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系小夫郎[种田]》 1.第 1 章 随着一声清脆的“啪”声,不大的祠堂一瞬静得可怕。 宋煦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脸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眼前一位穿着粗布衣衫的中年妇人满脸泪水地看着自己。 她壮硕的身躯随着急喘的粗气一起一伏,发紫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 “二娃,婶子从小看着你长大,你生下来的那年大旱,你娘身子不好,不下奶。是婶子我一口口的,奶了你三个月。” 说到这里,妇人的眼泪更加汹涌,被脸上岁月的沟渠截断,更显悲凉。 “你除了你娘以外,第一句会叫的就是婶婶。你三岁过年的时候,说长大要孝顺牛婶,敬她爱她,给她养老。你八岁那年,第一次帮家里下田,你爹给了你五个铜板。你去集市买了糖,回来偷偷给了婶婶两块,还跟我咬耳朵,说小妹都没有呢” 周围密密麻麻的人,之前有多喧闹,此刻就有多安静。 宋煦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愣愣地听着。 “到底是什么时候,你长歪了呢?” 祠堂中间,老村长铁青着一张脸,他几次想打断牛婶,斥责她不该进这男人才能进的地方,还在这儿大放厥词。 但门外的双儿女娘们一双双眼睛,已经明白地把这一场看在了眼里。 牛婶也没剩下几句了,她停下,咳喘了好几口气,一双眼睛里写满了痛苦和失望。 “小春是个好孩子。就算你在家打他,或者耍些心眼坏他名声,甚至让他跪在这儿,婶子都知道他一直是个好孩子。反倒是你,你一直这样执迷不悟,好歹不分,便是在剜婶子的心!” 宋煦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向祠堂中央——只见那儿跪着一个单薄的男人,披头散发,散乱狼狈得像一只落水狗。 宋煦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你欠婶子那二十两银,婶子替你旺叔做主,不要你还了。但从此以往,我们两家恩断义绝,再不来往。二娃,你好自为之吧!” 二十两银! 祠堂内外一片哗然。 二十两银在农家可不是个小数目,有些拮据的人家,一年也攒不下一两银。二十两,可以说是许多人辛苦一辈子的积蓄了。 牛婶是宋旺的婆娘,宋旺家这几年过得不错,几个儿子都大了,在镇上有了谋生的活计,他家日子过得宽松。 但再宽松也不至于一口气舍给远亲家的小辈二十两银吧!? 而且牛婶能替宋旺做主吗? 外头爷们媳妇的吵闹被祠堂的阴气隔在一边,牛婶说完也不再停留,扭头几步离开这里,只留下脸色铁青的村长,叽叽咕咕的围观村民,以及跪在地上的男子和一头雾水的宋煦。 宋煦被那一巴掌打懵的脑子渐渐缓了过来,他缓缓的转头,看看四周的人和景—— 低矮的土祠堂,青砖地面上满是青苔,人人身上都穿着粗布短打,系着腰带,怎么看也不像现代装束。 视线稍稍抬高,越过门口围观的人群,外头一片原始乡村景象,还能看到几根冒烟的烟囱。 宋煦捏了捏自己的手腕子,微微蹙眉,对自己发出了一道每年总有那么几百几千个小说主角喊过的灵魂拷问——我这是,穿越了? 穿越包不包分配媳妇? 老村长叹了口气:“宋煦,牛婶虽然这么说,但你可不能真的不还,二十两不是小数目。你回去再合计合计吧,自家夫郎领回去再罚吧,祠堂不能常开着留外姓人。” 他敲了敲手上的烟斗,刚迈出的一步顿了一下:“对了,实在不行把小春卖了也好过打死。卖了还好还点银钱给宋旺家。” 宋煦:“” 夫郎是什么?跪在地上的男人? 宋煦一个字都没敢往外蹦。 他本来就不是个活泼的性格,现在更是强撑了气势,才没露出茫然的神色。 在完全陌生的公共场合被人指指点点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况且现在的宋煦极其没有安全感,他想按村长说的,赶紧领了自家因穿越而分配到的媳妇儿先回家。 按照刚才的情形判断,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在众人的眼神和动作之中,确认了这个蓬头垢面的,跪在潮湿青砖上的单薄男人大约就是自己分配的媳妇儿了。 宋煦心里一阵难受,暗暗骂了几句被自己占了身份的前“宋煦”,自己媳妇儿这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犯得着让人跪下这么侮辱人的吗? 他快步上前,轻轻带了一下那人的胳膊,却没有带动。 “?”宋煦又使了点劲,却仍然没有拉起男人。 宋煦皱眉,微弯下腰,就见这人脸色白得像纸,嘴唇都不见什么血色了,眼睛在碎发的遮掩下半睁半闭,已经快要失去意识。 宋煦心里一紧,也顾不得许多,把人横抱起来就往外冲。 “大夫,帮忙请个大夫!” 祠堂门口许多人,宋煦想,再怎么也会有一两个人帮忙的吧? 他风风火火地往家跑,一路带风,到了家门口的破屋前,才意识到刚才的自己完全没有思考,似乎往家走的路已经成了一种身体记忆。 宋煦感到不可思议,但现在不是追究其他的时候。 他把男媳妇儿放到床上,有些慌乱地倒了一碗水,然后伏到床前,学着那牛婶的叫法,轻轻唤道:“小春?” 小春仿佛陷在什么可怕的噩梦里,眼睛闭着,眼球却在不停的动。 宋煦愈发着急,伸手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脸。 “啊!”小春惊慌地睁开眼,出了一头虚汗,他双眼无神,条件反射地滚下床。宋煦手伸得慢了一步,没扶住,就见那人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跪在了地上:“我,我错了别打我c别打我c我错了,错了” 宋煦只愣了三秒,心中的愤懑便喷涌而出:前“宋煦”难道是个人渣吗!? 他一把捞起那神志不太清楚的男人,摁住他乱蹬的手脚,也顾不得太多,小声道:“没事了,我不是宋煦!” 小春动作一僵,微微抬头,瞟了宋煦一眼。 随后仿佛受惊的小鹿一样又低下头去,身上还微微的颤抖起来。 宋煦却像触了电。 之前头发都挡住了脸没看清,但是刚才从那个俯视四十五度黄金角度看,男人修长的眼尾,挺秀的鼻尖,还有那成精的睫毛,明明没有哪处特别艳丽,但合在一起就是淡而有味。 放到现在,基本能上个日系杂志,赞一声盐系帅哥。 但此刻,这位盐系帅哥一身狼狈,微微发抖的身体,唤回了宋煦的神志。 他知道面前的人没有相信他刚才不过脑的话,也掂量了一下说实话的风险。 风险当然大。 纵使他没有太多的穿越小说阅读经验,只换位思考一番,也该知道,要是自己在生活中,遇到一个人悄咪咪地对你说,告诉你一个大秘密我是从古代/外星来的—— 精神病院欢迎您。 但现在,自己在地位上,对这位夫郎有着绝对支配权不是吗? 打死?卖掉?宋煦心里一阵寒凉,这不犯法的吗? 他从没哄过什么人,此刻便显得更加笨拙一点,只把人轻轻抱到自己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别怕,我慢慢跟你说” “我也叫宋煦,是异世的人。在我的世界,只有男人和女人才能结婚”宋煦说着觉得有点好笑,这么一想,这仿佛平行世界一样的古代倒还挺开放,就不把美帝欧洲专门拎出来说了吧。 “我曾经是个平面设计师,父母离婚,与母亲关系好一点。三年前我妈肝癌去世,之后一直一个人独居。买了车,但还没买房,平常工作日上班休息日健身,有过三任前男友,基本都以奇怪的理由分手了” 宋煦想,为了自己的言辞更加可信,他就不特别改变用词了吧。 至于这套填过好几个同性交友网站的资料,他也是越说越顺口—— “我希望对方身体健康,不滥交不约炮,一段关系结束前不能随意出轨。不认为异地恋没结果,但如果你也在上海就更好了,我们休息日可以一起健身。音乐喜欢周杰伦,不喜欢重金属摇滚,最喜欢的书是白夜行,最讨厌的呃。” 宋煦及时止住了自己背书一样的行为,自己怕不是个傻子? 他把怀里的人微微撑起,低头看了一眼——小春眼眶还是红的,但身体好像暖和了一点,但眼睛里满是茫然 宋煦心里轻笑一声:懵就对了,当我刚才不懵吗? “总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才,我突然从异世来到了这里——附附身?好吧就算是附身吧,在了这个宋煦身上。” 面前的人又半阖了眼睛,声音嘶哑道:“那,这个宋煦什么时候回来?” 宋煦皱了皱眉。 眼前的男子骨架不小,虽然他还没照镜子,但按照自己没有违和的感觉,身高大概与真正的自己是差不多的。而眼前的人,目测一下,起码也有一米八。 他抱起人的时候,触感和分量都告诉他,小夫郎虽然看起来单薄,但并不像纸片一样轻。大约是长年做活,身上肌肉匀称,体质应该不差才对。 但现在的他,似乎已经在极度的打击下心灰意冷,不管自己丢出了多惊世骇俗的话,说了多少让他无法理解的词语,他都没有一点好奇,只是垂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审判。 宋煦叹了一口气。 穿越了会不会穿回去?他不知道啊 如果现在轻易做出承诺,那如果有个万一,这位小春会不会直接崩溃? 但如果不承诺,小春是不是连正视自己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了? 宋煦没有直接说什么。他对小春笑了一下,然后拍拍人的脸:“别怕,至少现在他还没回来对不对?现在是我在这里,我是你的新相公。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做饭。” 做饭。 小春在房间里扮石雕,他在厨房里装木鸡。 宋煦长年独居,基本靠外卖过活,虽然炒几个小菜是没问题,但要说多好多高端的手艺那是没有的。 但更让他抓瞎的是这土灶 怎么生火?用哪个锅煮饭?米在哪儿???我又是谁??? 但没等宋煦继续懵着,小春就从房间里踉跄着出来了。 他的脸色依旧惨白,却还是强撑着在房间里重新扎了头发。这让他看起来少了许多的狼狈。 他低头绕过在门口呆住的宋煦,低声道:“夫君请去外间,饭很快就好了。” 宋煦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看着小春一个人在厨房忙碌,自己生火自己煮饭,站起蹲下,动作不停。 他看着都有点累,小春这幅仿佛要卧床半个月才能好点的状态,竟然像个不知疲倦的机械一样一人忙完了。 宋煦几次要开口接过他的活计,却也知道自己不会做,插手可能帮倒忙,而小春不做,两人都得饿着。 他有点烦躁起来,他之前让那些村人喊的大夫怎么还不来? 他哪里知道,那些人完全当自己听错了因为宋煦家现在真的没钱,要是谁多管闲事真的喊了大夫,到时谁付诊金? 在宋煦的欲言又止中,两人终于坐上了饭桌。 两人面前的碗里,是有些泛灰的粗米,菜是一盘野菜炒鸡蛋。 宋煦大概猜到家里情况不好,也没有说什么,夹了一筷子鸡蛋送进嘴里,顿时眼睛都睁圆了——好吃! 明明这盘炒野菜里几乎都没有油光,但光这土鸡蛋就够鲜香了。金黄的色泽,柔嫩的口感,完全不同于现在的饲料洋鸡蛋。 宋煦忍不住多夹了两筷子,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小春只夹了野菜,碰都没碰一下鸡蛋。 宋煦在心里又叹了口气,感叹了一下这个造孽的时代,一边主动夹了一筷子鸡蛋到小春的碗里。 小春一下子愣住了。 他没抬头,小心翼翼地绕过那块鸡蛋,仿佛那只是对面人不小心掉在他碗里的东西,他碰都不能碰一下。 宋煦有点着急:“我夹给你的,你吃啊!” 小春好像这才听进去一点,顿住了筷子,茫然又小心地抬头看了宋煦一眼。 那双泛着水汽的眸子仿佛直直看进了宋煦心里。 宋煦忍不住抬手揉了一把小春的头,问道:“我真的不是以前的宋煦了。我还不认识你呢,我刚才只听到那个牛婶叫你小春。你姓什么?” 小春把鸡蛋送进嘴里,拿筷子的手微微颤抖。他咽下去的那一刹那,一滴眼泪顺势落进了碗里。 “我,我就姓春。我□□迎夏。”他哑着嗓子回答道。 他好像还是没有相信宋煦的说辞,只把那当做是又一场恶质的玩弄——但哪怕只有片刻,他希望这个温柔的宋煦能继续演下去,他渴望了很多年的温柔怀抱,夹到碗里的鸡蛋哪怕之后会迎来更惨的未来,比如被卖掉。 他都愿意。 他想尝一次温柔和饱足。 宋煦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未来的小夫郎,曾经在他们的第一顿饭上,认为那块鸡蛋就是他的“断头饭”了。 尽管以后他们的生活越过越好,小春也尝遍了很多更加珍惜奇妙的美味。 但只有那一刻的炒鸡蛋,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 2 章 吃过饭,宋煦坚持把小春赶上了床,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则在外间开始了认识新世界的旅程。 他扯了一把椅子坐下,定了定神,才稍微静下来想想自己“穿越”这件事。 被那一巴掌打醒之前,他的脑袋里一片混沌。 他只觉得今天是个普通的工作日,他们设计狗的工作日从早上一杯咖啡开始。 宋煦对面坐着一个刚入职半年的新人小姑娘,每天早上都会呼朋引伴地点奶茶。 他有时候也去凑份子。 小姑娘常笑他基佬的口味,直男的聊天技术——冤枉啊,基佬就不能“多喝热水”了吗? 而今天早上,好像小姑娘没来,也不知道是生病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奶茶妹没来,他自己点了杯咖啡。 昨天甲方的主美刚下了一版反馈意见,除了一些一听就极其不靠谱的要求,总体还不算特别傻逼,算是个60分的甲方。 虽然他看到“五彩斑斓”四个字内心紧张了那么一瞬。 下午四点多宋煦就完成了“样品3一修改222新”文件,发给甲方以后一时半会儿得不到回信,便仗着自己老员工的身份背起包偷偷早退往健身房去。 这是他常干的事。他们工作室规模不算太大,上下级也没有那么尊卑分明。 有时他工作做完,老板还会主动让他早点回家。 宋煦热爱健身。 他个子本来就高,再来一身肉怎么看都显得体积大。他青春期时一度有点胖得自卑,再加上性取向明确后,更是在意自己的身材,也就开始了锻炼的好习惯。 后来做了设计狗,成天歪在椅子上还要喝奶茶再不锻炼,怕不是要被开除基佬籍。 还好,宋煦后来一直八块腹肌,稍微打扮一下,还挺像个基佬。 但事实证明,外表不代表一切,他的基佬之路一直走得挺艰难。 与他有过稳定关系的共有三位。 第一个嫌弃他太无趣老实木讷不会玩,分手后像一只放飞的蝴蝶回到了酒吧灯红酒绿的怀抱。 第二个宋煦吸取教训,找了个据说想好好过日子的。但对方一年后表示宋煦没房没车不好结婚便去找了个金主。 宋煦:“” 两任以后宋煦一度心灰意冷,第三任前男友外貌条件非常好,可以说是个基佬中都特别美的大美人,有轻微异装癖,肤白貌美可以扮演公主。还很有钱,是企业高管。 这样的条件,居然是对方先追求的宋煦 他俩相处十分和谐,宋煦曾一度以为这位会是他的真爱,直到一个月后他俩上床,才知道这位大美人也是个,把他当成了熊受 虽然最后他俩还是朋友,但曾经的尴尬成就了宋煦坎坷的情路,就到今天为止,他都不曾对未来的另一半有过什么具体的想象。 但是万一哪天爱情就来了呢?所以健身房是一定要去的 他办卡的健身房离公司很近,过个马路走几步就到了。 宋煦隐约记得,自己在等红灯的时候,看到对面好像有个熟人,在和谁吵架。 是谁呢? 好像奶茶妹!? “啊!”宋煦短促地叫了一声,突然头痛欲裂。 高速的货车朝他驶来的景象突兀地出现在脑海里——他想起来了。 奶茶妹和不知道谁吵架,正哭着的时候转头看到了自己,挥着胳膊就朝自己扑过来。 宋煦已经大声的喊了,却没能阻止小妹妹奔跑的脚步。他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向前跑,推了小妹妹一把,倒是把自己送进了车轮下。 宋煦苦笑了一下,心里五味杂陈。 就这样,为了一个都不算特别亲密的同事,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这值得吗? 他不知道。 如果这样算来,他在现代大约是死了。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这具身体的前主人,那个人渣,也就不会再回来了呢? 宋煦豁然开朗! 不管那人渣回不回来,自己现在不还要过日子吗? 米缸里没米,菜地里没菜,家里连只老鼠都找不到,总不能把自己饿死把新老婆送给别人吧? 宋煦在厨房一阵折腾,最后从灶台边的小破竹篮里摸出一个鸡蛋。 他举着鸡蛋发起了呆,却听一阵邪风吹过,头顶漏下丝丝缕缕的阳光农家小屋,清新空气,光影和谐,好一副画中美景。 嗯?阳光? 宋煦一抬头,脑中背起《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他急慌慌地跑出门,远远一看,果然是一整片茅草屋顶。 悠然田居果然只有有钱人才能真正“悠然”,普通人只能拍拍土味视频,发愁油盐酱醋,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明天吃什么。 宋煦摸遍全家,也只在自己身上摸出十几个铜板。想着晚上再叫起小夫郎问问家里的财产状况,便背起背篓拿了把小镰刀,先去村周围熟悉一下环境。 大石村主要由宋姓和李姓组成,两家的祠堂修在村子的南北两端。 村东头是往县城去的方向,人来人往比较热闹。路口有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大约有半人高,能容下五六十人站立,像个天然的演讲台。 大石旁有一颗与之相配的大槐树,天气好的时候,不少婆婆媳妇儿喜欢在这里谈论家长里短,也是农家一景。 宋煦远远瞧见那群人,悄悄凑近听了两耳朵八卦,没一会儿就转头溜了。 他若有所思地往村西边的后山去,大概梳理了一下刚才听到的八卦。 这位宋煦,虽说满村的亲戚,但单就他那一支来说,实在人丁不丰。 他父亲爷爷三代单传,爷爷倒是有不少叔伯兄弟,但亲缘关系远了也是事实。 宋煦父亲去得早,母亲身体也不好。 宋煦娘怕孩子传不下后代,十四岁那年就给他娶了个媳妇儿。 虽说农家嫁娶早,但一般十四岁开始相看,真正成亲还是太早了。人小,性格没有定型,加上青春叛逆期之类,宋煦对老娘做主娶来的双儿很是不满意。 春迎夏是隔壁平山村的小双儿,父母双亡,寄住在舅舅家,是个典型的小可怜。 他长得一般,性格冷淡不讨喜,舅舅全家早厌了他,就等着把他嫁出去,换点彩礼补贴家里。 于是双方这么一打听,春迎夏都成了宋煦的媳妇儿。 他们家里头的事外人无从知晓,从这些人口中,只隐约得出个“宋煦人精明,但那小春也不是个安分的,不然怎么总隔三差五的传些不搭对的流言”的印象。 至于今天的闹剧,则是座谈会的重点。 据说清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宋煦家传出了挺大的响动,哭嚎怒骂传了老远。 附近村人天一亮纷纷聚过去看热闹,就见宋煦站在柴房前大骂,而里头则是他自己的媳妇儿小春和昨天第一次来村里卖些小玩意儿的货郎。 “你这不要脸的无赖,昨儿与我称兄道弟,要借住我家,敢情是为了来睡我的媳妇儿!?我好心收留你,你就是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有个小娘子很有点演艺天赋,学那场面学得格外神气,逗得周围一圈人哈哈大笑,还直夸赞特别像。 虽然嘴上骂着货郎,但可半点没耽误那位宋煦打媳妇儿。 闹到后来他把媳妇儿拖到祠堂,请来了村长,说要把媳妇儿休掉。而此时,那货郎人早已趁乱没了影子。 这里头的猫腻,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宋煦在村里的人缘还不错,他会说会笑,人情往来也懂得。不像小春,不爱说话,嫁到大石村四年多了,却没几个说得上话的熟人。 这下,是非黑白还不凭宋煦一张嘴吗? 在牛婶站出来之前,村里人的看法普遍还是偏向宋煦的。 托他这么多年的长远铺垫,大家或多或少总有种“小春不安分”的印象。 但牛婶的话,如同溅入油锅的一盆水,一时间想象的翅膀在每个人的脑中扑扇,宋煦的形象顿时千变万化,如同六月的天一般让人捉摸不定。 虽然没有记忆,但宋煦还是在心里啐了“前宋煦”一口,真的缺德啊! 这人缺了大德,不就被老天收了吗? 想到房间里缩成一团睡得呼呼的小夫郎,宋煦一道山路走得心猿意马。 回过神来,已经爬到了山中一处平坡。 往下一望,小小村落掩映在山中,炊烟袅袅,美不胜收。 那一刻,宋煦突然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周围的一切都在缩小,坍缩成一颗颗小小的种子,而他自己,成了雾,成了风,成了一缕微尘,成了一点灵光。 世间万物抽出一条条线,以某种玄妙的节奏平铺开来,成为一张无边无际的纸。 它有声音,它有味道,它有神。 宋煦一度屏住了呼吸。 等回过神时,只觉得身体一轻,仿佛挣脱了什么桎梏。 这顿悟一样的经历,没有给他带来什么空间,什么异能,什么记忆或者知识,却仅仅给了他一道明确的认知——他彻底成了宋煦。 不用担心什么穿越来穿越去,不会再有这样的经历。 他就是宋煦,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过完普通的一生,然后回归尘土,成为天地间一粒小小的尘埃。 宋煦心如鼓擂。 他在山坡上,对着村庄深吸一口气:“啊————!” 挣脱了一切的自由的呐喊声,在山谷里回荡。 这动静,惊起了草丛里一窝野鸡。好好的一家几只鸡四散逃开,一转眼就已经相忘于江湖。 宋煦:“” 他有一丁点懊恼,但狂奔回家告诉小春他以后都不会再变了的欲望抵过了一切,他来不及去寻找其他的野菜也猎物,大致翻找了一下,摸了三颗鸡蛋就向山下跑去。 等小春起来了,就跟他说宋煦以后一直都是我了。就算小春一时反应不过来,每天跟他讲一遍,讲一个星期一个月总能明白吧? 说实在的,宋煦还有点感谢村人不高级的审美呢。小春这么漂亮,怎么传言中竟然“长得一般”? 他一路步伐轻快地往家小跑,却在靠近时听到嘈杂的人声—— “不要,我不要!!” 小春仿佛被逼到了绝境的声音嘶哑却尖锐,三个字里有一个已经完全流成了气音,透着泣血般的恐惧。 宋煦脑袋一轰,拨开围观的人群快步挤进去,就看见他此生难忘的场景—— 他的小夫郎,被人拽着头发和衣领往外拖,他的手死死地抠着院子里的木篱笆,指尖的鲜血沿着他挣扎的轨迹,从每一根木头上糊过去,越来越粘腻,越来越艳丽。 “放手!!——”宋煦目眦欲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 3 章 春阳县,福临门茶楼,一位风尘仆仆的客商踏进门来。 店小二甩着布巾笑脸前迎:“这位客官,您要点啥?” “一碗茶水,再来三张大饼。若是有方便的肉食,也包好送点来。” “好嘞!”春阳县不大,少有人在茶楼点肉食,来往的客商便已经是大主顾了,小二登时眉开眼笑。 客商咬着饼子,见不是饭点儿店里没啥人,便向小二搭起话来。 “我第一次来这春阳县,没想到街上还挺热闹?” “嗨,客官您见笑了!我们这儿啊,‘四边不靠’,可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呢!“ “也是,从云城到石城,大家伙儿都走南天镇。而上京城方向的人又多半会从江阴边上绕过去你们春阳县呀,说起来往哪都去得,反过来说,往哪儿去都没必要非打这儿过。”客商喝了口茶,笑道,“但我瞧着,你们到底是与云城相近,刚一条街走来,赌坊青楼可不少啊,瞧着也都上档次!” “嗨,”小二一脸无奈,“那整一条街,都是我们镇上著名的一霸——钱三狗开的!光那一代,就有三家赌馆,五座青楼。因为名气打出去了,还有附近云城和石城的有钱人来这儿销金呢” “这么有派头!?” “是呀,钱三狗背靠我们春阳县衙,里里外外好几层亲,每年供上去的钱那几箱子都抬不住他们虽然不干好事,经常强抢几个民女,打死几个还不上钱的赌棍什么的,但有靠山就是不一般,我们老百姓能奈他何呢?况且,春阳县做生意的,也多仰仗他们啊”小二添了一碗茶,见又进来一位,便扯出个笑来,再次上前招呼。 客商垫了块饼下肚,便不再多打听,只听见拐弯的街边,一阵阵喧嚣热闹的大喊声—— “我压双!!” “压单!二十五钱!!” “住手!”宋煦只觉得心里像被一只手给攥紧了。眼里全是小夫郎那血肉模糊的指尖。 他冲上来一脚踹在来人的胸前,那人猝不及防往后倒仰,带倒了一片。 “小春,小春!” 小春依然在尖叫,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已经换了个怀抱,沉浸在极度的惊惧中,直到嗓子彻底发不出声音,他才渐渐听见周围不一样的响动。 “宋,宋煦。”他一张脸上写满了恐惧和麻木:“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把我卖给县东头的人市,不要去雪风苑,我不要去雪风苑人市,对,卖我去人市,我以后,我以后要是伺候主子得了赏钱,还统统给你,给你c” 宋煦一把将人按在怀里,抬头,恶狠狠地扫视周围一圈人。 为首那人尖嘴猴腮,一头乱发被气得直往上竖:“好啊你个贱民,居然敢踹老子!?怎么,说好的买卖,定金你都拿了,事到临头想反悔!?没门儿!!” 身后那几人接连站起,均是一副很久没吃过如此大亏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就把宋煦二人包围了起来。 “我们雪风苑,做的也是正经皮肉生意。要不是看你这夫郎身段儿还不错,光看这脸,这岁数,白送我们都不要!多张吃饭的嘴,当我们活菩萨吗!?“尖嘴两只眼睛都快要凸出眼眶,厉声道:“不知道你小子发的什么疯,昨天还说保证将你这夫郎给送来,今天我们一屋的人等啊等,等到了这大下午的都没见人,还专程跑了这一趟!” 天色确实已经不早,却将这群人的嘴脸映得更加狰狞。 “跑这一趟是兄弟几个给你面子!”他一抬手,扔下一个钱袋,随后大手一挥:“兄弟们,给我抬走!” “大哥!” 宋煦突然大吼一声,那音量震得隔壁屋上瓦都掉了一块,落在陡然静下的场面里,格外突兀地一声。 “大哥,您瞧,”宋煦突然换了张笑脸,像是硬生生把煞气全都给憋回身体里似的,只余浑身止不住的战栗。 “都怪小子马虎,竟然记错了日子。是这样,三日后是小子母亲忌日。母亲临终前,特意对夫郎有所交代。这么多年我这夫郎都无所出,肚子不争气,便想循着母亲的遗愿将他发卖了,再娶个娇娘回来“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又像被针扎了一样缩回视线,急急道:“但我记错了日子!母亲忌日那天我要带着这夫郎去墓前磕头谢罪,之后才能给雪风楼送去” “放屁!”尖嘴急了,怒斥:“你说过几日就过几日,我们雪风楼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你可别忘了,我们雪风楼可是钱三哥开的,钱三哥在镇上可有几分薄面,你区区一个下贱村民,敢和我们拉扯来拉扯去!?” “不敢!”宋煦一头热汗,脸上急急慌慌:“大哥,我当然不是说推迟就推迟,这样,之前谈好的银子,我给您砍到八成,如何?我保证,三天后,这小贱人我亲自给您送过去!” 小春浑身一震,又剧烈挣扎了起来,奈何宋煦下了死力气将他摁在自己怀里,小春又再发不出声音,过了一会儿便力竭,不再挣动。 宋煦见人脱了力,总算略微放松了一点点手劲,却没有抬头。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那尖嘴冷哼一声。 “罢了,钱的事儿才是事儿,你都开了口了,我们也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的店家。” 几位打手内心颇有些不平,但碍于领头人的话语,也只得捡了钱袋纷纷转身。 “三天后,我等你到中午。雪风楼不见你夫郎,那你就等着下狱吧!” 雪风楼的几人离开,宋煦立刻收起了那副眼珠乱转的畏缩模样。 他沉稳地站起,抱着小春,在周围村民震惊的嘀咕声中,回转进了屋里。 把人抱上床后,他想想不妥,还是无奈地出门朝围观群众打了声招呼。 “真是对不住大伙儿,这事有误会。我不会卖夫郎的,今天就先不招待了。” 宋煦隔着篱笆躬了躬身,倒是把看热闹的众人吓了一跳。 有个不知深浅的小娘子高声笑道:“不知道煦哥想另娶哪位娇娘呀~~” “这能卖几个钱啊?”一个中年汉子小声问道。 宋煦家里还有点田,无父母长辈拖累,如若不欠债,本也是个不错的对象。 现在他已经被免了债务,卖夫郎又将得一笔。如果拿来做聘礼,那嫁个女儿给他也挺不错 不少人想着,纷纷看向周围。 “啊你们瞧我做甚”有一女子格外受瞩目,她扭了扭身子低头道:“煦哥一表人才,怎么看得上我呀” “哟——”众人起哄。 宋煦内心一片寒凉,不想再听,转身回了屋,留下一片人面面相觑。 “噗嗤——”第一个提起话头的小娘子笑出声:“李宝珠,你看,你的煦哥都不搭理你呢!” 最后那位扭扭捏捏的便是李宝珠了,她气道:“关你什么事,煦哥对我可好得很呢,你个二嫁的破鞋只能在家吃草糠吧!” “你!?” “你什么你,我说错了吗!?” 关上门后,院外的吵架声便显得远了。 宋煦沉着脸在卧房的柜子里翻找。 这个屋子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很夸张,他白日已经翻遍了堂屋,唯有卧房的柜子他没有仔细看过。 如果家里要有伤药,只能在这个柜子里。 他心里难受得像要滴血,不断的祈祷这伤药的最好存在。 外头那些村民今天听了这一出,想必“原宋煦”早上在祠堂的戏已经白演了。 因为那雪风楼的人说,卖夫郎的事前些日子就已经商量好,那么早上货郎与小春的风流事,便很可能是他一手编造。 村民们也不全是傻子,反而,他们对八卦和金钱利益十分敏感。 “原宋煦”对小春起的心思,过了今晚怕是全村都要知道了。 宋煦苦笑一声,这烂摊子可是烂得不能再烂了。 他找到一个瓷瓶,打开,里头是浅褐色的药膏。 沾了一点出来涂在手上试了试,却看不出个所以然,他只能拿着瓶子,坐到小春床前,轻声细语地问道:“小春,你看看,这个是治外伤的药吗?” 小春不说话,只定定的坐在那里,像个木头人。 宋煦举着药瓶,耐心地又重复了两遍。 小春像是终于听见了,缓缓抬起头,抖了抖唇,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他又抿起嘴,不再说话了。 三日后当然不是什么“忌日”。 宋煦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行为看起来特别的可疑。 小春也许意识到一点,但他那麻木了许久的心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去探究这些细节。 宋煦看着了无生趣的小夫郎,只得先打了水来给他清洗伤口。 血还没有凝固,指尖脏污得看不清形状。 宋煦一边给他擦拭,一边轻轻地和他说话。 “小春这样吧,为了区别我和‘他’,我就叫你迎夏吧。” 小春也不知是对这个称呼有反应,还是伤口沾水疼了,轻微的抖了一下。 “迎夏,相信我,事情都过去了。你不会被卖去青楼,也不会被卖去人市,你哪里也不去,你是我宋煦的媳妇儿。有我一口饭吃,就绝对少不了你的一口。” 宋煦絮絮叨叨翻来覆去的讲这么个中心思想很简单的话,直到终于将人的两只小爪子给包得严严实实。 “好了,我的小迎夏,不疼了好不好?” 说完他也不等回应,在人的指尖亲了一下,放平,给他盖好被子。 “你先睡会儿,我去弄晚饭。” 宋煦艰难地生火烧水,看着灶台上剩下的四个鸡蛋犯愁。 不止是犯愁吃喝,他犯愁一切的一切。 下午顿悟时,他冥冥中领会了一丝天道法则,灵魂稳固的同时,也像是突然开启了某种辨识雷达。 他终于知道,原来不是社会开放搞基合法,而是这个世界多出了那么一种不尴不尬的性别——双儿。 双儿不男不女,可嫁可娶。听起来像开了挂,实际则是大写的地位尴尬。 仿佛是某种与生俱来的规则,一个人是男是女还是双儿,别人都能冥冥中有所感应。仅靠化妆来伪装性别,在这个世界是行不通的。 宋煦突然就理清了许多看似奇怪的逻辑。 对小春,则有了更多的怜惜。 现如今,即使头疼原主给他留了太多的烂摊子,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当务之急是把小春保住。 以及做好晚饭。 水终于烧开,宋煦已经成了个惨不忍睹的花脸。 他分别在俩碗里打了鸡蛋,放了点盐和糖,搅拌好。 随后一勺滚水下去,温热的蛋花便拉出了漂亮的丝,呈现出令人垂涎的澄黄色。 我这也算做出了一餐饭吧! 宋煦自豪地想。 他端起碗进了房间,小夫郎还是睁大着眼睛,无神地盯着房梁。 宋煦暗自叹了口气,把人扶起来,小声道:“我的迎夏宝贝儿啊,你倒是也看看我,我跟你说了那么多,全当耳旁风,是不是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他这话多半是在自言自语,却没想到,话音刚落,小夫郎就掉下一滴泪来。 宋煦:“” 不,不是,我非嘴贱一下是要干嘛!? 蛋花汤还很烫,小春的手受伤了,宋煦便端起碗来,凑到小春的嘴边,让人小心地嗦了一口。 然后就见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直往下掉,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仿佛一个堵不住的喷泉。 宋煦赶忙放下碗:“是烫到了吗!?怪我,我应该先拿出去吹一下的!张开嘴我看看!?” 小春不为所动,宋煦更加着急:“哪里不舒服?还是手疼?那你倒是告诉我哪个是伤药啊不会发烧了吧c要么我去请下大夫” 说到这儿,宋煦突然想起,气急败坏道:“说起来我中午让那帮人请的大夫是请到哪个山旮旯里去了!?我去他c” “宋煦。” 小春突然打断了宋煦的话头。 他的嗓子仿佛被刀刮过,勉勉强强发出声,基本上是在用气说话,听得人心疼。 但他终于肯说话了。 那一双剪水般的眸子,带着某种悲凉的意味,望进了宋煦眼里。 “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你真是太狠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 4 章 宋煦头大。 “不想让我对你好,那我就对你坏一点。”宋煦想想,冷酷道:“不许哭,喝完汤睡觉!” 小春:“哦。” 卧房只有一张床,宋煦看在眼里,没有说什么,只是拿了空碗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天色暗下来,宋煦没有点灯。 他就着天光拿水冲了一下碗,从柜子里拿出那个不知道是什么药的瓷瓶,往村头走去。 气哼哼地找大夫。 大石村住着一位脾气不好的老大夫,这还是他白天在大槐树附近听来的。 他怕认不准地方,随手在地头抓了一个年轻人,让他带路。 被随手抓的田小庆:“” “煦哥,这不是煦哥吗,咋的突然要找大夫?你都多大了还要人陪” 田小庆是一位把吃下去的能量全都用在嘴上的神人,他一路叭叭个不停,弄得宋煦烦不胜烦。 “我不太舒服,眼睛看不清,你走前面,少说话!” 大石村不大,人人都能混个脸熟。 这田小庆今天也在人群中看了几次热闹,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十三四的样子。 宋煦初步判断他们不熟,心情烦躁,不由暴露了几分本性。 田小庆委屈道:“那不能啊,煦哥你也太不了解我了吧,虽然我们小时候没咋一起玩过,但我滔天巨口田小庆的名号你总不会没听过吧!“ 宋煦:“” 敢情话痨还有封号。 “嗨,不是我说啊煦哥,你整天这样闹腾,图个啥啊?反正你家那个就没个娘家,还不是你想做什么做什么?实在不行休了他了事,为啥非要找这找那的借口呀?” 宋煦皱眉瞥了这小话痨一眼,含糊道:“以前是我想岔了,以后我们会好好过。” “我的妈呀!”田小庆一惊一乍道:“你这还是宋煦吗!?我们整个大石村,谁不晓得你天天在家打媳妇儿,还没结亲就想休妻话说去年闹的那场,那主意不还是宋强他们几个出的吗嘿,可把你那小媳妇儿一通好整。” 宋煦:“” 原主到底是个什么型号的人渣啊!?小春究竟受过多少罪? 老大夫也姓宋,算算,是宋煦没出五服的长辈,该叫六叔公。 宋煦恭恭敬敬行了礼,放走了田小庆, 六叔公对着宋煦完全没个好脸色,这让宋煦竟有些欣慰。 因为他和小春以往的对立立场,似乎村里人,凡是同情小春的,都对他没好脸。 宋煦把小春的情况说了说,六叔公的脸色越来越黑。 最后他反而骂不出什么新意来,只是耷拉下脸,深深叹了口气。 “煦小子,小春也不是生来就是任你打骂的奴才。哪怕养个畜生吃肉,宰了之前谁家不是好吃好喝供着呢?” 六叔公这话说得重,宋煦心里难受,嗫嚅着说:“您说得对,是我畜生。” 六叔公没再说什么,看了看宋煦带来的伤药,直接收了回来,又给了他一个新瓶子。 “你那个时间久了,我给你换瓶新的。养好了就不要再打了,老天有眼,因果报应。” 回到了小茅屋,宋煦轻轻推开卧房的门,搬了张瘸腿的凳子,在小春面前坐了下来。 小春睡得不是很安稳,呼吸有些急促。 宋煦终于静下来,在椅子上枯坐着。 人一累,就不自觉地松懈下来。 此刻他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把玩着手上的瓷瓶,漫无边际地瞎想起来。 他到底要不要为这个原主赎罪?能不能够担起别人的人生? 小春看起来是个逆来顺受的,但宋煦经过短短的相处,断定——这孩子简直天生反骨。 他没有能力反抗的时候,看起来叫做啥就做啥,但眼睛里全是冷暴力。 他根本不想适应这个世界。 所以他在舅舅家就整天一副冷脸,弄得谁都不喜欢他,迫不及待地抛掉。 嫁到大石村,又遇到了宋煦这个大坏蛋。 也许曾经的他也有过幻想,可现实又一次教他失望,他越来越冷漠。 他不去做什么可能改善自己处境的事情,他不跟村人说话,他不讨好宋煦。 宋煦甚至怀疑,原主打人的时候,小春都不会叫一声。 只是活人到底是活人,即使伤心失望到麻木,遇见更可怕的事情,他还是会害怕,会哭。 宋煦虽然心疼,但说实话,短短半天的相处,他实在不可能荒谬的深深爱上小春。 如果要留下来,包括小春之内的一大摊事情就会真的砸到他的头上。 春阳县交通发达,往附近几个大城镇都去得。 他晚上甚至问了田小庆怎么走,田小庆讲得清楚明白,宋煦会得不能更会了。 如果真的要离开,今晚,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但是,也会失去这个与他有缘的小夫郎。 宋煦想着,脑袋犯困,不知不觉歪着头睡着了。 直到清早的阳光洒上他的脸,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第二天了!? 他一脸懵逼地揪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有点疼。 回头一瞧,小夫郎面无表情地端着一个木头托盘站在房门口看着他。 宋煦:“”有点尴尬。 “等等!”他突然想起来:“你的手怎么随便拿东西!?快放下来!” 小春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被宋煦一个跨步半搂在了怀里。 宋煦抢过托盘,低头一看更生气了:“你还做早饭了!?你的手不疼吗?” 小春跟在宋煦身后,有点无措地坐下,全程懵逼的被宋煦喂完了早饭。 早饭是荞麦粉冲的糊糊,配上一碟子榨菜。 宋煦百思不得其解这荞麦粉是哪儿来的,明明自己昨天翻遍了厨房。 吃饱喝足,小春还想去洗碗,却被宋煦一脸严肃的拉住:“坐。” 宋煦沉下脸,颇有几分威严。 小春曾经被他打出了几分畏惧,本能就有些发怵,便像个老实的兔子乖乖坐了下来。 “能说话了吗?” 小春咽了咽口水:“能。” 除了还是嘶哑,别的倒好像没什么大问题。 宋煦放了一小半的心,却还是板着脸道:“有件事我要跟你商量一下。昨天那几个青楼的人” 小春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 宋煦郁闷地顿了顿,只能放轻了声音:“你有什么打算吗?” 小春似是没想到宋煦会问他的想法,愣了一会儿才慢吞吞道:“赶在他们之前,把我卖给人市。” “”宋煦郁闷。 “?”小春茫然。 “小迎夏,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跟你说了那么多遍,我不会卖你!” “啊”小春咽了咽口水:“那那怎么办。” 小春生得其实很标致,五官寡淡耐看,乍一看或许不近人情。但意外的,他却有着一头的软毛,照进屋的阳光,映得那些不服帖的乱发毛茸茸的。 宋煦没忍住,伸手摸了一把。 软。 “我有个想法,需要你配合。另外,我还需要钱。” 小春皱起了眉。 宋煦却不依不饶:“跟我讲讲吧,我们家还有多少钱?” 三日后。 春阳县东街,有座金碧辉煌的豪宅,便是那钱府了。 只是宅子虽大,里头的正经老爷却长年不在家,而是在那城中最繁华的去处流连。 雪风苑是一处只有双儿的馆子,老鸨养着大大小小五六十名双儿,还不算那些还未长成的小孩儿。 虽说是双儿,但青楼妓院这种地方,双儿和女人的做派也没什么不同,各个都涂脂抹粉,恨不得扭成一朵麻花儿。 大白天的,厅中却不显冷清。只见那大堂里燃着红烛吊着红灯笼,一堆十几个容姿秀丽的小双儿挤着正中的人坐,像是要把那人给埋在香粉堆里。 “哈哈哈钱大人~~别挠人家啦,痒得很呢!” “你这小妖精,痒就对了爷晚上再挠,再挠哈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众人都笑起来,香罗软纱,欢声笑语,场面让人不忍直视。 过了好一会儿,中间那位钱大人才缓了缓气儿,理好衣服,伸手招了老鸨来。 “我看了看账怎么回事,你们连着三个月赚的钱不如隔壁春华阁了”一名小双儿规矩地献上茶盏,钱三狗顺手接过,低垂着那发肿的眼泡,更显得那眼睛只剩一条线:“春华阁那只是个纯唱曲儿的地方,你们都比不过,那我是不是要换人管了” “别!”老鸨一惊,颤声道:“哎呀不瞒大人,三月前,我这儿的头牌红芍染了病,之后又过给了青桂和紫鸢没办法,我只能把人送到乡下庄子上去了,难免这客人就” 老鸨小心抬头,却正对上钱三狗那精明的细眼缝儿。 他飞快地压下脑袋,继续道:“三月前我们就在着手买新人了只是您瞧,要姿容上佳的,便不那么好得。不过,已经买到了!买了四个小双儿,说起来今天就该到了!” “嗯。”钱三狗收回目光,轻轻吹了吹手中的茶盏,那姿势好像在模仿什么风流人物,配上那糟糕的外表,只显得怪异。 没一会儿,大门那儿嘈杂起来。 老鸨松了口气,眉开眼笑道:“嗨呀,到了到了!老爷要不要去瞧个新鲜?” 钱三狗本就是无可救药的好色之徒,不感兴趣才是怪事。 他刚站起来,就瞧见他那一群手下,压着三个哭哭啼啼的双儿走过来。 “怎么回事?”钱三狗面色一沉:“不是说买了四个吗?” 领了这门差事的,为首的正是那天那个尖嘴。 他心里直骂倒霉,此刻却只能哭丧着脸跪在钱三狗面前:“老爷,都怪奴才办事不利!有个农家小双儿,本来今天就该领回来,谁成想,他突然怀孕了!那当家就不肯卖了” “突然怀孕了!?”钱三狗咬牙:“我见过怀孕的,还没见过‘突然’怀孕的!” 他把手里的杯子往地上一砸:“查!给我查查里头究竟有什么猫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 5 章 小春怀孕了! 大石村大爆炸! 这两天的大槐树论坛,大家伙儿热火朝天,直把前两天的事翻来覆去的讲。 背后的事更是被编出了一百零八个版本,现实的扯淡的,甜的虐的,和谐的限制级的,应有尽有。 话还要说到昨天。 正是宋煦与那雪风楼的人贩约定的日子。 大清早的,就见那宋煦披麻戴孝,系着一条白幡,牵着面色憔悴的夫郎,一路哭哭啼啼撒着纸钱往后山墓地去了。 秋收刚过去半月,农人们普遍闲下来,见这儿有热闹看,不少人悄悄抓着瓜子跟了上去。 “亲娘啊——一转眼,你都去了三年了——!” 宋煦长得高,身板儿也结实,做这幅情状,让围观群众无端觉得真是豁出去了。 “小莲,我怎么记得宋煦娘是冬天去的?” “是吗?” “冬天!腊月里头,冻死个人呢!因为太冷了,雪厚,那会儿还耽误了停灵呢” “那煦哥这是在做啥,不犯忌讳吗?” “嗨,他一贯不学好,连活的夫郎都敢卖,何况一个归西的老娘呢” 在村人们的窃窃私语中,宋煦终于结束了他的表演,大概表达了小春四年都没给他们老宋家下个蛋,是为不孝这么个中心思想。 然后满意的牵着人继续状似悲伤的回村去。 到底是乡野村人,不讲究,一对哭丧着脸的夫夫,身后跟着一大群嘻嘻哈哈的乡亲,场面着实怪异极了。 到了村里,人更多了,有些没想看热闹的,都忍不住从自己家中探出脑袋来听几句八卦。 突然,变故陡生。 只见一直低着头的小春,突然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而宋煦却拽着人的胳膊,愤怒的骂他病歪歪,丧门星 有好心的村人担心,顶着宋煦嫌恶的眼光来查看小春的情况,不一会儿,宋老大夫也赶了过来,简单给小春把了脉。 “小春怀了个娃,已经有月余了。” 什么? 怀了!? 老天爷,宋煦刚在老娘坟前哭诉完,观世音娘娘就送下一个孩子? 天大的福气啊!!! 所以说呢,电影就要看高潮,看戏就要看转折,没有这样的惊天反转,村人们必不会把“得知小春怀孕的一天”搞得像过年一样热闹。 顺便也让那几位因宋煦迟迟不送人而怒气冲冲下乡来的打手们感受了一下过年的喜庆。 几人懵懵地被村人大摆宴席的场面搞得一头雾水,原来摆出的凶神恶像,在吃了三块红烧猪头肉之后变得迷茫。 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最后,几人吃饱喝足,拿着宋煦还给他们的三倍定金,笑容满面的走了。 离了村子老远,他们才渐渐回过味来——他们,好像是来抓人的吧!?怀孕,怀孕就能不抓了吗!? 可惜,下一个双儿正等着他们,没时间再回去扯皮。况且,这一趟也不算白来,吃了一顿宴席,还顺回了三倍的定金,一共六两银。 这件事高潮迭起,今天,大石村的众人则把重点放在了背后的事情上。 比如,宋煦哪儿来的银子还给那雪风楼?又是哪儿来的银子大摆宴席? 田小庆今日正好嘴巴寂寞,刚来大槐树就听见这问题。 他一乐,嘿,这问题我知道啊:“银子是我家的啊!宋煦把他那剩下的八亩田地全都卖给了我家!” 嚯,卖田!? 田就是农家人的命,不到过不下去,一般人不会卖田。 宋煦家原本就不算富裕,这下田地一起卖光,接下来吃土喝西北风吗? 那些站小春家马上要过好日子的甜党派纷纷摇头,而猜宋煦不安好心的刀派村民则喜笑颜开。 看吧哪有什么天上掉下的好日子呢? 小春也这么觉得。 他已经对着宋煦冷脸了四天了。 虽说这个家里,其实也没什么属于他,但把那仅剩的田地卖掉的宋煦,在他眼里已经成了一个恶魔。 比原来的宋煦更加可怕! 而这个恶魔,还不断的在家糟蹋仅剩的粮食。 “迎夏!你来看看,我这包法怎么样?” 小春小春站起来,回了卧室,砰地把门给带上了。 宋煦:“” 因为意外的发现了家里有个小地窖,而地窖里还有三袋灰灰的荞麦面,宋煦就打起了它们的主意。 根据小春那天的交代,他们家的总体资产状况是极其堪忧的。 他家有现钱六百文,约半两银子。 粮食只剩下地窖里的三袋荞麦面粉——根据宋煦粗略估计,大概有十多斤。 最后能算上的值钱物件,只有不动产,村头那八亩田地。 大石村的田都是良田,一亩地一般能卖到六到七两,那么宋家还算有五十两的家底。 减掉二十两负债,还剩三十两。 听到这里,宋煦总算松了口气。 手头没有可以流动的钱,光靠种地,一年也不过能卖出不到七两左右的粮食,实在不是好的赚钱方法。 宋煦左思右想,觉得解除困境,还是要靠做点小生意。 他不顾小春那像要吃人的眼光,找了村长牵线,把他名下的八亩田地打包五十两卖给了田小庆家,剩下的钱,一部分在演戏时送给了雪风楼的打手,一部分被他买了些油盐酱醋的调味料和面粉。 美其名曰——做生意。 宋煦去镇上的时候,大致看了看春阳县街边的小吃种类。 外带的面食基本只有烤的大饼子和蒸的包子,但街上人流量很大,三教九流倒是很热闹。 他便想要做煎饺。 一来,他这个泡面选手的厨艺实在一般,饺子是他少数做得比较熟练的食物。 二来,煎饺新鲜,油炸面食通常又香飘十里,很适合做街头小吃。 而且他家还有三袋子荞麦面粉,掺一些进小麦面粉里,应该既有风味又能节省一些成本。 于是他开始在家里瞎捣鼓,祸害完了面粉祸害菜田,搞得小春敢怒不敢言,连着三天做饭的时候就光靠开水冲面糊。 今天也不例外。 小春大部分时间缩在房做些宋煦看不懂的针线活,到了饭点就出来做饭。 他绕开一脸黑灰的宋煦,往灶台中间的小开水锅里舀了些水缸里的水。 愣愣地站着,一会儿水开了,他自顾自地摆好两只大海碗,倒了点早上炒熟的荞麦粉,然后开水一冲——哗啦 两碗没有味道,粉质粗糙,口感怪异的炒荞麦面糊就做好了。 宋煦忧伤地用另一个盘子盛了几个他做了一早上的煎饺,与小春在桌前对坐下来。 “迎夏,尝尝今天的饺子怎么样?” 小春面无表情地挑了一只,吃到嘴里时,微微一愣。 “怎么样?”宋煦追问。 “比昨天好吃。”小春老实回答。 “嘿嘿,”宋煦乐道,“前两天是手生,我现在火候已经搞明白了,之后会越做越好吃的。” 小春低头喝了一口面糊。 他的手指上缠的白布已经被解开,露出些坑坑洼洼的血疤。 就像他本人,尽管伤痛已经过去,伤痕却还泛着新鲜的红色。 宋煦见他今天情绪似乎好了一点,便又多说了几句:“明天就是春阳县大集,我打算去县里卖煎饺。秋收刚过,肯定有不少人上街买东西,大家钱多压手,肯定不会吝惜几个铜板尝尝鲜。” 他见小春只低头喝面,也不气馁,继续说道:“我算过了,咱们的饺子虽然费油,但野菜鸡蛋馅儿,还是没有大肉馅儿的包子成本高的,大家也不会舍不得买。县里一个肉包五文钱,菜包三文。我取个中间数,就四文一只饺子,铁定卖的好。等我赚了钱,给你买点好吃的,别再天天冲面糊” “因为锅你在用。” “啊c”宋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春是在回答他那句抱怨 “噢,是的,所以你是因为锅被我用了,才只冲面糊的吗?但你也可以问问我,我可以把锅腾出来,我们做些别的吃总之以后有什么想法,跟我说好吗?” 小春抬头,静静地看着宋煦,半晌才移开视线。 “好。” 宋煦此刻的心情,仿佛自己身患智障的儿子第一次捧着小红花叫爸爸一般欣慰。 他在脑中放着烟花:小春会说话了! 小春当然会说话,他真要说起来,还很有道理。 “饺子有菜有油,配的面食便不需要加菜和油。荞麦面粗口,做成面条也不好吃还费事。不如冲面糊,不用锅,碗也好洗,冲冲就罢了。” 懒得很有道理! 宋煦震惊,万万没想到会主动挑水劈柴洗衣服做针线活的小春,竟然私底下是这么个懒人! 这说明什么,说明挑水劈柴洗衣服做针线活都实在非他所愿啊! 只是这些琐事,总要有人做。 农家生活,娶小娘子的家里头,大多是男人挑水劈柴。 放到有双儿的家里,就要看情况。 有那疼爱媳妇儿的,直把那小双儿当小娇娘,重活粗活儿一律不让干;也有娶双儿本就是为了偷懒的,便恨不得把一切都压在双儿身上,像使唤一个奴隶。 原主就是个中翘楚。 不仅家里的事是小春做,就连那八亩田地,听乡亲们说,也几乎是小春一手打理。 也难怪把田卖了,小春那么难受。 宋煦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明天他一定要早起,在小春之前把水挑好,再上集市! 翌日,宋煦用了毕生的功力才从被窝里爬起来,坐着醒了醒神,便轻轻地下了床。 因为家里只有那么一张床一条被,他俩只能如一般夫妻一样睡觉。 一开始宋煦还有些不习惯,两天一过就无比自然了。 不如说,与小夫郎同床共枕,还让人有点上瘾。 身边的小春睡得脸蛋儿红扑扑的,一缕软发遮在额前,被自己的呼吸吹得微微颤动。 宋煦心里一软,动作更轻地下床关门。 炉子和小推车都是之前就准备好的。 他把昨晚摘好的野菜拿到院子里,砰砰剁碎。 天还没亮,只在极远的地方泛起一线白。 秋渐渐往深处走,这时间,空气更是冻人。宋煦一边拌馅儿一边呼出些白气。 辛苦吗? 辛苦。 曾经坐办公室的宋煦,从没体会过这种辛苦。 为了生存绞尽脑汁,变卖不动产,天不亮就起来干活,冷得瑟瑟发抖。 小夫郎也不跟他说话。 他自嘲地笑起来,想起之前的那夜。 他思考着要不要扔掉原主的烂摊子,直接跑路——结果还没想出结果,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这就是命运吧? 而且放在现在让他选,他可能会犹豫,但最后还是会选择留下来。 “牵挂”是个很有吸引力的词,他承认,他舍不得小夫郎。 哪怕他不怎么说话。 宋煦脑子瞎想,手下却没停,练了几天的动作已经沾了些行云流水的边。 馅儿拌好在盆里,拿一块湿布巾盖上;擀好的面皮也摞起一个个高高的堆,盖好后规整起来;其他用具也往推车上堆好。 宋煦检查了下,想想没什么忘带了,便推着车出去,轻轻关上院门。 细微的吱呀声过后,卧房里,小春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底一片清明,却没有爬起来。 只下意识地掐了掐自己结了痂的指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 6 章 天渐渐亮了,小春还缩在被子里。 他们家没有牲畜,宋煦再一走,整个家前所未有的安静。 小春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无所事事过,更加不想起来,懒懒地把头也埋进棉被,呼吸间都是自己温热的吐息。 他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了小腹上。 怀孕当然是假的,都是宋煦为了打发走那些打手出的主意。 原宋煦嫌弃他双儿的身体,半年都没有碰过他了。而这个自称“异世人”的新宋煦,睡觉时更是老实。 他行事作风与曾经的宋煦大有不同,这点,小春不傻,当然看出来了。 他说的话,做的事,如果撇去理智的怀疑,简直就是小春梦中的人。 春迎夏当然不是个天生冷漠的人,他也尝过被疼爱的滋味。 尽管他是个小双儿,但五岁前,他爹娘还在的时候,也叫过他小宝贝,把他抱在臂弯,架上肩膀,赶集时给他买过糖葫芦。 他都记得的。 他娘身体不好,生了他以后再没怀上。左邻右舍也有过闲话,说他丧门星,晦气,夺了爹娘的气运。但爹娘丝毫不在意,依然会亲热地亲吻他的额头,叫他小夏宝贝。 他是在春末夏初生的,那天是个大晴好,暖风拂面,绿柳垂绦。 他娘虽然没读过书,却也体味到了幸福的味道,便给他取名迎夏。 姓春,名迎夏,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温暖舒适,里头全是亲人美好的祈愿。 可惜,幸福总是不能久长。 小春把头伸出被子来,眼下有着憋气憋出的红晕。 他回忆着几年前,刚刚长大的时候。 少年人刚刚开窍,总是情不自禁地幻想未来的夫君。 做白日梦不需要自知之明,小春的梦中人有着宽阔的胸膛,有力的臂膀,健康的肤色,和爽朗的笑容。 “他”会挑水,会砍柴,会把田地打理好,会把自己扛在肩膀上看秋收时节的麦浪。 “他”也会亲吻自己,把自己抱在臂弯里,仿佛抱一袋轻飘飘的棉花,然后笑着说小夏太轻啦,得多吃点啊。 幻想越甜美,生活越苦涩。 他真正夫君,别说梦中人了,连梦的边角都不沾。他愈发的面冷沉默,仿佛封闭自己就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然而变故突然来了,梦中人出现了。 仅仅几天过去,小春就开始习惯这个不一样的夫君。 他温柔,比虚假的幻想更真实。会生气,会冷脸,也会教训人。 还会把炒鸡蛋夹给自己,会叫自己来尝尝饺子馅儿的咸淡。 这样的日子,是真的吗? 还是自己已经疯了呢? 小春又躺了半晌,直到日头高悬,肚子烧得慌,才慢吞吞的爬起来。 院子里有堆起的枯枝,大概是宋煦把周围落的碎柴火随意捡了捡,看看够用就放着了。 小春又去看了一眼水缸,果然已经挑满了。 他早上听到了动静,知道宋煦已经挑过了水,但鬼使神差的,他总要时不时再来确认一遍,这是不是真的? 小春无事可做,懒洋洋的冲了一碗面糊。水倒多了,更像面汤,他也不嫌弃,坐在院子里慢慢的喝。 “煦哥,煦哥在不在啊?” 突然,院外传来了娇滴滴的一声唤,有点肉麻。小春手一抖,撒了几滴烫水在手上。 心情陡然变差,他把碗放下,走出院门,隔着篱笆与来人对上了视线。 “哟这不是我们成亲四年才开了怀的小春吗?”娇柔的女声登时尖刻起来:“四年没怀,怕不是有什么问题吧,这胎稳不稳啊?别让我们煦哥又白高兴一场啊” “”小春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直把来人看得站立难安,才终于露出了个类似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李宝珠。” 李宝珠:“” 所以春迎夏这个贱人是没想起来她的名字吗!? 李宝珠咬牙道:“故意的是吧,你个贱人,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突然勾得煦哥对你回心转意明明是个柴火棍儿,也不找个缸照照自己,就这张丑脸,凭什么占着煦哥!?” 李宝珠其人,小春是知道的, 这位彪悍的姑娘,是大石村著名的寡妇。 她早年嫁了个病秧子,这病秧子一家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只过去三年,就全都死光了,只剩李宝珠一个媳妇儿,守了寡。 村里做主收回了他们家大半田产,仅留了一间破屋和一亩田地给李宝珠傍身。 若是李宝珠娘家还有什么能拿主意的长辈,那她或许会被再嫁。然而一方面她娘家太远,另一方面大家也忌讳她,总觉得她夫家的灾祸会不会是她给克的 久而久之,李宝珠成了大石村著名的泼辣寡妇,大家不敢惹她,但冲着她的美貌,面上多少会给个几分笑脸。 但肯跟她真的牵扯不清的,还真没几人。 前宋煦就是这少数派中的一个。 前宋煦喜欢女子,不喜双儿。然而好人家的女子是那么容易勾搭的吗?在漂亮寡妇李宝珠坚持不懈的撩骚中,前宋煦便渐渐跟人有了几分暧昧。 倒是没有真做出什么丑事,但即便如此,也够膈应人了。 最近,宋煦家不断出大新闻。 李宝珠觊觎宋煦很久,总觉得人会发卖家里的双儿,跟她重新结为一对恩爱夫妻。 前几天祠堂闹剧刚出来时,她就是人群里笑得最开心的那一个。 谁知道事情急转直下,怎么才过了几天,那丑双儿居然怀孕了!? 煦哥竟然为此喜笑颜开,大办宴席!? 李宝珠在家瞎想了几天,越来越焦虑,这便忍不住来找宋煦了。 谁成想,宋煦不在,倒是直接对上了那个丑双儿。 这丑双儿竟然还敢羞辱她! “你有什么事吗。” 看吧,自己骂了他一通,这人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李宝珠气急:“你可别得意!煦哥早就跟我说了,要休了双儿,再娶了我做续弦!你别看他现在一时高兴,等你把娃儿生下来,看他还要不要你!” 小春下意识地摸了摸并没有什么的肚子,脸上却突然有一点发热。 他兀自走了一会儿神,才想起面前还站着着气到眼球凸出的李宝珠。 小春张了张口,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 说什么?并没有真怀孕?你曾经有苟且的那位宋煦或许可能已经被老天爷私底下一道天雷劈死了? 最后小春干巴巴地憋出了一句:“吃过饭了吗?” 于是大石村人今日又看了一道新鲜风景——李宝珠哭哭啼啼地宛如一阵旋风般穿过村子冲回了自己家。 春阳县今天大集,宋煦终于走到城门口时,长队已经有了大致的形状。 推车比他想象中的更累。 尽管大石村和春阳县的距离已经够近,但还是架不住光靠两条腿走路。 一个多时辰的距离,要不是有身体底子在,哪怕是健身房达人的宋煦恐怕都不能轻松跨越。 走一次不难,难的是天天走来回,真是全靠毅力坚持。 排队进了城,等宋煦眼疾手快找了处不错的位置,把摊子支开,天已经大亮了。 在生意人们的吆喝声中,整个春阳县朝气蓬勃。 宋煦热上炉子,倒上油,随后铺开沾着粉的案板,开始包饺子。 馅儿是野菜鸡蛋的,掺了荞麦粉的面皮泛着微微的灰黄,在宋煦的动作下,一个个圆润可爱的饺子铺在了案板上。 宋煦先包了二十个饺子,此时煎盘已经热气腾腾,散发着鲜活的油烟气。 他把饺子码进去,面与油相撞,刺啦一声,袭人的香气往外膨胀,就像在街上投放进一个香气炸|弹! 隔壁是个卖米糕的小伙子。 他惊疑不定地朝宋煦看过来,心里暗暗念着,拿油炸饺子?也太奢侈了吧!那得废多少油啊! 随着饺子底部被油煎得微脆,宋煦拎起水壶,倒了些水进油锅。 热油与水可谓死敌,在锅中相遇时声势浩大,只听轰的一声,锅中扬起一团巨大的白雾,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油溅声,把宋煦那只有一个人的小摊衬出了八个人的动静! 宋煦麻利地把巨大的木头锅盖往煎盘上一扣,一抬头,只见周围围了一圈人。 “小兄弟,这饺子还能炸的?” “小哥这是什么,好吃吗,怎么卖的?” “里头有肉吗?多少钱一个?” 宋煦旗开得胜,扬起一个笑脸,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这是小弟北方家乡的美食,名为‘煎饺’。虽然不是肉馅儿,但有喷香的炒鸡蛋!外头的面皮过了油香脆可口,只要四文钱一只!” “四文!?也太贵了吧,一个大肉包才五文,你这这么小一只饺子就要四文” “而且也吃不饱吧,要我可能要吃一锅才能吃饱,一顿没个四五十文下不来。那我还不如去吃碗面,加了肉也不过十文顶了天去!” “太贵了太贵了” 宋煦只笑笑,不多辩解,暗地里则捏了把汗。 幸亏第一锅只煎了二十只饺子,慢慢卖吧。 他这里还没开张,身边卖米糕的小伙子倒是已经客似云来。 那小伙已经做惯了,来买米糕的多是回头客。而且他格外的能说会道,嘴里的硬广告一句句顺溜地往外冒—— “嗨大爷大娘姑娘小哥们,快来看一看瞧一瞧!新鲜出炉的米糕嘿——刚收的新米!粒粒饱满!生磕一口都口舌生津!磨米粉的时候香得隔壁两岁小娃爬了三丈高的墙过来偷吃!蒸出糕时香飘十里,云游的老和尚尝了一口立马还了俗!!” 