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猫咪饲养手册》 第1章 第一章 雍凉郡主的死讯传来时,京城正下了罕见的一场大雪。 雪花纷纷扬扬,满城都披上了缟素。 风雪中,一骑快马疾风般出了城,第二日这人便到了陇西,那匹神驹已瘦得脱了形。 年轻的皇帝得知此事,颓然长叹,狼毫笔摔在纸上,墨迹四溅,再也看不出写了什么。 几百里外郡主府。 顾言朝翻身下马,脸上毫无彻夜赶路的憔悴,英姿焕然,双眸里似有火光。 “晋……晋王殿下?”仆役和官员都不敢拦他,晋王的残暴弑杀是出了名的,只眼睁睁看着他横冲直撞地闯进了灵堂。 许鹤临正跪在里边,他是郡主的亲弟弟,从小体弱多病,身形苍白羸弱风一吹就倒似的,听见动静只是回头淡淡看了顾言朝一眼。 顾言朝看见牌位上不能再熟悉的三个字,一直紧绷着的弦突然断开,喉间涌上腥甜,踉跄退了两步。 “哈……哈哈……”顾言朝笑得愈发癫狂,眼角却落下泪来,许鹤临只看见剑光一闪,晋王殿下将陈旧的长剑横在脖子上。 “殿下——” 顾言朝一生杀人无数,他是奸臣,是疯子,同样是一个求而不得偏执成魔的,可怜人。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陇西王许氏之女雍凉郡主薇棠……” “即刻入东宫,钦此——” 许薇棠恍恍惚惚地听他宣旨,元公公的嗓子还是那般嘶哑尖锐,王府中人跪了一地,层层叠叠的白衣铺在地上。 身为王府长女,敕封的郡主,许薇棠跪在最前方,一身缟素,半点粉黛未施,唇色发白,乍听到这道旨意却也并无什么过于激烈的反应,仿佛即将奉旨进京的人不是她一样,倒是身后府上众人难掩震惊悲愤之色。 她听见身后与人将骨头捏得咯吱作响,跟随父王多年的忠勇老将想必是受不了这般屈辱;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咬着牙,发出小兽一样的呜咽声…… 许靖卓是异姓王,早些年战功赫赫,现今名头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才刚刚下葬,老皇帝就坐不住了。 而身为这道圣旨的接旨人,即将被送进东宫嫁给太子的许薇棠,她的反应未免过于平静了些。 然而平静也不过是表面上的,许薇棠一双眼睛似乎要把地面盯穿,指甲在手心里掐出鲜红的印子——她没感觉到疼。 忍住,一定要忍住…… 因为这圣旨,她已经是第二次听了。 上辈子情形与现在一模一样,当时的许家姑娘可不是现在这样,自认岂是软弱可欺之辈:让我进东宫伺候你儿子,也要看他有没有本事消受! 于是愤而起身,直斥天使:靖北王府重孝在身,圣上何故下此旨意!置人伦礼法于何地? 她当时有多放肆,如今就有多小心;当时意气风发骄傲张扬的小郡主,王府上下宠着长大,从来是一点委屈也不肯受,现在却只能将所有情绪藏在人后,一颦一笑都学会了审时度势。 哭也哭过,闹也闹过,可若是仅凭这些就能让皇帝收回成命,他也就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了。 她胆子再大、王府众人不惜犯上地护着她,但毕竟拗不过圣意,最后的结局并未改变:许氏女薇棠入东宫教养,三年后,封太子侧妃,甚至于,还平白搭上定陇西府上百条人命。 等到后来太子当了皇帝,北疆战事告急,朝中无将可用,许薇棠自请离宫,以雍凉郡主之名挂帅出征…… 她再也没有回过京城,一介女儿身护得北境数年安宁,她并未死在战场上,而是在自家床上被人刺杀。 再一睁眼竟然回到了最熟悉的陇西王府,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还是侍女碧秋急匆匆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一边替她梳妆打扮一边跟她说准备好去接旨。 现在看来,这竟然真的不是梦…… 王府不事奢华,地面仅仅是打磨过的青石,寒冬腊月,寒气顺着双膝侵入骨缝里。 见她许久没有动静,元公公小声催了一句:“郡主,您接旨啊。” 许薇棠抬头,直视元公公,面上除了悲哀再无其他:“公公恕罪……” 对视的一刹那,许薇棠以为自己花了眼: 她看到一颗干枯老迈、枝叶尽脱的……树! 树……??? 她眨眼再看,还是那个中规中矩、面无表情的大内总管元公公。 ? 这事情太过古怪离奇,不过连重生这种事都已经发生了,眼前出现幻觉似乎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许薇棠只是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恕臣……不敢接旨。” 一片寂静,窗外飞着鹅毛大雪,似乎连雪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大抵是第一次见到当面拒绝接旨,元成拿着圣旨的手颤了一颤,眼皮轻抬,声音低哑:“郡主莫不是糊涂了?陛下圣旨,有何不敢接啊?” 许薇棠跪得笔直,脊椎骨绷成一条线,在唇上咬出血印,悲痛道:“家父英灵在上,尸骨未寒,陇西王府重孝在身,恕难从命。” “这……”元公公表情不变,阴恻恻地说道,“君主您可知道,圣上一言九鼎……” 趁他还没说完,许薇棠俯身行大礼:“恳请陛下收回成命。”竟是出人意料的坚定与决绝。 身后众人皆效仿,以头触地哀呼:“请陛下收回成命。” 元公公眉头拧起:“郡主莫要为难老奴。” 许薇棠并未起身:“我也知道此事非是公公作主,不如容我禀明圣上,请圣上再做决断。” 她也知道,皇上下的旨,一个内官敢做什么决定?她又何必紧紧相逼。 “唉……”元成长叹一声,转身出门。 门外风雪未止。 屋内气氛凝重,没有人说话,除了许薇棠姐弟二人,陇西王府长史、管事还有陇西王部下将军们全都出来接旨了。 “大家散了吧,这件事我来想办法。”许薇棠不想再重蹈覆辙,让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军们因她担上一个抗旨的罪名,她想让这些人都活着。 官员们互相看了看,站出来一个穿青色袍子的中年人,冲着许薇棠抱拳道:“您永远是陇西的郡主。” “多谢各位好意,只是此事风险重重,我实在不愿牵连过多,若我当真走投无路,还请各位不吝相助。”许薇棠也回了一礼。 众人陆续散去,屋子里温度骤然降下来,许薇棠拢紧了大氅。 “姐姐——”一个少年哽咽着扑倒她怀里,正是许薇棠的亲弟弟,陇西世子许鹤临。 少年紧紧攥着她的衣襟,把几滴眼泪蹭在她毛茸茸的领子上边:“姐姐,我不要你走!他们、他们欺负人!” 许薇棠轻轻拍着他的背,目光落在远处:“鹤临乖,别担心,姐姐没事的。” 她这时候才敢确认这是她活生生的乖巧懂事的弟弟,体温和呼吸都能感知到,原来她真的回到了过去。 许薇棠知道这个弟弟有多依赖她,因为母妃去得早,鹤临和她的关系远比寻常姐弟更亲密,上辈子她进京之后,鹤临生了一场大病,本就体弱多病的他从此落下了病根,还是多亏了晋王找来名医,才令他有所恢复…… “可是怎么办啊?”许鹤临从她怀里挣脱,气鼓鼓地说道:“姐,我听说那个太子不是什么好人!” ??! 许薇棠原本正失笑看着弟弟,突然间愣住,笑容僵在脸上。 她看见了一只炸着毛挥舞小翅膀的白鹤! 不……不会吧?她今天是怎么回事,难道重生的代价就是眼睛出问题? 许薇棠有点绝望地揉揉眼睛,小鹤不见了,眼前还是她可爱的弟弟。 她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姐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啊?当……当然有了,不过呢,这件事让姐姐自己解决好不好?”许薇棠略有心虚地哄他。 “哼!”许鹤临稍微矮一点,仰起头看着她,“,我能拉开大弓能骑大马,马上就比你还高,我是男孩子,父王不在了,我要保护姐姐。” 许薇棠想笑他幼稚,眼睛却蒙上一层水雾,她感觉自己似乎又出现了幻觉——一只骄傲地扬着脖子的白鹤…… 不对,如果只是一次还能用幻觉来解释,可这一而再再而三,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到底是什么……? 许薇棠以自己要安静思考对策为由哄着弟弟回了自己房间,坐在椅子上回想近来发生的事。 她是眼睁睁看着刺客将淬了毒匕首捅进自己心口,她当时虽有知觉,却一动不能动,只能任人宰割,想必是有人给她下了毒,那刺客浑身上下只漏出一双眼睛,她却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算了,死都死了,多想无益,不如考虑考虑今后该怎么走。 她虽然暂时安抚住天使,但这并不代表皇上那道旨意就无效了,天子一言九鼎,定不会轻易收回成命,万一一着不慎,他们陇西王府就是大不敬之罪,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一个折中的对策,在服从圣明和抗旨之间选一条路。 虽然太子不是个坏人,也未曾苛待过她,甚至最后还放她出宫领兵,平心而论她与太子并无仇怨,但是她实在受够了东宫和后宫的氛围,让她再回去无异于要她的命。 还有就是,她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看别人,有时候会将人看成其他的东西,植物或者动物,这似乎是与那个人原本的特点有所关联,触发条件应该是……刚好那人也在看她,或者正在想她…… 诶?那我看我自己呢? 许薇棠想到这里便打算试一试,她随手取来一面铜镜,映照出自己的面容:巴掌大的小脸,秋水眼柳叶眉,清秀有余美艳不足……怎么看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是个人样。 她疑惑地放下铜镜,看自己也是看,怎么就一切正常? 为什么呢……?许薇棠手指轻轻叩着桌面,试图从自己两世的记忆中回想起蛛丝马迹。 突然,许薇棠灵光一现,脑海里仿佛有惊雷划过,她忽地忆起,几年前陇西来了个疯疯癫癫的和尚,到了王府门前就跪倒在地,一遍一遍说着什么“慧眼”这样的话……她当时因为好奇也跑到门口去看了看, 疯和尚那时说了什么? 许薇棠攥紧了手,双眼紧闭。 ——此女仁心慧眼,天生佛缘,可见众生相。 一瞬间如醍醐灌顶,许薇棠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喃喃低语:“原来……这就是,众生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第二章 陇西与燕京相隔不远,若是良马,跑个两三日也就到了。 许薇棠暗叹一声,若她是皇帝,想必也不会放任有人手握重兵在侧虎视眈眈,更何况,这些年来陇西百姓愈发“只知许王,不知皇帝”了。 她前世不懂这些,只想着反正陇西人多势众,料定皇帝不敢拿她怎么样,殊不知一介天子,最不能忍的就是有人挑战他的权威。 前世种种,皆是她自己不明是非、咎由自取。 许薇棠苦笑一声,以手掩面。 轻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碧秋走进来低声禀报:“小姐,贺长史到了。” 许薇棠神色如常,轻轻颔首道:“带他进来吧。” 她眼中看到的,并不是这个从小伺候自己的侍女,而是一块莹莹的鹅卵石。 看来还是要尽早习惯才好,除了看人不是人之外,许薇棠没发现自己哪还有别的异常。 也幸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若是鹤临遇上这种事,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子,许薇棠自嘲地笑了笑。 这时碧秋已将人带了进来。 “郡主。”王府长史贺连朝恭敬地行了一礼,眼睛看向地面。 许薇棠点了点对面那把椅子:“先生不必客气。” 陇西王府俱是忠心耿耿,可真能让她放下心来的只要贺子吟一个,此人端方稳重,两袖清风,上辈子她走之后陇西无主,又逢天灾人祸,力挽狂澜的正是这位贺长史。 她也不知道贺子吟多大年纪,从前他奉命教他们姐弟二人读书,现在看上去面容与那时别无二致,同样是身躯清瘦,面白无须,眼神温润又狡黠。 许薇棠身子前倾,手臂托着下巴撑在桌子上,笑吟吟地看向对方:“想必先生也该猜到,我找你来所为何事了。” 碧秋呈上热茶,许薇棠挥手让她退了出去。 贺子吟拿起茶盏凑到面前轻嗅一下,抬起眼看着她道:“那是自然,咱们陇西上下发愁的是同一件事,昨晚上彻夜不眠的可不止郡主一个。” 她看贺子吟倒是很正常,如果不是刚才碧秋证实了她的奇异之处,她几乎要以为自己睡了一觉就恢复正常了。 她这“本事”,也不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许薇棠敛了笑意,睫毛垂下来:“这自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贺子吟双目望向远处:“郡主若是进了宫,陇西群龙无首,岂不是任人宰割?” 她担心的,正是这一点,许薇棠苦涩道:“鹤临……他还太小,可是先生你也清楚,这圣旨我是抗不得的。” “世子向来体弱,年纪又小,王爷可从来没有像看重郡主这样看重他。” 许薇棠向后一靠,面无表情:“所以我是注定要接过爵位,替他守这边境,父王,您可太偏心了。” 贺子吟心有不忍,他何尝不知王爷打的什么主意,皇帝早就将陇西王视为跗骨之蛆,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将爵位和封地传给长女,他这是自绝后路,却也是唯一的生机。 可是郡主也才十五岁啊,王爷千算万算,也没料到他的死期来得这样快,郡主她,还没长大呢。 所以皇帝就能光明正大地以“教养”之名召人进宫,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再派人控制住陇西,就不怕有人“造反”了。 “我倒是无所谓一辈子守着陇西,可皇上不肯给我这个机会啊,贺先生,你说,我一介巾帼,他有什么可怕我的。” 贺子吟眼皮一跳:“郡主慎言。” 许薇棠轻快地笑起来:“我确实有事拜托先生,还请先生不吝相助。” 许薇棠这下子体会到重生的好处了,她还记得当年朝廷往陇西派了什么人,用了什么计,怎样一步步分权,还有陇西之后几年会发生什么大事,她将这些一一告知贺子吟,且一同商讨了对策。除此之外,还请他在之后几日特别照看着鹤临,千万别让他出什么意外。 当然,她说这些话的前提都是一个假设,面对贺子吟难以置信惊为天人的目光,许薇棠但笑不语。 “郡主实乃我陇西之幸。”贺子吟站起来,深深一揖,再抬头时,许薇棠看见了一支七孔竹笛,浑身青碧。 将陇西一应事宜安顿好后,许薇棠决定进京面圣,当面陈情。 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鹤临闹着要和她一起来,被她板着脸训了一顿,毫不留情地送回府中。 贴身伺候的人她只带了一个碧秋,有时候人越多反而麻烦,能少牵连一个是一个。 这一路足足走了五日,虽是迫不得已来求人的,但是气势不能输,郡主该有的排场半点不能少——虽然全副仪仗都蒙上了白纱。 入宫面圣这天,许薇棠戴了重孝,一身素净的白衣,脸上没什么血色,乌发如云,整个人单薄得像是水墨画中走出来一样。 皇帝笑着命她起身,先是好言安抚了一番,不咸不淡地叙旧,提起陇西王时语气不乏悲痛,就是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 她在陇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想必已经被一字不差地传到这位口中了,该怎么对付她,相信皇帝已了然于胸。 皇帝神色怅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转了话头说道:“先前确是朕考虑不周……” 许薇棠听了这话,心里陡然暗觉不妙——皇帝绝不可能安什么好心,更不可能承认自己之过,绝对还有什么后手在等着她。 果然,皇帝看着她,浑浊的双眼露出精光:“你想尽孝不肯离开,也是人之常情,朕倒是有一个想法,不如在京中设牌位,刚好啊,锦妃不久前去了,你恰好能和朕的七皇子做个伴。” 什么?! 许薇棠心里“咯噔”一下,老狐狸还真是老谋深算,她怎么就没想到还能有这招。 锦妃又是他三千佳丽中的哪一个,这名号我竟不曾听说过,另外……这七皇子又是哪位? 这位陛下一共生了五位皇子,四位公主,排行第七的……是谁来着? “雍凉,你看如何?”皇帝气定神闲地问。 许薇棠定了定神,面上不见一丝慌乱,抿了抿唇才道:“谨遵陛下安排,不过家父并非皇家血脉,异姓牌位设在宫中或是皇陵都不甚妥当,您看……?” 她出了一身冷汗,里衣黏在身上。 “放心,朕已经给你们找了个好地方。” 原来是早有安排,难怪会如此轻易就松口…… “陇西那里,朕自会派人接管,不叫它出了乱子,你大可放心。” 许薇棠感觉口中一片腥甜,不知什么时候已将嘴角咬破,面色愈加苍白,勉强应道:“是,臣明白,此外……臣恳请陛下,幼弟体弱,不堪重任,还请陛下勿要为难他。”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这个时候的她哪有本事抗衡天子。 皇帝拊掌大笑:“哈哈哈,雍凉,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朕怎么会为难他,朕明明是要派人过去替他分忧啊。” 许薇棠俯身行礼:“陛下圣明,臣代陇西百姓谢过陛下。” 她最后与皇帝深深对视一眼,只看见一块发黑的金印。 意料之中,权势已经蒙了他的心,让这位皇帝六亲不认、是非不分,不过,他也没几年好活了,上一世的太子四年之后就登基为帝了。 从金銮殿出来,便有小太监上前来引路。 “郡主您跟我来,七皇子这会儿在寒露宫,陛下命我先带您先去见见。” 许薇棠嘴角动了一下,这小太监是个灰褐色的小鹌鹑,小小一只在地上摇摇摆摆地走路。 奇怪……寒露宫,她怎么也没听过?她在后宫生活了数年之久,怎么连这么个地名都不记得?还是说,后来因为什么原因改名了? 她试探着问:“你可知道锦妃母家是什么人?” 小太监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地说:“不不……不知道……” “嗯?”许薇棠挑眉,不怒自威。 小太监急得都快哭了:“郡主您……您日后就知道了,奴才不敢说啊。” 许薇棠不再逼问他,这宫里有些事情确实是说不得,他们这些人一个不小心,命都能丢。 锦妃究竟何许人也? 七皇子到底是前世哪位? 许薇棠走了有一会儿,眼前景色越来越熟悉,甚至还隐约看见了自己前世住的宫殿。 越走越冷清,杂草丛生,人影罕见,许薇棠默默感叹,竟然还没到,这个皇子未免也太惨了点。 绕过一丛枯黄的柳树,许薇棠看见一个不大的湖,湖水结了一层薄冰,有的地方冰已经碎开,袅袅泛着雾气。 “郡主,湖那边就是了。”小太监恭恭敬敬地说道。 许薇棠又望向湖面,湖岸不远处水波荡漾,偶尔还有气泡浮上来……不对,湖里有人! 许薇棠脚尖轻点,飞快掠过去。 透过清澈透明的湖水,她看见下面真有一个小小的人影。 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尖着嗓子喊“郡主——”。 站在湖岸上,许薇棠犹豫片刻,随即纵身跃入水中。 湖水冰凉刺骨,她看见一个孩子在水下拼命挣扎,双眼紧闭,看样子已经失去了意识,只剩下本能的求生欲。 来不及思考这人是谁,许薇棠径直游过去,一手按住这个胡乱扑腾的小家伙,用力向上游去。 无论是谁,她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小太监呆愣愣地站在岸边,想不明白郡主怎么就跳下去了,郡……郡主不会是要寻死吧,他慌乱地跪下去,俯身向水里望去…… 一阵水花翻涌,冰冷的水溅了他满脸,许薇棠托着一个少年浮出水面,她浑身衣服紧贴在身上,发髻散开,乌黑的发丝贴在她莹白如玉的脸上,就像是水里的妖精。 小太监忙接过这个少年把他拽到岸上,又胆战心惊地看着直打寒颤的郡主,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许薇棠唇色发青,咳了两下咳出些水来,好在她是北方苦寒之地长大,又长年习武,早已习惯了寒冷,还能熟练地运起内力驱寒。 “一会帮我找件干净衣服,再准备一个炭盆,麻烦公公了。”许薇棠对小太监说道,“对了,你看看这个人,你可知道他是谁?” 小太监本就觉得这昏迷不醒的少年眼熟,凑近了撩开他脸上的头发一看,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说话又开始不利索:“是……是、是七皇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第三章 许薇棠闻言一惊,这就是那个要陪她戴孝的七皇子?平白无故他怎么会掉到湖里?他宫里的人呢,怎么一个都没出现? 她越想越心惊,遍体生寒:若不是她恰好路过将人救起,堂堂一位皇子岂不就无声无息送了命? 她走到少年旁边蹲下,看见这张脸分外眼熟,虽然年纪尚小略显青涩,但已有了令人惊艳的容貌,五官精致明艳,美得十分嚣张…… 等等!这个人……顾言朝! 许薇棠心脏狂跳,没有想到这竟然是顾言朝,前世权倾朝野心狠手辣的晋王顾言朝! 听说他草菅人命,杀伐成性,上至文武百官下至贩夫走卒,动不动就把人吊起来扒皮抽筋……还有人说他得了怪病,须得日日饮人血才能活下去…… 晋王的名头太响,种种荒诞不羁的传言浓雾一般掩盖了他的真面目,许薇棠竟忘了顾言朝在皇帝的儿女中排行第七。 许薇棠看着这个小皇子失了神:这……顾言朝小时候这么惨吗? 寒露宫名副其实,又寒又露,室内家具少得可怜,只比家徒四壁好那么一点,四面都有风灌进来,吹到人骨头里。 小太监给她找了一身宫妃的衣服,递给她的时候怯怯的不敢看她。 衣服是缃色的绣牡丹宫装袄裙,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翻出来的,还算干净整洁,泛着淡淡的香气——就是穿起来有点麻烦。 许薇棠换好衣服走出来,看见大厅里摆上了两个炭盆一个火盆,火苗欢快地跳着。 她生生忍住自己想逃走的冲动,神色如常地吩咐小太监将火盆撤下去。 旁人不知,她曾经打过一场仗,从此以后就见不得明火。 顾言朝身上的湿衣服也被换了下去,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药味,他还没有醒,昏迷中眉头也是紧紧锁着,嘴里正嘟囔着什么话,旁人也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那个小太监还没走,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朝里看,想进来又不敢进。 许薇棠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少年,走到门口温声道:“寒露宫的宫人呢?你替我把他们叫过来,你既然是陛下派过来的,就说是陛下有命。” 小鹌鹑把脑袋缩进翅膀里,诺诺地退了出去。 许薇棠又坐到床边,细细致致地打量少年时期的顾言朝,说起来前世她也不知道晋王究竟多大年纪,朝廷上就好像凭空冒出来这么一个人,搅得整个朝堂动荡不安。 她也无法推算现在的顾言朝几岁,看起来像是十来岁,身量瘦长,细细的骨头仿佛一捏就碎……一张脸漂亮得雌雄莫辨,还没有上一世那种生人勿进的煞气,头发还湿着,有几缕贴在脸上,泛着盈盈水光——着实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好好一个皇子,怎么就混到如此地步,这么小就要被赶出宫和她住在一起……服丧。 别的不说,落水了竟然没人去救?许薇棠越想越觉得可怕,这宫里不知还有多少密辛,表面上锦绣成堆,一掀起来,全是蛇鼠蚊蝇。 顾言朝身子颤了一下,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许薇棠拉过他的手臂,缓缓输送内力为他驱寒,她想通了,顾言朝那么厉害的一个人,说不定自己日后还要请他帮忙,不管他现在落魄成什么样子,帮他一把总归不会有错。 比旁人多一世记忆的她,自然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选择。 随着内力丝丝缕缕地进入到经脉里,顾言朝神情逐渐缓和,睫毛轻颤,似乎是醒过来的征兆。 许薇棠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呼吸都放得轻缓,怕惊扰了这个沉睡的美人。 她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呢! 顾言朝眼皮动了几下,眼睛缓缓睁开,就像柳枝拂过水面,梨花绽开初蕊,许薇棠在这双眼睛里看见了一泓秋水。 苍白柔嫩的双唇张张合合,许薇棠低下身凑到近前,听见他嘴里吐出的两个字是……“薇棠”! 心脏似乎漏跳了几下,许薇棠匆忙站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将身侧的椅子撞倒在地,“哐啷”响了一阵,许薇棠按着胸口,她无法自欺欺人地骗自己说听错了,她听得清清楚楚,顾言朝叫的就是她的名字! 这怎么可能?难道顾言朝也有上辈子的记忆?还是说,在这一世的过去十来年里,他们曾经见过? 她这时候再看向床上的少年,他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还是等他醒了再问吧,许薇棠暗想,无论是哪种情况,她与顾言朝都是绑在一起了,得相互依偎着才能活下去。 日头渐渐西斜,余晖将整个寒露宫笼上一层薄红,院子里种了不少的树,隆冬时节叶子都落干净,只有光秃秃的枝干在风里摇摇晃晃。 “郡主,寒露宫的宫人都在这里了。”先前那个小太监又回来了,他身后跟了七八个宫女太监,小声议论着什么。 “很好。”许薇棠点头道 那群人里有一个宫女看见许薇棠,满脸惊异之色,低声惊呼道:“锦妃娘娘?”话一出口就察觉失言,又很快低下头。 许薇棠低眉思索:难道她身上这身衣服是顾言朝母妃的?可是,已逝之人的衣服难道不应该随葬吗?怎么还留着? 如果这真的是已逝锦妃的衣服,那还挺瘆人的。 小太监呵斥道:“大胆!这是皇上今日召进宫的雍凉郡主,勿要非议贵人!” 那几人忙要跪,许薇棠唇角一勾,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别跪我了,里边跪着去,等殿下什么时候醒了,我什么时候处置你们。” 宫人们三三两两对视,许薇棠自幼习武,又是真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往那一站就有十足的威慑,这群心怀鬼胎的竟没一个反抗,老老实实到屋里跪了一片。 ——许薇棠一眼扫过去,倒像是进了虫子窝,哦还有老鼠。 好在这群人并不总是这副模样,人样的时候比较多。 许薇棠把那鹌鹑似的小太监喊过来,问:“你叫什么?” 小太监诚惶诚恐地道:“回郡主,奴才晏之。” 许薇棠问:“燕子?” 晏之声如蚊讷:“郡主,是……是言笑晏晏的晏,之乎者也的之。” 顾言朝还是发着热,太医又来看了一次,只说没什么大碍,热退了就好了,又给喂了一副药下去。 太医说,幸亏落水的时间不长,及时救了上来,要不然麻烦可就大咯…… 听了他这句话,跪着那群人中又有人开始哆嗦。 顾言朝意识还是不甚清醒,眉头时不时皱起,脸上表情七分痛苦三分委屈,嘴唇张张合合,时候喊“薇棠”有时又嘟囔“娘亲”,怪叫人心疼的。 天色更加昏暗,隔壁宫里已亮起通明的灯火,寒露宫仍是一片凄清。 第二副药喂下去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顾言朝终于恢复了意识,幽幽醒转。 “七殿下,您醒了?”有人清凌凌地唤他。 谁? 谁在说话? 顾言朝望过去,少女姣好的的面容一半在烛光下,一半藏在阴影里,如同鬼魅。 “殿下既然醒了,您就说说,这些人该如何处置?”他顺着许薇棠的手指看过去,地上跪着的都是些熟面孔,他嘴巴张了张,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还没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个姑娘是谁?她来这里做什么? 看他这懵懵懂懂的反应,许薇棠一眼就分辨出他非重生,可刚刚昏迷着也要喊她的名字,怎么清醒之后,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竟认不出来? 啧。 顾言朝缓缓坐起来,大体明白过来发生了些什么。 他想起自己落入湖水的前一刻,真真切切感觉到身后有人推了他一下! 顾言朝攥紧了拳,定定看着许薇棠缓缓说道:“全凭姑娘处置。” “好!”清脆地应了一声,许薇棠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向跪着的那群人,一边绕着他们走一边厉声说道:“身为寒露宫人,不在其位,玩忽职守,这是其一:照顾不周、以至殿下落水是其二;最后,见死不救、令皇子身陷险境是其三,你们可有想过后果?” 话音刚落,便有人磕头求饶:“郡主饶命、饶命啊……” 许薇棠扭头问阴影里的小太监,语带笑意,说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窟:“晏之,你说,这三条,按宫里的规矩,该如何处置啊?” 晏之咽了口唾沫:“回郡主,宫规里写……杖毙。” “啊——” “郡主开恩——” “哎——”许薇棠双手环胸,歪着头十足天真地说道:“别急啊,我又没说要杀你们。本郡主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好不好?” 所有人都面露疑惑,他们不相信郡主会轻描淡写地放过他们。 “我刚刚下去把你们殿下捞上来,最爱的翡翠簪子不小心掉了下去,你们去帮我把它找回来。”许薇棠一拍手,语气轻快:“现在就去,没找回来之前,谁、都、不、准、上、来!” 这……几人动作磨磨蹭蹭,水底下寒冷刺骨,更何况,他们不会游泳啊!让他们下水,会出人命的啊! 许薇棠冷笑道:“还不去?” 她久居上位,战场上杀人从不手软,这么一问,上位者不容挑衅的威严和令人胆寒的压迫力从她身上流露出来,她跟着这几个宫人到了湖边,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跳下去才往回走。 少年倚在床头,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眸子里有星辰闪烁。 许薇棠走到床头问:“你觉得我做得过分了?” 她所了解的晋王可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不过小时候嘛,这谁说得准。 顾言朝轻轻摇头,语气还很虚弱:“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喂,小可怜,你父皇有没有跟你说过,以后咱俩就相依为命了。” 许薇棠说这话时一点都不见难过,在她看来只要不让她嫁给太子,那就是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而且小时候的晋王实在是……咳,她忍不住就想撩拨几句。 顾言朝摇头,咬着唇,:“只有人跟我说,过几天我就要被赶出宫去。” 这孩子实在太惨了,许薇棠看着他精致苍白的小脸不由一阵心软。 “对了,重新认识一下。”许薇棠温和笑笑,报上家门: “陇西王府,雍凉郡主,许薇棠。” “顾言朝。” 瞬间,许薇棠眼前的顾言朝不见了,变成了一只抱着尾巴的雪白的小奶猫。 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第四章 许薇棠这晚在宫里待到天色全黑,回去的时候正看见碧秋在驿馆急得团团转。 她有点心虚,原本也没先到会在宫里待到这么晚,更没想到堂堂晋王小时候竟然如此粘人——她一准备走,小家伙就用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还会可怜兮兮地说自己怕黑,更过分的是,时不时的,顾言朝就变成一只可以托在手掌上的小白猫,尾巴慢悠悠地甩来甩去…… 顾言朝不说话,就是看着她,不哭不闹,看起来很好哄。 但是许薇棠一次又一次败下阵来,最后还是看看时间临到宵禁,才不得不狠下心离开。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少年的眸子逐渐黯淡下来,闭着眼回味似的笑,捧着她换下来的衣服深深嗅了嗅。 ——如果不是泡了水还没干,估计他就要抱着睡了。 他心心念念了好久的人,竟然真的来到他身边了。 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 顾言朝在床上辗转反侧,时不时露出一个妖异的笑。 寒露宫夜风呼啸。 …… 这厢碧秋见她换了身衣服,忙紧张地问她出了什么事。 许薇棠见瞒不过,索性一五一十和她说了,收获又苦又辣的姜汤一碗,以及碧秋苦口婆心的唠叨一顿。 “小姐呀,你身体好也不能这么折腾……,今天我要是跟你去了,怎么也不可能让你亲自下水……哎呀,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我的话!” 许薇棠不敢反驳,连连称是。 她也没想到,碧秋最在意的不是皇上将她们困在京中的举动,而是更关心她跳下水。 碧秋比她年长两岁,名为主仆,但她俩自幼一起长大一起习武,说是师姐也不为过。 前世更是跟了她一辈子,在陇西时军中有一个副将明里暗里追求了她两年多,她都有意成全他们,碧秋就是不肯嫁,说要永远待在郡主身边,后来替她挡过一次致命伤,自己却毁了容貌…… 这回必须把她嫁出去,嗯! 正想着,听见碧秋怔怔地问:“小姐,我们是不回去了吗?” 许薇棠心里苦笑,怎么可能,这丫头想得太多了。 她苦着脸咽下最后一口姜汤,把碗一撂,笃定道:“回,不是现在,你放心,最多四年。” 是重生给她的自信。 再有四年,皇帝的身体就会彻底垮掉,太子顾言嘉登基为帝。 到时候,她想走,谁也拦不住她。 顾言嘉和他多疑冷血的爹截然不同,清风朗月,温润如玉,于治国也颇有手段,单是上辈子他允准许薇棠出宫回陇西带兵打仗,这份胸襟就足以叫人敬佩。 而且他也没管我在府上养了个名义上的男宠,许薇棠略有些心虚地想,可真是绝世大好人呐! 不知道在这一世她的眼睛里,太子殿下会是个什么模样呢? 远在东宫的太子殿下忽然感觉喉咙有些痒,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 宫里头消息都长了脚,第二天寒露宫发生的事就传遍了后宫,那水对成年人来说并不算深,没人淹死也没人冻死,许薇棠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叫晏之去喊了就近的侍卫把那些人捞上来,不过经这么一番折腾,估计都得大病一场,更是狠狠打了某些人的脸。 反应最为激烈的事皇后柳氏,这位尊贵的六宫之主气得表情狰狞,愤愤摔了一面琉璃镜:“她许薇棠算个什么东西?区区郡主也敢在我这放肆,我倒要看看你这郡主的日子还能过几天!” 但许薇棠并非后宫之人,她亦是无权处置雍凉郡主,只能恨恨地跑到皇上那里告状: “陛下为臣妾做主啊,郡主这事做得,简直是不把臣妾、也不把陛下您放在眼里啊!” 皇帝不以为意,反而乐呵呵道:“小丫头家的,她想出气就让她出。” “皇上,宫里的规矩不能坏啊。”柳氏娇滴滴地求他,试图打动皇帝。 皇帝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眸光深沉:“她这不过困兽之斗,鱼游浅水,翻不起什么浪来,爱妃大可放心。” 迁府一事尚需筹备几日,皇帝原本的打算是把许薇棠放在东宫,太子行事稳妥、识大体,定不会出什么差错,等三年已过就娶她为妃,让她再也飞不出去。 他倒是没想到这丫头如此固执,搬出祖宗人伦来连他也招架不住,还是多亏周卿临时想出这么个法子,至于那个孩子,活该他命不好。 陇西拥兵自重,若放任下去,日后必成大患! 皇帝对此深信不疑。 …… 这天下午,一队禁军围住了许薇棠落脚的驿馆。 “郡主,我等奉圣上之命前来保护。” 禁军个个执枪披甲,身材高大,许薇棠往他们面前一站,衬得格外娇小。 皇上真是老了啊,如此小心翼翼、草木皆兵,都这样了还不放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许薇棠是什么凶神恶煞呢。 这条街上的百姓都躲在远处不敢出来,只有零星几个探出头张望。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各位了。”许薇棠也只能装作自己一无所知,连连道谢。 这一队禁军的首领豪爽一笑:“郡主客气了。” 许薇棠看向他们时并未出现异样,一切正常。 她倒是有点摸不准了,她的眼睛究竟需要什么条件,在什么情况下才会看人不是人…… 既然出现得并不是很频繁,为什么昨天晚上她一个不经意,顾言朝就变成猫了? 一整晚都是这样。 浑身雪白,瞳孔泛着幽幽的蓝,耳朵、嘴巴还有爪子都是粉嫩嫩的,表情初生般懵懂无辜,毛发蓬松,摸上去手感一定很好…… 实在是,猫中极品啊…… 可你为什么总是这个样子? 许薇棠总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第五章 因为有着禁军无时无刻的严密“保护”,许薇棠这几日过得不怎么自在。 她知道这个季节哪里的梅花最艳,哪家的点心最好吃,还知道京兆府最近要遇上什么大案子,明年开春哪里又逢了旱灾…… 想得远了点。 但是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护送她来的那些父王旧部和其他人都已返回了陇西,许薇棠清楚地知道,比起自己所在的京城,陇西更需要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 ——她没想过揭竿而起,前世没有,现在更没有。 只是长久以来的教导和潜移默化的影响,她注定看不得陇西成为皇权之下的尘埃。 她没少想起顾言朝,那天一见,他的反应奇怪得令人起疑。 而她两辈子的回忆都告诉她:她与这个人从来都没有交集,难道她真的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寒宫里这几天却是久违的热闹:固然是皇上把人赶了出去,但皇室的面子无论如何也要顾及,堂堂一个皇子,太寒酸了说不过去,更怕天下人笑话。 顾言朝的生母锦妃已故,这些事便由皇后来操办,盯着内务府不得有所疏漏。 他自己只带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旧物,要了几个伺候的内监和女官,便像个无关之人一样,对其他的都不放在心上。 许薇棠和顾言朝正式搬到一起那一天,碧空澄澈,晴朗无云,黄历上写着“宜入宅、开市、嫁娶”。 而又因为顾言朝身份实在尴尬,为掩人耳目,主要是毫不知情的街坊百姓,为了少些闲话传于民间,这处宅院叫“郡主府”。 顾言朝从马车上下来,个头不高,脸庞稚嫩,步子却迈得很是沉稳,慢条斯理,脸上更是一脸漠然,看不出什么表情。 许薇棠却看得分明,马车帘子刚掀开,顾言朝就精准无比地找到了她所在的位置,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移开目光;她还看见,顾言朝从下了马车那一刻起,就已经不是人了。 看着小白猫水光潋滟的蓝眼睛,许薇棠只能无奈地在心里偷笑。 这次来的内官除了内务府带班太监还有大内总管元成,都是修炼成精的老家伙,许薇棠虚与委蛇地应付了一阵,接下了他们的奉承和客套。 顾言朝则根本不理人,自顾自走在最前方,眼角眉梢都写满了不耐烦。 皇帝还真是说到做到,将府邸最里边一间屋子改成了灵堂,香烛牌位样样不缺,许薇棠看到时表情一阵僵硬…… 她还真是低估了这个皇帝。 相比于父王牌位上那一连串的封号,锦妃的牌位就简陋得多,连名姓都不曾写在上边,许薇棠对这个顾言朝的生母越发好奇了。 等一切都布置妥当、不该留下的全都走了之后,已经到了傍晚,许薇棠长舒一口气,总算结束了。 不过,接下来的事似乎也并不轻松,她还没想好怎样面对这个有些奇怪的顾言朝。 从宫里分配过来的这些人们,她下午看的时候也有零星几个变成了动物或别的什么,但没有一个像顾言朝这样,近一半时间都是猫。 可爱是可爱,但有些话对着猫说,她觉得别扭。 许薇棠刚要开口和他随便聊两句,就有小太监轻声细语地出来问他们是否现在用膳。 其实他们的住处是两个对称结构的院子,里边一应俱全,厨房自然也有两个,但今天二人忙了一下午都有些疲倦,索性就不折腾了。 许薇棠一边吃一边和他说些不打紧的琐事,顾言朝的反应却较为沉默。 厨子也是御膳房出来的,手艺自是不消说,待菜撤下去之后又上了一盘点心,点心有好几种,个个都小巧精致,摆盘也极为好看。 许薇棠眼睛一亮,飞快地伸手捏了一块桃花酥。 之前父王每年回京都带着她,参加宫宴也是,宫宴总是又长又无聊,但宫里独有的桃花酥却是外边吃不到的好东西,这种点心颜色淡粉,入口即化,唇齿间都留着桃花的香气,许薇棠尤其钟爱。 只是后来出宫回陇西之后,就再也没吃到过了。 桃花酥小巧玲珑,许薇棠两口就吃下去一块,果然还是熟悉的口感和味道,她刚想夸赞一番厨子的手艺,顺便向顾言朝推荐这美味,却见他手上已经拿起了一块。 “咦,你也喜欢吃这点心?” 顾言朝垂眸,话音轻颤:“嗯……喜欢。”说完又小小咬了一口,那珍而重之的模样,就像是吃完手中这一块就再也没有了似的。 许薇棠没深究,将乘点心的盘子整个推了过去:“慢些吃,这里还有呢。” 顾言朝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缓缓伸出手又捏起来一块,放入口中缓慢地咀嚼。 等会……? 她怎么感觉小白猫的神态十分幽怨,嗯,她的感觉没出错,小奶猫十分传神地给了她一个白眼,然后懒洋洋地转过身,无精打采地趴着,用屁股对着她。 许薇棠:…… 不过仅仅过了片刻,小猫就又转过身来,继续眼巴巴地看着她,像是在……求抚摸。 …… 算了,猫真是一种善变且反复无常的生物。 而这一切,顾言朝一无所知。 许薇棠目光移向别处,注意到一旁伺候的小太监似乎有些面熟,便问顾言朝:“他是不是……就是那个……?” 