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知罪》 《皇上,臣知罪》正文 第一章 谢家 长安城长安君,通音律,美姿容,时年十七,家逢大难,贬为庶民耳。谢家抄家的时候,全府几百口人就在门前看着,官差贴上明黄的封条,就把昔日的荣光困锁于高门中。随着宫中传来谢太妃自尽的消息,世家门阀最后的一棵大树倒下,年轻的皇帝终于将军政大权全部收入囊中。 恰逢冬日,积雪颇为厚重。 身着朱红色窄袖的太监,尖细的嗓门宣读完圣旨,谢安跪在地上,看见自己的父亲,颤颤巍巍的接过圣旨,一夜之间,须发皆白。 “臣一一谢主隆恩。” 雷霆雨露皆君恩,唯独跪谢耳。 谢侯爷是个英雄。而今荣华谢幕,英雄迟暮。 旧时堂前燕,飞入百姓家,大抵便是如此了。 谢侯爷背着手立起身子,低声叹息,眉眼尽显沧桑之意。 他一生戎马,无愧天下,无愧君王,却独独不敢死后面对谢家的列祖列宗了。 官差走上前,镣铐加身的谢侯爷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几个孩子,忽而笑了:“皇上仁慈,罪不及妻儿,老夫铭感五内。” 那太监叹息道:“谢侯爷,世家是上边眼里的刺,早晚要拔掉的,您看看先头的王家,那位可没现在的仁慈。” 谢安咬着唇,拉着要扑上去的弟弟,他的妹妹和姨娘还在一边哭作一团。 “高公公,劳烦您,在御前多说几句好话” 这话说的艰难,谢安的肤色本便偏白,而今看过去,竟然成了死人一般的青白。 孱弱而美貌的一个少年郎。 高公公是御前的大太监,这谢家,历来杀伐决断的皇帝当真是手下留情了,他哪里敢再多嘴呢。 他将谢安叫到身边。 轻声笑了:“长安君,若说求情,您昔日里来往的人可都是天潢贵胄,哪里轮得到奴才一个阉人。” 谢安的脸色却是更加惨白了些。 高公公话里的抬举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也明白,这是婉拒了。 大理寺的人来的时候浩浩荡荡,走的时候却是悄无声息。 谢安看着父亲渐渐消失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他过去的十年,也随之一起埋葬了。 待到遣散了众多妾室丫鬟仆役后,留下来的,只剩下了谢侯爷的两房妻妾,谢安谢晋两兄弟,还有一个不过十二岁的妹妹谢翎。多年的老管家谢云不肯走,便也算在了一处。 谢晋不过十四,自幼受的是传统的世家公子的教育,谋生本事半点不会,谢夫人是富家千金,姨娘汪氏虽然小门小户出身,嫁进府中却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往后的日子眼见过得艰难。 “老爷在城郊还有处地契,当年是留在表少爷名下的,是以没有被抄家,少爷,倒勉强是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谢云对谢安道。 他是谢家的家生子,打小谢家长大,在谢家几十年,取的夫人都是谢家的丫鬟,谢侯爷对他甚好,他也是个知恩图报的,这种情况之下,怎么也走不开的。 谢安轻轻点头。 谢翎却是个从小娇惯的,谢侯爷就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便是膳食那都是得十几个厨子精挑细选几个时辰才能到了三小姐的房里的,而今这般情境,搂着汪氏的脖子直哭:“娘我不要去那边的破宅子。” 汪氏心疼女儿,冷眼瞪着管家:“没有其他地方了么,让几位少爷小姐去那种地方” 谢安生母因病早亡,谢侯爷便娶了谢夫人做续弦,初时谢安是很喜欢这夫人的,只是谢夫人却由于当年谢晋的事情而不大喜欢他,同他很是疏远,此刻这位端庄的夫人却是站在谢安这边,呵斥汪氏:“往后艰难的日子不知凡几,这时候便闹开来,倒不如回你娘家去。” 汪氏哪里来的娘家,她父亲早亡,母亲改嫁,早无处可去,平日里便有些惧怕这位夫人,是以便不敢多嘴,轻声哄女儿去了。谢安的眼神撞上了谢夫人的,正想道声谢,谢夫人却冷淡的把眼神收回去了,谢安不禁苦笑起来。谢晋在一旁也看见了自己兄长的神色,自幼却是与他不亲的,虽然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还记得这位兄长在他年幼的时候,推他进池塘里的事情。 那时候他才多大。 冬日池塘的水冰冷的像蛇,那触感他至今都记得。 有什么可说的?谢晋唇角轻轻勾起,眼底冰凉一片。 谢安仿佛没有看到弟弟的眼神一般,带着管家走在前头,管家却分明看到,大少爷脚下的步子,凌乱起来。 谢家便在城外的宅子中草草安顿了下来。仅剩的余钱购置了些物品,慢慢收拾妥当,纵然无法与谢家相比,却倒是勉强清净可住。汪氏穿金戴银惯了,便是这般环境,依然舍不得典当自己一身的行头,倒是谢夫人,将自己出阁时的嫁妆都留给了管家。哪怕谢夫人依然不肯同他多说半句,谢安仍然默默将这些记在了心里。 谢安是嫡长子,真正的世家贵公子。 而今这位曾经名动京城的贵公子,终于落到泥土里了。他周围不再是妖童媛女,不再是花团锦簇,只有瓦灶绳床和不见天日的低谷。树倒猢狲散,谢家这棵参天大树大树一倒,多的是人想过来踩一脚,试过方知。 谢安将自己的亲笔信写了十封送了出去,却只有一封回了的。 回的那位,谢安拆信一瞧,竟是宰相家的大公子。 端的一行好字,如劲竹一般。竟然是个十位中最不熟的,谢安轻轻笑了声,不知是何滋味。且不论这位周公子作何想法,她病急乱投医。自然是要去见的。 这位周珩周公子倒是个人物。年纪轻轻,任三品章事,当时与他往来,也不过是有人引荐,这人生来不羁,却胜在容色上,倒是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流姿态。当时也不过是看他写的这一手颜柳风骨的好字上,才应酬过几回。 而今倒是风水轮流转了。 谢安轻声叹息。 谢安见到周珩的时候,周珩在酒楼的高阁之上,斜敞着暗紫色的衣襟,黑发披散,袍摆上绣着大朵大朵暗色的牡丹。 他执杯酒,酒在手中晃了下,泅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长安君,可让我等久了。” 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棕色眼瞳,谢安亦是风度翩翩的一笑:“多谢公子还愿意见在下。” 周珩却是放下了酒杯,笑眯眯的拍了拍手,有几名美人娉婷而入。 “美人,美酒,岂不妙哉?” 斜插着发鬓的美人端坐在帘后谈着琵琶,周珩一边环抱着一个美人,美人身上香气横生。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 身后女子和着琵琶声唱着小曲。 谢安眼睛眨了眨,仿佛是僵坐在那里。他自幼便是高傲的性子,如今便是求人,也不曾放出半分示弱来。却不知道这样的神情更想让人折辱。 “周公子,能否请令堂在皇上面前,替家父多美言几句” “皇上想杀的人,谁求情管用呢?” 周珩放下了手里的酒。他的眼睛淡淡扫过了面前这位名动京城的长安君。而今一身布衣,脸色苍白,凭空填了几分孱弱姿态,只是那张脸,却是当真好颜色。竟然比他身旁的美人还要好看上几分。 他的眼神落在谢安眼中,却是显得高深莫测之意。 “谢公子,谢侯爷借用谢家的权势贪墨军饷,这是铁打的事实。圣上借题发挥,也是事实。” 谢安垂眸。父亲不是贪墨军饷的人,他扣下那批军饷,不过是为了逼得边境的李将军能够按兵不动,免得中了匈奴人的埋伏,数十万将士葬身沙场。李将军有勇无谋,不知父亲苦心,反而认定若不是父亲扣下了军饷,此刻匈奴人早已被他拿下。一道折子递上来,父亲多年小心翼翼的经营便付之一炬。待李将军事后回味过来这件事可能会成为圣上手里的一个把柄之时,却悔之晚矣。 父亲为什么这么做,圣上不是不知情,便是真正贪墨军饷,也不该如此严厉,只不过是圣上,早起了杀心罢了。 纵然知道事情无可挽回,他这为人子的,又怎能什么都不做? “我父亲一生刚正,这件事情的内情相比公子也是知道的,谢家是最后一门世家了,如果少了世家的牵制,对令堂来说,也未见得是好事。” 周珩这才抬眼看了他。 却是笑了,他轻轻地,拿起了手中的酒杯,端详半晌,忽而将手里的酒杯一松,整杯酒都洒在了谢安身上,他衣襟上便泅出了大片湿透的痕迹,身上香甜的酒香四溢开来。 谢安狼狈的站起身子,差点红了眼睛。到底不过十七岁的年纪,生生受了这种侮辱,分明是忍不下来了,却想到如今父亲在牢狱里不知道生死,狠狠的咬住自己的下唇,原本青白的唇色被染上了道胭脂般的红色。 “不知道,在下说错了什么,要引得公子这般折辱?” 周珩也立起了身子,他身量很高,而今半敞着衣襟,垂眸看他:“长安君,你可记得当年胡福海案?” 胡福海案?他却是不知道的,只能茫然的看着周珩。等听周珩说完,忽觉无力起来。 那胡福海本是一名四品武官,曾经向当时还是从二品章事的周相行过贿,是以任职御林军总管,熟料后来勾结刺客,导致先皇遇刺,先皇虽然无碍,却死了一名妃子。 后来先皇大怒,命父亲彻查此案,查来查去便将周相牵扯出来,周相全家流放。周相曾经求过父亲,让父亲网开一面,父亲将人客客气气送出了门,办起事来却铁面无私。 那时候周珩年纪尚幼,母亲染疾死在了流放的途中。直到新皇登基,周相方得以重用。同父亲同朝为官,却是绝口不提当年的隔阂。 谢安忽觉无力起来。 只怕这周珩,今日来者不善。再思及,此人若早便怀恨于心,那谢家未倒之前与他结交只怕也是虚以委蛇,其城府之深不是他所能比的。 他立起身子,轻轻拱手:“既然有这般往事,相比周公子是不愿意帮忙的,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那周珩却是沉下脸来:“爷没说让你走,你也敢走?”他喝退了美人,外间却传来两名少年郎的声音:“周公子这是发什么火?”便见珠帘后出来两位锦衣公子,谢安看过去,心凉了大半。 这二人一位是太后娘娘的侄子杜方,一位是东陵王的幺子,东陵玉。皆是纨绔子弟之流。谢晋十一二岁的时候相貌生的好看,像个小姑娘似的,这两个登徒子便在街边揪着谢晋要扯他裤子看他是不是个姑娘,谢安当时恰好带着家仆在外边办事,隔着老远便听见了谢晋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瞅了个正着,谢安自己不是个能打的,带的那几位家仆却是个厉害身手,将那二人揍的鼻青脸肿的捆在一起。谢安虽然有个宽厚的名声,对自己家里的却是极其护短的,眼见弟弟受了这般侮辱,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便命人将这二人裤子剥了在城门口吊了一夜。 这事情本便不方便闹大,于是这二人吃了个哑巴亏,这梁子却是就此结下了。 谢安心道,今日这仇人作堆,只怕都是这周珩叫来的,也不知能不能平安走出这道大门了。 只是,莫要被发现身份才好。 他的睫毛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下,仿佛被惊飞的蝴蝶一般。 若是被发现了,只怕受到的折辱,便不止这些了。 “哟,原来是长安君呀。”杜方冷笑两声,装作才发现他的模样,他倒是个冲动性子,上来便揪着谢安的衣服领子,狠狠将人扔在了地上,末了还不解气,上前踹了脚。“你不是不可一世么?今日爷爷也把你的裤子扒了,给你晾在城门上!” 那一脚杜方用了十成力气,谢安素日里也是个娇生惯养的,从来没受这般的罪,捂着肚子疼的蜷缩了起来,白暂的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杜方平日里飞扬跋扈惯了,在这个女人一样的家伙手里吃了大亏,便一直记着,却碍着谢家的权势不敢动他,直到如今逮着了机会,可不得狠狠的教训一番。 东陵玉却是个更加坏心眼的,他伸手将谢安的下巴掐着抬了起来,仔细端详了翻,忽而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咱们长安君这般好相貌,放在这被你揍成筛子倒也可惜,倒不如伺候下男人,我看他能傲气到几时。” 周珩自这两位大佛进来之后便立在一边搂着美人,直到东陵玉开口,他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却也没有阻止,倒是身边的两个美人道:“长安君这般的人,怎么能做那种事。” 长安君的名声,在这些歌姬当中也是有过耳闻的。 长安君擅长音律,歌姬们唱的曲儿填的词,多是出自长安君的手,由她们在坊间流传开的,自然不忍这般人物被如此折辱。 周珩轻轻扫了美人儿一眼。 “对呀,长安君不适合,不然你去?” 他的手轻轻在美人腰间捏了捏,声音又低又柔,仿佛在调情,眼底却没有温度。美人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寒意,再多的惋惜,便也不敢多嘴。 周珩细眼看着他的表情。 他以为能在他脸上看到屈辱,却看到了一片惨烈的灰败和不甘。 他听见他轻轻地,一字一句的,咬牙切齿的说:“有朝一日,阁下所赠,必将悉数返还。” 蓦然,周珩冷笑:“你倒是要有这个本事。” 东陵玉扬手便想打谢安,却被杜方拦下来。他虽然心间恨这人,却没有太大的坏心,只想着把人揍一顿便好,好好的大才子逼着人家做相公做的活计,岂不是逼着人先咬舌自尽么。 “东陵玉” 东陵玉却是挥开了他的手:“杜公子,你这是开始心疼这位长安君来着?你莫不是又断袖之癖吧。” 杜方被这般一激,登时便顶道:“谁有断袖之癖了?你们爱怎么怎么去,小爷不管了。” 谢安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上,臣知罪》正文 第二章 折辱 东陵玉拍了拍手,便唤来门外的一名侍卫。 那侍卫进门行了个礼,却见东陵玉指着被扔在地上的谢安一一“去把他衣服扒了。” 那侍卫先是愣怔了一下,却很快快步走过来,他将谢安扯在身边,伸手便撕他的衣襟,谢安身手不太好,此刻却用尽了全力挣扎,那双向来冷淡的瞳孔里,此刻充满了鲜活的愤怒,和绝望。 他看起来像是被逼到了绝路,以至于那侍卫想停下手来,只是他最终还是没停下来,却不察觉见被谢安拔下了头上的发簪,划伤了手。谢安眼神有些惊痛,他看了眼周围的人,忽而猛的闭上眼睛,狠狠的将簪子刺进了自己的肩膀,血色胭脂般蜿蜒流淌了一地。 她摇摇晃晃的站直了身子,目光直直睨视着周珩。 “如果三位想看到我狼狈的模样,刀和剑那个不是办法,何必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杜方早便被那一地的血惊到,便起了收手的心思,此刻见他这般模样,倒是让人敬佩了几分,只是又生怕东陵玉那张狗嘴里再吐出什么不像样的话来,便一直没作声。 东陵玉生来睚眦必报的性子,打小便带着戾气,对谢安怨恨已深,他冷笑道:“谢公子以为在自己身上划一道口子便能小事化无?” 他眼睛转了转,忽而低下身子,轻轻拍了拍谢安的脸:“要不这样,你换身女装,跪在爷面前,说一句,爷,奴家知错了,爷便放了你。” 谢安抖了抖身子,身上的伤口还在渗着血,他盯着东陵玉,一字一句道:“你不如杀了我。” 这样的折辱,却不是谁都能受的起的。 “谢侯爷在这大理寺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倒不如,我请人进去关照关照?” 周珩看到在东陵玉落下话音的时候,谢安的胸口急速起伏了几下,随即,便红着眼睛,下唇都被咬出了血,终于点了点头。 东陵玉笑:“这会倒是听话了。”他唤了声兰青,那方才为谢安说过话的美人儿便应声过来,他道:“将谢小娘子带到后头好好梳洗打扮一番。”他特意强调了那几个字,语带侮辱,当真看到了谢安浑身都颤抖了一下。便满意的翘起了腿。 兰青涂着丹寇的指甲将谢安的脸蛋轻轻抬起来。 见眼前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脸色淡白,唇却被自个咬的鲜红,眼底明艳有光,当真好容姿。这样的折辱,他当真能受的了吗? “公子生的这样好,便是不涂抹胭脂,也是好看的,只是这眉毛太浓了些,要画淡点。” 谢安忽而抬眼道:“莫要动我的脸,把衣服放着,我自己穿,你出去。”兰青心里对他是有些怜惜的,便也不勉强他,道:“公子莫要让外面的三位久等了,省的再出事。” 谢安颤抖着,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女子的裙裳。 他被当做谢家嫡出的大公子教养着,这世界上原本除了龙子皇孙,没有人比他更高贵,而今他的骄傲被踩在泥土里,任由人践踏。 这些女子的裙裳,她生来便不曾穿过。谁料到头次穿,竟然是这般情景。 谢安是女儿身。 十几年前的谢侯爷人还年轻,相貌也好,权势滔天,身边多的是女子往来贴,谢安的生母林氏出身低微,却被谢侯爷看中,并且得了谢侯爷的喜爱,八抬大轿娶进门做了正房夫人,却不得谢太妃的喜爱。谢太妃逼着谢侯爷,若是生不出嫡长子,便休妻。 林氏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夫君,在生下谢安后便当做男孩子养教,事必躬亲,生生将谢安女儿家的身份掩藏下来,直到谢安十二岁那年,病重逝去。 谢安始终记得娘亲临死前说过的话。 “娘亲愧对你,你这样的身份,本该被人捧在手心疼爱的。” “等你成年,便向你爹爹坦白,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所有人当她是男孩,谢侯爷对她的世家嫡子的教育导致她的眼光不能停留在闺阁的方寸之地。 谢安很聪明,在自己渐渐长大,女儿家姿态尽显得时候,她会给自己画上粗重的眉毛,她会给自己缠上厚厚的裹胸,穿的鞋里垫上厚厚的垫子,常年穿着高至脖颈能遮挡住喉结的里衣,说话时候也刻意压低声线,再加上长安近些年来魏晋之风流行,男子崇尚阴柔之美,她便看起来像是一个稍微孱弱了些,却风流倜傥的的少年郎君。 她已经习惯了与同僚把酒言欢,自由自在的日子。 谢安若是真男子,必定是当世风流名士也。 人人知道谢家谢安,字长安,旁人见了,便总尊称一声,长安君。 但她心里又知道自己是个女孩,早晚要恢复女儿家的身份的。 她还来不及同父亲坦白的时候,谢家,便出事了。 家中弟妹年纪尚小,两位母亲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她这时候恢复了女儿身,谢家还有什么指望呢。 谢安低垂着眉眼出来的时候,周珩自己都没发现,他松开了紧搂着美人腰的手。 谢安仿佛有些局促,走起路来依然是少年人的模样,只是那罗黄色的衣裙衬托的她雪肤花貌,腰身纤细,两道浓黑的眉毛衬的她比旁的女子多了几分英气,却又不显的突兀。只是那神情依然是冷清而寡淡的,眼瞳里还带着几分羞愤。 东陵玉却是忽而笑了起来:“当真是比花魁娘娘还好看。”他忽而伸手一把扯过她,将人拉在自己的脚下,她惊慌的抬眼看他一一 她肩膀的伤口还在流血,那血渗出了衣裙,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做什么长安君,做长安夫人吧。” 她听到东陵玉戏谑的说。血气涌上头顶,而此时受制于人,她却不敢发作,只能忍。 “爷奴家知道错了” 谢安艰难的开口。 话还不曾说完,却被东陵玉掐着后颈提到身边:“谢安,你给爷记住了,这便是你得罪爷的下场,若是再有一次,便把你扒光了丢到大街上。你这副模样,想来是有些荤素不忌的。” “杜方,走。” 东陵玉将人狠狠的扔在地上,本来还想踹一脚,可这仇人现在看起来倒是像个娇滴滴的姑娘,便没踹下去。 杜方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眼谢安,看他狼狈的模样,没有说什么。 周珩冷眼看着。“周公子,如果没什么事,在下先行告退了。” 周珩依然唤了兰青。 “带他把衣服换了,把人送走。”须臾,他转身,眼瞳睨着谢安,微微笑道:“谢公子,后会有期。” 大概,他还是不打算放过我的。 这位周公子,想猫捉老鼠一般,把她活生生的玩死。 谢安淡漠的想。 她肩膀上的伤口很是疼,全凭着一股气提着,而今那股气泄了,疼痛便钻心而来,险些站立不住。 待离开的时候,他想着今日整整离开了一天,也不知道家中弟妹如何,两位母亲有没有担忧他呢。 谢安虽然看似冷清,却是个重情的。 想到谢晋有自己母亲护着,谢翎有自己的母亲疼着,只有自己,失去了父亲便是孑然一身,如同野草一般。 大雪白茫茫的一片,她仿佛找不到归家的路。 谢安整整一日都没有回来。 谢夫人这才心间不安了起来。她知道谢安是要去求周珩的。那周珩本便不是好相与的,莫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谢晋从外室进来,点上了灯。 谢夫人端坐在草席之上,手捧着书在看,模样娴雅,安静。 他抬眼问道:“娘亲,谢安今日怎的没有回来?” 谢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又想到被谢安那孩子推进去水里的那一幕,不觉低声叹息。 “如今谢家败落了,就剩下你兄弟二人,当年的事情,也切莫再记着了。以后要叫兄长。” 谢晋冷笑道:“他推我下水害我的时候可是想到过他是我兄长了?” “当年谢安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倒是,也不该太过苛求他,他后来对你如何,你也是知道的。” 当然知道。谢晋茫然的想。仿佛那件事情过后,谢安便对他特别好,当时有两个坏家伙过来扒他的裤子,谢安便扒了他们的裤子。 只是,他再也不肯亲近他了而已。 谢安整整失踪了三日,直到就连谢晋和汪氏都开始惊慌四处找人的时候,院子里响起了轻轻地敲门声。 谢管家开了门,便见谢安惨白着脸,朝他轻轻笑。 “谢叔,我回来了。” 谢夫人捂住了嘴巴,蓦然落下了眼泪来。 那孩子衣衫不整的模样,脚踩在积雪上,露出的半截脖颈,颈子上还有深深的被掐出来的淤痕。再看那孩子细细的两只手腕上,分明也有淤青的痕迹,衣襟上还有衣襟干涸的血迹凝固着,也不知道伤到了哪里。只觉的天都塌下来了。 这孩子为了自己父亲,究竟受了怎样的折辱! 谢晋只是淡淡的看着自己的兄长,看着这位曾经冠盖满京华的贵公子,如今孱弱的模样,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轻轻地,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谢夫人她对谢安素来冷淡,却也不至于这般铁石心肠,她自己过去将谢安扶过来,又不敢提发生了什么:“你这伤口,还是包扎下吧”终究生分了许多年,关心的话都说的有些不自在。 “多谢娘。我自己来。”谢安轻轻点头,她身子太虚弱,又一路走了了太远的路,此刻已经半分力气也无了。 谢晋一反往常的,立在她跟前,一双眼瞳盯着自己虚弱的兄长,忽而扯住她的手问:“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谢安闭闭眼睛,伸手摸了摸谢晋的脑袋,十四岁的男孩儿身量却拔节而出,都要比他还高了。请教习的师傅都说她这个弟弟不错,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将来也许还能中个进士。