宋煦:“” 吃个米糕为什么要还俗? 这种“隔壁小孩都馋哭了”式吹嘘竟然意外的吸引人,宋煦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大家花钱买的不是米糕,而是相声专场前排票。 可是这种吆喝专业性太强,宋煦一个坐办公室抠图的前设计师,努力张了半天口,都没憋出个屁来。 水汽几乎已经蒸干,他便不再管其他,揭开锅盖专心等待热油将煎饺的底部重新烤得酥脆焦香。 这次锅盖一打开,别说围着他犹豫不决的,就是更远处的人们都纷纷循着香味向这里望来。 宋煦熄了炉子,将饺子铲开,坚信好吃的就是最好的,酝酿了一下学着吆喝道:“新鲜小吃‘煎饺’!四文钱一只!!好吃不好吃,您尝一个就知道!买一只煎饺,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隔c隔壁小孩都馋哭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 7 章 广告词顺口好读,前排的围观群众都笑出了声,气氛一时间其乐融融,没一会儿就有个乐于尝鲜的中年人买了两只煎饺。 他自己没吃,把油纸包递给身边的媳妇儿,让她与孩子一人一只。 大家都盯着那媳妇儿瞧,等着第一位食客的评价,直把那漂亮的小娘子盯得满面通红。 “唔c”小娘子掩了半个身子在夫君身后,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饺子边缘的皮已经被炸成了焦黄色,酥脆喷香,配上馅儿里流出的野菜汤汁,直把小娘子吃得眼睛一亮。 “爹爹!好吃,小宝还要吃!”小娘子手中牵着的小孩儿先嚷嚷开来,人们心动,纷纷要了煎饺尝鲜。 场面打开,这生意便算是正式开张了。 第一锅饺子迅速卖完,宋煦赶紧煎起下一锅来,连着卖了几百只饺子,人才渐渐稀少了。 他松了口气,觉得今天没白来。 虽然还没核算成本,但他觉得总体肯定有赚。 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不过有一件事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县城民众的购买力,并没有他想象的高。 物质匮乏的时代背景下,节省,已经成了底层劳动人民的本能。 尤其在吃食上花钱,更是一件值得货比三家,仔细衡量的事。 五文钱的包子,食量小一点的成人,一个便能混大半饱。小摊上的面条,不加肉的一海碗只要六文,再加点肉,十文可以吃得美滋滋。 相比之下,煎饺虽然香,但更像一道奢侈品。 大家当然觉得好吃,咬咬牙也愿意尝鲜,但再多却是不愿意买了。 宋煦有点忧愁,他没找准客户定位,成本也没控制好,自己估摸一下,总觉得这门生意做不长。 他慢悠悠地把最后剩下的一点馅儿包成了饺子,等了一会儿便又开了一锅。 饺子快要煎好的时候,他把炉子的火控到了微温,尽量保持煎盘里饺子的热度,然后找了棵树,一屁股靠坐下来。 太累了。 宋煦一手托腮,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顺带思考改做什么生意。 隔壁卖米糕的小伙子也快要卖完了,他跟每一位客人都能唠上两句。田小庆虽然话也多,但都是废话,跟这位仁兄一比,质量甘拜下风。 宋煦想了想,站起身来,铲了三只饺子裹在油纸里。 正巧米糕兄卖完最后一块糕,刚呼出口气,一转头,视线就被一只油纸包挡住了。 “我是你旁边卖煎饺的,卖得差不多了,送你点儿尝鲜。”宋煦搭话道。 “啊”米糕小伙一愣:“客气客气,给一只就好了,给这么多!我也没东西还你呀,刚最后一块糕卖掉了!诶呀你真是太客气了” 他喜滋滋地把油纸包揣进了怀里,好像准备带回家去。 “下次!下次给你包点新鲜米糕!自家生意,童叟无欺,我爷爷那辈儿就做,几代人传下来的手艺,包管好吃!“ “好啊!这煎饺最好趁热吃,不然风味大打折扣的。” “噢,”米糕兄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家里人口多,平常很少有油水吃,我夫郎刚坏了娃,想带回去给他尝尝。” 宋煦有点吃惊。小伙子人看着面嫩,却已经娶妻生子。 宋煦心里感叹,到底变了个时代,再也不能把十八九岁的孩子真当孩子了。他们中许多人,已经成了一家的顶梁柱。 米糕兄对自己夫郎上心的态度赢得了宋煦的好感,两人粗略的聊了聊,宋煦对春阳县又了解了几分。 “除了每旬一次的大集,逢五的小集也可以来摆摊做点小买卖。吃喝摊子在咱们这东侧,西侧则是些卖小玩意儿的摊子,多是些家里妇人们做的针线活儿,偶尔有木匠做些小饰品。除此之外,每月第一次大集,会有几个远游的客商,贩来些新鲜玩意儿卖,就像今天!“ 他同情地拍拍宋煦的肩,继续道:“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呢?小时候爹娘不让上集,长大了自己总能来吧?做男人,要多长长见识!” 宋煦笑了笑,刚要接话,就见自己的摊子前来了个妇人。 她左右徘徊,时不时看他的锅一眼。 宋煦暂停了对话,站起来招呼道:“这位婶子,要尝尝新鲜小吃煎饺吗?野菜鸡蛋馅儿,油香酥脆,好吃啊!” 妇人穿得破旧,肤色蜡黄,低着头。 不用仔细瞧,老远看见就能嗅到寒酸的味道。 “多,多少钱?” 她鼓起巨大的勇气问了一句,宋煦依然面带微笑,友好道:“四文钱一只。” “啊这c这么贵。” 妇人感叹了一句,便站在那里不动了,像是要把煎饺看出朵花儿来。 宋煦:“”两人相对无言,就傻站着。 旁边的米糕兄把摊子收好,刚准备跟宋煦道别,转头一看就乐了:“嘿,这位大婶儿,您是要还是不要呢?这煎饺可好吃啊!早前刚出锅的时候,嚯,那人围得叫一个里三层外三层,里里外外翻九层啊!饺子的香味更是飘到十里外,城门口那几个侍卫都闻着了,还特地跑来买呢!您有兴趣就买一个尝尝,就吃一个那也花不了多少钱,但没吃过煎饺都不配叫活过一场。说句真的,这饺子都已经放到你面前了,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宋煦和大婶好奇地看着看着米糕兄。 只见他双手一拍:“叫缘分啊!” 宋煦:“” 大婶:“” 真是个人才啊。 宋煦自叹弗如,与相声演员米糕兄道了别,转而又与大婶大眼瞪小眼起来。 “婶子,您买吗?” “”妇人张了张嘴,又闭起来,犹豫了一下又张开,把宋煦看得烦躁得想躺下来做套瑜伽静静心。 “我,我没钱。” 半晌,婶子终于憋出了一句话,宋煦只觉得心力交瘁。 锅里只剩下最后八只饺子,时间已经接近正午。宋煦叹了口气,包起两只饺子递给那落魄婶子:“我今天第一天开张,结个善缘,这两只饺子就送给您了。别出去乱说啊,不然别人该不乐意了。” 那婶子似乎是没想到真的能得到这金贵小吃,而且还是两只,一时间愣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那,那个,谢谢你,我去给你拿点针线玩意儿,等,等着,我家不远就,一些时新花样帕子,能,能抵一些钱c” “今天算了,”宋煦笑着打断她:“我这就收摊回去了,夫郎还在家等我呢。下次吧,我逢大集就在这儿摆摊。你要是有心给钱也行,没有也罢了,本来就是我送给你的。“ “哎,哎。” 婶子抬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纯粹温暖的笑容。 宋煦微微一愣,突然发现这佝偻的妇人,应该曾经非常漂亮过。 婶子转身走了,他也开始收摊。 刚把炉子彻底熄灭,近处却传来一阵杂乱的响声和一道略微耳熟的惊呼。 宋煦抬眼看去,却见那婶子正被人团团围住! “嘿,彩秀姐姐!怎么一个人在街上抛头露面啊?” 不怀好意的人说话也阴阳怪气,冲突中心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宋煦皱眉,撇开摊子也往人群里挤去。 “你可欠了我们东家三个月的租子了!每次上你家讨要,你都借口说家里只有自己一个女人,不肯放我们进去嘿,这不在街上就遇到了!不过恕小弟多嘴,你不肯放我们进屋怕不是因为屋里头藏了见不得人的汉子吧!哈哈哈哈哈!“ 围着那“彩秀”婶子的有十几人,一起哄笑起来,声势浩大。 宋煦皱皱眉,为首那人真眼熟不是上他们家来抢小春时候的那位领头人“尖嘴”吗! 怎么处处都有他!? 宋煦低头后退了几步,把自己掩盖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尽量压低存在感。 彩秀婶被那尖嘴一脚踹到了地上,正呜呜地哭着。 她也不反驳,就捂着胸口。 别人觉得奇怪,但宋煦知道,她只是在护着那装着两只煎饺的油纸包。 “说话啊,彩秀姐?是不是在家偷人了?那倒也不奇怪,毕竟我们彩秀姑娘年轻的时候可是名满云城呢,在家养几个闲汉还不是老本行?不过不管你从哪个男人那儿弄钱,是不是应该把钱三爷的钱给还了——” 尖嘴停顿了一下,然后陡然拔高声音:“我们三爷的钱是那么好欠的吗!?” 彩秀婶被吓得尖叫起来,她一手捂胸,一手抱头,像个疯子一般:“别杀我,别杀我!我给,我给!” “哼,你给得出来吗?”尖嘴晃悠着他丑陋的大脑袋:“我们三爷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早就说了,你肯回春风楼重新挂牌,我们三爷可以免了你的租子看在老交情的份上,还请你吃顿好——嗯?你拿的什么?!” 彩秀婶瘫在地上发抖,油纸包不小心露出一个角。 尖嘴的眼睛也挺尖,一个健步就冲上来,往彩秀怀里摸—— “不要!不要啊啊啊——!” 当街把手伸进妇人的胸口,无论放到哪里都是件羞辱意味十足的事。 那尖嘴却好像根本没这意识。 彩秀死死捂着衣襟,却根本敌不过男人的力气,僵持了区区几秒,就被尖嘴给抢了去。 周围人寂静无声。 尖嘴打开油纸包,里头是两只他没见过的新奇吃食。 他凑近闻了闻,又给那十几个兄弟们辨认了一下,大家纷纷说没吃过。 “嘿!”尖嘴乐了:“彩秀姐宝刀不老啊!这上哪儿弄来的吃的?不过我闻了闻,是不是因为捂在我们彩秀姑娘的胸口,怎么一股骚味儿啊” 说着,他在彩秀七分惊恐三分憎恨的目光下,把那两只煎饺扔在了地上,然后抬脚狠狠一踩——! “啊————!”彩秀婶发出了一声长泣,围观人纷纷转头不忍再看。 宋煦握紧了拳头。 忽然,前方一阵骚乱,只听那尖嘴一回身,脸上变色一样掺进十分的谄媚:“钱三爷!三爷您来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 8 章 明明只是一个小小县城的地头蛇,却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钱三狗出门,十人抬轿,比风光大嫁的新娘子还多两位。与抬轿人并行的是几顶明艳的华盖,最后头跟着三辆马车,帘子遮得严严实实,似乎坐着几位女眷。 人群被分向两边,宋煦也被裹挟着挤到一旁。 轿上的人与宋煦有些距离,面目看不真切。 但他痴肥的身形,头顶丑陋的癞子,却瞧得一清二楚。 “都聚在这儿干什么?王威,你在干嘛?” “老爷!老爷您瞧,我碰巧在街上遇到了彩秀姑娘,这便帮您讨要租子呢” 彩秀跪坐在地上,伏下身子,恨不得整个人钻进地底去。 “哟呵,不说我还认不出来,这不是春风楼的头牌彩秀吗?怎么几年不见,变成这副丑模样了?” 路人都知道这钱三狗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没有人敢言语。万一惹了他不高兴,随便打死打残,在这春阳县都没地方说理去。 “说起来,我们还有段缘分呢虽然后来没什么交集了,但我好心给你提供住处,也算是你的恩人吧?”钱三狗似乎来了点兴致,也不指望听见彩秀的回答,踩着抬轿人的后背下了轿:“这样,我也不为难你,就给我在这儿唱个曲儿,我免了你半年的租子怎么样?” 钱三狗很喜欢别人看他时那畏惧的眼神,他挪动肥硕的身躯,纡尊降贵地坐到路边一个茶摊上,跷起二郎腿,等着彩秀缓缓站起。 彩秀眼神悲切地流连在地上。 那两只被踩烂的饺子,已经染了泥污的颜色,里头的汁水流出,把地上洇出两块深色的痕迹。 尖嘴的那人叫王威,他得了钱三狗的授意,便开始驱散路人,宋煦心里愤懑,借机往钱三狗身边靠近。 彩秀终于把视线从饺子上移开,战战兢兢地站起来。 她蓬头垢面,一张脸写满了苦难沧桑,实在不复曾经的美艳,只剩下了可怜可笑。 她慢慢走到钱三狗的身前,两人间只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钱三狗满意的点点头,示意彩秀开始。 “小,小女唱予你——”她端立起来,刚掐了个起手势,却见那钱三狗笑容不变,端起桌上的热茶就往前一泼! “啊!”彩秀下意识地尖叫一声,手臂挡在眼前,预料中的烫水却没泼到她身上! “啊,啊”她吓得瘫坐在地,连滚带爬跑出了茶摊,一时间,场中只剩下了坐着的钱三狗,和侧身挡住了热茶的人。 钱三狗怔忡。 很多年了,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做出这样违逆的事,他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嘿,嘿!”他怒极反笑:“哪来的乡巴佬,连本大爷都不认识!?王威!” 尖嘴上前。 “给我把他压着,打个二十杖,教他认认人!” 太荒唐了。 宋煦被三个大汉压在地上,眼前是正午亮白的阳光。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一个地头蛇,甚至不是官身,但他一句话,竟然能左右人的生死? “啪——!” 一棍子下去,宋煦额头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那棍棒粗糙,加上之前背上的烫伤,惊痛之下他不禁怀疑了一秒的人生。 那实打实的杖责,不是拳打脚踢的力度可比的,棍下去,鲜血迸溅。 等到二十杖打完,宋煦背后已经血肉模糊。 他眼前一片模糊,直到视线里出现了钱三狗的一只脚,才勉强辨认出来。 “你,与那彩秀相识?” “不认识。”宋煦咬牙道。 钱三狗皱眉,转头看向王威。 王威狗腿地上前,介绍道:“老爷,这真是巧了,这位壮士我还真认识!他是我们县东边十里的大石村人,前几天本来要卖夫郎,可夫郎却突然怀孕的那个!” 钱三狗瞪圆了眼睛:“就是你!?”说罢又笑起来,饶有兴致地说:“怀孕的小双儿我还没玩过呢!你,把夫郎给我弄来,我给你五十两,也不追究你刚才对本大爷的冒犯!” “宋家有祖训,夫郎肚子里是我老宋家的香火。一旦照顾不好,有个闪c失,”宋煦痛得咬牙,又急喘了几口气,“有个闪失,祖宗夜半想必会来拜访那些个亵渎神灵之人。” 钱三狗肥硕的肚皮抖了抖,有些微的恐惧,又有更多的不甘,最后合在一起变成了倦怠。 “算了,那等他生了娃之后,再给我弄过来。王威,走吧!” 尖嘴王威长得比那钱三狗还粗陋几分,此刻像个皇上身边的太监一样狗腿,主仆两人丑态毕露。 直到他们走远,宋煦才脱力地趴了下来。 他满头后怕的虚汗,恨不得把刚才逞强的自己扔进洗衣机里控控脑袋里的水! 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为什么要上前当好人!? 上一次,他救了奶茶妹,自己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一次,他惹了不能惹的人,更是后患无穷! 本来已经解决的卖夫郎事件,居然又被记挂上了。如果只是自己受苦还好,万一他这次把小春也害了,他该拿什么来赎罪? 脑子里的线头绕成一团乱麻,宋煦身上疼到麻木,过了一会儿终于承受不住,晕迷过去。 彩秀的哭声远远传来,她狼狈得如同一只落进了泥潭的老猫,已经全没了主意,只在街上哭喊着救命,能不能有人救救人命? 与钱三狗有关的事,整个春阳县的人都避之不及,彩秀哭到哪里,哪里便空出一个冷漠的圆圈,直到最终,她哭到一个堆满皮毛的摊子面前。 只见那摊子带顶棚,是周围小贩们的两倍大。摊子上堆着春阳县不常见的大堆动物皮毛,还有些奇怪的金属饰品和香料。 货物后面坐着一位客商。 这位客商乍一瞧并不显眼。 他穿着最普通的衣服,头发也梳着最普通的样式,就连一张脸也长着普通汉人的模样。 只是周身的气质与旁人大不同,这大概就是真正走南闯北的过人之处了。 彩秀语无伦次地哭诉了一会儿,客商实在没听懂。但他还是示意了隔壁摊主帮他看着东西,起来跟着彩秀去看看。 茶摊前已经重新围了一圈人。 昏迷的宋煦身上血淋淋,还没人敢上前探他的鼻息。 客商看见这场面,眉头一皱,将宋煦一把抱起就向医馆去了。 小春中午喝了面糊,不知道是冲得太稀还是怎么回事,没两个时辰就开始饿得发慌。 他一会儿又觉得不是胃慌,有点像心慌,总之坐立难安,心绪不宁。 他做不下去针线活,便起来整理家务,该擦的擦该洗的洗。 这一忙就是一下午。 太阳已经渐渐不那么刺眼,小春走到篱笆边向外看去。 宋煦也该回来了吧? 不知道煎饺卖得怎么样? 比起宋煦的心大,小春对钱更有数一些。 他早在宋煦打算做这门生意时,就在心里算过一笔账。 宋煦做出的新鲜小吃,好吃是毋庸置疑的。 饺子本来就是年节才做的吃食,农家节俭惯了,从没人想过要浪费猪油来变着花样做。 宋煦的煎饺占了头一份,新鲜,好吃,但是贵。 肯定会有人愿意尝鲜,但宋煦带的量能不能卖完,小春心里也没数。 他扪心自问,自己肯定是不会花四文单买只饺子的。 宋煦置办食材,花费并不太多,去掉家里的荞麦粉和野菜的成本,统共也就花了三百多文——其中油占了大头,但油也不可能一次用完。 今天他带去的材料,约莫能做个二百来只饺子。 如果能卖出两百只,一天便能赚四百文以上,可以说非常赚了。 换句话说,哪怕只卖出了七八十只饺子,也勉强算回本了。 剩下的带回来,换着花样也能让他们吃许多天,也不算浪费。 小春别的不很担心,但他怕卖得不好了,宋煦会不高兴。 毕竟现在的宋煦自称异世来的“社稷士”,总是一副对自己的主意信心满满的样子。 如果受了挫折,不知道会不会沮丧难过呢? 小春别的经验没有,失望受苦倒很是习惯。 越是习惯,越是知道那滋味的难受,他不愿意让宋煦经历这些。 如果如果宋煦愿意听他的,他下次能不能跟着宋煦出去摆摊呢? 多个人多把手,要是卖得不好,自己还能安慰安慰 小春短促的笑了一下。 只要能温饱,他其实不太在乎家里钱多钱少,他只要宋煦平安。 只要他平安,就会一直是这个宋煦吧? 小春发着呆,眼看着日头西斜,心中渐渐不安起来。 宋煦早上天不亮就出发,哪怕煎饺卖不出去,也不该折腾到这会儿吧? 真的卖不出去,没脸回家了? 还是嫌弃自己是个拖累,走了? 小春心里一紧,却见远处有辆马车直朝自己这边过来。 他心慌地打开篱笆门,脸色煞白地看着两个不认识的人向他询问“宋煦”的住处,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我是宋煦的夫郎。这就是他家,他怎么了?” 问路的是一个高大的客商,生得威武雄壮,在小春面前,就像一堵坚果墙。 “他出了点事,被人打伤了。看过了大夫,说要静养,我们便把人送了回来。” 小春颤抖着拢起车帘子,便看见了宋煦惨白的脸,和他衣服上刺眼的血污。 他像被针扎了眼睛似的,慌忙后退,面色茫然地问客商:“谁打的?” 客商想了想:“听说是你们春阳县的县霸,一个叫钱三爷的人。” 钱c三c狗! 小春闭上眼睛,突然一阵风似的转头进了屋。 客商和车夫莫名地对视了一眼,却见小春又气势汹汹地跑了出来。 他手上举着一把柴刀,双目赤红:“我宰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 9 章 即便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客商,一时也被这气势搞愣了。 他拦住小春,使了大力气才夺下对方手里的刀,就见这位看似瘦弱细小的双儿,顶着一副仿佛要被吹上天的身板,一脸的杀气却压都压不住。 他被夺了刀,也明白自己不可能真的不管不顾的去砍人,站在那儿和自己较了会儿劲。后冻着一张脸,先和客商配合着把宋煦搬进了屋里,然后疲惫地招待客人。 客商明白对方突遭变故没有精力,大致讲述了事情经过,留下了姓名便离开了。 他自称“莫世安“,是一名“汇通商会的客商”。 宋煦睡得昏沉。 大夫给他喝了安神的药,他趴着睡得不安稳,又没办法自己动,显得局促难受。 小春坐在床边呆了一会儿,想给人擦汗,又摸到一些血迹,便急急忙忙起来烧水洗布巾。 他有些恍惚,端着盆出门的时候,脚下一个磕绊,往前倒下,头朝地上猛的一砸,砸出了“咣——”的一声,动静巨大。 脑子炸开一般轰然作响。 十几年的过往像走马灯一样翻涌,他惨叫一声,抱着头在地上滚了几圈,仿佛自己的脑浆像个碎裂的西瓜一样炸裂开来。 他咬着牙攥着手忍痛,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一些。 眼睛被泪水糊满,他伸手摸了摸额头,肿起一个大包,微微擦破点皮。 小春撑着地坐起来,一抬眼就是天边火一样的晚霞。 它们燃烧着,像烈焰,像鲜血。明明是看惯的景象,此刻却又有所不同——他感到了震撼。 为什么,他从前对这样的美景无动于衷? 小春不解。他的世界仿佛迷雾散尽,突然,那些令他迟钝的,令他生锈的水渍都被烘干了,他浑身充满了力量,血流得比什么时候都快。 他甚至想起前几天,那个噩梦一样的傍晚,差不多的时间,几个恶魔来到家里,二话不说就想把他拖去县里做娼妓。 他尖叫哭喊,仿佛世界末日。 那是我吗?遇到事情只会哭,为什么不拿把刀出来?不能杀人,难道还不能自尽吗? 他端着盆坐到宋煦身边,将布巾浸湿又绞干,慢慢擦去人脸上的尘土。 他又把宋煦的衣服扒掉。 背上的伤已经被县里医馆上过药包扎好,小春只擦了裸露在外面的部分。 明明是曾经那个“宋煦”的身体,现在一看竟然觉得陌生。换了个灵魂,这具充满力量的躯体,健康的肤色,肌肉的轮廓,统统对小春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 他大梦初醒,萌发出一个想法——想要保护他,保护宋煦,让他永远是自己的夫君,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为此,他一定要“活过来”。 到了后半夜,宋煦发起高烧。小春急的无法,红着眼睛去找了牛婶。 他明白自己实在厚颜,但他想赌一把。 能够借给宋煦二十两银巨款的牛婶和宋旺夫妇,能张口不要别人还钱了的宋旺夫妇,对宋煦是多深的感情啊! 尽管他们付出真心对待的并不是现在这个假宋煦,但小春想,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了,那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区别呢? 半夜敲门,确实扰人,牛婶被吵醒,急急披了衣服来开门。 “怎么了?”她见小春神色焦急形容狼狈,也跟着紧张起来:“宋煦那小畜生又打你了!?” 小春抿嘴使劲摇摇头:“不是的牛婶。宋煦是对不起您,本来凑钱还完债之前不打算登门讨嫌的,但今天宋煦在县里被人打了,这会儿发了热” 牛婶一听就急了:“发热了!?快去找大夫啊!”竟然全不追问前因后果。 小春一听心下稍安。 果然十几年的情分不是说没就没的,牛婶只是恼恨宋煦不争气,并不是真的不疼爱他了。 而现在的这个假宋煦,他心中认定的梦中夫君,肯定能让牛婶满意。 “我正要去找大夫,但家里没有别人了,能请牛婶暂时去照看一下吗?” 宋六叔公在村子的另一边,距离比较远,小春不放心。 “好好,”牛婶连忙点头,“我让你旺叔也来帮忙。” 说罢他们兵分两路,焦急赶路,这一夜注定过不好了。 宋煦头痛欲裂,一会儿像在热油上烤,烤得头皮发紧,一会儿又像在洗衣机里滚动,像个毫无尊严的皮球。 过了一会儿,痛苦散去,他睁开眼,迷茫地看向前方的黑板。 黑板? 不是,我为什么要奇怪面前有黑板? 我每天不都对着黑板过日子吗? 宋煦有些奇怪自己迷糊的状态,但很快就下课了,他便把这份小小的奇怪丢到了脑后。 “老宋!打球吗?” “打啊,下节体育课?” “对,你竞赛题做糊涂啦,看看班上都空了!”说话的是他的好友,家也住的近,平常一起上下学,也常常一起约着打篮球。 高二正是文理分科的时候,许多平时老实上学的学生,开始第一次思考自己的人生。 尽管也不是每个人都会真的去思考。 有太多人帮你决定你未来会走怎样的路,有的决定者可有可无,而有的决定者则重如泰山。 比如父母。 宋煦恰好是个没人管的,父母离婚,跟妈妈过,而他妈算单亲家庭里难得的控制欲不强的家长。 这位女士只对如画江山感兴趣,在纪录片剧组工作,跑遍地球上各个旮旯犄角。从宋煦上初中住校开始,便是个神出鬼没的ssr卡一样的人物。 轻易抽不到。 宋煦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越是没人管束,越是有自我要求。虽然算不上什么天之骄子,但也是个能考个年级前五十的好学生。 好学生也会为分班发愁,但并不影响他们上体育课。 女生们已经自觉地把体育课当成了提早吃饭课,三三两两聊着天去了食堂,男生们则像出笼的野狗一样甩着舌头在球场滚动起来。 这节课三班和八班打比赛,宋煦个子高,首发出场。 太阳晃人,一群青春期的大小伙儿荷尔蒙过剩,明亮的汗珠在发光。 宋煦动作行云流水,在奔跑中渐渐找回了感觉,粗重的喘息,发热的身体,无一不让他觉得畅快淋漓。 他拉起校服下摆,兜头擦了擦汗,有零散几个围观的女生嬉笑着尖叫起来,叫完又集体哈哈地笑出声。 宋煦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赶紧放下衣摆,朝女生那边笑了一下,又引得那边起了哄。 一小节打完,老师便把人都换下,指了些不太积极参与体育活动的男生上去。 宋煦坐在球场边喘气,好友给他递了一瓶水,两人紧张地看着比分。 虽然只是一场普通的友谊赛,男生还是有天然的胜负欲。 这一节上场的人,好几个不太会打,但其中有一个隔壁班的小个子,格外的笨拙。 他戴着眼镜,脸上全是青春痘,差点抱着球跑,全身上下写满了局促。 这下不仅是女生,连围观的男生都一齐大笑起来笑得那小个子更是踉跄,直接表演了一个高难度左脚绊右脚式平地摔。 好友笑得头掉:“卧槽这t是哪个活宝,他这身高在女生里都是袖珍菇吧!刚才一看见我还以为拳皇里面突然钻了个马里奥!” 宋煦也笑得肚子疼,主要那男生太好笑了,他脸涨得通红,像个舞台上的故意装傻的喜剧演员。但渐渐的,宋煦与好友都收敛了笑容,因为前面有几个隔壁班人在说些破坏气氛的话。 “王小宝这是在搞笑吗,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 “说不定哦我听说他家穷得连电视都买不起” “啊?都什么年代了电视买不起” “不是早说了吗,他父母卖鱼的,在四季园菜市场,我有次陪我妈买菜还看到他。“ “卧槽,这t是寒门学子啊!” “哈哈哈,但他成绩不就那样吗?我怀疑不选艺术他连三本都考不上,但选艺术他交得起学费?” “考不上三本过分了吧,我们毕竟重点,全校都不会有考不上三本的吧” “他还活着干吗。” 宋煦和好友对视一眼,撇撇嘴,提前溜了。 本来准备也去蹭个特别早的午饭,刚进食堂,宋煦裤兜里手机震起来。 他看到来电显示有点高兴,今天欧,抽了张ssr卡。 “喂妈?” “小煦,中午出来吃饭吧,妈妈提前回来啦!” 宋煦脸上笑容自然又有几分亲昵:“噢,那你到学校外面了吗?选个店你先点菜。” 与好友分开,少年宋煦一路带着快乐的小音符往校门口奔去。 还是对母亲有所依恋的年纪,因为聚少离多,他的亲近更少了几分叛逆。 出示了通行证,刚出校门没几步,他突然听到不太和谐的响动。 旁边有个巷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巷口,入目的场景却让他一惊——半小时前刚被他们嘲笑过的小矮子,正跪在几个看起来像社会大哥的人面前,哭着磕头。 磕头,真的磕,宋煦从没在影视剧以外的地方见过人磕头。 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你们干什么!?” 几人一同看他,手中的棍棒又恐怖又搞笑,为首的大哥嗤笑一声,一脚踩住那小矮子的头,碾了碾,然后成群结队的走了。 还没等宋煦上前,小矮子抬头,眼神阴鸷地看了宋煦一眼,也爬起来跑了。 “小煦?” 宋煦闻声转身,几个月不见的妈妈在街上喊他,脸上是温柔的笑容:“怎么站在这儿了?走,吃饭去吧。” 宋煦憋了憋,忍不住将刚才的事描述了一下,两人边走边说,宋煦竹筒倒豆子。 “我们学校竟然有这样的人,还就在隔壁班,而且刚才真的有人打他他都不去报警吗?” 女人穿着一条长袖黑裙子,挽着头发,虽然看起来不年轻了,却格外有一番温柔豁达的气质。 她微笑着拍了拍宋煦的肩膀,说:“世界很大的,有各种各样你想象不到,理解不了的事。你以为它们离你很远,但不经意间,你会不小心窥视到很小的角。” 天气晴好,梧桐飒飒。 “你们现在这些孩子,经历的太少了。整天就是学习啊,做作业啊,考大学啊等到大学上出来,做一份普通的工作,循规蹈矩生儿育女,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的变故。但‘变故’,本身就是成长的必要条件,经历的事的越多,活得才越明白。” 宋煦:“讲人话!” “哈哈哈!”女人爽朗的笑了:“我就是说,今天你遇见的事,就是促使你成长的一个小‘变故’。他让你思考,你的生活是不是并不像你以前认知的那样普通?” “还是普通啊,这些跟我又没关系。” “不是的小煦,”她的眼神里有温柔通透的光,“总有一天你也会遇到让你分寸大失的变故,这些会让你与其他人区别开来,成为一个区别于符号的‘人’。这些是人的必经之路,变故到来的时候你也不要慌张,因为你会通过这些,慢慢地学习,长大。” 宋煦撇撇嘴,假装听懂的点点头。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雁啸,他猛地抬头,只见晴空直上,碧色万里。 那一瞬间,宋煦恍惚地脱离了场景,他隐约记起了什么,却又沉浸在这段差不多快要被他忘光的“教诲”中。 之后,他分班时选了艺术。老师不解,还特地叫他去谈话。 大二那年暑假,他在写生途中被一个学长了告白,开窍发现自己的性向与众不同,整整一年都在自我怀疑中度过。 后来刚工作三个月,母亲就查出了癌症,那时候他几乎还是个孩子,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把他击垮。 两年后,他珍贵的ssr消失了,他仍然继续上班,生活,往前走。交男朋友,被甩,再交男朋友 像芸芸众生。 没有半分不同。 直到他下意识地推了一把奶茶妹,车轮下救了人,自己却经历了死亡。然后又是离奇的穿越重生 今年,宋煦二十七岁了。 ——“变故到来的时候你也不要慌张,因为你会通过这些,慢慢地学习,长大。这些是人的必经之路。” 他微睁开眼睛,脑袋胀痛,耳边传来小春焦急的呼喊:“宋煦,你觉得怎么样?” 另一道声音,他也略微耳熟:“别急,他刚醒,让他缓一缓。” “可是都一天一夜了,水米不进的” 一滴温热的水打在脸颊上,宋煦恍惚意识到,那是小春的眼泪。 “如果夫君去了,我就提刀宰了钱三狗,再自己抹了脖子去。”小春咬牙道。 “嚯!?说什么胡话呢小春?” “我说真的,一刀一个,我宰得了!” 他的小夫郎也太莽了吧!? 