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总是要杀我(重生)》 正文 1.第一章 温大公子有三好 紫檀木几,黑曜石盘,袅袅沉香燃作的云雾罩着夜明珠散着的不甚明堂的光,昏黄迷蒙中,“啪”地一声,对面儿的人一颗白子落下,似开天辟地的流光劈下隐于沉寂。 修长瘦白的手指随即抬起来,在燕淮安的额头轻轻一点,燕淮黎笑吟吟地“怎么,这还没嫁出去呢,就这般不待见皇兄了?” 低沉沙哑的声音钻入耳朵,顺着那儿长驱直入,勾人的紧。连带着额间的清凉令燕淮安不由一凛,陡然清醒,半阖的眸子霍然睁开,燕淮黎一双淡淡弯着的桃花眼弯得正好,那里面水波潋滟,丝毫没有声音里的疲惫。 燕淮安怔然,心头一颤,垂下眸子不耐烦将手里攥着的一把黑子随意瞥到棋盘上,黑子稀里哗啦的落了满盘,还有一些迸溅到明黄色的榻上,似金碧上的污渍,对面的人筹谋一晚上的江山格局刹那覆灭,晃了晃脑袋,又抬起头对着燕淮黎眨眨眼睛,明艳妖娆的眸子甚是无辜清湛,她露出一个委屈之极的表情:“怎么会,任是淮安不待见谁也不会不待见皇兄啊!” 说完又夸张地打了个呵欠,也不顾那些个仪容的说法后仰着伸个懒腰,拿起放在一旁的茶水猛地灌到嘴里,微冷的茶水滑过喉咙滑过心肝,燕淮安脑子又清明了些,将茶杯砰地一声放在桌上,向燕淮黎摆手悲痛坚决道:“不下了!不下了!淮安得回去歇息了,可乏死了这些天,皇兄有这个兴致还是找别的人来陪你罢,左右淮安的棋艺也不好,累得皇兄每次都要想尽法子一让再让。” 仔细听来,那悲痛坚决里还有浓郁的憋屈。 燕淮黎一笑,摩挲着手里的白玉棋子,黑润的桃花眼里有一闪即逝的落寞,没有再留已经穿好了鞋子急匆匆地走了一段儿的燕淮安,冲她温和道:“好罢。淮安回去好好歇息。” 燕淮安大步走着,没有回头,一身儿大红的百鸟朝凤衣裙在黯淡的屋子里穿梭,她高举着胳膊摇了摇,声音和人一样荒唐颓靡,不着边际“谨遵皇兄旨意。” 燕淮黎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嘴角标致的温笑停了许久。 燕淮安是这燕回国最小的公主,自小与她皇兄最是要好相似,却渐渐地大相径庭。一个成了浊世里的美玉无瑕,一个成了不学无术的地方一霸。无瑕的众望所归做了君主,连带着她这一霸也顺风顺水,得以横行。但凡见过少时燕淮安的老臣们无不扼腕,最初还叹一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燕淮安不屑一顾,拿着一条皮鞭追了他们大半个皇宫,区区几年,让他们再升不起对她惋惜的意思。 皆见她如墙角烂泥,避之不及。 燕淮安骄傲地勾起嘴角,这样最好,没人再来烦她,她终于可以自在地看她的美人三千,赏她的山水流萤,做她的浪荡公主。 燕淮黎的燕和殿外停着一顶早已经备好了的大红软轿,软轿通身以浙州上贡来的冰绸制成,冰绸是上好的料子,万金难求,即使是宫里一年也只有十匹的份额,八匹给了她做了顶新轿子,还有两匹被她送了人。燕淮安伸手撩了撩冰绸上坠着的红珠宝石,掀开帘子,迈步进去。软轿里镶着的夜明珠比燕淮黎宫殿里的还要圆润明亮,下了一晚上的棋累极了的燕淮安瘫坐在软轿上,向外边守着的轿夫们气息奄奄道:“快些走!” 轿夫们哎了声,轿子慢悠悠地起来,走得确然比以往快了些。顶上垂下的流苏随着轿夫们的动作一晃一晃,晃着晃着,轿子里的燕淮安更有了睡意。 “淮安!淮安!” 清亮的声色不费分毫的力气给她的瞌睡虫碾死,燕淮安倏地惊醒。 那声音又急道:“快停下!” 轿子便真的应声停下了,燕淮安苦笑一声,揉了揉脸,掀开大红的帘子,露出一个好奇着的精力充沛的笑,“瑶音怎么了?” 蒋瑶音是当今大权在握甚至隐约还要压她皇兄一头的摄政王的唯一子嗣,小姑娘性子不坏,就是成天闹闹腾腾生龙活虎,总有一些新奇的想法。 纵使盛宠加身,她如今也开罪不起,她皇兄也开罪不起。 “淮安!快随我来!” 一只秀白的手伸进轿子将她捞出去,燕淮安一瞅,蒋瑶音今儿个一身藏蓝色的长袍,发丝也用同色的藏蓝色布带束着,脸上未着脂粉,眉眼间与以往却又很大不同,便知晓这人又是要找她去潇遥楼找乐子去了。蒋瑶音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唯一还算出格的大抵就是被她这个浪荡子拉去了潇遥楼,而后被一个桐兰迷得不顾名节,整日里扮了男装往那里跑。 其实燕京里就这么些人,谁认不出来谁?况且燕回的女子地位本就与男子一样,尤其是贵女,在府邸里养上几个小宠更是常态,无非是被无能的说几句闲话酸话,燕淮安总以为不必如此,蒋瑶音却偏要自欺欺人。 燕淮安一叹,冲后面儿那些人挥了挥手,示意不要跟来,顺着蒋瑶音的力道走着,她们身前身后状似再没有一个人,燕淮安却知道,暗处不知藏了多少摄政王与皇兄送过来护着她们的暗卫,便也不担心两个姑娘家的安全问题,便是没有那些暗卫,凭着燕淮安的武力,打走一般的宵小还是不在话下的。 蒋瑶音急着赶路没有说话,燕淮安咂摸咂摸,觉着今儿个这事儿有些不对,遂扯了扯蒋瑶音拉着她疾步的手笑着试探“瑶音今儿怎么这般急?桐兰那小子出什么事儿了?莫不是燕京里还有人敢犯咱们的忌讳,跟瑶音你抢人?” 蒋瑶音听了这话脚步一顿,回过头见燕淮安的目光闪躲,闪躲了一下,又抿抿唇,难得扭扭捏捏,支支吾吾“不是跟瑶音抢人。” 燕淮安隐约觉着这话风不对,“嗯?” 蒋瑶音清澈的杏眼垂下去,从嘴里憋了半晌憋出几个字“我今儿去找桐兰,望见一个与温玥十分像的公子揽着一个白衣姑娘进了隔壁的厢房,不知晓该怎么办,淮安,别说了,快随我去看看罢,也许不是呢。” 说完又转过头一言不发拉着燕淮安向前走,估计是怕燕淮安情绪不好,走着走着,还回头瞅两眼,见燕淮安没甚么异样只一双凌厉的凤眸隐隐泛冷,才继续安心了似的往前走。 燕淮安哪里是没什么异样。 异样大了! 温玥温公子是新科状元,礼部尚书,更是她三日之后即将下嫁的天家驸马!十年寒窗一举名,天下皆知出了一个温玥公子,温润如玉堪比当今圣上,锦绣文章犀利无出其右,容色昳丽天下再无第二人。而后,这么一朵清流花,被燕京里的小霸王痴缠苦追三个月,终于在强权的压迫下,成了燕淮安的囊中之物。 如今,竟有人敢玷污她的囊中之物! 夜风一打,燕淮安周身泛凉,几步上去,反领在蒋瑶音的前面。 潇遥楼还同往常般风流潇洒,纸醉金迷,同街上其他的那些要么故作风雅要么俗不可耐的寻欢处很不一样。大红的灯笼高高地挂在大门前,挂的大门通红通亮,灯笼底下左右各有一衣着暴露姿态妖娆的小倌儿娘子,愿意的嬉戏两句招揽恩客,不愿意的就懒洋洋地斜倚在那里,目光迷离慵懒,一颦一笑妩媚动人。 燕淮安一袭红衣领着蒋瑶音矜贵无比,在一众人中龙凤里也显得很是乍眼。门口的小倌儿娘子识得她,见她气势汹汹一脸怒意也不拦,挥挥帕子,其中一个没眼色的俏丽娘子脆声调笑:“公主今儿个怎么这般急,可是快要大婚了,怕今后温公子入了公主府,再不让公主出来?” 燕淮安侧头一瞥,是常日里在楼里以嘴欠善妒闻名的红岚,便只领着蒋瑶音往楼上她们专用的厢房走。 红岚此类人,不值得她分神。 到了厢房,蒋瑶音指了指再往里的一间屋子,轻道:“就是那间” 燕淮安冷脸踹开轻盈脆弱的木门,哐当一声似乎是被惊到了,里面的人嘤咛一声,尾音缠绵,正是温玥的清润声色。 燕淮安走进去,里面衣物散了满地,却只有温玥常穿的素白衣袍,她大步走到床边,掀开水粉的床帘,糜烂的气息扑面而来,温玥正裸躺在水粉的大床上,只有重要的那点被薄被盖着,匀称白皙的身子上落了个吻痕,他的胳膊横在脸上,遮着眼睛,似乎酒醉未醒,正头痛脑昏。 燕淮安定了定心神,将温玥的胳膊从脸上拿下去,温玥不会武加上烂醉自然无法反抗,露出一双含着水光的凤眸,懵懂地望向她,对比以往难得呆愣,声音嘶哑难听,“公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冲冠一怒为蓝颜 他的脸色没有平日里的白皙,两颊染着一层薄粉,真真儿是面若桃花,风情万种。 燕淮安心头一堵,眸色复杂。她素来爱干净,她的人自然也是得干净的。温玥原本是最干净的,可如今这幅样子明显是被人设计了,喉咙憋了一口气,那口气堵得浑身颤抖,将帘子猛地甩下去,冲后面知趣揪着衣角默默站着的蒋瑶音强压着愠怒道:“瑶音,去帮我给这里的那个秦妈妈找来。” 秦妈妈当年是楼里有名的魁首,一手琴艺了得,后来年老色衰,正巧那时的老妈妈有不愿再做这种营生的意思,就把这个楼盘了下来,不到十年的时间,将一个不温不火的经营成他楼难望其项背,可见她的手段。 只是这手段若是用到她的人的身上,燕淮安嘴角淬了冰碴。 蒋瑶音是小跑着去的,也小跑着回来,额间都带了汗,后面领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一身儿浅紫色缕金挑线纱裙,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不卑不亢,不慌不忙,摆出一副相熟人的亲近姿态。 见了她更露出一副温柔笑面,涂成浅紫色的薄唇张口刚欲说什么,燕淮安快速抽出腰间总挂着的皮鞭,一鞭子挥上去,连鞭风都杀人,正挥在秦妈妈的脸上,一张俊脸瞬间多出一条血道道,不断地冒出鲜血,这还是得亏秦妈妈看情况不对,快速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 秦妈妈痛极,望向燕淮安的眸色诧异惶恐,想捂脸又不敢捂,虚虚放在上方,见燕淮安又扬手才瘫软了反跪在地上,眼睛里扑漱漱流出许多泪,砸在地上我见犹怜,“公主,这是怎么了?” 燕淮安慢悠悠走到秦妈妈面前,右手拿着鞭子一下一下轻轻拍在左手的手心,音色里带了磅礴的怒意,又一鞭子抽在秦妈妈旁边儿的地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秦妈妈说呢?今儿,秦妈妈这双手都做了什么,自己不晓得么?” 一鞭子正正好好抽在秦妈妈虚捂着脸的右手上,伤口骇人。秦妈妈猛地一抖低下头“公主在说什么?” 燕淮安瞥了一旁安安静静看着的蒋瑶音一眼,又忽然连打秦妈妈十多鞭,打得秦妈妈连喊求饶,凄厉的叫喊声引来不少看热闹的人,都聚在半阖的门前,想看又不敢看,畏头畏尾,恶心至极。 燕淮安快步走过去,一鞭子接连抽在两扇门上,两扇门应声而碎,成了破木块,分崩离析噼里啪啦落在地上,门外站了不少人皆一脸惊恐欲奔走逃窜,她一鞭子打在地上,响亮的声音震得在场众人又走得快了些,“都给本宫停下!” 空气静凝,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蒋瑶音自诩与燕淮安要好,上来扯扯燕淮安的衣角本来想劝一劝,燕淮安回头冷冷瞥她一眼,便又缩回了手,同屋外的那些人一样,睁着双惊惧的眼睛想看她,又不管看她,缩着头愣愣地站在一边儿,又默默地退回原地。 燕淮安心里一声冷笑。 “今儿这事儿本与你们无关,可本宫得让你们做个见证” 燕淮安稍稍让身,将瘫躺在血泊里的不住呻吟的秦妈妈暴露在众人眼前,她用鞭子轻轻指着秦妈妈的方向,“甭管平日里与本宫玩的多好,若是敢把心思动在本宫的人的身上” 燕淮安勾起抹冷笑,衬着她的容颜难得有丝威仪“本宫便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鞭子又抽在秦妈妈的身上,秦妈妈痛苦着抽噎翻滚,“来人!” 从门口忽然出现三个黑衣人,以青色面具蒙住半面,隐隐以一人为首,肃杀着向这边儿走来,众人忙让出一条道路,他们定在燕淮安面前毕恭毕敬。这是燕淮黎给派的暗卫。 “不许给秦妈妈治伤,落下疤痕后卖到山下庄子里去做普通粗使妇人。女人最重容貌,秦妈妈最重荣华,本宫便毁了这两样,让她好好地给我的人赔罪!” 众人听了这心思各异。阴暗些地觉着这公主可真狠,也真是有手段,卖到庄子里,还不是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倒比直接杀了解气多了。不够阴暗的又觉着这公主太过刁蛮阴毒,也没听秦妈妈怎么惹了她的人,怎么就这样对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燕淮安带着怒意的阴冷目光扫过这些人,他们忙将头埋得更深。 为首那人瞥了他右侧的人一眼,“是” 简短冷冽应了声,右侧的那个黑衣人像另一件物件儿似的给地上的秦妈妈拎在手上,办事去了。 燕淮安又冷声敲打道:“今后若是再有人敢算计到本宫头上,本宫会给他一个更好的下场,让他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燕淮安知道,过了今夜,怕是不出今夜她的名声就要再坏一坏,最坏的差不多就是驸马夜里寻欢不得,公主砸场刁伤无辜,不学无术不管子民,仗势欺害众生。 不过这有什么?她从来不在乎这些。 她的人,不能随意地让人陷害欺辱了去! “若是想要体验体验本宫的各种好法子的,大可以来试一试!还在这儿呆站着做什么!还不给本宫滚!” 大红的衣裙肆意张扬,她直直挺立在缩手缩脚的众人面前,似一团灼灼的烈火,将众人灼得抖了身子,冷汗直流,像得了特赦般感恩戴德地逃走了。 “你们也下去罢” 两个暗卫闻言隐去,燕淮安又望向蒋瑶音。蒋瑶音显然是怕极了盛怒中的她的,却在这时仍睁着一双大而清澈的杏仁儿眼定定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瑶音有什么话要说么?” 蒋瑶音抿抿唇,声线有些颤抖,“淮安,你为何如此对那秦妈妈?她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 “不过是最多犯了管教不严的错,让别的姑娘爬上了温玥的床。你,你又何以至此,做到这个地步?!” 燕淮安似笑非笑望着蒋瑶音,望到她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才收回目光,一声嗤笑“呵,瑶音真以为那狠毒妇人是无辜的对这个事情不知情的?若非她的安排,本宫的温玥又怎么会被这样设计?” 她走回几步,一件件捡起被零落着丢到地上的衣裳,拿在手里到床前,又将床帘掀开,温玥已经闭上了双眼,柔和的脸上没有表情,两颊的绯红更甚。 燕淮安叹了口气,欲将手里的衣裳给温玥穿上,方方碰到温玥时,温玥突然睁开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那里面仍旧印着水光,还有满满的难堪。他想要说话,一开口却漏出一声更难堪的低吟。 燕淮安捂上他的眼睛,温玥微不可察地一个激灵,倒是没有挣扎。手下的温玥越来越躁动,终于,哪怕是低吟着,他也还是粗喘开了口,“公主,可否,先,出去,臣,臣” 燕淮安望着,没有动作,半晌,在温玥越来越难堪难过的时候,抽开手,回身拿起桌上的茶壶浇在温玥的身上,茶水已经凉透了,温玥的躁动得以暂时稍稍缓解,燕淮安拿着床上的薄被裹着温玥,一把将他横抱在怀里,趁这个姿势也将自己的内力不断地输给他用以抵抗药性,温玥得了内力,不再躁动,他是个聪明人,知晓怎么做才能令这屋子里的人不再更加难堪,没有挣扎,乖顺地放松了身体,似乎睡去。 燕淮安抱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出去,路过仍旧呆站着的蒋瑶音时轻轻道:“瑶音见到的真是温玥搂着姑娘进来的么?” 蒋瑶音一怔,“淮安!你怀疑我!” 燕淮安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怎么会,不过是咱们都被算计了罢了。如今秦妈妈出事,潇遥楼无主,瑶音若是想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给桐兰赎身,放在别庄里。” 蒋瑶音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燕淮安又一笑,“瑶音先考虑着罢,淮安先送温玥回去了。” 蒋瑶音魂不守舍嗯了声,燕淮安大步走出了门,余光正好扫到一角隔壁的蓝衣。 算计她的人的人,多少都要付出一些代价才对得起她的恶名。即使只是通个风报个信。蒋瑶音的性子定然不会有胆子真正给桐兰赎身,也定然不是真正看得上桐兰的,两个人离心是早晚的事,她只不过是顺手推了一把。蒋瑶音没有坏心思,怕是到了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然既然做了,给一些教训也无可厚非。 抱着温玥冷着脸走下楼,穿过大堂,走出潇遥楼,所过之处一片寂然。 恐惧的,嘲讽的,嫉妒的心思都被深深地藏在了垂下去躲避开的目光里。 深不可见。 无所遁形。 运功飞起,燕淮安在没人的暗处穿行脸上露出一丝焦急,怀里的人快速的蚕食着她的内力,她快要坚持不住了。好歹坚持到了公主府门前,燕淮安一个踉跄落了地,怀里的人没了内力的安抚情况又不好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针锋相对暗流涌 温玥也是在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冷汗直流,只轻微地有些颤动。燕淮安咬牙,快走几步踹上公主府的大门,朱红色的大门前本来就守了人,在燕淮安踹第一脚的时候应声而开,公主府里的女管家陈暮守在最前头,燕淮安快速走进去,“给本宫去库房里拿三瓶皇兄前几日刚赏的百香露,送到洗尘院,快!” 洗尘院是燕淮安在公主府里特地辟出来的一座院子,用于沐浴洗尘,常年储着微凉的温水,以供燕淮安随时随地就要发作的洁癖之用。普天之下有这个殊荣能到得了燕淮安的洗尘院的除了她皇兄便只有如今的温玥公子了。 到了洗尘院接连踹开两道门,屋子里夜明珠的光芒暗沉。轻车熟路给怀里扭动的越发剧烈的人丢到不深池子里,燕淮安将周围四根金碧镶玉的柱子上的油灯点上,屋子里瞬间亮了许多,恍如白昼。 回头看温玥,那人的神志已然不清,眼看着就要淹没在站起不到腿弯的池子里,燕淮安连忙走过去将人捞了出来,望着他不安分却又十分无力的手脚叹了声,任劳任怨地将他禁锢了定在池上适宜的位置。他如今身上不着寸缕,半数身子埋在水下似露非露,白皙坚实的胸膛极力地想要扭动,扑棱起不少水花,溅得绕哪都是,燕淮安身上最多,衣裙已湿透,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折磨极了。 可还有更折磨的。 燕淮安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终究清净不了。 食色性也,平日只道这温玥容色盛极,却没想到那白色清瘦衣袍下包裹的身躯这么健硕,也难怪那些个狂蜂浪蝶自打温玥出来,就少有编排向往她皇兄的了。 她皇兄这个燕京第一公子的名头若非因为位高权重,大抵也得让人。 “噔噔噔” 三声干净利落的敲门声,陈暮站在敞开的门口向里沉声道:“公主,百香露拿来了。” “拿进来,洒在池子里。” 百香露是有一种奇异香味的七花凝露,刚入水手下的温玥就镇定不少,燕淮安心里松了些,“下去吧,给门带上。” “是” 木门彻底将这间屋子与外界彻底隔离,燕淮安单手从怀里掏出一只墨色小瓶,费劲打开包着红布的瓶塞,里面慢悠悠飞出来一只纯黑蝴蝶,在绕着燕淮安转了几个圈儿后,顺着燕淮安手指的方向转到了温玥的脖颈上栖息很长时间,温玥扭动的力道渐渐消去,绯红艳靡的脸色也渐渐回归正常,燕淮安彻底放下心。 温玥中的是沉寂已久的桃花仙,功效不必多说,却总爱叫人误以为是盛行的三日醉。说起来这两种药本是同宗,相传只不过是因为制三日醉的时候桃花居士少放了一株墨玉阎罗,药性便强了许多,闻起来也好闻许多,就当做桃花仙的改良版流传下来了,却少有人知晓,就是因为少了这一株墨玉阎罗,解法也简单许多。得亏她前些日子出去云游时收了一个无家可归的糟老头子做府里闲养的大夫之一,要不也不知晓这些东西,得不了这阎罗蝶,解不了温玥身上的桃花仙。 因果机缘,倒是有趣。 墨色的小蝶又喝醉了似的晃悠悠飞回瓶子,燕淮安将瓶子盖上收回怀里。 “公主” 手下的人突然出声,燕淮安望向他,望见一双推拒的眸子。 “男女授受不亲。” 温玥的话点到即止,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从来不会给人难堪。 一板一眼,清和温润,众人口里的君子难得有了这样实则窘迫的境地。燕淮安突然就起了戏谑的心思,挑了一抹轻佻的笑,放了温玥的手,挑起他的下巴,迫近那双与她有些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凤眸“呵,本宫自己的驸马,想怎么授受,就怎么授受!” 见温玥忍让着抿唇不语,燕淮安退后,拿起他浮在水中的一缕青丝放在手里把玩,“怎么,温大公子忘了,当日可是你自己来我这寻求庇护,事到如今,想要后悔了?” 温玥闻言摇摇头,凤眼温和,“温玥答应公主的,自然不会后悔。” 燕淮安定定望着他,望了一会儿,拂袖而去。 “记住你说的。” 木门被哐当一声关上,又开了一条缝。陈暮拿着一套月白的袍子和双同色的短靴低着头走进来,“公子。” “放在那儿罢。辛苦阿暮了。” 温玥指了指池子的另一边还没有湿的白玉台阶。 阿暮闻言抬眼望了温玥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是” 待陈暮退出去,温玥才从水里出来,动作轻缓,池子里并没有很大的波动,水珠多顺着他的发丝流下,蜿蜒着到达各处。拿吐水的凤头旁一直备着的大布巾擦了擦身子和头发,不疾不徐地给自己打理好,他才勾了一抹叹息般的笑,迈步出去了。 好人难为,诚不欺我。 燕淮安额头上放了一块儿温布巾,思绪迟钝,迟钝中满满的不平怨念。 她劳心劳力去救温玥,结果什么好没捞着,捞着一身病。 被救的比她在池子里泡了不知多久,却生龙活虎地从她府里出去了,连个别都没道就回府换衣裳去早朝了。 “阿暮” “是” “派个人,去给本宫把驸马叫过来。” “驸马?还没成婚呢,淮安就叫得这样娴熟了?” 从门外缓缓走进来一个人,一身明黄的龙袍,桃花眼顾盼生辉。 燕淮安想要坐起来,却浑身酸乏动也不想动,索性放弃了。“这不是早晚的事儿么。” “也是。” 燕淮黎一笑,落坐在燕淮安的床边,冲一旁守着的阿暮道:“下去罢,这里有朕。” 门被细心地带上,燕淮安拿一双不甚清明的眸子瞥了瞥燕淮黎,“皇兄怎么这时辰来了?” “怎么?来看看自己的皇妹,还要讲究时辰?” 燕淮黎摸了摸燕淮安头上的布巾,大概是觉得放得久了,拿了下来又去一旁的水盆里投了投,水流打过布巾的哗哗声令燕淮安没由得心烦。 “不是,一般这个时辰皇兄不都窝在御书房里勤勤恳恳地批奏章么。” 布巾又被放了回来,燕淮黎一双含笑的桃花眼也随之愈来愈近,近在眼前,燕淮安不自在地偏着头躲过。 “听说淮安病了,朕又怎么看得进去那些东西。” 燕淮黎的吐息喷在燕淮安的侧脸,仿佛再近一些,就能挨得上那张总是苍白着的淡色薄唇,燕淮安心里一阵酥麻,本已经晕乎乎的脑袋更晕了。 使劲儿想抬胳膊给他打开,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燕淮安又挪了一段距离蹙眉转头,望进一双绵绵的眼眸,到了嘴边儿的狠话转了几转又被她咽下去,“别靠的这般近,有些热。” 燕淮安轻笑,抬起身子与她恢复到了正常距离,给她掖了掖身上的白底绣水墨牡丹锦缎薄被,又用清凉的手指点了点她略粉的两颊,“热些好,发发汗,淮安这病也能快些好。说起这病,朕可听说是温玥给你气病的?” “怎么会有这个说法?” “如今外边儿都在传,准驸马去逛楼子,被公主给逮住了,一顿打骂。” 燕淮安气的头更疼了,眉头蹙得更紧,眼睛里似乎都能喷出火来“温玥是被陷害的,淮安去是为了救他!” “哦?” 燕淮安隔着布巾压了压额头,“救成功了吹了夜风着凉了而已。” “淮安。” 燕淮黎拿下她的手,亲自给她按揉着,正好挡住她的视线。他叫了一声便不再言语,额上的手法很好,燕淮安渐渐有些昏昏欲睡。 “你不是最爱干净的么?” 心中一寒,燕淮安睁开一双毫无睡意的眸子“皇兄何出此言?” “朕听说,昨夜温玥可是与那楼里的女子真真实实有过了。” 燕淮安深深地望着他,望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一抹羞赧的笑,更深的嫣红落在她的脸上。 燕淮黎心下一沉,不露声色。 “昨夜,淮安都帮温玥洗过了。他中了贼人的药,本来想着能用百香露解,却没想到稍有缓解后竟然适得其反,反噬得剧烈,淮安无法,想着总是要当夫妻的,便替他解了。这场风寒大约也是在那时着的。” 似乎怕燕淮黎怪罪温玥,燕淮安又急急续道:“这事儿不能怪温玥,也算是阴差阳错吧。再说了,淮安觊觎温玥已久,如此一来,算一算也是淮安偏得了。” 说得太急,燕淮安咳了两声,脸上的红晕更盛,燕淮黎露出一个温柔明媚的笑,唇色比以往更加苍白“那就好。皇兄,也就放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如果这是你要的 放心了的燕淮黎在燕淮安的床前守了整整大半日,亲力亲为,无微不至。 闹得燕淮安糟心的很。 他若是只在床边安安生生的守着还好,那一双脉脉的眸子就不移不转地盯着一个方向,盯得燕淮安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终于还是没忍住咳了声,“天色也不早了。” 燕淮黎笑吟吟地不作声。 燕淮安效着燕淮黎笑吟吟地打趣,“淮安这儿也没什么事儿了,皇兄若是没什么要嘱咐的,还是早些回去罢,耽搁这一天,怕是误了不少朝事,淮安可担不起那骂名。” “什么骂名” 不待燕淮安答话,燕淮黎将她额上的布巾拿去,用手背替代了布巾探了探温度,起身将布巾规矩地放回到水盆旁的红木架子上挂着,“这天下若是谁敢给淮安泼上骂名,朕第一个要了他的脑袋!” 他又转回缓缓走近,明黄的袍子轻快温和,嘴角眉梢都是清浅的笑意“再说了,那祸国的名号也不是一个公主的位子就能捞得到的。惹得君王另眼看,日夜寻欢不问朝,朕的枕边人的骂名,淮安可不能随意往自己身上安。” 强词夺理! 即使恢复了些,脑子还是有些迟钝,燕淮安一时间想反驳又不知从哪里突破,圆睁着一双凤眼瞪着燕淮黎,较真却又无力。 燕淮黎被引得一笑,眸子里含了碧波万顷,“莫气,身子方好一些。”顿了下又接道:“若是淮安真的想祸国也是可以的,即便是公主,也有公主可以祸国的法子。” 这话里有深意,燕淮安觉着今儿这人不对劲。 很不对劲。 不会是发现了什么来她这儿试探的吧。 心回电转,她露出一个现如今已经不大使了的讨好表情,眉眼弯弯,目光依恋,难得的女儿家的仰慕,似怒嗔道:“淮安才不想祸国,皇兄再说淮安就要生气了!这燕回是皇兄辛辛苦苦呕心沥血治理的,淮安再胡闹,再混账也不会拿它来开玩笑。” 燕淮黎眸光不经意般垂下去又落在燕淮安的脸上,上前轻轻地给燕淮安理了理鬓发,“那朕已经开了玩笑,岂不是已经很胡闹,很混账了?” 燕淮安无奈地瞪向燕淮黎。 燕淮黎忽然大笑,“淮安这一病,倒是让朕想起了早些年的光景了。” 笑着笑着戛然而止,他的目光在燕淮安的脸上流连,手指也移到了那里,虚虚触着虚无,一声笑叹“一晃眼,你就这样大了。” “是啊” 都这样大了。 早就让钦天监算好的百年难遇的吉日并没有因燕淮安的这场小风寒错过,两日之后,张罗了好些天的大婚有条不紊地进行。 火红的嫁衣绣凤烫金,雍容的妆容矜贵典雅,燕淮安被一袭红衣的温玥骑着高头大马从公主府里接出来,吹吹打打敲锣打鼓的队伍慢悠悠绕了半个燕京,才到了温府。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待到全放完了轿子的门帘才被人掀起来,隔着凤冠垂下的珠帘燕淮安能清晰地望见温玥的手,温实有力,伸在她的面前,她将自己的手搭上去,被人背在了背上,周围一片叫好声,燕淮安蔫儿蔫儿趴在温玥的身上打不起精神,病去抽丝,大抵如此。 温家的宅子偏僻冷清,格局不小,整体也不大,论其富贵,门脸内里都不能与青砖碧瓦金碧辉煌的公主府比。背着燕淮安稳稳地跨过了火盆,温玥将燕淮安轻放下,给她整了整乱了的衣摆,喜娘将一段红绸的两端分别递到燕淮安与温玥的手里。 再走几步,便能见到布满了红色的喜庆大堂。红桌红椅红喜字,上首的红椅左尊位坐着燕淮黎,罕见地穿了身儿红装,望起来唇红齿白,比不得温玥姿容之盛,却也是秀色可餐。右次位坐着一个身材魁梧伟岸的中年人,面容硬朗,剑眉鹰目,着一身墨色锦袍,不怒自威,气场极强,正是当朝的摄政王,蒋远山。 温玥无父无母,这高堂之位,也只能由这两位坐了。 一见新人来了,倒是常日里寡言的蒋远山冲燕淮安招了招手,先发了话,“过来,让本王仔细瞧瞧。” 燕淮安扯着红绸顺从地走了过去,挂着欢喜的笑,凤冠上的珠帘一晃一晃,将她的眉目遮得半隐半露。蒋远山拉住燕淮安的手,望向温玥,沉声道:“过了今天,本王的义女,燕回唯一娇养着的小公主可就交到你的手上了。” 温玥毕恭毕敬地站着,不卑不亢,“微臣今后定好好待公主,如掌上明珠,不让她受一分一毫的委屈,一星半点的苦楚。” 蒋远山凌厉的目光如炬盯着温玥直到他说完,才嗯了声,“若是你胆敢负安儿,本王自然有法子叫你悔不当初。好了,拜堂罢。” 这一顿敲打,在场的众人心思各异,大约分为两派。官家小姐们绞着自己的小手帕要么羡慕要么嫉妒燕淮安受着的荣宠,走仕途的却想着摄政王今日的态度。蒋远山已经还政多年,也已经多年未上过朝出过府,徒有个摄政王的名号,可今日一出山却这样不给燕淮黎的面子,连话也没让一句,明显是没把这个小皇帝放在眼里。是有意,还是无意? 甭管众人心思怎么样,大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一拜天地~” 喜娘高扬着嗓门儿声音响亮。 “二拜高堂~” 转了个方向,燕淮安与温玥再次拜下,抬眼时有一刹那正对上燕淮黎笑盈盈的目光。 “夫妻对拜~” 燕淮安方要弯下腰,一直飞箭突然从后方夹了内力射来,载着强劲的风,似下坠的飞燕,避之不及,正中后心。 箭上涂了见血封喉的药,没怎么挣扎,燕淮安合上了双眼。合上前,她见到一抹匆匆赶过来的红色衣角,不知是温玥的还是她皇兄的。 燕淮安变成了透明的魂魄,从温热的身体里抽离,冷眼看着场上乱成一团,温玥怔怔地抱着她在原地似乎不敢置信,抖着手摸着她的伤口处,摸到一手的鲜血,忽然落下两滴泪,落在她心口的位置,一旁是刺耳的尖叫声,女人的哭泣声,和短兵相接的打斗声。 这是一场刺杀,针对她,也针对摄政王。 场上同她一样冷眼旁观的只有一个人,那人红衣乌发,秀色可餐。遗世独立般站在僻静的角落,静静地望着这一切,渐渐地,渐渐地,露出一个与他周身气质十分不相符的嗜血的微笑,一双桃花眸定在了温玥的方向。 燕淮安呆呆地望着他,捂了捂心口的位置,魂魄果然是没有痛觉的。 如果这是你要的,也好。 燕淮安没想到她还能醒过来,即使是以一个魂魄的形态,她连同她的身体被封在了一个密闭的石室里,她望向被封在了不大不小的玉棺里已经结了一层白霜的身体,又瞅瞅自己似乎完好如初的样子,生出一种诡异的幸运感。 “哗——” 石门被打开,一个人跌跌撞撞走了进来,穿得很单薄,白色的中衣宽大,显得他愈发消瘦,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酒坛子,时不时地往嘴里灌上一口烈酒,发丝中竟有了银色掺杂散乱地披在身后,燕淮安下意识地上前想给他捋一捋,手指却穿透了他的身体。 “淮安” 那个人冲玉棺里叫着,口齿已然有些不清,一双桃花眼清明如琉璃。 “你睡了十年啦。” 