只是如今,再也给他请不起老师了。 “没发生什么事,小孩子,就好好在家里看书,知道么。” “我不是小孩子了!”谢晋气愤的甩开她的手。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差一点点,谢晋便喊了出来。 那一晚,谢安洗了整整一夜的澡,到了第二日,在谢夫人眼里,便又恢复成了原来的那个谢安,云淡风轻的模样。 月底的时候,又下了场大雪,刚霁的天变色,数九寒冬将至。 本便是常年不经修缮的旧宅子,若是春秋还好,唯独这冬日难熬。 在谢家的时候谢安便是个怕冷的,宅子里的地龙非要烧到同夏天一般暖,他也是个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这成日烧下来,炭火眼见便完,等他再去问管家的时候,原本的余钱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谢家的几个哪个都不是省钱的主,据说前几日汪氏给三小姐买了三套新衣裳过冬,几十两银子便没了。 谢安这些日子忙着为父亲的事情奔波,上上下下哪个又不许要打点,只是送出去的银子如同泼出去的水,打不起一丝风浪。 谢安开始认真的想着,他是不是该出去找份差事了。 他将汪氏叫过来,小姑娘穿着厚重大红的冬装,衬的整个人灵秀可爱,谢安也不好苛责,只是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来,皱着眉头:“姨娘近些时日还是将银子省着点花吧,毕竟今日不同往日了。” 汪氏却挑了挑眉:“我如何花不得了,我这钱都是花给你妹妹的,女孩子要富养,将来你们兄弟二人没个出息,少不得要靠着翎儿嫁个好人家补贴了。” 谢安捏了捏眉头。他是当真不会和这样的闺阁夫人说话,只能艰涩的开口:“姨娘还是听儿子一句劝,省的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悔之晚矣。” 汪氏在谢家的时候是不敢和这位嫡公子这般说话的,只是到现在这境地,她也看明白了,谁不比谁更高贵,便连出口都显得有些无所顾忌了。 “大少爷,不是我说话难听,你和谢晋以后哪里还有仕途可言?翎儿生这般相貌,我们再熬个一两年,等她可以嫁人了,你便帮着向那些你认识的少爷公子们引荐下,帮翎儿寻一门好亲事,也好过在这种地方跟着你们受苦。” 谢安站了起来。 他的眼瞳中带着些不可置信,他向来没什么脾气,此刻却是有些血气上涌。 “汪姨娘,我敬你唤你一声母亲,翎儿虽然是庶出,却也是谢家的小姐,不是你攀龙附凤的资本,我与谢晋的事情也轮不到你来操心,这念头你若是再有,汪姨娘便离开谢家吧。” 汪氏冷笑:“大公子,你说的对,今时不同往日,你也不再是昔日的谢安了,摆着少爷的架子给谁看?只怕你那早死的娘都要看不下去了。” “汪姨娘!”谢安却是真正动怒了。他平生最恨的一件事,便是旁人牵扯到林氏。那汪氏却是扯了把谢翎,拉着小丫头款款去了厢房,小丫头回头担忧的看了兄长一眼,却不敢忤逆娘亲,便跟着娘亲离开。 谢安软在了椅上。 他觉得累。 他本来也该是被娇宠的女孩儿的。 只是这担子他若是不担着,还有谁来担?谢晋这样的年纪,他低声叹息。要是再大点便好了。 再大点,便好了。 窗外风声阵阵,雪花飞舞。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上,臣知罪》正文 三 桃花 谢安在宅子外种了几株梅花。 在梅花开的时候,谢家来了一位娇客。 他恍惚想起了年幼的时候,有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迈着小短腿跟在他身后,声声唤着谢安哥哥,一路捧着梅花在雪里踩下一串串小脚印。 后来,那女孩儿长大了,见面的次数少了,幼年的记忆有些模糊,却是见到她的一瞬间又都想了起来。 “佩佩。”他轻声道,眉眼里带着笑意,身后一簇簇梅花盛开。 佩佩朝着她奔过来,还是幼年时候的亲昵模样,只是,她却轻轻地,在雪地里跪下了。 谢安想扶起她,外头还停着李家的暖轿,丫鬟婆子侍卫都跟着,他不想让佩佩在外人面前失了态。 佩佩却是拒绝了他伸过来的手。 “这是父亲的意思。父亲远在边关,有些事情无可奈何,佩佩却是要代替父亲来给谢侯爷道歉的,这一跪,是给谢侯爷跪的。” “父亲来了家信,对连累了谢家深感愧疚,嘱咐佩佩寻过来,能帮衬着便帮衬着。” 谢安却是伸手不顾佩佩的意思,将人强硬的扶起来道:“佩佩,此事虽由李将军而起,归根就底还是圣上起了杀心,便是没有这桩子事,圣上早晚要找个其他的由头,收拾谢家的。” “且请你转告李将军,无需多想。”前些日子走投无路的时候,不是没想过找李将军,只是李将军到底还是鞭长莫及。只是此刻他又有了别的念头。 “佩佩,谢安还有一事放心不下,家中弟弟年纪尚幼,却不忍就此荒废了,若是李将军愿意,能否收了谢晋在身边做个小兵调教。” 佩佩想了想,道:“只是想来谢晋这个名字是不能用了。” 谢安轻声道:“自然是不能用了。” 若是死拗着谢家人的身份,到底是要为弟弟的前途陪葬的,这话汪姨娘却是说对了。 倒不如舍了这身份,争个好前程。 谢家的辱,他这个做姐姐的来担着,谢家的荣,靠这个弟弟来挣。 “那你呢?”佩佩有些心酸,她看着面前的少年郎,他也不过才十七八岁,大好的年华,担着谢家的担子,他的前途呢?早便毁于一旦了。 “我自然无妨。”谢安轻轻道。 佩佩忽而从衣兜中掏出了些银票来:“谢安哥哥,这些银子你收好了,我知道府上近来定是需要用钱的地方多。” 谢安脸色白了些,只是到底没有推辞。 到了这一步,虚伪的推辞不过是更让人小看而已。 “谢安在此,谢过佩佩小姐了。” 佩佩忽而红了脸颊。 “外边天寒地冻的,你先回去吧,好好一个李家的小姐,这般时辰了还在男人的院子里,传出去了惹人非议。” 谢安伸手揉了揉佩佩乌黑的脑袋。这个妹妹,她是当真喜欢的。若不是谢晋年纪尚小,他倒是想让谢晋把佩佩娶过来。 只是如今,云泥之别了。 佩佩走的时候从马车里轻轻望了他一眼。 都是女儿家欲说还休的心事。 谢安不曾发觉。他只是在想着,谢晋的事情解决了,还有翎儿的事情。不过翎儿如今年纪太小,婚事倒是可以拖到十四五岁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佩佩塞过来的银票,莫名觉得心间有了些温度。 雪中送炭难。 他不是不知感恩的人,父亲的事情原也怨不得李将军。李将军上的折子也并非贪墨,只说是克扣军饷。 难道当真,毫无办法了吗。 真要等着一道秋后问斩的折子下来,明年秋日,替父亲收尸么。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头,连她自己都没发现,不过十七岁的年纪,鬓发里边,便藏着根银丝。 谢安进了厢房,见谢晋在执笔练着字。那字迹倒是有几分王羲之的意思在里边。 “谢晋,你可愿意去边关?” 谢安抬眼问他。谢晋看了他一眼,忽而道:“方才外头那丫头,和你说什么了?” 谢安不理他的质问,只是自顾自道:“谢家会耽误你的前途。我想了想,不如让你隐姓埋名,跟着李将军挣一分前程。” 谢安手下的字被他哗啦一声扔在了地上。 “我不去。”谢晋执拗道。 “为什么?”谢安不解。 “我是谢家的人,堂堂正正的谢家人,不做那等欺世盗名的鼠辈,认贼作父。” 也许谢安到底是个女子,想的全然是留得青山在的道理,却是不能理解那些气节之类的东西。正如她同样不能理解,谢侯爷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依然不肯求人的理由,只是这些求人的事,她自己早已做尽了。若是她当真有气节,佩佩的银票,她又怎会收。 “这事怨不得李将军。”谢安道。谢安现在还小,朝堂上的事情他不清楚,在他眼里,可能就是李将军害了父亲,这般抵触倒是也无可厚非。 她想细细和他讲清楚个中曲折,谢晋却是不听了。 “谢安,哪怕谢家到这般地步,你还是想绞尽心机,想把我在谢家除名对不对?战场上刀剑无眼,我这个庶子万一死在战场上,也算是遂了你的心愿对不对?” 谢安被他激的浑身发抖,好好的一番心意被这般曲解,扬手便是一掌。 半大的小子,脸颊上瞬间红肿了起来。 “谢晋,我这个长子今日便替父亲做决定,从今往后,你不再是谢家的人。谢家日后荣辱,与你毫无干系。” “你现在便在房子里好好想清楚,什么时候肯去了,我便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谢安冷静的看着自己的弟弟,转身出门,便在门外上了锁。刚上了锁,里头便传来了谢晋一脚踹在门上的声音。 这边的响声惊动了东厢的谢夫人,她过来的时候,谢安便将个中曲折朝她说了遍,谢夫人愣怔了些许,谢安便觉得,谢夫人仿佛又回到了谢家的时候的冷淡,前些日子的那些关心,此刻想来,恍然如同梦里一般。 “我懂你的意思,只是,我不盼着谢晋能有大出息,做个庶民,平平安安的过个日子,大了娶个媳妇也没什么不好,老爷位极人臣,权势富贵给了他什么?如果你非要问我谢晋的事情,我自然是不愿意的。” 谢安有些难过。 他的决定,仿佛没有人会喜欢。 只是那点难过他很快收敛了,她垂着眼睛道:“谢晋有才华,我不忍见他被埋没,说到底谢家若是没有出事,他迟早也会走这条路的,娘,我不愿意看到谢家的人,成为碌碌平庸之辈。” 她轻声道,而后声音坚定,谢夫人听到她最后说。 “谢家如今我做主,这件事情便这么定了。” 谢夫人没有回头。此后很长很长的时间,谢安同谢夫人的关系,降至冰点。 在谢安被房间里关了三日之后,那孩子终于冷静了下来,应了谢安的要求。只是对着他这个兄长,却再也没了笑意。 谢安去大理寺看了谢侯爷一次。 他跪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微弱的烛光照亮了她的容颜,倒映在墙上的影子显得纤薄而伶仃。 “爹爹,我当真错了么?” 谢侯爷却隔着栅栏,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谢安,你是我谢家的嫡长子,做的决定自然是对的。” “孩子,一个人扛着谢家,辛苦了。” 就那淡淡的一句话,谢安恍然觉得,她便是再遭家人冷眼,也是能承受的住的。 嫡长子。 富贵时候比旁人多享几分富贵,贫贱时比旁人更多几分艰难。 “以后莫要再为为父的事情奔走了。”谢侯爷终究是怕,这个孩子为了他,折损了一身的傲骨。 然而他却不知道,对于谢安来说,他是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亲人,便是折损了一身的傲骨,又如何? 谢晋走的时候,谢安就在旁边看着。 他前几日收到了李将军前线快马来的书信。军中早已安排妥当,对外便称谢晋是他的养子,战场上有李将军护着,想来谢晋也出不了什么事情。 谢家的男孩,都是雄鹰,日后必将鹰击长空。 家中备了马车,谢晋和谢夫人在一旁说着什么,谢夫人为他打点好了行装。谢翎扯着兄长的衣袖,一张脸蛋上泪珠滚滚。 谢安想过去摸摸他的头,却被他厌恶的避开了。 谢安堪堪收回了手,她将手背在了身后,端起了长兄的架子,想嘱咐几句,却在谢晋的冷眼中败下阵来。 其实,她手里拿着林氏当年为她求来的平安符,她踌躇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给这个弟弟,尽管事到如今,谢晋对她有怨言,但他依然是她的弟弟,仅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弟弟。谢晋怨她逼着他认贼作父,她岂能不知,她却晓得,这孩子答应去前线,更大的原因,只怕是对她还有恨意。 她叹息了声,扯过谢晋的手,将平安符放在了少年的手心,谢晋看了她一眼,唇角忽而勾起了道挑衅的笑意。扬手,便将平安符扔在了雪地里。 “谢安,我既然不再是谢家人,你便不再是我兄长了,如何能受的住这份大礼。” 谢翎拉了拉他,“二哥,大哥对你没有坏心的” 谢晋瞪了谢翎一眼:“你这个蠢丫头懂啥,那天他叫个人贩子把你买了你都不知道。”他轻轻抱了抱妹妹,抱了抱谢夫人,连汪氏都跟着寒暄了几句,却再没拿正眼看她这个兄长分毫。 马车离开的时候,谢夫人都没有看她一眼,径自回了房中,汪氏牵着谢翎,也是冷嘲热讽的模样。 “你既然都能狠下心将自己的弟弟赶出谢家,送到前线,少不得我也要为翎儿的将来考虑了,免得日后随便给她寻一门亲糟蹋了。” 谢翎拉了拉母亲,对谢安道:“大哥,娘亲胡说的,你别在意。”这孩子虽然是个娇生惯养的,却倒明是非,谁对她好,她还是晓得的。谢安心间一暖,想抱抱妹妹,汪氏却伸手一扯,将谢翎扯到身边,拖着往内间走去了。 白茫茫的雪地上,终于只剩下了她的平安符。 来不及送出去的平安符。 她弯腰将平安符捡了起来,指尖冰凉,猛地刺的心头一痛。 谢晋走了之后,原本便人丁稀少的谢宅更加冷清了。 谢夫人自谢安走后,便终日不出房门,日日吃斋念佛。汪氏依然成日穿金戴银,奢华无度。 谢安这日出门,却正是冤家路窄,撞见了阎王的祖宗。 东陵玉。 那少年骑在高头大马上,端的是英姿勃发的模样。身侧跟着几位公子哥,想来也是非富即贵的。谢安自然不想多生事端,便当做没看见一般,转身便走,却听见那少年郎大声对着身边的几位公子道,“诸位可看见了,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长安君。” 几人好奇的望过来的时候,却听东陵玉道:“咱们这位长安君相貌那可是一等一的好,着女子的裙裳那可是比女子还要好看许多倍。” “谢安还穿过女子的衣服?”有人惊讶道。 “那可不,你要是想看,现在也可把他叫过来,剥了衣裳叫他穿给你看。” 几人调笑着,倒也不曾过来为难她,骑着马自顾自走了,然而那些话语,却冰凉的像刀。 谢安不禁想,得亏她是个女子,若谢安真是个男子,受了这等羞辱,只怕当真要咬舌自尽了。 似乎这东陵玉自打见了她,就总琢磨这扒了自己的衣服。 谢安这时才有些后悔当时做事太绝,毕竟两个半大孩子和谢晋开玩笑而已,她却是当真把人家扒了衣服挂了一夜。 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原是这个道理。 谢安出门另有要事,他要见得人,是枢密使刘大人。这位刘长卿大人是父亲一手从五品的都知提拔到如今一品大员的位置,不管结果如何,既然收了他的拜帖,他便要试试的。 谢安被两名美貌的丫鬟引进了刘府。 这刘长卿大人是个风流人,时年三十有二,家中妻妾成群。 谢安在堂前右侧坐下,那刘大人便在主位上坐着。 刘大人倒也是没计较,招呼她坐下,便开门见山。 “谢公子,莫要与我见外。” 谢安颔首,“家父关押在这大理寺里,想必刘大人是知道的。只是”他还有话想说,言语多了些踌躇之意。 “说来无妨。”刘大人看出了她的顾虑,屏退了左右,摆摆手道。 谢安道:“不瞒您说,近些时日在下为了父亲的事情当真是走投无路,才寻到了您这儿,如今谢家已经没了,父亲的命也不值钱了,圣上那里,当真是没办法了吗?” 她说道圣上的时候,刘长卿却是回头看了看身后,谢安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堂后珠帘,影影绰绰的模样。 “圣上那里,倒也不是没办法。”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上,臣知罪》正文 四 信阳侯 谢安忙道:“还请大人指点迷津。” “王家的事情公子可还记得?” 谢安道:“自然。”这王家同谢家不同,兵权在握,一门虎将,在百姓间的声望几乎比天子还要高了,圣上早便动了心思收拾王家,只是一直隐忍。直到王将军在边关的时候,捅出了大娄子。 那时候圣上十几道圣旨连下,逼着王将军返京,王将军顶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名义,二十万大军都折损在了匈奴人手中。待将王将军押解回城之后,便以贻误军机为由,王家一门满门抄斩。 圣上收回了兵权,才将大权放在了自己的亲信手中一一比如如今边关的那位李将军。 “圣上没有下王家的狠手,多半还是对已经自尽的谢太妃,留了几分薄面的。” 谢太妃是谢侯爷的亲姑姑。 “圣上幼年时在先皇面前并不受宠,谢太妃当时对圣上颇为照拂,圣上还是记得谢太妃的恩的。谢太妃为了保全谢家自尽,这是逼着皇上不能向谢家下死手,你可明白?” 谢安何等聪明,便从刘长卿的话里明白了。 谢家之所以得以保全是由于谢太妃的薄面,如果,她用谢太妃的薄面,再度保全谢侯爷呢? “谢公子,你现在该找的人,是谢太妃的弟弟,信阳侯。” 谢安重重的跪了下来。 “多谢刘大人相助之恩!” 刘长卿看着眼前的少年人,他的模样同他的父亲无甚相似,甚至身为男子,好看的过分了些。 谢侯爷人品贵重,他能扶一把,便扶一把。 待谢安走后,刘大人向后亭垂帘处行去。 亭内有一名一身布衣的青年。 二十来岁的模样。 青年穿着有些泛白的青布衣衫,容貌比普通人俊秀的很,一双丹凤眼扫过来,却是仿佛能看穿人的心思一般。 这青年通身的气派,便是一身布衣也掩藏不住的。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腕子上系着一串佛珠,除此之外,别无饰物。 刘大人跪了下来。 “参见陛下。” 那青年扶起他,身边摆放的棋盘不过下了一半,他似笑非笑道:“长卿这盘棋下的甚妙,” “只是最后,还是朕赢了半子。” “陛下棋艺本在臣之上,却只胜了半子。”刘长卿有些揶揄道。 室内烧着暖炉。 这君臣二人,便又开了一局。 若说这信阳侯,听闻有经天纬地之才,乃当世之诸葛亮也。但到底还是个沾亲带故的。只是信阳侯已然常年不经朝政,深居乡下,听说陛下亲自请了几次,都被信阳侯婉言拒绝。 信阳侯遁世隐居,听说是为了自己的妻女。 信阳侯年轻的时候便是皇室里出类拔萃的人物。只是当时涉及党派之争,祸及妻女,听说夫人从河里捞上来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伤心人罢了。 谢安回去的时候,便下定了主意。他走到汪氏的房里,拉上了谢翎。汪氏扯着谢翎不放手 一一 “你要把她带哪里去?” 谢安安慰她:“我带翎儿去见一个人,也许,看在翎儿的面子上,他愿意对父亲伸出援手。” 汪氏忽而浑身发抖了起来。 “你莫不是,要带翎儿去见那个人?” 谢安低叹:“总是要带翎儿,见见她的亲生父亲,不是么?” 汪氏颓然倒在了地上,花佃萎地,形容惨淡。 当年信阳侯家出事的时候,汪氏是信阳侯夫人身边的丫鬟。十五六岁的年纪。有许多杀手追杀她和夫人,那时候的小姐还窝在夫人怀中的襁褓里,那些人个个武艺非凡,最终夫人逃不过去,将孩子塞在汪氏手中,便跳进了江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上,臣知罪》正文 五 信阳侯(二) 汪氏抱着怀中的孩子在街头流浪,后来便遇到了谢侯爷。那时候汪氏年轻,相貌又生的极为好看,还没有染上现在这一身子的市侩气,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娃子带着个襁褓中的婴儿,实在是勾人心疼。 谢侯爷真心喜爱汪氏,自己又没个女儿,便把她抱着的来路不明的孩子也认作了小姐。对外称汪氏是他的外室,生了孩子才将这母女二人接进门。 汪氏知道信阳侯疯了一般的找他失踪的女儿。 她却不愿意将孩子还给信阳侯。 那是她心底埋藏着的一个阴暗的秘密。 信阳侯年轻的时候相貌俊美,文采斐然,多的是女子自荐枕席,汪氏便是其中一个。只是信阳侯对自己的夫人情有独钟一一 汪氏至今还记得那一瞬间的羞辱。 信阳侯将她的衣裳扔在她脸上,眼神冰冷的像刀子:“若是让夫人知道你做这等事,她该多伤心?” 到现在已然过了许多年。 信阳侯的脸在她的记忆中已然模糊,那一瞬间的屈辱,却足够她这个小心眼的妇道人家记住一辈子。 到后来,谢翎长大了,却越长,越像她娘。 她真心疼爱着这个孩子,更兼之后来她嫁给谢侯爷之后,膝下并无所出,隐隐猜到了自己身体的原因,便更加这孩子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疼爱。 若说谢安如何得知谢翎的身世,却是在几个月前,谢家还不曾出事的时候。 刘长卿刘大人来府做客,无意中见到叶翎,说这孩子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片刻之后才叹道,倒是有几分相似信阳侯夫人。 谢安当时留了意,派人查了查。熟料这一查便查出了一桩子陈年旧伤。 后来,谢家出事,她便再无暇顾及这事了。 谢翎低声问:“娘亲,怎么了?” “翎儿不要和你大哥走好不好,娘亲只剩下你了。” 谢翎抬头看了看大哥,她不过十二岁的年纪,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乖巧的看着哥哥道:“哥哥会带翎儿回来吗?” 谢安轻轻点了点头,小姑娘便回过头轻轻擦干了娘亲的眼泪:“娘亲不哭,翎儿会回来的。” 谢安骗了她。 他再也没有接他的小妹妹回家,直到她出嫁的时候,他都没有出现过。 而此刻的谢安冷眼看着汪氏:“汪姨娘,你若是想让翎儿找个好亲事,信阳侯确实是能做到。” 跟着你,跟着谢家,翎儿能得到什么呢? 汪氏却是瞪着他:“若是我想把翎儿送走,又何必要靠你来思虑她的亲事?” 谢安苦笑:“汪姨娘,父亲当真待你不薄,若不是为了父亲,我又如何愿意将翎儿送走?” 汪姨娘一下子没了声息。 谢安牵着谢翎细细的小手。 身后有女人低声的啜泣。 屋外又飘起了雪花来。 谢安觉得有些冷,他问谢翎,翎儿,你冷吗? 谢翎伸出白嫩的指尖接住了片雪。 雪在指尖融化。 大哥,翎儿不觉的冷。 谢安带着谢翎,雇了一辆马车。 冰天雪地的,行了三四个时辰,方行至这处偏远的村庄。 在江边有一处草庐,庐外有两三个小童在烧着炭火。 “你家先生可在家?” 那小童答:“我家先生睡着了。” 看天色不过傍晚。 谢安轻轻笑,最终将谢翎牵到一边,自个跪在了冰凉的雪里。 “长安谢安,在此拜见信阳侯。”屋内一片安静,也不知听到与否。她倒是无所谓,只怕谢翎这孩子跟着遭罪,便多对那童子多了句嘴:“请转告信阳侯,若是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女儿,便尽管睡着罢了。” 不出片刻,那童子便进来将谢安迎了进去。 谢安畏寒,屋内暖意融融,她牵着谢翎,倒是松了口气。 屋内里间,是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他半敞着衣襟躺在榻上,依稀还可见年轻时候的俊美。 待见二人进来,放下了手中刚砌好的热茶,眼睛从谢翎进来的时候,便是一眨不眨的盯着。 血脉联系,一见便知。 信阳侯同自己的夫人青梅竹马,夫人小时候生的模样,和眼前怯生生的小姑娘,分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便是再不信,对着那张脸,也该信了。 谢翎有些怕生,直往谢安背后躲着,谢安也不管她,自顾自的对信阳侯道:“信阳侯可记得当年夫人身边的丫鬟,汪凤枝?” 信阳侯仰头想了想,到底想起来是哪号人物了。不觉嗤笑:“同她有何干系?” “夫人冒死将孩子递到汪氏手中,汪氏后来遇见了我父亲,并嫁给了我父亲,于是这孩子便成了谢家的三小姐,受尽宠爱长大。” 信阳侯惊讶道:“那为何这么多年,谢侯爷都不曾对我提及?