宋煦口干得发不出声音,苦笑着捏了捏小春的手。 小春转头惊喜道:“宋煦你真的醒了!渴不渴,饿不饿?我给你弄点米汤来——” 说罢转身就走,手还没焐热就抽走了。 宋煦:“” 他知道自己做了个长长的梦。 来到异世,一直很紧张,竟然很少回想起自己过去的生活。 但偶尔的反思真的很重要。 变故到来,他怎么可以不学习,不长大? 他一定会吸取这次的教训,三思而后行,尽管这次的见义勇为他并不很后悔。 做自己,也要保护好自己和家人。 家人。 想到这儿,宋煦与端着碗匆匆赶来的小春对上了视线——对方脸一红,慌乱地移开了。 宋煦:??? 宋煦一头雾水:怎么回事,我不过就出了一天摊,怎么感觉夫郎哪里不一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 10 章 夫郎是不一样了,他的眼睛有神了。 喝过药吃过粥,牛婶先回了家,小春拉了张凳子坐在床前,听宋煦讲了事情的经过。 “那傻逼踩我饺子,本来我不凑上去的。后来那钱三什么的,连句话都没有,拿热茶就要泼别人脸上了,我当时下意识就挡了一下——我身上好歹穿着衣服,不然直接烫到别人脸,是什么后果?” 小春点点头。 宋煦讪笑了一下:“我真不知道那傻逼来头那么大,说打人就打人,还有我的摊子对不起啊小春,用了家里钱,还没赚到就没了。” 炉子是家里拿的,但小推车和锅是冲田小庆家买的,花了三百文,其他拉拉杂杂一堆东西,损失接近一两银了。 “没事。”小春红了眼睛,闷声道:“不怪你,都怪钱三狗。还怪我。” “怪你干什么?” “你不认识钱三狗,你不认识这个鬼地方,你不知道一斤面粉多少钱,你连出门打水的时候都要问路——我看见了。怎么行事,谁能惹谁不能惹,这些都是我该教你的。可是我,”小春咬着牙:“我就看着你乱转,瞎做,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宋煦本来侧趴着,这会儿惊讶地撑坐起来,昏黄油灯映出他刀削般的侧脸:“小春?” “都怪我,不怪你。” 小春从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 在宋煦几天的观察里,他大多是沉默的,自己逗他十句,他能回个半句都算施舍。默默做着他应该做的事,看起来也不想与人有交集,更让宋煦有点郁闷的是,小春明明应该听懂了他的坦白。 可是小春依然消极,他像一个经历了太多苦难以后不愿意再抱有希望的可怜人,大约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亲切的过客。 宋煦早就做好了要磨更久的心理准备,但此刻,听着小春自责的话语,他胸中酸胀发热——多日来的忐忑与不确定,那些辗转的强压的慌乱,被一扫而空。 孤独是这个世界上最消磨人意志的东西,小春则是这一场穿越中,上天送的礼物。 “我永远也不会怪你的,但你把我放在心上,我真的高兴。”宋煦没想到他出口的话竟带了几分哽咽,赶忙调整了一下:“以后我们一起努力,我不会的你教我,我也会关心爱护你,再不让你吃苦。” 小春一愣,眼眶更红了,他点点头:“我去换点水。” 急忙离开的身影像是不想让宋煦看见他的表情。 宋煦后来又烧得有些反复,小春一直衣不解带的守着他。精神好些的时候,两人就谈天说地,各自说些对方感兴趣的话题。 终于等到宋煦彻底好转,已经三天过去。 他觉得浑身轻松,便穿上衣服下了床。 是一个清晨,小春疲惫地在隔壁擦了擦身体,穿好衣服拧干布巾走出来,便看见宋煦在院里的水缸旁边,掬了凉水洗了把脸。 “宋”他刚开口,就被宋煦似笑非笑地盯了一眼:“煦哥。” 他抿着嘴上前,把干净的布巾晾在院里的绳子上。 天边泛白,金色的阳光从云雾中散出来,小春只觉得亮在他心里。 “感觉大好了吗?我去做点饭。” “嗯。”宋煦伸手揉了把小春的头:“想吃野菜炒鸡蛋。吃完我们理理家里的事,看看怎么算这笔账。” 听说宋煦去县里做生意,被钱三狗打掉了半条命! 这条八卦在大槐树下成了热点话题,李宝珠当然也听见了。 但她不但没有避之不及,反而心里更加烧得慌,她觉得现在肯定是煦哥最需要她的时候! 可惜,小春和宋煦闭门不出,她就算有心在别人家门口徘徊,都看不见人影。 怎么回事!?煦哥受伤也就罢了,春迎夏那个贱人整天闷在屋里和煦哥大眼瞪小眼吗?不无聊吗?不会把煦哥给腻烦死吗? 她哪里知道,这俩人非但不无聊,还热闹的很,毕竟是世界级的世界观差异,宋煦唠嗑时能从人类进化扯到宇宙飞船外太空平行世界 李宝珠越想越气,每天气哼哼地做饭串门洗衣服,以前还给村人笑脸,现在连笑都懒得笑一下了。 “嘿?那寡妇怎么了?” 正与她擦肩而过的一个妇人,抱着个洗衣盆,回头看了眼问道。 溪边两个年轻些的新媳妇儿嘻嘻笑开了:“还能怎么,她酸呢!” “自从宋煦媳妇儿怀了娃,那滑头就像变了个人,以往在村里招猫逗狗的,现在都不怎么露脸了,就在家守媳妇儿,安分呢” “嗨呀,所以说,还是抱娃最重要啊!女人双儿,不给夫家生个娃,怎么抬得起头。光靠漂亮,顶饭吃吗?” 妇人把盆一搁,锤了锤腰坐下来:“那宋煦怎么回事,不是听说前几天去县里做生意被打了?” 新媳妇儿一脸嫌弃:“是啊,这话又说回来,真是苍蝇蚊子凑一堆李宝珠也不知道看上宋煦什么,本来就是个没钱没本事的,现在连田都卖了。瞧吧,做生意也不会做,他还能干啥?” “哈哈,可以靠李宝珠养啊!” “哈哈哈哈——” 溪边爆出一阵大笑,去而复返的李宝珠面色铁青。 她想了想,还是不甘心,抱着盆又去了宋煦家院子外面看情况。 那些俗人懂什么!? 李宝珠哼笑,整天就知道钱啊钱啊,煦哥和她可是有情的! 有情的李宝珠,今天终于等到了想要等的人。 只见宋煦身板健壮,受过伤也不显憔悴,昂首阔步地走出院门。他一身青色短衫,头发束得精神——一转头,剑眉星目,气势凛然。 李宝珠被煞了一下。 怎么几天不见感觉煦哥又更俊了呢! 他曾经眼睛喜欢眯着,腰背好像也不那么挺直不像现在,那高大的身躯,有力的臂膀,让她欲罢不能,简直要尖叫出声! 想象一下,煦哥抱着她,温柔地问她饿不饿,我这就喂饱你 “” 美得冒泡的李宝珠,半天才清醒过来,一瞪眼,才发现哪儿还有宋煦的影子!? 这坏人,竟都没与她打招呼! 李宝珠敏捷地抱着盆往前窜,过了三个地头才重新看见宋煦如风的背影。 “煦c煦哥——等等我——” 宋煦扭头,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妇人抱着个盆冲过来,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差点崴着脚。 “你是?”他皱着眉。 “??”李宝珠晴天霹雳。 “煦哥——!你怎么,你怎么不认识我啦?我是宝珠啊!” 宋煦回忆了一下,小春新给他科普的“大石村重要人物图鉴”里好像没有这么号人,便理直气壮道:“抱歉,我之前生了场病,忘了些不重要的事。” “”不重要?我李宝珠不重要? “煦哥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中了邪?还是春迎夏那小贱人跟你说了什么?你,你以前不是说要休了他另娶我的吗你说过我是咱村的仙女我家人都是受我恩泽才飞升上天的” “”宋煦咽了口口水,表面上不动声色道:“那你记错了罢。” 说完扭头就走。 李宝珠在后面目瞪口呆,脸上的红晕还没退下,就与斑驳的惨白混杂,好一个精彩纷呈。 “宋煦!!!” 宋煦不仅没停,反而加快了脚步,短短一刻钟便到了村长家外头。 他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望,没人,才放心敲了门。 根据小春所说,村长家的地是整个大石村最多的一户,足有五十多亩。 也是他家人口多,才忙得过来,否则一般人家哪怕有钱也不会置办这么多的田地。当然,佃出去另算。 大石村暂时没有地主,村长一家就算势大了,好在他家为人还不错,听说一直对宋煦也有几分照顾,估计是看在他早逝的爹的份上。 宋煦想想也是,那原主整天作死,村长竟然还对他挺好 宋煦是来买面粉的。 每年秋收过后,冬至之前,镇上的粮店会来挨个村子收粮。每年粮价有起伏,但不会差太大,大家也都习惯留够自家来年吃的粮食,剩下的直接卖。 粮店收粮,精米十五文一斤,细白面粉十二,荞麦面粗面高粱面统统八文,而自己去市场买,精米十八,面粉十五,荞麦面也要十文左右,一般要不是实在不凑手,便不会有农家人出去买粮吃。 宋煦家今年收的粮在原主还在的时候就另托人卖了出去,到手的钱已经不知道他花去了哪里。 如今田也没了,要是还想赚钱,只能继续做小生意。 这点,也是宋煦和小春商量好的。 如果不是村长对小春一直有所不满,这一趟也不会宋煦自己来跑,自从宋煦伤过一回,病得凶险,小春就总是想揽过跑腿的活儿。 要不是宋煦坚决不肯,他甚至想自己出去摆摊,让宋煦呆家里还好被宋煦镇压了。 村长夫人开的门,瞧见宋煦,略有些惊讶:“煦哥儿,怎么来了?进来坐。” “不坐了兰婶儿,我是来向你家买点精米面粉的。” “嗯?今年不是粮店还没来收,你家的面呢?” 宋煦无奈一笑:“之前小子糊涂,欠了笔急账,田刚收回来就草草卖了。现在自家吃是够,但想做些小买卖就不成了,便想向您家买一些——我愿意出比粮店高一文的价格收。” 兰婶儿面露几分责怪,却还是亲昵地把人拉进了门,还给倒了热茶:“什么高不高的,我们卖给谁不是卖呢,你要多少有多少!但是煦哥儿啊你想好没?你家底还够你折腾吗?要是亏了怎么办?我前两天还听说你在县城被人打了” 宋煦一头黑线:“嗨,是我多管闲事,顶撞了贵人,好在没什么后果,贵人出了气就好了婶子放心,我和小春心里有数的。” 兰婶听见他提到了小春,颇有些意外,却又欣慰道:“你有数就好。说实在的,兰婶儿其实看那小春不像个奸猾的我们乡下的种田汉子,娶了媳妇儿就是一辈子,家家都过得挺好,也没见几个说不喜欢就换的啊?你待人好,人家自会真心待你的。” 这话其实有理,不过就是以真心换真心。 放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大多数人没有上升到精神生活的年代,人们看中的无非就是吃饱穿暖,有住所遮风挡雨。 有趣的灵魂很难一眼看穿,不上升到爱情的亲情也依然是许多人眼中完美的一生。 但宋煦有野心,他觉得他还能得到更多。 兰婶儿去后面的粮仓给宋煦称了面粉和精米。 宋煦带了五百文,买了三十斤白面,十斤精米,兰婶儿还给他稍了几个鸡蛋带回去。 借了村长家的担子,挑了走到门口,正巧遇到了回家的村长。宋煦礼貌地打了招呼,还惹得村长拿烟管子敲了他的头。 宋煦离开时隐约听到院里传来说话声。 “煦小子咋来了?“ “买面呢说是要跟小春做吃食卖去县里。” “嚯,有了娃就是不一样了啊” 宋煦:“”糟糕,都快忘了这个设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 11 章 回家整理好了东西,宋煦与小春打算中午煎饺吃。 村长夫人送来的鸡蛋派上了用场,宋煦几天没沾荤腥,饺子包好之前肚子就开始疯狂的呐喊,等到饺子进了油锅里刺啦一声,宋煦的灵魂都要被香气夺走了! 小春看得心里发笑,但他不太习惯,面上看着还是淡淡的,只是眼睛里盛满笑意。 他接过了宋煦手里的活儿,让他指导着,自己操作。 宋煦坐到灶后面,刚看了看火候,抬起头来就发现小春的动作可比他还麻利。 宋煦:“等水蒸干,底子再煎脆就好了。” “行吧知道了,这儿没你事了。”然后小春就把人赶出了厨房。 宋煦:“哦。” 他们包了一大筛子的饺子,足有五六十只,煎好后,两人分了一半出来,再包上些米面小菜,一齐去了牛婶家。 今天除了旺叔牛婶俩夫妻,他们的小儿子也带了媳妇儿从镇上回来了。 见着宋煦,旺叔先提了个憨厚的笑脸,牛婶却哼了一声背了过去,实力诠释了没头脑和不高兴组合形象。 宋煦笑道:“前两天我生病,夫郎一个人在家难免害怕,半夜打扰叔婶了。刚身体大好,我和小春就做了点吃食来谢谢叔婶。” 旺叔闻见香,惊奇问道:“煦小子,什么东西这么香?” “是我瞎琢磨出来的煎饺,其实就是包了饺子,拿油煎,不贵重,就是闻起来香点儿!” 牛婶插嘴道:“好了好了,进来说,在门口呛冷风,再给呛病了还是人小春照顾你。” 见婶子嘴上抱怨,实际却是关心,宋煦脸上的笑容也更诚挚了几分。 这位牛婶,是他穿越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真正关心“他”的长辈。 他代替原主接受了这份关心,以后也会好好回报。 “不了牛婶,我们家里做了菜,这就先回家吃饭了。我最近要做点小生意,等赚了钱就把叔婶家的银子还上,必不欠您。” 牛婶怔了怔,百感交集:“你,说了不要就不要了。” “娘!”突然,里头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唤:“就你大方!那大混子愿意还钱还能说不要的吗?咱家难道是土地主吗,这钱说扔就扔?打水漂还听个响儿呢,那什么宋煦连个屁都不会放。” “金媛!你闭嘴!” 牛婶脸色沉下去,气势汹汹地冲回屋,剩下尴尬的旺叔和宋煦夫夫,听着院里头女人们的争吵。 “嗨,”旺叔尴尬一笑:“那是我小儿媳,叫孙金媛,也是去年才过的门,和我小儿一家人住在县里。她不太懂事儿,但人不坏的。” 后又搓搓手:“你们下次来,叔给你们做饭啊!” 宋煦和小春与旺叔道了别,回到家,终于坐定吃午饭。 面前是两大盘煎饺,以及一份由小春炒制的豪华版炒面糊——管饱。 宋煦看着面糊,一脸愁容,小春轻扯嘴角,盛了一碗给宋煦:“你先尝尝。” 还能怎么尝?他们家跟面糊过不去了是吧等等? 宋煦吃进一勺,突然瞪大了眼睛:“好吃啊!?” “当然好吃,”小春也盛了一碗,“虽然都是炒面糊,但这是白面炒的。里面有各色干果,还有油,味道醇厚。要是嫌淡,也可以再加点盐。” 宋煦呆住了:“这不就是炒油茶吗?” “油茶?” “对!”宋煦喜道:“在我们那儿,这是一种著名的小吃。面粉用油炒熟,加些花生碎啊芝麻碎啊之类的,最后放糖冲泡,算是挺有名的小吃吧!我没吃过咸的,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唔,”小春回忆了一下,“我不知道别家吃不吃,怎么吃。街上似乎没见过卖,我在舅舅家的时候也没见过。” “那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不是,是我爹想的。” 小春微阖双眼,长长的睫毛上沾了一点面粉。 “我还很小的时候,家里人少,只有爹娘。我娘特别爱吃面条,更爱喝面汤。她喜欢煮得麸烂的面条,显得汤汁粘稠。有时候我娘偷懒不想做饭,我爹就想,有没有不用加面条就能直接煮出来的面汤呢?当然有啦,把面粉煮了不就是了” 宋煦不禁哈哈笑出了声:“看来你那小懒猪的性格还是随了你爸妈。” 小春瞪了他一眼:“反正后来,我爸实验了好多次,终于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把面粉炒熟,加开水一冲,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迅速得到一碗香喷喷的面汤。” 宋煦收敛了笑容:“挺好的,令尊是个人才。” “嗯。”小春也笑了一下:“里头加些什么,其实全凭喜好。过年时剩下的干果是最香的,另外就是一定要有油,这样才能好吃。冲得浓一些,就是糊状,很顶饿。” 宋煦低头又舀了一勺,问道:“小春,你觉得我们的煎饺配着这炒油茶卖怎么样?” 小春轻轻牵起了嘴角。 宋煦反应过来:“你是特地做的?为了煎饺?” “对。你上次也说了,大家买煎饺,普遍觉得贵。但是这东西,不贵就不好吃了,所以降低成本不是个好办法。但是我们可以另配一样吃食,让大家搭配煎饺可以一顿吃饱,这样许多人都会觉得划算。” “而且这两样东西都是新鲜的,没在外面吃过的!有油水,有菜和蛋,不算寒酸了!” “马上要入冬了,热腾腾的面糊想必会比一会儿就冷掉的馒头受欢迎。” “还可以搭配些小咸菜,一文一碟,好吃开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看到了流水般的银子哗啦啦的来。 宋煦兴奋地吃不进饭,小春倒是慢条斯理的一勺勺舀着面糊,两人对上视线,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只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日子,没有比眼前更好的人。 “对了迎夏,这碗里的瓜子花生都是哪儿来的?我咋没见过。” “哦,是前年冬天过年的时候置办的,最后剩了一小包,放在荷包里塞进了柜子。我昨天收拾东西翻出来的,都受潮了不能吃了,赶紧拿出来炒干。” “” 春阳县,一旬一大集,五天一小集,其他大大小小的商行则是长年开放。 为了做好准备,也为了拜访一下那位只留下姓名的客商,第二天一早,两人就一起去了县城。 不是赶集的日子,不需要起得太早。 为了怕再遇到什么钱三狗的座下恶犬甲恶犬乙之类,尽管太阳还很温柔,小春还是不知道从哪儿掏了顶大大的草编遮阳帽出来。 “到底从哪儿找出来的,我们家这么大点地方我真的搜遍了啊!?” “嗯,是你看漏了。”小春一边回答,一边又找了条围脖给人套上了。 总之,在宋煦百思不得其解的目光中,两人背上背篓,去到了县里。 春阳县不算太大,主干道就一条,贯穿县城南北。 没有集市的日子,道路两边显得比较清静,只零散几个大摊子,卖些日用品和南北杂货,这些多是客商和专门走货的小贩们支的。 对那位客商,小春只知道一个名字,宋煦却连见都没见过。他在县里最后的记忆是挨打的那个茶摊,两人商量了一下,便决定先去茶摊问一下。 小春让宋煦挡好脸,站在不远处柳树的阴凉下,自己则上前询问那小二,是否知道一个名叫莫世安的客商。 小二半点没犹豫,直接道:“你是不是姓春?” “是的?” “有呢!那位莫大哥让我带个话,他们汇通商行的摊子,就在北门附近,去那儿找他吧。” 宋煦听小春说了,一边走一边心想,这位大哥在人人避之不及的时候救了自己——有勇。 留下了姓名,还不忘关照小二,仿佛预料到了他们上县城来将要询问的地方——有谋。 这位心思缜密,行事大方,必定不是个普通的客商。 待到了北门近前,宋煦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明明不是集日,有个摊子却依然热闹——老远就听到讨价还价的声音,有人问这问那,还有人不知道听见什么,哄然大笑,把那一片衬得非常热闹。 宋煦远远看见摊主的头顶,惊觉对方的身高简直是天空树,起码一米九往上接近两米——在这个人们普遍不太高的年代,简直是直冲云霄。 宋煦指了指:“是那个凸出来的吗?” 小春没有半点犹豫:“是的。” 两人在不远处等了半晌,终于人群散去,才上了前。 “早就看到你俩了,哈哈哈,宋兄弟,春小哥儿,幸会幸会!” 宋煦差点一句“久仰”就接上了,仔细想想还没啥不对,可不是久“仰”了嘛:“莫大哥,您是恩人,我和夫郎这趟是来向你道谢的。” “客气,道谢无所谓,但有样东西我可等你们来拿呢!” 说着,莫世安把两人往后面一带,只见一辆眼熟的小推车静静靠在树下。 “我的小车!我的炉子!” 宋煦惊喜上前:“莫大哥,太感谢了!这么多天都是你帮我看着的吗?不过我这车好像不在茶摊那边吧,大哥怎么知道这是我的?” 莫世安笑道:“就像我搭了你一把手,你就记得我的好一样。你冒着危险救了别人,别人难道不会把你当恩人吗?哈哈哈,就是那个叫彩秀的妇人,她来找我求救,把你送去医馆后又来收拾了摊子——” 莫世安指了指煎锅:“你瞧,连锅都擦洗过了,盒子里的铜钱也摆放得整整齐齐,你现在推出去都能直接用呢!” 宋煦与小春对视一眼,欣慰道:“真是没白救啊,改天我专门去谢谢那位婶子。” “你们自己寒暄去吧!说起来也是那妇人有感恩心,不然也找不到我头上。我真没做什么,直接叫我莫大哥吧!” “莫大哥,您是举手之劳,却救了我一命,无论如何我记得这份情谊。小子现在身无长物,将来一定报答!” 小春也跟在宋煦身后,不伦不类地学了个抱拳。宋煦转头瞧见,偷偷乐出了声,引得小春瞪他一眼,不好意思的退后了两步。 这时,摊子前面来了一位小双儿,清脆的声音带着笑意,落落大方:“请问大哥,有油膏卖吗?” 几人齐齐望去,只见一个长相娇俏可爱的小双儿站在摊前,他一身鹅黄色长衫,刘海微卷,杏眼圆睁,显得可爱又无辜。 小双儿的年龄不好通过身高判断,像小春这样高挑的,虽然少也不是没有,反过来,一辈子都像孩童的也有。 面前这小双儿,本来就只到宋煦胸口,换成跟那莫世安比,就只到人腰了。但看他神态自若,又像个大人。 “什么样的油膏?我这儿都是北方来的货,有上好的羊油,牛油,也有便宜的猪油膏。如果是搽冬日冻裂的口子,那还是羊油最好。”莫世安上前介绍道。 “哦?我能试试吗?”他一副天真的模样,在小春眼里,却像带了点缠绵的钩子,让他不太舒服。 莫世安取了一小盒,抹了一点在小双儿手上,示意他自己涂。 小双儿抽回手,狡黠地一笑:“怎么,大哥嫌弃小弟的手不好摸吗?” 莫世安愣了一下:“怎会?不能唐突了你。” “噗嗤,那我就要这个吧,大哥您这么俊朗,可要给我抹零头啊——” 小春忍不住又看了那小双儿一眼。 他总觉得不对劲,再看看宋煦和莫大哥,却一副什么都没意识到样子。 小春不禁警惕起来,将这人深深地看进了眼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 12 章 那小双儿没有多呆,付了钱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宋煦揶揄地看了一眼莫世安,对方却完全没受影响,从面上也看不出对这主动的小双儿有没有感觉。 鉴于莫世安还有摊子要看,两人便没有更多打扰。莫世安说还要在春阳县呆一个多月,宋煦便放了心。 还有更多时间来联络感情,不差这一会儿。 拿回了小推车,小春和宋煦都十分高兴,好像白捡了一两银子一样。 两人在外面没有多看盒子里的钱,只兴冲冲地买东西去了。 猪油,白糖,盐,花生瓜子,各类坚果,除了家里暂时还有存货的面粉,每样都买了不少。 小春不太会砍价,宋煦便自己上前,虽说砍得成果不太好,但店家赚到钱,态度就好,一时间气氛倒也不错。 除了做生意要用的东西,宋煦还特地去肉铺割了些肉。 带皮五花,稍便宜些的精瘦大腿肉,还有点除了肠子外的猪下水。大骨头倒是没人要,一文一根,宋煦便稍了三根大腿骨回去熬汤。 此时,两人背篓里已经放了不少东西,但因为有小推车,宋煦又要去巷子里头的菜市。如果有些新鲜菜,也可以换换口味。 自从来到这里,他只吃过各种不知名的叶菜类蔬菜。 小春家的菜园里除了一藤刚开花的丝瓜外,别的什么也没有,他也想了解一下现在这个年代都有些什么菜。 小菜市是天天有的,附近的村子里,不少老年人会挑着担子来卖,怕摆在大街上不好看,便被官府集中在了一条宽巷里。 种菜的活儿不重,身子不太硬朗的人做着还能补贴些家用,宋煦一来就瞧见一堆漂亮的紫茄子,顿时兴致大增。 “婆婆,这茄子怎么卖?” “四文三斤哩!” 小春在后面扯了扯宋煦的衣服,转头,只见小春那双含水的单眼皮里满满都是不赞同:“不好吃。” “怎么会不好吃?”宋煦眨眨眼:“我来做一次,让你尝尝鲜!” 两人也不再多逛,又买了些长豆角和面瓜便推着车回了大石村。 已经午时过了饭点,别说宋煦,就是小春都有点累了。 但小春脚步不停,直接进了厨房,顾不上把买的东西放好就要做饭。 宋煦赶忙拦住他:“哎,你歇会儿去,说好今天我来做饭的!” 小春懵懵地:“啊?你会吗?” “怎么不会?”见小春还是犹豫,宋煦索性把人推到院子里:“那我交给你一个任务,去把饭蒸上吧!” 小春听话,老老实实在院子里架了个瓦罐,一边扇风一边不时朝厨房看看。 宋煦觉得可爱,暗笑了一下,便把茄子洗好切了,又切了一小刀的肉。 什么菜快手又好吃还简单,外卖人士永远离不开?——肉末茄子,地三鲜啊! 可见茄子是个好东西。 他大概能猜到小春觉得茄子不好吃的原因,茄子吃油,不下重油确实口感不顺滑。在这个普遍做饭没油的古代,很难做得出彩。不过按照他认知里的做法做,不知道一大勺油下去,小春会不会气到提起八斤柴刀 嘿嘿,宋煦想,小春才不舍得和他动手呢。 于是他心安理得的下了一大勺油。 喷香的猪油在烧旺的铁锅里刺啦一声,肉末剁碎,加葱姜搅拌,先煸香出锅备用。 接着把切了滚刀的茄子下下去,翻炒几下,加入肉末和一点水,盖上锅盖。 此刻宋煦无比庆幸,尽管自己不是什么大厨或者美食博主,但还能有点常识炒几个小菜,不然让小春顶着疲惫来做饭,还是有点心疼的。 肉末茄子出锅后,宋煦又快手炒了个豆角炒肉片。此刻外头盯着瓦罐的小春也站起身来,正准备进厨房喊他。 “饭好了?” “嗯。”小春闻到香味,眼睛亮了一下,两人赶紧盛饭坐到桌前,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宋煦的爱心午餐。 “”小春一口下去就呆住了,定睛看看那盘菜,又看看,再看看,直看得宋煦心虚起来。 “怎么了?” “你,你放了多少油?” “就一勺吧。”宋煦云淡风轻道:“我们那儿都这么做菜,不好吃吗?” 小春突然笑了:“好吃。” 宋煦心里痒痒,还以为对方舍不得油要责怪他,没想到却这么乖。 “好吃吧,我们家以后会有钱的,不差这么点油。“ “我知道。只要费点油,就能让你吃到习惯的口味,当然值得。” 宋煦没再说话,只是给他夹了好多肉。 两样快手菜味道足,都非常下饭,等清空盘子,两人都吃撑了。 “还是少了很多调味料。酱油和醋我们这次忘了打不算,豆瓣酱和辣酱好像都没有。葱姜黄酒是有的,花椒大料,八角桂皮,好像没看到。”宋煦彻底被勾起了馋虫,盘算起了他的吃食生意。 “你说的有些东西,或许可以去问问药房,我隐约记得桂皮是味药材,其他的我没听说过了。辣椒是有的,就是吃的人很少。那玩意儿据说会吃得人嘴巴疼,只有少数人喜欢吃。” “那你爱不爱吃?” 小春想了想,认真道:“没吃过呢。” 宋煦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下次做给你吃。” 两天后,又是春阳县大集。这次宋煦与小春夜里四点左右就起了床,燃起油灯,点燃灶火,准备着出摊的事宜。 钱三狗的存在是个□□,但他们也不能因为对方在县里,就直接放弃现在唯一的赚钱手段。 听说钱三狗其实不常出现在大街上,而他那些狗腿子,有一整个县的人可供他们仗势欺人,恰巧碰到的概率其实不算高。 而他编的小春怀孕的瞎话,让他们起码有个七八个月的缓冲时间,到时候是留还是跑路,也可以提早做计划。 如果可以,他还是不想在目前的对世界的浅薄了解下背井离乡。 有一点比较幸运的是,那王威等人,只知道他是个卖夫郎的乡下汉子,并没有把他和煎饺联系起来,他们还能安心做段时间的生意。 又一次披星戴月的赶路,感觉却全然不同。 小春尽管瘦削,也是个高个儿大活人,在凌晨越发低了的气温下,散发着暖意, 宋煦一手推车,一手与他十指交握,实在有点美滋滋。 等到了县城,他刚找到上次的位置,就听见有人热情高喊:“嘿,煎饺兄!” 宋煦惊喜:“米糕兄!” 小春:“???” 宋煦的饺子还得现包,但米糕兄的米糕可是热气腾腾的好糕,此刻被他麻利地切出两大块,拿到手上时还有些烫手。 “这是你夫郎?好高啊!将来生个高个儿小子,享福!” 小春后退两步,耳朵有点发红,小声打了招呼。 “哈哈哈,米糕兄客气!这糕可真香,这次我们沾了你的光。” “嗨,可别!”米糕兄语气夸张,神情却透着诚恳:“煎饺兄上次送的饺子,我回去让我家夫郎回锅一热,嘿,香得咧!我夫郎直夸好吃,只给我剩了半口尝鲜,别说,真是香啊!我当时就想,你这兄弟我可认了,今天我也要买十个八个的带回去,要给我打折啊!” 宋煦笑起来,自己做的东西被人肯定,无论是第几次都让人高兴:“说什么客气话,米糕兄也送了我这么好吃的糕,收摊时肯定给你包一大包!” 上次大集时,煎饺的名声已经初步打响,今天便不再像上次一样,时不时就有人要上那么一两只。 第一锅饺子出来,小春便把备好的炒油茶粉均匀分进几个碗里,拎起开水壶一冲——浓稠的面糊被勺子搅动,香气弥散,虽然没有煎饺那么霸道,却也独有一番风味。 有个客人看到,新奇道:“小哥,这是啥?上次咋没有?” 宋煦高声介绍道:“这也是某家乡传来的小食,叫做炒油茶!里头有油水,有花生瓜子,浓厚香醇,更有咸甜两种口味——您尝尝,看看喜欢哪种便要哪种,两文钱一碗!” 那么小一只煎饺就要四文,不咬牙根本买不起,但这么一大碗稠的却只要两文?这炒油茶配煎饺,岂不是六文能吃饱!? 呼啦啦,人群顿时沸腾了,挤得宋煦的小推车都不得不后移了半个车位,小春更是一个趔趄差点崴脚。 宋煦一头汗,看来便宜是最重要的引客手段啊:“大家排队,慢慢来——!” 不一会儿,已经有五六人吃上了这炒油茶。不少还在观望的人都围着他们,急问道:“怎么样?好吃吗?管饱吗?” “唔,好吃啊!这东西好像是拿油炒的,一股油香,还有花生碎,也好吃啊!” “这么好吃!?” 要知道,花生瓜子是炒年货的标配,很多人过年才能买来香香嘴,没想到这摊子,一碗比馒头也贵不上多少的油茶,竟然也放了不少! “甜的,甜的好吃!” “咸的好吃,吃茶不吃咸还叫什么吃茶?” “糖贵啊,你傻啊!” 小春一共只带了七个碗,等前面人吃完才能收回来清洗,后头有人不乐意了,冲着那几个举着碗站着吵架人大喊:“快点吃啊!甜的咸的有什么好吵,难不成你们还要搭伙过日子吗?” 众人哈哈大笑,不一会儿有等不及的从家里带了容器来,小春见大小差不太多的就都给打满了。 生意比上次兴隆,一路忙到中午,竟卖出了三百只饺子。 除了给米糕兄留的,和打算给莫大哥稍去尝鲜的饺子,剩下的竟全部卖完了!装钱的盒子沉甸甸的,小春缺乏表情的脸上都布满了梦幻的红晕。 与莫大哥打过招呼后,两人回到村里已经是下午,顾不得先休息会儿,抱着钱盒钻进卧房,先数钱! 第一次卖饺子时,宋煦只是估算了下成本,最后大约得出了四百文的盈利。 这次,小春严格记账,除去用量不好算的调味料,他们今天净赚了七百多文。 七百多文!一千二百文那就是一两银了! 出摊两次就是一两多,只要大集小集都去,一个月算它六次,一月便能赚三两!一年十二个月,他们就能赚上个三十六两了!? 小春做梦一样的在床上把铜钱揉得哗哗响:“煦哥,你说你是神仙吗?” 宋煦:“哈哈哈,油茶不是你想出来的吗?” “也是,也是啊?”小春懵住:“那我也是神仙吗?” 宋煦憋笑:“是,你是小仙男。” 宋煦被铜钱迎面砸了一脑瓜崩。 可惜,坐着数钱的日子没过多久,下一次小集时,宋煦就被现实糊了脸。 有路人在他们的摊子前喊道:“哎,你们去南街的福气包子铺看看啊?人家也卖煎饺呢,还只要三文一只!” 宋煦:“” 这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 13 章 春阳县有个众人皆知的事——论富要提钱三狗,权势当属袁老爷。 钱三狗把自己那如花似玉的闺女,嫁给了年近五旬的县太爷袁茂临,弄得袁家不爱老妻宠美妾,日日笙歌晚。 官商勾结一词,自古意味着百姓日子不好过。袁老爷到了老也只做了个县令,仕途上已全无志气,万事不管只顾自己过舒服日子。 钱三狗那做妾的小女儿更不是个省油的灯,仗着袁老爷的宠爱,在官府办案重地都能言行无忌,行事张狂。 这样的钱家,在快速扩张期,硬是霸占下春阳县三成的赚钱铺子,使的手段不干不净,许多人恨他。 可恨归恨,能怎么办呢? 不能。 别说,这位袁老爷虽然脑袋糊涂,竟然还有个靠谱的派系,人缘也不错。当年不是没有人去隔壁镇子告状,但最后多是不了了之,甚至回来还要承受报复。 这样一来,大家心灰意冷,只能任由他的岳家钱家兴风作浪。 