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无所畏惧》 正文 1.醒来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乔毓做了一个长而混沌的梦。 她如同一艘随时可能倾覆的孤舟,在岁月长河的波涛中颠簸不定,从今朝,至来日,历经近千年荒诞而又真切的波折之后,终于悠悠醒来。 “大唐居然亡了!” 这是她醒后说的第一句话。 “想我华夏泱泱,万国来朝,不想未及千年,竟叫那群夷狄畜类前来放肆!” 这是她醒后说的第二句话。 乔毓满腹怨愤,坐起身来,目光往四下里转了转,终于从家国情怀,转到了人生哲理。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都经历了些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 乔毓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只记得一个叫做“乔毓”的名字,以及前不久梦见的,还未曾消散掉的那些命运轨迹。 但这些东西,对于现在她而言,都没什么实际性的作用。 乔毓看着不远处那扇透风的柴门,心里有点发愁。 她正一脑袋浆糊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女郎进来,那双黑亮的眼睛落在乔毓身上,霎时间迸发出几分欣喜。 “呀,”她说:“你醒了!” 乔毓饶是心头微疑,也禁不住被她感染,露出一个笑来。 却听有人冷哼道:“再不醒,我便要丢你出去了!” 那扇柴门又一次被人推开,进来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衣衫陈旧,两鬓微霜,眼角皱纹厚重的能夹死人。 上下瞧了乔毓几眼,她没好气道:“这位小娘子,我们家贫,可养不起你这等贵人,二娘见你在河边昏迷不醒,非要捡回来,平白多一张嘴吃饭……” 乔毓见她语出嫌恶,倒也不恼,只在心里暗暗嘀咕:我人都没醒,从哪儿多出一张嘴来吃饭?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声,那妇人冷哼一声,语气更坏:“你虽不吃饭,但这几日工夫,只吃药便花了四十二钱,一斗米也不过五钱罢了!” 说着,又絮叨起昨日煮了只母鸡熬汤,说虽不是市集上买的,但送出去卖,总也值六七钱,如此云云。 乔毓词穷了,老老实实的听她念叨。 妇人称为二娘的女郎却有些面红,悄悄拉了拉乔毓,羞道:“说来惭愧,买药的钱物都是出自阿姐,你腕上那串玉珠,被阿娘拆开当了……” “不然如何,我自己出钱养她?” 那妇人瞪二娘一眼,恼怒道:“既不是我女儿,又不是我媳妇,谁有这等好心,顾看她死活!自己家人都快出去喝西北风了,难为你还这样好心肠,从外边儿往回捡人!” 这席话说的毫不客气,二娘听得眼圈儿一红,低下头去,不敢做声了。 那妇人嗓门儿也大,吵得乔毓头疼,忙止住道:“二娘救我,便是我的恩人,婶婶肯收留,也是感激不尽,更不必说这几日照顾周全,一串玉珠而已,不值什么的。” 她这番话说的滴水不露,那妇人听后,面色倒和缓起来,又剜了女儿一眼,一掀柴门前悬着的旧帘子,转身出去了。 二娘怕她吃心,柔声道:“阿娘就是这等脾性,可心是好的,阿姐不要同她计较……” 若换了个娇小姐,冷不丁听那么一席话,指不定要难受多久呢,但乔毓脸皮厚惯了,根本没往心里去。 说到底,人家又不是你爹你娘,哪有什么义务要无条件的对你好? 那妇人虽嘴上刻薄些,但到底也收留了她,又去买药煮鸡,若换个坏心的,将她拎回家,寻个窑子卖了,想说理都找不到地方。 乔毓笑了笑,又问二娘:“你是在哪儿捡到我的?” “在村东头的河边,”二娘温声细语道:“我白天去那儿洗衣服,落了棒槌,晚上才想起来,匆忙去找,就见你躺在河边不省人事,便将你背回来了。” “河边?”乔毓敏感的多问了句。 “是啊,河边,”二娘有些疑惑,不解道:“阿姐,你怎么会到那儿去?” 我也不知道啊! 乔毓心道:我唯一知道的那点事儿,还是你告诉我的! 她有些头疼,又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说,此地受哪个衙署管辖?” “这是长安,天子脚下,当然是归京兆尹管辖了。” 说到这儿,二娘察觉出不对来了:“阿姐,你,你似乎……” 乔毓坦诚的看着她,实话实说道:“二娘,昏迷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 午间吃饭的时候,屋内的气氛格外沉寂。 二娘姓李,没有名字,因为排行老二,所以就叫二娘。 她母亲姓王,父亲早就过世,上边还有个哥哥,几年前到长安城中的糕饼铺子里去当学徒,老板见他机灵能干,就将女儿嫁给他了。 说是嫁,但两家门第在那儿,其实跟入赘没什么区别。 富户里娇养的小娘子同粗俗的婆母说不到一起去,王氏怕儿子夹在中间为难,便拒绝了搬去同住,跟女儿留在老家,帮人缝缝补补,赚些辛苦钱。 二娘生得一双巧手,刺绣做的不俗,十里八乡都有名气,也有些进项,母女俩相依为命,日子不说是富足,但也不算坏。 可现在,这种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乔毓不记得从前发生了什么,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家在何方,家里还有什么亲眷。 二娘发现她的时候,也没有在她身上发现籍贯凭据。 这就是说,乔毓现在是个黑户。 更要紧的是,什么样的变故,才能叫一个衣着不俗、看起来出身不低的女郎孤身流落到此,被二娘救起? 或许她家中出了变故,或许她是一个逃犯,往荒诞处想,兴许她正在被人追杀。 乔毓端着那只裂口的碗,闷头扒饭,心里愁苦,一碗饭吃完,拎起勺子想再盛,却发现米盆已经空了。 ……她吃的好像有点多。 王氏早就停了筷子,阴沉着脸坐在旁边,对她进行死亡凝视:“这是第四碗了。” 乔毓讪讪的将筷子放下:“我好几日没吃饭了……” 王氏看起来像是想说什么,然而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口,她起身去了里屋,不多时,又拎着一只花色陈旧的包袱回来了。 “你那日穿的衣服,我帮你洗了,身上带的玉佩珠饰也都在这儿。” “那串玉珠材质很好,一颗珠子便当了五百钱,你连买药带吃饭,总共算是五十钱,还剩四百五十钱。” “我留了五十钱,算是辛苦费,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王氏将包袱放在乔毓身侧的矮凳上,说:“吃完饭后,你就走吧。我们家庙小,留不住你这尊大佛。” “阿娘,阿姐连自己家在哪儿都不记得,你叫她去哪儿?”二娘急的脸都红了。 “你闭嘴!”王氏厉声呵斥女儿一句,转向乔毓时,又柔和了语气:“小娘子,说句托大的话,我与二娘也算是你的恩人,留你到现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是不是? 我们家是个什么光景,你也瞧见了,老爷们吹一口气就能散架,你行行好,早些往别处去吧。” 上了年纪的人,总会有岁月所赋予的智慧,王氏一个寡妇,丈夫早逝,能拉扯一双儿女长大,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乔毓盯着那个包袱看了一会儿,轻轻道:“婶婶,我身子还没好利落,劳烦你再收留我几日,好吗?最多五日,我便会走。” 二娘哀求的看着母亲:“阿娘。” 王氏有些迟疑,半晌之后,终于粗着声音道:“等你好了,马上离开这儿。”说完,便闷头收拾碗筷,一并搁进水盆,端着出去刷洗了。 …… 这是坐落在长安城外的一个村落,总共不过几百户人,因为毗邻大慈恩寺,便有人购置了些香烛烧纸等物售卖,往来的香客又多,时日久了,倒是繁盛热闹起来。 乔毓这会儿还是个黑户,王氏怕被人瞧见,生出什么波折来,自然不许她出门,叫闷在屋子里修养,病好了赶紧滚蛋。 乔毓老老实实的躺在那张略微一动,便咯吱咯吱响动的木床上,总觉得自己胸口有些闷。 她咳了两声,又问二娘:“早先你们买的药还有吗,能不能再煎一副?” 二娘秉性柔善,极为体贴,闻言便去橱柜中翻找,不多时,喜道:“有呢,阿姐等等,我这就去煎。” 乔毓隐约嗅到了药气,脑海中忽然冒出点什么来,她从床上弹起来,近前去接过那药包,打开瞧过后,摇头道:“这药不对症啊。” 二娘讶异道:“阿姐,你懂医术吗?” 乔毓仰头想了想,不确定道:“好像曾经有人教过我,记不清楚了。” “有纸笔吗?”她道:“我开个方子,劳烦你再去抓一回。” 二娘道:“哥哥从前剩了些纸,笔也有,只是没有墨。” 乔毓笑道:“炭笔总有吧?你画花样,想来用的上。” “有,”二娘应得飞快,去寻了来,欢天喜地的送过去:“在这儿!” 乔毓略经思忖,提笔写了方子,又怪道:“我写字,你怎么这样高兴?” “会写字的人多了不起啊,”二娘托着腮看她,眼睛里全是歆羡:“村前的钱先生写得一笔好字,每日帮人写信,便能叫全家人温饱了。” 乔毓下意识看了眼面前纸张:“你不会写吗?” “哥哥是郎君嘛,要养家糊口的,”二娘笑的有些酸涩,低声道:“我是女郎,将来总要嫁人,学这些做什么。” 王氏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能叫儿子念识字,已经很了不起了,如何供应的起第二个孩子。 乔毓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心中一叹:“我教你吧。” 二娘双眼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阿姐很快便要走了,即便是教,我又能学会多少呢。” 这是个有些伤感的话题。 两人都停了口,没再说下去。 …… 傍晚的时候,王氏做活回去,听说乔毓颇通医理,倒是有些讶异:“你还会治病?” 乔毓道:“勉强记得一些。” 王氏神情柔和了些:“这份本事,可比弹琴画画强多了。” 沉默着吃过晚饭,乔毓便与二娘一道去睡,至于王氏,则去了另一间屋子歇息。 现下刚进三月,夜间微有些凉,乔毓就着刚打上来的井水洗了把脸,这才想起来自己醒来之后还没照过镜子,竟不知自己此刻是如何一副尊荣。 二娘取了镜子递给她,忍俊不禁道:“阿姐生的可美呢,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了。” 乔毓接过那面菱花镜,便见镜中人容颜鲜艳,杏眼桃腮,双目湛湛,略带几分飒爽英气,真如三月盛开的杏花一般灼艳明媚,占尽春色。 她摸着脸,美滋滋道:“我可真好看!” “是啊,”二娘笑道:“明日便是上巳节,若叫附近的年轻郎君们见了,保管看得别不开眼。” “上巳节?” 乔毓知道现下是三月,却不知今日是三月初二,目光透过窗户往外一瞧,疑惑道:“既然是上巳节,怎么不曾悬挂红幡祈福?” “阿姐有所不知,”二娘敛了笑意,悄声道:“皇后薨了,现下正值国丧。” 乔毓惊诧道:“啊?” “皇后辞世,也有几日了。”二娘徐徐道:“京中停音乐、嫁娶百日,这还是小民,听说老爷们停得更久,要一整年呢。” 说及此处,她神情中闪过一抹惊:“也是巧了,我遇见姐姐,便是在皇后薨逝世的第二日。” 乔毓哈哈笑道:“是蛮巧的。” “唉,”二娘却叹口气,感慨道:“我虽不曾见过皇后娘娘,却听闻她贤良淑德,极为慈悲,更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女人的本体是八卦,二娘也不例外:“圣上与皇后是结发夫妻,太子、秦王、晋王与昭和公主,皆为皇后所出,竟无异生之子,这样的夫妻缱绻,真是叫人歆羡。” “哦,”乔毓心说这都可以用来写话本子了,口中却道:“那是挺叫人羡慕的。” “唉,”二娘又叹一口气:“皇后娘娘今年也才三十有四,怎么就早早去了呢。” 人有生老病死,阎王索命,可不管你尊卑贵贱。 乔毓心里边儿这么想,倒不至于往外说,又跟二娘聊了几句,便一道去歇息了。 窗扇半开,月光隐在乌云后边儿,灰蒙蒙的,看不真切。 乔毓睡不着,便睁开眼开始数羊,数到最后,不知怎么,竟想起二娘说过的那位皇后来。 太子今年十八岁,已经选定了太子妃,现下生母辞世,怕要等上一年再娶。 太子的胞弟秦王要小些,今年十六,王妃还没有人选。 晋王与昭和公主是双生胎,今年十三岁,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的年纪。 不过话说回来,皇帝也才三十六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再过一阵子,指不定就要续娶,到那时候,太子与一干弟妹们的日子,就不一定那么好过了。 乔毓胡思乱想着,忽然心神一凛,哑然失笑。 他们好不好,关我屁事。 自己那点儿事都弄明白,哪来的闲情逸致忧心别人。 她懒洋洋打个哈欠,合眼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主意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皇后薨逝,乃是国丧。 京师闻讣之后,皇太子以下皆易服,宫中降红幡,除珠玉华饰,改换素服,设几筵,朝夕哭奠。 皇帝尚在,皇太子与诸王、公主为母服孝一年便可,期间停音乐、嫁娶、祭礼,宗室与朝臣亦是如此。 闻丧次日清晨,京中文武百官素服至右顺门外,着丧服入临,临毕,行奉慰札,三日而止;服斩衰,二十七日而除,至百日开始穿着浅淡颜色衣服;在外文武官丧服,与在京官同。 一品至五品官员家中命妇,于闻丧次日清晨,素服至大明宫,哭临五日。 就命妇们的身子而言,在殿外跪哭五日,着实不是件轻松的事情,然而国母既逝,皇太子与诸王、公主都随同守丧,如此关头,谁家命妇敢说自己不想前去哭临? 皇后薨逝于二月二十八日,今日三月初三,再有一日,便结束了。 命妇们这样想着,心中略微松了口气。 这日午后,忽然下起雨来,牛毛似的,倒不算大。 命妇们身上穿的是麻布衫裙,轻软之余,却是一沾便透,约莫过了一刻钟,便濡湿了八/九分。 三月的天气不算冷,但也决计算不上热,身上麻布衫裙湿了,内衫同样紧贴着皮肉,黏湿而又寒凉,年轻命妇们倒还好些,年长的却有些扛不住了,连哭声都弱了好些。 秦王失了母亲,又接连哭临几日,俊秀面庞有些憔悴,两颊微削,举目四顾,声音喑哑,向近处女官道:“母后生前最为仁善,必然不愿叫众人雨中哭临,你去回禀皇兄,问他是否可以暂且入内躲避。” 女官恭声应了,匆忙去寻在前殿主事的太子,不多时,便赶回道:“太子殿下说,请命妇们先去入内避雨,待雨停了,再行致礼。”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叫众人听清,命妇们垂首谢过,待秦王与晋王、昭和公主起身后,方才随同站起。 秦王是帝后的次子,十六岁的年纪,不算是小了,兄长在前殿主事,此处便得由他主持,一连几日,仪礼分毫不错,倒叫诸多命妇暗地点头。 皇后生皇太子与秦王的时候,正值天下大乱,战火连天。 皇帝作为太上皇的长子,在外征战四方,军伍为家,过门而不入也是常态,两个儿子也见得少,感情自然也淡薄。 反倒是晋王与昭和公主,出生于太上皇称帝的第二年,龙凤双生,天大的吉兆,自幼长在父母膝下,格外受宠。 现下母亲过世,遭逢大变,他们似乎也在一夜之间长大。 宫人们送了暖身的姜茶来,秦王并未急着用,而是到常山王妃身边去,为她斟了一杯,温言劝慰道:“姨母,保重身体。” 年长的姐姐对于幼妹,总有种近似于母亲对女儿的关切,幼妹辞世的噩耗,也给了常山王妃无限打击。 内殿灵位两侧是儿臂粗的蜡烛,光影幽微,秦王瞥见她两鬓略微白了,心下酸涩起来。 “我无恙,”常山王妃如此说了一句,那声音有些干涩,她低头饮一口茶,方才继续道:“殿下这几日操劳,也要珍重才是。” 秦王应了一声,沉默下来,只有偶尔响起的啜泣声,不时出现在耳畔。 这场雨下了半个多时辰,便停歇下来,秦王等了两刻钟,见没有再下的趋势,便打算重新往殿外去,却见庐陵长公主两颊微白,神情憔悴,叫女婢搀扶着,到近前来了。 “阿昱,雨才刚停,谁知道会不会再下?”她有些倦怠的道:“马上就要过未时(下午三点)了,今日便先散了吧。” 这显然不合礼节,秦王淡淡看她一眼,道:“不行。” 若在此的是皇太子,庐陵长公主决计不敢如此提议,然而换成温文尔雅的秦王,却有了三分胆气。 她下颌微抬,徐徐道:“阿昱,并非是姑母执意与你为难,而是今日天气凉寒,时辰又的确不早了,命妇们不乏有上了年纪的,如何能熬得住?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外祖母年迈,也不曾来,怎么不见你如此坚持?” 只是末时罢了,如何就是天色已晚 更别说真正年老体弱的,早就免了哭临之事,并不是只有卫国公老夫人一个。 晋王与昭和公主在侧,听到此处,哭的红肿的眼睛齐齐转过去看她,眼底一瞬间射出来的冷光,几乎要将她切碎。 秦王止住了弟妹上前的动作,转向其余命妇,目光冷淡道:“哪位夫人觉得累了,想先行离去?且站出来,叫我看一看。” 内殿中落针可闻。 没有人主动说话,也没人真的敢站出来。 即便真有人熬不住了,想求个情,暂且歇息片刻,这会儿也死命忍住了。 在皇后的丧仪上先行退去,决计称得上是大不敬,罪在十恶之六,该当处死。 庐陵长公主是太上皇与皇太后的独女,她有胆气冒这个头,其余人却不敢。 足足半刻钟过去,始终没人做声。 庐陵长公主面色呈现出一种被水浸泡过的冷白,她扫视一周,发出一声近乎讥诮的笑:“我也只是怕诸位老夫人劳累伤身,发出如此提议,既然无人觉得辛苦,那便罢了。” “姑母,你既非命妇之首,又不是命妇本人,越俎代庖,居心何在?” 秦王目光冷淡,利剑一样刺过去:“先国后家,母后首先是皇后,其次才是你的长嫂,长公主,你逾越了。” “我是晚辈,无权干涉,”他不再看庐陵长公主,转身往殿外去:“哭临结束,请长公主往皇祖母宫中去一趟,劳烦她管教好自己的女儿。” 诸多命妇当面,庐陵长公主被迎头训斥,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心肺翻腾,那口气哽在喉咙,半晌过去,才气若游丝道:“你竟敢如此同长辈说话……” 秦王既出去了,命妇们更不敢久留,匆忙往殿外去,对庐陵长公主避如蛇蝎,更无暇听她有什么话要讲。 庐陵长公主见状,心中一阵酸涩:她的父亲曾是开国君主,母亲也曾是皇后,胞弟更曾是一人之下的储君,哪曾想,竟沦落到今日这境地。 她身后的嬷嬷神情中有些不赞同,悄悄扯她衣袖,劝道:“皇后新丧,圣上与几位皇子、公主正是伤心的时候,您说这些话,岂不是自讨苦吃。” 内殿中再无旁人,庐陵长公主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委屈道:“凭什么呢,皇位明明就该是阿弟的……” 那嬷嬷面色微变,忙又拉她一把,示意噤声。 庐陵长公主目光中闪过一抹凶狠之色,却没再言语,拭去眼泪,出殿寻到自己位置,如先前一般跪地哭临。 秦王淡淡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临近傍晚的时候,命妇们起身行礼,叫女婢搀扶着散去,新武侯夫人上了年纪,着实有些禁受不住,搭着儿媳妇的手前行,却觉她停住不动了。 她有些不满:“怎么了?” 世子夫人回过神来,忙道:“母亲,庐陵长公主还跪在原地,未曾离去。” 新武侯夫人听得诧异,回首去看,果然见庐陵长公主在原地跪的端正,身侧的嬷嬷似乎在劝,只是她全然没有起身的意思。 “蠢货。”世子夫人听见婆母带着讥讽的低笑声:“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还以为自己是从前的嫡公主呢,难道还打算叫秦王再三相请,才肯起吗?” 世子夫人又瞧了一眼,笑着回道:“秦王、晋王、昭和公主三位殿下,已经往后殿去歇息了。” “咱们走吧,”新武侯夫人看了一场大戏,只觉腰腿处的酸痛都没那么严重了,心满意足道:“老太爷拜佛归家,还等着回话呢。” …… 大明宫生出这一桩波折的时候,乔毓正在喂鸡。 李家清贫,早晚膳食也不甚丰盛,除去米饭,便是几个家常小菜,乔毓吃的有些口淡,喂鸡的时候,紧盯着流口水。 炊烟袅袅,从远处屋舍中升起,径自飘荡到了远方,不知是谁家蒸了鱼,鱼肉的鲜美香气中混杂了葱姜味道,引得她鼻子直抽,想着往肺腑里多吸一点儿。 王氏推开柴门出去,便见她这副没出息的模样,重重咳了一声,道:“灶上还烧着柴,我不便出门,二娘还没回来,你往河边去叫她回家吃饭。” 乔毓“嗳”了一声,将手中木瓢放下,转身往外走。 王氏又叮嘱道:“最好别叫人瞧见你,真见到了,也别多说话。” “知道啦。”乔毓已然出了门,声音远远传来。 二娘今日要浆洗的衣裳不少,便留的格外晚些,乔毓去寻她时,见还剩了些衣物,便寻块石头坐下,帮着她一起锤洗。 二娘吓了一跳,忙拦住她:“你哪里能做这种事。” “这有什么,动动手而已。”乔毓不以为然,笑道:“快点洗完,回去吃饭了。” 二娘两眼亮晶晶的盯着她看,抿着嘴笑。 乔毓见了,便撩水泼她,嬉笑道:“我又不是美郎君,你如何看得痴了?” 二娘“哎呀”一声,反手撩水还击,二人在河边玩闹起来,倒忘了那些须得锤洗的衣裳,更不曾注意到一行车马自不远处山路经过,听闻女郎笑闹声后,停驻不前。 “葛禄,”马车中传出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怎么停了?” 被他称为葛禄的中年男子催马到了车窗前,压低声音道:“老太爷,您且向外瞧。” 车内有转瞬的宁寂,旋即,便有一只枯瘦有力的手将车帘掀开,葛老太爷顺着葛禄所指的方向,望到了那两个嬉闹正欢的女郎。 右侧高些的女郎,生就了一张明艳的面孔,高鼻美目,有种令人见而忘俗的英气勃发。 很多年之前,他曾经见过这样一幅面孔。 那是卫国公乔家的幼女,后来,她嫁与了现在的皇帝。 不受控制的,他怔楞了一下,回过神后,那双因老去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陡然射出了令人心骇的精光。 有一个念头在他的心底疯狂叫嚣,烧的他浑身上下每一滴血灼烫起来。 “别惊动人,也别露出痕迹,”他听见自己微微颤抖的,带着希冀的声音:“去查查她的身份。” 葛禄摸着下巴,笑道:“老太爷的意思是?” 葛老太爷合上眼,勉强抑制住这种疯狂翻涌的心绪,恍惚之间,就理解了吕不韦看见秦国质子时的那种心境。 他叹息道:“货可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旧事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淡淡,伴着随风飘摇的白幡,莫名叫人生出几分凄凉萧瑟。 庐陵长公主梗着脖子,在原地跪的端正,嬷嬷在侧劝阻,却未能叫她改变心意。 “皇兄,”昭和公主回头瞥了一眼,悄声道:“她还跪在那儿呢。” 晋王哼道:“她大概是等着皇兄去请,又或者是闹到皇祖父、皇祖母那儿去,叫御史们非议呢。” “她既然愿意跪,那便跪个够吧。” 皇后过世,哭临乃是大礼,庐陵长公主在此生事,秦王本就厌恶,否则也不会大庭广众之下,半分脸面都不肯给这个姑母留,现下见她还不肯息事宁人,哪里肯再理会? “不必理她,回去用些膳食,早些歇息。”他温言叮嘱弟妹。 …… 皇后辞世,乃是国丧,但太上皇与皇太后章氏却是舅姑尊长,自然没有诸多忌讳。 章太后并非皇帝生母,惯来同皇后不睦,故而只叫殿中宫人去首饰珠翠,改换素服,自己却发髻高挽,华贵如常。 庐陵长公主在皇后灵前久跪不起,一众命妇都瞧在眼里,自然瞒不过皇帝与皇太子,只是这二人对此全无劝慰之意,任她自生自灭,并不曾遣人去说什么,更别说亲自去请了。 “长公主,您还是起来吧,”主子久跪不起,身侧仆婢只能随同,那嬷嬷跪在她身后,无奈劝道:“陛下与东宫置之不理,太上皇又不管事,再继续下去,更收不了场了。” 庐陵长公主面色僵白,牙齿冷的咯咯作响,双目却几乎要喷出火来,扫过不远处的灵位,愤恨道:“要我为她服斩衰礼,她也配!”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那嬷嬷苦劝道:“长公主原就体弱,更该顾惜自己身子才是。” 庐陵长公主执意如此,原是为了将事情闹大,借朝野纷议,迫使皇太子与秦王低头,不想全无人理会,自己却是骑虎难下。 起身离去,便是无功而返,叫人取笑,但若继续跪下去,伤的却是自己身子。 夜风侵体,身上麻布衣衫如何禁受得住,庐陵长公主只觉通体生凉,连小腹都隐隐疼了起来,低低吸一口气,吩咐人去求章太后做主。 “我还未死,他们便敢如此作弄我儿!”章太后听闻此事,勃然大怒,却又不敢去寻皇帝说个分明,吩咐人摆驾,亲自去见女儿。 庐陵长公主一见母亲,便觉腹内酸涩热气翻滚,奔涌之后,自眼眶夺目而出:“母后!” 章太后见女儿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心如刀绞,厉声喝道:“去请太子来!他便是这样对待自己姑母的吗?!” 近侍女官搀扶着庐陵长公主登上辇轿,径直往康宁宫去,先灌了一壶热汤暖身,方才叫去更衣。 庐陵长公主缓过那口气来,再见到母亲面容,当下泪珠滚滚:“枉我父是太上皇,母是皇太后,还不是仰人鼻息?见了这个要跪,见了那个要拜,处处受人欺凌,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章太后被说到痛处,又是怨愤,又是心酸,搂着女儿,恨声道:“总有一日……” “总有一日如何?”皇太子李琰还未进殿,便先闻其声:“皇祖母,慎言。” 他生就一张与父亲相像的面孔,丹凤眼狭长锐利,锋芒毕露,鼻梁挺直,轮廓鲜明,有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冷厉挺峻。 “姑母,你若觉得逢人便拜太过辛苦,侄儿却有个好法子。” 皇太子侧目去看庐陵长公主,眸光淡淡:“你不妨做个牌位,如此一来,只有别人拜你,断然没有你拜别人的道理,是不是?” 庐陵长公主不敢直视他,垂下头,讷讷不语。 “母后仙逝,身为人子,只恨不能随同尽孝,现下所想,不过是尽人子本分,叫她去的安心,如若有人在这时候生事,叫母后走得不安宁,我必然叫她一生一世都不安宁。” “皇祖母,”皇太子微微欠身,彬彬有礼道:“您令人传我来,有何吩咐?” 偌大内殿被数十支蜡烛映照的金碧辉煌,不似人间,章太后将有些不受控制颤抖起来的手掩在衣袖之下,深吸口气,僵硬笑道:“你母亲去了,我也难过,只是见你近来辛苦,形容憔悴,颇不忍心,你是储君,是国本,要保重身体……” 皇太子冷峻的面孔上适时的浮现出几分笑意:“叫皇祖母忧心,是孙儿的过失。” …… 夜色渐深,葛老太爷却没睡下。 年龄的增长伴随着体力的衰减,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亢奋过了。 葛禄在他身前,垂手回道:“那家人姓李,当家男人很早就死了,留下王氏养育一儿一女,儿子入赘到了长安城里的一家糕饼铺子,女儿还没说亲,至于另一个女郎,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到他们家的,不过乡下村落,就那么点儿地方,多一个人很容易被察觉,想来也刚到没几日。” 葛老太爷目光幽深:“也就是说,没人知道那女郎是什么来历?” “是,”葛禄如此回禀一句,见他没有再问,便继续道:“王氏前几日曾去大夫那儿买药,她的女儿也去过,还问大夫,如果一个人将从前之事都忘光了,该吃什么药才好……” 听及此处,葛老太爷那双浑浊的眸子登时亮了三分:“你是说,她不记得从前之事了?” “应该是,”葛禄隐约能猜到葛老太爷的想法,斟酌着言辞,道:“若是有一日,她再想起来,岂非前功尽弃……” 葛老太爷眼皮子耷拉下去,拾起手边的烟杆儿,点起之后,深深吸了一口。 葛禄知道,这是老太爷拿不定主意时候的作态,所以他低下头,就此沉默下去。 “你说,”半晌之后,葛老太爷幽幽开口:“失去记忆之前,她是个什么人?” 葛禄被问住了。 “我倒觉得,栽培她的人,未必没有跟我们一样的心思,只是不知哪一步出了错漏,叫她跑出来了。” 葛老太爷缓缓吐一口气,烟雾缭绕之间,那双眸子愈见深沉:“同大行皇后生的这样相像,若有血缘关系,只会出自乔家,我可不知道,乔家还有这样一个女郎。” “能在李家住下,还帮着做活儿,想来从前也不是什么尊贵出身,你说,是不是有人从什么地方找到她,有意养起来的?” 他哼笑道:“皇后年前染病,这会儿就冒出一个相像的女郎,时间上也太巧了些。” “老太爷说的有理!” 葛禄心神一震,不多时,又有些迟疑:“只是,若那女郎不信,又或者是将来想起来……” “想起来又如何?”葛老太爷摇头笑道:“做新武侯府的女郎,将来进宫去,奔个好前程,不比做农家女好得多吗?生她的破落户,可不能像新武侯府这样,在前朝给予她支持。” “如果她足够聪明,那就是她的造化,也是葛家的造化,”他畅然舒了口气,歪到摇椅上,笑道:“如果她不识相,那就杀了,又不费什么功夫。” “去吧,叫老大和老大媳妇来,”葛老太爷慢悠悠的笑了起来:“他们要添个女儿了。” …… 白发人送黑发人,正是人间一大悲剧。 乔老夫人夫家显赫,母家荣耀,儿孙满堂,世俗妇人所期盼的一切,都已经尽数得到,说的难听些,即便现下过世,也没什么遗憾了。 只是她没想到,过世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最为年幼的女儿。 没有失去过至亲骨肉的人,很难理解这种哀恸。 消息传来之后,乔老夫人便病倒了,儿女们前去探望,只会叫她想起过世的小女儿,从而更加伤怀。 故而,卫国公姐弟几人劝慰过几次之后,便不再前去,转而求几位皇子公主登门,借由幼妹的儿女来宽抚年迈母亲的悲痛。 进了三月,便不似早先那般寒冷,但乔老夫人染病,更加畏寒,内室之中的暖炉,便不曾撤去。 “外祖母,你不要总是闷在屋子里嘛,”昭和公主坐在暖炉边儿烤梨,声音清脆,回首笑道:“多出去走走,见见那些花草,心绪会好些的。” 乔老夫人倚在隐囊上,怔怔的看着她,忽然间失神道:“别人都说你同你母亲生的像,我倒觉得不太像……” 自从女儿过世之后,乔老夫人的神志便有些失常了,与人言谈,也常是驴唇不对马嘴。 几人听罢,心中酸涩难言,昭和公主别过头去,趁外祖母不注意悄悄拭泪,秦王与晋王也是垂首不语。 皇太子坐在塌边,握住外祖母温暖的手掌,顺着她的话,温声问道:“外祖母,母后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乔老夫人的目光在几个孙辈儿身上一晃,笑眯眯的反问道:“你们觉得呢?” 晋王想了想,崇敬道:“仙姿丽容,端庄华贵。”昭和公主也附和了一句。 皇太子与秦王却没说话。 “那你们可就想错了。”或许是见他们猜错了,乔老夫人面庞中浮现出一抹得意:“你们母后年轻的时候,可是个混世魔头!” 她露出回忆的神情,笑道:“那时候天下大乱,战火连天,我随同你们外祖父在外,哪里顾得上孩子,便将她送回祖宅,叫老太爷和婆母帮着照看。哦,我忘了,你们没见过曾外祖父和曾外祖母……” 提及往事,乔老夫人兴致颇高,徐徐道:“乔家的男人不纳妾,这规矩便是婆母定下来的,公公原本想要反对,说他不纳妾是他自己的事情,不能叫儿孙也这样,婆母一壶药灌下去,公公做了三日哑巴,当然也没法儿再反对了。” “哇,”昭和公主惊道:“曾外祖母这么凶的吗?” “你们有所不知,公公年轻的时候,家里边儿逼着定了一桩婚约,可他不喜欢,就跑出去了,正好碰上同样逃婚的婆母,二人一起游历天下,情投意合,最终结为夫妻。” 乔老夫人笑道:“婆母出身湘南世家,她的母亲还是什么教派的圣女,最擅用毒,这本事也传授给女儿了。在老宅里,婆母专门有个院落,是放花草虫蛇的,没人看守,但也没人敢进去……” “哇,”这回惊叹的却是晋王,少年郎对于这等故事,最没有抵抗力了:“曾外祖母好厉害啊!” “我与你外祖父有四个孩子,你姨母最长,性情也格外稳重,因为长于武家,年少时身手不逊儿郎,至于两个儿子,就更不必说了。” 乔老夫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忍俊不禁道:“所以将你母亲送回祖宅的时候,你外祖父再三叮嘱父母,叫这个女儿学学琴棋画,修身养性,别像前边儿那几个一样,整日里打打杀杀,公公与婆母满口应了。” 昭和公主听得入迷,催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乔老夫人笑的直打颤:“你外祖父总对外人夸耀,说自家有个小女儿,温柔贤淑,端庄文秀,牛皮吹的山响,别人竟然也都信了,后来他偶然归家,见你母亲舞刀弄棍,骑马打猎,活像是只野猴子,气的七窍生烟,大病一场!” 众人齐齐哄笑起来。 乔老夫人笑出了眼泪,皇太子忙递了帕子过去,她抬手擦了,又道:“也是天性,你母亲不喜欢舞文弄墨,一笔字写得丑无比,偏喜欢舞刀弄棍。公公早年广拜名师,精研剑术,见她有兴趣,便教授给她,她又生性猎,缠着婆母要学毒术,你外祖父不同意,婆母便说只教授她医术,实际上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教了……” 说到此处,秦王也不禁催问一句:“再后来呢?” “再后来啊,”乔老夫人面容上浮现出几分矜色,笑道:“你外祖父率兵攻打窦世林,窦氏勾结乔家叛逆,意图釜底抽薪,兵临祖地城下,那时城中无将,你曾外祖父年高,你母亲披挂上马,提刀连斩三将,只率千数精锐,便大破敌军,那是何等气魄!” “啊,”昭和公主与晋王同时惊叹,连皇太子与秦王都为之变色:“母后年轻时候,原来这样了不起!” “后来,她可被你外祖父骂惨了,说她不该这样以身犯险。”乔老夫人笑道:“你母亲与舅父原是双生子,略有些相像,窦家被杀得溃败,主将亦死,便以为出阵之人是你舅父,倒叫你舅父一战成名,人称玉面太岁乔元功。” 昭和公主道:“原来舅父这诨名是这样来的。” “你母亲为此愤愤不平了好久,说这称号原该是她的,又骂窦家人有眼无珠,正巧被你外祖父听见,叫她不许说脏话,想起自己从前对人吹嘘女儿温柔端淑,被人戳穿可如何是好,便拿他珍藏的那柄青霜剑说和,叫她别往外说,免得那些老朋友取笑他。” 乔老夫人笑道:“你母亲觊觎那把剑许久,思忖之后,勉强答允下去,后来又不甘心,叫我们也给她取个威风些的名号。” “哦?”秦王饶有兴致的追问道:“后来呢,取了什么名号?” “你母亲表字文琬,”乔老夫人摇头失笑,道:“再加个诨号,便唤做混世魔头乔文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人设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太上皇是从唐贵太妃口中,知晓庐陵长公主之事的。 岁月如刀,在他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发丝花白,皱纹密生,连那双曾经锋芒毕露的眼眸,也爬满了风霜与疲惫。 “庐陵,”他慢吞吞的说了这两个字,沉默片刻,方才道:“皇后毕竟是皇后,她逾越了。” 唐贵太妃曾经是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之一。 她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妃嫔,她所出的韩王,也曾经是太上皇最为珍爱的幼子。 然而在太上皇逊位后,她身上的光彩便如昙花一般,傲然盛放过后,瞬间枯萎消弭,如同那些不起眼的宫嫔一样,被人一脚踢到了角落里,从此不见天日。 这可不行。 镜中人有一张海棠般绮丽妩媚的面孔,桃李之年的青春姣好杂糅了少妇的春情姝色,明艳不可方物。 唐贵太妃盯着看了会儿,心里想:我才二十四岁,一辈子还长呢。 在太上皇面前,她一贯是妩媚娇纵的,加之同章太后不睦,便顺水推舟的嗔怪道:“长公主的确不懂事,这等关头胡闹,岂不叫人笑话。” 太上皇闷闷的咳了一声。 唐贵太妃忙近前去,为他顺了顺气,又道:“圣上以常山王为正使,蒋国公为副使,为大行皇后册谥明德,再过三日,奉移昭陵。” 太上皇猛地捉住她手:“蒋国公为副使?” “是,”唐贵太妃笑道:“圣上还是很看重蒋国公的。” 蒋国公裴安,官居尚省右仆射,乃是太上皇的至交心腹。 昔年太上皇于太原起兵,裴安便为其臣,以谋略见称,太上皇于长安称帝之时,对他大加封赏,甚至准许裴安自行铸币,更曾经公然感慨:“使我至此,公之力也。” 又叫章太后所出的幼子荆王娶裴安之女为王妃,二人结为儿女亲家。 太上皇在时,裴安权倾朝野,皇帝登基之后,也颇厚待,裴安食邑一千五百户,为百官之首,而皇后的胞兄卫国公,也不过一千三百户而已。 权柄这东西,永远都是捏在自己手中最为安心,若无意外,决计没有人能撒手放开,太上皇也不例外。 从皇帝的位置过渡到太上皇,这期间注定会发生一些令人不甚愉快的憾事,只是到了现在,成王败寇,往事也就没有再提的必要。 裴安作为太上皇的心腹重臣,被皇帝指为副使,参与到明德皇后的丧仪之中,本身就是一个不错的信号。 太上皇原本有些阴郁的心情略微好了几分,他眯起眼来,轻轻舒了口气。 …… 原本就透着狭窄的陈旧屋舍,忽然涌进来几个人,愈加拥挤不堪了。 二娘神情局促的站在一边儿,看着侍立两侧的仆婢,再见那位不加珠饰,仍旧难掩贵气的端庄美妇,有些自卑的将自己往角落里塞了塞。 “我苦命的儿,真是难为你了。” 新武侯夫人一见乔毓,便落下泪来,再见周遭陈设简陋,愈加伤怀,取了帕子拭泪,又道:“那些个混账东西,见你走丢了,竟还瞒着不说,若非我前几日去看你,只怕还不知道!” 张妈妈见状,也是垂泪,却劝道:“六娘不是找到了吗?夫人快收了眼泪吧,仔细叫人伤心。” “我糊涂了,”新武侯夫人听罢,破涕为笑,向乔毓道:“你这孩子,吓傻了不成?怎么也不理娘?” 大婶你谁啊? 乔毓心里大蹙起眉,脸上却不显,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将失忆少女的狐疑与不安展示的活灵活现。 新武侯夫人盯着她打量一会儿,神情中浮现出一抹惶恐,忧虑道:“安桢,你怎么不说话?” “这位夫人,”二娘怯怯道:“阿姐她,她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 “怎么会?”新武侯夫人大惊失色,惊痛道:“安桢,你不认识娘了?” 乔毓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个长而荒诞的梦,回忆着那本名为《演员的自我修养》的名著,柔弱无辜如一朵白花:“我,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我苦命的儿啊,”新武侯夫人搂住她,大哭道:“你叫娘怎么办!” 她自怀中取出一张帕子,里边儿有一颗玉珠,一副手串儿,莹润明透,瞧着颇为相似:“这是娘亲手戴在你腕上的,与娘手上这串是同一块儿玉石雕琢出来的,若非机缘巧合,叫娘见到,怕还找不到你……” 乔毓似乎被触动到了,有些孺慕的看着她,道:“可是,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新武侯夫人动情的道:“找到就好,找到就好,无论如何,你都是娘的孩子。” 乔毓低低的“嗯”了一声,新武侯夫人面露喜意,又向王氏与二娘道:“安桢走丢了,我真是心如刀绞,亏得二位相救,还请受我一拜。” 王氏连忙避开,看眼乔毓,眸中闪过一抹担忧,殷勤笑道:“夫人不必这样客气……” 虽然只是相处了几日,二娘却很喜欢这个姐姐,有些不舍,却欢喜道:“恭喜阿姐,终于可以归家了。” 乔毓看她一眼,眉头不觉蹙起,目光嫌恶道:“你怎么能叫我阿姐?从前也就罢了,我不知道,现在怎么还这么没规矩?” 二娘怔住了,有些受伤的看着她。 新武侯夫人忙拉住乔毓的手:“安桢,这是你的救命恩人,不许无礼。” “我又没说错。”乔毓扭过头去,如此嘀咕道。 王氏也有转瞬的怔楞,对上乔毓的目光时,霎时间回过神来,赔笑道:“小娘子说的也没错,贵府这样的身份,哪里是我们能高攀的。” 她有些局促的低下头,下意识的在围裙上蹭了蹭手,目光卑微,隐约透露出几分贪婪:“只是小娘子在家中住了几日,吃药补身,前前后后……” 新武侯夫人见她这般作态,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却还是和颜悦色道:“你们是六娘的救命恩人,我自有回报。” 她拍拍手,便有人送了银两来:“这儿有五百两银子,专程谢过你们这几日的照看,只是有一点——女郎的名声何等重要,这件事我不希望张扬出去,也希望你们不要对外提及,好吗?” 王氏紧盯着那些银钱瞧,殷勤道:“这是自然。” 新武侯夫人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笑道:“既然如此,我这便带六娘走了。” 她刚说完,乔毓便迫不及待的站起身来,显然是不想在此停留一瞬,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我的东西还没拿呢。” 新武侯夫人笑道:“什么东西这么要紧?” “倒也不是很要紧,”乔毓回过身去,往夜间歇息的屋里去了,口中道:“只是不能留下来,白白叫人捡去。” 新武侯夫人纵容的笑,王氏也没说话,只有二娘气道:“谁要拣你的东西?你既然要走,那就一并带走,免得日后说不清楚。”说完,便气冲冲的跟了过去。 乔毓那点儿东西,不过是随身衣物与玉佩、手串,一眼便能看到底,二娘入内时,乔毓已经自己找了出来,见她进来,不等开口,便一把攥住她手腕,又掩住她唇。 “听我说,”事态紧急,乔毓顾不得解释,压低声音,道:“等我走后,你们便搬到长安城里去,记得将此事告诉里正与左右邻居……” 二娘怔住了,喃喃道:“什么意思?” “告诉你娘,”乔毓唯恐给她们留下麻烦,不敢久留,道:“她会明白的。” …… 新武侯夫人还留在李家未走,张妈妈便先一步赶回了新武侯府,将今日见闻,一五一十的同葛老太爷讲了。 “我悄悄搭了她手一把,手心儿里还有茧子,虽然不重,但一摸便知道不是娇养长大的,那言谈举止,也实在粗俗。” 张妈妈是老太爷身边人,说话办事都有条理:“李家这样的门户,咱们瞧一眼都嫌腻歪,可不管怎么说,到底也救了她,翻脸就不认人,心性不算是好。” “那不是更好?”葛老太爷反倒笑了:“不是娇养长大的,说明早先我猜的没错,是被人挑出来,打算好生栽培的;浅薄寡恩就更妙了,比起所谓的情谊,利益更能拴住一个人,好,好,好,太好了!” 张妈妈颔首笑道:“老太爷的眼光,一惯都是精准的。” …… 乔毓可不是个蠢蛋。 莫名其妙跳出来一个女人说是自己娘,又没有什么真正的,拿得出手的证据,她凭什么相信? 但是考虑过后,乔毓还是打算跟她走。 如果新武侯府是她的仇人,应该不会叫当家主母亲自来请,演一出母女相聚的苦情大戏。 乔毓觉得,他们好像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以至于新武侯夫人的态度,亲热之中,隐约透出些微讨好。 漂亮的皮囊吗? 不,乔毓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虽然好看,但世间一定不乏有比她更好看的人,凭借侯府的能力,不至于搜寻不到。 那他们是想得到什么? 乔毓隐约觉得,这或许跟她真正的家人有关。 她对外界一无所知,既没有户籍,也没有名牒,一个女郎孤身在外,鬼知道会遇上什么事,还不如先去新武侯府看看再说。 再则,她也不想连累王氏母女。 乔毓恍惚记得,有人曾经告诉自己:如果你想融入一个新的环境,就要叫人觉得你没有威胁。 她给自己安了一个自私、骄纵又贪婪的人设。 既能过得舒服,又能试探新武侯府的底线,一举两得。 “你叫安桢,是娘最小的女儿,”上了马车,新武侯夫人笑容慈爱,握着她手,徐徐为她解释道:“娘怀你的时候,相士说,你命格极贵,葛家留不住,生下来之后,要养在外边儿,不叫人知晓才行,所以,家里将你养在外边儿庄子里,不料你前几日胡闹,吵着要出去玩儿,竟走丢了。”说及此处,她又忍不住垂泪。 乔毓对她的眼泪视若无睹,满不在乎道:“阿娘,回去之后我住哪儿啊?” 新武侯夫人被她噎了一下,顿了顿,才笑道:“你父亲疼你,问过你祖父之后,专门寻个最好的院落给你,为这,还叫你二姐姐挪了地方呢,回去之后,可要谢过你二姐姐……” “为什么要谢,这本来不就是我应该有的吗?”乔毓打断了她,下巴微抬,傲然道:“阿娘,你也说了,有贵命的人是我,可不是什么二姐姐,那院子早先叫她住着,算是我借她的,这会儿再收回来,有什么不对的。阿娘,你得想清楚自己将来站哪边儿。” 真是一点儿心肝都没有! 新武侯夫人自认不算是脾气差的,现下听她这么说,心头都有点冒火。 她暗吸口气,忍耐道:“也不能这么说……” “阿娘,你怎么这样,”乔毓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二姐姐在侯府里享福的时候,我还在外边儿吃苦呢,你怎么不心疼我,只心疼她?你真的是我娘吗?” 新武侯夫人看着她那张写满了自私自利的面孔,真想把她脑袋送到车轱辘底下碾一碾,她勉力忍住了这种冲动,安抚道:“是娘说错了,你别生气……” “阿娘,侯府是什么样的,总比刚才那几间破草屋好多了吧?” 乔毓勉强安分了半刻钟,又兴致勃勃的问:“我听说,公候府上的女郎,一个月的月钱都够寻常人一年吃穿,我一个月有多少月钱?阿娘,你是当家主母,是不是多分给我点?” 新武侯夫人看着她这幅看似天真,实则贪婪的面孔,全力抑制住怒气,僵硬的笑道:“公中的账目,老太爷盯着呢。” 乔毓脸上的笑意淡了,埋怨道:“阿娘,你怎么这么没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欺负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新武侯夫人与一众仆婢离去之后,李家便空荡起来。 王氏瘫坐在矮凳上,长长的叹一口气。 “阿娘,”二娘神情隐忧,看眼母亲,再看眼新武侯夫人留下的五百两银子,有些踌躇的道:“阿姐走时,叮嘱了我几句话。” 王氏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她说什么了?” 二娘一五一十道:“阿姐说,等她走后,便叫我们搬到长安去住,再告诉左邻右舍与里正,将此事宣扬出去。” “我就知道她是个搅祸精,摊上准没好事儿!” 王氏眉头皱起,埋怨一句,说完,却又叹口气,担忧道:“也不知她以后怎么过……” 底层有底层的智慧,王氏作为一个寡妇,能将一双儿女拉扯大,当然不蠢,新武侯夫人到时,她便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再后来,见乔毓那般作态,更是心如明镜。 ——若真是家人,何必再叫她们搬走呢,再留下后手呢。 只是有些时候,看出来并不意味着能解决,像他们这样的门第,想要帮衬的唯一办法,就是躲得远远的,不要给乔毓添麻烦。 王氏又叹了口气,向女儿道:“我出门走一趟,你在家收拾行李,捡轻便的挑,笨重的便留下,寻到落脚地方,再行添置也不晚。” 二娘从母亲的话里察觉到了几分端倪:“阿姐她……那些人真的是阿姐的亲眷吗?” 王氏坦然道:“我也不知道。” 二娘想起先前乔毓说的那些话,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眼圈儿一红,不安道:“阿娘,我们去报官吧,阿姐跟他们走了,万一……” “阿娘自有分寸。”王氏掩住了女儿的口,温和道:“二娘,记住阿娘说的话,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她。” 二娘似乎懂了,忍泪点头。 王氏便整理衣衫,往里正家去,送了二百文钱,再三称谢:“这些年,我们孤儿寡母承蒙您关照,现下搬走,也该送些酒钱酬谢。” 一斗米不过四五文钱,二百文已经不算是小数目了。 里正德高望重,家底也远比其余人家丰厚,见状推辞:“几十年的交情,何必这样客气?二娘还没出嫁,留着给她做嫁妆罢。” 王氏便将腹中草稿讲了,又笑道:“那位夫人心善,颇多恩赐,大郎在城中久居,我不想离得远了,很快便要搬到长安城去住了。” “哎呀,这可是天大好事。” 里正年长,知晓高门必然不愿将自家女郎失散的消息传出去,便没有细问,连道了几声恭喜,欣然道:“二娘勤勉,模样也好,叫她哥哥帮衬,在长安也能找个好婆家,比留在这儿好。” 说完,又去为王氏母女开具文,好叫她们来日到长安城中落户。 王氏自里正家出去,便去村前雇佣了辆牛车,又往左邻右舍家去,各自送了五十文钱,既是邻里之间道别,又劳烦他们帮着看顾家中大件东西,彼此说笑一会儿,终于回到家中。 二娘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牛车也到了门外,母女二人最后看一眼居住多年的屋舍,就此离去。 …… 新武侯夫人跟乔毓说了两刻钟的话,觉得自己起码要少活十年。 她从没有觉得一个人会这样的面目可憎,只是看着那副贪婪、狡诈、自私自利的面孔,都叫她想要作呕。 老太爷的吩咐还在耳边——你要将她当成你的亲生女儿疼爱。 新武侯夫人不敢违逆,只能忍得心头作痛,下意识的用脚蹭了蹭马车底板,幻想着那是乔毓的脸,假笑道:“你是娘最疼爱的孩子,即便娘自己受委屈,也不会委屈你的。” “好吧,”乔毓觉得戏演的差不多了,勉强刹车,半信半疑道:“我当然是相信阿娘的。” 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新武侯府门前,张妈妈早就等着了,见生无可恋的新武侯夫人带着乔毓下来,便先迎上去,语气感慨,抚慰道:“六娘回家了,以后无需再怕了。”说着,还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 乔毓四下打量一圈儿,道:“先带我去看看我住的地方吧。” 张妈妈笑道:“好,我这就领着您过去。” 新武侯夫人僵笑着与乔毓并行。 正是三月,院子里的花儿都开了,姹紫嫣红一片,分外娇娆。 乔毓看得喜欢,凑过去瞧了瞧,笑道:“这些花儿可真好看!” 能不好看吗? 张妈妈心道:府上二娘最是喜爱名花,为栽培这些花木,不知花了多少心思,结果老太爷一句话,就得腾位置给别人,连最喜欢的这些花儿都没法带走。 心里这样想,口中却道:“六娘喜欢,便是它们的福气。” 这话乔毓爱听。 她弯下腰,在新武侯夫人惊诧的目光中,将那朵开的最美的芍药采下,别在鬓边,回过头去,笑吟吟的问道:“阿娘,我好不好看?” 新武侯夫人眼见她将那株价值千金的朱台露糟蹋了,疼的心头滴血:“好,好看……” 乔毓美滋滋道:“名花配美人,正是相得益彰。” ……这个臭不要脸的小贱人! 新武侯夫人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如此说了会儿话,张妈妈隐约能猜到新武侯夫人下车时为何神情郁郁了,她轻咳一声,道:“六娘,咱们去你就寝的地方看看,你若有不喜欢的,马上就叫人改。” 乔毓说了声:“好。” 勋贵门楣的女郎闺房,自然奢华舒适,极尽精致。 珍珠一线的帘幕,水晶雕成的明灯,鲛绡罗帐,沉香木床,香枕锦衾便更不必说了。 乔毓躺倒床榻上去,优哉游哉的滚了滚,埋脸进去,幸福道:“软软的,好舒服啊,我喜欢这张床!” 新武侯夫人真想一脚踢过去,叫她在地上滚十八圈儿,脸上却挤出欣慰的笑:“你喜欢便好。” 说着,她又唤了七八个女婢来,指着为首的道:“这是娘房里用惯了的人,叫她就近照顾,娘也安心,此外,张妈妈也会留下来。” 乔毓坐起身来,向那女婢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婢眉眼细长,透着精明妩媚,屈膝施礼,道:“奴婢名唤红玉。” “这个名字不好,”毕竟玉跟毓是同音的,乔毓不喜欢,想了想,道:“我给你改个名字,就叫碧池吧。” “……”碧池虽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应道:“是。” …… 新武侯府里边儿,乔毓真正接触过的,其实也就是新武侯夫人与张妈妈两人,至于其余人,却被她们借口今日晚了,明日再行拜见。 不见就不见吧,乔毓一点儿也不怵。 无论是公中的账目,还是张妈妈对新武侯夫人的态度,都叫乔毓明白,新武侯夫人并不是拿主意的人。 葛老太爷,才是府上说一不二的存在。 除了他,别的人都不需要在乎。 乔毓手中捏着一颗苹果,往上边儿一抛,又动手接住,送到口边,“咔嚓”咬了一口,甜美的汁液在口腔中迸发开,给予人无上的享受。 有钱可真好啊。 …… 那日皇太子与秦王几人过府之后,乔老夫人的精神瞧着倒好了些,小辈儿们受了鼓舞,若得了空,便时常前去探望,陪老人家说说话。 这日午后,乔老夫人自睡梦中惊醒,颇为不安,呆滞一会儿,忽然落泪起来。 皇太子在侧守着,见状关切道:“外祖母,您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我梦见你母亲了,”乔老夫人心痛道:“我梦见她在受苦,吃不饱,穿不暖,还被人欺负……” 皇太子听得心头微痛,温声劝慰道:“不会的,母后是有福气的人。” “是不是我们烧过去的金银财物她没有收到?还是说,收到了,却叫旁人抢了去?” 乔老夫人拉住他手,央求道:“好孩子,你替外祖母走一趟,去大慈恩寺供奉一盏海灯,别用你母亲的名字,若是用了,兴许又要有人去抢了!” 这话有些荒唐,皇太子却还是应了:“好,我亲自去,您别忧心。” “我怎么能不忧心,”乔老夫人伤怀道:“我一想到你母亲被人欺负,还要受气,便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乔毓却在这当头出了门,碧池似乎想劝,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给咽下去了。 院中花木鲜艳如初,乔毓倒想起自己鬓边那朵芍药了,取下来丢掉,在碧池痛心疾首的目光中,重新去掐了朵,别回鬓边去了。 毕竟是侯府,楼台重叠,富贵凛然,同乡下地方截然不同。 乔毓慢悠悠的转了会儿,不仅不觉得无聊,还有点想吹口哨。 穿过长廊,迎面走来个年轻郎君,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相貌也颇俊俏,只是面上脂粉气重了些,瞧着不甚正经。 碧池忙近前去,想要为她介绍,乔毓咬了口苹果,云淡风轻道:“我不吩咐,你别开口。” 碧池一怔,旋即便沉默着垂下头去。 “这是哪来的小娘子,怎么跑到我家来了?” 那年轻郎君上下打量她,嬉皮笑脸道:“瞧着不像什么正经出身的,别是伯父新得的吧。” “喂,”乔毓不说话,他便有些窘迫,眉头一拧,喝问道:“你是谁?” 乔毓在那苹果上咬了最后一口,抬手一拳,带着劲风,径直打在他脸上。 那郎君不意她会出手,更不想那力度竟如此之大,下颌剧痛,只觉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身体一晃,扑倒在地。 乔毓抬脚踩在他脸上,狠狠碾了几下,哈哈大笑道:“我是你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抢夺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葛安业被人一拳打翻,下颌剧痛,头脑中一片轰鸣,还没回过神来,便觉一只脚踩到了头上,漫不经心的碾了几下。 “不好意思,在我开口之前,你最好老老实实的闭上嘴。”乔毓这样道。 痛楚、耻辱、不甘,齐齐涌现出来,葛安业恶狠狠的瞪向那女郎,想说句什么,迎头却又被踢了一脚,闷痛袭来,他愤恨的垂着头,不敢再有所反抗。 “你是不是觉得很生气,很耻辱?不过在我看来,这都是你自找的,因为——你是个傻逼。” 乔毓蹲下身,笑嘻嘻的看着他:“你真的不知道我的身份吗?还是说,被人撺掇着来试探我?天哪,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被人糊弄着做了出头椽子,还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葛安业面色顿变:“你!” “难道不是吗?” 乔毓怜悯的看着他:“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对我的身份存疑吗?当然不是,只是别人不会说出来,而是哄骗你来试探我,成功了呢,就可以跟你共享好处,万一事情闹大,老太爷厌恶的也只有你,碍不到他们,多么完美的想法啊……” 葛安业神情惊疑不定,慢腾腾的坐起身来,按着自己疼痛未消的下颌,阴沉不语。 “我猜,你在这个家里,并不是很受重视,那些表面上跟你称兄道弟的人,心里其实也看不起你吧。”乔毓向后伸手,碧池怔了一下,方才会意,取出帕子呈上。 乔毓将那张帕子扔到地上,她神情怜悯,一摊手,无奈道:“不过这有什么办法呢,毕竟你是个轻而易举就会被糊弄的傻逼啊。” 葛安业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狰狞,不过到最后,他还是捡起地上那方帕子,将唇边的血痕拭去。 “我虽然打了你,但也唤醒了你,就算是扯平了,”乔毓含笑道:“而事情闹大,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你走吧,我不会对人提起这件事的。” 葛安业以手撑地,缓缓站起身来,神情复杂的看她一眼,扔下一句“谢谢”,转身走了。 碧池眼见一个大好青年被忽悠瘸了,神情同样有点发复杂,看一眼同样站起身来的乔毓,默默的低下了头。 夕阳西下,乔毓目送葛安业离去,欣然道:“我最喜欢跟傻逼讲道理了。” “走吧,碧池,”她回过头,道:“我们回去吃饭。” 碧池愈加恭谨:“是。” “碧池碧池,”乔毓叫出来的时候,脸上不觉带了几分笑,她拍了拍碧池的肩,道:“我喜欢这个名字,你呢?” 碧池虽不明所以,却还是微笑道:“奴婢也很喜欢呢。” …… 不过两刻钟,长廊处发生的事情,便传到了葛老太爷耳朵里。 “好,好,好,办的漂亮,”他笑的开怀:“如果秉性愚蠢,再相像的面孔也无用,我越来越中意这个人选了。” 张妈妈有些踌躇:“就怕,就怕她会不受控制,来日反噬。” “你以为那些话是说给安业听的?”葛老太爷收敛笑意,拐杖在地上一敲:“她是说给我听的。” 张妈妈心下惊诧,垂下头,不敢多言。 “今天晚了,明日再叫她来,”葛老太爷心情颇为舒畅的吩咐道:“把小辈们也叫过来,兄弟姐妹见一见。” “还有,”他神情阴郁下来:“叫二娘安分一点,不要生事,不然,有她的好果子吃!” …… 乔毓并不知道葛老太爷那儿生的波折,不过或多或少都能猜度一二。 这也是她的目的,叫葛老太爷安心,自己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厨房备下的晚膳十分精致可口,较之李家的家常小菜,自然是天壤之别,更别说在李家的时候,乔毓都没好意思吃饱过。 碧池在侧布菜,刚开始还面带微笑,最后却绷不住了——她怀疑乔毓的胃连接着十头猪。 假笑着看她吃饱,碧池觉得自己脸部肌肉都在作痛。 乔毓无知无觉,又或者察觉到了也不在意,往里室去沐浴,擦干头发之后,便往寝室那张滑溜溜的床上去睡了。 第二日清晨,她醒的很早,精力充沛的爬起来,洗漱之后,又换上了簇新的锦绣衫裙。 “皇后薨逝没多久,不能穿着艳色,”休息一夜之后,终于回血了的新武侯夫人笑容慈爱,为她解释:“再过一阵子就好了。” 乔毓“哦”了一声:“这样。” 张妈妈为她梳起小髻,又薄施粉黛,虽然正值国丧,不可佩戴珠玉首饰,但乔毓那张原就美丽的面孔,如此妆扮之后,仍旧绽放出十二分的光彩,明艳不可方物。 新武侯夫人是见过明德皇后的,眼前这人虽然同她年岁不一,但只看面容轮廓,却是相差无几。 世间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她心中有些感慨,再想起老太爷的计划,倒真觉得可行,对乔毓的态度,也愈加好了些:“咱们走吧,这个时候老太爷该起身了,不能叫他等着我们。” …… 葛老太爷年约六十,发丝花白,皱纹丛生,唯有那双眼睛,仍旧精光四射,鹰隼一般的锐利。 见了乔毓,他颇和气的笑,叫她到近前去,仔细端详过后,向新武侯夫人笑道:“咱们府上的姑娘,就数六娘最出色。” “是,”新武侯夫人赔笑道:“老爷也是这么说的。” “前些日子生了场波折,怕是吓着这孩子了,”葛老太爷如此说着,便有人用紫檀托盘盛了几套珠玉首饰来,珠光宝气,璀璨生辉,看得其余几个女郎又羡又妒:“你还年轻,拿去玩儿吧。” 乔毓笑着谢了他。 新武侯夫人又含笑道:“家里边儿有七位郎君,六位女郎,留在家里的,数你最小。” 她一指为首的新武侯世子,笑容中多了几分真心实意:“这是你大哥,旁边儿是你大嫂。” 乔毓的真实身份,府中知道的不多,葛老太爷与他的几个心腹,新武侯夫妇,再便是新武侯世子了。 第一次见到乔毓,他不可避免的被惊艳到,起了几分异样心思,再想到她迟早都要被送进宫,不禁有些惋惜,向她温和笑了笑,如同一个寻常兄长那般。 乔毓同样回以微笑。 起名是件复杂的事情,至少作者是这么觉得的,其余的几位郎君,在接下来得剧情不会涉及到的前提下,名字也就无关紧要了。 作者省下了起名的辛苦,读者也免去了记忆的麻烦,一举两得。 值得一提的是,葛安业在府中行四,是二房的庶子,对于这个可怜的智障炮灰,姑且给予一点尊重吧。 府中大娘子已经出嫁,那就不必管她,二娘却是新武侯夫妇的嫡女,也是乔毓出现之前,新武侯府最为亮眼的明珠。 乔毓对她唯一的印象,便是让院子给自己,再深一点,就是花种的不错,今日瞧见真人,才算真的对上号。 长得蛮好看,但是不如我好看。 她这么想着,同这个名义上的二姐姐笑了笑。 二娘虽厌恶这个莫名冒出来的妹妹,但想着昨夜新武侯夫人的话,勉强回以假笑。 三娘是长房的庶女,面容姣好,性情也颇柔顺,五娘则是二房的庶女,同样是个软柿子。 新武侯夫人眼光都没怎么往她们身上瞥,只着重介绍了四娘:二房的嫡女。 葛老太爷似乎不喜欢吵闹,叫小辈们多说说话,自己便先行离去。 男女有别,郎君们多半都已经长成,更不好久留,很快,厅中便只留了府中的六位女郎。 乔毓林林总总的见了这么多人,脑袋不禁有些大,坐在一侧开始吃点心,浑然没有跟人说话的意思。 新武侯夫人见她这等做派,便觉得自己脑仁儿也开始疼了,吩咐人取了新到的蜀锦,笑道:“最顶级的蜀锦,原是供奉宫中的,二弟在蜀中为官,才得了这些,你们挑几匹喜欢的,回去裁衣裳吧。” 她口中的二弟,便是四娘之父。 四娘闻言笑道:“叫伯母笑话,我与五娘早先多得了几匹,今日便不掺和了,六娘年幼,且叫她先挑吧。” 二娘原已经看好了一匹月华锦,闻言怏怏,剜了乔毓一眼,道:“四娘说的是,且叫六娘先挑吧。” 乔毓凑过去瞅了瞅,便见那些蜀锦花色饱满,绚烂如霞,着实美丽,喜道:“我都要!” 这个小贱人,贪婪自私的老毛病又犯了! 新武侯夫人脸皮一僵,好声好气道:“六娘,二娘、三娘还没有呢……” 乔毓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手掌按在那几匹蜀锦上:“这关我什么事?” 新武侯夫人真想一鞋底拍死她,只是还没等开口,二娘便按捺不住,恼恨道:“凭什么都给你?你也太贪心了!” 乔毓抬起下巴,美滋滋道:“二姐姐,你的院子我住着很舒服,那些花儿也很好看,谢谢你了。” 二娘怔住,旋即怒气暴涨,抬手指向她,手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你说凭什么吗?”乔毓将她指向自己的那根食指掰回去,骄矜道:“凭我比你漂亮,还比你聪明。” 她居高临下的看了二娘一眼,哼道:“自己多大一根葱自己还不知道吗?上赶着卷饼。” 二娘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乔毓打断了:“一把年纪的人,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说来说去都怪二叔,只送了这几匹蜀锦回来,诚心想叫我们吵嘴吗?” 置身事外的四娘:“???” 新武侯夫人从来没见过这样一张嘴,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她正觉荒唐,却见乔毓忽然转向自己,顿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只听乔毓问道:“阿娘,你有没有法子,从别处再弄几匹蜀锦来?” 新武侯夫人冷不丁成了焦点,又气又怒:“我如何能有办法。” 乔毓冷笑道:“阿娘,你可真没用。” 新武侯夫人:“……”fk! “好了碧池,”乔毓趾高气扬道:“抱好我的蜀锦,咱们回去了,仔细别弄脏,否则,可仔细你的皮。” 自从跟了六娘,碧池觉得自己的人生贼刺激,擦着冷汗,在所有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中,抱起了那几匹蜀锦。 二娘气怒至极,面黑如墨,仿佛马上就能吐出一口黑血,新武侯夫人也是如此,唯有她身后的中年妇人近前拦住,忍着怒气,不满道:“六娘子,二娘与你是同胞姐妹,最亲近不过,你如此行事,太没规矩,怕要伤了姐妹情分。” 乔毓上下打量她,道:“你是谁?” 新武侯夫人勉强忍住怒气,僵笑道:“这是我的陪嫁女婢,也是你二姐姐的乳母,六娘,不可无礼……” 乔毓一巴掌拍过去,直叫那妇人一个趔趄:“这位妈妈,你知道什么叫疏不间亲吗?我跟二姐姐是一个娘生的,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一个外人,就敢跳出来挑拨是非?” “阿娘,怎么回事,”她蹙着眉,向新武侯夫人不满道:“你看人的眼光不行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优秀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新武侯夫人病了,病的很严重。 具体症状表现为:不想见乔毓;不想听乔毓说话;以及不想知晓任何与乔毓相关的事情。 当然,对外公布的消息,还是说新武侯夫人受了冷风,须得静养几日。 乔毓听闻这消息,便主动前去探望,只是没见到新武侯夫人,便被拦下了。 “六娘来的不巧,夫人吃过药,刚刚睡下,” 外间仆婢年岁不大,笑容柔顺,礼貌而不失恭敬道:“现下怕是不好见人。” “这有什么,我可以等的。”乔毓目光担忧,徐徐道:“女儿侍奉染病的母亲,原本就是应尽之份。” 那女婢还待再说什么,却见乔毓冷了脸:“你是受谁唆使,竟敢拦着我向阿娘尽孝?” 想起昨日惨遭当众打脸的林妈妈,女婢不禁有些露怯,只是想起新武侯夫人的话,实在不敢叫人进去,神情无措的跪下身,劝道:“并非奴婢有意拦着,而是大夫叮嘱,叫夫人静养……” 乔毓哪里肯等她说法,放声呼喊道:“阿娘,阿娘?!你听见了吗?!女儿来看你了!你睡着了吗?!我进去看过你,也好安心,好不好?!阿娘啊——啊——啊——” 她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只是仍旧带有少女的明亮尖锐,如此放声大喊,别说是叫醒新武侯夫人,即便是想叫醒过世多年的前任新武侯夫人,都没有任何问题。 那女婢其实没撒谎,新武侯夫人此时刚睡下没多久,借此勉强躲避开那副叫自己厌恶至极的嘴脸,冷不防又在睡梦中听到她呼喊,登时从床榻上弹起。 她神情惶恐,蜡黄的脸上还有些心有余悸:“骇死人了!我方才梦见那小贱人来了……” 世子夫人守在婆母床前,眼见她诈尸一般坐起,不知怎么,就想起那句“垂死病中惊坐起”来,勉强忍住笑意,低声道:“阿娘没有听错,六妹的确来了……” 新武侯夫人面孔有一瞬间的扭曲,定了定神,才听见外边儿的呼喊声,她扶住床柱的手捏起了青筋,深吸口气,道:“叫她进来吧。” 乔毓进了内室,便见新武侯夫人阴着脸坐在床榻上,额头上勒着抹额,脸色蜡黄,不甚精神的模样。 她差点儿笑出声儿来,好容易忍住,揉出一个担忧不安的神情来,关切道:“阿娘,你这是怎么了?” 新武侯夫人饱经折磨,几乎要戴不上从前那副慈母面具了,好半晌才忍下去,叹息道:“六娘,阿娘知道,你从小在外边儿长大,好些规矩上的事情不太明白,但你现在归府了,便要拿出高门女郎的气度来,不要叫人笑话……” 乔毓只听到一半儿,便打断了她。 她歪着头,天真无邪道:“阿娘,你生病,难道是因为我吗?” 是不是因为你,你心里没点儿逼数吗? 新武侯夫人在心底冷笑,却不好撕破脸,只得道:“阿娘染病,与你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因为受凉……” “阿娘,我都明白的,”乔毓握住她的手,真情实意道:“你不要再说这些假话来糊弄我了。” 你都明白? 这小贱人今天倒很上道儿啊! 新武侯夫人被乔毓气的次数太多,现下见她略微有点懂事的兆头,即便只是一句话,竟也生出几分诡异的欣慰来。 她满意的颔首,正待握住拉住乔毓,表现一番母女情深,却听乔毓愤愤道:“说来说去,总是二姐姐的错!若非她一意纵容,林妈妈怎么敢如此无礼?!区区一贱婢耳,竟敢对着我指手画脚!” 说完,她又嘤嘤嘤哭了起来:“都怨我,若不是我这样柔弱仁善,林妈妈怎么敢欺压上门?到最后,竟叫阿娘为此烦心,生了大病!” 新武侯夫人:“……” 这小贱人真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接一套啊。 她的手扶在心口,觉得那里边儿的器官痛得厉害,连带着脑仁儿都疼了起来。 短时间之内,她恐怕很难再发挥出职业演员的能力了。 新武侯夫人眼前一黑,就此昏死过去。 “阿娘!”世子夫人吃了一惊,乔毓也是,上前扶住新武侯夫人的肩,死命摇晃道:“阿娘你别吓我!你若是死了,岂不叫二姐姐一生有愧?阿娘,你别死啊——” …… 新武侯夫人病了,这事儿在府里闹的不大不小,只是仆妇们私底下都在议论,说二娘不待见刚归府的妹妹,竟还叫乳母去欺压六娘,手心手背都是肉,新武侯夫人左右为难,可不就病了吗。 新武侯夫人还在病中,这消息便没有传到她耳朵里去,二娘倒是听人提及过,再遇见乔毓的时怒目圆睁,看起来,恨不能将她一口吃了。 乔毓不仅不在意,还笑嘻嘻的。 二娘更气了。 …… 葛老太爷从张妈妈口中听到了此事首尾,也只是皱一下眉,顿了顿,方才道:“老大媳妇有句话说的没错,小辈儿们是该学学规矩了。” 张妈妈恭敬道:“老太爷的意思是?” “九娘不是刚从宫里出来吗?”葛老太爷面色沉沉,道:“叫她来府中住些日子,也叫小辈儿们都收收心。” 张妈妈应了一声,见他没有别的吩咐,躬身退了下去。 …… “九姑姑?” 傍晚的时候,乔毓从碧池嘴里听到了“葛九娘”这个名字。 “是,”碧池低声道:“九娘并不是本家子弟,而是出身葛家旁支,当年她被选入宫中之前,便在府上住过,后来进入尚宫局做了女官,也是府上出的力。” “哦,”乔毓大致上明白了:“老太爷叫她到府上来做什么?” 碧池神情有些复杂,深深看她一眼,道:“说是来教府上女郎规矩的。” 乔毓又说了一声:“哦。” 到了晚间,女婢们熄了灯,便退到外室中去,乔毓独自躺在塌上,心绪却有些乱。 进府之前她便察觉到,新武侯府似乎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也正是因为这缘故,众人待她都格外客气。 若换了别的地方,照她这一通胡闹,早就家规伺候了,新武侯府却不知怎么,一直都隐忍着。 乔毓一点儿也不觉得安慰,反倒愈加不安。 你有多少身价,别人便是什么态度,新武侯府这样纵容她,无疑也意味着想在她身上索取更多。 从不叫她见外客,也没有将她介绍给外祖家与其余亲眷识得的意思,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这同她的身世与家人有没有关系? 冥冥之中,乔毓生出一种预感来: 这个即将到来的葛九娘,或许会为她揭开这个谜团。 …… 见到那位刚被接回府的六娘时,葛九娘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死而复生的明德皇后,若非是年岁上要轻些,几乎可以假乱真了。 她忽然间明白了葛老太爷野望的由来。 葛家不掌军权,内宫无人,在朝中的局势着实不怎么好,现下有这样一个可以一步登天的机会在,任谁不想试试呢。 她忍不住又看了乔毓几眼,方才挂上温婉柔顺的假面,轻笑道:“若说世间第一美人,一时倒是评议不出,但若是孰人可为天下女子典范,无疑便是明德皇后了。” “明德皇后少有慧名,以端庄娴雅闻于世,擅法,精丹青,高祖听闻乔氏女甚贤,于是为圣上聘。” 葛九娘面容上露出几分憧憬,语气尊崇道:“明德皇后家世、容貌、举止、谈吐,无一有瑕,更不必说其母仪天下的雍容姿态……” 其余人听的认真,乔毓也是一样,只在心里吐槽一句: 哎呦,好叼啊! …… 与其说葛九娘是来教府中女郎学规矩的,倒不如说,她是来点拨几人琴棋画等才艺的。 其余几个女郎倒还好,乔毓可就抓瞎了。 一把七弦琴落到她手里,弹奏出来的乐曲能令山河变色,尽管葛九娘早有准备,脸上神情也有些绷不住。 二娘好容易逮到这机会,如何肯放过,碍于张妈妈与葛九娘在,不好明说,便写了讥诮她蠢钝的首诗,悄悄丢到乔毓那儿去。 乔毓捡起来瞧了,嘿嘿笑道:“不好意思,其实我不识字。” 二娘:“……” 乔毓又将那首诗交给张妈妈了:“这是二姐姐给我的,你看这是什么意思?” 二娘:“……” 张妈妈看过之后,饶有深意的瞥了二娘一眼,又笑道:“没什么,二娘跟您闹着玩儿呢。” “哦,”乔毓笑嘻嘻道:“那我就放心了。” 琴棋画这种东西,绝非一日之功,葛九娘见乔毓不甚擅长,便没有再纠缠,转而说了些宫中规矩,又教些调香、妆容之类的杂事。 乔毓聪慧,于此道之间,倒是一点就透。 葛九娘名义上是来教导府中小辈儿的,但归根结底,需要上心的也就是乔毓一人罢了,故而教导之时,不免格外偏心些。 其余几人心中不平,却不敢宣之于口,只有二娘隐忍不住,抱怨道:“九姑姑,六娘学得已经够多了,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爱美,你是不是该多花些心思在我们身上?” 葛九娘微笑不语,点了酒晕妆的乔毓从她身侧探出头去,笑吟吟道:“二姐姐,我生的好些,略有瑕疵,也能遮掩。” “至于你嘛,”她上下打量过二娘面孔,若有所思道:“最好是换个头。” “……”二娘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僵了许久,方才咬牙道:“长幼有序,几时轮到你教训我了?” 乔毓凑过去,低笑道:“达者为先,我学得比二姐姐好啊。” 二娘气恨道:“不过是有几分小聪明罢了!” 乔毓笑嘻嘻道:“总比蠢好吧。” 二娘被她噎住,勉强道:“我已经足够努力了……” “天哪,足够努力也才这水准,”乔毓凑到她耳边去,惊诧道:“二姐姐,你是傻逼吗?” 二娘:“……” …… 第二天,二娘没有再出现。 她病了,病的很严重。 具体症状表现为:不想见乔毓;不想听乔毓说话;以及不想知晓任何与乔毓相关的事情。 当然,对外公布的消息,还是说二娘受了冷风,须得静养几日。 “无情的病魔击溃了二姐姐,”乔毓痛心疾首,感慨道:“恭喜病魔。” 不过这一回,她没有再去探望,而是在恭贺过后,对着面前的法字帖发愁。 “既精于法,又擅长丹青,还会弹奏古琴琵琶,温柔端庄,贤淑宜家,”乔毓托着腮,忧愁的叹了口气:“明德皇后这么优秀,她自己知道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父子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乔毓不擅琴棋画,倒很喜欢调香之类的巧技,向葛九娘讨了些珍稀香料,叫碧池带回去,往自己院中去鼓捣。 新武侯世子知晓乔毓身份,既垂涎她美貌,又因她与明德皇后生的相像,起了几分别样心思,听闻她喜爱调香,便叫人取了些格外罕见的作为礼物,亲自送了过去。 对于好东西,乔毓一贯来者不拒,收下之后,又同新武侯世子抱怨:“二姐姐心胸也忒狭隘,我同她说笑几句,便生气了,竟还闷出病来了……” 新武侯世子作为郎君,很难理解女儿家之间的勾心斗角,这也是世间大多数男子的通病。 一个妙龄女郎,只要不是坏的头顶生疮脚下流脓,即便是刁蛮些,也有她的动人之处。 听乔毓说完,他便含笑附和道:“二娘脾气大,你多担待些便是。” 说完,又去拉她的手:“六娘从小在外长大,怕是吃了许多苦,从前哥哥不知道,以后却一定会护着你的……” 乔毓不露痕迹的避开了他,目光希冀道:“哥哥,你能不能带我出去转转?总是闷在府里,好没意思。” “现在还不行,”新武侯世子虽喜爱她美貌,却不至于色令智昏,笑容温和道:“明德皇后薨逝,勋贵间宴饮嫁娶都停了,虽说不禁止出门,但还是谨慎些为好,中舍人许敬宗,便是因为在孝期失礼,被贬到洪州去了。” 乔毓有些遗憾的“哦”了一声,拉下脸来,道:“哥哥事多,我便不搅扰了,碧池,送客。” 过河拆桥也没有这么快的,新武侯世子当场怔住,碧池倒是有所猜测,战战兢兢的上前去,赔笑道:“世子……” “好吧。”新武侯世子目光微沉,盯着她看了几瞬,复又笑道:“六娘,你好生歇息,我这便走了。”说完,起身离去。 乔毓懒得起身相送,口中却很客气:“碧池,好生送哥哥出去。” …… 张妈妈往葛老太爷处去回话,将乔毓诸多表现一一说了,便垂下头,静立不语。 “我早先猜的果然不错,”葛老太爷目光中有些自得:“连字都写不好,显然不是什么正经出身,也没人仔细教过。” 张妈妈却有些迟疑:“万一是她装的——” “哪有这么容易。”葛老太爷失笑道:“不擅法的人想写一笔好字并非易事,但法大家想写一笔坏字,也没那么容易。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改不了。” “老太爷睿智。”张妈妈恭维一句,顿了顿,又道:“二娘不甚喜爱这个妹妹,世子倒是走动颇勤。”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葛家上下,任何风吹草动,都很难瞒过葛老太爷的眼睛,他敲了敲烟袋,悠然笑道:“你猜,六娘知不知道她并非葛家血脉?” 这样的问题上,张妈妈如何敢开口:“奴婢不知。” “我猜,她是知道的。”葛老太爷面上笑容敛去,淡淡道:“只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们需要用到她,她也需要一块跳板,登上那座高台。” 他抽一口烟,眯起眼来,好半晌过去,方才徐徐吐出一口烟雾:“在感情面前,女人是很愚蠢的,有时候,这比利益更能束缚住一个人。” 张妈妈会意的笑,葛老太爷却皱起眉来,神情踌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沉声吩咐道:“叫葛禄往大慈恩寺走一遭,请净衍大德过府一叙。” 张妈妈听得一怔:“净衍大德?” 所谓的大德,乃是对高僧的敬称,纵观大唐,也不过十人而已,且皆为僧官,受命于鸿胪寺之下的崇玄署。 这十位大德官阶不算高,声望却很高,大多留于寺庙之中译经,偶尔会往宫中讲经,很少会出现在俗世之中,故而张妈妈一听,便愣住了。 “昔年在太原,净衍大德曾欠我一个人情,”葛老太爷目光幽深:“我知道他于面相颇有精研,叫葛禄去请他来,助我定一定心。” …… 昨夜刚落了一场春雨,到第二日清晨,空气似乎也格外清新起来。 乔毓叫去花圃中摘了几朵沾露海棠,梳妆之后,簪到鬓边,这才心满意足的出门,往凉亭中去寻葛九娘等人。 葛老太爷坐在不远处楼阁之上,面色沉沉,唯有紧握住拐杖时青筋迸现的那双手,将他此刻的忐忑暴露出来。 他身侧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僧,慈眉善目,神态恬静,目光在乔毓停了会儿,眉头及不可见的一蹙,待她远去,方才垂首,念了声佛号。 葛老太爷笑问道:“大德,如何?” “女处尊位,履中居顺也。”净衍大德道:“此女有母仪天下之像,贵不可言。” 葛老太爷大喜过望:“果真?” 净衍大德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葛老太爷脸上的笑意,比旭日东升时射出的日光还要耀眼几分,却见净衍大德站起身,施礼道:“尘缘已了,贫僧这便告辞了。” 葛老太爷殷勤挽留道:“大德何妨稍加停留,府上已经备了斋饭……” 净衍大德客气而坚决的推辞了。 葛老太爷不好强留,亲自送他出去,目送那一行人远去,方才缓缓回府。 …… 直到登上马车,净衍大德脸上才浮现出一抹异色:“怪哉!” 他身侧的小沙弥不解道:“大德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我今日见到一人,面相极是怪异,”净衍大德自语般道:“像是生,也像是死,像是破灭,也像是新生,天生一股悍勇之气,锋芒难挡。” “居然有这样的人吗?”小沙弥听得不明所以,好道:“若有机会,真想亲眼一见。” “还是不见为好,”净衍大德摇头失笑:“这种人天性如火,寻常人降服不得,贸然临近,恐怕生灾。” 他自觉说的有些多了,摸了摸小沙弥光滑的头顶,忽然察觉路线不对,向赶车人道:“法慧师弟今日归京,不是说要去接他吗?为何直接返回寺中?” 小沙弥忙道:“大德在新武侯府停留的久了,法慧大德先一步寻了来,正巧有几位中官来请,便进宫去了。”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方才忘记同大德讲了。” “进宫去了?”净衍大德微微蹙眉,忽然转头,望向皇宫方向,低语道:“多事之秋啊。” …… 明德皇后薨逝,皇帝辍朝百日,诸多政务自然堆积到了皇太子的案前,好在他虽年轻,却也干练,又有诸多属臣帮持,诸事都料理的井井有条,无人能挑出毛病。 这日清晨,天色微亮,皇太子便起身洗漱,更衣用膳之后,又往显德殿去,向皇帝问安。 日头尚未升起,东方混沌,道路两侧仍点起着灯,远远望去,浩荡而又缥缈。 皇太子到了显德殿外,便见殿内灯火通明,人声赫赫,不觉微怔。 侍从们见他前来,忙躬身施礼,皇太子淡淡颔首,又道:“父皇何在?” 侍从恭敬道:“天色将亮,圣上便起身了,洗漱用膳之后,又协同禁军修习箭术,直至现在。” 皇太子应了一声,便进门去,人一入内,便见军容肃整,声响不绝。 弓弦拉到极致时的紧绷声,弓箭飞射时的破空声,夹杂着中靶时的闷响声,以及不时响起的喝彩声,在宽阔的显德殿前交织成一片。 皇帝身着常服,袖口收窄,手中弓弦绷紧,猝然松手之际,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正中靶心。 年轻的禁军们扬声叫好,神情敬慕,极为振奋,反倒是年长些的,因为见过皇帝戎马军中的英姿,并不像年轻人那样激动。 武德九年,突厥寇边,直逼帝都长安,皇帝设疑兵之计,与其签订渭水之盟,虽然使突厥人退去,但终有城下之盟的耻辱在。 此事不过几日,皇帝便召集禁军,道:“朕不欲令你们前去开凿池塘,筑造宫殿,只欲士卒修习骑射,专于技击,望你们横扫前敌,使边关再无祸乱。” 在那之后,皇帝便以显德殿为靶场,每日晨起带领禁军修习箭术,每隔两日,又往御林苑去修习骑射,中靶次数多者,便赏赐弓箭财物,亲自勉励。 显德殿前习箭射靶,这显然不合规矩。 先王制法,有以兵刃至御所者,刑之。 御史也曾上疏言及,只是皇帝置之不理,终究无计可施,只得默许此事。 明德皇后薨逝之后,皇帝辍朝百日,不再理政,每日带领禁军修习骑射的事情,也暂且搁置,不想今日清晨,竟又恢复原态了。 皇帝并未注意到皇太子已经过来了,内侍总管高庸先瞧见,忙低声回禀:“圣上,太子殿下到了。” 皇帝转目去看,皇太子向他致礼,父子二人短短对视之后,皇帝便将手中弓箭递与高庸,往前殿去了。 皇太子自然跟上。 或许是因为皇太子年幼之时,皇帝并不在身边,所以较之晋王与昭和公主和父皇的亲近,这父子二人在一起时,总显得有些拘谨,不甚亲近。 明德皇后在时,中间有人转圜,倒还好些,现下皇后辞世,便叫父子二人之间,多了一层微不可见的隔阂。 明德皇后过世之后,除去必要的奠仪,皇帝都在显德殿闭门不出,皇太子诸事甚繁,每日天不亮便要起身,往显德殿问安时,皇帝多半未起,是以此次父子相见,竟然已经隔了小半个月。 皇帝方才一番活动,身上已然生汗,内侍递了巾帕过去,擦过脸之后,方才仔细打量皇太子,半晌,方才道:“太子清减了。” 皇太子道:“国事要紧。” 皇帝不置可否,道:“总要顾念自己的身体。” 皇太子应了声:“是。” 如此一来一往之后,内殿之中便安寂起来,内侍们垂手而立,噤若寒蝉,连跟随皇帝多年的高庸,都默默的低下了头。 皇帝定定看皇太子一会儿,又将手中巾帕递与高庸,道:“你是不是在怨朕?” 皇太子抬眼看他,那双与父亲相似的眼眸里,透出几分薄而淡的情绪,半晌,他答非所问道:“儿臣知道,对于父皇而言,这天下才是最要紧的。” 皇帝动作停住,看皇太子一眼,忽然肃了神情:“太子,你知道这天下,正是何等光景吗?” 皇太子淡然道:“桑农凋弊,饥寒重切。突厥侵扰,州县騷然。” 皇帝颔首道:“原来你都知道。” 他往上首处落座,静默之间,竟有些失神之态,半晌,方才道:“阿琰,并不是所有伤心,都需要表露出来的。” 皇太子目光微动。 “民生凋敝,内忧外患,”皇帝自语一般道:“朕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好了,”不再看皇太子,他吩咐道:“你退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嚣张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净衍大德所说的话,给了葛老太爷无限的自信,越看乔毓越觉得顺眼,连带着她早先那些胡作非为,都没有那么扎眼了。 他是信佛的人,总觉得这是佛祖对于葛家的恩赐,略经思量,便决定叫乔毓与其余几个女郎往大慈恩寺走一遭,叫她们替自己还愿。 乔毓听闻这消息,倒有些意动,一来可以出去走走,二来,或许可以借机打探一下王氏母女的消息。 新武侯夫人病歪歪的倒了几日,竟染上了头疼的毛病,说话声音略微大些,便觉疼痛难耐。 饶是如此,她也唤了二娘去,强撑着身体,嘱咐道:“老太爷与净衍大德有些交情,你此去或可寻他说说话,备不住,他会透露几分天机给你……” 净衍大德闻名京师,却极少会出现在人前,二娘有些意动,想起乔毓,又觉得膈应:“六娘也去,我一见她便觉得烦。” 新武侯夫人一听这名字便头疼,勉强忍着道:“你不理她便是了,机会难得,总要去走一遭。” 二娘只得道:“好吧。” …… 第二日清晨,葛家几个女郎梳妆之后,便乘坐马车,由新武侯世子骑马在前,领着往大慈恩寺去了。 乔毓是头一次出府门,见什么都觉得新鲜,跟山炮进城似的,掀开车帘左右张望。 二娘与乔毓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见她这等做派,越看越觉得丢脸,想讥诮一句,又怕被怼,只得忍耐下去,勉强合上了眼。 如此走了一阵儿,眼见要出城了,乔毓却瞥见远处人群聚集,似乎有什么热闹看,忙吩咐道:“停下。” 新武侯世子听葛老太爷提过她命格,态度愈加温和,催马到车帘前,笑问道:“怎么了?” 乔毓抬手一指:“时辰还不急,我们去那儿看看。” 新武侯世子顺着一瞧,眉头微皱,温煦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别去了。等还愿完,我带你往别处去玩儿……” 乔毓听他如此讲,更觉好:“那是什么地方?” 新武侯世子顿了顿,还是道:“菜市口。” “哇,”乔毓欣然道:“那更要去看看了!”说完,也不理会新武侯世子脸色,搁下车帘,径自跳下马车。 这是杀头,又不是唱戏,你怎么这样高兴? 新武侯世子脸色一僵,怕出什么意外,忙叫碧池取了帷帽给她,又下了马,亲自跟过去。 乔毓到了近前,便听周遭人议论,说今日被处刑的乃是盘踞在长安西侧雁归山的盗匪,时常劫掠过往客商财物,为防泄露消息,又杀人灭口,堪称罪大恶极。 她往里瞅了眼,左右推推,硬是挤到了近前,回头瞥见新武侯世子与二娘似乎在往这边儿来,兴高采烈的招手道:“你们快来,我占了个好位置!” 新武侯世子:“……” 二娘:“……” 谁,谁说要去看了啊?! 二人僵硬着脸站在不远处,动作皆有些迟疑。 新武侯世子还好,二娘却是后悔,自己为何要下来趟这趟浑水了。 乔毓恍若未觉,热情道:“快点啊,晚了就没位置了,你们不会是怕了吧?喂,大婶你别挤我……” 新武侯世子毕竟是郎君,不好叫人说胆怯,只得迈步向前,二娘想要退缩,瞥见乔毓似笑非笑的神情,终于还是一咬牙,跟在了新武侯世子身后。 劫匪约莫有十三四人,已然被押到刑场,跪地等候处刑,底下乌压压都是百姓,人数颇多。 新武侯世子僵笑着劝:“六娘,这场面血腥,没什么好看的……” “好看,”乔毓欣然道:“这种渣滓赴死,人间安泰,真是天大喜事。” 她看看新武侯世子,再看看二娘,疑惑道:“你们不这样觉得吗?” 新武侯世子与二娘心中MMP,脸上却露出了职业假笑:“当然。” 几人说话时,便听人群一阵纷议,原来是行刑的时辰到了。 二娘娇养闺中,如何见过这个,心中惊惧,面色发白,两股战战,不过勉强支撑,方才没有就地倒下罢了。 她想要走,亦或是蒙住眼睛,只是如此一来,倒像是输给乔毓了似的。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见乔毓神色如常,便咬紧牙根,忍了下去。 刽子手手中钢刀雪亮,阳光下闪耀着骇人的残忍光芒,当它高高挥起时,二娘已然吓得呆了,想要合眼,眼皮子却不听使唤。 新武侯世子看得不忍,伸手遮住她眼,不叫她瞧这血腥一幕。 乔毓笑嘻嘻的一瞥,兴致勃勃的解说道:“啊,他举刀了,挥下去了,啧,脑袋掉了,啊呀,血喷的这么高,都沾到人衣襟上去了,呀,脑袋滚下来了……” 新武侯世子:“……” 二娘:“……” “二姐姐,你还好吗?”回去的时候,乔毓神情担忧,道:“我看你脸色有点儿差。” 二娘真想将她脑袋拧下来,也放地上滚滚,只可惜暂时还做不到。 她想笑一笑,却连挤出一个表情来,都觉有些困难。 虽没有亲眼瞧见那血腥一幕,然而有人绘声绘色的说了出来,其实也同亲眼瞧见无甚区别。 她冷下脸来,怨恨的瞪着乔毓:“小贱人,猫哭耗子假慈悲,收起你的假惺惺来!” “二姐姐,你这么说话,便伤姐妹情分了,”乔毓一副受伤的样子:“我只是想提醒你回去换条裤子,不然湿淋淋的,多丢我们家的脸啊。” 二娘花容失色,神情惊慌,下意识低头去瞧,见并无异样,方才略松口气。 乔毓哈哈大笑:“二姐姐,你别怕,我同你开玩笑呢。” 如果目光能化成刀,乔毓八成会被砍成薯片。 二娘怨愤的剜了她一眼,铁青着脸,再没有开口说话,进了大慈恩寺,也只同聚在四娘一处,不知是在说些什么,连净衍大德的事情,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乔毓也不在意,为葛老太爷还愿之后,便打算同其余人一道回府,不想四娘竟到近前去,温声提议道:“我听说,六娘是被大慈恩寺下的一户农家救起,今日既然到了,何妨前去一叙?” 乔毓不甚在意的笑了:“一个农妇罢了,有什么好见的?” 四娘美目微闪,看她一看,掩口笑了:“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既然路过,还是去看看吧。” 乔毓无可无不可道:“好吧。” …… 旧地重游,乔毓心中其实有些感慨。 新武侯府虽然富贵,但相较而言,还是这座破败的旧屋舍,更叫她觉得亲切。 王氏母女已经离去,柴门处已经落了灰,新武侯世子打发人去问,却知是那母女俩救起一位贵女,发了笔横财,早就搬走了,还有人远远的看,低声猜度这些衣衫华贵的男女,是否便出自那家高门。 不远处有座粪池,空气中飘扬着难闻的气息,二娘拿帕子掩住口鼻,瞥乔毓一眼,含讥带讽道:“鸡窝里飞出只金凤凰,倒是她们的福气。怕只怕飞出来的是只野鸡,空欢喜一场。” 乔毓道:“二姐姐,你裤子干了?” 二娘面色顿变:“你!” 乔毓懒得再看,往茅屋另一侧的小径走了几步,失落之余,又有些安心。 王氏处置的很好,满村落的人都知道她们救了高门贵女,搬进了长安城,即便来日自己离开新武侯府,他们也没必要再来找王氏母女封口了。 长安乃是大唐帝都,天子脚下,新武侯府不至于为了两个无关紧要的村妇杀人,平白招惹是非。 她暗自思量的时候,其余几位女郎也四下去瞧,见惯了都城繁华,偶尔瞥一眼乡野风情,倒也有些意趣。 乔毓有些出神,冷不丁后边儿伸出一双手,猛地用力,将她往前一推,作势便要跌进不远处的粪坑里。 乔毓被这变故惊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向前两步,腾空而起,一脚点在墙上,借力退回,另一条腿顺势横扫,看也不看,便将身后人踹进去了。 “扑腾”一声闷响,恶臭瞬间袭来,旋即便是一声惊叫。 乔毓半点儿都不觉得同情,回身一瞧,倒有些诧异。 掉进去的不是二娘,而是惯来温诺的三娘。 她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也不管粪坑里扑腾的三娘与前去拉她的仆从,慢悠悠到二娘面前去,笑吟吟的唤了声:“二姐姐?” 二娘见事情有变,面色便有些难看,却还是强撑着,冷笑道:“你竟敢推自己亲姐姐下去,简直是疯了,即便是老太爷,也不会饶恕……” “嘘,”乔毓手指点在她唇上,待她停住,又指了指那粪坑,善解人意道:“你自己下去呢,还是我送你一程?” 三娘在里边儿扑腾,带起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二娘只是闻到,都觉得恶心,心下胆怯,却冷脸道:“六娘,你真是疯了吗?” 乔毓一脚将她踢下去:“走你——” 又是一阵叫人脑仁儿发酸的尖叫声。 四娘与五娘在侧,瞧见这变故,脸都吓得白了,手指哆嗦着指向乔毓,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乔毓浑不在意,吊儿郎当的近前去,向四娘道:“四姐姐,我坏不坏?” 四娘目光畏惧,颤声道:“你,你……” “坏吧?”乔毓笑嘻嘻道:“你不敢说,那我就自己说啦。” 四娘面颊抽动几下,瞥一眼狼狈不堪的二娘与三娘,更不敢开口了。 “我呢,就是想告诉四姐姐一个道理,”乔毓两手叉腰,浑身上下都写着嚣张跋扈,为所欲为:“那就是——坏人怎么可能过得惨呢哈哈哈哈哈。” 一句话说完,不等四娘回应,她抬手一记耳光,将人打翻在地,神情惋惜的笑道:“四姐姐,恕我失礼,你这个智商,只适合做个好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杀心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新武侯世子离得远些,正在与随从说话,察觉到女眷们似乎出了事,忙往那儿赶,人到近前一看,当场就呆住了。 二娘与三娘沾了一身……说出来都恶心的半凝状物体,叫仆从们围着,神情怨恨惊惧,却没说话,活像是丢了魂儿。 四娘瘫倒在地,脸颊上老大一个巴掌印儿,正捂着脸,面色惶惶。 看起来唯一正常点儿的,大概就是缩在一边儿,努力减小自己存在感的五娘与叉腰站在中间,一脸老子谁都不怕的六娘。 新武侯世子有些头疼,再一闻那味道,真是连隔夜饭都想吐出来,掐了掐眉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娘本性懦弱,遭逢这等变故,除去伏在地上干呕,哭的眼泪鼻涕齐出之外,便什么都做不了。 二娘虽也觉得恶心,吐了会儿之后,便怒目转向乔毓,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怨毒,几乎要喷出火来,只恨不能就地火化了她。 什么仪态,什么文雅,她半点儿都顾不得了,嘴唇一动,便要咒骂那小贱人几句。 乔毓瞥见,掩住口鼻,嫌弃的提醒了句:“二姐姐,当心淌到嘴里去,你不觉得恶心,我还心里膈应呢。” 二娘硬生生给噎了回去,心中既恨且怨,又自己身上臭气熏天,心下酸涩至极,眼泪顺势滚落。 新武侯世子听仆婢讲了事情经过,眉头大皱,厉色道:“六娘,你怎敢如何胡闹?二娘、三娘、四娘,她们都是你的姐姐!” “关我什么事?”乔毓满不在乎道:“是她们先想害我的啊。” “可她们毕竟没有害到你,你却真的伤了她们。” 新武侯世子面色铁青:“再则,三娘当时只是想同你开个玩笑,你何必如此小气?即便你气她胡来,又与二娘、四娘有何干系,你为什么要牵连她们?” 乔毓嗤笑一声,答非所问道:“哥哥,你知道老子为什么要骑青牛出函谷关吗?” 新武侯世子皱眉道:“为何?” “因为老子高兴!” 乔毓半点儿不在意他脸色,答了一句,又笑嘻嘻问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还有,她们身上臭死了,回去的时候我不要跟她们坐在一起。” 这话说的,死人都能给气活。 新武侯世子脸色冷凝,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狠狠剜她一眼,又叫人搀扶起两个妹妹:“回府!” …… 这件事闹的不算小,府中总共就五个女郎,乔毓一股脑收拾了三个,别说是新武侯夫人,连葛老太爷都有些坐不住了。 二娘归府之后,便先去换了衣裳,又叫人去备水沐浴,连加了几瓶香露,才肯进水去泡。 然而,人间的区区小技,怎么可能同大自然发酵的鬼斧神工相提并论? 香气与臭气融合,反倒形成了另一种令人闻之作呕的异样气味。 二娘边洗边哭,越想越觉得委屈,到了这会儿,她全然不记得是自己威逼三娘去推乔毓一把,这才遭了这场祸事,只觉得乔毓可恨,该死,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新武侯夫人收拾不了乔毓,新武侯又不在府中,她能够求助的人,显然就是葛老太爷了。 二娘狠狠将眼泪拭去,先去寻三娘、四娘,又找了新武侯世子作证,叫几人与自己一道去向老太爷哭求,这才将头发打乱,哭着往目的地去了。 乔毓被人叫过去的时候,便见府中几个女郎跪在地上痛哭,新武侯世子站在一侧,神情不忍,葛老太爷面沉如水,却瞧不出是何心思。 她也不怕,大喇喇的走进去,低头瞧了眼,笑道:“呀,怎么都在这儿?留下吃晚膳吗?” “二姐姐,那会儿我都瞧见了,”乔毓用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道:“你从粪坑里爬出来,拿袖子遮脸,一边儿往外跑,一边儿打嗝儿,别想着骗老太爷一顿饭。” 二娘怒极,身子直哆嗦,连哭都忘了,猛地站起身,手指一屈,便要抓烂她的脸。 乔毓轻轻松松的躲开了,二娘也被周遭女婢拉住。 一只茶盏砸到地上,“砰”的一声脆响,登时安寂起来,落针可闻。 葛老太爷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向乔毓道:“怎么回事?” “祖父,你要替我做主啊!” 乔毓面上嚣张之色顿敛,神情凄楚,还没说出什么来,眼泪便先一步蜿蜒流下。 她生的也美,珍珠似的泪珠儿从眼眶滚出来,流到面颊,倏然落地,颇有种梨花带雨的清婉风姿,叫人爱怜不已,较之底下哭的鼻涕眼泪一脸的几人,真是楚楚动人。 连知晓原委的新武侯世子都有些心软,想着她毕竟还小,不懂事也是有的,若是老太爷动怒,自己或可一劝。 葛老太爷目光幽深,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乔毓眼眶泛红,神情委屈道:“我知道,我是外边儿长大的,姐姐们都不喜欢我,可我没想到,她们竟能下此毒手,几人联合起来,欺辱我一个弱女子……” 欺辱我一个弱女子。 一个弱女子。 弱女子。 我呸! 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二娘听她如此颠倒黑白,恨得心口作痛,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目光怨愤,死盯着她,一时竟没说出话。 乔毓不看她,也不看别人,只低着头哭,弱小无助又可怜。 葛老太爷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半晌,方才道:“六娘,她们都是你的姐妹,要友爱扶持。你的脾性太烈了些,要改。” 乔毓抬起眼来,风姿秀逸,梨花清婉:“祖父,你需要的不就是我这种人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两面三刀,心思机巧……” 她拿帕子拭泪,举止中满是柔弱之美,斜一眼其余几人,低笑道:“那些姐姐妹妹真情相依,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废物,留着也没用呀。” 葛老太爷为之一怔,略一思忖,神情中闪过一抹赞赏。 新武侯世子与二娘、三娘、四娘几人,却都愣在当场。 “几位姐姐,你们别生我的气呀,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你们今日吃了亏,来日就会记住,伤在自家人面前,总比折损他人手中要好。” 乔毓缓步轻移,到了跪在地上的几人身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微笑道:“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若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没本事,棋差一招,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说话的时候低着头,但不知怎么仍有种高抬下巴,蔑视世间的感觉,那语气又太过理所当然,好像再纠缠下去,便只会显得她们蠢,且愚不可及。 二娘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之间却又说不上来: 难道自己被人踢进粪坑,受了这么多委屈,到最后反倒要谢她不成? 凭什么! 乔毓从头到尾都没把那几个战五渣看在眼里,回身去瞧葛老太爷,笑吟吟道:“老太爷,我说的对不对?” 葛老太爷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皱纹丛生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你果然是这一辈儿里最出挑的。” 乔毓笑着奉承道:“都是老太爷教导的好。” “好了,”葛老太爷一锤定音:“累了一日,都去歇着吧。”说完,便站起身,撑着拐杖,往内室去了。 乔毓目送他离去,脸上笑意方才淡了些,扫了呆若木鸡的几人一眼,又重新笑了起来。 葛老太爷的态度如此明确,倒叫憋着满腔怒气而来的几人更觉气怒,只是不敢对老太爷的决定有所异议,扶着侍婢的手起身,就此准备离去。 乔毓懒得理会,径自出门,打算去用晚膳,拐出去没多久,却见三娘守在路边儿,见她来了,有些讨好的唤了声:“六妹妹。” 乔毓道:“你有事吗?” “今日之事,委实不是出自我本心,”三娘有些踌躇,怯懦道:“二姐姐拿阿姨威胁我,我实在是不得已,这才……” “这关我屁事?你以为我会可怜你吗?”乔毓毫不客气道:“别做梦了。” 三娘怔住了。 “若被推的人不是我,早就掉粪坑里爬不起来了,到那时,你会去捞我吗?” 乔毓懒洋洋道:“你阿姨可怜,你受人所迫,所以你就能动手害我?柔弱少女莫名为人所害,我也很可怜啊。” 三娘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柔弱少女乔毓撇撇嘴,绕过她,转身走了。 …… 新武侯夫人知晓此事,已经是晚间时候,怒气上涌,腾的坐起身来,便要去寻乔毓晦气。 “这小贱人!”她扶住作痛的额头,叱骂道:“自从她来了,府中便没有一日安生,我再留她不得!” 二娘伏在母亲床头痛哭,新武侯世子心中不忍,又想护着乔毓,顿了顿,还是将葛老太爷搬出来了:“阿娘,大事为重。” 新武侯夫人面色顿变,神情几转,终于道:“二娘,你先回去,阿娘必然会给你讨个公道!” 二娘没有得到准确回答,如何肯走,只是一抬头,便见母亲神情狰狞,心中一突,不敢多问,抹着眼泪走了。 仆婢们将门合上,新武侯夫人面色阴鸷,冷冷道:“大郎,那小贱人留不得!” “老太爷只觉得她会与侯府互为依存,却没看出她的豺狼本性,现下就这般作态,来日真进了宫,难道会庇护葛家?她那等性情,如何拿捏的住!” 她牙根紧咬,目光中杀机迸现:“大郎,我总觉得——她若真得了宠,头一个就要害咱们!” 新武侯世子见过乔毓行事,倒有些赞同母亲的言辞,只是乔毓貌美,真要杀了,他可舍不得,这便一思忖,他忽然冒出一个血脉喷张的念头来。 六娘既不会进宫,他便将人扣下,寻个宅院安置,自己受用了,岂不两全其美? 这念头一冒出来,便如同野草一般在他心底扎根,再斩不断。 新武侯夫人见儿子不语,眉头皱起,催促道:“大郎,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新武侯世子心下定了主意,忙笑道:“儿子在想,此事宜早不宜晚,不妨今夜便动手,叫人往屋里吹一支迷香,将人弄出去便是。老太爷那边儿,咱们再慢慢说,总不至于为了一个没影儿的指望,要了儿媳与孙儿性命吧?” 新武侯夫人目光骤亮:“还是你想的周到。” 她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不知想到了什么,狰狞的神情中有些快意:“别叫她轻易死了,非得多吃些苦头,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人手便由儿子安排,至于府中巡逻之人,还要请母亲调遣开,”新武侯世子想起花容玉貌的美人,心口烫了起来:“我这便安排人准备,午夜时分动手。” “好。”新武侯夫人只消试想一下乔毓来日的凄惨,连头都没那么疼了。 …… 半夜时分,正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也是最不容易被惊醒的时候。 乔毓却很清醒。 自己闯的祸,自己心里门儿清,今日这事,葛老太爷那儿能糊弄过去,新武侯夫人那儿却不成。 早先的挑衅,加之今日伤了二娘,她只怕很难再忍下去。 执掌高门的主母,不会像小女儿一样玩口舌之争,那样的话,输赢都没意思,倒不如一劳永逸,直接将人除掉,岂不痛快。 葛老太爷再生气,也不会杀了儿媳,为自己报仇。 再则…… 乔毓能感觉到,今日那席话说完,葛老太爷欣赏之余,也有一瞬间动了杀机。 葛家将她接到侯府,费尽心力教养,百般纵容,当然也指望能在她身上得到回报。 从葛九娘往日里的言辞神态中,乔毓隐约猜到了几分。 他们大概是想将她送进宫。 天下美人何其多,葛家人为什么非自己不可? 或许是因为,自己跟某个人很像,他们觉得,只要自己进宫,就能得宠。 像明德皇后吗? 乔毓含了块儿荔枝糖,懒洋洋的躺在塌上,瞧着自己指间那根小指粗细的笔杆儿,悠悠笑了起来。 午夜很快就要来了。 …… 魏平与张贺一身夜行衣,按照新武侯世子吩咐,避开巡逻守卫之后,顺利到了乔毓院中,悄无声息的停在了她窗外。 那窗扇闭合,被一层薄纸糊住,算是一点弱不禁风的抵抗。 魏平放风,仔细左右动静,张贺自怀中取出一根细管,小心翼翼的捅破窗纸,深吸口气,正待吹进去时,两眼忽然瞪大,面色惊恐起来。 窗户里边儿探出一根笔杆,正对着他面孔,袅袅冒出一股白烟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魔头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那白烟带着一股极为清淡的幽香,沁人心脾。 张贺心知不妙,想要屏住呼吸,却也晚了,眼皮子一合,身体软倒,就此昏死过去。 魏平见状大吃一惊,顾不得看他情状,便自腰间拔出匕首,目光警惕,身体紧绷,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 闭合的窗扉被人从内推开,乔毓出现在窗前,瞟了软倒在地的张贺一眼,吩咐道:“把你的玩具放下,然后再把他弄进来。” 魏平:“……” “午夜寂静,我若是喊一声,保管会惊动别人,事情闹大,你背后的人或许能够保全,但你却死定了,还会牵连家眷。” 乔毓两手环胸,轻描淡写道:“你老子娘死了没?家里可有儿女吗?” 魏平原本还有些他念,被她说中痛处,神情不禁动摇起来。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被人驱使的小人物,即便有新武侯世子担保,对府上女郎动手时,心底也是打颤的。 此事办成了,新武侯世子为掩人耳目,兴许会杀人灭口;若是办砸了,葛老太爷不忍处置亲孙,却会拿他泄愤,两下里都不讨好。 魏平心下迟疑起来,目光几转,终于一咬牙,搀扶着张贺,二人一道进了内室。 屋内没有点灯,光线昏暗,他略微适应了会儿,才能瞧见面前人影。 乔毓坐在椅上,托着腮看了他们一会儿,悠悠问道:“是夫人叫你们来的,还是世子?” 魏平略经踌躇,道:“是世子吩咐的。” “哦,”乔毓并不觉得意外,点点头,又道:“叫你们杀了我,再挪出去?” 魏平听得微怔,下意识摇头:“不,世子只吩咐我们将人带出去,剩下的便不归我们管了……” “将我带出去?”乔毓有些讶异,心思微动,再想起新武侯世子看自己时的黏腻目光,顿时明白过来,心下一阵恶心。 她神情冷淡下去,面笼寒霜,内室中光线幽暗,魏平抬眼一瞧,竟觉有些森寒,忙垂下头去。 乔毓扫了他一眼,吩咐道:“你左边儿架子上有只白瓷瓶,拿起来,砸到他头上。” 魏平竦然一惊:“六娘,这……” 乔毓定定的看着他:“你们俩必须死一个,他不死,你死。” 初春的夜晚还有些凉,魏平的额头却生了汗。 他与张贺无甚深交,但既然是一道出来的,贸然死了一个,新武侯世子那儿却不好交差。 他不想从命,迟疑几瞬,手便摸到了腰间匕首上。 一个闺阁女郎罢了,他有什么好怕的? 早先肯进门来,是以为她有什么好主意,才肯勉强一听,现下她既强人所难,自己又何必顺从。 魏平定了心,脸上仍旧是原先神情,手却捏住了匕首把柄,即将出鞘之际,却听乔毓冷笑一声,一脚踢向自己小腹。 魏平不意她敢主动出手,倒是一怔,旋即身体后退,避开了这一脚,哪知乔毓顺势腾空而起,另一条腿重重踢到他脖颈,猛地捏住他手臂,“咔嚓”一声,生生卸了下来。 魏平虽有些拳脚功夫,却也不曾吃过这等苦头,分筋错骨的剧痛袭来,一声痛呼便到了喉咙,乔毓一拳打在他下颌,硬生生逼他咽了下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 乔毓见他瘫倒在地上,面色涨的青紫,只是冷笑,举起那只花瓶,“砰”的一声,击中了张贺后脑,他在昏迷中抽搐几下,不多时,便见殷红的血色蜿蜒而下,人也没了气息。 魏平虽是新武侯世子身边护卫,却不曾亲手杀过人,眼见乔毓杀人如杀鸡,冷汗顿出,两股战战,下意识的想要躲开她,挣扎着往门外爬。 乔毓捡起他掉落的匕首,推开三寸,便见寒光凛冽,笑了笑,又一脚踩在他背上,阴森森道:“你逃不掉的!” 寂静的深夜,旁边是同伴尚有余温的尸体,身后是杀人狂魔,魏平遭遇到了人生最疯狂最刺激的一刻,八尺男儿,激动的掉了眼泪。 乔毓不知从哪儿摸出一颗气味古怪的丸药,丢到魏平面前,花瓶高高举起,笑容狰狞道:“要么吃,要么死,你自己选。” 魏平哪里还有别的路可走? 他流着泪,将那颗味道古怪的药丸吃了。 “很好,”乔毓将腿收回,又将花瓶放回原地,笑着问他:“你不会觉得那是糖丸吧?” 难道是毒/药? 魏平隐约猜到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面对着乔毓,总觉得将信将疑:闺阁中的女郎,从哪儿去弄毒/药? 乔毓含笑为他解释:“你不知道,我很喜欢调香吗?” 魏平讪笑两声,低下头,不敢再表露情绪。 乔毓瞥了地上张贺一眼,厌恶道:“带他回去复命,就说你们来时,正逢我起夜,先一步被发现了,我失手杀了张贺,却也受了惊吓,你趁机带他逃走。” 魏平在心里左右思量一会儿,倒觉得有些可行,正踌躇间,却听乔毓又一次开口了。 “你是侯府中人,办起事来也便宜,”乔毓眉宇间流露出几分笑意,徐徐道:“想法子弄一份籍贯证明,想必也不难吧?” …… 新武侯夫人自以为安排的滴水不漏,能将乔毓这个心腹大患除去,不想她运道竟这般好,生生躲了过去。 她心中失望,新武侯世子也是如此,失败过一次,乔毓便生了警惕之心,想再来一回,可就难了。 夜色深深,一片寂静,这无边无际的黑夜之中,似乎正孕育着什么怪物。 新武侯世子有些忧心:“她会不会去向老太爷告状?如此一来,我们便……” “告状?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 新武侯夫人虽也担忧,却还是强硬着脸,嗤笑道:“深更半夜过去两个男人,谁知道做了些什么?她去跟老太爷告状,我们固然没好果子吃,她也一样!大不了将事情宣扬出去,到那时,她便是一步废棋,鱼会死,却不会破。” 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新武侯世子心中有些烦躁,想起乔毓绮丽的面庞与那曼妙身姿,眉头大皱:“就不能再想个法子吗?” 他气闷,新武侯夫人心中如何会痛快,面色阴沉良久,忽然道:“我记得,你似乎同她交情不坏?” 新武侯世子神情讪讪:“是不坏。” “那便没必要多纠缠了,”新武侯夫人瞧出了儿子的小心思,冷笑一声,道:“再过几日,便叫你媳妇请她喝茶,一壶药闷倒,弄出去便是。” 新武侯世子迟疑道:“是否太过明目张胆了……” “昨晚难道便不明目张胆?”新武侯夫人恨声道:“只要先一步将人弄出去,老太爷再气,也不会深究。” 她见儿子似有踌躇,心下更怨:“男人便要有男人的样子,畏畏缩缩,算怎么回事?” 新武侯世子面色窘迫,再想那活色生香的美人,便定了心:“都依阿娘便是。” ……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 乔毓早早起身,照旧梳洗过后,还起了兴致,要去探望染病的二娘。 