人就说你是个酒鬼!还虐待我!” 秦苏“砰——”的一声踹开了厢房的门,门“咯吱咯吱——”摇晃了几下“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尘土飞扬,蜘蛛网欢快地迎着月光飘荡。 糟糕,又踢坏了一扇门…… 秦苏顿了顿,倒抽一口冷气。 果然,不稍片刻便传来了春棠杀猪一般的吼声—— “秦苏!!!!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第11章 风,吹皱一万里星辰。 月色葳蕤,风吹皱一万里的星辰。 天色浓深,已是子时。 皇宫的宫灯通明,照得如同白昼。 其中,宫灯最为璀璨之处,便是公主殿。 从一处朱廊处有一名面容枯瘦的太监步履匆忙地穿过,径直朝着公主殿正门踏了进去,似乎有些着急。 公主殿内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悬于粗壮的镀金房梁之上,熠熠生光。珠光笼罩之下一张金制双凤戏珠座椅上铺着一张虎皮做成的毡毯,紫色香炉在右缓缓生龙涎香。 凤椅之上侧着半躺着一名女子,以手半撑额的姿势微微闭着双眼,一身红色蚕丝轻纱罗衫遮身,乌发间金钗精致生光,尽显华贵与慵懒。 她面前的金丝楠木案桌之上叠着厚厚的一摞奏折,其中有一本摊开在一旁随风轻声翻页,一个醒目的朱红色的叉写在“吾皇”两个字上,格外地鲜艳。 或许力道太深了的缘故,红墨还未干透,像血迹一般染过了纸张。 那名太监进了殿门见若平公主半睡着,眼中晃过了一丝犹豫,然后对左右的宫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退下。 待宫女退下之后,他才卑躬屈膝恭敬一礼,轻声道了句:“公主殿下,小人有要事禀报,打扰公主,小人罪该万死。” 听得他的声音,公主才缓缓睁开了双眸,半带着些许不悦地扫了他一眼,然后说道:“李安,说吧,人死了没?” 李安一听到若平公主这般问并没有半点心慌之色,而是更为恭敬一礼,张弛有度地答了一句:“回公主的话,实属小的那一帮手下无能,本来都快得手了,却被一个半路杀出来的不明来路的小子坏了事情……” “怎么?叫你们这么多高手区杀一个人都办不好?还有脸来复命?” 若平公主听罢明显更不悦了,她玩弄着尖而细长的指甲冷冷地白了李安一眼。 这李安当却亦稳当的很,只是陪着笑不着痕迹地说道:“不过,据小的手下回来的人禀报,那四王爷已经中箭。箭上涂得是百步丹红……” 果然,若平公主听罢之后似来了兴趣,这才从座椅之上慵懒地坐了起来,以审视的目光看了李安一眼,然后微微挑了挑眉头笑了笑说道:“哦?所以?” “所以,如果那四王爷若是在三个时辰内解不了毒,便是可惜了那副倾国倾城的容貌……” 李安枯瘦的面容之上不着痕迹地掠过一丝狠辣,顺着若平公主想听到的话往下说着。 “那多可惜了……啧啧……” 若平公主露出了一副十分惋惜的表情,却于茶盏半遮处嘴角得意地上扬。 茶烟袅袅盘旋向上,半透明雾状地半遮掩着若平公主精致的妆容,涂过她的眼角处时,她的目光微微犀利一抬,似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问道—— “这几日,怎么听不到雍极殿那边的动静了?” “回公主的话,雍极殿的那位天天流连于后宫美色还来不及,哪里还有什么工夫掀起什么风浪来……” 李安一见若平公主提及顾遮来,眼里全是讥诮不屑之意。 “放肆。当今皇上也是你能妄议的?掌嘴。” 若平公主虽嘴上这般命令着,眼里却是如同李安方才如出一辙的讥笑。 “是——” 李安故意阴阳怪气地拖长了声音,拿捏好了若平公主的心思后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后又谄媚地问道:“公主,您看,夜这么深了,那现在我们还要去雍极殿一趟吗?” “唉……本宫这皇弟啊,真是叫本宫操碎了心……这不,大臣们的折子还等着本宫批阅呢……这夜寒露重的,本宫去他还得从龙榻之上爬起来,冻坏了身子可就是本宫这个做皇姐的错了。罢了罢了,今儿就算了吧。” 若平公主轻叹一口气,朝着李安摆了摆手说道忧愁地说道。 “那小的就不耽搁公主殿下批阅奏折了……” 李安自然懂得若平公主这番话里面的骄傲之意,亦十分审时度势地微微一笑低下了头,恭敬躬身一礼倒退着出了殿门。 若平公主目送着李安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成了黑夜之中的一个黑点之后才微微锁了锁眉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本宫最近给这李安的权力会不会太大了些?” “哗——” 夜里的寒风刮过那本奏折,赫然几个醒目的大字跃然于灯火之下。 上面写着—— “宦官奸佞当道,乃国之大不幸也!” 烛光昏黄,照在红纱帘之上,随窗凤微微一吹便漾起一片暧昧的春波。 帷帐内一男一女的身影交叠在一处,耳鬓厮磨不知在说着什么令人心神荡漾的情话,时不时引得女子一声娇笑。 风偶尔吹起帘帏一角,若隐若现女子如藕一般白嫩的手臂,撩人不已。 不远隐蔽处的一个暗影对着守门的两名宫女做了一个撤退的手势后,两名宫女心领神会点头,很快便从雍极殿门口退了下去。 而刚在两名宫女走后不久,殿内帘帏里的女子便索然无味地穿好外衣端坐了起来,轻挽发髻后不满地说道:“皇上,你总是这般挠臣妾的痒,小心下回臣妾不配合哦~” “淑妃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朕这不是奔波了一晚上太累了嘛……更何况,隔墙有耳,总要让人家听得什么喜欢听到的回去吧?嗯?” 顾遮慵懒地半躺着,凉唇旁抹过了一丝不经意的邪邪笑意,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物。 很难想象,这个男人如何能把做戏做得如此逼真,又很难想象,这个众人口中祸国殃民的皇帝心中又是有怎样的宏才伟略。 若不是亲生经历,怕是连她这般聪慧的女子也会对其不屑一顾。 “那皇上倒是不妨和臣妾说说,今晚有什么收获吗?” 淑妃微微一笑,按照平时的惯例不经意地问道。 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顾遮却将手中正在系扣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似唇旁抹过了一丝难得的笑意后又带着三分担忧和七分遮掩地说了一句—— “还和以前一样,没有找到那个人。” 第12章明媚的夜光 昏黄的烛光被穿窗而入的风吹过,一阵猛烈的光线晃动后,整个大殿内一片沉默的黑暗。 淑妃的话语半带讥诮地轻声在顾遮的耳旁吹起—— “莫非皇上开始觉得将军府不那么中用了,开始另做打算了?” 顾遮正系到第三个扣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凉唇旁一抹不经意的冷兀微笑隐隐而现。 他将手移到了淑妃的下颚处,然后轻捏过她娇嫩的皮肤,微微一用力,引得淑妃一阵疼痛的轻哼。 昏暗的光线下,淑妃看不清他的眼神,却听得他似笑非笑冷冷道了一句:“爱妃是不是问得太多了一些?知道的过于多了一些?嗯?” 他的指尖寒凉似坚冰,深深嵌入在她的肌肤腠理之处,令她周身一阵阵的冷汗。 她不由自主地攒紧了被褥,直到手心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才强压住了自己内心的恐惧,低声道了一句:“臣妾知错。” 月光的残影照过他的轮廓,她看见他这才微抬下颚,似有些满意地将手移开,继续系完了剩下来的衣扣,然后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尘立于了帷帐前缓缓道了一句:“爱妃今晚辛苦了,夜凉,早些休息。” 淑妃见他起身就有要走的意思,眉头皱了皱,轻声低头道了一句:“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四王爷受诏回京,估摸着也该到府邸了。作为皇弟,怎么说也得去看看十年未见的皇兄了,不是吗?” 顾遮的眉眼处有了一丝不耐烦,说罢就往殿门走去。 “皇上!” 淑妃紧紧咬住了下唇,手中的被褥已经被她抓得皱成了一团,她欲言又止。 “嗯?” 顾遮连头都没有回,只是停在了殿门前皱眉。 “没事……夜寒露重,皇上记得添衣。” 淑妃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强颜笑着答道。 “有劳爱妃记挂了。” 顾遮话语之间是明显的疏离和不失礼貌,说罢便推门而出。 一阵寒风灌门而入,扫得帷帐一阵阵寒凉之意。 她看着朱廊处越走越远的那个身影,无奈地轻叹了一句:“以你的聪明,怎会不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早已有人提前禀报了我?而你,却连一个完美的借口都懒得找……” “果然,父亲说得对。这不过是一场权力的交换,我从来不应该有过多的奢望……” 风吹红窗,纱纸沙沙作响,树影斑驳而陆离。 星辰一夜璀璨万里,照得今夜的万春阁如此如此的……和煦。 和煦到屋檐之上的北冥差点趴在瓦片上昏睡成了一头猪。 直到他听到了一句再也熟悉不过如同鬼魅一般的嗓音在他的三尺头顶上幽幽地响起—— “睡得香吗?要给你拿条云被吗?” “香……” 北冥迷迷糊糊地抹了一把口水答应着,忽然一个激灵跳了起来,一眼便看到了顾遮一脸黑地站在他的面前。 北冥一个哆嗦便跪在了顾遮面前,挠了挠头颇为难为情地说道:“皇……皇上,臣……臣该死!!!” “看来,你也没打听到这万春阁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顾遮无奈地叹气,扫了一眼万春阁后锁眉说道。 “皇上圣明,臣愚钝,差遣了附近可以调动的鹰领军,也没有看出来这万春阁有什么不妥之处。除了……” 北冥欲言又止,颇为惆怅地说道。 “除了什么?” 顾遮以为北冥打探到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挑了挑眉问道。 “除了这万春阁作为烟花之地却只养着两名女子和一个酒鬼,其中一名还是个半老徐娘,其他还真的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北冥提到那个“半老徐娘”的时候颇为嫌弃地摇了摇头,一脸可惜的模样。 “哦?烟花之地竟没有寻花问柳之人?” 顾遮眯起了眼细细打量了一眼万春阁上上下下,发现这里虽然称不上富丽堂皇,倒也算得上雅致,尽管破旧了些,倒也看得出来曾经是花了不少银两的。 那么,没有生意,这里是如何维持到了现在的呢? 想到此处,顾遮微微挑了挑眉,负手于身后,沉思片刻说道:“去查查这家万春阁的账目和税务状况,天亮之前给朕。” “是!” 北冥立马领命想要走,却一把被顾遮拎住了衣领,跟提了个小鸡一样地拎在了半路中。 北冥心里一凉一个疙瘩,哆哆嗦嗦地讪笑着问道:“皇上可是还有别的吩咐……?” “朕叫你看好的人呢?” 顾遮差点背过气去,颇为嫌弃地反问道。 “噢噢噢!!!瞧奴才这记性!皇上要找的人可是一刻也没离开过这间屋子!!!” 北冥信誓旦旦地指了指脚下的屋檐,坚定而兴奋地回禀道。 “你确定……?” 顾遮的眼神落在了不远处院落的一处亮光处,幽幽地问道。 “那是相当的确定!!!” 北冥刚说罢便发现了那处亮光下赫然坐着秦苏独自一人不知道蹲在地上在找什么的身影,立刻心虚地一缩头,讪笑着支吾说道:“奴才还有事要办,要不……先走?” “滚。” 顾遮懒得抬眼,将他拎起来一甩便朝着围墙处扔去。 “啊——” “砰——” “噗——” 墙角处某人幽怨地抬起脑袋,将一口泥和草喷了出来,欲哭无泪地望天…… ——“主子……你下次能不能轻点……” 院内,那一树蔷薇花开得正盛,风只是稍稍拂过便吹得粉色的花瓣如雨下,纷纷扬扬地落于秦苏一身,又缓缓洒落于她周边的地上。 她却浑然不知,仍低头专心地趴在地上,不断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像个不惹尘世的小白兔一般惹人怜爱。 但是顾遮深深地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无公害的女人可不是什么小白兔。 她是豺狼,稍有不慎,便会抓伤别人。 亦是狐狸,要加以防备。 偏生月光温柔似水,柔柔倾泻于她一身,落在她的侧颜之上,熠熠生辉,如玉从九天落于人间,无暇而光泽。 “呵……真未曾想到,这个女人竟还有这么一面……” 顾遮饶有兴趣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正出神之际,却听到一个温柔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小兄弟你在找什么?地上凉,不如在下来帮你?” 第13章月下花墙,烈酒和你。 某人的眉眼微挑,凉唇旁一抹淡淡冷笑之意:“哦?小兄弟?” 月色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顾遮完美冷峻的面容之上,他干脆侧倚在了齐屋高的树干之上,一副开始看好戏的神情。 ——看样子,这个伤得不算轻的四王爷还不知道他口中的这个“小兄弟”是个丫头? 听到顾渝声音的秦苏倒是微微一愣,迟疑了片刻抬头望见了已经能扶门而出的他,欣喜不已地咧嘴一笑说道:“行啊!看来老刘没吹牛啊!这都能给你治好……” 顾渝始终迎风微笑着,他耐心地听着秦苏说话。 虽然有些虚弱的他仍然往秦苏身旁挪了挪步子,然后蹲了下来,缓缓伸出如玉的指尖,轻轻将秦苏袖口的一点泥土轻掸去。 某人原本斜靠在树干之上的身影猛地颤了颤,嘴角微微抽搐,脸色开始阴鹜了起来。 顾渝的动作是那么的自然,自然到仿佛上辈子便也这般地靠近过她,熟悉的感觉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诧。 一切就如同早就安排好的相遇一般,不惊鸿,却经心。 偏生他温凉的指尖无意间划过了秦苏的指尖柔软处,一阵奇妙的感觉随之袭身而来,引得秦苏下意识地缩了回去,迅速地低头。 她不知,在她低头的瞬间,顾渝看到了她微烧的双颊。 她身后的花墙被晚风轻吹而过,有几瓣粉色璇花迎着月光轻盈而落,萦绕于两人身旁,似精灵般点亮了人间四月芳菲天。 某人更加站不住了,眯起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杀意,低骂了一句:“没想到这四王爷还真如传闻一般老少皆宜男女通吃。” 许是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顾渝亦掩口轻咳,带着一抹抱歉之意解释道:“方才见小兄弟袖口脏了,适才……” “不打紧不打紧。” 秦苏心虚地摆摆手,抬头灿烂一笑,便戏法地从一块砖下扒出一壶搪瓷装好的救,岔开话题反问道:“这是刘叔十八年前埋下的上好千古醇,不知这位帅气的公子有雅兴共饮一杯不?” 某人在树上几乎要晕厥过去。 “这丫头怕是不知男人是什么?竟然公然邀请男人喝酒?还是月黑风高孤男寡女二人???” ——此处是某人将手中的剑捏得咯吱作响的背景声音。 “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而此时,顾渝却微微一笑,十分欣然地就地便坐下,自然地接过了秦苏手中的一坛酒,暖心地说道:“既是好酒,自然不能辜负。” 秦苏的眼中于此刻掠过了一丝丝诧异。 ——眼前这个怎么看怎么都属于不染尘埃类型的干净男人竟然毫无顾忌地就地而坐? 为何看起来竟有几分“入乡随俗”的味道? 月光轻暖而细长,透枝桠细细落落洒于他的乌发间,将他的长发映衬得如同山涧深处久未谙世事的黑玉一般清澈而明亮。 几丝长发从鬓前滑落,悄然勾勒过他的下颚,一抹令人惊艳的弧度。 一盏茶灯缓缓而燃,将淡色的柔光打在他的侧颜之上,有风恰好知风情撩拨过他的几丝长发,只是微微一个涟漪而已,却早已散做了满空气的倜傥。 他的目光柔和似水,指尖纤长轻扣酒坛,酒香四溢,他始终浅笑似四月的芳菲锦色。 他的身后,一墙的淡粉色蔷薇花颤抖无声而落,如雨而下,飘零过了他的肩头。 不落世俗的他,不深不浅的花香,不明不暗的灯光。 秦苏不得不承认,他的美是有别于之前那人的。若顾遮是深夜间夺命而炫目的罂粟花,那他便是温冷如玉的存在。 不易亲近,却始终给你安全放心可以信任的感觉。 良久,秦苏才收回了目光,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有些许慌乱地夺过了顾渝手中的酒坛,低头心虚地咕囔着:“这好酒都叫你喝了,那我方才挖那么久岂不是白挖了?” 说罢,她一仰脖,拎起酒坛便是咕咚咕咚好几大口烈酒入了肚。 第14章花墙月下女儿红 “慢点,别呛着了。” 顾渝想去拿回她手中的酒坛的时候已经晚了。 秦苏一抹唇旁的酒渍,明晃晃地甩了一道水光后咧嘴一笑,已有几分醉意地歪着脑袋晃悠着酒坛,咕囔着说道:“别……别担心!你姑爷爷我喝酒还未曾醉过!来,干了它!!!” 秦苏踉跄地将酒坛往顾渝怀里一塞,却因意识有些不清竟连带着自己跌进了顾渝的怀里。 酒坛里的美酒亦在此刻欢快地飞溅而出,一抹飞线般溅在了顾渝的凉唇旁,令他心惊。 见惯了或是大家闺秀或是小家碧玉找各种理由投怀送抱都没有过波澜的顾渝,却不知为何,在此刻,竟然呆坐在了原地。 他先是微微愣了一愣,良久才缓缓低头看着秦苏,唇旁如雪而至般盛放出了极为舒展的微笑。 那样的微笑被月光格外偏爱过,有一抹惊艳飞掠过他的眉眼处,是怎样都割舍不去的温柔和惊鸿。 ——大概他被扑得这般舒心的,这是第一次吧? 他看到秦苏倒在他的怀里,正在砸吧砸吧地舔着唇上残留的酒香,甚是贪吃。 月光无邪,花雨纷纷,酒香浓郁了整个庭院,令他似乎忘却了一切。 时光凝滞。 柔和而昏黄的灯火经风摇曳,轻轻一晃,落满了整个庭院的暧昧和轻柔。 