所幸钱三狗虽然行事荒唐,但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有人指点,每次出的事,都不至于激起大范围民愤。 比如霸占良家女,霸完了,他家人也全死光了。强占谁家的铺子,那家便得了笔银钱,乡下随便指了块地,还勉强能活下去。 总之,别人家的深仇大恨,日子久了都还是别人家的。 钱三狗就这样在作死的边缘试探多年,试探得愈发张狂,这几年俨然县霸,出门都要摆出皇帝出巡的架势,春阳县就是他的江山。 而福气包子铺,现在也是他的产业之一。 宋煦早就想过被抢生意的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心理准备没做到位,心情指数直接跌穿地心。 “只要三文,有我家的好吃吗?” “嗨,馅儿里的鸡蛋多一点少一点又如何?大家还不是吃个油香嘛” 宋煦想想也对,回头看了看小春,却见小春半点不失落。 “?” “怎么了,煦哥?”小春手上冲油茶的动作不停。 “也是,我们还有油茶。”宋煦若有所思。 小春冷静道:“这门生意做不长,这话,还是煦哥你跟我说的。既然听到了消息,我们就少做一点煎饺,减少点损失。另外,搞懂油茶的做法还需要一段时间,有些人还是会再捧段时间的场的。” 轮心理素质,宋煦这温室里长大的花朵实在自愧不如:“夫郎说得对。我们得抓紧时间想点更新鲜的东西出来。” 另一边的福气包子铺,掌柜喜笑颜开。 不知道哪个泥腿子想出的主意,饺子等面食,一煎喷喷香! 宋煦他们个体小户舍不得油钱,他们可不怕啊?一时间,油炸面食轮番实验了一遍,精致的放在酒楼里,粗糙的就在包子铺卖,出点子的掌柜得了钱家好大一笔赏钱。 来客络绎不绝,掌柜招呼来招呼去,轮到下一位,他一抬头,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这,这壮士可真高! 来人正是莫世安。 他今日不出摊,去县北的一个村子代表汇通商行谈了笔生意,回来的路上就看到了这家店。 他抬头,眯眼——福气包子铺。 “客官,您要点什么啊?” 莫世安勾起一个笑容:“掌柜,来三个煎饺。” 饺子煎得喷香,油纸包好,莫世安叹了一声。 他往宋煦的摊子那里去,想起他曾经听说的煎饺的诞生过程,觉得宋煦有点可惜。 一般人想个新点子,兴致勃勃的出来赚钱,还没等怎么样呢,就被人抄走了——大多会落寞颓废吧。 做生意,做商人,其实最忌心态不平。 要是每次失利都想要难过放弃,那必定成不了大器。 宋煦之前来找他东拉西扯时,话里话外都是对商行感兴趣,莫世安还认真考虑过要不要教他做生意,带他进商行。 不过现在,多半是不行了吧 他刚靠近主街,就听见那里一片喧嚣: “甜的再一票!” “咸的再两票!” “甜的又是甜的!” 莫世安:“???” 有个年轻人凑过来:“兄弟!油茶你觉得是该甜还是该咸啊?我觉得甜才是正道啊!为我们甜党投票吧!” 莫世安愣了半晌,突然失笑。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他小看了人。 只见宋煦这摊子不但不见冷清,反而人头攒动,买一碗油茶根据你选的口味投票——多买多投。 大家为了自己喜欢的口味,群情激昂。 油茶成本低利润小,卖再多也赚不上大钱,但客人如果点了油茶,多少都会配一只煎饺吃,才不觉得单调。 这么一来,煎饺虽说比包子铺贵了一文,但因为用料十足,大家会先说服自己——也没亏多少,不还吃了油茶么! 又过了一会儿,今天的份儿也顺当的卖完了,莫世安这才上前,赞许的拍拍宋煦:“宋兄弟好手段啊!” 宋煦被夸得实在心虚,这真不是他商业奇才有天赋,只是现代生活耳濡目染,沾了时代的光罢了。 “没啥,这些点子都不是长久之计啊” 莫世安没多说,把在福气包子铺买的煎饺拿出来,与小春和宋煦一人一个。 几人细细尝了,都觉得还不错。 到底是老字号面食铺子,包子做得,饺子当然也做得。鸡蛋是不如宋煦他们炒得多,整体稍感诚意不足,但单论味道,也还不错。 少卖一文,很让人心动。 宋煦苦恼:“怎么办,我也只会些粗浅的吃食。过不了多久,油茶也会被他们破解,实在找不到什么看不透的小吃生意来做啊” 莫世安哈哈大笑:“宋兄弟魔障了,做生意哪能专盯着秘方来?你看那些做包子的,做米糕的,还不是几百年前便开始卖,一直到现在长盛不衰?” 他郑重道:“做生意,唯有记住一个词——‘需要’。有需要,便有买卖。人要吃,便有吃食买卖;人要喝,便有酒水买卖;人要衣,要行,要住,要娶妻,要生子所以这些统统成了买卖!” 宋煦一听,豁然开朗。 莫世安继续道:“我观宋兄弟鬼点子多,脑子灵活,实在是块做生意的好材料。只是还需更稳重些。要知道,凡事都没有捷径。” 不仅宋煦听懂了,小春也听懂了。 他郑重的跟着宋煦向莫世安拜了一拜,只觉得心驰神往。 宋煦回头,正瞧见小春充满希冀的眼神,心弦被触动了一下。 “我们一起努力,一起学。” “嗯!” 莫世安看小两口有趣,跟人说着话呢,没一会儿就对上眼去,刚准备转身离去深藏功与名,就见一名眼熟的妇女跌跌撞撞的来了。 “恩,恩公!” 定睛一瞧,果然是那天在街上哭着来找他求救的妇人,名唤彩秀。 彩秀今天穿得整洁,但脸上的表情还是要哭不哭的,她一把拦在摊子前,还精准地抓住了莫世安的袖子。 “两位恩公!可算让我找到了!” 她仿佛被欺压的妇女找到了人民解放军,或者是终于结束两万五千里长征的红军,一脸的疲惫和狂喜。 但这里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莫世安便提议收了摊去不远处的茶馆坐坐,小推车可以让人看管。 “今天大哥请客,都别客气了。” 宋煦见莫世安坚持,喝几杯茶也不算太贵,便欣然答应了。 从茶馆回家的路上,宋煦一直心不在焉。 听彩秀的讲述之前,他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悲惨的生活真实存在。 轻描淡写中,全是血泪,燃着和平解放的年代看不见的烈火。 小春见状也不搭话,只是特别安静的跟着宋煦。回到家为他做饭,收拾东西,做了些简单的打扫,把脏衣服端去溪边洗掉。 到了下午,天气阴下来,小春有些担忧地望了望天色,只觉得风好像大了些。 宋煦到了傍晚已经好了很多,但小春还是抢着做了饭。 他现在知道宋煦炒菜不喜欢不放油,便渐渐学得接近了现代的手法。 木耳炒肉片,菜园里刚采的茼蒿汤,一荤一素,配上蒸得喷香的大米饭,两人就吃得饱饱的了。 吃完饭,天色已经全黑下来。宋煦点燃油灯,站在门口看了会儿。 “是不是快要入冬了?天黑得越来越早了。” “对,再过三天就要冬至了。” 小春出门把半湿的衣服收回来,搭在堂屋的椅子上,又打了水和宋煦洗漱。 看着小春忙碌的身影,宋煦心中微微发热。 都说灯下看美人,古人诚不我欺。谁家娶个老婆不仅对你一心一意,包办全部家务,体贴入微,还长得漂亮? 要么穿越,要么做梦吧! 晚上没啥娱乐活动,他俩一向早早上床。今天又出摊有些累,宋煦更是把洗漱的水倒掉就拦住还想收拾啥的小夫郎,把人往床上一抱,睡觉! 被人抱在怀里的小春耳朵一下就红了,讷讷道:“煦哥” “困不困?明天我来收,大晚上的,该睡了。” “哦。” 宋煦时常对他做些暧昧的动作,晚上却完全不碰他。小春不知道这样的事作为夫郎该不该提,提了会不会不太好,便一直压下了,只想着也许宋煦哪天就会来兴致了呢? 不过今天也还是有点点失望。 两人身体疲惫,闭上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谁知半夜北风呼啸,直掀了他们家屋顶三层茅—— 一阵冷冷的冰雨扑头盖脸砸下来,睡梦中的宋煦和小春哗啦一声被浇醒了。 宋煦:“?????” 小春也茫然地坐起,扯起被子往头上一遮,与宋煦面面相觑。 好嘛,是因为他一穿越就背了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吗? 这下可是“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 14 章 两人手忙脚乱地下了床,小春去堂屋搬了个大盆来,在床上铺了层油布,才把盆搁在上面。 即使这样,屋顶的大洞配合狂风还是卷得屋里全是雨点。 宋煦和小春暂时避到堂屋,却突然想起厨房的屋顶好像之前就破了 急急过去一看,半个灶都被纯天然无污染的雨水给洗了,还好放面袋子的角落有柴禾遮着,没有遭殃。 剩下的米面都在地窖里,暂时不用担心。小春下去放好东西后,只能与宋煦同裹一床被子暂时坐在饭桌边。 灶被淹了,雨水滴滴答答落下,换衣服也无济于事,两人只能呆坐等天明。 宋煦:“都怪我乌鸦嘴在我们那儿,有一首歌可以形容现在的情景。” 小春:“还有讲下雨的歌?” 宋煦:“对,准确的说是讲被心爱的姑娘背叛了的歌。” “啊!”小春露出同情地表情:“太惨了。” 宋煦酝酿了一下,假装自己是德华,深情唱起来:“我是在~等待~一个女孩还是在什么苦海一段情啦啦啦” 小春:“???” 宋煦忘词忘得差不多,却假装无事发生地一直含混唱到副歌,终于精神一振。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暖暖的眼泪跟寒雨噗——哈哈哈哈” 小春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人傻子一样在被雨点打得狼狈的深夜里抱在一起傻笑。 宋煦狠狠喘了两口气:“我不太记得词了,这对我来说也是首老歌。可惜,我可能永远想不起来真正的词了。” “那你给我唱个你记得的吧?”小春想了想,道。 他觉得宋煦唱歌太好听了,他从没听过这样的歌,也不知道宋煦能发出这样动人的声音。 宋煦想了想,在被子里捏了捏小春腰间的软肉,坏笑道:“好啊,我会的歌可不少,但你点歌,拿什么来换啊?” 小春:“还要换啊,那,那你多唱几遍,我学会了以后也唱给你听。” 他的眼睛亮亮的,宋煦简直想一口亲下去。他想了想:“我给你唱首英文歌吧。我自己很喜欢的,歌词也很适合你,哦,英文就是跨过海那边的洋人们说的话。在我那里,大家都或多或少懂得一点。” 小春点点头,宋煦清了清嗓子,开始唱起来。 嗓音在这样的夜里,低哑醇厚,却显得温柔缠绵。 “i really anna s, but i jt g一tta taste f一r it” “ i feel like i uld fly ith the ball 一n the 一一n” “ h一ney h一ld y hand y一u like akg ait f一r it” “i really really really really really really like y一u” “and i ant y一u, d一 y一u ant , d一 y一u ant , t一一” 细碎的雨水打在地上,仿佛跃动的鼓点。 雾气在蒸腾,小春听得入神,眼里便带了几分缱绻的情意。 没有什么比一首情歌更能表达爱意了,即便小春听不懂歌词,似乎也能知道他唱的是什么。 宋煦伸出手,轻轻敲着桌子给自己打节奏,小春便学着他,也轻轻地拍起巴掌。 一首唱完,宋煦轻轻地说:“中间的歌词,意思是,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小春倏地红了耳根,过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我,那我也喜欢你” 宋煦忍不住,把人拉近,接了一个潮乎乎的,有些狼狈的吻。 雨点打在小春刘海上,水在发尖汇成一滴,像有热度,又像很柔软。宋煦伸手拂开,心尖都仿佛浸润了这一点清凉。 他哑着嗓子,呵气般凑上去:“那以后我每天给你唱一首歌” 小春红了眼眶,被宋煦咬住了嘴唇,含糊道:“那我,每天都,喜欢你。” 地方不对,亲吻即止。 宋煦来了兴致,反正这夜也没法儿睡了,便开始唱些奇奇怪怪的歌。 他一个抠图画画的,一天恨不得四十八小时开着乱七八糟的电台歌单,中英日韩,新歌老歌,流行古典,啥都听,这会儿信手捻来,随便唱唱都是经典的旋律,把小春唬得一愣一愣的。 他抓了一把筷子,让小春给他敲节奏,几首快歌下来,竟然一教就会,分毫不差,节奏感非常好。 小春也敲出了乐趣,手渐渐快了起来,还能举一反三出点变化。 歌里有爱情,有自由,有失意,也有追求。小春从不知道还有这么多话可以说,可以唱,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很多情感都不能表达。 宋煦动不动就喜欢喜欢的,已经很不讲究了。 “你这节奏感,天生的鼓手啊。”宋煦感叹道:“还有你这高级长相我都预感到你要是跑我们那儿去,穿个皮衣,往架子鼓前面一坐,冷着脸来一段炸裂l一,台下小姑娘可能会一边尖叫一边把你扑倒在舞台上叠罗汉。” 小春:“我也可以喜欢小姑娘?” “不可以!”宋煦警惕,暗骂自己说话不过脑:“咳咳,小姑娘可以喜欢你,你不能喜欢小姑娘好哇!” 宋煦瞧见小春憋笑,才反应过来,笑骂道:“这么快就学坏了,看来都是我这个老师教得好!” “煦哥你们那儿是不是没有彩秀这样的人?“ 宋煦恍惚:“肯定还是有的吧。无论在哪里,在什么时代,总有些过得不好的人,超出我们的想象。” “即使你们那儿,能把爱不爱啊,恨不恨啊的唱出来” “是啊。总有唱不出来的苦。” 彩秀今天在茶馆里,只说了两件事。简述了自己的经历,又介绍了一个熟人要卖出的铺子。 那个铺子位置不太好,没被钱三狗抢走,也因此价格合适。 据说店主老头年岁太大了,小辈想把人接回村赡养,铺子只要转手个合适的价格,老人家也没什么其他要求。 彩秀曾经和老头住过同一条巷子,想起宋煦似乎是摆摊做生意的,便来问问想法。 但宋煦的注意力,全被她前面的话吸走了。 彩秀身世可怜,但似乎没感觉到自己的可怜,她的叙述是平静而干枯的。 她是个孤儿,在春阳县流浪到五岁,被春风楼的老鸨捡了去养。 物质生活没问题的是挂牌的□□,她们这些小丫头,仍然吃不饱穿不暖,日日做繁重的扫撒工作,直到十二岁隐隐长出些漂亮轮廓。 老鸨开始亲自教养她,教她一些女子受人欢迎的技艺,刺绣,唱曲儿,各种舞蹈。 就这么平静过了两年,少女初长成,一副不同于乡下人的漂亮脸蛋,不谙世事的单纯气质,引得客人趋之若鹜。 那一年,老鸨给她取名“彩秀”。 “彩秀”悲惨的生活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我挂牌一年,便有了八十两的积蓄。那时候我还不留客人过夜,渐渐心高气傲,觉得自己跟旁人不同,或许可以有个好归宿。” 彩秀讲述时带着怯懦的笑容,仿佛说的是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那年我认识了一个书生,他日日来看我,许诺将我带走做夫人,我很高兴。后来他不来了,我年纪到了,也该留客人过夜了。但我总以为他会带我走,便不肯将身子托付给别人。都是我太傻了,被打了一顿还是接了客。” 那以后她彻底忘却了天真,便得能在金客之间周旋,混一个名动县城的花魁当当。 钱三狗改变了这一切。 “那年钱三狗还是个孩子。他比我小两岁,跟着家人到春阳县来游玩,起了兴致便到青楼耍,我们都在三楼看他笑话。他一眼看中了我,说要指我陪客,我当他开玩笑,便没有答应。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睚眦必报,隔天就找了一群大汉来侮辱我。老鸨怕麻烦,只让我最近不再接客,暂时修养。” 彩秀想了想,恍惚道:“修养时,老鸨不管我吃穿,吃药养伤都花的我自己攒的银子。我在楼中没人照应,杂役克扣,姐妹嫉妒,没两个月银子就花光了。本来想继续接客,我却发现我怀了娃。” 青楼会让女子们服用避子汤,彩秀这胎自然是侮辱的结果,彩秀却觉得幸运,她非常期待这个孩子。 谁知道,那钱三狗心肠歹毒,听说了这件事后,打发家丁特地赶来春阳县,将彩秀活活打到流产。 彩秀再也不能生孩子,身体也日渐衰弱,老鸨见人活不下去,起了恻隐之心,让她留在楼里端茶送水。 昔日花魁沦落至此,有的是人落井下石,彩秀的日子难过,却还活得下去。 容颜易逝,转眼二十年过去,钱三狗又来到春阳县安家,第一件事居然是把彩秀从楼里赎出来,安置在他买下的一栋破屋里。 “他说,不白住,要付租金。我当时以为他变好了,谁知道没有。好人才可能变得更好,坏人只会越来越坏。” 钱三狗让她强签租房契书,剥削她所有的钱,一旦有结余,就以还债的方式收走,让她日渐憔悴,忍受着没有希望的折磨。 而钱三狗本人,似乎以看她的凄惨姿态为乐,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来瞧瞧她,或是言语侮辱,或是强占钱财,仿佛彩秀是个供人消遣的玩具。 这些并不是彩秀主动讲的,而是宋煦好奇问的。 但彩秀说完后,宋煦却后悔问了这样的问题。 人不知道有没有纯粹的善,但纯粹的恶,似乎已经在钱三狗身上找到了。 彩秀说完就说完,半点不评价自己的过去,而是积极推销起那座铺子。 “那卖铺子的老人名唤老王头,人是好的,见我困苦,时常分我些饱肚子的吃食,我一直感激他。这次他要卖铺子,我便想起了宋恩公。那铺子临着猪肉铺,虽然不在主街上,但也不算太深——而且卖肉的生意一向不错,这铺子想必也不会无人路过,恩公您要是想长久做吃食,还是得有个铺子啊!老王头给我交了个底,说三十两就肯卖呢。” 宋煦答应回家想想,想的却全是彩秀的事。 小春却道:“煦哥,彩秀婶子的事我们可以帮忙,只要扳倒钱三狗就行了。” “你说得容易。” “可这不是迟早的事吗?他看过你,惦记我,已经是死仇的局面。我春迎夏发过誓,这辈子总有一天要取他狗头,那就等于帮了彩秀婶了。” 宋煦哭笑不得,却发现这话简单粗暴却极有道理,心中宽慰了一些,便道:“好,但我们要从长计议,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赚钱,修好这破屋顶。” 湿漉漉的小春点点头。 “我想了想,租铺子买铺子,这些都要走官府的手续,会不会在钱三狗眼皮底下留下了痕迹?我们现在出个摊还要遮遮掩掩,有很多不好操作的地方。另外卖饺子时刻抛头露面,被钱三狗那些手下发现了怎么办?” 小春想了想,眨眨眼睛:“铺子记在牛婶名下,再招个活计在前面揽客。” 宋煦:“” 小春太聪明了,显得我只会卖艺。 宋煦头上不禁流下了充满危机感的雨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 15 章 雨后清晨真绝色。 即便是如此良辰美景,面对刺眼的晨光,几乎一夜没睡的俩人顶着一对熊猫眼,还是发出了由衷的感叹:好困。 小孩子可以任性,成年人只能上班。俩人分工快速把家里收拾了一下,湿的拿出去晒,干的暂时收起来,匆匆冲了点面糊饱腹,踏上了去县城的道路。 宋煦是说了就做的性格。既然决定要正经开店,那么快点联系卖方就是该做的事。 幸好彩秀那天留下了地址,两人一路顺利地赶到了春阳县的猪肉铺旁边,精神也好了些。 铺子确实小,门面只开了个容两人并排站的窗口,也不知道原来是做的什么生意的。 卖铺子的老伯就坐在店门口闭着眼睛晒太阳。 宋煦上前打了招呼,那老伯半天不动,让人都快以为他睡着了,才像只树懒一样扬起眉毛,带动眼皮,最后耗尽心力张开了一条眼缝道:“啊?” 宋煦:“买铺子。” “噢!” 经过了艰难的“五分钟站起”过程和“三分钟迈了一步”过程后,宋煦终于听到了一句有意义的话:“三三三” 宋煦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十两。” 要不是彩秀婶之前报过价格,宋煦怀疑自己真付个三两或者十两对方也不会发现。 放老伯一个人在门口酝酿,宋煦带着小春在铺子里转了转,又推开后院的门。 小小的铺子,基本是空的,空间实在不大,站五个人就显得很拥挤了。 倒是小院子不错,虽然后面只有一间不大的杂物房和一间灶房,但空地宽阔,大约是小朋友们能把老鹰捉小鸡玩开的大小。 三十两,很便宜了。 小春说:“灶房要重新修一下,店里也要有放蒸笼或者煎锅的柜台。就算不设灶,也要有个保温的炉子。” 宋煦:“大门整个拆掉吧?弄个活动柜门“ “那晚上怎么锁门?” 宋煦:“” 好像是哦,卷帘门暂时不存在。 两人越过终于又往前走了一步的老伯,去到外面,发现左邻右舍和自家小屋子其实并不紧挨着。 左边猪肉铺,每天在屋子里剁肉存放,为了防止气味难闻,卖肉时其实在外面另撑了个摊子。 另一边更好,卖些低端酒水,在外面插了个旗子,铺子只开一个小小的窗口,实在没什么需要展示的。 宋煦看了看两边的距离,如果做四扇门,两两朝两边打开,完全不会挡到边上的人。或者直接朝前开成九十度,然后把柜台往前面一堵,到了晚上再收回柜台,关上门。 昨天刚下过雨,今天街上人不太多,完全比不上有集市的日子。 但再少也是有人的,肉摊姑且不论,就连卖酒水的小窗口都不停的有生意,这让担心地方太过偏僻的宋煦放了一点心。 “我们现在还有多少钱?”小春突然问道。 “算上欠牛婶的,还有四十两左右。”宋煦摸了摸窗户边缘,木料是好的,油润光滑,“买铺子三十,还剩十两拿来装修置办,买食材和请人。” 小春不太清楚县城的物价,却觉得十两可能够呛。 “要是不够,我们先不急着开张,再赶几次集兴许可以。“ 宋煦笑了笑:“别怕,有我呢。” 与老伯初步商量好,跟隔壁卖酒卖肉的一边寒暄一边剁了肉打了酒,宋煦中午回到村里,啪啪做了两个硬菜就提着上牛婶家去了。 小春昨晚的提议非常好,一箭双雕。 他欠牛婶二十两,他又要买铺子,不如把铺子买了,过给牛婶,不就算还了钱了吗? 牛婶连二十两欠款都说不要就不要了,想必铺子自己使用一下,按时给她交租金,她也不会介意。 他拿三十两的铺子抵了牛婶给她的二十两和他的使用权,短时间内两边都解脱了。 牛婶正喜滋滋地对红烧肉例行嘴上嫌弃,一听这话就愣住了:“咋了,为啥要多给我十两?” 宋煦:“因为铺子是铺子,钱是钱,铺子我还要使用” “不管!”牛婶柳眉倒竖:“我不占你便宜,你给我铺子,超出的我还你银子!行了行了别说了,肉留下,你人走吧!” 宋煦被牛婶轰了出去,哭笑不得之余内心也温暖。 “别人家有铺子,租出去也要收租金的啊!”他不死心地喊道。 “别人家是别人家,我家是我家!明天给你去办!” 牛婶自从上次吃过宋煦做的煎饺,内心充满了对他的满意,总觉得这种好吃的东西全世界没有人不喜欢,连皇帝都应该给宋煦颁奖。 今天得知他生意做得不错,还将拥有铺子,更是高兴,无条件支持。 她把肉端进屋,蒸了碗糙米饭,摆在桌上左看看右看看,爱不释手。过了会儿,旺叔从外面回来,牛婶急匆匆地冲出去,大叫道:“当家的你快来看!这是煦小子做的肉,你看看,是不是特别好看?” 宋旺不晓得好看,只知道香,傻乎乎地点点头。牛婶有人分享终于满意,仿佛饭前拍照发朋友圈的仪式已经完成,肯坐下来动筷子了。 这一口下去,两人都惊呆了。 世间竟有如此好吃的东西!? “他爹。” “哎。” “你说,煦小子啥时候有这么好的厨艺了?他能不能去开个酒楼?” “能。” “他开酒楼,肯定赚钱,开到云城去!” “嗯。” “诶呀你能不能别吃得像个猪似的省点给娃儿晚上回来吃啊!” “嗨这是干嘛就得趁他们没回来赶紧吃嘛。” 牛婶:“” 好像有点道理。 与牛婶约好过天就去县里给铺子过户,契书办好还要等个日。 期间小春与宋煦一直在家折腾比煎饺更新鲜,有创意,不容易被复制的吃食,还要便宜。 这基本上就杜绝了大肉点心的可能性。 至于伙计,宋煦去找了目前他在大石村除了小春外关系最好的人——田小庆。 田小庆为人机灵,看着也热心,又是宋煦最喜欢的话痨。他家人口多,现在又农闲,暂时当伙计用用他只有高兴的道理。 一天二十文补贴家用,超值了! 为了尽量减少风险,宋煦把铺子装修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也丢给他,田小庆干得还挺开心,在宋煦这里仿佛找到了人生的价值。 可怜那些春阳县的短工,被他叨叨得苦不堪言,人生都快迷茫了。 田小庆大嘴巴,叮叮当当地修铺子时,跟来往路人瞎吹牛,说这铺子之后要做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的超新奇点心,别说这小县城的人没吃过,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只有惊奇瞪眼的份儿! 就这么吹了五天,等宋煦知道的时候,已经广告打出,声名远扬了 宋煦差点给田小庆跪了:“大哥,你是生怕我不够打眼是不是!?你忘了我跟你讲的为啥要雇你来吗?我和小春c不c能c见c人啊大哥!” 田小庆嘿嘿一笑,摸了摸头:“你比我大,怎么叫我大哥呢。” 宋煦:“” 小春从厨房探出头来:“煦哥!来端盘子!” 宋煦狠狠瞪了田小庆一眼,郁闷地转进了厨房。 “别担心,我们要做新奇小吃,肯定会有人议论的。生意稳定之前我们只呆在后院和灶房,问题不大。”小春淡淡道。 宋煦总觉得心里不安,但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办法。 钱三狗是个不定时炸|弹,但在这个时代,没有钱的威力堪比炸|弹爆炸。炸死是死,饿死还更痛苦,没有钱,风大一点你家屋顶就没了,他和小春难道要抱在一起做那缠缠绵绵到天涯的傻子不,沙子吗? 不过有一点宋煦没跟小春讲。 他见小春对村子颇有留念,一时下不定决心与他商量。 他想搬走。 去某个不远不近的村子,或者更大一点的城镇。云城,石城,中间的南天镇,哪里都可以。 在其他地方,光明正大的积蓄力量。 但他们没有路引,而路引要去钱三狗把守的官府办。 死循环。 不过他能理解小春对大石村的感情,因为宋煦自己,也已经初步体会到了宗族的力量。 他为什么能初到古代就活得平静?还不是因为自己占了“原宋煦”的身份。 村长卖他粮,因为他姓宋,隔壁宋旺叔也姓宋,帮他们演戏说小春怀孕却没有另收银钱的六叔公,姓宋,就连田小庆这么信任他,也是因为他们青梅竹马。 瞧,沾了这么多的光,这就想一走了之了? 哪怕这些全都不管不顾,想要活着,还是要银钱。 宋煦暂时把这件事记进了日程。 他俩现在还能吃上饭,全赖运气好。等到攒够能造一栋小屋的银钱,便和小春商量去别处落脚的事。 而现在,唯一能做的是想点子,做吃的,赚钱。 “我真的,嫂子,我真的跟你讲,我不是吹牛啊!我这几天到处打听了一下,那包子铺卖的什么煎饺的,不就是煦哥想出来的吗?猪肉铺老板告诉我的啊!煦哥这么牛,有一就有二,将来煎包煎面煎龙肉,也信手拈来,怎么可能想不出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好东西!?” 宋煦端了最后一个盘子过来,老远就听到田小庆又在叭叭叭。 小春面无表情,冷静道:“你说得对。” 宋煦:“” 宋煦把盘子重重往桌上一拍。 田小庆嘿嘿一笑:“煦哥你看嫂子也同意呢,我不就随这什么东西,好香啊!?” 宋煦冷笑一声:“什么东西,堵你嘴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 16 章 春阳县,又是大集日。 刚刚入了冬,几场冻雨下来,气温急转直下。 不少人家需要置办过冬的物资,否则漫漫长夜,取暖全靠抖,那就是抖成筛糠也还是冷啊。 县北边,一片破旧的棚户区,是春阳县城里最穷的地方。 尽管屋舍简陋,却容纳了多数穷苦人家。这里每日充斥着痛苦的呻|吟c脏到难以复述的脏话,和暴力的发泄。 江天天从她那小柴垛堆成的“床”上爬起来,一张小脸蛋儿冻得红扑扑的。因为太冷,鼻涕要掉不掉,就有点邋遢。 还没等她抬手擦去,一个中年男人正好瞧见,厌恶地咒骂一声后,一脚把人踢到了几米开外的水缸上,就像随便踢了只什么猫狗。 “唔。”江天天磕到了脑袋,一阵头晕目眩。但她已经习惯了,也实在产生不了什么特殊的情绪,吸吸鼻子撑地爬起来。 反手摸了摸背后,虽然看不见,但肯定又是一大片青紫。运气不好的话,还会擦破皮。 但她不敢耽搁,打了水,忍着背上的疼痛,来到了正屋里。 虽说是正屋,但棚户区的正屋,也还是遮不住顶的破烂,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刮成一摊凌乱木柴。 江天天小心地把盆摆在床前,拎了唯一的碳炉上的烧水罐,兑了些温水。再把布巾打湿,给床上的憔悴的妇人擦脸。 温热的触感让妇人悠悠转醒。她迷茫地看了江天天一眼,柔和了神情道:“天天。” 江天天腼腆地笑起来:“娘,今天好点吗?” 妇人缓缓点头,但她身上的灰败根本无从掩饰。 幸好江天天也不是真的要个答案,她只是习惯了,问这么一句,仿佛又能坚持一天。 “娘,我去做饭了。昨天爹带回来一点糙米,今天我们有糙米粥喝了。” “天天,”妇人看着江天天开心的笑脸,欲言又止,半晌道:“娘不喝了吧,让你爹和大哥吃吧。” 江天天嘟起嘴:“娘,你不吃饭,病怎么能好呢?” 妇人苦笑,可是吃了,病也好不了啊 江天天不再接话,端起盆刚刚站起,就听见院里炸响一声怒吼:“我x你xx的x!干了三天就带回来这么点钱!?老子生你还不如生个窝头!” 江天天一惊,大哥回来了? 没等她有所反应,中年男人突然从外面裹挟着寒风进来,一双圆瞪的怒目充着血,一伸手就把矮小的江天天掀翻了。 水盆泼洒,温水浇了床上的妇人一头一脸,江天天捂着脸卧着,一道水迹慢慢地洇到她眼前的一方地面上。 像一条狰狞扭曲的毒蛇。 床上的妇人吓到了,发出粗粝狼狈的咳嗽。 男人却还不放过,恶狠狠道:“败家娘们,败家丫头,养你们俩真是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当初就该掐死!”他呼着气,像一头愤怒的牛,转向房间里唯一的柜子。 他乱摸一气,终于摸出个钱袋子。打开倒出来,稀稀拉拉几个铜板,已经是他们家仅剩的十几枚铜钱了。 妇人一边咳一边哭喊,企图制止男人,但他还是狠心拨走了大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天天被打得有点想吐。 一天连续两次撞了脑袋,就是习惯挨打的她也有点难受了。 她噙着眼泪站起来,把哭得差点掉到地上的娘亲扶到床尾,自己则动手换下已经变冷潮的被子。吃力地出门,便对上大哥满怀恨意的脸。 江天天有点害怕,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在被子后面怯生生地看他。 “大,大哥。”她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要再说点什么。 她小这个哥哥八岁,懂事以后就很少看见他,不是在外面做工,就是在去做工的路上。 大哥把赚得的银钱都给了家里,江天天是很感激他的。只是他太凶了,虽然不打人,但那眼神像是要把她吃了,弄得她本能的害怕,便不太亲近了。 大哥弯下腰,一言不发地伸手,往江天天鼻子下面一抹:“流血了。” “啊,”江天天抬袖子擦了擦,感觉脸颊也有点疼,“没事啊哥,经常的。那个,我去收拾一下,再给你煮糙米粥喝。” 大哥默默让了路,看见小妹顶着瘦弱可怜的身躯做家务做饭,最后端了一碗粥到他面前。 “嘿嘿,大哥,吃吧!” 粥很稀,对他来说却仍然香气扑鼻,碗边还放了两块腌萝卜。 他端起来尝了一口,见小妹还站在旁边,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江天天搓搓手,困窘道:“那个,大哥,你知道,娘病了我想给她也喝点粥,我不喝的,可以吗?” 大哥顿了顿:“赡养父母天经地义,给她盛些。” “哎。”江天天忙不迭地进屋去忙了一通,过了一会儿,眼眶红红地又把粥原样端了出来。 