碧池听得一怔,旋即又干笑着劝阻道:“六娘,你与二娘之间有些误会,贸然前去,怕是……” “亲兄弟没有隔夜仇,亲姐妹也是一样,我与二姐姐骨肉情深,岂是你能挑拨的?” 乔毓没好气的看她一眼,又道:“昨夜你做什么去了,怎么不在?” 碧池是新武侯夫人的人,自然听从她吩咐,昨夜被人叫走之后,便知六娘晚上要糟,哪知第二日回来,人却还好好的,倒是真吓了一跳,只能继续留下,虚与委蛇。 听乔毓这样问,她心下惊骇,脸上却赔笑,请罪道:“奴婢昨夜腹痛,实在是熬不住了,六娘见谅……” “哈哈,仔细笑掉我的牙,”乔毓手中捏一把折扇,侧头瞥她一眼,嗤笑道:“天下间哪有主子体谅奴婢的道理?” “跪下,”她一脚踢在碧池腿弯,笑容刁蛮而又恶毒:“跪到我高兴再起来。” 碧池面颊惨白:“六娘饶命,奴婢,奴婢……” 乔毓如何会听她解释,一指身后两个女婢:“你们在这儿盯着,若叫我知道她站起来了,你们俩就等死吧!” 府中知晓乔毓真正身份的,也就那几个人罢了,其余人眼里,六娘是侯爷与夫人最心疼的女儿,更是葛老太爷的掌中宝,对于她的话,如何敢敷衍,忙不迭点头应承。 乔毓的心绪似乎好了些,重重哼了声,出门去了。 …… 过了月末,便是四月初一。 府上的规矩,每到初一、初十、二十、三十这些整日子,都要举家团圆,行家宴的,今夜也不例外。 葛老太爷坐在上首,底下是新武侯夫妇,再往下,却是府中的郎君、女郎,言笑晏晏,其乐融融,气氛颇为和畅。 已经到了四月,便是进了春天,只是昨夜刮了场风,葛老太爷似乎有些受凉,新武侯夫人便叫人重新备了暖炉,又将窗扇闭合,免得老太爷病情加重。 乔毓坐在暖炉边儿烤梨,约莫过了半刻钟,便嗅到甜香味儿出来了,张妈妈凑过去讨趣儿:“六娘烤了四只梨子,却不知是给谁的?” 乔毓道:“老太爷一只,阿爹阿娘一只,还有一只是我的。” 老太爷心绪颇佳,笑眯眯道:“有孝心是好事,但也别忘了你的兄弟姐妹。” “我开玩笑呢,”乔毓“噗嗤”一声笑了,转目四顾,道:“大家都有份儿,家里又不缺这几个梨。” 众人齐齐笑了出来,又出声道谢。 新武侯世子离乔毓最近,略微侧身,便能嗅到她身上的清香气,他前后饮了几杯酒,已然有些醉了,低笑道:“六娘,你熏得什么香?真是好闻?” “是吗?”乔毓一抬衣袖,笑吟吟道:“你要不要凑近些闻?” 色令智昏,新武侯世子恍若身在云端,深深嗅了一口,便觉心醉了,身也醉了,舌头也有些不听使唤:“好—息—以—昂—啊……” 短短三个字说完,右手竟捏不住筷子,顺势栽倒在地。 新武侯夫人不喜乔毓,格外留意她举止,故而也是众人之中头一个发现不对劲儿的:“大郎,大郎?!怎么回事?!” 这话说完,她便嗅到一阵极浅淡的清香,但觉骨软体酥,身子一歪,栽在了桌案上,其余人也是如此。 乔毓见周遭人都瘫软下去,面色担忧,神情慌乱:“呀,这是怎么了?” 她到新武侯夫人面前去,伸手摇晃一下,见她人虽醒着,却说不出话,脸上忧虑之情愈重,狠狠甩了她几记耳光,呼唤道:“阿娘,你醒醒啊,你怎么不说话了?阿娘,阿娘?” 烛影轻摇,暖香,内室中一片静谧,无人言语。 唯有一双双眼珠,沾满了惊恐,在眼眶中不安的滚动,将主人此刻的惊骇与悚然尽数传达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乔毓歪着头看了会儿,又惊慌唤道:“来人,快来人,出事了!” 室外同样寂静的吓人,仿佛这座宅院被隔离到了另一个世界,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声响。 “哦,我忘了,”乔毓神情渐渐平静下来,她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笑来:“老太爷赏他们酒吃,吃过酒,他们便睡了。” “咦?你们怎么都这样看着我?” 乔毓咧开嘴,牙齿森白,放声大笑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无恶不作的魔头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大刀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无恶不作的魔头呢…… 就你这做派,说是魔头,魔头都得觉得委屈。 新武侯府一干人等额头生汗,心中战栗,却苦于无法做声,只得任由惊惧自脊背一寸寸爬至脑后,或伏或倒,呼吸急促,看她下一步如何。 葛老太爷软倒在椅上,动一下都觉得乏力,不受掌控的身体给了他无限的惶恐,平安无恙、状若癫狂的乔毓更叫他心头不安。 如此过了一会儿,他便觉舌尖略微有了几分力气,低声说几句,还是可以的。 毕竟是历经几朝的人,葛老太爷勉强叫自己平静下来,隐忍着怒火,慈眉善目道:“六娘,这是怎么回事?快别胡闹了。” 那声音轻不可闻,但也足够叫乔毓听见了。 她走到葛老太爷面前去,歪着头打量一会儿,忽然抬起一脚,踹在了椅子上,力度之大,竟生生折断了紫檀木椅的一条腿儿。 葛老太爷年迈体弱,远不如那张木椅结实,如何禁得住这一下,身体一歪,当即便从那象征着葛家最高地位的椅子上摔落下去,狼狈不堪的跌到了地上。 “别叫得那么客气,我可不是你们家六娘。” 乔毓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淡淡道:“老太爷,话说的那么弯弯绕,也怪没意思的。你不是不想害我,只是还没来得及罢了。今日咱们到了这个地步,不是一句谁好谁坏便能说清的,只是你棋差一招,技不如人,输了而已。” 今日乃是家宴,新武侯府三世同堂,葛老太爷当着诸多小辈儿的面被人打落在地,身体上的痛苦还在其次,脸面上却有些挨不住。 他早知乔毓心思诡谲,不能以常理视之,却以为自己能够压制的住,不想今日竟反噬自身,心下又怒又悔。 怒的是不能即刻将她抽筋扒皮,泄心头之恨; 悔的却是当日自己做主,将这魔头带进新武侯府,今日一个不小心,兴许便要被灭门。 只是现在并非发泄怒火,忏悔自身的时候,不妨先将她稳住,等药效过去,再行擒拿,届时是杀是剐,还不都由自己做主? 只转瞬功夫,葛老太爷面色便是几变,最终幻化为长辈的慈爱与无奈。 “六娘,你这又是何苦?” 他叹一口气,动之以情道:“你入府之后,诸多胡闹,我何曾苛责过?我对你的确有利用之心,但我何曾真的害过你?你这样古灵精怪,惹人喜爱,我是真心将你当成孙女疼爱的……” 葛老太爷说这话的时候,内室中最惶恐的便是新武侯夫人与新武侯世子了。 毕竟阖府之中,他们才是真正想过要害乔毓,并且付诸行动的人。 “六娘,老太爷这话说的在理,”新武侯世子以为乔毓不知自己也掺和了那晚的事,自恃略有交情,勉强扯出个笑来,劝慰道:“他老人家真心视你为孙女,我何尝不是视你为亲妹?你行事之前,总要三思,顾及到彼此体面……” “体面你妈个头!” 乔毓冷笑一声,抡起地上那根椅子腿儿,径直砸到了新武侯世子腿上。 一道叫人牙根发酸的闷响声响起,新武侯世子猛地失了声音,面色惨白,嘴唇乱颤,瞳孔都有些放散了。 “哥哥,我忍你很久了,你当你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我全不知情吗?” 乔毓一脚踩在他断骨处,垂眼道:“做错了就要认,被人打要站好,再叽叽歪歪说些有的没的,就惹人笑话了。” 众人被这变故吓了一跳,二娘等女眷更是吓得低低啜泣起来。 儿子的痛呼声入耳,新武侯夫人自是惊痛交加,目眦尽裂,恨不能生食其肉,声音嘶哑道:“小贱人,你,你竟敢……” 乔毓又是一声笑,到新武侯夫人身边去,同样敲断了她一条腿。 “阿娘,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免开尊口!” 母子二人瘫软在地,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痛楚到了极致,想要哀嚎出声,嗓音却是低哑无力的。 “呀,”乔毓吹了声口哨,赞叹道:“老太爷,你们家的椅子腿儿真结实,我看,再打断几条腿也没问题。” 葛老太爷面如土色,说不出是气怒还是惊惧,半晌,方才道:“有话好好说,你又何必……” “有些话是没法儿好好说的,”乔毓打断了他,目光一转,神情恶劣道:“老太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事情做得这么绝吗?” 葛老太爷眉头一跳:“为什么?” “因为有人要杀我。” “我不反击,就要死,我若反击,伤了你儿孙性命,你便要杀我。” 乔毓神情染上一抹哀伤,无辜道:“他们为何这样心狠手辣,连我这般的弱女子都容不下。” 新武侯夫人与新武侯世子:“……” 众人:“……” 葛老太爷将即将脱口而出的那句“MMP”咽下去,慈眉善目道:“老大媳妇糊涂,大郎也是,你既受了委屈,为何不向我说明?我必然会为你主持公道。” 乔毓笑了笑,不置可否:“老太爷,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葛老太爷心头一跳,有些不安的道:“什么?” 乔毓开门见山道:“我是不是很像明德皇后?” 葛老太爷眼底闪过一抹惊色,正在迟疑于要不要明言,却见乔毓站起身,往东侧的架子处去,取下了新武侯世子放置在上边儿的鄣刀。 她将刀鞘推开,就近在在二娘头上拔了几根儿头发,略微一吹,便断成两截。 乔毓满意的笑了:“好刀!” 葛老太爷瞧见那柄明晃晃的鄣刀,心下便有些打颤,舌头也有些不听使唤了。 乔毓左手提刀,右手拎棍,重新走过去,用刀面拍了拍他面颊,笑吟吟道:“老太爷,接下来我问的话,你可以选择不说,又或者是胡编乱造来糊弄我……” “不过,”她笑的更开心了:“我一刀砍下去,你可能会死哦。” 葛老太爷:“……” “是,”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道:“你生的很像明德皇后,若非年岁不对,我几乎以为你便是明德皇后本人了。” “哦,我就说嘛,”乔毓了然,又道:“你可知我身世吗?” 葛老太爷到了这个地步,只想着赶紧将人打发走,眼眸闭合,道:“不知道。” 乔毓抬手一棍,打在了新武侯世子完好无损的那条腿上。 又是一声叫人脑仁儿发涩的闷响。 新武侯世子何曾吃过这等苦头,身体抽搐几下,闷声痛呼后,竟昏死过去。 “老太爷,我最后忍你一次,”乔毓淡淡道:“你再有所隐瞒,我就剁了你的脑袋,反正你这么大年纪,应该也活的差不多了,是不是?” 葛老太爷面色铁青,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他想发挥自己大家长的威严呵斥乔毓,想鼓起最后的勇气叫骂几句,然而到最后,还是忍下去了。 人越是年迈,就越怕死。 他也怕,怕极了。 “我的确不知你身世,不过,却有些猜度。” 葛老太爷咽了口唾沫,气息略微有些急促,道:“你手掌有薄茧,不像是大户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字也写得不好,性情粗俗……不,豪迈,也不像是高门贵女。” 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我觉得,你可能是被别家专门教养,用来做明德皇后替身的,只是不知何处出了疏漏,叫你逃了出来,又没了记忆……” 乔毓静静听他说完,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想了想,又问道:“我到新武侯府这些时日,你可曾再去探查过我身份?” “事关重大,我如何会不叫人查?” 葛老太爷苦笑道:“只是我令人访遍京师,也不知你是谁家女,便更坚定了早先的念头。” 明德皇后的……替身吗? 乔毓面色微冷,却不言语,半晌,方才转向不远处的葛九娘:“你第一次见我时,虽然掩饰的很好,但还是透出了几分惊讶,我真的……很像明德皇后吗?” 葛九娘虽也是宫里出来的女官,但真不曾见过这等大场面,唯恐乔毓邪性发作,冲过来给她一刀。 好在她地位不高,位置也偏,一时半刻也没人注意,哪知冷不丁的,那魔头就到了近前。 该说的话,葛老太爷都说了,葛九娘再隐瞒,也没有必要,她的嗓音有些发涩,低声道:“真的很像。” 乔毓听得一顿,略经思忖,忽然道:“明德皇后她,她有没有幼妹呢?” 葛九娘目光复杂的看她一眼,道:“乔家的男人是不纳妾的,乔老夫人有二子二女,即常山王妃、卫国公、昌武郡公与明德皇后,其中以明德皇后最为年幼,此外,便没有别的女儿了。” 乔毓醒来之后,便只记得那个梦,外加一个名字。 她姓乔,明德皇后也姓乔,又生得如此相像,她总觉得二人之间应该有些关联才对。 只是听葛九娘说完,她心中却有些迟疑,踌躇一会儿,又道:“有没有可能,我是乔家养在外边儿的女儿?” “老太爷曾经吩咐人注意乔家近来的动静,并不曾发现他们四处寻人,”葛九娘小心翼翼道:“再则,乔家门风甚好,明德皇后又以贤淑端庄著称,而六娘你……” 乔毓眉梢微蹙,疑惑道:“难道我不温柔贤淑吗?” “……”葛九娘看了眼她手里的大刀,默默合上了眼:“六娘是我见过,最温婉姝丽的女郎。” 乔毓满意颔首,目光在或躺或伏、瑟瑟发抖的葛家人身上扫过,却又踌躇起来:“该怎么处置你们呢……” 新武侯夫人看着她手里的大刀,气都有点儿喘不上来:“你,你这就走吧,我不会报官的,此事闹大,对新武侯府也没有好处。” “哦,”乔毓笑道:“然后你们再暗地里派人追杀我吗?” 新武侯夫人面色一僵,词穷了。 “阿娘,”乔毓拿刀面拍了拍她面颊,见她身体打颤,眼眶因惊惧而含泪,笑的更开怀了:“我只是变态,又不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身份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新武侯府的人都要哭了。 他们是造了什么孽,才遇着这么一个魔头? 一时间,连女眷们的啜泣声,都更大了些。 乔毓脸上还带着些微犹疑,似乎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处置葛家人,心里却早就有了打算。 该问的都问了,想知道的也知道的七七八八,那就没必要再磨蹭下去了。 她归刀入鞘,神情冷然,到昏死的新武侯世子面前去,一脚踹在他胯/下,见他吃力不住,连滚了几圈儿方才停下,这才满意的颔首。 其余人见她忽然动手,自是惊骇交加,新武侯夫人见儿子瘫软在地,生死不知,哭的几乎要抽搐过去,挣扎着往那儿爬,想去探视一二。 乔毓目光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圈儿,直看得人打冷战,方才微笑道:“诸位,告辞了。”说完,也不纠缠,推门离去。 葛老太爷身体僵硬的躺在地上,心中恨极,牙根咬的咯咯作响,几欲吐血:“谁,到底是谁,把这个东西弄回来的……” 内院的护卫聚在一起吃酒,现下已然昏睡,乔毓如入无人之境,自花坛后的冬青里取了事先藏好的包裹,又去马厩牵了匹马,施施然出门去了。 外院护卫不知内院变故,殷勤笑道:“六娘是要出门去吗?” 乔毓神采飞扬的“嗯”了一声,打马离去。 …… 乔老夫人的病愈发严重了,连头脑都有些不清楚了。 今日晌午,皇太子登门探望,留下用了午膳,乔老夫人最开始还好好的,约莫过了一刻钟,却忽然站起身来,作势要往外走。 卫国公离得近,忙起身拦住她,躬身道:“阿娘,你怎么了?可是哪里觉得不舒服?” 皇太子握住她枯瘦却温暖的手,关切的询问道:“外祖母?” “你母亲回来了,”乔老夫人猛地抓住他手臂,笑容慈爱道:“我要去接她。” 卫国公心里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勉强忍回去,劝道:“您累了,儿子扶您去歇一歇,好不好?” “不,我不去,”乔老夫人拨开他的手,作色道:“你为什么要拦着我?我要去接二娘!” 卫国公还待再劝,皇太子轻轻抬手,止住了他。 “我陪您去等吧,”他为乔老夫人裹上披风,搀扶着她往外走,温声询问道:“去府门前等?” “对,”乔老夫人想了想,道:“去府门前等。” 皇太子轻轻应了一声,便与她一道往卫国公府门前去,早有人备了春凳,皇太子扶着她落座,当真等了起来。 午后的日光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乔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最开始还能坚持住,到最后,却等不下去了,倚在外孙肩头,静静的睡着了。 皇太子侧过脸去,便能瞧见她花白的头发,心中酸涩上涌,倏然落下泪来。 卫国公站在不远处,见状同样心生痛意,近前去拍了拍他的肩,勉强笑道:“快起风了,送老夫人回去吧。” …… 新武侯府的人可以打,可以伤,但不能杀,这是乔毓早就想好了的。 归根结底,整个侯府里边儿,跟她有生死大仇的,也就是新武侯夫人与新武侯世子罢了,且还都是未遂,所以她打断了他们的腿,又踢碎了新武侯世子的蛋,叫他再也不能祸害女人。 至于二娘、三娘等女眷,不过是小女儿之间的口舌妒忌,没必要上升到死活这地步去。 官府缉拿凶犯,必然要知晓相貌,甚至于会刨根问底,通晓原委。 乔毓固然不喜新武侯府因为自己与明德皇后生的相像,而刻意利用,但也不得不承认,在这时候,她这张脸便是最好的护身符。 新武侯府不敢报官。 否则,怎么对京兆尹解释? 一个与明德皇后极其相似的匪徒杀入新武侯府,打伤一干人等之后,公然逃窜? 呵呵,除非他们觉得脖子太过牢靠,想找个人帮着松动一下。 既然新武侯府没法儿借用京兆尹的力量来搜寻她,那自己要面对的威胁,便很小了。 顶破天也就是新武侯府中人的追杀与探查,不足为虑。 乔毓今日未曾着襦裙,而是胡服加身,便是为了骑马出行方便,出了新武侯府所在的永兴坊,她坐在马上,远远便望见崇仁坊的坊门,不知怎么,竟情不自禁的停住了。 在新武侯府的时候,乔毓曾经打听过,卫国公府便坐落于崇仁坊。 要不要去看看呢? 有没有可能,她真的是乔家的女儿? 胯/下骏马忽然停住,有些不满的打个喷鼻,像是在催促主人,夕阳西下,余晖淡淡,乔毓脸上少见的出现了几分迟疑。 还是算了吧,她想。 乔家若真是丢了女儿,早就叫人去找了,哪里会等到今日? 再则,对于她的身世,葛老太爷只怕比谁都上心,倘若她真的是乔家女,那葛家岂非是白费心思? 乔毓不喜欢被人利用,也不喜欢做人替身,设身处地的去想,被代替的那个人,应该也同样不高兴。 她若不是乔家女,只瞧这一张与明德皇后相似的面庞,便足够叫乔家人不快了,若再牵扯出新武侯府之事,更是麻烦。 夕阳的光辉淡去,暮色渐起,街道上的行人逐渐少了起来。 再有一个时辰,宵禁便要开始了。 她得赶快找个地方落脚,否则被人瞧见,一个“犯夜”的罪名扔过去,便要笞二十下。 乔毓定了心,催马往不远处的平康坊去了。 …… 乔毓的包裹里,装着魏平为她准备的两份籍贯和路引。 关内道原州人士,陆南,男,十八岁。 关内道原州人士,陆云,女,十八岁。 多一个身份,将来便多一条出路,乔毓想的很明白。 正值四月,眼皮子底下便是春闱,来自天南海北的举子挤满了平康坊,更不必说外省驻京官员的家眷,与那些因故抵达长安,在此落脚的人了。 乔毓融入其中,便如一滴水进了大海,任谁也寻不到踪迹。 将陆云的身份路引递过去,掌柜瞧了一眼,边登记在册,边笑道:“小娘子孤身一人出门,好大胆子。” “我来寻我哥哥,”乔毓面纱遮脸,恨铁不成钢道:“说是进京赶考,却被妓子迷了眼,若非同乡传信回去,家中还不知道呢,阿爹气坏了,要打断他的腿,几日之后便到,我得提前给哥哥送个信儿……” 掌柜倒很理解,笑了几声,以过来人的身份劝道:“少年爱慕风流也是有的,你看这满楼举子,有几个不乐在其中的?平康坊原本就是风流薮泽之地。” 是了,此地正是长安最出名的红灯区。 乔毓又是抱怨几句,与了银钱之后,方才往楼上客房去,听得身后无人,又将门反锁,仔细整理行囊。 此次离开新武侯府,是她有意为之,故而东西也颇齐全,从籍贯路引,到银钱、替换衣衫与防身用的匕首,连早些制成的丸药,都带了两瓶。 万事俱备,并无缺漏。 约莫过了两刻钟,有小二前来送水,乔毓静静在水里泡了会儿,开始思量自己来日如何。 留在长安吗? 在这里,她能做些什么呢? 守着自新武侯府带出来的银钱,然而坐吃山空,还是寻些别的事情做? 乔毓想了很久,想的水都凉了,方才有了主意。 她想去找找自己的家人,见一见他们。 血浓于水,家人所带来的柔情,终究是不一样的。 再则,她总不能糊里糊涂的过一辈子吧? 她是谁? 她叫什么? 之前那些年,她都过着怎样的人生? 诸多谜团,或许只有见到亲眷时,才能得到解答。 乔毓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既然有了打算,就不会举棋不定,泡完澡之后,便上床安歇,养精蓄锐,明日再行出城。 第二日清晨,她起个大早,对镜梳妆,眉毛涂黑涂重,面部轮廓加深,遮住耳眼,取了包袱里那套男装穿上后,又将靴子垫的高些,打眼一瞧,便是个身姿颀长,洒脱俊朗的少年了。 “怪,”她忍不住嘀咕:“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正常人家的女儿,会精通易容吗? 正常人家的女儿,会精通刀枪斧戟吗? 正常人家的女儿,会知道怎么调制迷香,炮制毒/药吗? 乔毓越想越觉得忧心,顶着一脑袋问号,提着包袱下楼,往市集去将那匹马卖掉,换了匹新的,又寻了家刀剑铺子,添置一柄佩剑防身。 年轻英俊的少年郎端坐马上,腰佩长剑,器宇轩昂,倒惹得好些歌姬舞伎芳心萌动。 闹市之中,乔毓行进速度不快,冷不丁有东西扔过来,下意识抬手接住,定睛一看,却是一颗熟透了的红杏。 不远处二楼上倚着位美貌女郎,抱着琵琶,见她望过来,眼波潋滟,吃吃笑道:“小郎君,来姐姐这儿吃茶,我弹首曲子给你听。”说着,信手拨了几下,倒真是很有功底。 她身后有人探头出来,笑嘻嘻道:“小郎君别理她,你若来了,兴许不是吃茶,而是吃人了。”话音落地,楼上霎时传来一阵娇笑。 “我今日有事,实在无暇停留,”乔毓也不怵,仪态风流:“改日再带几盒胭脂登门,向姐姐赔罪。” 那女郎见她落落大方,倒是一怔,旋即笑着起身,施礼道:“妾身必定扫榻相迎。” 乔毓向她一笑,催马远去,心中却更加怪了。 我为何对跟妓子调情如此娴熟? 从前的我,究竟是什么人,才会对杀人、打架、易容,下毒这些技能了如指掌? 远远能望见长安城门的时候,乔毓猝然勒住马,停了下来。 她沉痛的发现,自己很可能是个在逃凶犯。 ……幸亏没去卫国公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新友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此时此刻,乔毓的心情十分复杂。 但再怎么复杂,该办的事儿还是要办。 清晨的空气分外清新,道路两侧的草木上还挂着水珠,骏马飞驰而过,不时惊起几只停驻在枝头的飞鸟。 乔毓瞥见那灰色的鸟雀扑棱棱飞向天际,再想起自己已然离开新武侯府,恢复自由身,心情倒渐渐的好了起来。 身下这匹骏马是她亲自选的,通身朱红,极其雄骏,便取名丹霞。 乔毓走得闷了,便同丹霞说话:“我在梦里听见一个故事,叫小蝌蚪找妈妈,现在就是乔毓找妈妈了。” 她被救下时所带的东西,除去身上衣裳,便只有佩戴的玉佩和手串。 乔毓将这两件东西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都没有什么发现,眼见着要失望了,却在那系着玉佩的络子上发现了几分端倪。 昨日去买马时,她专程寻了家绣坊打听,里边儿绣娘竟没几个见过的,到最后,还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告诉她,说这种样式已经很少见了,多年前曾经在荆州流行过,后来新鲜劲儿过去,就没人再打着玩儿了。 荆州。 乔毓在心里念了几遍,不知怎么,总觉得这地名十分熟悉,似乎曾经念过无数遍似的。 或许那就是我的家乡。 乔毓决定去看看。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先去大慈恩寺周围转转。 毕竟王氏母女便是在寺庙下的河流处捡到的她,旧地重游,或许会有线索。 最后的结果,却叫乔毓失望了。 在大慈恩寺附近转了一日,她无功而返,只得暂且寻家客栈落脚,度过今夜再说。 …… 或许是因为心里有事,乔毓这晚没有多少睡意,躺在塌上数了会儿羊,将睡未睡之际,却听窗棂外似有异声。 她心中微动,伸手去摸床榻边的佩剑,人却躺在塌上,未曾起身,只凝神细听。 外边那人略微顿了顿,察觉内室无声,方才翻进屋中,目光四顾之后,便去桌案上的包袱中翻寻。 乔毓生性谨慎,要紧东西皆是贴身放置,包袱里边儿所有的,不过只是一套女郎衫裙罢了。 那人翻开一瞧,便如同被烫到似的,忙不迭缩回手,迟疑几瞬,又往床榻前去。 乔毓心下微,却不迟疑,猛地翻身坐起,举剑相迎。 来人身着玄衣,头戴斗笠,面容难辨,大概没想到她还醒着,微微吃了一惊,旋即拔刀还击,短时间内,竟是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乔毓观他身手不俗,剑法也颇犀利,倒起了几分好胜心,非要论个高下不可,当即攻势更盛,不料来人反倒退了三分,似乎不想伤人性命。 乔毓见他如此做派,心中怪,寻个间隙退开,蹙眉道:“什么人?” 那人语带歉意,道:“我只欲借尊驾路引一用,事急从权,冒犯了。” “笑话,”乔毓断然反驳道:“路引给了你,我用什么?” 那人似乎颇觉窘迫,顿了顿,方才道:“劳烦尊驾再去补办,这于你而言,应该并不算难。” MMP,老子要是能补办,还用得着给魏平下毒,弄得那么麻烦? 只是这些事情,是没法儿同别人说的。 “不给,”乔毓言简意赅道:“你滚吧!” 那人静默半晌,道:“既然如此,那便冒犯了。”说完,又主动出击。 出门在外,真是什么事儿都能遇上。 乔毓在心里吐槽一句,手上却不落下风,如此纠缠一阵,忽然举剑横劈,将他斗笠击成两截,掉落在地。 月光透过窗扉,将来人面庞映照的分外清晰,乔毓瞧了眼,忍不住怔了一下,那人见状,便也停了手。 这人约莫二十上下,生的实在英俊,鼻梁高挺,眉眼深邃。 那唇线平直,似乎在昭示着主人坚毅且不易被说服的性情。 乔毓心神一震,脑海中忽然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却又将将被堵住了。 ……她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你,”乔毓顿了顿,道:“你认识我吗?” 那人盯着她看了半晌,摇头道:“不曾见过。” 要命。 乔毓这才想起来:自己以防万一,并没有卸去面上妆扮,这会儿还是个俏郎君呢。 怎么办? 难道要洗了脸叫他看看吗? 他认不认识尚在其次,若是泄露了自己的讯息,又或者是因为自己这张脸而生了别的心思,那才麻烦呢。 乔毓纠结起来。 她迟疑的时候,那年轻郎君同样眉头紧皱,上下打量她几眼之后,道:“你认识我?” 这个问题有些怪。 她认不认识他,难道很重要吗? 乔毓眉头微蹙,想起他早先说的话,忽然了悟过来。 他怕被人认出来,所以才要佩戴斗笠,甚至于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敢暴露,只能窃取别人路引。 难道,这也是个在逃凶犯? 怪,我为什么要说“也”? 乔毓正天马行空的想着,那年轻郎君的神情却肃然起来,又一次沉声道:“你可认识我?” 方才彼此较量,他仍有所退避,显然不想伤人,人品倒还不坏。 乔毓看他一眼,心中一动,提议道:“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对方略经思量,轻轻点头。 乔毓道:“你所接触的亲朋好友,诸多门户之中,近来有没有走失儿女?” 那人微微一怔,旋即摇头,算是回答,又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乔毓同样摇头,问道:“你所接触的门户之中,有没有家在荆州,又或者……是同荆州有很大牵扯的?” 对方轻轻颔首,道:“有。” 乔毓心下微喜:“哪一家?” 那年轻郎君道:“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乔毓伸出去的脖子硬生生梗住,大为恼怒,忍了忍,方才道:“你问!” 那年轻郎君道:“我想借你路引一用。” “不给!”乔毓断然拒绝,又道:“你方才想起的,是哪一家?” 那人冷淡道:“我忘了!” 人类为什么总要互相伤害呢。 乔毓没法把路引给他,那当然就没得谈了,摆摆手道:“你走吧。” “我不能走,”那年轻郎君弯下腰,将地上斗笠捡起,叹口气道:“你见过我,这很危险。” 乔毓心生警惕,道:“那你待如何?” 似乎是看出她此刻心思来,那人竟轻轻笑了。 “也罢,直说倒也无妨,”他收刀入鞘,自怀中取出银鱼符与她看,颔首致礼,道:“苏豫,苏怀信。” “……”乔毓挠头道:“我没听说过。” 苏怀信为之一顿,又道:“家父便是雍州苏靖。” “……”乔毓不好意思的笑:“我也没听过。” 苏怀信盯着她看了半晌,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迟疑之后,终于道:“辽东战事正急,我为偏将,假死惑之,实在不好暴露身份,原本只想悄无声息的潜回长安,不想竟在你这儿翻了船……” 乔毓听他话中有所漏洞:“既然如此,为何不早备路引?这于你而言,应当并不算难。” 苏怀信言简意赅道:“前几日我在雁荡山遇见一群山匪,激战之中,不慎丢了。” “哦,”乔毓将信将疑:“那你现在是……” 苏怀信看她一眼,道:“我没有路引,无法入城,你又见到了我面容,或许会泄露消息。” “……”乔毓:“所以?” 苏怀信道:“我们可能要在一起呆几天了。” 乔毓一本正经道:“我还有事要忙呢。” 苏怀信道:“等辽东战事结束,我便告诉你与荆州有瓜葛的都是哪几家。” “……”乔毓被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只得道:“好吧。” 苏怀信大略在她身上一扫,忽然想起此前包袱里的那套女装,神情复杂起来:“你,你究竟是男是女?” 乔毓道:“你觉得呢?” “……”苏怀信:“难道是女的?” 乔毓懒得回话,往床榻上边一躺,倒头睡了。 苏怀信顿了顿,桌案前的椅子上坐定,倚着墙,合上了眼。 …… 这夜两人都睡得不安稳。 乔毓见了苏怀信,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看过银鱼符,观他身手非凡,并非凶狠嗜杀之辈,对他身份倒是信了三分,只是心下迟疑,该不该以真面目相对。 苏怀信则是在想,一个年轻女郎怎么会有这样的身手,又伪装的如此相像,且对路引看得极重,这其中是否另有缘故? 两人各怀心思,前两日倒还相处的平安无事。 只是,乔毓原本就不是能安稳下来的性情,到了第三日,便有些耐不住性子,向苏怀信道:“雁归山还有劫匪在吗?咱们去转转吧。” 苏怀信原就是正义凛然之人,听她主动提议,并不反对,反倒跃跃欲试:“好。” 他的斗笠坏了,已然无法再用,乔毓便略施巧技,将他装扮成一个刀疤脸,瞧着山匪还要凶三分。 这二人自恃武艺高强,径直往山中撞,骑马搜寻一阵,竟真的寻到一处劫匪聚集地,斩杀了看守的匪徒之后,救起好些妇孺。 被救起的妇人哭哭啼啼道:“马老大带着人走了,说不得什么时候回来,二位恩公还是早些离去吧。” 苏怀信抬手擦拭刀刃,一言不发,乔毓却觉怪:“前些时日京兆尹曾经来搜寻劫匪,马老大竟不知暂避风头?长安乃是天子脚下,他有何依仗,胆敢在此放肆?” 那妇人面露茫然,另有个美貌妇人抽泣道:“我听他们说,似乎是受人指使,专门在此等人的,做完这一回,便可金盆洗手,奔个好前程了。” 乔毓听得微怔,同苏怀信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见了几分异色,将营地里搜罗到的金银分给她们,督促着逃命之后,方才舔了舔嘴唇,道:“去找找马老大?” 苏怀信言简意赅道:“走。” …… 这大概是许樟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紧赶慢赶往长安去,还没进京,便遭遇杀身之祸。 虽然知道此行必然不会顺遂,但却也没想过,会丢掉性命。 “小公爷,”最后一个侍卫也身受重伤,却仍旧竭力支持,大口喘息着道:“我冲开一个缺口,你趁机逃走,进城去求援……” 求援? 许樟苦笑起来。 父亲若真是看重他这个长子,岂会抛弃发妻,另娶他人,叫他们母子在老家呆那么多年? 劫匪围上前来,他的心渐渐沉下去,身侧侍卫已受重伤,显然是活不成了。 许樟心中痛楚,愧疚道:“你们都是好汉子,天不见怜,竟为我丢了性命……” “小公爷不要这样讲,”那侍卫支撑不住,唇边不停地有血流出:“夫人于我们有大恩,原该以死报之。” 他沾染着血污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来,身体一歪,没了气息。 许樟颤抖着手,替他将双眼合上,以刀撑地,支撑住身体,道:“是谁叫你们来的?” 马老大哈哈大笑,面孔狰狞:“小公爷,你也真可怜,爹不疼娘不爱,还盼着你死。”说完,举刀横劈。 许樟方才持刀激战,气力已然耗费掉,如何还能再战,苦笑一声,眼眸闭合,静待殒命,不想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未曾来临。 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中马老大心口,这匪首当即殒命。 苏怀信远远瞧见,出声赞叹:“好箭法!” 乔毓心中得意,却谦逊道:“可惜山匪的弓箭太差,否则,哼!” 突如其来的惊变,叫其余劫匪吃了一惊,匆忙举刀抵抗,可他们如何会是乔、苏二人敌手,不过片刻功夫,便砍瓜切菜一般料理干净。 许樟提刀僵立原地,一时竟有些晃神,半晌,才抬头去看马上二人,涩声道:“多些二位恩公相救……” “谢?你说的太早了,”乔毓没再装扮成翩翩公子,而是伪装成桀骜青年,同身边的刀疤脸苏怀信相得益彰,剑刃拍了拍许樟脸颊,不怀好意道:“小老弟,听说过黑吃黑吗?” 许樟:“……” 苏怀信:“……” 许樟唯有苦笑:“在下一无所有,只这条命罢了,二位若是喜欢,尽管拿去便是。” 乔毓见他面色灰败,似乎已经万念俱灰,心下怜悯,便不再同他玩笑:“你是什么人?现下匪徒已死,早些离去吧。” 离去?去哪儿? 李氏不过妇道人家,如何能同山匪有所勾结,令人追杀自己? 这么大的事情,父亲会不知道吗? 好一个爹不疼,娘不爱。 许樟心中凄凉,身体脱力,瘫坐在地,道:“我无处可去。” “喂,”乔毓道:“你没有亲眷吗?” 许樟喃喃道:“我娘已经过世了。” 乔毓道:“那你爹呢?” 许樟恶狠狠道:“也死了!” 乔毓看他咬牙切齿的模样,隐约猜到他与父亲有所隔阂,同苏怀信对视一眼,道:“要不,你先跟我们走……” 许樟勉强扯了下嘴角,强颜欢笑道:“吃香的喝辣的?” 乔毓冷笑道:“小老弟,你是不是晚上睡得太少,白天也开始做梦了?” 许樟:“……” 乔毓又道:“我们救你一命,总值个千八百两吧?” 许樟虽有钱,却也凑不出千八百两,更别说那钱都在侍卫身上,他如何忍心去死者身上翻寻? 勉强抑制住的痛苦上涌,他合上眼,道:“我没有钱,你们去找我爹要吧。” 乔毓想起早先那妇人说马老大受人委托,专程去等人的事了:“你爹是谁?” 许樟笑了一下,道:“我爹是宁国公许亮。” 乔毓同苏怀信对视一眼,见他微微点头,知道的确有这么个人,却道:“我不认识什么国公。” 许樟有些无奈了:“二位尊姓大名?” 乔毓道:“我叫葛大锤,他叫张铁柱。” 许樟:“……” 苏怀信:“……” “二位不要拿我玩笑了,”许樟又是一阵苦笑,指向苏怀信,道:“我见这位兄台刀法犀利,似乎是习于军中,这等身手,恐怕并非泛泛之辈……” 乔毓听他只夸苏怀信,老大不服气,哼道:“想当初,我首次出阵,便连斩三将,那是何等气魄!” 这话说完,周遭便宁寂起来。 那二人侧目看她,神情皆有些古怪。 乔毓恍然回神,难以置信道:“我,我方才说什么?” 苏怀信静静看着她,重复道:“你说,‘想当初,我首次出阵,便连斩三将,那是何等气魄’。” 乔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一时怔楞起来。 许樟咧嘴笑了起来:“大锤哥,人不可貌相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结拜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连乔毓自己都惊住了。 首次出阵,连斩三将,难道自己从前是个将军? 哪有女郎做将军的? 简直是闻所未闻。 总不能是造反头子吧? ……为什么心里隐隐觉得这个猜测更可靠点。 乔毓乌七八糟的想了一通,脸色却平静如初,看一眼许樟,轻轻道:“先处理残局吧。” 与许樟同行的侍卫们尽数战死,于情于理,都不能暴尸荒野。 许樟回首四顾,潸然泪下,向二人长揖到地,自去寻了工具挖坑,将侍卫们掩埋,乔毓与苏怀信心生不忍,同样下马相助。 收拾好一切,已经是午后时分,几人或坐或立,静默无言。 许樟坐在地上,面色灰白,唯有眸光还带着几分光彩,直勾勾的盯着那草草立就的墓碑看。 半晌,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湿泥,哑声道:“我叫许樟,樟木的樟,家父宁国公许亮,二位应当听闻过。” 乔毓对此一无所知,下意识去看苏怀信,后者顿了顿,解释道:“宁国公许亮,乃是追随太上皇与今上起兵的功臣,也是大唐十六卫之一,至于这位许兄……” 他从不说人长短,又是私隐,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 “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许樟知晓他好意,微微一笑,道:“我母亲是宁国公的结发妻子,年老色衰之后,又被他抛弃,我们母子二人,也被送回老家。这是我第一次到长安来。” 乔毓能理解自己问起父亲时,他那句“也死了”是怎么回事了,静默片刻,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许樟以手掩面,长叹口气,道:“我心里乱的很,头脑中更是毫无思绪,劳烦二位暂且收留几日,届时自会离去。” 乔毓看了眼苏怀信,再看眼许樟,总觉得自己像是屎壳郎在滚粪球,身边人越来越多。 这想法叫她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那就走吧。” …… 骤然遇到这等惊变,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的,许樟随他们回到客栈,勉强吃了几口饭,便仰面栽倒,就此昏睡过去。 乔毓左右看看,心头愁的紧:自己那点儿事都没捣鼓明白,身边又添了别的事。 她禁不住想叹气,见苏怀信坐在一侧擦刀,心下一动:“方才你说起大唐十六卫……” 苏怀信看她一眼,道:“圣上定鼎中原之后,论功行赏,平定了十六位出力最多的功勋,便是大唐十六卫。” 乔毓挠了挠头,道:“你听说过新武侯府吗?” “听说过,”苏怀信道:“十六卫之中,新武侯府居第十三。” “哦,”乔毓松了口气,道:“那也不怎么样嘛。” “……”苏怀信哽了一下,道:“已经很不错了。” 乔毓想了想,道:“那卫国公府呢?” 苏怀信道:“太上皇与圣上征战天下时,乔氏一族居功甚伟,又是明德皇后的母家,居十六卫之首。” 乔毓点点头,又好道:“第二是哪一家?” “常山王李琛,”苏怀信道:“常山王出身宗室,是太上皇的从侄,身份自然贵重,他的妻室,便是明德皇后的长姐,也是乔家的长女。” 乔毓又道:“第三呢?” 苏怀信道:“郑国公魏玄多谋善断,乃是圣上的肱骨心腹,十六卫中居第三位。” 乔毓没听说过这个人,眨眨眼,又道:“那第四……” 苏怀信剜她一眼,忍无可忍道:“你是哪个屯子里冒出来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乔毓与他有些相熟,迟疑几瞬,坦然道:“我之前生了场病,从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苏怀信目光微动,诧异的看了她一会儿,道:“原来你不叫葛大锤?” “……”乔毓额头青筋绷起老高:“你不也不叫铁柱吗?” 苏怀信听她如此说,竟忍不住笑了,忽然明白她为何孤身在外了:“你是不是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居何方了?” 乔毓闷闷的“嗯”了一声。 苏怀信想起她专程向自己打听京中是否有与荆州有所牵扯的门户,又问是否有无走失儿女的,心下明了,失笑道:“既如此,告诉你也无妨。乔氏一族起于江东,祖地便在荆州;光禄寺卿、刑部侍郎都曾在荆州任职,也与此地颇多牵扯,此外还有些人家,稍后我一并写与你看便是。” 乔毓只听了第一句,便觉心脏咚咚跳的飞快:“乔家祖地便是荆州吗?” 苏怀信道:“正是。” 乔毓怔在当场,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醒来后,便只记得自己叫“乔毓”,有一副同明德皇后相似的面孔,对于乔家祖地荆州又颇觉熟悉…… 难道她真是乔家的女儿? 可是,依据苏怀信所说,乔家居大唐十六卫之首,长女嫁与实权宗室,幼女更是今上元后,这等家世,怎么会叫自家女儿流落在外? 葛老太爷专程去打探乔家动静,怎么就没听说他们家丢了女儿? 乔毓心绪有些乱,好半晌过去,方才道:“乔家现下都有谁,你能同我具体讲讲吗?” 苏怀信看似肃然冷漠,实则古道热肠,否则,也不会救助许樟,更不会听闻乔毓忘记亲眷,便主动将荆州之事和盘托出。 “乔家能有今日,固然是祖辈世代积累,但更多的,还是老国公与其弟荣国公战场厮杀得来的。” 乔毓听得微怔:“荣国公?老卫国公的弟弟?十六卫之中,他排第几?” “荣国公战死沙场多年,国公之位乃是追赠,”苏怀信徐徐道:“他膝下只得一女,爵除,圣上登基之后,便封其女为韩国夫人,礼同一品命妇。” 乔毓“哦”了一声,又道:“还有呢?” 苏怀信继续道:“乔家的男人不纳妾,关系相对简单。老国公业已过世,现下乔家辈分最高的,便是其妻乔老夫人,她也是常山王妃、卫国公、昌武郡公与明德皇后的生母。” “常山王妃早先便提过了,不需赘言;卫国公承袭爵位,娶陈国公之女为妻,膝下有四子二女,昌武郡公与明德皇后乃是孪生兄妹,娶国子监祭酒之女为妻,膝下有二子三女;至于明德皇后——还需要我说吗?” 乔毓听得有些头大,轻轻摇头,仔细思忖一会儿,心下愈加迟疑。 卫国公有两个女儿,昌武郡公有三个女儿,时下风气开放,并不禁止男女会面,乔家这样的门第,总不至于将女儿关起来不叫人看吧? 葛老太爷也就罢了,新武侯夫人这样的女眷,总不至于认不出来。 一想到这儿,乔毓心头就开始犯愁:难道自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外室女? 那可就糟心了。 她不说话,苏怀信也不再言语,低下头去,重新开始擦拭那把刀。 内室之中,逐渐静谧起来。 远处吹来一阵风,窗户被刮得“咣当”一声响。 苏怀信站起身,去将窗户合上,再见乔毓愁眉苦脸的模样,也不曾言语,倒了杯茶送过去,又重新坐回原处。 天色渐渐黑了,外边下起雨来,雨点儿打在窗户上“啪嗒”作响,声音清脆。 苏怀信便再站起身,去点了盏灯,人倚在墙边,静静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屋子里又一次安静起来。 许樟自睡梦中醒来,对着床帐出了会儿神,忽然坐起身来,下榻去摸水喝。 壶里边儿的水搁的太久,早就凉了,他也不在意,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方才一屁股坐在春凳上,道:“我会叫他们瞑目的。” 乔毓没做声,苏怀信也一样,许樟似乎忘了方才那茬儿,笑嘻嘻道:“有吃的没有?我饿死了!” 乔毓自己也有点饿了,招呼人送了两只烧鸡,两斤牛肉,一斤花生米儿,并一壶酒来,三人对着头开始吃饭。 许樟饿的厉害,胡乱塞个半饱之后,才觉精神好些了。 乔毓掰了条鸡腿儿,细嚼慢咽的吃,见他似乎缓过那口气儿来了,才道:“小老弟,别忘了欠我们的钱。” 许樟被噎了一下,忙倒了杯酒,帮着往下顺:“我没钱。” 乔毓瞧他一眼,嘿嘿笑了起来。 许樟警惕道:“你笑的好像一个变态。” 乔毓道:“反正也只是好像。” 许樟又道:“实际上也是一个变态。”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乔毓哈哈大笑,牙齿森白:“欠钱是不可能的,到下辈子都不可能,要么去胸口碎大石,要么去卖屁股,我又不是什么魔鬼……” 苏怀信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许樟见状,也慢慢的笑了起来,目光中多了几分神采:“大锤哥,我现在真的没钱,等以后发达了,再双倍还你,行不行?” “也只能这样了,”乔毓将吃完的鸡骨头丢开,笑着问苏怀信:“铁柱,你怎么看?” 许樟一听这名字便想笑,站起身来,为二人斟酒后,又给自己满杯:“今日恩德,我永世不忘,两位若不嫌弃,不妨结为异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好啊,”乔毓笑道:“不过,我要当大哥。” 苏怀信知晓她是女儿身,不禁多看一眼,见她无意同许樟言明,便道:“我今年二十有一,你们呢?” 许樟笑道:“小弟今年一十有八。” 不知道自己今年多大的乔毓道:“巧了,我今年也二十一,铁柱,你是几月生的?” 苏怀信一听“铁柱”二字,眉毛就忍不住跳:“十一月。” 乔毓毫不客气道:“我是十月生的,正好比你大。” 苏怀信瞅她一眼,倒没戳穿,真的抬手敬酒,叫了声:“大锤哥。” 许樟同样唤了一声。 乔毓“嗳”了一声,同二人共饮之后,抓了把花生米儿吃:“铁柱没地方去,三弟也一样,咱们不妨干票大的。我有个大胆的想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畅快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在这儿的是卫国公,亦或者是常山王妃,只听乔毓这句话,就知道她又要惹事了。 可惜,在这儿的是苏怀信与许樟,年少气盛,满腔热血,即便是阎王殿,怕也敢闯一闯。 乔毓跃跃欲试道:“雁归山中劫匪甚多,奸/淫掳掠,屡行不义之事,又依仗山势陡峭,官兵难至而肆意妄为,现下咱们既有闲暇,不妨将起一举歼灭,还此处太平。” 苏怀信与许樟果然赞同:“干了。” “痛快,”乔毓赞了一声,又同二人商定如何行事,计划完之后,又有些怪:“长安乃天子脚下,帝都所在,怎么会有盗匪横行?即便我们不动手,用不了多久,也会被京兆尹剿灭的。” “岐州不久前遭了水患,此地距离长安颇近,流民涌向长安,也不怪。” “再则,”苏怀信顿了一下,方才继续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当年圣上登基时,便同太上皇闹的很不愉快,现下将此事闹大,未尝不是……” 许樟默契的接了下去:“未尝不是借机打圣上的脸。” 苏怀信道:“是这个道理。” “管他呢,反正同我们无关。”乔毓既不涉官场,对此也不甚有兴趣,眼前天色渐黑,便叫那二人各自回房歇息,养精蓄锐之后,明日再行出发。 …… 第二日,乔毓起个大早,照常妆扮过之后,又去后厨要了二十个包子,两壶热水,带着上楼,充作早饭。 许樟昨日听那二人谈吐不凡,相貌却寒碜的紧,隐约猜到是易容了,可即便如此,第二日清早,见苏怀信英俊凛然,乔毓明俊非凡的模样,也禁不住吃了一惊。 “长安果然是好地方,地杰人灵,”他笑着赞誉道:“二位兄长都这般出众。” 苏怀信微微一笑,自我介绍道:“苏豫苏怀信。” 许樟忙作揖道:“铁柱哥哥客气了。” 苏怀信忍俊不禁,许樟又问乔毓:“大锤哥尊姓大名?” “实不相瞒,我前不久生了场病,之前的事情,统统都忘光了。” 乔毓既然已经对苏怀信明言,也就没必要再瞒许樟:“别说是姓名,连我家在何方,家中还有何亲眷都忘了。” “啊,”许樟从未听过这等情形,眉头大皱,略一思忖,又笑道:“忘却前尘,未必不是件好事。” 乔毓心知他是想到亲身经历了,略微一笑,不再提此节:“吃完之后,我们就出发。” 昨晚那场雨下的不久,虽沾湿了路,却不至于泥泞难行,只是林木蓄水,枝叶沾露,不慎拂动时,免不得落人一脖子,倒抽一口凉气。 寻常人到了雁归山,往往避之不及,恨不能多生几条腿,赶紧避开才好,这几人却是艺高人胆大,顺着山路,专门往山中钻。 安营扎寨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乔毓问店家要了份地图,勾画一阵之后,便选出了位置,带着两个义弟,轻车熟路的奔赴那几处。 苏怀信见她骑射非凡,心中敬佩,再看她似乎懂得些排兵布阵的道理,更是怪,加之她早先所说的“连斩三将”,不禁问了句:“大锤哥,你是否出身武家?” 乔毓头也不回:“我要是知道,还能有家不回,在外边儿溜达?” 苏怀信与许樟都笑了,后者道:“我倒觉得铁柱哥说的有理,看你这等做派,倒真像是在军伍中待过的。” 这话若叫葛老太爷等人听见,必然要怜悯的说一句:无知真好。 不过他们此刻不在这儿,也只有乔毓模棱两可的说了句:“谁知道呢。” 他们的运气不算好,但也不算坏,总共圈定出五个位置,走到第三个,便发现了山匪们暂时搭筑的简易山寨,相隔一段距离停下马,借助茂密林木遮掩,细细观察敌情。 “人数不少,约莫百十号人,”苏怀信略一打眼,便估量道:“不能硬闯,先除掉山寨门口的负责警戒的,再剪除两队巡逻的,剩下的再分而划之。” 另外两人颔首,表示赞同,乔毓自背后取下弓箭,调试弓弦:“我负责左边那两个,右边两个谁来?” 许樟有意一展身手,笑着应道:“我来吧。” 几人将马拴在此处,向前几步,寻了个好些的位置,举目去看,正好见一支巡逻队经过。 许樟大略点了点,讶异道:“一队十二人,巡逻队起码有两支,山匪可能比我们想象得多。” 乔毓拉紧弓弦,眉梢微挑,目光如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 许樟拨了拨弓弦,到她一步之隔的地方去,拉弓笑道:“勉之啊,大锤哥,若是不敌被他们抓到,我们大概会被砍了做下酒菜。” 乔毓冷笑一声,道:“要真是被他们抓到……” 苏怀信与许樟都以为她是要放句狠话,却听她道:“大不了投降,当他们的走狗……” 许樟险些被这句话闪到腰,正待说句什么,却听乔毓一声笑:“三,二,一——” 话音刚落,一支冷箭带着劲风呼啸而出,径直将山寨门前负责警戒的山匪心窝射穿! 这变故来的突然,他身边的山匪吃了一惊,将将扭过头去看,另一支箭已经裹挟了无边威势,风驰电掣而至。 又是一箭穿心。 许樟赞了声“好”,手上动作却不迟疑,连射两箭,俱无虚发。 现下并非叙话之时,三人并不迟疑,兵刃出鞘,径直往山寨前去。 乔毓身负佩剑,却总觉得用刀更爽利些,人到了山寨之前,便将佩剑收起,取了被射杀山匪的大刀拎在手里,喝道:“我往左转,你们往右转,先去解决掉巡逻队,再图其他。” 那二人也不拖延,颔首之后,分头行事。 乔毓拎着大刀时,总有种找到了本体的感觉,雄赳赳气昂昂往左侧走,约莫半刻钟功夫,便瞧见十来个山匪无组织无记录的聚在一起,一边走,一边说笑,心下大喜,扬声喝道:“站住!” 山匪们惯来杀人越货,打家劫舍惯了,只有别人怕他们的,哪有他们怕别人的? 故而虽说是巡逻,却也不甚认真,骤然听人一声暴喝,先是一凛,望见乔毓之后,却又齐齐笑了起来。 “哪里来的小郎君?”为首之人笑容猥琐,目光黏腻的在她身上扫:“这小脸蛋儿,瞧着比窑子里的姐儿还要光滑……” 乔毓只是冷笑,身体前倾,一刀横劈,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那人脖颈喷血,脑袋咕噜噜滚出好远,僵立原地,竟是呆住了。 “前边落单的人听着,”乔毓手提大刀,哈哈大笑:“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 一众山匪僵立几瞬,作鸟兽散,距离最近的一个刚想跑,勃颈处便多了一把大刀。 乔毓笑容满面的问他:“我帅不帅?” 山匪看了看抵住脖子的大刀,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帅得紧。” 乔毓满意的颔首,又道:“帅在哪里?” 山匪结结巴巴道:“帅在,帅在……” “你妈个头,这点小事都说不出来!” 乔毓一刀将他砍了,快步追赶,连斩几人,恰在此时,却听前边跑远的山匪们传来几声惨叫。 乔毓了然一笑,刀刃抵在最近的山匪脖颈上,笑呵呵的问道:“我帅不帅?” 山匪战战兢兢道:“……帅。” 乔毓心满意足的笑了笑,又追问道:“帅在哪里?” 大刀还沾着血,距离他脖颈如此之近,就如同近在咫尺的死亡一样。 那山匪忍了又忍,还是哭了起来,哽咽道:“帅就帅在身手非凡,英气逼人,玉树临风……” 乔毓轻松跃起,一刀将他斩杀在地。 山匪死不瞑目的瞪着她。 乔毓吹去大刀上的血珠,冷笑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许樟与苏怀信赶来,将将听到这话,嘴角忍不住一阵抽动,却也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好时机,苏怀信道:“方才动静太大,怕已经打草惊蛇,我们不必再分开,潜进去,逐个击破便是。” 乔毓与许樟应声,不再废话,寻处低矮些的院墙翻进去,真如猛虎进了羊群一般,砍瓜切菜,酣畅淋漓。 此处山寨存在的时间不算久,但祸害的人却不在少数,从过往客商,到周遭村落里的妇孺,三人在这简易的山寨中竟救起了几十人,其中多半是被劫掠的女眷,还有些则是被强行捉来,伺候山匪们的可怜人。 女眷们被救起时,多数都衣衫不整,苏怀信毕竟是男子,便不曾入内,拉着许樟在外查漏补缺,叫乔毓进去顾看。 时下风气开放,还没出现后世那些“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混账话,妇人二嫁、三嫁的都不在少数,有此一难,屈辱愤恨是真的,却不会为别人的过错而惩罚自己,一根绳子吊死。 乔毓□□她们的铁链打开,将山匪们劫掠而来的金银分了些,山寨外有河流经过,叫她们自行擦洗之后,指了路,叫各自离去。 有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生的很是秀美,或许因这缘故,被折磨的最为凄惨。 乔毓见她躺着不动,上前去看,才发现她的腿被打断了,下身更是血肉模糊一片,伸手去摸她脉搏,更是弱的可怜,已经救不得了。 “小哥哥,我好痛啊,”她无神的眼睛忽然间涌出泪来:“阿爹死了被他们杀了,我大概也活不成了,你行行好,杀了我吧,别叫我再活着受罪了……” 乔毓定定看了她几瞬,轻轻吐出一个“好”来。 她苍白的脸上露出短暂的一个笑。 乔毓抬手,掩住了她的眼睛。 …… 苏怀信与许樟擒拿了十几个山匪,夺去兵刃之后,叫蹲在地上等候问话。 乔毓一过去,便见个络腮胡子的山匪涎着脸,同苏怀信说情:“大爷容禀,咱们做这个,也是迫于生计,实在没有法子,将您问的说了,是不是就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乔毓问许樟:“铁柱想问什么?” “长安这等地界,若没有人支持,怎么会有山匪前来放肆?” 许樟不知从哪儿摸出根黄瓜来,掰了一半儿递给乔毓:“二哥想问出幕后主使。” 乔毓打开他递过来的手,在许樟怨念的目光中抢了前半截吃,这才冷笑一声,上前去将苏怀信拉开,抬手一刀,将近处山石劈成两半。 “我叫葛大锤,生平最讨厌别人跟我谈条件,更别说你们这群狗都不吃的渣滓!” 乔毓在那半截黄瓜上咬了口,“咔嚓”一声脆响:“我先说结果,你们肯定是要死的!唯一的区别就是痛痛快快的死,跟受尽折磨再死!我数十个数,你们自己选!” “一,三,八,九,十!” 那山匪战战兢兢道:“大爷,你只数了五个数……” “老子又不是好人,凭什么要跟你讲道义?” 乔毓手提大刀,恶狠狠道:“怎么高兴怎么来,你管得着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贞观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那山匪原是凶狠霸道惯了的,陡然遇见个更霸道的,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乔毓如何肯跟这群人磨牙,提刀上前,问方才说话的山匪:“谁指使你们到这儿来的?” 那山匪面有迟疑,乔毓却没了耐心,冷笑一声,举刀将他右臂斩下,怕他咬舌,又将他下巴卸了。 这样迅猛冷酷的手法,别说是山匪,连两个义弟都给震慑住了。 乔毓也不看别人,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当着那山匪的面儿,倒在了那条断臂上。 不过转瞬功夫,便见那条断臂咕嘟咕嘟冒出一阵令人恶心的泡沫儿,没过多久,竟逐渐化为脓水了。 那山匪失了一臂,原本正哀嚎不已,再见此情状,更是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只想远离那摊脓水。 乔毓的笑容恍如恶魔:“你说,我若是把它倒在你的嘴里,会发生什么事呢?” 那山匪额头皆是汗珠,又惧又怕,却还死咬着不肯说,目光怨毒的瞪着她,道:“我们固然有罪,你如此凶狠弑杀,难道便是好人?午夜梦回,冤魂入梦,不知你是否心安!” “谢你牵挂,我安心的紧,”乔毓“哈”了一声,欣然道:“一想到你们这些渣滓都死光了,就高兴的想多吃三碗饭!” 那摊脓水震慑住了一干山匪,那断臂山匪不肯说,却有别人吓破了胆,肯主动开口:“我说,我说!找我们的人姓吴,是安国公府的外院管事……” 那断臂山匪面色顿变,目露凶光,想要威胁一句,却被乔毓一脚踢翻,踩住他后脑勺,腿上用力,将他面颊埋进湿软的泥里。 断臂山匪无法开口,乔毓这才心满意足,向方才开口之人道:“你有什么证据?” 那山匪面色惨白,两股战战道:“一直都是老大跟他谈的,只是我和小六不安心,悄悄跟踪过那人,一直找到了安国公府……” “老大?” 乔毓的目光在还活着的十来个山匪身上转了转,好道:“老大还活着吗?” 那山匪面上迟疑一闪即逝,怯懦的伸出一根手指,没等说话,却见蹲着的几个山匪之中,忽然跳出一人,毫不停留,便往乔毓三人所在的反方向逃窜。 乔毓看眼手中大刀,大笑出声:“我叫你先跑三丈!” 苏怀信与许樟:“……” 其余山匪:“……” 绝望中狂奔的老大:“……” 乔毓身形敏捷,较之老大要强得多,追上之后却不杀他,一刀斩在他腿上,又叫几个山匪近前,将人给拖回去。 老大瘫倒在地,勉力抵抗了一小会儿,还是凄惨不已、被拖猪似的弄回去了,手中倔强的扯着一把草。 许樟默默的别开脸,向苏怀信道:“忽然生出一种我们才是山匪的感觉……” 苏怀信道:“……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对视一眼,摇头失笑。 乔毓暂且没空理会两位义弟,从老大与那山匪口中问出幕后之人后,也不曾食言,痛痛快快的送他们上路,还雁归山一个清净。 “铁柱,你太实诚了,反倒会被人欺负。”完事之后,乔毓对苏怀信道。 “大锤哥,”许樟解开拴马的缰绳,笑问道:“我一顿吃三碗饭,也能像你一样出色吗?” 苏怀信意味深长道:“三弟,你要知道,孙膑能写出《孙子兵法》,并不是因为他不能走路。” “……”乔毓:“我听这话很不对劲儿啊。” 那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临走的时候,他们想放把火将这个恶心的所在烧掉,只是考虑到这山寨处于山林之中,恐怕会引发火灾,只得作罢。 路过院墙时,乔毓灵光一闪,向那二人道:“来都来了,咱们留个名字吧。” 苏怀信疑惑道:“留什么名字?” 他说话的时候,乔毓已经提着刀过去,大喇喇的在院墙上刻了几个字:杀人者,葛大锤。 还不忘回头招呼他:“铁柱,三弟,你也来留个名儿。” 苏怀信脸皮不如她厚,“张铁柱”三个字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就给踢出去了。 他摇摇头,推辞道:“三弟去写吧。” 许樟想了想,道:“其实我不识字……” 另外两人喷笑出来,便不再提此事,上马离去。 “安国公府?” 回去的时候,乔毓问起此事,苏怀信道:“安国公府吴氏一族,在大唐十六卫中排行十一,安国公世子的妻室,便是太上皇与章太后的独女庐陵长公主。” “哦,”乔毓想起先前他说,山匪之事兴许是有人刻意打皇帝的脸,又说皇帝与太上皇不和,隐约明白了几分:“原来是这样。” 大唐十六卫之中,乔毓也算是知道了几家:第一是卫国公府乔家,第二是宗室常山王,第三是郑国公魏家,第十一是安国公吴家,第十三是新武侯府。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忽然道:“铁柱,那晚咱们第一次见,你说起自己名姓时,似乎笃定我识得你?” 苏怀信想起二人初见那晚所说的话,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我如何知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乔毓听得莞尔,又道:“你们家在十六卫之中吗?排第几?” 这话苏怀信自己说,便有自吹自擂之嫌了,许樟含笑接了下去,道:“铁柱哥的父亲邢国公乃当世名将,不逊于汉朝李广的人物,十六卫中排第八。” 乔毓心下微动,再看许樟,顺嘴问了句:“你爹呢?” 许樟的脸瞬间耷拉下去了。 苏怀信忍俊不禁道:“十六卫之中,宁国公居第十。” 乔毓先后数了几家排行,脑袋便有点儿乱,索性不再纠结此事:“暂且知道这几家便行了,剩下的那些,等遇上再说。” 苏怀信笑道:“大锤哥豁达。” …… 山林之中穿行滚打,自然也别指望身上衣袍有多干净,泥土也就罢了,再混杂上血腥气,几人自己闻着,都觉得有些难捱。 好在乔毓早有准备,提前带了披风,往身上一围,便遮的严严实实。 昨日下了场雨,今天不免有些凉,如此装扮,也不会叫人觉得怪。 清晨时分出门,再回到客栈,却已经到了傍晚,乔毓向店家要了热水,各自回去擦洗,见身上衣袍没法儿再穿,又哼哧哼哧的洗了,拧干之后,晾到了窗台上。 在沐浴洗漱这类事情上,男人耗费的时间多半比女人少。 许樟下楼去要了几个热菜,又温了壶酒,听那两人都收拾完了,才叫上苏怀信往乔毓那儿去,想着三人最后小聚一番。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他们终究是要分开的,宁国公再不好,也是他的父亲,朝廷以孝治天下,身为人子,怎么也不能同父亲完全割离开。 苏怀信知晓他此刻想法,却不好在别人家事上有所评论,二人便如此沉默着,敲开了乔毓的房门。 门打开之后,出现的却是个艳光四射的年轻女郎,杏眼桃腮,轮廓分明,眼睛里带着宝石般明亮的光芒,眉宇间英气袭人,美艳不可方物。 苏怀信早知乔毓是女郎,却不知她竟生的这般美貌。 再则,他是见过明德皇后的,也知晓这副面孔与前者是何等相像,两重惊讶交叠,不禁怔在当场。 早先在山寨之中,许樟见苏怀信叫乔毓去探看女眷,便隐约有所猜测,只是,他同样没想到那曾易容之下竟是这样一幅面孔,也是恍然失神。 乔毓将门打开之后,便转身进去了,没瞧见二人怔楞情状,只道:“想喝水自己倒。” 二人回过神来,进了屋,苏怀信反手将门掩上,许樟却笑嘻嘻道:“大锤哥,你可真好看。” “有吗?”乔毓摸了摸脸,笑道:“这只是我许多优点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 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苏怀信见了她这幅面孔,再想起她从前向自己打探过的那些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了顿,试探着道:“你这副面孔,似乎……” “跟明德皇后年轻时一模一样。”乔毓顺着接了下去。 苏怀信眉头微皱: “——乔家?” “我不知道。”乔毓轻叹口气:“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乔家的女儿,但是几方探查,都没有结果。” 许樟手里捏着把花生米儿,往嘴里送了一个,咽下去之后,方才道:“大锤哥,你说你醒来之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么,是谁告诉你,你同明德皇后生的相像的?” 他的身手在三人中垫底,但思绪却非常敏锐。 “人心不古啊,”乔毓又叹了口气:“我生了场病,什么都不记得,已经很可怜了,还有人冒充我的家人,想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唉!” 苏怀信淡然喝了口酒:“我猜他们现在一定很惨。” 许樟道:“……我也这么觉得。” “那不重要,”乔毓将那一茬儿掀过去,闷闷道:“重要的是,我根本不知道去哪儿找我的家人了。” 许樟听得叹气,先后为另外两人续杯,又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若是我,只怕会觉得现下正自在,想不起也没什么了。” 宁国公府那点儿事,乔毓也听许樟提过几句,知道他现下处境,闻言会意:“要走了吗?” 许樟闷头饮一杯酒,道:“总要回去的。” “你若要回宁国公府,免不得要向人解释当日如何脱身,这几日又身在何处。” 一直没说话的苏怀信将筷子搁下,正色道:“这样吧,明日我同你一道过去,便说是被我所救,咱们一见如故,结为异姓兄弟。有邢国公府的情面在,你那继母总也顾忌几分……” 许樟是头一次来长安,人不生地不熟,还有个主动出手想杀他的继母,疑似默许的生父,想想便觉举步维艰。 苏怀信的好意他自然明了,也不会要强推辞,心中暖热,举杯谢道:“二哥,千言万语,都在酒里边儿了。” 苏怀信与他共饮,又向乔毓道:“你也一样,在没找到家人之前,这张脸最好别叫人瞧见——不妨同我一道归府,既是掩人耳目,也可慢慢打探家人消息。” 乔毓想了想,道:“也好,只是不知你家是否方便。” 苏怀信道:“我父亲月前离京,不在长安,府中便由我母亲主事,安排个人进去,有什么不方便的。” 乔毓笑着应了一声,又举杯谢他。 他们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意气相投,虽然相处的时间不久,却真心将彼此视为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分别在即的短暂伤感过去,心中激荡的仍旧是扫平山匪,还一方安泰的快意,自是推杯换盏,一醉方休。 …… 宿醉一场,第二日,三人都起的晚了,早午饭揉成一顿吃,加之收拾行囊等琐碎杂事,直到过了未时,方才上马往长安城去。 宁国公府坐落于永昌坊,长安的东北方向。 乔毓是不认识路的,至于许樟——说来讽刺,这还是他第一次到宁国公府。 因这缘故,领路的任务便落到了苏怀信头上。 乔毓昨日洗的那身衣袍未干,现下便是女郎妆扮,头戴帷帽,将面容遮掩的严严实实,到了宁国公府所在的街道,便停下道:“你们去吧,我身份未明,又不好显露面容,进去反倒尴尬。” 许樟明白她的难处,灿然一笑,道:“大锤哥,得了空我就去找你玩啊。” 乔毓笑着应了声:“好。” 苏怀信看眼时辰,抬手一指街口那几株柳树,道:“我不定何时出来,你若觉得无聊,不妨四处走走,届时便在那处汇合。” 乔毓闻言颔首,目送那二人进了宁国公府,方才收敛笑意,叫丹霞转身,在长安城中闲逛。 到了现在,她心里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不要去卫国公府看看呢? 生的像,又姓乔,对于荆州这地界又有感触,若说同乔家没关系,乔毓自己都不相信。 可是偌大长安,根本就没人知道自己的存在,若是个被养在外边儿的外室女,贸然登门,那才叫人窘迫呢。 再则,即便不是外室女,只瞧这张脸,怕又要惹出事端来。 好容易寻到的线索,又绕到了原先那个死胡同。 乔毓想到此处,便有些心灰意冷,也不催促丹霞,闷头走了许久,再抬首时,却见夕阳西下,暮色已起,举目四顾,竟不知是到了什么地方。 远处有车马辘辘而来,她微微收紧缰绳,叫丹霞往边上靠了靠,却见那马车到近前后,竟停住了。 乔毓心下微,下意识抬头看,却听马车内传来几声勉力抑制住的咳嗽,须臾,那车帘被人掀起来了。 那郎君生的极为俊秀,相貌温润,眉眼柔和,只是难掩病气,面颊清癯,没几分血色。 至于年岁,说是二十七八也有,说是三十上下也不怪,他身上那股玉石般的敛和从容,叫人一时拿捏不准他的年岁。 “小娘子,天很快便要黑了,”那郎君开口道:“早些回家去吧。” 乔毓听得怔住,透过帷帽前的轻纱看见他面容,不知怎么,心里忽然难过起来,嘴唇一动,泪珠滚滚落下。 那郎君见她不语,也不介意,温和道:“难道是迷路了?你住在哪儿?我叫人送你回去。” 乔毓心神不属,下意识道:“在……永昌坊。” “永昌坊?看来你走的很远,竟到了修德坊,”那郎君笑了笑,道:“再过一个时辰,宵禁便要开始了。江辽,你送她回去吧。” 侍从中有人应声,旋即出队,向乔毓颔首道:“小娘子,咱们走吧,再晚便要迟了。” 乔毓的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眼泪搅乱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艰涩的道了句谢,调转马头,同江辽一道往回走。 有人低问道:“侯爷,你认识那小娘子吗?” “她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那郎君静静目送两人离去,直到那背影消失,方才将车帘放下,声音低不可闻道:“也不知怎么,方才见她垂头丧气的,便忍不住想同她说说话。” 没人听见他后边这句话,而他也不打算再重复,只合上眼,抑制住心头哀恸,轻轻道:“走吧。” …… 修德坊正处于长安西北角,想再回到永昌坊,的确要绕行很远。 乔毓手中捏着缰绳,心思却不知飞到哪边去了,闷头前行,一言不发。 江辽也没有主动开口。 半晌,乔毓方才道:“你家郎君是谁?叫我知道,改日也好登门致谢。” 江辽道:“朱虚侯,便是我家郎君。” 朱虚侯。 有些陌生的称呼。 但人却隐隐觉得熟悉。 乔毓心里乱糟糟的,像是被人扯乱的毛线,寻不出个头绪来。 她无声的叹口气,目光随意的往四处瞧,却在望见远处那方红墙与高耸城楼时,倏然僵住了。 她抬手去指,声音微颤:“那是什么地方?” 江辽顺势去看,神情微怔,并不直言,却道:“怎么了?” 乔毓只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向外奔涌,几乎抑制不住心头激动:“我去过那儿!” 江辽失笑道:“这怎么可能?” 乔毓无言以对,心脏却跳的飞快。 她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而是只记得那些曾经带给自己强烈感情的人与事。 那些过往的记忆在她的血液中静静流淌,等待着某一日被唤醒,再一次翻涌奔腾。 “……现在,”乔毓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道:“现在是什么年号?” 江辽看她的神情有些怪,却还是道:“武德九年,圣上登基称帝,次年正月,改年号为贞观。” 暮色渐起,帷帽前的轻纱被晚风吹起,轻轻飘拂。 乔毓的气息也有些乱了,夕阳余晖之中,她回首去望那方红墙,喃喃道:“那,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江辽回首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他的语气里,有淡淡的喟叹。 “玄武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宿命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玄武门吗? 乔毓在心里默念几遍,缓缓垂下头,再也没有做声。 江辽也是如此。 天际遍是晚霞,绚烂之中,带着日光将息的迷离与怅惘。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永昌坊,相隔一段距离,乔毓便瞧见柳树下静待的苏怀信了。 “我的朋友正在那儿等我。” 她心绪复杂,向江辽道:“多谢你送我回来,也劳你代我向朱虚侯致谢。” 江辽同样望见了苏怀信,轻轻颔首,向她辞别,就此离去。 乔毓目送他身影远去,心绪却仍波动不定,神情之中少见的有些凝重。 苏怀信同样瞧见她了,催马近前,笑问道:“这是怎么了?方才那人是谁?” 乔毓言简意赅道:“方才我迷路了,正遇上朱虚侯,他叫人送我回来。” “朱虚侯?”苏怀信微吃一惊:“你转到修德坊去了?” 乔毓“嗯”了一声。 “怨不得呢。”苏怀信摇头失笑,道:“三弟归家了,咱们也走吧。” 乔毓道:“宁国公……” 苏怀信明白她心思,淡淡笑道:“虎毒不食子,儿子都到了近前,总不能往外赶吧?看着倒是欣喜,是否真心实意,便未可知了。” 乔毓轻叹口气,却没急着往邢国公府去,买了身男子衣袍换上,重新妆扮成个俊俏郎君。 “男女有别,”她向苏怀信道:“我倒是没什么,就怕你母亲误会。” 苏怀信道:“你怎么方便怎么来便是。” …… 邢国公不在府中,苏家便由邢国公夫人薛氏主持。 苏怀信远行归来,自然要去母亲面前问安,乔毓这个客人,也随他一道,拜见苏家主母。 薛氏年近四旬,相貌端婉,见了乔毓,忙催人去置办菜肴,又笑道:“到了这儿,便当是自己家,不必拘束。” 乔毓忙起身称谢。 “大郎院中有空置房间,我便不叫人收拾客房了,”薛氏叫人将乔毓行囊送到苏怀信院中去,道:“你们年轻人聚在一起,说说话什么的也方便。” 用过晚饭之后,乔毓与苏怀信一道回去安置,路上道:“铁柱,你是不是更像你父亲?” 苏怀信左右看了眼,见近处无人,方才安心,道:“大锤哥,能不能不叫我铁柱?” 乔毓从善如流道:“好的,铁柱。” 苏怀信先是无奈,旋即又忍不住笑了:“我的确更像父亲。” “我就说嘛。”乔毓想起自己见到这幅面孔时候的熟悉,多提了句:“等你父亲归家,千万记得引荐给我。” 苏怀信笑着应了声:“好。” …… 这日清早,乔毓起的很早,同苏怀信一道吃过早饭之后,便骑马出门,打算在长安城中逛一逛。 至于苏怀信,则要往兵部去走一遭。 长安繁华,远非别处可比,乔毓花二十文钱买了份长安地图,对照着慢慢闲逛,只可惜,昨日望见玄武门时的那种似曾相识,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略微有些气馁,进了永乐坊,却见不远处聚集了一群人,似乎是有什么热闹看。 她略微起了几分兴致,催马过去一瞧,却是个相貌明俊的和尚在讲经。 乔毓是不信鬼神的,连带着对鼓吹前世今生宿命论的和尚也无甚好感,更别说是枯燥难懂的经文了,一瞧有人搬了春凳在底下听,便暗自摇头。 她原本是想要离去的,不知怎么,又停了下来,寻块石头坐下,托着腮开始听这和尚讲经。 事实证明,她果然没什么慧根。 一句都没听懂。 讲经结束,仍旧有人前去问询,那和尚也一一开解,渐渐的,周遭的人群重新四散开,那和尚便捡起地上蒲团,同身侧小沙弥一道打算离开了。 乔毓心下微动,主动近前去,双手合十,道:“师傅,我有个疑问,想请您开解。” 那和尚还礼道:“请讲。” 乔毓道:“佛家讲宿命轮回,是真的吗?” 那和尚脸上含笑,像是庙宇中的灯火般庄穆,看她一看,伸出了手。 乔毓不解道:“什么意思,主动去看便有,否则便没有吗?” “不,”那和尚轻轻摇头,道:“贫僧的意思是,这个问题太难回答,施主该给些香油钱。” “……”乔毓扭头就走。 “施主,”那和尚叫住她,声音轻缓道:“你现在正处于迷惘之中,不知该去往何方,贫僧或许是唯一可以帮你的人。” 乔毓听这话有那么点儿意思了,转身回去,道:“怎么说?” 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笑道:“无牵无挂,四大皆空。” 乔毓心下微动,摸出一块银子来,递到他手里去:“师傅不妨详细说说。” 那和尚笑道:“沙门问佛:以何因缘,得知宿命,会其至道?佛言: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 乔毓咧开嘴,狰狞的笑:“师傅,我是花了钱的,你再说些有的没的,我就揍你!” “施主,混口饭吃而已,”那和尚听后也不恼,笑吟吟道:“不用做的这么过分吧?” 乔毓嗤笑:“佛祖也需要香油钱吗?” 那和尚不以为忤,徐徐道:“佛祖不需要,但是僧人需要。” 乔毓顿了顿,迟疑着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和尚道:“施主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乔毓心下一动,盯着他打量一会儿,慢悠悠的笑了起来:“有点意思。” 那和尚同样向她一笑,转身前行,乔毓想了想,催马跟了上去。 岐州遭了水灾,不乏有灾民涌向长安,京兆尹便在金光门外施粥赈灾,此外,又不乏富户、善人与僧众左右帮持,或出钱物,或出人力。 那和尚与那小沙弥似乎经常到此处来,寻个地方一坐,便陆续有灾民前去问病,似乎是精通医术的样子。 乔毓盯着看了会儿,若有所思,那小沙弥却跑过去,道:“施主,师傅说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叫你去帮忙。” 乔毓模棱两可的“唔”了声,过去问那和尚:“我能帮什么忙?” 那和尚正给人探脉,闻言道:“施主擅长什么?” 乔毓想了想,道:“我脸皮特别厚,特别能吃,还特别能打。” 那和尚扭过头去看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最后,他道:“既如此,便留下来同贫僧一起帮灾民看病吧。” 乔毓心下愈发怪: 他如何知道我会医术? 难道他认识我? 也不对,我现下正是郎君妆扮,他如何认得出来。 心里如此想,她脸上却不曾显露出来,随便寻张椅子坐了,当真开始帮人诊脉。 岐州水灾严重,灾民何其之多,远不是一两个人可以帮持完的,直到太阳西沉,暮色渐深,那和尚方才结束了这一日的问诊。 乔毓坐了大半日,屁股都没挪窝儿,站起身后,先活动一下筋骨,还没等说话,却见那和尚自袖中取出一封信,递到她眼前。 “明日午时,到大慈恩寺里边去,将这封信交给你见到的第一个人,”那和尚道:“你想知道的,他都会告诉你。” 乔毓怔住了:“什么?” “必须要是午时,不能早,也不能晚,”那和尚目光平和的看着她,徐徐道:“如果你擅自将这封信拆开,那就什么都见不到了。” 乔毓总觉得这事有点玄乎,但这和尚神神道道的,又似乎有一点靠谱儿,她捏着那信封,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那和尚微微一笑,向她合十见礼,戴上斗笠,协同那小沙弥,就此离去。 乔毓立在原地,目送那两人身影离去,消失在视线之中,方才翻身上马,返回邢国公府。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莫名叫人生出几分瑟缩感。 要不要去呢? 好容易遇上这么一个机会,乔毓舍不得放过。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决定去看看。 …… 暮色将将来临时,宫人们便将显德殿中的宫灯点亮,夜风自半开的窗棂中吹入,送来了花木特有的清新气息。 明德皇后逝世之后,昭和公主与晋王便时常往卫国公府去陪伴染病的外祖母,每日晚间,也会去显德殿拜见皇帝。 他们是帝后年龄最小的一双儿女,较之两位兄长而言,所历经的风雨要少得多,性情也更加活泼,天真烂漫,很能劝慰长辈们的哀恸。 皇帝见了这两个孩子,神情果然比素日柔和许多,着人去备膳,又问起今日做了些什么。 “晨起用过早膳之后,便去跟太傅读,”晋王俊秀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笑,笑道:“用过午膳之后,又跟妹妹去御林苑修习骑射。” “父皇,我只喜欢骑马打猎,不喜欢念,还有,”昭和公主却蹙眉道:“赵太傅好凶的……。” 皇帝微笑着听她说完,很宠爱的摸了摸女儿的头,道:“你既然不喜欢,那就换个太傅吧,宫中不乏有学识丰富的女官,叫高庸挑几个,到你身边去教导。” “好哎,”昭和公主搂着父亲的手臂一阵摇晃,欢欣道:“父皇真好!” 她生的很像明德皇后,杏眼桃腮,天生一股无所畏惧的英气,皇帝笑着看她,恍惚能瞧见妻子的影子来,不禁心下恻然。 他无声的叹口气,又问昭和公主:“近来你们出宫也勤,老夫人身体如何?朕问太医,都说是无甚大碍,好生将养便可。” 说及此事,两个孩子的神情便染上几分伤怀,昭和公主闷头不语,晋王则道:“外祖母将养了一阵,身体倒无太大的病痛,只是神志上,不时会有些……有些失常。” 明德皇后薨逝,皇帝辍朝百日,在显德殿闭门不出,连朝政都交与太子,甚至不敢到卫国公府去探望乔老夫人。 近乡情更怯,不敢见来人。 有些时候,不见反倒要好些。 皇帝静默下来,不再言语,第二日清晨,却出宫往卫国公府去了。 数日不见,乔老夫人的确清减好些,额头勒着的抹额上镶嵌了羊脂玉,细腻润泽的玉石光辉下,反倒映衬得她面容黯淡,两颊内凹。 皇帝见后,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哀意,亲自接了药碗,侍奉她吃下,道:“您要多保重身子,乔越已经娶妻,再过两年,便是四世同堂了。” 乔老夫人转过头去看他,半晌,方才前言不搭后语道:“昨晚,我又梦见安安了。” 安安,便是明德皇后的小名。 皇帝听得一怔,将手中药碗递与内侍,徐徐问道:“安安说什么了?” 乔老夫人露出忧虑的神情,难过道:“她说自己受了很多委屈,总是被人欺负,她想阿爹阿娘,还想回家,可是找不到路……” 皇帝垂下头去,许久之后,方才重新抬起:“不会的,您别担心。” 乔老夫人忽然生起气来:“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不担心了!” “好,”皇帝也不动怒,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您打算怎么办?” 乔老夫人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我叫阿琰去大慈恩寺供奉了一盏海灯,怕别人争抢,都没写安安的名字,也不知她能不能收到,你去瞧瞧,嘱咐他们多添些香油……” 皇帝听得有些难过,却露出个笑来,轻轻应了声:“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相见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这日是个晴天。 天刚亮,窗外便有鸟雀清鸣。 乔毓心里有事,这晚没怎么睡着,听见外边儿有动静了,便起身梳洗,往院中去舞了会儿剑,又被苏怀信叫过去用早饭。 “今日还要出门吗?”苏怀信问。 乔毓“嗯”了声,并不瞒他:“我寻到了些线索,今日想去看看。” 她既没有主动说是什么线索,苏怀信也不多问,只嘱咐了句:“注意安全。”便不再多说。 乔毓微微一笑,胡乱吃了几口饭,便带上佩剑,骑马出门。 她留了个心眼儿,没直接过去,先往金光门前去走了一遭,却不见昨日那僧人到此,找人问了几句,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他法号来历。 “怪哉。”乔毓心下怪,倒没有多纠结,寻个茶摊,扔下一块碎银,问起大慈恩寺之事来。 现下时辰尚早,那茶博士闲来无事,又见她出手阔绰,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乔毓听得仔细,却未曾在其中察觉到什么异常之处,可正因为这缘故,她才觉得不安心。 现下刚过辰时,时间上颇为宽裕,乔毓想了想,便将丹霞留在此处,自己则去西市重新买了匹马,外加一顶帷帽,又寻了家绸缎铺子,更换成女装打扮,确定自己同昨日无甚相似之处,方才催马往大慈恩寺去。 …… 自长安城骑马出发,抵达大慈恩寺时,也不过巳时中,距离午时还有段时间。 那和尚将时间说的清楚,午时才能进去,不能早,但也不能晚,乔毓既然决定试试看,自然不能功亏一篑,见时辰未到,便在周遭随意的转了转,等午时将至,方才往大慈恩寺的山门口去。 这一去可了不得,她到山门前去一站,便见寺内的僧人们正将香客往外请,竟像是要闭寺。 乔毓心头一惊,上前去见个礼,口中道:“小师傅,这是怎么了?” 那小和尚连忙还礼,又歉然道:“今日有贵客至,不接待其余香客,劳请女郎明日再来。” 午时就要到了,乔毓如何肯走? 那和尚可没说明日来也行。 她眉头微蹙,央求道:“我远道而来,等了许久的,小师傅,能否稍稍通融一番?很快便好。” 那小和尚有些为难,却还是摇头道:“施主见谅,实在是不方便……” 乔毓又说了几句,见他态度坚决,只得罢休。 只是就此离去,她却不甘心,目光在大慈恩寺的院墙处一转,便生了主意,趁人不注意,往后墙处去,寻个合适位置,提气翻了进去。 说也怪,寺庙外有那么多和尚,进了大慈恩寺之后,却一个都见不到了。 乔毓心下嘀咕,倒觉得这也是件好事: 毕竟人家都暂且闭寺了,自己贸然闯进来,被人瞧见也不好。 ……只是,在这样的情状之下,她第一个遇见的,会是什么人? 已经到了午时,周遭却还不见人影,乔毓有些无措,左右瞧了瞧,往最近的殿宇中去了。 殿内仍旧是空的,仿佛满寺的和尚都在一瞬间消失了一样。 乔毓迟疑一瞬,还是走了进去。 进门的地方摆着一方喷水鱼洗,盆底有四条鱼纹,从鱼鳞到尾巴,十分精细,活灵活现。 乔毓听说过这种鱼洗,据说只要用手摩擦它外廓上的双耳,盆中发出响亮的嗡嗡声,盆里也会出现美丽的浪花,水珠四溅,大有飞泉之态。 左右无人,她生出几分好心来,伸手去摩挲外廓的双耳,如此几瞬之后,忽然怔住了。 不是因为盆里出现了浪花,而是她发现,如此弯腰探玩时,鱼洗中清晰的倒映出她的面容。 这算不算是自己进寺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人? 乔毓有些拿不定主意,转念一想: 我是人吗? 是啊。 这是不是我进寺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是啊。 既然如此,还迟疑些什么? 自怀里取出那封信,乔毓三两下将信封拆了,打开一瞧,脸就绿了。 信封里边只装了张白纸,什么都没写! 秃驴诓我! 乔毓暗骂一句MMP,将那空白信纸收起,便待离去,人刚往外走了几句,却听外边说话声由远及近,竟是有人来了。 这光景,叫人撞上可没法儿解释。 乔毓左右瞅了两眼,不再迟疑,转身进了那大殿,略一打眼,便见殿中供奉着海灯,瞧着分量还不小,却没有名姓。 “也怪哉,”乔毓啧啧称:“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 说话声已经到了殿外,她无心再多感慨,见周围没有可供躲避的地方,便将帷帽取下,掀开供桌的桌布,弯腰拱了进去。 大慈恩寺不愧是大慈恩寺,边边角角都仔细着,供桌底下也没有灰尘蛛。 乔毓有些满意,听得脚步声近了,便屏气息声,免得被人发觉。 …… 皇帝不是第一次到大慈恩寺了,但孤身一人,不在妻子或儿女的陪伴下前来,却还是第一次。 住持率领寺中僧人前去迎迓,又随同到了殿外,原是想与他一道入内的,却被他制止了。 这样的时候,他想单独跟她待一会儿。 哪怕是不说话,只静静的待一会儿。 男人的心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冷硬,尤其是当他决定成为一名政客,逐鹿天下之后。 从前的那些温善与软弱,都会被岁月一一剔除,最终,缔造成一副冷硬的,近乎铁石般的心肠。 只有一个人是不一样的。 那是他的结发妻子,风雨同舟近二十载,她知道他年少时的稚嫩,见证过他失意时的狼狈,在他的内心柔软时便融入进去,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夫妻一体,休戚与共。 可是她先一步离去了。 皇帝静静看着那盏海灯,久久不语,唯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少见的显露出几分软弱。 …… 乔毓蜷缩在供桌底下,从一数到一万,又从一万数回一,来来回回几遍,简直要憋疯了。 外边儿是谁啊,怎么还不走? 就一个海灯,有这么好看吗? 她心里有事,出门前早饭都没好好吃,这会儿快饿死了。 乔毓小心翼翼的揉了揉肚子,免得它一会儿叫出声,却听外边脚步声响起,那人似乎是走了。 她心下一阵雀跃,竖着耳朵听了会儿,不曾察觉有什么异样,这才试着活动起胳膊和腿,稍后出去若被人瞧见,逃窜也来得及。 皇帝去一侧取了几炷香,原本是打算点上的,却在瞧见那方喷水鱼洗时顿住了。 他的寝殿里也有这样一方喷水鱼洗,是他们成婚时置办的,一直留到了现在。 那时候,这还是个稀罕玩意儿,妻子能对着它玩大半天。 皇帝不觉出了神,大半晌过去,正待到供桌前时,却听供桌之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他没有唤殿外侍从入内,手扶腰间剑柄,目光冷锐。 …… 乔毓往外拱的时候,觉得自己活像只老鼠,伸手将桌布撩起,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目光一转,却怔住了。 那人背光而立,看不清楚面容,只觉他生的高大,肩膀宽阔,脊背挺直,饶是看不清神情,仍觉一股深重威仪逼面而来。 怎么还有人在?! 乔毓梗在供桌底下,爬出去也不是,蜷回去也不是,好不丢脸,迟疑一瞬,还是拱出去了。 说也怪,从她开始往外爬,一直到爬出来,那人都只是静静看着,没有任何反应,倒像是僵住了。 乔毓只想赶紧离开,然而出路却只有那一条,必须得绕过那人才行。 她有些窘迫,低头说了句“抱歉”,便快步往外走,等真的到了那人近前时,却被拦住了。 乔毓这才察觉到,这人竟比自己高上许多,她颇觉尴尬,抬起头来,想要说句什么,却怔住了。 他生就一张十分英俊的面孔,高鼻薄唇,眉眼深邃,而此刻,那双墨色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她,毫无征兆的滚下泪来,簌簌不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回家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这人是怎么回事? 乔毓吃了一惊, 不知该如何是好,愣神之际,却被那人伸臂抱住,猛地拥入怀中。 她给惊住了, 第一反应便是将这人推开, 手都伸出去了,不知怎么, 却又迟疑起来。 在她的印象里,男人是很少掉眼泪的,如此情状, 大抵是真的很伤心。 他为什么这样伤心 他认识自己吗? 还是说, 有什么别的缘故 乔毓正左右为难, 却觉那人手臂用力, 将她抱得更紧,似乎有温热的液体落到她面颊上,旋即掉落在地。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却听他在自己耳边, 语气哽咽, 又似乎是含笑:“前几日, 雁归山中的一处山寨被人拔除,是不是你做的?” 乔毓心下一惊。 她从没有想到, 这事会被一个头一次见, 不知根底的人说出来。 转瞬的怔楞过去, 乔毓很快反应过来, 伸臂推开他,神情疑惑道:“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人并不强迫,顺势将她松开,笑中带泪,定定看了她许久,忽然抬手刮了刮她鼻梁,道:“小混账。” 乔毓被他这动作惊了一下,脑袋下意识往后一缩,有些警惕的看着他,手掌悄悄握住了剑柄。 “跟我走吧,”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我带你回家去。” 回家? 他知道自己是谁? 乔毓自从醒来,便一直想知道自己家在何方,现下骤然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觉一阵恍惚,难以置信。 她紧盯着这男人看,想问一句,又怕先露了底,若是不问,又有些不安心,竟少见的踌躇起来。 那男人目光温柔,神情敛和,并不介意她此刻的防备,执起她手,在上边写了两个字。 李泓。 他道:“我的名字。” “……”乔毓茫然道:“没听说过。” 皇帝倏然笑了起来,却没有多做解释,而是又一次道:“我们走吧。” 前不久的泪光消失无痕,他重归淡然,几乎叫乔毓以为,方才那一幕是自己的错觉了。 这一怔愣的空档,那男人已经转身前行。 他似乎笃定她会相信他。 乔毓迟疑一瞬,还是跟了上去。 正是午膳时分,大慈恩寺虽不知皇帝是否会留下用膳,却还是备了素斋。 乔毓闻到了饭菜的香气,脚步不自觉的慢了一点儿,下意识揉了揉肚子,才继续跟上。 皇帝察觉到了,回头看她一眼。 乔毓也不觉得丢脸,诚实道:“我好饿。” 皇帝失笑,却没有开口,二人便如此沉默着,一前一后出了大殿。 …… 皇帝想单独呆一会儿,侍从们自然恭候在外,足足大半个时辰过去,高庸才听见内里有脚步声传进来,脸上挂了三分笑去迎,抬头瞅见时,却怔在当场。 他跟随皇帝多年,前不久才见过,再见一回当然不会觉得怪,可皇帝身后那年轻女郎,活脱儿就是明德皇后年轻时的模样…… 这么会儿功夫,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一个人? 高庸心下大觉诧异,勉强回过神来,迎了上去。 皇帝止住了他即将出口的话,吩咐道:“先去用膳。” 高庸恭敬的应了一声,示意底下内侍去安排,自己则随同在后,同那二人一道进了内厅。 乔毓自那和尚手中接了信封,一颗心便七上八下的,早饭胡乱吃了几口,早就饿了。 现下既有的吃,她也不客气,连塞了三个包子,又将近处几个碟子扫空,最后,还哼哧哼哧的喝了一大碗粥。 皇帝却没有动筷,她吃的时候,便坐在一侧看,又叫高庸取了笔墨来,匆忙写了封信,叫人送去常山王府。 乔毓吃饱了,便有人奉了茶来漱口,她用过之后,便转目去看李泓,轻咳一声,道:“咱们走吧?” 皇帝静静看着她,忽然道:“你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乔毓没承认,也没否定,答非所问道:“我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女儿?” 皇帝微微笑了起来,却没回答:“走吧,我带你去见你母亲。” 对于世间的绝大多数人而言,“母亲”二字都是一个温柔的字眼,乔毓也不例外,听他这样讲,神情不觉柔和几分,没有多问,跟着他出了大慈恩寺,骑马往长安城去。 …… 常山王妃自内侍手中接过那封信时,心下尚且有些不解。 好端端的,皇帝写信给她做什么? 心里如此想,她动作却没有拖延,打开信封扫了几眼,面色顿变,边快步往外走,边急声吩咐道:“去备马!” 她是一品命妇,早年虽也曾在沙场滚打过,近年来却皆是车马出行,骑马这样的事情,似乎发生在很久之前。 仆妇们心中诧异,却不曾问,匆忙间牵了马来,常山王妃翻身上去,催马往卫国公府去。 她是出嫁的女儿,按理说,归府的时候会提前知会娘家,只是近来乔老夫人身体欠佳,常山王妃时常前来探望,这规矩便可有可无了。 门房见有人快马赶来,还当是有人前来拜会,见是常山王妃,着实吃了一惊,笑容刚摆到脸上,便见常山王妃已然进了府中,直到此时,常山王府随行的扈从们才飞马赶来,快步跟上。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几个门房对视一眼,皆有些纳闷儿。 常山王妃一路进了内宅,便往乔老夫人院中去。 刚过午膳时分,乔老夫人才吃完药,两个婆子陪着说话,气氛正是安谧。 常山王妃进去之后,瞧见的便是这一幕,顾不得多说,便吩咐道:“你们都出去,我同母亲说会儿话。” 她是卫国公府的长女,某种程度上,在乔家的威严比卫国公还要高,几个婆子不曾迟疑,恭敬应了一声,将内室的门掩上,退了出去。 乔老夫人见长女这般情状,脸上浮现出几分诧异,慈爱道:“怎么了?风风火火的。” “阿娘,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讲,”常山王妃在床榻边落座,握住母亲的手,低声道:“是好事,但是……有些不合常理。” 乔老夫人心下凛然,坐直身子,温声询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常山王妃静静看着母亲,不错过她神情分毫变化,语气柔和道:“安安没有死。” 乔老夫人的目光骤然僵住,仿佛是失了魂魄,常山王妃见状,忙伸手替她顺气儿,正待说句什么,却见乔老夫人无声的流下两行泪来,骂道:“这个孽障!” 她骤然哭出声来,紧紧拉着长女的手,迫切道:“她在哪儿?快叫她来见我,我不骂她,快叫她过来……” “阿娘,你先平静一下,”常山王妃语气温煦,安抚道:“安安没有死,圣上找到她了,但是,但是她病了,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年轻时候的样子,也不记得我们了……” 她怕刺激到年迈的母亲,语气分外柔和,一席话说的很慢,不想乔老夫人全然没有在意那些细枝末节,只殷切道:“安安呢?快叫她来见我,无论怎么样,她都是我的女儿……” “阿娘,你别急,安安很快就会来见你的。” 常山王妃心中一阵酸涩,温柔哄道:“只是在这之前,有些事情咱们得先说好。” 乔老夫人回过神来,泣不成声:“你说。” “安安不记得我们了,自然也不记得自己身份,她现下年岁又轻,若是将话说的太过清楚,反倒会吓着她。” 常山王妃徐徐道:“再则,咱们知道她是安安,别人又不知道,丧仪都举行完了,再说她是安安,岂不叫天下人觉得怪?” 乔老夫人略经思忖,颔首道:“的确是这个道理,这可如何是好……” 常山王妃见她情绪稳定下来,微微一笑,道:“圣上的意思,与我不谋而合,咱们不妨编一个身世出来,就说那是阿娘和阿爹的小女儿,从小养在外边儿,除去几个至亲,便没人知道,现下又给接回来了。” 乔老夫人有些迟疑:“哪有无缘无故将孩子送出去的?好不怪,再则,我怎知她现下多少岁?若她问起我哪一年生的她,该怎么说?” “还有,”乔老夫人有些头疼:“孩子又不是一眨眼就能生出来的,外人都不曾见我大过肚子,怎么肯信那是我的女儿?” “我记得有一年祖母染病,是阿娘在侧照看的,接连侍奉大半年,祖母方才转圜,外人若问,便推到这上边去。” 常山王妃早有主意,徐徐道:“至于安安,便说是胎里不足,找相士看过,不叫见外人,这才养在外边,现下好了,又接回来。” “好好好,”乔老夫人早就心乱如麻,闻言一叠声儿的应了,盯着女儿看了一会儿,心中忽然生出几分狐疑来:“你不会随便找个人,来哄我玩吧?” “怎么会?”常山王妃失笑道:“安安是阿娘的骨肉,天下间哪有做母亲的,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她没有亲眼见到过皇帝信中所提的幼妹,对于这种死而复生的骇人之事,也持有怀疑态度,但她相信,皇帝不会拿这个开玩笑的。 乔老夫人听得安心了些,再想长女方才所说的话,又不禁伤怀起来:“圣上在哪儿找到安安的?那么小一个女孩子,是不在外边儿是吃了好多苦?我这些日子总是梦见她,说找不到家,原来是因为这缘故……” 常山王妃只急着到母亲身边来,将一干事项说个清楚,却不曾细想过其中关窍。 当日幼妹病逝,她也曾见过,怎么就死而复生,还重回年少了? 皇帝说是在外边儿找到的她,也就是说,幼妹死而复生的事情,他事先也不知道,既然如此,幼妹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又是什么时候醒的? 不记得家在哪儿,不知道自己是谁,这些日子以来,她孤零零在外边儿,都是怎么过的?有没有被人欺负? 常山王妃如此一想,心中实在难过,眼眶发酸,好歹是顾念着母亲,才没有落下泪来。 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知道,心绪却是再也无法平静。 乔老夫人哭了一会儿,将近日来的哀恸发泄出去,又拿帕子拭泪,问长女道:“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不会的,”常山王妃心中也急,这时候却得稳下来,温言劝慰道:“安安正跟圣上在一起,能出什么事?” “也是,”乔老夫人勉强放心下来,等了一会儿,却耐不住性子:“咱们出去瞧瞧吧,兴许已经到了呢?” 常山王妃又是好笑,又是心酸:“阿娘,你身体撑得住吗?” 乔老夫人笑道:“撑得住,撑得住,再说,还有你扶着呢。” “不成,”常山王妃摇头道:“今日风大,您在这儿便是,很快就回来了。” 乔老夫人只得继续等待。 …… 乔毓紧跟在皇帝身后,面色平静,心绪却纷乱难言。 她在上巳节前夕醒来,一直到今日,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她始终都想要找寻自己的家人,想要回家,然而现下真的有了线索,却反倒胆怯起来。 她的家人都是什么样的人? 她成长在怎样的家庭? 还有,这个名叫李泓的男人,同她是什么关系? 乔毓目光在周遭侍从身上扫过,便见皆是体量剽悍的壮年男子,连身下马匹,也都雄骏非常,两下里一比较,自己身下这匹马被衬托的跟头羊似的。 他到底是什么人? 派头倒比邢国公府还大,瞧着也是气度不凡…… 乔毓心下如此思量,面上却不显,跟在李泓身后一路进了长安,因为城中不可骑马急行,便将速度刻意放慢,紧跟在他身后,道:“我是长安人氏吗?” 皇帝看她一眼,轻轻颔首。 乔毓肚子里有无数个问题想问,然而将将到了嘴边儿,却又给咽下去了。 皇帝在前,她略微落后点,如此进了崇仁坊。 乔毓从前也到过这儿几次,无非是纠结着要不要去卫国公府看看,短短几日功夫,不至于忘得干干净净,见皇帝领着自己往卫国公府所在的方向去,神情中不禁显露出几分怔楞。 难道她真是乔家的女儿吗? 可是,可是根本没人知道她的存在…… 皇帝察觉到她速度慢了,回头去看,便见她恍若失神,道:“你还记得这儿吗?” 乔毓眉头微蹙,转目看向他,很快又将目光收回。 她低下头,道:“我来过这儿,只是迟疑过后,还是走了。” 皇帝听得微怔,旋即会意过来,向她笑了笑,道:“那这一次,就大大方方的进去。” 乔毓性情坚毅,认准了的事情便全力以赴,不会迟疑,可这一次,却少见的畏缩起来,期盼混杂了难言的不安,说不出是何滋味。 眨眼的功夫,二人便到了卫国公府的门口。 门房们识得皇帝,见后忙出门施礼,皇帝无暇顾及,回首看乔毓一眼,示意她跟上,大步往内院中去。 乔老夫人等的心如火焚,前前后后派遣了十几拨儿人前去等信,终于听人回禀,说皇帝到了,又是欣喜,又是不安,想去见女儿,又怕空欢喜一场,一时好不为难。 常山王妃心绪并不比她平静,却也勉强忍耐着,问来传信儿的女婢:“圣上是一个人来的?” 那女婢迟疑了一瞬,垂首道:“似乎还带了个年轻女郎,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 乔老夫人与常山王妃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底看出了希冀与担忧,略一迟疑,便搀扶着起身,主动迎了出去。 乔毓虽然也曾远眺过卫国公府,却不曾真的入内,更别说是到内院中去走动。 陡然到了这地方,她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妙的冲动,似熟悉,似陌生,五味俱全。 她忽然有些怕,不太敢往里走了,皇帝察觉到她的变化,便停下脚步等她,见她眉宇间显露出几分彷徨,便伸手过去,拉住她衣袖,带着往前走。 正是午后,日光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乔毓跟在他身后,绕过游廊,拐过亭台,便进了一座颇为雅致安谧的院落,外边儿侍立着诸多仆婢,都垂着头,目光下望。 她的心忽然跳的快了,跟着李泓进了内室,刚掀开玉石垂帘,便见一个年约四旬的贵妇人搀扶着一位鬓发花白的老夫人出来,瞧见她后,目光迫切的往帷幔轻纱后张望。 那面容是说不出的熟悉与亲切,乔毓看得有些无措,略微踌躇一会儿,抬手将帷帽取了下来。 乔老夫人怔怔的盯着她看了会儿,不觉湿了眼眶,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流,上前几步搂住她,痛哭出声:“我的儿,阿娘想你啊……” 乔毓听得难过,下意识搂住她,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了眼泪。 乔老夫人略微松开些,抬手摩挲她面庞,眼泪扑簌簌落个不停:“怎么瘦了?是不是吃了很多苦?我就知道!” 乔毓只是哭,说不出话来,从眼眶到喉咙,似乎都在发酸。 常山王妃也是垂泪,拉住幼妹一只手,不住的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乔毓泪眼朦胧,转头去看她。 常山王妃比她大十多岁,说是姐姐,实则是半个母亲,见幼妹这般情状,又是难过,又是欢喜:“我是姐姐,还记得吗?” 乔毓先是摇头,后来又点头,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些什么了。 自己带大的孩子,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常山王妃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不记得也没关系,回来就好。” 乔老夫人哭的几乎背过气去,乔毓忙伸手帮着顺气,不想却被她拉住,连皇帝都顾不上了,便带着女儿往内室走:“叫阿娘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乔毓一进去,乔老夫人便伸手解她衣裳,乔毓也都由着她。 乔老夫人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这才勉强放心,替她将衣裳穿回去时,却瞧见她小腿肚上有块淤青,又是心疼,又是气怒,抬手打她:“你个孽障,总不叫我安心!” 那是乔毓跟两个义弟去挑山寨时不小心伤到的,这话当然没法儿跟乔老夫人讲。 她脑子转的也快,忙道:“不小心磕了下,过几天就好,没事儿的。” 乔老夫人小心的伸手过去,想要触碰一下,又怕弄疼她,便缩手回来,心疼道:“是不是很疼?” 又向常山王妃道:“阿澜,你去寻些伤药来,磕的这么厉害,不上药怎么行呢。” 乔毓忙将常山王妃拦住:“没事儿,早就不疼了!” “要的,”常山王妃很快去寻了来,在指腹上蘸取一点儿,动作轻柔的抹在了伤处:“哪怕是为了叫我们安心。” 乔毓没有再拦着。 事实上,这种被人爱护的感觉好得很。 骨肉至亲,毕竟是不一样的。 她也曾进过新武侯府,那里的人也曾经带着假面,以家人的身份同她相处过。 可假的就是假的,尤其是感情这种东西,根本没法儿作伪。 新武侯夫人从王氏母女那儿听到自己染病的消息,也不过是假惺惺的说了几句担忧,等回到府里,再也没有问过一句。 至于其余人,就更加不会说了。 乔毓的心里忽然热了起来,家人的关怀给了她无限温暖,看着常山王妃帮自己上完药,轻轻道:“谢谢你,姐姐。” “还有,阿娘对不住,”她低声道:“我走丢了,你们是不是担心坏了?” 乔老夫人好容易停住的泪,在听见那声“阿娘”之后,重新又流了出来,她抬手擦了,却说不出别的,只欣慰着重复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人家只顾着失而复得的女儿,早将别的抛到九霄云外去,常山王妃却还记得皇帝在外间等候,见小妹衣衫齐整,便又劝着出去了。 侍婢们早就奉了茶,皇帝临窗而坐,有些随意的倚在窗边,拿茶盏的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茶水,见她们出来,又抬眼去望,却没做声。 乔毓没注意到他,看着母亲和姐姐,有些垂头丧气的道:“阿娘,姐姐,除了名字之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常山王妃与乔老夫人都商量好了,编出一套合情合理的说辞,从名字,到生辰,现下听她说还记得名字,心中着实一惊。 ——她若是知道自己名字,那编这一套出来还有什么用? 乔家可能会将小女儿送到外边儿养,但是,又怎么会叫两个女儿取同一个名字吗? 常山王妃心思转的飞快,脸上却不动声色:“你当真记得?会不会是搞混了?” “我叫乔毓,”乔毓认真道:“江南有二乔的‘乔’,钟灵毓秀的‘毓’,自己的名字,怎么会记错呢?” ……可是你不叫乔毓啊。 常山王妃在心里如此说,却又暗暗松口气,不管怎么说,先糊弄过去最要紧。 “怪,”她不解的笑:“你既然记得自己名姓,怎么会忘掉别的?” 乔毓挠了挠头,蹙眉道:“我也不知道。” 乔老夫人见她如此,便觉心疼:“好啦,不知道便不知道,我们再告诉你,也是一样。” “你今年十六岁,是我的小女儿。我们家六个孩子,你是最小的。” 乔老夫人将乔毓搂住,温柔的拍了拍她肩,又将早先编排好的故事讲给乔毓听,末了,指着常山王妃,徐徐道:“这是你大姐姐,你小的时候,跟姐姐最亲了。” 乔毓瞧见常山王妃,也是打心眼儿里觉得亲近,听母亲这样讲,便要起身见礼,却被常山王妃按住了:“都是一家人,何必这样客气。” “听你姐姐的,”乔老夫人搂着女儿,一时也舍不得松开,笑眯眯道:“你姐姐下边儿,便是你大哥,他是长子,承袭你阿爹的爵位,做了卫国公;再往下,便是你二哥哥,略有功勋,被封为昌武郡公;再下边儿……” 说及此处,她略微顿了一下。 乔家这几口人,乔毓听人说了无数遍,知道的一清二楚,拉住母亲的手,低声道:“二姐姐前不久过世了,我知道。” 皇帝正静静瞧着她,闻言,唇边弯起一个有些感伤的弧度。 乔老夫人原本也在想该当如何言说,现下她主动提了,便含糊过去,继续道:“你叔父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圣上封为魏国夫人,虽说是堂姐,却也在我身边长大,同你大姐姐没什么分别。” 乔毓乖巧的点了点头。 “好孩子,”女儿失而复得,乔老夫人自然珍爱异常,拉住她手,慈爱道:“你大哥和二哥现下不在府里,我已经着人去叫他们回来,顺道也叫你见见两位嫂嫂……” 乔毓又是应声,如此母女絮语一阵,常山王妃方才开口:“小妹,你是何时醒来的?这些日子,你都住在哪儿,是怎么过的?” 乔毓并不瞒她,老老实实道:“我醒过来时,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救起我的人说,是在村前的河流前发现我的,那时是上巳节前夕。” 说及此处,她又想起另一事,徐徐道:“救我的是一对母女,后来因故分开,却不知她们现下是否安好,我那时候什么也记不得,没能有所回报,反倒给人添了好些麻烦,现下既然回到家里,自然要再去找……” “那是你的救命恩人,自然也是乔家的恩人,原该谢过人家的,”乔老夫人从她话中察觉到了几分不对,皱眉道:“怎么会给人添麻烦?后来……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乔毓“嗯”了声,正待继续往下讲,却听外边儿仆婢前来回禀,说是国公与二爷回来了,带着两位夫人,一道来给老妇人请安。 乔老夫人欣然而笑,抚了抚女儿的手,道:“你兄嫂来了。” 说完,又笑道:“快叫他们进来。” 回话儿的女婢应了一声,不多时,便听外室环佩叮当,垂帘一掀,进来两双男女。 为首之人年近四十,面容坚毅,肤色微黑,从骨子里透出一种铁马兵戈的悍利,他身后是个英气勃发、年约而立的男子,面如冠玉,气度凛然。 再往后,却是两个仪容高雅,衫裙素净的贵妇人,显然是那二人的妻室。 镌刻在血缘中的亲近,是世间最难磨灭的东西之一。 乔毓在那两人身上感觉到了亲近,站起身来,施个家常礼节,笑吟吟道:“大哥、二哥好,两位嫂嫂好。” 早先府中有人前去送信,卫国公阅后,几乎以为信上是在胡言乱语,信口开河。 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再活过来,并且重返年少? 他嗤之以鼻。 可写信的人是皇帝,看过那封信,又叫人拿去给他瞧的是常山王妃,又经了乔老夫人的手,要有多么相像,才能瞒过这三人,妆扮成年少时候的幼妹? 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可手中这封信,又给了他几分希冀,卫国公迟疑几瞬,还是定了心,去寻了二弟,兄弟二人一道归府,看个究竟。 现下真的见了乔毓,卫国公反倒说不出话来了,怔怔的看着她,心中酸涩难言,竟连向皇帝行礼都忘了。 过了半晌,才深吸口气,近前去抱了抱她。 “回来就好。”他颤声道。 乔毓轻轻“嗯”了一声,再抬眼,便见昌武郡公已经到了近前,盯着她打量片刻,忽然伸手过去,在她面颊上掐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乔毓看他远没有看常山王妃和卫国公顺眼,将他手拨开,有些不高兴的一瞪眼,道:“你干什么?” 昌武郡公若有所思的笑了,眼眶却有些湿:“真是回来了。” 乔毓扭头去跟乔老夫人告状:“阿娘,你看他!” 乔老夫人护住她,瞪向昌武郡公:“二郎,不许欺负妹妹!” 