那汪氏为何又不将孩子还于我?” 谢安笑:“我父亲尚蒙在鼓中,便是我自己,也是前段时间才查到的。” “至于汪氏为何不把孩子早早还给您,我却也是想不透了。大概,生了感情,是舍不得了。” 谢安垂眼,手边牵着谢翎,信阳侯对谢翎分外喜爱,却不好吓着孩子,便差了童子将谢翎安顿下去,这才正色道:“谢安,我知你的意思。若说谢翎当真是我的孩子,那我便是欠了谢家天大的人情,这人情,我自然是要还的。” “只是,若是此事有假” 谢安忽而道:“翎儿从小心口处便有一颗红痣。如果侯爷还不相信,便可去谢家与汪姨娘当面讲清楚。” 信阳侯细细回味着,想着当年在谢家,倒是却是见过一个似乎很是面熟的女子,只是那女子见他便躲了,向来便是那汪氏。 “当年,她确实心口处是有颗红痣的。” 想到早逝的亡妻,信阳侯不察觉间,眼角有泪,悄悄风干了。 第二日,信阳侯便入宫面圣了。 帝王的起居薄上记录下了当天的君臣对话。 当真是历史性的一刻。贤君名相,此后开创了百年盛世。 年轻的皇帝垂手望着跪倒在地上的信阳侯。 “信阳侯可是要为谢家求情?” “自然。谢家对微臣有恩。皇上不肯看在姐姐的薄面上,留谢侯爷一条命吗?” 榻前俊秀的青年垂手扶起了信阳侯。 那双洞察人心的丹凤眼难得露出了几分真心来。 “朕也是有条件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上,臣知罪》正文 六 信阳侯 (三) 年轻的皇帝垂手望着跪倒在地上的信阳侯。 “信阳侯可是要为谢家求情?” “自然。谢家对微臣有恩。皇上不肯看在姐姐的薄面上,留谢侯爷一条命吗?” 榻前俊秀的青年垂手扶起了信阳侯。 那双洞察人心的丹凤眼难得露出了几分真心来。 “朕也是有条件的。” 年轻的皇帝轻轻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 “信阳侯以亡妻起誓,此后愿入朝为官,为陛下尽绵薄之力。” 案前记录的宫人看见皇帝轻声笑了。他的笑容有些孩子般顽皮的,计谋得逞的意味。倒是难得一见了。 “传朕旨意。朝廷得了贤臣,大赦天下。” 这对于臣子来说,便是天大的殊荣了,此后便在史书中传为美谈。 连信阳侯本人,当时都惊讶的抬头看了眼这年轻的帝王。 本来是不得以而为之,如今想来,他日后倒当真要鞍前马后了。信阳侯想着。 他是数一数二的聪明人,略略一思索,便将个中的门道想通了。 想通之后,心服口服。 当今天下鲜少有信阳侯服气的人,这年轻天子,便是一个。 他再度跪下来,真心实意的叩首。 只怕这谢家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圈套。 套的猎物,便是他信阳侯。 皇上不知从何处得知谢翎是他的女儿,若非谢翎,只怕这谢家难逃满门抄斩的命运,此情他要领。 皇上以谢侯爷为饵,逼得谢安带着谢翎来认祖归宗,谢家将自己的女儿娇宠长大,此情他要领。 皇上曾经登门三次,都被他婉拒,如今他不得不登门来求。一顶朝有贤臣,大赦天下的帽子扣下来,此等恩情,他依然要领。 皇上博了个任人唯贤的名声,又借着大赦天下,保下了谢侯爷,免了在朝堂上提出时候诸位大人们的非议。 这年轻的皇帝,好手段。 信阳侯告退后,帝王背手而立。 “长卿,你说这一局,谁赢了?” 刘长卿从内间行出,想了想,道:“谢安。” 皇帝的眉头微不可查的挑了下。 “皇上本来可以对谢家斩草除根。信阳侯本可以在他的草庐中安享富贵。” “谢安却是攀上了信阳侯,救了谢侯爷。” 皇帝忽而笑了,他下意识的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俊秀的脸上透出几分兴味来。 “照你这么说,当真谢安才是最大的赢家。” 刘长卿点点头。 这一局,鱼饵赢了。 圣上大赦天下的旨意下来,随之而来的大刀阔斧,革除积弊的改革。 朝廷分设左右两相,信阳侯同周相各掌一权,相权自此分立,十二世家均被清洗,朝廷再无贵族门阀格局,寒门士子,便在一片动荡中悄悄抬起了自己的势力。 谢翎被信阳侯接到了相府,从此成了真正的相府小姐。 汪氏再心有不甘,却也碍着同谢侯爷多年的情谊,不敢轻易得罪信阳侯。 由于大赦天下,所有犯了死罪的,情节较轻的,在牢中坐满三年,便无罪释放。 如今弟弟上了战场,妹妹进了相府,父亲再过三年便可平安,谢安多日积攒在心口的一块大石便终于落在了心里,唇边扬起了多日未见的笑意。只是家中的两位娘亲,却似乎是颇为记恨她,始终不肯同她再多言语。 谢夫人不理解她为什么逼着谢晋建功立业。 至于汪姨娘,谢安叹息,只要见到父亲平平安安的回来,大概对她的怨憎便都消了。 她在附近村庄的镇子上寻了一份教书先生的差事,每日里教村里还扎着羊角辫的孩子们读书写字,勉强度日罢了。 现在想来,初开始知道谢家被抄家时候天崩地裂的情形仿佛也如同在梦里一般。 她想念谢晋,偶尔也会往前线写几封家书。信的内容无非是些琐碎的事情,只是谢晋大概还是怨憎于他的,一封都不曾回过,她只能从偶尔佩佩过来探望他时候的只言片语中探听到他的零星片甲的消息。 谢晋似乎很得李将军赏识,小小年纪便任了军中镖旗营统领,打了几个不小的胜仗回来。谢安轻轻捏着自己胸口的平安符,轻轻笑了。 谁能想到当年名动天下的长安君,躲在这样的小村落里,过着这般与世无争的日子。 ------题外话------ 求评论,求动力啊亲亲们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上,臣知罪》正文 七 入仕 圣上大赦天下的旨意下来,随之而来的大刀阔斧,革除积弊的改革。 朝廷分设左右两相,信阳侯同周相各掌一权,相权自此分立,十二世家均被清洗,朝廷再无贵族门阀格局,寒门士子,便在一片动荡中悄悄抬起了自己的势力。 谢翎被信阳侯接到了相府,从此成了真正的相府小姐。 汪氏再心有不甘,却也碍着同谢侯爷多年的情谊,不敢轻易得罪信阳侯。 由于大赦天下,所有犯了死罪的,情节较轻的,在牢中坐满三年,便无罪释放。 如今弟弟上了战场,妹妹进了相府,父亲再过三年便可平安,谢安多日积攒在心口的一块大石便终于落在了心里,唇边扬起了多日未见的笑意。只是家中的两位娘亲,却似乎是颇为记恨她,始终不肯同她再多言语。 谢夫人不理解她为什么逼着谢晋建功立业。 至于汪姨娘,谢安叹息,只要见到父亲平平安安的回来,大概对她的怨憎便都消了。 她在附近村庄的镇子上寻了一份教书先生的差事,每日里教村里还扎着羊角辫的孩子们读书写字,勉强度日罢了。 现在想来,初开始知道谢家被抄家时候天崩地裂的情形仿佛也如同在梦里一般。 她想念谢晋,偶尔也会往前线写几封家书。信的内容无非是些琐碎的事情,只是谢晋大概还是怨憎于他的,一封都不曾回过,她只能从偶尔佩佩过来探望他时候的只言片语中探听到他的零星片甲的消息。 谢晋似乎很得李将军赏识,小小年纪便任了军中镖旗营统领,打了几个不小的胜仗回来。谢安轻轻捏着自己胸口的平安符,轻轻笑了。 谁能想到当年名动天下的长安君,躲在这样的小村落里,过着这般与世无争的日子。 谢安始终记得,宣和六年,春。 那是她仕途的始。 谢安救了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相貌生的分外俊秀,肤色白暂精致,一双丹凤眼明艳有光。身量甚长,一身布衣。 他救他的时候他仿佛是遭人追杀。他没看见追杀他的人,只看见他横躺在山坳里,身下泅着胭脂般的血。 像是剑伤,谢安心道马虎不得,便将人提起来架到肩膀上,那青年的眉头狠狠抽了下,他说,阁下,你压到我的伤口了。 谢安便把他又往下挪了挪,给他放了个舒服的姿势。这位公子,在下送你去医馆吧。 这位公子翻了翻自己的荷包,发现内里并没有什么余钱。看了眼谢安道,不知医馆可否赊账? 谢安这才察觉到这位公子的窘境,连忙道,公子莫言客气,在下虽然并不富裕,救人一命的余钱还是有的。那公子见瞧伤的钱有了,便不发一语了。他流了太多血,大概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这是谢安头次靠着一个男人这么近,还是个这样好看的男人。人们都说长安君相貌好,是因为谢安是女子,本便生的比男子秀气,而自己肩膀侧的这位,那可是真正的男儿,那双丹凤眼,当真是好看的不像话。谢安想的有些出神。寻常的女儿家到了她这个年纪,生了两胎的都是有的,她却是个还没动过情的榆木疙瘩,怔怔的看着倒在怀里的贵公子,心跳有些快了。 谢安顾了马车,将人送到医馆,大夫给好生包扎了翻,便又磨去了几两银子。谢安有些心疼,可是到底还是忍了。 医馆只负责抓药,却不负责修养,谢安带着药方,看着昏昏沉沉的青年,终于认命的叹息一声,将人打包回家了。 汪氏眼瞅着她救了个男人带回家,本来多时不曾理会她了,这时候便上来碎碎念,到底是怕再多个人来花府上的银子,谢夫人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膳食都是管家送进房里的。 赵裴醒过来的时候,床畔沉睡着一张脸蛋,两道浓黑的剑眉微微蹙起,仿佛做了什么不太欢喜的梦。 他认得她。 谢安。 在他棋盘上赢了的那颗棋。 年轻的陛下唇上便勾起了兴致勃勃的笑意。 他细眼打量她一一 她同刘长卿那里见的时候不同了。仿佛又更加好看了几分。明艳艳的,好像是枝头的牡丹。 可惜,竟然是个男子。 皇帝一大早便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想入非非,直到想到身边的人其实是个男子的时候,惋惜地叹了口气。 谢安皱了皱眉头,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自己救过的人此刻闲散的看着她,通身的风流仪态,不觉有些不自在,好在她常年淡泊惯了,倒是脸上的神色没有变动分毫,落在赵裴眼里,便是安了个无视君王的罪名,待要秋后算账。 谢安见这青年醒了,倒也放心了,她素来是个面冷心热的,起身便问,公子家住何方,待公子痊愈,我可备些银两送公子回家。 语毕,又觉得自己为青年容色所迷太过宽厚了,自家的银子,如今虽然少了两个人的吃食,却也是要省着点花的,除了佩佩隔三差五的送些银子,还有信阳侯时不时的救济,自己那点微薄的收入怎么够府邸的开销,还是要节俭一点,便又道,我看公子虽然一身布衣,但是那一身的气派做不得假,想来回家之后也不会吝啬将那几两银子还回来。谢安如今脸皮颇厚,倒是敢说。 那青年先是怔怔半晌,忽而道,这位兄台,不瞒你说,在下实乃家道中落,家中并无余钱,想在兄台处常住,谋个差事,你看如何? 谢安不曾料到他会这样说,却对上那一双微微斜挑的丹凤眼,半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最终只能无奈问道,这位公子该如何称呼? 在下,赵五。 姓赵,家中排行五,是谓赵五。 谢安却是皱了皱眉,却不料叫了这样土气的名字。 公子可是嫌弃在下的名字?赵裴似笑非笑。 谢安淡定的摇头。 赵裴却已经渐渐摸透了这位长安君的脾性了。面上总是寡淡,苦大仇深的模样,内里却是个有趣的。 在下今年二十有一,不知兄台…… 在下今年十八。名谢安,字长安,尚未婚配。 原来是长安君,久仰。赵裴作出惊讶的神态来。 二人互相交换了姓名和年岁,便算是熟悉了。 谢安将赵裴留了下来,汪氏虽然不满,却也不再胡闹,这赵五便跟着谢管家,做点进帐入帐的活计。此时已经是春日,谢安冬日里种的梅花已经凋谢的干净,这日谢安一大早便过来收拾梅树,却见那青年立在干枯的梅树下,持着扫帚清扫落梅。这样的活计被他这样的做起来,却像是种安宁的享受一般。 他手腕上的佛珠在衣袖间晃动,晨光中好像带着些宿命的意味在里面。 谢安走到他身边。 赵大哥,我见你这佛珠常年不离身,是有什么意思? 赵裴听她这样一问,便放下手中的扫帚。慢腾腾道,这是我出生的时候,一位大师测的。 我命中带煞,是以需常年礼佛。 他一字一句说。 ------题外话------ 大家猜猜男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上,臣知罪》正文 八 入仕 (二) 我命中带煞,是以需常年礼佛。 他一字一句说。 你信吗? 自然不信。谢安回道。赵大哥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怎么会是这般命格。 许多年后谢安才知道自己当时有多天真。赵裴这样的人物,翻手可为云,覆手可为雨,一念可成佛,一念可成魔,全看他是否愿意罢了。 而今的赵裴,他显然是想做个贤明君主的,是以那串佛珠,他从来不离身。 赵裴忽而问她。 谢小兄弟,你觉得当今圣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安想了想,尽量公正的评价道,圣上乃千古名君也。 皇帝陛下明显被一个不知情的马屁拍的舒坦了。却听她接着道。 陛下虽害我谢家,到底是由于某些原因,谢家才不至于如王家一般,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说到底,陛下是明君,却非仁厚之君。 赵裴看着身边十八岁的少年郎君。 终究是当年的长安君。 他此刻立在他面前,还是寡淡而高傲的模样,不知缘何,年轻的皇帝忽而便起了惜才之意。想着这长安君日后只怕无缘于庙堂登科,竟然少见的愣怔了些。 “谢安,你的仕途便就这么毁了。可有不甘?” 谢安回想了下,不觉道,我幼年便立志要成就一番事业,为黎明百姓做事,支应我谢家的门楣。只是注定不成的,后来家逢大难,我无力顾及,全家能活下来,已经是上天眷顾了。如今远离庙堂,闲云野鹤,到也自在。 赵裴看着她,忽而道,若是你有机会入朝为官,可会结党营私,经营出一个小世家? 这话便有些重了,谢安愣了愣,她虽然不明白赵五为何有此一问,却还是做答了。 “世家垮台,这是大势所趋,顺大势者生,逆大势者亡。十二世家之所以能够传承数百年,便是由于其势力盘根错节,一荣荣,一损损,就算我当真纠结了个小谢家,又如何能与陛下抗衡,单枪匹马的,当真活腻了不成。 他这翻话倒说的赵裴有些失笑。 我想重振谢家的门楣,却不想重拾圣上的猜忌。 谢安轻声道。 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那个,一年之前,被她赶出谢家,而今在边关的弟弟。 这话自然是说不得的。 谢安轻声叹息。 有了赵五这个劳动力在府邸上,谢安倒是万事不操心了。只是这日,管家出去购置些物品,赵五不知踪影,家中出了事。 惹事的人是东陵玉。 只能说是冤家路窄。 这谢家的旧宅本是放在了谢家表表哥的名下,谢家二房又常年居于江南,这处宅子便空置了下来,直到谢家人搬过来。东陵王府在长安远郊划了块地,要用这块地建王府,附近的百姓收了银两便都置办了新的宅子搬家了。本来这等事是轮不到郡王爷亲自出马的,只是郡王爷近些日子穷极无聊,刚刚包了了妓院的小清官,谁知道转眼便跟书生跑了,逮都逮不见人,郡王爷心间不痛快,便也不想让别人痛快,遂接了这欺负人的活计。东陵玉一路到了这最后一家,直到见了那开门的人,不觉冷笑一声。 不是冤家不聚头。得了,今儿这遣散费也省了。 谢安立在门口,和小郡王两目相对,忽而便反应过来,啪的一声便想关上门,不料东陵玉反应更加快,他本便是常年欺男霸女的主,力气自然比一介弱女子大很多,一个用力,扒在门上的谢安和门一起被他踹翻在了地上。 他今日干的营生本便是欺负人的,身后跟着的都是王府里的打手,这些打手在这之前都没用武之途,因为那些百姓都拿了银子高高兴兴的。 东陵玉将谢安从地上扯了起来,唇上扯出一个不算笑的笑:“长安君,这家你是搬还是不搬?” ------题外话------ 木有人看么 拆迁小分队上线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上,臣知罪》正文 第九章 东陵玉将谢安从地上扯了起来,唇上扯出一个不算笑的笑:“长安君,这家你是搬还是不搬?” 谢安这才明白这位爷的意图,心间寻思着,这般境况,她若是说搬,只怕他也不会给银子,当真搬了,府中的人又哪里有那么快能置办下新的宅子,莫不成要睡大街了。 这般想着,唇上扯出一抹笑意:“不如,郡王爷请宽限几天。” 东陵玉却是不肯的。 “银子爷也不给你,但是你今日便得带着谢家的人搬出去。”东陵玉冷声道。这个女人一样的谢家公子,当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顺着她白暂的脸颊看下去,见她白暂的脖颈被高高的衣领覆盖着,想到一年以前,她便是这样孱弱的姿态,穿着罗黄的小衫,越想越觉得自己想入非非。 分明,是一年多的事情了,怎么会记得这般清楚? 谢安却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的。 她还是有些怕他的。 那些糟践太过刻骨铭心了些。 东陵玉见她分明是想躲着他的模样,心间忽而有些烦躁起来。他挥挥手道:“把这府上的人都抓起来。” 不到片刻的时间,谢夫人和汪氏便被捆成粽子扔了出来,谢安被他提着扔到了地上。 谢安用眼神轻轻安抚着两位夫人。 谢夫人淡淡的垂下了眼帘。 谢安苦笑,终究,还是没有原谅她。 汪氏受到惊吓,惶恐的看着众人。 东陵玉细眼看着她的模样,面上看不出表情来。 “若是不想搬也可以。”东陵玉道。 “你再给爷穿一次女装。”他的眼神有些复杂。若说头次只是单纯的戏弄,这次,他却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了。 他还记得闹市街头他遇见她的时候,听了他的一些语带侮辱的话,脸色青白,整个人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一般。 他总觉得自己想确认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确认什么。 他讨厌这个谢家的公子,身为一个男人,总是摆出一副男人最为厌恶的姿态来。 东陵玉向来是随心所欲的人,他想不明白,下起手来却毫不含糊。 “谢公子。你可是想明白了?” 谢夫人却是在想,什么是又。 莫非上次她想到那次谢安一身是伤的回来。却不成想到,这样的侮辱,这个孩子是怎么承担下来的。 她甚至都没敢问。 直到这时,事实摊开的时候,她不觉,对这个孩子,还是心软了。 谢安冷笑:“东陵玉,你有一次便够了。” 东陵玉也怒了。他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伸手将谢安扯到身边,直接扛着人去了里间。 东陵玉觉得自己被一个男子扮作女子模样的美色蛊惑了。 他忽然明白自己想要确定什么了。 他就是想撕掉这个人的衣服。这分明是个男人,看到他的身体,他便不会在对这个人有任何想法了。 东陵玉说到底也不过是十六岁,血气方刚的少年,看到美貌的女子自然会动情,那一次回去之后,他偶尔能梦见她女装的模样。 他觉得自己当真是疯魔了。 本来再不遇见她,他便要渐渐淡忘了。 再次看见她,便是咬牙切齿的厌憎。身上的戾气有增无减。 谢安被他狠狠的扔在了榻上,撕心裂肺的叫了声东陵玉的名字。 谢夫人流的满眼都是泪。 汪氏在一旁,都要惊吓过度了。 东陵玉长这么大,头次愣怔住了。 她怎么,怎么能是女子! 谢家的嫡长子,怎么能是女子! 而后,心间便被,原来她是女子啊,这个念头,温柔的包裹住了。他不顾她的意愿撕毁了她的衣衫,而后看到了她身上,裹着厚厚的白布。便是有那白布裹着,也依稀能看到轮廓。掌下软软的两团,这位向来任性妄为的小郡王,忽而如同被烫到了般,兔子一般缩回了手。 东陵玉是王府教养出来的郡王爷,母亲又是当时美貌出众的王家女,他从小到大便生的好看,又有太后宠着,打出世以来便是螃蟹命,注定要在长安城横着走的,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唯一栽过的跟头也不过是在谢安手里。 若说报复,却也是报复过了。 只是心里头,却总是偶尔被那个穿着罗黄衣裳的女子挠的心猿意马。 却不料,如今那个女子,却是实实在在在他的手心握着了。 他还理不清自己纷乱的心情,却是霸道的把人先盖上了自己的标签:“我看了你的身子,你便是我的人了。” 他抱着她的脸轻轻亲了下。 却见谢安脸色平静,她只是闭上眼睛,轻声道:“希望郡王爷,能替谢安守口如瓶。” 东陵玉毕竟是东陵玉,他转了转眼珠,便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但是你若想让爷给你保守秘密一一” 谢安抬眼看过去。 “便小心护着自己的身子,不要被哪个野男人占了便宜。” “爷真的会把你扒光了扔大街上的。”凑在她耳边,她听见东陵玉仿佛看玩笑般,轻轻道。 那话里的戾气却是丝毫不像玩笑。 谢安冷声道:“东陵玉,你今日辱我,必将奉还。” 东陵玉见她油盐不进,冷笑道:“我劝你作为一个女子还是要爱惜自己,你却是不听了,当真要爷把你扔到醉春楼里寻个教训?” 谢安还想反驳,却想到这人手段卑劣,少不得说的就是真话,难堪的闭上了嘴。 谢安是被东陵玉抱着出来的。 她的衣衫已经穿的齐整,东陵玉却不肯放开她,将人禁锢在怀里,当着谢家两位夫人的面,就那么的,将人从自己的怀里放了下来。 谢安脚下打了个跌,没站稳,东陵玉扶了她一把,顺势在人腰上轻薄的掐了掐,站直了身子,朝身边的打手使了个眼色。 谢夫人的神色中带着痛惜。 汪氏的眼中带着不可置信。 打手松开了两位夫人。 谢安想过去扶一扶,却被东陵玉扯住了手。 他听他轻轻道。 “长安君,来日方长。” ------题外话------ 文文开始更新啦,以后日更两章,求收藏,求评论,打滚,给宝宝点信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上,臣知罪》正文 第十章 谋算 江边的一艘画舫。 窗外下着细密的雨。 布衣青年端坐在主位上,身边站着的人,赫然是大理寺丞,刘长卿。 有侍卫附耳过来说了什么。 青年脸色变了变,终究还是笑着道:“长卿,朕想收了他。” 刘长卿当然知道他是谁,脸色变得颇为怪异。 “朕想让谢安,入朝为官。咱们这位长安君是个人才,朕想培养他做个纯臣。” 见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刘长卿松了口气。 “不知道那刺客,长卿查的有眉目了没?” 刘长卿自然知无不言:“暂时还没有眉目,陛下失踪的消息已经散播出去了,所以,还要烦请陛下,再消失一段时日了。” 赵裴遇刺的内情其实颇为凶险。 那批刺客本便是受了训练而来,瞅着皇家围猎的空子,追上了单枪匹马的皇帝,若非赵裴武艺不曾懈怠,只怕当真要撞上阎王爷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被谢安所救。 他逃到那处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便是刺客找上门来,他也再无力打斗,只能任人宰割。 他无比确信,那些刺客招招都是杀手,他长这么大从来不曾如此狼狈过。 赵裴向来会看人。 连先皇都说,没有人的秉性能从赵裴这双眼中逃过。 他需要扶持一个心腹重臣。这个人没有党羽派系,没有朝廷人脉,为人要清正不贪,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要有本事。 谢安除了身份这一点之外,其他都是符合的。 