他无奈地笑了笑,伸出了手轻轻替秦苏擦去唇旁的酒和口水,无奈地嗔怪着说道:“倒幸而你是个男人,不然这副模样倒也令人……” 顾渝欲言又止,脸微微一红,似月晕。 话,却再也没有说下去。 时间如沙漏急湍而走,他的心跳亦于此刻似被拽紧一般,猛然一收。 他不知道,站在屋檐之上的顾遮早已将一根树枝扯得连一片叶子都不剩下了。 折返的北轩哆哆嗦嗦地站在顾遮的身后,感受到的全是他这个阴晴不定的主子的满满杀意,一直埋着头,却偷偷地看着顾遮死盯着的那个方向,看了半天才发现了为何主子那么不爽。 “那个……皇上,您要是不爽直接上去不就得了?何必在这儿折磨花花草草折磨您自己个儿……多不值当……” 北轩缩着脑袋,一副十分欠揍的表情说道。 “朕什么时候不爽了?嗯?” “咔嚓——”一声脆响。 ——是顾遮手中那根树枝已经身首异处的声响。 吓得北轩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还好,还好,还在。 “皇上……别看了,那小子再怎么看也是个男人……顶多算得上细皮嫩肉……好男风是会影响您的大业的……” 北轩刚咕囔着说完,便感觉到浑身冷气飕飕,再抬头一看,某人居高临下笑眯眯地看着他,从牙缝里咬出了几个字:“好男风?” “难……难道不是吗?” 北轩缩着脑袋往后退了一步,耿直地嘀咕道。 “行啊北轩,跟了朕十几年了,倒是挺了解朕?嗯?” 某人的笑容更加猖獗了,断了一半树枝在他的双指间“咔擦——”又断了一半。 北轩不自觉地缩了缩脑袋。 “还愣着干什么?交代给你的事情办了怎么样了?” 某人一记树枝抽在了北轩的肩膀上,甚是不爽地问道。 “这不是办完了刚想来跟您老人家汇报发现您老心情不太好就搁置了嘛……” 北轩咕囔着,委屈得很。 “废话那么多!信不信朕把你扔到边疆放羊去?” 顾遮拿着树枝便作势又要打过去,却见北轩一下子跪了下来抱着他的大腿哭丧着脸低嚎着—— “好好好……好主子!我说我说!这地儿小的查过了,没有任何问题,没见到什么达官贵人来光顾,院子里也就两个姑娘一个还老得要命……” “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会逃到这里来的……” 顾遮眉头微微一锁,思索了片刻说道:“这顾渝中得毒可不是一般人能解的。若平既能下死命令围剿他想必也是花了血本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给一个花院的酗酒老板给解了?” “也对哦!” 北轩挠了挠脑袋,马上恭维道:“我就说皇上打小就聪明吧!一眼看透啊……” “少拍马屁。交代给你的事没一件能办好的。” 顾遮作势将北轩踢倒在地,负手于身后,压低了声音命令道:“想必天亮之前若平那儿应该会得到消息,我们得赶在她之前摸清这里的底细,然后……” 顾遮眯起了促狭的双眼,幽深的眼神中一抹杀意起。 “是!” 北轩立刻心领神会,领命后迅速消失在了黑夜深处。 顾遮站于高高的屋檐之上,目视着院中的两人,目光冷峻似峰,低叹一句:“顾渝,不要怪朕心狠手辣。毕竟,你的存在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威胁。倘若你的死能换来若平的万劫不复,保我元盛江山百年不衰,倒也是死得其所……” “只是……” 顾遮将目光紧紧地锁在了顾渝旁的秦苏身上,眼中多了一抹顾虑。 ——“只是你刚逃过生死,却又要去死。倒……真的是可惜……” 然而,他眼中的怜悯和顾虑也只是如同流星划过夜幕般转瞬即逝。 于顾遮转身的瞬间,他已然面容冰冷似霜,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夜色如霜冷如刀,他一步一步地走入了深夜之中,如临深渊,没有回头的路。 ——这一条路,他已经默默走了很多年,早已习惯了冷漠和孤单,亦早已看透了生死和离别。 他太清醒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也太清楚地知道他想要什么,所以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当。 一切的人,一切的事,都在他的算计和布局之中。 从来没有例外。 也一步一步地接近他的目标。 夜色很漫长,他本该干脆地走,却在尽头处,犹豫了片刻。 月光微描出,他凝滞了良久。 终于,他还是转过了身,将目光远远地锁在了那个令他惊艳的女子身上,默默地停驻了很久,很久。 “若你能晚些时日出现,若你未曾救了顾渝,也许……罢了。” 凉风卷起叹息,他转身离去,衣袂于风中扬起,又重重落下。 夜凉。 第15章以烟波起,以杀戮故。 万春阁内的灯火只剩下了庭院零星的几盏,随风摇摇晃晃,将光影照得忽明忽暗。 不知归期,不懂疲倦。 老刘的鼾声远远地从后院传来,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倒是从来未曾让秦苏失望过。 时间一点一点地走,天上的星斗亦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换了个方位。 一切安静得那么彻底。 唯有花墙之下,那如玉一般的少年凝神远远地眺望着那尖耸澄金的雍极殿尖端,默默出神。 那里的光仍然亮着,一如当年。 顾渝一双清澈的皓眸中多了几分淡淡的愁绪,亦有七分无奈之色。 “若不是这次母妃之令,怕是我再也不会回到这京都了吧……只是,顾遮,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好吗?” 有风吹过烟波,散了他鬓前的一缕乌发,亦,缱绻了他满眼的失落。 怕是儿时的兄弟之情,经不过时间的考验,亦抵不过生在了帝王家的无奈吧…… 一路走来,他沿途听到的全是关于顾遮的传闻,无非皆是漫骂之词。 譬如,“好色成瘾,夜夜笙歌”。 譬如,“昏庸至极,听信佞臣”。 譬如,“奢靡无度,挥金似土”。 等等。 他亦从初听到的愤慨激昂为他辩解到面红耳赤到后来的沉默不言。 他始终难以相信当年那个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出“朕,要开这万世太平,要这元盛江山千年不衰!”的少年如今竟是泱泱平民口中的昏君。 然而,若他真的治国有道,母妃又何须一纸令下命他从南国归京? “罢了,当年之事,今日之景,不曾参与其中谁又能言得明其中曲直?” 顾渝低眸看着怀中醉睡不醒的秦苏,不觉无奈一笑,轻声道了一句:“倒是世人都如你这般,也不失为一种洒脱……” “啪——” 他的话音还未曾落下,却觉得自己脖颈处被秦苏的手不经意地勾住,刹那间犹如雪山崩于了心脏! “他”的手竟如女子一般细滑娇嫩,从他的脖颈敏感处不经意地撩拨过,又如蝴蝶一般一路顺滑而下,从他的耳际到锁骨,再到胸膛跳动处。 因伤病的缘故,顾渝仅仅着一身贴身薄衣,故而她的指尖划过他的衣物之时与直接触摸他的肌肤并无半分区别。 反倒是这一层衣纱隔着,竟徒徒增了不知道多少的暧昧。 顾渝只觉得心脏猛地一阵剧烈地跳动,继而脸一红竟从双颊绯红到了后耳根! 他全身似被点燃了一般热,低头怔怔看着秦苏的瞬间已是流转的目光。 而秦苏显然并没有感觉到这一切。 她反倒是觉得睡得也许没那么舒坦,竟咕囔着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辗转着将瘦小的身子一缩,埋头便钻进了顾渝的怀中,凑得更为深紧了。 顾渝的双颊不由得又红了一红。 他疯狂地抑制着内心的波动,将目光从秦苏身上撤离,半晌才回过了神。 “罢了,看在你睡得如此香的份上,今日便放过你。” 顾渝无奈宠溺一笑,摇了摇头,低叹道。 夜晚的风声阵阵,吹得方圆十里的树叶皆沙沙作响,夜一层比一层地深去。 就在顾渝准备闭目养神那一刻,他的耳旁却清晰地传来了一声极为轻微的“啪——”的枯枝被人踩断的声响。 ——有人。 顾渝皱了皱眉头,又细细听了一遍。 只听得方圆十里之内,从四面八方皆有轻功甚好的人不知携带着什么尖锐的兵器向着这万春阁围剿而来。 兵器的锐利部位划过树叶,发出更为细微的一声声撕裂开的声响,还没有划到末端,便又是另一片叶片被划过的声响。 ——看来,人还不在少数。 顾渝低头看了一眼正在酣睡的秦苏,将她抱起,朝着屋内走去。 她的身体十分轻柔,如一片天上的云朵一般,令顾渝轻轻一触碰便是炙热的贴肤之感。 这种只属于女儿家才有的感觉不由得让顾渝一愣,但他却没有时间去想那么多,匆匆将秦苏安置好了以后迅速吹灭了房中的灯火。 他默听着屋外的动静,眉头却越皱越紧。 而此时的万春阁墙外屋顶之上乃至于瓦砾之上已经是黑压压的大片弓弩手,每个人都身着夜行衣并且以黑纱遮面,皆已将精良的长弓拉满,无一例外地将长箭对准着这小小的万春阁的每一个角落。 为首的那人只是扫了一眼万春阁便低声命令道:“杀无赦。一个活口都不许留。”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只听得“咯吱——”“咯吱——”长弓被拉得圆满的声响! 箭在弦上。 屋内的顾渝早已将璇花握在手心,暗暗下了决心——只要这些杀手胆敢靠近这屋子,他纵使重伤在身,也要保秦苏周全。 却于此时,一声极为慵懒的声音在众弓弩手的上方响起—— “各位,在下奉劝动手之前先看一下你们头顶上,免得……后悔。” 正处于极度凝神紧张的众人都差点脚下一滑,满目诧异地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却见斯人如风如尘,手执一把山河扇轻摇半遮面,笑得极为诡异。 他立于树冠的叶尖之上,只是借着几片树叶的力量却站得极为稳当,甚至,让人感觉他几乎可以完全不需要凭借那几片叶子。 而他的身后,更是令人惊悚地站着排排高手,每人皆如他这般模样借力而站,手中却是三支箭拉得满圆,并且每一支箭皆对准了这些弓弩手的心脏。 他们以绝对力量的姿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墙上的弓弩手,面目皆冷似霜。 “不知阁下是谁?可是我们妨碍了阁下?” 为首那人一看便知晓实力的高低,自然狠狠地咽下了一口气,低头作揖冷静道到。 半阴半阳的夜色之中,那人“啪——”的一声将山河扇合上,低头淡淡一笑,而后才带着几分捉弄之意笑着说道—— “看着你也是个聪明人,自然是明白,你,和你的主子,是不是妨碍了本大爷?嗯?” 他的剑眉一挑,笑得没心又没肺。 第16章公子世无双 那少年便那般似漫不经心般玩弄着一支古色木箫,笑盈盈地一抬眸扫向了那些黑衣杀手们,微微耸了耸眉间。 他始终以银色轻纱遮面,只留一双敏锐的双眼于月色之中争辉,却依旧难掩眉宇之间的轩昂之气。 他手中的那把木箫上入木三分苍劲有力地刻着一个清晰的“莫”字。 少年将木箫在手心轻敲了一下,那为首的黑衣人脸色便立刻变成了绛紫色。 只听得“哗——”一声,为首的黑衣人手中的弓弩已然被他丢在了瓦砾之上。 而他的额尖上亦已经渗出了汗珠无数! 众杀手皆错愕不已! 在这京城里,他们跟着老大什么人没见过什么阵势没见过,什么时候看见过老大临阵丢盔弃甲的?! “老大!” 有一名杀手忍不住了,刚开口上前想要阻止那人之时,却被那人狠狠踢了一脚给踢回去了。 “闭嘴!没看见莫公子在这里吗?哪里有你小子说话的份?!” 那人低喝一声,眼中已有后怕之意,却依然护着自己的部下。 接着那人低头恭敬一礼,将腰弯至于地面齐平,诚恳地说道:“莫公子息怒,是小的平日里管教不严,冒犯了公子,还望公子手下留情。” 众人一听老大说眼前这个年纪如此之轻的少年竟是令京城黑白两道皆趋之若附的莫公子便都惊呆了,皆低头沉默不再说话。 要知道,坊间传闻——这莫公子翻个手长安街就得抖一抖,再覆个手,整个皇宫也得礼让三分。更不用说,传闻中他令人惊世骇俗的武艺和谋略了。 传闻中,他仅仅凭一支木箫单枪匹马便可以抵御匈奴于城百里之外; 传闻中,他曾经直接将若平公主的鸾轿挡在了清居小筑之外足足十个时辰,不闻不问,自己在小筑内饮茶作诗直至昏昏欲睡; 又传闻,曾经当朝皇太后懿旨宣他入宫,却被告知脚崴了只能在小筑内,而后太后黑着脸不得已前去,待了一个时辰不到便笑颜逐开而出,从此下令没有她老人家的指令任何人不得为难莫公子…… 还有传闻,这莫公子不喜男色亦不喜女色,是个不阴不阳之人…… 总之,这种人,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别说他们的主子是若平公主,怕是把他给惹恼了,这若平公主早晚也得给他赔罪不是。 “卓老大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人,倒不枉费本公子深夜来一趟。” 少年将木箫漫不经心地持于手负于身后,有几分赞赏地扫了一眼卓老大,淡淡一笑又说道:“本公子看你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勇夫,若屈尊于公主之下,怕是可惜了。” “小的不敢。” 卓老大听得心惊,口中应付着说道。 ——要知道,这场行动是公主摒退了亲信左右单独交代他一人,而他亦都是携带亲信而来,这深居于清居小筑内的莫公子又是如何准确地知道了这次他们行动的所有信息呢? 细想起来,卓老大的后背不由得一阵阴凉。 “你是不敢。不过,你的不敢,不过是不敢违逆公主,不得不去做残害忠良之事。你的不敢,从来都没有用于你的本心。” 少年的目光锐利如鹰地扫向了卓老大,字字诛心,落地铿锵有力! “扑通——” 卓老大双膝跪地,“咚咚咚——”便磕了三个响头,血迹斑斑。 只听得他隐忍地低声哀求道:“卓某自知干的是逆天违背良心之事,不敢要求什么。这次跟着来的兄弟皆已有家世,还望莫公子放过他们。卓某,感激不尽。” 他身后的黑衣人们皆面露悲色,眼中皆是伤痛之色。 那少年微微一笑,缓缓直了直身子,轻轻一个飞掠便从高高的树冠之上落到了卓老大的面前,轻盈到连一粒尘埃都没有惊动。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他竟然缓缓弯腰,纡尊降贵地向卓老大伸出了手,眼中多了几分温和之意。 “莫公子这是……?” 卓老大满目诧异,难以置信地看着莫尘安,声音发颤。 “本公子并没有看错人,你确实是个可造之人。但你可知,你此番回去复命,依照若平公主的性子,她就算饶过了你们,也未必会善待你们的家人?” 莫尘安将卓老大扶起,淡淡说道。 “卓某自知。只是,卓某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卓老大叹息一声,又说道:“若平公主生性多疑,卓某和部下的家人皆在其手中,哪里敢不为其卖命?就算是昧着良心,也得干啊……” 莫尘安点点头,扫了一眼屋内始终没有亮起的灯,笑了笑说道:“在下不才,倒是能将你们的家人尽数救出,只是不过……” “莫公子但请吩咐!!!” 卓老大和众杀手通通跪下,兵器唰地整齐响起,每个人的面容之上皆是肃穆之色。 莫尘安接住了卓老大,令他没有跪下,然后才缓缓说道:“我要你们做的,便是日以继夜地护这万春阁的周全,不得任何人伤害这里半分。尤其……是四王爷。” “卓某誓死效忠!” 卓老大虽疑惑不已,但是相比较杀人来说,这项任务还是令他愉悦的。 “吾等,誓死效忠!” 众人纷纷低头说道。 “好,今夜之事,在下自当会跟若平公主说个明白。而你们的家人也会在明日清晨阳光洒向大地的时候和你们团聚。在下还有事,这里便交给你们了。” 莫尘安转身便欲离去,却听得身后十里处响起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还有尖锐厚重的兵器划过地面的刺耳声响。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厌恶,低骂了一声:“看来,该来的还是来了。倒是叫我今日走不成了。” “呦——咱家当是哪位神仙驾临呢,看来这么大排场的,倒是除了莫公子这京城确实也找不出第二人了……不过可惜了,莫公子今儿是不是管错了闲事?” 李安坐在一顶八人抬的鸾轿之上远远地便尖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道,令人听得一阵鸡婆疙瘩掉了一地。 第17章火烧万春阁 莫尘安淡淡一笑,眼中的厌恶一丝未曾减退,慢悠悠地转过身冷冷扫了李安一眼后说道:“在下有没有管错闲事,怕是不必惊动李公公吧?” 李安不傻,自然听得出莫尘安语气中的轻蔑之意。 李安亦看着莫尘安,笑里藏刀地说道:“咱家自然知道莫公子厉害得很。只是……今日这事实属有些特别,咱家奉劝公子一句,还是当成没有看见的好。” “哦?是吗——” 莫尘安笑得更为灿烂了,他扫了一眼万春阁内,说道:“李公公可能不知鄙人有个偏好,就是——越是不要让我管的事,我呢,就越有兴趣。” 莫尘安给了李安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惹得李安身后的东厂侍卫皆整齐划一地拔剑出鞘! 李安依旧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莫尘安,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啧啧地说道:“既然咱家劝不动莫公子,那么……就只能抱歉了。” 说罢,李安给了身后东厂侍卫们一个手势,侍卫们便闻风而动! 要说这东厂侍卫虽然不及莫尘安的精良部下,但毕竟是千里挑一出来的个中能兵巧匠,自然也不会逊色多少。 霎时间,只见刀光起,白晃晃地耀着众人的眼! 莫尘安的手下刚想奋起抵抗,却听得他低喝一声:“都别动。他们这些人,还无须尔等动手。” 说罢,他的身影便动了。 一道锐利的白光从莫尘安的手中至天劈下,直指那些东厂侍卫! 白光中有风入箫的呼啸嗡鸣声,如山倒海翻般以摧枯拉朽之势压迫而来,充斥着每个人的耳膜! 东厂侍卫见此状皆大惊,刚想举剑反抗之际,却见眼前那原本直线状的白光在莫尘安的手中颇为诡异地切换了一个刁钻无比的弧度!