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翩翩桃花开》 《白衣翩翩桃花开》正文 楔子 一柄白色的油纸摺扇,扇面上绘画着一枝鲜活的桃花,花已开。 时当早春,正是桃花盛开时节。那枝桃花便如从树上折下,嵌入白纸面上一样。纤细的枝,嫩绿的叶,鲜活的花朵,令人忍不住要伸手去抚摸。 现在这柄白油纸扇被一个白衣秀士展开在手中轻摇着,纸扇上桃花晃动着岁寒三友的双眼。 其时东风初起,天时乍暖还寒。那岁寒三友中,号称迎雪梅的梅吟雪俏脸含春,盈盈一笑道:“欧阳兄果然不愧穷极酸鬼见愁踏雪无痕,就这天时,也不怕扇着了凉。” 那白衣秀士正是武林中被称为“穷极酸”的怪才欧阳一岳,因行事怪异,又诡计百出,兼之一身轻功妙绝天下,所以又被人称为鬼见愁踏雪无痕。 此时被嘲弄,他不禁哈哈大笑,正色道:“有你们岁寒三友在此,在下又岂敢怕冷,贻笑大方?只可惜春雪已融,空负了夫人一番雅意啊。” 四个人一阵哈哈大笑,其中一人手捋颌下微须,道:“我等四人在此桃花谷中煮酒论剑,琴棋书画剑都比过了,欧阳兄果然武林奇才,不过六艺中我等已讨教其五,剩下的轻功绝技,是否今日就让我们三人一睹天外飞仙,踏雪无痕的风采?” 说话的人,正是岁寒三友中的不老松嵩望天。 欧阳一岳笑道:“岂敢岂敢。在下承蒙三位谦让,幸不落败,其实已相形见拙。至于轻功末技,已不敢再献丑了,就此罢手,三位认为如何?” 嵩望天道:“欧阳兄这样说,显然是瞧不起我们岁寒三友了,既然有幸邀约,岂可不尽兴而归?” 梅吟雪笑盈盈的道:“正是,正是。此等机缘,平生几得幸遇?又怎可错过。” 她转脸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隐山竹祝常青道:“你说是也不是,常青兄?” 祝常青淡淡的道:“欧阳兄若是坚决不肯亮家底,我等三人也不可强人所难的。”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话中之意却是绵里藏针,令人无法推却。 欧阳一岳轻摇摺扇,面带微笑的道:“既然如此,在下若不遵从,倒显得家子气了。” 嵩望天哈哈大笑,道:“欧阳兄客气了,来,我们四人先喝一杯,再划下道来领略欧阳兄的风采,岂不快意。” 大笑声中,已提起紫铜酒壶,给一块平如石床的巨石上四个酒杯分别斟满了酒。 酒尚温热,冒出轻微的白气,酒香四溢,熏醉了桃花。 忽然一阵冷风,惊起了几只飞鸟低空掠过,数棵桃花树上的桃花瓣片片纷飞落地。 欧阳一岳举起酒杯,看到杯里浮着一片桃花的花瓣,不觉笑道:“能与岁寒三友煮酒论剑,共谋一醉,当属人生一乐。却不知这桃花酒的味道如何?” 他将酒缓缓的倾入口中,似乎要慢慢的品尝,回味。 但是一杯酒未喝完,脸色已大变。 他忽然神色惊愕,道:“你们……” 一句话未说完,身体忽然晃了一晃,用手按住了腹部,手中那杯酒也掉到了地上。 梅吟雪大惊,道:“欧阳兄,怎么了?” 这时嵩望天的脸色也变了,看着手中酒杯,双目嵩露出惊恐之色,道:“酒里有毒……” 他的话未说完,梅吟雪的脸色也变了。 同一壶酒,四人共饮。三人中毒,一人却安然无恙。 梅吟雪不禁将怀疑的目光盯向了祝常青。 祝常青的目光却望着桃花浓荫处,满脸惊恐之色,颤声道:无影鬼童……” 他这四个字说出口,其他三人又是骇然色变。 其实他们四人已绝对是当今武林中巅峰级人物,但是无影鬼童却足令天下任何人胆寒。 据说他的毒,连石头沾上都能化掉。 而江湖中从无人见过无影鬼童的真面目,只听过他的声音,像是一个孩童。 可是无影鬼童出现江湖,却足足已有四十多年,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人还是鬼。 无影鬼童行迹诡秘,平生并不喜好出风头。可是往往又会在人意想不到之时,忽然出现。 桃花谷中原本风和日丽,春意盎然。可是祝常青说出了无影鬼童四个字后,似乎已笼罩上一层隆冬般的寒意。 不过四人等了很久,也没看到桃花深处有何动静,更无人影。 嵩望天的脸色难看之极,转脸向着祝常青,道:“你真看到了无影鬼童?” 祝常青的脸色不禁又变了变,望了望嵩望天,又望了梅吟雪,眼神中充满不可思议,道:“你们不相信我?” 梅吟雪道:“我也想相信你,可是为什么你会没事?” 祝常青不禁往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的看着两人,嚅嚅的道:“既然这样,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相信,好,好,我证明给你们看。” 他忽然一纵身,向桃花深处跳跃而去,瞬间已隐没花树间不见。 欧阳一岳不禁叹了口气,道:“毒不是他下的。” 嵩望天和梅吟雪齐声道:“欧阳兄何以如此断定?” 欧阳一岳道:“无影鬼童的使毒手段天下无人能及,隔空借物下毒也不在话下,是我们大意了。” 话音未落,忽然桃花深处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呼! 嵩望天又是脸色大变,道:“这是祝兄弟的声音,莫非他已遭遇不测?” 梅吟雪喃喃的道:“看来我们真错怪了他……” 然而此时,三人已自顾不暇。 欧阳一岳摇头苦笑道:“没想我们四个人会这样不明不白的命丧桃花谷之中,他日若有人至此,看到四具枯骨,也不知作何感想。” 嵩望天道:“我们三个老友此次邀约欧阳兄,其实也有染指桃花扇之意。只可惜胜不了欧阳兄,更无法窥知扇中所藏秘密,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真可谓自作孽,不可活啊!” 三人一阵唏嘘,又不禁顾影自怜。 无论无影鬼童是否出现,三人身上的毒是千真万确,并且已渐渐入侵腑脏,桃花谷中的万朵桃花飘落,这些桃花也将慢慢的掩埋他们的身与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白衣翩翩桃花开》正文 第一章 残阳余辉映照着一间陈旧古朴的老屋,一面玄黄色的酒旗正高高飘起,迎风招展。 “忘忧酒肆”。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落魄江湖又如何? 此时,一伙停车打尖的镖客们正打着饱嗝出门而去,推上镖车继续他们的征程。角落处的一付座头上,却有一落魄中年青衫文士醉伏在酒桌上已昏睡。 他身上的青衫已旧,有些油腻,头顶上的方巾也已失去原来的颜色。 而另一张桌子上的三个人,一个约五十多岁的蓝衫老者,和一位跟他年纪相仿的紫衣老妪,带着一个年若十一二岁的女孩,那女孩的一双眼睛一直打量着那个落魄醉倒的青衫文士。 酒肆的掌柜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一张胖脸,似乎很有笑意。那女的略施粉黛,虽称不上美色,却也几分养眼。 胖掌柜笑眯眯的道:“妹妹的眼睛像是被勾了魂,是不是喜欢那个叔叔腰里的那串风铃?” 女孩害羞的一笑,并不说话,眼睛却又忍不住往青衫文士腰间系着的铜风铃瞟了一眼。 胖掌柜继续笑眯眯的望着女孩,问道:“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这话时,那紫衣老妇人忽然望了女孩一眼,而女孩也扭头望了她一下,似乎本想说话,却又收住。 胖掌柜却从怀里掏出几只精致巧的铜铃来,拎在手中,摇了几下,笑眯眯的道:“你瞧。” 女孩的眼睛霎时亮了,脸上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胖掌柜笑眯眯的道:“你能回答我三个问题,这风铃就归你。” 那老妇人忽然站起身来,把一锭银放在桌上,然后一把拉起那女孩,道:“阿菱,不要贪玩啦,我们要赶路呢,明儿外婆给你买串风铃。” 女孩极不情愿的跟着老者老妇人走出门外,一边还恋恋不舍的回头望着那串风铃。 胖掌柜忽然嘿嘿一笑,道:“天色已晚,贤伉俪为何还行色匆匆?莫非川西双雕恃宠而骄,不肯纡尊降贵在此留宿一晚?” 那老妇人眼睛里神色一变,回头冷冷的道:“掌柜此言何意?莫非啥雕的欠了你们本钱,想刁难我们过路人?” 胖掌柜嘿嘿冷笑道:“你俩以为化了点妆,我就认不出来了。我们唐家从四川追踪到这里,已经等了你们四天了,五妹,今天下的菜不错吧?” 内堂里那女的也跟着嘿嘿的笑起来,娇声道:“二哥放心,我们唐家的拿手货,我都给这两只雕加足料,包他们出门走不了十步。” 这时连那蓝衫老者也不禁闻而色变,他的双拳紧握,全身禁不住抖了抖。 胖掌柜却转脸向那女孩,笑眯眯的道:“妹妹,他们并不是你的外公,外婆,对不对?” 女孩似乎被吓到了,始终不说一句话,眼睛里却有眼泪欲溢出来。 蓝衫老者怒道:“既然你们唐家如此步步紧逼,要取我夫妇性命,尽管上来罢。” 他忽然抹去脸上的化妆,扯去颌下的黑须,露出一张丰神俊朗的脸来。 那老妇人也缓缓的卸去伪装,露出真容。 她不过三十来岁模样,容貌温婉,妩媚动人。 川西双雕陆俊文,程婉莹夫妇,原本就是武林中令人羡慕的侠侣,俊男如玉,美人如月。 胖掌柜正是蜀中唐门的老二唐无缺,江湖人称唐缺德。 而那被称为五妹的,自然就是唐门中比糖还粘,比蝎子还毒的唐无娇。 此时陆俊文夫妇已被识破,唐无缺显然无比得意,嘿嘿笑道:“川西双雕成婚十年无子嗣,这次为了掩人耳目居然拐带个女孩来做掩护,也真用心良苦啊。只可惜自作聪明,露了马脚。” 陆俊文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双目怒视着唐无缺,恨不得一口咬断他的喉咙。 可是他忽然发觉全身都使不出力来,身体亦不禁晃了晃。 见此情景,唐无娇不禁格格娇笑道:“二哥你留点口德,如果把如此俊美秀气的公雕气得毒发身亡,剩下母雕独自凄凉,岂不大煞风景?” 唐无缺望着陆俊文嘿嘿笑道:“如果贤伉俪爽爽快快交出桃花扇,唐某也就破例一次,给二位解药,如何?” 程婉莹忽道:“你们唐家何以认定,那桃花扇就在我们夫妇身上?” 唐无娇道:“江湖传言难道尽是空穴来风?倘若桃花扇并不在你们身上,何以舍弃川西家业,东躲西藏?” 陆俊文道:“这样说来,我们夫妻俩似乎无可辩驳。” 唐无娇道:“既然无力辩驳,就爽快一点,免得耽误你们换解药救命的时间。” 陆俊文道:“解药我们倒是想要,可是桃花扇却万万交不出来,根本不在我们身上。” 唐无缺狞笑道:“两位坚持不肯配合,唐某也就不客气了。” 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双手却忽然多了双鹿皮手套。 唐门的暗器都淬毒,连他们自己都不敢以皮肤触碰到,其毒可见一斑。 陆俊文脸色惨白,把身体挡在程婉莹面前。程婉莹却抚摸着女孩的头,柔声道:“菱儿,今日我们夫妻大难,顾不了你了,你自己去罢。” 唐无缺狞笑道:“这妹妹既然跟了你们这么久了,就让她陪着一起去阴间罢,黄泉下也好有个陪伴……” 他的话未说完,忽然一声惨呼,就像是一个人在草丛中,忽然被毒蛇咬了一口一样。 一根竹筷子已深深的插入他的后脑勺,没入足有四寸,他的双手张开狂舞了一阵后,向前扑跌下去,显已毙命。 那醉伏桌上的青衫文士已醒来端坐着,脸上的醉眼惺忪之态已不见,神情肃然,缓缓的道:“唐门中人行事如此横行无忌,视人命如草芥。难道真当武林中无人了么?” 唐无娇的脸色变了,她竟然没看到那青衫文士是如何出手的。 青衫文士却已转脸向她,盯着她缓缓的道:“你们兄妹俩为了霸占这家酒店设伏对付川西双雕,怕是已将这店里的掌柜一家两口及伙计都诛杀掩埋在后山罢。” 唐无娇的脸色又是变了变,忽而嘿嘿一笑,道:“我们唐门行事,何时轮到旁人来说三道四?只是没想阁下深藏不露,不知是哪位高人?” 青衫文士叹道:“唐门横行江湖,早忘记这世上还有我叶欢了。我倒想去问问唐老爷子,他当年说过江湖道义四个字,还记不记得。” 唐无娇不笑了,望着青衫文士,半晌说不出话来。 青衫文士道:“现在,你还想不想动手?” 唐无娇道:“叶二爷见笑,有你老人家在此,我还怎敢放肆?” 青衫文士道:“既然如此,留下解药,你走吧。” 唐无娇跺跺脚,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瓷瓶来,倒出两粒红色药丸,分别递给陆俊文夫妇俩服下。 然后她弯腰抱起唐无缺的尸首,放上院子里一辆马车,驱马缓缓而去。 陆俊文走回店里来,双手施礼道:“原来竟是名满天下的叶欢叶二侠在此,恕陆某眼拙未能认出来,失礼失礼。” 青衫文士正是二十年前便已名动天下的叶家传人叶欢,身为叶家次子,故此在江湖中被人称为叶二侠。 叶欢道:“陆兄弟客气了,叶某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寻访一位故人的行踪,已经很少抛头露面。没想遇到唐门中人如此行事嚣张,实在忍不住出手教训了一下。” 陆俊文道:“陆某这些年也是一直躲躲藏藏,隐形匿迹,也是为寻一位长辈而来。只是不知叶二侠跟在下寻找的,是否同为一人。” 叶欢道:“叶某虽是秘密寻找,对陆兄弟也不作隐瞒。我所寻之人,姓欧阳。” 陆俊文道:“叶二侠胸襟坦荡,又救了我夫妻二人性命,陆某怎敢隐晦欺瞒?我要找的人,也是欧阳一岳世叔。” 叶欢耸然动容,道:“原来如此,那陆兄弟可有消息,可否直言?” 陆俊文道:“此事说来话长,怕是一时之间也说不详细,只能另觅清净之地,容我慢慢禀来。” 叶欢想了一下,点头道:“离此四十里,有一家猎户,独居深山,屋舍倒是清幽洁净。我昨晚曾留宿那里,那猎户为人也不错,不如我们就去那里。” 陆俊文欣然道:“如此甚好。” 四人一阵急行,走进了一处深邃高山。那山路不甚好走,而天色渐晚,夜路更是难行。叶欢遂把女孩放在肩头上让她骑坐着,身形飘飘忽忽而行。 陆俊文见他身负一人,依然步履轻盈,行走如风,丝毫不落下一步,不禁暗暗称奇。 心想我夫妇二人以轻功见长,在江湖中博得川西双雕美名。可是在此人面前,不免相形见拙。一时争胜之心不由然而生,不由加快了脚步。 他夫妇二人心意相通,当下脚下生风,如足不点地般向前疾行。但那叶欢却仍是不紧不慢,似乎很悠闲自在的跨步,却始终未被甩开半步。 过不多时,夜幕中远远可见山林中透出一点火光来。 叶欢道:“前面就是了,两位脚力好快,果然不愧川西双雕,名下无虚,叶某佩服。” 陆俊文道:“惭愧惭愧,在叶二侠面前,我夫妇也只是班门弄斧,委实汗颜无地。” 说话间,那火光已近,却原来是一间木屋,屋里正烧着一堆火。 四人走进去时,发现屋里面只有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童。那男孩童忽见四个不速之客出现,也是很吃惊。 不过他很快就露出了笑脸,因为他看到了昨晚留宿的叶欢。 “我爹出去打猎了,还没回来。” 一堆火,就是一个孩子对上山打猎父亲的等候和期盼。 这种期盼就是有大块新鲜的野味可以放在大火上烧烤,还可能有山上猴子们酿的酒。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父亲亲切的笑容和父子俩欢快的笑声。 只可惜这一切只在等候和期盼中,没有了新鲜的野味,却有腊干的野猪肉,还有香甜的南瓜粥。 对于一个走了四十里山路的女孩来说,这已经是龙肝凤髓,吃得直咂嘴巴。 两个孩子一见如故,在火堆旁愉悦的交谈,玩耍,吃南瓜粥和猪肉干。 而一旁的厚木桌上,三个人入席而坐,陆俊文已在娓娓讲述。 “四年前,我忽然接到一封奇怪的信。那封信上说他去赴一个践约,推辞不得。按信上所说的,那里应该是一个很少人去过的山谷,谷中长满桃树。但究竟是什么地方,信里也没说明白。” “那封信没有署名,只画着一枝桃花。我知道那是欧阳世伯的风格,他本来要联系家父,可惜家父忽患风寒而离世,所以退而求次来告之我。” “信里说,他去赴那个约,其实是想借机解开桃花扇的秘密。至于是跟什么人约会,却也没说。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封信竟然是十二年前写的。而为何这封信会推迟十几年才送到,原因也让人很无奈。” 叶欢道:“哦。” 陆俊文继续道:“据送信的人说,那封信原本是欧阳世伯交托她丈夫送到川西的。可是她丈夫送那趟镖出了意外,镖毁人亡。而她处理完后事,剩下孤儿寡母,心灰意冷,也没留意到那封信。直到四年前整理丈夫遗物时才发现。想想行镖之人以立信为本,即便迟了十几年,也要完成当年送信之托。” 陆俊文说完之后,不禁摇头叹息。 叶欢沉吟道:“如此来说,当年之事距此间已足足有十六年之久,而十六年前,在江湖中声望高又忽然莫名失踪的,唯有岁寒三友。以此推断,十六年前和欧阳一岳前辈约会的人,很可能就是岁寒三友。” 陆俊文点点头,道:“叶二侠分析得有道理。我接到那封信后,也曾暗中查访欧阳世叔的下落,人没找到,那封信却被泄露出去,被一些心怀不轨的人妄加猜测,以讹传讹,说桃花扇就在我手上。这些年我夫妇二人为避祸东躲西藏,同时暗中查访欧阳世伯的下落,一直未果,也没人知道那个长满桃花的山谷,究竟在哪里。” 他说着话,忽然咳嗽了几下,竟然有几滴鲜血随着唾沫喷出来,滴落在桌面上。 这忽来变故,不仅是程婉莹花容失色,连叶欢也不禁吃了一惊。 在忘忧酒肆里,两人身中唐门剧毒,明明已服了解药,按理毒已解去。 “莫非是……”他所想到的事,还没说出来,陆俊文已经开始口鼻流血。 叶欢出手如风,疾点陆俊文身上几处大穴,但血却流得更凶。 陆俊文殊未料服唐无娇的解药后,身上毒依然会发作,心知已无幸,苦笑道:“多谢叶二侠好意,唐门的毒,岂是旁人可救。” 程婉莹恨恨的道:“我就想那唐无娇岂会那么听话给真解药,叶二侠你宅心仁厚,太高估了他们的人性。” 说完之后,她的身体晃了几晃,口鼻中也开始流出血来。 叶欢神色黯然,叹道:“没想我一时疏忽,竟累得两位如此,教我叶欢一生何安?” 陆俊文惨笑道:“我夫妇俩命该如此,又怎怪得叶二侠?只是连累那女孩儿要孤苦无依了,此事不知可否有劳叶二侠将她送到一户人家让人收养,也可他日成人。” 叶欢道:“那女孩儿却是怎么回事?莫非真是二位半道拾来?” 陆俊文道:“这女孩儿的父母受我们夫妇俩所累,已经遇难。迫不得已将她带在身边,其实也有掩人耳目之意。我们平时叫她菱儿,叶二侠若能善待于她,也算是替我夫妇俩赎了点罪……”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终于寂然不动。 程婉莹见状凄然一笑,道:“我夫妻俩命苦,一切只能有劳叶二侠了,在此先行谢过。” 说完之后,她便缓缓的倒了下去,伏在陆俊文身上气绝身亡。 叶欢不禁恻然,心想川西双雕这些年来为避祸颠沛流离,亡命天涯,却终逃不江湖中的劫杀,心里不由一阵难过。 夜渐深,两个孩早已玩累,此时已在酣睡之中,对屋子里发生的事浑然不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深夜中忽然响起了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 如此空寂的深山,还有谁会来? 那人似乎朝着木屋走来,听声音脚步有些踉跄,且毫无章法,绝非练武之辈。 叶欢忽然想起一个人,不禁迎了出去。 来的人果然是那个猎户,不过他此时满身血迹,伤痕累累,只剩下一口气。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请帮我照顾好我儿子,他今年才十三岁,他的名字叫……风。” 猎户在山上遇了险,他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回来,留下了这句话。 天终于亮了,山林间却多了三座新坟。 叶欢望着坟墓,喃喃的道:“我叶欢一时疏忽大意,竟连累二位命丧于此,此事必讨还一个公道。陆兄弟所托之事,叶某也绝不空负,留得他日,叶某再来向二位谢罪。” “还有这位猎户兄弟,你的儿子,我叶欢也一定把他培养成人,不负你所托。” 阳光照着三个人影,叶欢望着两个孤苦伶仃的孩子,长叹一声,道:“从今往后,你们二人就跟着我。菱儿,你以后就随我姓,叫叶卿菱罢。” 他又转脸向那男孩童,目光中充满怜爱,道:“你爹跟我说你叫风,我知道他姓凌,你以后就叫凌少风,记住了。” 那男孩童点点头,道:“记住了,我以后就叫凌少风。” 女孩笑了,她也记住了自己的名字叶卿菱。 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却都经历了人生的大悲苦。他们也不会想到,他们这两个名字以后会比江湖中很多人更响亮。 风已起,秋风萧瑟。 满天落叶中,一大二三条人影渐渐的掩没在长满枯草的山路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白衣翩翩桃花开》正文 第二章 三人下得山来,到前面的镇子里买到辆马车,一路向西而去。 行了月余,这一天日渐偏西,而道路旁林木稀疏,放眼尽见萋萋长草。远远望去,一片柳树林间隐隐可见一个村庄,农舍其间,有屋宇红墙绿瓦,如鹤立鸡群,俨然大户人家。 叶欢催马纵缰,马车辘辘而去。忽见路边一棵柳树下,一个衣衫破旧的蓬头老人正躺在草地上,双手搂着一只脚长声惨呼。 及至近处,勒马停车去看时,却原来那老人被毒蛇咬中,一只脚已肿大紫胀,脸上亦隐隐透出一股黑气。他自觉命危,不禁连声惨呼,又浑身发抖。 叶欢顿起恻隐之心,蹲下身,从怀中掏出一柄闪亮的刀来,在那老人腿上轻轻的划了一刀。 他下手处正是蛇咬的伤口,治疗蛇伤一般都是挤出毒血来,再服用解毒药物以保万全。 那老人显然中毒已有些时候,蛇毒已扩散全身。叶欢迫不得已,将一只手掌抵在那老人后心,缓缓运功,用真气将老人身上的毒聚拢一处,然后逼出。 过不多时,那老人忽然大嘴一张,哇的喷出一口黑血来。 他脸上的黑气终于消失,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有了几分红润,显然毒已清除。 叶欢松了口气,正欲转身离去。那老人忽然嘿嘿一笑,一爪向叶欢抓来,出手竟是又快又准,令人猝不及防。 这一下也太出人意料之外,叶欢一避之下,险险被抓中,不禁暗暗吃惊。 那老人一抓不中,大呼叫,忽然蹦到马车后,掀开了车帘望里观看。 叶欢手中的刀险险发出,却又收住,沉声喝道:“阁下举止无常,意欲何为?” 那老人嘿嘿怪笑,道:“娃儿,我没下毒,你不信我?” 他连说三遍,忽然跳起来大呼道:“我没下毒,你们不信我,不信我……” 狂呼声中,他挥舞着双手,发足向远处奔跑而去,状态疯癫,如痴如狂,显然神志已失常。 叶欢见那老人疯疯癫癫,转瞬间已跑远不见,不禁摇头叹息。 他重新驾车前行,不一会便到那庄子外边,只见两岸一排垂柳,围着一个大湖。那湖水清幽碧绿,上面铺满菱叶,正是江南水乡随处可见的景色。 而此时湖岸一处,聚满了人群。人群中有老有少,既不乏肩扛农具的庄稼汉,也有背着孩的妇人。 叶欢停车观看,却见那群人聚在岸上,竟是观赏一个十三四岁女孩儿在湖面上戏水嬉闹。 那女孩儿也不是水中嬉闹,而是双足站立在一个空酒坛上,那酒坛一半沉入水中,一半浮在水面上。女孩儿双足并拢站在坛身上,随着荡漾的水波一沉一浮,身体飘摇摆动如风拂翠柳,竟也不会摔倒跌落。 只见她一身枣红衣衫,跟湖中碧波绿菱相映,便宛如一朵芙蓉立于水中,直瞧得岸边人目眩神迷,意酣魂醉。 叶欢下得车来,上去看时,见那湖水清幽,深可及丈。那红衫女孩儿倘若不谙熟水性,一个失足掉落水里,怕是要活活溺毙湖中无疑。但她存心卖弄,在酒坛上挥舞长袖,身体左摇右摆,舞动妖娆,引得岸边人大声鼓噪。 湖岸上也有三四名跟湖中女孩儿年纪相仿的绿衫女孩儿,正兴高彩烈的为那红衫女孩儿拍掌鼓舞,忽一人“啊呀”的一声惊呼起来,喊道:“进水了,进水了。” 却原来是那酒坛的坛嘴处随着水波荡漾沉浮,一下一下的灌进水来。初时也不被发觉,但随着水灌进坛子里,酒坛略微向下沉坠一点,立时更多的水灌进来,酒坛也就越来越往下沉坠。 那红衫女孩儿发现不妙,顿时惊慌失措起来,但此时她所在之处离岸足足有二丈余远,以她的能力,万万不能轻轻一纵便可回到岸上。 而空酒坛一旦灌入水,那是越灌越快,转眼即沉。 红衫女孩儿哭声尚未出口,忽觉衣领口一紧,身不由己的被一股力量提起飘行,待到感觉双足踏在实地,已然身在岸上。 她回过身来,看到眼前一个青衫已旧的中年文士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心里既喜,复觉委屈,不觉呆了。 忽听人群中一个清越的声音朗声道:“遮莫是叶欢叶二侠到此么?贫道无辛子,有幸得瞻叶二侠真容。” 那中年文士正是叶欢。他循声望去,见人群中有五个灰色道袍的道人,均背负长剑,神采飞扬。其中有一个颌下几缕长须,双眉斜飞,隐然有几分飘逸之气。 不禁微微一笑,道:“道长客气了,叶某退居边塞多年,不意还有江湖朋友认得我这张脸,万幸万幸。” 长须道人无辛子哈哈大笑,道:“叶二侠名满天下,谁人不识?今日在此幸遇侠驾,足慰平生之愿。” 叶欢道:“幸会,幸会。” 无辛子道:“贫道五人受到此间陈庄主飞鸽传书邀约,前来赴会。岂料机缘巧合,看到叶二侠凌波虚渡救下陈二庄主掌上明珠一幕。叶二侠这次若过门而不入,怕是陈家庄要万万不肯了。” 话音未落,忽听一人哈哈大笑,大踏步而来。 来的人是一位丰神俊朗的紫袍人,约莫三十多岁样子,锦衣玉带,尽显贵气。 无辛子道:“有劳陈二庄主远迎,贫道等不胜感激。” 那紫袍人哈哈大笑,道:“道长大驾光临,在下岂敢怠慢?” 无辛子也哈哈大笑道:“我无辛子又何足一提?不过你要是怠慢了我身旁这位,怕是要备赔罪酒三杯了。” 紫袍人面露吃惊之色,望了望叶欢,迟疑着道:“这位是……” 无辛子肃然道:“这位就是昔年名满天下的叶二侠,父辈叶氏为李飞刀传人,武林侠门,江湖无不尊崇。当年李飞刀绝响天下,谁人不知?” 紫袍人大惊,慌忙施礼,道:“在下眼拙,叶二侠大驾在此,在下竟然有眼不识泰山,实在该死。” 他连连陪罪,态度恭谨诚恳已极。 叶欢微笑道:“我叶欢也不过一个浪子而已,浪得虚名,陈二庄主又何须如此客气?” 紫袍人擦擦额头上虚汗,道:“在下陈天北,忝为陈家庄二当家。前些日子,有江湖朋友恳请我兄弟俩出面主持一些事务,已发出英雄帖。家兄对叶二侠仰慕已久,常恨未能识荆。今得幸遇,无论如何,也要请叶二侠屈尊移步,到蔽庄里一叙。” 叶欢笑道:“陈家庄如此盛情,叶某如何推却?说不得,真要叨扰贵庄一杯酒了。” 说话间,陈天北已吩咐随从将马车赶往庄里而去。 陈家庄虽以农舍居多,但民风淳朴,村中道路宽阔洁净,尽是青石铺成。青石路尽头处,一座大宅赫然入目,高高的院墙,飞檐青瓦,尽显主家的气势非凡。 刚走进院门,那大厅门口早迎出一行人来,居中一人身穿大红衣袍,长相跟陈天北有几分相近之处,气势却更胜三分,很显然就是陈家庄的庄主陈天南。 陈天南早得通报,见叶欢已走进大院,大笑着迎了上来,施礼道:“在下久仰叶二侠威名,今日终于有幸得睹风采,幸何如之。” 叶欢道:“不敢,不敢。叶某承蒙江湖上朋友抬爱,浪得虚名。如今落魄之身,又何劳各位出门远迎?” 陈天南笑道:“叶二侠若是浪得虚名,我们这些人怕是连蝼蚁都不如了。今日有幸,也来了不少武林同道,待会给叶二侠一一引见,叶二侠请。” 陈家庄气势恢宏,大厅也十分宽阔,左右两侧各摆设着一排坐椅,几乎座无虚席。 叶欢一行走进去时,在座之人纷纷起身站立相迎,个个满脸堆欢,莫敢有不敬之色。 落座之后,奉茶已毕。陈天南遂向叶欢引见大厅中在座之人,其中不乏最近十年来崛起的江湖新秀,而最为翘楚的便是江南大侠龙楚江,还有洞庭箫中剑郭雀儿。 姑苏慕容世家的慕容阁居然也赫然在列。 叶欢微笑着听陈天南引见群雄,叙述平生,却见他话锋一转,道:“叶二侠二十年前便已名动天下,只是隐藏侠踪多年,令人扼腕叹息。此番复出,江湖无不闻之欣喜鼓舞。更有诸多同道纷纷提议,想请叶二侠来做江南武林盟主,主持大局。不知叶二侠意下如何?” 他这话说来甚是郑重其事,说完之后,大厅中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叶欢身上。 叶欢微笑道:“承蒙各位厚爱,可惜我叶欢始终不过一介浪子,如今更是闲云野鹤,又怎可担此重任?还请陈庄主和各位另觅贤才再作定夺。” 陈天南笑道:“除了你叶二侠,还有谁能堪当此重任?望叶二侠莫要推托才是。” 叶欢微笑道:“陈庄主此言差矣!依我看,陈庄主就很适合这个江南盟主之位,应该毛遂自荐,当仁不让。” 陈天南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意察觉的神色,随即面色如常,道:“叶二侠如此取笑,在下当真无地自容。不过……” 他顿了顿,缓缓的道:“如果叶二侠看不上江南盟主这个虚位,我等自然也不便强人所难,大家说是也不是?” 此言一落,在座众人纷纷点头称是。郭雀儿道:“叶二侠如此推却,可是寒了江南武林的心了,教人好生惆怅。” 叶欢道:“叶某何德何能,劳各位如此错爱?盟主之位,实无力承担,并非推却,望各位另觅高贤。” 龙楚江忽然站起身来,轻摇摺扇,对陈天南道:“看来叶二侠的确对江南武林盟主之位不感兴趣,陈兄,我们就不为难他老人家了吧。” 陈天南道:“既然如此,那陈天南唯有斗胆,向叶二侠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叶欢道:“陈庄主不必如此客气,有事但说无妨。” 陈天南望着叶欢,肃容道:“叶二侠若真无意江南武林盟主之位,不妨交出桃花扇让有德之贤保管,也好日后领袖江南武林,叶二侠尊意如何?” 他言辞诚恳,说话客客气气,其实语意中却大有胁迫之意,咄咄逼人。 叶欢微笑道:“陈庄主何以认为,桃花扇在我身上?” 陈天南道:“江湖中传闻,知道桃花扇下落的陆家夫妇二人曾为叶二侠所救,如今那夫妇二人均已身死,桃花扇自然就在叶二侠身上,难道叶二侠还要矢口否认?” 叶欢微微皱眉,道:“陈庄主若是随意听信他人谣传,怕是会很失望了。” 陈天南不动声色的道:“桃花扇原本为武林至宝,自然应当为武林谋福,叶二侠不会有什么私心吧?” 叶欢皱了皱眉,随即舒展开来,微笑道:“看来今天陈家庄是鸿门宴,叶某想讨杯酒喝,却走错了门。” 陈天南道:“叶二侠若肯交出桃花扇为武林谋福,陈家庄又岂会吝啬区区几杯薄酒?” 叶欢微笑道:“叶某若坚决不肯为武林谋福,那就连茶都不配喝了,就此告辞。” 陈天南道:“叶二侠如果要走,我等也决不敢强留,恕不远送。” 他面不改色,从容淡定,似乎胸有成竹。 