昌武郡公忙告饶道:“哪有?儿子跟她闹着玩儿呢。” 常山王妃与卫国公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几分笑意来,却是笑中带泪。 多年之前,乔家也曾这般其乐融融过,那两个小的是双生胎,却天生不对付,隔三差五的吵架,简直是天生的冤家,老卫国公出门打仗,都得将小儿子带上,免得叫那两人留在一处,吵得天翻地覆都没人管。 卫国公与昌武郡公见了小妹,心中自是感慨万千,动容之下,连不远处的皇帝都给忘了。 卫国公夫人有些不安,不知是否该提醒丈夫几句,与弟媳对视一眼,便待见礼,皇帝瞧见,随意摆了摆手,示意无碍,她们顺从的颔首,没再多事。 卫国公与昌武郡公既回来,免不得再问起乔毓这些时日来的经历,乔老夫人大梦初醒一般,忙嘱咐长子:“四娘是在大慈恩寺底下的河溪前被人救起的,正该去谢过人家才是,只是听说她们搬家了,你记得去找。” 卫国公应了一声,敏锐道:“为什么会搬家,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乔毓颔首,构思一下言辞,道:“我在李家住了几日,便有人登门去寻,说我是他们家流落在外的女儿,要接我回去……” “胡说八道,”乔老夫人气的咳嗽,道:“明明是我的孩子,怎么就成了别人家的女儿?” 常山王妃眉头微蹙,旋即意会过来,冷笑道:“他们想寻的,怕不是女儿,而是这张与二娘相似的脸。” 乔老夫人愈加气怒:“简直混账!” 卫国公为她倒了杯水,递过去道:“阿娘,您别忧心,先听小妹说完。” 乔毓劝了几句,这才继续道:“我那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也隐约觉得他们不是我的家人,可我没有办法,若是不去,她们不定会有什么法子来对付我,也会拖累王氏与二娘。” “再则,”她将自己那时的想法全盘托出:“天下美人那么多,他们却非要接我过去,必然是有所图,我那时想着,或许能从他们身上,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掉进那样一个狼窟里去,”乔老夫人心疼道:“你在那儿过得好不好?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乔毓刚到新武侯府时,还能敞开肚皮吃个饱,后来葛九娘怕她身段走形,便叫小厨房定量供应膳食,可将乔毓给气坏了。 她眼泪汪汪道:“他们怕我长胖,都不给我吃饭!” “我就知道!”乔老夫人气的身子哆嗦:“那些人面兽心的东西!” 常山王妃帮母亲顺气,面沉如霜,卫国公与昌武郡公皆是冷面含煞。 皇帝一直没有做声,直到此刻,方才淡淡道:“是哪一家?” 乔毓虽不晓得他是谁,但也不肯错过这个打小报告的良机,雄赳赳气昂昂道:“新武侯府!” “葛家,”皇帝轻轻颔首,不置可否,又道:“后来呢?” “后来,他们找了个从宫里出来的女官,专程去教府里的姑娘,当然,主要是想教我……” 乔毓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二姐姐会的那么多,我一样都不行,字写得不好看,也不会弹琴,他们好像有点失望,但也没说别的。” 卫国公同常山王妃和昌武郡公对视一眼,神情微妙,皇帝唇边露出几分笑意,温声道:“再后来呢?” “我又不是他们家的女儿,他们当然不会像对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了,我跟侯府的几个姑娘吵了一架,惹恼了当家夫人,她便打算将我除掉。” 乔毓道:“到了深夜,她将院外护卫调离,令人悄悄潜入我的院落,往里边儿吹迷烟……” 乔老夫人听得心惊胆战,抓住她手,迫切道:“后来呢?你是怎么发现的?这些人真是丧心病狂!” “唉,”乔毓轻叹口气,沉声道:“当时,我被吓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护短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乔毓一本正经的开始扯淡, 嘴上讲得凶险万分,乔老夫人听得心惊胆战,搂着女儿舍不得放,连声道:“好孩子, 叫你受苦了……” 卫国公眉头一跳, 默默同昌武郡公对视一眼,又下意识去看皇帝, 果然在他们脸上看到了强行按捺住的笑意。 常山王妃是府上长女,当年老国公在外征战,乔老夫人随军顾看, 底下几个孩子, 尤其是乔毓和乔宣, 都是她瞧着长大的, 对于乔毓的本性,也最是了解,只消看她现下这股劲头儿, 便知没怎么吃亏。 她轻咳一声, 催促道:“快别吊人胃口, 仔细吓着阿娘。” 乔毓会意, 言简意赅道:“他们心里憋着坏,我都防着呢, 那晚上没睡, 可不就撞上了?将那两个人擒住, 问明缘由之后, 便知道新武侯府待不得了,也就想着偷偷逃走。” 乔老夫人面露急色,担忧道:“他们既打着坏主意,怎么肯放你走?即便真不想栽培你了,想来也不会放你离开,泄露风声!” “正是如此,”乔毓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更要做好万全之策。再则,我那时已经有所察觉,知道自己跟二姐姐生的像,只是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家在何方,便想着从葛家人嘴里打探出来……” 乔老夫人轻轻颔首,赞道:“好孩子,真是聪慧。” 乔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继续道:“没几天,葛家行家宴,我趁机往暖炉里扔了点儿迷药,将他们全都放倒了,再去问葛老太爷我的身世,不料他竟一问三不知,嗨呀,我那个气啊!” 卫国公早先还有点儿怀疑,怕这是不是个跟自家小妹生的相像的姑娘,现下听她说话,却是百分百确认了。 除了她,谁能把放一把迷药,弄倒一屋人说的这么溜。 昌武郡公轻咳一声,道:“你哪儿来的迷药?” “我自己调的,”乔毓得意的抬起下巴,道:“我不喜欢写字,但是喜欢调香,他们也都支持,还主动帮我搜罗药材香料,调一点迷药,那还不简单?” 常山王妃哼了声,笑道:“是你的做派。” “你个小混账,”乔老夫人听到这儿,总算安心了些,点了点她额头,道:“后来呢?” “既然没问出来,我便不打算在新武侯府停留,有仇报仇之后就走了,”乔毓坦诚道:“我叫人帮我弄了两份籍贯路引,再更改装扮,保证谁都认不出来,才去寻地方落脚。” “那时候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葛老太爷也不知道我身世,还说我可能是别家专门栽培出来,好顶替二姐姐的。” 说到此处,乔毓难过起来,声音也低了:“我四处打听,却没听说乔家有女儿走失,生的太像,贸然登门,又怕惹人误会,我到家门口看了好久,可是不敢过来……” 皇帝听得眉头微敛,常山王妃与卫国公等人也是心有戚戚。 乔老夫人更是心如刀绞,一个劲儿的在她背上抚摸:“没事儿了,好孩子,你回家了,什么都别怕。” 乔毓“嗯”了一声,又道:“我在大慈恩寺被人救起,便想着去那儿看看,寻个线索,不想一无所获;我被救起时,身上还带着一块玉佩,底下络子有些少见,我便去绣坊问,有个老妈妈说,多年前,那样式曾经在荆州流行过,我便想去打听京中有没有人家同荆州有所牵扯,实在没有结果,便去荆州看看……” 这些事说来简单,真正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常山王妃听得难过,叹口气,道:“难为你了。” 乔毓笑了笑,继续道:“那天,我刚在大慈恩寺周围转完,晚上便宿在城外的客栈,不想,竟在那儿遇见了铁柱……” “……”卫国公眉头又是一跳,艰难道:“铁柱?” “不不不,他不叫铁柱,那是我随口起的名字,”乔毓这才反应过来:“他叫苏豫,字怀信,是邢国公府的世子。” 卫国公心下微动,侧目去看皇帝,却见他神情敛和,不以为意,不知怎么,就松了口气。 “再后来呢?”他问。 乔毓说及此处,明显来了兴致:“我们挺谈得来的,听说雁归山有山匪肆乱,便一道去挑了,恰巧救下了三弟……” “你先等等,”昌武郡公道:“哪里冒出一个三弟?你们结拜了?” 他目光有些怪,上下打量她,道:“你是老几?苏怀信比你大吧,你是老二?” “这怎么可能?”乔毓皱眉,不假思索道:“我当然是老大!” 卫国公几人交换一个颜色,神情皆有些忍俊不禁,皇帝也笑了,道:“那个山寨,果然是你领着人去挑掉的。” 乔毓有点儿心虚,哼哼唧唧道:“这是为民除害。” 众人又笑了起来。 乔毓更不自在了,狐疑的左右看看,道:“你们笑什么嘛。” 没人回答她,最后,皇帝轻轻说了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后来三弟回了宁国公府,为掩人耳目,我就暂且去邢国公府住下了。” 乔毓不明所以,索性不看他们,气闷道:“昨日我出门,遇上个和尚,说的头头是道。我帮他在金光门给灾民看了一日病,他便给了我一封信,叫我今日午时往大慈恩寺去,将信交给遇见的第一个人,那人会告诉我一切,再后来,你们便知道了。” 其余人只当是她一进门,便撞见了皇帝,这才被带回来,故而不觉疑惑,唯有皇帝问了句:“你头一个遇见的是谁?” “是我自己,”乔毓郁卒道:“佛堂门口摆着喷水鱼洗,我凑过去瞧,第一个见到的可不就是我自己吗?” 皇帝略一思量,便明白过来,微微莞尔,道:“原来如此。” 乔毓将自己短暂而精彩的冒险讲完了,嗓子已经干的不行,常山王妃倒了杯水递过去,她喝下去之后,终于想起来问点儿别的了。 譬如说,带她回来的人是谁? 乔毓方才只顾着同家人相认,又叙说自己这一阵子的经历,却无暇顾及,只是看见乔家人态度,隐隐约约的也有所猜测,可终究不如直接问出来来的痛快。 她是个爽利性子,当着人家的面儿使眼色,未免有些失礼,眼珠一转,便问常山王妃:“姐姐,送我回来的是谁?我还没有向他道谢呢。” 常山王妃被她问的一怔,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自打进屋之后,皇帝便极少开口,谁知道他是什么心思? 她有些踌躇,下意识侧目去望,正迟疑间,皇帝却站起身,主动走到了近前。 卫国公等人见状,也忙站起身,唯有乔老夫人年高,人还坐在软塌上。 乔毓见别人起身,只得随同站起,想起他从前说的那几句话,心中便有些不自在,却听他徐徐道:“既然想知道我是谁,怎么不直接问我?” 乔毓也不怵,落落大方道:“现在问也来得及呀。” 皇帝颔首道:“也是。” 乔毓看周遭人这做派,已经明白了大半,屈膝施礼,道:“二姐夫,多谢你送我回来。” 那称呼亲近,却带着三分推拒。 皇帝盯着她瞧了会儿,微微笑了起来:“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 乔毓笑了笑,没再说话。 皇帝也不介意,打量着天色已晚,便道:“朕该回宫去了。” 卫国公忙道:“臣送圣上。” “不必,你们一家刚刚团圆,要忙的事情还很多。” 皇帝如此说了一句,又转向乔毓,道:“你是安安的幼妹,便是皇太子等人的姨母,合该叫他们来见你;再则,皇后过世之后,他们心中一直不甚安乐,你与你姐姐生的相像,他们应该也会很喜欢你。” 乔毓见了常山王妃与卫国公等人,都是打心眼儿里觉得亲热,再去想过世胞姐留下的儿女们,心中便多了三分怜爱,轻轻应了声:“好。” 皇帝深深看她一眼,道:“送朕出去吧。” 乔毓怜爱胞姐留下的儿女是真的,不想跟他过多牵扯也是真的。 乔毓可以是乔家的四娘,可以是明德皇后的幼妹,可以是葛大锤,但就是不能做别人的替身,活成一道影子。 她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道:“我们一家刚刚团圆,要忙的事情还很多,圣上自便吧。” “你不是说,感激朕送你回来吗?” 皇帝忍俊不禁:“怎么连送朕出去这样的小事,都不肯办?” “因为我腿上有伤,行动不便,方才姐姐还给我上了药,”乔毓脸不红心不跳,道:“二哥,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圣上出去。” 你自己接不住的球,干嘛往老子这儿踢! 昌武郡公暗骂一声,却不好反驳,顺势道:“臣送圣上。” 皇帝摇头失笑,隔空点了点她,倒没再说别的,向乔老夫人微微致意,转身离去。 常山王妃是亲眼瞧着她长大的,如何看不出她心思,暗笑之余,也不多提:“四娘,你的行李呢?” 乔毓道:“我的行李本就不多,都在邢国公府放着,既然归家,总要去同他们说一声才是。” “是这个理儿,”乔老夫人拉着小女儿的手,笑眯眯点头,又转向卫国公,吩咐道:“你跟四娘一块儿,往邢国公府走一遭,谢过他们这几日的照看,做人总要有始有终。” 卫国公顺从应道:“这原是应有的。” 乔老夫人颔首,神情冷淡下来,当家主母的气度显露无疑:“离了邢国公府,也别急着回来,再去新武侯府,砸了他们家的牌匾,他们算什么东西,敢打乔家的主意!” 卫国公笑道:“儿子原本就打算去走一遭。” 常山王妃道:“我同你们一起去。” 昌武郡公道:“我也去。” “……等等,”乔毓总觉得事情要闹大了,挠挠头,有些无措的道:“他们也没伤着我,再说,我走的时候都报复回去了。” “你这傻孩子,总爱把人往好处想!” 乔老夫人瞪她一眼,又怜又恼:“也就是你机敏,才没出事,若换成别人,掉进葛家,保准儿被吃的骨头渣都不剩!杀人不成反被杀,那是他活该,不代表他没错儿,我叫人一日三回在他们家门口骂,也是咱们家占理儿!” 卫国公几人颔首道:“是这个道理。” 乔老夫人冷哼一声,又道:“他骗你入府,害你性命,这是第一桩;想拿你二姐姐做筏子谋富贵,这是第二桩;你当他送女进宫,只为承宠?错,是意在太子!这是第三桩!杀我乔家的人,还要打我乔家的脸,欺压乔家的外孙,谁给他的狗胆!” 卫国公几人附和道:“阿娘说的是。” “……”乔毓茫然片刻,道:“好像是很有道理。” 乔老夫人叹口气,怜爱的看着她,道:“你这孩子,就是心太好了,到外边儿去,会吃亏的……” “唉,”乔毓感同身受,同样叹了口气:“我总是因为太过良善,而跟那些变态格格不入。” …… 说干就干,眼见天色将黑,乔毓便同乔老夫人暂且辞别,带着给自己撑腰的兄长们和姐姐,一道往邢国公府去。 “也是缘分使然,”过去的时候,常山王妃笑着同乔毓道:“咱们家同苏家世代相交,可巧这一回,就叫你碰上苏家人了。” “我说呢,”乔毓恍然大悟:“我瞧见苏怀信时,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常山王妃听她这么讲,神情微妙起来,昌武郡公轻咳一声,借着低头,遮掩住唇边笑意。 乔毓不高兴了,气闷道:“你们怎么又这样?我说错话了吗?” 常山王妃抚慰道:“没有没有,你别多心。” 说话间,几人便到了邢国公府门口。 苏家的门房认识乔家人,远远瞧见他们过来,微觉诧异,笑着迎上去,恭敬道:“几位贵客前来,真是蓬荜生辉,今日登门,来寻国公的?” 卫国公听得微怔:“安之回来了?” 安之,便是邢国公苏靖的字。 那门房也怔住了:“怎么,您不是知道国公回来,才登门的吗?” 这可真是误会了。 卫国公心下好笑,倒没同他解释,门房忙叫人去知会邢国公此事,又差人引着几位贵客往前厅去。 邢国公听闻卫国公与常山王妃、昌武郡公一道来了,心下微讶,还当是出什么事儿了,匆忙往前厅去,脸上笑容还未出现,便在望见常山王妃身侧的年轻女郎时消弭无踪。 他神情怔然,眼眶泛红,动容道:“大锤哥?你没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讨债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邢国公的面容与苏怀信极为相像, 气度沉稳,冷峻挺拔,较之后者,更见端肃凝重。 只是此刻, 他却失了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目光一错不错的紧盯着乔毓。 乔毓被那句“大锤哥”惊了一下,狐疑的看他几眼, 道:“我不是你的大锤哥。” 正是傍晚时分,斜阳的余晖自窗外映入,也将众人的面庞, 染上了一层柔光。 邢国公回过神来, 才知自己是认错人了, 这少女虽同那人相像, 但年岁上却不相符,再则…… 他心中有些苦涩: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复生呢。 卫国公能够猜度到他此刻心境, 却不好额外解释什么, 只一指乔毓, 介绍道:“这是我家小妹, 早些年一直养在外边儿,今天才回府。” “哦, 原来如此。”邢国公见乔毓与明德皇后年少时生的一般模样, 心中便猜到了几分, 听卫国公如此解释, 不过将那猜测坐实罢了。 为什么将小女儿养在外边儿是卫国公府的家事,人家既然没主动说,他便不多过问,温和的看了乔毓一眼,解释道:“我有个结义兄长,我便唤她大锤哥,不过,她已经过世了。我早先不知你会来,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 乔毓看着他面容,实在觉得亲切,便笑着摆手:“大哥早就同我讲,说两家世代交好,再说什么见面礼,却生分了。” 邢国公闻言微笑,另有仆婢入内奉茶,将将端了托盘出去,门却被人从外打开,苏怀信匆忙而来,扬声唤道:“大锤哥!” 邢国公:“……” 卫国公、常山王妃、昌武郡公:“……” 乔毓淡定的笑了笑,解释道:“这回是找我的。” 暮色将至,乔毓却没回来,苏怀信心中便有些担忧,正待出门去找,却听人回话,说卫国公兄弟与常山王妃带了个年轻女郎登门,再想起今早出门时,乔毓说自己有点眉目了,他便有了几分猜测。 难道她真是乔家的女儿? 又或者是因为同明德皇后太过相像,被乔家发现之后,带到邢国公府来问个明白? 想的再多,都不如亲眼去看看来的实际。 现下见乔毓换了女装,端坐在常山王妃身边,苏怀信的心便稳稳落地了,忙向几位长辈称罪:“方才是晚辈失礼,望请几位见谅。” 卫国公府姐弟三人的神情有些微妙,一时没有回应,邢国公眯着眼看了儿子一会儿,迟疑着道:“你方才,管你乔姑姑叫什么?” “……”苏怀信:“乔姑姑???” 乔毓友善的提醒他:“铁柱,我找到家人了。” 她一指卫国公与昌武郡公,笑道:“那两位是我兄长,”又指向常山王妃:“那是我姐姐。” 苏怀信听见自己骤然降了一辈儿,不禁有些失神,邢国公目光在他们俩人身上转了转,又一次道:“大郎,你方才管你乔姑姑叫什么?” 苏怀信顺嘴道:“大锤哥啊。” 邢国公眼皮子猛地一跳:“怎么又蹦出一个大锤哥来!” 卫国公低着头喝茶,嘴唇抿得死紧,一言不发,常山王妃也是如此,昌武郡公目光往不远处屏风上瞟,手抖得像是得了羊癫疯。 他没有笑,没有笑,没有笑…… 乔毓见邢国公瞧见自己,才认错了人,便隐约猜到他的大锤哥是谁: 琴棋画样样精通,外号还叫大锤,二姐姐真是个怪的人。 邢国公听到“大锤哥”这名字,脸上有一闪即逝的伤感,勉强笑了一下,忽然想起另一事,转向儿子,皱眉道:“大郎,你什么时候改名叫铁柱了?” 苏怀信讷讷不能言,乔毓见状,忙解释道:“国公见谅,这原是我们结拜时,我信口给他起的诨号,并无冒犯之意……” “……”邢国公的面色更古怪了:“你们结拜了,你还给他取名叫铁柱?” 卫国公原本一直低头饮茶,似乎是被呛到了,骤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昌武郡公忙近前去,帮着兄长顺气。 乔毓总觉得邢国公有点怪,挠了挠头,忽然福至心灵:“难道国公结识的那位大锤哥,也给你取了诨号,叫做铁柱?” “不,当然没有。” 邢国公神情端肃,摇头否定:“我叫铁牛。” “……”乔毓远目:“真是个好名字。” …… 出了邢国公府,天色便有些黑了,乔毓苍蝇似的搓了搓手,激动道:“我们这就去新武侯府吧?” 卫国公催马上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好笑道:“走着。” “耶!”乔毓欢呼一声,催马向前,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了最前边儿。 夜色微深,新武侯府门前已经挂起来灯笼,亮盈盈的,很好看。 乔毓盯着那府门看了会儿,再想起自己离开此处那日,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么个时辰,正门早就关了,外边儿也没人守着,偏门虽开着,但几人是来砸场子的,怎么可能去走偏门? 乔毓下了马,便将缰绳交与侍从,大步到了府门前,拍的“咣咣”作响,气势汹汹道:“开门,开门开门开门!你们别躲在里边儿不出声,我知道你们在家!” 常山王妃:“……” 卫国公与昌武郡公:“……” 常山王妃下了马,将那个傻孩子给拉开,又叫随行卫率去砸门。 这动静闹的不小,惹得周遭府邸开门探看。 此处乃是永兴坊,高官云集之地,被砸门的又是新武侯府,大唐十六卫之一,谁敢轻侮? 各家各户里的门房仆从们心下迟疑,还当是有醉汉不要命了,跑到这儿来撒野,远远瞧见新武侯府门前形容肃整的站了一群人,以为是禁军来抄家,却是吓了一跳。 再近前几分,众人见为首之人赫然是卫国公与常山王妃,便什么心思都没了,忙不迭回去,将这消息通禀主家。 乔毓叉着腰,站在常山王妃身后,虚情假意的问了句:“是不是闹的太大了?” “四娘,你以为乔家是凭什么居于十六卫之首的?” 常山王妃没搭腔,卫国公淡淡道:“整个长安,只要不是皇城宫门,我就敢给他砸开。” 乔毓感动坏了:“仗势欺人的感觉可真好!” 常山王妃看她一眼,头疼道:“你是该好好念了。” 府门前闹出这么大动静,新武侯府里即便住的是死人,也能给吵醒了,更别说他们都是活人。 仆从们满心怒气的将门打开,正待使一通威风,不想迎面被人撞倒,按得严严实实。 卫国公看也不看,道:“走,进去瞧瞧。” 乔毓得意洋洋的叉着腰,快步走进去道:“我给你们带路。” 事情闹得不小,惊动了葛老太爷的心腹葛禄。 夜色初起,他提着盏灯笼,面色凝重,神色匆匆,望见不远处那重重人影,先声夺人,扬声喝问:“什么人?” 乔毓义正言辞道:“是正义的使者!” “……”葛禄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一时之间却反应不及,近前去瞧了眼,神情顿变。 他是葛老太爷的心腹,仆从里边儿也是极为得脸的,自然识得乔家几位主子,眼见那几人与乔毓一道前来,心里边有种不好的预感,赔个笑,恭谨道:“国公,王妃,郡公,几位可是稀客……” 卫国公瞧他一眼,一指乔毓,道:“认识她吗?” 乔毓立即抬起下巴。 葛禄心下暗恼,面上却赔笑道:“这位女郎是?瞧着眼生的紧。” 他不肯认,卫国公并不觉得意外,也不同他纠缠:“去叫新武侯出来,再把你们府上能主事的都叫过来。” 说完,又向乔毓道:“带我们去前厅坐坐,站久了有点累。” 乔毓应得痛快:“好嘞。” 昌武郡公拍拍葛禄肩膀,多添了句:“记得叫人送茶过去,要淡一点的。” 葛禄:“……” 妈哒! 这是你们家吗?就这么自在! 葛禄心中恼恨,却也知现下这情状,已经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叫仆从跟过去,又叫人去知会新武侯夫妇,自己却往葛老太爷处回禀消息。 乔毓走得那个傍晚,给新武侯府一干人等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痛,新武侯夫人断了腿,新武侯世子比她还惨,除去两条断掉的腿之外,蛋也被踢碎了。 葛老太爷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心理上受不了。 他年纪大了,情绪本就不宜大起大落,这几日又是怨恨,又是悔痛,两种剧烈的情绪交杂在一起,竟染上了心悸的毛病。 新武侯府一干人等,都恨乔毓恨得牙痒痒,暗地里都在盼望能捉她回来,等折磨个够,再要她性命。 现下听闻人真的回来了,他们反倒生出一种恍惚感来,再听说她是跟乔家的人一块儿来的,先前那股恍惚,便尽数化为惶恐了。 新武侯与卫国公同朝为官,素日并无深交,却也能说上几句话,现下见了,却尴尬起来。 “忘了同你介绍,这是我家小妹,只是早年养在外边儿,方才没人知晓。” 卫国公大喇喇的坐在主座上,一指乔毓,道:“希明,你可识得她吗?” 新武侯见他为乔毓出头,再瞧见乔毓那张与明德皇后相似的面孔,心下便明白了大半。 葛家无力与乔家抗衡,尤其是在理亏的前提下,卫国公、常山王妃、昌武郡公三人在此,显然是已经确定了某些事情,再狡辩下去,反倒叫人难堪。 他深吸口气,道:“识得。” “识得就好,”卫国公轻轻颔首,面色冷了下去:“既然如此,咱们就得说道说道了——你令人拐带我家小妹到此,又说她是你们家的女郎,这是几个意思?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们家生的出这样的女儿吗?” 新武侯被损的面色涨红,难堪至极,讷讷无言。 卫国公毫不心软,冷笑道:“这也就罢了,眼见事情败露,你们竟还起了杀心,意欲除之而后快,简直丧尽天良!” 新武侯听到这儿,便觉得委屈了。 他有些窘迫,赔着笑道:“最初接令妹入府,我虽非主谋,却也有错,但后来起杀心之事,我确实不知……” 卫国公嘿然不语,常山王妃则淡淡道:“那就叫当初做主的人出来说话。” 新武侯一时语滞,不再开口。 常山王妃冷哼一声,问乔毓道:“当初有人害你性命,你可知幕后主使?” 乔毓不假思索道:“是新武侯夫人和她儿子!” 常山王妃道:“新武侯,劳烦请令夫人与令郎过来,你叫人请,总比我们去请来的礼貌些。” 新武侯迟疑片刻,一咬牙,道:“去,将夫人和世子请来!” 新武侯夫人伤了腿,心中恨乔毓恨得要死,叫人缝了个人偶,写上葛安桢的假名,怨毒的往上边扎针,听人说乔毓跟着乔家人来了,却是又恨又慌,叫人取了剪刀,亲手将那娃娃绞的稀碎,这才叫女婢搀扶着往前厅去。 新武侯世子被伤了那处,大夫看过之后,说再不能有子嗣了,故而新武侯夫人一瞧见乔毓,便恨得牙痒,几乎顾不得其余人,怨毒道:“小贱人,你还敢再来?!” “我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乔毓道:“为何不敢来?” 新武侯夫人气的肝疼,抬手指着她,手掌直哆嗦。 常山王妃瞥她一眼,淡淡道:“夫人,手不要可以给别人。” 新武侯夫人就跟被烫到似的,忙不迭将手蜷回衣袖。 几人说话间,新武侯世子已经被搀扶过来,望见乔毓之后,胸膛剧烈起伏,眼眶更是赤红,将仆从推开,踉跄着扑过去,抬手要掐死她。 乔毓抬起一脚,将他踹到地上,新武侯世子被牵连到伤处,瘫软在地,捂住下身哀嚎不止。 新武侯夫人心疼至极,忙蹲下查看,扭头怒呼道:“你疯了吗?!” 常山王妃一打眼,便瞧出新武侯世子是伤了那儿。 自己带大的孩子自己知道,小妹倔,心眼儿多,但品性不坏。 跟人比武,她从不会往下三路招呼,那是武德所在,既然将新武侯世子伤了,那必然是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昌武郡公也明白这节,冷冷瞧地上母子一眼,道:“你废了他?” 新武侯听及此处,拳头紧捏,面皮僵硬,神情中有一闪即逝的狰狞。 “他活该,”乔毓看也不看他,坦诚道:“葛夫人想着将我从新武侯府弄出去,折磨够了再杀;他想的是找个地方将我囚禁起来,当成禁脔,我没要他命,已经很仁慈了。” “乔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新武侯忍无可忍,冷冷道:“他们是有错处,但毕竟没有伤害到你,反倒是你,出手狠辣,居心如此恶毒!” “笑话!” 常山王妃听到“禁脔”二字,已是盛怒,再听新武侯此言,更是面笼寒霜,嗤笑道:“新武侯,你的妻儿有如此惨状,叫做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关我小妹什么事?!你爹没教过你要说人话吗?!” 新武侯自觉退的够多,乔家却咄咄逼人,忍无可忍道:“我再不济,也是圣上亲封的侯爵,如何轮得到你们私设刑堂,如此逼迫?!罢罢罢,咱们这就进宫,求圣上主持公道!” “好,咱们这就走,”昌武郡公站起身,冷笑道:“新武侯,话是你自己说的,可没人逼你,只望你来日别后悔!” 葛家将乔家的女儿骗进府,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有脑子的人就知道,后来事败杀人,更是丧心病狂。 乔毓向人阐述时,说的云淡风轻,可实际上呢? 若是她那晚没有熬夜等呢? 若是葛家人再狠一点,生生熬死她呢? 哪怕她死了,被人百般折磨,乔家都不知道! 还有那个什么狗屁世子,他该感激之前乔毓未曾将他那点心思说出来,否则用不着乔家动手,皇帝就能剐了他! 进宫去御前对峙? 那感情好,乔家求之不得呢! 昌武郡公三两口将杯中茶喝完,起身拍拍手,催促道:“走走走,动作都快点儿啊,再晚就宵禁了!” 新武侯原本是打算威胁一下乔家的,不想这帮人竟是软硬不吃。 他僵在原地,登时骑虎难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左右为难一会儿,才僵笑道:“诸位,有话好好说……” 昌武郡公哪有闲心理会他,左右看看,忽然察觉少了个重要人物:“喂,你们家老太爷呢?他不出场,那就少了点意思!” 新武侯夫人心中倒没丈夫那么多弯弯绕,但也知道自家进宫去讨不了好,有明德皇后、皇太子等人在那儿梗着,还有个肖似明德皇后的乔毓在,那在皇帝面前,就没人能盖过乔家去。 她讪讪一笑,强忍着屈辱,说和道:“老太爷上了年纪,又有心悸,睡前刚喝了药,贸然惊扰,怕会出事……” “你怎么不往好处想?” 乔毓瞅她一眼,皱眉道:“万一他喝完药就死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克星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同乔家人说过话之后, 新武侯夫人终于明白乔毓骨子里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是从哪儿来的了。 她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势不如人,要忍,要忍”之后,终于深吸口气, 转向同为女性的常山王妃, 温声劝慰道:“王妃,此事的确是葛家理亏, 我们也愿意赔礼道歉,可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 不是吗?” 新武侯夫人只想着息事宁人, 脸上含笑, 软中带硬道:“贵府四娘毕竟是女儿家, 在外流离多日,传出去也不好听呀。” 新武侯没有做声,目光却在卫国公与昌武郡公脸上打转, 显然是赞同妻子说法的。 “嗨呀, 我这个暴脾气!” 常山王妃还没说话, 乔毓便坐不住了, 懒得同他们掰扯,向哥哥们和姐姐道:“算了, 再吵下去也没意思, 心平气和的砍他们几刀吧!” 新武侯:“……” 新武侯夫人:“……” 秀儿, 你乖乖回去吃橘子, 好吗? 新武侯心口发闷,险些喘不上气来,脸色青白不定,新武侯夫人伏在儿子身上,神情同样局促不安。 葛老太爷叫人搀扶着走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原本就难受的心脏,更是隐隐疼了起来。 这事既然闹了起来,两家以后怕是很难共处,只是现下的葛家,却没有任何资本同乔家抗衡。 再则,此事涉及的并非只有乔家: 新武侯府拿明德皇后做筏子,整出这么一出来,皇帝会怎么想? 要知道,就在前不久,还有人因为孝期失礼,直接从长安直接贬到乡下去了。 更要命的是,新武侯府这种行为,直接触犯了皇太子及其弟妹们的逆鳞与底线,来日新君登基,又会如何? 葛老太爷想到此处,便觉脑仁儿作痛: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将那小贱人接回来了,便宜没占到也就算了,还将自家搅弄得天翻地覆。 她要是就这么走了,那也就算了,偏生还是乔家的女儿,还带着哥哥姐姐来寻仇了! MMP! 葛老太爷忍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口: 你吃亏了吗?! 哪来的逼脸来这儿报仇?! 在心里狠狠骂了几句,葛老太爷心间那口郁气才散了几分,勉强在脸上挂了三分笑,软声软气道:“此事的确是葛家有错,几位快消消火儿,我若知道那是你们家的女儿,如何也不会叫她进府的。两家相交多年,我同你们父亲,也是八拜之交……” 乔毓听得狐疑,扭头去看常山王妃,后者漠然道:“阿娘说他们不熟,见过几面罢了,顶多就是一起吃过酒。只是阿爹坐首席,他居末尾罢了。” 昌武郡公轻飘飘道:“阿姐,你小声点说,脸可疼了。” 葛老太爷:“……” 新武侯夫妇:“……” 你们果然是一家人啊。 事情到了这地步,已是多说无益,葛老太爷不再玩儿那些花招,有些疲惫的叹口气,向乔毓道:“六娘,姑且叫我再叫你一声六娘,你扪心自问,我想过要害你吗?” “想过,”乔毓道:“只是没来得及下手。” 葛老太爷:“……” 这死孩子,一点儿都不讨喜! 他脸皮一僵,咬了咬牙,道:“但我毕竟没有对你出手,你打二娘乳母,抢别人东西,多吃多占,问老大家的要钱,气得她染上头风,踢二娘、三娘进粪坑,打四娘耳光,我都没有处罚你,是不是?” 乔毓那么厚的脸皮,都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个倒是真的。” “是我贪心不足,我认了,但对你下手,却是老大家的擅作主张,”葛老太爷认栽了:“你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只是,不要连累其余人。” 卫国公听得有些满意,常山王妃与昌武郡公也是如此,三人对视一眼,却没做声,而是望向乔毓,等她说话。 毕竟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旁人没有权力替她接受,又或者是否决。 “他们想害我性命是真的,不怀好意是真的,没讨到好处,也是真的。” 乔毓想了想,道:“可人做错了事,就该接受惩罚,他们现在的痛苦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并不等同于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处。” 葛老太爷听她并无叫葛家整个受罚的意思,微松口气:“那你待如何?” “第一,我要他们跪在我面前,给我磕头请罪;” 乔毓垂眼瞧着那母子二人,道:“第二,我希望废黜他的世子之位。” “前一个没问题。” 在葛老太爷心中,丢些脸面无关紧要,更不必说丢的并非他自己的脸面,可后一个,就不太成了。 “并非我阻拦,而是世子的册立与废黜,都由朝廷降旨,轮不到葛家自行处置……” “第二个也没问题。” 葛老太爷还没说完,卫国公便淡淡打断:“我可以替你应承。” 葛老太爷神情一僵,好半晌,方才勉强露出个笑:“多谢。” 卫国公礼貌的道:“不客气。” 事已至此,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新武侯夫人母子俩面如土色,恍若失魂,目光阴寒的瞪着乔毓,半晌没说出话来,更别说真的过去磕头谢罪了。 葛老太爷瞥了他们一眼,没好气道:“老大家的,你不止这一个儿子,说话做事之前要想清楚;至于大郎,你总得为自己的将来着想……”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那二人不认也得认,咬紧牙根,到乔毓面前跪地致歉,青着脸,求她见谅。 乔毓也不指望他们真能悔改,那口恶气出了,这事儿就算是了结了,垂眼扫了一扫,笑吟吟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多搅扰了。” 葛老太爷想着终于可以送这些瘟神走了,脸上的笑容都真诚起来:“无妨,我这就叫人好生送你们出去。” 卫国公几人站起身来,走在前边,乔毓落在最后,忽然想起另一事,扭头道:“我当初走得急,你送我的首饰珠宝,还有那些蜀锦绸缎,一样都没带走。” 葛老太爷笑容微僵:“稍后就叫人送过去。” 乔毓心满意足了:“好说,咱们改日再会。” 新武侯夫人已经被人搀扶起身,阴恻恻道:“你真是个会过日子的,这样精打细算。” “别这么夸我,”乔毓挠了挠头,美滋滋道:“怪不好意思的。” 新武侯夫人:“……” 出新武侯府的时候,卫国公回首去望,吩咐仆从道:“将牌匾拆下来,拿回去劈掉,当柴火烧吧。” “……”乔毓有点迟疑:“是不是太嚣张了点?” “有吗?”昌武郡公浑然不觉,无所谓道:“反正新武侯府也不会继续存在了,还要这牌匾干什么。” 卫国公怪的看她一眼,道:“小妹,你以为我说的废黜世子,是什么意思?当然是连新武侯府一起敲掉了。” 这么点儿事,即便他不说,皇帝也会办的。 “唉,”乔毓叹口气,摇头道:“我总是因为太过善良,而跟你们格格不入……” 常山王妃道:“如果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笑的那么大声,那就更好了。” 乔家来的瘟神终于走了,新武侯府重归沉寂。 半晌,才听见新武侯有气无力道:“折腾这么久,人财两空,到底是图什么……” 葛老太爷心中酸涩难言,仰起头,恍惚间有温热的液体从他眼角滑落:“今晚的风真是喧嚣……” …… 乔毓将此前憋在心间的那口恶气出了,心中爽的不行,掰着指头数了数,道:“现在就还差最后一件事了,找到王氏母女,好生向她们致谢!” “已经叫人去找了,”常山王妃笑道:“你说王氏的儿子在长安城中经营糕饼铺子,又说了村庄所在,想来也不难找,届时,大可以多给些银钱;至于二娘,既然喜欢刺绣针线,也可为她引荐几位绣娘,叫多钻研些,再请个女先生,教她识字,等她出嫁,乔家还可补贴一份嫁妆。” 她怕乔毓以为自己吝啬,又解释道:“门第所限,给的多了未必是好事,如此安排,又有乔家照拂,是最好的选择了。” 乔毓听她安排的仔细,如何还有二话,感激道:“谢谢姐姐!” “你这孩子,”常山王妃笑道:“都是一家人,哪里用得着说谢。” 说话间的功夫,一行人便回了卫国公府。 乔毓午间时候吃过素斋,晚间却没用饭,其余人也一样。 乔老夫人知道,早就安排人准备,见他们回来了,又催着去净手吃饭。 “阿娘年迈,小妹又是这等光景,你们俩的差事也丢不开,”一家齐聚,常山王妃悄声道:“我还是在府中留几日吧。” 乔毓的身份在那儿,隔三差五的又爱惹事儿,对于卫国公夫人而言决计是一尊大神,说不得骂不得,否则,不仅乔老夫人不高兴,皇帝与皇太子怕也不悦。 常山王妃便没有这个麻烦了,她亲自将乔毓带大,算是半个母亲,打她几下,骂她几句,她也不会记恨。 “也好,”卫国公看着乔毓,想起她年轻时的战绩,也觉得有点头疼:“你不在这儿,没人镇得住她。” 昌武郡公忍俊不禁,瞅了乔毓一眼,没说话。 乔毓可没听到这些,老老实实的将手洗了,便要从侍婢手中接过巾帕擦拭,还没接到呢,常山王妃便走过去,帮她将手擦干了。 乔毓心中暖热,说了声:“谢谢姐姐。” 享受着亲人的关怀,她忽然想起爹不疼,娘也没了的许樟来:“也不知三弟在宁国公府过得好不好,我现下既归家,也该去看看他的。再则,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说得粗俗点,她一撅尾巴,常山王妃就知道她要拉什么屎,瞥她一眼,道:“收起你大胆的想法。” 乔毓闷闷道:“我都想出来了!” 常山王妃道:“那就再憋回去。” 乔毓郁卒道:“当初我们三个人在一起,配合的可好了,我想着……” 常山王妃有些头疼的打断了她:“不,你不想。” 乔毓低着头,不说话了。 常山王妃招呼她:“过来吃饭。” 乔毓看她一眼,又低下头,道:“我不吃。” 常山王妃眉头一跳,道:“为什么不吃?” 乔毓哼了声,道:“我有情绪了。” 常山王妃眉头拧个疙瘩,瞅着她,道:“你真不吃?” 乔毓梗着脖子,道:“不吃!哎呀……姐姐!” 下一瞬,她就被常山王妃提着后衣领,整个儿给拎起来了。 “姐姐,姐姐!”乔毓在半空中挣扎,手足无措道:“姐姐你不要提我的脖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恶果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乔毓被拎到座椅上, 就跟被扎了一针的气球似的, 无精打采的开始吃饭。 常山王妃看她这般情状,又有些不忍心,劝慰道:“你才回来多久,就想着往外跑?即便是不顾惜自己, 难道也不心疼阿娘?” “好吧,”一说起乔老夫人, 乔毓就软了,老老实实道:“我会听话的。” 常山王妃对这句话根本不抱任何希望,但也不能说出来打击她, 叹口气,道:“吃饭吧。” 乔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小女儿, 温柔哄道:“四娘还小呢,你们别总凶她,小孩子爱玩也是寻常,过几日得了空,再同你几个侄子出门打猎玩,好不好?” 乔毓开心了点, 乖巧道:“好。”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说了会儿话, 吃完饭后,外边儿才有管事回禀,说前不久新武侯府叫人送了好些东西来, 现下正在外边儿搁着。 乔毓一听就笑开了, 卫国公也是忍俊不禁:“暂且……” 他原本是想叫直接送到乔毓院子里去的, 但是转念一想,她在乔家哪有什么院子? 卫国公还记得傍晚时分,她对皇帝的抗拒,若说是送到皇后早先住过的院落里,恐怕她会多想,觉得自家人想撮合她跟姐夫,为此生分。 顿了顿,他温和道:“送到老夫人那儿去吧。” “阿娘一直记挂着你,身体也不太好,”卫国公向乔毓道:“你便陪阿娘住一阵儿,也好照看。” 乔毓拍着胸脯应了:“都交给我。” 晚间入睡之前,乔毓前去沐浴,出来之后,常山王妃又帮她在伤处上了点儿药,弄完之后,才催着上塌歇息。 乔老夫人的床榻足够宽敞,母女三人睡在一起也不显得拥挤,乔毓在最里边儿,乔老夫人在中间,常山王妃则在最外边儿,照顾里边儿那一老一小也方便。 女婢们将外间的灯熄了,放下纱帐,床榻内那一方天地便安谧起来。 乔毓躺在松软的床褥上边,觉得满心都是安宁,轻轻合上眼去,不一会儿,却又睁开了。 “阿娘,你不要总摸我,”她细声细气道:“好痒的。” “有这么多次吗?”乔老夫人被她说的一怔,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阿娘怕一觉睡醒,你又不见了……” “好孩子,”她有些歉疚,摸摸小女儿的头,温柔道:“阿娘不吵你了,快睡吧。” 乔毓听得心中酸涩,不禁后悔自己方才为何要开口,想了想,主动钻到母亲被窝里去,亲昵道:“阿娘搂着我睡吧。” 乔老夫人欣然笑道:“好。” “姐姐,你可不要吃醋,”乔毓多说了句:“我小,你大,阿娘就不抱你了。” 常山王妃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哪儿来这么多话?快睡吧。” 乔毓忙应道:“这就睡,这就睡。” …… 皇帝归宫之后,便在显德殿中静坐,对着腕上那串紫檀木珠出神,始终默然无语。 高庸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知道他此刻心绪不定,便不曾搅扰,吩咐殿中内侍退下,独自守在一边儿。 夜色渐渐深了,晚风自窗棂吹入,搅弄的内殿帷幔轻轻拂动。 连枝宫灯上是儿臂粗的蜡烛,将这座大殿映照的一片通明,不知是哪一支受了惊,“噼啪”一声轻响,将皇帝从沉思中唤醒,回到现世。 “高庸,”他神情敛和,目光平静:“叫太子他们过来吧。” “是,”高庸应了一声,又吩咐内侍去请几位殿下,自己则低眉顺眼的守在皇帝身边,静穆如一尊泥塑。 明德皇后辞世之后,皇帝宣布辍朝百日,现下不过四月,总共也才过了三十几日罢了。 因这缘故,皇太子近来着实辛苦,时常忙到深夜,方才归宫歇息,听闻显德殿传召,微觉讶异:“出什么事了?” 传信的内侍恭敬道:“回太子殿下,奴婢也不知道。”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过,其余几位殿下也接到了传召。” 皇太子眉头微动,没再多说,吩咐属臣们各自归府歇息,自己则整理衣袍,叫宫人提灯引路,往显德殿去。 他都觉得怪,更别说秦王、晋王与昭和公主了。 兄妹几个先后到了显德殿,入内之后,内侍便在外将门合上,他们有些诧异,再往内看,却发觉内殿并无内侍宫人,皇帝坐在上首,身体微斜,半倚着扶手,俨然不语,身边是内侍监高庸。 几人对视两眼,神情莫名,正待行礼,皇帝却摆摆手,语气有些疲惫的道:“都过来吧。” 皇太子与秦王、晋王到皇帝近前去坐了,昭和公主却到他身边站定,有些担忧的道:“父皇,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 皇帝盯着她那副肖似母亲的面容看了会儿,心下唏嘘,却微笑道:“父皇没事,只是有件事情,想同你们说。” 昭和公主眼珠一转,好道:“什么事?” 皇帝目光在几个孩子脸上转了一圈,轻轻道:“今天,我见到你们母后了。” 这句话落地,内殿之中似乎失了声响,唯有惊诧这一种情绪得以保留。 皇太子看着父亲嘴唇闭合,耳中却是一片茫然,怔然良久,方才回过神来。 他听见自己有些艰涩的开口:“父皇,你方才说……” “我说,今天我见到你们的母后了,”皇帝平静的看着他,重复道:“她很好,我将她送回乔家去了。” 又是久久无言。 “这不可能!” 晋王俊秀的面容上遍是难以置信,还有些丧母之后残存的伤怀:“母后,母后她已经去了,怎么可能再出现?父皇,你,你是不是……” 他想说父亲是不是神志失常,生了幻觉,却觉这样的言语太过伤人,如此停滞下来,没有再语。 “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 皇帝并不对儿女们此刻的激烈情绪感到意外,他将腕上那串紫檀木珠取下,动作轻柔的摩挲着,道:“她过世的第二日,原本存放于梓宫中的身体,便消失了。” 皇太子面色微变,秦王几人也是如此。 皇帝垂眼看着那串紫檀木珠,道:“只留下了这串木珠。” “……这串木珠,母后很喜欢,”皇太子眉头微蹙,若有所思道:“仿佛是曾外祖母留给她的遗物。” 他思绪敏锐,很快反应过来:“听说,父皇曾经传召法慧大德进宫。” “我问了他很多,但他只说了两句话。” 皇帝道:“第一句,是‘等’,第二句是,‘顺其自然’。” “前者简单,无非就是静待,”秦王皱眉道:“可‘顺其自然’,又作何解?”秦王等人也面露疑惑。 皇帝没有回答,显然并没有确切的答案,皇太子思忖片刻,忽然道:“母后她再度出现时,是否有异于常人之处?” 较之晋王与昭和公主,皇帝与皇太子这对父子之间,总少了些亲昵,可即便如此,也不会妨碍到他欣赏、看重这个儿子。 “的确有,”皇帝颔首,神情中有些赞许,顿了顿,方才道:“你母后她重归年少,可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也不能这么说,”他纠正了自己之前的话:“她只记得一件事,她叫乔毓。江南有二乔的‘乔’,钟灵毓秀的‘毓’。” “重归年少?” 晋王吃了一惊,怔楞一会儿,又道:“可是,母后不叫这个名字啊。” “此事的确古怪,”皇帝颔首道:“她什么都忘记了,却唯独记得这个——你们可曾听说过这名字?” 皇太子与两个弟弟对视一眼,轻轻摇头。 昭和公主眉头皱着,想了一会儿,不确定道:“我好像听过……但是想不起在哪儿听过了。” 其余几人心下一喜,追问道:“果真听过?” “听着有些熟悉,”昭和公主苦恼道:“但一时之间,实在想不起来。” “这种事情不能急,”秦王劝慰道:“慢慢想。” “法慧说‘顺其自然’,我隐约猜到了几分,却不知准与不准,实在不敢冒险,点破她身份。她既以为自己是乔家失落在外的女儿,我便顺水推舟,叫常山王妃编造这样一个身世给她。” 皇帝垂眼去看那串紫檀木珠,道:“此事古怪,这珠子也古怪,我觉得,破局之处或许就在湘南。” 皇太子与秦王静默不语,晋王则道:“此前我们往外祖母跟前去,曾经听她提过,曾外祖母出身湘南世家,擅于毒蛊医药。” 皇帝颔首,道:“卫国公已经令人往湘南去,搜寻乔太夫人的族人了,不日便有结果。” 昭和公主听他们说话,也不做声,小心翼翼的伸手过去,摸了摸那串佛珠,眼泪便“吧嗒吧嗒”的掉了出来。 “父皇,我想去看看母后,”她哽咽道:“我们一起种的海棠开花了,她都没有见到呢……” 皇太子眼眶湿了,虽未言语,却也神情哀恸,静静看着父亲,无言的请求,秦王与晋王也禁不住垂泪。 “今日太晚了,明天吧,”皇帝看了眼时辰,轻笑道:“你们母后现在怕是很忙。” 晋王抬手拭去眼泪,道:“母后在忙着做什么?” ……打架斗殴,上门寻仇。 皇帝略微沉思,轻轻笑了起来:“这就要从她在大慈恩寺下的河边醒来说起了……” 他将乔毓近来的经历说了一遍,皇太子几人听得又是担忧,又是动怒,到最后,听说母亲与人结义,挑了一个山寨,又觉得好笑。 “怪不得外祖母说母后年轻时候是混世魔头呢,”秦王摇头失笑,道:“这样的脾性,真是了不得,一个不小心,怕就要闯祸。” “没关系,”皇太子神情柔和,道:“有我们帮她兜着,不会有事的。” 高庸站在皇帝身边,听得有些牙疼。 正常人到了这时候,不应该说看好她不叫闯祸吗? 帮忙兜着算怎么回事? 他见过年轻时候的皇后,也知道那混世魔头的赫赫凶威,早先只有乔家人护着,都能闹那么大,现下有这么多人撑腰,那还得了? 他有些头大,转念一想,忽然开心起来。 明德皇后已逝,皇帝不可能昭告天下她还活着,即便日后再娶进宫,也得等到二十七月过去,再行册封。 反正是祸害别人,碍不着他什么事儿。 高庸正幸灾乐祸,冷不丁外边儿有内侍前来回话,隔门道:“圣上,卫国公等人,已经离开新武侯府了。” “哦,”皇帝淡淡应了一声,道:“新武侯夫人母子俩死了吗?” “……没有。”内侍道:“四娘仁善,叫他们磕头赔罪,又说,想废黜新武侯世子的身份。” “还有,”他顿了一下,方才道:“四娘在新武侯府时,世子曾有不轨之心,甚至意图私囚,置为禁脔……” 皇帝目光中有一闪即逝的阴鸷,隐约嗜血,高庸几乎怀疑,当若此刻新武侯世子在场,他会亲自举刀,将他碎尸万段。 皇太子等人更是面若冰霜,目光森寒。 如此过了半晌,皇帝才笑了一笑,道:“新武侯府除爵,府中男子尽数去官,打发他们到凉州去吧。” “是,”内侍恭声应了,又道:“那二人……” 内殿中气氛凝滞的可怕,高庸甚至不敢抬头,皇帝语气平静,道:“赐那妇人全尸。” 内侍额头生汗,不得不再问一句:“另一人呢?” 皇太子淡淡道:“五马分尸。” 内侍心下一凛,恭敬应声,转身离去。 夜色正浓,内殿中寂静无声,晚风微凉,却远不似殿中人神情森冷。 那串紫檀木珠便在皇帝手间,润泽而又光滑,几人怔怔看了会儿,从前勉强抑制住的哀恸,忽然如同山崩一般,骤然爆发出来。 “从前我们太小,无能为力,”皇太子垂下头,神情涩然,笑中带泪:“现在,要变成我们来保护你了,阿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团聚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 24小时, 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净衍大德闻名京师, 却极少会出现在人前,二娘有些意动,想起乔毓,又觉得膈应:“六娘也去,我一见她便觉得烦。” 新武侯夫人一听这名字便头疼,勉强忍着道:“你不理她便是了, 机会难得, 总要去走一遭。” 二娘只得道:“好吧。” …… 第二日清晨,葛家几个女郎梳妆之后,便乘坐马车, 由新武侯世子骑马在前, 领着往大慈恩寺去了。 乔毓是头一次出府门,见什么都觉得新鲜,跟山炮进城似的,掀开车帘左右张望。 二娘与乔毓坐在同一辆马车里, 见她这等做派,越看越觉得丢脸, 想讥诮一句, 又怕被怼, 只得忍耐下去, 勉强合上了眼。 如此走了一阵儿, 眼见要出城了, 乔毓却瞥见远处人群聚集,似乎有什么热闹看,忙吩咐道:“停下。” 新武侯世子听葛老太爷提过她命格,态度愈加温和,催马到车帘前,笑问道:“怎么了?” 乔毓抬手一指:“时辰还不急,我们去那儿看看。” 新武侯世子顺着一瞧,眉头微皱,温煦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别去了。等还愿完,我带你往别处去玩儿……” 乔毓听他如此讲,更觉好:“那是什么地方?” 新武侯世子顿了顿,还是道:“菜市口。” “哇,”乔毓欣然道:“那更要去看看了!”说完,也不理会新武侯世子脸色,搁下车帘,径自跳下马车。 这是杀头,又不是唱戏,你怎么这样高兴? 新武侯世子脸色一僵,怕出什么意外,忙叫碧池取了帷帽给她,又下了马,亲自跟过去。 乔毓到了近前,便听周遭人议论,说今日被处刑的乃是盘踞在长安西侧雁归山的盗匪,时常劫掠过往客商财物,为防泄露消息,又杀人灭口,堪称罪大恶极。 她往里瞅了眼,左右推推,硬是挤到了近前,回头瞥见新武侯世子与二娘似乎在往这边儿来,兴高采烈的招手道:“你们快来,我占了个好位置!” 新武侯世子:“……” 二娘:“……” 谁,谁说要去看了啊?! 二人僵硬着脸站在不远处,动作皆有些迟疑。 新武侯世子还好,二娘却是后悔,自己为何要下来趟这趟浑水了。 乔毓恍若未觉,热情道:“快点啊,晚了就没位置了,你们不会是怕了吧?喂,大婶你别挤我……” 新武侯世子毕竟是郎君,不好叫人说胆怯,只得迈步向前,二娘想要退缩,瞥见乔毓似笑非笑的神情,终于还是一咬牙,跟在了新武侯世子身后。 劫匪约莫有十三四人,已然被押到刑场,跪地等候处刑,底下乌压压都是百姓,人数颇多。 新武侯世子僵笑着劝:“六娘,这场面血腥,没什么好看的……” “好看,”乔毓欣然道:“这种渣滓赴死,人间安泰,真是天大喜事。” 她看看新武侯世子,再看看二娘,疑惑道:“你们不这样觉得吗?” 新武侯世子与二娘心中MMP,脸上却露出了职业假笑:“当然。” 几人说话时,便听人群一阵纷议,原来是行刑的时辰到了。 二娘娇养闺中,如何见过这个,心中惊惧,面色发白,两股战战,不过勉强支撑,方才没有就地倒下罢了。 她想要走,亦或是蒙住眼睛,只是如此一来,倒像是输给乔毓了似的。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见乔毓神色如常,便咬紧牙根,忍了下去。 刽子手手中钢刀雪亮,阳光下闪耀着骇人的残忍光芒,当它高高挥起时,二娘已然吓得呆了,想要合眼,眼皮子却不听使唤。 新武侯世子看得不忍,伸手遮住她眼,不叫她瞧这血腥一幕。 乔毓笑嘻嘻的一瞥,兴致勃勃的解说道:“啊,他举刀了,挥下去了,啧,脑袋掉了,啊呀,血喷的这么高,都沾到人衣襟上去了,呀,脑袋滚下来了……” 新武侯世子:“……” 二娘:“……” “二姐姐,你还好吗?”回去的时候,乔毓神情担忧,道:“我看你脸色有点儿差。” 二娘真想将她脑袋拧下来,也放地上滚滚,只可惜暂时还做不到。 她想笑一笑,却连挤出一个表情来,都觉有些困难。 虽没有亲眼瞧见那血腥一幕,然而有人绘声绘色的说了出来,其实也同亲眼瞧见无甚区别。 她冷下脸来,怨恨的瞪着乔毓:“小贱人,猫哭耗子假慈悲,收起你的假惺惺来!” “二姐姐,你这么说话,便伤姐妹情分了,”乔毓一副受伤的样子:“我只是想提醒你回去换条裤子,不然湿淋淋的,多丢我们家的脸啊。” 二娘花容失色,神情惊慌,下意识低头去瞧,见并无异样,方才略松口气。 乔毓哈哈大笑:“二姐姐,你别怕,我同你开玩笑呢。” 如果目光能化成刀,乔毓八成会被砍成薯片。 二娘怨愤的剜了她一眼,铁青着脸,再没有开口说话,进了大慈恩寺,也只同聚在四娘一处,不知是在说些什么,连净衍大德的事情,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乔毓也不在意,为葛老太爷还愿之后,便打算同其余人一道回府,不想四娘竟到近前去,温声提议道:“我听说,六娘是被大慈恩寺下的一户农家救起,今日既然到了,何妨前去一叙?” 乔毓不甚在意的笑了:“一个农妇罢了,有什么好见的?” 四娘美目微闪,看她一看,掩口笑了:“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既然路过,还是去看看吧。” 乔毓无可无不可道:“好吧。” …… 旧地重游,乔毓心中其实有些感慨。 新武侯府虽然富贵,但相较而言,还是这座破败的旧屋舍,更叫她觉得亲切。 王氏母女已经离去,柴门处已经落了灰,新武侯世子打发人去问,却知是那母女俩救起一位贵女,发了笔横财,早就搬走了,还有人远远的看,低声猜度这些衣衫华贵的男女,是否便出自那家高门。 不远处有座粪池,空气中飘扬着难闻的气息,二娘拿帕子掩住口鼻,瞥乔毓一眼,含讥带讽道:“鸡窝里飞出只金凤凰,倒是她们的福气。怕只怕飞出来的是只野鸡,空欢喜一场。” 乔毓道:“二姐姐,你裤子干了?” 二娘面色顿变:“你!” 乔毓懒得再看,往茅屋另一侧的小径走了几步,失落之余,又有些安心。 王氏处置的很好,满村落的人都知道她们救了高门贵女,搬进了长安城,即便来日自己离开新武侯府,他们也没必要再来找王氏母女封口了。 长安乃是大唐帝都,天子脚下,新武侯府不至于为了两个无关紧要的村妇杀人,平白招惹是非。 她暗自思量的时候,其余几位女郎也四下去瞧,见惯了都城繁华,偶尔瞥一眼乡野风情,倒也有些意趣。 乔毓有些出神,冷不丁后边儿伸出一双手,猛地用力,将她往前一推,作势便要跌进不远处的粪坑里。 乔毓被这变故惊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向前两步,腾空而起,一脚点在墙上,借力退回,另一条腿顺势横扫,看也不看,便将身后人踹进去了。 “扑腾”一声闷响,恶臭瞬间袭来,旋即便是一声惊叫。 乔毓半点儿都不觉得同情,回身一瞧,倒有些诧异。 掉进去的不是二娘,而是惯来温诺的三娘。 她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也不管粪坑里扑腾的三娘与前去拉她的仆从,慢悠悠到二娘面前去,笑吟吟的唤了声:“二姐姐?” 二娘见事情有变,面色便有些难看,却还是强撑着,冷笑道:“你竟敢推自己亲姐姐下去,简直是疯了,即便是老太爷,也不会饶恕……” “嘘,”乔毓手指点在她唇上,待她停住,又指了指那粪坑,善解人意道:“你自己下去呢,还是我送你一程?” 三娘在里边儿扑腾,带起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二娘只是闻到,都觉得恶心,心下胆怯,却冷脸道:“六娘,你真是疯了吗?” 乔毓一脚将她踢下去:“走你——” 又是一阵叫人脑仁儿发酸的尖叫声。 四娘与五娘在侧,瞧见这变故,脸都吓得白了,手指哆嗦着指向乔毓,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乔毓浑不在意,吊儿郎当的近前去,向四娘道:“四姐姐,我坏不坏?” 四娘目光畏惧,颤声道:“你,你……” “坏吧?”乔毓笑嘻嘻道:“你不敢说,那我就自己说啦。” 四娘面颊抽动几下,瞥一眼狼狈不堪的二娘与三娘,更不敢开口了。 “我呢,就是想告诉四姐姐一个道理,”乔毓两手叉腰,浑身上下都写着嚣张跋扈,为所欲为:“那就是——坏人怎么可能过得惨呢哈哈哈哈哈。” 一句话说完,不等四娘回应,她抬手一记耳光,将人打翻在地,神情惋惜的笑道:“四姐姐,恕我失礼,你这个智商,只适合做个好人。” 毕竟是历经几朝的人,葛老太爷勉强叫自己平静下来,隐忍着怒火,慈眉善目道:“六娘,这是怎么回事?快别胡闹了。” 那声音轻不可闻,但也足够叫乔毓听见了。 她走到葛老太爷面前去,歪着头打量一会儿,忽然抬起一脚,踹在了椅子上,力度之大,竟生生折断了紫檀木椅的一条腿儿。 葛老太爷年迈体弱,远不如那张木椅结实,如何禁得住这一下,身体一歪,当即便从那象征着葛家最高地位的椅子上摔落下去,狼狈不堪的跌到了地上。 “别叫得那么客气,我可不是你们家六娘。” 乔毓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淡淡道:“老太爷,话说的那么弯弯绕,也怪没意思的。你不是不想害我,只是还没来得及罢了。今日咱们到了这个地步,不是一句谁好谁坏便能说清的,只是你棋差一招,技不如人,输了而已。” 今日乃是家宴,新武侯府三世同堂,葛老太爷当着诸多小辈儿的面被人打落在地,身体上的痛苦还在其次,脸面上却有些挨不住。 他早知乔毓心思诡谲,不能以常理视之,却以为自己能够压制的住,不想今日竟反噬自身,心下又怒又悔。 怒的是不能即刻将她抽筋扒皮,泄心头之恨; 悔的却是当日自己做主,将这魔头带进新武侯府,今日一个不小心,兴许便要被灭门。 只是现在并非发泄怒火,忏悔自身的时候,不妨先将她稳住,等药效过去,再行擒拿,届时是杀是剐,还不都由自己做主? 只转瞬功夫,葛老太爷面色便是几变,最终幻化为长辈的慈爱与无奈。 “六娘,你这又是何苦?” 他叹一口气,动之以情道:“你入府之后,诸多胡闹,我何曾苛责过?我对你的确有利用之心,但我何曾真的害过你?你这样古灵精怪,惹人喜爱,我是真心将你当成孙女疼爱的……” 葛老太爷说这话的时候,内室中最惶恐的便是新武侯夫人与新武侯世子了。 毕竟阖府之中,他们才是真正想过要害乔毓,并且付诸行动的人。 “六娘,老太爷这话说的在理,”新武侯世子以为乔毓不知自己也掺和了那晚的事,自恃略有交情,勉强扯出个笑来,劝慰道:“他老人家真心视你为孙女,我何尝不是视你为亲妹?你行事之前,总要三思,顾及到彼此体面……” “体面你妈个头!” 乔毓冷笑一声,抡起地上那根椅子腿儿,径直砸到了新武侯世子腿上。 一道叫人牙根发酸的闷响声响起,新武侯世子猛地失了声音,面色惨白,嘴唇乱颤,瞳孔都有些放散了。 “哥哥,我忍你很久了,你当你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我全不知情吗?” 乔毓一脚踩在他断骨处,垂眼道:“做错了就要认,被人打要站好,再叽叽歪歪说些有的没的,就惹人笑话了。” 众人被这变故吓了一跳,二娘等女眷更是吓得低低啜泣起来。 儿子的痛呼声入耳,新武侯夫人自是惊痛交加,目眦尽裂,恨不能生食其肉,声音嘶哑道:“小贱人,你,你竟敢……” 乔毓又是一声笑,到新武侯夫人身边去,同样敲断了她一条腿。 “阿娘,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免开尊口!” 母子二人瘫软在地,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痛楚到了极致,想要哀嚎出声,嗓音却是低哑无力的。 “呀,”乔毓吹了声口哨,赞叹道:“老太爷,你们家的椅子腿儿真结实,我看,再打断几条腿也没问题。” 葛老太爷面如土色,说不出是气怒还是惊惧,半晌,方才道:“有话好好说,你又何必……” “有些话是没法儿好好说的,”乔毓打断了他,目光一转,神情恶劣道:“老太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事情做得这么绝吗?” 葛老太爷眉头一跳:“为什么?” “因为有人要杀我。” “我不反击,就要死,我若反击,伤了你儿孙性命,你便要杀我。” 乔毓神情染上一抹哀伤,无辜道:“他们为何这样心狠手辣,连我这般的弱女子都容不下。” 新武侯夫人与新武侯世子:“……” 众人:“……” 葛老太爷将即将脱口而出的那句“MMP”咽下去,慈眉善目道:“老大媳妇糊涂,大郎也是,你既受了委屈,为何不向我说明?我必然会为你主持公道。” 乔毓笑了笑,不置可否:“老太爷,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葛老太爷心头一跳,有些不安的道:“什么?” 乔毓开门见山道:“我是不是很像明德皇后?” 葛老太爷眼底闪过一抹惊色,正在迟疑于要不要明言,却见乔毓站起身,往东侧的架子处去,取下了新武侯世子放置在上边儿的鄣刀。 她将刀鞘推开,就近在在二娘头上拔了几根儿头发,略微一吹,便断成两截。 乔毓满意的笑了:“好刀!” 葛老太爷瞧见那柄明晃晃的鄣刀,心下便有些打颤,舌头也有些不听使唤了。 乔毓左手提刀,右手拎棍,重新走过去,用刀面拍了拍他面颊,笑吟吟道:“老太爷,接下来我问的话,你可以选择不说,又或者是胡编乱造来糊弄我……” “不过,”她笑的更开心了:“我一刀砍下去,你可能会死哦。” 葛老太爷:“……” “是,”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道:“你生的很像明德皇后,若非年岁不对,我几乎以为你便是明德皇后本人了。” “哦,我就说嘛,”乔毓了然,又道:“你可知我身世吗?” 葛老太爷到了这个地步,只想着赶紧将人打发走,眼眸闭合,道:“不知道。” 乔毓抬手一棍,打在了新武侯世子完好无损的那条腿上。 又是一声叫人脑仁儿发涩的闷响。 新武侯世子何曾吃过这等苦头,身体抽搐几下,闷声痛呼后,竟昏死过去。 “老太爷,我最后忍你一次,”乔毓淡淡道:“你再有所隐瞒,我就剁了你的脑袋,反正你这么大年纪,应该也活的差不多了,是不是?” 葛老太爷面色铁青,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他想发挥自己大家长的威严呵斥乔毓,想鼓起最后的勇气叫骂几句,然而到最后,还是忍下去了。 人越是年迈,就越怕死。 他也怕,怕极了。 “我的确不知你身世,不过,却有些猜度。” 葛老太爷咽了口唾沫,气息略微有些急促,道:“你手掌有薄茧,不像是大户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字也写得不好,性情粗俗……不,豪迈,也不像是高门贵女。” 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我觉得,你可能是被别家专门教养,用来做明德皇后替身的,只是不知何处出了疏漏,叫你逃了出来,又没了记忆……” 乔毓静静听他说完,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想了想,又问道:“我到新武侯府这些时日,你可曾再去探查过我身份?” “事关重大,我如何会不叫人查?” 葛老太爷苦笑道:“只是我令人访遍京师,也不知你是谁家女,便更坚定了早先的念头。” 明德皇后的……替身吗? 乔毓面色微冷,却不言语,半晌,方才转向不远处的葛九娘:“你第一次见我时,虽然掩饰的很好,但还是透出了几分惊讶,我真的……很像明德皇后吗?” 葛九娘虽也是宫里出来的女官,但真不曾见过这等大场面,唯恐乔毓邪性发作,冲过来给她一刀。 好在她地位不高,位置也偏,一时半刻也没人注意,哪知冷不丁的,那魔头就到了近前。 该说的话,葛老太爷都说了,葛九娘再隐瞒,也没有必要,她的嗓音有些发涩,低声道:“真的很像。” 乔毓听得一顿,略经思忖,忽然道:“明德皇后她,她有没有幼妹呢?” 葛九娘目光复杂的看她一眼,道:“乔家的男人是不纳妾的,乔老夫人有二子二女,即常山王妃、卫国公、昌武郡公与明德皇后,其中以明德皇后最为年幼,此外,便没有别的女儿了。” 乔毓醒来之后,便只记得那个梦,外加一个名字。 她姓乔,明德皇后也姓乔,又生得如此相像,她总觉得二人之间应该有些关联才对。 只是听葛九娘说完,她心中却有些迟疑,踌躇一会儿,又道:“有没有可能,我是乔家养在外边儿的女儿?” “老太爷曾经吩咐人注意乔家近来的动静,并不曾发现他们四处寻人,”葛九娘小心翼翼道:“再则,乔家门风甚好,明德皇后又以贤淑端庄著称,而六娘你……” 乔毓眉梢微蹙,疑惑道:“难道我不温柔贤淑吗?” “……”葛九娘看了眼她手里的大刀,默默合上了眼:“六娘是我见过,最温婉姝丽的女郎。” 乔毓满意颔首,目光在或躺或伏、瑟瑟发抖的葛家人身上扫过,却又踌躇起来:“该怎么处置你们呢……” 新武侯夫人看着她手里的大刀,气都有点儿喘不上来:“你,你这就走吧,我不会报官的,此事闹大,对新武侯府也没有好处。” “哦,”乔毓笑道:“然后你们再暗地里派人追杀我吗?” 新武侯夫人面色一僵,词穷了。 “阿娘,”乔毓拿刀面拍了拍她面颊,见她身体打颤,眼眶因惊惧而含泪,笑的更开怀了:“我只是变态,又不傻。” 一时间,连女眷们的啜泣声,都更大了些。 乔毓脸上还带着些微犹疑,似乎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处置葛家人,心里却早就有了打算。 该问的都问了,想知道的也知道的七七八八,那就没必要再磨蹭下去了。 她归刀入鞘,神情冷然,到昏死的新武侯世子面前去,一脚踹在他胯/下,见他吃力不住,连滚了几圈儿方才停下,这才满意的颔首。 其余人见她忽然动手,自是惊骇交加,新武侯夫人见儿子瘫软在地,生死不知,哭的几乎要抽搐过去,挣扎着往那儿爬,想去探视一二。 乔毓目光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圈儿,直看得人打冷战,方才微笑道:“诸位,告辞了。”说完,也不纠缠,推门离去。 葛老太爷身体僵硬的躺在地上,心中恨极,牙根咬的咯咯作响,几欲吐血:“谁,到底是谁,把这个东西弄回来的……” 内院的护卫聚在一起吃酒,现下已然昏睡,乔毓如入无人之境,自花坛后的冬青里取了事先藏好的包裹,又去马厩牵了匹马,施施然出门去了。 外院护卫不知内院变故,殷勤笑道:“六娘是要出门去吗?” 乔毓神采飞扬的“嗯”了一声,打马离去。 …… 乔老夫人的病愈发严重了,连头脑都有些不清楚了。 今日晌午,皇太子登门探望,留下用了午膳,乔老夫人最开始还好好的,约莫过了一刻钟,却忽然站起身来,作势要往外走。 卫国公离得近,忙起身拦住她,躬身道:“阿娘,你怎么了?可是哪里觉得不舒服?” 皇太子握住她枯瘦却温暖的手,关切的询问道:“外祖母?” “你母亲回来了,”乔老夫人猛地抓住他手臂,笑容慈爱道:“我要去接她。” 卫国公心里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勉强忍回去,劝道:“您累了,儿子扶您去歇一歇,好不好?” “不,我不去,”乔老夫人拨开他的手,作色道:“你为什么要拦着我?我要去接二娘!” 卫国公还待再劝,皇太子轻轻抬手,止住了他。 “我陪您去等吧,”他为乔老夫人裹上披风,搀扶着她往外走,温声询问道:“去府门前等?” “对,”乔老夫人想了想,道:“去府门前等。” 皇太子轻轻应了一声,便与她一道往卫国公府门前去,早有人备了春凳,皇太子扶着她落座,当真等了起来。 午后的日光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乔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最开始还能坚持住,到最后,却等不下去了,倚在外孙肩头,静静的睡着了。 皇太子侧过脸去,便能瞧见她花白的头发,心中酸涩上涌,倏然落下泪来。 卫国公站在不远处,见状同样心生痛意,近前去拍了拍他的肩,勉强笑道:“快起风了,送老夫人回去吧。” …… 新武侯府的人可以打,可以伤,但不能杀,这是乔毓早就想好了的。 归根结底,整个侯府里边儿,跟她有生死大仇的,也就是新武侯夫人与新武侯世子罢了,且还都是未遂,所以她打断了他们的腿,又踢碎了新武侯世子的蛋,叫他再也不能祸害女人。 至于二娘、三娘等女眷,不过是小女儿之间的口舌妒忌,没必要上升到死活这地步去。 官府缉拿凶犯,必然要知晓相貌,甚至于会刨根问底,通晓原委。 乔毓固然不喜新武侯府因为自己与明德皇后生的相像,而刻意利用,但也不得不承认,在这时候,她这张脸便是最好的护身符。 新武侯府不敢报官。 否则,怎么对京兆尹解释? 一个与明德皇后极其相似的匪徒杀入新武侯府,打伤一干人等之后,公然逃窜? 呵呵,除非他们觉得脖子太过牢靠,想找个人帮着松动一下。 既然新武侯府没法儿借用京兆尹的力量来搜寻她,那自己要面对的威胁,便很小了。 顶破天也就是新武侯府中人的追杀与探查,不足为虑。 乔毓今日未曾着襦裙,而是胡服加身,便是为了骑马出行方便,出了新武侯府所在的永兴坊,她坐在马上,远远便望见崇仁坊的坊门,不知怎么,竟情不自禁的停住了。 在新武侯府的时候,乔毓曾经打听过,卫国公府便坐落于崇仁坊。 要不要去看看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比试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爽快!” 乔毓说干就干, 叫人牵了匹马, 夹带着乔菀前行。 乔安、乔南、乔静几人跟从在后,有点出乎她预料的是, 乔静翻身上马时动作利落,功底很是不俗。 乔静察觉到她的目光, 有点小得意:“姑母,我的骑射功夫, 可不比二哥小时候差。” 乔毓赞许的笑,向她略微点头, 催马往邢国公府和宁国公府去, 叫了苏怀信与许樟一道出门。 都是勋贵子弟, 又是世交, 乔安与乔南自然识得苏怀信,只是相处时, 却隐约有些隔阂。 卫国公世子乔旬与苏怀信年岁相仿, 同样出众,时人以双骄称之,相较之下,别家子弟都逊色许多。 乔安虽不俗, 但终究还差着火候, 暂时还没法像他大哥一样力压众人,在苏怀信这个“前辈”面前, 总有种矮了一头的感觉。 也是因这缘故, 当他们听见苏怀信喊出那句“大锤哥”时, 有种世界颠倒的玄幻感。 “我二弟铁柱,”乔毓指了指苏怀信,向他们介绍,完事又同样示意乔家四人,向苏怀信道:“我的侄子和侄女们,你应该都认识。” 两方人在淡淡的尴尬中会了面。 许樟笑道:“几日不见,大锤哥今非昔比了啊。” “还好还好,”乔毓笑道:“你呢,过得如何?” 许樟想了想,借用她之前说过的那句话:“也还好。”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乔毓说的含糊:“若是得了空,便去找我玩。” 许樟领会到她的好意,含笑应了声:“好。” …… 一行人过去的时候,演武场正是热火朝天,好些人围在一起,兴致勃勃的盯着场中看,叫好声,唱衰声,此起彼伏。 这是皇帝登基之后,为在长安养成尚武风气儿专门设置的地方,只对勋贵子弟开放,因这缘故,虽然各家各户的郎君、女郎时有摩擦,倒没闹出过大事儿来。 乔安是卫国公府的郎君,在这儿也是熟面孔,门前下马,验证过身份之后,守卫便将他们放进去了。 乔毓左右看看,听这喧闹气氛,便觉周身血液都热了起来,“嘎巴嘎巴”的掰了掰手指,震声道:“我的刀呢?!” “……”苏怀信眼皮子一跳,道:“大锤哥,你控制一下。” 乔毓到了这地方,觉得浑身上下都舒服了,看乔安一眼,道:“这儿是怎么玩的?跟我讲讲规则。” “很多,我捡重要的讲,”乔安想了想,道:“此处禁止私斗,禁止伤人性命,若要比试,便要在第三方见证之下进行,还可以参与赌局,按照胜负下注。” “这么好玩儿?”乔毓跃跃欲试:“你们带钱了吗?” “没带,不过也可以暂且记账,”乔南笑道:“到这儿的都是有名有姓之辈,真的毁约,丢不起这个脸。再则,毕竟是皇家承办的……” 乔毓会意过来,不再多问,正待往最热闹的地方去瞧瞧,就觉袖子被人扯了一下,扭头去看,便见乔安兴冲冲的冲人招手,隔着老远,便道:“章兴文,看这儿,快来!” 乔毓不知这是谁,心下正疑惑,便听苏怀信体贴道:“是申国公府,章家的人,这也是皇太后的母家。” 哦,乔毓明白了:敌对势力。 乔安好久没这么高兴了,兴高采烈的将章兴文招呼过来,却见他身后也跟了几个人,男的女的都有。 乔毓什么都不记得,自然谁也不认识,许樟也是如此,苏怀信只识得男子,女眷却见得少,不知谁是谁,一时有些迟疑。 这时候,乔静便要发挥作用了。 “二哥刚才招呼的章兴文,是申国公府的三郎,他的姑祖母,便是宫中的章太后,对着二哥说三道四的人里边,就数他声音最大!” “哦,”乔毓兴致勃勃的打量章兴文几眼,却见那郎君年约二十,面容英俊,体量却瘦削,不禁有些迟疑:“他身手很好吗?” “垃圾战五渣,”乔静不屑道:“他只敢跟低门出身的人对战,别人不敢赢他,几次遇上二哥,就先称病,要不就叫家将出战。” “呸,”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薄,冷嘲热讽道:“也不知道他脱了裤子,是不是少点儿什么!” 章兴文等人已经到了近前,乔静又不曾压低声音,故而一行人自然听得真切,别人倒是还好,章家几人脸上却是青白不定。 乔静这才抬眼去看他们,敷衍着假笑道:“不好意思啊,我没看见你在这儿。早知道就换个地方说了。” “……”章兴文同样假笑道:“没关系。” 乔静又向乔毓介绍:“他左边儿是安国公府吴家的六郎,身后是蒋国公府裴家的族侄裴十二郎,后边儿那个不晓得是哪个屯子里冒出来的……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总跟我们家不对付也就是了。” 对面一波人儿:“……” 乔家人的嘴,真是够讨厌的! 乔毓听她说了那么多,就最后一句的有效信息最多,目光一抬,看向同行的两个女郎,道:“她们呢?” “右边儿穿湖蓝色襦裙的是章家六娘,她是章兴文的妹妹,左边儿穿天水碧襦裙的是唐家九娘,她是唐贵太妃的妹妹。” “怪,”乔静有些疑惑:“唐贵太妃刚进宫时,跟章太后斗的你死我活,她们家的女郎,竟然走到一起去了……” 章六娘与唐九娘:“……” 乔家人的嘴,真是讨厌极了! 两下里都是认识的,又不甚和气,往日里见了,也是说不了几句便会争执,今日不知怎么,乔安没有急着开口,对面儿也无人应声。 他们都是勋贵子弟,入过禁宫,见过昔年的明德皇后,也曾为大行皇后哭临,现下再见乔毓,如何能不心生惊骇? 章兴文与吴六郎、裴十二郎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凝重,半晌,方才道:“这位是……” 乔安得意的抬起下巴:“这是我小姑姑,你们的长辈,都客气点!” 乔静重复道:“客气点!” 章兴文面色微暗,却没言语。 吴六郎神情复杂,望向乔毓时,眼底隐约有些敌意:“乔老夫人与乔老国公有明德皇后、卫国公与常山王妃、昌武郡公四个孩子,几时又冒出来一个?难道,是老国公的风流债?” 乔毓眉头一跳,看他一眼,语气轻巧道:“关你屁事。” 吴六郎面色一黑:“你大可以不回答,何必口出恶言?” 裴十二郎面色含笑,神情中略带些轻蔑与得意:“吴兄勿要生气,毕竟是武家出身,底蕴微薄,后嗣也粗野不堪。” 时人讲关中四姓,便是指河东薛氏,河东柳氏,河东裴氏与京兆韦氏。 苏怀信之母薛氏,便是出自河东薛氏,而眼前的裴十二郎,乃至于蒋国公裴安,则是出自河东裴氏。 乔毓上下打量裴十二郎两眼,道:“你说谁呢?” 裴十二郎眼底有些讥诮,却不直言:“谁恼羞成怒,便是在说谁。” “哦,”乔毓想了想,却点头道:“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裴十二郎眉宇间闪过一抹疑惑,旋即转为哂笑。 ——这是个傻子,听不懂好赖话吗? 他心里有点得意,唇边的笑意还没有完全绽开,便被迫收敛起来。 乔毓抬手一拳,狠狠击在了他下颌。 裴十二郎只觉下巴一阵剧痛,应声倒地,喉咙腥气翻滚一会儿,骤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竟吐出一颗沾着血的牙来。 “哇,”乔毓嫌恶的往旁边儿躲了躲:“真恶心!” 其余人:“……” 裴十二郎只觉脑仁儿嗡嗡作响,胸腔齐鸣,五感俱失,甚至没有听清楚乔毓说的那句话。 吴六郎面色骤然变得阴沉起来,与裴十二郎同行的几人也是如此。 几家人关系不睦是真,时常有口舌之争也是真的,但不顾及严禁私自斗殴的规矩,直接在这儿动手的,却还是头一次遇见。 吴六郎既觉得失了脸面,又觉这女人蠢钝不堪,竟敢公然破坏规矩,深吸口气,将笑容挂到脸上:“乔家姑姑,你这是坏了规矩的……” 乔毓抬着下巴,洋洋得意道:“反正我粗野不堪。” 谁也没想到她就这么痛痛快快的应了,对面几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一会儿过去,唐九娘方才道:“乔家姑姑,你总要顾及乔家女郎的名声,不然……” 乔静两手叉腰,先一步打断了她:“唐九娘,你知道为什么有的人只能活个一二十年,但有的人能活到一百多岁吗?” 唐九娘道:“为什么?” 乔静冷笑道:“因为他们从来不多管闲事!” 乔菀哼道:“乔家女儿吃你们家大米了吗?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唐九娘面上一阵难堪,讪讪一笑,没再说话。 章兴文咬牙切齿的看着这一幕,却不同乔静与乔菀纠缠,只向乔毓道:“乔家姑姑,你今日乱了规矩,此处乃是皇家所设,严禁私下斗殴,违者……” 乔毓一摊手,无辜道:“可是,我没有私下斗殴啊。” “……”章兴文一指瘫倒在地的裴十二郎,怒道:“难道这都是幻觉?” “你是不是晚上没睡够,白天也开始做梦了?” 乔毓怪的打量了他一眼,挠了挠头,又走到方才说她是老国公风流产物的吴六郎面前去了。 “知道什么叫斗殴吗?两个人有来有往,那才叫做斗殴。” “像这种,”她示范着往吴六郎脸上扇了一巴掌,无辜道:“叫做单方面的殴打。” 吴六郎冷不丁挨了一记嘴巴,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面颊登时涨红。 他如何受得住这种屈辱,下意识想要还击,却见乔毓动作轻巧的躲避开,口中道:“呔,那傻仔!你这样私下斗殴,是要受到处罚的!” 吴六郎:“……” 章兴文如何遇见过这等无耻之人,一口血梗在喉咙,险些将自己噎死,阴沉不定的打量她片刻,忽然扬声笑道:“我见乔家姑姑身负佩刀,想来很有些本事?既如此,何妨当众一较高下?” 乔安心下大喜,若非场地所限,简直像来一套托马斯大回旋表达自己心中的欢喜。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 他下意识想要应答,冷不丁被乔毓拧了一下,心下微动,旋即回过神来,飞速在脸上揉出一个担忧中混杂着愤怒的神情: “章兴文你要不要脸?!一个大男人,竟欺我姑母一个弱女子!有种便上场,同我较量一二!” 乔毓气愤道:“二郎,你别拦我,我才不信会输给他!”说完,便要上前。 乔南忙拉住她:“小姑母,不要意气用事!” 乔静与乔菀也道:“何必与这种人置气,平白失了身份。” 苏怀信面无表情,悄声对许樟道:“我常常因为太过良善,而与他们格格不入。” 许樟道:“……我也是。” 章兴文原本还有些迟疑,现下见状,却是心下振奋,悄悄同吴六郎递一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道:“乔家武勋传世,我愿领教乔家姑姑的高招!” 裴十二郎被人扶起,恨恨将唇边血迹擦拭掉,阴恻恻道:“我也愿与乔家姑姑一较高下。” “三个男人迎战小姑母一个弱质女郎,”乔南面色顿变:“你们简直是厚颜无耻!” “我们只是提议,并非逼迫,又不是强逼乔家姑姑登台,”章兴文微微一笑,温文尔雅道:“如果她愿意低头认输,大可以免这场风波。” “好了,你们不必再劝!” 乔毓面色执拗,倔强而又悲壮:“我代表的不是我,而是乔家,虽败犹荣,更何况我未必会败!” 这一刻,她仿佛是离群的孤狼,夕阳落寞,正如英雄走向末路,莫名的叫人心酸。 “好!” 乔家人与章家等人遇上时,周遭便有人围上来,将事情经过听得明白,现下听她如此言说,心下大为钦佩。 以弱质女流之身迎战二人,只为不坠家族声威,这是何等气魄?! 如何能不叫人钦佩! 众人纷纷喝彩道:“好一个虽败犹荣!” 乔毓回过身,忍着朝天空“嗷呜”一嗓子的冲动,向群众挥了挥手,果然赢得了一片掌声。 她微微一笑,又握住乔安的手,神情郑重,压低声音,激动道:“听见了吗?是他们先挑衅的,被打死也跟我无关!” “……”不知道为什么,乔安忽然有点方,反手握住她手腕,叮嘱道:“小姑母,可以打伤,也可以打残,但是切记,不能杀人啊……” 章兴文等人眼见周遭围上来一群人,心下便老大不痛快,明明是乔毓先惹事的,也是她先打了己方的人,闹到最后,怎么就跟她是个孤胆英雄似的! MMP! 虽败犹荣?狗屁! 这几家感情是不好,但并不是因为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争执,而是历经多年的利益纠葛与仇恨交织,根本无法化解。 申国公府章家,是章太后的娘家;卫国公府乔家,是明德皇后的娘家。 倘若皇帝是章太后的儿子,那两家必然亲近,但很可惜,皇帝不仅不是章太后的亲生儿子,还是她的杀子仇人,两家的关系能好就怪了。 同理,蒋国公裴安与安国公吴浈,一个是太上皇的心腹,另一个是太上皇的嫡系,都曾经明刀明枪的反对皇帝继位,与乔家的关系当然也不好。 这几家能走到这地位,当然不是傻子,也看得清局势。 ——太上皇虽还在,但也就那样了,想要咸鱼翻身,怕是很难。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太上皇想保全章太后所留的儿女,也想保全昔年忠心耿耿的旧部,免不得想要同儿子和解,章家、吴家与裴家等人,当然也很愿意改换门庭。 而现下,就有一个最好的时机。 明德皇后薨逝,中宫空悬,有什么比继后出自这三家,更能叫他们安心的? 大唐顶尖的勋贵就那几家,最有可能再出继后的自然是乔家,可乔家长女早几年便出嫁,第二女乔静也才十一岁,差得远呢。 他们家没有合适的人选,再选别家,那就顺理成章了。 可谁知道,半路上又杀出来个乔毓,还跟明德皇后生的一般相貌。 章兴文与吴六郎、裴十二郎等人的敌意,都是缘由于此,现下见她竟敢登台,同自己几人切磋,不禁生出几分别样心思来。 刀剑无眼,倘若她伤了哪儿,断个胳膊腿儿,又或者是不小心伤了脸…… 乔家惯来护短,若真是伤了他们家的女郎,这事怕是难以轻易翻篇,不过,若能以此为家中换一抹生机,虽死何憾。 更不必说,只是伤人,乔家怕也没理由要人性命。 万般思忖都只在一瞬间,章兴文与吴六郎、裴十二郎两人对视一眼,眼底皆有些得意,脸上却平静笑道:“走吧,咱们先去公证,然后便往演武台上公开较量。” 乔毓雄赳赳气昂昂道:“走着。” 乔安与乔南、乔静、乔菀等人彼此看看,神情担忧而又隐含自豪,想要劝说,却又欲言又止,好不纠结痛苦。 苏怀信心绪十分复杂,同许樟对视一眼,默默跟了上去。 ……几位,你们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谁吗 乔氏大锤,最新品种的魔鬼,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你们……好自为之吧。 公证倒也简单,签署协议之后,便可登台对战。 乔毓早先听乔静说过,章兴文是个惯会缩头的王八,从不跟打不过的人对战,实在不行就称病,又或者叫家将出战,其余几人也是如此,故意示弱,就是防着他们这手呢。 现下见公证签了,众人见证,哪里还有不放心的,嘻嘻哈哈的说了会儿话,又叮嘱乔静与乔菀:“看见外边儿月季花了吗?去摘几朵撕了,待会儿我赢了,就把花瓣往上撒……” 两个小姑娘拍着胸脯点头:“好,交给我们了!” 章兴文:“……” 吴六郎与裴十二郎:“……” 你是不是想的有点远? “还有,”乔毓又补充道:“要采红色的花瓣,那样的好看!” 乔静道:“姑母放心,我记住了!” “……”章兴文真实好她哪儿来这么大自信,心下讥诮,皮笑肉不笑道:“乔家姑姑,咱们登台吧?” 乔毓笑道:“走着!” 乔南看她走路带风,杀气腾腾的模样,就有点心惊胆战,隔着老远喊:“姑母手下留情,好歹留口气啊!” 章兴文:“……” 裴十二郎与吴六郎:“……” 你吓唬谁呢! 唐九娘同章六娘讥诮道:“乔家人可真是会做戏,想着先声夺人,吓唬你三哥呢。” 章六娘掩口失笑:“没本事的人,才会耍小聪明,却不知会贻笑大方。” 毕竟是勋贵子弟,又是郎君,那几人还要脸,叫章兴文先去对阵,剩下两个人却坐在近处,幸灾乐祸的等着结果。 “乔家姑姑,”周遭围观者不在少数,章兴文便将面子工程办的极其标准,假惺惺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乔毓活动一下脖子和颈椎,发出咔咔两声脆响,她拔刀出鞘,腰脊挺直一线,英气勃发,不可逼视:“你的废话太多了!” 章兴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只得硬着头皮上去。 一个小女子罢了,还能翻天吗? 底下林林总总的坐了很多人,另有人送了桌椅茶水过去,乔家人与章家人分隔两边,如隔天堑。 乔安想打章兴文很久了,只是后者奸猾,一次两次都躲了过去,现下瞧见这一幕,激动的捏手直哆嗦,甚至捏不住茶杯。 章六娘瞧见,眼里闪过一抹得意,掩口失笑:“乔二郎,你怕了吗?如果你们后悔了,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后悔是不可能后悔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后悔,”乔安没说话,乔静却探头过去,恶狠狠道:“让你三哥洗净脖子等死吧!” 章六娘面色微冷:“敢赌吗?” “为何不敢?”乔南笑微微道:“既然赌,便赌个大的。” “小姑母,”他扬声唤道:“暂且等等,咱们赌一把,可好?” 打人还有钱挣? 乔毓大喜过望:“自然是好!” 乔家与章家打对台,寻常人哪里敢来观看,围着的都是高门子弟,前来公证的,更是演武场的负责人之一。 乔家不缺钱,章家也是如此,现下如此,不过是斗一口气。 乔南温和一笑,道:“我赌小姑母胜,白银五万两。” 章六娘面色顿变:“这么大的数目,你做得了主吗?” 吴六郎也道:“乔三郎,话不要说得太满,到时拿不出来,丢的是乔家的脸。” 裴十二郎也是面露讥讽。 一万两银子,就能为家中女郎风风光光办场婚事,而五万两银子,对于没有承继家门的郎君与不曾做当家主母的女郎而言,已经是个非常大的数目了。 乔南是乔家三郎,这么大一笔数目,说是能直接做主,他们决计是不信的。 乔南只是笑,却没再说话,乔安拍了拍堂弟的肩,震声道:“我们兄弟俩一同担保,总是值这个价的,即便我们不值,乔家的脸面也值!” “好!” 他们找死,别人哪有不应的道理。 吴六郎心下冷笑,道:“我也赌五万两,安国公府的脸面,值这个价!” 唐九娘出身南安侯府,并不像其余几人那般有底气,现下能够在顶级权贵面前露脸,靠的是唐贵太妃仅存的脸面。 她有些为难,踌躇一会儿,还是僵笑着道:“我不似几位这般有胆气,委实不敢做主,只押五千两银子,凑个趣儿。” 这其实已经是非常大的数目,但经过前边儿乔家与吴家对比,便显得小家子气了。 章家与乔家打了那么多年的对台,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输阵的,章兴文在,章六娘不好越过哥哥说话,却也拿催促的目光去看,示意他赶快出声。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了,章兴文本能的不想做这种豪赌,正犹疑间,却听吴六郎不满道:“章兄,我下场了,唐九娘下场了,你到底在怕什么?这等比试都怕输,你可真是……” 毕竟是同在一个战壕里的人,吴六郎勉强给他留了几分脸面,没有再说下去,可即便如此,章兴文也是面颊涨红。 他知道,此前几番避战,已经有人在取笑他,也取笑章家,说他怕了乔家,胆小如鼠,怯懦不堪。 可知道是一回事,当众被点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股无名火直冲心肺,章兴文咬紧牙根,道:“五万两,赌了!” 章六娘得意一笑,好像已经胜了似的,得意洋洋的瞥了乔家人一眼。 章家、唐家、吴家都下注了,裴十二郎便不好再沉默下去,只是他毕竟不是蒋国公府的郎君,而是裴家的族侄,当然不敢口出狂言,否则真出了差错,蒋国公未必会管他。 裴十二郎踌躇几瞬,有些不自在的道:“出了家门,便是一人,何必再寻依仗,我也押五千两。” 底下有低低的嘘声传来,裴十二郎神情愈发困窘,勉强笑了笑,风度不失。 该赌的都赌了,乔毓再无后顾之忧,手提长刀,抬手致礼:“请!” 这一战代表的不仅仅是章家的脸面,也是五万两银子,甚至于还牵连着章家日后的前途。 章兴文定了神,同样还礼,只是不知为何,心底总有种淡淡的忐忑与惊惧。 可能是因为她跟明德皇后生的太像了,长久以来的威赫使然,一想到要划花这张漂亮的脸,就觉得有些胆战心惊。 “乔家姑姑,”章兴文深吸口气,拔剑出鞘:“冒犯了。” “你的废话为何这么多?”乔毓不耐烦道:“如果不是认输,现在就可以闭嘴了。” 章兴文受了一通冷言冷语,心中老大不痛快,一撇嘴,冷笑道:“乔家姑姑,但愿你之后还能这么得意。” 这话刚落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乔毓抬起一脚踹了出去。 全场皆惊,登时安寂。 那动作太快,章兴文全然没有反应过来,人便被踹出几丈远,胸口发闷,痛不可言,喉头一阵抽搐,竟吐出一口血来。 乔毓肩头抗刀,慢悠悠踱步过去,垂眼看着他,漫不经心道:“对不住,你这样的,我一个人能打二十个。” 唐九娘原以为会看见乔毓如何惨不忍睹,却没有想到最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呆呆的看着乔家人嘴里的弱女子乔毓,怔愣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乔静斜她一眼,道:“输了呗,看不懂吗” “三哥!”章六娘同样变了脸色,惊惧道:“三哥,你还好吗!” “他很好,还有气儿,”乔毓想了想,道:“不过他马上就要不好了,还有你,因为欠钱是要还的,尤其是五万两这样的数目。” 章六娘听见这话,真比心口被踢了一脚还要痛苦:五万两这样的数目,在章家也不算少。 要是叫申国公知道…… 一想到这儿,她就有点心惊胆战。 裴十二郎、唐九娘两人,更是面色张惶,唯有吴六郎神情桀骜,冷笑道:“雕虫小技,也敢卖丑!我来试一试你斤两!”说完,提枪登场。 “试一试我斤两” 乔毓看他一眼,懒洋洋道:“山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不否认有人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但我知道,这个人一定不是你。” 周围人哄笑起来。 吴六郎有些难堪,冷笑道:“不知你有多少本事,竟敢如此大放厥词!” “吴六郎,”乔毓取了帕子擦刀,道:“我说话好听吗?” 吴六郎不知道她卖的什么关子,心下迟疑,还没来得及回答,乔毓便已经给出了答案。 “不好听吧” 她抬眼微笑,目光如刀:“我说话这么不好听,还没有被人打死,就是因为我很能打!” 演武台东侧摆着桌案,她近前去取了只茶碗,立起之后,手腕拨动,咕噜噜转了起来。 吴六郎心下一凛,气势已然输了三分,不再啰嗦,举枪上阵。 乔安用的是长/枪,他用的也是长/枪,乔毓略一打眼,便觉功力不俗,略微正色,举刀相迎。 长/枪胜在机敏,仪刀胜在刚勇,两者对抗,着实火花四溅,并非前一次比试可比。 乔毓没见过安国公府的人,却曾经听闻过,早先雁归山下的那伙儿劫匪,便拜在安国公府门下,今日见了吴六郎,目光不免有些冷意。 吴六郎枪法刁钻,乔毓刀法大开大合,极为霸道,却将前者压制得老老实实。 看不懂的觉得不明所以,看得懂的却是各怀心思,有的欢喜,有的焦急,还有人啧啧称赞。 案上那只茶碗仍旧咕噜噜转个不停,吴六郎的心思却已经乱了,脑门上的汗珠越来越多,最后兵行险招,举枪直攻乔毓咽喉。 “来的好!”乔毓大笑一声,侧身闪开,一跃而起,脚尖点在枪首,悍然举刀横劈! 这一下要是挨中了,脑袋都能被劈成两半,吴六郎心下战栗,下意识侧脸躲开,却觉那刀锋带着劲风刮过面颊,短暂的痛楚之后,便听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刀锋下落的那个瞬间,吴六郎下意识合上了眼,再次睁开时,整条左臂已然使不上力气,刀锋破骨,血如泉涌。 乔毓哈哈大笑,刀锋收回,抬起一脚,将他踹到章兴文身上去,提刀回桌案前,“啪”的一声轻响,将那转动不停的茶盏按倒。 “喂,好兄弟就要整整齐齐,”滴血的刀尖上挑,她指向裴十二郎:“轮到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犯错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裴十二郎坐在下面, 看着章兴文被一脚踹飞, 再见吴六郎险些被一刀砍死,又被踹过去跟前者做伴, 呆滞如一头木驴,精神放空, 魂魄离散。 ……乔家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个魔鬼? 为什么偏偏让他们遇上了? 这一定是个阴谋……阴谋! 他正满心惊骇,神思彷徨, 冷不丁听乔毓喊自己上去,心惊胆战还来不及, 哪里还敢动身。 乔毓将刀上血迹吹掉, 淡淡道:“裴十二郎, 像个男人一样, 即便是输,也别丢掉骨气。” “就是, ”乔安斜他一眼, 冷哼道:“我小姑母一个弱女子都敢登台,你不敢了吗一直以来,自诩家风清正、胆气不斐的,不都是你吗” 裴十二郎听他如此言说, 心绪一阵翻滚, 险些吐出口血来: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你的小姑母算是哪门子的弱女子! 简直欺人太甚! 演武台上有章兴文与吴六郎洒落的鲜血, 刺眼的红, 不过片刻功夫, 浑然没有要干涸的意思。 章兴文躺倒在不远处,衣襟被血色染湿,面色蜡黄,神智萎靡; 吴六郎比他还要惨,左肩伤可见骨,血液顺着手臂蜿蜒而下,缓慢的落到地上,渐渐聚集成一方小小的湖泊。 毕竟是皇家准备的演武场,不乏御医药材,每逢有公开比试,便在近侧守候,以防万一,现下刚好用得着,二人并没有性命之忧,伤筋动骨却是真的。 裴十二郎一直以系出名门自诩,对于武家子弟总有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但真的到了此刻,心底却生出深重的胆怯与畏惧来。 刀剑无眼,若真是受了伤,即便没有殃及性命,怕也不好禁受。 退一万步讲,即便只是断了胳膊腿儿,也不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裴十二郎久久没有应声,面色踌躇不定,周遭人便知他作何想法,嘘声阵阵。 乔家人抱着手臂,冷笑不语,吴家人与章家人脸上神情也不好看,章六娘面色阴沉,哼道:“裴十二郎,你不是总说与我家同气连枝吗?现在怎么要当缩头乌龟?!” 围观众人一阵哄笑,带着难以掩饰的嘲讽,另有人扬声喊道:“当然是因为他怕死了,哈哈哈哈哈!” 称病已经来不及,避战也只会叫人笑话。 裴十二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也知自己再不上场,名声怕就要臭了,届时,蒋国公府不仅不会帮他,反倒会觉得他给裴家人丢脸。 他两股战战,木然站起身来,勉强拔出佩剑,步伐艰难的登台而去。 那台阶略微有些高,他似乎没注意到,一脚踩空,顺势栽倒,摔到了演武台下,一翻白眼儿,就此昏迷过去。 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场中一时有些哄乱,御医匆忙过去查验,看过之后,无语道:“他晕过去了。” 周遭又是一阵哄笑。 乔毓身在台上,将方才那一幕瞧的真真的,裴十二郎狠下心肠,脑袋往台阶上撞了下,为了不丢脸,伤身都不在乎了。 她心下有些好笑,慢悠悠下台去,将左右众人拨开:“让一让,让一让,我来看看他。” 众人出身高门,都是见过明德皇后的,见了那张脸,不觉心生敬重,加之方才两番对战,对乔毓心悦诚服,更没有拦着她的道理。 御医见了她,颔首致礼道:“裴十二郎昏迷,怕是不能继续比试了。” “我来看看吧。”乔毓蹲下身去,伸手把脉之后,又自香囊中取出一根银针。 医者见她行为颇有章法,略有诧异:“小娘子懂得医术?” “早先学过几分,叫你见笑了。” 乔毓指间捻着那根银针,动作舒缓的刺进了裴十二郎颈间穴道,轻轻转了转,温柔中略带一丝自责,道:“若非是为同我比试,裴十二郎也不会受伤,若真因此留下遗憾,叫我如何过意的去。” “小娘子善心,”御医大为动容:“此事纯属意外,又何必自责。” 裴十二郎只是昏迷,叫他醒来有的是办法,乔毓瞥见他眼睫微颤,便知道是醒了,只是怕丢脸,才硬扛着不做声。 “怪,怎么还不醒?” 她脸上满是担忧:“不行啊,得加重力道才行。” 裴十二郎眼角不易察觉的抽搐了几下。 那御医则赞道:“小娘子宅心仁厚。” “唉,”乔毓叹口气道:“医者父母心啊。” 裴十二郎:“……” 乔毓又摸出两根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正正插在他手臂穴位上,裴十二郎只觉一阵剧痛袭来,痛呼一声,骤然弹起身来。 乔毓喜道:“啊,他醒了!” 裴十二郎主意落空,心下何等气怒,捂住作痛的手臂,目眦尽裂:“你这毒妇……” 乔毓一巴掌拍在他脸上:“跟救命恩人说话,嘴巴放客气点!” 御医眉头拧个疙瘩,嫌恶道:“裴十二郎,裴家教你这般恩将仇报吗?” “……”一股怒气直冲心肺,裴十二郎几乎失了理智:“她明知我已经醒了,却故意狠下重手,刻意折磨于我!” “什么?”御医惊诧道:“你方才一直醒着?!” 裴十二郎:“……” “你为逃避与我比试,竟想出这样低劣的法子,”乔毓站起身,神情复杂,目光鄙薄而不屑,正气凛然道:“也罢,你不必再怕了,你我的比试就此取消。” “我乔毓,不屑于同你这等小人同台相较!” 御医叹道:“小娘子高义!” 底下众人喝道:“说得好!这等不战而逃之辈,根本没资格握剑!” “……”裴十二郎心口剧痛,哆哆嗦嗦的指着乔毓,想要说句什么,却觉喉咙闷痛,半个字也说不出。 他眼皮子一合,就此昏死过去。 “裴十二郎,你这就没意思了,”底下有人冷嘲热讽:“到了这地步,还装什么呢。” “不会是想以此诬赖乔家姑姑吧?啧!” 乔安面沉如霜,怒道:“此獠居心竟如此恶毒!” “为了避战,竟做到这等地步……” 乔毓垂眼看了看,摇头叹道:“算了,也是可怜,好生送他回去吧。” 御医感怀道:“小娘子心肠真好。” “唉,”乔毓不好意思的摆摆手:“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 另有人抬了裴十二郎下去,吴六郎与章兴文也被送走,乔毓目光下望,瞧见那些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的面孔,心间却生出几分怅惘来。 章兴文与裴十二郎也就罢了,吴六郎却是真的善战,然而这样的人,在她手底下也走不了多久,到底是她太强,还是现下的长安勋贵子弟太弱? 又或者说,是真正的高手还没有出现? 不应该是这样的。 乔安见几个死敌先后被抬下去,欢喜的不行,忙向乔毓道:“小姑母,我们赢了!快下来,我们一块儿吃酒去!”其余几人也在侧附和。 “赢了吗?” 乔毓却没有下场的打算,拄着长刀,目光下望,下巴微抬:“时人都讲长安地杰人灵,在座诸位也是龙虎之后,难道竟无人是我一合之敌?” 这话落地,真如一滴水落到一锅油里,骤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反响! 乔南有些担忧:“小姑母如此行事,怕会树敌。乔家虽不惧,但也不必……” 乔安却笑道:“我却觉得,她心中自有分寸,不会逾越。” “乔家姑姑,你身手厉害,我们心中钦佩,可若是因此藐视长安英雄,那便不该了,”底下一阵纷议,不多时,有人起身,震声笑道:“我来领教阁下高招!”说完,一跃登台。 乔毓使刀,他也使刀,只是刀跟刀却是不一样的,只不过半刻钟,乔毓的刀尖便抵在了他脖颈,轻松克敌。 那人面露讶色,旋即收刀,施礼道:“在下陈敬敏,今日受教了,多谢手下留情!” 乔毓向他轻轻颔首,却没再说别的。 陈敬敏也不介意,再施一礼,从容下台。 乔毓单手持刀,语气轻松道:“怎么,没人了吗?” 陈敬敏与吴六郎都是长安屈指可数的好手,却先后落败,众人心下虽不服气,却也说不出别的来。 乔毓轻蔑一笑:“原来长安英雄,皆是土鸡瓦狗,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难为你们方才还取笑裴十二郎。” 这话的嘲讽值太高了,底下人瞬间变色,怒气昭昭。 “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不成?!” “雕虫小技,难道真以为我们怕了你?!” “……” 乔毓静静听他们说了,下颌高抬,目光傲然:“我不是说你们某个人,而是说在座的所有人,统统都是垃圾!” 早先那句话说完,其余人还能忍,现下明刀明枪的杀到了眼前,如何还能忍得住。 能不能打得过是一回事,敢不敢打,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来试试!”有人起身登台,行礼道:“在下卢国公之子,表字……” 乔毓一抬手,制止了他下边的话:“反正都是要输的,名字还重要吗?” 那少年面色骤红,眼底怒意闪现,不再多说,举剑向前。 乔毓见他功底不弱,面上不以为意,应对之间却愈发小心,饶是如此,片刻之间,便以刀将他手中剑挑掉。 “我输了。”那少年面色不忿,语气却很平静:“不过总有一日,我会胜过你的。”说完向她一礼,转身下台。 “我来!”另有人提戟登场,向她宣战,纠缠不多时,同样被乔毓击败,默然行礼,就此退去。 在此之后,陆陆续续有人七八人登台对战,却皆一失败告终,场中气氛愈发凝滞,一声不闻,唯有兵器相击时发出的清鸣,不时响彻演武台。 乔毓年轻气盛,体力却也有限,眼见登台之人身手逐渐趋低,心里便有了猜测,收刀入鞘,道:“已经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后边儿还乌压压的排着队,等着登台削她,闻言,排在最前边儿的少年怒道:“怎么,你格外看不起我吗?!” “并非如此,”乔毓将佩刀悬回腰间,躬身致礼:“我们家讲输人不输阵,即便要输,气势也要足,方才说话冒犯,诸君勿怪。” 众人早先见她嚣张跋扈,原以为会再口出狂言,骤然见她如此,反倒有些诧异,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乔毓也不介意,继续道:“不过,我早先所说,并非无稽之谈。大唐泱泱大国,少年英雄何其之多,我也曾周游多地,见过诸多英豪,然而却是虚有其名,略有所成,便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从此不思进取,就此荒废。” “演武场是用来做什么的?不是为了叫你们斗殴逞凶,争一时之气,也不是为了叫你们赌钱玩乐,而是希望你们能在竞争中磨砺自己,成帅成将,荣耀家族,承继大唐!” 乔毓想起自己曾经做过那个梦,大唐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际遭受致命一击,由盛转衰,华夏千百年沉浮,甚至为外族侵略□□,恍惚之间,她想起后来人说的几句话来。 “我念的不多,字也写得不好看,我曾听人说过几句话,觉得很有道理,也想说给你们听。” 她徐徐道:“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 “我想,”乔毓道:“圣上设置演武场,大抵便是出于这个目的吧。” 众人一时默然,连乔安与乔南都怔住了。 如此过了良久,最开始登台的陈敬敏才道:“说这么多大道理,怎么跟我爹似的,不过,是有些道理……” 过了会儿,他又怒道:“讲道理就讲道理,没必要把我打得这么重吧?!” 众人哄笑出声,乔毓也忍不住笑了。 她从台上跳下去,拍了拍陈敬敏的肩,笑道:“对不住啦,是我失礼,诸君见谅!” 她毕竟是女流之辈,生的又好看,笑起来的时候明亮耀眼,一群男人,倒不好同她计较,哼哼唧唧几声,便不再说别的了。 “谁没有输过?爬起来就是了。今日我胜过你们,明日你们好生练过,兴许便要胜过我啦。” “走走走,我请你们喝酒,”乔毓笑嘻嘻道:“咱们一醉方休!” 众人原先脸上还有些挂不住,听她几次致歉,倒不好再说什么,彼此对视几眼,纷纷应声。 陈敬敏道:“乔家姑姑……” 乔毓道:“别叫我姑姑,多显老啊。” “是有点,”陈敬敏为难道:“那叫什么才好?” 乔毓也有些为难,目光转了转,忽然瞅见坐在一处,面色复杂的苏怀信与许樟了,一拍大腿,道:“叫我大锤哥吧,辈分归辈分,咱们自己玩自己的!” “……好的,大锤哥!” 有些人之间的友情,只需要一顿酒,有些恩怨的消弭,也只需要一顿酒。 少年人意气相投,性烈如火,又并非生死仇敌,推杯换盏,吃过酒后,便好的如同兄弟了。 直到傍晚时分,暮色渐起,乔毓几人方才摇摇晃晃的归府,酒气冲天,兴致勃勃。 乔毓好久没这么开心了,跟几个侄子、侄女进了前厅,就见乔老夫人神情凝重,端坐上首,旁边是面黑如墨的卫国公与常山王妃,双目落在她身上,对她进行死亡凝视。 乔安、乔南等小辈,骤然安静下来。 乔毓也有点不自在,背过手,乖巧的唤道:“阿娘,姐姐,大哥。” 乔老夫人眉头微微皱着,却没说话,卫国公也是如此。 常山王妃嗅到她身上酒气,面色愈发沉:“干什么去了?” 乔毓眨眨眼,道:“出去玩了。” 常山王妃道:“玩什么了?” 乔毓虽不记得往事,潜意识里却也知道不能直言,想了想,胡扯道:“我交了几个朋友,我们,嗯……我们吟诗作对去了。” “哦,”常山王妃继续对她进行死亡凝视,目光沉沉,追问道:“吟了什么诗?”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好吧,”乔毓脑袋耷拉下去,萎靡道:“我可能犯了一点年轻人都会犯的小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寻仇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我可能犯了一点年轻人都会犯的小错。 常山王妃一听她这么说, 就觉得脑仁疼, 无声的叹口气,道:“你又出去跟人打架了, 是不是?” “这才是第一次,”乔毓低着头, 苍白无力的辩解道:“怎么就能说是‘又’呢。” 乔安见父亲与祖母、姑母等人俱在,神情不甚欢喜, 便知是闯祸了,忙道:小姑母原本是不想去的, 我们再三相请, 这才前往, 姑母若是生气, 只管责怪我们便是。” 乔静也道:“是我撺掇小姑母出去的,不关别人的事, 姑母不要责怪别人。” “还抢着揽事, ”常山王妃气笑了,眼底却有些满意:“你们很有义气啊。” “此事可不能怪我们,若非别人刻意挑衅,怎么打得起来?” 乔毓低眉顺眼, 看似温顺, 实则暗搓搓的开始告状:“章家人嘴上忒不干净,还有吴家和裴家那两个小瘪三儿, 说我我也就忍了, 竟然还敢说到阿爹头上……” 卫国公眉头一跳:“他们说什么了?” 乔毓仰起脸, 委屈兮兮道:“他们说我是阿爹的风流产物,还说我们家粗鄙不堪……” 乔老夫人拐杖敲地,横眉怒目道:“谁说的?” “就是那个裴十二郎!” 乔毓悄咪咪的告了句状,又凑到前边儿去,动作轻柔的为乔老夫人捏肩,边捏边道:“阿娘,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嚣张,我这样好性的都忍不住,气的心口发痛……” 乔老夫人心软,闻言便心疼她了,拉住女儿手,依依关爱道:“好孩子,受伤了没有?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乔毓拿脑袋蹭母亲的肩头,撒娇道:“我好着呢,阿娘别担心。” 常山王妃静静看着她装完,终于站起身,提着她后衣领,整个儿拎回了原地。 “……姐姐,姐姐!”乔毓在半空中挣扎,手舞足蹈道:“姐姐快放我下来!” “你给我站好!”常山王妃目光沉沉,看着她道:“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乔毓想了想,为难道:“不该跟人打架?” 常山王妃摇头道:“演武场那样的地方,原本就是用来切磋较量,没有比试,何谈输赢?有些人天生一副贱骨头,你不隔三差五敲打敲打,他反倒不知自己有多少斤两!” 乔毓听她似乎并不反对自己打架,心下便松口气,迟疑几瞬,又道:“难道是不该赌钱?还是不该跟人出去喝酒?” 常山王妃不知从哪儿摸出根戒尺,道:“伸出手来。” 乔毓赶忙将手缩到背后去,委屈道:“姐姐不要打我……” 常山王妃见她这般情状,便想起幼妹小时候的模样来: 闯了祸不敢回家,偷偷躲在外边儿,听见自己呼唤声时,才敢小声叫一句姐姐。 常山王妃好容易硬起来的那颗心,忽然间软了下去,将戒尺丢掉,起身摸了摸她的头。 乔毓又叫了声:“姐姐。” “四娘,你不是小孩子了,别总叫阿娘担心,”常山王妃叹口气,徐徐道:“她前不久才病过一场,身体一直不好,你若是出去胡闹,磕着碰着,叫她怎么想?” “阿娘老了,我也老了,”她轻轻握住乔毓的手,语气中有岁月易逝的感伤:“即便无病无灾,我们又还有多少年好活呢。姐姐不是怨你惹事,是怕你鲁莽,伤了自己。” 姐姐的手掌一如既往的温暖,却不似少女的肌肤那般莹润细腻,即便保养得再好,岁月也不可避免的留下了痕迹。 乔毓心下忽然一痛,鼻子也开始发酸,低下头,歉疚道:“对不起……” 乔老夫人看她低着头,都快要哭了,反倒不忍心起来,近前去搂住她,慈爱道:“好了,她都知道错了,就别再说她了。” 又问乔毓:“受伤了没有?” “没有,阿娘别担心,”乔毓老老实实的说了一句,语调便得意起来,道:“我打架还没输过呢。” “好好好,你这孩子虽爱胡闹,但本事是有的,”乔老夫人见女儿神情萎靡,爱怜的摸了摸她脸:“听说你将章家、吴家还有裴家几人打的落花流水,还赢了他们不少钱?真是厉害。” 乔毓更得意了:“章家五万两,吴家五万两,唐家、裴家各五千两,不少了吧?” “啧,”乔老夫人自豪道:“比你大哥、二哥这几年攒下的俸禄还要多呢。” “还没有收到呢,”乔毓看似谦逊的摆摆手,美滋滋道:“明天他们若是送来,那便算了,若是不然,我就亲自去要,看他们嫌不嫌丢脸!” 乔老夫人见她这般意气风发的神态,又是好笑,又是欣慰,正待说句什么,却被常山王妃搀扶住,重新送回上座了。 “你今日打得好,没给乔家丢脸是一回事,太过莽撞,容易受伤也是真的,”常山王妃道:“我罚你明日午间,到太阳底下站一个时辰,你服不服气?” 乔毓蔫哒哒道:“服气。” “姑母,是我撺掇的!”乔静忙道:“我替小姑母去受罚……” “你以为你们逃得掉?”常山王妃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道:“你们几个,跟她一起。” 临近五月,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午间时分站半个时辰,未免有些熬人,但乔家几人都是武家子嗣,浑然不将这点事放在心上。 再则,这惩处也不是体现在肢体上的痛苦上,而是为了叫他们丢脸,好生记住今日。 乔毓脸皮厚的吓人,自然不会在意此事,乔安、乔南等人年轻,脸皮上却有些挂不住,只是今日一场大胜,心下欢喜,再大的丢脸,也不会放在心上了。 这几人都喝得不少,乔毓、乔安、乔南几人皆是酒气冲天,乔静年幼,却也略微沾了几杯,唯有乔菀年幼,滴酒未沾。 常山王妃见这几人面颊晕红,酒气袭人,倒不好再多说什么,催着去洗漱用膳,又叫去喝醒酒汤。 乔毓心知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同侄子侄女交换一个眼色,欢天喜地的往外走。 “还有最后一句话,”卫国公站起身来,拍了拍乔毓的肩,笑道:“干得漂亮。” …… 常山王妃嘴上训了这几只皮猴儿,心里却是高兴的,乔老夫人与昌武郡公也是如此。 至于打架斗殴这种事情,都是武家子弟,如何会放在心上,当天晚间便行家宴庆贺。 相较之下,章家、武家与唐家、裴家的气氛,便没有这么和睦了。 章兴文第一个上台对战,却也是输得最快的,乔毓那一脚踹得狠,硬生生断了根儿肋骨,哀嚎着回了章家,还带回去一笔五万两的巨债。 申国公夫人听女儿讲,说这日输了五万两银子,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正待骂儿子几句,却见他躺在塌上面色惨白,人事不知,禁不住停了口,垂泪起来。 傍晚时分,申国公归府之后,便听妻子说了此事,一是失财,二是伤子,如何能不气怒,再听闻动手之人便是乔家女,更觉心中怒火奔腾。 “明德皇后年轻时候欺负我,好容易她死了,她妹妹居然还欺负我儿子!” “砰”的一声,申国公一掌击在案上,怒不可遏道:“都说是风水轮流转,怎么他们乔家人就这么嚣张?!” 申国公夫人原本还待哭诉,见丈夫这般情态,便不敢再讲,抽抽搭搭哭了会儿,方才道:“那,那五万两银子……” “不必管,”申国公怒道:“乔家人若有胆,只管登门来要!” 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吴家,只是相较于章兴文的伤处,吴六郎要严重的多,大夫仔细看过伤处,叫好生将养,若是再不仔细,左臂怕就没法儿用了。 安国公听闻此事,神情森然,良久之后,方才轻舒口气,道:“着人点五万两银子出来,送到卫国公府去。” 安国公夫人实在忍不住这口气,不忿道:“六郎伤的这样严重,咱们还巴巴的送钱过去,岂不太叫乔家得意!” “你懂什么?” 安国公目光冷锐,看她一眼,断然道:“输了便是输了,别人家都输得起,就我们家输不起?乔家没有耍花招,光明正大的击败六郎,那就是他们的本事,五万两银子挣得心安理得,我们再去推脱,才叫人耻笑!” 安国公夫人畏惧丈夫,连声诺诺,不再多言。 “叫六郎好生养伤,”安国公道:“今日丢的脸,要他自己去捡回来。” 安国公夫人应了一声,既恨丈夫无情,又怨乔家人下手狠辣,抹着眼泪儿,满心怨气的走了。 五万两银子对于这两家来说不算是一个小数目,但也不算是一个大数目,可对于唐家和裴家,尤其是唐九娘与裴十二郎而言,却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退一万步讲,即使是五千两银子,对于这二人来说,也是晴天霹雳。 唐九娘哭得眼睛都肿了,却是于事无补,南安侯向来宠爱这女儿,加之唐贵太妃喜爱幼妹,故而唐九娘在府中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现下欠了这么一笔债,南安侯抬手就是一个嘴巴,还要再打,却被南安侯夫人拦住了。 “事已至此,你就是将她打死,又能有什么用处?” 南安侯夫人搂着女儿哭道:“还不如想想如何了解此事,这才是个正经!” 唐九娘还敢将此事告知爹娘,裴十二郎回到裴家,却连此事都不敢提,想着自己想想法子,努力凑一凑再说。 可是五千两银子谈何容易,他并非蒋国公府的郎君,只是借住在裴家府上,自然没脸伸手讨要月银,身上仅有的积蓄也是离家时带的千余两,杯水车薪罢了。 怎么办? 难道真要伸手问蒋国公要吗? 毕竟都是裴家人,哪怕是为了脸面,蒋国公也会代为偿还,可是这也意味着他对自己彻底的失望,以及自己一切希望的消弥。 若非逼不得已,裴十二郎不想走这一步。 他不禁踌躇起来。 …… 那几个手下败将如何思量,乔毓是不知道的,即便知道,也只会额手称庆,不会心生怜悯。 第二日是个晴天,大清早起身,便见日光明亮,映得内室一片亮堂。 乔毓伸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先去练了会儿刀,又被常山王妃叫去用早膳,还没等吃完,便听人说二郎、三郎他们来了,约着小姑母往家中演武场去切磋。 乔毓听罢,再也无心吃饭,胡乱塞了几口,便要往外边儿跑。 乔老夫人叫住她:“等等,先喝口汤,免得待会儿嗓子发干。”说完,又亲自倒了给她。 乔毓忙停下身,咕噜咕噜几口喝干,迫不及待道:“阿娘,我走啦!” “去吧,”乔老夫人笑眯眯道:“早点回来吃午膳,叫二郎他们一起来。” 乔毓笑嘻嘻道:“知道啦!” 乔安年少,身手不俗,将来也是要到军中去的,乔毓便着意指点几分,乔南不擅此道,她便只教授些骑射功夫,却不再说别的。 至于乔静与乔菀,便更简单了。 如此到了午膳时候,几人便一道往乔老夫人院里去用膳,说笑着吃了饭,又乖乖到院子里去罚站。 正是日头最盛的时候,几人略微站了会儿,便觉太阳晒得脑门儿发烫,脸颊也热了起来。 乔毓抬额头生了汗意,随意擦了擦,又手扇了扇风,问廊下静待的常山王妃:“姐姐,过去多久了?” “还早呢。”常山王妃斜她一眼,道:“你慢慢等吧。” 乔毓闷闷的应了一声。 …… 长安就这么大的地方,哪有消息能瞒过人去,尤其事情发生在演武场,主角又是乔毓。 那场乱战发生后不久,皇帝与皇太子等人便接到了消息,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她这个性子,真是一点儿都没变,”皇帝轻叹口气,眉宇间却隐含笑意:“天不怕地不怕,一不小心就能把天捅破。” “娘娘这会儿正年轻呢,”高庸含笑道:“再说,有圣上在,就捅不破天。” 皇太子知晓此事,也同秦王道:“早先听外祖母讲母后年轻时爱胡闹,现下真的见了,才肯相信一二。” 秦王笑道:“谁说不是呢。” “今日晚了,”皇太子瞧了瞧时辰,摇头失笑道:“明日我出宫一躺,瞧瞧她去,也不知有没有受伤,会不会被外祖母训。” 秦王颔首道:“我同皇兄一起去。” “别告诉那两个小的,”皇太子笑了一笑,又叮嘱道:“他们最不怕事,若是同往,怕又要闹大。” 秦王笑着应了声:“好。” …… 皇帝仍不理政,朝政便由皇太子处置,故而到了第二日,直到临近午时,皇太子方才叫上秦王,出宫往卫国公府去。 他们近来时常登门,门房见的多了,早不像从前拘谨,问安之后,便引着往乔老夫人院中去。 兄弟二人刚进去,便见几个表弟表妹站在院子里,晒得面颊泛红,额头汗水隐约,心下不禁有些怪。 再近前些,才发现站在最前边儿的人瞧着很是熟悉,不是别人,正是他们重返年少的母亲。 不知怎么,乔毓被姐姐罚时不觉得丢脸,跟侄子侄女一道在外边儿罚站也不觉得丢脸,现下叫两个外甥瞧见这一幕,却觉得不好意思了。 她抬眼看了看,便蔫哒哒的低下头,也不吭声。 皇太子见状,便明白了几分,心下既觉好笑,又有些心疼,到近前去,温声道:“怎么,被罚站了?” 乔毓觉得丢脸,背过身去,不跟他说话。 皇太子忍不住笑了,笑完又觉有些对不住母亲,乔老夫人院里种了些芋头,原本她种来打发时间的,现下生的茂盛,叶子大如蒲扇。 他到那近前去,挑了个最大的叶子折下来,当成伞撑在母亲头顶,又道:“还要站多久?” 乔毓被感动了,扭过身去,不好意思道:“还早呢。” 她顿了顿,又道:“我没事,你们快进去吧。” 皇太子轻轻摇头,秦王便去常山王妃面前说情:“小姨母还小呢,胡闹些也是有的,姨母罚也罚了,便不要再生气了。” 她还小? 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常山王妃既气他们一味袒护,又有些动容于母子情深,半晌,终于叹口气,无奈道:“来点一炷香,烧完就进去吧。” 另有女婢送了一炷香来,秦王伸手接了,常山王妃将空间留给他们,便待往内室去,余光瞥见秦王偷偷将那柱香掐去了一半儿,眼角禁不住一阵抽搐。 她扭过头,剜了乔毓一眼,终于转身离去。 乔毓委屈道:“姐姐方才是不是瞪我了?” “没有,”皇太子为她撑着芋头叶子,轻轻道:“姨母不放心你呢。” “哦,”乔毓也没多想,见那柱香似乎很短,不禁笑道:“我就知道,姐姐最心疼我了!” 皇太子忍着笑,道:“确实是。” 日头晒得厉害,这么会儿功夫,他额头上已经生了汗,顺着面颊落到地上。 乔毓有点心疼,伸手推他胳膊,叫他为自己撑一会儿芋头叶:“很快就结束了,你也进去吧。我受罚是理所应当,你何必在这儿陪着。” 说完,又扭头看秦王:“你也是。” “小姨母也说了,很快就会结束,”皇太子坚持道:“再等一会儿也没什么。” 秦王却笑吟吟道:“我听人讲,说昨日小姨母威风得紧,可惜无缘一见。” “这有什么?”说起此处,乔毓得意起来:“那几个人欠了我好大一笔钱,只有吴六郎还了,其余人还装死呢,等着吧,我缓过这口气来,就去他们家找麻烦!” 皇太子忍俊不禁道:“你什么时候能缓过这口气来?” 乔毓雀跃道:“今天下午!” 秦王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蒲扇,边为她扇风,边笑道:“下午吗?那倒来得及,我与皇兄为小姨母摇旗呐喊。” “那感情好,”乔毓美滋滋道:“有你们在,他们更不敢不还了!” 乔安与乔南等人站在不远处,见乔毓有人遮光扇风,羡慕的不得了,现下听她这么讲,登时忘记了现下难捱之处,急急道:“我们也去!” “你看,”乔老夫人透过窗户瞧见这一幕,摇头道:“这孩子记吃不记打,又要出去惹事了。” “由她去吧,”常山王妃轻摇团扇,失笑道:“有太子陪着,我们还担心什么。” 乔毓自觉有了靠山,得意的尾巴直翘,等那柱香烧完,便带着外甥、侄子们,一道出门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到申国公府,略微一瞧,便觉得不顺眼,勒马停住,抬头挺胸的到了章家府门前。 门房们识得乔安等人,见来者不善,匆忙迎了出来,乔毓也不主动进去,人在府门前,便示意众人扬声大喊,响彻云霄: “章兴文出来挨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还钱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这声音响亮至极, 死人都能给惊醒, 更不必说是活人了。 申国公府周遭的府邸受到惊动,门房们纷纷探头来瞧, 见是乔家人在此,心下不禁有些惊诧: 章太后与明德皇后不睦, 早就是人尽皆知的秘密,这么多年过去, 乔家与章家终于撕起来了? 怪了,乔家最近是怎么了? 作风这样强硬, 先是砸了新武侯府的门, 现下竟又杀到申国公府来了。 前几日刚被砸门的新武侯府, 第二日便被降旨废黜, 那申国公府呢? 难道也会重蹈覆辙? 太上皇与章太后还在,圣上若真是如此行事, 怕是即刻就要闹翻, 对于整个长安而言,也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各家各户的门房们心下有些打颤,不敢再想下去,忙不迭回府禀告自家主子, 又留人在外, 等着看章家门前动静。 申国公府的门房们遇上这变故,真是腿都软了, 想拦着叫乔家人别喊, 又不敢近前动手, 只得苦着脸进门去,将此事告知申国公夫妇。 乔毓叉着腰站在章家门口,身后是侄子与外甥们,从内到外都源源不断的散发着嚣张跋扈。 “真是反了她了!这可不是乔家,由得她放肆!” 申国公正吃茶呢,听闻乔家人来了,还堵着门叫嚷,真是火冒三丈,“砰”的一声摔了茶盏,满心怒气往府门前去。 申国公夫人见丈夫如此情状,下意识想劝几句,想想儿子还在床上养伤,便将那话咽下去,领着章六娘,同丈夫一道走了出去。 申国公是见过明德皇后的,也听章兴文提及,说乔家忽然冒出来的这个四娘同明德皇后生的极为相像,但究竟有多相像,还是要亲眼见到之后,才能知晓。 他面上是难以抑制的怒气,望见乔毓时,却有转瞬的怔楞,神情僵住,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乔毓从前没见过申国公,可不知怎么,越看他越觉得不顺眼,好在她是卫国公与常山王妃的幼妹,辈分与他相当,并不需要行礼,拧着眉头瞅了他一会儿,言简意赅道:“还钱!” 申国公被这一声惊醒,眉头猛地一跳:“你将三郎打成重伤,竟还有颜面来要钱?!” 他冷笑一声,又道:“张口就是五万两,真亏你敢说!” 章六娘在父亲身后,也觉有了三分底气,秀眉微蹙,道:“这数目原本就有些不合理,乔家姑姑,你再登门讨要,未免有得理不饶人之嫌。” “哈,你们家脸皮这么厚,是代代相传的吗?!” 乔毓冷笑的声音比申国公还大,向章六娘道:“话是你和你哥哥自己说的,赌是你们自愿打的,现下有了结果,你告诉我你们输不起?” “想要一笔勾销,那也可以,”她面色讥诮,向申国公道:“我在这儿等着,国公领着你一双儿女出来,大喊三声‘我的话跟狗叫没什么区别’!” 申国公面色涨红,怒气暴涨,嘴唇哆嗦一会儿,竟没说出话来。 皇太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母亲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心下好笑,同秦王对视一眼,果然在他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情绪。 他摇头失笑,上前几步,目光淡淡道:“申国公,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年轻人不懂事,你也不懂吗?” 申国公只知乔毓登门要钱,却不知皇太子也在,见状微惊,忙行礼道:“老臣不知太子殿下亲临,有失远迎……” 皇太子一抬手,止住了他动作:“什么时候还钱?” 申国公:“……” 他维持着僵笑的神情,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皇太子神情淡漠,正待再重复一次,却听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略微近前,却是个体量偏胖的中年男子。 “乔四娘,得饶人处且饶人,”那中年男子下了马,笑着说和道:“你也是长辈,何必同年轻人计较?他们嘴上冒犯,叫道个歉也就是了,何必咄咄逼人呢。” 乔毓只听这话都觉得膈应,莫名其妙就想起新武侯来,也不拿正眼看他,抬着下巴,趾高气扬问乔安道:“这谁啊?” 乔安似乎也不甚喜欢这人,淡淡道:“这位是南安侯,也是唐贵太妃与唐九娘的父亲。” “哦,你自己找上来也好,省的我再跑一趟,”乔毓居高临下的看他一眼,懒洋洋道:“你们家欠的少,五千两银子,侯爷带来了吗?” 南安侯家底微薄,好容易有些名气,还是借了唐贵太妃的光,可这会儿太上皇都是日薄西山,谁还有闲心理会什么唐贵太妃,唐家的日子自然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申国公府与安国公府财大气粗,略微收收裤腰带,五万两银子便能拿出来,可南安侯府呢? 少五千两银子,都有些伤筋动骨。 因这缘故,这笔债他自然不想还,能赖掉就最好了。 安国公府差人往乔家送钱,南安侯听闻后便在家骂街,骂完之后便听说乔家人往申国公府去了,忙催马赶去,希望与之同仇敌忾,赶紧将此事了结。 乔毓半分脸面都没给他留,南安侯神情中闪过一抹难堪,讪笑着道:“乔四娘,何必呢,差不多就行了……” “我最讨厌那些和稀泥的王八蛋,慷他人之慨,装你妈的好人!” 乔毓不等他说完,便冷笑着打断道:“我愿意就此罢休,那是我宽宏大量,我不愿就此打住,那是理所应当,怎么着都是我有理!你站在这儿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要抵消我五万两的银子,你当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脸比天还大吗?!” 南安侯险些被喷的半身不遂,木着脸呆了会儿,方才艰难道:“话不说这么说的……” “不这么说,那该怎么说?” 乔毓毫不犹豫的喷回去,道:“我去打你孩子睡你老婆还抢你们家钱,最后说句‘对不住’,你能心平气和的说一句‘没什么’吗?!” 南安侯心头闷痛,面色涨红,讷讷道:“怎能一概而论……” “妈哒!” 乔毓叉着腰说了半日,嗓子都有些干,懒得再同他们掰扯:“最后一句话,你们还不还?!” 申国公见了皇太子,腰杆便不似先前那么硬,有了还钱的意思,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服软,又实在丢脸,一时骑虎难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至于南安侯,却只想着拖延一日是一日: 难道乔家真能这么不要脸,每天都去要债不成? 再怎么着,也得给唐贵太妃几分脸面吧? “你们不说话,我就当是你们选择不还了,”乔毓不仅不气,反倒笑了:“既然如此,便按照我外甥的法子来,你们可别后悔!” “你外甥?” 南安侯方才只顾着同乔毓掰扯,又被她一席话气的肝疼,扭头去看,才见皇太子与秦王正站在不远处,两腿一软,险些摔在地上。 乔毓两手抱胸,得意道:“申国公,南安侯,你们两家在长安的铺子不少吧?不好意思,咱们得查封几个了,叫人去估估价,用来抵债,不过你们别怕,虽然咱们有仇,但我一定不会叫人恶意贬低你们家铺面价值的……” 申国公:“……” 南安侯:“……” “你!”南安侯像是只被拔光了毛的鸡,痛不欲生道:“你不能这么做……” 不知为何,申国公总觉得面前这人从面容到行事风格,都透着一股诡异的熟悉,他勉强扯了扯嘴角,讥诮道:“乔四娘,你的门路还真是多。” “唉,没办法,”乔毓摆摆手,谦逊道:“朝中有人好办事。” 申国公:“……” 南安侯:“……” “乔四娘,俗话说以和为贵,”南安侯涎着脸,说情道:“即便不给我脸面,也给贵太妃几分……” 乔毓前前后后听人提过即便“唐贵太妃”的名头,心下狐疑:“贵太妃?她很了不得吗?” “没什么,”秦王浑不在意道:“一个过气宫嫔罢了,小姨母不必放在心上。” 南安侯感觉脸有点疼,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皇太子自袖中取出一份文,递到乔毓手中去:“这两家最值钱的铺子都在这儿,小姨母自己挑些喜欢的,我好叫京兆尹去查封……” 申国公:“……” 南安侯:“……” 过分了啊! 能不能给予我们最基础的尊重,回到卫国公府再商量这些?! 南安侯捂住心口,仿佛随时都能一口气喘不上来,就地倒下。 申国公面色铁青,却不敢同皇太子硬杠,猛地咳嗽几声,却见身后仆从退开,一个年约二十四五的俊秀郎君走了出来,生的同申国公有些相像,身后是面色蜡黄的章兴文。 “五万两银票在此,另有一份城外庄园的地契,算是赔罪,”那年轻人先向皇太子与秦王行礼,又双手递了银票过去,谦和道:“三郎与六娘失礼,乔家姑姑大人有大量,不要同他们计较。” 乔毓歪着头打量他一会儿,伸手接了过来,翻看无误,便听皇太子道:“这是申国公世子,叫章兴翰。” 哦,原来是申国公的儿子。 这人生的文秀,气度敛和,看起来像是只无害的兔子,再仔细一瞧,却像是条随时会跳起来咬人的毒蛇。 乔毓不喜欢这个人。 不过此刻,她什么都没多说,接了银票收起,又去瞧章兴文与章六娘,语气蛮横道:“你不也说他们有错吗?为什么还不叫他们给我道歉?!” 章兴翰饶是涵养极佳,脸皮也有转瞬抽搐,略微一顿,才扭过头去,向弟妹道:“去跟乔家姑姑道歉。” 他在申国公府似乎很有威望,章兴文与章六娘虽不喜乔毓,却也真的近前,躬身道:“昨日多有得罪,乔家姑姑见谅。” “大声点!”乔毓不满道:“蚊子似的,谁听得到?” 章兴文额头青筋一抽,章六娘也是面色不忿,却还是抬高声音,弯腰更低,又一次道:“昨日多有得罪,乔家姑姑见谅!”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乔毓满意了点,却没叫他们直起身来,笑眯眯道:“日后你若有空,咱们再比试一番。” 章兴文几时受过这等屈辱,躬着身子,咬牙道:“乔家姑姑,我承认你身手远胜于我,想叫我心服口服,却是不能!” “你服不服关我屁事,”乔毓笑嘻嘻道:“我只是想揍你而已。” 章兴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忍住怒气,压低声音,一字字道:“你等着,我会亲手讨回来的!” “你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楚。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铿锵有力,别跟个蚊子似的哼哼唧唧!” 乔毓蹙眉道:“难道你只是嘴上认错,心里却不服气,偷偷骂我?” “没有,”章兴文只觉得自己的悲伤漫长如一条河流,忍住心酸,落泪道:“我说,今天的太阳好生刺眼……” 申国公看的热泪纵横,忍不住扭过头去。 乔毓怪道:“你哭什么” “我心里难受,”申国公哽咽道:“就是拔毛,也不能尽着一窝鸡薅吧,你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旧事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 24小时, 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想我华夏泱泱,万国来朝, 不想未及千年,竟叫那群夷狄畜类前来放肆!” 这是她醒后说的第二句话。 乔毓满腹怨愤, 坐起身来,目光往四下里转了转, 终于从家国情怀,转到了人生哲理。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都经历了些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 乔毓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只记得一个叫做“乔毓”的名字, 以及前不久梦见的, 还未曾消散掉的那些命运轨迹。 但这些东西, 对于现在她而言, 都没什么实际性的作用。 乔毓看着不远处那扇透风的柴门,心里有点发愁。 她正一脑袋浆糊的时候, 门忽然被推开了, 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女郎进来,那双黑亮的眼睛落在乔毓身上,霎时间迸发出几分欣喜。 “呀,”她说:“你醒了!” 乔毓饶是心头微疑, 也禁不住被她感染, 露出一个笑来。 却听有人冷哼道:“再不醒,我便要丢你出去了!” 那扇柴门又一次被人推开, 进来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 衣衫陈旧, 两鬓微霜,眼角皱纹厚重的能夹死人。 上下瞧了乔毓几眼,她没好气道:“这位小娘子,我们家贫,可养不起你这等贵人,二娘见你在河边昏迷不醒,非要捡回来,平白多一张嘴吃饭……” 乔毓见她语出嫌恶,倒也不恼,只在心里暗暗嘀咕:我人都没醒,从哪儿多出一张嘴来吃饭?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声,那妇人冷哼一声,语气更坏:“你虽不吃饭,但这几日工夫,只吃药便花了四十二钱,一斗米也不过五钱罢了!” 说着,又絮叨起昨日煮了只母鸡熬汤,说虽不是市集上买的,但送出去卖,总也值六七钱,如此云云。 乔毓词穷了,老老实实的听她念叨。 妇人称为二娘的女郎却有些面红,悄悄拉了拉乔毓,羞道:“说来惭愧,买药的钱物都是出自阿姐,你腕上那串玉珠,被阿娘拆开当了……” “不然如何,我自己出钱养她?” 那妇人瞪二娘一眼,恼怒道:“既不是我女儿,又不是我媳妇,谁有这等好心,顾看她死活!自己家人都快出去喝西北风了,难为你还这样好心肠,从外边儿往回捡人!” 这席话说的毫不客气,二娘听得眼圈儿一红,低下头去,不敢做声了。 那妇人嗓门儿也大,吵得乔毓头疼,忙止住道:“二娘救我,便是我的恩人,婶婶肯收留,也是感激不尽,更不必说这几日照顾周全,一串玉珠而已,不值什么的。” 她这番话说的滴水不露,那妇人听后,面色倒和缓起来,又剜了女儿一眼,一掀柴门前悬着的旧帘子,转身出去了。 二娘怕她吃心,柔声道:“阿娘就是这等脾性,可心是好的,阿姐不要同她计较……” 若换了个娇小姐,冷不丁听那么一席话,指不定要难受多久呢,但乔毓脸皮厚惯了,根本没往心里去。 说到底,人家又不是你爹你娘,哪有什么义务要无条件的对你好? 那妇人虽嘴上刻薄些,但到底也收留了她,又去买药煮鸡,若换个坏心的,将她拎回家,寻个窑子卖了,想说理都找不到地方。 乔毓笑了笑,又问二娘:“你是在哪儿捡到我的?” “在村东头的河边,”二娘温声细语道:“我白天去那儿洗衣服,落了棒槌,晚上才想起来,匆忙去找,就见你躺在河边不省人事,便将你背回来了。” “河边?”乔毓敏感的多问了句。 “是啊,河边,”二娘有些疑惑,不解道:“阿姐,你怎么会到那儿去?” 我也不知道啊! 乔毓心道:我唯一知道的那点事儿,还是你告诉我的! 她有些头疼,又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说,此地受哪个衙署管辖?” “这是长安,天子脚下,当然是归京兆尹管辖了。” 说到这儿,二娘察觉出不对来了:“阿姐,你,你似乎……” 乔毓坦诚的看着她,实话实说道:“二娘,昏迷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 午间吃饭的时候,屋内的气氛格外沉寂。 二娘姓李,没有名字,因为排行老二,所以就叫二娘。 她母亲姓王,父亲早就过世,上边还有个哥哥,几年前到长安城中的糕饼铺子里去当学徒,老板见他机灵能干,就将女儿嫁给他了。 说是嫁,但两家门第在那儿,其实跟入赘没什么区别。 富户里娇养的小娘子同粗俗的婆母说不到一起去,王氏怕儿子夹在中间为难,便拒绝了搬去同住,跟女儿留在老家,帮人缝缝补补,赚些辛苦钱。 二娘生得一双巧手,刺绣做的不俗,十里八乡都有名气,也有些进项,母女俩相依为命,日子不说是富足,但也不算坏。 可现在,这种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乔毓不记得从前发生了什么,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家在何方,家里还有什么亲眷。 二娘发现她的时候,也没有在她身上发现籍贯凭据。 这就是说,乔毓现在是个黑户。 更要紧的是,什么样的变故,才能叫一个衣着不俗、看起来出身不低的女郎孤身流落到此,被二娘救起? 或许她家中出了变故,或许她是一个逃犯,往荒诞处想,兴许她正在被人追杀。 乔毓端着那只裂口的碗,闷头扒饭,心里愁苦,一碗饭吃完,拎起勺子想再盛,却发现米盆已经空了。 ……她吃的好像有点多。 王氏早就停了筷子,阴沉着脸坐在旁边,对她进行死亡凝视:“这是第四碗了。” 乔毓讪讪的将筷子放下:“我好几日没吃饭了……” 王氏看起来像是想说什么,然而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口,她起身去了里屋,不多时,又拎着一只花色陈旧的包袱回来了。 “你那日穿的衣服,我帮你洗了,身上带的玉佩珠饰也都在这儿。” “那串玉珠材质很好,一颗珠子便当了五百钱,你连买药带吃饭,总共算是五十钱,还剩四百五十钱。” “我留了五十钱,算是辛苦费,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王氏将包袱放在乔毓身侧的矮凳上,说:“吃完饭后,你就走吧。我们家庙小,留不住你这尊大佛。” “阿娘,阿姐连自己家在哪儿都不记得,你叫她去哪儿?”二娘急的脸都红了。 “你闭嘴!”王氏厉声呵斥女儿一句,转向乔毓时,又柔和了语气:“小娘子,说句托大的话,我与二娘也算是你的恩人,留你到现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是不是? 我们家是个什么光景,你也瞧见了,老爷们吹一口气就能散架,你行行好,早些往别处去吧。” 上了年纪的人,总会有岁月所赋予的智慧,王氏一个寡妇,丈夫早逝,能拉扯一双儿女长大,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乔毓盯着那个包袱看了一会儿,轻轻道:“婶婶,我身子还没好利落,劳烦你再收留我几日,好吗?最多五日,我便会走。” 二娘哀求的看着母亲:“阿娘。” 王氏有些迟疑,半晌之后,终于粗着声音道:“等你好了,马上离开这儿。”说完,便闷头收拾碗筷,一并搁进水盆,端着出去刷洗了。 …… 这是坐落在长安城外的一个村落,总共不过几百户人,因为毗邻大慈恩寺,便有人购置了些香烛烧纸等物售卖,往来的香客又多,时日久了,倒是繁盛热闹起来。 乔毓这会儿还是个黑户,王氏怕被人瞧见,生出什么波折来,自然不许她出门,叫闷在屋子里修养,病好了赶紧滚蛋。 乔毓老老实实的躺在那张略微一动,便咯吱咯吱响动的木床上,总觉得自己胸口有些闷。 她咳了两声,又问二娘:“早先你们买的药还有吗,能不能再煎一副?” 二娘秉性柔善,极为体贴,闻言便去橱柜中翻找,不多时,喜道:“有呢,阿姐等等,我这就去煎。” 乔毓隐约嗅到了药气,脑海中忽然冒出点什么来,她从床上弹起来,近前去接过那药包,打开瞧过后,摇头道:“这药不对症啊。” 二娘讶异道:“阿姐,你懂医术吗?” 乔毓仰头想了想,不确定道:“好像曾经有人教过我,记不清楚了。” “有纸笔吗?”她道:“我开个方子,劳烦你再去抓一回。” 二娘道:“哥哥从前剩了些纸,笔也有,只是没有墨。” 乔毓笑道:“炭笔总有吧?你画花样,想来用的上。” “有,”二娘应得飞快,去寻了来,欢天喜地的送过去:“在这儿!” 乔毓略经思忖,提笔写了方子,又怪道:“我写字,你怎么这样高兴?” “会写字的人多了不起啊,”二娘托着腮看她,眼睛里全是歆羡:“村前的钱先生写得一笔好字,每日帮人写信,便能叫全家人温饱了。” 乔毓下意识看了眼面前纸张:“你不会写吗?” “哥哥是郎君嘛,要养家糊口的,”二娘笑的有些酸涩,低声道:“我是女郎,将来总要嫁人,学这些做什么。” 王氏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能叫儿子念识字,已经很了不起了,如何供应的起第二个孩子。 乔毓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心中一叹:“我教你吧。” 二娘双眼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阿姐很快便要走了,即便是教,我又能学会多少呢。” 这是个有些伤感的话题。 两人都停了口,没再说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缘由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 24小时,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如果在这儿的是卫国公,亦或者是常山王妃,只听乔毓这句话,就知道她又要惹事了。 可惜,在这儿的是苏怀信与许樟,年少气盛,满腔热血,即便是阎王殿,怕也敢闯一闯。 乔毓跃跃欲试道:“雁归山中劫匪甚多,奸/淫掳掠,屡行不义之事, 又依仗山势陡峭,官兵难至而肆意妄为,现下咱们既有闲暇,不妨将起一举歼灭, 还此处太平。” 苏怀信与许樟果然赞同:“干了。” “痛快, ”乔毓赞了一声, 又同二人商定如何行事,计划完之后,又有些怪:“长安乃天子脚下,帝都所在, 怎么会有盗匪横行?即便我们不动手, 用不了多久, 也会被京兆尹剿灭的。” “岐州不久前遭了水患,此地距离长安颇近,流民涌向长安,也不怪。” “再则,”苏怀信顿了一下,方才继续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当年圣上登基时,便同太上皇闹的很不愉快,现下将此事闹大,未尝不是……” 许樟默契的接了下去:“未尝不是借机打圣上的脸。” 苏怀信道:“是这个道理。” “管他呢,反正同我们无关。”乔毓既不涉官场,对此也不甚有兴趣,眼前天色渐黑,便叫那二人各自回房歇息,养精蓄锐之后,明日再行出发。 …… 第二日,乔毓起个大早,照常妆扮过之后,又去后厨要了二十个包子,两壶热水,带着上楼,充作早饭。 许樟昨日听那二人谈吐不凡,相貌却寒碜的紧,隐约猜到是易容了,可即便如此,第二日清早,见苏怀信英俊凛然,乔毓明俊非凡的模样,也禁不住吃了一惊。 “长安果然是好地方,地杰人灵,”他笑着赞誉道:“二位兄长都这般出众。” 苏怀信微微一笑,自我介绍道:“苏豫苏怀信。” 许樟忙作揖道:“铁柱哥哥客气了。” 苏怀信忍俊不禁,许樟又问乔毓:“大锤哥尊姓大名?” “实不相瞒,我前不久生了场病,之前的事情,统统都忘光了。” 乔毓既然已经对苏怀信明言,也就没必要再瞒许樟:“别说是姓名,连我家在何方,家中还有何亲眷都忘了。” “啊,”许樟从未听过这等情形,眉头大皱,略一思忖,又笑道:“忘却前尘,未必不是件好事。” 乔毓心知他是想到亲身经历了,略微一笑,不再提此节:“吃完之后,我们就出发。” 昨晚那场雨下的不久,虽沾湿了路,却不至于泥泞难行,只是林木蓄水,枝叶沾露,不慎拂动时,免不得落人一脖子,倒抽一口凉气。 寻常人到了雁归山,往往避之不及,恨不能多生几条腿,赶紧避开才好,这几人却是艺高人胆大,顺着山路,专门往山中钻。 安营扎寨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乔毓问店家要了份地图,勾画一阵之后,便选出了位置,带着两个义弟,轻车熟路的奔赴那几处。 苏怀信见她骑射非凡,心中敬佩,再看她似乎懂得些排兵布阵的道理,更是怪,加之她早先所说的“连斩三将”,不禁问了句:“大锤哥,你是否出身武家?” 乔毓头也不回:“我要是知道,还能有家不回,在外边儿溜达?” 苏怀信与许樟都笑了,后者道:“我倒觉得铁柱哥说的有理,看你这等做派,倒真像是在军伍中待过的。” 这话若叫葛老太爷等人听见,必然要怜悯的说一句:无知真好。 不过他们此刻不在这儿,也只有乔毓模棱两可的说了句:“谁知道呢。” 他们的运气不算好,但也不算坏,总共圈定出五个位置,走到第三个,便发现了山匪们暂时搭筑的简易山寨,相隔一段距离停下马,借助茂密林木遮掩,细细观察敌情。 “人数不少,约莫百十号人,”苏怀信略一打眼,便估量道:“不能硬闯,先除掉山寨门口的负责警戒的,再剪除两队巡逻的,剩下的再分而划之。” 另外两人颔首,表示赞同,乔毓自背后取下弓箭,调试弓弦:“我负责左边那两个,右边两个谁来?” 许樟有意一展身手,笑着应道:“我来吧。” 几人将马拴在此处,向前几步,寻了个好些的位置,举目去看,正好见一支巡逻队经过。 许樟大略点了点,讶异道:“一队十二人,巡逻队起码有两支,山匪可能比我们想象得多。” 乔毓拉紧弓弦,眉梢微挑,目光如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 许樟拨了拨弓弦,到她一步之隔的地方去,拉弓笑道:“勉之啊,大锤哥,若是不敌被他们抓到,我们大概会被砍了做下酒菜。” 乔毓冷笑一声,道:“要真是被他们抓到……” 苏怀信与许樟都以为她是要放句狠话,却听她道:“大不了投降,当他们的走狗……” 许樟险些被这句话闪到腰,正待说句什么,却听乔毓一声笑:“三,二,一——” 话音刚落,一支冷箭带着劲风呼啸而出,径直将山寨门前负责警戒的山匪心窝射穿! 这变故来的突然,他身边的山匪吃了一惊,将将扭过头去看,另一支箭已经裹挟了无边威势,风驰电掣而至。 又是一箭穿心。 许樟赞了声“好”,手上动作却不迟疑,连射两箭,俱无虚发。 现下并非叙话之时,三人并不迟疑,兵刃出鞘,径直往山寨前去。 乔毓身负佩剑,却总觉得用刀更爽利些,人到了山寨之前,便将佩剑收起,取了被射杀山匪的大刀拎在手里,喝道:“我往左转,你们往右转,先去解决掉巡逻队,再图其他。” 那二人也不拖延,颔首之后,分头行事。 乔毓拎着大刀时,总有种找到了本体的感觉,雄赳赳气昂昂往左侧走,约莫半刻钟功夫,便瞧见十来个山匪无组织无记录的聚在一起,一边走,一边说笑,心下大喜,扬声喝道:“站住!” 山匪们惯来杀人越货,打家劫舍惯了,只有别人怕他们的,哪有他们怕别人的? 故而虽说是巡逻,却也不甚认真,骤然听人一声暴喝,先是一凛,望见乔毓之后,却又齐齐笑了起来。 “哪里来的小郎君?”为首之人笑容猥琐,目光黏腻的在她身上扫:“这小脸蛋儿,瞧着比窑子里的姐儿还要光滑……” 乔毓只是冷笑,身体前倾,一刀横劈,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那人脖颈喷血,脑袋咕噜噜滚出好远,僵立原地,竟是呆住了。 “前边落单的人听着,”乔毓手提大刀,哈哈大笑:“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 一众山匪僵立几瞬,作鸟兽散,距离最近的一个刚想跑,勃颈处便多了一把大刀。 乔毓笑容满面的问他:“我帅不帅?” 山匪看了看抵住脖子的大刀,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帅得紧。” 乔毓满意的颔首,又道:“帅在哪里?” 山匪结结巴巴道:“帅在,帅在……” “你妈个头,这点小事都说不出来!” 乔毓一刀将他砍了,快步追赶,连斩几人,恰在此时,却听前边跑远的山匪们传来几声惨叫。 乔毓了然一笑,刀刃抵在最近的山匪脖颈上,笑呵呵的问道:“我帅不帅?” 山匪战战兢兢道:“……帅。” 乔毓心满意足的笑了笑,又追问道:“帅在哪里?” 大刀还沾着血,距离他脖颈如此之近,就如同近在咫尺的死亡一样。 那山匪忍了又忍,还是哭了起来,哽咽道:“帅就帅在身手非凡,英气逼人,玉树临风……” 乔毓轻松跃起,一刀将他斩杀在地。 山匪死不瞑目的瞪着她。 乔毓吹去大刀上的血珠,冷笑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许樟与苏怀信赶来,将将听到这话,嘴角忍不住一阵抽动,却也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好时机,苏怀信道:“方才动静太大,怕已经打草惊蛇,我们不必再分开,潜进去,逐个击破便是。” 乔毓与许樟应声,不再废话,寻处低矮些的院墙翻进去,真如猛虎进了羊群一般,砍瓜切菜,酣畅淋漓。 此处山寨存在的时间不算久,但祸害的人却不在少数,从过往客商,到周遭村落里的妇孺,三人在这简易的山寨中竟救起了几十人,其中多半是被劫掠的女眷,还有些则是被强行捉来,伺候山匪们的可怜人。 女眷们被救起时,多数都衣衫不整,苏怀信毕竟是男子,便不曾入内,拉着许樟在外查漏补缺,叫乔毓进去顾看。 时下风气开放,还没出现后世那些“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混账话,妇人二嫁、三嫁的都不在少数,有此一难,屈辱愤恨是真的,却不会为别人的过错而惩罚自己,一根绳子吊死。 乔毓□□她们的铁链打开,将山匪们劫掠而来的金银分了些,山寨外有河流经过,叫她们自行擦洗之后,指了路,叫各自离去。 有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生的很是秀美,或许因这缘故,被折磨的最为凄惨。 乔毓见她躺着不动,上前去看,才发现她的腿被打断了,下身更是血肉模糊一片,伸手去摸她脉搏,更是弱的可怜,已经救不得了。 “小哥哥,我好痛啊,”她无神的眼睛忽然间涌出泪来:“阿爹死了被他们杀了,我大概也活不成了,你行行好,杀了我吧,别叫我再活着受罪了……” 乔毓定定看了她几瞬,轻轻吐出一个“好”来。 她苍白的脸上露出短暂的一个笑。 乔毓抬手,掩住了她的眼睛。 …… 苏怀信与许樟擒拿了十几个山匪,夺去兵刃之后,叫蹲在地上等候问话。 乔毓一过去,便见个络腮胡子的山匪涎着脸,同苏怀信说情:“大爷容禀,咱们做这个,也是迫于生计,实在没有法子,将您问的说了,是不是就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乔毓问许樟:“铁柱想问什么?” “长安这等地界,若没有人支持,怎么会有山匪前来放肆?” 许樟不知从哪儿摸出根黄瓜来,掰了一半儿递给乔毓:“二哥想问出幕后主使。” 乔毓打开他递过来的手,在许樟怨念的目光中抢了前半截吃,这才冷笑一声,上前去将苏怀信拉开,抬手一刀,将近处山石劈成两半。 “我叫葛大锤,生平最讨厌别人跟我谈条件,更别说你们这群狗都不吃的渣滓!” 乔毓在那半截黄瓜上咬了口,“咔嚓”一声脆响:“我先说结果,你们肯定是要死的!唯一的区别就是痛痛快快的死,跟受尽折磨再死!我数十个数,你们自己选!” “一,三,八,九,十!” 那山匪战战兢兢道:“大爷,你只数了五个数……” “老子又不是好人,凭什么要跟你讲道义?” 乔毓手提大刀,恶狠狠道:“怎么高兴怎么来,你管得着吗?!” 乔毓听闻这消息,便主动前去探望,只是没见到新武侯夫人,便被拦下了。 “六娘来的不巧,夫人吃过药,刚刚睡下,” 外间仆婢年岁不大,笑容柔顺,礼貌而不失恭敬道:“现下怕是不好见人。” “这有什么,我可以等的。”乔毓目光担忧,徐徐道:“女儿侍奉染病的母亲,原本就是应尽之份。” 那女婢还待再说什么,却见乔毓冷了脸:“你是受谁唆使,竟敢拦着我向阿娘尽孝?” 想起昨日惨遭当众打脸的林妈妈,女婢不禁有些露怯,只是想起新武侯夫人的话,实在不敢叫人进去,神情无措的跪下身,劝道:“并非奴婢有意拦着,而是大夫叮嘱,叫夫人静养……” 乔毓哪里肯等她说法,放声呼喊道:“阿娘,阿娘?!你听见了吗?!女儿来看你了!你睡着了吗?!我进去看过你,也好安心,好不好?!阿娘啊——啊——啊——” 她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只是仍旧带有少女的明亮尖锐,如此放声大喊,别说是叫醒新武侯夫人,即便是想叫醒过世多年的前任新武侯夫人,都没有任何问题。 那女婢其实没撒谎,新武侯夫人此时刚睡下没多久,借此勉强躲避开那副叫自己厌恶至极的嘴脸,冷不防又在睡梦中听到她呼喊,登时从床榻上弹起。 她神情惶恐,蜡黄的脸上还有些心有余悸:“骇死人了!我方才梦见那小贱人来了……” 世子夫人守在婆母床前,眼见她诈尸一般坐起,不知怎么,就想起那句“垂死病中惊坐起”来,勉强忍住笑意,低声道:“阿娘没有听错,六妹的确来了……” 新武侯夫人面孔有一瞬间的扭曲,定了定神,才听见外边儿的呼喊声,她扶住床柱的手捏起了青筋,深吸口气,道:“叫她进来吧。” 乔毓进了内室,便见新武侯夫人阴着脸坐在床榻上,额头上勒着抹额,脸色蜡黄,不甚精神的模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退让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 24小时, 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饶是如此,她也唤了二娘去, 强撑着身体, 嘱咐道:“老太爷与净衍大德有些交情, 你此去或可寻他说说话, 备不住,他会透露几分天机给你……” 净衍大德闻名京师, 却极少会出现在人前,二娘有些意动,想起乔毓,又觉得膈应:“六娘也去,我一见她便觉得烦。” 新武侯夫人一听这名字便头疼,勉强忍着道:“你不理她便是了, 机会难得,总要去走一遭。” 二娘只得道:“好吧。” …… 第二日清晨,葛家几个女郎梳妆之后,便乘坐马车,由新武侯世子骑马在前,领着往大慈恩寺去了。 乔毓是头一次出府门, 见什么都觉得新鲜,跟山炮进城似的, 掀开车帘左右张望。 二娘与乔毓坐在同一辆马车里, 见她这等做派, 越看越觉得丢脸,想讥诮一句,又怕被怼,只得忍耐下去,勉强合上了眼。 如此走了一阵儿,眼见要出城了,乔毓却瞥见远处人群聚集,似乎有什么热闹看,忙吩咐道:“停下。” 新武侯世子听葛老太爷提过她命格,态度愈加温和,催马到车帘前,笑问道:“怎么了?” 乔毓抬手一指:“时辰还不急,我们去那儿看看。” 新武侯世子顺着一瞧,眉头微皱,温煦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别去了。等还愿完,我带你往别处去玩儿……” 乔毓听他如此讲,更觉好:“那是什么地方?” 新武侯世子顿了顿,还是道:“菜市口。” “哇,”乔毓欣然道:“那更要去看看了!”说完,也不理会新武侯世子脸色,搁下车帘,径自跳下马车。 这是杀头,又不是唱戏,你怎么这样高兴? 新武侯世子脸色一僵,怕出什么意外,忙叫碧池取了帷帽给她,又下了马,亲自跟过去。 乔毓到了近前,便听周遭人议论,说今日被处刑的乃是盘踞在长安西侧雁归山的盗匪,时常劫掠过往客商财物,为防泄露消息,又杀人灭口,堪称罪大恶极。 她往里瞅了眼,左右推推,硬是挤到了近前,回头瞥见新武侯世子与二娘似乎在往这边儿来,兴高采烈的招手道:“你们快来,我占了个好位置!” 新武侯世子:“……” 二娘:“……” 谁,谁说要去看了啊?! 二人僵硬着脸站在不远处,动作皆有些迟疑。 新武侯世子还好,二娘却是后悔,自己为何要下来趟这趟浑水了。 乔毓恍若未觉,热情道:“快点啊,晚了就没位置了,你们不会是怕了吧?喂,大婶你别挤我……” 新武侯世子毕竟是郎君,不好叫人说胆怯,只得迈步向前,二娘想要退缩,瞥见乔毓似笑非笑的神情,终于还是一咬牙,跟在了新武侯世子身后。 劫匪约莫有十三四人,已然被押到刑场,跪地等候处刑,底下乌压压都是百姓,人数颇多。 新武侯世子僵笑着劝:“六娘,这场面血腥,没什么好看的……” “好看,”乔毓欣然道:“这种渣滓赴死,人间安泰,真是天大喜事。” 她看看新武侯世子,再看看二娘,疑惑道:“你们不这样觉得吗?” 新武侯世子与二娘心中MMP,脸上却露出了职业假笑:“当然。” 几人说话时,便听人群一阵纷议,原来是行刑的时辰到了。 二娘娇养闺中,如何见过这个,心中惊惧,面色发白,两股战战,不过勉强支撑,方才没有就地倒下罢了。 她想要走,亦或是蒙住眼睛,只是如此一来,倒像是输给乔毓了似的。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见乔毓神色如常,便咬紧牙根,忍了下去。 刽子手手中钢刀雪亮,阳光下闪耀着骇人的残忍光芒,当它高高挥起时,二娘已然吓得呆了,想要合眼,眼皮子却不听使唤。 新武侯世子看得不忍,伸手遮住她眼,不叫她瞧这血腥一幕。 乔毓笑嘻嘻的一瞥,兴致勃勃的解说道:“啊,他举刀了,挥下去了,啧,脑袋掉了,啊呀,血喷的这么高,都沾到人衣襟上去了,呀,脑袋滚下来了……” 新武侯世子:“……” 二娘:“……” “二姐姐,你还好吗?”回去的时候,乔毓神情担忧,道:“我看你脸色有点儿差。” 二娘真想将她脑袋拧下来,也放地上滚滚,只可惜暂时还做不到。 她想笑一笑,却连挤出一个表情来,都觉有些困难。 虽没有亲眼瞧见那血腥一幕,然而有人绘声绘色的说了出来,其实也同亲眼瞧见无甚区别。 她冷下脸来,怨恨的瞪着乔毓:“小贱人,猫哭耗子假慈悲,收起你的假惺惺来!” “二姐姐,你这么说话,便伤姐妹情分了,”乔毓一副受伤的样子:“我只是想提醒你回去换条裤子,不然湿淋淋的,多丢我们家的脸啊。” 二娘花容失色,神情惊慌,下意识低头去瞧,见并无异样,方才略松口气。 乔毓哈哈大笑:“二姐姐,你别怕,我同你开玩笑呢。” 如果目光能化成刀,乔毓八成会被砍成薯片。 二娘怨愤的剜了她一眼,铁青着脸,再没有开口说话,进了大慈恩寺,也只同聚在四娘一处,不知是在说些什么,连净衍大德的事情,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乔毓也不在意,为葛老太爷还愿之后,便打算同其余人一道回府,不想四娘竟到近前去,温声提议道:“我听说,六娘是被大慈恩寺下的一户农家救起,今日既然到了,何妨前去一叙?” 乔毓不甚在意的笑了:“一个农妇罢了,有什么好见的?” 四娘美目微闪,看她一看,掩口笑了:“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既然路过,还是去看看吧。” 乔毓无可无不可道:“好吧。” …… 旧地重游,乔毓心中其实有些感慨。 新武侯府虽然富贵,但相较而言,还是这座破败的旧屋舍,更叫她觉得亲切。 王氏母女已经离去,柴门处已经落了灰,新武侯世子打发人去问,却知是那母女俩救起一位贵女,发了笔横财,早就搬走了,还有人远远的看,低声猜度这些衣衫华贵的男女,是否便出自那家高门。 不远处有座粪池,空气中飘扬着难闻的气息,二娘拿帕子掩住口鼻,瞥乔毓一眼,含讥带讽道:“鸡窝里飞出只金凤凰,倒是她们的福气。怕只怕飞出来的是只野鸡,空欢喜一场。” 乔毓道:“二姐姐,你裤子干了?” 二娘面色顿变:“你!” 乔毓懒得再看,往茅屋另一侧的小径走了几步,失落之余,又有些安心。 王氏处置的很好,满村落的人都知道她们救了高门贵女,搬进了长安城,即便来日自己离开新武侯府,他们也没必要再来找王氏母女封口了。 长安乃是大唐帝都,天子脚下,新武侯府不至于为了两个无关紧要的村妇杀人,平白招惹是非。 她暗自思量的时候,其余几位女郎也四下去瞧,见惯了都城繁华,偶尔瞥一眼乡野风情,倒也有些意趣。 乔毓有些出神,冷不丁后边儿伸出一双手,猛地用力,将她往前一推,作势便要跌进不远处的粪坑里。 乔毓被这变故惊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向前两步,腾空而起,一脚点在墙上,借力退回,另一条腿顺势横扫,看也不看,便将身后人踹进去了。 “扑腾”一声闷响,恶臭瞬间袭来,旋即便是一声惊叫。 乔毓半点儿都不觉得同情,回身一瞧,倒有些诧异。 掉进去的不是二娘,而是惯来温诺的三娘。 她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也不管粪坑里扑腾的三娘与前去拉她的仆从,慢悠悠到二娘面前去,笑吟吟的唤了声:“二姐姐?” 二娘见事情有变,面色便有些难看,却还是强撑着,冷笑道:“你竟敢推自己亲姐姐下去,简直是疯了,即便是老太爷,也不会饶恕……” “嘘,”乔毓手指点在她唇上,待她停住,又指了指那粪坑,善解人意道:“你自己下去呢,还是我送你一程?” 三娘在里边儿扑腾,带起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二娘只是闻到,都觉得恶心,心下胆怯,却冷脸道:“六娘,你真是疯了吗?” 乔毓一脚将她踢下去:“走你——” 又是一阵叫人脑仁儿发酸的尖叫声。 四娘与五娘在侧,瞧见这变故,脸都吓得白了,手指哆嗦着指向乔毓,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乔毓浑不在意,吊儿郎当的近前去,向四娘道:“四姐姐,我坏不坏?” 四娘目光畏惧,颤声道:“你,你……” “坏吧?”乔毓笑嘻嘻道:“你不敢说,那我就自己说啦。” 四娘面颊抽动几下,瞥一眼狼狈不堪的二娘与三娘,更不敢开口了。 “我呢,就是想告诉四姐姐一个道理,”乔毓两手叉腰,浑身上下都写着嚣张跋扈,为所欲为:“那就是——坏人怎么可能过得惨呢哈哈哈哈哈。” 一句话说完,不等四娘回应,她抬手一记耳光,将人打翻在地,神情惋惜的笑道:“四姐姐,恕我失礼,你这个智商,只适合做个好人。” 乔毓做了一个长而混沌的梦。 她如同一艘随时可能倾覆的孤舟,在岁月长河的波涛中颠簸不定,从今朝,至来日,历经近千年荒诞而又真切的波折之后,终于悠悠醒来。 “大唐居然亡了!” 这是她醒后说的第一句话。 “想我华夏泱泱,万国来朝,不想未及千年,竟叫那群夷狄畜类前来放肆!” 这是她醒后说的第二句话。 乔毓满腹怨愤,坐起身来,目光往四下里转了转,终于从家国情怀,转到了人生哲理。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都经历了些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 乔毓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只记得一个叫做“乔毓”的名字,以及前不久梦见的,还未曾消散掉的那些命运轨迹。 但这些东西,对于现在她而言,都没什么实际性的作用。 乔毓看着不远处那扇透风的柴门,心里有点发愁。 她正一脑袋浆糊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女郎进来,那双黑亮的眼睛落在乔毓身上,霎时间迸发出几分欣喜。 “呀,”她说:“你醒了!” 乔毓饶是心头微疑,也禁不住被她感染,露出一个笑来。 却听有人冷哼道:“再不醒,我便要丢你出去了!” 那扇柴门又一次被人推开,进来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衣衫陈旧,两鬓微霜,眼角皱纹厚重的能夹死人。 上下瞧了乔毓几眼,她没好气道:“这位小娘子,我们家贫,可养不起你这等贵人,二娘见你在河边昏迷不醒,非要捡回来,平白多一张嘴吃饭……” 乔毓见她语出嫌恶,倒也不恼,只在心里暗暗嘀咕:我人都没醒,从哪儿多出一张嘴来吃饭?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声,那妇人冷哼一声,语气更坏:“你虽不吃饭,但这几日工夫,只吃药便花了四十二钱,一斗米也不过五钱罢了!” 说着,又絮叨起昨日煮了只母鸡熬汤,说虽不是市集上买的,但送出去卖,总也值六七钱,如此云云。 乔毓词穷了,老老实实的听她念叨。 妇人称为二娘的女郎却有些面红,悄悄拉了拉乔毓,羞道:“说来惭愧,买药的钱物都是出自阿姐,你腕上那串玉珠,被阿娘拆开当了……” “不然如何,我自己出钱养她?” 那妇人瞪二娘一眼,恼怒道:“既不是我女儿,又不是我媳妇,谁有这等好心,顾看她死活!自己家人都快出去喝西北风了,难为你还这样好心肠,从外边儿往回捡人!” 这席话说的毫不客气,二娘听得眼圈儿一红,低下头去,不敢做声了。 那妇人嗓门儿也大,吵得乔毓头疼,忙止住道:“二娘救我,便是我的恩人,婶婶肯收留,也是感激不尽,更不必说这几日照顾周全,一串玉珠而已,不值什么的。” 她这番话说的滴水不露,那妇人听后,面色倒和缓起来,又剜了女儿一眼,一掀柴门前悬着的旧帘子,转身出去了。 二娘怕她吃心,柔声道:“阿娘就是这等脾性,可心是好的,阿姐不要同她计较……” 若换了个娇小姐,冷不丁听那么一席话,指不定要难受多久呢,但乔毓脸皮厚惯了,根本没往心里去。 说到底,人家又不是你爹你娘,哪有什么义务要无条件的对你好? 那妇人虽嘴上刻薄些,但到底也收留了她,又去买药煮鸡,若换个坏心的,将她拎回家,寻个窑子卖了,想说理都找不到地方。 乔毓笑了笑,又问二娘:“你是在哪儿捡到我的?” “在村东头的河边,”二娘温声细语道:“我白天去那儿洗衣服,落了棒槌,晚上才想起来,匆忙去找,就见你躺在河边不省人事,便将你背回来了。” “河边?”乔毓敏感的多问了句。 “是啊,河边,”二娘有些疑惑,不解道:“阿姐,你怎么会到那儿去?” 我也不知道啊! 乔毓心道:我唯一知道的那点事儿,还是你告诉我的! 她有些头疼,又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说,此地受哪个衙署管辖?” “这是长安,天子脚下,当然是归京兆尹管辖了。” 说到这儿,二娘察觉出不对来了:“阿姐,你,你似乎……” 乔毓坦诚的看着她,实话实说道:“二娘,昏迷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 午间吃饭的时候,屋内的气氛格外沉寂。 二娘姓李,没有名字,因为排行老二,所以就叫二娘。 她母亲姓王,父亲早就过世,上边还有个哥哥,几年前到长安城中的糕饼铺子里去当学徒,老板见他机灵能干,就将女儿嫁给他了。 说是嫁,但两家门第在那儿,其实跟入赘没什么区别。 富户里娇养的小娘子同粗俗的婆母说不到一起去,王氏怕儿子夹在中间为难,便拒绝了搬去同住,跟女儿留在老家,帮人缝缝补补,赚些辛苦钱。 二娘生得一双巧手,刺绣做的不俗,十里八乡都有名气,也有些进项,母女俩相依为命,日子不说是富足,但也不算坏。 可现在,这种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乔毓不记得从前发生了什么,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家在何方,家里还有什么亲眷。 二娘发现她的时候,也没有在她身上发现籍贯凭据。 这就是说,乔毓现在是个黑户。 更要紧的是,什么样的变故,才能叫一个衣着不俗、看起来出身不低的女郎孤身流落到此,被二娘救起? 或许她家中出了变故,或许她是一个逃犯,往荒诞处想,兴许她正在被人追杀。 乔毓端着那只裂口的碗,闷头扒饭,心里愁苦,一碗饭吃完,拎起勺子想再盛,却发现米盆已经空了。 ……她吃的好像有点多。 王氏早就停了筷子,阴沉着脸坐在旁边,对她进行死亡凝视:“这是第四碗了。” 乔毓讪讪的将筷子放下:“我好几日没吃饭了……” 王氏看起来像是想说什么,然而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口,她起身去了里屋,不多时,又拎着一只花色陈旧的包袱回来了。 “你那日穿的衣服,我帮你洗了,身上带的玉佩珠饰也都在这儿。” “那串玉珠材质很好,一颗珠子便当了五百钱,你连买药带吃饭,总共算是五十钱,还剩四百五十钱。” “我留了五十钱,算是辛苦费,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王氏将包袱放在乔毓身侧的矮凳上,说:“吃完饭后,你就走吧。我们家庙小,留不住你这尊大佛。” “阿娘,阿姐连自己家在哪儿都不记得,你叫她去哪儿?”二娘急的脸都红了。 “你闭嘴!”王氏厉声呵斥女儿一句,转向乔毓时,又柔和了语气:“小娘子,说句托大的话,我与二娘也算是你的恩人,留你到现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是不是? 我们家是个什么光景,你也瞧见了,老爷们吹一口气就能散架,你行行好,早些往别处去吧。” 上了年纪的人,总会有岁月所赋予的智慧,王氏一个寡妇,丈夫早逝,能拉扯一双儿女长大,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乔毓盯着那个包袱看了一会儿,轻轻道:“婶婶,我身子还没好利落,劳烦你再收留我几日,好吗?最多五日,我便会走。” 二娘哀求的看着母亲:“阿娘。” 王氏有些迟疑,半晌之后,终于粗着声音道:“等你好了,马上离开这儿。”说完,便闷头收拾碗筷,一并搁进水盆,端着出去刷洗了。 …… 这是坐落在长安城外的一个村落,总共不过几百户人,因为毗邻大慈恩寺,便有人购置了些香烛烧纸等物售卖,往来的香客又多,时日久了,倒是繁盛热闹起来。 乔毓这会儿还是个黑户,王氏怕被人瞧见,生出什么波折来,自然不许她出门,叫闷在屋子里修养,病好了赶紧滚蛋。 乔毓老老实实的躺在那张略微一动,便咯吱咯吱响动的木床上,总觉得自己胸口有些闷。 她咳了两声,又问二娘:“早先你们买的药还有吗,能不能再煎一副?” 二娘秉性柔善,极为体贴,闻言便去橱柜中翻找,不多时,喜道:“有呢,阿姐等等,我这就去煎。” 乔毓隐约嗅到了药气,脑海中忽然冒出点什么来,她从床上弹起来,近前去接过那药包,打开瞧过后,摇头道:“这药不对症啊。” 二娘讶异道:“阿姐,你懂医术吗?” 乔毓仰头想了想,不确定道:“好像曾经有人教过我,记不清楚了。” “有纸笔吗?”她道:“我开个方子,劳烦你再去抓一回。” 二娘道:“哥哥从前剩了些纸,笔也有,只是没有墨。” 乔毓笑道:“炭笔总有吧?你画花样,想来用的上。” “有,”二娘应得飞快,去寻了来,欢天喜地的送过去:“在这儿!” 乔毓略经思忖,提笔写了方子,又怪道:“我写字,你怎么这样高兴?” “会写字的人多了不起啊,”二娘托着腮看她,眼睛里全是歆羡:“村前的钱先生写得一笔好字,每日帮人写信,便能叫全家人温饱了。” 乔毓下意识看了眼面前纸张:“你不会写吗?” “哥哥是郎君嘛,要养家糊口的,”二娘笑的有些酸涩,低声道:“我是女郎,将来总要嫁人,学这些做什么。” 王氏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能叫儿子念识字,已经很了不起了,如何供应的起第二个孩子。 乔毓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心中一叹:“我教你吧。” 二娘双眼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阿姐很快便要走了,即便是教,我又能学会多少呢。” 这是个有些伤感的话题。 两人都停了口,没再说下去。 …… 傍晚的时候,王氏做活回去,听说乔毓颇通医理,倒是有些讶异:“你还会治病?” 乔毓道:“勉强记得一些。” 王氏神情柔和了些:“这份本事,可比弹琴画画强多了。” 沉默着吃过晚饭,乔毓便与二娘一道去睡,至于王氏,则去了另一间屋子歇息。 现下刚进三月,夜间微有些凉,乔毓就着刚打上来的井水洗了把脸,这才想起来自己醒来之后还没照过镜子,竟不知自己此刻是如何一副尊荣。 二娘取了镜子递给她,忍俊不禁道:“阿姐生的可美呢,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了。” 乔毓接过那面菱花镜,便见镜中人容颜鲜艳,杏眼桃腮,双目湛湛,略带几分飒爽英气,真如三月盛开的杏花一般灼艳明媚,占尽春色。 她摸着脸,美滋滋道:“我可真好看!” “是啊,”二娘笑道:“明日便是上巳节,若叫附近的年轻郎君们见了,保管看得别不开眼。” “上巳节?” 乔毓知道现下是三月,却不知今日是三月初二,目光透过窗户往外一瞧,疑惑道:“既然是上巳节,怎么不曾悬挂红幡祈福?” “阿姐有所不知,”二娘敛了笑意,悄声道:“皇后薨了,现下正值国丧。” 乔毓惊诧道:“啊?” “皇后辞世,也有几日了。”二娘徐徐道:“京中停音乐、嫁娶百日,这还是小民,听说老爷们停得更久,要一整年呢。” 说及此处,她神情中闪过一抹惊:“也是巧了,我遇见姐姐,便是在皇后薨逝世的第二日。” 乔毓哈哈笑道:“是蛮巧的。” “唉,”二娘却叹口气,感慨道:“我虽不曾见过皇后娘娘,却听闻她贤良淑德,极为慈悲,更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女人的本体是八卦,二娘也不例外:“圣上与皇后是结发夫妻,太子、秦王、晋王与昭和公主,皆为皇后所出,竟无异生之子,这样的夫妻缱绻,真是叫人歆羡。” “哦,”乔毓心说这都可以用来写话本子了,口中却道:“那是挺叫人羡慕的。” “唉,”二娘又叹一口气:“皇后娘娘今年也才三十有四,怎么就早早去了呢。” 人有生老病死,阎王索命,可不管你尊卑贵贱。 乔毓心里边儿这么想,倒不至于往外说,又跟二娘聊了几句,便一道去歇息了。 窗扇半开,月光隐在乌云后边儿,灰蒙蒙的,看不真切。 乔毓睡不着,便睁开眼开始数羊,数到最后,不知怎么,竟想起二娘说过的那位皇后来。 太子今年十八岁,已经选定了太子妃,现下生母辞世,怕要等上一年再娶。 太子的胞弟秦王要小些,今年十六,王妃还没有人选。 晋王与昭和公主是双生胎,今年十三岁,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的年纪。 不过话说回来,皇帝也才三十六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再过一阵子,指不定就要续娶,到那时候,太子与一干弟妹们的日子,就不一定那么好过了。 乔毓胡思乱想着,忽然心神一凛,哑然失笑。 他们好不好,关我屁事。 自己那点儿事都弄明白,哪来的闲情逸致忧心别人。 她懒洋洋打个哈欠,合眼睡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无恶不作的魔头呢…… 就你这做派,说是魔头,魔头都得觉得委屈。 新武侯府一干人等额头生汗,心中战栗,却苦于无法做声,只得任由惊惧自脊背一寸寸爬至脑后,或伏或倒,呼吸急促,看她下一步如何。 葛老太爷软倒在椅上,动一下都觉得乏力,不受掌控的身体给了他无限的惶恐,平安无恙、状若癫狂的乔毓更叫他心头不安。 如此过了一会儿,他便觉舌尖略微有了几分力气,低声说几句,还是可以的。 毕竟是历经几朝的人,葛老太爷勉强叫自己平静下来,隐忍着怒火,慈眉善目道:“六娘,这是怎么回事?快别胡闹了。” 那声音轻不可闻,但也足够叫乔毓听见了。 她走到葛老太爷面前去,歪着头打量一会儿,忽然抬起一脚,踹在了椅子上,力度之大,竟生生折断了紫檀木椅的一条腿儿。 葛老太爷年迈体弱,远不如那张木椅结实,如何禁得住这一下,身体一歪,当即便从那象征着葛家最高地位的椅子上摔落下去,狼狈不堪的跌到了地上。 “别叫得那么客气,我可不是你们家六娘。” 乔毓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淡淡道:“老太爷,话说的那么弯弯绕,也怪没意思的。你不是不想害我,只是还没来得及罢了。今日咱们到了这个地步,不是一句谁好谁坏便能说清的,只是你棋差一招,技不如人,输了而已。” 今日乃是家宴,新武侯府三世同堂,葛老太爷当着诸多小辈儿的面被人打落在地,身体上的痛苦还在其次,脸面上却有些挨不住。 他早知乔毓心思诡谲,不能以常理视之,却以为自己能够压制的住,不想今日竟反噬自身,心下又怒又悔。 怒的是不能即刻将她抽筋扒皮,泄心头之恨; 悔的却是当日自己做主,将这魔头带进新武侯府,今日一个不小心,兴许便要被灭门。 只是现在并非发泄怒火,忏悔自身的时候,不妨先将她稳住,等药效过去,再行擒拿,届时是杀是剐,还不都由自己做主? 只转瞬功夫,葛老太爷面色便是几变,最终幻化为长辈的慈爱与无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杀人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顾老太爷一把年纪, 从湘南远道而来,本就疲惫, 短时间再匆忙赶回去, 怕会要了老命。 乔家专程请人过来,自然要好生接待,态度也分外殷勤。 顾老太爷没有娶妻, 自然无有子嗣, 又不愿叫他人骨肉离散,便没有过继族中小辈到自己膝下, 别人都觉他孑然一身,他自己却看得开,每日乐呵呵的, 极为豁达。 乔家里边儿没几个懂医术的,卫国公与昌武郡公自幼跟随祖父习武,只略微懂些包扎止血的法子, 常山王妃学得略微多些, 但也只是粗略知晓。 唯有乔毓, 当年认认真真的跟太夫人学过, 下了苦工, 见顾老太爷在此, 便抱着医典去找他,将自己的疑惑说与他听。 她是个聪明人, 悟性也好, 顾老太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会儿, 便察觉她资质不俗,底子也打得好,倒真起了爱才之心,仔细教导起来。 乔安与乔南几个小辈打算约着小姑母出门打猎,往她院子里去找,却扑了个空,再一打听,知道是到顾老太爷那儿去了,又结伴去寻。 “小姑母,你学这个做什么?”乔静手中捏着马鞭,有些不解的道:“乔家又不是请不起大夫。” “大夫会的是大夫的,我学会的却是我自己的,”乔毓认真道:“求人不如求己,若是有一日,你们不在府中,请不到大夫呢?” “尤其是二郎,”她看向乔安,正色道:“你是要上战场的,更要仔细学上几分,有时候,早半刻钟缠上绷带,或许就能保住一只胳膊、一条腿。” 乔安心下一凛,应道:“侄儿明白。” “小姑母,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想学了,”乔静若有所思的点头,又满脸希冀道:“还有,那日你连发三箭,俱无虚射,功夫实在是漂亮,能不能教我?” 乔毓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当然可以。” “好哎!”乔静神情雀跃,不知想起什么,撅着嘴,郁卒道:“我天性不喜欢念,就是喜欢这个,偏生阿娘不许,管的可严了……” 昌武郡公之妻乃是国子监祭酒陆玮之之女,真正的诗传家,教导起自己的几个儿女,自然更有章法。 “你阿娘自有她的苦心。”乔毓笑道:“如今天下已定,征战也少了,便该叫家中儿女好好念,博个功名出身,我记得似乎有个词儿,就是说这个的,叫什么来着……” 乔南笑着接了下去:“文修武偃。”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儿,”乔毓语重心长道:“你看,小姑母念得不好,说话都不如别人好听。” 乔静苦着脸应了一声好,又道:“现在我们能出去玩儿了吗?” 乔安也道:“自从前几日一别,敬敏他们都记挂着呢,几次遣人上门来问,说什么时候约着出去玩儿。” 顾老太爷哈哈大笑,道:“去吧去吧,年轻人就该活泼些,像你小姑母一样闷在家里,做个大家闺秀,那才辜负好年华呢。” ……像你小姑母一样闷在家里,做个大家闺秀。 场面诡异的安静了几瞬,小辈儿们脸上的神情同样有些怪。 心领神会的交换一个眼神后,乔南轻咳一声,道:“我叫人知会他们一声,再约着往城外猎场去吧。” 其余几人都无异议,事情便这么定了。 …… 昨日皇帝与皇太子等人先后离去,便再没有消息传来,乔老夫人隐约能猜到他们的心思,心中总有些忐忑。 “阿琰这孩子倔强,圣上也是秉性刚烈,我实在是担心,怕他们父子俩……唉!” 常山王妃是亲眼瞧着皇太子长大的,也更了解他性情,心中如何会不担忧? 只是乔老夫人已经足够忧心,即便她再不安,也只能劝慰:“四娘在呢,又是嫡亲父子,总不会闹大的。” 乔老夫人苦笑道:“也只能这么想了。”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话,倒想起乔毓来,打发人去问了句,才知道她前不久带着侄子、侄女出门去了。 乔老夫人蹙眉道:“这小混账不会又闯祸吧?” “不会的,”常山王妃道:“前几日才刚闹过一场呢,怎么会这么快?” “也是,”乔老夫人想了想,欣慰道:“即便是闯祸,也要再过几日的。” …… 乔毓却不知母亲与姐姐在背后是怎么说自己的,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带着侄子与侄女们出了崇仁坊的大门,便见陈敬敏等少年正等候,远远瞧见他们来,笑着喊了声:“大锤哥!” “暧,”乔毓欢欢喜喜的应了一声,摸了摸身下骏马的鬓毛以示安抚,神采飞扬道:“前几日对战,你们不如我,到了酒桌上也不如我,今日到了猎场,可别再输。” 陈敬敏似乎对箭术颇为自矜,信心满满道:“怎么会?!” 曾经被她怼的说不出话来的卢家五郎也是轻哼,跃跃欲试道:“大锤哥,这回你输定了!” 众人嘻嘻哈哈的说笑起来,气氛倒是热切。 远处有车马驶来,乔毓怕自己一群人堵在这里碍事,干脆一甩马鞭,扬声笑道:“那就先试试谁的脚程更快!”说完,催马而去。 众少年齐声笑道:“哪个怕你?!”随即追了上去。 所谓的猎场,便是乔毓早先纵横过的雁归山,再回到此地,想想自己与苏怀信、许樟一道大杀四方时的场景,真有种旧地重游的感慨。 临近五月,人到山林,便见郁郁葱葱,翠色宜人。 少年们背着箭囊,三三两两的约着离去,进入山中,离去之前,还不忘同乔毓多说一句:“大锤哥,你要努力一点儿,否则被我们超过去,多尴尬。” 乔毓笑骂道:“滚!” 众人哈哈大笑,催马进了山林。 乔毓端坐马上,取了弓箭调试,又向乔静与乔菀道:“你们两个太小,便不要进去了,跟侍从们在外边儿等,好不好?” “三娘小,我可不小,”乔静不甘心道:“小姑母,带我去嘛。” “不成,”乔毓坚决拒绝了:“今日人多,若出了什么意外,你有什么法子?我们即便想帮你,怕都会来不及。” 乔静怏怏道:“好吧。” 乔菀也有些失落。 乔毓看得不忍,目光左右转转,便见不远处有片空地,安抚道:“仆从们带了烤架调料,我们前去打猎,你们便留在此地准备午饭,晚些我们回来,一道吃野味,好不好?” 乔静勉强提起几分精神来,鼓着嘴道:“都交给我们了。” “真乖,”乔毓赞许的笑,又向两个侄子道:“我们走吧。” 丛林茂密,山石嶙峋,野兽藏匿其中,着实难觅踪迹,乔毓带着两个侄子进了山林,转了许久,都未曾察觉踪迹。 她是有耐心的猎人,并不觉得气馁,一手拉住缰绳,催马往更深处去,另一只手却握住弓箭,随时准备出击。 不远处有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翠绿的叶子堆堆簇簇,忽然间晃动一下,旋即安寂。 乔毓无声而笑,拈弓搭箭,疾射而去,只听“扑棱棱”一阵摩擦声响,那从灌木被重物压倒,跌出一只鹿来。 “开门大吉,”乔毓拨了拨弓弦,欣然笑道:“是个好彩头。” 仆从们近前去将那头鹿捉起,乔安则笑道:“且再往里看看,总不能只叫小姑母威风,却叫我们干看着吧?” 或许是方才那头鹿带来了好运气,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前前后后遇到了不少猎物,从锦鸡到野兔,后来,还遇上一头皮糙肉厚的野猪。 乔安箭法出众,臂力非凡,接连三箭,先后没入野猪脖颈,血如泉涌,很快抽搐倒地。 乔毓见那野猪右腿上有箭伤,瞧着很新,显然先前曾经遇见自己人,略微等了等,果然见卢五郎几人到了。 “惭愧惭愧,”见了乔家几人,卢五郎失笑道:“马失前蹄,叫诸君见笑了。” 乔安似乎同他很是熟悉,揶揄道:“这彩头被我摘到了,五郎,你服不服?” 乔南同乔毓解释:“大姐姐嫁与卢国公世子,五郎是世子胞弟。” 哦,原来都是实在亲戚。 乔毓明白过来,笑吟吟的听着两个小辈儿斗嘴,自己却没言语,好容易等到他们停下,方才道:“你们不饿吗?” 她看眼日影,道:“午时都快过去了,再不回去,二娘、三娘怕要等急了。” 那几人应了声,便往回赶,乔南在路上问:“其余人怎么办?” “他们又不傻,”乔毓失笑道:“知道饿了,就会出去的。” 进山寻猎困难,出山却容易,几分催马急行,不过一刻钟功夫,便望见各家仆从们安置下的坐垫与各式家伙了。 乔毓耳朵尖,相隔一段距离,便听远处似有争执声,心下一凛,快马前去,便见乔静叉着腰站在空地前,手提软鞭,似乎正同面前几个年轻人争辩。 她目光在那几人马匹的标志上一扫而过,便带了三分凉意,翻身下马,到乔静身前去,摸了摸乔菀的头,关切道:“这是怎么了?不是叫你们在这儿准备吃的吗?” “他们欺人太甚!” 乔静一指不远处树上插着的那支箭,冷笑道:“竟敢在背后放冷箭,故意恐吓我们!” “乔二娘,我们已经说了,这只是一个误会,再则,这箭不也没伤到人吗?可你呢?” 对面那几人面带薄怒,纷纷道:“不分青红皂白,便叫人将我们拦住,举鞭便打,简直是野蛮成性!” “误会?” 乔静嗤笑道:“这儿就是一片空地,连只山鸡都没有,你们平白无故射箭玩儿?还是说你们脑子有病,连带着眼也瞎了?!” “乔二娘,你嘴上放干净点!”那几人怒道:“难道这就是乔家的家教?” “呸!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碰见你们这种,就只能说脏话了!” 乔静道:“你们暗箭伤人,就很有教养吗?!” 那几人面色涨红,神情不忿,正待说句什么,乔毓却站到乔静前边儿去,止住了他们接下来的话头。 “没受伤吧?”她问乔静和乔菀。 “我们没事儿,”乔菀道:“小姑母不必担心。” 乔静随之点头。 “你们当然没事,”对面那几人抬起手臂,展示自己身上的鞭痕,不满道:“受伤的是我们!简直是跋扈至极……” 乔毓并不搭腔,示意乔南将两个侄女拉到身后去,方才道:“唐家的人?” 唐六郎面色微变,与两个族兄对视一眼,又坦然道:“唐家的人怎么了,你不敢见吗?乔家虽是高门,但唐家亦是侯府,总不至于望尘莫及吧?” 乔毓微微一笑,转了转不远处树上那支箭,卢五郎便忙不迭去取了来,递到她手上去。 乔毓低头看了眼,“咔嚓”折成两半儿,丢到地上去,道:“捡起来,把它吃了,这事就算完了。” 唐六郎面色一变,几乎以为是自己耳朵坏了,左右看看,讪笑道:“乔家姑姑,你是在同我开玩笑吗?” 乔毓两手环胸,下巴微抬:“同你开玩笑?你配吗?” 唐六郎神情重新转冷,漠然道:“乔家姑姑,这事儿可跟你堵在门上要钱不一样,我难道也在人前说过,要生吃你一支箭吗?” 说完,他冷笑着转身:“简直莫名其妙,我们走!” 因为前几日那场变故,南安侯府破财之余,又丢尽了脸面,府中所有人都没脸出门,很是萎靡。 唐六郎年少气盛,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今日约了两个族兄散心,不想竟遇上了乔家人。 他没胆子伤人,但轻轻放过,又不甘心,左思右想之后,便拈弓搭箭,想要吓一吓乔家两个女儿,若能叫她们屁滚尿流,岂不是出一口恶气? 哪曾想到乔静这般生猛,竟然得理不饶人,更晦气的是,又遇上乔毓了。 唐六郎对她有些打怵,再看着她那张与明德皇后相仿的面容,更想起太上皇鸡飞蛋打的指望,心下愈加愤恨,不愿久留,便待离去。 乔毓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抬起一脚踢在他腿弯,唐六郎还没反应过来,人便飞出了三丈远,结结实实的啃了一嘴泥。 “你做什么?” 他勉强爬起身,形容狼狈,语气怨恨的丢了顶大帽子过去:“乔家如此张狂跋扈,难道是要造反吗?!” “唐六郎,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 有其余人赶来,见状冷笑道:“有本事便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实在不行便去演武场比试,欺负两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唐六郎面颊涨红,讷讷不语。 乔毓弯下腰,将地上那支箭捡起,缓缓递到他面前:“箭头上的磨痕很浅,箭身也很硬挺,没有骤然受力引发的崩裂,可见射箭的人根本没用多少力气,因为他的本意不是击杀猎物,只为恫吓。” “你该感谢自己箭术不俗,没有伤到她们,”乔毓冷冷道:“否则,你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你敢杀我?哈哈,你敢杀我?!” 唐六郎脸上又闪过一抹讥讽,不屑道:“乔家姑姑,你以为自己是谁?明德皇后吗?” 左右还有人在,他压低声音,却掩不住语气中的鄙薄:“你是跟她生的相像,但你毕竟不是她,也永远都无法取代她。谁知道你到底是乔家的女儿,还是乔家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一个替身?” 乔毓心里渐渐涌上一股怒气来,她微微眯起眼,语气却平静如初:“你知道的倒是很多。” “是很多,”唐六郎凝神打量她一会儿,有些得意,又有些可怜的道:“山鸡是没法变凤凰的,不是你的,即便得到了,最终也会失去。” 乔毓微微笑了起来,神情中同样带着怜悯:“那也比永远上不了台面,只能躲在阴沟里叫嚣的老鼠要好得多。你这样不被重视的子嗣,也只能这样寻求一点存在感了吧。” “你知道什么?!” 唐六郎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一般,暴怒道:“你不过是一条可怜虫,有什么资格可怜我?!” 乔毓状若无奈的摊了摊手,目光却是戏谑的。 “你以为你还能得意多久?你以为自己真的能取代明德皇后,入主中宫?” 唐六郎讥笑出声,得意道:“人是斗不过天的,明德皇后再好,不也死了?这是她的命,也是你的命!” 乔毓的手扶在了刀柄上,面色却与先前一般无二,状似未曾听清一般,询问道:“你说什么?” 唐六郎见她假做未曾听清,只道是她在自欺欺人,心下得意至极,连周遭还有别人在都暂且忘了:“我说你与明德皇后其实是一类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到头来却……” 他这话还没说完,便被唐家另外两个面色惊慌的子弟拉住,一个扯他衣袖,一个掩住他嘴,低声怒道:“这是什么混账话?你要死吗?!” 唐六郎恍然惊醒,这才察觉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面色急变,汗出如浆。 这么会儿功夫,已经有其余人打猎归来,零零散散的也有七八人之多,更不必说还有乔家众人在。 “他喝多了,昏了头,”唐六郎身侧看起来年长些的郎君冷汗连连,左右赔笑,又向乔毓躬身作揖,央求道:“六郎醉了,说出这些该死的浑话,乔家姑姑一定不要同他计较……” 说完,又厉声向唐六郎道:“还不快向乔家姑姑谢罪!” 到了此刻,唐六郎如何不知乔毓方才是有意引诱自己说出这些,心中悔恨,只得拉下脸去,俯首做低道:“乔家姑姑见谅,我实在是……” “多大点儿事啊,”乔毓善解人意的笑了笑,拔刀出鞘,和蔼道:“下辈子投胎的时候,注意点就行了。” 刀光一闪,血色喷溅。 乔毓归刀入鞘,平静道:“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有的人还活着,这就需要别人稍稍帮一点儿小忙了。” “唐六郎出言不逊,公然侮辱明德皇后,大不敬,十恶居其六,属不赦之罪,”她转向呆若木鸡的唐家二人,道:“《贞观律》是这么说的吧?” 唐家二人面色惨白,看眼死不瞑目的唐六郎,嘴唇动了动,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没错,就是这么说的,你们若是不信,尽管回去查,”乔毓欣然笑道:“法无禁止即可为,我也怕自己闯祸,将《贞观律》”背的透熟才敢出门,今日可不就用上了? 唐家二人:“……” 其余人:“……” “二娘,念还是有用的,”乔毓摸了摸乔静的头发,笑道:“你看,若是碰见个读少的,遇上这事可就要抓瞎了。” 乔静:“……6666666。”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坦白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事情发展到了这地步, 显然是谁都没想到的。 唐六郎倒地不起,双目圆睁, 神情中尤且带着几分惊诧, 还有些难以置信。 她怎么敢这么做?! 她怎么敢?! 众人都看得呆住,连乔家人都没反应过来。 唐家仅存的两人面色僵白,怔楞的看着唐六郎死不瞑目的尸首, 大半晌过去, 方才抬手去指乔毓,颤声道:“你杀了他……” “对, ”乔毓颔首道:“我杀了他。” “你,你简直是疯了!” 那年长些的郎君眼见这一幕,精神濒临崩溃, 语无伦次道:“六郎有罪,也该交由有司论处,如何就……怎么就轮得到你杀人?!” “六哥, 六哥!” 年幼那人似乎同唐六郎颇有交情, 面露痛色, 瘫坐在地, 试探着摇晃他尸身, 呆滞好一会儿, 终于抬头,神情怨毒, 对乔毓怒目而视。 “你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好, 真是好!” 他冷笑连连, 站起身来,一字字道:“乔家人这样威风,大抵真是要造反了……” 乔安与乔南齐齐变色,乔静与乔菀也是面露担忧。 乔南脑筋转得快,正待近前去说句什么,却被堂兄拦住了。 乔安眉宇间略带几分忧色,却不慌乱:“小姑母行事自有章法,且听她如何辩解便是。” 乔南回过神来,扭头去看乔毓,果然见她神情自若,满脸坦然,到了这关头,面上竟还带着三分微笑。 “两位,”不同于唐家人的咬牙切齿,乔毓倒很平静,微微一抬下巴,道:“怎么称呼?” 那二人面色冷厉,没有言语,倒是卢五郎瞧了眼,道:“年长些的是唐三郎,年少些的是唐十一郎,都是南安侯府的族侄,并非本家。” “你们可能觉得我太过凶残,杀人不眨眼,不过,这其实都是误会。” 乔毓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两手交叠,向唐三郎与唐十一郎笑了笑,和蔼道:“其实我这个人,最喜欢讲道理了。” “我来问你们,”她一指死去的唐六郎,面色转冷:“明德皇后薨逝不过两月,尚在孝中,他便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辱蔑,说什么‘皇后早逝,是她的命,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之类大逆不道的话,是否触及十恶之六大不敬,罪在不赦?!” 唐六郎方才那一席话,听到的人不在少数,唐三郎即便想要反驳,也无颜硬杠,只得道:“六郎出言冒失,的确有过……” “唐三郎,不要文过饰非,前不久百官宴饮,中舍人许敬宗因同僚容貌滑稽而发笑,就被御史弹劾,以国孝失礼,贬谪出京,此事才过去多久?” “中舍人只是无心一笑便被贬谪,唐三郎,”乔毓漠然道:“你来告诉我,像唐六郎这样公然辱蔑明德皇后的,该不该死?” 许敬宗被贬之事早就传遍长安,唐三郎如何不知,讷讷半晌,终于艰难道:“六郎有罪,的确该死,但也该交由有司论处,不该由你私刑处置!” “好,你既承认他该死,那我们便继续往下说,”乔毓冷笑一声,继续道:“武德三年,株洲人陶令为冤死的父亲报仇,手刃仇人,刺史以为子为父尽孝,不当死,上达天听,恭请太上皇裁决,你知道太上皇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唐三郎早已出仕,如何不知此事,倏然汗下,勉强道:“此事,此事……” 乔毓微笑道:“太上皇讲:杀一罪子,未足行宪;活一孝子,实广风德。不仅无罪释之,还大加褒赞!” “子报父仇,又是有理有据,自然可以赦免,但今日之事,却非如此!” 唐三郎脸皮抽搐几下,勉强道:“明德皇后既非你的父亲,也不是你的母亲……” “哈,你这话就更有意思了!” 乔毓道:“因为明德皇后是我的胞姐,而不是我的父母,所以我便要亲耳听着别人辱蔑于她,自己却无动于衷?!” “于私,这是我的胞姐,骨肉至亲,有人对我也已过世的亲眷横加羞辱,岂非恶意寻衅?!” “于公,二姐姐乃是中宫,母仪天下,为天下万民之母,岂能容忍如此辱蔑?唐三郎,难道唐家已有去国之念,不再以大唐人氏自居?!” 唐三郎眼见族弟横死,心下又痛又喜。 痛的是唐六郎英年早逝,膝下竟无子嗣;喜的是乔毓难逃一劫,必然要为此付出代价。 哪知二人掰扯了大半晌,竟是半分好处都没讨到,不得不承认唐六郎有罪该死也就罢了,连带着唐家也被扣上了一顶大帽子。 他毕竟年长,心思敏捷,脑子转的也快,不再同乔毓纠缠,只点着她的错处道:“六郎该死,诚然有罪,乔家姑姑如此行事,却也偏激,口舌功夫无益,还是去京兆尹面前分说吧。” “谁要跟你去京兆尹面前分说?” 乔毓两手环胸,哂笑道:“唐三郎,你自己承认的——唐六郎该死,我也解释了,我是激愤杀人,虽然过火,但总算情有可原。” 唐三郎面色顿变,下意识想要开口,乔毓却一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她脸上笑意愈深,只是嘲讽意味更重:“我知道,你无非就是想说我无权擅杀,我也承认,自己做的偏激了。” 唐六郎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唐三郎想做的,便是叫乔毓为此付出代价,既能告慰唐六郎在天之灵,也能全唐家脸面,现下见乔毓主动承认,当真喜不自禁。 乔毓看出他此刻心思,却连眼皮子都没动,抚了抚自己略微有些乱的鬓发,歉疚道:“虽然知道打破你的幻想很失礼,但我还是要说——你知道什么叫八议吗?” “《周礼》上管它叫‘八议之辟’,不过还有一个更加大众化的说法,叫刑不上大夫。” 乔毓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怜悯:“《唐律疏议》明文记载,所谓八议,便是: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这八种人有过,京兆尹无权审问,须得上达天听,交由圣上裁决,即便有罪,也可减免一等。” “真对不住,我是明德皇后的胞妹,正好在‘议亲’里边儿。” 她微微一笑:“因为有人辱及亲眷而激愤杀人,事出有因;被辱者又是当朝国母,大义不亏;再罪减一等……唉,我或许要把你们家那五千两银子再还回去了。” 唐三郎:“……” 唐十一郎:“……” 其余人:“……” “……”乔静情不自禁的赞叹道:“掌握一门知识,是多么的重要啊。” “两位节哀,”乔毓淡淡一笑,向唐三郎与唐十一郎颔首,又转向乔家人与其余小弟:“对不住了各位,我怕是要先走一步。” 众人眼见她一席话将自己洗的干干净净,心下惊诧,着实钦佩,再见她急着走,却有些不解:“大锤哥,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 “唉,我也就是嘴上说说,真到了场面上,谁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乔毓叹口气,道:“我得早点回去跑跑关系,免得到时候有所疏漏,措手不及……” 唐家人:“……” 乔家人:“……” 其余人:“……” 过分了啊! 你有什么好跑关系的? 唐家是太上皇的铁杆心腹,乔家是皇帝的岳家,中间再牵扯上明德皇后,这场官司打到皇帝面前去,用屁股想,也知道唐家要凉。 即便这会儿没凉,等皇太子登基,能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众人嘴角一阵抽动,倒真是明白一个道理: 得罪谁都别得罪乔毓。 这是个有文化的流氓,说要你命就要你命,完事儿你还没地儿喊冤! 她既这么说了,众人也没再留,神情钦佩的目送她远去,乔安、乔南等人随同一道,回去的路上也没说话——都在咂摸她早先将唐三郎怼回去的那些话呢。 …… 这日是个晴天,日头高照,他们回去的时候也巧,正好是午膳时分。 常山王妃在此,卫国公与昌武郡公便归家用饭,乔老夫人上了年纪,胃口也不甚好,只是儿女都在身边,高兴劲儿上来了,能多吃一碗饭。 乔毓也觉得自己惹事的频率有点儿高,在外边儿做了会儿心理准备,方才耷拉着脑袋往里边儿走,怕哥哥姐姐们迁怒,都没敢带小辈儿进去,只有乔安年长,非要跟着进去,必要时帮着说和。 卫国公归府不见小妹,心下狐疑,略微一打听,便知道她呼朋引伴去打猎了,估摸着得晚上才能回来,这大中午的却见到了,心里便知不好。 他停了筷子,同常山王妃与昌武郡公对视一眼,无奈道:“是不是又出去惹事了?” “嗯,”乔毓哼哧了半天,才委婉道:“我们去打猎嘛,碰巧就遇上唐家的人了,他们故意射箭去吓二娘、三娘,然后便生了口角……”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孩子啊,没一个省心的,”卫国公叹口气,问道:“是不是打起来了?” 乔毓想了想,道:“算是吧……” “那就是打起来了,算了算了,唐家人先去吓唬二娘、三娘,挨了打也活该,”卫国公砸吧一下嘴,又道:“没把人胳膊腿儿打断吧?” 乔毓赶忙摇头:“没有没有。” “那就没事,两家也不是头一次打起来了,”卫国公没怎么放在心上,重新端起碗,道:“完事后都说清楚了没有?他们服气吗?” 乔毓挠了挠头,斟酌着道:“他的情绪很稳定,不会再有大的波折了……” 乔安:“……” “那不就是没事嘛,这种小事不用放在心上,以后再遇上,也不用跟我们说,”卫国公吃了口饭,无所谓的笑道:“看你这模样,我以为闹了多大的事儿呢。” 乔毓不好意思的笑:“大哥,你好像有点误会了……” 卫国公又吃了口饭,正待说句什么,却听外边儿有人回话,匆忙入内之后,到上首几人身边去,低声说了几句。 卫国公刚听的时候,嘴巴还在如常咀嚼,听着听着,那动作却越来越慢,到最后,干脆停住不动,扭头去看乔毓,双目沉沉,静静对她进行死亡凝视。 乔毓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干笑道:“大哥,你的眼神好可怕。” 常山王妃紧盯着她,手中用力,生生将筷子折断:“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更可怕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入宫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乔毓听她这样讲, 便知不好,下意识想往外跑, 哪知还没等退几步, 就被常山王妃提着后衣领,拎了回去。 “你个混账东西,没一天安分!” 常山王妃左右张望, 似乎是在寻找个趁手家伙儿, 乔毓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的挣扎,连声央求道:“姐姐, 姐姐!姐姐不要打我……” 乔老夫人看得不忍,想要过去劝劝,却被卫国公给拦下来了。 “这事儿说大也大, 说小也小,趁机给她个教训也好,”他低声道:“如若不然, 谁知道她将来还会犯什么事儿?” 乔老夫人有些犹豫, 却也知道儿子说的有理, 只是她毕竟心疼女儿, 如何忍心见她受罚, 一时之间, 神情中便显露出几分踌躇来。 常山王妃是府中长女,某些时候说话分量比卫国公都重, 家里非要找个能辖制她的, 大抵就是乔老夫人了。 乔毓眼睛尖, 瞥见这幕,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求饶道:“阿娘救我!你快劝劝姐姐嘛!” “这孩子好容易才回家,没过几日安生日子,你就要打她,叫我如何忍心?” 乔老夫人叹口气,站起身,道:“算了,我还是走吧,看不见的话,心里会好过些。” 乔毓:“……” 常山王妃示意乔安将老夫人送回去,打发走内侍仆从,又将门掩上,左右转了转,却没找到什么靠谱家伙儿。 乔毓忙道:“姐姐,姐姐,找不到也没什么,你听我解释嘛……” 她这话还没说完,昌武郡公便从不远处墙上取了拂尘,笑容殷勤,双手递给常山王妃了。 乔宣这个贱人! 乔毓神情有一瞬间的狰狞,在心里怒骂了句,又想着跟姐姐讨饶。 哪知常山王妃接过拂尘,先在昌武郡公身上甩了三下:“我打她是因为她闯祸,你呢?明明比她大,却不知道友爱妹妹!” 昌武郡公平白沾了一身骚,只得低眉顺眼道:“姐姐教训的是,我记住了。” 横插了这么一杠子,乔毓心头那口气也顺了,再看那杆拂尘,也不似先前那般不顺眼,连求饶声都停了。 常山王妃教训过昌武郡公,便轮到她这个罪魁祸首了,按在椅子上狠抽了二十下,才停下手去。 那二十下是真的疼,乔毓趴在椅子上,龇牙咧嘴的哼唧了会儿,才慢腾腾的爬起来。 常山王妃见她如此,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在她肩头打了下,道:“四娘,你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总是闯祸?跟人吵嘴没什么,打架也算了,这回怎么连人都杀了?!” “他侮辱我,也侮辱二姐姐,我气不过。” 乔毓低着头,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又不服气道:“是他该死,杀了也就杀了。我有理有据,大义不亏,顶多就是说我偏激,‘议亲’罪减一等,罚点银子罢了。” 常山王妃听她说到“这是她的命,也是你的命”,面色便冷下去了:“唐六郎真是那么说的?” “我骗你们做什么?” 乔毓闷闷道:“在场之人那么多,除去乔家人,还有另外几家,我难道能哄得他们一起撒谎?” 常山王妃静静看了她半晌,想起前不久小妹过世时的场景,心里忽然难过起来。 她叹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小妹的头,轻轻道:“算了,杀了也就杀了。” 乔毓原以为还要再被训斥一会儿,听她如此言说,却是一怔:“姐姐?” “你二姐姐是乔家的女儿,也是圣上的妻室,大唐的国母,岂能容人轻侮?” 常山王妃淡淡道:“唐六郎敢挂到嘴边儿去说三道四,送了性命,也是咎由自取。” 乔毓活动了一下有些痛的脊背,试探着道:“那我们……” 常山王妃微微一笑,向卫国公道:“刚刚过了午膳时候,时辰倒来得及,你带着她进宫请罪吧。” 乔毓不满道:“我才没有罪,顶多也就是冲动了些。” “我没说你有罪,”常山王妃笑道:“唐家死了人,咱们总要装个样子出来的。” “……”乔毓:“好的。” …… 乔家这边儿自有安排,唐家更是炸开了锅。 唐六郎虽是庶子,却是南安侯的爱妾何氏所出,素日里很得父亲宠爱,而他的胞姐,便是现在的唐贵太妃,太上皇还没退位时,唐贵太妃极为得宠,唐六郎也很是风光了一阵的,连带着那脾气,也给养的骄纵了。 只是南安侯宠爱归宠爱,却无法叫他承继爵位,更无力耗费人情钱财,在长安为儿子谋个厚缺。 唐贵太妃虽得宠,却有章太后盯着,加之那时候太上皇与长子斗的天翻地覆,如何能顾及的上唐家的一个小角色。 南安侯的母亲出身京兆韦氏,后来又做主为儿子娶族弟之女为妻,亲上加亲,她对于韦氏所出的儿子,当然也更加珍爱。 一边儿是爱妾与爱子,另一边儿是母亲、妻子与嫡子嫡女,南安侯只能委屈前者,多给些财物宠爱,前程上的东西,却无能为力了。 因这缘故,他对于唐六郎这爱子,总觉得有些歉疚。 这日唐六郎与族兄族弟一道出门打猎,南安侯是知道的,也没往心里去,可谁知唐六郎出门时还是活的,再回来却是死了,这叫他如何禁受得住? “这是怎么回事?” 南安侯俯下身去,颤抖着手,去抚摸儿子冷却的面颊:“六郎,六郎你怎么了?” 唐六郎之母何氏闻讯赶来,顾不得别人,便扑过去伏在儿子身上痛哭,哭了一会儿,又去打唐三郎与唐十一郎:“我儿死了,你们怎么还活着?死的怎么不是你们?!” 唐三郎与唐十一郎手足无措,僵立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南安侯夫人见闹的不像话,眉头微蹙,吩咐人将何氏拉开,又向南安侯道:“人死不能复生,侯爷节哀,只是此后如何,却该好生思量……” “死的不是你儿子,你自然说的轻巧!” 何氏涕泪纵横,控诉道:“六郎死了,最高兴的便是夫人了吧!” 南安侯夫人面色骤冷,瞥她一眼,吩咐道:“带她下去,不要在此丢人现眼。” 何氏死了儿子,如何肯走,挣扎着推开抓她的人,跪下身去,抱住南安侯的腿哭道:“侯爷,侯爷,妾身与你只有这一个儿子,你要为六郎报仇啊,不然,他在九泉之下也合不上眼的……” 南安侯夫人冷冷剜了她身侧仆婢一眼,呵斥道:“你们都死了吗?!” 仆婢们噤若寒蝉,忙上前堵住何氏的嘴,又要将她拖走。 何氏美貌,即便涕泪横流,仍有种梨花带雨的楚楚清姿,南安侯想起已经过世的唐六郎,热泪盈眶,一脚将拉扯何氏那人踹开,护住她道:“我看谁敢?!” 南安侯夫人冷笑一声,吩咐人将何氏弄出去,南安侯执意不许,呵斥仆婢们退下,夫妻二人撕破了素日里的温情假面,场面一时僵滞起来。 太夫人拄着拐杖前去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她已经年老,身形伛偻,然而手在拐杖上边儿一压,硬生生压出了几分沉然气势。 “带她下去,”太夫人望向何氏,神情中闪过一抹厌弃:“倘若她再敢哭叫一声,即刻发卖出去!” 何氏闻言打个冷战,双眸含泪,怯怯的看着南安侯,却真的没敢再吱声。 南安侯会对妻子冷脸,却不敢如此对待母亲,到近前去问安,又央求道:“阿娘,六郎没了,阿冉心里难过,这才……” 他这话还没说完,太夫人便抡起拐杖,狠狠打在他肩头,南安侯忙跪下身去,不敢再说。 “阿冉六郎,六郎阿冉,你眼里只有这两个人吗?!” 太夫人心下怒极,又觉可悲,盯着儿子看了半晌,忽然丢掉拐杖,失声痛哭:“侯府几十口人,命都要没了,你竟还只顾着那几个混账东西!” 说着,她便要去撞柱,惨然笑道:“与其来日家破人亡,不如今日死了,倒也干净!” 南安侯忙上前去拦,扣头不止,慌乱道:“阿娘如此言说,儿子百死难赎……” 他也一把年纪了,低下头的时候,头发都透着花白。 太夫人一阵心酸,垂泪道:“你只觉得六郎死了,他可怜,何氏没了儿子,也可怜,你有没有想过六郎闯了多大的祸,一个不小心,兴许唐家便要满门倾覆?” 南安侯心下一凛,口中却干笑道:“阿娘言重了,何至于此?” “儿啊,”太夫人摇头苦笑:“你知道六郎都说了些什么吗?” 南安侯面色灰败,勉强一笑,道:“六郎说出那些混账话来,的确该死,可他毕竟也都死了,还要怎么样呢。” “姑且这么说吧。”太夫人惨淡一笑,又问道:“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个女儿,是宫中的贵太妃?” 南安侯听得一怔,神情黯淡起来,叩头道:“当年,我不该瞒着阿娘,叫她进宫去的。” 太夫人不置可否,第三次问道:“你可还记得,你投在太上皇麾下,在圣上为秦王时,屡次与他为难?” 南安侯讷讷半晌,语气漂浮不定道:“圣上宽仁,如何会同我计较,月前明德皇后丧仪,都令蒋国公为副使,阿娘,蒋国公做的事,比我要过分多了,他都没事……” “你们这些人呐……” 太夫人潸然泪下,却没接着前边儿那一茬儿讲,只道:“我历经四朝,见得事情多了,看得也略微远些。多则三年,少则一年,你再看蒋国公府如何。” 南安侯面露慌乱,颤声道:“阿娘,我,我……” 太夫人抚了抚儿子的头发,温和道:“你还记得荒王吗?” 凶年无谷曰荒;外内从乱曰荒;好乐怠政曰荒。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恶谥。 它的主人,便是太上皇与章太后的长子,也曾经是这偌大帝国的储君。 南安侯如何会忘记荒王,在他期待之心最盛的时候,甚至想过唐贵太妃之子是否能取代荒王,坐上那个位置,然而事实证明,那不过只是妄想罢了。 他惨然一笑,道:“记得。” “记得就好,”太夫人轻轻颔首,又问道:“荒王有五子三女,都是龙子凤女,如何何在?” 南安侯的身体骤然僵硬起来,仿佛被勾走了一缕魂魄,霎时间安静起来。 他叩头到地,颤声道:“儿子明白了。” …… 说做就做,卫国公也不磨蹭,午膳都没正经用,喝了几口茶,便领着乔毓进宫去。 他是正经的国舅,皇帝特许无召也可入宫,现下捎带着乔毓进去,自然也是轻车熟路。 戍守皇城的禁卫皆是出自高门,又只在这一亩三分地打转,瞧见乔毓那张与明德皇后相似的面孔,都不觉有些怔神,想起长安近来疯传的乔四家四娘,心下便明白了几分。 宫阙重重,巍峨而又庄穆,乔毓是头一次进宫,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只是不知怎么,又觉得对这一切有种淡淡的熟悉。 她觉得有些困惑,想四下里转着看看,却也知道此处不是卫国公府,由不得她胡来,便老老实实的跟着卫国公,叫禁卫引路,顺着道路前行。 没等走到显德殿,他们便先一步遇见熟人了,皇太子与秦王大抵是听人通传,先一步到此等候,微风习习,吹得衣袍拂动,当真玉树临风,一时双璧。 乔毓远远看见两个外甥,脚步便禁不住快了起来,她隐约有种预感,见到了他们,这事儿便十拿九稳了。 卫国公看她就跟匹脱缰野马似的往前跑,真想找根缰绳将人给拴住,伸手扯住她腰带,硬是将人给拽回去了。 乔毓没被捏住命运的后颈皮,却被扯住了生命的尾巴,蔫哒哒的退了回去,老老实实的跟着哥哥往前走。 卫国公心满意足的舒口气,却觉远处有人目光不善的往这儿来,抬眼去瞧,便见皇太子与秦王主动近前,微微蹙着眉,神情中似乎有些不悦。 不知怎么,他有点心慌,帮着乔毓顺了顺腰间丝绦,和蔼笑道:“看你,乱糟糟的,没个女孩子样儿。” 乔毓有些不自在的看他一眼,又去瞅两个外甥,不知怎么,忽然不好意思开口了。 “小姨母,你怎么进宫来了?” 皇太子早就知晓事情原委,见她窘迫,便只做不知,低头看着她,温柔问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是不是遇上了什么意外…… 遇上了什么意外…… 意外…… 乔毓脑海里回荡着这几个字,抬头看看他,心里感动极了。 这孩子真好,一点儿会叫长辈尴尬的话都不说。 乔毓受用极了,又低下头,叹气道:“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我一点准备都没有,你看这事闹的……” 皇太子闻言失笑:“交给我们吧。” 顿了顿,又抚慰道:“别怕。” 卫国公早知会如此,倒不觉得意外,略微说了几句,便要往显德殿去拜见皇帝,皇太子与秦王自然随他们一道,刚到显德殿外,却见有个年轻禁卫迎了上来,示礼道:“圣上请两位殿下与卫国公、乔家四娘进殿。” 顿了顿,又道:“祖母与南安侯也在。” 乔毓忍不住怔了一下,不是因为他所说的话,而是因为这禁卫生的实在英俊。 轩眉俊目,气宇非凡,虽然甲胄在身,但即便是低头示礼时,也有种难以言表的雅正英秀。 乔毓见过的美男子不在少数,皇帝雍容威严,皇太子冷峻挺拔,秦王温润如玉,乔家小辈儿们也是各有春秋,但若说最是端方雅正,这人却是头一个。 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不知怎么,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见过他,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了。 皇太子见她如此,倒没有多想,一指那禁卫,道:“这是林缙,他的祖母,便是武安大长公主,论及辈分,我该唤他一声表哥。” 林缙闻言,恭敬应了声:“不敢。” 皇太子淡淡一笑,没再多说,向他颔首,领着几人往显德殿去。 秦王知道乔毓对这些人际关系一无所知,便同她介绍了几句:“武安大长公主是太上皇的胞妹,昔年也曾征战疆场,军中很有声望,父皇与母后都曾受过她恩惠,对她很是敬重。” 说及此处,他若有所思道:“今日,她与南安侯一道进宫,怕是……” 秦王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此刻已经到了显德殿前,内侍监高庸亲自出迎,将几人请了进去。 皇太子身份最高,便走在前边儿,然后才是秦王与卫国公,最后则是乔毓,只是不知怎么,等到了内殿,皇太子却将她拉到身边去,叫与他齐头并进了。 乔毓心下有些怪,却没贸然去问,目光一扫,便见皇帝端坐上首,手中捏着茶盏,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茶盖儿,自己这边儿几人向他问安,也只是淡淡一抬手,示意落座,却连余光都没往这儿瞥。 乔毓见状,倒觉松一口气,目光一转,便见皇帝下首处坐了个老夫人,一头银发梳的齐整,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有神,暗自猜测那便是武安大长公主。 大抵是察觉到乔毓的目光,武安大长公主侧目去看,望见她面容时,不觉显露出几分讶色。 乔毓心知她是觉得自己与二姐姐相像,微微一笑,颔首致意。 武安大长公主同样报以一笑,看眼跪在殿中的南安侯,转向皇太子,和蔼道:“唐六郎大不敬,罪在不赦,南安侯教子不善,同样有过,刚刚正向圣上请罪,打算削爵还乡,终老此生了。” 皇太子眸光平静,未有波澜,淡淡看了南安侯一眼,说了句:“是吗。”却没再说别的。 他不表态,秦王与卫国公更不会主动说话了。 皇太子不喜欢唐家的原因有很多,从唐六郎那几句罪该万死的话,到太上皇身边娇娇绕绕、屡次挑唆是非的唐贵太妃,再到太上皇为帝时南安侯朝堂之上几次三番的兴风作浪,不一而足。 好容易皇帝登基,执掌大权了,他跪下来求个饶,服个软儿,就想将之前的账一笔勾销?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这不是云淡风轻的个人恩怨,而是皇帝与太上皇——这两个居于帝国顶端的庞大利益集团之间的较量,成王败寇,如果输的是他们,现在坟头草怕都有几丈高了。 武安大长公主见这情状,便知此事怕是很难善了了,心下也是苦笑。 她也曾经在帝国最高权力的中心打过滚儿,甚至为此付出过巨大的代价,现在她已经年迈,实在不愿再掺和这些事,然而南安侯太夫人早先于她有恩,登门请求,委实不好推拒。 武安大长公主年轻时便聪慧,年老时更是豁达,无法强求的事情,便不会执迷。 她是对帝后有恩,但这恩情的分量是不会变的,今天用了,明天就没了。 她老了,也想着给儿孙留下几分余荫,而不是耗费在别人身上。 该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南安侯自己的造化了。 武安大长公主有些疲倦的打个哈欠,在午后的阳光中,倚着隐囊,合眼睡着了。 皇帝始终没有吭声,只盯着手中茶盏看,其余人更不会无缘无故的开口,南安侯跪在殿中,汗出如浆,想要擦拭,又怕这动作太大,只得忍下。 冷汗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淌,不多时,便在那平滑如镜的地砖上留下了一汪浅湖。 如此过了大半晌功夫,皇帝方才道:“唐六郎既已伏诛,此事便到此为止。南安侯,出宫去吧。” 南安侯脸上却没有逃过一劫的欣然,反倒尽是惊惧。 他还记得临行前母亲说的话: 如若圣上削去你的爵位,准允你还乡,那这一页就算是掀过去了。 如若圣上保留你的爵位,不再提此事,并不意味着他宽恕你,这只是意味着,将唐家连根拔起的时机还没有到。 南安侯嘴唇动了动,膝行几步,想要再说句什么,内侍却已经到了近前,客气但不容拒绝的将他请了出去。 直到南安侯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武安大长公主方才有些迷糊的睁开眼,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秦王含笑道:“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准备用晚膳了。” “哦,”武安大长公主笑了起来,站起身,施礼道:“我也该回去了。” 秦王站起身,道:“我送您出去。” 武安大长公主笑着谢过他,向皇帝致意,一道走了出去。 乔毓到这儿之前,脑海里转过许多个念头,却不曾想到最后,竟然如此轻而易举的解决了问题。 从头到尾,南安侯甚至没有提过她的名字。 按照话本子里的走向,至少也应该撕上几章才对啊。 乔毓有点不适应了。 天色的确已经不早,除去她自己,殿中便只有皇帝、皇太子、卫国公与零星几个内侍在,不知道为什么,气氛怪尴尬的。 卫国公似乎也察觉到了,略微停了停,便起身告辞。 皇帝头也没抬,摆摆手,叫他们出去了。 “这也太顺利了。”出宫的时候,乔毓同皇太子与卫国公嘀咕。 皇太子笑问道:“不好吗?” “当然好啊。” 过了午后,日头便渐渐西移,虽然还是明亮,日光却染上了几分橘红。 乔毓笑吟吟的说了一句,唇红齿白,青春正好,暖红色的阳光洒在她脸上,说不出的好看。 皇太子就这么看着她,心里忽然涌上几分难言的情愫来,似酸涩,似感怀。 他在母亲身边度过了大半个童年,对于那时的他而言,父亲只是一个遥远而又带着几分生疏的称呼,而母亲,却是他的全部。 她陪着自己读写字的模样,夏夜里坐在床边,静静帮他打扇的模样,还有下雨时帮他撑伞时的模样…… 每一幅面孔,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也险些落到那样的境地去,好在天可怜见,一切都还来得及。 乔毓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摸了摸脸,正想问他一句,却听身后脚步声传来。 几人回首去看,竟是高庸追上来了。 “四娘,圣上有几句话想同您讲,”他极客气的行个礼,一抬手,道:“请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明言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皇帝有话同她讲? 什么话? 乔毓想起自己这张与二姐姐相似的面孔, 心头不禁冒出个疑影来,眉头微微一蹙, 神情中也不觉显露出几分踌躇来。 “去吧, 别叫父皇久等,”皇太子隐约猜到几分,并不阻拦, 莞尔道:“不会有事的, 别怕。” 从头到尾,皇帝都没掩饰过自己的心思, 乔毓看得出来,卫国公等人看得出来,皇太子自然也看得出来。 这孩子惯来聪慧, 人也体贴,既然说没事,想来是真的没事了。 乔毓略微松了口气, 又问高庸:“圣上是叫我跟哥哥一道回去, 还是……” 高庸垂首笑道:“圣上只请四娘回去。” “哦。”乔毓应了一声, 没再多问, 跟卫国公和皇太子打声招呼, 跟着高庸, 重新往显德殿去了。 天色已经不早,夕阳西下, 暖色的阳光温柔, 但在这日头即将西沉的时刻, 不免给这座宫阙染上了几分晦暗。 高庸在前引路,乔毓静静跟在后边儿,略微走了会儿,却察觉这不是往内殿去的路。 