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却见那道弧度陡然在侍卫的队伍中舞成了凌乱却极为有章法的弧度! 而此时,莫尘安整个人化作了与白光一道的光芒,在众人之间以光速流转! 平日里训练有素的东昌侍卫皆觉眼前一片耀眼的光芒后便惊恐地感觉到脖颈处猛地一凉! 只是须臾的时间,莫尘安便已经穿越了所有的侍卫,站到了李安的面前。 而在他的身后,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众人皆如大树被连根拔起一般轰地一声齐齐倒地不起! 竟连让他们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而莫尘安手中的箫仍在他的修长的指尖,滴血未沾染。 “该你了,李大总管。” 莫尘安莞尔一笑,嘴角十分儒雅地上扬,将锐利的目光扫向了面前脸色有些难看的李安。 “啪——” “啪——” 李安发出了两声极为尴尬而拖沓的击掌声,笑得十分难看却诡异地说道:“看来,莫公子一支箫退千军万马的传说并非虚传。着实……令咱家佩服。” “公公过奖。不过……公公可有想好该如何回去复命?” 莫尘安的双眼微眯,眼中亦有睿智,像看透了什么一般半笑着说道。 “咱家……这就回去复命。” 李安狭小的双眸中闪过了一丝阴鹜,“啪——”的一下第三声击掌! 而此时,随着他的第三声击掌,莫尘安所站之处突然尘土落叶飞扬! 在漫天的落叶飞扬之中,有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大网迅速拉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莫尘安紧紧网住! “咻——” 随着一声绳索被套牢的声响,莫尘安已经被高束在树冠枝桠之上。 他的部下见此情景刚想上前,却被莫尘安暗中一个手势给制止了。 “呵——” 被网住的莫尘安却没有一丝慌乱,只是低头一笑,然后笑盈盈地看向了李安半讥讽地说道:“都说李大总管足智多谋,今日一见,果然亦是名不虚传。” “莫公子武艺超群,若非自损一百,怎能框住您?” 李安得意一笑,负手踱步上前,骄傲地说道:“不过莫公子您放心,只要您乖乖呆在这里,咱家这万春阁的事情处理完了,自然会将您放下。但……若您不愿被困在这里,那么……” 李安的目光之中掠过了凶狠的杀意,冷冷道到:“就不要怪咱家先斩后奏了……” 莫尘安十分随意地半坐在网兜里,片刻也不挣扎,似十分苦恼而又无辜地叹气说道:“唉……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公子我还有大好年华,还是惜命的。公公请放心,莫某在这里,保证,一动不动。” “那便好。” 李安虽然满眼都写着“老子信你老子就是白痴”,却仍然假笑着说道:“既如此,那便委屈莫公子了。” “好说好说。” 莫尘安随意地摆了摆手,往后一仰,做出一番似乎要睡一觉的模样。 李安给了手下一个眼神,示意他们务必看好这小祖宗后便转身看向了万春阁,低声命令道:“动手。”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只见暗中藏在林中的其余东厂侍卫们纷纷拿着硫磺和油便齐齐将万春阁围了个水泄不通! 再随着李安的一声令下“倒——”,硫磺哗啦啦地便倒了一地,空气中很快便蔓延开了一阵刺鼻的味道! 莫尘安的眉色微微挑了挑,眼中多了一丝厌恶之意。 ——看来,这李安倒是心狠手辣,不仅想杀了这四王爷,更想着要毁尸灭迹,一个活口不留。 “点火。” “李公公慢着!” 李安刚说完,却听得莫尘安喝道。 “怎么?莫公子还有其他什么要吩咐的?” 李安十分不爽地回过身,轻蔑地扫了莫尘安一眼,冷冷反问道。 “我一个阶下囚,自然是没有什么要吩咐的。只是,据在下得知,这万春阁中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 莫尘安灿烂一笑,给了李安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哦?” 李安自然知晓这万春阁中有一个重要的人物,不然他费尽力气烧了干什么? “但,这个人,并非四王爷,而是……当今的圣上!” 莫尘安脸色蓦地凝重,嘴角有一丝狡黠的弧度上扬。 而此时,在暗处正隔岸观火的某人差点一个踉跄,似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这小子,果然靠不住!” 第18章兄弟,对不住了。 听罢莫尘安此言之后,李安果然一怔。 他的面色逐渐凝重,原本就皱得像橘皮一样的脸上亦像涂了一层厚厚的砒霜。 李安沉凝半晌,似乎在思忖着什么,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换了一番又一番。 终于,从他口中十分笃定地吐出两个字——“点火”。 “什么?!” “什么……” 第一声是莫尘安发出的。 第二声是处在暗处的顾遮发出的。 莫尘安虽有不可思议,却似乎也在意料之中一般冷笑一声说道:“李公公真是忠心的很啊……这种弑君的大罪不应该先禀报一下若平公主吗?” “禀报?弑君?请问莫先生,这里哪里有什么皇上?嗯?” 李安无耻阴冷一笑,两手一摊,满目残忍之色。 “呵。看样子,李公公这是打算直接扶若平公主堂而皇之地坐上龙椅啊?” 莫尘安摇了摇头,眼中多了一丝悲哀之色。 ——看来,在暗处那小子得难过一分钟了。 “咱家只是公事公办处理一家破落的花楼而已,莫公子言重了。” 李安冷冷说道,眼中已是不耐烦。 “哎呀——真希望李公公明天还能这么硬气地和本公子聊天。” 莫尘安索性翘了个二郎腿,不去看眼前这一幕。 ——小子,该帮你的忙老子也帮到了,接下来的你算得比我清楚,那么这惹人烦的家伙就交给你处理了。 暗处,北轩早已将剑要捏碎,恨得牙痒痒地骂道:“这个死太监,竟然连弑君都敢先斩后奏!我看他是活腻歪了!皇上,不如这次就结果了他!” “急什么。不就是想杀朕嘛……没见过猫捉耗子还要玩一阵子的嘛……” 顾遮倒是不气也不恼,随手将剑持于手,淡淡一笑命令道:“箭攻。” “是!” 北轩手势一下,还没等李安反应过来,从四面八方“刷刷刷——”箭雨黑压压地便朝着东厂侍卫射了过来! 可怜的东厂侍卫们刚正准备点火猫着腰呢,哪里想到还会有这般埋伏! “快!有埋伏!保护厂公!” 嗖嗖嗖几下箭之下李安身边的侍卫已经倒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人立刻持盾,这才将一半的箭雨挡在了外围。 “抓住那小子!别让他跑了!” 李安顾不得许多,一把夺过身旁一位弓弩手的箭,拉弓满圆将箭端直勾勾地对准了莫尘安,高声威胁道:“让他们停!否则咱家便拉你陪葬!” “我说,这些人真不是我的人……” 莫尘安相当委屈地扶额叹息道。 “一!” 李安将弓拉得咯吱作响! “真不是……” 莫尘安还是很委屈,眼睛却偷瞄着倒下的东厂侍卫,心里飞快地算着死去的人数。 “二!” “唉我说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都说了不是我的人了……” “三!” 箭在弦上,呼之欲出! “好了好了!!!喂,我说,可以停了可以停了!差不多得了……” 莫尘安无奈地在网中朝着空气摆了摆手,十分无奈地叹气说道。 ——敢情今晚又替那小子背锅了??? 明儿长安街上怕是又有什么小本子小话剧之类的要风靡了…… 果然,在莫尘安的一声令下,箭雨戛然而止。 而此时,李安身边的护卫也死得七七八八,损失惨重。 李安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已经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傻子现在都知道目前的局势宜守不宜攻。 “咻——” 李安手中的箭射中了网住莫尘安的网袋。 “哎呦——李公公你也真是的,就不能不吊这么高吗?” 莫尘安连网袋一起摔落在了地上,震得地上的落叶欢脱无比地飞舞而起。 “少废话!” 李安拔出剑架在了脖子上,恶狠狠地扫向了一眼四周黑暗的夜,威胁命令道:“让他们不许动,否则咱家杀了你这小子!在咱家到皇宫之前,你的命是咱家的!” “啊哈——” 莫尘安愣了一愣,满目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一定要玩这么大吗?” “少废话!走!” 李安以剑指着莫尘安,满目狰狞之色。 这时候,万春阁内却传来了一阵鬼哭狼嚎的嚎叫声—— “你爷爷的!!!亏老子辛辛苦苦把你救回来!你却胆敢对老子做这种事!!!看我不杀了你!!!!” “呃???” 莫尘安显然没要搞明白这是哪一出,愣了愣仔细想了想——原本计划里好像没有这一出? 还没等众人缓过神来,却见一名太监装扮的小个子人扛着一把菜刀便一路从厢房冲了出来! “小兄弟你等等!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是你先喝醉了……” 跑在前头的竟是一名风华绝代的男子,虽看清来有些狼狈虚弱,却丝毫没有减半分英气。 “喝你爷爷的醉了!你爷爷我就没有喝醉过!明明是你趁爷爷我喝醉了抱了小爷我!” 秦苏显然还有几分醉意没有醒,举着个大刀一路便追着顾渝一直跑到了正门口。 顾渝本还想退让不想推开门,却见秦苏一脸杀气腾腾还带着几分醉意,实在无奈地将门推开然后十分快速地往旁边避让,缓缓闭眼深深叹气。 ——小兄弟,对不住了。 正在冲劲头上的秦苏显然没能刹住脚跟,“啊——”的一声便冲了出去,一见顾渝没了身影,再一看眼前一堆人,酒意还没醒的她猛地晃了一下头。 而就在她晃头这个空隙间,她手中的刀已经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只见那把刀笔直地从李安的裆口飞了过去…… 而李安只能身体一阵僵直,接着便感觉到裆口一阵凉风飕飕…… 等他再低头一看的时候,裤子已经被刀尖划过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撕拉——”一声露出了里面的花色裤衩…… 又是“当——”的一声,拿刀直勾勾地劈入了李安身后的树木,震得树叶哗啦啦地落了李安一脸一身…… 十分欢脱。甚是凄凉。 李安的脸色都绿了,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再缓缓抬头,看向了罪魁祸首秦苏…… 秦苏的酒意这下醒了大半,连忙点头哈腰地道着歉,心虚地遮住了容貌说道:“那个……那个……兄弟啊……对不住啊……没,没拿稳……” 第19章大佬,我错了。 林中的风欢快地一阵一阵地吹着,吹得李安剩下来的裤子一荡啊一荡…… 秦苏几乎可以听得到李安要把牙齿咬成渣渣的咯吱声,她有点怂地蹲下身快速将手抹过了尘土,然后趁李安不注意的时候迅速往脸上狠狠地抹上了一把灰。 ——开什么玩笑,她以后可是要在这大人物手下混的人。虽然说,现在这位李大总管似乎有些狼狈和凄凉了些…… 周围的空气瞬间陷入了无限的尴尬和冰冷之中,而李安越来越漆黑的表情显示着炸药的点火索已经快要被点燃。 “你,找死。” 终于,从来没有受过这种侮辱的李大总管咬牙切齿地说出了三个字。 ——按照惯例来讲,一般越严重的事情,介绍的文字便会越少。 而现在,很明显,是极其严重的事情。 “那个,那个……李总……啊呸,这位大公公,小的实属不是故意的,看在大家都一样的份上,不如您大人有大量,放小的一马?” 秦苏笑得一脸谄媚,恨不得去抱李安的大腿求饶了。 “大家都一样?!” 李安生平最讨厌别人提及他是太监的身份,这会儿本来就在气头上,听得秦苏这般讲更是火冒三丈,就差头上冒青烟了。 “噗——啊哈哈哈哈哈——” 而一旁蹲在网袋里一直饶有兴趣看戏的莫尘安也终于忍不住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 “住嘴!” 李安恼羞成怒,本来指向秦苏的剑端怒而转向了莫尘安。 “你笑什么?!” 秦苏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但是很快她便意识到这是自己逃脱的绝佳机会,便故意提高了嗓音质问莫尘安道。 “没,没,没没没……” 莫尘安也怕引火烧身,立马憋着笑摆手,撇清关系地说道:“你们先解决内部矛盾,在下就看看,就看看……” 莫尘安一抹鼻尖,低头瞥见了李安的花裤衩,又是一阵埋头的肩膀耸动。 “咱家看你们怕是一伙的。既是如此,那便先杀了你再说。” 李安一个眼神下,一旁的侍卫已经将莫尘安团团围住,剑剑直指他的要害。 而话音刚落下,李安便怒而转身,飞身而起,一剑朝着秦苏的咽喉处索命封来! 剑锋锋利无比,折射着皎洁的月光,再反射到秦苏的双眸之中,她的目光不由得猛然一紧。 ——这是杀意。 传闻李安素来心狠手辣恶贯满盈,而他的另一个特点便是武艺其实并不算低。 秦苏本并不愿和李安动手,但,看眼前这阵仗,她知道自己并没有选择。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秦苏一闭眼,凝神不动,两指却暗暗捏紧了袖口之中的藏剑。 莫尘安本来一脸看戏的模样,但是眼看着李安的剑快要逼近秦苏了,他原本嬉笑的面容亦变得凝重沉凝,甚至他不自觉地从地上已经抓了一粒石子,暗暗发力。 “小心!” 顾渝刚想要冲出去救秦苏,却刚一运力便觉得伤口处一阵剧痛,令他根本无法再迈出一步。 而此时,站于暗处屋檐上的某人却十分悠闲地俯瞰着这一幕,顺手往嘴里扔了一粒花生米,似乎甚是悠闲。 “皇上,确定不救?” 一旁的北轩不忍,小心翼翼地问道。 “救?” 某人剑眉一挑,意味深长地一笑说道:“你觉得,一个能只身闯入朕的地盘搅得鸡犬不宁然后再从若平的手下把她要杀的人救走的人需要救吗?” 就在他说话的空隙间,李安的剑已经逼近了秦苏的喉间一寸处,而她鬓前垂下的一缕乌发亦于此时被李安的剑风扬开。 李安一扬手,剑逼皮肤腠理! 而就在此时,秦苏的双目却蓦地张开,明亮如星辰般凝神看向了李安! 明明是应该轻而易举胜券在握的事情,李安却被她眼中的不满之意震得手间的动作慢了一分。 就在他恍惚的这一分里,秦苏的身影却化作了一道风一般的影子,极其缥缈虚无地晃过了剑端! 正在李安心惊诧异之时,他只觉得一道流光从秦苏的袖口飞快流出,以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速度像绳索一般绕过了他的剑身! 与此同时,李安只觉得剑身猛地一沉,再被那流光蓦地朝外一拽,他的人几乎一个踉跄地朝前跌去! “哐当——” 令他更为惊诧的是——他几乎从不离身的剑竟从他的手中眼睁睁地被拽落在了地,震得嗡鸣作响! 而更为致命的是——以他多年与人交手的经验,他竟然连那流光都没看清是什么! 他只看到了最后那流光又于无形中崩直,傲然成了一道锋芒,却于须臾之间被收回,璀璨瞬间灭于黑暗之中。 李安心慌至极,脊梁之上已是冷汗阵阵! 旁人不知,他却十分清楚地知道,方才若是这小太监发出的那道流光不是针对他手中的剑,而是他的要害,怕是他这李大总管的威名早已死去。 “你,你是什么人?!” 李安克制着心里的慌乱,压低了声音,戒备地盯着秦苏问道。 却不料,下一秒,秦苏竟“扑通——”一声跪在了李安的面前。 “你,你这是做什么?” 李安本来就被吓到了,秦苏来这一下,他立刻拾起剑,有点怂地护在了身前。 却不料,秦苏低头便是三个响头咚咚咚地磕完,然后蓬头垢面地抬起头,哭丧着脸假装抽泣地嚎着:“都说东厂的人杀人不眨眼,可是今儿一见,公公真乃好人啊!多谢公公不杀之恩!小的知错了!他日必将做牛做马来报答公公!” 说罢,秦苏又是“咚——”一个响头深深磕在了地上。 ——开什么玩笑,她还想在这皇宫里多揩点油水给老刘补贴补贴家用,哪能这么快得罪这大人物? 李安虽然不知道秦苏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她这一磕头认错倒是让他面子挽回不少。更何况,他心里也敞亮地知道自己要是真打起来未必能打得过这小太监。 “咳咳咳——咱家念你年幼不懂事,这回就算小施惩戒。罢了,既然你知晓错了,也是无心为之,那便饶过你。回宫!” 李安亦见好就收,尴尬地轻咳一声,转身便示意侍卫押着莫尘安回宫。 “谢公公不杀之恩!” 秦苏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笑盈盈地摆手做再见状目送着网袋中的莫尘安被众人拎着一颠一颠地朝前走去。 “呵……今儿这黑锅倒是背得有几分意思。” 默默将一切细节都看在了眼里的莫尘安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秦苏,唇旁掠过了一丝坏笑之意。 第20章救她?不可能! 远处的秦苏甚为舒坦地拍了拍膝盖衣物上的灰尘,目送着莫尘安被越拎越远,颇为惆怅地叹道:“唉,所以说啊,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不还是个倒霉蛋?” 秦苏耸了耸肩,转身便朝着万春阁走去。 此时,在远处的莫尘安背手于身后,两指间玩弄着那一粒石子,然后在旁边几个看押的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两指之间微微一用力。 ——那粒石子已经分成了几粒小石子,而个数,恰好是负责看押他的人头数。 莫尘安的凉唇旁掠过一丝阴凉的笑意。 他的指尖微微一动,几粒石子朝着几个人头精准无误地飞去! 只听得几声闷哼之声,负责看押的人连挣扎都没来得及,便齐齐咚地一声到底不起! “谁!?” 立刻意识到不寻常的李安警觉的转身,目光如鹰一般在四周搜寻着目标。 “哎呦——摔得我好疼——” 罪魁祸首莫尘安十分“痛苦”地揉着腚,一副相当委屈地抱怨着:“我说几位大哥,你们几个大男人都拎不动我一个人吗?” 莫尘安假装不知道几人已经死了一般朝旁边一看,然后作惊悚状地倒吸一口冷气,结结巴巴地说道:“怎么,怎么,死了?!” 