叶欢的脸色却变了。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微笑道:“看来今天,这杯酒叶某是非喝不可了。” 陈天南道:“叶二侠肯赏脸,那是最好不过,皆大欢喜。” 叶欢仍在微笑,微笑道:“既然要喝酒,那么来的客也不必躲躲藏藏了,还不请她出来?” 陈天南忽然也笑了。 他笑得很开心,大笑着拍掌,道:“唐五姐,叶二侠想见你,还不出来。” 随着一阵吃吃的笑声,屏风后已缓缓走出一个身穿淡黄衣衫的女子来,正是唐门中排行最,却最让人头痛的唐无娇。 唐无娇看着叶欢,吃吃的笑道:“想不到叶二侠还是个多情的人,才分别一个多月,居然如此挂念着我。” 叶欢淡淡的道:“这一个多月来,你不辞劳苦的在江湖中大肆宣扬,鼓动江南武林为我设下今日之宴,当真用心良苦,我得多感谢你的厚意。” 唐无娇吃吃的笑道:“叶二侠过奖了,陆俊文夫妇携扇出逃,为你所救。现在他们已死,桃花扇还能到哪去?” 叶欢道:“你们既然认定桃花扇就在我身上,为何还不上来拿?” 唐无娇笑道:“我们对叶二侠还是很尊敬的,自然希望叶二侠能心甘情愿的交出扇子,而不是强迫。” 叶欢也笑道:“看来唐门的毒,往往会让人做很多心甘情愿的事。” 唐无娇娇笑道:“叶二侠聪慧无比,非常人能及。我只是在茶水里下了少少的销魂粉而已,这些毒最多能毒死十几匹马,万万伤不了叶二侠。” 叶欢微笑道:“你既然知道那些毒伤不了我,怎么还敢站这么近?” 唐无娇悠悠的道:“那是因为我知道,就算那些毒一时三刻要不了你的命,也会让你全身功力消失,使不出半分力气来。” 她背负着双手,行若无事的道:“何况你手里也没有筷子。” 她这句话说得让人莫名奇妙,唯有叶欢能听得懂。 叶欢不禁叹了口气,喃喃的道:“难道说,只有筷子才能杀人?而刀却不能?” 唐无娇的脸色忽然变了,眼神中露出极其恐惧之色来。 叶欢的手中忽然就多了柄刀,然后这柄刀就插在了唐无娇的咽喉上。 只一闪,没有人看到叶欢是如何出手的,他手中的刀忽然就到了唐无娇的咽喉上。 唐无娇满脸惊恐之色立刻就变成了痛苦绝望之色,她双目鼓瞪突起,张大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喉咙间格格发响,人便软软的瘫倒下去。 这一幕,说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这一刀出手后,几乎所有人都退出了大厅外。 唯有陈天南站着一动不动。 叶欢道:“怎么你不逃?” 陈天南道:“你若要杀我,我逃再快,也快不过你的飞刀。” 叶欢道:“你怎知我不会杀你?” 陈天南道:“因为我知道,你身上并没有第二柄刀。” 叶欢道:“你敢肯定?” 陈天南道:“不敢肯定,但是我想赌一赌,赌你身上没有第二柄刀。” 叶欢道:“你觉得你会赢?” 陈天南道:“我已经赢了。” “你的确赢了。”叶欢微笑道:“我身上的确没有第二柄刀,只不过很不巧,同样也没有桃花扇。” 陈天南淡淡的道:“没关系,我可以等。” 他的意思自然是,而你身上的毒,是不能拖延的。 叶欢微笑道:“看来你陈庄主为了武林谋福,真是煞费苦心,不遗余力。如此尽心尽力,当真可钦可佩。” 陈天南面不改色,淡淡的道:“以叶二侠的功力,现在还能撑住一时半刻。我先不打扰,到外面静候叶二侠的佳音。至于那两个孩,在下一定会照料好他们的,叶二侠不必担忧。” 他居然没有脸红,居然还能从容淡定的走出大厅去。 一出大厅门,他立刻快速闪到一边去,站定后,长吁了一口气,用手轻轻擦擦额头上的虚汗。 那些已退到门外的江湖才俊们纷纷围拢上来,一阵阿谀奉承。 叶欢倘若听到他们那些话,估计连隔夜的饭都要吐出来。 可是他现在只能收敛心神,全神贯注的运功抵御毒气攻心。 唐无娇的武功不足一提,但唐门的毒却天下闻名,若没有他们的独门解药,万难解救。 他有一颗仁侠之心,却低估了人心的险恶和虚伪。 此时他想起了凌少风和叶卿菱,不禁暗叹一声,喃喃的道:“风儿,菱儿,看来这次我要累得你们两个受罪了……” 他忽然轻咳起来,竟咳出了几点血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白衣翩翩桃花开》正文 第三章 大厅外,陈天南整整衣衫,问陈天北道:“那两个孩,安置妥当没有?” 陈天北道:“放心,我安置他们的地方,不会有人能找得到。” 陈天南点点头,却似仍有点不放心,道:“一定要派人看好,那两孩若是被人劫走,我们就留不住大厅里那个人了。” 陈天北道:“我已经安排好庄里最好的弟子,和最好的弓箭手埋伏在那里,谁敢贸然闯进,保证会射成刺猬……”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从一个长廊里跑来一个黄衣人,神色慌张,附在陈天北耳边说了几句话。 陈天北听完后,脸色立马就变得很难看,他转脸向陈天南,嚅嚅的道:“大哥……” 陈天南见此情景,心里已明白几分,转脸向那报信的黄衣人,冷冷的道:“人跑了?” 那黄衣人一脸惶恐,道:“弟子守在那里,丝毫不敢大意,却没料忽然来了一个疯老头,满嘴胡言乱语,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法,守护在那里的人被他一把抓住,便即动弹不得,本门六大弟子和四十余名弓箭手竟无一幸免,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手一个,提着那两个孩子翻墙而去。” 陈天南怒极,但他的怒色只是从眼睛里一闪而过,脸色随即恢复如常,挥挥手道:“你去吧。” 黄衣人如获大赦,躬身道:“弟子该死,弟子告退。” 他说完之后,赶紧转身向外跑去。 可是他只跑出十几步,就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扑跌地上扭曲几下便即不动。 龙楚江拍手笑道:“这种人果然该死,陈庄主手笔不错。” 陈天南阴沉着脸,想了一会,问那无辛子道:“道长久行江湖,可曾听闻过疯老头这号人物?” 无辛子摇头道:“不曾听闻,近二十年来,江湖上也没出现过擒拿手法如此厉害的人物,连鲁南鹰爪门的杜清羽,恐怕也没这般身手。除非是……” 陈天南道:“除非是谁?” 无辛子道:“若说擒拿手法如此厉害的人,也不是没有。比如曾名噪一时的武林三绝岁寒三友,其中号称南山竹的祝常青就以擒龙手闻名天下,只不过十几年前这三个人忽然无故销声匿迹,江湖中再无听闻有关岁寒三友的消息。” 龙楚江轻摇摺扇,道:“依我看,所谓的岁寒三友,也不过沽名钓誉之辈而已。看到江湖中人才辈出,所以躲起来不敢露面。” 说话间,不知不觉夜色已临,朦胧的月色如同给大地披上了一层轻纱。 陈天北早吩咐下去,院子里已摆上宴席,四个角落都已挂起斗大灯笼。 酒正酣,陈天南举起一杯酒,对着大厅内大声道:“今夜月色如此美不可言,叶二侠何不移驾出来,共饮一杯?” 大厅里叶欢的声音如轻风般飘出来,道:“陈家庄的酒席不摆在屋里,却摆在院子里,分明是吝啬三分,又诚意何在?” 陈天南若无其事的道:“如此月色,在院子里饮酒赏月,有何不好?” 叶欢的声音道:“陈庄主言之有理,只是叶某现在身有不便,劳烦陈庄主屈尊进来,把我背出大厅如何?” 陈天南哈哈大笑,道:“叶二侠若真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就应该把扇子交出来,何必受这份罪。” 大厅里叶欢的声音叹道:“你若想要这把扇子,至少也得让我喝几杯酒,才有力气给你。” 陈天南道:“酒就在院子里,就怕你不肯喝。” 叶欢道:“你如此没有诚意,那就算了,大家一拍两散。” 陈天南道:“我一向有……” 他的“诚意”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忽然就噎住,像是忽然把两个字吞了下去。 一根被人啃过的油腻鸡腿骨忽然飞入他的嘴里,把他的话生生打断。 等他看清嘴里的鸡腿骨是墙头上一个衣衫破旧的邋遢老头扔过来的,不禁一阵恶心反胃,张口欲呕。 院子里有人惊呼道:“就是他……” 这句话还没说完,他的嘴巴里也多了一物,却是一个鸡屁股。 龙楚江站起身来,啪的一声打开摺扇,轻摇几下,对墙头上那人道:“阁下何方神圣,竟敢来此捣乱?” 墙头上那人忽然嘿嘿一笑,道:“你这把扇子不错,给我玩玩。” 也不见他如何作势,一句话说完,他的人忽然就到了龙楚江跟前,一只手已搭上持扇子的手。 龙楚江只觉眼前一花,手一滑,扇子便已到那邋遢老头手中。 他反应过来,随即往后倒退几步,含笑道:“一把破扇子,前辈若要喜欢,尽管拿去就是。” 那把摺扇其实是他惯用的兵器,被人瞬间夺去,连避开一下都不及,实是丢脸之极的事。 但他却说得行若无事,仿若那把扇子是他随手送出的一样,真不愧江湖才俊。 邋遢老头把扇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喃喃的道:“怎么没有桃花?不好看。” 他连说三句不好看,随手将扇子扔出。 忽听“当”的一声,一枝铁箫掉落地上,砸得青石板都冒起了火星。 郭雀儿已紧紧抓住自己的右手腕,脸上肌肉已因剧烈疼痛而痉挛。 他的箫中剑才拔出一截,就被扇子击中手腕,铁箫落地,他的手腕骨也已断。 慕容阁本已站起,又坐了下去。无辛子等五个道人更是动也不敢动一下。 其他的人,有的甚至伸出去夹菜的手,到半途都停顿住不动,如同僵化。 邋遢老头扔掉扇子,忽然手一伸,不知道怎么忽然又到了陈天南面前,一只手已搭上陈天南的肩头。 陈天南沉肩避让,竟然未能避开,只觉全身一麻,险险瘫软下去。 一时之间,他竟已丝毫不能动弹。 陈天北早已吓得脸色发白,不等那老头向他发难,颤声道:“前辈有何吩咐,在下一定遵从,就请饶了家兄。” 邋遢老头嘿嘿笑道:“快去。” 陈天北不解其意,陪着笑脸道:“是,是。不知前辈要我做什么?” 邋遢老头怒道:“你还不去把他背出来,难道要我去背?” 陈天北顿时醒悟过来,赶紧道:“是,是。我即刻把叶二侠背出来,向他陪罪。” 邋遢老头皱眉道:“你再啰里啰嗦,是不是要我喂你一根鸡腿骨?” 还好陈天北绝对不是一个喜欢鸡腿骨的人,他很快就从大厅里把叶欢背了出来。 邋遢老头道:“还不准备一辆马车,难道你要一直背着他走?” 马车很快备好。 邋遢老头嘿嘿笑道:“不错,不错,你很听话,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往往是会受到奖励的,所以陈天北的嘴巴里就多了一根鸡腿。 看到邋遢老头赶着马车走很远了,陈天北才从嘴巴里吐出那个鸡腿,蹲在地上一阵狂吐,几乎把苦胆都快呕破了。 马车上,凌少风问:“叶伯伯,那些人为什么要害你?” 叶欢微笑道:“因为他们是恶人。” 叶卿菱道:“可是,他们都不像是恶人呀。” 叶欢道:“恶人有很多种,真正的恶人是看不出来的。因为他们恶在内心,却经常装出好人的样子来掩饰。” 叶卿菱道:“哦,我懂了。” 叶欢道:“像陈天南,郭雀儿,还有龙楚江这些人,这世间上太多了。但是他们终究还是会失败,因为……” 他缓缓的道:“正义,终究还是会战胜邪恶。” 凌少风和叶卿菱似懂非懂,望着叶欢。 叶欢道:“我今天说的话,你们一定要记住。” 凌少风和叶卿菱一齐点头,道:“记住了。” 车轱辘碾过青石路,一路滚滚而去。 马车走了将近半夜,停了下来,月光下景物朦胧,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那邋遢老头跳下马车来,用力拍打着车厢,把车厢拍得似乎快要散架,发声呼喝道:“下车。下车。” 叶欢和凌少风下车来,见月朗星稀,山风一吹,顿生不少凉意。 叶卿菱却赖着不肯下车,看着外面黑夜,道:“我怕。” 邋遢老头嘿嘿笑道:“妹妹,你不肯下车,是不是想和马车一起掉下山崖?” 叶欢此时才留意到所处之地,竟然是一处悬崖旁,月光下那山崖深不见底,阵阵凉风从崖底生起,令人足底生寒。 他只觉眼前这邋遢老头行事荒谬怪诞,不可猜测预料,当即去把叶卿菱抱下车来,柔声道:“不怕。” 却见那邋遢老头把双掌抵在车厢上,嘿的一声发力,将马车推得倾斜倒向山崖去,那匹马一声长嘶,被车辕套着挣脱不开,四蹄一扬,跟着马车翻滚坠下山崖。 这一幕委实惊人,也大出人意料之外,凌少风只吓得目瞪口呆,叶卿菱更是紧紧的拽住了叶欢的衣袖。 那邋遢老头仰天一阵嘿嘿长笑,转过身来,缓缓的道:“他们如果再想找到你们,就只有到崖底找去。” 叶欢道:“多谢前辈搭救,叶欢不胜感激。” 邋遢老头道:“你救过我,我也救了你。你不欠我,我不欠你。” 叶欢道:“前辈多救了两人,是我欠你。” 那邋遢老头似乎一愣,有点茫然,喃喃的道:“也对,你欠我了。” 他默默的出了会神,忽然拍拍脑壳,喃喃自语道:“不对,不对。我救了三个人?不,我救不到他们,他们死了。” 痛苦的蹲下身来,双头抱住头,不住的道:“不是我,不是我下的毒,你们不信我不信我……” 叶欢见他忽然胡言乱语,似乎在回忆和逃避着一段痛苦的往事,神情也愈来狂躁不安,眼看便要抑制不住而疯狂。 不觉心一动,暗道:“莫非他……” 心念方动,忽见那邋遢老头已长身暴起,大声呼叫道:“不是我,不是我……” 一纵身,已跃出四丈开外,几个纵跃,便消失在丛林中不见。 他一时神志清醒,一时迷糊疯癫,令人费解。 此时夜凉如水,山崖上忽然安静下来,一股凄凉阴森之意却悄然升起。 叶卿菱紧紧拽着叶欢的衣袖不敢放松,凌少风也是脸色发白,浑身微微发抖。 过了许久,呼喝声又隐隐响起,由远而近,那邋遢老头竟然又转了回来。 他身法奇快,形同鬼魅,转眼之间已到三人跟前,呼的一掌向叶欢拍去。 叶欢知此人神志不清,行事诡异怪诞,不可理喻,心里早有所料,举掌相迎。 两掌一抵,叶欢忽觉全身力气像是脱身而去。他中唐门销魂散后功力渐失,靠《怜花宝鉴》里的内功心法支撑着,此时略一运功,顿时功力全散,即便是普通人一拳打来,他也已禁受不住。 在这一瞬间,叶欢感到体内五脏六腑似乎都已翻转过来,整个天空和山崖都在摇晃,耳畔依稀听到叶卿菱的哭喊声,眼前却渐渐模糊,所有的景物都在消失。 在他脑里残留不去的意识中,一直闪动着一个疑问“我死了吗?” 直到这种意识渐渐的强烈,清晰。他猛然睁开眼睛,便发现自己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 他居然看到了许多的桃花。 叶欢努力的回忆着,整理思绪。他记得在山崖上跟一个邋遢怪老头对了一掌,然后失去意识。 但现在,他却是身处一个茅庐之中,躺在一张用木头架成的简易木床上。 叶欢下得木榻来,走出草庐。 眼前景物似乎是在一个山谷中,入目满眼的桃花,漫山遍野,开得正艳。 他那晚在山崖上失去意识时,不过九月天时。而桃花开在春时,莫非自己竟已在此间沉睡半年之久,又或者是此地别有洞天? 叶欢沉吟着,漫无目的的踱步,不觉离草庐已远,到了一处平地上,忽然看到了两个人影。 两个身形瘦的人各自持着一柄桃木削成的长剑,你来我往,向对方疾刺,似乎在练剑。 两个人的剑法似乎尚嫌生涩稚嫩,但攻击和闪避之间,已颇有章法,显然练习已有时日。 他一望之下,顿时惊喜莫名,不觉叫出声来,那两人也听到了他的叫唤,收住剑往这边看望。 只望了一会,那两人忽然扔下手中木剑,跑向叶欢而来。 这两人正是凌少风和叶卿菱。 叶卿菱哽咽道:“叶伯伯,你……终于醒来了。” 叶欢禁不住流下眼泪来,抱住两人,叶卿菱更是抽抽嗒嗒的哭泣起来。 这一切仿佛是做了一场长梦,梦醒后又有别后重逢的喜悦。 而眼前的凌少风和叶卿菱,似乎都长高了些。 叶欢感觉自己有太多的话要问这两个孩子,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不禁问:“那个老伯伯呢?” 叶卿菱道:“那个老伯伯……他去喂毒虫啦。” 叶欢眉头一皱,还没及细问,叶卿菱已紧接着道:“那个老伯伯真的好奇怪,总喜欢让那些蛇啊,虫啊来咬自己,瞧得我好害怕。” 凌少风点着头,道:“不过老伯伯为人很好,帮我们买衣服,抓鸟兽,摘野果给我们吃。” 叶欢忽然想起那日在路边柳树下,邋遢老头身中蛇毒那一幕,心一动,脱口而出,道:“我们去看看那老伯伯。” 三人寻到一个山洞外,凌少风望了望叶欢,道:“便是这里了。” 那山洞所在之处极为隐秘,洞外长草萋萋,岩壁上长满藤蔓,低垂缠绕,加上四季常青的灌木丛生,若非熟悉,即便站在此处也不知旁边竟然有个山洞。 平日里凌少风和叶卿菱也绝不敢走进山洞里,此时有叶欢带着,壮着胆往里走。 那山洞是个溶洞,里面有通风透光的缝隙,虽然阴暗,却绝不漆黑。 那邋遢老头竟然不在洞里。 叶欢目光游走,看到洞室一侧似乎还有个通道,寻过去一看,竟是别有洞天。 这个山洞显然不是简单的山洞,而是洞中有洞,还有岔口。 三个人弓着腰背钻过那个岔口通道,进了一个更大的洞室里。 一进去,叶卿菱便吓得大叫一声,闭着眼睛紧紧依附在叶欢身上,不敢再往里看。 洞室里竟然斜斜的倚坐着三具骷髅骨架,骷髅头上六个空洞的眼眶似乎在盯着三个不速之客,令人头皮发麻。 叶欢道:“你先带菱儿出去。” 他这话是对凌少风说的。凌少风听后顿时如获大赦,立即拉着叶卿菱的手,迅速的离开了山洞。 出到洞外,两人长吁一口气,叶卿菱仍紧紧的拉住凌少风的手,不肯放开。 凌少风略略一挣,竟未能挣脱她的手,细看那叶卿菱,只见她脸色发白,胸脯亦在不停的起伏。显然刚才在山洞里看到的情景,令她心有余悸。 而此时此际,凌少风无疑已是她惊惶恐惧中唯一可以依偎的人。便如落水者手中的救命稻草,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但凌少风毕竟还是十一二岁的少年,男女之间的羞涩之心已渐生。被叶卿菱紧紧抓住手,一时之间有些难为情,正欲大力挣脱,忽见叶卿菱可怜巴巴的眼神当中,竟似有许多的柔情,这种眼光是他从未遇过的,不觉竟然心神一荡,再也不忍心甩开她的手。 良久,叶卿菱慢慢的回过神来,渐渐的松开了凌少风的手,目光痴痴的望着远处出神,似乎在凝神想着什么。 凌少风却仍沉醉在刚才那一瞬间被触动起的柔情中,不禁低下头来去看叶卿菱。见那满头乌丝下颈脖肌肤雪白细嫩,一张芙蓉般脸更是娇俏可人,竟自瞧得呆了。 叶卿菱道:“你在瞧什么?” 凌少风一怔,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道:“我……我在瞧你。” 叶卿菱不禁噗嗤一笑,道:“风哥哥,我长得好看么?” 凌少风竟然脸一热,道:“当然好看,好看极了。” 叶卿菱害羞的一笑,道:“你在想什么呢?” 凌少风道:“我想抱抱你。” 他是情切之下,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方觉无比的唐突,一时之间,也不知自己竟会有如此勇气说出此话,但话出口后,再也无法收回。 叶卿菱显然也未料他如此大胆豪放,顿时羞红了脸,转过身去不看他。 凌少风心里无比的懊悔,道:“我说错话啦,菱儿,你别生气好不好。” 叶卿菱道:“我不生气。” 凌少风大喜,道:“真的?可不许骗我哦。” 叶卿菱道:“不骗你。” 她缓缓的转过身来,望着凌少风,道:“风哥哥,我嫁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凌少风一呆,说不出话来。 他年少生情,对叶卿菱确有喜爱,怜爱之意。但他心里尚未想过婚嫁之事,被叶卿菱忽然一问,顿时怔住。 叶卿菱等了很久,也不见凌少风回答,一跺脚,道:“你骗人,我不理你了。” 她忽然拔腿跑开了,头也不回。凌少风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白衣翩翩桃花开》正文 第四章 叶卿菱跑远了,凌少风却仍在发呆。 忽听背后有一个声音叹道:“傻子,回去罢。”回身看时,叶欢已从山洞里走出来。 回到草庐,那叶卿菱看到凌少风,立刻跑开,站到一边去,低垂着头抚弄花草。 凌少风根本不懂这种女儿心思,心里只是想:“她一定是恼我了。”不禁无比的沮丧。 叶欢想了一会,道:“风儿,菱儿,你俩都进来。” 待两人坐定,叶欢把在洞里所见到的跟二人说了,道:“我追查多年的疑案,今日总算有了眉目。苍天不负,造化弄人。谁又曾想,我苦寻不到的桃花谷,便是此处。” 原来叶欢在山洞里所见那三具骷髅骨架,竟然便是当年失踪的欧阳一岳和岁寒三友中的松梅二人。三人虽已化为枯骨,却在洞壁上留下了文字记载,记录了三人的死因。 至此叶欢方知此处便是那封信里提到的桃花谷,也寻到了那柄桃花扇。但是欧阳一岳当年未能解开扇子之谜,故此洞壁上也没留下相关扇子秘密的任何记载。 说到这里,叶欢打开那柄扇子,只见那原本洁白的扇面上已泛黄,但那枝桃花依然娇艳欲滴,直似要从画中掉落。 凌少风和叶卿菱毕竟还年少无知,对于叶欢所说之江湖轶事,只听得面面相觑,更不知其中利害。 叶欢心知对他们多说也徒劳无益,唯有仰天长叹。 此后多日,去那山洞探视,始终不见那邋遢老头的踪影。 叶欢寻思:“我多年来只为寻找桃花扇和欧阳兄下落,今已得愿,只是故人已逝,万般惆怅。此身再无他事,而桃花谷中必还深藏有不解之谜,看来还得多留时日,慢慢研究。” 又想:“此处清静,正好修身养性。又何必出去看那江湖上的纷纷扰扰?” 他身中唐门的销魂散,入谷已半年之久,按说早毒发身亡,或化作废人。但他运气行功周转全身,竟觉流畅无恙,似乎毒已除去殆尽。 不由想到:“那怪人长期以身噬毒,自然是修炼某种化毒心法。我身上之销魂散毒,想必也是这半年来,他替我化去。” 他思绪万千,终于慢慢平寂下来。此后每日传授凌叶二人一些武功心法,为避免二人分心旁鹜,每次都将二人分开来教学。只有教他们读书认字时,才坐在一起。 闲暇之时,便带着二人上山捕猎,或采摘些野芭蕉,野梨等山果以裹腹。 如此一年过去,凌少风和叶卿菱都已长高不少。好在那邋遢老头离开前曾留下不少衣衫,避免了成长的一些尴尬。 这一日从山上捕猎回来,凌叶二人抬着一头被捕获的麂子,兴高采烈的回到草庐,准备剥皮割肉,饱餐一顿。 二人放下麂子,叶卿菱叫道:“叶伯伯,叶伯伯……” 她连叫数声,却无任何回应。 不觉嘟囔道:“叶伯伯去哪了呢?” 凌少风进到草庐中寻看,并无叶欢身影,那把桃花扇却掉在木榻上。 不禁心里奇怪,心想:“叶伯伯平时这把扇从不离身,何事走得如此匆忙?” 想了一下,把那纸扇拿起揣入怀里,走出草庐对叶卿菱道:“咱们去寻寻看,或许叶伯伯有事出去了。” 两人在桃林中往北寻了一遍,又折回来往南寻去。走不多远,忽闻前面有人声。 叶卿菱心想:“原来叶伯伯在前面,是谁来了呢?” 正待回头叫唤凌少风,却已不见他身影,只得只身跑出桃林,大叫道:“叶伯伯,叶伯伯。” 却见叶欢正坐在前面的草坪上,他旁边另坐着一个人,衣衫破旧,正是那行为怪异的邋遢老头。 叶欢看到了叶卿菱,招手道:“菱儿,快过来。” 待叶卿菱跑过去,又问道:“风儿呢?没跟你一起吗?” 叶卿菱见他神情郑重,忽然害怕起来,抽泣道:“他不见了。” 叶欢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之色,却柔声安慰道:“别怕,风儿不会有事的。” 那邋遢老头叹道:“叶兄弟,今日我可要连累你了,还要连累两个无辜的娃儿,我真该死。” 叶欢道:“祝大哥说的哪里话?我叶欢若无你的化毒大法,早成废人了。江湖同道,同仇敌忾,又怎说连累?” 那邋遢老头道:“想当年,我们岁寒三友跟欧阳一岳在桃花谷煮酒论剑,何等快意。却不料横起风波,被无影鬼童从中作祟,累得三人身死,而我蒙冤一生。” 这个行为怪异的邋遢老头,竟然便是当年的岁寒三友之一,南山竹祝常青。 他那次纵入桃林中,虽遭暗算,却无大碍,还出手击中了无影鬼童,令其受伤逃遁而去。 无影鬼童狼狈逃走时,一时匆忙,竟从身上掉落一物,是一张柔软的鹿皮。 随后祝常青转回头去找欧阳一岳他们三人时,却寻遍山谷不见。 而祝常青当时心里对梅吟雪暗生情愫,被她怀疑,心里更是无法接受。 心想:“他们三人已认定是我下毒,不肯原谅,不会见我了。”不由心里一阵难过,怅然若失,在谷中呆了半夜,见天色微明,跌跌撞撞的走出山谷去。 他一路心想:“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肯相信我?”胸中有憋不住的闷胀难受,心头更如刀剐般的痛。 冷风一吹,忽然清醒了几分,恍然大悟道:“是了,她不相信我,因为心里根本就没有过我,是这样。” 他自怨自艾,忽而大笑,忽而冷泪湿面,一路哭笑,待到天明时,头脑已有些迷糊,精神更是恍惚。 如此岁月渐长,始终无法走出忧伤,长期积郁,不免就疯疯癫癫起来。 他一时清醒,一时疯癫。一日在半清醒半疯癫中,忽然想到:“我这样半死不活,还不如干脆了断,也得个痛快。” 见路边爬过一条蛇,心一横,抓起来就往自己的手腕放去。 那条蛇乃是毒蛇,咬中后人便渐渐昏迷,浑身有说不出的难受。 祝常青心想:“原来死也这般难受。” 恍惚中眼前似乎闪过梅吟雪的笑魇,猛然想到:“我若死了,可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求生之念顿起,想起曾在桃林中,捡到无影鬼童逃走时不慎失落的一张鹿皮秘笈,上面刺着化毒大法的字。于是取出那张鹿皮,按上面所写的方法,默默运功抵御,将体内蛇毒慢慢迫出。 他内力精湛,居然将毒气逼出来不少,如此反复多次,终于将毒拔尽。 过了些许日子,祝常青厌世之心又起,便又抓了一条毒蛇来咬自己的手腕。 这次他同样在失去意识前后悔了,只好又用鹿皮上记载的化毒大法来自救。 渐渐的,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要以身噬毒一次,竟已成癖。 如此疯癫多年,直至遇到叶欢。 其实他早回到桃花谷里,发现了那个山洞,也看到了已化为枯骨的三人。 只是他已没法控制得住心病,依然一时清醒,一时疯癫。 他也没想到,会再次遇见无影鬼童。 此时被困于桃林外,心知无幸,往事忽忽便如明镜尽在眼前,神志不再迷糊,多年恩怨,便在今朝一并了却。 叶欢道:“遥想当年,鬼见愁书生与岁寒三友煮酒于此,今我跟祝大哥再斗鬼童。岁月已老,恩怨难却。” 祝常青道:“不错,岁月已老,人也老了。倘若阿雪在此,那是多好。” 叶欢道:“往事已逝,何必念念不忘,徒劳伤神?” 祝常青一声长叹,不再说话。 叶卿菱忽然惊呼道:“风哥……” 她心无旁骛,一直盯着桃林那边,居然看到了凌少风的身影。 便在此时,忽然一道闪亮的光芒一闪即逝,没入桃林中。 桃林中随即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呼,声音很短暂,响过之后,再无声息。 叶欢身影如大鸟般掠起,瞬间已飘入桃林中。 但他并没有看到无影鬼童,只看到地上滴着一串未干的血渍,连凌少风也不见了。 叶欢全身提气,瞬间拔地掠起,衣袂飘飘,翩若惊鸿。足尖在一根桃树枝条上轻轻一点,那桃枝也仅微微向下一沉,未及弹起,他的脚已踏到下一根枝条,宛如凌空虚步,向前飘行。 如此在桃林花海中踏枝飘飞,纵横之间,已寻遍数里之地,所到之处,朵朵桃花纷纷坠落。 可是无影鬼童却已无影无踪,也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而茫茫桃林,一望无际,又怎知无影鬼童藏身何处? 叶欢只觉全身冰凉,虽然焦急,却无可奈何,只能颓然返回草坪。 祝常青见他无功而返,叹道:“这无影鬼童的身手,竟然连叶家的飞刀也制他不住,相比十七年前,似乎更胜一筹。只是不知他掳走风,有何用意。” 叶欢凝神半晌,长叹一声,道:“风儿年少多难,此番又遭此劫。想那无影鬼童把他掳去,也未必会加害于他,只能听天由命吧。” 他们的说话,一旁的叶卿菱只听得似懂非懂,但从叶欢的神色中,她已料知凌少风再也回不来,不禁一阵伤心,泫然欲泣。 叶欢轻抚叶卿菱的头顶,心想:“从今往后,只有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了,唯愿风儿命大福大,他日还有重逢之时。” 叶卿菱把头靠在叶欢身上,眼泪不知不觉的就流下来。 而此时此刻,在四十里之外,却是另一番光景。 叶欢所料没错,无影鬼童掳走凌少风,的确并没有伤他性命之意。 他只是眯着一双鼠目,不住的打量着凌少风,直把凌少风瞅得心里发毛。 凌少风从未见过长相如此猥琐的人,五短身材,獐头鼠目。明明是一张娃娃的脸,却长满短髭,显得不伦不类,就像是一个花盆上,偏偏放了一条鱼一样。 令凌少风恐惧的是,这个长得矮丑陋的人,左胸口上还插着一柄刀。 刀没入很深,直至刀柄。 那矮人把凌少风全身上下看了个遍,忽而嘿嘿笑道:“不错,不错。” 他说话声音完全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加上他诡异的相貌,令人毛骨悚然。 并且他一开口说话,嘴里就流出血来,立刻引起一阵咳嗽。 他只咳几声,就吐出一大堆血来,一时间口里鼻里都在喷血。 显然那一刀已刺破他的肺叶,若再低几分,伤及心脏,他早一命呜呼。 看到他如此恐怖的惨状,凌少风只吓得全身发抖。 那矮人轻微的喘息着,恨恨的道:“叶家的飞刀,果然不愧李飞刀真传,不错,不错。” 他忽然瞪着凌少风,阴森森的道:“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幸运的人?” 凌少风只吓得话都说不出来,甚至低下头不敢去看这个丑陋的矮人。 那矮人道:“你马上就是下一个无影鬼童了,可惜,可惜!” 他连说了两个可惜,忽然在凌少风后颈椎下一戳,出手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 凌少风只觉全身一阵麻痹,丝毫不能动弹,心里害怕之极,脑子里昏乱一片:“难道他要杀我,还是要慢慢折磨我?” 只想大喊大叫,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忽觉一双手掌已抵在后背上,狂躁纷乱的心被慢慢抑制平息下来。可是不一会,一股寒气从背心渐渐蔓延全身,如堕冰窖,直冻得全身哆嗦。 凌少风心想:“不知这怪人给我施什么妖术,这回可要死定了。” 再过一会,只觉手足渐渐冰冻僵硬,五脏六腑如同浸泡在冰雪水中一样,脑中意识却很清醒,只是想:“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如此胡思乱想一阵,忽觉背后紧贴着的手掌似乎已略微松开,体内寒气稍缓,却仍是不能动弹一分一毫。 