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她作天作地(穿书)》 穿书(太子又矮又笨...) 逗鸟(狗东西、狗东西...) 失态(我不喜欢表哥了...) 龙辇(哪家的小孩儿...) 哥哥(好一个气血上涌...) 撒娇(一更) 告状(二更) 面圣(多谢那日陛下扶住我...) 珍宝(是娇气得厉害...) 拉钩(舒适得叫人嫉妒...) 出京(一更) 同屋(二更) 第13章 地瓜 第14章 变故(上) 第15章 变故(下) 第16章 守夜 第17章 哄她 第18章 贴画 第19章 审问 第20章 养崽 第21章 滑雪 第22章 回京 第23章 探望 第24章 药膳 第25章 玩具 第26章 选谁 第27章 好看 第28章 纨绔 第29章 分赃 第30章 赠礼 第31章 妥帖 第32章 寿诞 第33章 长寿 第34章 陪读 第35章 云锦 第36章 长开 第37章 香气 第38章 披风 第339章 怀抱 第440章 钗子 第41章 真话 第42章 爱慕 第43章 笑脸 第44章 把柄 第45章 变化 第46章 考校 第47章 念念 第48章 爱猫 第49章 信物 第50章 面首 第51章 走水 第52章 可怜 第53章 罗慧 第54章 打脸 第55章 恩宠 第56章 盔甲 第五十六章 钟念月却是反问晋朔帝:“您再多使点劲儿?” 她舔了舔唇, 道:“我还没怎么感觉到呢。” 晋朔帝:“……” 他哭笑不得地轻拍了下钟念月的脑袋:“倒还要怪朕给的少了?” 长公主也是无语凝噎。 她从未见过这般……这般将求取陛下荣宠,说得这样理直气壮的人! 谁人不是费心遮掩自己的贪欲呢? 就算想着要争要抢,也一定要粉饰一番,再委婉暗示。 总之……总之是没有一个像钟念月这般的! 竟然还敢反问晋朔帝! 偏生她这皇弟仿佛中了蛊一般, 往日的薄情冷酷、不可冒犯, 今日好像都不复存在了。 长公主一边乐于见到有这样一个人, 能牵绊住晋朔帝的脚步, 但一面又觉得不甘心, 她想象中的画面竟是没能出现。母后若是见了皇弟这般模样,恐怕都要大吃一惊,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吧? 长公主抬起头, 违心地道:“钟姑娘生得花容月貌, 自然是承再多的宠爱也应当。” 这话听起来好似在追捧钟念月。 她那驸马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几乎以为她气糊涂了。 晋朔帝却是太了解他的这位皇姐了。 心思手段,更胜远昌王。 她这话明面是夸, 暗地里却是在暗示,他之所以这样对待钟念月, 不过是因着她生了一张好脸罢了。换做旁人也是一样的。 长公主想借话埋下嫌隙。 晋朔帝心下觉得好笑。 她以为将话说得看似滴水不漏, 他就没法子惩治她了? 只是还不等晋朔帝有旁的动作,钟念月便又懒洋洋地开了口,她一点头道:“嗯,我确实生得貌美。多谢长公主夸赞。” 长公主:“……” 钟念月说罢,还转头看向晋朔帝,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 问道:“陛下瞧瞧, 我这张脸, 下回若是要多吃些荔枝烧肉, 也是应当的,对么?” 长公主:“………” 晋朔帝眼底都浮动起了点点笑意。 他这才松开了钟念月的手,低声道:“嗯,应当。” “陛下真好。”钟念月顺嘴拍了句马屁。 长公主已经无话可说了。 她垂下头,再不敢多说半句话。 旁人都是怎么形容钟念月的?空有美貌的花瓶,与旁人格格不入,长到如今的年纪,只与锦山侯一帮纨绔浑玩,没有几个好友……这般女子。 她原本也觉得疑惑,以晋朔帝的眼光,那生得美貌又身负才华的女子,他都未必瞧得上,那俏丽又天真烂漫的,他也不喜,……如钟家姑娘这般的,瞧着懒洋洋的,走三步便好似没了力气一般,日子这般混着过的,晋朔帝会有所偏爱?简直是荒唐。 可那时她又想,兴许晋朔帝当真不同于常人呢? 他若是喜欢这样的,那便最好了。因为这样的小姑娘,最是好拿捏操纵的。旁人寻了一辈子,也寻不着晋朔帝身上的弱点。可用钟家姑娘,岂不是能轻易捅上晋朔帝一刀? 直到此时。 长公主先前所有的想法,全部被推翻了。 她惊觉钟念月方才每一句话,都是那般的恰到好处。 这钟家姑娘并非懒散,而是通透。 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心思敏感且多变,越是生得美丽,便越惧怕旁人只看中了她的皮相。可钟家姑娘却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是她错了。 下回再也不会这样莽撞了。 晋朔帝再扫了长公主一眼,道:“起身罢,外头还有宴,总要擦一擦头上的血。” 长公主应了声:“是。” 一旁的丫鬟这才敢上前去扶她。 而原先那个和钟念月呛声,非要问她为何不吃百花酥的丫头,此时已经吓傻了。连看钟念月一眼都不敢,像是生怕一会儿这钟家姑娘在陛下跟前将她点出来。 丫鬟扶着长公主往外退。 钟念月突地出声:“等等。” 长公主心下一颤。 她再也不敢小看钟念月,自然对于她的一句话,一个举动,都心生了重视,乃至是提防。 钟念月斜倚着椅子,问道:“长公主院子里的花能摘吗?” 长公主愣了愣。 就问她这个? “能摘吗?”钟念月又问了一遍。 长公主忙回了神,点头道:“能。” 钟念月应了声:“唔。” 等长公主跨出门去,她听见那钟家姑娘问:“陛下今日还有别的事么?没有的话,咱们也走罢。” 晋朔帝道:“嗯,朕只是来瞧一瞧你今日可觉得开心一些了。” 长公主心下一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太荒唐了。 她的皇弟竟然会特地关心一个人开不开心。 那厢钟念月道:“好多了。” 钟念月倒并没有觉得晋朔帝是特地来看她的。更多应该是为了来看一看三皇子,再警告一番长公主。晋朔帝应当不喜三个皇子与长公主有所勾连。 钟念月学历史的时候,了解过很多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帝王,因而她从来没觉得一个合格的皇帝,应该一门心思只能做一件事。 所以当长公主说她因美若天仙而得宠时,她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谁长成我这样,不该得到点宠爱呢对吧? 钟念月就差没当场叉腰了。 “走吧走吧,我给陛下摘花去。”钟念月道。 晋朔帝应了声,似是真的跟着她起了身。 长公主再往前走了几步,在回廊下顿住了脚步。 这时候钟念月已经从厅堂里跨出去了。 廊下便种着无数的花。 钟念月弯下腰。 长公主也抿住了唇。 钟念月准确无误地从中挑中了唯一无毒的花。 将那盆奇瓣蕊蝶连根拔起。 长公主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心梗而亡。 那么多好看的花不拔,她却偏拔了这么名贵的,费了她大心思才侍弄出来的奇瓣蕊蝶! 长公主彻底不敢小瞧了钟念月。 只怕钟念月将她院子里的花,每一样都识得清清楚楚。 长公主眼皮一跳,快步走远了。 她又哪里知晓,在后世讯息发达的社会,要分辨大的花的品类,实在太容易了。钟念月还能背出一堆花语呢。那是她上初中的时候,班上同学拉着她一块儿背的。连带什么星座啊,塔罗啊,那会儿都没少了解。 等晋朔帝出来的时候,钟念月便将那连根拔起的春兰花送给了他。 “多谢陛下唤我过来,解了我的枯乏无趣。方才前头正在作诗呢,我是一概不会的……” “朕知道。”晋朔帝应着声,一边小心翼翼地托住了那花的底部,泥土沾了他满手,就连袖口都沾染了点,污迹他也不顾。 反倒吩咐起一旁的小太监:“拿帕子,给姑娘擦擦手。” 小太监本来是要伸手去接晋朔帝手中的花的,这一下愣住了,然后才反应过来,慌忙去掏帕子。 钟念月便伸出了手递给那小太监。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腕,还不等擦呢。 晋朔帝一皱眉:“小心些……” 小太监肝胆都在颤,不知道这“小心些”该是怎么个小心法。 还是孟公公主动出声道:“奴婢来吧。” 他就聪明多了,他心下已经隐约领会到了晋朔帝的心思,这下手也就有了分寸。保管给钟姑娘擦起手来,不会捏着人家的手。 等擦完了,晋朔帝皱拢的眉心便舒展开了。 他问:“先前念念说的话,是真心吗?” 钟念月心道哪句话? 我说了那么多的话。 晋朔帝的目光紧紧地凝视住了她:“若是我要将更大的宠爱给念念,念念敢接住吗?” 钟念月:“敢。” 晋朔帝心下一边颤动,想要将这小姑娘藏于袖中,再不予旁人看上一眼。 可他到底年纪更长,理智二字早牢牢刻入他的骨子里。 于是那少有的几分理智与慈悲又将他拉拽了回来,叫他不应该这样趁着人年纪小,便将人稀里糊涂地哄到了手中。而要清楚分明才是。 晋朔帝失笑道:“你到底还是年纪小。” “嗯?陛下此话从何说起?” “念念还不知晓妒忌的力量。也不知晓就算是天下之主,也总有三两个仇人。这些仇人将来若是挑了念念下手,念念那时自然会怨朕怕朕。” 钟念月浑不在意地道:“嗯。”“那也不该我怕啊。” 您是没看过古早的言情小说! 那古早小说里面的男主角,十个冷酷无情的,一旦有了真爱,立马害怕得自绝软肋,把女主角反反复复地虐。 按照这个思路…… 钟念月道:“陛下若是真心宠爱我,那我便是陛下的软肋了,陛下不问问自己怕有软肋吗?” 这要怕的话。 我明天就跑路! 啊……也不对。 我又不是女主角。 钟念月咂咂嘴,心情分外的光棍。 晋朔帝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反过来问自己怕不怕。 这实在是太新鲜了。 谁会问一个皇帝怕不怕呢? 晋朔帝的眸光骤然柔和了许多。 他想要抬手去抚钟念月的头发,钟念月却更快地躲开了:“陛下手上全是泥,莫要摸我的脑袋。” 晋朔帝沉声道:“自然不怕,朕也会想法子,为念念造一副刀枪不入,世人见之,皆要臣服的盔甲。” 钟念月歪头看他,实在想不出来晋朔帝的用意。 这世上有这样的盔甲吗? 晋朔帝政务繁忙,并未留太久。 他走之前,最后与钟念月道了一声:“朱家之事有异,你不必挂怀。”然后才抱着那兰花离开了。 钟念月忍不住嘀咕。 观狗血电视剧和悬疑小说的套路,烧成焦尸辨不清面貌的,多半有可能没死。 ……朱幼怡也这样吗? 她倚着栏杆,轻轻吐了口气。 茫然地看向了远方。 这厢晋朔帝上了马车。 半晌,他低低出声:“孟胜,你说,朕如何能不喜欢念念呢?” 孟公公心下也忍不住感慨。 这钟家姑娘每一句话,都恰好甜在人的心窝子上。 任谁听了都要觉得心下欢喜震动。 帝王皆多疑。 钟姑娘多么厉害啊,便是叫陛下将最后一丝疑心也放下了。 …… 第二日。 原本眼见着皇子们年岁渐长,于是摇摆不定的朝臣们,被一道消息,惊了一跳。 青州因春汛发了大水。 晋朔帝点了大皇子、三皇子随行前往,而留了太子监国。 那随行名单之上,也有钟随安的名字。 钟父知晓后,沉吟片刻,忙叫万氏去为儿子收拾行囊去了。心中觉得晋朔帝此举,怕是有意要抬举他儿子。 钟随安临行的时候还万分不舍,沉默不语地多看了钟念月好几眼。 结果他前脚一走。 后脚也有马车来接钟念月了。 钟念月满脸问号:“怎么我也要去?” 这是给她打的哪门子的盔甲! 不能给她筑个懒人巢吗?</p> 第57章 读书 第五十七章 惠妃听闻太子监国的消息, 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她牢牢抓着兰姑姑的手腕,声音都发着颤:“瞧见了么?哈哈哈旁人再如何,倒也抵不过我生了个好儿子!” 满屋的宫人自然连忙捧着惠妃, 与她说了许多喜庆话。 这一日实在等了太久。 打从祁瀚被立为太子起, 惠妃就没有真正放心下来过一日。她怕太子被废, 令他们母子成为笑话。 “不知陛下何时启程?”惠妃忙问。 兰姑姑又如何答得上来呢? 惠妃冷静片刻,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她怎么能像这般没见过世面一样呢? 惠妃想来想去, 叫住了身边的嬷嬷, 吩咐道:“将我原先做的平安符取来,送到陛下跟前去。” 嬷嬷应了声, 连忙去了。 惠妃今日实在高兴得紧,再想起这两年里, 她不知为钟念月背了多少黑锅,都不觉得如何的憋屈了。 要知道, 太后明里暗里敲打过她好几次,说她不该仗着儿子是太子, 便如此肆意妄为。身为宫妃,竟频频邀娘家的姑娘入宫来玩,便是皇后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更何况她连皇后都不是, 平白乱了宫里的规矩云云。 这宫里,惠妃最惧怕的人是晋朔帝, 第二怕的便是太后。 她先前被罚去抄半月佛经那回, 每日里都觉得自己仿佛与一具老得死了的尸体共处一般,叫她觉得说不出的恐惧和压抑。 可以说, 钟念月得晋朔帝看重的这些日子里, 最受折磨的便是她。 “今个儿倒是终于松了口气了。”惠妃喃喃道。 只等陛下一走, 她便要设法让庄妃一家,再无翻身之余地了。 钟念月啊…… 惠妃勾唇轻笑了一声。 可算叫她抓住机会,能拿捏她的好外甥女了。 她从未这样感谢过,陛下乃是一个极为看重政务,而不近女色的人。 惠妃这头算盘打得极好。 这厢钟念月都已经出皇城了。 而这回香桃和书容都跟在了她的身边,也就钱嬷嬷因着身子骨老了,她才特地瞒住了,没有让人跟上来。 “姑娘,姑娘,马车怎么停住了?” 香桃突地搭住了钟念月的肩,摇晃了她两下。 宫里突然来人带着她们往城外走,香桃这一根筋的小丫头也晓得害怕了。 钟念月慢吞吞地睁开双眼,不等她掀起窗帘往外头看呢,便有人来到了马车外,低声道:“等候姑娘已久,请姑娘随奴婢更换车辇。” 香桃上前掀起了车帘,一瞧外面的景象,惊得“哇”了一声。 钟念月转动目光,看了过去,只见他们的马车此时停在城门外十里地的树林中。 为何她将距离知晓得这么清楚呢? 只因古时皇城外大都是不允许栽种树木的,这是为了免去有埋伏时,而守城的士兵瞧不见。 大晋也是一样,树木都栽种在十里地开外。 钟念月再一抬眸,不远处停着一驾马车。 那马车通体黑灰色,瞧着不大起眼,但观其宽阔,足有普通马车拼凑上三个那么大。 再看那马车身后的缓坡之下。 仪仗队伍与禁卫,都乌压压地停在那里,不知等了有多久。 香桃和书容少于见到这样的场面,自然惊骇不已。 平日里看着沉稳的书容张开嘴,还结巴了一下:“姑、姑娘。” 钟念月将手搭在香桃的掌中,轻轻一抬下巴:“走吧。” 钟念月上了那驾马车。 晋朔帝正坐在里面,翻动一本书册。 香桃和书容紧跟后面,乍然一见晋朔帝,连忙跪地叩了头。 “起来吧。”晋朔帝道了一声,看也没看她们,只看向了钟念月,“累不累?若是累的话,且先睡一觉。这马车里宽敞得很,容得下你在这里小睡。” 睡觉固然重要,但钟念月更好奇晋朔帝为何要带上她。 “青州发大水了?”她问。 “嗯。”晋朔帝应声,“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这说起来不过也就是一两句话,但真落到现实里去,便是可怕的境况了。 放在后世,就算科技那样发达,洪水来的时候都还是会祸害不少百姓呢,更何况是这个时代呢? 所以……钟念月就更想不通了。 “那我跟随前往,恐怕拖了陛下的后腿……”钟念月道。 晋朔帝也并不是什么昏聩之人啊。 晋朔帝点了点手边的那本书:“念念读过这个么?” “什么?”钟念月毫不客气地伸手拿了过来,却见上面写着《治水论》。 “先朝有庆先生,哀民生之多艰,便将前人所著多篇治水的策论,再结合他自己奔走各地著下的治水之论,一并编成一册。念念该读一读。” 钟念月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朕知你不大爱读书,也少于过问你的学业。但三年前你在朕的寿诞上,送上了一幅字,此后朕便特地请了二位大儒教你写字……” 钟念月心道可别提了。 光这两位大儒,就让她的生活“充实”了一大半。 “念念学下来,应当已经识得不少字了。要将它读下来,并不难。是吗念念?”晋朔帝的语气温柔,像极了劝学的爹妈。 他顿了下,又道:“若是有不识得的字,只管问朕。读不懂的地方,也来问朕……” 钟念月张了张嘴。 可我还是没有弄懂,我为什么要读这个东西啊? 晋朔帝此刻将无底线的宠溺演绎到了底,他道:“罢了,念念想必是没耐心读的。先由朕来念给你听,如何?这一路还很长,念念每日里只学上十页便可。” 晋朔帝没有说,他昔年只花上两个时辰,便能将这样一本书悉数吃透。 在他心中,念念年纪轻,又那样娇气地倚靠着他,学得慢些,倒也是应当的。祁瀚等人是全然不能与之相比的。 晋朔帝这番话说完,才终于给了钟念月插声的机会。 钟念月干巴巴地道:“可是陛下,我为什么要学这个?” 晋朔帝道:“不止这个。” 钟念月:“还有什么?” 晋朔帝道:“齐民要术可读过?还有水经注,淮南子,武经总要……” 这些书,钟念月……还当真听过名字。 她知晓《齐民要术》乃是综合性的农学著作,而水经注乃是地理著作,淮南子乃是集诸子百家之精华的大作…… 钟念月已经有点头昏了。 她低声问:“这些我都要读?” 晋朔帝:“嗯。”他面上涌现一点柔色,面容便更显得俊美了。他不急不缓道:“念念莫怕,一日学不会,便学一月,一月学不会,便学一年,十年……” 听见“十年”,钟念月的血压都咻地一下上去了。 她觉得自己一会儿张嘴,都要打哆嗦。 晋朔帝见她呆愣在那里,两眼都微微瞪圆了,模样仿佛那受惊的松鼠。 实在可爱。 晋朔帝眸光一动,道:“朕自然可以护你一辈子,可朕惯于将一桩事最糟糕的情况算进去,自然还要另留后手。” 他若如三年前那样,只将她当做一时新鲜的玩意儿。 自然大可只宠溺她就够了。 可日子越久,他才越品味到那怀揣奇珍异宝的商人的滋味儿。 他要宠她,护她,更要她并不只他的附属而已。 旁人只觉得,被皇帝看中该是祖上修了十世功德才得来的福分。可他身在皇室,看得更分明。 钟念月被他瞧上,也未必是一件大好事。 如今是他动了卑劣的念头,想要动手去摘取那枝头的花,便更应该想法子叫那花开得更加热烈盛大。 晋朔帝低声问:“念念懂朕的心思吗?” 钟念月是当真愣住了。 她细细一思量,觉得晋朔帝种种举动,跟教亲儿子也差不多了。啊不,比教亲儿子还要好。 毕竟她要是学不好,晋朔帝还不能吼她。 晋朔帝是古代帝王,该是自私第一人。 可他却偏不是这样。 钟念月细声道:“嗯,懂了。” 晋朔帝是怕护不住她。 而他越是坐拥最无上的权利,还能有这样的念头,反而越让钟念月觉得震动。 他待我是真的好。 钟念月不自觉地蜷了蜷指尖。 这都差不多成了皇帝亲手教我学会,怎么通往篡权大道了。 晋朔帝抿唇淡淡笑了下,他的目光仍旧落在钟念月的身上,眸光微微暗了暗。 他心道,不,念念你还不懂。 不过无妨,总有一日会懂的。 钟念月将那本《治水论》牢牢抓在手里,抬脸问:“只是陛下,如我这样的女孩子出现在队伍中,是不是有不妥呢?” 晋朔帝道:“嗯,变个打扮,换个身份便是。” 他倒是想要她扮做他的妻子。 这是这念头太过隐秘,牢牢被压在了脑海深处,不能就这样轻易提出来,免得惊扰了他的小姑娘。 钟念月兴冲冲道:“那我女扮男装?” 晋朔帝扫了她一眼:“嗯?” 钟念月:“扮成陛下的儿子?” 晋朔帝:“……” 晋朔帝飞快地道:“那不成。”那不乱了套了? 钟念月:“好吧。我也不想扮成三皇子的兄弟。” 晋朔帝道:“扮成朕的义弟吧。” 钟念月:“好好好。” 小太监她是决计不会扮的,还得伺候人。 晋朔帝掩去了眼底的深沉色彩。 这个身份倒也是极好的。 至少将钟念月提到了与他同一个辈分上,而不再叫钟念月依旧用瞧长辈的目光瞧他。 钟念月深吸一口气:“我现在要读书了。” 晋朔帝:“嗯。” 前后半炷香不到。 钟念月两眼发直地盯着马车顶棚。 文言文杀我! 那厢钟府里,万氏和钟大人依依不舍地盯着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等返身再回去,才发觉到女儿没了。</p> 第58章 束发 第五十八章 马车行至一半的时候, 突地顿住了。 “是出什么事了?”三皇子当先掀起了车帘。 马车旁的禁卫当即回了头:“殿下,没出什么事。” 队伍要疾行,自然没有那样多的讲究和阵仗, 大皇子与三皇子共处一驾马车之中, 大皇子听见声音也掀起了车帘。 他顿了顿, 道:“是父皇下令停下的?” 禁卫应了声:“是。” 大皇子的目光远远地投了过去。 却瞧见了怪异的一幕。 只见他那父皇, 缓缓下了马车, 随即站在马车前,不动了。倒好像……好像那马车里还有个什么更了不得的贵重人物, 连他父皇都要避一避似的。 大皇子心下失笑。 我真是荒谬。 父皇那般人物,谁会令他退避呢? 这厢晋朔帝长身玉立于马车前,除了近卫外,众人只瞧得见他的嘴唇轻动, 却并不知他说了什么。 晋朔帝是在问马车里的人:“如何?可合身?” “肩部宽了些, 大致是合身的。”钟念月的声音慢悠悠地隔着那道车帘传了出来。 晋朔帝低低应声:“嗯,下回就更合身了。” 钟念月也没问他下回怎么就更合身了?她由香桃伺候着, 三两下就换好了衣裳。 书容捧了面镜子给她照了照。 因她年纪尚轻,这个年纪的男女本就因着轮廓还未完全长开,都会有些雌雄莫辨的味道, 看上去倒也就不奇怪了。 但钟念月还是不满意。 “脸太白了。”她喃喃道。 这要是放在电视剧里, 都要被嘲的! 一看你这就不走心嘛! “要是有色粉就好了。”钟念月说罢,抬手叩了叩窗, “陛下, 好了。” 晋朔帝方才转过身,重新将那车帘掀起来, 进到里头去。 一见钟念月端坐在那里, 头发还披散在肩上呢, 瞧着倒更像是偷穿了兄长衣裳的小姑娘。 晋朔帝眸光微动,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陛下会梳头么?香桃和书容一贯只伺候我,还不大会梳男子的发髻呢。”钟念月道。 说罢,她想了想,又觉得晋朔帝平日里也是众人伺候的,自然也不会。 她探出身子,一手都搭在了那帘子上:“我问问公公,孟公公定然是会的。” 外头的孟公公听见了声音。 他的确是会的。 只是他刚一张嘴,犹豫片刻,又闭上了。 孟公公如今学得相当的聪明,但凡扯到姑娘的事,他殷勤多了,未必是好事。 果不其然,孟公公这一停顿,便听得里头的晋朔帝道:“拿梳子来。” 钟念月:“陛下会?” 晋朔帝“嗯”了一声,却是并未直说“会”还是“不会”。 晋朔帝其实极喜欢这样的一段路。 将钟念月带出京城,自然也就从那钟府中剥离了出来,好似这小姑娘当真只属于他一人似的。 她的衣食住行,身上的一点一滴,都要倚靠他来完成。 晋朔帝的侵占欲从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车厢里,书容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双手捧着梳子呈到了晋朔帝的跟前。 晋朔帝接过了梳子,道:“坐好。” 钟念月头也不回:“不是坐好了么?” 晋朔帝眼底掠过一丝光。 他伸出手,揽住了钟念月的腰。 钟念月:? 随即晋朔帝手上一用力,便如同抱什么小动物一般,轻易将钟念月抱了起来,然后按在了他的腿上。 钟念月一坐上去便察觉到触感不对了。 这马车是皇帝坐的,马车里自然处处都布置得分外用心,那坐的地方便都裹了起来,坐上去松软温暖。 可这会儿…… 钟念月没好气地道:“有些硌。” 晋朔帝按住了她:“不许挑。” 钟念月便只好按了两下他的腿。 一下正按在那肌肉上。 这下好了,连手也觉得硌。 晋朔帝倒是神色不变,连哼都没有轻哼一下。 钟念月同他商量:“不能我自己坐么?让我坐下头也行,拿个垫子给我就是了。” 晋朔帝:“嘘。” 钟念月:“……” 晋朔帝这会儿已经抓住了她的发丝,先给她梳顺了些,随后才准备将她一小半的发丝扎在脑后。 晋朔帝的这双手,批过奏折,握过刀剑□□,却从未给谁梳过头。因而难免动作生疏。 钟念月:“嘶。” “扯着我头发了。”她道。 晋朔帝紧抿了下唇:“朕再轻些。” 香桃愣愣地望着他们。 而书容此时连看都不敢看,总觉得姑娘这般,似是踩在那至高无上的皇权的头上作威作福。 马车缓缓地转动车轮,重新向前行去。 而晋朔帝还未给钟念月梳好头。 原来这竟还是一门大学问。 晋朔帝心道,一时更较真起来了,一定要给钟念月梳好头才是。 钟念月就这么被揪了好几下。 头发是现代人的宝贵财富不知道嘛? 揪秃了上哪儿植发去啊? 钟念月实在忍不住了:“陛下往日没给皇子们梳过头吗?我今个儿是头一个让陛下拿来试验的?” 晋朔帝气笑了:“除了你,哪还有第二个能叫朕亲手梳头?”他顿了顿,方才又平静地道:“皇子自然不同。朕是父,也是皇。与他们太过亲近,并不是好事。” 钟念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想摸摸头发丝还健在否,却是恰好和晋朔帝的手撞了下。 钟念月蜷了蜷手指,这才往回收。 晋朔帝见状,垂眸一下捉住了她的手,道:“怎么?怕朕梳得不好?” 钟念月:“难道不该怕?” 她顿了顿,又道:“为何不是好事?” “骨子里失去了凶性,是守不住江山的。”晋朔帝倒也并没有要糊弄钟念月的意思,当真这样解释了一句。 随后方才松开了钟念月的手。 钟念月觉得有点怪异。 她自个儿摸了摸自己的手背。 心道,哪里是这样呢。 她倒觉得,好似是因着晋朔帝不会亲近别人,也不会去爱别人。 晋朔帝到底是给钟念月梳好了头,还给她戴了一顶玉冠。 钟念月:“我要金的。” 晋朔帝:“这顶不好么?朕亲手选的。” 钟念月:“金的富贵。” 晋朔帝:“……”倒是个小财迷。 不过钟念月说完,便很快就后悔了,她道:“算了,随便拿个什么东西就是了。青州遭大水,哪里还有别的心思呢?” 晋朔帝笑了下:“嗯,念念心有百姓。” 钟念月倒是被他一顶高帽戴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晋朔帝用一支不大起眼的簪子,将她的发丝固定住了,道:“读书罢。”“念念既忧心百姓,就该再多读几页治水论。” 钟念月两眼一黑。 晋朔帝行路途中却也仍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无数快报被送到了他的案头。 但如今这案头么…… 马车纵使再宽阔,里头能摆下的桌案也就那么大。只见它分作了两半,一大半和一小半。 那一小半上,便堆着晋朔帝的快报奏折与两三本古籍,堆得高高的,几乎要连那御笔、砚台都放不下了。 另外一大半,就摆了一本治水论,钟念月半趴在那桌案前。实在是鸠占鹊巢,作威作福啊不是。 钟念月忍不住转头扫了晋朔帝一眼。 晋朔帝正襟危坐,神色都不变一下,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过度霸占,而露出不快之色。 这人当真是个极合格的皇帝,无论身处何地,都丝毫不影响他处理政务的效率。 “又是哪里读不懂了?”晋朔帝突然抬眸问。 钟念月暗暗嘀咕,他对她的目光这样敏锐么? 钟念月忙指了指书上的一行字。 晋朔帝道:“过来,朕教你。” 钟念月:? 她瞧了瞧让自己挤到一边去的晋朔帝:“陛下那里挤得很,我不去。” 晋朔帝看着她,只低声重复了一遍:“念念,过来。” 钟念月:“我坐哪里?” 晋朔帝指了指自己的腿。 钟念月:? 你不对劲。 晋朔帝坐在那里,身形巍峨,他柔声道:“念念,求人该要有求人的态度。” 求人的态度就是坐你腿上吗? 那也不对啊。 那不得是跪着求吗? 晋朔帝轻叹了一声:“过来,快些,天色渐晚了,一会儿便没功夫了。” 钟念月挪了挪,将自己卡在了桌案前与他膝盖前的缝隙间。 晋朔帝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指着那行字,道:“十里开一水门,更相回注,是沉沙固堤之法,越到下游,便越少见黄沙。” 正如晋朔帝所说,天色渐晚了。 晋朔帝同她说完没多久,他们一行人便暂且扎营歇息了。 也就是这时候,三皇子方才见着了她。 三皇子可以说是见钟念月见得比太子还要多的人了,哪怕钟念月换了身衣裳,他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你你怎么会在此地?父皇怎么将你也带来了?” 钟念月一点头,低声一“唔”,道:“是啊。” 三皇子皱眉道:“来拖后腿的?” 钟念月摇摇头。 我如今治水论都读完五页啦,多么牛逼,你一页都还没读过呢。 三皇子用力抿了下唇:“又要我给你烤肉么?” 钟念月原本是没有这样的想法的,但他自己都送上门来了,于是一点头道:“那便多谢殿下了。” 三皇子冷嗤一声。 倒也没说烤还是不烤。 那厢大皇子注意到了动静,只觉钟念月实在是个生面孔,便忍不住走了过来,沉着脸问三皇子:“这是何人?三弟,是你带来的?” 还自以为抓着了三皇子的错处。 不过三皇子荒唐也不止一日了,也难怪他这样想。 三皇子面色古怪道:“不是我带来的,是她不知道使的什么法子自己来的。这是……” 不等他说完,钟念月一指自己道:“叫叔叔。” 大皇子一愣。 钟念月理直气壮,眼睛都不眨一下:“别看我面嫩,辈分却是比你们高。” 晋朔帝立在不远处,轻笑了一声:“嗯,确实是要高一些。” 孟公公闻声心下惊骇。</div> 第59章 刺客 第五十九章 大皇子与太子一样, 领了差事,在外面跑来又跑去。 钟念月与他只在清水县见过一面,此后就算是皇帝的生辰宴上,他们也从未打过照面。大皇子记忆中那个娇气的小姑娘,已经随着返京后,晋朔帝并未大张旗鼓地或嘉奖或宠爱她,而渐渐模糊了印象。 眼下大皇子盯着钟念月一瞧, 暗暗—皱眉。心道这是个小白脸啊!比太子还要小白脸 !听声音也细嫩得很 ! &quot;不知是哪个府上的?是侯爷还是伯爷?家中又行几?&quot;大皇子紧盯着问出了声。 晋朔帝这才缓缓走上了前∶&quot;是宣平世子。&quot; 大皇子与三皇子一见了他,当下便躬身拜了拜 ∶&quot;见过父皇。&quot; 大皇子直起腰, 想起来了这个宣平世子是什么人。其父乃是先帝的堂弟。自打晋朔帝继位后,不少王公贵族都选择了闭府, 少于外出。多是称病,又或是干脆在外玩乐的。 唯独宣平侯, 虽是长辈,却还时常到晋朔帝跟前去请安。 这个宣平世子, 倒是少见。 好像是六七岁时,就跟随母亲在外地侍奉外祖父。 大皇子这才松了神情 ∶&quot;原来是宣平世子。&quot;这人辈分确实不低。 只是他父亲迟迟不死,他自然也袭承不了爵位。与锦山侯这样的不同。锦山候到底是与晋朔帝的血缘关系更亲近些。 原来晋朔帝早就想好了借口。钟念月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 晋朔帝轻拍了下她的脑袋 ∶&quot;过去坐着。&quot; 三皇子神色更古怪了,他看了看钟念月 ,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 等到晚间分帐子的时候, 钟念月才觉得不大对。 她换了个身份了,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了,自然没有独自住一个帐子的优容了。 晋朔帝见她立在那里半晌不动,不由合上了手中的书,淡淡道∶&quot;怎么?与朕歇在一个帐子里,倒是叫念念觉得委屈了?&quot; 钟念月摇头道∶ &quot;只是有几分别扭。&quot; &quot;何处别扭?倒是忘了你早两年,非要来蹭朕的屋子里的暖炉了?&quot;晋朔帝反问她。 那时她仗着年纪小么,而且也有意折腾太子他爹。反正在她心中,皇室里头的谁,她都不喜欢。如今却是都变了。 &quot;我—心是怕搅了陛下的好梦,陛下却这样想我。&quot;钟念月当下反驳了回去。晋朔帝轻笑一声,道∶&quot;长大了,倒是生疏了。&quot;他面色微肃∶&quot;念念,你在朕的身边,更安全。&quot; 钟念月心下疑惑。 怎么,一路上还能遇见什么危险吗 ? 不过钟念月素来吃软不吃硬,晋朔帝这样一说,她便乖乖地在帐子里待住了。等有臣子进来禀报事务时,他们见了他,面上神色都丝毫不变。 转眼便入了夜。 晋朔帝还整理着手边的东西,头也不回地道∶&quot;念念睡朕的床罢。&quot;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但仔细寻摸,又寻摸不到痕迹。因为钟念月昔日里没少霸占晋朔帝的东西。 只是今日她摇头道∶&quot;陛下是此行的领头人,救水大事的中流砥柱。总不好因着我的缘故,睡不好耽误了大事.…… 晋朔帝动了动唇。 你如原先那样,倚在朕的怀中睡不就是了? 只是这话又过分直白。他怕惊走了她。 年纪大些了,小姑娘的主意更多了,骨子里又傲得很。 晋朔帝看了一眼孟公公∶&quot;孟胜,传令下去,叫众人夜间务必要严格把守,时刻警惕。&quot;孟公公应了声。 这一下说得钟念月都警觉了几分。 不多时,香桃和书容进来伺候她洗漱,晋朔帝便起身出帐子去了。 钟念月隐约还能听见外头传来诚惶诚恐的激动之声。 显然他们没想到这么晚了,晋朔帝还会出帐子去关心上几句臣子。 等晋朔帝再回来的时候,钟念月已经钻到被子里了。晋朔帝扫了一眼,便也去歌下了。 等到了半夜。 钟念月还真被一声怪异的,似是鹰隼的叫声给惊醒了。 她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旁边的香桃吓得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结结巴巴道∶&quot;是,是有刺客吗 ?&quot; 钟念月也不知晓。 只见外头火把大亮 ,紧跟着人声也嘈杂了起来。 而晋朔帝此时也坐起了身,他看向了钟念月的方向,道∶&quot;怕了?到朕这里来。&quot; 钟念月都下床了,却又顿了顿。她觉得有些怪。 &quot;念念?&quot;见她不动,反倒是晋朔帝先行起了身。他只着中衣,外面的火光一照,将他的身躯映在那帐子上,就更显得长身玉立,且有几分巍峨镇邪之气。 &quot;吓住了?&quot; 晋朔帝几步便上了前。 谁晓得先见到的是她那丫头香桃往她怀里躲的情景。晋朔帝∶&quot;.….&quot;这般丫头要来有何用 ? 钟念月抚了抚香桃的脑袋。 香桃乍见晋朔帝,也吓得蜷起了脑袋,不再往钟念月怀里钻了。 晋朔帝见状眉心才舒了舒,他伸出手,一只手去扶钟念月的后腰,一只手去抱她的腿,像是要将&quot;吓得不能动&quot;的钟念月抱起来。 钟念月却突地一挣开他的手,站起身来,拔出了挂在帐子边上的长剑。 晋朔帝∶ &quot;.….&quot;@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quot;念念这是做什么?&quot; 钟念月 ∶&quot;保护陛下呀。&quot; 晋朔帝心下感动。 哪怕钟念月这话分外不靠谱… 眼见着钟念月都要往帐子外头冲了,晋朔帝眼皮一跳,一把捞住了她的腰。这下倒是终于将钟念月抱了个满怀。 钟念月∶&quot;陛下放开我,我还要出去看看那贼人呢…… 晋朔帝哭笑不得地按住了她的唇。她的唇瓣柔软。 按一下,倒是他先禁不住放开了,只觉得那指尖好像都变得烫了起来。 他糊弄了她。 原来小姑娘也净糊弄他呢。 晋朔帝低声道∶&quot;念念真聪明,何时发觉的 ?&quot; 钟念月心道了一声&quot;还真是&quot;。 她道∶&quot;陛下先放开我,我将剑放回去,免得一会儿将陛下的衣裳划破了。那不就成犯上了吗 ?&quot;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晋朔帝抱着她没有放开,一边道∶&quot;朕许你犯上。&quot;一边才又握住了她的腕子,带动着她一点一点将那长剑插-入回了原本的剑鞘之中。 钟念月咂嘴。 并未将晋朔帝这句话当回事。 皇帝说你可以对朕犯上。傻子才会真犯呢。 晋朔帝低头觑了眼她的脸色,问∶&quot;怎么瞧出来的?&quot; &quot;陛下存心吓我么?先是交代孟公公那番话,叫我觉得今晚恐有事发生的。&quot;放后世用专业术语,那就叫心理暗示。 &quot;陛下治下之严,若是真这样吩咐了下去,又哪里还有刺客来作威作福的机会?岂不冲突?&quot;钟念月说罢,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眉眼在微弱的光下,都依旧显得熠熠生辉。 晋朔帝盯着她,半真半假地感叹道∶&quot;倒是不好骗了。&quot;小姑娘难哄是真的。 旁人喜欢的东西,她未必就会喜欢。 晋朔帝道∶&quot;但凡远行,朕都会命底下人来一次预演,只有少数人知晓,旁人不知。如此才可减去行军途中的松懈。&quot; &quot;&quot;但是也只这一次演练。若是多了,便要杯弓蛇影了。&quot; 钟念月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她原先还以为,晋朔帝是故意逗她呢,可她想来想去,又想不到这能有什么好逗的……就为了瞧她害怕的模样么? 这实在不像是晋朔帝的性子啊。 晋朔帝将她抱回了床榻边上放下,道∶&quot;睡罢,外头的动静还要有一会儿。&quot;钟念月点了点头。 晋朔帝低头,捏了捏指尖。无声地轻笑了下。 倒也没有什么分外遗憾的。 帐子外。 孟公公道了一声∶&quot;辛苦了。&quot; &quot;不,不辛苦!&quot;禁卫个个都神采奕奕,望向四下的一片漆黑之所,都是目光炯炯,充满了警惕性。 孟公公见状,方才掀了帐子回转身去。等进去一瞧。 姑娘还好好地睡在自己的床榻上呢。 孟公公走近晋朔帝,低声叹道∶&quot;姑娘这觉倒是睡得沉……竟然全然没听见。&quot;晋朔帝失笑∶&quot;她敏锐得很。&quot; 孟公公一头雾水, 还欲再问,但晋朔帝已经不答了。 正如晋朔帝所说,之后一段日子里,他们的队伍之中再没有进行过这样的演练。只是钟念月方才读完了治水论,便又开始读齐民要术了。时不时还有晋朔帝加个课。 孟公公听得恍恍惚惚,有那么一瞬间都以为,陛下这是要养个女皇帝出来了。只是从古至今,只出过一位女皇帝,其余都是垂帘听政的女子。想当年长公主动的也是这样的念……. 孟公公暗暗一摇头,按住了自己的思绪。 马车朝前行去,离青州越来越近。 大皇子与三皇子此刻都在晋朔帝的马车之中,除此外还有伺候的孟公公,还有一位工部的王大人, 以及钟念月。 不多时,帘子一动。 &quot;臣拜见陛下。&quot;有人在外头行了礼。 这声音可再耳熟不过了。那是钟随安的声音。 钟念月不由转头去看晋朔帝,却见晋朔帝神色不变,嗓音还略见温和道∶&quot;进来罢。&quot;钟随安掀起帘子一进来,便见着了钟念月。 他眸光闪了闪,随即又按下了异状,丝毫没有表露。若说旁人认不出钟念月也就罢了。他又怎么会认不出妹妹呢? 等钟随安落了座,晋朔帝方才问∶&quot;这一路行来,你二人可作出治水之论了?&quot;这话问的不是别人,是大皇子和三皇子。 大皇子不通此道,只有讪讪低头。 三皇子……更不通,但他却看向了王大人,似是指望那王大人能助他一二。然而王大人没有看他。 三皇子只能道∶&quot;这一路行来,并不见流民,想来青州之事,算不得严重。&quot; 钟念月∶&quot; 钟念月插声道∶&quot;你笨么?你知晓青州的折子怎么递上来的吗 ?&quot; 三皇子噎了噎∶&quot;我不知道,你知道 ?&quot; 钟随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若非是当着皇帝的面,略有克制,他便更要露出冷厉之色了。钟随安道∶&quot;殿下,青州的折子,是跑死了十七匹快马。由武安卫送进京的。&quot; 三皇子一顿。 武安卫在各地都有情报机构,有越过州府上达天听的权利。 &quot;折子就不走寻常途径,一路行来,又不见路上有流民,你以为是没有么?自然不是。那只可能说明,要么死了太多了,要么,根本没有人能越得过永辰县。&quot;钟念月倚着晋朔帝的抱枕,懒洋洋道。 大皇子比三皇子学得多点儿,立马道∶&quot;永辰县与青州边境比邻。&quot;&quot; 王大人点点头,看向钟念月道∶&quot;却不成想您有这样的见地。&quot;这话便是恭维钟念月了。 他们自然都想得到,不过是因着看她年纪轻,这才出声夸赞了。 而王大人最敏锐的还是,一眼便瞧出了钟念月是个小姑娘。 能被晋朔帝带在身边的小姑娘,虽然猜不出其身份,但想来出身该是贵不可言的。 王大人话方才落下,便听得他身边的新科状元,素来正直,为人刻板,极肖其父,更不屑于溜须拍马的小钟大人,骤然间露出了笑容,那可真是好比冰雪初融一般。 随后对着那小姑娘,张嘴便是一串夸奖的话∶&quot;小公子有理有据,推理得当,可见才思敏捷&quot; 王大人暗暗一抚须,心道果然出身不凡啊 ! 竟然连小钟大人都这般恭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钟念月听傻了。 不由暗暗给钟随安竖了个大拇指。好哥哥! 这是多么充分地满足了我的学习虚荣心啊! 晋朔帝倒是多看了钟随安一眼。 瞧今日的情状,他这个新得了官儿的臣子,将来恐还要成为他摘取枝上明月的最大阻碍了。 此时只听得外间道了一声 ∶&quot;陛下,将要进永辰县了。&quot;晋朔帝应了声。 那永辰县的城门紧闭。城门之上,有女子瑟瑟发抖。 她身后立着个少年郎,那少年轻嗤道∶&quot;你说你认得皇室中人?那你仔细瞧瞧。&quot; 第60章 少年 第六十章 &quot;….&quot;她应了声。 那女子脸上似是仔细化了妆, 用浓艳的颜色描眉涂唇后,再梳上了妇人发髻,看上去便平白年长了十多岁。 但实际观她身量, 纤瘦矮小,应当是个少女才是。 不多时。 她的声音虽然颤抖,但还是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quot;那穿玄色衣衫的是、是大皇子,大名祁昉, 性情冲动憨直,极难拉、拉拢。穿青色衣衫的,是、是三皇子祁瑾, 他性情阴沉狠毒……穿赤衫的是工部的王易, 他是个极刻薄的人….&quot; 少年惊讶了下, 嗤笑道∶&quot;原来你还真的认得?&quot; 不仅皇室, 连工部的官员都认得。这倒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本事了。 &quot;不过你却是说错了,这三皇子还算不得狠毒,而这个王易更不是刻薄之人,他在朝臣之间,名声向来不错。&quot; 少年顿了顿,低声问∶&quot;那你知晓那穿白衣的人是谁吗 ?&quot; 对方瑟缩了下,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 方才忍住了骨子里往外冒的畏惧。她道∶&quot;是、是晋朔帝么。有些远,我也不大敢认……. &quot;是。&quot; &quot;那身边那个穿紫衣的呢 ?&quot; 少年心道,他都不曾见过。 对方愣了下, 竟然还真说出了名字。她道∶&quot;钟念月?&quot; 她顿了顿,失声道∶&quot;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quot; &quot;嗯 ?为何不能出现在这里 ? 钟念越? 这名字听着有几分阴柔气。&quot; 她咬了咬唇, 道∶&quot;只因她就是个姑娘。&quot; &quot;……&quot; 少年惊得挑了下眉,&quot;晋朔帝会带一个女子随行 ?&quot; &quot;怎么不会?清水县那次之所以失败, 就是因为她,晋朔帝将她带在身边,挡了毒药。&quot;她飞快地道。 似是生怕有人轻视了钟念月 ,搞不清楚钟念月在晋朔帝心中的地位。 少年沉默片刻道∶&quot;若是没有她,也未必能毒死晋朔帝。那次的计划本就简陋。&quot;女子不说话了。 少年立在城墙上,饶有兴致地盯着下面看了许久。 女子忍不住问∶&quot;您到底……到底是什么身份 ?您为什么也认得他们 ?&quot; 少年哈哈一笑 ∶&quot;我蠢么? 告诉你我是谁,若是你转头改投晋朔帝了,那我岂不是死定了?&quot; 女子只能不甘心地闭了嘴。 少年转身往城楼下走,一边走一边道∶&quot;今日可莫要再露馅儿,让你扮我娘,你都扮不好。这样的大好事不是便宜你了吗?&quot;女子露出屈辱之色。 她正值芳龄,谁想要去扮这人的娘 ?相比之下,她倒宁愿扮他的妻妾。 她半年前被—伙人救下。 那帮人也当她是清水县投毒事件中负责动手的人之一。而那帮人是什么身份呢?她只知他们是乱-党,先定王的乱-党。 她是怕与他们混作一处的。 她清清白白的身份,有着无限风光的未来,为何要与乱-党为伍 ?可她作不得选。 自从清水县后,她便被关押了起来。 每日都会有人来问她为何心怀叵测,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除此外,她便见不得天光,也没有其余人与她说话。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将一手好牌打成这般模样!她几乎要被那令人窒息的环境弄得发疯。 好不容易有人来救她,却是因为误将她当做了一伙人。她又能怎么样?只能先虚与委蛇地应下了。 那之后,她便被带到了少年跟前。 只听得身边的人称呼他&quot;相公子&quot;,这相公子当时瞧了她一眼,便说∶&quot;用这样的愚人来办事,难怪事情会办砸了。&quot; 她辩驳不得,只能咬牙认下了这口锅。 那相公子还叫人将她带下去 ,惩罚她去一处祠堂里擦地。 她每日里都过着猪狗不如一般的生活,自然满心怨愤。幸而没过多久…… 少年突然出声道∶&quot;我听他们说你身负好运,但凡将你带在身边,便是再糟的事,也能转危为安,将祸事变成幸事。&quot; 女子这才露出了点真切的笑容,羞涩道∶&quot;嗯,只是一些小事,是他们多有夸张罢了…….&quot; 少年道 ∶&quot;夸你便是夸你,应着就是了。何故这样虚伪 ?&quot;女子脸上的表情一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 少年又道∶&quot;我这回便要用一用你,且试试,是不是真像他们说的那样一回事。他们都要将你奉作神女了。&quot; 这相公子说得不错。 她入了乱-党一伙后,有一日那祠堂突然起了大火,牌位悉数跌落,却偏偏有一个恰好跌在她的怀中。 后来有无数人来了,揪着她的领子要杀她的头,却发觉她怀里留了个灵位,那灵位竟然恰恰好是先定王的。 这下,她的过就变成了功。 下成为了救火的大功臣。 再有一回,路遇武安卫。也是她救下了同路的人。 再再有一回 ,他们的人要去攻陷一处山寨。也是因为她 ,才使得他们逃过了山寨布下的陷阱。 这帮乱-党于是渐渐真将她捧作了神女,以为她能带来好运。使天命降于他们之身。 刚开始她还不愿意与他们为伍,到后面,被捧得高高的,自然也从中品味到了一丝满足与快乐。 少年突地又出了声,他盯着她,笑道∶&quot;若是不见了那般神效,那你可就不是神女了,是妖女,我就烧死你。&quot; 女子一下僵在那里,全然没想到少年口中会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来。实在与她记忆中那狠毒的三皇子不相伯仲了。 少年说完便轻松道 ∶&quot;走罢。&quot; 女子咬了下唇,快步跟上了少年,道∶&quot;公子,您一定要小心那个钟念月。&quot;少年惊讶道∶&quot;是么 ? 这也是你预测出来的 ?&quot; 女子一点头。 少年挑眉∶&quot;我记住了。&quot;他还笑道∶&quot;多谢娘。&quot; 女子哪敢托大真当他的娘,吓得暗暗打了个哆嗦,就不出声了。 这厢钟念月打了个喷嚏。