燕淮安有些诧异,竟然已经十年了。 那人拉开衣服,露出单薄的胸膛,上面满是疤痕,交错纵横,有的已经好了,有的还没有好,仿佛碧玉上的粗鄙裂痕,十分骇人。 他的眸子里忽然露出猩红的光,将手里的酒坛子随意撇倒,清澈的酒水湍然流成一滩水迹,“时间到了。”说着露出一个与那日一般嗜血的笑,嫣红的唇瓣勾起,从玉棺底下的机关里取出一把玄铁的匕首,上面没有什么纹路,只缀有暗红的血迹。 他将拿匕首的锋利抵到心口的位置,“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了。” 从左心口到右胸前,细小的血珠不断冒出。 “淮安” 他冲着玉棺里的人又轻轻叫了一声,推开玉棺的盖子,他爬进玉棺里,寒气将他的身子侵袭得瑟瑟发抖,嘴唇也开始变成紫色,他揽住玉棺里的人“我早已经后悔了,你醒过来,醒过来好不好!” 明明声音是悲痛的,悲痛到连燕淮安这个魂魄也感觉到了那份绞着心肝的悲痛,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端倪。 沉默良久,他倏地一声轻笑,“我就知晓,你不会原谅我的。” 他眸光沉寂,在玉棺里的人的嘴唇上缓缓落下一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庄周梦蝶蝶梦庄 维持着轻吻的动作,许久,玉棺里的人身上附着的冰霜又深了些,连睫毛上也凝成了白色一片,燕淮黎又深深地抱了玉棺里的人一下,踉踉跄跄爬出来,将玉棺的盖子合上,凌乱走了几步远,他身后散乱的发丝银白色渐渐侵袭,皱纹也在他的脸上迅速蔓延,短短几步,几十载的苍老错乱。 他走到石门的位置,靠着它滑下去跌坐在地上,背对着玉棺的方向,时不时呕出一口鲜血,衬着满头的华发悲凉寂然。断断续续的痛吟开始从他的嘴里漏出来,燕淮安踌躇的时候,已经飘了过去。呻吟中,他脸上的皱纹慢慢褪去,一头白发也渐渐恢复到青丝,只是望着比来前又多了些银色。 到最后,仿佛是从水里刚捞出来的一样,身上骨白的中衣已经被浸透,贴在身上透出方才划下的那条血道,消瘦苍白的身子颓靡地贴在青色的地上,他闭上眼睛。 燕淮安往回望了一眼,玉棺里的人除了那层冰霜与生前别无二致,似乎连气息也是鲜活的,这鲜活的生机,都是从燕淮黎身上来的。 燕淮安蹲在燕淮黎的一旁,静静用目光描摹着他的眉眼。 他的心思她都知晓,阴暗的,明媚的,该知晓的,不该知晓的。她亏欠过他,所以但凡是他想要的她都给了,只除了这番情意。她给不了,也不能给。 他们身上流的血,到底是一样的。 燕淮安叹息一声,想要触碰连闭眼都望起来十足的痛苦的人,却又猛地缩回手。 燕淮安不能离开她的身子太远,飘过的最远的距离不过那道石门,在石室里没有黑夜白昼,没有光阴的流逝,燕淮安几乎是与燕淮黎朝夕相处,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存在。燕淮黎也不是每次来都会给她输送内力。她无聊的时候算了算,大约每十五回一轮,他推开玉盖给她一个拥吻,她的身子上的冰霜便又凝得深了些。 燕淮安曾经以为这种状态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燕淮黎第一千零九次来的时候。 他少见地穿了身儿冰冷的铠甲,颜色是血液染成的暗红,眉目间冰冷阴鸷,嫣红的唇抿的紧紧的,霍然一望,倒是几分惊艳。 燕淮黎的动作匆匆,开了石门又关上,不知道按到了石门上的哪个机关,玉棺突然坠下,那里出现一个黑乎乎的大洞,燕淮黎毅然决然跳下去,燕淮安也跟着下去。 洞底下暗藏玄机,待燕淮安慢悠悠地打量完飘着跟上时,燕淮黎已经横抱着玉棺里的人走了很远,他们一同穿过阴暗狭长的地下隧道,暗道的出口通的是燕京城外不远处潋滟峰的山腰,飞湍瀑流在不远处直直砸下,在山底与他川汇成浩浩荡荡的潋滟水波。这里翠色浓郁,阴影里,一个姿容昳丽,白袍出尘的人带着漫山的人马正等着他们。 温玥保养的很好,已经是中年人,望起来却还与年少的时候一般温雅如玉,意气风发。他的眸子却没有当年干净了,带了滚滚的怒气,“燕淮黎,已经这些年了,你还是不肯放过她么!” 燕淮黎抱着‘燕淮安’的手一紧,迈步走了出去。他瞥了眼温玥,深情的目光紧紧盯住怀里的人,嫣红的唇印在苍白的唇上,“朕为什么要放过淮安。” 他抬眼望着温玥,一步步向一旁悬空的地方走去,停在悬崖边,鞋边有几颗碎石受不起力道,分崩离析成更加细小的灰尘坠落深渊。 “你不知晓罢,是她先招惹朕的。” 周遭的人马蠢蠢欲动,温玥抿了抿唇,望向燕淮黎怀里的人比了个手势,那些拿着利器的士兵们的杀气收敛许多,也不再动作。燕淮安悬在半空中望着他们对峙心思复杂,她从没想到,温玥会为她这个毫不相干的公主做到这个地步。这种时候若是换做她,定会一声令下夺取先机,先制住燕淮黎再说。 “即便如此,你就不想给她一个安宁么?” 燕淮黎嗤笑“伪君子。” 温玥听了也不见气,只肃然叹道:“你先过来,我答应,留你一命,你让淮安安安生生地入土,好么?” “呵” 燕淮黎轻笑一声,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带着怀里的人迅速一跃,向下直直坠去。 “淮安!” 燕淮安的魂魄跟着身子跟着燕淮黎一同摔入极深的水中,慢慢地下沉,有很多气泡悬在他们周围,眼前的一切逐渐晕成深蓝,这里一定很凉,燕淮安望着燕淮黎一点一点没了气息,唇色变得比在玉棺里时还要黑紫。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无力地合上,透着怨恨透着不甘,透着自始至终的惶恐,再也不会睁开。 燕淮安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没有泪。 她离不开她的身子,她的身子被另一个人即便是死也紧紧地绑在怀里。许多游鱼虾米从他们的身边游过,有些匆匆忙忙,有些还有闲心绕着他们打转,将周围的水波带起一些无形的纹络,转了几圈摆摆尾巴离去了。 她眼睁睁见着水里的两个人一点一点肿胀变白,终于在不久之后双双葬身一只大鲶,锋利的牙齿撕扯着他们的身子,而后尽数吞下。 “怎么,睡着睡着还落泪了?” 低沉的笑声在耳边渗入心脏,一只微凉的手指探到她的眼上,替她揩了揩脸上的水,猛然睁眼,一双漂亮到她心坎上的桃花眼弯了弯,“淮安终于醒了。” 燕淮安还有些恍惚,干涩道:“皇兄?” 那人笑眯眯的地,显然心情不错,“哎。方才做梦了?” 燕淮安云里雾里地点头,环视一周,是她自己的屋子。 梦? 燕淮黎将她头上的布巾拿下去,投了两次让它恢复到合适的温度又放上来,眸子里溢满关切“现在怎么样了?头还疼么?要朕说这个温玥就不像话!还有两日就大婚了,竟然还做出这种事!这让朕怎么放心将你交给他!” 燕淮安一愣,这对话似曾相识,更加熟悉的话从她的嘴里下意识地吐出来,“这事儿不怪温玥,他也是被陷害的。” 大致复制了记忆里的对话,燕淮黎被虚虚浮浮的燕淮安苦口婆心终于打发走,外边儿已经是日落西山,从大敞着的门口望出去,滚滚的烟霞罩着远方朦胧的山脉,向这面一点一点压过来,明黄的袍子似乎劈开了一瞬,又与其融在一起,耀眼的橘红中泛着华贵的金光。 这个人合该如此。 不该在石室里自怨自艾自毁前程,也不该如过街老鼠般被人厌恶逃窜捉捕。 燕淮安将头上的布巾按了按,“阿暮” 公主府的女管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外,迈步进来,善解人意地关了门。 “让她们去查这几日神箭李昶的行踪。另外派人送消息给摄政王,不要被察觉,告诉他,两日后的大婚是一个局。大婚上也派几个人手,要西津那样的,多派几个,不能让大婚上出现任何差错。还有,去那个老头子那里给本宫拿几颗他当宝贝似的藏着的药。” 陈暮的声音恭敬清冷,“是” 燕淮安点点头,闭上眼睛“去罢。” 陈暮依言离去,却在即将关上门的时候透过门缝向床上蹙着眉躺得十分不舒心的燕淮安瞥去一眼,犀利探究,一无所获。 燕淮安待她彻底离去的时候往门口的方向望了下,眸中一团乱麻。 困顿。 迷茫。 不知所措。 她唯一知晓的是,不论那是不是梦,是真是假,她都得有所动作。她不能死,至少不能是记忆里的那个死法,让那个神采飞扬的燕淮黎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耳熟的噼里啪啦声响起,燕淮安心下一颤,李昶已经被她的人控制住了,如今躲在暗处的是东青易容的扮的,她的身子在这两天被老头的药调养得恢复得不离十,这温府周围已经安排了不少人守着,摄政王那边儿也通知到了,这一番,该不会再出差错了罢。 “公主?” 温和的声音响起,燕淮安才发现她眼前的帘子已然被人掀起,一只温热修长的手伸在她的面前,温玥正温温柔柔地望着她,那个流泪的,忍让的温玥同眼前的人重合。 她将手搭了上去,顺着温玥的力道伏在他的背上。 若是有机会,好好提携一下这个人也是使得的,燕淮安想。 两人跨过了高高的门槛,燃着灰的火盆,一起扯着喜娘递过来的红绸到了堂上的两个人下方。 摄政王今儿没像之前说了一番敲打的话,锋利的鹰眸射出的精光在温玥身上一晃,向一旁的燕淮黎道:“开始么?” 燕淮黎风流的桃花眼向燕淮安这边儿望了眼,轻轻一笑,“开始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郎君他一身红装 场上的喧闹暂时沉潜,似一锅沸水的热气突然被抽离藏在锅底蠢蠢欲动,喜娘昂着头,已经有了纹路的脸喜气洋洋,眯缝眼对着燕淮安这边儿,深红的嘴大张,高亮着嗓子喊传承下来的套话,待到要喊着对拜的时候,燕淮安不自觉地往燕淮黎的方向一晃眼,见到一个温柔明媚的笑,怎么看怎么慈祥和蔼,平易近人。几不可察地一顿,燕淮安别过眼,捏着红绸的手紧了紧。 “夫妻对拜~” 方要弯下腰,一声惨叫从席中猛地迸发,随后接连响起不少女眷的尖细叫声,一锅子滚烫的沸水被以别样的方式激活。回身儿一望,是她后边儿坐着的户部尚书吴铭,细瘦的身子被长箭穿透,鲜血瞬间以木箭为中心漫湿浅蓝的衣衫,混凝成深邃的幽紫,大约被射中的不是什么立即要命的地方,还有力气“嗷”地一声喊出。吴铭的正妻严氏大叫一声扑到吴铭的身边,手忙脚乱地要给吴铭止血,那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紧随着这一箭不少黑衣蒙面的剑客从暗处迅速蹿出来冲向这边,他们提着寒光闪烁的银剑,动作快如鬼魅,三下两下绕到燕淮安面前,燕淮安抽出衣服底下早藏好的皮鞭狠厉地应付几下以少敌多越来越吃力,再加上嫁衣的繁琐碍事眼见着就要落了下风,正心急安排的那些人手到哪儿去了,十几枚飞镖分次发出横插入战局,将她身前的人瞬间解决个七七八八。 蒋远山。 蒋远山此刻也遭遇了惨无人道的围攻,十几个正经的杀手将他包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圆球,却仍游刃有余,还能抽出手来发几枚飞镖数一数平时宠着的义女,燕淮安皮鞭一甩,冲蒋远山那面冲了过去。 “杀人啦!杀人啦!” “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啊!” 崩溃嚎啕咽呜,铁兵利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忽然又从天而降二十几个黑衣人! 这一群人没有蒙面,手里还各自提搂着两三个被绑成粽子的黑衣人,燕淮安一瞥,一半儿都是她的人!她叫着乔装打扮混入敌人内部的人!难怪销声匿迹,合着全折了! 这群人一下来局势更加迅速地一边倒,还在场上垂死挣扎的杀手们三下两下被制服了绑成粽子,丢在一处,他们站得笔直恭敬,冲蒋远山拱手道:“王爷!” 蒋远山点了点头,鹰眸扫视全场,燕淮安跟着他的目光晃了一周,精心布置的喜堂破破烂烂,各式物事儿七零八落,甭管害没害怕,女眷们都是默默咽呜娇花儿般瑟瑟发抖,其他人也是一脸心有余悸惊慌未定,吴铭蜡黄的脸上满是惊恐地望向身后的那方天空,那里白的杳无人烟,浑浊的眼珠大睁着不再动作,目光停在那些粽子上。 燕淮安心一紧。 这里边儿还有她的人。 蒋远山迈了两步,“本王不管事儿,已经有许多年啦。” 场上一片寂静,连风打过堂前大梁上横拉着的红布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蒋远山一笑,“都说些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怎么,就因为本王这些年不大爱管事儿了,你们的心思就都活跃起来了,连本王的义女的大婚也敢来胡闹?” 他的尾声猛然上挑,场上的人连呼吸都放轻了。 燕淮安的心更紧了。 “淮安” “哎” 蒋远山伸手指了指粽子们,又晃了圈擒住粽子们的那群黑衣人,“这些人,本王现在都交给你了,你愿意怎么处置怎么处置,愿意怎么用怎么用,本王老了,管不了其他人,剩这些家底儿,怎么也不能再让他们沉在角落里生灰!” 燕淮安弯着眸子,露出一个欣喜单纯的笑,语气里满满的骄傲“多谢义父!” 费心巴力送走了蒋远山和燕淮黎两尊大佛和一众小神仙们,公主府的独间儿地牢里,燕淮安一脚踹在东青的屁股上,“你说!怎么带的队!让你趁他们不备带人制住他们,怎么反而被别人制住了!还有!让你放冷箭放在空地,怎么射到吴铭身上了!大小也是个朝廷命官!无能!鲁莽!” 东青顶着李昶那张满脸皱纹黢黑的脸扑搂扑搂屁股上的灰,咧着牙一乐,“主子,这也不能怪东青啊,那伙人太厉害了,还没等反应过来挣扎几下就被绑住了啊!” 燕淮安心思一沉,又要踢过去,东青“哎呦哎呦”窜了老远,到了一个角落里嚷嚷着,“都怪西津,要不是她临时身子不好,我能毛遂自荐自己请命替她去嘛!” 燕淮安恨他恨得牙痒痒,但他确实技不如人也不好多怪罪什么,那群黑衣人的身手她见识了,就算是她露出全部实力也难以招架的住,遂磨牙道:“那吴大人是什么回事儿!” 东青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主子,西津的身世您还不知道么!她的姐姐就是被吴铭那个不要脸的给祸害的,要不也不能就被逼着走投无路进了咱们楼啊!正好今儿有机会,要不我这几年也琢磨这件事儿来的,不是怕给您惹麻烦一直没动手嘛!” 怕惹的麻烦不够大罢! 燕淮安定定地望着东青,望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在这儿禁闭一个月,好好练一练你那不中用的功夫!给你那脸上的东西也抹了去,望着糟心。” 东青缩在角落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又在反着什么,燕淮安气不打一处来,开了门,刚要迈出去突然想起来,“还有,今后半年不准再去打扰西津!见你一次关你半年的禁闭!” 身后传来一声哀嚎,燕淮安气顺了,满意地关上厚重的门。 外边儿还有一烂摊子的事儿。她的粽子们被一个个提出来“处理”了,燕淮黎的粽子们还在那儿给蒋远山派来的人看着呢,燕淮安揉了揉额角,走一步算一步罢,这些还不是最着急的。 当务之急在她的屋子里等着她喝交杯酒呢。 温府被砸了,大婚却没有戛然而止,燕淮安也懒得重办一次,索性把其他人送走,带着温玥一行人回了公主府。洞房花烛夜,燕淮安迈出地牢的土道,摇摇欲坠的夕阳昏黄不明,如同她的心境。 她救过温玥,从蒋远山的手里。蒋远山此人守活寡守了大半辈子,到了竟然看上一个公子,是,他生的好,那也改变不了人家不想断袖,委身人下的事实。那时候温玥还是一个除了样貌泯然众矣上京赶考的小秀才,被逼得急了竟然要跳江,给燕淮安看见了救了下来,又去找蒋远山说道了说道,好使不好使的,至少蒋远山不豪夺了。温玥中了头筹成了走马观花的状元郎,她几次三番找到温玥,终于在蒋远山一次暗取之后做成了交易,他们成婚,她护他一辈子,他要为皇家效力一辈子。温玥的能力她知晓,正好这样的夫君也是她一个刁蛮公主该有的,温文知礼,没有背景,一举多得的事儿,就这么成了。 如今死劫也躲过去了,也该修成正果去抱得美人了,燕淮安怎么也开心不起来,甚至有些退缩犹豫,退缩犹豫着,怎么能暂且压一压这个洞房花烛。 一回神已经到了屋子前。 没待敲门,门自己从里面儿被开开了,一身红装的温玥淡笑着侧过身子,“快进来罢” 燕淮安不自觉皱了眉。 温玥怎么笑得这么别扭呢。 “好” 她抿抿唇,还是顺着温玥的意思进去了。屋子还是她屋子的原来样子,没像温府特地布置得那么夸张,少许弄了些红布条在各处绑上,又添了对儿早备好的龙凤烛,个头儿很大,听说第二天早上若是不熄任它点着,能燃个三天三夜。 门被关上,温玥笑盈盈地倒了桌上的酒,他倒的酒同他的人一样,温温和和,一滴也不落地进了两只白玉杯。 “公主” 他将两只酒杯轻轻拿起来,杯里的酒一点儿也没有晃动。屋里的熏香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点上了,闻起来清清甜甜,提神醒脑,燕淮安犹豫着困顿着的思路一下子通了,眸色一亮,想出了个周全的好说法,方要说,温玥递过来一杯酒,轻笑道:“公主可是有话要说?” 燕淮安接过来杯子点点头。 温玥举着酒杯又是一笑,“不论怎么样,先喝杯交杯酒罢。” 燕淮安一怔,这个笑里的味道太像那个人了。 “好” 清瘦的胳膊穿过她的胳膊,广袖的衣衫轻轻扫过她的,温玥的左手轻轻地拿着她的手往嘴边送去,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这一杯酒,愿与公主一生白首。” 燕淮安没回答,避开了他的目光,喝下那杯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火光灼灼一生叹 不甚明堂的石室内,燕淮安眼上被蒙了一丝光都不透的黑布,四肢都被上了铁链子,一动就是哗啦哗啦的响,武功也被心狠手辣地封住。周围空无一物,除了在各个墙角挂着的大大小小的夜明珠,这个石室仿佛就是为了燕淮安准备的。 她大意了。 燕淮安躺在一个大约是床的地方欲哭无泪。 她隐隐约约觉察到了温玥的不对劲儿,却自衬着武功,自衬着在自己的地盘,自衬着手下那一群的白吃饭的想着看一看温玥到底想做什么就诱敌深入,这一诱,给自己诱到别人手里了。也是真没想到她真会栽到温玥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手里。即使不是手无缚鸡之力,那也是分毫武功不会,还没有任何势力的温玥。燕淮安的手握紧了拳头,看来温玥也不像他外表露出来的那样简单。 “哗——” 石门开了又关。 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温玥!你放开本宫!” 燕淮安挣扎着,铁链无规律地响起,像燕淮安糟心的心情,脚步声走到她身边停下。那个人伸出清凉的手指,似有似无地碰触着她的脸颊。 “温玥?” 他突然出了声,“本来” 燕淮黎! “是想一直扮下去的。” 燕淮安的心头一凉,快速权衡了下,不再挣扎。 “可是,淮安啊,皇兄无法容忍,你在朕的床上,叫别的男人的名字,即使,他是你新婚的驸马。” 燕淮黎痴痴地抚摸着燕淮安的脸,突然又一声嗤笑,“驸马?呵,他敢碰你,皇兄会让他付出代价的。现在,先来算一算咱们之间的。” 燕淮黎脑子里快速思衬着逃离的各种方式,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还是得先让他把这个黑布扯下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按照这什么也看不到的状态能逃出去才怪。 燕淮黎俯身下去,突然咬住燕淮安的劲侧,那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一旦真正破得稍微多一点儿,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这条命,记忆里一箭穿心与玉棺深水的冰凉猛地漫出来,燕淮安下意识地躲了下,“别” 燕淮黎低低一笑,“别什么?” 燕淮安本来没想答,可她不说话,燕淮黎就真的不说话了,仿佛真的在等着她的答案,微凉的手指还在方才被咬住的地方一下一下地点着。 一会儿,燕淮安想了想,诚恳道:“皇兄” 刚说两个字,被人用唇堵住了嘴。 一触即分。 燕淮安把方才准备劝谏的话咽回了肚子里,重新默默琢磨着找个法子把眼前的这块黑布拿下去。 良久,那人又俯身下来,开始啃咬方才被咬过的地方,燕淮安又要躲,被轻易地制住了手脚,两只胳膊被牢牢地伸展着在头上,腿也被两只腿分别强势镇压,燕淮黎直接也上了床,完全撑在燕淮安的正上方,他的气息冷冽阴暗,带着帝王特有的龙涎香如一鼎无形的罩钟,密不透风地给燕淮安罩在了这一亩三分地里。 燕淮黎咬得没趣了,又伸出舌头舔了舔方才被咬得通红的地方,“淮安” 灼热的气息喷在燕淮安的脖颈,“有的时候,朕真想杀了你。” 你已经这么做了。 而且大概还会后悔。 会痛不欲生。 燕淮安心肝一抖,逃生欲飙升,央求道:“皇兄” “嗯?” 他又低下头,轻轻地在燕淮安的脸上啄吻。 “你先给淮安眼上的布松一松呗,箍得太紧了,淮安难受,还有这些铁链子,太疼了。” “淮安难受?” 燕淮安殷切地点头。 “那朕为什么还要撤了它们。毕竟,淮安可是个不听话的。” 燕淮黎只留了一只左手继续扣住燕淮安的一双手腕,右手在燕淮安的唇上点了点,“这是惩罚。” 燕淮安愤愤不平。 燕淮安焦急无比。 燕淮安怒火攻心。 什么用都没有。 燕淮安照旧被强硬地按着,被动地接受着一切。 燕淮黎的唇终于覆上了她的,辗转厮磨,又冷不丁一咬,浓浓的铁锈味在两个人的唇舌之间交换,燕淮安绝望地闭上眼睛。 燕淮黎很是不满燕淮安的态度。 她强硬地反抗他不喜欢。 她逆来顺受他更不喜欢。 于是他的动作更加粗鲁放肆起来,与其这样似乎什么也不在乎了,他宁愿她剧烈地挣扎。 燕淮黎粗暴地撕破燕淮安的嫁衣,这是她为另一个人穿过的,即使他也穿了一身儿红衣,到底不相配。她总是这样,对各式各样的人好,与各式各样的人相配,唯独对他,阿谀虚伪,不肯相配。 一双常日里总是装作清澈的桃花眼终于可以让眼底苦苦隐藏着的浓黑显露出来,伴随着浓黑的却不是快意与欢喜,而是更深一层次的苦痛。 燕淮黎将燕淮安剥地只剩下中衣与里面儿的小衣,锁在怀里,一声喟叹“淮安。” 燕淮安被这一声叫得心软了软,声音更加软,“皇兄,真的,放过我们罢。放过淮安,也放过你自己,咱们,是亲人啊。” 燕淮黎大笑几声,“朕确实想要与淮安当亲人。” 雪白的中衣被剥下,燕淮安白嫩的肌肤一接触到空气就被冻得一抖,燕淮黎的手抚摸在上面,“夫妻的亲。” 他吻在燕淮安的唇上。 再次变成透明的魂魄,燕淮安隐隐觉得,记忆里的一定不是什么庄周梦蝶,她叹了口气,有幸重生一次,竟然还不如不重生。她心情复杂地望向偌大的床上,那个被这样那样了就死掉了的人,以及一旁抱着她怔然无措的人。一代公主,因房事太激烈心脏病重突发死在了她亲哥哥的床上,说出去也是个奇谈了。能遗臭万年的奇谈。 燕淮黎抱着燕淮安,呆呆坐了许久,唇角一弯,脸上因为兴奋而涨上的潮红褪去了又涨回,“淮安,这样也很好,咱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熟悉的石室,熟悉的玉棺,熟悉的不能走远。 燕淮安又被困在了这里,每天一睁眼接触到的就是燕淮黎对她进行各种不可描述的亲密动作,比上一回更甚。所幸总的来说没有太过分的,要不她一个魂魄,要不她一个魂魄也做不了什么。 没有等太久,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这一天燕淮黎来的很晚,与上一次间隔的时间略长,难得的,燕淮安还有些挂念,正挂念着,就听“轰隆”一声响,石门竟然被炸开了! 一个身穿白色劲装的人跑了进来,容色昳丽雍容,全部的青丝束于脑后,凤眼一转,就见到了玉棺中的她。 温玥将玉棺打开,“公主,你果然在这里!”他将她背在背上,从被炸出来的缺口里逃出去,她已经很久没看见太阳了,飘飘荡荡跟在温玥的后边儿心情还是很好的。这温玥,是个很可靠的盟友。 温玥带着她走了一条小路,她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还是这个姹紫嫣红的外边儿好,比那个单调的石室好了千倍万倍。直到她望见了不远处的高台之上,一个被架着,行以火刑的人。正巧前边儿突然出现两个黑衣人,架着温玥与她就到了高台的对立面,她能更清楚地望见那个人了。 浓烈的大火,即使不靠近,单单望着也能感受得到那种灼人的温度。她发过死誓要保护的那个人被架在上面,一双桃花眼仍旧有着神采,那神采里是浓浓的怨恨与不甘,望着她方才出来的方向,见到那两个黑衣人给她架过来了,又望向她。那里面翻腾着滚滚的黑气,她早知晓他没有看起来那么纯良无害。 燕淮黎没有挣扎,大概也是知晓挣扎没有用。 “今天,便是本王为我这可怜的义女报仇的日子!无道昏君,人人得而诛之!” 摄政王穿着一身玄衣,立于更高的高台之上,犀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仿佛一把匕首扎在每个人的心上。于是众人附和,“人人得而诛之!” 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有不愿意屈服的老臣被黑衣人手起刀落,梗着脖子,连字都还没迸出一个就没了脑袋,燕淮黎没有望见这一切,他眼里只剩下被放在高台之上的燕淮安。 燕淮安飘在半空,慢慢地飘向他。 她只是一个魂魄,感受不到尘间的火,却能与他待在一处,也只能与他待在一处。 她望着,望着他专注地望向台上的自己;望着他眼中的怨恨阴暗到了极致又变成浓浓的深切的不舍与留恋,变成不能自已的爱意;望着他的身子一点一点被灼灼的火光吞噬,化为灰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破了这循环死局 燕淮黎将被子压了压,桃花眼染着浓郁的担忧,叹道:“淮安不是最爱干净的么?” 再次听到这句话还是怔然的。燕淮安没想到,她会有那么好的运道,一回又一回的循环往返,记忆里的各式死法犹是如新,尤其是燕淮黎,水火毒蛊千刀万剐,上一回是被巨大的石盘活生生碾成了一团看不清的血肉。许多许多回里,她与他朝夕相对,又只能飘荡着眼睁睁看着他被各种磋磨,愈发凄惨。每一次回来,都是这个节点,燕淮安眸子一沉,望向他那双漂亮的眸子,那里面含着一潭子沉郁冷深的无奈苦楚,被温温和和的清光掩藏,在经历过那么多回的哀恸之后就算是这样的掩藏也是很难得了。伤寒浸染过得喉咙微苦,“是啊,淮安最爱干净了。” 燕淮黎维持着神情等待下文,燕淮安从被子里探出手,拉住燕淮黎的,捏了捏“所以与温玥的大婚还是往后推一推罢。左右,有皇兄养着淮安,淮安也不愁嫁,感情的事,淮安还是得好好想一想。” 燕淮黎大概是没有想到燕淮安这样简单地就答应了,还如此与他亲近,眨了眨眼,露出一个与他平日里想比僵了许多的温笑,“如此也好,温玥是个靠不住的,淮安有皇兄,也不必这么早就想着嫁人的事儿。” 他反握住燕淮安的手,小心翼翼地捂着“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不如这个婚约就此作罢了罢。温玥此人,与淮安不相配。” “别,”燕淮安默默在心里斟酌着,怎么样能暂且不刺激到燕淮黎甚至安抚住他,若是她能在两日之后免了一死,这个死局大约还可破,还有答应了温玥的,怎么也得做到。于是露出一抹惭愧却又理所应当的笑“温玥那里虽说淮安是真的有些无法接受,错也不在他,兀自这样,白白令淮安的名声更坏,而且,放眼燕回,有温玥这样容色的男子也不多,就是不拿回来放在家里观赏把玩,与他有个婚约,令那些个贵女们羡慕羡慕,淮安心里也挺好受的。” 燕淮黎的神色有些异样,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子十分排斥这样说法的凛然,“淮安,你原来竟是这样想的么?” 见燕淮安不觉错地点头,燕淮黎难得斥道:“怎能将温大人一个堂堂的朝廷命官比作玩物!还把玩!看来朕这几年亲政多累于国事,竟是将你的教养之事落下了!” 燕淮安想了想,又向他虚弱地讨好道:“皇兄,这不是温玥有错在先么!怎么,就许他无能被人陷害,不许淮安过几句嘴瘾?说句不好听的,这种无能之人淮安当初选他也是抬举他了。淮安现在也真难过,真接受不了这事儿,也真是放不下,皇兄你竟然还这样说淮安!” 她不能完全地表示对温玥没有兴趣,也不能再对温玥那么上心,这番话大约是最合宜的,接受不了,又放不下,不将燕淮黎迫得那样紧,也不完全让他放松下来,去肆无忌惮扯着她走那条遗臭万年的不归路。 果然这话起了效果,燕淮黎的脸色白了几分,却仍能装作一个好兄长,劝着言不由衷的话,“哎,你们啊,一个是朕的新心腹,一个是朕的心头肉,就是这样不给朕省心。你也不要说温玥无能,只是他的能力你看不上罢了。朕也不管你们了,你们爱怎么怎么办罢,只是作为兄长,朕还是得提醒你一句,温玥也许是个良配,却不会是淮安的良配,淮安,早些放手,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罢。” 燕淮安蔫儿蔫儿地应了声不说话了,燕淮黎也没再扰她,静静陪她坐了半晌回宫批折子去了。燕回如今还不十分强大,西面儿的沙夷虎视眈眈,几个附属国这几年越发壮大,也生了别的心思,还有各种内患旧臣毒瘤,燕淮黎每每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近来却总是要特地抽出来空子望一望燕淮安这个亲妹子,燕淮安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他人多艳羡她的荣宠,冒着精光的眼睛在她身上打转儿,多是想借着机会多捞一些油水,也有不拘口诛笔伐的,诛她骄奢淫逸,伐她空有矜贵的身份与不竭的资源却不奋发图强,真正为国为民做些好事,却不晓得,若是可以她最不想要的就是这些。 从老头儿那拿了药在府邸里安安生生又待了两日,不详的日子过去大半,一切仍祥和如初。正午的阳光很好,燕淮安坐着摇椅吹着风懒洋洋地逗弄着石桌上鸟笼子里的一只绿毛鹦鹉。笼子是纯金造成的,缀满了各色宝石,花花绿绿,比绿毛鹦鹉身上的毛色还花哨。鹦鹉有个不俗不雅的名字,叫小团儿,因被燕淮黎当做珍奇的物事儿送过来的时候还是小小的一团,燕淮安一看觉得有点儿意思,特地赐了名,自那时起,小团儿就在公主府里住下了。趾高气昂地成了公主府的第二个主子。 “小团儿” 燕淮安笑着拿了一根细长的羽毛伸进笼子里去挠它的头。绿毛鹦鹉扑棱着翅膀躲开,黑漆漆的绿豆小眼瞪着燕淮安,额上一撮红毛耀武扬威,“放肆!放肆!”待燕淮安觉得无趣了收回手,又挑衅道:“废物!废物!” 燕淮安将金笼子打开,绿毛鹦鹉立刻飞出来在半空中盘旋,盘旋了几周落在燕淮安的胳膊上,尖尖的红嘴一张,“废物!废物!” 燕淮安拿住它的脖子,她立刻便不叫了,十分乖顺地任她拿着,收起交利的爪子与牙口,眸子黑亮的望向她。燕淮安被它逗得一乐,用手给它自上至下顺了顺毛,油光水滑的毛发被顺得油光水滑,小团儿的嗓子眼儿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这是被伺候地舒服了。 “淮安!” 屋顶上忽然传来一声脆脆的叫唤,燕淮安循声望去,阳光晃得人看不清,眯了眯眼,她笑道:“怎么上到那里了!