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危重行》 正文 第1章 初入西北 边陲小城 大雪天,西北荒原上除了半空低垂的淡墨色阴云外,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簌簌风雪中,两辆马车在雪地里艰难行进。前一辆马车看样子是坐人的,车厢上积了一层雪,后一辆马车上堆着七八个大箱子。马车车厢青布帘子的一角被撩起,一个八九岁c眉清目秀的男孩子伸出头来兴奋的张望着白茫茫的雪景。夹杂着雪花的冷风快把他的脸冻得失去知觉了他才缩回马车。“爹!好大的雪!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厚c这么多的雪。”男孩激动地对坐在他旁边一位留着短须c书生模样的男子说。男子宠爱的摸摸他的头:“江南的雪化得快,这里地处西北,冬天极为苦寒,下的雪甚至数月不化,才会堆这么高”。 雪还在不停的下,急促的扑向大地。 这么冷的天当然是吃羊肉汤锅最适宜的时候。驿道旁有几间土坯茅舍,门口都遮着厚厚的布帘,屋檐下斜插着一面破旧的酒旗,随着风在漫天大雪中飘舞。 赶车的马夫回过头冲着车厢里的人大声说:“老爷,歇歇脚,喝口热汤吧,快冻成冰窟窿了。” 中年男子沉吟了一下,说:“好吧,离保安县应该也不远了。”说完给小男孩系好水貂披风。 马夫把马车停下,中年男子牵着小男孩下了车,待马夫把马牵进酒馆旁边的马厩栓好,三人一起走进小酒馆。 小酒馆的中央是一个炭火烧得正旺的大火塘,火上架着一口大铁锅,里面煮着羊肉和杂碎,正“咕嘟咕嘟”冒着泡,带着膻味的肉香让人闻着就能感觉到暖意。酒馆里挤了很多人,大约天太冷,这团烧得旺旺的火c这滚烫的羊肉汤让人们舍不得离开。 “这天冷得!”c“可不是!脚趾头都快冻掉了!”“老板!快点再上一碗羊肉汤!”。 吃饱了的客人们开始寒暄,刚进店的客人连连催上菜,店小二麻利的从大铁锅里舀出一大钵连汤带水的羊肉c杂碎给客人们上菜。 三个人在靠墙的地方找了空位坐下。店小二很快端上了一钵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锅。 店小二:“菜来啦,要点酒不?这个天正好暖和暖和。” 马夫满怀期待地看了看老爷,见老爷点头后,立刻说:“来半斤,不许掺水!掺水不给钱!” “您就放心吧”,店小二转身从柜台取了一个盛着酒的小土陶罐和两只空碗放在他们桌上。 马夫站起来给中年男子斟了半碗酒,剩下的全倒在了自己碗里,毫不客气的吃起来。男孩也抓起一块羊排,一边吹气一边迫不及待的撕咬着羊肉,中年男子仍是不紧不慢的小口喝酒c小口吃菜。 旁边一桌围坐着四个人,脚上穿着毡靴,身上披着厚羊皮大褂,一身利落的短衣打扮,大概是给哪家押运货物的,正大声扯着嗓子闲聊。 “可惜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到死还背着一个贼的恶名”,其中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说完后端起酒碗抿了一口。 老头对面的人接过话头:“是啊,家里就一个弟弟,年纪还小,又穷又没有大人做主,哪里讨得了公道?何况那家财大气粗,说不定早打点了衙门,这冤是铁定洗不了了。” 另一个年纪较轻c已喝得脸色泛红的男子轻哼一声,恨恨道:“这世道,有钱就能买命。要说这姑娘也硬气,宁可过苦日子也不做妾,要说她会偷东西打死我也不信。但这世道哪是她能做得了主的!”一桌人跟着叹息。 听到这里,小男孩不禁转过头看了看这桌人,又回头看向中年男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但见中年男子目光微沉,立刻闭了嘴,低头继续喝汤。 打了尖,三个人继续赶路。上了车,小男孩一路沉默,良久轻轻问:“爹爹,他们说有个姐姐被冤枉死了吗?”,中年男子揽过小男孩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道:“这些人应该是保安来的,我会留意的。” 保安县是西北边陲一座小城,但因靠近贺兰山关口,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朝廷常年派重兵驻守此地。无战时期这里又是通商要道,来往商旅非常多,因此这县城规模不大却很是热闹。 三人进城后直奔县衙而去。衙役通禀之后,一位身材瘦小的老头跟着衙役快步迎了出来。 老头连忙抱拳作揖,笑道:“周大人远道而来,失迎,失迎。” 中年男子微笑还礼:“黄老客气了。”站在他旁边的小男孩机灵的向老头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甜甜的喊道:“黄爷爷好。” 老头高兴的虚扶了一把,问:“这是令公子?那个有名的小文曲星?” 中年男子谦虚的点点头:“谬赞了,是小儿。他娘走得早,就一直带在身边。” 老头一边嘘寒问暖,一边将人领进衙门后堂花厅。 后堂是典型的四合院布局,有一方小天井,天井中央有一座水池,水池已结冰,地面的雪应该扫过,薄雪下隐隐露出青砖颜色,一角的腊梅开得正盛,坐在花厅都能闻到沁人心脾的幽香。 看到房舍虽不大但整洁雅致,中年男子对这座自己即将住入的地方感到满意。 老头是即将卸任的知县,姓黄名历,在此地为官有十年多,官声不错,因年纪渐老,处于这苦寒之地身体每况俞下,去年上奏朝廷请求告老还乡。朝廷考虑到保安城虽不大,但属军事要地,近年来边境纷争不断,确需年富力强的人来治理,就开始挑选继任者。 这位刚满三十岁的中年男子叫周承平,是当朝御史中丞周秉义三个儿子中最小的,三年前考取进士出身,本可留在京都供职,他却执意外放到江南米县做知县,几年来政绩颇佳,是倾向新政的“新派”人物。听到朝廷挑选保安县城继任者的消息后,立即上表请求调遣到保安。在周家的积极斡旋下,如愿以偿。其实当时周秉义还是有些顾虑,毕竟边境的形势不容乐观,但他深知自己的小儿子虽是一介书生,却有青云之志,边境的历练或许更够让自己的儿子走得更远c更高。 跟着周承平的小男孩叫周志方,周承平的妻子在生第二个孩子时因难产而死,第二个孩子也夭折了。从此他再未娶妻妾,一直把周志方带在身边,亲自教他读书c写字。周志方聪颖过人,小小年纪就能作文赋诗,曾写过一篇悼念母亲的《思亲赋》真切感人,让他名动京城,逐有“小文曲星”的雅称。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年少相遇 周承平正在与黄历闲叙时,一名衙役来秉报:“大人,昨天那名小孩又来了,执意要见大人。” 黄历沉吟了一下,对周承平道:“周大人,两天前城里死了一个年轻羌族女子,现场来看是自缢身亡。她只有一个弟弟,十二岁,认为姐姐有冤情,来告状。仔细推敲此案确有可疑之处,但无奈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老朽才疏学浅,难以破解。现在我即将卸任,而周大人刚到任,事务繁忙。不如让他改日再来,周大人觉得如何?” 虽然黄历表面看是在征询周承平的意见,但周承平看得出黄历其实希望自己接手的意思,这到符合黄历为官清廉c爱民惜民的一贯作风。于是,周承平淡笑道:“事情再多总要一件一件的做。何况初来乍道,连自己的子民都要拒之门外实属失礼。”转头吩咐衙役:“把他带到这里问话吧,我和黄老一起听听。” 衙役退出去,领进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顶着一副没洗干净的花脸,一双眼睛倒乌黑发亮。不等衙役开口,小男孩“扑通”一声跪在花厅石阶下,连连磕头:“请青天大老爷给我姐姐做主!” 黄历摆摆手:“罢了,起来说话。”,又指指周承平:“老夫就要卸任了。这位周大人是新上任的知县大人,你把你姐的事细细说给他听。” 小男孩倒不慌张胆怯,把事情条理清晰的陈述了一遍。 原来小男孩叫铎泽,是羌族人,姐姐叫姬兰,原来是保安城外逐水草而居的牧民,在西夏人的一次抢掠中父母被杀,财产被洗劫一空,只剩姐弟两人逃难到保安城。到保安城后,姐姐女红不错,在城里一家本族羌人开的绣衣馆里当绣娘为生,弟弟给别人看养牛羊,姐弟俩就这样相依为命。 姐姐生得清秀,绣衣馆老板娘的儿子看上她,提出娶她当妾,被她拒绝了。就在两天前,姬兰到老板娘家交绣品,整夜未归,铎泽去老板家找过,但看门的根本不让他进去,只说他姐姐早就走了。第二天一大早,有人发现姬兰吊死在城西一棵树上,铎泽立刻报了官。 人命关天,黄历非常重视,随即派了仵作验尸,发现姬兰脖子上有勒痕,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致命伤。 黄历立即传唤了绣馆老板娘,绣馆老板娘承认姬兰到过她家交货,说验货时有客商订货她就让姬兰留在客厅里等她,结果她回来时发现姬兰正拿着她放在客厅桌子上的一只玉镯看,一见她回来姬兰惊慌之下打碎了玉镯,老板娘气愤之下责骂了她几句,最后姬兰哭着跑出了她家。后来黄历逐一询问了当天她家里的下人和附近的邻居,都说确实听到哭骂声,看着姬兰掩面哭着跑了出去。 说到这儿,黄历叹了口气:“这件案子尽管有疑点,但从现有的证据来看,似乎就是姬兰因被训斥而上吊自杀。” 跪在地上的少年悲愤地大声道:“大人!我姐姐怎么会去偷她的玉镯!如果我姐姐是贪慕虚荣的人早就嫁给她儿子作妾了,何必没日没夜的苦熬!其中必要冤情,望大人为我姐姐作主!” 周承平目光一沉,一瞬不瞬地盯着少年的双眼,少年却毫无惧色,坦然地迎着周承平的目光,在少年清澈的目光里周承平看到的是愤怒c悲伤和不甘。 周承平收回了过于犀利的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平和,他温和地对少年说:“这件事我一定会查过水落石出,但你要给我时间。你现在住哪里?有人照看你吗?”周承平担心未破案前小男孩出意外。 男孩低下头小声道:“我家主人知道我要告状,害怕惹麻烦,已经把我辞了。我。。。。。。我现在住城西的破庙里。” 看来小男孩已经沦落为乞丐了。小小年纪,刚刚经历了痛失亲人的巨大打击,转眼自己也陷入朝不保夕的困境。周承平不禁心生怜惜,说道:“那你就暂且在我这里住下吧,也方便问话。” 周承平转过头对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周志方吩咐道:“你俩年纪相仿,你带他去洗漱一下,先安顿下来。” 周志方应了声,笑着拉起还在不停磕头谢恩的铎泽,领着少年去洗漱。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发现端倪 送走黄历后,周承平背着手站在天井的梅树前,闭上眼睛一边轻嗅腊梅的香气,一边推敲着姬兰的案子。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一起简单的自杀案,以姬兰这种年纪轻轻就带着弟弟颠沛流离艰难讨生活的人来说,强烈的求生欲望是支撑她活下去的本能,几句责骂不可能让她轻易的去死。凡事反常即为妖,姬兰的死一定藏着尚未解开的迷。 “爹,铎泽洗漱好了。”周志方清亮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转过身,看到一个面目俊秀的少年和自己的儿子站在一起,周志方的蓝绸棉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短小,一双浓眉和亮如点漆的眼睛让少年颇有英气。少年再次跪下来向周承平叩谢。周志方跑过来拉着周承平的衣袖笑道:“爹,他还不好意思洗澡c换衣服。我说爹最受不了谁的身上臭臭的,如果他不洗澡c不换衣服就不让他待在这里,他才换上的。” 听到这,跪在地上的铎泽立刻红了脸,动了动唇却不知该说什么,一脸纠结的望着父子二人。 周承平看到这个刚开始一副天不怕c地不怕的倔强少年居然为这事窘迫失态,也微微笑了:“志方,不许没礼貌。”然后扶起铎泽,对他说:“眼下也没更好的去处,就安心待这儿吧,正好给志方做个伴儿。” 望着周承平温和微笑的样子,铎泽无法抑制的觉得鼻子发酸,眼泪怎么忍都忍不住。 在颠沛流离的日子里,他早已习惯了去承受毫无由头的欺凌,也见惯了怜悯中透着漠然的面孔,他和姐姐就在这种孤立无援的生活里挣扎c苟活。 所以他格外渴望自己变成强者,一直偷偷的习武,,一心想把自己打磨成一柄又狠又快的刀,好为自己c为姐姐杀开一条血路来。 姐姐的意外离去让他努力活下去的最后一点火光也被掐灭了,为姐姐报仇雪耻成为他唯一的期许。他甚至想过如果姐姐的冤情真的洗刷不了,他就隐忍几年,等他杀得了人的时候他亲自为姐姐报仇,除此之外他再无它想。强烈的怨恨c愤懑和失望让他才刚刚开始的人生已一片灰暗。 但周承平父子在他最困厄c最绝望的时候向他伸出了手,这难得的温暖就像一缕阳光照进了他灰暗而冰冷的世界,让他重新看到了好好活下去的希望。 周承平领着衙役和铎泽再次回到姬兰上吊的现场。 这是一棵已落光叶子的大树,树冠巨大,纵横交错的枝桠上覆盖着点点白雪。据铎泽现场指认,姬兰上吊的那根枝桠距地面约六尺高,树下地面上有几个高低不一的石墩子,大概是人们夏天纳凉时用来坐的。从现场看,姬兰应该是站在石墩上上吊的。石墩上c地面上都覆盖着积雪,漫天的大雪已把所有痕迹全部掩盖,就好像这里从未发生过什么。尽管如此,周承平还是仔细的查看现场,试图从中发现端倪。 然后他们到义庄查看姬兰的尸首。尽管姬兰死了三天了,但好在近几日连下大雪,尸首尚未腐坏。 姬兰面目呈死灰色,左边嘴角微微泛黑,周承平凑近仔细看,判断应该是生前受外力碰撞后形成的伤痕。周承平让仵作解开姬兰的衣服,双手腕部和颈部的瘀伤已变成黑色,并无其他伤痕,也没有受到侵犯的痕迹。 周承平抬起姬兰的手仔细看——淤痕不足以致命,但足见曾经有人狠狠的用劲捏过她的双手。姬兰颈部有两道淤痕,一道在下颌部,颜色很深——那是缢痕,尸体重量重,所以缢痕明显;一道围着颈部一周,颜色较浅——周承平推测应该是手掐的痕迹。如果不是尸体多放了几天,这道痕迹恐怕还不会如此明显,但这也可能是导致姬兰致死的原因。至此,周承平推断姬兰或者是上吊致死,或者是先被人用手掐死再挂到树上的。但问题是证据在哪儿? 周承平仔细的查看雷素云的衣物,甚至把头发也扒开看了,仍未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最后,周承平发现姬兰的左耳带着一个极小的耳钉——一枚米粒大的红玛瑙用细黄铜丝固定在耳洞上。但右耳却没有。 周承平眼睛一亮,让人把守在门外的铎泽叫进来,问他是否记得姬兰右耳有没有带同样的耳钉。铎泽确定这耳钉是一对戴着的,这是姬兰身上唯一的饰品,尽管粗陋但姐姐却当作宝贝。周承平沉吟了一会,又仔细看了看姬兰的右耳,思索良久,命人取下耳钉,返回衙门。 回到衙门,周承平立刻安排衙役去打探绣衣馆老板娘一家的情况,随后回到书房把随他一同来的“马夫”叫了进来。这名“马夫”其实是周秉义派给儿子的保镖,叫张少峰,曾经是江湖中人,武艺高强,机缘巧合之下投到周秉义门下,周秉义不放心一介书生的儿子在边疆以身犯险,便让他跟着到西北保护周承平。周承平把从姬兰左耳取下的耳钉交给张少峰看了看,耳语几句后张少峰外出去办事了。 吃晚饭时,周承平让铎泽一起吃饭。铎泽几次张口想问姐姐的事,但又不敢问,他害怕周承平像黄历一样告诉他没有办法。周承平察觉到铎泽焦虑而矛盾的心情,但他仍旧慢条斯理的吃饭。周志方则不停的给铎泽夹菜,唧唧呱呱的说个不停。看得出,初来此地的周志方很喜欢这个小伙伴。 吃完晚饭,周承平把铎泽和周志方叫到书房,他平静的看着铎泽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尽管因为没有直接证据要破这个案子很难,但我会尽最大努力。而且,我想告诉你俩,人在做,天在看,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个人如果行为不端,总会留下漏洞。所以一个人的所做所为一定要做到无不可以对人言,无不可以昭示天下。”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沉冤得雪 第四天已过,衙役们把探听到的各种情况逐一呈报给周承平,周承平开始陆续询问绣衣馆的下人c街坊邻里,各种线索汇集在一起像一团乱麻。 夜已深,周承平还在书房仔细的查看绣衣馆的布局图,他在推敲姬兰那天究竟进了哪个房间,然后发生了什么,最后姬兰究竟是怎样被挂在了那棵树上的。其实这个案子的真像并不难猜测,但唯一的难处在于证据。 他不屑于刑讯逼供,而且他也没有把握真凶在刑讯之下会认罪伏法,毕竟死扛尚有一线生机,认罪必死无疑,这家人在当地又有些势力,如一旦处理不好单纯的刑案可能演变得更为复杂。周承平初来乍到,他不能冒这个险,他要有十成十的把握才会出手。 第五日,周承平带着一干衙役亲自到绣衣馆实地勘察。绣衣馆的老板娘和她儿子冲冲忙忙跑出来叩头作揖,老板娘一脸精明干练的生意人模样,他儿子二十来岁,身材魁梧,但举手投足间略显慌张,左额上有一道未愈伤痕。周承平很和气的说毕竟姬兰最后来过这里,因此按惯例要过来看看,否则这案子没法了结。他注意到老板娘听到他这番话之后,神态明显松了下来,笑得更是灿烂,忙不迭的连说“应该的c应该的”,步履也轻松起来。 绣衣馆是二进二出的四合院布局,最前面是铺面,然后是工坊和下人住的厢房,最里面是老板娘和他儿子c媳妇的起居室以及放布匹的仓库。周承平一路看一路与老板娘闲聊,看似漫不经心。 到了后院,一溜“凹”字型的房间围着一方天井,天井里有凉亭c石桌c石凳和花坛,比县衙的天井足足大了一倍多。正中间是花厅,左边是老板娘的卧房,右边是他儿子c媳妇的卧房,紧挨着一间客房,余下的房间是仓库。 周承平笑着问老板娘姬兰那天进的是哪个房间,老板娘说是花厅。周承平走进花厅,仔细的查看着房间的布局c器物陈设,他慢慢的从一件一件物品看起,他用眼角余光瞟到老板娘和他儿子的神情完全松弛下来,眼神里微微带着一丝不可抑制的得意之色。 周承平假意叹了口气,退出花厅,又进仓库转了一圈,并对货品评论一番,称赞老板娘家的货品精良。然后一行人停在紧挨着老板娘儿子c媳妇卧房的客房面前,周承平指着客房问:“这是。。。。。。?”, 老板娘连忙答道“这是客房,给亲戚或是留宿客商备着的。” 周承平察觉到老板娘儿子眉毛跳了一下,他冷哼一声;“打开看看无妨吧?” 老板娘微怔,旋即镇定下来,面色如常的拿来钥匙开了门。 客房布局简单,一床桌椅和一个大衣柜,靠床有矮柜,靠窗有梳洗盆架——最普通常见的客房,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屋的半旧家具却配着崭新的铺笼罩被,新到布面上的皱褶都还没有消失,看得出尚没有人用过。周承平走进去,仍是从床到桌子c到椅子c到矮柜一件一件的仔细端详——一边看,一边用余光留心观察着老板娘母子的一举一动。周承平敏锐的捕捉到老板娘的儿子眼神中有明显慌乱,他心虚的看向自己的母亲,老板娘悄悄从手肘碰了他一下,用眼神示意他安静。 这一举动让周承平确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于是他脸色立变,朗声吩咐衙役一寸一寸的清理c检查客房每一个角落。 老板娘母子被这突变的阵仗给震住了,随即老板娘强横道:“大人,您这是做什么?!无凭无据,您这是怀疑民妇吗?我们可是清白的良民!”。 周承平冷声道:“本官依律查勘,有什么不对吗?还是你在害怕查出什么来?” 不一会,衙役禀报在客房床下发现了一枚耳钉,貌似与姬兰左耳上的耳钉一样。老板娘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地叫道:“不可能!我明明已经扔掉了!”喊完之后,猛然间回过神来,看着周承平目光如炬正意味深长的盯着自己,突然间脸色惨白。 周承平命令衙役立即缉拿老板娘和她的儿子c儿媳带回衙门分别羁押,并让人鸣锣通告乡绅和百姓于当日申时到衙门听审。 申时,在一阵“威武”声后,身着朱色官服c头带青纱帽的周承平开始当众审案。铎泽和老板娘一家三口跪在公堂上,公堂大门口坐着一圈当地有地位的乡绅,平头百姓挤站在后面交头接耳。姬兰的尸体盖着白布放在角落里。 铎泽递了状书,陈诉当天姐姐失踪的始末后,老板娘一口咬定姬兰离开了她家,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周承平微微冷笑,目光逐一扫过老板娘一家三口,此时的老板娘面色已变,但仍强自镇定挺直了背脊,她儿子却像只惊慌的老鼠目光闪烁不定,而他的媳妇则半趴在地上一直哭过不停。 周承平以无比轻蔑的口吻道:“你自以为天衣无缝,但其实破绽处处都是。让本官替你一处一处的捋出来。首先是姬兰上吊的绳子,”他摆手让衙役把那根绳子拿给乡绅和围观的百姓看,接着说:“这是一根非常结实的苎麻绳,当然它也贵,一般用来捆扎贵重货物。以姬兰一贫如洗的财力来说,她家里能有的只是稻草绳,而你家仓库里却有大量这样的苎麻绳——因为你的绣品和布匹要远销到西域和长安,必须用这样的绳子才能确保货物长途运送完好;其次,你几次三番说姬兰到你家后只在花厅待过,然而当在客房中发现疑似姬兰的耳钉时,你却一口笃定耳钉已被你扔掉了,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无非是因为真正掉在客房中的耳钉确实被你清除了!姬兰的耳钉为什么会掉在你家?如此小小的一枚耳钉如何会让你惊慌失措?欲盖弥彰而已!”这一声断喝让老板娘的儿子再也撑不住了,瘫坐在地上。周承平冷冷扫过堂下的三人,继续说道:“其三,姬兰的脖子上有两道淤痕,一道是掐痕,一道是缢痕,掐痕从何而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她先被掐死了,再被伪装成自缢。为了撇清干系,你们自作聪明演了一场李代桃僵的把戏。那天下人和街坊看见所谓的“姬兰”哭着掩面跑了出去,却没有一个看清姬兰的脸,其实这不过是你媳妇穿了姬兰的衣服跑出去以混淆视听罢了!” 听到这里,年青的媳妇彻底奔溃了,不住的磕头:“老爷饶命!老爷饶命!都是我婆婆逼我的呀!” 眼见一切被戳穿,老板娘面如死灰,他儿子彻底泄气,在周承平的喝问中结结巴巴的陈述了他一直垂涎姬兰的美色,几次欲纳为妾,但都被拒绝。当天他见姬兰一人前来,便诱骗姬兰到客房欲强行霸占,哪料姬兰奋起反抗,用桌上的茶壶打中他的额头,血流满面,吃痛之下他一怒狠掐姬兰的脖子,没想到掐死了姬兰。见姬兰已死他心下大慌,连忙跑去找母亲,母亲立刻让他媳妇穿上姬兰的衣服,假装吵骂几句后遮住脸从前门跑了出去,然后让他趁夜深人静从后门把姬兰的尸体背到城西挂在大楠树上,企图以自杀的假象蒙混过关。 一时间,听审的众人不由议论纷纷。周承平拍了惊堂木,止住众人议论,沉声宣判:“雷氏之子雷常余借姬兰来绣衣馆交验货品之机,诱骗姬兰到客房中欲行不轨之举,遭姬兰反抗,失手掐死姬兰。雷氏为遮掩罪行指使雷常余之妻假扮姬兰跑出绣衣馆,企图制造姬兰不在绣衣馆的证据。之后雷常余趁夜移尸到大楠树下,伪造了姬兰自杀的假象。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姬兰之死终得昭雪。