李安本还有些怀疑是莫尘安暗中捣鬼,但是见他这般模样,又被锁在网里,身上的箫亦没有离身,便打消了顾虑。 他深吸一口气,冷冷问道:“莫公子可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莫尘安见李安信了他,便托腮思索了稍许,然后恍然大悟一般朝着万春阁的方向一指,十分确信地说道:“方才我回头的时候看见那小子似乎朝这边扔了什么,莫不是……?” “竟是那小子?” 李安狐疑地扫了一眼正打算入阁的秦苏,再看向了莫尘安,眼中晃过了些疑惑。 “李公公你啊就是太仁慈了!你想想,方才那小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您磕头认错,怎么可能心里没有点气?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他方才那样,心生报复也在情理之中不是?” 莫尘安索性盘腿而坐,说得绘声绘色有板有眼,将“栽赃嫁祸”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李安本就多疑,听得莫尘安这般讲亦越来越相信,眉头也愈来愈紧锁。 恰于此时,李安的身后响起了阵阵马蹄声。 “臣等救驾来迟,还望李总管恕罪!” 为首的人一见到李安立刻下马,持剑低声请罪道。 李安一见援军到了,眼中明显多了一丝宽慰。 他转过身,手一抬指向了秦苏的身影,冷冷命令道:“把那小子给我带回来,咱家要活的。” “是!” 为首那人朝后使了一个眼神,他身后的铁骑便踏马上前,直奔秦苏而去! “那这莫公子……?” 为首那人认得莫尘安,迟疑了片刻,有些许忌讳地问道。 “待咱家回宫后,派人送莫公子回清居小筑。” 李安自然知晓太后以前下过的懿旨,就算他再怎么无法无天,也得顾及太后的地位和面子,自然也只是拿莫尘安当个挡箭牌而已。 “多谢李总管!” 莫尘安亦适时一礼,眼角的余光却扫向了万春阁门口的秦苏。 ——这铁骑若是他没猜错皆是李安的贴身护卫,方才那小子虽然出手诡异手法也极快,只怕被这群铁骑围困也是够呛。 不过…… 他想看的,却不是秦苏的狼狈。 若是他方才没有感觉错,在李安一剑刺向秦苏的时候,顾遮腰际间有一抹亮色很快地拂过了暗夜。 莫非…… 顾遮本也打算救这小子? 莫尘安的凉唇旁抹过了一丝冷笑,低垂的目光之中亦是如海一般的幽深和深邃。 ——若是真如他所想这般,那么,事情便变得更有意思了。 秦苏刚踏上万春阁门前的阶梯,却听得身后一阵奔腾的马蹄声。 她疑惑地回头,不知发生了什么。 就在她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数十名盔甲在身的侍卫从马背上飞踏而起,齐齐将剑端朝着秦苏围剿了过去! 秦苏刚要拔出袖口之中的剑,却在提真气的那一刻感觉到一阵窒息感! 她惊诧地抬头一看,只见这些围剿她的人中竟有一个闭眼运气隔空封住了她的穴道! “妈.的……” 秦苏暗骂了一声,只能深叹一口气。 ——打不过,只能跑。 她刚想撒开腿跑之际,却觉身旁一阵罡风如海一般吹过! 周围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罡风之中蕴含的强大内力直逼每个人的呼吸,令那些盔甲侍卫不得不诧异以真气护体! 而方才那个闭眼运气封住她穴道的盔甲侍卫更是不知为何,面目一阵扭曲之后“哇——”的一声当众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秦苏直觉望向了罡风来的方向,却见斯人孤影如鹰负手持剑从高高的屋檐之上疾速掠下,只是沙漏穿过孔隙的时间瞬间,她便已经感觉到了腰际间一阵温凉! 那人的大手已然环过了她的细软腰间,引得她不由得微微一怔。 ——这手感太过于熟悉,温度也太过于认真! 这种莫名的熟悉感竟让她不敢抬头去确认,只能低着头任由他这般抱着自己,双颊早已燥热得烧出了通红。 “走。” 随着他低声在她耳旁一声温热软语,他的手间微微一用力,秦苏便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带飞而起,朝着契阔的夜幕飞去! 他的乌发张扬在夜风中飞舞而起,有意无意地撩过了她敏感的脖颈,惹得她不知为何更热了。 她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享受飞翔的感觉什么星星和月亮,只能将头埋到了胸前,遮挡着自己热成了晚霞的面颊。 他亦明显地感觉到了她的蜷缩和拘谨,如月的双眸之中掠过了一丝满意的狡黠之色。 夜风轻柔,吹起他的衣袂在风中缱绻,如华盖,似海浪。 月光倾泻万里如瀑而下,洒在了他完美的侧颜上,只见他低头靠近了她的耳际,带着几分捉弄之意轻笑着湿暖说道—— “怎么?不打算看看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谁?” 第21章林间一席话 他的呼吸似不经意的春风,暖过了她的耳后,一遍又一遍若有似无地温热潮湿着她本就燥热通红的双颊。 一种令秦苏莫名的既想拒绝却又想靠近的玄妙的感觉。 她抑制着内心的烦乱,一昂头,扫了他一眼。 ——果然是那个该死的游船上的变态男。 “为何我要看你?又不是我让你救的。” 秦苏心虚地硬着头皮说道。 顾遮见她抬头望向他的瞬间并没有半分的意外之感,心知她早已知晓是他,一想到这么快能被这古怪精灵的女子记住了,他的心里竟难得地多了几分欢喜。 “哦?这么说来,倒是我多事了?” 顾遮玩味一笑,环住她的手轻轻一松! “啊——你干什么!” 秦苏顿觉自己飞快地朝着地面坠落而去,耳旁皆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这个杀千刀的变态男,一定是知道自己的内力还没有恢复才故意这般戏弄她的! “现在,要我救吗?” 某人笑颜如花,双手交叠于胸前,立于树冠之上不紧不慢地问道。 “死变态!!!救我啊——” 秦苏眼见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近,不得不屈辱地咬牙喊道。 “求我。” 某人一撩乌发,淡淡含笑说道。 “我求你!王八蛋……” 最后三个字秦苏咬得十分隐忍而轻,而顾遮亦当成了没有听见。 只见月光流转处,他一身银衣化作了虹贯穿着空气飞速朝她而来,如同漫天的银光照耀着这暗夜的黑,将光明毫不吝啬地洒向了这片墨色的树林。 就在秦苏的后背要撞向地面从此瘫痪一生之时,他的大手再次覆过了她的腰际处,将她轻轻一托! 而经他这般一托,她的身子一时间没有站稳,摇摇晃晃一个踉跄竟不自觉跌落在了他胸膛之处! 一阵属于男人的坚硬撞击在了她的面颊和手心之上,强有力的心脏跳动声亦让她再次不由得红了红脸。而他身上的淡淡香氛不断地萦绕在她的味蕾和鼻尖,似致命的药一般迷乱着她的神经,令她向来男女皆宜水火不侵的神经当下便迷走了。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救了你,良心发现,想要投怀送抱以身相许?” 顾遮的唇旁浅浅勾勒出一抹桃花般的笑意,月光抹过他的眼眸,是一汪深邃的蔚蓝色的海。 月光穿过树叶斑驳陆离之下,他以半抱的姿势搂着她,低头浅笑。 树叶纷纷被惊落,在风中舞成了绝世的歌谣,又被月光无度地照过,似精灵一般萦绕在两人身旁,深情歌唱。 秦苏慌乱将他一把推开,又笨拙地往外跨了好几步,隔着几丈的距离恶狠狠地朝着顾遮一指,昂着头倔强地吼道—— “你别做梦了!小爷我绝对不可能臣服于你这种衣冠禽兽的!” “哼——” 末了,她还不忘撇过头,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去偷瞄顾遮。 “衣冠……禽兽?” 顾遮唇旁的笑意愈加浓烈了,他踱着步子逼近了秦苏一步,低头笑得一脸险恶的模样说道:“这里距离万春阁还有段距离,也算是个荒郊野外。你说我衣冠禽兽,我是不是该证明点什么给你看看?” “你,你想干什么?” 秦苏警惕地瞄了他一眼,往后缩了缩。 ——这家伙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你说,我想干什么呢?嗯?” 顾遮修长的指尖轻捏住了秦苏的下颚,将好看的双眸眯成了一道促狭的线,笑盈盈地说道:“自古英雄救美,你觉得英雄都是图的什么呢?虽然……你称不得美……” “呸!” 秦苏一扭头,淬了顾遮一口,恶狠狠地反驳道:“你以为自己会点功夫有点臭钱就了不起了吗?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李大太监今晚出现在这儿就是不寻常的!而你,同时出现在这里,也并非什么善类!都是一丘之貉,谈什么仁义道德,羞不羞?” “嗯?” 顾遮先是愣了一下,大概没有想到秦苏竟能想到这一点,随之眼中渐渐多了一丝阴鹜,一步缓缓逼近了秦苏,冷冷说道:“我本不想杀你,但,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反而未必是件好事。” 秦苏从未见有人变脸像顾遮这般快,前一秒还嬉皮笑脸没个正经,后一秒竟已经对她起了杀意。 她往后略微退了一步,脑袋里飞快地捋了一遍,然后一昂胸说道:“我虽不知你的身份,但能跟宫里的淑妃娘娘攀上这般暧昧关系的想必也并非什么小人物。而今你又从李大太监手中将我救下,便可以说明一点——” “嗯?” 顾遮见她并未慌乱,反而似乎在反将他一军,有些提起了兴趣。 “那便是——你将李大太监视为敌人。” 秦苏说罢扫了一眼顾遮,见他并没有反驳便心知他已经默认了,心中一喜又说道:“众所周知,这李大太监乃是若平公主的走狗,因他一人已经搅得整个元盛朝鸡犬不宁民不聊生。而你方才完全有机会杀他,却并没有直接杀了他。所以,你是在投鼠忌器。” “呵。你说得挺畅快,只是可惜,你只是在讲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故事。” 顾遮眼中抹过了一抹幽光,凉唇旁一抹冷笑之意,以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否定了秦苏的猜测。 而秦苏却从他眼中读到了一丝恨意,心中已经了解了几分。 “你这所忌之器,怕是有二。一乃当朝实际掌权人——落平公主。二乃当朝太后。” 秦苏笑着摇摇头,锐利的目光看向了顾遮。 顾遮倒是坦荡地看向了秦苏,嗤之以鼻一笑,淡淡说道:“当今朝政,岂是你能随意评论的?你就不怕我跟淑妃告你一个散布谣言之罪?” “你要想治我的罪,怕是也等不到我将话说完了。” 秦苏负手而立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我虽不知你的身份,却也知道你大致是皇上和淑妃的人。虽那皇上传闻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但确实也好过于现在的局面。” “小爷不才,斗胆奉劝你一句——要想杀李大太监,怕是要多费些心思。并且,未必不可借刀杀人。” 第22章小苏儿,慢点。 顾遮听罢她这句话,微侧头饶有兴趣地盯着秦苏看,眼神愈来愈幽深,唇旁却始终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秦苏亦靠着树干便这般抬头逆光看着顾遮笑而不再语,皓亮的一双眼眸中透着灵气,令顾遮一眼难以望到底。 月光斑驳,他在笑,她亦在微笑。 两人便亦这般伫立相视的姿态站成了两座雕塑,谁也没有再开口往下点破该说出口的话。 她懂她的算计远远不如他的计划,他亦知晓,眼前这个才见了两面的女子有着一般女子没有的敏锐洞察力。 是危险,亦是机会。 ——如果能将她…… 顾遮的心中萌生了一个想法,他深深看向着秦苏,眼中有几分踌躇。 终于,他刚上前一步想要将心中所想说出口之时,却听得林中不远处传来了刘叔焦急的喊声:“苏儿,小苏儿,你在哪儿?” 秦苏一听是刘叔寻来了,双眸惊喜不已,张开了双臂朝着刘叔声音的方向便奔了过去。 “刘叔,我在这儿!” 秦苏拼命地挥舞着双手,脚步更快了。 顾遮凝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心中那个想法很快便被打消了。 他远远地看着她此刻欢快无比的模样,唇旁掠过了一丝释然的轻笑之意,低声自言自语道:“也对,一个自由的百灵鸟怎会羡慕被束缚的长鹰?” “罢了。” 顾遮笑了笑,持剑于身后,朝着相背的方向一步一深浅地走向了无尽的暗夜之中。 北轩紧跟其后,十分不解地问道:“主子,北轩不明白,她明明就很合适……为什么不?” “因为我觉得她不合适。” 顾遮微微一笑回答道。 “哦……” 北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木讷地应道。 “她叫小苏儿。看来,那老头儿倒是对她着实宠爱。” 顾遮边走边笑着,心情难得的有些好。 “主子,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你这般笑容了……” 北轩见此刻放下了伪装和防备的顾遮,不由得心里一宽,亦咧嘴笑道。 ——别人或许不知顾遮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路,可是他懂。 自从自己被安排到顾遮身旁做侍卫开始,他就没有见过这个人对自己放松过半分。 他见到的他,和世人口中的他,简直是天壤之别。 “是啊……是很久了。离父皇驾崩而去已经有十九年了……” 顾遮轻轻一笑,眼眸中多了几分温柔,再抬眼他望向皇宫方向时已是满心的笃定。 “北轩,你信吗?如今这看似飘摇的元盛江山,我这个百姓众臣口中的阿斗皇帝,终究有一日要它开出个盛世王朝来!要让百姓安居乐业,要让朝纲重振,我要守护好父皇留给我的元盛基业。” 他的目光隐隐有光,话语虽沉稳,却令北轩双目微热。 “臣,深信不疑。并且,臣,愿意为了陛下的宏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北轩持剑低头深深一礼,望向大地的目光中是深深的敬重。 夜风骤然平地刮起,大风起,吹得尘土落叶扶摇扬上了万里的苍穹! 他们站于这深林暗夜中,任由风吹得衣袂猎猎作响。 他们身后的墨衣将士亦低头相守,齐默不言。 在他们的身后远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步履蹒跚惊喜地看见秦苏一路小跑从林中朝着他冲来。 在看见秦苏的那一刻,刘叔浑浊的双眼瞬间绽放出欣喜的光芒,已经干裂的双唇颤抖着蠕动着,半天才含着热泪喃喃叹道一句:“回来了……孩子回来了……” “刘叔!” “砰——”的一声,是秦苏猛烈一头扎进了刘叔的怀里,撞得刘叔脚下差点一个踉跄。 刘叔苍老布满茧子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摇着头嗔怪着说着:“你说说你,大半夜没什么事瞎跑什么……刘叔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再这么找你几次,我看我也快去见你娘了。” “刘叔!瞎说什么呢!您身子骨这般硬朗,自然是能长命百岁的!” 秦苏挽着刘叔的胳膊弯撒着娇地咕囔道:“更何况,我也只是夜里觉得闷出来逛逛,哪里晓得还惊动了您老出来寻我?” 秦苏看刘叔怕是不知道晚上发生的事便打着马虎眼随口扯了个谎摇晃着脑袋说道。 “你呀,怕是从小被我惯坏了,越发长大越发无法无天了。早知晓就不传你这身武艺了,整天出去惹是非。” 刘叔笑呵呵地被她搀着,还不忘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她。 “哎呀呀,刘叔想当年可是那京城有名的花公子啊……这文能定百官武能御千军万马的,更要命的是还会顶尖一流的医术。啧啧啧,想当年,多少大家闺秀有爱在口难说出啊……” 秦苏嫌刘叔絮叨,便学着刘叔平日里吹牛的模样,摇头晃脑地跟说书人一般揶揄着刘叔。 “你这鬼丫头,越发没有管教了啊?开始寻你刘叔的开心了?想当年……” 刘叔一见秦苏这般调皮,操起手中的拐杖便佯装要去打秦苏。 秦苏亦十分配合地连忙双手抱头,作出抱头鼠窜的模样一路窜开了去,边跑还不往朝后笑着刘叔喊道:“想当年你刘叔我混长安街的时候,你小丫头片子还没出生呢是吧?哈哈哈哈哈——” 秦苏笑得肆意而张扬,又怕被刘叔打,撒开了腿就跑。 “你这个小丫头片子!看来今儿非得罚你不可!” 刘叔唬着脸举起拐杖就追上去,眉眼间的笑意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哈哈哈——老刘,打到我就再给你讨一坛上好的桃花酒来!看你本事咯!” 秦苏回头做了个鬼脸,笑声传遍了整个深林。 “你这个丫头是看准了你刘叔年纪大了走不动了,诚心不让刘叔喝这个桃花酒,啊?” 刘叔跑得有些喘气,撑着膝盖顿了顿摇头无奈宠溺笑着叹息道。 “哈哈哈哈——刘叔,这可是你说的哦!” 秦苏亦停下了脚步,乐呵呵地叉腰傲娇地一甩头说道。 刘叔看着她这般模样,神色有些恍惚,低头淡淡一笑,轻声叹道:“青焰,她真的像极了你……每次我都被拿捏得没有办法……唉……” 清风温柔地轻拂过他鬓前的白发,一缕缱绻散在了林中青涩的泥土芬芳中…… 第23章夜探公主殿 皇宫公主殿金门门外只有两个守夜的侍卫手持长戟在不停地打着瞌睡,若不是手中那根长戟撑着怕是两人早已瘫成了泥。 即使是深夜了,宫灯依然琳琅,摇摇晃晃着从公主府一直挂到了朱廊的尽头,照得比那天上的星辰还要璀璨。 而放眼极目远眺处,在长安城城门外,皆是一片暗沉。 连一盏孤灯都未曾给夜归的人安排上。 在朱廊的尽头,是李安匆匆忙忙朝着这边走来的身影。 当他走到公主殿金门外时见到两个侍卫不断地在打瞌睡暗骂了一句“饭桶”,随之他将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度就那般站在门外高声说道:“微臣李安深夜打扰公主,实属死罪!” 