大哥看了眼那碗还带热气的粥:“娘不吃,那就你吃吧。” 江天天忙不迭地摇头。 望着瘦骨嶙峋的小妹,大哥一向麻木的心突然被触动了一下。 爹虽然打骂他,但也会和他说一些事。比如小妹十四岁了,城东有个开布庄的掌柜,想纳她做个小妾。 他本来不太乐意,可看这家,呆在哪儿不比在这儿活得好? 他木讷地伸手,从衣襟里小心地掏出十文钱,放到小妹手里。 江天天惊呆了:“哥,你藏钱了?” 大哥闷闷道:“今天有大集,出去逛逛吧。爹说年后要把你卖到城东马掌柜家做妾。” 他看了震惊到失去表情的小妹一眼,心中闪过酸痛。 “去买点吃的。要是不想嫁,就逃走吧。别回来了。” 江天天浑浑噩噩地出了门,来到春阳县的主街上。 她虽然住在县里,但世界好像只有自己家那么大,一年就出一两次门,每次出来都是陌生的。 如果她也不在了,娘怎么办呢?家里家务谁做?爹会不会打娘和大哥更多? 可就算自己被卖掉,也依然回不到过去。 她抿抿嘴,延迟的难过如同盐粒洒在伤口上,发麻发苦。 鼻腔和脑袋还隐隐作痛,手里紧攥的铜钱发热烫手,她随着人流看过一个又一个卖力吆喝的摊子,看过一张又一张或喜悦或悲伤的脸,却不知道该在哪里停留。 过了午时,摊子陆陆续续收起,许多人回了家。 江天天走到一个巷子口,却见人流如织,进进出出,人们脸上带笑,嘴里讨论着什么。 隐隐还能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 她按了按空荡荡的胃,忐忑地顺着人流进去,没走多远便看见一条长长的队伍,起码二三十人在排队。 她懵懵的站到队尾,却完全听不懂周围人说的话,感觉更懵了。 “你们要什么样子的?我要那个小梅花!“ “我喜欢那个有藕节的荷花样子,藕节胖胖的,多可爱呀。” “还是小舟好,我家当家名字里就有个舟字。” 几个妇人开心地说着似乎跟绣帕图样有关的话题,另一边几个壮汉则完全不同。 “那个煎饼好吃,王大说,除了蛋,还有肉末呢!那么大一个!” “荞麦稞拿油煎的,我觉着比福气包子铺那煎饺还好吃呢,个儿还大。” “嗨,还是煎饺最好吃,那止水,鲜得咧你们听说了没,这家其实才是最先做煎饺的摊子!只是被钱家你们懂的。” “噢——” 江天天听得一头雾水,但那阵香味老是蹿到她的鼻尖,让她口水疯狂分泌,不由自主的夹在了排队的人中间,慢慢朝前挪。 随着距离的拉近,香气越来越霸道,她捂着肚子,忐忑地想,那十个铜钱,究竟够不够吃上这么香的东西呢? 突然,前面爆发出一阵惊呼,有人往后数人,正巧数到了江天天。 “好运啊小姑娘!”前面的人笑道。 “诶哟怎么就到她啊,气死了!”后面的人抱怨。 “???”江天天。 原来那店里的伙计,说今天的东西只够再卖十人了,而第十个正巧是江天天,天选之子啊! 江天天不懂怎么买个吃的也能买成天选之子,她站到摊子前对上伙计的脸时,脑袋一片空白,脸上红得滴血,就差腿一软躺在地上拒绝面对江东父老了。 “我我我” 周围的人渐渐散去,因为没有下一个,伙计也不着急了,一张笑脸等着江天天开口说话。 江天天这辈子没有单独和陌生人对过话,之前太过伤心,现在才觉慌乱,语无伦次好一会儿才道:“卖的什么?” 那伙计正是田小庆。 他瞧着小姑娘好玩,便故意报菜名:“我们有蒸饺煎饺荞麦稞儿,炒米糊面糊花生仁儿,大煎饼也来一个,加肉的不加肉的加一个蛋的两个蛋的三个蛋的加韭菜的蕨菜的鸡毛菜的!您要哪个?” 江天天:“” “滚边去田小庆!”宋煦在后面收拾东西,闻言哭笑不得,趁着这会儿街上人少,便上前招呼。 “小姑娘要什么?饺子没了,荞麦稞没了,只能做煎饼。一个煎饼七文钱,里头有个蛋,再加肉末就是九文,你要哪种?” 宋煦的话仿佛魔鬼的低语,江天天的脑中回响着“肉——肉——肉——”,余音绕梁。 肉?我可以吃到肉? 我手里正好有十文钱,是不是注定今天应该尝到肉的味道? “不加肉。”她艰难地选好了,朝宋煦怯怯的一笑。 宋煦挑了挑眉,瞥了她一眼,继续问:“我们家的煎饼,做好后会加个图样,现在有梅花c荷花c小舟,三种。你要哪个?” 江天天想了想:“小舟吧。” “行。” 江天天从没见过这般气质的人。 在她眼中,“男人”要么像爹一样暴躁,要么像大哥一样阴郁。他们充满令人惧怕的力量,是不可战胜的巨人。 眼前这个做煎饼的人,明明比她爹还高一些,看起来更加强壮,说起话来却非常平和,让人生出无限好感。 做煎饼的炉子在屋子内侧,江天天情不自禁地把头伸进窗口,看那人行云流水的做事。 稀面糊往铁板上一浇,用竹片铺开,成形后打上一个鸡蛋,慢慢烘熟。 蛋香四溢,江天天咽了口口水。 接着,那人翻了个面儿,把炒好的韭菜和咸菜往饼上撒了厚厚一层,他撒得很快,期间又加了点什么,江天天没看清。 接着,他从台子下的篓子里舀了一把浅褐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的碎块,最后把饼折叠起来,在长方形的正面,拿模子沾了东西摁上去——一只红色的小舟跃然江上。 田小庆捧着油纸正等着,饼一好就麻利地包起,递给了江天天。 江天天把被自己攥得湿热的铜钱递给他,另一手接过了纸包。 它沉甸甸的,是足足有七文钱的重量! “煦哥——” “哎,怎么了?” “荞麦粉不够了,咸菜也没了,我们下午去“ 小春从后门进来,话没说完就见宋煦和田小庆都呆看着外面。 他顺着两人的视线,便看见了一个捧着煎饼吃得涕泪横流的瘦弱小姑娘。 宋煦醒神,尴尬地拍了拍田小庆:“嗨,我们家煎饼就是好吃。你第一次也吃哭了吧。” 田小庆正色道:“是啊,我真吃哭了!我本来跟嫂子吹着牛逼,转头一口饼下去,天降雷火!淬炼了我的肉体,升华了我的灵魂,我上天了!” 小春:“”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知道,煦哥,你那天招待我,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告诉我,你不仅会做煎饺,你还会做煎饼,煎包,煎馒头,煎一切!我吹的牛逼,还是太流于俗套了——不是做出天上天下独一份,而是做出许许多多个天上天下独一份啊!” “行了,”宋煦呼了田小庆的脑袋一巴掌,小春接话道:“出去问问人家怎么了,真要有事儿能帮就帮。” “嘿嘿,嫂子你心肠好。” 田小庆推开柜台边的暗门,小姑娘抱着煎饼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收我做工吧!我不要工钱,我吃很少,我可以洗衣,挑水,扫地,什么都可以做,睡,睡就睡在铺子里,求求你们!” 她哭得花了脸,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煎饼,说话含糊不清,格外狼狈。 没等宋煦发话,田小庆先把人给拽起来,拉进了店里,手足无措地找了块抹布给人擦脸。 “怎么了嘛突然,有话好好说啊,跪什么啊,我们这儿哪好了” “饼,饼里有肉呜呜呜呜” 宋煦:“”失策。 小春拉了张凳子,坐到江天天的面前,一脸冷酷的问清了来龙去脉。 待到她说完,三人都沉默了。 宋煦叹了口气:“我们再想想,你今晚先留下来吧。” 晚上回了村,初战告捷的喜悦都带了一丝淡淡的惆怅。 两人算过钱,又兴奋起来,抱着闹了一阵子,宋煦突然感叹:“那小丫头居然十四岁了,我还以为是个十岁小孩。” 小春:“” 抱着我,想别人? 他脑袋一热,口不择言道:“这有什么,我十四岁也那么高。” 宋煦一头雾水:“????” 这有什么好比的?小春想说什么?我曾经在犯罪的边缘反复横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 17 章 十四岁那年,小春抽条抽了起码十五公分,刚嫁过来的时候确实是个小豆丁。 宋煦没有记忆,但小春自己是知道的。他那时候阴郁瘦弱,没有长开的五官看起来更是平淡无味,让人见之即忘,走在哪里都像个透明人。 透明人小豆丁每天挑水,浇菜园,喂养那时候还有几只的鸡鸭,然后做饭洗衣什么都干。 但宋煦娘亲不是个恶人,她只是做了千千万万个普通人都会做的事——让新媳妇儿干活。但地是不让他下的。 那时候,让不让新媳妇儿下地,就是评判一个家对儿媳好不好的基本标准。 可惜,宋煦娘命薄,很快,小豆丁连地都要陪着宋煦下了。 也不知道是环境压力迫使人成长还是什么原因,小春见风就长 一晃就有一米八了! 也幸亏宋煦争气,才能把人抱在怀里。 “幸亏你长大了,不然我还下不了手。” 宋煦想象了一下只到他腰的小春,心里痒痒的。 小春欲言又止,心想你现在也没下手啊 把钱收好,宋煦打开他新买的空白账本,拿炭笔记录了一天的营业情况。 经过他和小春不懈的努力,目前他们的小铺子一共售卖四种小吃——煎饺c煎饼c炒油茶和荞麦稞。 煎饺和油茶暂且不提,杂粮煎饼是经久不衰的小吃,而荞麦稞,是一样江西特产,形式跟煎饺也差不多,只是多用荞麦粉,因此得名荞麦稞。 它的特点,就是大。 荞麦稞,是把荞麦粉和面粉混合做面皮,豆腐,咸菜,生姜,肉渣,再拌上大捧香葱,包进面皮,成了一朵有着美妙荷叶边的半圆。 上锅蒸熟后,再拿油煎到底部焦脆,出锅时,香气自不用提,关键还好大个儿!里头馅儿饱满极了,捧着很有满足感。 而杂粮煎饼,则是简化版的。拿咸菜韭菜代替了现在的生菜,炸脆饼换成了酥炸小锅巴,肉末代替了烤肠里脊肉之类。 别看这两样东西简单不起眼,真的成形也花了宋煦和小春很大的精力。怎样搭配又好吃又不喧宾夺主,几种味道怎样调和,没有甜面酱怎样使味道圆融 最重要的,怎么做能又有肉香又节省成本? 之前田小庆来他家,参与了最终成品试验会。 可东西好吃是好吃,田小庆觉得惊为天人,但宋煦始终觉得差了点吸引力。 因为他们的价格始终降不下来。 煎饺四文一只,油茶两文一碗,荞麦稞六文一个,煎饼要七文,加了肉九文。 放在面摊都能顶一顿饭了。 这里不是什么大城镇,街上来来往往哪个不穷? 那同样是吃,怎么才能让人觉得物超所值呢? 他在厨房出神,差点切到手时,被小春看到了。 他当时定定看了宋煦两眼,问道:“有没有什么,是你的特长?”宋煦当时醍醐灌顶,便有了那个图案小印章。 说到特长,还有什么比搞搞海报,做做包装,更名副其实的技能吗!? 他一个美术生,虽然不会拿毛笔画画,但搞个漂亮的包装,弄点销售的噱头,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宋煦提着礼物又往隔壁跑,拜访了牛婶旺叔的小儿子。他是个木匠,在县里做工,能做些简单的雕刻。 于是宋煦画,木匠刻,赶在开张前刻好了三幅。小春去买了盒花汁做的胭脂,用水调了,掺点面糊,拿模子一沾,印在饼上——便是一副漂亮的红色小图了。 宋煦把账簿记好,今天营业额竟有一两半的银子——虽然成本还没去掉,但着实可观,他非常满意。 小春把洗脚水倒掉,脱了外衫爬上床,小声说道:“明天便不会有那么多了。” 宋煦一伸手就捉住了小春的耳朵,轻轻呵气道:“就你会说风凉话,怎么,瞧不起夫君?” 小春红着耳朵一动不动:“今天你还没唱歌呢。” “哈哈哈哈。”宋煦服气:“好吧好吧,你说了算!” 宋煦预料得不错——是人,就无法抵挡赠品! 而他的小红图,就是这年头极其稀缺的赠品。 一份带了两片肉的面条,和一份油煎的点心。同样的价钱摆在面前,许多人会先入为主的认为面条可以当作一顿正经饭,就此作出选择。 而当这点心没见过时c它也有肉时c它虽然是点心但非常大时c甚至是还有幅可以自己选的图案时——它就在不断的往自己身上加买买买的砝码。 人会下意识地觉得,这么多附加值,赚到了! 个性定制,时髦! 宋煦美滋滋的抱着小春,想着明天再多画几种图,一边问人:“我们修屋顶需要多少钱?” 小春想了想:“准确的我也不知道,但二三两应该是要的。农村土屋,最贵的就是瓦片,否则茅草真的不贵,我们也可以” “不可以。”宋煦拒绝:“我不要再半夜被淋醒了,你也不许!” 捏了捏小春的鼻尖,两人想着钱的事情就睡了。 第二天天不亮,又起了个大早。 刚冲好面糊,门就被拍得哐哐响,一瞧,正是每天叭叭不停的田小庆。 宋煦挑挑眉:“怎么了,今天挺早啊。” “嗨”田小庆臊眉耷眼地进来:“家里又吵架,大哥闹分家,我睡不着就先过你们怎么又吃面糊!” 面糊夫夫中的小春难得心虚,哪家夫郎像他这样,天天给夫君吃随便用开水冲的东西啊 “是我偷懒了,我去重做一份吧?” 宋煦立马拉下脸,可惜是对着田小庆:“干嘛,我们吃什么关你啥事儿!” “嘿,不啊哥,我是夸你们吃得好,给我分一口呗!” 望着嬉皮笑脸的田小庆,宋煦:“” 三人呼噜噜地吃完了面糊,一起走上了县里,把铺子开了。 门开那瞬间,宋煦只觉得眼前金光四射—— 桌凳,柜台,煎锅,铁板,一切都像洗尽铅华焕发了第二春的少女,干净到反光,亮得刺眼! 宋煦:“江天天!” “哎!”蜷缩在柜台后面的江天天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瞪着茫然的眼睛问:“怎么了恩公,我擦错了?那我再擦!我就是,只擦了前边,剩下的我明天再擦” 什么感觉?雇佣童工即将铁窗泪的感觉! 宋煦又气又笑:“谁让你夜里还给我们打扫卫生?而且我们还没说留你呢!” 江天天立马眼泪汪汪:“恩公,我哪里做得不好吗?这样,今晚我把后院也收拾了,您再看看?” “唉,我不是让你不要睡地上的吗,怎么不听呢?”宋煦无奈叹气:“你又不是我们的奴隶哎哎说的就是你!头也不许磕!” 新的一天,从哐哐磕头开始。 宋煦与小春到后厨开始做馅儿醒面,田小庆在前面忙活,江天天一会儿生生火,一会儿端端水,清晨阳光洒下来,好一场金色的雨。 约六七点时,街上人渐渐多起来,小小的面点铺子也开始热闹。 虽然暂时不及昨日的盛况,但来买吃的的人络绎不绝,生意还是很不错。 有几个看起来就比较富足的,是昨天的回头客。 他们在县里有比较体面的营生,不会为一点肉一点油而痛哭流涕,买起煎饼来,一买就是个,说是家里人的早饭之类。 又过了一会儿,一帮粗头汉子也来了。这些多是来县城做短工的乡下汉子,他们买的分量同样不少,因为自己有收入,也很是大方。 昨日的荞麦粉就不太够了,因为江天天的事耽搁,没买成。 小春又和了一盆面,发现袋子空了,赶紧甩甩手到了铺子里。 “煦哥,荞麦粉没了,咸菜也顶多够今天了,得去买了。” 宋煦正在摊煎饼,腾不开手,抬眼扫视,便把在田小庆身边递东西的江天天给指了出去。 “小丫头,去买点荞麦粉和咸菜,主街上的刘记百货——认得吗?” 江天天接到了成为革命斗士以后第一个党派下的任务,顿时昂首挺胸,眼睛闪光,虔诚地接过田小庆给的钱袋子和背篓,一溜烟就上街去了。 小春见宋煦满头汗,伸手帮人擦了擦,有点心疼。 “还是我来做一会儿,你休息下,去后面包饺子。” 宋煦确实站累了,见小春强硬,便把工具递过去,宠溺地亲了人脸颊一下。 小春:“” 不小心转头看到的田小庆:“” 田小庆:我真是瞎了眼了。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应该在地底。 另一边,江天天怀着八百分的热情,来到了主街边上。 冷风一吹,她的情绪立刻降了八个度。 她是个逃家的人,虽然爹爹只在赌坊附近出没,一般遇不到,但还是小心为上吧。 掌柜并不因为她人小而轻视,麻利地给她包了荞麦粉和咸菜。 两人很有效率的交易完,江天天惦记着铺子,晃晃悠悠地背起背篓就往外走。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她一脚还没踏出店门,就听见门外边传来一道声音——一道令她恐惧,刻在本能里恐惧的声音。 “赔钱丫头,你哪来的钱?” 男人像一座可怕的山峰。 他浑身煞气,迎面走来,抬脚便踹! 江天天下意识地抬手护住脸,却不料有人挡在的她身前,砰地一声架住了那条可怕的腿。 那是个小双儿。 不高,甚至是娇小的。 “哼,光天化日之下,对一个孩子抬脚就踢!?这样的畜生,免不了要我来教教你怎么做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 18 章 那大汉便是江天天的人渣老爹。 他冲着自家人耍威风耍惯了,却没有对外人也如此强硬的勇气。要是有,他家也不会混成那样。 即便眼前站着的只是个娇小的双儿,在弄清楚对方有没有权势之前,他都敢怒不敢言。愤愤地收了脚,喘着粗气,他后退半步道:“你一个双儿,少管闲事!她是我的崽儿,我想怎么揍就怎么揍,我就是一把掐死她,也轮不了你来管!” 江天天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泪忽地涌了出来。 曾经,她以为别人对她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等她跑出来后,接连遇到的陌生人,每一个都比爹爹更温柔和善。 原来真的是她的爹爹特别坏。 那小双儿冷哼一声,双手叉腰,一身娇俏的鹅黄长衫。 他瞪着杏眼,脸蛋儿粉嘟嘟的,像个水嫩的桃子:“老子就要管,你还能咋地?给我滚,不然我上街喊人了!” 上街喊人?不是“叫下人”? 渣爹的面色登时更加狰狞,似乎认定了这是一个普通的小双儿,并没有什么滔天权势,揍了又有什么关系? 看他衣服料子不错,却也不是百姓穿不起的,脸蛋儿是白净,手上却粗糙,肯定不是个少爷,保准是个干活儿的! 干活儿的打干活儿的,谁拳头硬听谁的! 渣爹气焰腾起,抬起脚就想把那断掉的飞踢续上。江天天在后面看得心惊胆战,撑起来就使劲拽了那小双儿的衣摆,想要护着人,不料那小双儿眼珠一转,竟生生憋了嘴里的话,硬接了这一脚! 一道弧线,小双儿被踢得飞出门外! 江天天目眦欲裂:“不要——!”她连滚带爬的冲出去,将那委顿在地上的好心人微微扶起。 这么近距离一看,江天天更觉愧疚。那人半张脸蛋擦在粗糙的地面上,满是血痕,甚是惨烈。 如果不小心留疤了,可就破了相了! 双儿大部分是往外嫁的,毁人相貌等于毁人一生啊! 小双儿龇牙咧嘴抽了抽气,在江天天的搀扶下踉跄着站起来,伸出手指着江爹,一字一顿道:“你欺凌弱小,不配做人,老天爷都看在眼里!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来往路人见有热闹看,不知不觉围了一个圈。却见那被诅咒的大汉丝毫不把这些放在心上,自顾自地去翻江天天的背篓。 “嘿,小东西不知道哪儿来的钱,但算了,不跟你计较。这荞麦粉我就拿走了,咸菜给你留着,我好歹是你爹。” “不要!”江天天心中急痛,那是恩公给他的钱,是恩公给他的任务! 见她爹提起篓子就要走,她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一把揪住了她爹的衣袖,企图抢过那袋荞麦粉。 这是她第一次反抗这个男人,仿佛一只蚂蚁要撼动一座山峰。 她脑袋一片空白,眼中充满血色,只知道狠狠地抠住那篓子的洞眼儿,勒到手指割断也在所不惜。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那小双儿见状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脸上却是惊恐与恨。他跟着往上跑,手脚并用地抱住那大汉的腰,嘴里还嚷嚷着大段煽情的话。 “这男人抛弃妻子!还抢夺小女儿的钱财!!他坏事做尽,丧尽天良,大家来帮帮忙,老天会保佑你们的!” 有人一听,蠢蠢欲动,不一会儿就有一两小伙上前,帮忙按住江爹。 没一会儿,他手劲松动,一滑之下,背篓腾空—— 漫天面粉遮天蔽日撒开,像一场伤心的雪。 “呜呜呜都是我不好” 宋煦他们的小吃只卖到中午,而江天天已经在后院哭了两个时辰了。 她只带回半框粉,自觉犯了天大的错误,人生无望一片灰暗,恨不得以死谢罪。 宋煦和小春终于关了店门,对视一眼,双双硬着头皮来到小丫头面前,听了她对自己“罪大恶极”的反省。 宋煦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恶魔呢。明明忘了她的不方便,还指使人出去采买。 而且这是个个子才到他腰的小姑娘啊,怎么看怎么像个小学生,跪在他面前又哭又磕头的,自己心怎么这么虚的呢? 而且有个站在一边同样狼狈的小双儿,一直用一双犀利的眼盯着他。 怎么,我是那种黑心老板吗!? 不过话说回来,你又是谁啊!? 小春叹了口气,先上前一步,把江天天抱起,带到了灶间。 灶间早前一直开着火热着油,比较暖和。 江天天终于缓过来些,喝了点热水,把来龙去脉讲清楚了。 “所以,是,是这个哥哥帮的我,嗝,不然今天,嗝,连半框面粉都没了呜呜呜呜呜” 宋煦原本靠墙站着,听完也颇不是滋味,便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小姑娘平齐:“你做的很好。不过以后再有这种事,还是不要上去对抗了。不就是十斤荞麦粉,给他就给他了,还能有人的安危重要吗?” 他转头又看向一旁站着玩衣角的小双儿:“你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很好,但你也要有相应的实力啊?” 小春听到这儿,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宋煦:“咳咳咳。” “总之,下次不要冲动了。今天江天天勇敢保住了面粉,我会给你发奖金的。至于这位恩人等等。” 宋煦皱起眉头。 小双儿也就比发育不良的小豆丁江天天高了一个头,但神态气质明显是个大人了。 他身着鹅黄,刘海微微蜷曲,一双杏眼,大而有神。 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小春也跟着宋煦看,不一会儿就想起来,眼睛微微睁大:“你是那天买莫大哥的油膏的那个” 关键词莫大哥一出来,宋煦也想起来了。 他就是那个趁着试用油膏的时候,让莫大哥摸他手的那个双儿! “嘿嘿,是我啦,我一见着二位就想起来了,还在想是莫大哥认识的人呢唉,可惜好久没见着他啦。” 他抛了个不伦不类地媚眼,自我介绍道:“我叫小雨,你们可要记住我呀~” 同样的话,在宋煦这儿的好感度加了一,在小春那儿减了二十。 小春:干什么乱抛媚眼!? 但今天他干的好事是实打实的,在江天天的叙述中简直成了一个踩着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 小春自己也非常佩服能为陌生人伸张正义的人。 之前看他说话做事有些出格,就看轻他,实在是他太偏见了。 这么一想,小春的愧疚心又起来了,好感度勉勉强强又加了十五,转头出去找田小庆拿药了。 宋煦问道:“你就叫小雨?姓什么?” 小雨沉下脸,哀戚道:“唉,命不好,我便没有姓。小时候换个地方就换个姓,后来没人要也就没姓了。” 宋煦不是很看得惯他那装模作样的说话语气,总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但他长得清纯无辜,又实在不是那种勾引人的装模作样法儿。 “呃对不起提到你的伤心事,那你现在家住何方,以何为生?” “小子小时被一个秀才,收养了几年,学了些笔墨功夫。后来便给人算算账,偶尔代写书信,勉强为生吧。” 哟,还有账房这本事呢? “那你今年多大?” 小雨恍惚了一下,后微笑道:“小子,十六了。” 宋煦咝了一声,忽然觉得瓜田李下,跟一个适龄小双儿单独嘚吧嘚吧的不太好。 他拍拍人肩,总结道:“今天多谢你了,我们家也没什么好东西,待会儿给你包点吃的走。” 小雨笑了笑,也跟着站起来,却见宋煦突然道:“哦对了,你先别急,我夫郎去找药了,你看你这脸蛋儿都出血了,让他给你洗洗上个药,别破相了。” 宋煦刚出门,小春后脚就进来了。 小春有些别扭,却不知道别扭在哪儿,便不再寒暄,找了小块干净棉布,要给小雨上药。 屋里有点暗,小春搬了张凳子让人坐到院子里。 初冬,树都枯得差不多了,却仍有那么几片飘摇的黄叶,在暖阳下闪闪发亮。 斑驳的光映在小雨的侧脸,一会儿又被轻柔湿润的棉花触碰。 药膏的味道渐渐散开,小雨脸不动,视线斜向,看到那人近在咫尺的睫毛,温热的呼吸。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他轻声问道。 小春诧异地看他一眼:“怎么会?你帮了天天,是个好人。” 小雨微翘嘴角,眼底却辨不清神色。 “面上冷淡,却真真是个好温柔的人。你夫君也是呢。” 江天天的烂摊子并没有收尾,宋煦与小春商量了一下,都觉得这是个他们很需要的优秀员工,但前提是把她家的事光明正大的解决。 毕竟不是钱三狗那样讲不通的存在,按理说江天天家那样的情况,反而是比较好处理的。 只要那位渣爹真的足够渣。 倒是江天天自己比较抗拒,两人好说歹说才让她答应过几天抽空回家商量个时间,大家见面谈一谈。 要说这穷人最在意的是什么?当然是钱。 为了活下去,做什么毁三观破伦理的事都不稀奇。 关于这点,宋煦都想好了。要是对方态度好,那以后给江天天发工钱,她还可以补贴点家用。源源不断的新收入,没有哪家不愿意。 如果对方态度恶劣,就出个比那传说中的布庄掌柜更多的钱,把江天天给买下来。 到时候卖身契往店里一贴,这老爹想说话都说不了。 所以有钱真是可以为所欲为啊! 只是赚钱确实太辛苦了。 十天一晃而过,又是一日大集。 天气越冷,人们的购物欲反而越旺盛。也许是接近冬至,年关靠近,陆陆续续已经有人开始置办采买,大街小巷都是欢声笑语。 宋煦与小春在灶间包了一天的包子,收摊时日头都偏西了,瘫在凳子上只感觉身体被掏空。 做煎饼的活儿已经被江天天包揽,不能见人的夫夫俩现在整天就是在灶房里包饺子包荞麦稞儿然后蒸蒸再煎煎 唯一的好处就是暖和,不然棉衣穿着难免干活儿束手束脚。 “明天我要休息!” 宋煦抱着手,放空了好半天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吓得小春一个激灵。 “那就休息吧。” “嗯?你不劝我勤勉了吗。”宋煦惊奇。他还记得自己前天抱怨太累的时候小夫郎丢过来的鄙视眼神 小春收拾起放面的锅碗瓢盆,道:“上次感觉你开玩笑,今天看着是真累了。赚钱还不是为了过得好,你累坏了怎么办。” 宋煦笑道:“没想到你理念还挺超前我是打算明天抽一天干干私事。我们已经回了点本,今天回去点一下账,屋顶应该是可以修了。然后还要上街置办点棉衣棉被夜里你冷得都往我怀里钻,蹭醒我好几次,还有这外套也不够厚,早上越来越冷了。” 小春耳朵都红了,非常想把宋煦的嘴堵住。 他赶紧转移话题道:“天天回家说过了吗?她这每天忙来忙去的,一直耽搁着也不是个事,要不明天放假让她回去说一下。” 宋煦点点头:“对,让田小庆陪她去,省得又被那个畜生拳打脚踢的。” 说起这件事,宋煦突然想起来:“对了,好像莫大哥快回来了。” “真的?”小春显然也很高兴:“要是回来了,我们得请他吃饭的。” 莫世安前段时间离开春阳县,到南天镇附近的村子收货去了。 具体什么货不知道,但应该是汇通商行的生意,莫世安只管采收和清点打包。运输交到他们商行的过路商队手上,之后会暂时回春阳县再呆一段时间。 他当时说是冬至前后。 宋煦也很高兴。 莫世安是他和小春同时觉得可靠的人,很有魅力。 如果将来解开了钱三狗的枷锁,宋煦当真想跟着人去跑一次商,看看这旧山河。 不过现在,单纯做个朋友处感情也是很不错。 小春:“到时候我们就请他来铺子里吃饭,除了我们做的点心,再炒些炒菜。你每次做的菜都很好吃,莫大哥肯定也喜欢。” 宋煦点点头,忽然道:“说起来,上次那个小雨,怎么样了?” “他怎么了?” 宋煦嘿嘿一笑:“第一次见莫大哥不就看他对人搔首弄姿的,我怀疑他想泡莫大哥。” “泡是什么意思?” “泡就是,想钓,想搞到手,跟他成亲。” 小春呆了呆:“还能这样?” 小春沉浸在双儿还能倒追男人的冲击中,到了晚上已经差不多消化了。 他淡定地想,煦哥每天晚上瞎唱的情歌也不是白唱的,女对男求而不得的那么多,双儿想必也差不多吧。 正常了。 他正常地做饭,正常地洗漱,正常地看煦哥数钱,正常的不,不正常了! “多少?”他一贯淡定的调儿都变了。 宋煦咧开嘴:“十一两!我们十天赚了十一两!已经回本了!” 小春一手撑墙,缓了缓发晕的脑袋。然后他严肃地看向宋煦。 “我想吃鸡,煎着吃,用很多油。” 宋煦:“” “好的,可以。” 看来他们家跟煎真是过不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 19 章 第二天,夫夫俩久违地睡了个大懒觉,醒来时都快八点多了。 虽然按宋煦以前的标准,八点都算早起,但经过这么久的改造,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 他已经是个优秀的乡下个体户小老板了! 今天一天的事已经安排得差不多。早上去拜访村长,说一下屋顶和田地的事儿,然后回去杀鸡炒菜,与牛婶他们一起吃顿饭。 下午去趟县里,看看棉衣棉被,再买点小玩意儿,结束美好的花钱的一天。 牛婶听了安排很是高兴,正巧小儿子大儿子今天都回来了,便把杀鸡的活儿包揽了去,只等宋煦小春过去炒个菜就开吃。 讲好之后,两人提了个篮子,包了点炒油茶面儿和昨天剁的猪肉来到村长家,说明了买瓦的意思。 “瓦片儿?隔壁三杨村有人会烧,听说南天镇都有人上他那儿买。你要的话,我去讲讲?”村长正好在家,磕着水烟,陶醉极了。 “那就麻烦村长了,我和小春忙,这点东西您拿着,辛苦了!” 村长摆摆手,就听宋煦继续道:“还有个事儿想托您问问,我们村儿有人要卖地吗?” 村长:“” 说起这个,村长一肚子气。 他站起来,拿烟管狠狠敲了宋煦的头,吐沫横飞道:“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之前卖地卖给田家了!?你知不知道,都是什么样的人在卖田!?而且你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声,怕是不把我这个村长放在眼里!?” 宋煦伸手挡了挡横飞的唾沫星子:“” “我们村宋李两姓独大,也立了两家的祠堂,但那田家,就是个外姓人!就算有点小钱,也架不住他们不姓宋哇!你们有田,不问我,反倒自己去卖了,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况且田地是能随便卖的吗这可是我们的命啊!” 村长吹胡子瞪眼了一通,总算肯坐下来喘口气了:“哼,你小子,不是卖了嘛,怎么又想买了?” 宋煦看了一眼小春,朝他挤挤眼睛,回头才正色道:“您说得对,有田地傍身日子才有底气,我们做小吃食赚了点钱,但也不急,您给我们留意着,过段时候我们可能想买点地回来。“ 村长点点头,问道:“瓦片拉回来,我找几个人给你铺上,你回头请他们吃顿饭就是了。对了,小春最近怎么样了,这胎稳吗?” 小春:“” 宋煦:每过一段时间就必须要回想起这个设定。 小春面红耳赤地答道:“挺,挺好的。” 一个多月确实看不出肚子,村长也就随口一问,听到满意的答案便放他们走了。 一会儿,村长夫人提着篮子到堂屋问他:“老宋,你看煦小子他们带的这粉子是个啥?” 村长探头一望,红褐色的粉质,闻起来还有点香。 他伸手撮了两指,舌头舔了舔:“嗯,味道不错嘛,很香哇!这粉好吃。” 村长媳妇儿也跟着尝了尝:“不错,明日拌进粥里看看。” 宋煦他们前脚出来,他要买瓦买田的事,后脚就在村里传开了。 李宝珠,气到晕厥! 她在大槐树下听了消息,急急忙忙赶到宋煦家门前,那慢吞吞压土路的夫夫俩还在路上晃悠着没回来呢。 李宝珠咬牙,觉得不甘心又恐慌。 自从小春怀孕,宋煦就像变了个人,对她也没有以前好了。 她守在门口也不是一次两次,但宋煦经常无视或者要求她离开,她的自信一点点削弱,可下意识还是把男人当做自己的东西。 