快些下来,一会儿伤着了义父好找我算账来了。” 屋顶上的人切了声利落蹦下来,边跑边道:“他才不会因为我找你算账呢!他最疼你这个义女了!我这个亲生女儿别说伤了,怕就是死了也没人管!” 燕淮安手里托着小团儿站起来,迎上去轻轻打她一下,“你这说的什么话!可别叫义父听着,不然少说得罚你在府里关上半个月,你可就再见不着你家那个小公子了。” 蒋瑶音叹了口气,眉眼之间落了散不去的愁闷“有时候见不如不见。” 燕淮安明知故问,“怎么了。” 蒋瑶音摆摆手,走到石桌跟前也不忌讳,拿起燕淮安用过的茶杯倒了满满一杯子温茶一饮而尽,“都是糟心事儿,没什么好说的,还是说说正事儿罢。” 燕淮安挑眉,“正事儿?” 蒋瑶音沉重地点头,将燕淮安手里地小团儿自然而然拿过去放在手里抚着,小团儿显然是与她混熟了的,没有反抗,眯着绿豆眼睛咕咕地叫,“父王让我过来看看你,说要是你没事儿了,就去他那儿一趟,许久没见你了,跟你好好说说话。” “说什么?” 蒋瑶音耸肩,“还能有什么,你和温玥那档子事儿呗,两天之前一道圣旨下来毁了婚约,现在燕京传什么的都有,不过淮安你也不用太担心,从小到大父王那么疼你,顶多说你两句以后别这么由着性子来。” 燕淮安一笑,又听蒋瑶音续道:“那温玥才是真惨,今儿一下朝就被父王叫过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些日子父王已经拘着我不让我随便出来,我也是看他挺可怜的,一听说父王让我来叫你,便想着快些来也能给他讨条活路不是。”说着又灌下去一杯子水,“顶着大太阳跳了许多屋顶呢!” 燕淮安笑呵呵地又给她倒了杯递过去,“嗯,辛苦我们瑶音了,不过也没那么严重罢,还讨条活路。” 蒋瑶音“哎呀”一声一拍脑袋,接过拿水又是一杯灌下去将小团儿和杯子一同毛毛躁躁放在桌子上,“看我!这样着急来的竟然还和你在这块儿说上话了!咱们快去罢!”边说边拉了燕淮安的胳膊急匆匆地向天上飞,燕淮安一叹,反捞住她,运功飞向摄政王府。 摄政王府离公主府离得不算远,当初建公主府的时候这是摄政王的一个提议,他最疼宠的义女,自然不能离得远了,不一会儿,二人落到了摄政王府门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鬼鬼祟祟的人影 摄政王府与他家的府邸都不同,厚重的木门设作漆黑镶金蛟虎门,除了这两色没落下一点儿用来讨彩头的朱红,门前两个座威风凛凛的白石狮子也不落俗套,半眯着眼,被刻得慵懒而微笑,仿佛狩猎者玩味的蔑视。府邸门前的大匾额上的字是摄政王亲自提的,没提什么古来千篇一律的摄政王府,短短的蒋府两字笔走龙蛇,似有凌云之势,压的燕京内外所有同字的府邸要么蒋字蒙了草头,要么索性取了牌匾用一块红布替代了。 蒋瑶音一落定便砰砰砰开始凿门,在凿第三声儿的时候一个花白了胡子的老伯开了门,是王府的管家福伯,无妻无子,一心伺候了蒋家一辈子,是看着蒋家两代人长大的。六十多岁的年纪,体格健朗,精神矍铄,沉重的木门被他一个人就轻易推开,他侧过身子让出主路,笑呵呵地向燕淮安点了点头,叫了声公主,又向蒋瑶音叹气,花白胡子随着他说话一抖一抖,“小姐怎么还是这样咋咋呼呼的,又忘了门上的门环的作用了?被老爷看到又要说了。” 蒋瑶音拉着燕淮安就往里跑,把福伯远远落下,边跑边冲燕淮安小声埋怨道:“我父王才不会拘着我这种事儿呢,都是福伯,老在父王面前埋汰我!” 燕淮安瞅着蒋瑶音皱着脸一脸痛苦的样子没忍住一乐,“福伯也是为你好。” 蒋府的格局与他处也有许多不同,进了门先是一条漫着白石的长路,长路两旁依次栽了一路的泼墨紫的牡丹夹杂着些姚黄与夜光白,偶尔还有两株蓝田玉,层次分明,错落有致,再走一走,却又隔了片紫竹林,紫竹林后竟又养了片火炼金大红牡丹,走过这一片牡丹分向左向右两个大院子与其他的一些小院子,左边儿大院子就是蒋远山的院子了,右边儿的给了蒋瑶音。 蒋瑶音给燕淮安拉到地儿就不肯再带她往前走了,她与摄政王不是十分亲稔,甚至有些惧怕,便给燕淮安望那边儿一推,急急道:“淮安你快些去罢,我回院子了!” 也不等燕淮安回话疾驰忙慌头也不回地走远了。燕淮安没有像往日与她打趣痴缠,毕竟还有个人在摄政王手里现状不明,便又走了几步,伸手欲敲院门,却发现院门本来就不是合上的,留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燕淮安琢磨了下,试探着推开门,一院子火红的牡丹入眼,没人来阻挠她,便知晓这是摄政王特地给她留的门了。 迈步进去,蒋远山的房门也留了条缝,燕淮安直接推开了,蒋远山正在里面儿端坐在椅子上喝茶,抿了口,他抬起头,茶上的雾气将他总是清厉的眸子晕得顿了些,“来啦。” 燕淮安露出个甜笑上去,没什么礼数地坐在蒋远山左下首的棕木椅子上,“义父找我来是为了与温玥的事儿?” “消息倒灵通。” 燕淮安骄傲地梗脖子“淮安猜的。” 蒋远山拿着茶杯晃了晃,那里面的淡黄色的茶水带着细小的茶叶在里面打了个旋儿,“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燕淮安哼了声,“那个不争气的被人家设计了,徒徒给淮安丢了脸面,若是不给淮安哄得顺心了,淮安就真的不要他了!” 蒋远山拿着茶啄了口,微涩的茶水滑过喉咙,将青花瓷的茶杯随手搁在右边儿,他笑道:“可义父却听说淮黎那孩子前儿下了旨,给你和温玥的婚事取消了?” 见燕淮安一顿没接上话,他又肃道:“怎么,淮黎瞒着你做的?” 燕淮安一笑,“哪能啊,是淮安与皇兄说的,让他下了旨先把婚事推一推,待温玥给淮安哄好再下旨恢复不就成了嘛,义父,淮安不就是想让温玥急一急!他们都说淮安能讨到温玥是占了大便宜,却不知淮安也想让他费心讨好讨好,正好有这个机会,淮安就想着好好利用一下。” 蒋远山哈哈大笑,“没想到我这个平日里行事不拘一格的义女也会有这等小女儿家的心思。” “义父!” 燕淮安圆瞪着一双清亮的凤眼怒视蒋远山,蒋远山也不怒,反而笑得更开怀了。 见着蒋远山开心了,燕淮安逮着机会谄媚道:“义父,听说温玥现在在您这儿?” 蒋远山似笑非笑地瞥她,“听谁说的啊?” 燕淮安也不瞒,“瑶音呗,一来就跟淮安埋怨,说是明明是她的父亲,对淮安比对她可上心多了,跟淮安俩抱怨呐。淮安就劝她,哪里是对她不上心,是太过上心,要不能担心她的安全给她拘了这些天嘛。” “小丫头,越来越会说话了。” “义父的女儿嘛。” 不知是哪句话真正讨了蒋远山的欢心,他一双凌厉的眸子松了松,不再那么话赶话地暗地里咄咄逼人,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许多,燕淮安正要乘胜追击向他讨温玥出来的时候,就听他拍了三下手,从后堂里出来一个人,还穿着一身儿墨绿色麒麟朝服,乌发束于青玉冠,琼姿玉貌,正是温玥。 “王爷,公主。” 蒋远山和蔼地点头,又和蔼地望向燕淮安,“喏,人还你啦。至于方才淮安提的禁足之事,再拘她两日,她做了错事,哪能够一点儿惩罚没有。” 燕淮安笑嘻嘻地站起来拉住蒋远山的袖子,“义父最好啦。” 方要告别了带温玥走,又听蒋远山道:“不过,淮安,这次事儿倒真不大怪温玥,闹来闹去,别将一桩好姻缘闹没了。温玥也是,”他转而望向微微垂首立着的人,“淮安闹你也是应该的!方才她的话你听明白了罢,该怎么做自己心里清楚。好了,本王累了,你们走罢。” 蒋远山揉了揉额角,又拿起查来喝了口。燕淮安心里纳罕,什么时候她这个义父竟然想要撮合她与温玥了?不动声色地告了辞带着温玥退出来给门带上,两人默契地不发一言往外走。直到顺利地出了摄政王府的大门燕淮安才松了口气,又走了两步小声向走在一旁的温玥忧心道:“没把你怎么样吧?” 温玥一双冶丽的眸子在阳光下映得清浅分明,他淡淡一笑,“没有,摄政王这次真的是为了公主的事儿。” 燕淮安更放了心,点了点头打算回府,转过身袖子却被人拉住了,转回去温玥笑道:“臣有话与公主说,不知可否方便?” 燕淮安被这样的突发事件弄得一愣,连忙将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退后一步,“不方便。” 今儿可是她每每的大劫,这一世她都悔了婚约屈服了许多就为了避开这一天的血光之灾,若是因为与温玥的这一谈再让龙椅上那位受什么刺激,妥妥的功亏一篑。 望见温玥微微有些错愕的深情想起他每世里给他兢兢业业收尸的可怜模样燕淮安也有些不忍,“过些天的罢。” 说了要走,余光却瞟见一个鬼鬼祟祟的望这边儿瞟的人影,那人瞟就瞟吧,偏还傻不愣登地将半个身子都快侧过来了,扭曲的幅度大到你不注意他都不行的地步。视线与燕淮安一对上,那人兴奋地冲这边儿挥着胳膊招手,“嘿,小公主,温大人!” 燕淮安内里默默哀叹一声,遇见北固风,难走了。果然,那人拉着一旁冷着脸的紫衣人一路小跑了过来。 北固风是已故的北雄中北老将军的独子,老将军没什么家族,当年单枪匹马跟着先皇打天下,得了一个将位没待几天就因旧伤复发去了,留下一对孤儿寡母。寡母本是江湖上的侠女,话本儿看多了,在加上当年另一位有异心的亲王的蛊惑,总以为是老将军是先皇阴暗害死的,便与当年的另一位亲王联手谋划着谋反。她手里有老将军多年征战得的部下的人心,那可是燕京城里一半的兵力,这还仅仅是明面儿上的,本来再加上那亲王的手下与部署,与夺了天下之后沉迷酒色的先皇对上,谋反也该是十拿九稳的事儿,半路杀出个蒋远山,蒋远山当年还只是一个编书的翰林院里的学士,一个人默默找了老将军真正是旧伤复发的种种证据与那亲王蒙蔽寡母的各种事实,寡母幡然悔悟,反到了没谋成,先皇却因为这次事变大病一场没了命,成就了一代摄政王。寡母羞愧,将北固风托付给娘家人,当天夜里上了吊,摄政王叹息一声没在追究,本来事情就在这里完结,北大将军的宅子也空了,谁能想到十几年后边关士兵里又出了一个深受推崇的小北将军。他们的将军战死了,是北固风毅然决然代替了将军,带着百十来号人死守在城门,破灭了沙夷的突袭计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府里一人守株兔 又在与沙夷的战场上摸爬滚打了两年,北固风似一把锐利的钢刀,插在每一个来犯的沙夷人的心尖尖上,插得他们呼吸不能,目眦欲裂,也顺利地升迁到燕京,做了东西南北四路将军的总指挥。作为勉励与警戒,燕淮黎将老将军荒废了的府邸整顿整顿,赏了这个一穷二白,已是孤家寡人的北将军。许是在肃然刚烈的战场上憋得久了,在燕京待了不过三日,北固风昔日战神的形象在相熟的人心里完全崩塌,塌作了个实实在在的话痨傻白甜形象。不巧,鉴于燕淮安不知道哪里对了这将军的眼,这些相熟里的人亦有她一个。苦着脸,北固风已经拉着紫衣公子过来了。 紫衣公子是南相南倚竹,周身的气派比一旁的北固风好得不止十万八千里,一身儿矜贵紫的锦缎流裳衬得他眉目间的贵气逼人,窈窕的身段儿若为女子亦是个祸国殃民的。 “你们怎么也在这儿!”北固风瞅了瞅燕淮安二人身后不远的蒋府,恍然大悟道:“摄政王给叫过来训话了?” 他扯着的南倚竹抽了抽手,到底没有蛮汉力气大,没抽出来,遂冷冷瞪他一眼,想叫他放手,北固风却一瞪眼,急急地凑过去,拉着南倚竹左瞅右瞅,“你眼疾又犯啦?” 从燕淮安的角度可以清晰地望见南倚竹的嘴角抽了一抽。 “放开” 南倚竹的声音也是极好听的,色调清冷如玉碎,又带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温和。 燕淮安趁着他们争执的功夫后退几步便要走,又被人扯住了袖子,这次扯她的可不是温玥那种斯斯文文的,而是北固风这种鲁莽肆意的,直接给她扯了个踉跄,差不点儿闹了个大笑话。燕淮安一甩袖子,北固风松了手,袖子带出一股劲风,“你做什么!” “公主怎的这样没”话未说完,北固风被余怒未消的南倚竹一个手刀打远,“怎么与公主说话呢!” 北固风嬉皮笑脸地凑回来,冲着南倚竹笑了下,又冲燕淮安道:“公主还没答臣的话儿呢,怎么就要走了!” 燕淮安望着嬉皮笑脸的北固风十分头疼。此人是她敬佩的铁血将军,就是平日里的性格太不着边际,她想敬佩他都敬佩不起来。心思转了转,燕淮安露出个虚弱的笑,“本宫今儿身子本来就不爽利,被义父叫过来已经是在强撑着了,将军是出来和南相游逛的?既如此本宫便不打搅先回府了。” 北固风狐疑地望着她,“身子不爽利公主身边儿也没个侍候的人?” 燕淮安随手一指温玥,“这不是有一个么?” 北固风诧异,“不是都没了婚约了么?”诧异后又拍了下脑袋,目光晃了晃摄政王府的方向,又在燕淮安与温玥之间打了个转儿,“摄政王教训你们之后你们又重新黏糊上了?” 不欲纠缠,燕淮安点了点头,方要告辞又听北固风向南倚竹得意洋洋感叹道:“你看,我就说人家俩没啥事儿,看来这次本将军要赚得盆满钵满了!” 燕淮安将好奇咽回肚子,淡淡一笑,趁着北固风与南倚竹滔滔不绝地将那些有聊无聊的事儿的时候成功遁走。 温玥坚持不懈地跟在她身后,燕淮安走走停停,温玥亦停停走走。有一段儿距离了,燕淮安终于彻底停下冲他一叹,“你到底要做什么!不都说了过些日子再说么!” 温玥的眸子在阳光下一闪一闪,温笑道:“公主不是身子不爽利么,温玥送公主回府,待公主安安全全毫无无损地进去了,温玥再走。” 燕淮安心头一动,有些酸涩。她自己都不知晓有哪里值得这个人执着了这么多世却执意要护着她的,即使,他护不住。 “嗯,走罢。” 转身,燕淮安与温玥前后而行的影子频率重叠。 到了公主府,燕淮安回头,“回去罢。” 温玥一笑,“臣望着公主进去。” 燕淮安瞅着温玥温润玉和的模样更是涩然,隐约还有一丝对于自己心底阴暗心思的针刺般的愧疚,“好。” 她敲上公主府的门环,却发现大门竟是虚虚掩上的,轻轻一推就开了,露出公主府院子里正在等着的那个人与一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 空旷的大院子颤颤巍巍跪满了在公主府里做事的奴才,战战兢兢的状态令燕淮安不自觉地想到了从前春游的时候遇到的鹌鹑,缩着脖子,抖着毛皮,黑而小的眼珠子畏缩不安。陈暮跪在最前头,更前头是身着明黄锦袍的燕淮黎,正笑呵呵地站着,手里拎了个紫金色八角胖食盒,在一众鹌鹑里风姿绰约。在他侧后站着的是他的随身公公常公公,无须面白,垂首而立,自有一派仪容。 见燕淮安推门进来了,燕淮黎笑得更加开怀,桃花眼弯如新月,潋了不少滟滟的波光,“淮安回来了。” 燕淮安心下咯噔一声,面上微笑着应了声,自然而然回身关了门,迈步向燕淮黎走了过去,笑道:“这跪了一地的,怎么了?淮安府里哪个不长眼的触怒了皇兄了?” “没有看好主子,当罚。” 燕淮安走到燕淮黎身边儿接过食盒,轻轻打了他下,“这话说的,淮安这个主子竟是要听这些个奴才的话了。” 燕淮黎看不出喜怒的笑着不回话,燕淮安便挥挥手,“都散了罢。” 众人悄悄瞥向燕淮黎,燕淮黎一笑,“真当主子要听你们的话了?主子叫你们散了还不快散?” “是” 一群人低伏着身子,如洪水退潮般缓缓散开了,燕淮安掂了掂手里的食盒,拉着燕淮黎向内院走去,边走边道:“里面是什么?皇兄特地给淮安带的?” 燕淮黎任燕淮安如小时般拉着他的袖口,点点头,“嗯,朕知淮安身子不好,特地做了淮安从前最想着的八谷白玉汤来给淮安,却没想到,朕来了,淮安却不在了。” 燕淮安惊然,燕淮黎可是有个十来年没亲自下过厨了,又听出了他话里兴师问罪的意味,回头挑眉欢喜道:“八谷白玉汤,那淮安今儿可得都给它喝光了,皇兄可是难得下厨一次。唉,都是义父,派瑶音给淮安捉过去一顿骂,说什么女儿家不能肆意妄为,”抱怨着又停住了可怜巴巴望向燕淮黎,“皇兄,你什么时辰来的,这汤不会都凉了罢。” “凉了就不喝了?” 燕淮安一脸地英勇就义,“不!就是放到馊了淮安也得给它一滴不落地喝到肚子里,皇兄的心意怎么能辜负。” 燕淮黎浅淡一笑,“淮安如此说,朕心甚慰。淮安也不必担心凉了的问题,朕一直用内力温着呢。” 燕淮安怔然,凤眼含了两汪泪,感动道:“皇兄!” 燕淮黎眉宇间尽是无奈与纵容,两人路过的白色梨树层层叠叠,有一片花瓣落在燕淮黎的肩膀上,他轻轻拂去,挥挥手“可别跟朕来虚情假意的这一套。” 燕淮安嘿嘿一乐,说话间两人到了燕淮安常日里住的院子。 推开院门,又走了几步,燕淮安往里一瞥,院里晌午的石桌摇椅金鸟笼还在,那一旁的绿毛鹦鹉却不见了,“咦” 燕淮安提着食盒讶然跑过去,绕着石桌寻了一圈儿,又望向天空瞅了半晌,终于冲燕淮黎焦急道:“皇兄,小团儿不见了!” 燕淮黎笑了笑,笑得燕淮安后心一凉“那只绿毛鹦鹉吃里扒外,养不熟,被你养了这么久了,竟然还想着飞出笼子,被皇兄拿银针射下来了,你若是想养,皇兄再去给你寻摸一只好的来。” 燕淮安僵硬一笑,“不用了。”一顿又无力续道:“那小团儿现在在?” 燕淮黎的桃花眼一眯,“叫暗卫丢出去了,那种小东西,还留着做什么。” “也是。” 燕淮安将手里的食盒紧了紧,“皇兄等了淮安这么久,耽搁了不少事儿罢。淮安这儿正好病着,免得传给了皇兄,皇兄什么时候回去?” “不急,怎么也得看淮安给汤喝完。病了都不愿意吃东西,淮安可不能给身体任性垮了。” 燕淮安定定地望着燕淮黎,燕淮黎任燕淮安望着,一会儿,她勾起一个清冶的笑,“那一起进屋罢,搁外边儿怎么吃,正好皇兄也可以坐着歇一歇。” 燕淮黎点头,吩咐常公公在外边儿候着,跟着燕淮安进了屋子。燕淮安一进屋就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兴致勃勃地打开来,上下两层的宽大食盒,只稳稳地坐着个白玉青络小碗,盖着特制的盖子,旁边儿放了只同花色的小勺儿,燕淮安摸上去,依旧温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酸楚不尽是当年 小心翼翼给碗端出来放在左手里,右手开了盖子,寡淡的汤水的热乎气儿随着晃荡的余波未平,将轻薄的白盖搁在桌子上,燕淮安拿起食盒里的小勺舀了口欢喜着送进嘴里,嘴角大大地翘起,垂下的眸光复杂难明。 今儿是她每生每世的大劫,此前燕淮黎还那样指桑骂槐地敲打她只作不懂,到了没有避了这碗汤。领着燕淮黎进来的时候她还在迫切地在心头过着各种推拒的法子,如今没想出真正破釜沉舟喝上,却也不想避了。死了那老些回,也不差这一次了,这汤,她可是有十来年没有喝到,不遇上还好,一遇上,委实有些怀念。与其杯弓蛇影,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喝下去,再好好品一品这份滋味。燕淮安将水濛濛的眸子低埋在小小的汤碗里,将那些朴实到曾经连下等的奴仆都不愿吃喝的东西大口咽下。 燕淮安与燕淮黎的母亲并非哪家的贵女,不过是一个在茶楼里靠着善良的楼主的庇护蒙着面,弹琵琶卖唱为生的孤女,之所以成了皇后全然靠的是一张艳绝天下的脸。她也着实风光过一阵儿,冠宠六宫,椒兰殿里夜夜笙歌,却在替先皇育了两子之后色未衰而爱迟,被另一个新人替了皇后的地位,没什么心计的卖唱女哪里敌得上家族里特地培养出来的棋子,毫无疑问地在两个月之后被打入了冷宫。新人没有她美,但是比她年轻,比她会讨好人,比她会献媚和抓住男子的心。先皇的那一颗英雄心就被新人牢牢地抓在了手里,任由自己曾经那样宠爱过的皇后在冷宫里“病死”,任由自己的一双儿女受粗鄙下人的磋磨而不闻不问。 燕淮安那时候才七岁,从前被宠得无忧无虑,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她不懂父皇为什么要宠那个坏女人,这样对他们,还让母亲那样悲惨着死去,连尸骨都是被随意地拿走了也不知被怎么处理的,连想为自己的母亲披麻戴孝都不被允许。她那时还与燕淮黎不亲,甚至是有些不喜那个总是笑得难看的兄长,于是一个小团子哭过喊过抗争过,终于在抗争不过以后默默缩在冰冷的墙角缩了一晚,第二日偷偷地跑出禁足的冷宫,想要对着那个曾对她百依百顺的帝王好好问上一问。 悄然走到御花园的大潭子旁的时候,一个灰扑扑的影子极速撞来,她被一旁正为柳树修剪枝叶的花匠狠狠撞进了深不见底的水潭里,旁边空无一人,她扑棱着,花匠也扑棱着捉她的衣角,灌进去好几口水,被辣得睁不开眼睛,一个素色的身影冲水潭子一跃而下。是九岁的燕淮黎手里拿着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靠着会凫水的优势,一石头狠狠砸在花匠脑袋上,花匠惊恐的眸子浑着鲜血直直坠下,燕淮黎又将她带上了岸,一步一步背了回去。燕淮黎的身子骨不好,也是因为那时候为了她下水两人一起受了凉,她没事,他却一场大热之后,再没了从前强健的体格。 后来他二人相依为命,吃连下人都不愿吃的都吃不饱,喝冷宫院子里那口老井压上来的冷水,躲过一步步的欺压算计,忍着恶仆的打骂摧残甚至□□,捱过一个春秋轮回,也算捱过来了。 一滴水打在白玉的碗底,燕淮安拿碗的手抖了抖,连忙用袖子抹了抹眼,在燕淮黎发问前闷闷道:“皇兄,淮安想起来那阵儿咱们在冷宫相依为命的时候了。” 燕淮黎淡淡笑着,将燕淮安手里的碗与勺子接过来放回盒子里按部就班地收拾好,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燕淮安的背,“都过去了。” 燕淮安抬起通红的眼,望进他状似温柔的眼底。 燕淮黎又在这儿待了会儿才走,那时候的事一直都是个忌讳,被稍稍露出来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痛过之后还不能说出来,两个人只能沉默着围在一起,用安静舔舐伤口。 又在府里闷了几日的燕淮安终于敢稍稍定下心,那碗汤还是没毒的。老头儿都没看出来她体内有什么种下的毒,大概真的就是燕淮黎一时兴起又想给她做一做昔日的情意。 这几日阴雨缠绵,好容易天气放了晴,老头儿也敢拍板定论燕淮安的身子绝对没问题,拿了一盒子千金难求制作极其费劲的雪绒糕,燕淮安明面上没带人,敲响了李府的门。 李太傅是个有大才的,成了两代帝师,可惜子孙缘单薄,断了一代,李府家里三口人,血脉就剩他的小孙女儿李眉雪了。李眉雪虽自小无父母教养,却长于李太傅膝下,是一个真正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与蒋瑶音是这燕京城里燕淮安唯二要好地手帕交了,她亦十分珍惜,若是非要比一下两个人在她心里的轻重,李眉雪当仁不让。燕淮安在泥沼里待久了,更愿意欢喜些纯粹的。 木门轻而易举地从里面被打开,李府的门房是一个穿着青蓝布衫的中年人,认得燕淮安,叫了声公主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燕淮安冲他挥手,“你家小姐这会儿可在家?” 正巧李太傅的夫人文氏带了一个小丫头从侧面儿小路缓步过来,文氏即使老了也是个优雅得体的美人儿,头发花白,立立整整用一支紫木簪子固定在头上,一身儿同色的长裙,体态端庄,眉目慈祥,听见了冲她浅浅福身行了一礼叹道:“眉雪前两日便病了,在她屋子里将养着呢,精气神儿也不是很好,正好公主来了,去看看她也好,臣妇这就去给眉雪取药去了。” 燕淮安点头一笑,心中恍然,怨不得那些世她大婚的时候李眉雪皆没到场。李眉雪从来对温玥都有着满满的不喜,燕淮安欲与他成婚的时候她更是一心的不赞同,本来还以为是因为这个她心里不舒坦,没想到是真的病了,倒是她气度小了。 “哎,本宫这就去看眉雪姐姐。夫人快去罢。” “好。” 文氏带着小丫头走了,燕淮安轻车熟路地走向李眉雪的屋子。李府实在算不得大,没什么弯弯绕的曲折回廊,只在坦直的路旁栽了几树松竹,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素色野花。从门前到后院快步走着也就半盏茶的功夫,燕淮安到了屋子外一敲门,里面儿“哎”了声,是李眉雪的随身侍女书筠,门被轻手轻脚打开,书筠垂首小声道:“公主。” 燕淮安心思一转,冲里面儿瞥了瞥,亦小声猜道:“睡了?” 书筠垂着头嗯了声,侧身给燕淮安让了路,燕淮安迈步走了进去。 水青的大床上,李眉雪正闭着眼睛睡着,睡的极其不安稳,即使是在梦中,那一双总是舒展着的柳叶眉也是拧着的,嘴唇紧抿,似乎正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你们小姐这几日都是这种状态?”将手里拿着的食盒放在桌上,燕淮安轻声向一旁候着的书筠问道。 书筠苦着脸点头,“这还算好的呢,好不容易能睡着了,也不知小姐怎么了,突然间就生了这样的大病。” “什么样的大病?” 书筠摇摇头,“燕京里最好的大夫也看不出来,但小姐却眼见着一日一日地衰弱下去了,奴婢瞅着都心疼。”她抹了抹眼角。 “那方才李夫人去取的药?” “那是燕京里最有名的王大夫给开的,说是吃了也许会有些效果,”顿了顿,书筠又续道:“他还说,说什么心病还须心药医。” 燕淮安闻言心头一笑,上下晃了书筠一圈儿,“嗯,本宫知晓了,书筠先下去罢。本宫在这儿守着眉雪姐姐就行了。” 书筠哎了声告退,贴心的将门也带上,燕淮安坐在床边儿,望着李眉眼的眉眼琢磨着书筠的话。 心病还须心药医。 一个闺中女子,会有什么心病呢。无非是相思成疾。这个书筠倒是个心思活络的。 “淮安?” 又过了半晌,李眉雪才悠悠转醒,望见她反射性地冲床里缩了一缩,一双温婉的柳叶眼睁圆,似惊然似悲然,声音低柔若涓涓细水“你来啦。” 燕淮安凤眼微眯,“嗯,听说眉雪姐姐也病了,过来看看你。” 李眉雪表情更加僵硬了,眼底的难过几乎要溢出来泫然欲泣,眼睛里泛起了雾气又生生收住,露出一个别扭的笑,“来了也好,淮安” “砰砰砰” 门外响了三声,是文氏的声音,轻缓柔和,不容忽视,“公主,眉雪?药好了,方便进来么?” 李眉雪似被惊到了般,眸中的光一闪,闭了嘴,瞅了瞅燕淮安,又瞅了瞅门的方向,燕淮安知道这是在询问她的意见,遂起身去开门,替她道:“方便,进来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路见不平一声吼 文氏接过身后丫鬟端着的托盘走进屋子,托盘上放了一只青花瓷的小碗和一柄同花儿的小勺,碗里盛着淡黄色的汤药,气味苦涩,燕淮安一闻见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小丫鬟温温顺顺候在外边儿,垂首看不清面容。 “公主。” 向燕淮安点了点头微行一礼,文氏错过她到了桌边儿,将托盘放在桌上,她端起汤药向李眉雪边走边道:“眉雪,该喝药了。” 这会儿功夫,李眉雪的神态已然恢复,挺直了身板儿坐在床上,“哎”了声微微躬身,“谢谢祖母。”她小心拿过那汤药,那勺子一口一口地喝着,即使病重如此,这等文昌之家也是极其讲究礼仪的。 看着李眉雪喝完了药,文氏才退了出去,眉目慈和,“眉雪好好歇息,公主,那臣妇便先告退了。” 燕淮安点头,李眉雪屋子的门被轻和关上。 “眉雪姐姐方才想说什么?什么来了也好?” 燕淮安走到床边坐下,李眉雪的脸色似乎比未喝药前更加苍白了些,薄薄的嘴唇亦毫无血色,“没什么,眉雪方才只是想说,淮安来了,眉雪很高兴。” 燕淮安压下眸中的狐疑拉过李眉雪的手,轻轻握在手里,一双凤眼弯弯,骄傲欢喜道:“那是自然的。” 李眉雪露出一个笑,眸子终于点了些亮光,燕淮安又将手不露声色地往上挪了挪,笑道:“对了,眉雪姐姐这一场病到底是为了什么?听书筠说那城东的王老头子竟然说是心病?” “没什么。一些小事罢了,淮安不必挂怀。” 李眉雪将眼迅速垂下去又抬起来,将无所遁形的慌乱痛苦掩埋许多,“淮安近来如何?眉雪自从这一场大病,倒像是与外面儿隔断了似的。大婚怎么样?可惜眉雪不能够看着淮安出嫁了。” “大婚?哪里还有什么大婚!温玥他做了错事,不得不给他一些教训,大婚暂时取消了。” 李眉雪眸中光泽变幻,终于叹了口气,“也好。淮安,他真非良人。” 燕淮安将手里的手摇了摇,脑袋凑近李眉雪在她的肩头拱了拱,而后抬起一双瞪得滚圆的凤眼,“眉雪姐姐,你总说温玥并非良人,却从未真正告诉淮安真真切切的原因,叫淮安如何割舍的下他。” 李眉雪伸出空着的手揉了揉肩膀上的脑袋,微微一笑“不过是直觉罢了。” 燕淮安眸子倏然一亮,“眉雪姐姐!” “嗯?” “左右你如今也无事,淮安也闲得都快长毛了,咱们趁着今儿天气也好,出去逛一逛罢。广德楼听说来了个新角儿,唱反串唱得极好,咱们去听一听罢!” 李眉雪笑道:“叫瑶音陪你去罢,她总是更适合这些。” 燕淮安的脑袋在李眉雪的肩膀上輾了輾,央求道:“不嘛,淮安最喜欢眉雪姐姐了,再说了,瑶音近来被义父禁了足,想出来也出不来。而且眉雪姐姐不是心病嘛,也许这出去一趟透透风,心病就忽然好了呐。” 李眉雪明显被燕淮安说得有些犹豫,燕淮安又将脑袋从李眉雪身上挪下来,可怜巴巴地盯着她,“眉雪姐姐不会是想叫淮安孤零零一个人去罢。” 李眉雪最受不了燕淮安这样子求她。她永远记得她在宫廷里迷了路时,偶然遇见的那个瘦得都快脱了像却依然漂亮地像是神仙童子的小姑娘,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长得没她高,穿得衣服也没她好,声音软软糯糯地,怯怯地望着她,瞪着一双圆圆的本该凌厉的凤眼,向她不好意思道:“姐姐,你是宫外的人嘛?误入了这里?”小姑娘局促地挠挠脑袋,盯着她手里的食盒,“我和哥哥已经两天没有东西吃啦,”她没有说完,只一双清澈分明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她的手。李眉雪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她走过去,将食盒里的白色块糕拿出来放在小姑娘手里“给你吃”。给了小姑娘却不吃,冲她笑了笑,“谢谢姐姐”便跑走了。后来,即使她为了那几块糕点被罚跪在宗祠里一天一夜也没有后悔。后来,她才知晓,那姑娘原来就是已故皇后的女儿,安乐公主,名讳燕淮安。后来她总想找着机会去寻那个小姑娘,祖父却因着那几块糕点再不带她入宫了。后来,她总是对她百依百顺,此次也不例外,她的眸子沉静下来,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宠溺包容的笑,“不会的。咱们一起去罢。” 燕淮安欢喜地瞅了她一圈儿,眸子亮亮道:“眉雪姐姐可不能这样出去,淮安给你梳妆打扮选衣服。” “好。” 燕淮安的审美李眉雪不敢苟同,所幸她柜子里都是素色的衣衫和首饰,任由燕淮安再抱怨没有一件儿好看的也没将她装扮地花里胡哨,像只火红的凤凰。 一同坐在李府的轿子里,燕淮安笑吟吟地瞅着李眉雪,“今儿眉雪姐姐的打扮可是自打淮安认得你最漂亮的一次。” “嗯。” 李眉雪无奈的笑,“淮安认为好便好。” 燕淮安一瞪眼,凑到李眉雪的身边挠她的痒痒,“什么?” 李眉雪极怕这一招,又不敢大笑,只能憋着不断躲避,一双温婉的眸子忍笑忍得带了水雾,“别,别闹了,哈,今儿,今儿是,眉雪最,最漂亮的,一次。” 燕淮安听了这话才高傲地“嗯”了声,住了手,轿子里只剩下李眉雪的细喘。 与李眉雪嬉笑一路,实则燕淮安心里是不轻松的。她方才暗地里搭了李眉雪的脉,身子的确没什么问题,康健的很,反而是内里,呈现一心事重重郁结于心的脉相。可李眉雪有什么好郁结的?难不成真的是相思成疾?燕淮安猜不出来,却知晓这种状况多带她出来玩闹玩闹总是好的,终日在府里憋着没病也得憋出病,遂软磨硬泡死缠烂打也要将李眉雪带出来,看戏只是一个由头,给人引出来就好。她悄悄观察着李眉雪的情态,到底是因为什么?还有,对温玥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喜,一旦深问总被转移话题。 转眼到了燕京里独一份儿的广德楼。