他这一声喊吓得两个侍卫一个激灵,他们浑身颤抖相视一看,满额已是冷汗直出。 两人哪里还有什么睡意,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说道:“公主殿下已经睡下了,李总管若是没什么急事要不就明天吧?” “咱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两只看门狗来管了?” 李安轻蔑地扫了侍卫一眼,依然执着地隔着殿门再叩首,缓声说道:“公主殿下,今夜任务有变数,还望公主见谅。” 殿内一片短暂的沉默之后,有宫女匆忙起身踱步点灯的声响,不一会儿殿内已是一片通明。 “李总管深夜造访,想必是有要事启奏。进来吧。” 殿内传来了若平疲乏的声音。 “多谢公主。” 李安直接提衣跨过门槛便进了门,看都没有看两个侍卫一眼。 其中一个侍卫显然很不满,耸了耸肩学着李安阴阳怪气的声音压低着嗓子道了一句:“多谢公主……我呸!不懂的还以为他真是个男人呢……” “嘘!你找死啊!一会儿脑袋搬家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另一个侍卫忙捂住了他的嘴,眼中皆是后怕之意。 两人四下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听见后,便窃喜地闭上了嘴,在殿门之前站得笔直。 而此时,却有一道黑影凌空一跃,以完美的弧线落在了公主殿的屋檐之上,颇为熟练地揭开了一片瓦砾。 ——恰好,是能将室内情况一览无遗的角度。 李安见了若平公主后先是行了个礼,然后低头禀报道:“微臣今夜奉命行事,本以为十拿九稳不在话下,却被莫尘安的人和一个奇怪的人将这次行动完全搅乱。以至于……臣并未能杀得了四王爷。臣,罪该万死,以死请罪。” “哦?” 若平公主双眉微蹙,渐渐又收紧,疑惑不解地说道:“这莫尘安向来不愿多管闲事,怎的这次倒像是向着四王爷去的?倘若他真的站在了顾渝那边,那么,对我们而言是极为不利的。” “微臣,亦是这般想的。而且,臣虽然已经极为小心谨慎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并且差人将他送回清居小筑了,但,怕就怕……” 李安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若平公主一眼,欲言又止。 “怕就怕莫尘安散出风声,说四王爷来京遇刺一事乃是本宫所为,闹得人心惶惶。到时候朝堂之上看四王爷归朝,他父王又手握重兵,只怕这风向是要变一变了。” 若平公主轻叹一声,眼中多了一分无奈。 “公主所忧虑正是臣所忧虑。” 李安点了点头,唇旁抹过了一丝狡诈,凑近了若平公主一步,低声说道:“不过,臣已经给公主备好了后路……” “哦?” 若平公主眼中一喜,问道:“不知爱卿可是有什么妙计?” “微臣见就这么放莫公子回去势必会有所后患,便命人在他的手臂上涂上了一种叫七日逍遥散的南疆毒药,此种毒药乃是由毒花和毒蛇的汁液经过特殊炼制而成,无色无味,且……只有臣的人才能解。” 李安的眼中是狂妄而收敛的笑,被他低头的一瞬掩饰得恰好。 若平盯着他看了片刻,红唇旁渐渐浮现了一抹怪异的笑意。 她似满意十分地点点头,然后走下台阶,在离李安一丈的地方站定,笑着说道:“李爱卿果然做事周到,从来不让本宫失望。只是,这莫公子可是太后偏爱之人,他若死了,只怕你我都得被牵累……” 若平公主的眼中一抹幽深划过,笑得嫣然。 “公主殿下大可放心,这毒毒发得要七日之期。只要这莫公子在这七天内不轻举妄动,这毒自然不会发……但若他不懂这进退之道,便也怪不得天要收他了……” 李安一笑,抬眼正视着若平公主又继续说道:“而这七天内,公主还怕杀不了一个重伤在身在这长安无依无靠身边的侍卫全死光了的四王爷吗?” 若平公主听罢,微微一笑点点头,单手负于身后缓声道了一句:“还是李爱卿想得周到,有赏。” “臣能为公主做事,实乃臣三生修来的福气,不敢领赏,但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安连忙躬身一礼,深深弯腰,以示忠心。 而若平公主却于他低头弯腰的一瞬间双眼中掠过了一丝疑虑,但又于他起身那一瞬间很快消散殆尽。 “今夜辛苦李爱卿了。夜也深了,李爱卿若是没有其他事便早些休息。太后明日里还传了李爱卿前去切磋棋艺,可不要误了事。” 若平公主淡淡一笑,神态举止之间已有了几分疲倦之意。 李安亦十分懂得察言观色,躬身一礼道了句“叨扰公主了。微臣,告退。”,说罢,他便退身而出。 待他出了这大殿之门后,若平公主才有些虚脱地坐了回去,呼吸之间变得微微急促,脸色苍白似纸张。 “公主殿下?公主???您,您怎么了?” 身旁的贴身侍女见她脸色不对,立刻搀扶住了她,焦急地询问着。 “本宫,本宫觉得不是很舒服……小娥,快宣太医……” 若平公主刚说罢这句话便觉得眼前一阵眩晕,接着便瘫软了下去。 “来人啊!快来人啊!宣太医!!!” 小娥紧紧抱着若平公主,一张小脸吓得苍白,无力地高喊着。 第24章比起渔翁之利,朕更希望你无虞。 在若平公主倒下的那一刻,屋檐之上那人从瓦片缝隙中抽出了根空心竹竿,一缕淡紫色的烟雾悄然在夜色中消散。 ——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莫尘安起身拍了拍锦衣之上的灰尘,啧啧摇了摇头无辜地一笑说道:“以为这天下就你们会下毒吗?呵,不如让你们尝尝这逍遥散的滋味。” 说罢,莫尘安转身刚想走,却“砰——”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堵人墙。 “哎呦——我去。我当是谁,吓死本公子了。大半夜的,人吓人会吓死人不知道吗?” 莫尘安先是幽怨地捂着小心脏,一脸惨兮兮无辜的模样看向了眼前面无表情的顾遮,笑得一脸无耻和无辜。 莫尘安上前一步伸手替顾遮理了理金丝绣线的衣襟,舔着脸凑过去乐呵呵地说道:“咋滴?今晚月色甚好,引得我们元盛朝的皇上到这屋顶上来找姑娘消遣了?” “哪里,比不得莫公子的清闲。” 顾遮颇为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轻描淡写地打量了莫尘安一眼缓缓说道:“哪里有莫公子闲情雅致,前脚刚中奇毒,不着急着解毒,反而来找下毒的人报仇?” “哎呀呀——看来本公子身边定是又有皇上您的眼线了,这么快就被您得知消息了,实乃清居小筑的大不幸啊……” 莫尘安表面上笑得没心没肺,半开玩笑地挑眉耸肩说道:“他送我一奇毒,我送公主一阵子爽快,顺便替皇上您挑拨下主仆两人之间的关系,降低他们彼此的信任度,应该是皇上您乐见其成的吧?不知有赏不……?” 莫尘安笑着一摊手,满脸写着“我是无辜的”几个大字。 “莫尘安,你要玩你的别把朕拉下水。这种下毒栽赃嫁祸的伎俩,实非君子所为。” 顾遮瞥了他一眼,眼中十分不屑。 “呦呵,方才皇上您让我在万春阁门前替您背锅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对人家的哦……想当年,这栽赃嫁祸的伎俩,我可是跟着您学了个七七八八啊……” 莫尘安假装羞涩一笑,凑上前去无耻地用手指点了点顾遮的心脏处,朝着顾遮还抛了一个极其妩媚的媚眼。 ——活脱脱一副风尘深情女子被辜负了的模样。 顾遮闭眼深吸一口气,又深深一个叹息。 ——不与天地争巧,不与莫尘安争辩,实乃智也。 顾遮白眼扫了莫尘安一眼,毫不客气地警告道:“莫尘安,你要是想解毒,最好正常点。否则我怕我控制不住直接把你扔出去。” “啊哈,我当是您大半夜爬屋顶来找我是什么事儿呢……看来,你心里还是惦记着我的啊?嗯?竟还惦记着本公子身中奇毒之事……” 莫尘安懒洋洋靠向了身后的大树,淡淡一笑,顺便给顾遮抛了个极其妩媚的媚眼,然后笃定地说道:“让我猜猜,你身上并未带解药?” “是。有解药的话朕不必在这儿和你浪费口舌。” 顾遮看着一群老太医慌慌张张地拎着医箱奔向了公主府,冷冷说道。 “是是是,皇上您日理万机,白日里要忙着周旋于众妃子之间,晚上又要保护良家女子,哪里顾得上人家哦……真的是……明明是我因为你的计划而中了毒,反而倒显得我莫尘安欠了你顾遮一样的……顾遮,你可越来越没意思了啊!” 莫尘安白了一眼顾遮,见他的目光停留在殿内的动静上,冷哼一声满不在乎地说道:“这逍遥散来一群老头子有什么用……得来身强力壮的男人啊……啧啧啧,一群不懂事的孩子。枉费本公子一番苦心。” “够了。你想怎么玩,那是你的事。若平的毒,你也看个时候尽早给她解了,以免给皇室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到时候,朕可不念及你我之间的情谊。” “切……你什么时候念及过你我之间那点星点可怜的情谊了……” 莫尘安咕囔了一声,随手摘过了一片树叶叼在了唇齿之间,索性一跃而上将自己挂在了树梢之上,一晃一荡地翘起了二郎腿。 顾遮看莫尘安并不买他的帐,便微微一笑,看向了莫尘安逐字逐句地缓缓说道—— “朕来,是来告诉你,你这毒,可能有一人能解。” “哦?” 莫尘安收起放荡不羁的模样,认真地盯着顾遮,“呸——”的一声将树叶吐到了一旁,思索了片刻才迟疑锁眉说道:“你是说万春阁的那个老头?” “不错。” 顾遮点点头,负手于身后踱着步子,缓缓分析着道:“据我的人来报,四王爷所中之毒和你中的毒极为相似,甚至很有可能是出于同一人之手。而,只是两个时辰不到的功夫,老四身上的毒便被那只会醉酒的老头给解了。你说,这老头是不是确实也有些能耐?” “所以,你断定我身上这毒那老头能解?” 莫尘安的剑眉越锁越紧。 ——他实在不喜欢每次顾遮都比他先一步洞察的感觉。 更何况,他跟那万春阁的老头素昧相识,也不喜欢欠人家人情的感觉,就算他真的能解毒,他莫尘安还未必乐意呢…… 还有那个看起来武功不弱头脑还算灵活的小女子怕不是个好哄骗的角儿,万一被诓了去,怕是要吃亏。 ——怎么看怎么分析,他都觉得这顾遮深夜亲自来找他,还好心给他指一条明路,怎么都怪怪的。 怕是八成又想拿他当挡刀探路的。 “我不去。反正若平公主毒发了必定会找人要解药,到时候我解药换解药就行了。不必那么麻烦。” 莫尘安一甩头,摆明了不干。 “就目前看来,你除了去找那老头儿,确实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毕竟,若是你的毒若不是以解药换解药来解,你便能如你所说很好地离间了若平和李安之间的关系。之后,你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便好。” 顾遮负手于身后,转身便朝着屋檐的尖端处走去,语气里不带一丝感情。 “顾遮,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别忘了,这样的结局,也是你所乐见其成的。” 莫尘安低垂头,眼中抹过了一丝犀利,冷笑一声低声说道。 “朕,没有说过这不是朕想见的。但,朕也确实不希望你出事。” 天边起了淡淡的薄雾,于暗色的夜中,顾遮的身影愈来愈淡,留下的话语却犹如惊雷响在了莫尘安的耳旁。 “他,方才说了什么?” 莫尘安抬眼时,眼中已是难以描述的复杂情绪。 第25章别怕,隔夜洗脚水而已。 “公子……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一直负责暗中保护莫尘安的朱雀默默地目睹了这一切,上前持剑恭敬低头问道。 “他说的有几分道理。走,去万春阁一趟。” 莫尘安转身便朝着万春阁的方向飞掠而去。 “那您身上的毒万一那老头儿解不了呢?” 朱雀紧随其后担心地问道。 “呵,那边不还有个免死金牌等着我给她解药嘛……急什么,何况我们还有七天的时间。” 莫尘安的唇旁掠过一丝深深的邪笑,一个计划在他的脑海里已经形成。 “是。公子!” 朱雀低头紧随其后,亦一个轻身飞掠便越过了重重的高楼,径直朝着万春阁的方向而去。 此时,天边已然泛起了鱼肚白,一抹通红将无尽的光芒染向了天际。 万春阁墙角处的硫磺已不知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清理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一点点油渍渗入了黑色的泥土里,迅速被吸收。 墙角的一株不知名的野花迎风而动,颤颤巍巍中傲然挺立直了身子,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从叶尖急速划过轰然溅落在了尘土之中,溅起了几丝残留的硫磺的味道。 晨曦微露。 莫尘安很快便到了万春阁正门前。 他站在门前邪邪一笑,朝着身后的朱雀说道:“朱雀,一会儿除非公子我有性命危险,否则不得现身。明白?” “朱雀明白。” 朱雀低头领命,很快便消失在了一旁的林中。 莫尘安眯起了促狭的双眼,缓缓一步一步朝着万春阁的大门走去。 他心里的计划是——他假装昨夜他已经身受重伤,然后去讹一把那小“太监”,顺便混进去摸一摸那老头子的底细,正好套个近乎让人把自己身上这毒给解了。 一。 二。 三。 已经准备好的莫尘安刚想“哎呦——”一声歪倒在门口,却这时候门被突如其来地拉开! 还没等莫尘安反应过来,“哗啦啦——”一大盆水朝着他便浇了过去…… 莫尘安呆若木鸡地站在了原地,整个人已然被水浇得湿透…… 而正当他想睁开眼之时,他的耳畔响起了一声极为尖锐的鬼哭狼嚎一般的喊叫声—— “我的妈呀!!!大早上的,万春阁竟然来客人了!!!海棠,海棠,我们万春阁来客人了!!!” 雀儿拎起衣裙便激动地想要朝着屋内跑去,丝毫没有自己已经惹恼了这个“客人”的觉悟。 莫尘安憋着心里的一口怒气,毫无绅士风度地抓住了雀儿的衣袖,阴鹜地扫了她一眼,一字一句地含恨问道:“你竟然泼本公子水?” “啊……这个……” 雀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件傻事,讪讪一笑,缓缓回过头扫了一眼莫尘安。 她刚想赔礼道歉,却被眼前的这个男人惊艳住了。 他虽被泼了一身的水狼狈不已,但是无论是容貌和衣品皆是她接触的人所比不上的。他身上自然而然透露出的一股贵气和不羁令雀儿不得不多看了他一眼,而他的双眸虽然带着怒意,却因他的容貌实在太过于出众而完全可以被忽略。 “此乃上品啊……” 雀儿呆滞地看了莫尘安半天,喃喃说道。 就差流口水了。 “你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莫尘安像看村姑一般地看着雀儿,满眼都是嫌弃。 “哦哦哦,公子,方才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没看见,以为外面没人所以就把隔夜的洗脚水……” 雀儿半带羞涩扭捏着竭力解释着。 而一旁的莫尘安脸色早已扭曲。 ——洗脚水?还是隔夜的??? 莫尘安差点想暴走将这不识抬举的小女子杀了灭口。 ——这要是传出长安街,他莫尘安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你刚才说什么……嗯?!” 莫尘安深吸一口气,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怒意,咬牙切齿地问道。 “那个,咳咳咳,公子您放心!虽然你的衣服湿了,但是一人做事一人担!我雀儿绝对不赖债!” 雀儿一拍平平的胸脯,信誓旦旦地发誓。 末了,她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莫尘安,发现他一脸不屑地将头撇向了一旁。 “喂,我说真的啦!万春阁里应该有你合适的衣物,你先应付着穿穿。我带你进来先把头发弄干了,回头再把你的衣服洗干净了还给你不就是了?” 雀儿说完拉着莫尘安就往万春阁里走去,都没有给莫尘安反应的机会。 莫尘安被她一拉本来还在皱眉头,但是心里一想“这不是顺理成章地进来了吗?不错啊……”,便亦心中一阵窃喜,任由雀儿将他拉着往前走去。 “先说好,这身衣服公子我不要了。但你得让我在这儿住上几天。” 莫尘安看准了雀儿单纯,故意耍赖说道。 “住上几天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万春阁的吃喝比不得你们公子哥家,怕是……” 雀儿颇为难为地歪着脑袋思虑着说道。 “公子我住多久,你们万春阁的伙食费我便包多久,成交?” 莫尘安大手一挥,毫不在意地许诺道。 “全部……全部人?” 雀儿嘴巴惊得老大,转过身惊喜地反问道。 她这一转身正好撞到了莫尘安的胸膛,顿时一股男性特有的感觉如春雷滚滚而来,震得她的心脏砰砰砰乱跳。 莫尘安刚想回答“是是是”之时,却低头发现了雀儿满目羞涩的表情,顿觉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将头撇向了一旁。 ——这小丫头看上去还没发育完全的样子,该不会对我起了什么心思吧…… 莫尘安挠了挠鼻尖,又往后低头退了一步。 谁知雀儿却扭捏着身子颇为难为情地红着脸朝着他迈进了一大步,抬起清澈的眸眼,满脸通红地盯着他认真问道—— “那……我能每天多吃两个鸡腿吗?” “呃……嗯???” 莫尘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得差点分不清东西南北。 他挠了挠后脑勺,木讷地点点头,似魂游一般说道:“好啊……没有问题……” “耶!” 雀儿高兴极了,欢呼雀跃地朝前奔跑去,一路狂喊着:“刘叔!!!快来啊!!!我一大早捡了个大恩客啊!!!” 莫尘安一脸黑线地呆立在原地目送着雀儿快要起飞的身影,头顶上无数的乌鸦飞过…… 等等,她说我是……恩客???? 嗯???!!! 第26章我想你了,彻夜未眠。 莫尘安虽自认为风流倜傥,但是这“恩客”的待遇大致还是头一回。 他默默地扫了一眼万春阁内随处可见的破败景象,大致明白了雀儿的反应。 ——怕是生意萧条? 