顾言朝看她一眼,语气平淡地反问:“你又忘了?” “咳……”许薇棠转身招呼人:“来,抬头我看看……” 本来就有点印象,许薇棠看了一眼就把人认出来了,是那天的小鹌鹑,于是恍然道:“燕子,不,你叫晏之是吧。” 晏之受了惊吓似的行礼道:“郡主,奴才惶恐。” 这时候顾言朝瞪了晏之一眼,又对许薇棠说:“哦,你记得他啊。” 许薇棠感觉他这句话说得阴阳怪气,又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到他,只好笑笑道:“怎么?你觉得我会连这种事都记不住?不过,你竟然还记得他,那天你不是没怎么清醒过嘛?。” 顾言朝深深看她一眼:“我的记忆一直很好,哪怕只是见过一面。” 更何况,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见过你很多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第六章 许薇棠那一刻觉得,顾言朝的话里似乎隐藏着某种极为强烈、极为丰富的感情,只言片语,山海万重;只是他所有的心事都被一场大雪掩埋,望过去是干干净净的白。 可是顾言朝年纪这么小,今天她问了元公公,他说七皇子今年才十一岁。 十一岁。 不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 许薇棠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她越来越无法只把顾言朝看成一个普通的年仅十一岁的少年,却也始终无法将他与前世众人口中凶残暴虐的晋王联系起来。 这是独一无二的顾言朝。 许薇棠试探着问:“你……是不是之前,见过我?” 顾言朝眼睛猛地瞪大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将视线移开,唇角绷得紧紧的,好一会儿才闷声说:“你自己想。” 这时他又变成了猫,表情忧郁,尾巴下垂,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看来他这是默认了。 许薇棠自己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能从巴掌大的一只小奶猫脸上看出那么多表情来。 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见过七皇子?他是皇子,而自己回京除了皇宫好像也没去过什么别的地方,那就是过去某一此临近年关的宫宴上…… 许薇棠冥思苦想,也回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他,按理说,这样漂亮的小孩,她肯定会多加留意…… “如果我说我想不起来了,你愿不愿意现在告诉我?”许薇棠身子前倾,盯着顾言朝浅笑。 顾言朝不敢和她对视,匆匆避开了视线。 许薇棠脸上笑意加深,站起来走到他视线所在那一侧,微微弯下腰,继续逼问:“你告不告诉我?” 顾言朝咬着唇,耳根处染上薄红。 “哟,脸红了呀。”许薇棠莞尔笑起来,站直了身子,“好啦 ,我不逗你了,你现在不想说就不说,说不定呀,我哪天就想起来了呢。” 见顾言朝还是低着头,许薇棠没忍住,伸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 顾言朝猛地躲到一旁,避开她的抚摸,脸上烫得厉害,呈现出淡淡的红色,长长的睫羽轻颤,脸上皮肤细腻如瓷…… 许薇棠不禁感叹这种超越性别的容颜,顾言朝绝对是她两世所见之中最为貌美的一个…… 顾言朝这时就顶着这样一张脸怯怯地看她,眸子里水波轻晃,扁扁嘴道:“我没想躲。” 刚刚是被你吓得。 “你再摸摸我。”顾言朝又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怀着一丝憧憬、一丝期待,眼巴巴地看着她。 ——在许薇棠眼里,小奶猫已经开始满地打滚了。 她失笑出声,又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丝的触感很软,凉凉的十分舒服。 …… 顾言朝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回的房,整个人处在一种晕乎乎的状态,像是喝了酒,踩在棉花上,周身环绕着彩色的云朵,星辰近在眼前,伸手就能碰到。 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三年来他梦寐以求的事竟然成了真! 甚至,还有额外的惊喜。 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叫他险些无从招架,而他心心念念的人果然忘记了他,不过这没关系,早晚有一天她会自己想起来,顾言朝深信着。 他想,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平复自己,才能让自己在她面前表现得正常一点。 顾言朝几乎怀疑这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他还躺在寒露宫冰冷的房间里,眼前黑压压的,没有娘亲,也没有许薇棠。 不过,很快,身体上的反应告诉他这不是梦。 顾言朝捂着肚子慢慢蹲了下去,腹部传来剧痛,呼吸也越来越重,逐渐感觉喘不上气,整张脸涨得通红,像一条濒死的鱼一样,拼了命汲取周围的空气…… 他对桃花过敏。 他还在襁褓里时,曾因喝了一小口桃花乳惊动整个太医院,当时甚至有人认为他活不下来,暗中劝母妃早早节哀。 长大了一点后也同样如此,所有桃花制成的东西都不能入口,否则就会遭一遍罪——虽然不至于要人命,但总归是不好受的。 可当那个小姑娘把桃花酥递给他,他却鬼迷心窍一样接了过来,当着她的面吃光。 后来每每他想起许薇棠,都会去膳房里拿一块桃花酥。 甚至御膳房的小太监,都以为他这个阴郁的皇子偏爱桃花酥,每次见到都会留一盒给他。 腹部的疼痛逐渐减弱,呼吸也顺畅了些,顾言朝的脸色逐渐恢复。 这种过敏反应并不会持续很长时间,每次顶多也就一刻钟左右,而且这两年来,持续时间越来越短…… 呼吸终于平缓下来,顾言朝姿容绝世的脸上表情冷漠,眸光暗沉。 许薇棠是照进他生命的一道光,可是他也知道,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已经万劫不复。 …… 许薇棠回到自己的院子,侍人掌上灯,柔和温暖的橙色光芒渗透在夜色中。 郡主府足够大,容下他们二人还是绰绰有余,宅子方方正正,中间一部分的结构式沿着中轴对称的,许薇棠在西,顾言朝在东。 这里曾是前朝亲王的府邸,很久都没有人住进来过,因此显得空旷冷寂。 寝室已经被整理干净,角落里摆着一个镂空黄铜香炉,杜衡的清香袅袅逸散到空气里,却也遮不住陈年木料散发出来的腐朽潮湿的气味。 许薇棠颇能随遇而安,并未抱怨什么。 倒是碧秋,很晚了还流连在她房内,似乎还不想出去。 许薇棠看出她有话要说,便问:“你可是有什么要和我说?” 碧秋坦然称是,问:“小姐,那位殿下就是你下水去救的人?” 原来是因为这个,许薇棠颔首道:“嗯,是他。” 碧秋疑惑不已,皱着眉问道:“大冷天的,他干嘛好端端的往湖里跳?” 唉…… 这丫头真是单纯得令人无奈,许薇棠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这你可就欠缺考量了,你怎么知道他是自己跳下去的,想要让一个人落水,办法可多得很。” 碧秋“嘶”地吸了一口气,讪讪说道:“这宫里可真够可怕的。” 许薇棠喃喃道:“又何止宫里,整个燕京都是个能吃人的地方。” 碧秋惊呼出声,轻轻抚了抚胸口道:“小姐,您可别吓我,你放心,要是有人欺负你,我一定帮你打回去!” 说完,又犹犹豫豫地开口:“那个……要不今晚我睡在外间?” 寝室是内外两间,外间一般都是下人住,方便夜里服侍主子,只是外面一般亮着灯,床也又小又硬,许薇棠哪里舍得碧秋受这个苦,便笑骂了一句,又道:“我哪有你想的那般软弱,快去休息吧,不用怕,小姐护着你。” “是。”碧秋眨眨眼,低头一礼这才退出去。 这一世,她不希望碧秋还和上辈子一样,在她身边白白耗了半生,也没落得一个好下场。方才她又成了一块圆滑的青石,泛着盈盈的光…… 许薇棠手指轻轻点着床面,自言自语似的:“外柔内刚,还真是像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第七章 空气中充斥着火/药味,时不时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 她站在城墙上,腰悬长剑,身披银甲,冷冷地俯视着下方敌军。 远处是高低起伏的山峦,山势蜿蜒如长龙,间或有碧玉一般的水塘点缀其上。 与这般秀美的风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门内,哀嚎此起彼伏,将士与百姓们全都愁眉苦脸,面黄肌瘦,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流露出绝望的神情,黑压压的愁云笼罩在这座城的上方,死神随时都可能降临。 大梁兵马已围城半月。 许薇棠很快知道这是一个梦,并迅速反应过来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这是她刚从宫里回到陇西的第一年。 岁城是陇西边境线上的一座小城,与北边的大梁紧挨着,因此处地形险峻、易守难攻,局面一向平静,偶尔才有些小摩擦,双方各有损失,也是不足为患。 这并不是什么兵家重地,甚至有些鸡肋,然而这一次梁军且大举进攻,当地守军节节败退,许薇棠不得已,只好亲自率军前来。 ——众人皆知,雍凉郡主许薇棠颇有其父之风,武艺高强,乱军之中能做到衣不染血;其行兵布阵,更是得了许靖卓真传,神出鬼没,无往不胜。 只是许薇棠也未曾想到,梁军反而越攻越猛,敌方援军源源不断地加入战场,地面上尸体越来越多,敌军人数却不见少,就像是认准了这个地方一样,直至成围城之势! 围城的敌军半月未退,而城内的粮草已难以支撑,强行突破亦不过是以卵击石,此时此刻,只能等待朝廷兵马的支援。 许薇棠望向远方黑压压的敌军,眸子眯成一条线。 又一波攻势来临!城门已被巨木装得摇摇晃晃,箭矢雨点般袭来,许薇棠条件反射般抽剑割破了一个企图爬上城墙的士兵的喉咙,一脚将人踹了下去,冷不防却被一道冷箭穿胸而过! 许薇棠惊惧不定地摸了摸胸口,没感觉到疼,也是,在梦里又怎么会感到疼痛? 可是她记得,曾经,确实有这么一箭穿胸而过,她自己估摸着并未伤到要害,便死守在城墙上强撑着不肯退…… 直到远远看见扬着“周”字大旗的援军,才闭上眼睛彻底昏死过去。 许薇棠在城墙上又厮杀了一阵,忽听见远处马蹄声如擂鼓,尘埃飞扬。 来了!援军来了! 虽明知这一切不是真实的,许薇棠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心绪激昂。 岁城,得救了。 赤金色的大旗迎风飘扬,“周”是本朝国号,用暗红色的线绣在上面,若隐若现,她看不清援军来了多少,但见一片铁甲浓如墨色! 最前方那人穿一身烈烈的红衣,身形修长,气势逼人,手中长剑熠熠反着光,远远望去犹如恶鬼修罗。 前世许薇棠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便已经晕了过去,所以并不知此人是谁。 不过,此刻她却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那人从弥漫的雾气里走出来,许薇棠眯起眸子一看,正是顾言朝! 是成年之后的他,身量高挑,桃花眼,眉飞入鬓,薄唇嫣红,五官像是由工笔细细勾勒,每一笔都恰到好处,美得张扬肆意,却不再是年少时雌雄莫辨的模样,多了些凌厉逼人的英气,又像安静蛰伏的猛兽。 被那双阴沉深邃的眸子盯上的一刹那,许薇棠猛地清醒过来,急喘着气坐起身。 她的确记得岁城之围,可当时却并未见到援军的主帅。 怎么是他?来援的怎么会是晋王,他不是应该在燕京搅弄朝局吗?传闻里,这位晋王可没干过什么好事…… 许薇棠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浑身血液变得滚烫,心脏仍狂跳着。 此时眼前仍一片昏暗,只从窗户缝隙里透进来几缕月光,破晓之前天地寂静无声,许薇棠睁着眼看那月光,一直等到天亮。 辰时,碧秋推门进来,第一句话就是问:“小姐的脸色怎么这样差,是不是夜里没睡好?” 许薇棠摆摆手道:“无事,只不过还有些乏。”便由碧秋替她梳妆打扮,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一言不发。 早膳过后,许薇棠带着碧秋和两个宫女在府里转了一圈,摸清了这郡主府的构造,不愧是前朝亲王的府邸,气派恢弘还是有的,就是旧了点。 她和顾言朝住在正中间两个对称的院子,被一弯流水隔开,不过此时正值冬季,水结成了冰,冰上横着一座小桥,连通两处。 走到最郡主府里边,许薇棠决定去灵堂拜一拜,虽然知道父王魂魄已安陇西,仍抱有一丝念想。 她命碧秋和宫女都留在外面,打算自己一个人进去。 刚走近,便听见从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灵堂是皇帝临时下令改的,这里原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处,从门口进去之后却被分成了两间——锦妃和陇西王的牌位自然不能放在一起。 少年跪在锦妃的灵前,身子单薄得很,听见动静猛地转过头。 许薇棠看见了一双通红的眼睛,里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和他对视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了一只凶恶的猛兽,喉咙里发出嘶吼正准备将猎物一举拆吃入腹。 许薇棠怔住了。 眼前这个少年正逐渐和记忆里的那个晋王重合在一起,透过漫漫如水的光阴注视着她,他们的眼睛里,都有燃不尽的火焰,让经历过无数危机的许薇棠心口一悸,不明白自己为何凭空生出一种危险的预感。 看见是她,顾言朝亦是有些错愕,很快便反应过来此事亦在情理之中,抬手飞快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动作很是粗暴,在白嫩的脸上留下几缕红痕。 他擦完之后,脸上依然残留着湿漉漉的水痕,凶巴巴地冲她低吼:“你看什么。” …… 许薇棠默默偏过了头:怎么办,小奶猫炸毛也好可爱…… 这种巨大的反差给她带来了无穷的快感。 咳。 许薇棠没再逗他,不动声色地去了另一间屋子。 她给许靖卓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心中默默念道:爹爹,女儿这一次也要护住陇西,还想过得快活些,爹爹在天有灵,还请保佑女儿,起码别让我和上一次那样死得不明不白…… 许薇棠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偏偏重生在那一日,重来一世,她竟连爹爹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如果可以早上几天,不,最好是再早一点,说不定、说不定爹爹就可以活下来了…… 只是哪有什么如果。 既然已经走到了现在,就必须咬着牙将自己选择的路,继续走下去。 无论有多难。 许薇棠站起来,硬生生把即将溢出眼角的泪水逼回去,仰着头不住眨眼。 等她走出灵堂时,面色已恢复如常。 碧秋和宫女在灵堂外等着她,她却没想到顾言朝还没走,蹲在一丛枯黄的花枝下,神色恹恹。 似乎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听见动静也未曾抬头。 许薇棠无奈摇头,对碧秋三人吩咐到:“不必等我,你们先回去。” 碧秋不满地斜了一眼顾言朝,才道:“是,郡主。” 她们走了之后,抱着双膝的顾言朝试探性地歪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许薇棠。 许薇棠轻快地走了过去,带着浅浅笑意询问道:“你是要我拉你起来吗?” 顾言朝耳根霎时就红了,略带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又突然重重点头,这时候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忙飞快地摇头。 许薇棠暗觉好笑,真没想到晋王小时候竟如此……可爱,她冲着顾言朝伸出一只手:“来。” 看着少女指若葱根、莹白如玉的手,顾言朝迟疑了一下,缓缓将自己的手放上去,指尖轻颤。 这和他心底的某一幕重合了。 许薇棠没怎么用力就将人拉了起来,她想将手抽回来,却被顾言朝反手握住。 ? 顾言朝一愣,讪讪松开了手。 所幸许薇棠并未将这段插曲放在心上,浑不在意地与他谈笑。 顾言朝又是庆幸,又是失落。 许薇棠同他漫无目的的闲聊,一会说起自己幼时的趣事,一会又说起自己在陇西的见闻。 顾言朝听得多,说得少,绝大部分时候都在沉默。 听到许薇棠谈起她父王,顾言朝凝神侧耳,哪知许薇棠却不准备继续说下去,她笑盈盈地问:“你想知道我父王的事吗?” 顾言朝皱着眉纠结了一会,还是问道:“许王爷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虽然很少有时间陪我,对我也总是很凶,比对鹤临还凶,哦对了,鹤临是我弟弟,比你小一岁。” “嗯……”顾言朝看上去对许鹤临并不感兴趣。 “但是我都明白,他希望我过得快乐,哪怕培养我继承爵位,那也是我自己选的。” 许薇棠低低道:“嗯,我现在也很想他。” 顾言朝似是被勾动起什么,眸光闪烁,这时他听见许薇棠说: “殿下,锦妃娘娘,也不希望你难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第八章 许薇棠以为,顾言朝小时候如此乖巧安静,上一世后来变得人人喊打,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让他的性格变得暴戾起来。 而这个转变的关键,她觉得,很有可能就是母妃的离世。 许薇棠对自己的判断不疑有他——毕竟,她方才可是看到了顾言朝不为人知的一面,估计也只有在灵前才能见到。 而对于许薇棠刚刚说的那句话,顾言朝撇撇嘴,并未回答。 …… 锦妃年轻时候是个美人,老了也是。 她也曾艳冠后宫,盛宠无双,皇帝对她的宠爱超过了任何人,还有她那个玉雪可爱的孩子,皇帝也是极喜欢的。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并未持续多长时间,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锦妃开始变得魔怔,举止越来越癫狂,对宫里头下人动辄打骂,平静下来之后就痴痴的笑。 寒露宫的人逐渐都跑光了,平日除了给他们母子送饭让他们不至于饿死,其余时候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反正主子都疯了,皇子又是个还没长大的,再加上宫里头管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也没人说什么。 可顾言朝是跑不掉的,也不会跑。 “朝儿,你过来。”女人的声音像是在毒液中浸泡过,危险到令人心慌。 他就乖乖过去,一声不吭地任她打骂。 藤条在他身上落下一道道鲜红的印子,斑驳交错就像开在雪白皮肉上的花。 小孩子皮肤娇嫩,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折磨,不一会便有嫣红的血丝从伤口里渗出来,洇开一朵娇艳欲滴的花。 他嘴巴刚一张开,就听见女人发了狂似的厉声喝道:“哭什么,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不许哭!” 于是他记住了,越是撒娇哀求,越是哭闹不已便会换来更厉害的毒打。 顾言朝没觉得自己能活下来。 而只有锦妃打过他后,他才能得到一个带着母爱的拥抱。 锦妃轻柔的将他抱在怀里,语气软得能滴出水来,和刚才发了狂的样子判若两人,会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 眼泪从女人的眼角滑落,啪嗒啪嗒滴到地上,她抱着她的孩子,哭着絮絮呢喃: “朝儿,娘爱你。” “朝儿,娘现在只有你了。” “朝儿,你要听话。” “朝儿……” …… 因夜里被梦所惊醒,许薇棠午后觉得昏昏沉沉,竟一觉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隐隐看见几分夕色,隔着雕花的窗棂透进来。 许薇棠百无聊赖看了一会杂书,听见碧秋走进来道:“小姐,看这天色,晚上怕是要有雪呢。” 她把书本一合,漫不经心地道:“有什么可稀奇的,咱们经历过的风雪难道还少?” 碧秋笑嘻嘻地说:“可这是我在京城看到的第一场雪呀,我是想说,晚上可能会冷,小姐你房间要添个炭盆吗?” 这哪里用得着,许薇棠拒绝道:“不用麻烦,这里再冷,也不会比咱们陇西更冷了。” “唔……这倒是。” …… 晚上果然下起了大雪,天上的星星都不见了踪影,只有月亮散发出微薄的光,但仍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外面狂风呼啸,树木都摇摇晃晃,哗哗作响。 像极了志怪传奇里头有妖魔出没的夜。 可能是因为下午睡了一会,许薇棠晚上又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一阵后,索性坐了起来。 她走下床,走到窗边打开窗子看了一眼,才开了一个小缝,冷风便一下子灌进来,还有一大团洁白的雪花飘飘摇摇落在她手上。 过了一会儿才化。 许薇棠打了个寒颤,把窗子严严实实地关上,正准备熄了油灯睡下。 这时候却听见门外似乎有动静。 有略显滞塞的脚步声,还有重重的喘息声…… 难道是碧秋?许薇棠皱着眉头思索,应该不会是歹人,是的话便是直接破门而入,或者不露声色地暗中蹲守,总之不会如此打草惊蛇。 碧秋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尽管如此,许薇棠也并未放松警惕,凝神走到门前,手上已蓄了力气。 “咚。” 外面那人似乎叩了一下门,小心翼翼地,并未弄出多大声响。 许薇棠皱了眉头,不知外面那人到底想搞什么鬼。 而且看那影子,似乎并不是碧秋那丫头,反而像是…… 许薇棠心中已有了决断,干脆利落地打开了门。 哗!寒风呼啸。 不是碧秋,少年怯怯地站在那里,身上除了寝衣之外只裹了一件不合身的大氅,一只手半抬起来似乎是想敲门,但又犹豫不决,脸色也不太好看。 ——能好看就怪了。 “怎么是你?进来。”许薇棠不容拒绝地将人拽进来,重重的关上了门。 她心头涌起一阵无名火,这小子大半夜的跑这里来干嘛? 顾言朝被拽进来之后就一直不敢看她,眼睛盯着地面。 许薇棠看他身子一直哆嗦,半是无奈半是生气地将炭盆搬了出来,又找了一件自己的狐裘丢给他。 顾言朝瑟缩着将狐裘接了过去,把自己裹在暖融融的皮毛里。 许薇棠用钎子拨了拨炉里的炭块,让火燃得更旺了些。 谁也没先开口。 许薇棠看见小白猫将身子缩成一团,明显是冷极了。 等顾言朝脸上有了几分血色,许薇棠拧着眉问:“来,说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顾言朝仿佛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咬着唇不说话。 许薇棠叹一口气,语气不似方才那般严厉:“我问你,现在什么时候了?” 顾言朝回答得十分乖觉:“亥时了。” 许薇棠又问:“外面下着多大的雪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才从外边进来。 许薇棠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看他身子清瘦单薄经不得风吹似的,站都站不稳,脸色苍白,嘴唇泛着不正常的嫣红,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你前几天刚被我从水里捞上来,身体还没好利索,你这是想干嘛?” 顾言朝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我……” 许薇棠可没什么好脸色:“太医是不是嘱咐过你不能受寒。” 顾言朝小声嗫嚅道:“是的。” 他当然没忘,他什么都知道。 他本自己能够克制住,却没想到还是高估了自己。他冲出门的那一刻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回神来已经到了许薇棠的门外。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风雪加身,寒冷刺骨。 他小心翼翼地敲了一下门,又很快缩回手指,生怕被里面的人听见。 ——如果她睡着了,就这么站在这里他也觉得很满足了。 “如果我已经睡下了,你是准备跑回去,还是打算在外面待一晚上?” 顾言朝不知道怎么回答,许薇棠一语中的,他确实有这打算,但他怕说出来,她会更生气。 “你说话。”许薇棠一拍桌子,冷冷看着他,语气十分严肃:“你再这么折腾,我真是白救你了。” “对不起。”顾言朝嘴角一扁,语气有些委屈,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快要哭出来一样。 许薇棠盯住他的双眼,缓慢而郑重地说道:“你的命,是我救的” 顾言朝懵懂无辜地眨眼。 许薇棠的眼睛像是一泓秋水,深不见底,她继续说道:“所以,你要找死,也得问我同不同意。” 她当了许多年的主帅,压低了声音说话时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可能是被吓到了,顾言朝眼神一颤,眸子蒙上一层水雾,可怜兮兮地说:“我错了。” 是你救的,命也是你的。 炭盆里火焰热闹地燃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许薇棠脸色略有缓和:“好,那我问你,你不睡觉来我这干什么?” “我……我害怕。”顾言朝眼巴巴地看着她,死死咬着下唇,生怕她拒绝一样,整个人处在一种极度小心谨慎的状态里。 许薇棠倒没问他怕什么,人可能有很多恐惧的东西,比如黑暗,比如狂风,比如已逝之人,比如荒诞不羁的鬼怪传说。 她看见顾言朝长长的的睫羽轻颤,在莹白的脸上投下一片蝶翼状的阴影,唇色嫣红,泛着淋漓的水光,细白的牙齿在上面咬出深深的印子。 许薇棠一时间像是受了妖精的诱惑,意识瞬间有些恍惚,手指慢慢前伸,摩挲着他唇上的齿印。 顾言朝眸子霎时变得幽深,喉见发出一声低吟。 许薇棠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抽回手,脸上有些烧。 白猫小小的一只,偏着头像是在蹭着什么。 …… 许薇棠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面无表情道:“好了,休息吧。” 顾言朝似乎全然不在意方才她做了什么,失去了记忆一样不见一点异常。 他只是怯怯地问:“我可以在这里睡一晚吗?” 许薇棠没好气地回道:“不在这睡你还想去哪?再跑回去,你不要命了?” 顾言朝激动地全身都在颤抖,他竭力克制住自己,声音有些低沉,试探着问:“我……我睡哪?” 许薇棠伸手一指:“呶,里边。” 顾言朝怀着一丝期待,自己都不曾察觉:“那你呢?” “我?我当然不可能和你睡一张床,我睡外边。” 顾言朝闷闷说道:“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第九章 屋子里安静下来,灯熄灭之后伸手不见五指。 室内一片静谧,外边风雪渐渐小了,隐隐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呼吸声渐渐弱下来。 时辰已经不早了,许薇棠抵挡不住袭来的困意,也不再细想顾言朝跑过来究竟有什么用意,便沉沉睡去。 顾言朝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激动地全身战栗,若是在光下,便能看见他浑身皮肤透出淡淡的粉色。他的血液在身体里奔流涌动,同时还得谨小慎微地克制住自己,以免被人发现出不对劲。 他用指甲在自己手臂上划出一道道红痕,丝毫没有感觉到痛楚。 顾言朝不知道激动到什么时候,第二日醒来时眼睑下出现了两快乌青的阴影,他本来皮肤就白,这么一来尤其显眼。 碧秋想着已经到了平日小姐起床的时间,却没听见屋里边有动静,于是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进去,却看到外间床上卧着一个人,这人……怎么如此眼熟? 她走到近前,冷不防对上一双森冷幽暗的眼睛,瞳孔漆黑如墨,定定地看着她。 啊! 碧秋忍不住惊呼出声,又很快捂住嘴巴,受了极大惊吓似的后退一步,同时肌肉绷得紧紧的,眼睛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动作,随时准备出手。 她不动,顾言朝也没有动静。 但是碧秋并未放松警惕,她已经认出了眼前这位这郡主府的另一位主人,当朝七皇子顾言朝。 按理说二人身份云泥之别,碧秋这样盯着他实属无礼。 顾言朝同样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二人的视线无声在空气中擦出火花。 面对这个苍白瘦弱的少年,碧秋竟感觉到了危险,明明是华美秾艳的一张脸,脸上也不是凶神恶煞的表情,碧秋却不可抗拒地感到心头发寒。 此人绝不简单!得提醒小姐提防着他。 不对!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 碧秋眼睛瞪大,随即像看见了某种极为恐怖的画面一样,身体紧张得抖了一下: 顾言朝微微勾唇,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脸上表情便如春水初绽,可眸子却依旧是冷的,邪性得像一条冰冷黏腻的蛇。 碧秋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 许薇棠幽幽醒转,敏锐地感知到外界气氛不对,迅速地睁开眼。 她看见碧秋和顾言朝一左一右站在床边,身体都紧绷着,互不相让盯着对方,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交锋。 只是碧秋脸上是如临大敌的凝重,顾言朝确是一脸轻松,满不在乎,隐隐还带着几分笑意,眉眼柔和如春风临水,风姿绝伦,不可言说。 她起身时不可避免地出了一点动静,二人便齐齐朝她看过来。 “小姐醒啦。”碧秋快步走过来道,又冲着顾言朝一抬下巴,语气极其夸张,极其不可思议,“他怎么在这?” 许薇棠还不至于忘了昨晚上发生过什么,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我一会儿跟你解释。” 这怕是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了,让外人看见他们俩共处一室这还了得? 许薇棠无奈地按了按额头,转头看见顾言朝正眼巴巴看着自己,无声撒着娇。 又一晃神他就变成了小小的白猫,眼睛湿漉漉的,极为乖巧地蹲在地上。 她选择无动于衷,话音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先回去,小心别让人看见。” 顾言朝很是失落地垂下头,低低应了一声。 虽然看上去十分不情愿,但还是乖乖照做 ,悄悄退了出去。 碧秋在他身后狠狠瞪了他一眼,恨不得把他背影盯穿。 “行了行了。”许薇棠略有些心虚地招呼她,“你想什么呢?” “我……”碧秋回过神,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紧紧抿着唇,眼神飘忽。 许薇棠在碧秋的服侍下盥洗换衣,把头天夜里的事大致和她讲了讲。 碧秋:…… 虽然这么讲倒也说得通,孤苦可怜的小孩子在风雪夜受到惊吓……但她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位皇子殿下绝对另有所图。 顾言朝刚才盯着她时的表情,绝非一个普通的少年所能露出来的。 她不放心地问:“小姐,你真的信他说的话?” 许薇棠摇摇头,缓缓道:“当然不。” “嗯……”我也不信,碧秋想。 许薇棠见她眉头仍是紧紧锁着,干脆问道:“你还想说什么?” “我……我怕他欺负您。”碧秋苦思冥想了许久才憋出这么一句话,她方才确实感受到了顾言朝的威胁——对,那确确实实是一种威胁,可她又不知道要怎样把它说出来。 实在是太虚无缥缈了,她自己都没有把握的事,她不确定小姐会相信。 那只是她自己的感觉。 许薇棠听了她的话狡黠一笑,声音也变得轻快:“那你也太小瞧我了,我虽然打不过你,总不至于连个小孩子都对付不了。”说罢,向碧秋眨了眨眼。 不过,说起来,她虽然有着前世的招数和对敌经验,可这身体也不能荒废了练武,现在的体能比之前世还是有些弱,她有时候甚至会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碧秋眉头舒展开来,若有所思道:“也是。” 他一个小孩子,虽说是皇子可手上确确实实半点势力也无,我又何必怕他? 话虽如此,可许薇棠并不敢真正掉以轻心,前世的晋王是怎样的人物,她本人接触不多但也没少听闻他的事迹,现在虽然不知道顾言朝意欲何为,但多加小心总是好的。 她倒要看看顾言朝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 整个上午都风平浪静地过去,她没再看见顾言朝。 ——顾言朝竟然没来找她,倒也奇怪。 直到正午过后,宫里差人送来了请帖,请她去参加二十九晚上的宫宴。 当然,七皇子也有一张。 许薇棠这时候才看到消失了一上午、姗姗来迟的顾言朝。 顾言朝本来是沉着脸,对宫里来的人十分不耐烦,却在看到帖子上的内容时瞳孔猛地一缩! 他上一次光明正大的以皇子身份参加宫宴,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第十章 顾言朝收下请帖,手指攥得颇为用力,淡青的血管在半透明的皮肤下若隐若现,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许薇棠使了个眼色,碧秋便上前几步往那内监手里赛了些碎银子。 内监掂了掂手里银子的分量,满意地揣进袖子里,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该送的东西已经送到,内监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不再多做逗留,晏之将人送了出去。 二十九的宫宴……这倒是也没几天了。 许薇棠回京城是一年一次,次次都是年关。 而每年的宫宴她自然也不会以缺席,虽然感觉无聊透顶,但是皇帝让他们父女俩出席,她就不能不去。 嗯……她现在可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偷偷跑出去了。 以前她总嫌弃宴会漫长又乏味,吃饱了之后就偷偷溜出去,宴会上那么多人来来往往的,少她一个也没什么,再加上父王的纵容,谁也没追究过她提前溜的事。 唉,只怕这回,皇帝的眼睛就要牢牢盯着她了,说不定还会出现其他的麻烦事。 “殿下,”许薇棠拿起大红描金的帖子在手上晃了晃,“你我此次同去,还是早些做点准备比较好,你认为呢?” 顾言朝腼腆地点了点头:“好,一切听郡主安排。” 许薇棠不疑有他,她看见小猫正在舔舐自己淡粉色的前爪,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 “说起来,我应该在宫宴上见过你呀……”许薇棠用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顾言朝抖了一下。 许薇棠仿佛听见“啪叽”一声,小奶猫一下子失去平衡摔在地上四脚朝天。 …… 顾言朝真是她平生所见最为复杂多变的一个,其他人至多是一个不会动的活物,看久了就知道是假的,唯独顾言朝,他变猫也就罢了,竟然还兼具丰富的表情以及灵活的动作…… 幸好许薇棠早已见怪不怪,脸上表情未变,问道:“可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你呢,你见过我吗?” “见过的。”顾言朝垂下头,睫羽轻颤。 许薇棠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过什么欺负小孩子的事,才让顾言朝敏感成这样。 可是这也说不通,从前她虽然不怎么安分,可面对这么好看的小家伙怎么说都不可能下得去手…… 许薇棠表情有点古怪:“喂,我之前是不是……打过你啊。” 虽然这个可能极其微小,但也不能忽略,许薇棠小时候仗着自己身手好,简直是无法无天,看谁不顺眼直接就动手…… 顾言朝愣了一下,忙道:“没有!你对我很好的,你……” “嗯?”许薇棠饶有兴味地托腮看着他。 顾言朝说不下去了,他不知道怎么编出来一个合理的说法,又不可能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只好小心翼翼地抬眼,希望许薇棠不要深究下去…… “好,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就不问,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得知自己没打过也没得罪过晋王,许薇棠就放下了心。 顾言朝自己都未察觉到松了一口气,咬了咬唇道:“昨夜,实在是多谢郡主。” 许薇棠脸色虽没沉下来,语气却略有不善:“这有什么可道谢的,难道你以为我会把你赶出去?不过既然你身体还没好,以后就别再乱跑了,再有下次,我就不管你了。” 一想到昨晚的事,许薇棠就心里就涌上一股无名的烦闷。 这算个什么事? 大半夜的,好好的觉不睡,非要冒着雪往她这跑,都如此年纪肯定不是一无所知,难道真不懂男女之大防? 这也幸好是活了两辈子见多识广冷静淡定的许薇棠,换做别人,少不得要闹上一回。 “可是……”顾言朝撇了撇嘴,眸子蒙上一层水雾,“我真的很害怕,我看到了母妃……” 小奶猫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柔弱,且无辜。 啧。 怕自己心软,许薇棠只看了他一眼就调转了视线:“那你也不能半夜乱跑,更不能跑到我门口敲门。” 顾言朝弱弱地辩解:“我没乱跑,我想去找你。” 你是不是把我的话理解错了…… 许薇棠挑眉道:“找我?找我做什么?” “你救过我。”顾言朝突然抬头,那压抑又灼热的眼神看得许薇棠有些失神,“而且,我只认识你一个人。” 许薇棠突然就想起了当年在东宫孤苦伶仃举目无亲的自己,不由心软了几分,又想起前世手握无上权柄却恶名满身人人喊打的晋王,安慰道:“可能你现在认为我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但我必须告诉你的是,你会变得很厉害,会站在一个现在的你或许都不敢想象的位置上,你会认识很多人。” 顾言朝有些激动,眼角发红,急切道:“可是我现在只有你!” 许薇棠直觉他这句话说得有问题,可又说不上来具体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走近顾言朝,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顾言朝于是更委屈了,眸子里的水快要溢出来,又是压抑又是绝望地喊了一声:“只有你对我好。” 许薇棠哪里还冷漠得起来,将面前的少年揽进怀里,安抚似的轻拍他的背,顾言朝很瘦,背上的骨头几乎要突出来,竟些微有些硌手。 他竟比鹤临还瘦。 许薇棠不知想起了什么,心头一阵酸涩,又听顾言朝低低道:“你别不要我,你不能丢下我。”竟有哀求的意味在里面。 “好,不会的。”许薇棠并未多加考虑就将这句话说了出去,反应过来后已经来不及了,顾言朝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表情惊喜而餍足,就像得到了什么稀世的珍宝,也像实现了一个多年的夙愿。 她不忍心,明知道自己注定要回陇西,也不知道真相要怎么说出口,看来只有静观其变,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不了到时候再说。 她松开手,顾言朝也并未纠缠,退了一步问道:“我想搬去你那里,好不好?” 小奶猫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许薇棠仍然冷静且冷漠地拒绝了他:“不可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 许薇棠说不可以。 “哦。”似乎这是顾言朝意料之中的回答,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淡淡的应了一声。 可是许薇棠眼睁睁看着小白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来,耷拉着脑袋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殿下,你是皇子,而我是个空有名头的外姓郡主,虽然我现在一时想不到为什么是你……不过,最好还是咱们俩都安分一点。” 她本以为皇上还会找个由头让顾言嘉看住她,却没想到他竟然派来了这么一个没有实权毫无威胁……的小家伙。 当然,这个毫无威胁还有待存疑。 “圣上的用意,你不该看不出来。尤其这府里头,人人都可能是那位的眼线。”许薇棠定定看着他,缓缓说道。 顾言朝很是乖觉地答道:“我知道了。” 他虽然面上并未表现出抗拒,可他万万想不到许薇棠能看见什么,殊不知自己的真实情绪早就暴露无遗。 小奶猫神色恹恹,毛茸茸的一团瘫在地上。 