广德楼的楼主是个有才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听说没人真正见过他,在短短几年垄断了燕京城里所有叫的出名头的戏班子。 软轿落地,一身儿翠绿的李眉雪先下了轿,而后轿帘未落,红裙红靴红钗头的燕淮安紧随其后。广德楼如今正是人少清净的时候,个人出出入入,见了燕淮安露面皆迅速垂首让路,燕淮安挥挥手,轿夫们侯在外边儿,二人作为这儿的常客直接进去了上了二楼的雅间。 从楼主的副手管事的周全儿那里知晓好戏还有半个时辰才开场,燕淮安在雅间儿里冲李眉雪直叹气,“早知晓就在府里多给眉雪姐姐画一会儿妆容了,也是淮安疏忽了,广德楼开场的时辰竟然没算。”她抬眼认真严肃地盯着李眉雪脸上那一双略有些不对称的柳叶眉,“这眉毛画的残了些。” 李眉雪一笑,“淮安不是说画的最好了么?” 燕淮安瞪眼,李眉雪顺着她的毛儿安抚道:“淮安画的,就是最好的。” 燕淮安哼了声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一口灌下,忽然冲李眉雪兴致勃勃道:“要不咱们出去逛一圈儿再回来?” 李眉雪还没答,雅间的外边儿突然传来熙熙攘攘地杂乱声,而后是一声狠狠地撞门声,撞得正是她们的门,将门都快撞裂了,得亏广德楼肯砸银子,各种皆上乘,门自然也是,大大地往里面吱扭了下又反弹回去,燕淮安机警瞥过去,门外传来更大的喧闹声,“快!捉住他!” 接着是众人一团混战的声音,然后是一个少年的苦苦哀求声,“爷,您就放过我罢。” 哀求而不低贱,难得。 “放过你,呵,放过你了谁来赔偿爷的损失?!嘿嘿嘿”一阵猥琐的笑声,“爷最近就好你这口儿,你好好侍候爷一晚上,爷保管你从此吃香的喝辣的,再难忘那种滋味儿。” “做梦!”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就别怪爷对美人儿不温柔了!来人!绑走!” 又是一阵骚乱。 听了这些句,燕淮安终于听出来了,这不是那个在她婚宴上惨死过还死不瞑目的吴铭么!又来祸害人了,还是个少年?!燕淮安眸子一沉,既然今儿碰到了,她冲李眉雪一笑,“淮安出去处理件事情。” 李眉雪刚想问时,燕淮安已经一溜烟出了门将门带上了,她往下一望,那一群人刚刚下了楼。 “吴铭!” 她抽出腰间的皮鞭打在地上发出“啪”地一声响,“给本宫站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还不上以身相抵 楼底下众人驻足惊然回望,燕淮安拿着皮鞭缓缓走下,吴铭最先反应过来,高瘦的身子微微躬下去,像燕淮安行了个恭敬的礼。“见过公主。”他身后的一群人亦随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左右瞅了瞅,迅速伏地跪下,缩着头不敢作声。 燕淮安打眼一扫,那里面有一个被五花大绑格格不入的少年,一身儿粗布灰衣,模样还算清秀,神色倔强冷硬,一双黑得发冷的眼眸亦像她大胆的扫过来,望了两眼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低了头。 “公主叫微臣可是有什么事?” 见燕淮安只望着他后头也不言语,吴铭暗地里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子,身子弓下的幅度又大了些,毕恭毕敬问道。 燕淮安开门见山,拿鞭子指了指那少年的方向,“吴大人,他是怎么回事儿?” 吴铭闻言随着鞭子的方向忧然望了后头一眼,又慨然向燕淮安叹道:“公主,您是方才在房里听了我们的对话误会了臣罢。这人就是个外边儿来的小骗子啊,臣被骗去了整整两百两银子,他又打死也不承认,臣一时气急攻心,就说了方才的话!公主,臣说话不过脑子,臣知错!不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若是没了钱,以身相抵,也算不得过分。更何况他还是故意欺骗于臣。” 燕淮安听得不显山不露水,拿鞭子无聊地在地上慢悠悠地划着,黑色的皮鞭尖尖似一条懒洋洋打着盹儿的游龙,连眼皮也没有完全掀开,却紧紧地梗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吴铭又道:“而且公主你也知晓臣家里的情况,只一个结发妻子,是当年臣的父母一手操办的,一个妾侍也无。臣好不容易多年以后看上个想要真心相待的,甭管他来臣身边是为了什么,臣总想要留住他的。” 燕淮安仔细打量了下吴铭,这人其貌不扬,也没什么大背景,却有一张能颠倒黑白的嘴,和一双极其能察言观色的眼,难怪能在燕京里迅速组建起自己的党派脉络,混得也算风生水起,惬意快活。据她所知,吴铭是家里没有其他人,可却养了不少外室。至于他那个父母一手操办的妻子,是他家早年还没衰败时,他父母早年还没去世时给他定的一桩娃娃亲。若是没有他当年进燕京来死皮赖脸堵着人家小姐堵了整整一年,人家愿不愿意认这门亲事还是两说呢。靠着夫人的娘家上了位,上了位后却一步步在发迹后显露本性,若不是现在他夫人的娘家爹虽然退了还有一定威望,说不定他会怎么做。燕淮安在心里揣测着,这吴铭当年的模样可一定不是这样,要不怎么说也拐不了他夫人,多年的酒色掏空了身子,只可怜那些个无辜的女子了。 “不是这样的!” 燕淮安循声望去,那个灰布衣衫的少年突然跪直了身子,冲她一拜,却因为被绑得紧拜得艰难,又跪直了,一双冷漠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声音平白无波,仔细听又有许多控诉祈求,“小人不是骗子!更没有骗吴大人的钱!六年前小人与母亲从山沟沟里走出来寻找失踪了好几年的父亲,终于在前些日子偶然遇见一个父亲从前的好友告诉父亲也许在燕京,我们母子这才过来的。母亲常年舟车劳顿吃苦受累身子跨了,加上水土不服,一下子病得很重,小人背着母亲在医馆门前焦头烂额的时候,是吴大人路过,听了小人的经历,给小人拿了两百两,让小人先给母亲看病安顿下来,可是,可是当天夜里那钱就被偷了啊!” 他一双冷得澄澈的眸子直直望向燕淮安,“公主,小人真不是骗子!钱小人会还,但小人绝不会做他人身下玩物!” 燕淮安心中一叹,望了望吴铭面上不自觉露出的喜意,这少年谈吐不凡,不像是缺了教养的,古来山间出贤人倒也无怪,可惜人傻得出奇,这明显是被人算计了都看不出来,两只脚都蹦哒到了人家挖得坑里,还口口声声字句铿锵,说是辩解,哪一句不是帮人家说话。 “公主,你看?” 吴铭在一旁小心问道。 燕淮安懒洋洋瞥过去,红唇勾起,笑了一声,“吴大人啊,”她的眸光晃了晃少年的方向,“这少年傻,你骗他害他本宫不怪你。”她将鞭子抬起来,尾端拿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望着,“你觉着本宫也好骗么?” “公主臣” “吴大人!” 燕淮安突然将皮鞭一甩,狠狠砸在地上,厉声喝道:“欺君之罪,当灭九族。本宫虽不是君,却是当今最疼宠的小妹妹,你欺瞒戏耍本宫,本宫要了你一人的性命给你家人一条活路,不过分罢!” 吴铭猛地一抖,软了身子直直跪下去瘫软在地上,大颗的冷汗从他的鬓角额头冒出来,他心里知晓,这公主素来是个混不吝的,横起来软硬不吃,若是今儿他真的栽在她手里,就是真的阴沟里翻船了,也得是个死。他哆嗦着嘴唇,“公主明鉴!臣怎敢欺瞒公主!臣说的都是从心里的实话啊!” “心里实话?” 燕淮安悠悠走近吴铭,猛地一鞭子打在他右半侧身子,“啊!”他痛呼一声蜷缩在地。 “啪!”又是接连几鞭子,“还是实话么?” “是。” 还是个聪明的,燕淮安又落下一鞭子。宁肯眼下受罪也不认这个欺瞒之罪。“吴大人,”燕淮安将他抽得仰在地上左滚右滚,不断痛呼,“你可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吴铭的浑浊的眸子因着这句话皱缩,燕淮安扬起一抹冷笑,不知道他会否想起因着这句话被他祸害过的,西津的姐姐。 西津的父亲本是燕京里老老实实的商人,开了家不大不小的铺子也算发迹,却因吴铭这个户部尚书看上了西津十五岁的姐姐而落了罪,老人死也不愿将女儿给吴铭糟蹋,将女儿老伴送到老家兄弟开的武馆避难,自己一个人认了欲加之罪。流放的罪,不大不小,却到了也没有保住女儿,到了武馆的当天夜里,武馆被杀手们血洗,西津的姐姐被捉住,只有西津一个人被藏在地窖的酒坛子里逃过一劫。西津的姐姐后来趁人不备自尽了,西津的父亲也在流放途中病死,为了吴铭的私欲,西津家破人亡。这件事却被吴铭粉饰太平。 一年前,西津找到燕淮安,入了她的湖黎楼,这是一个负责情报和暗杀的组织,西津说,她不愿凭他人的手,更不愿凭那什么肮脏的王法,她一定要亲手,杀了这个枉法的奸人! 一鞭子砸在吴铭的命根子的位置上,吴铭“嗷!”地一声,痛到极致,喊到失声,燕淮安终于甩了甩手,转过头冲那边儿跪伏的那些个喽啰冷声道:“给你家大人抬回去罢,留他一条命,断了他的子孙命,也算本宫的恩典了!还不谢恩!” “是!谢公主!” 那些人里有一个穿着蓝灰色衣服是在那群人里领头的,小心翼翼瞅了燕淮安一眼,试探地似乎要站起来动了一动,见燕淮安没什么反应,才一点一点儿站起来向后边儿的人小声训斥道:“还不快点儿!” 后面的人喏喏“哎”了声,他们抬着不知道是醒着还是昏着的吴铭灰溜溜地走了。 燕淮安又走到那少年的旁边儿,一鞭子给绳子抽散了,又从怀里掏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弯下腰递给他,“尘世外不比山谷里,能待就待,不待还是早点儿回去罢。”她在少年身上晃了一周,一笑,“你这姿色再这样下去,估摸本宫再见你就是在另一个贵人的床上了。” 少年清冷的眸子望着她,抿了抿唇,修长白嫩的手指一颤,接过她手里的银票,“公主是好人。” 她直起腰,慢悠悠将鞭子藏回腰间,凤眼一弯,露出一个倾国倾城的笑,“哎,这话本宫爱听。”转身欲回二楼,正望见管事的吴全儿立在不远处温和地望向这边儿,见她望见他还微微带着笑行了一礼,燕淮安没理继续走着,心中想着,这广德楼的楼主也不知是何等人物,连手底下的人都有这等风度,若是以后有机会了,定要向他讨教两招调教人的技巧。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燕淮安一步一步地迈些漆成大红的木阶。 “若还不上,以身相抵。公主!” 燕淮安诧异,却没有停下脚步。 “这是谁要以身相抵给我们淮安啊?” 熟悉的声音从下面传来,燕淮安心头一颤,倏然望去,只见一明黄色的袍子缓缓地走进广德楼,冠是金龙冠,缀以双明珠,容是倾心容,一见不可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月下惊鸿照影来 燕淮黎手里头拿了柄铁骨蚕丝水墨扇,矜贵地将扇头一指,点在那少年的方向,“可是你?”将扇子收回来放在手心儿里打了两下,考虑了会儿接着道:“那可不行,淮安姑娘家家的,怎么能随意收一个男子入府邸做事,不若你跟了朕罢,熬个几载,也能混个一官半职的。”他抬起下颌,冲着后边儿跟着的常如海的方向扬了扬,“喏,朕记得常公公也是像你这个年纪进的宫,如今已经是御前的大总管了。” 气氛一时静谧,那少年被堵得愣愣说不出话,睁着双干净的眼珠子就敢直视燕淮黎,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燕淮安心里暗叫不好,边欢喜地叫了声,“皇兄!”边跑着下楼,楼阶的木板发出“噔噔蹬蹬”的声儿,她心头飞速地寻思着对策,这少年运道着实不好,刚跳出吴铭的坑,又撞到燕淮黎的手上,连带着她也跟着受累。 “皇兄这是做什么!”燕淮安一横眼,控诉道:“见着好看的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忽略了!还要给他弄到宫里去?!那皇兄此后眼里还会有淮安这个妹妹了么!淮安可不依!” 她肤如白玉凝脂,青丝高束似墨,眉眼轻挑微嗔,是故作的娇憨玲珑,燕淮黎一笑,伸手点了点燕淮安的额头,触手细腻柔滑,不自在地状似无事收回手,将手背在直挺的身后微一摩挲又自然放到一侧“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撒娇。皇兄没忽略淮安,这不是被这儿挡了眼么!”见燕淮安面色仍有不愉,燕淮黎摊了摊手“罢了,淮安不就是心疼他么,朕方才不过是看他口出狂言说笑几下,怎么,真看上了?” 燕淮安一凛,瞥了那少年两眼嫌弃道:“就他这一副乳臭未干的娃娃样子皇兄就不要取笑淮安了,方才不过是看他太傻,被那吴铭欺负的底儿都不剩了帮着人数银子才顺手帮了他,”说着说着燕淮安忽然一顿,随意的眸子忽然凝住,怔了两息才有小心翼翼地望着燕淮黎,一双凤眸眨了眨,“皇兄。” “嗯?” “吴铭是朝廷命官罢。” “是。” 燕淮安苦着脸,小声怯怯“方才动怒没多想,对朝廷命官动私刑了。皇兄不会真的按照律法罚淮安罢。” 燕淮黎瞅着燕淮安皱成一团的脸没忍住乐了一声,被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瞅心中的不快几乎都要被瞅没了,遂舒展了眉头,伸手轻轻替燕淮安抚平了脸,悠然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燕淮安凤眼圆睁,十分不敢置信燕淮黎这样对她,又听燕淮黎续道:“可淮安非王子。而是朕最疼宠的,凌驾于王者之上,自然不必了。”语气又忽然肃然“不过下次,亦不可如此任性妄为了。” 燕淮安一乐,凤眼弯弯,“多谢皇兄。” 燕淮黎笑着又将目光锁在了一旁跪着的人的身上,“那这少年?” 燕淮安顺着燕淮黎的目光望着望到一张不通世事的脸,心里急地如在热锅上蹦哒的蚂蚱,面上却不在意般向四周瞥了瞥,恰好瞥到方才燕淮黎一进来就在一旁恭恭顺顺跪下的周全儿,顿时指着周全儿福至心灵向那少年道:“你说要以身相抵本宫是万万不会要的,不过本宫素来爱听戏,左右你们母子也是刚来燕京没什么定下来的落脚地,不如就在这广德楼待下罢。好好学上两出给本宫偶尔唱上一唱,也算是报了。”少年还欲说什么,不用听看那情态就知晓不是什么好的,燕淮安忙大声截道:“周全儿!” 那边儿低低“哎”了声,“本宫这可就把人交给你了,你可得给本宫培养成才,让本宫赔了本,本宫拆了你这广德楼!” “是!” 燕淮黎在一旁笑而不语,燕淮安看不透他的心思,她余光望见少年若有所思的脸,人事她是替这少年尽了,能不能活下来,能不能好好地活下来,就是他的命了。 “皇兄,既然没事儿了咱们就上去罢,眉雪还在上边儿呢,你看”燕淮安笑着用手指晃了一周规规矩矩跪着的,“你在这儿站着太耽误人生意了。” 燕淮黎无奈一叹,“好。” 天底下能说他这个皇帝耽误别人生意的也就这独一份儿了。 上了十二层楼阶,燕淮安轻车熟路推开门,李眉雪正在里边儿静静喝茶,听见门的响动往这边儿一望,她放下茶杯露出个温婉的笑,“回来啦。” “嗯,回来的不单单有淮安,眉雪姐姐你看这是谁?” 燕淮安又走了两步,燕淮黎跟在她后边不紧不慢地进来,李眉雪连忙起座,冲燕淮黎福了福身子,“见过皇上。” “免礼。” 燕淮黎挥了挥手,“坐吧,既然出来了,就不要讲那些虚礼。” “是,谢皇上。” 三人落座,场面莫名尴尬。从前燕淮黎从未与李眉雪同室共处过,这冷不丁一凑在一起,不知晓这两个个性闷的感觉怎么样,燕淮安觉得屋里委实有些憋屈,便站起来开了门窗通风,又给三人各自添了茶水,无话找话道:“还有大约半刻钟今儿的大戏便要开始了,听说是新兴的名角儿,行名花容儿,长得沉鱼落雁,最善反串,她的戏都新,看起来很有滋味。”燕淮安说得渴了咂了口茶,旁边儿的两人只冲她点头一笑。 默默喝了好几杯的茶,底下突然传来几点鼓声,伴着锣声二胡,好戏开场。二楼的屋子里,属燕淮安这一间的视野最好,门一开,一楼的戏台子那边儿尽收眼底。今儿戏台底下一个人也无,想是吴全儿这个会办事的清了场,燕淮安拿起茶杯又想喝一口忍了忍又放下,方才喝的多了些。 红色厚重的帘幕随着鼓点徐徐拉开,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扮相的人物踱着方步上场,她应当就是那个花容儿了,一身儿雪白的铠甲被她穿的该有的都有,又比寻常多了份女儿家的窈窕,她剑眉一扬,冲后边儿开腔唱道:“情丝非我愿,何敢问苍天,铁心所向路,塞北孤雁寒。哪想到,出了个军师季礼,绕乱我心田!哎呀呀!乱我心田!” 燕淮安眉头一挑,果然新,这戏连她都没听过。 这时从另一边儿又出来个青衫男子,长得也是端正清秀,“将军呀!城门又被偷袭了!” “快!快!快!” 听过了咿咿呀呀的半场戏中场的时候,天色已渐渐昏暗,楼里边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亮了亮堂的高灯,燕淮安回过神儿冲两旁一望,屋子里的灯也亮了,比外边儿能温黄些,灯下看美人,美人染疲态。燕淮黎还好,李眉雪很明显地精神不振,连眼神都直愣愣地,困倦之意分明地落在眼角眉梢。 “眉雪姐姐?” “嗯?”李眉雪晃了晃头笑了笑,迷离的眸子清醒了些。燕淮安回头冲燕淮黎笑道:“如今也不早了,不如咱们便散了罢。” 燕淮黎显然是不愿的,抿着唇,“也好。” 将李眉雪安然无恙送回李府里又寒暄几句,燕淮安才慢悠悠地晃回了府,府门给她留着,灯火通明,陈暮正带着人候在门前,大红的灯笼的光红彤彤地洒在下面,映得人暖洋洋的,燕淮安冲陈暮一笑“回府。” 梳洗罢,燕淮安着睡袍仍清醒的很,抬头一望月色,白若玉盘,印在黑漆漆的夜色里,格外的清亮温润。踌躇一下也不想回屋子,吩咐着在湖边儿的亭子里又添了几颗亮堂的珠子和一壶好酒,又让人下去了。 她往嘴里倒了一口酒,辛辣与绵软奇异地混合,脑海里滚滚过着一些杂乱无章的事。她想起今儿听的戏文里那个女扮男装的清冷将军,又想起那个青衫师爷,在摄政王府前边儿那两人的身影没由得就映在了她的眼前。她又想着许多事,从儿时的锦衣玉食无上荣宠,到一朝落魄受尽欺凌,再到如今,人影一个个潮水般来了又退,最后只剩下一个人,那人总爱一身明黄的袍子,外表温和又端庄,实则内里比谁都阴暗。 那人冲她盈盈一笑,踏月而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他一身月白的长袍广袖,绣着银色的流云暗纹在乳白的光下隐约似着光,桃花眼里盛着潋滟的粼光,在她眼前落定。 “淮安” 她微勾唇,又向口里灌了口酒,扬眉,“皇兄怎么这个时辰来淮安这里了?听了一天的戏,折子批完了?” 燕淮黎眉眼开展,浅笑道:“那些折子怎么比得上淮安?”燕淮安仔细一看,见他那神情中竟似又痴态,起身离近了一瞅瞅不出什么端倪,却闻到一股子清冽酒香。他低下头,冲燕淮安又一笑,“还是这件衣裳好使,我早便知晓,淮安喜欢干净的,却偏偏不总爱穿这个颜色,被那个温玥得了便宜。淮安,你说。” 他缓缓靠近燕淮安,几乎要贴上鼻尖,黑润的眸子里藏着一潭子波涛汹涌的水,映着燕淮安的脸,“你更欢喜温玥,还是更欢喜皇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这少年来头不小 燕淮安无意识退后半步,眸中的光几不可察瑟缩一下,斟酌道:“皇兄是这世上淮安最亲的人,血浓于水,淮安自然更欢喜皇兄。至于与温玥之小情小爱,不过是一时朝暮,难能长久,贪欢罢了,又何能与皇兄相提并论?”她往左侧迈了一步微微拉开与燕淮黎的距离,望着这人身上穿戴心下叹息,恳切道:“还有,淮安的确是爱白,却非一介白袍,皇兄天潢贵胄,龙姿凤章,非寻常芝兰玉树,既着明黄最衬,亦不必勉强自己。” “勉强?”燕淮黎轻笑,半醉的琉璃眸子蒙着层薄雾,声线低沉诱人“淮安是说皇兄勉强了自己,还是在说皇兄勉强了这袍子?” 夜间湖畔风过,将他的袍子稍稍掀起,清瘦挺拔的身躯前仰,他伸胳膊一捞就将燕淮安松松揽在怀里,燕淮安听见他在她耳边低低地笑,“淮安啊,十二年前,皇兄可是为了你。怎么,不过区区几载,便嫌弃起了皇兄了么?” 被似有似无地禁锢,燕淮安本想挣扎,闻言心中一扎,停了手放下,站直了垂首闷闷道:“自然不会。淮安纵是嫌弃了天下人,也不会嫌弃皇兄的。” “淮安说的可是真心话?” 凉风又过,燕淮安抬头直直望进燕淮黎幽黑的眸子,“真心话。” 沉默半晌,燕淮黎放开燕淮安,悠悠走到石凳上坐下,拿起燕淮安方才的随手撇下的酒壶仰着头学着燕淮安的姿势灌了口,喉咙上下滑动,燕淮安不自在别过一直跟随着他的眼,却眼尖瞥到一旁黑糊糊的小片树林里竟似晃过一个黑色的人影,燕淮安眉头一皱,几步走到燕淮黎的身边,形成一个护卫的姿态,冲那边大声道:“谁!” 悄然无声,那里只有树枝模糊的影子参差浮动,燕淮安正待再发声,却忽然被一旁的人揽住了腰,倏然一惊差不点儿一掌劈上去,燕淮安怒气低头冲冲一瞅,耳边还不忘听着小树林那边儿的声音,燕淮黎正靠着她睡的熟,眉眼安稳地闭着,睫毛纤长浓黑,温顺地垂着像柄弯弯的小扇子,白皙削瘦的脸庞静谧地如同初春的湖水,没有多少的重量全都压在她这边,呼吸绵长。 难得他在燕淮安眼里有这样真正安静无害的时候,燕淮安忽然就不想再动了,亦不想再言语。她又往林子的方向望了眼,直了直身子,稍稍调了方向,让燕淮黎靠得更舒服些。是真是假,夜里,正是做梦的时候,她不能将燕淮黎迫得太紧,偶尔让一让也无伤大雅。至于林子里那个人,她望着燕淮黎的睡颜替他轻柔地理了理乱了的发丝,燕淮黎虽身子不好,功力怕是要远高于她,既然他想替掩着,她这次便放一马,也未尝不可。 “唔”晨间的金光晃眼,燕淮安不悦地将薄被拉到脑袋上,蒙住眼睛,隔了几息霍然惊醒,坐起来检查了下身上的衣物,没什么异样,舒了口气拍拍昏沉的脑袋,也是不争气,好好地被人靠着,也能就这样站着睡着了。 “淮安!”远远地熟悉声音传来,燕淮安脸一苦,近来不知走了什么运道,蒋瑶音一这样叫她准没好事,果然,一个嫩黄色的身影肆无忌惮地领着一个糟心的少年就闯进了她的屋子,她默默地捂着被,冷眼瞥向门口的方向,“出去!” 慢悠悠收拾妥当了,乖乖在外边儿站了半个时辰墙角的二人才被罚了半年月钱的陈暮叫进来,燕淮安冲着缩头缩脚的蒋瑶音咬牙切齿一笑,“说吧,错哪了?” 蒋瑶音嘿嘿一乐,嬉皮笑脸就要凑过来,燕淮安手一伸,“就在那儿讲!”蒋瑶音脚步一顿,向燕淮安挤眉弄眼“淮安!给我留点儿面子!” 燕淮安摆弄着手里的鞭子不说话。 蒋瑶音灰头土脸道:“不是没想到这个时辰了你还在睡么!” “还有呢?” 蒋瑶音低头看着自己合拢的脚尖尖,喏喏道:“不应该擅自闯进来。” “还有?” 蒋瑶音的声音更小了,离一旁的少年远了一步,一瞥他,又低下头“不应该带他闯进来。”说完两步窜到燕淮安身边,捉住她的手,一双纯澈的杏眼哀求着,“淮安,瑶音再不这样了!瑶音保证!瑶音只是过来找你看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府外无助的样子太可怜了,就去多问了一句!” 燕淮安瞅着她眼下浓妆也盖不住的黑眼圈儿一叹,“然后就给人带进来了?昨晚被放出来的?又上逍遥楼了?快活够了就来给本宫找麻烦!” 蒋瑶音便知道,燕淮安是真生气了也是原谅她了。燕淮安一般在她与李眉雪面前并不总自称‘本宫’,只在气极了的时候说,但她若是用这个语气说话,便是打算消气了,于是蒋瑶音露出一个傻乐的表情,果然,燕淮安不说他了,转而厉声问那个少年,“你又是怎么回事儿!” 那少年一跪,字句铿锵“小人柳凡,愿入公主府!” 燕淮安一乐,“愿入我公主府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本宫都要收了不成?本宫给你找的广德楼你若是不愿意待,还是早日哪来的回哪去罢。” 柳凡紧抿着唇,“小人愿终身侍候公主!” “终身?” 燕淮安一嗤,方想叫人赶紧给他扔出去,既然她的心思他不珍惜,她也就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去劝诫了,旁边儿的蒋瑶音笑道:“淮安,你俩的事儿我听说了,他不会被救下之后仿佛重获新生有了雏鸟情节,拿你当了他母亲罢!” 柳凡的耳垂被调侃地一下子就红了,清冷的眼神一晃,“不是。” 燕淮安打了蒋瑶音一下,“净说些胡话!”她望着少年青涩的模样终于还是心软,站了起来走向柳凡,“你说你要以身相抵?” 柳凡坚定地点头,“嗯!” 燕淮安走到他旁边弯下腰,手抚上他的脊背,柳凡一下子身子就僵了,肌肉紧缩,像块冷硬的木板。 “你看,即使你嘴里这样说,你的身子还是不愿,你的眼睛也不愿,你的心自然也是不愿的。” 燕淮安直起身,“说吧,这样想进我公主府,到底为了什么?” 柳凡咬着唇,明显是有事情隐瞒。蒋瑶音哎呦一声惊叹“还真的有所图啊!淮安,你可真神了!” “小人此次来,是为了寻父。” 燕淮安点头,这儿她知晓。 “可是燕京太大了,也太深了。吴铭的事情是周副楼主给小人点明白的,小人想了一夜,觉得能帮小人找到父亲的只有公主了。小人与娘亲,都经不起下一个吴铭了。” “所以本宫就必须帮你?”燕淮安玩味地望着柳凡,“出卖自己,你不愿意卖,本宫也不愿意要。” 柳凡不语,一会儿抬起头来,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墨绿色的小锦盒,“这是父亲留给我们母子的唯一东西,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引灵珠,听闻世上只有两颗被炼出来,一颗在宫中,一颗就在这,拿这个与公主换呢?” 燕淮安接过小盒,面上不露防备地打开,里边儿躺着一颗外表平淡无奇的珠子,与她曾见过的那颗毫无二致,她心一惊,这少年还是个有来头的。将盒子合上收在怀里,“你倒是信任本宫。罢了,留下罢,在老头儿那给他当个助手,正巧他总嚷嚷着跟本宫要人,你母亲也安置进府,至于你的父亲,陈暮!” 燕淮安向外边儿喊了声,守在门前的陈暮即刻进来。 “方才对话可都听见了?” “听见了。” 燕淮安指了指柳凡,“人就交给你了,找他父亲的事也交给你了,好好办。” “是。” “多谢公主!” 柳凡被陈暮领走了,蒋瑶音凑到燕淮安身边儿,“淮安!那真的是传说里的引灵珠么?”她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求道:“瑶音可以看一看么?” 燕淮安一笑,“不敢确定,不过不离十。今儿进宫给皇兄望一望,看看真假。”她将盒子又拿出来,打开了递给蒋瑶音,“喏,看罢。” 蒋瑶音拿出珠子在眼前高高举着对着阳光望了望,又把玩两下还给燕淮安,“也没看出什么出奇的地方”说着看了天色拽起燕淮安的袖子眼睛晶亮,“时辰正好,淮黎哥哥肯定正用膳呢!咱们现在就去罢!” “又想御膳房的麻辣鱼了?” 蒋瑶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好这一口。正好要是有就跟着吃两口。” “要是没有呢?皇兄口味可清淡。” 蒋瑶音情绪瞬间低落,燕淮安拍拍她的肩膀一笑,“走罢,没有就加菜。” “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铮铮如同岩上松 欢呼一声,蒋瑶音狠狠抱了燕淮安一下,少女柔软饱满的身子突然贴上来,衣服上熏蒸的清淡花香充斥在鼻腔,调皮活泼,生机盎然,燕淮安一愣,随即一抹嫩黄撇了她飘出屋子,大概是不客气地去吩咐备轿子了。 无奈一笑,燕淮安望着她如云雀的背影眸中的深邃消散了许多,这性子真不知随了谁了。 她跟着也走了出去,等慢悠悠走到的时候常日里总是备着的轿子已经端端正正地停在院子里。 公主府的主院宽敞通达,一条土路分支成三条小路,道路两旁载种着的多是青绿的草木,洒下片片暗色的阴凉,破碎的金光在阴凉中摇曳,轿身大红的颜色在这处十分晃眼,细碎的流苏缀着各色宝石在耀眼的金光下亮闪闪地发光,蒋瑶音从里掀了帘子素手一挽冲燕淮安兴奋地挥舞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来的手帕,勾了个献媚的笑,全无风尘,嘴里拿腔拿调,效着夜里秦楼楚馆门外妓子们招人的那一套,拉长了调子嗲声嗲气“夜夜思郎不见郎,这如雪寂寞难捱,郎君啊~可想死奴家了~还不快些进来~替奴家~解了相思”她抛了个四不像的媚眼后微微颔首,又用眼角余光勾着燕淮安这边儿,语气中浓浓的小女人羞涩,“与衣带~” 旁边的奴仆不敢造次皆垂着头,紧绷着嘴角暗暗憋笑,偏蒋瑶音见燕淮安不作反应更加卖力,全身都是戏地从轿子里钻出身子,眉眼一凛,燕淮安抽抽嘴角,连带着蒋瑶音的人与话都给她塞回了轿子里。 丢人。太丢人了。 蒋瑶音闹腾了一路,各色调笑层出不穷,燕淮安起先还配合镇压逗得小姑娘咯咯咯地笑,最后实在受不住了,抚着阵阵抽痛的额角沉默着,终于熬到了宫门口。蒋瑶音实则是个聪明的,该闹腾的时候可劲儿闹腾,闹腾的天翻地覆别人也管不了她还得纵着,不该闹腾的时候乖顺的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绵羊,懂事得令人发指。譬如,遇着摄政王或者燕淮黎的时候。 宫里守门的侍卫认得燕淮安的轿子,燕淮安一掀帘子露出半面,那厚重的宫门笑呵呵地为她打开,一路顺畅地到了御书房,蒋瑶音先下的轿子,燕淮安听她升调“咦”了一声就觉着头疼,下了轿,觉着更头疼了。 御书房外洋洋洒洒跪着六个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身姿风度更是相差良多,毫无疑问,那里面儿最出挑的就是她差一点儿就过门了的夫君,温玥了。温玥笔直地跪在最前边儿,墨绿的麒麟朝服挺拔地垂在又毒又辣的太阳底下,仿佛一棵铮铮的岩上青松,白皙俊美的脸已经被晒得微红,热汗冒在他的鬓角,紧抿的嘴唇已经干裂,常日里总是微笑着的脸也面无表情,隐约那面无表情里还有一丝恍惚呆滞,怕是给晒惨了。温玥后边儿跟着跪了五个或胖或瘦的年轻人,都是六部新晋的尚书,其中有一个大胖子流了满脸的汗,连一身儿官袍都被浸湿了,滚圆的身躯上的肉微微地都在抖动,估摸着撑不了多长时间了,五官还算端正,就是油腻的很。 常公公着一身儿墨兰宦官服守在御书房的门前,右手拿着拂尘搭在左手上,冷眼望着这六人,大抵是燕淮黎吩咐的。见燕淮安两人来了露了个可亲的笑,走过来和声和气地“公主来啦?” 燕淮安点点头,随手一点温玥的方向,晃了御书房紧闭的房门一眼,笑道:“这是? 常公公叹了口气,“还不是沧州水患的事儿。”他望那个眼见就要撑不住了的大胖子的方向鄙夷地瞪了眼,回头望着燕淮安一脸忧国忧民的愤愤,“这工部尚书手底下用了真会办事儿的人,竟敢贪了修水坝的银子,修了块豆腐出来,洪水初潮刚来,就垮了,可害惨了沿河边儿的百姓,皇上今儿听了这事震怒,这不,让搁这儿跪着呢!” 燕淮安咂摸着,那这是该跪,“可这干温玥他们别的尚书什么事儿?” “哎,那人是礼部尚书的同期,被捉了起来,一口咬定是礼部尚书授意的贪银子,其他尚书也都参与了,还拿出了好几封说是证据的信件”看燕淮安的脸色不好,常公公笑笑,“不过咱们也都知晓,温大人有公主在身边儿,哪里需要那点儿苍蝇腿的肉腥味儿,不过是临死了也要反扑能拉上几个是几个罢了,说不定他嫉妒温大人,早就想好了这一天,所以早早备好了所谓的信件。” 直觉这事儿没常公公说得那么简单,燕淮安脑子里迅速过着与温玥有过节的名单,过了一遍也没什么收获,温玥此人一向以君子处事,仰慕他的大有之,嫉妒他的亦大有之,忌讳他的更大有之,可惜,无论怎样,众人面上却都是敬佩欣赏的。又往那边儿晃了眼,正好温玥大概是听见了动静也在向这边儿望,温润的眸子一弯,他眉头微微舒展,即使在这样狼狈不堪的境况下,笑得也是如花似玉。 