此时阳光明媚,而凌少风却是身处一个大树浓荫下,不禁心想:“如果能去阳光下呆会,那是多么温暖。” 心念一生,更觉寒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的身边不远处阳光已被群山遮挡,显然日已偏西,再过些辰光,黑夜便会来临。 不禁焦躁起来,心想:“若总这样一动不能动,只怕饿也饿死了。” 此时体内寒冷之意已散去,但是坐得久了,全身酸麻,只想起来活动身手,以解此乏意。 他心里这种愿望愈发强烈,便如一股气憋在心里般,忍不住一长身,忽觉全身禁锢已解除开,直挺挺的站立直腰,有说不出的舒畅。 这一下大出意料之外,他决没想到自己果真能站起来,一时间恍若隔世,所有的事仿佛已发生在昨天。 等他回过身来,不禁吓了一跳,恍如又做了恶梦。 那个长相丑陋的矮人仍然坐在地上,双手向前平举,竖着双掌。 显然他用掌给凌少风施功后,没有收回手掌,依然保持着这个姿势。 凌少风此时只觉全身舒畅,心情也愉悦之极,竟然不再惧怕那人,反而觉得他这个模样很滑稽。 他看了一会,见那人仍是一动不动,不禁哈哈大笑,道:“我没事了,你不用给我施功了。” 他说完后,那人还是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凌少风道:“我要走啦。” 说着向前走了几步,试看那人会不会阻拦。 岂料那人居然还是无动于衷。 凌少风不禁大是奇怪,心翼翼的上前去,蹲下身看那人的脸,只见那人双眼虽睁开着,眼珠里却已没有光芒。 不觉心一动,忖道:“难道他死了?” 伸手去鼻子下一探,果然已无气息。轻轻一推,那人便应声而倒。 凌少风对此人殊无好感,见他身死,也不觉快意,反而有些意兴阑珊。目光落处,看到他左胸口那柄刀,忽然想起:“这不是叶伯伯的那柄刀么?” 不由伸出手去,捏住刀柄,用力将刀拔出,见刀上有不少血渍,于是用那人的衣服把刀身上血污擦干,心想:“这柄刀是叶伯伯的心爱之物,可不能弄丢了。” 他一时找不到刀鞘,忽见那人胸口处衣襟敞开处,露出一物似是鹿皮,用手拿住取出来看时,展开足有一柄扇子般宽大,上面还刺有密密麻麻的字。 当下也不管是些啥字,把鹿皮包住刀卷起,用一截布绳捆紧,放入怀中。 做完这一切,见日渐偏西,心想:“我得赶紧回去,免得叶伯伯和菱儿等得心焦了。” 临走时又望了地上那人一眼,道:“我可没那么大力气来埋你,如果喂了狼,也不能怪我。” 走出那片树林,只见远山如黛,四野茫茫,不禁叫道:“糟了,这可如何寻得回去之路?” 他在昏睡中被祝常青带入桃花谷,一年半来也未曾出谷一步。此番又是被人劫持掳走,根本不知来时之路。 而此地离桃花谷已有数十里之遥,眼前的景物都是他从未见过,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这一年多来跟叶欢和叶卿菱在谷中朝夕相处,依恋之情已深。此时陡然分离,自然倍感孤凄。自觉茫茫天地间,就剩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再也见不到叶伯伯和叶卿菱,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哭了一阵,眼见天色渐晚,不由止住了哭,心想:“叶伯伯看不到我回去,自然会来寻找。我便在此处安睡一晚罢。” 他自幼居住深山,父亲外出打猎经常晚归,留他一人独守木屋,故此一个人在此荒山中,倒也不畏惧。 当下寻一个草丛深处,折些树枝铺在地上,和衣睡下。 睡下不久,渐渐觉得腹中饥饿,才想起到现在还没吃饭,寻思道:“我还是找点东西吃吧。” 他在桃花谷中曾夜里用弓箭射过野兔,知此物喜夜间出来觅食,当下蹑手蹑脚,在草丛中穿行,只盼能遇到出来觅食的野兔。 只寻一会,果然看到草丛中有兔子的眼睛在晃动,不禁心里一阵欣喜。 山中野兔喜行人道,在草丛中踩出一条路来下套,往往大有所获。而野兔在夜间,两只眼睛泛出红光,极易被人发现。 凌少风大喜之后,才发现手中并无弓箭,情急之下,悄悄摸起一个石块掷去,不偏不倚正中兔子脑门,那野兔顿时毙命。 他也没想运气如此奇佳,捡起死兔,找一个空旷之处,再捡几根枯枝,用身上的火镰火石引燃枯草,升起了一堆篝火,然后将野兔烧毛剖肚,扔掉内脏,在火上烤了。 吃了半只野兔,腹中已饱,再折些树枝铺在火堆旁,很快睡去。 待到天明,他又去寻找回谷的路,却始终看不到那片熟悉的桃林。如此折腾到晚,只有又抓野兔来充饥,露宿荒野。 再过了十多日,终于绝望。他原盼叶欢会寻到此处来,却始终未见其人,未闻其声。 这一日清晨,他左右寻思,心想:“看来叶伯伯不会寻到这里来了,我又找不到回桃花谷的路,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到老,还是走到哪算哪罢。” 心意已定,看定一个方向,头也不回的走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白衣翩翩桃花开》正文 第五章 他晓行夜宿,漫无目的的一路向南,在那片荒原中走了四天,这一日终于听闻到了人声。 凑过去看时,眼前是一条大路,路中间停着七八辆载满货物的手推车,用雨布盖着绑紧。车上还插着一面锦旗,迎风飘扬。 凌少风在桃花谷中那段日子里,也跟着叶欢学会了不少字。定睛看去,见那锦旗上绣着四个大字“四海镖局”。 心想:“原来这就是叶伯伯说过的押镖了,这个镖局叫四海镖局,倒也霸气。” 再仔细看时,见镖车前头路上,高矮胖瘦的站着六个相貌怪异的人,拦住了车队。 不觉心一动,暗道:“莫非是遇到劫镖的了?” 他这些见识都是从叶欢口中讲述听来,牢牢记住在脑中,其实并无亲临所见。 当即委身藏匿草丛之中,不敢稍动。 却见镖车前头一个身穿红色衣袍的镖师在马上拱手施礼,道:“程某一生镖行天下,走遍大江南北,也打点不少。道上的朋友,识与不适,都会给老汉几分薄面。几位面生得很,却不知是哪条道上的朋友,若缺盘缠,老汉即刻奉上,绝不敢怠慢。” 他年纪也不老,约莫四十几岁样子,说话声音洪亮。一身红袍,裹着一袭黑色披风,倒也有几分威武之气势。 那六个人听他说完,顿时嘿嘿的一阵冷笑,其中一个长得高瘦的人沙声道:“程总镖头说笑了,我们梅山六怪是穷酸到打秋风的人么?” 他此话一落,其他五人互相对视一下,发出更加得意的狂笑之声来。 只听另一个人冷冷的道:“我们也不需要程总镖头的打点,只需把这趟货物全部留下,再加上程总镖头的一颗人头足矣。” 说这话的是一个比那高瘦的人更瘦的青衣汉子,一张惨白的脸似乎没有一点血色,甚是可怖。 六人中一个长得稍俊的白衣人哈哈大笑,道:“老四你只想留货物和人头,难道就不想留下那标致的妞儿?” 旁边一个矮胖的人嘿嘿笑道:“还是二哥有眼光,那娘儿……我岳老五能抱一抱就心满意足了。” 他们说的是那程总镖头身边的一个黄衫少女,不过十六七岁样子,眉目如画,虽称不上如花似玉,却也娇美可人。 此时听那些人污言秽语猥亵,不觉面色一寒,轻啐了一下。 那程总镖头名唤程云中,行镖半生,在西南一带也算颇有威名。这趟镖押往江南,一路坦途,不料苏州已在望,却平生风波。 他身边的那个黄衫少女,正是他掌上明珠程蝶。 程云中娶妻多年却膝下无子,唯得此一女,虽万般溺爱,但眼见家业后继无人,也不得不将女儿当儿子来培养,带着她出来行镖以增见识。 他行镖多年,自然看出眼前六人来者不善。当下脸色一寒,沉声道:“六位若是缺少盘缠,程某绝不吝啬。但若想砸四海镖局这块招牌,或者想要老汉人头,那就得凭本事了。” 说完之后,双臂一扬,一对闪动着寒光的六合双钩已在掌中。 忽然一人纵马上前,道:“师父,心。”却是一青衫少年。 凌少风从草丛里的间隙中窥望,见那青衫少年似乎年纪要大黄衫少女两三岁,长得朗面星眸,倒也有几分俊秀。 那程云中点点头,道:“峰儿,你和蝶儿看紧点镖,莫让歹人捣乱。” 青衫少年应了声,与那黄衫少女一齐往后退了十几步,勒马站定。 草丛中凌少风听得那一声“峰儿”,便如平时叶伯伯叫自己一样,心里一暖,随即又是一酸:“叶伯伯待我便如亲生儿子一般,可惜他怎知我身在此处?” 他正自胡思乱想,外面已金戈铁马,狠狠地厮杀起来。 一时间,刀剑碰击之声和痛呼惨叫之声交集响起,血光四溅,也不知有多少人倒下去。 渐渐的,厮杀声平息下来,哭喊声却响起传来。 发出哭喊声的正是那黄衫少女程蝶,只听她凄厉的哭喊:“爹爹……” 很显然,那程云中已遭遇不测。 凌少风将眼前的长草拨开一些,放眼望去,果然见那程云中已倒在血泊之中,程蝶正伏在他身上痛哭。 哭了一会,程蝶站起身来,怒视一旁两个身穿蓝衫的人,咬着牙道:“大师兄,三师兄,我爹平日里如何亏待了你们,竟然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禽兽不如的事。” 那两个蓝衫人其中一个铁青着脸,冷冷的道:“师妹,你还,很多事跟你说不清。不过念在同门一场,我们不会伤你,你走吧。” 程蝶怒道:“呸!你们欺师灭祖,害死我爹,还有脸说什么同门之情?” 她狂怒之下,拔剑向两人一阵乱斫,如同急风骤雨,已经毫无章法。 可是那两个蓝衫人身形飘忽,轻易的躲避过去,程蝶的剑连他们的衣衫都没沾到半分。 忽然旁边闪过一条身影,形同鬼魅,一只手已搭上了程蝶持剑的手腕。 程蝶只觉全身一麻,剑已坠落地上,还没叫出身来,喉头已被一只手锁住。 她立刻气息窒滞,全身猛然一紧,被捏得双目眼珠鼓瞪,巧的樱唇微微张开来,舌头都已隐隐吐出。 青衫少年忽然从旁边闪出,道:“罗大哥,请手下留情。” 那人闻声,松开了手,瞄了青衫少年几眼,嘿嘿笑道:“想不到萧兄弟还是个多情之人,师妹是你相好么?” 青衫少年脸上微微一红,并不说话,也不敢去看程蝶一眼。 他俩的对话,程蝶听到耳中,如遭雷击,望着青衫少年,目光中充满不可思议,缓缓的道:“五师兄,原来你也是……” 她的语气充满痛心,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已掉下来。 旁边那人嘿嘿冷笑道:“美人,你以为你这些同门师兄弟中,会有一个好人?若不是他们联合起来通风报信,我们又怎知护花图就藏在这趟镖中,暗渡陈仓?” 说话的人一身血红的衣衫,长得又高又瘦,六人之中,显然以他为首。 程蝶又惊又怒,道:“好,好,好,你们……” 说了这几个字后,就再也说不下去。 那红衣人一阵狂笑,又望了望蓝衫人和青衫少年几眼,道:“今天的事,若泄露出去,怕是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这个女人留与不留,请三位思量思量。” 两个蓝衫人对视一眼,目光转向那青衫少年,显然想看他表态。 青衫少年望望两个蓝衫人,又望望程蝶,再望望那六个人,忽然大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肯放过她!” 他大喊大叫,神情痛苦已极。 那红衣人阴恻恻的道:“放过她,只怕日后江湖中再无我们容身之地。” 程蝶目光扫过镖车,随行的所有趟子手们无一幸免,已全都伏尸在地。 此时的她也已是刀俎之肉,往日朝夕相处的同门竟都已背叛为敌,心中不禁一阵悲凉。 忽然一人“咦”的一声,惊呼道:“还有人。” 说话的却是那长得矮胖的岳老五,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他往路边的一处草丛望去。 凌少风本躲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那些人厮杀时,声响太大,也没人留意到草丛中藏有人。 而此时平静下来,稍有一点响动,竟立即被察觉发现。 他心里一慌,心想:“糟了,这些人如此凶恶,我跑还是不跑?” 这个念头只是在脑中一转,根本来不及多想,几条人影已朝他藏身之处而来。 还没等他站起,忽觉衣领一紧,颈后衣襟已被一只手抓住提起,他刚想叫:“放开我。”便已被拎起来扔到大路上。 然后,数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一齐往他身上投来。 有人道:“原来是个毛孩。” 红衣人瞄了凌少风几眼,道:“就算是个毛孩,也不能留。” 程蝶忽然将身体挡在凌少风面前,道:“你们不能伤他,他只是个孩子,跟今天的事无关。” 红衣人冷笑道:“你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想护他?” 他忽然欺身上前,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出手,程蝶只觉身上一麻,已被点住穴道。 红衣人抓住凌少风的衣领,从地上提起来,阴恻恻的笑道:“兄弟,怪只怪你自己命苦,不该闯到这里来。” 他正欲一掌击向凌少风头顶,忽然神色一怔,“咦”的一声停住了手,盯着凌少风胸口,从他怀里拔出一物来。 凌少风被扔回地上,用手一摸前胸,再看看红衣人手中,大叫道:“还给我。” 红衣人却已把从凌少风怀里拿出来的物件缓缓打开,原来是一柄摺扇,扇子已陈旧发黄,扇面上绘有一枝鲜活的桃花。 那柄扇子正是在桃花谷草庐中,被凌少风顺手捡起,准备交还给叶欢,却不料还没见到叶欢,他已被受伤的无影鬼童掳走。 此时见扇子被抢走,一时情切心急,浑然已不顾性命之忧,猛地冲上去,抓住红衣人的手腕一口咬落下去。 那红衣人正聚精会神的观赏那柄纸扇,也没料想凌少风会忽然如此拼命,竟然奋不顾身扑上来撕咬。但他毕竟身手了得,手一甩便已脱开。 望了望手掌,冷笑道:“你既然急着送死,我便成全了你。” 程蝶眼睁睁的看着,却无力阻止,不禁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到这少年命丧当场。 但是那红衣人这一掌却迟迟未劈下去,脸上满是惊异,不可思议的神色。 因为他在一瞬间,忽然发觉全身的力气仿佛都消失了,手足一阵酥软酸麻,像是忽然间被抽去了筋骨。 旁边的人也察觉到异处,那个高瘦的青衣人凑过来道:“洪老大,怎么回事?” 那红衣人道:“我好像着了那子的道,我好冷……”一句话没说完,身体忽然一阵哆嗦,嘴唇也开始发白。 渐渐的,他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头发和须眉间竟然渐渐的凝结起了白霜。 在场的人不禁目瞪口呆,凌少风也看得傻了。 忽然一个声音惊呼道:“这……这是无影鬼童的六月飞霜。” 这个声音充满颤抖,仿佛忽然间看到了恶鬼。 听到无影鬼童四个字后,每个人身上顿时都升起了一股寒意。 整个大地,仿佛瞬间已笼罩上了一层阴森之气。 那高瘦的青衣人目光一扫,盯在刚才说话那人脸上,道:“你怎知是无影鬼童?” 那人颤抖着道:“我见过死在无影鬼童的六月飞霜下之人,就是洪老大的样子。” 高瘦的青衣人不禁又看了那红衣人一眼,只见他全身已冻成冰雕,僵硬在那里一动不动,显然已活活冻毙。 见此情景,他不禁浑身一颤,把目光投向凌少风,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眼前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传说中比鬼魅还可怕的无影鬼童。 他虽心存狐疑,却绝不敢轻举妄动。 当下转脸对那白衣人道:“二哥,此地山高水深,不可久留,找到那个锦盒,赶紧扯呼。” 那白衣人扬一扬手中一物,道:“东西已找到,老四,你来清场。” 高瘦的青衣人迟疑了一下,道:“这子有点邪乎,二哥你看……” 白衣人还在犹豫,那两个蓝衫人其中一个忽然道:“一个毛孩,大家不要自己吓自己。” 高瘦的青衣人道:“好,料理了这毛孩,按之前说好的,这批货归你们,锦盒我们拿走。” 那蓝衫人道:“好。” 一个好字出口,两个人一左一右,两柄剑如毒蛇吐信,一齐刺向凌少风。 他俩看到那红衣人的惨状,显然也有几分忌惮和畏惧,算定只要身体不接触那少年,想必也无事。 凌少风大骇,急忙闪避。 他在桃花谷中习武有一年多,身法也有几分灵巧。此时在危急当中,只觉轻灵如燕,闪避腾挪,自然流畅之极,连自己都大感意外。 那高瘦的青衣人越看越心惊,不住的暗叫:“邪门,邪门。” 忽听一声惨叫,两个蓝衫人中已有一个捂着脸往旁边跳开。 原来凌少风见他俩运剑如风,却始终未能刺中自己一剑,之前的惧意早退却去,反而觉得好玩,一个近身,忍不住在那人脸上摸了一把。 他虽仅轻轻一摸,那人却已吓得肝胆俱裂,退到一旁不住的发抖。 看到同伴退下,剩下另一个蓝衫人顿时恐慌起来,一时进退两难。凌少风趁机欺身上前,原本也只是想戏弄他一下,但想起他适才欺负程蝶,不由憎恨之心顿起,重重的一巴掌搁在那张脸上。 他一击即退,收发自如,洒脱之极。 那被掌搁的蓝衫人一呆,正想破口大骂,忽觉脖子以上都已不能动弹,便如被冰雪冻住一般,张大的嘴巴再也不能合拢,只一会,身上酥酥麻麻的,似乎全身力气都在消失而去。 他立刻想到是怎么回事,瞬间天崩地塌般的绝望:“完了,没想这毛孩真是……真是那无影鬼童。” 只在几个眨眼间,他已开始冰冻,头发上已见凝霜。 他踉跄倒下时,正撞碰在那个冻成冰雕的红衣人身上。而那红衣人被他撞倒后,摔在地上忽然如冰渣般碎裂。 看到这一幕,原先那个蓝衫人忽然大叫一声,扔掉长剑,在自己脸上乱抓,只抓得满脸条条血痕,生似要把整个面皮撕下来。 一时间,他的头发也散乱了,满脸恐惧之色,神态狼狈已极,口中大喊大叫,发足狂奔而去。 显然刚才那恐怖的一幕,竟已将他活活的吓疯。 转瞬之间,除了凌少风,青衫少年和那程蝶,其他的人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地上忽然又恢复了安静,平静。 凌少风看到那柄扇子掉落在地上,俯身拾起放入怀中,心想:“不知何时可以见到叶伯伯,将这把扇子还他。” 他本欲一走了之,忽想起刚才那红衣人要取他性命时,程蝶曾以身相护。正缘如此,他才对她大有好感。 于是走过去,却看到程蝶身体已经可以活动,而那青衫少年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程蝶看到凌少风,忽然一笑,温颜的道:“兄弟,谢谢你。” 凌少风见她身历巨变,身心遭受巨大创伤,却依然能露出如此温和的笑容,不觉心里一暖,竟然说不出话来。 程蝶一笑之后,转脸向那青衫少年,瞬间面若含霜,冷冷的道:“你还不走,等我杀你么?” 那青衫少年长叹一声,道:“师妹,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师父,你……多保重。” 他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他走远,程蝶忽然身体晃了几晃,一个踉跄,用手撑在镖车上才不致倒下去。 凌少风心想:“这个姐姐就算没受伤,心里也伤透了。”不觉心生怜意。 过了一会,程蝶问道:“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凌少风道:“我叫凌少风,叶伯伯叫我风儿。” 程蝶道:“我叫程蝶,你叶伯伯一定是对你很好吧。” 凌少风刚想说:“叶伯伯对我很好很好的。”程蝶已道:“刚才他们说你是无影鬼童,我说什么也不相信。” 她说完之后,又嫣然一笑。 凌少风不觉一呆。他似曾听叶伯伯说过无影鬼童四个字,却没有去深记,更不知当日在桃林中掳走他的,便是无影鬼童。 他只是觉得程蝶笑得很亲切,让人很舒服,不禁脱口道:“我不是无影鬼童。” 程蝶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不是,兄弟,你饿了么?” 凌少风见她强颜欢笑,眉宇间实是大为神伤,不禁又是怜惜,又是感动,道:“我不饿。” 其实他已饿得肚子咕咕直叫,程蝶去马背上取下包袱,水囊,拿出馒头来跟凌少风分食了。 吃过馒头,程蝶问道:“兄弟,你要到哪儿去?” 凌少风自离开桃花谷后,第一次觉得如此温暖,觉得那程蝶待他便如亲人一般,心里竟隐隐有不舍之意。 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我找不到叶伯伯他们了。” 程蝶笑道:“是不是你不听话,跑了出来?” 凌少风道:“不是的,不是这样……” 他心里一急,竟然有点语无伦次。 程蝶嫣然一笑,道:“好啦,不说啦,你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对不对。” 凌少风正想说“对”,忽然想到:“我这样说,岂不是夸自己?” 正在惭愧,程蝶又道:“兄弟,姐姐求你一件事情,你肯不肯?” 凌少风大喜道:“肯,当然肯,只要姐姐不嫌弃我笨就行。” 他此时心里是一千万个愿意去为程蝶做任何事,胸口一热,脱口而出,决然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这八个字当然是在桃花谷时,跟叶伯伯学的,此时说出来,顿觉无比慷慨豪迈,胸中充满豪气。 程蝶嫣然一笑,道:“不用赴汤蹈火,只需替我送一封信就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白衣翩翩桃花开》正文 第六章 凌少风骑着马,按程蝶的指点,往东南奔驰而去。 他昨日还在荒原里如同失群的孤雁,满怀悲凉,踽踽独行。今天却骑上了高头大马,身怀使命,成为一个为朋友送信的人,思之更觉世事难料,人生无常。 一路策马扬鞭,在日落西山之前,终于进了苏州城。 凌少风心想:“如果不是我刚学会骑马,也不用现在才到这里,再耽搁些,怕是程姐姐要等急了。” 当下大声呼喝:“让路,让路嗬。”策马怒奔,到了南街,远远已见一个大门口前竖着一根旗杆,高高的挑起一面玄黄色的锦旗,正是“江南镖局”四个字。 一纵马,急驰到那大门前,不防迎面也奔来几匹怒马,勒缰得稍缓,险险便迎头撞上。 对面来的是四男一女,前头居中一人年若四十,身穿一件紫色宽袍,一张枣形面庞上,长眉凤目,不怒自威。 他的左侧是一个红衫少年,右侧则是一个中年美妇,一身白衣,容光照人。 跟在他们背后的是两个中年人,一胖一瘦,都穿着蓝色衣衫。 那五人勒停了马,紫袍人打量了凌少风一眼,神色间仿佛有些不悦,皱起了眉头。 白衣美妇望着紫袍人的神色,淡淡一笑,轻启朱唇,道:“一个孩子,松哥何必太在意。” 随即对着凌少风道:“兄弟,你赶得如此匆忙,可有什么事?” 凌少风心想:“难道他们就是江南镖局的?若真是,倒也省事。” 当下扬头道:“我替朋友送一封信,莫非几位便是此间主人?” 那紫袍人闻言,脸色稍霁,和颜悦色的道:“我便是江南镖局总镖头周松,不知兄弟替哪位朋友送的信?” 凌少风从怀中取出那封信,在手中一扬,朗声道:“我这位朋友是四海镖局的,她姓程。” 那红衫少年策马过来,接过书信,交给那周松,周松展开信只看几眼,脸色已大变,对身边那个红衫少年吩咐几句,那少年答应着,驱马而去。 周松对那白衣美妇说了,那美妇也是显得很震惊,不住的叹息。 凌少风道:“信已送到,各位,我先告辞了。” 周松道:“有劳兄弟了,此事我已有安排,现在天色已晚,不如随我进去客厅稍坐一会,等候消息。” 凌少风道:“多谢好意,我要回去陪程姐姐,告辞啦。” 周松道:“你程姐姐随后就到,兄弟何必要徒增往返?” 见凌少风不解,那白衣美妇笑道:“你程姐姐这封信是要我们去接应她,我们已经安排人手去了,兄弟大可放心进去歇息。” 凌少风看他们所说,似是不假,想了一会,道:“如此就打扰了。” 入得客厅来,简单的寒暄几句,周松便吩咐下人带凌少风去厢房里歇息,安排茶饭。 晚膳过后,有府中丫鬟进来带他去沐浴更衣,换上新衫后,顿觉神清气爽。 凌少风在长廊中逛了一会,见庭院中屋宇连接,处处回廊,也不知有多少间屋,不禁暗叹:“这江南镖局也真够大气,如此住处,怕是不逊于王侯将相府邸。” 回到房间一会,忽听有人敲门,却原来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来找他玩耍。 那女孩穿着翠绿衣衫,长得甜美可爱,正是周松的四女儿,周四姐周霜。 凌少风正是少年心性,跟叶卿菱分别半月多,甚觉孤单寂寞。见那周霜活泼可爱,不禁也欢喜起来,一时间房间里充满欢声笑语。 玩了一会,周霜忽然看到书桌上有一把纸扇,拿起来打开,甚觉好奇。 那柄纸扇却是凌少风换衫后,随意搁放在书桌上,此时被周霜拿起手里把玩,方自记起。 不禁急道:“这扇子不能玩,快还给我。” 周霜道:“我玩玩。” 凌少风一急,大声道:“还给我。” 周霜没想他会忽然发怒,呆了一下,不由也恼怒起来,道:“我偏不还,你待怎样?” 见凌少风气急败坏,要过来抢夺,忽然有些害怕,将扇子一扔,道:“还给你。” 转身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不料此时正有人走过,她一头便闯到那人的怀里。 抬头看时,正是父亲周松,不由嘴一撇,哇的一声哭出来,道:“他……他欺负我。” 周松不觉眉头一蹙,他陪着两个道人办一件事走过此处,遇到此事,不由停步,往房间里望了望。 此时凌少风正从地上捡起扇子,扇子被打开,还未合拢。 周松在那一瞬间已看清那柄纸扇上的桃花,忽然心一动,道:“兄弟,你这柄扇子借我瞧瞧。” 凌少风无法拒却,只好将扇子递过。 周松将纸扇展开来瞧,越瞧越心惊,心里暗暗道:“我早听闻江湖中有一柄桃花扇,扇里隐藏玄机,解开者可称霸天下。这少年身上怎么有这把扇?” 不禁问道:“兄弟,你这把扇子从何而来?” 凌少风本想说:“这把扇子是我叶伯伯的。”话到嘴边,忽然改口,道:“这扇子是我在路边捡到的,难道前辈见过?” 周松不动声色,若无其事的道:“兄弟说笑了,我只是觉得这把扇子上面的绘画手法很精妙,把一枝桃花画得如此栩栩如生,却不知出自哪位名家手笔?” 他啧啧赞叹着,似乎爱不释手。 凌少风见他似乎没有归还之意,淡淡的道:“一件旧物而已,莫非前辈想留下此扇?” 周松见他神色轻松,暗想:“莫非他并不知此扇的珍贵,只是偶然得到?老天有眼,这送上门来的大礼,我若错过,真枉在世为人了。无论此扇是真是假,也得将之留下。” 当下展颜一笑,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又岂会强占他人之物?” 他若无其事的把扇子还回,拍拍凌少风的肩头,和那两个道人说说笑笑离去。 当晚,凌少风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尽晃动着那周松的笑脸和眼神,隐隐总有一种不安之感,不觉将那柄纸扇揣在怀中手压住,把胸口都快压疼了。 折腾到半夜,终于抵不住困意而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一条人影摸到床头来,瞬间胸口如遭大力压迫般憋闷,猛然睁开眼,眼前果真站着一个人,全身黑衣,黑纱蒙着头脸,只露出两只眼睛,样子甚是阴森可怖。 他陡然从睡梦醒来,而眼前情景,更如仍在恶梦中,只骇得大叫一声,举手推去,正好那人弯腰俯身过来,扑的一声,这一掌正中那人胸口。 只听一声闷哼,那人竟被击得踉跄倒退几步。他显然也没料到凌少风会忽然惊醒,这一掌已令他受伤不轻,当即转身一个扑纵,身如一条游鱼般穿窗而出。 凌少风惊魂未定,坐在床头把被子紧紧抱在胸前,浑身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就这样直坐到天明。 天亮后,府中丫鬟送来手巾脸盆等盥洗用具和烧饼糕点,见他躲在床头发抖,疑他胆不敢独眠,不禁掩口窃笑。 待那些前来服侍的丫鬟走后,凌少风心想:“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趁早离开为妙。” 走到外面,忽又想:“如果程姐姐来了却看不到我,会不会怪我不辞而别?” 他寻思良久,也犹豫良久,终于把心一横:“罢了!见到我又怎样?我跟她只有一面之缘,她也未必就把我记在心上。” 如此一想,再无牵挂,当即大踏步向大院走去。 他刚走出一个庭院,忽见前面一个绿影跑过,定睛看时,正是昨晚那女孩周霜。 周霜也看到了凌少风,停了一下,瞪他一眼,随即又跑开。 凌少风只觉那目光充满怨恨,不禁又气又好笑,心想昨晚只骂她一句,竟记恨一夜未消。 当下也不想理睬她,依然往外走去。 可是他没走几步,忽然就听到了一声惊叫。 那声音充满惊慌恐惧,又十分娇嫩,分明便是那周霜发出来的。 莫非她遇到了什么危险? 凌少风想也不想,立刻往声音发出之处赶去。 他果然在一个庭院看到了周霜被一个黑衣人夹在腋下,正迅速往里面逃遁。 凌少风虽对那周霜也无太多好感,却也不忍见死不救,当即发足追赶上去。 那黑衣人七拐八转,忽然躲进了一个房间里,将门关上。 凌少风追上前去,猛一推门,却发现那门只是虚掩着,一推即开。 冲进去时,只见周霜躺在地上,似已昏迷,那黑衣人却不见了。 凌少风将周霜的身体抱起,见她双眼紧闭,但气息很平缓均匀,显然并无大碍。 心里想:“我得赶紧把她交给周总镖头,也好施救。” 忽听门外一个声音缓缓的道:“兄弟,你在这里做什么?” 凌少风回头一看,正是那周松赶到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周松走进房里,望着凌少风,皱眉道:“这是我的书房,你怎么会在这里?” 目光落到凌少风怀中的周霜身上,神色更是大变,失声道:“霜儿……” 脸上陡然如同笼罩上了一层冰霜,厉声道:“兄弟,我这般厚待你,你竟然做出如此之事。” 凌少风一呆,茫然道:“周总镖头,你在说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周松冷冷的道:“这里是我的书房,你把霜儿带到这里,对她做什么了?” 凌少风道:“周姑娘她……她被一个黑衣人掳到这里来,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你的书房,就跟过来了。” 周松的目光往房间里各个角落扫了一遍,冷冷的道:“那黑衣人呢?他在哪?” 凌少风摇头道:“不知道,我一进来他就不见了。” 周松冷笑道:“如果我没猜错,那个黑衣人就是你自己吧,想不到阁下年纪轻轻,人品却如此不端,周某真看错了你。” 凌少风道:“周总镖头你误会我了,我凌少风岂是你想的那种人。