许薇棠忍不住放安慰道:“若你还是害怕,晚上便叫晏之去陪你。” “不需要。”顾言朝偏过头,眉眼间流露出一抹厉色,转瞬即逝。 …… “郡主,近几日京中混乱,圣上有命,您不可独自外出。” 下午许薇棠打算出门在京城闲逛两圈,看看如今的京城与记忆中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谁知刚走到门口便被人拦下。 拦住她的禁军相貌英武,身材壮硕,气息沉稳,实打实的武人体魄,大概二十五六,说话毕恭毕敬,礼节上挑不出一点差错,许薇棠与他对视一眼,看见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正是前几日围她驿馆的那个。 竟然还没走,皇帝就这么不放心她?许薇棠心里叹了一口气,如果皇上一直这么盯着他,只怕日后行走京城会有诸多不便…… 然而她也知这人不过是个听命行事的,便不但算过多为难他,只笑着道:“将军哪里看到我是要单独出去,这不是还有一个人吗?”她给碧秋让出地方,碧秋从她身后走出来,气鼓鼓地瞪着面前那人。 “这……”禁军被碧秋一瞪,暗恼方才说错了话,面露难色,咬牙冲着许薇棠抱拳道:“郡主,还请让我等跟随。” 许薇棠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道:“也罢。” 她轻巧地跳下台阶,凑近了那禁军压低声音问道:“其实我也用不着你们保护,我父是陇西王许靖卓,这……你应该知道的吧。” 她想试探一下,负责看守她的人一口一个“郡主”,但是他们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 那禁军被她这么一问,顿时一愣,旋即满脸神往地豪爽笑道:“王爷镇守陇西,一生戎马,二十年来战功赫赫,把大梁兵马全部挡在国门之外,我辈怎能不知许王爷大名?” 看来倒是真心实意钦佩她父王,许薇棠对他添了几分好感。 “不过……”他面色突然变得古怪。 许薇棠挑眉,好奇地问:“不过什么?” “韦某一直希望能在王爷麾下杀敌征战,只怕如今看来,要抱憾终生了。” 说道这里他才惊觉失言,怎能在郡主面前说这种话,面色很是难堪,一阵青一阵白,他讪讪道:“属下冒犯,还请郡主恕罪。” 许薇棠淡淡道:“何来冒犯,我父王能获诸位认可,我亦与有荣焉。” 她心头涌上阵阵酸楚,又觉得欣慰。 不仅没觉得冒犯,她反而对这人起了几分兴趣:“不知这位将军怎么称呼?” 那禁军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恭敬道:“属下韦秦河。” 许薇棠颔首,意味深长地说道:“韦将军若有心在陇西实现抱负,未必没有机会。” 再过几年,陇西就要开战了。 韦秦河尚未理解她是何意,又看见许薇棠在府门前绕了两圈,跃跃欲试地对他说:“韦将军,我自幼随家父习武,你说若是你我比试一场,结果会如何呢?” “郡主说笑了,属下一个粗人,岂敢与郡主动手。”韦秦河连忙摆手,郡主看上去文文弱弱,又细皮嫩肉的,和他比试万一伤到哪可如何是好? 许薇棠笑笑:“将军是爽快人,自当不必顾虑这些,还是说你信不过王爷亲自教出来的身手?我这府上确实乏味得很,将军若有时间,能否讨教一下?” 韦秦河一拱手:“若郡主不介意,属下自然……求之不得。” 许薇棠满意地点点头,又状似不在意地问:“将军,你方才说京中混乱,可是最近出了什么大事?” “这……郡主,这也不是什么好事,知道了平添晦气。”韦秦河两道粗眉拧在一起,似乎并不想提及此事。 许薇棠浅浅笑道:“但说无妨。” “郡主,属下听闻,城中又不少官员,都死在了自家府上,这其中啊,还有人官至三品,现在城中的大人们都人人自危。”韦秦河顿了顿,道:“您最好也多加小心。” 许薇棠抿着唇凝神思索一番,问道:“你是说,死的全部是当朝官员?” 韦秦河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低低道:“正是如此。” “如此说来,京中属实危险。”许薇棠轻轻点了点头,抱臂笑着看向韦秦河,“将军可要亲自保护我?” 韦秦河呼吸一滞,像是看呆了,半晌才道:“郡……郡主恕罪,属下还需值守府外。”他招手叫来两名兵士,“你们护卫郡主,不得有任何闪失。” “是!” 许薇棠看了看这二人,俱是披坚执锐的英武青年,神色十分恭敬。 她未作表态,府门前的禁军让开一条路,她带着碧秋神态自若地走了出去,那两人就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她们走后,韦秦河带的这一队禁军又重新将郡主府的大门围了起来,门前又恢复了沉默。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从门后拐角处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一个人,眼角猩红,表情狰狞。 顾言朝望了一眼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在心中默念:韦,秦,河。 …… 燕京不愧是大周的都城,虽然地上的积雪还未化,寒意逼人,但大街上却热闹得很。 从郡主府所在那条巷子里拐出去,便可见道两旁商铺林立,行人三五成群地出来采买,临年关须得置办年货,还有在雪上跑跳的小孩子,不怕冷一样用手抓起雪攥成球砸出去。 许薇棠带着碧秋漫无目的地转了转,她也没有具体的想法打算去什么地方,只是看着这一模一样的景色,她一时竟分不清今夕何夕,恍惚了好一阵子。 前世顾言嘉虽然名义上负责“看管”她,但这只不过是敷衍给皇上看,实际上顾言嘉性情温和,在成婚之前他们俩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她做什么都很自由——起码不会有人光明正大地跟在身后。 说起来这一世她还没见过这位太子殿下,不知“故人”是否也一切如旧。 碧秋这丫头没怎么来过京城,此时极其兴奋地打量起四周,脚步也变得轻快许多。 京城风貌与陇西大不相同,虽然都比不过江南的柔软细致的风情,但燕京的建筑、景致处处都展现出一种底蕴深厚的雍容华贵,毕竟几百年来历经多少朝代变更,燕京却始终都是都城,战火过后繁华依旧。 “小姐,这个这个!”看见这么多新奇玩意儿,碧秋几乎无法自抑地跑来跑去。 许薇棠也被碧秋带得有些兴奋,遇上一间有趣的铺子就要进去看上一看,不多时那两名侍卫手上已提了不少东西,也省得他们无事可做。 越往南走就越是热闹,渐渐地人流都有些拥堵,达官贵人们一般居住在皇城周围,城南倒是有不少平民百姓居住在此。 许薇棠还记得这里住着一位上了年纪的手艺极佳的绣娘,盛名享誉全城,做出来的衣服一等一的精美,刺绣栩栩如生,甚至有不少贵族小姐慕名前来,前世在东宫,太子妃似乎就极喜欢……就是绣娘一衣难求,任你是谁也得规规矩矩排队,按顺序来…… “小姐,前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时听碧秋问道,许薇棠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前面已围上了许多人,将那一间铺子挤得密不透风,她耳力极好,听见里面传来趾高气扬的叫骂声: “本姑娘来找你是给了你脸,你竟敢不卖?你知道本姑娘是谁吗?” “我无从知道姑娘是谁,也不想知道。”这声音听起来已不再年轻,不卑不亢,平心静气的。 “好你个贱人,我告诉你,本姑娘一句话就能让你滚出京城!” “那姑娘不妨试试。”依然是不慌不忙的声音,似乎根本不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 “你!”那小姐便又气急败坏地逼问道,“这件衣服你到底是卖还是不卖!” 许薇棠本不想多管闲事,可越听越觉得这骂人的姑娘话音语气都极为耳熟,便不顾碧秋的无声抗议,拨开人群挤了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 许薇棠一见故人便觉恍惚,那人群当中气势汹汹仗势欺人的官家小姐,正是前世的太子妃——周静宜。 这位大小姐的行事作风,可和她的名字半点关系都没有,周静宜平日里一向飞扬跋扈,在宫里更是恃宠而骄,也不知道顾言嘉对她是真情还是假意,总之她一路顺风顺水地当上了六宫之主。 前世在东宫,她还仗着自己的身份为难过碧秋,让她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后来还是太子看到,当面训斥了她,不然碧秋的腿怎么说也要留下隐疾…… 绣娘却是宠辱不惊,丝毫不惧周大小姐的威胁,平静地将那件衣服收了起来,淡淡道:“早有客人预订了,不卖。” 许薇棠眼尖,看见是一条石榴红底色的织金刺绣长裙,绣样精致,形态各异的白羽仙鹤展翅欲飞,裙摆缀着云纹,在日光下熠熠闪着光。 是一条极美的裙子,若是穿在美人身上,定能增色不少,怪不得周静宜如此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它。 每年这个时候,年关前后都有大大小小的各种集会,姑娘们各各打扮得花枝招展,暗存心思要比个高低,所以美衣华服和新奇的首饰往往最为抢手。 果不其然,周静宜听了这话,美艳的面容顿时扭曲,重重一跺脚怒喝道:“贱人!是你给脸不要脸,愣着干嘛?给我打!” 她身后走出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丁,身材壮硕,看上去也是练家子。 四周一片哗然,似是没想到这娇贵貌美的少女竟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明抢,发出一阵嘘声,有暗自为那绣娘抱不平的,却也碍于少女的跋扈而畏缩不前。 周静宜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四周,耳语声小了许多。他们平头百姓,哪里惹得起贵人呢? 碧秋还没来得及劝阻,就见许薇棠脚尖轻点,人已飞身跃出,抽出腰间缠着的银丝软鞭,再之后就是一阵流光飞舞,众人只来得及看见残影。 许薇棠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毫无滞涩,身手娴熟到不像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旁观百姓只觉眼花缭乱,什么都看不清。 不消片刻,许薇棠收鞭落地,慢条斯理地将鞭子缠了回去。 那两个正欲动手的家丁已被打翻在地,倒在地上捂着伤口惨叫。 “好!”“姑娘好俊的身手!”围观的人发出一阵喝彩,不住为许薇棠叫好。 更有心思多的,远远地端详起这少女的容貌,发现竟比那娇纵少女还要更胜一筹,皮肤柔白细腻,泛着淡淡的珠玉光泽,眉眼精致得就像画出来的一样,七分清秀三分妩媚,这之外又独独多了一分英气。 碧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家小姐出手,最后只能默默感叹,小姐的武功真是进步飞快,如有神助。 自己也要勤加练习才行,她可要保护好小姐! 许薇棠生得高挑,虽与周静宜年纪相仿,却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她站在周静宜身前,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她,冷漠道:“这位姑娘好大的威风,竟敢当街行凶。” 她原本不想掺和这件事,可看到周家两名家丁竟真要对一位弱女子动手,而那绣娘看上去又毫无自保之力,许薇棠便无法控制地出了手。 前世她也曾经想过,如果自己的心肠可以再冷硬一点,是不是就会省去很多麻烦? 然而直到今天这样的事又发生在她眼前,许薇棠才意识到,她还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周静宜眼睁睁许薇棠将她的人打倒在地,不禁柳眉倒竖,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当街行凶的到底是谁? 她抚着胸口缓了几口气,不想再气势上输人一筹,双手环胸扬着下巴,用眼角斜了一眼许薇棠,外强中干地说道:“我劝你最好不要随便逞英雄。” 许薇棠上一世便对她没什么好印象,在加上方才所见,已不想给这位周大小姐什么好脸色,就算她爹是周尚书也无所谓,浅浅一笑道:“怎么,难道我还惹上什么大人物了不成?” 这一笑如同冰消雪融、春花初绽,看得周围人呼吸一窒。 周静宜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不屑道:“你可知道我爹是谁?” 许薇棠嘴角勾起,讽笑道:“久闻周大人教女无方,今日我算是见识了。” 周静宜骤然听见这句话,脑子里仿佛响过一声惊雷,她慌乱地退了一步,站稳之后咬了咬唇,强装镇定道:“你怎么知道?不对,你是什么人!” “我家小姐乃是御封的雍凉郡主,岂有你嚣张的份。”碧秋悄无声息地走近周静宜,贴在她耳边说了这么一句。 那两名奉旨“保护”的禁军也走上前来,站在许薇棠身后,虽然手上拎满了东西,却也气势不减。 禁军毕竟是禁军,同周小姐随行的家丁一比,自然是威风许多,高下立判。 这两人却互相对视一眼,无声苦笑:以郡主的身手,说保护还真是抬举他们了。真不愧是陇西王亲自教出来的。 周静宜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和纠结,不过很快就消失无踪,清了清嗓子阴阳怪气道:“哟,我当是谁,原来是那个刚死了爹的乡下丫头。” 许薇棠攥紧了拳,手背上纤细的青筋若隐若现。 ——换做前世的她说不定就一鞭子抽上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看了眼因讽刺到她而得意洋洋的周静宜: ——一只昂首挺胸的七彩锦鸡,翎羽花花绿绿,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许薇棠缓缓将那口气吐出,表情不变。 罢了,何必跟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她也就能嘴上说两句而已,真要动真格的,许薇棠动动手指就够让她喝一壶了。 毕竟是活过两世的人,周静宜这点小伎俩在她面前完全不够看。 她看了一眼周围越聚越多的百姓,淡淡道:“周小姐,强取豪夺可不该是你‘名门贵女’应有的作为。” “名门贵女”这四个字她刻意加重了语气,用意不言而喻。 周静宜自然也听懂了她话里的讽刺,险些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但她又如何肯在众目睽睽之下示弱,气急败坏地道:“放肆,本姑娘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周姑娘,那我有资格吗?”只听一个清润的声音含笑道。 许薇棠与周静宜齐齐向话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围观百姓竟自发让出一条路,有一人正缓步走来。 ——来人芝兰玉树,衣襟带风,气质清贵从容,正是当朝太子殿下,顾言嘉。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就这般巧?许薇棠不过是心血来潮出来逛一逛,竟然就碰上了太子和未来的太子妃…… 说起来……顾言嘉,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许薇棠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并未看到太子亲卫之类的人,不过也有可能无声无息地隐在暗处,武功高到连她都发现不了。 周静宜结结巴巴地说道:“殿……殿下?”她腿一软,当即就要跪倒在地。 顾言嘉十分优雅从容地阻止了她的动作,待人站稳后不留痕迹地后退一步,温声道:“周姑娘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说呢?” “是是……是。”周静宜面白如纸,耳根通红,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会连连应是。 许薇棠看着这一幕,只觉十分畅快。 不过看上去,周小姐与太子殿下并不相熟,这倒是与她预想的不一致。她还以为这俩人自小就青梅竹马,感情甚好呢…… 顾言嘉又转身向周府的下人吩咐道:“送你们小姐回府。” 周府家丁不曾与贵人打过交道,自然也无从得知此人是谁,但看自家主子的反应也知道这人惹不起,十分明智地选择了听从。 周静宜失神地上了马车,周府一干人等很快就消失在这条街上。 热闹没得看了,围观之人自然也就慢慢散去。 许薇棠看到周静宜上马车时小腿还在抖,忍不住莞尔。察觉到身侧传来的视线,她转头却发现顾言嘉正浅笑着看向自己,笑容十分亲切熟稔,好像他们早已相识甚久。 许薇棠被他这么看着心里有些发毛,不禁开始怀疑该不会这位也是重生的吧? 对于重生这件事,许薇棠接受得十分自然,并且想当然地认为,既然有一为什么不能右二,见了谁都要先怀疑上一番。 ——殊不知世上哪有与她命格相同之人? 许薇棠在顾言嘉的示意下,随他走到一个少人的清净地方。 碧秋他们都远远跟在后面,不敢上前来打扰二人,这条路两旁有许多树,树上积雪未化,宛如琼枝玉砌。 “雍凉郡主,久仰大名。”顾言嘉的亲切温和都维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程度,既不会过于亲昵招人厌烦,也不会让人觉得疏远。 许薇棠一直觉得顾言嘉是一个十分可怕的人,因为她始终看不透他。 不管怎么说,得见故人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尤其他们还当了七年多的表面夫妻,她轻快道:“好久不见,多谢殿下帮我解围。” 顾言嘉似乎怔了一下,旋即复归自然,遥想道:“距离去年宫宴上的惊鸿一眼,确实是许久未见了。” 许薇棠偷偷打量他,见顾言嘉一如往昔,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他是一块圆形玉璧,莹白透亮。 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许薇棠偷偷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顾言嘉不是伪君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 许薇棠眉眼弯弯,眸光温软:“殿下风采如昨,令人钦慕。” 顾言嘉垂眸轻笑:“郡主谬赞。 虽然已经久未见面,许薇棠面对他时却觉得十分自然。 她试探着问:“殿下您是否知情,我在陇西时接到了一道圣旨。” 顾言嘉云淡风轻地答道:“孤自然不可能不知情。”声音里含着淡淡笑意。 “那……我……”许薇棠有点犹豫,怎么说也是她死活都要抗旨,她不想再嫁给太子,可她还不知道顾言嘉是怎样想的。 顾言嘉倒是坦荡得很:“无论怎样,孤不会干涉郡主的决定。” 许薇棠深深看了他一眼。 …… 天色渐晚,太阳在西边落下,人影被拉得瘦长,晚霞如江花欲燃,天地都染上一层绯色。 许薇棠同顾言嘉慢悠悠走了一会,顾言嘉提议道:“不如我送郡主回府。” “啊?……薇棠惶恐。”许薇棠一时没反应过来,险些语无伦次。 虽然,她得承认,和顾言嘉相处让她感到舒服,但这也有点太过殷勤。 太子他今天是很闲吗?许薇棠暗自思索,印象里太子一向政务繁忙,常常在书房里一坐就是一天,东宫之事都很少管。 顾言嘉抬手虚虚向前一指:“只怕郡主才到京城,对城中道路尚不熟悉,郡主无需客气。” 不,你猜错了,我熟得很。 但这话自然是无法说出口的,许薇棠只得略有僵硬道:“……好。” 顾言嘉转头正对着他,眼眉里藏着一弯新月。 许薇棠仍然无法正视顾言嘉,她与这个人上一世好歹也“朝夕相处”了七年有余,说内心毫无波动必然是假的。 不过,她对顾言嘉露出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这一世她已打定主意要过自己的人生,不想再与顾言嘉有过多的纠缠。 她相信一旦有了个不一样的起始,事情就会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 现在她不住东宫住在郡主府,陪着她的不是太子顾言嘉而是籍籍无名的七皇子顾言朝……这已经让许薇棠感到十分满足,相信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想到顾言朝,许薇棠脑海里又浮现出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奶猫。 唔…… 这一路上她与顾言嘉又聊了许多,不光是京城里奇闻异事和琐碎小事,还有些对于朝局的看法,顾言嘉身为太子,眼界和格局自然与旁人不同,而许薇棠重生回来,对很多事情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顾言嘉似乎有一种神奇的能力,能叫人不知不觉卸下心防,许薇棠到最后甚至完全笑出来了防备。差一点就知无不言了。 当然,重生这个秘密,她得死死守着。 许薇棠对顾言嘉的某些想法简直叹为观止。 顾言嘉此人真的不能小觑……幸好他是个好人,以后也是个好皇帝。许薇棠有些庆幸地想。 而她也并未察觉出顾言嘉有什么异常,半点没有重生的迹象,当然许薇棠并不敢就此下决断,万一顾言嘉隐藏得比她还深呢…… 碧秋和两名禁军远远跟着,这个距离应当是听不清他谈话的内容,而让许薇棠觉得很奇怪的一点是,太子殿下顾言嘉的护卫,竟然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就像真的不存在一样。 郡主府所在的地段称得上是闹中取静,距离闹市只隔了一条街,绕过来便清净得很,很少有人到这里来。 郡主府大门显得很是破旧,朱红的颜色大多脱落,松松垮垮地立在那里,许薇棠觉得,自己根本不用使上力气,便能“破门而入”。 门上的匾额倒是崭新,黑檀木作底,上边端端正正、铁画银钩地写着三个大字:郡主府。 许薇棠不懂书法,也觉得这字写得挺好,颇有气势。 到了郡主府门前,顾言嘉站在大门正前方看了看,最后目光在正门上的匾额上停驻了片刻。 许薇棠也看了一眼头上的匾额,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便客套道:“殿下可要进来坐坐?” 顾言嘉摇头拒绝:“今日实在仓促,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拜访。” 他没有进去的打算,正打算与许薇棠就此别过。 就在此时,郡主府大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门后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个头不高,身量纤细,面容秀美。 本来是满怀希冀与期待,却在看见顾言嘉那一刻变得面无表情,顾言朝怔了怔,嘴唇微动,然后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皇兄。” 他的目光却紧紧盯着许薇棠,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凶狠。 顾言嘉似乎不察,闻声问道:“七弟,你在此可还适应?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话不妨和我说。” 这话说得十分真心实意,许薇棠也听不出半点虚假。 她觉得未必就是兄弟两个真的感情好,只不过是顾言嘉对所有人都如此温和而已。 和她预料的一样,顾言朝并没有因这一句话就放软姿态,他冷淡说道:“不劳皇兄关心。” 许薇棠却能看出顾言朝眸子里正压抑着什么,只觉得他的反应十分古怪,这个人一定藏着许多秘密,却也并未作他想,比如说联想到自己身上。 早听闻皇家子弟关系紧张,就算兄弟再不睦,也不能连个面子上的功夫都懒得做。 深谙此道的许薇棠觉得,这不是关系好不好的问题,只是一种常规礼节。 不管怎么说,顾言朝用这种态度和太子说话显然是不合适的。 顾言朝这个脾气,怪不得他不受待见,许薇棠默默叹气,突然觉得这种性格其实也好。 顾言嘉不觉冒犯,依然笑得春风和煦:“七弟自然能处理好,倒是我显得多此一举了。” 脸色略有缓和,但顾言朝仍然没有接话。 许薇棠这时插话,笑吟吟地问:“太子殿下怎么不问问我在这过得好不好?” 顾言嘉朗声一笑,又装模作样地懊悔道:“是我疏忽,还望郡主恕罪。” 一阵风吹过,顾言嘉宽大的青色袖袍轻轻鼓起。 …… 太子和顾言朝打了个招呼便不再逗留,自行回了东宫。 他走后,顾言朝缓慢地恢复了正常。 看向许薇棠时又是万分欣喜,半点阴霾也无。 许薇棠只看了他一眼,他一下子就变小了,小到可以托在掌心,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晃来晃去。 这一刻许薇棠觉得他不像只猫,反倒像狗。 不过,亲眼目睹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的许薇棠表示无动于衷。 顾言朝他面对太子时的阴毒和这幅天真无辜的样子在她脑子里交替出现,许薇棠突然感到一丝冷意。 晋王殿下,肯定不像表面这般,就算是小时候,也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定他就是一头潜藏的野兽,将所有人都视作他的猎物。 这个疯子,什么事做不出来。 她细微地摇了摇头,将这个可怕的念头驱逐出去。 只要顾言朝还没做出什么出格的大事,她就愿意装作一无所知。 …… 许薇棠这一次出门冲动之下买了好多东西,她银子不愁花,又有现成的苦力——反正是皇帝指派给她的人手,不用白不用。 许薇棠熟练地指挥那两个禁军:“来,你们把东西搬到西院。” 她才不想自己搬呢。 …… 顾言朝也跟在她身后去了西院。 才发现,晋王小时候原来这么黏人……许薇棠托着下巴想。 她并未将这种细节放在心上,以为是小孩心性。 东西都搬进来之后,许薇棠和碧秋开始收拾她们下午买的那一堆东西,吃的玩的用的……她们下午兴奋过了头,完全没考虑有没有实际用途。 嗯,主要是碧秋,她才没那么不理智。 东西全都堆在那里,怎么处理也是一个问题…… 许薇棠突然眼睛一亮,从一堆花花绿绿的杂货里挑出一样东西,脸上带着一丝促狭,招呼顾言朝道:“殿下来看看?” 是一条用一根红绳串起来的陶瓷小猫,湛蓝的眼睛与顾言朝……咳,如出一辙。 用料比较一般,做工也谈不上精致,但是却将猫的神态刻画了个十成十,活灵活现,栩栩若生。 她当时一眼看到就觉得与顾言朝十分相像,毫不犹豫就买了下来。 顾言朝本来坐在不远处一张黄花梨大椅上,闻言从椅子上跳了下去,带着欣喜满足的表情乖乖走过去。 许薇棠看着他,将小猫拿在手中在他面前晃了晃,笑眯眯道:“看,我觉得很适合你。” 顾言朝看过去,瞳孔一缩。 他问:“这是什么?”嗓音有些低哑。 许薇棠不答,反问道:“你喜欢吗?” …… 空气突然安静。 眼看着顾言朝面无表情地沉默着,许薇棠突然有点心虚,心头打起了鼓,正打算把东西收起来自己珍藏着,却突然听见顾言朝小声说道:“喜欢的。” 他耳朵尖泛起淡淡的粉,说喜欢,用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看着许薇棠,少年的脸上呈现出惊人的美貌。 许薇棠这一刻觉得脑子有点不听使唤,不知道乱糟糟的都想了些什么,耳朵里也像“嗡”的炸开了什么声音,暂时失聪。 她机械地把白瓷小猫递给顾言朝,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 许薇棠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比平时温度高上几分,她心下暗想,不知道自己脸色是否正常,可千万别被旁人看出什么端倪来。 顾言朝将那个白瓷坠子接过,手指合拢攥紧,手背上青淡青色血管若隐若现,片刻又缓慢松开,掌心里露出红痕。 “谢谢。”他说着,眼睛里亮起了光,唇角微弯,五官变得更加柔和绮丽。 许薇棠被他这样看着,略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干巴巴道:“你喜欢就好。” 她突然感觉眼前一暗,顾言朝不知何时已站到她面前,黑压压的挡住了门外的一片光。 许薇棠呼吸一滞。 顾言朝竟离她这样近,近到灼热的温度似乎触手可及,呼吸声近在耳边,这一刻他的眼里是万顷星河。 他似乎比这一世初见到时更高了些,四肢纤细但不显柔弱,明明是少年的体格却隐隐透露出压迫感。 许薇棠坐在椅子上只好仰着头看他。 顾言朝居高临下,眸光灼灼:“我真的很喜欢。” 你。 许薇棠觉得这姿势十分别扭,顾言朝堵在她面前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圈在椅子里一样,让她不知如何应对,氛围十分古怪…… 如此情形让她的心脏感到久违的悸动,皮肤微微战栗。 她只觉得顾言朝的眼睛里燃着一团火,暗含着将一切都吞噬的危险。 许薇棠眸子低垂,不去正面对上顾言朝的视线。 她的呼吸不由变得轻缓,如临大敌一般全身紧绷,四肢已在不知不觉中蓄起力道。 顾言朝似乎还想更进一步,许薇棠眼疾手快地脚下一用力,椅子带人一起后退了半步。 ——椅子腿在地面上划出尖锐的声响,一下子把二人都惊醒了。 顾言朝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神色晦暗不明。 随即又抬起头看着许薇棠,竭力压抑着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冲她无辜地眨眼。 下一刻又变成了猫,一双眼睛清透若琉璃,慢条斯理地舔了舔前爪。 许薇棠脸色沉下来:“你要做什么?” 她一旦严肃正经起来,身上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压迫感十足,可顾言朝就像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一样,神色如常,十分无辜地开口:“我什么都没想。” 许薇棠眉梢微跳,面无表情道:“你不应离我这么近。” 顾言朝似乎有点委屈,撇撇嘴道:“我知道了。” 小小的白猫依然在舔爪子,许薇棠却看见尖尖的透明指甲从粉红色的爪子里伸了出来。她心下一凛。 顾言朝又抿了抿嘴,歪着头小声道:“可是我真的太开心了……你是第一个送我东西……”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许薇棠手指攥紧又松开,最后深吸一口气,勉强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手指着那一堆杂物道:“那这些东西你便随意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也一并拿走就好,就当是……我送你的。” 她又转头看向碧秋:“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你不必出来。” “是。”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的碧秋应道,在许薇棠走出门后冷冰冰地望着顾言朝。 顾言朝并没有理会她,自顾自拿着那白瓷小猫翻来覆去地赏玩。 见得不到回应,碧秋气冲冲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她没有看到的是,此时的顾言朝眸子微眯,脸上尽是回味与餍足。 …… 许薇棠走到门外,凛冽的寒风一下子扑面而来。地面上一层积雪,明晃晃地反射着日光。 她只觉得心烦意乱,又说不出这种烦闷从何而来。 晋王,顾言朝,有时候她觉得他们气质截然不同,判若两人,有时候又觉得这分明就是一个人,偏执又古怪,似乎很危险。 若是晋王,她自然要好生防备,万分警惕着;可面对这么一个年幼可怜的顾言朝,她却不能狠下心来。 然而是她现在与顾言朝究竟算是什么关系? 于她而言,只不过是顺手救了他,又因为外力而迫不得已地暂时住在同一个府里。 但顾言朝是如何想的,他的目的是什么? 许薇棠在雪地上随意走了几步,平整光滑的雪上就留下了一串脚印。 这里应该是一个种满花草的园子,只是冬日里草木凋敝,便是十分空旷的一块平地,因为少有人来,覆着一层厚厚的积雪。 许薇棠突然注意到,前面那一片空地上,竟然还有其他人的脚印,在雪地上十分显眼。 会是谁呢…… 她朝着脚印走过去,到了近前低头一看,积雪被压实,上面一笔一划写着她的名字。 许,薇,棠。 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字迹十分工整,笔画粗细均匀,都写得很深,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是谁? 整个郡主府,知道她姓甚名谁的也不过几个人而已…… 许薇棠迅速踩上去将字迹抹平。 脚印还依稀可辨,她顺着这串脚印过来的方向走了一段路,果不其然看到了顾言朝的院子。 许薇棠一下子如坠冰窟,整个人似乎被极其危险的野兽盯上,战栗不已。 顾言朝,他究竟想要什么! 她仔细地回想起来,确认自己从没做过什么特殊的事,怎么就被他盯上了? 说他心怀不轨倒是错怪他了,可是他所表现出来的依赖实在不对劲,这种依赖甚至到了不正常的地步,越想越叫人觉得可怕。 看来……为了少生事端,她要跟这位七皇子保持距离了…… 许薇棠如此想着。 这天晚上顾言朝没有继续作妖,他回了自己的院子之后就没了动静,许薇棠这一天走了好长一段路,着实有些累了,躺在床上安安稳稳地睡到了天亮。 只是好像又做了几个梦,梦中的人影模模糊糊,她看不清是谁。 醒来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 太阳缓缓升过了树梢,金黄色的光芒洒下来,多少驱散了寒意。 羽色雪白的鹰隼从北方飞来,双翅矫健有力,腾飞时像一道闪电。它越过重重的山脉与河流,从陇西一路飞到了京城。 白鹰在郡主府上空缓慢地盘旋着。 碧秋在屋内看见这一抹白色,神色十分激动,转身和小姐对视一眼。 许薇棠也颇为欣喜,笑着道:“去吧。” 眼前只见人影一闪,碧秋已到了屋外站定,她伸出左臂,半空中的鹰叫了一声,稳稳地落在了她的胳膊上。 白鹰长得俊美矫健,威风凛凛,颇有些分量,饶是碧秋已做好了准备,也险些被它冲得一个踉跄。 “你呀……”她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亲昵地顺了顺白鹰的羽毛,取下绑在它腿上的竹管,又对着它说:“你先自己玩一会。” 碧秋拿着竹管进了屋,许薇棠打趣道:“小白可是又重了?” “可不是,我看再过些日子,咱们就要养不起它了。”碧秋夸张地说,把竹管递过去。 这鹰的名字叫小白,是许薇棠几年前在野外捡到的,当时它还是个小毛团子,现在却已经这么肥了。 信是贺长史寄来的,许薇棠不禁想,还真是难为他一个文弱书生了,小白在陇西王府一向作威作福惯了,除了她、碧秋还有鹤临谁都不理,也不知贺长史使了什么法子才让它听话…… 里面还夹着一张纸,字写得工整却略显稚嫩,完全没有贺子吟书法的风骨,许薇棠看到这张不禁面露微笑,除了鹤临她想不出第二个人给她写这样一封信了。 鹤临这封信的前半部分絮絮叨叨写了很多琐事,包括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要事无巨细地写下来,到了后半部分笔迹却变得十分滞塞,口吻也吞吞吐吐,许薇棠仿佛看见弟弟正满脸委屈地看着自己,小心翼翼地跟她说:姐姐,我好想你哦。 许薇棠心头一阵酸涩,眸子里略微浮上水气。 她看完便把信放在了一旁,仰头眨了眨眼,压下心头酸楚,又取出贺子吟那封文书。 贺子吟曾经也是盛名满京城的青年才子,文章自成风骨,一手书法更是写得行云流水,颇受赞誉,当时他决心跟着父王回到陇西做一个长史,也是有不少人扼腕叹息…… 许薇棠快速扫过前面的例行问候,正打算往下细看,门外突然传来动静,小白尖锐地叫了一声。 她警觉地抬起头,听见门外侍女行礼道:“殿下。” 他怎么又来了? 许薇棠才将桌上的书信收拾好,看不出一丝痕迹,便看见顾言朝一脸委屈、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殿下怎么来了?”她问。 顾言朝在她面前犹犹豫豫地站定,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她,漂亮的桃花眼里水雾弥漫。 他一言不发。 有熟悉的血腥味渗透在空气里。 许薇棠却注意到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时不时轻颤一下。 顾言朝的表情痛苦又隐忍,却咬着唇不说话。 许薇棠索性拉过他,不容拒绝地卷起他的袖子一看:手臂上一道狭长的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淋漓。 伤口实在可怖,许薇棠与碧秋倒吸一口凉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 鲜红的血溢出来,这一道伤几乎贯穿顾言朝的小臂,从手腕一直蔓延到肘弯。 事实上,许薇棠自己曾受过比这严重得多的伤,若是这道口子在她自己身上,可能也就草草包扎一下然后一笑了之;可是看着顾言朝苍白细腻的胳膊上受了伤,她却觉得触目惊心。 心痛不已。 许薇棠便将前一天说要与顾言朝保持距离的话忘在了脑后,眉眼中染上焦急,语气急迫:“你怎么弄的?什么时候受的伤?找人看过了吗?” 顾言朝眼神躲躲闪闪,张了张口道:“晏之去请太医了,我夜里……摔倒碰到了烛台。” 小白猫瑟瑟发抖地将自己团成一团,头埋在身子里不敢探出头来看人。 许薇棠见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哪还有功夫去追究原因,不由怜惜地柔声问:“疼不疼?” 顾言朝扁扁嘴,小声抽气:“疼……” 许薇棠只觉眼前这人像是冰雪雕成的一样,精致又脆弱,一碰就要碎裂开一样,我见犹怜。 两道秀气的眉拧在一起,顾言朝琉璃似的眼睛里有水珠将坠未坠,他却紧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呜咽。 许薇棠只犹豫了刹那,便伸出手在他头上轻抚着,力道轻柔而温暖。 她的手掌清凉,顾言朝却感到烈焰般的灼热,被她触碰过的地方似乎燃起了火,这一刻连疼痛也变得微乎其微,他微微眯起眼睛,放任自己享受这种感觉。 像是过了很久,又好像仅有一刹那。 顾言朝在她的安抚下平静下来,呼吸变得平缓。 许薇棠轻轻抚上他的左臂,看那伤口是很长的一道,横贯在手臂外侧,关切地问:“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被烛台划伤?” “我……”顾言朝身子轻轻颤抖,脸上现出纠结又痛苦的神情,不情不愿地开口:“我做了个梦,不对,我看见有人追我……” 这是为何? 他也有梦魇吗? 许薇棠心中一震。 她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还没来得及细问,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风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小白的一声尖叫——若论看家护院,小白比狗不差什么;花白胡子的太医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脚下虎虎生风,晏之跟在后边替他提着箱子,竟跟得很勉强,甚至有些喘不上气。 这太医年过花甲,须发皆白,身体确是健壮得很。 这位竟是许薇棠前世的熟人,太医姓赵,医术精湛少有人能及,为人忠直耿介,性子颇有些恃才傲物,最为神奇的是,他虽然得罪了诸多贵人却能安稳无忧地活到老…… 在许薇棠的眼里,这是一只毛色枯黄瘦骨伶仃的……黄鼠狼。 许薇棠没和他客套太多,直接让他看看七皇子手上的伤。 赵太医盯着顾言朝的左手看了半晌,脸色晦暗不明,又将顾言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那目光竟看得顾言朝有些瑟缩。 许薇棠忧心忡忡地问:“赵太医,七殿下情况如何?” 赵太医缓缓回神,定定看了许薇棠一眼,眼眸微张,眼神中暗藏锋芒,开口时语气十分严肃,他问:“殿下可是不小心被烛台所伤?” 顾言朝只像是被他摆弄的不耐烦了,似乎感觉不到疼痛,面无表情道:“是的。” 赵太医又拿起烛台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神情凝重。 “那这烛台可真是锋利得很,二位平日务必要多加小心。”许薇棠听他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话,虽觉得奇怪还是默默应下。 那烛台她也仔细看过了,生铁铸成,原本外边镀的一层金色已尽数褪去,青黑色的铁散发出幽幽的光,中间用来固定蜡烛的长针上沾满了血迹。 许薇棠隐隐约约感到奇怪,但很快被她略过去,因为她看着赵太医脸色越来越难看,还连连叹气。 他脸色每沉一分,许薇棠心中的烦躁慌乱便多一分,明明在她看来只是一道并不严重的伤口,却被赵太医的态度弄得心惊胆战,谨慎地问道:“赵太医,殿下这伤……很严重吗?” 赵太医抬手顺了顺自己花白的胡子,长长叹了口气,又看了顾言朝一眼,语重心长道:“铁器不洁,伤口务必严防感染。” 许薇棠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迟疑片刻又问道:“那……?” “万幸只是皮肉伤,只要好生养着,并无大碍,只是……这伤口可能要留疤了。”赵太医十分惋惜地摇了摇头,沉重道。 …… 许薇棠颇为无奈,内心庆幸,没事就好。 不过…… 她又忽然觉得可惜,顾言朝这么一身细白如瓷白璧无瑕的皮肤,留下这么长的一道疤,日后指不定有多难看……也不知道顾言朝他自己会不会介意。 