她心下警惕,停下来,含笑问道:“不是去见圣上吗?” 高庸大抵是明白她此刻思量,回过身去,一指不远处的楼阁,恭敬道:“圣上在那儿等您呢。” 乔毓抬头瞧了眼,果然见皇帝独自立在那楼阁之上,静静望着远方。 或许是因为这暮色太过哀凉,他形单影只的站在那儿,只看背影,竟有些萧瑟之感。 不知道为什么,乔毓心里有些难过,却没再说话,沉默着到了楼阁底下,高庸便停下脚步,示意她自己上去:“圣上想跟您说说话,奴婢便不过去了。” 乔毓轻轻颔首,沿着楼梯慢慢上去,面对着皇帝的背影,行礼问了句安。 皇帝没有回头,拍了拍身侧栏杆,说了句道:“到这儿来。” 乔毓便老老实实的过去了。 显德殿地势原就高峻,更不必说此时身处楼阁之上,放目远眺,近处是宫阙巍峨连绵,远方有人间灯火万盏。 乔毓手扶栏杆,略微看了几瞬,不禁生出几分江山多娇,俯瞰天下的豪迈之情,神情中不觉带出些许感慨来。 她望向远方时,皇帝便侧过头去,静静的看着她,乔毓察觉到了,却没有扭头与他对视,只当做不知,专注于此时风景。 皇帝微微笑了起来,晚风之中,那笑容有些伤感。 “……阿毓,姑且叫我这么称呼你吧,”他略微顿了顿,方才轻轻道:“现在的生活,你觉得快活吗?” 乔毓有些诧异:“你怎么也这么问?” “还有谁这么问过?”皇帝不等她回答,便有了答案:“哦,必然是阿琰。” 乔毓扭过头去,认真的看着他,道:“我给圣上的答案,便与给阿琰的答案一样: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有阿娘,有哥哥姐姐,还有诸多子侄外甥,我觉得快活极了,一点也不想改变。” 皇帝定定的看着她,神情中是不易察觉的感伤,他笑了笑,抬起手来,迟疑一瞬,还是拍了拍她的肩。 “如果你觉得快活,那就一直这么快活下去吧。” 他道:“我不会强求你的。” 乔毓怔住了。 她一直都觉得皇帝对自己的态度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说不定哪天就会落下来,她也曾经想过,如果那把剑真的落下来,她该怎么办,到最后,却是没个章程。 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有家,还有许多家人,那是她的铠甲,也是她的软肋。 她没办法再像从前一样,闯完祸就逃走,天南地北,谁也找不到,因为自己而连累家人,这样的事情,乔毓做不来。 如果真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她还是会点头。 可现在,皇帝却告诉她,说他不会强求自己。 乔毓怔愣了良久,方才轻声道:“我觉得,圣上不是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为什么忽然间就……” 因为你不喜欢,因为你觉得不快乐。 因为我用尽全力想将你带到身边时,却发觉你同样用尽全力,不想到我身边来。 我的期许与希冀,恰恰是你的担忧与不安,既然如此,还是选择松手,叫你去天高海阔,自由自在吧。 皇帝定定看着她,在心里如此回答。 皇太子与秦王对母亲的情感远比父亲深厚,所以能够接受此事,昭和公主与晋王却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就如同觉得父母天生便是一双眷侣那般,不可接受母亲忘却丈夫与儿女们,从此与他们相隔陌路。 晋王曾经问他,说:“父皇,为什么不试着告诉母后她的身份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不会离开我们了。” 皇帝也曾经有过转瞬的心动,但很快,又将这念头否决掉。 何必如此呢。 她眷恋的是外界那方天空,而不是这座宫城,强行用妻子与母亲的责任将她束缚住,固然能留住她,却也只会叫她觉得痛苦,在这种无形的枷锁中度日如年。 世间没有第二只春秋蛊了。 就像皇太子说的那样,还是放她走吧。 皇帝笑了笑,却没有将这些心思说与她听,而是道:“是我想错了。你跟她毕竟是不一样的,即便再像,也不是她。” 夕阳洒在他脸上,叫那原本有些冷峻的面庞添了几分柔和,乔毓在他的神情中察觉到了浓重的伤怀,顿了顿,真心实意道:“圣上,多谢你。” 皇帝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她面上,像是在同往昔告别。 他笑了笑,将自己腰间玉佩解下,躬下身,系在了乔毓腰间的丝绦上。 乔毓原本还想躲开,再一想两人既然已经将话说开,皇帝又非言行不一之人,也就没必要再多矫情,便没有制止。 那玉佩下的璎珞已经有些旧了,她隐约明白过来:“这玉佩……” “原本是我与她成婚时,她赠与我的,现下再见,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皇帝直起身,淡淡一笑,道:“你姐姐若见到你,必然会很欢喜,这玉佩便赠与你吧,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愿你如愿以偿。” 大抵是它的主人经常把玩的缘故,那玉佩上的花纹都被消磨掉了。 乔毓伸手抚摸几下,心中忽然涌出一股难以言表的哀恸来,踌躇半晌,方才又一次道:“圣上,多谢你。从前我乱七八糟想过好多,现下回头再想,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朕是丈夫,是父亲,也是这天下的君主,天下苦战久矣,桑农凋弊,朕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实在无心去纠缠这些了。” 皇帝笑了笑,道:“朕曾对自己许诺,要立不世之功,开万世太平,现下只走了几步而已。人生在世,只顾及儿女情长,便太过狭隘了。” 乔毓听得动容,由衷钦佩道:“圣上圣明。” 皇帝莞尔,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又道:“若是得了空,便进宫来坐坐,见见晋王和昭和,他们都很喜欢你,朕吩咐过禁卫,叫他们无需拦你。” 乔毓“嗯”了一声,却见皇帝抬手过去,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下:“你这个脾性,真是该改一改了,三天两头的闯祸,这还得了?” “我也不想的,”乔毓揉了揉额头,委屈道:“都是祸找我,不是我闯祸。” “你母亲年迈,心肠也软,总不忍心管教你,兄长和姐姐事多,也无暇分身,剩下的都是小辈儿,更不能说你什么。” 皇帝不咸不淡的看她眼,摇摇头,道:“你二姐姐身边有四个掌事宫人,朕拨了两个给晋王和昭和,还有两个,便到你身边去侍奉,既可以提点你京中人际往来,也能盯着你别惹事儿。” 乔毓原本是想推辞的,转念一想,身边有两个经验丰富又靠得住的人,倒也是件好事,便坦然应承下来。 “该说的都说了,”皇帝迟疑一下,还是抬手过去,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不等乔毓反应过来,便收回了手:“你走吧。” 乔毓从前总觉得皇帝像只狼,搞不好会突然咬自己一口,今天交谈一番,却觉自己将人想的太坏了。 她屈膝行个礼,转身往回走,不知怎么,脑海里就想起他说的那句“人生在世,若只顾及儿女情长,便太狭隘了”,略顿了顿,又想起他说“朕要立不世之功,开万世太平”时的神态来。 意气风发,神武豁达,同先前的伤感迥然不同。 乔毓停下脚步,走了回去。 皇帝独自站在栏杆边,静静望着天边那轮落日,见她回来,问了句:“怎么了?” “我,我也有几句话想同你讲。” “我没有撒谎,也不是在痴人说梦,”乔毓性情坚毅,既定了心,便不迟疑,正色道:“我虽然不记得从前发生过的事情,却机缘巧合,知晓了此后会发生的事情……” 皇帝静静听她说完,神情凝重起来:“这个‘之后’,作何解释?”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将来——很远很远的将来。” “梦里的你实现夙愿,开创盛世,彪炳青史,大唐恢弘而又绚烂,万国来朝。” 乔毓说及此处,颇觉与有荣焉,略微顿了顿,神情中却显露出几分惋惜:“只可惜,这恢弘没能一直延续下去,四代之后,天子任用奸臣,以至生乱。天下承平已久,军备废弛,叛军摧枯拉朽,所到之处,官吏望风而降,大唐从此由盛转衰。那个龟孙抛下国都宗庙,躲到了蜀中,真是丢人现眼……” “啊,对不住,”皇帝一直没有言语,乔毓却先一步反应过来,歉然道:“我是骂那个龟孙,不是骂你……” 皇帝想要微笑,却笑不出。 他心脏咚咚咚跳的飞快,盯着乔毓看了半晌,忽然捏住她手腕往内殿去,迫不及待的想要与她详谈。 乔毓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却也隐约猜到他想问什么,忙道:“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待我回去思量过后,明日再进宫相谈——家里人还等我回去吃饭呢!” “这样要紧的事情,怎么能忘?” 皇帝目光明亮,锋锐逼人,抬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下,语气迫切道:“明日早些进宫。” 乔毓又被他弹了一下,老大不高兴,嘟嘟囔囔的抱怨着,转身往外边儿走。 皇帝站在楼阁之上,目送着她身影离去,却是心绪翻涌,血液奔腾,恍若江河波涛,难以平静。 夕阳的余晖淡淡,映照出一双光芒迫人的眸子,与一副坚毅英睿的面孔。 乔毓揉着作痛的脑门儿,越想越觉得不甘心,她冒着被人当成脑子有病的危险将这些说出来,他怎么反倒恩将仇报? 她有些气不过,停下身,又转身回来了。 皇帝站在楼阁之上,瞧见这一幕,问道:“你又怎么了?” 乔毓见侍从们都避的远了,听不见二人说话,也就懒得上楼,人在楼下,叉腰道:“我还有句话,想同圣上讲。” 皇帝不解道:“什么话?” 乔毓便将两手合拢,搁在唇边儿,扬声道: “圣上,你不要改史了!你那点儿事根本没瞒过去,后世人都知道!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恼羞成怒:“你过来!” “我就不!”乔毓美滋滋的跑了:“走了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盛世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皇帝所说的两个掌事宫人, 便在显德殿外等候,二人年约三旬, 容貌端庄, 看起来很是沉稳。 乔毓打量两眼,心中颇觉亲切,笑着问了句:“你们叫什么名字?”话音落地, 却见那两人眼眶泛红, 潸然泪下。 她微吃一惊,旋即又明白过来, 温声道:“我是不是跟二姐姐很像?” “是,”左侧那人应了一声,笑中带泪, 又见礼道:“奴婢名叫立夏。” 另一人则行礼道:“奴婢名为白露。” 乔毓看这二人颇觉顺眼,轻笑道:“从今以后,便要二位多加提点了。” 那二人连道:“不敢当。” 时辰已经不早, 乔毓也该出宫, 便不再多说, 带着她们离去。 她原以为卫国公与皇太子都该走了, 不想人到了宫门口, 却见那两人仍在等她。 若无意外, 皇太子是不会外宿的,更不会随同卫国公往乔家去住宿, 她见这情状, 便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 故而在此等候。 乔毓心中一暖,笑吟吟近前去,道:“叫你们久等啦。” 卫国公看她笑意盈盈,便知心绪不坏,心下微动,试探道:“说开了?” “嗯,”乔毓点头,欣然道:“都说开了。” 皇太子见她此刻毫不掩饰的轻松与欢欣,心间不由升起几分柔情与欣慰来,再想起自己与父亲对峙时他的神情,却是笑不出来。 他知道进入宫城对于母亲而言是沉重枷锁,也知道放她远去对父亲而言是重重一击,可到最后,他还是这么做了。 世间万事,哪里能够两全呢。 皇太子暗暗叹口气,面色却恬淡如常,临风而立,向他们告别:“既然到了此地,我便不远送,舅父,小姨母,就此别过。” 乔毓与卫国公向他颔首,道别之后,一道离去。 暮色渐起,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莫名显露出几分孤单冷清。 皇太子面上笑意逐渐敛去,不知怎么,又绕回了显德殿前,想要进殿去说几句什么,却也知此刻皇帝未必会想要见到他。 他踌躇几瞬,遥遥致礼,转身离去。 高庸守在殿外,见他要走,忙快步追上去,恭敬道:“太子殿下,圣上说明早叫您过来,有要事商议。” 皇太子心生诧异,微微蹙眉:“我不曾叫人前去通传,父皇怎会叫你在外等我?” 高庸略微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语气,半晌过去,方才有些无奈的道:“圣上说,您刚刚才在他心口上捅了一刀,身为人子,若是连到此看一眼都不肯,刚出生时就该掐死的。” 皇太子先是微怔,旋即失笑,又颔首道:“知道了,我会来的。” …… 回府的路上,卫国公什么都没问,乔毓也就没有多说。 正是晚膳时分,乔老夫人与常山王妃等人早就备了膳食,待他们回来,便催着用饭。 “我听说,南安侯也进宫去了?” 乔老夫人笑眯眯的问:“圣上是怎么说的?” 乔毓有些迟疑,道:“南安侯主动请罪,想削爵归乡,从头到尾都没提起我来。” “南安侯总算聪明了一回,别说是唐六郎先行挑衅,即便不是,他进宫去告状,怕也讨不到好。” 乔老夫人叹口气,道:“你年轻,许多事情都不知道。当年唐家送女入宫,不过三月,便晋位贤妃,诞下皇子后,一跃成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南安侯府很是得意,行事也猖狂起来,得罪了好些人,连同属太上皇阵营的章家、吴家、裴家也颇有微词。” “再则,唐家既登上了太上皇的船,便是他手中的剑,自然也会用来扫清前敌,圣上也曾因南安侯折过心腹臂膀,来日清算,如何也不会轻轻放过的。” 乔毓不知朝政如何,只是静听,待她说完,方才继续道:“我还见到了武安大长公主……” “哦?”乔老夫人没有做声,开口的是昌武郡公,他的语气有些疑惑:“大长公主竟会同南安侯一道进宫?” “不怪,”男人不知后宅之事,也不怪,卫国公之妻陈氏道:“武安大长公主与南安侯之母有交,若是唐老夫人求到门前,总不好推拒。” 昌武郡公轻轻颔首,乔老夫人却拉住小女儿的手,叮嘱道:“你可不要因为武安大长公主帮南安侯这一回而生气,她心肠软,又是故交,遇上这种事,情面上总不好拒绝,说起来,唐老夫人也是很豁达的,只是她这儿子……唉!” 乔毓第一次见武安大长公主,心中便觉有些面善,记得秦王说她对帝后有恩,不免多问一句:“大长公主与二姐姐……” “此事也有些年头了,那时战事正盛,圣上往荥阳去打蒋宏业,你二姐姐怀着阿昱,便留在晋阳,不想许翎发军攻打,晋阳城破……” 乔老夫人回想起旧事,神情隐约显露出几分痛恨来:“李氏一族久居晋阳,男人领军在外,家眷便留在老宅,守城之人见许翎来势汹汹,心知不好,便送信叫城中人先行迁往他处,章太后瞒下消息,带着女儿、儿媳悄然离去,却将你二姐姐留在晋阳。” 说到此处,她不禁垂泪:“你二姐姐那时有孕,原就辛苦,阿琰又小的紧,离不开母亲,也不知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乔老夫人不忍再说下去,只言简意赅道:“武安大长公主年轻时,也是能提刀上马的猛将,与圣上惯来亲厚,听闻此事,率军去寻,才接了你二姐姐回去。” 乔毓听得心中酸涩,低声道:“原来还有这等缘故。” 乔老夫人原就心疼女儿,看她在自己身边懵懂无知的模样,更是难过,搂着她直落泪。 “好好的,怎么就哭了?” 常山王妃忙劝慰道:“阿娘,你再哭下去,才是叫四娘不自在呢。” “我糊涂了,大好的日子,不该说这些的。” 乔老夫人回过神来,拭去眼泪,笑着抚了抚乔毓的背,温柔道:“好孩子,一天到晚也没吃多少东西,指定是饿坏了,快吃吧,娘不念叨了。” 乔毓见状,当然也不好再提,说笑了几句缓和气氛,又低头吃饭。 长辈说话的时候,小辈不好插嘴,等他们都说完了,乔安才不无钦佩的道:“小姑母那一刀,真是意气风发,神武非凡,我在旁边儿看着,都觉得热血沸腾……” 常山王妃眉头一跳,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道:“凉下来了没有?!” “……”乔安放下筷子,两手交叠在膝上,耷拉着脑袋,道:“凉了。” “你小姑母这事做的没错,但太过冲动也是真的,”常山王妃哼了声,道:“你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 “……”乔毓没敢出言反对,又有些气不过,试探着哼了声。 常山王妃扭头去看乔毓,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乔毓有些不自在的抖了抖,声如蚊讷:“没什么啊。” 常山王妃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认了嘛,”乔毓闷闷道:“矮子放屁,低声下气,都这样了,还要我说什么。” 乔安忽然有点想笑,乔南与乔静、乔菀也是如此。 常山王妃瞪了乔毓一眼,却也严肃不下去了,伸手戳了戳她额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卫国公也笑了,目光环视一周,道:“吃饭吧。再不吃就凉了。” …… 乔毓回府之后,一直都是住在乔老夫人院子里,晚上也是跟母亲和姐姐一起睡,这晚沐浴之后,却没急着回去,叫她们早些歇下,自己往房去了。 常山王妃怪道:“大晚上不睡觉,跑到那儿去做什么?” 顿了顿,又道:“跟姐姐生气了?” “怎么会呢,”乔毓笑了笑,又正色道:“我有正事要做。” 常山王妃微微变色,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叹气道:“说吧,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没有!”乔毓恼羞成怒:“姐姐,在你心里,我就是个不停闯祸的人吗?!” 常山王妃看她一眼,道:“你自己没点数吗?” “……”乔毓受伤了,哼了一声,闷闷的往外走:“我不理你了。” 常山王妃见状失笑,追上去为她披了件衣裳,嘱咐道:“晚上冷,别熬得太晚。” “知道了。”乔毓又被哄好了:“你们都早点睡,别等我。” …… 房里笔墨纸砚俱在,无需再多准备,乔毓叫立夏寻了支炭笔来,便将她们遣出去了,自己则花了几个时辰功夫,对着灯盏,将自己脑海中的那副地图描绘出来。 待到停笔,已经过了子时,乔毓站起身,有些倦怠的打个哈欠,便听外边儿白露道:“女郎,时辰晚了,且去歇息吧。” “阿娘觉浅,我若回去吵醒她,反倒不好,”乔毓左右看看,见此处有软塌,便道:“我在这儿睡就行,你们也歇息去吧。” 白露应了一声,又送了水来,见她没有别的吩咐,方才退了出去。 乔毓将地图卷起,用丝带系起来,抱着到软榻上躺下,合眼睡了。 …… 第二日是个晴天,乔毓醒的很早,先去问候过母亲与姐姐,这才去用早膳,说了自己要进宫的事情。 她以为那两人会问一句的,即便不问,也会有些疑惑,不想竟跟落了片叶子似的,一点儿波动都没有。 乔毓有种被冷落了的惆怅:“阿娘,姐姐,那我走了啊。” “去吧去吧,”乔老夫人笑问道:“午间还回来吃饭吗?” 乔毓给问住了:“我也不确定。” 乔老夫人思量道:“那就叫人给你留着好了。” 乔毓道:“阿娘,你不问我进宫去做什么吗?” “你想做什么,那便去做什么吧,”乔老夫人慈爱道:“阿娘老了,不能与你并肩前行,但也不会托你的后腿。” 常山王妃也笑道:“去吧,走得远些也没什么,记得回家吃饭就好。” 家人的关怀,永远能够直击心中最柔软的那个角落。 乔毓心中暖热,向二人施礼,抱着自己绘制的地图,骑马进宫去了。 …… 皇太子按照皇帝吩咐,第二日清早便到了显德殿,父子二人沉默着用了早膳,却迎来了卫国公。 皇太子有些诧异,卫国公解释道:“圣上传召,却未曾说缘由……” 甥舅两人略微说了几句,乔毓便到了,见卫国公也在,同样有些怔楞。 她又不傻,当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梦境里见过后世这种事情,她会对皇帝讲,会对皇太子讲,却不会主动对乔家人讲。 她知道这是多么可怕的能力,也知道这是上天多么深厚的眷顾,倘若这幸运叫乔家拥有,不但无福,反倒会招祸。 只是没想到,皇帝竟叫卫国公来了,这等胸襟气度,的确难得。 乔毓正在心底感慨,却听皇帝道:“将你昨日与朕讲的那些话,再跟他们说一遍。” 乔毓也不怵,重新讲了一遍,静静坐在一边儿,等待他们或许会有的反应。 卫国公听得云里雾里,见小妹说的认真,似乎真有那么回事似的,倒有些相信,但从实际上考虑,又觉得像是在扯淡。 他盯着乔毓看了会儿,道:“你有什么东西,能证明这事儿吗?” “我记得有个叫辛弃疾的人,写了首特别好的诗。” 乔毓沉思几瞬,道:“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馀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就,此时风味。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卫国公与皇帝父子对视一眼,颔首道:“她自己写不出这种诗,此事的确有些靠谱。” 乔毓:“……” 皇帝微微笑了起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地图,”乔毓抬起下巴,有点小得意的道:“一副详尽的世界地图。” 皇帝目光微亮,身体前倾道:“打开看看。” 乔毓也不啰嗦,解开丝带,将那地图铺在桌上,点了点东方,道:“此处便是大唐。” 略顿了顿,又道:“大唐往北,便是东突厥,东北方位有高句丽、新罗、百济,西北方位便是回鹘、吐谷浑与西域诸国,西南则有吐蕃,南方又有六诏,其中以南诏地域最远,这便是我们所知晓的地方,而在此之外,还有更加广阔的天地。” 这副地图颇为详尽,从地形地势到山川河流,都标注的十分清楚。 皇帝见猎心喜,紧盯着看了许久,才叫目光离开那地图,落到她面上:“你想说什么?” “圣上,这天下很大,超乎我们想象的大,”乔毓道:“我不信你猜不到我的想法。” 皇帝目光微动,旋即摇头:“此事说来振奋,可真正做起来,却难极了。” “我也知道此事颇难,但一步步走过去,不就行了?” 乔毓瞥一眼那地图,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我们定个小目标,先把倭国打下来吧。” 皇帝摇头道:“边夷小国,荒凉闭塞,又远在海外,打下来做什么?” “现在不打,再过几年它便要跟我们打了,”乔毓鄙薄道:“再过千百年,它还要入侵中原呢!” 皇帝未曾听她提过后世之事,听她如此言说,大觉诧异:“就凭小小倭国?这如何可能。” 皇太子也有些难以置信。 “真的,”乔毓道:“我骗你们做什么?” “那也不成,”卫国公目光落在那地图上,道:“若要打倭国,便要出海,若想出海,便要无后顾之忧,扫清高句丽,震慑新罗、百济,打造水师。远渡重洋去打这样一个小国,劳民伤财,实在是不值当。” “怎么不值当了?”乔毓反驳道:“这地方是偏远了点,可他们有矿啊!” 说及此处,她两眼放光:“很多很多矿!有金矿银矿,还有铁矿铜矿,我知道在哪儿,到了地方就可以挖!” 皇太子轻笑道:“海上远渡太过困难,前朝曾有倭国使节到访,说及此事,便道海上风浪颇大,时常有船毁人亡之事。” “那是因为季节、风力和海里边儿的水流方向不对,”乔毓道:“这是有规律的,完全可以避开风险。” 卫国公若有所思道:“是有点意思。” “倭国,”皇帝轻轻念了这两个字,目光锋锐逼人,不知想到什么,又摇头道:“一口气是吃不成胖子的,总要循序渐进……” 他神情陡然一肃,道:“好在,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乔毓振奋道:“造船!出海!去挖矿啊!” 皇帝看她一眼,忽然道:“你既然早就梦见这些,又这么想去倭国挖矿,为何不早些说出来?” “……”乔毓哑火儿了。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是不是信不过朕,想等朕死了,再叫阿琰去做?” “……”乔毓窘迫道:“别说的这么准嘛。” 皇帝瞥了她一眼,倒没再多纠结,目光落在那副难掩宏伟的地图上,神情希冀,久久没有做声。 正值贞观三年,属于大唐的盛世刚刚拉开帷幕。 吐蕃王朝的第三十二任赞普囊日论赞掀起变革,新旧势力的交替伴随着尖锐的矛盾,囊日论赞被臣属毒杀,新建不久的吐蕃王朝面临着严峻的危机。 而此时,他的儿子——吐蕃未来的一代雄主松赞干布,也才十二岁而已。 深冬严寒,又逢暴雪天灾,东突厥牲畜死伤无数,颉利可汗决议效仿汉制,加强集权,然而朝令夕改之下,却令部族离心,祸像已生。 倭国的第一位女天皇推古天皇辞世,敏达天皇的孙儿田村皇子继位,即舒明天皇。 在舒明天皇在继位的当年八月,第一批遣唐使离开倭国,踏上了前往大唐的旅程。 新罗、百济不过边陲小国,不值一提。 再远一些,中世纪的欧洲正处于黑暗时代,而美洲与澳洲,也接近于一片空白。 前朝因□□而亡国,诸方混战之后,乱世得以终结,却也给这天下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 武德年间的大唐,正处于阴翳的低谷,缓慢的舔舐伤口,休养生息,而随之而来的贞观,却如同东升旭日般光芒万丈,不可直视。 对于乔毓而言,这是最好的时代。 对于大唐而言,这也是最好的时代。 恢弘灿烂,盛世雍容,四海安澜,万国来朝,大唐王朝开启了有史以来最为绚烂的盛世华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纲略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这天下如此辽阔, 任何一个心怀壮志的君主,都很难视若无睹, 皇帝也不例外。 面前的地图颇为详尽, 但也只是局限于大唐及其周边国都,在更远的地方,都只是草草勾勒出轮廓, 不甚仔细。 皇帝盯着看了半晌, 忽然一指地图西侧的空白地方,那处被乔毓抹了几点朱砂:“这是什么意思” 乔毓看了眼, 道:“这里有矿。” 皇帝又指向北方空白处的墨点:“这个呢?” 乔毓道:“不同的矿。” 皇帝目光热切起来,紧盯着思忖片刻,方才轻出一口气:“慢慢来。” 他转向皇太子:“你怎么想?” “小姨母所说的倭国, 一时半刻的打不过去的,”皇太子徐徐道:“正如此前所说,若要攻打倭国, 必然要有水师帆船, 通晓风向水势, 此非一日之功, 再则, 又有高句丽、东突厥虎视眈眈……” 他的手指在那几个国家所在之处一点, 又重新敛入袖中:“对于我们而言,时常寇边的东突厥, 才是迫在眉睫之事。” “父皇登基三年, 厉兵秣马, 与民生息,已有与之一战之力,此外,小姨母所说的吐蕃王朝,也须得留意,既然已经知道此处来日会是劲敌,也当早做防范。” 卫国公眉头微动:“太子殿下是说……” “囊日论赞既死,新旧两派激烈对抗,短时间内,幼主只怕很难将这个烂摊子收拾起来,”皇太子道:“对于大唐而言,一个四分五裂的吐蕃,远比统一起来的王朝有利。” 卫国公看向皇帝,见他微微颔首,显露赞同之意,便道:“如此,可叫剑南道暗中配合,或可将其一分为二,彼此内耗……” 皇太子道:“空谈无益,来日出军突厥,扬帆海外,都要有真金白银堆砌,只是现下民生凋敝,不可再加赋税……唔,或许可以鼓励商贸,征收商税。自汉朝时候起,便有丝绸之路,本朝早已重开,又有人自海外而来,未尝不是另一条思路……” 他说的条理分明,皇帝听得满意,略顿了顿,又叹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没有百姓与钱粮,一切都是空谈。天下动荡已久,人口凋零,贞观初年,不及三百万户,现下虽略有好转,但仍要谨慎处之。” 有的时候,人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准确的方向,只要不走弯路,缓步前行,最终总能抵达终点。 有乔毓在,短时间之内,他们不会走到歪路上。 但有些事情,并不是知道方向便能成功的,脱离了脚下基础,再美好的未来,也只是眼前画饼罢了,看得到,吃不到。 内殿中只有皇帝、皇太子、卫国公与乔毓四人,并无宫人内侍在侧,如此站在那地图面前端详良久,又往案前去落座详谈。 皇太子研磨,皇帝执笔,锋锐的眉梢一挑,道:“你说朕曾经开创盛世,那时候,朕是怎么做的?” 乔毓被他问的脑袋有点懵,略微思忖,语气中流露出几分钦佩来:“你做的很多……” “那便叫朕来问,你慢慢答。”皇帝并不因此自矜,提笔蘸墨,道:“行政上有变革吗?国策有哪些?” “圣上登基之后,便以三省六部分权,又选贤举能,广开言路。战乱之后人口凋零,民少吏多,朝廷便组织裁撤冗官,轻徭薄赋,鼓励农桑。” 这些都有些笼统,乔毓顿了顿,又道:“此外,又对府兵制、均田制与科举进行改革,又以均田制为基础,推行租庸调制,节制力役的征发,不夺农时……” 她说的时候,皇帝便提笔记录,乔毓说完之后又过了会儿,他才慢慢停笔,对着纸上内容看了会儿,道:“万事有利有弊,这些策略有独到之处,想来也有所疏漏,后世人应当有所总结。” 乔毓有些钦佩了,点头道:“确实有。” 皇帝却没有急着问,又道:“朕在位期间,对外征讨如何?” 乔毓想了想,道:“贞观四年——也就是明年,东突厥覆灭,贞观九年打吐谷浑,贞观十三年灭高昌,贞观十九年打高句丽……” “那个,”她有点不好意思的道:“虽然都说是从容班师,但我觉得,你好像打输了……” “……”皇帝斜她一眼,道:“后来呢,高句丽灭国了吗?” 乔毓挺起胸脯,一指皇太子,颇有些与有荣焉之感:“我外甥灭的!” 皇帝看了皇太子一眼,神情中有些不易察觉的欣慰,也没再就着这个话头问,将时间记载下来,道:“除此之外呢?你说贞观盛世,万国来朝,想必其时大唐国富民安,远非现在可比,具体是怎么做的?” “这说起来可就多了,”乔毓掰着手指头数,道:“兴修水利,开垦荒地,鼓励生育、农桑,大唐逐渐恢复元气,这是其一;军事强盛,建立安西四镇,扫平了前往西域的道路,丝绸之路再度昌盛,这是其二;最后,便是商业的发展了……” 皇帝将她所言一一记录,最终停笔时,已近万言,他对着所录文字细阅一遍,又问皇太子:“你都听清楚了?” 皇太子正色道:“是。” 皇帝便将那些纸张摞起,珍而重之的握在手里,向乔毓道:“朕即位之初,大唐不过二百三十万户,你所说的贞观盛世,又有多少户?” 乔毓道:“约有三百六十万户。” 皇帝微微蹙眉,乔毓又道:“厚积而薄发,等到我所说的那个龟孙……啊呸,我是说那位天子在时,共计有九百万户,人口约有九千万之多。” 皇帝不喜反忧:“你也说后来遭逢大乱,大唐由盛转衰,却不知战乱之后,还能剩下多少。” 的确,乔毓心下微黯,那场巨大的混乱之后,九千万人口遭到腰斩,只剩了五千万左右。 剩下的那些人呢? 没了。 人没有必要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嗟叹,皇帝并不在这上边儿过多感慨,又道:“那时候,朕是如何鼓励生育,促进人口增长的?” “无非就是减轻徭役,鼓励寡妇再嫁,生男则授田百亩,其中二十亩为永业田,算作他的私产,又规定男女成婚年岁,”说及此处,乔毓呆了一下:“我十六了,还超了一岁。” 卫国公失笑道:“无非是交些人头税罢了,无妨。” “早生孩子其实不好,对孩子对母亲都是如此,”乔毓通晓医术,轻叹口气,道:“不过国事如此,也没办法。” 她所说的那些法子,早在皇帝即位之初便开始实施,听到并没有什么新鲜内容,不禁有些失望。 “我听人说,民间溺婴之风不改,一户人家若有了两三个孩子,再生下来便会溺死,尤其是女婴,长此以往,男女失衡,想生孩子也生不出来了。” 乔毓建言道:“圣上或许应该从这儿入手。” “天下哪有愿意杀死孩子的父母?无非是没有法子罢了,”皇帝也是人父,说及此处,颇为感伤:“民生凋敝,土地收成弱,生了也养不起,只能如此。” 杀婴这种事情自古有之,大名鼎鼎的孟尝君便险些被父亲杀死,原因居然是他出生在五月初五,不吉利。 当然,因为这种缘故杀婴的毕竟只是少数葩,更多的人的确是因为无可奈何。 皇帝轻叹口气,又问乔毓:“后世人对此可有什么办法吗?” “杀婴无非是因为无力养活,若是百姓生活富足,粮食丰收,便不会再这样了。” 乔毓想了想,道:“我觉得,人口想要增长,其实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天下太平,没有征战,二是能吃饱饭。” 她指了指地图上的南方地区,道:“相较于北方,南方其实更适合耕种,气候适宜,雨水也充沛,水稻能两年三熟、一年两熟,再好些的地方,一年三熟的都有,我对此没有经验,圣上或许可以派人前去种植,验证一下这说法。” “还有,”乔毓继续道:“若干年之后,一群辫子头建立的王朝,人口突破了一亿,正是因为从海外引进了高产作物。那几种粮食不挑地,种下去就能长,收获多,养活的人自然也多……” 她说的缓慢,皇帝与皇太子听得聚精会神,见她停住,迫切道:“那几种高产作物来自哪里?海外,难道是倭国?” “不是,”乔毓指了指地图的一角,道:“在这儿。” 皇帝不可避免的露出了几分遗憾,皇太子也有些惋惜。 “当务之急,还是先鼓励民生,增加人口,”皇帝深吸口气,定了定心:“说到底,最重要的便是一个字:钱。” “的确,”皇太子道:“若要人口,便要减轻百姓赋税,尤其是人头税;鼓励民生,便要兴修水利,诸多抚恤,同样离不开钱。” 父子二人心意相通,对视一眼,忽然转过头去,齐齐盯着乔毓看。 乔毓被看毛了:“我可没钱!” 皇帝忍俊不禁道:“没问你要。” 皇太子解释道:“父皇登基三年,能想的法子早就想了,小姨母知晓后世,或许会有些不同的建议。” 乔毓还真是仔细想了想,道:“自古重农抑商,本朝虽不似从前那般严禁,却沿袭旧例,说到底,平常百姓有几个钱啊,不如想着松一松缰绳,再在商人身上加以赋税。” 皇帝不置可否,又道:“还有呢?” “尽快打通西域,将丝绸之路再搞起来,外国商人们来的多了,也能带动大唐经济,再则,也该注重沿海城市的发展,鼓励海上贸易。” 乔毓道:“此外,便是些小玩意儿了,我一时也想不起什么来。” 皇帝忽然道:“矿呢?” 乔毓没反应过来:“什么?” “大唐境内,有哪些容易开采,且还没有被发现的矿?” 皇帝道:“总不能所有矿都远在天边,就大唐没有吧。” “当然不是。”乔毓寻了那张地图,想要圈起来,又见此处没有炭笔,不好下手,皇帝见状,便提笔道:“你说,朕记下来便是。” “在饶州的潘阳县有铜矿,在金陵梅山有铁矿,在临汀郡的龙岩县有金矿,在朔州有煤矿,”乔毓大略上说了几个,两眼都在发光:“这些矿不说是最大的,也是数一数二,足够开采好些年了。” 皇帝一一记录在纸上,叫乔毓看过,见没有错漏,方才叹道:“大唐休养生息几年,已经恢复元气,商贸复苏,市场上流通的钱币见少,户部一直想再铸一批开元通宝,但已知的铜矿就是那些,拙荆见肘,你说的这些,正好用得着。” 乔毓想起自己梦中所见,多提了一句:“铸钱太多可不是好事,或许会有通货膨……反正就是很不好的事情发生。” “朕知道。”皇帝微微笑了起来,目光在金陵梅山的铁矿上一扫,追问道:“除去金陵,别处便没有铁矿了吗?” “有倒是有,还很多呢,好像比梅山的铁矿还要多,”乔毓无辜的看着他,一摊手,道:“但是在高句丽境内,你说气人不气人?” 皇帝:“……” 忽然间好想扩充军备,明天就打过去。 “总而言之,还是先赚钱吧,此外,也别忘了训练水师,准备出海,”乔毓笑嘻嘻道:“圣上,你的高产作物和矿藏都在海外等着你呢。” “哪有这么容易?”皇帝笑道:“此事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朕有生之年未必能见到,或许要寄托到太子身上了。” “那可不一定,”乔毓反倒很乐观:“我从前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这等遇,圣上怎知自己不能等到那一日?” “开创盛世的天子,连这点底气都没有吗?” “好!”皇帝被她所言激起了雄心壮志,大笑道:“朕当勉力一试!” 贞观三年的四月,似乎同往常年没有什么区别,又像是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此时此刻,谁都没有发现。 连显德殿中的四人,都不知自己今日所说,会对未来造成多么大的影响,更不知这会对世界造成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像是蝴蝶破茧而出的最初,坚韧的茧发出轻微的颤动,肉眼几乎难以察觉,但它毕竟是发生了,等到茧破碟出的那一瞬,任谁都会觉得惊艳赞叹。 …… 乔毓在宫中带了将近一日,直到傍晚时分,才与卫国公一道归府。 “此事只你我、圣上与皇太子四人知晓,”卫国公悄声嘱咐她:“愿再无第五人知晓,即便是长姐。” 乔毓明白他的意思,含笑道:“大哥放心,我有分寸的。” 小妹是爱闯祸,但大事上还是很拎得清的,卫国公对此并不忧心,笑了一笑,领着她进府去了。 准确的说,今日之事对乔毓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影响。 她能做的,无非就是将自己从后世得知的经验告知皇帝,将这份遇发挥到最大的效果,至于剩下的那些,她就有心无力了。 皇帝想要鼓励生育,她总不能巴巴的跑去帮着生孩子吧? 皇帝想要挖矿,她总不能去挥舞铁锹吧? 皇帝想要钱,她总不能找根儿魔法棒变出来吧? 还是老老实实回家吃饭吧。 为了那副地图,乔毓熬了大半宿,今晚心中无事,沐浴之后,便上塌歇息了。 乔老夫人宠她,万事都纵容着,常山王妃也怜爱小妹,只要不惹事,就是心肝宝贝。 乔毓想着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哪知天亮之后没多久,便被常山王妃摇起来了。 “姐姐,我好困啊,”乔毓搂住摇晃自己的那条手臂,眼睛也没睁开,撒娇道:“叫我再睡会儿嘛。” “待会儿再睡吧,好不好?” 常山王妃哄了一句,便将她扶起来了:“天使已经进了崇仁坊,稍后便要进府宣旨了。” “宣旨?” 乔毓一下子清醒了:“宣什么旨?” 常山王妃帮她把衣服穿上:“等宣完就知道了。” 乔毓隐约猜到这旨意或许同昨日之事有关,却猜不出具体内容,她也没什么心思继续睡了,从床上爬起来,匆忙洗漱过后,便同常山王妃一道往前厅去接旨。 那旨意果然是给她的,内容也简单,褒扬赞美之后,便是正题: 乔氏女上《论证疏》,剀切深厚,针砭时政,世间少有之贤,赐封秦国夫人,食邑千户。 乔毓接过那道圣旨,脑子里还在犯晕:这就成秦国夫人了? 秦国夫人,秦国夫人……她还云英未嫁呢,整这么一个称呼,好像半老徐娘了似的。 乔毓往那旨意上瞥了眼,见加盖着门下省的戳,便知这道圣旨是过了中门下二省,而非皇帝随意发的,心下便愈加怪了。 罢了,不管怎么说,都是件好事。 她也只能这么想了。 乔老夫人与常山王妃也觉诧异,然而诰封到了眼前,也不会再往外推,谢过宣旨之人,又吩咐府中赏三个月月钱,以作庆贺。 “怎么回事?”进了内室,乔老夫人方才问女儿:“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秦国夫人?” “我也不知道,”乔毓挠了挠头,道:“不过昨日我和大哥进宫,确实提及些许政事,或许是因这缘故,方才给了诰封?” 常山王妃倒是猜到了几分。 乔毓虽叫乔毓,但在皇帝与皇太子等人的眼里,仍旧是明德皇后乔妍,既然如此,必然要给她个身份的。 不是说乔四娘这样的身份,而是真真正正能拿出去震慑别人的身份。 皇帝的元后,皇太子的生母,总不能见个诰命夫人,便上前拜见吧? 国夫人是一品命妇,往往都是三公或宰相之妻,也可用来加封皇后的母亲、姐妹,这封号给了小妹,倒也合适。 事实上,她已经猜中了七八分。 对于皇太子而言,是决计不愿叫母亲受委屈,对着低阶命妇问安的。 现在正是国孝,无甚聚饮,倒是还好,等过了这些日子,勋贵们开始广宴宾客,母亲指不定就会遇上章家、裴家的女眷,届时再向她们行礼,真是要活生生憋屈死。 也是因此,他才向皇帝提议,以此为由,加封母亲为秦国夫人。 皇后的母亲、姐妹得封,原本就是理所应当,门下省自然不会有所异议,至于食邑千户,却是皇帝额外添上,以示恩重的。 要知道,大唐公主不过食邑三百,长公主或许会加三百户,有的干脆就不加,一直到死,都是三百户。 叫乔毓食邑千户,已经叫她在一品命妇中一骑绝尘,胜于其他人万千了。 这样一道旨意,门下省肯定是不给过的。 皇帝宠爱幼女,叫昭和公主食邑千户,已经超过了太上皇的公主们许多,宰相们都捏着鼻子忍了,这会儿又要将这殊荣给别人? 长此以往,规矩还要不要了。 皇帝的态度非常简单,叫了请了门下省的两位侍中来,将自己按照乔毓所言写得那份纲略递了过去。 最开始的时候,两位侍中还眉头紧皱,看着看着,神情却变了,到最后,齐齐赞叹出声。 “这位乔四娘真是了得,这样的法子都能想出来,想也知道,此女必是秀外慧中之人。” 侍中常珪抚了抚胡须,油然感慨道:“乔老国公一直想要这样一个女儿,却是如愿以偿了,难为他一直瞒着,半点儿口风都不露。” 皇帝:“……” 另一位侍中赵融则笑道:“明远,你不知道这位乔四娘的凶名吗?就在前几日,还斩杀了唐家六郎。” 常珪想起此事,冷笑一声:“你不说,我险些忘了。那混账东西胡言乱语,该死。” 赵融但笑不语。 “乔家的女儿啊,果然都是一脉相承的。” “大锤哥若是知道我为难她的妹妹,怕是会上来打我吧。” 常珪叹了口气,取出印章,盖在圣旨之上:“怕了怕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龙舟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 24小时,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这是她醒后说的第二句话。 乔毓满腹怨愤, 坐起身来, 目光往四下里转了转,终于从家国情怀,转到了人生哲理。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都经历了些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 乔毓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只记得一个叫做“乔毓”的名字, 以及前不久梦见的, 还未曾消散掉的那些命运轨迹。 但这些东西,对于现在她而言, 都没什么实际性的作用。 乔毓看着不远处那扇透风的柴门,心里有点发愁。 她正一脑袋浆糊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了, 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女郎进来,那双黑亮的眼睛落在乔毓身上,霎时间迸发出几分欣喜。 “呀, ”她说:“你醒了!” 乔毓饶是心头微疑, 也禁不住被她感染, 露出一个笑来。 却听有人冷哼道:“再不醒, 我便要丢你出去了!” 那扇柴门又一次被人推开, 进来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 衣衫陈旧,两鬓微霜, 眼角皱纹厚重的能夹死人。 上下瞧了乔毓几眼, 她没好气道:“这位小娘子, 我们家贫,可养不起你这等贵人,二娘见你在河边昏迷不醒,非要捡回来,平白多一张嘴吃饭……” 乔毓见她语出嫌恶,倒也不恼,只在心里暗暗嘀咕:我人都没醒,从哪儿多出一张嘴来吃饭?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声,那妇人冷哼一声,语气更坏:“你虽不吃饭,但这几日工夫,只吃药便花了四十二钱,一斗米也不过五钱罢了!” 说着,又絮叨起昨日煮了只母鸡熬汤,说虽不是市集上买的,但送出去卖,总也值六七钱,如此云云。 乔毓词穷了,老老实实的听她念叨。 妇人称为二娘的女郎却有些面红,悄悄拉了拉乔毓,羞道:“说来惭愧,买药的钱物都是出自阿姐,你腕上那串玉珠,被阿娘拆开当了……” “不然如何,我自己出钱养她?” 那妇人瞪二娘一眼,恼怒道:“既不是我女儿,又不是我媳妇,谁有这等好心,顾看她死活!自己家人都快出去喝西北风了,难为你还这样好心肠,从外边儿往回捡人!” 这席话说的毫不客气,二娘听得眼圈儿一红,低下头去,不敢做声了。 那妇人嗓门儿也大,吵得乔毓头疼,忙止住道:“二娘救我,便是我的恩人,婶婶肯收留,也是感激不尽,更不必说这几日照顾周全,一串玉珠而已,不值什么的。” 她这番话说的滴水不露,那妇人听后,面色倒和缓起来,又剜了女儿一眼,一掀柴门前悬着的旧帘子,转身出去了。 二娘怕她吃心,柔声道:“阿娘就是这等脾性,可心是好的,阿姐不要同她计较……” 若换了个娇小姐,冷不丁听那么一席话,指不定要难受多久呢,但乔毓脸皮厚惯了,根本没往心里去。 说到底,人家又不是你爹你娘,哪有什么义务要无条件的对你好? 那妇人虽嘴上刻薄些,但到底也收留了她,又去买药煮鸡,若换个坏心的,将她拎回家,寻个窑子卖了,想说理都找不到地方。 乔毓笑了笑,又问二娘:“你是在哪儿捡到我的?” “在村东头的河边,”二娘温声细语道:“我白天去那儿洗衣服,落了棒槌,晚上才想起来,匆忙去找,就见你躺在河边不省人事,便将你背回来了。” “河边?”乔毓敏感的多问了句。 “是啊,河边,”二娘有些疑惑,不解道:“阿姐,你怎么会到那儿去?” 我也不知道啊! 乔毓心道:我唯一知道的那点事儿,还是你告诉我的! 她有些头疼,又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说,此地受哪个衙署管辖?” “这是长安,天子脚下,当然是归京兆尹管辖了。” 说到这儿,二娘察觉出不对来了:“阿姐,你,你似乎……” 乔毓坦诚的看着她,实话实说道:“二娘,昏迷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 午间吃饭的时候,屋内的气氛格外沉寂。 二娘姓李,没有名字,因为排行老二,所以就叫二娘。 她母亲姓王,父亲早就过世,上边还有个哥哥,几年前到长安城中的糕饼铺子里去当学徒,老板见他机灵能干,就将女儿嫁给他了。 说是嫁,但两家门第在那儿,其实跟入赘没什么区别。 富户里娇养的小娘子同粗俗的婆母说不到一起去,王氏怕儿子夹在中间为难,便拒绝了搬去同住,跟女儿留在老家,帮人缝缝补补,赚些辛苦钱。 二娘生得一双巧手,刺绣做的不俗,十里八乡都有名气,也有些进项,母女俩相依为命,日子不说是富足,但也不算坏。 可现在,这种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乔毓不记得从前发生了什么,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家在何方,家里还有什么亲眷。 二娘发现她的时候,也没有在她身上发现籍贯凭据。 这就是说,乔毓现在是个黑户。 更要紧的是,什么样的变故,才能叫一个衣着不俗、看起来出身不低的女郎孤身流落到此,被二娘救起? 或许她家中出了变故,或许她是一个逃犯,往荒诞处想,兴许她正在被人追杀。 乔毓端着那只裂口的碗,闷头扒饭,心里愁苦,一碗饭吃完,拎起勺子想再盛,却发现米盆已经空了。 ……她吃的好像有点多。 王氏早就停了筷子,阴沉着脸坐在旁边,对她进行死亡凝视:“这是第四碗了。” 乔毓讪讪的将筷子放下:“我好几日没吃饭了……” 王氏看起来像是想说什么,然而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口,她起身去了里屋,不多时,又拎着一只花色陈旧的包袱回来了。 “你那日穿的衣服,我帮你洗了,身上带的玉佩珠饰也都在这儿。” “那串玉珠材质很好,一颗珠子便当了五百钱,你连买药带吃饭,总共算是五十钱,还剩四百五十钱。” “我留了五十钱,算是辛苦费,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王氏将包袱放在乔毓身侧的矮凳上,说:“吃完饭后,你就走吧。我们家庙小,留不住你这尊大佛。” “阿娘,阿姐连自己家在哪儿都不记得,你叫她去哪儿?”二娘急的脸都红了。 “你闭嘴!”王氏厉声呵斥女儿一句,转向乔毓时,又柔和了语气:“小娘子,说句托大的话,我与二娘也算是你的恩人,留你到现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是不是? 我们家是个什么光景,你也瞧见了,老爷们吹一口气就能散架,你行行好,早些往别处去吧。” 上了年纪的人,总会有岁月所赋予的智慧,王氏一个寡妇,丈夫早逝,能拉扯一双儿女长大,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乔毓盯着那个包袱看了一会儿,轻轻道:“婶婶,我身子还没好利落,劳烦你再收留我几日,好吗?最多五日,我便会走。” 二娘哀求的看着母亲:“阿娘。” 王氏有些迟疑,半晌之后,终于粗着声音道:“等你好了,马上离开这儿。”说完,便闷头收拾碗筷,一并搁进水盆,端着出去刷洗了。 …… 这是坐落在长安城外的一个村落,总共不过几百户人,因为毗邻大慈恩寺,便有人购置了些香烛烧纸等物售卖,往来的香客又多,时日久了,倒是繁盛热闹起来。 乔毓这会儿还是个黑户,王氏怕被人瞧见,生出什么波折来,自然不许她出门,叫闷在屋子里修养,病好了赶紧滚蛋。 乔毓老老实实的躺在那张略微一动,便咯吱咯吱响动的木床上,总觉得自己胸口有些闷。 她咳了两声,又问二娘:“早先你们买的药还有吗,能不能再煎一副?” 二娘秉性柔善,极为体贴,闻言便去橱柜中翻找,不多时,喜道:“有呢,阿姐等等,我这就去煎。” 乔毓隐约嗅到了药气,脑海中忽然冒出点什么来,她从床上弹起来,近前去接过那药包,打开瞧过后,摇头道:“这药不对症啊。” 二娘讶异道:“阿姐,你懂医术吗?” 乔毓仰头想了想,不确定道:“好像曾经有人教过我,记不清楚了。” “有纸笔吗?”她道:“我开个方子,劳烦你再去抓一回。” 二娘道:“哥哥从前剩了些纸,笔也有,只是没有墨。” 乔毓笑道:“炭笔总有吧?你画花样,想来用的上。” “有,”二娘应得飞快,去寻了来,欢天喜地的送过去:“在这儿!” 乔毓略经思忖,提笔写了方子,又怪道:“我写字,你怎么这样高兴?” “会写字的人多了不起啊,”二娘托着腮看她,眼睛里全是歆羡:“村前的钱先生写得一笔好字,每日帮人写信,便能叫全家人温饱了。” 乔毓下意识看了眼面前纸张:“你不会写吗?” “哥哥是郎君嘛,要养家糊口的,”二娘笑的有些酸涩,低声道:“我是女郎,将来总要嫁人,学这些做什么。” 王氏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能叫儿子念识字,已经很了不起了,如何供应的起第二个孩子。 乔毓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心中一叹:“我教你吧。” 二娘双眼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阿姐很快便要走了,即便是教,我又能学会多少呢。” 这是个有些伤感的话题。 两人都停了口,没再说下去。 …… 傍晚的时候,王氏做活回去,听说乔毓颇通医理,倒是有些讶异:“你还会治病?” 乔毓道:“勉强记得一些。” 王氏神情柔和了些:“这份本事,可比弹琴画画强多了。” 沉默着吃过晚饭,乔毓便与二娘一道去睡,至于王氏,则去了另一间屋子歇息。 现下刚进三月,夜间微有些凉,乔毓就着刚打上来的井水洗了把脸,这才想起来自己醒来之后还没照过镜子,竟不知自己此刻是如何一副尊荣。 二娘取了镜子递给她,忍俊不禁道:“阿姐生的可美呢,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了。” 乔毓接过那面菱花镜,便见镜中人容颜鲜艳,杏眼桃腮,双目湛湛,略带几分飒爽英气,真如三月盛开的杏花一般灼艳明媚,占尽春色。 她摸着脸,美滋滋道:“我可真好看!” “是啊,”二娘笑道:“明日便是上巳节,若叫附近的年轻郎君们见了,保管看得别不开眼。” “上巳节?” 乔毓知道现下是三月,却不知今日是三月初二,目光透过窗户往外一瞧,疑惑道:“既然是上巳节,怎么不曾悬挂红幡祈福?” “阿姐有所不知,”二娘敛了笑意,悄声道:“皇后薨了,现下正值国丧。” 乔毓惊诧道:“啊?” “皇后辞世,也有几日了。”二娘徐徐道:“京中停音乐、嫁娶百日,这还是小民,听说老爷们停得更久,要一整年呢。” 说及此处,她神情中闪过一抹惊:“也是巧了,我遇见姐姐,便是在皇后薨逝世的第二日。” 乔毓哈哈笑道:“是蛮巧的。” “唉,”二娘却叹口气,感慨道:“我虽不曾见过皇后娘娘,却听闻她贤良淑德,极为慈悲,更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女人的本体是八卦,二娘也不例外:“圣上与皇后是结发夫妻,太子、秦王、晋王与昭和公主,皆为皇后所出,竟无异生之子,这样的夫妻缱绻,真是叫人歆羡。” “哦,”乔毓心说这都可以用来写话本子了,口中却道:“那是挺叫人羡慕的。” “唉,”二娘又叹一口气:“皇后娘娘今年也才三十有四,怎么就早早去了呢。” 人有生老病死,阎王索命,可不管你尊卑贵贱。 乔毓心里边儿这么想,倒不至于往外说,又跟二娘聊了几句,便一道去歇息了。 窗扇半开,月光隐在乌云后边儿,灰蒙蒙的,看不真切。 乔毓睡不着,便睁开眼开始数羊,数到最后,不知怎么,竟想起二娘说过的那位皇后来。 太子今年十八岁,已经选定了太子妃,现下生母辞世,怕要等上一年再娶。 太子的胞弟秦王要小些,今年十六,王妃还没有人选。 晋王与昭和公主是双生胎,今年十三岁,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的年纪。 不过话说回来,皇帝也才三十六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再过一阵子,指不定就要续娶,到那时候,太子与一干弟妹们的日子,就不一定那么好过了。 乔毓胡思乱想着,忽然心神一凛,哑然失笑。 他们好不好,关我屁事。 自己那点儿事都弄明白,哪来的闲情逸致忧心别人。 她懒洋洋打个哈欠,合眼睡了。 她归刀入鞘,神情冷然,到昏死的新武侯世子面前去,一脚踹在他胯/下,见他吃力不住,连滚了几圈儿方才停下,这才满意的颔首。 其余人见她忽然动手,自是惊骇交加,新武侯夫人见儿子瘫软在地,生死不知,哭的几乎要抽搐过去,挣扎着往那儿爬,想去探视一二。 乔毓目光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圈儿,直看得人打冷战,方才微笑道:“诸位,告辞了。”说完,也不纠缠,推门离去。 葛老太爷身体僵硬的躺在地上,心中恨极,牙根咬的咯咯作响,几欲吐血:“谁,到底是谁,把这个东西弄回来的……” 内院的护卫聚在一起吃酒,现下已然昏睡,乔毓如入无人之境,自花坛后的冬青里取了事先藏好的包裹,又去马厩牵了匹马,施施然出门去了。 外院护卫不知内院变故,殷勤笑道:“六娘是要出门去吗?” 乔毓神采飞扬的“嗯”了一声,打马离去。 …… 乔老夫人的病愈发严重了,连头脑都有些不清楚了。 今日晌午,皇太子登门探望,留下用了午膳,乔老夫人最开始还好好的,约莫过了一刻钟,却忽然站起身来,作势要往外走。 卫国公离得近,忙起身拦住她,躬身道:“阿娘,你怎么了?可是哪里觉得不舒服?” 皇太子握住她枯瘦却温暖的手,关切的询问道:“外祖母?” “你母亲回来了,”乔老夫人猛地抓住他手臂,笑容慈爱道:“我要去接她。” 卫国公心里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勉强忍回去,劝道:“您累了,儿子扶您去歇一歇,好不好?” “不,我不去,”乔老夫人拨开他的手,作色道:“你为什么要拦着我?我要去接二娘!” 卫国公还待再劝,皇太子轻轻抬手,止住了他。 “我陪您去等吧,”他为乔老夫人裹上披风,搀扶着她往外走,温声询问道:“去府门前等?” “对,”乔老夫人想了想,道:“去府门前等。” 皇太子轻轻应了一声,便与她一道往卫国公府门前去,早有人备了春凳,皇太子扶着她落座,当真等了起来。 午后的日光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乔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最开始还能坚持住,到最后,却等不下去了,倚在外孙肩头,静静的睡着了。 皇太子侧过脸去,便能瞧见她花白的头发,心中酸涩上涌,倏然落下泪来。 卫国公站在不远处,见状同样心生痛意,近前去拍了拍他的肩,勉强笑道:“快起风了,送老夫人回去吧。” …… 新武侯府的人可以打,可以伤,但不能杀,这是乔毓早就想好了的。 归根结底,整个侯府里边儿,跟她有生死大仇的,也就是新武侯夫人与新武侯世子罢了,且还都是未遂,所以她打断了他们的腿,又踢碎了新武侯世子的蛋,叫他再也不能祸害女人。 至于二娘、三娘等女眷,不过是小女儿之间的口舌妒忌,没必要上升到死活这地步去。 官府缉拿凶犯,必然要知晓相貌,甚至于会刨根问底,通晓原委。 乔毓固然不喜新武侯府因为自己与明德皇后生的相像,而刻意利用,但也不得不承认,在这时候,她这张脸便是最好的护身符。 新武侯府不敢报官。 否则,怎么对京兆尹解释? 一个与明德皇后极其相似的匪徒杀入新武侯府,打伤一干人等之后,公然逃窜? 呵呵,除非他们觉得脖子太过牢靠,想找个人帮着松动一下。 既然新武侯府没法儿借用京兆尹的力量来搜寻她,那自己要面对的威胁,便很小了。 顶破天也就是新武侯府中人的追杀与探查,不足为虑。 乔毓今日未曾着襦裙,而是胡服加身,便是为了骑马出行方便,出了新武侯府所在的永兴坊,她坐在马上,远远便望见崇仁坊的坊门,不知怎么,竟情不自禁的停住了。 在新武侯府的时候,乔毓曾经打听过,卫国公府便坐落于崇仁坊。 要不要去看看呢? 有没有可能,她真的是乔家的女儿? 胯/下骏马忽然停住,有些不满的打个喷鼻,像是在催促主人,夕阳西下,余晖淡淡,乔毓脸上少见的出现了几分迟疑。 还是算了吧,她想。 乔家若真是丢了女儿,早就叫人去找了,哪里会等到今日? 再则,对于她的身世,葛老太爷只怕比谁都上心,倘若她真的是乔家女,那葛家岂非是白费心思? 乔毓不喜欢被人利用,也不喜欢做人替身,设身处地的去想,被代替的那个人,应该也同样不高兴。 她若不是乔家女,只瞧这一张与明德皇后相似的面庞,便足够叫乔家人不快了,若再牵扯出新武侯府之事,更是麻烦。 夕阳的光辉淡去,暮色渐起,街道上的行人逐渐少了起来。 再有一个时辰,宵禁便要开始了。 她得赶快找个地方落脚,否则被人瞧见,一个“犯夜”的罪名扔过去,便要笞二十下。 乔毓定了心,催马往不远处的平康坊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绿了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 24小时, 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新武侯世子知晓乔毓身份, 既垂涎她美貌,又因她与明德皇后生的相像,起了几分别样心思, 听闻她喜爱调香, 便叫人取了些格外罕见的作为礼物, 亲自送了过去。 对于好东西,乔毓一贯来者不拒,收下之后,又同新武侯世子抱怨:“二姐姐心胸也忒狭隘,我同她说笑几句, 便生气了, 竟还闷出病来了……” 新武侯世子作为郎君, 很难理解女儿家之间的勾心斗角,这也是世间大多数男子的通病。 一个妙龄女郎,只要不是坏的头顶生疮脚下流脓, 即便是刁蛮些,也有她的动人之处。 听乔毓说完, 他便含笑附和道:“二娘脾气大,你多担待些便是。” 说完,又去拉她的手:“六娘从小在外长大, 怕是吃了许多苦, 从前哥哥不知道, 以后却一定会护着你的……” 乔毓不露痕迹的避开了他,目光希冀道:“哥哥,你能不能带我出去转转?总是闷在府里,好没意思。” “现在还不行,”新武侯世子虽喜爱她美貌,却不至于色令智昏,笑容温和道:“明德皇后薨逝,勋贵间宴饮嫁娶都停了,虽说不禁止出门,但还是谨慎些为好,中舍人许敬宗,便是因为在孝期失礼,被贬到洪州去了。” 乔毓有些遗憾的“哦”了一声,拉下脸来,道:“哥哥事多,我便不搅扰了,碧池,送客。” 过河拆桥也没有这么快的,新武侯世子当场怔住,碧池倒是有所猜测,战战兢兢的上前去,赔笑道:“世子……” “好吧。”新武侯世子目光微沉,盯着她看了几瞬,复又笑道:“六娘,你好生歇息,我这便走了。”说完,起身离去。 乔毓懒得起身相送,口中却很客气:“碧池,好生送哥哥出去。” …… 张妈妈往葛老太爷处去回话,将乔毓诸多表现一一说了,便垂下头,静立不语。 “我早先猜的果然不错,”葛老太爷目光中有些自得:“连字都写不好,显然不是什么正经出身,也没人仔细教过。” 张妈妈却有些迟疑:“万一是她装的——” “哪有这么容易。”葛老太爷失笑道:“不擅法的人想写一笔好字并非易事,但法大家想写一笔坏字,也没那么容易。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改不了。” “老太爷睿智。”张妈妈恭维一句,顿了顿,又道:“二娘不甚喜爱这个妹妹,世子倒是走动颇勤。”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葛家上下,任何风吹草动,都很难瞒过葛老太爷的眼睛,他敲了敲烟袋,悠然笑道:“你猜,六娘知不知道她并非葛家血脉?” 这样的问题上,张妈妈如何敢开口:“奴婢不知。” “我猜,她是知道的。”葛老太爷面上笑容敛去,淡淡道:“只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们需要用到她,她也需要一块跳板,登上那座高台。” 他抽一口烟,眯起眼来,好半晌过去,方才徐徐吐出一口烟雾:“在感情面前,女人是很愚蠢的,有时候,这比利益更能束缚住一个人。” 张妈妈会意的笑,葛老太爷却皱起眉来,神情踌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沉声吩咐道:“叫葛禄往大慈恩寺走一遭,请净衍大德过府一叙。” 张妈妈听得一怔:“净衍大德?” 所谓的大德,乃是对高僧的敬称,纵观大唐,也不过十人而已,且皆为僧官,受命于鸿胪寺之下的崇玄署。 这十位大德官阶不算高,声望却很高,大多留于寺庙之中译经,偶尔会往宫中讲经,很少会出现在俗世之中,故而张妈妈一听,便愣住了。 “昔年在太原,净衍大德曾欠我一个人情,”葛老太爷目光幽深:“我知道他于面相颇有精研,叫葛禄去请他来,助我定一定心。” …… 昨夜刚落了一场春雨,到第二日清晨,空气似乎也格外清新起来。 乔毓叫去花圃中摘了几朵沾露海棠,梳妆之后,簪到鬓边,这才心满意足的出门,往凉亭中去寻葛九娘等人。 葛老太爷坐在不远处楼阁之上,面色沉沉,唯有紧握住拐杖时青筋迸现的那双手,将他此刻的忐忑暴露出来。 他身侧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僧,慈眉善目,神态恬静,目光在乔毓停了会儿,眉头及不可见的一蹙,待她远去,方才垂首,念了声佛号。 葛老太爷笑问道:“大德,如何?” “女处尊位,履中居顺也。”净衍大德道:“此女有母仪天下之像,贵不可言。” 葛老太爷大喜过望:“果真?” 净衍大德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葛老太爷脸上的笑意,比旭日东升时射出的日光还要耀眼几分,却见净衍大德站起身,施礼道:“尘缘已了,贫僧这便告辞了。” 葛老太爷殷勤挽留道:“大德何妨稍加停留,府上已经备了斋饭……” 净衍大德客气而坚决的推辞了。 葛老太爷不好强留,亲自送他出去,目送那一行人远去,方才缓缓回府。 …… 直到登上马车,净衍大德脸上才浮现出一抹异色:“怪哉!” 他身侧的小沙弥不解道:“大德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我今日见到一人,面相极是怪异,”净衍大德自语般道:“像是生,也像是死,像是破灭,也像是新生,天生一股悍勇之气,锋芒难挡。” “居然有这样的人吗?”小沙弥听得不明所以,好道:“若有机会,真想亲眼一见。” “还是不见为好,”净衍大德摇头失笑:“这种人天性如火,寻常人降服不得,贸然临近,恐怕生灾。” 他自觉说的有些多了,摸了摸小沙弥光滑的头顶,忽然察觉路线不对,向赶车人道:“法慧师弟今日归京,不是说要去接他吗?为何直接返回寺中?” 小沙弥忙道:“大德在新武侯府停留的久了,法慧大德先一步寻了来,正巧有几位中官来请,便进宫去了。”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方才忘记同大德讲了。” “进宫去了?”净衍大德微微蹙眉,忽然转头,望向皇宫方向,低语道:“多事之秋啊。” …… 明德皇后薨逝,皇帝辍朝百日,诸多政务自然堆积到了皇太子的案前,好在他虽年轻,却也干练,又有诸多属臣帮持,诸事都料理的井井有条,无人能挑出毛病。 这日清晨,天色微亮,皇太子便起身洗漱,更衣用膳之后,又往显德殿去,向皇帝问安。 日头尚未升起,东方混沌,道路两侧仍点起着灯,远远望去,浩荡而又缥缈。 皇太子到了显德殿外,便见殿内灯火通明,人声赫赫,不觉微怔。 侍从们见他前来,忙躬身施礼,皇太子淡淡颔首,又道:“父皇何在?” 侍从恭敬道:“天色将亮,圣上便起身了,洗漱用膳之后,又协同禁军修习箭术,直至现在。” 皇太子应了一声,便进门去,人一入内,便见军容肃整,声响不绝。 弓弦拉到极致时的紧绷声,弓箭飞射时的破空声,夹杂着中靶时的闷响声,以及不时响起的喝彩声,在宽阔的显德殿前交织成一片。 皇帝身着常服,袖口收窄,手中弓弦绷紧,猝然松手之际,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正中靶心。 年轻的禁军们扬声叫好,神情敬慕,极为振奋,反倒是年长些的,因为见过皇帝戎马军中的英姿,并不像年轻人那样激动。 武德九年,突厥寇边,直逼帝都长安,皇帝设疑兵之计,与其签订渭水之盟,虽然使突厥人退去,但终有城下之盟的耻辱在。 此事不过几日,皇帝便召集禁军,道:“朕不欲令你们前去开凿池塘,筑造宫殿,只欲士卒修习骑射,专于技击,望你们横扫前敌,使边关再无祸乱。” 在那之后,皇帝便以显德殿为靶场,每日晨起带领禁军修习箭术,每隔两日,又往御林苑去修习骑射,中靶次数多者,便赏赐弓箭财物,亲自勉励。 显德殿前习箭射靶,这显然不合规矩。 先王制法,有以兵刃至御所者,刑之。 御史也曾上疏言及,只是皇帝置之不理,终究无计可施,只得默许此事。 明德皇后薨逝之后,皇帝辍朝百日,不再理政,每日带领禁军修习骑射的事情,也暂且搁置,不想今日清晨,竟又恢复原态了。 皇帝并未注意到皇太子已经过来了,内侍总管高庸先瞧见,忙低声回禀:“圣上,太子殿下到了。” 皇帝转目去看,皇太子向他致礼,父子二人短短对视之后,皇帝便将手中弓箭递与高庸,往前殿去了。 皇太子自然跟上。 或许是因为皇太子年幼之时,皇帝并不在身边,所以较之晋王与昭和公主和父皇的亲近,这父子二人在一起时,总显得有些拘谨,不甚亲近。 明德皇后在时,中间有人转圜,倒还好些,现下皇后辞世,便叫父子二人之间,多了一层微不可见的隔阂。 明德皇后过世之后,除去必要的奠仪,皇帝都在显德殿闭门不出,皇太子诸事甚繁,每日天不亮便要起身,往显德殿问安时,皇帝多半未起,是以此次父子相见,竟然已经隔了小半个月。 皇帝方才一番活动,身上已然生汗,内侍递了巾帕过去,擦过脸之后,方才仔细打量皇太子,半晌,方才道:“太子清减了。” 皇太子道:“国事要紧。” 皇帝不置可否,道:“总要顾念自己的身体。” 皇太子应了声:“是。” 如此一来一往之后,内殿之中便安寂起来,内侍们垂手而立,噤若寒蝉,连跟随皇帝多年的高庸,都默默的低下了头。 皇帝定定看皇太子一会儿,又将手中巾帕递与高庸,道:“你是不是在怨朕?” 皇太子抬眼看他,那双与父亲相似的眼眸里,透出几分薄而淡的情绪,半晌,他答非所问道:“儿臣知道,对于父皇而言,这天下才是最要紧的。” 皇帝动作停住,看皇太子一眼,忽然肃了神情:“太子,你知道这天下,正是何等光景吗?” 皇太子淡然道:“桑农凋弊,饥寒重切。突厥侵扰,州县騷然。” 皇帝颔首道:“原来你都知道。” 他往上首处落座,静默之间,竟有些失神之态,半晌,方才道:“阿琰,并不是所有伤心,都需要表露出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事变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 24小时, 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想我华夏泱泱, 万国来朝,不想未及千年,竟叫那群夷狄畜类前来放肆!” 这是她醒后说的第二句话。 乔毓满腹怨愤, 坐起身来, 目光往四下里转了转, 终于从家国情怀,转到了人生哲理。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都经历了些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 乔毓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只记得一个叫做“乔毓”的名字,以及前不久梦见的,还未曾消散掉的那些命运轨迹。 但这些东西,对于现在她而言, 都没什么实际性的作用。 乔毓看着不远处那扇透风的柴门, 心里有点发愁。 她正一脑袋浆糊的时候, 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女郎进来,那双黑亮的眼睛落在乔毓身上, 霎时间迸发出几分欣喜。 “呀,”她说:“你醒了!” 乔毓饶是心头微疑, 也禁不住被她感染,露出一个笑来。 却听有人冷哼道:“再不醒,我便要丢你出去了!” 那扇柴门又一次被人推开, 进来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 衣衫陈旧, 两鬓微霜,眼角皱纹厚重的能夹死人。 上下瞧了乔毓几眼,她没好气道:“这位小娘子,我们家贫,可养不起你这等贵人,二娘见你在河边昏迷不醒,非要捡回来,平白多一张嘴吃饭……” 乔毓见她语出嫌恶,倒也不恼,只在心里暗暗嘀咕:我人都没醒,从哪儿多出一张嘴来吃饭?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声,那妇人冷哼一声,语气更坏:“你虽不吃饭,但这几日工夫,只吃药便花了四十二钱,一斗米也不过五钱罢了!” 说着,又絮叨起昨日煮了只母鸡熬汤,说虽不是市集上买的,但送出去卖,总也值六七钱,如此云云。 乔毓词穷了,老老实实的听她念叨。 妇人称为二娘的女郎却有些面红,悄悄拉了拉乔毓,羞道:“说来惭愧,买药的钱物都是出自阿姐,你腕上那串玉珠,被阿娘拆开当了……” “不然如何,我自己出钱养她?” 那妇人瞪二娘一眼,恼怒道:“既不是我女儿,又不是我媳妇,谁有这等好心,顾看她死活!自己家人都快出去喝西北风了,难为你还这样好心肠,从外边儿往回捡人!” 这席话说的毫不客气,二娘听得眼圈儿一红,低下头去,不敢做声了。 那妇人嗓门儿也大,吵得乔毓头疼,忙止住道:“二娘救我,便是我的恩人,婶婶肯收留,也是感激不尽,更不必说这几日照顾周全,一串玉珠而已,不值什么的。” 她这番话说的滴水不露,那妇人听后,面色倒和缓起来,又剜了女儿一眼,一掀柴门前悬着的旧帘子,转身出去了。 二娘怕她吃心,柔声道:“阿娘就是这等脾性,可心是好的,阿姐不要同她计较……” 若换了个娇小姐,冷不丁听那么一席话,指不定要难受多久呢,但乔毓脸皮厚惯了,根本没往心里去。 说到底,人家又不是你爹你娘,哪有什么义务要无条件的对你好? 那妇人虽嘴上刻薄些,但到底也收留了她,又去买药煮鸡,若换个坏心的,将她拎回家,寻个窑子卖了,想说理都找不到地方。 乔毓笑了笑,又问二娘:“你是在哪儿捡到我的?” “在村东头的河边,”二娘温声细语道:“我白天去那儿洗衣服,落了棒槌,晚上才想起来,匆忙去找,就见你躺在河边不省人事,便将你背回来了。” “河边?”乔毓敏感的多问了句。 “是啊,河边,”二娘有些疑惑,不解道:“阿姐,你怎么会到那儿去?” 我也不知道啊! 乔毓心道:我唯一知道的那点事儿,还是你告诉我的! 她有些头疼,又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说,此地受哪个衙署管辖?” “这是长安,天子脚下,当然是归京兆尹管辖了。” 说到这儿,二娘察觉出不对来了:“阿姐,你,你似乎……” 乔毓坦诚的看着她,实话实说道:“二娘,昏迷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 午间吃饭的时候,屋内的气氛格外沉寂。 二娘姓李,没有名字,因为排行老二,所以就叫二娘。 她母亲姓王,父亲早就过世,上边还有个哥哥,几年前到长安城中的糕饼铺子里去当学徒,老板见他机灵能干,就将女儿嫁给他了。 说是嫁,但两家门第在那儿,其实跟入赘没什么区别。 富户里娇养的小娘子同粗俗的婆母说不到一起去,王氏怕儿子夹在中间为难,便拒绝了搬去同住,跟女儿留在老家,帮人缝缝补补,赚些辛苦钱。 二娘生得一双巧手,刺绣做的不俗,十里八乡都有名气,也有些进项,母女俩相依为命,日子不说是富足,但也不算坏。 可现在,这种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乔毓不记得从前发生了什么,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家在何方,家里还有什么亲眷。 二娘发现她的时候,也没有在她身上发现籍贯凭据。 这就是说,乔毓现在是个黑户。 更要紧的是,什么样的变故,才能叫一个衣着不俗、看起来出身不低的女郎孤身流落到此,被二娘救起? 或许她家中出了变故,或许她是一个逃犯,往荒诞处想,兴许她正在被人追杀。 乔毓端着那只裂口的碗,闷头扒饭,心里愁苦,一碗饭吃完,拎起勺子想再盛,却发现米盆已经空了。 ……她吃的好像有点多。 王氏早就停了筷子,阴沉着脸坐在旁边,对她进行死亡凝视:“这是第四碗了。” 乔毓讪讪的将筷子放下:“我好几日没吃饭了……” 王氏看起来像是想说什么,然而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口,她起身去了里屋,不多时,又拎着一只花色陈旧的包袱回来了。 “你那日穿的衣服,我帮你洗了,身上带的玉佩珠饰也都在这儿。” “那串玉珠材质很好,一颗珠子便当了五百钱,你连买药带吃饭,总共算是五十钱,还剩四百五十钱。” “我留了五十钱,算是辛苦费,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王氏将包袱放在乔毓身侧的矮凳上,说:“吃完饭后,你就走吧。我们家庙小,留不住你这尊大佛。” “阿娘,阿姐连自己家在哪儿都不记得,你叫她去哪儿?”二娘急的脸都红了。 “你闭嘴!”王氏厉声呵斥女儿一句,转向乔毓时,又柔和了语气:“小娘子,说句托大的话,我与二娘也算是你的恩人,留你到现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是不是? 我们家是个什么光景,你也瞧见了,老爷们吹一口气就能散架,你行行好,早些往别处去吧。” 上了年纪的人,总会有岁月所赋予的智慧,王氏一个寡妇,丈夫早逝,能拉扯一双儿女长大,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乔毓盯着那个包袱看了一会儿,轻轻道:“婶婶,我身子还没好利落,劳烦你再收留我几日,好吗?最多五日,我便会走。” 二娘哀求的看着母亲:“阿娘。” 王氏有些迟疑,半晌之后,终于粗着声音道:“等你好了,马上离开这儿。”说完,便闷头收拾碗筷,一并搁进水盆,端着出去刷洗了。 …… 这是坐落在长安城外的一个村落,总共不过几百户人,因为毗邻大慈恩寺,便有人购置了些香烛烧纸等物售卖,往来的香客又多,时日久了,倒是繁盛热闹起来。 乔毓这会儿还是个黑户,王氏怕被人瞧见,生出什么波折来,自然不许她出门,叫闷在屋子里修养,病好了赶紧滚蛋。 乔毓老老实实的躺在那张略微一动,便咯吱咯吱响动的木床上,总觉得自己胸口有些闷。 她咳了两声,又问二娘:“早先你们买的药还有吗,能不能再煎一副?” 二娘秉性柔善,极为体贴,闻言便去橱柜中翻找,不多时,喜道:“有呢,阿姐等等,我这就去煎。” 乔毓隐约嗅到了药气,脑海中忽然冒出点什么来,她从床上弹起来,近前去接过那药包,打开瞧过后,摇头道:“这药不对症啊。” 二娘讶异道:“阿姐,你懂医术吗?” 乔毓仰头想了想,不确定道:“好像曾经有人教过我,记不清楚了。” “有纸笔吗?”她道:“我开个方子,劳烦你再去抓一回。” 二娘道:“哥哥从前剩了些纸,笔也有,只是没有墨。” 乔毓笑道:“炭笔总有吧?你画花样,想来用的上。” “有,”二娘应得飞快,去寻了来,欢天喜地的送过去:“在这儿!” 乔毓略经思忖,提笔写了方子,又怪道:“我写字,你怎么这样高兴?” “会写字的人多了不起啊,”二娘托着腮看她,眼睛里全是歆羡:“村前的钱先生写得一笔好字,每日帮人写信,便能叫全家人温饱了。” 乔毓下意识看了眼面前纸张:“你不会写吗?” “哥哥是郎君嘛,要养家糊口的,”二娘笑的有些酸涩,低声道:“我是女郎,将来总要嫁人,学这些做什么。” 王氏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能叫儿子念识字,已经很了不起了,如何供应的起第二个孩子。 乔毓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心中一叹:“我教你吧。” 二娘双眼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阿姐很快便要走了,即便是教,我又能学会多少呢。” 这是个有些伤感的话题。 两人都停了口,没再说下去。 …… 傍晚的时候,王氏做活回去,听说乔毓颇通医理,倒是有些讶异:“你还会治病?” 乔毓道:“勉强记得一些。” 王氏神情柔和了些:“这份本事,可比弹琴画画强多了。” 沉默着吃过晚饭,乔毓便与二娘一道去睡,至于王氏,则去了另一间屋子歇息。 现下刚进三月,夜间微有些凉,乔毓就着刚打上来的井水洗了把脸,这才想起来自己醒来之后还没照过镜子,竟不知自己此刻是如何一副尊荣。 二娘取了镜子递给她,忍俊不禁道:“阿姐生的可美呢,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了。” 乔毓接过那面菱花镜,便见镜中人容颜鲜艳,杏眼桃腮,双目湛湛,略带几分飒爽英气,真如三月盛开的杏花一般灼艳明媚,占尽春色。 她摸着脸,美滋滋道:“我可真好看!” “是啊,”二娘笑道:“明日便是上巳节,若叫附近的年轻郎君们见了,保管看得别不开眼。” “上巳节?” 乔毓知道现下是三月,却不知今日是三月初二,目光透过窗户往外一瞧,疑惑道:“既然是上巳节,怎么不曾悬挂红幡祈福?” “阿姐有所不知,”二娘敛了笑意,悄声道:“皇后薨了,现下正值国丧。” 乔毓惊诧道:“啊?” “皇后辞世,也有几日了。”二娘徐徐道:“京中停音乐、嫁娶百日,这还是小民,听说老爷们停得更久,要一整年呢。” 说及此处,她神情中闪过一抹惊:“也是巧了,我遇见姐姐,便是在皇后薨逝世的第二日。” 乔毓哈哈笑道:“是蛮巧的。” “唉,”二娘却叹口气,感慨道:“我虽不曾见过皇后娘娘,却听闻她贤良淑德,极为慈悲,更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女人的本体是八卦,二娘也不例外:“圣上与皇后是结发夫妻,太子、秦王、晋王与昭和公主,皆为皇后所出,竟无异生之子,这样的夫妻缱绻,真是叫人歆羡。” “哦,”乔毓心说这都可以用来写话本子了,口中却道:“那是挺叫人羡慕的。” “唉,”二娘又叹一口气:“皇后娘娘今年也才三十有四,怎么就早早去了呢。” 人有生老病死,阎王索命,可不管你尊卑贵贱。 乔毓心里边儿这么想,倒不至于往外说,又跟二娘聊了几句,便一道去歇息了。 窗扇半开,月光隐在乌云后边儿,灰蒙蒙的,看不真切。 乔毓睡不着,便睁开眼开始数羊,数到最后,不知怎么,竟想起二娘说过的那位皇后来。 太子今年十八岁,已经选定了太子妃,现下生母辞世,怕要等上一年再娶。 太子的胞弟秦王要小些,今年十六,王妃还没有人选。 晋王与昭和公主是双生胎,今年十三岁,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的年纪。 不过话说回来,皇帝也才三十六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再过一阵子,指不定就要续娶,到那时候,太子与一干弟妹们的日子,就不一定那么好过了。 乔毓胡思乱想着,忽然心神一凛,哑然失笑。 他们好不好,关我屁事。 自己那点儿事都弄明白,哪来的闲情逸致忧心别人。 她懒洋洋打个哈欠,合眼睡了。 对于好东西,乔毓一贯来者不拒,收下之后,又同新武侯世子抱怨:“二姐姐心胸也忒狭隘,我同她说笑几句,便生气了,竟还闷出病来了……” 新武侯世子作为郎君,很难理解女儿家之间的勾心斗角,这也是世间大多数男子的通病。 一个妙龄女郎,只要不是坏的头顶生疮脚下流脓,即便是刁蛮些,也有她的动人之处。 听乔毓说完,他便含笑附和道:“二娘脾气大,你多担待些便是。” 说完,又去拉她的手:“六娘从小在外长大,怕是吃了许多苦,从前哥哥不知道,以后却一定会护着你的……” 乔毓不露痕迹的避开了他,目光希冀道:“哥哥,你能不能带我出去转转?总是闷在府里,好没意思。” “现在还不行,”新武侯世子虽喜爱她美貌,却不至于色令智昏,笑容温和道:“明德皇后薨逝,勋贵间宴饮嫁娶都停了,虽说不禁止出门,但还是谨慎些为好,中舍人许敬宗,便是因为在孝期失礼,被贬到洪州去了。” 乔毓有些遗憾的“哦”了一声,拉下脸来,道:“哥哥事多,我便不搅扰了,碧池,送客。” 过河拆桥也没有这么快的,新武侯世子当场怔住,碧池倒是有所猜测,战战兢兢的上前去,赔笑道:“世子……” “好吧。”新武侯世子目光微沉,盯着她看了几瞬,复又笑道:“六娘,你好生歇息,我这便走了。”说完,起身离去。 乔毓懒得起身相送,口中却很客气:“碧池,好生送哥哥出去。” …… 张妈妈往葛老太爷处去回话,将乔毓诸多表现一一说了,便垂下头,静立不语。 “我早先猜的果然不错,”葛老太爷目光中有些自得:“连字都写不好,显然不是什么正经出身,也没人仔细教过。” 张妈妈却有些迟疑:“万一是她装的——” “哪有这么容易。”葛老太爷失笑道:“不擅法的人想写一笔好字并非易事,但法大家想写一笔坏字,也没那么容易。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改不了。” “老太爷睿智。”张妈妈恭维一句,顿了顿,又道:“二娘不甚喜爱这个妹妹,世子倒是走动颇勤。”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葛家上下,任何风吹草动,都很难瞒过葛老太爷的眼睛,他敲了敲烟袋,悠然笑道:“你猜,六娘知不知道她并非葛家血脉?” 这样的问题上,张妈妈如何敢开口:“奴婢不知。” “我猜,她是知道的。”葛老太爷面上笑容敛去,淡淡道:“只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们需要用到她,她也需要一块跳板,登上那座高台。” 他抽一口烟,眯起眼来,好半晌过去,方才徐徐吐出一口烟雾:“在感情面前,女人是很愚蠢的,有时候,这比利益更能束缚住一个人。” 张妈妈会意的笑,葛老太爷却皱起眉来,神情踌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沉声吩咐道:“叫葛禄往大慈恩寺走一遭,请净衍大德过府一叙。” 张妈妈听得一怔:“净衍大德?” 所谓的大德,乃是对高僧的敬称,纵观大唐,也不过十人而已,且皆为僧官,受命于鸿胪寺之下的崇玄署。 这十位大德官阶不算高,声望却很高,大多留于寺庙之中译经,偶尔会往宫中讲经,很少会出现在俗世之中,故而张妈妈一听,便愣住了。 “昔年在太原,净衍大德曾欠我一个人情,”葛老太爷目光幽深:“我知道他于面相颇有精研,叫葛禄去请他来,助我定一定心。” …… 昨夜刚落了一场春雨,到第二日清晨,空气似乎也格外清新起来。 乔毓叫去花圃中摘了几朵沾露海棠,梳妆之后,簪到鬓边,这才心满意足的出门,往凉亭中去寻葛九娘等人。 葛老太爷坐在不远处楼阁之上,面色沉沉,唯有紧握住拐杖时青筋迸现的那双手,将他此刻的忐忑暴露出来。 他身侧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僧,慈眉善目,神态恬静,目光在乔毓停了会儿,眉头及不可见的一蹙,待她远去,方才垂首,念了声佛号。 葛老太爷笑问道:“大德,如何?” “女处尊位,履中居顺也。”净衍大德道:“此女有母仪天下之像,贵不可言。” 葛老太爷大喜过望:“果真?” 净衍大德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葛老太爷脸上的笑意,比旭日东升时射出的日光还要耀眼几分,却见净衍大德站起身,施礼道:“尘缘已了,贫僧这便告辞了。” 葛老太爷殷勤挽留道:“大德何妨稍加停留,府上已经备了斋饭……” 净衍大德客气而坚决的推辞了。 葛老太爷不好强留,亲自送他出去,目送那一行人远去,方才缓缓回府。 …… 直到登上马车,净衍大德脸上才浮现出一抹异色:“怪哉!” 他身侧的小沙弥不解道:“大德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我今日见到一人,面相极是怪异,”净衍大德自语般道:“像是生,也像是死,像是破灭,也像是新生,天生一股悍勇之气,锋芒难挡。” “居然有这样的人吗?”小沙弥听得不明所以,好道:“若有机会,真想亲眼一见。” “还是不见为好,”净衍大德摇头失笑:“这种人天性如火,寻常人降服不得,贸然临近,恐怕生灾。” 他自觉说的有些多了,摸了摸小沙弥光滑的头顶,忽然察觉路线不对,向赶车人道:“法慧师弟今日归京,不是说要去接他吗?为何直接返回寺中?” 小沙弥忙道:“大德在新武侯府停留的久了,法慧大德先一步寻了来,正巧有几位中官来请,便进宫去了。”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方才忘记同大德讲了。” “进宫去了?”净衍大德微微蹙眉,忽然转头,望向皇宫方向,低语道:“多事之秋啊。” …… 明德皇后薨逝,皇帝辍朝百日,诸多政务自然堆积到了皇太子的案前,好在他虽年轻,却也干练,又有诸多属臣帮持,诸事都料理的井井有条,无人能挑出毛病。 这日清晨,天色微亮,皇太子便起身洗漱,更衣用膳之后,又往显德殿去,向皇帝问安。 日头尚未升起,东方混沌,道路两侧仍点起着灯,远远望去,浩荡而又缥缈。 皇太子到了显德殿外,便见殿内灯火通明,人声赫赫,不觉微怔。 侍从们见他前来,忙躬身施礼,皇太子淡淡颔首,又道:“父皇何在?” 侍从恭敬道:“天色将亮,圣上便起身了,洗漱用膳之后,又协同禁军修习箭术,直至现在。” 皇太子应了一声,便进门去,人一入内,便见军容肃整,声响不绝。 弓弦拉到极致时的紧绷声,弓箭飞射时的破空声,夹杂着中靶时的闷响声,以及不时响起的喝彩声,在宽阔的显德殿前交织成一片。 皇帝身着常服,袖口收窄,手中弓弦绷紧,猝然松手之际,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正中靶心。 年轻的禁军们扬声叫好,神情敬慕,极为振奋,反倒是年长些的,因为见过皇帝戎马军中的英姿,并不像年轻人那样激动。 武德九年,突厥寇边,直逼帝都长安,皇帝设疑兵之计,与其签订渭水之盟,虽然使突厥人退去,但终有城下之盟的耻辱在。 此事不过几日,皇帝便召集禁军,道:“朕不欲令你们前去开凿池塘,筑造宫殿,只欲士卒修习骑射,专于技击,望你们横扫前敌,使边关再无祸乱。” 在那之后,皇帝便以显德殿为靶场,每日晨起带领禁军修习箭术,每隔两日,又往御林苑去修习骑射,中靶次数多者,便赏赐弓箭财物,亲自勉励。 显德殿前习箭射靶,这显然不合规矩。 先王制法,有以兵刃至御所者,刑之。 御史也曾上疏言及,只是皇帝置之不理,终究无计可施,只得默许此事。 明德皇后薨逝之后,皇帝辍朝百日,不再理政,每日带领禁军修习骑射的事情,也暂且搁置,不想今日清晨,竟又恢复原态了。 皇帝并未注意到皇太子已经过来了,内侍总管高庸先瞧见,忙低声回禀:“圣上,太子殿下到了。” 皇帝转目去看,皇太子向他致礼,父子二人短短对视之后,皇帝便将手中弓箭递与高庸,往前殿去了。 皇太子自然跟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预警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 24小时, 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乔毓瞥见那灰色的鸟雀扑棱棱飞向天际,再想起自己已然离开新武侯府,恢复自由身, 心情倒渐渐的好了起来。 身下这匹骏马是她亲自选的, 通身朱红,极其雄骏,便取名丹霞。 乔毓走得闷了,便同丹霞说话:“我在梦里听见一个故事,叫小蝌蚪找妈妈, 现在就是乔毓找妈妈了。” 她被救下时所带的东西, 除去身上衣裳,便只有佩戴的玉佩和手串。 乔毓将这两件东西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都没有什么发现, 眼见着要失望了,却在那系着玉佩的络子上发现了几分端倪。 昨日去买马时,她专程寻了家绣坊打听,里边儿绣娘竟没几个见过的, 到最后,还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告诉她,说这种样式已经很少见了, 多年前曾经在荆州流行过, 后来新鲜劲儿过去, 就没人再打着玩儿了。 荆州。 乔毓在心里念了几遍, 不知怎么,总觉得这地名十分熟悉,似乎曾经念过无数遍似的。 或许那就是我的家乡。 乔毓决定去看看。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先去大慈恩寺周围转转。 毕竟王氏母女便是在寺庙下的河流处捡到的她,旧地重游,或许会有线索。 最后的结果,却叫乔毓失望了。 在大慈恩寺附近转了一日,她无功而返,只得暂且寻家客栈落脚,度过今夜再说。 …… 或许是因为心里有事,乔毓这晚没有多少睡意,躺在塌上数了会儿羊,将睡未睡之际,却听窗棂外似有异声。 她心中微动,伸手去摸床榻边的佩剑,人却躺在塌上,未曾起身,只凝神细听。 外边那人略微顿了顿,察觉内室无声,方才翻进屋中,目光四顾之后,便去桌案上的包袱中翻寻。 乔毓生性谨慎,要紧东西皆是贴身放置,包袱里边儿所有的,不过只是一套女郎衫裙罢了。 那人翻开一瞧,便如同被烫到似的,忙不迭缩回手,迟疑几瞬,又往床榻前去。 乔毓心下微,却不迟疑,猛地翻身坐起,举剑相迎。 来人身着玄衣,头戴斗笠,面容难辨,大概没想到她还醒着,微微吃了一惊,旋即拔刀还击,短时间内,竟是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乔毓观他身手不俗,剑法也颇犀利,倒起了几分好胜心,非要论个高下不可,当即攻势更盛,不料来人反倒退了三分,似乎不想伤人性命。 乔毓见他如此做派,心中怪,寻个间隙退开,蹙眉道:“什么人?” 那人语带歉意,道:“我只欲借尊驾路引一用,事急从权,冒犯了。” “笑话,”乔毓断然反驳道:“路引给了你,我用什么?” 那人似乎颇觉窘迫,顿了顿,方才道:“劳烦尊驾再去补办,这于你而言,应该并不算难。” MMP,老子要是能补办,还用得着给魏平下毒,弄得那么麻烦? 只是这些事情,是没法儿同别人说的。 “不给,”乔毓言简意赅道:“你滚吧!” 那人静默半晌,道:“既然如此,那便冒犯了。”说完,又主动出击。 出门在外,真是什么事儿都能遇上。 乔毓在心里吐槽一句,手上却不落下风,如此纠缠一阵,忽然举剑横劈,将他斗笠击成两截,掉落在地。 月光透过窗扉,将来人面庞映照的分外清晰,乔毓瞧了眼,忍不住怔了一下,那人见状,便也停了手。 这人约莫二十上下,生的实在英俊,鼻梁高挺,眉眼深邃。 那唇线平直,似乎在昭示着主人坚毅且不易被说服的性情。 乔毓心神一震,脑海中忽然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却又将将被堵住了。 ……她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你,”乔毓顿了顿,道:“你认识我吗?” 那人盯着她看了半晌,摇头道:“不曾见过。” 要命。 乔毓这才想起来:自己以防万一,并没有卸去面上妆扮,这会儿还是个俏郎君呢。 怎么办? 难道要洗了脸叫他看看吗? 他认不认识尚在其次,若是泄露了自己的讯息,又或者是因为自己这张脸而生了别的心思,那才麻烦呢。 乔毓纠结起来。 她迟疑的时候,那年轻郎君同样眉头紧皱,上下打量她几眼之后,道:“你认识我?” 这个问题有些怪。 她认不认识他,难道很重要吗? 乔毓眉头微蹙,想起他早先说的话,忽然了悟过来。 他怕被人认出来,所以才要佩戴斗笠,甚至于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敢暴露,只能窃取别人路引。 难道,这也是个在逃凶犯? 怪,我为什么要说“也”? 乔毓正天马行空的想着,那年轻郎君的神情却肃然起来,又一次沉声道:“你可认识我?” 方才彼此较量,他仍有所退避,显然不想伤人,人品倒还不坏。 乔毓看他一眼,心中一动,提议道:“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对方略经思量,轻轻点头。 乔毓道:“你所接触的亲朋好友,诸多门户之中,近来有没有走失儿女?” 那人微微一怔,旋即摇头,算是回答,又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乔毓同样摇头,问道:“你所接触的门户之中,有没有家在荆州,又或者……是同荆州有很大牵扯的?” 对方轻轻颔首,道:“有。” 乔毓心下微喜:“哪一家?” 那年轻郎君道:“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乔毓伸出去的脖子硬生生梗住,大为恼怒,忍了忍,方才道:“你问!” 那年轻郎君道:“我想借你路引一用。” “不给!”乔毓断然拒绝,又道:“你方才想起的,是哪一家?” 那人冷淡道:“我忘了!” 人类为什么总要互相伤害呢。 乔毓没法把路引给他,那当然就没得谈了,摆摆手道:“你走吧。” “我不能走,”那年轻郎君弯下腰,将地上斗笠捡起,叹口气道:“你见过我,这很危险。” 乔毓心生警惕,道:“那你待如何?” 似乎是看出她此刻心思来,那人竟轻轻笑了。 “也罢,直说倒也无妨,”他收刀入鞘,自怀中取出银鱼符与她看,颔首致礼,道:“苏豫,苏怀信。” “……”乔毓挠头道:“我没听说过。” 苏怀信为之一顿,又道:“家父便是雍州苏靖。” “……”乔毓不好意思的笑:“我也没听过。” 苏怀信盯着她看了半晌,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迟疑之后,终于道:“辽东战事正急,我为偏将,假死惑之,实在不好暴露身份,原本只想悄无声息的潜回长安,不想竟在你这儿翻了船……” 乔毓听他话中有所漏洞:“既然如此,为何不早备路引?这于你而言,应当并不算难。” 苏怀信言简意赅道:“前几日我在雁荡山遇见一群山匪,激战之中,不慎丢了。” “哦,”乔毓将信将疑:“那你现在是……” 苏怀信看她一眼,道:“我没有路引,无法入城,你又见到了我面容,或许会泄露消息。” “……”乔毓:“所以?” 苏怀信道:“我们可能要在一起呆几天了。” 乔毓一本正经道:“我还有事要忙呢。” 苏怀信道:“等辽东战事结束,我便告诉你与荆州有瓜葛的都是哪几家。” “……”乔毓被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只得道:“好吧。” 苏怀信大略在她身上一扫,忽然想起此前包袱里的那套女装,神情复杂起来:“你,你究竟是男是女?” 乔毓道:“你觉得呢?” “……”苏怀信:“难道是女的?” 乔毓懒得回话,往床榻上边一躺,倒头睡了。 苏怀信顿了顿,桌案前的椅子上坐定,倚着墙,合上了眼。 …… 这夜两人都睡得不安稳。 乔毓见了苏怀信,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看过银鱼符,观他身手非凡,并非凶狠嗜杀之辈,对他身份倒是信了三分,只是心下迟疑,该不该以真面目相对。 苏怀信则是在想,一个年轻女郎怎么会有这样的身手,又伪装的如此相像,且对路引看得极重,这其中是否另有缘故? 两人各怀心思,前两日倒还相处的平安无事。 只是,乔毓原本就不是能安稳下来的性情,到了第三日,便有些耐不住性子,向苏怀信道:“雁归山还有劫匪在吗?咱们去转转吧。” 苏怀信原就是正义凛然之人,听她主动提议,并不反对,反倒跃跃欲试:“好。” 他的斗笠坏了,已然无法再用,乔毓便略施巧技,将他装扮成一个刀疤脸,瞧着山匪还要凶三分。 这二人自恃武艺高强,径直往山中撞,骑马搜寻一阵,竟真的寻到一处劫匪聚集地,斩杀了看守的匪徒之后,救起好些妇孺。 被救起的妇人哭哭啼啼道:“马老大带着人走了,说不得什么时候回来,二位恩公还是早些离去吧。” 苏怀信抬手擦拭刀刃,一言不发,乔毓却觉怪:“前些时日京兆尹曾经来搜寻劫匪,马老大竟不知暂避风头?长安乃是天子脚下,他有何依仗,胆敢在此放肆?” 那妇人面露茫然,另有个美貌妇人抽泣道:“我听他们说,似乎是受人指使,专门在此等人的,做完这一回,便可金盆洗手,奔个好前程了。” 乔毓听得微怔,同苏怀信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见了几分异色,将营地里搜罗到的金银分给她们,督促着逃命之后,方才舔了舔嘴唇,道:“去找找马老大?” 苏怀信言简意赅道:“走。” …… 这大概是许樟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紧赶慢赶往长安去,还没进京,便遭遇杀身之祸。 虽然知道此行必然不会顺遂,但却也没想过,会丢掉性命。 “小公爷,”最后一个侍卫也身受重伤,却仍旧竭力支持,大口喘息着道:“我冲开一个缺口,你趁机逃走,进城去求援……” 求援? 许樟苦笑起来。 父亲若真是看重他这个长子,岂会抛弃发妻,另娶他人,叫他们母子在老家呆那么多年? 劫匪围上前来,他的心渐渐沉下去,身侧侍卫已受重伤,显然是活不成了。 许樟心中痛楚,愧疚道:“你们都是好汉子,天不见怜,竟为我丢了性命……” “小公爷不要这样讲,”那侍卫支撑不住,唇边不停地有血流出:“夫人于我们有大恩,原该以死报之。” 他沾染着血污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来,身体一歪,没了气息。 许樟颤抖着手,替他将双眼合上,以刀撑地,支撑住身体,道:“是谁叫你们来的?” 马老大哈哈大笑,面孔狰狞:“小公爷,你也真可怜,爹不疼娘不爱,还盼着你死。”说完,举刀横劈。 许樟方才持刀激战,气力已然耗费掉,如何还能再战,苦笑一声,眼眸闭合,静待殒命,不想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未曾来临。 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中马老大心口,这匪首当即殒命。 苏怀信远远瞧见,出声赞叹:“好箭法!” 乔毓心中得意,却谦逊道:“可惜山匪的弓箭太差,否则,哼!” 突如其来的惊变,叫其余劫匪吃了一惊,匆忙举刀抵抗,可他们如何会是乔、苏二人敌手,不过片刻功夫,便砍瓜切菜一般料理干净。 许樟提刀僵立原地,一时竟有些晃神,半晌,才抬头去看马上二人,涩声道:“多些二位恩公相救……” “谢?你说的太早了,”乔毓没再装扮成翩翩公子,而是伪装成桀骜青年,同身边的刀疤脸苏怀信相得益彰,剑刃拍了拍许樟脸颊,不怀好意道:“小老弟,听说过黑吃黑吗?” 许樟:“……” 苏怀信:“……” 许樟唯有苦笑:“在下一无所有,只这条命罢了,二位若是喜欢,尽管拿去便是。” 乔毓见他面色灰败,似乎已经万念俱灰,心下怜悯,便不再同他玩笑:“你是什么人?现下匪徒已死,早些离去吧。” 离去?去哪儿? 李氏不过妇道人家,如何能同山匪有所勾结,令人追杀自己? 这么大的事情,父亲会不知道吗? 好一个爹不疼,娘不爱。 许樟心中凄凉,身体脱力,瘫坐在地,道:“我无处可去。” “喂,”乔毓道:“你没有亲眷吗?” 许樟喃喃道:“我娘已经过世了。” 乔毓道:“那你爹呢?” 许樟恶狠狠道:“也死了!” 乔毓看他咬牙切齿的模样,隐约猜到他与父亲有所隔阂,同苏怀信对视一眼,道:“要不,你先跟我们走……” 许樟勉强扯了下嘴角,强颜欢笑道:“吃香的喝辣的?” 乔毓冷笑道:“小老弟,你是不是晚上睡得太少,白天也开始做梦了?” 许樟:“……” 乔毓又道:“我们救你一命,总值个千八百两吧?” 许樟虽有钱,却也凑不出千八百两,更别说那钱都在侍卫身上,他如何忍心去死者身上翻寻? 勉强抑制住的痛苦上涌,他合上眼,道:“我没有钱,你们去找我爹要吧。” 乔毓想起早先那妇人说马老大受人委托,专程去等人的事了:“你爹是谁?” 许樟笑了一下,道:“我爹是宁国公许亮。” 乔毓同苏怀信对视一眼,见他微微点头,知道的确有这么个人,却道:“我不认识什么国公。” 许樟有些无奈了:“二位尊姓大名?” 乔毓道:“我叫葛大锤,他叫张铁柱。” 许樟:“……” 苏怀信:“……” “二位不要拿我玩笑了,”许樟又是一阵苦笑,指向苏怀信,道:“我见这位兄台刀法犀利,似乎是习于军中,这等身手,恐怕并非泛泛之辈……” 乔毓听他只夸苏怀信,老大不服气,哼道:“想当初,我首次出阵,便连斩三将,那是何等气魄!” 这话说完,周遭便宁寂起来。 那二人侧目看她,神情皆有些古怪。 乔毓恍然回神,难以置信道:“我,我方才说什么?” 苏怀信静静看着她,重复道:“你说,‘想当初,我首次出阵,便连斩三将,那是何等气魄’。” 乔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一时怔楞起来。 许樟咧嘴笑了起来:“大锤哥,人不可貌相啊!” 乔毓瞥见那灰色的鸟雀扑棱棱飞向天际,再想起自己已然离开新武侯府,恢复自由身,心情倒渐渐的好了起来。 身下这匹骏马是她亲自选的,通身朱红,极其雄骏,便取名丹霞。 乔毓走得闷了,便同丹霞说话:“我在梦里听见一个故事,叫小蝌蚪找妈妈,现在就是乔毓找妈妈了。” 她被救下时所带的东西,除去身上衣裳,便只有佩戴的玉佩和手串。 乔毓将这两件东西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都没有什么发现,眼见着要失望了,却在那系着玉佩的络子上发现了几分端倪。 昨日去买马时,她专程寻了家绣坊打听,里边儿绣娘竟没几个见过的,到最后,还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告诉她,说这种样式已经很少见了,多年前曾经在荆州流行过,后来新鲜劲儿过去,就没人再打着玩儿了。 荆州。 乔毓在心里念了几遍,不知怎么,总觉得这地名十分熟悉,似乎曾经念过无数遍似的。 或许那就是我的家乡。 乔毓决定去看看。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先去大慈恩寺周围转转。 毕竟王氏母女便是在寺庙下的河流处捡到的她,旧地重游,或许会有线索。 最后的结果,却叫乔毓失望了。 在大慈恩寺附近转了一日,她无功而返,只得暂且寻家客栈落脚,度过今夜再说。 …… 或许是因为心里有事,乔毓这晚没有多少睡意,躺在塌上数了会儿羊,将睡未睡之际,却听窗棂外似有异声。 她心中微动,伸手去摸床榻边的佩剑,人却躺在塌上,未曾起身,只凝神细听。 外边那人略微顿了顿,察觉内室无声,方才翻进屋中,目光四顾之后,便去桌案上的包袱中翻寻。 乔毓生性谨慎,要紧东西皆是贴身放置,包袱里边儿所有的,不过只是一套女郎衫裙罢了。 那人翻开一瞧,便如同被烫到似的,忙不迭缩回手,迟疑几瞬,又往床榻前去。 乔毓心下微,却不迟疑,猛地翻身坐起,举剑相迎。 来人身着玄衣,头戴斗笠,面容难辨,大概没想到她还醒着,微微吃了一惊,旋即拔刀还击,短时间内,竟是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乔毓观他身手不俗,剑法也颇犀利,倒起了几分好胜心,非要论个高下不可,当即攻势更盛,不料来人反倒退了三分,似乎不想伤人性命。 乔毓见他如此做派,心中怪,寻个间隙退开,蹙眉道:“什么人?” 那人语带歉意,道:“我只欲借尊驾路引一用,事急从权,冒犯了。” “笑话,”乔毓断然反驳道:“路引给了你,我用什么?” 那人似乎颇觉窘迫,顿了顿,方才道:“劳烦尊驾再去补办,这于你而言,应该并不算难。” MMP,老子要是能补办,还用得着给魏平下毒,弄得那么麻烦? 只是这些事情,是没法儿同别人说的。 “不给,”乔毓言简意赅道:“你滚吧!” 那人静默半晌,道:“既然如此,那便冒犯了。”说完,又主动出击。 出门在外,真是什么事儿都能遇上。 乔毓在心里吐槽一句,手上却不落下风,如此纠缠一阵,忽然举剑横劈,将他斗笠击成两截,掉落在地。 月光透过窗扉,将来人面庞映照的分外清晰,乔毓瞧了眼,忍不住怔了一下,那人见状,便也停了手。 这人约莫二十上下,生的实在英俊,鼻梁高挺,眉眼深邃。 那唇线平直,似乎在昭示着主人坚毅且不易被说服的性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可怜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 24小时,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葛安业面色顿变:“你!” “难道不是吗?” 乔毓怜悯的看着他:“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对我的身份存疑吗?当然不是, 只是别人不会说出来,而是哄骗你来试探我,成功了呢,就可以跟你共享好处,万一事情闹大,老太爷厌恶的也只有你, 碍不到他们,多么完美的想法啊……” 葛安业神情惊疑不定,慢腾腾的坐起身来,按着自己疼痛未消的下颌, 阴沉不语。 “我猜,你在这个家里, 并不是很受重视,那些表面上跟你称兄道弟的人,心里其实也看不起你吧。”乔毓向后伸手, 碧池怔了一下,方才会意, 取出帕子呈上。 乔毓将那张帕子扔到地上, 她神情怜悯, 一摊手, 无奈道:“不过这有什么办法呢, 毕竟你是个轻而易举就会被糊弄的傻逼啊。” 葛安业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狰狞, 不过到最后,他还是捡起地上那方帕子,将唇边的血痕拭去。 “我虽然打了你,但也唤醒了你,就算是扯平了,”乔毓含笑道:“而事情闹大,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你走吧,我不会对人提起这件事的。” 葛安业以手撑地,缓缓站起身来,神情复杂的看她一眼,扔下一句“谢谢”,转身走了。 碧池眼见一个大好青年被忽悠瘸了,神情同样有点发复杂,看一眼同样站起身来的乔毓,默默的低下了头。 夕阳西下,乔毓目送葛安业离去,欣然道:“我最喜欢跟傻逼讲道理了。” “走吧,碧池,”她回过头,道:“我们回去吃饭。” 碧池愈加恭谨:“是。” “碧池碧池,”乔毓叫出来的时候,脸上不觉带了几分笑,她拍了拍碧池的肩,道:“我喜欢这个名字,你呢?” 碧池虽不明所以,却还是微笑道:“奴婢也很喜欢呢。” …… 不过两刻钟,长廊处发生的事情,便传到了葛老太爷耳朵里。 “好,好,好,办的漂亮,”他笑的开怀:“如果秉性愚蠢,再相像的面孔也无用,我越来越中意这个人选了。” 张妈妈有些踌躇:“就怕,就怕她会不受控制,来日反噬。” “你以为那些话是说给安业听的?”葛老太爷收敛笑意,拐杖在地上一敲:“她是说给我听的。” 张妈妈心下惊诧,垂下头,不敢多言。 “今天晚了,明日再叫她来,”葛老太爷心情颇为舒畅的吩咐道:“把小辈们也叫过来,兄弟姐妹见一见。” “还有,”他神情阴郁下来:“叫二娘安分一点,不要生事,不然,有她的好果子吃!” …… 乔毓并不知道葛老太爷那儿生的波折,不过或多或少都能猜度一二。 这也是她的目的,叫葛老太爷安心,自己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厨房备下的晚膳十分精致可口,较之李家的家常小菜,自然是天壤之别,更别说在李家的时候,乔毓都没好意思吃饱过。 碧池在侧布菜,刚开始还面带微笑,最后却绷不住了——她怀疑乔毓的胃连接着十头猪。 假笑着看她吃饱,碧池觉得自己脸部肌肉都在作痛。 乔毓无知无觉,又或者察觉到了也不在意,往里室去沐浴,擦干头发之后,便往寝室那张滑溜溜的床上去睡了。 第二日清晨,她醒的很早,精力充沛的爬起来,洗漱之后,又换上了簇新的锦绣衫裙。 “皇后薨逝没多久,不能穿着艳色,”休息一夜之后,终于回血了的新武侯夫人笑容慈爱,为她解释:“再过一阵子就好了。” 乔毓“哦”了一声:“这样。” 张妈妈为她梳起小髻,又薄施粉黛,虽然正值国丧,不可佩戴珠玉首饰,但乔毓那张原就美丽的面孔,如此妆扮之后,仍旧绽放出十二分的光彩,明艳不可方物。 新武侯夫人是见过明德皇后的,眼前这人虽然同她年岁不一,但只看面容轮廓,却是相差无几。 世间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她心中有些感慨,再想起老太爷的计划,倒真觉得可行,对乔毓的态度,也愈加好了些:“咱们走吧,这个时候老太爷该起身了,不能叫他等着我们。” …… 葛老太爷年约六十,发丝花白,皱纹丛生,唯有那双眼睛,仍旧精光四射,鹰隼一般的锐利。 见了乔毓,他颇和气的笑,叫她到近前去,仔细端详过后,向新武侯夫人笑道:“咱们府上的姑娘,就数六娘最出色。” “是,”新武侯夫人赔笑道:“老爷也是这么说的。” “前些日子生了场波折,怕是吓着这孩子了,”葛老太爷如此说着,便有人用紫檀托盘盛了几套珠玉首饰来,珠光宝气,璀璨生辉,看得其余几个女郎又羡又妒:“你还年轻,拿去玩儿吧。” 乔毓笑着谢了他。 新武侯夫人又含笑道:“家里边儿有七位郎君,六位女郎,留在家里的,数你最小。” 她一指为首的新武侯世子,笑容中多了几分真心实意:“这是你大哥,旁边儿是你大嫂。” 乔毓的真实身份,府中知道的不多,葛老太爷与他的几个心腹,新武侯夫妇,再便是新武侯世子了。 第一次见到乔毓,他不可避免的被惊艳到,起了几分异样心思,再想到她迟早都要被送进宫,不禁有些惋惜,向她温和笑了笑,如同一个寻常兄长那般。 乔毓同样回以微笑。 起名是件复杂的事情,至少作者是这么觉得的,其余的几位郎君,在接下来得剧情不会涉及到的前提下,名字也就无关紧要了。 作者省下了起名的辛苦,读者也免去了记忆的麻烦,一举两得。 值得一提的是,葛安业在府中行四,是二房的庶子,对于这个可怜的智障炮灰,姑且给予一点尊重吧。 府中大娘子已经出嫁,那就不必管她,二娘却是新武侯夫妇的嫡女,也是乔毓出现之前,新武侯府最为亮眼的明珠。 乔毓对她唯一的印象,便是让院子给自己,再深一点,就是花种的不错,今日瞧见真人,才算真的对上号。 长得蛮好看,但是不如我好看。 她这么想着,同这个名义上的二姐姐笑了笑。 二娘虽厌恶这个莫名冒出来的妹妹,但想着昨夜新武侯夫人的话,勉强回以假笑。 三娘是长房的庶女,面容姣好,性情也颇柔顺,五娘则是二房的庶女,同样是个软柿子。 新武侯夫人眼光都没怎么往她们身上瞥,只着重介绍了四娘:二房的嫡女。 葛老太爷似乎不喜欢吵闹,叫小辈们多说说话,自己便先行离去。 男女有别,郎君们多半都已经长成,更不好久留,很快,厅中便只留了府中的六位女郎。 乔毓林林总总的见了这么多人,脑袋不禁有些大,坐在一侧开始吃点心,浑然没有跟人说话的意思。 新武侯夫人见她这等做派,便觉得自己脑仁儿也开始疼了,吩咐人取了新到的蜀锦,笑道:“最顶级的蜀锦,原是供奉宫中的,二弟在蜀中为官,才得了这些,你们挑几匹喜欢的,回去裁衣裳吧。” 她口中的二弟,便是四娘之父。 四娘闻言笑道:“叫伯母笑话,我与五娘早先多得了几匹,今日便不掺和了,六娘年幼,且叫她先挑吧。” 二娘原已经看好了一匹月华锦,闻言怏怏,剜了乔毓一眼,道:“四娘说的是,且叫六娘先挑吧。” 乔毓凑过去瞅了瞅,便见那些蜀锦花色饱满,绚烂如霞,着实美丽,喜道:“我都要!” 这个小贱人,贪婪自私的老毛病又犯了! 新武侯夫人脸皮一僵,好声好气道:“六娘,二娘、三娘还没有呢……” 乔毓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手掌按在那几匹蜀锦上:“这关我什么事?” 