她忙低头去找手绢儿。 突然间却是一下子递来了三条帕子。 晋朔帝。 钟随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和她的小丫头香桃。 这场面倒是多少有一分尴尬。 一个是陛下,一个是好哥哥,一个是她忠心的小丫头。伤谁的心都不大好。 晋朔帝看了钟随安一眼。 虽说是念念的兄长,但在他面前也是臣子。若是臣子,自该识趣些… 钟随安扭头看向了香桃。小丫头还和他抢着献什么殷勤 ? 站在食物链底端的香桃茫然又无措,弱小且无助,低低地道了一声∶&quot;姑娘着凉了么?&quot; 钟念月伸出手,把三条手帕全薅走了。晋朔帝嘴角抽了抽。 钟念月捏着一块儿擦脸,一块儿擦嘴 ,一块儿擦手。然后又给他们还了回去。 王大人也不由跟着嘴角抽了抽。 心道这小姑娘啊,若是在官场里,那一定是混得滴水不漏的老油条。 这会儿晋朔帝眼疾手快,先倒了一杯茶递给钟念月。 钟念月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这才道∶&quot;我觉得方才有人在骂我,不然我怎么会打喷嚏?&quot; 三皇子震惊了。 全然没想过会有人比他还要有着如此霸道的逻辑。 晋朔帝笑道∶&quot;谁人敢骂你 ?&quot;钟念月心道,那可说不准呢。惠妃没准儿就在心里骂我呢。 这时候禁卫将那城门叩开了,厉声责问 ∶&quot;□□,为何紧闭城门?&quot; 城内走出一行诚惶诚恐的人,跪地叩头,先口呼&quot;万岁&quot;,然后才道∶&quot;并非是小的们有意为之,而是上头县令有交代啊!咱们县小,又没有多少士兵驻守,这附近的山寨猖獗,扰得百姓苦不堪言。也就只有暂且将那城门闭起来了。&quot;&quot; 那人说着还抹起了眼泪∶&quot;我等烈性男儿,本来也不该受这样的侮辱,可若是我们出城去平那山寨,城中妇孺又有何人来护卫呢?便只有先上书朝廷,只等援军来了,这才开城门。朝中是、是收到文书了么?&quot; 那人说罢,连忙又跪地道∶&quot;我万万也没想到,竟是陛下亲至啊!&quot;后面的人也连忙跟着跪下,一个个都神情感动的模样。 钟念月撩起帘子来瞧了一眼∶&quot;外头作什么呢 ?&quot;三皇子道∶&quot;想必是见了我们怕了。&quot;晋朔帝不冷不热道∶&quot;唱戏呢。&quot; 三皇子目露迷惑,不知道这算是唱的什么戏。 钟念月小声问 ∶&quot;装的么?&quot;晋朔帝∶&quot;先进城。&quot; 城门很快就完全打开了,城里的人诚惶诚恐地迎着他们进去了。不多时什么县令县丞,也全都来了,一下子跪了满地。 他们的车马缓缓朝前行去。 两边竟然连夹道的百姓也不见一个,商贩也没有,街上显得有几分冷清。 钟念月心道真是怪了。 等马车再往前行一段,却是突地从一条巷子里窜出来了个女子。 那女子身穿粗布麻衣,发丝散乱,一下扑倒在车驾面前,脸都在地面上磨出了痕迹。 钟念月心底一激灵,觉得自己跟着疼了一下。 她在电视剧里没少瞧见什么告御状的桥段,见到这一幕倒也并不是很奇怪。 大皇子沉声道∶&quot;看形状,这便是灾民吗 ?&quot; 钟念月闻声,反倒又觉得不大像了。 刨除掉电视剧里的桥段,古代真实的告御状,好像是没有这样容易的?不得挨几棍就被人架走? 不过她也说不好。 毕竟这个世界,本来就只是一本甜宠小说的壳子啊。 此时县衙的衙役已经怒喝出了声,三两个上前就要去架那女子。那女子哭号着抬起头来。 哪怕脸上又是血痕又是泥灰 ,也依旧只显得楚楚可怜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钟念月道了一—声 ∶&quot;西施之貌啊。&quot; 三皇子闻声,不由看了她一眼。 他便是再不喜钟念月,也不得不说,这女子根本比不过钟念月。 此时反倒是晋朔帝放下了帘帐,掩了下钟念月的双眸,道∶&quot;小小年纪,瞧什么美人?&quot;钟念月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晋朔帝不是明知她是女孩子吗 ?怎么连个美女都不给她看呢 ? 第61章 洛娘 第六十一章 晋朔帝一行人被浩浩荡荡地迎入了别馆之中。 别馆占地十余公顷,修得粉墙黛瓦,游廊曲水,竟是有几分美轮美奂的味道。钟念月立在其中, 多少有点惊讶∶&quot;竟不是住县衙 ?&quot; 晋朔帝语气平静地道∶&quot;那县衙必然又破又烂,又如何容得下这么多人?&quot; 钟随安知晓妹妹的疑惑,便从旁解释道∶&quot;永辰县有座山,山上昔日有一处泉水,泉水涌出来竟是热的。当时的县令上书,报到了先帝的案头。此后每年先帝都要到永辰县享用那汤泉,时任县令便从户部领了银子,在此地修起了别宫,以迎先帝圣驾。&quot; 晋朔帝不冷不热地看了钟随安一眼。 往常都该是他来回答念念的话, 倒是叫他抢了先。 钟随安浑然不觉晋朔帝的目光, 只一心盯着自己的妹妹。 钟念月恍然大悟地点了下头。 她就说呢,这样一个小的县城,为何会有这样一座别馆 ? 晋朔帝似乎并不喜好享乐,因而至少她是一次也未曾见过他,说要到永辰县来泡什么温泉。 钟随安见钟念月点头,登时好哥哥上了头,忙又道∶&quot;先前别宫落成时,各地的丰绅富户、文人墨客,都争相赶至永辰县,想要一沾先帝的天子之气。一时也带动了永辰县当地百姓的生计。酒楼、茶馆、客栈接连开了许多。&quot; 这倒是不难理解。原来永辰县还曾这样风光过。 想来先帝去后,晋朔帝又不好这个,当地自然渐渐就失了原先的风光。不过倒也不能怪晋朔帝。 一个帝王不喜好享乐, 难道还要怪他么 ? 君不见如乾隆那般,动不动就下江南。 他享乐一回, 国库就跟着损失一回,连带百姓官员也都累上一回。 地方产业,若是只倚靠皇帝来不来,那衰亡也是迟早的事。钟念月暗暗摇头。 这当地官员不懂得产业升级转型叫吗 ? 反正不是晋朔帝的锅。钟念月心道。 晋朔帝也不知晓,钟随安短短几句话,已经叫他的小姑娘在心底维护了他一回了。 大皇子很快被安排去负责安置事宜。而三皇子去清点行李和兵数。 而钟念月则跟着晋朔帝入了一处院中。 钟随安在后头见状,突然出声∶&quot;念….&quot; 话到了嘴边,他生生地改了个口∶&quot;世子。&quot;&quot;我有些话要同世子说,前方便是陛下下榻之所,世子也不便前往了。&quot; 钟念月脚步顿了顿。啊对。 又不是住帐子了,她也不必与晋朔帝宿在一处了。如今她的假身份又看着很了不得的样子,想来底下人也不会轻视慢待她。 钟念月扭头,欢欢喜喜便要与钟随安走一处去。却迈出一步。嗯?嗯??? 钟念月的后领子被人提溜住了。 想也知道是晋朔帝。 除了他,还有谁人敢来,谁人又能来揪她的领子呢 ? 钟随安在远处愣了下。连王大人都呆了片刻。 这二人都没想到瞧上去素来举止风雅的晋朔帝,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晋朔帝看也不看他们的脸色,淡淡道∶&quot;往何处去?书背完了?&quot; 钟念月∶?魔鬼! 那王大人恍然大悟。 原是为着教导世子读书,这才禁了其脚步。 啊这也不对啊!王大人突然想起来,这分明是个小姑娘啊,压根不是真世子啊! 那、那是为着什么? 王大人小心翼翼地抬眸去看晋朔帝,便见晋朔帝的目光只垂落在小姑娘的面庞上。晋朔帝此时松了些力道,动作堪称温柔地替钟念月理了理领子,他笑道∶&quot;早几年还会撒娇桥说,要玩雪,要带玩具回来给你。 钟念月过去说这些话的时候,那是故意折腾太子呢。 如今当着这么多人,被晋朔帝再拎出来,她也禁不住有点儿脸红了,觉得叫他这样一说,她跟小孩儿似的。 &quot;你乖些,等将事情处理完了,朕带你去山上泡那热汤如何?&quot;晋朔帝这话是对着钟念月说的,目光却是淡淡地落在了钟随安的身上。 意在提醒钟随安,要钟念月乖些,他这个当哥哥的就不能随意插手。 钟随安却悄悄一拧眉 ,心底顿生危机之感。 他知晓晋朔帝待他这妹妹极好,却不成想好到了这般地步,如今在人前都不加掩饰了……那长此以往,他哥哥的地位岂不是要被取而代之 ? 钟随安一个激灵。暂且压下了心思。 &quot;钟大人。&quot;晋朔帝出声。钟随安一躬身∶&quot;臣在。&quot; &quot;那告冤状的人,便交由三皇子与钟大人来询问罢。&quot; 钟随安∶&quot;是。 与其在眼下与陛下争一争在念念心中的地位,倒不如先将差事办好,只等将来位极人臣,旁人自然也不敢小瞧了念念。他可是念念的亲哥哥 ! 钟念月望着钟随安离去的背影,低声道∶&quot;原来带回来了啊。晋朔帝顿了下,问∶&quot;念念还记着那有西施之貌的女子?&quot; 钟念月∶&quot;分明是陛下还记得人家有西施之貌。&quot; 倒打一耙。 晋朔帝抬手掐了下她的脸。 钟念月∶?过分了啊 ! 钟念月磨了磨牙道∶&quot;陛下,我如今可是有身份的人。&quot; &quot;是是。&quot;晋朔帝笑了下,&quot;明日朕必然叫众人都好好认识一下念念的身份。&quot; 钟念月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摸了摸自己的喉结。她的变装并不高明,若是再大刺刺将她拉到众人跟…. &quot;会有人认出来我并非男子罢。&quot;钟念月道。晋朔帝心道自然。 他同意她扮做男子,不过是为了摒弃掉钟家姑娘这个身份带来的种种阻碍。助他行事便利。 但凡是些目光老辣的,一眼便能辨认得出来。他们自然看得见小姑娘在他心中是什么地位。 晋朔帝的心思不对外藏,却只独独对钟念月藏起来了罢了。免得时机不到,一时惊扰了她。 晋朔帝淡淡一笑,道∶&quot;认不出来的,若是认出来又何妨?在朕的面前,谁敢质疑?&quot; 有道理 ! 跟着皇帝混,着实是不错。可以安安心心做个霸王。 钟念月问∶&quot;那还要读书么?&quot;&quot;要。&quot; 晋朔帝眼底闪动三分怜爱。 念念还是年纪轻,全然不懂得他的心思,也不知晓他究竟是个何等人物,一步一步都想着要将她骗进他的网里去。 晋朔帝派去的三皇子与钟随安,二人一个唱黑脸一个扮红脸,三两下便将那女子的身份讯息都掏了个底。 &quot;她名洛娘,原是青州人,丈夫早早病逝,上有公婆同住。一个多月前,因春汛发了大水,青州被淹,当地官员抢先奔逃。随后有一富商,逃命时见她姿容美丽,便将她带上了。之后辗转到了永辰县。她说,她亲眼见到一路无数流民,等进到永辰县时,却一个都见不着了。也许是都被拦在了外头,活活熬死了.…….&quot;三皇子说道。 钟随安不由皱眉。连钟念月都跟着皱眉。 晋朔帝面上倒没有太大的神色起伏。 做皇帝并非是想象中那样容易,每日里不知处理多少桩事。天灾偶有,人祸更是常事。若是每一桩都要大喜大怒,那恐怕活不了多少日便要早早薨逝了。 王大人问 ∶&quot;当地官员奔逃 ?&quot; &quot;是,洛娘还口述下了几人的名字。&quot;钟随安呈了上来。 晋朔帝只扫了一眼。 洛娘此时就跪坐在眼前,她怯怯抬起脸来,哀声道∶&quot;我说的都不是胡话…….&quot; 大皇子此时不由出声∶&quot;父皇,不如由儿臣前往,先将这几人拿下,带到父皇跟前来。三皇子也连忙跟上 ∶&quot;大哥一人恐怕分-身乏术。' 晋朔帝定定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后似是有些失望,道∶&quot;下去。&quot; 王大人叹了一声,从晋朔帝案头取走了那记着名字的文书,与钟随安一并也躬身告退。一时只剩下了洛娘。 洛娘不由再度怯声道∶&quot;妾身今日供出这几人,恐怕命已经走到头了,求求您,发发慈悲,留妾身在一旁做个丫头,不不,做个烧火的就是。只等青州事了,妾身再回乡祭拜我那惨死的公婆… 晋朔帝∶&quot;你想伺候谁 ?&quot; 洛娘自然是想伺候皇帝。那可是皇帝啊 ! 但她不敢一来便暴-露了目的,于是只得扭脸看向一旁的钟念月,抿唇道∶&quot;妾身……妾身伺候这小公子罢。&quot; 晋朔帝 ∶&quot;带她下去。&quot;一旁的官人忙领着洛娘下去了。 晋朔帝突然道∶&quot;念念,你瞧见那名单了吗 ?&quot; 若是换做旁人,定然吓得忙不迭地摆手道自己什么也没瞧见。哪里敢干涉朝政呢 ? 钟念月道∶&quot;瞧了一眼,不过也没多什么可瞧的。&quot;&quot;嗯?&quot; 钟念月总觉得晋朔帝似是在考校她。不考您儿子去? 哦算了,大皇子和三皇子大抵是有一点点笨。 钟念月懒洋洋地道∶&quot;洛娘的丈夫早逝,还要伺候公婆,以她的身份,如何能认得那些跑走的都是什么官员呢 ?更不提知晓他们每个人的名字了。&quot; &quot;嗯。&quot;晋朔帝应了声,道∶&quot;可惜祁防和祁瑾皆不知。&quot; &quot;那陛下明知洛娘有异,为何还留下 ? &quot;&quot;自然是要瞧清楚,是谁命她来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钟念月点了点头。 这些都是大佬才能玩的把戏,左右不关她的事。 钟念月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晋朔帝面色温和了许多,他问∶ &quot;困了?&quot; 钟念月点了点头。 晋朔帝一笑 ∶&quot;书还未读完,朕读给你听罢。&quot;钟念月∶ 晋朔帝说要读书 ,便当真读给她听了。钟念月听得昏昏欲睡。 偏晋朔帝的声音又低沉又柔和,比那催眠曲还要催眠曲。钟念月何时闭眼的都不知晓。 晋朔帝听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去,方才低头盯着她仔细瞧了几眼,随后神色不变地将钟念月抱了起来,径直抱去了他自己的床榻边,再放下。 若不是将她欺负得睡得了过去,她今日必然是又不肯睡他这里的。 晋朔帝抬手放下床帐 ,这才缓缓转身出去处理事务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洛娘被带下去沐浴更衣。她心下狂喜,只是面上不露。 几个宫人围着她,道∶&quot;这肌肤生得好滑嫩。&quot;&quot;这脸也只有巴掌大…洛娘勾唇,作羞涩状,但笑不语。 相公子便总夸她是个可人儿。 又道她做过人妇,自然更通晓那档子事,比起那些年轻姑娘,更有味道多了。 她原先还怕自己不比京城姑娘的娇美、高贵,如今么,这些官里头的人不都夸她吗? 几个宫人夸了不少话,这才收声。 洛娘难免会想,宫人这般,是否得了授意呢 ?只是念头刚起。 只见有个宫人进门来,笑道∶&quot;洛娘生得这样楚楚可怜,还是用面纱遮住罢。&quot;那富人手里拿着面纱,通体黑色,一戴上恐怕鼻子眼睛全要遮住。洛娘∶ 夸了半天,便给她拿来这个? 洛娘咬咬牙,只能戴上了面纱,她禁不住问∶&quot;为何要戴面纱?是因我的模样,污了贵人的眼么?&quot; 这其实只是一种委婉的自谦。 因为这些宫人既然前脚夸她美丽,那便能说明她的容貌是不会污人眼的。 宫人道∶&quot;是呢,陛下说,务必不能叫世子见着你的脸。&quot; 洛娘∶&quot; 还是呢。是什么是 ? 难不成是那小世子对她有意?而皇帝不允?还是皇帝也觉得她好看? 洛娘不知道,于是她决定大胆一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连头发也不梳,便出了屋子。 宫人们倒也不管她往何处去,只扭头去做别的事了。 洛娘耗费了一个多时辰,方才觉得自己寻到了皇帝的居所。只因那门口有许多守卫。 洛娘躬身行了行礼,只说还想起来一些事,要禀报给贵人。 守卫得了上头的吩咐,掀了掀眼皮,便道∶&quot;进去,只许在外间等着。&quot;里头还暗地里守着三个武安卫呢。 洛娘欣喜地进了门。 她当然不会只在外间等,于是一边往里走,一边悄悄去扯衣摆,只是这衣服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扯了半天也扯不烂。她只好放弃了。 等走到里间。 见那床帐悬于床边,里头似乎有个人影躺着。 是皇帝? 洛娘咬了咬唇,没想到竟有这样好的机会。 武安卫此时蹲在房梁之上,也正定定地看着洛娘,只等她一会儿展露手段,当场抓获,。但他们等啊等啊。却见那洛娘当场脱起了衣裳。 洛娘借口都已经想好了,便说她怕死,才想要讨好贵人。她只是个弱女子,这般想法不是很正常么 ? 洛娘撩起帐子,便钻了进去。 钟念月睡着睡着,只觉得怀里摸到了一片光-溜溜的肌肤,给她生生吓醒了,以为自己在梦里摸着大鲶鱼了。 钟念月一睁眼。那洛娘也惊住了。两人大眼瞪小眼。 而此时更煎熬的是那武安卫。这……这捉还是不捉 ? 这该报给陛下还是不报?同陛下说,您捧在心尖尖上的钟家姑娘,叫一个女人给钻怀里了? 此时只听得外头一阵推门的&quot;吱呀&quot;声,紧跟着脚步声响了起来。 溶娘一慌。 想必这才是晋朔帝回来了。 可……可她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只能先勾引住这小世子为她说话了!这小世子年纪小,没见过什么女人,想必一勾就能上钩。 于是洛娘连忙一下撞在了钟念月的怀里,勾住她的脖子便嘤嘤哭泣道∶&quot;小世子疼妾身,妾身感激都来不及.….…你身上怎么,有点香?&quot; 钟念月被她一对巨胸撞得身板都晃了晃。整个人都惊呆了。 而说话间的功夫,晋朔帝也已经跨步进到里间了。 他见到了床上的情景,更听见了后半句&quot;你身上怎么有点香&quot;。 洛娘含羞带怯、搔首弄姿的模样,并未引起他半分注目。 他突地从墙上抽出一把长剑来,面上无戾气,却杀意顿生,那剑芒更是叫人胆寒。 他依旧是那般长身玉立,仿佛不沾尘俗的仙人般的模样,只是仔细瞧,才会觉着他脖颈上的青筋都微微突了出来。 洛娘一下傻住了。她难道还不够楚楚可怜吗? 晋朔帝道∶&quot;杀了罢。&quot;钟念月∶? 我睡着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要摸出洛娘的背后之人,一网打尽! 第62章 脏了 第六十二章 武安卫见晋朔帝拔剑, 也生生忍住了从梁上下来的冲动。 无陛下的吩咐,他们并不敢轻易动弹,只怕搅了局。 洛娘这会儿脑子都木了。 她瑟瑟发抖着, 头一回觉得没穿衣服身上可真凉啊, 凉得血肉裹着的骨头都疼了。 钟念月此时伸出手去,压住了晋朔帝的手腕。 洛娘见她丝毫不惧, 还同晋朔帝道:“算了罢, 好好的,杀她作什么呢?” 可这“小世子”开了口后, 晋朔帝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冷了一些。洛娘发现这个男人正在仔细地端详自己。 并非是那种男女之间受到吸引的一种的端详。 而更像是审视一件物品。 洛娘当下打了个哆嗦。 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如今摆在她跟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个便是大方承认自己领命而来, 一个便是一口咬死了自己想要伺候勾引小世子, 只为活命, 并无它意。 可一时间, 洛娘竟分不清,哪条路更容易将她送去见阎王。 洛娘平日里那些个见风使舵的手段,这会儿全僵着使不出来了。 孟公公眼疾手快, 捡起满地的衣裳:“还不快穿上?平白污了咱们小主子的眼!” 洛娘喉头哽了哽,没想着自己那般引以为傲的身躯, 今个儿左污了主子的眼,右污了主子的眼。 她都不由得怀疑起来,那些个宫人夸她时,难不成都是瞎编的么? 洛娘到底还是惜命,连滚带爬从床榻上下去, 三两下便穿好了衣裳,她瘫坐在那地面上,还本能地露出柔弱的神情。 脑子里一边继续比对着这两条路, 哪一条更好走一些…… 钟念月轻叹一声,道:“我是救不了你了。” 洛娘面色一白,怔怔望着她。 听这话,这小世子倒好似真对她存有一分柔情似的…… 不不,不敢有柔情。 洛娘一个激灵,心知今日孤注一掷了,死不死全看她如何选了。 “贱妾有话要说。”洛娘忙叩头道。 她自然看不见此时钟念月抬起头,冲晋朔帝眨了眨眼。 晋朔帝:“……” 念念难不成还以为,这出戏不过是为了要将洛娘的谋算诈出来罢?叫洛娘以为,一口咬死了只是勾引,还不如干脆供出主谋来得安全? 这便是他尝到的苦处所在了。 他既想她事事都能明悟,又担心她太快堪破了心思。 晋朔帝想着想着,便禁不住气笑了。 而洛娘听他笑声,也并不觉得放松,反而只觉得相公子口中的晋朔帝,实在像是个喜怒无常的人物。 而并非是他所说的—— “晋朔帝此人,性情温和,但求贤名。他不会肆意斩杀臣子。更不会无故处死百姓。贤明君王的枷锁重重扣在他的身上,使得他做不出心狠手辣的事来。你去勾引他,倒是比勾引我还容易多了。” 洛娘颤声道:“妾身,妾身今日所为,乃是受人指使……” 晋朔帝这才分了她一点目光,那目光微冷。 他道:“孟胜,取纸笔来,将她所言,一字一句记下来罢。” 孟公公应声:“是。” 他看向洛娘:“起来罢。” 洛娘应了声,站起身。 孟公公一看她大腿还露在外头呢,就忍不住觉得头疼。 “快,遮实了,走罢,到外间去。” 孟公公虽然担起了问话记录之责,但并没有将洛娘从这里带离,因为他知晓,一会儿洛娘说的每一句话,晋朔帝都要听个清楚。 洛娘到了外间,一下便跪在了地上,起也不敢起。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 目光倒是一不小心地透过了那不远处摆着的屏风。 屏风后便可隐约窥见里间的情形了。 “说罢。”孟公公的声音一下打断了她。 此时一个宫人似是得了什么吩咐,匆匆从里间出来了。 洛娘按住思绪,低声道:“从、从头说起么?” 孟公公:“嗯。” “我本名是叫青杏。自幼便被父母卖到了一处富户做丫头。那富户家的老爷为我起名洛娘。他时常宴请宾客,我与相公子便是,便是在宴上认识的。那时老爷总将我随手送给宴上的宾客,叫我待上两日再接我回来……” 洛娘说着,一顿。 因为几个膀大腰圆的宫人抬着水桶进去了,后头还有人拎了热水。 洛娘心下暗道这是要作什么。 里间的钟念月也一样疑惑。 “这是做什么?”钟念月问。 晋朔帝将那长剑归到剑鞘之中,淡淡道:“念念擦洗一番。” 钟念月抬眸看他:“又不是我要到陛下床上睡觉的?还怪我弄脏了陛下的床榻么?” 晋朔帝微微一躬腰,挡去了钟念月的视线。 他的身形也几乎将身后传递来的所有的光都遮挡住了,隐隐中,带给了钟念月自上而下的压迫之意。 晋朔帝离她太近了些,他的眉眼也好似笼在一片阴翳之中,这倒是钟念月少于见到的模样。 他道:“怎么会是念念弄脏了朕的床榻?” 钟念月:“那是……” 晋朔帝道:“那是洛娘弄脏了念念。” 钟念月不自觉地往后头缩了些,此时却听得里间里隐约响起了些脚步声,和“咻”的一声。 像是有人从梁上落了下来。 钟念月:“那是什么?” 晋朔帝本不欲告诉她,免得她知晓他留了人在这里看着,她心有不快。但晋朔帝顿了片刻,还是出声道:“武安卫。” 他转头扫了一眼,淡淡道:“蠢货,下去。” 武安卫这才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早知如此,他们便该在那女人开始脱衣裳时,就将人拿下。 此时宫人小心翼翼地递来了帕子,道:“陛下,都用温水浸湿了。” 晋朔帝应了声,挨着床沿坐下,他问:“方才洛娘碰到念念何处了?” 洛娘此时惊觉,那晋朔帝紧挨着床榻落座,从映在屏风上的影子来看,他似是与那小世子倚在了一处。 ……不,那哪是什么小世子? 那身上那样香。 当是个小姑娘罢? 洛娘正怔忡间,孟公公一斜睨:“接着说。” 洛娘这才发觉这个看上去面目慈和的老太监,也是有几分吓人的。 洛娘目光闪动,忍不住想瞧那屏风,又不敢。她嘴上接着往下道:“因而,因而相公子笑着同我说,说、说我像他娘时,我便觉着,这是头一回有人将我当做个人了,而不是那转来转去的物件了。又见他年纪小,心想便是给他做个娘也没什么不妥。” 她面露哀伤道:“此后我便跟着相公子了,是相公子教我如何编造一段身世。他道同是被人睡过的女子,若是个被人送来送去的,旁人听闻,定然要鄙夷厌弃。若是个丈夫死了,还一心侍候公婆,抱着贞节牌坊过日子的,旁人听了,总要夸上几句的,如此我也好行事。” 洛娘的话,里间的钟念月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禁不住低声道:“这相公子倒也是个妙人。”而且有人姓相么?这名字有些怪。 晋朔帝眸色沉了沉,他面带笑容问道:“何处是妙人?” 钟念月道:“他待洛娘的姿态啊。” 晋朔帝:“四下认娘的姿态?” 钟念月:? 她怎么觉得晋朔帝连说话,都变得有一分又毒又刻薄的味道了呢? 晋朔帝此时扣住了她的手腕,柔声道:“既然念念也说不出洛娘碰了哪里,朕便从这里开始擦起罢。” 钟念月张了张嘴。 她心下觉得有些怪异,但思来想去,又觉得兴许是晋朔帝将她视作他喜爱的一件物品,他不喜洛娘,自然就不喜欢洛娘来碰她了。 罢了。 钟念月顺势躺下去,分外坦然放松地道:“那便有劳陛下。” 左右旁人还没这样的待遇呢。 正巧她也觉得洛娘身上的脂粉气有些太腻人了,也不知有没有蹭到她的身上来。 晋朔帝盯着她。 像是想笑,但又像是有些失望。 晋朔帝抓紧了帕子,一点点擦过了钟念月的手指,腕部。 “痒。”钟念月小声道。 “方才那洛娘钻你怀里时,怎么不怕痒了?连推开也忘了。”晋朔帝反问。 “陛下是不知……” “不知什么?” 不知我被她的胸给撞懵了。 这话却是不好说的,钟念月便不说了。 晋朔帝心底顿生三分微妙的酸意。 他命人拧了帕子再浸湿,又接过来,擦过了钟念月的脖颈,只三两下,那皮肤便微微红了。 钟念月还闭着眼呢,他若是擦得重了,她便也只是睫毛轻颤两下。 晋朔帝心下霎地便软了。 钟念月这会儿却还心道着,就您这手法,搁美容院里上不了半天班,就得给人开除了! 她慢吞吞地睁开眼,细声问:“擦好了么?” 晋朔帝:“没有。” 他禁不住抬手,轻按了按她脖颈间的红痕。她便也只乖乖任由他按。兴许是正因为见过她无数张牙舞爪,谁也不服,谁也能揍的模样。她在他跟前的乖巧便格外的动人。 钟念月凶巴巴道:“还不如我自个儿擦呢。” 伸手便去抓他手里的帕子。 晋朔帝:“……” 倒是白夸了。 不过便是凶起来,却也是可爱的。 此时只听得外间的洛娘接着道:“相公子应当是乱-党的人罢,我也不大弄得清楚。反正我只听他一人的话……” “相公子长什么模样,你可记得?”孟公公问。 洛娘怔了怔道:“记得,但不好描述出来。大多人都是一样的,两条眉毛一个鼻子一张嘴……” 孟公公:“……” 钟念月这厢自己用帕子胡乱擦了几下,随即也不睡了,坐起身来,将帕子扔回给晋朔帝,问道:“便是那个相公子指使你的?” 洛娘:“是。” 钟念月:“听你提起他,倒好似待你万般好。今日怎么舍得将他供出来?” 洛娘掉了两滴眼泪。 她哀声道:“若为保命,也只能大义灭子了。” 钟念月小声道:“……这姐姐可真有意思。” 晋朔帝听她唤过“哥哥”,还是头一回听她唤“姐姐”,怎么听也都觉得这声音透着甜软的味道。 晋朔帝漫不经心地想,既然已经供出来了,不如还是杀了罢。 第63章 蠢货 第六十三章 洛娘到底是没有死成。 只是大皇子与三皇子见了她, 面上多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 他们没成想,被这样一个女人骗了,还真要拿着那名单去抓人, 难怪当时父皇的目光有几分怪异。 洛娘倒还是那般娇弱羞怯的模样, 走在钟念月的身旁,想靠而又不敢靠。只怕叫那些个宫人瞧见了, 扭头就去同晋朔帝告状了。 她如今可实在是怕死了晋朔帝了。 “殿下且尝一尝,这是妾身亲手做的。”洛娘起身, 将食盒里的吃食往外取,放在了大皇子跟前。 大皇子骨子里倒是有几分大男子主义, 因而见洛娘模样柔弱,倒也只是皱了下眉,便也不与她计较了。 三皇子就不同了。他眼底素来没有男女之分,否则原先就不会与钟念月动手。他嘴角扯了扯, 冷嗤道:“大哥敢吃吗?”说罢, 他又突地想起了什么, 忍不住朝钟念月看去, 皱眉道:“你不会已经吃过了吧?父皇没有管你么?” 洛娘娇声道:“瞧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妾身如今已是小世子的……”人。最后一个字,生生被她咽了回去。 风-骚惯了。 倒险些改不过口。 这要是被报给了晋朔帝听, 那还了得? 三皇子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古怪起来了。 而那大皇子更是脸色黑沉, 只觉得这个小白脸花花肠子实在多,这样的时刻,还一心系在这漂亮女人的身上, 这才两天多久, 就已经把人给睡了? 洛娘左右一探望, 连忙接道:“已是小世子的厨娘了。” 大皇子:“……” 三皇子:“……” 这大喘气喘的。 大皇子看了一眼钟念月,心道倒是我误会了。 只有三皇子心道,钟念月果真是不负骄纵之名,连抓着了个骗子,她都能拿来给自己做厨娘。 洛娘确实会做菜。 她早先被那富商带回家,为了活得更体面些,便努力将自己更显得面面俱到,什么伺候人、亲手做食物,一一都学了。 富商将她送到多个府上去辗转,她便零零散散地四下学了不少东西,什么各地民间小吃,再有那酒楼里的拿手菜,她也能在府中举宴时跟着偷学上一些。 钟念月当时听罢,道了一声:“你倒真是厉害。” 她倒不会去厌憎洛娘的手段。 俗话说,将一个人放入什么样的境地,她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不过是为了活着罢了。 洛娘闻声还愣住了。 倒还不曾有人这样夸过她呢。 有人说她美丽,说她胸大腰细,说她我见犹怜。 也有人说她低贱、风-骚,是不曾见过世面的蠢货。 相公子说她,像他娘,是个有手段,普通男人抵不住的女人,那都算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动听的话了。 倒是头一回有人说她厉害。 还是她勾引失败了以后。 洛娘怯怯问了一句:“妾身何处厉害呢?” 钟念月不好说她,被父母卖掉,又辗转多人之间,如此遭受强权的欺侮,受时代环境的压迫,还能想法子去学新东西,还真就偷摸学了不少。这还不算厉害么? 但这些话这样说,自然是戳人伤疤的。 钟念月便只道:“你见过生石花吗?” 洛娘摇头。 她自觉见识短浅。 但面前的“小世子”脸上倒没有什么异色。 钟念月道:“长在沙漠里的花,我也不曾去过沙漠,也不曾见过,不过曾经听说过。它从裂缝里开花。花或白或黄。嗯,你就像这个花这样厉害。” 洛娘连听都不曾听过有这样的花。 沙漠里也开得出来花吗? 花朵会从裂缝里开吗? 洛娘更不想死了,使尽了浑身解数才勉强保住了自己这条小命。 她还想以后能走远一些,去沙漠里瞧一瞧,是不是真的有生石花。 …… 青州遭水灾的,一共有四个县。 晋朔帝自然不打算在这里久留。 “祁昉留下。”晋朔帝道。 三皇子自然有所不甘,忙道:“父皇,不如请大哥护佑父皇的安危。父皇的龙体为重。这等事,就交给儿臣来办好了。” 独立办差,对于任何一个皇子来说,都是一桩象征着逐渐掌权的大事。 钟念月地翻了个白眼道:“咱们的队伍一开拨,永辰县便成了后方。后方不稳,前方如何心安?你哪有人家的本事?也就叉个鱼给我吃。” 三皇子面上涨红。 三皇子身旁的随从都是一愣,心中暗道,可真难见到有人能制得住三皇子的。 大皇子这会儿倒是看了钟念月一眼,心道这小白脸是在夸他厉害吗? 大皇子面色稍霁。 他记下今日这份情了,若能将这人拉到自己这方来,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钟念月哪儿晓得这些人脑子里想的什么。 她且先行一步,上马车里等着去了,洛娘也紧随其后。 洛娘低声道:“昨夜收到相公子命人传来的信儿了。“ 钟念月:“嗯?” 洛娘又道:“妾身,应当如何……如何回呢?” 这都要问她么? 不该是去问晋朔帝? 钟念月眨眨眼道:“传信来要你做什么?” 洛娘面色怪异道:“是命我留心一个姑娘,说是京城刑部侍郎的独女,叫什么,叫钟念月。要我将她每日说什么,做什么,都记下来,再传回去。” 这不巧了么这不是。 这不就是我吗? “你识得钟念月么?” “不识得。这几日也不曾见过……倒是怪了,相公子为何笃定这个钟家姑娘在队伍之中呢?” 是啊。 为何如此笃定呢? 钟念月心道。 要么,这个相公子乃是她认识的人,要么,相公子身边有认识她的人。 正说话间,马车的帘子被人掀了起来。 来人怒气冲冲,咬牙切齿:“钟念月,难不成你心里真觉得大哥比我更好?” 那帘子后,露出了三皇子的脸。 一张俊美的脸,微微扭曲了。 三皇子由今日又想起了,很早很早以前,钟念月维护太子时的情景。 太子她护得,锦山侯她护得,大皇子她都护得,却偏偏对他不假辞色。 早先三皇子心下不屑,心道,我还瞧不上你呢,日后收拾你的时候还长着。 今个儿倒是禁不住又尝了一回酸楚了。 他怎么想心头都有些过不去。 便是那再恶的人,也是盼望世间有人喜欢他的。 他身边的随从宫女喜欢他,他的母妃喜欢他,他母妃的亲族族人喜欢他,为何钟念月偏偏这样待他? 此时洛娘惊愕地看了看三皇子,又惊愕地看了看钟念月。 原来小世子,不,她便是相公子提及的钟家姑娘。 钟念月忍不住道:“你这蠢货,谁许你这样唤我名字的?” 三皇子恨恨道:“怎么?闺名唤不得?我连名带姓也不知唤过你多少回了。大不了,我便娶了你……” “三皇子要娶谁?”晋朔帝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三皇子本能地打了个激灵。 哪怕他父皇的语气都没有一个上下起伏。 “娶、娶……”三皇子的声音哽回了喉咙里,他晋朔帝以为他正欺负钟念月呢,便只闷声恨恨道:“儿臣是说,青州发大水,沿途不知道多少条鱼呢,这就叉来给她吃!” 晋朔帝:“嗯。” 三皇子缓缓让出了路,目送着他父皇上到了马车中。 “蠢蛋。”钟念月道,“你以为发大水发过来的都是清亮的河水么?都是裹着淤泥的,里头哪有什么能吃的鱼?你叉一团泥巴上来还差不多。里头还有不少沿途被冲走的鸡鸭尸体,脏都脏死了。泡久了还要得疫病。” 三皇子愣住了。 发大水,不就只是水冲来,将人冲走吗? 他恨恨咬住牙,这一刻又有点后悔自己的不学无术了。 钟念月不学无术的名声传播深远,而他却连钟念月都还不如。 此时洛娘忙拍了句马屁:“姑……不,世子高才,连这也知晓。” 晋朔帝倒是颇有几分引以为傲的味道。 这才真正觉得,手把手地去教一个人,原来有这样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晋朔帝勾唇一笑,冲旁边的孟公公点了下头。 孟公公便识趣地将三皇子送走了。 三皇子转身回去。 洛娘才低下头,又与晋朔帝说了一遍那相公子来信儿的事。 晋朔帝:“那便回吧,写了什么再呈来朕瞧。” 洛娘松了口气,应了声:“是。” 队伍很快重新启程。 只是一出永辰县,便见到了沿途乞讨的百姓。 三皇子此次出行,带了一个外家表兄。 那表兄见了情景,忙道:“殿下还愣着作什么?民如子。殿下此时若不展露自己的悲悯之心,又何时展露呢?那大皇子可是已经在永辰县中掌大权了啊!” 三皇子紧皱着眉。 他今日问表兄,知晓发大水时会怎么样。 他那表兄倒也说不全,只说房屋会垮吧,百姓会死吧,庄稼地会被淹吧。 三皇子这才惊觉,自己身边好像没几个聪明担得起事的。 他此时听了话,若是往日,便已经按着表兄说的去做了,而今日,他坐在那里没有动,只问:“如何才有悲悯之心?” 表兄知晓这三皇子是个没心没肺的人,闻声倒也不觉得奇怪。 大家不都一样么? 看见那百姓死在路上,又能有什么想法呢?还不如打碎一个琉璃瓶来得心疼呢。 不过装是要装的。 他道:“自然是命人下马车去,赠他们吃食,救他们于水火,这沿途百姓岂不是都记得你三皇子的名号了?兴许还要跪地拜你呢。” 三皇子身边拥护的人并不多,远不及太子。 他目光闪动。 若是有这些平民百姓喜欢他,拥护他,钟念月还能说他蠢货? 不过这念头很快就被他按住了。 他是被钟念月讽刺得有点心理阴影了。 他忙掀起帘子来,与一个小太监耳语几句:“你去寻钟……不,那宣平世子,与她说这些话,然后再来回我……” 不多时,小太监便回来了。 “说什么?” 小太监咽了咽口水。 “说!”三皇子中气十足地喝完,又陡然改了口,“罢了,你声音说小些。” 小太监结结巴巴地道:“说,说蠢货,若要放粮要先备下兵卒把守,再搭起粥棚,还有制定严格的规章制度。否则场面乱起来,能吓死你……您。” 三皇子倒是庆幸了下。 幸亏他让小太监小声说了,而不是大声说。 三皇子本来听着“蠢货”很是不高兴,但转念一想,这法子又不是他想出来的。 蠢货骂的是他的表兄啊。 三皇子这下便气顺了。 他一扭头。 表兄已经急道:“殿下怎么还在此地干坐着?难不成要将这样好的机会拱手让人吗?” 却见三皇子冷冷嗤笑道:“哈,你这蠢货,还不如个女子聪明。” 而这厢马车里,晋朔帝不动声色地问:“三皇子身边的人,怎么还来找念念了?”潜台词便好似是,念念何时与三皇子这样亲近了。 他一向知晓念念讨喜。 没有谁会不喜欢她。 却也还是超出了人的想象。</p> 第64章 阴阳 第六十三章 钟念月一行人走到青州九江县附近, 便再往前不能了。 “昨个儿大水刚退下去,陛下、陛下龙体贵重,焉敢犯险?” 九江县的巡检、驿丞和闸官, 形容狼狈地跪在了晋朔帝的车舆前, 一边回话, 一边发抖。在此之前, 他们见过最大的官儿也就不过是知县。 晋朔帝也并没有不管不顾地就往前,他再度下令,令众人扎营驻地。 而此次扎营就要简陋许多了, 以便随时拔营而走。 三皇子那外家表兄此时还在喋喋不休。 “殿下不信我的话,却是错过了一个大好时机!” 他的表兄姓余, 名余光, 年长他两岁,乃是外家余家的嫡孙, 是余家被寄予了厚望的小辈。 他们自幼便相识。 就如钟念月与太子一般。 庄妃没少嘱咐三皇子, 定要团结外家的那些兄弟。他们方才是他的真兄弟, 是一心为他的。 还不如拿去换个钟念月呢。 三皇子此时心道。 这厢马车中,晋朔帝低低出声问:“念念以为, 初至此地, 要先做哪些事?” 莫说那几个跪着九江县官员了, 便是钟随安与王大人都惊奇地将目光落在了钟念月身上。王大人心想的是, 陛下这是当小世子养呢?钟随安想的倒是, 若是妹妹一会儿答不上来,也不知陛下是否会有怪罪,我该如何护住念念? 钟念月从来只是懒得学。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 只是一本书的世界, 她从没有要在这里好好生活下去的念头, 一举一动要么是想着死了算了,要么便是想着为原身将来回来,给她留些便利。除此外就不再要求自己了。 但并不代表她就真的学不会。 此时晋朔帝都问到眼下了。 她便也坐直了身子,望着那不远处仿佛刚出土的县城,道:“一则,兴许还有失踪、被困的百姓,应当想法子,铸新的船出来,由禁卫、衙役组成搜救队伍;二则,除了我们携带而来的粮食,立即立棚发放救济粮;三则,组织人手,沿途清理淤泥与腐尸,腐尸埋于土中,一定要烧干净;四则,单独圈个区域出来,凡是有染病迹象的,要收容到一处再作救治……” 她又不是皇子,也不是大臣,开起口来,自然无所顾忌,不怕说错。 王大人目光微动。 言辞稚嫩,不似其他文人动辄开口都引经据典,有先人典故作支撑。她倒更像是脑壳一拍,便用自己的话随口总结上几句了。 不过敢说已是难得。 可见大晋推行男女同读国子监,是有成效的。 而晋朔帝没有说对与错,他先问了九江县的官员:“你们原先停在河上的船呢?” 九江县观其名,就能知晓它临水,而且这河水还滔滔不绝,流域宽阔。 县城中自然应该是铸有无数船只的。 闸官擦了擦汗水道:“回陛下,原先停靠在河岸上的船只,共有十三条小舟,有七条大船。” 所谓闸官,便是一方县城中负责各个堤坝储泄之事。 受当下工艺和成本的影响,一个小县城能有这么多的船,已经很了不得了。 毕竟平日里也没有谁渡河去,他们又不是地处运河贸易线上,拿这劳什子不是赔本买卖么? “但其中有十条船,都毁于大水来时,在岸边的石头上、在大树上撞烂了,还有进水的……”他道。 那是得再造新船了。 王大人心道。 王大人当下主动请缨去分管此事。 他工部出身,造船、重筑房屋、恢复民事,都算是他的分内之责。 晋朔帝点了头。 王大人走之前,想了想又出声问:“这立棚不开粥?” 钟念月:“粥易坏,还是放米吧。也怕饿急了的人,理智全无,闻着粥香气,就不管不顾将自个儿呛死了。这样每日里只放一次米,他们只消排一次队,自己领回去熬煮就是了,大大提升了效率。其余时候,也可组织灾民一同清除街道的泥沙,搭建救灾的草棚……” 说完,她也不大能肯定,便扭头看向了晋朔帝,低声问:“妥吗?” 晋朔帝对她依赖信任的目光分外受用,道:“妥。” 九江县的官员听得愣愣抬头,直疑惑这位该是个什么样的贵人,太子么?否则怎能得陛下这般亲手教导呢? “那念念以为该让谁去负责这些事宜?”晋朔帝问。 不多时,便有人来寻三皇子,与他传话了。 “父皇要我前去?”三皇子问。 那人道:“陛下口谕,将立棚之事交予殿下。” 三皇子一把推开了余光,欣喜道:“你瞧,这不就来了么?” 还是他父皇亲口下的令! 谁放这个粮,谁就能得百姓的感激! 他父皇、他父皇看重了他一回! 余光愣在了那里,全然没想到晋朔帝会如此下令。 他劝三皇子是一回事。 等晋朔帝真让三皇子去办这样的大事了,余光心底反倒又有点不快了,总觉得自己在三皇子跟前没起得上什么作用,他这表弟甚至都开始埋怨他了。 余光眼睁睁地看着三皇子走远。 罢了。 这样的事三皇子未必一力办得下来? 若是办砸了。 他又最是惧怕晋朔帝的,肯定不敢求助陛下,到时候也只有回头来寻他的份儿。 余光这样想着,心下才定了。 而如余光想的这样,这厢好不容易搭起了棚子,又令士兵四下把守后,却迟迟未敢有百姓上前。 那些被天灾磋磨得几乎脱了相的百姓,麻木地望着三皇子的方向,动也不敢动。 这也就罢了。 没多久,他们便突然听见了一阵哭号声,那哭号声很快就又变成了尖叫。 此时晋朔帝还正问钟念月呢:“朕知晓你不喜三皇子,为何不将此等大功,揽在你哥哥的身上?这可是实打实的政绩。” 钟念月连忙撩起了帘子,头也不回地道:“一下子得到太多,未必是好事。” 说白了,民之所望这样的事,还是落在皇家的头上好,可不能落在其他人头上。 晋朔帝心情似是一下好了些,他温声道:“所以只有念念不怕一下得到太多。” 钟念月随口应道:“嗯,我头铁么。” 晋朔帝抚了抚她的头顶,这才跟着凑上前去,一手将帘子固定住,方便钟念月往外瞧。 这一瞧,便瞧见那远处,几个面色发青发黑的灾民,将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绑缚住手脚,往钟随安处置腐尸的地点走。 那女孩子吓得涕泗横流,衣裙都湿了。 一时间,钟念月的五官全都皱作了一团。 “他们作什么?疯了?” 她也曾听闻,古时候天灾来时,易子而食都是常事,更不提还有典妻的了。 但眼下却荒唐到要让女子去与腐尸作伴? 这厢九江县的巡检讷讷答道:“大水高数丈,如水神发怒。先汉时数千人死于大洪,大儒董生曾说过,水属阴,于是水为纯阴之精。这样大的水灾,乃是阴阳不调,阴气过盛的先兆。” 先汉时的大儒董生,不就是董仲舒? 他还说过这混蛋话? 钟念月眉心紧皱。 钟念月不由扭头去看晋朔帝。 她不能小看这个时代环境的种种桎梏。 便是到了现代,都有动工当天不许女性入内的传统。 所以……晋朔帝也这样想么? 她到了古代,便当真眼睁睁看着那女孩子为着这样滑稽又愚昧的事去死么? 晋朔帝指尖微动。 忍住了去抚弄钟念月发丝的想法,淡淡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董生还道阴阳不调,乃是女子干政所起。怎么,如今世人都觉得朕的朝中,还有后宫干政?烧死一个女子算得什么。便将皇宫中的女子,上至太后,下至宫人,也都一并处死,才可救他们一救?嗯?” “不、不不敢。”巡检连连磕头,将额上的血都生生磕出来了,“陛下言重了,这些、这些都是愚民们所想……” “的确是愚钝之言。你又可知,那先汉时,正是因这番言论,而无行之有效的救灾之法,当下生生饿死了多少百姓?”晋朔帝的语气始终没什么太大的起伏。 但一干人已经听得冷汗涔涔了。 晋朔帝话音落下,便已经有禁卫上前,将那几个灾民给拦住了。 钟念月禁不住皱眉,心下并未放松。 她忍不住凑拢了些,几乎贴着晋朔帝的耳朵道:“陛下这番话,能震得住官员,有识之士。那些百姓却未必能听明白……” 古时候百姓,上惧天,下惧皇帝、百官,再是乡绅富豪。 如此层层往下。 在他们心中,那天便是最大的。 否则皇帝又怎么会称“天子”呢?便是要告知天下百姓,皇权天授,我是上天选中的人,你们服从天,就要服从我。 而一旦扯上神说,神与天比肩,更甚皇权。 必然有些百姓不会服从,只一心信自己心目中的神。 而越是读书少的,越是愚昧者,越是深信不疑。 晋朔帝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只有他知晓,念念身上的一点淡淡香气,勾得他的指尖又痒了三分。 他道:“先朝不止有个提出水灾乃是女子所致的大儒,却也还有于救灾之中,为避免典妻、杀妻甚至是食妻出现,而想出了法子的先人。” “什么法子?” “命每家每户派出女子来领粮,男子不发。阴阳天道,与吃一口饱饭活下去,他们心中自有衡量。”晋朔帝道。 钟念月一时目光灼灼地望着了晋朔帝。 她并不只是感叹于晋朔帝的博古通今。 而是晋朔帝当真是个好皇帝,他也会顾惜女子的性命。 要知晓光这点,后世都仍有许多人不曾放在心上呢。 晋朔帝对钟念月这般模样也极为受用。 小姑娘眼底的光太盛了,好像就这样轻轻地落在了他的心间,一下将广袤又无垠的荒芜贫瘠照亮了。 他怎么会容得下世人这般在阴阳上大做文章呢。 若他有一日,得偿所愿。 他是容不得有半点恶名落在钟念月头上的。 那便自今日始,改换人间的愚昧。 到十年、二十年、数十年后,众人只记得将他的念念奉为世间之尊,而非因着荒谬可笑的阴阳之论,给人以把柄,将来也有人胆敢将他的念念拉下来,推入火坑。 此时马车间萦绕一丝温情在。 而三皇子却深一脚浅一脚地过来了。他身上沾满了泥灰,哪里还有那副尊崇模样? 如余光猜的那样。 他不敢将自己遇见的难事报给晋朔帝听,便想来想去,觉得还不如来问钟念月。 反正钟念月都已经骂过他了,再多问几句也不亏。 三皇子在那马车前站定,便道:“儿臣、儿臣有几句话要与她说。” 晋朔帝眼底的温和霎时去了三分。 不过他还是点了头。 允了三皇子与钟念月说话。 三皇子将那些灾民不肯上前领米说了,末了还要骂人家一句“蠢人”。 好似以此来证明,他还比他们聪明一点。 钟念月都惊讶了。 心道这帮人可着实是欺软怕硬呀。 推人入火坑倒是勤快,面对三皇子这般一瞧就分外尊贵的人,倒是怕了。 钟念月懒洋洋道:“你笨么?你摆出和蔼可亲的笑容不就成了?否则人家还以为你是去杀他们的。” 三皇子的表情僵住了。 他这辈子打从出生起,因为地位尊崇,母妃疼爱。他露出最多的就是冷笑、嗤笑。不是在嘲讽别人,就是走在嘲讽别人的路上。 今日却要他和蔼可亲? 三皇子咬牙切齿地问:“太子便是用这般面孔骗过了无数人?” 钟念月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 三皇子视太子为一生之大敌,自然不愿输给他,扭头便学着如何和蔼可亲地笑去了。 等钟念月转身回去,洛娘正巧写完了一封信,呈到了晋朔帝跟前。 洛娘的字写得歪扭难辨。 钟念月震惊道:“与我当年有得一拼了。” 洛娘羞涩道:“哪敢与您比?”她还只当钟念月自谦呢。 晋朔帝听着洛娘羞答答的声音便觉得说不出的牙酸。 等看清楚那要交予相公子的信—— “钟氏女,转眄流精,光润玉颜,气若幽兰,罗袜生云。世间难得……” 那还是洛娘贫瘠的肚皮底下,挖空墨水,才拽了个好听点儿的词句。 晋朔帝更酸了。 