我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松打断,冷笑道:“你是来救她的是不是,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狡辩?” 凌少风道:“我说的是事实,又何须狡辩?周总镖头,你既然不肯相信我,我离开这里便是。” 周松眉毛一竖,厉声道:“你不把事情交代清楚,就想一走了之,谈何容易。” 他们说话的时候,门口已出现十几个人,一个身穿红衫的黑瘦少年走进来,对周松道:“师父不妨查看一下房中贵重物品,可曾少了什么。” 周松像是如梦初醒,急忙打开书桌的抽屉,一看之下,面色一寒,道:“我那把扇子不见了。” 凌少风闻言,心里一怔,下意识的瞧了瞧怀里。 那红衫少年眼尖,忽然冲他道:“这位姓凌的朋友,你怀里藏的是什么东西?是不是我师父的扇子?” 他这样一说,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凌少风投来。 凌少风不觉心里一慌,道:“我没有拿你们的扇子,这把扇子本来就是我的。” 周松的目光如冰霜般寒冷,盯在凌少风脸上,缓缓的道:“是不是你的,拿出来就知道了。” 凌少风听他如此说,心里反倒坦然,当下放下周霜,从怀里取出纸扇,道:“周总镖头你来瞧瞧,这是不是你的扇子?” 周松道:“我那扇子上面绘画着一枝桃花,花枝下还有一个的血指印,是不是这把,打开便知。” 凌少风心里一怔,心想:“他怎么也有一把绘有桃花的扇子?好在这柄扇子我随身带着,扇面上绝没有血指印。” 当下把纸扇缓缓打开,道:“各位,大家看清楚了,我这把扇子并没有什么血指印。” 他将纸扇往左往右,往前往后都展示了一遍,正准备把扇子收起,忽听那红衫少年惊呼道:“这正是我师父那把扇子,师父,此人果然是贼。” 凌少风怒道:“这位大哥,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把扇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放眼往扇子上瞧去。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怔住,一句话没说完就忽然停顿。 因为他忽然发现,那把扇子上面居然真有一个血指印,而且就在那枝桃花下面。 淡淡的血指印,此时却似比那枝桃花还要清晰,刺眼。 凌少风不禁目瞪口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个血指印是何时印上去的。 周松却显得很轻松,眼睛里露出一种狡黠,得意,又充满嘲讽的目光来。 但这种神色只在他眼中一闪而过,脸孔上如罩冰霜,冷冷的道:“兄弟,你劫持污辱女,又盗我扇子,现在人赃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这种情形下,换了是别人,当然是无话可说。但凌少风毕竟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涉世未深,怎知人心的险恶,又怎想到,其实这一切都是精心布局? 所以他只是觉得很奇怪,很不可思议,又很委屈,大声分辩道:“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做坏事,这把扇子上的血指印,原来是没有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他叫得再大声,再声嘶力竭,又怎会有谁相信他? 最后他喊到嗓子也哑了,眼泪也不禁流下来。 然而他换来的却是一阵鄙视,痛恨,嘲笑的眼光和话语。 渐渐的,他止住了眼泪,也停止了哭喊,他知道这里不会有一个人相信他,只想离得远远的,不愿多留一刻。 那红衫少年喝道:“不许走。” 他色厉内荏,口中斥责,却不敢上前阻拦。 凌少风抹干眼泪,昂然走出书房。 他刚走到庭院中间,两边厢房的门窗忽然间全都打开,无数的弓弩对准了他。 凌少风是山中猎户的儿子,自然知道这种弩箭的厉害,所以停住了脚步。 周松走到门口,背负着双手,望着庭院中的凌少风,道:“我念你年少无知,只要你留下扇子,就放你一条生路。” 凌少风道:“这扇子是我的,为什么要留下?” 周松没想他仍如此倔强,不觉动了怒气,厉声道:“好,这是你自取其祸,怨不得我。” 凌少风道:“我没做坏事,也没拿你们的扇子,是你们不相信我。” 周松冷笑道:“你说的话,只要有一个人肯信,我今天也可以放过你。” 那红衫少年也冷笑道:“他说的话,连鬼都不会相信。” 话音未落,忽然走廊中有一个人缓缓的道:“我相信他。” 随着话音,一个身穿淡黄衣衫的少女慢慢的走进庭院来。 只见她一头浓墨般乌发,云鬓下淡淡的眉毛,不施粉黛,却仍显出花季少女姣容的楚楚动人。 凌少风大喜,道:“程姐姐。” 那少女正是程蝶。 程蝶走到凌少风身边,双眼目光环视一遍院落中众人,道:“我相信这个兄弟,他没说谎,那把扇子我见过。” 忽然一个娇柔的声音道:“蝶,莫非你跟这兄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情,要如此挺身袒护?” 说话的人,居然是那个容光照人的白衣美妇。 程蝶缓缓的转过身来,目光注视着那白衣美妇,道:“做见不得人的事,怕是你们周家的家风吧。” 那白衣美妇,正是周松的夫人林楚君。 听到程蝶说如此刺耳的话,居然也不恼怒,反而笑道:“听闻程家在西南也是一户贤德之家,难道没有教养也是云中兄的家风么?” 她虽笑语盈盈,话中之意却比刀更冷,比蝎更毒。 程蝶听她说话如此恶毒,侮辱亡人,再也忍耐不住,大声道:“好一个仁义之周家,也不问问令郎周容,昨天晚上做了什么贤德事!” 这时,西厢房走廊中匆匆跑来一个锦袍少年,看到程蝶,便止了步,道:“蝶妹,你……你怎么跟这子在一起?” 他似乎对凌少风很是忌惮,虽然目光含恨,却不敢靠前一步。 程蝶望着凌少风,道:“兄弟,今天姐姐即是跟你死在此地,也不想……不想看那个人一眼。” 凌少风见她虽娇颜可人,但神情憔悴,眉宇间更是带着无限忧伤哀怨,不觉心里隐隐作痛。 只是他一时还无法料想更多,也不知如何去安慰。 他忽然伸出手去,抓住了程蝶的手。 程蝶微微一怔,却没有挣开。 凌少风连叶卿菱的手也没抓过,平生第一次握住女孩儿的手,只觉温暖柔软,浑若无骨,不觉心神一荡。 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桃花谷里看叶卿菱的时候,而此时面对一个大自己三四岁的少女,竟然也情不自禁,不由心里一阵迷乱。 那走廊中锦袍少年看到两人手牵着手,含情脉脉,不禁满怀妒意,目光里露出怨恨之色。 凌少风道:“程姐姐,我们走罢。” 程蝶凄然一笑,道:“傻孩子,你以为他们会让我们离开么?” 凌少风见她眼光中透出无限柔情,不禁心神一醉,大声道:“既然如此,今天能与程姐姐死在一块,也算不枉此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白衣翩翩桃花开》正文 第七章 忽听有人拊掌轻笑道:“真不愧一对痴男怨女,卿卿我我,又这般柔情蜜意,真羡煞旁人。” 说话的居然又是那白衣美妇林楚君。 她只顾幸灾乐祸,完全没留意到一旁充满妒意的紫袍少年,脸色正在一阵青一阵白,他慢慢的攥紧双拳,眼睛里闪动着阴鸷的光芒。 没有人留意到他神色的变化,他思量了很久,双手拳头又悄悄地松开,嘴角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忽然冲进庭院中,以身护在凌少风和程蝶面前,大声道:“爹,你不能为难他们。” 他的举动显然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周松更是又惊又怒,喝道:“容儿,你疯了吗?” 那紫袍少年正是周松的二子周容,他此时一改刚才在走廊里的阴鸷之色,像是换了一个人,充满正气,大义凛然。 程蝶也大感意外,她心里对此人已憎恨之极,绝没料想他会以身相护,一时不知所措。 却见周容转过身,双目凝视着凌少风,道:“他们不相信你,我相信。” 凌少风在众矢之的中,倍感世间人情冷暖,而周容此时忽然不顾一切挺身而出,便如落水者看到一根救命稻草般,心里充满感激和温暖,竟差点落下泪来。 周容朗声道:“兄弟,今天有我周容在此,决不叫别人动你分毫,你瞧瞧那边是什么……” 他用手一指,凌少风就顺着他的手望去。 就在这一瞬间,周容的脸色已变成狰狞可怖,他忽然从衣袖里透出一截剑来,一剑刺向凌少风的腹部。 他这一剑又快又狠,又是袖中藏剑,加上凌少风根本没有料想到他笑里藏刀,忽然出手,竟然忘了躲避。 即便躲避,也已不及。 眼看凌少风便要命丧当场,但就在此间不容发的一刻,周容忽然全身抖了一下,他这一剑已堪堪抵至凌少风身上衣物,只需往前三分,便可见血。 就这么毫厘之差,他这一剑便再也刺不下去。 如此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就在那瞬息之间,凌少风和程蝶都还没反应过来,半空中忽然一个很轻柔,又甜美的声音飘飘而落,在各人的耳中回荡:“堂堂江南镖局,欺负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不觉丢人么?” 随着声音,一个白影衣袂飘飘,翩然若仙,从屋顶飘落庭院之中。 这个忽然飘落下来的人,居然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 她仿若从天而降,一身雪白的轻纱,裹着她妙曼如烟的身体,洁白细嫩的皮肤,跟身上衣衫相映,更是灿然若雪,令人不可逼视。 只可惜她的脸被面纱蒙住,让人无法看清她的面容。 林楚君自负美貌,此时在庭院中那白衫女子的绝世风华相映之下,亦不禁低下头来,自惭形秽。 凌少风不禁瞧得呆了,恍若身在梦境。 周松朗声道:“是哪位高人屈尊莅临,恕周某未及远迎,失礼了。” 那白衫女子挥挥衣袖,淡淡的道:“周总镖头客气了,我不过区区太湖边上闲居之人,何敢称为高人。” 她说完之后,转身向程蝶缓缓走来,上下打量几眼,道:“这位妹妹,可否就是四海镖局的蝶妹子?” 程蝶见她如天仙般神采,却又如此温和可亲,顿时倍感亲切,道:“我就是程蝶,莫非姐姐便是太湖慕容家人?” 那白衫女子点点头,转身向着周松,缓缓的道:“四海镖局跟我慕容家有几分私交,现在我要带这两人走,不知道周总镖头有何意见?” 周松道:“既然是姑苏慕容出面,周某又怎敢不从?夫人请便。” 白衫女子道:“如此甚好,多谢周总镖头成全,江南镖局事务繁忙,我就不多打扰了,就此告辞。” 说罢衣袖一挥,从周容身上拂过,翩然而去。 周容只觉身上一松,手足已能活动,眼睁睁的看看三个身影消失在门外。 走出江南镖局大门,来到大街上,那白衫女子找得一家店,雇了一辆马车,出城而去。 马车上,白衫女子问程蝶道:“早年听闻,四海镖局镖行天下,已将近四十年,威名远扬,为何此次押运苏州,却落得如此光景?” 程蝶遂将这两日遭遇说了,那白衫女子叹道:“想不到竟是我慕容家和南宫家连累了四海镖局和程家,你那几位同门利欲熏心,竟勾结外人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他日倘若遇到,绝不可轻饶。” 说到江南镖局,更是愤慨无比,道:“江南镖局号称江南第一镖局,没想也是如此凉薄,甚至不惜做出卑鄙龌龊之事来。” 马车行了将近两个时辰,到了一个湖畔停下。 凌少风也不知眼前便是太湖,只见好大一泓碧波,浩浩荡荡直至天际,穷目难尽,不禁大是惊讶。 猛听“唧呀”一声,湖畔两棵垂柳下,悠哉悠哉的摇出一艘乌篷船来。船上艄公看到白衫女子,微微恭身行礼,那白衫女子点点头,对凌少风和程蝶二人道:“我们上船罢。” 待到三人上船,那艄公把一根竹篙往岸边顶几下,乌篷船便慢慢掉转船头,往湖中深处晃荡驶去。 凌少风坐在船头,见湖面上铺满碧玉般的菱叶,船头行至之处,菱叶便纷纷往两边荡开。而船一过去,又渐渐合拢聚满,绿叶碧波,荡漾不已。 乌篷船在菱叶间穿梭而行,眼见日已偏午,腹中已渐渐有饥饿之意,终于远远望到湖水岸边,一片绿柳间,隐隐可见白墙绿瓦,显然是一座宽阔雄伟的庄园。 不多时,船已靠岸,下船走过那片柳林,便到了那个庄园。 三人进得庄来,凌少风见那庄里屋宇楼阁,比那江南镖局还要气势雄伟,处处琼楼玉宇,雕栏画栋,俨然不逊王侯世家府邸,不禁暗暗惊叹。 一路东折西转,不入正厅,却到了一个偏院。一进去,便见两个青衣丫鬟在东张西望,看到三人,一阵惊喜,欢喜道:“姐回来了。” 一个飞奔去禀报,剩下一人迎了上来。 这偏院中也有一个客厅,走进去时,厅内一个锦袍玉带的人迎上前来,说了几句话,眼神中充满疼爱,而那白衫女子也含着笑意,温情脉脉。 显然他们二人是夫妇,感情深笃。 这时那白衫女子转过身来,对程蝶笑道:“这位便是拙夫,慕容翔。” 程蝶行礼道:“四海镖局程蝶,拜见慕容大哥。” 那慕容翔微微一摆手,道:“罢了,程姑娘无须多礼。” 程蝶见他神情间极其不自然,不觉一怔,随即恍然,心道:“是了,这慕容翔原本南宫世家弟子,被迫入赘慕容,自感愧对先人,不免郁郁寡欢。” 正想着,见那白衫女子正望着自己,于是肃然道:“我们四海镖局此次押镖江南,遭逢不幸,家父已然遇难西去。幸得他老人家早有安排,对那位朋友的托付,总算是幸不辱命。” 说话间,已从头顶秀发间拔下一根发簪来,递给慕容翔。 那白衫女子道:“二位且请稍歇,我去更衣便来。” 吩咐下人上茶侍奉,他们夫妇二人入内室而去。 不一会,白衫女子换了一身衣衫出来,道:“让二位久候,实在怠慢。那发簪中物确然无误。只是累得程老英雄蒙难,实是难以心安。” 这个白衫女子,自然便是慕容世家的二姐,慕容雪了。 原来川西南宫世家本也是武林中名门望族,威震江湖四百余年。只是后来逐渐人才凋零,又于多年前失落震家之宝护花铃,引起纷争,最后南宫世家毁于一旦,四百年基业,就此没落。 南宫翔生不逢时,漂泊江湖时幸遇慕容雪赏识倾心,结为夫妇。此时南宫世家已没落多年,唯有入赘慕容世家,隐世埋名。 但南宫世家的一些后人不甘苟活于世,一直在寻找护花铃的下落,意图有朝一日,重振南宫世家的雄风。 也是天不负人,南宫世家的一个嫡系后人多年寻找,居然意外的找到了早已失落的护花铃设计图,偷偷委托四海镖局送暗镖至姑苏慕容,将唯一希望寄托在已入赘慕容的南宫翔身上。 只可惜程云中没能及早察觉到门下几个弟子包藏祸心,终于酿成大祸。 程蝶了解明白了这一切事情缘由,起因后果,不禁一阵感概,嘘唏不已。 凌少风在慕容山庄上住了十几天,虽有辞别而去之念,但天地之大,却不知何去何从。 这一日他在庭院中观赏牡丹花,忽见一处花荫下,程蝶坐在那里偷偷垂泪。 不禁大是奇怪,心想:“这么多天了,她还有甚么事,如此伤心?” 心里揣摩着,不觉举步向她走去。 程蝶低垂着头,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到了凌少风。 凌少风道:“程姐姐,这院里的牡丹花开得好美,你为何这般伤心?” 程蝶抹干眼泪,轻轻的道:“兄弟,你不懂的。” 凌少风见她神情凄然,楚楚可怜,心里好生难过,道:“程姐姐,你是不是还在想那天的事?” 程蝶点点头,又摇摇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凌少风道:“程姐姐,我陪你走走罢,这里花园好大。” 两个人一边赏花,不觉已往后院行去,走出了一个后门,前面是一片竹林,竹林前有一座拱桥,桥下流水潺潺,一片花丛中,数只蝴蝶在翩然飘飞。 忽然一只蝴蝶掉进溪水里,挣扎了几下,似乎无力飞起。它不断的扑闪着翅膀,显然不肯放弃。 见此情景,程蝶不禁走过去,蹲下来伸手拈住那只蝴蝶的翅膀,将它轻轻放到草地上。 蝴蝶仍在扑腾,它的翅膀上已沾了不少水,挣扎也渐渐的越来越软弱无力。 最后它静静的伏在那里,翅膀不再一张一翕,也不知是停下歇息,还是奄奄将死。 凌少风见蝴蝶久久不动,程蝶目光中尽是怜惜之意,不忍离去,道:“程姐姐,这蝴蝶已经死啦。” 程蝶道:“这只蝴蝶……好可怜,我们把它埋了罢。” 凌少风心想:“程姐姐真的好善良,也不知她是怜蝴蝶,还是悲悯自己遭遇?” 一时找不到可以掘土之物,忽然想起怀里那柄刀,于是取出来,剥开包住刀的鹿皮,用刀在草地上轻轻掘了个巴掌大的坑。 葬了蝴蝶,程蝶见那柄刀寒光四射,又非常巧别致,显然绝非寻常刀,问道:“兄弟,你这柄刀是怎么来的?” 凌少风道:“这是我叶伯伯的刀。” 他对程蝶既敬又怜,自然不加隐瞒。程蝶道:“给我瞧瞧。” 她接过那柄刀仔细端详,见刀身靠近刀柄处,镌刻着一个的“叶”字,不禁脱口而出,道:“这是李飞刀的嫡传,难道你叶伯伯是叶开的后人?” 叶开是李探花李寻欢的唯一外姓嫡传,李家后人虽有李曼青,李坏等一代名侠,声望却远不及叶开。 能真正传承李飞刀精神的,也仅有叶开一人,李家后人,最终也只沦为追逐名利之辈。 而叶欢便是最神似祖父叶开之人,无论性情气质,行事为人,都活脱脱当年放荡不羁,却不失一颗仁侠之心的叶开。 这一切,凌少风当然不知,他只知道,叶伯伯是当世对他最亲的人。 所以他对程蝶道:“我叶伯伯,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除了“很好很好的”,也再找不到其他词汇来表达对叶欢的敬爱。 这一天,他们在草地上叙话很多,程蝶跟凌少风说了听来的李探花传说,又讲述了叶开的传奇故事,只听得凌少风意醉神迷,悠然神往。 不知不觉中,他俩已依偎在一起。 凌少风只觉阵阵幽香袭来,世间所有花香,也不及此幽香之浓郁,甜美,一时之间,心神也醉,意乱情迷。 他已将近十五岁,正是少年怀春的懵懂时。而程蝶在伤情伤神中,感受世情如冰,更觉眼前这位少年憨厚可亲,便如寒冬中一缕春风般暖人。 因此她跟凌少风依偎着,竟然也觉无比温馨甜美,一时沉醉其间,不愿离去。 迷醉中,程蝶痴痴的道:“风儿,你有叶伯伯和叶姑娘陪伴,真的……真的很羡煞旁人。” 她原本一直称呼凌少风为兄弟,此时听了凌少风讲述叶欢,叶卿菱的事,不知不觉,也将凌少风称为风儿起来。 凌少风听她这般叫唤自己,两人的间隔不知何时已消弥,如此贴近,不由阵阵神迷。 但他随即想起了叶卿菱,心里陡然一震,心道:“我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菱儿,这般薄幸?” 他正自责,忽听程蝶道:“风儿,你是怎么会那些毒功的?” 这一问,让凌少风陡然如梦中醒来,呆了一呆,茫然道:“甚么毒功?我不知道。” 程蝶道:“就是那天在荒山上,你杀死了丁鹤和那个红衣人的奇功六月飞霜,是怎么学会的?” 凌少风早已忘记此事,此时听程蝶提起,如梦初醒,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碰到他们一下,他们就那样死了。” 他忽然想起一事,不觉大惊,从地上跳起来,道:“糟了,我跟你这样……这样这么久,会不会……” 程蝶见他神色中大为惶急,不觉扑哧一笑,道:“没事,你那天在江南镖局里不也抓过我的手么?” 说完之中,心里也是好生奇怪。 她想了一会,又问道:“你在江南镖局里,有没有碰过别人?” 凌少风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房间里看到的黑衣人,脱口道:“我遇到过一个贼人……” 当下把那天晚上的情景说了,程蝶喃喃的道:“原来如此,难怪他……他那么快就走了。” 凌少风听得没头没脑的,不禁问道:“蝶姐姐,你说谁,谁走了?” 程蝶低下头,想了一会,又抬起头来,对凌少风道:“风儿,姐姐跟你说个事,姐姐在江南镖局里,被贼人坫污了。” 凌少风头脑里嗡的一下,怀疑耳朵听错,急声道:“蝶姐姐,你说甚么?” 程蝶咬着嘴唇,恨恨的道:“那天晚上,在江南镖局里,那奸贼周容在酒里下药,将我糟蹋了。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一下就走了,原来是镖局里出了事,他那大哥周鹤忽然暴病身亡,死时全身凝结冰霜。而出了这档事,全镖局上下却都不敢声张,只是夜里偷偷拉去埋葬。” 凌少风听得瞪大了眼睛,恍然道:“原来那天夜里,那个贼人竟然是周松的儿子周鹤。他潜入我房间,显然是意图盗走我那柄扇子。” 程蝶道:“我当时想去找周容拼命,却无意看到这一幕。我站在窗外,只听得周松那老贼道,奇怪,我明明用玄阴手在那子肩头上拍了一下,为何他竟然无事,还伤了鹤儿?” 凌少风此时才终于明白人心的险恶,像周松,周容这般笑里藏刀的人,思之都令人不寒而栗。 不过他还有点不明白,不禁问道:“玄阴手是甚么?” 程蝶道:“玄阴手是江湖上一种很阴毒的武功,能伤人于无形,让人死得不明不白。” 凌少风道:“原来那天周松在我肩头拍那一下,竟然是想取我性命。若不是当时还有人在旁,他恐怕下手更狠。” 不禁又很奇怪,心想:“为甚么我会没事?” 却听程蝶道:“很可能你身上的毒功,本身就是阴寒一类的内功心法。你身受玄阴手却安然无恙,是因为那玄阴内力一到你体内就自然而然被化解了。这正是海纳百川,冰融于水一样的道理。” 凌少风听得似懂非懂,听她一再提起毒功,又说到阴寒,猛然间心里如冰撞碎裂般破开迷雾,脑里一片清晰:“难道是那个怪人将他身上的功力全转到了我身上?” 如此一想,顿时恍然大悟。 到此时他终于想起那个怪人曾对他说的一句话:“你马上就是下一个无影鬼童了,可惜可惜!” 他忍不住大叫一声,道:“我明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白衣翩翩桃花开》正文 第八章 程蝶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不禁娇脸含嗔,道:“怎么啦?” 凌少风道:“我身上的毒功,原来是他给的。” 程蝶嗔道:“是谁?难不成是你叶伯伯?” 凌少风道:“不是我叶伯伯,是一个很怪异的人。” 他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直待到情绪渐缓,才定了定神,缓缓的将那天在桃花谷的遭遇说了。 程蝶听了,也觉他遭遇之奇,平生未闻,简直不可思议。 凌少风道:“蝶姐姐,那无影鬼童是不是很可怕的一个人?” 程蝶道:“岂止是可怕,江湖中人听到这个名字都吓得睡不着觉。只要无影鬼童出现的地方,鸟兽灭绝。” 她说得绘声绘色,凌少风只听得瞪大眼睛合不拢嘴。 说到最后,程蝶才回过神来,道“不过无影鬼童再可怕,最终也是死在你叶伯伯的飞刀下。李飞刀,始终光芒不朽,令人敬佩。” 凌少风听她如此赞誉,发自肺腑,更觉她可亲三分,不禁伸出手去,紧紧握住她的手,道:“蝶姐姐,能遇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程蝶道:“我也很开心,若非我身子已脏,而你又年少,我真想……真想许了你。” 凌少风听她说得情真意切,又充满柔情,心里大是感动,又隐隐感到不安。 他心里曾无数次的想起叶卿菱,却总被眼前浓浓的柔情所掩盖,而旖旎缱绻。 两个人不知不觉又紧紧依偎着,浑然忘却了身在何处。 不远处,慕容翔和慕容雪并肩依偎着走过,看到花荫下两人依偎着,柔情正浓,不禁相视一笑。 慕容雪感觉那对少年男女虽然年纪并不相称,但两人经历了生死,互生依恋,也不足为奇。 她对慕容翔恩爱至深,深感男女情爱之甜美,自然对眼前这对两情相悦的少年男女心生眷顾,此时心里有所触动,不禁柔声道:“翔哥,我想把他俩留在山庄,传授一些武功,你瞧如何?” 慕容翔知她心意,微笑道:“毕竟程老英雄是为我慕容家的暗镖而罹难,能为他们做点事,也是我的心愿。” 慕容雪轻轻一笑,将头靠在慕容翔肩头上,心里柔情万丈,无比温馨。 自此程蝶和凌少风二人便在慕容山庄上暂且安身下来,转眼便是两年。 在这两年里,程凌二人已习得慕容世家的袖剑剑法,随云掌法和参合指法的精髓,就连慕容家独门绝学“斗转星移”,也得初窥门径,只差火候不足。 只是凌少风时不时在夜里,如患疟疾般遍体生寒,浑身哆嗦。幸得慕容翔用参合指为他打通全身经脉,方可止住,但终究不能一劳永逸,那寒毒隔三差五的仍会发作。 一天夜里,凌少风身上奇寒难耐之际,忽然想到:“那无影鬼童身怀此功时,必然也倍受寒毒发作之苦,如此来说,他肯定会有抵御这种寒毒的方法。” 随即脑中一亮,胸间豁然开朗,心如明镜:“这种方法他一定随身带着,并且会记在不易损坏,又便于携带的物件上。” 如此一想,猛然醒悟。 那日在树荫下,他曾从无影鬼童怀中拿出一片鹿皮,上面刺满字。当时他浑未留意,现在想起,便如同落水者的一根救命稻草般,当即忍住哆嗦,拿出那张鹿皮展开来在灯下仔细瞧。 他在慕容山庄的一年多,除了习武,平时也读些经书。那鹿皮上的文字他读了很久,终于也逐渐明白其意。 在弄懂鹿皮上那些文字的含意后,他按照鹿皮书指引,以丹田之气引向那些被寒毒滞缓的经脉,逐一贯通。 此后夜里,只要寒毒发作,他便以此法驱寒,渐渐自觉身轻体健,精气充溢。 他和程蝶在慕容山庄的日子过得云淡风轻,快乐无忧。可是他却看到慕容雪脸上的笑颜越来越少,她常常独坐楼台,痴痴发呆。 慕容翔已经很少在山庄里出现,经常两三个月看不到他的身影。 即便是他回来,也是喝得醉熏熏的,一身酒气,满嘴胡话。 他们夫妇居住的望月楼里,不再有笑声,却常常传来幽怨的叹息。 凌少风去问程蝶,程蝶只是摇头叹息,问得多了,程蝶道:“风儿,你也长大了,以后便会慢慢明白。” 程蝶的话意味深长,凌少风却听不明白,他只是觉得,程蝶已不再是那个两年前可以依偎着,一起坐在花荫下的忧伤少女。 渐渐的,凌少风也开始沉默起来,常常一个人去湖里泛舟,看着湖中采菱的少女们发呆。 有时候,他也会去观赏在菱叶间时不时窜起透气的鱼儿。 凌少风渐渐的觉得,他自己也像是湖中的鱼儿,虽然一时快乐无忧,却永远只能在此一水之间。 他只有躺在船槽中,望着天空悠悠白云,心情才慢慢的平静下来。 而心情平静下来后,他又禁不住会去想,慕容雪为甚么会那么忧伤? 慕容山庄里一直很平静,可是终于有一天,这种平静被打破了。 而打破这份平静和宁静的,居然是凌少风。 他居然跟慕容雪有了苟且之事。 那天夜里,他独自一人在花园中徘徊,忽然看到不远处,望月楼下,一个白影凭栏而立,痴痴凝望。 看身影,他便知那是慕容雪。 凌少风走过去时,慕容雪转身回头看到了他。 此时,凌少风已不再是那个青涩的男孩,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翩翩少年。 “夫人……”凌少风开了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慕容雪点点头,道:“程姑娘呢?” 其实她这话本不该问,此时已是深夜,万籁俱寂,山庄上除了巡逻护卫和更夫,所有人都已入眠。 凌少风道:“蝶姐姐她已睡去了。” “翔叔呢?”凌少风反问道:“翔叔没回来吗?” 他这话本来也不该问。 可是慕容雪却已回答道:“你翔叔,他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她幽幽的道:“一年前,他就已经变了,他得到了护花图,却找不到可以打造护花铃的能工巧匠。” 凌少风忽然渐渐明白了程蝶跟他说过的话,也明白慕容翔为何经常喝得熏熏大醉,如行尸走肉。 重振南宫世家雄风谈何容易,然而慕容翔却是最被寄予厚望的人。 他甚至已是南宫世家唯一的希望。 所以他只有去沉醉,烂醉,从而忘却肩上背负着的沉重压力。 然而他却忘记,忽略了一个人的感受,这个人就是他枕边之人,曾情深意笃的慕容雪。 凌少风终于知道慕容雪为何这般忧伤,却不知如何去安慰。 慕容雪望着凌少风,轻轻的道:“你跟程姑娘,好久没有一起出去采菱了。” 凌少风垂头道:“是。” 慕容雪仍然望着凌少风,道:“我可不可以请你上去喝一杯酒?” 她说完之后,发现这句话根本不需要回答。 酒已上桌。 菜是后厨刚做好的,还冒着热气。 在慕容山庄上,慕容雪只需一句话吩咐下去,所有想办的事很快就会办好。 “看好楼下,不许任何人上来,也不许多嘴。” “是,姐。” 现在,酒过三巡,夜更静,喝酒的人脸上已泛起红光。 凌少风抬起醉眼去望慕容雪时,发现她的眼神里已透出迷离之色。 他忽然发现,慕容雪从来没这么美。 慕容雪虽然傲世的风姿,绝美的姣容,可是她在凌少风眼里,一直是既敬畏又可亲的长者。 他绝没想到,慕容雪在烈酒的熏陶下,会透出如此另一种美来。 那美是一种诱人的美,在烛光中,美得令人心醉。 他也从未想过,原来慕容雪可以如此亲近,近到可以闻到彼此的呼吸。 在迷迷糊糊中,他闻到了一阵淡淡的幽香,这种幽香令他沉醉,而心旌摇动。 伴随着幽香的,是一个温软甜美的身体,当一双柔若无骨的手在他身上轻轻滑动时,他已不能自抑,浑然忘却了身在何处。 等到凌少风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天已大亮,而慕容雪正坐在房间里静静的梳妆。 他揉着醉意残存的眼睛,逐渐看清了房间里的景物。 一瞬间,他脑中一阵恍惚。 他刚想说“你怎么在我房间里?”,忽然发现,这根本不是自己平时睡的房间。 “你醒了,喝点羹汤吧。”慕容雪淡淡的道。 “这是你的房间?”凌少风问。 “是。”慕容雪淡淡的道:“这里一直都是我的房间。” “我昨天晚上就睡在这里?”凌少风简直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实。 “是。” 慕容雪的回答很简单,简洁。 可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字,此时却如同一个惊雷般在凌少风头顶炸响。他未及穿好衣衫,便冲了出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程蝶。 程蝶就站在楼下,她的脸色很苍白,憔悴。 当她看到凌少风衣衫不整的从楼上冲下来时,她的眼睛里露出无法相信的神色,脸上充满痛心和哀伤。 凌少风看到程蝶,愕然止步。 两个人只对视一会,程蝶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这是程蝶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看着程蝶伤心的背影远去,凌少风竟然连追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他和程蝶互相依恋,也曾花前月下的依偎,却从未有过肌肤之亲。 