燕淮安琢磨了下,燕淮黎若是真认为那书信是真的早就大手一挥给这些人下到大狱里去了,哪里还有搁这跪着挨晒的机会,指定是心里头不痛快,拿着这些倒霉的撒气呢,便回了轿子,拿出轿子里常备着的一囊子清水来“常公公,皇兄只说了让他们在这儿跪着?” 常公公在宫里待久了,惯会察言观色,见燕淮安如此问立马答道:“是,皇上只说了让温大人他们在这儿好好跪着,”说着狠狠打了下脑袋,望着燕淮安手里的水囊哎呦一声,“看老奴这脑子,竟然忘了给大人们备水了!” 这就是个人精,燕淮安一笑,“无妨。”她走近温玥,缓缓蹲下去,看着他面露恍惚的诧异,将鼓楞楞的水囊递给他,调笑道:“快喝吧。美人嘛,总是该多受些照顾的。”说着又向常公公道:“给其他大人也都拿些水来罢。”她眼晃过一圈儿,“美人的同僚,也该照顾照顾。” 温玥愣愣地望她,终于接过那水囊,燕淮安装模作样舒了口气,站起来立在阳光下,红袍广袖一遮,给两人挡了许多阳光,在温玥开了塞子将水囊的嘴儿对到嘴上仰着头喝水的时候悠悠道:“还以为温大人竟是要嫌弃本宫,如此本宫便放心了。” 温玥一呛,连忙将水囊拿下来咳了两声才缓过来,他又温文地喝了两口,将水囊的塞子合上,抬起头对着燕淮安凤眼稍弯,笑道:“多谢公主。”他将还剩了许多水的水囊欲递给燕淮安,燕淮安挑眉,将袖子收回来走出两步,“本宫自来是个有洁癖的,水囊同一个从不用两次,这回既然给了温大人,若是愿意留着你就留着罢,若是不愿意就扔了本宫也没什么异议。” 温玥捏着那水囊,望着燕淮安来也潇洒去也利落的背影淡笑,“那臣便却之不恭了。” 在场的其他五位尚书这功夫亦得了清凉的水,缓和了许多,心里就对这寻常总以为不着边际的公主多了些好感,这好感也分了总是觉着高他们一等的礼部尚书温玥几分,连带着对他们俩之间的说不清嚼不烂的事儿也多了几分好奇,心道,看来这公主还是没有放下这温大人,就是不满他去了青楼罢了,这不,虽然语气里还有些那指桑骂槐的滋味,明显是口是心非,不落忍温大人,还是在乎的。这温大人的态度也是好的,估计两人还有戏。 燕淮安可不管那些人的心思,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也该办正事儿了,走回去叫轿夫们在阴凉地方候着,燕淮安拉着蒋瑶音还没动作,蒋瑶音踮着脚贴在燕淮安耳边笑嘻嘻道:“淮安,你方才应当亲手给那温玥喂水的!”燕淮安瞅她,她接着道:“我与从前桐兰便常玩这个”眉眼中带着落寞与向往,而后捶胸顿足,冲她小声道:“可惜不你说你!”燕淮安想给她丢出宫去,忍了忍还是不轻不重打了她下,示意她老实点儿,冲常公公道:“那本宫同瑶音便进去了?” 常公公笑眯眯地,“公主放心进去罢,皇上可就盼着公主来呢,公主一来,皇上的心情指定就好了,奴才一定在外边儿好好照顾各位大人。” “辛苦常公公了。”燕淮安笑了笑,带着蒋瑶音敲了敲书房的木门,“皇兄?方便进来么?” 几息,里边儿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进来罢。” 燕淮安带着蒋瑶音推门而入,阳光衬着门缝开合透进又被驱逐,比外边儿凉了许多的御书房里,燕淮黎正没什么表情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隔着一道书桌与她们遥遥相望,桃花眼平静无波看着两人“什么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从来最宠的姑娘 “好事儿”燕淮安凤眸弯成弦月,发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行走的频率一颤一颤,乌发红唇,肆意妖娆。她边拐着身边隐约已有退缩之意的蒋瑶音继续向前走着,边掏出怀里的墨绿色锦盒抛向燕淮黎,微微用了些力气划成一道流畅利落的曲线,那边儿燕淮黎眉头一动,胳膊往前一伸,将那锦盒稳稳接到手中。 “这是昨儿广德楼里那少年借了瑶音的手给淮安的,听说是那神乎其神的引灵珠,淮安可不识货,特地再与瑶音来与皇兄看看,若真的是便献与皇兄了,皇兄可得请咱们吃顿好的”燕淮安晃了眼在一旁装作乖巧的蒋瑶音,“不说别的,麻辣鱼这一绝总得给咱们多上几盘。” 燕淮黎闻言眸色变幻,开了那盒子往里望了眼,又用手给那珠子拿出来仔细搓磨眈量不久,小心了放回去,“引灵珠?!昨儿那少年借了瑶音的手给你的?”他静谧幽深的眸子随着言语转到了蒋瑶音的身上,着实望了好一会儿,蒋瑶音立在那里僵直了身子不能动作,连带着燕淮安也不得不停在了那儿,捏了捏她的手,望着她还没反应过来似的睁大了杏眼,呆了一息,呆完了瞅了瞅燕淮安,大概是觉得这话也没毛病,露了个清水芙蓉的笑,转而向燕淮黎点点头,“嗯,也算是罢。今儿瑶音去找淮安,一到公主府便发现一可怜少年可怜巴巴守在府外,说是来谢恩人。瑶音可怜他,便将他带进去了。实则这事儿与瑶音也没多大关系,”蒋瑶音用空着的手不自在地挠挠头,声音越来越低“瑶音不敢居功。”低到极致又猛地回升,眸子晶亮,“麻辣鱼还会有的吧?” 这蒋瑶音卖乖讨巧的神态与燕淮安相似得紧,尤其更想幼时的燕淮安,倏地想到从前,令燕淮黎神色缓和了些许,带笑道:“怎么,摄政王竟然待自己的女儿如此苛刻,连一盘子鱼都得向朕来讨么?” 蒋瑶音一梗脖子估摸是想反驳,到底也没敢,又把想说的憋了回去,笑嘻嘻地,“宫里的鱼不是沾了您的贵气嘛,瑶音吃了总比其他的鱼舒坦,大抵是因为皇上您真龙天子,就连身边的一盘鱼沾染的气泽被咱们得了,也够受用好久的了。” 燕淮黎一挥手,嫌弃道:“得了,可别跟朕说这些个了,虚情假意的,还不如一盘子鱼真切。” 蒋瑶音闭了嘴,显得有点儿无助,燕淮黎忽然提声道:“常如海。” 外边儿候着的常公公连忙推门进来,“奴才在。” “吩咐御膳房给温着的菜拿到花园的亭子里罢,顺道儿加麻辣鱼两盘,清蛋羹两盅。” 清蛋羹是燕淮安平日里最爱的,每次进了宫但凡蹭白食必求,燕淮安一听冲燕淮黎一笑,“谢皇兄。”蒋瑶音亦跟着欢快道:“谢皇上!” 常公公领命下去了,燕淮安透过开合的门缝正好瞥见外边儿错落参差跪了一地的人,故作不解闲闲问道:“皇兄,温玥他们怎么回事儿啊,这大中午的,怎么跪在那里?”说着带着蒋瑶音毫不顾忌地找了旁边儿的座位坐下了,拿着小矮几上的茶壶倒了杯清绿的茶轻啄了口,又给蒋瑶音也忙活了杯,叹息了口,“快喝罢,天儿太热了。” “怎么,怪皇兄这样对温玥?” 燕淮安连忙正襟危坐,正声道:“淮安可没这么说!皇兄才是淮安最亲的亲人,淮安哪里会为了个外人怪皇兄!不过是怕皇兄如此做,伤了良臣的心。” 不知道哪个词儿又没说对,燕淮黎虽然笑着,眸子明显冷了下来,燕淮安在心底暗叹,燕淮黎愈发不好伺候了。在燕淮安在心底默默想着对策的时候,燕淮黎忽然一笑,这笑如三月的杨柳春风,眸中泛的尽是暖意,薄唇轻启夺人心魄,他低笑道:“淮安如此担心皇兄,皇兄心里舒坦极了,温玥那事儿的确怪皇兄,是皇兄被原沧州刺史的事儿气着了,拿他们撒气呢。皇兄这就吩咐他们回去好好休养身子,唔淮安你说,要给他们什么补偿好?” 燕淮安瞅着这笑莫名后心发凉,总觉着燕淮黎没他说得那样舒坦,不过他既然都那样说了,燕淮安便也只能骄傲又诚恳地附和道:“皇兄舒坦是淮安最大的心愿与荣耀!让皇兄舒坦也是他们最大的心愿与荣耀!谈什么补偿?那都是他们该做的,别说这一个中午了,若是能让皇兄好过,让他们跪一辈子!” 燕淮黎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向门那边儿,大笑“那朕岂不就成了忠奸不分,错待贤良的昏君了?”他开了门,外边儿强烈明媚的阳光浓郁成一道光柱直直照耀着他明黄色的背影,消瘦挺拔,端庄威严。燕淮安两人见状也赶忙跟过去,正见着他一个个地依次亲自曲身扶起地下的大臣,温玥是最先被扶起来的,正温温顺顺站在一边儿望着,其他大臣亦是受宠若惊后比之多了一份怯缩,亦老实在一旁站着,待燕淮黎扶起了最后一位尚书的时候,他晃目一周,“朕今儿明知错不在你们,却让你们在这儿跪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想法?” 这哪里敢有想法,这里头身体素质不好的膝盖已经打了抖,他们互相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其他人,默契地皆闭口不言。 “怎么,什么想法都没有么?” 燕淮黎的语气里有一种帝王的位子上熏陶出来的高深莫测,夹杂着他本身的音色加持,将众大臣唬得连连摇头,也不言语,头低的更下了些。 “臣有想法。”一片寂静中,温玥微微躬身,“皇上此番是想给臣等一个教训,警戒后事。” “哦?警戒什么后事?” 温玥温声答道:“此次那沧州刺史郑乾仅仅乃臣之同期,与在场各位大臣皆不相熟,却拿的出与众位大臣包括臣的‘亲笔书信’,那上面还有不可能外传的私人印章盖印。既然这事儿不是真的,一定是各位家里出了内贼,皇上此番是想让咱们都记住了,今后小心行事。” 燕淮黎深深地瞅了温玥一眼,“温尚书是个聪慧的。”他又笑着一一瞥过其他大臣,“后生可畏,都跟温大人学着点儿,人入朝堂比你们晚,如今朕看却比你们这些年纪长的得用多了。好了,都下去罢,回去好好歇一歇,别明天在上不来朝,到处哭诉是朕故意虐待了你们。” 六个人异口同声“臣不敢。” 正巧这时候常如海回来了,“皇上,亭子里的膳食备好了。” 燕淮黎点头,“好。对了,去,给这六个各备顶好轿送回府去,明儿他们少一个来上朝可就是你常公公的罪过。” 常如海低眉顺目“喳” 御花园的亭子里御书房实际不远,慢悠悠闲走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八角的棕红亭子建在水上,四周撑着汉白玉的柱子上两根各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红色九爪龙,龙的姿态一上一下互相迎合,一个仿佛欲上九重天,一个仿佛要探黄泉水。另两根柱子各刻了两只浴火重生的火红凤凰,隔了一段水上青白石路与一道碧波荡漾的湖水弯好像都能望见那滚烫的火焰。亭子的底儿用的是望着普通的红棕木,望着普通,实则不然,这是难得的防水的木头,若是泡在水里百十来年也不会烂的佛香山山顶的红棕木,也就那么几棵,还费了不少做这一个凉亭。 三人进了凉亭的时候白玉桌上膳食温度正好,一盘子一盘子的菜食层层罗列,姹紫嫣红,模样喜人,在一旁摆了一胖嘴儿壶的甜酸梅子酒与三个憨态可掬的冰瓷酒杯。燕淮安首先坐在了粗胖的玉凳子上,上面垫了合适的软垫,一阵惬意的凉风袭来将她的发丝吹乱了些,她眯着眼睛望着目光所及的湖光山色,“这亭子真没白建。” 燕淮黎与蒋瑶音亦随着坐下,他一双桃花眼收敛着眼底的波纹,望着燕淮安飞扬的发丝笑叹,“是啊。” 建这亭子是燕淮安十来年前提出来的,她从前被人害到过这深深的湖水里,怕过水,却逼着自己克服,重新得了势以后,便央求着摄政王给她建了个亭子,燕淮安想要时时来坐一坐,留个标识提醒自己一些事儿,却不能明说。可摄政王从来疼她,她要建便给她建,即便没有正当理由,只是一个小姑娘的撒娇耍赖也给,还拿着天底下最好的材料,请天底下最好的匠人,给她建了天底下最好的一个亭子。 正感叹着,旁边儿一只细白的手指点了点燕淮安的大腿,小小的声音虚无缥缈落在风里“淮安,你可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哭笑不得闹宴中 蒋瑶音在燕淮黎面前不敢造次,却也忍不住去垂涎难得一见的麻辣鱼,外边儿做的都不是这个味道,近些年摄政王又屡次告诫她没必要少进宫,她自然不值当为了小小的口腹之欲忤逆摄政王的意思,这越得不到就越想,久而久之,宫里的麻辣鱼就成了她心里嘴上都在挂念着的。 燕淮安哪里不知道她的小心思,捂着肚子皱着脸“自然饿了,一大早就被你揪起来了,又不是金子铸成的吃香火的雕像。”她拿起筷子,余光里瞥着燕淮黎,见他脸色没多大变化,夹起一块冰糖山药。 燕淮黎贵为帝王,不该有什么喜欢,燕淮安却知晓,这人该是嗜甜。当然,这只是长年累月一顿饭一顿饭吃出来的经验,做不得真真切切的知识,没有人验证过,唯一能够验证的人永远不会说出他的真实喜好。 雪白的山药被满满的泛黄冰糖裹着送入碗里,燕淮黎一怔,低下头瞅了瞅,又顺着黑红筷子往上瞅,刚瞅到拿着筷子的人的白净手,那手又带着筷子转了个大弯,夹了块儿通红的鱼头放到蒋瑶音的碗里,黑红的筷子被鱼头上面的油渍沾染,油油亮亮,燕淮黎原本将要微微翘起的嘴角僵在那里,御书房门外的水囊,这个亭子的由来,广德楼里的少年,突如其来的东西翻滚在他墨色的眸子里,他低下头,拿起筷子维持着嘴角的笑将那块涩涩的冰糖斯文地吃下去,听燕淮安与蒋瑶音那边儿的气氛渐渐热烈,努力平复着心底的情绪。他不该如此,他快要忍不住了。 “皇兄?”燕淮安方给蒋瑶音的状态带起来,转过头就见燕淮黎的情况不对劲儿,燕淮黎沉默是常态,面无表情的沉默更是常态,微微含笑的沉默也有过,但是今儿这含笑沉默怎么看怎么别扭。 燕淮黎将最后一口冰糖咽下去,伸出胳膊拿一旁的梅子酒倒了杯喝了口,酸甜的酒水顺着他的食道滑过,潋滟的桃花眼带着温笑望向燕淮安,他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怎么了?淮安也要来一杯么?” 燕淮安望着他噗嗤一乐,没多想探着身子欲伸手,方有个势头又拿出来手帕撇给燕淮黎同时哈哈地笑,蒋瑶音叼着鱼头望过来,一下子没叼住鱼头掉下了筷子弹到桌上又崩到燕淮安衣服上,这下子乐极生悲,燕淮安瞅着那块儿亮闪闪地油渍欲哭无泪。 燕淮黎接了帕子云里雾里不太明晰的思绪在几乎在鱼头掉落的下一瞬就明晰了,他脸上的温笑僵了僵,拿着手帕在嘴角擦了擦,果然,即使吃的很小心,那里还是粘了一小块儿冰糖。燕淮黎默默将帕子放到一边,望着燕淮安欲哭无泪的表情面无表情。 燕淮安一抬眼正对上他的眸子,没忍住又是一乐,她皇兄平日里心思深沉的很,一颗鲜活的心都掩藏在种种阴谋表情之下,如今她也只有在他害羞的时候得以不费尽心力窥见到直观真实的燕淮黎了。 “淮安,你这怎么办啊!” 蒋瑶音拿出随身的手帕胡乱的擦,结果越擦越糟糕,“你要回去换衣服了吗?”终于蒋瑶音放弃了,给手帕往桌子上一放,垂头丧气地盯着她。 “无事。”燕淮安将另一个仅剩的鱼头也夹到蒋瑶音的碗里,“快吃罢,这个再掉了可就没了。” 蒋瑶音感动极了,也顾不上在燕淮黎面前乖顺了,顿时嬉皮笑脸地凑到燕淮安旁边儿,“来,美人儿,给爷香一个。” 她望见燕淮安诧异的目光以及一道冰冷的视线,顺着那冰冷的感觉转头望见一张终于黑沉了的脸,对着她的。心里一突,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她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吃鱼头,一阵诡异的沉默,蒋瑶音吞了口口水,对着两人,“瑶音就是开个玩笑。” 燕淮安幽幽道:“淮安想起来了,燕京里有相传,有一贵女,不爱须眉爱红颜,专门儿爱掳掠年轻貌美的女子入府里做她的小宠,十多年了,还没捉到这人。” 蒋瑶音在两人的目光下眨了眨眼,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解脱道:“十多年前,瑶音才几岁啊!那肯定不是瑶音!” 燕淮安看她当真的模样大笑,蒋瑶音这才知晓这是在逗她,瞬间活泼起来全然暴露本性与燕淮安耍闹起来。耍闹了一阵儿还不停歇,两人已经是气喘吁吁,燕淮安摆摆手,“有力气还是用在吃上罢你,累死了,不与你闹了!” 蒋瑶音哼了声,顾忌着燕淮黎没有再做纠缠,给三人皆添了杯酒喝了一杯接着吃心心念念的麻辣鱼了,燕淮安细细地品着酒,眯了眯凤眼,抬眼正望见静静吃东西的燕淮黎,情绪不是太高,甚至有点儿低落。燕淮安抿抿唇,寻思找些话与燕淮黎搭话,又喝了口酒,灵光一闪道:“皇兄,脖子怎么样了?”燕淮黎常年低头书写,脖子那块儿总是酸疼,太医院那儿一直在用药调理着,按摩将养着,到底没什么好作用。累照旧累,再用药再按摩也是白搭。 燕淮黎放下筷子,“还成”望着燕淮安关切地目光又续道:“这几日倒比前些日子重了些。” 一旁的蒋瑶音咂了口鱼头就着桌子上的帕子干净的地方儿一擦嘴,“脖子疼?” 另两人冲他点点头,燕淮安边点头边叹道:“是啊,老毛病了。” 蒋瑶音摩拳擦掌,冲燕淮黎委婉笑道:“正巧儿瑶音刚从外边儿新学了套手法,” 燕淮黎咳了声,笑道:“就不麻烦瑶音了。” 蒋瑶音还是很听燕淮黎的话的,一听被拒绝便偃旗息鼓,默默啃起鱼头,燕淮安在一旁看她的样子不落忍,燕淮黎是个很难勉强的,斟酌一会儿,她拍拍蒋瑶音的肩膀,“其实淮安的脖子也很疼。” 蒋瑶音接着啃鱼头,间隙中漏出一个字,“嗯。” “嗯?瑶音不想给按一按么?” “不想。”蒋瑶音啃完了鱼头抹抹嘴,“瑶音从来不好女色,只为好看的须眉服务。” 燕淮安还想接话,被燕淮黎横插进来,“淮安” 燕淮安抬头,燕淮黎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咱们去沧州一趟罢,明日出发。” 燕淮安皱眉,“怎么突然要去沧州?那里洪水的情况很严重么?” 燕淮黎摇头“洪水不是大问题。只是初潮,伤亡不多,还可以控制,问题不过是多拨些银子下去给那些沿河的百姓们重新建个可以糊口的家,百姓虽多,咱们的国库也还算宽裕,能够解决。”他叹了口气,“问题在沧州本身的□□势上。一时说也说不清,朕必须得亲自去一次,才能解决。” “那朝里的事?” “小事有南倚竹和温玥盯着,如果连半月的时间他们都不能替朕把小事管好,那他们也就可以主动休致了。还能给国库省几口百姓的粮食。至于大事,每日自会有信使负责重大折子的往返接送。这个淮安不必担心。朕届时会称病,留一个替身在宫中糊弄糊弄那些蠢笨的,至于眼明心亮的,糊弄不过去,也不必糊弄。” 燕淮安并不担心这个,燕淮安忧愁的是为什么自己也要去,她最喜欢舟车劳顿了,但与燕淮黎一同舟车劳顿就值得商榷了,拖了时间衡量半晌没找到不去的合理托辞,燕淮安只得在燕淮黎说完之后接着直白问道:“淮安也要去?” 燕淮黎丝毫没有犹豫点头,“嗯。淮安不是最喜欢游山玩水了么?” 猛然间福至心灵,“可皇兄此次去是办正事的。” 燕淮黎轻笑,“怕拖了皇兄的后腿成为负担?” “不,淮安怕自己有危险。淮安如今过的这样好可惜命着呢,最大的心愿也就是再活得久一点儿了,皇兄可不能剥夺淮安这个合情合理权利。” 燕淮黎大笑着站起来走到燕淮安身边,像还小的时候揉揉燕淮安的头,燕淮安忍着没有躲开,听他像当年温柔道:“没事儿,有皇兄护着淮安,不会让别人伤到淮安一分一毫的。” 燕淮安说不过燕淮黎,又真是不想去,尤其是不想与他俩人去,正焦头烂额不知晓怎么办的时候,蒋瑶音弱弱地出声,“瑶音也可以去么?” 燕淮安望过去,望着蒋瑶音一身儿嫩黄的裙子越发顺眼了,甚至她头上那枝简单到简陋的簪子在燕淮安眼中在变得动人了许多,她主动替燕淮黎答道:“自然可以。” 燕淮黎在一旁没有言语,燕淮安二人便知道这是默认了,两人在心底皆长舒了一口气,面上不露声色地兴致盎然地讨论起了明日起的沧州之旅。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曲终人散已是烟霞漫天,铺陈开来似一幅紫红的水墨,连着山水与远处的天。正欲与蒋瑶音一同走的时候,燕淮安站起来,发现裙子上的印迹实在是扎眼,燕淮黎也见到了,在燕淮安要迈步的时候拦下她,“淮安这衣裳,在宫里换一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湖畔的咄咄逼人 燕淮黎问话的时候给燕淮安递了个眼色,燕淮安心领神会,知晓这是有话要与她单独说,踌躇一下点头“好。”又转而向着蒋瑶音叹道:“瑶音,你先回府罢,一会儿义父见你迟迟不归该着急了,坐我的轿子回去。” 蒋瑶音怒了努嘴,切了声“他才不会着急呢,瑶音在这儿等会儿罢,不就换一套裙子嘛,咱们一同回去。”她冲燕淮安挤了挤眼“瑶音还想去你的府里再蹭一顿呢。” “瑶音。”蒋瑶音一向玲珑剔透的很,今儿不该看不懂燕淮黎一点儿也没遮掩的眼色,大抵是晚间找她还有事儿,不过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儿,燕淮安方想直接问一问到底有什么事儿,一旁的燕淮黎笑道:“瑶音都蹭了一下午了,怎么还想着吃?姑娘家可得注意些身姿。朕留淮安还有一些皇家琐事儿,大概得谈几个时辰,瑶音还是自己先回去罢,淮安说的对,回去得那么晚,摄政王该着急了。” 燕淮黎话里话外的排斥与驱逐在聪明人耳朵里算是十分直白的了,虽然语气温和有礼,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帝王威严,将蒋瑶音说得尴尬无比,又不敢反驳,只能笑嘻嘻地“啊”了声,冲燕淮安遗憾道:“那瑶音就先回去了。” 她一张白嫩的小脸涨得通红,虽然笑着,杏仁儿眼里却是满满的难过,燕淮安瞅着亦十分难受,只觉燕淮黎不该这样说话,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弥补的好法子,只能拍拍她的肩膀,“去罢,回去好好准备随身的行囊,明儿咱们一道去沧州。” 蒋瑶音“嗯”了一声,点点头,笑着与二人告了辞转身快步走了,燕淮安见着那嫩黄的身影消失在花园回廊的拐角才转而望向燕淮黎,他正注视着燕淮安,燕淮安一转头,正好望进他幽深的眼底,一凛,燕淮安将绕到舌尖的委婉怪罪的话吞回去,标致一笑,轻快恳切道:“皇兄留淮安是为了哪一些皇家琐事?淮安可能为皇兄分忧?” 燕淮黎亦标致笑着,稍稍上前一步,二人的距离一下子被急剧缩短,几乎呼吸可闻,燕淮黎龙袍上总是熏着的龙涎香飘到燕淮安的鼻子里,龙涎香不珍贵,她府里也熏过一阵儿,可燕淮黎身上的总与别处的不同,令她有些意乱。他伸出右手,明黄色的袖子一晃,那修长的手严严实实挡在燕淮安的眼上,所有的光被挡住,燕淮安眨了下眼,不知道该不该反抗。犹豫的时候,燕淮黎微微俯身,将清冽的呼吸打在燕淮安的耳后,燕淮安直觉地感到危险,那呼吸明明温热,她却感到一丝顺着耳朵就直直传到心脏的凉意,伴着那凉意还有一种她不愿意承认的,必须要压制下去的悸动。 “淮安” 低沉的声音简短平静,似乎燕淮黎没人时的面无表情。燕淮安忽然想起之前许多许多世的轮回,后背渐渐渗出冷汗,心脏那种不规律的蹦跳弱了些,她的脑子飞速地运转。 “朕没告诉你罢。” 燕淮安的身子僵住,生怕他再多说一个字,又只能极力忍住不动作,一旦她在这时反抗了,依据过往的经验,结局只会比既定的更糟糕。 “呵,紧张什么。” 燕淮黎用另一只空着的手玩弄着燕淮安垂下的发,乌黑的一缕被他缠在手指上,缠了又松开,松了又缠紧,半晌,他还是没有说话,燕淮安估计这大概是在等她主动问,在心底叹了口气,她调了调状态,尽量不露出异样疑惑道:“告诉淮安什么?” “告诉淮安,”闭着眼睛,失去了视觉其他的感觉反而更加灵敏,燕淮安能清楚地感觉到,燕淮黎的气息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又停在她的耳边,轻轻的小声冲着她的耳道,她的心脏砰砰砰砰地跳,声音在两人身子间狭小的空间里特别震耳,几乎要震破鼓膜,“朕近十多年,没有一日睡过好觉。只除了,昨夜。你说,这是为什么?” 燕淮安终于忍不住了,稍微后退一些,燕淮黎竟然没有强留,将手顺势收回来,只睁着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定定地望着燕淮安,他喜欢燕淮安这样惊慌失措的样子,她充血的耳根和怔忡的目光让他诡异的畅快,这种诡异的畅快将那些个求而不得的嫉妒与愤恨后的血腥想法又压了下去,压在心脏深处,让他不必再那样失控。 燕淮安摆脱了燕淮黎气息的影响,顺着燕淮黎的话自然而然想到从前,身体里循环的血液凉下来,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燕淮黎那时为她失去了付出了太多了,她早就能算到从前对燕淮黎影响,却避而不算,芸芸众生,她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宏伟无私,她的周旋不仅仅是因为燕淮黎是她的亲哥哥,她的周旋并不是奉献,是赎罪,她却自欺欺人了这么久,她大抵也是最庸俗自私的一类。她想说什么,却又无话可说,对面的燕淮黎望着她这般悲极的模样突然笑了出来,“朕说着与淮安玩呢,哪里有十多年睡不好觉的人,那朕如今就不会如此精神健硕了。” 燕淮安对这个转折有点儿摸不透,暗地里努力控制脱缰的野马般向复杂的道路上奔去的情绪,她跟着燕淮黎的话露了个淡淡的笑,“原来是这样,可吓着淮安了。” 燕淮黎一挑眉,眉眼生动更加生动,“怎么,淮安这样担心朕?” 燕淮安压住了心底的情绪,面上毫无负担地亲切笑道:“这不是必须的么?” 燕淮黎坐回亭子的矮胖玉凳上,风带起他的衣摆与高高束在后边儿的发丝,他揉了揉脖子,悠悠吐字:“朕之前可没看出来。今儿下午淮安一直都在照顾着蒋瑶音,精力反倒没给朕多分一点儿。还有,朕的脖子疼,淮安也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可让朕是伤透了心啊。” 燕淮安看着他明嘲暗讽的姿态心思一转,合着方才那一切都是因着下午没给他按摩撒气?燕淮黎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成熟顾全大局了?甭管怎样,既然找到了症结,对症下药是唯一康庄大路。于是已经成功压制了所有情绪的燕淮安笑呵呵地走到燕淮黎身侧,试探道:“瑶音不是外人嘛,到咱们这来做客,淮安照顾她也是应该的。皇兄脖子还疼嘛?淮安下午的确是疏忽了,该罚!就罚淮安好好给皇兄按一按?” 燕淮黎乜着她似笑非笑,“外人?淮安对一个外人都好的紧,却总是忽略朕,还有,疏远朕。” 这步步紧逼上纲上线燕淮安不欲再心力交瘁地应对,遂直接挪了一步,站到燕淮黎的后方,上手拿住了燕淮黎的脖子,柔软而有力的手指在燕淮黎的身后轻缓按揉,规律有方,燕淮黎被顺毛顺得舒服了,不再揪着燕淮安说那些有的没的,时不时舒坦地哼唧一声,眯着眼睛享受着,到最后索性将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了燕淮安负责,干脆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睡了过去。 湖上偶尔有几声鸟鸣,伴着扑棱水的声音传到这边,天际的烟霞愈发浓烈又逐渐昏暗,燕淮安的手有点儿酸了。可她不能停,也不想停。燕淮黎如今很舒坦,既然她能够轻松做到,在底线之上,让他舒坦得更久一点,再久一点,亦是她心之所愿。 手底下肌肤太过滑腻诱人,摸久了一开始专注于技巧的那阵儿过去,燕淮安略微有点儿心猿意马,连忙想一些别的事儿转移一下,想着想着就想到了那一趟又一趟的悲惨轮回,始作俑者都是手底下这个人,可她却怎么也升不起怨恨他的心思。她忽然升起一丝怠惰的想法,现下正是个好时机,她的手微微一使力,一切都可以结束了,如果这样的话,这一次与其他的会有很大不同,燕淮黎在她的手法下不必在那样惨烈,他们,都可以解脱了。她的手因着这丝狠毒的想法一抖,那想法就被抖没了,她想起来竟有一点儿后怕,继续温柔按着,愧疚难过的情绪铺天盖地,又被她生生按压下去,她感受着手下温热的触感,郑重的在心里给燕淮黎说了声对不住,这是她发了誓要守护的人啊,她想。 她不知晓,在她手一抖之前,手下的人感觉到了不寻常,眸子霍然睁开,已经准备好了出手将她制服,她的及时醒悟,救赎了两个人。 又过了会儿,燕淮安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停了手,怼了怼座上的人,苦哈哈道:“皇兄,淮安的手要断了,天色也不早了,要不淮安这就回去了?”没听见答话,燕淮安又善解人意地续道:“改日淮安再继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潇洒沧州二人行 燕淮黎终于左右歪了歪脖子站起来,转过身,身姿潇洒风流,桃花眼一弯神清气爽冲燕淮安叹道:“还是淮安的手艺好,既然淮安如此说,那就明儿再继续罢。也别急着走,不是说好了要换身儿衣裳吗?淮安出宫早,一出去就不回来了,不知晓朕给你的宫殿都留着,让人每日都好好照拂着,每一季度朕给你送去的新装也都会在那里备一份儿,正好有机会,带淮安去望一望,也给这一套换下来。” 燕淮安一怔,没有理由拒绝,“好。” 燕淮安的宫殿离御花园不算远,两人一前一后慢悠悠地走着两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其间也遇到许多过路的婢女,皆是清秀可人,向他们盈盈一拜,待他们走过去了才继续去做自己的差事,其中有一个手里拿着布匹的燕淮安打眼熟悉,再一望却又觉着陌生,又望了眼,再没觉得有什么怪异的地方,便晃了晃脑袋跟着燕淮黎继续走了。她的宫殿是当年摄政王为她重新翻修的,从门前就能看出来,比燕淮黎这个帝王的宫殿还要奢侈华丽,殿上的匾额是摄政王亲手提的字:荣安殿。摄政王是一个非常惜墨的人,亦是一个不拘小节的大丈夫,对燕淮安的住处这样上心,可见他有多疼宠这个义女。 二人推了门进去,里面的视野有些昏暗,燕淮黎四处掌了灯,殿里面重新亮堂起来,他回身向燕淮安无奈一笑,仿若多年前的少年逆过岁月的洪流又站到她的眼前,连宫殿的灯火也为这个回眸动容,拼命地跳动着,想要留住一些幻影,“你走的时候给夜明珠都带走了,现今都在你的公主府里,这里没有可不能怪皇兄。” “当然不能”燕淮安收回目光,四下看了看,“这宫殿里的模样与淮安还在的时候一模一样”她指向窗台上那株大红的牡丹,“就连那牡丹也还在,不知皇兄费了多少心思,怎么会怪皇兄?”她望着燕淮黎真心道:“淮安感动还来不及。” 燕淮黎一笑,带动了幻影的波纹“那就好。”他走到衣柜的旁边儿,燕淮安这才发现,原来还是有不同的,原本的一个衣柜如今竟有了一个胞胎兄弟与它并肩而立,长得一模一样,在角落的半阴影里,不望到那边儿还真是很难发觉。燕淮黎将外边儿的偌大衣柜打开,里面满满登登全都是各式各样的衣裙,燕淮安走过去一望,的确是这些年燕淮黎给她送过的各式衣裳,她伸手扒拉扒拉,又算一算,竟然真的都在这里。她又疑惑地望向另一个,“这个?” 燕淮黎将另一个也打开,燕淮安恍然,那里面装着她从前穿过的衣裳,那时她出宫搬入公主府,只带走了一些贵重的喜欢的,这些衣裳便留在了宫里。 说不出来的滋味在心底蔓延,燕淮安撇头干涩道:“谢谢皇兄。” 燕淮黎揉揉她的头,“这有什么好谢的,好了,皇兄出去了,快挑一身儿换上罢。” 燕淮安低低“嗯”了声,燕淮黎转身出去了,还贴心将殿门关好。燕淮安转而望着这两个衣柜,伸手在那个角落里的衣柜里一件一件地触碰着,回神觉着耽搁地有些久了,便随意在另一个衣柜里抽出来一身正红的广袖单裙匆匆换上了,将衣柜合上,手里拿着脏了的那件儿,推开殿门,燕淮黎正负手而立在外边儿守着。见她出来了调笑道:“总听人说姑娘家梳妆慢,能从日东头梳到日西头,今儿朕可算是真体会到了。” “这才哪到哪”燕淮安不屑一顾“若是要真的按着燕京里其他贵女的速度磨蹭起来,皇兄大抵还得再等一两个时辰。” “哦?看来皇兄只等得起淮安了。” 燕淮安出了殿门回手关上“也有比淮安快的。” 燕淮安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夜色已浓,乘着燕淮黎专用的轿子回了府,陈暮照例等在通红的灯笼下面,燕淮安下了轿子让轿夫们回去了,觉着这一日过的精疲力尽,甚是疲乏,冲陈暮点了下头也不想说话就往府里头走,陈暮今儿却不甚贴心,不依不饶地跟在燕淮安后面,燕淮安一琢磨,虚弱道:“有事儿?” 