却听得钟念月大赞一声:“好!洛娘真会夸人,我喜欢。” 哪像京城里那帮人,动不动就骂她不学无术。 也不知道相公子看见这封信会不会吐血。 让洛娘盯着她。 盯了半天,就盯出来个这玩意儿。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有。</p> 第65章 送信 第六十五章 一封信摆在了相公子的面前。 扮做成□□人的少女, 推开门匆匆走了进来。 “公子派去的人将信儿传回来了?”她颤声问。 相公子低低应了声:“嗯。” 她疾步走到桌案跟前,本能地伸手想要去拿那封信。 她忌惮钟念月入骨,但钟念月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她还一概不知呢。 替下了太子, 她便一跃而起,成为晋朔帝捧在手心的人了?不,也未必, 晋朔帝的性情凉薄冷酷得很…… 她念头刚起, 便被相公子按住了手腕。 相公子笑道:“你急什么?” 她这才顿住了,勉强挤出笑容来:“公子莫要不信我, 这个钟家姑娘着实邪门儿得很,我心中忌惮她,这才慌了手脚。” 相公子此时缓缓拆开了那封信。 她连忙将目光落了上去。 第一眼辨认过去……这字真丑。 只听得相公子淡淡道了一声:“原来这个钟家姑娘生得是, 倾国倾城, 恍如神女之貌啊。” 少女闻声心下一惊,这才强迫自己摒弃那些偏见,仔仔细细盯着那信上的内容看了起来。而这一看, 她的脸色变禁不住变得难看了起来。 只因那上面通篇尽是对钟念月的溢美之词。 她咬牙切齿道:“公子派去的人, 难不成是被她迷住了吗?” 相公子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派去的是什么人?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还近不得那车舆,就要被禁卫斩杀了。我派去的是个貌美且柔弱, 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只有这样, 她才进得了门。” 少女面上不由青红一片, 眉眼间有几点尴尬之色滑过。 相公子却还问她:“你道这女子, 又如何被一个女子迷住呢?” 少女答不上来, 又觉得自己方才的种种行径, 似是又暴-露了自己的急躁, 还有在钟念月跟前的自卑。 明明都已经重头来过了,为何她还要怕钟念月? 她攥紧手指,一时目光乱晃,最后落在了那封信的落款上。 相公子并没有要避开她的意思,因而她看了个清清楚楚。 落款:洛娘。 洛娘?! 洛娘竟也是他的人! 她心下惊愕,一面又露出了嫌恶与畏惧之色。 此人会在几年后,成为京中赫赫有名的蛇蝎美人,先是给三皇子的表兄做了外室,而后又辗转与大皇子相好了,……不知与多少个男子纠缠过。尤其那些形容猥琐的男子见了她,都好像失了脑子一般,任由洛娘以低贱之躯,自命“洛夫人”在京中贵妇圈中来去。 实在令人分外不耻。 她的追求者也甚众,可却与洛娘全然不同。 想到这里,少女心底浮动起了一分急躁。 同她示好者,本不止太子,还有另一个相当重要的人……那便是钟念月的兄长。只是这辈子一切全然变了,到如今她也没机会见钟随安一面。 她张张嘴,正要同相公子提议,相公子却更先开了口:“……居然不成。” 什么居然不成? 她低头重新去看那封信,才留心到后半段又提及,洛娘有意勾引晋朔帝,未成,还险些被看破。多亏宣平世子中意于她,这才免逃大难。 她倒是暗暗笑了下。 可见不是人人都受这洛娘的引-诱的。至少晋朔帝这般人,是不会轻易软下心肠来的。 “宣平世子……”相公子又喃喃念了这四字。 却不知为何,似是十分在意。 “公子,听闻他们今日在九江县外驻扎了下来,不如我们也就近去瞧一瞧……”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提议。 “他们在九江救灾,你以为是在逛集市?你我这般模样,混入灾民之中,那就等于明晃晃的靶子。等着罢。”相公子道。 此后相公子要洛娘每日都送一封信回来。 少女不由问他:“公子不怕她被发现吗?” “若是发现了,她自会想法子。你凭的是你周身的气运,而她凭的是她每每绝地逢生的本领。”相公子随口道。 少女见他说得平淡,平淡中都透出了凉薄。 心道这又是一个不轻易近女色的。 想必就算见了钟念月,也不会为钟念月的姿容所打动。 她更放了心。 相公子很快拆了第二封信。 通篇先又是对钟念月的一番溢美之词。她骤然想到,若是每日都要先看一遍这些话,对她来说,实在是种莫大的折磨。 她忍不住出声:“写一回便罢了,今日怎么又写?” 相公子懒洋洋道:“是你说那钟家姑娘是个变数,恐成我的阻碍劫数,我这才命洛娘将她一言一行都记下来……便是今日穿的什么,吃的什么,有甚么喜好,都要记下。怎么?” 他扭头看她。 她也只能闭嘴了。 只是绷紧的嘴角还是忍不住抖了两下。 那洛娘是如何记的呢? 她今日着鹅黄色衣衫,头戴珍珠钗环,倚在窗前,一手握着书,一手端着茶,低眉颔首时,面上有莹莹光华…… 这样一写,那纸上的人都好似活了过来,真脆生生立在了面前。 这会儿洛娘都已经开始写第三封信了。 钟念月便坐在她的对面,信口胡诌道:“她今日着绿色衣衫,头戴玉蝉,梳着堕马髻……” 晋朔帝在后面好一阵无语,但也只能不紧不慢地笑着提醒她道:“念念,堕马髻乃是妇人梳的。” 钟念月听见笑声,当下回了头,漫不经心地道:“那便改作,改作……” 她都没自个儿梳过头,又从未追过京中的流行,一时还真说不出来。她脑子里就只剩个堕马髻、飞仙髻,这般常在小说里见到的发型。 晋朔帝为她梳过发髻,倒还真仔细去了解了,这年轻女子和那已婚的女子,都梳什么发髻。 他道:“垂鬟分肖髻。” 钟念月:“那便写这个罢……” 洛娘应声。 钟念月并没有急着将目光挪回去,她先是将晋朔帝上下一打量,晋朔帝便也就这样任由她打量,随后她才道:“手中执笔,坐于案前。” 钟念月哪会手握什么书呢? 昨日手里握书的乃是晋朔帝。 今日执笔坐案前的也是晋朔帝。 左右晋朔帝在做什么,但凡让她瞧见了,也就成了她胡编乱造的素材了。 明个儿就得送到那位相公子的手里去。 晋朔帝原先还对洛娘在信中百般夸赞钟念月有所不满。 他本能的怀着私心地,不愿旁人窥见她身上的半点光华。 不过这般胡编乱造也就罢了…… 钟念月如今还作少年郎的打扮,那落在纸上的钟念月的模样,自然皆是虚构出来的。 晋朔帝觉得这样倒也有两分意思了。 便好似旁人所见,皆是虚假,独他才能得见念念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于是就生了三分纵容出来。 洛娘酣畅淋漓地夸完了钟念月,然后才抬起头来怯怯问道:“今日也写城中的境况吗?” “写罢。”晋朔帝道。 洛娘得令这才敢往下写。 她也隐约察觉到。 这信于相公子来说,是他了解晋朔帝一行人的途径,但同样也是晋朔帝钓他露面的饵。 相公子这般谨慎的人,会不会露面,就端看这信中的东西够不够吸引人了。 洛娘深吸一口气,便又接着往下写了。 另一厢,相公子紧盯着信上的内容,缓缓皱起了眉:“三皇子竟然一力肩负起了救治灾民之责……” 少女脱口而出:“不可能!” 三皇子心性恶毒,别说是黎民百姓了,便是他自己的亲人,日夜陪伴的宫人,他也未必会与人共情。晋朔帝怎么会将这样的事交给他? 一直神色悠闲的相公子,这才缓缓撕碎了手中的信。 冷冷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转眼第三日。 信再来。 除了开篇依旧的夸赞外,后面便提及钟氏女有一兄长,如今分管清淤、建屋,遏制疫病蔓延诸事,此人年纪轻轻,却极为得用…… 相公子突然问:“你原先说,钟氏女与太子甚密?” “是。” 相公子沉声道:“我可不愿见到太子有这般助力。” 第四日。 小船铸成,下水救人。 九江县中乱象渐渐平息。 这都不消洛娘来信说了,便是相公子手底下的人都报过来了,那人还道:“三皇子每日天不亮便起,年纪虽轻,在多方相辅之下,却也勉强揽住了手头的大事。若到九江县,还可听见百姓对他感激涕零的声音……” 这说的是三皇子? 不可能! 与他们一般想法的,还有三皇子的表兄余光。 余光左等右等,都没能等来三皇子来问他,“表兄,我该如何是好”。他年级长,主意多,三皇子又听庄妃的话,往日里可没少同他说这句话啊! 余光看向不远处。 只见三皇子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了钟随安。 他又遇上些麻烦了。 王大人,老古板,问不得,问了还要同父皇说。 钟念月,又时时与父皇在一处,又爱骂他蠢。 三皇子便琢磨出了个新路子。 他学会去找钟随安了。 想一想,若是将来真要娶钟念月那泼妇回家,岂不是也应当与她兄长打好关系么。 钟随安不喜三皇子。 但相比之下,他如今更厌憎的是太子。因而三皇子在他跟前躬身弯腰,难得拿出那三分礼节来,钟随安也就给了面子。一时间,那表面瞧着倒还有几分和乐融融的味道。 这可叫余光攥紧了拳头,心下之不甘,几乎要将拳头都捏碎一般。 等他回去,一定要好好同姑姑说一说! 这厢晋朔帝也将三皇子请教的模样收入了眼底。他原先如何提点三皇子,三皇子一概都抛在了脑后,仿佛扶不起的阿斗。 晋朔帝轻声道:“念念真是温柔。” 若非钟念月愿意与三皇子说话,钟随安恐怕也不会理会的。 钟念月闻声,疑惑地转过了头。 嗯? 她做什么了?她什么也没做啊。 ……兴许是在晋朔帝心中,她做什么都是好的。</p> 第66章 神女 第六十六章 钟随安看起来是个古板文人, 骨子里却也有几分武将的杀伐决断。由他来办清淤、收治灾民、处置腐尸这一类的事,竟是办得分外利落,有模有样。 古时烧毁尸首, 乃是十恶不赦之人才会有的惩罚。 与戮尸的羞辱相等同。 寻常百姓自然有不愿意的, 见朝廷来人救灾, 心底大石落地, 于是也就更希望将自家的老父、老母,将自己家的男人, 都入土为安。而不是任自己的亲人,死也死得不安宁。 钟念月一早便猜到,兴许有人要反抗不服从的。 谁晓得,有是有了, 但个个都被钟随安老老实实按了下去。 “念念忘了,你兄长殿试时作的策论, 乃是战守疏。”晋朔帝道。 钟念月还真忘了。 寻常文人都喜爱在民生、朝廷规制上大做文章,再有剑走偏锋的, 上来就先骂一骂皇帝于朝事上的不足,反正少有谈论军事的。只因武将不喜文人,文人也瞧不上武将。因而在作策论时, 都泾渭分明。 但实则古时但凡是些身负大才的人物,都是文能提笔写文章,武能驱马守边疆。 钟念月低声道:“倒是我小瞧哥哥了。” 不过也不能说是她小瞧。 钟随安作为原著中的垫脚石男配, 出场时已经是人中龙凤,官居高位。结识女主后,官位晋升更是一路如坐火箭。钟念月确实没看见他都办了哪些事。 反正每次出场,不是在为女主打脸,就是在为女主和太子打起来。 “受灾的县还有富宁、延平、思顺……将你兄长单独拨到富宁县去, 你可放心?”晋朔帝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钟念月惊讶地敛住思绪,回头看他。 这哪儿是放不放心的问题啊? 晋朔帝如此行事,不是平白送了一桩大好事给钟随安吗? 这几年下来,虽说晋朔帝在她心中仍旧是封建王朝的帝王,但论起亲疏关系来,甚至比钟随安还要亲近一分。 钟念月便问他:“这样合乎规矩吗?万一明个儿也有人写一篇《八奸》呈给陛下看呢?” 晋朔帝闻声失笑:“原来你还记得《八奸》。” 能不记得么? 晋朔帝头一回拿来没念上几句,便将她念得昏昏欲睡的东西。 晋朔帝眸光微动:“那念念还记得其中都写了什么?” 钟念月只隐约知晓,好像是进谏给帝王,以求他亲贤臣远小人的,里头具体如何写的,她却是背不出来了。 晋朔帝可千万别让她背。 钟念月想到这里,便连忙一摇头,只道:“说有小人佞臣将皇帝哄得失了分寸、昏了头……这样的行为不可取罢。” 晋朔帝心道可不止是这样。 “改日朕再读给念念听。” 钟念月权当没听见。 晋朔帝顿了下,方才又道:“朝廷任命,若是有意提拔哪个新科进士,便会先点他入翰林,再得意些的,会做内阁副手。等到过几年,入六部熬一熬资历。再调任地方,出了政绩后,升任一方知州后,又等上几年,便回到京中,如此才爱正式进入权利中心。” “等到那时,念念的兄长该要四五十岁了。” 钟念月并不意外。 从古到今,晋升路子都是差不多的,都总要熬到这个岁数才能伸手去摘一摘那一品大员的位置。 不过原著中钟随安升官就很快,兴许是因为有男配光环加持?他若升官不快,又怎么能与太子展开有力竞争,成为女主的一大有力庇护呢? 晋朔帝此时又道:“念念可知还有一条晋升之路,更快?” 钟念月:“嗯?” “自古以来,帝王的恩宠才是最重要的。若是得帝王看重,便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也该往上攀一攀了,何况你兄长本就是个有本事的人?” 啊,也是。 否则清朝时的和珅怎么会晋升那么快,还一度让后人揣测他是否因生得过于俊美,而与乾隆有私呢? 她倒是忘了。 她都倚着晋朔帝作威作福,无法无天了。钟随安自然也能沾一沾她的光…… 啊不。 是沾她的光么? 晋朔帝这般英明神武的人物,也会出于私情,这样去提拔谁? 钟念月低声道:“陛下待我真好。” 晋朔帝笑着看了她一眼:“你记在心中就好。”这话便无疑是坐实了钟念月的猜测。 钟念月不由多瞧了晋朔帝两眼。 面前这个好像怎么也不会老,依旧俊美的男人,方才真应了洛娘的那句“世间难得”。 她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的。 平日里在人前,便好似那天上触不到的神明,身负强大的力量和威严。 可这个神明会弯腰。 他会弯下腰来哄她。 钟念月的脑中恍惚了一瞬。 此时车帘一动。 王大人、三皇子等人都来拜见了。 晋朔帝当下将剩下的事务,都分给了他们。 “既有了九江的经验,处置起其它地方的灾情,自然也就轻车熟路了。王易,你前往延平县。祁瑾,你去思顺县。钟随安,去富宁。” 三皇子闻声自然压不住心底的激动。 但随即一想,钟随安居然也要独自去别的地方,那他若是遇事,还能同谁商量呢? 他头一回在他父皇跟前这样胆大,往前伸了伸脑袋,哀求道:“父皇,不如将钟……宣平世子派给儿臣一并去罢。他的年纪也正当好,是该要历练历练了,他父亲若是见了,肯定还要感激涕零呢。儿臣知道,父皇一定会答应儿臣的……” 钟念月满脑袋问号。 三皇子疯了么? 还是故意骗她去,好欺负她呢? 晋朔帝眸光微冷,他俯首看着三皇子:“三皇子觉得呢?” 三皇子无端打了个寒噤。 心道父皇也不能总将钟念月揣在身边啊。 晋朔帝淡淡道:“世子自然也有她的去处。” “朕要她独自去处置交江县的事宜。” 马车里谁都知晓钟念月是女儿身,但谁都没有捅破,也不敢捅破。 一时听见这句话,不由齐齐愣住了。 “此次救灾若是办不妥当,回来是要受罚的。”晋朔帝:“都去罢。” 救灾事大,晋朔帝又积威甚重,他们当然也只有压下心中的惊疑,先掉头去办自己的事了。 免得真办砸了,那可真就是罪人了! 此后前途还不知落在何方呢。 其实不止他们惊讶,连钟念月都惊讶。 “我……我也要?” “嗯,念念学了那么多,不该用一用吗?念念放心,朕在你身后,时刻盯着呢。”晋朔帝的语气平淡,压根不觉得自己的行事在这个时代,有多么骇人一样。 “朕一定会手把手,将念念一点一点都教会的。” 钟念月怔了片刻,然后轻轻点了下头。 不知为何,她隐隐有种,自己一脚迈入了深渊的错觉。可深渊应该是广博的,壮丽的,是她从不曾见识过的风景。 交江县是受灾最重的。 晋朔帝便亲自带着钟念月前往了此地。 九江县中道路上的淤泥已经清理出来,众人的车马缓缓自街道行过,随后众人分道而行,各自前往目的地。 这厢余光眼见着三皇子仍旧扒住了那车窗,似是极为念念不舍的模样,他便忍不住皱眉,方才的狂喜也就去了三分。 他从来就知道余家与三皇子一荣俱荣。 因而他们家拼了命地将三皇子拱上位,今日好不容易得了晋朔帝的看重,他倒好,心思是在个什么女子身上,还说什么他不如她……最可恨的是,余光连那个女子是谁,都还不知晓。 等到半途车马歇息,余光便禁不住唤来了三皇子身边常伺候的小太监。 他自恃表哥身份,在那小太监面前当下一拉脸,沉声道:“这几日,三皇子每逢棘手的事,都去问了谁?” 那小太监知道他与三皇子亲近,也没隐瞒,张嘴道:“钟大人。” 余光冷着脸道:“你这狗奴才,不说实话。若是三皇子被人教歪了去,你担得起责吗?三皇子还去问了谁?” 小太监缩了缩肩,颤声道:“陛、陛下?” “不可能,我知晓他的性情。”他根本不敢问晋朔帝。 小太监这才又想起来个人:“钟……宣平世子。” “没有女子?” 小太监到底是怕事后被庄妃问责,于是犹犹豫豫道:“那宣平世子,实则、实则是钟家姑娘假扮的。” 余光眼皮一跳。 那就是了! 他又要小太监将三皇子与她的对话,都一字一句学给他听。 小太监只好学了。 而越往后听,余光的脸色越难看,他一脚踹在了那小太监的身上:“你糊弄我?她早先与三皇子打过架,如今还敢骂三皇子蠢货。可三皇子却偏吃这一招?还总去见她?是三皇子蠢还是我蠢?” “奴婢,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啊……” 余光见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心道他也不敢作假。 余光心中拿捏再三,还是受不住三皇子近日来的冷落。 大不了……明日他也先责骂三皇子一番,三皇子兴许便又听他的了。 这厢余光刚打好了算盘。 另一厢相公子又拆了封信。除了一封被他撕碎的信外,其余的都被他收了起来。 他身旁的少女眼看着他将那信放入盒中。 相公子道:“他们要往交江去了,胆子真大啊,不怕被大水冲走……” 少女心道。 晋朔帝似乎素来如此,这世上便没有他惧怕的事物,而只有别人惧怕他的份儿。 相公子突然出声问:“你知晓这世上什么东西,最能轻易剥夺皇权吗?” 少女不知,嗫喏答不出来,一时面上有点臊,怕相公子又讽刺她。 相公子道:“你不是都被人称作神女了,怎么还想不出来?” “自然只有神才能压皇一头。” 他转头盯着她,道:“我送你去做交江县的神女,引百姓膜拜如何?” 少女一愣,登时狂喜起来。 等钟念月见到她时,自惭形秽的可就不是她了。 “可是……可是咱们如何救得了百姓呢?” “交江无粮,我有。” 第67章 女子 第六十七章 无论县城大小, 按大晋制,粮仓都会有囤粮,而每两年则会更换一次陈米。 这是为防天灾**, 特地备下的。 应付饥荒年、虫灾、地动等等, 都极为有效。 但独独怕发大水。 水一来, 若是来不及转移粮食,就只能落个悉数被水泡胀,再也无法入口的下场。 “幸而青州地近南方,南方多鱼米之乡,若是求助相邻州府,应当能有粮食能应急罢?”钟念月倚在窗前, 低声问。 晋朔帝点了下头:“只是念念, 做官之人,多的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别的州府就算有储粮, 也未必愿意,也未必敢驰援青州。只怕他们境内哪日也遭灾, 却拿不出粮来。” 这也是他为何要亲自来的缘故之一。 先帝在时,朝中官员多党争, 哪怕他上位后多有斧正,可早先养成的风气,也并非是那样容易就能根除的。 青州落下这么大的天灾, 地方官员定要被问责。有了这个前置, 他们在别的州府官员那里, 也就没有了脸面可言。 谁又会冒着风险给一个没有将来可言的同僚面子呢? 钟念月忍不住吐了口气,心道真是麻烦。 有灾祸,便去救, 本是件容易的事。 这样一想,又幸而晋朔帝没将发大水,视作是阴阳失衡的结果,不屑一顾了。 他亲自来了,事情总是要好办很多的。 钟念月如今是越发佩服晋朔帝了。 这人好似从头到脚都是完美的,挑不出一丝的不足来。 哦,若是……若是不会教儿子这一项不算的话。 “念念瞧着朕作什么?”晋朔帝的目光突然转向她,问。 钟念月素来不会脸红。 她坦坦荡荡道:“我是在瞧,天底下为何会有陛下这样厉害的人?” 晋朔帝笑着轻拍了下她的脑袋:“念念的嘴真是甜。” 钟念月听他这样说,便不自觉地舔了下唇。 一下引得晋朔帝的目光悉数落在了她的唇上。 只是不知还能有多甜呢? 晋朔帝心下漫不经心地想。 洛娘就在一旁伺候着,她垂首倒茶,将这些话都听在了耳中。 晋朔帝并没有要避开她的意思。 洛娘也心知,晋朔帝并没有将她看在眼中,不过蝼蚁,动动手指大抵便能碾死的那种。 洛娘并未因着晋朔帝的漠视而心有不满。 她此时只觉得心下震撼。 她从未见过,有哪个男子会同女子讲这样多。往日在富商府上时,旁人与她在一处,念的最多的便是yin诗。 他们的车马渐渐靠近了交江县。 交江县外却罕见地没见到什么灾民,倒是有些用树枝草席勉强搭起来的临时住所。 而那住所也已经□□透了的泥巴糊住了。 “真是怪了。”钟念月道。 晋朔帝神色不变,命人去查探去了。 而他们一行人在那里没停留多久,当地的县官与打探的人一并回来了。 交江县的官员瞧上去倒是衣冠整洁,比前头九江县的官员好了许多。 晋朔帝低低出声问:“城中灾情已经处置妥当了?” “回陛下。”这几个官员面圣时发起抖来,倒是和前头几个如出一辙,他们道:“从永辰县来了一行人,愿意捐出粮食救交江之急。今日正在城中分粥呢。” 还有人更先一步? 钟念月问:“是富商丰绅?” “回小主子,并非是如此……”县官将身形往下躬了躬,并不敢直视贵人的面容。 一旁的县丞道:“来的是个高门大户的嫡亲的姑娘,说是自幼便能诵经、通神佛,有七窍玲珑的心肠。于是家里人便将她养在了寺里,越发养出个慈悲心。五月前,她观得天象,见青州上空突燃起蓝色火焰,便推测出青州有大难,于是一路紧赶慢赶,方才来到此地,总算为救灾奉上了一份力……” 此人的口吻颇有几分与有荣焉。 为何呢? 只因这女子,别的地方不去,却偏偏直奔交江县,解了他们的围困,即便那是个女子,倒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更何况她代表着的,乃是她背后的神佛,而非是她自己呢。 太后尚佛。 他们如此捧这女子,倒也算得上是迎合太后。 如此种种缘由,便说服了他们自己坦然接受这样一名女子,在交江县中指手画脚,立棚施粥。 “她还说过两日后,要为因水灾而死的百姓,念经超度……” “陛下,如今城中百姓心已大安。” 几人交口说道。 此时反倒是那知县不怎么开口了。 钟念月低低道了一声:“这样厉害?” 晋朔帝神色不变,命众人启程,继续往城中去。 几个县官便收了声,退到两侧去,不远不近地跟在了队伍的身后。 他们脸上大都洋溢着笑容。 交江县是最先将灾情处置好的地方,如今陛下亲临,心下可着实松了一大口气,心道便是无功,也该没有什么罪过降在他们头上了。 很快入了交江县城。 几个县官组织衙役匆匆将县衙清扫了出来,恭迎他们入住。 县衙地势较高,大水来,一时也淹不住。 这厢还未安顿好呢,便见着有人踉踉跄跄进了门,抬起脸来,面黄寡瘦,眼圈深凹,但语气倒是分外激动的:“大人!大人,秦姑娘差我来问,问如今县城中遭灾有多少人,最好是有个册子,这样也便于施粥……” 但凡天灾,一旦发生后,为了上报朝廷,求得救灾粮。当地官员都要先造册,将受灾的人家每户每人都记在册子上,谁家损毁如何,也都要一一记下。 损毁越严重的州县,上报后,方才有可能得到朝廷免税,又或是下发救济钱。 这些钟念月已经跟着晋朔帝,知晓得清清楚楚了。 这交江县的册子自然是一早就造好了的。 县丞当下便要转身去取。 知县却轻咳一声,道:“陛下在此,怎敢无礼僭越?” 钟念月看了看其他人,再看一看那知县。 心道这人倒是大不相同。 其余人此时惊了一跳,连忙在晋朔帝面前跪下来,连声呼“下臣不敢”。而那传话的人,已经傻住了。 陛、陛下? 陛下竟然亲至了交江县! 他两腿一软,这下是完全趴下去了。 也不觉得到县衙来传话是一件好差事,能落大人们一句赏了。 他咽了咽口水,心道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那里分粥喝呢。他这会儿嗓子眼儿里都火辣辣的,跟被粗砂磨过一般。 晋朔帝看了那知县一眼,缓缓道:“晋朔四年的进士?庞嘉?” 知县闻声,方才还面上没什么表情呢,这下倒是涌现了喜色。当即重重拜道:“回陛下,是。陛下竟知晓、竟知晓……”他话未说完,但惊喜之情已溢于言表。 旁人不提,却唯独点一点他的名字。 这便是一种独到的恩宠与暗示了。 很显然,庞知县做对了一件事。 一行人很快便又启程,出了县衙,往施粥的地方去了。 晋朔帝身份尊贵,自然仍旧坐在马车之中,四面更有禁卫跟随。 此时马车外,县丞等人不由惶恐地请教起了知县:“方才,我等是否有疏漏之处?” “岂止疏漏。”知县摇头道:“无论这秦姑娘如何厉害,如何慈悲心。灾民册,乃是官方公文,是呈给陛下看的东西。如何能落入旁人之手呢?” 钟念月在马车里听见了声音,不由点了下头。 小声道:“若是有人心存恶意,光从一本册子还真能瞧出不少东西。比如说这一个县共有多少户,多少人。其中青壮多少,妇幼多少。各自家底几何……这叫底裤都让人家扒了。” 便和她那个时代,不能随便用无人机拍照是一个道理。有些讯息落入普通人的手里,看起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可总有人能从中抓取到想要的东西。 间谍闻之狂喜。 “念念聪颖。”晋朔帝道。 连孟公公都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这厢话刚说完。 马车便也抵了第一个粥棚。 那粥棚前人头攒动,更有两个男子为了争夺一口吃的,打了起来。 钟念月禁不住有几分遗憾地道:“来领粮的都是男子。” 晋朔帝应了声:“嗯。” 那厢的粥棚后也停了一驾马车。 那马车很小,但车帘上绣着繁复精致的花纹,就连车窗都有精心镂空的纹路。 马车里,相公子道:“愣着做什么?这不正该是你表现的时候么?出去,平息外面的干戈。” 可他身旁的少女难以自控地颤抖了起来。 “那是晋朔帝的车辇。”她颤声道。 似晋朔帝这般人物,叫人倾慕,却也更叫人害怕。 “这就怕了?这样没有骨气,没有胆量,将来我若是要将你推作大晋朝上下都膜拜的神女,你担得起吗?” 她怕。 但她也禁不住心动。 上辈子她再好,也不过是个太子妃。 还是个时刻接受着旁人妒忌、挑衅的太子妃。她手里没有任何力量。她只能倚靠太子。 可若是,若是相公子将她造作了神,那世人不就折服于她了吗?不是因为太子,只因为她是她,她是神女。 她撩起车帘,一步踏出去。 对面的马车也撩起了车帘。 她步子一顿,一下匆匆又撞回到了马车中。 相公子冷了眼眸:“怎么?” “钟、钟念月……”她的语气竟然也充满了害怕。 相公子:“……” 他嗤笑道:“这世上还有你不怕的东西吗?” 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说不出辩驳的话。 她哑声道:“晋朔帝和钟念月,都认得我……” “认得又如何?你忘了吗?你施粥,你为他们超度,你做尽了慈悲事。他们能当着百姓的面杀你吗?” “……对。” 她这才坚定了两分,大步走了出去。 钟念月这厢很快也就看见了她。 “苏倾娥?” “嗯?”晋朔帝转头看她。 钟念月眉眼扬了起来。 咸鱼多年,这会儿眼底才透出了一分锋锐。 女主光环诚不欺我啊! 一般女主下线几年,不是因为她死了,而是因为她要在几年后,惊艳归来,震瞎一群炮灰配角的眼睛。这可是一段不能缺少的经典剧情。 秦姑娘就是她? 改倾为秦? 晋朔帝很快也想了那张脸。 清水县的事于他来说,实在是人生中一大转折。他自然记忆尤为深刻。还每每回忆那时,乖巧又可怜,只能倚靠他的念念呢。 晋朔帝的面色登时便沉了下来。 他还记得那时苏倾娥对念念的敌意。 而此时百姓见了她,偏又高喊“秦姑娘”,“多谢秦姑娘施粥”。 晋朔帝以为钟念月会不高兴。 苏倾娥也这样想。 但当他们的目光都落在钟念月的面容上,钟念月不气反笑。 “陛下的禁卫,有多厉害?”她扭头问晋朔帝。 “拿下她很轻易。” “不拿她。此时拿她,落了下乘。”钟念月抿了下唇。 她又道:“邻州的粮食没有那么快到,而她要做足女菩萨的架势,就必然要备下不少的粮食。多谢她为咱们省了力气,陛下就派人去拉回来就是了。永辰县不是说苦山匪久矣,因当地囤兵不足,无力剿匪,这才以致白日闭城门,逼得灾民无处可逃,活活困死在外吗?陛下就说,这粮食正是剿匪得来的。” 晋朔帝没有动。 他盯住了钟念月面上每一点灵动的变化。 钟念月见他不动,恍然大悟心道,定是要我拿好处去求求他的。 可袖子揪过了,好话也说过了…… “陛下快应我。”她眼含水光地盯着他。 洛娘心中叹气。 钟姑娘什么都好,却偏偏于此道不如我精通。她当下出声点拨道:“姑娘若是亲上陛下一口,自然什么都好了。” 第68章 放钱 第六十八章 晋朔帝一顿。 他深深地看了洛娘一眼。 此人倒是会看眼色。 他没有出声否定洛娘的话, 他要借此观察念念的反应。 这些话不能直白地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但是可以由其他人来说。 这厢钟念月呆愣了片刻,随后面色古怪了起来。 洛娘似是……误会了些什么。 瞧瞧, 有哪个以色侍人勾搭皇帝的姑娘, 还要惨兮兮地读书呢? 钟念月倒也不脸红,更没有出声说洛娘说得不对,只笑了笑道:“陛下哪里稀罕呢?他还要嫌我的口水呢。” 洛娘闻声一怔, 禁不住暗暗嘀咕,难不成我猜错了么?可是不该啊。 她不由大着胆子, 小心翼翼地转头去看晋朔帝。 晋朔帝神色未变。 他淡淡一笑,道:“不稀罕你亲朕,难道稀罕你咬朕吗?咬朕的时候胆子倒是大,换你亲一下却是不肯了。” 这下又轮到钟念月愣住了。 他当真的? 咬和亲不是一回事。 她咬得,却是亲不得的。 晋朔帝将她的神色收入眼中,并未见到有什么慌乱抵触之色。他平静地道:“罢了, 且留着。等事情办成了再亲也不迟。” 钟念月憋不住问他:“亲什么地方?” 晋朔帝:“你咬的哪里,便是哪里。” 钟念月只当他记仇, 嘀嘀咕咕道:“原先咬的不是一早便好了么。” 晋朔帝权当没听见,当下唤来了禁卫首领,与他耳语了几句。 随即便有禁卫光明正大地上前去, 盯住了苏倾娥下来的那驾马车。苏倾娥怎么会认不出禁卫呢?她一时不由脸色发白。 相公子不会就此被抓住? 不过很快她脸色又恢复了平静。 无妨, 就算被抓住了,她就能说自己是被抓来的,若能借此洗脱自己的嫌疑重回京城也不错…… 相公子这会儿老神在在。 他还在看苏倾娥口中的“钟念月”, 只是看来看去,没有半个符合的……且慢。 相公子目光一顿。 宣平世子是这钟家姑娘扮的? 相公子心下有了答案。 他登时愈发肢体舒缓,慢悠悠地倚住了身后的靠枕。 这里或许旁人都会怕被抓, 但唯独他不怕。 晋朔帝素有仁德贤名,当然不会在灾民包围之下,肆意拿人。 就算拿下他,也无妨。 …… 有抢粮想法的是钟念月,但真正将之付诸实践的乃是晋朔帝。 苏倾娥的粮食放在了哪里? 须得先知晓这一点,才能抢得了粮食。 “若只救一日,哪里算什么活菩萨?她要想扬名,少说也要赈灾五日十日。这么多的粮食,她能储存的地方并不多。若是她选源源不断地运来,也只能在夜间运,若是白日,恐引人注目。”晋朔帝淡淡道。 “明日,念念想要的,便能见着了。届时便由念念去放粮如何?她扮做寺庙里长大的尼姑,念念扮什么?道姑?”晋朔帝的语气倒还有一丝兴味。 钟念月摇头道:“谁稀罕这东西?我既不扮尼姑,也不扮道姑。我也不放粮。” 晋朔帝:“怕旁人有异议?” “我才不怕异议呢。只是放粮有什么稀奇?我不与那苏倾娥走一条道。陛下要发钱么?不如把钱给我来发罢。发这个才有意思呢。”钟念月道,丝毫不觉得这该是什么充满铜臭味儿的事。 晋朔帝失笑。 他该知晓,她素来是不肯走寻常路子的。 别人偏要如何,她偏不如何。 “好。你去。只是不能以宣平世子的身份了。” “嗯?” “念念要给旁人做嫁衣裳?” “啊,确实。”她连这个宣平世子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呢,倒也不能她受累,他得好处。 “可是有官方女子赈灾的先例吗?” “有。”晋朔帝沉声道:“前朝司马皇后遇三年大旱,不仅带头捐出珠宝首饰,更亲自身着粗布麻衣,领总管太监一并前往,下地锄禾,搭棚施粥,以安民心。” 钟念月:? 那我寻思,我也不是皇后啊! “你也不必以朝廷之名,可由朕的私库出钱。” “罢了,陛下的私库能有多少?” “养得起你便是。” 听了这话,钟念月反倒有些脸红了,觉得晋朔帝这话更显得亲近了不少。 好似他真一心一意只想将她好好养着一般。 “走罢,回去。”钟念月道。 晋朔帝应了声。 一行人回到县衙中,洛娘陪着钟念月去换衣裳,几个县官瑟瑟发抖地立在晋朔帝跟前,生怕他指责他们办事不力。 晋朔帝面上却没什么神情。 这厢洛娘跟在钟念月身侧,低声道:“今日倒是妾身多嘴了。” “嗯?” “妾身不曾想到,原来只是陛下钟意姑娘,而姑娘却……” 钟念月不由打断她,笑道:“你从哪处瞧出来的陛下钟意我?” 洛娘愣了下。 姑娘原来连发觉都未曾发觉么? 她不由一时犹疑,不知该不该将事情捅破。 “你说啊。”钟念月的面色肃了肃。 洛娘咬了咬唇,道:“处处。” 从哪处瞧出来? 处处? 这个回答叫钟念月着实吃了一惊。 洛娘一开了头,便也就滔滔不绝了,她道:“就说今个儿在马车上罢,有哪个男子会同女儿家议论这样的大事呢?莫说议论了。我那时拼了命地想要多学几个字,便央求着府中老爷教教我。为此我做什么也好。原本,他们还抱着冲我卖弄文采的心思,教我念两句诗,字是怎么写的,是什么意思,我是一概不知的。到后头连诗词也不教了,只说我这般低贱人物,哪里配学这个呢?岂不辱没了文人? “可陛下肯教姑娘啊,不仅教,还仔细了教。还什么都教。哪管什么是男儿学的,什么是女儿学的。” 钟念月听她说自己,便心下软了几分。 但听到后面,又有些糊涂了。 “这不更说明,只拿我做小辈教么?”钟念月反问她。 洛娘摇头道:“不是,是爱重。既爱且重。” 钟念月的脚步一下顿住了。 这四个简短字,分量却不小,一下敲在了她的心间。 她倒是从未想过的。 一则,他们之间日渐亲密,是因一个中毒的乌龙而起,而她每日里作天作地,谁会喜欢她这样的?二则,那是皇帝啊,哪般的佳丽不曾见过?谁会无端去想,有个辈分排在长辈位置上的皇帝对自己别有心思呢?又不是自恋到了这等地步。 洛娘抿了抿唇:“姑娘若是不信……不如改日我教姑娘两个法子,姑娘自己且试一试,自然就什么都知晓了。” 钟念月张张嘴。 我试这个作什么? 试了又如何? 她一时心中浮动三分茫然。 若是试出来了,又……如何? 钟念月抿紧了唇:“罢了,不说这个。” 若是洛娘猜错了……她与晋朔帝的关系岂不是尴尬极了? 万一人家还当她有攀附之心,眼下又有苏倾娥头顶女主光环归来,太子也监国掌权了,哦豁,那到时候她不是等着带钟家一块儿死吗? 洛娘也暂且按住了心思。 她常年周旋于各色男子之间,什么手段都藏于胸中,日后随意捡两样出来给钟家姑娘使也够用了。 她心道。 不多时钟念月便换好了衣裳。 不必有钗环层叠落于发髻间,也不必有锦衣华服,她生来美若天仙,不掺半点假。 越是清淡之色与她凑在一处,越衬得她美丽。 等回到前厅。 县官们乍然见她,一时回不过神,盯着看了片刻方才迟缓地低下了头。 “陛下,敢问这是……” 钟念月方才还与洛娘说罢了,只是等真到了晋朔帝跟前,她便禁不住有一分别扭。 可她素来不是扭捏的人。 要什么、不要什么,都是嘴上坦坦荡荡说出来。 她心念一动,便禁不住自个儿小小地伸出了一点爪子,去试探一点。 她道:“陛下养的。” 晋朔帝眉尾一扬,那张素来没有太大神情变化的脸上,有了些许的波动。 底下的人也个个惊颤了下。 陛下养的? 那不该是宫人了。 陛下也没有公主。那是什么郡主?不,没有哪个郡主当得起“陛下养的”四个字。 只是这声音多少有些耳熟。 他们大胆抬起头,再瞧一眼,便见那少女一提裙摆,走到晋朔帝跟前,道:“方才走了一段路,渴得厉害……陛下给我倒杯水罢。” 晋朔帝淡淡道了声:“娇气。” 却是立即提壶倒茶了。 等他单手端起茶杯,却并未立即递给那少女,而是唤了个小太监,分出去一半,命那小太监先尝过,等无恙后,他才又递给了少女。 众人心道,这竟是皇帝才有的待遇!命人先试毒! 钟念月此时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她开始自学成才。 这试探人么,她是不会,但她还没见过吗? 什么摸摸手背啦。 挠挠手掌心啦。 哎哟一声跌怀里啦。 钟念月当下伸手去接晋朔帝的茶杯。 然后食指与中指都贴上了晋朔帝的掌侧。 但晋朔帝全然没有反应,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 怪了。 果真是洛娘猜错了罢? “怎么不接着?还要朕喂你不成?”晋朔帝问。 钟念月心道最后再试一下罢。 她微微曲起手指挠了下晋朔帝的掌心。 晋朔帝依旧动也不动,连痒也不觉得。 钟念月怒从心头起。 他是石头做的么? 便是生气也该生一个给我瞧瞧啊!这不是白挠了吗? 钟念月再挠他一下。 这下好了,劲儿使大了,哪里还有那种若有若无的暗示意味呢?就跟猫挠人似的,一爪子下去,晋朔帝掌侧都见了红。 这明个儿不是又要记仇? 钟念月面上不见红,只是忙道:“啊,我指甲留长了。不慎挠着陛下了。” 然后连忙低头去给人吹吹,权当此事不曾发生过。 晋朔帝心下觉得好笑。 他眸色沉沉,实在是忍不住了。 见她身形朝他一倾斜,他便当即将人的腰捞住了,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唇连她的整张脸都覆住了,然后将人一提,一按,就扣在了自己的腿上。 “无妨,等今日赈完灾。回来朕给你剪一剪指甲就是。”他的语气依旧平淡。 钟念月被挡去了视线,但她料想他此时的神情也该是平平淡淡的。 可这人的大手,却好似局部肌肉掌控得当,钟念月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用力地按揉了两下自己的唇,其余地方便只轻飘飘地捂住了。 那滋味儿实在怪异得紧。 比她方才挠那几爪子,更像是别有意味的暗示。 可等钟念月再仔细去感受时,晋朔帝便又不着痕迹地收住了。 晋朔帝知晓方才洛娘一定同她说了什么。 念念聪颖,看似懒惰不上进,实则却并不喜欢将自己的命运交在别人手中。 她心底但凡有一丝怀疑,便也要自己去探一探。 若是如方才那种试探法。 晋朔帝觉得极好。 第69章 分运 第六十九章 钟念月一行人并未在县衙停留多久, 便立即又出门去了。 她到底是没有占用晋朔帝的私库。 随意取用别人的私库来全自己的名声,那成什么样子呢? 最后便是由那知县出面,钟念月在侧。 知县道:“那秦姑娘施粥的地方小, 不如咱们选一处更为宽阔的。” 钟念月摇摇头道:“我存了心思要她生气,去别处有什么意思?” 知县一噎, 是万万没想到这姑娘,将这些个与人为难的话坦坦荡荡挂在了嘴上。就不怕陛下以为她是个心胸狭隘善妒之人吗? 不多时, 马车抵了那片空地。 原来苏倾娥施粥的粥棚后面,便是一座香火已不盛的寺庙。想来也是, 百姓尚且如此, 又有何人有心思去侍奉神佛呢? 钟念月看了一眼, 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她若是要怕苏倾娥, 早先便抱住女主的大腿大呼饶命了。她从前没有这样做, 今后自然也就更不会怕苏倾娥。 就算苏倾娥真有女主光环又如何? 钟念月道:“摆桌案,抬箱子, 贴告示。” 知县应了声:“是。”等应完才想起来,这位主儿倒着实不大见外,吩咐起当地官员来,都不见她有一丝瑟缩迟疑。 苏倾娥这厢还“活菩萨”“女菩萨”不绝于耳呢。 吹捧得她几欲飘飘然,一抬眸, 却正见钟念月的车驾停住了。 几个衙役围在四周,高喝一声:“知县在此!” 比起天高地远的皇帝, 作为当地父母官的知县,自然更被百姓所熟知。 众人心下一激灵, 端碗的手都顿住了,接连扭头朝另一边看了过去。一个个连脖子都不自觉地缩了缩,带着对官老爷的本能的畏惧。 “今青州水患, 陛下有诏,复九江、交江、延平、富宁各地民三岁役、赋。凡贫户,陛下再赐三千钱。”知县正色道。 免了三年徭役、赋税! 还有赈灾钱发!每户三千钱,即三两银子,若是省一些,便可供一户人家一年的花费。 他们遭此大难,便是靠着几顿施舍来的粥勉强苟活三两日,可将来总要重建家园,重新耕地的……那时没有钱财傍身,岂不是举步维艰? 一时间,所有人俱都形容激动,眼底放光,排在粥棚前的队伍,登时都变得嘈杂了起来。 他们一条腿牢牢扎根在那里,另一条腿却不自觉地朝着知县跨出了一步。 苏倾娥不禁皱眉。 享受过万众瞩目的滋味,又哪里再舍得这目光分薄到别人身上去呢? 晋朔帝就算有心赈灾民,也不会挑在她的对面。他重规矩,朝野间也都常言他“爱民如子”,因而好端端地怎么会故意让这些百姓陷入两难境地呢? 若取钱,就要错过粥。 若取粥,就要丢了钱。 定然是钟念月,有意与她为难! 她上辈子便觉得,钟念月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不过是披着一张高高在上的仙子皮,实际里,最是懂得用皮相迷惑他人的。 可是……就连晋朔帝也会被他所惑吗? 苏倾娥正面色变幻。 却又听得那知县道:“每户只许派女子来领钱。” 这下百姓们更骚动了。 只因他们中间没有一个女人。 苏倾娥也惊愕地看向那方。 他们不是……来与她抢的? 他们竟然只要女子去领钱?就不怕引得百姓不满? 苏倾娥仔细一思索,只觉得这规矩定得荒谬,毫无条理可言。 此时马车的帘子一掀,众人只见那马车里走出来了个纤纤少女,少女身着素色衣衫,全然不似“秦姑娘”那般满头钗环。 她立在那知县的身侧。 知县还特地搬来张椅子给她。 她款款一落座,举手投足都是赏心悦目。 恍若那话本中才有的神妃仙子。 知县早已得了交代,他沉着脸道:“本官身旁的贵人乃是远从京城而来,身负无上气运,曾数次为陛下挡灾,乃天赐我大晋。又常随陛下身侧,染一分帝气。今陛下有赐,令贵人将福运金光分与青州百姓,愿青州此后年年不遭灾,百姓耕种有收。” 苏倾娥听得人都傻了。 她怎么比我还不要脸? 我尚且只是编了话说,我自幼通神佛,梦中有感念,千里赶赴赈灾。好歹还是真给了粮。 她倒好,直接编造说是来分一分-身上的福运金光与百姓。 谁信谁是傻子! 苏倾娥恶狠狠道。 却见那些个百姓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神色,更有人按捺不住,飞奔而去:“我先去叫我儿媳妇来领了钱!” “汪叔,汪叔慢些!你且替我将我婶子也请来罢!我在此地替你排着!” 还有人嘀嘀咕咕着:“既是连陛下都能庇佑,那庇佑我婆娘大灾后,再为我徐家留个后,岂不是也非难事?” 苏倾娥听得险些气得昏倒。 他们竟是信? 其实有钱在先。 有什么是不能信的呢? 苏倾娥觉得自己两辈子都吃了不少苦头,但与这些百姓比起来,着实小巫见大巫了,因而也并不能理解他们为了一口吃的,为了几钱银子,便感激涕零、奔波来去,一丝一毫也不敢错过。 还有年逾六十的老叟,感动得跪地叩头,眼泪纵横:“多谢陛下!陛下隆恩!愿青州此后年年不再遭灾……” “愿青州此后年年不再遭灾!”他们的口吻这下当真是真挚又朴素。 每岁天灾,不知要死多少百姓。 晋朔帝英明,朝中无人祸。于是他们便只恐天灾。 若无天灾,便是他们最盼望过的好日子了。为此,他们每年都愿意宰猪头,先祭河神。又送上鸡血,祭田地。还有祭山、祭天的…… 这也是苏倾娥不能理解的。 在她看来,钟念月为了吹捧自己编的那些话,与她比起来,实在不着边际…… 也只有愚民才会信。 若是也有晋朔帝为她撑腰,也有知县为她开口, 这厢马车里,孟公公不由得道:“陛下,姑娘这样编撰……” “且由她去罢。”晋朔帝笑道,“不过是孩子心性。” 这样的大旗都扯起来了,到了您的口中还是一句“孩子心性”。 孟公公心下感叹。 晋朔帝顿了顿道:“不过念念倒也没说错,惟愿青州不再遭灾,耕种有收。” 只一句,便戳到灾民的心窝子里去了。 孟公公闻声一顿,愣声道:“不错。” 这厢苏倾娥还恍惚着呢,突地听得有人低声道:“女菩萨,女菩萨,我跪下求求你,你能多给我两碗粥吗?” 苏倾娥皱眉。 虽然心下觉得这人贪得无厌,但思来想去不过多两碗罢了,于是便微微笑着,命人多盛了两碗。 什么虚无的福运,她给的两碗粥方才是最实在的,这些人吃到肚里时,难道不会感激吗? 其余人见状,却一下也有样学样。 “活菩萨,救救我罢,我要饿死了,且先紧着给我一碗罢!” “我家中有老母,多给我一碗罢,多一碗便好。” 不过多给两碗罢了。 开了个头,后面便全乱了。 这是苏倾娥全然不曾想到的。 钟念月却丝毫不意外。 自古天下百姓最苦,可人身上从来都有善有恶。他们有可爱时,也有可恶时。 于这样的境地之中,人的自私、侵占争夺都是本能。他们都想要更大可能地活下去。若无规矩桎梏,就极容易失控。你指望用善心去感化得人人都守规矩讲礼貌吗?那不如靠做梦来得快。 钟念月歪头叫住了一个禁卫:“我同你说话,你听么?” 那禁卫躬身道:“陛下吩咐了,姑娘的话自是听的。” “那一会儿若是有灾民失了控,你且去将那个秦姑娘抓住罢。”她轻叹一口气,“到底是个姑娘呢。” 苏倾娥死都不干她的事。 死了最好。 但不能是因着赈灾,在这里出甚么难堪的意外罢? 禁卫应了声,眸光微动,深深地看了一眼钟念月。 不曾想她将那档子危险都考虑到了。 那厢很快乱成了一锅粥。 而这厢渐渐有女子来排起了长队。这些女子大多瑟缩,眼神麻木。站在队伍间,也不敢抢了人先,倒是规矩又安静。 只等领到钱时,才能见她们激动地望着钟念月,朝她走近些,似是这样真能沾了那贵人的福气,随后才心满意足,同手同脚地走远了。 两厢一时成了鲜明对比。 不知过去了多少个女子。 有个妇人到了钟念月面前,她瘦得几近脱了相,她拢着那一吊钱,手指都轻颤着。她的目光颤动,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两下,问:“贵人、贵人可有话赐?” 眼底透出希冀的目光。 钟念月也不知晓说什么好。 旁人的困境,哪里是三两句劝慰安抚的话就能起效的呢? 那两句“愿无灾,耕种有收”,于她贫瘠瘦弱如灯枯的身躯来说,好像都成了一种奢望。 钟念月便只道了声:“多吃两口饭罢。” 妇人笑了下,好像从这话里沾得了什么福气,于是心满意足扭头要走。 走到一半,她又顿住,回来,朝钟念月跪地叩头道:“多谢贵人赐话,愿贵人能觅得这天底下最好的夫君,做个快活人。” 钟念月点点头道:“我记着了。” 知县禁不住回头看她。 这贵主儿倒是应得一派认真。 与这厢对应的是另一厢的尖叫声。 苏倾娥实在抵不住这群人的无理索求,她提了提裙摆,恼怒地扭头回了马车。 她咬咬牙,不敢再出去,道:“早知如此,我们又何必施粥呢?便也与她一般,只说要分福运给百姓不就成了?” “她有皇帝,你有什么?”相公子嗤笑道。 钟念月没想到苏倾娥跑得那么快。 她眨眨眼,眼见天色要晚了,便也起身回到了车辇之中。 明日还会有更多的女子来排队。 此举实在太妙了。 不仅能免去不少百姓典妻、杀妻之举,那些死了男人的,在这世道里一人难活下去的,自然也会在这时候,反成为那些没有女子的落魄户的香饽饽,如此也就解了更长远的围困了。 “如何?”晋朔帝端坐在那里,出声问钟念月。 钟念月道:“没什么滋味儿。” “可朕却觉得念念有大将之风,压得住场子。” “陛下哄我?分明是知县压住的。” 知县听见这话,也不由在车辇外躬身一笑,连忙摆手推拒功劳。 孟公公闻声失笑。 姑娘还妄自菲薄呢。 他算是瞧出来了,姑娘这三言两语能挑动三皇子的怒火,却也三言两语便能换得旁人的好感……这好似是刻在骨子里的天赋。 那知县不就分外受用么? 晋朔帝又道:“今日又打朕的旗号?好用?” “好用。” “你说你数次为朕挡灾,何来数次?” “陛下不爱吃的,我替陛下吃了。陛下不爱玩的,我替陛下玩了。陛下觉得庸俗扎眼不美观的,我替陛下收藏着了。也算是挡灾了。” “……”晋朔帝气笑了,道:“你又说常伴朕身侧,染了一分帝气?染在何处的?朕瞧瞧。” 钟念月累得倚住车壁,伸出袖子给他:“陛下自己闻罢。” 晋朔帝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缓缓低下了头,还当真嗅了嗅她的袖间。 “是不是一股子铜钱味儿?”