而昨晚的一次偶然,竟酒后迷失,跟一个有夫之妇留下一夜缠绵温存。 这个跟他一夜缠绵温存的人,还是他一直以来心存敬畏,礼敬三分的慕容雪。 此时他头脑一片空白,脚步亦如同灌铅般沉重,只是下意识的一步一步往前挪。 直到他头脑有点清醒时,他已走出慕容山庄之外,但他没有回头。 他知道他已无法回头。 花,桃花。 桃花开得正盛,一望无际的桃花开满山谷,美不胜收。 阳光明媚,暖暖的午风吹拂着,风中飘散着阵阵花香。 一只全身灰不溜秋的野兔在草丛中窥探已久,忽然窜出。 它似是受了惊,受惊的兔子往往只会乱窜。 忽然一阵厉风袭来,从草地上席卷而过,等到厉风消失,那只野兔已被一只俯冲飞下的黑鹰掠到半空。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光芒一闪而逝,竟似比满天的阳光更绚丽夺目。 那只黑鹰忽然挣扎了几下,从半空直坠掉落下来,数根脱落的羽毛在空中纷纷飘飞。 一个穿着淡红衣衫,腰挂铜铃的豆蔻少女奔跑过来,俯身从草地上捡起了那只鹰。 鹰已死,那只灰兔被鹰爪抓伤,又从半空坠落,直摔得七荤八素,却仍挣扎着一瘸一拐的往远处跑去。 那少女手一抬,指尖间已露出一截刀尖来。 但她犹豫了一下,这一刀并未发出。 一个中年青衫文士走了过来,见那少女神色不定,笑道:“那只兔子已受伤,你放了它,它也未必能活下去。” 伸手接过那只鹰,见鹰的胸口处插着一柄刀,直没至柄。 不禁微微一笑,道:“菱儿,你的飞刀已初具火候,再过得七八年,江湖中怕是没人能避得开你的一刀。” 那少女闻言,嘴一撇,道:“再过得七八年,只怕我在这谷中闷也闷死了。” 中年青衫文士微笑道:“你又在想风儿了,是也不是?” 那少女脸上微微一红,低垂下头不语。 这豆蔻少女和青衫文士,正是隐居桃花谷中的叶欢和叶卿菱。 自从凌少风被无影鬼童掳走后,他们在这谷中又过了三年。 三年时光,叶欢神采依然,只是颌下黑须更浓,鬓边多了几根斑发。 而叶卿菱也出落得一个婷婷玉立的清秀少女。 她已学会叶欢身上的所有武功,飞刀已初具火候。 连祝常青的擒龙手,也被她学来,领悟成拈花指。 只是岁月渐长,令她对凌少风的思念日甚一日。 叶欢又岂会不知她的心思,当晚草庐里炖了只野兔,又用磨菇炖了只山鸡,邀请祝常青过来,一起喝了酒。 酒是采野果自酿的,酸甜甘醇。 席间,见叶卿菱低垂着头吃饭,闷闷不乐,叶欢道:“菱儿,我跟你祝伯伯商议过了,明日就送你出谷。今晚的聚餐,便是为你饯行。” 叶卿菱早有出谷之盼念,听叶欢如此说,抬起头来,喜上眉梢。 夜里叶卿菱想到即将离开桃花谷,心里既欢喜,又有几分惆怅,柔肠百转,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宿未眠。 待到天明,叶卿菱起来时,草庐中早无叶欢身影,只留下一封信。 展开那封信看时,只见上面寥寥寥数语,却绘有一张细致的地图。 叶卿菱心想,叶伯伯必是不忍亲眼看我离别而去,所以先行避开。不禁心里一酸,垂下泪来。 深秋。 川南,泸州,石板长街。 一间不大的酒肆,客堂里来喝酒的人屈指可数,店伙计刘二闲得坐在门口捉虱子。 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抬头望去,一个身穿粗布衣衫的少年踽踽独行,姗姗而至。 他似是很冷,脸色苍白,浑身不停的发抖。 “我想要一碗酒,要烫热的。”少年浑身哆嗦着道。 “好咧。”刘二的脸上立刻绽起了花朵般的笑容。 “可是我没钱。”少年犹豫着,望了望里面。 刘二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消失了,又坐回凳子上继续捉虱子。 “能不能先让我喝碗酒?”少年恳求道,眼睛里露出可怜巴巴之色。 刘二像是没听到一样,他好像忽然就变成了聋子。 少年失望而去,身后刘二忽然冷笑一声,道:“没钱还想喝酒,穷酸子。” 那少年闻声,回过头来怒视。 刘二骂道:“瞅啥瞅?再不走打断你的狗腿。” 手一扬,一只破鞋飞过来,险险砸中少年的身体。 那少年不禁双手拳头紧攥,一会又渐渐放开,慢慢的往远处而去。 他的身后,刘二还在骂骂咧咧。 第二天早上,酒肆里的掌柜钱如命发现伙计刘二忽然暴毙床上,全身冰冻得凝结上了一层白霜。 街,南街,八方镖局。 大院里忽然来了一辆平板大马车,拉着四个巨大的箱子。 赶车的是个面色腊黄的中年汉子,头顶斗笠,衣着普通。可是光看那四个箱子,就知里面的货物价值不菲。 镖局里的镖师们自然不敢怠慢,已有两个人迎了上来。 “这里可曾就是四海镖局?”那中年汉子问。 那两个镖师一个叫龙五,一个叫戚方,都是两年前升上的镖师。 听那中年汉子如此问,脸上便有些不悦,道:“这位朋友是来砸场子的吧,这里只有八方镖局,没有四海镖局。” 那中年汉子凝望着八方镖局里一景一物,似乎无限的伤怀。 “叫你们的掌柜来,我要托一趟镖。”中年汉子缓缓的道。 龙五眯着眼睛,道:“不知贵客要托什么样的镖?有我俩兄弟在此,想必也应付得了。” 中年汉子道:“既然如此,就请贵局请开箱验货。” 早有趟子手们上前来,卸下那些箱子。 箱子很大,却很轻,像是空箱子。 打开以后,龙五和戚方的脸色都变了,变得很难看。 箱子果然是空的。 龙五嘿嘿的笑道:“原来朋友果然是来砸场子的。” 中年汉子淡淡的道:“货单在箱子里,两位为何视若无睹?” 龙五和戚方放眼望去,果然见到每个箱子底都放着一张纸笺。 龙五拿起一张纸笺来,看清上面写的字,脸色又是大变。 他把其余三张都看了一遍,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戚方也看了四张纸笺,脸上也瞬间笼罩上了一层乌云。 因为四张纸笺上,分别写着四个不同的名字,而这四个名字正是八方镖局的四个镖头。 第一张纸笺的名字是张跃,货运指定地为:阎罗殿。 第二张纸笺的名字是孙威,货运指定地为:阎罗殿。 第三张纸笺的名字是吴应龙,货运指定地为:阎罗殿。 最后一张名字是林青峰,无注备。 龙五铁青着脸,望着那中年人冷冷的道:“阁下这趟镖,我们八方镖局不能接。” 中年汉子眼望着天,淡淡的道:“我早料到你们接不了,所以亲身前来。四年了,这笔账早就汉子清算一下。” 龙五冷笑道:“阁下要清账,先亮亮底子有多厚。” 中年汉子道:“听说你叫铁手龙五?” 龙五道:“不敢不敢,承蒙道上朋友抬举,区区铁手薄名,不足挂齿。” 他两眼望天,若无其事的道:“只不过我这双铁手,要拗断一柄铁剑,都不是件很难的事。” 中年汉子显得很吃惊,瞪大了眼睛,道:“真的?” 龙五缓缓的举起一只手来,放在眼前凝视着,道:“你可以试试的。” 中年汉子道:“我想试试。” 他的最后一个试字出口,一道寒光已从袖中飞出。 龙五还没反应过来,他那只铁手就忽然掉到了地上,然后断腕处鲜血溅出。 看着断腕,他的目光中充满惊讶和不信,似乎忘记了疼痛。 戚方原本也准备出手,看到这副情景,顿时吓得动也不敢动。 中年汉子望着龙五,淡淡的道:“若不是你这只铁手平时作恶太多,我也不想出手。现在你还打算阻拦我么?” 龙五已说不出话来,阵阵剧痛令他几欲昏晕过去。 中年汉子望了大院里人一眼,举步往大厅缓缓而去。 他心里默念着,暗道:“张跃,孙威,吴应龙,林青峰,你们四个欺师灭祖的败类,今天应该偿还血债了,我一定要你们在我爹灵前谢罪。” 大厅里有四个人。 这四个人正是他要找的张跃,孙威,吴应龙和林青峰。 只可惜这中年汉子却再也无法让他们谢罪。 因为他们已经是四个死人,全身都凝结起了一层白霜。 中年汉子在大厅里呆立良久,慢慢摘掉头上的竹笠,露出一头乌黑的云鬓。 然后,他用手从面庞上缓缓揭下一张面皮来。 只见满头乌发下,一张清秀的少女面孔如花般娇艳,跟身上衣服极不相称。 她缓缓转过身,走了出去。 大院里有人看清了这少女的脸,忽然全都寂静下来。 看到少女的身影渐渐消失远去,一个年长的老趟子手眼中噙着泪,嘴里喃喃的道:“这分明是程大姐,她回来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白衣翩翩桃花开》正文 第九章 夕阳满天,晚霞如火。 程蝶伫立在一棵苍松下,远望那苍穹下一湖清波,心中柔肠百转,无限惆怅。 凤凰湖中波光粼粼,程蝶的心也如同湖水般泛起涟漪。 她望着湖水,默默出神。 湖面上有野鸭在嬉戏,有白鹤飞起掠过水面,却没有那碧绿如玉的菱角,也不再见到青衫红裳的少年男女在泛舟采菱。 她并不知道,就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粗布衣衫的少年隐身在几块巨石间,正向她默默的凝望着,听到她幽幽叹息,亦不禁心里也是一声长叹。 两人相距并不远,却已似遥不可及。 忽然一阵秋风,吹动了竹林的枝叶,沙沙作响,同时泛起了阵阵寒意。 粗布衣衫的少年不禁缩了一下脖子,这时候他看到旁边有两个人走上去,为程蝶披上了风氅。 而远处正有一伙人抬着一顶大轿飞跑而来,很快就到程蝶的跟前停下。 看着程蝶乘轿远去,粗布衣衫的少年心里忽然一阵自惭形秽,自悲自悯。 “罢了,她现在大仇得报,又夺回了四海镖局,成了新的总镖头,何等风光。又怎会在意我这个穷酸子?” 他摇头叹息着,黯然离去。 这个灰心失意的粗衣少年,正是凌少风。 他离开慕容山庄后,心里始终放不下程蝶,却又无颜面对,不禁郁郁。 一日在游荡中忽然想到四海镖局,思忖道:“我在慕容山庄做下那等事,她怕是也再难留在那里,除了四海镖局,她还能去哪?” 想到这,不由心里一痛,暗暗道:“我只要能看到她一眼,就已足矣,岂可还有他求?” 他一路流浪,途中靠着给一些客店打几天杂,又帮来往商客搬运货物,赚得几个钱作路上之用,终于也到了泸州。 到了那里,向人一打听,方知程蝶并没有归家,而四海镖局也早改成八方镖局。 凌少风既失望,又失落,随即又想到:“这里终究是她的家,迟早她也要归来的。” 如此在泸州一呆便是半年,身上寒毒愈发不可遏制,他每用鹿皮书上的心法驱寒,下次发作时必更甚。 一天夜里,他蜷缩在一座破庙里浑身发抖时,来了一伙乞丐,看到他,不由分说的上来驱逐。 凌少风身上寒毒发作,一股气流憋在体内无处宣泄,见那些乞丐身上肮脏,相貌凶恶,更觉烦躁。 他大吼一声,一掌挥出,重重拍在一下乞丐胸口,竟将他生生击得飞起摔落,当场毙命。 这一掌发出后,竟立觉胸中舒畅不少,见旁边还有一个乞丐抓住自己的手臂,于是又一掌拍出。 他这第二掌几乎是用尽全力,那乞丐顿时被击出丈许开外,砰的一声直撞到身后墙壁上,他连哼都没哼出一声,便一命呜呼。 其余的乞丐见势不妙,四散逃窜。 可是凌少风连毙两人后,已然一发不可收拾,只见他身法飘忽灵动,在斗室之间纵横交错,双掌翻飞,砰砰砰砰几下,那伙乞丐竟无一逃掉,尽数毙于他掌下。 他自习武以来,并未真正跟人交手过招,也没料想自己的武功竟然已如此厉害,举手投足之间便可取人性命,一时之间,恍若梦中。 而一番恶斗后,他胸中滞窒的气息已尽数宣泄而尽,一时神清气爽,快意莫名。 不一会,他看到那些乞丐的尸身都渐渐泛起了一层白霜,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似有所悟,心里恍然道:“莫非我发怒,发狠的时候,身上的毒功才会迸发出来?” 又想:“我可不想做什么无影鬼童,也不想别人怕我。可是身上这毒功,我是甩也甩不去。” 想来想去,最后把心一横,心道:“罢了,就算我是无影鬼童又如何?只要别人不来惹我,我也不伤人就是。” 他在泸州又待了月余,终于看到程蝶回来,于是暗中尾随,在程蝶易容成一个中年汉子去八方镖局时,他从后院潜入大厅,击毙了张跃四人。 此时看到程蝶在众人簇拥下乘轿而去,想起她已今非昔比,更觉自卑,既而自暴自弃。 他满腹哀怨,信步而行,不知不觉竟已到了一个半山腰上。 眼见暮色四合,景色朦胧,已不见来时之路。不觉把心一横,暗想:“既然上来了,何必急着回去?” 他一年多来流浪惯了,也不在意夜宿何处,当下依然往山上走,渐渐的已到山顶。 那山也不甚高,登及山顶,眼前地势豁然开阔,望去只见稀稀疏疏长着几棵古松,松枝苍劲,宛如虬龙。 凌少风在草丛中打了只野兔,找一处避风之地,升起了一堆火,将兔子烤了。 那只野兔甚是肥大,被烤得全身焦黄冒油,香气四溢,令人馋涎欲滴。 他把兔子撕成两半,刚放到嘴边,忽然有一个声音道:“兄弟,你这另一半兔子肉,能不能让给我吃?” 凌少风不由吃了一惊,以他现在的武功修为,决不致连有人到跟前都不察觉。只是腹中饥饿,全神贯注的烧烤兔子,一时未留意其他。 抬头一看,却是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汉子,长着一张马脸,身板高大挺直,显得粗犷骠悍,面色却十分和蔼。 他的腰间缠绕系着一条手指粗的链子,上面挂着一个比拳头还大的铜锤。 更吓人的是,他的左肩上居然还插着一截剑,一截断掉的剑。 很显然,那柄剑刺入他的肩头后被折断,剑尖部分就一直插在那里。 而那黑衫汉子没将那截断剑拔掉,自然是那剑刺得太深,一时无法拔出来。 凌少风见那断剑插在白衣汉子身上,血染衣衫。而他竟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如此刚硬坚忍,实是罕见。 不由大是敬佩,将手中另一半兔肉递过去,那汉子也不客气,单手接过,张口大嚼起来。 吃了一会,他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来,拔去木塞,举到嘴边一阵猛灌,然后咂咂嘴巴,将酒葫芦送到凌少风跟前道:“兄弟,你也来一口罢。” 凌少风见他如此豪气,不觉也豪意顿生,接过酒葫芦咕嘟咕嘟连灌几口,才放下大声道:“好酒。” 那汉子哈哈大笑,道:“兄弟,你叫甚么名字?” 凌少风道:“在下凌少风,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白衣汉子道:“倒也不必如此客气,我叫向冲天,兄弟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向大哥也无妨。” 他的年纪委实是大了凌少风一大截,凌少风本想说:“不如我叫你向叔叔罢。”话到嘴边,忽然想到:“我若叫他叔叔,岂不是嫌他老了?” 于是冲口而出,道:“向大哥。” 向冲天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想不到我在这荒山上还能遇上你这豪爽的兄弟,真是大快我意,来,咱俩再喝。” 两人你来我往灌了几下,豪兴未尽,那酒葫芦却已见底。 向冲天将酒葫芦晃了几晃,有些意犹未尽,将葫芦扔到地上,道:“可惜今晚只能到此为止,凌兄弟,等下我要办一件事,你先寻个地方躲避一下,免得误伤了你。” 凌少风道:“向大哥要跟人动手么?” 向冲天道:“了结一些恩怨,那几个人一路紧追着我不放,若非那东西在我身上,区区几个追日教毛贼,又何足以惧?” 凌少风第一次听到追日教三个字,大觉好奇,不禁问道:“追日教是啥?一个帮派么?” 向冲天道:“一时也跟你说不清楚,总之等下我跟人动手的时候,你藏好不要出来就是。” 凌少风见他说得郑重其事,也就不再多嘴。 向冲天游目四顾,脸上显出焦急之色,自言自语的道:“为甚么到现在,他们还不来?” 凌少风忍不住又问道:“向大哥你在等人么?” 向冲天道:“我有几个朋友要在这里跟我聚会,现在已经过了时辰,也不知出了甚么差错。” 他显得有些焦虑不安,来回踱着步,一会忽然面露喜色,道:“来了。”随即又眉头一皱,连道:“不对,不对。” 凌少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有几条人影急奔而来,在草丛间兔起鹘落,转眼之间,已到两人跟前。 向冲天道:“几位果然是阴魂不散,这么不离不舍,向某当真感动得很。” 那几人全都是一身黑衫,总共七个人,其中一个目光如鹰,满脸阴鸷,令人望而生畏。 听向冲天如此说,那目光如鹰的人嘿嘿冷笑,道:“不敢,不敢。如果向堂主肯早点把那东西交还给我们追日教,我等又何须奔波千里,到这荒山野岭上来?” 向冲天也嘿嘿冷笑,道:“洪青,就凭你们这群叛逆,也配来争夺青狼令。” 手一抖,已解下腰间的链锤,提在手中蓄劲待发。 那目光如鹰的黑衫人正是追日教的一个堂主洪青,见向冲天气势威猛,不觉往后退了一步,冷笑道:“你我各为其主,都是本教分支而已,又何来叛逆之说。” 向冲天道:“你们教主江别云叛教自立,才使本教分裂为二。如此逆贼,不思悔改,居然还妄图觊觎本教开天图,真是痴心妄想。” 洪青道:“人各有志,不可苟且。我们江教主胸怀大志,知人善用。向堂主若肯归顺我们追日教,做上护法之位也是指日可待,不知向堂主意下如何?” 向冲天哈哈大笑,道:“我向冲天岂会跟你等叛逆之辈同流合污,话不多说,动手罢。” 洪青嘿嘿冷笑道:“向堂主既然如此执迷不悟,我等只好得罪了。” 向冲天道:“大丈夫立于世,堂堂正正,又岂会贪生怕死?只是我身边这位兄弟跟我们两教纷争无关,望各位不要为难于他。” 凌少风见向冲天跟自己仅倾盖之交,却一再维护。而那洪青向他望了一眼,一脸的狐疑,似是不相信向冲天的话。 不禁胸中一热,大声道:“向大哥,你不用管我。这些人……我也未必就怕了他们。” 向冲天哈哈大笑,道:“好,凌兄弟够豪气,大哥今天倘若不死,一定带你去见见姬教主,说不定教主会很喜欢你。” 他笑得声震林野,一语既毕,当头暴喝道:“看锤。” 凌少风见那链锤的链子甚长,生恐靠得近了,向冲天施展不开来,急忙往后倒纵飘开。 眨眼之间,八个人已缠斗在一处,月光下只见几个身影交错进退,忽东忽西,不停变换着位置,闪避腾挪,攻中带守,谁也不敢大意。 向冲天手中一枚链锤挥舞甩开来,呼呼生风,虽然以一敌七,那些人一时竟然也近他身不得。 那洪青喝道:“大家守住各自方位即可,他受了伤,支撑不了多久。” 不一会,果然向冲天的链锤已挥舞得渐渐缓慢下来。 凌少风借着月光,看到向冲天的左肩上,不断的有鲜血从断剑处冒出来,额头上也隐隐有一层汗珠在泛光,显然在忍着疼痛御敌。 不由热血上涌,大声呼喝道:“向大哥,我来助你。” 向冲天大喝道:“不用。” 他发一声喊,手腕急抖,链锤如流星般飞出。 猛听一声惨呼,一个黑衫人被链锤击中胸口,一口鲜血喷出,身体随即摇摇晃晃向后仰倒。 那铜锤略一收势,随即飞向另一个黑衫人。 那人大惊,堪堪避过,铜锤气势未衰,直飞出去,砸在一块竖立着的巨岩上,砰的一声,火星四溅,那巨岩轰然碎裂崩塌,散落地上。 洪青见他虽血染衣衫,却虎威不减,一时只骇得心惊胆裂。 眼一撇,见凌少风在一旁跃跃欲试,心想:“却不知这少年的身手如何?瞧适才向冲天对此人似乎甚是关心爱护,倘若将他制住,必令向冲天分心。” 心念一动,立刻飘身而上,悄没声息的一爪抓出。 他料定凌少风必会闪避躲开,谁知凌少风全神贯注观战,竟然未留意旁边有人偷袭,这一爪如同探囊取物般手到擒来。 不觉大喜,心里一阵得意,仰天一阵大笑。 凌少风被他抓住肩头大穴,一挣之下,竟然动弹不得。 不觉又惊又怒,道:“你……” 洪青得意已极,阴恻恻的道:“兄弟,我这玄阴爪的滋味如何?” 他这话其实是故意说给向冲天听的,果然向冲天往这边看了过来,怒喝道:“洪青,放开他。” 就这么一分心,他背上便挨了一刀。 向冲天一个踉跄,反手一锤,将身后那人击毙。 然而他重伤之后,已是强弩之末。转眼之间,身上又中了一鞭一剑。 凌少风大叫道:“向大哥。” 便在此一瞬间,他忽觉肩头上一轻,身上那股压力一下就消失,洪青则捧着右手蹦到一旁,脸上满是惊异的神色。 此时向冲天已满身是血,眼中目光散乱,身体也摇摇欲坠。 凌少风还没来得及冲上去,四件兵刃已一齐落在向冲天身上。 这是致命的一击,向冲天如巨塔般的身躯终于轰然倒地。 凌少风痛呼一声:“向大哥……”纵身上前。 那四人还未及收回兵器,凌少风已飘至跟前,一双冰冷手的掌已贴上他们的胸膛。 似乎只在喘息间,四个黑衫人脸上的神情忽然就凝固住,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他们倒下去后,身体上很快就泛起凝结了一层白霜。 洪青早已吓破胆,正想纵身逃走,却忽然发觉身体上下再也不能动弹一下。 他全身的关节已僵硬,一股透彻骨髓的冰冷奇寒似乎连他的五脏六腑都已冻住。 到最后他的身体被风吹倒时,整个身躯摔在地上如冰渣般碎裂。 可惜这恐怖的一幕,向冲天已经再也看不到,他已经渐渐神志迷糊。 但是在迷糊中,他看到了一双清澈如山中溪水般明净的眼睛,也听到了那急切的呼唤。 “凌兄弟,我不行了,我是逐月教的堂主,请你帮我把这件东西送到……送到西岭雪山……” 他一句话未说完,便已咽气。 凌少风大是悲恸,伸手往他怀中探去,触摸到一物,取出来看时,是一个用布包紧的坚硬物,拿在手中沉甸甸的,甚是坠手。 他一时好奇,想打开来看,终又忍住,心想:“向大哥如此信任我,我岂可偷窥他的秘密?” 当下把那布包着的物件收入怀中,又搬来一堆石头,累起了一座石坟,将向冲天安葬了。 做完这一切,见天上星月暗淡,还未到中夜,于是捡来些枯枝,将火烧旺了,在火堆旁倒头便睡。 待到天明,在向冲天墓前拜了几拜,便即下山。 他也不知那西岭雪山在哪,一路跟人打听,往西北而去。 这一日他在路上饥渴难耐,忽听身后不远处,响起阵一阵清脆的铜铃之声,十分悦耳。 他只听过叶卿菱身上挂着的铜铃响声,但此时那远处传来的铃声,显然绝非铜铃发出。 不由停了脚步,回头眺望。 过不多时,几头高大骠壮的骡马从草木掩映的山道上走来。初时只见几头,后面却源源不断,怕是不下二十几头之多。 待到骡马走近了,才看清那领头的两头骡马颈脖下分别戴着一大一的铜铃,随着晃动,不停的发出叮呤当郎的响声。 骡马头上还系着红色布条,挂着彩带,煞是好看。 凌少风心里暗道:“莫非这是一支迎亲队,路过这里?” 仔细瞧瞧,却又不是。 那领头的骡马头上居然还插着一面狗牙旗,虽然没有镖局的大旗那么宽大气势,上面的黑色绣字却赫然入目。 “滇西马帮刀”。 不觉大是惊奇,心想:“这马帮是什么帮派?怎么像是一个镖队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白衣翩翩桃花开》正文 第十章 正在惊奇,忽然一阵沉闷的铜锣声响起,嗡嗡嗡之声不绝于耳。骡马身后开始出现人的身影,居然还有一个骑着枣红马的红衫少女。 凌少风定睛望去,见那些人长相也无奇特之处,只是脸膛发红,身上穿的衣袍很宽大,衣摆更是直垂至腿处来,跟江南和中原地方的衣饰大为不同。 而那红衫少女红衣红马,红的面庞,看上去便如一团火焰一般。 凌少风情不自禁,站在路边看着骡马队走过去,只见马背上都驮着两个很大的麻布袋子,也不知装的甚么货物,所有的袋子都鼓鼓的,却显得并不十分沉重。 红衫少女走过时,看到路边有一个粗布衣衫的少年目不转睛的瞧着自己,不禁大为生气,瞪了一眼,随即又忍不住扑哧一笑。 她一嗔一笑,策马而过。凌少风却猛觉胸口如遭一击,那喜怒娇嗔面容,便如寻常时程蝶待他一般。 看到骡马队渐走渐远,他不禁抬起脚步,跟在那骡马队后面,一路紧紧追随。 那骡马队停下歇息做饭时,他也停下,去附近寻了山泉解渴,并削木为弓,射了两只斑鸠,在火上烤了。 夜里,骡马队宿营时,他便在不远处折一些树枝来搭棚,好在天气晴朗,免受雨露之苦。 这样跟着骡马队走了四天,那骡马队似乎并未留意他跟随,依然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第五天,凌少风正坐在地上烤几只山雀,忽见那红衫少女从前面不远处走过,还扭头瞅了他一眼。 凌少风不觉一呆,瞧着那少女闪身进了一个草丛里。那草丛乃是芒草,长得比人还高,人走进去,顿时便不见踪影。 他只想多瞧到那少女几眼,目不转睛的望着那草丛,忽见那少女竟然探出头来,向他招了招手。 凌少风心里奇怪,暗想:“她叫我过去作甚?” 心里猜疑着,自然而然的站起身来,不知不觉已走近那个草丛。 他明明看到那少女在那堆草丛中招手,走过去时,那少女却不见了。 那草丛很深,又长得茂盛,人在里面,即便近在咫尺,也不易发现。 所以凌少风不觉又往里面走了几步,渐渐的便到了草丛深处,忽觉脚下被甚么东西绊了一下,同时背后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他顿时一个踉跄,向前扑倒。 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颈脖上便是一凉,一柄冰冷锋利的刀已架到脖子上。 然后,一个比刀还冷的声音在脑后冷冷的道:“这位兄弟,你跟着我们几天了,意欲何为?” 凌少风正想回答,忽觉此事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更无法说得出口,顿时哑口无言。 那人见他一声不吭,大是恼怒,踹了一脚,道:“不说话,把你扔去喂狼。” 凌少风无话可说,于是哼了一声。 那人冷笑道:“原来不是哑巴。” 凌少风只觉胸口衣领一紧,似乎被那人抓住背后衣领提了起来,在身体挺立站直的瞬间,他终于看清了面前站着一个人,正是那红衫少女。 同时他也看清了,那柄刀仍架在他脖子上,并未拿开。 那红衫少女仔细的打量凌少风一番,皱了皱眉,道:“这位踩盘子的兄弟,你是哪条线上的朋友?” 凌少风一怔,心里莫名其妙,道:“甚么踩盘子?我一直跟在你们的后面,甚么时候踩到你们的东西了?” 其实那红衫少女说的是江湖上的隐语,见凌少风似是不懂,也不知是不是装疯卖傻,一时沉吟不定。 身后那人忽道:“那你跟着我们做甚么?” 凌少风道:“我不是要跟着你们,我是……路过,我也走这条路。” 他自觉已解释得十分清楚,身后那人听了,却哼了一声。 那红衫少女脸一寒,道:“你不说实话,我们只有把你喂狼。” 凌少风心想:“我若说了实话,怕是你们更不信。” 见那红衫少女的目光中并无凶恶之意,心一横,大声道:“我是……我是想跟着你。” 他这句话不仅让身后之人大感意外,那红衫少女更是又羞又怒。 她猛然举起一条长鞭,便要大力抽下。 但在这一瞬间,她看到了凌少风的眼神,清澈中似乎又饱含着委屈,忽然心软下来,这一鞭举到半空便抽不下去。 半晌,她慢慢的放下鞭子,道:“范九叔,放过他罢。” 身后那人道:“秀儿,这个人鬼鬼祟祟,即便不是来踩盘子的,也要审问清楚,怎可轻易就放?” 那红衫少女道:“我瞧他说的是实话,不会撒谎。” 身后那人沉默了一会,道:“既然如此,那等下你自己去跟你爹说吧。” 他说完这句话后,那柄架在凌少风脖子上的刀忽然就消失了。 红衫少女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对凌少风道:“兄弟,我相信你,但是你别再跟着我们了,不然我……” 她犹豫了一下,才缓缓的道:“我不会轻饶了你。” 说完之后,她快步走了,头也不回。 凌少风不由苦笑,自言自语的道:“这条路我还得走,最多离你们远点便是。” 思量间,忽听远处铓锣声响起,敲得甚是密集,寻思道:“平时锣声从无如此急骤,莫非他们遇到了甚么事?” 终于按捺不住,往那锣声处寻去,到了骡马队营地,掩身长草之中,往外望去。 一瞧之下,不觉吃了一惊。 只见几匹高大骠壮的大红马闯进骡马群中,左冲右突,纵横驰骋,时而狂奔,时而扬蹄嘶鸣,直搅得骡马队七零八落,受惊的骡马四处奔跑。 几个赶马人想去拉住受惊的骡马,却被奔跑的大红马扬起大蹄踢中,倒地惨呼不已。 混乱中,那红衫少女骑着枣红马奔跑着,扬起长鞭,口中大声呼喝,去驱赶那些捣乱的大红马。 可是她那匹枣红马见到那些骠壮的大红马,竟然被带着也跟着狂奔起来,红衫少女猛然勒缰,那枣红马一声长嘶,前蹄扬起,马身几乎直立。 红衫少女在马背上本已被颠簸到摇摇欲坠,这一下收势太猛,随着枣红马前蹄落地,缰绳忽然崩断,红衫少女便一个翻滚摔落下来。 她坠落之处距路边已不远,凌少风早料定不妙,疾窜而出,就在她身体即将触地瞬间,张臂接住。 他的反应奇快,可是那少女从马背上坠落下来,那瞬间力量何等迅猛,一接之下,竟然稳不住身,哎呀一下,抱着那少女的身体向后仰倒。 倒地之时,后脑勺在地上一磕,顿时一阵昏晕,眼前无数金星在晃动,天旋地转,不知所在。 黄昏,江陵,古镇渡口。 一个满脸愁容的少女背负着一个花布包袱,正从渡口的青石台阶缓步拾级而上,走入镇。 她身穿着淡红衣衫,腰间系着一串铜铃,走路的时候,不停的发出清脆的铃声。 这个少女正是叶卿菱。她从桃花谷出来之后,一年之间,足迹踏遍了江南各地,始终未能打听到凌少风的任何讯息。 渐渐的她开始心灰意冷,脸上也不见了欢颜,想起了叶欢在信中留下的话。 “此番出谷,一切随缘。风儿被无影鬼童掳走,是生是死,唯有听天由命,不可强求。” 待欲返回桃花谷,又总觉不甘,心想:“也罢,就当是出来闯荡,也好过在那山谷里终老此生。” 这一日她所到之地,乃是江陵的一个镇,见天色已晚,心里陡增了几分愁绪。 她口中叨念着:“向晚意不适,登车上古原。”忽然身后马蹄声急骤,几匹马从身边奔过,急驰而去。 叶卿菱在江湖上也已有些时日,阅历和见识都增长不少,立时认出那几人是青城派弟子,不觉有些奇怪:“青城山离这里何止千里之遥,他们来湖北作甚?” 正在猜疑间,身边又有七八匹怒马奔驰而过,这次却是湘东南的衡山派。 盏茶之间,已陆陆续续的过去几批人马,其中不乏武林名门正派和江湖大帮派的熟悉面孔。 叶卿菱既诧异,又纳闷,心想:“这么多江湖门派忽然聚到此地,行色匆匆,必有大事。” 寻思着百无聊赖,不如一探究竟,也胜过一个人冷冷清清。当即辩明那些人马的去向,加紧脚步赶去。 好在她一路寻去时,跟后时不时还有其他的江湖豪客策马呼啸而过,便如给她引路一般。 眼见暮色渐浓,心里不禁焦急起来,眼一撇,竟见路边系着两匹马,顿时大喜。 当下快步过去,解下其中一匹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双腿夹紧,拉转马头,轻轻一鞭,那马便飞驰而去。 跑得远了,才听得后面有人大声呼喝斥骂,心知必是那马主人适才去草丛里解急,出来发现马被盗走,气急败坏大喊,忍不住抿嘴失笑。 她苦闷多日,终于得以宣泄一下,心情大是畅快,一路策马狂奔而去,不多时,便见远处三四里外有灯火闪烁,一个好大庄园隐隐可见。 心想:“江陵也没听说有啥武林大家,倒是听闻有个藏剑山庄,在江湖上还有几分名头,莫非便是此处?” 