赵太医看过伤口之后,就势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一瓶药膏,又抓了几味草药出来:“麻烦郡主派人将药草入水煮沸,再把药渣滤去,老朽要用这水给殿下清洗患处,还需要一瓶酒……” 许薇棠唤了一声:“碧秋。” 碧秋上前将草药接了过去,脸上却带着一丝不情愿。 她出去之后,屋子里就陷入了沉默。 许薇棠倒是有话想问,她想知道顾言朝究竟因何而伤,可当着外人的面不方便开口;赵太医则仙风道骨地坐在一旁,眼眸半阖,一句话也不说了。 顾言朝沉默地凝视着自己手上的伤,脸色却很淡漠。 时间的流逝显得很漫长,也不知多长时间过去,碧秋端着一个陶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头,手上抱着一坛酒。 赵太医准确无误地睁开眼,笑呵呵道:“有劳姑娘了。” 给顾言朝清洗伤口时他仍是一声不吭,表情都未曾有过任何变化。 烈酒浸过的纱布裹上他手臂,许薇棠在一旁看着都感觉手臂隐隐作痛,脸色逐渐扭曲;顾言朝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牙咬得有多紧。 许薇棠没少受伤,知道酒浇上去的滋味有多不好受,无论受过多少次她也忍不住龇牙咧嘴,甚至鬼哭狼嚎……咳。 她几乎要怀疑这个顾言朝与刚才可怜兮兮委屈巴巴叫着痛的不是一个人。 包扎结束后顾言朝出了一身冷汗,几缕发丝被汗水打湿温顺地贴在脸上,嘴唇被咬得嫣红,覆上一层水润的光泽,无端生出些诱惑。 赵太医又摸了摸他长长的胡子,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眯眯道:“殿下之品格之坚实在令老朽佩服。” “……过奖。”顾言朝脸色微僵,冷冰冰地回了这么一句。 赵太医说罢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告辞,不打算再做片刻逗留。 许薇棠十分感激,不拘身份将人送到门外,由衷道:“太医妙手回春,今日真是万分感谢。” “可折煞老朽咯,要我说,郡主才是最了不起的人。”赵太医拎起箱子,脚下健步如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郡主府。 …… 这……? 赵太医难道曾听闻她的事迹? 许薇棠又一想,她这辈子还一直生活在父王的羽翼之下,还未曾有展露锋芒的时候,这位老人家难道是父王的旧识……? 她脑子里联想到诸多毫无关联之事。 回去之后便见到顾言朝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周围人没一个敢靠近他,他就那么孤零零地窝在那里,显得既脆弱又可怜。 许薇棠心生怜惜,走到他身侧,着了魔一般伸手轻抚他的侧脸,皮肤的触感果然和想象中一般细腻光滑,触手如瓷。 顾言朝猛地睁大眼睛! 他顺着脸上轻柔的力道直视许薇棠,长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颤动。 许薇棠怔了一下,改将手移到他的肩上,用自己从没听过的轻柔声音问:“殿下,你在害怕什么?”声音里似乎带着蛊惑。 顾言朝耳根瞬间变得通红,张了张口,小声喃喃道:“我不知道。” 突然,他的眼尾变得猩红,恶狠狠道:“他们都想让我死!” 说完又变得极其脆弱,眼睛里水雾朦胧快要哭出来一样,他向前一倾环住了许薇棠,将脸埋在她的腰上。 许薇棠顿时被他的动作弄得措手不及,她腰上本就敏感,禁不得碰,这是只有少数几人知道的秘密……少年死死搂着她的腰,看似很用力,实际落到她身上的力道却很轻柔,她只感觉……特别痒,就像小猫伸出爪子在轻轻挠她一样。 这种场合笑出来实在不合时宜,许薇棠顺势将状态不对的顾言朝整个揽进怀里,才发现他竟单薄瘦削到有些可怕的地步。 许薇棠示意屋内的下人全都退出去,柔声哄道:“怎么会呢,殿下,你是皇子,你出生在无数人的期盼之下,你的身份注定被万人所欣羡……” 顾言朝凶狠地打断她:“你们都在骗我,我知道他恨不得我从没被生出来过!” 许薇棠沉默了一会,感觉到腰间湿意:“至少我没有骗你,殿下,我万分庆幸我能遇见你,感谢天意让你来到我身边。” 顾言朝从她腰间抬起头,抽抽噎噎地问:“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许薇棠这话半点不掺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 许薇棠哄着他:“真的,我没骗你。” 顾言朝天真单纯地笑了一下,眉眼微弯,脸上泪痕未干,更带上几分摄人心魄的媚意。 许薇棠心尖颤了一下。 顾言朝无声想:你怎么这么好。 所有人都对我避之不及,只有你愿意接近我。 …… 傍晚时候许薇棠又亲自给顾言朝换了一遍药,这回他不再强忍着,眉头紧皱,小声的抽气,不住低声叫痛。 她本来打算让碧秋去做,碧秋除了武学精湛还额外学了些医术,应付这些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她看碧秋脸上倦色尽显,又不是很情愿的样子,而府上有没有其他靠得住的人,只好自己上手。 面对这般柔弱可怜的顾言朝,许薇棠嘴角抽动了一下,这表现实在是判若两人。 她手上动作顿了顿,随即又恢复如常,面色不改继续下去。 等终于换好了药,顾言朝精致秀气的脸皱成一团,眼睛里有水光盈盈欲坠。 再一晃神,许薇棠看见雪白的小猫慵懒惬意地趴在地上,幽蓝的眼睛里水波流转,媚气十足。 ……看起来倒是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可怜。 许薇棠用侍女端进来的一盆清水洗净了手,无奈打趣道:“怎么这时候你就受不了了?” 顾言朝抿了抿唇,眼睛用力眨了几下道:“当时只顾着害怕,现在才感觉到疼。” “好好好,我信了。”许薇棠笑着道。 不管顾言朝的企图是什么,她都笃定自己能够应对,因为这般有恃无恐,所以显得格外宽容善良。 顾言朝的伤口泛着白色,血迹清洗干净之后不再像之前那般可怖,但也实在叫人不忍直视,一看便觉得痛。 更何况还是一向娇生惯养的皇子…… 许薇棠突然想到了什么,眸子转了转,突然发现自己的判断可能有误。 顾言朝的处境可能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 …… 晚上顾言朝还赖在她这里不肯走,许薇棠一要开口就可怜兮兮地低声呻/吟,像是痛极了。 碧秋剪了灯芯,室内又亮了几分。 她几度张口,最后终于忍不住道:“殿下,您该回去歇息了。”话音里明晃晃透着不满, “我……”顾言朝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望着许薇棠,神情极其可怜,全然不在乎碧秋眼中的暗含的怒意。 “说得也是,都这么晚了,你……”许薇棠正打算让他回去,再晚些外面可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而且寒意也越来越重。 顾言朝没去理会碧秋,只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声音中流露出些许脆弱:“可是,看不见你我会害怕。” 许薇棠挑了挑眉,好整以暇:“你在怕什么不妨和我说说,还有,你昨夜看见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呢。” 顾言朝大概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轻轻垂下眼眸。 “我好像是在做梦。”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声音极淡,“我能看见很多人。” 许薇棠斟酌片刻问:“那昨晚……?” “有人在追我,我不知道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只能慌乱地向前跑。”顾言朝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恐惧,似乎回想起来就足够让他害怕。 他又卷起裤腿,露出雪白的皮肉,委委屈屈地:“你看,腿上也有。” 浓郁的青紫色突兀地出现在他白皙的小腿上,分外显眼,触目惊心。 许薇棠只看一眼便忍不住道:“你怎么不早说?” 顾言朝一脸无辜:“不是很疼,我忘了。” 许薇棠叹了口气,淡淡道:“我从不信鬼神之说。” 原本她是极为笃定的,战场上杀了那多敌人连噩梦都没做过,不过现在她这么劝其实是有些心虚的,然而又不能将实情告知,便只有这样。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殿下可能是想得紧了,而且人死如灯灭,什么都留不下来,没什么可怕的。” 顾言朝眼神灼灼的看着她:“我想的什么都能梦到吗?” 许薇棠点头:“大抵如此。” 顾言朝眸子暗了下来:“我不信。” 许薇棠:…… 又听见顾言朝可怜兮兮地:“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望向她的一双眼睛却充满了小心翼翼的祈求。 她突然就觉得心疼不已,暗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便吩咐碧秋:“去将隔壁那间书房收拾出来,叫人抬一张床进去。” “是。”碧秋转过身后恶狠狠瞪了顾言朝一眼。 许薇棠看着单薄瘦削的顾言朝,眉眼盈盈,神情不安,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鹤临,心念一动道:“殿下若是不介意,也可唤我一声姐姐。” 顾言朝少见的纠结了一阵子,然后朝着许薇棠甜甜软软喊了一声:“姐姐。” 许薇棠有片刻的思维凝滞,愣了一下才道:“外人面前可不许这么叫。” 顾言朝乖乖应是:“我知道。” …… 估摸着顾言朝已经睡下,许薇棠挑亮了灯,又把贺子吟寄来的文书取了出来。 白天顾言朝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她都没有机会拿出来仔细看。 第一页翻过去,她骤然看见“世子偶感风寒”,瞳孔一缩,指尖用力竟掐破这张信纸。 怎么还是如此,难道注定无法避开? 许薇棠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贺子吟又写到在军医的精心调理下已彻底恢复。 贺子吟不会骗她,可即便这样,许薇棠也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下面又简略说了些陇西的政务,因为她的“先见之明”,贺子吟处理得游刃有余,朝廷派去的人完全和前世一样,按照许薇棠所说的稍微使了些手段,便将军政大权牢牢攥在了手里。 那几个朝廷大员和钦差被他们拿捏得死死的,哪里敢说什么话。 西境上的流匪也全都被收缴,一切都如她所料的运转着。 贺子吟没有在信中问她为什么知道,但是贺子吟那么聪慧机敏的一个人,也该猜出什么了,许薇棠一早就知道自己瞒不过他。 她若是什么都不说还好,可她偏偏不忍心,她的秘密同陇西的安危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 许薇棠静悄悄的自己研了墨,提笔回信。 …… 第二日顾言朝睁开眼,天还蒙蒙亮。 他蹑手蹑脚地走向隔壁,却发现屋内已空无一人。 顾言朝换上衣服走出去,看见许薇棠和碧秋正在院子里练武,许薇棠一身暗红色劲装,腰身勾勒得恰到好处,身形矫健,英姿飒爽,一柄长剑武得令人目眩。 顷刻间二人已交手数招。 许薇棠重生以来还是头一次酣畅淋漓地与人对敌,碧秋学武比她早,过去几年在武学上也比她要用心,加上惊人的天赋,无论是前世还是如今,许薇棠从没有一次打赢过她。 二人你来我往,剑光闪烁,带起呼呼的风声。 上百招过后,许薇棠还是落于下风,被碧秋逼得连连后退。 许薇棠清脆笑道:“好啦,师姐如此厉害,看来我是永远也比不上师姐了。” 碧秋挽了个剑花,潇洒地将长剑收起,笑嘻嘻道:“小姐哪里话,明明你才是进益飞快。” 许薇棠尴尬的收手,她只不过是经验足够多,一招一式都印在了脑子里,占了个“身手娴熟”的便宜。 这时晨光升起,顾言朝看着许薇棠周身蒙上一层淡淡的金光,恍若天神。 他一下子失了神。 许薇棠才注意到他,不知道他在那里看了多久,莫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碧秋一抬下巴,不怀好意道:“殿下怎么来了?小心兵器可不眨眼。” 她现在对顾言朝实在没什么好脸色,越看越觉得他心机叵测,漆黑如墨的眼睛里不知道藏着什么鬼心思。 许薇棠也笑着附和道:“这里确实危险,殿下不该来的。” 顾言朝犹豫了一下,羞怯地开口:“我……想来……” 碧秋没等他说完便反问道:“你想来做什么,难不成是习武?” 顾言朝点点头。 碧秋这下子一噎,她还真没想到这位殿下竟然真的有这种想法。 许薇棠直觉得今天的碧秋似乎格外针对顾言朝,处处看他不顺眼一样,碧秋向来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的…… 她看向顾言朝,感觉他并不像是说玩笑话,于是正色,盯着他问:“殿下确定?你可要想好了。” 顾言朝半点迟疑没有,干脆道:“我确定,还望郡主帮我。” “哎……”许薇棠没料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神情忽然变得严肃,“你想好了,学武可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而且我绝不手软。”撒娇没用,她默默在心里补充。 顾言朝继续点头:“我不会反悔的。” “那就好……可是我和碧秋所学的都不适合你……不如这样,我找个人来教你,当然你还是要和我起得一样早才行。”许薇棠稍加思索,意识到她和碧秋师承一家,这种武功都只适合女子所学,顾言朝要学的话肯定不能由她们来教。 顾言朝脸上出现片刻迷惑,随即一脸严肃地答应了。 许薇棠看见小奶猫摇摇晃晃的尾巴一下子垂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 近日来顾言朝一直留在许薇棠院中,府里的下人们似乎也都默认了此事。 只有碧秋眼睁睁看着顾言朝与她家小姐同进同出,只能私底下生闷气。 许薇棠觉得碧秋看待顾言朝的目光越来越古怪,冷漠又暗含警惕。 顾言朝两日来一直赖在她这里,因他暂时还没有什么过分的举措,许薇棠便听之任,她和碧秋日日早上起来练武,同行的却变成了四个——她出门时随口提了一句,韦秦河便兴冲冲地应下来,每日来教七皇子一些拳脚功夫。 韦秦河是日日在郡主府门外看守的禁军,虽得了这份差事,对雍凉郡主却仰慕得很。教七殿下练武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件小事,若有机会能向郡主讨教一二,便是天大的幸事。 许薇棠知道碧秋是什么样的性格,轻易不会对人冷脸,因此才觉得愈发反常。这天终于趁一个没人的时机,打算仔细问一问。 “碧秋,以你所见……七皇子此人如何?”她缓缓开口问道。 碧秋怔了一下,旋即脸色变得微红,片刻后又冷静下来,凝视着许薇棠的眼睛,郑重道:“他很危险。” 危险? 许薇棠没想过竟会听见这种话,着实愣了一下,在她看来现在的顾言朝就是一只毫无杀伤力的小奶猫,爪子还没磨尖呢怎么会想着挠人。 要说作恶多端……那也是好几年之后才有可能发生的事。 碧秋又是从哪里看出他危险? 许薇棠正色问:“此话怎讲?” 话音刚落,却见碧秋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神色凛然:“郡主,属下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许薇棠连忙弯腰去扶,却发现……扶不起来,只得道:“秋师姐,何必跟我这么见外,有事你直接说就是,我怎么会怪你。” 碧秋执意不起,仰着头脖颈僵直,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气势:“若有冒犯,还请郡主看在多年情面上恕罪。” “……你就说吧。”许薇棠眼睛眨了眨,轻叹一口气作无奈状,看来碧秋真有事瞒着她。 碧秋纠结片刻,沉声道:“郡主,属下略通医术,我敢确认七皇子的伤口绝不可能是意外所致。” 许薇棠顿时如遭雷击,等到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仔仔细细的地想了想她这话里的意思,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又不敢确认似的求证道:“师姐的意思是……?” “只有自己下手时的力道和方向,才有可能造成那样的改口!”碧秋说着有些激动,脸上表情生动了许多,夹杂着几分怒意。 果然如此。 与她猜的一样,许薇棠愣怔了一下,低头看着碧秋清亮的双眼缓缓道:“我知道了,多谢师姐提醒我。” 碧秋面上一喜,愤愤道:“这个七皇子绝对不安好心!” 许薇棠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有些迟疑:“只是此事实在荒谬,我……还需多加考虑。” 碧秋见她神色仍犹疑不定,咬了咬唇,仍不放弃地挣扎道:“郡主,您信我,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骗您的。” 她眼中的碧秋是一块通透明亮的青石,表里如一。 许薇棠轻轻一笑,脸上阴霾尽散,信誓旦旦地注视着碧秋双眼,正色道:“我当然信你,师姐,如今这世上,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怎么可能不信? 如果让她在碧秋和顾言朝之间二选一,那必然是碧秋,两世主仆情分,她料定碧秋绝不可能害她。 许薇棠暗叹一口气,将人扶了起来:碧秋顺着她的力道直起身,喜道:“您信了就好,七皇子绝非表面上这么简单。” 她知道。 只是又觉得实在奇怪,正常人怎么会故意弄伤自己?顾言朝的目的是什么?她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难道…… 许薇棠突然打了个寒颤,脑子里有了一个不妙的猜想:这顾言朝,不会是冲着她来的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图她什么呢?眼下她是鱼游浅水,离开了陇西的雍凉郡主只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小姐而已,陇西王府所积攒的财物她现在手中也没有多少,论身份地位明明顾言朝比她还尊贵,总不能是贪图她的美色?可说起容貌,许薇棠得承认,对上顾言朝,她实在是自愧弗如。 许薇棠打定了主意要冷淡他,可顾言朝却像是一点没感觉到一样,依旧黏得她紧紧的,面对碧秋的冷眼也能若无其事的置之不理,时刻看过去都是一张天真无辜的脸。 碧秋经常会在早上练武的时候找他不痛快,倒也没敢做得太过分,毕竟顾言朝身份摆在这里,再寂寂无名也好歹是个皇子,她知道分寸,所以顶多就是挥剑时“不小心”擦一下他的衣角。 这样不冷不热的日子也没有多久,转眼就到了二十九那天。 京城里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放眼望去一片红红火火,大街小巷都飘荡着食物的香气,街上的铺子大多关了门,临过年也没几个人会出门采买。 许薇棠想到晚上不容推拒的宫宴,心中着实不快,每年的宴会都是如此,又无聊又累,最惨无人道的是,长达两个时辰的宫宴,只能看着眼前的珍馐美味却不能大快朵颐,往往各王公贵族回府之后都要加餐。 而且去参加宫宴,注定免不了要与顾言朝同行。 许薇棠平生经历过无数大场面,却从来没有一次像如今这般无措过。 自从碧秋告诉了她那件事,再加上她自己的猜测,她越来越无法直视顾言朝,有时候甚至觉得他的每一个眼神都别有深意 顾言朝浑然不觉,整天都要往她身边凑,这天许薇棠正准备盛装打扮一番准备参加晚上的宫宴,却看见顾言朝眼睛亮晶晶地跑过来,手上抱着一个雕花精致的紫檀木盒子。 他见了许薇棠,献宝似的:“姐姐,我有一样东西要送你。” 小白猫一双蓝眼睛亮如琉璃,端端正正地蹲坐在她面前,微微歪着头期期艾艾地望着她,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晃来晃去。 许薇棠见了这幅景象便提不起戒心,却也不想遂了他的愿,抬眼扫了一眼那盒子,兴致缺缺地:“什么东西如此神秘?” 顾言朝一双桃花眼忽闪忽闪地眨了眨,把盒子推到她面前。 盒子约一尺长方,上面刻了一幅百鸟朝凤图,边角的细节都精雕细琢,许薇棠轻笑道:“你特意给我准备的?” 顾言朝忙不迭点头。 许薇棠在他的注视下轻轻把那盒子掀开一条缝,夺目的石榴红映入眼帘,颇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一时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顾言朝眼巴巴地看着她打开盒子,取出那件衣服。 许薇棠愣了一下,这件衣服赫然是她曾在城南绣娘处见过的红色织金白鹤长裙! 鲜艳夺目的石榴红,细致的裁剪,栩栩如生的白鹤和云纹都一模一样。 许薇棠心情复杂地关上盒子,当日一见,她确实对这条裙子感到十分惊艳,只是看那绣娘态度坚决,便没有将它买下来的心思,她转头问一旁的顾言朝:“这……这怎么在你那里?” 顾言朝笑得十分单纯无辜:“这本就是我给姐姐定做的呀。” 谁又能想到这本来就是属于她的。 碧秋也认出了那条裙子,看向顾言朝的眼神越发冷漠。 许薇棠还未从那种复杂的心境中回过神来,看着这条裙子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收到如此精美的礼物,按理说他是该开心的。 然而……送这礼物的人偏偏是顾言朝。 是阴差阳错,是偶然,是巧合?他又是什么时候去定做的?一条如此精致的裙子,似乎并不是三两天就能做好的…… 她出门一次怎么就恰好碰到周静宜在抢这条裙子…… 她越想越心惊,只觉顾言朝此人深不可测。 …… 许薇棠轻快地笑了笑,在顾言朝头上揉了一把:“谢谢,我很喜欢。” 不就是装吗,这谁不会? 她两世为人,总不至于栽在他手上。 顾言朝突然又凑得很近,几乎要贴到她身上,表情一瞬间变得深不可测,语气轻缓,声音低哑:“姐姐喜欢就好,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 许薇棠眉头皱了起来,还没等她动手顾言朝就自觉退了两步,再看时脸上已恢复正常,就好像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许薇棠斜睨他一眼:“你能做什么?” 顾言朝轻笑起来,姿容美艳却有种疯狂的意味:“我什么都可以做。” 时候不早了,宫宴还要提早准备,尤其是女眷。 许薇棠把顾言朝打发了出去,换上顾言朝送的那条石榴红长裙,又叫侍女精心打扮了一番,长发高挽,斜插几支点翠簪子,戴上一对金镶红宝石的耳环,眉眼都叫人精心描画过,脸上抹了胭脂,平添美艳。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十分恍惚,快要认不出自己了。 好久不曾作如此打扮。 临出门时又见到了顾言朝,他亦是打扮得贵气逼人,皇家气势十足,见了许薇棠却像定住了一般,呆愣了好一阵子,然后又上前定定看着许薇棠的眼睛道:“姐姐好美。” 并在碧秋反应过来将要动手之前灵活地退了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 天还没完全暗下来,西边天上通红一片,皇宫里已一盏一盏点上了灯,还有散发出阵阵甜香的红烛,处处都有影影绰绰的火光。 大殿中烧着地龙,冬夜里仍是暖意融融。 一层一层的纱幔笼在外围,殿上各种陈设也用鲜红的绸缎装饰,远望去如梦似幻。 到了晚上大殿里依然亮如白昼,琴瑟箜篌声声不绝于耳,腰肢婀娜的舞女在殿前挥舞水袖,艳色罗衫晃出一片春光旖旎。 天子高高在上,皇后和几个受宠的妃子围在他身边,离他最近的是几位皇子和公主,其他的王公贵族和朝廷重臣依次往下排着,好在这大殿足够宽敞,才能容得下这么多人。 许薇棠一眼扫过去,零星有几个不是人样,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有,不过稍等一会儿再看,便又恢复正常。 一道道山珍海味如同流水般呈上来,很快又撤下去,许薇棠心中暗道可惜。 只有美酒在觥筹交错间被一饮下肚,空气似乎也变得醉醺醺的。 顾言朝的位置离她比较远,她身边尽是一些高门贵族的小姐,许薇棠坐在她们当中瞬间就被各种香气所掩埋,她费了很大力气才没让自己都表情出现异常。 过了一会她也便习惯了,逐渐闻不到那种呛人的味道,只觉得这群莺莺燕燕吵闹起来丝毫不输军中男子,唯一不同的是她们喝的都是清淡的果酒,一点味道也没有。 周静宜只是尚书之女,此番能来参加宫宴已是陛下额外恩宠,身份自是比不上雍凉郡主,只能远远的坐在后排,一双美目四处乱瞟。 身着浅粉色罗裙的宫娥鱼贯而入,手中托着精致的彩釉瓷盘,上面用各色点心摆出新巧的花样,瞧见两点淡粉,许薇棠眼睛一亮,虽然现在不必往日,想吃桃花酥随时都能吃到,但她始终觉得,宫宴上的要更美味些。 许薇棠忽然想到那日小口吃着桃花酥的顾言朝,生生抑制住了想抬头看他一眼的冲动。 一盘盘点心被摆到面前的几案上,许薇棠正欲伸手,忽然瞥见皇帝身边的元公公也迈着小步跑了过来,她只能若无其事地将手放下,坐姿瞬间变得端庄优雅。 远成走到她近前,脸上堆出和气的笑,低声说道:“郡主,皇上想您了,叫您过去说说话。” 许薇棠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圈,暗想最近有没有做什么事值得皇上注意的,面上不动声色笑吟吟道:“多谢公公,我这就去。” 她轻轻抚了下鬓角,提着裙子站起身,从后边绕了一圈上前走近皇帝。 皇后和其他几个她觉得眼熟的妃子围在皇帝身侧,眼看着许薇棠上前也没有回避,许薇棠松了一口气,料想不会是多严重的事。 许薇棠向皇帝和几位娘娘一一见礼。 “雍凉,快起来,到朕这来。”皇帝如此说话时脸上尽是慈爱,竟有那么几分像一个寻常的垂暮老人,儿孙绕膝,尽享天伦。 许薇棠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赶出脑海,皇帝是什么嘴脸,没人比活了两世的他更清楚。 她驾轻就熟地说了些吉祥话,皇帝被她说得眉开眼笑,周边几位娘娘也频频掩面,一个身穿鹅黄色宫装风韵犹存的妃子小道:"我们雍凉真是长大了。" 许薇棠额角微跳,她对这位丝毫没有印象,不知道她怎么就能用这么熟稔的语气和她说话。 皇帝轻轻拍了拍他那位爱妃,仿若无心:“雍凉,听说前几日你在宫外和太子偶遇” 许薇棠恭敬回道:“回陛下,确有其事。” 皇帝哈哈直笑,“你紧张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他盯着许薇棠的眼睛,浑浊的双眼里流露出精光,“你觉得朕的太子怎么样啊?” 许薇棠嘴角微动,她是万万不曾想到皇帝竟还没对这件事死心,她想不明白皇帝怎么就对把她嫁给太子这件事如此执着。 “太子殿下风姿卓然,文韬武略,已有陛下壮之风,实乃万民之幸。” 顾言嘉似乎察觉到什么,侧头朝上面看了一眼,笑意清浅。 许薇棠说完这句话心中着实忐忑不安,皇帝笑眯眯地看着她,让人看不穿他在想什么。 …… 终于得了允准,许薇棠告退回到自己都席位上。 她绕过后边的一众女眷,忽然察觉到不对劲,一转头果然看见周静宜正用怨毒的眼光死死盯着自己。 许薇棠猜她八成是为了这衣服的事,她没功夫为这种小事和人置气,于是目不斜视地在她身边走了过去。 周静宜恨不得用眼神把她身上的衣服扒下来,拳头紧攥,怒火中烧。 她凭什么许薇棠一个有名无实的郡主,怎么可能得道她抢都没抢到的东西。 “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许薇棠经过她身侧时,周静宜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不过并没有得道回应。 她只能重重地将乌木镶银筷子往案上一摔,尖锐的声音震得周围顿时一静。 …… 一旁的女伴对此见怪不怪,周静宜的脾气在贵族小姐这个圈子里已经人尽皆知了,没人想去触这个霉头,只留她一个人生闷气。 许薇棠坐回自己都位子,不动声色地轻抚过衣上的白鹤,忽又想起顾言朝来。 他的感情来得实在莫名其妙,许薇棠来不及细想就已经被吓退。 为了少生事端,她只好疏远他。 规模宏大的晚宴还在继续,殿中央跳舞奏乐的都换了一拨人,红烛将将燃到底端便又换上新的。 可能是年老了体力不支,皇帝还没到结束便提前退了席,只说让诸位尽兴。 他一走,宫宴上气氛顿时热闹许多,竟有人高谈阔论起来,敬酒的也更加肆无忌惮。 许薇棠这边尤其热闹,身为尊贵的郡主,自然少不了各家小姐的恭维和试探,还有二公主竟也来找她说话,另一方面,大家都知道许薇棠先前已经是陇西的半个掌权人,领兵作战也是不输于人,颇有其父遗风,向她敬酒的人更加络绎不绝。 除了这些人以为,还有些不安好心的前来试探或者恭维。 许薇棠实在受够了里边的气氛,等她被敬完一圈酒,觉得脑子里晕乎乎地,便想着出去透透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 许薇棠正打算往外走,下意识就往皇子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席位空了好几个,顾言朝也不在那里,倒是太子顾言嘉端着酒杯遥遥冲她笑了一下。 笑容清浅,满室喧哗似乎都变得安静。 许薇棠点头回礼,随即转身朝外走。 以前她还没当上就郡主的时候,每年参加宫宴总是不肯安分待着,又害怕光明正大走出去会遭到训斥,所以每次溜出去采用的方式都是——翻墙。 说起来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幸好也没太多人知道。 她的身手灵活敏捷,自然不可能被人看到,翻过去之后身上还能寸土不沾,对此,许薇棠颇为自得。 不过这次,许薇棠可是光明正大走出去的,皇帝既已离场,宴会将近尾声,她也不再是从前那个一到京城就变得畏畏缩缩的小姑娘了。 和里面比,大殿外边显得颇为冷清,花叶婆娑,影影绰绰。 冷风迎面吹来,将许薇棠身周的酒气吹散了几分。 栏杆和树枝上装点着彩色的灯烛,许薇棠觉得火树银花也不过如此了。 她沿着石桥慢慢走,灯火逐渐变得稀少,光也越来越黯淡,直到眼前一切都笼在一层阴影里,许薇棠才发觉自己已走出好远,此处已见不到人影。 只有越来越茂密的花木枝叶,一丛一丛聚在一起。 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人压低了声音说话。 许薇棠循着声音蹑手蹑脚走过去,用一丛花枝掩住自己的身形,借着微薄的月光,看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跌坐在地上,外袍上有金色的暗纹,小脸白净,表情却极为恐惧,如同见了恶鬼一样。 他在做什么? 许薇棠克制住自己走出去的冲动,在暗处观察着,没打算暴露自己。 少年面色白皙,衣饰都华丽非常,看起来是养尊处优的人物,难道是今日参加宫宴偷跑出来的小公子……在此迷路了? 有人藏在阴影里慢条斯理地开口:“顾言熙,你是不是没想过,还会再见到我?” 这声音温润和煦却及其阴冷,刻意压低了嗓子还是能听出一丝稚嫩,少年听了这话后身体颤了一下,脸上表情愈发惊恐。 许薇棠也听清了这句话,顾言熙……这不是后来的豫亲王的名讳吗?她知道这位向来是个不爱惹事的,在封地本本分分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存在感极低…… 他这是惹到什么人了? 顾言熙慌乱地蹬腿,身子往后仰,大声叫嚷:“啊——你别过来,别过来!” “九弟莫不是以为我已变成了恶鬼?”藏在阴影里的人阴测测地道,许薇棠听得分明,这声音竟有几分熟悉…… “我没想害死你,你自己跳下去的!”顾言熙近乎凄厉地嘶吼。 阴影里的声音愈发温柔也愈发可怖,让人想起才从冬眠里苏醒的蛇:“哦?那这么说,是我错怪你了?” 顾言熙已濒临崩溃,脸上划过几道泪痕,眼角通红求饶道:“七哥……呜……七哥你饶了我吧……” 许薇棠听见那声“七哥”,便觉耳边“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头晕目眩,错愕、惊疑、愤怒、恐惧……种种情绪一齐在心头翻搅,她再也顾不得什么,转身便走。 她知道顾言朝当日落水必有隐情,可没想到是小小年纪的顾言熙,他一个孩子怎么就能如此恶毒,更没想到顾言朝竟如此…… 如此可怕。 许薇棠脚步有些不稳,离开时衣角擦到了一旁的灌木,发出细微的“哗啦”声。 她立时屏气凝神,等了片刻没听到身后有动静才离开。 这时宫宴已接近散场,大多宾客都喝得醉醺醺,烛光掩映下舞乐更加妖娆,她向上方看了一眼,果然顾言朝和顾言熙的位置上空无一人,让她心里原本抱有的那一丝期待彻底落空。 许薇棠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过了一会顾言朝才回来,容貌艳丽,表情阴郁,在众人都欢笑庆贺的场合显得格格不入,看上去还是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许薇棠想从他那张脸上找出些不一样,最终却以失败告终。 他在外人面前阴郁冷漠,在她面前是另一张乖觉可怜的脸,只是谁都不知道,这两个都不是他真正的面貌,许薇棠觉得心脏某个地方隐隐作痛,顾言朝,晋王殿下,你究竟瞒了我多少。 直到宴会散场她也没看见顾言熙回来,心中不禁有些担心,从他当时的语气来看,她害怕疯狂又阴狠的顾言朝对这个年幼的皇子做出什么事…… 皇帝不在,太子便替他主持大局,大抵是没能逃过敬酒,如玉的面庞上沾染了几许薄红,他温文尔雅地宣布宴会结束,接受众人跪拜时风姿卓然。 参加晚宴的王公贵族们陆续散去,就算是刚才喝到人事不省,此时也能维持住基本的礼节,不敢有半分逾距。 许薇棠刻意落后一步,众人大多离去之后,在顾言朝灼灼的注视下走到太子身侧,踮着脚凑近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顾言嘉面色一变,旋即恢复如初,向许薇棠缓缓道了声谢。 许薇棠只是隐晦地说了她在外面看见了九皇子,希望顾言嘉多少对此上心一些。 顾言朝当时的语气连她都觉得遍体发寒,再想想前世曾听闻的晋王殿下的手段,担心小皇子会遇到不测…… 顾言熙怎么说也是皇后亲生的,最受宠的小儿子…… 其实说到底,不过是怕顾言朝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在他们说话时,谁都没注意到一旁的顾言朝脸色越来越难看,眼角变得猩红。 许薇棠现在见到太子顾言嘉已能够完美地控制自己的心绪,谈话间滴水不漏,行礼告退时挑不出半分差错,垂首间露出一截白皙秀美的后颈。 她看到顾言朝还站在一旁,咬咬牙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如常,和顾言朝说话是没露出一丝破绽:“殿下,我们回去吧。” 顾言朝加快脚步走过来,抬头微笑着看她:“好。” 烛火摇晃不定,明明灭灭,他的脸上蒙上一层艳魅的光泽,衬得精致的五官分外缱绻,桃花眼多情妩媚。 许薇棠像是被这个笑容蛊惑,有一刹那的失神。 夜已深,大殿外的温度似乎已能凝水成冰,寒风更加凛冽,出发前许薇棠仗着身体底子好,穿的很是单薄。 又一阵冷风吹来,许薇棠身子不禁轻颤了一下,不得不运转起内力御寒。 一件带着体温的玄色披风落到她身上,领口处毛茸茸的,她向右后方一看,顾言朝的手刚刚从她身上缩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第二十章 许薇棠晃了一下神,竟不知道顾言朝什么时候离她这么近,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脱下了披风。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来不及拒绝。 她停下脚步,看着近在咫尺的顾言朝。 偏偏顾言朝还无辜地眨了眨眼,仿佛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许薇棠目光扫过去他便垂下眼,略有几分腼腆:“姐姐,我不冷。” 冷风吹得她有些瑟缩,许薇棠不禁将披风拢得更紧了些,莹白如玉的手指被玄色披风一衬更显白皙,毛茸茸非领子上还留着余温,热度让她从肩颈暖到心口。 许薇棠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扫了他一眼,没看出有一丝一毫异样。 顾言朝分外乖觉,带着浅浅的笑任用她打量,眼角眉梢流露着青涩,少年身形还很单薄,穿着一身暗金色的锦袍,一条白玉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许薇棠感觉这几日他好像又长高了些,竟依稀有几分昔日风流恣肆晋王的影子。 “……多谢。”许薇棠本想推拒,但又怕引起过多的的纠缠,便只好默默接了过来。 顾言朝似乎有先见之明,知道夜里会骤然变冷,穿得足够保暖。 这也是许薇棠没有推拒的主要原因,若是顾言朝穿的少,她是万万不可能接受的。 见她毫无负担地披上披风,顾言朝眸子满足地眯了起来。 前后提着灯的宫人又重新迈开步子。 又走出不久,半空中忽然纷纷扬扬飘起细雪,雪花在微薄月光的映照下变得晶莹剔透,二人身上都沾染了一层细碎的荧光。 马车候在宫门外,他们只能先走出去。 顾言朝跟在许薇棠身后,大概隔了两个人的距离,他看见洁白的雪落在那人的发上转瞬即化,裹在披风里的修长有致的身段,他的披风披在许薇棠身上略有些短,露出裙摆里影影绰绰的一截纤细的小腿,迈着款款的步子……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暗自嘲讽人心中的贪婪果然是无止境的,他竟然还不满足,现在这样还远远不够,他奢求更多…… 出宫之后二人坐上了不同的马车,一前一后回了郡主府。 马车内摇摇晃晃,铜炉里炭火燃得很旺,许薇棠把披风脱下来,手指在细密的纹路上抚过,两辆马车的车轮从地上轧过发出辘辘的声响,她想,她看得出顾言朝的善意,透过这双慧眼所见,他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相比于蛇鼠虎狼之辈,小奶猫实在柔若无害。 今日宴上她着实受到了惊吓,不曾想到平日看上去清廉公正的人竟是一枚发黑的铜钱,胆小懦弱之人心中竟盘踞着虎狼……纵然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眼睛,骤然看到如此多的幻相竟也有些招架不及,险些露出马脚。 或许这双眼睛并不止有一个鸡肋的作用,它能轻而易举地看透人的本心,这将会让她在识人一道少犯许多错。 看在小奶猫的份上,许薇棠决定再观察顾言朝一段时间。 回去之后许薇棠躺在床上,一想到顾言朝就在自己隔壁,还是自己当初亲口同意的,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不过今天实在是又困又累,只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许薇棠又做了一个梦。 这回她反应很快,一见到身着红衣风神冶丽的晋王殿下便知道自己在做梦。 只不过她看不见自己,好像是漂浮在半空中没有实体,只有一抹意识,周围人也都看不见她,这种感觉颇为新奇,许薇棠在空中转了几圈。 有了上次的经验,她知道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所以也不怕什么。 她看见顾言朝坐在一张红酸枝大椅上,慵懒地向后一靠,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另一只脚散漫地垂下来,他头发半披着遮住了小半面容,只有一双眼睛鬼魅一般冷冷地下首之人,阴狠地开口:“陇西军情有多紧急,你这个户部尚书不会不知吧。” 这好像是……户部大堂? 可是顾言朝怎么出现在这里,还占据了尚书的位子。 顾言朝这句话刚说完,户部尚书“扑通”一声跪下,痛哭流涕道:“晋王殿下明察啊,实在是国库吃紧,老臣这……这也是没有办法……” 许薇棠心道:又是陇西,这回难道也和她有什么关系? 说道户部……那只有军饷和粮草与陇西战事有关联,这时顾言朝慢条斯理地抽出了身侧的长剑,剑尖抵在户部尚书的脖子上,语调低缓又阴冷,让人联想到冰冷黏腻的蛇:“尚书大人可要好好想想,兵器不长眼呐。” 那尚书似乎还想挣扎,瑟瑟发抖地开口:“王爷……” 顾言朝冷哼一声,手腕一动,尚书脖子上出现了一道血痕。 “啊——”户部尚书尖叫一声,极度惊恐地捂着脖子向后退去。 “本王不管这些,三日内若还筹不出粮草,本王就把你的血肉送去陇西喂马,你说说,这主意如何?”顾言朝笑得鬼魅一般,说出的话更是让人心惊胆颤。 许薇棠嘴角动了动,最后只化作一抹苦涩的笑。 她想起这是哪一年了,粮草吃紧……最严重的也只有那一次,她几次上书,朝中官员的回复却总是吞吞吐吐,顾言嘉在信中安抚她,说撑过这几日会有办法的,没想到最后破局的,竟然是顾言朝! 户部尚书狼狈地跑了出去,脖子上的血越渗越多,门外有人扯着嗓子呼喊,一阵兵荒马乱后才安静下来。 上首的顾言朝还坐在那里没有动,神情近乎温柔地抚去剑上的血迹,许薇棠猛地瞳孔一缩,那柄剑实在眼熟! 一时半会她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许薇棠控制着自己飘到前面,刚想仔细看一看,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冲力,她飞出了这个梦。 这一夜的雪并不大,第二天早上已经化了干净,这一天郡主府少有的热闹了起来,红红的灯笼挂在高处,府里一应人等脸上全都带着笑。 许薇棠醒来后会想起了梦中的内容,觉得顾言朝此人又复杂了几分。 她逐渐回想起来,晋王顾言朝食人饮血的恶名,似乎就是从那一年开始传出来的。 许薇棠无声叹了口气,心口突然抽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除夕晚上的年夜饭还算热闹,前厅摆了几张桌子,许薇棠和顾言朝坐在上首,几个下人在他们这桌布菜。 