陈暮点头,左右看看没说话。 燕淮安明白过来,“走,到屋子里说。” 进了屋子掌上了明灯,陈暮关了门,冲燕淮安小声道:“公主,今日进府的那个少年有些问题,看着与那老头儿似乎有些渊源。” 燕淮安软趴趴靠在床上,闷声闷气“就这事儿?” 陈暮又道:“还有,今日傍晚李小姐亲自来找您,属下告诉她您没在,她便走了还说那就不要与您提了,属下看她失魂落魄,应当是有事儿才来的。” 燕淮安从床上坐起来,“眉雪姐姐?” “是。” 皱了皱眉,燕淮安向陈暮道:“那少年肯定是有问题的,能拿的出引灵珠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至于老头儿,”她想了想,“若是那少年在寻父的事情上没撒谎,他要找的父亲大约就是老头儿,那少年虽然辗转过多地,隐隐的口音却与老头有些相像,年龄方面大概也对的上,若真是这样,就是不知晓老头儿为什么要躲他们母子,他那惬意模样可不像是为了躲仇家和找不到妻儿。”说着说着燕淮安自己一乐,“不过这都是推测。这样,陈暮,你派几个人分别盯着老头儿和少年,还有那个少年的母亲,小心些别被发现了,有什么新发现及时上报。再让楼里找一找方面桃花居士突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缘由。对了,我这半月得随皇兄去沧州一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这边儿你就全权负责了,眉雪姐姐那边儿”燕淮安斟酌了下,“也派两个人罢,照看好她,出了什么事儿我可拿你是问!” 陈暮弯腰,“是。属下记住了。” 燕淮安淡淡嗯了声,“下去罢。” 陈暮下去了,燕淮安躺在床上慢慢地缕事情,李眉雪来找她定然是有事,不留话就不是大事。柳凡那边儿也派人盯着了,她趁机摸过他的骨,没有武功,就算真的是桃花居士的儿子,会一点儿奇门遁甲,医药之术,在她的府里也闹腾不出来多大的浪花。今儿燕淮黎收了那珠子,却没问柳凡的去向,也不知会不会向他下手,还有去沧州的事儿,一路上不定会遇着什么,她抚了抚抽痛的额角,在床上就这样睡了过去。窗户半掩,灯火未熄,暗沉的夜色随着她的呼吸摇曳,逐渐变成破碎的光明。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燕淮安恍惚地望着床顶的雕花,望了一会儿猛地窜起来,拍了下脑袋,赶紧的收拾洗漱,待拿着包裹银子着急忙慌赶到说好的渡口的时候,已经离约定了的时间过了大约两个时辰了。 燕淮安骑着高头大马狂奔的时候默默在心底盘算着,晚了也好,也许因祸得福,那两人等不起她不管她先走了呢,她就可以自己在燕京快活了。待到了望见渡口那个等她的人影,才发现自己大抵还是希望这两人等一等她的。 他们约定好的渡口是燕京里不大繁华的一个比较冷清偏僻的地点,来往没几个人,都是闲散的渔夫,燕淮安到的时候渡口那里罕见地泊着一艘还算体面的小船,船的上面站了一个人,穿着普通的白衣,戴着普通的玉冠,漆黑的发丝在江风中微微飞起,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冲马上的她无奈地笑,“你可来了。” 燕淮安背着自己的小包裹下了马,拍拍那枣红色的良驹,它嘶鸣一声,自己顺着原路返回去了。按照约定在外边儿他们就是普通的从商的兄妹,燕淮安笑笑,也跟着上了船,“耽搁了。” 船身因为燕淮安的一跳一晃,燕淮黎冲另一边儿的老人喊道:“老人家。可以开船啦。” “哎。” 那边儿哎了一声,燕淮黎将这边儿栓着船的麻绳解开,小船稳稳地在水面上行着,有点儿安静,燕淮安终于觉着有些不对,“就咱们俩?瑶音呢?也不带几个侍从?” 燕淮黎领着燕淮安进了船舱,船舱里布置得尚可,好算不上好,看着还是挺干净的,燕淮黎示意燕淮安将包裹放下,自己寻了一处坐下道:“瑶音被摄政王关起来了,听说是为了一个叫桐兰的小倌。咱们此次明里就不再带人了,不过暗处还是有人保护的。” 燕淮安有些接受不能,“桐兰?” “嗯,就是这个名儿,听说是昨儿个夜里瑶音因为这个桐兰与人发生了争执,给户部侍郎家的儿子伤了,摄政王大怒,就给人关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身娇体弱小祖宗 蒋瑶音的确是做得出来这种事儿的人,燕淮安内心里恨铁不成钢地给她骂了一顿,蔫儿蔫儿地给包裹撇到那处顺势亦坐下,“哦。” “瑶音不来,淮安很不开心?” 燕淮安听了这声诧异抬眼,望见燕淮黎煞白的脸色。他轻倚在灰蓝色的垫子上,不仅仅是脸色煞白,连嘴唇也白的骇人,说话更是有气无力的,显得十分地脆弱可怜。燕淮安这才想起来燕淮黎还有晕船的毛病,长久没有机会再做过船,倒是忽略了。她站起来走过去,“没有,只不过替她可惜罢了,整日里盼着想着出去燕京玩一玩,好容易得了个机遇结果让自己作没了,大抵得自己闷在被子里哭个十天半拉月才能平复。” 燕淮黎望见她过来眸子里泛起温柔的笑,轻声道:“都是自己作的,怪得了谁。怎么过来了?” 燕淮安坐在燕淮黎的一旁,纵使她已经特地挑了最普通的衣裙,大红的下摆铺洒在垫子上,格格不入得亦很是明显,燕淮黎稍稍撇开眼又强迫自己挪回来,望着那对此明烈的色彩,望着她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瓷瓶,“这里头是府里头的大夫过往给配的助眠的东西,兄长要是觉着难受就睡一觉罢,左右这水路也就三四天,睡着睡着也就过去了。” “助眠的药?”燕淮黎笑着接过去,拿在手里头却不动那瓷瓶,只将手又放在身子上“淮安随身还带着这些东西。” “兄长昨儿不是说总是睡不好觉么,今儿收拾包裹正好见着了,顺手留给带上了,正巧,还能用在晕船上。” 燕淮黎拿着手指微不可见地点了瓷瓶两下,将瓷瓶递回给燕淮安,“我如今感觉尚可,还没到要吃药的地步,淮安先好好收着,待到必须要用了再拿出来。” 人的确是不能乱吃药,尤其是皇家的人,燕淮安大约理解燕淮黎的心思,笑呵呵地给药拿回来收在怀里,带着劫后余生的美滋滋感叹道:“那兄长可就给淮安省了银子啦,这药配的可不便宜。” “你啊”燕淮黎点了点燕淮安的额头,燕淮安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没忍心避开,想着反正不过被碰触一下,那手指却像带了电一样,绵软无力地透过额头,给燕淮安浑身电的都瑟缩了一下,尤其是心脏的那处,电的最是厉害,麻麻痒痒,令她一时怔愣,准备好的下一句麻痒成浆糊样式的混沌,又听燕淮黎道:“省了银子可不能省力气,去,”他指了指方才放包裹的地方,那里安安生生并排躺着两个包裹,燕淮黎指着的大约是左边儿那个灰白色的,“我包袱里面装了青橘子。” 燕淮安回过神儿,会意走过去打开包裹,里边儿没拿什么能顶银子的,尽是一些青涩的橘子与其他用油纸包好了的糕点,上面还拿方块白纸贴着名字,她一瞥,那些糕点尽是她爱吃的,亦尽是甜口。随意捧了一捧子橘子回去,燕淮黎眯着桃花眼望着她怀里的轻轻笑她,“淮安这一趟可没少拿,将咱们这一路一半儿的量都拿来了。” 燕淮安给青橘子放到小矮桌上,青橘子们顺着燕淮安的意思骨碌碌地没滚了两下就停下,燕淮安打眼再一瞅粗略算了算,也不过是十来个,“就这些个还咱们这一路一半儿的量?”她坐在垫子上弯腰拿起一个橘子开始剥,“淮安一个人不大会儿就吃光了。” “出门在外,不比寻常。” 燕淮安三下两下给一个橘子剥出来,青绿的橘子皮随手放在桌上,这橘子剥得很不完美,周遭白色的丝都没有大致给揪一揪,直接欲放到燕淮黎的手上,燕淮黎却突然收了手避开,燕淮安不解望他,他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迎着燕淮安不解的目光笑道:“我的手方才拉那个麻绳脏了,不能拿。淮安喂我罢。” 但凡换个人,但凡他换个模样,燕淮安都能给橘子扔他脸上,于是燕淮安哦了声,将整个儿橘子怼到了他半张的嘴里,燕淮黎的嘴不大不小,即使撑到最大也吞不下整个儿橘子,橘子就卡在那里不进不出,两人默默地僵持着,眼见着橘子就要掉下来了,燕淮黎的脸色愈发难看,终于还是燕淮安败下阵来,叹口气给橘子又拿出来,仔细地去了白丝分成小瓣,一瓣一瓣地给燕淮黎喂进去。燕淮黎弯着眸子笑,趁喂的空隙感叹道:“有妹如此,妻复何” 燕淮安将最后剩的两小瓣一齐怼进去,燕淮黎眸子瞪大,没等燕淮安快意的笑露出来,他竟然顺势大张了口,给燕淮安的手指也一道儿含了进去!他的喉咙一动,将不算太多的橘子尽数吞了进去,又动了舌头在燕淮安的指头上轻轻舔了舔,柔软湿滑的触感令燕淮安的脑子一下子就炸了,连收回手都忘记,偏燕淮黎还不自知地露出一个轻柔的笑,眼角眉梢都是魅惑,他用手挽留住燕淮安反应过来欲抽回的手,退后一些将燕淮安的手指暴露在空气中,一同暴露的还有一些亮晶晶的水渍,他的眸子亦是一汪波光粼粼的水泊,勾着燕淮安的所有心思,“唔,原本怕上面沾了橘子汁,想给淮安舔干净的。” 他松了劲儿,带着笑望着燕淮安慌不择路地窜逃出船舱,又拿了只最青的橘子,慢悠悠地剥着。 刚出船舱,脸上充了血的燕淮安就被划船的老人发现了,老人戴着一个大概是竹子编成的大斗笠,穿着粗布麻衣,皮肤黢黑,用力地打着水,回过头向她大笑露出一口白牙,望着特别热情和蔼“姑娘怎么出来了?” 江风不断吹过,燕淮安脸上的热度褪去了许多,又走了几步走到老人跟前儿笑着回道:“出来看看山水。” 老人一听精神一震,“哎。咱们燕回的山水啊,可是最好的山水,尤其是燕京到沧州这一段儿,我划了一辈子的水,哪里都走过,就没见过比这更美的地儿了!” 燕淮安连连应是,令老人家的兴致愈发高昂,开始给燕淮安讲起了自己的事迹,“我从十三四岁的时候跟着我的父亲干这一行了,走了一辈子的水路,几乎绕遍了燕回所有的江河,交了天下的好友,老了老了,还是恋旧,就回了燕京,可还是放不下这个营生,身子骨却再也走不了远的了,便只接燕京到沧州这一道的了。不是我吹嘘,姑娘你们这次上了我老汉的船可是福分,我这船虽然不大,却是这一片儿行的最稳最快的了。” 老人又狠狠地打了一下水,沧桑的脸上的皱纹都带着一股子傲气。 燕淮安望着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敬佩,生出一种想和这个老人谈下去的,便问道:“为什么只走燕京到沧州这一段儿”倏然想起老人之前说的话,“因为这一段儿的山水最美?” 老人黢黑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神色,神色里又杂着黯然,“沧州是我家婆娘的老家,她年轻时跟着我奔波攒了一身的病,身子老来更不好了,也没法走远路,我便每次都给她捎回去一些沧州的特产”他一会儿看前方浩瀚的江水,一会儿看旁边儿的燕淮安,“姑娘不知道吧,沧州的玉石虽然是最有名的,它却还有另一样更加珍贵的特产,叫琉璃果。琉璃果在沧州漫山遍野都是,吃起来苦涩苦涩的,喜欢吃的人没几个,也不值什么银子。但老汉却从没在第二个地方见到过,只因它除了沧州的土壤到了哪里都养不活。因为这儿沧州里的少年少女们都拿它当定情果,两个人大婚的时候合吃一个,就是一辈子忠贞不二了。它珍贵的地方也在这儿。” 燕淮安在老人的目光中笑道:“那这次去沧州可真得见识见识。” “那可不”老汉哈哈大笑,又望起了远处望不见边的水,身后传来虚浮的脚步声,燕淮安回头,燕淮黎正扶着船舱慢慢走过来,与老人的闲聊给方才呷昵不堪的心思吹散了许多,还是本能的担忧占了上风,燕淮安迎过去,“怎么出来了,不是晕船么,还不好好在船舱里待着。” 燕淮黎黑润润的眸子望过来,“见不着淮安,总觉得心里不托底。所以出来看看。” “你们兄妹的感情真是好啊。” 老人在那边儿一声感叹,燕淮安给因为出来脸色变得更差了的燕淮黎扶回去,也没忘给老人回了句,“是啊。” 燕淮黎被扶回垫子上,燕淮安刚要再出去,燕淮黎拉住了燕淮安的衣角,燕淮安回头,他痛苦地揉着脖子,眼巴巴地“淮安,我的脖子又疼了。” 燕淮安默默从怀里掏出那个被放回去的小瓷瓶。 燕淮黎眼疾口快语气软糯而坚定“不想吃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傻白甜白衣姑娘 动作一滞,燕淮安将那瓷瓶更加坚定地拿出来。她打小就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人就不能纵着,一旦纵着了一退再退,局势如山倒,结局便更加不可由自己控制。 燕淮黎望着她强硬地将瓷瓶塞入自己手中,两人之间的空气凝滞,刹那间冷硬骇人。 视线敌对,两军交锋。 燕淮黎眸子深处随着燕淮安的动作渐渐由诧异沉默变得冷却幽森,燕淮安对视着对视着心头蓦然绕了些缕不清的悲凉,难过得紧,含糊地笑了笑,打了个呵欠遮掩那些翻涌上来的情绪,她走到对面的另一处垫子上半躺着,闷闷道:“兄长怎地一难过还使起了孩子脾气,快些吃了罢,好好睡一会儿,咱们就到了下一个渡口可以上岸了。”她声音越来越小,落下最后一个字已好似睡了过去。 燕淮黎面无表情地望着燕淮安的睡颜,他实在不擅长钻营那些软声细语的祈求般的东西,卑微地将主动权双手奉上从来不是他的作风,方才那些也不过是他仗着这路上燕淮安对他的容忍做出的一点小小放肆与试探,可是燕淮安一旦不再容忍,他便什么也说不出了了。 平静清冷的目光划过她的冶丽的眉眼,脆弱的脖颈,修长的身子,那目光如有实质,将她身上所有一寸一寸摸索过。良久,他拿起被强迫着放进手里的瓶子看了一眼,刹那间,那瓶子连着里面的东西化为白色的粉末,他手一倾斜,白色的粉末尽数从他的手中飘荡着洒下。 他站了起来,走到燕淮安那边儿,将手指轻轻点在她的额头,望见她的睫毛颤了颤,倏地又生出一丝诡异的欢喜,他喜欢燕淮安为了他而波动,为了他的波动。他将手缓缓收回,看着即使是不羁地靠在垫子上也自成一派风流的燕淮安笑了笑,俯下身,悠悠闲闲地一点一点靠近。 燕淮安忍住不要作出任何反应,在心底快速地思索着对策。今儿燕淮黎实在冒进,大概是晕个船影响了心绪?越着急想出法子脑子里的东西越混乱,想法越跑偏,跑偏到生出侥幸的心理,身上的人却没给她任何侥幸的机会,燕淮安能感到他的气息的匀速接近,直到鼻尖已经碰到了鼻尖,她听见他低沉的嗓音,“淮安,你还醒着么?” 发丝被人动了动,燕淮安终于打定了主意只要燕淮黎不做的太过分就不作声,权当这又是一场离奇的怪梦。 “你都睡了。” 燕淮安在心里头暗暗感叹,这燕淮黎私底下真是一天比一天妖孽了,这个声调音色拿捏的,比潇遥楼里最诱人的小倌的声音还要诱人。 燕淮黎忽然转而挪到她的耳边,灼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垂,般“可是我却难过得睡不着,你说,这要怎么办才好?” 抑扬顿挫的气息传入耳道,传到心头,传得燕淮安不自觉身子一抖,暗道一声完了,正想睁了眼睛又是一场苦战,旁边儿的气息却突然撤去,随即一张薄薄的毯子被搭在燕淮安身上,燕淮安死里逃生十分诧异,就感觉毯子里又挤进了一个人,在她怔愣的瞬间那人将她揽入怀里,就着她之前的姿势调整了调整,拍了拍她,轻笑道:“好了,这下子都能够睡得着了。” 燕淮安的身子都僵硬了,一会儿,均匀的呼吸声从侧上方传来,燕淮安才稍稍放松,悄悄挪了挪,给眼睛睁开一个小缝,微微抬头眯着望给自己紧紧裹着的那个人,斟酌了下,还是努力放松了身子又躺了回去,这样安安生生就睡过去也好,总比再另生枝节要省心。 燕淮黎这一睡直接睡到了船停,船舱里没有灯火,更没有宫里府中用惯了的夜明珠,漆黑一片,船舱的帘子被人掀开,架船的老汉探进头来,带进来一些外边儿的天色,与船舱里一同漆黑。 “后生,姑娘”老汉呦喝了一声,燕淮安连忙从燕淮黎的怀里挣脱,身子骨被禁锢了挺长时间有些酸痛,燕淮安甩了甩胳膊腿才缓过来几分。燕淮黎大抵是真睡着了,就着燕淮安挣脱地姿势继续躺着,没什么反应。 “哎” “今夜船就停在这个渡口啦,明日卯时一到,老汉就在这儿等你们,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出发,老汉先去与老朋友们吃酒去啦,你们愿意在船里待着也行,不愿意这渡口边儿都有各式各样的客栈,自己照顾自己罢,老汉走啦!” “好嘞!”燕淮安走过去向老汉一笑,“您放心去罢,我们俩一会儿就去找个客栈过一晚上,明儿一早再来。” 老汉笑着应了声,跟旁边另一个大约是同样年纪的划船人有说有笑地上岸走远了。 这渡口是一个还算繁华的渡口,此处虽灯火阑珊,再往前一些倒是能明亮些,尤其是老汉去吃酒的方向,明亮的程度渐次提升,远远望着最亮的那一处,与燕京普通的一些渡口也相差不多。 想着还是要早些安顿下来,燕淮安又站在船头吹了一阵风,查着来来往往的人查够了百个,回身去叫燕淮黎了。 船舱里委实是黑,纵然是燕淮安习武已经习到了夜能视物的地步,看这里面的各种东西也就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哎,醒一醒。” 燕淮安推了推燕淮黎,手底下的人的身子随着他的力道摇晃,还是什么反应也没有,燕淮安一凛,探他鼻息,却被抓住了手,燕淮黎声音沙哑带笑,是初醒的魅惑,“淮安担心了?” “嗯,怕你给我那些药一股脑都吃净了,原本该吃许多许多回的百八十两的黄金呢,淮安找谁说理去!” 燕淮黎坐起来,剪影清瘦,笑道:“自然是找我。” 燕淮安加了些力气打他,“既然醒了别在这儿磨蹭了,拿上包袱咱们赶紧找个落脚的地儿,再晚可就得在这小船上过夜了!” 燕淮黎一动不动,“也好。” 哪里好,燕淮安见他不动也不与他墨迹,径直走到放着包袱的地方,拿起了两个包袱向外走,“既然兄长认为在船上过夜好那就自己在这儿罢,淮安先去找个客栈住了,明个儿卯时再来找兄长,夜里江风凉,兄长别忘了多加一些盖的。” 燕淮安利落上岸,又走了几步,听着身后跟来的熟悉的脚步声勾唇一笑,回身将身上的两个包袱甩给燕淮黎,燕淮黎一一接住拿在手里,燕淮安拉住他的另一只袖子,“快些走!” 二人步履匆匆,一会儿就到了这一片儿最亮堂的地方。这处开着各种各样的店,鱼龙混杂,扫了扫,燕淮安指着不远的一间瞅着最靠谱的,“去那里罢。” 就在这时,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小孩子径直向两人冲了过来!孩子穿了一身儿乞丐装,破衣烂衫,神情惶恐,别看人小,速度却是很快,若不是燕淮安两人武功厉害,指定被撞得人仰马翻,狼狈不堪。 燕淮黎带着燕淮安快速后退躲过那孩子,从孩子跑来的方向传来一声凛然女声:“捉住他!” 二人袖手旁观,那孩子也是倒霉,没有别人动手,自己却将自己一绊,“啪叽”摔了个脸朝地。 那女声追了过来,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一身劲装,头发整齐高束,发丝随着她的奔跑在后边儿飞扬,她的手里还拿着把玄铁的剑,打眼一望就知道没开过刃。 “嘿!还跑!” 那女子跑到那孩子的跟前吭哧吭哧踹粗气,正好挡住燕淮安二人的路,燕淮安想走,燕淮黎用了力道留住燕淮安的步子,冲她暗暗摇了摇头。那女子给孩子扶起来,从他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钱袋子通体雪白,鼓楞楞的,她从那钱袋子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孩子,“我知道你一定过得很困难,但是偷人家的东西是不对的,这银子给你,希望你不要再做这种事儿了。” 那孩子一愣,抬起脏兮兮的小脸瞅了眼那女子,瘦小的手一下子抢过银子夺了个方向极速跑走了,两只小短腿风火轮似的转的飞快。 那女子望着孩子跑走了也不气,目光慈母般和祥,转而向燕淮安两人笑道:“多谢两位相助了!”她想了想,又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燕淮安,“没什么好东西,只银子带的多,给两位也算我的心意,两位可不要推拒。” 燕淮安扬眉,江湖杂乱,这女子空有一副风流样貌身条,要武功没武功,要脑子没脑子,怕是瞒着家里人偷偷出来的大家小姐,这家大抵还不是官宦之家,官宦若是有能这样富的,定不会给自己女儿教成这个样子。看她视财如水的样子,估计是巨富商贾之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到底喜不喜欢我 用余光瞥了眼燕淮黎,他正一脸漠然地站得好不自在。燕淮安在心头暗暗揣摩,方才他突然拉下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如今这女子过来了他又事不关己冷眼将人晾在一旁。 燕淮黎从来不是作无用事的人。 女子一直举着银子很是尴尬,燕淮安向她叹了声,“不必了,我们也没帮什么,是姑娘你命好,那孩子自己绊倒的,才保住了你这钱袋。”她拉着燕淮黎欲走,燕淮黎随着她被轻易拉走,燕淮安越发琢磨不透他的心思,走了两步,还是回身向那女子提点了一句,“出门不比家里,姑娘以后小心点儿。” 几步到了客栈门前,这客栈门面很气派,雕着竹林仙鹤颇为风雅的红色木门大大敞开着,露出大堂里灯火通明,人满为患的场景。熙熙攘攘的人挨着人,全都抱了团儿,有的一张桌子侃天侃地,有的好几张桌子拼在了一起,喝酒行令,觥筹交错,喧闹无比。小二满堂地走着,见着了又来人了腿脚麻利地跑过来给二人邀过去,“二位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 燕淮黎望见这环境十分不满,他瞅了瞅前边儿跟着小二往里走的燕淮安,快走了一步,正好走在燕淮安的旁边,将燕淮安有意无意地护在身侧隔开那些人。 挤过一堆堆人,两人才艰难到了掌柜的眼前。这客栈的掌柜的是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着一身深蓝色长衫,头发规规矩矩用布条束着,往人群里一放就再也认不出来那种长相,通身的气质也是文弱,很难想象他能在这样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开好这样一间客栈。 “两位要住店?要好一点儿的还是实惠一点儿的” 燕淮安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给我们两间上房。”顿了下又续道:“最好是离得近的。” 掌柜的笑着接了那金子,转头冲小二道:“领这二位上天字号和地字号的吧。”转而又向燕淮安道:“这两房间都在二楼的尽头,僻静安宁。” 燕淮安看了那笑总觉得有些不对,这掌柜的必然没他表现出来那么无害,若是与她无扰还好,她点了点头,与燕淮黎一同跟着那小二上楼了。 这两间房的确僻静,路过一个个亮着的门口,又走了一段昏暗的小道才到了这两间房,推了天字号的门进去,掌了灯,里边儿摆设倒真称得上是上房。屋子很宽敞,布置得大气雅致,整体如一副山水泼墨,在窗台屋角各放了一盆绿植,更将这墨染得真了些。左侧就是地字号的,一进去里边儿又是一种风格,这里的灯火比天字号的昏黄许多,通体的颜色也多以粉嫩红紫为主,尤其是屋子正中的那一张圆形深红色大床,望着软绵舒坦,床的外边儿笼着一层绯色的纱,朦朦胧胧,一看就不是什么做正经事儿的屋子。 燕淮安咳了声,冲小二干干一笑,“这屋子不适合我俩,你们这客栈可还有别的屋子?” 小二整天走大堂各样的事儿都见过是个机灵的,被这一问却也有点儿难办,“咱们客栈上好的屋子一共就四间,天地玄黄,玄前一日被一位白衣姑娘定走了,说是今儿入住,黄如今已经是咱们掌柜的的专用屋子了。至于其他的屋子,还算可以的都已经定出去了,只剩下大通铺了,两位贵人,要不您们在这儿将就一晚?” 燕淮黎适时肃然道:“淮安,不若咱们一同在天字号的住罢,还能省下些房钱。” 燕淮安十分宽和向小二道:“这屋子第一眼望着挺突兀,再望两眼也还算可以,就这样罢,对了,如果方便的话一会儿给我送上来一桶热水来。” 小二见着自家的地字号终于定出去精神一震,原本已经热情的很的态度更加热情,“好嘞!热水马上来!您稍等片刻!” 小二一溜烟儿跑没影了,燕淮安左右瞅了瞅,给门关上,燕淮黎看着她的动作挑眉,她回过头给燕淮黎身上的包袱卸到桌子上,散开了拿出一袋糕点,边拿边冲燕淮黎小声问道:“那姑娘是谁?”她将糕点外边儿油纸的封口撕开,拿出来一块儿雪白的甜糕放进嘴里,疑惑地望向不做声的燕淮黎。 “不知道。” 燕淮黎走过来,她默默退后半步,他将她手里啃了一半儿的糕点轻松夺过去,一口吞下,“夜里了,淮安少吃些。早些睡罢。” 他拍了拍手,转身离去。 沐浴完之后头发擦的半干,燕淮安罩着件儿外袍坐在床头想今儿的事儿。对于那姑娘燕淮黎的态度太过暧昧,不像是认得,也不像是不认得。她望向屋子壁上跳动的火焰,那些世里她只被禁锢在那几天的流光里周旋,倒是从未有过这个人,想着想着她又一笑,也好,有了变数,才有生机。 她闭了闭眼睛,安抚着奔腾着的心绪,半晌,她重新睁开眼睛,发丝已经全干,挥袖将灯火灭了,躺着入睡。 还没等睡着,从半开的窗户外赫然翻进来一个人,凌厉的风声想让人忽略都难,燕淮安眸子霍然睁开,是燕淮黎。燕淮黎着白色广袍大袖,发丝散乱,脸色衬着微弱的光应当是凝重的,她皱了眉,坐起来小声道:“有事儿?” 燕淮黎没答,走到床边利索脱鞋上床,带了一股子湿气挤到她里边儿躺定了才笑道:“今夜我那边儿势必不太平,来淮安这儿躲一躲。” 燕淮安莫名其妙,眼前一瞬间却忽然晃过那白衣女子的脸。“因为那白衣姑娘?” 燕淮黎只点点头,仰躺着闭了眼一副不欲再提的模样。 燕淮安看他的样子给要问的东西咽回去,隐隐心头有些憋闷,伸手欲推他赶他出去推到一头湿漉漉的头发,难怪方才他一进来就那样湿冷。燕淮安犹豫一下欲收回手,手却被人捉住了,他亦坐起来,一双桃花眼泛着笑,“淮安怎么这样气冲冲地推我?” “哪里气冲冲了?” 他松了手“没有便没有罢。”说完又躺了回去。 燕淮安摇了摇他,“给头发烘干了再睡。” 他的眼眸睁开,落了皎皎的银河,在一室暗沉里显得璀璨清亮,“淮安来?” 燕淮安躺回去闭上眼睛,左右得了伤寒苦的也不是她。 屋子里平静下来,燕淮黎好似已经睡了,燕淮安心情跌宕起伏到底还是默默伸出手,给他的头发悄无声息地烘干了。 烘干的那一瞬间,燕淮黎骤然翻身压上燕淮安,燕淮安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紧紧扣住,两只腿也被狠狠压制,这境况似曾相识,她惊疑抬眼,身上的人慢慢俯身欺近,一阵烟雾从燕淮黎的方向慢慢溢过来,那是他来的时候就已经备好了藏在手心里的迷药。 昏睡之前,恍惚间,燕淮安听见那人的喃喃低语:“淮安,你早就知道了罢。” “嗯?”他用鼻尖亲昵地磨了磨燕淮安的额头,柔软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有几缕落在燕淮安的脖子旁,蜿蜒缠绵,仿佛挑逗,“却一直装作不知道。” “你到底是不是欢喜我?”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燕淮安,声音低哑,“欢喜了”他笑得弯了眸子,“今儿吃醋了罢。”忽然眸子里的光又渐渐冷却,语气阴冷“可你为什么欢喜了,也总是想要抛弃呢?” “淮安,你看这屋子是不是很熟悉。”他呵地一笑,“我也很熟悉。这不就是燕京城里潇遥楼里那些个妓子的屋子么?” “你不知晓罢,每一次你和蒋瑶音去,我都会接到暗卫的密报,然后像一个傻子一样飞过去,在屋顶上透过那几片瓦的缝隙,眼睁睁望着你与别人调笑。淮安,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你。” 他在夜色里不再遮掩,露出最真实的冷漠与阴狠,他将手放在燕淮安的脖颈轻轻地触碰着,忽然又使了力气,将燕淮安紧紧掐住。 他感受着身下的人一点一点失去生机,冷漠地望着,又忽然慌乱的收回手,探了探燕淮安的鼻息,呆呆望着她昏过去的模样,半晌,他难过地低吟“既然你决定了要抛弃我。”他又重复了一遍,“决定了要抛弃我,又为什么总是这样对我好呢?淮安。” 燕淮黎俯身吻了吻燕淮安的耳垂,“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错。所以,”他将那耳垂含在口里,撕咬研磨,含糊道:“陪我下地狱吧,好么?” “好么?”他又问了一句,撕开燕淮安的衣衫。 “其实我知晓你不喜欢,也不会原谅我的,你对我从来都只是那可怜的什么感激愧疚,淮安啊,”他伸手摸上她的脸“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么厌恶你愧疚着的,那样的神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浪荡花间一壶酒 他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抚摸着, “那让我觉得难过。”又一声轻笑,“多可悲啊,偏偏又是那种情绪帮着我牵绊住你。” 他痴迷地望着燕淮安,眸子里翻涌着无所遁形的悸动与暗黑,感受着手下滑腻的肌肤触感,发出一声叹息, “如果能永远这样就好了。永远, 在我身边。” 燕淮黎的武功比燕淮安还要高上许多, 眼力也比燕淮安要好上许多, 在这样浓重的墨色里,他也能清晰地看见身下的人, 燕淮安一点反应也无,清丽的凤眼放松的闭着, 裸露的肌肤白如脂玉,稍稍重点儿的一捏,就是一个红印。 他的手滑到方才被狠狠掐住的地方, 那里有一处颜色与其他的地方都不同, 是他留在她身上的杰作,而今夜,燕淮安的身上会多出更多这样的杰作。 他一点一点抚过那弧形的印迹,将身子俯下去,衔上燕淮安的唇, 这是他肖想了许久的地方, 他越过岁月, 翻出那些卑微的斑斓的不堪的回忆,回忆里燕淮安总是那样地肆意张扬,无论是少年时还是现在,她的唇色本来应该是粉嫩的,长大了便要每每涂成大红的艳丽,哪一种都喜欢,但他却无法无视那些男人们甚至女人们落在上面的眼神,他的淮安啊,他眸色更暗,幽冷像竹林深处一汪终年不见日光的潭水,优秀的让他想要毁灭。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燕淮安,用唇轻轻地触碰着燕淮安的唇,燕淮安的唇瓣绵软微甜,很对他的心思,他眯了眯眼眸,又加重了力道,在那里厮磨缠绵,他在蹂躏够了的时候伸出舌头舔了舔,就着这个姿势,他撬开燕淮安的牙关,燕淮安的感觉很是清澈,盐水的味道淡淡的,更多的是她习惯性的在漱口的盐水里放的花瓣的清甜,他纠缠着,扫荡着,直到感受着自己心脏不规律的极速跳动,才伸手捂在胸口,极力停下,喘着灼热的粗气,支着身子望着身下的人。 燕淮安带给他的影响太大了。 他的身体的温度极速上升,滚烫的仿佛要烧着了,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却不打算控制,他今夜来了,就料想过这种情况,他将身子降下去,隔着两层轻薄的布料紧密地与燕淮安的身子贴合,他将燕淮安已经被撕开来的衣裳开得更大,又将自己的里衣的带子一拉轻易松开,突然,他的耳朵动了动,听见旁边房间的异动,那声音大概是一个醉了酒的姑娘,在一直敲打着他那房间的房门,还不断地在嘟囔着什么,声音不算小,却由于这僻静的过头没有人管,他薄凉的唇角勾了勾,并没有因为那声音停了手上的动作。 