一路想着,不觉已到山庄之外,只见一个门坊高高耸立,牌匾上果然篆刻着“藏剑山庄”四个镶金大字,端的气势不凡。 进了庄门,便有人迎上来询问门派,叶卿菱随口报了个假门派,居然也不被怀疑,由两个青衣少女在前面引路,进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后院里。 那后院甚是宽阔,料想是平时作为练武之用,围墙边一处还摆放着兵器架子。 大院的正南面,摆着几张桌子,一字排开,铺上红布摆设成案桌台子。 台子后不到一丈处,竖立着一个高大的屏风,屏风前陈设着一个用树根雕成的架子,架子顶端摆放着一柄连鞘刀。 那柄连鞘刀很奇特,刀身狭长,略微弯曲。宛若雁翎,却比雁翎刀更轻灵。 架子的两侧,分别并列站立着四个黑衣人,每个黑衣人都戴着一副虎脸面具,各持一柄长刀,竟似比架子上连鞘刀更狭长。 狰狞的面具,和那寒光四射的长刀,令人望而生畏。 院子的东西两侧,各摆设着一排座位,已坐了不少人。 而院子中距离那排桌子的三四丈处,也摆设了四排座位,在椅子后面的更多人只能站立着。 叶卿菱看到在大院中的人,已不下六七百之众,但东西两侧的座位中,却还有不少位子虚席以待,心想:“莫非还有谁没到?” 她游目四顾,忽见院门处有一众青衣少女,手托糕点盘子,鱼贯而入。 叶卿菱腹中早饥,遂上前拿了几块甜糕来吃了,那些青衣少女们走近人群,逐一发放香糯甜糕和油煎大饼,众人纷纷起身取食。 过了盏茶时分,那院门走进一群人来,分别在东西两侧落座。 而那案桌台子前终于也出现了几个身影,居中一人身穿白衣,头戴解元巾,俨然一个功名之士。 叶卿菱见那人也不过四十来岁,面色白净,双目有神。 颌下几缕黑须,更显得他气度儒雅,神彩奕奕。 心想:“莫非此人便是藏剑山庄的庄主,江湖中人称四绝书生的上官飞云?” 眼一撇,仔细瞄白衣秀士身边的人,左侧是两位红衣僧人,右侧则是两个长须灰袍的道人。 不禁吃了一惊,暗道:“连少林和武当都来了,看来此事不简单。” 却见那白衣秀士转头向身边的僧人低语几句,那僧人随即站立起来,目光往院中巡视一遍,缓缓的说了一番话。 叶卿菱见那僧人身材并不十分高大,但说话声音洪亮,虽是缓缓道来,却每一个字都清晰入耳。 心里暗暗佩服,心想:“少林执武林牛耳几百年,的确名下无虚。单就这名僧人而论,其内力深厚,绝非旁人可及。” 但那僧人说的也不过是一些维护武林正义之类的话题,叶卿菱听得大是不耐,把目光落到台子后面那柄刀上,暗暗忖道:“莫非今夜,这些名门大派要在这里争夺这柄刀?” 她正胡思乱想,忽见那台子上已轮到白衣秀士说话,初时也不用心去听,直到听到一个名字,才猛然一惊。 只听那白衣秀士朗声道:“叶前辈退隐之前,将此刀寄存于敝庄,至此已传四代。叶前辈之意,寄望有朝一日,此刀可拯救武林浩劫。” 叶卿菱只听得意乱神迷,脑子里飞速转动:“叶前辈是指谁?难道是叶伯伯的先人?” 那白衣秀士正是藏剑山庄的庄主上官飞云。他清清嗓子,继续道:“而今魔教即将崛起,祸害江湖,武林已值多事之秋。为防患于未然,当选一个可造之才,持此刀对抗魔教,以护武林。敝庄为此不惜发下武林贴,广邀武林同道前来共商大计。维护武林安危,自是责无旁贷。” 他身边的那名僧人乃是嵩山少林的达摩院首座妙空大师,坐他一侧的则是师弟妙广。 只见妙空大师高宣佛号,起身道:“藏剑山庄拳拳之心,可昭日月。贫僧在此谨以少林首座身份,向上官庄主致谢。” 他一说完,坐上官飞云右侧的道人立刻起身,稽首道:“贫道玄真子,以武当首座长老身份,向上官庄主深表敬意。” 叶卿菱见状,禁不住扑哧一笑。 须知少林虽一向为武林之首,但自元末张三丰真人创下武当派后,声威日盛,历经百年后,已渐渐与少林并肩而立。即便稍有不及,也不遑多让。 此时玄真子起来施礼,隐然有跟少林分庭抗礼之意,叶卿菱不觉失笑。 那上官飞云却肃然道:“只可惜当年叶前辈寄刀之时,已失落七星刀刀谱和心法。倘若他日,有人寻到七星刀的刀谱和心法,即可授刀成为七星刀第二代传人。” 他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叶卿菱心想:“原来这七星刀还有刀谱和心法,不然空持一柄刀,便如怀揣百万两不能兑现的银票,毫无用处。” 在座中已经有人大声鼓噪,一个尖厉的声音道:“那七星刀谱和心法是怎么失落的,上官庄主可否说个更概,又如何去找寻?” 上官飞云微笑道:“当年叶寻花前辈将七星刀寄存敝庄时,并未赠予刀谱和心法,只说已交付他人。在下将刀献出,不过拟盼能遇到有缘人,机缘巧合,得到刀谱和心法,让此刀重现江湖。” 他至此才说出七星刀的原主人名字,叶卿菱听了,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叶伯伯的先人。” 在座中另一个声音阴森森的道:“怕是上官庄主献刀,是另有深意吧?倘若真有人身怀刀谱和心法而来,上官庄主会真舍得授刀于他人?” 这两个声音说话字字清晰,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却不知说话者是谁。 上官飞云的脸色不禁微微一变,肃然道:“倘若有人带七星刀谱和心法而来,他自然便是那个有缘人,刀也自然归他,岂会有假?” 那个阴森的声音嘿嘿笑道:“既然如此,为表诚意,上官庄主总应该让大家见识一下七星刀,以证所言无虚吧?” 上官飞云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有何难?” 他缓缓转过身,走到那个架子前,抬手拿下那柄连鞘刀。 然后,他慢慢转回身来,走回台子,大声道:“各位,请看清楚了。” 随着话声,刀已出鞘。 他胸有成竹,志得意满,眼睛里也露出傲然之色。 可是一瞬间,他眼中的得意之色忽然消失,脸上的表情就像咬到了一个烂苹果。 那柄刀竟然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白衣翩翩桃花开》正文 第十一章 谁也没想到,那柄七星刀竟然是断的。 很显然,刀早被人折断,再插入刀鞘里,他拔出来就只有半截。 但上官飞云怎么也想不出,这柄刀是如何被人动了手脚的。 七星刀从藏剑室里取出来,放到这后院,由始至终都是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进行。 随后由藏剑山庄里的八大护法弟子持刀看守,这八大护法弟子每一个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也是上官飞云最信任的弟子。 八个护法弟子持刀近身守护,没有任何一个人离开过一步,绝不可能有何差池。 但是偏偏此时,这柄刀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被折断了。 上官飞云拿着这柄断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睛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而那个诡异的声音却再次响起,飘入众人耳朵:“藏剑山庄广邀天下武林来此,原来就是为了观看一柄断刀?” 话语中充满戏谑之意,在场众人不禁纷纷侧目扭头,却始终找不到说话之人。 上官飞云不禁几分恚怒,厉声道:“阁下既然存心挑衅,何不光明正大的站出来,藏头缩尾算甚么英雄好汉?” 那诡异的声音冷笑道:“我岂是英雄好汉?不过一欺世盗名的伪君子而已。以天下武林之名,套取七星刀谱和心法,还大言不惭。” 这一番话连讽带嘲,指桑骂槐,连妙空大师听了,亦不禁皱起眉头。 他站起身来,目光往院中巡视一遍,缓缓的道:“今天武林大会,哪位英雄有疑问,请站出来说话。” 妙空大师说话平和谦冲,缓缓道来,却是中气充沛,声音便如钟声般在众人头顶环绕回荡,只震得在场的人耳朵嗡嗡作响。 再加上他以少林达摩院首座身份发言,自有一股威严震慑之意,院中竟然安静下来。 妙空大师目光又扫视一遍,依然缓缓的道:“这位朋友,为何不敢站出来,难道只敢做一些鸡鸣狗盗,背后抵毁之事?”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却似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令人不敢无礼。 院中安静了好一会,先前沉寂已久的声音飘起,道:“少林一向称为武林正派,在下想请教大师,何为正,何为邪?” 妙空大师一声阿弥陀佛,道:“言正,行正,德正,来历正,即为正。言不正,行不正,德不正,来历不正,皆为邪。” 那声音道:“请问大师,我教逐月,何来言不正,行不正,德不正,来历不正?” 妙空大师大声道:“邪魔外教,何以言正?” 那声音忽然冷笑道:“大师身为少林高僧,竟也这般见识?若说行不正,世上多有沽名钓誉之辈,冠勉堂皇。背地里,又不知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大师又怎么说?” 妙空大师道:“无妄之徒,强词夺理,狡赖强辩。” 那声音冷笑道:“如此强横,是非不辩,果然是武林名门正派。” 随着语音,院里人群中忽然腾起了几股白烟。 白烟迅速的弥漫开来,很快就笼罩了整个大院,人群也开始骚乱。 便在此时,那刀架两旁的八个虎脸黑衣人忽然全都有了动作。 只见其中一个虎脸黑衣人忽然挥刀划出,一刀就割断了离他最近的那个虎脸人的喉咙。 其余的六个人见状,立刻围拢过来。 那个虎脸人一刀砍倒身边的同伴后,随即纵身跃起,脚尖在那根雕木架上轻轻一点,瞬间又飘高不少,再踩到那大屏风顶部借力,飞身向院墙外飘去。 上官飞云喝道:“截住他。”可是哪里还来得及? 忽然,一道光芒闪过,一闪即逝。 那个虎脸黑衣人的身体在半空中忽然扭曲变形,瞬间便像一只断线风筝般急坠掉落。 他身子一落地,就挣扎着站起来,用手从右腿上拔出一柄刀,扔在地上。 可是就这么几下,那六个虎脸黑衣人已围拢上来,六柄冰冷锋利的长刀同时贯穿他的身体,他的生命也瞬间被夺走。 这时,一个身穿淡红衣衫的少女走过来,腑身拾起那柄刀,拿在手中用一块手绢轻轻的拭擦。 绣花的手绢,闪亮的刀。 很多人看到了这柄刀,一阵沉寂之后,有个声音惊叹道:“飞刀,江湖中终于又看到飞刀。” 清晨,草原。 一个身穿宽袍的清秀少年走出帐篷,迎着晨曦,伸起了懒腰。 他身上的衣袍宽厚,可是在草原上清晨厚重的凉意中,依然觉得寒气侵人,搓着手不住的呵着气。 远处山脚下还有浓雾。 脚下是软绵绵的青草,一望无际的花有黄色,白色,红色,间杂簇拥而生。 青草杂花,便如在苍穹下,天地间,织成了一层厚厚的毛毯,展开铺设在高山之下,延至天边。 白云青山,锦绣般大地草原。 那少年不禁展开双臂,感受和感叹天地之神奇和美丽。 身后脚步声响起,一名红衣少女轻步跑来,蹲下去摘下一朵黄花,戴在鬓发间。 她年轻,美丽,热情似火。 那少年闻声,回头瞧着她,道:“秀儿姐,你真美。” 红衣少女眨眨眼,调皮的道:“是么?有多美?” 少年道:“这地上所有的花,加起来也不及你的一半美。” 那红衣少女不禁格格笑起来,取下那朵掷向少年,道:“是不是你们江南少年,说话都这般甜蜜,很讨女孩儿欢心。” 这少年便是凌少风,而那红衣少女则是骡马队锅头的女儿刀绣秀。 原来这支骡马队叫做马帮,首领叫马锅头,便如镖局总镖头一般。 马帮虽类似镖局,但他们走的路更险,常年往返于穷山恶水之间,故此有“行船走马三分命”之说。 那日凌少风不惜受伤昏迷救下坠马的刀绣秀,终于化去马帮对他的猜测和敌意,留在马队随行。 马帮行路,对外人自然是心怀戒意,非常警惕。可是对熟悉和接纳的人,却是待若兄弟,一路上马脚子们对凌少风无不关照,刀绣秀也跟凌少风说了很多马帮的规矩。 就连那个脸色总是很严肃的范九叔,也时常拍着凌少风的肩膀哈哈大笑。 马锅头老刀,在马帮停下歇息的时候,总会蹲着抽一筒水烟,笑眯眯的跟凌少风叙话。 在凌少风的眼里,他就是一位慈祥和善的老人。 马帮中是没有贵客的,所以凌少风也跟随着马帮的规矩,每到窝子,即宿营之处,便跟着马脚子们或去捡柴生火,或帮忙搭帐篷,绝不偷闲懒惰。 如此连行多日,渐渐的进入草原,此处离川西成都府已不远。 经过连日的相处,凌少风渐渐的跟马帮水乳交融,与刀绣秀交谈之间也多了几分亲密。 他常常在夜里,听到刀绣秀独自坐着唱这样的歌: “我听见呼呼的夜风, 在山林间不停地呼唤, 夜风啊夜风, 你是否也像我一样心神不安? 我看见密麻的松针, 在枝头不停地抖颤, 松针啊松针, 你是否也像我一样思绪万千? 我看见闪亮的星星, 在夜空里不停地眨眼, 星星啊星星, 你是否也像我一样难以入眠?” 刀绣秀轻唱这首歌的时候,凌少风就静静的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听她抱着牛腿琴如诉如怨的弹唱。 凌少风也曾问过这首歌和那把琴,刀绣秀告诉他,这首歌和琴都是以前马帮里一个年轻马脚子的,两年前那个马脚子遇到山匪身亡后,刀绣秀就继承了这首歌和琴。 渐渐的凌少风也明白到马帮的漂泊生活枯燥单调,常常借唱歌来抒发心里胸间的情怀,以表达他们对外界诱惑的向往,和一种无奈。 在马帮里的这段日子里,他跟刀绣秀相处虽时日不多,但言谈甚欢,眼见离别在即,心里不禁万分不舍。 此时见刀绣秀娇颜如花之下,却是大胆火辣,全然不似程蝶的娇羞腼腆,一时间心里阴霾一扫而空,道:“哪里哪里,秀儿姐是真的美,我又不是哄你开心。” 但是他已经哄得刀绣秀很开心了,只见她嫣然一笑,问道:“你要去西岭雪山作甚?” 凌少风道:“我要为一个朋友送样东西到那里。” 刀绣秀道:“听闻中原和江南都有大镖局,跟我们马帮差不多。你这算不算是单人走镖?” 凌少风被她逗得也笑起来,但他随即想起了程蝶,顿时心里一阵黯然,道:“我怎算是走镖的?我只是一个穷子。” 刀绣秀见他脸色忽然转阴,显得无精打采,道:“好端端的又怎么啦?” 她怎知凌少风的心思,见他愁眉不展,忍不住扑哧一笑,道:“你这个人好生奇怪。” 忽然想起一件事,道:“你从雪山下来,会不会在这里等我们?” 凌少风没想她有此一问,不由愣了一下,道:“你们回来时,还走这里么?” 刀绣秀道:“这条路我们常年走,我们马帮送货,能走熟路,宁愿绕远一点,也不会去走别路的。” 她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曾遇到过很多投缘的人,可是很多人见到一次,以后就再难遇见。我怕你一别之后,就把我们忘记了。” 凌少风见她说得伤感,心里顿起怜惜之意,脱口道:“我在这里等你们。” 刀绣秀喜道:“真的?到时我带你去我们的寨子,吃竹筒饭,酸鱼,腌肉,还有煎炸竹虫……” 她正自滔滔不绝,忽然传来吆喝声,原来马帮已上路。 马帮送货,千里跋涉。为赶路通常早饭也不吃便匆匆开拔,到午时才“开梢”,即吃午饭。凌少风追随马帮行走多日,自然也知这些规矩。 再走两日,夜里到窝子“开光”后不久,凌少风在帐篷里久久不能入眠,心里想:“待到明日,马帮便要往北而去,再不跟我同道,不如今夜悄悄离去,免得到时依依不舍。” 于是轻轻起来,蹑手蹑脚走出帐篷,悄悄去解开一匹红马的缰绳,牵着走远了,才翻身上马,悄然而去。 他这匹马却是那日前来骡马群里捣乱的其中一匹,连日来供凌少风乘坐,那马已温驯听命,此时驮着凌少风,也不嘶鸣,在夜幕中踏着月色轻步而行。 凌少风流落江湖已久,看过了人心的奸诈险恶,也感受过少女的柔情。而他跟马帮相处的时日中,却又看到了那些人的质朴和赤诚。马锅头待人热情善良,还有刀绣秀的大胆火辣。 这一切都让他心生暖意,此时回头看那马帮的帐篷已远,不由心里怅然若失,竟无比的失落。 他放松缰绳,让那马缓缓的行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夜空中星光暗淡,夜风不停的吹拂着,花香扑鼻。 忽然,柔软的夜风中隐隐传来一阵飘忽的箫声,忽东忽西,似有似无。 凌少风凝神去听,闻得箫声似乎来自东南方,于是催马寻声而去。 不一会,空旷草原中便见一条白影独立月下,手持一枝长箫放在唇边,轻轻吹奏。 走得近了,却是一个身穿白袍的人,头顶也没束上发髻,只是箍了个金环,随着夜风吹拂,散乱飘起,显得粗野而狂放。 但是他吹奏出来的箫声,却是轻柔如烟,听来细腻绵长,又如怨如诉。仿若一个痴情的人在对着情人轻声细语,喃喃低诉。 凌少风不通音律,但是被那箫声感染,不禁亦如痴如醉,坐在马上久久回味。 白袍人忽然回过身来,放下玉箫,含笑道:“这位朋友,月夜赶路,要往何方?” 凌少风抱拳道:“兄台请了。我要赶往西岭雪山,借过借过。” 白袍人道:“西岭雪山离此还远,朋友何必急在一时?不如留下再听我吹奏一曲罢。” 凌少风道:“兄台箫声的确很妙,只可惜在下不识音律,怕是兄台要对牛弹琴,自寻无趣。” 白袍人道:“相逢不易,我一番好意,朋友何必推三却四?” 凌少风听得好生奇怪,心想你留我下来听箫,又算得甚么好意? 当下扬头道:“在下有事在身,恕难奉陪,就此告辞。” 白袍人忽然身形一晃,拦在马头前,喝道:“阁下急着上雪山,是为何事?” 凌少风心头火起,怒道:“在下要去哪,又与阁下何关?” 白袍人冷笑道:“你要去别处,倒也无妨。可是要上西岭雪山,易某却要问一问阁下所为何事?” 凌少风道:“我为何事,何必非得跟你说?阁下存心为难,是甚么意思?” 白袍人道:“西岭雪山不适合阁下玩游,奉劝阁下及早回头,尚未为晚。” 凌少风心想:“西岭雪山又不是你家的,真是个疯子。” 一拉马头,往一旁猛窜出去,却听那马一声长嘶,前蹄扬起,竟似原地定住,不能往前一步。 回头一看,马尾巴竟被那白袍人牢牢揪住,也不知他何来那般大力,那马竟然不能动弹。 凌少风虽不愿跟他纠缠,可也知如不说个明白,那白袍人决计不会罢休,于是跳下马来,怒道:“阁下待要怎地?” 白袍人道:“西岭雪山不是你去的地方,且请回头。” 凌少风心头的倔意早起,怒道:“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白袍人冷冷的道:“阁下若一意孤行,不听劝告,那就恕易某手下无情了。” 凌少风道:“阁下如此强蛮无理,在下也是忍无可忍。” 白袍人冷笑道:“是么?” 一句话未说完,他已欺身而上,一只手掌忽似幻化出无数虚影来,霎时间已将凌少风全身罩住。 凌少风身形一晃,忽然就脱出掌影之外。 白袍人喝彩道:“好一个移形换影,原来是姑苏慕容家的子弟,怪不得如此有恃无恐,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凌少风情急之下,使出了在慕容山庄里学来的功夫,听白袍人如此一说,全身猛然一震,不觉一呆。 那是他心底不愿提及之痛,那一夜,在慕容山庄里,在醉得迷迷糊糊中,他与慕容雪有了一夜情,程蝶因此伤心离去。 此时被白袍人无意中触到,心里屈辱,伤痛,自感卑贱,各种情感交替袭来,不由顿生一股无地自容的羞耻感,只想逃得远远的,甚么人都不想见到。 白袍人见他忽然失魂落魄,如六神无主,不觉大是奇怪。 手掌一竖,喝道:“你现在想明白,立即回头,也未尝不可。” 凌少风大叫道:“我不想见到你。” 双掌翻飞,平胸推出。 白袍人忽感阴风四起,寒气逼人,不禁大吃一惊,心想:“这少年使的是甚么功夫?如此诡异。” 急忙向后倒纵,退出两丈开外,方觉寒气消失。 忽听嗤的一声,一股尖厉劲急的力道如影随形而至,左胸口被冰冷的气柱击中,瞬间全身如同堕入冰窟,五脏六腑都似浸在冰霜雪水之中。 这一下却是凌少风随手使出了慕容世家的绝技“参合指”。他得到无影鬼童临死前的传功,内力不劳而获,此时将参合指使出来,又含着毒功的阴寒,那白袍人自是抵挡不住。 凌少风只想摆脱掉白袍人,绝没想要伤他性命,见指力及处,那白袍人顿时便僵硬不动,心知自己无意中又伤了一命,不觉恻然。 心想:“我绝无意伤你,若非你强生事端,又何来此横祸?” 正欲转身离去,忽听那白袍人沉闷的低哼一声,显然还未死去,一双眼珠子还在转动着,嘴巴也在一张一翕,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凌少风不觉停下脚步,想看看他要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那白袍人才勉强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来,嘶声道:“阁下到底是甚么来路,能否让我易天阳死个明白。” 凌少风心想:“反正他已将死,告诉他又有何妨?” 当下坦然道:“实不相瞒,在下凌少风,此行乃是帮一个姓向的朋友送一样东西上西岭雪山。” 那易天阳闻言,无比惊异,道:“你那位朋友,莫非便是向冲天向堂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白衣翩翩桃花开》正文 第十二章 凌少风一怔之下,脱口而出,道:“正是,莫非你也是……。” 易天阳叹道:“我便是逐月教的左护法易天阳,在此接应向堂主上山,却没想遇到兄弟你,疑你心怀不轨,才加以阻拦。若早知你是向堂主的朋友,何至如此。” 他说到这里,发声已很艰难,努力的张嘴几次,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凌少风心里一阵难过,当下也只有将事情原委简略说出,易天阳道:“如此有劳兄弟了,我这枝箫,也劳你带上山,跟她说,我易天阳并没有负她。” 他的全身已不能动弹,凌少风只有伸手过去把箫拿到手中,问道:“跟谁说?” 却见易天阳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他的眼睛里也已凝结成霜,整个人已渐渐化为一座冰雕。 凌少风不禁流下泪来,道:“易大哥,没想你竟是向大哥的兄弟,我却误杀了你。你所托的事,我一定要替你办好。” 他深深一拜,转身牵着马,朝着那西岭雪山慢慢走去。 走了两日,渐觉秋寒露重,霜气逼人。心想:“此地如此寒冷,想是离雪山已不远。” 他身上衣袍虽宽厚,也难抵挡初冬来临的寒意,这天走进一个镇,在一家裁缝店外徘徊不已。 那家裁缝店并不大,只有夫妻两人。凌少风看到有很多人走进去,等到他们出来时,脸上总是露出很满意的神色。 凌少风站立半晌,心想:“罢了,我身无分文,还想甚么新衫?” 正欲转身离去,忽然眼前一亮,有三个女子飘然走过,只见她们身上衣饰华丽之极,其中一个女子全身白衣,披着雪白的貂裘披肩和风氅,映照着脸上娇颜,当真是容光照人,不可逼视。 而她身边的两个女子,身上都是穿着红色衣服,披着黑色披风。 那三个女子经过凌少风身旁时,白衣丽人忽然向凌少风瞄了一眼,眼神中似乎微微一怔,随即恢复如常,浑若无事的走过去,进了那家裁缝店。 凌少风被那女子目光一撇,不禁心神一荡,只觉那女子的容貌之美,应绝不逊于江南丽人慕容雪。 不觉抬起的脚步又落下,心想:“这女子如此美貌,如能跟她同车而行,当是人生一乐。” 随即自惭不已:“我这样想,岂不成了登徒浪子?” 羞惭自责间,忽见那裁缝店里走出一个人来,正是那白衣丽人身边随行的两个女子之中的一个。 那女子看来年方二十模样,虽不算十分娇美,却有一股迷人的英姿之气。 她望了凌少风一眼,忽然走过来,笑盈盈的道:“这位兄弟,为何站在这里,却又不进去?” 凌少风道:“我想买一件棉袄,但是没钱。” 红衣女子惊异的望着他,好一会,又慢慢的露出了笑脸。 “那你为何不敢走进去呢?”红衣女子眨眨眼睛,道:“说不定你走进去后,会有人送给你一件新棉袄。” 凌少风当然不会相信,所以他笑了笑,转身走了。 他走出了很远,走出了那个镇,忽然身后一阵马车轱辘声响起,越来越近,不一会,一辆华丽的大马车到他身旁忽然停下。 凌少风还没回过神来,一个很轻柔的声音已在耳畔飘起:“路途寂寞,兄弟何不上来,一起搭个伴?” 车厢的车帘已掀起一角,露出一张甜美的笑脸。 那声音,加上这笑脸,令人根本无法拒却。 更让凌少风无法拒却的,是车厢里另一张脸。 那白衣丽人居然也在车厢里。 所以凌少风脑子里糊里糊涂的就上了马车,当他穿上那白衣丽人赠送的崭新羊毛棉袄时,再想起刚才在裁缝店外,心里的念想和那红衣女子对他说的话,一时恍若身在梦中。 江陵,藏剑山庄。 大厅里,妙空大师叹道:“想不到叶姑娘竟然是李飞刀嫡传,叶家的传人。遥想当年,李探花跟我少林也有一番渊源,少林一直感怀未忘。” 叶卿菱起身施礼道:“大师太抬举我了,我只是偶然幸得叶家的眷顾,学得飞刀心法。只是习艺不精,辱没了师门。” 玄真道人手拈颌下几缕黑须,展颜笑道:“叶姑娘惊才绝艳,出手一刀,气贯长虹,直追当年李探花风采,却能如此谦恭知礼,当真难得。” 叶卿菱道:“道长过奖,愧不敢当。” 上官飞云道:“若非叶姑娘那一刀,七星刀真就保不住了。敝庄如此严密防范,魔教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七星刀掉包,实在令人难以自信。” 玄真道人道:“倘若上官庄主早知有飞刀传人在此,又何须多加防范?” 此言一出,厅中群雄纷纷附和道:“正是,正是。” 一番恭维之后,上官飞云道:“敝庄此次发起武林大会,虽冠以七星刀之名,真正目的却是为了对付那已悄然崛起的魔教,不知姑娘是否听闻过拜月神教之名?” 叶卿菱道:“未曾听闻过,还请上官庄主赐教。” 上官飞云道:“拜月神教是数十年前,在江湖中忽然出现的一个神秘组织,据说全是女子组成,她们行事诡秘,神出鬼没,出手又狠辣之极。那几年中,无论黑道还是白道,只要听到拜月神教这四个字,无不闻风丧胆,谈虎色变。” “只是她们横行一时,却忽然无缘无故的销声匿迹多年,直到后来又在江湖中匆匆一现,此后便再无踪影。” “而今逐月教又悄然崛起,据传便是当年拜月神教的余孽所为,只不过……”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叶卿菱已听到入神,不禁问道:“不过甚么?” 上官飞云道:“据不确切传闻,拜月神教已分裂成两派,一派为拜月神教正统,改叫逐月教。另一派乃自立而成,叫追日教。日前两派之间,存在纷争。” 玄真道人道:“本次七星刀大会,意在聚齐武林五大门派,趁魔教纷争骚乱之际,将其一举击垮,以免后患。” 上官飞云道:“我们已得到确切消息,不日魔教将在西岭雪山上举行聚会,倘若他们真的内讧,正是我们六派将其歼灭的大好良机。” 他说完之后,目光炯炯,望着叶卿菱,道:“不知叶姑娘身为叶家传人,可否愿为武林正道出一分力?” 叶卿菱肃然道:“各位前辈如此抬爱,叶卿菱自当义不容辞。” 梦,眼前一切景象都恍如梦幻。 凌少风睁开眼睛时,如同身在仙境,如梦如幻。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上马车后没多久,在一阵阵甜香之中,困倦之意袭来,便沉沉睡去。 此时醒来,马车早已不见,而他所处之地,仿若置身琼台瑶池,只见眼前身畔,云烟缭绕,氤氤氲氲,雕栏画榭在烟气中半隐半现。 烟雾中还隐若可见假山,梅树,拱桥,还有水池。 凌少风不禁使劲的揉揉眼睛,眼前景物却那么真实,绝不是身在梦中。 他茫然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雕栏前,看清了那个水池。 那只是一个不大的水池,非圆非扁,似是天然形成,水池中一汪清水,清澈见底,水面不停的冒着白气。 凌少风何时见过此等景象,一时看得入神,只见那水底时不时的冒着泡泡,咕噜咕噜直响,大是好奇。 他看了一会,忽发奇想:“这水难道是热的?” 目光一扫,见栏杆之间,有一处台阶,直伸至水底,而那水池边沿处,圆溜而光滑,极是洁净。 心里一动:“难道这里是个浴池?”如此一想,顿觉恍然。 他此时已无法按捺得住心里的好奇,忍不住沿着栏杆走过去,从那台阶往下走到水池边,蹲下去试探那水。 手一伸入水中,顿觉无比的舒适,那水里然是温热的。 不禁感叹:“此地果真如同仙境,却不知我是如何到了这里的。” 正自胡乱猜疑,忽闻扑哧一声轻笑,抬头一看,四个身披黑披风的花季少女出现在白玉雕栏旁,望着他抿嘴而笑。 凌少风赶紧起身,躬身施礼道:“四位姐姐,我这厢有礼啦。” 他本非读书之家,只是跟着叶欢读书认字,加上在慕容山庄那段日子,竟不知不觉也学到了几分书生酸气。 那四个少女见了,更是忍俊不禁,全都嘻嘻哈哈的掩嘴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其中一个少女掩口道:“书呆子,睡够了没?我家夫人有请。” 凌少风跟着那四个少女,在蜿蜒曲折的碎石径中穿行,很多地方只见白色烟雾从脚底下升起,弥漫大地,根本看不到路面。 而一路上有很多假山,栏杆,石桥,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如同幻境。 走了一会,来到一个云烟缭绕的楼台亭阁前,亭中坐着一个身上披着雪白貂皮风氅的女子,正是那裁缝店外遇见的白衣丽人。 四个少女到了亭阁前,一起躬身施礼,道:“夫人,人已带到。” 那白衣丽人点点头,屏退众侍女,却独留下一个身披红披风的少女在亭中。 凌少风见那红披风少女也不过十六七岁模样,一张稍圆的秀脸上眉目如画,眼睛十分灵动。 白衣丽人道:“山上冰雪寒冷,兄弟不如与我同饮,也可暖暖身子。” 凌少风忽然想起那晚的慕容雪,脱口而出,道:“我不想喝酒。” 白衣丽人微笑道:“你我有缘,兄弟何必推却?” 凌少风道:“却不知缘从何来?” 白衣丽人道:“相逢即是缘。不知兄弟身上的这枝箫,是从何而得?” 凌少风心里一震,缓缓的道:“这枝箫,是一位朋友托我带给一个人的,他让我传话,说他并没有负那人。” 白衣丽人全身微微颤抖,道:“你那个朋友,他姓什么?” 凌少风道:“他叫易天阳。” 白衣丽人神色大变,道:“果然是他,天阳,天阳,你为什么这么傻。” 她喃喃自语着,眼睛里竟然隐隐含着泪水。 凌少风心想:“莫非这么巧,她便是那易天阳思念的人?如此流泪,可见用情之深。” 如此一想,顿觉全身冰凉。 易天阳毕竟是死在他的毒功之下,此时看到那白衣丽人的神情,不免心虚神怯,心里只是想:“怎么办?要不要跟她说?” 却见白衣丽人凝神一阵,道:“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凌少风心里怦怦直跳,道:“在下凌少风,敢问夫人怎么称呼?” 白衣丽人道:“我没名字,别人都叫我雪莲花。” 凌少风赞道:“好美的名字。” 雪莲花轻轻一笑,风致嫣然。