郡主府林林总总百十号人,此刻齐聚一堂,因为顾言朝是个不管事的,许薇棠待人一向温和,前世也没少和将士们一起喝酒,又觉得大年夜只有他们两人的话实在冷清,索性叫所有人一起。 不过…… 许薇棠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面色微变。 只是有一点麻烦,她从上边一眼扫下去,每次都得看见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实在失策。 她收回视线看向对面,顾言朝也变成了雪白的小奶猫,清透的蓝眼睛里似乎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许薇棠:…… 算了,猫总归顺眼些。 她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她看见的顾言朝这么弱小可怜,又怎么会有那样疯狂的行为? “姐姐,宫里送来的酒是梨花酿,清甜可口,你尝一尝?”顾言朝隔着桌子冲她端起酒杯,脸色微微泛红,仪态却是优雅从容。 许薇棠十分不解风情:“你少喝点。” 言罢,在顾言朝期期艾艾的目光注视下,饮尽了宫女斟的酒。 她朝着顾言朝轻笑,放下酒杯时袖子下露出一截白净的手腕,凝着一层雪样的光。 顾言朝似乎察觉到她这笑容里暗含的意味,问:“姐姐可是在忧虑什么?” 许薇棠放下筷子,扭头看向北边,问:“你想回去吗?”她的目光悠远,似乎能透过深院高墙到达很遥远的地方。 顾言朝飞快地向北边看了一眼,明明除了院墙什么都看不见,他垂下长长的睫羽,低低道:“不想。” 在异乡度过的第一个除夕,高朋满座,举目无亲,许薇棠收回目光,幽幽叹了一口气:“可是我想了。” 虽然同处一地,但是他们的心境却大不相同。 她想,顾言朝想必在皇宫之内过得也不快乐。 许薇棠抬眼一看,顾言朝又不见了,在椅子上看到了小白猫,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像正跃跃欲试地想蹭过来,两只前爪按来按去,歪着头乖乖地看她。 ……她在心中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失态。 “我还小的时候不用年年来京,我记得我们那里除夕这晚大街小巷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酒香,陇西王府的人也会聚在一起……” 许薇棠可能是喝多了酒,神思有些不受控制,当着顾言朝的面漫无边际地回忆起过往,语调轻柔缱绻。 顾言朝便安静地聆听,试图从她零零散散的叙述里多了解她的过去,许薇棠的讲述太过生动,他听得近乎入了迷。 碧秋听见她家小姐这些话神色黯然,也被勾起了愁绪,动作都变得慢了一步。 许薇棠渐渐沉浸在回忆里,从印象中的除夕场景发散开来,正要回忆到相熟的故人,一张张的熟悉的面容浮现在脑海里……忽然又听见顾言朝问道:“若你可以回陇西,你会现在就离开吗?” 许薇棠忽然惊醒,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些不该说的,警觉地向四周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何必说这些,皇上命我留在这里,我自然不可能抗旨。” 顾言朝精致美艳的脸孔有一半藏在了阴影里,魅惑又危险,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尖锐,不依不饶地问:“如果呢,如果忽然有了一个机会,你会走吗?” 他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反常,眉眼上挑,有几分冰冷的意味。 许薇棠略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能回去我为什么不回家。” 她没有看到顾言朝眼色一暗,只看到小奶猫身子弓起,幽蓝的瞳孔竖起,眼神变得凶狠,前爪隐约露出一点锋利的指甲,小巧的体型流露出不输于猛兽的气势。 意识到无形的危险,许薇棠无意识地将藏在桌下的左手攥成拳。 府上的晚宴一直持续到子时,前半段还有人拘谨得很,不敢高声说话,后来众人见这两位主子并未做管束,索性放开了吃喝,欢声笑语不断。 最后不知是谁先惊呼了一声“烟花”,所有人都跑到院子里去看。 顾言朝兴致勃勃地问:“姐姐,我们也出去看看?” 许薇棠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好。” 皇宫那个方向率先升起烟火,随后附近也陆陆续续地有火焰腾空,许薇棠所在的郡主府离得有些远,听不见爆裂的声音,但能看见半边天幕被各色烟花照耀得如同白昼。 对于府中下人来说,这等场面自是不多见,纷纷惊喜地呼喊: “好漂亮!” “哇!” “这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美景啊……” 与众人的欢欣雀跃形成巨大反差,许薇棠的神情颇有些凝重甚至惊恐,瞳孔一缩,像是看到了极为可怖的景象。 顾言朝注意到她的身体微微僵硬,表情错愕,关切问道:“怎么了?” 他在层层叠叠的袖子下勾住了许薇棠的手指,触感冰凉。 许薇棠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咬着牙低低道:“没……我没事。” 话虽是这么说,顾言朝却注意到她的唇色泛白,说话时颇有些心不在焉,还有点勉强的意思。 “时辰不早了,姐姐先回去休息吧,余下的我来处理。” 许薇棠并未拒绝,在碧秋的陪同下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了出去。 顾言朝的脸色变得晦暗不明,眼底暗沉一片。 已经离开的许薇棠只有无奈苦笑,这是上辈子的老毛病了,她曾经打过一场仗,敌人把他们围起来,在周围点了一圈火,深秋时节的草原干燥无比,大火一下子就燃到了中央…… 这一战最后只有寥寥几人生还,许薇棠所幸是其中之一,但也留下了从此见不得火光的毛病。 没想到这一世同样如此,她不过是远远的看到了烟火,却已经不受控制地从内心深处感到战栗。 不知道顾言朝有没有看出什么…… …… 虽然很晚才休息,初一这天许薇棠醒的却很早。 清醒之后却惘然,从前父王还在的时候,初一这天会有很多人前来拜会,院子里挤得水泄不通,门槛生生被踩低了一截,身为郡主她自然不能贪睡。 只是如今郡主府门庭冷落,不过一个落难皇子和失势孤女,更何况还是皇上亲自开的口,没人会想触皇上的眉头吧,许薇棠自嘲笑笑。 过年这几天她给自己放了假,不必凌晨出去练武,也让碧秋他们都歇一歇。 许薇棠在床上愣愣坐了一会,左右无事,甚至想躺下去再睡个回笼觉。 不过她并没有真回去睡,看着外边天光逐渐亮起来,碧秋也敲门进来,带来几个手巧的宫娥替她梳妆打扮。 眼看着镜中的人变得越来越美艳,肤白如脂,双目盈盈,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媚气令她自己都大吃一惊,许薇棠伸手抚上自己脸,感受着熟悉又陌生的五官轮廓,不由想起她也曾是艳冠京城的雍凉郡主,当年风头无两的太子妃。 纵然后来回到陇西率兵作战,也有无数人称道她的容颜,只是自己却很少注意过。 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御敌上,用远远少于大梁的兵力抵挡住一次又一次进攻…… 许薇棠想着想着便有些感慨,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大梁注定会起兵,只怕她还要走上当年的老路。 她正打算出门走一走,却听见大门处传来脚步声,门口的侍女行礼道:“殿下。” “殿下怎么来了,依礼数该是我过去拜访。”许薇棠迎了出去,笑吟吟道。 顾言朝看着她的眼睛:“郡主何必在意这些。” 二人便你来我往地互相道贺,直把所有美好的词汇都说光了才停下。 “行了行了,我已知道殿下的心意啦。”许薇棠先说了停,否则恐怕还不知要持续多久。 顾言朝忽然向前一步,贴在她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不,你不知道。” 啊??? 她还没来得及问,顾言朝已飞快到了门外。 许薇棠也在他身后出去,刚踏出大门口,府里下人便将她围了起来: “祝郡主与殿下新春吉祥,万事如意。”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心想事成……” 许薇棠张了张口,很是惊讶,她倒没想到这些人大早上一齐来给她道贺,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胆子很小的太监晏之、做饭的厨子、做打扫粗活的宫女……这些人全都聚在这里。 她原本以为,今天不会有任何人前来。 许薇棠笑着藏起了所有的情绪,十分欣喜地一一应下,然后让碧秋去准备些碎银子发给大家。 顾言朝一直站在她身边,但笑不语,不过脸上的表情昭示着他很满意。 许薇棠忽然想到了什么,狐疑地问:“你安排的?” 顾言朝狡黠的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呵,别以为我没看见翘起来的尾巴——她简直想伸手给小奶猫顺顺毛。 她就但是顾言朝默认了,只有这样才说得过去,不然的话,她初来乍到与这些人又没有什么交集,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巧不约而同的出现。 府里下人们领了银子便散去,这时候许薇棠听见大门处传来重重的敲门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许薇棠与顾言朝对视一眼,顾言朝万分无辜地摇头。 二人朝门外走去,还没靠近便听见一声呼喊,嗓门极大。 听这声音,许薇棠已隐隐猜出了是谁,走近之后看到熟悉的身形便确认了,等那人行礼起身,她疑惑道:“韦大人?” 韦秦河笑得憨厚,声音洪亮:“属下来给郡主、还有殿下拜年来了。” 许薇棠感到意外的惊喜,又听他接着道:“祝郡主和殿下万事如意,一展鸿鹄之志!” 许薇棠笑着应了,韦秦河的拜会属实在意料之外,他是第一个前来拜会的,可能也是唯一一个了。 说完恭贺之词,他又压低了声音道:“最近京中不太平,您二位务必小心。” 许薇棠神情一凝,正色道:“我知道了,多谢将军。” 韦秦河并未在此地逗留过久,爽利说完话便抱拳道:“那属下先告辞了。” 他走之后,许薇棠又命仆役缓缓将大门闭合。 顾言朝一直跟在她身边,表情淡淡的。 许薇棠见四周没人,忽然停下来,拽着顾言朝的袖子悄悄的一本正经地问他:“这也是你安排的?” 顾言朝诧异得看她一眼,缓缓摇头。 许薇棠不相信:“真不是?” “不是!” 因为猜不透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许薇棠想看看此时的小奶猫有没有做出什么动作,盯着顾言朝看了一会儿,但他一直没出现变化,还是那个精致貌美的少年。 …… 顾言朝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她。 才注意到自己盯着他的时间有点久,许薇棠干笑两声。 确实是她自己“得意忘形”了,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盯着人那样久。 所幸顾言朝并未计较,很快就将这件事揭过,忘在脑后。 年关之后,郡主府的日子似乎一切如常,每天都按部就班地练武,顾言朝手伤还没好,许薇棠也说不出将他赶出去的话。 但是许薇棠知道,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宫宴那天回来之后,她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天,没听闻宫里边传出来皇子遇害的消息,这才放下了心。 只是她还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顾言朝,她现在已经无法安然将他当弟弟看待。 …… 春节过后没几天,许薇棠又收到了一封来自陇西的信。 天上的乌云还未散去,小白矫健的身姿出现在郡主府上空,碧秋一跃而起,将它腿上的竹筒取下来。 它是正当壮年的雪鹰,不惧苦寒,多恶劣的天气都能来去自如,用来传信比鸽子要方便得多。 许薇棠看着通体雪白的鹰,心念一动,蹲在地上和它对视半晌。 小白乖乖落在地上,歪着头温顺地发出“咕咕”的叫声。 碧秋也过来逗它,同时嬉笑着对许薇棠说:“小姐,好久不见,你可是想它了?” 许薇棠惊觉不妥,匆忙站起身,小白还在疑惑地“咕咕咕”。 她只是突然想到,如果和人以外的生物对视,会不会出现神奇的效果。 事实证明,她的眼睛对动物无效。 鹰唳声自然是高亢尖锐的,但小白却是一只天赋异禀的雪鹰,绝大多数情况下叫声都和鸽子一样。 碧秋留在外面陪小白,一人一鸟默契十足,不亦乐乎。 许薇棠进屋看信,这回她倒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地将门窗紧闭。 尤其是大门,门栓挂好,绝对不能再让人从外面闯进来。 和上次一样,有一份贺子吟的公文,还有一张弟弟鹤临写的。 贺子吟在信中说,北部边境上探子来报,近日大梁兵马似有异动,举止颇为怪异…… 许薇棠心中一凛,她离开之前便叮嘱贺子吟多加注意大梁的动静,没想到还真让她歪打正着,于是提笔回信命继续盯着,不能松懈。 她始终认为,大梁不可能无缘无故骤然起兵,在这之前一定有什么征兆被他们给忽略了。她既然比别人多一份“先见之明”,自然不能浪费掉,一定要想办法利用。 至于贺子吟会不会起疑心,这暂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贺子吟前世一个人撑起大局,为陇西鞠躬尽瘁,再加上他平日为人,父王在时的一贯行事,都能够毫无疑义地推断出他对陇西的忠心。 她确信贺子吟不会背叛,所以其他一切,都是小事。 至于许鹤临那封信,虽然记录的只是一些琐事但笔触十分生动,而且,他的字比上回好看了许多,进步不可谓不神速,他在信中也十分乖巧地求长姐夸一夸他。 ——大概是她上次回信中提的那一句起了作用吧。 许薇棠越发感觉到顾言朝与鹤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物,他们俩除了性别相同没有一点相似。 他当初是怎么想的,眼睛不好使难不成连脑子也出了问题?她怎么就能从顾言朝身上看出弟弟的影子来? 许薇棠无比懊恼。 月余相处再加上前世记忆,她竟还看不透顾言朝。 …… 京城中的诡谲的风云并没有被节日冲淡,死亡的阴影仍未散去,这段时间京中大小官员还是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倒霉的是自己。 许薇棠与顾言朝闲谈时提及此事:“听说了吗,又有一位大员死在自己府上。” 她状若无心地瞥他一眼,语气戏谑而嘲讽:“若是再这么下去,我看不用别人掺和,朝廷自己就撑不下去。” 她本不是胆大妄为之人,此番话说出来自己也是一惊。 忽然察觉到感觉顾言朝身体忽然一僵,艰难道:“是吗?” 原本从容悠闲的神态忽然变了个样,眼角眉梢都流露出警惕,声音也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一样。 精致的五官暗藏锋芒。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下一个是谁?”许薇棠叹了一口气,托着腮趴在桌子上,眼神里都是忧虑。 在她的记忆中,上辈子虽然曾有这么一回事,但也没像现在这样传得沸沸扬扬,人人提心吊胆的,虽然没有明确的数字,可是许薇棠敏锐地意识到这次死的人更多了,事态也越发严峻。 许薇棠转头发现顾言朝身体越来越紧绷,浑身透露出的气势就像蓄势待发的兽,她问道:“你害怕了?” 顾言朝猛地抬起头,又在对上她视线那一刻眼神变得温顺无害,紧攥的手掌复又松开,白皙的掌心留下几个深红色月牙形的印子。 他的肩膀颤了一下,周身紧张的气势消弭于无形,透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声音轻柔而缥缈:“我不知道。” 少年身形因瑟缩而显得单薄,睫羽在脸颊上投下鸦青色的阴影,偶尔抬起眼看她时眼睛里蓄满了湿漉漉的水气。 ……许薇棠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要说的话。 她再一次被他这副模样打动,将自己先前下的决心忘了个一干二净。 “咳……”许薇棠清了清嗓子,直起身子望向顾言朝水光潋滟的双眼: “你放心好了,我的身手自保绝对没有问题,当然啦,我不会不管你的。” 纵然有些说大话的成分在内,可这心思确是实实在在的:若真有一日遇险,她绝不会丢下顾言朝不管。 她自己也说不清这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从何而来。 顾言朝轻轻笑了一下,唇瓣微扬,眉眼的弧度令人惊艳,他的五官每一分都恰到好处,在这张脸上呈现出一种凌厉的美感。 他站起身,一字一顿认认真真地说:“我保护你。” 语气里有不容置疑的笃定和庄重,像是许下一个庄严的承诺。 才几日的功夫,许薇棠恍惚间感觉顾言朝好像长高了很多,精致的面容也逐渐褪去青涩变得张扬锋利,他站在那里似乎就能给人带来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他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的时候,又让许薇棠久违的感到可以依赖的安全感。 等等…… 许薇棠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实在荒诞没忍住笑出了声,用手支着下巴眉眼弯弯地开口:“你?” 顾言朝这个人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感,柔弱与危险、温顺与桀骜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竟然能神奇地融合在一起。 许薇棠再一次暗恨自己心志不坚。 面对她的质疑和漫不经心,顾言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眉目低垂,面容一下子变得冷峻。 ……许薇棠对这个变脸速度佩服不已,甘拜下风。 她马上笑眯眯地改口道:“好呀,那我就等着你保护我。” 顾言朝的声音不自觉高了几分:“你不用等。”许薇棠竟然感觉他这句话说得尤为兴奋和满足,从中甚至能察觉到一丝微妙的占有欲…… 许薇棠内心十分复杂。 再一看,小奶猫把自己团成一团,慢条斯理地舔了舔爪子,幽蓝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她无声动了动嘴角,点头道:“嗯,我现在就是靠你保护的。” 眼睛一转,又假装娇弱可怜兮兮地说:“我这么能惹事,怕是要麻烦你。” 顾言朝瞳孔猛地一缩,眼神锐利,声音一下子变得低哑:“怎么会麻烦。” 四周空气一瞬间变得如有实质,许薇棠竟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 干笑两声,许薇棠试图转移话题从这种诡异的气氛中脱身:“对了,听皇上命太子主理此事,你可知道?” “我知道。”顾言朝很配合地点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纵然笼罩在燕京上空的浓云仍未散去,上元节还是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到来。 其实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这场危机本就与他们无关——到现今死的都是官员,无官无职的反而相安无事。 正月十五上元节可是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各色各样的花灯可谓是一绝,将半个京城映照成金碧辉煌的不夜天,十里长街上灯火璀璨,游人如织。 京城许多人家平日限制家里姑娘出门,这一天却没有任何约束,彻夜不归也会得到允许。 街上的女孩子们俱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头戴珠翠,亮晶晶的首饰在各色灯火的照耀下熠熠闪光,行走时香风浮动,罗绮如云。 更多的王孙公子也纷纷走上街头,上元节从来都是男女定情的好日子,只要看对了眼,再上前搭讪几句,便能传出一段风月故事来。 这天许薇棠当然也没有闷在府里,如此盛大的节日怎可错过。 而且,她还是没有抵过顾言朝的无声祈求,只好和他一起出门赏灯。 赏灯这一习俗,据说是很久之前某一朝代从宫里边传出来的,后宫妃子们扎花灯赏玩取乐,皇帝十分欣赏,后来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外面,一年一年流传下来,规模越来越大,灯的花样也不止当年那些,越来越精致丰富。 许薇棠走了一段只觉得眼花缭乱,眼前的灯形态各异,有娇艳欲滴的牡丹、憨态可掬的兔子,还有一条长有几丈的蛟龙,连道旁树上都挂着一盏一盏小巧的灯笼,真正是火树银花。 街上除了熙熙攘攘的游人,还有大大小小的摊贩,或就地支起一个摊子,或挑着担子大声吆喝叫卖,还有各种杂耍游戏也随处可见。 许薇棠和顾言朝一同出门,还带着碧秋和晏之四人同行,他们四人每走到一处,便能引来无数的目光与惊叹声。 ——无它,实在是姿容出众,鹤立鸡群。 许薇棠今日并未精心打扮,只随意穿了一件月白色袄裙,出了门才发现这件衣服另有玄机,隐隐有清辉如水的月华流转其上,长发在脑后绾了一个髻,几缕碎发贴在脸侧。 顾言朝就更不用说了,五官无可挑剔,眼眸里波光流转,燕尾微微上挑,红羽纱的外袍更是为他增添了几抹张扬的艳色,本就雌雄莫辨的少年显得更加貌若好女。 这种天生丽质的好容貌,旁人还真是只有艳羡的份。 许薇棠很久未曾见过如此灯火辉煌的胜景,她生在陇西,只有留在京里那几年才得以见到,后来又离京挂帅,再没回来过。 陇西不比京城富庶,又因为处在北边,整个正月都是酷寒难耐,寒风呼啸,很少有人会选择出门,一般都是老老实实窝在家里过冬,上元节也是如此,顶多在自家煮些元宵权当过节。 许薇棠兴致勃勃地走在街上,上元节这天会有许多平日见不到的点心果子,店家只在这一天做好拿出来卖,她有些馋这个味道,四下打量寻找记忆中的点心铺子。 顾言朝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异常乖巧。 许薇棠在前面看花灯,他就跟在后边看许薇棠。 看多久也不会腻。 他忽然听见不怀好意的调笑声,扭头一看是两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脸上表情十分猥琐,双眼直勾勾地看向他么这里。 顾言朝眉头皱起,直觉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许薇棠像是没有注意到,依然专心致志地寻找点心铺子。 时间太过久远,记忆都有些模糊,她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了。 忽然,许薇棠停下脚步,原来是两名富家公子拦住了她的路,她不动声色地退了一小步。 其中一个穿着宝蓝色的长袍,拿着一柄镶金边的折扇附庸风雅,他俯身凑近了许薇棠,颇为殷勤:“小娘子容貌无双,可愿同本公子一起赏灯?” 果然是那两人中的一个,紧跟在许薇棠身后的顾言朝瞬间面色铁青,眼神变得凶狠,浑身透着一股暴戾的气息,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声响,似乎叫嚣着要将眼前的人撕碎。 许薇棠亦非可欺之辈,只是骤然被这么一问,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的意图。 ——上元节若有男子上前搭讪,多半是一见钟情,想邀女子幽会,若是双方都满意,便可回去让家里人提亲。 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遇见这般大胆的人,竟不知怎样拒绝才好,只是光看着那男子的长相便一阵嫌恶。 蓝衣男子见许薇棠并未当场拒绝,心中大喜,便兴冲冲地想去拉她的手,脸上不由自主露出淫邪的神情。 碧秋反应及时,抢在许薇棠动手之前飞起一脚将人踢了出去。 顾言朝这边还没来得及发作,便又有一位公子上前搭话,正是先前所见那蓝衣男子的同伴,因为顾言朝生得雌雄莫辨,身形又高挑修长,那人竟将他当作了女子,说的话也和他那位同伴别无二致。 顾言朝脸色越来越黑,眼睛里晦暗不明,他挑起眸子看了这人一眼,冷冰冰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蓝衣公子已躺在地上□□,许薇棠回头一看竟有人用那种恶心的目光看着顾言朝,一甩鞭子抽在这人身上,他猛地一缩,高声惨叫。 这两个心怀鬼胎的人互相看了一眼,齐齐倒地不起,要死要活地叫嚷着。 ……自己出手时用了几分力,许薇棠心里还是有分寸的,碧秋也不是鲁莽之人,断不可能伤重到不能起身的地步,见这人装模作样更是来气,冷笑道:“二位是想怎么样啊?” 周围人听见动静已围了过来,一看许薇棠顾言朝二人如此相貌便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有人认出地上那两人的身份,乃是这一带名气颇大的两个纨绔,他们是堂兄弟,仗着家中背景素来为非作歹。 也有人担忧这纨绔家里有权有势,恐怕日后会为难这两位,便好声劝许薇棠息事宁人。 许薇棠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这二人的身份还不足让她有所顾忌,更何况顾言朝堂堂皇子,还能有谁仗势欺他? 纨绔在地上鬼哭狼嚎了一阵,见事态并未如他们预料那般发展,不由面面相觑。 四周人脸上尽是幸灾乐祸的表情,一个想打抱不平的都没有。 蓝衣公子愤愤起身,拍了拍身上看不见的尘土,语气嚣张跋扈:“小娘子美则美矣,脾气可着实大了些,你家这仆人也实在疏于管教,这样吧,你若诚心诚意给本公子道个歉,本公子就饶了你们,怎么样?” 他这口气实在大言不惭,碧秋怒极反笑,眼中满满的嘲讽。 碧秋这一笑竟让纨绔注意到她,将目光投到她身上,发觉这也是个清秀的可人,虽不及那两位,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碧秋恶心得又要动手,却在许薇棠眼神示意下只得做罢。 晏之在一旁气得脸色涨红,怒喝道:“大胆!” 他年纪还不大,应该是很小就进了宫,说话时音调很高,嗓子又尖又细。 顾言朝这时候才正眼看他二人,眼尾闪过一道流光,微微笑着道:“你们现在滚还来得及。” “哟!”方才将他当成女子的那人从鼻孔出了一口气,阴阳怪气道,“你小子口气倒是大得很,只怕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那两名纨绔齐齐哄笑出声。 顾言朝神色未变,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话,好整以暇道:“那可就怪不得我了,是你们自找的。” 许薇棠额头青筋直跳,喝止二人愈发猖狂的哄笑:“够了!” 她并不想多生事端,但不代表她就可以容忍这般行径,许薇棠环视一周,围观之人脸上表情都极为痛快,有的人似乎就要忍不住拍手叫好了,她于是知道这两名纨绔多半没做过什么好事,像这样的事情恐怕不是第一次了。 她让晏之去把附近巡视的禁军找来,随后神情冷下来,流露出郡主的威严来,不怒自威,加上刻意展现出来的的沙场上历练出的杀伐果决的气势,她清凌凌一双眼看过去时,那两个纨绔竟浑身哆嗦,双腿发软。 许薇棠冷哼一声,揽过顾言朝的肩,语气冷漠中带着嘲讽:“你们这次可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自求多福吧。” 禁军没一会便过来了,许薇棠看着其中两个竟有些眼熟,大概曾经看守过郡主府。 这些禁军应该是都从晏之口中得知了顾言朝和许薇棠的身份和事情经过,不等发话,已不容反抗地将两名纨绔押走,任他们怎么恐吓求饶也不放开。 他们被带走之后围观的百姓也都四散离开,这显然是一个大快人心的结局。 顾言朝的神情却有几分古怪,许薇棠便问:“怎么,他们少不了挨一顿板子,莫非你还不满意?” 顾言朝缓缓摇头。 他当然不满意,在他看来,这两个胆大包天不长眼的东西,就不该留他们性命。 只是这般阴暗的想法怎么能让许薇棠知道,他很快就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只在暗地里谋划着,给他们想好了千百种死法。 他装得太过平静,自认连许薇棠也看不出有异。 殊不知,小奶猫张牙舞爪恶狠狠的模样已被许薇棠尽收眼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花灯市上明灯如昼,虽已近子时,接上游人仍不见少。 亲眼目睹两名纨绔被禁军押走,围观众人再不敢对许薇棠一行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实在有好奇的,也只敢远远看着。 又绕过两条巷子,许薇棠总算买到了心心念念的点心,买了一包拿在手上边走边吃。 他们便沿着最热闹的那条街走,走了许久也没有看到灯的尽头,每走一步都能看见不一样的景色。 这个时候河水已破冰,有几条河穿城而过,水声潺潺。 前面不远处人渐渐多了起来,都围着一个地方,中间明晃晃亮着光。 “瞧一瞧看一看哟,河神保佑,心想事成的河灯……”有人在外围大声吆喝,脸上堆着笑招揽过路行人。 “这位小姐,要不要来放一盏灯?把心愿写在上面,会有神仙保佑。” 许薇棠被人笑呵呵地拦下,一盏晶莹剔透的灯被举到面前,中间点着一根蜡烛,散发着幽幽的昏黄光芒。 河灯是防水的外壳,质地轻盈,放在水上面可以顺流而下。 许薇棠觉得新奇,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兜售河灯那人觉得有戏,更加卖力:“您就别犹豫了,今天好日子,就当讨个彩头,一钱银子一个,您绝对不会吃亏……” 许薇棠转头笑吟吟地问:“你们觉得如何?” 碧秋也很感兴趣,视线落在上面便移不开了。 她第一次离开陇西,看见这些东西觉得十分新鲜,跃跃欲试。 顾言朝自然也没有任何意见,默默点头,眉眼清隽温和。 ……许薇棠莫名觉得他脸上露出一丝宠溺。 她和摊主要了四个河灯,吩咐碧秋付给银子,然后将小巧的灯分到四人手里。 晏之受宠若惊:“谢……谢郡主!”紧张地话都说不利索了,许薇棠看见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鹌鹑,轻轻笑出了声。 摊主差人送来四份纸笔:“几位把心愿都写在上边,河里的神仙就能知晓,您的愿望肯定能实现。” 许薇棠不信这些无稽之词,只接过来笑了笑,没说话。 落笔之前她尚有几分犹豫,一瞬间脑海里浮现出无数张面孔,只感觉到尖锐的刺痛。 许薇棠用力掐了下掌心让自己清醒过来,察觉到灼灼的目光,转头一看这是顾言朝关切地望着她,泛着水光的双唇张合似乎正要说些什么。 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笑得十分释然。 前世种种,不该现在还来纠缠她。 纸张十分柔韧,颇有几分分量,墨落在上边竟也不洇,许薇棠的字不像寻常女子般娟秀婉约,倒有几分挥洒自如的气势,行云流水一般,铁画银钩,字字分明。 写完之后,许薇棠好奇这纸的材质,捏在手里用两根指头捻了捻。 夜里突然起了凉风,吹得树梢乱晃,绚烂的灯光也一阵抖动,不过匠人们的手艺很是扎实,满街的灯没一个被风吹下来。 许薇棠这夜出门没敢托大,衣裳看起来单薄其实非常厚实暖和。 ——她可忘不了从宫里出来那晚上。 其余人也很快就写完了,纸其实不大,只能写寥寥几个字。 顾言朝神神秘秘地将纸小心叠了起来,字迹严严实实地捂在里边,旁人难以窥见。 他虽然先前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现在却有些兴奋,把纸条放进去之后就将那河灯翻来覆去地把玩,不知道究竟写了什么在上面。 河边这时候已经聚起了好些人,沿着河岸亮起一串灯火,蜿蜒如长龙,许薇棠向旁边的打听了一下,原来传说只有子时将河灯放入水中才灵。 怪不得都拿着灯等在这里,许薇棠恍然点头。 子时到了,岸边人欢呼着将河灯如水,宽阔平静的河面上瞬间亮起点点星光,微波荡漾,涟漪一圈一圈扩散开来,水中闪烁着星月和灯的倒影,如梦似幻。 许薇棠也小心地放下河灯,这般精致小巧的东西,她很是担心能在水里坚持多久。 注视着河灯顺水飘下去,许薇棠也被周围层层叠叠的人感染了似的,不由在心里默默祈求,表情也变得安宁而虔诚。 她一直以为神灵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但在这种氛围下,也愿意怀有一丝美好的希冀。 顾言朝随意地将河灯丢下去后便专心看着许薇棠,站在她身后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几人注意力此刻都在水面上,所以没有一个注意到她。 他的目光便越来越放肆,眼眸灼灼似火,如有实质。 许薇棠背对着他,身形高挑,腰肢纤细,顾言朝的喉咙无声动了一下 …… “啊!”周围人纷纷尖叫起来,许薇棠睁开半阖的双眼,原来是忽然间风浪骤起,有大半河灯都沉入了水底,她的也不例外。 水面上波浪横生,翻滚起伏,一盏盏脆弱的河灯被卷入风浪中,顷刻间变得支离破碎,更多的则是悄无声息沉入水中。 风刮得太突然。岸上众人全都没有准备,有的险些站不稳,河岸边变得混乱拥挤,人群逐渐有失控的态势。 许薇棠向后退了一步,眼看着自己写了愿望的河灯被打入水中,再也没浮上来。 一片唉声叹气中,碧秋也小声抱怨了一句。 她可是满怀着期待写下愿望的。 面对这令人措手不及的变故,许薇棠略显沮丧道:“罢了,本来也只是一个念想,倒也没指望靠它成真。” “可是……”碧秋撇撇嘴,无比委屈。 许薇棠安抚似的拍了拍她:“好啦,回去我们在做一个,保证不会让它沉了。” 劝过她之后,许薇棠觉得有些不对劲,再一看顾言朝竟不知到那里去了,四下都看不见。 而晏之也没了踪影,许薇棠稍稍放下心来,但也没掉以轻心,紧张地向四周张望。 刚才人群中发生哄乱,难免有人趁乱生事…… 许薇棠生出一股不致命的烦躁,她想,顾言朝可是皇子,自己万万不能让他处事。 人群拥挤不堪,许薇棠和碧秋想去其他地方找人,又怕顾言朝回来之后看不见她们。 明明……刚才就是在这里,他这是去哪了? 许薇棠急得直打转,眉头越拧越紧,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她正急着找人,却忽然看见顾言朝带着晏之从另一边人堆里挤了出来! 许薇棠快步走过去,语气颇为急躁:“你去哪了?” 又怒视着一旁的晏之:“你怎么能跟着乱跑?都不知道我说一声?” 晏之胆子小,被她吓得双腿直都,脸上万分纠结不敢开口。 “说话!”许薇棠心头一股无名火,冲着顾言朝说话的语气也越来越暴躁,等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对已来不及将说出去的话收回。 算了,让我这么担心,你活该,她又安慰自己地想。 顾言朝果然乖乖低头认错,语气软兮兮的:“姐姐我错了,我不该让你担心。” 许薇棠长眉挑起:“关键是我但不担心吗?街上多危险你知不知道,你连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 顾言朝被她这么训,丝毫没有动怒,认错态度极为诚恳。 等许薇棠消了气,顾言朝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笑了一下,神情魅惑而满足。 因为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再加上已经很晚了,又在街上转了一会许薇棠便提议回府。 “吁——”马车停在郡主府门外。 顾言朝率先跳了下来,神神秘秘地站到门口。 许薇棠走下马车,问:“怎么不开门。” “等你来开。”顾言朝歪着头狡黠笑笑,面上镇定自若,波澜不惊。 ……许薇棠看见小奶猫激动地满地打滚,直到幻象消失也没有停,一双眼睛尤其明亮。 她无声动了动嘴角,上前一把将大门推开! 院子里竟堆满了荷灯,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将院子映得亮如白昼! 许薇棠不由得怔住,张了张嘴巴惊讶地问:“这是……?” 碧秋看见这景象也是一惊,倒是晏之还很冷静。 顾言朝走近一步,趁许薇棠不注意拉起她的手,牵着她一步步走到满院灯火中:“这都是我为你准备的,姐姐有什么愿望,都可以写下来。河神做不到的,我来实现。” 他的表情珍重而深情,每一个字都像是落到许薇棠的心上。 许薇棠怔怔得说不出话。 昏黄的灯火中,一对璧人身影如玉,容色无两。 大概摊主所有的河灯都在这里了 ,院子里铺得满满当当,连檐角和树上都是。 顾言朝手上的温度滚烫,他的语气认真又隐忍,他的身影近在咫尺,呼吸声犹在耳边。 许薇棠只觉得心头涨满了一种未知的情绪,这种感觉十分陌生,仿佛一下子置身水底让她喘不过气,又像是浑身被灼热的火焰炙烤着。 心脏砰砰直跳,浑身血液在血管中激荡奔流,耳朵里响着轰鸣声。 她忽然感到头晕目眩。 顾言朝还没松开她的手,不动声色地感受着细腻的触感,带着她来到府中那条小溪边上:“你把愿望写下来,放在水里就行啦。” 他深深望着许薇棠,神色郑重不似有假:“无论是什么,我拼尽全力也要为你做到。” 许薇棠只好低头去看清澈的流水,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却映出她和顾言朝的倒影。 她的脸烧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微冷的风将她手上的温度吹散,许薇棠回过神,挣开顾言朝的手,喃喃地问:“为什么?” 手上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她第一次觉得夜风凉爽可爱。 她所见识过的,经历过的远远不止这些,所以她对眼前一切都抱有一丝警惕,所以很快她就从那种不明的情绪之中抽离出来,冷静问道。 顾言朝看了看自己的手,眼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失落。 似乎这也是在他意料之中,顾言朝笑得单纯无害:“就当是我要报答郡主吧。” 他没有再解释别的,径自走到一棵树下,轻轻踮脚轻轻取下树枝上挂着的河灯,小心又期待地将它捧到许薇棠的面前。 灯里那一截儿小巧的蜡烛已经燃到底端,隐隐有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火光璀璨,更显明亮。 顾言朝笑得温软,艳丽张扬的五官也柔和了几分,烛光照亮他的脸,皮肤仿佛反着光。 还没来得及多加思索,许薇棠已然将灯接了过来。 连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清浅的笑。 许薇棠接过河灯尚有些措手不及,瞳孔被明亮的光线刺到,眼睛睁大了几分,咬着唇问道:“报答?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呢,殿下要报答我什么?” 嗯,这可真是一件稀奇的事,活了两世见多识广的雍凉郡主竟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顾言朝深深望着她,眼眸里有火光燎原。 不远处忽然有烟花腾空而起照亮夜幕,五颜六色的绚烂火焰将长夜照的犹如白昼,在他们这个地方只能听见火光爆裂时窸窸窣窣的响动。 顾言朝自嘲一般将嘴角勾起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郡主,或许你不知道,你对于我的意义绝不仅如此。” 他抬起眼,眸中有星子闪烁:“不过,就算你不知道也没关系,我知道。” “所以这一切我都是心甘情愿,郡主不必觉得歉疚。” “无论我做了什么,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绝不害你。”他的眼中逐渐染上了疯狂的意味。 许薇棠怔愣当场说不出话。 话语中欲语还休的复杂情绪倾山倒海般压了过来,她不知要如何开口。 两辈子加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过什么,让顾言朝如此……疯狂。 虽然想不明白,但却觉得震撼。 顾言朝的眼眸合上又张开,柔柔的笑了一下:“姐姐,这蜡烛快要熄灭了,你快写一个愿望吧。”眼角泛红,狭长的眼尾向上勾起,魅意尽显,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许薇棠只觉得这一夜的烟花无比绚烂,比她平生所见任何一场都要声势浩大。 她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她已无法逃避。 纵然她现在已经知道顾言朝绝非表面上那般柔弱无害,但还保留着一丝希望,如果有可能,她也不愿意顾言朝同前世那般背上骂名。 更何况,她也不相信在自己面前这般乖巧的顾言朝会是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至于这份突如其来的浓烈的情感,许薇棠认为,他总有一天会长大,会冷静下来。 眼前一片明明灭灭的灯火,许薇棠现在心头唯一的想法不是怎样心安理得的受了这份好意,而是…… 她接过纸和笔,转过身去背对着顾言朝写下几个字,很快她便写好,将纸条折起来塞进河灯里。 许薇棠蹲下身把河灯放入脚下的溪水中,轻轻地揉了一把顾言朝的头,语气颇为神秘:“听话,你等一会儿再看。” 顾言朝的耳根一下子变得通红。 