钟念月问。 晋朔帝声音低哑道:“不是,是香气。”“桃子刚剥了一层柔软的皮,露出一个尖儿,透出来的那点香气。” 这人怎么还描述得这么生动? 好似她外衣真给扒了一层下来似的。 钟念月本能地抽回了袖子:“……是么?” 晋朔帝:“嗯。” 他道:“没有朕身上的帝气。” 钟念月心道那不是胡乱糊弄瞎编的吗?就是越瞎编,才能越能气死苏倾娥啊。 反正女主都不做人,她也不做人了! 晋朔帝淡淡道:“朕来替你想一个法子,你裹着朕的衣袍,睡上一宿,不是就沾染上帝气了么。” 我觉得你在驴我? 好。 那我就再试试你。 钟念月道:“衣裳是死物,能沾得什么?还不如我抱着陛下睡一宿呢?” 晋朔帝:“好。” 钟念月一噎。 怎么轻易就应了好呢? 不该是骂她好大的胆子吗? 钟念月嘴上骚完,一时又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 孟公公在一旁嘴角抽搐,心道他算是看透了。 陛下恐怕一早就盼着姑娘小孩儿心性,拿他扯大旗,他再从姑娘身上找便宜回来占呢。 却说那得了话的妇人回到家中。所谓家,也不过是个临时搭起来的破草屋。 她的丈夫端了两碗粥回来,正与她的公公分粥。 见她回来,二人便伸出了手:“钱呢?” 她不开口。 只一步上前,做了她素来不敢做的事,端起一碗粥,仰头便往嘴里灌。一口接一口,吃得满脸都是。 多吃两口。 且再多吃两口。 她打了个嗝,笑道:“只一吊,再两吊,还要等,等后头再去领。只能我去。” 她儿子在一旁馋得哇哇大哭。 她又打了个嗝,笑着心道,原来只要多吃两口就多些力气了,得等我好了,才有你的啊! 而这厢众人回到县衙中。 钟念月决口不提马车上的话了,只等有宫人伺候着晋朔帝更衣,她在屏风后偷偷摸摸站了会儿,然后拿了人家的外衣便要走。只用这个行径当做委婉的表态——衣服就够了,别的就免了。 晋朔帝那样聪明,一定明白的。 宫人们颤巍巍地眼看着她把陛下的衣裳拿走了。 屏风里的晋朔帝却特地在那里多立了一会儿,然后才从后面转了出来,问:“走远了?” “陛下,姑娘走、走远了。” 晋朔帝应了一声。 他又坐下处理公文,翻看书籍,如此消磨了一阵,方才缓缓起身,入了钟念月的房中。 钟念月今日累得不轻,早早歇下了,连饭食都没吃上两口。 而晋朔帝在她床头坐下,替她掖了掖被角。 钟念月朦朦胧胧之中听得有人道:“念念拿了朕一件衣裳,朕拿念念一件衣裳,不过分罢?” 孟公公:“……” 高还是您高啊陛下。 从一开始您就是想要人家的衣裳罢? 第70章 癖好 第七十章 “我昨个儿好像迷迷糊糊地, 见着陛下了?”钟念月坐在镜子前,香桃给她梳头时,她疑惑地出了声。 香桃与书容平日里, 都被孟公公安排着去了别处待着。 她们也知晓,许是陛下身旁有什么事, 是她们不够资格知晓的,自然也就乖觉地自己待着了。 只晚间, 她们才又回到钟念月身旁伺候着。 昨个儿有没有人来,香桃睡得正香, 是浑然不知的。 但书容知道。 书容心下轻颤。 忆起晋朔帝来时的举动, 总觉得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慌。 但她不敢在钟念月面前说假话。 于是书容抿了下唇, 颤声道:“是, 陛下是来过。” 钟念月一下坐直了:“来做什么了?” “倒也、倒也没做什么……” 钟念月笑道:“是不是将他自个儿的衣裳拿回去了?果然, 陛下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书容忙摇了摇头:“没呢。还在。” “还在?”钟念月转头一瞧。 不远处的椅子上,还放着被她团团抱走的晋朔帝的外衣。 那岂不是晋朔帝昨夜一来, 就瞧见了被她随手放在那里的衣裳? 钟念月心下有一分心虚。 不过很快她便又理直气壮起来,震声问:“那陛下来做什么的?” 书容有些不好说出口。 总觉得这话若是说出来,便有了毁姑娘名誉的嫌疑。 她结结巴巴道:“姑娘、姑娘瞧瞧,屋子里少了什么?” 钟念月听她这样说,心下疑惑得紧, 忙叫香桃也不用急着梳头了,她且先站起来, 四下打量、搜寻。 “不曾少什么啊……何况我这里的哪样东西不是他备下的?说起来,本也该是他的东西。取便取了……” 钟念月的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钟念月疾步走到了那屏风前。 这交江县的县衙自然远不比京中住处的豪华, 里间许多摆设、家具都有缺失。 连个挂衣裳的架子都没有。 于是钟念月换下来的衣服,便都是挂在那屏风上的,与晋朔帝一致。若非如此, 她也不能偷偷摸摸就将晋朔帝的外衣给拿走了。 可如今那屏风上头…… 少了件衣裳! 不是外衣,倒也不是里衣,而是夹在中间那一件短襦。 他拿我的衣裳作什么? 钟念月愣了愣,又觉得别扭,又本能地有些耳热。 他要从我身上沾什么气? 古人不都说女子属阴么?他倒不怕? 钟念月疾步跨出了门,不多时便到了晋朔帝的门外。 孟公公一见她,连忙道:“哎哟,姑娘怎么起得这样急?连头发都还未梳好呢。不急不急,今个儿交江县中的情形已经有了好转,姑娘且宽心罢。” 钟念月听他这样说,倒还脸红了一下。 只因她急着来,并非是因着交江的灾情,而是这样一桩小事……与交江的事比起来,这是小事了。 钟念月立在那里愣怔片刻的功夫,门内便已经传出了晋朔帝的声音。 “念念来了?进来罢。” 他的口吻倒是平静沉稳。 与往日没什么分别。 这一下便好像又衬得这桩事不算什么了。 此时书容提着裙摆,勉勉强强跟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在钟念月耳边小声道:“姑、姑娘……昨个儿您睡得迷迷糊糊,是您自个儿应了的。” 钟念月一惊:“我应了什么?” “陛下问您说,不过分?您说,不过分,可好了。” 钟念月:“……” “念念?”屋内晋朔帝似是已经等不及了。 钟念月推门进去。 晋朔帝端坐在桌案后,跟前立着知县,还有几个生面孔。 再仔细看上一看,晋朔帝换了件外衣,今日着的是玄色衣衫,上面隐约印有金色的暗纹。气贵且势威。 晋朔帝应当是正在忙,并无空隙应付她。 他头也不转地道:“念念自己坐。” 钟念月左右一瞧。 这屋子里光秃秃、冷冰冰,连一张待客的凳子也无。 钟念月问一旁的宫人:“我坐何处?” 宫人面露茫然,自然也是不知。 钟念月也不爱为难他们,便一挑眉尾道:“那我不如坐陛下的帐子里去好了。” 顺便找找她的衣裳。 晋朔帝明明正在与知县说话,方才说到:“你明日带人往……”他却生生地顿了下,转头与钟念月道:“念念,过来坐。” 钟念月头也不回:“陛下那里也没有凳子。” 晋朔帝笑道:“朕坐的不就是?” 钟念月顿了顿,这才转身往回走,等走到了桌案前,晋朔帝还当真起了身。 于是众人便眼见着晋朔帝将他的座位让给了这位主儿。 “坐罢。” 晋朔帝道:“正巧与你说,苏倾娥带来的粮食,分别安置在城西、城南两处富户私人持有的仓库之中。只是安置得并不多。想是怕再发大水,撤走不及。不过她到底是低估了交江县受灾的百姓之众,于是昨夜又连夜有新粮入城。被武安卫摸了个正着,如今已经顺着那条来路,去一锅端去了。” 钟念月笑道:“这个消息我爱听。”她顿了下:“不过苏倾娥哪里来的这样多的粮食?” 晋朔帝淡淡应声:“是啊。” 这个女人似是有着某种非凡的造化境遇。 竟能绝处逢生。 再见时,又能改头换面,让自己站上高处。 “恐怕在乱党之中,她的地位不低。”晋朔帝道,“等回去之后,便将苏家拿下。” 钟念月也没说什么。 原女主很讨厌。 但对原女主很刻薄的苏家,也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抄了便抄了罢。 钟念月在椅子上坐了会儿,觉得有些硌。 也不知晋朔帝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坐得面不改色,还身形挺 拔。 晋朔帝瞥见她面上倦色,问:“坐着不舒服?” “嗯。” 晋朔帝笑道:“坐朕腿上便要舒服些了。” 底下人一个个闻声面露惊恐。 钟念月却是呛了回去,全然不稀罕:“罢了,万一今晚陛下又趁我迷迷糊糊的时候,问我,换你一条腿不过分罢?那怎么好?” 她果然发觉了。 还记仇得很。 晋朔帝面上没有一点怒色,更没有忧色,反倒笑意更浓了些。 晋朔帝却是一弯腰,不顾她惊讶瞪他,将她按在了自己的腿上,道:“头发也没梳好。” “把梳子拿来。” 孟公公赶紧给递上了。 晋朔帝这才面向其余人,云淡风轻地一笑道:“正如昨个儿知县所说,她常养在朕的身侧。朕是舍不得见她吃半点苦的。” 钟念月有点脸红。 晋朔帝待她一向很好,但很少与旁人这样直白地提起。 等这边晋朔帝与他们说完了话,将人打发走了。头发便也就梳好了,梳得松松垮垮,不过好歹有了个形状。 钟念月终于得了机会问他:“陛下为何拿我衣裳?” 晋朔帝:“作交换。” “还趁我睡得迷糊时来……”钟念月没好气地道。 晋朔帝:“嗯,自然。只有此时,无论说什么,念念都会应。” 钟念月:? 学到了。 好,今夜我也要偷偷摸摸潜入你的屋子。哈,便同你提个什么要求好呢?一来就让你杀太子,那是有些性急了,不稳重。 钟念月脑子里已经排列了种种。 于是她一下就不生气了。 拿拿。 钟念月粲然一笑道:“我还当陛下有什么癖好呢……” 晋朔帝垂眸:“癖好?” “嗯。我以为陛下喜好穿女子的衣裳呢,只是想想,我的衣裳那样小,陛下定是穿不下的。” 孟公公心下一咯噔,心道姑娘啊,您可真是什么话都敢拿来调侃啊! 晋朔帝却神色不变,只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笑道:“嗯,朕穿不下念念的,念念却穿得下朕的。不如改日念念先穿给朕瞧瞧?” 钟念月:? 这就反客为主啦? 输了输了! 钟念月脚底一抹油:“我饿得肚子都疼了,我且用膳去了。” 另一厢苏倾娥正咬牙切齿地道:“我不去了,那些灾民,不,那些刁民,浑然没有规矩!竟然敢动手来抢……” 她上下两辈子加起来,也不曾受过这样的惊。 她为何要将自己弄到这般境地? 相公子好笑地看了看她。 好似昨个儿因为百姓追捧而心下欢喜的人不是她一般。 “你一定得去。”相公子顿了下,轻声反问:“怎么?你怕了那位钟家姑娘?” 苏倾娥咬了下唇:“自然……不怕。” “那便去。否则你以为我拿了那么多粮食来给你做什么?让你扮过家家的把戏,说不玩就不玩了吗?”相公子的声音微冷。 苏倾娥打了个哆嗦,不说话了。 “去吗?”他问。 “……去。” 她将语气放得柔软了些,哀求道:“只求公子能多赐我几个傍身的护卫,这样我就能有把握,压住那钟念月的气焰了。” 相公子点了头,心下却是嗤笑。 她也就只记得压钟念月的气焰了。 傻子。 你若做得好了,扬名天下,何止压一个钟念月呢? 只是这厢刚废了相公子的口舌,门外便有人火急火燎地撞门而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道:“公子,咱们的粮车,被、被劫了!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人……还是咱们的人前去查探,才知晓的……” 相公子的脸色骤变。 而苏倾娥脸色也变了。 她不想去做,和不能去做自然是有区别的。 她可以不想,但不可以不能! 不多时,却是又有人疾奔而来,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公子,公子,粮仓、粮仓的门破了!” 那粮食呢? 自然也没有了。 相公子连问都不必问。 苏倾娥两眼发红,想也不想就道:“定是钟念月!定是她!” 她就是我的克星! 这厢钟念月慢悠悠地陪着又发了一日的钱。 而县衙中人则组织着,用抢来的粮熬起了粥。 百姓们今日也是一样的感激涕零,只是耳边少了几声“女菩萨”。 这一日很快就过去了。 相公子那厢还乱着。 钟念月却难得心情大好,坐在院子里,望着天开始等天黑。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了,她却也有些困了。 书容知她要去寻晋朔帝,不由道:“姑娘快些去,一会儿都该困住了。” 钟念月摇摇头道:“不,你不知,他平日里这个时辰都还未睡呢。” 当真是最最敬业的帝王了。 倒是叫她钻个空子都不好钻。 钟念月等啊等啊,又等了半个时辰。 而这厢晋朔帝唤来了宫人问:“钟姑娘还在院子里坐着?” “是。” “取个披风给她,再拿上手炉。”他顿了下,笑道:“备水,朕这就歇息罢。” 第71章 梦话 第七十一章 钟念月正准备起身的时候, 一个宫人跨进了院门,她笑道:“姑娘怎么还在院子里?” 钟念月:“……看星星。” 宫人抬头瞧了一眼。 青州遭受如此大灾,夜空倒是依旧美丽。 宫人敛起目光, 忙道:“陛下说这几日里没什么吃的,叫姑娘受委屈了。方才从那粮车里卸下来一些肉干, 便拣了些好的,命奴婢给姑娘送来了。” 说罢, 她道:“这外头到底还是有些凉的,怎么好这样冷着姑娘呢?伺候的丫头呢?” 书容讪讪起身道。 宫人看了她一眼, 笑道:“罢了, 你们年纪小, 难免疏漏。正巧我给姑娘拿了件新披风过来, 姑娘若是还要在院子里玩, 不如将披风穿上?” 钟念月站起身来,任那宫人为她穿上了。 她问:“陛下叫你送来的?那陛下还未歇息?” “不, 奴婢来时,陛下刚歇下呢。” 钟念月笑道:“那敢情好。” 她也并不与那宫人客气,直道:“你将吃食交给我那丫头就是了,我与你一并出去。” 宫人笑道:“是去见陛下么?可陛下歇下了……” “无妨。”钟念月摆摆手,心道, 歇下了才好呢。 宫人便也就不多问了,只陪着钟念月出了门。 只是一出去, 钟念月便与她分道扬镳了,转而走向了另一个方向。那宫人不由一时傻了眼。姑娘不是去寻陛下的么?那这、那这…… 宫人立在原地咽了咽口水, 然后才不甘地转过身先行离去。 钟念月去了一炷香的功夫,然后来到了晋朔帝的住处外。 晋朔帝应当的确是歇下了,里头连灯都熄了。 把守在门外的宫人与禁卫都是识得钟念月的, 禁卫问:“可要唤醒陛下再请示一二?” 钟念月摇头,道:“我进去了,自个儿叫醒陛下。” 禁卫点头,将门轻声打开了。 一旁的宫人福了福身,往钟念月的手中塞了个手炉,道:“夜间凉,姑娘抱着些。” 钟念月倒也没推拒,就这样进了门。 唯独同样守在外头的孟公公,神色古怪地看了看钟念月,一时也不知该拦还是不该拦。 拦……陛下在里头等着呢,不知等了多久呢。 孟公公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按住了。 钟念月已分外熟悉这里的布局,于是她甫一进去,便熟门熟路地绕过了屏风,走入了里间。 等完全走进去了,她还禁不住挑了下眉。 昨个儿她来的时候,外头不见一张多余的凳子,原来都在里间搁着呢。真是怪了,这些宫人怎么在这地方又不够伶俐了? 钟念月光顾着瞧凳子了,加上里头光线本来就昏暗,多是借窗外泄进来的月光照亮。 “砰”,一声轻响。 钟念月迎面撞了个烛台。 那烛台足有人高,摇晃两下,顶上挂着的装饰给摇地上去了。 钟念月:“……” 床上的晋朔帝:“……” 晋朔帝眼皮掀动,指节都蜷紧了。 她撞着什么了? 撞伤了? 晋朔帝实在是心下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 似念念这样,怕是做坏事都做不了。也不知撞得厉不厉害。 “早知拿个灯进来了。”钟念月低声道。 晋朔帝倒还真想要起身去,将她扶着走过来。 只是他生生忍住了。 钟念月重新适应了下四周的光线,这才又缓缓挪动了脚步,一点一点,不知等了多久,才终于挪到了床边。 那床帐挂了一半,落下一半。 钟念月眸光一垂下,就隐约能窥见晋朔帝的面容。 钟念月轻叹道:“实在是累人。” 说罢,她盯着晋朔帝瞧了会儿。 晋朔帝这才好笑地发觉,原来这小姑娘进了屋话这样多,是试探他睡着了没有呢。 等了一会儿,钟念月舔舔唇,这才摸索着床沿要坐下。 只是她手一按下去,便按着了晋朔帝的手。 温热的触感惊了她一跳。 钟念月顿了片刻,点评道:“睡姿不好。” 晋朔帝着实被她气笑了。 用了极大的力气方才忍住去捉住她的手的欲-望。 钟念月重新摸了摸床沿,终于才坐下了。 她低声唤:“陛下。” 唤一声,没有应答的声音。她只能隐约听见风声,窗外的虫鸣声,还有晋朔帝平稳的呼吸声。 钟念月又唤了几声。 晋朔帝的喉间才响起了一声低低的,略含糊的,像是睡得迷糊才发出的声音:“嗯?” 此时晋朔帝又听见了咚的一声。 吓着她了? 吓得她踢翻了一旁的脚凳? 但钟念月的声音很快就又响起了,她道:“陛下,等回了京中,我想吃一碟子樱桃肉,不过分?” 晋朔帝:“……嗯。” 若只是这样的小事,她但凡多求求他,他也应了。 “陛下,我喜欢金子,下回生辰,陛下少送书画给我,多送些金子,不过分?” 晋朔帝:“……” 晋朔帝:“嗯。” 钟念月:“陛下,我母亲极是疼我,是天下最好的母亲,父亲为人正直,兄长聪颖,于家国有满腔抱负。若是有一日我死了,陛下便替我保钟家再久一些,不过分?” 晋朔帝的眉心禁不住抽动了一下。 他的指节也攥得更紧了,一时没有应声。 这说的是什么话? 若是有一日我死了? 怎么会死? 他怎么舍得见她死? 钟念月:“陛下?” 晋朔帝抿了下唇,还是低低应了声:“嗯。” 只是这声比先前的声音要清晰多了,全无了那股子含糊味儿。 钟念月继续往下道:“再过上两个月,我该要及笄了。陛下 一定要请个顶厉害的人给我梳头挽发。这样才有面子。不过分?” “嗯。” 他一定寻个最尊贵的人来给她。 钟念月俯了俯身,这下离着晋朔帝更近了一些。 她盯着他的面容,悄声道:“我也喜欢陛下宠着我,这同我爹我娘有些相似,但又不大相似。总归是很喜欢的。所以陛下一定要再宠我长久些,我是什么都不怕的。” 那怎么不要独宠呢? 念念,只要你说。 晋朔帝的睫毛轻颤了两下。 “啊,还有陛下案头的那个摆件也给我罢。” “还有什么来着……有点忘了。早知写个册子了。” 晋朔帝:“……”“嗯。” 钟念月:“今年的生辰,明年的生辰,还有后年,后后年,陛下都与我一起过罢。只是陛下不要再叫老师教我写草书千字文了,好难写啊。咱们今年换个礼物不好么?” 钟念月:“哦还有,我这人最好面子了。若是将来有一日,陛下不喜欢我了,可千万莫要不给我脸面……” 晋朔帝没有应声了。 睡梦中若是应的话,念念会听进心里去吗? 他倒是更想要睁开眼,同她说,你已经牢牢扎在朕的心上了,又怎么会有不喜欢的那一日? 他长情于朝政。 也长情于念念。 钟念月半天听不见回应了,她禁不住凑得更近了些,仔细去瞧晋朔帝的眼皮动没动。 只是这没瞧清楚。 她的气息倒是不轻不重地喷洒在了晋朔帝的面上。 晋朔帝嗅过从她那里拿走的衣裳。 而今她身上的味道,比那衣裳上的味道更浓重一分,也就更觉甜了。 晋朔帝按不住睁开了眼,一抬手,环抱住了钟念月的腰,故意问她:“大半夜的不睡觉,到朕的床边来做什么?” 钟念月吓得抖了下,不过很快就又稳住了。 她道:“自是学陛下。”“陛下快放开我。” 晋朔帝怎么舍得放开? 半夜潜入他房中,学着他,自个儿嘀嘀咕咕,一字一句提要求的念念,着实可爱。叫人心都软成一滩水了。 晋朔帝垂下眼眸,掩去了一些眼底的深沉之色与侵占欲,他道:“念念别动,我抱你到床上坐着。” 他先瞧瞧她,方才撞上东西的时候,究竟撞成什么模样了。 晋朔帝的手牢牢按住了她,另一只手则去摩挲她的面颊。 钟念月被摸得有些痒。 又有点莫名的臊。 原来她是不会觉得的,只是自打洛娘那么说了以后,她就觉得臊得慌了。 钟念月连忙道:“陛下先莫动!”她问:“都记下来了么?” 什么都记下来了么? 晋朔帝面色一沉,心下隐约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 晋朔帝沉声道:“点灯。” 同时他扶住了钟念月,然后自己也在床帐中坐直了,一头墨色发丝垂肩而落,身上的中衣也松垮地往下垂了垂,露出了一点精-壮的胸膛。 他话音落下时,还真有一双手在黑夜里捣鼓两下,把灯点了。 那人满头大汗,躬着身子道:“点、点对了么?臣、臣不善此事。不如臣去唤个宫人进来?” 晋朔帝:“……” 他是真真气笑了。 念念弄出的动静太大,他又有心包庇念念,只一心耐着性子等她同他提要求呢,以至于他浑然没想过还有个人跟了进来。 却说此人是谁呢? 凡帝王,身边常年都会跟随一位史官,负责记录起居,著成《起居注》,流传后世。 这便是那个记录的史官! 晋朔帝似笑非笑地盯住了钟念月:“怕朕答应了不认账?念念真聪明啊,还记得带个史官来。你知晓,他一字一句都要记下来么?念念就不怕流传到后世,后人笑念念半夜惦念着要吃樱桃肉,还不想写草书千字文吗?” 钟念月分外有理:“陛下都不怕我那狗爬字挂在您的墙上,流传后世,人人瞻仰,我怕什么?” 晋朔帝好笑地掐了一下她的脸颊。 然后朝那史官伸出手:“拿来,朕瞧瞧。” 那史官勉强笑着递了上前,道:“臣跟不上,就只大致记了些,回去后再作抄录。” 钟念月也跟着伸长了脖子。 等等。 为什么把我被晋朔帝环腰扣着的画面,都给寥寥几笔勾勒出来了?您搁这儿速写呢? 第72章 受惊 第七十二章 这玩意儿也能流传后世??? 钟念月瞪着纸上的画, 伸手去夺:“这个不要。” 晋朔帝个子高,自然臂展更长,他轻一抬手, 就躲过了钟念月的争夺。 他道:“画得不错,有几分神韵。” 史官闻声狂喜, 心底也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幸而他知晓这位姑娘身份贵重,与旁人大有不同, 因而姑娘一来寻他,他便冒着风险想也不想就应了。 要知晓方才刚进屋子的时候, 陛下甫一出声, 还吓得他噗通跪了下去呢。 如今可算放心了。 史官忙躬身道:“陛下, 臣不敢当。臣多有不足, 还请陛下再赐教。” 晋朔帝心下憋了三分好气又好笑, 这会儿便存了心的要欺负钟念月,他丢开那张纸, 任由那史官双手捧住,而后他才抬手轻描过了钟念月的眉眼:“念念的眉毛生得更好看,就这样再轻轻挑上去一些,如远山黛。” “脸更小些。”他说着轻轻掐了下钟念月的下巴。 钟念月很想要对他怒目而视,脑袋却扭不过去。 那史官却还应得分外认真:“是是, 臣记下了。” 钟念月张嘴道:“陛下也不让张大人记些好东西?记这个有什么用?” 晋朔帝按住了她的唇瓣,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那念念寻他来又记了什么?” 钟念月:“唔, 唔……” 晋朔帝的手指勾勒了下她的唇形,道:“她的唇也该是更饱满的……” 那史官闻声, 还当真抬头要仔细去观察。 晋朔帝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话音陡然间一滞,却是不再往下说了。晋朔帝此时方才展露出了一分帝王的变脸之快。 晋朔帝敛了笑意, 沉声道:“罢了,日日与她相处的乃是朕,除朕之外,又有谁能将她画得好呢?就这样,你拿出去重新抄录一遍。” 念念这般好看,又怎么能叫旁人盯着,一动不动看上许久呢? 史官忙又躬身道:“是是,陛下昔日乃是京中赫赫有名的丹青手,臣本就远不及陛下,论熟稔更又不及。臣且先告退了。” 晋朔帝应了声:“嗯。” 钟念月这会儿已经觉得不大对了。 晋朔帝将她按得牢牢的,又是抚过眉尾,又是按压过她的唇瓣,若说她还不能从中品出几分属于成年男性的侵略意味,那不是她蠢么? 钟念月有点儿心慌。 为了缓解这种心慌,她匆匆抬手抱住了晋朔帝的胳膊,想要用力拉拽下来,却怎么也拽不动。 钟念月只好又张嘴,咬他一口。 那史官方才从里间退出去,就觉得自己隐约听见晋朔帝“嘶”了一声。 谁还敢咬陛下不成? 史官心头一惊,也不敢细听,觉得自己隐隐好像懂了什么,又有点不敢懂。于是匆匆退了出去。 “念念是狗么?朕瞧瞧你的牙。”晋朔帝并不松开,反而掰着钟念月的脸,一手扒开她的嘴,真就摸了两下她的小白牙。 这就比按嘴巴还要过分了。 就跟剥下了第一层糖衣似的,侵入得更深了。 钟念月被迫倚在他的臂弯里,又咬他一口。 “我要回去睡觉了。”她凶声道。 “你将朕的清梦搅醒了,自己倒是要回去睡觉了?念念,哪有你这样霸道不讲理的?”晋朔帝低声道。 钟念月:? 到底是谁不讲理? 你还按着我摸我牙! 钟念月:“陛下当我不知道么?你方才说‘怕朕答应了不认账么’,这不是就说明我方才说那些话时,陛下就醒着吗?打从我进门,陛下就知道是不是?倒好意思怪我扰陛下清梦!” 晋朔帝轻叹一声:“……是。朕熟知你的性子,你是不肯吃亏的,朕拿了你的衣裳,你一定得从朕这里想法子把这便宜占回去。” 钟念月咬牙切齿。 可恨她方才还说得那样认真! 钟念月怀疑地看着他:“不会是陛下故意与我说我迷糊时才会答应人,骗我上钩?” 晋朔帝眉梢眼角还挂着温柔笑意,他看着钟念月,不急不缓道:“念念这样想朕,朕心下倒是有一分伤心。” 钟念月:“我方才撞了烛台,我都还未伤心呢。” “是,是。”晋朔帝应声,一边又伸手去掐她的脸,“你让朕瞧瞧。” “没什么好瞧的,我要走了。” “不行。”于此事上,晋朔帝倒是分外的强硬,他按住了钟念月,又掰起了她的脸。只是灯光不够亮,瞧得也不大分明。于是他略微抬高了声音:“孟胜,将灯全点了。” 守在屋外的孟公公正遇上出来的史官。 他高高应了声:“是!” 然后再看那史官,喜笑颜开的……孟公公抹了把脸,心道,瞧样子他倒是做了个好差事,得了陛下的夸? 孟公公不再看他,连忙进了屋子,身后还领了两三个宫人。 宫人们将里面的灯接连点亮。 屋子里最后一点昏暗的角落都被完全照亮了。 还被按在晋朔帝怀里动不得的钟念月:“……” 简直公开处刑。 但这只是她以为的。 事实上皇宫里出来的宫人们训练有素,她们多的一眼也没敢看,把灯点完就低头立在一旁不动了。 晋朔帝轻声道:“这下便清楚多了。” 他抬手停在了钟念月的面庞上,轻划过额头:“这里有一点痕迹,都撞出印子了。鼻尖也撞红了。” 他低声叹道:“念念这般不小心,实在叫朕心疼。” 晋朔帝待她好是一回事,但他很少会这样说话。 他端坐在那里的时候,都是冷冷淡淡,连温柔地笑一下,也都透着十足的疏离意味。就仿佛那天上高不可攀的神仙。 可如今全变了。 这话一出来,又叫钟念月觉得肉麻,又叫她觉得四肢都绷紧了,说不出的紧张和臊得慌。 钟念月用力一抿唇,恶狠狠地道:“那是你的烛台撞的我,怎么怪我不小心?还有你的内室摆了那样多的凳子,不是存心要绊我吗?” 宫人闻声,暗暗道,姑娘真是越发娇了。 烛台和凳子也要怪。 而这厢晋朔帝认真应声:“嗯,都是那烛台与凳子的过错,朕将它们劈了,给念念做柴火烧。便给念念烤个烤鸡吃如何?” 钟念月:“我不吃!吃不下!” “那便不吃……我知晓念念心中牵挂受灾的百姓,自然无法独自享用。我们便吃些别的罢?” 钟念月:“我先回去睡觉了,谁这个时候吃得下东西?” 晋朔帝:“是,那先擦了药再回去?” 钟念月:“不擦不擦。一点点红痕罢了。” 晋朔帝遗憾道:“那朕送你。” 钟念月:“不要不要,您自个儿待着!” 她总算寻着了机会,晋朔帝的双臂微微松了些力道,她便一下从他怀里跳了出去。 她疾步走到门边,想了想,又把袖子里的手炉给他砸了回去:“陛下分明就是骗我。” 披风、手炉都一早给备好了。 他还叫宫女特地来与她说“陛下已经睡下了”,这不是故意钓她上钩是什么? 钟念月赶紧溜了。 晋朔帝倚在床头,望着她的背影轻笑了一声。 但很快,那笑容便又渐渐敛住了。 他的眼底归于了一片冷色。 孟公公看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只能讪讪出声问:“陛下,姑娘这是……像是很生气的模样?陛下怎么骗姑娘了?若是寻常要求,陛下应一应不就是了吗?” “朕应了,每一样都应了。” “那怎么……” “是朕吓着她了。” 孟公公一惊:“您、您让她知、知道了……您……”孟公公这一惊吓,是真的被吓得不轻,难得像这样开口都说不利索话。 晋朔帝摩挲了下放在被子底下的衣裳。 刚才钟念月若是留心些,其实就能从被子底下把自己的衣裳扒回去了。 但她注意力全在史官那幅画上头了。 半晌,才又听得晋朔帝平静地道:“忍耐当真是天底下最难做到的事。” 他的猫儿本来都自己往他的怀里跳了。 但凡他再忍一忍…… “怪念念太可爱了。”晋朔帝轻声说。 他也觉得自己这话实在过分,又怎么能将这原因推到念念的身上去呢? 晋朔帝放下了另一面帷帐,道:“都歇息。” 他得想一想,明个儿怎么哄人了。 这边钟念月一路狂奔回了院子。 书容与香桃见她模样,跟受惊的兔子似的。这可实在太少见了。她们家的姑娘从来没见怕过谁,什么时候都是娇里娇气,又不紧不慢的。 “姑娘是不是挨陛下的训斥了?”书容颤声问。 香桃翻了个白眼道:“你当陛下是太子么?只有太子才那么奇怪对我们姑娘不好呢。陛下怎么舍得训斥姑娘呢?” 钟念月一头扎进屋子,谁也没搭理,先睡觉去了。 转眼一夜过去。 晋朔帝想了大半个晚上的要怎么哄人。 钟念月倒是好一些。心情再怎么复杂,也先好好睡了一觉。否则整日里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早从她穿过来那一刻起,她就该睡不着觉了。 县衙里,几个县官已经在低声议论了。 “那秦姑娘说要施粥,却只施了一日就不见了。” “幸而没有真将册子给她,如今想想,她的来头恐怕有异,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不知百姓是否真将她奉作女菩萨了……” 知县捋了捋胡须笑道:“放心,她先前放下大话,如今却不见了踪影,百姓会如何想她?不论如何,都不是女菩萨。” 苏倾娥这会儿就悄悄站在街头,听着那些个“贱民”出口无状:“那女菩萨走了?” “什么女菩萨?恐怕是个女骗子,见官府的人来了,就跑了。” “可她早就见过知县大人啊。” “如今怎么一样?陛下都亲至了啊!她不是什么菩萨,恐怕是什么妖邪呢,所以才承不住龙气驾临啊!那日,那日那个在知县身旁的,才是真正的身有贵气,有福运。”说话的妇人,面色激动。 苏倾娥气得受不住了。 “这帮贪得无厌的刁民!”她扭头看向相公子,想发作而又不敢发作:“公子不是说,一切都计划好了么……” 相公子沉着脸:“是我想错了。晋朔帝哪里是什么君子呢?动手抢施粥的善人的粮食,他也干得出来。” “分明是钟念月吹的耳边风。”苏倾娥忍不住道。 相公子失笑:“女子浅见。你以为一个女人,有这样大的作用?”他一顿:“说起来,我倒是更想不明白,洛娘为何会背叛我?她若再多些本事,也不至将局面变得这样难堪。” 县衙中,洛娘打了个喷嚏,便以面纱捂脸,不好传给了姑娘。 钟念月一起身,她便到了钟念月面前,低声道:“陛下好像病了。” 第73章 探病 第七十三章 钟念月觉得自己倒也没有那样容易就上当。 于是她先问了:“是谁同你说的?” 洛娘道:“不是谁同我说的, 陛下这般贵重之躯,谁人敢妄议陛下的龙体安好与否呢?是我来见姑娘的时候,见着太医, 那个蓄着山羊胡,提着个药匣子, 身边还跟了个童子的,是太医罢?” “是。” “我正是见他行色匆匆, 往着陛下的院子里去了,这才惊觉, 恐怕是陛下病了, 于是连忙来与姑娘说了。” 钟念月心道, 洛娘还是太年轻了。 与晋朔帝这般心有城府、老谋深算的人比起来, 都可算得上有几分纯良了。 若是晋朔帝当真病得厉害了, 别说透出一丝风声了,旁人连太医的影子都见不着。 洛娘说着说着, 却是忧心了起来:“先前姑娘不是说,这发大水也容易带来疫病么?难不成是这样的病症?” 她慌乱地捂了两下自己的脸,自己把自己吓得脸色白了白:“我今日来时还打喷嚏了,姑娘,我……” 钟念月摆了摆手道:“你兴许是穿得少了。” 她捏了捏洛娘身上的衣裳, 道:“你瞧,这样薄。可别染了风寒。” 洛娘面颊微红道:“原先习惯着薄衫了, 衣裳若是厚了,瞧着就不够美了。这薄衫么, 又容易脱……” 钟念月也有一点脸红。 这是我一个男朋友都没有交过的人该听的东西么? 洛娘说到一半就顿住了,忙将话拽回到正道上来。 她道:“我与姑娘说这个,倒并非是别的意思, 只是……这人,无论男的女的,在病中时,便是个铁打的,也该要生出三分脆弱来了。姑娘何不趁此机会,好好陪一陪陛下,这情谊也就更深厚了。我知晓姑娘与旁人不同,定是不稀罕去谄媚求宠的,可这陛下的荣宠,怎么会多呢?” 她倒也是真心盼着钟念月好了,这才用了自己一贯的法子,去给钟念月做建议。 钟念月轻叹气道:“他骗我呢。” 洛娘一愣。 陛下也会骗人吗? 也是,世上哪有人不会骗人呢。 洛娘犹豫片刻,道:“若是大事上骗了姑娘,那姑娘就不去了罢。” 钟念月笑着道:“洛娘心向我,我喜欢。” 洛娘叫她这样一说,倒是禁不住又生出三分羞怯姿态。 这是她刻入骨子里的,习惯摆给旁人看的姿态,不是一时能纠正得过来的。不过眼底喜色倒是真多了一些。 钟念月起身道:“我还是去瞧瞧。” 理智分析得那样清楚了。 可万一……真病了呢? 钟念月叫香桃给自己梳了头,香桃今个儿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洛娘的刺激,梳个头都更卖力了三分。 书容也在后头帮着提了提裙摆,然后她们三人这样拥簇着钟念月到了晋朔帝的门外。 如今多谢苏倾娥提供的粮食,交江县的困境已经解了大半。 因为院子里急躁焦灼的气氛都转为了一片宁静。 “姑娘来了。”守在门外的孟公公欣喜道。 他为何欣喜呢? 装病这一招是他想的。 若是姑娘不来,那他不就得担责了么? 钟念月似笑非笑地扫了孟公公一眼,道:“陛下怎么还没起身呢?” 孟公公皱眉道:“姑娘快进去瞧瞧,陛下今个儿身子不大舒服,饭也不曾用几口。” 钟念月点点头道:“我知晓了,这人总不能不吃饭的。何况到了青州以后,本就用得潦草简单。公公再让人备些饭食来,我且想法子,让陛下再多用一些罢。” 洛娘在后头见状,心下暗暗一笑,道,是我着相了。 似姑娘这样,用一腔真心,不是更能换来真心么?又何苦学我那些个媚主的法子呢? 孟公公这会儿也很是高兴,忙亲自去准备膳食了。 钟念月便一提裙摆,进了门。 她进门前还天不怕地不怕呢,等身后的门一合上,倒又难得生出了一分紧张。 怕什么呢? 该心虚的不是晋朔帝么? 我又没存那样的心思。 钟念月深吸一口气,便大大方方地走到了里间。 里间有两个宫女守着,一旁还摆了个药碗,那药碗已经空了,只残留碗底一点药渣和残汁。这下弄得钟念月都分不清真假了。 “陛下。”她唤了一声。 床帐里,晋朔帝也低低应了一声:“嗯。”“念念怎么来了?朕不是叫孟胜与你说了,莫要来过朕的病气吗?” 钟念月隔着帐子,只能隐约瞥见里面那道身影。 晋朔帝生得是极好的,连身形都是万里挑一,哪怕是懒洋洋地倚在那里,也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钟念月问:“陛下是得了风寒?” 晋朔帝:“嗯。” 钟念月伸手卷起了外面那层帐子,晋朔帝却是霎地伸出手来,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隔着帐子哑声道:“朕说不要念念过了病气,念念怎么这般不听话呢?” 钟念月都牙痒痒想咬他了。 骗我来是你,倒还故意拿乔上了? 那帐子后,晋朔帝眼底的颜色越见深沉,他摩挲了下钟念月的手腕内侧。 不等他多欺负上两下。 钟念月另一只手飞快地也掀起了帐子,而后她悄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眼泪汪汪地趴在了晋朔帝的床边,道:“我不走,让我瞧瞧陛下病得厉不厉害……” 这便是你想瞧见的么?我先装给你瞧瞧就是了。 晋朔帝一顿。 他的眸色更暗,一下松开了钟念月的手腕,转而为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他怎么舍得见她哭呢? 一双漂亮的眼眸哭得这般梨花带雨。 她巴巴地望着他,鼻尖还轻轻耸动。 可爱又可怜。 有那么一瞬间,晋朔帝倒是真舍不得骗她了。 可这世上最难哄的小姑娘啊,又怎么肯轻易落在他的怀中呢? 晋朔帝的眸光闪了闪。 倒不如将念念抱在怀中哄。 只是不等他坐起来呢,那厢便有孟公公高声道:“陛下,吃食来了。” 倒是来得不大是时候。 晋朔帝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孟公公进了门,命人将食物端到跟前去,他道:“姑娘听说陛下没吃上几口,可忧心着呢,忙叫奴婢去备了新的来,说要想法子让陛下多吃些。” 晋朔帝嘴角方才向上抿了抿。 这话听着倒是舒坦。 此时钟念月又伸出手去端那碟子和碗,道:“我来罢。” 晋朔帝的目光落在她那双细嫩的手上,皱眉道:“烫,念念莫碰。” 他早先见钟念月陪着朱家姑娘侍疾,那时心下还有三分酸意,不知将来自己病时,念念这般娇气,是否也会在他身旁这样侍疾。 只是今日真见了钟念月动手,他倒又舍不得了。 钟念月连着推拒三次,推拒不掉,这才交还给了宫女托住。 孟公公此时望着钟念月,满眼都充斥着期盼。 姑娘会想什么法子呢? 那书生爱看的话本里,最常写些什么,吃不下药,富家小姐便以口舌度之……哎呀哎呀,这些个倒是我这阉人看不得的。 孟公公抬了抬袖子,想遮一遮视线,倒又舍不得遮。 说来,这钟姑娘也算是他看着长大了几岁的,这自然…… 孟公公的思绪到此戛然而止。 只听得跟前那娇气的小姑娘,捏着筷子与勺子,言笑晏晏:“陛下病重,想必吃不得了,罢了,还是我受累些,我替陛下吃了。” 晋朔帝:“……” 孟公公瞪大了眼。 “这道菜极是不错,可惜陛下吃不着了。这鸭舌滑嫩,又香又辣,辣得恰到好处。” “这煨鸡汤也很是鲜香。” …… 她一口接一口,慢吞吞的,仔细咀嚼。 等到小半个时辰后,钟念月挟着几点菜香气,缓缓走出了屋子。 洛娘还在外头等呢,见她出来,忙迎上去道:“姑娘,如何?” 钟念月咂咂嘴道:“饭菜不错,吃得有几分撑。你知晓么,这还是这几年里,我头一回吃得这样自由,这样快活呢。” 洛娘满脸疑惑。 这不是进去陪陛下的么?怎么成吃饭的了? 这厢里间,孟公公羞愧地一下跪在了晋朔帝面前:“是奴婢,奴婢小瞧了姑娘了。” 姑娘那般鬼机灵,肯定是不会轻易上钩的了。 晋朔帝这几日感受最多的便是好气又好笑。 他坐起来,低低笑道:“罢了,念念最记仇不过了。” 但便是记仇,也是可爱的。 半晌,晋朔帝才又道:“她这样更好。朕不怕她记仇,只怕她从此怕了朕,一心疏远,再吓病了,就更糟了。” 如今一瞧。 他的念念不愧是他喜欢的念念。 她不畏惧任何事,也不畏惧他的喜欢。 他自然也就可以更不顾旁人地,使出他的手段了。 他淡淡道:“等交江县的境况再稳定些,便返永辰县罢。” …… 另一厢,三皇子费了极大的力气,也终于将手头的事处置了大半了。 这比他想象中难,可又比他想象中要容易。 他虽生来骄傲,但也知晓自己本事不及旁人。可这样一桩事,他到底是办下来了…… “钟念月这法子还真有些用。”他的嘴角扯了扯,生硬地夸了一句。 小太监跟在他的身侧,愣愣心道,还真是。 虽说头一回见着的时候,可将他吓了一大跳。 三殿下居然会笑!不是那种阴沉的笑,不是嘲讽的笑,而是认真的跟头一回笑似的,嘴角微微牵起,露出一点牙来的笑。 三皇子早先在九江,因为发放救灾粮,又总去问钟随安,多少蹭了点经验。 而如今么,凡是遇着不大会的,他就咬牙忍一忍,压下那心头的羞耻,摆出点笑容来,看向身边跟随的大臣。 他年纪本来就不大,一笑起来,便也有三分礼贤下士的味道。那大臣,连同当地的县官,便都纷纷为他出谋划策,与他仔细商量了。 这可是三皇子从不曾有过的体验。 便是他母妃娘家的那些亲戚,也少有这样的时候,多是替他出个主意,他照办就是了。 三皇子此时心情愉悦,身体的疲累倒也没那么样重了。 “你说本殿下是不是疯了?”他笑着道,“倒是还有一些想见那泼妇了。” 这话说完,他那表兄却是迎面走来。 余光这些日子可实在不好过。 他发现自己被他这表弟坐了冷板凳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啊……他将来是要做三皇子的第一幕僚的! 余光再三忆起那日小太监与他说的话。 三皇子真是疯了。 他心道。 如今不喜旁人捧着他,哄着他了,倒是喜欢别人骂他,打他。 于是余光深吸一口气,怒声道:“殿下,我有话与殿下说。殿下可知自己近来做了多少桩蠢事?我与殿下乃是亲亲的表兄弟,殿下为何不肯听我一言?” 三皇子如今正觉得风光得意,再也不觉得自己只是那缩在一片小天地里,拳脚施展不开的小皇子了。 哪里听得了这话? 他面色大变,一脚踹翻了余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同我说话!” 便是表兄,他也要好好收拾他! 他还要回去同庄妃告状!不,母妃要护,他就同父皇告状! 第74章 返回 第七十四章 交江县的街头渐渐有了点往日的模样。 洛娘还有香桃两个丫头, 再加上一个跑腿的小太监,并一个武安卫,如此将钟念月团团簇拥着, 她方才得了个上街的机会。 街上已有不少百姓识得她了,见她依旧着素裙, 仍是那般宛如神女,通体贵气, 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有些脸热。 钟念月一边走, 也一边舒了口气。 “瞧见还有这么些人仍活着, 一日比一日活得好, 那便是好事了。” 洛娘应了声“是”。 在他们转过弯儿后, 街头百姓却是低低议论了起来:“我怎么觉得好像从她身上瞧见了一丝紫气?” “那叫瑞气。” “王麻子家的, 你那日去领钱,你沾着贵人身上的气了吗?” “我、我不敢。” “什么敢不敢?你就学我这样, 用力,一吸,那不就沾着了吗?” “当真有用么?”有人小声问。 这还算是其中难得有自我想法的一个了。 这时代阶级分明。 但凡是从上头放下来的话,他们便没有人去疑心的。 “有!怎么无用?你知晓原来住那城南的吴家媳妇儿吗?之前瘦得一把骨头,脸白白的, 跟要死了一样。那日去领钱,你晓得她胆子有多大?她竟然敢叫那贵人赐她一句话!” “那赐了么?” “赐了啊!就是因为贵人赐了话, 叫她沾了那样多的福气去,你瞧这两日, 她看着可算像是个活人了。那精神气都不一样了……走路都带风你见过吗?”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我还见着她打她男人了。” 钟念月还挺爱听八卦, 她放慢了脚步,跟着听了一耳朵。 他们口中议论的,是那日那个,看着面黄寡瘦,跪下来祝她来日嫁个好夫君的女子么? 于这时候的女子来说,“嫁个好夫君”应当便是最好的祝福了罢。 她那日还怕那女子活不下来呢,却原来活下来了。 此时有百姓喝道:“那怎么成?她怎么敢打她男人?反了天了?” 旁人嗤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她男人,与贵人,谁轻谁重?” “……自是贵人。” “她沾了贵人的福气,那贵人可是皇帝陛下身边的人啊!整日浸染着龙气呢!那她不也就高了她男人一头?打他算什么?还没叫他跪下呢!” 钟念月抿唇一笑。 这逻辑没毛病。 难怪古时都爱用些神佛道一类的东西,来教化百姓。 此时读书普及不到寻常百姓家去,你与他们讲道理,未必讲得通。 但若是拿权势规矩一压,拿神鬼之说一震慑,自然可以使民顺。 钟念月在街上转悠了一圈儿,见百姓如今都有余力开始重建自己的房屋了,损毁不严重的,便几人合力修补修补。 如此之后,她方才回了县衙。 晋朔帝坐在那正厅中,知县等人正躬身问呢:“敢问陛下龙体可安好?” 他们几人都惶恐得厉害,生怕陛下在他们的地界上染了什么病症。哪怕只是个小病,也足够叫他们脑袋上落下祸事了。 钟念月听见这话,倒是禁不住笑了一声。 瞧。 叫你装。 几个县官听见了笑声,抬手擦了擦汗。 这姑娘怎么还笑得出来呢? 却紧跟着便又听得那姑娘娇声问:“陛下今日还用得下膳食么?” 他们心下一松,心道这才对,到底是关心着陛下。 方才那般笑声,想是见了陛下高兴? 却只有晋朔帝知晓这小姑娘肚子里憋的什么坏水儿。 他抬了抬眼眸:“嗯,念念在此,朕自然用得下了。” 这话倒好似说她秀色可餐似的。 钟念月有点耳热。 但转念一想,不成,我害羞什么? 晋朔帝叫人搬来椅子给她,随即才又与几个县官说了会儿话。 等将交江县后续的事都安排好了,晋朔帝便打发走了他们。 他问钟念月:“念念可从中学到了些,大灾当前时,该如何有条不紊地处置的道理?” 钟念月点了点头:“学到了一些。” 兴许晋朔帝是个好老师罢,他每次与人议政事,也竟是从不避开她。于是她要吃下这现成的学识,就比想象中容易了许多。 钟念月禁不住道:“我那日只是随口编的什么龙气福运,谁知晓今日上街,倒还见着有百姓当了真,并因此生活全然变了副模样。” 真是奇妙。 晋朔帝淡淡应声:“嗯,念念不编撰这一番,朕也是要命人去做的。” 钟念月问他:“做什么?” 晋朔帝淡淡笑了下:“你明日便知晓了。” 又一日过去。 该是最后一次发钱的时候了。 今日前来领钱的女子,早早排在一处了,她们都目光灼灼地盯住了钟念月。 钟念月隐约能听见她们的议论声。 “一会儿我胆子要大些,我定要多吸几口贵人身上的气。” “是呢。吸了气,我也就不怕我男人了。” 钟念月有几分哭笑不得,不过还是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任由她们吸了。 左右吸的不过是她身上染的一点熏香气罢了。 她们走远时,却还口口声声欣喜道:“果真有用,吸了气后,竟是觉得耳聪目明了许多。” 有些熏香本就有提神醒脑之效。 钟念月心道。 钟念月跟前的女子,一个接一个地走过。 不多时,那日那个妇人又来到了她的面前。 钟念月压低了声音问她:“今日拿了钱回去,你家里人还会怕你么?” 其实将救灾的钱,分作几次发放,也是一种保护妇女的法子。 否则一次就取完了,难保那些个遭了大罪,饿到极致失去理智的人,会动手抢钱,不管不顾。 但这么几日下来,有吃的有喝的了,还有钱拿。 谁再会去干那损己的蠢事呢? 要知晓这妇人平日里也是劳动力,还肩负着照顾孩子、生育之责呢。 只是这妇人动手打了丈夫,就怕她丈夫生报复之心。 那妇人此时却是笑道:“多谢贵人,贵人的福气要伴我一生呢,他要怕我的。” 钟念月这才笑着点了头。 等放完钱,她便起身回去了。 回去的途中,她在马车中听外头的人道:“你们听说了吗?那贵人说是,今后青州难遭大水了!” 钟念月不由扭头看晋朔帝:“此事如何作得准呢?” 晋朔帝淡淡道:“朕要在此地兴水利,此事便交给你兄长来办。” 钟念月:“……” 真有您的! 就是给人修点大坝,疏通水渠呗。 但这也不一定能保不遭水灾啊。 后世都做不到。 钟念月转念一想……哦,难怪方才那人说的是“难遭大水”,而非“不遭大水”。 他们在交江县又捱了两日。 方才启程往永辰县回去。 走的这日,无数百姓相送。 早无人记得什么秦姑娘了。 这些百姓目光灼热地望着车辇,口呼“送陛下”,却也还口呼“送贵人”,声响几近震天。 钟念月闻声,不由扭头去看晋朔帝。 这便是晋朔帝想要的结果吗? 可是做皇帝的,不是该最忌讳旁人揽得声望吗?怎么他倒还要生生往她手中送呢? 晋朔帝当真是将她弄糊涂了。 他到底是要把她变成当代武则天呢?还是他对她真有心思……不,等等。 钟念月发觉自己好似进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想起那武媚娘还是李治的妃子时,李治一面抬起她打击世家,并不阻碍她一并处理政务,一面也拿她当妃子。 好像并不冲突啊? 啊这。 一妃多用,那不是更可恶了吗? 晋朔帝浑然不知道钟念月在想什么,他垂眸,从掀起来的车帘缝隙,望向外面的百姓。 便从此地起。 将来好让念念的每一句话,也成为千金之重。 他们一行人渐渐行出了交江县。 等都出了城门了,钟念月方才想起了苏倾娥:“那个秦姑娘没抓着么?” 晋朔帝:“她往永辰县去了,武安卫跟上去了,咱们这不是正要去永辰县抄底吗?” 钟念月忍不住拍了拍手。 晋朔帝是真的妙! 与这人在一处时,便好似天底下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就算是头顶女主光环的苏倾娥,都变得几近可以忽略了。 可是…… 钟念月一下又难得惆怅了几分。 晋朔帝当真喜欢她么? 这古人怎么还不知羞的?她与他辈分都不同。 这倒不算什么。 钟念月的认知中,亲情总比爱情更长久。友情也比爱情要坚固。 