听到他赚了钱,又高兴又急。 高兴的是对象有钱,急的是对象就要把钱给自己以外的人花了! 她转了几圈,想想又转到宋煦家后院,还没研究出个名堂,就听见有人迟疑地叫她:“你是?” 李宝珠吃了一惊,转身一瞧,也不是个眼熟的,认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你是宋旺家老二的” “哎是,我是老二媳妇儿,我叫孙金媛。” 甭管有理没理,到底是县里长大的姑娘,孙金媛见人三分笑,成功博得了李宝珠的好感。 “我住村南,是宋金瓦家的李宝珠。” “李姐,你怎么在这儿转悠啊?那宋煦可不是个好东西” 李宝珠一听就不高兴了,拉下脸来:“煦哥好得很,哪里不是个好的。” 孙金媛笑道:“那我哪能瞎说呢,他可骗得我家老娘团团转,心机呀,深着呢!这不,从前欠我家二十两银子,后来只还了个破铺子,非说值三十两,想从我家再套出个十两呢” 李宝珠一惊,心里砰砰跳:“十两不少了,那你们给了吗?” 孙金媛翻了个白眼:“给个屁!我那老娘早就想给,被我拦住了。要我说,宋煦光会教人倾家荡产,爹娘难道不知道吗?” 说罢,孙金媛笑了一下:“你又是怎么回事,干嘛在这儿爬来爬去?“ 李宝珠顿时气愤道:“我是来提醒煦哥不要乱花钱的!听说他在县里开铺子发了财,又是要买地又是要盖房的,肯定都是姓春的贱人撺掇的!” “发财了!?”孙金媛一惊:“那不能行,赚钱了肯定得先还我们家的呀!我那老娘,还整天想再白给他十两银子,要不是我不行,”她咬咬牙,“我回去看看!” 李宝珠见人溜得快,一时也没了主意。但转念一想,这孙金媛尚且还是煦哥家的债主,必定是能管一管他的钱的吧。 她跺了跺脚,满心不甘地离开了。 不一会儿,宋煦从隔壁牛婶那儿领了刚杀好拔干净毛的鸡,回去和小春做硬菜去了。 小春负责清洗剁块儿,宋煦负责浓油赤酱。都不是什么高难度的菜,红烧肉与黄焖鸡,绝对吃得农家人大开眼界。 端上牛婶家的餐桌后,果不其然,得到了旺叔俩儿子的一致赞赏。 正好方桌,一桌八人,两人一个边。 乡下人规矩少,旺叔俩儿子的媳妇又都是县里人,便没有太多避讳,四人同桌吃饭。 牛婶热爱菜上全之后摆得整齐好看的过程,自己满意后便拍拍手开吃。 肉菜因为稀少而显得珍贵,许久不食荤的一桌人,都被那香气给彻底击倒了。 牛婶旺叔还好,至少吃过一次,老大老二则狼吞虎咽得如同八辈子没吃过饭,吃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那夸赞一声声的,热情洋溢。 “煦小子什么时候练的手艺?”牛婶边啃鸡爪边纳闷道:“我记得你以前连灶房都不进的。” 宋煦惭愧道:“我好像比较有天赋,迫不得已接触了下,发现还挺好上手的。” “哼。”牛婶斜眼道:“是不是知道夫郎怀娃才下的厨啊?可把你能的,小春给你做饭那么多年,早该知道疼人了。” 宋煦连连点头称是,小春埋头吃饭,牛婶看得好笑,又道:“趁着人齐,我也跟老宋商量好了,正好把十两银子还你们。” 宋煦一惊:“哎不能,婶子,说好抵扣房租杂物的。” 牛婶刚要说什么,一道尖利的声音阴阳怪气地响起:“坑了我家二十两不够,还要再继续坑钱你家不是发财了吗?不如先把二十两给还了吧!” 饭桌上骤然一静。 牛婶率先一拍桌子:“金媛!闭嘴!我说过多少次了,小煦把铺子过给了我,便是还了钱!铺子白纸黑字买掉三十两,我们便不能占这十两的便宜!” 她说着更加气恼:“你三番两次的在我这边煽风点火的,怎么,觉得我和你爹老了,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当家做主了吗!?” 老二脸色不好,也啪地放下筷子,低声吼道:“金媛!” 旺叔家算是村里少有的和睦家庭,即便两个儿子都长年在县里或者南天镇打工,都从来没有过分家的念头。 尤其是宋老二,因为县里离得近,时不时回来一趟,和二老的感情非常亲密。 但自从娶了这个媳妇儿,矛盾却渐渐显现。 成亲以前,孙金媛温柔体贴,恬静娴雅。 从小在村里长大,看着疯丫头们长成泼辣土妹的宋老二,第一眼看见她就沦陷了。 世界上就是有这么美好的女子。 可自从真的娶了人,他渐渐发现,孙金媛根本不是自己初见时的那样静雅。她斤斤计较,每天在他耳边唠叨些两文三文的小事,撺掇他找由头跟爹娘要钱,跟大哥争家产。 半年多过去,宋老二的内心是很复杂的。一方面他舍不得自己挑的媳妇儿,另一方面又实在觉得厌烦。但他一向寡言老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便一直忍着。 宋煦和他有雕刻画样生意的交情,本来就是认识的,关系不错的人。可今天,他媳妇儿又给他丢了大脸,他一时气愤,这一声吼,吼出了满腔愤懑! 老实人发火最可怕。 孙金媛愣住了。 半晌,她嘤地一声哭出来,丢下筷子就往屋里去。 宋老大赶紧示意身边已经看呆了的媳妇儿跟过去看看情况,自己则趁着气氛凝固赶紧又夹了几块儿肉。 真真的好吃啊。 宋煦与小春对望了一眼,笑道:“牛婶,别跟家里人置气了,这十两也别提了。那铺子,我们本来就是要赎回来的,只是现在还没赚够钱。之后有了钱咱换回来,啥事儿没有,犯不着发火啊。” 牛婶吸吸鼻子,别扭道:“哼,不管她,我们吃。” 这一场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总体还是吃得不错。 可离开时,宋煦还是发现了小春的闷闷不乐。 “怎么了?”宋煦捏了捏小春的手心,好笑地问道。 小春真的有趣,他不高兴了,也看不太出来,脸颊却会微妙的鼓起一个弧度 “说好煎鸡的,你又煮了。” “”宋煦哭笑不得:“那不是为了多点汤汁吗?你看后来大家都拿红汤拌米饭了,煎的没那么下饭。” 走到自家门前,小春打开栅栏,一言不发地闪身进去了。 宋煦只得在后面喊:“好好,下午再买一只鸡,晚上就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 20 章 今天村长正好也要去县里,两人便搭了顺风车。 这是宋煦第一次坐牛车,还有点新鲜。 老黄牛走得慢,微风便也吹得温柔。小春把不小心散落的头发往后捋。 “买个十斤棉花差不多了,再扯点布,棉衣我们可以自己做。别的还要买啥?花生瓜子铺子里好像都有。” “还有新浴桶。” 小春惊讶地看过来:“怎么,家里的不好用吗?” 宋煦摸摸下巴:“我要那种能坐进去的,不要站着浇的最好能坐俩人。” 小春脸腾地红了,不说话,用实际行动表达了拒绝。 老村长在前头听得嘎嘎笑,老牛也哞哞两声,一路乡野意趣。 约好傍晚路口见,宋煦小春告别老村长,先去莫大哥常住的旅店问了一下。 得知人还没回来,两人便去布庄称了棉花买了布料。 除了布店,他们还去了隔壁杂货铺,买了些家里缺的小东西。毕竟家里什么缺了一角的水瓢啊,断了一个头的筷子啊,总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没钱凑合用,有了钱就想换的。 不错的是,因为没什么技术,它们大多造型古朴,还挺有美感 不至于让挑剔的宋煦审美病发作非要买那贵的。 出了杂货店,他俩想想没得要逛的了,便要原路返回。 当然,浴桶暂时没买。 虽然在县城摆摊几天,并没有遇到钱三狗和他的跟班们出街大□□,但两人还是不敢太放肆。 小春刚迈了一步,突然拽拽宋煦的袖子:“煦哥,你看那儿!” 宋煦一瞧,竟是江天天和那小双儿——小雨。 今天确实是放了江天天的假,让她回一趟家来着。 昨天跟田小庆说好了,怎么现在陪着人的却是这个小雨? 两人说说笑笑地去了隔壁的米粮店,宋煦鬼鬼祟祟地跟着也进去了。 小春无奈,只能跟上,隐约听见他俩在叽叽咕咕“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之类的。 宋煦c小春:“” 不知道为什么,膝盖隐隐有点疼呢。 江天天正听小雨说得高兴,突然感觉背后发凉,回头一看:“” 小雨:“所以我说,你别看你老板那样子,说不定在家还打夫郎呢!这打不打的,不能看人前!” 他得意地嘚吧嘚完,跟着回了个头:“” “啊,宋老板吃过饭了吗?” “我吃没吃过无所谓,我看你像吃饱了撑的。”宋煦黑着脸,骂道:“整天在这儿瞎造谣,怎么就被我听到了呢?还带坏我们家天天。说吧,干嘛呢,田小庆又哪儿去了?” 江天天脸涨得通红:“田哥本来陪我来的,但小雨哥说自己正好没事儿,田哥就自己逛街去了。” 宋煦心里啐了一声田小庆,问道:“小雨怎么又在外面逛,你不用给人做工的吗?” 江天天哒哒地跑去找掌柜的算钱,抛下被审问的小雨。 小雨失落地说:“唉我曾经在布庄管账,一直做得好好的,就在半月前,那布庄老板的亲戚也要来寻差事。那人也学了几个字,能看看账,便毫不顾忌地把我给赶走了。双儿可真是人下人啊我这半月一直在找新差事呢” “布庄?”宋煦皱眉:“不会就是天天说的那个什么马掌柜吧?” “是呀是呀,也是天天才说的,我也刚知道呢,我们好有缘哦!马掌柜那个人渣,真是不得好死!” 宋煦:“” 小春见江天天提着篮子过来,问道:“钱够吗?是要现在回去探望父母吗?” 江天天神色微敛,道:“是的,钱够的。“ 小春:“既然我们都遇见了,不如一起去看看。如果你爹娘今天正巧在家,便不用再约时间了。” 江天天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路上,宋煦把情况跟小雨讲了讲,小雨之前听江天天说了些,这会儿不禁啧啧两声:“我也想要宋老板这样的老板。” 宋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春阳县的棚户区,是钱三狗一步也不会踏入的地方。 宋煦小春走得很放心,终于进到那屋里的时候,却还是感觉心酸。 这屋子比他们乡下的家还要破烂,并且因为在县城,挤挤挨挨,更是小得逼仄。 江天天的爹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时,凶光毕露,衬得这小房子更显憋屈。 可己方人也不少,一时壮了士气。 宋煦庆幸今天是自己来,说不定田小庆也不怎么顶用。 比如,对方这个靠“抬脚就踹”来打招呼的习惯,是不是太不礼貌了一点? 宋煦不是白长这么大个儿,最近高强度劳动,更是身体不虚。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以前光听江天天讲还不确定,你这家暴的人渣还踢上瘾了是吧!? 宋煦比起那江爹,力气更大,速度也更快,一道影子闪过,对方就闷哼一声砸在了地上。 “啊!”刚走出来的憔悴妇人,眼里只有自己被踢倒的丈夫。她慌张跪地,将人扶起:“夫君,你怎么样?” 江爹手一挥,啪地打在妇人身上:“滚!” 他恶狠狠地盯着江天天:“还会带帮手了!?上次在街上没逮到你,你竟然还敢回来!?” 还没等宋煦上前发话,小雨先站了出来:“你这混人,知道什么!?天天在外头找了正经差事,一日二十文的工钱。宋老板好心,许她孝敬你们,一月分你们一半儿,还不用吃你家的睡你家的天大的好事儿啊!” 那江爹一听到钱就愣住了,动了动嘴没说话,而江天天她娘也一脸惊诧地看向她,仿佛现在才看到这里还有个闺女。 “但看你们这样子,想必不想要这钱。如果你们实在不肯,也行,那马掌柜不是要出钱买人吗?我们出得比他还高一两银子,你们写卖身契!只是这样,以后江天天便与你们恩断义绝,你们就是饿死也要不着她半分!” “一个丫头,”江爹鄙夷道:“抛头露面做什么工?哪家正经人,让丫头出门,简直是丢死我江家的脸!” 江天天咬着下唇,手直哆嗦。 小雨拍拍她肩膀:“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也学不会说话。人家一个小丫头还能一日挣二十文工钱,你一个大男人,竟整天游手好闲,靠闺女吃饭!你这不是当了婊|子还立牌坊,诶哟算哪门子男人啊!” 小双儿的嗓音比一般男人高,清脆响亮,像个大耳刮子,刮得一院子的人目瞪口呆。 “我们天天,多好一个小姑娘,有你这个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男的女的双儿,哪个不是两条腿两只胳膊两个眼睛一张嘴呀?就你能耐,长这么大个子活这么大岁数,除了能生个娃可半点其他功能都没有~生了娃不养,好吧,娃儿反过来养你,你还要怪人抛头露面!?废话,她不抛头露面,你吃西北风去吗!?” 宋煦悄悄扯了扯小春的衣袖,往后退了一步:“我们以后少惹他吧?” 小春恐惧地点点头。 小雨说在兴头上,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整天不事生产,游手好闲,不为国家出力,是为不忠!你对子女冷酷,可见对长辈也不敬,是为不孝!你对着街上随便一个路人都能大打出手,是为不仁!你横行霸道,以暴力逞凶斗狠,是为不义——!”他深吸一口气,大声总结道:“你简直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哗” 棚户区隔音不好,不知何时他们家小破院儿外聚了不少人,眼带惊奇地看着高谈阔论的小雨。 江爹被这一通高帽骂得是头昏脑涨,气血上头,一时间你你你你了半天,愣是再喷不出半句话。 本能地想一巴掌扇上去,却又畏惧宋煦的武力,竟进退两难地立在了那里。 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前后晃了晃,倒是身后那憔悴的妇人先反应了过来,冲上去扶住江爹,哭道:“夫君,你怎么样?难不难过?” 江天天从小雨身后挪出半步,眼里都是濡慕。 “娘” 妇人一僵,抬头看了江天天一眼,却立刻又低下头去,对着江爹嘘寒问暖。那一眼里不是担忧和心疼,却是怨怼。 江天天愣住了。 “娘!我,我不是故意跑出去的,是大哥说” “够了!”她声音颤抖,接着又咳了一阵。那闷在肺里的声音,光听着就让人觉得不太好,与她那泛白的唇色一起,联想中全是不详。 “你走吧。就按那双儿说的,你一月给家里三百文的工钱,家里便不再管你的事。其余的,还有你大哥。” 江天天那一瞬只觉得手脚冰凉,好像一切都离她远去了。 曾经娘亲慈爱的目光也变得陌生。 这世界是如此的虚假。 她眼泪涌出,模糊了视线,胸中泛上的酸意漫上四肢百骸,令她疼痛难忍。 “娘我,我不是自己要出去,只是大哥说我不想嫁” “好了。”小雨拉住江天天的手,制止住她去往娘亲方向的脚步。“对你没有怜惜的人,你再怎么讨好又有什么用?女子便不如男吗,你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待到你让他们高攀不起,看他们对你是什么态度。” 小雨冷冷的,话语间没有了平常那种表演式的夸张,竟难得有几分真心。 宋煦瞥了他一眼,暗自皱了皱眉。 四人离开,小雨揽着哭泣的江天天走在前,宋煦小春走在后面。 还没出棚户区,宋煦突然道:“小雨,你要是有什么难处,也可以跟我们讲讲看。” 小雨脚步顿了顿,回头露出个狡黠的笑容,像个满心坏水却又柔弱娇小的狐狸。 “我哪有什么难处,无非是再找东家,养活自己罢了。人在做天在看,报应不爽,我什么都不用干,也有老天爷啊帮我啊” 他眼里闪着光:“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 21 章 云城。 莫世安风尘仆仆,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冬至前夕回到了云城。 正是清晨,今年的第一场雪还没降下来,干冷的霜却铺满地面。怕马儿脚底打滑,便给马蹄裹上了布。 莫世安进了城放慢了马速,逆着人流前进,最终停在了一座大宅子前。 他呼着白气,壮硕的身躯裹着大裘,上前一步敲了敲门。 一个干瘦的小老头出现了,把头仰了老高才看见人脸。他乐得眼睛一眯,找不着缝。 “小莫回来啦,大当家他们等你好多天了!” 莫世安脸色温和下来,边跟着老伯往里走,边问道:“今年二哥三哥都回来了吗?” “都回来啦,就数你最慢了!” 跨进正院,一阵酒气扑面而来。 只见宅中有湖,湖心有亭,亭子四面透风,却有三个男人在里头呼喝来去,喝酒吃肉,热气腾腾! “大哥!你输了!喝!” “好,喝了!下一轮赌什么?” “就赌小弟今年能不能讨到媳妇儿吧。” “那必须不能啊!”三人异口同声道。 莫世安:“” “他们怎么这么早就在喝了?”莫世安不为所动,好脾气地问看门老伯。 老伯也不觉得尴尬,依旧笑眯眯道:“不是这么早,是昨天晚上就开始到现在都没喝完呢。” 莫世安大概知道了这三人的酒醉程度,赶紧上去终结战场。 汇通商行有四位当家,分别管运输,采购,与官府打交道,以及算账,这么几大块的事情。 其中有些重合,有些遗漏,也都商量着来,大体符合就是。 莫世安不是普通客商,他便是其中那位管采购新鲜东西的“四当家”。 汇通商行近几年越做越大,早已不是兄弟几个带着一批货,从南走到北的日子了。 兄弟四个为了效率聚少离多,只能约好每年冬至必须回到云城来,大家聚聚,联络联络感情。 往年除了管账的大哥比较准时以外,另外两位从来神出鬼没。 莫世安想着反正自己不是最后一个,结果反倒失足。 三位大哥见到人,好一通嘲讽,再三坛子酒灌下去 好嘛,莫世安确实终结战场,他喝完倒下,众人便各回各屋睡觉去了。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等到莫世安起来,终于安稳地坐进堂屋准备吃晚饭的时候,同被饿醒的三位大哥也出现了。 老大,管账,是个人才。 毕竟我们知道,管账的肯定不能太笨,因此这位长了一颗看起来就很聪明的大脑袋,整体造型像一颗发育不良的豆芽。 “老四啊,今年找对象了吗。” 看看,人一聪明就八婆,整天关心些什么。 莫世安光笑不说话,二哥喝了口茶也发了言。 “老四啊,不瞒你说,老三今年抱了个闺女,我们四个里面只剩你一条光棍儿了。你说你白长那么大个子,不把自己好好拾掇拾掇,怎么讨媳妇儿,光拿你的重量讨吗?嘿你还别说,不少小姑娘就怕你这样的大个儿,俩人站一起像爹带娃,多膈应。” 老二这一长篇大论下来就知道,这是位很会嘚吧嘚的主儿。 他长相普通,不开口就淹没在人堆里,一开口顿时闪闪发光,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活的说到升天。当年兄弟几人走南闯北的时候全靠他讲价,最辉煌的纪录是把一位一心寻思的老太婆说得一把年纪改嫁,焕发了人生第二春。 莫世安对并没有发力的二哥完全不虚,自顾自倒了杯茶,看向三哥。 老三乍一看完全不像个商人,倒是像个文弱书生。他比较畏寒,里三层外三层的裹成球,还不忘举止优雅。脖子边上一圈毛,把他那张小白脸衬得更加唇红齿白。 到底是今年刚抱了闺女的,他清了清嗓子,好脾气地说:“看我做什么,我没什么好说的。自从我夫郎给我生了娃,我每天一卦,怎么算都是财运旺人运也旺做什么都旺。至于你,爱娶不娶吧。” 莫世安摸摸鼻子,干了一杯茶。 要说这弟兄四个里面,就数莫世安个头大。以前几人跑商时,一遇到匪徒就让莫世安站起来给他们看看。 一般情况下,敌方会在三息内撤退,碰到极度自信的坏蛋,基本也在莫世安手上撑不过一炷香。 这位,身高了得,功夫也是真的好。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练武练傻了,二十多岁不开窍,让上面做大哥的着急。 三堂会审每年都要来一遍,莫世安都习惯了。 这座宅子只做几人每年聚会时用,厨娘都是现找的。 等菜间隙,他们终于说起正事。 “明年钦差南巡,会将丞相一派的人派出来。我得到消息,从京城往这边,会走黄城,祥城,云城,石城这样的路线,再继续向南。”老二说道。 莫世安心头一动,追问道:“上一次是走了江阴山吧,这次变了?” 老二点头,莫世安摸了摸下巴。 “怎么?”难得见莫世安对官府的事感兴趣,往年叫他去某个县递拜帖的时候总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你们知道,我这次是冲着南天镇北的煤去的,在沿途几个县都有停留。其中有个小县城,名叫|春阳,里头县令与地霸勾结,百姓苦不堪言,求诉无门。” 老大那大脑袋晃了两晃:“还有这种事!?” 几人面面相觑,多有怀疑,老二率先发问。 “南天镇离我们这儿这么近,就算是附近的县,也绝不会是什么无人旷野。如果出了个绝世贪官,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莫世安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那县霸坐十抬大轿出行,声势浩大,人人惶恐低头避让,我也不信。那县霸背后或有高人指点善后。” 老三却突然笑出声,笑完还咳了咳:“四弟是不是在那小县城遇见什么命中注定的缘分?不然你们看他何时管过如此闲事!” 一提八卦,三人两眼放光。 莫世安汗颜:“什么缘分,别瞎说,我在春阳县与一对夫夫很是投缘,人家已经是一对了有我什么事。” “那就没有什么别的桃花?比如,对你示好的小姑娘?投怀送抱的小双儿?没有吗?”老三不甘心道。 莫世安努力想了想。 “你们知道,一个走南闯北的客商,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哪儿会有人与你谈婚论嫁,谁知道要嫁到哪儿去啊,”他突然停顿了下,颇有那么点奇怪地说道:“有个小双儿,跟我买油膏,让我摸他手。” 大哥:“” 二哥:“” 三哥:“” 三人突然站起来。 老大:“我许久不出门,是时候动动了。” 老二:“欺男霸女的混蛋人人得而诛之,我先去探探再看看是卖消息给王爷还是丞相还是镇南侯府。” 老三:“嘿嘿。” 莫世安果断起身把大门一关,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瞎说的,没有的事。不过那县霸确实可恶,我是要回去看看的。到时候有什么进展,我再与你们说就是。” 老三搓搓手,说道:“随你罢。不过话说回来,我从没听过一个县霸有好下场,往往没等其他官员来查,就要先被民众弄死了。你的那个小县城,说不定也正酝酿着呢。” 莫世安笑笑:“这倒是。我刚认识的那对投缘的夫夫,便不像省油的灯。” “今年你的煤挖完以后便没什么事了,你爱怎么盯着怎么盯着。”老三拍拍手,刚总结完,又觉得哪里不对。 “老四啊,你实话告诉我,那春阳县到底哪里特别?” 厨娘这时刚做好菜,一样样的珍馐美食往桌上端,他笑笑说:“哪有什么特别,不过是拥有唯一一个我递了拜帖却石沉大海的县令罢了。敢撂汇通商行的面子,多新鲜呐。” 顿时咳嗽声此起彼伏,大家默默地开始填肚子,日常腹诽莫世安一肚子坏水。 春阳县。 福气布庄。 姓马的掌柜正哆哆嗦嗦地给面前的人翻账本。 那人隐在阴影里,辨不清面目,只是用手托着腮帮,半眯着眼看账。 外头天色渐黑,眼见那字越来越模糊不清,马掌柜提了八百次勇气,终于开口道。 “我给您,点盏灯?” 那人不答话,只是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仰头靠上椅背。 “算了吧,今日就这样,我要回去了。” 马掌柜苦哈哈地问:“那您明日还来吗?” 那人不答,只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听说你要新买个妾?” 马掌柜出了一头的冷汗:“是是不过听说那家好像不卖了” 那人却突然笑了起来。 “说反悔就反悔,哪有那样的好事?你啊,做人不坚持,怎么能做成人上人呢?” “受教,受教。” “行了,你知道就好。春阳县最近很是热闹,你们也都上着点心去做生意。生意做不好,你这掌柜的位置坐与不坐便没什么区别了,小妾也都送人吧。” “是是。” 那人起身,眼里映出一点新月。 “小妾日子不好过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 22 章 夏尽秋分日,春生冬至时。 一年中白日最短的一天便是冬至。自古有“冬至一阳生”的说法,即冬至过后一天天地回暖,有新循环开始的意义,是大吉之日。 现代人的节日感已经被削弱得稀薄,宋煦更是连春晚都不看,来到这里才开始盼着节日的到来。 因为,可以正大光明的放假休息了 尽管莫世安说冬至前后回来,但直到前一天,那旅店都没有传来消息。 宋煦虽然失望,却也没办法,冬至就这么来了。 在大石村,过冬至是一件比过年还要重大的事,因为这一带习惯在冬至祭祖,每个修了宗祠的村子在这一天都要声势浩大地举行仪式。 甚至有些远游的,去其他地方定居的人,也会回到宗祠来参加祭祖。 祭祖之后的村宴规模更大,嫁出去的姑娘双儿也可以回来吃席。 老村长这几天忙得要命,不仅要准备仪式的事情,修整族谱,安排回村的外乡子孙的住处,还要张罗一顿村宴。 参加村宴的人家,每家要交二十文出来,主要用作吃饭和其他小花费。 人太多的家和一些族老家,则随心意交得更多一些。 宋煦这钱自然是交得毫不心疼,却管不住有些小气的人,能为了二十文钱在家跟婆婆吵架。 说的就是隔壁那个孙金媛。 说起那个女人,宋煦真是白眼都懒得翻了。 几次碰上都一副要搞得家宅不宁的面相,天然惹人讨厌。听说她家一直不算穷,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得这么抠门。 瞧瞧他家小春,以前过得那么惨,吃不饱穿不暖的。可现在呢?让买什么都不心疼,顿顿鸡蛋,炒菜放油,前两天还偷偷摸摸从柜子里取了一吊钱,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还以为他不知道。 宋煦心大得狠,认定媳妇儿干不出什么出格的事,便假装不知道。 冬至这天,宋煦醒的时候,外头才蒙蒙亮。 其实论时间已经不早了。 宋煦醒得虽早,却是个赖床选手。尽管做了一床厚棉被,小春还是喜欢缩在他怀里睡觉。 抱起来暖呼呼一团,简直人生赢家的享受。 终于等小春红着脸爬起来旋风一样洗漱完,牛婶就来敲门了。 祭祖快要开始了。 “天地悠悠,乾坤朗朗,泱泱宋氏,源遠流長。列祖列宗,德業輝煌,子孫追慕,敬愛勿忘” 宗祠前的空地上,搭了祭台,点了红烛,燃上长香。 宋李两家分左右两侧站立,各有一位长辈带领,按着男丁,双儿女子的顺序排好,在朗朗诵声中一个个上前祭拜。 宋李两家在数百年前来大石村落户,曾是关系非常亲近的两家人。子孙后代繁衍至今,仍然一同祭祖,甚至连祖宗神像都置于一处,接受子孙后代的祭拜。 “忠孝仁義,倫理綱常,祖系綿延,祖訓堂皇。承先啓後,開來繼往,根深葉茂,花繁枝壯” 有小童在香案边一点点撒着纸钱,青烟袅袅,直上云霄,不一会儿便消散在寒风中。 气氛庄严肃穆,即便是宋煦这样的外来人,也收敛了表情,放空了大脑,不敢有丝毫不敬的念头。 轮到他时,他携小春上前,一前一后的跪下。 “第二十三代,宋煦,携夫郎春氏,拜——” 眼前是一片红色,烟雾迷了人眼,神像高高在上,睥睨着他。他高高仰头,再郑重地磕在地上,心情平静安宁。 身边的小春也同样的做了,然后半跪起,伸手虚扶了宋煦起来,站到了队伍的末尾。 细小的雪花突然飘落。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 白点落在这庄严的画面中,协调中也透着一丝温柔,像想象中不灭的魂灵。 铜罄在耳边一声声地敲,最终与场景相连,成了记忆中的一抹颜色。 直到散场时,宋煦仍久久不能平静。 祖先崇拜要说有什么意义,宋煦毕竟不是在写论文,也并不相信灵魂不灭,说不出什么道理。 但在他直观的感受中,最鲜明的一点,是归属感。 在这样的活动中,你是集体的一员。 不需要做任何努力,只靠你天生带来的成分,不管你是人渣还是圣子,都天然存在于这个集体。 人是群居动物,是可以为了“集体意志”而抹杀独立思考能力的动物。也怪不得以家族为单位的集体拥有天然的凝聚力。 宋煦体会到这一点,心绪不平地问小春:“那如果知道自己会嫁人的双儿和女子,出嫁前参加祭祖,会有归属感吗?” “不知道别人,但我没有。”两人暂时回到家,午饭还有一会儿,他们可以换件暖和点的衣服,慢慢地往晒场去。 小春想了想,又道:“除了跟你在一起,别的我在哪儿都不觉得高兴。” 宋煦先偷乐了一下,后想想也是,他刚来时小春那个冷漠的态度,显然是看什么都不顺眼,更不像要融入集体的样子。 这种人意志坚定,不在乎别人想法,特立独行又酷,想必对他不认同的人,半点好脸都不屑给。 雪片很给面子,只是象征性地飘了飘,很快就晴了一小片天。 等到宋煦夫夫来到晒场时,一溜近百张桌子,一眼望去真是人丁兴旺。 “怎么这么多人?”宋煦懵了一下,视线所及之处有不少生面孔。 “煦小子怎么突然傻了?”牛婶正巧经过,把他拎到不远处一张桌边,“有些嫁出去的女人双儿拖家带口,虽然不祭祖,但饭还是能来吃的。以往偶尔来几家,今年不知道怎么了,全都来蹭饭。” 她麻利地搬了长凳,把宋煦与小春整齐码在上面,满意道:“坐直喽!” 宋煦挺胸,牛婶继续道:“在外面吃饭,一碗面都要八文,但办村宴的时候,大鱼大肉的都有,一整个家也只要二十文!基本上一家有三口人,不就吃得划算了吗?不过带太多人的,虽然不会被赶走,却也叫人瞧得不舒服。” 牛婶说完被喊走帮忙去了,小春心里却咯噔一声。 有祠堂开村宴的村庄并不多,许多男丁冬至这天并没有去处,或者有去处但路程太远。 那么去媳妇儿的娘家村里,也是许多人家会做的事。 村宴越热闹越有面子,只要确实沾亲,哪个村都不会拒绝这样的人家。村子强盛,村人便好嫁娶。 渐渐地,不仅仅是掌家媳妇儿的娘家,女婿在的村也可以,但亲戚关系再远一点,便要遭人侧目了。 但就有那么一家人,给过小春难堪。 这事儿,往年就发生过。那就是他那势利眼的舅家。 那是他刚嫁过来第一年,宋煦娘虽然身体不好,却还活着。那平时万事不管的舅舅舅母,三个娃儿大的大小的小,拖家带口地来大石村找他吃宴席,还美其名曰“这孩子说过年不回来了怎么这么不懂事我们不得不过来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厚脸皮说的就是他们了。 那一年,他舅舅舅母连吃带拿丢了他的脸,所以牛婶这么一说,小春就警惕起来。 过了一会儿,凉菜陆续上桌。这一桌都是宋家人,除了牛婶一家外,还有另外几家住得近的。宋煦仅仅是面熟,小春一一在他耳边提醒他都是谁家的谁。 “也没见你跟人来往,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嗯?”他趁着小春主动和他咬耳朵的档口,也咬了回去,小春红了耳朵,闭了嘴。 “哈哈哈,小春看着气色好了许多,是不是宋煦最近对你言听计从啊?”一个妇人揶揄道。 这一桌人,除了孙金媛外,宋煦都不讨厌,半调笑地答道:“言听计从算什么,做牛做马我也愿意呀。” 孙金媛眼看着翻了个白眼。 妇人乐了,想了想又劝道:“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小春有孕,你现在对他好一点也是应该的。不过要是生了个双儿或者是闺女,你也别生人家的气。以后还有机会呢” 这话有点交浅言深了,放在有的人耳中,保不准是生不出男丁的诅咒,可宋煦却十分感激,起码这大妈真诚啊。 “双儿闺女我都喜欢。哪怕真的没有男丁,招赘都行。我家夫郎,我不疼谁疼呢?以前是我不懂事,我现在想开了,以后会好好过的。” 妇人喜笑颜开,连连夸赞。孙金媛身边坐的宋老二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带了点淡淡的感慨。 