新武侯夫人真想一鞋底拍死她,只是还没等开口,二娘便按捺不住,恼恨道:“凭什么都给你?你也太贪心了!” 乔毓抬起下巴,美滋滋道:“二姐姐,你的院子我住着很舒服,那些花儿也很好看,谢谢你了。” 二娘怔住,旋即怒气暴涨,抬手指向她,手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你说凭什么吗?”乔毓将她指向自己的那根食指掰回去,骄矜道:“凭我比你漂亮,还比你聪明。” 她居高临下的看了二娘一眼,哼道:“自己多大一根葱自己还不知道吗?上赶着卷饼。” 二娘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乔毓打断了:“一把年纪的人,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说来说去都怪二叔,只送了这几匹蜀锦回来,诚心想叫我们吵嘴吗?” 置身事外的四娘:“???” 新武侯夫人从来没见过这样一张嘴,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她正觉荒唐,却见乔毓忽然转向自己,顿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只听乔毓问道:“阿娘,你有没有法子,从别处再弄几匹蜀锦来?” 新武侯夫人冷不丁成了焦点,又气又怒:“我如何能有办法。” 乔毓冷笑道:“阿娘,你可真没用。” 新武侯夫人:“……”fk! “好了碧池,”乔毓趾高气扬道:“抱好我的蜀锦,咱们回去了,仔细别弄脏,否则,可仔细你的皮。” 自从跟了六娘,碧池觉得自己的人生贼刺激,擦着冷汗,在所有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中,抱起了那几匹蜀锦。 二娘气怒至极,面黑如墨,仿佛马上就能吐出一口黑血,新武侯夫人也是如此,唯有她身后的中年妇人近前拦住,忍着怒气,不满道:“六娘子,二娘与你是同胞姐妹,最亲近不过,你如此行事,太没规矩,怕要伤了姐妹情分。” 乔毓上下打量她,道:“你是谁?” 新武侯夫人勉强忍住怒气,僵笑道:“这是我的陪嫁女婢,也是你二姐姐的乳母,六娘,不可无礼……” 乔毓一巴掌拍过去,直叫那妇人一个趔趄:“这位妈妈,你知道什么叫疏不间亲吗?我跟二姐姐是一个娘生的,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一个外人,就敢跳出来挑拨是非?” “阿娘,怎么回事,”她蹙着眉,向新武侯夫人不满道:“你看人的眼光不行啊!” 当然,对外公布的消息,还是说新武侯夫人受了冷风,须得静养几日。 乔毓听闻这消息,便主动前去探望,只是没见到新武侯夫人,便被拦下了。 “六娘来的不巧,夫人吃过药,刚刚睡下,” 外间仆婢年岁不大,笑容柔顺,礼貌而不失恭敬道:“现下怕是不好见人。” “这有什么,我可以等的。”乔毓目光担忧,徐徐道:“女儿侍奉染病的母亲,原本就是应尽之份。” 那女婢还待再说什么,却见乔毓冷了脸:“你是受谁唆使,竟敢拦着我向阿娘尽孝?” 想起昨日惨遭当众打脸的林妈妈,女婢不禁有些露怯,只是想起新武侯夫人的话,实在不敢叫人进去,神情无措的跪下身,劝道:“并非奴婢有意拦着,而是大夫叮嘱,叫夫人静养……” 乔毓哪里肯等她说法,放声呼喊道:“阿娘,阿娘?!你听见了吗?!女儿来看你了!你睡着了吗?!我进去看过你,也好安心,好不好?!阿娘啊——啊——啊——” 她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只是仍旧带有少女的明亮尖锐,如此放声大喊,别说是叫醒新武侯夫人,即便是想叫醒过世多年的前任新武侯夫人,都没有任何问题。 那女婢其实没撒谎,新武侯夫人此时刚睡下没多久,借此勉强躲避开那副叫自己厌恶至极的嘴脸,冷不防又在睡梦中听到她呼喊,登时从床榻上弹起。 她神情惶恐,蜡黄的脸上还有些心有余悸:“骇死人了!我方才梦见那小贱人来了……” 世子夫人守在婆母床前,眼见她诈尸一般坐起,不知怎么,就想起那句“垂死病中惊坐起”来,勉强忍住笑意,低声道:“阿娘没有听错,六妹的确来了……” 新武侯夫人面孔有一瞬间的扭曲,定了定神,才听见外边儿的呼喊声,她扶住床柱的手捏起了青筋,深吸口气,道:“叫她进来吧。” 乔毓进了内室,便见新武侯夫人阴着脸坐在床榻上,额头上勒着抹额,脸色蜡黄,不甚精神的模样。 她差点儿笑出声儿来,好容易忍住,揉出一个担忧不安的神情来,关切道:“阿娘,你这是怎么了?” 新武侯夫人饱经折磨,几乎要戴不上从前那副慈母面具了,好半晌才忍下去,叹息道:“六娘,阿娘知道,你从小在外边儿长大,好些规矩上的事情不太明白,但你现在归府了,便要拿出高门女郎的气度来,不要叫人笑话……” 乔毓只听到一半儿,便打断了她。 她歪着头,天真无邪道:“阿娘,你生病,难道是因为我吗?” 是不是因为你,你心里没点儿逼数吗? 新武侯夫人在心底冷笑,却不好撕破脸,只得道:“阿娘染病,与你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因为受凉……” “阿娘,我都明白的,”乔毓握住她的手,真情实意道:“你不要再说这些假话来糊弄我了。” 你都明白? 这小贱人今天倒很上道儿啊! 新武侯夫人被乔毓气的次数太多,现下见她略微有点懂事的兆头,即便只是一句话,竟也生出几分诡异的欣慰来。 她满意的颔首,正待握住拉住乔毓,表现一番母女情深,却听乔毓愤愤道:“说来说去,总是二姐姐的错!若非她一意纵容,林妈妈怎么敢如此无礼?!区区一贱婢耳,竟敢对着我指手画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前世(上)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 24小时, 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阿娘, ”二娘神情隐忧, 看眼母亲, 再看眼新武侯夫人留下的五百两银子,有些踌躇的道:“阿姐走时, 叮嘱了我几句话。” 王氏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她说什么了?” 二娘一五一十道:“阿姐说, 等她走后, 便叫我们搬到长安去住,再告诉左邻右舍与里正,将此事宣扬出去。” “我就知道她是个搅祸精, 摊上准没好事儿!” 王氏眉头皱起, 埋怨一句, 说完, 却又叹口气, 担忧道:“也不知她以后怎么过……” 底层有底层的智慧,王氏作为一个寡妇,能将一双儿女拉扯大, 当然不蠢,新武侯夫人到时, 她便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再后来, 见乔毓那般作态, 更是心如明镜。 ——若真是家人, 何必再叫她们搬走呢,再留下后手呢。 只是有些时候,看出来并不意味着能解决,像他们这样的门第,想要帮衬的唯一办法,就是躲得远远的,不要给乔毓添麻烦。 王氏又叹了口气,向女儿道:“我出门走一趟,你在家收拾行李,捡轻便的挑,笨重的便留下,寻到落脚地方,再行添置也不晚。” 二娘从母亲的话里察觉到了几分端倪:“阿姐她……那些人真的是阿姐的亲眷吗?” 王氏坦然道:“我也不知道。” 二娘想起先前乔毓说的那些话,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眼圈儿一红,不安道:“阿娘,我们去报官吧,阿姐跟他们走了,万一……” “阿娘自有分寸。”王氏掩住了女儿的口,温和道:“二娘,记住阿娘说的话,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她。” 二娘似乎懂了,忍泪点头。 王氏便整理衣衫,往里正家去,送了二百文钱,再三称谢:“这些年,我们孤儿寡母承蒙您关照,现下搬走,也该送些酒钱酬谢。” 一斗米不过四五文钱,二百文已经不算是小数目了。 里正德高望重,家底也远比其余人家丰厚,见状推辞:“几十年的交情,何必这样客气?二娘还没出嫁,留着给她做嫁妆罢。” 王氏便将腹中草稿讲了,又笑道:“那位夫人心善,颇多恩赐,大郎在城中久居,我不想离得远了,很快便要搬到长安城去住了。” “哎呀,这可是天大好事。” 里正年长,知晓高门必然不愿将自家女郎失散的消息传出去,便没有细问,连道了几声恭喜,欣然道:“二娘勤勉,模样也好,叫她哥哥帮衬,在长安也能找个好婆家,比留在这儿好。” 说完,又去为王氏母女开具文,好叫她们来日到长安城中落户。 王氏自里正家出去,便去村前雇佣了辆牛车,又往左邻右舍家去,各自送了五十文钱,既是邻里之间道别,又劳烦他们帮着看顾家中大件东西,彼此说笑一会儿,终于回到家中。 二娘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牛车也到了门外,母女二人最后看一眼居住多年的屋舍,就此离去。 …… 新武侯夫人跟乔毓说了两刻钟的话,觉得自己起码要少活十年。 她从没有觉得一个人会这样的面目可憎,只是看着那副贪婪、狡诈、自私自利的面孔,都叫她想要作呕。 老太爷的吩咐还在耳边——你要将她当成你的亲生女儿疼爱。 新武侯夫人不敢违逆,只能忍得心头作痛,下意识的用脚蹭了蹭马车底板,幻想着那是乔毓的脸,假笑道:“你是娘最疼爱的孩子,即便娘自己受委屈,也不会委屈你的。” “好吧,”乔毓觉得戏演的差不多了,勉强刹车,半信半疑道:“我当然是相信阿娘的。” 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新武侯府门前,张妈妈早就等着了,见生无可恋的新武侯夫人带着乔毓下来,便先迎上去,语气感慨,抚慰道:“六娘回家了,以后无需再怕了。”说着,还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 乔毓四下打量一圈儿,道:“先带我去看看我住的地方吧。” 张妈妈笑道:“好,我这就领着您过去。” 新武侯夫人僵笑着与乔毓并行。 正是三月,院子里的花儿都开了,姹紫嫣红一片,分外娇娆。 乔毓看得喜欢,凑过去瞧了瞧,笑道:“这些花儿可真好看!” 能不好看吗? 张妈妈心道:府上二娘最是喜爱名花,为栽培这些花木,不知花了多少心思,结果老太爷一句话,就得腾位置给别人,连最喜欢的这些花儿都没法带走。 心里这样想,口中却道:“六娘喜欢,便是它们的福气。” 这话乔毓爱听。 她弯下腰,在新武侯夫人惊诧的目光中,将那朵开的最美的芍药采下,别在鬓边,回过头去,笑吟吟的问道:“阿娘,我好不好看?” 新武侯夫人眼见她将那株价值千金的朱台露糟蹋了,疼的心头滴血:“好,好看……” 乔毓美滋滋道:“名花配美人,正是相得益彰。” ……这个臭不要脸的小贱人! 新武侯夫人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如此说了会儿话,张妈妈隐约能猜到新武侯夫人下车时为何神情郁郁了,她轻咳一声,道:“六娘,咱们去你就寝的地方看看,你若有不喜欢的,马上就叫人改。” 乔毓说了声:“好。” 勋贵门楣的女郎闺房,自然奢华舒适,极尽精致。 珍珠一线的帘幕,水晶雕成的明灯,鲛绡罗帐,沉香木床,香枕锦衾便更不必说了。 乔毓躺倒床榻上去,优哉游哉的滚了滚,埋脸进去,幸福道:“软软的,好舒服啊,我喜欢这张床!” 新武侯夫人真想一脚踢过去,叫她在地上滚十八圈儿,脸上却挤出欣慰的笑:“你喜欢便好。” 说着,她又唤了七八个女婢来,指着为首的道:“这是娘房里用惯了的人,叫她就近照顾,娘也安心,此外,张妈妈也会留下来。” 乔毓坐起身来,向那女婢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婢眉眼细长,透着精明妩媚,屈膝施礼,道:“奴婢名唤红玉。” “这个名字不好,”毕竟玉跟毓是同音的,乔毓不喜欢,想了想,道:“我给你改个名字,就叫碧池吧。” “……”碧池虽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应道:“是。” …… 新武侯府里边儿,乔毓真正接触过的,其实也就是新武侯夫人与张妈妈两人,至于其余人,却被她们借口今日晚了,明日再行拜见。 不见就不见吧,乔毓一点儿也不怵。 无论是公中的账目,还是张妈妈对新武侯夫人的态度,都叫乔毓明白,新武侯夫人并不是拿主意的人。 葛老太爷,才是府上说一不二的存在。 除了他,别的人都不需要在乎。 乔毓手中捏着一颗苹果,往上边儿一抛,又动手接住,送到口边,“咔嚓”咬了一口,甜美的汁液在口腔中迸发开,给予人无上的享受。 有钱可真好啊。 …… 那日皇太子与秦王几人过府之后,乔老夫人的精神瞧着倒好了些,小辈儿们受了鼓舞,若得了空,便时常前去探望,陪老人家说说话。 这日午后,乔老夫人自睡梦中惊醒,颇为不安,呆滞一会儿,忽然落泪起来。 皇太子在侧守着,见状关切道:“外祖母,您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我梦见你母亲了,”乔老夫人心痛道:“我梦见她在受苦,吃不饱,穿不暖,还被人欺负……” 皇太子听得心头微痛,温声劝慰道:“不会的,母后是有福气的人。” “是不是我们烧过去的金银财物她没有收到?还是说,收到了,却叫旁人抢了去?” 乔老夫人拉住他手,央求道:“好孩子,你替外祖母走一趟,去大慈恩寺供奉一盏海灯,别用你母亲的名字,若是用了,兴许又要有人去抢了!” 这话有些荒唐,皇太子却还是应了:“好,我亲自去,您别忧心。” “我怎么能不忧心,”乔老夫人伤怀道:“我一想到你母亲被人欺负,还要受气,便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乔毓却在这当头出了门,碧池似乎想劝,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给咽下去了。 院中花木鲜艳如初,乔毓倒想起自己鬓边那朵芍药了,取下来丢掉,在碧池痛心疾首的目光中,重新去掐了朵,别回鬓边去了。 毕竟是侯府,楼台重叠,富贵凛然,同乡下地方截然不同。 乔毓慢悠悠的转了会儿,不仅不觉得无聊,还有点想吹口哨。 穿过长廊,迎面走来个年轻郎君,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相貌也颇俊俏,只是面上脂粉气重了些,瞧着不甚正经。 碧池忙近前去,想要为她介绍,乔毓咬了口苹果,云淡风轻道:“我不吩咐,你别开口。” 碧池一怔,旋即便沉默着垂下头去。 “这是哪来的小娘子,怎么跑到我家来了?” 那年轻郎君上下打量她,嬉皮笑脸道:“瞧着不像什么正经出身的,别是伯父新得的吧。” “喂,”乔毓不说话,他便有些窘迫,眉头一拧,喝问道:“你是谁?” 乔毓在那苹果上咬了最后一口,抬手一拳,带着劲风,径直打在他脸上。 那郎君不意她会出手,更不想那力度竟如此之大,下颌剧痛,只觉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身体一晃,扑倒在地。 乔毓抬脚踩在他脸上,狠狠碾了几下,哈哈大笑道:“我是你爹!” 皇帝尚在,皇太子与诸王、公主为母服孝一年便可,期间停音乐、嫁娶、祭礼,宗室与朝臣亦是如此。 闻丧次日清晨,京中文武百官素服至右顺门外,着丧服入临,临毕,行奉慰札,三日而止;服斩衰,二十七日而除,至百日开始穿着浅淡颜色衣服;在外文武官丧服,与在京官同。 一品至五品官员家中命妇,于闻丧次日清晨,素服至大明宫,哭临五日。 就命妇们的身子而言,在殿外跪哭五日,着实不是件轻松的事情,然而国母既逝,皇太子与诸王、公主都随同守丧,如此关头,谁家命妇敢说自己不想前去哭临? 皇后薨逝于二月二十八日,今日三月初三,再有一日,便结束了。 命妇们这样想着,心中略微松了口气。 这日午后,忽然下起雨来,牛毛似的,倒不算大。 命妇们身上穿的是麻布衫裙,轻软之余,却是一沾便透,约莫过了一刻钟,便濡湿了八/九分。 三月的天气不算冷,但也决计算不上热,身上麻布衫裙湿了,内衫同样紧贴着皮肉,黏湿而又寒凉,年轻命妇们倒还好些,年长的却有些扛不住了,连哭声都弱了好些。 秦王失了母亲,又接连哭临几日,俊秀面庞有些憔悴,两颊微削,举目四顾,声音喑哑,向近处女官道:“母后生前最为仁善,必然不愿叫众人雨中哭临,你去回禀皇兄,问他是否可以暂且入内躲避。” 女官恭声应了,匆忙去寻在前殿主事的太子,不多时,便赶回道:“太子殿下说,请命妇们先去入内避雨,待雨停了,再行致礼。”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叫众人听清,命妇们垂首谢过,待秦王与晋王、昭和公主起身后,方才随同站起。 秦王是帝后的次子,十六岁的年纪,不算是小了,兄长在前殿主事,此处便得由他主持,一连几日,仪礼分毫不错,倒叫诸多命妇暗地点头。 皇后生皇太子与秦王的时候,正值天下大乱,战火连天。 皇帝作为太上皇的长子,在外征战四方,军伍为家,过门而不入也是常态,两个儿子也见得少,感情自然也淡薄。 反倒是晋王与昭和公主,出生于太上皇称帝的第二年,龙凤双生,天大的吉兆,自幼长在父母膝下,格外受宠。 现下母亲过世,遭逢大变,他们似乎也在一夜之间长大。 宫人们送了暖身的姜茶来,秦王并未急着用,而是到常山王妃身边去,为她斟了一杯,温言劝慰道:“姨母,保重身体。” 年长的姐姐对于幼妹,总有种近似于母亲对女儿的关切,幼妹辞世的噩耗,也给了常山王妃无限打击。 内殿灵位两侧是儿臂粗的蜡烛,光影幽微,秦王瞥见她两鬓略微白了,心下酸涩起来。 “我无恙,”常山王妃如此说了一句,那声音有些干涩,她低头饮一口茶,方才继续道:“殿下这几日操劳,也要珍重才是。” 秦王应了一声,沉默下来,只有偶尔响起的啜泣声,不时出现在耳畔。 这场雨下了半个多时辰,便停歇下来,秦王等了两刻钟,见没有再下的趋势,便打算重新往殿外去,却见庐陵长公主两颊微白,神情憔悴,叫女婢搀扶着,到近前来了。 “阿昱,雨才刚停,谁知道会不会再下?”她有些倦怠的道:“马上就要过未时(下午三点)了,今日便先散了吧。” 这显然不合礼节,秦王淡淡看她一眼,道:“不行。” 若在此的是皇太子,庐陵长公主决计不敢如此提议,然而换成温文尔雅的秦王,却有了三分胆气。 她下颌微抬,徐徐道:“阿昱,并非是姑母执意与你为难,而是今日天气凉寒,时辰又的确不早了,命妇们不乏有上了年纪的,如何能熬得住?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外祖母年迈,也不曾来,怎么不见你如此坚持?” 只是末时罢了,如何就是天色已晚 更别说真正年老体弱的,早就免了哭临之事,并不是只有卫国公老夫人一个。 晋王与昭和公主在侧,听到此处,哭的红肿的眼睛齐齐转过去看她,眼底一瞬间射出来的冷光,几乎要将她切碎。 秦王止住了弟妹上前的动作,转向其余命妇,目光冷淡道:“哪位夫人觉得累了,想先行离去?且站出来,叫我看一看。” 内殿中落针可闻。 没有人主动说话,也没人真的敢站出来。 即便真有人熬不住了,想求个情,暂且歇息片刻,这会儿也死命忍住了。 在皇后的丧仪上先行退去,决计称得上是大不敬,罪在十恶之六,该当处死。 庐陵长公主是太上皇与皇太后的独女,她有胆气冒这个头,其余人却不敢。 足足半刻钟过去,始终没人做声。 庐陵长公主面色呈现出一种被水浸泡过的冷白,她扫视一周,发出一声近乎讥诮的笑:“我也只是怕诸位老夫人劳累伤身,发出如此提议,既然无人觉得辛苦,那便罢了。” “姑母,你既非命妇之首,又不是命妇本人,越俎代庖,居心何在?” 秦王目光冷淡,利剑一样刺过去:“先国后家,母后首先是皇后,其次才是你的长嫂,长公主,你逾越了。” “我是晚辈,无权干涉,”他不再看庐陵长公主,转身往殿外去:“哭临结束,请长公主往皇祖母宫中去一趟,劳烦她管教好自己的女儿。” 诸多命妇当面,庐陵长公主被迎头训斥,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心肺翻腾,那口气哽在喉咙,半晌过去,才气若游丝道:“你竟敢如此同长辈说话……” 秦王既出去了,命妇们更不敢久留,匆忙往殿外去,对庐陵长公主避如蛇蝎,更无暇听她有什么话要讲。 庐陵长公主见状,心中一阵酸涩:她的父亲曾是开国君主,母亲也曾是皇后,胞弟更曾是一人之下的储君,哪曾想,竟沦落到今日这境地。 她身后的嬷嬷神情中有些不赞同,悄悄扯她衣袖,劝道:“皇后新丧,圣上与几位皇子、公主正是伤心的时候,您说这些话,岂不是自讨苦吃。” 内殿中再无旁人,庐陵长公主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委屈道:“凭什么呢,皇位明明就该是阿弟的……” 那嬷嬷面色微变,忙又拉她一把,示意噤声。 庐陵长公主目光中闪过一抹凶狠之色,却没再言语,拭去眼泪,出殿寻到自己位置,如先前一般跪地哭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前世(下)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你说, 夫人会不会无声无息的死里边儿了? 张妈妈听完这话, 真有种脑袋要炸的感觉: 听听, 这是人说的话吗? 她是章家的家奴, 从小在章夫人身边长大,章家嫁女进李家的时候,又被章老夫人选中,陪着自家女郎进了李家,将章夫人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现下听乔妍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真是怒火中烧, 气的几乎站不住脚。 “少夫人,夫人乃是尊长,你怎敢如此诅咒?!” 张妈妈胸脯剧烈欺负,疾言厉色道:“我必然要回禀夫人,重重的对你加以惩处!” 乔妍被这尖锐声音吵得耳朵疼,眉头微蹙, 抬手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 没好气道:“你这么大声干什么?吓到我了!” 张妈妈栽倒在地上, 霎时间面色涨红, 一半儿是因为疼痛, 另一半却是因为羞耻。 她在章夫人身边儿,不说是最得脸的, 但也差不多了, 莫说是其余仆婢, 便是唐国公的姬妾们见了她,都得笑着打声招呼,何曾有过这等屈辱的时候? 乔妍那双手是拉弓降马的,一巴掌拍过去,张妈妈耳朵都在嗡嗡作响。 她在地上瘫了良久,方才缓过劲儿来,又是羞愤,又是怨恨的道:“少夫人,我好意相劝,你怎可如此?罢了罢了,我这就去求夫人主持公道!” 乔妍无辜道:“我做错什么了?” “……”张妈妈怒道:“你恶意诅咒夫人,不听规劝也就罢了,还敢对我动手!” “我几时诅咒过夫人了?”乔妍的神情更无辜了,摊手道:“张妈妈,我说什么了?” 张妈妈何曾见过这等无耻之徒,咬牙切齿道:“你说,夫人会不会无声无息的……” 后边儿的话她实在说不出来,恶狠狠的磨了会儿牙,忽然从愤恨中惊醒: 这话虽是乔家女说的,但架不住声音小,除去自己之外,便没人知道,一时之间还真没法儿定罪。 再则,自己若真在章夫人面前将这话说了,过了一遍嘴,免不得也要吃一通排头,这可大大不妙。 张妈妈想到此处,如何不知乔氏女一开始便没安好心,胸膛里怒火更盛,脸上倒是镇定了几分。 跟着她出来的还有几个女婢,见事不好,便悄悄往内室去,回禀章夫人了,乔妍瞥见了,却也不甚在意。 章夫人等了大半天,好容易将人等来了,却是个刺头儿,如何不恼,冷笑几声道:“叫她进来。” 侍婢应声,匆忙出去传话:“夫人请少夫人入内请安。” 乔妍慢悠悠的走进去,敷衍的行个半礼,又抱怨道:“夫人,你身边养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我刚进门,头一次来请安,她就叽叽歪歪满口胡言,居然还想诬陷我……” “……”章夫人心里MMP,只觉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难受极了。 她深吸口气,方才冷笑道:“乔氏,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你也知道自己刚进门,是头一次来请安,为何直到日上三竿才到此处?” 乔妍理直气壮道:“我刚吃完饭就来了,这还不够表达敬意吗?” 章夫人连冷笑都要挂不住了,盯着她看了会儿,寒声道:“叫新妇敬茶!” 后厨的那壶开水凉了又烧,烧了又凉,这会儿终于等到了它的主人。 张妈妈用黑漆托盘盛放了茶盏,拿湿布垫着,倒了滚烫的开水进去,怀着报一箭之仇的念头,幸灾乐祸的送到了乔妍面前去。 “少夫人,”她眼睑低垂,几乎掩饰不住自己的得意:“给夫人敬茶吧?” 乔妍看她一眼,便伸手去摸那茶盏,略微一碰,眉头便显而易见的蹙了起来。 她缩手回去,却将黑漆托盘夺了过去,没等张妈妈反应过来,便兜头砸了她一脸。 “你是死人吗?!”乔妍横眉立目道:“这么烫的茶水,是想烫我,还是想烫夫人?!” 那壶水是刚烧开的,人对着壶面时都觉热气蒸腾,更不必说这样直接打在脸上了。 张妈妈猛地迸发出一声难掩痛楚的惨烈哀嚎,双手下意识去触碰面容,不想这反倒叫她觉得痛苦异常。 只是几瞬功夫,她的面颊愈脖颈便鼓起了连绵的浅红色水泡,薄薄的一层皮肉鼓起,瞧着便觉渗人。 这等痛楚寻常人尚且承受不住,更不必说张妈妈跟随章夫人左右,养尊处优惯了,日子比寻常人家的主母还要舒服几分。 这变故发生的突然,章夫人已是呆住,至于张妈妈,却是哀嚎连连,话都说不出了。 如此过了良久,章夫人方才回神:“还不快将张妈妈送出去,再请个大夫来!” 说完,又转向乔妍,怒的浑身战栗:“乔氏,你这是做什么?!” “夫人,我原本是不想说的,可现在不说不行了,”乔妍想了想,道:“从我到这儿请安开始,这婆子就在为难,方才又故意送这么烫的水来,不是想害我,就是想害夫人。” “你说,”她神情认真,若有其事道:“她会不会是别家送过来的奸细?” 她会不会是别家送过来的奸细? 别家送过来的奸细? 奸细? 章夫人脑海里不停地回荡着这几句话,只觉一股火气直冲心肺,反复灼烧她的五脏六腑。 乔氏这个贱人!!! 乔妍担忧的看着她,忽然叹口气,吩咐左右道:“等大夫来了,也叫给夫人看看吧,我看她脸色很不好。” 谷雨轻轻应了声是。 “这便不需要你多费心了,”章夫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目光阴郁的能滴出水来,瞪着乔妍道:“再去备茶。” 仆婢们眼见这一幕发生,皆是噤若寒蝉,闻言赶忙应声,照常沏茶之后,颤颤巍巍的递到了乔妍面前。 乔妍伸手摸了摸,便觉此次无恙,笑容满面的执起,送到了章夫人面前去:“夫人,请用茶。” 章夫人接过去,略微抿了口,僵硬的扯出个笑来:“留下侍奉我用膳吧。”说完又摆摆手,示意仆婢们送膳。 乔妍轻轻“哦”了一声,左顾右盼,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章夫人见她这等作态,心下便觉厌恶,皱眉道:“你这是什么德行?乔家是怎么教你的,我管不着,到了李家,就要守李家的规矩。” 乔妍不以为意,左右看看,道:“夫人,你没有给我准备见面礼吗?我刚嫁入李家,你不能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吧。” “……”章夫人忍着气道:“去将我那副红宝石头面取出来给她。” “唉,夫人执意要给,我再不肯要,就显得见外了,”乔妍美滋滋道:“怪不好意思的。” 章夫人没说话,手扶胸口,自己给自己顺了顺气儿。 说话间的功夫,便有侍婢前来送膳,章夫人起身往用饭的小厅去,乔妍跟从在后,女婢们鱼贯而入,十六道菜肴将桌案摆的满满当当,放目去看,便觉精致入微,色香俱全。 章夫人在上首坐定,另有人备了温水与她净手,她想着接下来总算能出口恶气,好生折磨那个小贱人,心里不禁升起几分快意来,一直堵在心头的那口郁气也松了几分。 侍婢送了巾帕过去,章夫人将双手擦干,扭过头去,正准备吩咐乔妍几句,却见她已经大喇喇的坐到了自己身边,手里边儿捏着筷子,吃的津津有味。 “站起来!”章夫人心头火起,咆哮道:“谁叫你坐下的?!” 乔妍眨眨眼,无辜道:“不然呢?” 章夫人见她装傻充愣,怒极无言,她身边儿的嬷嬷板着脸道:“夫人是长辈,地位尊崇,自然要先用膳,少夫人是晚辈,又是儿媳,理应侍立在侧,帮婆母布菜添水,侍奉左右,怎么能一同落座?还不快站起来!” 乔妍想了想,不解道:“晚辈要这样侍奉长辈用膳吗?” 章夫人冷笑道:“这么浅显的规矩,乔家没教过你吗?” “是我想错了。”乔妍面露豁然,不等章夫人反应过来,便冷下脸,学着她方才的神情,咆哮道:“去把我那两个弟媳叫过来!我第一天嫁进来,不知道也就罢了,她们是怎么回事,装死吗?!还是以为夫人死了?!” 章夫人目瞪口呆,半晌没反应过来,正待叫人去拦,却见谷雨等人已经出了门,显然是遵照自家女郎吩咐,去请另外两位少夫人来了。 章夫人活了这么多年,身体康健,少有病痛,今日只见了乔毓一会儿,却觉心头作痛,似乎是染了心疾,手指颤抖的指着她,恨声骂道:“贱妇!贱妇!” 乔妍面上笑意荡然无存,冷冷瞟她一眼,在桌案前的绣凳上坐了,随手执起竹筷,有一下没一下的捡些菜色试吃。 章夫人何曾受过这等怠慢,猛地站起身来,作势要近前打她。 乔妍头也没抬,淡淡道:“夫人,我劝你坐回去。就你这样的,我一个人能打二十个。” 章夫人愈加气怒,倒真没敢再动手,面色不忿,恨恨的将手收回,瘫坐回原处。 郑氏与裴氏到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妯娌二人对视一眼,心头莫名一跳。 “都来了啊?那咱们就说说话。” 乔妍将筷子搁下,自侍婢手中接过帕子,擦拭过唇角之后,开门见山道:“你们不喜欢我,我其实也不喜欢你们。我嫁进李家,既不是为了交朋友,也不是为了当牛做马,说到底,这只是政治交易。” 她目光落到章夫人面上,淡淡道:“夫人,认清楚我们彼此的身份。我是乔家的女儿,是为谋求乔家与李家的平衡而出嫁的,我不怕你。还有,我建议你抽空问一问自己的丈夫,我要是死在李家,你这条命够不够赔。” 章夫人面色一僵,掩在衣袖下的手指无意识的捏紧了。 乔妍笑了笑,继续道:“我这个人很公平的,人敬我一尺,我也敬人一尺,如果别人不敬我,相隔陌路也没什么,但若是想着害我,将我踩在脚底下,那就对不住了,我能直接将你踩进十八层地狱去。” 章夫人嘴角抽动一下,哂笑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乔妍欣慰道:“真高兴你看出这一点了,夫人。” 章夫人:“……” 桌案上有香茶,乔妍端起吹了吹,浅浅饮了一口:“我不喜欢讲规矩,也不在乎名声,要是有人觉得无聊,想跟我斗斗法也可以,只要他输得起。” 章夫人面色铁青,郑氏与裴氏面面相觑,却都没有说话。 “很好,”乔妍满意的颔首:“看来,在这几点上,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那么接下来,再说说日后相处。” “第一,我不会来给夫人问安的,要是没什么事儿,我也不打算再过来,至于侍膳这种差事,谁爱干谁干,不关我事;” “第二,我不想跟李家人有过多的牵扯,要是没事,希望你们别去烦我,包括夫人和两位弟妹,以及其余的弟妹们;” “第三,我与夫君所在的院落保持独立,账目与公中分开,听说这是几年前便订好了的,日后便继续执行;” “第四,虽然咱们不对付,但也不能叫外人看笑话。我不希望外边儿传出任何关于我的不利传言,同样,也会在人前维护李家的体面——如果叫我知道有人敢在外边儿诋毁我,那她就等死吧!” “第五,我从乔家带了五百府军,届时便将隔壁院落拆了,就近安置他们。” “暂时就是这些,剩下的想到了再补充,”乔妍喝一口茶,施施然道:“你们有意见吗?” 意见大了去了! 章夫人听她自顾自说了这么多,既觉可笑,又觉愤怒,狠狠一拍桌案:“简直放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乔家吗?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乔妍冷笑一声,抬起一脚,将面前桌案踹翻,菜肴飞溅,瓷器更是当啷着碎了一地。 “夫人,你要是想跟我耍横,那可就想错了!” 从头到尾,乔妍就没想过跟李家人好好相处,能勉强维持下去便维持下去,若真是撕破脸,她也不怕。 没跟李泓联合之前,乔家便敢一战,没道理有了帮手之后,反倒胆怯起来。 真打起来,不定鹿死谁手呢。 叔父死了,李家欠乔家一条命,这么一个窟窿,任什么都填不平! 乔妍心下冷笑,目光微抬,眼底杀机迸现:“话我撂这儿了,你愿意听,那就皆大欢喜,不愿意听,那就自个儿忍着。忘了告诉你,我最擅长的就是给人剃头了,就是手艺不怎么好……” 章夫人被她看得一个冷战,想要反驳,嘴唇颤抖半晌,却没说出话来。 乔妍见状微笑:“夫人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她看眼天色,站起身道:“走了。”说完,也不看章夫人反应,扬长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吊打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 24小时, 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这是她醒后说的第一句话。 “想我华夏泱泱, 万国来朝, 不想未及千年,竟叫那群夷狄畜类前来放肆!” 这是她醒后说的第二句话。 乔毓满腹怨愤,坐起身来,目光往四下里转了转,终于从家国情怀,转到了人生哲理。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都经历了些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 乔毓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只记得一个叫做“乔毓”的名字,以及前不久梦见的, 还未曾消散掉的那些命运轨迹。 但这些东西,对于现在她而言,都没什么实际性的作用。 乔毓看着不远处那扇透风的柴门,心里有点发愁。 她正一脑袋浆糊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女郎进来, 那双黑亮的眼睛落在乔毓身上, 霎时间迸发出几分欣喜。 “呀, ”她说:“你醒了!” 乔毓饶是心头微疑, 也禁不住被她感染, 露出一个笑来。 却听有人冷哼道:“再不醒,我便要丢你出去了!” 那扇柴门又一次被人推开, 进来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 衣衫陈旧, 两鬓微霜,眼角皱纹厚重的能夹死人。 上下瞧了乔毓几眼,她没好气道:“这位小娘子,我们家贫,可养不起你这等贵人,二娘见你在河边昏迷不醒,非要捡回来,平白多一张嘴吃饭……” 乔毓见她语出嫌恶,倒也不恼,只在心里暗暗嘀咕:我人都没醒,从哪儿多出一张嘴来吃饭?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声,那妇人冷哼一声,语气更坏:“你虽不吃饭,但这几日工夫,只吃药便花了四十二钱,一斗米也不过五钱罢了!” 说着,又絮叨起昨日煮了只母鸡熬汤,说虽不是市集上买的,但送出去卖,总也值六七钱,如此云云。 乔毓词穷了,老老实实的听她念叨。 妇人称为二娘的女郎却有些面红,悄悄拉了拉乔毓,羞道:“说来惭愧,买药的钱物都是出自阿姐,你腕上那串玉珠,被阿娘拆开当了……” “不然如何,我自己出钱养她?” 那妇人瞪二娘一眼,恼怒道:“既不是我女儿,又不是我媳妇,谁有这等好心,顾看她死活!自己家人都快出去喝西北风了,难为你还这样好心肠,从外边儿往回捡人!” 这席话说的毫不客气,二娘听得眼圈儿一红,低下头去,不敢做声了。 那妇人嗓门儿也大,吵得乔毓头疼,忙止住道:“二娘救我,便是我的恩人,婶婶肯收留,也是感激不尽,更不必说这几日照顾周全,一串玉珠而已,不值什么的。” 她这番话说的滴水不露,那妇人听后,面色倒和缓起来,又剜了女儿一眼,一掀柴门前悬着的旧帘子,转身出去了。 二娘怕她吃心,柔声道:“阿娘就是这等脾性,可心是好的,阿姐不要同她计较……” 若换了个娇小姐,冷不丁听那么一席话,指不定要难受多久呢,但乔毓脸皮厚惯了,根本没往心里去。 说到底,人家又不是你爹你娘,哪有什么义务要无条件的对你好? 那妇人虽嘴上刻薄些,但到底也收留了她,又去买药煮鸡,若换个坏心的,将她拎回家,寻个窑子卖了,想说理都找不到地方。 乔毓笑了笑,又问二娘:“你是在哪儿捡到我的?” “在村东头的河边,”二娘温声细语道:“我白天去那儿洗衣服,落了棒槌,晚上才想起来,匆忙去找,就见你躺在河边不省人事,便将你背回来了。” “河边?”乔毓敏感的多问了句。 “是啊,河边,”二娘有些疑惑,不解道:“阿姐,你怎么会到那儿去?” 我也不知道啊! 乔毓心道:我唯一知道的那点事儿,还是你告诉我的! 她有些头疼,又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说,此地受哪个衙署管辖?” “这是长安,天子脚下,当然是归京兆尹管辖了。” 说到这儿,二娘察觉出不对来了:“阿姐,你,你似乎……” 乔毓坦诚的看着她,实话实说道:“二娘,昏迷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 午间吃饭的时候,屋内的气氛格外沉寂。 二娘姓李,没有名字,因为排行老二,所以就叫二娘。 她母亲姓王,父亲早就过世,上边还有个哥哥,几年前到长安城中的糕饼铺子里去当学徒,老板见他机灵能干,就将女儿嫁给他了。 说是嫁,但两家门第在那儿,其实跟入赘没什么区别。 富户里娇养的小娘子同粗俗的婆母说不到一起去,王氏怕儿子夹在中间为难,便拒绝了搬去同住,跟女儿留在老家,帮人缝缝补补,赚些辛苦钱。 二娘生得一双巧手,刺绣做的不俗,十里八乡都有名气,也有些进项,母女俩相依为命,日子不说是富足,但也不算坏。 可现在,这种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乔毓不记得从前发生了什么,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家在何方,家里还有什么亲眷。 二娘发现她的时候,也没有在她身上发现籍贯凭据。 这就是说,乔毓现在是个黑户。 更要紧的是,什么样的变故,才能叫一个衣着不俗、看起来出身不低的女郎孤身流落到此,被二娘救起? 或许她家中出了变故,或许她是一个逃犯,往荒诞处想,兴许她正在被人追杀。 乔毓端着那只裂口的碗,闷头扒饭,心里愁苦,一碗饭吃完,拎起勺子想再盛,却发现米盆已经空了。 ……她吃的好像有点多。 王氏早就停了筷子,阴沉着脸坐在旁边,对她进行死亡凝视:“这是第四碗了。” 乔毓讪讪的将筷子放下:“我好几日没吃饭了……” 王氏看起来像是想说什么,然而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口,她起身去了里屋,不多时,又拎着一只花色陈旧的包袱回来了。 “你那日穿的衣服,我帮你洗了,身上带的玉佩珠饰也都在这儿。” “那串玉珠材质很好,一颗珠子便当了五百钱,你连买药带吃饭,总共算是五十钱,还剩四百五十钱。” “我留了五十钱,算是辛苦费,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王氏将包袱放在乔毓身侧的矮凳上,说:“吃完饭后,你就走吧。我们家庙小,留不住你这尊大佛。” “阿娘,阿姐连自己家在哪儿都不记得,你叫她去哪儿?”二娘急的脸都红了。 “你闭嘴!”王氏厉声呵斥女儿一句,转向乔毓时,又柔和了语气:“小娘子,说句托大的话,我与二娘也算是你的恩人,留你到现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是不是? 我们家是个什么光景,你也瞧见了,老爷们吹一口气就能散架,你行行好,早些往别处去吧。” 上了年纪的人,总会有岁月所赋予的智慧,王氏一个寡妇,丈夫早逝,能拉扯一双儿女长大,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乔毓盯着那个包袱看了一会儿,轻轻道:“婶婶,我身子还没好利落,劳烦你再收留我几日,好吗?最多五日,我便会走。” 二娘哀求的看着母亲:“阿娘。” 王氏有些迟疑,半晌之后,终于粗着声音道:“等你好了,马上离开这儿。”说完,便闷头收拾碗筷,一并搁进水盆,端着出去刷洗了。 …… 这是坐落在长安城外的一个村落,总共不过几百户人,因为毗邻大慈恩寺,便有人购置了些香烛烧纸等物售卖,往来的香客又多,时日久了,倒是繁盛热闹起来。 乔毓这会儿还是个黑户,王氏怕被人瞧见,生出什么波折来,自然不许她出门,叫闷在屋子里修养,病好了赶紧滚蛋。 乔毓老老实实的躺在那张略微一动,便咯吱咯吱响动的木床上,总觉得自己胸口有些闷。 她咳了两声,又问二娘:“早先你们买的药还有吗,能不能再煎一副?” 二娘秉性柔善,极为体贴,闻言便去橱柜中翻找,不多时,喜道:“有呢,阿姐等等,我这就去煎。” 乔毓隐约嗅到了药气,脑海中忽然冒出点什么来,她从床上弹起来,近前去接过那药包,打开瞧过后,摇头道:“这药不对症啊。” 二娘讶异道:“阿姐,你懂医术吗?” 乔毓仰头想了想,不确定道:“好像曾经有人教过我,记不清楚了。” “有纸笔吗?”她道:“我开个方子,劳烦你再去抓一回。” 二娘道:“哥哥从前剩了些纸,笔也有,只是没有墨。” 乔毓笑道:“炭笔总有吧?你画花样,想来用的上。” “有,”二娘应得飞快,去寻了来,欢天喜地的送过去:“在这儿!” 乔毓略经思忖,提笔写了方子,又怪道:“我写字,你怎么这样高兴?” “会写字的人多了不起啊,”二娘托着腮看她,眼睛里全是歆羡:“村前的钱先生写得一笔好字,每日帮人写信,便能叫全家人温饱了。” 乔毓下意识看了眼面前纸张:“你不会写吗?” “哥哥是郎君嘛,要养家糊口的,”二娘笑的有些酸涩,低声道:“我是女郎,将来总要嫁人,学这些做什么。” 王氏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能叫儿子念识字,已经很了不起了,如何供应的起第二个孩子。 乔毓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心中一叹:“我教你吧。” 二娘双眼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阿姐很快便要走了,即便是教,我又能学会多少呢。” 这是个有些伤感的话题。 两人都停了口,没再说下去。 …… 傍晚的时候,王氏做活回去,听说乔毓颇通医理,倒是有些讶异:“你还会治病?” 乔毓道:“勉强记得一些。” 王氏神情柔和了些:“这份本事,可比弹琴画画强多了。” 沉默着吃过晚饭,乔毓便与二娘一道去睡,至于王氏,则去了另一间屋子歇息。 现下刚进三月,夜间微有些凉,乔毓就着刚打上来的井水洗了把脸,这才想起来自己醒来之后还没照过镜子,竟不知自己此刻是如何一副尊荣。 二娘取了镜子递给她,忍俊不禁道:“阿姐生的可美呢,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了。” 乔毓接过那面菱花镜,便见镜中人容颜鲜艳,杏眼桃腮,双目湛湛,略带几分飒爽英气,真如三月盛开的杏花一般灼艳明媚,占尽春色。 她摸着脸,美滋滋道:“我可真好看!” “是啊,”二娘笑道:“明日便是上巳节,若叫附近的年轻郎君们见了,保管看得别不开眼。” “上巳节?” 乔毓知道现下是三月,却不知今日是三月初二,目光透过窗户往外一瞧,疑惑道:“既然是上巳节,怎么不曾悬挂红幡祈福?” “阿姐有所不知,”二娘敛了笑意,悄声道:“皇后薨了,现下正值国丧。” 乔毓惊诧道:“啊?” “皇后辞世,也有几日了。”二娘徐徐道:“京中停音乐、嫁娶百日,这还是小民,听说老爷们停得更久,要一整年呢。” 说及此处,她神情中闪过一抹惊:“也是巧了,我遇见姐姐,便是在皇后薨逝世的第二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醉酒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 24小时,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新武侯世子有些头疼, 再一闻那味道,真是连隔夜饭都想吐出来,掐了掐眉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娘本性懦弱,遭逢这等变故, 除去伏在地上干呕, 哭的眼泪鼻涕齐出之外,便什么都做不了。 二娘虽也觉得恶心,吐了会儿之后,便怒目转向乔毓,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怨毒,几乎要喷出火来, 只恨不能就地火化了她。 什么仪态,什么文雅,她半点儿都顾不得了, 嘴唇一动, 便要咒骂那小贱人几句。 乔毓瞥见,掩住口鼻, 嫌弃的提醒了句:“二姐姐,当心淌到嘴里去, 你不觉得恶心, 我还心里膈应呢。” 二娘硬生生给噎了回去, 心中既恨且怨,又自己身上臭气熏天,心下酸涩至极,眼泪顺势滚落。 新武侯世子听仆婢讲了事情经过,眉头大皱,厉色道:“六娘,你怎敢如何胡闹?二娘、三娘、四娘,她们都是你的姐姐!” “关我什么事?”乔毓满不在乎道:“是她们先想害我的啊。” “可她们毕竟没有害到你,你却真的伤了她们。” 新武侯世子面色铁青:“再则,三娘当时只是想同你开个玩笑,你何必如此小气?即便你气她胡来,又与二娘、四娘有何干系,你为什么要牵连她们?” 乔毓嗤笑一声,答非所问道:“哥哥,你知道老子为什么要骑青牛出函谷关吗?” 新武侯世子皱眉道:“为何?” “因为老子高兴!” 乔毓半点儿不在意他脸色,答了一句,又笑嘻嘻问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还有,她们身上臭死了,回去的时候我不要跟她们坐在一起。” 这话说的,死人都能给气活。 新武侯世子脸色冷凝,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狠狠剜她一眼,又叫人搀扶起两个妹妹:“回府!” …… 这件事闹的不算小,府中总共就五个女郎,乔毓一股脑收拾了三个,别说是新武侯夫人,连葛老太爷都有些坐不住了。 二娘归府之后,便先去换了衣裳,又叫人去备水沐浴,连加了几瓶香露,才肯进水去泡。 然而,人间的区区小技,怎么可能同大自然发酵的鬼斧神工相提并论? 香气与臭气融合,反倒形成了另一种令人闻之作呕的异样气味。 二娘边洗边哭,越想越觉得委屈,到了这会儿,她全然不记得是自己威逼三娘去推乔毓一把,这才遭了这场祸事,只觉得乔毓可恨,该死,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新武侯夫人收拾不了乔毓,新武侯又不在府中,她能够求助的人,显然就是葛老太爷了。 二娘狠狠将眼泪拭去,先去寻三娘、四娘,又找了新武侯世子作证,叫几人与自己一道去向老太爷哭求,这才将头发打乱,哭着往目的地去了。 乔毓被人叫过去的时候,便见府中几个女郎跪在地上痛哭,新武侯世子站在一侧,神情不忍,葛老太爷面沉如水,却瞧不出是何心思。 她也不怕,大喇喇的走进去,低头瞧了眼,笑道:“呀,怎么都在这儿?留下吃晚膳吗?” “二姐姐,那会儿我都瞧见了,”乔毓用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道:“你从粪坑里爬出来,拿袖子遮脸,一边儿往外跑,一边儿打嗝儿,别想着骗老太爷一顿饭。” 二娘怒极,身子直哆嗦,连哭都忘了,猛地站起身,手指一屈,便要抓烂她的脸。 乔毓轻轻松松的躲开了,二娘也被周遭女婢拉住。 一只茶盏砸到地上,“砰”的一声脆响,登时安寂起来,落针可闻。 葛老太爷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向乔毓道:“怎么回事?” “祖父,你要替我做主啊!” 乔毓面上嚣张之色顿敛,神情凄楚,还没说出什么来,眼泪便先一步蜿蜒流下。 她生的也美,珍珠似的泪珠儿从眼眶滚出来,流到面颊,倏然落地,颇有种梨花带雨的清婉风姿,叫人爱怜不已,较之底下哭的鼻涕眼泪一脸的几人,真是楚楚动人。 连知晓原委的新武侯世子都有些心软,想着她毕竟还小,不懂事也是有的,若是老太爷动怒,自己或可一劝。 葛老太爷目光幽深,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乔毓眼眶泛红,神情委屈道:“我知道,我是外边儿长大的,姐姐们都不喜欢我,可我没想到,她们竟能下此毒手,几人联合起来,欺辱我一个弱女子……” 欺辱我一个弱女子。 一个弱女子。 弱女子。 我呸! 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二娘听她如此颠倒黑白,恨得心口作痛,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目光怨愤,死盯着她,一时竟没说出话。 乔毓不看她,也不看别人,只低着头哭,弱小无助又可怜。 葛老太爷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半晌,方才道:“六娘,她们都是你的姐妹,要友爱扶持。你的脾性太烈了些,要改。” 乔毓抬起眼来,风姿秀逸,梨花清婉:“祖父,你需要的不就是我这种人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两面三刀,心思机巧……” 她拿帕子拭泪,举止中满是柔弱之美,斜一眼其余几人,低笑道:“那些姐姐妹妹真情相依,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废物,留着也没用呀。” 葛老太爷为之一怔,略一思忖,神情中闪过一抹赞赏。 新武侯世子与二娘、三娘、四娘几人,却都愣在当场。 “几位姐姐,你们别生我的气呀,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你们今日吃了亏,来日就会记住,伤在自家人面前,总比折损他人手中要好。” 乔毓缓步轻移,到了跪在地上的几人身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微笑道:“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若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没本事,棋差一招,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说话的时候低着头,但不知怎么仍有种高抬下巴,蔑视世间的感觉,那语气又太过理所当然,好像再纠缠下去,便只会显得她们蠢,且愚不可及。 二娘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之间却又说不上来: 难道自己被人踢进粪坑,受了这么多委屈,到最后反倒要谢她不成? 凭什么! 乔毓从头到尾都没把那几个战五渣看在眼里,回身去瞧葛老太爷,笑吟吟道:“老太爷,我说的对不对?” 葛老太爷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皱纹丛生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你果然是这一辈儿里最出挑的。” 乔毓笑着奉承道:“都是老太爷教导的好。” “好了,”葛老太爷一锤定音:“累了一日,都去歇着吧。”说完,便站起身,撑着拐杖,往内室去了。 乔毓目送他离去,脸上笑意方才淡了些,扫了呆若木鸡的几人一眼,又重新笑了起来。 葛老太爷的态度如此明确,倒叫憋着满腔怒气而来的几人更觉气怒,只是不敢对老太爷的决定有所异议,扶着侍婢的手起身,就此准备离去。 乔毓懒得理会,径自出门,打算去用晚膳,拐出去没多久,却见三娘守在路边儿,见她来了,有些讨好的唤了声:“六妹妹。” 乔毓道:“你有事吗?” “今日之事,委实不是出自我本心,”三娘有些踌躇,怯懦道:“二姐姐拿阿姨威胁我,我实在是不得已,这才……” “这关我屁事?你以为我会可怜你吗?”乔毓毫不客气道:“别做梦了。” 三娘怔住了。 “若被推的人不是我,早就掉粪坑里爬不起来了,到那时,你会去捞我吗?” 乔毓懒洋洋道:“你阿姨可怜,你受人所迫,所以你就能动手害我?柔弱少女莫名为人所害,我也很可怜啊。” 三娘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柔弱少女乔毓撇撇嘴,绕过她,转身走了。 …… 新武侯夫人知晓此事,已经是晚间时候,怒气上涌,腾的坐起身来,便要去寻乔毓晦气。 “这小贱人!”她扶住作痛的额头,叱骂道:“自从她来了,府中便没有一日安生,我再留她不得!” 二娘伏在母亲床头痛哭,新武侯世子心中不忍,又想护着乔毓,顿了顿,还是将葛老太爷搬出来了:“阿娘,大事为重。” 新武侯夫人面色顿变,神情几转,终于道:“二娘,你先回去,阿娘必然会给你讨个公道!” 二娘没有得到准确回答,如何肯走,只是一抬头,便见母亲神情狰狞,心中一突,不敢多问,抹着眼泪走了。 仆婢们将门合上,新武侯夫人面色阴鸷,冷冷道:“大郎,那小贱人留不得!” “老太爷只觉得她会与侯府互为依存,却没看出她的豺狼本性,现下就这般作态,来日真进了宫,难道会庇护葛家?她那等性情,如何拿捏的住!” 她牙根紧咬,目光中杀机迸现:“大郎,我总觉得——她若真得了宠,头一个就要害咱们!” 新武侯世子见过乔毓行事,倒有些赞同母亲的言辞,只是乔毓貌美,真要杀了,他可舍不得,这便一思忖,他忽然冒出一个血脉喷张的念头来。 六娘既不会进宫,他便将人扣下,寻个宅院安置,自己受用了,岂不两全其美? 这念头一冒出来,便如同野草一般在他心底扎根,再斩不断。 新武侯夫人见儿子不语,眉头皱起,催促道:“大郎,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新武侯世子心下定了主意,忙笑道:“儿子在想,此事宜早不宜晚,不妨今夜便动手,叫人往屋里吹一支迷香,将人弄出去便是。老太爷那边儿,咱们再慢慢说,总不至于为了一个没影儿的指望,要了儿媳与孙儿性命吧?” 新武侯夫人目光骤亮:“还是你想的周到。” 她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不知想到了什么,狰狞的神情中有些快意:“别叫她轻易死了,非得多吃些苦头,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人手便由儿子安排,至于府中巡逻之人,还要请母亲调遣开,”新武侯世子想起花容玉貌的美人,心口烫了起来:“我这便安排人准备,午夜时分动手。” “好。”新武侯夫人只消试想一下乔毓来日的凄惨,连头都没那么疼了。 …… 半夜时分,正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也是最不容易被惊醒的时候。 乔毓却很清醒。 自己闯的祸,自己心里门儿清,今日这事,葛老太爷那儿能糊弄过去,新武侯夫人那儿却不成。 早先的挑衅,加之今日伤了二娘,她只怕很难再忍下去。 执掌高门的主母,不会像小女儿一样玩口舌之争,那样的话,输赢都没意思,倒不如一劳永逸,直接将人除掉,岂不痛快。 葛老太爷再生气,也不会杀了儿媳,为自己报仇。 再则…… 乔毓能感觉到,今日那席话说完,葛老太爷欣赏之余,也有一瞬间动了杀机。 葛家将她接到侯府,费尽心力教养,百般纵容,当然也指望能在她身上得到回报。 从葛九娘往日里的言辞神态中,乔毓隐约猜到了几分。 他们大概是想将她送进宫。 天下美人何其多,葛家人为什么非自己不可? 或许是因为,自己跟某个人很像,他们觉得,只要自己进宫,就能得宠。 像明德皇后吗? 乔毓含了块儿荔枝糖,懒洋洋的躺在塌上,瞧着自己指间那根小指粗细的笔杆儿,悠悠笑了起来。 午夜很快就要来了。 …… 魏平与张贺一身夜行衣,按照新武侯世子吩咐,避开巡逻守卫之后,顺利到了乔毓院中,悄无声息的停在了她窗外。 那窗扇闭合,被一层薄纸糊住,算是一点弱不禁风的抵抗。 魏平放风,仔细左右动静,张贺自怀中取出一根细管,小心翼翼的捅破窗纸,深吸口气,正待吹进去时,两眼忽然瞪大,面色惊恐起来。 窗户里边儿探出一根笔杆,正对着他面孔,袅袅冒出一股白烟来。 该问的都问了,想知道的也知道的七七八八,那就没必要再磨蹭下去了。 她归刀入鞘,神情冷然,到昏死的新武侯世子面前去,一脚踹在他胯/下,见他吃力不住,连滚了几圈儿方才停下,这才满意的颔首。 其余人见她忽然动手,自是惊骇交加,新武侯夫人见儿子瘫软在地,生死不知,哭的几乎要抽搐过去,挣扎着往那儿爬,想去探视一二。 乔毓目光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圈儿,直看得人打冷战,方才微笑道:“诸位,告辞了。”说完,也不纠缠,推门离去。 葛老太爷身体僵硬的躺在地上,心中恨极,牙根咬的咯咯作响,几欲吐血:“谁,到底是谁,把这个东西弄回来的……” 内院的护卫聚在一起吃酒,现下已然昏睡,乔毓如入无人之境,自花坛后的冬青里取了事先藏好的包裹,又去马厩牵了匹马,施施然出门去了。 外院护卫不知内院变故,殷勤笑道:“六娘是要出门去吗?” 乔毓神采飞扬的“嗯”了一声,打马离去。 …… 乔老夫人的病愈发严重了,连头脑都有些不清楚了。 今日晌午,皇太子登门探望,留下用了午膳,乔老夫人最开始还好好的,约莫过了一刻钟,却忽然站起身来,作势要往外走。 卫国公离得近,忙起身拦住她,躬身道:“阿娘,你怎么了?可是哪里觉得不舒服?” 皇太子握住她枯瘦却温暖的手,关切的询问道:“外祖母?” “你母亲回来了,”乔老夫人猛地抓住他手臂,笑容慈爱道:“我要去接她。” 卫国公心里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勉强忍回去,劝道:“您累了,儿子扶您去歇一歇,好不好?” “不,我不去,”乔老夫人拨开他的手,作色道:“你为什么要拦着我?我要去接二娘!” 卫国公还待再劝,皇太子轻轻抬手,止住了他。 “我陪您去等吧,”他为乔老夫人裹上披风,搀扶着她往外走,温声询问道:“去府门前等?” “对,”乔老夫人想了想,道:“去府门前等。” 皇太子轻轻应了一声,便与她一道往卫国公府门前去,早有人备了春凳,皇太子扶着她落座,当真等了起来。 午后的日光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乔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最开始还能坚持住,到最后,却等不下去了,倚在外孙肩头,静静的睡着了。 皇太子侧过脸去,便能瞧见她花白的头发,心中酸涩上涌,倏然落下泪来。 卫国公站在不远处,见状同样心生痛意,近前去拍了拍他的肩,勉强笑道:“快起风了,送老夫人回去吧。” …… 新武侯府的人可以打,可以伤,但不能杀,这是乔毓早就想好了的。 归根结底,整个侯府里边儿,跟她有生死大仇的,也就是新武侯夫人与新武侯世子罢了,且还都是未遂,所以她打断了他们的腿,又踢碎了新武侯世子的蛋,叫他再也不能祸害女人。 至于二娘、三娘等女眷,不过是小女儿之间的口舌妒忌,没必要上升到死活这地步去。 官府缉拿凶犯,必然要知晓相貌,甚至于会刨根问底,通晓原委。 乔毓固然不喜新武侯府因为自己与明德皇后生的相像,而刻意利用,但也不得不承认,在这时候,她这张脸便是最好的护身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崩溃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24小时, 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新武侯夫人病歪歪的倒了几日, 竟染上了头疼的毛病,说话声音略微大些, 便觉疼痛难耐。 饶是如此,她也唤了二娘去,强撑着身体, 嘱咐道:“老太爷与净衍大德有些交情,你此去或可寻他说说话,备不住,他会透露几分天机给你……” 净衍大德闻名京师, 却极少会出现在人前, 二娘有些意动,想起乔毓, 又觉得膈应:“六娘也去,我一见她便觉得烦。” 新武侯夫人一听这名字便头疼, 勉强忍着道:“你不理她便是了,机会难得,总要去走一遭。” 二娘只得道:“好吧。” …… 第二日清晨, 葛家几个女郎梳妆之后,便乘坐马车,由新武侯世子骑马在前, 领着往大慈恩寺去了。 乔毓是头一次出府门, 见什么都觉得新鲜, 跟山炮进城似的,掀开车帘左右张望。 二娘与乔毓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见她这等做派,越看越觉得丢脸,想讥诮一句,又怕被怼,只得忍耐下去,勉强合上了眼。 如此走了一阵儿,眼见要出城了,乔毓却瞥见远处人群聚集,似乎有什么热闹看,忙吩咐道:“停下。” 新武侯世子听葛老太爷提过她命格,态度愈加温和,催马到车帘前,笑问道:“怎么了?” 乔毓抬手一指:“时辰还不急,我们去那儿看看。” 新武侯世子顺着一瞧,眉头微皱,温煦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别去了。等还愿完,我带你往别处去玩儿……” 乔毓听他如此讲,更觉好:“那是什么地方?” 新武侯世子顿了顿,还是道:“菜市口。” “哇,”乔毓欣然道:“那更要去看看了!”说完,也不理会新武侯世子脸色,搁下车帘,径自跳下马车。 这是杀头,又不是唱戏,你怎么这样高兴? 新武侯世子脸色一僵,怕出什么意外,忙叫碧池取了帷帽给她,又下了马,亲自跟过去。 乔毓到了近前,便听周遭人议论,说今日被处刑的乃是盘踞在长安西侧雁归山的盗匪,时常劫掠过往客商财物,为防泄露消息,又杀人灭口,堪称罪大恶极。 她往里瞅了眼,左右推推,硬是挤到了近前,回头瞥见新武侯世子与二娘似乎在往这边儿来,兴高采烈的招手道:“你们快来,我占了个好位置!” 新武侯世子:“……” 二娘:“……” 谁,谁说要去看了啊?! 二人僵硬着脸站在不远处,动作皆有些迟疑。 新武侯世子还好,二娘却是后悔,自己为何要下来趟这趟浑水了。 乔毓恍若未觉,热情道:“快点啊,晚了就没位置了,你们不会是怕了吧?喂,大婶你别挤我……” 新武侯世子毕竟是郎君,不好叫人说胆怯,只得迈步向前,二娘想要退缩,瞥见乔毓似笑非笑的神情,终于还是一咬牙,跟在了新武侯世子身后。 劫匪约莫有十三四人,已然被押到刑场,跪地等候处刑,底下乌压压都是百姓,人数颇多。 新武侯世子僵笑着劝:“六娘,这场面血腥,没什么好看的……” “好看,”乔毓欣然道:“这种渣滓赴死,人间安泰,真是天大喜事。” 她看看新武侯世子,再看看二娘,疑惑道:“你们不这样觉得吗?” 新武侯世子与二娘心中MMP,脸上却露出了职业假笑:“当然。” 几人说话时,便听人群一阵纷议,原来是行刑的时辰到了。 二娘娇养闺中,如何见过这个,心中惊惧,面色发白,两股战战,不过勉强支撑,方才没有就地倒下罢了。 她想要走,亦或是蒙住眼睛,只是如此一来,倒像是输给乔毓了似的。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见乔毓神色如常,便咬紧牙根,忍了下去。 刽子手手中钢刀雪亮,阳光下闪耀着骇人的残忍光芒,当它高高挥起时,二娘已然吓得呆了,想要合眼,眼皮子却不听使唤。 新武侯世子看得不忍,伸手遮住她眼,不叫她瞧这血腥一幕。 乔毓笑嘻嘻的一瞥,兴致勃勃的解说道:“啊,他举刀了,挥下去了,啧,脑袋掉了,啊呀,血喷的这么高,都沾到人衣襟上去了,呀,脑袋滚下来了……” 新武侯世子:“……” 二娘:“……” “二姐姐,你还好吗?”回去的时候,乔毓神情担忧,道:“我看你脸色有点儿差。” 二娘真想将她脑袋拧下来,也放地上滚滚,只可惜暂时还做不到。 她想笑一笑,却连挤出一个表情来,都觉有些困难。 虽没有亲眼瞧见那血腥一幕,然而有人绘声绘色的说了出来,其实也同亲眼瞧见无甚区别。 她冷下脸来,怨恨的瞪着乔毓:“小贱人,猫哭耗子假慈悲,收起你的假惺惺来!” “二姐姐,你这么说话,便伤姐妹情分了,”乔毓一副受伤的样子:“我只是想提醒你回去换条裤子,不然湿淋淋的,多丢我们家的脸啊。” 二娘花容失色,神情惊慌,下意识低头去瞧,见并无异样,方才略松口气。 乔毓哈哈大笑:“二姐姐,你别怕,我同你开玩笑呢。” 如果目光能化成刀,乔毓八成会被砍成薯片。 二娘怨愤的剜了她一眼,铁青着脸,再没有开口说话,进了大慈恩寺,也只同聚在四娘一处,不知是在说些什么,连净衍大德的事情,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乔毓也不在意,为葛老太爷还愿之后,便打算同其余人一道回府,不想四娘竟到近前去,温声提议道:“我听说,六娘是被大慈恩寺下的一户农家救起,今日既然到了,何妨前去一叙?” 乔毓不甚在意的笑了:“一个农妇罢了,有什么好见的?” 四娘美目微闪,看她一看,掩口笑了:“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既然路过,还是去看看吧。” 乔毓无可无不可道:“好吧。” …… 旧地重游,乔毓心中其实有些感慨。 新武侯府虽然富贵,但相较而言,还是这座破败的旧屋舍,更叫她觉得亲切。 王氏母女已经离去,柴门处已经落了灰,新武侯世子打发人去问,却知是那母女俩救起一位贵女,发了笔横财,早就搬走了,还有人远远的看,低声猜度这些衣衫华贵的男女,是否便出自那家高门。 不远处有座粪池,空气中飘扬着难闻的气息,二娘拿帕子掩住口鼻,瞥乔毓一眼,含讥带讽道:“鸡窝里飞出只金凤凰,倒是她们的福气。怕只怕飞出来的是只野鸡,空欢喜一场。” 乔毓道:“二姐姐,你裤子干了?” 二娘面色顿变:“你!” 乔毓懒得再看,往茅屋另一侧的小径走了几步,失落之余,又有些安心。 王氏处置的很好,满村落的人都知道她们救了高门贵女,搬进了长安城,即便来日自己离开新武侯府,他们也没必要再来找王氏母女封口了。 长安乃是大唐帝都,天子脚下,新武侯府不至于为了两个无关紧要的村妇杀人,平白招惹是非。 她暗自思量的时候,其余几位女郎也四下去瞧,见惯了都城繁华,偶尔瞥一眼乡野风情,倒也有些意趣。 乔毓有些出神,冷不丁后边儿伸出一双手,猛地用力,将她往前一推,作势便要跌进不远处的粪坑里。 乔毓被这变故惊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向前两步,腾空而起,一脚点在墙上,借力退回,另一条腿顺势横扫,看也不看,便将身后人踹进去了。 “扑腾”一声闷响,恶臭瞬间袭来,旋即便是一声惊叫。 乔毓半点儿都不觉得同情,回身一瞧,倒有些诧异。 掉进去的不是二娘,而是惯来温诺的三娘。 她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也不管粪坑里扑腾的三娘与前去拉她的仆从,慢悠悠到二娘面前去,笑吟吟的唤了声:“二姐姐?” 二娘见事情有变,面色便有些难看,却还是强撑着,冷笑道:“你竟敢推自己亲姐姐下去,简直是疯了,即便是老太爷,也不会饶恕……” “嘘,”乔毓手指点在她唇上,待她停住,又指了指那粪坑,善解人意道:“你自己下去呢,还是我送你一程?” 三娘在里边儿扑腾,带起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二娘只是闻到,都觉得恶心,心下胆怯,却冷脸道:“六娘,你真是疯了吗?” 乔毓一脚将她踢下去:“走你——” 又是一阵叫人脑仁儿发酸的尖叫声。 四娘与五娘在侧,瞧见这变故,脸都吓得白了,手指哆嗦着指向乔毓,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乔毓浑不在意,吊儿郎当的近前去,向四娘道:“四姐姐,我坏不坏?” 四娘目光畏惧,颤声道:“你,你……” “坏吧?”乔毓笑嘻嘻道:“你不敢说,那我就自己说啦。” 四娘面颊抽动几下,瞥一眼狼狈不堪的二娘与三娘,更不敢开口了。 “我呢,就是想告诉四姐姐一个道理,”乔毓两手叉腰,浑身上下都写着嚣张跋扈,为所欲为:“那就是——坏人怎么可能过得惨呢哈哈哈哈哈。” 一句话说完,不等四娘回应,她抬手一记耳光,将人打翻在地,神情惋惜的笑道:“四姐姐,恕我失礼,你这个智商,只适合做个好人。” 乔毓也不看别人,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当着那山匪的面儿,倒在了那条断臂上。 不过转瞬功夫,便见那条断臂咕嘟咕嘟冒出一阵令人恶心的泡沫儿,没过多久,竟逐渐化为脓水了。 那山匪失了一臂,原本正哀嚎不已,再见此情状,更是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只想远离那摊脓水。 乔毓的笑容恍如恶魔:“你说,我若是把它倒在你的嘴里,会发生什么事呢?” 那山匪额头皆是汗珠,又惧又怕,却还死咬着不肯说,目光怨毒的瞪着她,道:“我们固然有罪,你如此凶狠弑杀,难道便是好人?午夜梦回,冤魂入梦,不知你是否心安!” “谢你牵挂,我安心的紧,”乔毓“哈”了一声,欣然道:“一想到你们这些渣滓都死光了,就高兴的想多吃三碗饭!” 那摊脓水震慑住了一干山匪,那断臂山匪不肯说,却有别人吓破了胆,肯主动开口:“我说,我说!找我们的人姓吴,是安国公府的外院管事……” 那断臂山匪面色顿变,目露凶光,想要威胁一句,却被乔毓一脚踢翻,踩住他后脑勺,腿上用力,将他面颊埋进湿软的泥里。 断臂山匪无法开口,乔毓这才心满意足,向方才开口之人道:“你有什么证据?” 那山匪面色惨白,两股战战道:“一直都是老大跟他谈的,只是我和小六不安心,悄悄跟踪过那人,一直找到了安国公府……” “老大?” 乔毓的目光在还活着的十来个山匪身上转了转,好道:“老大还活着吗?” 那山匪面上迟疑一闪即逝,怯懦的伸出一根手指,没等说话,却见蹲着的几个山匪之中,忽然跳出一人,毫不停留,便往乔毓三人所在的反方向逃窜。 乔毓看眼手中大刀,大笑出声:“我叫你先跑三丈!” 苏怀信与许樟:“……” 其余山匪:“……” 绝望中狂奔的老大:“……” 乔毓身形敏捷,较之老大要强得多,追上之后却不杀他,一刀斩在他腿上,又叫几个山匪近前,将人给拖回去。 老大瘫倒在地,勉力抵抗了一小会儿,还是凄惨不已、被拖猪似的弄回去了,手中倔强的扯着一把草。 许樟默默的别开脸,向苏怀信道:“忽然生出一种我们才是山匪的感觉……” 苏怀信道:“……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对视一眼,摇头失笑。 乔毓暂且没空理会两位义弟,从老大与那山匪口中问出幕后之人后,也不曾食言,痛痛快快的送他们上路,还雁归山一个清净。 “铁柱,你太实诚了,反倒会被人欺负。”完事之后,乔毓对苏怀信道。 “大锤哥,”许樟解开拴马的缰绳,笑问道:“我一顿吃三碗饭,也能像你一样出色吗?” 苏怀信意味深长道:“三弟,你要知道,孙膑能写出《孙子兵法》,并不是因为他不能走路。” “……”乔毓:“我听这话很不对劲儿啊。” 那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临走的时候,他们想放把火将这个恶心的所在烧掉,只是考虑到这山寨处于山林之中,恐怕会引发火灾,只得作罢。 路过院墙时,乔毓灵光一闪,向那二人道:“来都来了,咱们留个名字吧。” 苏怀信疑惑道:“留什么名字?” 他说话的时候,乔毓已经提着刀过去,大喇喇的在院墙上刻了几个字:杀人者,葛大锤。 还不忘回头招呼他:“铁柱,三弟,你也来留个名儿。” 苏怀信脸皮不如她厚,“张铁柱”三个字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就给踢出去了。 他摇摇头,推辞道:“三弟去写吧。” 许樟想了想,道:“其实我不识字……” 另外两人喷笑出来,便不再提此事,上马离去。 “安国公府?” 回去的时候,乔毓问起此事,苏怀信道:“安国公府吴氏一族,在大唐十六卫中排行十一,安国公世子的妻室,便是太上皇与章太后的独女庐陵长公主。” “哦,”乔毓想起先前他说,山匪之事兴许是有人刻意打皇帝的脸,又说皇帝与太上皇不和,隐约明白了几分:“原来是这样。” 大唐十六卫之中,乔毓也算是知道了几家:第一是卫国公府乔家,第二是宗室常山王,第三是郑国公魏家,第十一是安国公吴家,第十三是新武侯府。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忽然道:“铁柱,那晚咱们第一次见,你说起自己名姓时,似乎笃定我识得你?” 苏怀信想起二人初见那晚所说的话,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我如何知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乔毓听得莞尔,又道:“你们家在十六卫之中吗?排第几?” 这话苏怀信自己说,便有自吹自擂之嫌了,许樟含笑接了下去,道:“铁柱哥的父亲邢国公乃当世名将,不逊于汉朝李广的人物,十六卫中排第八。” 乔毓心下微动,再看许樟,顺嘴问了句:“你爹呢?” 许樟的脸瞬间耷拉下去了。 苏怀信忍俊不禁道:“十六卫之中,宁国公居第十。” 乔毓先后数了几家排行,脑袋便有点儿乱,索性不再纠结此事:“暂且知道这几家便行了,剩下的那些,等遇上再说。” 苏怀信笑道:“大锤哥豁达。” …… 山林之中穿行滚打,自然也别指望身上衣袍有多干净,泥土也就罢了,再混杂上血腥气,几人自己闻着,都觉得有些难捱。 好在乔毓早有准备,提前带了披风,往身上一围,便遮的严严实实。 昨日下了场雨,今天不免有些凉,如此装扮,也不会叫人觉得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了解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 24小时,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哪有女郎做将军的? 简直是闻所未闻。 总不能是造反头子吧? ……为什么心里隐隐觉得这个猜测更可靠点。 乔毓乌七八糟的想了一通,脸色却平静如初, 看一眼许樟,轻轻道:“先处理残局吧。” 与许樟同行的侍卫们尽数战死,于情于理, 都不能暴尸荒野。 许樟回首四顾, 潸然泪下, 向二人长揖到地, 自去寻了工具挖坑,将侍卫们掩埋,乔毓与苏怀信心生不忍, 同样下马相助。 收拾好一切,已经是午后时分, 几人或坐或立, 静默无言。 许樟坐在地上,面色灰白, 唯有眸光还带着几分光彩, 直勾勾的盯着那草草立就的墓碑看。 半晌, 他站起身来, 拍了拍身上湿泥,哑声道:“我叫许樟, 樟木的樟, 家父宁国公许亮, 二位应当听闻过。” 乔毓对此一无所知,下意识去看苏怀信,后者顿了顿,解释道:“宁国公许亮,乃是追随太上皇与今上起兵的功臣,也是大唐十六卫之一,至于这位许兄……” 他从不说人长短,又是私隐,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 “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许樟知晓他好意,微微一笑,道:“我母亲是宁国公的结发妻子,年老色衰之后,又被他抛弃,我们母子二人,也被送回老家。这是我第一次到长安来。” 乔毓能理解自己问起父亲时,他那句“也死了”是怎么回事了,静默片刻,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许樟以手掩面,长叹口气,道:“我心里乱的很,头脑中更是毫无思绪,劳烦二位暂且收留几日,届时自会离去。” 乔毓看了眼苏怀信,再看眼许樟,总觉得自己像是屎壳郎在滚粪球,身边人越来越多。 这想法叫她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那就走吧。” …… 骤然遇到这等惊变,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的,许樟随他们回到客栈,勉强吃了几口饭,便仰面栽倒,就此昏睡过去。 乔毓左右看看,心头愁的紧:自己那点儿事都没捣鼓明白,身边又添了别的事。 她禁不住想叹气,见苏怀信坐在一侧擦刀,心下一动:“方才你说起大唐十六卫……” 苏怀信看她一眼,道:“圣上定鼎中原之后,论功行赏,平定了十六位出力最多的功勋,便是大唐十六卫。” 乔毓挠了挠头,道:“你听说过新武侯府吗?” “听说过,”苏怀信道:“十六卫之中,新武侯府居第十三。” “哦,”乔毓松了口气,道:“那也不怎么样嘛。” “……”苏怀信哽了一下,道:“已经很不错了。” 乔毓想了想,道:“那卫国公府呢?” 苏怀信道:“太上皇与圣上征战天下时,乔氏一族居功甚伟,又是明德皇后的母家,居十六卫之首。” 乔毓点点头,又好道:“第二是哪一家?” “常山王李琛,”苏怀信道:“常山王出身宗室,是太上皇的从侄,身份自然贵重,他的妻室,便是明德皇后的长姐,也是乔家的长女。” 乔毓又道:“第三呢?” 苏怀信道:“郑国公魏玄多谋善断,乃是圣上的肱骨心腹,十六卫中居第三位。” 乔毓没听说过这个人,眨眨眼,又道:“那第四……” 苏怀信剜她一眼,忍无可忍道:“你是哪个屯子里冒出来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乔毓与他有些相熟,迟疑几瞬,坦然道:“我之前生了场病,从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苏怀信目光微动,诧异的看了她一会儿,道:“原来你不叫葛大锤?” “……”乔毓额头青筋绷起老高:“你不也不叫铁柱吗?” 苏怀信听她如此说,竟忍不住笑了,忽然明白她为何孤身在外了:“你是不是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居何方了?” 乔毓闷闷的“嗯”了一声。 苏怀信想起她专程向自己打听京中是否有与荆州有所牵扯的门户,又问是否有无走失儿女的,心下明了,失笑道:“既如此,告诉你也无妨。乔氏一族起于江东,祖地便在荆州;光禄寺卿、刑部侍郎都曾在荆州任职,也与此地颇多牵扯,此外还有些人家,稍后我一并写与你看便是。” 乔毓只听了第一句,便觉心脏咚咚跳的飞快:“乔家祖地便是荆州吗?” 苏怀信道:“正是。” 乔毓怔在当场,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醒来后,便只记得自己叫“乔毓”,有一副同明德皇后相似的面孔,对于乔家祖地荆州又颇觉熟悉…… 难道她真是乔家的女儿? 可是,依据苏怀信所说,乔家居大唐十六卫之首,长女嫁与实权宗室,幼女更是今上元后,这等家世,怎么会叫自家女儿流落在外? 葛老太爷专程去打探乔家动静,怎么就没听说他们家丢了女儿? 乔毓心绪有些乱,好半晌过去,方才道:“乔家现下都有谁,你能同我具体讲讲吗?” 苏怀信看似肃然冷漠,实则古道热肠,否则,也不会救助许樟,更不会听闻乔毓忘记亲眷,便主动将荆州之事和盘托出。 “乔家能有今日,固然是祖辈世代积累,但更多的,还是老国公与其弟荣国公战场厮杀得来的。” 乔毓听得微怔:“荣国公?老卫国公的弟弟?十六卫之中,他排第几?” “荣国公战死沙场多年,国公之位乃是追赠,”苏怀信徐徐道:“他膝下只得一女,爵除,圣上登基之后,便封其女为韩国夫人,礼同一品命妇。” 乔毓“哦”了一声,又道:“还有呢?” 苏怀信继续道:“乔家的男人不纳妾,关系相对简单。老国公业已过世,现下乔家辈分最高的,便是其妻乔老夫人,她也是常山王妃、卫国公、昌武郡公与明德皇后的生母。” “常山王妃早先便提过了,不需赘言;卫国公承袭爵位,娶陈国公之女为妻,膝下有四子二女,昌武郡公与明德皇后乃是孪生兄妹,娶国子监祭酒之女为妻,膝下有二子三女;至于明德皇后——还需要我说吗?” 乔毓听得有些头大,轻轻摇头,仔细思忖一会儿,心下愈加迟疑。 卫国公有两个女儿,昌武郡公有三个女儿,时下风气开放,并不禁止男女会面,乔家这样的门第,总不至于将女儿关起来不叫人看吧? 葛老太爷也就罢了,新武侯夫人这样的女眷,总不至于认不出来。 一想到这儿,乔毓心头就开始犯愁:难道自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外室女? 那可就糟心了。 她不说话,苏怀信也不再言语,低下头去,重新开始擦拭那把刀。 内室之中,逐渐静谧起来。 远处吹来一阵风,窗户被刮得“咣当”一声响。 苏怀信站起身,去将窗户合上,再见乔毓愁眉苦脸的模样,也不曾言语,倒了杯茶送过去,又重新坐回原处。 天色渐渐黑了,外边下起雨来,雨点儿打在窗户上“啪嗒”作响,声音清脆。 苏怀信便再站起身,去点了盏灯,人倚在墙边,静静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屋子里又一次安静起来。 许樟自睡梦中醒来,对着床帐出了会儿神,忽然坐起身来,下榻去摸水喝。 壶里边儿的水搁的太久,早就凉了,他也不在意,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方才一屁股坐在春凳上,道:“我会叫他们瞑目的。” 乔毓没做声,苏怀信也一样,许樟似乎忘了方才那茬儿,笑嘻嘻道:“有吃的没有?我饿死了!” 乔毓自己也有点饿了,招呼人送了两只烧鸡,两斤牛肉,一斤花生米儿,并一壶酒来,三人对着头开始吃饭。 许樟饿的厉害,胡乱塞个半饱之后,才觉精神好些了。 乔毓掰了条鸡腿儿,细嚼慢咽的吃,见他似乎缓过那口气儿来了,才道:“小老弟,别忘了欠我们的钱。” 许樟被噎了一下,忙倒了杯酒,帮着往下顺:“我没钱。” 乔毓瞧他一眼,嘿嘿笑了起来。 许樟警惕道:“你笑的好像一个变态。” 乔毓道:“反正也只是好像。” 许樟又道:“实际上也是一个变态。”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乔毓哈哈大笑,牙齿森白:“欠钱是不可能的,到下辈子都不可能,要么去胸口碎大石,要么去卖屁股,我又不是什么魔鬼……” 苏怀信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许樟见状,也慢慢的笑了起来,目光中多了几分神采:“大锤哥,我现在真的没钱,等以后发达了,再双倍还你,行不行?” “也只能这样了,”乔毓将吃完的鸡骨头丢开,笑着问苏怀信:“铁柱,你怎么看?” 许樟一听这名字便想笑,站起身来,为二人斟酒后,又给自己满杯:“今日恩德,我永世不忘,两位若不嫌弃,不妨结为异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好啊,”乔毓笑道:“不过,我要当大哥。” 苏怀信知晓她是女儿身,不禁多看一眼,见她无意同许樟言明,便道:“我今年二十有一,你们呢?” 许樟笑道:“小弟今年一十有八。” 不知道自己今年多大的乔毓道:“巧了,我今年也二十一,铁柱,你是几月生的?” 苏怀信一听“铁柱”二字,眉毛就忍不住跳:“十一月。” 乔毓毫不客气道:“我是十月生的,正好比你大。” 苏怀信瞅她一眼,倒没戳穿,真的抬手敬酒,叫了声:“大锤哥。” 许樟同样唤了一声。 乔毓“嗳”了一声,同二人共饮之后,抓了把花生米儿吃:“铁柱没地方去,三弟也一样,咱们不妨干票大的。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乔毓不擅琴棋画,倒很喜欢调香之类的巧技,向葛九娘讨了些珍稀香料,叫碧池带回去,往自己院中去鼓捣。 新武侯世子知晓乔毓身份,既垂涎她美貌,又因她与明德皇后生的相像,起了几分别样心思,听闻她喜爱调香,便叫人取了些格外罕见的作为礼物,亲自送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善良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 24小时,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这是她醒后说的第一句话。 “想我华夏泱泱, 万国来朝,不想未及千年,竟叫那群夷狄畜类前来放肆!” 这是她醒后说的第二句话。 乔毓满腹怨愤, 坐起身来,目光往四下里转了转, 终于从家国情怀,转到了人生哲理。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都经历了些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 乔毓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只记得一个叫做“乔毓”的名字, 以及前不久梦见的, 还未曾消散掉的那些命运轨迹。 但这些东西,对于现在她而言,都没什么实际性的作用。 乔毓看着不远处那扇透风的柴门, 心里有点发愁。 她正一脑袋浆糊的时候, 门忽然被推开了, 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女郎进来,那双黑亮的眼睛落在乔毓身上, 霎时间迸发出几分欣喜。 “呀,”她说:“你醒了!” 乔毓饶是心头微疑,也禁不住被她感染, 露出一个笑来。 却听有人冷哼道:“再不醒,我便要丢你出去了!” 那扇柴门又一次被人推开, 进来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 衣衫陈旧, 两鬓微霜,眼角皱纹厚重的能夹死人。 上下瞧了乔毓几眼,她没好气道:“这位小娘子,我们家贫,可养不起你这等贵人,二娘见你在河边昏迷不醒,非要捡回来,平白多一张嘴吃饭……” 乔毓见她语出嫌恶,倒也不恼,只在心里暗暗嘀咕:我人都没醒,从哪儿多出一张嘴来吃饭?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声,那妇人冷哼一声,语气更坏:“你虽不吃饭,但这几日工夫,只吃药便花了四十二钱,一斗米也不过五钱罢了!” 说着,又絮叨起昨日煮了只母鸡熬汤,说虽不是市集上买的,但送出去卖,总也值六七钱,如此云云。 乔毓词穷了,老老实实的听她念叨。 妇人称为二娘的女郎却有些面红,悄悄拉了拉乔毓,羞道:“说来惭愧,买药的钱物都是出自阿姐,你腕上那串玉珠,被阿娘拆开当了……” “不然如何,我自己出钱养她?” 那妇人瞪二娘一眼,恼怒道:“既不是我女儿,又不是我媳妇,谁有这等好心,顾看她死活!自己家人都快出去喝西北风了,难为你还这样好心肠,从外边儿往回捡人!” 这席话说的毫不客气,二娘听得眼圈儿一红,低下头去,不敢做声了。 那妇人嗓门儿也大,吵得乔毓头疼,忙止住道:“二娘救我,便是我的恩人,婶婶肯收留,也是感激不尽,更不必说这几日照顾周全,一串玉珠而已,不值什么的。” 她这番话说的滴水不露,那妇人听后,面色倒和缓起来,又剜了女儿一眼,一掀柴门前悬着的旧帘子,转身出去了。 二娘怕她吃心,柔声道:“阿娘就是这等脾性,可心是好的,阿姐不要同她计较……” 若换了个娇小姐,冷不丁听那么一席话,指不定要难受多久呢,但乔毓脸皮厚惯了,根本没往心里去。 说到底,人家又不是你爹你娘,哪有什么义务要无条件的对你好? 那妇人虽嘴上刻薄些,但到底也收留了她,又去买药煮鸡,若换个坏心的,将她拎回家,寻个窑子卖了,想说理都找不到地方。 乔毓笑了笑,又问二娘:“你是在哪儿捡到我的?” “在村东头的河边,”二娘温声细语道:“我白天去那儿洗衣服,落了棒槌,晚上才想起来,匆忙去找,就见你躺在河边不省人事,便将你背回来了。” “河边?”乔毓敏感的多问了句。 “是啊,河边,”二娘有些疑惑,不解道:“阿姐,你怎么会到那儿去?” 我也不知道啊! 乔毓心道:我唯一知道的那点事儿,还是你告诉我的! 她有些头疼,又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说,此地受哪个衙署管辖?” “这是长安,天子脚下,当然是归京兆尹管辖了。” 说到这儿,二娘察觉出不对来了:“阿姐,你,你似乎……” 乔毓坦诚的看着她,实话实说道:“二娘,昏迷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 午间吃饭的时候,屋内的气氛格外沉寂。 二娘姓李,没有名字,因为排行老二,所以就叫二娘。 她母亲姓王,父亲早就过世,上边还有个哥哥,几年前到长安城中的糕饼铺子里去当学徒,老板见他机灵能干,就将女儿嫁给他了。 说是嫁,但两家门第在那儿,其实跟入赘没什么区别。 富户里娇养的小娘子同粗俗的婆母说不到一起去,王氏怕儿子夹在中间为难,便拒绝了搬去同住,跟女儿留在老家,帮人缝缝补补,赚些辛苦钱。 二娘生得一双巧手,刺绣做的不俗,十里八乡都有名气,也有些进项,母女俩相依为命,日子不说是富足,但也不算坏。 可现在,这种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乔毓不记得从前发生了什么,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家在何方,家里还有什么亲眷。 二娘发现她的时候,也没有在她身上发现籍贯凭据。 这就是说,乔毓现在是个黑户。 更要紧的是,什么样的变故,才能叫一个衣着不俗、看起来出身不低的女郎孤身流落到此,被二娘救起? 或许她家中出了变故,或许她是一个逃犯,往荒诞处想,兴许她正在被人追杀。 乔毓端着那只裂口的碗,闷头扒饭,心里愁苦,一碗饭吃完,拎起勺子想再盛,却发现米盆已经空了。 ……她吃的好像有点多。 王氏早就停了筷子,阴沉着脸坐在旁边,对她进行死亡凝视:“这是第四碗了。” 乔毓讪讪的将筷子放下:“我好几日没吃饭了……” 王氏看起来像是想说什么,然而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口,她起身去了里屋,不多时,又拎着一只花色陈旧的包袱回来了。 “你那日穿的衣服,我帮你洗了,身上带的玉佩珠饰也都在这儿。” “那串玉珠材质很好,一颗珠子便当了五百钱,你连买药带吃饭,总共算是五十钱,还剩四百五十钱。” “我留了五十钱,算是辛苦费,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王氏将包袱放在乔毓身侧的矮凳上,说:“吃完饭后,你就走吧。我们家庙小,留不住你这尊大佛。” “阿娘,阿姐连自己家在哪儿都不记得,你叫她去哪儿?”二娘急的脸都红了。 “你闭嘴!”王氏厉声呵斥女儿一句,转向乔毓时,又柔和了语气:“小娘子,说句托大的话,我与二娘也算是你的恩人,留你到现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是不是? 我们家是个什么光景,你也瞧见了,老爷们吹一口气就能散架,你行行好,早些往别处去吧。” 上了年纪的人,总会有岁月所赋予的智慧,王氏一个寡妇,丈夫早逝,能拉扯一双儿女长大,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乔毓盯着那个包袱看了一会儿,轻轻道:“婶婶,我身子还没好利落,劳烦你再收留我几日,好吗?最多五日,我便会走。” 二娘哀求的看着母亲:“阿娘。” 王氏有些迟疑,半晌之后,终于粗着声音道:“等你好了,马上离开这儿。”说完,便闷头收拾碗筷,一并搁进水盆,端着出去刷洗了。 …… 这是坐落在长安城外的一个村落,总共不过几百户人,因为毗邻大慈恩寺,便有人购置了些香烛烧纸等物售卖,往来的香客又多,时日久了,倒是繁盛热闹起来。 乔毓这会儿还是个黑户,王氏怕被人瞧见,生出什么波折来,自然不许她出门,叫闷在屋子里修养,病好了赶紧滚蛋。 乔毓老老实实的躺在那张略微一动,便咯吱咯吱响动的木床上,总觉得自己胸口有些闷。 她咳了两声,又问二娘:“早先你们买的药还有吗,能不能再煎一副?” 二娘秉性柔善,极为体贴,闻言便去橱柜中翻找,不多时,喜道:“有呢,阿姐等等,我这就去煎。” 乔毓隐约嗅到了药气,脑海中忽然冒出点什么来,她从床上弹起来,近前去接过那药包,打开瞧过后,摇头道:“这药不对症啊。” 二娘讶异道:“阿姐,你懂医术吗?” 乔毓仰头想了想,不确定道:“好像曾经有人教过我,记不清楚了。” “有纸笔吗?”她道:“我开个方子,劳烦你再去抓一回。” 二娘道:“哥哥从前剩了些纸,笔也有,只是没有墨。” 乔毓笑道:“炭笔总有吧?你画花样,想来用的上。” “有,”二娘应得飞快,去寻了来,欢天喜地的送过去:“在这儿!” 乔毓略经思忖,提笔写了方子,又怪道:“我写字,你怎么这样高兴?” “会写字的人多了不起啊,”二娘托着腮看她,眼睛里全是歆羡:“村前的钱先生写得一笔好字,每日帮人写信,便能叫全家人温饱了。” 乔毓下意识看了眼面前纸张:“你不会写吗?” “哥哥是郎君嘛,要养家糊口的,”二娘笑的有些酸涩,低声道:“我是女郎,将来总要嫁人,学这些做什么。” 王氏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能叫儿子念识字,已经很了不起了,如何供应的起第二个孩子。 乔毓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心中一叹:“我教你吧。” 二娘双眼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阿姐很快便要走了,即便是教,我又能学会多少呢。” 这是个有些伤感的话题。 两人都停了口,没再说下去。 …… 傍晚的时候,王氏做活回去,听说乔毓颇通医理,倒是有些讶异:“你还会治病?” 乔毓道:“勉强记得一些。” 王氏神情柔和了些:“这份本事,可比弹琴画画强多了。” 沉默着吃过晚饭,乔毓便与二娘一道去睡,至于王氏,则去了另一间屋子歇息。 现下刚进三月,夜间微有些凉,乔毓就着刚打上来的井水洗了把脸,这才想起来自己醒来之后还没照过镜子,竟不知自己此刻是如何一副尊荣。 二娘取了镜子递给她,忍俊不禁道:“阿姐生的可美呢,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了。” 乔毓接过那面菱花镜,便见镜中人容颜鲜艳,杏眼桃腮,双目湛湛,略带几分飒爽英气,真如三月盛开的杏花一般灼艳明媚,占尽春色。 她摸着脸,美滋滋道:“我可真好看!” “是啊,”二娘笑道:“明日便是上巳节,若叫附近的年轻郎君们见了,保管看得别不开眼。” “上巳节?” 乔毓知道现下是三月,却不知今日是三月初二,目光透过窗户往外一瞧,疑惑道:“既然是上巳节,怎么不曾悬挂红幡祈福?” “阿姐有所不知,”二娘敛了笑意,悄声道:“皇后薨了,现下正值国丧。” 乔毓惊诧道:“啊?” “皇后辞世,也有几日了。”二娘徐徐道:“京中停音乐、嫁娶百日,这还是小民,听说老爷们停得更久,要一整年呢。” 说及此处,她神情中闪过一抹惊:“也是巧了,我遇见姐姐,便是在皇后薨逝世的第二日。” 乔毓哈哈笑道:“是蛮巧的。” “唉,”二娘却叹口气,感慨道:“我虽不曾见过皇后娘娘,却听闻她贤良淑德,极为慈悲,更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女人的本体是八卦,二娘也不例外:“圣上与皇后是结发夫妻,太子、秦王、晋王与昭和公主,皆为皇后所出,竟无异生之子,这样的夫妻缱绻,真是叫人歆羡。” “哦,”乔毓心说这都可以用来写话本子了,口中却道:“那是挺叫人羡慕的。” “唉,”二娘又叹一口气:“皇后娘娘今年也才三十有四,怎么就早早去了呢。” 人有生老病死,阎王索命,可不管你尊卑贵贱。 乔毓心里边儿这么想,倒不至于往外说,又跟二娘聊了几句,便一道去歇息了。 窗扇半开,月光隐在乌云后边儿,灰蒙蒙的,看不真切。 乔毓睡不着,便睁开眼开始数羊,数到最后,不知怎么,竟想起二娘说过的那位皇后来。 太子今年十八岁,已经选定了太子妃,现下生母辞世,怕要等上一年再娶。 太子的胞弟秦王要小些,今年十六,王妃还没有人选。 晋王与昭和公主是双生胎,今年十三岁,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的年纪。 不过话说回来,皇帝也才三十六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再过一阵子,指不定就要续娶,到那时候,太子与一干弟妹们的日子,就不一定那么好过了。 乔毓胡思乱想着,忽然心神一凛,哑然失笑。 他们好不好,关我屁事。 自己那点儿事都弄明白,哪来的闲情逸致忧心别人。 她懒洋洋打个哈欠,合眼睡了。 “我就知道她是个搅祸精,摊上准没好事儿!” 王氏眉头皱起,埋怨一句,说完,却又叹口气,担忧道:“也不知她以后怎么过……” 底层有底层的智慧,王氏作为一个寡妇,能将一双儿女拉扯大,当然不蠢,新武侯夫人到时,她便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再后来,见乔毓那般作态,更是心如明镜。 ——若真是家人,何必再叫她们搬走呢,再留下后手呢。 只是有些时候,看出来并不意味着能解决,像他们这样的门第,想要帮衬的唯一办法,就是躲得远远的,不要给乔毓添麻烦。 王氏又叹了口气,向女儿道:“我出门走一趟,你在家收拾行李,捡轻便的挑,笨重的便留下,寻到落脚地方,再行添置也不晚。” 二娘从母亲的话里察觉到了几分端倪:“阿姐她……那些人真的是阿姐的亲眷吗?” 王氏坦然道:“我也不知道。” 二娘想起先前乔毓说的那些话,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眼圈儿一红,不安道:“阿娘,我们去报官吧,阿姐跟他们走了,万一……” “阿娘自有分寸。”王氏掩住了女儿的口,温和道:“二娘,记住阿娘说的话,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反杀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 24小时, 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身下这匹骏马是她亲自选的, 通身朱红, 极其雄骏, 便取名丹霞。 乔毓走得闷了, 便同丹霞说话:“我在梦里听见一个故事,叫小蝌蚪找妈妈,现在就是乔毓找妈妈了。” 她被救下时所带的东西, 除去身上衣裳,便只有佩戴的玉佩和手串。 乔毓将这两件东西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都没有什么发现,眼见着要失望了,却在那系着玉佩的络子上发现了几分端倪。 昨日去买马时,她专程寻了家绣坊打听, 里边儿绣娘竟没几个见过的,到最后, 还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告诉她, 说这种样式已经很少见了, 多年前曾经在荆州流行过,后来新鲜劲儿过去,就没人再打着玩儿了。 荆州。 乔毓在心里念了几遍, 不知怎么, 总觉得这地名十分熟悉, 似乎曾经念过无数遍似的。 或许那就是我的家乡。 乔毓决定去看看。 不过, 在那之前,她得先去大慈恩寺周围转转。 毕竟王氏母女便是在寺庙下的河流处捡到的她,旧地重游,或许会有线索。 最后的结果,却叫乔毓失望了。 在大慈恩寺附近转了一日,她无功而返,只得暂且寻家客栈落脚,度过今夜再说。 …… 或许是因为心里有事,乔毓这晚没有多少睡意,躺在塌上数了会儿羊,将睡未睡之际,却听窗棂外似有异声。 她心中微动,伸手去摸床榻边的佩剑,人却躺在塌上,未曾起身,只凝神细听。 外边那人略微顿了顿,察觉内室无声,方才翻进屋中,目光四顾之后,便去桌案上的包袱中翻寻。 乔毓生性谨慎,要紧东西皆是贴身放置,包袱里边儿所有的,不过只是一套女郎衫裙罢了。 那人翻开一瞧,便如同被烫到似的,忙不迭缩回手,迟疑几瞬,又往床榻前去。 乔毓心下微,却不迟疑,猛地翻身坐起,举剑相迎。 来人身着玄衣,头戴斗笠,面容难辨,大概没想到她还醒着,微微吃了一惊,旋即拔刀还击,短时间内,竟是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乔毓观他身手不俗,剑法也颇犀利,倒起了几分好胜心,非要论个高下不可,当即攻势更盛,不料来人反倒退了三分,似乎不想伤人性命。 乔毓见他如此做派,心中怪,寻个间隙退开,蹙眉道:“什么人?” 那人语带歉意,道:“我只欲借尊驾路引一用,事急从权,冒犯了。” “笑话,”乔毓断然反驳道:“路引给了你,我用什么?” 那人似乎颇觉窘迫,顿了顿,方才道:“劳烦尊驾再去补办,这于你而言,应该并不算难。” MMP,老子要是能补办,还用得着给魏平下毒,弄得那么麻烦? 只是这些事情,是没法儿同别人说的。 “不给,”乔毓言简意赅道:“你滚吧!” 那人静默半晌,道:“既然如此,那便冒犯了。”说完,又主动出击。 出门在外,真是什么事儿都能遇上。 乔毓在心里吐槽一句,手上却不落下风,如此纠缠一阵,忽然举剑横劈,将他斗笠击成两截,掉落在地。 月光透过窗扉,将来人面庞映照的分外清晰,乔毓瞧了眼,忍不住怔了一下,那人见状,便也停了手。 这人约莫二十上下,生的实在英俊,鼻梁高挺,眉眼深邃。 那唇线平直,似乎在昭示着主人坚毅且不易被说服的性情。 乔毓心神一震,脑海中忽然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却又将将被堵住了。 ……她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你,”乔毓顿了顿,道:“你认识我吗?” 那人盯着她看了半晌,摇头道:“不曾见过。” 要命。 乔毓这才想起来:自己以防万一,并没有卸去面上妆扮,这会儿还是个俏郎君呢。 怎么办? 难道要洗了脸叫他看看吗? 他认不认识尚在其次,若是泄露了自己的讯息,又或者是因为自己这张脸而生了别的心思,那才麻烦呢。 乔毓纠结起来。 她迟疑的时候,那年轻郎君同样眉头紧皱,上下打量她几眼之后,道:“你认识我?” 这个问题有些怪。 她认不认识他,难道很重要吗? 乔毓眉头微蹙,想起他早先说的话,忽然了悟过来。 他怕被人认出来,所以才要佩戴斗笠,甚至于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敢暴露,只能窃取别人路引。 难道,这也是个在逃凶犯? 怪,我为什么要说“也”? 乔毓正天马行空的想着,那年轻郎君的神情却肃然起来,又一次沉声道:“你可认识我?” 方才彼此较量,他仍有所退避,显然不想伤人,人品倒还不坏。 乔毓看他一眼,心中一动,提议道:“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对方略经思量,轻轻点头。 乔毓道:“你所接触的亲朋好友,诸多门户之中,近来有没有走失儿女?” 那人微微一怔,旋即摇头,算是回答,又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乔毓同样摇头,问道:“你所接触的门户之中,有没有家在荆州,又或者……是同荆州有很大牵扯的?” 对方轻轻颔首,道:“有。” 乔毓心下微喜:“哪一家?” 那年轻郎君道:“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乔毓伸出去的脖子硬生生梗住,大为恼怒,忍了忍,方才道:“你问!” 那年轻郎君道:“我想借你路引一用。” “不给!”乔毓断然拒绝,又道:“你方才想起的,是哪一家?” 那人冷淡道:“我忘了!” 人类为什么总要互相伤害呢。 乔毓没法把路引给他,那当然就没得谈了,摆摆手道:“你走吧。” “我不能走,”那年轻郎君弯下腰,将地上斗笠捡起,叹口气道:“你见过我,这很危险。” 乔毓心生警惕,道:“那你待如何?” 似乎是看出她此刻心思来,那人竟轻轻笑了。 “也罢,直说倒也无妨,”他收刀入鞘,自怀中取出银鱼符与她看,颔首致礼,道:“苏豫,苏怀信。” “……”乔毓挠头道:“我没听说过。” 苏怀信为之一顿,又道:“家父便是雍州苏靖。” “……”乔毓不好意思的笑:“我也没听过。” 苏怀信盯着她看了半晌,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迟疑之后,终于道:“辽东战事正急,我为偏将,假死惑之,实在不好暴露身份,原本只想悄无声息的潜回长安,不想竟在你这儿翻了船……” 乔毓听他话中有所漏洞:“既然如此,为何不早备路引?这于你而言,应当并不算难。” 苏怀信言简意赅道:“前几日我在雁荡山遇见一群山匪,激战之中,不慎丢了。” “哦,”乔毓将信将疑:“那你现在是……” 苏怀信看她一眼,道:“我没有路引,无法入城,你又见到了我面容,或许会泄露消息。” “……”乔毓:“所以?” 苏怀信道:“我们可能要在一起呆几天了。” 乔毓一本正经道:“我还有事要忙呢。” 苏怀信道:“等辽东战事结束,我便告诉你与荆州有瓜葛的都是哪几家。” “……”乔毓被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只得道:“好吧。” 苏怀信大略在她身上一扫,忽然想起此前包袱里的那套女装,神情复杂起来:“你,你究竟是男是女?” 乔毓道:“你觉得呢?” “……”苏怀信:“难道是女的?” 乔毓懒得回话,往床榻上边一躺,倒头睡了。 苏怀信顿了顿,桌案前的椅子上坐定,倚着墙,合上了眼。 …… 这夜两人都睡得不安稳。 乔毓见了苏怀信,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看过银鱼符,观他身手非凡,并非凶狠嗜杀之辈,对他身份倒是信了三分,只是心下迟疑,该不该以真面目相对。 苏怀信则是在想,一个年轻女郎怎么会有这样的身手,又伪装的如此相像,且对路引看得极重,这其中是否另有缘故? 两人各怀心思,前两日倒还相处的平安无事。 只是,乔毓原本就不是能安稳下来的性情,到了第三日,便有些耐不住性子,向苏怀信道:“雁归山还有劫匪在吗?咱们去转转吧。” 苏怀信原就是正义凛然之人,听她主动提议,并不反对,反倒跃跃欲试:“好。” 他的斗笠坏了,已然无法再用,乔毓便略施巧技,将他装扮成一个刀疤脸,瞧着山匪还要凶三分。 这二人自恃武艺高强,径直往山中撞,骑马搜寻一阵,竟真的寻到一处劫匪聚集地,斩杀了看守的匪徒之后,救起好些妇孺。 被救起的妇人哭哭啼啼道:“马老大带着人走了,说不得什么时候回来,二位恩公还是早些离去吧。” 苏怀信抬手擦拭刀刃,一言不发,乔毓却觉怪:“前些时日京兆尹曾经来搜寻劫匪,马老大竟不知暂避风头?长安乃是天子脚下,他有何依仗,胆敢在此放肆?” 那妇人面露茫然,另有个美貌妇人抽泣道:“我听他们说,似乎是受人指使,专门在此等人的,做完这一回,便可金盆洗手,奔个好前程了。” 乔毓听得微怔,同苏怀信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见了几分异色,将营地里搜罗到的金银分给她们,督促着逃命之后,方才舔了舔嘴唇,道:“去找找马老大?” 苏怀信言简意赅道:“走。” …… 这大概是许樟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紧赶慢赶往长安去,还没进京,便遭遇杀身之祸。 虽然知道此行必然不会顺遂,但却也没想过,会丢掉性命。 “小公爷,”最后一个侍卫也身受重伤,却仍旧竭力支持,大口喘息着道:“我冲开一个缺口,你趁机逃走,进城去求援……” 求援? 许樟苦笑起来。 父亲若真是看重他这个长子,岂会抛弃发妻,另娶他人,叫他们母子在老家呆那么多年? 劫匪围上前来,他的心渐渐沉下去,身侧侍卫已受重伤,显然是活不成了。 许樟心中痛楚,愧疚道:“你们都是好汉子,天不见怜,竟为我丢了性命……” “小公爷不要这样讲,”那侍卫支撑不住,唇边不停地有血流出:“夫人于我们有大恩,原该以死报之。” 他沾染着血污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来,身体一歪,没了气息。 许樟颤抖着手,替他将双眼合上,以刀撑地,支撑住身体,道:“是谁叫你们来的?” 马老大哈哈大笑,面孔狰狞:“小公爷,你也真可怜,爹不疼娘不爱,还盼着你死。”说完,举刀横劈。 许樟方才持刀激战,气力已然耗费掉,如何还能再战,苦笑一声,眼眸闭合,静待殒命,不想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未曾来临。 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中马老大心口,这匪首当即殒命。 苏怀信远远瞧见,出声赞叹:“好箭法!” 乔毓心中得意,却谦逊道:“可惜山匪的弓箭太差,否则,哼!” 突如其来的惊变,叫其余劫匪吃了一惊,匆忙举刀抵抗,可他们如何会是乔、苏二人敌手,不过片刻功夫,便砍瓜切菜一般料理干净。 许樟提刀僵立原地,一时竟有些晃神,半晌,才抬头去看马上二人,涩声道:“多些二位恩公相救……” “谢?你说的太早了,”乔毓没再装扮成翩翩公子,而是伪装成桀骜青年,同身边的刀疤脸苏怀信相得益彰,剑刃拍了拍许樟脸颊,不怀好意道:“小老弟,听说过黑吃黑吗?” 许樟:“……” 苏怀信:“……” 许樟唯有苦笑:“在下一无所有,只这条命罢了,二位若是喜欢,尽管拿去便是。” 乔毓见他面色灰败,似乎已经万念俱灰,心下怜悯,便不再同他玩笑:“你是什么人?现下匪徒已死,早些离去吧。” 离去?去哪儿? 李氏不过妇道人家,如何能同山匪有所勾结,令人追杀自己? 这么大的事情,父亲会不知道吗? 好一个爹不疼,娘不爱。 许樟心中凄凉,身体脱力,瘫坐在地,道:“我无处可去。” “喂,”乔毓道:“你没有亲眷吗?” 许樟喃喃道:“我娘已经过世了。” 乔毓道:“那你爹呢?” 许樟恶狠狠道:“也死了!” 乔毓看他咬牙切齿的模样,隐约猜到他与父亲有所隔阂,同苏怀信对视一眼,道:“要不,你先跟我们走……” 许樟勉强扯了下嘴角,强颜欢笑道:“吃香的喝辣的?” 乔毓冷笑道:“小老弟,你是不是晚上睡得太少,白天也开始做梦了?” 许樟:“……” 乔毓又道:“我们救你一命,总值个千八百两吧?” 许樟虽有钱,却也凑不出千八百两,更别说那钱都在侍卫身上,他如何忍心去死者身上翻寻? 勉强抑制住的痛苦上涌,他合上眼,道:“我没有钱,你们去找我爹要吧。” 乔毓想起早先那妇人说马老大受人委托,专程去等人的事了:“你爹是谁?” 许樟笑了一下,道:“我爹是宁国公许亮。” 乔毓同苏怀信对视一眼,见他微微点头,知道的确有这么个人,却道:“我不认识什么国公。” 许樟有些无奈了:“二位尊姓大名?” 乔毓道:“我叫葛大锤,他叫张铁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毒打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唐贵太妃见她迟疑, 心中不免有所希冀, 满以为乔毓会放她一马, 哪知她心头那块儿巨石还没有落地,便听到这么一句回复, 真是怒火中烧, 五脏六腑都要挪位置了。 事情到了这等境地,她反倒豁出去了,狠下心去, 目光狞然道:“贱婢,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乔毓嘿嘿的笑,抬手一巴掌,将她那张饱含坚强的脸扇歪了:“你活着都斗不过我,死了还想反杀?做你的春秋大梦!” 唐贵太妃肤色雪白,先后被乔毓扇过好些次,面颊上掌印清晰可见, 着实狼狈, 听她这话,心中更是怒到极致:“我跟你拼了……” “你老实呆着吧。”乔毓懒得同她啰嗦, 赶在她开口之前, 再度将她下巴卸了。 唐贵太妃双目圆突,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去了,乔毓一记手刀砍在她脖颈, 她白眼珠儿一翻, 软软的倒在了帷幔之后。 外边儿有轻缓的脚步声响起, 似乎是有人来了,乔毓忙将她踹到帷幔里边儿,迅速往床帐中去了。 太上皇今日心情很好,连带着看侍奉左右的仆从们,都觉顺眼了很多。 男人最在意的有两样,一是权柄,二是美色。 他也曾经君临天下,可那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或许是为了证明什么,又或者是为了争一口气,退位之后,他开始在女色中流连,只几年功夫,宫中便添了十多个皇子,此外,还有九位公主。 对于他而言,今天显然是一个特别好的日子: 既能再次领略执掌权柄的好处,使得皇帝在自己心腹家中迎娶继后,又能凭空得个美人,狠狠恶心一下乔家,一石三鸟。 太上皇这么想着,笑容中便显露出几分得意来,吩咐侍从们留在门外,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内殿中的帷幔被人放下了,光线难以进入,昏暗之余,也添了几分旖旎暧昧。 