皇帝还是可以在寻些时间,找一个比谢安更符合的。 只是忽而想到谢安谈到想为百姓做点事情的时候,一双栩栩发光的眸子。 不觉,还是心软了。便当还了他救命之恩罢了。 更何况,如今的时局,已经不等他慢慢寻找了。 “长卿,你觉得长安君,任职翰林詹事,如何?” 刘长卿微微一想,道:“长安君的身份,只怕。” 皇帝笑骂道:“便是说于你解决的。” 刘长卿苦笑:“臣来想办法。” 什么叫纯臣? 不能娶。娶了便是涉及党派。 不能有后。 不能同朝堂上任何人走的近。 干干净净,两袖清风,一生以帝王之命为尊,为上头得罪不能得罪的人,为上头挡不能挡住的祸。 前朝司马容便是当世之大儒,最后在皇帝去了后被仇人杀人挖肝肺,历代以来的纯臣,下场都不会太好。而皇帝身边却确确实实需要这么个放心的人,给他荣华富贵,让他鞍前马后。 在刘长卿眼里,纯臣,便是个天煞孤星的命。 想到谢安那个孩子,刘长卿有些惋惜。 赵裴想到方才下属报来的,谢宅那边的消息,面色有些不虞。 皇叔家的小郡王倒真是个胆大的。他垂了垂眼睛,想到谢安的容色,倒是失笑了。 谢安受辱,他怎么着也是要回护一番的。 只是这东陵玉,却是该受教训了。 青年眯起了眼睛,眼瞳里流泻出了些兴致来。 这不可一世的小郡王在谢家大闹了一场便离开了,谢夫人瞧着神思有些恍惚的谢安,不觉捂住了嘴。 方才发生的事情,任谁都看出来了。 那东陵家的小郡王,分明,分明对谢安是那种心思!谢安这样的孩子落在他手里,哪里还有好果子吃,想到那次谢安一身的伤,谢夫人便是对谢安有再多的苛责怨怼,却也皆化为乌有了。 汪氏一反平日里的模样,眼神沉静起来,冷声道:“侯爷不在,这东陵家的郡王爷都欺负到了头上来。” 她回身看了眼谢安,终究心软了下来。 两个女人想安慰安慰谢安,有些话却无从说起,到底,她们对谢安也是不算好的。 谢安抱着自己的双腿,蜷缩在角落里,眼神有有些迷茫。 身份被发现的时候,谢安脑中一片空白。 到渐渐冷静下来的时候,方看见了两位母亲关切的面容。 她艰难的扯出了一个笑意:“母亲放心,无事。” 清清淡淡的几个字,便将自己受到的屈辱一笔带过。 赵裴回到谢家的时候,便看见谢家的两位夫人,一筹莫展的神情。 汪氏他见过的,这位谢夫人,却是头一次见。见其形貌温婉,虽粗布衣衫,依然难掩一身的书香气,虽逢大难,却宠辱不惊。不觉便高看几分。 “这位便是赵五,赵兄弟?”谢夫人虽不出外宅,却也听谢管家说过。 赵裴颔首示意。 谢夫人却是暗自留意了这赵五。看此人谈吐有礼,又像个长期居于高位的,怎的会愿意留在谢家?莫说报救命之恩这等话本上看的笑话了。 “谢家今日出了事?”他问。 谢夫人念及家丑不可外扬,便不做声。赵裴知道她不做声的缘由,倒也不计较谢夫人的失礼,自顾自向谢安那处行去。 便见谢安将自己蜷缩在床边的一角,眉眼有些萧瑟。 他走进去看她。 若不是知道他与东陵玉之间没有什么,他这副模样,倒当真引人误会。 “出什么事了。” 赵裴明知故问。 她的眼波呆滞的转过来,搂着被子,轻轻摇头。 她这样子实在是像被人欺负狠毒了的小狗,哀哀切切的样子。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那手掌落在了她乌黑的发顶,在发顶用力揉了揉。 “无碍的。” 谢安眼泪圈在眼底,却是不肯出来。她受的是世家公子正统的教育,男儿有泪不轻弹,便是受了委屈,也颓自忍着。 她自小便亲缘稀薄,弟妹母亲都同她并不亲近,只得父亲一人眷顾而已。她表面虽然淡漠,心间却是在意的,只是这番小女儿家的心事,不足为外人道。 到底心性坚韧,便是谢家抄家,被那些人那样侮辱的时候,回家也不曾落过一滴眼泪,如今难过的劲头去了,便不好意思的松开了拽着赵裴的衣角,见着赵裴衣角上还有她的泪痕,便沙哑着声音道:“赵大哥见笑了。” 赵裴倒也不在意这些。他并不是一个威严不可冒犯的皇帝,同自己身边的近臣如朋友般亲近的也不是没有。比如刘长卿那厮。 他只是忽而瞧着她,脸上看不出表情来。 “你有何打算?” “我能有何打算?”谢安苦笑。 “那东陵家的郡王爷,日后必定来生事,没有人庇护,你待如何?” 赵裴仿佛不经意的提及:“听闻那刘大人与谢侯爷交好,你倒不如去他那里寻个对策。” 想到刘大人,谢安心底倒是有点暖意,她自从谢家垮掉后,求人之事不知凡几,雪中送炭有,落井下石有,想到那十封书信十沉大海,唯一招来的是三个仇人,不觉对人性看透了几分。 她却不知,这刘长卿少年入仕,虽得谢侯爷提拔,却是实实在在的天子耳目,若没有天子在背后推波助澜,他便是有心,也无力。 只是这赵五又不知何许人,竟对这些官场之事也如此清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上,臣知罪》正文 第十一章 只是这赵五又不知何许人,竟对这些官场之事也如此清楚? 那日救他,分明是个被人追杀的,看言谈举止也不似个普通人,怎么着也该是个高位的大人,或者哪家的公子,只是她搜遍自己的脑袋也想不出来这个年纪的,这般容色的,能对得上号的。 她也不是个傻的,赵五在她这里分明是别有所图。所图什么她不甚清楚,只是她历来谨慎,自己出事罢了,单单怕连累两位娘亲,便将计就计的让他留下来,看看他能露出什么狐狸尾巴。 当初初见时那一分好感,对于整个谢家而言,不值一提。 然而同这人相交日久,可能是那张容颜实在是太勾她心神,竟然渐渐放下了戒备。谢安苦笑,罢了,便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她至今都忘不了周珩。昔日同她假意结交,谢家一倒便露出了真面目一一 若说东陵玉和杜方对她而言只是两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周珩便是一匹优雅的逮捕猎人的豹子。 只能希望这赵五,对谢家并无坏心了。 无论是谢家还是她,都再经不起一次风雨了。 佩佩再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三日之后的事情了。 她生的天真烂漫,容颜也甚是好看,手里捧着几枝桃花从李家的马车上一跃下来,心里想着要赶紧见她的谢郎,步子都比平常快了几分。 步子一急,便容易摔倒,她将将要摔的时候,被人扶了一把。 回头见是名布衣青年,丹凤眼里带着些笑意。 “你是哪家的小姑娘,来这里做什么?又为何跑的这样急?”李家的小姑娘从小跟她大字不识的父亲一样,养成了以貌取人的坏习惯,上下一打量见这青年布衣布鞋的便断定是个普通人,便高傲的一甩袖子,下巴仰的尖尖的:“你是何人?以前我也不曾见过你,见了李将军府上的马车,又为何不跪?” 原是李将军府邸的。 赵裴轻笑,世人很少知道,当今皇帝不曾当上皇帝时候可是有些坏胚子的潜质,而今见着小姑娘懵懵懂懂的蠢样子,倒是生了几分逗弄之意。 “我是前些日子谢公子捡来的奴才。” 佩佩轻声问:“你见谢公子了吗?他在哪里?” “哦····” 赵裴装模作样的想了想。 “你一个闺阁女儿家,找谢安做什么?莫不是来与他私会?这可如何是好?”佩佩急的直跺脚,恨不得撕烂他的嘴,脸蛋又因为被猜中了心思飞了两朵红云。 “你····你胡说。” “只是这谢安谢公子可是个断袖,姑娘可要自己斟酌些。”他故作神秘道。 佩佩人傻单纯,便被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忽悠了去:“怎么可能!” “我亲眼所见,那还有假?” 谢安并不知道有人在外败坏他的名声,直到看见佩佩欲哭无泪的进来,连忙问她出了什么事,佩佩忽而睁大眼睛:“谢公子,你觉得我好看不。” 谢安拍拍她的脑袋:“自然好看,天下哪里有比你好看的。”这话当然是哄着她的。佩佩却是认真了:“那你觉得,那位赵五好看,还是我好看?” 谢安认真想了想,竟然颇有些为难。 凭心而论,自然是赵五好看。只是这话能对佩佩说。 “你好好的一个姑娘,和一个男人比做什么。” 佩佩纠缠不休:“那,你将来会娶什么样的女子?”谢安想了想,苦笑:“我这样的,娶了谁都要耽误人家的。” 佩佩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那赵五说的是真的! 谢安便看见佩佩怒瞪着他,一脸悲戚的模样,她带来的桃花枝散落一地,跺了跺脚,喊了声,那赵五果然说的没错! 然后便哭着跑了,谢安拦都拦不住。 赵五进来的时候,便见谢安皱着眉头:“你和佩佩说了什么?”赵裴自然是看见佩佩泪崩着跑出去的模样,他又怎么会承认这等坏人姻缘的事,云淡风轻的道:“我什么都没说啊。” 佩佩少女的心思,便被这两个人生生折没了。 “你要去哪里?”赵裴见她似乎是准备出去的模样。 谢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刘大人府邸。” 赵裴便没再追问下去。 谢安去刘大人府邸的时候,天边还是晴朗的,走的时候却是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刘长卿是知道她要来的。 她只是提及她得罪了权贵,却不料那刘长卿大人打量了半天,忽而问她:“若是你有心入仕,旁人便要动你,也要考虑考虑朝廷命官的分量。” “我如今这身份?” “谢安,我替你向皇上求个四品詹事的身份,你看如何?” 入朝为官,谢安想,仿佛都是上辈子的梦了。 她的身份问题,便是信阳侯也无可奈何,这刘长卿大人不过是个大理寺丞的身份,如何能有这般本事? “若是更名换姓,谢安不做这等数典忘祖的事情。”谢安道。他想到谢晋,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却是逼着他去做了,莫怪谢晋恨她,只是如今谢家便就剩下她了,如果连她也,日后谢家该怎么办? “自然不会。”刘长卿失笑。 “你会以谢安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入朝为官。”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上,臣知罪》正文 第十二章 “你会以谢安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入朝为官。” 谢安初时不解其意,待几日后,方明白了刘长卿的意思。 刘长卿送她出来的时候,忽而道:“谢公子人品贵重,日后位极人臣,切记不可结党营私。上头那位,最忌讳的便是拉帮结派。” 这算是忠告了。 谢安心间一暖,拱手道:“多谢大人。” 刘长卿又道:“可有亲事?有便退了吧。” 谢安不是个糊涂的,刘长卿此言必有他意,心念电转之间,她的手指微不可查的抖了抖,垂眼道:“并无。” 她知道刘长卿的意思了。 她要走的这条路,当真比旁的人,更加艰难许多。 娘亲,女儿,注定不能如你的心愿了。 如今形势所迫,她已经身不由己了。若是无人庇护自己,便只能自己庇护自己和家人了。天下之事,到底都是这般的。 她拱手朝着刘长卿告别,刘长卿看着雨幕里撑着伞的少年,日后,这孱弱的肩膀,便要担得起千斤重担了。 谢安回去的时候天色渐晚,她走到谢夫人的佛堂后,看着里面的夫人礼佛的模样,千言万语,最终只化成一句:“娘,早点休息。” 谢夫人的手抖了下。 她立起身子,向门外走过去的时候,谢安已经不见了踪影。谢安这孩子,从小便是这样,外头受了委屈,总是不说话,就喜欢站在她房外,斯斯艾艾的看,又不敢进来,她与他因为谢晋落水的事情,向来不亲近的,只是也不知道为何,谢安那时候,却是挺喜欢的,想来到了这时,也仍然是喜欢的。 谢夫人轻声叹息。 她手里还握着谢晋的家书,谢晋是个有出息的,在战场上屡建功绩,李将军班师回朝的时候,总是要向皇上举荐他的。 她总是,对这孩子严苛了些。 谢安坐在庭院中,忽而有了喝酒的心思。 她便去地下室里抱了两坛子酒上来,都是上好的陈酿。 她是个不事饮酒的,今日却想一醉方休。 人醉的时候便容易回想起过去的事情。 谢安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 爹爹娶了新夫人,新夫人长得有那么点像死去的娘亲,新夫人还带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爹爹说,那是她的亲弟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她的弟弟才一直被养在外边,从来都没见过。 大人的事情小时候的谢安是不知道的,直到长大了才渐渐明白了些。爹爹取娘亲,不过是为了那张同谢夫人相似的脸罢了。只是谢家同谢夫人的娘家党派不同,两个人相爱,却无法在一起罢了。 后来朝堂党派纷争不断,昔日的仇敌都能一夜之间握手言和,于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只是爹爹想来是对娘亲也是有愧的,方才直到娘亲去世,才把她们娘两个接回来。 她喜欢这位和娘亲有些相像的夫人,她却不喜欢她的弟弟。 因为弟弟是新夫人亲生的,自然平日里要多宠爱一些。 小时候那些孩子间争风吃醋的小心思,说出去都让人笑掉大牙。 弟弟小时候仿佛是挺喜欢她的模样,一双小胖手总是扯着她的衣角叫哥哥。 她梦见那个数九寒冬的时候,全家都在给弟弟过生辰。她是嫡长子,她的生辰自然过得比这还要盛大。可是盛大,却冰冷。 弟弟的生辰不一样,只是简单的一碗长寿面,男人下厨房是多么不体面的事情,爹爹却在谢夫人的调笑下陪着谢夫人,亲手做了一碗面。父母在身边,谢晋就像是一个蜜罐子里长大的小金童。 谢晋永远不会知道因为那一碗长寿面,谢安嫉妒的要发疯。 她站在窗外看着,那家人和乐融融的模样,深刻的感觉到了自己便像是一个外人,她心底的戾气无处可去。直到看见弟弟穿着小金鞋子,摇摇晃晃的向她走过来,圆脸蛋上带着笑:“哥哥,我要礼物。” “没有。”谢安当时冰冷的说,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冰冷的声音。直到谢安朝她奔过来,她推了他一把。 谢晋当时是个小胖墩,穿的又厚,圆滚滚的,一倒地便直溜溜的滚进一侧的池塘里了,谢安急的要哭了,那双软软的胖手还在池塘里呼救。 谢安蒙在了一边,终于想起来要下水救弟弟,她也是个不会水的,却还是跳进了池中。冬日冰冷的水就像是蛇,她在水中忍受着凉意,往弟弟那处游去,却渐渐力不从心。 人们很快发现了那处落水挣扎的谢安,谢侯爷跳进池塘里将谢晋捞上来,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嫡长子,在水中渐渐沉下去的身体。 谢安昏迷前的最后一眼,便看见了被众星拱月的谢晋,被父母疼爱的抱在怀里的情形。 那群人急匆匆的便抱着谢晋去找大夫,谢管家走的最晚,他眼尖便看见了水面还有一圈圈的波纹荡漾,鬼使神差的下了水又捞了遍,却是捞出来了几乎殒命的大少爷。 谢安的落水远没有谢晋闹出的动静大,当时城里最好的太医都去给谢晋看病了,管家几度想上前禀告大少爷的事情,却是连夫人侯爷的影子都见不上,谢管家的夫人是个会医术的,便给谢安治了一番,谢安命大,方从鬼门关爬了回来。 谢晋醒过来后,对谢安的态度便变了。 所有人知道了谢安推谢晋下水,对谢安的态度都变了。 只有知情的管家想告诉老爷真相,被谢安阻止了。到底,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不忍心看见爹爹自责。 于是这件事以谢安被罚面壁思过一个月告终。 只是破碎的感情,再也缝补不回来了。 她一直没脸向谢晋解释。因为她知道自己当时心里隐隐约约的,对谢晋的落水是有几分期待的,她无法原谅自己当时心底涌上来的念头,哪怕只有一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上,臣知罪》正文 第十三章 于是这件事以谢安被罚面壁思过一个月告终。 只是破碎的感情,再也缝补不回来了。 她一直没脸向谢晋解释。因为她知道自己当时心里隐隐约约的,对谢晋的落水是有几分期待的,她无法原谅自己当时心底涌上来的念头,哪怕只有一秒。 谢安酒喝得有些多,她眼底沾染了醉意。 有人过来扶起她。 晃眼仿佛看见似是个丹凤眼的俊秀青年。 她笑着拉住他的手:“谢晋,对不起。”这样的醉话说出口,却是自己先落了两行泪。 她感到自己被人背了起来。 那人的背很宽,她的头放在上面,还能乱动弹。 “谢晋,你都长这么大了。” 她轻轻拍他的发。 她感到有人将他狠狠的扔在了榻上,似乎是嫌弃她太重了。 她听见门响。 那人轻轻带上了门。 第二日便是爬不起床的宿醉,谢安坐在床沿吐的天昏地暗。等她整衣下床,信步小院时候,不见赵五。 以往这时候,他必然在院里清扫的。 赵五当时被她安排在西厢房住着,她便行至厢房,他的房间不曾上锁,谢安也没有什么女儿家的自觉,开门进去,案前放着书,烛火白日未曾歇。 赵五一日未归。 到晌午的时分,院外忽然有了人声。谢安出去一瞧,赫然是宫中的大太监,身后领着成队的美貌宫人,行走的错落有致,垂手各自捧着奇珍异宝。金龙御撵,如帝亲临。 这位大太监在谢家抄家的时候谢安便见了一次。他手里高高捧着明黄的圣旨,一路举过来,哪怕上头那位看不见,也是要做足了敬意。 来不及多想,便进门唤了谢夫人和汪氏接旨。 待圣旨到了手里的那一刻,谢安还是不曾回神来。 原来,这便是刘大人说的,光明正大的入朝为官。 谢家谢安,救驾有功,功过相抵,破例翟升为翰林詹事,从四品。 其后便是流水一般的赏赐。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今天下是赵家天下,圣上家中排行五。 他是君,她是臣。 谢安叩首,平静的接旨谢恩。 高公公上前一步道:“恭喜长安君。”谢安点头,宠辱不惊的模样倒是得了高公公青眼。 “当时不是我不想帮,是实在是插不上嘴。”高公公道,“还请长安君见谅。” 谢安笑:“日后还请高公公多多指点了。” “不敢当,不敢当。” 谢安收到圣旨的同一天,安王全家下狱,牵连出来的宗亲朝臣,朝野皆惊。 一场本来要殃及黎民的祸事,便悄然消失于无形之中。 若说这天下还有谁能猜测到半分皇上的心思,刘长卿自认为自己算是为数不多的一个了。 圣上围猎遇刺,为谢安所救,便将计就计,隐于闹市间。 安王是圣上的嫡亲弟弟,若论以前,圣上还不及安王在先皇面前能说的上话。 只是今非昔比,安王便是有再多的不甘,也该悄悄忍着,若他能忍,圣上不介意留他一命。可惜安王历来便不是个隐忍的性子。 他在府中训练杀手,圣上不是不知,大概也是在忍。 圣上不是个好人。 耐心很快便被安王日复一日得寸进尺给磨没了。刘长卿大概能猜的到,圣上在确定是安王派的刺客后,大概每天琢磨的就是怎么弄死安王。 这次刺客的事情圣上刚开始并不确定是否是安王所为,时刻准备杀你的人,和真正下手杀你的人,未必就是同一拨。 圣上这种道理心间清楚。 是安王太心急了。他知道了圣上失踪的消息,很快便得意忘形,露出马脚。安王一脉潜藏的势力便冒出水面。 安王的外戚,那位曾经深得皇帝信任的关将军,便是个助纣为虐的,平日里隐藏的深,关键时刻安王借兵,却是朝着他借。 那封信被截到皇帝手里,那一瞬间这年轻皇帝的眼神,刘长卿只觉胆寒。 安王没有借到兵,因为关海没有收到他的信。安王的起兵还没有开始,便被扼杀在了摇篮里。然而单单是有这种心思,便留不得了。 圣上借着遇刺的事情,清理了所有安王的势力。 这谢安,倒是个有福气的,毕竟是他救了皇帝。若不是他救了皇帝,他上哪里找个理由,让他这样戴罪之身的身份,入朝为官? 刘长卿入宫面圣的时候,圣上将谢安,托到了他手里。 “长卿,谢安有大才,不可埋没。” 圣上道。 刘长卿颔首。 ------题外话------ 求留言,打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上,臣知罪》正文 第十四章 皇上赐的府邸很快便下来。那是城中的一处,依山傍水,朱红的瓦,罗黄的墙。 谢安带着谢家人般过去的时候,不是没有听到那些风言风语。 都是嫉妒罢了。谢安冷笑。当时落魄的时候谁都想过来踩一脚,如今你坐上官位,那些得罪过你的人便不免担忧。 谁都知道皇上对谢安的看中,这城中到处都是别家的耳目,上头那位赏赐了什么,别家门清。 有句古话说的真好。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一时之间这位新任的从四品詹事门庭若市。 走仕途的,得人看重的不是资历,不是本事,是年龄。年纪越小的,将来便有无限可能。是以谢安近些日子的风头,却是比刘长卿还风光些。毕竟她才不过是十七八的年纪。长安的贵人们都是浸淫官场多年的,圣上重用谢安,谢家的事情只怕也不会追究了,纵然谢安如今自身一人,身后没了家族支撑,却自个是得了皇帝的青眼的,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若不趁着现在官小攀个交情,只怕日后想攀交情都攀不上了。 皇上赐了丫鬟仆人,金银财宝,谢安给谢夫人房里拨了六个,给汪氏房里拨了四个,给自己房里放了两个伶俐的,其余的下人便交给管家打理了。 谢夫人是个细心的,她早已放下了心里的隔阂,便专门到谢安房里嘱咐了遍,在得知那赵五便是圣上,不觉叹息一声。 “原来是如此。” 谢安勉强扯了扯嘴角。 汪氏却是个没心没肺的,一朝得了荣华富贵,便笑灼颜开的。谢安却是见她开心,心里也跟着开心起来,只盼着她的开心点,暂时忘却谢翎罢了。 只是这日后,同周珩同朝为官,心间不免膈应一些。 谢安这样想着,却是蒙住头,心道,我日后见了他躲着走还不成么。 谢安虽然这样想,却是躲不掉的。 再次见到周珩,是在探花郎的琼林宴上。 琼林宴历来便是文人进士们谈天论地的场合,谢安新官上任,却赶上了殿试的时日,登科及第的探花郎在府邸摆下了宴席,请了一干大人们,谢安赫然在列。 自然是要去的。 若说今科仕子,最引人瞩目的大概便是这位探花郎了,谢安虽然不长于市,却是从那些大人处有所耳闻。状元郎高定身名门,乃一品都慰之子,生性尚武,相貌平平,倒是这位探花郎徐舟鹤,虽是出身寒微,却生的好容貌,听说探花郎游街那天,长安城的女儿家都要疯了。 谢安去这琼林宴的时候,那周珩正高距华筵之上,与人推杯换盏,见她进来,面上有些微冷,却很快换上了张带着笑意的面皮来。 许久未见,长安君别来无恙? 谢安将神色敛怀,不卑不亢道,承蒙周公子挂怀。 周珩身边的那位便是探花郎徐州鹤,见其果真龙章凤姿。 谢安颔首,恭祝探花郎喜。 徐州鹤拱手,长安君久仰。 而后又见了几位,有早已熟悉的,也有新提拔的。不过就是寒暄应酬,谢安得心应手。这些人如今过来找他叙旧情,当时谢家败的时候怎么不来。谢安遭这场子事哪些人可交,哪些人不可交心间清楚,面上对每个人都是言笑晏晏的样子,连自己都觉得虚伪。 而在筵上,有个人远远看过来,谢安猛的一颤。 那人正是当年引荐周珩于她的那位友人。 她曾引为知己。她以为,那十封信里,至少有一封的回应,该是他。这位是护国公家的公子,魏施。 当年遇见魏施的时候,见他懂乐文,通音律,许多想法都与自己不谋而合,便生了亲近之意。旁的人见死不救便罢了,这个人见死不救,却是谢安万万不能原谅的。却见魏施向他走来,微微颔首便过,任谁都想不出以往这两人曾是在一起道古论今,情趣相投的挚友。 谢安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怎他,为什么。 魏施惊讶的看她,白暂的脸上忽而露出些奇特的笑意。 谢安,你怎么还不明白。 