小春:“” 再这么说下去,他都要以为自己真的有娃了。 老村长在前头不知道讲了啥,完了大家终于开吃。 菜色不错,有炖猪肉之类的硬菜。虽然宋煦吃得起肉,但农家大锅菜传承多年,自有一番风味。 一道豆腐肉丸子端上来,小春眼睛一亮,伸了筷子夹了一个,举到半空顿了微不可查的一瞬,先放进了宋煦碗里。 宋煦心里别提多美了,丸子吃进嘴里,那鲜香满口,忍不住唔唔出声! 小春忙道:“怎么?烫到了吗?” 宋煦摇头,没等咽下去就又夹了一个送到小春嘴边:“好吃,快尝尝!” 小春耳朵一红,众目睽睽之下假装淡定地张嘴接了。 现杀的鲜美猪肉,肥瘦适中,与水嫩的豆腐完美结合。没有用什么浓油赤酱,仅仅是靠食材本身的鲜美,便征服了一切。 乡下宴席,没啥面子不面子的,大家都吃得吸吸呼呼,不一会儿这道菜便空了。 “早知道这么多不相干的人都能来吃,我用绑的也把天天带回来了。” 小春听闻点点头:“确实可以,她看着还小,估计没人计较。” 毕竟今天是祭祖团聚的日子,昨天两人怕天天不回家,一个人太寂寞,就企图把她带回村。 不过天天十动然拒,死活不肯跟他们走,声称自己一个人也很快乐。 宋煦明白小姑娘的顾虑,怕自己一个外人,遭人白眼,东家人再好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但看那小小一个人,每日辛辛苦苦的工作,拿那么一点工钱,逢年过节却要一个人度过,实在是不忍心。 可惜江天天态度坚决,宋煦后来也没再坚持。 不过看这样子亏了啊! 这顿饭会吃很久,不过两三个热菜下来,大家都放开许多。 粮食酒上来,男人们纷纷拿碗倒了,开始走桌聊天,跟你喝跟他喝,一时间热闹非凡。 宋煦这桌除了他以外还有四个男人,不一会儿就跑了两个,再一会儿又来了两个, 宋煦统统不认识,只管哈哈哈好好好行行行地喝酒。 还好这时候的酒稀得很,顶多喝到脸红,脑子不至于喝糊。 换了几拨人,突然,小春绷紧了身子。 宋煦惊讶地抬头,却见这次来的是一对夫妻。 男子高壮,脸上的笑容却假得很,妇人笑得更夸张,却是一脸算计。 “诶哟我的小夏啊,听说你怀了娃,怎么连信也不报一个!?你舅舅舅母多担心啊这不,我们赶忙来看你了!” 小春冷了一张脸,拿过宋煦的酒碗就站起来,话也不说一句,直接一饮而尽。 喝完放下,半晌才道:“谢谢舅舅与舅母。养育之恩不敢忘。别的就没什么情谊了吧。” 舅母:“” 她羞恼道:“看你说的什么话!?敢情大石村我们还不能来了!我们肯来是给你面子,你难道就不想要娘家了吗?” 小春沉声道:“我出嫁时你们收了宋家多少彩礼,又给了我多少嫁妆?娘家我不曾有过,现在自然也不需要。你们要来就来,以后别扯我的名字。” 舅母尖声叫道:“你什么意思你个兔崽子!?难道我们还贪你这顿饭呢!?” 当然是贪这顿饭。 小春舅舅家一共五口人,死皮赖脸花二十文就能饱餐一顿肉。如果不报小春的名号,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虽然每家都出了钱,但这么多肉靠那些二十文肯定是不够的,德高望重的族老家,或者家境富裕的人家,普遍要出得多些。 这些全都是实打实占到的便宜。 小春心中厌恶,也不想多言,谁知舅母却不依不饶。 “你对长辈还有没有点尊敬之情?听说你家开了铺子赚了钱,你想过你舅舅家没有?我们养你到这么大,你还嫌弃我们沾了你的亲了吗!” 她愤愤道:“沾了亲就能来吃席,本就是这样的规矩!” “田小庆!”宋煦忍无可忍,突然拍桌而起,大声点名。 正暗搓搓地捧着个锅巴在不远处看热闹的田小庆一个激灵,连忙冲过来。 “在在,煦哥,要小弟做啥你说!” 宋煦微微一笑:“跟村长借个车,去铺子里把天天接过来。今天不是沾了亲就能吃席吗?那我家的亲戚也要吃个够本。” 小春舅母被搞懵了,她明明记得宋煦死了娘以后便没有直系长辈了。 “什么天天,是你什么人?” 宋煦摸摸下巴:“江天天,是我和小春的养女。” “咳咳咳——”小春一口水呛了个昏天黑地,田小庆脚下一个趔趄,附近其他人则好奇得要死,桌上的妇人忍不住问:“养女?多大了?” “十四吧小我五岁?” 看热闹的人:“” 养女还是小妾,这是个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 23 章 “大石村著名养女”江天天,被田小庆闯进铺门绑架一般抓上了牛车,一路“快牛加鞭”地赶回村子,前后一共一个时辰。 她被颠得如同一颗风中的小白菜,大声喊道:“抓——我——干——嘛——?” 田小庆应景地回答:“认——祖——归——宗——!” 江天天:“???” 而村宴中,大戏你方唱罢我方休。 暂时偃旗息鼓的小春舅母,由于首战失利,已经回到自己桌上大吃特吃了第二轮。 除了他们,李宝珠的娘家人也贡献了一台好戏。 李宝珠的娘家人,坐在这场村宴中本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但从他们来开始,周围人就不断地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因为李宝珠从嫁来大石村,娘家就像不存在一样。 离大石村最近的县是春阳县,最近的镇是南天镇,而江阴山,已经是个比较远的地方了。 李宝珠虽然姓李,却不是大石村的李家人,她来自江阴山附近的一个小山村,路途崎岖难走,家人一度音讯全无。 她嫁人后,还没生下一子半女,就把自己夫家克得全军覆没,附近传遍了骂名。 那时候村里就有老人说,如果她娘家还有人管,那必定是要让她改嫁的。 也不知道是真的不在乎她这个女儿,还是什么其他原因,那家人真的没有来过,任由李宝珠一个人在大石村勾搭你勾搭他的,把自己混成了个遭人白眼的风骚寡妇。 可今天,也不知道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这家人竟来到了大石村! 一开始大家只顾着吃,随着肚子被渐渐填饱,越来越多的人议论起来——看,那就是李宝珠那消失已久的娘家人! 宋煦这桌离得远,基本没听见什么,只大概知道,李宝珠可能终于要再被嫁出去了。 谢天谢地啊。 说实话,李宝珠确实可怜。 她本人并没有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克死”夫家这种说法,宋煦是无论如何不会认同的。 李宝珠也不过就是人蠢了一点,爱幻想了一点,堵他家门时脸皮厚了一点 也正是因为没什么大错,他和小春都只是尽量无视她,并没有真的同她计较过。 可李宝珠偏不让人安宁。 宋煦正夹了块鱼肚子,把刺儿挑了往小春碗里放,就听一声长泣,由远及近飞速飘来。 “煦哥——!” 宋煦抖了抖。 “煦哥,你快告诉大家,你要娶我的!你说好要娶我的!” 江天天跟着田小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到现场,先见了这么个场面! 只见宋煦和小春“害怕的”坐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妖精扑过来,像一只蝴蝶要扑进宋煦的胸口 江天天脑袋一轰,中气十足地喝道:“哪来的野鸡,滚!” 宋煦:“” 他欣慰地想,多好的闺女。 李宝珠被家人拉走了,现场只剩尴尬。 大约是这一声太过响亮,不少人都离了席凑过来,想近距离看看传说中的“十四岁养女”。 江天天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包围,一张小圆脸腾得烧红了,磕磕巴巴道:“你你们好” 宋煦小春站起,招招手把人喊过来。 江天天站在宋煦小春之间,一人一只手地被牵着,宋煦隆重介绍:“前段时间,因为缘分与天天结识,就收了她做我们家的养女。天天性格很好,今天便喊她回来与各位叔婶认识一下,以后大家互相照应。” “应该的应该的”,众人点头,故作平常地分开回坐,眼睛却不停地往他们这儿瞟。 江天天听到一半就在那儿狂咳,好不容易缓过来点,瞪着宋煦道:“老板!?什么养女,我怎么不知道!?” 小春憋笑憋了半天了,这会儿解释道:“没什么,喊你来吃饭找个借口而已,同你不相干。” 江天天这才看向眼前。 她面前摆着两只碗,装满了各式菜肴。 小春:“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刚才随便挑了点,可能有点凉了,凑合吃。不喜欢就放着,等会儿还有几个热菜甜汤,肯定把你喂饱。” 宋煦笑道:“昨天叫你来你不来,看这下只能吃冷的了吧?实在不行我们也连吃带拿,回屋热热再吃。” 这话没有悄悄说,桌上其余人都笑起来。 “就你脸皮厚,都赚了大钱了还连吃带拿呢,我们可不许!”之前一直和他们瞎聊的妇人揶揄道。 江天天坐在小春和宋煦中间,眼泪都要下来了。 但她不能哭,还要扯开嘴角笑。 可笑着笑着,眼泪还是掉下来了,她只好低着头,装作吃得抬不起来,一口一口塞进去,活像饿了八辈子。 小春一直对江天天有几分怜惜,此时看她吃饭,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吃到炒鸡蛋的那顿饭。 有时候,吃的什么是其次,谁把东西夹到你碗里,才是惹出眼泪的原因。 宋老二大概知道点情况,江天天是他们铺子的帮工,他听宋煦提过。 此刻想起来,就问道:“我那几个新图样都刻好了,明天给你们带去铺子吧?” 宋煦高兴道:“谢谢小二哥,下午我就去拿。” 孙金媛听到这儿,忍不住插嘴道:“就你积极,给人白干活儿还天天夜里费灯油在那儿咔咔咔的。人家可不知道感恩,拿着钱都养起小妾来了。” 这话一出,宋煦小春和宋老二同时变了脸色。 宋煦当然没有让宋老二白干,他一张图样给人六十文,这个价格很不错了。 宋老二当然明白这价格很不错,图案就刻得细致也快,只是没跟孙金媛讲而已。 他现在越来越烦他这个媳妇儿,有话也不愿意跟她说。 完全没想到,误解会越来越深。 “你你回去!”他气急,站起来就朝孙金媛吼道。 孙金媛最近也憋了一肚子火了,找到发泄渠道便不管不顾地撒泼起来:“你要谁回去!?你再这样对我,我们就和离!” 宋老二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孙金媛却像找到了支撑,得意洋洋道:“早听我的不就是了,也不知道跟宋煦混个什么劲儿。人家养小的,你也想学?” 她话音刚落,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接着“啪”地一声,脑子嗡响脸上生疼,好半天才眼冒金星地反应过来——她竟被人打了一巴掌! “谁!”她抓狂吼道。 “我!你污蔑我爹,我就打你!” 江天天是真的矮,也不过就到孙金媛的胸口。 她怕男人,却不畏惧女人,尤其是刚才,听着那坏女人嘴里不干不净的猜测,她全身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上去就是一个巴掌。 就是这一声爹,叫得她有点不情愿。 不过一旦克服了心理障碍,叫得顺了还有点过瘾。 “我大爹小爹感情好得很,不劳你费心猜忌!我虽然贫穷,却也是良家女儿,况且我爹这么好,要真享齐人之福,又何必遮遮掩掩!?只有你这样的龌龊东西,才看什么都龌龊呢!“ 左一个龌龊,右一个龌龊,扇得孙金媛头昏眼花。 宋煦和小春像看着孩子长大而无限欣慰的老父亲们,在后面当牵着手的背景板,就听最近活泼了不少的江天天在那儿帮爹爹吵架。 “天天哪儿学的词。”老父亲拍拍夫郎的手问。 “都怪她跟小雨混多了。”夫郎惆怅道。 孙金媛吵不过,左右看看就想动手,场上却有个人,猛地一拍桌子。 “够了!” 却是宋老二。 宋老大一向和稀泥,早知道这桌子要遭殃,带着媳妇儿端着碗站着吃呢。 这会儿弟弟终于爆发,他一边吃一边叹了口气。 “和离吧。”宋老二疲惫道。 孙金媛完全没料到这个发展,愣在原地没有动。 “不是你想要和离吗,听你的。你的嫁妆带回去,我一分也不要。你要不肯离,我就写休书。” 江天天咽了咽口水,悄悄地退回好几步,小春侧身把她挡在后面。 气氛凝重之际,小春的舅母舅舅可能终于吃到撑了,又啪嗒啪嗒跑过来。 吃饱撑了的小春舅母可能觉得自己已经回复了战斗力,又不把小春放在眼里了,趾高气扬道:“知道错了吗小夏?我们也不要别的什么,就是真心的感谢而已。只要你道个歉,我们就原谅你。之后生了娃,我们也会来看看。” 宋煦冷哼一声,抓住宋老二给的灵感,朗声道—— “想得倒是美。每年吃一顿饭可以,别的就甭提了,也别再在小春面前晃了。不然,我就让小春写断亲书,以后大石村的饭,你们一口也吃不上。” 宋煦舅母:“” 闹腾的村宴总算结束了,虽然闹了些不愉快,但怼完了脑子有坑的亲戚和邻居,还吃了好吃的菜,总体还是很开心的。 江天天跟着他俩回到家,里里外外参观了一通,感慨道:“你们家比我想象中的破嘛” 可不是破嘛,泥胚墙,泥胚地面,除了瓦片崭新以外,别的都不怎么样。 最近他们赚了些钱,不过日子太短,里里外外还没换过来, 宋煦小春都不太在意这些,房屋再华丽也不能叫个家,自从两人抱在一起睡,宋煦觉得自己对物质的需求都降低了很多。 宋煦给江天天拿了瓜子花生,两人还没唠上两句磕,小春就说要出去一下。 宋煦眯了眯眼睛,没有追问。倒是小春莫名紧张,搞得江天天都有点奇怪。 等到人出去,江天天忍不住问道:“小春哥是要出去做什么?” 宋煦喝了口消食的茶:“不知道啊怎么不叫爹了?” 江天天羞窘道:“别开玩笑了,你们难道还认真的吗!” “哈哈哈,你既然叫了一声爹,以后必定不会叫你吃亏的。” 过了一会儿,小春回来了,他似乎去柴房放了什么东西,才进到堂屋来。 三人稍作休息,便开始了一轮大扫除。 江天天似乎要把今天吃的都回报回去,干得格外卖力。 今天飘了雪点,大团的云快速飘过,接下来几天说不定会有大雪,许多事情便不能再耽搁。 篱笆要加固好,柴也要劈好。 菜园里有些菜可以收了,风干的腊肉收回屋里去。 宋煦劈了会儿柴,看小春正在厨房忙活,就悄悄停了手,鬼鬼祟祟地摸去柴房。 他真的很好奇,小夫郎究竟瞒着他弄了啥!? 一推门,他恍然大悟。 一个大浴桶! 他鼻尖痒痒,心也痒痒,想起那天他与小春坐在牛车上时,他开玩笑的话语,小春回避的态度。 那时他以为小春还没做好准备,万万没想到,人家把自己的玩笑话都当了真。 半夜偷偷取了钱,背着他找了多半不是宋老二的木匠,做了这么个大浴桶。 宋煦抬头看天——吃了媳妇儿是禽兽,但不吃不就禽兽不如了!? 小春发现外头半天没声了,出门一望,宋煦没了人影。 家里不大,走了两步他就发现柴房门虚掩,他心中紧张,想了想还是过去推开门,便与宋煦那满脸禽兽不如的面目对上了。 小春:“”这下是真的红了脸。 两人对视半晌,中间隔了个桶,谁也不说话。 江天天刚好来柴房放东西,一推门就愣住了,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老板小春哥,你们看啥呢?哇,好大的浴桶!” 尴尬。 小春先咳了咳,移开视线,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江天天:“我们家没有厢房,可能晚上还要让你睡柴房了。” “噢,说起这个,我刚想说”江天天小心地笑了笑:“我晚上还是想回铺子睡。可以吗?” 牛车悠悠前进,宋煦怕路上不安全,便带着小春一同借了村长的牛车送江天天。 这是一年中日照最短的一天,走在路上,极远的天边燃着一线红霞。 天色渐渐暗下去,雪片纷纷扬扬落下,不一会儿就在路上铺了浅浅一层白。 小春怕路上冷,给宋煦又披了件棉袄,自己则和天天一起裹了条薄被。 江天天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却又觉得温暖,一路小声与小春聊天。 幸而大石村到春阳县并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 这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整个县都是静悄悄的。 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家的铺子前,竟亮着一盏灯笼。 雪花飘下,灯笼的光暖融融地映亮一小方天地,把雪也映得暖和。江天天惊讶地站起,还没等牛车停稳,便急急地跳下去。 她心跳得很快,一股不知名的酸涩涌上心头。 那提灯笼等在门前的人影,分明是 “大哥——!” 江天天狂奔过去,一头撞进那人怀里。 可怜的灯笼差点掉在地上,江大哥一手揽住江天天,一边朝宋煦他们冷淡地点头致意。 宋煦与小春相视一笑,便没有下牛车。 纷扬大雪中,两人调头回家。 冬至一阳生,万物循环,有始有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 24 章 第一场雪来势汹汹,到了半夜,春阳县淹没在一片白茫之中。 一个小双儿架了个梯子,裹了件裘袄爬上屋顶。 寒风呼啸,冰凉的雪片往眼瞳上刺。他勉强地睁着眼,像个疯子一样,从裘袄里哆哆嗦嗦掏了一壶酒。 酒是烈酒,他仰头闷了两口下去,烧灼感从喉头往下,刀割一样,直刺进心里。 月高风雪夜,天地如白昼。 云层也被风吹得急,一片片阴影从雪地飘过去,像是匆忙的洪荒巨兽,遮天蔽月。 而团聚的人家毫无察觉。 今天这个日子,没有人再心疼那点灯油,于是万家灯火从纸窗中隐隐透出光亮,小双儿看着看着,羡慕地捏紧了手中的酒壶。 有仆从从院外进来,慌张地找人,一抬头才看见房顶上的人影。 他大惊失色道:“小雨哥哥!你怎么上去了!” 小双儿低头,微卷的刘海,眯起的杏眼,眼睫毛上落了雪片,眼神迷离。 确实是小雨。 他嘿嘿一笑,没答,而是抬头又看起月亮来。 “宝临,前院不是吃席吗,你怎么不去?” 名唤宝临的仆人吭哧吭哧地爬上来,差点被兜头的冷风吹得栽下去。 他匍匐前进才爬到小雨身边,埋怨道:“吃什么吃,跟平日也没什么区别。我们这些没家的,过什么节啊!” 他刚抱怨几句就呛了几口寒风,咳了几声之后心情更坏了:“哥哥也是,这大冷天的,好好的屋里不待,非要上这儿吃风。待会儿冻病了,等老爷回来又要不高兴。“ 小雨叹了口气,把酒喝光,然后狠狠地往外抛去。 碎裂声清脆地响起,宝临目瞪口呆。 “咋了啊我的大爷!?你不高兴也别这样出气啊,就算没人跟你计较,打扫起来也费劲啊!” 小雨脸上倒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拍拍手就下了梯子。 宝临跟在后面,好不容易笨拙地落地,却见小雨又走得只剩个背影。 他气恼地跟在后面喊:“哥!你到底要去哪儿啊!” 小雨回头,也对他喊道:“我一个人走走,别跟过来——!” 他去马棚牵了马,带着一身的酒气,在月色中离了府。 春阳县北边是棚户区,再往更北走,出了县,有片小树林。穿过小树林,现出一条不太深的洼谷,便是春阳县的乱葬坳了。 小雨一路飞驰,待到那里,已经手脚冰凉。 他翻身下马,一个趔趄。 酒喝得有些急,他胸口发热,手脚却发软,脸上带笑,一步一挪地下了坳地。 雪下了一段时间,即便是这最污秽的地方,也被老天爷一视同仁地铺上了洁白的被子。 小雨茫然地站着,不知道踩在谁的尸骨上。他左右转转,更找不到自己的亲人。 不一会儿,他脑中更加糊涂,便一屁股坐下来。 他有过亲人吗? 或许是有过的吧。 人都是有亲人的,至于他们做不做亲人该做的事,就各看各命了。 他在非常长的一段日子里,都在疯狂地愤懑怨恨。怨恨为什么老天不公,为什么既然不能让人人都吃饱,还要让人感到“饿”,怨恨老天赐给人“力量”,却让那些有力量的人将他毒打。 公平是什么,命运又是什么? 风水宝穴是什么,乱葬岗又是什么? 他躺下来,面朝天,雪花薄薄给他盖上一层被,他痴痴地笑起来。 躺在这里,活人和死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酒喝得又急又多,冷热一激,此刻便有些晕了。 迷迷糊糊躺了不知多久,忽闻远处马蹄声渐近。他想要爬起来,手脚却使不上力,这时心里才有点慌了。 他努力动动手指,晃晃头瞪瞪眼,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刚刚弯了弯膝盖,便有个高大的人影急匆匆地从上面一路滑下来! “你怎么了——!”那人大概是看到他拴在树边的马儿,过来查看时看到自己被埋了,以为出了什么事,这才急匆匆地下来。 小雨已经清醒多了,这会儿见来了人,才有一点后怕,娇声道:“对不起啊大哥哥,我不小心掉下来,脚崴啦” 他戴起惯常的矫揉造作的面具,抬头与恩人四目相对,两人一惊,异口同声。 “是你!?” 来人身形雄壮,百里无一,让人看一眼就记得。 小雨更是与人有过肌肤手指触碰之亲。他记得对方是个客商,于茫茫人海中相遇,实在有缘。 莫世安昨日告别兄长们,一路往春阳县赶。 他不知身世,逢年过节就找个顺眼的地方安顿。这次与宋煦小春约好,便紧赶慢赶回到春阳县,准备待到明天就去他们家拜访,蹭个饭什么的。 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摸他手的小双儿。 莫世安每天接触无数人,男女老幼,丑的美的,有钱的没钱的数不胜数。 小雨长得娇小可爱,却也不是国色天香,如果不是自家那三个唯恐不乱的兄长那天叽叽喳喳地给他洗了脑,他肯定想不起这么个双儿。 此刻,两人却突然觉得,缘分简直妙不可言。 莫世安回过神,把人一把抱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上坡。 小雨太矮,莫世安太高,把人抱在怀里像抱了个鸡仔。 鸡仔脸上涌起热意,闷闷地问:“麻烦你了你叫什么?” “莫世安。你呢?” 莫世安。 三个字,小雨细细在嘴里嚼了嚼,久违的快乐让他昏了头脑。 他急切地回答道:“钱小雨。我叫钱小雨。” 这边春心萌动,那边也其乐融融。 江天天与大哥在铺子里,兄妹俩第一次单独相处。 店里食材充足,江天天每天都自己做饭。宋煦经常提醒她不要省,但她总是吃得小心翼翼。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大哥来了! 她高兴地做了两个大煎饼,与哥哥一人一个,还冲了一碗甜面汤。 这桂花红糖是宋煦买了放在灶房里的,有时候夫夫俩早上起得太早来不及在家吃早饭,便会到铺子里吃。 甜面汤就是他们青睐的一项美味。 因为糖比较贵,宋煦他们每次做这个都会多做一些,让田小庆和她一起喝。 不然她肯定不敢动的。江天天想。 但是今天是特别的日子! 没有爹爹打骂,虽然娘亲不在,但是有大哥啊 江大哥面色阴沉,但看着江天天快乐地忙碌,心中又有些温暖。 自上次与小妹一别,已经过了大半月。 他去隔壁镇帮人做工修房子,一直修到昨天。 没想到回到家后,却完全没看到小妹。 他麻木地生活,看谁都没多少感情,对这个小妹更是没有爱怜。除了上次给她十文买东西,几乎就没有对她好过。 可当他发现小妹突然不在了,心中却涌起了陌生的担忧。 他问小妹去向,爹娘均闭口不言。 他开始后悔上次自己草率的提议,怕她遭遇了什么不测,反省自己这个大哥是不是根本就不配当。 直到他娘悄悄地跟他讲了事情的经过。 小妹出息了,她能去别人铺子里帮工,一天还供家里十文的开销。 大哥一开始有点高兴,但娘亲随即担忧道:“儿啊,可前天,那马掌柜突然亲自来了他说还是想要抬了小妹,宁可多加钱,给我们足足八两银子!” 大哥愣了愣。 “我就说,给点时间考虑考虑,儿啊,要么你去找天天问问她?闺女还是要嫁人啊,不嫁人,以后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啊马家肯出这么多来聘,肯定对她有喜爱,那过门后日子也不会太苦” 江大哥脸色愈来愈沉,他娘后来也讪讪地不再说。 但江大哥心里闷得慌,便要去铺子找小妹。谁知铺子门没开,他一时不知道该去哪儿找,犹豫间就站在门口发呆。 之后便将小妹等到了。 小妹好像胖了一点,不再是以前那像根柴火似的干枯样子。 桌上的饼是他没见过的样式,喷喷香,甜汤也很好喝,沁人心脾。 小妹叽叽喳喳地说着老板对她多么多么好,中午还带她去村宴,吃了多少多少肉 江大哥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做哥哥的感觉。 他将他娘让他问的问题咽到了肚子里,决定只要他在一天,永远也不让那马掌柜再来打扰小妹。 浴桶。 大浴桶。 宋煦与小春刚吃过饭气氛就很不对,我不看你你也不看我的,脑子里想的全是浴桶。 这么大一个浴桶,得烧多少开水啊! 好在下午的家务活儿已经干得差不多,两人有一晚上的时间来烧开水。 宋煦蹲在火膛前,脸都被烤红了。 “我早就说要赶紧把灶砌大一点,再加个锅。我们家这一个锅,耽误多少事,你看每次蒸饭的时候都要再弄个瓦罐,就算蒸起来还好,那洗起来也麻烦啊!” 小春:“好吧。” 宋煦点点头,暂时满意,不一会儿又提意见道:“新桶,先刷一下,再烫一下。这一锅水好了先拿去对了这一趟趟太麻烦了,你把桶拿进来——” 小春啪地抢过他手里的火钳,终于发了火:“自己去!” 宋煦摸摸鼻子跟小春换了位置,自己捣鼓那浴桶去了。 一锅锅的水倒进去,热气渐渐在房间里蒸腾起来。 家里不大,宋煦便把浴桶放在了房间——否则,难道在柴房,在厨房,在餐桌旁边洗鸳鸯浴吗!? 富贵人家的屏风,自然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小屋里。浴桶正对着床,倒也大俗大雅。 小春把外间收拾好,一进房门,就瞧见了正襟危坐在床边的宋煦。 “?”小春看这架势,不禁后退了一步。 两人隔着浴桶面面相觑,小春面无表情,脱了外衣挂上衣架,接着脱里衣。 宋煦:“” 比谁脱得快?我怎么能输! 冬□□服多,两人却越脱越快。脱到后来,他俩都呼吸急促,面色潮红,水汽氤氲间,模糊了无限风情。 两人冲动地亲在一起,又扑通一声双双扑进浴桶。 小春在宋煦耳边轻声道:“不是说闺女双儿都喜欢吗?招赘也行?那我们要一个?” 水花四溅,漫到地上,越涌越多。混合着沙哑的喘息,水光倒映着灯影,昏黄暧昧。 宋煦心想,果子果然要放放才好吃。 看这投怀送抱的,多带劲啊 这个冬至与往年没什么不同,直到睡下时,彩秀都是这样想的。 她没尝过甜,便也不知道苦。 她不知道家人团聚的滋味,不知道和乐美满地喝着小酒吃着肉的感觉。 所以她心平气和地睡下了。 夜半风声大作,打得脆弱的窗纸沙沙作响。 彩秀被冻醒,起来披起衣服检查了一下门窗,却突然听见咚的一声。 “谁!?”彩秀警惕起来。 她佝偻着身子,点燃油灯,小心翼翼地来到院门前。 好一会儿,院子里都再没动静,她便悄悄上前,把耳朵贴紧了门 “咚!” “啊——!” 一声剧烈的锤门声炸在耳边,震得破旧木门上簌簌往下掉碎屑。 彩秀被吓得尖叫一声,心如鼓擂。 还没等她缓一缓,一声声撞门更加急促,她转身逃进房间,却只抵挡住一时半刻。 不一会儿,三个壮汉撞进门来。 其中一人提着刀,笑道:“这不是我们的头牌彩秀嘛怎么这么快就人老珠黄了?” “是不是被爷们草得太多了?哈哈哈哈——!”另一人附和道。 彩秀避无可避,脑子里一片浆糊,只知道软弱地摇头。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强盗,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翻她的柜子。 柜子里没有多少贵重物品,唯有一点银钱,是她最近才攒的。 她明天便要还租子,即使不能全还上,有那么一点也行。 但如果一点没有,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可眼前的强盗们,丝毫不顾她控诉的眼神,只是肆无忌惮地翻箱倒柜,还不时在她身上动手动脚。 彩秀太害怕了。她既怕眼前的强盗,又怕明天交不出租子。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很累。 壮汉们找遍了全家也找不出什么好东西,塞了钱袋在怀里,还颇有几分不平。 三人对视一眼,便想在彩秀身上讨回来。 她曾经是个名妓,就算现在脸上丑了些,不点灯也不碍事不是? 一只油腻粗糙的手摸上她的大腿,彩秀顿住,大脑一片空白。 无数记忆闪回,她突然暴起,尖叫着推开压着她的人,抡起一旁的凳子就砸下去。 鲜血迸溅,伴随着男人们的怒吼,彩秀寻了个空档夺路而逃。 身后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符咒,她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向前跑,再跑,跌跌撞撞的跑。跑到呼吸间都是血的甜腥味,鼻腔里麻木得没有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灰蓝色的亮光,她这才站住脚步。 茫然四顾,一片洁白。 彩秀这辈子没有出过春阳县,她站在这里,茫然得如同一个新生的婴儿。 她穿着白色的里衣,就盯着那一线光亮看。 那是日升之东。 灰蓝越来越亮,与那线一同膨胀的,还有一行小小的黑影。 那是从另一边走来的一队人马,浩浩荡荡,不下百人。 有人举着华盖,有人抬着空无一人的轿子,有人持棍威慑。马儿脖子上戴着铃铛,随着人行渐近,叮当作响。 啊,那一定是钱三狗。 是了,钱三狗昨天也要回乡祭祖,怕是今天才回来。 彩秀想着,却一动不动,仿佛一颗扎根的野草,火来了也能心甘情愿地成灰。 可突然有人冲上来拽了她就跑。 彩秀反应不过来,她跌跌撞撞地被拽到了旁边一个大草垛的后面。 “你不要命了!?” 彩秀这才抬头,面色已然青紫,却还是勉强认出了人。 “宋恩公?” 宋煦与小春已经在这里躲了一会儿了。 他们昨晚胡闹了一通,早上起晚了。平常他们天没亮就应该到铺子里包饺子了,今天却还在路上。 谁知道一路赶着赶着,后方突然出现大队人马。 大石村在春阳县的东边,进县的路宽阔好走,有商人来往并不稀奇。但排场铺那么大,又有标志鲜明的华盖,宋煦和小春内心都报起了警铃。 他俩往前跑了好长一段,见甩不掉,就赶紧找了个大草垛躲了起来,准备等钱三狗过去了再进县。 谁知道那叮叮当当的车队还没来,春阳县的方向却歪歪扭扭走来一个人。 宋煦起初以为那是个乞丐,可定睛一看,越看越像他认识的人。眼看钱三狗都快要过来了,他这才冒险把人拉了进来。 彩秀婶头发蓬乱,神色惊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不是问话的好时机,宋煦把棉袄给彩秀婶披上,三人屏息。 天越来越亮,白雪映衬下,更是亮到刺眼。铃声渐近,百来人的脚步踏在雪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只见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个干瘦的男人,他举着一把砍刀,向钱三狗的车队冲去! “钱c三c狗!”那破锣嗓子嘶哑尖锐,宋煦心中一紧,不禁探出一只眼睛。 “你作恶!你作恶啊——!” 车队混乱起来,马儿惊慌地扬起前蹄。 那人面对百来人的车队,仍然像蚍蜉撼树一般渺小。 可他怀抱一腔孤勇,固执而绝望地呀呀着向那马车冲去。 “你作恶——我杀了你——!” 唰的一声,血花飞溅。 那男人的咽喉被割开,喷出高高的血柱,最后散落在皑皑白雪上。 他仅仅倒在了三步之外。 宋煦心神巨震,把小春摁在怀里,捂住他的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