晋朔帝待她的确是极好,因而她待他也同样有着深厚的情谊。 可若是一朝全变了味儿了,……那情谊也就都碎了么? 她并不大想失去晋朔帝。 钟念月烦闷地踢了下腿。 这才在车辇中躺了下来,道:“我睡一觉罢,总觉得累。” 晋朔帝应了声:“嗯。” 不知多久,他的声音才响起来道:“念念要及笄了。” 钟念月没由来地打了个激灵。 及笄便可以嫁人了。 她早先还与他认认真真说什么,再过两月我就及笄了,你要为我寻个了不得的梳头人。 这不是自己往坑里跳么? 钟念月抓了抓头发。 更觉惆怅了。 当年她爸就不该抓她早恋的问题,早知有今日,她那时但凡谈一回恋爱,积攒半点经验,也不至于如今在这里把头发都抓秃了。 第75章 孰美 第七十五章 “晋朔帝任她一个女子在那里抛头露面, 而我却要灰溜溜地偷着跑……”苏倾娥低声道。 相公子斜睨她一眼,道:“不然呢?留在那里等着晋朔帝将你拿下吗?” “他凭什么将我拿下?这不是你说的么?” 相公子有些不耐,他似是理解不了苏倾娥为何能这般愚钝, 他道:“那得是在交江县百姓都将你奉作神女时,晋朔帝素来好脸面, 便不会肆意为难你。可如今……” 苏倾娥闭了嘴。 如今,他们的粮都叫人抢了, 只能生生看着朝廷拿他们的粮来赈灾。 倒好似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我们为何要回永辰县?何不换个别的县去继续赈灾?”苏倾娥不死心地问。 若说原先她对钟念月只有提防与嫉恨,如今那就真是势要与对方分个高低了。 相公子道:“我不信你。”“你与那钟念月站在一处, 她确实更像是神女, 你么, 便是连妖女都算不上。” 连妖女也算不上?! 苏倾娥心头火光登起, 她还没受过这样的侮辱。 她咬了咬舌尖, 这才忍住了心下的冲动。 相公子淡淡道:“而且……” “什么?” “青州大水,本该是个极好的挑动人心的机会。可我没想到, 晋朔帝竟然这样大方,将监国大权交予了还未加冠的太子。又不顾龙体贵重,亲自带着大皇子与三皇子亲赴青州。只这一举动,便可叫青州上下皆伏,生不出一丝反心了。要知古往今来, 几个皇帝能做到这般?” 苏倾娥心道,是。 只有晋朔帝敢如此。 相公子又道:“你可知那钟家公子是个什么人?” 苏倾娥一愣。 旁人不知, 她还当真知晓! 那钟随安可是倾慕她得很,只是这辈子因着她成了下毒的疑凶, 这些日子里逃来逃去,这才没机会接触钟随安了。 苏倾娥道:“胸怀大才,古板正直, 人中龙凤。” 乃是她追求者中,相当拿得出手的一位了。 相公子越听她夸,眼神便越见幽暗,他道:“他是今岁的金科状元,我也没成想到,晋朔帝会将他带出来,还敢将他独自用到了受灾的县。此人救灾自有一套本事,处置起来处处都极为妥帖。” 苏倾娥眸光闪动。 上辈子她只知钟随安升官极快,是极为出色的人物。 但他多半时候都是在与太子斗法,为了她…… 可如今呢,竟是都成钟念月的依仗了!成了她的阻碍了! “最叫人觉得不可思议的,还是那三皇子。”相公子冷声道,“莫非昔日众人都看走了眼?” “三皇子如何?” “他如今年纪仍轻,却已被晋朔帝独自派往救灾,如今……灾情也已稳下来了,百姓竟无一人有不满。” “不可能!”苏倾娥脱口而出。 怎么会呢? 纵观两辈子,三皇子都始终是那般,阴沉,心思毒辣,却又被庄妃宠得蠢笨,连装都不愿意装,于百姓从来谈不上心怀仁慈的东西! 在他眼中,人如蝼蚁啊! 苏倾娥想起他都觉得既有些怕,又觉得恶心。 “是不是那些百姓敢怒不敢言?” “不是。”相公子冷声道:“难不成我手底下的人,亲去探的结果还有误?” 苏倾娥咬唇,仍旧不敢信。 难道……钟念月当真也重生了?是她改变了这一切?不不,她与三皇子还打过一架,可谓是有着深仇大恨,她岂能改变三皇子? 只是这一切,确实与上辈子大不相同了。 正想着呢,那马车忽地停住了。 相公子低声问:“何事?” 外头的人压低了声音道:“门口有守卫。” 苏倾娥不禁看向了相公子。 她知晓永辰县已被他控制,连县官都不知为何听从于他,他们回这里,便如回大本营,怎么会因门口有守卫而停住呢? 苏倾娥匆忙掀起了帘子一角。 城门上下的确都有守卫! 与县城的守卫截然不同,这些人……乃是从别的州抽调过来的,穿的还是别州的衣服。更有些着的乃是京卫的衣服。 苏倾娥的目光一晃,随即瞥见了大皇子的身影。 “晋朔帝竟然留了大皇子把守此地!”苏倾娥惊声道。 相公子似是已经猜到了。 其余各地去了什么人,他手下都报给他了,这样一刨除之后自然就只剩下了大皇子。 “晋朔帝到底……怎么想的?”他沉声道。 晋朔帝对儿子放权,但放得并不多,毕竟他正当壮年,又是个雄韬武略的皇帝。 他对儿子并没有多上心,若是这个不好使,便换个好使的。 这也是帝王自古的常态。 毕竟他想要有多少个儿子,都能有。 难不成……他伤着什么地方了,从此不能有儿子了? 相公子面色古怪,脑中生出了无数揣测。 若真是如此……那事情倒也有回转之机。 三皇子心性大变又如何。 只管叫那大皇子与三皇子都命丧青州,此后只余太子。皇帝子嗣单薄至此,将来还有什么延续的可能? 相公子垂眸道:“先不进城了,命人传我口令给那知县,叫他备几个美人,待晋朔帝一至,便送到宴上。” 外头的人问:“要什么样的美人?” 相公子心知洛娘定是失败了。 他道:“那清秀的,俏丽的,天真烂漫的,艳若牡丹的,都寻来……” 苏倾娥咬了咬牙。 纵使她再不愿承认,但还是出声道:“寻个像钟念月那样的。” 兴许只有这样的,晋朔帝方才喜欢。 否则,根本说不清晋朔帝为何待钟念月这样独特。只是怪哉,上辈子也并未有这样一出啊! 相公子却是一顿,忆起那日那钟家姑娘的模样。 他道:“长成这般模样的,可不好找。” 苏倾娥听罢,顿时更憋气了。 还连带 着想起了洛娘那句,世间难得。 相公子吩咐完,便暂且离了马车。 苏倾娥还当他要做什么,只是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才发觉他越来越远……他竟是抛下她走了! 是不是晋朔帝会追上来? 苏倾娥一慌,当下也要往外走,却被拦住了。 这厢钟念月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是抵了永辰县。 因着行路匆忙,每日里晋朔帝还依旧要盯着她读书,除此外便无旁的暧昧举止,钟念月自然也就先按下了念头,只管忙活起了眼前事。 等到了永辰县,她狠狠吐了口气:“赶路赶得我腿都软了……” 孟公公笑道:“这么多的人,姑娘瞧上哪个,只管叫哪个背就是了。” 钟念月摇了摇头。 孟公公不禁道:“姑娘真是长大了,原先走哪里,都要人背一背的。” 钟念月一听他说“长大了”,便想着了晋朔帝说的“及笄了”。 她浑身紧了紧,舔了下唇,小声道:“倒也没有长很大。” 孟公公道:“这一路赶着,倒也不是为旁的,是陛下担心赶不上姑娘的及笄宴呢。这样大的日子,总不能匆匆在外头就办了。” 钟念月怔了怔。 从前不觉得什么。 今日再听人提起晋朔帝待她如何如何好,为她如何如何着想,她便有些立不住了,浑身都热得慌。 她匆匆应了声。 他们的马车在永辰县的别馆门口停住,不多时大皇子也从城楼返回了。 无论男女,手握权力,总是要令人更容光焕发些的。 如今大皇子便是这般。 他再见到晋朔帝,只觉得这世上仿佛没有比他父皇更亲近的人了。 大皇子激动地朝晋朔帝见了礼,迫不及待地要同晋朔帝汇报永辰县的动静。 只是等抬起头来时,他的目光一下落在了洛娘的身上,不由怔了片刻。 洛娘生得柔弱,貌比西施。 一福身,都是风情。 其实相公子对她寄予厚望倒也没错,只是晋朔帝眼中无她罢了。 “父皇,这、这是……” 钟念月轻一挑眉。 她如今又换回了男装装扮,便粗了粗嗓子道:“这是我的新丫鬟。” 钟念月说罢,便当先一甩衣摆,走在了前头。 把晋朔帝都给落后头了。 这样没规矩! 大皇子心道。 再一瞧,好家伙,加上这个,她身后都三个丫鬟了。还有宫人不远不近地跟着,说是众星捧月也不为过。 大皇子不自觉地盯着多看了会儿,方才收住了目光。 这厢钟念月喃喃道:“这般日子过着是真快活,身后好几号人伺候着……” 洛娘失笑道:“只要姑娘想,将来身后能跟十几号人呢。” 钟念月知她意有所指。 她想象了下。 ……好家伙,那确实给皇帝当老婆更有排面。 但是,皇帝老婆只有一个,小老婆倒是有无数。 钟念月咂咂嘴。 她才不想给人做小老婆呢。 一回到别馆,洛娘便连忙伺候她沐浴,换了身衣裳,顿觉干爽了许多。 眼见夜色渐渐晚了,钟念月正想着去问问苏倾娥抓着了没有,倒是先有宫人来请她去赴宴。 “永辰知县摆下宴席,恭迎陛下从青州返回。”宫人知她喜好,便又道:“宴上有舞姬起舞呢。” “这个好。”钟念月欣喜道。 等钟念月到的时候,那宴已经开了,舞姬刚舞完一曲,柔软的腰肢缓缓扭动着,……摔了一跤? 那舞姬连忙爬起来,跪在了晋朔帝的案前,抬起头来,怯声道:“贱妾失、失态。” 洛娘:? 这套路多少有点眼熟。 这舞姬长得不错。 可钟念月无端想起来原著之中有类似的桥段,是太子与女主吵了架,为激起女主醋意,太子便故意夸了旁人送到他面前来的侍妾。 随后气得女主嫉妒落泪,两人拉拉扯扯,你推我让,然后又增进了感情。 晋朔帝也会如此么? 钟念月不由扭头去看晋朔帝。 晋朔帝却也在看她。 晋朔帝微眯起眼,低声问:“念念方才瞧她,是在瞧什么?瞧她生得美?比之洛娘如何?” 洛娘一激灵。 陛下心有醋意,何苦拉我下水。 钟念月一愣。 也没想到会是晋朔帝先问她。 不该是她酸溜溜地问,陛下,你瞧,这个女的长得好看么? 钟念月舔了舔唇。 一时有些抵不住晋朔帝的目光。 他那目光深沉又幽暗,好似要将她吃进去似的。 钟念月目光微动,只要我先胡搅蛮缠,输的就不会是我! 她便指着那舞姬道:“陛下说,是她美还是我美?” 舞姬望着面前的“小公子”,表情几乎当场裂开。 岂有男儿拿自己与娇娘比美? 此时更叫她表情裂开的来了。 晋朔帝沉声道:“念念更美。” 钟念月一下抿紧了唇。 这人真是坦坦荡荡,半点遮掩也无。 她在那里立了好一会儿。 舞姬得不到贵人的话,便也只有继续跪在那里。 钟念月目光闪动道:“我突然忆起我忘了个东西,我回去取。” 晋朔帝便也看着她往外走,并不阻拦。 念念心软。 若是铁石心肠,只管今日立在这里,不为所动就是了。走了,便是心有所动了。 这厢洛娘匆匆跟上了钟念月。 “姑娘,姑娘忘了什么?我去给姑娘取就是了。” 钟念月摇摇头,小声问她:“若是要一个人不喜欢你,该怎么做?” 这倒是问住洛娘了。 她从来用的都是叫旁人喜欢她的手段,哪里有叫旁人不喜欢她的手 段呢? 大抵是一切都反着来? 洛娘犹豫出声:“那便日日使唤他,提些无礼要求,向他索取东西,越贵重越好……姑娘是不想要陛下喜欢么?” 她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人不想要。 但姑娘这样好,有自己的想法,自是她这样的凡人不能懂的。 钟念月:“……” 啊可恶! 钟念月:“你说的这些事,我从十二岁起,就对晋朔帝做过了。” 洛娘:“……” 第76章 世子 第七十六章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洛娘恍惚了一瞬。 不过洛娘很快便又恢复了镇静。 姑娘有问, 她怎么能答不上来呢?再想想,定有别的法子…… 洛娘道:“还有一个法子。” “什么?” “这世间但凡男子,最恨的便是别人踩在他的头上作威作福……” 钟念月心道莫说男子了, 女子也厌恶啊。 但晋朔帝乃是世间至尊, 谁又能踩得到他的头上? 洛娘的声音紧跟着又响起:“陛下的头自然是踩不得的, 恐怕弄巧成拙……但姑娘可以骑在陛下的身上, 又或是……” 洛娘压低了声音, 嘀嘀咕咕教了钟念月一番。 钟念月听完, 心生怀疑:“此法可成?” 洛娘道:“定成。” 洛娘那时年纪尚轻, 不过十六七,年长的男人说爱她, 她便信以为真, 以为能从苦日子里逃出来了。得意忘形时, 她便做了个极亲密的动作, 她将腿搁在了男人的背上。 男人却仿佛遭受奇耻大辱,骤然间变了脸色, 将她摔在了床下, 厉声骂她:“卑贱之躯, 怎敢这般没大没小?” 到了第二日。 男人便更喜欢从另一个府上来的桃枝了。 她自此,失了宠。 钟念月道:“我且先记着罢,也不知哪日能用上呢。” 洛娘点了头, 问:“那姑娘一会儿还去宴上么?” 去? 可钟念月突地觉得, 那些个舞姬也没什么好瞧的了。一个个打的不过都是攀附晋朔帝这棵大树的主意, 跳舞也不好好跳,还老摔跤。 不去? 那岂不是又显得她有几分心虚? 此时香桃也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问:“姑娘是不是生气了?” 见她一副“我与姑娘同仇敌忾”的模样,钟念月好笑地道:“我生气什么?”她道:“走罢, 咱们这就回去了。” 香桃疑惑地看了看她,没有将心中的话说出来。 姑娘如今瞧不上太子了,却与陛下分外亲近。其实要她瞧呢,她也觉得陛下更好,也就书容那个榆木脑袋才觉得陛下可怕呢。可喜欢陛下的人着实太多了……今日那几个舞姬,瞧了就来气! 她来追姑娘的时候,有个舞姬还正盈盈一福身,道:“奴家自兴州水乡来,惯会跳长袖舞,又吹得一手好箫……” 香桃听着都觉得气得慌。 也不知姑娘再回去时,又会听见哪个舞姬说话。 香桃正忧虑着呢。 钟念月已经大步走在前了。 等她们再回到那摆宴的花园外,里头的乐声却是停住了,甚至连人声似乎都听不真切,四下一片寂静,全无方才热闹欢腾的氛围。 香桃愣愣道:“这是怎么了?” 钟念月也不知道。 她三步并作两步,跨入了园中。 园中跪了一地的人,禁卫将随身的兵刃都抽了出来。 方才那几个舞姬趴伏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大皇子冷着脸立在阶下,一脚踩在了永辰县知县的背上。 香桃跟着进来,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人、人头?” 钟念月眼前恍惚了下,倒是没看太真切。 只隐约看见有个身着县丞服饰的人,倒伏在地上,动也不动了。她的眸光微动,往上抬了抬。 大皇子此时也注意到了她们。 他面色微变,目光轻轻地从洛娘身上掠过,而后身形略略一偏转,稍将那脚边倒伏的人挡了挡。 他倒是小瞧那小白脸了! 竟是没变脸色。 大皇子低声道:“父皇,宣平世子回来了。” 侧身而立的晋朔帝闻声,方才缓缓转过了身。 他抬手擦拭了刀上的痕迹,然后将帕子丢给了孟公公。随后拾级而下,将那把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刀交予了大皇子拿住。 他的目光落在钟念月身上,笑道:“念念怎么回来了?” 香桃简直快要吓昏了。 她以后再也不瞧不起书容了! 瞧那些个舞姬,也没谁掐着嗓子再一口一个奴家了,她们像是已经吓昏了似的…… 钟念月怔了片刻,隐约知晓这些个舞姬,怕是成了晋朔帝借题发挥处置永辰县县官的东西。 她低声道:“东西拿到了,自然就回来了。” 晋朔帝应了声:“嗯。” 他朝她伸出了手:“过来,朕瞧瞧,念念去取的什么东西?” 园中寂静无声,众人都好似被枷锁箍头,铡刀挨颈。只有钟念月仿佛身处在另一个地方,全然不沾此刻凝滞肃杀的气氛。 钟念月顿了片刻,还是迈动了步子。 这别馆的花园,两旁都栽有树木、花丛。石榴树与一小片竹林相依着,树影错落地印在脚下的青石板路上。 她禁不住心道,先帝怎么喜好这样的布景?就不怕有刺客潜伏其中吗? 钟念月念头刚落下,便听得阶上的晋朔帝道:“罢了,念念在那里等朕罢。这路上灯灭了两盏,树影娑娑,恐怕有些黑。” 他说罢,便从高阶上下来了,身后紧跟着孟公公与几个禁卫。 钟念月禁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石榴树的树影。 是有些黑。 只是这一刻,心下滋味儿多少有些怪异复杂。 还跪着满地的人,那黑乎乎的似是血迹吧,都渗入了石板了。禁卫们个个面露凶色,大皇子也仍旧绷着凌厉的姿态。 晋朔帝倒还记着这短短一段路上黑不黑的事。 晋朔帝身形高大,只三两步便到了钟念月面前。 他不轻不重地握了下钟念月的手腕,这才带着她往主位走。 钟念月便由他拉着,缓缓行过那段不长的路。 树影这下将两个人都牢牢笼住了。 晋朔帝今日着的白色衣裳上,便好似落下了团团的黑影。倒并不丑,只多了几分凌厉之气。 等回到主位上。 晋朔帝又问她拿了什么。 钟念月压根不是去拿东西的,但谎话都说出去了,自然只好胡乱解下来一条手链,道:“拿它去了。” 晋朔帝伸手接了过去,攥在掌心,翻覆看了两眼,笑道:“这样一件小玩意儿也值得念念惦记?改日朕为你寻一样更好的来。” 说罢,他便合上手掌,不还给钟念月了。 钟念月:? 哪有你这样的? 此时大皇子闻声,禁不住频频朝钟念月看来。 他若是还发觉不到不对劲的地方,那就实在是蠢货了! 这小白脸定不是宣平世子。 不,……兴许连小白脸都不是! 这是个姑娘! 大皇子多年前的记忆一下串了起来……难道是清水县那个?被他父皇抱上轿子那个? 其余人更早辨认出来钟念月是女子。 只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免不了心下惊骇。他们只听得晋朔帝淡淡与那“宣平世子”道:“这几个舞姬乃是由县丞献上的,百姓遭难,他却只记着以女色取乐。大皇子出声相斥,他竟敢生出反心,从袖中掏出了匕首。原来,永辰县的山贼为何久难剿灭,不过是有这永辰县的县官作内应罢了。” 他一顿,问:“念念可从中学到了什么?” 这时候都还带考校的。 不愧是你。 大皇子此时也不禁跟着思考了起来。 学到了什么? 自然是该以百姓为重,不能贪图享乐,独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钟念月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道:“要办一个人的时候,且先让他犯一桩小错,就能入手将他收拾了。” 她的声音也就只有离着近的孟公公与大皇子听见了,旁人都没能听真切。 大皇子:? 这与他的答案全然不同! 这俩都不在一条路上! 晋朔帝骤然失笑道:“嗯,念念真聪明。”他问:“可若是此人藏有利刃,轻易不肯伏诛呢?” 钟念月心道,不就是如陛下这般,挥刀杀了他么? 晋朔帝扣住她的手腕,微微抬起来。 他把玩了两下她的指尖,这样的亲昵动作之中,透出了三分强势意味。 他道:“朕便为念念拔剑了。” 钟念月闻声愣了下,微微别过脸去,夜里微凉的风吹在身上不觉冷,反倒觉得热。 晋朔帝这样仿佛不沾凡尘俗世的人,却原来也会说这样的话。 像情话。 晋朔帝不紧不慢道:“念念这双手,生来尊贵,可握珍宝,却不能沾血污。朕的剑,便是念念的剑。这天下有无数人,也可来做念念的剑。念念要学会这些,并牢记心中。” 众人已经惊骇得彻底说不出话了。 短短一段话,能透出的讯息却好似多如瀚海。 其实莫说是他们了,便是钟念月也有一瞬的恍惚。 晋朔帝压根不在意什么舞姬不舞姬,那些个舞姬究竟长得什么模样,说了什么话,他恐怕都没留心。 他只在乎她有没有好好学习,啊不是,他只在乎收拾了永辰县的乱局……只在乎在众人跟前,为她立起地位,再不动声色地用一句接一句温柔有力的话,叩上她的心门。 他直白又坦荡。 好似每个细枝末节,都在同她说喜欢。 这样的人,若是真想要一个人。 这样连番的本事使出来,当真有谁抵得住么? 钟念月心下怔怔。 “收拾了罢。”晋朔帝道。 这时才有人敢动了。 而后晋朔帝也没有将钟念月送回去,他将她留在身旁,一并瞧着他是怎么处置接下来的事宜的。 怎么三两句话叫那知县将永辰县的猫腻,交代得清清楚楚。 大皇子站在一旁,这会儿还在暗暗思量,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女子聪明吗?是我看得太浅薄了吗?竟然没瞧出来更深的东西? 难怪……难怪父皇这样疼她。 便是太子所得荣宠,也不及其万分之一罢? 这样一想,大皇子心下倒还轻松了些。 他与太子同样不合。 想到太子也不如她,他便高兴多了。 其实永辰县哪有什么山贼,不过是些乱党与永辰县有联合罢了。 乱党要青州大灾失控,制造出天怒人怨的困境,便要永辰县挡住灾民,连同那些要将灾情上报朝廷的人都一并挡住了。为此,他们编出有山贼作乱的借口。 既口口声声是山贼,晋朔帝便也没有戳破,等问出所在后,便叫大皇子领兵剿匪去了。 如此就算将他们屠尽,在世人口中,也不过是些作恶的山匪死绝了罢了。 岂不是更妙? 打发了大皇子,晋朔帝便带着钟念月,乘着夜色缓缓行出了花园。 洛娘几人远远地跟在后面。 其中以香桃和书容吓得最厉害,这会儿都还没回过神呢。 洛娘心情也复杂得很。 她都禁不住要想,陛下今日这一出,是不是也带了杀鸡儆猴的心思了?这样一来,姑娘哪里还敢躲,还敢跑呢? 连她见了都觉得可怕呢。 …… 等到了第二日。 他们便要启程返京了。 钟念月原本还想着与晋朔帝分开些距离,容她仔细想一想,谁晓得香桃和书容一块儿吓病了,连个伺候她的也没有,她若是想要白嫖个宫人,便只能往晋朔帝的车辇去了。 她一上去便睡觉,闭眼睡得极香。 晋朔帝摩挲了下掌中的手链。 上头还残存几分钟念月的香气。 他无奈道:“胆子太大倒也不好,都没个做噩梦吓哭的时候。”倒也轮不到他去哄了。 不过到底是让他又骗了个手链。 …… 马车行出去不远。 便有人来报相公子抓着了,除此外,还发现了一个被相公子囚-禁起来的贵人。 钟念月闻声,这才模模糊糊睁开了眼,缓缓坐起身。 晋朔帝掀起帘子,只瞧了一眼,便道:“不是他。” 钟念月不由睁大了眼,跟着往外看去。 只见一个唇红齿白的粉面郎君,狼狈地被禁卫扣住了。 不多时,几个宫人抬着一个椅子,将一个病恹恹的,面颊削瘦,跟饿了好几天似的少年郎抬到了车辇前。 禁卫道:“这便是在那地牢中发现的。他自称是京中的贵人,只是我等轻易辨不出来他的身份。” 那少年郎面露激动之色,扶着椅子扶手,高声道:“陛下!我是您的堂弟宣平世子啊!” 钟念月:? 这不巧了么这不是? 假的遇上真的了? 第77章 真假 第七十七章 这位真正的宣平世子, 发丝凌乱,袖口与衣摆都有破损痕迹,上面甚至还留有泥污, 像是被人拖拽着从地上一路擦了过去。 总归是比那“相公子”的模样, 瞧着还要狼狈万分。 钟念月疑心了下, 低声问:“相公子不像是相公子,那这个宣平世子,是真宣平世子吗?” 晋朔帝也没有立即应答。 他吩咐外头的禁卫:“先领去洗把脸罢。” 禁卫应了声, 将二人都先带下去了。 “不如请洛娘先去辨认下相公子?”钟念月出声。 晋朔帝点了头。 洛娘此时正与香桃她们在一处。 那日别馆杀人, 洛娘似是也被惊住了,病倒是不曾吓病, 只是见了晋朔帝难免腿软, 站都站不稳。 没多久,便有个小太监来回话了。 他道:“回陛下, 洛娘说, 这个相公子是个生面孔。” 钟念月道:“那果然是个假的了。只是陛下怎么一个照面, 便知他不是?” “念念, 乱党也不是谁人都能做的。若无三分胆气,与朝廷一个照面,就已经吓得什么事都不敢做了。今日带来那个人,你瞧他身上,可有一分匪首气?” “唔, 瞧着身上一丝锐气也无。” “陛下。”帘子外头声音又响起。 几个禁卫抬着那病恹恹的宣平世子回来了。 他将头发梳整齐了,又往上头挽一挽, 露出光洁的额头与干净的五官。 虽说还是那般有气无力的模样,但也好似换了个人一般。眉如漆,鼻若悬胆, 面白如纸,模样俊美,有一分女相,身上也终于透出了两分贵气来。 等一见晋朔帝,他便立时又激动了起来,连声道:“陛下,陛下还记得我是不是?昔年,我曾随父亲入宫为太后祝寿。”他讪讪道:“只是,只是那日回去后,就重病不起了。再后来,便与母亲一同去外祖父那里养着了。” 晋朔帝眸光动了动,低低应了声:“嗯,还记得,你那时年纪更小些,变化倒是不算大。” 宣平世子呛咳两声,气喘吁吁地道:“变化还是、还是大的,如今身子越发不行了,没养出个什么名堂,还叫人骗了去,堂堂皇室中人,却落得这么个滑稽地步,着实是……丢、丢脸。若是没有陛下,再过几日,我怕是……一命呜呼了,我父亲也、也不知晓。” 钟念月惊讶地看了看他。 他竟是真的宣平世子? 也是……皇室中人,哪里是能随意冒充的呢? 宣平世子大约只是撑着一口气,话刚说完,便熬不住昏过去了。 孟公公一愣,低声问:“陛下,请太医吗?” 晋朔帝点了下头:“带下去吧。” “是。” 等又行了小半月,他们的队伍抵达了下一个县。 宣平世子才堪堪缓过了劲儿,说起话来,不再是那样有气无力的了,只是荤腥仍得忌着,于是那削瘦的脸,至今都还没丰润起来。 不过这人倒是将他为何被囚讲清楚了。 原来他外祖一家,似是都有着某种遗传病,可使人渐渐衰弱,无法做常人能做的事。这样在这世上半死不活地过着,实在难以忍受。 后来他听人说起,有一位秦姑娘乃是神女转世,身负秘法,兴许能救他,于是他便寻着那位秦姑娘的踪迹来了。 “他们称他为‘相公子’,他自称秦姑娘的一切事宜皆由他打理。他与那秦姑娘都怪得很,好像都能认出皇室中人,只一照面,他就说破了我的身份,随即冷笑道‘老天让你撞我手里’,然后就将我关起来了。此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我的忠仆,恐怕也早已经死在他们的手下……” 宣平世子说罢,仰面长叹了一声。 钟念月坐一旁听着,没出声。 若是他撒谎,那这人撒谎倒是有点水平,半真半假地掺着。 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苏倾娥怎么能一眼认出皇室中人呢?钟念月陡然间生出个荒唐的念头来——她都能穿书,苏倾娥不会重生了罢? 如果他说的是假话,那宣平世子没准儿就是相公子。 钟念月想到这里,按了按额角,道:“头疼。” 她还是适合躺着什么也不干。 这样一想,她好像最好的选择确实是,抱紧了晋朔帝这棵大树,把旁人都交给晋朔帝来处置。 “头疼?”晋朔帝的声音紧跟着就响了起来,“孟胜,去传林太医。” 钟念月:“哪里是这个头疼呢,是他话多,听得我头疼。” 她指了指宣平世子。 宣平世子:“……” 他大抵是也没想到,这假冒他身份的,遇上了他不仅不见半点羞愧退让,倒还越发理直气壮。 晋朔帝好笑地道:“嗯,那睡一觉可好?” 钟念月点了点头。 近来赶路匆忙,实在累得够呛。 她起身道:“何时能将那个秦姑娘抓住呢?” 提到苏倾娥,晋朔帝的面色都冷了冷:“只怕要多等上几日。” 这人不过是个弱女子,却屡次如有神助。 只是晋朔帝从来不信神女之论。 钟念月点点头,扭头看了一眼宣平世子。 宣平世子的表情似是有一瞬间的停顿,几不可察。 钟念月知晓苏倾娥头顶女主光环不好抓,她问这话也不过是瞧瞧宣平世子的反应罢了。 叫你装。 演砸了吧? 宣平世子顿了下,才愤怒出声:“这样招摇撞骗的贼人,等拿下后,定要罚她挖鼻去耳……” 真狠。 钟念月心道。 我都没想过要苏倾娥遭这样的刑罚。 宣平世子说到一半就顿住了:“陛下,我失态了,请陛下恕罪。” 他的愤怒是真的。 但钟念月觉得,这愤怒应该只是为着,他要千辛万苦装回世子,才能逃脱制裁。而苏倾娥瞧着没什么本事,却轻松逃掉了。 这人有极大可能,既是宣平世子,也是相公子。 他手下的乱-党,与那个夺位失败的先定王,兴许很有些渊源。 钟念月缓缓走出去,径直去寻了洛娘。 洛娘若是见着真世子就是相公子,她还不得吓死? 会后怕于被相公子报复吧? 又或者惶恐于卷入了皇家争斗…… “姑娘怎么来了?”书容头一个看见了她,连忙将手里的水倒了,迎着钟念月进了门。 书容三人一并住在倒座房内,出门在外,多少有些拥挤。 “来瞧瞧。”钟念月道。 书容羞愧道:“我与香桃没有来向姑娘请安,却是姑娘先来了……” 钟念月摆了摆手:“算了,你们怕么不是?” 书容越加羞愧。 等过了屏风,书容才小声问:“姑娘就不怕吗?” 倒也不是说完全不怕的。 晋朔帝有时威势吓人。 可若是…… 钟念月小声道:“若是他待你好时,是真真的好。你也不大会怕了。” 就好似那日,她想的便是,晋朔帝怎么此时还念着我怕不怕黑呢? 书容怔怔地立在了原地,心中暗暗嘀咕,就算是如此,我也还是会怕的。温柔时越温柔,狠戾时越狠戾,这般将两个极端都占尽的人,才更可怕不是吗? 罢了,也真就只有姑娘与众不同。 钟念月走到床榻旁,问:“香桃在睡?” 那帘子一动。 露出了洛娘的脸,她柔声道:“姑娘是我。”她揪住了钟念月的袖子道:“我有话要与姑娘说。”说罢,还流露出了一丝焦急。 钟念月点点头道:“我也正有话与你说呢。” 书容是个识趣的,她道:“香桃去厨房寻吃的去了,我去瞧瞧。” 然后就退出去,反手将门也合上了。 洛娘急急道:“姑娘,那个宣平世子他……” “就是真的相公子?”钟念月接声道。 洛娘一愣:“姑娘……知道?” 钟念月点了下头:“猜到了。” 洛娘倏地落下了眼泪,她哽咽道:“我怕姑娘不信,也怕说出来反惹来更大的祸事。相公子知道,知道我是个胆小怯弱,又惯来明哲保身的人,他知道我敢背叛他,就一定也敢瞒着姑娘,所以就大摇大摆地来了咱们这里。” “我方才听姑娘说,若待你时是真真的好,又有何可怕呢?” 钟念月怔了下。 同样一句话,落在不同的人耳朵里,倒好像又被赋予了不同的意思。 她倒真不知晓,自己随口一句话,还叫洛娘放下了心中的害怕。 洛娘又道:“不过姑娘这样聪明,倒是轮不到我来说了……” “姑娘是来瞧我的么?”她问。 钟念月点了下头:“我猜出他的身份后,便想着,你见他真实身份是皇室成员,恐怕要害怕的。” 洛娘破涕为笑:“原来姑娘还想着来宽慰我么?” 钟念月点了头:“不过你也这样厉害,自己就不怕了。” 洛娘抿唇笑得柔弱,只是眼眸明亮得厉害。 她道:“也还是姑娘的功劳。” 她如此推拒,又捧了钟念月一番,然后扶着床站了起来,她低声问:“陛下知道么?” 钟念月想了想:“他定然也有猜测了,等晚些时候我私底下与他说一说。” 她近来已经很少与晋朔帝独处了,就算在一处,也都有孟公公等宫人在侧。 怕只怕万一晋朔帝有疏漏,她若是因着些儿女情长的小事,将这样的大事误了,那就真叫分不出个轻重了。 洛娘点点头,缓缓吐出一口气,也不觉得怎么怕晋朔帝了。 姑娘年纪小,不通晓男女那档子事。 她今后还得牢牢与姑娘站在一处,帮着她,为她谋划,姑娘要什么,她就想法子为姑娘要什么。 只是这厢话才说完呢,外头有人叩门,问:“可有人在?” 洛娘脸色一变:“相、相公子的声音?” 钟念月神色不变。 如今她是看明白了,晋朔帝说是一句城府深也不为过。 晋朔帝能轻易放宣平世子四下活动,就应当有后手。 她道:“怕什么?” 然后起身缓缓走向了门边。 洛娘深吸一口气,连忙也跟了上去。 她现下怕的倒不是别的了,怕的是相公子拿姑娘下手。 等洛娘走上前去时,门已经被钟念月打开了。 宣平世子由两个宫人扶着,站在外头。 那两个宫人都是晋朔帝身边的人。 难怪晋朔帝这样放心了。 “胡乱嚷什么?”钟念月斜睨他道。 宣平世子:“……”“敢问如何称呼?” 钟念月心道,你都收了那么多封信了,还在这里装样子。 她笑道:“叫世子爷。” 宣平世子:“……” 宣平世子露出孱弱姿态,道:“敢问是哪个世子?” “宣平世子。” “……” 洛娘大抵也是头一回见相公子如此吃瘪,连表情都裂了裂。 “我、我才是宣平世子……”他露出更为孱弱可怜的姿态来。 钟念月:“与我何干?如今众人都只知我,不知你。我管你想个什么身份,是要做南世子也好北世子也好,左右不能抢我的名头。” 她一抬下巴,问两个宫人:“你们说是么?” 宫人哪有不服从的道理? 自然跟着点头道:“您说的是。” “你也莫要在此地杵着了,且回去吧,别打搅了我与美人共饮畅谈。”钟念月道。 这真正的宣平世子,真正的相公子,此时方才隐约明白了,苏倾娥为何提起她来恨得牙痒痒。 ……他知她是女子,旁人呢? 她口口声声与美人共饮,这名声不是就落在宣平世子的头上了吗? 相公子若是一早先与太子和三皇子,来个三方会晤,友好交流。 那么他就会知道,钟念月,老折磨大师了。 没事儿不要对她瞎好奇。 相公子大约是真被钟念月气得够呛。 他一仰头,还有什么法子呢?只有装气晕了。晋朔帝总不好真任由他被气晕吧? 相公子方一仰倒。 钟念月便拍了拍掌道:“好,此子羸弱,不堪我宣平世子一击,这就昏了。” 相公子:“……” 反正坑的都是我自己的名声呗? 相公子堪堪扶住了宫人,又慢吞吞地抬起头来,道:“我只是体弱了些,让你见笑了。” 钟念月:“啊,我还当你气死了呢。” 相公子倒是不敢死了,连昏也不好昏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洛娘,洛娘却稳稳当当地立在钟念月身旁,目光不闪不避,就这样迎上了他。 相公子一怔。 好哇。 竟是背叛得这样彻底。 连他也不怕了? 相公子目光闪动,只怕洛娘会破釜沉舟,将他身份告知钟念月。 他脑中飞快转动起了多个念头,最后终于选定了一个。 他向着钟念月躬身一拜,道:“我这就告辞吧。” 话音落下时,相公子却是顿了下。 他嗅见了一点香气。 他抬起头来,笑道:“你身上的香气,与我有几分相同呢。” 钟念月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笑道:“是么?那大抵是宣平世子都爱涂脂抹粉罢。兴致高时,还要着女装呢。” 相公子:“……” 他这下是真匆匆离开了。 钟念月挺快乐的。 她既安抚好了洛娘,又耍了相公子,困意都去了三分。 她缓缓朝外行去。 等拐过一条又一条的回廊,她在那游廊下,见着了晋朔帝。 这般南方景致其实很契合晋朔帝表现出来的气质。 有种从容淡雅的味道。 晋朔帝回过头来,笑道:“朕心想着,念念这样聪明,没准儿猜出来宣平世子才是真相公子了,兴许心里怕得不大能睡着,还是该来哄一哄。谁晓得进了门,那床榻都是冷的。” 他明知故问道:“念念去哪里了?” 钟念月听他这样说,头一个想到的却是。 他是不是把手伸被子里摸摸了? 有没有低头去嗅呢? 方才相公子说什么我身上有香气,晋朔帝不会也闻见了罢? 钟念月觉得手心有些热。 她缓缓走向他,小声抱怨道:“陛下手眼通天,能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晋朔帝点头,又笑着问她:“好玩吗?” 钟念月走得更近了些。 她没应声,只觉得晋朔帝身上好似也有点香气,是那种冷香气,还浸着木质的味儿。 不等她答,晋朔帝便又缓缓开了口,好似魔鬼在引-诱一般。 他低声道:“念念你瞧,只要你愿意,人人都能来换你欢喜。” 第78章 刺杀 第七十八章 钟念月迎上晋朔帝的目光, 动了动唇,只是不等她开口出声,晋朔帝便伸出手, 牵住了她的手腕, 淡淡道:“走罢,不是要歇息么?” 钟念月拒绝的话便只好咽了回去。 因着去了洛娘那里一趟,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晚下来了。 钟念月只隐约能瞥见前方远处挂着的一点莹莹灯火,似有若无。月色与夜色交织,披洒在她和晋朔帝的身上,前路有些黑。 她想要叫孟公公将灯笼给自己, 张张嘴,却又闭上了。 晋朔帝不止一次这样牵着她走过昏暗的路段了。 钟念月短暂地怔忡了一会儿。 她觉得自己对晋朔帝没有什么男女之情, 可她却是喜欢这样的, 就好似她第一回陪着晋朔帝过生辰时那样。她与他坐在一张桌案前,共吃长寿面。于是这个冰冷而干巴的书中世界,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她不想要给人做小老婆。 可她又舍不得晋朔帝。 这倒是太贪心了些…… 钟念月难得惆怅了一会儿。 要知晓, 哪怕知道自己穿书了,还有男女主时刻等着搞死自己,她都没有那样的难受纠结。 晋朔帝没有再提起那句引-诱似的话, 他带着钟念月跨过门槛, 进到屋子里。 因为还未点灯,四下越加昏暗的缘故, 有那么一瞬间,钟念月甚至觉得,好似这世间便只剩下了她与晋朔帝二人。 “哗”一声轻响。 似是打开火折子,火苗在烛芯上跳动的声音。 宫人们映入眼帘,宫女盈盈福身道:“已经为姑娘点上灯了, 奴婢伺候姑娘洗漱。” 晋朔帝这才松了手,道:“去吧。” 钟念月不自觉地点了下头,往前迈步而去。 等走到里间的门口时,她顿了下,本能地回头又看了一眼晋朔帝。 火光和淡薄的月色,加于他身,在后面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四周宫人低眉垂目,仿佛将自己隐入了背景之中,竭力降低着自身的存在感。 钟念月禁不住想。 除了我,还有人敢同他并肩而行么? “姑娘?”一旁的宫人疑惑地唤了一声。 钟念月敛住目光,转进了里间。 自古皇帝多自称“寡人”,不过“孤家寡人”也。 钟念月晃了晃脑袋。 不会的,不会的。 他有后妃无数,朝臣无数,对,还有仨混蛋儿子呢。 “姑娘,帕子。”一旁宫人的声音再度响起,钟念月忙低头接过来,擦了擦脸,又由她们服侍着刷牙漱口、泡脚,换了衣裳,便先歇下了。 她向来不是会因事失眠的性子,于是没多久倒也睡着了。 只是等到第二日再醒来,她按着脑袋,在床榻上呆坐了好一会儿。 “姑娘怎么了?” “一早起来连话也不说。” “可是昨个儿受了风寒?总不会是魇着了吧?” 钟念月是做了个梦。 一觉醒来,还满脑子都是一只青蛙趴在她的面前,冲她喊“孤寡孤寡”。 弄得她见着晋朔帝都觉得脑仁疼。 于是临了站在晋朔帝的车辇前,她却是停住不动了。 宫人禁不住小心问出了声:“姑娘怎么了?” 钟念月扭头看向大皇子,笑道:“今日咱们同车如何?” 大皇子如今已经勘破她的身份,当即惶恐躬腰摆手:“不敢,不敢。” 他又不是蠢钝如猪。 与她同车,擎等着他父皇来收拾他吗? 钟念月:“……” 我人缘竟差至如此地步? 因前去青州是为救灾,于是自出门起便是轻车简行,此时要多找几辆可搭乘的马车都没有…… 钟念月轻叹一口气,那便只有……祸害相公子。 “洛娘,走。”她道。 洛娘便立即跟了上去。 钟念月也并非会肆意将自己放置于危险之中的人,临走的时候,她还没忘记理直气壮薅上两个禁卫跟随。 倒是大皇子此时禁不住多瞧了两眼,好像还生出一分恋恋不舍来,他问:“你这是要去谁的马车里?” 钟念月没应声。 相公子因病,独自乘一辆马车。 主要是旁人见他病得厉害,也着实不想沾了他身上的晦气,正正方便了他行事。 他手托几个核桃,于掌中盘转来去,因着他将马车四下帘子都牢牢扣上了,风轻易掀不起来,里面便难免显得昏暗了许多。他苍白的面容于昏暗中,也就顿添了几丝阴沉。 此时一只手伸来,扯了扯帘子。 相公子一顿,低头一瞧,只见那只手生得纤纤如玉,分外漂亮。 “快将帘子打开。”钟念月道。 相公子深吸一口气,额头上的青筋都跟着跳了起来。 钟念月:“我怕他在里头憋死了,你来,将帘子劈开。” 相公子听见这话,便知钟念月是带了人来的,登时眼皮一跳,连忙从里头解开了帘子。 帘子一掀,光亮倾泄进去。 相公子病歪歪地倚着枕头,道:“这是作什么?” 钟念月:“我瞧你这处极好,让我坐一坐。” 说罢,她便钻进了马车。 那车夫也自然而然被禁卫替下了。 相公子喉头一紧,顿觉这人如他克星。 他仍有血海深仇在身,自然不能与她一般见识……且忍一忍…… 只是他到底还是见识少了些。 钟念月一上了马车,便要他的腰枕,毯子,又叫洛娘、香桃将自己的茶具、食具摆在那小方几上。相公子的自然就被挤到小几下头去了。 相公子倚坐在角落里,瞧着本就苍白削瘦,这会儿倒更像是个被欺辱的可怜人儿了。 他捂着唇一阵猛烈咳嗽,只是任他快要将肺也咳出来了,那钟念月也没有看他一眼。 钟念月怎会有羞愧呢? 不仅没有,她还摸出了一副牌来,叫香桃陪自己玩。而洛娘不会么,那便手把手地教就是了。 她一边按着洛娘手上那张牌,同她说这牌如何妙用,一边又头也不抬地与相公子身边唯一一个小厮道:“你家公子咳得这样厉害,你不心疼么?” 小厮道:“自然心疼的。” 可您不是把东西全给人占完了么? 钟念月道:“既是心疼,为何还不堵上他的嘴?可别叫他咳昏过去了。” 小厮:“……” 世上竟有这般比我还恶毒的人! 相公子震惊地望着她。 小厮干巴巴道:“这咳嗽如何堵得住呢?” “你见过发羊角风的么?拿着东西垫住舌头,堵个结结实实就是了。” 听她说得这般情真意切,相公子这下连咳也咳不出来了。 钟念月玩了小半个时辰的牌。 那厢晋朔帝等不到她,便垂下眼眸,唤了个人来问:“姑娘人呢?” “在、在那个真宣平世子的马车里。” “是吗。”晋朔帝只说了两个字,便没有再出声。 这厢相公子也忍不住了,出声问:“你在我的马车中停留,陛下会如何想?” 钟念月顿了下,道:“会生气罢?” 你知道就好。 相公子抿了下唇,旁敲侧击地提醒道:“那你还不回去?” 钟念月想了想:“我回去作什么?陛下生气,自是生你的气。” 相公子:“……” 倒左右都是他来背锅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 相公子面色控制不住扭曲了一瞬,才又生生扭回去,恢复了那般病弱的模样。 这便是晋朔帝的作风么? 心上无人则已,一旦有人,便万般都是她好,千般都是旁人的错?真如苏倾娥所言,这钟念月的耳边风,真强横到了这般地步? 相公子忍了又忍,柔声问道:“往日里,陛下就不曾生过你的气吗?你该要知道,帝王恩总是有限的。若是消用得多了,没准哪一日就没了。” “不曾。”钟念月的回答凝练而有力。 相公子实在是……实在是从未见过她这般人! 理直气壮、大方坦荡,将骄横都写在了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旁人因帝王恩战战兢兢,她倒浑然没有知觉! 如此行了半日下来,相公子已是生不如死。 他知晓晋朔帝不是好骗的,所以来前先服了一味毒药,药减半,药性自然也大减,只是使他短日内虚弱多病罢了。 所以,这病是真病。 他如今失了毯子,失了腰枕,栖身于犄角旮旯之中,浑身骨头都像是要被颠碎了死的。 他渐渐禁不住怀疑,自己选择用这个身份回来,是否是一桩大大的错事。 若非那时畏惧晋朔帝的莫测手段,他又怎会主动投上前,企图来个灯下黑呢? 早知如此,还不如接着掩面潜伏…… 相公子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 他虽然日日浸在血海深仇里,可从来都是衣食无忧的,底下人将他伺候得极好。他那养父也愧对于他,明明身份不低,在他跟前却要低头垂目……世间女子也多喜好他伪装出来的模样,除了在晋朔帝跟前,他素来无往而不利。 只今日又遇着了个钟念月…… 相公子冷静些许,换了个法子接着相劝钟念月。 他道:“陛下待你极好?” 钟念月:“嗯。” “那你便忍心离陛下而去,叫陛下心头不快?是陛下待你还不够好吗?”相公子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钟念月敛住了眼底的光华。 自是好的。 钟念月没有将情绪外泄,更不屑与相公子说起自己与晋朔帝的事,她只笑道:“你说得有理。” 于是她卷起帘子来,道:“去请陛下一并来这里坐着罢。” 相公子:“……” 晋朔帝是什么人? 披着君子皮罢了。 如今连这层皮都不披了,就更不会肆意顺从一个女子了! 那禁卫却是应声去了,仿佛从钟念月口中听见什么没有道理的话都不觉得奇怪似的。 相公子愣了愣。 这些个冷冰冰的皇宫中人,何时起变了这样多了…… 他们该是不知变通,只听皇帝一人之言,冷酷狠辣又无情…… 就相公子发怔的这段时日里。 晋朔帝将面前的书一卷:“念念要你来请朕?” “是。” 晋朔帝:“倒还有三分良心。” 等到队伍中途歇息时,晋朔帝便缓步行至了那马车前,帘子一掀,挤进了那本来不大宽阔的马车。 相公子如今是真真被挤进角落里去了。 当着晋朔帝的面,那比钟念月在还要难受。 我只是叫你回晋朔帝那里去! 你却将晋朔帝也唤来了! 相公子实在咬牙又切齿,一时竟不敢随意再开口了,否则只怕钟念月又做出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来。 晋朔帝来得低调,并未有多少人留意到晋朔帝已经从车辇中下来了。 孟公公还坐在那马车的车辕上,他高声道:“起驾。” 不多时,车马便又往前行了。 “再行上半日,便又要抵下一个县了。”晋朔帝似是有意哄着钟念月,便低声道:“此地有几样特色糕点,是别处少有的,我们不在此地过夜,但可以买些吃食留在身上……” 晋朔帝话音方落,只听得几声“咻咻”,如风声,如什么划破了半空。 钟念月眼皮一跳,听得有人嘶声吼道:“有刺客!” 瞬间车马一乱。 钟念月飞快地抬手去掀帘子,想要瞧瞧是个什么情况,晋朔帝却是面色一变,按住了她的手背:“念念别动。” 外头兵戈声起。 马儿嘶鸣。 有人还声嘶力竭地痛呼了一声:“陛下!” 等再掀起帘子来时。 御辇的车架上钉了无数支箭。 禁卫已经杀入左边的稀稀落落的林间,刺客应当是死士一般的角色,他们知晓躲藏不住,于是殊死一搏,直到人头落地,方才消停了战局。 两个官员颤巍巍地跪在那御辇前,只当晋朔帝还在其中,再度悲呼一声:“快,快,陛下……” 钟念月捏了下指尖。 身后却是贴来一人。 晋朔帝紧挨在她的身后,像是要将她圈在怀中一般,他垂眸看着她,道:“念念又救了朕一命,朕此生无以为报,只有以一生换之了。” 钟念月瞪眼瞪得久了些,她忍不住眨了两下,觉得又酸又痛。 晋朔帝见她不出声,便又换了句话,继续同她道:“念念不必瞧了,不是什么大事,等收拾收拾,再抵达了县城,那时天还未黑,一样能买到那些糕点。” 此时那厢有几个人将孟公公从马车车底翻了出来,想是出事时,孟公公眼疾手快,直接翻了下去。 只是纵使是这般,钟念月也见着他身上有一支箭。 那箭羽乌黑,瞧着好似淬了什么毒一般。 钟念月眼皮一跳,本能地揪了下晋朔帝的袖子。 她今日头一回咬牙切齿,又怒又有一分怕。 她一口咬在晋朔帝的虎口上,只是这人兴许是早年练箭练得多,虎口处便有一层薄薄的茧,咬下去倒跟咬不动似的。 她更气得磨了磨牙。 晋朔帝指尖骤然蜷起,目光落在她头顶发髻上,强忍住去摸的冲动。 只听得他的念念怒道:“谁同你说这个了?陛下就不觉得后怕么?若是方才陛下在那车辇上呢?” 晋朔帝笑道:“有何可怕?朕还未即位时,便知与无上权势相伴的,是不绝不休的杀机。谁知哪一日会死呢?旁人会怕,朕却不会怕。也免得将来做个一心求长生成痴的人。” “只是如今却有念念怕我死了。” 不是朕。 是我。 正是因为晋朔帝一早便比先帝,还有无数皇帝,都更先看透了权势与生死。 他方才觉得,他心有念念,确实是一件对念念大不公的事。 应该更对她好些,再好些。 晋朔帝轻叹一声。 念念太心软了。 他都觉得念念好似落入他网中的小白兔。心下又觉得怜惜,却又想要更多。 此时相公子白眼一翻,当真恨不得从背后拔刀。 因着钟念月这一出,刺杀不成也就罢了。 他却还要在此地瞧他们这样亲热…… 第79章 抢人 第七十九章 武安卫跳上车辇, 又跳下来,大臣对着真切地哭嚎几声,仍旧不见车辇里有动静,他们方才迟疑着顿在了那里。 禁卫将孟公公扶住, 太医拎着药箱, 顾不得路上些许泥泞带来的腿脚不便, 小跑着到了跟前。 他微一傻眼, 焦灼又惶然地问:“陛下呢?” 钟念月此时挣开了晋朔帝,跳下马车,缓缓走近了孟公公。 三两禁卫见状,连忙护卫在了钟念月身旁。 哪怕刺客皆已伏诛,他们也不敢轻易放松。 “孟公公可好?”钟念月低声问。 孟公公听见声音,勉力打起了精神, 朝着钟念月看了过来。 他面上闪过两分受宠若惊之色, 忙道:“奴婢尚好、尚好……快, 快些回马车里去, 外头到底、到底不大安全。” 钟念月盯着瞧了瞧。 原来那支箭是插在了孟公公的小腿上,那血浸透了底下的裤子,染得深了, 也就成了乌黑色。 那日别馆中,香桃惊慌喊了一声“人头”,她嗅见那血腥味儿, 倒也不见有多害怕。只是今日,不见露出来的伤口, 都叫那薄薄衣料盖住, 她却眼皮直跳起来, 连带胸口都是“咚咚”的。 “莫说话了, 太医且先瞧瞧。”钟念月定了定神道。 太医自然不会怠慢。 孟公公可是陛下身旁的头号红人。 只是孟公公遭此大罪,却还要先顾着钟念月的安危,反令人多有侧目。 孟公公被抬到了一小片空地上去,他们将他按平了,烧了热水,将刀子烫得见红,而后才开始为他拔箭。 钟念月不大敢看。 她但凡看见这样的场景,都会有种刀子切身落在自己身上的代入感。 钟念月返身回到马车里,晋朔帝还伸手扶了一把她的手腕。 他低声道:“念念不必忧心。” 钟念月胡乱点了下头,将目光落在了相公子的身上。 怎么?终于吓着她这混世魔王了? 还是她猜到与我有关,因着一个阉人受伤,便对我生出了怒意? 