喜好相投,是以结交,这份情谊,是不能参杂任何利益的。 谢安松开了拉着他的手。 魏施轻轻笑,向着她敬酒,恭祝大人高升。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谢安心间发冷,魏施对着她,用上了他拉拢人心的手段。而她毫无办法。 谢安心情不佳,却还是要挂着假笑的面具。她从琼林筵出来的时候,总算松了一口气。 却见周珩信步过来,手上端着酒杯。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味。 黑沉沉的夜色下如同春日的花香。 “谢公子既然入了这条道一一” “咱们便好好斗一翻。” 谢安看他一眼,拱手道:“且待日后罢了。” 周珩冷声笑。 她与周珩,自那一日后,便是死敌。 却听周珩道:“近些日子边关有位少年小将冒了头一一听说是李将军的养子。不知道谢大人听说过么。” 谢安咬碎一口白牙,她到底是沉不住气了。“听过,那又如何?” “谢安,你是真给我装傻。”周珩轻轻笑了,他抬手走到她身边,本来便身量高,此刻立在她面前,仿若是大片的阴影。 “谢大人日后若是安安分分的,边关那位便不会有事。”周珩云淡风轻的道。 谢安闭上眼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上,臣知罪》正文 第十五章 谢晋这么大个把柄,不管被拿在谁手上,她都只有被搓圆搓扁。想着,心间一狠,竟然动了杀人灭口的绝念。谢晋的身份她当时安排的妥当,谢晋从小便接触外人的少,朝野上下真正知道这位谢二的容貌的没有几个,莫非,这周珩是从李家下的手? 李家知道谢晋身份的人,也不过是李将军和佩佩,李将军远在边关,莫非,这人是找了佩佩? 心念电转间,不觉有些恨。 “周大人的意思,谢安明白了。”他拱手道。 此时的谢安是想不明白的,佩佩为什么要将谢晋的事情泄露给周珩,只猜度着大概是小女孩儿,被套了话也未必。 他却不知道,佩佩是恨上他了。 那日佩佩被赵裴一番调笑,又从谢安那里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觉得自己一番心意都付诸了个没良心的,本来便是李家万千宠爱的小姐,她最是受不得这样的侮辱的,她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相貌,却是在他眼里,连个男人都不如,断袖的名声有多难堪,佩佩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都有些耳闻,那份心情便如同她一直以来捧在天上的云原来不是云,不过是地上的泥。 她一边恨谢安,一边有舍不得恨,一边自怜一边自伤,觉得自己简直是傻透了。佩佩同周珩的堂妹是个熟悉的,姐妹两个好起来当真是什么话都说的,佩佩一句“他怎么能这样对我,枉我爹爹还悉心栽培她的弟弟一一”这话出口,传到周珩的耳朵里,便成了事。便是周珩的表妹都没有将这无意的一句话放在心上,周珩却是细心查探了一番。 谢安将事情藏得深,他倒也费了一番力气才得了消息。 谢安从琼林宴回去又过了几日。 这一日便接到了旨意一一皇上宣。 谢安叩首接了旨,一路垂手跟着宫人入了宫。她便是有些紧张的。虽然知道赵五便是皇帝,她却从来未将这二人对号入座过,直到真正去了御书房,笔直的跪在龙案后,皇上让她抬头时,这才终于真正将这两个人画上了等于号。 案上的帝王穿着明黄的绣着真龙的袍摆,案后有美貌的宫装女子轻轻摇着羽扇。 他的容貌本便俊秀,如今看过去,一双丹凤眼仿佛能看透人的心魄。 仿佛什么都变了,她只能从他袖口的那串佛珠上,看出当日赵五的影子。 “臣,叩见皇上。” “爱卿免礼。”皇上轻轻挥手。他看起来意态洒然的模样倒是同赵五的时候没什么分别。 “安王的事情,爱卿有什么看法。” 谢安垂着头,不敢看他,心间却寻思着,圣上为何问她安王的事,是要示亲近,还是在猜度? 最终,她说了三个字。 不好说。 安王的事情当真不好说。那是皇上的家室,皇上能随意的满门抄斩,下边的朝臣却不敢开口,到底再落魄,也是龙子皇孙。更何况,各种牵涉太广,若是不点到为止,只怕会动摇国本。 皇上自然是个锐意改革的,有本事抗的住局面倒是可以血洗一番,只是稍一不慎,便会在史书留下骂名。 这让她如何说得。 赵裴摆手:“你便当我还是赵五,但说无妨。”谢安从他嘴里听到赵五,倒是觉得有些暖意,不觉胆子也打了起来,捡着能说的说了遍,最终道:“皇上要做千古一帝,当不拘小节。” 赵裴这话说的出自真心。 “这事,朕便派你来办了。大理寺丞的位子如今空缺,而今由你兼着。” 一一安王府定然是保不住了,皇上,这是把这个事,交给她办了。 谢安苦笑,如果皇上是那把拿着刀的人,她便是他手中的刀。谢安本不是个赶尽杀绝的人,皇上这样问她,无非是想从这里得到他想要的答案罢了,她便是不这么说,也改变不了结果。更何况,这安王妃是周相的妹妹,安王家的郡主是周珩的表妹一一 而她接了这事,无疑和周家是仇上加仇了。周珩会不会一怒之下抖出谢晋的事情也是个未知数。 皇上把她推上了风口浪尖。 一则她年岁不够,难以服众,二则便是朝廷,哪里有半年之内连升两品的。 想到周珩手里还握着弟弟的把柄,谢安暗了暗眼瞳。皇帝,是那个在谢家住了一个月的赵五。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着,要不要把弟弟的事情和皇帝说,最终还是笑话自己魔怔了,君威难测,哪怕皇上与她有段渊源,离开谢家,坐上龙椅,皇上依然是皇上一一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该拿谢晋的性命冒险。 “臣领命。” 谢安道。 皇上之所以把安王府的事情交给她,想必身边是没有合适的人,毕竟安王府的关系盘根错节,没有人愿意接手,便是接手了,只怕也要徇私。更何况她看得出,皇上是真心想扶持她,若是办好了,大功一件,日后重用她,周围的大人们也无话可说。 赵裴看不出她的表情。她的头垂的太低。赵裴便笑道:“谢家的时候不是挺能说的,怎么着,舌头被猫叼走了?” 谢安苦笑:“那时候臣尚不知道皇上身份,多有冒犯之处,还请皇上见谅。” “谢安,你以后便是朕身边的人,不用太过生分一一”赵裴看她一眼:“朕对自己身边的人,素来是好的。” 皇上的意思是让她放肆一点?谢安哪里能他说放肆就当真放肆,又不是个傻的。 面上却是应声道:“谢皇上抬爱。” 赵裴看她这畏首畏尾的模样就觉得头疼,顿时挥挥手:“来人,把谢大人带出去。” 很快便有人把谢安从御架前带走。谢安愣怔看皇帝的房间良久,嘟哝了句,当真是君心难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上,臣知罪》正文 第十六章 出宫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东陵玉,乘着王府的马车,见了他便跳下来,宫也不入了,拉着他的手便往一旁人少的小径上走。谢安生怕被发觉什么,惊慌的看了眼周身的宫女太监,见还无人注意到,方才松了口气。东陵玉更是个肆无忌惮的,见了她便往怀里搂,直到被她狠狠踩了一脚,才安分下来。 这日这位小郡王穿着一身紫袍,脚上踩着鹿皮短靴,剑眉英挺,容貌俊朗,比往常吊儿郎当的模样好了不少,向来是入宫面圣,好好打理了一番,只是眼角眉梢带着的那股子邪气劲,是怎么也盖不过去的。 “谢安,我倒是想不到你有这般能耐,不过多日未见,倒是长本事了。” 若说谢安将周珩视为死敌,对于东陵玉和杜方这样年纪的,却总是想到自己边关的弟弟,便多一分包容之心,但这东陵玉辱她至深,虽谈不上恨,但若有朝一日能收拾他,自然是下手不会留情的。 “东陵玉,我做我的小官,你做你的郡王爷,往昔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不追究不代表我便是个软柿子,任你搓圆搓扁。” “谢安,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女子入朝为官,你当满朝文武都是瞎的,纵然你有几番才华,身份败露的时候,你当真是想死不成?” 谢安冷笑,心道,若不是被你们这些家伙逼上梁山,她会铤而走险么。 东陵玉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你莫不是以为你披上这身官服我便动不了你了?谢安,你是个女人,生来便是要服侍男人的,而现在阴阳颠倒,不男不女,成日同男子厮混在一起,你有何名节可言?往后便是恢复了女儿身,也是个没人要的,倒不如从了爷” 谢安浑身发抖。但她终究还是忍了下来:“东陵玉,你莫以为握着我的七寸我便当真毫无办法,你若是真敢四处乱说,你当你父亲贪墨吏部四万两白银的事情无人知道么?安王的事情圣上命我去查,你东陵王府能托得了干系?” 东陵玉脸色一黑。说起来贪墨一事算不得大事,但是安王府的事情,东陵王府并不曾参与,只是鲜少有人知道,关海却是东陵王府出去的门客,认真牵扯起来,君心难测,只怕圣上不治罪,日后也是要疑心的。 怀疑的种子在帝王心里一种下,日后便少不得些是非了。 好一个谢安。东陵玉道:“你拿着这个威胁我?” 谢安瞪他:“我与你兄长同辈,你却不知尊称,口口声声连名带姓,这也算了,我便是威胁你了又如何?都是自保罢了,你若是不欺人太甚,我会这般?” 东陵玉想到当初他对她做的些事情,不免心间软了下来,不好逼着她太过。当时不知道她的女儿家身份,揍起人来当真是狠了些,竟然还叫人来欺负她,逼着她一簪子捅进胸膛。现在想起来,身边分明是个娇滴滴的姑娘,三个久经花丛的大男人,倒是一个都没看出来,说出去倒让人笑话。那时候他以为是个男人,穿女装侮辱她,却不料本便是个女孩子,想来她心里大概不是那么抗拒的一一毕竟看这模样,姣好的身段常年包裹在宽大的男装里面,是个从来没穿过衣裙的。 他忽而想再抱一抱她,他想和她为当时的事情道歉,可是她看到他便是长了刺的,碰都碰不得。东陵玉是什么样的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鲜少有什么人能让他这般吃罪的,便将人记在了心里,想着总有一日要将人收了。硬的不行便来软的,东陵玉转转眼珠,忽而道:“谢安,方才你说圣上将安王府的事情交给你,我便提醒你一句,这事周珩必定参与进来,你要小心他。” 周珩同谢家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更知道这两人如今势同水火。 “多谢郡王提醒。”谢安拱手。眉眼清冷,看不出什么感激之意。东陵玉本便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此刻见她明显的敷衍之意,脾气也上来了,一甩袖子冷声道:“长安居好自为之。”便回了马车。 东陵玉入宫自然是皇帝召见的。 他跪在皇帝的脚下,想不通皇帝表哥叫他入宫作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上,臣知罪》正文 第十七章 皇上在案前批奏折,却是理都不理会他,直到他在一边跪着的腿麻了,高公公都看不过去了,站在一边小声提醒道:“皇上,世子爷跪了一个时辰了。” 案前点着熏香,皇帝的容貌在升腾的烟雾背后看不清楚表情。 “东陵玉,私自骚扰朝廷命官,你是真长本事了。”皇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东陵玉便明白了,他突然记得,皇上遇刺的时候,是谢安救得,后来朝廷上下都知道皇上失踪一一却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莫非便在谢安处,否则如何知道他对谢安如今这是为他的近臣秋后算账来了。 东陵玉咬咬牙,道:“皇上恕罪。” 相比东陵玉骚扰朝廷命官,赵裴更关心的是东陵玉的断袖之癖。他虽然不太管这些,但是皇叔自幼对他不薄,东陵王府人丁稀薄,眼前这个要是真有什么按攒事情,皇叔就要绝后了。东陵玉他自然要收拾的,一则做给谢安看,二则收敛收敛他的性子。 于是那一天,东陵玉先是被打了四十大板,而后领着皇上御赐的二十名美貌女子,浩浩荡荡的回了东陵王府,一时成为趣谈。 东陵玉挨了板子的事情自然也传到了谢安耳朵里。旁人不知缘由,她却是知道的。 谢安心间自然是解气的,她自然知道皇上的意思,皇上在告诉她,还是向着她的。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拉拢人心的手段,谢安还是有些感激。毕竟,他身为皇帝,便是不做这些,她也是要鞠躬尽瘁的,而今还愿意为他这个下臣花心思,也是难得了。谢安如今今非昔比,皇上对他的宠信诸位大人们都通过自家的门路清清楚楚,虽有不服气的,同辈中却也再无人敢不敬她。 谢安这日收到了周珩的邀贴,由谢管家恭恭敬敬递上来。 谢安知道周珩想干什么。无非便是威胁,或者求情。谢安迅速盘算着,周珩定然是为了安王府而来,而周珩手里握着她那么大个把柄一一一边是圣上对她的信任,一边是自己的嫡亲弟弟,谢安几日都愁眉不展。 直到见了周珩。 仍然是在上回的酒楼。这酒楼谢安本不曾留意,后来才知道,这如意楼本身便是周家的私产,自己这一去,本来便是人家的地头上,难怪周珩敢大胆包天的光天化日之下欺辱她。 这地方她是不想迈进去的。她在这个地方,受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耻辱。 她身上的把柄被人捏在手里的太多,东陵玉她可以轻易打发,这周珩她却是有些烫手。 这次周珩却是言笑晏晏的模样。 “谢大人来了?”他身边没带闲杂人等,只有两个美人在身边,谢安冷笑,她盘膝而坐。 周珩竟然亲自为她斟酒,这人变脸的功夫谢安再次领教了一番。 “周大人前些日子不是还说要同我斗个你死我活么?” 周珩却是一脸疑惑的模样:“谢大人想必是听错了,周珩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了?”谢安深呼吸了一口气。这周珩真是她见过最不要脸的人了。枉费了一身好皮相。 “谢大人有所不知,安王妃乃在下的亲姑姑,如今安王府上下都落了个牢狱之灾。” “若是谢大人能帮我把安王妃和安郡主保下来一一令弟的事情,在下必定守口如瓶。我保证,日后便是你我再斗的死去活来,令弟的事情,周珩全当不知。” 谢安最怕的便是这个。虽然心间发苦,可面上不动分毫:“我今日也不瞒着你,圣上对安王府早起了杀心,安王府,只怕少不得和当年的王家一样。” 满门抄斩。 “狸猫换太子的典故谢大人可听说过?”谢安的脸色,终于变了。 “周珩,这是欺君之罪,你便是有这般想法,也是万万要不得的,何必拖着我下水?” “谢大人,并非我拖着你下水,而是你早便身在水中了。” “看来令弟的性命在大人眼中,也不过尔尔。”周珩捋了捋衣袖,立起了身子:“此番无果,在下便先行告辞。” 周珩向前走了两步,果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了那人平淡的声音:“你要信守承诺。” 周珩唇瓣扬起了笑意。 “兰青,过去伺候伺候谢大人。”谢安回头一看,竟然觉得其中一个美人分外眼熟,仔细想了想,竟然是当时,周珩身边那位曾经为她求过情的美人。兰青缓步过来,她生的美貌,皮肤白暂,身上还有女子的风情:只是眉眼含泪,看起来不情愿的模样。“大人。”兰青靠在他身边“不可。”眼见兰青越来越放肆,谢安躲闪不及,狼狈的推开兰青,一个不查,将人推到在地。 周珩却是大怒:“今日让你来是好好伺候大人的,这么个都不会,来人,把她扔到醉春楼好好调教一番在送到大人府邸上。” 兰青立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看起来很是惶恐的模样:“大人饶命!” 谢安道:“姑娘莫怕。”他抬眼怒瞪周珩:“周大人,你这般仗势欺人,岂是君子所为?” 周珩冷笑:“这女子今日得罪了大人,惹得大人不快,落得怎么个下场也是应该的。” 谢安抚了抚额头,念及兰青毕竟为她求过情,虽然没什么用的,到底不忍心了。 “这位姑娘,我看着心喜,便送给我吧。” 兰青垂首,泪水连连。 周珩笑着:“兰青,日后可要好好服侍谢大人。” 兰青瑟缩着点头。 谢安将兰青带回了谢府,却没有看到周珩眼底的一丝算计。他将兰青交代给了谢管家好生照顾,便开始忙着安王府的事情了。 谢安在惴惴不安中迎来了安王府抄斩的前日。 他如今兼大理寺丞,深夜而至,倒是无人敢拦着她。周珩穿着青衫布衣,身后跟着两名,一妇人,一少女。 两人神色平静,看起来竟不像是要去赴死。 谢安叹息,这周珩的妹妹姑姑的命便是命,旁人的便不是了? 周珩似乎看出了她所想,难得一挑眉解释道:“倒不是我无情,只有我带了人进去,她们才能出的来。” 谢安如何能不知,只是心间有些发冷罢了。 “这二人本便是饥荒要饿死的流民,我救了他们,并且许诺给此二人的家人荣华富贵,倒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了,否则以这等身份,只怕投十辈子胎也享受不得荣华富贵。” “谢大人,有得到的,便有失去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说是吗?” 谢安没有言语。人性却是如此。鸟为食亡,人为财死。 长叹一声,便不言语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上,臣知罪》正文 第十八章 便在当夜里,一辆貌似普通的马车,载着两名奴仆模样的人,离开了大理寺。 如意楼。 夜色黑沉。 谢安忽而想要喝酒。她心间烦乱不堪,只觉自己卷入了无止境的是非中。 周珩便看着她将烈酒当水一样喝。 酒水顺着她的脖颈淌下来。仿佛有了一股子香气。 周珩的眼瞳暗了几分。 论起来,长安城近些年流行少年致仕。王孙公子们互相攀比,哪些家的公子年纪越小走入仕途,便越得人青睐,其实是十二世家留下的祸根。皇上还未登基的时候,世家大族垄断朝堂,为了巩固自己的家族,有的甚至闹出了将黄口小儿出任京官的笑话,朝政实在是乌烟瘴气的一团,虽说有科举,却大部分充作了世家子弟入仕的途径,哪里有寒门子弟的位置。后来皇帝登基,废了世家,抬举了寒门,只是这少年致仕的传统,却一时半会无可奈何。周珩却是当年正正经经的考了科举,没有父亲插手过,十六岁便中了个状元。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的对手太不学无术的缘故。 他不同于其他的长安城里的公子哥,他是个受过苦的一一 当年周家一门流放,饿极了野果子充饥,渴了便捧着河里的水喝,所受到的磨难屈辱不是一言能道尽的,相比起自己,谢安经历的这些,实在是不过如此。 他还记得母亲死时的惨状。 流放的途中恰逢瘟疫,便是押送他们的钦差们也都惶惶不可终日,只盼着能速速离开那片土地。然而还是有人重病染上了,附近的村民饥荒之下跑来偷食军粮裹腹,被发现后同官差厮打,那官差便染上了瘟疫。 后来便染给了许多人。 母亲原本是名门贵女,染疾之后便瘦的整个人都脱相了,她怕病染给他们兄妹几人,成日将自己缩在角落里,父亲想抱抱她一一却是被母亲张牙舞爪的推回去。 直到当地的县衙派了官兵,将所有染病的人抓到了一起,挖了一个万人坑,活活埋了。那真是尸横遍野的惨状。 母亲混在那些人中间,他连她最后一个眼神都没看到。 父亲握着他的手告诉他,周珩,你记住这一幕,以后只能做人上人,不能做刀下鬼。 后来过了十几年,母亲的尸骨依然在当年南方的万人坑里,周珩的父亲那时已经位高权重,他亲自去了南方,将几万人的尸骨挖出来,每一个都好好下了葬,他看见父亲坐在坟前哭,他说,我不知道哪一个是你。 荒坟遍野,他不知道哪一个是她。 十年生死两茫茫。 后来在长安,父亲为母亲立了衣冠冢,再不曾续弦。人人都说周相两袖清风,不近女色,其实他只是忘不掉最开始的那个人。 谢安算的上他的仇人了。 若是当初一一谢侯爷哪怕是稍微出一点点绵薄之力。 周珩抬眼,漠然看着谢安灌酒。想到那日这人身着女装的模样,不觉冷笑出声。 早晚,他是要灭了谢家的,欠着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等到谢安迷茫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眉梢里的狠意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甚温柔的笑意。 “谢大人,夜色已深,该回府了。” 谢安轻声嘟哝:“周珩,我早晚有一天要弄死你。”周珩扯着她起来,脸上不甚在意的笑,他们的关系,注定是要斗个天翻地覆的。 便又是一场宿醉。 谢安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丫头桂圆端着姜汤过来。 “爷,你可算醒了。”这桂圆便是她留在自己房里的丫头。另外个丫头叫桂花。 本来是皇上钦赐的,宫女出身,却是要在她这里做个丫头,谢安想着委屈了,便向来好生待着这两个。宫里出来的名字都讲究,谢安不是个讲究的,嫌弃墨竹墨痕两个名字拗口,便自己去了个,倒是朗朗上口了,可惜不大好听。 “昨儿个怎么回来的?” “周公子送您回来的。”谢安抚额。 安王府全家处斩的圣旨已出,谢安代为监斩,匆匆乘着软轿去了法场。 谢安头次监斩,身边站着的是大理寺副丞刘宴之。算是她的同僚。这大理寺丞的位子自上任大理寺丞牵扯进王家案后便一直空缺,大理寺全权由刘宴之管理。若不是她这样横着插过来,只怕这刘宴之便是能顺利做这大理寺丞了。 刘宴之此人几番共事下来谢安也摸到了他的脾气,是个硬骨头,刘青天的名号也不是盖的,便是龙子皇孙犯到他这里来,若是逮着了证据,皇帝亲自来也不管用,他敢抬着棺材去皇宫闹,三十出头的人了,胡闹起来和小孩子一个样。 难怪皇上怵得慌。 她对这位同僚是敬佩的,这位同僚对她却是不服气的。 刘宴之不服气,那是成天都摆在脸上的,是以见了她淡淡扫了眼,一言不发。 谢安笑着打招呼,也被忽视了。 刽子手手起刀落,几百颗人头齐齐落地,谢安不自觉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却听见身侧刘宴之冷哼一声。 “谢大人这般娇贵,只怕日后有的受了。”谢安心道,谁像你这般是个冷血的硬骨头,难怪到现在娶不到媳妇,活该无人喜欢。 刘宴之的婚事也是长安城的一桩笑谈,他的名号早便传出去,哪家的姑娘都不肯嫁给他,自己又心气高,放话还没哪个姑娘能配的上他,是以到现在同龄的人都当上爹了他还孤家寡人一个一一论说起来,这位刘大人相貌堂堂,身材修长,倒也是个女儿家爱的相貌,偏偏这样的性子,又是个不爱风花雪月的。 谢安暗自腹诽了几声。看下堂下,围观的百姓都已经走了,那刘宴之忽而自顾自的念叨了两声:“我怎么觉得,这安王妃长得同平日里不大一样了呢?” 谢安心头猛地跳了两下,忙道:“相比是刘大人终日操劳,看花了眼睛吧。安王妃便是安王妃,怎么能不一样呢。”她想,这周珩找的人也是个同安王妃相似的,再加上蓬头垢面都看不清脸,刘青天肯定是不曾发现的。 “想来也是我昏了头。”刘宴之拍拍脑袋。 谢安身上已经冒出了虚汗。刘宴之目光如炬,她不得不防着。 