一干人犯即刻收监,待上报朝廷后按律处置。” 压在铎泽心上的巨石终于落地。 公审散了,周承平暗自松了一口气,进入后堂换衣服。他出来时,铎泽端端正正跪在天井中,面朝着他重重叩头,周志方站在一旁,满脸雀跃与仰慕。周承平上前扶起铎泽,铎泽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是一个劲磕头。周承平微笑道:“好啦,判案昭雪是我的职分所在,你不用谢我的。快起来,不然我都没法跟你说话了。” 铎泽终于停止了磕头,满面泪痕的站在周承平面前。周承平摸摸他的脑袋,笑着说:“你姐姐可以瞑目了,这是你敢于伸冤的结果。你小小年纪却敢作敢当,我很高兴你能相信我。” 说完,他又道:“雷氏伏法了,但他们的亲戚还在,你小小年纪c无依无靠,在这不太平的年景可是很难的。” 铎泽擦干泪朗声道:“大人,我的心愿了了,我不怕。遇到凶险横竖不过一死,但我也绝不会白死。” 看着铎泽年少却沉勇的模样,周承平微微点头,内心生出些许赞许,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勇气和坚韧,说不定将来可以有所作为。 打定主意,他招手让周志方也站到自己面前,对铎泽说:“你看这样好不好,志方在这里也没伴儿,你就留在这里和志方做伴儿,一起读书,将来你长大了要去要留随你选,怎样?” 周志方立刻拍手高兴的叫道:“好呀!好呀!”转过头几乎有点乞求的看着铎泽:“留下来吧,我可以教你读书,一起画画,一起下棋c猜字谜,可好玩啦。” 铎泽没有一丝犹豫,立刻跪下来叩谢。 从此,周志方和铎泽的命运就这样紧紧牵绊在一起,谁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两位少年一文一武居然会撑起国之将倾大厦。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山雨欲来 残夏。 雨季过后,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宁川平原绿草如茵,白色羊群缓缓移动,偶尔有牧羊人粗犷的歌声远远传来。 周承平正带领着一群官员站在高处勘察地形,一人骑着黑马向他策马奔来。离周承平还有数十步远,那人勒马停下,一翻身跃下马来,一路小跑到他跟前单腿下跪,呈上一张地图:“大人,南面和北面的地形已核实,与图无误。” 周承平笑着抬手道:“铎泽,辛苦了。把图带回去,我晚上再看看。” 铎泽应了声,收好图,跟着周承平打道回府。 八年了。从保安城到如今的西宁州,周承平由一名知县升至知西宁州军州事,掌管着西宁州军政要务。刚刚看到铎泽长身而立,比自己还高出一头,回想起初见铎泽时那可怜的模样,他不禁感叹时如驰隙,八年的时间自己还没做成什么,可孩子们却像转眼间就长大了。 晚上,周承平看在书房点灯看白天绘制的地图。尽管目前边境看似平静,但他不敢懈怠。接壤的西夏从立国开始便与大宋兵争不断,宋军数次战败,西夏在定川寨之战后大掠而归,暂时未进犯宋朝。但短暂的平静并不代表西夏愿意与宋朝和平共处,相反数次取胜让西夏野心更盛。作为守边大臣周承平嗅到危险的味道,他必须做好应对之策。 铎泽给他端了碗药膳来。 早在五年前,周承平已将他收为义子。西宁州羌人多,作战勇猛,朝廷将其编为番兵,与汉人一道镇守西北边境。为加强对番兵的统率,在周承平的安排下,多铎从军之始就在番兵营,如今已担任马军副兵马使。 周承平接过药膳慢慢吃起来。铎泽并未走,他试探地问道:“大人,今天志方寄来的信您看过了吗?” 自铎泽入住周家后,先是报着感恩的心对周志方好得不得了,而周志方也是热诚之人,你投之以桃他报之以李,结果两人亲得比亲兄弟还好。 铎泽过去练武有底子,加上张少峰闲来没事,看铎泽热衷于习武,就收为徒弟悉心栽培,铎泽武艺日益精进。后来在周承平的主导下从了军,在几次小规模边境战事中屡获战功,加上周承平有心栽培,从军士一路升至副兵马使,成为一名猛将。 而周志方虽然跟着铎泽也练过,但无奈天生身体弱又没基础,而且周承平毕竟心疼儿子,张少峰也不敢把周志方给练狠了,到头来周志方武艺平平,只是起到强身健体的作用而已。不过,周志方聪颖,他爹一开始也是把他按“学而优则仕”来培养的。不负所望,周志方十七岁乡试就中了举,二十岁殿试考取进士一甲第三名。金殿殿试让老皇帝很满意,最后留在翰林院任资政殿文阁侍制。官职不高,俸禄不厚,但涉及核心政务,是周志方很中意的职位。 想到他俩的感情深厚,周承平很是欣慰,笑着点点头:“看了,问候的话就那么几句,然后就开始长篇大论天下大势,我看他把心都操到圣上身上去了。”周承平把信递给铎泽;“看看吧,他还给你提点了几条呢。” 铎泽满心欢喜的接过信,逐行逐字的细读,透过字里行间似乎看到周志平正蹙着眉提笔奋笔疾书的样子。在信末周志方让父亲转告铎泽“强兵秣马,枕戈以待,以应时局”。 读完信,铎泽沉默了一阵,轻声问周承平:“大人,时局会有这么遭吗?” 周承平放下碗,起身踱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漆黑夜空不无忧虑道:“志方处在中枢重地,他的判断应该不会夸大其词。西夏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新皇急于开疆裂土,战事随时会扩大。尽管边境数次大战,但未波及中原,中原之兵多年没有打过大战了,太平之下人人耽于享乐,而朝廷为政者中蛀虫何其多,军费层层扣减,导致武备松弛。而我最担心的是,一旦开战,王公大臣患得患失,极力主和,不战而败,重蹈前朝覆辙。他们中有一些人总认为我朝地域辽阔,割点地算什么?却不知道割地便是示弱,无论理由编得如何冠冕堂皇都是无力自保江山的铁证!强敌环伺之下,弱国何以自保?西夏一国得手,其他边境之国必然纷纷效仿,我朝哪里还有宁日?!” 铎泽劝慰道:“大人,时局虽不容乐观,但我相信有您这样的肱骨大臣在,朝廷局势尚有挽转之机。我等将士自当以死效命,必能保我朝安宁。” 周承平转过头,看到铎泽神色坦然而坚定,心下大慰,赞许地点头:“说得好。尽管我朝沉珂已久,但仍不乏忠良之臣和有识之士,这是撑起家国的脊梁,而你们年青才俊更是决定天下大势的中流砥柱。呵呵,我们老了,希望你和志方不负我望。”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强兵秣马 服侍周承平就寝后,铎泽回到军营,顺便去查了一遍岗哨,发现值守武备库的两名军士居然窝在避风处睡着了。铎泽大怒,立刻差人把两名军士抓起来捆在旗杆下等待发落。 天亮,营指挥使封文浩召集众将议事,铎泽禀明了两名军士犯事原由,众将认为不过是小事,按律处罚就行了。但铎泽却请求交由他来处理。封文浩也觉得铎泽有点小题大作,但铎泽的要求也无明律禁止,就答应交与铎泽处置。 操练场上众将士正在例行每日训练,铎泽站上操练场中间的高台上,命人把两名军士押了上来,传令暂停训练。 高台下数百名军士的眼睛齐刷刷望向铎泽,铎泽一身戎装,神情凛冽,跨步而立。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沉声喝问:“军律第一条是什么?”众军士齐声答道:“令行禁止。” 铎泽又大声问道:“什么是令行禁止?” 众军士大声回答:“将令一出,虽百死必蹈之。” 铎泽道:“很好!昔日孙武正是靠令行禁止可以让宫女成为战士,而作为一名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不如宫女吗?当下边境骚扰不断,战事迫在眉睫,你们是枕戈待旦的国之利器,值守失职随时可以让敌人趁虚而入,如人人军纪涣散,我们何以保国安境?何谈杀敌取胜?值守睡觉事虽小必严处!今日念初犯,按律处以二十军棍,再有重犯者必重处!” 说完,铎泽一挥手,两名凶神恶煞的军士提着军棍走到犯事士兵后边,把人一脚踹翻在地,一左一右轮起军棍毫不留情打在士兵屁股上,一时间惨叫声和棍子打在肉上的“啪啪”声不绝于耳,诺大的操练场上无人敢吭声。 入夜,铎泽领着手下白礼仁和姜末,揣着上好的伤药走进被打士兵的营帐,两名士兵正趴在自己的床上哼痛,其他士兵散坐在四处。 看见铎泽进来,众人吃了一惊,带班军士迅速跪下行礼,趴在床上的两名士兵也挣扎着想要起来,铎泽越过众人快步走到两名士兵床前阻止道:“别动,生伤要静养,否则恢复起来更麻烦。” 又回过头对跪着的众军士道:“起来吧,我就是来看看他们。”说完逐一撩开盖在两名士兵身上的布单,见屁股一片青紫,肿得老高,还有破皮流血的痕迹。 两名被打士兵惶恐地睁大了眼睛,嗫啜着不知说什么好。 看完伤势,铎泽拿出伤药就要开始上药,吓得两士兵连连大叫:“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带班军士走过来单腿跪在铎泽面前说:“大人,这种小事不敢有劳副史屈尊降贵,交给我吧。” 铎泽轻轻摇头,平静的说:“他们违反军规虽应受罚,但只要他们没有投敌叛国就还是我的士兵。人孰能无过,我相信经此一事之后,他们更能明白什么是军纪,上了战场仍会是我最勇猛的战士。” 说完,他仔细的涂药。两名士兵先前的满腔怨愤化为羞愧和感动,痛苦流涕喊道:“大人,我们知错了!哪怕刀山火海,我们誓死追随您!” 铎泽笑道:“不必追随我,我不过是一名守将,我们效忠的是这个国家。当下大战随时会起,狭路相逢勇者胜,两军交战取胜靠的是智c勇,运筹帷幄自有统帅定夺,我们要做的不过是拼死一战而已。是人都怕死,先贤孟子说过,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取义。所以我们需要明白什么可以生c什么可以死。作为士兵,战而降虽生如死,血染沙场虽死犹荣。愿各位拿出勇气,和我一起浴血沙场,保我朝一方平安!” 这一番话就像一团火,把众军士烧得热血澎湃。在场的其他军士齐齐跪下,朗声道:“刀山火海,我们誓死追随将军!” 从营帐出来,铎泽翻身上马赶回周承平住处。看着他疾驰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白礼仁点头叹道:“少年英雄,前途不可限啊。” 姜未奇道:“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白礼仁恨其不争的抬手敲了一下姜末的头:“你的兵书是怎么读的?孙子兵法里咋讲的?你呀,空有一身好武艺,一点用兵之道都不懂。” 姜末不服气的回嘴:“说一万c道一千,上战场还不是凭武艺。看兵书能打胜仗,哪些状元郎就应该来冲锋陷阵,还要我们干什么。” 白礼仁难得与棒槌解释,只能笑骂道:“所以啊,我也能断定你一辈子只能当打头阵的小先锋,永远当不上大将军。” 孙子曰: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得。令素行者,与众相得也。 将卒一心,令行禁止,是一支军队取胜的根本。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三、 暗流涌动 夏夜,窗外蝉鸣不断,暑气正盛。 周志方端坐在书桌前,翻阅着案前成堆的奏章,凝神细看,时而皱眉,时而沉思,将奏章重点一一摘录下来,分类整理好,待明日内阁大学士审阅后呈送皇帝。 子时,有人送来宵夜,是桂花糯米汤圆,雪白软糯的汤圆卧在晶莹的汤水里,让这群忙到半夜的人都忍不住咽口水。周志方和几个同僚加快弄完手里的活,伸伸懒腰,一边端起糯米汤圆吃起来,一边闲聊起来。 申俊青是山西人,是兵部侍郎的小儿子,和周志方同一批进入翰林院。他嫌弃的搅了搅汤圆:“又甜又腻,下碗酸菜面也比这好吃。” 林嘉善是内阁老人,他叹了口气:“别嫌弃了,现在南边是几十年不遇的大水,有碗汤圆都可以救命呢。扬州上的折子说哀鸿遍野c死伤无数,那原本都是富庶之地,被水一冲啥都没了,哭着喊着朝廷免赋税c拨款子,真惨哪。” 周志方皱了皱眉:“这雨都集中到南边了,北边的冬小麦遇大旱,土地开裂的口子大到三c四寸宽。今年难过啊。” 申俊青也黯然道:“是啊,都说山西人会算帐,可我略略算了算手里要钱的折子,这帐愁得我眼都晕。” 回府的路上,周志方坐在轿子里觉得脑子里仍是乱麻如织。灾情c战事c内乱,一幅幅令人焦灼的画面在他脑子里翻腾,虽然这些问题表面看尚未伤及朝廷根本,但他仿佛看见大宋的肌体上又添了无数新伤口,殷红的血正细细流出,连绵不绝,触目惊心。 第二日,周志方在家休息。 周御史退朝后回到家一脸阴郁,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静思。周志方送了碗参茶进去,看见周老爷子皱着眉头站在雕花窗前。 “爷爷,喝杯茶,歇歇吧。”周志方恭敬而亲热的把茶递到周老爷子手上。 周老爷子接过茶,抿了一口,坐到椅子上,招呼周志平在自己身旁坐下。 看着周志平略微有些发黑的眼圈,心疼道:“很忙吧?要劳逸结合,可别累坏了身子。” 周志平笑着摇摇头:“没大的问题,孙儿扛得住。只是看得多就想得多,心里有点乱,好像停不下来。” 周老爷子怜惜的拍拍他的肩:“年轻人多想是对的。我们老了,所谓见惯不惊,也容易固步自封。你们的想法多,比我们更容易破旧立新。但想和做之间还离得很远,你还需要多历练。” 周志平点点头:“孙儿知道。” 周老爷子喝了口茶,又问:“内阁李雪渊大学士对你怎样?” “李大学士经常指点我。他学识渊博,而且敬事慎言,对我们这些小辈来说,他就是楷模。”谈起李雪渊周志方一脸兴奋,心向往之。 周老爷子笑着点头:“他是庆历四年的状元郎,出身寒门,天资过人,而最难得的是他不是读死书的迂腐之人,他的见识和气度不凡,深得圣上青睐。他原投过礼部史大人门下,我托了史大人请他关照你,一来给你领领路,二来希望你见贤思齐,多与其亲近。明白吗?” 周志方郑重的站起来,向周老爷子谢礼:“志方让爷爷操心了。志方一定不负您所望。” 致曲堂是李雪渊在资政殿办公的地方。此刻,他正凝神翻阅着内侍分类整理好的奏章。 李雪渊进入资政殿10年了,从一名青涩的翰林侍制擢升到大学士。在这间斗室里,他耗尽了他的心力c他的青葱岁月,才四十五岁却两鬓已显白发,消瘦的脸庞上总有淡淡倦容。 门开着,周志方在门外恭敬的鞠了一躬:“大人,志方呈送西北奏章。” 李雪渊抬起头,放下笔,微笑着冲周志方招招手,示意他过来。李雪渊很喜欢这个清俊的少年,生于高门却没有高门士子惯有的清高和任性,思维敏捷却不尚空谈,最难得的是对所有人——无论是上司,还是同僚,无论是显赫之辈,还是资质不足的人——都真诚以待。在官场,李雪渊见多了刻意迎逢的谄媚之人,也见过自视不凡c持才而傲的人,周志方却像一缕阳光平和地把光和热送给身边的每一个人。是的,这种平等以待对于寒门出身的李雪渊尤为感动,因为这是他初入仕途时最渴望得到却总是无法得到的东西。 周志方把奏章恭敬的放到案桌上,李雪渊站起来按按腰说:“腰都酸了,陪我喝杯茶吧。”说完往凉亭走去。李雪渊很忙,能当面听他的教诲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周志方连忙跟了上来:“好的,志方给您沏茶”。 致曲堂南面临水,水中建有一个凉亭,和厅堂相通,亭子里摆着两把软椅和一张小几,小几上是李雪渊最心爱的景德镇烧制的御用白瓷茶具,白瓷温润如玉,几笔极简的青花勾勒出现江南的水岸c小舟和钓者,淡雅而灵动,让这套茶具有种空谷幽兰的雅致。这是圣上为表彰他办差出色专门赏赐的。 李雪渊办公时不喜欢别人打扰,致曲堂内没有安排下人伺候,想喝茶了都是自己沏茶。为方便他沏茶,亭里的红泥小炉一直留着炭火,锡壶里装着当天新取得山泉水。 李雪渊坐定,周志方熟门熟路的扒开炭火烧水,洗杯c取茶c洗茶c沏茶c滤水c斟茶,如行云流水。片刻之后,周志方双手敬上汤色明黄c香气四溢的茶汤,李雪渊抿了一口,让茶汤在舌尖上停留了一会才缓缓咽下,微微点头:“手艺有进步。专门练过?” 周志方略有些囧,不好意思:“嗯。学生只希望您能喜欢。”对于李雪渊的教诲,周志方觉得无以为报,只能尽力把李雪渊喜欢的事c哪怕是小事都做好。 李雪渊一边喝茶一边问:“西北奏报里说了些什么?” 周志方神色黯然下来:“西夏时时挑衅,小冲突不断,新立太子急于以武力战功稳固自己的地位,随他起势的一干党羽更是推波助澜,盼他东进开疆裂土。我朝与西夏全面开战已成弦上箭之势,只是不知何时触发。” 李雪渊转头笑问:“你害怕打仗?” 周志方摇头,顿了一下却又点头:“战事一开,什么结局都可能。” 李雪渊淡淡的c略带嘲讽道:“你不认为我朝乃泱泱大国,区区一个边鄙蛮国怎能与我朝抗衡?在很多人眼里西夏不过是想抢掠些钱财,绝没有胆子垂涎我朝社稷。” 周志方站起身来正色道:“自殷商以来,中原屡屡被外族铁蹄蹂躏。晋以后,五胡乱华c百年动荡,怎能就忘了呢?” 李雪渊看到周志方的睛里满是焦虑与不甘——那种焦虑与不甘是发自内心为家国天下的担忧,与那些愤世嫉俗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如何不凡的人完全不一样。他想,年轻时的自己是否也是这么一副心急火撩的样子? 于是,李雪渊微笑的拍拍他的肩:“事者,生于虑,成于务,失于傲。有忧患之心总好过盲目无畏,来,说说你为什么担心?” 周志方恍然发觉自己这是在跟谁较劲,脸一下腾起红云,连忙道歉:“对不起,我,我一时忘形,望大人见谅。” 李雪渊摆摆手:“在我面前不必顾忌这些虚礼。快说说你的看法。” 周志方定了定神,说道:“西夏国力无法与我朝相比,本无胜算。但历史上中原王朝的失败均缘于内部分崩离析,所以外族才能得逞。当前,最大的问题不是外族入侵,而是我朝内政让人不放心。灾情四起,国力空虚,而人人犹以上国天朝自居,不思备战,不愿苦战。如此下去,如何不危?” 李雪渊用手指隔空点点周志方:“你呀,胆子真大,在别人面前可不能乱说,否则妄议朝政就够你受的。” 李雪渊起身,走到亭子栏杆前,负手而立,淡声道:“当今圣上十八岁亲政,年轻时励精图治,以雷霆手段整肃内外,为我朝延续了近四十年的安定。唐太宗曾说,他有二喜一惧,连年丰捻c边鄙无事则为二喜,然治安则骄侈易生,骄侈则危亡立至,此为一惧,喜与惧不过倾覆之间。当下我朝正处于后一种危险境地。可惜,当今圣上难追唐太宗,也没有魏谦这面镜子。” 望着湖面,李雪渊仿佛看见这个王朝的不安与危险正在暗绿色的湖面下诡异涌动,伺机喷涌而出。 沉默片刻,李雪渊暗暗呼出一口气,转过头,平静的看向周志方:“志方,你应该多学学你爹。我与你爹交集不多,但一直敬仰他这样真正的国之栋梁,怀着赤子之心,痛之所痛,恨之所恨,却从不愤世嫉俗,也不愿独善其身,无论是进是退,总是以一己之力为国家社稷c黎明百姓踏踏实实做事。” 提到父亲的那一瞬间,周志方心头既敬仰又酸楚。父亲长居边鄙之地,日夜操劳,身体日渐衰弱,病痛缠身,可父亲从未动过回京的念头,心心念念的只有国家的安稳。 想起这些,周志方有些哽咽,却又无比坚定地向李雪渊郑重道:“家父历来告诫我只要无愧于天下苍生c皇天后土,即便是知其不可为也要敢为,拘泥于得失终不是大丈夫所为。我等小辈自当努力!”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四、朋党之争 金壁辉煌的大殿上,当今圣上端坐在龙椅上。年近六旬,满头白发,他正努力睁大眼睛,维持着威严仪态,但虚弱的病体让他显得力不从心。 今天朝议的焦点是江淮赈灾,但随着大臣的争辩,焦点不可避免的转向权利之争。 户部大臣刘进提出国库不足,要通过向广南和福建加收税额来弥补,而福建正是肃亲王的“后院”,肃亲王面无表情的盯着地面,一言不发,肃亲王的嫡系门生刑部尚书耿炎飚却要求首先彻查工部在江淮修渠防洪不力之责,各自人马陆续站出来相互攻击,争论得不可开交。 老皇帝看着大殿上口沫横飞c面红耳赤的大臣只觉得异常烦躁,这种离题万里的争执几乎每天都在上演,每一个问题都可以成为相互攻伐的借口,而再看看旁边一群大臣,或是看戏正看得起劲的轻松模样,或是心怀鬼胎c不阴不阳的嘴脸,或是眼观鼻c鼻观心的老憎入定神态,老皇帝又觉得莫名的悲凉。 他回想起刚登基的第一天,那时的群臣和自己一起刚刚经历了生死劫,午门外失败者哭声震天,失败者的鲜血祭奠了自己曾有的懦弱和单纯,浴血之后的自己锋芒毕露,无所不能,站在朝堂上杀伐决断是何等快意,而群臣皆是臣服膜拜。特别是和自己一起起事的伙伴,年轻气盛,锐意逼人,再难的事都会毫不犹豫的跪下来对自己说大声说“臣尊旨”,总是带着一种决绝的勇气去做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而现在,人老了,儿孙多了,庞大的家族利益千丝万缕,织成一张网,裹住了每一个人,这朝堂上还有几人可以为了自己c为了社稷江山不顾一切? 想到这些,老皇帝只觉得更加疲惫,一种无可奈何的疲惫,积郁在胸口的一团闷气让他简直不能呼吸,不可抑制的剧烈咳嗽起来。 咳嗽声让大殿瞬间静下来,一干大臣齐齐跪下:“望圣上保重龙体。” 一旁的宫女太监立刻走上来捶背的捶背c递茶的递茶,好一会老皇帝才止住了咳嗽,他疲倦的摆摆手:“明日再议,退朝。” 大臣们各怀心事下了朝。 周御史在回家半道上被工部大臣徐进差人请了去梅园喝茶。 梅园是安国公王瑾在京城置下的一处私宅,位于玉山下,地处偏僻,是安国公私人聚会之处。 时值盛夏,半亩梅林绿叶成荫,林子深处掩映着白墙灰瓦——那是怡然居。 安国公是皇后唯一的哥哥,从年轻时就追随圣上,前半生戎马倥偬,立下血汗功勋,官至掌管天下兵马的枢密使。在声望最盛之时,圣上下诏封自己的妹妹为正宫皇后,一时间圣宠无限。至高的荣宠让他感到人生从未有过的圆满。 然而人生就像一场花事,繁华之后就是无可奈何“花落去”。渐渐的,一些不好的消息接踵而来:妹妹向他哭诉圣上有了新宠,他劝她要大度;圣上与他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谈话越来越顾左右而言他;后来,新得宠的戚贵妃有了身孕,加上圣上迟迟不立太子,原本笃定太子之位非皇后嫡子莫属的猜测变得不牢靠起来;再后来,一场风寒让他大病一场,圣上亲临慰问,嘱咐他安心静养,在他还沉浸在感动中时,隔日内侍公公上门传旨说圣上体恤他多年为国操劳,已另选枢密使,特赐封他为安国公,从此未诏不得上朝。这一道圣谕彻底砸醒了王瑾,愤怒c失望c悲凉c害怕各种情绪像巨浪扑来瞬间将他击倒。这一病就是大半年,还落下了心脉受损旦受凉容易咳血的毛病。 病愈之后,王瑾赋闲在家,在玉山下修了怡然居,闲时与旧识故友小聚一下。 周御史到的时候,怡然居的花厅里已坐了七c八位大臣,安国公斜躺在雕花坐榻上。安国公比圣上小六岁,面容清瘦,脸色苍白,此时虽是盛夏,他的身上仍然盖着薄毯。 周御史与众人见过礼,落了座,大家又七嘴八舌的谈起今日朝堂上未争论完的话题。 工部大臣徐进仍是忿忿不平:“现在朝堂上就定不了一件事。我们就事论事,他们只管搅和,江淮救灾急的火烧眉毛了,他们却只想无事找事。” 安国公微微笑道:“这不奇怪。你要动广南的利益,他们怎肯愿意?无非是千方百计维护自身的利益罢了。” “可现在国库空虚,西北备战吃紧,除了东南部哪还有其他地方找钱?”徐进一脸无奈。 安国公笑道:“如果他能有为天下谋事的胸襟,我也到不瞎操这份心了。” 周御史沉吟了一下,有些无奈:“关键是圣上心意不明,我等有力也使不上。局势胶着,而圣上的身体又。。。。。。