相公子眸光微动,心下念头百转。 钟念月很快便收起了目光,她低声道:“要拔箭头了,也不知会疼得多厉害……” 晋朔帝低声道:“念念不要看。” 他说罢,还抬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只这么片刻的功夫,外头便骤然响起了一道惨叫声。 似是从孟公公的喉中发出来的,便是被堵住了口舌,也压不住那喉咙深处的痛呼。 相公子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下。 倒也算听了一声惨叫…… “啊!”然而下一刻,相公子自己的喉中便也抑制不住地喊出了声。 他低头一瞧。 少女那纤细白皙的手指,正拧在他的手背上,只揪住那么一小块儿的软肉,且拧得用力,生生揪出了一道紫红的痕迹来。 疼疼疼…… 相公子从不知,这女子掐起人来,还能疼到这种地步,几与刀剑入肉相媲美! 相公子的脸色定格在了一片青白难看之上。 “公子,公子怎么了?”小厮大呼小叫地出声。 引得洛娘与晋朔帝都朝他看了过去。 洛娘因着视线受阻,加上惊魂未定的缘故,并未看出个名堂来。 倒是晋朔帝,一眼就落在了相公子的手背上。 晋朔帝登时便皱了皱眉,落在相公子身上的目光变得幽暗深沉了些许。 相公子也不知是疼得厉害,还是出自本能,竟是打了个寒噤。 随后他才从喉中挤出声音:“你……掐我作什么?”语气听着分外虚弱又幽怨。 借此才压下他胸中的怒意不快。 钟念月此时还被晋朔帝捂着眼睛呢。 她头也不回地轻声道:“我方才说了,我怕见得那般拔箭的血腥,惨叫听着都怕……” “那怎么……怎么掐我呢?”相公子再度虚弱发问。 不该是掐晋朔帝么? 他几乎都要疑心,钟念月此举是故意为之了。 钟念月缓缓松了些力道。 相公子那处皮肤已经有些发麻,麻得松开后一时都没什么知觉。 钟念月轻拍了下他的手背。 相公子的手本能地颤了下,那知觉好似也恢复了些,少女的指尖又软又滑,还带着一点温热…… 相公子短暂地思绪飘忽了一瞬,便听得钟念月低声缓缓道:“自是因着舍不得掐陛下啊。” 相公子:“……” 晋朔帝禁不住挑了下眉尾,心下的不快都去了三分,更忍不住想要掐掐钟念月的脸。 小姑娘口中说出来的话,惯是一句比一句更动听的。 便是这般无理取闹的话,也都是透着满满甜意。 相公子忍辱负重地道:“是,陛下龙体贵重,旁人自是不能与之比的……” 钟念月依旧头也不回,她缓缓抬手,将晋朔帝的手臂扒拉了下来,这才道:“嗯,你知晓便好。下回若是再有刺客,纵使身子骨再弱,你也该挡在陛下身前才是。此乃为臣民的本分。” 相公子面皮抽了抽,他垂首,盯住了自己手背那道痕迹。 若非如此,他怕自己才没几日就维持不住面上装出来的病弱怯懦了。 他低垂下的目光阴沉,笑声却仿佛带着少见世事的天真,他柔声笑道:“嗯,下回你也要护着陛下么?” 钟念月摇摇头道:“我若受伤,陛下是要心疼的。” 那我便无人心疼了,我就该挡在前是么? 相公子忍不住瞧了瞧洛娘。 ……倒也,确实。 洛娘如今是万不会心疼他的了。 相公子一时捂着胸口,只觉得实在闷痛得厉害。 他突然有几分担忧。 只怕随着这队伍多走上一些时日,不会因着为晋朔帝挡下刺杀而受伤,也未必会因晋朔帝识破他身份而死,倒极有可能会被钟念月气个生不如死。 晋朔帝这会儿已经将目光从相公子身上完全收回来了,他低笑了一声道:“是,念念若是受伤,朕会心疼的。” 相公子听他二人,你来我往。 这个温柔宠爱,那个骄横回护,你倒好似鸳鸯一对儿了。 他却只觉得这胸中满腔抒发不出去的躁郁不安。 怎会如此呢? 相公子心想。 坐在皇帝的高位上,上头有不慈的生母,身侧是蠢笨的宫妃,底下还有狠毒不成事的儿子,朝野还有乱-党时刻觊觎着他身下的位置…… 晋朔帝该是高处不胜寒的啊。 他该如数年前一般薄情冷酷,在这世上不似个活人一样啊…… “陛下。”这时候马车外来了个回禀的禁卫,他道:“刺客七名,皆已伏诛。身上并无信物线索,但有一模一样的刺青。” 当面汇报。 杀人猪心哪。 干得好! 钟念月当即转头看了相公子一眼,觉得心中的烦闷愤怒去了许多。 而相公子叫她这一看,便忍不住多想了些。她瞧我作什么?当真是堪破我身份了? 兴许是他有着疑心病的缘故,便总觉得钟念月这一眼,好似还带着嘲讽。 马车外的禁卫此时又道:“陛下,孟公公身上的伤已经处理完了。” 晋朔帝应了声,叫人从外面打起帘子来,随后他一撩衣摆,缓缓下了马车。 “念念随朕一起。”他道。 钟念月也怕再出事,这时候不管她有什么心思,都不能分不清轻重。 于是她跳下马车,利落地跟上了晋朔帝。 “洛娘也一并吧。”她道。 洛娘抿唇一笑,欢欢喜喜地跟了上去。 相公子眼见着那帘子重新落下来,胸口梗着的那口气才舒缓了些。 他好好的密不透风的马车,被东掀一下,西掀一下,当真是半点隐-秘也没有了! 只是…… 相公子望着洛娘离去的背影。 倒是无情。 尤其是与方才钟念月那番回护晋朔帝的话一比较起来…… 相公子沉下脸。 岂不衬得他远远不如晋朔帝! 如晋朔帝这般伪君子,尚有真心以待之人,他有么? 相公子头一回思量起了这个问题。 这厢晋朔帝一现身,众人才惊觉,原来陛下早早到了另一辆马车上去。 “陛下英明,早有准备!” “叫那些个贼子的盘算落了空,大善,大善……” 几个臣子争先恐后地出声相捧道。 晋朔帝回头看了一眼钟念月,道:“多亏念念将福运也分了朕一些。” 众人愣愣望着钟念月。 心道真有福运之说吗? 一旁的禁卫会意,出声道:“正是贵人早早将陛下从车辇中请了出来。”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那倒是好一个阴差阳错! 晋朔帝领着钟念月到了孟公公的跟前,孟公公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他道了声:“陛下……” 面上流露出一分感动之色来。 旁人哪里敢劳动陛下来探望呢? 钟念月见那箭已经没了,如此瞧着就没有多可怖了,她轻轻松了口气,低声道:“这样的伤恐怕轻易挪动不得。” 孟公公忙道:“无妨无妨,奴婢怕误了事。” 钟念月想了想,是怕误了及笄的事么? 她倒是无妨的。 心道,再迟几个月才好呢。 钟念月笑道:“公公且歇着罢,我是不急的,陛下说是么?” 晋朔帝顿了下,盯着她的面容低低应了下:“嗯。” 孟公公自然更是感动不已。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姑娘的及笄宴有多么的重要了! 孟公公心下直叹,莫怪陛下了,谁人能不喜欢钟家姑娘更多一些呢? 晋朔帝应了声“嗯”后,众人便原地安营扎寨,歇一歇再往县城赶。 所幸因着陛下亲自出巡,太医带在身边的药材便分外齐全,还有几个药童相辅。这才免了受伤之人的性命之忧了。 当夜孟公公发了一回高热,咬牙熬过来了。 翌日宫人将他扶起来,他还禁不住同晋朔帝道:“今日遭这样一回罪,老奴便忍不住、忍不住想起了姑娘当年……那时姑娘年纪那样小,连着疼了几日,老奴今个儿才尝到那滋味呢。” 他心道,我这个又算得了什么呢? 晋朔帝低低应了一声:“嗯。” 她看似懒怠,实则心性坚毅。 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是她名正言顺该享的。 …… 荒郊野外到底不如县城的环境好,如此缓了一日,他们便立即启程了。 孟公公由人抬着,倒也不至于崩开伤口。 钟念月仍旧会与晋朔帝一同坐相公子的马车,弄得相公子苦不堪言。 钟念月是这样想的。 既你是乱党头目,你总要顾惜自己的性命吧? 此后队伍中又遭了一次刺杀。 只是相公子这马车依旧稳稳当当,马车车壁外头,连一点的痕迹也没留下。 钟念月与晋朔帝,谁也没有急着去戳穿相公子。 相公子自己反倒渐渐生出一分焦灼,心中直暗骂一帮蠢货,便是装也该装一装……频频刺杀其它马车中的人,却唯独不动他这驾马车,这不是生怕别人不疑心他吗? 也不知道他走后,如今是谁在分管这等事务,若是回去了,定要将这蠢货拎出来,仔细扇上二十个耳光。 这队伍一日接一日的,到底是离着京城渐近了。 青州的消息,与行路途中的消息,也都先后传回了京城。 “青州事了了。”朝臣们暗暗松了口气。 “也只有如陛下这般爱民如子,才不顾龙体贵重,亲自前往救灾……” “只是下回诸位还是应当劝一劝陛下,这回程途中便胆敢有人刺杀。陛下乃是美玉,怎能与那等顽石相撞呢?” “不错不错。” 朝臣们一边心下禁不住真诚佩服,一边也思量着下回要做个谏臣。 宫里不久也听闻了消息。 他们都心知这是晋朔帝特地让他们听的。 他们从未疑心过晋朔帝能平安归来……晋朔帝此人,瞧着是个温和性情,行事却是雷霆手段。 只是众人听了消息后,或欢喜或忧虑,心情各自不一。 惠妃从太子口中知晓,钟念月不在钟家,甚至可以说,她不在京中。 连三皇子也被陛下带走了。 她原先的算盘落了空也就罢了,她怕只怕,陛下带着钟念月一同出行了……此去没有旁人阻挠,如此孤男寡女日日相对,感情岂不进步神速? 惠妃可实在不想要,等陛下一归来,便趁着钟念月及笄之机,赐下一道圣旨,封她为妃…… 与惠妃的焦虑全然不同,庄妃,还有大皇子的生母敬妃,她们都禁不住欢喜了起来。 “你说我儿竟能独揽一方事务,还得了百姓争相谢恩?”庄妃喜不自胜,“陛下,陛下待瑾儿真是好极,好极!” 她虽然并不在乎什么百姓夸赞。 外头暗地里议论她儿子恶毒愚笨的人众多,她原先并不在意,觉得这些人左右不敢议论到她面前来。若是到了跟前,谁敢提呢? 谁提,她便求陛下斩了谁! 可如今狠狠打了他们的脸,却也实在叫人扬眉吐气了! 比斩了他们还要来得扬眉吐气! 庄妃欣喜道:“定是他表兄没少助他,来人,赏余家上下……” “你们也去领些赏钱罢。” 宫人们自然也十分欢喜,只觉得这宫中的气氛陡然变了,不再似过去那样,庄妃动不动便要发一通火。 敬妃宫中也差不多情景。 敬妃娘家不比庄妃,身家也不如她丰厚,占只占在她最早进府,比陛下都要年长几岁,后又是头一个诞下皇子的,在宫中过得倒也不差。 她知晓此去大皇子办了个剿山匪的大差,于是也高兴得赏了不少东西给宫人。而娘家,她倒是没有派人去走动一趟,怕惹了闲话。 常年紧闭的太后宫中,也有人跪在跟前悄悄复述了前头传来的消息。 “你说永辰县中斩杀了几个不作为的县官?” “是。” “你说交江县中,有一神女,自称幼时便能通神佛,佛经倒背如流?” “……是。只是她只在交江县出现了一日便不见了,此后……”回话那人顿了顿,干巴巴道:“此后便没少挨百姓的骂。他们都说她不是什么神女,只是骗子。之后不知为何,兴许是别的县也听闻了消息,便严查起了各个僧人。引得寺庙一时惶惶。” 太后本是牢牢倚着椅子,懒怠虚弱的模样。 此时却一下坐直了身子。 只听得“啪”一声响,手中的珠串断裂碎了一地。 佛、道,于世人来说,是敬仰膜拜的存在。 可于皇帝来说,不过是他教化世人,巩固政权的政-治工具。 历史上从来不缺弑道撑佛的皇帝,如先唐女帝时,便佛教鼎盛。 也不缺灭佛兴道的皇帝,如北魏、北周时。 她信佛,向佛。而如今,晋朔帝也借题发挥,终于要将他那利刃朝她这个生母挥出来了吗? 太后垂眸道:“可莫要让哀家发现,这个胆敢装成神女的人是谁……” 底下人暗暗打了个寒噤。 若是发现了……想必是扒皮拆骨等着那“神女”罢。 …… 一转眼。 钟念月一行人距离京城,便仅且只有五日的路程了。 他们在临近的县城又暂且歇了歇脚。 众人皆被漫长的路途折磨得生出了几分疲惫,只是心中惦记着京城不远了,这已经算得是天子脚下,于是方才多了几丝放松。 钟念月小憩一觉起来,先去瞧了一眼孟公公。 孟公公已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身子瘦弱了许多,将养些时日便能好。 孟公公目送着她离去,笑道:“姑娘可要寻陛下?陛下方才到街上去了,兴许是给姑娘买吃食去了。” 钟念月听得怔了下。 亲自去买来给她吗? 钟念月回院子坐了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戴上了帷帽,起身往县衙门外走去。 她身边带了两个禁卫,丫鬟就没有带了,免得外头遇上乱子,不好跑。 钟念月找了会儿,没能在街上找见晋朔帝的身影。 罢了。 且回去等着吧。 钟念月转过身,却是惊鸿一瞥间……她急声道:“你去,去跟上那个女子!” 禁卫应声去了。 钟念月按了按眼角。 是她眼花了么? 她觉得自己好像见着朱幼怡了! 不过钟念月到底谨慎,没有贸然跟上去,就怕有人知晓她与朱幼怡的私交,故意骗她进什么巷子。 那些电视剧里可爱演这样的桥段了。 所以她只派了个禁卫去探。 钟念月在原地站了会儿。 身后来了一辆推车,那人一路推来,高声道:“让让!让让!” 两旁百姓便都分出了路给他。 钟念月也往旁边退避了些。 那推车便畅通无阻地继续向前。 只是方才与钟念月擦身时,钟念月突地觉得腰间一紧,有人抓着她,将她整个捞了起来。 那人大手将她的脸一捂。 莫说出声了,钟念月刹那间几近窒息。 可恶! 怎么还带光天化日之下抢人的!</p> 第80章 失踪 第八十章 来人应当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钟念月刚被捞起来, 就被结结实实地按在了马车的坐板上,脸朝下那种。 我跟你讲。 你完了。 钟念月生气地扬了扬眉。 你杀了我这个人可以,但是不可以□□我的脸懂吗? 斜里伸来一只手, 揪着钟念月脑袋上梳的发髻揪揪, 把她的脸抬了起来, 只听得那人笑道:“主子说, 要当心见了她,生出怜香惜玉的心思来。我倒要瞧瞧,长得是个什么倾国倾城模样, 谁见了都得打动不成?” 钟念月这会儿已经气得在心底骂完她全家了。 你杀了我这个人可以, 但更不可以揪我头发你知道吗?你知道头发多宝贵,秃头多可怕吗! 换过去我要是让你薅秃了, 还能植发! 这里有植发医院吗! 那人说着说着,便陡然顿住了。 她的目光钉在了钟念月的面容上,顿了片刻,方才道:“瞧瞧, 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呢。”语毕, 她就变了脸,狠狠威胁道:“可是再美, 一旦我这一刀下去,也就什么都没了, 你说是不是?所以聪明些,莫要喊出声。” 说话的是个身形强壮的妇人。 一个男子的声音跟着响起:“说这么多做什么?她要是敢叫,你剁她一根手指不就是了?” 妇人挑眉道:“只怕你若见了她,就下不去手了。” 男子不屑地笑了一声, 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他们的马车往前疾驰而去。 禁卫在后面抢了别人的马, 跟着追了上去。 只是没跑出多远。 “嘭”的一声巨响。 他们所在的马车被撞得向一旁歪了歪, 连带着掀翻了两个摊子。 男子怒道:“谁?” 一边将帘子掀了起来。 钟念月被那妇人紧紧压着,艰难地扭头看了一眼。 只见另一辆马车,从一旁的小巷子行出来,与他们撞上了。那马车的车帘掀起,里头露出了相公子那张脸。 相公子一手扣住了马车的车辕,高声喊道:“大胆!哪里来的贼人?你们可知她是谁?还不放下她?” 男子顿了片刻,随即冷笑道:“英雄救美?” 此时禁卫已经当街拔刀,上身往前一倾,一刀凶猛地砍向了车框,试图以此阻断他们的脚步。 妇人道:“愣着作什么?将他一并带走就是了!” 男子应声,钻出马车,揪住相公子的领子用力一提,就将人提到了他们的马车上。 相公子气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怒骂他:“狗东西!当心要了你的命!” 他那小厮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喊:“公子……来人啊!” 此时禁卫抽刀再砍,却因着道路狭窄,他身下的马还停在原地,人却被带飞了出去。 他脸色大变,拔刀,牢牢攀住了马车车辕,再劈砍出去。 刀刃深深切入那男子的手臂,血液溅了车夫一脸,车夫喉中发出了一声尖叫,男子怒踹禁卫一脚,捂着手臂催促道:“快,快!” 话音落下,男子一脚踹在那马屁股上,马儿仰天嘶鸣一声,疾驰而去。 彻底将禁卫甩下了。 那马车一路横冲直撞。 因着这里近京城,素来少有这样的事发生,一时间众人都仓皇无措,只能匆匆让出路来给那马车。 街上骚动越来越响亮。 晋朔帝从路边一间铺子缓缓走出来,掌心托着一物。 他缓缓皱眉:“出什么事了?去瞧瞧。” 他身边的护卫领命,立即翻身上马,疾奔向一街之隔的喧闹所在。 等那护卫再回来时,身后还跟了个禁卫。 禁卫一瘸一拐地到了近前,等见到晋朔帝,他连抬头多看一眼也不敢,“噗通”就先跪在了地上:“陛、陛下……” 他心知自己今日怕是完了,喉中艰难地挤出声音道:“姑娘……姑娘方才出了县衙,想要来寻陛下,才行至街上,却有人胆敢白日抢人……陛下,姑娘被人绑走了!” 晋朔帝的步子顿了顿。 四下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一时间无人敢开口。 禁卫趴伏在地上,禁不住打了两个哆嗦。 他张了张嘴,想要再唤一声“陛下。” 晋朔帝开了口:“在前面领路,再将当地知县带过来。” 他的口吻听着一如既往的平稳,没有多余的情绪,禁卫听得心里一怔,一时之间生出陛下似乎也并不是很生气的错觉来。 禁卫小心抬起头,这才瞥见了晋朔帝的神色。 他面上的温雅之色已经消失殆尽了,只余下无尽的冰冷。 “让史成带兵过来。”晋朔帝垂眸看向他:“蠢货,刚绑了人时,你就该立时取了腰牌,去叫守城卫将城门闭上。” 禁卫闻声,不由再度重重叩头,直将头都磕破了,这才爬起来,满面羞愧地在前面领路。 “将此地围起来,不许任何人再出入。”晋朔帝说罢,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走到了那条街上。 史成很快赶到了。 街面上此时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只余下那中心最为显眼的一驾马车,还有马车前断开的木头,以及一些被打翻在地的果子点心,它们被踩得泥泞一地,在地面上留下了黑红的污迹。 不是血,却比血还来得扎眼。 因为几乎能让人清晰联想到,当时的场面该是何等的慌乱与拥挤。 史成看得眼皮一跳,跪在了地上:“陛下,臣已经命人从各个城门,顺着车辙搜寻去了……” 晋朔帝面色依旧没有变得好看起来,他淡淡道:“朕往日就是这样教你们的?到了一个地方,就该让这个地方每一处都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 “是、是……只是想着没两日就要到京城了,这才,这才有了疏忽。” 晋朔帝没有出声。 此时有人将相公子那个小厮从马车里带了出来,小厮脸色发白,两股战战,又哭又喊道:“陛下,陛下!世子也被带走了……” 晋朔帝神色不明地说了一句:“是吗?” 越是简短,越叫人畏惧。 小厮吓得一时把哭喊全都咽了回去。 “带下去,仔细问话。”晋朔帝道。 于是那小厮很快被拎下去了。 被带下去的时候,他忍不住抬头朝晋朔帝看了过去,恍惚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啪”的一声轻响。 只见晋朔帝紧攥的手指松了些力道,几颗剔透晶莹的珠子从指缝间摔落地面。 ……会死很多人吗? 小厮的脑中骤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一旁伺候的宫人,低头看了看地上散落的珠子,忍不住低低出声:“陛下……” 晋朔帝神色不变,缓缓往回走。 他走回到了出来时的那家铺子。 经由这么一番折腾,那铺子的老板也是才知晓,跟前这位客人竟然是当今皇帝。他惶惶然,正要往下跪拜,只听得晋朔帝冷淡地道了一声:“重新再选一次罢,先前那串禁步碎了。” 老板讷讷抬头:“……是、是。” 他禁不住想,那是要送什么人呢?是送那个在街上引起轩然大波的人吗? 这厢相公子被丢在了钟念月的身旁。 那妇人也终于松开了钟念月,连忙奔到男子的身旁去,为他包扎手臂上的伤口。 相公子连咳了三声,道:“没想到,这回却是我与你一并被绑走了……你怕不怕?” 钟念月终于坐直了,她磨了磨牙:“不怕,我只是有些生气。” 相公子问:“气什么?我知你身份贵重,叫人绑走,定是心有不甘,但你放心,我会想法子……” 不等他将话说完,钟念月突然转过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有那么一瞬间,相公子有种跟前的少女勘破了一切的错觉。 但一转念的功夫,他便听得钟念月怒声道:“她揪我头发……” “……” 钟念月认认真真道:“我知他们绑我,定是有事求。” 相公子:“所以……” “所以若是等见了他们的首领,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只是……要将她的头发也揪一揪。” 妇人未曾想到有这么记仇的人,她回头看了钟念月一眼,眼底还真生出了一分忌惮,而没有出声叱骂钟念月。 钟念月见状,眼底掩去了微妙的光。 妇人的态度有异。 是因为多了个相公子吗? 钟念月才不信相公子会真情实意地来救她,做那番姿态,不过是给其他人瞧见,尔后名正言顺地跟着她罢了。 想到孟公公腿上的箭伤,再想到被毫不留情派出来的洛娘,钟念月不吝于用最恶毒的想法去揣测相公子。 相公子此时面色古怪了一瞬,他道:“你不想逃吗?怎么还想着要见人家的首领?” 钟念月微一蹙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摆:“你瞧我这娇滴滴的模样,逃得掉吗?” 相公子难得见她这般模样,当下便顺水推舟地道:“我到底是个男儿,我会为你想法子的……你莫怕。” “你这样说,不怕他们杀了你吗?”钟念月低声问。 相公子见她仍旧低眉垂目,分外动情地道:“怕自是怕,可男儿生来,责任便比女子多一分。我虽身有重病,但也更有一腔傲骨……” 你这话净放屁。 钟念月在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嘴上倒是没有说什么。 她似是真被他感动了一般,她微微瞪大了眼,因为瞪得久了些的缘故,眼底都浮动起了一点水光,面容瞧着愈加动人了。 她哀声道:“若一会儿他们听了你要逃跑的话,一怒之下,将你绑起来,叫马儿将你踩成了两半,我一定会为你掉两滴眼泪的。” 相公子:“……” 妇人此时与那男子对视一眼,也觉得再往下装是不大合适了。 他们哪敢杀相公子呢? 但绑是得绑了,不然就明摆着他们是一伙儿,故意下了个“英雄救美”的套。 妇人回过头,狞笑一声,从马车里抽出了绳子。 “好生猖狂的小子!我管你有多少怜香惜玉的心,今个儿都给我收起来罢!”说罢,她就弯腰去绑相公子。 这点苦头……也不算什么。 演戏自是要演到底。 相公子面露怒容,与那妇人道:“恶贼,休敢无礼!” 妇人勒紧了绳子。 双手轻颤着默念了一声“恕罪”。 只见那绳子深深勒进了肉里,皮白的相公子,脖颈间立马就留下了一道红痕,看着有几分凄惨。 相公子不屈地抬起头,正对上钟念月的目光。 钟念月正在看他。 是那种楚楚可怜,却又说不出的奇异的平静的目光。 相公子甚至有点,她仿佛在看一出戏的错觉。 此时他听得钟念月叹了一声:“你瞧,你骂都骂不过她,更别提救我了。” 倒还要怪我弱了??? 相公子的表情裂了裂,演下去和让她看看我真正的实力,两个念头在脑中好一阵盘旋。 那妇人此时背对着他们,倒是禁不住缩了缩脑袋,有点儿畏惧,但又有点受宠若惊。 我怎么敢比相公子强呢? 但这小丫头竟真敢说我比相公子要厉害。 这滋味儿可真稀奇。 这绳子一绑就是大半个时辰。 相公子身上那红痕都越勒越明显了,他额上滚落大滴的汗珠,时不时朝钟念月望上一眼。 钟念月柔柔地指着妇人道:“她着实吓人,我不敢给你擦汗,你便忍一忍罢。” 相公子一时语塞,实在不知这一出究竟是来折磨谁的。 车轮滚滚向前,又行出去几步。 相公子脑中骤然明白过来……会不会,早在他以宣平世子的身份,回到晋朔帝跟前的时候,这钟念月就已经识破他是相公子了? 她当真如苏倾娥所说,是个骄纵的,惯会撒娇,与人告状,靠着一张脸来诱-哄人的花瓶美人么? 相公子眼眸变幻,心底很快便有了决断。 他虽瞧不上女子能有多大本事,但若是真摆在了眼前,他也不会自欺欺人,依旧妄自尊大。 既然钟念月不吃这一套温柔动情的…… 相公子重新抬起脸来,眼眸冰冷,他厉声道:“梅娘,给我解了绳子罢。” 妇人愣了愣,犹犹豫豫地转过身,给他解了绳子。 钟念月倚着角落,似是个柔弱而无缚鸡之力的美人儿,她一抬眸,都是说不出的美丽动人。 她问:“你这是给她下降头了么?她这么听你的?” 相公子此时挣脱了绳子,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他抬眸看她,问:“钟家姑娘明明已经勘破了,还故作不知,以为耍着我好玩么?钟姑娘知道这个中代价吗?” 我还没问你知道绑我的代价吗? 你以为我怕死吗? 我可不怕。 钟念月还认认真真地想了下,要是死在这儿,相公子到时候得被怎么大卸八块…… 虽然这样想有些不大好,可她若真死在这样的时候,没准儿比答应了晋朔帝给他做小老婆,还要在皇帝的心中来得更刻骨铭心。将来钟家可保数年无虞了。 这不怕死,自然也就无畏了。 于是钟念月点了下头:“嗯,好玩。” 相公子气笑了,他紧紧地盯住了钟念月:“我真想扒开你的皮囊,瞧瞧你的心肝该是什么模样的,是不是与我相同的?你当真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女子。” 于相公子来说,这一辈子见过的女子只分作两类。 一类是像他娘的女人,一类是其他不值一提的女人。 如今却独独多了一类出来。 这一类有个名字叫钟念月。 …… 梅娘几人带着钟念月,径直奔往了京郊。 他们要隐匿在此地,打的就是灯下黑的主意。 而这时候,因着闹了这样大动静的一出,钟念月失踪的消息,也自然就传到了京中。 “正该要及笄,却就要死在外头了?倒真像是上天都在助我。”</p> 第81章 生母 第八十一章 钟念月丢了的第四日, 钟随安与三皇子也都得了信儿。 因着各自手头的事务不等,他们出发较晚一些,此时离着晋朔帝一行人, 还足有小半月行程的距离。 钟随安此行身边带了一个长随。 那长随跟随他已久, 早从钟随安为了钟念月,惩处了身边胡乱说话的书童后, 伺候钟家公子的下人们便都知晓了钟念月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这一得信儿, 长随便当先变了脸色, 他仓皇道:“这、这如何是好?公子, 咱们今日快些上路, 一路疾行赶回去罢!” 钟随安面色冰冷,但却出奇地冷静。 他稳坐在那里,手中扣着一只茶杯, 因为他紧攥的力道太大, 茶杯里的水都晃了晃。 “不。”钟随安道, “不要疾行。相反,我们还要尽量地放缓速度。” “公子为何?” “有陛下坐镇,临近的县城显然已经搜寻过了,我们赶过去也无济于事。只怕贼人挟着念念, 连夜往外逃窜,……我们要行得慢一些, 沿途搜寻。” 长随恍然大悟:“是是,公子说的是!” 钟随安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低声道:“取纸笔来。” 他不仅要一路搜寻留意妹妹的下落, 还要写信回家去, 务必安抚住父亲母亲。 另一厢。 却说上回余光自恃表兄身份, 试图用钟念月一样的法子来修复自己在三皇子心中的地位, 谁料反惹怒了三皇子,被三皇子招呼了几拳,一拳拳还净是打在了脸上。 若是在京中,余光自然可寻族中长辈哭号诉苦,要不了两日,庄妃就会寻三皇子去说话。 可如今么,这里既没有族中长辈,也没有庄妃。 余光吃了这样的大苦头,面上又着实挂不住。 于是他开始装病了。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三皇子还真软和了一分,跑去探望了他,又给他请了大夫,问他是不是染了疫病了,还是昨天下手太重了,瞧着倒是很关心的样子。 余光就这样过了些时日的轻松日子。 直到今个儿。 马车突然猛地窜了出去。 余光毫不设防,一头磕在了马车车壁上,好家伙,那脸上的伤痕方才好了呢,这就又给磕了个包上去。 这还不算晚,打从这一刻开始,那马车就开始一路疾驰,颠得余光五脏六腑都快要吐出来了。 一旁的小厮勉强扶着余光起了身:“公子无事吧?公子?” 余光靠住马车,艰难地卷起车帘,大声问:“出了何事?为何无故狂奔?” 听说大皇子剿匪去了,难道是有什么匪徒来追他们了? “余公子请坐好了,说是前头丢了位贵人,三皇子得了信儿,脸色大变,说要赶紧着赶到京城脚下去呢。” “哪个贵人?”余光神色变幻。 总不会是晋朔帝吧?不不,若是他的话,此时恐怕都天下大乱了。 这时候三皇子骑着马从旁经过。 像是要从队伍后端,换到前端去。 余光连忙唤住了他:“殿下,谁丢了?” “钟念月。” 还有个宣平世子。 但三皇子一心只知钟念月扮成了宣平世子,也就直接把这个名号给忽略了。 “钟家姑娘?”余光面色微变,“她怎么会丢?她不是在钟府?” 三皇子心下已有不耐,只斜睨他一眼,心中暗自嘀咕道,表哥怎么这样蠢了?连钟念月都没认出来,还真当她是宣平世子啊? 三皇子随即不再看他,抬手一挥鞭,抽中了马儿的屁股。 马儿高声嘶鸣,冲了出去。 钟念月怎么会丢呢?谁敢绑她呢? 一片紧密的马蹄声中,三皇子略有恍惚地想。 她可不是好对付的人啊。 钟念月打了个喷嚏。 一时其余人齐刷刷地朝她看了过来,一个个目光冷厉,落在她的身上,似是恨不能扎死她似的。 “应当堵上她的嘴,当心惊动了旁人。”梅娘道。 手臂受伤的男子,梅娘称呼他为“武哥”。 武哥皱了下眉,但还是先请示地看向了相公子。 相公子已经被钟念月戳穿了目的,自然也就不再假惺惺了。 他与他们光明正大地走在了一处。 此时夜色沉沉,月光压在枝头,他们行在一片密林之中,那树影绰绰,密密麻麻、张牙舞爪,好似野兽正在展露自己的狰狞。 钟念月一下无端想起了晋朔帝。 若是晋朔帝在,他怕是又该要不急不缓地走到她的跟前来,抓住她的手腕,淡淡道上一声:“念念怕黑么?” 也不等她回答,他便会牵着她缓缓往前行走了。 钟念月及时压住了思绪,她抬眸看向相公子,嘴角一撇,讥讽地道:“我一个喷嚏就能惊动人了?连夜翻山越岭这蠢法子,才容易惊动别人呢。你见过有谁无故在深夜,穿得整整齐齐,有男有女,一个个穿梭在黑漆漆的林子里的吗?但凡是有谁往这边瞧上一眼,都要被吓得报官去了。如此藏藏躲躲,岂不是鼠首偾事之辈?” 这一番话,说得相公子的一干手下都是面色涨红,又惊又怒。 谁愿意被人比作老鼠? 更何况还是被这样一个柔弱娇气的女子瞧不上。 相公子神色不变,笑问:“那依你之见呢?” 钟念月掀了掀眼皮:“要抓我的是你们,干我何事呢?” “我还当钟姑娘要提议我们,光明正大地从城门而入。” 钟念月:“你是猪吗?” 相公子:“……” 钟念月:“猪才会听信这话。” 相公子面皮抽搐:“我等自然不是。” 钟念月:“嗯,那不就是了?既然说了你们也不会听,那我浪费口舌作什么?” 相公子实在忍不住,神情似怒似喜,哼笑道:“钟姑娘真是,半点也不怕啊。” “怕有什么用呢?”钟念月说罢,缩了缩肩道:“烦请你们谁人,脱件衣裳给我罢,这山林间有几分寒意,一会儿我就可不止是打喷嚏的事了。我体弱得很,若是一受风寒,你们怕是得请十个八个人来抬我走才行。” “你体弱?”武哥冷眼看着她,将她从头到脚如此打量了一遍。 相公子轻叹一声,他瞧了瞧钟念月,插声道:“她确是体弱。” 说罢,他定定看着她道:“我算是知晓了,晋朔帝为何将你养得这般娇气。” 钟念月心道那你可就想错了,没见着晋朔帝之前我就这副德行了。 相公子手底下的人倒是十分信服他的。 听他这样说,武哥便不情不愿地道:“我脱件衣裳给她便是。” 相公子看了一眼,笑道:“她那样娇气挑剔,你那衣裳,她怕是不肯要的。” 武哥扭头:“那梅娘……” 相公子却突地冷笑一声道:“她对女子也怜香惜玉得紧,只怕也是不肯要的。” 想是想到了洛娘背叛的事上去了,认定了是钟念月叫洛娘改变了主意。 相公子说罢,解了自己的外裳下来,递给了钟念月。 此时林中光线昏暗,只余一点月光。 月光洒落在钟念月的面庞,更勾勒得那五官精致美丽,如玉,似仙。 这人确实生得一副好模样,苏倾娥没有说错,是无数人见了都会禁不住心生一分向往和怜惜的模样。 只是相公子这念头才刚起呢,便听得钟念月道:“谁要你的衣裳?” 若是晋朔帝知晓了,是扒了你的皮还是扒了我的皮?钟念月脑中蓦地冒出了这句话。不过随即她便摇摇头,将这点儿思绪从脑中甩了出去。 怪了,我想这个作什么? 钟念月心道。 我与晋朔帝又并非是真有一腿。 “那你要谁的?”相公子不快地问。听他语气,倒好似因着钟念月拒绝了他,心生被冒犯的不满来。 “梅娘。” “你怎么……” “谁叫她揪我头发?” 相公子这才又露出了笑容,当即叫梅娘脱了外裳。 梅娘身上穿的外衣,乃是驼色并印秋香色花纹的衣裳,颜色与花纹款式都极贴合她的年纪,但于钟念月来说,就未免老气了。 只是这生得美的人,便是穿上这最老气的衣裳,那换在现代也叫“复古风”。 钟念月眼睛都不眨一下,接过来穿上了。 女子的衣裳干净又柔软,大多还会熏些好闻的香。钟念月对此分外满意。 相公子却是怔怔望着她,蓦地道:“若是将头发都梳起来,梳作堕马髻,那便更美了。” 钟念月知他曾说过洛娘像是他娘。 她便一扬眉道:“若是梳起妇人发髻来,你就要认我做娘吗?好儿子。” 这事其实相公子的手底下人都知晓,但从来无人讥讽此事。 只因相公子性情诡谲,这样不着调的事落在他身上,旁人也不敢觉得滑稽。 一时众人面色古怪了一瞬,不过都没说什么,甚至还松了口气。 相公子认过的娘啊,那可真是没有十个八个,也有六七个了,管她是谁,最终都不过是相公子手里的工具罢了。相公子是真正心中只有大业的人物! 他们原先还怕相公子是真对这钟姑娘另眼相看呢,如今一看,不过依旧是老把戏罢了。 相公子哈哈一笑:“那不成。” 随即就不再说话了。 钟念月紧紧裹上外衣,没走几步,便又喊累。 “她当真柔弱到了这等地步?”武哥咬牙切齿。 “嗯。”相公子低低应声,转头问钟念月:“清水县那一回很难熬罢?你替晋朔帝受了过,只怕那病根子如今还落在骨头里呢。” 众人闻声,目光变幻一瞬,心道原来如此。 那毒确实厉害。 公子为了装病也服了一样的药,只是少了许多剂量,如今都还难受着呢。 “我背你罢。”相公子道。 钟念月倒也不客气,她折磨起他来,可是从来不会觉得心有愧疚的。 她当即攀住了相公子的背,喊了声:“驾。” 武哥:“……” 梅娘:“……” 妈的。 他们是请了个祖宗回来吗? 相公子面色不变,牢牢托住了钟念月,缓步走在起伏的山坡上。 相公子其实并未真正见过自己的母亲。 他母亲早早就死了,只留下一些画像。可画画的人,似是心中有鬼,画得多是侧影、背影,少有正脸。 这从未见过,自然心生向往。 可他母亲并非是个什么好人。 她盘旋于两个男人之间,将他的身份陷入尴尬境地。 她心中从未惦记过自己的孩子,只将他当做博弈、争夺荣华的筹码,最后她输了,死得干净,他却要背负她的仇恨挣扎下去。 于是相公子又向往她,又瞧不起她。 他说洛娘似她,实则也生了半分羞辱自己生母的心思,是暗暗指她与洛娘一样,辗转数人之间。便从这般隐晦的报复之中,获得一分快意。 钟念月像什么呢。 倒像是他年幼之时,于虚幻之中想象出来的,最想要的母亲的模样。 她美如天仙,翩若惊鸿,气质高贵,娇养长大,聪颖又锐利,娇蛮又甜软。 符合着这世上男子对女子的所有美好想象。 若他有生之年能背着他符合他所有美好想象的生母,走入孤寂无边的黑夜…… 那也就该是今日这样了。</p> 第82章 观音 第八十二章 “敢问陛下, 何时归京?”史成跪在地上问。 他是唯一一个被推出来的,胆敢在这个当口去请示晋朔帝的。 他曾经做过晋朔帝的近卫,后来才被提拔领了禁卫军。与晋朔帝的交情, 比起旁人来总要更深厚一分的。 钟念月丢的时候, 他也是第一个被晋朔帝传到现场来的。 晋朔帝闻声只低头看了他一眼。 史成深吸一口气, 因着与晋朔帝亲近些的关系, 他便也不掩藏了, 只出声道:“太子趋近成年,如今又掌监国之权,陛下因青州一事亲自奔走,虽解了百姓之困,却也脱离了朝堂数月,臣唯恐……唯恐太子……” 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陛下越是在外久留,太子对朝局的掌控, 也就愈多一分。 不止是史成, 其余随行的大臣也这样想。 他们都是坚定的晋朔帝拥护者,心中自然只为晋朔帝着想, 其余人等,即便是亲儿子、亲老子、亲手足, 他们也一样为晋朔帝提防着。 孟公公连着咳了四五声,面露愧色道:“史大人不必忧心,陛下定然早有谋算。此事……说来说去, 到底还是怪老奴。” 他既已知晓陛下的心思,震惊归震惊, 但还是铆足了劲儿地,一门心思地,哪怕拖着一条病腿, 那也得想法子给陛下助力啊! 可谁晓得这头一回助力,就助歪了! 谁也不曾想到,近天子脚下了,还能出这样一桩子事…… 着实是狠狠给了他们一个教训! 孟公公真是一头将自己撞死的心都有了。 晋朔帝谁的话也没有接,他只低声问:“可传信与各州县了?” 一旁有人出列回道:“已经传下去了,便是连钟家公子都收了信儿了。” 晋朔帝轻叹一声:“钟家只怕更要舍不得了。”话虽如此说,他面上倒并无什么退让犹疑之色。 史成少有听见晋朔帝这般口吻的时候,于是一下垂下头,顿住不说话了。 若是再不分好歹游说陛下早日归京,只怕就跟抓着刀子往陛下心上戳差不多。 只有孟公公此时疑惑道:“陛下,若是四下传信,岂不是天下人都知晓姑娘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更要上赶着去抓姑娘了吗?” “孟胜,你要知晓这世上总是蠢人多。 “蠢人冲动易怒,辨不清身份时,恐他们出手误伤,乃至误杀了念念。对付这类人,只能叫他们瞧明白了其中的价值利益,为之心动,这才能忍下冲动,小心宝贝地护着手里的‘人质’。 “而越多人知晓她的贵重,才有越多的人不敢妄动,只盼着拿她换取更大的利益。”晋朔帝缓缓说道。 他这时的口气与平时无异。 孟公公抬起头来时,才发觉晋朔帝面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陛下……着急了。 相公子背着钟念月穿山越岭,从城郊的猎场,沿着当年先帝奢靡行事于城郊挖出来的别宫,就这样一路进到京城。 钟念月中途叫人迷晕了两回,于是如何进的猎场,又如何进的别宫,两处关键点,她倒是浑然不知了。 相公子还真有点手段。 他这样熟知皇家密道,……先定王岁数比晋朔帝还要长十余岁,他自然不会是定王。难道他并非是宣平侯的儿子?而是定王之子? 钟念月原先没少看狗血小故事,这会儿脑补起来倒是一套接一套的。 “咱们今后就安置在此处了。”相公子笑道。 钟念月转头一打量。 这院子修作了庵堂,里头供了个高四丈的观音,观音微一俯身,便给院子加了半个盖,遮挡去了大半的日光,只留底下的一片幽暗。 再左右一打量。 四下没有多余的建筑,只前头隐隐传来鼎沸人声。 “那是有人在拜观音。”相公子道,似乎并不在乎将这些告知于她。 他不怕她跑。 “求子的?”钟念月问。 “是。世人求子嗣的多,真正爱惜子女的却又没几个。”相公子冷淡道。 这么一说,您还有点家庭带来的童年阴影了? 但钟念月可没功夫去治愈这样有阴影的。 真要说起来,她觉得晋朔帝的成长历程该要比他们都艰难多了罢?单从他每回生辰,太后都从来称病不出,宫中不举一次家宴可见一斑。 人家晋朔帝却还做了个人人交口称赞的好皇帝呢! 钟念月想到这里,便又忍不住咂了咂嘴。 好好的,怎么又想到晋朔帝身上去了呢? 人真是怪。 好似总是不在跟前的时候,便不知不觉提起他的时候反而多了些。 钟念月为了按住脑中的思绪,便抬头笑道:“那还是我好。” 相公子:“嗯?” 钟念月:“不必拜观音,也白得这么一个好大儿!” 相公子:“……” 相公子的手下都快叫钟念月折磨得麻木了。 往常那些个被公子认作“娘”的女子,哪个不是含羞带怯再三推脱,偏这钟念月,年纪小,还挺会拿辈分! 相公子突地笑道:“听你的意思,倒是夸了我一个‘好’。” 钟念月:? 你这人怕是多半有点那个大病。 这样一句话里,你就听见一个“好”字? 相公子亲自送着钟念月去了她的屋子,将来她还要在这里住很长的时间。 临了快关门的时候,钟念月问他:“你留我在这里长住有什么用呢?不怕养不起我么?” “你身上的用处已然超乎了我的设想,将来自是等到最值当时,拿你来威胁晋朔帝。”他坦荡道。 “你有病么?等上十日半月,旁人还牵挂我。若是等上半年,一年,三五年,你当还有谁记得我么?天下美人何其多……” 不等钟念月将话说完,相公子便定定看着她打断道:“怎么会?谁人会忘?若是我,便是一辈子也不能相忘。” 钟念月:“那倒是谢谢您了,一辈子都得惦记着绑架我。您将来要是去了阴曹地府,还是得多灌两碗孟婆汤。” “……”相公子那话才起个头,氛围还没捏起来,就叫钟念月搅了个稀碎。 相公子一边气得牙痒痒,一边又禁不住想,似这样明亮动人又灼手的明珠,谁人能揣得入怀中? 门合上,钟念月今日难得不太讲究,合衣就倒在了床上。 她脑子里禁不住漫无目的地往下想……人就是这样的,儿时最好的朋友,最喜欢的玩具,都会慢慢淡忘。总会遇见更好的人,更精彩的事。三年五年可不是就忘光了吗? 钟家哥哥会忘了她吗? 钟母万氏会忘了她吗? 还有锦山侯,秦诵,许多许多人…… 我离开我本来的世界又多久了呢?那个世界里,真实的只属于我的亲人和朋友,他们会不会已经开始在忘记我了呢? 钟念月烦闷地闭上眼。 相公子就不该勾起她这样的念头……实在讨厌! 晋朔帝睡了不过两个时辰,突然从床榻上坐起了身。 一旁守夜的宫人惊了一跳,连忙跪地问:“陛下可有吩咐?” 晋朔帝瞧她一眼,眸光有些冰冷。 还是孟胜聪明些。 四周一片寂静,宫人有些受不住这样的气氛,双膝越发觉得软时,她突地想起来早些时日有另一个宫女碧红与她说,在陛下跟前若是不知晓该说什么话时,那就提一提钟家姑娘那准没错,孟公公都是这样干的! 宫人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出声道:“陛下是……梦见钟姑娘了么?” 晋朔帝并没有出声。 并非是谁人都能同他谈论念念的。 宫人踌躇地立在那里,大着胆子继续道:“梦里姑娘是不是还为读书叫苦呢?”她道:“陛下放在案头的书,都铺了一层灰了。” 听她话音有一分真心实意的惆怅,晋朔帝方才垂眸淡淡道:“朕梦见她哭了。” …… 钟念月睡了一觉起来,两眼都有些肿。 她去推门,才发觉有人锁了她的门。她眨眨眼,先是桌子垫凳子,凳子再垫凳子,这样一层一层爬上去,顺着房梁够上去,把屋顶都给掀了个缝儿。 几片瓦被她推动着滚下去,摔了个清脆粉碎。 不多时,相公子的手下便匆匆赶来了,连忙将门打开了,狼狈不已地看着她,想是刚被相公子训了一通,于是也不敢再将她锁着了,只怕这宝贝想不开自个儿把自个儿摔碎了。 钟念月倚坐在门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又开始使唤起了相公子的手下人。 她算是想通了。 忘了便忘了,若是京城里头的人忘了她,那不正好省了她要除掉太子与女主的事?谁都记不起她了,自然也不会再来寻她和钟家的麻烦了。 囚得好,囚得妙! 就在这里吃吃喝喝长他个十斤肉得了! 相公子背完钟念月的第二日病倒了,钟念月却是开始在他的地盘上,光明正大地作威作福了。 有本事最好留我一辈子! 至此,还有七日,便该是钟念月的及笄日了。 相公子的病将将养好,出了门去寻钟念月,却见他那几个手下都团团围着钟念月,陪着这祖宗一块儿躲在庵堂里,听那些个来拜观音的人自述这些年的艰苦历程。 听得还很起劲儿。 相公子顿生无语之情。 他走上前去,轻咳了一声,其余人闻声而动,纷纷站直了身体。 钟念月动也不动,只伸出手来:“我要吃桃子。” 天气不知不觉已经入了夏,钟念月身上换了轻薄衣衫,一抬手,便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上面戴两个金镯子,叮叮当当,格外漂亮。 相公子不自觉地抬起头来看她,只一眼就有中说不出的惊艳。 她便如那即将盛放的名贵花卉一般,一点一点舒展开了花瓣,只待绚烂那一刻的到来。 相公子突地心生一个念头来,他道:“钟姑娘该要及笄了……”不如我来为姑娘办一个及笄宴如何? 只是他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呢,便听得钟念月面色古怪地应了声:“啊,我长大了。” 不过钟念月很快便又吐了口气,随口道:“到了能给你生弟弟的年纪了。” 相公子的表情裂了裂。 与谁生呢? 晋朔帝么? 这样一算,晋朔帝岂不是也占了他的便宜? 第83章 贵重 第八十三章 如今庄妃每日的日常便成了, 问一问三皇子如今该到哪里了。 往日里后宫是不得涉政的,只是自打青州这一去,晋朔帝便默许了后宫多加打听, 甚至还会主动派遣人往回传消息。正因着这样, 庄妃才能知晓三皇子在前头办了哪些好差事。 只是她已连着问了三日。 “三皇子怎么还在汝阳县?” “奴婢不知, 底下传话是这样传的。” “陛下也还在汝阳县罢?难不成是老三终于开了窍了,晓得去讨好他父皇了?”庄妃惊疑道。 宫人欲言又止。 她从惠妃宫中听来, 说是陛下仍旧滞留汝阳县,是为着钟家姑娘。三皇子迟迟未归, 也是因着钟家姑娘丢了的事。说惠妃为着这桩事,都好几日睡不着觉, 起不来身了。 她当时听了心下无言得厉害。 太子监国, 惠妃嘴都该笑烂了才是,哪里会睡不着呢? 惠妃近来确是又忧又喜。 她希望钟念月死, 却又怕她死,她甚至又连钟念月死后的事都想好了。 “这帝王恩, 莫说人死了,便是没死的时候,多等上个几年, 也总有色衰而爱弛的时候……”惠妃道。 底下宫人张了张嘴,心道,可是从前娘娘颜色最盛的时候,也不见陛下多么疼爱啊。不, 不止惠妃,各宫娘娘皆是如此。 可见陛下并非重颜色的人。 惠妃轻声道:“未婚,又未及笄的女子,一旦身死, 无处可作坟茔,便是万氏再疼她,也拗不过祖宗规矩。人没了,陛下也迎不了人进宫,太子若是展露一分大义,甘愿让他的表妹占个名分,钟家想必也能感念其中情意……这是最好的结果。” “若是最糟的呢?”兰姑姑出声道。 惠妃轻叹一声:“若是最糟的,那就是我这外甥女在外头被人糟践了……” 兰姑姑想笑又不敢笑。她知晓惠妃是个重利的人,就算再恨钟念月,却也更想从钟念月身上得到更大的利益。钟念月叫人糟践了,反倒不符合惠妃的利益了。 不过她们都一样。 没有人认为钟念月能完好无损地归来。 “也不知是哪路英雄做的好事,总算将这个祸害给收住了,每日里骄纵跋扈的,可算是瞧够她了。”京中还有人私底下道。 不过这些钟念月是一概都听不见的。 她被绑走时身上穿的还是男装,后头除了多一件梅娘的外裳,便没别的了。后头便穿了几日尼姑的衣裳,颜色素淡又轻薄,落在她的身上,既叫人觉得美丽逼人,又无端生出几分不可侵犯的威严来。 弄得相公子的手下一时不敢逼视。 相公子不信佛,自然也不怕渎佛。 他觉得这般模样是极好的。 甚至坦坦荡荡地说,钟念月这般打扮,更有种若有若无的勾人艳色。 钟念月听罢,没有搭理他。 相公子顺着她的视线向外望去,只见隔着一道小栅栏,隐约能瞧见外头来往的几个尼姑。 他脸色登时变了变,笑道:“我知晓钟姑娘打的什么算盘,想着这身衣裳更容易混出去么?那可不成。钟姑娘将要及笄,我该给姑娘多备几套衣裳才是。” 说罢,他便立即带了人要往外走。 手下拦也拦不住,跟上去满口道:“公子,您在外行走,恐怕被发现……” 他们的身影到底还是远去了。 钟念月这才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混出去逃跑? 谁稀得。 多累啊。 她就是不想穿这身衣裳了,布料不够好,磨人。 似相公子这样的反派,果真是想得越多,便也就越容易上钩了。 若她直说要换衣裳,只怕相公子是不愿的,毕竟风险大,而且她若是个反派,也不乐意见到手里的人质舒坦啊。反正穿个磨人的衣裳罢了,又不会死。 此时一旁的梅娘,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她,犹豫着问:“姑娘还去前头玩吗?” 