他的吻落在燕淮安的锁骨,啃咬舔舐,直到那里快破了才放过,他的手落在他心心念念的每一处,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身体愈发升起一种兴奋着的奇异的感觉,心脏剧烈的蹦跳,他的气息浑浊,几乎已经听不进别的声响。 忽然,这屋子里已经熄灭的灯火竟全然点亮!一个人从他方才翻进来的地方利落风流地翻了进来!燕淮黎一惊,血液的温度瞬间冷却下来,给燕淮安的衣裳拢好用被子快速罩上,将自己的也系好,转头只见一个身着深蓝色长衫的年轻人,顶着一张无比普通的面容,笑呵呵地望着他。 是这间客栈的掌柜的。 燕淮黎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接下来各种可能的发展,与那人沉静对峙。 年轻人先说了话,声音与在楼下是见过的又不同,应该是他真正的声音,清朗低磁,带着江湖中人放荡不羁的傲气。 “花间酒听说过么?”他走近了点儿,与那张脸明显不搭的眼睛含着笑意锁着燕淮黎,安抚道:“不必紧张,既然明着来了,你是聪敏人,也该知晓我并没有恶意,不过是受友人所托,在途中照顾一下这姑娘罢了。” 燕淮黎皱眉,他听说过花间酒。浪荡花间一壶酒,千人千面解千忧。这人行无规律,居无定所,亦正亦邪,许多人对他的所有了解只是在传说里,包括燕淮黎。花间酒在外从不用自己的真实面目,就连声音身形也总是在变,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帮了不少人,也害了不少人。还是有一定的能耐的。他的友人,要他帮着照顾淮安?燕淮黎从床上下来,内里警惕着,平淡道:“不知阁下的友人是?” 花间酒走的近了些,并不回答这个问题,用眼在燕淮安那方向扫了眼。 “啧,看来爷来晚了些。” 燕淮黎侧了一步,挡住他的视线,他也不恼,依旧笑呵呵地“晚了点儿就晚了点儿罢,不过既然来了,你就当卖爷个面子,至少在回到燕京之前,别再动这姑娘了。” 花间酒比燕淮黎要矮一点儿,燕淮黎微低头冷眼看他,“你知道我们是谁?” “怎么不知道”花间酒神秘一笑,“我不仅知道你们现在是谁,我还知道,你,到底是谁。” 燕淮黎将手背在身后,“我到底是谁?” “哎,可别露出这样的表情,爷我见得多了去了。也千万别想着运功偷袭那些个老套的路数,实话和你说吧,爷我是打不过你”花间酒无奈摊手“可是这是爷的地盘,也不是你那什么朝廷,对了,你带出来的人可真不如你啊,都给放倒了睡在外面儿呢,一共九个,一个不少。” 花间酒往地下的方向瞅了眼,忽然变了种神秘兮兮地贱贱语气,配上古灵精怪的眸色十分讨打“你信不信,爷我喊上一嗓子,楼下那些个英雄好汉们能不要命地冲进来,即使你比爷厉害,真能够以一敌百?你这样筹谋,不就为了个富贵权势,没了命可就一切都没了。” 见燕淮黎抿唇不语,他又添道:“放心,咱们也没有恩怨,你那事儿爷也是偶然得知,只要你在这一路给爷点儿面子,爷自然给它烂在肚子里。再说了”他指了指燕淮安,“爷也没跟你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不是,你要是继续那姑娘醒来你真的会高兴?爷是让你悬崖勒马好么!” 他又走近一步,平淡无奇的脸上的一双眼眸灿若繁星,“你也想安安稳稳的,不想让江湖与朝廷间再生事端罢。” 燕淮黎沉默,一会儿,轻轻笑道:“还真想知道能与你这种人相交的是什么人物。好,那一言为定。我这一路不再强迫淮安,你也护着我们,直到回到燕京。” 花间酒挑眉,“哎呀,这样会谈生意,爷只答应了护着这姑娘,什么时候答应了要护着你们了?”不待燕淮黎说话,他又摆摆手,“多一个就多一个罢,记住你说的话。” 说着如一条蓝色的烟从窗户那里飞走了,燕淮黎在心里一个一个比对着可能与这号人相交的人物,又见那烟又飘回来,从窗户探进来半个身子,“对了,还有一件事儿,毕竟与你有关还是知会你一声,旁边儿那屋子那个,既然你不要,爷就帮你消受了。” 花间酒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听他话里的意思是去旁边屋子里消受他的美人了,燕淮黎听见他屋的门被打开的声音,和那个女人醉酒的迷蒙低喃。 他回头望了望床上的燕淮安,这样折腾,因为那药她还是睡的很熟,他将窗户关好,重新挤回了床上,将人捞进怀里,紧紧地拥着,面无表情。 次日燕淮安是被燕淮黎摇晃醒的,她不耐烦地嘤咛一声,下意识推了他一下转过头想将头埋在被子里继续睡,脑海中却猛然出现昨夜昏过去前的事儿,腾地一下子坐起来,顶着一头被翻滚折腾地乱糟糟地头发,惊然望望自己的衣衫,捂好了被子退了一些距离,望向在床前衣冠楚楚的燕淮黎试探,“昨儿淮安怎么突然昏过去了?” 燕淮黎淡笑,模样比君子还君子“许是太累了罢,今儿我起来淮安还在睡得香甜就没忍心叫起来你,去渡口跟船夫将约定好的卯时改成午时,回来一看你还在睡,又等了会儿,这再不起来就连午时也走不了了,我才想着给你晃起来。别说了,快起来罢,吃口东西该走了。” 燕淮安内里狐疑,又没有证据,只能暂且给这事儿放下“那兄长先出去罢,淮安先换衣裳。” 燕淮黎“嗯”了声,指了指屋子里桌上的温水,与其他梳洗用的东西,“东西都给你备好了,收拾完了再下楼,我在楼下等你。” “好。” 燕淮安瞅着他带上门出去了,悄悄地检查了遍自己的身子,没什么大的异样,就是腰酸背痛,定是燕淮黎晚上作的,她穿好衣裳,暗下决心,今后一定要再小心着些了。 下了楼,楼下却不只有燕淮黎一个人,燕淮黎正与掌柜的和昨儿那个白衣姑娘坐在一起,白衣姑娘正巧笑倩兮地与他说着什么,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二人行变四人行 燕淮安今儿穿的还是昨个那身儿, 缓缓从楼上走下来,淡淡笑着,凤眼流转,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矜贵风流,一下来就吸引了不少江湖人士的目光。 这群汉子昨夜只顾着纵酒行乐,大醉之下错过了这样一个美人儿, 竟然都不知道人家是什么时候上去的, 心里诧异之余都有些觉得亏, 见这美人易近人里带着的贵气, 属于男人的征服欲一下子被激发,大堂里的气氛蠢蠢欲动。 有一个敢出头的, 直接端着手里的大酒杯就上去了,是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壮士, 虎背熊腰,声音粗粝,堵住燕淮安下楼的去路, 将酒杯一递, 开口道:“华山赵飞剑,敢问姑娘姓名?可有婚配?” 燕淮安一愣,心里暗道这些个江湖人士却是直白过头了,又见这人虽然行为鲁莽无礼,眉宇间却是凛然的豪爽气, 举止言语里也没有轻薄的心思, 便客气道:“萍水相逢, 何必问这些。”她避开那酒杯“还请借过。” 那汉子是个真汉子,拿起的放得下,被委婉拒绝也不见恼火,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让了路在燕淮安身后憾憾道:“姑娘若是有事,只管来华山找赵某!” 燕淮安闻言回眸一笑,“多谢赵大侠了。” 就是这一笑惹了祸端,大堂里轰然炸了起来,各色的声音不绝,冲燕淮安喊着:“昆仑古蛟,姑娘也来找我啊!” “泰山张连俊!” “崆峒谢明洞!” 在这一众声音里还有一个弱弱的“少林子虚” “哎,你一个和尚过来跟我们凑什么热闹!” 众人哄笑,这一场喧闹也算走到了尽头,人群里只有一个小和尚涨红了脸,十四五岁的样子,模样还算清秀,身材干干瘦瘦,穿着少林弟子常见的洗的发白的蓝色僧衣,站在那里瞅着燕淮安的方向挠了挠光溜溜的头,窘迫道:“我不是跟着你们嘛。” 燕淮安瞅着可乐冲他一笑,旁边儿过来一个身影挡住她的视线,燕淮黎将她拉到桌子边儿坐下,自己亦坐下,脸色不是很好地笑了一笑,给桌子上的白粥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快些吃吧,现在还温着,再不吃要凉了。” 燕淮黎的旁边儿就是昨儿那白衣姑娘,亦跟着燕淮黎的话儿道:“是呀是呀,黎哥哥说得对,安安你快些吃,这可是黎哥哥一大早上起来特地上后厨给你做的呐!”说着说着又委屈地哼了声“我要帮忙都不让!” 燕淮黎在一旁淡淡笑着,燕淮安挑眉,拿起一旁瓷盘上的白勺“那我可得都吃光了。” 端起碗舀了口,软绵微甜,的确是燕淮黎的手艺,一旁的姑娘开始喋喋不休“安安你方才没下来,没听见黎哥哥给我们讲的故事!”她一双明眸望向燕淮黎“那就再讲一个罢!” 燕淮黎晃了眼燕淮安一笑,“好。” 燕淮安这顿饭吃的十分不安生,不安生里又知道了许多信息。白衣姑娘叫钱九芳,是沧州商业龙头钱道庭的女儿,从小被娇气养着,却从没有见过外面的世面,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背着一箱子金银出来闯荡了,也是她运气好,除了一些小毛贼没遇到其他的事儿,金银败光了,她这就打算蹭两个恩公的船回家了。至于那掌柜的华铭也想去沧州,财大气粗就缺同伴,索性也要跟着他们。当然,这一路的花费都将归于华铭账下。 钱九芳跟在两人身后蔫儿蔫儿的,“安安,你说我爹爹他会不会对我使家法啊。” 燕淮安耐心道:“不会的。” “总感觉会。” “你是他最疼宠的女儿。” 钱九芳不为所动“我走之前偷了他最疼宠的姨娘的压箱子底儿的东西,还给花光了。” 燕淮安抽抽嘴角“那就会。” 钱九芳唉声叹气“啊~不会吧~” 燕淮安揉了揉抽痛的额角,正好她们说着说着也到了约定好的渡口了,燕淮安快走几步,走到悠悠闲闲了一路的燕淮黎两人前面去与那船上的老人搭话了。金灿灿的阳光下,老人正在与另一个人讲话,眉飞色舞,见到了燕淮安打了那人一下,“回去好好划你的船吧!老头子要走啦!下次有机会再聚!” 那人打回来“说好了!” 燕淮安跳上船板,船一阵晃悠,老人稳住船,燕淮安冲老人道:“咱们这要加两个人” 老人一笑“那后生都跟我说啦,加就加呗,还加什么船费!姑娘,你可得说说你哥,这么败家可不行!” 这老人是个实诚人,燕淮安笑道:“没事儿,加也不是我们兄妹加。” 正好这时候那三人到了,华铭一路上沉默寡言装深沉,一听这话也憋不住,温雅的语气里愤愤不平“合着不是你家的银子。” 燕淮安觉着有点儿不对,那客栈一本万利,华铭不该是那么在乎银子的人,“你加了多少船费?” 华铭比了个五的手势。 “五倍?!” 燕淮黎轻笑“五百倍。” 今儿的船行的比昨儿快许多,燕淮安与燕淮黎坐在一起,一开始还担忧地望了两眼,后来看他出了脸色苍白了点儿没什么事还有力气与钱九芳说笑就没再放在心上了,全心加入嬉闹的阵营。 与其说她挺喜欢钱九芳表现出来的这样的个性,不如说她喜欢钱九芳带给她的新鲜活力,想她与燕淮黎这样能生存在深宫政局里的,还生存的如鱼得水的人,最缺的就是这个。 钱九芳与华铭坐在两人对面儿,大概是好容易遇到对心思的玩伴兴奋极了,白玉的小脸闹的粉红,“九芳之前在家里还与女先生学了几首曲子,正好是有关江水的,给你们听一听!” 说罢便开了唱腔,唱腔字体最能见一个人的心性,她的唱腔却与她的人有很大不同,少了那些稚嫩的直白,婉转伤感,婉转伤感中又稍稍透着稚嫩的坚定与希冀,燕淮安不免因着这反差多看了她两眼,“江水平,初潮生,今日浩荡明日退,何时再盈盈” 待她一曲唱完,燕淮安亦被带的有些伤春悲秋,华铭自从开了那次口再也没有维持住沉稳静雅的形象,望着钱九芳笑道:“与我家里养的乐伶唱的差不多,甚好,甚好!” 钱九芳被比作乐伶脸色一僵,哼了声坐过来到燕淮黎与燕淮安的中间揽住燕淮安的胳膊瞪他一眼憋着气不说话了,华铭亦挤过来,“走什么。还大家小姐,大家闺秀哪里有你这样小气的!” 钱九芳忍无可忍,将手捏作拳。 “哎呦!别打了!别打了!” 两人时常拌嘴,看似不和,燕淮安看着却更似是一对儿欢喜冤家。钱九芳在船舱里闲不住,待了没一个时辰就央着燕淮安一起出去看山水风景,小姑娘做什么事都希望找个伴儿,燕淮安正好也想出去透透气,冲她一笑,“走罢。” 钱九芳在船板上与老人聊得很开心,老人去过的地方多,各种故事倒豆子似的一个接一个给她讲着,她就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听,时不时地问上一两句或者在点子上或者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老人也都耐心着解答了。 “文南州那块儿传说有一种蛊,是可以牵红线的情蛊,那里养蛊的多为女子,情蛊一个人一生只能养一只,打小就养着,成年了遇见了喜欢的情郎就将那蛊的子蛊种在情郎身上,母蛊种在自己身上。” 钱九芳眼睛晶亮,“然后呐?情郎就会死心塌地爱上那些女子了?” 老人摇摇头,“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儿,若是那么简单文南那里不就遭了殃了,天底下那么多痴男怨女,不得给那里闹得天翻地覆了,这天下也得再乱。” 钱九芳不解,“那这蛊有什么用?” 老人笑了笑,江水的波纹流逝着,向他脸上的纹路渐长,“这蛊虫钻入心脉,从此这两人不得一日夜里不在一起劳作,否则那种了子蛊的人就会被蛊虫啃食心脉,死在旦夕。” “那母蛊呢?” “种了母蛊的人倒不会死,只是这一生,不得再跟第二个人在一起了。” 钱九芳啊了一声,“那这蛊有什么意思。用来害人害己?” 燕淮安插道:“也许是为了所谓的忠贞罢。”这传说她听过,老人没说一点,要种下这蛊必须得两人真正心甘情愿的时候,只可惜人心易变,身子能被束缚,心却不能,故而传说里死在这蛊上的人数不胜数。 “黎哥哥!” 钱九芳忽然喊了一声,猛地跳了起来挥舞着双手,燕淮安顺着她的目光转头一望,燕淮黎正挑了帘子从船舱里出来,美人卷船帘,风雅之至。余光却见一道白影狠狠砸入水中,“九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论征服情敌法则 老人见钱九芳落水连忙给船桨往那边儿一伸“够住!”另两人也赶了过来, 却没有跳下去救人的意思,一个个站在船板的边缘只面上着急,燕淮安望着糟心,钱九芳扑棱着根本够不到那船板眼见着就要沉下去了,老人捋胳膊要跳下去被燕淮安拦住,她怼怼燕淮黎, “让兄长下去罢, 他年轻, 水性好。” 燕淮黎瞅了燕淮安一眼, 眸光不明,“淮安真的想让我下去?” 燕淮安坚定地点头。 燕淮黎纵身跃下, 背影似一只离群的白鹤,所幸这时候江水实际上不急, 也不算太拔人,燕淮黎的能力救下十个钱九芳也绰绰有余,几下子就地给亦是地钱九芳捞了上来。两个的人落在船板上, 给船板弄湿了一片, 燕淮黎还好,钱九芳已经灌了好多口水昏迷过去了,她被平放在那里,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侧,小脸煞白, 眸子合着, 嘴唇上毫无血色。浑身湿透, 白色的长裙被化成半透明的状态,一时间春光乍泄,将姣好的身材暴露无余。燕淮安连忙蹲下去,给她换了个姿势敲了敲背,敲出好几口水,钱九芳终于醒过来,应当是害怕了,湿漉漉的眸子闪烁着,像只稚嫩的小兽,她扑到燕淮安的怀里“安安” 梨花带雨,美不胜收。 燕淮安被紧紧地拥着,瞥向旁边儿袖手旁观的两人,那两人脸色都有些冷,老人着急着“快!快!到船舱里去!在这儿吹风该受凉了!”燕淮安一叹,给钱九芳梗抱起来,任她吃惊地揽住她的脖子,给她送到了船舱里,放到垫子上。钱九芳似乎真是受了凉,刚脱离她就打了个冷颤。 “快换身儿衣裳罢。” 另两人方方要进来,听了这话识趣地给迈进来的腿脚又收了回去,燕淮安能清楚地听见华铭在外边儿打趣燕淮黎的声音:“我说兄弟,你这妹妹可不太关心你啊。” 燕淮黎没有回华铭的话,燕淮安怔愣一下,顺手拿过一旁毯子快步走了出去围在燕淮黎的身上,燕淮黎的神色淡淡,“快进去罢,九芳在里面儿等着你呢。” 他这话里带着情绪,燕淮安听出来了却有些莫名,钱九芳是个女子,总不能让她在外边儿候着让燕淮黎先换衣裳罢,不过燕淮黎总是喜怒无常,她嗯了声回去了。 回去了钱九芳却还没有换好衣裳,仍旧穿着那身儿湿漉漉的,望见她掀开帘子的眼神有一瞬间漂浮又回归正常,燕淮安皱眉,“怎么还不换衣裳?” 钱九芳可怜巴巴,“我出门儿没带换洗的衣裳。” “那你这些日子怎么过来的?” 钱九芳自然道:“脏了就扔啊,然后拿银子买新的。” 燕淮安想了想,“你介意穿我的么?” 钱九芳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介意!不介意!” 燕淮安这次出来拢共就带了一套换洗的,就这样奉献出去倒也没什么不甘愿,就是对这个姑娘的认识又上了一层楼,她打开自己的包袱,一开始她以为她是装傻,现在,她觉着这姑娘要么是城府太深,要么就是真傻。即使总是在宫里待着没怎么出来过她也知晓该带一些衣物药材,结果这姑娘倒潇洒,只带了一箱子黄白之物上路,一路上买过刀买过剑买过核桃雕的小宫殿,转头留给扔了,什么也没留下。现在更潇洒了,只剩下个人了。 她将衣服放到钱九芳的手上,“以后对这些事情上点儿心。出门该带的衣裳药物都得带着。还有,以后不要在危险的地方瞎蹦哒,这是船板,下次再悬崖上可就没人能救得了你了!” 钱九芳低着头,眼泪啪啦啪啦地掉。 燕淮安一惊,她最受不得美人哭,这姑娘也太脆弱了,抿了抿唇,她拍了拍钱九芳的后背,被钱九芳一个熊抱,原本因为抱了钱九芳半湿的衣服透过这亲密接触前面彻底湿透了,后面也小面积遭殃,燕淮安脑袋上青筋直跳,忍着劝慰,钱九芳抱着她却怎么劝也不放手,“安安!哇呜!安安!呜哇!呜呜呜呜” 待两人折腾好燕淮黎已经在外面吹了好一阵儿凉风了。这一阵儿里燕淮安的衣裳被她自己用三成内力慢慢烘干,钱九芳也换上了干干的衣裳生龙活虎地给她的救命恩人迎进来,只剩下她的救命恩人还穿着一身儿湿漉漉的衣裳,顶着一张泛着不正常嫣红的脸,步伐虚浮。 燕淮黎一进来,燕淮安心头一颤,燕淮黎的身子受不得凉,她今儿本以为这一会儿没事儿,没想到就真的有事儿了。她急急上前,无视燕淮黎的躲避伸手一摸,滚烫。赶忙与钱九芳一道给人扶到方才已经被钱九芳弄湿了那地方,燕淮安从包袱里拿出一个袖珍药匣子,里面装了各式各样的常用药,她拿出两颗棕黑色的药丸回来欲怼进燕淮黎的嘴里,燕淮黎十分不配合,不肯打开牙关,只围着毛毯半靠在垫子上,拿一双黑漉漉的眸子望着燕淮安的动作,明显地在跟两人较劲儿,燕淮安着急得很,旁边儿钱九芳也很着急。 “黎哥哥!你为什么不吃药啊!” 燕淮黎凉凉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燕淮安。 “还能为什么,小心眼儿了呗。”一旁华铭闲闲插话,“人家的亲妹妹不先着急人家着急你这个外人,心里不舒坦呗。” 钱九芳被说的尴尬,关怀的表情愣在那里不知所措,燕淮安蹙眉,望了眼燕淮黎,冲这两人叹道:“你们先去船板上罢,我劝他吃药。” 二人出去了,燕淮安盯着他的目光走近蹲下仰视着他,手举着展开在他眼前,手心里是那两颗退热温体的药丸,“快些吃罢。” 燕淮黎冷清的目光未变,不发一言。 燕淮安笑道:“今儿到底怎么了?在船板上就看你不对劲儿,因为让九芳先换了衣裳?她姑娘家家的,你一个大男人让一让不是应当的么。”她也不劝燕淮黎先吃药了,走到放包袱地方给燕淮黎的包袱打开,里面最底下放着一套月白色的换洗衣裳,她拿出来,抖落开,“快换上罢,湿衣服黏在身上一定不舒服罢。” 燕淮黎沉默着,燕淮安任他沉默着,递衣服的手僵在那里,二人目光对峙,燕淮安望见他眼底地难过一下子就心软了,虽然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难过,虽然也觉得他无理取闹,但是这毕竟是她欠了许多的人,是她的亲哥哥,是她要珍藏的人,她的声音更加软下来,面部表情也带了小心翼翼的珍惜,“不想换?” 就是这些珍惜取悦了燕淮黎,他紧抿着唇,拿过了燕淮安手里的衣裳,开始宽衣解带,幽幽道:“下次我最重要。” 燕淮安看见他开始脱衣裳就背过身了,听见这句话没忍住一乐,她的皇兄啊,再深沉阴冷,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好。” 这次事件一过,四个人间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原本钱九芳虽然与燕淮安玩的最好,明显对燕淮黎却更是依赖亲昵,如今却变成了全身心依赖燕淮安了,至于华铭,只能说他由不受欢迎变得更不受欢迎了。 夜间又在一个渡口下了船,这次这个渡口远不如上一个繁华,找了一气儿只找到一个小小的还算靠谱的客栈,唯一比华铭那个好一些的地方大概就是安静了。客栈的掌柜的是一个中年女人,一见着有客人来了连忙迎上来,“四位住店?” 华铭嗯了声,“给我们开四间上房。” 老板娘面露难色,“咱们客栈别说上房了,就剩下三间中等房了!” 华铭诧异,环视一周,有些不可置信,“就剩这几间了?” “是啊,这渡口每日来往的人也多,我这小店也不大,要不你们再到其他的地方看一看?” 华铭犹疑,燕淮安也犹疑,找了一路只这家看着还算靠点儿谱,一旁的钱九芳眸子忽然一亮幸福道:“三间房!其实也很好啊!这样晚上就可以和安安一同睡了!” 燕淮安转头望见钱九芳缠着她的胳膊与望着她的那绿油油的目光,又瞅了眼默不作声的燕淮黎“要不让兄长与华铭住一间?” 钱九芳对这个提议不是很满意,兴冲冲地望向华铭,目光里满满地对这个总是针对她的人的期盼,显然,她希望华铭无情的拒绝,于是华铭一愣,悠悠道:“也好。” 钱九芳又望向燕淮黎,燕淮黎一笑,“既然九芳这样期盼,好罢”他看向华铭,“我就与华兄一间罢。” 钱九芳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低下头,燕淮安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头,转瞬就感觉到两道目光清冷地落在她的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七章 那姑娘她不简单 转而一望, 却只望见燕淮黎标致的笑容,燕淮安微微敛容,十分自然将手拿下来,移开视线冲那女掌柜的指了指华铭一笑,“他付账,劳烦掌柜的快些带咱们去, 奔波一路, 可累死了。” 女掌柜的闻言笑呵呵地瞅过去, 另两个人亦瞅过去。 “一路上各种不对付, 用到银子的事儿了想起我来了。”华铭嘟囔着拿出来一锭银子,走了两步递给掌柜的, “够了罢,先存着, 多了的明儿一早吃过饭再找罢。” 女掌柜的接过银子“客官,”她扫了眼四个人陪笑着“这银子只够咱们这店一间中等房的。” 华铭脸色不变,又从怀里头拿出一锭同样大小的金子, “这回够了罢。” “哎, 够了够了”掌柜的一见着金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从华铭手里头接过去就立马揣在了怀里,态度比之前热乎许多,“这姑娘不都说累了吗,快跟我来吧!” 掌柜的扭着腰走在最前面, 燕淮黎跟着她, 后边是钱九芳, 燕淮安与华铭走在最后头,跟着上楼的时候燕淮安听见华铭没忍住愤愤地呸了句“黑店!” 一共三间中等房,恰好是连着的,燕淮黎最先选了间中间的,钱九芳眼巴巴地望着燕淮安走进左边儿那间,泄了气去右边那间了。今日事情实在不少,这店看起来也不是十分合心意燕淮安也不想沐浴了,稍稍洗漱,便裹着中衣上了床。这床跟以往的床也比不了,又硬又小,躺在上面十分不舒坦,闭了许久的眼睛燕淮安也没成功入睡,忽而听见隔壁一声巨响,燕淮安心咯噔一下子,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连忙迅速起身顺手拿了外衣就往外跑,跑出去见一片安宁,二楼的走廊里只有燕淮黎一个人立立整整穿着外衣安安静静地站着,走廊的油灯不亮,却照下不少黑影,燕淮黎就半隐半露于那黑影之下,叫她出来了冲她用修长的食指抵在唇上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又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燕淮安走过去,冲他小声道:“方才可听见什么声音了?” 他一双墨色的眸子似笑非笑,“什么声音?” 燕淮安抿唇,又听他“啊”了声,看了看钱九芳屋子的方向“是从那里传出来的罢,”他唇角微勾,“许是她睡觉时一不小心掉下床了?” 燕淮安沉默,狐疑地往钱九芳的屋子那边儿望了眼,的确除了那一声再没什么异样,想起来这人还病着与此前的表现,她歇了转身回去的心思,试探道:“怎么大晚上的不睡觉出来了。” “淮安不也出来了么?” 燕淮安见他不愿多说这一会儿乏意又涌上来,打了个呵欠,模糊道:“快些回去睡罢,淮安也回去了。” 转身欲走,却被人扣住了手腕,力气不大,燕淮安一回头,正望见一张放大的脸,燕淮黎的眉头微皱,漂亮的桃花眼泛着淡淡的委屈,“淮安” 燕淮安心尖尖被这一声叫得一抖,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听燕淮黎接着道:“我不想与华铭同住。”他又上前一步,声音低哑魅惑“我厌恶别人的气息,你知道的。” 燕淮安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那小勾子一样的调调勾住了,连一分余地都没有去留给别的人,别的事,燕淮黎望见燕淮安痴痴看他地模样很满意,心情舒坦了,笑得更漂亮了,他摩挲着燕淮安的手腕,低低沉沉道:“淮安,咱们俩将就一晚罢。” 好字还未出口,钱九芳的屋子的门“吱呀”被推开,燕淮安陡然清醒,一噎,甩开燕淮黎的手,就见钱九芳穿着一身儿雪白暴露的小衣出来了,那雪白的小衣上还疑似染了些灰尘,她揉了揉眼睛,冲这边儿咦了声,“我就听见外边儿有声,”她晃了晃脑袋,冲过来,眉目一凛,燕淮安揣摩着,她大概觉得自己甚像话本里常见的推理断案的青天“说!在这儿密谋什么呢!” 钱青天身上的小衣的确是小衣,露胳膊露腿不说,连胸前那两坨浑圆也露得十分有情趣,燕淮安不动声色瞥了眼燕淮黎,见他一脸若无其事道:“没密谋什么,我俩睡不着,说一些兄妹之间的私房话,九芳先回去睡罢。” 钱九芳一听这话有点儿不乐意自己话里话外被暗示排斥,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在那里怔愣一会儿,哦了声垂头丧气地回去了,关门的时候不忘往外添了句,“早点儿睡。” 小姑娘给门关上了,燕淮黎又重新凑过来,跟燕淮安耳语道:“怎么,对这钱九芳很有好感。” 燕淮安一望他,“为什么这样说?” 燕淮黎低低地笑,“你的情绪我都知道,你喜欢什么,你不喜欢什么。” 燕淮安觉着这话着实难接,难接也不能不接,于是斟酌着打哈哈道:“兄妹连心嘛。” 燕淮黎罕见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又将话头转到钱九芳身上,意有所指“淮安,你看人的眼光却得练一练了。” 燕淮安觉得燕淮黎是真让人琢磨不透,如果她没有算错的话,明明被这钱九芳招惹上有一半得是他的手笔,如今却来跟她说这样的话,她灵光一闪,燕淮黎一定是知道些东西的无疑,她也觉着钱九芳隐约是该有些问题,莫非是燕淮黎想反利用这姑娘,她蹙眉道:“钱九芳真的有问题?” 燕淮黎知道目的达到了,退到一个合适的距离,笑而不语。 这就是默认了,燕淮安晃了眼钱九芳的屋子的方向,目光中有一些惋惜,她“嗯”了声,“淮安知晓了,今后会小心的。” 燕淮黎笑着点点头,伸手重新拉上她的手腕,“咱们走罢。” “嗯?” “回屋睡觉。” 燕淮安有一种自己在一步步落下一个深渊的错觉,望着燕淮黎期盼水润的眸子张了张口,到底没有说出来拒绝的话,在这种情形下也没有理由去说,她有些懊恼,面上一笑,“好。” 第二日天还没亮的时候燕淮安就醒了,一旁的人还没醒,紧紧地将她禁锢在怀里,她抬眼,见到燕淮黎俊秀的脸,他的五官不是最好的,笑起来也不是最美的,脾性品质更是比不上那些真正高洁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自己都无法保全的日子里,护着她护了整整一个春秋轮回,护得她除了受过饿,也再没受过什么大苦,燕淮安垂眸,他受的,比她多的多了。 燕淮安小心地一点一点在不惊醒这人的前提下挣脱他的怀抱,披了外衣走到窗前,将窗户又开了一些角度,望着窗外隐隐有点儿泛起鱼肚白的天空目光迷茫而坚定。 他要的她一向都知道,能给的都给了,只是这不能给的,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想个法子,想个法子,一个不会太刺激到他的法子,一个可以让他断了对她的心思的法子。 “淮安” 床上的人唔了声用胳膊遮住眼睛,遮了一会儿又拿开,坐起来冲她叫了一声,燕淮安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许多金色的光点汇聚成灿烂的暖洋洋的光束透过她开着的窗户洒落在床上,蹦跳在燕淮黎的周遭,他冲她一笑,心情甚好“发什么呆呢!” 燕淮安回神,走过去“想事儿呢。” “想什么事儿?” 燕淮安随意扯了一件,“昨儿你说的那件事儿,淮安今儿起来三省吾身,觉得实在是识人不明,故而不得放下。” 燕淮黎的笑忽然就变了味道,变得与从前千篇一律,“淮安何必将那些不足挂齿的东西放在心上。” 燕淮安听出了他话里的不对付,一愣顺着他点头,“也是。”她给外衣穿上,推了推燕淮黎,“快穿衣服罢,我去下去早些热水洗漱了,”她走了一些路又回头冲燕淮黎一笑,“给你也带上来一些。”想了想又添了句,“只给兄长带。” 燕淮黎猛地听她这样说少见地怔然,待回过神儿想说不必了我与你一道下去就醒了的时候燕淮安已经出了门了,他回想起燕淮安离去的时候对他回眸那一笑,眸子里染上了那些洒在他周遭的阳光,变得璀璨耀人,亮堂不过一瞬,又想到了什么,从眼底的源头涌上来无尽的暗黑,势如破竹,给那些亮闪闪的东西尽数吞噬。 他下了床,走到一旁廉价梨木的衣架旁将外衣优雅穿上,扣上普通的腰带,这功夫燕淮安已经给热水拿上来了,在外边儿喊着燕淮黎,“开下门,方才不关门好了。” 燕淮黎一笑,方要走过去,就听见外边儿一声生机勃勃的女声,“安安我来帮你!” 燕淮黎过去的脚步一顿,眼底的墨色更加深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十八章 花灯节上有心思 钱九芳给燕淮安开了门, 正望见里面伸手打算开门的燕淮黎,他身子微微前倾,着昨日夜半的衣裳,漆黑的发丝披散在身后,见门开了收回手,长身玉立, 冲她旁边的燕淮安一笑, “回来啦。” 钱九芳诧异, 瞪圆了眼睛瞅了瞅燕淮黎, 又探着头望望他身后屋子,最后退后两步看了看燕淮安目光又落回到燕淮黎身上“黎哥哥, 你昨儿在这儿歇息的?!” 燕淮黎勾唇,“嗯, 华铭睡相不甚好,扰得我实在无法入眠,所以昨儿来淮安这里了。” “可, 可” 燕淮安趁会儿已经钻进屋子里给热水放到架子上了, 见这两人交锋忍了忍没有管,自顾自地将这一盆热水倒了半数进另一个白瓷盆里洗漱了,就听外边儿传来一声恼人的嗤笑,“我睡相可好着呢!” 华铭悠悠闲闲从中间的房里走出来,调笑道:“兄妹情深, 可以理解的, 何必遮遮掩掩, 还拖上我作借口。” 燕淮安泼水的手一偏,差不点儿泼到自己的衣襟上,拿挂着的布巾擦了擦脸,在布巾的遮掩下调整了神情,将布巾放回去,她回头冲华铭悠悠道:“睡相不好,可以理解的,何必拖上我兄妹作借口。” 