,唉!” 安国公苦笑道:“圣上的心意难道还不够清楚吗?他无非是巴不得我们斗来斗去,好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 一阵气血翻涌让安国公难受得微闭了一下眼,片刻后睁开眼平静道:“他现在所做的不过是拼命维护未来太子的势力,你们做的本没有错,但错在这样的时间c这样的局势下做出了有损于他们利益的提议,所以注定得不到圣上支持。” 一席话说得众人一阵沉默。半响,礼部侍郎史云尘有些沮丧的问:“那怎么办?江南c淮南现在是遍地饿殍,每天都在死人,人命等不起啊!” “是啊,东宫之争尚可慢慢图之,但眼下灾情如不迅速加以控制,一旦伤了江南c淮南的根本,恢复起来时间更长,国家要损失好几年的江南赋税,国库怎么办?难以为继啊!”徐进又着急起来。 安公国用眼神扫了众人一圈,待大家安静下来沉声道:“眼下其实只有动广南和福建的法子。但这个提议不能让我们来说,我们来提肃亲王绝对搅和,圣上也会多想。我们应该让圣上身边的人去提,最好派他身边品行不错的人去江南看一看,然后据实禀报,陈清厉害关系,让圣上自己做决定。” 史云尘点头:“这大概是唯一的法子。我倒是可以找找雪渊,他掌管内阁,参政又是他的份内职责,于公于私圣上也应该听一听他的提议。” 众人议定后,陆续告辞散去。 安国公疲惫的揉揉眉心,自嘲地想自己不过离开朝廷三年而已,与圣上的距离却已经远得像天涯海角,曾经的并肩作战c情同手足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他自问从未想过背叛圣上,尽管自己也有私心,不是圣人,但紧要关头都是以天下国家为重,不像某些人像蛆虫一样只顾钻营c吸血,可自己的下场却是如此可悲c可怜又可笑。 或许,自己错就错在处于权力斗争的漩涡中身不由己而已。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五、江淮之行 退朝后,老皇帝心里窝着火回了景阳宫,在殿内闷坐,不一会儿戚贵妃端着冰镇过的冰糖雪梨水过来了。戚贵妃刚过二十五岁,仍是一副冰肌雪颜c貌美如花的模样,老皇帝甚至觉得现在才是她最美的时候——褪去青涩,像桂花蜜酒一样温柔芳香,让人沉醉。 戚贵妃就是老皇帝的忘忧草c解语花,几句话就让老皇帝心情舒畅起来,抛开烦心事陪着她练起王羲之的《兰亭序》,直到李雪渊送奏折过来。 戚贵妃识趣退下,老皇帝开始翻看奏章,按惯例李雪渊要先把重要奏章当面禀明,以提醒皇帝重视。李雪渊首先禀报的就是淮南东路c江南东路又上了请求拨款救灾的加急奏报。 老皇帝把江南路的奏报仔细看了一遍,微作沉吟,问:“爱卿怎么看?” 李雪渊略想了一下,答道:“从折子上看,所需费用太多,国库恐入不敷出,事关重大,不容轻率。在没有实地察看灾情时,不敢妄下断论,不可不防有人借此做文章,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雪渊说中老皇帝所担心的问题,他点点头:“现在局势复杂,不可不防。这样,一方面派人大张旗鼓到江淮走一遭,安抚一下地方官员和百姓;另一方面,你从翰林院暗地里找个可靠之人,派两个内卫护送他到江淮实地看一看,三十日内把实情详细报回来后再做打算,其他人我信不过。” 第二日,李雪渊即派周志方前往江淮。 周志方深知此行极为重要,和两名内卫连日马不停蹄赶往江淮,十日后进入淮南灾区——江宁府海门县。 县城内到处是从重灾区逃出来的灾民,街道上睡满了面色憔悴c蓬头垢面的人,不少人端着破碗跪在街边乞讨,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窝在大人的怀里已无力哭闹。灾民们看见周志方一行立刻围了上来讨要,两名内卫狠抽了几鞭才驱赶开人群。周志方看得眼睛发红,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救不了他们。 在一处较为僻静的拐角处,靠墙支着一个窝棚,五六人聚在一起,有老有少,尽管面黄肌瘦,但衣衫还算勉强整齐。周志方下了马,向其中一位老者稽首作揖,老者连忙答礼,看样子是读过书的。 周志方问道:“老人家是从哪里过来的?” “钱江,和同乡一起出来的,可他们走散了。” “钱江灾情严重吗?出来多少人?” “一片汪洋,”老者叹息道:“过去也遭过灾,但也就几天时间水就退了。可今年雨连着下了近三个月,连附近的山都榻了,水淹了整个城,持续不退。估计什么都不剩了。” 周志方听得心里发紧,又问:“整个县城的人都逃出来了?” 老者点点头:“故土难离啊。我们都不想背井离乡,可死了好多人,官府埋都埋不过来,水上都漂着尸体。但凡能不走我们也不至于逃到此处,可钱江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啊。” 周志方眼前不可抑止的出现水面上漂满尸体的可怕景象,心里一片冰凉。这时,年青的两名男子拿着碗对老者说:“父亲,快开饭了,我们去领粥。” 周志方立刻说:“我跟你们去看看。” 施粥的地方设在县衙前的一块空地上,架着十口大锅,饥饿的人们排起长长的队伍,人群推推攘攘,官兵不时扬起鞭子抽打骚动的人以维持秩序。 周志方问年青男子一天施几次粥,青年男子说开始一天三次,从前天起减为一天两次,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减。 周志方看到一名身穿七品官服的官员正站在施粥现场,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周志方走过去与他见了礼,说自己告假回乡刚好路过这里。这位官员正是海门县知县曹云飞,曹县令见他气度不凡,态度还算客气。一番寒暄下来,周志方看着推推嚷嚷的灾民问道:“海门县现在收容了多少灾民?看样子不少啊。” “是啊,接近两万。”曹县令满眼都是焦虑之色;“钱江一片几乎都被水淹了,死伤无数,逃出来的灾民有十几万人,我这里来了近两万人,大雨断断续续持续了两个半月,水还没有退。眼下快断粮了,一旦断粮局面恐难以收拾。” 周志方明白县令大人在担心什么,眼下有粮尚可维持人心稳定,一旦断粮走头无路的大量灾民只能抢夺周围百姓c甚至官府的粮食,一场危乱如此迫近。 离开海门县,周志方一行日夜兼程赶往重灾区钱江县。一路上,不断有灾民扶老携幼仓皇外逃,路旁不时见到草草堆成的新坟,甚至还有倒毙在荒草丛中无人收殓的尺体散发着恶臭。 第十五日,周志方他们终于到达钱江县。 钱江县位于钱江和源江交汇之处,地势平坦,本无高地可凭依。周志方站在钱江对岸高坡上一眼望去,钱江县城除了几段城墙隐约可见外,全是一片浑浊洪水。 这片高坡上搭着数十间窝棚,多半是老弱病残无法外逃的人被迫留在这里,钱江县的知县饶春胜带着五六个衙役也在此留守,靠着挖野菜和邻县隔三差五的救济度日。 周志方见到饶春胜时,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是个人其实正值壮年。饶春胜年岁不足四十,但这场灾荒已让他须发花白,衣衫缕烂,形容枯槁。周志方向他表明了身份,周志方的到来让几近绝望的饶春胜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他将灾情仔细的向周志方禀报,并拿出了早已写好的灾情奏报。 谈起这次灾害,饶春胜认为首先是由于遭遇了百年难见的天灾,其次是自己对这次灾害的严重性估计不足。 钱江县地处钱江和淇江交汇处,境内是千百年来河泥淤积而成的大片良田,土地平整而肥沃,经历代钱江人的修整,境内水渠纵横,借助两江的水源来灌溉土地,从无干旱的担忧,加上每年都要对两河护堤不断加固,从表面看河堤坚固异常,众多水渠也能及时泄洪分流,所以从未发生过大水淹城的事。这次洪灾百年难遇,连续近三个月的连绵大雨令大堤夯土被泡软,洪水不断从堤底溃涌而出。 眼看抵不住了,饶春胜令人架起梯道组织人员疏散至钱江对岸高坡。八月九日,溃涌的洪水最终撕开大堤,顷刻扑进地势低矮的县城,把正在等待转移的人群瞬间冲散,连同梯道上拼命攀爬的数十人也坠入洪水,哀嚎一片。由于城内地势低洼,洪水无法流去,导致城内一片汪洋,浮尸连连,宛如地狱。 尽管事情已过去了近三个月,讲起当时的惨象饶春胜仍是语带哽咽。 而周志方发觉自己面对接连不断的惨象已经不再如当初那样悲不可抑,他更多的是焦虑,想要找出如何收拾眼前烂摊子c终结这悲剧的法子。 周志方问:“依饶县令来看,后续怎么办?” 饶春胜灰暗的眼睛终于有了点光彩,他坚定的说道:“雨总有停的时候,后续需要的是朝廷疏浚河道c加固河堤,让灾民返乡重建家园,尽快恢复农事生产。” 周志方疑惑道:“就现在来看,原址恢复重建花费巨大;从长远来看,同样的洪水还有可能发生,到那时不是又要重蹈覆辙?” 饶春胜摇摇头,指着地图仔细分析:“这次洪水泛滥与原河道下游淤泥拥堵影响泄洪有关系。长期以来各个主政者都注重修堤,却很少清淤,导致水位越来越高,很容易导致堤溃。如果把这一段扩宽c挖深可大大增加泄洪能力。同时,可以在原河堤之外再修一条护堤,作为备用。两条护堤抗洪能力大增,至少可以为百姓转移赢得时间。” 周志方问:“为什么不选址另建?” 饶春胜苦笑道:“这片土地数代人经营才有今天,土地肥沃,灌溉方便,几乎旱涝保收。加上水系交通方便,货物沿河上下,才造就了钱江的富足。如果放弃了这片土地,长远来看损失更大。而且眼下到哪里去找适应开垦的土地?百姓没有土地就是流民,流民是最无望的,这样的流民到哪儿都可能绽出火星。如果朝廷帮他们一把,渡过眼前的难关,给他们一开土地,让他们有盼头,哪怕是苦点他们也能安定下来。” 周志方被饶春胜说服了,看得出饶春胜对此应该是反复思虑过的。 的确,灾民的安置才是当下的关键所在。面对一群命如蝼蚁的人,任何严法酷刑都难以阻止他们为生存而争斗。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六、朝堂权争 周志方离开钱江县后又赶往宁县c渚县和横县,之后星夜返回东京,连夜将灾情和后续治理之策一并送呈圣上。 老皇帝看到这份奏折后独自思虑良久,又召来李雪渊仔细商议。 次日上朝,老皇帝第一个提出来议的就是江淮赈灾。众人各怀心思却相同的选择了沉默。老皇帝眼见无人搭话,只好点将,目光望向户部尚书刘进,有些不快:“刘爱卿掌管天下钱粮,这盘棋如何下啊?” 被点名的户部尚书刘进只能出列:“江淮水害损失巨大,以库户盈余来看,实难弥补,恐只有另想他法。” 老皇帝不打算放过他:“这个‘他法’你想到没有?” 刘进迟疑了一下,只得硬着头皮说:“今年东北大旱,西北备战,江淮水灾,西南财赋本就贫薄,中原乃国之根本,只有东南部近三年来风调雨顺。臣认为圣上可考虑在尚有余力的路府加税来应急。” 果不其然刑部尚书耿炎彪立刻反驳:“皇上,东南民风历来彪悍,贸然加税恐引起民变。” 另几个肃亲王一派的官员也立刻附议:“广南和福建地处沿海,又是贸易通商重地,战略地位极为重要,东南一旦生乱后果堪忧啊。” 老皇帝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对一个快要饿死的人来说,是宁可坐以待毙,还是宁可造反求生?不尽快给江淮输血,社稷祸端恐怕立刻就从江淮燃起。东南部加税之后尚有饭吃,人还有活路,来日方长嘛,待过了这道难关还可以减税。这点道理都想不通吗?!” 看着老皇帝态度坚决,肃亲王立刻表示拥护老皇帝决策,还请旨亲自到东南三路督办,确保加税顺利。但话锋一转,开始谏言:“江淮损失惨重,钱江等数个县城遭灭城之灾。而朝廷每年为御洪拨了大量钱物,这次大灾是如何导致的定要细查,绝不能放任不管。如有人中饱私囊c治水不力必须严惩,否则如何向天下交代。”言下之意很明显:要拿工部开刀。 老皇帝沉吟半响,做出最后定夺:东部加税一事由肃亲王亲自费心操办,钱款尽快筹措到位;工部及江淮数县治水有无渎职c贪腐问题由刑部派人专门甄办;户部拿出救济方案,确保流散到四处的灾民尽快返乡;同时,还提出为支持赈灾,从自己到王公贵胄减少一半日常开销,要求四品以上的官员每月捐出一半俸禄,直到明年开春方恢复如常。 一堂朝议下来,江淮赈灾问题终于落了锤,但两派人马的明争暗斗才刚刚开始。 退朝时工部徐进来不及换朝服就赶往梅园。 徐进到时,周御史等一干人也陆续到了,安国公依然斜躺在榻上,从众人七嘴八舌的诉说里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由暗暗冷笑:“又是借力打力c相互制衡而已!” 待众人平静下来,安国公淡淡笑道:“水来土淹c兵来将挡吧!尽管我们都是输家,但江淮的事总算有了眉目”,他微笑着把目光看向户部刘进,语气柔和的说道:“这可来之不易,你可得抓住机会办好。江淮是朝廷的生财之地,那通江达海的漕运水道流着的可是国家命脉,这条命脉可以决定各位生死啊!”这句听着轻飘飘的话却让在座各位大人不寒而栗。 安国公看着面色发沉的众人,心里冷笑,暗道:上了船想下船可没那么容易,但脸上仍是一片平和之色:“好了,这命脉不是还在我们手里吗?有了它谁人也动不了我们。”他又笑咪咪的问周御史:“这次江淮赈灾能成多亏了令孙,短短三十日马不停蹄跑遍了整个灾区,又说动了圣上,令孙可真谓青年俊杰。重阳节我在玉山南湖菊圃备了薄酒,请大家聚一聚,烦请周御史把志方也一起带来,让我们也看看令孙的风采如何?” 周御史起身谦虚一阵允了诺。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七、初见顺亲王 重阳节,风轻云淡。 玉山如洗,南湖澄碧,湖光山色相互交映,如画似练。 周志方扶着爷爷下了马车,在管家的带领下来到菊圃,只见在各色菊花丛中摆了二十来桌酒宴,来的人都身着便服。周御史快步走向主桌向安国公见礼,并将周志方引见给大家,周志方一一见礼。安国公今日穿着白袍,披了薄薄的玄青色披风,面容依然清瘦,但精神很好,他微笑说指着这桌末位:“今日是私宴,没那么多规矩,你就座这儿,陪我们老头子说说话。” 周御史座在安国公右边,周志方座在安国公对面,落座后大家开始边吃边谈,周志方不敢造次,除敬酒外言语不多。 宴席散后安国公安排了歌舞,在菊圃中间设了个台子,周围摆了一溜椅子和小几,众人围座着边饮酒边看表演。 一会儿,有人来请周御史和周志方到画舫喝茶。画舫停在水岸边,上船处有四个黑衣卫士守卫。周志方搀扶着周御史下了几级青石台阶,穿过安有扶栏的渡板上了画舫。 画舫不大却处处鎏金描彩,挂着重重帘幕。见周志方两人走近,两边的侍女躬身挑开层层帘幕。舱内铺着白色素花地毯,摆着六把乌黑的高背椅子,小几上摆着的果盘里堆放着各色时令鲜果,紫砂茶杯里清亮的茶汤正冒着淡淡香气。 安国公和一位眉眼细长的青年坐在正中,安国公笑着招手:“快来见过顺亲王。”周志方跟着爷爷立刻跪下行礼,青年连忙扶起周御史,极为尊敬的说:“周老是国之重臣,不必多礼。” 顺亲王刘珩是皇后的大儿子,也是安国公的亲侄儿。本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可圣上立储态度不明,而且近来京都坊间大肆流传着戚贵妃刚三岁的儿子如何独得圣宠的传言,这些传言背后隐藏的深意不言自明。在局势未明的情况下,这位顺亲王为人很是低调。 落座后,顺亲王看了看周志方,笑着对周御史说:“听说这次江南赈灾多亏了令孙,真不愧为高门士子,颇有周老风范,真是恭喜周老啊。” 周御史连说“不过是领命而行,怎敢居功?人年轻,阅历浅,还需磨砺啊。” 周志方站起来主动谦让:“下官才疏德浅,唯有谨言慎行以补不足,还望亲王殿下不吝教诲。”言辞谦逊,却无谦卑之态。 顺亲王点头称赞:“清俊如修竹,不卑不亢,好一身风骨!” 安国公附和道:“那是。写得了锦绣文章,也吃得了日夜操劳的苦,更有一番体恤百姓的仁慈之心。周老,这小子将来必有大作为啊。” 连番赞誉让周志方微微有点囧,好在话题立刻转到江南的事上。周志方如释重负,重新入座,打起精神应对。 安国公和顺亲王很仔细的询问江淮灾情,越听面色越沉。听完周志方的叙述,安国公和顺亲王默默对望一眼,顺亲王叹息道:“比预想的更糟。”顿了顿,他又问道:“依你看这后续该怎么办?” 周志方答道:“第一,赈灾粮要火速运到,周边灾民聚集地粮食已经短缺,迫在眉睫,迟则可能引起民变;第二,雨季已过,洪水消退后要组织流民返乡复耕自救,尽快安定下来;第三,利用秋冬春三季加快修复水利,疏通河道c加固河堤,以备明年度汛。” 顺亲王不动声色道:“这可是一个大窟窿,需要大量的银子,特别是复耕耗费巨大。如今有人提议另寻他处分散安置流民,这样比较省事。听说为这事儿朝堂上可争得不可开交啊。” 周志方微蹙了一下眉头:“我认为江淮之利不仅在鱼米之利,还在于水道漕运的便利。从这次受灾来看,之所以发生水患是由于河道虽多却未形成相互连通的水网,加上部分河道过窄c淤泥拥堵,不能有效泄洪。如果加以疏通,不仅能防灾,还能形成四通八达的漕运水道。水道航运较陆路车拉马驮好上数十倍,如能借此修缮水网,对我朝来说是巩固根基的长远之策,不可废弃。” 顺亲王笑着颔首:“说得好。可惜有的人太过短视,凡事只求一时安稳,早没有为我朝立万世基业的志气!” 安国公又问:“西边边境不宁,有人主战,有人主和,也有人认为根本不可能打大仗。你在西北呆的时间长,你认为局势会如何演变?” 周志方沉吟了一下,抬起头道:“在下认为西北必有大战!西北外族百姓不事耕作生产,以游牧为主,一旦天干雨少草料不足吃喝都成大问题,过去数年每逢干旱必然越界抢夺,觊觎我朝财富土地不是一时所想。以前两国边境之争中,我朝以保守为主,把入境抢劫的西夏人赶出边界即止,从未深入西夏国给予重击,而西夏士兵采取偷袭策略,得手后迅速撤离,实际获利较多,加上未受到有效打击,胃口越来越大。而新任国主年轻气盛,野心极大,难免走“蛇吞象”的险棋。而且,”周志方停住,思虑了一下,态度慎重道:“而且,由于保守的绥边政策,未能对侵扰我朝的小国迎头痛击,实际上放纵了西夏等数个接壤小国,使我朝边境不宁,不断遭到骚扰和蚕食,我朝也需要一战来重振声威c巩固边境!” 话音刚落,顺亲王击起掌来:“说得好!难得你一介书生却有这样的见地!可惜有些将军都没有这样的胆识!” 安国公叹了口气:“是啊。三十年一世,我们已经几十年没打过大仗了,太多的人沉溺在安乐中,害怕打仗,害怕失败,只愿意在眼前的安逸中继续做太平盛世的梦。可安而忘危则亡,强者自强,一个国家的安定不是退让c祈求和做梦得来的,是靠加强武备c敢战能战赢来的。可惜啊,可惜啊!” 看着安国公——曾经征战沙场c打下血汗江山的英雄一脸落寞和愤慨,周志方从心里生出敬意:“国老,不必忧心。有人主和,但仍然有人主战,我相信愿意为大宋而战的大有人在!” 四人在画舫聊了一下午。 晚上安国公在菊圃秋水厅宴请众人,周志方发现顺亲王并没有露面。 宴席散场时已满天繁星,夜风微凉。周志方连忙取了披风给爷爷披上,与众人一一告辞。 坐在车中,周御史问志方对安国公和顺亲王怎么看?周志方老老实实答道:“安国公曾驰聘沙场,为我朝立下血汗功勋,孙儿历来敬仰。顺亲王年纪虽轻却沉稳练达,且行事谨慎。表面看不显山露水,却是有大志向之人。” 周御史微微点头:“你到是看得明了。” “不过,”周志方有些疑惑:“朝野早有听闻顺亲王原是太子之选,为什么圣上迟迟不定下来呢?又有欲立戚贵妃之子的传言,让众臣对继位人选多有猜疑,这对朝政并非好事。” 周御史冷笑道:“为什么?在权利面前不是人人都能放手,何况是天下至尊的皇权!我看圣上表面是对太子人选犹疑不定,其实不过是不愿过早放权而已。” 周志方道:“可立储关系到天下安定大局,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如此拖延恐酿成内患。” 周御史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追随顺亲王的原因。如果有一天真的祸起萧墙,顺亲王是唯一有能力平定内乱的人。圣上心意难明,扶持戚氏和肃亲王一派势力,打压顺亲王c安国公,总是玩相互制衡的权谋,只怕萧墙之祸会在我朝重演。而如今强敌环伺,一旦内乱就可能亡国灭种。所以,我就算拼上这把老骨头都要力保社稷安定!” 周御史转过头凝视着周志方:“志方,今天我也算给你交了底。如今圣上对你颇有赏识,但我希望你看清大势,是以天下国家为重,还是以个人一时的尊宠荣华为重,自己去抉择吧。”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八、身入棋局 在圣上亲自带头节俭为江淮赈灾筹措银两之下,朝中大臣c各地官吏和乡绅纷纷捐钱捐物,第一批赈灾银两很快拨付下去,江淮灾区着手开始组织灾民返乡复耕。 十月,初冬,天气渐寒。 刚上朝,刑部尚书耿炎飚第一个奏事,他语调严肃地汇报江淮赈灾不力,大量灾民无衣无食,其中安县灾民聚众抢砸当地富绅,与富绅守家护院发生械斗,造成死伤七十多人,安县官府要求邻县急调兵马协助镇压暴民。 他话音刚落,吏部侍郎候盛立刻站出来附议:“江淮赈灾几倾全国之力,耗费巨大。赈灾款的去向应该彻查,否则江淮赈灾可能成为贪佞之人中饱私囊的无底洞!” 老皇帝并不惊讶,这些情况早有人暗报于他。江淮赈灾款就像一座金山,无数贪婪的眼睛盯着它,想方设法要从中分一杯羹,而且贪无餍足,你争我夺唯恐贪少了。他不禁有些替安国公悲哀,想安国公历来自诩为国为民,他的党羽却在这样关键之时自毁长城,白白给了他一个机会来剪除异己。 收拾起看好戏的心情,老皇帝换上一副盛怒的表情:“必须彻查!朕举全国之力就是要保江淮百姓安稳!如今到好,逼人造反,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到哪里去了?!”老皇帝燃着熊熊怒火的目光转向户部尚书刘进,喝道:“刘进!赈灾之事户部主事,你倒是说说这灾是怎么赈的!” 刘进吓得立马跪下不停叩头:“臣立刻彻查!臣立刻彻查!” 老皇帝一摆手:“你就别查了!等着别人查你吧!待朕另选胜任之人后即刻彻查此事!” 朝议结束了,所有人都感觉到一场席卷官场的大风暴即将掀起,每个人都将被这风暴无情卷起,是生是死c是荣是辱早已身不由己。 散朝后,老皇帝召来李雪渊,商量彻查江淮赈灾问题的人选,李雪渊推荐了好几个人老皇帝都不满意,李雪渊立刻明白老皇帝应该是心中已有人选,就故做苦思状,半响不语。终于老皇帝等不及了,只好说了自己的主意:“朕看周志方是个人才,你觉得怎样?” 李雪渊闻言大惊,着急道:“他年纪尚轻,恐难以服众。望陛下三思。” 老皇帝淡笑,意味深长的说:“这么急着帮他推却?果然是你的爱徒啊?舍不得让他以身涉险?” 李雪渊连忙跪下掩饰道:“臣不敢。臣不过是认为他是周御史之孙,而周御史唯安国公c顺亲王马首是瞻。尽管周志方初涉仕途,尚看不出他是不是安国公一派的人,但出于避嫌他也不应该主导这次调查。否则,就算志方公正无私,也会有人认为他会徇私情。” 老皇帝呵呵一笑,淡淡道:“他可是颗好棋子。如果他果真倒向安国公,徇私护短,那么借此可提前废了他;如果他铁面无私,那么经此一役他必然跟安国公势不两立,朕可收获一员悍将。他何去何从全在他自己抉择。李爱卿,这盘好棋结局如何你可能预测一二?” 李雪渊只觉冷汗直冒,强自镇定道:“志方这孩子素来主意端正,他要怎样做臣还真猜不到。” 老皇帝讥讽的目光斜了一眼李雪渊:“那就拭目以待吧!” 