许薇棠也看见小奶猫激动得满地打滚,张开嘴无声叫唤——只是可惜她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这样一个幻象。 已经到了后半夜,许薇棠说完便带着碧秋回屋了 她走之后,顾言朝满心欢喜地将河灯打捞上来,那一小截蜡烛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一个空壳和里边的纸条。 他借着灯光看清了纸条上的字,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 纸条上赫然写着“罪不至死。” 字体潇洒,秀致有力,墨迹还没干。 顾言朝脸上表情逐渐扭曲,嘴唇抿成一条线,从鼻呛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声。 他确实打算神不知鬼不觉要了那两人性命,可是许薇棠又是如何知道的? ……算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就暂且饶他们一命。 不过……许薇棠还知道些什么? 顾言朝的表情又变得冷漠,用力甩了一下宽大的袖子,径自走到阴影里极快地念了一个名字,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顾言朝低声吩咐了他几句,黑衣人领命而去,消失在夜色里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又把那张纸条摊开,小心翼翼地举到面前,低下头闭上眼睛深深嗅了嗅上面的味道,表情迷醉而满处。 …… 第二天许薇棠觉得自己和顾言朝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诡异,可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一整天两人也没说什么话,顾言朝又恢复成先前乖巧温顺的样子,和昨晚上的他判若两人。 若不是亲眼所见,许薇棠也不相信他会有那样偏执癫狂的一面。 只希望她能听进自己的话,留那二人性命。 许薇棠和顾言朝一整天都心照不宣,各怀鬼胎。 傍晚时候又轮到韦秦河当值,许薇棠向他打听了一下,听说昨晚上带回去的那两位公子只是挨了几下板子,但都伤得不重,平安无恙回家去了。 许薇棠这才放下心来。 “郡主。”韦秦河面色古怪,犹犹豫豫。 鲜少能从他身上看到如此表情,许薇棠问道:“怎么?” “昨晚上去找人的……真的是您啊?”韦秦河说这话时有几分不好意思,又像是在自责。 原来是为这个,许薇棠笑着反问:“是我,难道不行?” “哪里哪里。”韦秦河连连摆手,说话十分耿直:“郡主说的哪里话,属下只是觉得奇怪……只是两个绣花枕头,郡主断不会在他们身上讨了委屈。” 许薇棠淡淡道:“只是不想脏了我的手。” 韦秦河呵呵笑道:“那是那是,他们哪里配得上郡主出手,不过啊,郡主日后出去还是多带两个人吧。” 他又凑近许薇棠压着嗓子道:“您大可放心,我挑的人绝对可靠。” 许薇棠看他一眼,挑了挑眉点头应了。 韦秦河此人还是可信的,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也觉得他的性格很对胃口,身手也是上等,这种人天生适合在战场上厮杀,而不是困在京城里看守她这么一个安分又规矩的老实人。 如今朝廷武官青黄不接,边境上甚至无将可用,而有才能之人却被绑在禁军做一个小小的队长…… 许薇棠倒晚上也一直忧心忡忡,这个问题其实已困扰她很多年了。 今天是正月十六,月亮圆圆的一轮挂在天上,节日的喜庆气氛还没有完全消散,郡主府隔壁那条街甚至有人又开始放烟火。 这次因为离得近,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毫无遮挡地传到了许薇棠耳朵里,她看着天上巨大的烟花一阵恍惚,只觉得火星子都快落到自己身上了。 顾言朝突然抬起手捂住她的眼睛:“觉得不舒服的话,你不要看。” 碧秋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急得直瞪眼! 怎么哪都有你?把手给我放下! 本来差一点就要陷入恐惧的许薇棠被他这一下拉回现实,她甚至没注意到顾言朝是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的。 覆在眼睛上的手带着灼热的温度,依稀能从指缝里看见顾言朝关切的表情,转瞬又变得像偷了腥的猫一样眯起眼睛。还有一旁碧秋怒气冲冲的脸。 许薇棠哭笑不得地拽着顾言朝的胳膊,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拽下来,半是认真感动半是戏谑道:“好啦,真是要多谢你。” 隔壁的烟花已经消停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 顾言朝又羞红了脸,将嘴唇咬得湿漉漉的:“没……没事,不用谢!” 他动手之前没有考虑什么,手伸出去之后才惊觉不妥,但是又不舍得那温软细腻的触感,只好顶着碧秋要杀人的目光继续下去。 他还忐忑不安,战战兢兢,生怕许薇棠会生气。 然而并没有!许薇棠还那么温柔地和他说谢谢。 顾言朝不动声色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 他没敢让许薇棠知道,他的手滑下来的时候,不经意滑到了她柔软的唇。 触感温软,温度比其他地方要高,是娇艳欲滴的红色,就像柔嫩的花瓣。 …… 许薇棠不是没有察觉到,灼热的手指在她的脸上轻轻拂过,唇上便突如其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只一瞬间她便恢复正常,表现得再正常不过。 她希望顾言朝是无心的,他最好是无心的。 只是…… 许薇棠看着身前顾言朝微不可察皱了皱眉。 ……这两天的顾言朝似乎比往日活泼许多。 虽然面上冷冰冰的,谁又能知道内心里已经满地打滚嗷嗷直叫了呢! 她的嘴角动了动。 空气里的硫磺味还没有散干净,反而像是越来越浓。 许薇棠闻着这味道觉得不太舒服,便和碧秋回屋,让她把门窗都关紧,别让味道进来。 碧秋临走之前也不忘狠狠剜了顾言朝一眼,眼中嫌恶与警惕不言而喻。 顾言朝浑然不觉,兀自站了好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许薇棠回房之后并没有很快就入眠,不知怎的,自打看见那烟花,心头便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右眼皮一直在跳。 她没让碧秋和顾言朝看出异样,只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不知过去了多久,月影逐渐偏移,外面树枝斑驳的影子落在窗户上。 许薇棠渐渐地觉得头脑越来越沉,终于抵不住沉沉的睡意。 半梦半醒间,许薇棠模模糊糊地看见了火光。 浓烟滚滚,刺鼻的异味闯入鼻腔,陈旧的木头难以坚持多久,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啊——” “杀!杀!杀!” 许薇棠似乎又听见凄厉的哭喊声,还有火光外敌人的狞笑声,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火光冲天,他们犹如身处一座孤岛…… 火光逐渐逼近,灼热的温度舔上皮肤,热浪将人逼得呼吸困难。 许薇棠急促地喘着气从床上坐起来,她本以为这又是噩梦,睁开眼才发觉火焰已逼到眼前! 她猛地向后退去,抓起被子牢牢裹住自己。 通红的火光犹如恶鬼,迫不及待要将她吞噬,张着狰狞大口发出可怖的吼声。 她的手指悄然攥紧,指关节泛着青白,一张脸上血色全无,表情惊恐无助。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一样怕火。 许薇棠不禁暗恨自己不争气,怎么就无法从那件事里走出去。 那一战实在太惨烈,到最后只有六个人从火海和敌人的屠刀下逃生,全须全尾活着的,竟只有她一个。 她生生看着将士们在她面前被火焰炙烤成焦黑的尸体,骨头和长刀纠缠在一起。 那一战过后,生机蓊郁的草原变成一片焦土,一直到很久之后,都有秃鹫在上面徘徊不去…… 许薇棠逃出生天后的三个月,还是闻见肉味就忍不住呕吐。 她不得不吃了半年的素,直到变得皮肤苍白,双目无神,后来她硬着头皮吃一些精心烹调的肉类,一直过了很久才恢复如初。 只是再也见不得火光。 火焰越逼越近,许薇棠瑟缩在床上手脚僵硬,她挣扎着想移动身体逃出去,身体却已不受她的控制。 ——她动不了。 怎么办?室内温度越来越高,许薇棠眼中似乎出现无数冤魂,咆哮着要她说明…… 她的喉咙也像是被人扼住一般,呼吸越来越费劲。 肺部快要炸了,她还是没有恢复行动能力。 难道……我今天要死在这里吗?许薇棠绝望地想。 她将自己紧紧贴在墙上,可是墙壁已变得滚烫,大火烧到了房门处,她听见外面有人在慌乱尖叫,好像还在手忙脚乱地泼水扑火…… 可是这也无济于事,因为火是从许薇棠所住的院子燃起来的,外面的人进不来,她也出不去,等外面人把火扑灭,恐怕她早已变为一具枯骨了。 许薇棠只好紧紧抱着自己,试图给与自己些许力量,她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失去了平日的冷静从容,像一个脆弱无助的小孩子。 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很困难,房梁和家具都是陈年的木头制成,轻易被卷入火海,火光似乎逼到身前! 许薇棠死死咬着唇,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大颗大颗的泪水已凝在眼眶里,只是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撑着她,才让她没有当场崩溃。 “哗啦”一声,房门倒了。 她以为是木门承受不住烈火而崩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殿下!求求您了,您不能进去!” “殿下冷静啊……” “郡主身手非凡,定是已经逃了出去,请殿下三思。” 院子外面,府中所有人都忙着救火,几个人围在门口,苦口婆心地劝正打算冲进去救人的顾言朝。 碧秋和韦秦河不是不心急,但是他们以为许薇棠想必早已离开,不可能在此坐以待毙。 这确实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 碧秋住的地方离许薇棠的房间不远,大火燃起时她虽然感觉有片刻的意识不清,想是火焰中混着迷烟一类的药物,但她很快运功将药性逼了出来,狠狠掐了自己一下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没费多大功夫就逃了出来。 在她看来,自家小姐聪慧机敏,身手矫捷,断没有被困在里面的道理。 而此时火势正大,贸然冲进去冲不定会有什么闪失,若是没见到人还把自己搭进去就不划算了。 顾言朝千金之体,可容不得出一丝差错。 然而顾言朝却听不进他们的劝,红着眼睛吼道:“你们说她出来了,那她人呢?” 碧秋迟疑了一下,拧着眉说道:“殿下……您都安然无恙出来了,小姐也肯定不会出事,说不定……说不定是去追查纵火之人去了……” “我不信!我一定要亲眼看见,你们不必再说了!”顾言朝不再和他们说话,端过一盆水将从隔壁取出来的被子淋湿。 “殿下——”晏之撕心裂肺地喊,神情惶惶。 顾言朝不耐烦地看他一眼:“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进去看一眼,你们别管。” 说完头也不回地冲向火海! 韦秦河伸手欲拦,却被顾言朝灵巧地避开,径自进入了小院。 “唉!他这……”碧秋急得直跺脚,眼下火势正盛,她也不敢轻易进去,可又不能放任顾言朝不管,就算他是个心怀鬼胎的家伙,也不能让他就这样白白死在里边。 “韦将军,您看这可怎么办啊?” 韦秦河急冲冲地叹一口气:“姑娘先别急,我也进去罢。” “将军……” 许薇棠在里边什么都听不清,只觉得像是有人在激烈地争吵。 她的双眼在高温和浓浓的烟气刺激之下变得通红,泪水从眼角滑落,流到唇边她舔了一下,又咸又涩。 这时候顾言朝冲了进来,身上披着一层厚厚的棉被,身形凭空高大了一圈,双眼通红表情狰狞,周身气质暴戾犹如恶鬼修罗,他迅速在屋内张望了一圈,眸子一缩发现了躲在床上瑟瑟发抖的许薇棠。 顾言朝冲过去,见许薇棠意识已经不清,双眼紧闭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出,跪在床边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嘶吼。 “薇棠——” 他很快反应过来,费力地将人拖下床,却因为年龄和体型的限制,这动作对他来说有些困难,消耗很大。 在这样的环境下,许薇棠竟然手脚冰凉。 他高声喊了几句,又重重地摇晃试图让许薇棠恢复意识,在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之后,费力地将她架到自己肩上,用湿透的棉被裹着,一步一步朝门外走去。 火势愈加凶猛,火光中木头劈啪作响。 他闯进来的那条路此时又燃起大火,寸步难行,更何况他身上还背着一个人。 许薇棠终于恢复了些许意识,朦朦胧胧感觉到自己在一个人的背上,这个人的身体还很瘦弱,背起她已是很勉强。 她心中有了一个猜测,虚弱得开口确认道:“顾……顾言朝?” “是我,你别说话!”顾言朝正专心走路,匆忙回了一句。 许薇棠被他话里的凶狠和暴戾吓了一跳,顾言朝不愧是晋王。 都这个时候了,她怎么还在想这些。 许薇棠觉得十分委屈,本来就身陷绝境,还被顾言朝这么一吼。 她强压下心头情绪,把眼泪憋了回去,顺了顺呼吸,断断续续道:“你……你放我下来,我试试……能不能走。” 顾言朝却没有依言将她放下来,沉默地背着她继续走。 她的手脚仍然很僵硬,实际上还没有恢复知觉,许薇棠意识到这一点后便不再开口。 顾言朝忽然停了下来,前面横着一根落下来的房梁,一人粗的木头倒在面前,火焰叫嚣着升腾而起。 许薇棠在他身后费力地睁大眼睛,也看到了这根拦路的巨木,她想,若是一个人,说不定还有可能跨过去…… 许薇棠虚弱地咳了几声:“你……还能不能出去?” “你别管。”顾言朝凶巴巴地回。 许薇棠只觉自己再一次走到穷途末路,想着千万不能连累了别人,于是在顾言朝看不见的身后凄然一笑:“你先出去吧,别管我了。” 顾言朝回头冲她凶狠地说:“你休想!” 他的眼睛不知是被火焰熏的,还是因为血气上涌,呈现出不正常的红。 纵然已有准备,许薇棠还是被他的表情吓到,一瞬间慌了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殿下!”看不见人影,但能听见韦秦河在大喊,顾言朝连忙回话:“韦将军,我在这里!” 韦秦河很快就找到了方向,随即出现在二人面前。 他一看请顾言朝和他背后的人就瞪大了眼睛:“这!郡主?” “是她,”顾言朝被呛得咳了一声,“你快、快带她出去。” 韦秦河将许薇棠接过来,此刻哪顾得上什么尊卑男女,将人小心地揽在怀里,一跃而起。 许薇棠尖锐地喊了一声:“顾言朝!” 韦秦河也一顿,却看见皇子殿下恶狠狠的对自己吼道:“快走!”眼神凶狠,表情阴鸷。 他有一瞬间感受到极度的危险,来不及多想,抱住许薇棠冲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忽然间,只见一根柱子轰然倒地,顾言朝狼狈地向一侧躲了过去。 火焰卷上他的衣角,犹如活物一般舔上去。 …… 幸好碧秋来得及时,她看着顾言朝和韦秦河不管不顾地闯了进去,自己也咬咬牙,效仿他们尾随其后。 韦秦河从顾言朝手中接过许薇棠后,火势骤然变得更加凶猛,顾言朝被困在其中,来时的路已被火焰掩埋。 碧秋也顾不上什么了,直接上手就去拉顾言朝,顾言朝似乎神智有些混乱,竟然侧身躲过拒绝碧秋的触碰,慌乱之中还重重将碧秋的手挥到一旁。 ……碧秋气得想打人。 她也是个急性子,见状更是新仇旧恨一起算,并指作刀对着顾言朝的后颈来了一下。 顾言朝失去意识,不再挣扎,被碧秋拖了出去。 郡主府的慌乱一直持续到凌晨时分。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将许薇棠所在的整个院子都烧成了灰烬,其他地方也多有波及,放眼望去焦黑一片,一干人等筋疲力尽,火灭之后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好久才缓过来。 外边自发聚起一圈人,昨日他们从很远处便能看到火光冲天,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白天眼见着升起阵阵黑烟才敢跑过来。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看,虽然里边烧了个一干二净,外边这高高的砖墙却还挺立着,墙头被熏的黢黑,远远能听见一股焦味。 不少禁军将这里围了起来,京兆府官兵已经进去查探情况。 一片狼藉的郡主府里面,顾言朝容色憔悴,衣服蹭上黑灰还没来得及换,他赤红着一双眼,表情阴沉。 “殿下放心,臣等必全力捉拿凶手,给殿下和郡主一个交代。” 京兆尹躬身站在他面前,花白的胡子挡住了大半张脸,一番话说得抑扬顿挫。 京兆府负责京城治安,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这时候才到本就是失职。 顾言朝冷笑一声,眼神一暗,瞳孔漆黑如墨,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那孤等着。” 一把年纪的京兆尹突然感到一阵阴冷,在清晨日光的照耀下却感觉如坠冰窟,他睁大眼睛一看,这位七皇子的脸上是一种全然陌生的神情,他觉得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你出现在一个少年身上。 京兆尹活到这个份上,早已成了人精,这么些年来还是头一次被一个眼神震慑住。 转瞬间顾言朝就恢复了常态,冷漠阴郁却普普通通,不复方才骇人的气势,京兆尹眼睛眨了眨,颇有些难以置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上了年纪眼睛出了问题。 顾言朝说完转身而去,心中暗骂。 这个老狐狸只会粉饰太平,无论什么案子,只要能敷衍了事,绝不多费工夫。 更何况,他还是皇后一党的人。 此刻火势已灭,京兆府官兵和禁军正在收拾那一片狼藉,忙了一夜的人们大多已去休息。 许薇棠还没有醒过来,碧秋趴在她床边打盹,听见动静立马警觉,飞快地睁开眼,看清来人是顾言朝,先是警惕地看着他,随后又突然想起什么,扭过头不去看他,十分别扭道:“你来做什么?” 经过昨夜一事,她对顾言朝已彻底改观,只是这习惯一时半会却改不过来。 “她……还没醒吗?”顾言朝并未计较碧秋的态度,只是低低问道。 碧秋沮丧地摇摇头。 许薇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梦到了极为可怕的事,双眉紧蹙。 太医已经来看过,只说除了惊惧过度没什么大问题,浑身上下不见一丝伤口,按理说早该醒过来,可她就是没睁开眼。 碧秋替她擦洗过身体,衣服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许薇棠静静地躺在那里,臻首娥眉,腕凝霜雪,像一幅工笔美人图,叫人不忍心惊扰。 顾言朝淡淡道:“你下去吧。” “是。”碧秋料想顾言朝也不会害自家郡主,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也没走远,就垂头丧气地坐在门口台阶上。 顾言朝从里边关上门,轻轻走到床前。 床上的人眉间笼着一抹愁云,似乎陷在极深的梦魇里。 顾言朝咬着唇在床沿坐下,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扯了一下许薇棠的袖口。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不敢弄出一点多余的动静。 许薇棠还躺在那里,没有一点反应。 顾言朝于是放下心,指尖带着灼灼的温度落在她眉间,缱绻勾勒她精致的容颜。 细长的眉,紧闭的眼,长长的睫羽无助地轻颤,秀挺的鼻和小巧的嘴唇,不复往日嫣红却显得苍白…… 他的眼角更红了,眼中的贪婪肆无忌惮地倾泻出来,手指在许薇棠脸上流连不去,指尖细腻而冰冷的触感让他着了魔一般。 顾言朝太过得意忘形,竟然没有注意到,许薇棠不知何时已睁开眼。 许薇棠半梦半醒间隐约感觉到他的动作,但是意识尚不清晰,方才她眼前是一片烧不尽熊熊烈火,如同被炙烤一般浑身燥热,顾言朝冰凉如玉的手指反而很舒服。 直到清醒过来,她才惊醒顾言朝刚刚究竟做了什么,正欲出言训斥。 “你……”许薇棠一开口发现自己嗓子哑的厉害,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才吐出一个字便费了很大力气。 顾言朝受惊猛地缩回手,讪讪道:“姐姐……” 许薇棠还没来得及训他,就看见顾言朝又变成了小奶猫,委委屈屈地缩成一团,只敢怯怯地偷看她。 …… 她只好虚弱道:“水……” “好……好的!”顾言朝飞快地跳下去给她倒水,情急之中胳膊碰到了床边的柜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碧秋在外边听见动静,眼神一亮,起身进屋,正看见顾言朝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杯水,试图递给小姐,忙道:“殿下别动!” 顾言朝怔怔地看着她,碧秋走上前先把许薇棠上半身扶了起来,让她靠在床头,又自己接过杯子,好让许薇棠小口小口地喝水。 顾言朝讪讪地垂手站在一旁。 费力地将水吞咽下去,许薇棠张了张口,虽然嗓子还是干涩但已能够勉强说话。 她问:“火灭了吗?” 顾言朝语气沉下来:“你别管了。” 许薇棠皱了皱眉。 顾言朝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连忙解释:“我……我不是,那个,你好好休息!” 许薇棠连同碧秋一起笑出了声。 “我知道了,可这是针对我来的,我怎么能不闻不问。”许薇棠的嗓音还很虚弱,话语中却自有一种坚定和冷意。 “交给我,我来解决。”顾言朝急道。 许薇棠缓缓摇了摇头:“不,本就是我连累了殿下,怎么能再辛苦殿下呢?” “别这么说,这也……没多麻烦。” 许薇棠想了想,她现在势单力薄,有顾言朝相助也未尝不可,顺便,她也能看看顾言朝都有哪些手段…… 她点头:“好,只是看这架势,应该是冲我来的。” 无疑,有人想一把火烧死她,刚好就歪打正着,她见不得火。 现在想来许薇棠也一阵后怕,她的毛病竟一只带了过来,只要看见火就会想起那惨烈的一战,看见无数冤魂向她索命…… 如果……如果不是顾言朝,恐怕她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谁都不会想到,这竟然在火中没有一点自救能力。 顾言朝小声嘀咕:“想害你更是罪无可赦。” “什么?”许薇棠没听清他的话,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我是说你大可放心,我一定会查出凶手。”顾言朝定定看着她,口气不容置疑。 母妃留给她的那些,是助力是臂膀,也是牢笼。 只是他既然走出了第一步,早已无路可退。 许薇棠没有质疑他的话,根据她这些时日的观察,再加上前世的记忆,她断定顾言朝不可能一点底牌都没有,他绝不可能任人宰割。 她还是看走了眼,当初就不该对这个小家伙毫无防备。 等等……所以顾言朝刚刚的举动怎么解释? 许薇棠索性没了顾忌,歪着脑袋笑吟吟道:“我醒来之前,你做什么呢?” 碧秋长眉一挑,眼中闪过狐疑。根据她的前车之鉴,顾言朝绝对没做什么好事。 顾言朝没想到他光明正大的说出来,神色有一瞬间的错愕,许薇棠眼看着他变成了猫,头朝着门口,前爪在地上乱挠。 许薇棠不肯放过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却被自己呛到,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在意,自己咳了两声顺过气,眉眼弯弯道:“你说话呀。” 小奶猫见逃不掉,神色恹恹地趴到地上,头深深埋下去,像一个毛茸茸的白球球。 许薇棠竭力控制自己的嘴角,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 再一晃神却看见顾言朝的脸色变得很平静,平静之下却又如同翻滚着惊涛骇浪,破釜沉舟一般,叫人不敢小觑。 “碧秋,你先出去。”许薇棠对碧秋道。 “啊……?哦,好。” 许薇棠托着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碧秋推门出去之后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许薇棠静静地等着顾言朝开口,一句话也不说,表情看不出是气恼还是玩笑。 气压很低,像是风雨来临之前的沉闷。 顾言朝嘴唇紧抿,长睫蝶翼一样颤动,很久才下定决心似的,看着地面小声说:“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许薇棠眼睛眨了几下,歪着头反问:“我该知道什么?”表情似笑非笑。 “方才我……”顾言朝才说了几个字又变得吞吞吐吐,他忽然抬头,用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看着许薇棠:“姐姐原谅我好不好。” 许薇棠本来也没打算责怪他,她只是觉得这种感觉十分新奇,纵然她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 否则,如果她真心要计较,顾言朝现在绝不会安安稳稳站在这里,就算她现在身体虚弱,对付一个顾言朝也是绰绰有余。 许薇棠淡淡道:“我没怪你,你就说说你在想什么。” 顾言朝眼里一瞬间亮起星光,小心翼翼地:“你真的不介意吗?” “你看我像是在骗人吗?”许薇棠饶有兴致地说道,她看着顾言朝患得患失的紧张样子心中竟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尤其她知道顾言朝会是那个搅弄风云的晋王殿下。 听她这样说,顾言朝向前走了一步,贴到她的床边,喃喃道:“姐姐,你真好。” 许薇棠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她笑吟吟道:“我知道。” …… 顾言朝略有些局促,白皙的耳垂染上薄红:“我一直都在想你,你不要躲我,也不要离开。” 许薇棠很是会破坏气氛,自嘲似的:“这谁说得准,皇上要是下令,我又不能抗旨。” 顾言朝于是小声嘀咕:“我绝对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他想,抗旨算什么,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许薇棠唇角似乎向上勾了一下,没有接他这个话,抬手向外一指,外面是大火烧过的废墟:“本来我都以为,我要死在里面了。” 顾言朝眼眸一缩,瞳孔里散发出凶狠的光,他意识到自己所出的情景,随即缓和下来,对许薇棠认认真真地说:“有我在,不会。” 实在是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许薇棠一下子低笑出声,她没去管顾言朝逐渐变的阴沉的脸色,笑得险些不能自已,甚至还咳了几下,等面上笑意缓缓消失之后,她正色道:“我从火海里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是专程来拯救我的。” 这个人出现得实在恰到好处,许薇棠甚至都不知道感谢谁。 让她免于入宫也好,这次救她一命也好。 顾言朝眼角绯红,面目沉静到可怕,一字一顿道:“等我。” 许薇棠直起腰,一手按在顾言朝的肩膀上,凑近到他耳边呵气如兰:“我等着,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侧。 顾言朝的神智顿时溃不成军,脑海里炸开一片绚烂的烟花。 许薇棠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呼吸也变得重了几分。 忽然,她又看见顾言朝变成了猫,雪白的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耳朵向前竖起,蓝色的瞳闪着兴奋的光。 眼看着顾言朝越来越激动,许薇棠在他失控边缘躺了回去:“我还是有点头晕,让我自己休息一会。” 顾言朝深深看她一眼,表情一瞬间有些扭曲,他一言不发转身而去。 碧秋还坐在门外石阶上,看见他出来幸灾乐祸地道:“殿下这也是被赶出来了?” 顾言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并未回话,连一个眼神都没给。 “你!”碧秋瞪他一眼,从台阶上跳了起来向屋内走去。 顾言朝一路默然,面色阴沉如水,来往的下人和官兵都被他吓到,战战兢兢地行礼。 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狂喜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终于得偿所愿,终于坦明自己的心意,从此不必再小心翼翼生怕暴露自己的心思,许薇棠并未拒绝,是不是就代表接受了? 顾言朝的自制力在面对许薇棠以外的场合一向很好,旁人只觉得他是为着火一事愤怒。 …… 由于许薇棠住的地方被大火焚毁,这几日她便暂住在顾言朝这一边。 纵火之人的意图再明显不过,顾言朝是皇子,他们不敢动,只能挑许薇棠下手,毕竟她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郡主。 只不过估计他们也没想到,顾言朝竟是以手伤为名,赖在她这里一直不肯走。 许薇棠仔仔细细地想了好久也想不出自己与什么人结了仇,她来京短短数月,什么人想要她的命? 得知此事,皇上大怒,下令京兆府严查此事,务必找出真凶,处以极刑。 京城连着戒严了好几日,听说京兆尹愁得头发掉了大把,但就是查不出结果,在郡主府放火的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也查不到是因为什么原因起火的,因为现场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根本无从查探。 附近的街坊说,他们隐约记得事发前几天,有身法诡异的陌生人在周围出现,可也说不出具体长什么样子。 …… 这几日前来拜访的通通被顾言朝拒之门外,说是郡主受了惊不见客。 她知道顾言朝正在用自己的人去查案,时不时就能在房顶上看见飘忽莫测的黑衣人,顾言朝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些都绝对可信。 自表明心迹以后,顾言朝也不再事事都瞒着她,但是她依旧看不清,顾言朝手中究竟有多少人可用,他有多大的影响力。 可是她又觉得奇怪,如此深沉莫测的顾言朝怎么会在宫里任人欺辱,甚至险些没命? 她一想起来初见那天把顾言朝从水中救起就一阵后怕。 …… 许薇棠得了教训,不敢再轻视自己畏火这个毛病。 她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什么都没干,只让碧秋当着她的面点火。 从取暖用的火盆,到一大丛枯枝,院子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焦味,顾言朝适应良好,除了看向许薇棠的眼神愈发关切忧虑,什么也没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碧秋再一次将燃着的火堆扑灭,双唇紧腰,眼睛被烟熏得通红。 被水浇灭的火堆还滋滋作响,许薇棠双腿发软,大口喘着气。 碧秋赶紧过去扶着她,面上表情尽是不忍,双眼里溢满水汽快要哭出来:“小姐,你别再折腾自己了。” "咳……"许薇棠勉力站直,面色泛白,双唇水色淋漓,被她咬出了深深的牙印,"再来。" 实在拗不过她,碧秋只好又点燃一堆木柴,她知道郡主平素看起来温柔、漫不经心,实际上性子最是执拗,她决定了的事,谁也无法改变她的主意,从前是这样,王爷都劝不住她。 这父女俩脾气其实一脉相承,骨子里都是最骄傲的人。 他们永不认输。 许薇棠一直在重复这一过程,在火焰之下败退又一次次站直,固执地与自己的恐惧对抗。 还没说什么,碧秋却忍不住哭出来。 "哭什么。"许薇棠咳了几声,故作轻松,轻描淡写地说。 "我……呜呜……"碧秋泣不成声,她实在是忍不住,许薇棠本来就从那场大火中留下毛病,动不动就咳得撕心裂肺,她看见火光明明就浑身战栗,还非要一次一次折磨自己。 她的小姐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再来!” 许薇棠不能容忍自己有这种致命的缺点,万一再来一次这种情况,她身边没有人怎么办?她就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在里边吗。 她都死过一次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 火焰再一次腾空而起,热浪滚滚,许薇棠终于支撑不住跪在地上, 口中翻涌起腥甜的味道,舌尖被她咬出血,她恨自己的软弱。 “小姐——”碧秋近乎凄厉地喊了一声,猛地冲过去,死死抱住她。 她忽然想起来,从前她们曾在山里烤过野味,小姐明明不见任何异样,还能笑嘻嘻地烤火,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小姐有这么大的转变? 顾言朝这几日颇为忙碌,早出晚归,通常一整天都见不到人影,所以近来大小事情都是直接请示许薇棠。 今日他回来得比往常要早,按他以往的习惯,这个时辰不该出现在府中,起码许薇棠就没料到。 顾言朝看上去心情颇为不错,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步伐轻快悠闲,一看便知有好事发生。 走到自己和许薇棠居住的院子外面,他忽然晏之在门外探头探脑地朝里看,行迹颇为可疑。 晏之平日是最老实的,什么时候都战战兢兢,做事倒还细致,只是……他现在在做什么? 顾言朝悄无声息地绕到他身后,冷冷问道:‘你怎么在这" "啊!" 晏之小小惊呼一声,吓得险些跳起来,看清是顾言朝之后腿一软便跪了下去,抚着胸口惊魂未定,语气瑟缩:“殿……殿下,奴才有事要禀报郡主。” "那你怎么不进去"顾言朝自上而下看着他,神色淡漠。 晏之不敢抬眼看他,只是很为难地吞吞吐吐道:"里面……您看,现在闯进去是不是不合适……" 里面,许薇棠正搂着碧秋,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 碧秋抽抽噎噎的,眼眶有些红肿,许薇棠则更是狼狈,额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一身平整干净的衣服也被蹂/躏的不成样子,焦黑的痕迹随处可见,可她的神情仍然是从容且坚定,自己都狼狈至此,却还有余力去安慰别人。 顾言朝只看了一眼,便像被针刺到一样缩回来。 他转过身生硬地问:“什么事?” 见晏之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他又重复道:“你有什么事要说?” 晏之本来胆子就小,被顾言朝的气势唬住,结结巴巴的说:“太子……太子殿下正在门外,可郡主说什么人都不见,我所以我来问问……” 顾言朝似乎低低笑了一下:“你倒是懂事。” 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动了几下,略加思索道:“郡主现在不便,不如我去。” 晏之诺诺称是,小步退了下去。 顾言嘉默默坐在前天喝着茶,下人总不至于用次等的茶叶来招待他,可偏生喝到嘴里带了几分苦涩,他微微皱起了眉。 “皇兄。” 顾言朝没让下人通报,猝不及防出现在顾言嘉面前。 顾言嘉施施然起身回礼,兄弟俩寒暄了两句之后,他便问起郡主府的情况,关切道: “是我疏忽了,竟让你们遇险。” 顾言朝对他这个兄长印象不深,他们身份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在皇宫里也没有什么交集,反而是出宫之后,说话的机会才多了些。 也是,太子殿下日理万机,他那些事恐怕还入不得他的眼。 顾言朝起身一礼,诚惶诚恐道:“太子殿下可真是折煞我等,此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到殿下头上。” 此刻顾言朝的内心有些复杂,他想太子原来是这么温和善良的一个人,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呢,他被锦妃荼毒的深了,认为整个皇室都没有一个好人,从小就对周围所有人怀着深深的恶意。 他能感觉出来,顾言嘉的关心和担忧不是作假,他其实非常在乎他和许薇棠的安危。 没说几句,顾言嘉便问起:“郡主在何处?我听说她受了点伤?” 顾言朝忽然就变得警觉,眼神闪烁了几下:“只是小伤而已,不劳挂心。” 太子便温和浅笑:“无事最好。” 他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又道:“若你们有什么需要的话,可随时找我。” 晚上乌云密布,星月黯淡,烧焦的味道还萦绕在郡主府的上空,几天过去也不见消散。 许薇棠折腾了一天,眼下显得极其脆弱,皮肤在月光下呈现出不正常的苍白。 顾言朝走到她身侧,眸中溢满心疼,压抑着情绪低低问:“你何必如此。” 许薇棠表情淡漠,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脸上带着嘲弄:“我能有什么办法,不这样,难道我一辈子都只能躲着吗?” 顾言朝越发心疼,觉得自己心头像是被割了一刀,他忽然用力攥住许薇棠的手,力道之大不容她拒绝,红着眼道:“不,不需要!” 夜风卷起他的衣袖,猎猎作响。 许薇棠听见他用不容置疑的坚定口吻说道: "你不用金刚不入百毒不侵,我护着你。" "你有多少弱点都无所谓。" 于是她很开心地笑了起来,反手扣住顾言朝的手,与他十指交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0章 第三十章 许薇棠面上笑得如春水初融,眼底坚定却半分不减。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拖累你呀。”她看着顾言朝的眼睛,半是玩笑地说道。 顾言朝认真得像是在许下承诺:“不会。” 怎么会是拖累。 许薇棠的目光投向很遥远的地方,瞳孔里倒映着一轮月亮,她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我们以后会遇到许多无法预测的事情,最好是有备无患。” 她不认为自己会永远幸运,每一次都能有人救她于危难之中。 月亮躲在云里,影影绰绰地撒下清辉。 顾言朝的表情瞬间变得有古怪,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显出几分凶戾,眼角泛红:“你是觉得我不可信吗?” 他手上多使了力,手背上半透明的皮肤下边青色的血管看得分明,许薇棠眉头微皱,她感到右手被攥得隐隐作痛,她恍然意识到不妥,想抽出手却被扣得很紧。 这一切顾言朝恍若未决。 眨眼间,许薇棠就看见小奶猫将身子弓起,嘴巴也微微张开,露出小小的尖利的牙齿,泛着森森的寒光。 她那句话刺激到他了?竟让他有如此激烈的反应,许薇棠暗地里开始反思。 连这样小的一只猫都叫她觉得危险,虽然事实上还没有手掌长,根本没有威胁。 她只好垂头看向地面,嗓音轻柔飘渺,下一刻就就要随风散去一样:“不, 我只是不能事事都依靠旁人。”每一个字却像是砸在顾言朝的心上。 “为什么不能!” 这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顾言朝面目愈发扭曲,双眼通红,却又生生克制住自己,胸腔剧烈起伏,喘息声清晰可闻。 与她交握的那只手正在微微颤抖,愈发用力,十指连心,痛感清晰地传到头脑中。 她想,不能再纵容下去。 许微棠一根一根掰开顾言朝的手指,丝毫不顾他的抗拒:“你也该知道,我和你所见的其他京里的小姐不一样,我从小就明白,我注定要成为陇西之主。我弟弟和你也不一样,他自小体弱多病,动不动就哭,没什么大本事……” 尽管万般不情愿,顾言朝到底没敢抓着她不放,依依不舍地缩回手,看上去竟有几分委屈。 许薇棠温温柔柔地说道:“你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你无权干涉。”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细密的纹路,皮肤是粉白色,十指修长骨节分明,虽然现在还没有长出茧子,但也能一眼看出不是一双绣花的手。 “你以为我何尝不羡慕那些小姑娘的生活,只是身份不同便注定要走截然不同的路,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再抱怨父王,陇西才是我最终的归宿,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到那里。” 顾言朝仿佛恍然惊醒,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喃喃道:“不是的……” 他还有很多话要说,一瞬间思绪混乱言词无绪,只能徒劳张了张口。 许薇棠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揉了一下,笑着说:“顾言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触感是柔软而冰凉的,细碎的额发也是意外的柔软,丝毫不觉扎手,她不禁想如果这个人真的能变成猫,摸上去该是怎样的感觉。 