这些时日她同谢夫人和汪氏的关系有了缓和,渐渐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只是那日自己被东陵玉轻薄的事情始终成了谢夫人心里的一根刺,她却是无法向谢夫人解释的。谢安还在为谢夫人的事情发愁,却不日等来了刘长卿。 刘长卿乃当今一品大员,亲自到她身边的小庙里,谢安无疑是奇怪的,心间升上不安来。 刘长卿向来穿的朴素,也不知是否受了上头那位的影响。 他这次来的着急,进门便开门见山,目光凝重:“谢安,安王妃的事情,你有什么解释的。” 谢安不曾想东窗事发的这样快,颓自忍着惊慌,面色上一片淡然:“大人说什么,小侄不懂。” 刘大人却是低声叹息:“谢安,皇上是真心想栽培你的,你却终究让他失望了。” 谢安抬头,清明的目光中终于透出几分惊愕来。 “皇上知道了?” 站直了身子:“皇上想重用你,所以让你负责安王的案子,就是防止其中有人徇私舞弊,同时也是你的一场考验。你若是能过了这一场,得了皇上的信任,假以时日,便是官至相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你怎么敢?你当真以为你做的密不透风?” “你说,这是皇上对我的考验?” “谢安,如今谁都帮不了你了。” “那周珩”周珩如何能全身而退?便是她出什么事,也是要将周珩拉出来的。 刘长卿背着手叹息:“你却还是不明白,周珩,那是奉命而来的。” 谢安心间冰凉一片。 “那安王妃和长平郡主,将离了大理寺,便被周珩奉旨,秘密处死了。你当真以为周珩对他的姑姑表妹有什么情义?谢安,你犯了死罪,是要被砍头的,已经不是要被革职查办那么简单的!” 谢安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周珩害她。 皇上有心考验她不假,让周珩奉命也是不假,但是,皇上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才应了周珩的吗?谢晋的事情肯定不能拿来说,周珩也自然不会向皇上提起一一 “周珩,到底怎么和皇上说的?”谢安有些颤抖。 刘长卿看了她一眼,终于道:“谢安贪美人,送绝色。” 谢安想到了府上的兰青一一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上,臣知罪》正文 第十九章 谢安想到了府上的兰青一一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兰青她自然是周珩的人。 谢安想不到周珩对自己,竟然下了这么一番心思。而她呢,她不能把谢晋扯出来,那她该如何向皇上解释一一又如何解释府邸的兰青? “谢安,你便好生和皇上解释一番吧。”刘长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知道刘大人生气了,否则不会这般甩手不管她。 等刘长卿走后,谢安见了兰青。 兰青娉娉婷婷的出来,谢安直言:“兰青姑娘,这些日子府上的人,对你可还好?” 兰青垂眸,看不清表情:“大人恩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我本来想着,等你再住几日,便将你送出府邸,找个好人家嫁了。” 兰青知道这位大人说的是实话。长安君的为人,她大略是知道的。她本便是周珩府上的人,公子要利用她,她也没有办法。她们这样的女子,哪里还能除了主子之外,有其他的心思。 “兰青,你当日为我求情,我始终记着,你今日害我,我也谅解你的难处,这些银两你拿着,如今时日不同了,谢府不能留着你,我便放你走,只是日后,莫要同周珩有何瓜葛了,你一个女孩子,拿着银两出去,好好做点生意,嫁个好人家。” 谢安真心想放她走,留着她已经无用了,却也不能害了她。 兰青忽而跪了下来:“谢大人恩德,小女子铭记在心!”谢安苦笑着摆摆手。 管家将兰青送走后,谢安便开始思索眼前这个坎怎么过。 她还不想死。 周珩耳目众多,她看得出来若是圣上传唤兰青,她是愿意作证的,只是周珩必然不会让她活着去殿前,只怕是要被灭口的,是以谢安放了兰青。 只要推翻周珩给皇上的说辞,皇上必会疑心周珩欺上瞒下,包藏祸心,如此一来,她便还能在皇上面前周旋几分。 想到皇上,谢安低声叹息,只盼望着皇上能念及旧情了。 谢安整理好衣物,又将自己好好打理了一番,便入宫面圣了。 圣上还在内间。高公公在她身边道:“谢大人稍侯。” 高公公一句稍侯,谢安跪了两个时辰方看见年轻的君王披散着头发,衣襟微松,踱步而出。 她头一次见圣上这般模样。 “臣谢安,前来请罪。” “你何罪之有?”赵裴冷笑。 “谢安欺上瞒下,实在是罪该万死,只是那周珩包藏祸心,陷害微臣,还请皇上明鉴!” 谢安长跪不起。 赵裴看了左右一眼,便轻轻挥了挥手,屏退。 偌大的殿内便只剩下了这君臣二人。 “你说周珩陷害你?他陷害你什么了?”赵裴言语间带着些不耐烦之意。谢安是他当真看重的人,是以如今为了个美人儿干下这等糊涂事,他自然是生气的。生气中还夹杂着失望。 心间怒气勃发。这样的人,他还想着能栽培成前朝司马荣那般的人?当真是个笑话。 “今日有个美人送过来你便能做下这种欺君之罪,明日若是有十个美人儿送过来,你是不是还能造反了!” 赵裴这话说的重,谢安跪在他脚下,仿佛有些颤抖了,但还是抬起头坚持道:“微臣不是为了美色!是那周珩得了臣的把柄,臣没有办法!” “周珩得了你什么把柄?” 谢安难堪的皱了皱眉头。 “既然说不出来,谢大人今日便革职查办,去大理寺监牢里和谢侯爷做个伴吧。” 赵裴不再理会她。 却见她定定的戳在地上,八风不动,赵裴终于被惹恼了。 “谢安,你是真当朕脾气好不成?给朕滚出去!” 赵裴不是个长发火的皇帝。此刻少见的发了火,连滚出去这样的话都说出来,连殿外守着的人都噤若寒蝉。 殿内一片安静。 谢安忽然站了起来,解开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一件一件,褪尽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上,臣知罪》正文 第二十章 谢安忽然站了起来,解开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一件一件,褪尽了。 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帘幕轻微被风吹拂的摆动,青石的地板上倒映着谢安的模样。长发披散着,轻解罗裳,娥眉秀脸,任是无情也动人。 饶是赵裴,也少见的愣了下,一双丹凤眼里,看不出心思。 “皇上,你如今还觉得,谢安是贪图美色之人么?”谢安难堪的拢住了衣衫。她还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俯下了身子:“谢安幼年时候,母亲不得太妃欢喜,便将谢安养做男子,便是爹爹本人也是不知的,谢安入朝为官本为自保,并无欺君之意,谢安当男子养大,自有男儿家的抱负,当日同皇上所说,想真心为百姓做事的心是真的。” 谢安抬眼,见上座的人还是没有开口,便咬咬牙继续:“周珩周大人本便与谢安有嫌,谢家落难得时候对谢安百般折辱,后来无意间发现了微臣的身份,便以此要挟,谢安糊涂!还请陛下念在谢安曾经的救命之恩,留谢安一条生路!” 谢安说的有些情动,本来半真半假的话,牵扯到了伤心事,倒也落下了几滴眼泪来。 她跪伏在地上良久,久到以为上头不会再开口了的时候,听到皇上略微有些低沉的声音。 龙涎香的味道在殿内弥散开。 “谢安,你说,周珩是如何得知你的身份的?” 问的问题全然同她所想的无关。 谢安想到东陵玉那日的所作所为,颇有些恨上心头,她脸上泛起了些羞辱之意来:“圣上当真要听,只怕要辱了圣上的耳朵。” “但说无妨。” “当日谢家蒙难,谢安四处周旋想救回父亲,便找上了周珩,那周珩与同行的人为了羞辱在下便逼着在下穿了女装,便在那时撕扯中发现的。” 谢安垂眸。当时的事情,原本,是谁都不准备说的,那些事情,每当说起来,满嘴都是苦味。 良久,她听到了帝王的声音:“他可,有对你做什么?” 谢安忙道:“臣情急之中用发簪刺伤了自己,大概是吓到了周大人,之后便也没发生什么事情。” “你让朕放你一条生路?” 谢安听到年轻的天子这样问。 他终于从阴影中站了起来,一双丹凤眼就那么,直直的睨着她。 “谢安,还不想死。”她跪在地上。 一道折子批头盖脸的从帝王的案前砸到她头上:“这是周珩参你的折子,拿着滚吧。” 谢安惶恐的捧起来手中的折子,看见了折子上劲竹一般的字,当真是周珩的字。她愣怔在了那里,却听上头道:“还不滚?” 于是谢安麻利的滚了。 那日守在天子殿外的侍卫,都看见了如今新得圣宠的谢大人,踉踉跄跄的从殿内滚出来,如同后边有狼追着似的,脚步都不停。 她今日所为实在是被逼着急了。若不是被逼急了,怎么会用这种法子。 当真一步走差便是万劫不复,今日若不是····只怕当真要遂了周珩的愿,做了个刀下鬼了。 她在赌。 赌圣上对她的那一分不忍心。 当日圣上还是赵五的时候,他是曾经,把醉酒的她背在背上的。那片掌心的温度,她到现在都记得。只是后来,赵五变成了皇上,这便成了禁忌,她想都不敢想。 她赌赢了。 谢安轻轻笑。 谢安直到等了许多日,皇上那边都没传来消息,这才渐渐放了心。 连刘长卿这等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都没明白过来,谢安这本来杀头的罪,便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更遑论尚不知道内情的。 皇上到底没处置她。甚至连她的官位都没有动。谢安不得不心生感激,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妄念。 然而那么一丝丝的妄念便很快被她压抑了回去。她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贵小姐,前路有多难,只有她自己知道。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皇上,臣知罪》正文 第二十一章 谢安直到等了许多日,皇上那边都没传来消息,这才渐渐放了心。 连刘长卿这等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都没明白过来,谢安这本来杀头的罪,便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更遑论尚不知道内情的。 皇上到底没处置她。甚至连她的官位都没有动。谢安不得不心生感激,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妄念。 然而那么一丝丝的妄念便很快被她压抑了回去。她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贵小姐,前路有多难,只有她自己知道。 又过了段时日,大理寺丞的官职由刘宴之顶替了她,她便又回到了原先翰林詹事的位置,翰林院本便是编纂修史的地方,常常忙碌的都是那几位当世大儒,她这样的基本上便是晨昏定省,无甚它事。偶尔去牢狱中看看父亲,同他下盘棋,倒也不差。 谢安一步步走到现在,心头唯一的隐患也拔除了,眉头便渐渐放松了下来。 她想,只要皇上愿意为她隐瞒下来女子的身份,她是怎么样,也要为百姓,为陛下做点实实在在的事的。 谢候案1 然而很快,谢侯爷在狱中病重的消息便传了过来。收到消息的那一天,谢安正在试着谢夫人替她新买的衣裳。 谢夫人手中的针线落在了地上,谢安整个人都愣怔住了,双耳仿佛失聪了一般。 “你说什么?” 她听到自己这般问。来送消息的人是刘宴之的人。 “大人说,谢侯爷病重,只怕是命不久矣,大人带着两位夫人,去见最后一面吧。” 谢夫人同谢侯爷到底夫妻多年,当下虽然冷静,却是站都站不稳了。 谢安匆匆带了两位夫人去了大理寺的时候,便看见谢侯爷躺在草席上,身边有大夫在诊脉。 谢安认出来,那是太医院的院判方槐。曾经也是谢府的门生。 谢安睁大眼睛看着方槐,只看到方槐方大人轻轻的,摇了下头。 明明撑过几个月,就能出去了的。 明明就要阖家团聚。 谢安扑了上去,谢侯爷此刻已经是弥留之际。谢安握住了自己父亲的手,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这双宽大的手还曾经带着他放过风筝的。 谢安流不出眼泪来,一滴眼泪都流不出。 小时候听娘亲说,能流出来眼泪的,就不是真正的疼。 如果说谢家倒了,她还能自己扛下了,可是爹爹去了,她要怎么办? 从小到大这个如同山岳般巍峨的男人,就这么倒下了。 她的英雄倒下了。 谢夫人和汪氏都还在他身边,红泪阑干。暮色四合,谢侯爷在一片昏沉中看到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妻子,他想到了自己马背上的一生。他的手轻轻握住了谢安的手,挣扎着说了句什么。 旁的人没有听到,谢安却是听到了的。 “谢家不能败。” 到了这一步,这位昔年权倾天下的侯爷,心心念念的,依然是谢家。 谢安心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谢侯爷弥留之际的一双眼睛,依然紧紧的盯着他的嫡长子脸,一直到看见他点头,方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 谢安愣怔了半晌,方感受到了指尖传来冰凉的温度,他从这一刻起,方才真实的感到,她从小到大的依靠,终于不在了。此后人生百年,她回头去看自己的父亲,身后只有冰冷的坟。 汪氏惊天动地的哭声。 史载,谢行远,三朝阁老,位极人臣,后谢家倾颓,病死狱中,享年五十有一。 谢侯爷是得了要命的急病而死。 谢侯爷戴罪之身,谢侯爷的丧事不敢太过张扬,便在城郊外,请了几个和尚,做了一场法事,打了一副棺材,便埋进了土里。是谢安的意思,她知道爹爹也是愿意的,谢家在他手上败落的,他不愿意见地底下的谢家人。谢侯爷的事情信阳侯知道了,带着谢翎来祭拜的时候,谢翎跪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这个时候的谢翎已经不是稚气未脱的模样了,终于养出了一身贵女的气派来。 她同汪氏许久未见,便多留了几番,直到日色暗沉,方同信阳侯离了谢家。那日谢安操劳着父亲的丧事,便不曾见她这个几年未见的宝贝妹妹。 谢安在谢侯爷葬礼过后的第六日,收到了自己的亲弟弟,边关快马寄来的一封信,也是谢晋这几年,寄给她的,唯一的一封信。 “不日归。” 谢安却没有看见,那短短的三个字上,藏着自己亲弟弟对她的怨恨。 谢晋当然有资格恨她。她赶他出了谢家,逼着他认贼作父,最后自己的亲生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就在谢安收到谢晋寄回来的信的时候,朝廷也受到了李将军班师回朝的消息。 李将军边关凯旋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大江南北。边关打了胜仗,突厥人被打的抱头鼠窜,老窝都被捅了,突厥人死了两个将军,一个王爷。纵然是在前朝与突厥人打仗的历史上,突厥王庭也从来不曾如此狼狈过。 那段时日,便是黄口小儿也在哼着,突厥被打回老家放牛啦。 李将军班师回朝的时候,大半个朝廷的大人们都去了途径的道上迎接。 壮士入关,三杯酒。 这是长安城的传统。每当将士们去打仗的时候,送行的妻儿便会为自己的丈夫倒一杯酒,将酒洒在地上,欺骗阎王爷,这个人已经死了,战场上便不要再伤他的性命了。 等到将士们打了胜仗回来,亲自饮了妻儿倒的三杯酒,便又是堂堂正正的一条好汉。 而今李将军的三杯酒,是皇上亲自备着的。 还有另一位的三杯酒,也是圣上亲自备的。 刘长卿立在皇帝身边,皇帝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 谢安混迹在诸位大人之中,穿着四品官员的衣袍,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前方。 一别有三年。 不知他是高了,胖了,还是瘦了,听说他立了大功。那匈奴的贤王,当年战场坑杀了几十万将士的恶鬼,死在了她这个弟弟的刀下。 谢安近些日子根本不敢睡觉,一睡着,便能梦到自己父亲临去前那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 “谢家,不能败!” 父亲曾经是她身后的一座山,而今,父亲将谢家变成了一座山,压在了她身上,千钧重担让她都喘不过气来。 她望着远方,那是她的弟弟,她血脉同胞的弟弟。 她看见了谢晋,从千军万马中走来,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出类拔萃的俊美青年,两道剑眉比年幼的时候,更加锋利了。 她的弟弟,如今变成了一柄出鞘的剑。 她在人群中看着,谢晋跟在李将军身后,跪在地上向帝王行礼。 皇上扶起了两个人。 皇上身边两位美貌的宫女,各自垂首托着金盘,盘中各自放着三杯酒。 “李将军不世之功一一朕心甚尉。” “赏一一”那是高公公雌雄莫辩的嗓音。 相比这样的封赏,谢安入仕的封赏,更加不值一提。 次日,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了李家的义子,李静的名号。那是个龙章凤姿的年轻人,有勇有谋,便是那贤王,都被他一刀剁了脑袋。皇上亲自封骠骑大将军,位同一品,赐宅邸美人,美酒良田。一夜之间,这李静便成了长安城里家中有未出阁女儿的官家争夺的对象。 这日谢安下了朝回府,远远的,便见了将军府的马车。 马车上下来一个年轻人,两道剑眉下是一双寒潭一样的眼睛,谢安脚步停滞了下,最终还是向他行去:“谢晋。” 却见谢晋唇角扯着一抹陌生的笑意来:“谢晋是谁?那个三年前被你宣布病死的病鬼吗?” 谢安胸口滞了下。仿佛有什么狠狠的砸着。 谢安刚想说什么,却见谢晋卷起了自己的袖子,谢安没有防备,狠狠的被自己的弟弟,在腹部揍了两拳。 她听见她的弟弟伏在她耳边道:“哥哥,咱们的仇。慢慢清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她听见她的弟弟伏在她耳边道:“哥哥,咱们的仇。慢慢清算。” 谢安有些茫然,愣怔良久才知道安慰自己,谢安,谢晋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谢晋大概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姐姐,在自己走后,那般给自己念叨着良久,手轻轻摸上了脖颈上曾被他其如敝履的平安符,终于崩溃了一般,蹲在地上像个孩子般捂着脸哭了起来。 谢安为谢晋在这座危机四伏的皇城里扛起了太多,若不是为了谢晋,她不会任由周珩拿捏,更将自己差点送上了鬼门关,若不是为了谢晋,她不会将自己裸呈在一个男人面前,丢了女儿家最重要的清白,若不是为了谢晋,她不会自己强自撑着,把自己真的逼成一个男人。 而今她心心念念的男孩儿长大回来了。却再也不认她了。 她到底,不过是个女孩儿,可是父亲去了后,身边便再没人疼爱,回过头的时候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肩膀上的胆子那么重,她做梦都觉得疼。 谢晋来谢家,不过是为了谢夫人罢了。母子二人三年未见,自然有许多话想说,直到谢夫人道,“其实,你兄长这三年,挺不容易的。”谢晋挑眉看着母亲,“这三年,没有谁是容易的。” 原先他年纪小,许多事情不知道,后来年纪渐长,许多事情便知道同自己所想的不同,如今他敬李将军如父,将军在战场上更是数次救他于危难之中,只是谢安,他是永远不能原谅的。 他向来是个孝顺孩子,却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几日快马加鞭赶回来,只看见了一坡黄土,一座坟。 谢夫人留了谢晋在谢家用膳,谢安便知趣的不曾出现,倒是汪氏不无讽刺的道:“如今正主儿回来了,想必那个便宜儿子没什么用了吧。” 谢夫人脸色有些难看,谢晋恍若未闻。 汪氏放下筷子便走了。到底,想必谢晋,她心更偏谢安一点。 谢安脚步有些蹒跚。 已经是冬日,积雪很厚,打更人从雪中过,吱呀吱呀作响。 夜色暗下来,风吹打着脸颊,有些冷意。 她紧了紧衣襟,在雪里走了许久。 前方一顶软轿,吱呀吱呀的过来,轿内的炉火烧的正旺,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暖意,那软轿布帛金贵,像是宫中物事。 高公公亦步亦趋的跟着,颇为恭敬的模样。 那轿子经过她身边又走了半晌,忽而停了下来,轿中的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掀起了帘子,露出了一张俊秀的脸。 谢安愣怔了些,终于跪了下来。 “参见皇上。” “谢大人寻刘长卿大人可是有事?”谢安疑惑,回头看过去,见自己误打误撞的,竟然是要走到刘大人的府邸了,莫怪能撞见圣上,向来圣上将从刘大人府邸出来。 莫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密谈?心间思索了下,却又笑,便是有什么事,她还能知道不成? 便道:“下臣出来观赏雪景,不经意便走到了这里,皇上见谅。” 她虽然这样说,浑身却是瑟缩的发抖,冰天雪地的,哪里像个观赏雪景的模样。分明是,被家里赶出来,无处可去的小狗模样。 “上轿来。” 她听到皇上轻轻说。 高公公垂着眼睛,眼盯着脚尖。 她诧异的抬头,然而也不知是那轿中的暖意太甚,还是陛下的笑意太温柔,她仿佛被蛊惑,头脑有些不清楚,便大着胆子上了轿,暖意裹上了身子,便舒适的叹息。 “为何不回谢家?” 谢安小心翼翼的看了皇上一眼,她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试探,只能斟酌道:“下臣向来不得母亲喜欢,如今闹了些情绪,便不肯回去,让皇上见笑了。” “谢安,你今年多大了?”皇上突然这样问,谢安有些踌躇,不觉垂首道:“已经,二十了。” 却听见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一声笑:“你这样的年纪,已经是个老姑娘了,哪里还嫁的出去。” 若不是身边的人是皇上,谢安哪里这般忍。 “反正你也嫁不出去了,朕给你一件差事,办好了,朕允你一个承诺,若是再办砸了,朕便当真把你这颗漂亮的脑袋砍了。” 听圣上的意思,分明就是,反正你也嫁不出去了,以后也不要嫁了,日后好好为朕办事一一物尽其用。 谢安道:“下臣命中便注定是个天煞孤星,能为朝廷做事,为圣上分忧,谢安自然是愿意的。” “谢安,朕想推行女学,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谢安愕然抬眼,看着天子精致的眉眼,忽而当真生了些敬意。 “臣,领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谢安愕然抬眼,看着天子精致的眉眼,忽而当真生了些敬意。 “臣,领旨。” 赵裴看着面前垂手的女子。 