回到致曲堂李雪渊呆坐了半天,怎么都想不出破解这个劫的法子:一边是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另一边是早与周家连在一起的安国公,无论选择谁对志方来说都是一种难以两全的劫数。 次日上朝,老皇帝面无表情的宣布让周志方暂领江南东路c淮南东路经略安抚使之职彻查江淮赈灾弊案和督导重修水利之事。这个决定把在场的所有人震得一时回不过神来,待众人醒过味儿来纷纷要进言时,老皇帝冷冷的宣布自己身体不适,起身退朝,留下一头雾水的大臣们面面相觑。 周志方在翰林院接的旨,这个任免决定让他大吃一惊,忐忑之后仔细一想恍然了悟,虽明知前路凶险,但内心倒也坦然。自从江淮回来以后他一直放心不下,那些可怕的画面让他隐隐难安,现在能亲自做点事也算逐了自己的心愿。 接了旨,周志方向李雪渊辞行,李雪渊神色复杂的问:“知道为什么选你吗?” 周志方坦然道:“多少能够想到为什么。不过,学生仍然高兴有机会做点事。” 李雪渊目光一凛:“你知道?你还高兴?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你怎么做都做不好!”投靠皇帝,置周老于何地?投靠安国公,更是凶多吉少! 周志方坚定道:“局势危急,由不得志方权衡。我不管什么权谋纷争,眼下我只想做好这一件事。在成千上万条人命面前,志方不敢为求自保而苟且退缩!所以,大人,”周志方平复了一下过于激动的语气,认真道:“老师,这件事成则已,不成志方愿与之俱亡!” 看着周志方清明坦荡的眼神,李雪渊更觉痛彻心扉——肝胆皆冰雪,为什么要无端的遭遇这些? 回家的路上周志方满怀心事,他在想他该怎样面对爷爷呢? 周御史一直在书房等他。问了安,周御史让他坐到自己身前的椅子上,拉着他的手问有什么打算。此刻的周御史完完全全只是一个担心爱孙安危的平凡老人,周志方觉察出爷爷尽管极力掩饰,但眼睛里仍然流露出心痛神色。 周志方低下头看到爷爷枯藤似的手紧紧拽着自己,莫名难过,他强忍着眼泪抬起双眼平静的说:“孙儿自当全力已赴。” 周御史黯然道:“底线是什么?” “人命关天,国法为大。” 周御史半响无语,神情哀伤地端详着周志方,最终叹了一口气:“放手去做吧。我就知道你眼里揉不下沙子。” 爷爷的体谅让周志方感动,他跪了下来,哽咽道:“爷爷,原谅志芳不孝。但江淮弊案不查何谈重振江淮?民不聊生就会内患不断,国不可以乱啊。” 周御史扶起周志芳:“我知道”,又叹了口气:“只是官场永远不会是黑白分明的,朋党势力永远存在,利益牵绊千丝万缕。我自己历来反感以利益结盟,但现实就是没有利益就没人愿意与你结盟。我们利用他们,对一些事就只能视而不见,但这次确实太过份了。犯了法理因法办,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周御史的话让周志方心下大慰,但他仍然为爷爷担心:“可是,孙儿担心安国公会为难您。” 周御史宽慰道:“别担心,我自会和他说清楚。只是你自己要小心,这群人不会坐以待毙的。”说完,轻轻拍拍周志方的肩:“小子,记着,我们周氏满门忠良,无论做什么都是为国为民,从没有为一己私利而蝇营狗苟。无论再怎么难,爷爷都支持你。” 第二天,周志方赶赴江淮,周御史就称疾在家“养病”。 梅园里,一众人等忐忑不安,户部尚书刘进气愤的说:“周御史偏偏这个时候称病,我去探病说刚睡下。这明明就是躲我们嘛!他有没有给周志方交底也不清楚,这周志方是什么态度也不给我们说,他到底想干什么?!” 众人一片惶恐。安国公不耐道:“好了!别自乱阵脚!” 他冷冷扫了一眼众人:“说倒底,你们究竟干了什么?!江淮赈灾明明是我们好不容易争到的好事,可你们不好好约束下面的人,结果捅出这么大的篓子!皇上要彻查此案,他周志方能给你们一个什么保证?哼!这次不掉几个脑袋怕是交不了差!” 一干众臣被梗得无言以对,半响,户部侍郎严天朗嗫嗫道:“找几个人交差不是难事,我们就怕周志方年纪轻,不知轻重,万一蒙了眼c铁了心,一律从严法办,我们的人损失可就大了。特别是几个重要的地方大吏如果倒了台,我们护不了今后谁还跟我们干事?” 安国公叹了一口气:“你说的对,这种事不得不防。周御史避而不见的态度已说明极有这种可能。周志方这小子还不是我们的人,眼下圣宠正隆,他怎么想c怎么办我们真没底。万一他真心实意倒向皇上,借查案替皇上剪出异己的可能不是没有,我们必须及早应对。” 安国公思虑了一下,吩咐道:“立即把消息传过去,让江南的人小心行事,查案进展每日急报,并做好舍车保帅的准备!” 而景阳宫里,肃亲王跪带地上,正在极力游说老皇帝换人查案:“周志方是周御史之孙,而周御史历来与安国公走得近,恐怕难免受人摆布,一旦不能公允处置,这案子如何查得下去?望陛下三思。” 老皇帝斜倪了一眼肃亲王,不紧不慢的说:“我年纪虽大了些,可眼没花c耳未聋,周志方办得如何我自然清楚,不行就问罪c杀头c换人,行就说明朕没看错人。这一切不是全在掌握之中吗?他还能翻了天?” 为彻查江淮弊案,老皇帝赋予周志方自行挑选办案人员的特权,并从禁军中派出一队护卫护送,借以这番超规格的圣宠向众臣表明对周志方的支持,另一方面也暗示周志方莫负圣望。 周志方在征询李雪渊和爷爷的建议下,抽调了20位京都各部中下级官员参与调查。这些人多是有才能却无背景的寒门之士,在长期被豪门望族把持的京城官场难有出头之日,江南弊案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扬名立万的机会,加上看到皇帝如此重视此案,个个更是踌躇满志,真心想跟着周志方大干一场。 出发这天,阴云蔽日,冷风掠过落叶翻飞,平添几分萧索之意。十里长亭外,众人一一辞别,绝尘而去。周志方坐在马车里心绪难宁——他知道此行注定凶险难测,然而他没有退路。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一、江淮查案 安县,是距江淮重灾区外围最近的一个县。周志方一行四人轻车简从,赶在城门要落闸前进了城。 街市上普通百姓很少,不时有小队官兵巡逻,小巷里仍成群聚着些面黄肌瘦的灾民。 周志方他们随意找了家小店打尖。落座后,申俊青忙问店小二:“你们这里有啥好吃得?快些上菜,我们饿死了!”店小儿苦笑:“大爷,这年头有糙米饭c肥膘肉就是最好吃的。要上么?” 申俊青一脸嫌弃:“就这?算了吧,肥肉我是吃不下去。有酸菜肉丝面吗?给爷几位各来一大碗面。”还比划了一下,生怕给他弄成小碗。 周志方心里好笑,心想在这儿待上十天恐怕这申大少爷再也不会说自己吃不下肥肉了。 吃了饭,四人一路打听,找到一家还算干净的旅店住下。申俊青和周志方住一间,庞龙和庞虎住他们隔壁。放好包袱,申俊青和周志方开始商量下一步行动。 原来,周志方清楚这案不好查,那一帮人必然早就做足了准备,布好了铁桶阵正等着自己去撞,要想通过正常的办案方式来撬开口子何其难也!所以,他决定攻其不备,先从控制最薄弱的下面查起,顺着线索再往上倒查。一出京周志方就把人马分做两路,一路由徐青带着大队人马和空空的马车浩浩荡荡向江淮扬州府进发,另一路由周志方带着申俊青和两名禁军卫士悄悄赶到灾区实地察看,寻找线索。 周志方沉思了一会儿,问申俊青有什么想法。申俊青皱了皱鼻子,轻松的说:“这事我也没经验。但我想无非就是钱的问题,抓着“钱”这一关键,弄清楚钱从哪儿来的,有多少,又到了哪去就知道这里边的问题了。” 他又想了想:“如果我要贪钱,必然只能在‘钱到哪里去了'这上面做文章。按常理来推测,这明面上的帐收支必然是平的,除非这人蠢得缺心眼,那么这本来进了自己腰包的钱他会以什么方式列支呢?一般都是伪造款项支出。但伪造的本身就是假的,一定就会有破绽!” 周志方赞许的点头:“这就是我们先来灾区的原因!赈灾款的支出最终要落到这里,我们只要能核实支出款项的缺口在哪里就能找到突破口!” 第二日,周志方一行开始在安县转悠,他们先去小巷向滞留的灾民了解情况。 周志方事先让庞龙买了几斤馒头,他在僻静处看到三个大男人带着四个小孩呆坐在地上,目光绝望而愤满。周志方走过去蹲下身子向其中最老成的人问道:“大哥,您是从哪里来的?还没吃饭吧?”回过头对庞龙说:“把赶路的干粮拿出来。” 庞龙把馒头递给周志方,众人的眼睛一下子全都直勾勾的盯住那雪白的馒头,周志方说:“吃吧,大家都不容易。”众人几乎有点不敢相信,伸出颤抖的手缓缓的一一接过馒头,然后狼吞虎咽猛啃起来。申俊青连忙提醒到:“别噎着,吃了还有!” 待他们啃完七八个馒头后,大人们连忙道谢,小孩子跪下磕头,周志方连连阻止。一阵东拉西扯后,谈话终于进入正题。最老成的男人叫焦遇恩,另两人是他堂弟焦知成和焦知着,四个孩子中有两个是自己的,另外两个是焦知成,焦知着还未成家。焦遇恩原是钱江县小乡绅,有地三十多亩,大水把土地c房子都淹了,女眷在逃难途中先后病死了,只有他和两个堂弟c四个孩子捱到现在。 周志方问他:“不是朝廷拨了赈灾款组织你们返乡复垦吗?怎么你们还在此处流落?” 焦遇恩苦着脸叹气:“谁愿意在外边遭这份罪?水刚退我们就赶了回去。到处一遍狼藉,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这复垦没法弄啊。没办法,大家又逃出来另寻生路。可谁曾想,安县这边原来的赈灾点也撤了,让我们返乡回家。可回家哪有活路?这是逼我们走绝路啊!”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眼看着这群被逼入绝境的苦难之人,周志方仍然为之动容,心重如铅。但,这不是他当下要关心的重点,他稳了稳心神,又问道:“朝廷给返乡复垦的每户发给纹银二十两的事你们知道吗?” 焦遇恩茫然的摇摇头:“不知道。”继而激动的抓住周志方的手问:“真的吗?如果真的有我们就有救了!” 周志方郑重的点点头:“我们在外地听说的,皇上调集天下财力来支持江淮复垦,也许是银两还未运到吧。” 焦遇恩睁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周志方:“恩人,你没有骗我们吧?你可不要骗我们啊。” 周志方再次点头:“这件事天下尽知。朝廷是不会放弃江南的!” 焦遇恩怔住,两行眼泪滚落,喜极而泣。他转过身对堂弟大声说:“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我们可以重新建我们的家了!”一群穷途末路的人为从天而降的希望乐得手舞足蹈。 周志方和申俊青默默站在一旁,内心酸楚不已,申俊青看了一眼周志方淡淡笑道:“看来,我们真的没法回头了,这事它只能成,不敢败!” 焦遇恩他们商定次日就回钱江县,周志方说自己有远房亲戚在钱江县,想去看一看,正好搭伴一起走。焦遇恩看得出尽管周志方他们穿着粗布衣服,但出手大方,加上为人和善,巴不得结伴而行,一路上知无不言c言无不尽。 当周志方他们到达钱江县时,看到的仍是一片宛如地狱的景象:洪水已退去,留下了一大片黄褐色的泥沙覆盖着昔日繁华的城镇,断粱残瓦c甚至还有森森白骨镶嵌在巨大的泥沙中。 城边略高的丘地上搭了一片简陋却布局整齐的木屋和窝棚,焦遇恩说那是返乡百姓临时安置处所。远处较为平整的土地上有稀稀疏疏的人在整理被乱石泥沙掩埋的田地。 周志方他们来到安置处,焦遇恩报了姓名c籍贯后兴奋的问:“听说朝廷发给每户二十两赈灾银,发下来了没有?” 做记录的差役抬起头盯着焦遇恩嘲笑道:“做春秋大梦是吧?”倏尔脸色一凛,恶狠狠威胁道:“你少在这儿造谣生事!煽动起民变要拿你脑袋问罪!” 焦遇恩刚要争辩,周志方劝住他,问差役:“饶大人在吗?” 差役用笔指指西面:“大人带着人在城西大蒲田复垦呢。” 走远后,周志方叮嘱焦遇恩不要宣扬朝廷下拨赈灾款的事,说可能是路途遥远,目前还没有拨到此地,耐心等一等,如果贸然宣扬出去激起民变可能真的会杀头,把焦遇恩吓得连连点头称是。然后,他们到了安置点,周志方和申俊青各带一人分别去返乡灾民中了解赈灾和复垦情况。 安置点由官府统一安排吃饭,每天有两种饭:干活的人吃干饭,有咸菜;没干活的人喝稀粥,只有晚上才加一个馒头。天渐黑,周志方他们跟着灾民一起每人领了一个馒头和一碗稀粥,申俊青盯着黄中带黑的馒头和镜面似的稀粥犹豫了半天,周志方劝道:“吃吧,这地方可没饭馆。这总好过没有吃的。”申俊青看着周志方大口大口吃得很香的样子,疑惑道:“好吃吗?你怎么吃得惯?”周志方差点笑喷了,咳嗽了两声,缓过气来笑道:“好吃好吃,这人一饿啊天底下最好吃的就是它了!”最终抗不过肚子饿得难受,申俊青咬咬牙,几乎是囫囵吞枣似的灌进了肚子,根本不敢仔细品尝这“可怕”的味道。 晚上他们和焦遇恩一家人挤在一间房间里凑合着睡。 第二天,吃过早饭,周志方和申俊青继续兵分两路,到各处了解情况。 周志方看到官府把壮劳力全部组织去复垦,体力弱一点的就去整修县城街道。但由于回来的人太少,加上资金不足c物资迟迟得不到大量补充,进度缓慢。 两天后,周志方和申俊青把基本情况摸清了,两人一合计,申俊青精密的估算出所有迹象都表明朝廷拨付的赈灾款落到实处的不超过两层,另外八层银子去了哪? 周志方决定与饶春胜开门见山谈一谈,探探口风。 到了城西大蒲田,周志方看到这是一大片被洪水冲毁的良田,地面上已标出了地标,赤膊的男人正在忙着清理碎石c平整土地和疏通水渠。饶春胜穿着一系几乎看不出原样的官衣在场忙来忙去,不时有人来禀告和请示。数月不见饶春胜更是瘦得皮包骨头,黑瘦的脸颊上透出一种不正常的红色。 回想起饶春胜之前的种种举动,周志方内心里暗自希望这件事与饶春胜无关,他实在不愿相信这样的人也会贪婪无耻。 周志方走上前去,向饶春胜抱拳行礼,恭敬的喊了声:“饶大人,”饶春胜转过头来看着周志方,愣了半天才想起:这不正是几月前来察看灾情的那位年轻人么!赶忙一面回礼一面偷瞄这一行人,心念电转间他立刻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带着人来此地绝对有事!于是邀请周志方一行到衙门“喝茶”。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二、冰山一角 所谓的衙门建在高坡上成片的木屋中,室内只有一张木板拼凑的桌子和四个树桩做的凳子,除了一个年老的衙役留守外,其余人被分到工地上督工去了。 说是“喝茶”,其实只有清水。待老衙役倒了水退下后,饶春胜不待周志方问他便主动说起赈灾的事:“自八月以来,有流亡外地的灾民陆续返回,说是朝廷让他们返乡复垦,拨了专门的银子。先前我向州府询问过多次,州府一直说尚未明确。九月开始陆续发放粮食c棉被c衣物和铁器,都是把赈灾款折成物品发放给灾民。除此之外,一两现银都没有。” 申俊青和周志方对望一眼:“钱折成物?那价格怎么算?” 饶春胜苦笑道:“怎么算?公文里说均是按市价折算的。如今这灾祸之地物价被抬高了近十倍,无良商人囤货居奇,低买高卖,简直就是在喝血啊!” 周志方皱眉道:“官府不管物价吗?” 饶春胜叹了口气:“州府说灾区路途艰险很多客商不愿来此,物资供应本已十分困难,如果限价更没有人来此做生意,总不能让人拿着钱买不到粮食吧。眼下这个问题朝廷尚无力为之,我们地方官吏又能怎样?” 看到饶春胜如此坦白,周志方不再隐瞒,对饶春胜表明了自己此行的身份和使命,饶春胜立刻要行跪拜之礼,周志方赶忙扶起饶春胜,诚恳地说:“饶大人,这次赈灾不力朝廷有责任,苦了百姓,也苦了你们这些父母官。现在,圣上要彻查此事,还望饶大人多提点。这种局面必须立刻扭转,否则我们真就成了草菅人命!” 饶春胜反握住周志方的手,语带哽咽道:“我总算盼到了,总算盼到了!也算天不负我。我一直就在想这种黑得不见天日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饶春胜重新落了座,双手掩住脸,自语般说道:“自从遭灾后,我没有一天睡踏实过。一闭眼,不是漂在水里的尸体,就是倒毙在路边的饿殍。我一直在想,哪怕是拼上自己的一条性命,只要快点结束这地狱般的日子就好,可总是看不到尽头。。。。。。” 他擦干泪,苦笑道:“可我还得强撑着,安慰百姓先自救,朝廷的赈灾款很快就会全部发下来。可我自己盼来盼去,都已经快绝望了。现在朝廷派大人来了,真的太好了!我总算盼到点希望,”饶春胜忽然起身,跪在周志方面前,腰挺得直直的,肃然道:“周大人,江淮百姓生死系于大人,江淮能否再兴系于大人。望大人以百姓为重,以我朝社稷安稳为重,彻查此案,再兴江淮!” 周志方扶起饶春胜,异常郑重地承诺道:“请饶大人放心!志方此番出京已抱了赴死的决心。我们一定能够清除蛀虫,让江淮再兴!” 双方交了底,饶春胜更详细的向周志方讲述了赈灾当中存在的种种弊端和漏洞,三人分析推测下一步应该从何处着手等等问题,一直谈到晚饭钟声响起。 周志方一行的身份当然不能暴露,不过晚上他们以远房亲戚的名义和饶春胜一起用饭,稀饭总算换成了干饭,还有两盘不知名的野菜。粗粝难咽的野菜申俊青吃不下去,但白饭也吃了两大碗,周志方却能够吃得面不改色c浑如平常一般,让饶春胜心里暗自佩服。 当夜,就着星光,周志方他们和饶春胜又谈了大半夜,主要是谈灾后重建复垦的问题,饶春胜侃侃而谈,方案非常详尽,连细微之处都考虑得非常周详,周志方赞他思虑精细,他却苦笑道如何重建复垦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面对满目苍夷的现实他只能从重建复垦的幻想中找到坚持下去的力量,所以日日想c夜夜想,以至于每一处c每一点在他心里都了如指掌。 次日,周志方等人辞别饶春胜,赶往扬州。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三、暗访扬州 经过两天半的行程,他们到达了扬州。城门处军士把守很严,不时驱逐着衣衫篓缕的灾民,不允许他们入城。周志方问旁边的人为什么不许灾民入城,旁人说朝廷让他们返乡复垦。周志方看灾民大概有近四五百人,不禁皱了皱眉:如果州府已经发了赈灾粮,何止于逃荒到此处?于是走去问哪些灾民是哪里的,灾民说是宁县的。周志方问:“州府不是按人头发了粮食吗?”,灾民有气无力的说:“活得下去我们还用逃荒吗?粮食少得可怜,吃不饱饭,徭役还重得很,干不完活就要被打被罚,我们没办法才逃出来想寻条活路。可哪里有活路啊!” 闻言,申俊青气愤的说:“这些恶吏都干了些什么!怪不得宁县有人造反!”周志方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乱说,申俊青不满的“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进了城,扬州城内依然繁华,街市上车水马龙,人声喧嚣,让周志方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一道城墙而已,城里城外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申俊青嚷着必须先到酒楼好好吃一顿,否则他都快想不起肉是什么滋味了。于是他们挑了间还算热闹的酒楼,径直走上二楼选了个靠窗的位子座下,一口气点了红烧狮子头c酱肘子c松鼠鱼和莼菜汤,申俊青本想还点的,被周志方果断制止。 这家酒楼应该是当地比较上得了台面的,雕梁画栋,陈设装潢富丽中又透出点附庸风雅的味道。楼上是雅座,只有六桌,人也比较少,墙上挂着字画,店小二给他们沏了壶碧螺春。品着茶,周志方一边等着上菜一边暗自打量周围的食客。 邻桌的食客有两位,一位个穿蓝绸棉袍,摸约近五十岁,另一位穿白锦缎棉袍,年纪大概二十岁刚出头,两个人却点了一大桌子菜,气派不小。两人操着山东话在谈论着粮食c铁器价格,大概是从山东来的商人。年轻人起身给穿蓝绸袍的人斟酒,态度恭敬:“还是舅舅厉害,这年头在这地界做生意红利足,但哪一件都是火中取栗啊,想插一脚的人多了去了,没有金刚钻真没法揽这瓷器活!” 中年人颇为得意,抿了一口酒,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嘿,小子,这年头做生意靠什么?没有过硬人脉还敢吃肉?喝汤的份儿也难有!” 年轻人恭维道:“那是!舅舅人脉通达,小侄今后可全仰仗舅舅提携啊!” 中年人哈哈一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跟着我绝不会吃亏!不过。。。。”,他转头看看四周,周志方赶忙转开视线若无其事的低头吃饭。中年人郑重其事的对年轻人小声嘱咐:“出来闯最要紧的就是嘴要紧,行事要低调,漏了信儿c泄了底儿自己赚不了钱不说,小心被灭!” 年轻人脸色一怔,不以为然的笑道:“舅舅还信不过小侄?小侄出来单干好几年了。要是做事不稳妥,我娘能放心把家里生意交给我吗?舅舅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中年人叹了口气:“这阵风声紧啊。听说朝廷要来查,前不久扬州府很是折腾了一阵。” 年轻人安慰道:“天高皇帝远。常言说得好:强龙难压地头蛇。这地界谁做主还有得一说。况且,掺合的人这么多,千丝万缕c盘根错节,出了事自然有大人们顶着,我们不过是赚几个散碎银子,他们比我们更着急,肯定能摆平此事。这种事,我朝还少见吗?您老就等着继续数银子吧!” 中年人大赞他说的好,两人又开始把酒言欢。 周志方眉头却越皱越紧:看来,这果真是场难打的硬仗啊。 吃完饭,周志方一行人寻了处僻静的客栈住下,洗了澡c换了身衣服到城里米行c铁铺转悠。 转了一圈下来,周志方大感诧异,标的米价c铁器价格并不高。正在他疑惑时,一名穿青布衫的年青人肩上搭着米袋走进这家米行买米,柜台后的店小二颇不耐烦的挥挥手:“买完了,明儿请早吧。”年青人失望的退了出来,跨出门时恨恨的啐了一口,低声咒骂道:“黑心奸商!死了没地儿埋!” 周志方对申俊青使了个眼色,跟着年轻人后面,快到一个露天茶摊时,周志方快步走上去详装问路,年青人给他们指路后,申俊青为感谢他指路为由头,热情的拉着他坐下喝茶。 茶摊很简陋,张木板拼凑而成的小矮桌,周围放上几个草墩就是“椅子”,顶上用竹竿支起一张满是补丁的布遮阳。这里自然没好茶,老板给他们摆了三个大土碗,放了些粗茶,冲上沸水,舀了一斛炒蚕豆算是茶食。 周志方问:“我们初到这里,发觉这里的米价还挺便宜的,这洪灾之后米价都没怎么涨啊。” “不涨才怪!”年青人气愤的说道:“水灾刚过,说要救济灾区,粮食限购,价格略有些涨,大家还想得通;后来不知为什么不限购了,可价格大涨,米c铁器c盐c油统统见天就涨。这几天,又不知道为什么价格突然降到和以前一样了,我们欢天喜地的想多买一些,结果不是买完了就是不多了,总之想多买没门!” 申俊青冷笑道:“想玩障眼法而已!” 周志方警告的看了一眼申俊青,转而继续和气的笑着说:“这扬州还真实热闹啊,我看街上车水马龙的。” 小伙子一边嚼着蚕豆一边恨恨的说:“那是自然。扬州管着周边灾区的物资调动,这里面的油水大了去了。北边兰桂亭一带的客店里涌入了一大批各地的商人,一个个富得流油。一到晚上,酒肆c茶坊c妓院灯火通明c人来人往,这帮龟儿子不干见不得光的勾当能这么有钱?只恨连带我们也跟着遭了秧。” 周志方故作疑惑:“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就不怕朝廷查吗?” 小伙子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谁管得着?谁又敢管?”