她轻举酒杯,望着凌少风道:“这个名字,值不值得饮一杯?” 凌少风道:“岂止是值一杯,简直应该醉死。” 酒是温热的,看上去有些浑浊,入口却甘醇绵长,回味无穷。 几杯下肚,凌少风便觉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全身渐渐暖和起来。 同时他看到雪莲花的脸上也增添了几分嫣红,眼神中更有几分诡异的笑意。 他心里暗暗惊疑:“难道她知道了甚么?” 忽然想起自己身负之使命,站起来施礼道:“多谢夫人盛意款待,但在下有事在身,实在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雪莲花道:“你有何事,要去何方,如此匆忙?” 凌少风道:“我受朋友之托,要上西岭雪山。” 雪莲花微微一笑,道:“那你也不必告辞了,因为……” 她顿了顿,缓缓的道:“这里便是西岭雪山。” 凌少风“啊”了一声,心里更是惊奇得无以复加。 他千里跋涉,为寻西岭雪山受尽奔波之苦,正愁无路,却不知雪山已在脚下。 此时脑中思绪万千,百感交集,只觉际遇之妙,当真是难以言述。 他情不自禁,把手伸入怀中,猛然间脸色已大变。 雪莲花却微笑看着他,道:“你是不是在找你怀里那个布包?” 凌少风额头上流下汗来,望着雪莲花,吃惊的道:“莫非你们……” 雪莲花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身上会带着我们的逐月教的神物青狼令?” 凌少风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道:“原来夫人也是逐月教的人,如此在下就放心了。” 当下定定神,缓缓的把在川龙山上遇到向冲天之事和盘托出,跟雪莲花说了。 雪莲花只听得无比的惊异,脸上神色也是惊疑不定。 好一会,她才喃喃的道:“难怪一直没有向堂主的消息,原来他已遇害。想必那些去接应的弟兄,也已遭了叛教逆贼们的毒手。” 凌少风心想:“原来向大哥让我送的是青狼令,现在也终不负他所托。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走为妙。” 深施一礼,道:“既然青狼令已送到,在下就此告辞。” 雪莲花道:“上来雪山不容易,凌少侠既然来了,何不多留几日,观赏一下美景,也可让我逐月教一尽地主之谊,以谢凌少侠千里护送我教神物之恩德。” 凌少风道:“夫人盛情,在下心领了。我只是一个闲人,留在山上多有不便,就不多打扰了。” 忽然想起一事,将那枝箫拔出,双手递给雪莲花,道:“在下受易护法之托,将此箫送与夫人,总算不辱使命,请夫人过目接收。” 雪莲花接过那枝箫,拿在手中,双手竟然禁不住微微颤抖。 凌少风再次道:“在下告辞。” 雪莲花道:“凌少侠坚持要走,我原本也不便强留。只是雪山不是说上就上,说下就下。你不熟路,为防意外,还是多留几日,我们也好安排人护送你下山。” 凌少风心想:“我上来时,并不是自己走的。现在下去,也的确找不到下山之路。倘若迷路,那可糟了。” 只好躬身施礼,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唯有听从夫人安排,暂留几日。” 说话间,忽然匆匆跑来几个身披黑披风的侍女,其中一个附在雪莲花耳边说了几句话。 而雪莲花听了后,脸色变了变,似是遇上了甚么大事,沉吟未决。 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花长老在此私会少年,竟然连教主的召唤也不放在眼里,难道是又要分教自立,与本教分庭抗礼不成?” 凌少风闻声望去,只见一处假山后走出一行人来,当先一个女子也是全身白衣,披着雪白的貂皮风氅,只是容颜稍逊于雪莲花,眼神中更是充满了戾气。 雪莲花道:“白长老何出此言?本教新立教主,多事之秋,还望同仇敌忾,切莫听信挑拨之言为好。” 那白长老冷笑道:“听闻花长老已截获本教神物青狼令,却隐瞒不报,意图私藏,是何居心?” 雪莲花道:“青狼令我自会交还本教,白长老不必多疑。” 白长老依然是冷笑,冷笑道:“你连教主的召唤都不去,准备交给哪位教主?是那追日教的江别云吗?” 雪莲花道:“白长老,你一再中伤,诋毁我雪莲花,是何用意?” 白长老嘿嘿冷笑道:“有人包藏祸心,欲分教自立。我为本教排查隐患,有何不对?” 雪莲花忍不住也冷笑道:“是谁包藏祸心,怕是一时未能定论。” 白长老道:“图穷匕见,怕是你要藏不住了吧。” 雪莲花道:“我不与你作口舌之争,大厅上见了教主,自有公论。” 白长老冷笑道:“我就怕你不敢去,咦……” 她咦这一下,却是看到了凌少风,目不转睛的上下打量一番,啧啧赞道:“果然是个俊美少年,一表人才,难怪花长老会情不自禁,难得,难得。” 雪莲花再也不愿多看她一眼,带着几个侍女匆匆而去,那红披风少女见凌少风站着不动,不禁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白长老见雪莲花一行走远了,也跟着离去。不过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冲着凌少风妩媚一笑,娇声道:“兄弟,我叫白茶花,我住北苑,如果你想喝酒,可记得来找我哦。” 她满含春意的走了,留下凌少风一人独自发呆。 他在风中默默独立半晌,心想:“她们显然为了青狼令要去找教主争论,此事与我无关,不如到处走走,这雪山上的美景几回得见?” 如此一想,顿觉心情轻松舒畅,迈着闲步,忍不住要哼起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白衣翩翩桃花开》正文 第十三章 他信步而走,一路晃悠而去,渐渐的到了烟雾稀薄处,凭栏而望,只见高处山峰白雪皑皑,似是堆积千年不化。 而低处却林木苍翠,山涧中清流潺潺,从山崖的岩石上飞溅而出,映着红日,幻化出七彩斑斓之光。 只见山峦叠嶂间,烟雾缭绕。放眼望去云蒸霞蔚,便如天上人间,壮丽莫匹。 凌少风只瞧得目眩神迷,流连忘返。 正自赞叹不已,忽见一条人影手扶着栏杆,匆匆跑来,到近处时,方可看清,却是那披着红披风少女。 红披风少女看到凌少风,拍拍胸口,气咻咻的恼道:“你个呆子,恁跑到这里来,害得我一番好找。” 凌少风见她生气的样子,倒也有几分可爱,道:“不知姐姐找我有何事?” 其实那少女也未必就比他年纪大,但是这一声姐姐却叫得十分受用,瞪了他一眼,道:“也不知你修了什么福,夫人突然想起你这呆子被晾在折梅阁,让我来寻你。” 凌少风道:“夫人有急事,还不忘了我凌少风,我何德何能,受此厚待。” 红披风少女道:“你虽无德无能,却仍受此厚待,还不感谢。”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一笑。 凌少风是少年心性,见那少女嘴叼,忍不住要反驳,忽听她咦了一声,望着远处山腰,眉头紧皱着,嘀咕道:“听闻五派要上山对我教不利,莫非他们竟然已来了,如此之快?” 她手按腰间剑柄,似是思索对策,一会转脸向凌少风道:“跟我来。” 凌少风道:“到哪去?” 红披风少女道:“五派的人要来捣乱,此时教中混乱,只有先把他们引开,再去禀报教主。” 见凌少风有些木然,不禁脸上现出不屑之色,道:“你若是怕死,不用跟我去。” 也不等凌少风回答,转身便走。 凌少风放眼望去,只见半山腰上有一行人正摸索着上山来,怕是不下百余之众。 心想:“五派的人上山来作甚?难道知道逐月教内讧,想趁火打劫?” 见红披风少女已走远,想了一会,提足赶了上去。 他几个纵跃,便追上那红披风少女,两人抄近路去拦截那些上山的人,红披风少女轻车熟路,没多久便已到半山腰处,躲在岩石后仔细瞧去,五派的人连脸都已可看清。 红披风少女道:“我去袭扰他们,你就往那边山上跑。” 凌少风道:“我去袭扰,你跑。” 红披风少女瞪了他一眼,道:“你这呆子,这时候逞甚么强?你又不熟路。” 凌少风心知她说的在理,道:“那你要心,别给他们缠住了。” 红披风少女不耐烦的道:“得了得了,啰里啰嗦。” 心里却是十分喜欢,心想:“这呆子还算有点义气。” 凌少风猫着腰,在岩石和灌木的遮挡下往雪峰方向跑去,还故意时不时露出身体,装作慌张的模样逃窜。 果然,那五派的人发现了他,已经有几条人影追了上来。 但是那几个人没追几下,就纷纷“哎哟”着倒了下去,有人惊呼道:“那贼还有同党埋伏,大家心。” 凌少风心知必是红披风少女暗中施发暗器,不觉暗暗好笑。 只一会,追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他初时觉得有趣,渐渐的不禁真的心慌起来,没命的发足狂奔。 他身上所负的奇功乃无影鬼童的六月飞霜心法。而无影鬼童以隐形施毒见长,可以说是神出鬼没,无形可循,一身轻功形同鬼魅出没,才得以无影鬼童之称号。 故此凌少风虽然慌不择路,但轻借身法轻灵,在乱石和低矮灌木中穿行,灵动如豹,那五派的人竟然追赶不上。 他望望身后,长吁了一口气,忽然旁边伸出一只手来,将他一把拽进一块巨岩后,正是那红披风少女。 红披风少女低声喝道:“别出声。” 凌少风也不知她如何这么快就赶到他的前头,那红披风少女似乎明白他的心思,瞪了一眼,道:“呆子,我比你路熟,自然也比你快。” 两人屏住声息,凝神聆听外面的声响,一会便隐隐若若听到有人说话,声音越来越近。 凌少风眼一撇,他们所藏的巨岩后,居然有一个狭窄的岩洞,看上去仅容得七八个人藏身。 而洞顶处荆棘杂草丛生,此时正有一条五彩斑斓的长蛇探出,扬起蛇头来吐出长长的信子。 凌少风幼年时就曾被毒蛇咬过,几欲毙命。此时陡然间见那长蛇吐信,似乎近在眉睫之间,一惊之下,吓得大叫一声。 他这一声叫喊充满惊骇,中气又足,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简直声震林野。 红披风少女大惊失色,骂道:“呆子,你寻死啊。” 凌少风面无人色,颤声道:“蛇……蛇。” 却见红披风少女手一抖,长剑及处,已然将那条蛇挑起,远远的扔了出去,嘴里骂道:“真个呆子,胆鬼。” 凌少风惊魂未定,正想说话,忽听远处响起轰隆隆之声,似是从头顶上传来,不一会,声音越来越大,更有无数碎石块从山坡上滚落下来,所到之处,草木倏然。 红披风少女脸色煞白,颤声道:“雪崩了。” 凌少风不明其意,道:“啥叫雪崩?” 红披风少女来不及回答,将他一把拉入那个岩洞中,道:“先躲一下。” 两人刚躲进去,轰隆的一声,一块巨石滑落下来,不偏不倚,将洞口封堵住,便如石门般对齐,只留下很的缝隙可以观望外面。 凌少风道:“糟了。”去推那巨石,却纹丝不动。 红披风少女道:“呆子,省点劲,站着别动。” 话音刚落,那轰隆之声已如雷鸣般滚滚而至,似有无数的重物在滚落碾压下来,声响之大,直似要把两人的耳鼓震破。 两人用手拼命按住耳朵,依然掩不住那天雷滚滚之声。一时之间,只觉天崩地裂般的震撼,山洞似乎都在摇晃。 这声响持续了很久,其间还不断有碎石沙和碎雪块从岩洞缝隙间掉落下来。 过了许久,声响终于沉寂下来,但是洞里昏暗一片,似是被碎雪块堵住了岩石间的缝隙,光线再也透不进来。 黑暗中只听红披风少女叹了口气,轻轻的道:“呆子,看来我们俩要葬身这里了,你怕不怕。” 凌少风道:“刚才你说的雪崩,是山顶的积雪崩塌下来么?现在堵在洞口的,就是雪崩下来的雪块?” 红披风少女道:“你现在明白,也算没做糊涂鬼。本来我准备叫你离开,谁料你竟被一条蛇吓得大叫,白搭上一条命。” 凌少风仔细琢磨她这句话,却想不明她话中之意。 红披风少女道:“这次是我以身护教,虽死无憾。可是无端累得你陪葬,我,我真的好生……” 她似乎很难过,后面两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 凌少风道:“大丈夫死则死耳,姐姐又何必悲伤?” 红披风少女听他说得如此豁达坦荡,不觉一笑,道:“你也称得上大丈夫么?” 过了一会,凌少风道:“姐姐,你叫甚么名字?” 红披风少女道:“我姓司马,叫绿珠,花长老叫我珠儿。” 凌少风道:“珠儿姐,这雪山真美。可是那山上的雪怎么会忽然崩塌下来呢?” 司马绿珠道:“在雪峰上,是不许大声叫喊的,不然会遭来山神的惩罚。” 凌少风道:“莫非刚才的雪崩,竟然是因为我那一声大喊?” 司马绿珠道:“我本来也要喊的,只是没想被你抢了先。你那一声大叫,声音恁也大了些。” 凌少风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听到的事太离奇,不可思议,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司马绿珠见他久久不出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凌少风道:“我在想洞外那些人,他们会不会也像我们一样躲在岩洞里。” 司马绿珠扑哧一笑,道:“你以为山上有那么多岩洞,那些人正诩武林正派,其实不过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想来趁火打劫,今天葬身在雪山,也算是报应。” 两个人说着话,忽觉胸口气闷。司马绿珠道:“糟了,洞口被堵死了不透气,怕是我们要活活憋死这里。” 抽出腰间长剑,寻找岩石缝隙处戳去,弄了好一会,终于捅出一个口来。 凌少风感觉一瞬间,岩洞里的浑浊空气一下就散去,一股新鲜空气扑鼻而来,立即大口深深吸入几下,顿觉胸口舒畅不少。 雪地的空气自是清新无比,但此时的清新之中,却隐隐有一股幽香。 凌少风跟程蝶相处过,自然知道那是司马绿珠身上发出的香味。不禁心神一荡,道:“珠儿姐,你真的……很美。” 他对司马绿珠绝无非份之想,但是那个岩洞太狭,两人站得很近。起初时浑然不觉,但此时平静下来,眼前幽香袭人,佳人在畔,一时不禁心猿意马。 司马绿珠听他呼吸声忽然急促粗重,心里一惊,道:“你若敢轻薄我,休怪我一剑取你性命。” 凌少风陡然醒神,急忙道:“珠儿姐,我绝无他念,请你莫要见怪。” 司马绿珠道:“我也不见比你大,你别再叫我珠儿姐了,就跟花长老一样叫我珠儿吧。” 凌少风听她提到雪莲花,随口道:“不知道花长老她们怎么样了,那个白长老好像很敌对她。” 司马绿珠道:“花长老对本教之忠心,日月可鉴。可是总有一些居心叵测的人去中伤,诋毁她。最近连教主也不相信她了,这次因为这个青狼令,怕是百口莫辩。” 说到这里,她不禁深深的叹了口气。 两人叙着话,浑然忘却了辰光。不知不觉间,洞里又渐渐的昏暗下来。 司马绿珠道:“天黑了,怕是不会再有人到这里来。” 其实雪崩过后,即便是大白天,也决计无人敢以身涉险,到雪崩覆盖的地方来,稍有不慎,不免被随时松动滑落的积雪掩埋。 凌少风只觉腹中隐隐饥饿,身体又寒冷,倚坐在岩壁上,不久便沉睡过去。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醒来一下,似乎感觉有一个柔软温香的身体倚靠着,原来那司马绿珠觉得寒冷,身体不知不觉的靠过来,依偎在他身侧。 凌少风装着不知,闭眼又睡过去,两人便如此依偎着过了一夜。 待到天明转醒,司马绿珠已坐在离他较远的地方去抱着膝头,低头不语。想是她因昨晚之事,心里感到羞涩。 这一天他们交谈甚少,神情间都已现出委糜不振。岩洞中缺吃少喝,只能靠去捅些碎雪块解渴。 凌少风心想:“如此不吃不喝,怕是过不了几天,便要饿死在这里。” 然而岩洞里连只蚁虫都没有,心里忧虑见远,也是束手无策。 更要命的是他的身体越来越寒冷,已经沉寂很久的寒毒似乎又汹涌而来,正无处宣泄。 夜里,凌少风已无法抵御体内寒气,亟需找一宣泄处,心想:“我总不能向珠儿发掌,不如就试试这块巨石罢。” 双掌抵在那洞口的巨石上,缓缓发力。 刚一触摸上去,只觉那巨石也是冰冷无比,竟似有将寒气逼回之兆。他嘿的一声,全身功力倾泄而出,体内寒气便如长堤上开了闸门般,奔腾怒卷而去。 随着体内寒气外泄流去,丹田间便渐渐升起一股暖意,如烟气蒸腾般弥漫全身,脑门间竟隐隐沁出汗珠来。 而寒气泄尽后,他也顿感全身虚软脱力,斜倚着岩壁睡去。 一连两夜,他都是如此散功。而此时已是在洞里受困第四日,两人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甚至连扭头望对方一眼都觉无比费力。 凌少风在昏昏沉沉中,梦见自己掉落进深水江河里,而河水冰冷刺骨。他努力游向岸边,忽然一条大鱼游来,一口便吞没了他的身体。他拼命挣扎,身体便如千斤重压般丝毫不能动弹。 他骇得大叫一声,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熟悉,依然是在那个岩洞里,只是不知何时,身体半截已被一层厚厚的积雪压住,也不知那积雪从何而来。 司马绿珠却仍在沉睡不醒,她所倚坐之处是岩洞最里面,那积雪仅仅掩埋住她的双腿。 他此时已虚弱之极,神志也不如平时清醒,过了好一会,才渐渐的回过神来,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却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无意中,他的目光撇到那洞口,心里一动,愣神了好一会,才恍然明白过来。 原来那洞口不知何时已崩塌出一个很大的缺口,洞里这些积雪正是由那个缺口滑落,倾注进来。 而那个堵住洞口的巨石,不知何时从中裂开来,只剩下半边仍竖在那里。 他觉得不对,是因为此时洞里光线透亮,远非之前的昏暗。 看到那块裂开的巨石,惊讶半晌,心想:“难道竟是我的掌力将此巨石震碎倒塌?” 其实他掌力绝无如此浑厚到可震碎巨石。只是冰雪积压下,加上他散功时将体内寒气尽泄巨石身上,那巨石不堪承受,竟活活冻裂崩塌。 他心里惊疑,却无暇多想,回头叫唤司马绿珠,却见她也已醒来,正睁着眼睛茫然无措。 凌少风道:“我们可以出去了。” 他连说了三四遍,司马绿珠才回过神来明白。当下两人费劲的扒去身上积雪,从雪堆上爬出那个岩洞。 到了洞外,日光照射,眼前一切景物都显得那么熟悉和亲切。 司马绿珠望望四周,心里想:“幸好那些塌下来的积雪大都融化去,不然非得被活埋洞里不可。” 那雪峰只是高处积雪,长年不化。日积月累,危如累卵。而山腰低处气候宜人,雪落即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两人正暗自庆幸死里逃生,忽闻附近有人声,十几条人影从山峰一侧转了出来。 凌少风喜道:“想必是花长老派人来寻我们了。” 司马绿珠道:“那是五派的人。” 待到那些人走近了,看身上穿戴装饰,果然是五派中人。 那五派的人也看到了他们,迅速的飞赶过来。 凌少风和司马绿珠两人此时莫说逃走,连躲藏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走近。 他们看到了司马绿珠的装扮,有人惊呼道:“那是魔教的妖女。” 只一会,那些人已围拢上来。 凌少风和司马绿珠对望一眼,干脆闭上眼睛,斜靠在岩石上不动。 忽听“咦”的一声,有人走过来,伸手到鼻下试探气息,嘀咕道:“可惜死了。” 凌少风心里想:“你个龟孙,你爷爷还没死呢。” 他懒得说话,只用鼻子轻轻一哼。 随即有人道:“还没死。” 凌少风哼哼道:“快拿点东西来吃,我快饿死了。” 他原本也不指望那些人会乐善好施,但那些人听他说话有气无力,似是不假,一个人在怀里悉悉索索摸着,摸出两个煎饼来,放到他手上。 凌少风实在已太饿,鼻中一闻到煎饼的香味,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一咕噜坐起来,大口啃落。 连吃了两个,伸手再要,那些人居然也不拒绝,显然看出他是真饿了。 凌少风这才想起司马绿珠,将两个煎饼叠起来放到她的手心上,司马绿珠连眼睛都不睁开,把煎饼放到嘴边慢慢的啃食。 煎饼太干,司马绿珠左手抓起一把雪放进嘴里,和着煎饼一起嚼吃。 过了一会,一个人道:“你们吃饱没?该回答我们的话了。” 凌少风睁开眼睛,看到说话的是一个脸形消瘦的汉子,他身边还有两个道人,和一个披着粉色风氅的少女,另外十几个人站得稍远,还在四处探望。 不禁鼻子里哼哼,道:“你想问我们什么?” 他脑子里却在想那个披着粉色风氅的少女,只觉那面容依稀有几分似曾相识,却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白衣翩翩桃花开》正文 第十四章 那脸形消瘦的汉子道:“我们现在不问话,你只需给我们带个路即可。” 凌少风懒洋洋的道:“我走不动了,要我带路,除非你们抬我……” 话没说完,忽觉颈脖间一凉,一柄冰冷的长剑已抵在咽喉上,那汉子喝道:“我们没功夫跟你扯皮,快起来带路。” 凌少风干脆闭上眼睛,道:“要杀便杀,何必啰嗦。” 那汉子见他竟然不惧,将剑移开,架到司马绿珠颈脖上,喝道:“你若不带路,我就一剑杀了这女娃儿。” 凌少风哼了一声,道:“这就是你们武林正派的作风?恃强凌弱,以众欺寡。” 那汉子喝道:“对付你们这些邪魔歪道,还用讲什么道义?” 凌少风心想:“所谓的武林正派,果然便是这般面目。” 心头顿生鄙夷憎恨之意,喝道:“放开她。” 那汉子冷笑道:“我便是不放开,你待如何?” 凌少风道:“我要你死。” 他一句话说完,右手轻抬,嗤的一声,一道劲急的指力已激射而出。 慕容世家的参合指乃武林一绝,无形无质,练至上乘,可穿碑裂石。凌少风得无影鬼童几十年功力,这一指弹出,自是非同可。 那汉子只觉手臂一震,手中长剑已然断作两截。凌少风第二指指力发出,正中他眉心,他闷哼一声,身体摇晃了几下,便缓缓栽倒。 这一下事起仓促,无以料想。众人也万万没想到眼前这貌不惊人的委糜少年,竟然怀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武功,大惊之下,一齐向后退开。 凌少风拉着司马绿珠的手,双双站起来,目光环视众人,道:“我不想见你们,你们也别来逼我。” 两人缓步后退,那些人却紧逼不放。 凌少风道:“各位再不退开,休怪我出手伤人。” 他手一抬,便要伸指点出。 便在这一瞬间,忽然一道光芒闪过,一闪即逝。 凌少风只觉肩头一麻,右肩上已多了一柄刀。 那一刀虽然不深,却痛彻入骨。他的一条手臂便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来。 他竟不知这一刀从何而来,只听一个声音轻声道:“我真不想伤你,你也别再伤人命。” 这个声音很轻柔,似乎充满怜爱,又有几分熟耳。 如果不是听到这个声音,凌少风绝对不会想得到,这一刀居然是那个披着粉色风氅的少女发出的。 他一咬牙,用手拈住刀柄,猛力将刀从肩头上拔出。 刀脱离肩头瞬间,他只痛得眼前一黑。随即他也看清了那柄刀,只见刀长三寸七分,刀身靠近刀柄处,刻有一个的“叶”字。 看到这个字,凌少风心里的震撼,远远大过肩头上的刀伤。这一瞬间他脑里心间一阵大震,惊得如同五雷轰顶。 心里也终于恍然过来:“这是叶家的飞刀,眼前这少女竟然便是菱儿,难怪我看到她第一眼,听到她说话,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此时不知是哭,还是笑。更不知是悲还是喜。 脑子里只是想:“这是菱儿,她也长大了,成了武林正派。” 随即又想:“那我呢?我算什么?” 猛然间,有人惊呼:“六月飞霜,这是无影鬼童。” 这一叫让凌少风仿佛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悲切莫名:“对,我现在是无影鬼童,自然便是人人憎恨的邪魔歪道。” 他刚才使出的参合指中,暗含六月飞霜的阴寒之功。那脸形消瘦的汉子中指身亡后,尸身上很快便凝结起了一层白霜。 转眼之间,身前身后的人都已远退几丈开外,只剩那少女还在惊愕。 那少女道:“你是无影鬼童?” 凌少风惨然一笑,道:“对,我便是无影鬼童,你的下一刀,可以不必留情。” 少女道:“我不杀你,我只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你告诉我。” 凌少风道:“你要打听谁?” 少女道:“我的一个朋友,几年前在桃花谷里被你掳去,现在他在哪?” 凌少风心想:“此时我便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是谁。” 心里凄然,脸上更是惨然一笑,缓缓的道:“你的那位朋友,他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那少女立时脸色大变。 这个身披粉色风氅的少女,的确便是叶卿菱。 她在江陵藏剑山庄里初显身手,倍受群雄垂青,跟随五派上雪山来已有几天。 由于不熟悉雪山的路,又遭遇雪崩,五派中人折损不少人马,却又不甘就此退去。他们在山上转悠,意外的遇到了从岩洞口脱险的凌少风和司马绿珠二人。 叶卿菱原本以为千辛万苦,终于可以打探一下凌少风的消息,孰料竟闻此噩耗,一时不禁心凉如冰,又复悲伤。 她的眼泪不觉就掉了下来,喃喃的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 让她不解的是,这一瞬间,她看到凌少风眼里居然也噙满泪水! 在她心里,无影鬼童是一个十恶不赦之徒。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个恶贯满盈,人人憎恨惧怕的恶徒,为何会流出如此清盈的眼泪。 她手中的飞刀几乎已发射而出,却看到那泪水,不禁犹豫着,迟迟不发。 渐渐的,她看清的不止是泪水,还有那脸庞上的眉目,容貌,竟然依稀便似是幼年时失散的伙伴凌少风。 她初时并不留意,而现在心里憎恨,怜惜,从怒视到注视,才忽然发现,眼前的人面容原来如此之熟悉。 幼年失散,事隔多年。两人已从童男童女成长为少年少女,容貌上大有改变,已不易认出。 只是两人一直都留在彼此心中,从来未忘,所以那音容笑貌也一直烙印在脑海里,一丝一毫,都能勾起记忆。 叶卿菱看清了那面容,不禁泪如泉涌,哽咽着道:“你……你是风哥哥?” 凌少风见她终于认出自己,心里悲喜难禁,一时之间,便忍不住要扑过去抱着她大哭一场。 可是在这瞬间,他也看清了眼前的形势,五派之人正在虎视眈眈。 同时他也想起了程蝶,还有慕容雪。 他脑里猛然清醒:“我现在是万恶的无影鬼童,邪魔歪道,怎还能跟她在一起?还有,我跟程蝶,慕容雪的事,又如何去跟她说?” “我这样,怎么还能见她?怎么能!” 脑里一片昏乱,又想:“从她刚才那一刀,便知正邪不两立!” 不禁大叫一声,道:“我不是凌少风,不是。” 转身便跑,那司马绿珠也跟着跑去。 而那五派之人见他逃走,竟无人敢去阻拦,更没人敢去追赶。 只听一个长须道人大声呼喝道:“叶姑娘,快出手。” 却见叶卿菱站着一动不动,那凌少风和司马绿珠越跑越远,转眼便没入山林间不见。 凌少风发足狂奔,司马绿珠无法追赶得上,跑了一阵,见他竟然跑向一个悬崖,心里大骇,呼喝道:“不可。” 眼看凌少风犹豫了一下,便要跳下去,司马绿珠灵机一动,故意惨叫一声“啊”! 这一下果然奏效,凌少风闻声看了一下,趁此时机,司马绿珠已抢到崖边,将他拉回。 司马绿珠骂道:“你犯傻啊,这一跳下去,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凌少风道:“我还有什么面目见她?不如死了算。” 司马绿珠道:“死了有什么好?你若死了,说不定她一伤心,也跟着跳下去。” 凌少风道:“她现在是武林正派,怎么会陪着我这邪魔歪道去死?” 司马绿珠怒道:“邪魔歪道又怎样?你看那些五派之人,他们做事的手段又如何高尚了?” 见他仍跃跃欲试,怒道:“好,我是邪魔外教,我陪你跳。” 说着便要往崖下纵跃下去。 凌少风急忙拉住她,两人颓然坐在地上,司马绿珠道:“那女孩儿是你的相好,是也不是。” 见凌少风低头不语,道:“我瞧那女孩儿很好,她对你也一定很好。” 凌少风道:“我跟她很多年没见了,想不到会在这雪山上碰到。” 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的平息下来,将幼年时与叶欢,叶卿菱相遇,相处的事简略的跟司马绿珠说了,只听得司马绿珠悠然神往,眼中透出羡慕之色。 两人叙了一会,司马绿珠见他肩头上仍不时有鲜血渗出,从怀里取出一面手帕,替他包扎了。 凌少风只觉肩头仍隐隐作痛,但是远不及心头之痛。 他与叶卿菱重逢,理应无比喜悦,却未料竟是如此场面和结果,只能仰天长叹。 司马绿珠却在想:“看来那女孩儿在这呆子心目中,是何等的重要。她给了他一刀,呆子非但不怪她,还无比的羞愧,甚至差点自尽。两人之间这份情,我这一生,何曾能遇。”不觉粉脸有几分羞红,禁不住偷撇凌少风几眼,眼睛里竟泛起一股柔情来。 见凌少风不住的长吁短叹,却又不知如何去宽慰一下。 过了一会,她忽然想起一事,啊呀的一声,站起来,道:“我离开这么多天,也不知花长老那边怎样了,得赶紧去瞧瞧。” 凌少风想起那天看到的情景,道:“我陪你去。” 两人沿着石径七拐八转,绕过了一个山峰,便见古松苍翠间,耸立着一个殿宇,依山而建,气势非凡。 凌少风心想:“莫非这里便是逐月教总坛月神宫?果然不易寻找。” 到了近处,只见一条宽阔的青石台阶扶摇直上,直通往那殿宇。台阶两旁旌旗飘扬,守卫林立。 司马绿珠一马当先,从台阶奔跑而上,刚到顶处平台,蓦地窜出两个身披黑披风的女子,喝道:“何人闯入?” 双双横剑当胸,挡住去路。 司马绿珠道:“风云二使,你们不认识我吗?” 两个黑披风女子对视一眼,齐道:“教主有令,雪莲花叛教,已押往悔过池受惩。所有她身边侍从,一律拿下。你自投罗,还不束手就擒?” 司马绿珠甚是惊讶,道:“花长老已被押往悔过池?教主为何如此是非忠奸不辩?” 风云二使其中一人喝道:“你还敢如此大逆不道,诋毁教主,给我拿下。” 她一声喝令,立即大批的人影围拢了上来。 凌少风见情势危急,心想:“若不使出一点手段,怕是无法脱身。” 当即抬手伸指,虚点而出。 只听得铮铮两声,风云二使的两柄长剑已脱手飞出,远远的掉落地上。 司马绿珠喝道:“谁敢近身,定杀不饶。” 那风云二使见凌少风只是伸指虚点,自己手中长剑便自拿捏不住,心知对方手下容情,喝道:“大家且住,让他们走。” 司马绿珠自然也不愿纠缠,当即拉着凌少风,往悔过池而去。 悔过池在一个山峰上,离峰顶不远。其实不过是一个岩石崖下的深潭,有五六丈宽。 