他笑意愈深,目光在掩着的床帐上一扫,心底的得意便如同泉水一般,源源不断的涌了出去,大步走上前去,伸手挑开了那层朦胧轻柔的薄纱床帐。 乔毓正倚在床柱上,瞅见那只枯瘦苍老的手伸进来,就觉得有点反胃,信手将那层床帐撕开,右手握拳,狠狠打在了来人腹腔。 太上皇何曾想到会有这等变故,生生挨了一拳,险些仰面栽倒,乔毓冷笑一声,抬起一脚,直踢他小腹而去。 太上皇戎马半生,虽然事出突然,反应却快的不似六旬老人,收腹后退一步,堪堪避开来者锋芒,便又急忙后退,意欲逃离此处,却不想乔毓早已封住了他去路,人挡在必经之处,左腿顺势横扫。 太上皇措手不及,应声倒地。 他败的狼狈,肩膀不慎撞到桌案,上边儿的白瓷仙鹤瓶随之落地,伴着“砰”的一声脆响,摔得四分五裂。 这动静闹的可不算小,惊动了殿外人,内侍有点儿担心,碍于太上皇先前吩咐,又不敢贸然闯进去,隔着门,急声问道:“太上皇,您可安好?” 乔毓手中匕首出鞘,锋刃直抵太上皇咽喉,略微用力,留下了一线红痕。 太上皇面色铁青,额头青筋绷起,略微出了口气,方才沉声道:“朕不小心将花瓶碰倒了,没你们的事儿,都滚远些!” 内侍其实也就是顺嘴一问,太极宫这样的地方,难道还能闯进来刺客? 乔四娘都昏过去了,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他听太上皇语气不好,疑心是自己出声,搅扰了兴致,忙顺从的应了声是,领着其余内侍,退的更远了些。 乔毓竖着耳朵,听外边儿脚步声渐远,唇边笑意也愈发浓郁起来。 太上皇眼底闪过一抹狰狞。 他眯起眼来,神色不善的盯着乔毓看了会儿,终于道:“你走吧,朕不会追究你今日的无礼……” 乔毓脸上闪过些微茫然,似乎没有听清,略微前倾一点,示意他再说一遍。 太上皇见她如此,心下冷笑,道:“你可以走了……” 乔毓面露恍然,将匕首收起,在太上皇有些阴郁的神情中,抬手一拳击中了他下颌。 太上皇如何知晓她会忽然动手,完全来不及反应,只觉脑袋像是被人重重敲了一棍的西瓜,从里到外都嗡嗡作响。 大脑有些混沌,下颌更是痛的难以忍受,过了大半晌,他才伸手去摸自己口鼻,再低头时,却见掌心已经沾染上鲜红的血色。 早先挨了一拳的腹腔像是被唤醒了似的,钝钝的痛了起来,痒意从心肺一直蔓延到喉咙,终于到了嗓子眼儿。 太上皇以手掩口,重重的咳了一声,却见有什么东西从口腔中脱落,定睛细看,竟是几颗沾着血的牙齿。 他年过六旬,已经很老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承认自己已经老去。 接连出生的儿女们给了他无限的安慰,年轻女人的肉/体也总能叫他觉得畅然,好像自己还春秋正盛,身强体健一样。 太上皇也曾征战疆场,受过伤,中过箭,但那时候体魄强悍,养几个月就好了。 可现在呢,过了这么久,腹部的痛楚也没有完全消减,一个女人的拳头,就轻而易举的打落了他的牙齿。 “贱婢!”太上皇忽然暴怒起来,有些浑浊的眼神中流露出出慑人的锋芒:“朕要亲手杀了你!” 他猛地站起身来,不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倒像是个正当盛年的壮汉,拳头虎虎生威,直向乔毓而去。 乔毓见他此时仍有这等气力,心下微觉讶异,倒也不惧,侧身避其锋芒,又顺势搭住他手腕下拧,同时右腿高抬侧踹。 太上皇冷笑一声,生受了她一脚,却按住她肩,拳头向她太阳穴打去。 这老东西,很有几把刷子嘛! 乔毓心头一跳,右脚用力,身体腾空,硬生生避开那一拳,左腿猛地踹向他后背,太上皇躲避不及,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乔毓见过他方才身手,再不留情,屈膝下倾,接连三拳打在他下颌,直到见他口中吐出血沫儿,方才勉强停住。 太上皇瘫软在地,那血沫儿顺着嘴角,一直流到了衣襟上,形容狼狈至极。 乔毓浑然不觉怜悯,冷笑道:“这三拳是为我自己打的!要进棺材的人了,还成天肖想小姑娘,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太上皇面颊扭曲,神情狰狞,目光中的杀机几乎要漫出来了,只是他此刻下颌痛的厉害,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喂,你怎么了?” 乔毓见他出气儿都少了,眉头不禁蹙起,伸手为他探一下脉,却觉太上皇身强体健,不逊于正常的成年男子。 “妈的,”她勃然大怒:“你好着呢,敢装死骗我!” 说完,又是三拳,狠狠打在太上皇腹部。 太上皇:“……” “这三拳是为我二姐姐打的。”乔毓道:“她十六岁就嫁进李家,一个小姑娘,摊上你这么个公公,章太后那么个婆婆,不知道受了多少闲气……” “……”太上皇险些再吐一口血出来,怒发冲冠道:“你对你二姐姐有什么误解吗?!” 乔毓不答,又是三拳,使足了力气,结结实实的砸在他腹部。 太上皇痛的像是胃痉挛,就跟有人将自己肠子剪短了一截,再拿针线胡乱缝上一样,面皮发白,嘴唇失色,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最后这三拳,是为我叔父打的,可惜我不能杀你。” 乔毓目光冰冷,一字字道:“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谁能想到,你活的这么久……” 剧痛之下,太上皇看东西都重影儿了。 他额头是涔涔冷汗,恍惚间生出几分幻觉来,对着乔毓看了会儿,双目无神道:“乔氏,你太过分了,我退位的时候打我,说是替你叔父打的,现在怎么又打……” 什么意思,他退位的时候,二姐姐也打过他? 乔毓听得眉头一跳,忍不住在心里暗赞二姐姐一声,脸上也止不住带出几分笑意,还没等说句什么呢,就听外边儿似乎有脚步声传来,好像正在问话。 那声音有些熟悉,威仪之中带着少年的清朗,是大外甥来了。 乔毓从怀里摸出一瓶蔗糖浆来,咕嘟咕嘟喝了两口,又全数喷出去,然后就熟练的往地上一瘫,装出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来。 太上皇总觉得这无耻之徒的做派似乎在哪儿见过,只是接连遭受重击,头脑混沌,竟也想不起来了。 乔毓看见他就觉得膈应,抬腿将他往边上踢了踢,这才重新躺下。 …… 宫人到东宫时,皇太子正同秦王与几位臣属议事,听人回禀说秦国夫人身边的宫人前来传话,与弟弟对视一眼,忙叫传人进来,几位臣属见状,便自觉的告退了。 那宫人进殿,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皇太子虽知道母亲行事自有分寸,轻易不会被人欺负,却也怕她一时不慎,阴沟里翻船,着人去知会显德殿后,便同秦王一道,往太极宫去了。 白露与立夏一直守在外边儿,眼见韩王离去两刻钟,都没再回来,便知事情有变,试探着在外边儿问了声,又推门进去,果然见乔毓已经不见了。 这二人见多识广,倒也不慌,留下白露在门外守着,等候皇太子前来,立夏则领着人进了内殿探看,不多时,便在隐蔽处发现了一道侧门。 “四娘应是从这儿走了,”回话的宫人道:“只是不知,是她自己情愿走的,还是被人挟持走的。” 这还用说? 立夏心道:当然是她自己走的。 她是陪着明德皇后一起长大的人,对于应对这等场合,早就得心应手,面色惊慌,摆足了受害者的架势:“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见了?秦国夫人乃是一品命妇,若再此处出事,谁都没有好果子吃!还不快去找!” 宫人们见她如此,唬的不轻,忙吩咐人四散开去寻,刚一出门,正赶上皇太子一行人来。 “怎么回事?小姨母呢?”皇太子神情端肃道。 立夏悄悄向皇太子与秦王眨一下眼,又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讲了。 “也就是说,小姨母最后见的人是韩王,并且在见过他之后,便消失了?” 皇太子见她如此做派,便知母亲应当无恙,面色却愈加沉了,敛容喝道:“去叫韩王来,孤有话要问他!” 内侍闻言应声,匆忙去寻韩王,皇太子则与身后一众卫率顺着那道偏门出去,沿路探查起来。 韩王正同几个宫人玩闹,冷不防见东宫的人找上门来,领到了皇太子面前去,心里边儿不禁有些畏惧,再一想此处乃是太上皇的地盘儿,底气又足了起来。 他人虽小,辈分却大,说起来,皇太子与秦王还要唤他一声皇叔呢。 韩王假模假样的板起脸,道:“太子令人请本王前来,所为何事?” 皇太子半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面色冷凝,一字字道:“秦国夫人呢?” 韩王被他看得心慌,却也知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低下头去,语气飘忽道:“本王与她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宫人们都瞧见的,如何能知道她现下在哪儿?” 皇太子忽然笑了,他生的英俊卓然,这样一笑,真有种寒冰融化,春光湛湛的感觉。 他伸手在韩王鼻梁上刮了下,像是在逗弄小孩子一样,凑到他耳畔去说话时,那语调却是冰冷的:“你找死吗?” 韩王还当是自己听错了,抬头去看,却在皇太子温和的笑容看出了凛冽杀机。 他情不自禁的打个冷战,讪笑道:“太子殿下……” 皇太子轻轻颔首,道:“秦国夫人在哪儿?” 韩王声如蚊呐:“母妃将她带走了。” 皇太子眼底的温度慢慢降下去了:“带到那儿去了?” “我不知道,”韩王下意识就要推脱,见他神情冷锐,忙止住话头,改口道:“仿佛是就近的偏殿……” 皇太子眉头微蹙:“唐贵太妃带秦国夫人去偏殿做什么?” 韩王年纪虽小,却也知道轻重,有些胆怯的看着他,没敢直言。 皇太子见状,心头一沉,眼中凶光毕露:“说!” “母妃,母妃说秦国夫人取笑她,说她侍奉六十岁的老头子,”韩王畏惧战栗,颤声道:“要叫秦国夫人也……” 皇太子听到此处,已是怒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把掐住韩王脖颈,冷冷道:“你最好祈祷她平安无恙,否则,你就等死吧!”说完,便将他丢开,大步往偏殿去。 秦王随从在后,也是惊怒非常,见皇太子已然离去,又吩咐身后禁卫:“把守住此处,不许闲杂人等进来,再去请父皇前来,动作快些。”说完,又快步跟上。 事情闹成这样,白露跟立夏也没想到。 最重要的是,谁知道唐贵太妃会打着这么肮脏的主意,太上皇又真能对那张与儿媳妇一模一样的面孔下得去手? 皇太子怕事情闹大,不可收拾,便没叫禁军前来,忍着怒气,提剑往偏殿去,一脚将门踹开,便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属于血液的甜腥气。 他心头一震,担忧之情愈甚,目光四下里一扫,却见母亲倒在地上,唇边与衣襟上都沾着血色,只是面色红润,目光灵动,怎么看都不像是受伤了的样儿。 皇太子略松口气,便瞧见太上皇瘫软在不远处,鬓发凌乱,衣袍染血,唇边血沫儿将花白胡须染得鲜红,目光涣散,如同被人□□过的破布娃娃。 皇太子见这情状,便知道母亲没有吃亏,可饶是如此,心下尤觉怒气难抑,几欲杀人。 他自问不是什么善人,但也不至于连做人的底线都没有,正如同他不会通过阉割来打垮一个男人一样,也同样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去折辱一个女人,即便那是自己的敌人。 唐贵太妃也就罢了,后宫里争风吃醋的女人,心思龌龊些也不怪,但太上皇呢? 他是打过天下的将军,坐过江山的天子啊! 皇太子冷笑一声,抬起一脚将太上皇踢开,拔剑出鞘,缓步近前。 乔毓见状也没法儿装死了,原地弹起来拦住他,道:“阿琰,你别冲动。他毕竟是太上皇,如何处置,须得由你父皇做主。再则,即便是杀,也不该脏了你的手。” 皇太子垂下眼去,便见她面色焦急,目光清亮。 他眉头微蹙,食指在她下颌上的红痕上蘸了下,略微一尝,自语般道:“哦,是蔗糖啊。” 乔毓弄虚作假被抓了个现行,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想着这样的话,还比较占理……” 皇太子将食指送入口中,慢慢将那丝蔗糖舔舐掉,好像那是什么人间美味似的,久久没有言语。 他不说话,乔毓就心慌了,小心翼翼的解释道:“这个事吧,我事先也没想到,谁能猜到他们这么变态……” 皇太子一指墙角,轻轻道:“去那儿站好。” 乔毓一愣:“啊?” “去站好!” 皇太子面如寒霜:“你明知道事情不对头,还主动往里边儿撞,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把控不住,该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若真是出了事,叫别人怎么办?!你知道我进门前有多担心吗?!” “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 他指向墙角,厉色喝道:“过去站好!” “对不起。”乔毓被他说的愧疚,小声道了句歉,老老实实的到墙角去站定了。 秦王从外边儿进来,这席话听到了大半儿,劝慰兄长道:“天下间焉有人能未卜先知?小姨母事先也不知他们会有这等险恶的用心。” “再则,”他温声道:“事发突然,她怕也吓坏了……” 皇太子扭头去看,乔毓忙揉出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神情来。 “怎么回事?”皇太子叹口气,面色如霜,语气却柔了几分:“太上皇身上的伤,是你打的?” 乔毓道:“他对我心怀不轨,多亏我发现及时,先将他打个半死。” 太上皇:“……” 皇太子:“……” 秦王:“……” 太上皇今日着实不幸,先是遭遇了一通来自大锤的毒打,又被孙儿一脚踢开,这会儿还要听着这几人胡扯,好不心累。 他咳了一声,又吐出些许血沫儿来,面颊受伤之后太过肿胀,挤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手掌在地上摸了摸,想试探着站起身来。 这情状着实狼狈,皇太子与秦王却没想过去搀扶,见他在地上摸了半天,都没起来,方才向乔毓道:“你把他弄瞎了?” “没有没有,”乔毓连忙否定,探头去看了看,不好意思道:“他大概是在找牙吧……” 皇太子盯着她看了会儿,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没受伤吧?” “我没事儿,”乔毓看他这样,便知道是气消了,慢吞吞的蠕动回去,道:“对不起,这次的事儿我也没想到,以后不会了,真的……” 皇太子见她如此,反倒歉疚起来,又叹口气,道:“对不起。我方才太凶了。” “没有没有,”乔毓赶忙摇头,不好意思道:“是我不好。” 皇太子微微笑了一下,伸手去揉了揉她的头,目光在内殿中一转,怪道:“唐贵太妃呢?” 他看向乔毓:“小姨母,你把她杀了?” “怎么把我想的这么凶?”乔毓闷闷道:“明明我才是受害人。” 皇太子目光在满地找牙的太上皇身上一停,不忍卒视的转过头去:“因为别人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而小姨母你,一看就是那种会叫人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制诰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乔大锤被人点明了本质, 登时讪讪起来, 脑袋耷拉下去, 弱弱道:“我真的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可不知道为什么, 祸事它总是围绕着我……” 秦王听得失笑, 皇太子也是忍俊不禁,自怀中取出帕子,帮她将那张花猫似的脸擦干净, 又道:“唐贵太妃呢?你把她弄哪儿去了?” 乔毓见他如此作态, 便知道事情完全能够控制得住,心下大安,领着大外甥到窗前去,将那帷幔掀开,露出了里边儿形容狼狈、正昏睡着的唐贵太妃,还附带一个已经咽气儿了的赵嬷嬷。 皇太子目光在唐贵太妃明显红肿的面颊上一扫, 几不可见的点点头, 又吩咐人将赵嬷嬷尸身运出去埋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秦王便令心腹入内, 将现场收拾干净, 眼见没什么扎眼的了,方才吩咐人去将太上皇搀扶起来,小心拭去他面上血迹, 整理仪容。 乔大锤的毒打, 哪里是这么容易招架的。 太上皇虽身强体健, 但毕竟也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了,被人搀扶起之后,头脑中仍觉得有些混沌,更不必说口中牙齿脱落的剧痛,与腹部遭受重击后的难捱了。 他白着脸,任由内侍摆弄了会儿,目光却有些空洞,仿佛是丢了魂儿。 立夏领着人清扫内殿,在地毯上发现了五颗沾着血的牙齿,搁在托盘上,去问秦王:“这个怎么处置?” “留给太上皇吧,”秦王云淡风轻道:“这么大的喜事,总要留个念想。” 立夏笑着应了声:“是。”又吩咐人将那几颗牙齿收起来,待会儿送到太上皇的寝殿里去。 宫人们将殿内的血迹擦拭干净,脏了的地毯换成新的,又在案上重新摆了花瓶,另有人沏了茶,殷勤的送到几位主子面前。 乔毓折腾了这么久,真有点儿渴了,奈何那茶水略有些烫,她只得将其摆在桌子上,掀开盖儿慢慢吹,等着它凉下来。 同样是有些灼烫的茶水,皇太子端的稳当,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他掀开茶盏的盖子,嗅了嗅茶香气,眉梢微挑,抬手向前,将其倾到了唐贵太妃那张明显红肿起来的脸上。 乔毓方才那一记手刀力气用的不小,但也不至于将人砍的颈部以下全然瘫痪,疼痛在灼烫的作用下进一步放大,伴着一声尖叫,唐贵太妃猝然睁开了眼睛。 她头一个瞧见的是皇太子,第二个瞧见的便是乔毓,这俩人可没一个好惹的。 唐贵太妃心下惊惧,又觉脸上痛楚难当,想要伸手去触摸,又怕进一步加重伤势,当真痛苦难当。 “你们休得放肆!” 在唐贵太妃眼里,皇太子远不同于乔毓,虽然素日里冷厉了些,但好歹还是能讲道理,分轻重的。 她勉强鼓起几分勇气,颤声道:“本宫是太上皇的贵妃,是你们的长辈,若叫他知道……” “……那个,”乔毓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太上皇伤的比你还重,你要是没事儿,就去照顾照顾他?”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么想着,乔毓便侧过身去,叫唐贵太妃亲眼瞧了瞧鼻青脸肿的太上皇。 唐贵太妃:“……” 她脸皮抽动几下,终于将心里按捺许久的那句话说出来了:“乔四娘,你是魔鬼吗?” 乔毓认真的回答她:“不是。” 唐贵太妃眉头一跳,想要反驳一句,可嘴唇张开之后,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事到如今,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面对生死的。 唐贵太妃嘴唇颤抖几下,忽然合上了眼睛,乔毓原以为她是想放几句狠话,都做好怼回去的准备了,却见她那双妙目中眼泪簌簌,很快沾湿了脸庞。 乔毓吃了一惊。 “我自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不放心韩王……” 唐贵太妃睁开眼,或许是因为此刻柔和的语气,又或者是因为蜿蜒不绝的眼泪,现在的她,颇有些近乎凄艳的美感。 她向皇太子叩首,目光忧伤,央求道:“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求圣上与太子殿下顾念他也是李家血脉,予以保全……” 皇太子静静看着她,许久之后,方才露出一个笑来。 “我不答应。”他神情静穆,但语气很冷:“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尤其是,当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对的时候。” “贵太妃,有些事情你或许不记得了,但我记得很清楚。” “你曾经令人将感染时疫的宫人用过的物件送去给阿巍和淑质,也曾经想诬陷我与太上皇的宫嫔有染,更不必说几次三番帮着荒王与我们为难,你扪心自问,凭什么求我们放韩王一马?” 皇太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淡漠道:“凭你一文不值的眼泪,和假惺惺的忏悔吗?” 唐贵太妃面容上已然全部失了血色,瑟缩道:“我虽有错在先,但毕竟没有真的伤害到你们……” 皇太子笑了一下,道:“你没能得逞,是因为你没本事,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体谅你的愚蠢。” 唐贵太妃颤声道:“韩王毕竟姓李,他是你的叔父……” “又不是我儿子,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皇太子漠然看了她一眼,道:“凡事有果必有因,你该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唐贵太妃还待说句什么,皇太子却不耐烦再听,吩咐人堵住她的嘴,却见内侍匆忙入内回禀:“太子殿下,圣上到了。” 几人对视一眼,齐齐迎了出去。 …… 皇帝来时,对于今日之事,知道的不甚真切,只听传信的宫人说乔毓在太极殿外遇见了韩王,说的颇为相投,后来还一道往太极殿去了。 他与她相伴多年,极为了解她秉性,只听着几句描述,便知道她是打算作妖。 皇帝原本想着,事情若是闹大,自己总要帮她收尾,便起驾往太极宫去,不想走了一半儿,便遇上秦王派去的人了。 来人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个清楚,又恭谨道:“太上皇受了点伤,不过并无性命之忧,唐贵太妃与韩王已经被太子殿下扣住了,至于如何处置,却要等圣上亲裁……” 皇帝年少时性情刚烈,人到中年,儿女绕膝之后,反倒愈见柔和。 这并不意味着他骨子里的刚强已经被岁月软化,相反的,是他本性中锋芒毕露的部分,被时间蒙上了盔甲,寒光内敛,威不可当。 回话的内侍叩头到地,却也能察觉到周遭气氛的凝滞,侍从们垂手而立,噤若寒蝉,宽阔无边的长廊,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阻绝开,没有任何声音,寂静的令人心慌。 如此过了半晌,那内侍方才听皇帝有些低沉的声音响起:“秦国夫人无恙?” “是,”内侍斟酌着言辞,小心翼翼道:“秦国夫人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皇帝点点头,没有再问别的,缄默着前行几步,忽然侧目望向太极殿方向。 那目光很冷,带着凛冽的杀机,就像三年前那个午后一样。 …… 无需别人说,乔毓也知道这次的事儿大发了,毕竟自己不仅把太上皇打成这样,还附赠了一个唐贵太妃。 皇帝跟大外甥可不一样,后者是血脉相连,总是关爱体贴她的好孩子,前者…… 乔毓不太敢往下想了,低着头站在皇太子和秦王后边儿,神情忏悔,脸上写满了“我有罪”三个字。 皇帝的眼底似乎凝着一片冰,面色沉沉,瞧见她后,道:“你过来。” 乔毓左右看看,发现是在叫自己,忙小步到了近前,小声道:“圣上有何吩咐?” 皇帝目光凝滞,上下打量她几眼,忽然抬手,钳住了她下颌。 乔毓吃痛,下意识想要挣开,不想还没等她有所反应,皇帝便先一步松开了手。 “高庸,”他淡淡道:“带她去显德殿思过。” 乔毓听得心头一跳,想要说句什么,却见皇帝下颌微收,唇线紧抿,显然已经怒到极致。 她心下一凛,没敢开腔。 高庸不敢高声,小心翼翼的近前,轻声道:“秦国夫人?” 乔毓低下头去,小声道:“走吧。” …… 乔毓走了,太极殿外气氛愈见凝滞,无人做声,唯有皇帝面笼寒霜,摩挲着手中那串紫檀木珠,发出一阵细微的碎响。 “太子留下,其余人都退下吧。” 约莫过了半刻钟,皇帝带着凛冽寒意的声音方才在众人耳边响起:“再传中舍人魏元同、刘崇望前来制诰。” 内侍与宫人们面色顿变,饶是秦王,神情中也不禁闪过一抹诧异。 在这样的档口传召中舍人前来制诰,大唐的天,只怕真要变了。 想归想,众人动作却不迟疑,向皇帝躬身施礼,先后退下,皇帝淡淡颔首,不发一言,转身走进了内殿,皇太子自然跟随。 太上皇伤的不轻,从脑袋到肚腹,没一个好地儿,宫人内侍虽然帮着擦拭血迹,更换衣袍,却难以消除面颊上的青紫淤痕,更不必说破裂的唇角与丢失的牙齿了。 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他头脑中的轰鸣减轻了些,思维也逐渐恢复原状,被疼痛控制良久的情绪,尽数被愤怒占据。 “乔氏万死,乔家也该满门抄斩!” 太上皇目眦尽裂,向皇帝道:“区区臣女,竟敢在宫中如此行凶,如此大恶之行,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他带兵打仗时 ,便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后来登基做了天子,更是万人之上,即便被儿子掀翻,也是高高在上的太上皇,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太上皇倒不至于天真的觉得皇帝真会处置乔家,甚至于连秦国夫人怕都不会杀,他只想要一个把柄,以此逼迫皇帝退让,亦或是娶章、裴两家的女郎为妻,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表现的极为强势。 皇帝静静坐在椅上,似乎并未听到太上皇的一番言辞,这叫后者有些心慌,暗自犹豫态度是否该再软化几分,正在这关头,却听殿外内侍恭谨道:“圣上,中舍人魏元同、刘崇望已到。” 皇帝面无表情道:“传他们进来。” 两位中舍人听闻皇帝传召,并不曾多想,只当是往显德殿去录诏,被内侍引着到了太极殿时,不禁惶然变色。 实在不是他们胆怯,而是太极殿乃是太上皇的住所,皇帝传他们前来,在此地制诰,其中隐含的政治意义实在是太大。 二人心下凛然,暗自加了一万个小心,跟随侍从进了内殿,连头都没敢抬,问安之后,便跪坐到桌案前,提笔等候吩咐。 皇帝的语调与神情一样淡漠,徐徐道:“蒋国公世子阴与刺客有交,行刺君上,罪在不赦,斩立决……” 魏元同与刘崇望听到此处,心中已如鼓擂。 皇帝虽只说了蒋国公世子一人,但有一个行刺天子的世子,蒋国公府如何能够保全? 只听了几句,但他们心里却是门儿清:蒋国公府,完了! 两位中舍人能想明白的事情,太上皇自然也明白,面色惊变,心头急怒,扬声喝道:“逆子敢尔!” 他若不出这一声,两位中舍人都不知道太上皇也在这儿,毕竟自打一进殿,他们就没敢抬头,现下听他出声,真是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谁不知道蒋国公裴安乃是太上皇的嫡系心腹,视为臂膀,甚至于结为儿女亲家? 太上皇是被儿子从皇帝宝座上生生掀下去,这事儿谁都知道,但皇帝毕竟还要脸,臣民面前总算维持着父慈子孝,可是今日,皇帝在太极殿,当着太上皇的面儿录诏,处死蒋国公世子,可就是光明正大的扇太上皇耳光了。 两位中舍人汗出如浆,却不敢发一言,对视一眼,便再度低下头,依照皇帝吩咐,录制诏。 “蒋国公裴安,于家,教子不善,有失察之责;于国,本性庸碌,构陷忠良,昔年以太上皇幸得进,今不可再居高位。” 太上皇听罢,怒的浑身颤抖,连声道:“逆子,逆子!” 皇帝恍若未闻,转了转手中那串紫檀木珠,继续道:“武德之时,政刑纰缪,官方弛紊,虽有天子昏庸,但裴安为相,当居首责。着削去蒋国公勋爵,没其家财,罢官还乡,永不录用。” 两位中舍人越听,头上冷汗便越多。 “武德”乃是太上皇所用年号,现下皇帝公然宣称武德之时纲纪混乱,政令荒谬,简直就是当着天下人的面儿将太上皇拖出去游街了。 两人心下打鼓,不禁思忖这对世间最尊贵的父子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以至于连最后的温情假面都戴不住,浑然不理会天下人可能会有的非议。 他们想到这儿,心头便痒痒的,下意识抬头去看太上皇神情,却见年过六旬的太上皇鼻青脸肿,神情狼狈,心神巨震,赶紧低下头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皇帝似乎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动作,又或者是察觉到了,却又懒得管,太上皇怒火中烧,哪里顾得上这么两个小角色,至于皇太子,就更加不会主动开口了。 或许是因为方才说的太多,皇帝端起茶盏来用了一口,方才继续道:“皇城多砖石土木,无甚意趣,太上皇以弘义宫有山林胜景,雅好之,决意离宫徙居此处,并改名大安宫。” 这话一落地,两个中舍人不需要看,都能猜到太上皇的神情。 果然,转瞬的宁寂过后,太上皇有些颤抖的声音响起,不像是方才的暴怒,反倒掺杂着几分胆怯:“你怎么敢,怎么敢……天下人都会非议的,不忠不孝,史上……” 皇帝不以为意,淡淡道:“太上皇在宫中呆的闷了,一日也不能再留,即刻收拾行装,今日便搬出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认错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 24小时, 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一个妙龄女郎,只要不是坏的头顶生疮脚下流脓,即便是刁蛮些, 也有她的动人之处。 听乔毓说完, 他便含笑附和道:“二娘脾气大, 你多担待些便是。” 说完, 又去拉她的手:“六娘从小在外长大, 怕是吃了许多苦,从前哥哥不知道, 以后却一定会护着你的……” 乔毓不露痕迹的避开了他,目光希冀道:“哥哥, 你能不能带我出去转转?总是闷在府里,好没意思。” “现在还不行, ”新武侯世子虽喜爱她美貌,却不至于色令智昏,笑容温和道:“明德皇后薨逝, 勋贵间宴饮嫁娶都停了, 虽说不禁止出门,但还是谨慎些为好, 中舍人许敬宗, 便是因为在孝期失礼, 被贬到洪州去了。” 乔毓有些遗憾的“哦”了一声, 拉下脸来, 道:“哥哥事多,我便不搅扰了,碧池,送客。” 过河拆桥也没有这么快的,新武侯世子当场怔住,碧池倒是有所猜测,战战兢兢的上前去,赔笑道:“世子……” “好吧。”新武侯世子目光微沉,盯着她看了几瞬,复又笑道:“六娘,你好生歇息,我这便走了。”说完,起身离去。 乔毓懒得起身相送,口中却很客气:“碧池,好生送哥哥出去。” …… 张妈妈往葛老太爷处去回话,将乔毓诸多表现一一说了,便垂下头,静立不语。 “我早先猜的果然不错,”葛老太爷目光中有些自得:“连字都写不好,显然不是什么正经出身,也没人仔细教过。” 张妈妈却有些迟疑:“万一是她装的——” “哪有这么容易。”葛老太爷失笑道:“不擅法的人想写一笔好字并非易事,但法大家想写一笔坏字,也没那么容易。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改不了。” “老太爷睿智。”张妈妈恭维一句,顿了顿,又道:“二娘不甚喜爱这个妹妹,世子倒是走动颇勤。”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葛家上下,任何风吹草动,都很难瞒过葛老太爷的眼睛,他敲了敲烟袋,悠然笑道:“你猜,六娘知不知道她并非葛家血脉?” 这样的问题上,张妈妈如何敢开口:“奴婢不知。” “我猜,她是知道的。”葛老太爷面上笑容敛去,淡淡道:“只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们需要用到她,她也需要一块跳板,登上那座高台。” 他抽一口烟,眯起眼来,好半晌过去,方才徐徐吐出一口烟雾:“在感情面前,女人是很愚蠢的,有时候,这比利益更能束缚住一个人。” 张妈妈会意的笑,葛老太爷却皱起眉来,神情踌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沉声吩咐道:“叫葛禄往大慈恩寺走一遭,请净衍大德过府一叙。” 张妈妈听得一怔:“净衍大德?” 所谓的大德,乃是对高僧的敬称,纵观大唐,也不过十人而已,且皆为僧官,受命于鸿胪寺之下的崇玄署。 这十位大德官阶不算高,声望却很高,大多留于寺庙之中译经,偶尔会往宫中讲经,很少会出现在俗世之中,故而张妈妈一听,便愣住了。 “昔年在太原,净衍大德曾欠我一个人情,”葛老太爷目光幽深:“我知道他于面相颇有精研,叫葛禄去请他来,助我定一定心。” …… 昨夜刚落了一场春雨,到第二日清晨,空气似乎也格外清新起来。 乔毓叫去花圃中摘了几朵沾露海棠,梳妆之后,簪到鬓边,这才心满意足的出门,往凉亭中去寻葛九娘等人。 葛老太爷坐在不远处楼阁之上,面色沉沉,唯有紧握住拐杖时青筋迸现的那双手,将他此刻的忐忑暴露出来。 他身侧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僧,慈眉善目,神态恬静,目光在乔毓停了会儿,眉头及不可见的一蹙,待她远去,方才垂首,念了声佛号。 葛老太爷笑问道:“大德,如何?” “女处尊位,履中居顺也。”净衍大德道:“此女有母仪天下之像,贵不可言。” 葛老太爷大喜过望:“果真?” 净衍大德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葛老太爷脸上的笑意,比旭日东升时射出的日光还要耀眼几分,却见净衍大德站起身,施礼道:“尘缘已了,贫僧这便告辞了。” 葛老太爷殷勤挽留道:“大德何妨稍加停留,府上已经备了斋饭……” 净衍大德客气而坚决的推辞了。 葛老太爷不好强留,亲自送他出去,目送那一行人远去,方才缓缓回府。 …… 直到登上马车,净衍大德脸上才浮现出一抹异色:“怪哉!” 他身侧的小沙弥不解道:“大德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我今日见到一人,面相极是怪异,”净衍大德自语般道:“像是生,也像是死,像是破灭,也像是新生,天生一股悍勇之气,锋芒难挡。” “居然有这样的人吗?”小沙弥听得不明所以,好道:“若有机会,真想亲眼一见。” “还是不见为好,”净衍大德摇头失笑:“这种人天性如火,寻常人降服不得,贸然临近,恐怕生灾。” 他自觉说的有些多了,摸了摸小沙弥光滑的头顶,忽然察觉路线不对,向赶车人道:“法慧师弟今日归京,不是说要去接他吗?为何直接返回寺中?” 小沙弥忙道:“大德在新武侯府停留的久了,法慧大德先一步寻了来,正巧有几位中官来请,便进宫去了。”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方才忘记同大德讲了。” “进宫去了?”净衍大德微微蹙眉,忽然转头,望向皇宫方向,低语道:“多事之秋啊。” …… 明德皇后薨逝,皇帝辍朝百日,诸多政务自然堆积到了皇太子的案前,好在他虽年轻,却也干练,又有诸多属臣帮持,诸事都料理的井井有条,无人能挑出毛病。 这日清晨,天色微亮,皇太子便起身洗漱,更衣用膳之后,又往显德殿去,向皇帝问安。 日头尚未升起,东方混沌,道路两侧仍点起着灯,远远望去,浩荡而又缥缈。 皇太子到了显德殿外,便见殿内灯火通明,人声赫赫,不觉微怔。 侍从们见他前来,忙躬身施礼,皇太子淡淡颔首,又道:“父皇何在?” 侍从恭敬道:“天色将亮,圣上便起身了,洗漱用膳之后,又协同禁军修习箭术,直至现在。” 皇太子应了一声,便进门去,人一入内,便见军容肃整,声响不绝。 弓弦拉到极致时的紧绷声,弓箭飞射时的破空声,夹杂着中靶时的闷响声,以及不时响起的喝彩声,在宽阔的显德殿前交织成一片。 皇帝身着常服,袖口收窄,手中弓弦绷紧,猝然松手之际,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正中靶心。 年轻的禁军们扬声叫好,神情敬慕,极为振奋,反倒是年长些的,因为见过皇帝戎马军中的英姿,并不像年轻人那样激动。 武德九年,突厥寇边,直逼帝都长安,皇帝设疑兵之计,与其签订渭水之盟,虽然使突厥人退去,但终有城下之盟的耻辱在。 此事不过几日,皇帝便召集禁军,道:“朕不欲令你们前去开凿池塘,筑造宫殿,只欲士卒修习骑射,专于技击,望你们横扫前敌,使边关再无祸乱。” 在那之后,皇帝便以显德殿为靶场,每日晨起带领禁军修习箭术,每隔两日,又往御林苑去修习骑射,中靶次数多者,便赏赐弓箭财物,亲自勉励。 显德殿前习箭射靶,这显然不合规矩。 先王制法,有以兵刃至御所者,刑之。 御史也曾上疏言及,只是皇帝置之不理,终究无计可施,只得默许此事。 明德皇后薨逝之后,皇帝辍朝百日,不再理政,每日带领禁军修习骑射的事情,也暂且搁置,不想今日清晨,竟又恢复原态了。 皇帝并未注意到皇太子已经过来了,内侍总管高庸先瞧见,忙低声回禀:“圣上,太子殿下到了。” 皇帝转目去看,皇太子向他致礼,父子二人短短对视之后,皇帝便将手中弓箭递与高庸,往前殿去了。 皇太子自然跟上。 或许是因为皇太子年幼之时,皇帝并不在身边,所以较之晋王与昭和公主和父皇的亲近,这父子二人在一起时,总显得有些拘谨,不甚亲近。 明德皇后在时,中间有人转圜,倒还好些,现下皇后辞世,便叫父子二人之间,多了一层微不可见的隔阂。 明德皇后过世之后,除去必要的奠仪,皇帝都在显德殿闭门不出,皇太子诸事甚繁,每日天不亮便要起身,往显德殿问安时,皇帝多半未起,是以此次父子相见,竟然已经隔了小半个月。 皇帝方才一番活动,身上已然生汗,内侍递了巾帕过去,擦过脸之后,方才仔细打量皇太子,半晌,方才道:“太子清减了。” 皇太子道:“国事要紧。” 皇帝不置可否,道:“总要顾念自己的身体。” 皇太子应了声:“是。” 如此一来一往之后,内殿之中便安寂起来,内侍们垂手而立,噤若寒蝉,连跟随皇帝多年的高庸,都默默的低下了头。 皇帝定定看皇太子一会儿,又将手中巾帕递与高庸,道:“你是不是在怨朕?” 皇太子抬眼看他,那双与父亲相似的眼眸里,透出几分薄而淡的情绪,半晌,他答非所问道:“儿臣知道,对于父皇而言,这天下才是最要紧的。” 皇帝动作停住,看皇太子一眼,忽然肃了神情:“太子,你知道这天下,正是何等光景吗?” 皇太子淡然道:“桑农凋弊,饥寒重切。突厥侵扰,州县騷然。” 皇帝颔首道:“原来你都知道。” 他往上首处落座,静默之间,竟有些失神之态,半晌,方才道:“阿琰,并不是所有伤心,都需要表露出来的。” 皇太子目光微动。 “民生凋敝,内忧外患,”皇帝自语一般道:“朕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好了,”不再看皇太子,他吩咐道:“你退下吧。” 乔毓“嗯”了声,并不瞒他:“我寻到了些线索,今日想去看看。” 她既没有主动说是什么线索,苏怀信也不多问,只嘱咐了句:“注意安全。”便不再多说。 乔毓微微一笑,胡乱吃了几口饭,便带上佩剑,骑马出门。 她留了个心眼儿,没直接过去,先往金光门前去走了一遭,却不见昨日那僧人到此,找人问了几句,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他法号来历。 “怪哉。”乔毓心下怪,倒没有多纠结,寻个茶摊,扔下一块碎银,问起大慈恩寺之事来。 现下时辰尚早,那茶博士闲来无事,又见她出手阔绰,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乔毓听得仔细,却未曾在其中察觉到什么异常之处,可正因为这缘故,她才觉得不安心。 现下刚过辰时,时间上颇为宽裕,乔毓想了想,便将丹霞留在此处,自己则去西市重新买了匹马,外加一顶帷帽,又寻了家绸缎铺子,更换成女装打扮,确定自己同昨日无甚相似之处,方才催马往大慈恩寺去。 …… 自长安城骑马出发,抵达大慈恩寺时,也不过巳时中,距离午时还有段时间。 那和尚将时间说的清楚,午时才能进去,不能早,但也不能晚,乔毓既然决定试试看,自然不能功亏一篑,见时辰未到,便在周遭随意的转了转,等午时将至,方才往大慈恩寺的山门口去。 这一去可了不得,她到山门前去一站,便见寺内的僧人们正将香客往外请,竟像是要闭寺。 乔毓心头一惊,上前去见个礼,口中道:“小师傅,这是怎么了?” 那小和尚连忙还礼,又歉然道:“今日有贵客至,不接待其余香客,劳请女郎明日再来。” 午时就要到了,乔毓如何肯走? 那和尚可没说明日来也行。 她眉头微蹙,央求道:“我远道而来,等了许久的,小师傅,能否稍稍通融一番?很快便好。” 那小和尚有些为难,却还是摇头道:“施主见谅,实在是不方便……” 乔毓又说了几句,见他态度坚决,只得罢休。 只是就此离去,她却不甘心,目光在大慈恩寺的院墙处一转,便生了主意,趁人不注意,往后墙处去,寻个合适位置,提气翻了进去。 说也怪,寺庙外有那么多和尚,进了大慈恩寺之后,却一个都见不到了。 乔毓心下嘀咕,倒觉得这也是件好事: 毕竟人家都暂且闭寺了,自己贸然闯进来,被人瞧见也不好。 ……只是,在这样的情状之下,她第一个遇见的,会是什么人? 已经到了午时,周遭却还不见人影,乔毓有些无措,左右瞧了瞧,往最近的殿宇中去了。 殿内仍旧是空的,仿佛满寺的和尚都在一瞬间消失了一样。 乔毓迟疑一瞬,还是走了进去。 进门的地方摆着一方喷水鱼洗,盆底有四条鱼纹,从鱼鳞到尾巴,十分精细,活灵活现。 乔毓听说过这种鱼洗,据说只要用手摩擦它外廓上的双耳,盆中发出响亮的嗡嗡声,盆里也会出现美丽的浪花,水珠四溅,大有飞泉之态。 左右无人,她生出几分好心来,伸手去摩挲外廓的双耳,如此几瞬之后,忽然怔住了。 不是因为盆里出现了浪花,而是她发现,如此弯腰探玩时,鱼洗中清晰的倒映出她的面容。 这算不算是自己进寺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人? 乔毓有些拿不定主意,转念一想: 我是人吗? 是啊。 这是不是我进寺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是啊。 既然如此,还迟疑些什么? 自怀里取出那封信,乔毓三两下将信封拆了,打开一瞧,脸就绿了。 信封里边只装了张白纸,什么都没写! 秃驴诓我! 乔毓暗骂一句MMP,将那空白信纸收起,便待离去,人刚往外走了几句,却听外边说话声由远及近,竟是有人来了。 这光景,叫人撞上可没法儿解释。 乔毓左右瞅了两眼,不再迟疑,转身进了那大殿,略一打眼,便见殿中供奉着海灯,瞧着分量还不小,却没有名姓。 “也怪哉,”乔毓啧啧称:“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 说话声已经到了殿外,她无心再多感慨,见周围没有可供躲避的地方,便将帷帽取下,掀开供桌的桌布,弯腰拱了进去。 大慈恩寺不愧是大慈恩寺,边边角角都仔细着,供桌底下也没有灰尘蛛。 乔毓有些满意,听得脚步声近了,便屏气息声,免得被人发觉。 …… 皇帝不是第一次到大慈恩寺了,但孤身一人,不在妻子或儿女的陪伴下前来,却还是第一次。 住持率领寺中僧人前去迎迓,又随同到了殿外,原是想与他一道入内的,却被他制止了。 这样的时候,他想单独跟她待一会儿。 哪怕是不说话,只静静的待一会儿。 男人的心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冷硬,尤其是当他决定成为一名政客,逐鹿天下之后。 从前的那些温善与软弱,都会被岁月一一剔除,最终,缔造成一副冷硬的,近乎铁石般的心肠。 只有一个人是不一样的。 那是他的结发妻子,风雨同舟近二十载,她知道他年少时的稚嫩,见证过他失意时的狼狈,在他的内心柔软时便融入进去,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夫妻一体,休戚与共。 可是她先一步离去了。 皇帝静静看着那盏海灯,久久不语,唯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少见的显露出几分软弱。 …… 乔毓蜷缩在供桌底下,从一数到一万,又从一万数回一,来来回回几遍,简直要憋疯了。 外边儿是谁啊,怎么还不走? 就一个海灯,有这么好看吗? 她心里有事,出门前早饭都没好好吃,这会儿快饿死了。 乔毓小心翼翼的揉了揉肚子,免得它一会儿叫出声,却听外边脚步声响起,那人似乎是走了。 她心下一阵雀跃,竖着耳朵听了会儿,不曾察觉有什么异样,这才试着活动起胳膊和腿,稍后出去若被人瞧见,逃窜也来得及。 皇帝去一侧取了几炷香,原本是打算点上的,却在瞧见那方喷水鱼洗时顿住了。 他的寝殿里也有这样一方喷水鱼洗,是他们成婚时置办的,一直留到了现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归家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 24小时,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饶是如此,她也唤了二娘去, 强撑着身体,嘱咐道:“老太爷与净衍大德有些交情, 你此去或可寻他说说话,备不住, 他会透露几分天机给你……” 净衍大德闻名京师,却极少会出现在人前, 二娘有些意动, 想起乔毓, 又觉得膈应:“六娘也去,我一见她便觉得烦。” 新武侯夫人一听这名字便头疼, 勉强忍着道:“你不理她便是了,机会难得, 总要去走一遭。” 二娘只得道:“好吧。” …… 第二日清晨,葛家几个女郎梳妆之后, 便乘坐马车,由新武侯世子骑马在前,领着往大慈恩寺去了。 乔毓是头一次出府门,见什么都觉得新鲜,跟山炮进城似的, 掀开车帘左右张望。 二娘与乔毓坐在同一辆马车里, 见她这等做派, 越看越觉得丢脸,想讥诮一句,又怕被怼,只得忍耐下去,勉强合上了眼。 如此走了一阵儿,眼见要出城了,乔毓却瞥见远处人群聚集,似乎有什么热闹看,忙吩咐道:“停下。” 新武侯世子听葛老太爷提过她命格,态度愈加温和,催马到车帘前,笑问道:“怎么了?” 乔毓抬手一指:“时辰还不急,我们去那儿看看。” 新武侯世子顺着一瞧,眉头微皱,温煦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别去了。等还愿完,我带你往别处去玩儿……” 乔毓听他如此讲,更觉好:“那是什么地方?” 新武侯世子顿了顿,还是道:“菜市口。” “哇,”乔毓欣然道:“那更要去看看了!”说完,也不理会新武侯世子脸色,搁下车帘,径自跳下马车。 这是杀头,又不是唱戏,你怎么这样高兴? 新武侯世子脸色一僵,怕出什么意外,忙叫碧池取了帷帽给她,又下了马,亲自跟过去。 乔毓到了近前,便听周遭人议论,说今日被处刑的乃是盘踞在长安西侧雁归山的盗匪,时常劫掠过往客商财物,为防泄露消息,又杀人灭口,堪称罪大恶极。 她往里瞅了眼,左右推推,硬是挤到了近前,回头瞥见新武侯世子与二娘似乎在往这边儿来,兴高采烈的招手道:“你们快来,我占了个好位置!” 新武侯世子:“……” 二娘:“……” 谁,谁说要去看了啊?! 二人僵硬着脸站在不远处,动作皆有些迟疑。 新武侯世子还好,二娘却是后悔,自己为何要下来趟这趟浑水了。 乔毓恍若未觉,热情道:“快点啊,晚了就没位置了,你们不会是怕了吧?喂,大婶你别挤我……” 新武侯世子毕竟是郎君,不好叫人说胆怯,只得迈步向前,二娘想要退缩,瞥见乔毓似笑非笑的神情,终于还是一咬牙,跟在了新武侯世子身后。 劫匪约莫有十三四人,已然被押到刑场,跪地等候处刑,底下乌压压都是百姓,人数颇多。 新武侯世子僵笑着劝:“六娘,这场面血腥,没什么好看的……” “好看,”乔毓欣然道:“这种渣滓赴死,人间安泰,真是天大喜事。” 她看看新武侯世子,再看看二娘,疑惑道:“你们不这样觉得吗?” 新武侯世子与二娘心中MMP,脸上却露出了职业假笑:“当然。” 几人说话时,便听人群一阵纷议,原来是行刑的时辰到了。 二娘娇养闺中,如何见过这个,心中惊惧,面色发白,两股战战,不过勉强支撑,方才没有就地倒下罢了。 她想要走,亦或是蒙住眼睛,只是如此一来,倒像是输给乔毓了似的。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见乔毓神色如常,便咬紧牙根,忍了下去。 刽子手手中钢刀雪亮,阳光下闪耀着骇人的残忍光芒,当它高高挥起时,二娘已然吓得呆了,想要合眼,眼皮子却不听使唤。 新武侯世子看得不忍,伸手遮住她眼,不叫她瞧这血腥一幕。 乔毓笑嘻嘻的一瞥,兴致勃勃的解说道:“啊,他举刀了,挥下去了,啧,脑袋掉了,啊呀,血喷的这么高,都沾到人衣襟上去了,呀,脑袋滚下来了……” 新武侯世子:“……” 二娘:“……” “二姐姐,你还好吗?”回去的时候,乔毓神情担忧,道:“我看你脸色有点儿差。” 二娘真想将她脑袋拧下来,也放地上滚滚,只可惜暂时还做不到。 她想笑一笑,却连挤出一个表情来,都觉有些困难。 虽没有亲眼瞧见那血腥一幕,然而有人绘声绘色的说了出来,其实也同亲眼瞧见无甚区别。 她冷下脸来,怨恨的瞪着乔毓:“小贱人,猫哭耗子假慈悲,收起你的假惺惺来!” “二姐姐,你这么说话,便伤姐妹情分了,”乔毓一副受伤的样子:“我只是想提醒你回去换条裤子,不然湿淋淋的,多丢我们家的脸啊。” 二娘花容失色,神情惊慌,下意识低头去瞧,见并无异样,方才略松口气。 乔毓哈哈大笑:“二姐姐,你别怕,我同你开玩笑呢。” 如果目光能化成刀,乔毓八成会被砍成薯片。 二娘怨愤的剜了她一眼,铁青着脸,再没有开口说话,进了大慈恩寺,也只同聚在四娘一处,不知是在说些什么,连净衍大德的事情,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乔毓也不在意,为葛老太爷还愿之后,便打算同其余人一道回府,不想四娘竟到近前去,温声提议道:“我听说,六娘是被大慈恩寺下的一户农家救起,今日既然到了,何妨前去一叙?” 乔毓不甚在意的笑了:“一个农妇罢了,有什么好见的?” 四娘美目微闪,看她一看,掩口笑了:“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既然路过,还是去看看吧。” 乔毓无可无不可道:“好吧。” …… 旧地重游,乔毓心中其实有些感慨。 新武侯府虽然富贵,但相较而言,还是这座破败的旧屋舍,更叫她觉得亲切。 王氏母女已经离去,柴门处已经落了灰,新武侯世子打发人去问,却知是那母女俩救起一位贵女,发了笔横财,早就搬走了,还有人远远的看,低声猜度这些衣衫华贵的男女,是否便出自那家高门。 不远处有座粪池,空气中飘扬着难闻的气息,二娘拿帕子掩住口鼻,瞥乔毓一眼,含讥带讽道:“鸡窝里飞出只金凤凰,倒是她们的福气。怕只怕飞出来的是只野鸡,空欢喜一场。” 乔毓道:“二姐姐,你裤子干了?” 二娘面色顿变:“你!” 乔毓懒得再看,往茅屋另一侧的小径走了几步,失落之余,又有些安心。 王氏处置的很好,满村落的人都知道她们救了高门贵女,搬进了长安城,即便来日自己离开新武侯府,他们也没必要再来找王氏母女封口了。 长安乃是大唐帝都,天子脚下,新武侯府不至于为了两个无关紧要的村妇杀人,平白招惹是非。 她暗自思量的时候,其余几位女郎也四下去瞧,见惯了都城繁华,偶尔瞥一眼乡野风情,倒也有些意趣。 乔毓有些出神,冷不丁后边儿伸出一双手,猛地用力,将她往前一推,作势便要跌进不远处的粪坑里。 乔毓被这变故惊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向前两步,腾空而起,一脚点在墙上,借力退回,另一条腿顺势横扫,看也不看,便将身后人踹进去了。 “扑腾”一声闷响,恶臭瞬间袭来,旋即便是一声惊叫。 乔毓半点儿都不觉得同情,回身一瞧,倒有些诧异。 掉进去的不是二娘,而是惯来温诺的三娘。 她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也不管粪坑里扑腾的三娘与前去拉她的仆从,慢悠悠到二娘面前去,笑吟吟的唤了声:“二姐姐?” 二娘见事情有变,面色便有些难看,却还是强撑着,冷笑道:“你竟敢推自己亲姐姐下去,简直是疯了,即便是老太爷,也不会饶恕……” “嘘,”乔毓手指点在她唇上,待她停住,又指了指那粪坑,善解人意道:“你自己下去呢,还是我送你一程?” 三娘在里边儿扑腾,带起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二娘只是闻到,都觉得恶心,心下胆怯,却冷脸道:“六娘,你真是疯了吗?” 乔毓一脚将她踢下去:“走你——” 又是一阵叫人脑仁儿发酸的尖叫声。 四娘与五娘在侧,瞧见这变故,脸都吓得白了,手指哆嗦着指向乔毓,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乔毓浑不在意,吊儿郎当的近前去,向四娘道:“四姐姐,我坏不坏?” 四娘目光畏惧,颤声道:“你,你……” “坏吧?”乔毓笑嘻嘻道:“你不敢说,那我就自己说啦。” 四娘面颊抽动几下,瞥一眼狼狈不堪的二娘与三娘,更不敢开口了。 “我呢,就是想告诉四姐姐一个道理,”乔毓两手叉腰,浑身上下都写着嚣张跋扈,为所欲为:“那就是——坏人怎么可能过得惨呢哈哈哈哈哈。” 一句话说完,不等四娘回应,她抬手一记耳光,将人打翻在地,神情惋惜的笑道:“四姐姐,恕我失礼,你这个智商,只适合做个好人。” 玄武门吗? 乔毓在心里默念几遍,缓缓垂下头,再也没有做声。 江辽也是如此。 天际遍是晚霞,绚烂之中,带着日光将息的迷离与怅惘。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永昌坊,相隔一段距离,乔毓便瞧见柳树下静待的苏怀信了。 “我的朋友正在那儿等我。” 她心绪复杂,向江辽道:“多谢你送我回来,也劳你代我向朱虚侯致谢。” 江辽同样望见了苏怀信,轻轻颔首,向她辞别,就此离去。 乔毓目送他身影远去,心绪却仍波动不定,神情之中少见的有些凝重。 苏怀信同样瞧见她了,催马近前,笑问道:“这是怎么了?方才那人是谁?” 乔毓言简意赅道:“方才我迷路了,正遇上朱虚侯,他叫人送我回来。” “朱虚侯?”苏怀信微吃一惊:“你转到修德坊去了?” 乔毓“嗯”了一声。 “怨不得呢。”苏怀信摇头失笑,道:“三弟归家了,咱们也走吧。” 乔毓道:“宁国公……” 苏怀信明白她心思,淡淡笑道:“虎毒不食子,儿子都到了近前,总不能往外赶吧?看着倒是欣喜,是否真心实意,便未可知了。” 乔毓轻叹口气,却没急着往邢国公府去,买了身男子衣袍换上,重新妆扮成个俊俏郎君。 “男女有别,”她向苏怀信道:“我倒是没什么,就怕你母亲误会。” 苏怀信道:“你怎么方便怎么来便是。” …… 邢国公不在府中,苏家便由邢国公夫人薛氏主持。 苏怀信远行归来,自然要去母亲面前问安,乔毓这个客人,也随他一道,拜见苏家主母。 薛氏年近四旬,相貌端婉,见了乔毓,忙催人去置办菜肴,又笑道:“到了这儿,便当是自己家,不必拘束。” 乔毓忙起身称谢。 “大郎院中有空置房间,我便不叫人收拾客房了,”薛氏叫人将乔毓行囊送到苏怀信院中去,道:“你们年轻人聚在一起,说说话什么的也方便。” 用过晚饭之后,乔毓与苏怀信一道回去安置,路上道:“铁柱,你是不是更像你父亲?” 苏怀信左右看了眼,见近处无人,方才安心,道:“大锤哥,能不能不叫我铁柱?” 乔毓从善如流道:“好的,铁柱。” 苏怀信先是无奈,旋即又忍不住笑了:“我的确更像父亲。” “我就说嘛。”乔毓想起自己见到这幅面孔时候的熟悉,多提了句:“等你父亲归家,千万记得引荐给我。” 苏怀信笑着应了声:“好。” …… 这日清早,乔毓起的很早,同苏怀信一道吃过早饭之后,便骑马出门,打算在长安城中逛一逛。 至于苏怀信,则要往兵部去走一遭。 长安繁华,远非别处可比,乔毓花二十文钱买了份长安地图,对照着慢慢闲逛,只可惜,昨日望见玄武门时的那种似曾相识,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略微有些气馁,进了永乐坊,却见不远处聚集了一群人,似乎是有什么热闹看。 她略微起了几分兴致,催马过去一瞧,却是个相貌明俊的和尚在讲经。 乔毓是不信鬼神的,连带着对鼓吹前世今生宿命论的和尚也无甚好感,更别说是枯燥难懂的经文了,一瞧有人搬了春凳在底下听,便暗自摇头。 她原本是想要离去的,不知怎么,又停了下来,寻块石头坐下,托着腮开始听这和尚讲经。 事实证明,她果然没什么慧根。 一句都没听懂。 讲经结束,仍旧有人前去问询,那和尚也一一开解,渐渐的,周遭的人群重新四散开,那和尚便捡起地上蒲团,同身侧小沙弥一道打算离开了。 乔毓心下微动,主动近前去,双手合十,道:“师傅,我有个疑问,想请您开解。” 那和尚还礼道:“请讲。” 乔毓道:“佛家讲宿命轮回,是真的吗?” 那和尚脸上含笑,像是庙宇中的灯火般庄穆,看她一看,伸出了手。 乔毓不解道:“什么意思,主动去看便有,否则便没有吗?” “不,”那和尚轻轻摇头,道:“贫僧的意思是,这个问题太难回答,施主该给些香油钱。” “……”乔毓扭头就走。 “施主,”那和尚叫住她,声音轻缓道:“你现在正处于迷惘之中,不知该去往何方,贫僧或许是唯一可以帮你的人。” 乔毓听这话有那么点儿意思了,转身回去,道:“怎么说?” 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笑道:“无牵无挂,四大皆空。” 乔毓心下微动,摸出一块银子来,递到他手里去:“师傅不妨详细说说。” 那和尚笑道:“沙门问佛:以何因缘,得知宿命,会其至道?佛言: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 乔毓咧开嘴,狰狞的笑:“师傅,我是花了钱的,你再说些有的没的,我就揍你!” “施主,混口饭吃而已,”那和尚听后也不恼,笑吟吟道:“不用做的这么过分吧?” 乔毓嗤笑:“佛祖也需要香油钱吗?” 那和尚不以为忤,徐徐道:“佛祖不需要,但是僧人需要。” 乔毓顿了顿,迟疑着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和尚道:“施主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乔毓心下一动,盯着他打量一会儿,慢悠悠的笑了起来:“有点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做官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一向横向霸道的乔大锤遭到了来自姐姐的毒打, 哭天喊地的求饶声, 侍从们隔着门都能听见。 乔毓挨了打,就老实了, 蔫哒哒的在自己屋里躺了一下午, 等到晚上用膳的时候,才慢慢的活过来。 “你啊。”常山王妃打她的时候,下手是真的狠,这会儿见她这等情状,却也是真的心疼。 她叹了口气,道:“小妹, 你不是小孩子了, 不要总是叫家里人担心,阿娘老了, 姐姐也不再年轻了,我们还能顾看你多久呢……” 再心如铁石的人,听家人这么说, 怕也会柔软下来。 乔毓饿的厉害, 原本是要伸手去摸筷子的,闻言不觉停了动作,连想要咕咕叫的肚子,都暂且没声儿了。 “对不起。”她站起身,想着母亲与哥哥姐姐们行礼, 由衷道:“我会改的。真的。” 乔毓还记得昨日皇帝提过的事儿, 眼底不免添了几分光彩:“圣上说了, 叫我做右春坊中舍人,跟随太子一道往万年县去,帮着办点儿实事,我会好好干的。” “哦?右春坊中舍人?” 常山王妃来了兴致,略一思忖,道:“有太子殿下盯着,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中舍人向来只设两人,再加上你——” 乔毓解答道:“我是额外设置的,并不占据那两个名额。” 常山王妃轻轻颔首,乔老夫人便笑道:“四娘,你想去做这个吗?” 乔毓答得响亮:“想!” “那就去吧。”乔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只要你高兴,怎么都好。” 昌武郡公也道:“万年县毗邻长安,往来也方便,你既有心寻些事做,那的确是个好地方。” 卫国公笑着嘱咐她:“在皇宫里、在乔家的时候,皇太子是你的外甥,但到了外边儿,他便是大唐的储君,你记得收敛一下,别叫他难做。” “放心吧”乔毓知道这都是家人们的一片好意,一一点头应了,振奋道:“圣上说了,我是本朝第一位不在宫中的女官,若是做得好的话,或许还能给天下女子争一条出头之路,即便是为了全天下的女人,我也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的。” “好,好好好!”乔老夫人是女人,常山王妃也是,相对于卫国公与昌武郡公,她们听及此处,也愈加感触。 “小妹,好好干,这世道对女人而言,实在是太过艰难了,你若真能为女人开辟出一条进位之路,那便是你的无量功德了。” 常山王妃神情中有些感怀,徐徐道:“武安大长公主昔年也是征战四方,军功显赫的。当年太上皇登基,也曾有人上疏建言,请封长公主为王,食邑万户,可士林中的反对声音太多,最后也没能成功,连食邑也只有区区一千户。” “倘若武安大长公主是个男人,封王不在话下,更不必说食邑万户,这不是因为她是太上皇的妹妹,是李唐的公主,而是她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功勋,她担得起。可到最后呢?她什么都没有,还是要像世间的所有女人一样,站在男人的影子里,连在朝堂说话的权力都没有。” “——只因为她是个女人!” 常山王妃说的愤慨,既是想起了武安大长公主,也是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到最后,则是为了普天之下的所有女人。 卫国公之妻周氏与昌武郡公之妻陆氏也是眼眶微湿,向乔毓鼓励道:“小妹,勉之!” 乔毓凝神听她们说完,郑重承诺道:“我会做好的!阿娘,姐姐,还有两位嫂嫂,你们要相信我!” “好!”常山王妃吐尽了心中郁气,扬声而笑,畅然道:“来,喝酒!” 乔毓跟个小蜜蜂似的,左飞飞右飞飞,帮着哥哥姐姐和嫂嫂们斟酒,挨着满杯之后,全家人一道举杯相庆。 气氛这样融洽,连乔老夫人都来了兴致,小小的饮了一杯。 盛夏的夜晚不免有些燥热,却被内室角落里搁置着的冰瓮徐徐中和,窗外传来隐约的虫鸣声,混合了皎皎月色,叫人的心也不知不觉的软了下去。 …… 乔家人这夜一醉方休,却不知整个长安是如何天崩地裂的。 皇帝跟太上皇的关系一向不好,这在长安不说是人尽皆知,但也差不多了。 太上皇宠爱嫡出的次子,登基之后便册立其为储君,明确了他的继承人身份,但为了安抚长子与其身后的乔家,又不得不再三加恩,先后封长子为天策上将,领司徒、陕东道大行台尚令,位在王公上,食邑甚至到了三万户。 没有人愿意为他人作嫁衣裳,也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皇帝不相信荒王登基,执掌大权之后会放过自己,正像如果他登基,同样不会放过荒王一样。 谁都知道,二人之间必有一战,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方才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假象。 事实上,到了武德末年,荒王已经很难继续维持住局势的平衡了,甚至要太上皇不间断的帮扶,才不至于败退。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造成了最后惨烈异常的结果。 那场宫变的第二日,太上皇便以养病为名,不再问政,同时,又册封长子为皇太子,入主东宫。 一个月后,太上皇以身体有恙,须得长期静养为由退位,皇帝于东宫显德殿登基,改年号为贞观。 在这之后,父子二人的关系便复杂起来,但总的来说,还算是过得去。 每逢宫宴,太上皇也会出席,皇帝会向父亲敬酒,太上皇笑着领受,总还有些父子其乐融融的味道。 可是今天…… 太上皇带着他的妻妾们,从太极宫挪到了弘义宫。 假若只是离开太极宫,这事儿怕是掀不起什么水花,可到弘义宫,这个皇帝登基之前的王府里去住…… 打脸声太过响亮,出了长安城,怕是都能听到。 朝臣们听闻此事,不免议论纷纷,但对于某些事情,却是心知肚明: 圣上登基三年,终于要忍不住,对太上皇一系露出獠牙了。 事实也并未出乎朝臣们的预料,太上皇搬出太极宫的第一日,皇帝对于蒋国公府的处置便下来了。 蒋国公世子预谋行刺,斩立决,蒋国公教子不善,爵除,尽没家财,遣返归乡,其后世子孙永不录用。 蒋国公裴安,在太上皇一朝享尽荣华,儿子娶公主,女儿嫁亲王,皇帝登基的头一年,还有所加封,谁承想忽然之间,就从云端跌落下去了。 裴家完了,但这时候还真没什么人有心思关注这些。 裴家注定要凉了,可其余人家呢? 章太后的母家,申国公府如何? 太上皇与章太后的次子荆王,又当如何? 安国公府吴家,又会有怎样的命运? 最重要的是,皇帝怎么忽然就下这么狠的手,半分情面都不肯留,生生在天下人面前,将太上皇抽了个半身不遂? 有的人猜到了问题的答案,然后悄悄回家供上了一尊大锤,有的人没猜对答案,满头雾水,回去睡觉了。 还有的人家,人财两空,战战兢兢,不知该当如何。 唐贵太妃死了,韩王也死了,这对于南安侯府而言,天也就塌了大半。 唐贵太妃虽然是过气宫嫔,但毕竟是贵太妃,韩王虽不被皇帝在意,但毕竟也是李家子孙,谁说就一定没有翻身的时候? 可现在,全都完了。 人都没了,指望当然也就没了。 “圣上,圣上竟如此狠心,”南安侯老泪纵横,哀恸道:“连韩王这样的稚子都不肯放过!” 唐老夫人坐在上首,正闭目养神,闻言忽然睁开眼睛,抡起手中拐杖,重重打了过去。 “圣上若真要韩王死,宫变那日便可以杀,何必等到今日?” 唐老夫人横眉立目,喝道:“荒王诸多儿女,他说杀便杀了,难道还会在意多杀一个韩王?快五十岁的人了,能不能动动脑子?!” 南安侯最是畏惧母亲,闻言讪讪停了眼泪,低声道:“可贵太妃与韩王,难道便白死了吗?” “那你待如何?”唐老夫人冷笑道:“进宫去向圣上讨个公道吗?” 南安侯跪下身去,求道:“儿子但求母亲指点一二。” “你辞官吧,”唐老夫人目光有些悲哀,看了儿子良久,道:“贵太妃死了,韩王也没了,圣上或许会顾念几分,放唐家一条生路。” 她叹了口气,躬身摸了摸儿子花白的头发,伤怀道:“娘老了,不怕死,你活了大半辈子,也不算亏,可我的孙儿孙女都还小,不能陪着我们死……” 南安侯听得难过,哽咽道:“是。” “去写奏疏吧,写完拿来给我瞧瞧。” 唐老夫人有些疲惫的站起身,南安侯夫人默不作声的守在她身边,见状忙近前去搀扶,不想唐老夫人反手拉住了她手腕。 “慧娘啊,这么多年,真是对不住你。”唐老夫人出身京兆韦氏,后来又为儿子娶了族弟之女为妻。 韦氏性情端淑,相貌秀美,唐家的亲族没有说她坏话的,是个顶好的贤妻,这样的人配给自己儿子,太糟蹋了。 韦氏不意婆母会这样讲,快五十岁的人,竟也红了眼眶。 “您待我好,一直都护着我,我都知道,”她笑道:“不委屈。” 唐老夫人也笑了,笑完又叹口气,看也不看儿子,向儿媳道:“咱们走吧。” 南安侯夫人轻轻应了一声,搀扶着她走了。 南安侯怔怔的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双手掩面,无声的痛哭起来。 …… 太上皇迁往弘义宫,蒋国公府倒台,唐贵太妃母子俱亡,长安勋贵们还没有将这三个爆炸性的消息消化完,很快就迎来了第四个。 皇太子将会率领一众属臣,在万年县开府,建设特区,又令秦国夫人为右春坊中舍人,居中辅佐。 开府建牙这种事情,对于皇太子而言并不稀,毕竟他是储君,先天就有着开府建牙,招揽人才的条件。 三年前,皇帝登基的第五日,正式册立太子妃乔氏为皇后,嫡长子李琰为皇太子,与此同时,又准允皇太子开府建牙,组建詹事府与左右春坊,选拔人才,充斥其中。 没过多久,又令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嫡子入侍东宫。 这既是为儿子扩充羽翼,也是希望他能够在臣属襄助之下,做出一番功绩来。 有这两个先例在,朝臣们对于皇帝叫皇太子在万年县开府建牙这事儿并不感到怪,只是建设特区…… 谁能告诉他们,特区是什么??? 这会儿还没出现这个词儿,朝臣们满头雾水之余,倒也没有上疏反对。 一来,皇帝刚刚下重手处置了那么多人,这会儿谁也不敢贸然出头,若是被当成出头鸟,立了典型,那真是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二来,皇帝随便挑个县给太子练手,肉烂在人家自己锅里,谁好去说三道四? 最后则是从自身利益考量: 皇太子是储君,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兄弟友善,没有嫌隙,又有乔家这样强有力的外家,继承大统的可能性几乎可以说是百分之百。 往日他都在东宫里边儿,外边人攀扯不上,这回出了长安,总也能凑近几分,说不准就能蹭个从龙之功呢? 三品以上官员嫡子入侍东宫,少说也有几十号人,来日太子登基,谁不想占个好位置,光宗耀祖? 没人知道所谓的特区会给大唐带来怎样的变化,大多数人也只觉得皇帝是想叫儿子去镀层金,抱着这种心态,也没人专门上疏反对。 倒是秦国夫人领中舍人官职这事儿,不大不小的引起了一场轰动。 只是,乔家人剽悍能打的名声在外,皇太子与秦王等人又护着小姨母,再加上皇帝刚刚才下重手处置了太上皇一系人,虽然有几个御史清流嘀咕了几句,但很快也就被侍中常珪与卫国公、邢国公等人按下去了,竟也没闹得多大。 …… 圣旨降下的第二日,皇太子与秦王一道往乔家去,顺带给乔毓送去了正五品的浅绯色官服与银鱼袋。 乔毓喜欢极了,迫不及待的跑去穿上,又叫母亲和姐姐看,捏着银鱼袋,爱不释手。 她生的英秀,肤色不像娇养的女郎那般白皙,是健康的麦色,头发挽成郎君样式,穿一身浅绯色官服,真有种玉树临风的明俊,冷不丁一瞧,倒像是个俊俏郎君。 “很俊,”乔老夫人笑道:“是个好后生。” 乔毓对镜看了几眼,也觉得镜中人风姿秀逸,洋洋得意道:“我若是个男儿,兴许还能帮阿娘骗个儿媳妇回来呢。” 众人听罢,齐齐笑开了,笑完之后,又行宴为这几人践行。 万年县距离长安不远,一日之间足够来回几趟,此次的践行,更多的是为这几人鼓劲儿。 “该说的姐姐都说了,今日便不再啰嗦,”常山王妃笑着看自己小妹,神情中有关爱,也有欣慰:“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姐姐很高兴。” 乔毓为姐姐斟酒,又举杯敬她,笑盈盈道:“谢谢姐姐!” “好,”常山王妃笑着将杯中酒喝了,又道:“你既要挪窝,我便不必继续留在府里了,王府里没个主人也不像话,我明日就回去。” 乔毓这才恍然发觉:“我还没去过姐姐家呢。” “有人在那儿才是家,没人在,就只是空房子,”常山王妃笑着点了点她:“有空再去也无妨。” 乔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她们姐妹俩说话,末了,又嘱咐皇太子:“看好你小姨母,别叫她胡闹,也别叫人欺负她。” “嗳,”皇太子笑着应道:“外祖母放心吧。” …… 乔毓离府那日,是个晴天。 皇太子与秦王毕竟是君,这等正事上,不好再去乔家等她,两下里便约定了在城门口见。 乔毓起个大早,梳洗过后,换了胡服,先后去辞别母亲与兄姐,便带着白露与立夏两人,催马出了卫国公府。 远远望见崇仁坊的坊门时,她也看见了别的人。 苏怀信,许樟,陈敬敏,高三郎……还有许多的少年郎。 有跟她一起玩闹过的,有跟她一起喝过酒的,还有跟她一起打过架的。 乔毓怔住了,慢慢催马近前,感动道:“你们……” “大锤哥,”苏怀信笑道:“你要飞黄腾达了,不会忘记兄弟们吧?” “就是,”许樟附和道:“可不能翻脸无情啊。” 众人闻言哄笑,那笑声却是善意的。 乔毓不是个感性的人,这会儿都觉得眼眶有点发热,抽了抽鼻子,道:“你们怎么来了?” “来送送你嘛,”陈敬敏道:“你走了,长安怕是就没有那么热闹了。” 高三郎道:“大锤哥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觉得你还是回来做秦国夫人吧,那劳什子中舍人俸禄没有多少,还会被清流御史们紧盯着,得不偿失。” “呸!”有人道:“大锤哥这是胸怀大志!” 还有人道:“我娘说大锤哥很了不起,我阿姐也叫我告诉大锤哥,她对你很是钦佩……” “知道啦,”乔毓一一听完,向他们抱拳施礼,笑道:“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等我回来,咱们再一起喝酒,到时候我还揍你们!” 众人哈哈大笑,笑完又道:“大锤哥,此去路途险阻,还请多多保重!” 乔毓笑着应了一声,飞马离去,人出了崇仁坊,走出去不远,却见有辆马车停在路边,两个女婢侍立在侧,远远瞧见她,屈膝见礼。 乔毓不认得这两人,只是见这作态,却也知马车里边儿的人有话要同自己讲,略一迟疑,勒住了马。 那两个女婢见状,忙到马车前去,似乎正同里边人回禀,乔毓正在心里猜度,便见马车悬帘一掀,出来个娉娉婷婷的年轻女郎。 水绿襦裙,素白上衫,正是端午那日,被她正过脚踝的博亭侯之女孔蕴。 乔毓虽不喜博亭侯那个伪君子,对孔蕴的印象倒很好,翻身下马,近前笑问道:“四娘安好?” “不敢当。”孔蕴莞尔一笑,向她见礼,道:“听闻秦国夫人今日离京,孔蕴特来送别。” 乔毓笑着谢过她。 “我曾看过秦国夫人的建言疏,高屋建瓴,目光深远,实在钦佩非常。” 孔蕴目光中裹挟着明亮光彩,笑道:“历朝历代,女官都只在宫闱,作为帝王的附属存在,即便满腹才华,也不得不埋没深宫,秦国夫人开一代之先,实在是为天下女子重开一条路径……” 乔毓隐约听人提过,孔家这位女郎是很有才气的,不觉动了几分心思,只是心里边儿这么一想,还没等开口,就听不远处有车马辘辘声传来,近前之后,停在了路边。 乔毓有些诧异,还当是又有人来送自己了,脸上笑意还没挂上,就见博亭侯神情阴郁的下了马车,大步往这边儿来,不像是来送别,倒像是来寻仇。 乔毓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便见博亭侯劈手一记耳光,扇在了孔蕴脸上。 孔蕴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再抬头时,唇角便溢出几分血痕。 乔毓将她搀扶住,既惊且怒:“你做什么?!” “秦国夫人,我管教自己的女儿,与你有什么干系?” 博亭侯扯了一下嘴角,阴阳怪气道:“你管的也太宽了点吧。” 乔毓气急:“你!” 博亭侯冷笑一声,却不理她,转向女儿,目光冷漠道:“你不是说去外祖母家吗?这是迷路了,走到这儿来?” 孔蕴捂着面颊,低声道:“秦国夫人于女儿有恩,今日她离京在即,自然应当相送……” 博亭侯看了乔毓一眼,讥诮道:“秦国夫人做了右春坊中舍人,好不威风,送行的多了去了,缺你一个人不成?好好的女儿家,就带了两个婢女,巴巴的跑到路边儿抛头露面,你不知廉耻,不觉得丢脸,我都无地自容!” 孔蕴勉强笑了一下,再低下头,眼圈儿却红了。 乔毓想起博亭侯素日为人,总算明白了几分: 他明面上是在骂自己女儿,实际上把她也骂进去了。 这一席话,根本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谁规定女人就只能闷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否则就是丢人现眼? 乔毓的目光渐渐冷了,白露近前去扒拉她一下,低声道:“圣旨刚降下的时候,就是博亭侯鼓动人去弹劾四娘的,只是被常侍中跟国公按下了,才没闹大……” 乔毓明白过来了。 这是个满口陈腐规矩的卫道士。 她目光不善的盯着博亭侯看,后者当然察觉到了,只是不仅没有收敛,反倒愈加得意,嘴唇动了动,刚想开口,却被乔毓提着衣领,拎到马车后边儿去了。 孔家的仆从想要近前,却被乔家人拦住了。 “你要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博亭侯倒是不怕,紧紧皱眉,不满道:“我可是朝廷命官,你休要放肆!” 乔毓动作强硬,语气倒很软和,挠了挠头,不解道:“你真觉得女人出现在外边儿,是丢家里人的脸,是不知廉耻吗?” “我管教我自己的女儿,与你何干?” 博亭侯咬死了这一点,嗤笑道:“这样不知羞耻的东西,跟妓子有什么区别……等等!” 他看见乔毓拔出的大刀,忽然间想起死不瞑目的唐六郎来,悚然变色:“你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讲讲道理。” 乔毓大刀架在他肩上,神情带着点儿疑惑,不耻下问道:“侯爷,你真这么觉得吗?要不要再想想?” 博亭侯:“……”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刀光锋锐,博亭侯冷汗涔涔。 他咽下去一口唾沫,有些艰难的道:“我好像是有点偏激……” “嗳,这才对嘛。”乔毓欣慰极了,用大刀拍了拍他的脸,又归刀入鞘。 她自白露手中接过帕子,主动为博亭侯擦了擦冷汗,怜爱道:“看你,脑子里的水都溢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撞破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秀才遇上兵, 有理说不清。 博亭侯惯来爱将规矩体统挂在嘴边儿, 但真遇上乔毓这样以大刀服人的,他便不敢吱声了。 乔毓两手抱胸, 冷冷看他半晌, 连句话都懒得说。 博亭侯年过四十,不是个小孩子了,他有明辨是非的能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几十年养成的思维与观念,岂是乔毓一席清谈便能改变的? 更别说乔毓根本就不是什么能劝解别人的人。 “四娘,”她在心里暗暗摇头, 没再去看博亭侯, 而是转向孔蕴:“你没事儿吧?” 孔蕴方才重重挨了博亭侯一掌,面颊已然肿起来了, 衬着另外那半边儿姣好的面容,当真可怜。 “我无恙,”她向乔毓致谢, 悄悄看博亭侯一眼, 叹道:“父亲言语冒失,望请秦国夫人见谅。” 唉,这么好的女儿,上哪儿去找? 孔蕴这等女郎长在孔家,又投生成博亭侯的女儿, 真是可惜了。 乔毓心生怜惜, 再想起方才博亭侯毫不留情的那一巴掌, 暗自猜测她若回去,免不得又要受罚,心思几转,忽然道:“四娘,你愿意跟我走吗?” “走?”孔蕴微微一怔:“去哪儿?” “去万年县。”乔毓目光渐渐亮了起来,她也不怕丢脸,坦然道:“我舞刀弄棍还行,却念得不好,字也写的丑,身边缺个通晓文墨的人帮衬。若选个郎君,瓜田李下倒是尴尬,你若有意,不妨同我一道前去。” 她略微近前几分,挽住孔蕴的手,低声道:“再则,你父亲……你这样回去,我实在是不安心。” 孔蕴生的婀娜,面容也颇秀婉,乔毓原先还怕她定不下主意,推脱此事。 不想刚说出口,孔蕴那双秀目便展露出几分耀眼光亮,她屈膝见礼,欣然道:“愿执箕帚,随侍左右!” 乔毓见她应得痛快,心中实在喜欢。 博亭侯瞧见这一幕,却是怒从心来:“你敢!孔家没有这样的女儿,你若是真随她去,便不要再唤我阿爹,我也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这话说的狠绝,对于时下儿女而言,已经是极为严重的苛责。 乔毓听得眉头微蹙,有些忧心孔蕴会因此退缩,转念一想,又觉得即便孔蕴因此退缩,自己也能理解。 难道她还真能叫人家脱离宗族,断绝父女关系不成?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在三言两语之间敲定呢。 乔毓少见的打了退堂鼓,握住孔蕴的手,正待劝慰几句,却觉她反手在自己指间用力一捏,又主动松开了手。 孔蕴面色微白,神情却坚定,退后三步,跪地道:“阿爹既如此说,那从此之后,女儿便当自己没有您这个爹了。” 博亭侯瞧见了乔毓脸上的迟疑之色,心中不免得意: 任你秦国夫人再嚣张跋扈,也管不着孔家的家务事,你也不想想,父女血缘这样的关系,可是你略施诡计,便能挑拨的么? 他心里边儿这么想,脸上便带了几分出来,正待领着女儿回家,罚她抄录家规,不想却听孔蕴说了这样一句话,当真是目瞪口呆,怔在当场。 “你,你说什么?!” 博亭侯勃然变色:“你竟敢不认我这个父亲?如此无君无父之人……你,你好啊你!” 孔蕴两手撑地,指间太过用力,已然泛白,却坚持道:“我要跟秦国夫人往万年县去!” “好,好好好,”博亭侯怒的哆嗦,指着她道:“羊尚且有跪乳之恩,你这样冷血无情,竟连畜生都不如了,天不见怜,我竟养出了你这样的女儿……” “阿爹!”孔蕴心中如何不觉痛楚,眼眶泛红,少见的高了声音:“我不想每日拘束在后宅里,研习《女诫》和《列女传》!也不想听嬷嬷们无休无止的讲贞顺、卑弱!我是个人,怎么能被当成牲畜豢养?!” 她面露愤慨,恨声道:“大姐姐嫁到林家,除去中秋年关,再也没有露过脸。去年清明她染病,痛的快要死了,可林家不许外男见到内宅女子,连大夫都没有请,叫她活生生的熬下去!阿爹,在你们眼里,规矩和体统,真的比人命还要重要吗?!” 博亭侯怒不可遏:“混账之言,混账之言!” “我要去万年县!”孔蕴深吸口气,定了心神,道:“即便阿爹不再认我,即便我不再姓孔!” “……女儿不孝,您便当没有养过我吧。” 她眼眶倏然滚下泪来,旋即抬手拭去,叩头到地,接连三次,终于站起身来。 乔毓不想孔蕴这样柔弱的外表之下,竟有这样刚强的内心,倒是为之怔楞,博亭侯也对女儿此时的决绝深感震颤,神情中竟闪现出几分惶然与不知所措。 良久之后,他重新转为震怒,恨声道:“好!回去收拾你的东西,从此以后,孔家再没有你的位置!” 孔蕴眼眶通红,目光却坚硬如钢。 她道:“好。” 乔毓虽不喜欢博亭侯,却也没打算叫这对父女闹成这样,眼见二人决裂,着实有些惊诧,略顿了顿,方才道:“四娘,你可是定了主意?” 毕竟是亲生女儿,博亭侯难免心软,偷眼打量孔蕴,想着她若肯服软,倒也可以慢慢商量。 不想,孔蕴态度坚硬如初:“落子无悔,虽死无恨!” 博亭侯的面色倏然转冷。 乔毓出门时时辰尚早,这会儿倒也还来得及,问过博亭侯府的方向后,便待催马前去。 “秦国夫人捎带我一程吧。”孔蕴站在原地,忽然抬头看她,目光有些伤惘,更多的是解脱:“说来好笑,我长这么大,连马都没有骑过呢,更别说像你一样,催马还家了。” 乔毓听得心头一软,隐约酸楚,伸手过去,将她带到了马上。 孔蕴莞尔一笑,抬眼前望,目光明亮而又耀眼。 …… 乔毓这是头一次到博亭侯府,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不同于卫国公府的大气雄浑,博亭侯府的陈设四处都透着严谨,方方正正,跟用尺子量过似的,庄重肃穆有余,却叫人觉得像是一座寂静的监狱。 孔蕴往自己院中去收拾行囊,乔毓自然跟随,博亭侯站在不远处,神情晦涩,目光中隐约有些复杂。 既然是离开孔家,又是同博亭侯撕破脸,断绝父女关系,孔蕴自然不会带太多行李,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略带些日常用物,又将亡母留下的几件首饰带上,便走出院落。 贴身侍奉的两个婢女都是自幼跟随她的,现下也舍不得离去,匆忙去收拾了行囊,随孔蕴同行。 “四姐姐,四姐姐?” 不远处有女郎柔弱的声音响起,缓缓近前:“我听人讲你与阿爹一道回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来人年岁比孔蕴小些,容貌娇俏,发间簪着一支步摇,珍珠穗子随着她言辞轻柔摇曳。 “六娘,”孔蕴手提包袱,坦然道:“不要再叫我四姐姐了,从今以后,我也不再姓孔。” 六娘闻言微惊,下意识去看博亭侯,却听他一声冷笑。 “她说的没错儿。”博亭侯面冷如霜,向孔蕴道:“从此以后,我便没有你这个女儿,你在外人面前,也不要再说自己出自孔家,更不要说自己名姓,丢我的脸。” 六娘听得目光微暗,心下欢喜,嘴上却劝道:“四姐姐,你是不是惹阿爹生气了?快向他低个头,便没事了……” “六娘,你不要这样。”孔蕴定定看着她,眼底流露出一丝悲哀:“女人并不比男人差,没必要将自己逼得这样柔弱。为什么男人能封侯拜相,一展抱负,但女人便只能在后宅倾轧,玩弄心机?这不公平。” 六娘眉头微蹙,不悦道:“四姐姐,前几日陈妈妈罚你,你根本没往心里记,又在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随你吧。”孔蕴回头去看自己住了多年的院落,神情中有伤怀,也有解脱,甚至于还有些淡淡的讥诮:“君明臣直,兄友弟恭,可笑孔家一直鼓吹着家风清正,却连最基本的骨肉友爱都做不到……” 博亭侯面色有转瞬的阴翳,六娘同样眉头紧锁,外边儿却有人来传话,匆忙道:“世子回来了……” 乔毓这会儿也就只能将自家亲戚认个大概,别人家的世子与几郎几娘,便都是一头雾水了。 她不知道这世子是好是坏,也懒得猜,扭头去看孔蕴,便见她美面上盈出几分愧色与担忧,便知二人关系不坏。 博亭侯世子生的同孔蕴有些相像,气度平和,容貌俊雅,温润如最上等的羊脂玉。 “大哥,你快劝劝四姐姐吧,”博亭侯没做声,六娘小心翼翼道:“她不知是被什么迷了心,竟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决定,阿爹很是生气……” 博亭侯世子看也不看她,到孔蕴面前去,神情爱怜,柔声道:“去吧。” 孔蕴泪珠滚滚,哽咽道:“哥哥。” “我是走不了了,你能离开,这也很好。” 博亭侯世子笑着拍了拍妹妹肩头,转向乔毓,郑重行礼道:“阿蕴是我胞妹,年少体弱,若有不当之处,望请秦国夫人多多见谅,略加体恤……” 乔毓见他言辞恭谨有礼,实在谦和,投桃报李道:“世子尽管放心,有我在,谁都欺负不到令妹。” “大郎!”博亭侯见这一幕,心下不禁生出几分酸涩,冷冷道:“秦国夫人有人撑腰,不怕这些,可四娘呢?她若真去了,以后谁还敢娶?” “我会养她的。”博亭侯世子语气温和,态度却强硬:“只要有我一口吃的,便不会饿到她。” 博亭侯面色骤变,像是心头梗着气似的,正待说句什么,博亭侯世子却先一步转过头去了。 “走吧,秦国夫人公务在身,别多耽误,”他笑着催促妹妹:“我若得空,便去看你。” 孔蕴哽咽无言,最后向兄长见礼,再向博亭侯遥遥致意,随同乔毓,转身离去。 出府门的时候,乔毓道:“四娘,你知道你现在离开,意味着什么吗?现在回去,也还来得及。”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孔蕴铿锵有力道:“但是,我绝不会再回去了。” “你同你哥哥很像,外表柔和,内在坚韧。” 乔毓笑道:“我听你哥哥的意思,似乎也对孔家诸多规矩不甚赞同,有意进行变革……” 孔蕴神情有些忧郁,道:“哥哥的确有这个意思,只是族老们反对的声音太大,父亲也不赞同……” 虽然只是短短一见,但乔毓对博亭侯世子的印象很不坏,莞尔一笑,由衷赞道:“穷则变,变则通。我记得,有个姓达的蛮夷曾经说过,世间的人与物都是在不断竞争的,倘若不能够适应时代,很快就会被淘汰,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的确有理,”孔蕴听得颔首,又不解道:“蛮夷竟也有此高见?那人姓甚名谁?” 乔毓在脑子里搜了搜,不甚确定的道:“仿佛是叫什么达尔文……” …… 已经定好的人员名单里边儿,忽然加上个孔蕴,皇太子等人自然觉得怪,只是她是乔毓带过去的人,又是女郎,他们自然不会公然询问,免得孔蕴下不来台。 六月的天儿,已经热得紧了,人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便觉得跟要化了似的。 好在这会儿刚过清晨,日头还没有午间时候那般暴烈,众人便抓紧时间赶路,匆忙往万年县去。 …… 简单意义上的万年县,其实便在长安城朱雀大街东,附郭长安,连治所都位于长安城内。 但实际上,从朱雀大道东到长安城墙之内,治所万年县的一小部分,更大的那半儿在城外,有连绵的农田和庄稼,远不同于长安城内的繁华。 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廓。恶贯满盈,附廓省城。 照这说法,万年县的县令前世大抵是一个头顶生疮、脚下流脓的大坏蛋。 皇太子往万年县去时,免不得要将詹事府与左右春坊里边儿的属臣挪过去大半,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这些人没一个好惹的。 皇太子与秦王都留在长安城外的官邸里,他这个县令难道能坦然留在长安城里边儿办公? 但凡是懂点儿事,就知道鞍前马后的去伺候着。 万年县是附廓县,县令官居正五品,今年四十来岁,就这职位而言,倒也算是年轻有为。 皇帝心血来潮,想在万年设置个特区,可怜县令头发都掉了一半儿。 就像是没有媳妇想跟婆婆一起住一样,忽然间掉下了几十个婆婆,这谁受得了? 好在皇帝也没有这么不近人情,转头就降旨将他调到别处去了,至于万年县令的位置,便暂且空闲着,叫皇太子挑个合适的人选,再行添补过去。 乔毓与皇太子、秦王、孔蕴等人抵达万年县时,早有人收拾了居所出来,几人先去歇息。 到了第二日清晨,又骑马出行,在外边儿转了一圈儿,大略有个章程,便往前厅里去商讨。 “应该先做什么呢?” 乔毓知晓后世,心里边儿的点子比芝麻还多,但真是具体到行动刚略上,她便没办法了,只能瞪着眼抓瞎。 皇太子坐在上首,秦王与乔毓在他两侧,底下是东宫的一众属官,孔蕴则端坐在乔毓身后,静听众人议事。 负责查录万年县相关资料的属官将近十年内,万年县境内的人口变动、赋税、土地耕种情况、力役、水利桥梁、司法文乃至于道路、钱粮诸事一一说明,末了,又将诸多资料整理成册,专门令人收录,随时准备查看。 皇太子端坐椅上,静静听臣属汇报完,方才左右环视,道:“诸君以为当下首要之务,该当如何?” “殿下此来,是为改革,也是为了试点,”短暂的寂静过去,左庶子林卓道:“万年县约有七千五百户,近三万八千口人,仅凭吾等,怕是很难将其撬动。” 皇太子唇边微露笑意,显然是赞同此言,林卓见状,更有了几分底气,侃侃而谈道:“对于选才之制,历朝历代都有变革,西周世卿世禄,秦朝军功爵制,汉有察举征辟,后来又有九品中正制,直到前朝,方才开始通过察举选取人才,以时务为题进行策论,择优录之,圣上登基之初,也曾有意对此进行变革,只是诸事纷纭,方才未能如愿……” 说及此处,他转头去看乔毓,钦佩道:“秦国夫人在建言疏略中,便曾提及此事,很有些值得借鉴之处。今殿下至万年县,何不张榜天下,求贤问政?” 林卓是左春坊的主官,皇太子心腹,若非十拿九稳,怕不会主动提议此事。 属官们听得仔细,略微研讨,确定可行之后,便将此事敲定,商量起如何写榜文,又有人前去草拟奏疏,准备将此事汇报于长安。 乔毓瞥见皇太子与秦王神情,便知此事是他们早就敲定的,略微一想,倒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众人拾柴火焰高,春坊官吏虽多,但平均到一个县城,便显得有些少了,更不必说万年县作为变革的进行场所,任何一项政策的推行,都需要足够的官吏进行运转。 只是…… 她寻个时机,悄悄向皇太子道:“阿琰,你想过考试的内容吗?” 臣属们在外议事,内中并无外人,皇太子不像早先那样坐的端正,斜倚在窗边,笑道:“小姨母有何见教?” …… 太上皇与他的一众宫嫔们齐齐挪出皇城,没几日,皇太子与秦王也走了。 天气渐热,晋王与昭和公主在宫里待不住,跟父皇说了一声,跑到九成宫避暑去了。 皇帝忽然间察觉到,这偌大的皇宫,竟有些死气沉沉了。 他提笔处理政务时倒还好些,略一停下,却觉四下里静寂无声,连窗外的蝉鸣声,都像是远在另一个世界。 “高庸,”皇帝在站在窗前,望见不远处柳树的叶子都被晒得蔫了,他道:“你说,太子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高庸跟随他多年,闻弦音而知雅意,笑道:“圣上若想知道,自己去瞧瞧不就是了?” “也是。”皇帝笑了,大步走出内殿,扬声吩咐道:“去备马!” …… “见教不敢当,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可以防患于未然,有些事情,又可以早做准备。” 乔毓想起自己从后世得来的教训,郑重道:“其一,不求举子文采斐然,只求其言之有物,摒弃诗词歌赋,而论时务,又或者水利农桑。诗写得好,那就去写诗,赋写得好,那便去写赋,不要去做官,尸位素餐,祸害百姓。” 皇太子颔首道:“有理。” “其二,要在考试内容之中增设算学,还可以酌情增加些刑律、水利与机械变革的试题。” 乔毓道:“不要再考明经了,也不要再进行什么帖试,选拔官员是要治国,要改善民生,要富国强兵的,这跟会不会背《礼记》、《春秋》有什么关系?” “后世有人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她郑重道:“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凡有异者,皆是异端。” 秦王在侧,听得有些迟疑:“骤然大改,是否会引起纷议……” “无妨,”皇太子略一沉吟,复又笑道:“左右只是在万年县内施行,别人想嚼舌头,都没理由。” “小姨母说的有理,”他叹口气,由衷感慨道:“大唐建国不过十几年,没有真正根深蒂固的陈规,守旧的力量也不甚强大,现在改,总比将来改要好。若是过了几十年,后人再想变革,一句祖宗家法压过去,连天子都不好说什么。” 秦王听得颔首,却听乔毓道:“还有最后一条。” 她两眼亮晶晶的,震声道:“若有非大唐人氏前来参与考试,要在总分中扣除十分!” “小姨母,这可不行,”皇太子闻言失笑,摇头道:“朝中诸多将领,都是出于异族,如此设置政令,未免使人离心。” “再则,”他徐徐道:“父皇也曾说过,‘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我怎么好贸然更改?” “我又不是叫你直接扣分,中间还有转圜呢。” 乔毓笑着解释:“若想要取得跟大唐人氏相同的待遇,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在那之前,他们要先通过大唐语言等级考试才行。” 皇太子与秦王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见了疑惑:“大唐语言等级考试?” “对啊,其实也简单,明经不是会考些四五经的默写嘛,就从那里边儿挑好了。既不叫帖经冷清下去,又能教化夷狄,一石二鸟啊。” 乔毓越说越高兴,振奋道:“通过语言考试的,可以给个机会,试着叫做个芝麻官,至于通不过的,老老实实去搬砖吧。” 皇帝刚到门边儿,便听到这么一句话,好笑之余,又觉得的确有些可行,正思忖时,却听皇太子道:“可父皇那边儿——” 乔毓会意道:“你是说你父皇那句‘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 皇太子道:“正是。” 皇帝原本是想进去的,听到这儿,却停了脚步,打算听听乔大锤在背后是怎么说他的。 乔毓哪知道正主这会儿就在门外,一拍大腿,感慨道:“嗨,快别提了!后来你父皇肠子都悔青了!” 皇帝眉头猛地一跳。 秦王惊道:“怎么说?” “你父皇这个人啊,没别的坏处,就是爱面子,想着两面儿光,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乔毓可抖起来了,得意洋洋道:“历来战胜夷狄之后,都会将其分而化之,可他呢?偏要打肿脸充胖子!后来可倒好,突厥那群小狗日的偷偷在他屁股上捅了一刀,在九成宫行刺,你父皇差点当场驾崩,终于幡然醒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亲吻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皇太子与秦王听得眉头紧锁, 面面相觑。 半晌, 皇太子方才道:“东突厥……” “嗨,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乔毓这才想起来, 有些事情自己知道, 两个外甥可不知道。 她解释道:“你父皇击垮东突厥之后,侍中赵融曾进言,请求将突厥旧部打散分化,大半朝臣都附议,可你父皇偏是不听,非要搞以德服人那一套, 对突厥人加以恩待。夷狄非我族类, 人面兽心,强必寇盗, 弱则卑伏,后来果然反噬。” “那时候,你父皇往九成宫去避暑, 有突厥旧部趁夜行刺, 要不是上天庇佑,他当时就嘎嘣了。” “中国百姓,实天下之根本,四夷之人,乃同枝叶, 扰其根本以厚枝叶, 而求久安, 未之有也——这话可是你父皇遇刺之后自己说的。” “装逼一时爽,事后火葬场,”乔毓说起此处,连连摇头,神情愤慨道:“最要紧的是,后来东突厥重新分裂出去,继续侵扰边民,也就是你父皇不在这儿,否则,我真想问问他脸不脸红!” 子不言父过,皇太子与秦王听罢,自然不好说些什么。 再则,这事儿也还没发生,突厥还在北边儿蹦跶呢。 “现下知道也好,”皇太子似乎是在沉吟,没有言语,秦王则温声劝慰母亲:“避开便是了,小姨母别气。” “我怎么能不气?”乔毓愤愤不平道:“你父皇也太不像话了,真该好好说说他的!” 她义愤填膺的说了这么长一通话,嗓子已然有些干了内室中没瞧见茶水,又不好叫两个外甥侍奉,哼哼唧唧的站起身,往外室去找,门帘一掀,人就呆了。 皇帝无声的站在门边儿,不知听了多久,目光凝滞,面沉如水,静静对她进行死亡凝视。 “……”说人坏话的乔大锤,被当场抓获。 “嗨,真巧,”她信口胡扯道:“圣上你也是,皇太子都这么大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专程跑出来看看……” 皇帝不理会她那些骚话,低着头,就这么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道:“大锤,你前不久说什么?” “嗯?”乔毓求生欲异常强烈,面色疑惑,左右看看,不解道:“我前不久说话了吗?” 皇帝继续紧盯着她,微笑道:“好像说了。” “圣上觉得我说了,但我又不记得,”乔毓神情中显露出几分迷惘,踌躇一会儿,迟疑着道:“我觉得,答案只有一个……” 皇帝漠然道:“什么?” “方才那一切,都是你的幻觉!” 乔毓语气坚定,神情关切:“圣上,你大概是匆忙赶路,以至于精神太过疲惫,才会出现耳鸣,幻听这一类的症状……” “大锤啊,”皇帝眯起眼来,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笑了,语气阴嗖嗖的道:“你自己觉得,这说得过去吗?” 乔毓挠了挠头,道:“无懈可击。” 皇帝被气笑了,左手握刀,指了指内室:“你可以再往里边儿跑三尺。” “……”乔毓心慌慌道:“这是个误会,圣上你听我狡辩!” 皇帝眉头一跳:“嗯?” 乔毓梗了会儿,却想不出个法子圆回去,索性也豁出去了,狠了狠心,愤慨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嘛,你就是死要面子!败军之将,又是仇敌,杀了也不为过,你还封爵厚待!夷狄屡次寇边,袭杀边民,投降之后即便不加以惩处,也该迁徙分化,怎么反倒加恩呢!难道在圣上心里,大唐的臣民还不如夷狄降卒吗?” 皇太子与秦王听见这边儿动静,早就迎了出来,只是见那二人正说话,方才没有开口,现下听乔毓语出抱怨,皇太子方才轻声道:“小姨母年轻气盛,父皇不要同她计较。” “不至于。”皇帝淡淡一笑,自己进内室去坐下,又向乔毓道:“你过来。” 乔毓说都说完了,再怕也没意思,再则,她方才的迟疑,是因为皇帝天子的身份,而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做错了。 乔毓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过去,道:“圣上有何吩咐?” 皇帝抬头看着她,道:“你方才说的那些,从前似乎没怎么提过。” “你是皇帝嘛,”乔毓有点不好意思的道:“总得给你留点面子,再则,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 皇帝听得失笑,笑完之后,神情郑重起来:“将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再说一遍。” 乔毓看他神情,似乎不以为忤,心里便有了底气,略微构思一下措辞,徐徐道:“圣上击败东突厥之后,没有按照旧例,将突厥旧部打散分化,而是准允他们留在河东,甚至于连官吏都未曾委派。 侍中赵融上疏说‘突厥降卒几近十万,数年之后,滋息过倍,居我肘腋,毗邻京都,来日必为心腹大患’,朝臣们大多附议,但也有人反对……” “礼部尚温彦博上疏说‘天子之于万物也,天覆地载,有归我者则必养之。今突厥破除,余落归附,陛下不加怜愍,弃而不纳,非天地之道’。嘿,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说及此处,她神情中浮现出几分鄙薄,不屑道:“叫我看,就该把这种人全家丢到边境线上去,叫他也尝尝突厥人不时打过来,烧杀淫掠的滋味!到时候,他若是还能说陛下不加怜悯,非天地之道,那我就把自己胳膊腿儿砍了,在他们家门口摆个服字!” 皇帝听得默然,又道:“后来呢?” “后来,又有诸多臣工进言,附议侍中赵融之请。” 乔毓有些郁卒,略提了两句,忽然转向皇太子,悄咪咪的上眼药,道:“温彦博这个人,良心大大的坏了,以后若有机会,阿琰打发他回家卖红薯!” 皇太子忍笑道:“好。” 皇帝也笑了,隔空点了点她,道:“说下去。” 乔毓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给事中杜楚客进言,说北狄人面兽心,难以德怀,令其部落散处河南,逼近中华,久必为患;凉州都督李大亮上疏讲:《春秋》云:‘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突厥每有一人降,陛下便赐物五匹,袍一领,酋长悉授高官,禄厚位尊,殊多糜费。以中国之租赋,供积恶之凶虏,此非中国之利也。” 她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皇帝眉头微蹙,道:“再后来呢?” “上不纳!”乔毓抬高声音,郁卒道:“再然后就是你往九成宫去避暑,被突厥人行刺,差点嘎嘣了!” 皇帝见她这副张牙舞爪的情状,既觉好笑,又有些无奈,再想她说的那些话,却觉心绪复杂,五味俱全。 皇太子与秦王都没有说话,如此过了半晌,他方才低声道:“温彦博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 “你怎么还这样说?!” 乔毓满以为皇帝听了自己说的那些话,会改变主意的,不想竟还是这姿态。 “突厥人几次三番寇边,烧杀抢掠,屡行勒索,天下苦之久矣!好容易将其打垮,反倒荣养起来,这算什么道理?!圣上,在你眼里,死去的士卒与枉死的边民,难道都不是人吗?!” 她吃了一惊,心头隐约生出几分愤慨来:“照我看,就该把那些降卒送去挖矿开山!死道友不死贫道,既能将这些不稳定因素消耗掉,又能免去诸夏同胞无辜死难!” “圣上,我说话不好听,你生气我也要说。” 乔毓瞪着他,语气不甚好,道:“你这是头脑糊涂,大病,得开瓢!” 皇帝听得眉头一跳,目光微凝,静静看着她,却没做声。 乔毓原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说都说了,还怕个蛋,向皇太子与秦王道:“你们先出去,我跟你们父皇说会儿话。” 母后这个暴脾气,再说几句怕就要上手了。 秦王有些担忧,怕自己一走,爹娘就打起来,刚想劝慰几句,衣袖却被皇太子扯了一下。 他微微一笑,道:“我们走吧。” 这位长兄惯来沉稳持重,目光深远,秦王的心忽然定了下来,向皇帝行礼,同兄长一道退了出去。 两个小辈儿走了,内室中便只剩了皇帝与乔毓二人,一坐一立,皆是无言。 皇帝斜倚在椅上,不怒而威,对着她看了会儿,忽然叹口气,道:“大锤,你不会是想对朕动手吧?” 乔毓却一掀衣摆,在他面前跪下身去了。 皇帝目露惊色,神情中同样闪过一抹诧异。 “圣上,在我心里,你不该是这样的。” 乔毓仰起脸来,目光感伤,注视着他,道:“你文能提笔,武能安疆,善于纳谏,对于属于荒王的旧臣,也能坦然接纳,加以重用,更不必说以女人为官,令皇太子主导变革这件事了。在我心里,圣上是不世出的英主,雄才大略,你不该这样的。” 皇帝目光微怔,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来。 “圣上,你太过在乎身后名,也太在乎世人对你的评说了。” 乔毓软了语气,继续道:“也正是因此,你被士林与清流议论裹挟,即便知道有些事情不对,也不得不违心的点头赞同,做一个世俗意义上的仁德明君。” “我知道,圣上想将玄武门之变的阴翳除去,想叫史中的自己完美无缺,想叫所有人提起你的时候,都挑不出任何缺憾,但人——毕竟只是人啊。” “但凡走过的路,都会留下痕迹,玄武门的鲜血,的确洗刷不掉,但是贞观盛世的万丈光芒,足以将一切湮灭。我在后世所看到的圣上,经天纬地,气吞日月,那是何等雄风?!” “圣上,”乔毓膝行两步,到他近前去,由衷道:“你心中所担忧的,其实真的没那么要紧。昔年骁勇无畏的李泓,现在到哪里去了?” 她说的时候,皇帝便低着头,静静看她面容,听她言语,听到最后,眼眶少见的泛起热来,连喉咙也有些酸楚。 阿妍啊,他在心里这么唤她。 这样掏心窝的话,你走之后,再没有人敢同我讲了。 你梦中所见到的那个时代,我那么做的时候,你大抵也不在了吧。 你若是还在,一定会像现在这样拦着我的。 他便这样近乎贪婪的看着她,久久没有言语,乔毓以为他不为所动,正待再说句什么,却见他眼睫微颤,忽然落下泪来。 他他他他怎么又哭了? 乔毓心道:我说的这么过分吗? 乔毓自己不是个爱哭的人,也哄不了爱哭的人,更别说皇帝这样秉性刚强、性格坚毅的君主了。 她有些踌躇,迟疑着该怎么办才好,皇帝却蹲下身去,伸臂紧紧抱住了她。 “我不是来看阿琰他们的,”他搂着她,动作轻柔的抚摸她长发,低声道:“我只是想你。迫不及待的想见你。” 乔毓伸手推他,却没推开,气闷道:“圣上,我跟二姐姐生的再像,也不是二姐姐。你这样做,很不好……” 皇帝心中既酸且涩,痛楚隐约,他将乔毓松开,注视着她的眼睛,道:“其实,你本就是……” 乔毓道:“本就是什么?” 皇帝踌躇几瞬,终于淡淡一笑,说:“没什么。” 气氛有点尴尬。 乔毓原本是跪在地上的,被他这么一搅和,也成了瘫坐姿势,至于皇帝,却也好不了多少。 他坐在地上,自己先站起来抖一抖身上尘土,这好像不太合适。 乔毓略一迟疑,还是老老实实的坐在地上,道:“我方才说的那些,诚然失礼,却是肺腑之言,圣上,你得往心里去。” 皇帝道:“好。” 答应的这么痛快,不会是糊弄人吧? 乔毓心中狐疑,倒不至于光明正大的说出来,略微一顿,又道:“说都说了,还有个事儿,我也一起讲。” 皇帝有些无奈的看着她,道:“说吧。” “刑罚应当适度,但并不意味着过渡宽松。” 乔毓道:“史记载,有一年大唐只裁决了二十九人死刑,儒臣们都觉得这是善政,是天子与朝臣教化万民的结果,恨不能普天同庆,我却觉得有点不靠谱儿。大唐多大啊,一年到头还不到三十个死刑犯,糊弄鬼呢。” 她撇撇嘴,道:“有过该罚,有罪当刑,不要为了面子好看,对刑罚加以裁减,对死囚加以恩待,对于受害人乃至于其家眷而言,不就是最大的不公平吗?有这份心力,还不如去抚恤枉死者亲眷呢。” “真看不出来,”皇帝诧异道:“你竟将刑罚看得这么重。” 乔毓哼了声,道:“这是自然。” “嗯,”皇帝道:“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你是一言不合便拔刀杀人的人。” “……”乔毓恼羞成怒:“你再这样,我就说你改史的事儿了啊!” 皇帝失笑,垂眼看她,道:“不是应该给我开瓢吗?” “……”乔毓以牙还牙,互相伤害道:“你不仅修改史,还想偷看起居注,只是起居郎不仅不给你看,还记录在册,结果这事儿后人都知道了。你没想到吧?哈哈哈哈哈!” 皇帝斜她一眼,忽然扶住她腰身,凑过脸去,堵住她唇,重重的吻了上去。 乔毓吃了一惊,眼睛圆瞪,伸手大力推他。 皇帝也不勉强,顺势退开些,轻笑道:“小混账,你也没想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说破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乔毓呆住了, 眼睛瞪大, 好半晌才回过神儿来,有些怔楞抬手摸了摸自己嘴唇。 “圣上, ”她呆呆道:“你疯了吗?” 皇帝注视着她, 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没有疯。” “没疯还敢亲我!” 乔毓冷笑一声,抬手一拳打过去:“是我乔大锤提不动刀了,还是你李大郎飘了?!” 皇帝哪成想她说打就打,着实吃了一惊,不过他戎马半生, 身体矫健, 想要伸臂拦住,倒也没什么困难。 只是他手才抬起来一半儿, 却见那小混账横眉立目的,显然是真恼了,心念间略微一动, 还是停下来, 生生挨了这一下。 乔毓可没想这么多,一拳打过去,尤嫌不够,从地上一咕噜爬起来,目光在内室周遭探寻。 那一拳是真的狠, 皇帝略微往边儿上侧了侧, 减缓力道, 却仍觉下颌惊痛,牙根发软,这会儿见她四下里找,心生警惕:“大锤,你干什么?!” 乔毓道:“我刀呢?!” “……”皇帝真怕这二愣子发病,忙站起身,道:“你差不多就行了!” 乔毓挨着在内室找了一圈儿,却没找到个趁手家伙儿,只得暂且罢休,扭头去看皇帝,叉着腰,怒道:“再说最后一遍。我是我,二姐姐是二姐姐,我们俩不一样!圣上你这么做,既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二姐姐!今天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再有下次,真要给你开瓢了——来日圣上驾崩,到了地下,二姐姐见了你,也得给你开瓢! ” 皇帝槽多无口,定定看着她,右手轻揉下巴,心不甘情不愿的应道:“知道了。” 乔毓哼了一声,又用衣袖擦嘴,刚擦了一半儿,忽然察觉到几分异样,狐疑的看着皇帝,道:“不对啊。” 皇帝道:“你又怎么了?” “二姐姐在三月过世,我在四月回家,前后只差了一个月。” 乔毓眉头紧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道:“圣上,那时候你对我就不太对劲。最开始见到的时候,还可以说是因为我跟二姐姐太过相像,而触动情肠,可再后来呢?你移情的忒快了吧。” 皇帝心头一震,竟不知应该如何回答才好。 “不对劲儿,不对劲啊!圣上,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乔毓越说越觉得怪,近前几步,有些咄咄逼人的道:“你只娶了二姐姐一个人,又没有异生之子,应当是很钟爱她的,为什么在她刚过世一个月,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对她的妹妹移情了?” “再则,圣上既然因为我与二姐姐生的相像而移情,那你对二姐姐的情谊,必然要比对我要深得多,更不必说二姐姐才过世没多久——可我怎么觉得,你这会儿不怎么在意二姐姐,只想着往我跟前凑?” 乔毓连连发问,着实是将皇帝为难住了,怔在原地,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乔毓见他不答,心中疑惑更甚,狐疑的看着他,道:“圣上,你怎么不说话?” 皇帝目光有些复杂,盯着她看了半晌,若有所思道:“大锤,你这么刚,应该没那么脆弱吧……” 若是趁这时机,告诉她此事由来,她又会如何? 他认识的乔妍,秉性刚强,坚韧不拔,不是会为此打倒的人。 只是……若真有个万一,岂非悔之不及? 乔毓不明所以道:“什么?” 皇帝踌躇几瞬,话到了嘴边儿,还是给咽下去了。 “无事,你不要胡思乱想,”他轻轻叹口气,道:“朕这便回宫去了。” 乔毓一头雾水,却道:“我方才问的话,你还没有回答呢。” “朕没什么好说的,也不想再同你说什么。” 皇帝将衣摆上灰尘拂去,淡淡道:“走了。” 乔毓看似粗枝大叶,实则心思细致,他越是避重就轻,她心中便越是惊疑不定,叫住他道:“你等等——” 她快步跑过去,伸臂将他拦住,仰起脸来,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皇帝敏感的在这其中察觉到了什么不同,眉头及不可见的一跳,却被乔毓捕捉到了。 “现在回想,你们的态度都好怪。” 乔毓眉头紧蹙,注视着他,喃喃道:“不只是你,阿娘、姐姐和哥哥们,甚至于阿琰他们,似乎都淡忘了二姐姐过世的事情,神态中也少见悲色。若说圣上与二姐姐是表面夫妻,无甚深交也就罢了,可阿娘与阿琰他们,是二姐姐的骨肉至亲啊……” 她神情古怪,不解道:“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向来沉稳,也能沉得住气 ,现下见她紧拽着一个线头往下扯,句句直击人心,倒生出几分无措来。 他对着乔毓看了半晌,却不知应该如何解释,只得顺着她话头,反问道:“是啊,这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做什么?这会儿是我在问你。 