雪白的皮毛一定是蓬松且温软的,小奶猫一定会温顺地趴在那里任她抚摸。 顾言朝不自觉蹭了蹭她的手,眸子微眯:“我能有什么想法?” “收起你的想法,你的确很厉害,可我不是能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你说呢?”许薇棠毫不留情,一针见血,顾言朝努力隐藏起来的占有欲她岂会察觉不到。 她所知道的晋王可不是仁善之辈,每每回想起入梦所见,那双慵懒妩媚的桃花眼里暗藏的疯狂让她心惊,生怕他失控。 顾言朝脸上先是错愕,心事被戳穿了似的,随即又变成最常见的那种羞涩,怯怯地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我不厉害,那……那你把我关起来也可以。” 许薇棠猛地咳嗽起来,咳得胸腔一阵一阵的疼,脖子以上泛起粉红色。 这……这说的什么话!许薇棠震骇过后便是惊惧不已,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在她看来,顾言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这种想法,他的表现实在反常,前后简直不像一个人! 顾言朝见状连忙去帮她顺气,却被许薇棠灵敏地躲开,脚尖轻点退出几步远。站在远处惊魂未定地问:“你说什么!” 顾言朝垂下眼睛,睫毛投下一串温柔的阴影,极其天真又温顺的:“没说什么。” 这之后许薇棠好长一段时间无法直面顾言朝,总觉得他一举手一投足都别有深意。实在是高深莫测,难以看穿。 她想不明白顾言朝怎么会是这样的,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她觉得很荒谬,难道是因为自己出现了? 前世这个时候,她根本没见过顾言朝,更无从谈起关照、陪伴。 后来她们似乎有很多次相见的机会,却总是阴差阳错地错过,只有在梦中才得以一窥。 顾言朝再没提起过这回事,装得老实乖巧,就像自己从没说过那般惊世骇俗的话。 不过每日却是更殷勤小意,嘘寒问暖,恨不得黏在许薇棠身边。 郡主府的修缮工作一直在进行中,太子也来问过他们需不需要换一个住处,顾言朝和许薇棠都表示拒绝。 这座前朝亲王的府邸面积足够大,大到哪怕烧了小一半儿,仍然有很大一片地方可以住人。 一来他们不想再折腾一遍,二来也是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回忆所在。 接下来的日子看上去一切都风平浪静,相安无事。 郡主府失火一案,由京兆府主理,一直拖到三月份才有了结果。 在这之前,许薇棠与顾言朝早有猜测。 陇西那边的信一直以来没有断过,许薇棠虽然远在京城,却也能大致把握情况,贺子吟有时也会向她提出一些疑问或是求助,若她还像前世一样所知有限,这些问题万万答不上来。 可贺子吟偏偏问了,以他的才智多半是知道了什么。 其中就有,如何让手握皇命的柳大人主动放弃手上的权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三月里春光正好,大街小巷花开得极艳,枝头鸟雀嘁嘁喳喳,人们争相出门踏青,游山玩水。 许薇棠一次也没有出去过,花朝节过后她也收到过好些请帖,有些人觉得眼熟有些却连名字都没听说过,不管是谁的,她通通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 她无从知道这些人都存着何种心思,也懒得应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全都不去。 除此以外倒有一件事可以称得上是意外之喜,折腾了将近一个月之后,她终于能够神色如常地面对火光。 其实只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许薇棠对自己狠得下心,她越是害怕什么,越要强迫自己面对什么,她能忍受程度也越来越高。 如果再有那种情况,她绝对不至于睁着眼等死。 最后那一次,她闭上眼睛,热浪滚滚而来,她的脑海里出现了红衣烈烈的顾言朝,眉目冶丽,风姿无双,他脚下踩着燎原的大火,每走一步,火势便弱一分。 许薇棠睁开眼,看着眼前跳跃的火焰,内心平静而坦然,毫无波澜。 …… 关于这件案子,京兆府给出的结果,许薇棠心中其实早有预感,本来这事就蹊跷,幕后之人绝不简单。 京兆尹那老家伙不干正事她前世就有所耳闻,太子登基以后改革朝政丝毫不顾及情面,不容反驳地撤了一大批人,其中就有这位京兆尹,赋闲在家之后又因为家中不成器的儿子犯了事,被连带坐了牢,可谓晚景凄凉,最后也没能逃出来,孤零零死在里面。 他也没多少逍遥日子了。 京兆府衙内,顾言朝和许薇棠正与京兆尹对面而坐,他们身后挂着一幅“海上升红日”的图画,画上边悬着一块匾,上书“明镜高悬”四个大字,桌面上摆着三杯上好的茶水,澄澈碧绿,却没一个人动。 “大人可否将详情告知。”许薇棠坐得笔直,定定看着京兆尹,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她看得分明,京兆尹是一条手臂长的小蛇,通体黑褐色,懒洋洋地把自己盘了起来。 对许薇棠的问题早有预料,京兆尹捋了捋他垂到胸前的胡子,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是附近有人燃放烟火,火星坠落导致,郡主府年久失修,加之天干物燥,朽木易燃……” “够了!”顾言朝忍无可忍,横眉冷目,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简直荒谬。” 他不如许薇棠看得通透,又正是年少气盛,已然知晓真相的他看着京兆尹这般信口雌黄颠倒黑白,胸中怒气喷涌而出。 许薇棠也跟着冷哼一声,视线冷冰冰地扫过去。 且不说区区烟花怎么可能引燃如此庞大的建筑,更何况当日郡主府附近根本无人看见烟火,火势突如其来,分明就是从里面烧起来的! 他们还真是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是料定许薇棠顾言朝二人无权无势,不敢还击? 面对这二人的压迫,京兆尹眼神颤了一下,很快就缓过来,不急不忙地解释道:“哪里哪里,下官岂敢欺瞒二位,可犯人就是这么说的啊,您要是信不过我,不如亲自看看供状……” 顾言朝的眼神凶得能杀人。 “你说的,可是实话?”许薇棠手指轻叩桌面,似笑非笑地问,令人胆寒的威仪和压迫力释放出来,室内温度骤降。 京兆尹连滚带爬地跪下去行了个礼:“下官不敢有半句虚言。” 顾言朝气急,眼神凶很,手背上青筋毕露,正欲张口逼问。 为了防止他做出过激之事,许薇棠赶紧制止他:“够了,知道这些就够了,我们回去吧。” 顾言朝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从气冲冲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重重一甩袖子,夺门而出。 许薇棠紧随其后,临走之前没忘对京兆尹说了句:“好自为之。” 马车四平八稳地行在官道上,里面很安静。 顾言朝显得有些委屈,眼角微红,气鼓鼓地说:“根本不可能是他说的那样。” “我知道。”许薇棠似笑非笑地点头,“那你呢?你查出什么结果了。” 顾言朝眼睛一转,不答反问:“郡主可有什么想法?” 他们俩谁都不可能闲着,手里肯定都握有底牌,他相信许薇棠也早就查出来了。 许薇棠轻笑,随意地看向西北方向,声音很是悠闲,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前不久我收到一封信,说是过去接管兵权的那位大人,郁郁成疾。” 顾言朝于是笑得阴狠:“我听说,那位大人姓柳。” 他们对视一眼,无声做了个口型,皇后。 顾言朝又闷闷不乐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拦着我……” “我不拦你,难道看着你打他一顿泄愤,嗯?” 顾言朝的脸唰就红了,局促不安地说:“应该……不止。” 许薇棠没忍住笑了一阵,一晃神看见小奶猫闷闷不乐地转过头,把脸埋下去,只有一条尾巴直直冲着她。 她眨了几下眼睛,收敛笑意劝他:“你呀,你现在明面上也做不了什么,皇后母家势力在朝中扎根极深,愿意帮他们睁眼说瞎话的人绝不会少。” “可是……难道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吗?”小奶猫又眼巴巴地想往前凑,歪着头,眼睛忽闪忽闪的。 许薇棠安抚道:“别急,以后会有机会。” 她又斟酌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不住摩挲手指:“或者……别让他们知道是你。” 顾言朝正色道:“好,不过我还是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对你下手?” 皇后的话,更憎恨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因为我才是陇西的继承人,你懂吗?我要是有一天突然回去,朝廷派过去这些大臣,肯定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顾言朝听了这话表情有几分扭曲:“所以皇后要替她的党羽除掉你?” “我不知道你查到了些什么线索,也不一定是皇后亲自布局,陇西是块肥肉,他们想趁着现在局势混乱无主,将这块肥肉据为己有,就只有让我永远留在这里。”许薇棠叹一口气,关于权力的争夺永远也不会停息,只是未曾想过,这一世她这么早便被卷入其中。 顾言朝低低道:“我明白了。” “因为陛下的态度其实很不明朗,他们在害怕,如果陛下哪天心情好放我回去,他们那些人的位子都坐不住,也不知道派过去那么多人,究竟有几个是全心全意为皇上做事的……” 许薇棠的思绪飘得远了,忽然听见顾言朝问:“你一定要回去吗?” “对啊……”瞥见顾言朝明显还有些阴沉的脸色,许薇棠干咳一声,“不过是以后的事。” 马车忽然剧烈晃了一下,许薇棠心不在焉,没坐稳身子控制不住向前倾,她重重按了一下马车壁才止住向前的趋势。 顾言朝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默默地想:以后也不可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到了郡主府门外,二人先后下马车。 顾言朝先跳了下去,几个月来每日清晨的锻炼显出效果,他的身手愈发矫健敏捷,许薇棠看着他的动作,恍惚感觉他的身影与记忆中的越发想像。 他展颜一笑,眸子里流转着潋滟光华,颇有些神秘地对许薇棠道:“跟我来。” 许薇棠挑了挑眉,没说什么,默默跟在他身后。 “你要给我看什么?” 许薇棠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对郡主府的构造了如指掌,却惊觉顾言朝将她带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看起来像破破烂烂,里边不像有人住的样子,顾言朝带着她转到背面,抬手从墙面上抽出一块砖,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起,砖墙缓缓转动起来。 这里竟然有暗道! 望过去仿佛深不见底。 顾言朝眨了眨眼,对她露出一个安抚似的笑,温声道:“别怕。” 许薇棠撇撇嘴,心道谁怕了。 二人顺着地道走下去,两侧墙上嵌着油灯,地道内昏黄一片,影子摇摇晃晃地交错在一起。 地道不长,许薇棠估摸着大约走了半刻钟,只是迂回曲折加上光线昏暗,觉得有些晕头转向,抬手按了按额角。 顾言朝突然停下脚步,“怎么了?” 许薇棠心神不宁,,地道本就狭窄,她侧身时手指在墙壁上擦了一下,猝不及防被墙上锋利的突起划破了皮肤。 “嘶!”她眉头皱起,低低抽气。 鲜红的血珠从伤口里沁出来,在细白如雪的皮肤上分外刺眼。 顾言朝瞳孔一缩,声音略有些低哑:“疼吗?” “没事儿……”许薇棠这两世所受过的伤已不可悉数,尽管她身份尊贵,可却是从小摔打出来的,后来亲上战场也从未退缩,枪林箭雨里来去,皮肉伤是少不了的,眼下这微不足道的小伤口,根本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然而…… 她一看见顾言朝焦虑又紧张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就转了个弯,柔柔弱弱地说:“但是好疼……” 许薇棠越说越觉得委屈,垂下眼帘,长睫轻颤。 昏黄的光落在她脸上,半明半晦的一张脸,像蒙上一层若有似无的纱,惊人的缱绻妩媚。 顾言朝心念一动,动作却比大脑更快。 受伤的指尖一下子陷入湿热被含入口中,柔软的舌覆在她的伤口上,痒痒的。 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酥酥麻麻的从手上传到心尖,让她整个人颤了一下。 她看着顾言朝近在眼前的发顶,大脑一瞬间放空,不知道该想什么、说些什么。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许薇棠终于找回自己的神智,一时又气又羞,面色染上绯红,精致秀美的五官更显得惊艳。 顾言朝单纯无辜地歪头看着她,露出一截脆弱又秀气的侧颈,神色如常:“咸的。” 许薇棠还没缓过来,“你……你做什么?” “听说这样就不会疼了。”顾言朝天真的眨了眨眼,丝毫不觉得自己所为有何不妥,仿佛真的只是想为她止痛而已。 一片好心。 许薇棠恶狠狠地咬了咬牙,她根本不信顾言朝什么都不懂,冷酷无情地对他说:“以后不许这样了。” “哦。”顾言朝乖乖点头,许薇棠偏偏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失望。 罢了,我忍。 可是…… 是她自己说的给他一个机会,怎么到头来纠结的反而是自己? 堂堂雍凉郡主,实在不该出尔反尔,她给自己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许薇棠跟在顾言朝身后,想着反正他看不见,悄悄勾了勾嘴角。 “也不是绝对不行……看你表现。” 顾言朝没回头,低低笑了下,极为克制道:“好。” 又走了前头忽然灯光明亮,豁然开朗。 地道尽头处是一间密室,面积不大,墙壁是单调的灰色,里面十分空旷,正中间有一张石椅。 石椅上锁着一个人! 这人是个男子,身上的衣服倒还完整,可是裸露出来的手腕和脖颈处都已体无完肤,血淋淋的皮肉翻着,白色的白袍上隐隐渗出血迹,瘦骨伶仃,暗沉沉透着死气。 “他是谁?”许薇棠皱眉问道,浓重的熏香也掩盖不住从这个人身上传过来的血腥味。 顾言朝面容冷峻,嘴角勾起一个妖冶的弧度,眼底却是深不见底的冰冷:“火/药出自他手。” 许薇棠瞳孔猛地睁大,表情从震惊、愤怒逐渐又转为平静,“是谁的人,都交待了吗?” 顾言朝眉眼间带着一股深深的戾气,抿唇道:“他什么都说了,的确是受人指使。” 他不知该怎么开口,只用眼神向许薇棠表达了确认。 他们的推测是对的。 许薇棠忽然间感到久违的疲惫,刹那间所有的情绪都压了过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累,她忽然就清醒过来,原来哪怕自己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想法设法要除掉她。 “走吧。”她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具体的细节她已经不想去了解,也不想知道顾言朝用了什么手段撬开这人的嘴,总之结果已经发生,多说无益。 顾言朝关切地过来扶住她,她看着顾言朝的眼睛,声音平静中暗含悲凉,“多谢。” 他们原路返回出了密道,出口处同样没有见到任何人。 许薇棠惊叹于他对府中地形的掌控,竟能找到如此隐秘的地方。 “殿下,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顾言朝咬了咬唇,讨赏似的:“我什么都告诉你了。” 许薇棠不带感情问:“真的?” “真的!”顾言朝用力点头,看不出半点心虚。 许薇棠心想,我就快信了你了。 郡主府的修缮工作还在进行中,所以许薇棠目前还是和顾言朝住在一墙之隔,看起来二人都挺满意。 碧秋正在房里等着她,神情凝重。 没等她问,碧秋就迫不及待地对她说:“小姐,我在外墙上发现了油渍。” 原来是这个,许薇棠见怪不怪,淡淡的“嗯”了一声。 “是故意放的火,有人要害您啊!”碧秋急道。 许薇棠抬了下眼皮:“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碧秋感觉自己似乎遭到了嫌弃,耷拉着眼角:“哦。” “你做的很好。”许薇棠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我只是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许薇棠知道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后,又给远在陇西的贺子吟写了封信。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就没必要再对皇后一党有所退让。 此时京中局势看上去风平浪静,实际已暗生波澜。 她不再安安静静地蛰伏,反而在京中走动起来,因为有着上一世的记忆,她轻易便知道各人品行如何,哪些人依然念着她父王的旧情,哪些人日后可以一用,若是一时落魄的才子能臣,她也不介意帮上一把…… 今年夏天似乎比记忆中更热一些。 顾言朝不知道在做些什么,黏着她的时候竟也少了,有时候从早到晚都看不见人影,但只要一回府,必定要凑过来,笑得又甜又乖。 碧秋不知是想通了还是自暴自弃,对他不像先前那般排斥。 进了伏天许薇棠便极少出门,却没想到有人会登门造访。 竟然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元成。 许薇棠心里打起鼓,似乎每次见到他都不会是好事。 顾言朝又不在府中,便由她一个人去接见,这回元成倒不是带着圣旨来的,行礼寒暄过后,笑眯眯地开口:“陛下邀您二位到行宫避暑呢。” “怎么,竟也有我?”许薇棠挑眉问道。 行宫避暑历来是皇家专属,她一个外姓,本不应该有资格。 元成一笑脸上褶子便堆起来,“郡主您这说的,陛下自然惦记着您。” 许薇棠想了想,府上失火一事多半皇上也是知道的,只是未做干预,难道这就是他的补偿? 她觉得,若是往年,顾言朝都不一定有这待遇。 她压下心中千百种想法,淡淡道:“好,我知道了,多谢公公。” “您先准备着,过两日出发会有人来府上接您。”元公公恭敬道,稍稍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似乎有日子没见到七殿下了,劳烦郡主转告一声。” 许薇棠自然应下。 晚间凉风吹散了暑气,蝉鸣声还没有歇,顾言朝从外边走进来,身上覆着一层淡金色的光,影子被拉得极长。 许薇棠定了定心神,问:“你去哪了?” 顾言朝似乎很是疲惫,听见这话眼神瑟缩了一下,“去见几个人。” “不是我要问,今天元公公来了,他向我提了一句。”许薇棠解释道。 顾言朝眉头微皱,“他来做什么?” 一见他如此表情,许薇棠便知他又多想了,轻笑了一下温声道:“你别那么紧张,不是什么大事,皇上说,让你我一起去行宫避暑,所以他来让我们先准备一下。” 顾言朝很凉薄的笑了一声,“行宫我倒是头一次去。” 果然和许薇棠预想的一样,他从前在宫里肯定是受尽冷落……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许薇棠正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忽然听见顾言朝如此道。 她一转头就看见顾言朝万分无辜地看着自己,信誓旦旦地保证。 “我信。”许薇棠用手支着下巴笑吟吟道。 两日后,一辆高大华贵的马车停在郡主府门外,载着几人驶向蔚水行宫。 行宫建在蔚水边上,树木蓊郁,到了夏天遍地阴凉,又因为在水边温度也比其他地方要低。 许薇棠不是第一次来。 顾言嘉前世对她相敬如宾,但绝不会委屈了她,这种事情不可能不带她来。 虽然号称行宫,但这里的建筑俱都小巧雅致,并不是富丽堂皇的宫殿。 所以能容纳的人数不多,皇上只带了皇后和四位妃嫔,皇子公主们倒是全都来了,除此之外,只有许薇棠一个“外人”。 她受宠若惊,忙不迭谢恩。 “雍凉,客气什么,你在此不必拘束,安心便是。”皇帝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测,纵然是许薇棠也很难从他的语气中揣摩出什么。 倒是一旁的皇后脸色十分难看,怨毒之色就快写到表面上来了。 见证过后宫的腥风血雨之后,许薇棠开始怀疑这个女人是怎么当上皇后的,就算她母家势力大,可本人也实在蠢了点。 “谢陛下。”许薇棠再一次躬身道谢。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和气道:“想必你对这里不太熟悉,就让太子为你带路吧。” 突然被点名的太子丝毫不觉意外,面色温和地应下。 “郡主,请随我来。”皇帝说完话其余人便各自散去,顾言嘉走到许薇棠面前,容色清浅。 毕竟男女有别,顾言朝和其他几位皇子都住在另外一侧,许薇棠则和几个公主被安排到一起。 被其余几个皇子带走的顾言朝万分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许薇棠失笑,趁旁人不注意俏皮地眨了眨眼。 随后,她跟着顾言嘉大致转了一圈,行宫景色清幽秀美,与记忆中别无二致,而身边的人竟然还是太子,许薇棠不由感叹。 她竟不知说些什么。 顾言嘉忽然道:“之前未能见到郡主,不过,想来郡主伤势已全然恢复了。” “殿下是指什么时候?”许薇棠仔细回想了下,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顾言嘉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即缓缓道:“是……你府中失火后几日,我曾去过,想询问一下你们的情况。” 许薇棠讪讪道:“我竟不知……。” 顾言朝并不在意,浅笑道:“无妨,当时只有言朝出来,我以为郡主正在休息便没多做打扰。” “原来如此,多谢殿下关心。”许薇棠心思顷刻间已千回百转,她那几天并没有出去过,只是在府中自己点火……如果太子来过,下人不可能不通报。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顾言朝没告诉她。 许薇棠释然地想,反正已经过去,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就不必追究了。 “等我知道的时候,竟然已经结案,若是……唉。”顾言嘉叹了一口气,看上去十分抱歉。 许薇棠笑笑,似乎并不在意:“殿下不必介怀。” 有些人如果真想瞒天过海颠倒是非,便是顾言嘉也无能为力,她明白。 气氛实在沉闷,只有风吹动树梢的沙沙声许薇棠问道:“殿下最近在忙些什么?” 顾言嘉苦笑:“寻常事务倒是没什么,只是如今我手上有一个案子较为棘手,想必郡主也听说过,京里人心惶惶,都在担心下一个会是自己死在家里,可我现在也毫无头绪。” 许薇棠瞬间明白过来,官员被杀一案由太子主理,却一直拖拖拉拉到了现在还没有结果。 都说杀手是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从没有人见过他们长什么样子。 死的大臣也都是平平无奇之人,更看不出他们之中有什么共性。 不过到了现在凶手似乎收敛了许多,不再像去年年底一样频繁作案。 许薇棠试图凭借前世的记忆帮他找出凶手,却猛然惊觉,前世的顾言嘉最后也没能查出真正的凶手。 ……这就难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这事细想起来还真是有几分邪门。 上辈子竟也成了悬案,可这件事最后是如何停息下去的…… 许薇棠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们忽然有一天觉得人死够了就停手了? 有些话不便多说,她只是隐晦地提醒顾言嘉小心行事,不必强求。 顾言嘉轻笑,也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 他这个人虽然一贯宽仁温和,但若是对一件事较真起来也很可怕。 蔚水行宫的景色自是极美,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妩媚气息。 许薇棠和前世来时身份不同,住处也不一样,花木葳蕤,流水潺潺,小院子素净却雅致,一进来便能感觉到丝丝沁人的凉意。 她对这个地方倒是真的不太熟悉,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极为陌生,好奇地打量了一番。 “郡主,若有不便之处,可随时找我,我先回去了。”顾言嘉将她带到此处,便欲告辞。 “多谢殿下。”许薇棠屈身行了一礼,目送顾言嘉的身影渐行渐远,洁白的衣摆在风中轻轻晃动,银线绣成的暗纹闪着熠熠流光。 许薇棠觉得眼睛被晃了一下,缓缓闭上眼。 她此次来蔚水行宫除碧秋外只带了两名宫女,都是原来在府上近身伺候的,虽然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对她倒是一片忠心。 …… 碧绿澄澈的湖水上,覆盖着层层叠叠的荷叶,修长的茎上都顶着一朵硕大的荷花,随着风的吹拂缓缓摇摆。 水面上架起一道长廊,人在其间如同行在水上,一伸手就能碰到荷花。 许薇棠按照顾言朝给她那张纸上的路线,一步步走到这里,虽然时间不一样,要见的人也和前世不同,但这满池的荷花却和记忆中一模一样,风姿依旧。 越往里走,便越有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幸好她自己依稀记得这里的路,猜到顾言朝要引她去什么地方。 没过多久,许薇棠见到一座竹木制成的六角小亭,小巧朴素并无雕饰,立在花丛之中丝毫不觉违和,浑然天成一般。 里面有竹子制成的桌椅,她拨开一朵横斜进来的荷花,顾言朝正坐在里面,百无聊赖地垂头看着地面。 “姐姐,你来啦。”听见声音,他的眼睛飞快地亮了一下,轻快地从竹椅上跳下来。 许薇棠笑得眉眼弯弯,绕着他转了一圈,半透明的冰绡裙摆像一朵花一样散开,“你叫我来这里做什么?” 顾言朝扁扁嘴,颇有些委屈,“我好久没见到你了。” 行宫毕竟比郡主府规矩要多些,皇上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趁此时机给皇子们讲学,老先生讲课一板一眼,规矩也是极多,顾言朝没能寻到机会溜出来。 这一边,久居深宫的娘娘们和几位公主都对许薇棠十分好奇,她来这里十来天,几乎都是在各个贵人那里做客。 幸而这天二人都得了闲,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相见,顾言朝偏偏要用极其隐秘的方式给她传信,约她在这种地方见面。 本来还没什么,这么一想却像是幽会了。 顾言朝确实没什么要紧事要说。 许薇棠有一搭没一搭的陪他说话,时不时就看见小奶猫悠闲地趴在椅子上,没有骨头一样摊成一团,神情十分餍足,尾巴也慢悠悠地晃来晃去。 有时候又满意地眯起眼睛,嘴巴微张露出鲜红的舌。 过了一会有人前来送上水果,身穿鹅黄长裙的宫女端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盘,她恭敬地向顾言朝行礼,一句话都没说便退下了。 许薇棠不动声色地打量那宫女,确认她走远之后问:“你的人?” 顾言朝眨了眨眼,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许薇棠便看着那个水晶盘狡黠地笑了笑,明知故问道:“为我准备的?” 小奶猫忙不迭点头,清澈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讨好,跃跃欲试地想凑过来。 太可爱了。 许薇棠扭过头,看向桌子上的果盘: 冰湃过的荔枝,表皮鲜红诱人。 顾言朝动作很快地剥了一个,薄薄的一层表皮被剥离之后,露出里面莹白的果肉,泛着盈盈水光。 猝不及防口中被塞进来一个冰凉之物,许薇棠瞪大眼睛看着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唔……”她想出声质问却忘了自己口中还含着东西,一张口只能发出含混不明的嘟囔声。 顾言朝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竟流露一种出她从未见过的神情,许薇棠一怔,口中咀嚼了几下差点连荔枝核都咽下去。 她被噎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咳了几声将核吐出去,颇有些狼狈。 顾言朝脸上露出自责的神情,垂着眼道:“抱歉……” “算了。”许薇棠一见她这幅样子就什么斥责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心想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被噎了一下而已,她努力板起脸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你……你要做什么能不能提前和我说一下!”到了后边自己却绷不住表情,笑了出来。 顾言朝小心翼翼地从一侧靠近她,她刚一转头,忽然感觉到侧颈一热,顾言朝在她耳边低低道:“我知道了,一定和你说。” 后边的话许薇棠也没听清,只那温热的气息夺去了全部心神,她从前竟没发现耳后是那样敏感的部位,热气呵上来让她半边身子都酥麻一片。 虽然没听清,但她不由自主“嗯”了一声,大概是被顾言朝当做应答。 脖颈上一片湿热,顾言朝轻轻咬了她一下,带来些微的刺痛,不过无伤大雅,很快便被柔软的舌所安抚,在上面来来回回地舔舐。 许薇棠觉得越来越热,冰绡的衣服也没能为她带来清凉之感。 她仍然手足无措地任由顾言朝动作,理智告诉她应该做出反抗,她却觉得顾言朝的气势一瞬间变得异常骇人,透着疯狂又绝望的气息。 直到现在顾言朝才暴露出他的反常,原来先前温顺乖巧的模样只是他的伪装,许薇棠惊觉自己失察,竟然没能意识到顾言朝今天的不正常。 他伪装情绪的本事实在太强了。 可是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许薇棠专注于思考,一动不动竟也不推拒,所幸顾言朝在这种情形下并未丧失神智,许薇棠原本还担心他会不管不顾地咬自己一口,可是看起来他不再有这样的打算,只是有些粗鲁的舔吻那一块皮肤。 “哗……”她忽然听见另一边层层叠叠的荷叶下边有响动,警觉地望过去。 顾言朝也注意到,他停下动作后退一步,双眼猩红,一股阴鸷暴戾的气息流露出来。 “你……你们……”躲在荷叶后边的人受到了极大惊吓似的开口,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 “谁!”顾言朝面色冷下来,回身问道,许薇棠看见他手背上青筋露出来。 层层叠叠的荷叶从中间向两侧分开,一个小小的人影走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许薇棠远远看见那人便觉得眼熟,待他越走越近,衣服上的金色纹路明晃晃反着光,穿得起这等衣料的人,也只有那么几个而已…… 而且还是一个小孩子…… 她想起来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了! 宫宴当日,顾言朝躲在暗处威胁的人就是他。 她还在思考的时候,顾言朝已沉声问道:“顾言熙,你什么时候来的。” 年幼的九皇子顾言熙显然十分害怕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兄长,小腿不受控制的哆嗦,却还逞强道:“哼,你管我什么时候来的,我全……全都看见了!” “是吗?” 顾言朝轻笑了一声,语气阴冷。 许薇棠不由皱了皱眉,以她的了解,顾言朝绝不应该当着她的面露出这副模样,从来都是装乖,看来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还有这个小家伙也是,简直不知好歹的撞上来。 顾言熙被他这么一问,腿抖得愈发厉害,却还不肯低头,梗着脖子道:“你们都要完蛋了。” 虽然还是个小孩子,虚张声势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成十,用手指着他们大声嚷道: “你们……你们如此伤风败俗!我要告诉母后……” 许薇棠觉得有趣,不顾形象地哈哈笑了几声,没去管顾言朝越发阴沉的脸色,蹲下身笑眯眯地问:“你说说,男未婚,女未嫁,两情相悦,兴到浓时,怎么就伤风败俗了?” 顾言朝本来处在暴怒的边缘,听见听见这话脸“唰”就红了。 细腻如脂的脸上晕开嫣红的色彩,他垂下眼睑,嘴唇紧紧抿着,只有颤动的睫羽暴露他的情绪。 许薇棠不经意间看到他的脸,顿时只觉美艳不可方物,不禁感叹如此容貌竟然出现在一个男子身上,她实在是……自惭形秽。 她说完这句话自己也是一惊,光顾着噎顾言熙,竟然不经大脑就说出了这种话,事后反应过来只恨不得堵上自己的嘴,只是当着别人的面只好强装镇定,心里却默默祈祷顾言朝千万不要多想…… 算了,想就想吧,许薇棠忽然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再看顾言熙,他拧着眉头想了一会,以他现在的理解能力实在无法思考许薇棠话里的意思,只气冲冲地瞪着他们,扬声道:“反正……反正母后说男的和女的滚在一起都不是好东西。” 许薇棠一头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 顾言朝站得稍远,嘴角噙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蠢货胡闹。 “你们这样的人是……是要被活活打死的!”顾言熙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还在喋喋不休。 许薇棠思考了一会才想明白,顾言熙从小长在宫里,被皇后亲自带大,大抵是现在年纪还小所知有限,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所知的规则适用于所用情况,即只要看见一男一女,便按照宫妃偷情理解。 她眯起眼睛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见过……哇……”毕竟还是个小孩子,顾言熙说着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哇哇大哭,眼泪说流就流,许薇棠讪讪的站起来,她可没做什么。 这孩子是不是有点不正常……前一秒还气汹汹地骂人,后一秒没人招惹他却开始哭。 许薇棠无奈地看了顾言朝一眼。 顾言朝在一旁看了半天,早就对这个名义上的弟弟不耐烦了,可不会顾及什么兄弟之情,更何况顾言熙一向顽劣,还有前科…… 顾言朝压低了声音说话莫名显得阴沉,透着森森冷意,他斜睨着顾言熙,道:“顾言熙,我本以为,你已经长教训了。” 许薇棠一瞬间回想起从前的事,包括初见时顾言朝的意外落水还有宫宴那天她撞见的,她趁顾言朝再度开口之前插话,面容“和善”地问顾言熙:“上一次……你都做了什么?” 顾言熙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死他,一颗珍珠而已,我就是说说,谁让你……谁让你自己跳下去!” 他说话的时候,顾言朝浑身都紧绷起来,显现出如临大敌一般的紧张。 许薇棠眸子转了一圈,幽幽的问顾言朝:“是吗?珍珠……什么珍珠?” 她看见小奶猫拱起身体,身上的毛发根根竖起,像一个膨胀的毛球,嘴巴微张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幽蓝的眼睛里凶光毕露,恨不得将顾言熙吞吃殆尽。 他为什么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许薇棠想不通。 顾言朝阴恻恻地,看向顾言熙的眼神毫不遮掩地表达出威胁:“你莫不是将我说的全都忘了。” 顾言熙哭得更大声了,好一会儿才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声音还有些哽咽,逞强道:“我……我不信,你难道还能杀了我?” 他确实有恃无恐,皇后的小儿子,无限尊贵,从来没有人敢忤逆他,像顾言朝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也只有一个而已。 更何况要自己的命,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可……不一定。”尾音上扬,顾言朝笑得十分妖冶,眼底却是深深寒意。 这一次许薇棠离他这么近,更是被这种摄人的气势所惊。 相处的时间越长,她越觉得顾言朝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九皇子又像是看到恶鬼一样,浑身哆嗦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我要告诉母后,你们……都要死!” 忽然想起自己某一日偷听到的,他忽然古怪地笑了一声,用手指了指许薇棠和顾言朝二人,哑着嗓子道近乎癫狂道:“你、还有你,怎么没烧死你们……” 郡主府大火过后,许薇棠和顾言朝二人本就对“放火”、“烧”这类字眼相当敏感,听见顾言熙情急之下说出这种话,立时心神一紧。 看顾言熙这副样子,他也不可能是个会做戏的人。 许薇棠面色一凝,再没有逗弄的心思,冷冷道:“你知道什么!” 才说完,九皇子紧紧捂住嘴,眼睛瞪得老大,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 顾言朝上前一步掐住他的下巴,面无表情道:“说。” “不知道……我不知道,哇……”他们还没逼问,九皇子就开始嚎啕大哭,什么都不肯说。 对视一眼,许薇棠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顾言朝松开手,娇生惯养的九皇子下巴上已经有了明显的红印子,看上去尤为刺眼。 他眉梢微动,冷漠道:“你不该来这里,你走吧,回去别乱说话。” 顾言熙惊恐地看了看他,又用同样的表情看许薇棠,直觉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他不敢在此多停留片刻,呜呜哭着跑开。 许薇棠抬手指了指顾言熙离开的方向,面带忧色道:“他脸怎么办?” 若是被别人看到,无论是谁,只要一问,顾言熙肯定眼泪汪汪地跟人诉苦,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而且,以顾言熙的脾性,回去绝对要乱说,说不定还得添油加醋一番。 顾言朝发出一声冷笑,声音却变得平和:“不必在意,过一会儿就能消下去,就算真有人问,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皇后那边……” “她不敢。”顾言朝笃定道。 虽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后手,但许薇棠选择了相信。 “对了,你还没说……珍珠是怎么回事?”她可没忘在顾言熙提到珍珠时候他的异常,这么好的机会不问,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顾言朝愣了愣,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十分精彩。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许薇棠挑了挑眉,向前走了一步。 那张脸就要贴到自己面前,顾言朝呼吸一窒,瞳孔微缩,手足无措地向后退去。 许薇棠步步紧逼,他退无可退,后腰磕到了栏杆,猝不及防“嘶”的抽了口气,由于力道太大,他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啊!”许薇棠十分懊悔地惊呼一声,连忙推开,正欲道歉。 顾言朝已先她一步开口:“无事。” “哦……”许薇棠讪讪的收回手。 气氛突然沉默,亭亭玉立的荷花在微风中摇曳起舞,那盘荔枝已经没了凉气,摆在那里再也没有人动,现在看上去竟有些蔫。 许薇棠便装作专注地看湖面风景,眼角余光却瞄着顾言朝。 小白猫焦躁地在地上转了几圈,步伐凌乱,终于,像是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一样,气势陡然一变,端端正正的坐下来,眸光瞬间变得幽深。 又一瞬间又变回了人形。 “也不是不能和你说,”顾言朝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摊开手掌举到许薇棠面前,闷闷道:“你还记得它吗?” 那赫然是一颗浑圆的珍珠,并非常见的白色而是橙黄色,外表细腻如瓷,透着温润的光泽,个头不大,但一看便知是被人精心保养,边角都不曾有磕碰,保存得完好无缺。 许薇棠拿起这颗橙色的珍珠,仔细观察发现内部竟然布满繁复的纹路,像轻柔的云朵、澎湃的海浪,或是跳跃的火焰…… 顾言朝死死盯着她的表情,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都不愿错过,许薇棠脸上逐渐从疑虑变成了若有所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这样的橙红色珍珠极为稀有,只有南海一带才有,产量是普通珍珠的万分之一,每一颗都极为珍贵稀有。 