他看看四周低声说:“听说这地界的官京里都有人,跟皇亲国戚都有来往,后台硬得很。原有几个清廉的官跟他对着干,结果被罢官的罢官,被降级的降级,甚至还有被下了狱的,谁还敢说句不是?况且跟着他就能分一份,谁还想对着干?现在这扬州官场啊。。。”小伙子摇摇头叹息。 周志方追问道:“被下狱的是谁?” 小伙子奇怪的瞪着周志方:“你问这么仔细干啥?” 申俊青故意摆出一副不信的表情挑衅道:“拉倒吧。我看你就是瞎猜,这些官府内幕你一个小老百姓怎么可能清楚?” 小伙子果然不干了,梗着脖子道:“我怎么不清楚?这雁过留影,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齐衡泰大人为官清廉,老百姓有口皆碑,怎么就在这节骨眼上被莫名其妙的下了狱?齐衡泰的儿子早就上京去告状了,这事扬州城人尽皆知!” 两人回到客栈后仔细合计,估计眼下这扬州已是布置得滴水不漏,虽然可以肯定这里面绝对有大问题,但没有清楚内幕的人指点只怕是翻个底朝天也难查到真凭实据,眼下的关键是早到知晓内幕又愿意揭发的人。 于是第二日两人打着齐衡泰远房亲戚的名义找到他家想了解点情况,可大门紧锁已人去楼空,问左邻右舍都不清楚这家人去了哪儿。周志方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看来这家人是凶多吉少。 两人一路沉默地回到客栈,周志方坐在桌前一言不发,其实他内心异常焦急:情势已经非常紧迫,但如何才能找到切入口c打开局面呢?齐衡泰就是扬州当政者推行“逆我者亡”的样板,扬州官场肯定已经被清洗过了,就算有皇命压阵,但能不能最终扳倒当政大员仍是未知数,在这样的情况下有几个人肯站在我这边? 申俊青几次想说话,看周志方神情严肃而专注,不敢打扰他,急得团团转。 等周志方把所有问题思前想后理了一遍后,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笑着问申俊青:“说吧,看你急得真像只猴子。” 申俊青不满的说:“人家铜墙铁壁都布好了,就等着咱去碰壁呢!这也太被动了!干脆您亮明身份,把齐衡泰直接从牢里捞出来问个清楚得了!或者把那些人直接上大刑,我就不信有几个人抗得住” 周志方淡笑道:“齐衡泰现在是死是活也难说。如果他还活着,我们大张旗鼓的去找他,就会成为齐衡泰的催命符;如果硬来,这些都是深有背景的官员,如果落下把柄,整个扬州的官吏联合起来上书弹劾我,圣上也难处。攻城为下,攻心才是上策。” 申俊青探究道:“你想好法子呢?” 周志方收起笑容,坚决的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不相信他们就做得天衣无缝!办法总是会有的” 申俊青兴奋的问:“究竟是什么法子?” 周志方淡然一笑:“擒贼先擒王c调虎离山计c釜底抽薪c反间计。。。。。。三十六计轮着上呗!” 两人慢慢把整个计划细节仔细推敲,写了一封密折让庞龙连夜送往京城,一张大网终于撒了下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四、引蛇出洞 此时,周志方派出庞虎暗中打探齐衡泰的消息,自己和申俊青换了一身光鲜的行头到扬州的繁华之地——兰桂亭溜达。 兰桂亭在扬州南面,正临着清河,春天时绿柳夹岸,河水漫碧,风景如画。最早在此建有一座亭子,名字就叫兰桂亭,文人墨客经常来此聚会c饮酒c作诗,渐渐官商都爱到此附庸风雅,于是一大片酒肆c茶楼c妓院c客栈比邻兰桂亭而建,成为扬州最繁华之处。 松兰阁是此处最有名的酒楼,此时正灯火通明。进了门亭是一方天井,天井中间搭着一个小小的戏台,几名着青衫的乐师在吹奏丝竹,一个盛妆花旦正演着贵妃醉酒。“回”字型三层楼围着天井而建,靠天井一边的楼廊上摆着一溜小几和雕花椅,另一边是挂了珠帘的雅间,此时已有不少食客坐在走廊上边听戏边喝酒。 申俊青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随小二上二楼挑了张桌子坐下。小二殷勤问道:“爷,点的菜摆这儿还是送雅间里?”申俊青看了看周志方,说:“菜摆雅间,茶先放这儿。” 两人坐下,貌似悠闲的在喝茶,其实在一边仔细观察来来往往的人边竖起耳朵捕捉身边人的谈话。正在他们准备起身进雅间吃饭时,一个极为面熟的人在小二的引领下坐到了他们邻桌。周志方记得这就是他们刚进扬州吃第一顿饭时自己观察了好久的那两位中的年轻人,只是今天他穿的是团花紫袍。 周志方向申俊青使了个眼色,申俊青会意,满脸堆笑走到刚落座的紫袍青年面前,抱拳做了揖笑道:“兄台这是一个人吗?”他指指周志方:“我俩从京里来这儿做生意,在这呆得人都要发霉了。我们要了上好的竹叶青,正想好生乐呵乐呵。可我们就两人,你瞪我,我瞪你,一点不热闹。兄台愿意移驾和我们一起喝杯酒吗?我看你也是外乡人,图个热闹吧?” 紫袍年轻人有些犹豫,但看着这二人穿着华丽,特别是申俊青腰里掉着个上好的青玉貔貅,一看就不是凡品,他思付这二人说不定家里是京里的富商巨贾,结交结交对自己也不是坏事,说不定今后派得上用场。于是他道了声谢很爽快的随着申俊青c周志方进了雅间。 上了酒菜,三个人开始天上地下的胡侃,紫袍青年叫白禄海,自报家门是山东老商号白家老二,申俊青只报了母亲的姓氏——京城佟氏一族的子弟,立刻让白禄海两眼放光——京城佟氏既是巨贾,又有兵部侍郎这样的朝中大臣撑腰,绝对是棵好乘凉的“大树”。申俊青指着周志方说这是要好的兄弟,姓周,然后轻描淡写的谈着王孙大臣的内幕隐私,让白禄海深信自己遇着贵人了,热情中透出点巴结意味。 酒酣耳热时,白禄海小心翼翼的问:“二位来扬州做生意还是散心啊?” 申俊青一脸不高兴:“跟我爹置气呢!他总是说我一事无成,我娘就劝我来扬州走走,都说这边最近机会多,看看有没有可做的生意,顺便散散心。” 周志方接过话:“可来了一看,这边的物资价格低,没多少油水。佟家少爷钱多c货足c人脉广,原本想好好干一票,结果只能打道回府了。” 申俊青大大地叹了口气:“唉,这下我爹又有得说了。关键是我不服气啊。小爷就钱多,不图挣多挣少,只想拉个伴做成一笔像样的生意,好露露脸,堵了我爹的嘴。可现在是有钱也花不出去啊。” 申俊青一副纨绔子弟败家模样让白禄海动了心。他抿了口酒,端起深谙商道的架子:“佟兄,这年头生意可不好做。扬州现在是遍地黄金,所以你看天南海北的生意人都往这儿钻。可没有金刚钻,真还揽不了这瓷器活。” 申俊青不屑的说:“我怎么没看出来这里遍地黄金?这次出来,我娘说就是让我历练历练,家里出本金,赚多赚少都算我自己的。我还没穷到在这里找钱,就是赌一口气。哪怕一分不赚,只要我能揽了这瓷器活,我爹就不敢再小瞧我了。” 申俊青骄傲中带点幼稚的表情让白禄海不放心的试探:“无论多大的生意你能做主吗?” 申俊青极为肯定:“当然。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家里的生意迟早要交给我做。我娘说了,就当练胆量,随我做主。即使砸了c赔了,佟家也担得起。” 周志方再加一把火:“佟家在乎这点钱吗?主要是让他历练一下,也结识一些朋友。他在佟家可是独苗,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再说,他出钱c出货c不分红利,合伙人有什么可担心吃亏的?这样的好事居然都没人撞上。” 白禄海终于吃下定心丸,端起酒杯乐不可支:“那敢情好,我就有那金刚钻!来,先喝一杯庆祝庆祝!” 申俊青和周志方对看一眼,心里暗自激动,很干脆的喝了酒,洗耳恭听白禄海的“内幕”。 白禄海说扬州的“黄金”就出在救灾物资供给上,现在价低是官府压的,但肯定不会长久,价格还会涨上去的,一旦涨上去其中的利润相当可观。但要想分上一杯羹却绝非易事,因为被黄c杨c李c薛四家把持着。但这四家绝没有在扬州地界开一家商号,他们做的都是无本生意,拉了一批各地商人做下线,由这些商人出钱c出货,最后按约定分红利。所以如果没有与这四家搭上线,任你财力雄厚也插不上足。 申俊青故作不解:“为什么要听他们的?我来开分号不行?谁敢让我不开张做生意?” 白禄海带着点得意提点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不明白?你可以开张,但为什么官府一定得采买你家的货?各家的货都一样,商家海了去了,不用你的货你怨谁去?黄c杨c李c薛四家能把持住这块肥肉说明什么?肯定有官府撑腰啊。” 申俊青恍然大悟的样子:“喔,我明白了。所以分银子时肯定要分官府一份。” 白禄海面色一僵,掩饰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只拿我那份儿。” 周志方拍拍白禄海的肩:“紧张啥?这事还有什么可神秘的?到处不都是这样?我们可见多了,这点规矩我们还是清楚的,关键是事要成就行。” 申俊青也说:“我反正只要这事成,你们愿意咋分咋分。” 白禄海也觉得自己过于小心了,笑着说:“兄弟都是明白人。那我就回去探探口风,三日后还在这里聚。这事我做不了主,如果办不成,你们可别怨我。” 申俊青倨傲的点点头:“行,大不了白玩一趟。到时候我还请你喝竹叶青。” 白禄海惊喜自己遇上了个冤大头,散了酒席回了住处赶紧把舅舅敲起来商量这事,舅舅满面狐疑:“有这么巧吗?怎么透着点邪门的味道?”白禄海压制着内心的兴奋,故作镇定道:“是太巧了,我们可以核实核实他的真假再做定论。但如果是真的,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遇着这样不着调的傻子,我们不光赚了银子,再忽悠忽悠,说不定能搭上佟家这条线。假如这傻子那天真做了佟家掌舵的,我们和他一起做生意哪有不大赚的!” 舅舅不由笑道:“那高门大宅里的愣小子什么都不缺,就缺心眼,什么都不多,就银子多。说不定这真是咱的财神爷。明天我就找人打听打听。” 第二日一大早,白禄海的舅舅就开始忙着给熟识的人写信,打探佟家的事。佟家虽然作为京城巨富声名远扬,但无奈佟家大少爷因年少未主事,很少出来走动,见过本尊的极少,只听说他一直随身佩戴着一块极品的青玉貔貅——其实这青玉貔貅是一对,当年佟家老祖母离世前把这对貔貅分别送给了自己最痛爱的孙儿和外孙。加上申俊青对佟家事了如指掌,说的很多事都对得上号,白禄海立刻笃定申俊青就是佟家大少爷,欢天喜地的和舅舅商量起如何坑钱的细节来。 三日后,申俊青c周志方和白禄海又在松兰阁见面,白禄海的舅舅不愿太早露面,让白禄海打头阵,不过这正合周志方的意。 白禄海眉飞色舞的谈着生意谋划,申俊青略显不耐的撇撇嘴:“这些小事我不想管,简单点,你就告诉我该出多少银子c出多少货吧,谁分多少红利我真没放在心上。来,喝酒吃菜,谈点别的吧。” 这番话说得白禄海瞬间放下了所有担心,笑着端起酒杯频频敬酒,几巡下来有了醉意。申俊青c周志方开始旁敲则击,从白禄海嘴里把这门官商勾结低价进货c高价倒卖的“生意”摸了个透。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五、正面交锋 扬州衙门,知州事邓崇光正书房里和几个心腹谈事。 邓崇光本是大家族出身,后遭变故家道败落,但他发奋读书,考中举人,到扬州后从小吏做起,个人颇有能力,办事圆滑周全,在官场一直顺风顺水。自任扬州知州事后,加上多年深耕扬州官场,颇有“扬州王”的气派。 他们正在谈钦差查案的事,三十刚出头的吴智辉面带不屑道:“这钦差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京,威风不小,可一路上走走停停还没到。他在磨蹭什么呢?早先我还有些紧张,现在都等得不耐烦了!” 胡须花白的通判叶起凡不解的望向邓崇光:“大人,这钦差c这架势,他意欲何为啊?” 旁边有人接过话:“听说这钦差不过是才出道三年多的毛头小子,以前尽干些舞文弄墨的事,我琢磨着也就是纸上c嘴上有功夫。这会儿突然担这么大的大事胆子早就发憷了,只好装乌龟了!” 他的话引得众人大笑。 邓崇光也笑了笑,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这小子想干什么还真不好揣测。不过,只要我们自己不乱,我谅他也翻不了多大的波浪。如果他识相,全力配合我们,我们也能让他漂漂亮亮的把这差办了。就等着看这位年轻的钦差怎么选吧。” 就在邓崇光焦急等钦差的时候,江宁府来了一份文书,说安县又有暴民闹事,让他去江宁府会商应对暴民闹事的对策。接到这份命令,让他隐隐有些不安,但转念又安慰自己,最多两三天的事,那队查案的大队人马还在千里之外磨蹭,这几天的应该不会到扬州,于是他把相关的亲信召集起来仔细交代一番,连夜赶往江宁府,他尚不知道这是他与扬州的最后作别。 邓崇光前脚走,周志方就和先期已到达的查案人员立马进驻扬州府衙——那队徘徊在千里之外的人马不过是麻痹邓崇光的障眼法。 进驻扬州府后,周志方第一时间把几个关键人物“请进”南苑隔离起来,却不急于审讯,丢在一边晾着。 没了关键人物当主心骨,底下的人开始惴惴不安。这个时候,周志方已经找到了齐衡泰——被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苟延残喘,他们给他安的罪名是擅议宗社,这是死罪,罪无可恕,但以这样的罪名杀掉一名官员需要层层审核,等待死罪批准的时间让他侥幸活到了现在。人活着,但他已经说不出话,喉管里只能发出“呵呵”的嘶吼,两只手被挑断了筋——不能说c不能写,这也是邓崇光容许他活着的原因。 周志方跪下去,扶起几无人形的齐衡泰,强忍着流泪的冲动,坚定的看着齐衡泰的双眼,一字一顿的说:“前辈,您放心,这些蛀虫绝没有好下场,国家社稷必将铭记您的付出!” 齐衡泰被转移到隐秘处医治,派随身侍卫严密看守。身体稍稍恢复齐衡泰就急着见周志方,他颤颤巍巍领着周志方走到院子里,蹬脱了鞋,用脚趾在地上歪歪斜斜写着了个“沙”字,周志方一点就透,立即安排人做了个浅木盘,装了沙,让齐衡泰坐在椅子上用脚在沙盘上写字,旁边的人把字记下来。 这个过程很缓慢,写不了几个字齐衡泰的腿就开始打颤,歇一歇然后在继续。初冬时节他却写得汗流浃背。 齐衡泰不管不顾c不眠不休写到第二日鸡叫天明,终于把他想说的写完了,然后直接晕了过去。 周志方捧着整理好的记录文字觉得格外沉重,这是一个人在孤立无援的境地以一己之力对抗罪恶势力所付出的沉重代价,是用鲜血书写的风骨和忠魂,令周志方肃然起敬。 有了齐衡泰的揭幕,一切内幕变得更加清晰明了。 周志方下令扬州及所辖县c乡所有官员不得离开驻地,调集官兵严格盘查境内各出入关口,并发出告示,告知民众朝廷正在彻查江淮赈灾弊案,鼓励民众检举或提供相关罪证。同日,一份特殊文书快马传至境内各级官府,表明如果自首并提供重要证据的可减免罪责。一时间整个扬州官场像架在火上的一锅沸水。 与此同时,黄c杨c李c薛四家被查封,掌舵的首犯被下了海捕文书,被各地官府稽查。 一个又一个模糊而不祥的流言在酒肆茶楼c坊间幕后大肆传播。 周志方气度从容,但每一个行动都直指要害,让人感觉他已布下天罗地网,只不过想给大家一个上岸的机会。于是深陷其中的人开始惊慌c开始动摇c开始崩溃,开始自寻生路。 深夜,扬州府衙里灯火通明,专门拿出七间房来接受官员自首和举报。 终于交代完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掌管扬州库府的姚书海在侍卫的带领下走向北苑,路上他迎面遇见了安县县承老魏,两人是曾是同窗,此时彼此互望一眼后垂下头默不作声各自走了。 姚书海跟着侍卫到了北苑——这是周志方为防止特别重要的举报人被暗害所设置的安全处所,一人住一间,周围全是周志方从江宁府调来的官兵。 姚书海一头倒在床上,像一具被抽干了气的皮囊。这段日子以来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心事终于被掏空了,他再也不用纠结自己该怎么办了,该来的就让它来吧。 脑子里短暂的放空过后,他的思绪开始飘散,想到了老魏,然后想到了寒窗苦读的少年时光,想到了自己一路苦熬好不容易才做了府库文书,这个职位其实挺好的,钱不多c权不大可活儿也不重,节俭点完全能养家。如果没有邓崇光可能自己就会这样平淡却也平安的过下去。 可邓崇光上任后把一切都搅乱了。邓崇光确实是个很懂得“为官之道”的人,他豪不吝惜的拿出“甜头”让大家“分享”,很快大多数人彻底倒向他,并开始排挤和他们不一样的官员,终于让扬州成为邓崇光的扬州——没有人能与之抗衡。他就是这样成为邓崇光圈子中的人。 短短几年时间,自己置了新宅子,取了一房小妾,时常流连于酒楼歌坊,回乡时昔日的伙伴们着实羡慕得紧。可现在想来就像做了一场不真实的美梦,而梦醒之后自己是如此之惨。 他又想起老师七十大寿时,一半出于感恩一半出于炫耀,送了一方和田羊脂玉的印章给老师,结果老师坚决不收,还冷冷的说什么“君子不可货取之”,当时的自己在尴尬的同时暗自嘲笑老师的迂腐——谁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众人皆醉自己要独醒?更何况喝醉的众人能够容得下独醒的自己么?齐衡泰他们几个不是最好的例子吗? 只是,大概老天真的有一只眼睛一直盯着这纷纷扰扰的人世——因果循环,善恶到头,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时候到了,一切皆空。 江淮赈灾弊案越查越深,牵涉的人员越来越多,如何收场成为周志方的难题。 他把办案主事人员召集起来商量,以申俊青为主的一派认为应该严格依律查处,不管大小都应一查到底,否则不足以正法纪,而张洪涛等年纪较长的一派认为这样做会过犹不及,牵涉面太大,恐引起朝廷动荡。 周志方明白张洪涛等人的担忧,刑部屡屡插手干预查案,大有将火引向京都户部c工部的意图,无非是想借此削弱对手势力。可如果一旦事态扩大,安国公一党势必反扑,此案将越查越乱,阻力也会越来越大,这与尽快平息事态c推进重建的愿望背道而驰。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六、收网落幕 数天后,周志方一封加密急奏深夜送达京都。 已入睡的李雪渊被敲了起来。他掌管机要,这种级别的密件会第一时间送达他。他点上灯,就着烛火把密件拆开,快速的浏览一遍后陷入沉思,凝神思索片刻,他提笔写下建议,然后命人连夜送到御书房,严令近侍待圣上起床后立即提醒他阅览。 密件送走后,李雪渊却再也无法入睡,在床上转辗反侧。听到远处鸡鸣之后,李雪渊索性穿戴好,径直去御书房前候着。 站了一会儿,圣上果然到了御书房,他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磕头的李雪渊,明白事情肯定不小,说了句“进来吧”,快步走向案桌,拿起周志方的密折仔细看。 周志方向圣上详细汇报了查案的情况,鉴于此案的特殊性,提出了自己的处理建议:第一是此案易速断速决,不再扩大查处范围,当务之急应致力于恢复江淮重建;第二是对数额较小官吏只要交出赃款全部特赦,允许他们继续任用,戴罪立功;第三是对数额较大官吏一律严惩,特别是涉及其中的关键核心人员必须严格依律处理,而且应该提级严惩以儆效尤。理由很简单,形成窝案关键在于上级官员以上率下,正是由于上级官员自身不正和变相放纵,导致形成了人人贪腐的官场风气,身处这样的特定环境下大量低级官员自觉或不自觉参与了贪腐,如果全部撤换掉这些官员,一时间江淮官员损失达三分之二,现在重振江淮急需人才,以特赦的方式給他们一个自新的机会必然会使他们全力参与江淮重建。 老皇帝看完后,久久不语,在脑海里把这里面的利弊想了半天。他问李雪渊:“对于这件事,爱卿怎么看?” 李雪渊:“臣认为周志方的考虑有可取之处。毕竟尽快恢复江淮民生财赋才是我朝眼下的当务之急,为查案而查案不可取。” 老皇帝愤怒的说:“就这么轻饶了那些蛀虫?国法威严何在!” 李雪渊平静道:“国法的威严可以用主犯的人头来祭奠。”他顿了顿,又说道:“当下,臣认为朝廷稳定更为重要,鱼死网破往往会是两败俱伤啊。” 老皇帝脸色缓和了一些,叹了口气:“孰轻孰重朕还是清楚的。朕就想不明白,这些人也算是位高权重,还这么要钱不要命,难道想把金银财宝带进棺材里吗?” 李雪渊苦笑:“大概是执念吧,不懂得何为知止,步了蝜蝂之死的后尘吧。” 老皇帝点点头:“自作孽,不可活啊。”他看了一眼李雪渊,问道:“这次又要掉几十个人的脑袋才交代得过去,他们是真该死。可江淮那个烂摊子派谁去收拾好呢?” 李雪渊立即推荐周志方:“臣以为周志方是不二人选。” 老皇帝心思难明的盯着李雪渊:“喔?这次怎么不见你想半天了?你早想好了?” 李雪渊立马跪下答话:“臣只是觉得这次查案周志方的能力有目共睹,处理棘手难题胆略过人。当前重振江淮各种难题层出不穷,按常规办法可能较难奏效。周志方人虽年轻,但思路敏捷,常有出奇不意之举,而且。。。”李雪渊顿了顿,慎重道:“恕臣直言,从江淮查案至今,周志方没有丝毫偏颇,倾尽全力救民于水火,其忠心可嘉,做人做事自有风骨。这样的人放在这样的位置上可能更让人放心。” 老皇帝哈哈一笑,调侃道:“难得你这么赏识一个名年轻人。你当年说君子如竹,心中有节。你是不是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李雪渊连忙磕头求饶。 老皇帝收住调侃之色,似有所思:“周志方,他到真没让我失望。现当今,聪明人太多,但太聪明就容易变得油滑;有鸿鹄之志的人也多,但志向越大就越会争权夺利。聪明而踏实c有大志向却依然心淡如水的就太少了。” 最终,老皇帝同意了周志方的建议,并下旨命周志方为知扬州军州事,总领扬州及下属各县军政要务,而复垦重建更是首当其冲。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七、扬州王的覆灭 这是南京城一处秘密的看押地点。邓崇光在一座小院里踱步,高墙隔绝了他与院外的一切联系。他看到湛蓝的天空上有白云飘过,偶尔有鸟雀飞到墙头张望又倏然飞走。他想如果有轮回,下一世他一定做只鸟,做一只饿了就吃c吃饱了就飞c飞累了就睡的鸟,简简单单,快快乐乐,无忧无惧。 几天后,邓崇光被带回扬州府。他看到了昔日自己的坐位上坐着一位年轻人,面有倦色但目光清冽而明亮,邓崇光心里竟然有一丝欣慰:看样子自己的对手果然是个不错的人物。 邓崇光从容的行过礼,周志方摆摆手,让人搬了把凳子给他坐,这让邓崇光意外中有些感激。 周志方看着他缓缓的说:“十七年的时间,从一个小吏擢升为统管扬州军政要务的知州,你应该懂得什么是识时务吧?今天希望你给扬州的百姓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邓崇光苦涩的笑了笑:“是的,大人。我早就想通了,我不会做无谓的狡辩。大人就像剥竹笋似的,从外到内,早把我的那点秘密全剥开了,我没什么可隐瞒的。我佩服大人,兵不血刃就攻破了我们的攻守同盟。不过,想想也是,一群惟利是图的人又有什么可以坚守的?可笑我最初还自以为是滴水不漏的铁桶阵,其实不过是只求自保的乌合之众。” 周志方点点头:“说实话,破你布的局也挺不容易的。不过,我只需要撬松一个角就行了。你们那群人里有多少人可以为保全别人而舍命?我只要撬动最软弱的那一块之后,你们的攻守同盟就会像雪崩一样迅速瓦解。” 