梅娘如今也有点忌惮她。 这钟姑娘既是人质,却又像是捧在他们手中的易碎宝石,真是左右对待她都为难。梅娘真怕哪天一起床,头都让公子剃了给这钟念月出气。 “不了,睡一觉。”钟念月道。 “……是。” 等钟念月一觉睡醒,相公子倒是平安无恙地回来了,与此一并带回来的是许多新衣裳和新首饰,甚至连胭脂水粉他都买了。 他笑道:“还定了几件衣裳,只等过些日子去取就是了。” 钟念月知他没那么容易被抓住。 她在书里没看过这号人物,兴许是这人潜伏到后期才出现,成为了和太子匹敌的大boss。 毕竟她就看了这书的第一部,第二部作者都还没写出来呢。 钟念月丝毫也不觉得遗憾失落,她点点头,只叫他将衣裳给自己。 相公子笑着递过去,似是分外期待,他叫两个丫鬟伺候着她,而他则一路目送着她进了门。 这厢武哥方才道:“这钟家姑娘也不知人缘是何等的差,我瞧那京中倒好似没一个是她的好友,竟是没甚么人为她伤心呢,更有几家姑娘暗地里说她丢得好。也就是有一对好父母,有个好出身罢了。便只有这钟家上下急得不行。” 梅娘忍不住道:“这钟念月的脾性,确实不是谁人都吃得消的,生得一副天仙皮囊,性情却折磨人得紧。” 相公子却是冷冷出声道:“你们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斗胆请教公子,这是何意?” 相公子:“远昌王可知?” “自然知晓,当年不是做了老主子的马前车吗?远昌王战场上极为勇猛,当时少有不忌惮他的……只可惜如今也向晋朔帝服了软。” 相公子淡淡道:“他熟知定王旧部,如今正在四处摸寻下落。” 武哥脸色大变:“这是为何?” 相公子看向不远处那扇门,道:“为了寻她。”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与远昌王有交情?” “她似是认得远昌王的儿子。” 武哥不语。 原来也并非是人人都乐见到钟念月失踪的,除了钟家人和晋朔帝外,却也还有别人。 然而这还不止。 相公子又问:“秦诵可知?” “知晓,他和其长兄乃是秦家这一辈最为出色的嫡子,备受秦家老太爷的看重。” “他母亲乃是金淮萧氏,如今萧家人也正得他驱使,在寻找她的下落。” “……”武哥喉头噎了噎。 “还有方家、凌家、戚家……”相公子顿了顿,淡淡道,“他们这一代出色的小辈,都在想法子寻她。” 武哥听得无比惊骇。 相公子说到的这几个姓氏,都是京中手握实权,安享富贵的大家族。 与之相比起来,那些对钟念月失踪拍手叫好的,他们的出身一下便被衬得不入流了起来,实在可以忽略不计了。 钟念月失踪,一波手无实权空有名声在外的人拍手叫好。 而另一波手握大权的人,却是真真切切地在寻她。 实在从未见过这般滑稽情景! 梅娘听到这里,脸色都禁不住变了又变。 武哥面露羞愧之色,低下头来,道:“公子消息灵通,属下竟对此一无所知。” 相公子淡淡道:“也不是谁人都对京中情形一清二楚的。” 他有着得天独厚的身份优势。 不过其实相公子刚探明京中情形的时候,也着实吃了一惊。 苏倾娥说钟念月姿容过人是真,骄蛮难缠是假;与众人不合,得纨绔之名,三皇子恨不能处之后快,却是有真也有假,而这真的比重着实太少了些。 梅娘此时不由颤声道:“她一个闺阁少女,上哪里去认识这么多人?如此多的人都在寻她,咱们岂不是危险了?” 相公子前几日还说要将钟念月长长久久地留在这里,实际却不是这样容易的事。 京中众人都在找钟念月。 又因着晋朔帝并不掩饰身边丢了个人的消息,人人都知晓这丢的钟家姑娘身份贵重,恐怕朝堂之外,也有人要来寻她,为自己谋求个荣华富贵了。 相公子原本的确只想拿钟念月作为手中的人质,可谁晓得却是遭遇了他有史以来最棘手的一件事。 不过他天性有一分骄狂在,不拿性命作性命,越是这般棘手,如走独木桥,如攀险峰,他骨子里便越透出一分与天搏的兴奋来。 “慌什么?这局棋没准儿要成你们这辈子下过的,最大最险的棋。若只求安稳,行事百般顾忌,做什么叛党呢?遁入人群不是更好?”相公子冷哼道。 “……是。”底下人垂首应了,登时满面羞愧。 别的组-织,兴许是首领重于一切,事事让手下先。到了他们这里,反倒是相公子更敢于出手,他们实在汗颜。 可是晋朔帝已经如一座大山了。 更有远昌王,秦、方、凌……还有钟家,万氏的母族万家……到底还是化作了一个个大石,落在了他们的心间。 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钟念月款款走了出来,身着绯色衣衫,顾盼神飞,裙摆上绣有牡丹,牡丹镶着层层金边,随着她走动的步伐如金色的波纹浅浅荡开。 梅娘等人一滞,不自觉地抬起头来,再看她时,他们心下已经陡然变了个滋味儿。 她可不是什么娇蛮任性,不曾见过世面的软弱小姑娘。 她生有利爪。 而她身边更有猛兽盘踞。 唯独相公子神色不变,他笑吟吟地看着钟念月道:“极好,极好,我选得极好。” 那夏日的风将人裹在其中,好似生出了几分熏熏然。 另一厢。 晋朔帝终于下令启程了。 旁人不曾过问什么,倒是三皇子禁不住问了一句:“不找了吗?” 大家都知这句话指的是谁。 是那位假宣平世子,真钟家姑娘。 晋朔帝闻声抬眸看了他一眼。 晋朔帝曾经试图教养他,只是皇帝与皇子仿佛有着天生的对立。三皇子怕他,比起他来,三皇子更信任庄妃和庄妃的母族,于是年复一年教成了这么个德性。这些时日里,离了庄妃的母族,三皇子反倒变了许多。 从前,晋朔帝只觉得他又蠢又狠毒,不堪大用,今日倒觉得他还有一分憨直在。 晋朔帝打量三皇子的时候,三皇子已经怕得骨头都想哆嗦了。 就在他以为父皇根本不会搭理他的时候,晋朔帝开口了:“她有可能在一个地方。” “哪里?”孟公公匆忙问。 “京城。” “那贼人怎么敢……”孟公公失声道。 “汝阳县四下都已经寻过,而钟随安沿路慢走慢寻,也始终没有消息。他们就算插上翅膀,也不可能一夕之间逃到千里之外。最有可能的便是,逆而行之。……他们去了京城。”晋朔帝的口吻几近笃定了。 第84章 火起 第八十四章 众人一路疾行, 抵达京城时天刚蒙蒙亮。 孟公公越发坐立难安。 他是晋朔帝身旁伺候的得意人物,这些年里行事妥帖,几乎没有什么难得住他。连皇子见了他, 都打心底里觉得他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可这回…… “明日, 本就该是姑娘的及笄宴了。”孟公公喃喃道,喉间不自觉地带出了一分哽咽之意。 真要论起来,他与钟念月相处的时日, 比诸位皇子还要久。此次意外又有他的过错。 这心中真如烹炸煎煮一般的难熬。 晋朔帝没有应声。 他风尘仆仆地回到宫中,还未沐浴更衣, 便传令下去,要远昌王进宫,更有另外两位顾姓、毕姓的大人。 孟公公目光一动, 心知这几位都是昔日与先定王有千丝万缕联系的。 若是那位真宣平世子假借救援之名, 实则绑走了钟家姑娘, 那么要寻到他在京城的落脚点, 从他们这里得到线索,恐怕是最快的。 孟公公禁不住大胆抬头, 小心翼翼地瞧了瞧晋朔帝的面容。 陛下神色镇静…… 我不该怀疑的,姑娘定能早日回来! “你说陛下回宫了?”这头庄妃欣喜道。 不过她方才欣喜地起了身, 很快便又结结实实地坐了回去:“罢了,陛下这会儿兴致未必高。”她是不敢去打搅的。 三皇子早日回宫来探望她,她便已经足够高兴了。 那厢惠妃也同样问了宫人一样的问题。 “陛下回宫了?” 底下人应了声是。 惠妃目光闪动道:“我那外甥女还未找到罢?” “回娘娘,还没什么消息呢。” 惠妃拿起剪刀,剪下了跟前那盆花还未开放的花苞,道:“到底还是不够重要啊。” 往日她暗暗憎恨,也失落于晋朔帝的漠然。 今日却松了口气,心道陛下待所有人真是都没什么不同呢, 钟念月不过多得了三年的柔情罢了。 惠妃以为晋朔帝回京之举,即是放弃了钟念月。 钟府上下也这样想。 钟大人暂且安抚住了万氏,然后就匆匆进了宫。 他不怪陛下。 不知何时起,他便隐隐觉得钟府的天地太小,更不提狭隘的后宅了,那容不下他的女儿。是他默许了念念随兄长出京历练,说来说去,也是该怪他这个做父亲的心太大。 他只求从陛下这里得到半点讯息,能让他继续找女儿去。 这边钟大人一走,万氏便勉强站起身来,在府中走上了一圈儿。 钟府其实已经装点起来了,连宴上的菜式,万氏都花了足足十日的功夫才一一选定好,更不提成年用的头面等物,都是她早早掏出重金请人打制好的…… 她视线转了一圈儿,到底还是挺直了身子,强硬道:“接着装点府中上下,不能有丝毫懈怠!否则仔细你们的皮……”她小声道:“念念回来,还要举宴的。” …… 钟念月连着换了几日的新衣裳,方才从中察觉出了一丝不对。 为何不对呢? 只因这每日里丫鬟送到她跟前来的衣裳与首饰搭配起来,竟是与原先洛娘传回给相公子的信里的,那些个她瞎掰的情景相契合了。 “着绿色衣衫,头戴玉蝉,梳着垂鬟分肖髻……” 信中这般写。 而今站在镜子前头的钟念月,也是这般打扮的。 只是……钟念月不自觉地又走了下神。 如今她跟前没有个执笔翻阅书卷的晋朔帝。 相公子推门进来时,正撞见钟念月立在镜子前发呆的模样。他极少见到她这般情状,一时有些新鲜,不由走近了些。他笑着道:“洛娘是何时从了你们的?你可曾见过她写给我的信?” 他说着,便将随身携带的那么两封取了出来,道:“纸上所见,终归死板了些。今日倒是终于将纸上描绘的画面,与之相对上了。” 钟念月:“……” 可以的。 你作为反派,变-态起来很有一手的。 相公子启唇,还待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得外间突然喧闹了起来。 梅娘匆匆闯进来,发髻都乱了。 她喘着气道:“公子……外头,外头突然来了许多人,今日上门的香客也少了许多,怕是、怕是出事了!” 相公子面色一变,眼眸阴沉,他冷声道:“晋朔帝怎么来得这样快?” 此地就连许多先定王的旧部也不知晓! 太后喜礼佛,因而朝野内外对待僧人寺庙都多有客气尊重,从来没有人敢在佛家重地擅动。而这处庙小,除了来求姻缘求子的,是万不该引起别人注意的啊! “不知,我等并没有泄露痕迹啊。公子,如何是好?”梅娘焦灼道。 钟念月也有点惊讶。 来得这么快? 她还真以为自己得起码在这儿养上十斤膘,才得再换个地方呢。 钟念月眨眨眼道:“要逃么?倒也不必打昏我,我向来是分外配合的。打昏了醒来脑袋也疼脖子也疼,我不喜欢。” 明明是人质,却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我不喜欢”的话来,梅娘心下叹息,心道这钟姑娘可真是娇气得令人妒忌。 只是钟念月话音刚落下,外头就响起了尖叫声。 尼姑们四散逃开。 “不许一人逃出去,只怕是那贼人的同党!”外头有人厉声道。 相公子一攥钟念月的手腕,带着她就要往外走。 密道自然不会设在钟念月的屋子中。 他们还须穿过一条回廊,抵达相公子的屋中,方才能入到密道之中。 门一开。 却见一片大火绵延,很快朝着那俯身的巨大观音像烧了过去。 相公子顿了下,几乎都看傻了去。他咬牙切齿道:“晋朔帝疯了吗?不怕将你也一并烧了?” 钟念月:? 她心说我哪儿知道啊。 晋朔帝年纪长,城府深,她哪儿看得懂呢? 此时只见一行人缓缓走进来,他们并非是作官府中人打扮,而更像是某个府上的私兵。相公子仔细辨认了一下,才认出来他们应该是大皇子府上的府兵。 相公子抿唇低声道:“外头放哨的为何不曾察觉?罢了……准备刀剑,只等走近,你二人挟持那为首者,一路突围出去。” 他不打算亲自动手。 他动手就暴-露了,最好便是继续扮做那英雄救美失败的病弱世子。 梅娘与武哥狠狠一咬牙,应了声。 他们的手方才摸到腰间藏起来的武器,却听得那为首的府兵问道:“你们是来这里求子的香客?” 相公子抿唇,盯着他目光闪烁不定,没有立即应声。 府兵嗤笑道:“倒还不敢认了,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他扫了一眼钟念月,顿生惊艳,便不自觉地放缓了语气道:“罢了,你们既是香客,便不关你们的事。各自走罢。” 相公子顿住了。 连他身后的几个手下也齐齐愣住了。 ……听着倒好像这帮人之所以前来,是为着别的事,而压根不是因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既如此,也就不必动手了。 相公子面色缓和,朝武哥使了个眼色。 武哥便屈身笑着福了福身:“多谢这位大人,我家主子年少木讷,这才答不上大人的话,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于是相公子便牵着钟念月拾级而下,又缓缓朝另一道门走去。 此时几个府兵议论道:“倒也不必放火,只管将这帮僧人驱回原籍做她的普通百姓去就是了。” “你懂什么?不下这样的狠手,这些人哪里会被震住?” “你且去西门守着,若是得见那个妖女的踪迹,定要拿下她!此人在青州行蛊惑之事,胆敢自称‘神女’,哼……不知这些年里,佛门如她这般招摇撞骗的人,又有多少。” 他们谈论并没有要遮掩的意思,想是要叫那些香客也听个清楚。 而此时相公子也终于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怕是因着苏倾娥在青州搞砸了事,这传来传去,她便成了那祸害骗人的妖女,而非自幼能与神佛相通的神女。 大皇子应当也是因此领命,便以苏倾娥作筏子,要将大晋上下的佛寺都清算上一遍……难怪外头放哨的人不曾警示,只因着这一行人前来,根本不是为他们来的。 相公子眼皮直跳。 他过去当真是看轻了晋朔帝。 这人从头到尾就不是什么君子……连装都不屑装的。往日里的儒雅模样,不过都是他平和时的姿态罢了。 难怪这些人连这样一处小庙也不放过! 这是要借苏倾娥之名,要将佛寺彻底驱除,几乎可与前人“灭佛”行径相媲美了! 一时间,相公子都不知晓该是继续厌憎苏倾娥,还是与她一分同情了。 灭佛这口大锅,只怕要结结实实扣在她的头上了。 但也正是因为她,让他的一处据点又丢了……这还是令人不快的。 相公子皱了皱眉,依他看,此人哪有扭转乾坤,转危为安的本领?多的倒是变福为祸的本事! 这念头刚起,他们背后便传来了一声:“等等。” 那府兵往前几步,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钟念月的身上,笑道:“她梳的不是妇人髻,想必是你的妹妹?你们家住何方?不如由我等送你们回去?” 相公子一口老血哽在了喉中。 他有些后悔了,早知如此,他方才就该立时出手,而不是因着他们一时的放过,便就此松懈下来。 此时他若推拒,便显得奇怪了。 其余府兵也正瞧着他们呢…… 还不如刚才就起冲突,如今这实在像极了软刀子割肉。 但不论相公子如何后悔,钟念月已经勾唇一笑道:“我认得你们主子。” 府兵面色一凌:“敢问您是哪家的姑娘?” 钟念月道:“领我去你们府上喝杯茶不就是了?” 相公子心下已有了决断,他骤然间露出慌乱之色,道:“我还有一物放在那厢房中!不成,我得去取回来,那是我娘的遗物……” 府兵见状道:“你快去,火都燃起来了。你两个仆人拎两桶水去……免得将你烧着了。” 相公子匆匆转身而去。 钟念月看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狗东西,跑得还挺快。 这一去便是小半个时辰。 钟念月抬眸道:“他只怕不会回来了,且先送我去你们主子府上。” 府兵疑惑地点点头,一面命人去寻相公子,一面邀请着钟念月出了门。 这条通往大皇子府上的路尤其的长。 有那么一瞬间,钟念月甚至想过,要不要干脆走了好呢?反正这口锅还能扣在相公子的头上。 可那念头慢慢地就削弱了下去。 我在这个世界是没有真正的亲人的。 可原身有啊。 我怎么能叫她的父母亲人伤心难过呢? 还有,我只是想要知道……我丢了,晋朔帝当真会难过得落下眼泪么?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 钟念月心中小声道。 小庙被烧。 这厢太后不动声色地又扯坏了一串珠子。她掀了掀眼皮,胸口起伏,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能忍住,骂道:“他自己丢了个人,窝着火,却要烧我的庙!什么东西?!” “皇帝何时这般野蛮做派了?”她扶着额角,两眼直发黑。 底下宫人战栗,一时无人敢答。 …… 大皇子回府时,钟念月已经托人往钟家捎信物去了。 她不大信得过大皇子,但大皇子手下的府兵尚算靠谱,所以她一面留在这里,一面也得等自己的家人来接自己。 大皇子近日面色沉沉,眼底透出几分疲色。 他听得身边的亲卫道:“殿下,那姑娘说是识得您,要来您的府上……”亲卫讪讪道:“怕是要同您告状的,我今个儿在那个小庙里放了把火,怕是吓着她了……您可得饶过我……我也是见那些个僧人执迷不悟,死活不肯走,这才放火的。” 大皇子应了声:“嗯。” 他极为爱护手下的人,又怎么会因为一个什么姑娘来惩治他们呢? 说话间,大皇子一转身,入到花厅中,便见着那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吃着茶的窈窕少女。 大皇子猛地一顿。 他哪里还认不出她来呢? 此事不是同我告不告状的问题了……若是真把人惊着了。 大皇子嘴唇轻动:“我父皇会找你的。” 亲卫傻住了。 心说这和陛下有什么干系呢? 大皇子的步子一收,猛地一转身道:“来人啊!快!取我信物进宫求见陛下!就说人在我府上!只这几个字就够了!” 大皇子实则还是慢了些。 那边钟家得了信儿,不多时晋朔帝也就得到消息了。 那亲卫守在花厅外,时不时朝里望上一眼。 此时天色一片漆黑,月亮挂在梢头不知挂了多久。那少女还不知疲倦地坐在那里。 她是当真好看啊……亲卫不自觉地心道。 不知等了多久。 他眼见着那少女撑住了下巴,靠住椅子,脑袋一点一点的,瞧着分外可爱,似是要睡着了,但又舍不得睡着一般。 正出神呢…… 门外突然一阵脚步声近了。 他只来得及瞥见一抹玄色衣衫从眼前晃过,随即他耳边响起一片:“见过陛下!” 这怎么还……真将陛下引来了呢? 亲卫心中一抖,顿时两股战战。 他禁不住抬眸,小心翼翼朝那厢看去,却只见那身形高大的晋朔帝疾步走到少女面前,弯腰伸手,将少女拦腰抱起。 一阵风吹来,室内的烛火摇晃明灭。 晋朔帝俊美的面容隐入昏暗的光线之中,他的眸光深沉而锐利,整个人如同撕碎了外层的儒雅皮囊,露出里头凶猛的野兽的真容来。 他亲了下钟念月的唇。 本来只想蜻蜓点水的一下,但落上去时却立时就变了味儿。 他咬了下她的唇瓣。 沉声道:“念念,生辰快乐。” 亥时已过,来到子时了。 第85章 老谋 &amp;lt;ul class=tent_ul&amp;gt; 第八十五章 钟念月刚涌起来的困意, 陡然间吓得全没了。 她本能地张了下嘴,却只来得及发出“呜呜”一声。紧跟着是气息一热,唇瓣一麻, 传来轻微的一丝疼痛。 属于成年男性的强势而又富有荷尔蒙的气息,将她牢牢笼在了其中。 “生辰快乐”。 她听见晋朔帝低声说, 好像是要将这些日子里缺失的柔情,都悉数倾注到这短短几个字里, 一并补上。 钟念月脑子一嗡,有那么一瞬间茫然得甚至不知身在何处。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整个悬空了,被晋朔帝结结实实地捞在了怀里。 好哇! 好老谋深算啊! 这不是让我撒腿跑都跑不了吗? “念念受苦了。”晋朔帝紧跟着又开了口。 钟念月干巴巴地望着他,一时连接话的技能都仿佛丧失了。 晋朔帝不由垂眸看她。 小姑娘这会儿被亲得傻了,看上去可怜又可爱,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揉红, 与面颊上的点点红云渐渐融作一个颜色, 更衬得眼底的水光妩媚动人。 明明只是半月的功夫不见。 却好似错过了漫长的一年一般, 再回到跟前的钟念月, 当真已然彻底从小花骨朵儿, 撑出花苞, 再绚丽绽放。 晋朔帝低声叹道:“这些日子,念念怕不怕?” 钟念月本能地摇了摇头。 她觉得也许、没准儿、可能大概……相公子留给她的阴影,还没她留给相公子的多。 跪在一旁的宫人, 和守在门口的大皇子府上亲卫,都不免恍惚了一瞬。 这怎么还带摇头的呢? 一般不都该是嚎啕大哭, 又或是泫然欲泣,说起自己受了如何如何的苦,天下男子哪里受得住这个呢?想必接下来就是抱着好一阵安抚, 兴许比方才亲得还要用力些…… 这下好,后头的全没了。 钟家姑娘是真不知递到手边来的宠爱有多么贵重啊! 宫人心道。 晋朔帝却是又问了一遍:“怕不怕?” 钟念月还要再摇头。 晋朔帝的手动了动,他的掌心按在了钟念月的背脊处,牢牢托住了她的背。 他仿佛漫不经心地低声道:“念念,这次朕是问……朕亲你,怕不怕?” 搁这儿给我下套呢! 钟念月气鼓鼓地看着他。 她后悔了。 晋朔帝根本没有落泪。 岂止是没有落泪,甚至还咬了她一口!咬完还要问她的感想! 怎么着,我还得给您写个500字亲后感小作文吗? “好,念念今日不答,那便不答。”晋朔帝似是分外好说话的样子。 钟念月不由怀疑地看了看他。 就这样轻易地揭过去了? “今日是念念的生辰啊,念念做什么都是应当的。”晋朔帝低声缓缓道来,声线听着分外温柔。 他抱着钟念月在宽敞的主位上坐下,而后朝一旁的宫人道:“打盆热水,打湿一块帕子来。” 宫人赶紧就去了。 帕子转眼便递到了晋朔帝的手中,他一手托住了,而后从后头绕出手臂,一下掐住钟念月的下巴,低声道:“我给念念擦一擦。” 然后那帕子就贴上了钟念月的唇。 帕子温热,且微润。 一瞬间,仿佛晋朔帝又吻了上来似的。 钟念月坐在他的怀里,不自觉地轻颤了下,然后才感觉到晋朔帝缓缓动着手腕,用那帕子轻轻擦过了她的唇瓣。动作轻柔。 擦着擦着,钟念月便禁不住脸红了。 真好似被晋朔帝按在怀里,强迫她抬起脸来,一遍又一遍,仔仔细细又小心翼翼吻过她的唇一样。 这样暧昧的温柔,比真正的亲上来,还要来得叫人手脚发麻,血液似乎都一下全部涌向了脑子…… 终于,门外响起了声音,暂且打破了屋中温情又怪异的气氛。 小厮一路狂奔到门槛外,头都不敢抬,躬着身子大声道:“钟、钟大人携夫人,不知何故,登门拜访……小的此时寻不着大殿下的踪迹,便只有斗胆来请示……请示陛下……”说到后面半段,他声音都颤抖了。 在这之前,他还真没机会得见天颜呢。 晋朔帝这才顿住了动作。 他低头看了一眼,清晰地从钟念月面上瞥见了一点喜色。 晋朔帝垂下眼眸,掩去了眼中的浓郁色彩。 他掐了下手中的帕子,随即丢还给一旁的宫人,然后轻拍了下钟念月的腰,将人从怀里放了下去:“去,念念该想他们了。” 钟念月在原地僵了下,然后才别别扭扭地迈出了步子去。 晋朔帝从后头见着她同手同脚的模样,心下想笑又不敢笑,怕惹恼了小姑娘的自尊心,明日不给他好果子吃。 钟念月这会儿觉得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腰也酥酥麻麻的,发软。 腿也是。 嘴巴也是。 只是晋朔帝说的不错,她的确是想他们了。 不论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真情实感相处出来的几分情谊也好,还是从他们身上窥得自己亲生父母的痕迹以此解相思也好……她想他们了。 于是钟念月忍下了那点别扭感,竭力忽视着身后晋朔帝传递而来的灼灼目光。 她迈过门槛,提着裙摆,快步而去。 钟大人与万氏都比晋朔帝年纪更长,尤其钟大人长了十来岁。 他们身子骨远不如晋朔帝常年演武场上操练来得强健,加上京中并非是人人都能纵快马的,于是等他们到时,还不知自个儿已经落在晋朔帝后头了呢。 “念念!”万氏远远便瞧见了钟念月。 她禁不住面露狂喜之色,而后一路疾奔向了钟念月:“我儿!可叫你娘急坏了!” 钟念月也想跑上去,但是等跑到一半,她才禁不住想。 晋朔帝将我咬得那样疼,不会留下痕迹了?若是爹娘瞧见了,那怎么解释? 钟念月正犹豫着,便被万氏抱了个满怀。 钟大人跟上来,也想跟着去抱,倒是半天没寻着下手的机会,于是只能立在一旁了。 他一抬眸,却是正扫见月色之下,那厅堂之中,身着玄色衣裳的高大男子立在那里,正不动声色地望着他们…… 钟大人不是蠢人。 他进宫面圣,询问女儿的线索下落。 而后家里来了消息,说是大皇子府上传了话来,于是他匆匆从陛下跟前告退。明明他走得更早,却为何……陛下已经在此地了? 只可能是他前脚方才走,后脚晋朔帝便抛却了帝王的威仪御辇,纵马一路狂奔,赶到了这里。 可这世上,哪里有人敢叫晋朔帝做到这等地步呢? 钟大人一下愣住了。 晋朔帝与他对上目光。 这位正当壮年的帝王理了理袖口,不疾不徐道:“朕还有许多事要询问念念,今晚恐怕无法先行随爱卿回府。” 这声“爱卿”他叫得倒是分外的真挚,只可惜出口的话不太动听。 “还唯恐贼子有别的盘算。”晋朔帝又道,“皇宫自是守卫最严密,最安全的地方了。” 万氏不疑有他,连连点头,感动落泪道:“多谢陛下。” 钟大人喉头直发哽。 他素来被教导忠君爱国…… 因为这话悉数堵在了喉咙里,连那股勘破真相后的无名火,也都按在了胸中。 晋朔帝朝钟念月伸出手:“念念,走了。” 钟念月没动,她先拿出帕子,给万氏擦了擦眼角,小声道:“娘莫哭了。” 晋朔帝便也极有耐心地在那里等。 他等着钟念月磨时间,磨过一阵儿又一阵儿…… 晋朔帝只不动声色地提醒她道:“时辰不早了,念念不要明日盛大的及笄宴了吗?不要可不行啊,史官都已经一字一句记载下来了。若是念念不要,日后世人该要议论朕是不守信用的昏君了。” 钟念月:? 您这么一说,我请个史官,好像还搬起石头把我自个儿的脚给砸了?! 第86章 及笄(上) &lt;ul class=tent_ul&gt; 第八十六章 “盛大的及笄礼?”万氏从巨大的惊喜中骤然抽回了神, 她微一怔忡,似是没想到这话会从晋朔帝的口中说出来。 应当是念念去索要的罢?这怎么还同史官也扯上关系了呢? 万氏素来熟知女儿的性情,但此时也仍旧免不了惊骇。 她不由屈身道:“怎敢再劳烦陛下?此去青州, 恐怕已为陛下寻了不少麻烦……实在是我等……”还不等她将一套谦词说完。 “念念盼今日已经盼了许久了,是吗念念?”晋朔帝出声道。 听见这话, 万氏心底也古怪了一瞬。 只觉得陛下这话,好似有意无意地透着与念念的亲昵。 但想一想念念总往宫中去,又有着救驾之功, 陛下多有关切维护和亲近之意, 倒也属正常…… 此时钟念月有气无力地应道:“陛下说的是, 我盼了许久,想得紧呢,梦里都在想。” 钟念月打定主意要做的事,便一定会做,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与阻挠。 而她打定主意不做的事,就算别人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她也是不怕死的。 晋朔帝深知这一点。 也正因为深知, 他便觉得这一刻收敛住张牙舞爪的钟念月实在可爱极了。 万氏此时渐渐冷静下来道:“念念,你是怎么遭人绑架的,绑架的人是谁, ……都要一一与陛下说清楚,莫怕, 陛下英明,定会为你做主的。” 万氏怕这背后的事又牵扯到皇室隐秘去, 因而才说了这一段话,既是说给陛下听,也是说给女儿宽她的心。 钟念月有几分哭笑不得。 拉倒吧。 这就是晋朔帝要把她打包带走的借口罢了。 但万氏这番心意是真。 于是钟念月乖乖巧巧地应了:“嗯。我知晓了, 娘亲放心。我今个儿回来得突然,可我还是想吃娘亲做的丁香馄饨了。” 万氏一听,反而面露浓浓喜色,忙道:“想吃娘自然给你做,多晚都做。等念念回来就能吃上了……” 钟念月点了点头。 她本来也不打算在大皇子的府上与父母互诉思念。 钟大人与万氏匆匆地来,眼下便又匆匆地往回走。 一行人很快一同走到了府门外。 大皇子府上的亲卫瞧见这一幕,悄然松了口气。大殿下着实吓死人了,他就怕陛下要收拾他呢。 这厢到了门口。 钟府的马车,与皇宫的御马都停在了那里。 钟大人到底还是恭恭敬敬地出声道:“陛下先请。” 晋朔帝却没有动,他道:“钟大人先请。” 换做过往,钟大人一定会一板一眼地道:“臣在君后,岂敢于君先?” 但今个儿他的唇动了动。 最后化作了一句:“陛下有令,臣斗胆。” 说罢,还如泄愤似的,重重地踩在了那大皇子门口的石阶上,跺脚似的一路踩过去,才这样踩到了自家的马车上去。 万氏迷惑地看了看他。 钟大人这种种行径就如同中了邪似的…… 此时只有那大皇子府上的人吓得不轻,心中连连道,钟大人何时与咱们府上有过节了么? 等目送走了万氏二人。 晋朔帝转过身来,府门外悬挂着的两盏灯笼,落下淡淡光芒。 他垂眸凝视着钟念月的面容,低声道:“朕很高兴。”他顿了顿:“念念没有因为朕的莽撞之举,而疏远厌憎朕。念念依旧愿意随朕进宫,这便是最好的回应了。” 钟念月忍不住小声道:“谁回应了?” 分明是他套路太深,故作要挟! 他不怕将来史书写他,因着她成了个糊涂帝王吗? 晋朔帝但笑不语。 他伸出手去:“念念,我们也该走了。” 说得倒好像她与他才是一家人,与钟家是两拨人似的。 钟念月心头暗暗一嘀咕,但还是没有同他过分纠结,她小心翼翼地搭上了他的手腕,低声道:“我今夜还是要回府的,我娘会做了馄饨等我。” 晋朔帝顿了下,还是应了声:“好。” 她有父母亲人,他自是不能尽情折去她的翅膀,让她身旁只有他一人。 她待他已经足够好了…… 晋朔帝眸光微动,突然一下反手牢牢扣住了钟念月的腕子,然后将她拦腰一抱,就这样送上了马。 钟念月这一下反倒有些紧张了。 她口中不自觉地惊呼了一声,忙牢牢揪住那缰绳,趴在马背上问:“没有马车吗?” 晋朔帝抬眸道:“念念,朕得你消息时,甚是欢喜,一路驭马疾驰而来。你说,何来的马车?” 钟念月张张嘴,眸光闪烁。 心下有一分感动,但也有点儿后悔。 哎。 那岂不是一会儿要骑着晋朔帝的马,招摇过市去了?那到底……到底是没有坐马车来得好的。 其实岂止是骑着晋朔帝的马。 准确来说,是与晋朔帝一同骑着他的马。 还不等钟念月回神,晋朔帝就已经握住缰绳,飞快地翻身上马,就这样落在了钟念月的身后。 他展臂一揽,将钟念月扣在了胸前。 而后轻轻地“驾”了一声。 马儿挪动脚步,朝前行去。 钟念月连忙道:“陛下,有风……”她小声道:“我怕风。” 是怕风还是怕被人瞧见觉得不好意思,这便是见仁见智的事了。晋朔帝没有戳穿探个明白,他低低应了声,然后解开了外裳的衣带。他低低一笑道:“朕为念念挡风。” 钟念月倚在他的胸前,听见笑声时,跟着就感觉到了胸膛的震动。 好像将她的耳朵都震得微麻了些。 紧跟着气息一热。 晋朔帝的宽大衣袍,就这样将她整个裹入了其中,她也往晋朔帝的怀里倒得更深了,一时间,铺天盖地似乎都是晋朔帝身上龙涎香气,和那牢牢笼着人的帝王威仪。 钟念月瞪大了眼。 手脚微微绵软。 她觉得没准儿晋朔帝这人在熏香里加了什么催人睡觉的药!她都昏昏然起来了! 早知是与晋朔帝这般亲密姿态,她还不如就让风吹着,叫大家看个明明白白呢。 反正她在京中名声一向是纨绔,丢脸的没准儿是晋朔帝而不是她!那她尴尬个什么劲儿? 钟念月轻叹一声,到底还是没有挣开。 她揪着晋朔帝的衣带,绕啊绕啊,转了几个圈儿。马儿这时候突然疾驰起来,速度之快,叫她觉得自己像是要被甩出去了似的。 晋朔帝低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传了下来:“念念,抱紧朕,可莫要摔下去了。” 钟念月本能地往后靠得更紧了,然后一手牢牢攀住了晋朔帝的胳膊。 她不怕死。 但也不想坠马死啊。 那得多疼,多丢人啊! 晋朔帝喉中低低轻笑一声:“驾!” 他衣衫随风起,猎猎作响。 一行黑骑就这样从京中的大道,猖狂又肆意地行过。 街边枝头的花轻轻拂过他们的肩头。 百姓们与巡卫的士兵,怔然抬起头来,久久之后,才终于回过了神,惶恐又震撼地跪拜了下去。 “陛下……” “那可是陛下的身影?” “陛下怎会亲自出宫?不是刚返皇城吗?” 他们的声音响起,很快就远去,再消失。 半个时辰后。 钟念月坐在了乾清宫中。 孟公公一瘸一拐地端着手中的食盘,高喊一声:“姑娘长寿!” 于是将那碗热气氤氲的面,摆在了钟念月的跟前。 钟念月怔了怔,不禁抬头看晋朔帝。 一路风尘仆仆,晋朔帝衣裳却还未换下,以他这个人的脾性,这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她禁不住道:“陛下……”一定要我来宫中,却是为了叫我吃一碗长寿面么? 钟念月接过筷子,没有再说多余的话语。 就如曾经无数次她陪着晋朔帝过生辰那样,她低头吸溜起了碗里的面。 汤汁鲜美,面条劲道。 分量不多刚刚好。 钟念月吃到最后那一口时,晋朔帝突然从背后圈住了她,一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念念将长寿也与朕分一些,如何?” 钟念月一愣。 无端想起来晋朔帝比她年长一些的年纪。 又想起来,在那次她和晋朔帝一起过生辰前,晋朔帝是从来不吃长寿面的。他不屑于求长生,而今却要求长生。 钟念月无意识地攥紧筷子,倒也说不清心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好似那美好的东西,易碎。她若是不抓住了,就要没了一般。 钟念月小声道:“怎么分?” 晋朔帝俯身低头,咬走了她筷子上的最后一点面条。 钟念月:“……” 钟念月:!!! 钟念月憋了半天,眼巴巴地道:“陛下……吃我的口水。” 晋朔帝:“嗯,早些时候不就吃过了么?” 他声音平静,倒好似她的表现过于大惊小怪了。 晋朔帝低声问她:“怎么?念念后悔了?不愿意分给朕了?” 钟念月没好气地道:“分分分!你活个三百岁去当老妖精吧你!” 晋朔帝笑了笑,伸出手去:“取梳子来。” 钟念月禁不住回头去看:“怎么?我发髻散开了?” 晋朔帝盯着她的发髻,眸光深沉,他道:“不,不是。是拆了,朕重新给你梳一梳。” 他经常给她梳头发,倒也不奇怪。 钟念月便乖乖坐住了。 心道,晋朔帝没准儿就是看不上相公子手底下的人给她梳头发呢。 晋朔帝很快便从宫人手中接过了梳子。 他的动作轻缓,将钟念月的头发分作一缕一缕,然后一点点地盘起来,用簪子别住。 纵使再有盛大的及笄礼。 他也更想要在所有人之前,先为她过生辰,先见证她长大成人的模样。 …… 等钟念月回过神时,她的肩上已经没有余发垂落了。 这是个妇人发髻。 晋朔帝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道:“念念这样,极为好看。” 钟念月摸了摸发凉的脖子。 你胡说八道你。 “给我捧面镜子来。”钟念月道。 没等镜子捧上前,晋朔帝突然定定地盯着她的面容,而后掐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脑袋转了转,然后俯身又是蜻蜓点水地一吻。 他问:“朕这回亲你,念念怕不怕?” 钟念月整个人都震惊了。 好家伙! 难怪前头那么轻易就揭过了,原来只要我不回答,你就可以一直亲我,再一直问我了!搁这儿装永动机呢?! 第87章 及笄(中) &lt;ul class=tent_ul&gt; 第八十七章 今个儿这宫人的手脚极慢。 钟念月都在那里麻住了, 他们方才将镜子捧上前来。 这古时候的镜子并非她原先所想的那样模糊不清。 相反,它的镜面光滑清晰极了,能纤毫毕现地将人的模样映出来。 于是那镜子往她跟前一放, 便立时映出了她不自觉地轻咬住唇,眉眼熠熠,而又耳根微红的模样。 谢谢你们了,已经把我自己尴尬到了。 钟念月一把将镜子按了下去。 晋朔帝在背后轻唤了一声:“念念?” 钟念月:“不……”话到了嘴边, 绕了个弯儿, 又被她生生吃了回去。 晋朔帝的套路着实太深, 叫人防不胜防。 万一她说“不怕”,晋朔帝便要道,既是不怕那多亲几个就是呢? 钟念月便憋出了一个字:“怕。” 但说完吧,她又不大想晋朔帝听了难过。情谊到底还放在那里呢。 她干巴巴地便又添了一句:“一点点怕。” “是吗?可朕瞧念念的模样, 理直气壮,大大方方, 哪有半点怕?” “……” 倒是要怪我的演技不够精湛咯? 钟念月只好费劲地挤出两滴眼泪来, 两眼水汪汪地盯住了晋朔帝道:“你再瞧瞧?” 晋朔帝垂眸看她,低声道:“念念哭了?” 钟念月:“可不是吗?陛下再气我一会儿,我就该要大哭了。” 晋朔帝:“念念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这话听着就不对劲了。 怎么好像还勾起您的兴味了呢? 钟念月牢牢抿着唇,瞪着他。 晋朔帝不敢真把人逗怒了。 他从宫人手中接过帕子, 给钟念月擦了擦脸, 道:“朕哪里舍得将念念气哭?吃过长寿面了, 也梳过头发了,朕这就让人送你回钟家去团聚如何?” 这样容易就送她回去了? 钟念月禁不住看了看他,道:“不是要问被绑架的事么?” 晋朔帝:“不急,已经抓着两个了。” 抓着了? 钟念月忙问:“那相公子也抓着了?” 晋朔帝多看了她一眼, 缓缓道:“如今抓着的是他带在身边的得力手下和亲信,一个叫做梅娘,一个叫做武旭。”他顿了顿,抬起手来,轻抚了下钟念月的发顶,道:“他二人欺负念念了是不是?” 揪头发,压我脸。 没错! 钟念月是素来不怕告状的,更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了。 只是想着她被囚的这些日子里,也没少折磨他们,这才没有张嘴大肆渲染他们如何欺负自己的。 晋朔帝没有等她应答,他站起身来,揪着钟念月的后领子,顺带将她也半提半扶了起来,笑道:“念念回去罢。” 钟念月心底还挂念着万氏,便也不扭捏地点了下头。 孟公公见状,忙接过灯笼走上前去道:“老奴送姑娘出宫去罢。” 钟念月瞧了他一眼:“公公的腿好了吗?” 孟公公忙道:“下雨天还有些疼,但是不妨事……” 钟念月打断他道:“伤筋动骨,还是该要休养百天的。公公不必送我了,好生歇息吧,陛下随意派两个禁卫给我就是了。” 听到这里,孟公公已是面露感动之色了。 “多谢姑娘关心,姑娘没有怪罪老奴,老奴已是感激不尽了……” “我怪你做什么?”钟念月摇摇头,“贼人若要做恶事,自是不分时候的。” 她道:“陛下,我走了。” 孟公公躬身拜下去:“恭送姑娘。” 晋朔帝也浅浅笑着,应了声:“嗯。” 等钟念月都走到门口了,她顿了下脚步,还是回过头来,同晋朔帝道:“陛下且先沐浴,好好睡上一觉罢。”她轻声道:“我知晓我丢了的日子里,陛下应当是一直惦念着我的。” 晋朔帝唇角的弧度更深。 “好。”他应声,“朕听念念的。” 钟念月往外行去。 晋朔帝却何止是派了两个禁卫给她呢? 四个禁卫抬轿,六个禁卫前后把守。 这般待遇,无异于昭告天下,此人于朕甚重了。 那软轿抬起后,悄无声息地出了皇宫,又行上了街道。 钟念月一撩帘子,甚至还能看见后头不动声色跟上来的负责皇城巡卫的士兵,那么老长一支队伍,冰冷的盔甲并入夜色间,仿佛一只只凶猛的巨兽护卫在后。 钟念月心情复杂。 她悄悄吐了口气,却又不得不说,晋朔帝这般行事,确实叫她安心了许多。 万氏原想着,陛下既然已经说了宫中更为安全,恐怕要等天亮,她女儿才能回来了。 谁晓得她正辗转难眠,想着丁香馄饨的时候,便听得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她似是听见了钱嬷嬷喜极而泣的声音,嘴里说着“姑娘云云”。 万氏一下坐了起来。 紧跟着她身旁的人也起了身。 万氏这才发现,她那丈夫原来也一直没睡着,眼下挂着老大两个青黑的眼袋,模样憔悴又遍布愁绪。 万氏顾不上看丈夫的模样了,她匆匆唤来丫鬟为自己穿好了衣裳,然后疾步迎了出去。 “念念!” “陛下竟然送你回来了!” 万氏心下如何感念晋朔帝就不必说了,她匆匆一扫,扫见了后面垂首立着的几个禁卫,心下惊叹于晋朔帝的恩宠,然后连忙带着女儿去吃丁香馄饨去了。 钟大人长叹一声,欲言又止,黑漆漆的眼眸里流露出了几分的不甘。 他的女儿哪! 他早先各式各样的女婿,都已经先挑出来,给女儿备好了啊!憨厚回护如锦山侯者!沉稳儒雅、年少英才如秦诵的兄长那般!还有什么活泼的,内敛的,……如此物色了许多。 可打死他,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啊! 钟大人猛地一转身。 罢了罢了! 他与万氏一起守着女儿吃完了馄饨,又亲自把人送回了房中,亲眼看着睡下,此时方才真正放下了心。 钟府外。 一行人悄然而来,马背上的少年身着锦衣华服,他驻足朝府内后院一个方向望去,只能见到那檐角挂的灯。 “走吧。” “殿下不进去吗?” “不去叨扰她睡觉了,等天亮后自然该见到了。姨母恐怕分不出心思再办及笄宴,我便为她办好了。” “是……” 钟念月这一觉睡得极沉。 中间还梦见相公子要冲她冤魂索命,说她头也不回地走得可真快,她回头对人家说,麻烦你多喝两碗孟婆汤谢谢……等外头响起些窸窣声,她才从这荒诞的梦中醒了。 “姑娘醒了?” “快快,拿衣裳来。” “去拿吃的,不不,先端茶水来。” 一时间,钟念月房中的丫头们都欣喜之下慌了手脚,还是被钱嬷嬷喝了一声,才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钱嬷嬷缓缓走上前,道:“姑娘起身吧,今个儿可是姑娘的大日子……” 说得倒好似我要成亲了一般。 钟念月打了个激灵。 不过成长本身该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 钟念月很快便将别的抛到了脑后去,她今日该要仔细地去体会万氏辛苦为她筹备的种种事务。 因着不知晓钟念月何时才能归来,那及笄宴的帖子在万氏那里都放了不知有多久了。 今日虽然是匆忙了些,但万氏还是叫府中下人各自散开去,一路快跑而去,将帖子送到各个府上。 来不来,那是他们的事。 发不发,是钟府的事。 此时各府私底下也正悄悄议论呢。 “听闻昨个儿陛下突然出了皇宫,一路疾驰到大皇子府上去了?” “太子听了这消息,岂不是要睡不着了?他辛勤监国多日,陛下归来后,还未夸赞他半句呢,倒是突然对大皇子热络起来了。” “岂止。街上一路还有无数百姓都瞧见了……说是陛下纵马回宫,怀里好像还抱了个人,只是抱的什么人,长得什么模样,却是没能看清楚。自然,那些个草民,也不敢仔细了去观摩贵人。” “自然该是女子了,否则谁能被陛下抱在怀中呢?” 谁都没往钟念月的身上想。 就如钟念月在外失踪时,京城里更多的人想的都是,钟念月是跟随她兄长去才弄丢的。 陛下之所以下令严密搜寻,恐怕是为着全钟家的脸面,也看在已逝的万老将军面子上罢……钟念月那般骄纵,又生来纨绔,何况与三皇子还多有不合,与太子又是表兄妹,兴许将来要成婚的,哪里真能与陛下扯到一处呢? 今日倒也巧,正该轮到歇息的时候,不大朝,也不小朝。 不等他们另做安排,底下人便送来了钟家的帖子。 “钟念月不是丢了吗?怎么还要举宴?难道找回来了?” “若是找回来了,岂不是要敲锣打鼓好一番庆祝?万氏倒也可怜,恐怕仍旧不愿承认女儿丢了呢。” “那去?还是不去?” “你且去打探打探,太子今日可要前往?” “是……” 这底下人得了话,是真打探去了,还不止一家派了这样的人出去。 毕竟常年混迹在官场里头的,哪个不是人精呢? 等到了未时,钟家门外便已经热闹了起来,有人悄然回去递话。 “最早到的是远昌王的车驾,这第二个……也怪,是三皇子的车驾,再是秦府的,方府的,万府的,……” “太子呢?” “太子被手头的事绊住了,如今还没见动静。” “那再等等……” 这一等,便是大皇子到了,再有太后多年不世出的娘家罗家也到了,再是长公主,还有什么宣平侯,……王公贵族,实权大臣,竟是一时之间去了不少。 那些个暗地里观望着的人,这下哪里还坐得住? 他们一边暗暗疑惑着:“惠妃虽与万氏有姐妹之称,但到底不是亲生。而万老将军已死,钟老太爷称病多年,……他们固然声名尚在,仍是世家大族,但也不至于影响力强到这般地步。便是当年最强盛时,也未必请得来这样多的贵客!” 只他们疑惑的这一阵,钟家的客人就又多了许多。 底下小厮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了门,口中喊叫道:“老爷!老爷!陛、陛下……陛下已抵了钟府了!” 哪管什么太子不太子呢? 这大晋最尊贵的人,都已经站在钟家的门里了。 他们眼皮一跳,再不敢耽搁,也恨不得连滚带爬地赶去。 好哇,比晋朔帝去得还晚,这是当自己比陛下还要来得尊贵吗? 此时的钟府上。 钟念月还未露面,前头却已经热闹了起来。 长公主跪在晋朔帝的跟前,咬着唇道:“陛下叫我只为钟姑娘捧头面,未免、未免……” 未免将她的脸面踩得太低了些! 长公主自荐道:“我愿为钟姑娘梳妆。” 晋朔帝:“不必,自有旁人。” 万氏请的梳头的赞者乃是顾家德高望重,得过先帝夸赞其“贞德贤淑”之美名的顾家姑奶奶。这捧头面的嘛,就是自家丫鬟仆妇了。 她哪里知晓,晋朔帝还要叫长公主来捧头面呢。 万氏出了小门,迎上了几个人。 顾家姑奶奶身边的大丫头,朝万氏躬了躬身,尴尬地启唇道:“这几日姑奶奶身子都不大舒坦,恰巧赶上了,怕是来不了了。” 万氏知他们还以为念念没回来呢,自然不愿来这一趟。 她便道:“我那小女儿,如今正在后头等着呢。” 那丫头却是变了个脸色,跟听了个恐怖故事,以为万氏得了癔症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万氏当下气极。 便是我女儿真没回来,你们也该要尊重些!这及笄宴早从许久前就开始筹备了,不愿意,那一早拒了不就是了? 万氏也是气,扭头便干脆叫人去请远昌王妃来做赞者。 远昌王妃身份贵重,但念念与锦山侯一向玩得好,她咽不下这口气,也就大胆这么做主了。 至于陛下说的,要为念念举一个盛大的及笄宴……这样短的时间里,恐怕难以筹措出来。 万氏正出神间,便听得人道:“夫人,陛下到了!陛下正在外头呢……还有长公主……” 万氏忍不住嘀咕:“我并未向长公主府上递帖子啊。” …… 钟念月用过了早膳,便有些昏昏欲睡。 她撑着下巴打了会儿瞌睡,随后是被钱嬷嬷唤醒的,只迷迷糊糊间听见钱嬷嬷说了一声:“宫里的人……找姑娘……” 随即门“吱呀”一声推开。 孟公公走了进来。 他朝钟念月福了一福:“恭贺姑娘。”他瞧着钟念月睡眼惺忪的模样,笑道:“陛下见了姑娘这般模样,只怕要心疼了……” 孟公公说得毫不遮掩,听得钱嬷嬷都惊悚地一下扭过了头。 孟公公又道:“陛下说,姑娘府上到底还是小了些。” 钟念月:? 怎么?要把您那皇宫送给我? 第88章 及笄(下) &lt;ul class=tent_ul&gt; 第八十八章 除了跟随一块儿去了青州的书容与香桃隐约窥出了点迹象外, 钟府的其他下人对这些是一无所知的。 他们茫然又敬畏地望着孟公公,总觉得这些话听在耳朵里,跟听天方夜谭似的。 这时候香桃捧了碗茶来给钟念月。 钟念月在这里坐得有些渴了。 钟念月伸手接过茶碗, 问:“公公要喝一口吗?” 孟公公连连摆手:“不必了, 老奴还得仔细出去盯着呢, 今个儿可是半点差错也不能出的。” 钟念月托腮笑道:“府里自有下人盯着啊。” 孟公公失笑:“那怎么能一样呢?”他如今待钟念月可真是万分的真心实意了, 他道:“今日是决不能出事的, 老奴得仔仔细细,再仔仔细细地盯着。” 钟念月轻叹一口气, 扭过头,倒也从中觉出了一分甜意。 她应声道:“好吧,公公去吧, 若是饿了渴了, 只管差使我府里的下人就是了。” 她原本只当这个世界皆是虚妄。 但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因她欢愉而欢愉, 因她难过而难过。无须她要晋朔帝为她举一场盛大的及笄宴,便已经有无数人来为她的及笄添色了。 旁人付出一分真心, 她自然也就从中尝到了一分甜意。 钟府越发地热闹。 连各家女眷都相继到了, 他们惶然地私底下相互问:“陛下当真到了吗?” “是, 是这样说的。” “怎么可能?” 不怪他们如此震惊。 晋朔帝地位尊崇,朝堂上或有文雅温和一面展露,以叫群臣都觉得他是个仁君。但朝堂之外,不管是哪个再了不得的大臣家中举宴, 也不管你是寿宴, 还是喜宴,都从未有过晋朔帝前往的先例。 于京中的大部分人来说,哪怕他们出身高贵, 也未必就近距离地见过晋朔帝。 是而,心中对这位仁慈帝王的畏惧也从不因他姿态温和而减少。 