许薇棠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曾经就有过一颗。 坠在她的长命锁上,经过层层进贡送到陇西王府,满心欢喜的陇西王当即便决定将这宝珠送给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的便命工匠将这颗珍珠镶在她的长命锁上。 长命锁她从前日日戴着,从不离身。 可惜她小时候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竟然随手就给了别人…… 等等…… 一瞬间山海倾覆,隔着漫漫如水的尘世光阴,无数吉光片羽般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炸开流光。 许薇棠不确定地问:“是你?” 还没来得及将那些记忆收拢,就已被逼到眼前的顾言朝狠狠质问: “你还以为是谁?” 顾言朝眼中腥红一片,声音低哑,似乎压抑着滔天巨浪,许薇棠觉得此刻他正濒临一个临界点,谁也不知道突破之后会发生什么。 本该感到危险,许薇棠却觉得这样的顾言朝既脆弱又可怜,铺天盖地的情绪压着他,他陷在最浓重的绝望里脱不开身,让人忍不住心疼。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顾言朝。 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 —— 她已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她跟着父王进宫,在宴会上百无聊赖,觥筹交错都是大人们的事,无人关注的小郡主就趁人不注意偷偷从墙上翻了出去。 皇宫里的一切对那时的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她避着来来往往的宫人们,睁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四周的一切,不知道走出去了多远,也可能没多远,火树银花映红了半边天,灯火未能涉及的地方是一片黑压压的一片树影,仿佛有无数魑魅魍魉藏身其间。 许薇棠那时候胆子比现在还大,根本不知道害怕为何物。 就着微弱的月光,她走近那片影影绰绰的树林。 一个少年怯生生的站在一株梅花树下,脸色晦暗不明。 少年穿了一身破旧的粗布衣服,从脚到脖子裹得严严实实,小脸白白净净的。 许薇棠愣了片刻,很是高兴的跑过去。 是个很奇怪的少年,非常瘦弱阴郁,五官秀气,脸色苍白,沉着脸一言不发,看见她跑过来,眼皮都不抬一下。 “喂——”她伸手在少年面前晃了一下,却没有丝毫反应。 …… 许薇棠凭空生出一股子绝不认输的执拗,将毕生的温柔和耐心都使了出来,连哄带劝,费了好大功夫才让少年的表情有了变化。 他冷着脸的时候浑身都写着生人勿进,一笑起来却如春水初融,艳若桃李,雌雄莫辨的五官昳丽又妖冶。 许薇棠看得呆了,双眼睁大嘴巴微张,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处,好半天没有动作。 等她回过神来,非常自来熟的笑起来: “这才对嘛!” 许薇棠欢快地拍了拍他,许是她手底下没个轻重,少年“嘶”得皱眉后退一步,像是痛极了。 “啊、怎么啦?”许薇棠慌慌张张的说道。 发觉自己做了错事,她茫然地低头看自己的手:她……力气有那么大吗? 还是说京里的少年都更身娇体弱……些? “抱歉……”许薇棠心怀愧疚,暗暗下决心悔过,再也不随意对人动手了。 少年脸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许薇棠一个人的错觉。 许薇棠有些局促地低头攥着自己的衣摆,忽然想到了什么,凑到少年眼前问:“你吃不吃呀?” 她掏出从宴会上顺出来的桃花酥,脆弱的点心不经磕碰,已然被她蹂/躏得不成样子,粉色的一团看不出是什么形状。 少年的眼神越发狐疑,然而许薇棠浑然不觉,仍然自顾自地哄骗他尝一口。 迟疑了一会,少年最终还是在她鼓励的循循善诱的目光下捏起一块,试探着放入口中。 口感酥软,味道很甜,口中弥漫着桃花的香气,像置身于春日的花海中,香气扑鼻。 “好吃吗?”许薇棠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少年抿了抿唇,在她的注视下缓缓点了点头。 …… “哎呀,这么晚了。”许薇棠陪这个少年在这里待了好久,再抬头时发现月亮已偏移了很多,看样子已经过去有一会了,不知道里面的人找不到她会怎么样…… 她向四周张望,却发现自己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悉,也没看见有来往的宫人可以问路,表情少见的纠结起来,“那个……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不,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回去?”少年说出了他今晚第一个疑问句,略加思索之后,他释然道,“我知道,跟我走吧。” 许薇棠不疑有他,跟在少年身后眼看着前方逐渐柳暗花明,景色也都熟悉起来,灯火通明的大殿就在不远处,热闹的丝竹声从里面传出老远。 “到啦,谢谢你。”许薇棠刚要跳上墙,却看见少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又变回了先前的漠然,眼底一片晦暗。 她又走回来,想不明白,就问:“你怎么不进去?” “……我?不会有人希望我出现在里面。”少年自嘲似的一笑,随即又变得幽深莫测,红艳艳的灯火将他的脸映的半明半暗,身上洒下一大片斑驳的光影。 许薇棠根本没去想那些复杂的东西,歪着头不解地问:“咦?你不是从宴会里偷跑出来的吗。” 顾言朝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只好保持缄默,却听见许薇棠笑嘻嘻道: “这么说……你不用去参加宴会是吗!真好,我也不想去。” 他嘴角动了动,“……这有什么好的。” “你不知道,里面可无聊了,还不如出来和你玩。”许薇棠是真心实意地在羡慕他,冗长无趣的宫宴对她来说无异于一种折磨。 命运实在是玄妙,同一样东西,有人弃如敝履,有人求之不得。 顾言朝没再说什么。 “这个给你。”许薇棠摸遍全身也没找到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咬着牙扣下了随身佩戴的长命锁的珍珠。 许薇棠现在都佩服那时候的自己,除了眼神不好,还天生神力。 事后过了几个月父王才发现珍珠不见了,自然是好一顿训斥,问她哪去了,她说不知道,可能是掉在什么地方了吧……之后却也没再追问。 长命锁这种东西容不得有损,她之后再也没有戴过。 当年她把价值连城的珍珠强硬地塞给顾言朝,还一本正经地说了自己的闺名,期期艾艾的问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一起玩…… ——太傻了,真的太傻了。 许薇棠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仔细看确实能发现些旧日的影子。 只是她当时并未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更没想过那个瘦削阴郁的少年会是一位皇子,只当是一个普通大臣家的小孩,被强制带过来忍受折磨。 其实过去了这么久,印象里少年的面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可现在知道了真相,却越发觉得相像,许薇棠发出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你为什么不早说?” 顾言朝低低的笑,喉咙颤动,眼中似乎压抑着狂喜,只要一不留神就会蓬勃而发的情绪被他死死地压制住,眼中腥红一片,细看还有几缕血丝,竟流露出几分癫狂的意味,他哑着嗓子:“我要你自己想起来。” …… 顾言朝那个时候想,不如一死了之。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母子在宫里的地位一落千丈,宫人们似乎得了上面人的暗示,想尽了法子为难他们,面对各种欺辱锦妃总是波澜不惊,似乎满不在乎,却日夜不休地往他脑子里灌输恨意。 他身上的伤不是别人,全部都来自那个女人。 他原本想,只要忍一忍就好了,可是锦妃越来越不正常,行事简直就像一个疯子。 在暗无天日的长夜里,他看不见一丝生的希望。 他偷到了宫中秘藏的毒药,据说只要一滴便能令人七窍流血而忘,死状极其凄惨,绝对能把人恶心到吃不下饭。 他想,就算自己死掉也无所谓。 终于到了宫宴那日,顾言朝站在远处望着一片璀璨的灯火,脚步有些犹豫。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他攥紧手里的毒药正要迈步,却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朝他走来。 ……谁。 小姑娘一点防备都没有,衣饰明丽,用一双秋水无尘的眼睛看着他,由内而外透出天真和美好令他动容。 这个小姑娘陪他说话逗他笑,给他分享好吃的甜点,还送给他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脆生生冲着他道:“我叫许薇棠,你不要忘了我,记得来陇西找我呀。” 他后来常常想,我为什么没能早一点遇见她,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 许薇棠紧紧闭上眼,微仰着头,攥住顾言朝的手安抚道,“抱歉,这么晚才想起来。” 顾言朝死死扣住她的手,像是一种无声地责怪,更像是身陷沼泽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浮木,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他红着眼睛问:“姐姐,当皇帝好玩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许薇棠:??? ……你再说一次? 你为什么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种话……许薇棠头脑有一瞬间出现空白。 她警惕地向四周看了一圈,顾言朝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让她一瞬间如坠冰窟,寒毛直竖,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四面凉风习习,碧波荡漾,并无异样。 还好顾言朝是贴在她耳边说的这句话,声音很低,起码不至于被别人听见。 而他现在正等待一个答案。 “……不好玩。”许薇棠干巴巴的回。 造反她从来没想过,前世没想过这辈子更没有。 并非她心甘情愿忍辱负重而没有一丝怨气,而是她从小就被教导要顾全大局,一旦起了战事,恐怕很多年都不能缓过来。 更何况…… 许薇棠斟酌许久,缓缓摇头道: “太子会是一个好皇帝,你……不要和他争。” 平心而论,顾言嘉的所作所为绝对能称得上是一代明君,宽仁通达,励精图治,挑不出半点差错,而且就是在他的治理下大周才得以恢复生机。 顾言朝盯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道:“我也觉得不好玩。” 他这样的语气反而更让人无法放心,许薇棠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小猫乖乖巧巧的坐在地上,雪白的毛发很是服帖,仰着脖子无声的叫。 ——大概是在叫,不过她只能看见不能听见。 仅是这样,实在看不出情绪。 而且她还有好多话想问,虽然顾言朝探明身份之后,他的种种难以理解的行为都有了解释,许薇棠还是想问问他,为什么不能早点说清楚,这些年来又究竟发生过哪些事…… “可是,”顾言朝垂下眼睛,声音带上几分愠怒,“如果有人一定要你去做呢?” 许薇棠心头一凛,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正色道:“没有人可以逼你。” 顾言朝手上温度低的不正常,他垂着眼,长睫轻颤,白皙的脖颈少见的流露出些许脆弱。 许薇棠心中一瞬间转过千百种心思,是谁?难道有人逼他上位? 太子顾言嘉的风评在各界都很好,朝臣百官对这个储君大加赞誉,他是注定的下任君主,现今皇上的其他几个儿子,要么是庸碌之才难堪大用,要么就是顾言熙那样的小孩子,皇上已年老体衰,如果想要在皇位上动心思,顾言朝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动心思的是什么人……? 顾言朝倚在栏杆上,几缕碎发散乱地垂下,遮住他小半面容,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艳,他已然平复下来,谈起这段过往就想是在说旁人的事,声音在风里变得缥缈浅淡,许薇棠凝神去听: “我从生下来,就已经成为他们手上的筹码。” 他不肯再多说一句。 大周建国不过百年,是当年□□皇帝征战半生打下的江山,以雷霆手段平定四方,看似安稳的局面下却隐藏着许多隐患。 就比如说,前朝人复国之心不死。 顾言朝也是最近才知道,锦妃留下的人手不只是简单的隐秘势力,他们有一个严密且庞大的组织,唯一的目的就是复国。 数年之前他们曾筹划过针对皇帝的刺杀,最后却功亏一篑,锦妃也因此暴露,皇帝不忍杀她,却也不想再看见她,连着顾言朝这个儿子也不想再看到。 锦妃最后是自尽,顾言朝说,他不知道锦妃用三尺白绫结束自己生命时究竟是清醒还是癫狂,好长一段时间他的梦里都有一个挥之不去的晃晃荡荡的白色人影。 而现在许是他们觉得时机终于成熟,开始向顾言朝透露他们的目的。 ——只要皇帝的其他儿子死绝了,皇位自然就落到顾言朝头上。 朝臣不会有意见。 …… 许薇棠本以为自己能听见什么惊天密辛,结果却只有这没头没尾的一句,不过,她已隐隐觉得自己触到了真相。 前世的晋王何等人物,如果顾言朝循规蹈矩地做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又怎么会恶名在外,变成那般性情。 说不定正是身后有一股势力在推着他走,显然他们的计划是失败的,顾言嘉的皇帝当得好好的,治下太平无事。 顾言朝孤身一人是如何反抗,他要怎样承受那些强加于他的重负。 许薇棠自己都不曾发觉,她的表情不知不觉间变得很难过,眉目低垂着。 她轻轻叹一口气:“其实你心里已有决断了吧。” “自然。”顾言朝勾唇。 她就知道顾言朝绝不会坐以待毙,这个回答亦在她意料之中,只是希望这一次别再重蹈覆辙…… 不会的,许薇棠暗暗下决心。 只是,这一世本来打算远离京城权利中心的这些纷争,却还是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被卷了进来。 顾言朝的命运,竟不知不觉和她绑在了一起…… —— 坦白之后顾言朝整个人似乎都变得轻松了许多,许薇棠再见到他,也感觉不再像从前那样被重重的心事压着。 他浑身的气势陡然一变,竟还多了些强硬,一看就不好惹那种。 九皇子在行宫里莫名生了一场大病,数不清的太医在行宫内来回走动,许薇棠一直提心吊胆她和顾言朝会被叫去问话,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段时间最忙碌的大概非顾言嘉莫属,他身为太子片刻也不敢松懈,皇帝年老体弱,越发不想批折子,便将大部分事情都交由他去处理。 明眼人已经看出来,太子殿下,离登基不远了。 天气凉爽下来之后一行人便回到了京城里,行宫里又恢复冷寂,廖无人烟。 一直都没有什么异样,直到入秋,所有事情都在按部就班的运行,顾言朝口中的势力像是不存在一样销声匿迹了,并没有其他动作。 不知道他们与顾言朝达成了怎样的协议,虽然重生一世,许薇棠在这件事情上了解并不多,她甚至才知道有锦妃和这样一个势力存在。 在她的远程指导之下,陇西一切太平,贺子吟果然不负所托,如此她便放下了心,在京中的活动逐渐活泛起来,总得做点什么以备不时之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许薇棠在京中走动,竟意外发现许多前世不曾知晓的事。 上辈子她在京里待了那么多年,原来窥见的只不过是一角而已。 现在她才知道,当今圣上和顾言朝的生母锦妃曾有一段人人称羡的过往,锦妃年轻时是艳冠六宫的大美人,出身不明却能坐到贵妃高位,与帝王情投意合,受尽荣宠。 只是后来发生了些变故,皇帝遇刺,处死了许多逆犯,才发现锦妃竟与逆犯有所牵扯,一气之下将她打入冷宫,到底没舍得杀她,只是再也不去见她。 所以这么说来…… 许薇棠定了定神,顾言朝是否也曾享尽宠爱,被父母温柔的抱在怀里,悉心呵护……锦妃失势,他必然要受到牵连,皇帝许薇棠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的寒露宫,凄冷寂静实在不像一个皇子的住所,只能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皇帝做梦都想不到日日与他同塌而眠的女人一心想的是杀死他……他没杀了锦妃已经算是大度。 最惨的还是顾言朝,他什么都没做,却要承受这样的冷遇,转瞬之间从皇帝最珍视的小皇子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竟真如他自己所说,“他们恨不得我死”。 这位一品诰命夫人当年常在宫里走动,因此知道许多密辛,她还说锦妃容貌当真举世无双,也不怪皇帝色令智昏——他做过不止一件荒唐事。 许薇棠觉得自己仿佛知道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一路魂不守舍的回了郡主府。 秋日天气乍暖还寒,树上纷纷飘下金黄的叶子,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 顾言朝正在府中空地上练剑,他身量抽高得很快,每一天都有新变化,与初见时判若两人,反而越来越向他记忆中的晋王靠拢。 虽然在许她看来,顾言朝的剑法还略显青涩,但亦有可圈可点之处,身法轻灵,变幻莫测,怎么说她多少也指点过顾言朝,心中涌上一股微妙的满足感。 她解下披风交给碧秋,自己从一旁的兵器架上随手抽了一把长剑,飞身跃入场中。 广袖飘飘的衣裙并没有使她的动作变得滞塞,反而看上去更加身姿清丽,飘飘欲仙。 长剑反射着日光,晃得顾言朝眼前一花,看清来人后随即变得欣喜异常,正欲张口。 “别啰嗦,来!”许薇棠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思,兴许不过是起了兴致,她挽了一个剑花斜刺向顾言朝,出手毫不留情。 顾言朝愣了一下,后退一步躲过。 可能有人就是天生禀赋非常,无论学什么都驾轻就熟,她步步紧逼,顾言朝应对的竟也不算勉强,没让剑尖碰到自己。 剑光过处激起一地落叶,金黄色的叶子在半空中翻飞起舞,反射着细碎的流光。 二人你来我往之间竟越来越酣畅淋漓,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碧秋站在一旁,原本还担心二人的安危,无论谁都容不得有丝毫闪失,她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许薇棠是个极有分寸的人,顾言朝自然也不可能伤到她。 “好身手!”许薇棠抽身后退,抹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笑着开口赞道。 顾言朝却摇头道:“这还不够。” “你还要如何,你如今的成果已足够让人羡慕了。”许薇棠挑了挑眉。 他神情郑重,深深望着许薇棠,缓缓道:“可我还不是你的对手,又谈何保护。” 不,不需要。 许薇棠心头一颤。 这样的话她上一次听见是什么时候?旁人眼中她提剑上马便是战无不胜的雍凉郡主,无人敢这般冒犯。 碧秋在一旁恶狠狠的咬牙,心道用不着你。 许薇棠又看到小猫凭空蹲在她眼前,神情肃然地盯着她,幽蓝的眼睛里眸光灼灼,它一动不动,却有若隐若现的锋利指甲从毛茸茸的爪子里透出来。 “你在看哪里?”顾言朝问。 敏锐如他已察觉到一丝不寻常,许薇棠心下凛然,她这双眼睛太奇怪,说出去怕是会被人当成妖怪,就算是顾言朝,现在也得瞒着。 她若无其事地笑笑:“我看你呀,骨骼清奇天赋异禀,迟早有一天能打得过我。” 成功转移话题将此事揭过,顾言朝没再追问,许薇棠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暗道自己以后可千万注意,就算小奶猫再可爱也不能盯着不放…… 咳。 眼下朝堂上如何风云变幻都与许薇棠无关,她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陇西的书信突然之间变得多了起来,府里人都熟悉了小白这只雪鹰,还有人偷偷给它喂食。 边境上的异动越来越频繁,经查果然是大梁兵马,贺子吟又吹嘘了一番郡主料事如神,同时焦急地询问下一步的部署。 许薇棠看着手中的信件垂眸不语,她隐隐有一种预感,或许上辈子战争的伏笔早早就已埋下,只是他们一直都蒙在鼓里,直到大军压境才骤然惊觉。 这一次,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写完信后她只觉得身心俱疲,全部的精力都耗在这上面了似的,她的决策关乎陇西的安危,容不得半点差错。 她将信交给碧秋,剩下的事由她去处理。 就在她趴在桌子上长吁短叹时,顾言朝来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 今年的秋猎就要开始了。 秋猎是历来的惯例,秋高气爽,万物丰收,皇帝摆驾西山围场,京中子弟齐聚展示他们的骑射功夫。 今年也不例外,纵然皇帝身体大不如前,但也没有忘记这件事情,他虽不能上马拉弓,但这本来也是年轻一辈的场合。 许薇棠不知道这事,她还是听人说才知道,得知消息后兴奋了好些天,她在京城里憋了这么久,十分想念纵马的畅快。 到了秋猎这日,许薇棠兴冲冲地换上劲装,一身干练的白衣将她的身形勾勒出来,体形修长风姿如玉,却绝不会有人将她误认为少年郎。 许薇棠虽然不太注重自己的容貌,但是天生丽质,从前年纪小还不怎么看得出来,现在五官都长开了便是惊人的明丽,肤如凝脂,长眉连娟,唇色不点而朱,妩媚与英气在她身上达成了奇妙的统一。 最绝的是一双眼睛,小时候圆圆的杏眼逐渐变得狭长,眼尾上挑,平时犹如冰雪一般清冷,笑起来又最温柔多情,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许薇棠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人,比宫宴上见到的还要多,她抬眼望过去,时不时就能看见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如今她对自己的异常已经能够淡定接受,锻炼地越发波澜不惊,就算看见什么也不会大惊失色,无论对面是人是狗,都能面色如常地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有不少宗亲子弟都是第一次参加围猎,俱都打扮得容光焕发,到了现场却不由自主连连感叹。 一个少年模样的道:“想不到……围场竟然这么大。” 他身旁另一人也睁大眼睛问:“听说围场外面布围的士兵足足有千人?” “不止呢,还从京城调了三千禁军。”回答的是一位稍显年长的公子,看起来像是这二人的兄长。 少年惊道:“这么多!” 在他的认知里,可没有三千多人这个概念,不知道是何种场面。 那兄长笑道:“你以为呢?围猎可是大事,咱们这些人也就算了,陛下的安危可马虎不得。” “陛下也来了,他在哪?”少年扭头张望道。 “别看了,难道你以为他会同咱们一起下场捕猎不成?”兄长抬手朝前边一指。 少年望过去,险些被前方高台上一片金灿灿的光晃花了眼。 —— 在看城上可以将下方围场内的情形一览无余,此地居高临下,视野极为看阔。 最外围有上千兵士将此地围得密不透风,场中有各种飞禽走兽,小到温顺的兔子大到猛虎,全都能在猎场中找到。 能打到什么猎物,全靠自己本事。 微风徐徐,许是高处不胜寒,凉意更甚,皇帝坐在看城最高处,被风一吹竟咳了一声,他右手攥成拳,过会儿才缓缓松开。 在旁伺候的元成心也跟着一哆嗦,万岁爷的身体真是一天不如一天,精气神眼看着就萎靡下来,幸好太子是个省心的,其他几位殿下也都安分…… 皇帝斜他一眼,语气听上去心情甚佳,“想什么呢?” 元成暗骂自己不该胡思乱想,脸上褶子堆成一朵花,道:“这些公子们当真风流英武,器宇轩昂,颇有陛下您当年的风采啊。” 皇帝笑骂道:“就你会说话。” 元成谄媚笑笑,没说话。 这位主子当年也是勇武非凡,独自猎过斑斓猛虎,在当时风头无两……可惜这些全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围场内是他们年轻人的场合。 “不过……”皇帝沉吟片刻,眉头皱起,语气听不出喜怒,“有一点你说的不对,底下除了公子们,可还有位能弯弓射箭的好女儿啊。” 在皇上身边伺候了这么些年,元成心思熟络自是没得说,立马就明白过来,笑呵呵恭维道:“雍凉郡主女承父业,巾帼不让须眉,有她在,西北境您就能高枕无忧了。” 他对这位雍凉郡主印象也颇为深刻,毕竟能劳动他这把老身子骨出京宣旨的人也不多了,元成遥遥回忆起与这位郡主初见时候,陇西王府笼在一片悲戚之中,白茫茫的雪裹挟在风里呼啸而来,寒意沁到骨子里。 雍凉郡主年岁不大,身姿清瘦,不施粉黛,虽是跪在地上,腰背却挺得笔直,一双眼睛就那么清冷的望过来,说,不敢接旨。 而原本预定好的事,竟还真的改了。 如今郡主来京快一年,身上更是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 皇帝听了他这话,神情一滞,脸上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这…… 元成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说错了话,只好顺着皇帝的目光向下望去—— 许薇棠骑在马上,她身量纤瘦矫健,英姿飒爽如同鹤立鸡群一般,她对投过来的打量目光都回以微笑,礼貌中透着疏离。 围猎向来是男子的事,听说这个雍凉郡主是皇帝特许进来参加的,本想凑过去看看这位郡主是不是虎背熊腰的女巨人,又或者打探一下是否天生神力,但见她态度如此冷淡,众人便不再自讨没趣,纷纷散去。 有年轻的世家子弟心中不忿,暗道不过一个瘦弱的丫头,仗着自己会骑马就想进来玩玩,现在装的像模像样,晚上回来还不是要现原形。 看她就只带了一个丫鬟随行,这弱不禁风的两个女人难道还真能打到猎物? 许薇棠没理会那些不善的眼神,把顾言朝叫道身边嘱咐道:“你骑射功夫还一般,进去之后不要逞强,自己小心些。” 这话说得有些不近人情但却是实话,顾言朝之前根本没有机会接触骑射,其他皇子该有的待遇他都没有,还是出府之后自己慢慢学的。 顾言朝并没有显出不快,点头应是。 他今日穿了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更衬得他肤色苍白如雪,显出几分病态的阴柔,眉宇间仿佛有一丝戾气。 许薇棠第二眼看过去时又变得一切如常,似乎刚刚只是自己的错觉。 她也没再深究,转身骑着马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驰而去,碧秋亦紧随其后,马蹄声渐响渐远。 顾言朝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卫,也慢悠悠地骑着马进入林子。 …… 皇帝一行人从看城上下来,宗亲和大臣们簇拥着他进了围场外面的一座宫殿。 ——上边风紧又没有什么遮掩的东西,肯定不能总是待在那。 九皇子顾言熙年纪尚小,不能和哥哥们一起进入猎场玩耍,一直都闷闷不乐,皇后怎么哄都不见笑脸。 下来之后他一眼就看到了几匹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眼神便盯着不肯移开,直到走到前面还频频回头。 进了殿中,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位子上,喝茶的声音都悄不可闻,留在这里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宗亲大臣,年老体衰只能看着自己的字辈们进去一展身手。 “母后,我也想去。”顾言熙实在觉得无聊,终于忍不住扯着皇后的袖子央求道。 皇后虽是溺爱小儿子却也知道猎场里面危险,苦口婆心地劝道:“熙儿,你还小,现在还去不得……” “可我就是想去玩嘛。” 他们这边的动静被皇帝注意到,皇帝眯起眸子笑呵呵道:“小九既然想去,不妨让他进去玩一玩。” “皇上,可……”皇后抬头惊道。 皇帝摆摆手,“呵呵,就让他在外面转转也行,不会出什么事。” 想当年,他也是年纪很小就亲自下场打猎,他的皇子倒是随他。 终于,在皇上的支持下,顾言熙成功达成心愿,也骑了一匹温顺的桃红色母马在侍卫的保护下进了场。 皇后自然十分放心不下这个小儿子,却也拗不过他和皇帝,只好嘱咐那一队禁军:“你们务必照看好殿下,就带着他在外围逛一下就好,不得有闪失。” “臣领命。”被委以大任的禁军拱手领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0章 第四十章 秋日天空碧蓝如洗,西风猎猎,西山围场中五颜六色的旌旗翻卷,雁阵当空而过。 顾言熙在一队禁军的簇拥下兴高采烈地进入猎场,那匹马长得很漂亮,性子也温顺,被人牵着走得很平稳,顾言熙初学骑马,也没感觉到困难。 在外围草场转了一圈之后,他越发想进林子里瞧一瞧。 猎场设在山脚,最外边是一圈茂密的草场,再往深处走就到了山坡上,林木高大,潜藏着众多猛兽。 好不容易混进来,顾言熙自是不可能满足于紧紧在外边逛。 “我偷偷进去又不会有人知道!”顾言熙骑在马上,趾高气扬地说。 那队进军的头领现出为难的神色,“可……” 对于九皇子来说,里面实在危险。 顾言熙恶狠狠地道:“别废话,带我进去,反正有你们保护,要不然,回去就让父皇治你们的罪!” 他年纪虽小,用权势压人这招倒是用得很熟练。 “……是。”禁军无法,只好加倍小心,一行人进入密林当中。 …… 骑马狩猎这等事对于许薇棠来说已是驾轻就熟,她带着碧秋进去之后,并没有急着弯弓搭箭,她们只有两个人,打到再多猎物也不可能全带回去,倒不如就把这当做寻常出游,放松一下。 在京里实在是受拘束,做什么都觉得不自在,府外看护的禁军更是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去哪都要跟着。 平时城里禁止纵马疾驰,更无从摸到弓箭这种危险品,这次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她当然要尽兴。 猎场很大,她在里边没碰见顾言朝,倒也不用担心,他自有分寸,不会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不过却见到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顾言熙?他怎么能出现在这里。”许薇棠目力好,远远就认出了被禁军围在当中的人。 碧秋咂舌道:“皇家子弟,这么小就要学骑射了吗?” “按理说……的确不到年纪。”许薇棠眉心微拢,疑惑道。 顾言熙还那么小,站在地上都摸不到马鞍……就算他已学了骑射,安全起见也不应让他进这里面。 猎场里不知道会有什么猛兽,万一有个好歹,这谁负得起责? 碧秋又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会,转头笑道:“没准他是偷溜进来的,小姐你之前不也干过这种事……” “说什么呢!”许薇棠恼羞成怒地笑骂道,“他和咱们能一样吗?” 自然是无法比的。 许薇棠和碧秋从小习武,没少被摔打,别的不说,自保绝对没有问题,可顾言熙一个娇生惯养的小皇子,怎么也能如此胡闹。 “算了,别管了,我们走。”许薇棠思索片刻,驾着马转身离开。 无论如何这也与她无关,出事也怪不到旁人身上,她若是过去劝,顾言熙先前被顾言朝吓坏了,未必会给她好脸色,说不定还会以为许薇棠要过去害他。 许薇棠自小在马背上长大,京中贵族子弟的骑射功夫哪里及得上她。 明明大家的马都是统一提供,偏偏她骑的那匹就像是能日行千里的神驹,怀疑她是不是给官员塞了好处。 她们似乎只是单纯来享受纵马的快感,猎场中的众人只能偶尔看见两道迅疾如风的影子在眼前掠过,却不见她们弯弓搭箭,几个人把自己所知的互相交流一番,发现许薇棠注定要空手而归,于是不怀好意地相视一笑。 雍凉郡主混进猎场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凭什么一个女儿家也能参加围猎,又凭什么只有她一个?这下子,他们可就等着看她出丑呢。 许薇棠虽听不见他们在议论什么,却也能从他们的笑声里听出不怀好意来。 她冷笑一声,这些人别的本事没有,编排人的功夫倒是一流。 她没再理会这些人,被他们坏了兴致可就得不偿失。 傍晚时分人们陆续归来,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驾着马回来时地面都隐隐震颤。 太子殿下平素看上去温润如玉,一点也不像是会舞刀弄剑,却没想到打猎也是一把好手,他身后随从拖着一大堆猎物走过来时,着实让那些自视甚高的高门子弟吃了一惊。 “太子殿下文武双全,令我等佩服。”有人恭维道。 许薇棠倒并不意外,要说这个世上谁对太子殿下最了解,除了他本人,便只有活了两世的许薇棠了。 她并未凑上去道贺,太子却朝她这边看了过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施施然如清风朗月一般。 所幸他这般举动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许薇棠躬身一礼。 她自认这一世与太子殿下接触不多,想不明白为何频频青眼。 浓烈的夕阳将天边映成赤色,太阳已在山头隐没,天色却还亮着。 到了晚上风也消停下来,只剩下轻柔的微风拂面,带来阵阵凉爽。 还有人没回来,一群人聚在此处凑热闹,想看看大家都打了些什么猎物回来。 又过了没多久,顾言朝也带着一队人赶了回来,他的收获不算多丰厚,只能说是中规中矩,没有太过抢眼出风头,也没有丢了皇族的面子。 顾言朝将猎物交由专人处置后便不管不顾地跳下马,直直朝许薇棠走过来。 许薇棠也不避嫌,一改冷漠神色微微笑着迎上去,在她眼里,迈着端正的步子走过来的顾言朝已然变成了小猫,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到了近前,更是不安分地转来转去,浑身上下流露出一种顺服的姿态,眯着眼睛,尾巴在身后轻轻地晃来晃去。 ——谁能想到有些人故作冷漠地站在那里,背地里却是这般情态。 许薇棠笑眯眯地问:“今天收获怎么样?” 顾言朝矜持地点头,“尚可。” 然而许薇棠一看,小奶猫微微仰起头,水光潋滟的蓝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求夸奖。 顾言朝这些日子个头如同抽了节的竹子一般,已有几分长身玉立的姿态,许薇棠心想,这实在是违和得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各贵族子弟狩猎回来之后都有专门的礼官负责登记他们打到的猎物,并将之汇总成一个名录交由皇帝过目,再由各宗亲臣子传阅。 虽然仅仅依凭一份名录不能说明各人真正的骑射水平,但好歹为这些人提供了吹嘘的谈资,可以借此攀比一番。 礼官效率很高,此时名录已经承到了皇帝手中。 太尉家的公子独占鳌头,排在前面的大多是武将之子,太子夹在他们中间表现倒也不俗,看到那一串狼、虎之类的大型猎物,他欣慰地点了点头。 再往下的内容便有些乏善可陈,他依次浏览着,并未看到有出彩的,皇帝将名册翻到了第二页,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眸子一缩。 雍凉郡主,许薇棠。 他的目光盯在上面久未离去,许久才皱着眉头沉吟道:“许靖卓……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元成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陛下每每用这种语气说话,绝对是心里边憋着气,说不定又要有人遭殃…… 他斟酌着问:“郡主可做了什么错事?” 皇帝将名册扔给他,语气不善:“你自己看。” 元成战战兢兢地捡起册子一看:云豹一头。 他在心里倒吸了口凉气,勉强笑着道:“这……郡主运气挺好。” 每次围猎,里边大型猛兽的猎物都是有数的,有些特别稀少又凶猛的野兽更是只有一头,捕猎难度极大,谁能猎到便是等同得了头筹。 可云豹生性凶猛狡诈,奔跑速度又极快,郡主能够猎到属实令人吃惊。 皇帝听了他的说辞冷笑一声,运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自然是不信的,真能猎到还是她有本事,真不愧是陇西王的女儿,可真没给他那个爹丢人。 “陛下,外边晚宴已准备妥当,您可要现在出去?”元成询问道。 按照惯例,当日的围猎结束后便会举行篝火晚会,将白日打来的猎物架上烤架,众人分食;由最精于此道的御厨烤制,配上皇宫里特有的昂贵香料,肉块在火上烤的金黄,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香味…… 皇帝放下手里的东西,面上不见喜怒,站起身道:“走吧。” 两个小太监上前替他理了理衣冠,流光溢彩的龙袍上没有一丝褶皱。 他这才在众人的簇拥下出了门。 *** 许薇棠第一次参加围猎,自然也是头一次知道晚上还有篝火晚会这么一出。 先前侍人来通传消息时她也是吓了一跳,后来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他们陇西那边也有差不多的习俗,不说别的用意,光是打到的那些猎物,难道任它们腐烂归于泥土? 碧秋忧心忡忡地望着她,显然是怕她见到火光会难以自控,眸子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许薇棠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放心,我没事了。” “小姐不要逞强,若真是不想去就称病……”碧秋咬着唇还想再挣扎一下,前段日子的惨痛经历还历历在目,就连她,几乎也要变得一见到火就下意识避开了。 许薇棠摇头耐心道:“哪有人下午还生龙活虎地打猎,晚上便卧床不起的道理?陛下也会参加晚宴,我若不去,徒惹他疑心。” “可……” “没什么可是,你信我,我真的好了。”许薇棠盯着她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话更可信些。 也说不清什么缘故,自那晚顾言朝同她说了那些话,她就慢慢克服了这毛病,能够神色如常地面对火焰。 她在熊熊火光中见到的,不再是找她索命的冤魂厉鬼,而是红衣烈烈唇角含笑的晋王殿下,他提着长剑,剑尖上滴着血,又瞬间被烈焰蒸发。 这画面若是旁人看到定会觉得可怖,顾言朝的形象与火海中走出的修罗恶鬼别无二致,许薇棠却感到莫名的心安,因为顾言朝的剑永远也不可能指向她。 外面渐渐响起乐声,听上去用的是胡笳羯鼓唢呐一类的乐器,声音雄浑,调子豪迈,隐隐又带着些悲凉,倒是应景。 许薇棠一听见这乐声便不由自主响起家乡陇西,他们那边的舞乐不像京城这般婉转缠绵,多是这般悲凉的调子。 她们一走出屋子便问道了诱人的香气,御厨正将调制好的香料一层层抹到肉上,在火焰的炙烤下,肉块滋滋冒出油…… 许薇棠在一处火堆前站定,面色不变。 她只觉得御厨手艺实在一绝,烤出的肉光是闻着就令人垂涎欲滴,比她的技术实在要好上十万八千里,木柴被烧得劈啪作响,偶尔有金黄色的火星跳出来,热浪一阵阵扑面而来…… 许薇棠躲都不躲。 她微微闭上眼睛,放任自己享受这一切。 她已好多年没有体会到这样的快感了。 碧秋见此终于放下了心,自家小姐怕火这毛病来得实在蹊跷,折腾了自己那么长时间总算有了成效,她悄悄攥紧了拳头,小姐受的苦总算没有白费。 只是她现在也想不通小姐为什么怕火,不过她并未深究这无足轻重的小事。 空地上已布置好桌椅座位,火堆分别被人群围在中间,旁边搭了一座高台,乐师在上边奏乐,奏的曲子越发让她想起故乡,许薇棠遥遥看了一眼那乐师。 “姐姐怎么不看我?”微哑的声音在耳边,许薇棠吓得险些直接动手。 幸好头脑比动作要快一步,这人除了顾言朝不可能是别人,她硬生生止住了自己蓄了一半力的右臂。 不知道顾言朝是不是真的没有意识到危险,仍在不依不饶的追问:“你为什么不看我,我找了你好久。” 他如今嗓音发生变化,这般压低了声音说话真让许薇棠感受到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听他这么问,许薇棠竟也有些心虚,她出来之后光顾着兴奋,一激动就将顾言朝忘在了脑后,而顾言朝还满场找她,这般算来的确是她做得不对…… 许薇棠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时却也说不上来究竟哪里出了岔子。 她讪讪地咳了一声,道:“我……也正找你呢。” 顾言朝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弯新月,有水光在里面晃动。 他很快便敛了笑意关切问道:“可感到不适?” 果然他也是不放心许薇棠,怪不得如此急匆匆地赶来。 许薇棠没忸怩,歪着头冲顾言朝眨眼,大大方方道:“多亏了你,我没事啦。” 唰一下子,顾言朝又变成了小奶猫,蹲在那含羞带怯地看着她。 ——别问她是怎么看出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