她说得一本正经,比华铭的看起来真实可信许多,见华铭欲反驳,她又走上前两步,接着义正言辞打击道:“昨儿夜里即便在我房里也听见了你那呼噜声了,时断时续,我兄长本就病弱体虚,自然受不了。” 华铭一怔,指了指自己,眉毛扬起来“我打呼?!” 燕淮安坚定点头,左右她昨儿也真听见了,不怕这话儿被戳穿。 华铭忽然不与燕淮安争执了,一脸颓废样低下头喃喃自语,“说好了能治的呢,这个骗子!银子!”自语完了又抬起头来晃过众人,肃然道:“我突然想起有些事儿,先不与你们去了,”他顿了顿,“一日之后罢,按着速度你们大概也到了罢,到时我再与你们会合。” 都到了还会什么合,没待燕淮安驳他,他一个飞身,不见人影。惊诧于这人武功之高,燕淮安望着他飞身的地方暗暗蹙眉,一旁的钱九芳终于说完了那句此前被华铭打断了那句仿佛难以启齿的话,“可,男女三岁不同席啊!” 燕淮安收回心思,赶在燕淮黎开口之前镇定笑道:“我兄妹走南闯北经商,哪里有那些讲究可以讲,有时天被地床,难不成让我与兄长有一个人出了这天地去?” 见钱九芳犹皱眉,她又填补道:“九芳看起来不是拘泥于虚礼的人,怎的在这个事儿上这样迂腐?” 钱九芳不经意晃了眼燕淮黎,又望回她,想了想豁然笑道:“是九芳拘泥了!” 燕淮安望着钱九芳的模样有些意兴阑珊,“九芳可梳洗了?” 钱九芳“哎呀!”一声,摸摸自己凌乱头发,与清水芙蓉的脸,慌忙着跑回屋子里了。 燕淮安走去关了房门,回头就望见燕淮黎带着无比亲切友好的笑望着她,望得她心里有些发毛,“笑什么?” “淮安,我帮你画眉罢。” 燕淮安在那声音里莫名一抖,“不必了。” 燕淮黎执着地走到燕淮安的包袱边儿打开,燕淮安也不阻止,任他翻找,结果翻找了底朝天也没找到上妆的东西,只有一个桃木的半圆小梳孤零零地被揪出来,燕淮安在旁边儿终于带着笑意道:“淮安这会儿出来的匆忙,就没带那些个繁琐的东西。” 燕淮黎拿着那小梳刚欲开口,燕淮安仍有余惧截道:“兄长梳发的手法可不怎么样。”话音刚落,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起那段苦日子。 那之前燕淮安还是一个千人宠万人爱的小公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用得着自己去琢磨梳发髻的事儿,那之后燕淮安也懒,只将自己的头发草草绑着就算完了,绑着还没绑好总是松,披头散发像一个疯丫头。燕淮黎起先还不太在乎,他相中在意的人,怎么样他看着都是好的。直到有一天一个新进宫的不懂事儿小宫女过路时天真地指着燕淮安像一旁的宫女儿娇声笑着,“哎,姐姐,那个小疯丫头是谁啊,咱们宫里还有那样邋遢的人物。” 燕淮安当时也听到了,并没什么异样,过后也没放在心上,燕淮黎却无法放下。三个月之后,那两个宫女睡梦里被一人一刀划花了俊脸,双双疯了。燕淮黎在那一日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淘弄来的一柄桃木小梳,十分坚持地要给燕淮安梳头发。两人那时连饭都快吃不上了,燕淮安哪里有闲心梳头发,却也拗不过燕淮黎,结果整整梳了一天,燕淮安觉得自己都快成了小秃子的时候燕淮黎终于放下了那把扼杀了她一缕缕头发的木梳,低落着自己一个人走到屋子外消沉去了。 小小的燕淮安那时候还算单纯聪慧,见着兄长不开心了拿起那把小梳子犹豫两下,对着屋子里唯一还算值银子的铜镜,给自己认认真真学着往日拿着宫女们的手法梳了个还能看的发髻,出去推了推坐在古井上的人。小燕淮黎抬眼,见着一个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漂亮小姑娘,小姑娘弯了弯凤眼,晃了晃头,举着手里的小梳子冲他兴冲冲地“皇兄!淮安会自己梳发了,也给你梳罢!” 小燕淮黎抿着唇犹豫两下,“好。” 小燕淮安就绕到他的侧面,将他随意绑上的发带解开,一点一点地给他梳着头发,那时候宫里的阳光很好,灿烂地给两个孩子镀上一层暖洋洋的光晕,燕淮黎在那光晕里舒适地眯了眯精致的桃花眼,难得生出过就这样下去也不错的心思。 燕淮安看见燕淮黎捏着那桃木梳的手紧了紧,面无表情,眸色晦暗难明,想着他概也是想起来那时候了,踌躇几下,抢过燕淮黎手里的梳子弯着笑道:“不过淮安的手艺好啊,快去洗漱,淮安也还没梳洗完,待一会儿淮安给兄长梳发。” 燕淮黎抬眼,慢慢露出清澈的一个笑“好。” 华铭走了再杳无音信,也不知他说的会合还怎么会合,三人心安理得地不再考虑他,心安理得用了早膳从老板娘那里拿了剩下的银子说说笑笑地转眼就到了沧州。 他们到沧州的时候天色自然泛黑,华灯初上,这渡口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燕淮安诧异跳下船,向钱九芳感叹道:“难怪说沧州是第二个燕京,由此可见一斑。” 钱九芳跟着跳到燕淮安身边儿,“那是,我们沧州最好了。安安可得在这儿多待一些日子。”她说着说着忽然“啊”了一声,瞅了瞅不远处亮得最斑斓那处,又瞅回来,“九芳想起来了!今儿是四年一遇的花灯节!”她巴巴地望向燕淮安,燕淮安默默望向燕淮黎,燕淮黎亦跳下来,白色的长袍在昏暗的夜色里修长显眼“哦?九芳想去?” 钱九芳猛点头。 燕淮黎一笑,“那去罢。左右我兄妹二人来沧州这也是为了看沧州的风景,去看看也好。” 燕淮安在一旁静静看两人过招。 与老人道了别,三人直奔那处传说中的花灯节。钱九芳欢快地拉着燕淮安在前面走着,燕淮黎含笑跟在后面,穿过弯弯绕绕几条小路,柳暗花明,到了这一片花灯里最亮的这处。不远处被各式花灯团团围着,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小贩的吆喝声,孩子的叫嚷声,以及那奇异花灯自带的声音杂在一起,喧喧闹闹的声音传入耳,燕淮安暗自戒备。 钱九芳摇了摇燕淮安的胳膊指着周遭大大地晃了一圈儿兴奋道:“安安,是不是很好看!” 燕淮安笑着点头,钱九芳又忽然向燕淮黎欢欣道:“黎哥哥!九芳有东西要送与你!” 她拍了拍手,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四个白纱蒙面的白衣女子,白衣女子身材皆窈窕风流,一人一角,抬着一顶巨大花灯从天而降,那花灯虽然大做的却很精细,可以看得出用了很多心思。远远望着花灯大体呈八角宫灯形,又与那种普通的宫灯截然不同,宫灯壁上面描绘的大约是翠绿的竹子,面面各不相同,颇具风骨,颜色光芒是玉的白,亮而不刺眼,近看上上下下不知点缀了多少各色珠宝,通体调色和谐。花灯正正好好落在他们面前人群避开的空地上,白衣女子们将花灯安稳放下便退在一旁,钱九芳跑过去踮着脚从花灯的一角取出一段红布,羞答答递给燕淮黎。 燕淮黎挑眉接过展开,上面是娟秀的小楷:峨山雾隐不复现,古来离别多相思。欲去西边又见喜,人尔相伴结伉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十九章 钱府上下有问题 燕淮安一怔, 没有理由拒绝, “好。” 燕淮安的宫殿离御花园不算远, 两人一前一后慢悠悠地走着两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其间也遇到许多过路的婢女,皆是清秀可人, 向他们盈盈一拜,待他们走过去了才继续去做自己的差事, 其中有一个手里拿着布匹的燕淮安打眼熟悉,再一望却又觉着陌生,又望了眼,再没觉得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便晃了晃脑袋跟着燕淮黎继续走了。她的宫殿是当年摄政王为她重新翻修的,从门前就能看出来,比燕淮黎这个帝王的宫殿还要奢侈华丽,殿上的匾额是摄政王亲手提的字:荣安殿。摄政王是一个非常惜墨的人,亦是一个不拘小节的大丈夫, 对燕淮安的住处这样上心,可见他有多疼宠这个义女。 二人推了门进去, 里面的视野有些昏暗, 燕淮黎四处掌了灯,殿里面重新亮堂起来, 他回身向燕淮安无奈一笑, 仿若多年前的少年逆过岁月的洪流又站到她的眼前, 连宫殿的灯火也为这个回眸动容, 拼命地跳动着, 想要留住一些幻影,“你走的时候给夜明珠都带走了,现今都在你的公主府里,这里没有可不能怪皇兄。” “当然不能”燕淮安收回目光,四下看了看,“这宫殿里的模样与淮安还在的时候一模一样”她指向窗台上那株大红的牡丹,“就连那牡丹也还在,不知皇兄费了多少心思,怎么会怪皇兄?”她望着燕淮黎真心道:“淮安感动还来不及。” 燕淮黎一笑,带动了幻影的波纹“那就好。”他走到衣柜的旁边儿,燕淮安这才发现,原来还是有不同的,原本的一个衣柜如今竟有了一个胞胎兄弟与它并肩而立,长得一模一样,在角落的半阴影里,不望到那边儿还真是很难发觉。燕淮黎将外边儿的偌大衣柜打开,里面满满登登全都是各式各样的衣裙,燕淮安走过去一望,的确是这些年燕淮黎给她送过的各式衣裳,她伸手扒拉扒拉,又算一算,竟然真的都在这里。她又疑惑地望向另一个,“这个?” 燕淮黎将另一个也打开,燕淮安恍然,那里面装着她从前穿过的衣裳,那时她出宫搬入公主府,只带走了一些贵重的喜欢的,这些衣裳便留在了宫里。 说不出来的滋味在心底蔓延,燕淮安撇头干涩道:“谢谢皇兄。” 燕淮黎揉揉她的头,“这有什么好谢的,好了,皇兄出去了,快挑一身儿换上罢。” 燕淮安低低“嗯”了声,燕淮黎转身出去了,还贴心将殿门关好。燕淮安转而望着这两个衣柜,伸手在那个角落里的衣柜里一件一件地触碰着,回神觉着耽搁地有些久了,便随意在另一个衣柜里抽出来一身正红的广袖单裙匆匆换上了,将衣柜合上,手里拿着脏了的那件儿,推开殿门,燕淮黎正负手而立在外边儿守着。见她出来了调笑道:“总听人说姑娘家梳妆慢,能从日东头梳到日西头,今儿朕可算是真体会到了。” “这才哪到哪”燕淮安不屑一顾“若是要真的按着燕京里其他贵女的速度磨蹭起来,皇兄大抵还得再等一两个时辰。” “哦?看来皇兄只等得起淮安了。” 燕淮安出了殿门回手关上“也有比淮安快的。” 燕淮安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夜色已浓,乘着燕淮黎专用的轿子回了府,陈暮照例等在通红的灯笼下面,燕淮安下了轿子让轿夫们回去了,觉着这一日过的精疲力尽,甚是疲乏,冲陈暮点了下头也不想说话就往府里头走,陈暮今儿却不甚贴心,不依不饶地跟在燕淮安后面,燕淮安一琢磨,虚弱道:“有事儿?” 陈暮点头,左右看看没说话。 燕淮安明白过来,“走,到屋子里说。” 进了屋子掌上了明灯,陈暮关了门,冲燕淮安小声道:“公主,今日进府的那个少年有些问题,看着与那老头儿似乎有些渊源。” 燕淮安软趴趴靠在床上,闷声闷气“就这事儿?” 陈暮又道:“还有,今日傍晚李小姐亲自来找您,属下告诉她您没在,她便走了还说那就不要与您提了,属下看她失魂落魄,应当是有事儿才来的。” 燕淮安从床上坐起来,“眉雪姐姐?” “是。” 皱了皱眉,燕淮安向陈暮道:“那少年肯定是有问题的,能拿的出引灵珠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至于老头儿,”她想了想,“若是那少年在寻父的事情上没撒谎,他要找的父亲大约就是老头儿,那少年虽然辗转过多地,隐隐的口音却与老头有些相像,年龄方面大概也对的上,若真是这样,就是不知晓老头儿为什么要躲他们母子,他那惬意模样可不像是为了躲仇家和找不到妻儿。”说着说着燕淮安自己一乐,“不过这都是推测。这样,陈暮,你派几个人分别盯着老头儿和少年,还有那个少年的母亲,小心些别被发现了,有什么新发现及时上报。再让楼里找一找方面桃花居士突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缘由。对了,我这半月得随皇兄去沧州一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这边儿你就全权负责了,眉雪姐姐那边儿”燕淮安斟酌了下,“也派两个人罢,照看好她,出了什么事儿我可拿你是问!” 陈暮弯腰,“是。属下记住了。” 燕淮安淡淡嗯了声,“下去罢。” 陈暮下去了,燕淮安躺在床上慢慢地缕事情,李眉雪来找她定然是有事,不留话就不是大事。柳凡那边儿也派人盯着了,她趁机摸过他的骨,没有武功,就算真的是桃花居士的儿子,会一点儿奇门遁甲,医药之术,在她的府里也闹腾不出来多大的浪花。今儿燕淮黎收了那珠子,却没问柳凡的去向,也不知会不会向他下手,还有去沧州的事儿,一路上不定会遇着什么,她抚了抚抽痛的额角,在床上就这样睡了过去。窗户半掩,灯火未熄,暗沉的夜色随着她的呼吸摇曳,逐渐变成破碎的光明。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燕淮安恍惚地望着床顶的雕花,望了一会儿猛地窜起来,拍了下脑袋,赶紧的收拾洗漱,待拿着包裹银子着急忙慌赶到说好的渡口的时候,已经离约定了的时间过了大约两个时辰了。 燕淮安骑着高头大马狂奔的时候默默在心底盘算着,晚了也好,也许因祸得福,那两人等不起她不管她先走了呢,她就可以自己在燕京快活了。待到了望见渡口那个等她的人影,才发现自己大抵还是希望这两人等一等她的。 他们约定好的渡口是燕京里不大繁华的一个比较冷清偏僻的地点,来往没几个人,都是闲散的渔夫,燕淮安到的时候渡口那里罕见地泊着一艘还算体面的小船,船的上面站了一个人,穿着普通的白衣,戴着普通的玉冠,漆黑的发丝在江风中微微飞起,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冲马上的她无奈地笑,“你可来了。” 燕淮安背着自己的小包裹下了马,拍拍那枣红色的良驹,它嘶鸣一声,自己顺着原路返回去了。按照约定在外边儿他们就是普通的从商的兄妹,燕淮安笑笑,也跟着上了船,“耽搁了。” 船身因为燕淮安的一跳一晃,燕淮黎冲另一边儿的老人喊道:“老人家。可以开船啦。” “哎。” 那边儿哎了一声,燕淮黎将这边儿栓着船的麻绳解开,小船稳稳地在水面上行着,有点儿安静,燕淮安终于觉着有些不对,“就咱们俩?瑶音呢?也不带几个侍从?” 燕淮黎领着燕淮安进了船舱,船舱里布置得尚可,好算不上好,看着还是挺干净的,燕淮黎示意燕淮安将包裹放下,自己寻了一处坐下道:“瑶音被摄政王关起来了,听说是为了一个叫桐兰的小倌。咱们此次明里就不再带人了,不过暗处还是有人保护的。” 燕淮安有些接受不能,“桐兰?” “嗯,就是这个名儿,听说是昨儿个夜里瑶音因为这个桐兰与人发生了争执,给户部侍郎家的儿子伤了,摄政王大怒,就给人关起来了。” 蒋瑶音的确是做得出来这种事儿的人,燕淮安内心里恨铁不成钢地给她骂了一顿,蔫儿蔫儿地给包裹撇到那处顺势亦坐下,“哦。” “瑶音不来,淮安很不开心?” 燕淮安听了这声诧异抬眼,望见燕淮黎煞白的脸色。他轻倚在灰蓝色的垫子上,不仅仅是脸色煞白,连嘴唇也白的骇人,说话更是有气无力的,显得十分地脆弱可怜。燕淮安这才想起来燕淮黎还有晕船的毛病,长久没有机会再做过船,倒是忽略了。她站起来走过去,“没有,只不过替她可惜罢了,整日里盼着想着出去燕京玩一玩,好容易得了个机遇结果让自己作没了,大抵得自己闷在被子里哭个十天半拉月才能平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三十章 今夜月色确然好 公主府的主院宽敞通达, 一条土路分支成三条小路, 道路两旁载种着的多是青绿的草木, 洒下片片暗色的阴凉,破碎的金光在阴凉中摇曳, 轿身大红的颜色在这处十分晃眼, 细碎的流苏缀着各色宝石在耀眼的金光下亮闪闪地发光,蒋瑶音从里掀了帘子素手一挽冲燕淮安兴奋地挥舞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来的手帕,勾了个献媚的笑,全无风尘,嘴里拿腔拿调, 效着夜里秦楼楚馆门外妓子们招人的那一套, 拉长了调子嗲声嗲气“夜夜思郎不见郎, 这如雪寂寞难捱, 郎君啊~可想死奴家了~还不快些进来~替奴家~解了相思”她抛了个四不像的媚眼后微微颔首,又用眼角余光勾着燕淮安这边儿,语气中浓浓的小女人羞涩,“与衣带~” 旁边的奴仆不敢造次皆垂着头,紧绷着嘴角暗暗憋笑,偏蒋瑶音见燕淮安不作反应更加卖力, 全身都是戏地从轿子里钻出身子, 眉眼一凛,燕淮安抽抽嘴角, 连带着蒋瑶音的人与话都给她塞回了轿子里。 丢人。太丢人了。 蒋瑶音闹腾了一路, 各色调笑层出不穷, 燕淮安起先还配合镇压逗得小姑娘咯咯咯地笑,最后实在受不住了,抚着阵阵抽痛的额角沉默着,终于熬到了宫门口。蒋瑶音实则是个聪明的,该闹腾的时候可劲儿闹腾,闹腾的天翻地覆别人也管不了她还得纵着,不该闹腾的时候乖顺的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绵羊,懂事得令人发指。譬如,遇着摄政王或者燕淮黎的时候。 宫里守门的侍卫认得燕淮安的轿子,燕淮安一掀帘子露出半面,那厚重的宫门笑呵呵地为她打开,一路顺畅地到了御书房,蒋瑶音先下的轿子,燕淮安听她升调“咦”了一声就觉着头疼,下了轿,觉着更头疼了。 御书房外洋洋洒洒跪着六个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身姿风度更是相差良多,毫无疑问,那里面儿最出挑的就是她差一点儿就过门了的夫君,温玥了。温玥笔直地跪在最前边儿,墨绿的麒麟朝服挺拔地垂在又毒又辣的太阳底下,仿佛一棵铮铮的岩上青松,白皙俊美的脸已经被晒得微红,热汗冒在他的鬓角,紧抿的嘴唇已经干裂,常日里总是微笑着的脸也面无表情,隐约那面无表情里还有一丝恍惚呆滞,怕是给晒惨了。温玥后边儿跟着跪了五个或胖或瘦的年轻人,都是六部新晋的尚书,其中有一个大胖子流了满脸的汗,连一身儿官袍都被浸湿了,滚圆的身躯上的肉微微地都在抖动,估摸着撑不了多长时间了,五官还算端正,就是油腻的很。 常公公着一身儿墨兰宦官服守在御书房的门前,右手拿着拂尘搭在左手上,冷眼望着这六人,大抵是燕淮黎吩咐的。见燕淮安两人来了露了个可亲的笑,走过来和声和气地“公主来啦?” 燕淮安点点头,随手一点温玥的方向,晃了御书房紧闭的房门一眼,笑道:“这是? 常公公叹了口气,“还不是沧州水患的事儿。”他望那个眼见就要撑不住了的大胖子的方向鄙夷地瞪了眼,回头望着燕淮安一脸忧国忧民的愤愤,“这工部尚书手底下用了真会办事儿的人,竟敢贪了修水坝的银子,修了块豆腐出来,洪水初潮刚来,就垮了,可害惨了沿河边儿的百姓,皇上今儿听了这事震怒,这不,让搁这儿跪着呢!” 燕淮安咂摸着,那这是该跪,“可这干温玥他们别的尚书什么事儿?” “哎,那人是礼部尚书的同期,被捉了起来,一口咬定是礼部尚书授意的贪银子,其他尚书也都参与了,还拿出了好几封说是证据的信件”看燕淮安的脸色不好,常公公笑笑,“不过咱们也都知晓,温大人有公主在身边儿,哪里需要那点儿苍蝇腿的肉腥味儿,不过是临死了也要反扑能拉上几个是几个罢了,说不定他嫉妒温大人,早就想好了这一天,所以早早备好了所谓的信件。” 直觉这事儿没常公公说得那么简单,燕淮安脑子里迅速过着与温玥有过节的名单,过了一遍也没什么收获,温玥此人一向以君子处事,仰慕他的大有之,嫉妒他的亦大有之,忌讳他的更大有之,可惜,无论怎样,众人面上却都是敬佩欣赏的。又往那边儿晃了眼,正好温玥大概是听见了动静也在向这边儿望,温润的眸子一弯,他眉头微微舒展,即使在这样狼狈不堪的境况下,笑得也是如花似玉。 燕淮安琢磨了下,燕淮黎若是真认为那书信是真的早就大手一挥给这些人下到大狱里去了,哪里还有搁这跪着挨晒的机会,指定是心里头不痛快,拿着这些倒霉的撒气呢,便回了轿子,拿出轿子里常备着的一囊子清水来“常公公,皇兄只说了让他们在这儿跪着?” 常公公在宫里待久了,惯会察言观色,见燕淮安如此问立马答道:“是,皇上只说了让温大人他们在这儿好好跪着,”说着狠狠打了下脑袋,望着燕淮安手里的水囊哎呦一声,“看老奴这脑子,竟然忘了给大人们备水了!” 这就是个人精,燕淮安一笑,“无妨。”她走近温玥,缓缓蹲下去,看着他面露恍惚的诧异,将鼓楞楞的水囊递给他,调笑道:“快喝吧。美人嘛,总是该多受些照顾的。”说着又向常公公道:“给其他大人也都拿些水来罢。”她眼晃过一圈儿,“美人的同僚,也该照顾照顾。” 温玥愣愣地望她,终于接过那水囊,燕淮安装模作样舒了口气,站起来立在阳光下,红袍广袖一遮,给两人挡了许多阳光,在温玥开了塞子将水囊的嘴儿对到嘴上仰着头喝水的时候悠悠道:“还以为温大人竟是要嫌弃本宫,如此本宫便放心了。” 温玥一呛,连忙将水囊拿下来咳了两声才缓过来,他又温文地喝了两口,将水囊的塞子合上,抬起头对着燕淮安凤眼稍弯,笑道:“多谢公主。”他将还剩了许多水的水囊欲递给燕淮安,燕淮安挑眉,将袖子收回来走出两步,“本宫自来是个有洁癖的,水囊同一个从不用两次,这回既然给了温大人,若是愿意留着你就留着罢,若是不愿意就扔了本宫也没什么异议。” 温玥捏着那水囊,望着燕淮安来也潇洒去也利落的背影淡笑,“那臣便却之不恭了。” 在场的其他五位尚书这功夫亦得了清凉的水,缓和了许多,心里就对这寻常总以为不着边际的公主多了些好感,这好感也分了总是觉着高他们一等的礼部尚书温玥几分,连带着对他们俩之间的说不清嚼不烂的事儿也多了几分好奇,心道,看来这公主还是没有放下这温大人,就是不满他去了青楼罢了,这不,虽然语气里还有些那指桑骂槐的滋味,明显是口是心非,不落忍温大人,还是在乎的。这温大人的态度也是好的,估计两人还有戏。 燕淮安可不管那些人的心思,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也该办正事儿了,走回去叫轿夫们在阴凉地方候着,燕淮安拉着蒋瑶音还没动作,蒋瑶音踮着脚贴在燕淮安耳边笑嘻嘻道:“淮安,你方才应当亲手给那温玥喂水的!”燕淮安瞅她,她接着道:“我与从前桐兰便常玩这个”眉眼中带着落寞与向往,而后捶胸顿足,冲她小声道:“可惜不你说你!”燕淮安想给她丢出宫去,忍了忍还是不轻不重打了她下,示意她老实点儿,冲常公公道:“那本宫同瑶音便进去了?” 常公公笑眯眯地,“公主放心进去罢,皇上可就盼着公主来呢,公主一来,皇上的心情指定就好了,奴才一定在外边儿好好照顾各位大人。” “辛苦常公公了。”燕淮安笑了笑,带着蒋瑶音敲了敲书房的木门,“皇兄?方便进来么?” 几息,里边儿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进来罢。” 燕淮安带着蒋瑶音推门而入,阳光衬着门缝开合透进又被驱逐,比外边儿凉了许多的御书房里,燕淮黎正没什么表情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隔着一道书桌与她们遥遥相望,桃花眼平静无波看着两人“什么事?” 小心翼翼给碗端出来放在左手里,右手开了盖子,寡淡的汤水的热乎气儿随着晃荡的余波未平,将轻薄的白盖搁在桌子上,燕淮安拿起食盒里的小勺舀了口欢喜着送进嘴里,嘴角大大地翘起,垂下的眸光复杂难明。 今儿是她每生每世的大劫,此前燕淮黎还那样指桑骂槐地敲打她只作不懂,到了没有避了这碗汤。领着燕淮黎进来的时候她还在迫切地在心头过着各种推拒的法子,如今没想出真正破釜沉舟喝上,却也不想避了。死了那老些回,也不差这一次了,这汤,她可是有十来年没有喝到,不遇上还好,一遇上,委实有些怀念。与其杯弓蛇影,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喝下去,再好好品一品这份滋味。燕淮安将水濛濛的眸子低埋在小小的汤碗里,将那些朴实到曾经连下等的奴仆都不愿吃喝的东西大口咽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三十一章 谁还没有过当年 “这是昨儿广德楼里那少年借了瑶音的手给淮安的, 听说是那神乎其神的引灵珠, 淮安可不识货, 特地再与瑶音来与皇兄看看,若真的是便献与皇兄了, 皇兄可得请咱们吃顿好的”燕淮安晃了眼在一旁装作乖巧的蒋瑶音, “不说别的,麻辣鱼这一绝总得给咱们多上几盘。” 燕淮黎闻言眸色变幻,开了那盒子往里望了眼,又用手给那珠子拿出来仔细搓磨眈量不久,小心了放回去, “引灵珠?!昨儿那少年借了瑶音的手给你的?”他静谧幽深的眸子随着言语转到了蒋瑶音的身上, 着实望了好一会儿, 蒋瑶音立在那里僵直了身子不能动作, 连带着燕淮安也不得不停在了那儿,捏了捏她的手,望着她还没反应过来似的睁大了杏眼,呆了一息,呆完了瞅了瞅燕淮安,大概是觉得这话也没毛病, 露了个清水芙蓉的笑, 转而向燕淮黎点点头,“嗯, 也算是罢。今儿瑶音去找淮安, 一到公主府便发现一可怜少年可怜巴巴守在府外, 说是来谢恩人。瑶音可怜他,便将他带进去了。实则这事儿与瑶音也没多大关系,”蒋瑶音用空着的手不自在地挠挠头,声音越来越低“瑶音不敢居功。”低到极致又猛地回升,眸子晶亮,“麻辣鱼还会有的吧?” 这蒋瑶音卖乖讨巧的神态与燕淮安相似得紧,尤其更想幼时的燕淮安,倏地想到从前,令燕淮黎神色缓和了些许,带笑道:“怎么,摄政王竟然待自己的女儿如此苛刻,连一盘子鱼都得向朕来讨么?” 蒋瑶音一梗脖子估摸是想反驳,到底也没敢,又把想说的憋了回去,笑嘻嘻地,“宫里的鱼不是沾了您的贵气嘛,瑶音吃了总比其他的鱼舒坦,大抵是因为皇上您真龙天子,就连身边的一盘鱼沾染的气泽被咱们得了,也够受用好久的了。” 燕淮黎一挥手,嫌弃道:“得了,可别跟朕说这些个了,虚情假意的,还不如一盘子鱼真切。” 蒋瑶音闭了嘴,显得有点儿无助,燕淮黎忽然提声道:“常如海。” 外边儿候着的常公公连忙推门进来,“奴才在。” “吩咐御膳房给温着的菜拿到花园的亭子里罢,顺道儿加麻辣鱼两盘,清蛋羹两盅。” 清蛋羹是燕淮安平日里最爱的,每次进了宫但凡蹭白食必求,燕淮安一听冲燕淮黎一笑,“谢皇兄。”蒋瑶音亦跟着欢快道:“谢皇上!” 常公公领命下去了,燕淮安透过开合的门缝正好瞥见外边儿错落参差跪了一地的人,故作不解闲闲问道:“皇兄,温玥他们怎么回事儿啊,这大中午的,怎么跪在那里?”说着带着蒋瑶音毫不顾忌地找了旁边儿的座位坐下了,拿着小矮几上的茶壶倒了杯清绿的茶轻啄了口,又给蒋瑶音也忙活了杯,叹息了口,“快喝罢,天儿太热了。” “怎么,怪皇兄这样对温玥?” 燕淮安连忙正襟危坐,正声道:“淮安可没这么说!皇兄才是淮安最亲的亲人,淮安哪里会为了个外人怪皇兄!不过是怕皇兄如此做,伤了良臣的心。” 不知道哪个词儿又没说对,燕淮黎虽然笑着,眸子明显冷了下来,燕淮安在心底暗叹,燕淮黎愈发不好伺候了。在燕淮安在心底默默想着对策的时候,燕淮黎忽然一笑,这笑如三月的杨柳春风,眸中泛的尽是暖意,薄唇轻启夺人心魄,他低笑道:“淮安如此担心皇兄,皇兄心里舒坦极了,温玥那事儿的确怪皇兄,是皇兄被原沧州刺史的事儿气着了,拿他们撒气呢。皇兄这就吩咐他们回去好好休养身子,唔淮安你说,要给他们什么补偿好?” 燕淮安瞅着这笑莫名后心发凉,总觉着燕淮黎没他说得那样舒坦,不过他既然都那样说了,燕淮安便也只能骄傲又诚恳地附和道:“皇兄舒坦是淮安最大的心愿与荣耀!让皇兄舒坦也是他们最大的心愿与荣耀!谈什么补偿?那都是他们该做的,别说这一个中午了,若是能让皇兄好过,让他们跪一辈子!” 燕淮黎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向门那边儿,大笑“那朕岂不就成了忠奸不分,错待贤良的昏君了?”他开了门,外边儿强烈明媚的阳光浓郁成一道光柱直直照耀着他明黄色的背影,消瘦挺拔,端庄威严。燕淮安两人见状也赶忙跟过去,正见着他一个个地依次亲自曲身扶起地下的大臣,温玥是最先被扶起来的,正温温顺顺站在一边儿望着,其他大臣亦是受宠若惊后比之多了一份怯缩,亦老实在一旁站着,待燕淮黎扶起了最后一位尚书的时候,他晃目一周,“朕今儿明知错不在你们,却让你们在这儿跪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想法?” 这哪里敢有想法,这里头身体素质不好的膝盖已经打了抖,他们互相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其他人,默契地皆闭口不言。 “怎么,什么想法都没有么?” 燕淮黎的语气里有一种帝王的位子上熏陶出来的高深莫测,夹杂着他本身的音色加持,将众大臣唬得连连摇头,也不言语,头低的更下了些。 “臣有想法。”一片寂静中,温玥微微躬身,“皇上此番是想给臣等一个教训,警戒后事。” “哦?警戒什么后事?” 温玥温声答道:“此次那沧州刺史郑乾仅仅乃臣之同期,与在场各位大臣皆不相熟,却拿的出与众位大臣包括臣的‘亲笔书信’,那上面还有不可能外传的私人印章盖印。既然这事儿不是真的,一定是各位家里出了内贼,皇上此番是想让咱们都记住了,今后小心行事。” 燕淮黎深深地瞅了温玥一眼,“温尚书是个聪慧的。”他又笑着一一瞥过其他大臣,“后生可畏,都跟温大人学着点儿,人入朝堂比你们晚,如今朕看却比你们这些年纪长的得用多了。好了,都下去罢,回去好好歇一歇,别明天在上不来朝,到处哭诉是朕故意虐待了你们。” 六个人异口同声“臣不敢。” 正巧这时候常如海回来了,“皇上,亭子里的膳食备好了。” 燕淮黎点头,“好。对了,去,给这六个各备顶好轿送回府去,明儿他们少一个来上朝可就是你常公公的罪过。” 常如海低眉顺目“喳” 御花园的亭子里御书房实际不远,慢悠悠闲走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八角的棕红亭子建在水上,四周撑着汉白玉的柱子上两根各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红色九爪龙,龙的姿态一上一下互相迎合,一个仿佛欲上九重天,一个仿佛要探黄泉水。另两根柱子各刻了两只浴火重生的火红凤凰,隔了一段水上青白石路与一道碧波荡漾的湖水弯好像都能望见那滚烫的火焰。亭子的底儿用的是望着普通的红棕木,望着普通,实则不然,这是难得的防水的木头,若是泡在水里百十来年也不会烂的佛香山山顶的红棕木,也就那么几棵,还费了不少做这一个凉亭。 三人进了凉亭的时候白玉桌上膳食温度正好,一盘子一盘子的菜食层层罗列,姹紫嫣红,模样喜人,在一旁摆了一胖嘴儿壶的甜酸梅子酒与三个憨态可掬的冰瓷酒杯。燕淮安首先坐在了粗胖的玉凳子上,上面垫了合适的软垫,一阵惬意的凉风袭来将她的发丝吹乱了些,她眯着眼睛望着目光所及的湖光山色,“这亭子真没白建。” 燕淮黎与蒋瑶音亦随着坐下,他一双桃花眼收敛着眼底的波纹,望着燕淮安飞扬的发丝笑叹,“是啊。” 建这亭子是燕淮安十来年前提出来的,她从前被人害到过这深深的湖水里,怕过水,却逼着自己克服,重新得了势以后,便央求着摄政王给她建了个亭子,燕淮安想要时时来坐一坐,留个标识提醒自己一些事儿,却不能明说。可摄政王从来疼她,她要建便给她建,即便没有正当理由,只是一个小姑娘的撒娇耍赖也给,还拿着天底下最好的材料,请天底下最好的匠人,给她建了天底下最好的一个亭子。 正感叹着,旁边儿一只细白的手指点了点燕淮安的大腿,小小的声音虚无缥缈落在风里“淮安,你可饿了?” 用余光瞥了眼燕淮黎,他正一脸漠然地站得好不自在。燕淮安在心头暗暗揣摩,方才他突然拉下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如今这女子过来了他又事不关己冷眼将人晾在一旁。 燕淮黎从来不是作无用事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