正在他观察周围的景象之时,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怎么,昨晚嫁祸小爷还不嫌够,今儿还自个儿送上门来了?打的什么主意?嗯?” 莫尘安转身瞧见了满脸不爽的秦苏,不由得笑了笑。 她今天换了一身布衣,腰际间收得微紧,倒显得有两处微微耸起。 莫尘安似乎明白了昨夜顾遮最后出手的真正动机。 他笑着斜靠在梨花树干之上,双手交叠于胸前亦慵懒地说道:“我说,这捉贼拿赃,嫁祸二字没有证据公子我可不承认哦~” “证据?没关系,有个词儿叫‘屈打成招’,小爷我甚是喜欢。” 秦苏头一昂,上前一步,手上已是一把大菜刀在手,不由分说地便朝着莫尘安砍来! 莫尘安见她来真的,连忙避让,一边招架着一边假装打不过地哀嚎着:“哪里有你们这么对待客人的!粗鲁!鄙陋!耍流氓了啊——” “万春阁就是粗鲁!就是鄙陋!但是还不至于对你这种人耍流氓!识趣点的就给小爷滚!不然打残了你万春阁可不负责任!” 秦苏操着菜刀便是一阵乱砍,丝毫不理睬莫尘安。 “杀人了——谋财害命了——救命啊——” 莫尘安虽一边尖着嗓子喊着,却倒是每每能灵活轻松地避开秦苏的攻击。 几个回合后,秦苏没能砍得到莫尘安,莫尘安倒是也没少喊叫。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秦苏你又干什么呢?给老娘起开!” 海棠远远地便拎着裙摆一路小跑了过来,一见秦苏这般,便朝她瞪了瞪眼,一把抢过了秦苏手中的刀。 “海棠姨,他这小子不怀好意!不能让他进万春阁!” 秦苏一见海棠夺刀,便指着莫尘安的鼻子骂了起来。 “你哪里瞧见人家不怀好意了?方才雀儿跟我说,他在这儿住多久就打算给多久的伙食费,还包了我们所有人的。你懂个啥?” 海棠推搡了秦苏一把,给了秦苏一记眼神,示意她不要捣乱。 “海棠姨,不是,这小子就不是个好人……” 秦苏见莫尘安竟早先一步收买了人心,不由得急了。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好人了?瞧瞧这公子长得这么周正,一看就是个好人家的孩子……” 海棠笑得一脸谄媚,转过头的时候又是恶狠狠地瞪了秦苏一眼,凑耳低声说道:“你刘叔为了每日的伙食还有酒钱早就在发愁了,这送上门来的大财主你可不能给吓跑了。” “就是!这位姐姐说的就是,本公子善良的很,哪里是你说的什么坏人!” 莫尘安恬不知耻地幽幽在两人身后说道。 “我呸!” 秦苏刚想撸起袖子跟莫尘安打架,却被海棠一拉往后退了好几步。 只见海棠上前一步笑得满脸都成了花一般拉起莫尘安的手就往厢房走去,嘴里还乐呵呵地念叨着:“瞧瞧,这小嘴儿,多会夸人。” “哪里哪里,是姐姐貌美心善。” 莫尘安回过头朝着秦苏比了个鬼脸,屁颠屁颠地跟着海棠往前走去。 “不过,公子啊,这伙食费……” 海棠凑了过来,做了捻钱的动作,笑得更像一朵花了。 “奥!明白。好说。” 莫尘安恍然大悟,开始上上下下地摸自己的钱袋子。 摸了半天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大半夜去下药的,带什么劳什子的钱袋子? “咋?没钱?” 海棠看出了他的尴尬,立刻变了脸色,满目都是嫌弃地将拉着莫尘安的手一松。 “不是,姐姐,我这就差人给送来。” 莫尘安尴尬一笑,转头便想给暗中的朱雀手势之时,却听得海棠从鼻尖里冷哼出一句—— “呦,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身上连个钱袋子都没有。还差人送来?真当自己是哪家的大少爷了啊?” “啧啧,没钱就不要装阔气。” 莫尘安顾不得海棠的嘲讽,心想着好不容易进了万春阁,怎么在这节骨眼上要败北?这朱雀平日里杀人速度不是挺快的吗?怎么今天取个银两这般磨叽? “海棠姨,我说吧,这人不是好人。” 秦苏火上浇油,趁机倒打一耙。 “你!信不信一会儿我用银子砸晕你?” 莫尘安见秦苏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恶狠狠地瞪了秦苏一眼。 “那行啊!你倒是拿银两砸晕我啊!” 秦苏亦不甘示弱,双手叉腰,怼着莫尘安。 “你!” 莫尘安被她呛得哑口无言,无奈只能望天。 “没钱还赖在这里干什么?小苏儿~” 海棠一脸嫌弃,懒得应付地挥挥袖子一步一摇曳地朝着后院走去。 “听见了没?你是自己走呢,还是小爷我亲自动手?” 秦苏活动着经络咯吱作响,唇旁是笑意满满。 “不用。我自己有脚,会走。” 莫尘安哪里受过这份气,抬脚就要出万春阁的门却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这箱金子,够不够?” 金子??? 海棠立马转身,远远地便看见了有人手中托着一小箱金子,粗略一数大概能买下这条街的铺子了! “够,够,够!!!” 海棠开心至极,飞快上前便接住了这装满金子的箱子。 完全忽略了一旁秦苏看见送金子人时的脸色已然一阵红一阵白。 阳光和煦似金线,照在顾遮完美的侧颜上,他的唇旁勾勒出一抹淡淡的邪魅笑意—— “怎么,才一夜不见,这就不认识了?” 他的目光径直落在了秦苏的面庞之上,眼中是说不尽的落花温柔。 “呵呵呵呵……我们,认识?” 秦苏心虚地别过了头,懊恼地低叹一句:“怎么哪里都有他?我是不是出门忘记看黄历了???” 春风温温柔柔,他的乌发随意而散,仅仅以一根金簪轻束,似海的双眸里皆是无尽的坏笑之意。 ——看来,果然一夜没见,再见,竟也有几分欣喜呢…… 第27章混进万春阁第一步 “哦?昨夜的事情,你既然忘了那么不如在下帮你回忆回忆?” 顾遮说罢便朝着秦苏逼近了一步,眉眼间竟亦是几分难以言说的思念和认真。 顾遮那般深情不减地看着秦苏,以至于海棠和雀儿都看呆了眼,直愣愣地盯着顾遮和秦苏左右扫了一眼又一眼。 ——“这两人该不会昨夜真发生了什么?” ——“哇撒……这男人也太帅了吧!!!小苏苏,你赚翻了啊!” 两人各怀鬼胎,一个警惕,一个花痴,将两人恨不得望出个春天来。 秦苏见顾遮竟然这般威胁她,心里虽然慌,却含恨的很。 她踮起脚一把搂过顾遮的脖子,一副江湖气的模样粗着嗓子打着哈哈说道:“那个,海棠姨,雀儿,跟你们介绍一下。咳咳,这是我在长安街认识的哥们儿,仗义的很。呵呵呵……” “哥们儿?” ——来自于顾遮不爽的凝视。 “啊——痛。” 秦苏见顾遮不配合,暗中恶狠狠地捏了顾遮甚少的一块肉死死一掐,然后又瞪了他一眼。 意思很明显了——你要是想不配合就把你俩都撵出去。 一旁的莫尘安将一切尽收于眼底,十分欢快地看着顾遮这般被欺负,竟索性靠着大门双手撑于胸膛前看起了好戏来。 “公……公子?” 海棠见顾遮似乎十分难受,小心翼翼地上前试探着问道。 “对了,海棠姨!刘叔不是让你早上给他炖点稀粥来着的?你炖了吗?” 秦苏怕漏出破绽,一惊一乍地唬着海棠说道。 海棠偏偏年纪也大了,经她这般嗓音一高,便也一拍脑壳儿,慌慌张张地便朝着后厨去了,还不忘念叨着:“糟了糟了,粥糊了,糊了。” 雀儿依然好奇地盯着顾遮看,怎么都感觉一副要吃了顾遮的模样。 秦苏一踢雀儿小腿,吓唬她说道:“再看,小心我告诉老刘去,说你不守规矩!” “切……不看就不看,有什么了不起的。” 雀儿撅起小嘴,十分不爽地一步三回头地朝着后厨便走去了。 待二人都走了以后,顾遮幽幽如鬼魅一般的声音在秦苏身后响起—— “长安街?小兄弟?嗯?我们的关系是这样?” 秦苏顿觉背后一阵脊梁发寒,阴风阵阵飕飕钻脖而来。 她缓缓转过身,讪讪一笑,昂着头一副死不认账的模样笑兮兮地说道:“不然,你觉得我们的关系还能咋样?嗯?” “我觉得,我们的关系,还能这样。” 顾遮欺身而近,猝不及防地以宽厚的胸膛将秦苏抵在了大门之上,撞击得大门一阵轰隆作响。 然后,他伸手捏住了秦苏的下颚,眯起了促狭而好看的双眼,低头便朝着秦苏的唇缓缓凑了过去。 秦苏睁大了双眸,不可思议地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张极致好看的面庞越靠越近…… 一旁的莫尘安亦来了兴趣,一抹下唇,轻叹道:“哦豁?玩这么大?” 还没等莫尘安看完好戏,只听得“咚——”的一声后,顾遮又发出一声“啊——痛。”的哀嚎声…… 等莫尘安再看之时,顾遮的额头上已经被撞得通红,很快便起了一个红包…… 而罪魁祸首秦苏则拍了拍手,长吁一口气,洋洋得意地指着顾遮的鼻尖以一副老子教育小子的口气说道:“小爷我跟你说,少跟小爷来这套。小爷我,不吃!” 说罢,秦苏则“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负手于身后朝着后厨走去了。 留下顾遮一脸黑线地盯着她越走越远,面色越来越难看。 “这个女人真的是……” 顾遮刚想开口骂人,却听得莫尘安在他身后幸灾乐祸地接了一句—— “真的是不识好歹啊……” “你懂个屁!” 顾遮转过头来,将一腔的火气全部撒在了莫尘安的身上,末了还不忘白了他一眼。 莫尘安被他喷得亦不甘示弱,幽幽地回敬了一句:“皇上,我看你要么干脆亮出自己的身份吧?人家根本对你没这意思,你这么着倒贴,多累啊……” “你懂个屁!!” 顾遮深吸一口气,对着莫尘安又是一顿喷。 “要不,皇上您纡尊降贵地说您在这方面不如本公子,本公子倒是可以给你支点招?” 莫尘安憋着笑都快笑岔气了,乐呵的很。 “你懂的那些东西,都是屁!!!滚!” 顾遮十分没面子的一甩袖,抬脚就气冲冲地亦朝着后厨走去。 “你去那干嘛?你没听见人家喝的是稀粥吗?你喝得惯吗你?而且人家也未必煮了你的份啊!” 莫尘安见他要做傻事,还是很义气地上前拦他。 “谁说朕喝不惯稀粥了?!城外多少百姓连稀粥都喝不上,朕就只能与民同甘不能同苦了吗?” 顾遮黑着脸,一把甩开了莫尘安,说得振振有词。 “欸,好吧好吧。不要怪我没提醒你,这平常人家里的稀粥跟皇宫里的稀粥可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人家不会往里面加肉丝青菜的啊……” 莫尘安在顾遮的身后好心相劝,心里不断嘀咕着——“这小子从小在皇宫里长大,哪里喝过糠做的稀粥???怕是一会儿得吐得个稀里哗啦。” 然而此时信心满满百姓在心的某人丝毫听不进去,他心里想的全部都是怎样把这面儿给挽回来。 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后厨的袅袅烟雾也越来越清晰。 只见整个后厨的窗户全部被打开,白色的烟雾不断从窗户里涌出,夹带着些许已经焦糊的味道…… “啊——粥又糊了!!!” “快快快,加水啊!!!” “咕咚咕咚——” ——不断加水的声音。 “够了够了,秦苏,你是要淹死谁???” 后厨里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鸡飞狗跳中刺里啪啦的响声,再混合着浓浓的焦味,令快要到后厨门口的顾遮停下了脚步。 他的表情开始有些复杂…… ——这味儿,闻着倒是感觉不太像好吃的样子啊? “皇上,我说,咱还是差人送点吃的来吧?嗯?” 莫尘安有些害怕地看着这阵仗,讪讪地笑着舔着脸说道。 “不。得尝尝。” 第28章两碗粥 顾遮的脚步虽然坚定地一步一步朝前走着,身体却本能地抗拒着。 莫尘安在他身后看得想笑无比,却又只能无奈地摇着头紧跟其后。 一进后厨的门,顾遮便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一片雾蒙蒙水雾之气中,秦苏端着一小碗粥放在了她对面的空位置上。 ——看得出来,这碗粥已经撇去了糊的部分,取的是精华。 顾遮刚想在那个空位置上坐下,却被秦苏往外一拉。 “坐什么坐?这是我刘叔的位置。再说了,也没有你俩的份。” 秦苏一白眼,毫不客气地说道。 “……” 莫尘安刚想反驳,顾遮却顿了顿只是随手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缓声道了一句:“没事,我看看就好。” “……” 莫尘安再次被噎住了。 ——这小子,怕是没见过穷人家喝粥??? “你,你看着也没的吃……” 秦苏没想到一向华贵示人的顾遮竟然能不嫌弃她这后厨脏乱,不由得眼里也多了几丝不忍之色,但嘴上仍然强硬着。 “欸,我说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们都已经说了不吃不稀罕!” 莫尘安忍不下去了,冲着秦苏便吼了一句。 一旁的雀儿善良地偷偷拉了秦苏一把,小声说道:“小苏苏,要不最后有的多的话就分点给他们?毕竟,他们刚才也给了好多金子。” “是呀是呀,秦苏,你可别瞎跑了人家……” 一旁的海棠亦担忧地给秦苏使了个眼色。 秦苏刚想说话,却听得门外传来了刘叔的话语声—— “小苏儿,不得无礼。来者是客,盛满。” “刘叔,您这不是昨儿不舒服怎么今早这么早就起来了?一点都不知道享福。” 秦苏忙擦了擦手就过去搀扶刘叔。 而刘叔一进后厨的门便先顿下了脚步扫了一眼顾遮和莫尘安,眼中不知为何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顾遮亦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情绪,虽心中疑惑,但是也未曾多在意,而是起身恭敬一礼,说道:“晚辈见过刘叔,冒昧造访,多有打扰,实属抱歉。” “晚辈莫尘安见过刘叔,此番前来叨扰贵府,抱歉抱歉。” 莫尘安亦起身恭敬一礼,低头说道。 他明显地感觉到了刘叔身体的虚弱,一想到自己竟还谋算着要这年迈的老人替自己解毒,不由得多了几分罪恶感。 “孩子们不必多礼。既然来了,就吃个便饭吧。至于那些金子,小苏儿,一会儿原封不动地还给这位公子。” 刘叔将目光落在了顾遮的身上,嘱咐着秦苏说道。 “是。” “不是,我说,刘老头,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海棠,闭嘴。” 刘叔似乎有些怒意了,一提高声音开始轻咳了起来。 “其实老先生大可不必……这些钱……” 顾遮刚想说完剩下来的话,却被刘叔摆摆手制止了。 “乡下粗鄙之地,比不得两位府上的锦衣玉食,若有怠慢,还请海涵。” 在刘叔的示意下,顾遮和莫尘安的面前已然被雀儿换上了两个大碗,盛得是满满当当。 顾遮面前的那一碗粥被换了以后已然混上了不少的糊焦,然而锅底已然确实没有其他的粥再剩余了。 “所以说,我俩喝完,你们就没有了?” 莫尘安倒是没有嫌弃粥的意思,倒是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没关系,喝完了没了还可以再炖。” 刘叔只是笑了笑,随便挑了个座位便坐了下来。 倒是顾遮没有顾及这些,拿起筷子挑了一口最糊的往口中送了去,不一会儿就皱起了眉头。 一旁的莫尘安见状小声说道:“那个,不好吃就别吃了。” “挺好的。不难吃。” 顾遮微微笑了笑,拿起筷子不一会儿便咕咚咕咚地将一碗粥干了个底朝天。 ——连一口酱菜都没有就着。 “那个,你还好吗?” 莫尘安见顾遮这般,面容之上已有了不忍之色,再次关心地问道。 “不碍事。不过一碗糊掉的粥而已,不会毒死人反而能填饱肚子。这城外不知多少正在受着饥荒的百姓,连这样一碗粥都喝不上……” 顾遮将碗放下之时,一抹隐忧之色深藏于他眼底。 刘叔一直注视着顾遮,看着他没有皱眉地将粥喝完,罢了又这般说道不由得点了点头笑了笑,缓声道了句:“大丈夫者,当忧天下之忧,急百姓之苦。” “晚辈惭愧,不能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间。” 顾遮紧握碗的手青筋凸起,面容之上的无奈尽显无疑。 “这不是你的错……” 莫尘安极为轻声地道了一句,宽慰着顾遮说道。 一旁的秦苏一脚踏在了长凳之上,另一手舞向了屋顶,笑着说道:“刘叔教过我,说,这天下兴亡,本就是有轮回之说。天下三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所以,我们若尽了能尽之事,做了该做之举,还是不能挽回局面,那便也只能顺其自然。不必过多自责。” “对不,刘叔?” 她笑得甚是自然而张扬,似有一种穿透力穿越过了空气如锋芒一般刺穿了顾遮的心。 他从侧面看着她,阳光透过屋顶的漏洞洒在了她洁白的面庞之上,渐渐生了耀眼的光辉。 令人无限地想要去靠近。 又令人觉得,有时候靠近会是一种毁灭。 “我的小苏儿确实是长大了。懂得的道理比刘叔多了。” 刘叔笑得满目慈祥,一双浑浊的双眼旁鱼尾纹皱成了好看的金丝菊盏。 他起身对顾遮和莫尘安恭敬一礼,缓声道了一句:“万春阁屋室简陋,两位贵客今日前来怕是会怠慢了二位。二位前来所求之事已经在面前的两碗粥之中,若是粥尽,还请两位早日起身回府。” “万春阁多年来僻静,不喜人多,还望恕罪。” 说罢,刘叔又是恭敬一礼,转身便轻咳着离去。 而此时的顾遮和莫尘安相视一望,眼中皆是震惊无比! ——且不说这碗中到底有何乾坤,单单以这老者料事如神的能力,怕是早已算透了两人? 顾遮给了莫尘安一个眼神,莫尘安心理神会。 他闭眼提起运气。 然后他惊诧万分地睁眼! 他难以置信地压低着声音跟顾遮说道:“解了。” 第29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顾遮的双眸间猛然一紧,一丝错愕掠过他的眼底,很快被他很好地压制住,渐散不见踪影。 ——看来,他并未看错人。这个老头,不简单。 顾遮低头给莫尘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该离开了。 莫尘安心领神会。 两人起身刚想走,却不料被一双手给死死地按了回去。 顾遮和莫尘安疑惑抬头,却看见了秦苏笑得十分凶狠的面庞。 秦苏笑兮兮地对着两人“温柔”说道:“刘叔说了让你们好好走,自然我应当让你们好好走……不然,岂不是下次来得更为顺畅了?嗯?” 秦苏抓起两人的衣领便要提起往外扔去之时,却听得顾遮低沉着声音说道:“你这一大早的,先是刁难他,再现在是怎么看我俩都不顺眼,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对啊!