凌少风见那潭水清幽,绝不似之前看到的池水那样冒着白气。如此天时,人浸泡在潭水中,必然冰冻彻骨。 而此时潭水中正浸泡着一个人,全身白衣早湿透,低垂着头,长长的头发垂下浸入水中,也不知是生是死。 她的身后是一根巨大的石柱,上面缠绕着粗大的铁链,将她牢牢的捆锁在石柱上。 石柱顶部还雕塑着一朵硕大的莲花。 司马绿珠看得肝胆俱裂,惨呼道:“花长老。” 未及近前,已有十几个宫女打扮的女子横剑而出,喝道:“此处为本教悔过池,擅自闯入,一律格杀勿论!” 司马绿珠心想:“老教主曾暗留遗训,花长老为本教之中,最有希望将我教振兴之人。倘若她蒙难,逐月教势必振兴无望,我苟活在世上又有何用?” 长剑一扬,喝道:“我只为救花长老,挡我者死!” 转眼之间,已闯到深水潭边,跟那些侍卫杀在一起。 凌少风心想:“珠儿姐武功虽然不高,但份义气,也算难得。” 正要上前相助,忽听一个声音轻笑道:“我当是谁,原来中苑还有余孽,难怪敢如此放肆。” 说话之人,居然便是那白茶花。 司马绿珠怒道:“你这奸贼,在教中挑拨是非,花言巧语蒙蔽教主,又屡屡诬陷花长老,到底是何居心。” 白茶花轻笑道:“好个刁嘴丫头,你平日倚仗雪莲花的权势,连教中长老都不放在眼里,现在还敢如此猖狂,真是活腻了。” 也不见她如何作势,忽然就到了司马绿珠跟前,衣袖挥起,荡开她的长剑,手掌轻扬,啪啪几声,竟连续打了司马绿珠几记耳光。 显然还是她手下留情,不然举手便已取了司马绿珠的性命。 司马绿珠只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那白茶花已飘然退到十步之外,轻笑道:“先给你个教训,免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凌少风见司马绿珠受辱,欺身上前,护在司马绿珠身前,喝道:“以大欺,算得什么。” 白茶花嫣然道:“兄弟,你也来了啊,几天不见,我可好惦记着你呢。” 凌少风不禁心里“呸”的一声,口中却道:“有劳惦记,不胜感激。” 白茶花又是嫣然一笑,道:“啊哟,兄弟你可客气了,你如此护着这丫头,真教我好生妒忌。” 凌少风心想:“此人如此骚气,再跟她纠缠下去,只怕我连隔夜的饭都要吐出来。” 当即客客气气的道:“我们二人想带花长老回月神宫,向教主问个明白,请白长老行个方便。” 白茶花道:“这丫头甘做叛党,自寻死路。你又不是本教中人,何必要来趟这浑水,枉送性命。” 凌少风道:“我不管你们孰是孰非,今天这个人我一定要救。” 白茶花嫣然一笑,道:“那就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凌少风心想:“此人虽然可恶,但我也不必伤她性命。” 当下一抬手,食指虚点,只听扑扑两下轻响,白茶花右手衣袖上已凭空破出两个洞,碎布屑纷飞飘落。 这一下,那白茶花再也笑不出来,她脸色不禁微微一变,向后退了几步。 她绝没想到眼前这十七八岁的少年,竟然具有如此深厚的内力,简直不可思议。 更令她吃惊的是,这少年使出来的武功,分明便是慕容世家的绝学参合指。 “他怎么会这种武功,难道他是慕容世家的人?不,听闻近些年来,慕容世家人丁凋零,绝无此等奇才,否则也不致招婿入赘。这少年究竟是什么人,瞧他刚才使出的参合指,功力竟似更在那人之上。” 她心里惊疑不定,又怀忌惮,脸上却妩媚一笑,道:“兄弟,你使的是什么功夫啊?” 凌少风道“你若阻拦我,我使的便是杀人的功夫。” 他绝非出言恫吓,白茶花也绝对相信他的话并不假。 她笑了笑,道:“你俩若将她带走,恐怕接下来锁在池中的人便是我。” 司马绿珠心想:“你这样的人,早该锁在池里了。” 扭头对凌少风道:“你拦住她,我去救人。” 飞身掠出,翩然飘落在在池中石柱顶上,挥剑向那铁索斩落。 白茶花一挥衣袖,一道寒芒射出。 与此同时,凌少风也伸指点出。 他的参合指几乎可以媲美大理六脉神剑,可惜指力毕竟是无形之物,捏拿之间的精准总有毫厘之差,他的指力虽凌厉,却未能击中白茶花发出的暗器。 那寒芒一闪,没入司马绿珠肩头,她一声痛呼,掉落水中。 凌少风见状,心头怒火顿起,心想我不伤你,你却出手伤人,岂可再容情。 手掌一翻,呼的一掌拍出。 白茶花全神提防他使出参合指,已做好闪避退让准备。但是凌少风忽然发掌,阴风陡起,其势跟指力又岂可同日而语。 她堪堪避开,但那股寒气竟似比三冬严飚更透骨三分,不禁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凌少风不待她回神过来,双掌翻飞,接二连三的推出,掌风激荡得两人的衣襟都飘飞起来。 他使出的是慕容世家的随云掌法,但掌力却含有“六月飞霜”的阴寒之功,白茶花如何禁受得了,只觉遍体生寒,似乎五脏六腑都浸泡在冰霜雪水中,忍不住牙齿都格格打颤起来。 那些守护悔过池的侍女们,被掌力催起的阴风一逼,全都远远退去,无一敢近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白衣翩翩桃花开》正文 第十五章 其实单论武功,白茶花决不弱于凌少风,只是那六月飞霜的阴寒之气太重,越斗久,寒气侵入体内便越多,连手脚都被冻僵麻木,再高的武功也使不出来。 只斗一会,白茶花的身法已然渐渐迟缓滞涩,举手投足之间,极是不畅,而那掌力却源源不断而来,想夺路而逃都已乏力。 她不禁心里哀叹:“罢了罢了,今日触了晦气,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在这无名之辈手下。” 眼见一掌迫近,干脆不躲不避,闭目待死。 忽听嗤的一声,一道劲急的指力袭来,劲风激荡,竟迫得凌少风收势退开,这一掌便消弥无形。 白茶花死里逃生,睁开眼睛,只见一个青衣人戴着一副兽皮面具,挺身站立在一块高高耸起的巨岩上,衣袂飘飘,既飘逸,又有几分诡秘。 她松了口气,心想此人终于来了,看来唯有他才可以跟这怪异少年抗衡。 凌少风被那一道指力逼退,心里也是吃惊不。 他一退之下,已然看清岩石上那人,虽然戴着面具,但那身姿和眼神,却隐然有熟悉之感。 何况,他也看出那人使出的是参合指,除姑苏慕容世家,无人会使。 不禁惊异莫名,心想:“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慕容世家也加入了五派的行动?” 却听那人喝道:“所有人退避,以免误伤。” 他竟似在发号施令,那些守卫和侍女们纷纷散去,隐没入岩石后不见。 白茶花道:“好,这里就交给你了。” 她欲纵身跃起,却没想已力不从心,身形刚一晃动,便一个踉跄,几欲栽倒。 凌少风心想:“我要不要跟他动手?” 望了下那水潭,只见司马绿珠全身湿透,一只手搂在石柱上依附着,身体不住的发抖。 而那雪莲花仍是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他彷徨无策,忽听一个声音缓缓的道:“你准备好没有?” 这个声音迟缓,低沉,正是岩石上那人发出。 凌少风道:“我不想跟你动手。” 那人冷冷的道:“你若不想死在我手上,也可自行了断。” 凌少风听出这个声音,心里一凉:“果然是他,我在慕容山庄里做了那等事,他自然容我不得。” 他一咬牙,闭上眼睛道:“你要取我性命,就请动手罢。” 那人冷冷的道:“好。” 这个“好”字出口,凌少风并没有倒下,却听到了一声闷哼。 他睁开眼睛,看到那人仍然站在岩石上,但已不再似之前那样傲然和轩昂。 因为他的肩头上已然多了一柄刀,直没至柄。 他的一只手正捂在肩头上,痛得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而那人的对面几丈处,静静的站立着一个少女。 只见她不过十六七岁样子,发如浓墨,一张秀脸略圆,眼睛很亮,长眉入鬓。 洁净粉嫩的脸庞上,眉目如画。 她的口鼻并不娇可爱,可是配上笑容,无论谁看到了,都十分舒服养眼,心生喜爱。 一身白衣,和一袭粉色的风氅,配上她妙曼玲珑的身体,更衬出她的娇美可爱,楚楚动人。 她没有牡丹的贵气逼人,也没有玫瑰的红艳夺目,她宛若池塘中一朵红莲。 叶卿菱。 凌少风怎么也没想到,叶卿菱居然还是赶来了。 那人捂着肩头,眼睛里透露出不可思议的光芒,缓缓的道:“叶家的刀?” 叶卿菱道:“不错。” 那人仰望天空,叹道:“李探花退隐之后,江湖中只剩下叶家的飞刀可称神。所谓的月神,还有李家后人,只会追逐名利,又何足挂齿。” 叶卿菱道:“承蒙夸奖,我只为救人,不想伤人。这几个人是我的朋友,希望你不要来为难。” 那人沉默半晌,仰着头道:“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让我尊敬,那就是叶二侠。” 他忽然一把拔下那柄刀,道:“我从不向人低头,可是我敬这柄飞刀。” 手一扬,飞刀脱手而出。 叶卿菱伸出手去,那柄刀便忽然回到手中,便如被人递过去一样。 她微笑道:“多谢。” 却见那人一言不发,头也不回的走了。 凌少风飞身纵入水潭中,一手抓住石柱上铁索,接过司马绿珠手中长剑,往那铁索斫去。 那铁索甚粗,那剑虽是精钢所铸,却也无法斩断。他用力连斩数剑,那剑竟然折断了。 凌少风扔掉断剑,用手去拉扯那铁索,可是哪里拉扯得断? 他一怒之下,双掌噼啪拍向那石柱顶端的莲花,恨不得击碎而后快。 几掌过后,又抱住那朵雕塑的莲花用手掰去,只觉格的一声,竟似是那朵莲花松动了一下。 忽听一个女子声音喊道:“接着。” 抬头一看,一柄长剑从池边扔过来,竟然是那些守卫悔过池的侍女。 凌少风大喜,接过剑继续斩那铁索,未斩几下长剑又被崩口折断,接着又一柄长剑抛下。 如此连断数剑,终于将那条铁索斩断。 雪莲花被救上岸来,但已全身冻僵,双眼紧闭着,昏迷不醒,并且气息微弱。 凌少风见那些守卫侍女们纷纷围拢上来,脸上现出关切之色,心想雪莲花能让司马绿珠舍死去救,果然有几分道理。就凭这些守卫侍女的神情,和她们刚才仗义掷剑救人,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他心里感叹,无意中抬起头来,却看到叶卿菱正深情望着他。 不觉心里一震,自感避无可避,又无法面对,心头千愁万绪,无计可解。 他缓缓的直起身来,看着叶卿菱慢慢的走近。两人的目光对视着,再也挪不开。 叶卿菱自桃花谷出来以后,便一直在寻找凌少风,觅而不得。此番雪山相遇,悲喜中却见人已非昨,心里真不知是何滋味。 她的目光中充满悲喜,怜爱,又万般柔情,真是欲说还休,未语泪先流。 一阵凝望后,终于忍不住眼泪流下来,哽咽着道:“风哥哥,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凌少风闭上眼睛,眼泪却也跟着流了下来。 叶卿菱的影子一直留在他心中,未曾忘过。但毕竟事隔经年,自觉对她想念已淡。 而今陡然重逢,方自发觉,原来心底那份情感,只是被岁月沉淀而冷却。一经勾起,竟是如此的浓郁而香醇。 “这是菱儿,四年不见,她待我依旧。不,莫说四年,就算是十年,二十年,她也不会变。” 一时之间,幼时跟叶卿菱相遇,相处的情景在脑海心间一一再现,睁睁闭眼,尽是叶卿菱的面容身影,那些诸如程蝶,慕容雪,刀绣秀等人身影皆已远去,天地间仿若只剩下叶卿菱。 等他慢慢睁开眼睛,司马绿珠,雪莲花,还有那些守卫侍女统统都已不见,眼前和身畔,只有叶卿菱那纤纤倩影伫立风中,含着笑在凝望,在流泪。 此时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俩靠近,凌少风终于走过去,用衣袖擦去叶卿菱脸上的泪水。 叶卿菱柔声道:“风哥哥,你疼么?” 她说的,当然便是凌少风肩头上的刀伤。 凌少风摇摇头,两人到一个避风处,背靠着一块岩石并肩坐了下来。 此时两人心里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初时叶卿菱只是跟凌少风并肩坐着,不知不觉间,头已斜斜依靠过去在凌少风左肩上。 凌少风道:“菱儿,你真的……真的很好。” 他此时除了说很好,也的确说不出其他的话来表达心情。 叶卿菱又怎知他此时心情的错综复杂,只觉终于寻到凌少风,此生再无他求。 过了一会,她忽然想起一事,道:“风哥哥,你怎么成了无影鬼童呢?” 凌少风叹了口气,把当年的事说了,叶卿菱听得流下泪来,道:“风哥哥,没想你的遭遇这么诡异离奇,那无影鬼童虽然……虽然可恨,其实也很可怜。” 凌少风道:“你觉得他可怜?” 叶卿菱道:“无影鬼童虽然害人无数,可是他日日夜夜,深受寒毒功反噬之苦,生不如死,岂不可怜?” 凌少风不禁点点头,他这些年来已倍受寒毒侵体的折磨,深有感触,也更感叶卿菱的单纯和善良。 一阵风吹来,凌少风不觉打了个冷颤,轻声道:“菱儿,你冷么?” 叶卿菱轻轻的嗯了一声,将身体又靠近了点。这时附近不远处忽然传来人声,有人大声呼喊道:“叶姑娘,叶姑娘。” 凌少风道:“是五派的人来寻你了。” 叶卿菱笑道:“不管他们。” 凌少风道:“我也不想看到他们,不如躲远点,落个清静。” 他站起来,往四周望了望。 忽听叶卿菱道:“这里好像有个暗道。” 凌少风回头一看,不觉吃了一惊。 原来他们背靠的那个岩壁,仰望足有几丈高,便如一座山峰般。而他们面前,不知何时,岩壁上竟出现一个巨大的凹陷,足有半尺之深。 两人刚才情意正浓,故而没有发觉。此时仔细一看,那凹陷呈现出来的形状,分明便是一个暗门。 凌少风道:“果然是一个很隐蔽的暗门,难道我们刚才无意中触碰到了机关?” 叶卿菱喜道:“若真如此,我们进去躲躲。” 当下两人合力去推,那凹陷处岩壁却纹丝不动。 凌少风道:“仔细看看,这里应该有机关。” 然而两人左寻右寻,在岩壁凹陷的旁边摸索个遍,一无所获。 叶卿菱道:“难道机关不在这里?” 她只是自言自语的随意一说,凌少风听了,却是心里一动。 他蓦地想起来,在悔过池里解救雪莲花时,情急发怒,曾掌击石柱莲花,又掰动了一下。 此时脑子里灵光一闪,似有所悟。立即提一口气,几个纵跃,便飘落那石柱之上。 双手抱住那朵石莲花,用力一扭转。只听格格几下,那岩壁发出低微沉闷的碾磨之声,缓缓的向内凹陷而去,一个洞口便显现出来。 他也没想到那石柱顶上的石莲花,果然便是开启暗门的机括。狂喜之下,飞身飘回,牵着叶卿菱的手,一齐进入洞中。 进去以后,里面便是一条台阶通道,借着洞里昏暗的光亮,可以看到那台阶通往低处,甚是陡峭。 凌少风看到洞口旁也有一朵雕塑的碗大石莲花,心想这一定也是机括,用手去掰动,果然那巨石大门又缓缓向外挪动,一会便停下闭合,跟洞口岩体严丝合缝,不留痕迹。 叶卿菱甚是兴奋,道:“这秘道不知通往何处,我们进去瞧瞧如何?” 凌少风想了一会,道:“此秘道既然设计如此隐秘,说不定是逐月教的重地。我们贸然闯入,怕是不妥。倘若里面有机关陷阱,岂不是白送性命。” 叶卿菱听了,很是失望,转过身默默出神。 凌少风有些不忍,道:“你跟着我走,我们心点便是。” 那台阶下坡很长,两人不得不用手扶着旁边的石壁,心翼翼的往下走。 走完台阶,通道便渐渐平坦。叶卿菱从怀中取出一个两指宽的盒子,放到手心打开,原来里面是一颗鸟蛋般大的明珠,在黑暗中发出莹然之光。 她这颗明珠,却是离开桃花谷时,祝常青所赠。 洞里原本黑暗,在明珠的光芒映照下,眼前景物已清晰可辩。 凭借明珠的光芒照路,两人在洞里七拐八弯,一路摸索而去。只觉那通道并非完全天然形成,多处见有刀刻斧琢的痕迹。 没走多远,便到了一个狭的石室里,再无去路。 两人甚是失望,正待原路返回,叶卿菱忽然看到地上有一个铜锤,一时好奇,腑身拾起来,只觉触手冰凉,又很滑润舒适,显然那手柄打磨得很细致光滑。 她拿起铜锤把玩一会,忍不住往旁边洞壁轻敲一下,只听“咚”的一声,声音甚是沉闷。 凌少风心里一动,道:“菱儿,你再敲几下。” 叶卿菱一时不解,依言敲去。连敲几下后,忽然明白过来:“这里面是空的。” 凌少风道:“对,里面应该还有一个洞室,否则不会发出此回荡之音。” 叶卿菱道:“你打一掌试试看。” 凌少风待叶卿菱让过一边,双腿分开作下蹲之势,沉腰收腹,聚气丹田,嘿的一声,双掌平胸推出。 他得无影鬼童数十年的功力,这双掌一推之力,如怒涛卷出,当真有摧枯拉朽之势。 只听轰隆一下巨响,碎石纷纷塌落,山洞石壁上破出一个大洞来,而凌少风也被回力震得连退几步,跌坐地上。 待到破口处不再有碎石松落,两人心翼翼的跨过碎石堆,猫腰从破洞里钻进去,到了一个更宽阔的石室里。 刚走进去,叶卿菱不禁一声惊呼,借着掌心明珠发出的光芒,她看到里面竟然也有两人刚好进来,四人对视,一齐大惊。 凌少风瞬间也看清了那两人,一个正是那戴着兽皮面具的青衣人,另一人是个白衣女子,用面纱蒙着面,无法看到面容。 那青衣人看到凌少风和叶卿菱,不禁心里一凛,道:“原来你俩也在这。” 与此同时,那白衣女子道:“你这叛逆,果然在这里躲藏。” 凌少风闻言望去,不由又是一惊。 原来这间石室里竟然还有两人,只是室里昏暗一片,仓促之间一时没有发觉。 那两人躺坐在石室的角落里,身下凌乱的铺着一些干草,其中一人神情委顿,正是雪莲花和司马绿珠。 司马绿珠看到那个白衣女子,急忙上前跪拜下去,道:“拜见教主。” 那女子哼了一声,看也不看她一眼,目光落在雪莲花身上,道:“你这叛逆,倒落了个清闲。” 雪莲花淡淡的道:“究竟谁是叛逆,怕是大家心知肚明。” 那女子厉声道:“你说什么?” 雪莲花道:“你串通教中长老私改姬教主遗命,自领教主之位,弄得教中上下离心离德,若非你平时勾党营私,排除异己,本教又怎会如此四分五裂?” 那女子道:“倘若你们肯拥戴我,本教又何致如斯?” 雪莲花道:“如今大敌当前,我不想跟你争论是非。我们应当合力护教,驱逐外敌后再议教中之事。” 那女子冷笑道:“说得好听,大敌当前,合力护教,你为何躲在这里?” 司马绿珠听得忍无可忍,大声道:“若非你迫害花长老,我们又何须躲在这里。” 那女子正是逐月教当前教主金莲花。 金莲花当然不是她的真名,只是她当上教主以后,真名已被掩藏,正如雪莲花也不是真名一样。 她见司马绿珠不过雪莲花身边一个侍女,竟然敢出言顶撞,双目眼光一凛,右手轻抬,一根银针激射而出。 司马绿珠待要闪开躲避,却已不及。 那根银针一闪而逝,直没入她的眉心,她轻哼一声,身一歪栽倒地上。 凌少风绝未料到金莲花如此心狠手辣,一语顶撞,竟立时取人性命,见司马绿珠倒下,心里大痛,喝道:“恶妇,纳命来!” 手一抬,一指点出。 只听嗤的一声,他指力所及之处,将金莲花的衣袖穿透破了一个洞。 原来那青衣人在危急之际,将金莲花一把拉开,堪堪避过这一指。 金莲花显然吃了一惊,看清了凌少风和叶卿菱两人,随即冷笑道:“子找死。” 青衣人急道:“不可。” 可是他说得显然慢了一点,金莲花的银针已出手。 她的出手绝不会不快,可是有一柄刀比她更快。 一柄刀已钉在她的咽喉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白衣翩翩桃花开》正文 第十六章 金莲花的喉咙间发出“咯咯”之声,却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音来,双手拼命狂舞着,不一会,便仰面缓缓的倒了下去。 叶卿菱的眼睛望着那个青衣人,缓缓的道:“你要不要出手?” 她这句话,已经是第二次对青衣人说。 青衣人却把目光停落在她的手上。 这只手雪白细嫩,如同柔荑。无论是谁都可以看出,它很柔软,握住一定很舒适。 可是现在这只手的指尖里拈着一柄闪亮的刀,这柄刀一旦脱手而出,天下没几个人有把握避得开。 至少青衣人没有把握避得开。 他默默凝神半晌,终于垂下手来,缓缓的道:“我输了。” 叶卿菱道:“你不该来这里的。” 青衣人沉默半晌,抬脸冷冷的道:“我输了,但并不表示会接受你的教训。” 叶卿菱道:“我怎敢教训前辈,只是良言劝告。” 青衣人冷冷的道:“谢谢你的忠告,我会记住的。” 他忽然屈膝弯腰下去,将金莲花的尸身抱起,缓缓的向外走去。 凌少风忽然道:“翔叔,听我一言,回太湖去吧。” 青衣人猛然回身,眼睛注视着凌少风一会,缓缓的道:“我以为我是无耻的人,原来你比我更无耻。” 这句话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似乎说得轻描淡写,行若无事。但是凌少风听了,顿时全身如堕冰窖。 叶卿菱见他脸色大变,情切关心,柔声道:“怎么啦?” 却见凌少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全身微微发抖。 忽然有一个人哈哈大笑,狂笑着走了进来,道:“我知道,我知道为什么。” 叶卿菱吃了一惊,望过去时,只见来人一身白衣,头发散乱,状态狼狈之极,竟是那悔过池上见过的白茶花。 白茶花哈哈大笑,指着凌少风道:“妹子,你不知道,你这个相好,他瞒着你做了好风流快活的事。” 叶卿菱见她疯疯癫癫,语无伦次,怒道:“你胡说什么来着?” 白茶花狂笑道:“我没胡说,那慕容翔说过,他的妻子不贞,背叛了他,他才离开慕容世家。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个给他戴了绿帽的人,就是你身边这个少年。” 她狂笑着,道:“五派攻进月神宫,教主败逃,又死在这里。可怜慕容翔,给他戴绿帽的人就站在他眼前,却无可奈何。” 叶卿菱怒道:“住口!” 她嘴里怒斥着,眼睛却不由向凌少风望去。 却见凌少风脸色惨白,浑身抖得比之前更厉害,不觉一呆,颤声道:“风哥哥,难道她说的,竟然是真的?” 凌少风咬咬牙,道:“菱儿,她说的一点没假,我是做了那事。” “还有。”他转脸向一边去,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叶卿菱的眼神,道:“我还喜欢上了程蝶。” 叶卿菱惊呆了,浑身也不禁颤抖起来,颤声道:“程蝶是谁?” 凌少风道:“她是四海镖局的新总镖头。” 他再无顾忌,当下把遇到程蝶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 直到说完,他也不敢回头去看叶卿菱一眼,但是他清楚的听到了叶卿菱的伤心饮泣之声,和她跑着离开的脚步声。 倘若凌少风是一个久经风霜的男人,或能淡然处之。但他毕竟才十七八岁,涉世未深。 在跟随叶欢读书认字时,听闻了礼仪廉耻。慕容山庄上那一夜,正是礼教中深恶痛绝的不齿之事,每每想起,深以为耻。 故此他心里一直有一种负罪感,如同一座山压般在心头。此时尽情倾吐出来,压抑已久的郁结终于解开,心里轻松了不少。 但是叶卿菱伤心而去的脚步,却又踩碎了他的心。 他睁开眼睛时,不仅是叶卿菱,连一直躺坐在角落里的雪莲花也不见了。 石室里只剩下他和白茶花,那白茶花此时正抱着双肩蹲在地上,神情委顿,脸色发白,冻得浑身不住的哆嗦。 她忽然抬起头来,朝凌少风诡秘的一笑。 叶卿菱掩面夺路而逃,出了秘道,头也不回的一路狂奔而去。 她跑出了很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却没有看到凌少风追上来的身影。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心里一片凌乱,既伤心又失望,更有深深的失落。 倘若此时凌少风追上来,向她认错,哀恳,或许她心一软,便原谅了他。 可是她伫立很久,始终也未见凌少风的身影,失落之下,心里更如刀割般痛:“他不会来了,没想这四年,他真的变了。” 她心里早已将凌少风视为托付终身的人,或许就从幼年时相遇,在桃花谷里的那个山洞起,这种情愫和念头滋生后,便在心中便未曾改变过。 幼年的稚嫩之念,长大后愈发浓烈。或许这就是纯真之情吧。 从桃花谷里出来后,她便一直期待重逢时刻的美好,未想过会有如此一天。此时伤痛欲绝,难以自抑,猛然抬起头来,只见天空阴沉昏暗,不知何时竟已纷纷扬扬飘起雪花,耳际朔风呼啸,放眼满天飞雪飘扬,天地间一片萧杀。 漫天风雪中,她的身影显得那么孤独,渺。 一阵独立怆然后,她缓缓下山而去。此后几年里,江湖出奇的风平浪静,金莲花死后,逐月教未兴而亡,仅剩雪莲花和白茶花两大长老不知所踪。 而传闻中的追日教,始终未见露面,似乎从不曾存在过。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忽忽之间已是四年过去。塞外风沙,北方飘雪。而江南大地依然是碧水映天,绿柳依依。 这一日黄昏,在钱塘江畔,两名身负行囊的绿衣少女正望着江波,眉间含愁。 这两名少女乃是峨眉派弟子,分别名唤钟琪和岳琳。她们俩奉掌门无瑕师太之命,到江南来协助同门追寻一趟失镖。 原来峨眉派自开山立派而来,一直都是以女流传承。到了无瑕师太的恩师断情师太那一代,破例收了男弟子,又立下规矩,所有男弟子不得留在峨眉山上,以避世宿闲言和眼光,以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故此峨眉派衍生了一派多支,比如湘北岳阳的金鲤镖局总镖头苗四木,滇西保山的太和武馆馆主刀雄,都是无瑕师太同门的师兄弟。 上个月,湘北岳阳的金鲤镖局护送一趟镖到江南,莫名失踪,竟然连人带货一并不见。 苗四木寻镖无果,不得已传讯峨眉山求援,无瑕师太顾及门派声威,遣派弟子下山援助。 峨眉山派弟子分批下山,岳琳和钟琪只是其中之一。她俩是初到江南,又未联络上金鲤镖局的同门,眼见天色渐晚,不知落脚何处,四目相对,含愁无语。 钱塘江与西湖遥遥相对,为江南景色之地。西湖美景自不必言,而钱塘江的潮汐,也是令人大开眼界,流连忘返。 然而眼前的壮丽奇景,已无法令两人为之心动,只见那钟琪手握剑柄,望着天色跺足道:“苗师叔要我们初八到钱塘江畔来,而你却偏生要贪玩,弄得晚到一日。如今人影不见,我们该怎么办?” 岳琳跟钟琪年纪相若,只是入门早几个月,两人平日也相处也是言谈甚欢。此时听得钟琪出言埋怨,心里也是几分懊恼,悻悻的道:“苗师叔让罗师兄在此等候我们,却不肯多等一日,想来也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他们如此怠慢,就算回山,谅师父也怪我们不得。” 她纯粹是强词夺理,钟琪听了,也唯有一笑,道:“师父宠爱你,自然不会怪罪。可是这样无功而返,也未免显得咱俩窝囊,还是想想办法啦。” 岳琳道:“你有办法,倒是想个来瞧瞧。” 两人争执之间,忽然有一个人走过来,作揖道:“两位姐姐,可是要找人?” 钟琪道:“正是,我们要找金鲤镖局的罗师兄。” 那人道:“原来二位正是在下要找的人,请随我来。” 岳琳喜道:“你是罗师兄派来接我们的?如此甚好。” 那人应道:“正是,正是。” 钟岳两人喜出望外,当下互望一眼,跟随着那人而去。 没走多远,便看到前面有一个茶棚。那人道:“二位师姐歇息一下,罗师兄马上就到。” 三人在茶棚里坐定,那人叫了三大碗清茶。钟琪和岳琳二人不疑有他,将茶喝了。 不料只一会,便觉头晕眼花。岳琳心里暗叫道:“不妙。”待要拔剑,手脚已软绵绵的不听使唤。 她只望了钟琪一眼,便觉眼前景物迷糊一片,在这一瞬间,她仿若看到钟琪也软倒了下去。 那人见状,却是面露喜色,不禁嘿嘿笑道:“两只稚羊。” 他快步走出茶棚,向远处招了招手,很快便有一顶花轿快步过来,将钟琪和岳琳二人抱进轿子里,然后迅速抬起轿子往南边而去。 南边一两里处便是一片树林,林间座落着一座废弃的寺庙。 那寺庙荒无人烟,也不知断香火多少年了,连院墙破损处都长出了野草。 并且此地十分偏僻,连个人影都没有。 一行人刚把轿子抬进院门,院子里忽然人影闪动,十几个人如同幽灵般出现。 轿子在院中停下,院子里那十几个人中,有一个身穿金衣的人凑近上来,掀开轿子上的帘布,往里面望了几眼,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一挥手,轿子又迅速的被抬起,抬进一个偏殿里,院子里十几个人又迅速散开,幽灵一般隐没不见。 寺庙里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此时,钱塘江畔,有一男一女正骑着马,在江岸上人群中来回巡视着,脸上露出焦虑的神色。 这对男女也不过二十几岁年纪,男的长相平平,那女的却颇有几分清丽之色。 两人骑马巡走了几遍,那男的道:“看来她们俩并不在这里,何师妹,我们还是到别处寻去罢。” 那女的道:“罗师兄,师父让我们俩在此跟岳师妹她们接头,如今人没看到,回去如何复命?” 那罗师兄道:“我们在此等了两天,也不见她俩人影,难道中途有什么耽误?” 何师妹道:“倘若有事耽误未到,倒也没事。我是担心她们俩遇上了无极门的鼠辈,遭了暗算。” 罗师兄道:“岳师妹她们是大师伯亲传弟子,怎么栽在江湖肖手下?何师妹你也太多虑了。” 这两个人,便是金鲤镖局总镖头苗四木的徒弟,罗胜和何青青。 他们俩受苗四木派遣,前来跟岳琳和钟琪接头,不料连续两天,都未见岳琳和钟琪二人。 何青青道:“江湖险恶,岳师妹她们长年在何上习武练剑,论武艺自然不差。但是要论江湖经验,跟我们长年走江湖的又怎可比?倘若她们俩真的栽了,莫说咱们俩,就连师父,怕也无法交待。” 罗胜道:“师妹说的也是。那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何青青想了一会,道:“不如这样,我留下再等等看,你回去找跟师父说明情况,再作定夺。” 罗胜点点头,道:“如今之计,也只好如此。我这就回去禀报师父,你在此多留意一下,切莫出了什么事。” 何青青道:“我没事,你快去快回。” 罗胜答应一声,拉转马头,飞奔而去。 看他走远了,何青青脸上的愁容又浮了起来,喃喃的道:“她们俩会去哪了呢?难道真遇上了无极门?” 岳琳其实早清醒来了,只是不知身在何处,而身边的钟琪仍在昏迷,故此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两人被藏在一个佛像前的供桌底下,那殿堂已破败不堪,供桌下更是一股发霉的破败味侵入鼻来,只熏得隐隐作呕,却只能忍住,心里不住的咒骂那群人。 隔着供桌上的帷幔,岳琳听到屋里的人似乎也很焦急,一个声音道:“杨舵主他们怎么还不来?这时辰似乎不早了。” 另一个声音沉声道:“最近七凤门总跟本门过不去,杨舵主他们行事有顾虑,总之大家都要心,别碰上那群臭丫头,坏了大事。” 原先那个声音道:“那是,前阵子东门的弟兄遇到七凤门,当场就栽了……” 岳琳竖起耳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