分明便是女子。 朝局纷乱,尔虞我诈,她这细小的肩膀颤颤巍巍的扛着谢家,寻常的女儿家这个年纪,大概已经生了一儿半女,同自己的丈夫琴瑟和鸣。 她是有大才。 赵裴想。只是有才的人大多薄命。他冷冷的想到了自己的娘。 他要推行女学,自然是想圆了母亲的心愿。 赵裴向来走每一步棋都有动机,而今推行女学,也不全然是为了惠妃。也是想扶持一股势力,来平衡寒门。 他年幼历经变故,天生带着股傲气,什么男女之分全然不放在眼里,不过是老夫子的说教罢了一一 女子的身份,注定了她一生都不能嫁娶。 赵裴面上微微划过笑意,他的手不可察觉的转动了下腕子间的佛珠。 “陛下,臣该下马车了。”再走几步便是谢家,谢安有些踌躇道。 赵裴一转眼睛,云淡风轻的笑:“车马不太顺路,这天寒地冻得,委屈爱卿陪朕入宫一晚了。” 谢安颇为无奈。 皇帝唇角微扬,那笑里带着些孩童般的狡黠。 谢安数次入宫,却是头次在宫中就寝,本以为是几个宫人带着自己另隔房间,却不料直接上了陛下的龙榻。 谢安说话都有些结巴了:“陛下,这怎么能行?” “古有帝王与贤臣同塌而眠,后成美谈,而今换成朕,怎么就不行了?” “陛下明知故问。” “你既然做了男人,这道坎都过不了?” 谢安发现皇上的嘴其实是相当刻薄的,时常让她哑口无言。 谢安头次同男子同榻而眠,缩在角落里,呼吸都不畅快。 却听赵裴道,谢安,朕给你讲一个故事。 大概是一个痴男怨女的故事。 她是当时是名动京城的才女,王羲之的书法练得出神入化,满腹学识经纶。容貌生的又好看,大批王公公子趋之若鹜。 皇上好美人,一道圣旨纳入怀中。 只是美人再美,却是个聪明的,若说前朝论政,一针便见血,若是承欢龙榻,却是比其他女子,少了几味风情。明明不到色衰,却是爱驰。后来他有了新宠,她便自请入了冷宫。冷宫常年朱瓦成墙,残羹剩饭,她又怀着孩子,直到那孩子出生,他的父亲都没看过她一眼。 怎么就不爱了呢。大概她的男人,自己都不明白。 她在冷宫里日日枯坐着,像是一朵枯萎的花。 长门宫深七年许,萧郎成路人。 后来,宫中传来了喜乐声,人们谈论着新来的娘娘一身好容姿。 她大概是绝望了,点了一把火,把冷宫烧了个干净。那一夜宫中东南处,火焰滔天。 谢安知道,那大概,是圣上的生母,惠妃娘娘。 “你有些像她。”她听到陛下这样说。目光中没有悲伤和怀念,只是单纯的陈述着一个事实。 不是容貌,而是那一身不为世道所容的才华。 陛下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将她的发丝揉的乱作一团。 “朕护着你。” 不过是短短的四个字而已。 谢安长这么大,都是他护着别人。他要护着谢家,他要护着父亲,他要护着弟弟妹妹。他要将自己变得无坚不摧,即便有一天扛不动了,也不敢松懈。 没有人想过他也有累的时候,没人想过他也曾经躲在被子里哭,没人想过他整日整日的不敢睡觉,生怕梦见谢侯爷失望的目光。而现在有这么一个人在他身边说,我护着你。 他自然是能护着她的,他是天下的主宰,坐拥王城,没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 那一晚谢安分外安眠,梦里没有谢侯爷仿佛死不瞑目的眼睛,只有一个俊秀的青年,身后三千桃花灼灼绽放。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谢安第二日早朝时,便提出了女子入朝为官,不出所料引起了诸位大人的激烈反对。 谢安手里捧着上奏的折子,她不过是个四品小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是皇上破例的,哪个肯听她一言,直到皇上钦点。 “谢詹事,你有何想法,说与朕听听。” 诸位大人自然不知道眼前这位大人清晨的时候才将从龙榻上下来,否则可不得给他按上多大的帽子,只怕将他当做董贤之流就地诛杀。 “诸位大人且听下臣一言,人说选贤举能,自然是有才者居上位,从古便有妇好,木兰从军的故事,若是真有大才,能为国分忧者,何惧男女之别?” 便有位大人义愤填膺:“男子不为男子,女子不为女子,此难道不是家不成家,国不成国?阴阳颠倒,成何体统?” “大人,圣上可是一片赤子之心,家不成家,国不成国,你是想说圣上是在祸国?” 那大人登时便朝着皇上跪在了地上:“下臣不敢!” 多的是人反对。便是一直冷凝着神色的谢晋,都站在了她的对立面。朝堂上一番唇枪舌剑下来,诸位大人的耐心都已经消耗殆净。自然有被说动的,然而毕竟守旧派占据了多数,再争下去也是无果。 赵裴坐在龙椅上一甩袖子:“今日若是不出结果,便都别回家了。”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直把诸位守旧派的大人拖的嗓子冒烟,也不给口水喝,眼看日头都进傍晚,便这么一直干耗着,直耗的诸位大人叫苦不迭。 便在这个时候,谢安轻声道:“我看天色渐晚,不如我等同诸位大人各自退一步,我也不提女子入朝为官的事,办女学的事情,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比起女子入朝为官这等牵扯国本的大事,办女学一事自然不值一提了,诸位大人同她耗了一整天,也没个心情继续耗下去了,便都没什么反对的,这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东暖阁中,地龙烧的正旺。 赵裴亲自给谢安倒了杯茶。谢安倒是不客气,她这日舌战群儒,实在是渴了。 “我倒是没想到,你用的是这样的法子。”他眼带着欣赏之意,还有些别的什么,谢安不曾深思。 高公公在一旁奉承:“诸位大人今日个个都被拖的叫苦不迭,却毫无办法,谢大人是当真厉害!” 谢安道:“人性如此罢了,倒不是下官的本事。” 她却是不知道,今日她舌战群儒的模样,一分不差的落在了赵裴的眼里,穿着四品官袍的女子,丝毫不胆怯的顶撞朝上的大人,哪个又不是比她资历老,年纪大的? 赵裴坐在龙椅上的时候,一直便看着她。 一个念头冒出来,便覆水难收。他止不住想着,这样的女子,天下之大,哪个能配的上她。 谢安有些累了,她对赵裴道:“陛下,臣今日便” 赵裴接着她的话:“既然累了,便在宫里休息吧。” 谢安默。 她本是想说能否回谢家的。 皇帝的起居自然有最贴身的宫女子来伺候,这日赵裴却是偏偏让她来,皇帝的寝殿只有她和他二人,谢安连自己的衣服都不甚会穿,哪怕苦了那么一段时日,富贵起来便又有贴身丫头伺候着,哪里是个伺候人的主,一来二去,竟把皇帝的龙袍打了个死结。 这个结打的狠,赵裴亲自屈尊降贵的解了半天,却是没解开,笑骂了她两句,两人便和衣而眠。 她听到耳边有个声音,轻声道。 “朕在给你讲个故事吧。” “那个孩子后来长大了,却并不受宠爱,谁都可以过来踩一脚。” “后来,”他看了自己一眼。 “他杀了自己的哥哥。” 谢安惊愕的抬眼,看到了年轻的皇帝,一双兴致盎然的眼睛。 仿佛是在给一个就要酣然入睡的孩子,讲了一个恶毒的笑话一般。 如赵裴所愿,谢安一夜未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当年太子死的蹊跷,没有人知道真相。陛下如今将宫闱秘事这般对她说出来,谢安觉得脖子上冰凉一片。 君臣二人同起同住。 赵裴倒是知道自己把人吓到了。他也不多说话,长身玉立的,享受着谢大人为他穿衣的殊荣。 眼前的人眉眼精致,脖子处白暂细腻,映着早晨的柔光,看起来便像是一块无暇的美玉。 赵裴笑:“爱卿这般容貌,可得避开公主们了,省的被哪位看上了,招了个假驸马。” 皇帝爱打趣她,已经不是新鲜事了。 她闷不吭声。 那眼光一道一道落到她身上,谢安见躲避不过了,便道:“皇上还是留下臣一条性命吧。” 赵裴便知道她再说昨儿晚上的事。 “爱卿知道了朕的秘密,这灭口又舍不得,你说怎么办?” “臣日后为皇上效犬马之劳!”谢安赶紧道。 赵裴见她眼底青黑一片,少见的觉得自己欺负的太过了些,整整衣襟,心情甚好的去上朝。 一整天朝上谢安都没抬头看赵裴一眼。 缩在角落里,像个缩头缩脑的小乌龟,哪里还有当日舌战群儒的狠劲。 下朝的时候,谢安意外的看见周珩同谢晋二人,有说有笑的从殿内走出。 这二人皆是龙凤之姿,这样走在一起,端的惹人注目。 谢安却是到吸了口气。 直到看那二人道别,谢安才扯住了谢晋的衣袖,咬牙低声道:“谢晋,你当真是没了脑子不成?你可知道这周珩是什么人?” 谢晋挥手错开她,手上轻轻撵着腰间的玉坠子,半晌才笑道:“若不出意外,我大概不日要娶他的妹妹,你说他是我什么人?” 谢晋最后一个字出口的时候,谢安一个巴掌打在了谢晋的脸上:“那周珩怎么能是个任由你拿捏的?周家的亲事,又哪里是你能结的?只怕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谢晋冷眼看着这个人,这是他嫡亲的哥哥,如今却为了一个外人,打他耳光。 他伸手制住了谢安的胳臂,如今他常年出入军营,力气颇大,再不是当年谢府的小谢晋了,他将自己的兄长牢牢禁锢着一一 “谢安,我不是当年的谢晋了,我说过,我和你的仇,慢慢算。” “所以你便要和那周珩勾结在一起?” “有何不可?” 谢安眼看着自己昔日的弟弟,松她的手,大步前去,昔年的影子,仿佛一并随着这三年消磨的干干净净。 她到底是个聪明的,心间寻思了一番,大概便猜测到谢晋想做什么了。 谢晋如今封了一品将军,他的亲事自然成了众矢之的,他一身军功,然而要想在朝廷站稳脚跟,自然需要攀附一个政权世家。谢晋千算万算,却是不知道,周珩的妹妹,怎么能是他轻易能娶的到的,他又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早便被周珩知道,如今都不知道谋划着利用他来做些什么呢。 她同周珩数次交锋都败下阵来,此人心计深沉,不择手段,谢晋一个不小心便被人家当枪使用了,还在做着他的富贵梦。 谢安想劝告他,也知道自己的劝谢晋是不听的,若是不劝,谢晋早晚都要栽倒在周珩手上。 谢安心间筹谋了一番,只觉的头发都要白了。 第二日奉旨面圣的时候,整个人都一番奄奄姿态。 本以为圣上有了什么朝政大事,却不料只是兴致所在罢了。 赵裴同刘长卿在御花园内下棋。 美貌的宫娥捧着暖炉伺候着,天边淡淡的飘着细雪。 谢安便在旁边候着,如同当年程门立雪的那位。那君臣二人一执白子,一执黑子,偌大的棋盘便成了战场。最终是刘长卿败了,便被皇帝奚落:“长卿棋艺退步的可是连谢大人都不如了。” 冷不丁听到那二人提到自己,谢安抬头看去,对上了赵裴淡淡的目光。 便跪下行礼。 谢安披着暖皮裘,发带扎着,撑着纸伞,雪花落在伞上消融,整个人便如同画里出来唇红齿白的小郎君一般。 “谢詹事来了?”刘长卿挥手招呼她,“来与陛下下一盘。” 谢安领命入座。 赵裴的棋风与他的行事却是不同,他行事多为三思而后行,必定处处缜密,下起棋来却是杀伐决断,毫不思索,不过片刻的时间,谢安便被杀的丢盔弃甲。 “谢大人你这样的棋艺,可是远不能入大雅之堂。” 谢安莫名又被皇帝奚落,抬眼对上那双笑盈盈的丹凤眼,蓦然来的脾气又都须臾消散了。 “长卿,你下去吧。” 刘长卿眉头跳了跳,心道,这是要支开他?但他还是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想法,安安分分的退了出去。 “如今女学从你手上推行,官职太低恐怕那些大人们为难你,你中意哪个?” 他问的寻常,仿佛在讨论一天当中的天气,谢安却是心间惶恐道:“下臣为皇上效力,不敢有微词。” 赵裴皱了皱眉,看都没看她:“那就做太学的编修吧,你在翰林院也厮混了不少时日了。” 太学编修,正二品。谢安比谁都知道官场上从一个从三品混迹到二品有多难,有的人便在副位上苦熬了一辈子,而对于眼前的人来说,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莫怪乎那么多人贪图权势富贵。有时候,这东西确实极好的。 她自然不会拒绝。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于是谢安入了趟宫,从宫门出来,便升了个二品的官。 长安城虽然大,却是什么消息的瞒不住的。 谢安如今位同二品,除了没有实权,倒是人人巴结的对象了,便是那些提亲的媒人,都要踏破了门槛。 谢夫人喜气洋洋的想给自己挑个合心意的儿媳妇,成日里抱着女子的画像不撒手,便是向来有些冷待的往氏都跟着来了句,谢安也不小了,若是有中意的,也该早早定下了。 谢安却是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 莫说她是女子,便是男子,只怕日后也是不能娶妻了。然而这些却又不足为人道。 她只能推说谢家门楣不支,无心成家。 东陵玉来的时候,谢安正在书房为女学的事情绞尽脑汁,直到有个人在她脑门上弹了弹,才从案前惊的抬头,来人手里握着一枝杏花,满衣尘土,一身杏花香。 倒像个颇不像样的采花贼。 “你如何进来?” “爷翻墙进来的。”谢安瞪眼。那东陵玉却是蓦的笑了,摇摇头将手里的杏花顺便插在案前的花瓶里,“我这段时日因你起了相思病,你却整日里筹谋着一堆男人的捞什子事,可对得起我?” 谢安睫毛都没抬一下。“来人”下半句话便被他捂进了喉咙里。呜呜唤着人,也发不出来声,被东陵玉禁锢着腰,分明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姿态。 “嘘,不要乱叫人。”东陵玉轻声笑。 “你府邸近些日子提亲的人真是多,谢大人。” 东陵玉看着她,眼瞳有些暗沉沉的,蓦然在她脸颊上亲了亲,手上却是一点也不松。 “你说你一个女人,图什么呢?” 谢安在他手心咬了口,狠声道:“东陵玉,你莫以为谢安还是当初如意居任由你欺辱的谢安?” 东陵玉怔怔的松了手。 他见过许多女人哭。有哭的梨花带雨的,有哭的我见犹怜的,却从不曾有过一个这般模样的。看着她的眼睛,你觉得她在哭,可是她又没有落泪。 “郡王爷该走了。”谢安闭了闭眼。 东陵玉气笑了:“你便是这么待爷的?” “东陵玉,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东陵玉一脚踹在了檀木椅上,椅子倒了个个。“走就走,不识好歹。” 他这样说着,大摇大摆的从正大门出去,心间便像那椅子,当真也倒了个个。 东陵玉有些醉意。 诚然他并不是好人,也并非当真对谢安情根深种。 然而他寻了家酒肆进去,还是醉了。 他生于富贵王侯之家,向来做事不管不顾,全凭自己的喜好。 他知道自己在旁的人眼中是什么混蛋玩意儿,他不比周衡,年纪轻轻运筹帷幄,有大好的前程。他大概只是个被家里惯坏的孩子。 谢安仿佛成了他的求而不得。 他闭上眼睛,总能描摹出那张清丽的脸。只是那张脸从不曾对他笑。 他边喝边笑,风流又浪荡的模样。 身畔拂过一阵香气,那是女儿家身上的香囊,仿佛是桑花。 他回过头,见是个穿着鹅黄小衫的女孩儿,蛾眉凤目,娉娉婷婷,举手投足竟然有些像那个人。她身畔还带着两个小丫鬟。 东陵玉看的有些痴。这让他想起了谢安在他面前穿女装的样子,酒意上涌,仿佛他做什么都顺理成章。他拉住了那个女孩儿,转过她的脸颊,在她唇上亲了亲,在女孩儿惊愕的眼里印上了自己的身影。 东陵玉却不知道,被他借醉劫回家一整夜的女孩儿,是谢安最疼爱的妹妹。 谢安并不知道这件事,那个时候,他正在为谢侯爷的事情奔波。 谢安见过方大人后,整个人都是懵的。 “谢大人,谢侯爷,只怕是被人害的。” “当日我在谢侯爷的饭食中发现了大量的中草药,本来很是奇怪,便回去测试了一番,发现这乃银耳草和地黄连,本来是大补之药,若是旁人吃了自然是好的,只是侯爷旧年染过心疾,侯爷吃了,却是慢性催命符。因这两味药本身是无害的,故而不能确定是否有人暗害,便耽搁了下来。” “然而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要告诉大人一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然而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要告诉大人一声。” 谢安整个人耳边都在嗡嗡作响。 若是被人暗害,究竟是什么人?谢家已经败了,究竟是谁会赶尽杀绝? 蓦然间,眼底染上了一片汹涌的血色。 “周珩一一” 谢安轻轻念着这两个字,咬牙切齿。 除了周珩,她实在想不出,谁能够对爹爹下毒手。谢安现在的精神状态实在是堪忧,她浑浑噩噩的走在大道上,眼底的那片血色始终不曾退却。 谢安回府的时候不发一语。桂圆端过来莲藕和燕窝,都被她蒙着头推开了,她在床上发呆,看着窗外的月色过了一夜,次日晨起,顶着满眼的血丝入宫面圣去了。 如今时辰尚早,皇帝还不曾早朝,谢安变这样带着手令横冲直撞的进去,直到在皇帝的寝殿外,被拦了下来。 直到侍卫通报了,谢安才被请了进去。 赵裴也不过将将起来,天色微亮,他的神色间还有几分不曾睡醒的慵懒和惬意,只是大早上被自己的臣子打扰了清梦,自然说不上开心。 “爱卿有何要事?” 谢安垂眼,盖住了自己眼底泼天的恨意:“微臣参,周珩周大人一本。” “你且说来。”赵裴挑眉。 “周珩谋害前朝廷命官,其罪当诛!” 赵裴明显愣怔了一下。 谢安便道“我父亲狱中死的蹊跷,还请陛下明察!” “你可有证据?” 谢安跪地,偏过了头:“没有。” 赵裴气笑了。却看见了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眼尾微微的泪痕,又有些心疼。 “没有证据,你来作甚?” “皇上!那周珩向来处处针对我父亲,若说与他无关才是笑话,微臣不求别的,但求大理寺能立案调查,重审我父亲的冤案!” “谢安,你莫要忘了,若非朕网开一面,你父亲到现在都是大理寺的死囚!何来冤死一说?” 赵裴话说的不留情面。 他眼睛细细的瞧着她,从乌黑的发,到苍白的脸,到朱红的唇。 赵裴忽而笑了。 于是在那个冬日的凌晨,谢安听到自己身边,年轻的皇帝轻声说。 “那你陪我一晚呀。” 尾音上扬,气氛无端端的暧昧起来。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谢安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低垂着头颅,将自己跪伏的身子压的更低,在天子的脚下,卑微的如同蝼蚁。 请皇上为我父亲立案调查! 她的嗓音带着悲切的恨意和走投无路的绝念,只是在那里伏跪着的背影,都无端让人生出几分怜悯来。 隔着熹微的晨光,年轻的皇帝看不清表情,仿佛也在晨光中被氤氲的模糊了。 “来人,将谢大人拖出去。” 这是谢安第二次被拖出去了。 这次却挣扎的厉害。 赵裴下朝的时候,玉辇上已经积蓄了一层薄薄的雪,高公公亦步亦趋的跟在皇帝身边,冷不防见前边急走的皇帝顿住了脚,顺着皇帝的目光看过去,正见那位早上被赶出去的谢大人,此刻跪在殿外冰凉的雪地里,高公公听到了皇帝有些莫测的声音一一他怎么还没有走。 高公公道,是奴才失职了,奴才这就去将谢大人请出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高公公道,是奴才失职了,奴才这就去将谢大人请出去。 天威难测。高公公眼睛盯着脚尖,低声叹息,前些日子的宠臣,到了现在,也不过是个跪在雪里的奴才罢了。 当时这位谢大人多风光,十七岁致仕,如今不过二十来岁,便是朝廷的二品大员,仰仗的不过是皇帝的宠爱罢了。如今惹怒了皇帝,想比日后的日子不会多好过。 赵裴慢条斯理的行至殿外跪着的雪人身前一一她的睫毛上已经覆盖了一层霜,乌黑的发有细碎的雪花,颤巍巍的雪里跪着,唯一不变的是眼里的清白和执着。 赵裴身后还跟着成队的宫女子,他倒是不在意这些,轻轻的拿着折扇挑起了她尖俏的脸。 “想好了吗?” 这样仰望的姿态让她感到折辱。 她轻微却坚定的,摇了摇头。皇上折扇松了,收进了袖中,入殿的时候,瞧都没有瞧她一眼。 请皇上为我父亲立案调查!谢安对着皇帝的背影大喊。 赵裴忽而便怒了,从心底涌上了一股子火气来,他叫了声高公公,高公公却是知道,主子越是不显山露水,便越是生气。 把人弄走。 高公公领命。 他不小心瞥过去,见到这位向来笑吟吟的天子,眉梢染上了暴戾之意。 赵裴案前的折子已经堆积如山。 他皱了皱眉头,拿起朱笔,批改起了折子。 高公公进来报了声,周贵妃前来 他话还不曾说完,皇帝便道,不见。 殿外候着一名美貌的宫装女子,手里还捧着一盒子亲自做的蜜饯,身后跟着宫女。她容貌生的很是好看,肤色偏白,娉娉婷婷的模样。身着貂皮小袄,端的温婉动人。 高公公照实告诉了她。 周贵妃皱了皱眉。 “公公,可是前头有什么人惹他心烦了?” 高公公叹息,可不是么,旋即他又想到谢大人所为何事,念及周相的地位,便道,贵妃娘娘一一 早前谢大人状告周珩大人,是为了谢侯爷的事,奴才也就在殿外听了一嗓子,给您这留句话。 周贵妃笑,劳烦公公挂心了,周家必记着公公的好。 哪里哪里,都是奴才该做的。 高公公其实没什么坏心,至少他看着皇帝长大,对皇帝是忠心耿耿的,只是这朝局莫测,他一个阉人,自然是要给自己多留条路子的。 送走的贵妃娘娘,高公公低声叹息。 他总觉得皇帝和谢大人之间,还是有什么事的。 这便不是他该知道的了。 谢安是被高公公派的太监给一直拖到了宫门,沿途不知有多少人看见,堂堂的二品官员,如今面子里子尽失。 汪氏昨日里便见谢安失魂落魄的模样,如今又见她失魂落魄的回来,不免有些奇怪,谢安却是直接扑倒在了她怀里,哭着问她,姨娘,我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爹爹是被害死的,仇人却至今逍遥法外” 汪氏手抖了一下。 “我去求皇上立案,可是我没有证据!” 她没说的是,皇帝借此逼迫她。 汪氏拍拍她的头。 “你怎么能这么傻,没证据也敢闹到皇帝那里去?走漏了风声,岂不是打草惊蛇?” 汪氏虽然小户出身,到底跟了谢侯爷多年,有些事情谢安被仇恨蒙蔽,看不透,她却是看的一清二楚。 “少不得你要逼得周珩对付你。”汪氏戳了谢安一指头。 “此事,莫要让娘知道,她近来身子不好,免得她心神劳累。” 汪氏点点头。 谢安想到宫里的那位,只觉得全身发冷。 那位还是赵五的时候,谢安从不否认她的心动,只是后来一道圣旨下来,她与他注定便是君和臣了,谢安向来求其自然。 皇帝对她自然是照拂的,她不是不知。 她将皇帝在自己心里供奉成了一座高高在上的神衹。 脑海间回想到皇帝对她说过的话。 谢安恨不得自己双耳失聪。 那不是爱,是作践。 可是皇帝,哪里来的爱? 她以为皇帝对她至少是尊重的,如今她方才明白,那是皇帝,天下至尊一一谁能值得他尊重? 谢安茫然望着暖阁外飞扬的雪,心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塌陷了。 而自己一直倾力去守护的。 谢安这些时日,称病不上朝,便许多日不见皇帝。 这日同汪氏出门,为谢夫人买些调养身子的药,回府的路上身后一直有人跟着,只是回过头一看,周围却是一人都无。 直到走到一条巷子里,被几名黑衣人团团围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这日同汪氏出门,为谢夫人买些调养身子的药,回府的路上身后一直有人跟着,只是回过头一看,周围却是一人都无。 直到走到一条巷子里,被几名黑衣人团团围住。 这些人都是杀手,身上带着刀,招招毙命,谢安拉着汪姨娘一路奔逃,哪里又是能比的过这些人的,汪氏哪里见过这样的大阵仗,早已面色雪白。 