邓崇光自嘲道:“这道理其实很简单,一想就能明白。只是过去从不愿去想,掩耳盗铃的骗自己罢了。” 接着,邓崇光不等周志方问话,有条不紊的把所有的事倒了个精光。 看了文书记录的供状,邓崇光沉默的画了押,被正式收监等候判决。 看着邓崇光平静的离去,这让申俊青有点诧异,按他的想法邓崇光怎么也得垂死挣扎一番,推诿c狡辩或隐瞒点什么,最不济也应该哭着喊着饶自己一命吧,可邓崇光完全认账,也不讨饶。申俊青不解:“他可是核心人物,这一认罪只有掉脑袋的份儿,可他竟这么干脆。先前我们为了破他的局可费了大劲,他怎么突然就想明白了?” 周志方有点惋惜地叹道:“在扬州他就是王,手里有足够的本钱和我们斗;离开扬州,他什么都不是。长达一个月的时间与世隔绝,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无力阻止发生什么。这种孤寂c无力的感觉会让他彻底失去权势给内心带来的所有加持,最终明白自己原来不过如此,所以没有了斗志。不过,他也算个人物,就算败了骨架子还撑着。” 有了邓崇光等人的关键证词,江淮赈灾弊案顺利结案。 十二月,圣上下旨邓崇光等共三十四名重犯押解进京一并处决。 临行前,邓崇光提出最后吃一顿扬州菜。周志方在扬州府的后花园给他摆了一桌扬州菜。 邓崇光慢慢地品尝着菜c慢慢地喝着酒,最终不可抑制的掩面痛哭。看着这个曾经光鲜无比的扬州王穷途末路的恸哭,周志方没有一丝得意,也没有一丝鄙视,心里只是满满的遗憾。 平复了心情之后,邓崇光擦干了眼泪,眼神空茫的看着不知名的远处,哽咽着说:“谢谢大人,我可以毫无牵挂的上路了。” 周志方没有接话。 邓崇光又揩了下眼泪,转头看着周志方:“大人想听我的过去么?”不等周志方答话,他自言自语的讲起往事:“家里败落时我还很小,但一下子从高处落下来,人情世故的变化我还是能感受得到。所以,我在心里偷偷的对自己说一定要出人头地。十多年苦读终于谋了份官差,我很努力c很努力的做,不敢有丝毫闪失。” 想起过往,他自嘲的苦笑道:“最初,我也想做个清官,但太难了。不是怕吃苦,我从不怕吃苦,毕竟自己一路都是苦过来的。但看见同僚中那些远不如我的酒囊饭袋凭着贪腐坐拥良田c妻妾成群c前拥后呼,而没有人以此为耻,反而得意扬扬显摆自己的阔气,我受不了,也忍不了。所以我比他们更贪c更狠。我并不爱钱,所以我发现了钱的另一个好处,只要舍得给钱c让利就可以收买人心c换取权势。这方面我非常大方,慢慢的很多人倒向我,我掌握了更多人脉和实权。利用这些势力,我可以排挤同僚,可以架空跟我做对的上司,当然打压下属更不在话下。最终,一步一步做成了所谓的扬州王。” 他沉浸在回忆里,似乎看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自己被众人拥簇着在这花园里饮酒谈笑的场景。 “看着自己周围的贪财之徒如过江之鲫,我坦然了c安心了,我告诉自己官场就是这样的,天下所有的乌鸦都一样黑。所以,我不容许有跟我们不一样的人存在。” 他转头看着周志方,平静的问道:“知道齐衡泰为什么没死吗?其实他是我必须及早除掉的炸雷。他知道太多,却不愿与我们合流,反而妄想以一己之力对抗我们。他的存在就像一面镜子,让我看到自己的堕落c丑恶c无耻。然而,无论利诱c威逼c排挤还是打压,他绝不低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让我挫败,却又不甘。为以防泄密,我很残忍的废了他,却让他留了口气,就是想等朝廷判决批文下了之后,让他留着一条命看着自己标榜忠诚却被朝廷处决的下场——我要让他彻底失望c彻底被打垮,大概只有这样的忠臣枉死才能让我平静下来,继续安心自得的苟活下去。” “天自有道,报应不爽。应了那句老话,多行不义必自毙。想想自己这一生真可笑,也真可怜,争了一辈子c算了一辈子,究竟得到了什么?所谓的权势滔天c富贵荣华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随着京都刑场一颗颗人头落地,江淮赈灾弊案终于落幕。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一、主政扬州 江淮地区扬州境内灾情最重,下辖九县中有七县全城被淹,所以江淮重建最难处也在扬州。 周志方以知扬州军州事之职主持扬州境内军政要务。上任后,周志方做的第一件事是整顿吏治。 弊案旋风刮过之后的扬州官场已是一片风声鹤唳。面对堂下一张张惴惴不安的面孔,周志方兑现了他当初的承诺,宣读了特赦圣旨,贪污受贿金额较小的官员仍然留用,扣罚薪俸一年,官职降一级,以观后效。 这道圣旨让一众官吏恍然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已经看到太多的同僚入了狱c砍了头,生离死别c家破人亡,让他们时刻都在担心这一天会落到自己头上。毕竟哪怕是贪一两银子也是犯法,尽管按律罪不致死,可在这民怨沸腾c朝廷震怒的当口,不死也得剐层皮啊。所以他们齐齐跪下感激涕零的高呼“谢主隆恩”,表示定会将功赎罪,死而后已。 弊案之后,扬州一些重要官职空缺,周志方火速提拔了一批没有参与贪腐的低级官员补了缺,用周志方的话来说是“以德为先,才能其次,无德有能祸患更甚”。 在重新整肃了扬州官场之后,周志方立即开始着手加快灾区重建。 询问了一众官员关于重建的意见后,周志方的眉头皱得更紧,缺钱c缺物c缺人。。。。。。,一个又一个死节交织在一起,让人想使劲都无从下手:钱的方面,前期的赈灾款被贪官奸商掏走了大半,虽然查抄加上退赃收回了部分,但损失仍然很大,朝廷就是补充也需要筹集一段时间才能拨付;物资方面,在这风口浪尖商家们不敢抬价,但商人是无利不起早的,逐利而来的各地商贾纷纷撤了,物资供应极为短缺;人的方面,因为前期灾民返乡后发现难以复耕导致他们又开始出走,如何让他们安心重建仍然很难。这一个接一个的难题就像大山一样横亘在周志方面前。 怎么办?周志方夜不能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从未遇到过这样复杂的局面,这一次朝廷的力量似乎也鞭长莫及。烦躁之下,周志方翻身下床,一把推开窗户,寒气扑面而来,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窗外月色正好,树影绰绰,月光似水,淡淡的雾气弥漫在庭院内,让周志方混乱不堪的头脑冷静下来。光坐在书斋里凭空想象能想到什么办法?自己没有办法,可官员中像饶春胜这样有见地的人应该不少,听听他们的想法说不定可以找到应对之策。 次日,周志方带着三名随从出发,第一站就赶往前钱江县。 再见到饶胜春时周志方发现他更消瘦了,但精神很好,脸上毫无过去那种沉郁之气。 周志方毫不避讳的谈了他当前的困境,诚恳的询问饶胜春的看法,这让饶胜春有些讶异。沉默一阵,饶胜春斟酌着说:“大人以能问于不能是君子仁德,但恕属下无能,我没有应对之策。我只能在其位而谋其政,大人所站位置远远高于我,大人的思虑应该更宏大c更周详。” 周志方面有愧色,但并不生气,自责的叹息:“我思虑了很久,还没有找到破解之策。我敬佩饶县令忧民爱民之嘉德,与您交集不多,但每次交谈都能让我获益颇多,所以才想听听您的看法。希望饶县令不要有所顾忌,只要有益于赈灾重建,我一定从善如流。” 周志方的坦诚让饶胜春感动,他言词恳切道:“大人,不是下官有所保留,确实没有锦囊妙计。别人常说‘当局者迷’,可身在局外又如何能真正知道什么是‘局’?局外人的判断远不如局内人精准。当前的困局就是大人最难得的阅历,天降大任于斯,必定要靠大人自己去历练,破了这个局,大人就会更上一层楼。下官一点微不足道的建议是大人多走一走c多看一看,找出要害,分轻缓急,然后各个击破,难题必会引刃而解。” 周志方恍然了悟。俗话说“打蛇打七寸”,尽管现在问题乱成一团,但理清脉络顺势而为总比瞎打盲撞好得多。 于是,周志方带着一众人轻车简从日夜兼程跑遍了扬州九县。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艰难重建 花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周志方一行人摸清了各灾区的情况。回到扬州府衙,周志方衣不解带,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理收集的情况,思索后续重建如何布局。 周志方把自己足足关了三天,终于理出了头绪。重建复耕事关重大,他不敢有丝毫闪失,顶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把重要官员召集起来一起商讨。 周志方阐明了自己的想法:“这段时间我到灾区实地看了看,当前的要务有两项,第一是必须赶在今年夏汛前疏浚河道,否则今年灾区无法自保;第二是尽可能扩大复耕面积,返乡灾民有了地c有了收成才能定下来。所以,必须把人力和财力集中起来,统一调集,分为两拨,一部分先抢修钱江县c会宁县和安县几处关键河道,使之具有行洪能力;另一部分加紧整修耕地,确保不耽误春耕。” 众官员面面相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志方皱了皱眉头:“当前时间已经非常紧了,希望各位大胆进言,重建已经耽搁不起了。” 刘齐是刚提拔起来的官员,以前主管水文田亩,对境内情况比较清楚,他犹豫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如何实施?疏浚河道工程量巨大,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难以完成。如要平安度过今年夏汛,下官建议不如汛时将返乡灾民另择地安置。” 周志方:“选在哪里安置?” 刘齐踌躇道:“比如先分散开来,在相对安全的其它县安置。” 周志方没有表态,只说:“你的考虑是周全之策。”他目光扫了一遍在座的官员问:“各位意下如何?” 多数人附和刘齐,也有人反对。周志方指了指其中表示反对一位官员说:“说说你为什么反对?” 那位官员站起来,有些激动的说:“汛时分散到各县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如果不能及时完成疏浚,已经复耕的土地又将遭灾,甚至前功尽弃!耽误了时机,就意味着复耕得再推迟一年。时间拖得越久,灾民流失越多,恢复就越困难。现在我们没有退路去躲,必须按期完成河道疏浚!” 周志方赞许道:“说的好!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躬身行了礼道:“下官姓汤名怀民。” 周志方:“怀民,好名字。你不仅心怀黎民,更懂得心忧家国。”他看了看众官员,沉声道:“为了赈灾,圣上节衣缩食,可以说已经穷尽了朝廷府库的财物,就是希望早日恢复江淮农事生产。拖上一年,国家又要靠什么来支撑这么多灾民吃饭?就算各地筹集能够解决,可也会拖延重建进度。我们拿了朝廷俸禄,理应为国家分忧。尽管困难重重,但唯有如此才是我等的担当。所以,无论如何艰难,我们必须拿下这一关!” 周志方态度异常坚决。看着这位面色憔悴却目光灼灼的年青人,众人知道这位瘦弱的年青人不一样,没有知难而止的明智,没有安享太平的世故,只有一种众人许久未曾看到的勇毅和热血,让他们惯于油滑的心也动了。于是,众人纷纷表示愿意与之共同进退,竭尽所能全力投入重建。 想法获得众人肯定后,周志方开始逐条讨论如何实施,大家献计献策,终于敲定实施细节。 简单来说,三项对策:第一是集中钱的使用。在确保灾民基本温饱的基础上,把钱集中用于重灾区疏浚河道;第二是集中人力的使用。先是广发告示,讲清朝廷复耕的旨意,要求灾民全部返乡,并减免两年税负。但这样庞大的工程光靠灾民不行,还需要由朝廷组织附近州县的人力以徭役作为补充,服徭役的人可减免一年税赋;第三是增加物资供给。光靠朝廷调拨远远不足,且耗时耗力。于是,周志方提出适度放开市面物资价格限制,允许价格高于其他地方两到三成,以吸引天下商家各展所长使物资汇集于此。议定后周志方即刻亲自起草了奏报,同时也以学生名义写了密信送给李雪渊。 这封急奏火速送到圣上案头。毫无例外,围绕这封奏折朝会上各方人马争论不休,但最终圣上力压众议——特准了。 等待朝廷批示的这段时间里,周志方没有观望,而是着手开始排兵布阵。他心里清楚,这是唯一的办法,李雪渊大人应该看得出来,圣上也应该看得出来,当下最重要的是抢时间。 不出所料,朝廷批文连夜送达扬州。 为了赶进度,周志方要求除必须留守的人员外,知州官吏一律分到各地监督河道疏浚和土地复耕进度,自己则去拜会江宁府知府。 江宁府离灾区最近,且不说赈灾款都要从江宁府过手,就说徭役人力全靠辖区内筹集,尽管有朝廷的旨意压着,可如果这一层要找茬c推诿那可太容易了,朝廷也鞭长莫及,周志方不敢不防。 江宁府丁大人看着周志方在自己面前态度恭敬的陈述了扬州赈灾的困境,言辞恳切的请求自己给予全力支持,丝毫没有一点张扬的模样。丁大人面上含笑心里却在琢磨:眼下的周志方可以说名动天下,他能干成这些事,圣上的鼎力支持显而易见。圣宠正隆c高门士子c功绩斐然,本应该是春风得意c风光无限,可这位年轻人却依然能够沉静如水,在自己面前保持应有的分寸,甚至有点伏低做小的姿态,这一点难能可贵。看来,这位年轻人绝非会止步于扬州,迟早会一飞冲天。 于是,丁大人十分爽快的承诺将会尽一切可能帮助扬州赈灾重建,他可不想为自己树下这么一个劲敌。 周志方自然是千恩万谢,辞别丁大人后又立即启程赶往钱江县。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三、求仁得仁 钱江县是扬州受灾最重的县。 得益于饶胜春前期的努力,钱江县土地复耕是最快的,但疏浚钱江和源江的工程浩大,推进缓慢。当周志方告诉饶胜春将有千余名青壮年来参与疏浚河道时,饶胜春大喜,连忙拉着周志方去查勘河道商议疏浚方案。 大水冲毁了河道,遍地乱石,几乎分不清原来的堤岸在哪里。饶胜春指着钱江和源江汇合处对周志方说:“大人,此处最薄弱的。两江洪流汇集于此,裹挟着泥沙巨石,加上钱江在此正处于拐角处,很容易就冲毁堤坝。如果要避险,下官以为将两河分离,使钱江从平缓处改道,避开拐角,顺势修渠将钱江引入大江,可将此处溃堤的隐患基本杜绝。” 望着杂乱无章的河道,周志方却看得更远:“不是修渠,应该修一条运河,让钱江与大江连通,这样不仅钱江可借大江畅达西南c东海,还可以经钦江c范水c赣水打通与广南的水路,钱江县可以在此修筑码头中转,成为这一水道的重要口岸。”他笑着对饶胜春说:“那时,钱江县将更为富庶。”这番话喜得素来严肃的饶胜春竟像孩子一样喜不自胜。 受此启发,周志方马不停蹄的到各地踏勘,充分利用境内水道纵横的地利条件,重新绘制水运网布局,不仅考虑分流行洪,还形成了四通八达的水路网络。 在周志方的亲自督促下,人力c物资很快到位,大规模复耕和疏浚迅速开始。 春分已过,清明将近。 换了春衣薄袍的周志方正听着汤怀民事无巨细的禀报着重建的进展。 汤怀民被周志方委以疏浚河道的重任,果然不负所望,短短数月主要河道关键地段已经全部疏浚,水流重新归位,目前正在加固河堤,预计夏季前能够完工,境内七成耕地已经播种。这个好消息让周志方悬着的心总算有了一点底。最后,汤怀民说:“钱江县饶胜春县令身染沉珂,命悬一线,恐要另寻继任人选。” “什么?!”周志方大惊:“他病了多久?为什么不早说!”立刻吩咐准备车马,丢下一干诧异的官员匆匆赶往钱江。 周志方到的时候已经天黑,老远就看到饶胜春的住处灯火通明,走进院子发现已经聚了很多人,一口薄棺放在条蹬上,一些人在忙着准备纸钱c香烛。 周志方心里一紧。有人认出了周志方,急忙要叩头,周志方抬手扶止,着急的问:“饶知县他。。。”“在里面。可能熬不过今晚了” 那人领着周志方走到饶胜春的卧室。饶胜春躺在床上,盖着薄被,闭着双眼,两颊深陷。守在床前的大儿子看见周志方进来大吃一惊,慌忙下跪,周志方上前扶住:“不多礼了。我只想看看饶前辈。” 听到周志方的声音,饶胜春睁开了眼,周志方座到床边,握着他干枯无力的手努力做出笑脸:“饶前辈,我来看你了。” 饶胜春努力收起快要涣散的神思,僵浊的眼里透出一丝笑意,闭上眼积攒了些气力,又睁开眼喘息着说:“我很高兴。。。。到了地下。。。。我可以告诉他们。。。。今年可以吃上新谷了。。。” 闻言周志方忍不住泪落如雨,哽咽道:“你放心走吧,好好歇一歇,钱江县今年一定会有好收成。还有码头也快建好了,这个码头就取名为胜春码头,好吗?” 饶胜春嘴角弯了弯,眼神渐渐涣散,最后平静的闭上了双眼。 一片哀哭之声响起。 周志方亲自为饶胜春发丧。以知府之尊,为一名县令发丧让这场丧事格外隆重。 发丧这天阴雨绵绵,一片愁云惨雾,哀哭声更为凄恻。长长的出殡队伍中,周志方面色沉重,回忆起与饶胜春相遇c相识的每一个画面历历在目,就像是昨天的事,然而现在已经阴阳永隔。 钱江县遭受灭城之灾后,饶胜春一直陷在深深的自责之中,他没有推脱自己的失误,也没有逃避自己的责任,而是竭尽所能去挽回c去重建,钱江县一日未恢复他就一日不肯停歇,这也是周志方当初力保他继续留任钱江县令的原因。面对赈灾重建的种种困境,他无力撼动大局,却仍然坚持做能做的事,以至于呕心沥血c油尽灯枯。位卑未敢忘国忧,这是一位令周志方尊敬的人。 看着田里新绿的禾苗,周志方眼前又浮现出饶胜春微笑的面容:求仁得仁,终于可以安心的走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四、 嘉义溃堤 初秋,扬州正阴雨连绵。 周志方一袭白袍正斜靠在廊下的软榻上读铎泽的来信。铎泽把自己在边境作战的情形一一告知,字里行间抑制不住的得意和喜悦让周志方忍不住微笑——毕竟年少气盛,在自己面前忍不住露了尾巴。但周志方并不反感,他由衷的为铎泽高兴。 瓦上的雨声渐大,仆人端了药过来,提醒周志方该吃药了。周志方喝了药,起身回屋给铎泽回信。刚提笔写了几行字,两位下属急冲冲的跑来顾不上行礼:“大人!嘉济渠溃堤了!死了上百人!” “什么!”周志方腾的站起来,眼前发黑,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定了定神,周志方摇摇脑袋,丢下笔,快步跨出去:“走!边走边说!” 两个人边走边语无伦次的说,总之就是正在修建中的嘉济渠昨日突然溃堤,把正在堤外夯土加固的几百名人冲散了,一些人被跨塌的石条泥土埋了,一些人被水流冲击撞上了岩石,具体伤亡情况还不清楚。 周志方赶到衙内匆匆看了一遍嘉兴县上报的急报,迅速做出几项安排,交代下去之后自己换了衣服带着几名随从火速赶往嘉义。 嘉济渠在嘉义县境内,与邗沟相通,年久失修,早在淮南水灾之前就溃了堤,横流的河水淹没了地势低洼的大片良田,也造成邗沟纳水不足,大船无法通行,形成江南至淮河的瓶颈。由于此处决口大,一直未能重修,两千多名灾民不得不背井离乡,而淮南大灾之时此处灾情更甚。 灾后重建时,有人不赞成重修此处,一方面耗费颇大,另一方面此处百姓几年前就疏散到周边各县安稳下来,修复此处并不是迫在眉睫的事,可以缓一缓。 但周志方仍然坚持修复溃堤,一来可以解决邗沟水流不足难题,提高江南至淮河的通行能力;二来上千亩的良田可以复耕。而且他知道,正因为修复难度颇大,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错过这个时机,要想朝廷再花大力气来单独修堤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溃堤地点离扬州府有一天的路程,尽管周志方一路上恨不得能飞起来,到达时依然天已黑尽。 黑暗中燃着几堆大火,星星点点的火把在黑夜里游移。一排排盖着草席的尸体摆在临时平出来的空地上,一些人跪在尸体前痛哭,一些人在烧钱纸,一些人还在乱石淤泥里打捞尸体。哗哗水声c哀哭声和吆喝声在沉沉的黑夜里回响。 看着眼前的景象,周志方觉得双腿重如铅,久久迈不动步,就这么定定的站着。汤怀民走上前来要行礼,周志方摆摆手止住,声音黯哑道:“为什么会这样?” 汤怀民垂着头说:“决口处常年水流冲刷,底下堆积的都是软泥。工头们为了赶工期,没有深挖就草草垒起了堤。表面看暂时堵住了,实则根基不稳。河水蓄起来后压力越来越大,突然之间就挤跨了刚筑的堤。堤底下夯土的人来不急撤,死了一百四十五个,还有二十一个没找着。” 周志方愤怒之极:“工头们为了赶工期?这么重大的工程,扬州府c嘉义县派来监工的官员干什么去了?!没有一个人把关吗?!还有你!”周志方手指发抖地指着汤怀民:“你是全权负责督办!我多少次提醒你这里是重中之重,让你亲自来督工,可你究竟在干什么?一百多条人命,这是儿戏吗?!” 汤怀民跪下叩头,黯然道:“属下知罪,有负大人厚望,属下甘愿领罪。属下唯一的请求就是让我处理好后事,送这些枉死的人走好,算我最后能为亡者所尽的一点微薄之力吧。” 汤怀民愧疚而绝望的态度让周志方满腔的怒火冷却下来。 自接手重建以来,汤怀民跑遍了扬州境内每一处复建之地,没日没夜的操劳让他形销骨立,他的辛劳与功绩有目共睹,可这场灾难将彻底毁了他的一切。这一刻,惋惜c悲哀c心痛种种情绪让周志方心里五味杂陈。 周志方叹了口气,扶起汤怀民:“我答应你。尽人事,听天命吧。” 几日后,嘉义灾情的奏报火速送达朝廷,引发又一场几乎一边倒的朝堂危机。 金銮殿上,以户部尚书为首的安国公一派人马坚决要求严处周志方等一干扬州官员,而肃亲王一派也借机要求暂停重建拨款,认为复建耗资巨大而得不偿失。在两路人马的夹击之下,几个想为周志方辩解的大臣刚出声就立刻遭到两派一顿驳斥。 周御史出列跪下,全身伏地请罪:“臣代周志方领罪。江淮赈灾以来,志方夙夜在公,不敢稍有懈怠。今日之事望陛下派人彻查,如确属志方玩忽职守,臣绝不姑息纵容,望陛下圣裁!” 户部尚书刘进不依不饶道:“御史大人,如今一百多条人命遭此无妄之灾,难不成空口说几句‘夙夜在公’就能遮掩过去?恐怕民愤难平吧?国事为大,还请大人自重!” 刑部尚书耿炎飚接着参道:“江淮赈灾耗资巨大,可成效如何?周志方好大喜功,为求政声大事铺张c草菅人命,如此之人如何担得起赈灾重任?望陛下速速决断,否则后续难免重蹈覆辙!” 看着朝堂上的争斗,圣上脸色阴郁,一言不发。落井下石c狭私报复c乘机搅黄江淮重建,这些人的心思他太清楚了,但重修嘉济渠是否真的是误着?灾区重建是形势所迫,重修嘉济渠却有点锦上添花的嫌疑,难道周志方真的是个好大喜功的人? 待众臣说得口干舌燥,朝堂终于静下来时,圣上冷冷道:“看到各位能为国家百姓激愤如此,朕甚感欣慰,各位爱卿为社稷能够放下成见c力出一孔真是朝廷之大幸!” 一听此话,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众人不由得心虚,低下头硬着头皮齐声道:“此乃臣等本分之职,不敢有负圣恩。” 圣上半含讥讽半含不快的目光扫过众臣,淡淡说道:“诚如各位爱卿所言,兹事体大,不可不慎。陆爱卿,” 一直沉默不语的工部侍郎陆肖廷立刻出列跪下听旨:“臣在。” “爱卿是主管水利的重臣,嘉兴运河是否重修必须慎重。朕着你即刻启程到嘉义彻查此事,十日内回禀交旨。望爱卿务必查明原委,秉公办理,不得挟私枉为!” 陆肖廷立刻告退赶赴嘉义。 