而今,不过是钟家一个女儿及笄了,却引来了陛下的龙辇…… 这如何能叫人不惊骇? “我还以为来的会是太子呢。”周家姑娘神色变幻道。 “是啊,太子呢?”高淑儿愣声道。 前些时候高淑儿刚听说钟念月被人掳走了,她脸色变了变,当下心情分外复杂。 钟念月绝对算得上是京城一大祸害了。 锦山侯纠结纨绔成群,围绕在她身侧,太子偏又捧着她,还有陛下宠爱……可是,高淑儿那时忍不住想,对女子来说,被掳走该是天底下最痛苦的事了吧。 钟念月若是回不来,那会变得怎么样…… 为此,高淑儿还深思不属了几日。 谁晓得如今及笄宴照常办了! 旁人都不信钟念月回来了,她却是信的。陛下那样喜欢钟念月,肯定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去救她的。 帝王之力……该是何等庞大呢? “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周姑娘问。 “我……”我一早就知道她和陛下有一腿了啊!只是我不能说,不敢说……高淑儿抿住了唇,故作淡定地不屑道:“这有什么可惊讶的?” 周姑娘皱了下眉,道:“在这之前,最风光的还是淑儿你的及笄宴呢,那时你的父亲还是太子的老师,因此太子到了你的及笄宴上……” 是,那时最风光的高淑儿。 那时候她还禁不住幻想了下,若能嫁给太子该如何如何的好,谁晓得到今日了,也还没定下一桩合适的婚事。 周姑娘叹道:“今日倒好,这钟念月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是将陛下都请来了……此后还有谁能比得上她这般过人风头?你我都被比下去了。” 高淑儿憋出来一个字:“……是。” 谁叫钟念月生得人比花娇呢,连陛下都喜欢。 她以后可是还要当我婆婆的。 周姑娘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个字,登时无语。 她盯着高淑儿看了会儿,确认了下这人确实没被鬼上身,这才咬牙切齿地憋住了。 不多时。 众人皆已按序入座。 其实孟公公说的还真没错。 今日来的人,达官贵族,大大小小,数量众多。有些贵人,钟府上的下人根本无缘得见过。他们怎么能将这些人依序安排入座呢? 孟公公就不同了。 他常年跟在陛下身边,许多事还要代陛下去办,这京中但凡有名有姓的人物,哪个他不认识呢?又有哪个不认得他呢? 由他出面,实在是事半功倍。 等落座后,各家的当家太太都暗暗交换了一段视线。 她们原本还想着,纵使是来了这样多的人,恐怕以钟府不常举宴的能力,是控不住场面的。便是那些个下人就要先手忙脚乱。 可谁晓得……竟是直接有晋朔帝身边的孟公公亲自出面了。若是没记错的话,孟公公的腿还未大好吧?便这样操劳起来了? 她们心下何等惊骇不提。 那厢钟大人板着一张脸走出来,似是欢喜,又似是不大高兴,分外复杂地高声开了礼。 随即乐起。 底下人再度交换了一段视线。 他们都知晓那万氏一早请了顾家姑奶奶来做正宾,只是今日也不曾见到这位来啊…… 那一会儿又该是什么人来替代? 这正宾不难寻。 他们倒不担心钟府会出丑。 只是这身份高的正宾,可就不是那么好寻来的了,当初高家女儿正得意的时候都没能请得来呢。 而另一厢。 万氏正与远昌王妃说话。 远昌王妃听见万氏邀请了她,倒是吃了一大惊。 不是觉得万氏胆大,而是……有一分受宠若惊在。 远昌王妃看得很明白,从当年争位风波中拼杀出来的晋朔帝,与父母兄弟都没有半点情谊可言。而这次钟念月被找回来,却可见她在晋朔帝心中的位置。简而言之便是,远昌王府上下远不及一个钟念月。 晋朔帝大可以为钟念月寻个更了不得的正宾。 远昌王妃此时笑道:“夫人既然与我说了,我定然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决不出一丝差错。” 万氏闻声,松了口气,忙出声谢过了她。 远昌王妃心道,却是恐怕要我谢你的。 能有这样搭上关系的机会,可不多啊…… 此时孟公公也正低声问晋朔帝呢:“奴婢见钟夫人去寻远昌王妃了,陛下……陛下不自己来吗?奴婢见昨夜陛下都为姑娘梳头了。” 晋朔帝淡淡道:“过了瘾便是了。” 他垂眸,似是随意地勾了勾腰间挂着的玉佩,那上头还是钟念月当初刻的字,刻得奇形怪状。 晋朔帝反问孟公公:“梳头的正宾素来该是何人担任?” “贤而有礼的女性长辈。”孟公公一顿。这问题自然不是出在“女性”上,而是“长辈”上。 陛下并不愿站在“长辈”的位置上,来为姑娘梳头行及笄礼。 孟公公随即恍然大悟道:“是奴婢疏漏了。” 晋朔帝心道,确有一分可惜。 不过提前补足便也够了。 晋朔帝这才挪动了步子,淡淡道:“将朕带来的东西,都抬到院子里来罢。” “……是!” 晋朔帝往前走一段路,才又见着了立在那里的长公主。 长公主知晓已经没有更改的余地,她一抿唇,道:“陛下,我今日……定会仔细行事的。” 晋朔帝淡淡一应声:“嗯,你心下有数便好。” 他顿了下,道:“对了,驸马可曾与你说?他恐怕要携子回老宅一趟。” 长公主眼皮一跳:“我、我如今知晓了。” “嗯。” 晋朔帝缓缓朝前行去。 原本还疑惑于陛下不是早到了吗,为何还没有见到的众人,此时方才瞥见了人影。 只这匆匆一眼,他们不敢多看,便当即纷纷拜下:“参见陛下!” 晋朔帝:“嗯。起身罢。” 此时钟大人前往,请他落座主位。 毕竟晋朔帝乃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物,谁敢坐在陛下的上首呢? 晋朔帝却是盯着钟大人多看了两眼,微微笑道:“不必了,及笄礼的主人该是笄者的父母,哪里轮得到朕来喧宾夺主呢?” 说罢,他就在下首牢牢落了座。 一下把钟大人满腹劝慰的话,全部憋了回去。 这时候若是有人胆大抬头打量,便会发觉钟大人的神色有一瞬的怪异。 钟大人暗暗咬牙。 陛下这分明就是不想坐长辈的位置! 罢了! 这是钟大人今日在心中说过的最多的两个字。 开礼毕,该赞者先行。 钟家只独女,万家也没什么女孩儿,与钟念月要好的朱家姑娘,众人都知已经葬身火海。 万氏本来备的乃是钟家一个远亲家的姑娘,谁晓得这会儿出来的却全然不是那个人。 众人抬头看,也不由一愣。 那赞者身着茜色罗裙,梳着简单的发髻,端庄大方,模样娴美。 许多人都不大认得她。 直到有人低低道了一句:“那是罗家的嫡女。” 众人这才骤然回神。 罗家。 太后的娘家! 是,是听说今个儿连罗家也来了……但没想到她会为这钟家姑娘做赞者啊。 她与钟家姑娘何时有这样亲密的关系了? 罗家如今的一举一动可都代表着太后的意思啊! 罗姑娘以盥洗手,随后等在了一旁。 紧跟着方才是钟念月身着颜色素淡的衣裳,缓缓走到了场中。 众人还是头一回,于这样正式的场合,这样毫无遮挡地将这钟家姑娘的模样收入了眼底。 她竟然还真的回来了! 刹那间,他们脑中皆是闪过了一个念头—— 难怪都传言太子要娶她。 她的确生得极美,只一眼便惊艳,京中竟是难有能压过她一头的女子。 按礼说,笄者行出来之后,会朝宾客行上一礼。 只是钟念月觉得纨绔身份极好用,便生生立住了,谁也没见礼。便是后头的晋朔帝,都没能多得她一分目光。 好生狂妄! 一半人心中想。 没有规矩。 另一半人心中想。 便是再有众人给她做脸又如何呢?脸是要靠自己行事得当挣来的。 钟念月此时扫视一圈儿,就跟巡逻自己的大好江山似的,随后才缓缓落座在了笄者席上。 此时罗姑娘先取梳子,跪坐在她的身后,为她大致梳了梳头。 罗姑娘偏过头,轻声问:“疼不疼?” 钟念月:“尚好。” 她有些想朱幼怡了。 罗姑娘低低应声,便只一心将钟念月的头发梳顺。 这钟姑娘的头发又黑又顺,丰盈如云。 她浑身上下,便好似没有一处是不好看的。 罗姑娘微微分神时,正宾出来了。 众人目光闪烁,紧紧盯住了远昌王妃。 怎么会是她?! 虽说远昌王地位和实权不如从前,但到底是陛下的兄长,名声不可堕。他竟然放任自己的正妃,来为钟家一个小姑娘做正宾! 众人此时可实在是憋坏了。 他们恨不能张嘴与周围的人交谈,弄清楚这个中纠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在这样的场合,陛下当前,偏他们又不能张嘴,也不敢张嘴。 远昌王妃此时同样以盥洗手,而后立在一旁拭干。 有人实在忍不住暗暗咬唇,道:“我倒要看看,这有司者,又该是请的谁?” 钟念月的面子这样大,能请来个同样厉害的不成? 众人心中怀疑的念头刚起呢。 便见长公主双手捧着罗帕与发笄,缓缓走了出来。 捧笄冠的竟是长公主! 不……这已经绝不是钟家能请得来的了……一个及笄礼,三个重要角色,皆是由与皇室有关联的地位高的贵人来担任……谁人能有这般待遇? 钟念月都惊了一跳。 晋朔帝到底还是留用了万氏准备的罗帕发笄。 那都是念念母亲的一腔心意,就算给念念换成了更贵重的东西,念念也未必会高兴。 众人震惊抬眸望去。 那发笄打制精美,上刻鹿纹,鹿口衔以珍珠,有少女的俏皮,也有几分及笄后的成熟稳重的味道。 罗帕当是织金妆花缎所制,精致而明艳,一寸千金。 只是这些东西于皇家来说,自然不算什么。 但捧在长公主的手中,它们便已经与皇家御供之物不相上下了! 一时之间,众人思绪乱飞,猜测什么的都有。 一则有猜远昌王妃是想要她给锦山侯做妻子的,二则有猜长公主也在为自己的儿子选美……还有猜是太子脸面大的,也有猜钟念月失踪一事,因祸得福,陛下有意补偿钟家的…… 他们谁也不敢猜,晋朔帝本人有意于钟家姑娘。 钟姑娘纨绔名声在外。 晋朔帝却从来是文武全才,写策论作书画,无一不精通。他行事 蹈雅,谦谦君子也。如何、如何能凑到一处呢? 此时赞者、有司、正宾,皆已经来到场中。 远昌王妃一边高声吟颂祝辞,一边跪坐下来,为钟念月梳头发,动作极为轻柔。 等梳起后,方才为其加上束发用的笄簪。 此后,再加发钗,再是钗冠。 如此反复加上三次。 更换衣裙,着礼服,回到宾客跟前,拜父母,这漫长的及笄仪式方才走向了结尾。 钟念月未向宾客行礼,但诸位宾客此时却不得不一边觑着晋朔帝的面色,一边高举起酒杯,恭贺钟家姑娘及笄礼成。 只是……太子呢? 太子此时冷着脸,仍旧被手边的事务牵绊住。 他冷冷地看着跟前的大臣:“此事当真这样十万火急吗?” 大臣不紧不慢,对他的目光毫无所觉一般,道:“不错。” 太子想要撂挑子不干,但又不行。 他那父皇轻易不肯放权,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他自是不能如小孩儿般耍赖,说不干就不干…… 只是表妹的及笄礼…… 罢了,不如干脆等到人少时,我再前往,兴许还能瞅着机会与她说说话。 如今细细一数,他竟是已经许久不曾见表妹了。 与表妹说过的话,恐怕还不如三皇子说的多。 太子咬咬牙,掩去眼底的阴翳之色,道:“那便先将此事办干净罢。” 这厢及笄礼一成,便有下人们端着食物依次呈上来。 这里该还有个流程,便是与笄者相熟的友人、长辈,都会赠她礼物。 钟念月除了锦山侯等人……有朋友吗? 大家脑中恍惚闪过这个念头,却听得三皇子第一个站了起来,他用力一抿唇,道:“钟念月,你的礼物。” 他抬手想扔过去,却又在半空中顿住了,最后叫身边的小太监捧着送去了。 今个儿真就是太阳全打西边儿出来了呗! 三皇子怎么也给她备了礼物? 三皇子一开头,锦山侯便坐不住了,大喊道:“念念!” 然后自个儿抱着一个半人高的盒子,硬生生地拖到了钟念月的跟前。 连秦诵也到了她跟前。 他如今也已经出落出几分君子风采了,他笑道:“恭贺念念。” 看得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也弄不懂,这秦相的儿子怎么也与钟念月有几分交情的样子? 此后便是方府、万府……送礼者众,还不止一个两个。 其余人左右一瞧,自然也上赶着马上送礼去了。 这是他们多年来的敏锐嗅觉告诉他们的,哪怕暂且不知晓钟念月今日为何能得到这么多的荣宠,但既能得到,便说明了钟府如今的地位不同,此时不赶紧抓着机会上前维护一下关系,还等何时? 钟念月见状,倒是笑得两眼都眯起来了。 什么仪式盛大不盛大啊? 她就喜欢收点好东西罢了,害。 大家这顿饭吃得着实恍惚,似是受冲击过大了的缘故。 等用完膳,再由钟府的下人送着缓缓往外行去,他们走路都还些许有些飘。 “这钟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太子迟迟未露面,恐非是他的作用。大皇子、三皇子也断然没有这样大的脸面……这般大手笔,只能是一人。” 有人倒抽一口冷气:“……是、是陛下。” 从钟念月失踪,再到今日及笄宴的盛典。 他们便是再如何说这不合理,可这巧合多了,那也只剩下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钟家难不成要……”他们话到了嘴边,却没敢吐出来。 他们可以私底下议论太子娶谁,大皇子娶谁,可不能议论陛下。私自议论,容易丢官,甚至丢命。 他们一致地敛住了声音,且先归家再说。 只是一个个的,心底对眼前这座钟家府邸的评判,便又更上一层楼了。 周姑娘疲乏地回到府中,听见的第一句话便是:“恐怕钟府要做皇亲国戚了。” 她一激灵,道:“她当真要做太子妃?” 周夫人连忙捂住她的嘴道:“胡说什么?哪里能与太子扯上关系呢?日后在京中,你不得再将太子与那钟家姑娘提在一处了!旁人也不成!” 陛下的东西,谁敢染指呢? 周姑娘茫然道:“这是……何意?” 周夫人怕她办了错事,只得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见今日情形,恐怕,恐怕是当今陛下瞧上了。” 周姑娘还记得晋朔帝的模样,他仍显年轻,且模样过分俊美,他似个清雅文人,却又身负帝王威势。 那是谁人都不敢轻易肖想的…… 可母亲怎么能说,陛下瞧上了钟念月呢? 周姑娘喉中艰难挤出三个字:“不可能……” 及笄礼后。 钟念月实在累得够呛,便谁也不管,只先回了自己的院儿里。 不多时,有人抬了一箱接一箱的礼物到她院子里来,还有几个宫人抬了一口大箱子来,见了她便道:“是陛下送的。” 钟念月勉力打起精神,正想着拆还是不拆。 要不要从这简单而又朴实的黄白之物之中,获得点同样简单又朴实的快乐呢?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 钟大人与万氏刚将前头安置好。 “我得去瞧一瞧念念。”万氏笑道。 她今日心情极好。 她没成想到陛下一言九鼎,当真为念念备下了这般声势浩大的及笄宴,倒是重重打了那些说念念回不来的人的脸! 钟大人想了想,便也道:“我与阿如同去。” 二人提着灯笼,缓缓来到了女儿的小院外,只是今日怪,那院门竟是从里头锁住了。 往日钟念月在院子里歇息时,也不会锁门,只是派三两个仆妇在外头等着就是了,有人来问,就好回话说歇息了。 钟大人不知何故,脸色大变。 他连忙抬手捶门:“何故锁门?还不快快打开?” 里头慌忙有人开了门,露出了宫人的脸来。 宫人得了吩咐,知晓不能得罪钟大人夫妻,便将腰身弯了下去,低头道:“陛下方才拿了些礼物来给姑娘,恐怕、恐怕要请大人与夫人再等一等……不好冲撞得圣驾,您说……是吗?” 说后面的话时,宫人的声音都轻轻颤抖了,生怕让钟大人往脸上招呼一耳刮子,说滚老子女儿在里头。 但所幸钟大人只是个古板文臣。 钟大人把自己脸都憋紫了,也还是只能委委屈屈地在门外头等着了。 而万氏此时神色不定地看了看丈夫,再看一看宫人。 此时陛下还要留在府中,就为了特地送一回礼……宫人又被安排在了这里拦人。 那便只可能是陛下不愿旁人在此时来打搅…… 万氏脑中种种线索,霎地一下便串齐了。 原来……如此! 万氏恍惚地与钟大人坐在了一处。 竟然不是……长辈么? 却说这厢钟念月方才跨进存放礼物的门,一站定,便听得身后传来了晋朔帝的声音,他道:“念念拆开瞧一瞧罢。” 钟念月头也不回地道:“多谢陛下为我筹这样一出盛宴,要给陛下分一半么?” 晋朔帝一下想起来钟念月几年前,拿了惠妃的东西,一件给她,一件给他,如此一件一件都分完了,甚为有趣。 只是今日……他确实舍不得分不走她半点的。 “念念都自己留着吧,今日盛宴其中一大半的功劳也该归功于钟夫人不是吗?” 听他夸了万氏,钟念月眉梢眼角的柔和之色便又多了许多。 晋朔帝身份尊贵,手握大权。 她倒是真怕如太子那般,行事肆意妄为,见她久久不应,便要从家人身上入手了。 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钟念月忍不住扭头看他。 晋朔帝的面容是当真好看啊…… 他处处总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会那样做时,他却没有那样做,与我印象中的封建帝王,是浑然不同的。 钟念月将视线收住,道:“我现在叫人打开来瞧瞧。” 晋朔帝笑着应声:“嗯。” 她最先打开了晋朔帝送的礼物。 箱子一开,却见里头许多零零碎碎的玩意儿,她正疑惑着要弯腰去捡,晋朔帝便已经先一步弯腰去捡了。 他的手指长而有力,牢牢抓住那一样一样物什,递到了钟念月的眼前。 “念念可知蔚宁县多蓝田美玉?此竹形盆栽便是蓝田玉所铸成。朕惟愿念念如竹,傲然遒劲,年年岁岁节节高。” 再一物。 “念念可知安城县多织锦?冰之水不败,渍之油不污。朕惟愿念念如织锦,瑰丽多彩,尘污不染。” 再一物。 “念念可知黄平县多锦鲤?置于琉璃罐中,游动摆尾,熠熠生辉。朕惟愿念念年年有余福寿绵长。” “念念可知北山县多紫檀?” 如此吃的,玩的林林种种。 “还有汝阳县中……多以琥珀制禁步…… ” 他捏碎了一串。 便又补上了一串新的。 钟念月一时怔忪在了那里。 如此数量繁多,种类也各不相同。可晋朔帝提到的每一个县她都知晓,那是他们往青州去时,和从青州回来,经过的每一个县。她去寻晋朔帝被绑的时候,晋朔帝应当就正在为她买当地独有特色之物,作她将来的及笄礼罢。 人当真是不能用心。 一旦用了这样多的心…… 钟念月按了按发胀的胸口,心中小声道,便好难抵挡那一片真心了啊。 此时太子方才姗姗来迟。 他顾不得去换洗衣物,拖着一身疲累,成功进到了钟府,也的确是来到了钟念月的院子外。 只是…… 他惊讶出声:“姨母、姨夫何故在此?” 他问:“表妹可是已经睡下了?”他顿了顿,还是道:“我还不曾恭贺表妹,未贺她生辰,也未贺她及笄,这是我带来的礼物……若是方便,可能见上一面?” 钟大人气得慌。 冷冷一掀眼皮,扫了他一眼道:“且等着罢。” 没瞧见我们都在外头么? “等?”太子眼皮一跳,敏锐地从中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转眸一瞧,却是扫见了个宫人的身影,这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他早先就曾经猜测过父皇的心思……而今……太子面色微沉,他勉力挤出一点笑容:“可是圣驾还在?” 一时无人应他。 另一厢那相公子也重重抛却了手中的东西,倚着车厢嗤笑道:“到底还是晋朔帝给她操办了及笄礼。” 被他提及的晋朔帝,此时正紧盯着钟念月,问:“念念喜欢吗?” 好似是在问他备下的礼物。 也好似是在问他这个人。 他不急不缓道来:“念念可知祁家多帝王……” 钟念月真实地惊呆了。 怎么? 这个您也要打包送我吗? 晋朔帝道:“朕惟愿以皇后之位相迎之。” “嘭”连着几声巨响。 那是外头钱嬷嬷几人吓得摔倒了的声音。 第8章9章 剖白 &amp;lt;ul class=tent_ul&amp;gt; 第八十九章 晋朔帝竟然就这样毫不遮掩地说出来了! 钟念月也不由怔了片刻。 “念念以为如何?”晋朔帝轻声问。 并没有给她拖延含糊的机会。 钟念月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她迎上了晋朔帝的目光, 男人的眼眸深邃,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里面好像什么情绪也没有, 却又好像注满了情思。 他的目光就这样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身上,叫她不知不觉间就紧张了起来。 “我想一想。”钟念月听见自己低声道。 按往日的口吻,她该是笑着, 胡乱编句话将晋朔帝拒绝掉。 只是晋朔帝方才取了一物又一物,她手边的桌案上都已经摆满了。如此满满当当的, 好似一并也挤进了她的心间。 不提他们本就有情谊在,便是没有半点干系, 也要禁不住有半分动容了。 晋朔帝眸光轻动,他低声应道:“好,念念慢慢想。” 只是今日一过,到钟府上提亲的人必然会变多。 ……也无妨,他悉数拦下就是了。 “念念若有半点顾虑之处, 只管来问朕。”晋朔帝道。 这倒像是铁了心的, 要栽在钟念月身上了。 钟念月也觉得茫然, 也觉得纳闷。 她原先只当, 晋朔帝心中有意,不过是因她容色出众罢了。这也是人之常态,美好的皮囊谁人不爱呢? 可晋朔帝做到这般地步,倒不大像是仅仅为着皮相了。 钟念月难得语塞, 干巴巴憋出来一句:“陛下胆大。” 晋朔帝好笑道:“念念何出此言?” 钟念月轻叹道:“陛下能想象出来我母仪天下的模样吗?陛下敢叫我去做皇后, 不怕我将一切搅得乱糟糟, 不是胆大是什么?” “念念何必妄自菲薄。”晋朔帝沉声道。 钟念月张了张嘴,再对上晋朔帝的目光,却发现眼前的男人认真得很, 似是打心底里真觉得她是极好的。 也不知脑中是糊了一层几级滤镜。 “念念遇事,从来沉稳大方,更处理得井井有条,聪颖远远有余,为何当不得皇后?何况,事事并非都要念念亲力亲为……”晋朔帝似是觉得还不够,便又连着仔细夸赞了几句。 沉稳大方? 那兴许是因为我格外不怕死罢了。 钟念月连连摇头道:“那也不干的。当大老婆,岂不是还要管你的小老婆?” 晋朔帝一怔。 这话听着倒是分外新鲜,从未有人会同皇帝这样说。 钟念月说完,倒也不指望他能理解。 她长在红旗下。 他却是生在地地道道的封建王朝,时代背景都不一样,又怎么能强求对方与她的思维同到一条道路上来呢? “宫中尊卑有序,有领事的宫女嬷嬷管事,一样不会劳动念念。”晋朔帝道。 钟念月摇头道:“谁同陛下说这个?大晋有祖宗规矩吗?祖宗规矩可定下了,皇帝每月该有几日宿在谁的宫中?若是专宠一人,这人便该要成祸国妖妃了是不是?若是不宠幸谁,那大臣也要谏言,她的母族也要有所不满是不是?还有,你们有绿头牌吗?便是那个,翻一下牌子,今个儿陛下就宠哪个人的……” 晋朔帝听得哭笑不得。 他打断了钟念月,问:“念念是从何处知晓这些东西的?” ……电视剧。 钟念月心底小声说。 晋朔帝道:“确有祖宗规矩,可若是这样的规矩管得住朕,那么早在十多年前就能见效了。” 这下轮到钟念月怔忪了。 何出此言? 晋朔帝似是看出她的疑惑,淡淡道:“念念以为,为何皇室至今再无所出?” 钟念月恍然大悟。 是因晋朔帝有意控制了膝下皇子的人数,把他的“养蛊场”缩小到了一定范围。 简而言之也就是,自三个皇子出生后,他便少于宠幸后妃了。难怪我先前那样热情地鼓动他多纳几个美人,多生几个崽,早日淘汰掉太子,他却不为所动。 可是……当真有人忍得住吗? 钟念月震惊地瞧了瞧晋朔帝。 难不成是……不行? 晋朔帝对上钟念月的目光,只觉得念念此时的神情有一分怪异,倒也没有多想。 晋朔帝接着道:“宫中也没有念念口中所谓的‘绿头牌’一物。后妃身份虽不及皇室贵重,但也断然没有,以牌代人,选牌子宠幸,将后妃如物件一般看待的习惯。” 您这倒还勉强讲了点儿人权! 钟念月愣愣心道。 “念念知晓前朝干政的外戚,是个什么下场吗?”他又问。 “什么下场?” “后妃赐白绫,其父车裂而死,血流一丈不止,其兄其弟发配边疆。” ……可真够狠的! 这一杀鸡儆猴,直接把后头妄图对皇帝指手画脚的全给吓回去了是吗? 不对。 那您还一边教我读策论,什么国家大事都得让我跟着议论上一嘴,将来也好把我就地杀了吗? 钟念月茫然又恍惚。 晋朔帝温声问:“念念还有何疑问?” 钟念月抿了下唇,道:“只怕惠妃要恨死我了。” “念念原先还同朕说,就算朕给予无上的荣宠,也丝毫不畏惧,不是吗?” 那时候我怎么知道您是这样的心思啊? 钟念月心道,果然话是不能乱说的。 晋朔帝见她不答,面色也未变。 他不紧不慢地道:“惠妃心怀妒忌歹心,看似回护钟家,实存利用之心。念念早就不认她做姨母了,不是吗?” “若念念点头,自然无须再将她放在心上,朕便会为念念处置了。” 您这是拿我当鱼钓啊…… 不,等等。 钟念月觉得脑中一条从未设想的道路,就这样被晋朔帝一下推平出来了。 我原先想着让晋朔帝纳美人,再生几个儿子。 但哪等得到他们长大啊? 如今这不就分外简单了么?只要我做了太子他妈,诶,太子就拿我没办法了。别说惠妃了,我要是铁了心做个祸国妖妃,没准儿能把太子的骨灰都给他一块儿扬了! 这样一想…… 这条捷径竟然变得有些诱-人了起来。 钟念月连忙按住了脑中的念头,抬眸道:“只是说到底,在外人看来,陛下也该是我的姨父。” 晋朔帝神色不变。 他姿态从容,立在那里如轩昂挺拔的玉树,他轻一点头,道:“嗯,那念念再唤一遍朕听听。” 钟念月当场就震惊了。 我低估了您的尺度。 晋朔帝觑了觑她的神色,心下失笑。他不再提方才的话,转声只问:“这些礼物,念念可喜欢?” 钟念月不想骗他,便还是点了头:“喜欢的。” 确是喜欢的。 晋朔帝一样样呈到她跟前时,甚至可以说是惊艳的。 “喜欢便好,想必今日念念也已经累了,且先歇一歇罢。”晋朔帝道。 钟念月惊讶地看了看他,点了下头。 她确实是累了,更不提听了晋朔帝这一番话下来,她脑子里都糊作一团了。她的确要好好想一想,要夜深人静,无人打搅时,仔细想上一想。 晋朔帝当下便转身往外走,等走到门边时,他骤然驻足,回头道:“明日念念若是着那身石榴红的衣裙,不如便佩那条禁步罢?” 这人几乎快把“我想看你佩我亲手选的东西”这几个字,都清楚写在脸上了。 钟念月顿了下。 不等她应声,晋朔帝已然走了出去。 外面跪了不少钟府的下人,他们连头都不敢抬,只隐约扫见晋朔帝的鞋面与衣摆,就这样恭敬地送着他离开了。 晋朔帝走到院门外,一眼先瞧见了钟大人与万氏。 他当即客气地道:“朕打搅钟大人与夫人了。” 钟大人僵着脸道:“陛下言重。” 此时太子方才按捺不住,低低出声道:“父皇。” 晋朔帝的目光轻飘飘地从他身上掠过,道:“太子来探望念念?” 太子听他口吻亲近,不由将头埋得更低了,只有借此动作,方才能掩住他眼眸中汹涌的情绪。 太子应声:“回父皇,是。” 晋朔帝:“念念已经累了,钟大人与钟夫人再说上几句话,想必就撑不住了。太子也就不必去打搅了。” 太子猛地抬起头来,盯住了晋朔帝。 晋朔帝微微转动视线,与他相对。 太子咬牙顿了片刻的功夫,还是在他父皇面前低下了头。 他强忍着心底几欲滴血般的难受,应声道:“……是。” 晋朔帝继续往外走。 钟大人作为臣子,也只有咬咬牙,上前相送。 倒是万氏留在了原地。 而这厢钱嬷嬷等人小心地听了半天,等确认晋朔帝确实是走远了,他们方才敢连滚带爬地起身,往姑娘跟前凑。 他们步履此时都还晃晃悠悠着呢。 “姑娘……”钱嬷嬷刚起了个头,喉中便堵住了。 陛下……陛下竟然…… 这简直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书容这会儿还哆嗦着呢。 她是怕晋朔帝的,因而也只觉得姑娘若是进宫,只怕麻烦着呢。 钱嬷嬷在那里哽了半晌,最后长叹一声道:“倒是一语成谶了。” 钟念月疑惑看她:“什么?” 钱嬷嬷脸上像是喜又像是悲,她道:“姑娘不记得了吗?当年姑娘躺在床榻上,仔仔细细与奴婢说,不喜欢太子了,觉得太子不够好。姑娘说自己应当喜欢这天底下最厉害的男子才是。” 她激动道:“那除了陛下,还能有谁?” 万氏踏门而来,也恰巧听见这段话。 她一怔。 那倒……还是缘分了? 只有钟念月张开嘴又合上了。 唉,当年那不是胡说的么?不这样说,怎么能体现出我对太子只有少女的天真心性,而非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呢? 钟念月最后也只低低说了句:“我有些累了。” 香桃闻声忙扶住了她:“还是先歇息。” 万氏便也闭了嘴。 万氏陪着钟念月入了睡,而后才起身往外走去。 等出了院子,恰巧遇上返回来的钟大人。 钟大人叹气道:“阿如,你也看出来了是不是?” 万氏神色镇定地点了点头,看着竟是有些平静。 钟大人不由道:“阿如心下如何想?” 万氏:“念念喜欢便好。” 万氏当年能说得出,念念喜欢太子,那就用尽办法,也要把太子给她的话来,就可见她一切是以什么为先了。 钟大人一时语塞,自然不好说自己的反对了。 毕竟他向来都很尊重妻子的意思。 钟念月睡了一觉起来。 她的及笄宴何其盛大,此时已经在京城中传开了,便是百姓私底下都不乏有议论的。就差没说她及笄宴上,王母娘娘都来给送蟠桃了。 不过钟府此时并不关心这个。 底下丫鬟伺候着钟念月穿好了衣裳,正是晋朔帝说的那身石榴红的衣裙,是万氏亲自挑的,说是及笄的第二日,该讨个喜气。 钟念月听罢都禁不住想,晋朔帝这人城府究竟何其深? 连万氏的反应都算进去了。 等换好衣裳,外头便有宫人来传话,说是惠妃要请她去宫中叙话。 万氏变了变脸色,心道惠妃怕是知晓晋朔帝的心思了,恐怕她对念念下手…… 万氏出声:“念念不如称病不去了罢。” 钟念月摇摇头道:“母亲真以为是惠妃请我么?” 说罢,她站起身来,轻叹一声,还是吩咐了香桃:“将我桌案上那条琥珀禁步取来。” 等钟念月登上了马车。 万氏这才反应过来,不是惠妃请,那便是陛下请了……晋朔帝倒还真是,对她女儿花足了心思。 这厢入了宫。 钟念月方才踏入殿中,便察觉到晋朔帝的目光朝她腰间扫了过来。 钟念月本来想捂着,不叫他得逞。 但想来想去又觉得这样别别扭扭没意思,便强忍着放开了手脚,大大方方上前就是。 她抬眸道:“陛下唤我来,是为何事?” 晋朔帝温声缓缓道:“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大约是这人生得实在俊美,又气质过人,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半分不叫人觉得腻味,反倒确有深情自然流露一般。 钟念月忽地有些抵不住他的目光。 晋朔帝问:“不知念念可似朕?” 钟念月张张嘴,还不等说话。 晋朔帝又道:“念念丢了的时候,朕的梦里都是念念哭得厉害,伸手却攀不住朕的衣襟。” 钟念月步履一顿,一时胸口又闷又酸。 眼眶好像也有些热了。 他待她是真的好啊。 情意也是真的,而非是作假。 她对他,也兴许是如亲人般的情谊更多。 “念念怎么不动了?走累了?”晋朔帝问。 他放下了手中的御笔,竟是要从御案前走向她。 钟念月突地抬头看他,道:“陛下在那里等我罢。” 她缓缓走向他,又道:“也是有思念的。我在外头的时候,想过爹娘,想过陛下和兄长。” 晋朔帝定在了那里。 他权当没听见前头的“爹娘”,只当自己排在了钟随安的前头,倒也是可喜可贺一桩事了。 钟念月很快便拾级而上,在晋朔帝跟前跟定。 她悄然叹了口气,似是将那一腔的倔劲儿都泄掉了,她悄声道:“我不敢立即应了陛下,我年纪小,许多事不曾经历,便也不敢随意答应。可我愿意试一试……只怕要不了多久,陛下便要觉得我是个骄纵蛮横无趣懒怠之人……” 孟公公在一旁暗暗心道。 姑娘,您不一直都娇蛮懒怠得厉害么? 咱们都清楚哪! 但咱们也都还是喜欢您哪! 晋朔帝没有急着出声道“朕不会”。 他问:“试一试?念念要试……?” 钟念月轻声道:“试着与陛下好呀。” 晋朔帝的眼眸深沉,面上的笑容就此敛住,似是被这般巨大的惊喜冲击得住了,因而泄露出了一分他少有过的失态。 他四肢绷紧,缓缓抬起手来,托住了钟念月脑后的发丝,而后轻揉了下,将钟念月拦腰抱起来,放在了跟前的御案上。 奏折因此散落了一地。 钟念月没由来的一慌。 等等…… 怎么感觉我好像跟揣着钥匙,把猛兽的笼子给打开了似的? 第9章0章 会友 &amp;lt;ul class=tent_ul&amp;gt; 第九十章 宫人见状, 纷纷自觉低头。 晋朔帝站定片刻,骤然欺身上前,一吻而上,却是正吻在了钟念月的手背上。 原来钟念月眼疾手快, 先将自己的嘴巴捂住了。 方才一刹那间, 钟念月从晋朔帝身上感知到了一点儿危险气息, 这容不得她不抬手啊! 若是真亲上了, 亲着亲着着了火,那可怎么办? “念念?”晋朔帝动了动唇, 却还是依旧贴着她的手背,而没有立刻挪开。 他的嗓音低沉,似是带着几分生气, 却又带着几分无奈笑意。 钟念月紧张地攥了下手指,坐在那桌案上,总觉得两脚都挨不着地。 她抓住了晋朔帝的胳膊,低声道:“先前陛下都平白亲我两回了, 今个儿我却才松口,说要试着与陛下好, 前头那不都白亲了吗?不成, 不成,总要抵两回的。” 孟公公哭笑不得, 心道哪有您这样诡辩的道理? 亲都亲了, 怎么叫白亲呢? 晋朔帝掐住她的腕子,却是一转脸,亲了下她的指尖,然而才慢条斯理地抬起头来道:“嗯,那要如何才算不是白亲呢?念念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朕拿来与念念换,好不好?” 钟念月猛地缩回了手。 她不自觉地捏了捏指尖,觉得还有一分濡湿与酥痒在,甚至还有些麻麻的,连带心跳都快了许多。 她瞪大了眼,指着晋朔帝,理直气壮地道:“好哇,在陛下心中,我是能用东西来换的吗?我就这样不值价吗?” 如此便能盖过方才的一点羞涩与别扭了。 可恶,都怪她没谈过恋爱,竟是半点经不起考验! 晋朔帝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他知她故意借题发挥呢,小姑娘叫他亲得不好意思了。 晋朔帝道:“念念重逾万金。” “既然如此,陛下能拿什么来换?” 晋朔帝:“念念看朕与万金,孰重?” 钟念月:“……” 套路还是您的深! 钟念月咂嘴道:“我还是要万金罢,我爱金子。” 哪个敢这样将追求金银富贵的话,就挂在嘴上呢? 宫人闻声都不由大胆抬头,多看了那么一眼。 钟念月说完便踢了踢腿,一脚还踹在了晋朔帝的龙袍上。 她道:“我要下来了。” 她坐在这里,心慌得很,好似下一刻,晋朔帝就要将她按在这宽大的桌案上这样那样了。 晋朔帝应了声,再度揽住她的腰,只是将她抱起来时,晋朔帝还是亲了下她的额头。 “多谢念念。”他轻声叹道,“圆我所求。” 钟念月心间一颤,张开嘴,又合上了。 这人怎么打动人的情话拈手就来呢? 钟念月终于挨了地。 等她一站稳,一扭腰,便又瞧见了滚了满地的奏折。 有点脸红。 ……就好像是我这个祸水,把一心只有政务的晋朔帝给变得……奏折都全滚地上了。 钟念月小声道:“还不叫人捡起来?” 孟公公应声,忙带着几个宫人去捡奏折去了。 他还禁不住乐呵地想。 这以后,还不知晓要捡多少回呢。但咱乐意! “陛下且忙着。”钟念月见到奏折重新地一摞一摞堆回去,她悄然松了口气。 晋朔帝每日里这样忙,倒也未必分得出心神来与她谈恋爱。 若是见了面,兴许也就是勾勾手罢了。 不错不错。 一来就上刺激的。 不行,她有那么一丁丁丁点的害怕。 晋朔帝轻拍了下身旁的位置:“念念过来。” 一块儿坐龙椅? 那不是一摸就能摸着我了? 钟念月娇声道:“陛下,我怎么好意思呢?” 晋朔帝看着她:“你怎么不好意思呢念念?两年前,朕叫你背一篇老子,你就哎哟哎哟喊腿疼,挤上了龙椅靠着不肯动了。” 钟念月:“……” 我干过这事儿? 行叭,坏事做太多,都记不清了。 钟念月瞪着他,凶巴巴道:“陛下揭我短!” 晋朔帝笑道:“朕没有夸你的长处吗?若念念还要听,那过来,朕慢慢说给你听。” 钟念月:“不了。” 她想了想道:“陛下明日有空暇吗?” 没有,也要有。 晋朔帝眼皮都没眨一下,他应声:“有。念念有什么事?” “我久未在京中,明日要去见一见锦山侯他们,陛下若是得空,不如与我一同罢?”钟念月认真道。 她是极认真的。 她从未恋爱过,但也大抵知道,如果真谈恋爱了,女孩子多半会带着男朋友去见自己的朋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没准儿朋友就提出个一二三四五条,这个男朋友不太行的理由呢? 她一时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去尝试。 那便……那便按人家谈恋爱的正常流程去走好了。 晋朔帝眸光闪动,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这会儿宫人们就更惊讶了,满脑子的恍恍惚惚。 心道莫说锦山侯了,便是远昌王也不见得有这样大面子,能让陛下亲自前往去见一面…… 素来只有众人求见陛下的道理啊! 晋朔帝此时轻声应了:“……好。” 晋朔帝不仅应了,甚至还笑道:“既是要见念念的朋友,不如便由念念为朕择明日出行的衣袍,如何?” 晋朔帝都答应得那么痛快了,她又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钟念月爽快点了头。 “那念念明日也要先进宫。” 钟念月:? 好嘛。 又顺利骗到我进宫一次! 晋朔帝案头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他也没有一味逗弄钟念月。 钟念月在一旁陪了他一个时辰,到底还是晋朔帝心疼她枯坐无趣,便让人先送她出去了,只等明日再见。 等到了第二日。 钟念月还未出门,便已经收了许多帖子,都是各府来帖,请她上门吃茶赏花的。 钟念月把帖子一合,全丢桌上了,而后便进宫去了。 她可忙着呢。 锦山侯等人是一帮纨绔,秦诵等人又都是天之骄子,他们之间素来不合,也不会坐在一张桌上吃饭。 因而,她回到京城,还得去吃两拨饭! 这可不是忙呢吗? 巳时三刻。 马车从皇宫中缓缓驶了出去。 这厢锦山侯已经命人摆下了一桌酒宴。 “再请几个会弹琴唱曲儿的,会跳舞的来。”锦山侯大声道。 他要把好的都给念念! 念念此去肯定吓坏了!在及笄宴上,他还想同念念说话呢,却不知为何,母亲拉着他不许。幸而还有今日。 旁边高家的七子高长乐道:“我去请几个,保管是你们没见过的那种……” “什么?” 高长乐神秘一笑,出去说了几句话,不多时,便领着一行人进来了。 却见后头跟着净是些粉面俊俏的少年郎。 “这个会抚琴,那个会吟诗,那个会击鼓起舞,还有这个,这个,会讲故事。念念一定喜欢!” 第9章1章 浑话 &amp;lt;ul class=tent_ul&amp;gt; 第九十一章 清风楼迎来了有史以来他们从未接待过的贵客。 晋朔帝的马车停在大门口。 钟念月想也不想, 一提裙摆便要下马车,晋朔帝突然从后头一把捞住了她的腰。 钟念月:? 她回头去看,晋朔帝便牢牢将她按在了位置上, 抬手为她正了正发钗, 而后又盯着她仔细看了两眼, 看得钟念月厚脸皮都抵不住觉得脸热了, 他方才放了手,道:“小心些, 朕扶着你。” 晋朔帝本是想为她戴一顶帷帽的。 只是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下去。 ……念念兴许会不高兴的。 钟念月此时犹犹豫豫地搭上了晋朔帝的手腕, 外头的小太监麻溜帮着掀起了帘子,道:“姑娘请。” 钟念月瞧了瞧马车到地面的距离。 这不就是一跳下去就行的事吗? 钟念月想起了影视作品中, 当着男朋友的面怎么也拧不开的瓶盖儿。 她恍然大悟。 噢。 这就是单身狗与谈恋爱的区别吗? 钟念月不自觉地按了两下晋朔帝的手腕,这才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条腿。 晋朔帝垂眸看了一眼她的指尖,登时反握住了钟念月的腕子, 紧跟在她的身后下了马车。等站稳后, 他还不轻不重地扶了下钟念月的手臂。 如此亲密而又不失距离。 钟念月很是满意。 刚试着去谈恋爱,就该有如此分寸么不是。 这清风楼里可不是个个都认得晋朔帝的贵人,里头多是些六七品官员家中的子弟,再有几个读书人与富商子弟分坐两头,谁也不瞧谁。 因而钟念月与晋朔帝迈进门后, 他们只惊鸿一瞥, 惊诧于这二人的容色之出众, 竟是世间少有。随后低低一议论,便没旁的动作了。 酒楼掌柜到底还有一点见识,端看他二人的衣着布料与花纹,再观外头那拉着车驾的高大马匹, 膘肥体壮,不似凡物…… 再有那悄然跟在后头的长随与小厮……都与别家的大不相同! 掌柜不由高声问:“您二位是要天字房就坐吗?” “有朋友在了,天字三号。”钟念月道。 掌柜心头一凌。 原来是这帮贵主儿的朋友啊!果然身份不凡! 他连忙大声招呼着,迎着人一路上了楼,一边走他还一边殷切笑道:“锦山侯要招待的贵客原来就是您二位!里头已经都布置好了,您听……” 一段丝乐声,缓缓入耳。 缠绵动听。 随即一段歌声混入其中,那嗓音清且亮,辨不清男女,只觉得动人。 钟念月不由一笑:“倒是会摆阵势。”没有丢她的脸! 钟念月走上前去,将门一推。 只见里头立着或穿蓝衣或着紫衫,还有粉白衣袍的年轻男子。他们或握笛子,或抱古琴,一个个身形挺立,面容俊俏如傅粉…… 我走错了? 钟念月面无表情地退后半步,抬头看了一眼顶上钉着的天字号牌子。 “可是念念来了?”屏风后传出了锦山侯的声音。 钟念月:? 哦。原来没有走错。 钟念月这才缓缓转眸,朝屏风望去。 不多时锦山侯领着高长乐等人,从那屏风后先后出来了,一边走,那高长乐还一边高声道:“为恭贺念念平安归来,今日我等特地聘了南汀馆的乐师十余人,挑的尽是皮相俊俏的人……念念!离你的八十八个面首,只差区区七十来个了!咱们可是为你记得清清楚楚的,念念你高兴不高兴?” 钟念月:“……” 晋朔帝:“……” 高兴个鬼。 钟念月心说。难怪你们这帮笨蛋,在原书里连苏倾娥那种智商都能搞死你们呢! 而此时锦山侯等人也瞧清楚了门口立着的,原来不止一个钟念月,还有、还有…… 锦山侯等人一时仿佛被定在了那里,他们面色僵硬发白,目光呆滞,如同人见了猛兽一般,被那绝对性的威势牢牢压住,一时连扭头逃跑也忘了。 丝乐之声仍在奏响。 十来个乐师方知晓今日这位钟姑娘才是他们要讨好的贵客。 钟姑娘……生得可真美啊。 便是不需花上一块银子,单单只坐在那里,也能引来世间众人争相示好罢? 他们心念一动,当下齐齐朝钟念月躬身见礼:“见过姑娘!我等今日定当尽心侍奉姑娘……” “听闻前日姑娘及笄大宴,有陛下、远昌王、长公主……贵人无数,先后至府上相贺。我等出身低微,却也想借乐舞一曲,恭贺姑娘及笄。” 钟念月:“……” 可不是呢吗。 你们口中的晋朔帝,就在你们跟前呢。 晋朔帝面上并没有情绪变化,只是眸子变得深沉了些,他抬手按住了钟念月的肩。 微微俯身低头,挨在钟念月的耳侧,低声问:“念念喜欢这样的吗?” 钟念月正尴尬得手脚都无处安放呢,闻声恍惚了一瞬,一时间脑中不自觉地勾画出了……嗯?怎么我喜欢这样的,陛下您就也要左手持箫右手抚琴,给我来一曲吗? 那画面…… 倒是多少有些可怖了。 这头锦山侯终于回神,登时如同老鼠见了猫,如同刚逃课就撞上了老父亲。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结结巴巴地唤了一声:“皇叔父……” 其余人也才纷纷醒神,跟着噗通噗通跪了一地:“陛、陛下……” 他们中间或有不曾见过晋朔帝的,但锦山侯的皇叔父还能是谁呢?只有蠢货才会还不知道了! 这些个在京城里横着走,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们,一个个变成了鹌鹑。 此时乐师们才后知后觉,为何方才锦山侯等人喉咙好似堵住了一般,话都说不出来。 只因……只因站在那钟姑娘身侧,乃是当朝陛下! 他们从来只闻天子名,哪里得见天子面? 顿时一个个全吓得魂不附体。 “小人拜见、拜见陛下……” 不过也就一转眼的功夫,屋子里已经跪满了人了。 掌柜看得瞠目结舌,哆哆嗦嗦地也屈了屈膝盖,一时恍惚间不知人在何处……这怎么就……来了陛下了呢?这怎么就……惹得陛下不快了呢? 晋朔帝此时谁也没有看,他依旧只问钟念月:“念念,你喜欢这样的吗?” 钟念月面无表情:“不。” 晋朔帝点了下头:“念念眼光高,自然瞧不上这样的。除了会些琴箫乐舞外,便没有旁的本事了。何况还如此胆小,不经一吓。这般卑躬屈膝之人,怎能换念念一分青睐呢?” 乐师们狼狈低头,面色青白,怎敢与陛下争辩? 那厢高长乐觉得自己恍惚明白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 他张了张嘴,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那下回,该给念念寻一些更出色的男子?” 晋朔帝:“……” 钟念月:? 兄弟!你好勇!当面撬陛下的墙脚!甚至还要给他批发绿帽! 晋朔帝轻笑一声,声音里夹杂着三分冷意,他问:“嗯?那你欲上何处去寻?” 高长乐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他道:“念念仙人之姿,便是要给她做面首的男子,也该是如陛下方才所言,应当不止会琴棋书画,还要满腹诗书,更要有男子气概……” 他说得兴起,四下却静得落针可闻,没有半个人附和他。 他顿了顿,问:“不是吗?” 晋朔帝又问:“这世上有几个这样的人?” “秦诵?不不不成,这帮人假得很,没甚么意思,念念和他们一起又辛苦又无趣,是不是念念?”高长乐瞧不上秦诵这般的出色子弟。 要他说,纨绔就很好。 但他们这帮纨绔呢,胆子好像也没大到哪里去,更没有满腹的诗书了,一肚子坏水儿还差不多。 高长乐惊觉到。 要为念念寻个合适的面首竟是这样难……更不提要找齐八十八个了! 都是陛下将标准定得太高了些……依他看,除了陛下,还能有谁这般出色,文武全才,容貌出众,又万事不惧呢? 这厢钟念月忍不住心道。 秦诵可真是谢谢您了。 幸亏你没一力推他,不然今个儿你们死这儿,还得再搭上个秦诵! 为了防止这帮小纨绔再说出什么憨憨浑话来,钟念月插声道:“这世上哪里有人比得过陛下呢?” 高长乐登时震惊了。 锦山侯等人也震惊了。 不愧是念念! 连陛下的主意都敢打! 乐师们这时候吓得都快昏过去了。 他们究竟是搅合了一出怎么样危机四伏的戏里?这钟姑娘开口怎能如此大胆呢?怕只怕一会儿陛下火起,将他们这些听见了话的,全都割了耳朵! 屋中气氛愈发紧张。 晋朔帝却是轻轻又笑了一声,而这一回没甚么冷意了。 他垂眸看钟念月:“念念当真这样想?” “当真。”钟念月斩钉截铁道。 她确是这样想的。 晋朔帝转头道:“下去。” 话是对掌柜说的。 掌柜连忙带着身边的小厮,不敢多留一刻,连滚带爬地退下去了。 而后晋朔帝跨进门,叫宫人将门合上。 他道:“都落座罢。” 纨绔们闻声乖乖起身落座,生怕谁慢了,就被拖下去处置了。 晋朔帝自然与钟念月坐在了一处。 只是等坐下来后,桌面上也依旧一片安静,谁也不敢先开口。 晋朔帝淡淡道:“念念要带朕来见你们,你们可有何话要说?说罢。” 锦山侯战战兢兢地端起酒杯,敬向晋朔帝,张嘴便是他父亲要他死记硬背下来的一串话:“祝皇叔父福寿安康,国运昌盛。” 晋朔帝:“……” 每年锦山侯都是这段话,从来没有变过,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倒也没什么好听的。 钟念月再度陷入了恍惚。 啊。 带男朋友见朋友的情景,就是这样的吗?好像……哪里……不太对? 就仿佛毕业那年,带着教导主任去了同学聚会的现场。 见晋朔帝似有不快,那厢高长乐也战战兢兢举起了酒杯,道:“祝、祝陛下……多子多福,寿与天齐。” 晋朔帝顿了片刻,嘴角这才有了一点弧度。 他淡淡笑道:“嗯,说得不错。”他甚至还问:“你叫什么?哪家的儿子?” 高长乐面色一喜。 陛下竟是这般宽和,平易近人! 多子多福? 你不对劲! 钟念月扭头瞪他一眼。 于是不等高长乐应自己是谁家的人。 晋朔帝便道:“罢了,你日后莫要这样说了。念念不喜欢听。” 锦山侯望着这一幕,恍恍惚惚地心道……那么威严的皇叔父,却好像很听念念的话啊? 此时不知有多少个纨绔的老父老母,在家中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皱眉暗骂道。 家里的狗东西,又不知在外头干什么勾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