谢安还算冷静,她将汪氏往旁的山坳里狠狠的一推,汪氏知道她想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整个人都滚进了一旁的山坳里,最后一眼,便见谢安引开了那些刺客的身影。直到奔逃自一处矮崖上,崖下是湍急的江水。 她终究是受了伤,肩膀和腰腹上都渗着血,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刺客,转身便跳了崖,单薄的身影坠入湍急的江水之中,很快便被浪卷的没了踪迹。 谢安遇刺的消息不出一日便传扬开来,皇上下了命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毕竟是朝廷命官,地位尊贵,又有皇帝的命令,几千名兵士,昼夜不停的在江边打捞,一到了晚上,江边处处都燃着移动的篝火。 谁都没想到,皇帝亲自来了。 仍然是一身布衣的模样,眉眼敛去了所有的神色。 皇帝本来将这件事交代给了刘长卿,刘长卿如今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一一 “皇上,江边风大,此事交给微臣做吧。” 刘长卿却是听到皇上的声音有些低哑:“朕想亲自看着。” 不是不放心,是想亲自看着。 终究,是他逼着她太狠了。 她便是从这里,跳了进去么。 赵裴默默想着。 “长卿,传朕口谕给大理寺丞刘宴之,谢侯爷的事情,立入大理寺案,尽快查明。” 刘长卿拱手。 “是。” 谢安被从江水里捞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整个人都是奄奄一息的模样,赵裴也不嫌弃,将人抱在怀里便带上了马车,马车直接入了宫。 太医院的人轮番诊断过去,皇帝抱着那位谢大人,亲自侍奉汤药。 谢安受了伤,又在江水里泡了许久,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六七日了。 身边是明黄的罗帐,还有低眉善目的宫人。 谢安垂下了睫毛,盖住黑沉的眼睛。 直到赵裴下了早朝,见她醒来的时候,罕见的,这位九五之尊,伸出手揉了揉她乌黑的发顶:“总算是醒来了。” “你父亲的事情朕已经派人去查了。当真有证据,朕不会放过周衡。” 赵裴看着她,一双眼瞳里倒映着她苍白的轮廓,谢安忽而笑了:“多谢陛下。” “可有什么想吃的?朕命御膳房去做。”谢安少有的见了皇帝柔情的一面,有些错愕的眨眨眼睛。 赵裴替她拢了拢衣衫,也不避讳身边的宫人。 “从你入了朕的眼,便注定是朕的人了。”年轻的皇帝低声道。 谢安看了眼身边的宫人,赵裴知道她所想:“这几位都是宫中的老人,不会出去乱说的。” “现在,我们是不是该算算帐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谢安看了眼身边的宫人,赵裴知道她所想:“这几位都是宫中的老人,不会出去乱说的。” “现在,我们是不是该算算帐了?” 这是何意? 谢安道:“皇上,臣不懂你的意思。” “高公公,拿手板来。”高公公端着手板,恭恭敬敬的递在了皇帝的手里。 谢安瑟缩了一下,大病初愈的脸色苍白了几分。 “皇上?” 在那双丹凤眼冷峻的目光下,谢安在病榻上乖乖的伸出了双手,赵裴用了几分力气,原本洁白的手心便不过四五下,就红肿了起来。 平时看过去的一双纤纤玉手,如今红肿不堪。 谢安委屈的咬咬牙,目光发直。 皇帝扔了手板,立直了身子,“谢安,你可知罪?” “臣何罪只有?” “栽赃陷害朝廷命官,此罪一。” “妄自揣度君心,此罪二。” “以自己的安危要挟朕,此罪三也。” 皇帝罗列出谢安三条罪状,这第三条,却是让谢安雪白的脸上微微泛红了几分。 谢安就这么直直望进了皇帝的眼里,见那一双丹凤眼里虽然含着愠怒,却并无怪责,有些异样的情愫便涌上心头。 “皇上” 皇上,都知道了。谢安想。这次的刺客,都是她自己安排的。她也不想把自己逼迫的这般狼狈,可是若不是这般狼狈,又如何能骗的过他? 她原先想的是,她前脚向皇上状告周珩,后脚便遇见刺客,皇上可以不查爹爹的案子,但是不能不查她这个朝廷命官的事,这两个案子捆在一处,查一必定要查二。 却不料,皇帝竟然识破了。 而他虽然识破了,却仍然查了爹爹的案子一一 谢安抬眼看过去,却觉得眼前这位天子,她从来都是妄自揣度,却不曾知道他的心思。 “谢安。” “你终将是朕的人,生和死,只能朕来决定。” 烛光明灭,谢安垂手,却看不清年轻的皇帝,珠帘后的容颜,是何等的神色。 “你退下吧。” 谢安并不清楚皇帝什么时候对她起了这种心思。 皇帝似笑非笑的眼睛时刻浮现在脑海里,便如同一柄浮在背脊上的利剑。 诚然她在皇帝还是赵五的时候还有几分喜欢,到如今也全然化作了敬畏,她出身簪缨世家,比旁的人更能明白君心难测的道理。皇帝看她也许是看着一个有趣的玩物,而她却将要为了皇帝的兴致也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谢安抬眼看着巍峨宫殿,恍然竟无端生出几分悲凉来,天下之大,哪里有她这一介女流的容身之处。 如今在帝王脚边暴露了身份还能苟延残喘,不过是凭借着些许皮相而已。 父亲曾经的话言犹在耳。 雷霆雨露皆君恩。 心事重重。 谢安回谢家的时候,方才迎面听得里头林氏呼天抢地的哭声。 谢安皱了皱眉,撩起袍摆进去,便见向来有些瞧不起汪氏的谢夫人,也一脸焦灼的站在汪氏旁边。她走到谢夫人旁边,低声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谢翎那孩子出事了!”她如今是堂堂右相府邸唯一的千金,能出什么事?谢安有些慌,可她向来稳重,尽管这稳重是由于磨难逼出来的。 “谢翎,怎么了?”她声音中的艰涩,不用心的人根本听不出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谢翎那孩子出事了!”她如今是堂堂右相府邸唯一的千金,能出什么事?谢安有些慌,可她向来稳重,尽管这稳重是由于磨难逼出来的。 “谢翎,怎么了?”她声音中的艰涩,不用心的人根本听不出来。 翎儿被东陵家的那登徒子给轻薄了。 谢安有些懵,回神再问了遍,浑身发软。原是那东陵玉那日醉了酒,酒肆里见色起意,当街调戏翎儿不成,竟然命人将翎儿绑回了府,第二日信阳候才将人接回家,老王爷险些当着信阳候的面将东陵玉打死,翎儿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便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在外男的府邸呆了一整夜,已经是名节尽毁了 谢安问:”信阳候怎么处置的” 汪氏冷笑:&一t;若是那东陵玉愿意娶了翎儿,同东陵家做个亲家也没什么不成,纵然那东陵玉太过纨绔,如今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可笑那东陵玉竟坦然拒婚,如今信阳候和东陵王府,已然成了仇人谢安,姨娘求你,你去找那东陵玉谈谈,你去哄哄他一一一一一一” “姨娘一一一”她沉了沉眼睛,却见谢夫人局促的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出口的只有一句话:&一t;小心为妙。” 谢安其实有些敏感,旁人对她的好与坏,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很容易便记在心里,为之受伤,可是她又从来沉默寡言,落在旁人眼里,总似乎一团雾蒙蒙的月。 东陵玉大闹谢家的事情她们不是不知道。明明知道那东陵玉对她一一一一一一一 她看着这两位夫人,心间有沉冷的冰包裹。 不论在什么时候,和自己的儿女比起来,谢安,总是要被牺牲的那一个。 可她还要带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姨娘不要着急,我去找东陵玉谈谈。” 谢安见到东陵玉的时候,那厮带一把折扇,吊儿郎当的扇着,衣襟微微敞开,斜躺在酒肆里,见她进来,也不说话,就这么睨着她。 “小郡王应当知道谢安的来意。”谢安面无表情道。 东陵玉冷笑:这是东陵王府和右相爷的家事,同你谢家有何干系。 谢安皱了皱眉:“小郡王当知道翎儿是谢家养了十几年的掌上明珠,容不得你这般辱没。” 东陵玉扬眉:”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碰谢翎?我那时候喝得有些醉,她便出现在我眼里,行为举止和你一模一样,我便忍不住想起你穿女装的样子。那时候我不知道她是你妹妹。“ 谢安双目被激的有些红。 “东陵玉,若是谢翎不是我妹妹,不是右相家的小姐,只怕折辱了就是折辱了一一” “你这种人,若不是有个好的出身,只怕同混迹市井强抢民女的恶霸有何不同?” 东陵玉忽而伸出手提起她的领子:“谢安,你竟然这般想我?” “不然呢?”谢安凉薄一笑:“东陵王爷戎马一生,他的儿子却知道欺男霸女,始乱终弃,你这种人,还妄想,我会对你与别个不同?” 最后一句她说的极轻极淡,眼神却是轻蔑的,东陵玉便想挖了那双漂亮的眼睛,让她再也不能那样看自己。 如看蝼蚁一般。 他向来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这样的眼神出现在旁人身上他只会杀了那个人,出现在谢安身上,他却忽然觉得自己心脏疼的发抖。 “那你喜欢谁?你这样不男不女的,你想爬上谁的床?” 谢安仿佛被迎面扇了一巴掌一般,眼底泛起了浅淡的雾气,但她很快忍住了。 “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如果小郡王一意孤行,莫怪我在圣上前求一道旨意赐婚,到时候旨意下来一一郡王爷想抗旨意不尊?” “右相清高,不愿做这等事,这事便由我谢安来做。你若是敢对翎儿不好一分,我便在圣上面前多参你一本。” 东陵玉脸色颇为难看,良久才笑,那笑意不达眼底:“你当谢家还在,你说什么圣上都听” 谢安容色淡淡:女学如今在我手上推行,圣上还用的到我,更何况,翎儿是右相家的女儿,如今皇上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你当你自己能全身而退?“ “谢安,你对我当真是无情。你这样逼迫我娶你的妹妹,可考虑过我的心情?” 东陵玉沉默良久,抬眼笑:“你的妹妹我会娶,但你,需得为你今日所为付出代价。”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将我东陵玉踩在脚下。” “我等着。”谢安冷颜。她着一身青布白袍,神色又是那样淡薄,仿佛眼前的这个人低到了尘埃。 东陵玉便不再说话,他整理衣衫,踱步而出,谢安却知道,此后再也不会有人愿意为她从窗户中翻墙而入,携一身花香,将杏花枝插在她的案前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谢安有时候觉得,她仿佛上辈子欠了谢家,这辈子才要和上了缰绳的骡马一般,碌碌劳累,汲汲奔波。女学的事情已经颇得眉目,直到四月底,天子脚下多处开了女子私塾,许多颇有见识的大户人家的女孩子便送去了那里读书,时人有诗云,长安城下月,万户读书声,谢翎和东陵玉的婚事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谢夫人的病有了些起色,汪氏这些时日也没有过多折腾过,唯独父亲的案子还悬搁在心头,不得下去。然而毕竟皇帝应承了她,谢安私下里也找人查过,毫无头绪。 便在日日殚精竭虑中,迎来了八月份的宫宴。 这场宫宴为迎接高句丽国使臣而来。使臣带来了殊色美姬和汗血宝马做礼物,还有他们的公主。 公主是来和亲的。 今科的探花郎徐州鹤如今已是兵部重臣,那魏施调至刑部任职高升,谢晋清清冷冷的坐在位子上,目光不曾从她这里偏移半分。唯独当初的大理寺丞刘宴之依然是大理寺承,依然未婚,隔着重重帷幕遥遥敬她一杯。谢安笑着回敬。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值得她敬仰,除了帝王,便是这位她曾经的同僚,刘青天了。 高句丽使臣带来了高句丽国的繁丽和声色。 美人颇美,在灯下弹着箜篌,指尖微动,异国的情调在箜篌声中蔓延而开。 公主落落大方的坐在主位,却是个年方二八的女孩儿,红色衣裳,黑发朱唇,眼底有少年人的不更事还有天生公主的骄傲。 使臣在下方举杯:“我今日带着我国的公主来贵国挑选如意郎君,希望贵国皇帝莫要推辞。” 谢安看到皇上在上座轻轻挥手:“既然如此,公主若有欢喜的,便说出来,朕替公主做主了。” 那公主从宴席中的数人看过去,尽是朝廷的青年才俊。 旋即,她挽着唇轻声笑:“皇帝陛下可要说话算话。” 皇帝笑着应承了,那公主便向那处指去一一“我要他。” 大理寺丞,刘宴之。 皇帝有些错愕,也不管刘宴之难看的脸色,却温雅的笑:“若公主有意,朕便允了。” “皇上,公主好意,只怕臣无福消受。”刘宴之脸色铁青。长安城大好的女儿家,这蛮夷之女,岂能做他的正妻? “刘卿莫再推辞,既然公主属意于你,那便是你刘家天大的福分。” 谢安看的颇觉好笑,倒是想着,刁蛮的公主同那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倒也相配。寒暄往来间多饮了几杯,直到众人闹哄哄的离去,谢安还半醉的抱着酒杯,不动声色的喝着。 有人过来敲了敲她的脑袋。 她睁着眼睛,眼前都是虚影。 轻飘飘的,仿佛落在了一片宽厚而熟悉的背上。 高公公在一旁垂着眼睛看着,那一袭袍摆撩起明黄的颜色,矮下身子一一 直到入了君王的寝宫,他在直起了身子。 半梦半醒间,仿佛有人解开了她的衣裳,又仿佛有人在她的额头细细轻吻,那酒香太醉人,她也不曾挣扎。帷幕垂下来,红烛彻夜未熄,两道剪影纠缠成双。 天光微亮的时候,谢安睁开了眼睛。她怔怔的看着黄色被单上一抹艳丽的血色,全身冰冷,皇帝从身后轻轻搂住了她。 “你还想逃到哪里去呢?” 她颤抖着身子挣脱了那个人的怀抱,手抖的衣裳都穿了好几次,直到收拾妥当了,便伏跪在地上,垂着头行了退礼。 赵裴忽而笑了。 他挑眉问她:“你知道你昨夜说了什么?” 谢安的脸色有些青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你昨夜说,你心悦赵五。” 赵裴等着看她的神色,却只听到她沙哑着声音道:“臣告退。”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见她低垂着头颅下的脸,待她当真走了,脸色便铁青了下来。 若是一般女子,行了这无媒苟合之事,大抵也是个淫乱的罪名要往上安。 谢安却并非寻常闺阁女子,她的出身注定了她这一生都没有良缘。 事已至此,她只能暗叹自己糊涂,饮酒误事。若非多喝了酒,理智溃不成军,又怎能将皇帝当做了当初的赵五,跌跌撞撞的回了谢家,便大病一场,几日不曾上朝,皇帝也不曾宣过她,仿佛那一夜便是一场镜花水月。 又过了几日,谢安还在病中,便见汪氏风风火火的过来,手里是大红的喜帖。 “谢翎要成亲了。” 谢安愣了愣,带病的唇角终于牵扯出笑意来。 她的翎儿,要出嫁了。 她当初执意让谢翎嫁给东陵玉,实在是没有办法,翎儿还这样小,却被东陵玉这样败坏了名声,若不是东陵玉娶她一一这长安城门第森严,都是百年望族,哪家的愿意娶一个名声有亏的女孩儿做当家主母?东陵王府本便是世家名门,东陵王爷又是极正派的人物,膝下只有东陵玉一子,翎儿嫁过去便是正妻长房,他夫妻二人对翎儿有愧,必定能好生相待,更何况东陵玉也并非不是可造之材,只是少年心性而已,对她的妄念早晚都会消失一一 自那日一过,想必死了心,日后渐渐便可发现翎儿的好,夫妻二人好好过日子。 她的翎儿那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谢安从床上下来,便让汪氏买些女子陪嫁的物品来。“虽然翎儿已经不算是谢家人,但是毕竟是我们谢家养大的,如今要嫁人,谢家出些陪嫁也是应当的,哪怕相爷并不稀罕这些,该备的也是要备的。 汪氏擦着眼泪:“老爷若是活着,能看到这一天便好了。” 谢安笑。 若爹爹活着,想必十分欢喜。 农历八月九,上巳节。 是成亲的好日子。 当朝右相府的千金出嫁,嫁的人是东陵王府那不成气的小郡王。 当初小郡王酒肆绑人的事情长安城早已传开。是以说什么的都有,然而毕竟是高门嫁女,侯门娶妻,颇有当年长公主远嫁的排场。好宴如流水,隔日不绝。 右相疼爱女儿,特意回旧邸信阳侯府出嫁。 谢翎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中描摹精致的眉眼。 她便要嫁人了。 嫁的人,是那个登徒子。 也许那不是个登徒子,只是个伤心人罢了。 她还记得那一天,她去酒肆里替爹爹打酒,那登徒子似乎喝了酒,一摇一晃的走,险些撞到她。她往边上躲了躲,那人又撞过来,离的进了,发现这登徒子长的颇为好看。 他见她似乎是呆了呆,然后轻声唤了个名字,她没有听清楚。 他轻薄了她。 还拉着她要带她走,她和一个喝醉的人实在是分辨不开,便是那身边的丫头,都被他粗鲁的打发开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还拉着她要带她走,她和一个喝醉的人实在是分辨不开,便是那身边的丫头,都被他粗鲁的打发开了。 这大概是谢翎长这么大来遇见过最难堪的事情了,她自幼在谢家长大,谢家不曾落魄前有汪氏和谢安谢晋疼着宠着,谢夫人表面虽然淡漠,却对她也是好的,后来家逢大难,却意外寻到了亲生父亲,右相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更是宠爱有加,便是天上的星星,也愿意为她摘下来,她从来没想过有一日,自己的闺名会因为这样一个人而倾塌殆尽。 她挣扎的很厉害,那登徒子却是喝醉了,不管不顾的,非把她抢进了府里,关进了屋子,却是盯着她瞧着,什么也不做。 “你喜欢谁呢?” 她听见他问她。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他喃喃念道着的也就这几句话,忽而扑过来将她裹进怀里,轻声笑:“这样你就跑不了了。” 那笑起来的样子像个孩子。 谢翎挣扎不开,就那样被他抱了一夜,门上了锁,也跑不掉,自个困的不行,竟闭上眼睛睡着了。 第二日便天翻地覆。 跟着她出门的那几个丫鬟怕事,便偷偷跑了,爹爹找了她一整夜,最后才抓到了那几个丫头,审问了一番,寻到了王府里。 于是她知道了那登徒子的名字,东陵玉。 她看见他跪在地上,东陵王爷将他打的血肉模糊。 她心里想着,娶我这么痛苦吗?宁愿被打的血肉模糊。 酒醒后的那个人判若两人。眼神清明了,便绝情了。 他心悦的女子是谁?谢翎有些可怜他。又觉的他招惹自己在先,后将自己弃如敝履,实在该打。 谢翎知道自己的声誉已经被这个人毁的差不多了,除了嫁给她,她已经没有别的出路,然而想到是这个人,竟然也没有太过抗拒。 谢翎却是想和这个人好好过日子的。 纵然谈不上喜欢,但是她并不讨厌,或许,她的命运,这长安城所有高门女子的命运都是如此,困锁于高门大宅中,谁做丈夫,便顺从谁,在这家或者那家,并无区别。 谢安见到谢翎的时候,他的姑娘已经披上了红盖头。 这是时隔几年后,第一次见到她的姑娘。 看不清盖头下的模样,却依稀可见娉婷身姿。 人声鼎沸。 谢翎没有兄长,谢安便充当了一次兄长。 花轿吱吱呀呀的停在他面前,他穿的喜气,低下身子,将新娘背在了背上。汪氏扶着谢夫人的手在那里抹眼泪。 谢安将新娘背在背上,跨过了火盆。对面东陵玉一身红衣,俊美的脸上带着一片冷漠。 “翎儿,我是哥哥。” “哥哥送你出嫁,从今往后,望你平安富贵,喜乐一生。” 在跨过火盆的瞬间,谢翎听到她的兄长这样说。 她将手轻轻环住了兄长的肩膀。 多年未见,再相见时,竟然是他亲自把她交给别人。 “大哥,翎儿会过的很好。” 谢安仿佛从翎儿身上看到了身为女子的自己,也将这样穿着大红嫁衣,行过十里红妆,尽头有她的新郎。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谢安仿佛从翎儿身上看到了身为女子的自己,也将这样穿着大红嫁衣,行过十里红妆,尽头有她的新郎。 东陵玉从谢安的手中接过了翎儿,没有看谢安一眼。 谢安道:“东陵玉,我今日将我的眼珠子交给你,你若有一天将她碎了,我必定不饶你。” 东陵玉挑眉:“既是你的眼珠子,自然要妥善珍藏,细心安放。”言语间多出几分嘲讽的意味来。 谢安无奈道:“东陵玉,翎儿是个很好的女子,你若是好好相处,必定会喜爱她。” 东陵玉背着身子,也不知道听到与否。 新人牵起了绸带。 拜了天地,便送入洞房。 谢安隔着人群,看到了谢晋,不觉含笑,谢晋对翎儿还是疼爱的,只是又看清楚了他旁边站着的是谁,不觉怒上心头。谢晋这厮,竟然还同周珩厮混。 她向那二人行去,眼瞳死死盯着周珩。 周珩见她,亦是笑里藏刀:“谢大人好啊。” 谢安亦笑:“不知道周大人同李大人在这边,竟是忘了打招呼了。 谢晋连眼睛也不抬:“谢大人如今正得皇上青睐,怎会记得我们这些人呢。” 话里的刺连周珩都听出来了。 周珩笑:“李大人莫非和这谢大人有仇不成。” 谢晋垂了垂眼睛:“从不曾见过,何来仇怨,不过是见不得一些奴颜媚骨的人罢了。” 谢安脸色青白。然而毕竟是翎儿的婚事,便是天大的事,也不好闹开,便闭上了罪,冷声道:“李大人若是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便莫再挑事了。再奉劝李大人,和什么搭伙,可要擦亮眼睛。” 语毕便转身离开。 谢安却不知道,谢翎的新婚之夜,并没有见到她的新郎。 她亦不知道,东陵玉想毁了她的眼珠子。 她在谢翎的婚宴上还见到了一位很有意思的人。之前有过几面之缘的那位新科探花郎徐洲鹤。这位相貌俊美的探花郎在这喜宴上却显出几分惆怅来,诸位大人推杯换盏之间他已然多喝了几杯,颇有了醉意,谢安如今是半个东道主,客人醉成了这样,便过去扶了一把,这位探花郎却是神情恍惚的看着她傻笑,谢安不觉扶额,这位的酒品看来是不怎么好。 “徐大人,你喝醉了。” “谢大人,本官没有喝醉。” “本官的好友今日大婚,本官自然是高兴的。” 谢安想,倒没想到这位同东陵玉私交不错。“徐大人府邸我记得同那李静大人顺路,我找他府上的人把你顺带捎回去。” 却不想这位探花郎确实喝高了,同她印象里风度翩翩的君子完全不像一个人,什么事情都往外翻。 “他李静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本事娶周若?本官就算醉死,也不上他李家的马车。” 探花郎沉沉说了这么句,便险些栽倒在了地上,谢安赶忙扶住了他。 她这些时日每走一步都是为了谢家和谢家的人。翎儿的事情解决了,她便仿佛千斤担子卸了一半,接下来要做的,是要把谢晋那孩子从周珩那条船上拉下来,想来想去,觉的只有搅合了那周家小姐的婚事,谢晋才能彻底绝了踏上周家这条船的心思。周相爷如今年岁已大,膝下嫡出的大小姐是当今的周贵妃,二小姐还待字闺中,谢晋这些日子没少出入周家,只怕都是这位二小姐的缘故。如果她没记错,这位周二小姐的名字,便是周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