圣上的处置方式已让朝堂上一众大臣明白今日要想扳倒周志方绝无可能,于是纷纷转而奉承圣裁英明c思虑周详c体恤臣子等等。 陆肖廷简单收拾一番就踏上了去嘉义的旅程。 陆肖廷早年也是进士入仕,是个小官宦子弟。虽然在水利方面颇有建树,但由于出身低微的缘故,加上生性淡泊不愿卷入党争,所以一直谨慎低调c寂寂无闻,成为朝堂上独立于派系之外的几个清流。 从他自身利益来考量,他谁也不愿得罪。当下朝廷权争形势复杂,后续何人胜出难料,他只想再过两年安安稳稳的告老还乡。可圣上一句话就把他拉进了权争漩涡,他真有些怨恨圣上不体恤他这把老骨头。但圣意难违,这趟差事就算是刀山火海他赔了老命也得走一遭。 圣上的心思他明白,淮南赈灾是圣上钦定的,周志方是圣上自己选的,他走这一遭无非要做两件事:一件是确定嘉济渠修不修,圣上对这事也心存犹豫;另一件是为嘉义溃堤之事善后,堵住那两派人“倒周”的嘴,不让火烧到周志方。果然圣宠正隆啊,想到这儿,他又埋怨上周志方——如此重托却弄出这么大的纰漏,大概又是急于建功邀宠在作祟吧!像这种人在他漫长的仕途中屡见不鲜。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五、仗义执言 几日之后陆肖廷到达嘉义。 周志方带领扬州府一干官员迎接他。寒暄几句后,周志方立刻领着他到了溃堤事发地现场察看,指着溃堤处冲毁的大片农田详细的向他阐述重修嘉济渠的必要性和可行性。 回到嘉义县,周志方率众官员给他接风洗尘。看着桌子上清清淡淡的几个菜肴,陆肖廷不禁怀疑周志方是不是仗着圣宠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里很是不快。 周志方端起酒对陆肖廷道:“陆大人,因我等失职,连累大人一路辛劳至此。这杯薄酒是我谢罪之酒!”径直仰头干了,也不管陆肖廷喝没喝,然后满上第二杯酒:“陆大人,志方有负圣恩,有负于枉死的百姓,我甘愿受罚。也许今后我难有再与大人共饮之时,这杯酒我敬大人!”陆肖廷还是没端杯。 第三杯酒斟满,周志方面色已微微发红,双眼却满是恳切之情:“陆大人,嘉济渠重修之事朝堂上颇多争议,我自是毁誉由人,无需计较。但对于经营江南来说,修复嘉济渠c打通邗沟与江南运河至关重要!此次溃堤是我等无能,但此策本身并无问题。无论我的罪过有多大,志芳只望大人据实奏报。不论何人来修,只要朝廷能续修此渠,志芳将永世铭记大人恩德!这杯酒是志方谢过大人!” 三杯酒连着干完,病后未愈的周志方再也受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两个官员赶忙递过丝帕,又帮他抚背顺气。桌上一众官员默不作声,脸上的表情纠结而难堪。 汤怀民缓缓站了起来,长身跪在陆肖廷桌前平静道:“陆大人,我是主管扬州修堤的主官。这件事与周大人毫无关系,是我贪功渎职所致,我甘愿伏法,只求大人如实禀奏圣上。嘉义修堤是周大人力排众议定下的,可他不是为了所谓的树政绩。周大人为江淮重建殚精极虑c功绩斐然!他不需要再锦上添花!大人清楚,修堤之功不在当下而在长远,相反风险很大。此时力主修堤是缘于周大人一心为国为民的胸襟和气度!” 汤怀民越说越激动,乃至声音哽咽:“我愧对朝廷,愧对嘉义百姓,更愧对周大人的信任!周大人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好的官员,我从心里敬佩他,跟着他做事哪怕肝脑涂地我也愿意!只求陆大人如实禀报!” 其他官员见状也纷纷下跪求情。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周志方喘着气皱眉道:“干什么?都起来!有罪无罪只有三司裁定,你们添什么乱?快起来!” 众人站起来却没有入座,神色复杂的看着陆肖廷。“站着干嘛?快入座,赶紧吃了饭好散了,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在周志方再一次劝说下,众人坐下端起碗开始埋头吃饭。 周志方坐在陆肖廷的下首,神色如常的给陆肖廷布菜,歉意道:“陆大人,莫见怪。他们跟着我这么久,难免维护我,但绝无干预司法c因私废公的想法。还望大人海涵。” 陆肖廷笑了笑:“他们的心情我理解,周大人的想法我也理解。” 陆肖廷犹豫了一下,放下筷子语重心长地对周志方劝道:“周大人,恕老夫直言,这件事争议确实很大。稍有不慎,周大人如花似锦的前程可就折了进去。周大人少年得志,可宦海凶险,凡事还需徐徐图之,急于求成于你不利啊。” 周志方淡然道:“志方谨记大人教诲。我初入仕时,父亲曾赠给我八字‘临难不避c履险不惧’。人生苦短,若白云过隙,俯仰无愧于天地就行。该我担的罪责我绝不推诿,眼下,唯望大人能据实上达圣听,其余的全凭圣裁。” 是夜,陆肖廷在嘉义驿馆里久不能寐。 他原以为这趟差事简单,可现在看来太不简单。对于嘉济渠他原本抱着想放弃的打算——毕竟反对声音太大,耗资巨糜,又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要停下来的理由太多,可要坚持重修却只有一个理由——长远来看对国家非常有利。然而嘉济渠溃堤多年无人过问,邗沟水浅影响航行久已有之,却从未有人想要解决。固守现状无功也不会有过,想要打破现状却往往会碰得头破血流。一个人干事,一堆人挑刺,更何况反对的人抱有不可告人的险恶用心,趟这样的浑水要担的干系可想而知。但周志方说服了他,或者说感动了他,所以他为如何说服圣上和一众反对者发起愁来。 陆肖廷在嘉义待了三天,每天领着周志方四处勘察,不仅调查清楚了溃堤的原因,还对修复溃堤和重新规划水网提出了很好的策略,让周志方如获至宝。 第四日天刚亮陆肖廷就动身返京,周志方为他送行。 陆肖廷看着脸色憔悴的周志方有些心疼,拍拍周志方的肩让他保重身体,并承诺一定会竭力争取嘉济渠早日复工。 随着陆肖廷回京复命,朝堂上自然又闹腾开了。 陆肖廷刚说完嘉济渠溃堤的原因,立即有数位大臣出列强烈要求罢免周志方。 陆肖廷没理会,继续说道:“此事虽属人祸,但周志方到底应该担多大的责自有三司来判。据臣所见,周志方力主重修嘉济渠确属目光长远,嘉济渠修复后不仅可得良田千亩,最重要的是增加邗沟水位,大船可从江南运河直通淮河,无需中途换船,南北水运更为便利,功在一时而利在千秋!且周志方主政扬州以来功绩有目共睹,眼下正是重建非常之时,匆忙换人恐致重建大业功亏一篑。” “倒周”最起劲的刑部侍郎耿炎飚冷哼一声道:“陆大人这是公然偏袒周志方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人命关天,他周志方作为主理此事的重要官吏不应该担全责吗?你不是自诩清流吗?怎么今天把仁义道德放在一边了?还是说平日里不过是假仁假义?” 耿炎飚既是肃亲王嫡系,又是世家贵胄,历来嚣张惯了,从没把陆肖廷这样没人撑腰的清流放在眼里,骂起来更是口无遮拦。 其他几个大臣也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附和着指责陆肖廷。 对于这些刺耳的话陆肖廷倒是见惯不怪c充耳不闻,只是听着这些人把“人命关天”c“仁义道德”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c看到这些人扯出一副为民鸣不平的样子着实感到恶心。回想起周志方和那群面色憔悴而沉郁的人,陆肖廷有些悲哀——那才是为国为民c坦荡磊落的高士,却要被这些人怀着龌龊目的泼污水,这难道就是当好官的宿命吗? 想到此,陆肖廷挺直了腰板,硬气的说:“臣是谨遵圣命调查此事,臣不过是据实禀报,难道诸位要臣蒙蔽陛下吗?周志方是否罢免自有圣上定夺,诸位难道要逾僭而为吗?!” 这几句话可以说极重,呛得聒噪不止的几个人立刻回了神,连连谢罪称不敢。 暂时压制住“倒周”一派气焰后,陆肖廷一鼓作气详细陈述了力主再修嘉济渠的缘由,急得“倒周”的两派大臣几次欲打断他却又不敢太过造次。 待他一口气说完,肃亲王立刻面色不善的训斥道:“陆大人,此事耗资巨大,可不能凭几句空话来妄下定论。恕本王直言,陆大人垂垂老矣,担得起这责任吗?!将来重修之后如不能如大人所料,大人拿什么来担责?!大人慎言吧!” 陆肖廷顿了一下,朗声答道:“臣素愚钝,自认不能达济天下,做了一辈子清流,只想图个现世安稳。但有个后辈告诉我“临难不避c履险不惧”才是为官者之正道,令臣惭愧。臣能为我朝尽力的时日确实不多了,所以臣不想再逃避。肃亲王问臣拿什么来担责,臣愿以这条朽命来担责,如果重修不能如臣所言,臣甘愿连罪坐法!” 陆肖廷豁出去的气势怔住了朝臣,众人想不明白这老家伙怎么去了趟江南就变了个人? 圣上看火候差不多了,一锤定音让三司来判责,并准许重修嘉济渠。两派人马纵然心不甘却也找不到更有力的反驳理由,只有作罢。 退朝后陆肖廷只觉一身轻松,邀了几个好友在翠寒阁小聚。几个好友担心他今天得罪了两派人马,今后日子怕不好过,陆肖廷呵呵一笑:“求仁得仁,何事可忧?”转而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不想卷入其中,可有得选吗?各方角力,我不是得罪这个,就是得罪那个。所以,我想得很明白,既然总要得罪人,干嘛不由着自己的良心作一次选择?后果难料,可好歹心安啊!” 经三司审理,嘉义溃堤案处理了一干经办官员,汤怀民被判流放到宁川州,周志方特地写信嘱咐铎泽加以照应,他自己也被降了一品,但仍旧主持扬州军政,而重修嘉济渠也得以继续。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六、经营江淮 半年后,嘉济渠修葺,济水重新汇入邗沟,但邗沟水位仍达不到通行大船的标准。 初春,邗沟水流平缓,一艘不大的官船不急不慢的行驶着。周志方和王修真站在船头观察着河道走势和水情。 王修真是高邮县主管水利的官吏,其家父曾在工部主管水利,后因贪墨被罢官,继任者正是陆肖廷。其父精通水利,王修真得了父亲的亲授,自然也是这方面的好手。 周志方看中他的才干,调到身边协助管理水利水运。 王修真指着河道对周志方说道:“大人,您看,这里水流平缓,主要是河道较浅,无法蓄水所致。邗沟相传是春秋吴王夫差遣人开凿而成,水流落差本就不大,加上历经千年河沙淤积,导致河道淤塞。” 周志方皱眉:“原想济水汇入可解决此问题,但现在看来不行。可有其他办法?总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吧。” 王修真劝慰道:“大人不必忧心。解决此问题有两个法子,一个是河道清淤,一个是筑高河堤。” 周志方思索了一会儿,道:“这两个法子是老办法,实施起来劳命伤财,并且恐难完全解决问题。邗沟本非天然而成,部分河段非常窄,清淤和筑堤困难重重。修真,你不必拘泥于现成的法子,多看看,多想想,看能否有更好的法子。” 王修真有点茫然:“这。。。。。。,是,大人。下官再仔细斟酌斟酌。” 周志方见王修真有的拿不定主意,郑重叮嘱道:“修真,这可不是小事。自隋以来,这条水道是沟通南北的重要水道,每年数百万石江南米盐由此输送至汴京,这可是关系我朝的命脉。恢复和巩固这一水道,不仅有利于尽快恢复江淮民生经济,甚至对我朝军政国策也是极为有利的。我们必须慎之又慎,切不可再蹈嘉济渠的覆辙。” 王修真收敛神色,认真道:“是,大人。修真定当竭力而为,不敢有负大人信任!” 周志方点头:“本官相信你。但知易行难,做事最难得的就是用心c竭力。无论什么时候,望你时时谨记为政者担着百姓和国家安危,该进则进,该止则止,既要有不畏浮云遮望眼的勇毅,也要有不计虚名c不贪功冒进的淡泊之心。否则,稍有差池,就会成为千古罪人啊。” 船到扬州时周志方下了船,留下王修真等几个人继续勘测。下船前,周志方反复叮嘱王修真一定要务必谨慎行事,绝不能因为急于求成毁了大事,汤怀民的事始终让他难以释怀。 忙碌几日后,周志方迎来一位故友——申俊青。办完江淮弊案后申俊青就回了京,圣上论功行赏时早升了他的官,现在他在户部任中郎,因公干路过扬州特来看看周志方。 两人想好好说说话,加上申俊青点名要吃扬州最好吃的菜,所以两人撇开其它人,换了便服悄悄跑到扬州最大的酒楼——天一楼吃饭。 这顿饭尽管只点了四个菜——蟹粉狮子头c鸡丝豆腐羹c软兜长鱼c开洋蒲菜,外加两屉汤包。可这顿饭钱花费之多让周志方有些吃惊。 申俊青一面大快朵颐,一面嫌弃的瞟了眼周志方一眼:“你是没来吃过还是来吃的时候不是自己付钱?” 周志方自嘲道:“我是真没来吃过。这家酒楼那是买吃的,分明就是抢钱的嘛。” 申俊青故意大大的叹了口气:“唉,小弟不才,给您这个扬州父母官说道说道——这正中的淮扬菜它还就是贵。为什么呢?因为扬州自古繁华地,豪商巨贾钱多得没处花,所以扔了大把大把的银子只求食不厌精。” 说着舀了一勺鸡丝豆腐羹给周志方看:“看到没?能把嫩豆腐切成丝这得多好的刀工?这样的厨子有多少人请得起?这道菜该值多少银子?一个简简单单的豆腐能做到这份上全靠银子砸出来的。” 周志方摇头:“绝是绝,可我真觉得不值。从口感和口味来看,粗一点c细一点也没太多差别,之所以做得如此精细无非就是为了自抬身价,以迎合某些人显摆的心理。” 申俊青大笑:“你这活脱脱乡下人的品味嘛,只管填饱肚子?人家是讲究色c香c味c形俱佳,图得就是个难得。都像你,这银子还怎么花得出去?” 申俊青笑够了,收起玩笑的模样正色说道:“说真的,我听说最近有好多有钱人准备到江淮来发财,你可不要大意。” 周志方诧异:“发什么财?来做买卖我正求之不得呢!” 申俊青放下筷子,冷笑道:“求之不得?你当商人都是来帮你繁荣经营的?有的商人那可是来喝血的!” 周志方皱眉道:“究竟怎么回事?快说说!” 申俊青道:“灾区土地不是复耕了吗?可有的农民经济还不宽裕,于是贪图眼前的小利大肆卖地,一些商人趁机兼并土地。失去土地的农民当了佃农,眼下商人的盘剥还不算过重,可往后他们想收多高的租谁知道呢?到时候,你想要的‘民有所耕c民有所安’的太平日子可能就难保了。” 周志方默然不语,半响语气格外坚定地说道:“谢谢你的提点和告诫。这是我疏忽了,尽然被表面的安定蒙了眼。你放心,我绝不会让江淮复耕的土地被奸商夺走!” 次日,周志方召集官员询问情况,一些官员们表示有所耳闻,但认为买卖土地并无明文禁止,且失地农民就近转为佃农,并未出现大量外逃或诱发民乱问题,官府不应横加干涉。 周志方彻底怒了,大声训斥:“等到百姓外逃c民乱就晚了!我们千辛万苦复耕为了什么?难道洪水没能夺走土地,反而让银子轻易而举就夺走了土地?眼前没事不意味着以后没事!百姓生活艰难导致目光短浅,可你们呢?!肉食者鄙就是指的你们这种官员!” 一顿训斥之后,周志方异常强硬的颁了暂禁土地买卖的特令,并派人分散到江淮各地调查土地买卖情况,同时向朝廷火速奏报了禁止到江南复耕地区买卖土地的全国通令。 周志方不放心钱江,自己亲自去钱江察看。饶春胜过世之后,是吴文封接了职。吴文封跟随饶春胜在钱江待了五年,年纪不大,二十八岁,人很瘦,气质淡然,一副书生像。 吴文封陪着周志方走访了复耕的几个村子,还在凤阳村遇见了焦遇恩。看到周志方焦遇恩惊喜万分,连忙把他们迎进了自家院子。 周志方看到院子里已经盖起了三间土坯房,院子空地上种了几畦菜,一角搭了个棚架,棚架上爬满了开着紫色小花的扁豆藤。 周志方指着棚架说搬个凳子就坐这儿吧。焦遇恩的新娶的媳妇端来壶茶,给大家沏了自家炒的粗梗老叶。 几人坐下边喝茶边聊。焦遇恩说村子里没有人买卖土地,自己和兄弟家复垦的土地去年收成不错,加上朝廷发放的赈灾款,眼下日子虽不比从前,但吃饭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等这一季收了庄稼,应该会更好过一点。 看着焦遇恩满足的样子,周志方心里总算好过了一些。他问:“村里人丁单薄的人怎么办?特别穷的人多么?” 焦遇恩老老实实的回答:“还是多,特别是一些家里壮劳力死了的,一个人要养一大家子老弱病残的人。但乡里c县里设了救济社,有余粮的人家抽点c捐点,朝廷再补点,基本能保证活命。农忙时一些大宗族还动员族人相互帮一帮,过了这坎就慢慢好了。” “救济社?”周志方转头询问吴文封。 “是县里想的法子。我们把拨给衙门的银子集中起来,再发动乡里大户捐一些钱粮,接济吃不起饭的人家,总之让大家有条活路。不然,这些人又得逃难去。” “嗯,是个好办法!”周志方赞许道,如有所悟:“可见这世上没有真正的绝路,不过是想不想办的问题!” 回到扬州,周志方立刻把钱江的做法以紧急公文传到各县,勒令各县推行钱江县的做法,解决复垦中极贫百姓生计困难,从根本上防止土地大量兼并。 一月余后,王修真水道勘测完成,提出针对不同河道采取“清淤c筑堤c修闸”的方式提高运河通行能力的建议。其中“修闸”是创举,主要是针对水流严重不足河段,通过设闸蓄水提高水位,并设有复闸,以开闸c闭闸的方式分段调节不同水位以确保船只顺利通行,使可载400石米的大船无需换船转运。 周志方向朝廷上报了王修真提出的整修建议,并获得朝廷准许。 三月初八,漕运返程船只载着大量石料沿运河南下。王修真领着船只在高邮以北卸下石料,组织数千人筑堤。 自此,贯通南北c连接江淮的运河得以全面整修。大批粮食c茶叶c盐铁c丝绸通过这条通道转运南北,各个码头船来船走,市井一派兴旺,江淮繁华更胜从前。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一、 智挫敌锋 宁川州议事厅内,周承平正与官员们商议着边境军政要务。 今天商议的重点是保安县边境西夏人越来越猖獗,近来抢牲畜c抢物资c掳人事件频发,且有渐进扩大之势。 对于如何应对,有两派主张,主和派认为至少表面看只是匪患,不宜派大军正面开战,否则轻启战端的罪名边军扛不起,不如派使者向西夏交涉,要求其加强匪患管束,同时召告边界之民转移到安全地带放牧,必要时可派边境驻军协助防范;主战派却认为西夏居心叵测,退缩求稳之策恐难奏效,只会让西夏更加放肆,必须予以迎头痛击才能遏制其野心。 周承平内心是倾向于主战的,但也清楚眼下国力不济,未做好大战准备,如果战事蔓延恐怕会给国家带来致命危机,所以他不得慎之又慎。 商议未果,周承平让众人回去在仔细想想,明日拿出具体章程再议。 众人散后,铎泽陪着周承平回到住处。 已是黄昏时分。周承平吃过晚饭,嫌屋里闷,让铎泽在院子里放了躺椅c备了清茶,自己躺在椅子上一边看天上的暮云变幻,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决断。 铎泽提着茶壶过来续水。周承平淡笑着的说:“你也搬把椅子过来,陪我说说话。” 铎泽立刻端了凳子来,挺直着身子坐在他旁边。周承平劝道:“这是家里,放松点,就我们爷俩说说心里话。你是主战的,可这仗如果要打该怎么打?” 铎泽不假思索道:“恕铎泽冒昧。大人担心的或是两国一旦交战不能速战速决,会扩大成全面战争,而朝廷当下因江淮之灾财力捉襟见肘,元气尚未恢复,恐难支撑大规模战事?” 周承平:“还是你明白我的心意。但不战则边境危也。” 铎泽:“这确实是两难抉择,但能战方能止战。绥靖策略就算能保个月安稳,也难保长远。且以西夏的动向来看,匪患加剧不过是试探我们的举动,如让西夏洞悉我们不敢战的意图,可能会更快实施大规模侵犯。” 周承平点点头:“你看得很透彻。你的想法呢?” 铎泽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可以选择数队精锐之士,假扮牧民在边境放牧,引蛇出洞,然后在我境内伏击截杀,报仇血恨,振我声威。同时增派大军压境,即可防范西夏突然发难,又可震慑西夏。” 听完铎泽的话,周承平立刻坐了起来,赞赏道:“这个计策好!虚实结合,既可以痛击来犯,又让西夏找不到发动战事的口实,还可以让战事控制在最小范围!” 周承平高兴地站起来:“走,回书房去!和老夫再议一议细节,务必想好万全之策。” 第二日,周承平召集重要官员密议铎泽的计策。经过反复商讨,大家认为可行,其中关键是负责乔装截杀的必须一击即中,打出锐不可挡的威势,一旦受挫将士必然露怯,西夏就会乘势追击。能胜,方能止战;失败,只能引火烧身。 周承平与众人把武将人选一一排开仔细斟酌,最后决定由铎泽担任乔装截杀的重任,看中的正是铎泽即武艺高强又足智多谋,远在前沿机动作战,每一个行动都需要首领见机行事c杀伐果决。 铎泽回营亲自选兵点将,全部都是番汉混编营中自己带出来的精兵。一百二十人换了百姓装束趁夜悄然出发,向保安县潜行。 一行人绕行山间小道,第四日晚抵达保安城,在接应人的引领下,一行人默然疾走到一处极为偏僻的院子。高墙深院,这是保安知县给他们安排的落脚点。 铎泽让大家吃了饭抓紧时间休整。第二日,天蒙蒙亮时铎泽带着几名心腹扮成捡拾牛粪的牧民到边境察看地形。 休整两天后,铎泽把人分成三队,其中两队天不亮就前往预定地点埋伏,天亮后铎泽领着十来个人慢悠悠赶着牛羊在附近佯装放牧。 一连三日都平静无事。 姜末急躁了,低声问仰躺在草地上正闭着眼睛晒太阳的铎泽:“头儿,他们咋还不来呢?不会走漏了风声?” 铎泽睁开眼,斜睨了他一眼:“这就沉不住气了?动不动就怀疑自己,你就这么心虚啊?” 姜末辩解道:“不是,小的是手痒痒了,急的,急的。” 铎泽笑道:“放心吧,我们这群牛羊那就是一块肥肉,贪吃的家伙就算他谨慎,可到嘴的肥肉你让他不咬上一口他也不答应啊。提醒兄弟们可别懈怠,随时都会进入战斗。”说完,铎泽翻身上马,一边挥鞭一边唱起羌族民谣,活脱脱一位边境牧民。 对岸,一队人马正悄悄露头观察着铎泽几人和他们的牛羊。 领头的是西夏边境驻军的一名小队长,叫也火真。他旁边的是副队长兀南托。兀南托害怕到嘴肥肉飞了,着急的鼓动也火真:“还等啥呢?都看了好几天了。我都打听了,听说是县里大财主王任彬新买的牛羊,喂几天就要拉倒宁川州买掉。我们还等啥呢?” 也火真看着那一大群牛羊也是两眼放光,可近来抢得凶,很多人都不敢来这里放牧,现在突然出现了这么多牛羊,总让人觉得透着诡异,而且大量汉军正在向保安集结,这个时候动手太冒险。但如果再不动手,白白放走这一大票油水他又觉得实在不甘心。 兀南托又劝道:“我们怕啥?这么多年来我们经常抢,他们能奈我何?这些汉人几时敢和我们对战?不就是派个使者对着我王啰嗦一通吗?他们那些士兵风都吹得倒,早被我们打怕了!” 也火真动心了,但他估算了一下,这么多牛羊被劫动静肯定小不了,单凭他一个小队吃不住,还是回家搬点兵来才妥。 策马奔回大营,也火真向大营主将禀告了情况,主将没当回事,大手一挥,同意让也火真领着另外两个小队共三十多人去抢牛羊,只是叮嘱不能穿戎装战服。 多泽放牧的地方是一处紧邻赤河的狭长草地,因河水滋养牧草格外茂盛,与西夏只有一水之隔,河岸边是密密匝匝的苇子草,背靠一片茂密的杂树林。这是一个非常适宜伏击的好地方。 太阳偏西时,也火真领着人划着羊皮筏子渡过河,嗷嗷叫着冲上岸准备杀人抢货,可当他看到这些“牧人”没有惊恐逃散反而一副“等了好久总算来了”的舒心表情时,他隐隐觉得不妙了。 铎泽没有给他们时间去猜测,直接抽出雪亮的长刀开始砍杀,事先埋伏在树林里的人也冲出来加入混战。 铎泽所挑的这些人战力强悍,加上人数占优,西夏人很快从杀人者变成被杀者。 也火真看着自己的人不断倒下,知道如果再拖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他且战且退,向岸边靠拢,左臂挨了一刀后他转身拼命冲向原来停靠皮筏子的地方,可皮筏子不见了。