话说,昨儿那个四……哦,不,那个帅得一塌糊涂的小子呢?” 莫尘安这才反应过来,大声问道。 “你就别提那小人了!昨儿老刘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他,却一夜之间,这小子便来了个不辞而别,连声招呼都没有打就走了……” 一旁的雀儿气不过,愤愤说道。 “你是说,他半夜就带伤走了?!” 顾遮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蹊跷处。 ——毕竟是昨夜李安的人惊动了顾渝,他理智地知道这里不安全,并且不想给万春阁带来祸端,便索性来了个不辞而别。 ——但是,他带着那么重的伤,孤身一人,在这京城还能去哪里呢? “看来,你认识他?” 秦苏从顾遮的话语中听出了点端倪,皱着眉头问道。 ——她早就觉得昨夜那阵仗有点问题,八成是冲着自己救回来那小子来的。而此时顾遮话语间显然是认识他,那么,他是谁?他们又是谁? “来不及说这么多了。顾遮,找人要紧!” 莫尘安不再嬉皮笑脸,一记玉箫轻挑过秦苏的手腕! 秦苏只觉得手腕间一阵麻酥和轻微的疼痛后竟无法再动弹! “对不住了!” 与此同时,顾遮亦一个侧身而出,将秦苏的手落了个空,等她再看之时,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院内。 “他们,是什么人……身手如此了得,还出手阔绰,是不是万春阁惹上什么贵人了?” 雀儿虽然单纯,却亦瞧出了写端倪,紧锁眉头担忧地问道。 “没事,有我在。天塌下来,有我秦苏盯着。该干嘛干嘛去。” 秦苏晃了晃还在发麻的手腕,心知方才那一瞬莫尘安只是一成力,若是他真有心与她为敌,怕是昨夜她便已经死了。 “小苏苏,你不是还要去找赵起找太监的吗?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这儿???” 雀儿一看日头都上了三竿,立刻跳着叫了起来,一阵胡乱地推搡便把秦苏推出了万春阁的大门,“砰——”的一声无情地将大门又合上了。 “欸——你倒是把我太监的衣服给我啊!” 门“吱呀——”开了,探出了雀儿的手。 “哗——” 一个包袱精准无误地扔在了秦苏的面前。 还没等秦苏捡起包袱,大门又被雀儿“哐当——”一声合上了。 “千万不要把那色老头得罪了又跑到我们这儿来找你!快走,快走!” 雀儿无情的话语回荡在整个万春阁的上空。 秦苏无奈地捡起包袱,沮丧地看着紧闭的大门,咕囔着说道:“好歹,你也让我把衣服换了再走啊……真的是……” 秦苏摇摇头,抬眼望天,只见天边有一片乌云扯过,而更多的乌云被风吹动很快再次聚拢而来,很快,天便暗了下来。 ——看来,要变天了。 “你倒是给我扔一把伞啊,雀儿!” 秦苏扯着嗓子大声喊着,可是回应她的只是雀儿越跑越远的脚步声。 “看来,得和老天爷拼速度了,唉……” 秦苏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轻叹一声,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一阵狅跑。 ——如果她的计算无误,在北定桥旁有一座破亭子,倒是可以暂时避一避雨。而以她的速度和大雨来的趋势,到那儿应该差不多。正好那亭子四周都被高高的竹子围拢着,倒是可以换一换衣服回宫。 “轰隆隆——” 天边的响雷由远及近而来,一声高过了一声。 天色也渐渐黯淡了下来,在雷声响处有闪电犁陌纵横地劈开,蛇形楔形乃至于树枝形状的都有。不断响彻耳边的雷声和连续不断的雷电劈过的瞬间让一旁还在蹒跚学步的孩童吓得哇哇直哭。 一旁的阿嬷连忙擦了擦手,一把抱过孩童,慌慌张张地丢下了还未洗完的衣物便往屋里奔去。 路旁叫卖的小贩皆收拾好行当,垂头摇了摇,蹲身挑起扁担亦朝着城北的方向摇摇晃晃地回去了。 一场大雨如期而至。 护城河原本平静的河面上被雨拂过,溅起了水滴无数,涟漪欢快无比地一圈一圈地朝外蔓延而开,如同这烟雨中的青草味一般,令人觉得神往。 “快到了,快到了。” 秦苏将包袱顶在头上,不断地鼓励着自己在大雨中一阵狂奔。 这条路,她走了无数次,亦有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出现过。 她深深地知道,她必须回到皇宫,向赵起讨到赏钱,继续之前的生活。 因为,这就是生活。 狂风夹杂着暴雨无情地打在了她的唇上她的面颊她的眉眼间,一阵一阵地打着她生疼。咸咸的雨夹杂着她的汗水流过她的唇旁,一阵微微的苦涩。 远远的,在一片已经模糊的视线之中,她终于看见了“北定桥”几个石刻的大字。 “快到了!” 她欣喜万分,很自然地加快了脚下的脚步。 就在这时,她前面一个人影白晃晃地在她面前艰难地走着,似乎身体十分虚弱,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 “快让开啊!要撞到了!” 秦苏大声地喊着,但那人似乎已经听不到一般,身子开始有些踉跄。 秦苏想要刹住脚步,却因为下雨天路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着那人“砰——”地一声撞了过去! 而那人的身子十分轻,似一片云一般,就那般脆弱地朝着地面的水坑跌去…… 第30章一场雨把我困在这里。 “咚——” 一声重重的闷响,是那男子跌落在地的声响。 “哗——” 溅起水花无数,朵朵晶莹带血。 “咔擦——” 雷电毫无预兆地劈过,耀眼地照耀过了那男子的面庞。 ——露出了秦苏万分熟悉的一张容颜。 是顾渝。 她一瞬间呆滞在了这狂风暴雨中,怔怔地站在那里,忘了举起包袱,任由毫无感情的雨打湿了她一身。 “救,还是不救?” 秦苏紧锁眉头,目光落在了顾渝身旁的水坑之上。 那里已经一层一层地被血晕开又反反复复地染了一遍又一遍,浓厚的血腥味在整个空气中弥漫开,而他的脸色亦苍白如纸,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 看得出来,他的伤口再次破裂了,流血似乎亦因为动用了真气的缘故一直不能止。 救,她和万春阁都会被再次牵累。 不救,他便会死在这里。 秦苏陷入了两难。 她深深沉思了片刻,一咬牙负气地说道:“不救了。谁让你将我推出大门见死不救?又谁让你不辞而别?活该!” 她刚抬脚想要走远之时,却听得身后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了尖锐的兵器划过地面的声音,有一群追兵在嚷嚷着:“应该就在前面!他受了重伤,应该走不远,追!” 秦苏刚踏出的脚于此刻收了回来。 她转身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已然一动不动的顾渝,深叹一口气,望了望天,无奈说道:“算了,今儿打雷,我还不想被劈到。” 说罢,她弯腰蹲下,迅速将顾渝背在了肩上,背着他一路快速地走过了北定桥,又绕到了竹林包围的破旧小亭子里才将他放下来。 然后她猫着身子,紧紧握着手袖里藏着的剑,时刻关注着附近那些追兵的一举一动。 “看,那里有一滩血迹!” “走!顺着血迹找,一定能找到!” 秦苏眼看着一群约摸三十来人的追兵追上了北定桥,朝着他们藏身的地方走来了。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握着剑的手已经分不出是细汗还是雨水。 若真的只能放手一搏,她怕也只能保住自己全身而退,而完全没有意识的他实在是个未知数。 正当她纠结无比之时,却听得北定桥那头传来了莫尘安慵懒的声音—— “各位差爷这是在这里执行公务呢……” 所有追兵的脚步顿时一顿。 为首的官兵眼力劲儿好,一眼便看出来了这撑伞之人乃是莫尘安,连忙低头哈腰赔着笑说道:“原来是莫公子好兴致。我等小的奉李总管之命捉拿朝廷命犯,这不,刚有了些线索。” “哦?是不是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莫尘安笑了笑,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为首那官兵大喜,忙行礼诚恳问道:“莫公子是不是瞧见了那人?” 莫尘安的眼中掠过了一丝狡黠之色,表面上却波澜不惊,仍旧懒洋洋地朝着河心一指:“喏,朝着那里,砰的一声便跳了下去。” 说罢,他还抚了抚额,叹息一声:“当时那水花大的,都吓到本公子了。” 众官兵听闻此言,皆目光跟着莫尘安手指的方向望了望,然后怂地集体缩了缩脑袋。 大家你望他他望你,目光之中皆有了几分畏惧之色。 ——传闻这护城河深的很,那家伙跳下去,那么重的伤,除非有苍天护佑,否则哪里还有什么身还的机会? “老大,这……?” 领头的官兵亦眉头紧锁,陷入了为难之中。 莫尘安见这些官兵愚钝的很,便引导着笑着说道:“我看那小子怕是惹上了人命官司,知道回去也是个死字,便在这里畏罪自杀了?” 领头那官兵经莫尘安这一点拨立刻“茅塞顿开”,忙笑颜逐开地说道:“还找什么找,人都死了,找龟孙子去啊?” 手底下的人亦只能缩着脑袋连忙附和着“是是是。”。 领头那官兵见事情了了,便低头谄媚一礼,说道:“既然公事已了,那么我等就先行回宫禀报了。就不打扰莫公子的雅兴了。” “走吧走吧,这打雷下雨天儿的,众位也该回去换个衣服了。” 莫尘安似不耐烦地摆摆手,一脸无所事事的模样。 “谢过莫公子。” “走!” 一群人马浩浩荡荡地从北定桥上再次踏过,浑然不知自己被骗了地朝着皇宫的方向折返去了。 一直躲在林中亭子的秦苏这才松开了紧握住剑的双手,长吁一声瘫软在了地,缓缓闭上了眼。 “想不到这小子,关键时候的一顿胡诌竟还救了我们。真是难得。” 秦苏苦笑着低头叹气,刚想站起来之时,却听得身后莫尘安坏笑的声音—— “怎么?合着你觉得本公子是胡诌逗着那些差爷玩呢?不打算报一报救命之恩?” “妈呀——你走路都没有声儿的吗?吓死人了!” 秦苏被吓了一跳,立刻捂住了胸前,然后白了一眼莫尘安。 “是你自己太紧张又太放松了,才没有注意到我来了。这倒好,还怨起我来了。” 莫尘安扫了一眼秦苏,将目光疑惑地落在了秦苏的胸口。 ——因为大雨的缘故,秦苏周身已然被淋湿,衣物本就薄,自然也就紧贴着身子,将她的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 而她因为紧张的缘故,有些微微地喘气,以至于胸口的起伏很明显。 莫尘安将眉头缓缓锁起,再将目光移到了她的喉结之处,眼光猛地一沉! ——“他”没有喉结! 竟是如此! 他原以为顾遮是宫内的娘娘玩腻了,开始好男风了。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 “看什么看?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吗?” 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秦苏身后响起,似乎带上了几分不爽之意。 秦苏蓦然转头,却觉得肩上一沉。 ——她撞见了顾遮绝美而冷艳的一张脸。以及。他的外衣已经落在了她的肩上,恰好遮住了莫尘安的所有视线。 并且,他的手很自然地环过了她的腰际,再稍紧一搂,一股属于他的体温如热浪一般传来! “这么大的雨,不知道躲一躲吗?嗯?” 第31章烟雨婆娑,陪你不妨走一程。 顾遮低头,湿暖的话语声在秦苏耳旁跌宕起伏般响起,惹得她下意识地脸一红。 “我这不是躲着嘛……” 秦苏缩了缩脑袋,刚想挣扎着从顾遮怀里钻出来,却不料被他的大手禁锢般地给压了回去。 顾遮低头又凑近了她几分,呼吸挨得她很近,吹得她的脖颈一阵一阵地微痒。 她听得他在耳旁说道:“你最好安分点,否则,宫中太监混入了女贼的消息便会传出……” “你威胁我?” “嗯哼,那又如何?” 秦苏咬牙切齿,蓦地抬眸朝着顾遮瞪去。 却撞上了他狐狸一般的双眼,明明狡黠步步为营,却不知为何,她却看到了他眼中的一丝深藏的令她捉摸不透的情绪。 而正是这抹情绪却令她莫名地瞬间慌张,疾速速低头,只顾着竭力抑制着自己慌乱的心跳,竟一时间伶牙俐齿的她忘记了去反驳。 潮湿的空气被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微热而开,又随着他的体温和气息晕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暖湿之意,一遍又一遍地萦绕在了她的耳旁,是怎样都无法避开的暧昧之意。 雨打竹叶,叶尖的青涩之味被风淡抹吹开,散做了满亭的芬芳。 “咳咳咳,你们这么你来我去的,再多来几回,想必这小子的命也要没了……” 莫尘安轻咳几声坏笑着,蹲身在了顾渝身旁,抬头指了指顾渝说道。 “他怎么样了?” 秦苏一听急了,下意识地推开了顾遮,蹲下身皱着眉头看着他的身下。 ——他躺下的地方已然成了一片血泊。 “若是在半个时辰内,他还是这般流血不止,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了。我方才给了上好的金创丹给他服下了,剩下来的,也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莫尘安站起,难得严肃地缓缓道到。 “此处阴冷潮湿,怕是不利于他的伤势。” 秦苏刚蹲下打算再将顾渝背起之时,却被顾遮拦住了。 “呃?” 秦苏不明所以地看向了顾遮,他的眼中已有了阴鹜和不爽之色,似乎十分不满意她这般做。 “我来。” 还没等秦苏想明白为什么他的情绪这般多变之时,顾遮已经蹲下将顾渝背起,脸色黑而沉地大步朝着北定桥走去。 雨,斜斜密密地打在了顾遮的头发上眉眼间乃至才走了几步后背已然湿透。 而他的身影在这大雨中显得如此孤单而倔强,跟一开始见到的那个会算计的他判若两人。 他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北定桥,大雨无情,桥下浮萍飘零无根,似乎从来都没有被这个世界温柔对待过一般,莫名在这一刻令秦苏觉得心疼。 秦苏不由之主地亦跟着顾遮走出了遮雨的亭子,一步一深一浅跟在了他的身后,大雨瓢泼而来,无情地打在了她身上,却不知为何她并不想避开这样的雨。 他一步一步地在前面走着,她一步一步在他身后就那般跟着。 两人在这繁花又奢靡的长安街灯火和烟雨中走成了沉默却令她毕生难忘的景色。 那是秦苏第一次觉得,看起来那么强大的一个人竟也会有伤口的一天,而他的孤独让她实在心疼,心疼到哪怕陪他淋一段路的雨,竟也那么值得。 许是听到了秦苏的脚步声,顾遮的身影顿在了北定桥桥心之上。 秦苏以为他会往回看,会朝着她大吼一句让她回去。 她的心里很忐忑。 然而,顾遮只是微微侧了侧头,似乎释然一般地深吁一口气,然后凉唇旁已有深深的了解的笑意。 他再次往前走去,任由她就这般跟在他身后,慢慢走,慢慢走。 她也许不知,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这座桥好短好短,短到用一辈子都走不完。 那,亦是他第一次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不用他言说,她便能知晓他的喜怒哀乐,陪他走过他没有说出口的路,令他开颜。 雨,滂沱而下,桥下湖面的涟漪荡起了一圈又一圈,将两人的倒影剥离又合并,反反复复周而复始,终于在一片迷蒙通红灯色中,再次交织。 莫尘安远远地站在凉亭当中,望着两人彼此的身影,怅然一笑,低声默道了一句:“顾遮,你完了,以后我掌握了你的软肋了。莫尘安,你也完了,还没开始,你就输了。” 他手持长笛立于亭中,早已将一切看穿,可惜,他亦知晓了,这一场生死局,谁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包括,他自己。 “驾——” 远远的在长安街上传来了一名女子焦急的喝声。 秦苏站于桥心疑惑地朝着长安街望去。 却见一名红衣戎装女子手执长鞭,挥舞有力地将长鞭打在了马背之上,催使着马儿朝着前方不断奔来。 她虽看起来鬓发之间已有些许白发,然而岁月的痕迹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英姿和飒气。 她举手落鞭之间都像极了在草原上飞翔的自由的雄鹰,那是刻在了骨子里的英气,不是谁都能复制和模仿的。 她的身后跟随着约摸十几人的一支马队,个个训练有素极为默契地保持着随时作战的队形,而那种队形却明显不同于元盛朝的作战方式。 很像……异域风情。 “吁——” 女子很快便目的十分鲜明地在北定桥下拉住了缰绳,停下了奔跑的脚步。 她几乎是一个跃然下马便朝着顾遮疯狂奔来! “渝儿!” 她眼中那一瞬间的焦急和忧虑一下子在见到顾渝的那一刻化作了满满的欣喜和难过。 但,亦在她见到顾遮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她立刻跪下,恭敬地对着顾遮行礼,高声说道:“臣女迟眉见过……” 她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被顾遮一个眼神打断了。 远远地,秦苏只见顾遮亦恭敬地拉她起身,然后吩咐了她几句,便将顾渝交给了她。 那女子此刻满眼都是敬畏和感激之意,匆匆道了声谢便带着顾渝再次上马,飞驰一般绝尘而去。 “她……是谁?” 秦苏看着那中年女子远去的身影,眼神有些恍惚,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在心里潜滋慢长。 “怎么?淋雨很是舒服?” 还未等她恍过神来之时,顾遮已经站在了她面前,带着一抹坏坏的温柔浅笑深深凝望着她。 “那女子是?” “以后你自然会知晓,而现在……” 还未等秦苏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她已觉腰际间一热,接着整个人身子一轻,便被顾遮抱了个满怀…… 第322章花轿帘帏一角 “干什么!?放我下来啊……” 秦苏刚想挣扎跳下来,却被顾遮抱得更紧了。 “你的衣服湿了,如果不想被看光的话,就安分点。” 顾遮低头说这句话之时,唇旁抹过了一抹坏笑之意。 周边灯火色倒映在了护城河中,又反射在他墨色的瞳孔里,将他眼眸里的捉弄和满足之意衬得似那天边最遥远最耀眼的星辰,明艳得令人挪不开眼。 秦苏听罢只能往他怀里钻了钻,眼神躲避着他的目光,咕囔着说道:“你要是将我是女子的事情说出去了,我就杀了你。” “那要看我心情了。” 某人一挑眉,唇角上扬。 “你!我现在就杀了你信不信?” “信你会杀了我。毕竟,你做过一次。但是杀不杀得了我,可不是你说了算。” “你不就会点功夫吗?!等我三五年,我定能超过你!得意什么……” “行啊,那我等你三五年。等你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 某人蓦地红了脸,不自觉地往顾遮怀里钻了钻,眼神像极了慌忙逃走的小白兔。 而顾遮则轻轻一笑,眼神里皆是无限宠溺之意。 他大步朝前走去,抱着她下了北定桥后拐了一个弯,将她带到了一方鸾轿旁。 鸾轿周身仅仅以普通的黄红相间的油布相遮,木质也是普通的感觉,就连轿夫也不过是配了一前一后的两人而已。 这样的配置与秦苏一开始接触的那个华贵舟舸实在差得太多,也似乎与顾遮的身份有稍许的不配。 她的目光里掠过了一丝惊诧。 顾遮半开玩笑地一笑,随意地说道:“轿子是简陋了些,但是好歹也能遮风避雨。” “你不用觉得其他,毕竟,我还是第一次坐轿子。” 秦苏微微一笑,轻描淡写一句便抹去了顾遮的些许尴尬之意。 顾遮抱着秦苏将她送入了鸾轿之中,然后他的手下拿了一套换洗的衣物过来,由顾遮亲手递进了鸾轿里。 “你……不进来吗?” 秦苏犹豫了片刻,见他站在外面淋雨,不忍地问道。 “我倒是不介意看光……倒是你……” 顾遮欲言又止,笑得一脸坏意。 “得得得,你就在外面站着吧。最好,雨再大点。” 秦苏听罢,脸一红,将帘帏“哗——”的一声便拉上了。 等她打开衣物一看,已经看到衣物乃是宫内小太监常穿的样式。 她的目光不由得沉了沉——看来,这小子已经将自己的底细摸了个门儿清? 外面的雨哗啦啦下个不停,她在轿子里匆匆忙忙地褪去衣物。 正当此刻,有风适时吹过轿子的帘帏,吹起一角,露出她白皙而玲珑的后背。 他恰好回头,撞见了她一头青丝如瀑而下,如雪一般扫过了她的后背,停留在两侧微耸之处,被风微微吹过,犹如涟漪扫过原本平静的湖心。 风过,帘帏回拢落下,他猛然回头。 没人看见他始终平静似深渊的一双眸眼里第一次有了猎豹一般的狂野,又如同风暴欲来的竭力压制,硬生生地逼回了自己内心的起伏波澜。 他的心狂跳不止,甚至,连呼吸也这般难以自制。 顾遮不是没有见过女子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过,甚至送到他床榻之上的女人数不甚数,但,没有一次,像她今日这般能令他大失方寸,差一点被攻城略地。 那一刻,周围的树叶都停止了摆动,雨也似乎停滞在了半空之中,时间和一切静止安静,只剩下他狂跳的心跳声,一遍一遍敲击着他的胸前,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克制”二字。 就这般在大雨中静站了不知多久,终听得她轻声道了句:“好了,你进来吧。” 顾遮才晃过神来,眼神微微有些恍惚地扫了帘帏处她探出的小脑袋,不由得一笑,轻道了一句:“你往里面去点,我身上都湿了,怕是会有雨水脏了你的衣服。” “好。” 秦苏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惊诧,往里挪了挪位置。 她并没有看见过顾遮如此替人着想的时刻,心里虽不知为何,倒也是觉得并不算一件坏事。 顾遮掀开帘帏进去后仅仅只是坐在了最靠外的位置,虽周身湿透,却倒也没说一个难字。 倒是他坐在那里闭目眼神,本只是为了心静一静,哪里知晓这轿内独独有属于秦苏的一抹好闻至极的沉香味,不断若有似无地传来,如层层波浪一般地冲击着他的嗅觉,又如柔软的云朵一般轻轻拂过他紧闭的双眸间,令他似已拥有,令他又似爱而不得。 他被这抹沉香味搅得有些心烦意乱。 秦苏见他端坐在那里,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不断地从他的额间流下,心想着好歹他也是为了救她才淋了这么大的一场雨,擦擦汗总是正常的。 她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鬼使神差地去做了。 她没有随身携带锦帕的习惯,便以两指捻起了衣袖,靠近了他,细细地替他擦起了汗珠。 她明显地感觉到了他身体的一阵僵直,似被人点了穴一般静止在那里不动,却又如同随时会要爆发的火山一般,隐忍着积攒许久的能量。 “那个,你,你别误会。我只是看你满脸都是……” 秦苏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这个动作有多么的暧昧,手忙脚乱地收回着袖子,亦慌忙解释着。 可还没等她解释完,却觉得自己的腰际间猛地被他的大手揽过,整个人便跌落进了他宽广的胸膛间,炙热的感觉随之而来! 他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她方才替他擦汗的手,缓缓睁开了眸眼,眼中是压制的狂热之气,似有熊熊火苗燃起,又被他的理智强制镇压。 “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他的声音带上了微微的颤抖,还有疑惑和不确定之意。 “给你擦汗啊……” 秦苏说得理智气壮,可不知为何又不自觉地红了红脸,缩了缩身子。 顾遮眯起了迷离而促狭的双眼,紧紧凝视着她,直到看到她快要窒息而亡的时候,他才缓缓道了一句:“以后不许给别的男人这般擦汗。” “嗯?” 秦苏不知所以地猛然回头,恰巧,点过了他温热而湿暖的唇瓣! 第33章轿夫和小太夫监 刹那间,似有电石火花经过,似有春风不知疲倦,吹了九万里。 如同两片云漂洋过了海,一片炙热似火,一片寒冰似霜雪,走了千里,不期而遇,一撞便是犁陌纵横的雷电驰聘,令人惊心而动魄。 四眼相望,皆是惊诧,又在不经意间蘸上了七分惊喜三分羞涩。 两人速速转头,一个在掩饰窃喜着故作深沉,一个慌张不已早已涨红了小脸。 秦苏的手紧紧抓着衣物,衣物已经被她抓得褶皱四起,一如她内心的波澜,久久无法平静。 轿子有些许的颠簸,晃得她一阵一阵晕,心跳乱得似有玩闹的孩童在她心里不断敲击着鼓槌一般。 渐渐的,轿内的气温缓升,混合着彼此略显厚重的呼吸声,化作了令人躁动的绵绵温柔。 终于,在一片尴尬之中,她听得顾遮在一旁轻笑着说道:“怎么,想赖账?” “谁想赖账了?!” 秦苏下意识地粗着嗓子反驳,话刚说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还没等秦苏将话说完,顾遮的大手已经揽过她的肩膀,然后他往她旁边挪了挪身子,轻轻将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在喃喃说道:“借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吧……有些累了……” 秦苏的心于那一刻似被什么击中一般,一种叫心疼的感觉就这样在她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潜滋暗长,不知哪一天便会成了苍天大树。 她看着紧闭着双眼一脸疲惫的顾遮,轻轻往顾遮的身旁亦挪了挪身子,以更为舒坦的姿势给顾遮倚靠。 顾遮闭着双眼,唇旁却露出了温暖的淡淡笑意。 她的身体,好温暖,似阳光,怎样都是艳阳天。 真好。 那一天,那一路,走得很漫长,似一生也走不完。 那一天,那一路,又很短暂,似很快便已经要到了尽头。 天色渐暗,大雨许是累了亦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细雨,迷迷蒙蒙地下着,街旁一路灯红酒绿,青烟缭绕中他已沉沉入睡。 一切,是那般静谧而美好。 繁花似锦的年代,你和这时光相遇,一切,便是那么美。 轿子也不知摇摇晃晃了多久,两人亦在颠簸中相依偎在了一处,浑然不自知。 直到轿夫道了一声:“贵客,您说的地方到了。” “嗯?” 秦苏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竟发现自己抱着顾遮便睡着了,一下子一个激灵,睡意去了个大半。 “我是谁?刚才一路都是这样吗?妈呀……吓死人了……” 秦苏吐了吐舌头,再看了一眼顾遮,见他睡得沉,这才舒了一口气。 她眨了眨眼睛,打算——吃干抹净见好就收。 于是,她轻手轻脚地将顾遮放了下来,然后蹑手蹑脚地下了轿子,胡乱从身上想要摸银两,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带。 然后,她尴尬地朝着两位轿夫一笑,指了指轿内的顾遮,笑得一脸无辜地说道:“那个,两位大哥,他那儿有钱,我就先走了哈!” 还未等轿夫回答,秦苏便心虚地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 此时,她没有看见,轿内的某人唇旁露出了一丝得逞的微笑。 而两旁的轿夫则恭敬地行礼说道:“皇上,宫门到了。” “知道了。有赏。” 顾遮一伸手,两名轿夫立刻低头递上了皇服,然后一人站左一人站右,显然训练有素地守着这座轿子。 不一会儿,顾遮便换好了衣服掀开帘帏而出。 他望着秦苏离去的方向笑得十分灿烂,却似漫不经心一般问道:“算着时辰,该是去皇姐那问安的时辰了?” “启禀皇上,按照常理本该如此。但,若平公主近日身体抱恙,听说已经谢绝了一切问安探视,甚至连奏折都部分交到了您的雍极殿。” 一旁的侍卫面无表情地说着。 “唔……这可如何是好呢……” 顾遮以手托腮,似一副十分苦恼的样子。 他愁眉苦脸地想了许久,才十分“为难”地说道:“既然皇姐不方便,那便替朕送点大补的上好药材过去,告知就说,朕几日又相中了个女子,等她病好了,带给皇姐瞧瞧。” 说罢,他莞尔一笑。 “是。” 侍卫恭敬领命,低头便目送着顾遮身穿龙服大步摇摆着走进了宫门。 当顾遮走过宫门旁的一堵墙之时,他的余光扫了一眼墙角,嗤之以鼻冷冷一笑。 墙角处是两个东厂的太监偷偷摸摸地监视着这一切。 两个太监是新来的,只是临时被派来做这事,自然蹩脚了些。 当秦苏穿着太监的衣服匆匆忙忙下来之时,两人一懵。 ——“怎么轿子上有个小太监?” ——“你笨啊!皇上出去不带贴身太监带你啊?” ——“哦……倒也是。” 当听到顾遮说又看中了个女子之时,两人一脸鄙夷之色。 ——“听说咱这皇上好色荒淫无度,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是啊……真是荒唐……真是羡慕啊……” ——“羡慕个啥?女人给你你也没用……” “啪!” 一记响头敲在了对方的头上,另一个太监恶狠狠地反击道:“你不也是?!还好意思说我?” 眼瞅着两人就要快打起来了,他们身后响起了赵起醉醺醺的声音:“干嘛呢干嘛呢?这天子脚下,你们要打架就不怕被打死啊?” 两人立刻停止住了扯头发,恭敬哆嗦站住,弓着腰赔着笑说道:“赵公公,这是哪阵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这都这么晚了,还下着雨,您别淋着了~” 赵起眯起醉醺醺的小眼睛扫了两人一眼,然后挺着啤酒肚叹气道了一句:“这不公主殿下抱恙,命我前去长安街头张贴皇榜,悬赏能人异士来治病嘛……” “那真是辛苦赵公公了!” 两人听到是奉公主之命,立刻双眼放光,奉承着说道。 “不不不,能替公主殿下分忧,是咱家的福气,福气啊……” 赵起乐呵呵地一拍酒壶说道。 “赵公公说的是,说的是。来来来,您这边慢走,小心路滑啊……” 两人屁颠屁颠看着赵起越走越远,目光里全是仰慕和羡慕之意。 第3讨4章讨赏 赵起手持着皇榜在雨里一步一摇晃着走着,看上去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 身旁跟随着他的小太监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将皇榜给淋湿或者摔坏了,步步紧跟,满脸都是诚惶诚恐的模样。 小太监一路撑着伞给赵起遮雨,雨水已然打湿了他的全身,却连擦都不敢去擦一下。 就这般一前一后地走了好一会儿,赵起才扫了一眼小太监。 他停下了脚步,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太监,缓缓说道:“看着你,是新来公主殿的?” “回赵总管的话,小的才来一个月不到……” 那小太监连抬头都不敢看赵起一眼,唯唯诺诺地说道。 “叫什么?” 赵起微微笑了笑,问道。 “小的,小的入宫前叫王忠,入了宫,主子们便喊我小忠子了。” 小太监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的缓和,终于敢偷偷看了赵起一眼。 “嗯……小忠子。倒是有些恰当。” 赵起又笑了笑,点了点头,然后顺手接过了王忠的伞,随口吩咐道:“行了,咱家一个人去便成。你回去换身衣服吧。” “这,这怎么成……” 王忠眼神慌张,忙要跪下来,却被赵起拉住了。 只听得赵起说道:“行了行了,这路咱家都走了几十年了。就这点路,你还怕咱家弄坏了这皇榜不成?” “小的,小的不敢。” 王忠哆嗦着说道。 “不敢就回去,磨叽个什么劲儿。” 赵起颇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这……” 王忠迟疑了片刻,终于抬头,将目光第一次从皇榜移到了赵起的脸上。 他见赵起虽有些怒意却不知为何有些许面善之意便低下了头,缓声道了一句:“是。小的遵命。赵总管慢点。” 说罢,王忠弓着身子,倒退回去了。 还没等赵起往前走几步,秦苏便从侧面的门转出,“啪!”的一声一记响声拍在了赵起的肩膀上,引得赵起一阵龇牙咧嘴的哀嚎声—— “我说,秦苏!你真的是越来越胆儿肥了啊!你是不是瞧准了咱家年纪大了,一次比一次拍得重啊?啊?” “赵总管,您哪里年纪大了啊……您瞧瞧您,还没转头就知道是小的我了,这怎么着都不是年纪大了糊涂的征兆啊……您啊,健硕着呢!” 秦苏将手随意地耷拉在了赵起的肩膀上,笑得十分猥琐地说道。 “哎呦喂,我说你就别小的小的了。你能不给我惹事儿,我就谢天谢地了。说吧,这大下雨天的,在宫里溜达了一圈找我什么事儿?” 赵起白了白眼,也没推开秦苏,叹气说道。 “我嘛……任务算是完成了。所以,找你来讨赏钱。嘿嘿嘿……” 秦苏笑得一脸心虚,双手一摊,眨巴着眼睛示意赵起该兑现诺言了。 “呵!你这小子,真当我这个西厂赵总管是吃素的啊?!你那叫任务完成了?你把人都带到河里去了,差点都淹死了哎呦喂我的个娘……” 赵起压低着声音皱着眉头一把捂住了眼睛,一副哀叹的模样数落着说道:“好在淑妃娘娘贤良,并未怪罪于你我,否则,你认为就你和我今日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好呀,你这老头子,早就知道这淑妃娘娘和那男人的关系?!你原来早就知道这差事不好干!赵起啊赵起,我秦苏真的是看错你了!亏得平日里还给你偷拿一些好久!真是白瞎了我的眼!哼!” 秦苏故意提高了嗓音,一挥手故意摆出了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赵起连忙腾出一只手捂住了秦苏的大嘴巴,满脸无奈地说道:“我的小祖宗,你喊什么喊!这可是在宫里!你不怕掉脑袋,我还怕呢……” “行啊,怕掉脑袋就给我这个啊……” 秦苏无耻地朝天翻了个白眼,伸出手做着个捻钱的动作,笑得没心又没肺。 “给你给你给你!真的是倒了八辈子霉!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早就知道你这小子不是个省心的主儿……” 赵起胡乱地在腰际间一摸,摸了好几下才摸到了一袋银两,又胡乱一闭眼塞给了秦苏。 塞完了,赵起一脸后悔地看着秦苏低头掂量着钱袋子,又看着她飞快地数着银两数量。 “一,二,三……” “哎呀呀,别数了。一分钱不多,一分钱不少。” 赵起颇为不耐烦地摆手说道。 “啊哈,赵老头子,你果然够意思!下回请你喝酒,上好的十年女儿红。” 秦苏探着身子坏笑着刮了一下赵起的鼻子,乐呵呵地说道。 “呵,我这袋银两倒是够喝你不少女儿红。” 赵起哼了一声,满脸的不情愿。 “欸,老头儿,你这怀里揣的什么宝贝?拿来我看看!” 秦苏刚要伸手去拿皇榜却被赵起灵巧地避开。 赵起一把推开秦苏,瞪了她一眼,吓唬着她说道:“你都入宫这么久了,皇榜都不认识?这玩意儿是你能随便抢的吗?你胆子真的是越来越肥了!” “啊……是皇榜啊……” 秦苏撇了撇嘴,耸肩一摊手说道:“这皇榜都几年没好好见着了,我哪里记得那么清楚……话说,这上面都写着啥啊?我看看?” 秦苏说完便伸着头要去偷看皇榜,“啪!”的一声被赵起粗糙的大手给打得缩了回去。 “看什么看?这皇榜过几个时辰就贴在长安城闹市街口了,实在想看到时候自己去看。” 赵起白了她一眼,咕囔着骂着将皇榜往怀里又塞了塞。 “切……我还没兴趣呢……” 秦苏一摆手,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赵起扫了一眼她,眼里多了几丝凝重和担忧,压低了声音吩咐道:“别怪老头儿我没提醒你,这皇榜你去看没关系,可千万揭不得。否则……” 赵起欲言又止,四下里看了看,匆匆忙忙地便要转身离去。 “否则什么啊?真的是,说话不说全,每次都这样。” 秦苏见赵起已经走远了,毫不在意地一挥手,将到手的钱袋子塞在了亵衣里,然后拍了拍胸前确认不会掉下去才一蹦一跳地走远了。 雨渐渐小了,天边的乌云也渐渐散去,一缕红霞从西边晕染而开,照在了紫禁城里的琉璃瓦上,一片盛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