乔毓见他不肯讲,心头不禁冒出几个猜测来,胡思乱想了会儿,忽然道:“难道二姐姐其实过世很久了,只是一直秘而不宣,阿娘与阿琰他们的哀恸已经随着时间而淡去?” 皇帝:“……” “也不对,”皇帝没说话,乔毓自己就给否决了:“二姐姐若真是早早过世,为什么要瞒下来呢,即便阿娘与阿琰他们愿意帮忙瞒着,太上皇与章太后那儿也瞒不过去啊……” 皇帝:“……” 真想知道最后她能猜出个什么来。 乔毓实在没有想法,扭头去看皇帝,却见他正含笑瞧着自己,神情中隐约带着点儿怜爱,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再这么看我,我就揍你了!” “罢了,”皇帝忍俊不禁,道:“你慢慢想,朕往外边儿去看看。阿琰他们打算在万年县内,以科举选取官吏,倒是很有意思。”说完,竟先行离开了。 乔毓目送他高大身影离去,心中疑窦却愈发深了。 她找把椅子坐下,从自己在昏睡中醒来之后开始想,一直想到自己离京前夕。 二娘是在村前的河边捡到她的,前一日,明德皇后辞世。 当初乔毓归家,见到的是乔老夫人与常山王妃,母女三人触动情肠,哭成一团,好些事情其实都讲得不甚详尽。 乔老夫人年迈,乔毓见她实在伤心,更不忍心再问,只大略听她们提了几句缘由,便没有再去理会过,现下再想,却觉疑窦重重。 乔家为什么要将她养在外边儿? 真的是因为虚无缥缈的命理之说吗? 皇太子几人刚见她时,情难自抑的落泪;韩国夫人见她时,以为她是老国公在外边儿偷偷生的女儿;邢国公府苏家向来与乔家同气连枝,高家更是乔老夫人的娘家,可他们都不知道乔家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就像是忽然间冒出来这么一个人似的。 乔毓忽然生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猜测来: 她真的是乔家的女儿吗? 还是说,乔家人的本意也与新武侯府一样,只想要这副与明德皇后相似的面孔? 她今年十六岁,出生的时候,大唐还未建国,正值战乱纷纷,乔老国公与乔老夫人怎么忍心将小女儿放在外边儿养? 是谁教她习武学医,以及其余那些本领的? 刚到乔家,乔毓沉浸在与亲人团聚的欢喜之后,全然没有怀疑过这些,现下再回头想,却恍然察觉,自己其实一直都在原地打转。 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遗失的那十六年里,她是怎样度过的。 乔毓少见的有些怔楞,如此过了大半晌,方才下意识去摸自己面颊,又一次在心里问自己: 我真的是乔家的女儿吗? 不,乔毓,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她忽然自责起来:阿娘和哥哥姐姐对你的关爱,难道是假的吗? 你当初没有追问过往,只听言辞,便全然信了,不正是因为心里涌现出来的亲切与怀念吗? 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 乔毓头痛欲裂,却又想不出结果,怔怔坐了良久,忽然站起身来,大步出门去了。 皇帝与皇太子正在外边儿说话,秦王陪在边儿上,倒有些其乐融融的意味,见乔毓大步出来,失笑道:“怎么了?风风火火的。” 乔毓心中五味俱全,对着他们看了会儿,道:“我想回家一趟。” 回家? “怎么了,”皇太子到她身边去,关切道:“在这儿住不习惯?还是有什么东西忘记带了?” “都不是,”乔毓说的含糊,语焉不详道:“就是回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的。” 现下还不到午时,万年县距离长安又近,骑马归京,用不了一个时辰便能回来。 皇太子见她不肯详说,也不逼迫,只温声嘱咐道:“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皇帝在她神情中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到近前去,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拉住她衣袖,将人带到另一边儿的无人处去了。 “你怎么了?”他低声道:“有心事?” 乔毓低着头,也不说话。 皇帝见状,倒不强求,垂首看了她几瞬,道:“朕与你一道回去。” 乔毓心头一突,道:“不必了,我一个人便好。” 皇帝见她情态不对,如何能安心,再想她前不久问的那些话,更是恨不能将人给拴住,哪能叫随便跑:“左右也是顺路,朕有日子没见老夫人了,也该去给她请安。” 乔毓见他坚持,便没有再推拒,大略同其余人说了声,上马往长安去。 时值六月,吹到脸上的风,都是燥热的。 乔毓的心绪有些纷乱,被这暑气一蒸,心中情不自禁的生出几分烦躁来。 赶路的时候,她与皇帝都没有说话,直到进了长安,放慢速度之后,皇帝方才说了句:“你有心事。” 乔毓“嗯”了一声。 皇帝尤且记得前不久她问自己的那些话,隐约猜到她想回去做什么,只是现下再拦着,反倒显得刻意。 他在心底叹口气,道:“谎言并不意味着恶意,有时候,那其实是关怀。” 乔毓扭头看他,目光坚韧,道:“可我只想要真相。” 皇帝眉头微微蹙起,迟疑几瞬,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抵达卫国公府时,已经到了午时中,乔老夫人用了午时,又去逗弄挂在廊下的那只鹦鹉,一把瓜子儿喂了小半儿,却听女婢前来回禀:“老夫人,圣上与四娘一道来了,这会儿已经进了府门。” “是吗,”乔老夫人有些诧异,失笑道:“圣上也就罢了,四娘那个小混账,不是往万年县去了吗?她可不是个会半途而废的。” 说完,又道:“这个时候回来,也不知吃过午膳没有,叫小厨房备些凉面,赶紧送过来。” 外边儿女婢应了一声,便去吩咐厨房准备,约莫过了半刻钟,皇帝与乔毓便一道来了。 “瞧你,脸都晒得烫了,”乔老夫人在女儿面颊上触碰一下,又取了帕子帮她擦汗,嗔怪道:“出什么事了,非得大中午往回跑?吃饭了没有?” 乔毓注视着她慈爱的面容,有些怔楞的道:“没吃。” “我就知道。”乔老夫人笑了,又催促外边儿人:“面呢?好了没有?” 午膳刚刚结束,膳食都是新鲜的,凉面上浇上香油、碎芝麻和辣椒,再放上一撮儿荠菜,瞧着便觉得开胃。 女婢送了两碗过来,先后给皇帝和乔毓端过去,二人低头瞧了半晌,却都没动筷子。 “怎么都不吃?”乔老夫人诧异道:“我记得你们都挺喜欢的。” 皇帝捡起筷子,缓缓吃了一口,乔毓拿筷子将上边儿芝麻碎搅拌几下,食不知味的吃了起来。 乔老夫人见他们如此,更觉摸不着头脑,同身边林妈妈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有些莫名,心里边儿也不禁生出几分不安来。 乔毓慢慢将碗里边儿的面吃完,终于将筷子搁下,女婢送了茶来,她漱了口,又抬头去看乔老夫人。 不知怎么,她心里忽然很难过。 “阿娘,”乔毓眼眶有点发热,注视着乔老夫人,忽然胆怯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的生辰是哪一日?” 乔老夫人被她先前那一通凝重搞得胆战心惊,这会儿听她问这个,才松口气,不假思索道:“你是九月十……” 这话说到一半儿,她忽然间停住了。 九月十六,是乔妍的生辰,不是乔毓的。 姐妹俩赶在一天出生,虽然年岁不同,但终究太过巧合了。 乔老夫人语滞了。 乔毓看着她,追问道:“阿娘,是九月十几?” 乔老夫人心头一跳,下意识低下头去,复又抬起,道:“九月二十四。” 她勉强的笑,语气中带着点嗔怪:“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可我刚回家的时候,你说我是七月生的。哪有母亲会弄错孩子的生日?” 乔毓看着她,心里某个地方就像是被扎了一刀,呼啸着往里灌风,她微一低头,眼泪不受控制的掉出来了:“你不是我阿娘。” 她站起身,神情伤怀,目光怀疑的四望:“这儿真的是我的家吗?” 任何言语,都不能形容她此刻的惊疑与难过。 未知的过往,刻意隐瞒一切的家人,还有与二姐姐之间怪的重合…… 正是她最为亲近的家人,一道编织了一张巨,将她困在其中,不得动弹。 这跟在新武侯府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乔毓知道葛家人不是她的亲人,心下防备,即便他们真的对她痛下杀手,也不会放在心上,最大的情绪波动,也不过是愤怒。 可乔家人不一样。 这是融进她心里的家人,是她要真心对待的家人。 他们怎么能合起伙来骗她? 若是换成在葛家,她或许是平静行事,或许会一走了之,可是在乔家,她做不到。 乔毓宁愿选择一种自投罗式的询问,哪怕将外在的假面揭开之后,内里是不堪的伤疤。 这是她的家人,她想听他们说个清楚明白,而不愿因此造成误会,抱憾终身。 即便真是因此自投罗,被缚其中,乔毓也认了。 “……怎么,怎么会不是呢?!” 她那句“你不是我阿娘”说出来,乔老夫人当真是心如刀绞,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来,她摇晃着站起身,过去拉住了女儿的手臂。 “好孩子,”乔老夫人老泪纵横:“你是娘生下来的,怎么可能认错呢。” 乔毓眼泪不停,再见乔老夫人落泪,心中更觉酸楚:“你们都在骗我……” 她哽咽道:“你们都知道,只瞒着我一个人。” 乔老夫人搂着她,想要解释,又怕刺激到她,真的出什么事儿,可若是不说—— 她左右为难。 乔毓任由乔老夫人抱着自己,如此等待了半晌,却也无人做声,她好容易忍住的眼泪,又掉下来了:“都是假的!你们都在骗我!你真的是我娘吗?!” 乔老夫人听到此处,难过的说不出话来,世间哪个母亲,听见女儿这样问自己,不心如刀绞呢。 “好孩子,娘不骗你,娘都告诉你,好不好?” 她眼泪蜿蜒,握着乔毓的手,一下下的亲:“你是娘最小的女儿,只是,你不叫乔毓,你叫乔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疯魔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 24小时, 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皇兄,”昭和公主回头瞥了一眼, 悄声道:“她还跪在那儿呢。” 晋王哼道:“她大概是等着皇兄去请, 又或者是闹到皇祖父、皇祖母那儿去,叫御史们非议呢。” “她既然愿意跪,那便跪个够吧。” 皇后过世,哭临乃是大礼,庐陵长公主在此生事,秦王本就厌恶, 否则也不会大庭广众之下, 半分脸面都不肯给这个姑母留,现下见她还不肯息事宁人, 哪里肯再理会? “不必理她,回去用些膳食,早些歇息。”他温言叮嘱弟妹。 …… 皇后辞世, 乃是国丧, 但太上皇与皇太后章氏却是舅姑尊长,自然没有诸多忌讳。 章太后并非皇帝生母,惯来同皇后不睦,故而只叫殿中宫人去首饰珠翠,改换素服, 自己却发髻高挽, 华贵如常。 庐陵长公主在皇后灵前久跪不起, 一众命妇都瞧在眼里,自然瞒不过皇帝与皇太子,只是这二人对此全无劝慰之意,任她自生自灭,并不曾遣人去说什么,更别说亲自去请了。 “长公主,您还是起来吧,”主子久跪不起,身侧仆婢只能随同,那嬷嬷跪在她身后,无奈劝道:“陛下与东宫置之不理,太上皇又不管事,再继续下去,更收不了场了。” 庐陵长公主面色僵白,牙齿冷的咯咯作响,双目却几乎要喷出火来,扫过不远处的灵位,愤恨道:“要我为她服斩衰礼,她也配!”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那嬷嬷苦劝道:“长公主原就体弱,更该顾惜自己身子才是。” 庐陵长公主执意如此,原是为了将事情闹大,借朝野纷议,迫使皇太子与秦王低头,不想全无人理会,自己却是骑虎难下。 起身离去,便是无功而返,叫人取笑,但若继续跪下去,伤的却是自己身子。 夜风侵体,身上麻布衣衫如何禁受得住,庐陵长公主只觉通体生凉,连小腹都隐隐疼了起来,低低吸一口气,吩咐人去求章太后做主。 “我还未死,他们便敢如此作弄我儿!”章太后听闻此事,勃然大怒,却又不敢去寻皇帝说个分明,吩咐人摆驾,亲自去见女儿。 庐陵长公主一见母亲,便觉腹内酸涩热气翻滚,奔涌之后,自眼眶夺目而出:“母后!” 章太后见女儿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心如刀绞,厉声喝道:“去请太子来!他便是这样对待自己姑母的吗?!” 近侍女官搀扶着庐陵长公主登上辇轿,径直往康宁宫去,先灌了一壶热汤暖身,方才叫去更衣。 庐陵长公主缓过那口气来,再见到母亲面容,当下泪珠滚滚:“枉我父是太上皇,母是皇太后,还不是仰人鼻息?见了这个要跪,见了那个要拜,处处受人欺凌,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章太后被说到痛处,又是怨愤,又是心酸,搂着女儿,恨声道:“总有一日……” “总有一日如何?”皇太子李琰还未进殿,便先闻其声:“皇祖母,慎言。” 他生就一张与父亲相像的面孔,丹凤眼狭长锐利,锋芒毕露,鼻梁挺直,轮廓鲜明,有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冷厉挺峻。 “姑母,你若觉得逢人便拜太过辛苦,侄儿却有个好法子。” 皇太子侧目去看庐陵长公主,眸光淡淡:“你不妨做个牌位,如此一来,只有别人拜你,断然没有你拜别人的道理,是不是?” 庐陵长公主不敢直视他,垂下头,讷讷不语。 “母后仙逝,身为人子,只恨不能随同尽孝,现下所想,不过是尽人子本分,叫她去的安心,如若有人在这时候生事,叫母后走得不安宁,我必然叫她一生一世都不安宁。” “皇祖母,”皇太子微微欠身,彬彬有礼道:“您令人传我来,有何吩咐?” 偌大内殿被数十支蜡烛映照的金碧辉煌,不似人间,章太后将有些不受控制颤抖起来的手掩在衣袖之下,深吸口气,僵硬笑道:“你母亲去了,我也难过,只是见你近来辛苦,形容憔悴,颇不忍心,你是储君,是国本,要保重身体……” 皇太子冷峻的面孔上适时的浮现出几分笑意:“叫皇祖母忧心,是孙儿的过失。” …… 夜色渐深,葛老太爷却没睡下。 年龄的增长伴随着体力的衰减,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亢奋过了。 葛禄在他身前,垂手回道:“那家人姓李,当家男人很早就死了,留下王氏养育一儿一女,儿子入赘到了长安城里的一家糕饼铺子,女儿还没说亲,至于另一个女郎,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到他们家的,不过乡下村落,就那么点儿地方,多一个人很容易被察觉,想来也刚到没几日。” 葛老太爷目光幽深:“也就是说,没人知道那女郎是什么来历?” “是,”葛禄如此回禀一句,见他没有再问,便继续道:“王氏前几日曾去大夫那儿买药,她的女儿也去过,还问大夫,如果一个人将从前之事都忘光了,该吃什么药才好……” 听及此处,葛老太爷那双浑浊的眸子登时亮了三分:“你是说,她不记得从前之事了?” “应该是,”葛禄隐约能猜到葛老太爷的想法,斟酌着言辞,道:“若是有一日,她再想起来,岂非前功尽弃……” 葛老太爷眼皮子耷拉下去,拾起手边的烟杆儿,点起之后,深深吸了一口。 葛禄知道,这是老太爷拿不定主意时候的作态,所以他低下头,就此沉默下去。 “你说,”半晌之后,葛老太爷幽幽开口:“失去记忆之前,她是个什么人?” 葛禄被问住了。 “我倒觉得,栽培她的人,未必没有跟我们一样的心思,只是不知哪一步出了错漏,叫她跑出来了。” 葛老太爷缓缓吐一口气,烟雾缭绕之间,那双眸子愈见深沉:“同大行皇后生的这样相像,若有血缘关系,只会出自乔家,我可不知道,乔家还有这样一个女郎。” “能在李家住下,还帮着做活儿,想来从前也不是什么尊贵出身,你说,是不是有人从什么地方找到她,有意养起来的?” 他哼笑道:“皇后年前染病,这会儿就冒出一个相像的女郎,时间上也太巧了些。” “老太爷说的有理!” 葛禄心神一震,不多时,又有些迟疑:“只是,若那女郎不信,又或者是将来想起来……” “想起来又如何?”葛老太爷摇头笑道:“做新武侯府的女郎,将来进宫去,奔个好前程,不比做农家女好得多吗?生她的破落户,可不能像新武侯府这样,在前朝给予她支持。” “如果她足够聪明,那就是她的造化,也是葛家的造化,”他畅然舒了口气,歪到摇椅上,笑道:“如果她不识相,那就杀了,又不费什么功夫。” “去吧,叫老大和老大媳妇来,”葛老太爷慢悠悠的笑了起来:“他们要添个女儿了。” …… 白发人送黑发人,正是人间一大悲剧。 乔老夫人夫家显赫,母家荣耀,儿孙满堂,世俗妇人所期盼的一切,都已经尽数得到,说的难听些,即便现下过世,也没什么遗憾了。 只是她没想到,过世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最为年幼的女儿。 没有失去过至亲骨肉的人,很难理解这种哀恸。 消息传来之后,乔老夫人便病倒了,儿女们前去探望,只会叫她想起过世的小女儿,从而更加伤怀。 故而,卫国公姐弟几人劝慰过几次之后,便不再前去,转而求几位皇子公主登门,借由幼妹的儿女来宽抚年迈母亲的悲痛。 进了三月,便不似早先那般寒冷,但乔老夫人染病,更加畏寒,内室之中的暖炉,便不曾撤去。 “外祖母,你不要总是闷在屋子里嘛,”昭和公主坐在暖炉边儿烤梨,声音清脆,回首笑道:“多出去走走,见见那些花草,心绪会好些的。” 乔老夫人倚在隐囊上,怔怔的看着她,忽然间失神道:“别人都说你同你母亲生的像,我倒觉得不太像……” 自从女儿过世之后,乔老夫人的神志便有些失常了,与人言谈,也常是驴唇不对马嘴。 几人听罢,心中酸涩难言,昭和公主别过头去,趁外祖母不注意悄悄拭泪,秦王与晋王也是垂首不语。 皇太子坐在塌边,握住外祖母温暖的手掌,顺着她的话,温声问道:“外祖母,母后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乔老夫人的目光在几个孙辈儿身上一晃,笑眯眯的反问道:“你们觉得呢?” 晋王想了想,崇敬道:“仙姿丽容,端庄华贵。”昭和公主也附和了一句。 皇太子与秦王却没说话。 “那你们可就想错了。”或许是见他们猜错了,乔老夫人面庞中浮现出一抹得意:“你们母后年轻的时候,可是个混世魔头!” 她露出回忆的神情,笑道:“那时候天下大乱,战火连天,我随同你们外祖父在外,哪里顾得上孩子,便将她送回祖宅,叫老太爷和婆母帮着照看。哦,我忘了,你们没见过曾外祖父和曾外祖母……” 提及往事,乔老夫人兴致颇高,徐徐道:“乔家的男人不纳妾,这规矩便是婆母定下来的,公公原本想要反对,说他不纳妾是他自己的事情,不能叫儿孙也这样,婆母一壶药灌下去,公公做了三日哑巴,当然也没法儿再反对了。” “哇,”昭和公主惊道:“曾外祖母这么凶的吗?” “你们有所不知,公公年轻的时候,家里边儿逼着定了一桩婚约,可他不喜欢,就跑出去了,正好碰上同样逃婚的婆母,二人一起游历天下,情投意合,最终结为夫妻。” 乔老夫人笑道:“婆母出身湘南世家,她的母亲还是什么教派的圣女,最擅用毒,这本事也传授给女儿了。在老宅里,婆母专门有个院落,是放花草虫蛇的,没人看守,但也没人敢进去……” “哇,”这回惊叹的却是晋王,少年郎对于这等故事,最没有抵抗力了:“曾外祖母好厉害啊!” “我与你外祖父有四个孩子,你姨母最长,性情也格外稳重,因为长于武家,年少时身手不逊儿郎,至于两个儿子,就更不必说了。” 乔老夫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忍俊不禁道:“所以将你母亲送回祖宅的时候,你外祖父再三叮嘱父母,叫这个女儿学学琴棋画,修身养性,别像前边儿那几个一样,整日里打打杀杀,公公与婆母满口应了。” 昭和公主听得入迷,催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乔老夫人笑的直打颤:“你外祖父总对外人夸耀,说自家有个小女儿,温柔贤淑,端庄文秀,牛皮吹的山响,别人竟然也都信了,后来他偶然归家,见你母亲舞刀弄棍,骑马打猎,活像是只野猴子,气的七窍生烟,大病一场!” 众人齐齐哄笑起来。 乔老夫人笑出了眼泪,皇太子忙递了帕子过去,她抬手擦了,又道:“也是天性,你母亲不喜欢舞文弄墨,一笔字写得丑无比,偏喜欢舞刀弄棍。公公早年广拜名师,精研剑术,见她有兴趣,便教授给她,她又生性猎,缠着婆母要学毒术,你外祖父不同意,婆母便说只教授她医术,实际上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教了……” 说到此处,秦王也不禁催问一句:“再后来呢?” “再后来啊,”乔老夫人面容上浮现出几分矜色,笑道:“你外祖父率兵攻打窦世林,窦氏勾结乔家叛逆,意图釜底抽薪,兵临祖地城下,那时城中无将,你曾外祖父年高,你母亲披挂上马,提刀连斩三将,只率千数精锐,便大破敌军,那是何等气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乔妍(二)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 24小时,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阿娘, ”二娘神情隐忧,看眼母亲,再看眼新武侯夫人留下的五百两银子, 有些踌躇的道:“阿姐走时,叮嘱了我几句话。” 王氏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她说什么了?” 二娘一五一十道:“阿姐说, 等她走后,便叫我们搬到长安去住, 再告诉左邻右舍与里正,将此事宣扬出去。” “我就知道她是个搅祸精,摊上准没好事儿!” 王氏眉头皱起, 埋怨一句,说完,却又叹口气,担忧道:“也不知她以后怎么过……” 底层有底层的智慧, 王氏作为一个寡妇, 能将一双儿女拉扯大,当然不蠢, 新武侯夫人到时,她便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再后来, 见乔毓那般作态, 更是心如明镜。 ——若真是家人, 何必再叫她们搬走呢,再留下后手呢。 只是有些时候,看出来并不意味着能解决,像他们这样的门第,想要帮衬的唯一办法,就是躲得远远的,不要给乔毓添麻烦。 王氏又叹了口气,向女儿道:“我出门走一趟,你在家收拾行李,捡轻便的挑,笨重的便留下,寻到落脚地方,再行添置也不晚。” 二娘从母亲的话里察觉到了几分端倪:“阿姐她……那些人真的是阿姐的亲眷吗?” 王氏坦然道:“我也不知道。” 二娘想起先前乔毓说的那些话,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眼圈儿一红,不安道:“阿娘,我们去报官吧,阿姐跟他们走了,万一……” “阿娘自有分寸。”王氏掩住了女儿的口,温和道:“二娘,记住阿娘说的话,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她。” 二娘似乎懂了,忍泪点头。 王氏便整理衣衫,往里正家去,送了二百文钱,再三称谢:“这些年,我们孤儿寡母承蒙您关照,现下搬走,也该送些酒钱酬谢。” 一斗米不过四五文钱,二百文已经不算是小数目了。 里正德高望重,家底也远比其余人家丰厚,见状推辞:“几十年的交情,何必这样客气?二娘还没出嫁,留着给她做嫁妆罢。” 王氏便将腹中草稿讲了,又笑道:“那位夫人心善,颇多恩赐,大郎在城中久居,我不想离得远了,很快便要搬到长安城去住了。” “哎呀,这可是天大好事。” 里正年长,知晓高门必然不愿将自家女郎失散的消息传出去,便没有细问,连道了几声恭喜,欣然道:“二娘勤勉,模样也好,叫她哥哥帮衬,在长安也能找个好婆家,比留在这儿好。” 说完,又去为王氏母女开具文,好叫她们来日到长安城中落户。 王氏自里正家出去,便去村前雇佣了辆牛车,又往左邻右舍家去,各自送了五十文钱,既是邻里之间道别,又劳烦他们帮着看顾家中大件东西,彼此说笑一会儿,终于回到家中。 二娘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牛车也到了门外,母女二人最后看一眼居住多年的屋舍,就此离去。 …… 新武侯夫人跟乔毓说了两刻钟的话,觉得自己起码要少活十年。 她从没有觉得一个人会这样的面目可憎,只是看着那副贪婪、狡诈、自私自利的面孔,都叫她想要作呕。 老太爷的吩咐还在耳边——你要将她当成你的亲生女儿疼爱。 新武侯夫人不敢违逆,只能忍得心头作痛,下意识的用脚蹭了蹭马车底板,幻想着那是乔毓的脸,假笑道:“你是娘最疼爱的孩子,即便娘自己受委屈,也不会委屈你的。” “好吧,”乔毓觉得戏演的差不多了,勉强刹车,半信半疑道:“我当然是相信阿娘的。” 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新武侯府门前,张妈妈早就等着了,见生无可恋的新武侯夫人带着乔毓下来,便先迎上去,语气感慨,抚慰道:“六娘回家了,以后无需再怕了。”说着,还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 乔毓四下打量一圈儿,道:“先带我去看看我住的地方吧。” 张妈妈笑道:“好,我这就领着您过去。” 新武侯夫人僵笑着与乔毓并行。 正是三月,院子里的花儿都开了,姹紫嫣红一片,分外娇娆。 乔毓看得喜欢,凑过去瞧了瞧,笑道:“这些花儿可真好看!” 能不好看吗? 张妈妈心道:府上二娘最是喜爱名花,为栽培这些花木,不知花了多少心思,结果老太爷一句话,就得腾位置给别人,连最喜欢的这些花儿都没法带走。 心里这样想,口中却道:“六娘喜欢,便是它们的福气。” 这话乔毓爱听。 她弯下腰,在新武侯夫人惊诧的目光中,将那朵开的最美的芍药采下,别在鬓边,回过头去,笑吟吟的问道:“阿娘,我好不好看?” 新武侯夫人眼见她将那株价值千金的朱台露糟蹋了,疼的心头滴血:“好,好看……” 乔毓美滋滋道:“名花配美人,正是相得益彰。” ……这个臭不要脸的小贱人! 新武侯夫人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如此说了会儿话,张妈妈隐约能猜到新武侯夫人下车时为何神情郁郁了,她轻咳一声,道:“六娘,咱们去你就寝的地方看看,你若有不喜欢的,马上就叫人改。” 乔毓说了声:“好。” 勋贵门楣的女郎闺房,自然奢华舒适,极尽精致。 珍珠一线的帘幕,水晶雕成的明灯,鲛绡罗帐,沉香木床,香枕锦衾便更不必说了。 乔毓躺倒床榻上去,优哉游哉的滚了滚,埋脸进去,幸福道:“软软的,好舒服啊,我喜欢这张床!” 新武侯夫人真想一脚踢过去,叫她在地上滚十八圈儿,脸上却挤出欣慰的笑:“你喜欢便好。” 说着,她又唤了七八个女婢来,指着为首的道:“这是娘房里用惯了的人,叫她就近照顾,娘也安心,此外,张妈妈也会留下来。” 乔毓坐起身来,向那女婢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婢眉眼细长,透着精明妩媚,屈膝施礼,道:“奴婢名唤红玉。” “这个名字不好,”毕竟玉跟毓是同音的,乔毓不喜欢,想了想,道:“我给你改个名字,就叫碧池吧。” “……”碧池虽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应道:“是。” …… 新武侯府里边儿,乔毓真正接触过的,其实也就是新武侯夫人与张妈妈两人,至于其余人,却被她们借口今日晚了,明日再行拜见。 不见就不见吧,乔毓一点儿也不怵。 无论是公中的账目,还是张妈妈对新武侯夫人的态度,都叫乔毓明白,新武侯夫人并不是拿主意的人。 葛老太爷,才是府上说一不二的存在。 除了他,别的人都不需要在乎。 乔毓手中捏着一颗苹果,往上边儿一抛,又动手接住,送到口边,“咔嚓”咬了一口,甜美的汁液在口腔中迸发开,给予人无上的享受。 有钱可真好啊。 …… 那日皇太子与秦王几人过府之后,乔老夫人的精神瞧着倒好了些,小辈儿们受了鼓舞,若得了空,便时常前去探望,陪老人家说说话。 这日午后,乔老夫人自睡梦中惊醒,颇为不安,呆滞一会儿,忽然落泪起来。 皇太子在侧守着,见状关切道:“外祖母,您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我梦见你母亲了,”乔老夫人心痛道:“我梦见她在受苦,吃不饱,穿不暖,还被人欺负……” 皇太子听得心头微痛,温声劝慰道:“不会的,母后是有福气的人。” “是不是我们烧过去的金银财物她没有收到?还是说,收到了,却叫旁人抢了去?” 乔老夫人拉住他手,央求道:“好孩子,你替外祖母走一趟,去大慈恩寺供奉一盏海灯,别用你母亲的名字,若是用了,兴许又要有人去抢了!” 这话有些荒唐,皇太子却还是应了:“好,我亲自去,您别忧心。” “我怎么能不忧心,”乔老夫人伤怀道:“我一想到你母亲被人欺负,还要受气,便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乔毓却在这当头出了门,碧池似乎想劝,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给咽下去了。 院中花木鲜艳如初,乔毓倒想起自己鬓边那朵芍药了,取下来丢掉,在碧池痛心疾首的目光中,重新去掐了朵,别回鬓边去了。 毕竟是侯府,楼台重叠,富贵凛然,同乡下地方截然不同。 乔毓慢悠悠的转了会儿,不仅不觉得无聊,还有点想吹口哨。 穿过长廊,迎面走来个年轻郎君,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相貌也颇俊俏,只是面上脂粉气重了些,瞧着不甚正经。 碧池忙近前去,想要为她介绍,乔毓咬了口苹果,云淡风轻道:“我不吩咐,你别开口。” 碧池一怔,旋即便沉默着垂下头去。 “这是哪来的小娘子,怎么跑到我家来了?” 那年轻郎君上下打量她,嬉皮笑脸道:“瞧着不像什么正经出身的,别是伯父新得的吧。” “喂,”乔毓不说话,他便有些窘迫,眉头一拧,喝问道:“你是谁?” 乔毓在那苹果上咬了最后一口,抬手一拳,带着劲风,径直打在他脸上。 那郎君不意她会出手,更不想那力度竟如此之大,下颌剧痛,只觉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身体一晃,扑倒在地。 乔毓抬脚踩在他脸上,狠狠碾了几下,哈哈大笑道:“我是你爹!” 那山匪原是凶狠霸道惯了的,陡然遇见个更霸道的,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乔毓如何肯跟这群人磨牙,提刀上前,问方才说话的山匪:“谁指使你们到这儿来的?” 那山匪面有迟疑,乔毓却没了耐心,冷笑一声,举刀将他右臂斩下,怕他咬舌,又将他下巴卸了。 这样迅猛冷酷的手法,别说是山匪,连两个义弟都给震慑住了。 乔毓也不看别人,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当着那山匪的面儿,倒在了那条断臂上。 不过转瞬功夫,便见那条断臂咕嘟咕嘟冒出一阵令人恶心的泡沫儿,没过多久,竟逐渐化为脓水了。 那山匪失了一臂,原本正哀嚎不已,再见此情状,更是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只想远离那摊脓水。 乔毓的笑容恍如恶魔:“你说,我若是把它倒在你的嘴里,会发生什么事呢?” 那山匪额头皆是汗珠,又惧又怕,却还死咬着不肯说,目光怨毒的瞪着她,道:“我们固然有罪,你如此凶狠弑杀,难道便是好人?午夜梦回,冤魂入梦,不知你是否心安!” “谢你牵挂,我安心的紧,”乔毓“哈”了一声,欣然道:“一想到你们这些渣滓都死光了,就高兴的想多吃三碗饭!” 那摊脓水震慑住了一干山匪,那断臂山匪不肯说,却有别人吓破了胆,肯主动开口:“我说,我说!找我们的人姓吴,是安国公府的外院管事……” 那断臂山匪面色顿变,目露凶光,想要威胁一句,却被乔毓一脚踢翻,踩住他后脑勺,腿上用力,将他面颊埋进湿软的泥里。 断臂山匪无法开口,乔毓这才心满意足,向方才开口之人道:“你有什么证据?” 那山匪面色惨白,两股战战道:“一直都是老大跟他谈的,只是我和小六不安心,悄悄跟踪过那人,一直找到了安国公府……” “老大?” 乔毓的目光在还活着的十来个山匪身上转了转,好道:“老大还活着吗?” 那山匪面上迟疑一闪即逝,怯懦的伸出一根手指,没等说话,却见蹲着的几个山匪之中,忽然跳出一人,毫不停留,便往乔毓三人所在的反方向逃窜。 乔毓看眼手中大刀,大笑出声:“我叫你先跑三丈!” 苏怀信与许樟:“……” 其余山匪:“……” 绝望中狂奔的老大:“……” 乔毓身形敏捷,较之老大要强得多,追上之后却不杀他,一刀斩在他腿上,又叫几个山匪近前,将人给拖回去。 老大瘫倒在地,勉力抵抗了一小会儿,还是凄惨不已、被拖猪似的弄回去了,手中倔强的扯着一把草。 许樟默默的别开脸,向苏怀信道:“忽然生出一种我们才是山匪的感觉……” 苏怀信道:“……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对视一眼,摇头失笑。 乔毓暂且没空理会两位义弟,从老大与那山匪口中问出幕后之人后,也不曾食言,痛痛快快的送他们上路,还雁归山一个清净。 “铁柱,你太实诚了,反倒会被人欺负。”完事之后,乔毓对苏怀信道。 “大锤哥,”许樟解开拴马的缰绳,笑问道:“我一顿吃三碗饭,也能像你一样出色吗?” 苏怀信意味深长道:“三弟,你要知道,孙膑能写出《孙子兵法》,并不是因为他不能走路。” “……”乔毓:“我听这话很不对劲儿啊。” 那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临走的时候,他们想放把火将这个恶心的所在烧掉,只是考虑到这山寨处于山林之中,恐怕会引发火灾,只得作罢。 路过院墙时,乔毓灵光一闪,向那二人道:“来都来了,咱们留个名字吧。” 苏怀信疑惑道:“留什么名字?” 他说话的时候,乔毓已经提着刀过去,大喇喇的在院墙上刻了几个字:杀人者,葛大锤。 还不忘回头招呼他:“铁柱,三弟,你也来留个名儿。” 苏怀信脸皮不如她厚,“张铁柱”三个字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就给踢出去了。 他摇摇头,推辞道:“三弟去写吧。” 许樟想了想,道:“其实我不识字……” 另外两人喷笑出来,便不再提此事,上马离去。 “安国公府?” 回去的时候,乔毓问起此事,苏怀信道:“安国公府吴氏一族,在大唐十六卫中排行十一,安国公世子的妻室,便是太上皇与章太后的独女庐陵长公主。” “哦,”乔毓想起先前他说,山匪之事兴许是有人刻意打皇帝的脸,又说皇帝与太上皇不和,隐约明白了几分:“原来是这样。” 大唐十六卫之中,乔毓也算是知道了几家:第一是卫国公府乔家,第二是宗室常山王,第三是郑国公魏家,第十一是安国公吴家,第十三是新武侯府。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忽然道:“铁柱,那晚咱们第一次见,你说起自己名姓时,似乎笃定我识得你?” 苏怀信想起二人初见那晚所说的话,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我如何知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乔毓听得莞尔,又道:“你们家在十六卫之中吗?排第几?” 这话苏怀信自己说,便有自吹自擂之嫌了,许樟含笑接了下去,道:“铁柱哥的父亲邢国公乃当世名将,不逊于汉朝李广的人物,十六卫中排第八。” 乔毓心下微动,再看许樟,顺嘴问了句:“你爹呢?” 许樟的脸瞬间耷拉下去了。 苏怀信忍俊不禁道:“十六卫之中,宁国公居第十。” 乔毓先后数了几家排行,脑袋便有点儿乱,索性不再纠结此事:“暂且知道这几家便行了,剩下的那些,等遇上再说。” 苏怀信笑道:“大锤哥豁达。” …… 山林之中穿行滚打,自然也别指望身上衣袍有多干净,泥土也就罢了,再混杂上血腥气,几人自己闻着,都觉得有些难捱。 好在乔毓早有准备,提前带了披风,往身上一围,便遮的严严实实。 昨日下了场雨,今天不免有些凉,如此装扮,也不会叫人觉得怪。 清晨时分出门,再回到客栈,却已经到了傍晚,乔毓向店家要了热水,各自回去擦洗,见身上衣袍没法儿再穿,又哼哧哼哧的洗了,拧干之后,晾到了窗台上。 在沐浴洗漱这类事情上,男人耗费的时间多半比女人少。 许樟下楼去要了几个热菜,又温了壶酒,听那两人都收拾完了,才叫上苏怀信往乔毓那儿去,想着三人最后小聚一番。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他们终究是要分开的,宁国公再不好,也是他的父亲,朝廷以孝治天下,身为人子,怎么也不能同父亲完全割离开。 苏怀信知晓他此刻想法,却不好在别人家事上有所评论,二人便如此沉默着,敲开了乔毓的房门。 门打开之后,出现的却是个艳光四射的年轻女郎,杏眼桃腮,轮廓分明,眼睛里带着宝石般明亮的光芒,眉宇间英气袭人,美艳不可方物。 苏怀信早知乔毓是女郎,却不知她竟生的这般美貌。 再则,他是见过明德皇后的,也知晓这副面孔与前者是何等相像,两重惊讶交叠,不禁怔在当场。 早先在山寨之中,许樟见苏怀信叫乔毓去探看女眷,便隐约有所猜测,只是,他同样没想到那曾易容之下竟是这样一幅面孔,也是恍然失神。 乔毓将门打开之后,便转身进去了,没瞧见二人怔楞情状,只道:“想喝水自己倒。” 二人回过神来,进了屋,苏怀信反手将门掩上,许樟却笑嘻嘻道:“大锤哥,你可真好看。” “有吗?”乔毓摸了摸脸,笑道:“这只是我许多优点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 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苏怀信见了她这幅面孔,再想起她从前向自己打探过的那些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了顿,试探着道:“你这副面孔,似乎……” “跟明德皇后年轻时一模一样。”乔毓顺着接了下去。 苏怀信眉头微皱: “——乔家?” “我不知道。”乔毓轻叹口气:“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乔家的女儿,但是几方探查,都没有结果。” 许樟手里捏着把花生米儿,往嘴里送了一个,咽下去之后,方才道:“大锤哥,你说你醒来之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么,是谁告诉你,你同明德皇后生的相像的?” 他的身手在三人中垫底,但思绪却非常敏锐。 “人心不古啊,”乔毓又叹了口气:“我生了场病,什么都不记得,已经很可怜了,还有人冒充我的家人,想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唉!” 苏怀信淡然喝了口酒:“我猜他们现在一定很惨。” 许樟道:“……我也这么觉得。” “那不重要,”乔毓将那一茬儿掀过去,闷闷道:“重要的是,我根本不知道去哪儿找我的家人了。” 许樟听得叹气,先后为另外两人续杯,又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若是我,只怕会觉得现下正自在,想不起也没什么了。” 宁国公府那点儿事,乔毓也听许樟提过几句,知道他现下处境,闻言会意:“要走了吗?” 许樟闷头饮一杯酒,道:“总要回去的。” “你若要回宁国公府,免不得要向人解释当日如何脱身,这几日又身在何处。” 一直没说话的苏怀信将筷子搁下,正色道:“这样吧,明日我同你一道过去,便说是被我所救,咱们一见如故,结为异姓兄弟。有邢国公府的情面在,你那继母总也顾忌几分……” 许樟是头一次来长安,人不生地不熟,还有个主动出手想杀他的继母,疑似默许的生父,想想便觉举步维艰。 苏怀信的好意他自然明了,也不会要强推辞,心中暖热,举杯谢道:“二哥,千言万语,都在酒里边儿了。” 苏怀信与他共饮,又向乔毓道:“你也一样,在没找到家人之前,这张脸最好别叫人瞧见——不妨同我一道归府,既是掩人耳目,也可慢慢打探家人消息。” 乔毓想了想,道:“也好,只是不知你家是否方便。” 苏怀信道:“我父亲月前离京,不在长安,府中便由我母亲主事,安排个人进去,有什么不方便的。” 乔毓笑着应了一声,又举杯谢他。 他们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意气相投,虽然相处的时间不久,却真心将彼此视为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分别在即的短暂伤感过去,心中激荡的仍旧是扫平山匪,还一方安泰的快意,自是推杯换盏,一醉方休。 …… 宿醉一场,第二日,三人都起的晚了,早午饭揉成一顿吃,加之收拾行囊等琐碎杂事,直到过了未时,方才上马往长安城去。 宁国公府坐落于永昌坊,长安的东北方向。 乔毓是不认识路的,至于许樟——说来讽刺,这还是他第一次到宁国公府。 因这缘故,领路的任务便落到了苏怀信头上。 乔毓昨日洗的那身衣袍未干,现下便是女郎妆扮,头戴帷帽,将面容遮掩的严严实实,到了宁国公府所在的街道,便停下道:“你们去吧,我身份未明,又不好显露面容,进去反倒尴尬。” 许樟明白她的难处,灿然一笑,道:“大锤哥,得了空我就去找你玩啊。” 乔毓笑着应了声:“好。” 苏怀信看眼时辰,抬手一指街口那几株柳树,道:“我不定何时出来,你若觉得无聊,不妨四处走走,届时便在那处汇合。” 乔毓闻言颔首,目送那二人进了宁国公府,方才收敛笑意,叫丹霞转身,在长安城中闲逛。 到了现在,她心里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不要去卫国公府看看呢? 生的像,又姓乔,对于荆州这地界又有感触,若说同乔家没关系,乔毓自己都不相信。 可是偌大长安,根本就没人知道自己的存在,若是个被养在外边儿的外室女,贸然登门,那才叫人窘迫呢。 再则,即便不是外室女,只瞧这张脸,怕又要惹出事端来。 好容易寻到的线索,又绕到了原先那个死胡同。 乔毓想到此处,便有些心灰意冷,也不催促丹霞,闷头走了许久,再抬首时,却见夕阳西下,暮色已起,举目四顾,竟不知是到了什么地方。 远处有车马辘辘而来,她微微收紧缰绳,叫丹霞往边上靠了靠,却见那马车到近前后,竟停住了。 乔毓心下微,下意识抬头看,却听马车内传来几声勉力抑制住的咳嗽,须臾,那车帘被人掀起来了。 那郎君生的极为俊秀,相貌温润,眉眼柔和,只是难掩病气,面颊清癯,没几分血色。 至于年岁,说是二十七八也有,说是三十上下也不怪,他身上那股玉石般的敛和从容,叫人一时拿捏不准他的年岁。 “小娘子,天很快便要黑了,”那郎君开口道:“早些回家去吧。” 乔毓听得怔住,透过帷帽前的轻纱看见他面容,不知怎么,心里忽然难过起来,嘴唇一动,泪珠滚滚落下。 那郎君见她不语,也不介意,温和道:“难道是迷路了?你住在哪儿?我叫人送你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乔妍(三)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24小时, 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你是不是觉得很生气, 很耻辱?不过在我看来, 这都是你自找的,因为——你是个傻逼。” 乔毓蹲下身, 笑嘻嘻的看着他:“你真的不知道我的身份吗?还是说, 被人撺掇着来试探我?天哪,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被人糊弄着做了出头椽子,还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葛安业面色顿变:“你!” “难道不是吗?” 乔毓怜悯的看着他:“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对我的身份存疑吗?当然不是,只是别人不会说出来, 而是哄骗你来试探我,成功了呢,就可以跟你共享好处, 万一事情闹大, 老太爷厌恶的也只有你,碍不到他们, 多么完美的想法啊……” 葛安业神情惊疑不定, 慢腾腾的坐起身来,按着自己疼痛未消的下颌,阴沉不语。 “我猜, 你在这个家里, 并不是很受重视, 那些表面上跟你称兄道弟的人, 心里其实也看不起你吧。”乔毓向后伸手,碧池怔了一下,方才会意,取出帕子呈上。 乔毓将那张帕子扔到地上,她神情怜悯,一摊手,无奈道:“不过这有什么办法呢,毕竟你是个轻而易举就会被糊弄的傻逼啊。” 葛安业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狰狞,不过到最后,他还是捡起地上那方帕子,将唇边的血痕拭去。 “我虽然打了你,但也唤醒了你,就算是扯平了,”乔毓含笑道:“而事情闹大,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你走吧,我不会对人提起这件事的。” 葛安业以手撑地,缓缓站起身来,神情复杂的看她一眼,扔下一句“谢谢”,转身走了。 碧池眼见一个大好青年被忽悠瘸了,神情同样有点发复杂,看一眼同样站起身来的乔毓,默默的低下了头。 夕阳西下,乔毓目送葛安业离去,欣然道:“我最喜欢跟傻逼讲道理了。” “走吧,碧池,”她回过头,道:“我们回去吃饭。” 碧池愈加恭谨:“是。” “碧池碧池,”乔毓叫出来的时候,脸上不觉带了几分笑,她拍了拍碧池的肩,道:“我喜欢这个名字,你呢?” 碧池虽不明所以,却还是微笑道:“奴婢也很喜欢呢。” …… 不过两刻钟,长廊处发生的事情,便传到了葛老太爷耳朵里。 “好,好,好,办的漂亮,”他笑的开怀:“如果秉性愚蠢,再相像的面孔也无用,我越来越中意这个人选了。” 张妈妈有些踌躇:“就怕,就怕她会不受控制,来日反噬。” “你以为那些话是说给安业听的?”葛老太爷收敛笑意,拐杖在地上一敲:“她是说给我听的。” 张妈妈心下惊诧,垂下头,不敢多言。 “今天晚了,明日再叫她来,”葛老太爷心情颇为舒畅的吩咐道:“把小辈们也叫过来,兄弟姐妹见一见。” “还有,”他神情阴郁下来:“叫二娘安分一点,不要生事,不然,有她的好果子吃!” …… 乔毓并不知道葛老太爷那儿生的波折,不过或多或少都能猜度一二。 这也是她的目的,叫葛老太爷安心,自己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厨房备下的晚膳十分精致可口,较之李家的家常小菜,自然是天壤之别,更别说在李家的时候,乔毓都没好意思吃饱过。 碧池在侧布菜,刚开始还面带微笑,最后却绷不住了——她怀疑乔毓的胃连接着十头猪。 假笑着看她吃饱,碧池觉得自己脸部肌肉都在作痛。 乔毓无知无觉,又或者察觉到了也不在意,往里室去沐浴,擦干头发之后,便往寝室那张滑溜溜的床上去睡了。 第二日清晨,她醒的很早,精力充沛的爬起来,洗漱之后,又换上了簇新的锦绣衫裙。 “皇后薨逝没多久,不能穿着艳色,”休息一夜之后,终于回血了的新武侯夫人笑容慈爱,为她解释:“再过一阵子就好了。” 乔毓“哦”了一声:“这样。” 张妈妈为她梳起小髻,又薄施粉黛,虽然正值国丧,不可佩戴珠玉首饰,但乔毓那张原就美丽的面孔,如此妆扮之后,仍旧绽放出十二分的光彩,明艳不可方物。 新武侯夫人是见过明德皇后的,眼前这人虽然同她年岁不一,但只看面容轮廓,却是相差无几。 世间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她心中有些感慨,再想起老太爷的计划,倒真觉得可行,对乔毓的态度,也愈加好了些:“咱们走吧,这个时候老太爷该起身了,不能叫他等着我们。” …… 葛老太爷年约六十,发丝花白,皱纹丛生,唯有那双眼睛,仍旧精光四射,鹰隼一般的锐利。 见了乔毓,他颇和气的笑,叫她到近前去,仔细端详过后,向新武侯夫人笑道:“咱们府上的姑娘,就数六娘最出色。” “是,”新武侯夫人赔笑道:“老爷也是这么说的。” “前些日子生了场波折,怕是吓着这孩子了,”葛老太爷如此说着,便有人用紫檀托盘盛了几套珠玉首饰来,珠光宝气,璀璨生辉,看得其余几个女郎又羡又妒:“你还年轻,拿去玩儿吧。” 乔毓笑着谢了他。 新武侯夫人又含笑道:“家里边儿有七位郎君,六位女郎,留在家里的,数你最小。” 她一指为首的新武侯世子,笑容中多了几分真心实意:“这是你大哥,旁边儿是你大嫂。” 乔毓的真实身份,府中知道的不多,葛老太爷与他的几个心腹,新武侯夫妇,再便是新武侯世子了。 第一次见到乔毓,他不可避免的被惊艳到,起了几分异样心思,再想到她迟早都要被送进宫,不禁有些惋惜,向她温和笑了笑,如同一个寻常兄长那般。 乔毓同样回以微笑。 起名是件复杂的事情,至少作者是这么觉得的,其余的几位郎君,在接下来得剧情不会涉及到的前提下,名字也就无关紧要了。 作者省下了起名的辛苦,读者也免去了记忆的麻烦,一举两得。 值得一提的是,葛安业在府中行四,是二房的庶子,对于这个可怜的智障炮灰,姑且给予一点尊重吧。 府中大娘子已经出嫁,那就不必管她,二娘却是新武侯夫妇的嫡女,也是乔毓出现之前,新武侯府最为亮眼的明珠。 乔毓对她唯一的印象,便是让院子给自己,再深一点,就是花种的不错,今日瞧见真人,才算真的对上号。 长得蛮好看,但是不如我好看。 她这么想着,同这个名义上的二姐姐笑了笑。 二娘虽厌恶这个莫名冒出来的妹妹,但想着昨夜新武侯夫人的话,勉强回以假笑。 三娘是长房的庶女,面容姣好,性情也颇柔顺,五娘则是二房的庶女,同样是个软柿子。 新武侯夫人眼光都没怎么往她们身上瞥,只着重介绍了四娘:二房的嫡女。 葛老太爷似乎不喜欢吵闹,叫小辈们多说说话,自己便先行离去。 男女有别,郎君们多半都已经长成,更不好久留,很快,厅中便只留了府中的六位女郎。 乔毓林林总总的见了这么多人,脑袋不禁有些大,坐在一侧开始吃点心,浑然没有跟人说话的意思。 新武侯夫人见她这等做派,便觉得自己脑仁儿也开始疼了,吩咐人取了新到的蜀锦,笑道:“最顶级的蜀锦,原是供奉宫中的,二弟在蜀中为官,才得了这些,你们挑几匹喜欢的,回去裁衣裳吧。” 她口中的二弟,便是四娘之父。 四娘闻言笑道:“叫伯母笑话,我与五娘早先多得了几匹,今日便不掺和了,六娘年幼,且叫她先挑吧。” 二娘原已经看好了一匹月华锦,闻言怏怏,剜了乔毓一眼,道:“四娘说的是,且叫六娘先挑吧。” 乔毓凑过去瞅了瞅,便见那些蜀锦花色饱满,绚烂如霞,着实美丽,喜道:“我都要!” 这个小贱人,贪婪自私的老毛病又犯了! 新武侯夫人脸皮一僵,好声好气道:“六娘,二娘、三娘还没有呢……” 乔毓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手掌按在那几匹蜀锦上:“这关我什么事?” 新武侯夫人真想一鞋底拍死她,只是还没等开口,二娘便按捺不住,恼恨道:“凭什么都给你?你也太贪心了!” 乔毓抬起下巴,美滋滋道:“二姐姐,你的院子我住着很舒服,那些花儿也很好看,谢谢你了。” 二娘怔住,旋即怒气暴涨,抬手指向她,手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你说凭什么吗?”乔毓将她指向自己的那根食指掰回去,骄矜道:“凭我比你漂亮,还比你聪明。” 她居高临下的看了二娘一眼,哼道:“自己多大一根葱自己还不知道吗?上赶着卷饼。” 二娘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乔毓打断了:“一把年纪的人,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说来说去都怪二叔,只送了这几匹蜀锦回来,诚心想叫我们吵嘴吗?” 置身事外的四娘:“???” 新武侯夫人从来没见过这样一张嘴,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她正觉荒唐,却见乔毓忽然转向自己,顿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只听乔毓问道:“阿娘,你有没有法子,从别处再弄几匹蜀锦来?” 新武侯夫人冷不丁成了焦点,又气又怒:“我如何能有办法。” 乔毓冷笑道:“阿娘,你可真没用。” 新武侯夫人:“……”fk! “好了碧池,”乔毓趾高气扬道:“抱好我的蜀锦,咱们回去了,仔细别弄脏,否则,可仔细你的皮。” 自从跟了六娘,碧池觉得自己的人生贼刺激,擦着冷汗,在所有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中,抱起了那几匹蜀锦。 二娘气怒至极,面黑如墨,仿佛马上就能吐出一口黑血,新武侯夫人也是如此,唯有她身后的中年妇人近前拦住,忍着怒气,不满道:“六娘子,二娘与你是同胞姐妹,最亲近不过,你如此行事,太没规矩,怕要伤了姐妹情分。” 乔毓上下打量她,道:“你是谁?” 新武侯夫人勉强忍住怒气,僵笑道:“这是我的陪嫁女婢,也是你二姐姐的乳母,六娘,不可无礼……” 乔毓一巴掌拍过去,直叫那妇人一个趔趄:“这位妈妈,你知道什么叫疏不间亲吗?我跟二姐姐是一个娘生的,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一个外人,就敢跳出来挑拨是非?” “阿娘,怎么回事,”她蹙着眉,向新武侯夫人不满道:“你看人的眼光不行啊!” 新武侯夫人病歪歪的倒了几日,竟染上了头疼的毛病,说话声音略微大些,便觉疼痛难耐。 饶是如此,她也唤了二娘去,强撑着身体,嘱咐道:“老太爷与净衍大德有些交情,你此去或可寻他说说话,备不住,他会透露几分天机给你……” 净衍大德闻名京师,却极少会出现在人前,二娘有些意动,想起乔毓,又觉得膈应:“六娘也去,我一见她便觉得烦。” 新武侯夫人一听这名字便头疼,勉强忍着道:“你不理她便是了,机会难得,总要去走一遭。” 二娘只得道:“好吧。” …… 第二日清晨,葛家几个女郎梳妆之后,便乘坐马车,由新武侯世子骑马在前,领着往大慈恩寺去了。 乔毓是头一次出府门,见什么都觉得新鲜,跟山炮进城似的,掀开车帘左右张望。 二娘与乔毓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见她这等做派,越看越觉得丢脸,想讥诮一句,又怕被怼,只得忍耐下去,勉强合上了眼。 如此走了一阵儿,眼见要出城了,乔毓却瞥见远处人群聚集,似乎有什么热闹看,忙吩咐道:“停下。” 新武侯世子听葛老太爷提过她命格,态度愈加温和,催马到车帘前,笑问道:“怎么了?” 乔毓抬手一指:“时辰还不急,我们去那儿看看。” 新武侯世子顺着一瞧,眉头微皱,温煦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别去了。等还愿完,我带你往别处去玩儿……” 乔毓听他如此讲,更觉好:“那是什么地方?” 新武侯世子顿了顿,还是道:“菜市口。” “哇,”乔毓欣然道:“那更要去看看了!”说完,也不理会新武侯世子脸色,搁下车帘,径自跳下马车。 这是杀头,又不是唱戏,你怎么这样高兴? 新武侯世子脸色一僵,怕出什么意外,忙叫碧池取了帷帽给她,又下了马,亲自跟过去。 乔毓到了近前,便听周遭人议论,说今日被处刑的乃是盘踞在长安西侧雁归山的盗匪,时常劫掠过往客商财物,为防泄露消息,又杀人灭口,堪称罪大恶极。 她往里瞅了眼,左右推推,硬是挤到了近前,回头瞥见新武侯世子与二娘似乎在往这边儿来,兴高采烈的招手道:“你们快来,我占了个好位置!” 新武侯世子:“……” 二娘:“……” 谁,谁说要去看了啊?! 二人僵硬着脸站在不远处,动作皆有些迟疑。 新武侯世子还好,二娘却是后悔,自己为何要下来趟这趟浑水了。 乔毓恍若未觉,热情道:“快点啊,晚了就没位置了,你们不会是怕了吧?喂,大婶你别挤我……” 新武侯世子毕竟是郎君,不好叫人说胆怯,只得迈步向前,二娘想要退缩,瞥见乔毓似笑非笑的神情,终于还是一咬牙,跟在了新武侯世子身后。 劫匪约莫有十三四人,已然被押到刑场,跪地等候处刑,底下乌压压都是百姓,人数颇多。 新武侯世子僵笑着劝:“六娘,这场面血腥,没什么好看的……” “好看,”乔毓欣然道:“这种渣滓赴死,人间安泰,真是天大喜事。” 她看看新武侯世子,再看看二娘,疑惑道:“你们不这样觉得吗?” 新武侯世子与二娘心中MMP,脸上却露出了职业假笑:“当然。” 几人说话时,便听人群一阵纷议,原来是行刑的时辰到了。 二娘娇养闺中,如何见过这个,心中惊惧,面色发白,两股战战,不过勉强支撑,方才没有就地倒下罢了。 她想要走,亦或是蒙住眼睛,只是如此一来,倒像是输给乔毓了似的。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见乔毓神色如常,便咬紧牙根,忍了下去。 刽子手手中钢刀雪亮,阳光下闪耀着骇人的残忍光芒,当它高高挥起时,二娘已然吓得呆了,想要合眼,眼皮子却不听使唤。 新武侯世子看得不忍,伸手遮住她眼,不叫她瞧这血腥一幕。 乔毓笑嘻嘻的一瞥,兴致勃勃的解说道:“啊,他举刀了,挥下去了,啧,脑袋掉了,啊呀,血喷的这么高,都沾到人衣襟上去了,呀,脑袋滚下来了……” 新武侯世子:“……” 二娘:“……” “二姐姐,你还好吗?”回去的时候,乔毓神情担忧,道:“我看你脸色有点儿差。” 二娘真想将她脑袋拧下来,也放地上滚滚,只可惜暂时还做不到。 她想笑一笑,却连挤出一个表情来,都觉有些困难。 虽没有亲眼瞧见那血腥一幕,然而有人绘声绘色的说了出来,其实也同亲眼瞧见无甚区别。 她冷下脸来,怨恨的瞪着乔毓:“小贱人,猫哭耗子假慈悲,收起你的假惺惺来!” “二姐姐,你这么说话,便伤姐妹情分了,”乔毓一副受伤的样子:“我只是想提醒你回去换条裤子,不然湿淋淋的,多丢我们家的脸啊。” 二娘花容失色,神情惊慌,下意识低头去瞧,见并无异样,方才略松口气。 乔毓哈哈大笑:“二姐姐,你别怕,我同你开玩笑呢。” 如果目光能化成刀,乔毓八成会被砍成薯片。 二娘怨愤的剜了她一眼,铁青着脸,再没有开口说话,进了大慈恩寺,也只同聚在四娘一处,不知是在说些什么,连净衍大德的事情,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乔妍(四)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 24小时,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饶是如此,她也唤了二娘去,强撑着身体, 嘱咐道:“老太爷与净衍大德有些交情,你此去或可寻他说说话, 备不住,他会透露几分天机给你……” 净衍大德闻名京师,却极少会出现在人前,二娘有些意动, 想起乔毓, 又觉得膈应:“六娘也去, 我一见她便觉得烦。” 新武侯夫人一听这名字便头疼, 勉强忍着道:“你不理她便是了, 机会难得,总要去走一遭。” 二娘只得道:“好吧。” …… 第二日清晨, 葛家几个女郎梳妆之后, 便乘坐马车, 由新武侯世子骑马在前, 领着往大慈恩寺去了。 乔毓是头一次出府门,见什么都觉得新鲜,跟山炮进城似的, 掀开车帘左右张望。 二娘与乔毓坐在同一辆马车里, 见她这等做派, 越看越觉得丢脸,想讥诮一句,又怕被怼,只得忍耐下去,勉强合上了眼。 如此走了一阵儿,眼见要出城了,乔毓却瞥见远处人群聚集,似乎有什么热闹看,忙吩咐道:“停下。” 新武侯世子听葛老太爷提过她命格,态度愈加温和,催马到车帘前,笑问道:“怎么了?” 乔毓抬手一指:“时辰还不急,我们去那儿看看。” 新武侯世子顺着一瞧,眉头微皱,温煦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别去了。等还愿完,我带你往别处去玩儿……” 乔毓听他如此讲,更觉好:“那是什么地方?” 新武侯世子顿了顿,还是道:“菜市口。” “哇,”乔毓欣然道:“那更要去看看了!”说完,也不理会新武侯世子脸色,搁下车帘,径自跳下马车。 这是杀头,又不是唱戏,你怎么这样高兴? 新武侯世子脸色一僵,怕出什么意外,忙叫碧池取了帷帽给她,又下了马,亲自跟过去。 乔毓到了近前,便听周遭人议论,说今日被处刑的乃是盘踞在长安西侧雁归山的盗匪,时常劫掠过往客商财物,为防泄露消息,又杀人灭口,堪称罪大恶极。 她往里瞅了眼,左右推推,硬是挤到了近前,回头瞥见新武侯世子与二娘似乎在往这边儿来,兴高采烈的招手道:“你们快来,我占了个好位置!” 新武侯世子:“……” 二娘:“……” 谁,谁说要去看了啊?! 二人僵硬着脸站在不远处,动作皆有些迟疑。 新武侯世子还好,二娘却是后悔,自己为何要下来趟这趟浑水了。 乔毓恍若未觉,热情道:“快点啊,晚了就没位置了,你们不会是怕了吧?喂,大婶你别挤我……” 新武侯世子毕竟是郎君,不好叫人说胆怯,只得迈步向前,二娘想要退缩,瞥见乔毓似笑非笑的神情,终于还是一咬牙,跟在了新武侯世子身后。 劫匪约莫有十三四人,已然被押到刑场,跪地等候处刑,底下乌压压都是百姓,人数颇多。 新武侯世子僵笑着劝:“六娘,这场面血腥,没什么好看的……” “好看,”乔毓欣然道:“这种渣滓赴死,人间安泰,真是天大喜事。” 她看看新武侯世子,再看看二娘,疑惑道:“你们不这样觉得吗?” 新武侯世子与二娘心中MMP,脸上却露出了职业假笑:“当然。” 几人说话时,便听人群一阵纷议,原来是行刑的时辰到了。 二娘娇养闺中,如何见过这个,心中惊惧,面色发白,两股战战,不过勉强支撑,方才没有就地倒下罢了。 她想要走,亦或是蒙住眼睛,只是如此一来,倒像是输给乔毓了似的。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见乔毓神色如常,便咬紧牙根,忍了下去。 刽子手手中钢刀雪亮,阳光下闪耀着骇人的残忍光芒,当它高高挥起时,二娘已然吓得呆了,想要合眼,眼皮子却不听使唤。 新武侯世子看得不忍,伸手遮住她眼,不叫她瞧这血腥一幕。 乔毓笑嘻嘻的一瞥,兴致勃勃的解说道:“啊,他举刀了,挥下去了,啧,脑袋掉了,啊呀,血喷的这么高,都沾到人衣襟上去了,呀,脑袋滚下来了……” 新武侯世子:“……” 二娘:“……” “二姐姐,你还好吗?”回去的时候,乔毓神情担忧,道:“我看你脸色有点儿差。” 二娘真想将她脑袋拧下来,也放地上滚滚,只可惜暂时还做不到。 她想笑一笑,却连挤出一个表情来,都觉有些困难。 虽没有亲眼瞧见那血腥一幕,然而有人绘声绘色的说了出来,其实也同亲眼瞧见无甚区别。 她冷下脸来,怨恨的瞪着乔毓:“小贱人,猫哭耗子假慈悲,收起你的假惺惺来!” “二姐姐,你这么说话,便伤姐妹情分了,”乔毓一副受伤的样子:“我只是想提醒你回去换条裤子,不然湿淋淋的,多丢我们家的脸啊。” 二娘花容失色,神情惊慌,下意识低头去瞧,见并无异样,方才略松口气。 乔毓哈哈大笑:“二姐姐,你别怕,我同你开玩笑呢。” 如果目光能化成刀,乔毓八成会被砍成薯片。 二娘怨愤的剜了她一眼,铁青着脸,再没有开口说话,进了大慈恩寺,也只同聚在四娘一处,不知是在说些什么,连净衍大德的事情,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乔毓也不在意,为葛老太爷还愿之后,便打算同其余人一道回府,不想四娘竟到近前去,温声提议道:“我听说,六娘是被大慈恩寺下的一户农家救起,今日既然到了,何妨前去一叙?” 乔毓不甚在意的笑了:“一个农妇罢了,有什么好见的?” 四娘美目微闪,看她一看,掩口笑了:“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既然路过,还是去看看吧。” 乔毓无可无不可道:“好吧。” …… 旧地重游,乔毓心中其实有些感慨。 新武侯府虽然富贵,但相较而言,还是这座破败的旧屋舍,更叫她觉得亲切。 王氏母女已经离去,柴门处已经落了灰,新武侯世子打发人去问,却知是那母女俩救起一位贵女,发了笔横财,早就搬走了,还有人远远的看,低声猜度这些衣衫华贵的男女,是否便出自那家高门。 不远处有座粪池,空气中飘扬着难闻的气息,二娘拿帕子掩住口鼻,瞥乔毓一眼,含讥带讽道:“鸡窝里飞出只金凤凰,倒是她们的福气。怕只怕飞出来的是只野鸡,空欢喜一场。” 乔毓道:“二姐姐,你裤子干了?” 二娘面色顿变:“你!” 乔毓懒得再看,往茅屋另一侧的小径走了几步,失落之余,又有些安心。 王氏处置的很好,满村落的人都知道她们救了高门贵女,搬进了长安城,即便来日自己离开新武侯府,他们也没必要再来找王氏母女封口了。 长安乃是大唐帝都,天子脚下,新武侯府不至于为了两个无关紧要的村妇杀人,平白招惹是非。 她暗自思量的时候,其余几位女郎也四下去瞧,见惯了都城繁华,偶尔瞥一眼乡野风情,倒也有些意趣。 乔毓有些出神,冷不丁后边儿伸出一双手,猛地用力,将她往前一推,作势便要跌进不远处的粪坑里。 乔毓被这变故惊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向前两步,腾空而起,一脚点在墙上,借力退回,另一条腿顺势横扫,看也不看,便将身后人踹进去了。 “扑腾”一声闷响,恶臭瞬间袭来,旋即便是一声惊叫。 乔毓半点儿都不觉得同情,回身一瞧,倒有些诧异。 掉进去的不是二娘,而是惯来温诺的三娘。 她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也不管粪坑里扑腾的三娘与前去拉她的仆从,慢悠悠到二娘面前去,笑吟吟的唤了声:“二姐姐?” 二娘见事情有变,面色便有些难看,却还是强撑着,冷笑道:“你竟敢推自己亲姐姐下去,简直是疯了,即便是老太爷,也不会饶恕……” “嘘,”乔毓手指点在她唇上,待她停住,又指了指那粪坑,善解人意道:“你自己下去呢,还是我送你一程?” 三娘在里边儿扑腾,带起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二娘只是闻到,都觉得恶心,心下胆怯,却冷脸道:“六娘,你真是疯了吗?” 乔毓一脚将她踢下去:“走你——” 又是一阵叫人脑仁儿发酸的尖叫声。 四娘与五娘在侧,瞧见这变故,脸都吓得白了,手指哆嗦着指向乔毓,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乔毓浑不在意,吊儿郎当的近前去,向四娘道:“四姐姐,我坏不坏?” 四娘目光畏惧,颤声道:“你,你……” “坏吧?”乔毓笑嘻嘻道:“你不敢说,那我就自己说啦。” 四娘面颊抽动几下,瞥一眼狼狈不堪的二娘与三娘,更不敢开口了。 “我呢,就是想告诉四姐姐一个道理,”乔毓两手叉腰,浑身上下都写着嚣张跋扈,为所欲为:“那就是——坏人怎么可能过得惨呢哈哈哈哈哈。” 一句话说完,不等四娘回应,她抬手一记耳光,将人打翻在地,神情惋惜的笑道:“四姐姐,恕我失礼,你这个智商,只适合做个好人。” 京师闻讣之后,皇太子以下皆易服,宫中降红幡,除珠玉华饰,改换素服,设几筵,朝夕哭奠。 皇帝尚在,皇太子与诸王、公主为母服孝一年便可,期间停音乐、嫁娶、祭礼,宗室与朝臣亦是如此。 闻丧次日清晨,京中文武百官素服至右顺门外,着丧服入临,临毕,行奉慰札,三日而止;服斩衰,二十七日而除,至百日开始穿着浅淡颜色衣服;在外文武官丧服,与在京官同。 一品至五品官员家中命妇,于闻丧次日清晨,素服至大明宫,哭临五日。 就命妇们的身子而言,在殿外跪哭五日,着实不是件轻松的事情,然而国母既逝,皇太子与诸王、公主都随同守丧,如此关头,谁家命妇敢说自己不想前去哭临? 皇后薨逝于二月二十八日,今日三月初三,再有一日,便结束了。 命妇们这样想着,心中略微松了口气。 这日午后,忽然下起雨来,牛毛似的,倒不算大。 命妇们身上穿的是麻布衫裙,轻软之余,却是一沾便透,约莫过了一刻钟,便濡湿了八/九分。 三月的天气不算冷,但也决计算不上热,身上麻布衫裙湿了,内衫同样紧贴着皮肉,黏湿而又寒凉,年轻命妇们倒还好些,年长的却有些扛不住了,连哭声都弱了好些。 秦王失了母亲,又接连哭临几日,俊秀面庞有些憔悴,两颊微削,举目四顾,声音喑哑,向近处女官道:“母后生前最为仁善,必然不愿叫众人雨中哭临,你去回禀皇兄,问他是否可以暂且入内躲避。” 女官恭声应了,匆忙去寻在前殿主事的太子,不多时,便赶回道:“太子殿下说,请命妇们先去入内避雨,待雨停了,再行致礼。”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叫众人听清,命妇们垂首谢过,待秦王与晋王、昭和公主起身后,方才随同站起。 秦王是帝后的次子,十六岁的年纪,不算是小了,兄长在前殿主事,此处便得由他主持,一连几日,仪礼分毫不错,倒叫诸多命妇暗地点头。 皇后生皇太子与秦王的时候,正值天下大乱,战火连天。 皇帝作为太上皇的长子,在外征战四方,军伍为家,过门而不入也是常态,两个儿子也见得少,感情自然也淡薄。 反倒是晋王与昭和公主,出生于太上皇称帝的第二年,龙凤双生,天大的吉兆,自幼长在父母膝下,格外受宠。 现下母亲过世,遭逢大变,他们似乎也在一夜之间长大。 宫人们送了暖身的姜茶来,秦王并未急着用,而是到常山王妃身边去,为她斟了一杯,温言劝慰道:“姨母,保重身体。” 年长的姐姐对于幼妹,总有种近似于母亲对女儿的关切,幼妹辞世的噩耗,也给了常山王妃无限打击。 内殿灵位两侧是儿臂粗的蜡烛,光影幽微,秦王瞥见她两鬓略微白了,心下酸涩起来。 “我无恙,”常山王妃如此说了一句,那声音有些干涩,她低头饮一口茶,方才继续道:“殿下这几日操劳,也要珍重才是。” 秦王应了一声,沉默下来,只有偶尔响起的啜泣声,不时出现在耳畔。 这场雨下了半个多时辰,便停歇下来,秦王等了两刻钟,见没有再下的趋势,便打算重新往殿外去,却见庐陵长公主两颊微白,神情憔悴,叫女婢搀扶着,到近前来了。 “阿昱,雨才刚停,谁知道会不会再下?”她有些倦怠的道:“马上就要过未时(下午三点)了,今日便先散了吧。” 这显然不合礼节,秦王淡淡看她一眼,道:“不行。” 若在此的是皇太子,庐陵长公主决计不敢如此提议,然而换成温文尔雅的秦王,却有了三分胆气。 她下颌微抬,徐徐道:“阿昱,并非是姑母执意与你为难,而是今日天气凉寒,时辰又的确不早了,命妇们不乏有上了年纪的,如何能熬得住?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外祖母年迈,也不曾来,怎么不见你如此坚持?” 只是末时罢了,如何就是天色已晚 更别说真正年老体弱的,早就免了哭临之事,并不是只有卫国公老夫人一个。 晋王与昭和公主在侧,听到此处,哭的红肿的眼睛齐齐转过去看她,眼底一瞬间射出来的冷光,几乎要将她切碎。 秦王止住了弟妹上前的动作,转向其余命妇,目光冷淡道:“哪位夫人觉得累了,想先行离去?且站出来,叫我看一看。” 内殿中落针可闻。 没有人主动说话,也没人真的敢站出来。 即便真有人熬不住了,想求个情,暂且歇息片刻,这会儿也死命忍住了。 在皇后的丧仪上先行退去,决计称得上是大不敬,罪在十恶之六,该当处死。 庐陵长公主是太上皇与皇太后的独女,她有胆气冒这个头,其余人却不敢。 足足半刻钟过去,始终没人做声。 庐陵长公主面色呈现出一种被水浸泡过的冷白,她扫视一周,发出一声近乎讥诮的笑:“我也只是怕诸位老夫人劳累伤身,发出如此提议,既然无人觉得辛苦,那便罢了。” “姑母,你既非命妇之首,又不是命妇本人,越俎代庖,居心何在?” 秦王目光冷淡,利剑一样刺过去:“先国后家,母后首先是皇后,其次才是你的长嫂,长公主,你逾越了。” “我是晚辈,无权干涉,”他不再看庐陵长公主,转身往殿外去:“哭临结束,请长公主往皇祖母宫中去一趟,劳烦她管教好自己的女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乔妍(五)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 24小时,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不知道的, 还以为我是什么无恶不作的魔头呢…… 就你这做派,说是魔头,魔头都得觉得委屈。 新武侯府一干人等额头生汗,心中战栗, 却苦于无法做声,只得任由惊惧自脊背一寸寸爬至脑后,或伏或倒, 呼吸急促, 看她下一步如何。 葛老太爷软倒在椅上,动一下都觉得乏力,不受掌控的身体给了他无限的惶恐,平安无恙、状若癫狂的乔毓更叫他心头不安。 如此过了一会儿, 他便觉舌尖略微有了几分力气,低声说几句, 还是可以的。 毕竟是历经几朝的人,葛老太爷勉强叫自己平静下来, 隐忍着怒火,慈眉善目道:“六娘,这是怎么回事?快别胡闹了。” 那声音轻不可闻,但也足够叫乔毓听见了。 她走到葛老太爷面前去, 歪着头打量一会儿, 忽然抬起一脚, 踹在了椅子上,力度之大,竟生生折断了紫檀木椅的一条腿儿。 葛老太爷年迈体弱,远不如那张木椅结实,如何禁得住这一下,身体一歪,当即便从那象征着葛家最高地位的椅子上摔落下去,狼狈不堪的跌到了地上。 “别叫得那么客气,我可不是你们家六娘。” 乔毓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淡淡道:“老太爷,话说的那么弯弯绕,也怪没意思的。你不是不想害我,只是还没来得及罢了。今日咱们到了这个地步,不是一句谁好谁坏便能说清的,只是你棋差一招,技不如人,输了而已。” 今日乃是家宴,新武侯府三世同堂,葛老太爷当着诸多小辈儿的面被人打落在地,身体上的痛苦还在其次,脸面上却有些挨不住。 他早知乔毓心思诡谲,不能以常理视之,却以为自己能够压制的住,不想今日竟反噬自身,心下又怒又悔。 怒的是不能即刻将她抽筋扒皮,泄心头之恨; 悔的却是当日自己做主,将这魔头带进新武侯府,今日一个不小心,兴许便要被灭门。 只是现在并非发泄怒火,忏悔自身的时候,不妨先将她稳住,等药效过去,再行擒拿,届时是杀是剐,还不都由自己做主? 只转瞬功夫,葛老太爷面色便是几变,最终幻化为长辈的慈爱与无奈。 “六娘,你这又是何苦?” 他叹一口气,动之以情道:“你入府之后,诸多胡闹,我何曾苛责过?我对你的确有利用之心,但我何曾真的害过你?你这样古灵精怪,惹人喜爱,我是真心将你当成孙女疼爱的……” 葛老太爷说这话的时候,内室中最惶恐的便是新武侯夫人与新武侯世子了。 毕竟阖府之中,他们才是真正想过要害乔毓,并且付诸行动的人。 “六娘,老太爷这话说的在理,”新武侯世子以为乔毓不知自己也掺和了那晚的事,自恃略有交情,勉强扯出个笑来,劝慰道:“他老人家真心视你为孙女,我何尝不是视你为亲妹?你行事之前,总要三思,顾及到彼此体面……” “体面你妈个头!” 乔毓冷笑一声,抡起地上那根椅子腿儿,径直砸到了新武侯世子腿上。 一道叫人牙根发酸的闷响声响起,新武侯世子猛地失了声音,面色惨白,嘴唇乱颤,瞳孔都有些放散了。 “哥哥,我忍你很久了,你当你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我全不知情吗?” 乔毓一脚踩在他断骨处,垂眼道:“做错了就要认,被人打要站好,再叽叽歪歪说些有的没的,就惹人笑话了。” 众人被这变故吓了一跳,二娘等女眷更是吓得低低啜泣起来。 儿子的痛呼声入耳,新武侯夫人自是惊痛交加,目眦尽裂,恨不能生食其肉,声音嘶哑道:“小贱人,你,你竟敢……” 乔毓又是一声笑,到新武侯夫人身边去,同样敲断了她一条腿。 “阿娘,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免开尊口!” 母子二人瘫软在地,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痛楚到了极致,想要哀嚎出声,嗓音却是低哑无力的。 “呀,”乔毓吹了声口哨,赞叹道:“老太爷,你们家的椅子腿儿真结实,我看,再打断几条腿也没问题。” 葛老太爷面如土色,说不出是气怒还是惊惧,半晌,方才道:“有话好好说,你又何必……” “有些话是没法儿好好说的,”乔毓打断了他,目光一转,神情恶劣道:“老太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事情做得这么绝吗?” 葛老太爷眉头一跳:“为什么?” “因为有人要杀我。” “我不反击,就要死,我若反击,伤了你儿孙性命,你便要杀我。” 乔毓神情染上一抹哀伤,无辜道:“他们为何这样心狠手辣,连我这般的弱女子都容不下。” 新武侯夫人与新武侯世子:“……” 众人:“……” 葛老太爷将即将脱口而出的那句“MMP”咽下去,慈眉善目道:“老大媳妇糊涂,大郎也是,你既受了委屈,为何不向我说明?我必然会为你主持公道。” 乔毓笑了笑,不置可否:“老太爷,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葛老太爷心头一跳,有些不安的道:“什么?” 乔毓开门见山道:“我是不是很像明德皇后?” 葛老太爷眼底闪过一抹惊色,正在迟疑于要不要明言,却见乔毓站起身,往东侧的架子处去,取下了新武侯世子放置在上边儿的鄣刀。 她将刀鞘推开,就近在在二娘头上拔了几根儿头发,略微一吹,便断成两截。 乔毓满意的笑了:“好刀!” 葛老太爷瞧见那柄明晃晃的鄣刀,心下便有些打颤,舌头也有些不听使唤了。 乔毓左手提刀,右手拎棍,重新走过去,用刀面拍了拍他面颊,笑吟吟道:“老太爷,接下来我问的话,你可以选择不说,又或者是胡编乱造来糊弄我……” “不过,”她笑的更开心了:“我一刀砍下去,你可能会死哦。” 葛老太爷:“……” “是,”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道:“你生的很像明德皇后,若非年岁不对,我几乎以为你便是明德皇后本人了。” “哦,我就说嘛,”乔毓了然,又道:“你可知我身世吗?” 葛老太爷到了这个地步,只想着赶紧将人打发走,眼眸闭合,道:“不知道。” 乔毓抬手一棍,打在了新武侯世子完好无损的那条腿上。 又是一声叫人脑仁儿发涩的闷响。 新武侯世子何曾吃过这等苦头,身体抽搐几下,闷声痛呼后,竟昏死过去。 “老太爷,我最后忍你一次,”乔毓淡淡道:“你再有所隐瞒,我就剁了你的脑袋,反正你这么大年纪,应该也活的差不多了,是不是?” 葛老太爷面色铁青,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他想发挥自己大家长的威严呵斥乔毓,想鼓起最后的勇气叫骂几句,然而到最后,还是忍下去了。 人越是年迈,就越怕死。 他也怕,怕极了。 “我的确不知你身世,不过,却有些猜度。” 葛老太爷咽了口唾沫,气息略微有些急促,道:“你手掌有薄茧,不像是大户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字也写得不好,性情粗俗……不,豪迈,也不像是高门贵女。” 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我觉得,你可能是被别家专门教养,用来做明德皇后替身的,只是不知何处出了疏漏,叫你逃了出来,又没了记忆……” 乔毓静静听他说完,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想了想,又问道:“我到新武侯府这些时日,你可曾再去探查过我身份?” “事关重大,我如何会不叫人查?” 葛老太爷苦笑道:“只是我令人访遍京师,也不知你是谁家女,便更坚定了早先的念头。” 明德皇后的……替身吗? 乔毓面色微冷,却不言语,半晌,方才转向不远处的葛九娘:“你第一次见我时,虽然掩饰的很好,但还是透出了几分惊讶,我真的……很像明德皇后吗?” 葛九娘虽也是宫里出来的女官,但真不曾见过这等大场面,唯恐乔毓邪性发作,冲过来给她一刀。 好在她地位不高,位置也偏,一时半刻也没人注意,哪知冷不丁的,那魔头就到了近前。 该说的话,葛老太爷都说了,葛九娘再隐瞒,也没有必要,她的嗓音有些发涩,低声道:“真的很像。” 乔毓听得一顿,略经思忖,忽然道:“明德皇后她,她有没有幼妹呢?” 葛九娘目光复杂的看她一眼,道:“乔家的男人是不纳妾的,乔老夫人有二子二女,即常山王妃、卫国公、昌武郡公与明德皇后,其中以明德皇后最为年幼,此外,便没有别的女儿了。” 乔毓醒来之后,便只记得那个梦,外加一个名字。 她姓乔,明德皇后也姓乔,又生得如此相像,她总觉得二人之间应该有些关联才对。 只是听葛九娘说完,她心中却有些迟疑,踌躇一会儿,又道:“有没有可能,我是乔家养在外边儿的女儿?” “老太爷曾经吩咐人注意乔家近来的动静,并不曾发现他们四处寻人,”葛九娘小心翼翼道:“再则,乔家门风甚好,明德皇后又以贤淑端庄著称,而六娘你……” 乔毓眉梢微蹙,疑惑道:“难道我不温柔贤淑吗?” “……”葛九娘看了眼她手里的大刀,默默合上了眼:“六娘是我见过,最温婉姝丽的女郎。” 乔毓满意颔首,目光在或躺或伏、瑟瑟发抖的葛家人身上扫过,却又踌躇起来:“该怎么处置你们呢……” 新武侯夫人看着她手里的大刀,气都有点儿喘不上来:“你,你这就走吧,我不会报官的,此事闹大,对新武侯府也没有好处。” “哦,”乔毓笑道:“然后你们再暗地里派人追杀我吗?” 新武侯夫人面色一僵,词穷了。 “阿娘,”乔毓拿刀面拍了拍她面颊,见她身体打颤,眼眶因惊惧而含泪,笑的更开怀了:“我只是变态,又不傻。” 可惜,在这儿的是苏怀信与许樟,年少气盛,满腔热血,即便是阎王殿,怕也敢闯一闯。 乔毓跃跃欲试道:“雁归山中劫匪甚多,奸/淫掳掠,屡行不义之事,又依仗山势陡峭,官兵难至而肆意妄为,现下咱们既有闲暇,不妨将起一举歼灭,还此处太平。” 苏怀信与许樟果然赞同:“干了。” “痛快,”乔毓赞了一声,又同二人商定如何行事,计划完之后,又有些怪:“长安乃天子脚下,帝都所在,怎么会有盗匪横行?即便我们不动手,用不了多久,也会被京兆尹剿灭的。” “岐州不久前遭了水患,此地距离长安颇近,流民涌向长安,也不怪。” “再则,”苏怀信顿了一下,方才继续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当年圣上登基时,便同太上皇闹的很不愉快,现下将此事闹大,未尝不是……” 许樟默契的接了下去:“未尝不是借机打圣上的脸。” 苏怀信道:“是这个道理。” “管他呢,反正同我们无关。”乔毓既不涉官场,对此也不甚有兴趣,眼前天色渐黑,便叫那二人各自回房歇息,养精蓄锐之后,明日再行出发。 …… 第二日,乔毓起个大早,照常妆扮过之后,又去后厨要了二十个包子,两壶热水,带着上楼,充作早饭。 许樟昨日听那二人谈吐不凡,相貌却寒碜的紧,隐约猜到是易容了,可即便如此,第二日清早,见苏怀信英俊凛然,乔毓明俊非凡的模样,也禁不住吃了一惊。 “长安果然是好地方,地杰人灵,”他笑着赞誉道:“二位兄长都这般出众。” 苏怀信微微一笑,自我介绍道:“苏豫苏怀信。” 许樟忙作揖道:“铁柱哥哥客气了。” 苏怀信忍俊不禁,许樟又问乔毓:“大锤哥尊姓大名?” “实不相瞒,我前不久生了场病,之前的事情,统统都忘光了。” 乔毓既然已经对苏怀信明言,也就没必要再瞒许樟:“别说是姓名,连我家在何方,家中还有何亲眷都忘了。” “啊,”许樟从未听过这等情形,眉头大皱,略一思忖,又笑道:“忘却前尘,未必不是件好事。” 乔毓心知他是想到亲身经历了,略微一笑,不再提此节:“吃完之后,我们就出发。” 昨晚那场雨下的不久,虽沾湿了路,却不至于泥泞难行,只是林木蓄水,枝叶沾露,不慎拂动时,免不得落人一脖子,倒抽一口凉气。 寻常人到了雁归山,往往避之不及,恨不能多生几条腿,赶紧避开才好,这几人却是艺高人胆大,顺着山路,专门往山中钻。 安营扎寨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乔毓问店家要了份地图,勾画一阵之后,便选出了位置,带着两个义弟,轻车熟路的奔赴那几处。 苏怀信见她骑射非凡,心中敬佩,再看她似乎懂得些排兵布阵的道理,更是怪,加之她早先所说的“连斩三将”,不禁问了句:“大锤哥,你是否出身武家?” 乔毓头也不回:“我要是知道,还能有家不回,在外边儿溜达?” 苏怀信与许樟都笑了,后者道:“我倒觉得铁柱哥说的有理,看你这等做派,倒真像是在军伍中待过的。” 这话若叫葛老太爷等人听见,必然要怜悯的说一句:无知真好。 不过他们此刻不在这儿,也只有乔毓模棱两可的说了句:“谁知道呢。” 他们的运气不算好,但也不算坏,总共圈定出五个位置,走到第三个,便发现了山匪们暂时搭筑的简易山寨,相隔一段距离停下马,借助茂密林木遮掩,细细观察敌情。 “人数不少,约莫百十号人,”苏怀信略一打眼,便估量道:“不能硬闯,先除掉山寨门口的负责警戒的,再剪除两队巡逻的,剩下的再分而划之。” 另外两人颔首,表示赞同,乔毓自背后取下弓箭,调试弓弦:“我负责左边那两个,右边两个谁来?” 许樟有意一展身手,笑着应道:“我来吧。” 几人将马拴在此处,向前几步,寻了个好些的位置,举目去看,正好见一支巡逻队经过。 许樟大略点了点,讶异道:“一队十二人,巡逻队起码有两支,山匪可能比我们想象得多。” 乔毓拉紧弓弦,眉梢微挑,目光如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 许樟拨了拨弓弦,到她一步之隔的地方去,拉弓笑道:“勉之啊,大锤哥,若是不敌被他们抓到,我们大概会被砍了做下酒菜。” 乔毓冷笑一声,道:“要真是被他们抓到……” 苏怀信与许樟都以为她是要放句狠话,却听她道:“大不了投降,当他们的走狗……” 许樟险些被这句话闪到腰,正待说句什么,却听乔毓一声笑:“三,二,一——” 话音刚落,一支冷箭带着劲风呼啸而出,径直将山寨门前负责警戒的山匪心窝射穿! 这变故来的突然,他身边的山匪吃了一惊,将将扭过头去看,另一支箭已经裹挟了无边威势,风驰电掣而至。 又是一箭穿心。 许樟赞了声“好”,手上动作却不迟疑,连射两箭,俱无虚发。 现下并非叙话之时,三人并不迟疑,兵刃出鞘,径直往山寨前去。 乔毓身负佩剑,却总觉得用刀更爽利些,人到了山寨之前,便将佩剑收起,取了被射杀山匪的大刀拎在手里,喝道:“我往左转,你们往右转,先去解决掉巡逻队,再图其他。” 那二人也不拖延,颔首之后,分头行事。 乔毓拎着大刀时,总有种找到了本体的感觉,雄赳赳气昂昂往左侧走,约莫半刻钟功夫,便瞧见十来个山匪无组织无记录的聚在一起,一边走,一边说笑,心下大喜,扬声喝道:“站住!” 山匪们惯来杀人越货,打家劫舍惯了,只有别人怕他们的,哪有他们怕别人的? 故而虽说是巡逻,却也不甚认真,骤然听人一声暴喝,先是一凛,望见乔毓之后,却又齐齐笑了起来。 “哪里来的小郎君?”为首之人笑容猥琐,目光黏腻的在她身上扫:“这小脸蛋儿,瞧着比窑子里的姐儿还要光滑……” 乔毓只是冷笑,身体前倾,一刀横劈,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那人脖颈喷血,脑袋咕噜噜滚出好远,僵立原地,竟是呆住了。 “前边落单的人听着,”乔毓手提大刀,哈哈大笑:“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 一众山匪僵立几瞬,作鸟兽散,距离最近的一个刚想跑,勃颈处便多了一把大刀。 乔毓笑容满面的问他:“我帅不帅?” 山匪看了看抵住脖子的大刀,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帅得紧。” 乔毓满意的颔首,又道:“帅在哪里?” 山匪结结巴巴道:“帅在,帅在……” “你妈个头,这点小事都说不出来!” 乔毓一刀将他砍了,快步追赶,连斩几人,恰在此时,却听前边跑远的山匪们传来几声惨叫。 乔毓了然一笑,刀刃抵在最近的山匪脖颈上,笑呵呵的问道:“我帅不帅?” 山匪战战兢兢道:“……帅。” 乔毓心满意足的笑了笑,又追问道:“帅在哪里?” 大刀还沾着血,距离他脖颈如此之近,就如同近在咫尺的死亡一样。 那山匪忍了又忍,还是哭了起来,哽咽道:“帅就帅在身手非凡,英气逼人,玉树临风……” 乔毓轻松跃起,一刀将他斩杀在地。 山匪死不瞑目的瞪着她。 乔毓吹去大刀上的血珠,冷笑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许樟与苏怀信赶来,将将听到这话,嘴角忍不住一阵抽动,却也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好时机,苏怀信道:“方才动静太大,怕已经打草惊蛇,我们不必再分开,潜进去,逐个击破便是。” 乔毓与许樟应声,不再废话,寻处低矮些的院墙翻进去,真如猛虎进了羊群一般,砍瓜切菜,酣畅淋漓。 此处山寨存在的时间不算久,但祸害的人却不在少数,从过往客商,到周遭村落里的妇孺,三人在这简易的山寨中竟救起了几十人,其中多半是被劫掠的女眷,还有些则是被强行捉来,伺候山匪们的可怜人。 女眷们被救起时,多数都衣衫不整,苏怀信毕竟是男子,便不曾入内,拉着许樟在外查漏补缺,叫乔毓进去顾看。 时下风气开放,还没出现后世那些“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混账话,妇人二嫁、三嫁的都不在少数,有此一难,屈辱愤恨是真的,却不会为别人的过错而惩罚自己,一根绳子吊死。 乔毓监禁她们的铁链打开,将山匪们劫掠而来的金银分了些,山寨外有河流经过,叫她们自行擦洗之后,指了路,叫各自离去。 有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生的很是秀美,或许因这缘故,被折磨的最为凄惨。 乔毓见她躺着不动,上前去看,才发现她的腿被打断了,下身更是血肉模糊一片,伸手去摸她脉搏,更是弱的可怜,已经救不得了。 “小哥哥,我好痛啊,”她无神的眼睛忽然间涌出泪来:“阿爹死了被他们杀了,我大概也活不成了,你行行好,杀了我吧,别叫我再活着受罪了……” 乔毓定定看了她几瞬,轻轻吐出一个“好”来。 她苍白的脸上露出短暂的一个笑。 乔毓抬手,掩住了她的眼睛。 …… 苏怀信与许樟擒拿了十几个山匪,夺去兵刃之后,叫蹲在地上等候问话。 乔毓一过去,便见个络腮胡子的山匪涎着脸,同苏怀信说情:“大爷容禀,咱们做这个,也是迫于生计,实在没有法子,将您问的说了,是不是就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乔毓问许樟:“铁柱想问什么?” “长安这等地界,若没有人支持,怎么会有山匪前来放肆?” 许樟不知从哪儿摸出根黄瓜来,掰了一半儿递给乔毓:“二哥想问出幕后主使。” 乔毓打开他递过来的手,在许樟怨念的目光中抢了前半截吃,这才冷笑一声,上前去将苏怀信拉开,抬手一刀,将近处山石劈成两半。 “我叫葛大锤,生平最讨厌别人跟我谈条件,更别说你们这群狗都不吃的渣滓!” 乔毓在那半截黄瓜上咬了口,“咔嚓”一声脆响:“我先说结果,你们肯定是要死的!唯一的区别就是痛痛快快的死,跟受尽折磨再死!我数十个数,你们自己选!” “一,三,八,九,十!” 那山匪战战兢兢道:“大爷,你只数了五个数……” “老子又不是好人,凭什么要跟你讲道义?” 乔毓手提大刀,恶狠狠道:“怎么高兴怎么来,你管得着吗?!” ……为什么心里隐隐觉得这个猜测更可靠点。 乔毓乌七八糟的想了一通,脸色却平静如初,看一眼许樟,轻轻道:“先处理残局吧。” 与许樟同行的侍卫们尽数战死,于情于理,都不能暴尸荒野。 许樟回首四顾,潸然泪下,向二人长揖到地,自去寻了工具挖坑,将侍卫们掩埋,乔毓与苏怀信心生不忍,同样下马相助。 收拾好一切,已经是午后时分,几人或坐或立,静默无言。 许樟坐在地上,面色灰白,唯有眸光还带着几分光彩,直勾勾的盯着那草草立就的墓碑看。 半晌,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湿泥,哑声道:“我叫许樟,樟木的樟,家父宁国公许亮,二位应当听闻过。” 乔毓对此一无所知,下意识去看苏怀信,后者顿了顿,解释道:“宁国公许亮,乃是追随太上皇与今上起兵的功臣,也是大唐十六卫之一,至于这位许兄……” 他从不说人长短,又是私隐,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 “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许樟知晓他好意,微微一笑,道:“我母亲是宁国公的结发妻子,年老色衰之后,又被他抛弃,我们母子二人,也被送回老家。这是我第一次到长安来。” 乔毓能理解自己问起父亲时,他那句“也死了”是怎么回事了,静默片刻,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许樟以手掩面,长叹口气,道:“我心里乱的很,头脑中更是毫无思绪,劳烦二位暂且收留几日,届时自会离去。” 乔毓看了眼苏怀信,再看眼许樟,总觉得自己像是屎壳郎在滚粪球,身边人越来越多。 这想法叫她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那就走吧。” …… 骤然遇到这等惊变,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的,许樟随他们回到客栈,勉强吃了几口饭,便仰面栽倒,就此昏睡过去。 乔毓左右看看,心头愁的紧:自己那点儿事都没捣鼓明白,身边又添了别的事。 她禁不住想叹气,见苏怀信坐在一侧擦刀,心下一动:“方才你说起大唐十六卫……” 苏怀信看她一眼,道:“圣上定鼎中原之后,论功行赏,平定了十六位出力最多的功勋,便是大唐十六卫。” 乔毓挠了挠头,道:“你听说过新武侯府吗?” “听说过,”苏怀信道:“十六卫之中,新武侯府居第十三。” “哦,”乔毓松了口气,道:“那也不怎么样嘛。” “……”苏怀信哽了一下,道:“已经很不错了。” 乔毓想了想,道:“那卫国公府呢?” 苏怀信道:“太上皇与圣上征战天下时,乔氏一族居功甚伟,又是明德皇后的母家,居十六卫之首。” 乔毓点点头,又好道:“第二是哪一家?” “常山王李琛,”苏怀信道:“常山王出身宗室,是太上皇的从侄,身份自然贵重,他的妻室,便是明德皇后的长姐,也是乔家的长女。” 乔毓又道:“第三呢?” 苏怀信道:“郑国公魏玄多谋善断,乃是圣上的肱骨心腹,十六卫中居第三位。” 乔毓没听说过这个人,眨眨眼,又道:“那第四……” 苏怀信剜她一眼,忍无可忍道:“你是哪个屯子里冒出来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乔毓与他有些相熟,迟疑几瞬,坦然道:“我之前生了场病,从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苏怀信目光微动,诧异的看了她一会儿,道:“原来你不叫葛大锤?” “……”乔毓额头青筋绷起老高:“你不也不叫铁柱吗?” 苏怀信听她如此说,竟忍不住笑了,忽然明白她为何孤身在外了:“你是不是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居何方了?” 乔毓闷闷的“嗯”了一声。 苏怀信想起她专程向自己打听京中是否有与荆州有所牵扯的门户,又问是否有无走失儿女的,心下明了,失笑道:“既如此,告诉你也无妨。乔氏一族起于江东,祖地便在荆州;光禄寺卿、刑部侍郎都曾在荆州任职,也与此地颇多牵扯,此外还有些人家,稍后我一并写与你看便是。” 乔毓只听了第一句,便觉心脏咚咚跳的飞快:“乔家祖地便是荆州吗?” 苏怀信道:“正是。” 乔毓怔在当场,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醒来后,便只记得自己叫“乔毓”,有一副同明德皇后相似的面孔,对于乔家祖地荆州又颇觉熟悉…… 难道她真是乔家的女儿? 可是,依据苏怀信所说,乔家居大唐十六卫之首,长女嫁与实权宗室,幼女更是今上元后,这等家世,怎么会叫自家女儿流落在外? 葛老太爷专程去打探乔家动静,怎么就没听说他们家丢了女儿? 乔毓心绪有些乱,好半晌过去,方才道:“乔家现下都有谁,你能同我具体讲讲吗?” 苏怀信看似肃然冷漠,实则古道热肠,否则,也不会救助许樟,更不会听闻乔毓忘记亲眷,便主动将荆州之事和盘托出。 “乔家能有今日,固然是祖辈世代积累,但更多的,还是老国公与其弟荣国公战场厮杀得来的。” 乔毓听得微怔:“荣国公?老卫国公的弟弟?十六卫之中,他排第几?” “荣国公战死沙场多年,国公之位乃是追赠,”苏怀信徐徐道:“他膝下只得一女,爵除,圣上登基之后,便封其女为韩国夫人,礼同一品命妇。” 乔毓“哦”了一声,又道:“还有呢?” 苏怀信继续道:“乔家的男人不纳妾,关系相对简单。老国公业已过世,现下乔家辈分最高的,便是其妻乔老夫人,她也是常山王妃、卫国公、昌武郡公与明德皇后的生母。” “常山王妃早先便提过了,不需赘言;卫国公承袭爵位,娶陈国公之女为妻,膝下有四子二女,昌武郡公与明德皇后乃是孪生兄妹,娶国子监祭酒之女为妻,膝下有二子三女;至于明德皇后——还需要我说吗?” 乔毓听得有些头大,轻轻摇头,仔细思忖一会儿,心下愈加迟疑。 卫国公有两个女儿,昌武郡公有三个女儿,时下风气开放,并不禁止男女会面,乔家这样的门第,总不至于将女儿关起来不叫人看吧? 葛老太爷也就罢了,新武侯夫人这样的女眷,总不至于认不出来。 一想到这儿,乔毓心头就开始犯愁:难道自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外室女? 那可就糟心了。 她不说话,苏怀信也不再言语,低下头去,重新开始擦拭那把刀。 内室之中,逐渐静谧起来。 远处吹来一阵风,窗户被刮得“咣当”一声响。 苏怀信站起身,去将窗户合上,再见乔毓愁眉苦脸的模样,也不曾言语,倒了杯茶送过去,又重新坐回原处。 天色渐渐黑了,外边下起雨来,雨点儿打在窗户上“啪嗒”作响,声音清脆。 苏怀信便再站起身,去点了盏灯,人倚在墙边,静静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屋子里又一次安静起来。 许樟自睡梦中醒来,对着床帐出了会儿神,忽然坐起身来,下榻去摸水喝。 壶里边儿的水搁的太久,早就凉了,他也不在意,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方才一屁股坐在春凳上,道:“我会叫他们瞑目的。” 乔毓没做声,苏怀信也一样,许樟似乎忘了方才那茬儿,笑嘻嘻道:“有吃的没有?我饿死了!” 乔毓自己也有点饿了,招呼人送了两只烧鸡,两斤牛肉,一斤花生米儿,并一壶酒来,三人对着头开始吃饭。 许樟饿的厉害,胡乱塞个半饱之后,才觉精神好些了。 乔毓掰了条鸡腿儿,细嚼慢咽的吃,见他似乎缓过那口气儿来了,才道:“小老弟,别忘了欠我们的钱。” 许樟被噎了一下,忙倒了杯酒,帮着往下顺:“我没钱。” 乔毓瞧他一眼,嘿嘿笑了起来。 许樟警惕道:“你笑的好像一个变态。” 乔毓道:“反正也只是好像。” 许樟又道:“实际上也是一个变态。”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乔毓哈哈大笑,牙齿森白:“欠钱是不可能的,到下辈子都不可能,要么去胸口碎大石,要么去卖屁股,我又不是什么魔鬼……” 苏怀信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许樟见状,也慢慢的笑了起来,目光中多了几分神采:“大锤哥,我现在真的没钱,等以后发达了,再双倍还你,行不行?” “也只能这样了,”乔毓将吃完的鸡骨头丢开,笑着问苏怀信:“铁柱,你怎么看?” 许樟一听这名字便想笑,站起身来,为二人斟酒后,又给自己满杯:“今日恩德,我永世不忘,两位若不嫌弃,不妨结为异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好啊,”乔毓笑道:“不过,我要当大哥。” 苏怀信知晓她是女儿身,不禁多看一眼,见她无意同许樟言明,便道:“我今年二十有一,你们呢?” 许樟笑道:“小弟今年一十有八。” 不知道自己今年多大的乔毓道:“巧了,我今年也二十一,铁柱,你是几月生的?” 苏怀信一听“铁柱”二字,眉毛就忍不住跳:“十一月。” 乔毓毫不客气道:“我是十月生的,正好比你大。” 苏怀信瞅她一眼,倒没戳穿,真的抬手敬酒,叫了声:“大锤哥。” 许樟同样唤了一声。 乔毓“嗳”了一声,同二人共饮之后,抓了把花生米儿吃:“铁柱没地方去,三弟也一样,咱们不妨干票大的。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闻丧次日清晨,京中文武百官素服至右顺门外,着丧服入临,临毕,行奉慰札,三日而止;服斩衰,二十七日而除,至百日开始穿着浅淡颜色衣服;在外文武官丧服,与在京官同。 一品至五品官员家中命妇,于闻丧次日清晨,素服至大明宫,哭临五日。 就命妇们的身子而言,在殿外跪哭五日,着实不是件轻松的事情,然而国母既逝,皇太子与诸王、公主都随同守丧,如此关头,谁家命妇敢说自己不想前去哭临? 皇后薨逝于二月二十八日,今日三月初三,再有一日,便结束了。 命妇们这样想着,心中略微松了口气。 这日午后,忽然下起雨来,牛毛似的,倒不算大。 命妇们身上穿的是麻布衫裙,轻软之余,却是一沾便透,约莫过了一刻钟,便濡湿了八/九分。 三月的天气不算冷,但也决计算不上热,身上麻布衫裙湿了,内衫同样紧贴着皮肉,黏湿而又寒凉,年轻命妇们倒还好些,年长的却有些扛不住了,连哭声都弱了好些。 秦王失了母亲,又接连哭临几日,俊秀面庞有些憔悴,两颊微削,举目四顾,声音喑哑,向近处女官道:“母后生前最为仁善,必然不愿叫众人雨中哭临,你去回禀皇兄,问他是否可以暂且入内躲避。” 女官恭声应了,匆忙去寻在前殿主事的太子,不多时,便赶回道:“太子殿下说,请命妇们先去入内避雨,待雨停了,再行致礼。”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叫众人听清,命妇们垂首谢过,待秦王与晋王、昭和公主起身后,方才随同站起。 秦王是帝后的次子,十六岁的年纪,不算是小了,兄长在前殿主事,此处便得由他主持,一连几日,仪礼分毫不错,倒叫诸多命妇暗地点头。 皇后生皇太子与秦王的时候,正值天下大乱,战火连天。 皇帝作为太上皇的长子,在外征战四方,军伍为家,过门而不入也是常态,两个儿子也见得少,感情自然也淡薄。 反倒是晋王与昭和公主,出生于太上皇称帝的第二年,龙凤双生,天大的吉兆,自幼长在父母膝下,格外受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乔妍(六) 最快更新皇后无所畏惧最新章节! 防盗70%, 24小时, 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饶是如此, 她也唤了二娘去, 强撑着身体,嘱咐道:“老太爷与净衍大德有些交情,你此去或可寻他说说话,备不住,他会透露几分天机给你……” 净衍大德闻名京师,却极少会出现在人前, 二娘有些意动,想起乔毓,又觉得膈应:“六娘也去,我一见她便觉得烦。” 新武侯夫人一听这名字便头疼, 勉强忍着道:“你不理她便是了, 机会难得, 总要去走一遭。” 二娘只得道:“好吧。” …… 第二日清晨,葛家几个女郎梳妆之后, 便乘坐马车,由新武侯世子骑马在前,领着往大慈恩寺去了。 乔毓是头一次出府门,见什么都觉得新鲜,跟山炮进城似的, 掀开车帘左右张望。 二娘与乔毓坐在同一辆马车里, 见她这等做派, 越看越觉得丢脸,想讥诮一句,又怕被怼,只得忍耐下去,勉强合上了眼。 如此走了一阵儿,眼见要出城了,乔毓却瞥见远处人群聚集,似乎有什么热闹看,忙吩咐道:“停下。” 新武侯世子听葛老太爷提过她命格,态度愈加温和,催马到车帘前,笑问道:“怎么了?” 乔毓抬手一指:“时辰还不急,我们去那儿看看。” 新武侯世子顺着一瞧,眉头微皱,温煦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别去了。等还愿完,我带你往别处去玩儿……” 乔毓听他如此讲,更觉好:“那是什么地方?” 新武侯世子顿了顿,还是道:“菜市口。” “哇,”乔毓欣然道:“那更要去看看了!”说完,也不理会新武侯世子脸色,搁下车帘,径自跳下马车。 这是杀头,又不是唱戏,你怎么这样高兴? 新武侯世子脸色一僵,怕出什么意外,忙叫碧池取了帷帽给她,又下了马,亲自跟过去。 乔毓到了近前,便听周遭人议论,说今日被处刑的乃是盘踞在长安西侧雁归山的盗匪,时常劫掠过往客商财物,为防泄露消息,又杀人灭口,堪称罪大恶极。 她往里瞅了眼,左右推推,硬是挤到了近前,回头瞥见新武侯世子与二娘似乎在往这边儿来,兴高采烈的招手道:“你们快来,我占了个好位置!” 新武侯世子:“……” 二娘:“……” 谁,谁说要去看了啊?! 二人僵硬着脸站在不远处,动作皆有些迟疑。 新武侯世子还好,二娘却是后悔,自己为何要下来趟这趟浑水了。 乔毓恍若未觉,热情道:“快点啊,晚了就没位置了,你们不会是怕了吧?喂,大婶你别挤我……” 新武侯世子毕竟是郎君,不好叫人说胆怯,只得迈步向前,二娘想要退缩,瞥见乔毓似笑非笑的神情,终于还是一咬牙,跟在了新武侯世子身后。 劫匪约莫有十三四人,已然被押到刑场,跪地等候处刑,底下乌压压都是百姓,人数颇多。 新武侯世子僵笑着劝:“六娘,这场面血腥,没什么好看的……” “好看,”乔毓欣然道:“这种渣滓赴死,人间安泰,真是天大喜事。” 她看看新武侯世子,再看看二娘,疑惑道:“你们不这样觉得吗?” 新武侯世子与二娘心中MMP,脸上却露出了职业假笑:“当然。” 几人说话时,便听人群一阵纷议,原来是行刑的时辰到了。 二娘娇养闺中,如何见过这个,心中惊惧,面色发白,两股战战,不过勉强支撑,方才没有就地倒下罢了。 她想要走,亦或是蒙住眼睛,只是如此一来,倒像是输给乔毓了似的。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见乔毓神色如常,便咬紧牙根,忍了下去。 刽子手手中钢刀雪亮,阳光下闪耀着骇人的残忍光芒,当它高高挥起时,二娘已然吓得呆了,想要合眼,眼皮子却不听使唤。 新武侯世子看得不忍,伸手遮住她眼,不叫她瞧这血腥一幕。 乔毓笑嘻嘻的一瞥,兴致勃勃的解说道:“啊,他举刀了,挥下去了,啧,脑袋掉了,啊呀,血喷的这么高,都沾到人衣襟上去了,呀,脑袋滚下来了……” 新武侯世子:“……” 二娘:“……” “二姐姐,你还好吗?”回去的时候,乔毓神情担忧,道:“我看你脸色有点儿差。” 二娘真想将她脑袋拧下来,也放地上滚滚,只可惜暂时还做不到。 她想笑一笑,却连挤出一个表情来,都觉有些困难。 虽没有亲眼瞧见那血腥一幕,然而有人绘声绘色的说了出来,其实也同亲眼瞧见无甚区别。 她冷下脸来,怨恨的瞪着乔毓:“小贱人,猫哭耗子假慈悲,收起你的假惺惺来!” “二姐姐,你这么说话,便伤姐妹情分了,”乔毓一副受伤的样子:“我只是想提醒你回去换条裤子,不然湿淋淋的,多丢我们家的脸啊。” 二娘花容失色,神情惊慌,下意识低头去瞧,见并无异样,方才略松口气。 乔毓哈哈大笑:“二姐姐,你别怕,我同你开玩笑呢。” 如果目光能化成刀,乔毓八成会被砍成薯片。 二娘怨愤的剜了她一眼,铁青着脸,再没有开口说话,进了大慈恩寺,也只同聚在四娘一处,不知是在说些什么,连净衍大德的事情,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乔毓也不在意,为葛老太爷还愿之后,便打算同其余人一道回府,不想四娘竟到近前去,温声提议道:“我听说,六娘是被大慈恩寺下的一户农家救起,今日既然到了,何妨前去一叙?” 乔毓不甚在意的笑了:“一个农妇罢了,有什么好见的?” 四娘美目微闪,看她一看,掩口笑了:“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既然路过,还是去看看吧。” 乔毓无可无不可道:“好吧。” …… 旧地重游,乔毓心中其实有些感慨。 新武侯府虽然富贵,但相较而言,还是这座破败的旧屋舍,更叫她觉得亲切。 王氏母女已经离去,柴门处已经落了灰,新武侯世子打发人去问,却知是那母女俩救起一位贵女,发了笔横财,早就搬走了,还有人远远的看,低声猜度这些衣衫华贵的男女,是否便出自那家高门。 不远处有座粪池,空气中飘扬着难闻的气息,二娘拿帕子掩住口鼻,瞥乔毓一眼,含讥带讽道:“鸡窝里飞出只金凤凰,倒是她们的福气。怕只怕飞出来的是只野鸡,空欢喜一场。” 乔毓道:“二姐姐,你裤子干了?” 二娘面色顿变:“你!” 乔毓懒得再看,往茅屋另一侧的小径走了几步,失落之余,又有些安心。 王氏处置的很好,满村落的人都知道她们救了高门贵女,搬进了长安城,即便来日自己离开新武侯府,他们也没必要再来找王氏母女封口了。 长安乃是大唐帝都,天子脚下,新武侯府不至于为了两个无关紧要的村妇杀人,平白招惹是非。 她暗自思量的时候,其余几位女郎也四下去瞧,见惯了都城繁华,偶尔瞥一眼乡野风情,倒也有些意趣。 乔毓有些出神,冷不丁后边儿伸出一双手,猛地用力,将她往前一推,作势便要跌进不远处的粪坑里。 乔毓被这变故惊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向前两步,腾空而起,一脚点在墙上,借力退回,另一条腿顺势横扫,看也不看,便将身后人踹进去了。 “扑腾”一声闷响,恶臭瞬间袭来,旋即便是一声惊叫。 乔毓半点儿都不觉得同情,回身一瞧,倒有些诧异。 掉进去的不是二娘,而是惯来温诺的三娘。 她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也不管粪坑里扑腾的三娘与前去拉她的仆从,慢悠悠到二娘面前去,笑吟吟的唤了声:“二姐姐?” 二娘见事情有变,面色便有些难看,却还是强撑着,冷笑道:“你竟敢推自己亲姐姐下去,简直是疯了,即便是老太爷,也不会饶恕……” “嘘,”乔毓手指点在她唇上,待她停住,又指了指那粪坑,善解人意道:“你自己下去呢,还是我送你一程?” 三娘在里边儿扑腾,带起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二娘只是闻到,都觉得恶心,心下胆怯,却冷脸道:“六娘,你真是疯了吗?” 乔毓一脚将她踢下去:“走你——” 又是一阵叫人脑仁儿发酸的尖叫声。 四娘与五娘在侧,瞧见这变故,脸都吓得白了,手指哆嗦着指向乔毓,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乔毓浑不在意,吊儿郎当的近前去,向四娘道:“四姐姐,我坏不坏?” 四娘目光畏惧,颤声道:“你,你……” “坏吧?”乔毓笑嘻嘻道:“你不敢说,那我就自己说啦。” 四娘面颊抽动几下,瞥一眼狼狈不堪的二娘与三娘,更不敢开口了。 “我呢,就是想告诉四姐姐一个道理,”乔毓两手叉腰,浑身上下都写着嚣张跋扈,为所欲为:“那就是——坏人怎么可能过得惨呢哈哈哈哈哈。” 一句话说完,不等四娘回应,她抬手一记耳光,将人打翻在地,神情惋惜的笑道:“四姐姐,恕我失礼,你这个智商,只适合做个好人。” 这日是个晴天。 天刚亮,窗外便有鸟雀清鸣。 乔毓心里有事,这晚没怎么睡着,听见外边儿有动静了,便起身梳洗,往院中去舞了会儿剑,又被苏怀信叫过去用早饭。 “今日还要出门吗?”苏怀信问。 乔毓“嗯”了声,并不瞒他:“我寻到了些线索,今日想去看看。” 她既没有主动说是什么线索,苏怀信也不多问,只嘱咐了句:“注意安全。”便不再多说。 乔毓微微一笑,胡乱吃了几口饭,便带上佩剑,骑马出门。 她留了个心眼儿,没直接过去,先往金光门前去走了一遭,却不见昨日那僧人到此,找人问了几句,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他法号来历。 “怪哉。”乔毓心下怪,倒没有多纠结,寻个茶摊,扔下一块碎银,问起大慈恩寺之事来。 现下时辰尚早,那茶博士闲来无事,又见她出手阔绰,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乔毓听得仔细,却未曾在其中察觉到什么异常之处,可正因为这缘故,她才觉得不安心。 现下刚过辰时,时间上颇为宽裕,乔毓想了想,便将丹霞留在此处,自己则去西市重新买了匹马,外加一顶帷帽,又寻了家绸缎铺子,更换成女装打扮,确定自己同昨日无甚相似之处,方才催马往大慈恩寺去。 …… 自长安城骑马出发,抵达大慈恩寺时,也不过巳时中,距离午时还有段时间。 那和尚将时间说的清楚,午时才能进去,不能早,但也不能晚,乔毓既然决定试试看,自然不能功亏一篑,见时辰未到,便在周遭随意的转了转,等午时将至,方才往大慈恩寺的山门口去。 这一去可了不得,她到山门前去一站,便见寺内的僧人们正将香客往外请,竟像是要闭寺。 乔毓心头一惊,上前去见个礼,口中道:“小师傅,这是怎么了?” 那小和尚连忙还礼,又歉然道:“今日有贵客至,不接待其余香客,劳请女郎明日再来。” 午时就要到了,乔毓如何肯走? 那和尚可没说明日来也行。 她眉头微蹙,央求道:“我远道而来,等了许久的,小师傅,能否稍稍通融一番?很快便好。” 那小和尚有些为难,却还是摇头道:“施主见谅,实在是不方便……” 乔毓又说了几句,见他态度坚决,只得罢休。 只是就此离去,她却不甘心,目光在大慈恩寺的院墙处一转,便生了主意,趁人不注意,往后墙处去,寻个合适位置,提气翻了进去。 说也怪,寺庙外有那么多和尚,进了大慈恩寺之后,却一个都见不到了。 乔毓心下嘀咕,倒觉得这也是件好事: 毕竟人家都暂且闭寺了,自己贸然闯进来,被人瞧见也不好。 ……只是,在这样的情状之下,她第一个遇见的,会是什么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