眼看有人提刀奔自己而来,也火真一咬牙跳进河里拼命向对岸游去,一支冷箭从背后射来,也火真扑腾几下便沉了下去。 短暂的厮杀结束后,铎泽他们并没有撤离,而是看似漫不经心的收拾着战场。 对岸负责瞭望的西夏士兵立刻回营禀报这一噩耗,主将罗即勒听到一群牧民居然杀了自己三十多个人顿时勃然大怒,仓促间点了六十多个士兵直接杀了过来。 罗即勒带人坐着羊皮筏子一马当先冲向对岸。心痛c愤怒c耻辱c狂妄让他失去了理智,此时此刻他只想把对岸“来不及逃跑”的汉人撕个粉碎。 马上就要接近河岸了,罗即勒几乎可以看清站在岸上铎泽他们一脸嘲讽的笑容。 突然,苇子丛里一支支利箭破空而来。愤怒中的罗即勒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伏击,加上走得匆忙,盾牌也没带,更没有考虑过侧翼防卫的问题。于是,罗即勒举起刀对着箭雨徒劳的挥舞了几下,就被两支箭扎透了他的胸膛,罗即勒不可置信的看了眼胸前的箭,身子一斜坠入水中。 死了主将,西夏士兵立刻大乱,有的跳入浅水中冲上岸要拼命,有的忙着将皮筏子掉头想逃回去,但铎泽不会给他们回去的机会。隐藏在苇子丛里的士兵用连发弓弩冷静而精准的射杀着企图逃走的西夏人,铎泽则带着人围剿上了岸西夏人。 出奇不意,攻其不备,加上兵力占绝对优势,这一场战事很快以西夏人全部被截杀而收场。 随后,已赶到保安的边军迅速在前沿架起鹿寨,修筑工事,形成大军压境的防御态势。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二、边境截杀 这场突如其来的惨败让西夏边军不敢擅自妄动,立即派人将战报传送到西京。 一时间,西夏朝堂上闹翻了天。 “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一名武将气得面红耳赤,单膝下跪大声说道:“我王陛下,我大夏国将士都是虎狼之士,居然被小绵羊似得汉人使诈杀了这么多人!让臣亲自带兵去踏平保安城为他们报仇!” 另一名胡须花白的文臣毫不退让:“陛下神勇英武,自然无惧于宋。但此事蹊跷。纵观近十年来,宋以守为主,如今突然主动出击,必是有备而来,臣以为不宜轻言开战。” 那名武将不服气,站起来愤怒的瞪着他厉声质问:“党项人是怕死的吗?难道因为这样就不报仇了!大夏男儿没有你这么没种的!” 其他人也加入骂战,闹得不可开交。 一脸阴沉的大夏皇帝不满地大喝一声:“住嘴!吵什么?需要出去打一架来决定听谁的吗?!” 众人立刻噤声。 这位大夏新君手段之铁血c杀伐之果断早已让众人胆寒——为了铲除异己势力,刚登上皇帝大位的他把跟自己作对的四个兄弟挨个砍了头,清洗了一大批不愿追随自己的旧臣,真真是血流成河才换来了稳固的王权。更让人害怕的是他表面看似豪爽,实则城府颇深,心思难辨,让众人总是担心自己在不经意间就触了他的逆鳞。 看到众人安静下来,新皇轻蔑地训斥道:“多大的事儿啊?这就乱成一团了?这么没有定力还想称霸中原?你们一个个看看自己的熊样!” 众臣把头低得更低了。皇帝的霸气确实让他们自惭形秽。 大夏皇帝继续说道:“这次保安兵败就败在鲁莽行事。诚如肖赫将军所言,汉人历来是小绵羊,这次怎么转性了?稍微动动脑筋也能想明白,人家布好陷阱等着咱跳呢!罗即勒那家伙是自己找死!如果现在我们也像罗即勒那样毫无章法的去报仇,也是一样找死!” 眼见先前跳着嚷着报仇的人被这番话浇灭了火气,西夏皇帝满意了:“汉人治理中原有上千年的历史,就算现在衰败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中原我们一定要占,可怎么占c什么时候占需细细图之。汉人生性狡猾,诡计多端,这次大军压境,又主动出击,摆明了是诱我们上当。这当口,确实不宜送上门去吃亏。” 肖赫将军不甘心:“可是。。。。。。,陛下,难道我们就怎么算了?” 皇帝冷笑:“现在时机不对,不能贸然开战。司南烈大人,你去走一趟,找汉人要回将士的尸首,无论他们提什么条件都答应。不过我们也不能闲着,就由肖赫将军去汉人哪里找点补,但绝不能让人拿住把柄,否则你就去陪罗即勒吧。” 司南烈带着财物星夜兼程赶到边军军营,态度极其恭敬,说西夏治军不严才会出现士兵越界的“误会”,希望用重金赎回尸首,西夏人死后要回到家乡灵魂才会安稳。边军守将把司南烈一顿斥责后,让他如愿带走了西夏人的尸首。 一触即发的战争危机表面上看似乎解除了。但铎泽却不这样认为,以他对西夏人的了解,这么多年来在边境横行惯了,自认为强于汉军,这一次挫败对于心高气傲的西夏将士来讲是不可忍受,绝不会乖乖认输,边境暗战已然开始。 于是,铎泽早已安排探子日夜监视着西夏的动向,并调集精兵在几个极易被偷袭的地方布好了口袋,张开大网等着痛击来犯。 月上中天,草原c河流c丘陵显露出稀疏的影子。一队六十人的骑兵从西夏边境悄然越过浅河,向一处汉军军营逼近。这是汉军守边的一个据点,有五c六座营帐,估算应该有百来人左右,西夏人打算今夜在这里用汉人的血来复仇。 悄悄靠近汉军军营,发现寨门处居然没有人守卫,西齐人直撇嘴,心想汉军肯定又跑去躲懒了。 轻轻打开营门栅栏,西夏人驱马快速冲进营房,一面向营帐丢火把,一面亮出弯刀准备砍杀惊散逃窜的汉军。可营帐起火了,却没有一个人出现。 空营?有诈!领队的人立刻大叫:“撤!有埋伏!”勒马调头想冲出大营,可已经晚了,一阵箭雨从四周射过来,西夏人一片哀嚎。箭雨过后,一队骑兵冲了过来,用冰冷的马刀收割走余下的西夏人的性命。 这样的暗战进行了好几场,全部以西夏人被截杀而告终。 战况报到西京,皇帝大怒,气得命人把肖赫绑了要砍头,一众大臣苦劝留他一命。 司南烈劝道:“陛下,肖赫是我西齐第一勇士,向来看不起我这样的文臣。但从西夏的福祉来看,我仍然要劝大王饶他一命。” 西夏皇帝怒不可遏:“什么第一勇士?接连几战没有一次得手,两百多条性命没了,而且这些人的尸首我们要用什么借口要回来?我不会再送上门去受那些汉人的羞辱!可现在还不是全面开战的时候!任由他们葬身异国他乡!他们的魂魄将永远回不到家乡。难道他还不该死吗?他还有脸活着吗?” 司南烈道:“逝者已去,就让大祭司为他们招魂吧。可活着的人背负着血海深仇,将来怎样复仇才是我们最重要的事。肖赫有错,但杀他们的是汉人。杀了肖赫难道就是能为他们报仇吗?况且,杀了肖赫这样的勇士,对大夏人的士气打击更大。我们需要这样的勇士为大夏人扬威,望陛下三思!” 听了司南烈的一席话,西夏皇帝的愤怒渐渐平息,他叹了口气:“司南大人讲得在理。其实,这次失败究其根本是我们自大了。开始,朕认为保安边境的伏击只不过是汉军侥幸得手,可没想到他们的整个布局如此缜密。汉人在《孙子兵法》中说过先胜后胜',这一次算是让朕真真切切领较到了。汉人传承千年的用兵谋略不可小觑,这一点才是真正可怕之处。” 西夏帝挥挥手,让人放掉了肖赫,对众臣说道:“看样子,要想我们的马蹄早日踏上中原土地还要多多努力。来日方长,各位打起精神来吧,向南不行,我们就先向西c向东去开疆拓土,等我们与大宋势均力敌的时候再决战中原!” 经此一役,西夏不敢轻易挑衅大宋边境,将兵力调往东西边境继续征伐邻国。 大宋西北边境之危暂时解除。 在这次没有挑明的交锋中,铎泽的谋略让众人拜服,在周承平的极力举荐下,铎泽擢升为参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三、整饬武备 宁川州军中大帐里,烛火通明,人声喧哗,众将士正在恣意豪饮,庆祝这久违的胜利。 杀敌两百八十一名,这并不算“辉煌”的战果,可自延州之战开始,好水川c定川寨战接连惨败,大宋与西夏对战少有胜利,怯战心态蔓延,士气极为低落,而退让隐忍的绥边国策也让将士有心无力,憋屈得要命。这次胜利让边军看到了希望,西夏人不可战胜的神话被打破。 这次交锋,表面看声势浩大,但实际投入的兵力并不多,在铎泽的建议下,宋军在紧要处增派了足够的兵力,却在非紧要处用虚设军营c频繁调动的手法虚张声势。最令将士叹谓的是,这次交战,除了十来个受伤的士兵之外,尽然没有死一个人,消灭了两百多名素来彪悍的西夏人居然能够做到全身而退,这要多么周详的谋划才能做到。 这一仗让将士看到铎泽不仅胆识过人,更爱兵如子,正如他所承诺的那样,不会让自己的士兵轻易赴死地。在战场上,没有比这样的将领更能让士兵安心追随。所以,众人端着酒轮番来敬铎泽。铎泽平日不喜欢喝酒,十分讨厌混混沌沌的醉酒状态,所以他豪气的连干几碗后就装出酩酊大醉的模样,被人送回了周承平的府邸。 周承平吩咐厨房做了醒酒汤,亲自送到铎泽卧房。铎泽连忙番身起来接过,告了罪才咕嘟喝干。 周承平微笑道:“醉得不厉害?刚才我还担心你喝的太多了。” 铎泽苦笑:“不装醉的话估计我真要躺着被抬回来了。” 周承平点头:“难得高兴一回,也无妨。开心吗?” 铎泽难得有些腼腆的点点头:“很开心。毕竟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指挥的战役,能侥幸获胜全赖大人全力支持,否则以铎泽的能力没法调动这么多的力量,断然不会如此顺利。谢谢大人的信任和支持!”说着就要下跪叩谢。 周承平扶起铎泽:“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铎泽,你能有今日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这么多年来,无论寒暑,你苦练武艺;稍有空闲,你能用心读书,遍览兵策史籍,从无懈怠。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成为国家安邦之栋梁。但你将来的路仍然不易,平步青云固然好,但我更希望你能百折不挠。” 宋朝对于番将待遇上有优待,可任用上始终有防范。铎泽明白周承平的意思,郑重道:“铎泽自当努力,绝不辜负大人厚望。” 周承平拍拍铎泽的肩以示嘉许,又叮嘱来几句才走了。 铎泽铺开信纸,就着烛火开始给周志方写信。今天对他而言确实值得庆祝,他急于把自己的喜悦与周志方分享,面对周志方他不用隐瞒自己的任何心情。 铎泽正式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向都监大人自荐,愿意协助练兵,都监大人当即就答应了,还好好嘉许一番。说实在的,铎泽现在风头正盛,加上周大人支持,都监最害怕的是他自持有功趁机向自己要钱c要权,练兵是个费力又不显功劳的苦差,他乐意做顺水人情。 自此,铎泽开始统领宁川州驻兵大军训练。 所有练兵科目纷纷加码,士兵们被训得鬼哭狼嚎,但铎泽严于治军的威名早已有之,众人只能敢怒不敢言。为了督训,铎泽还专门抽调精兵组成督训队,到各处巡视训练情况,铎泽自己也是天天泡在训练场亲自督训。面对累得快趴下的士兵,铎泽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你是想死在西夏人的铁蹄下,还是想死在校场上?” 这天,铎泽又在校场督训。看着大部分汉族士兵单薄的身子,铎泽皱起了眉头:这样的身体与西齐人魁梧的身材相比,如单兵对战真是不堪一击。 练兵结束后,铎泽约了与自己亲近的将士在宁川城马家铺子吃羊肉。 马家铺子是老字号了,四壁上有烟熏火燎痕迹,摆着十来张掉了漆的方桌和条凳。正是吃饭的时候,店里已经有不少人了,整个店里都飘着羊肉汤独特的香味。 铎泽他们十来个人拼了两张方桌坐成一桌,点了烤羊腿c羊杂汤和馍,店家赠送了两大盘盐炒带壳花生。吃食一端上来,众人急不可耐的吃开了。姜末就着羊杂汤咽下两个馍后,大大的舒了一口气,摸着肚子道:“总算有点货了。”接着一边用小刀片着烤羊腿,一边问铎泽:“将军,这样训练下去我们的粮食还够吃吗?我现在每天每顿都觉得饿得慌。” 铎泽取笑道:“累啊?累就对了。钢筋铁骨可不是养出来的,现在不趁早练将来可有得你哭的时候。” 姜末不服气的辩解:“将军,我可没喊累。我把那些兵练得不好吗?下次再遇上西夏人,保准一样把他们揍成熊样。” 白礼仁放下汤碗,抹了抹嘴谄媚道:“练兵千日,用在一时,将军的苦心大家都明白。经过将军这一调教,现在我们的兵强得多了,假以时日定会揍得西夏人屁滚尿流。” 铎泽拿花生壳砸他:“马上功夫不见长,拍马的功夫倒精进了,净捡好听的说。士兵战斗力是比以前更强了,但与西夏人相比,体格c力量仍然悬殊。” 白礼仁不介意的拍掉落在衣服上的花生壳:“我们前一次不是一样把西夏人打得落荒而逃吗?西夏人哪有吹得那么可怕?” 铎泽喝了口汤,蹙着眉头道:“那次是胜在出其不意,利用了西夏人的轻敌心思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如果大军正面对决,西夏人从小娴熟弓马c身强力壮,我们的士兵恐难顶住西夏铁骑的冲击。” 有人问:“将军,西夏真要跟我们一直打下去吗?与大宋相比,西夏毕竟是小国,难道它真要蛇吞象不成?” 铎泽目光扫了一圈众人,笑道:“先不说西夏会不会跟我们打,这事谁都没个准信儿;也不说家国天下,朝廷离我们远着呢。但作为军人我们是干什么的?打起仗来我们就得冲在最前头,打得赢就活,打不赢就死,投降苟活那不是爷们的活法。所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有时时刻刻都想着怎么才能赢,真正打起仗来大家才都能活下去。”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觉得是这个理。 也许谁都不想打仗,可必须一战时,想逃的人永远死得最快,作为战士唯有博命厮杀而已。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四、西宁失守 三年后,西夏在征服西边数个小国之后,磨砺数年终于开始再次大规模进犯宋朝边境,其志在攻入关中,以图中原。 西夏铁骑以不可抵抗之势迅速攻入边境,不过十日保安城沦陷,敌军前锋直指宁川。 宁川州府议事厅内,周承平听着军情汇报面色更加沉郁:一场场惨败,军民死伤无数,他似乎看到铁骑c弯刀之下,血流成河,哀嚎一片。 这几年,西夏连连征伐周边小国,靠抢夺的财富c地盘和人口以战养战,不断扩充武备。周承平早看出其志不小,数次上书朝廷请求出兵联合其他小国共同阻止西夏的扩张之势,但奈何朝廷尚未从江淮大灾中恢复元气,财力捉襟见肘,害怕战事扩大无力支撑,加上部分官员担心引火烧身,极力阻止主动开战,导致西夏不断蚕食近邻,扩充势力,最终有了和大宋抗衡的资本。 周承平按了按眉心,问众人:“眼下情势已非常紧迫,各位有何对策?” 驻防宁川的厢都校余扬立即进言:“当务之急要迅速调派兵力加强宁川西面防御。西夏接连取胜,其进犯势头恐怕不会止于保安。” 另一名文官担忧道:“余将军所言极是。但从近期战况来看,我们能不能挡住西夏铁骑恐怕要仔细斟酌。” 这番话让众人像是又被浇了一盆冷水。 周承平扫了众人一圈,沉声道:“挡不挡得住都得挡!丢了宁川我等只能以死谢罪!况且,西夏人也不是什么天降神兵,我们不是也打赢过吗?前期战事失利多是因边军仓皇应战所致。只要我们仔细谋划,将士奋勇杀敌,西夏必可再克!” 稳定了众人心神,周承平开始仔细讨论防御之策。最后,决定在西面设三道防线,重点在第一道防线,第二c第三道防线根据战况机动策应。 第一道防线是重中之重,如果守住了,二c三线人马可以立即跟上聚歼来敌;可如果第一道防线失守了,二c三线有可能顶得住因连番厮杀而疲惫的敌人,也有可能军心涣散c望风而逃。所以,这第一道防线太重要了。 多铎主动请求到第一线担当主力,却被周承平以缺少大战对决经验而一口否决,只同意把多铎编入第二线作机动策应。最后,周承平决定自己和余扬亲自带精锐到第一道防线。众人激烈反对,但周承平态度坚决,余扬也说自己要么生,要么死,总之要与宁川共存亡。 天将明,诸事议定,众人各自散去做最后的准备。 多铎给周承平端来参茶,周承平喝了茶,看着欲言又止的多铎故意戏谑道:“怎么?没上前锋不甘心啊?这么想建功立业?” “不是!”多铎急了:“我是担心大人您的安危!” 看着周承平温和的目光,多铎声音不甘心地劝道:“大人,战场上刀剑无眼,那是我们武将该去的地方,您本是文官,又是这宁川边关的撑天砥柱,理应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怎么能以身犯险!您想想志方吧,如果志方知道了一定会骂死我的。大人,求您再仔细斟酌!” 周承平移开目光,看向虚空,仿佛看到眉目疏朗的儿子正对着自己微笑,淡然道:“志方不会骂你的。他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去。” “大人!”多铎急得单膝跪了下去。 周承平叹了口气,扶起多铎:“我是文官,但我也是眼下西宁州最大的官员。你也说,我是撑着这方天的柱子。当前连连败退之下,人心本就不稳,我去是给将士们定心神的,也是表示眼下已到了破釜沉舟的决绝时刻,西宁失守,西北门户大开,中原岌岌可危。所以,我们已没有退路了。” 其实周承平说的这些多铎都懂,只不过关心则乱,一心想着让周承平远离险境,忘记了周承平有他自己的使命和职责,与西宁共存亡是周承平逃不开的结局。 多铎知道劝不了,转而请求道:“大人,那就让多铎护在您左右吧,我一定会保您周全!您相信多铎!” 周承平轻轻拍了拍多铎的肩:“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会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但这次,你最重要的任务是负责撤退。一旦宁川城破,你要带着剩下的兵马退守萧关。” 多铎不敢相信的看着周承平:“为什么?!您不是按照拼死一战来部署的吗?根本没有撤退部署吗?” 周承平苦笑:“眼下这形势本就难说,如果还没开战就忙着部署退路,士气必然受挫。特别是现在,我们要让将士有决死一战的准备,撤退的事只能暗暗安排。战事一起,胜负难料,但最坏的结局我们必须考虑,绝不能让退败的将士白白丧身于乱军中,更不能上演西夏人大肆坑杀我军将卒的惨剧。你,必须把他们带出死地。” 这样的安排让多铎更明白眼下战事的危险与紧迫。他拒绝接受撤退任务:“那我更不能离开大人。撤退的事谁都可以做,我就随着大人与宁川共存亡!” 看着很少在自己面前犯犟的多铎,周承平收起笑容,斥责道:“多铎,你这是抗命吗?家大还是国大?” 多铎毫不犹豫答道:“我只知没有大人就没有今天的多铎!” 这话让周承平的心又软了,缓下声音道:“多铎,没有国就没有家,没有大宋就没有我和志方,懂吗?” 多铎沉默了一阵,低头轻声说:“多铎明白,但我不明白大人为什么不要我跟随。为大宋而战,多铎也不会惜命的。” 周承平看着多铎良久,缓缓道:“多铎,你认为这场战事胜算几何?” 多铎踌躇了一下,声音越发低落:“西夏大军压境,连番得手,士气正旺。而我方两路援军迟迟未到,眼下我方人数和武力难以占优势,胜算难料。” 周承平点头:“是啊,你是明白的。这几年西夏连番征伐,以战养战,其将士都是久经沙场的精锐。而且西夏国主确实是一个富有韬略的雄主,他打破了贵族优先封赏的规矩,推行军功制——不论是本国贵胄世族,还是奴隶,甚至是降国将领百姓,唯战功封赏。所以,人人争功,像一群嗜血的财狼虎豹。当下,西夏举国而来,而我方应对仓促,在无援军的情况下胜算真的不大。甚至,我很肯定这一仗必败。” 多铎着急了:“那大人何不撤至后方等待援军汇合后再合力抵御西夏?总不能白白。。。。。。”,他说不出“死”这个沉重的字眼。 周承平无奈叹道:“一寸河山一寸血。我可不想担起临战怯敌c把河山拱手相让的罪名。” 多铎急忙道:“给圣上说清楚眼下的情况,圣上必会体恤你的处境和苦心。” 周承平淡然一笑:“可我自己就不答应。面对强敌,打得赢才打,打不赢就跑么?正因为有人这样想所以面对强敌溃不成军c望风而逃。这不是软骨头吗?总有些仗不论打不打得赢都必须用性命去战!” “可是。。。”多铎还要说,却被周承平一摆手止住了,周承平扶着多铎的肩,平静的说:“多铎,我们是朝廷社稷的守卫者。先人历经千辛万苦创下的基业,千千万万百姓的安危都在我们身上担着。所以,我们不能有丝毫的退缩。如果宁川注定要丢失,就让我们这些守边将士的鲜血来祭奠这片土地。” “不!大人!让多铎跟随您吧,就算黄泉路上也让我一直陪着您吧。”多铎心痛如绞,伏跪在地上哭泣。他明白这也许是今生与周承平最后在一起的时刻。 周承平再次扶起多铎:“多铎,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用拇指擦去多铎的泪水,嘱咐道:“我们可以一败再败,但绝不能屈服,只要不屈服我们就会有赢的一天。你智勇过人,缺的不过是经验和资历,等这一仗过后你就能出头了,将来对付西夏的重任你当之无愧。我已经做好了后续的安排,你务必按我的安排退守萧关,等待援军汇集后仔细谋划,务必把西夏人挡在萧关!然后再收复失地,来告慰我在天之灵吧。” 十五日,西夏大军前锋从保安直杀到西宁城下,余扬将军亲自领兵正面与来敌对战,周承平在城上督战。 一番浴血厮杀之后,西夏前锋未能攻入西宁城,嚣张的攻势终于停住,双方战事陷入胶着。 西宁城军中大帐内,余扬面色疲惫的坐在案前,连日拼杀征尘未洗,战袍上沾染着暗红血迹。多铎和其他几名将官比余扬好不到哪里去,满身征伐后的血腥味。 周承平虽然也是一脸憔悴,但神色自若宛如平常,眼里是一贯的温和与安定。 一名军探气喘吁吁跑进来禀报:“将军!西夏后续精锐已赶到,正在集结将士,今晚可能再次攻城!” 多铎和几名将官霍地站了起来,齐齐看着余扬和周承平,余扬挥挥手道:“再探!有异动速报!” 军探领命退下后,一名将官忍不住问余扬:“将军,我们的两路援军什么时候才到啊?” 余扬冷笑道:“别指望了。这两路军现在还未到萧关!安坐中原享惯了太平,空顶着精锐的名头,结果一上路不是士兵水土不服就是粮草跟不上,走走停停,没指望啊。” 一席话说得众人更心凉。 余扬叹了口气,苦笑着对周承平说:“周大人,看来最后一战就在今晚了!” 周承平微笑道:“还好,我哥俩一起走,不寂寞。” 众将士忍不住泪流满面。 余扬坐直身子骂道:“哭什么!男儿宁为鬼雄不做懦夫!我们守边还害怕有这一天吗!今天晚饭管酒管肉,你们给我吃饱喝足了,随我痛痛快快大战一场!” 随后,余扬开始做最后的安排,一些人跟他上战场,一些人负责断后,一些人负责领兵撤退。这样的安排更像交代后事,众将领齐齐跪着痛哭流涕,都不愿这个时候撇下主将独自逃生。 余扬怒了:“我还没死你们就想造反了?!军令如山,你们想抗命吗?!不过是马革裹尸,有什么好争的!老子还指望着你们给我报仇呢!都去死,你们是想我死了都没个念想吗!” 骂完人,余扬起身一个一个扶起将和自己最后一战的将官,有些内疚和歉意:“老哥几个,对不住了。但我陪着你们,就是到了阴曹地府我们还在一起杀西夏的鬼!”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多铎等人说:“他们还年轻,是大宋的有生力量,将来就指着他们给我们报仇了,所以哥几个别怪我。” 是夜,血战之后,西夏人最终攻破宁川城。多铎和其他几位将领带着余下的精锐趁夜向北撤退,遥望着火光四起的宁川城,众将士失声痛哭,多铎第一次深切的体会到什么是国仇家恨。尽管他早已明了周承平慨然赴死的决心,但等到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他仍然觉得心痛难当。 擦干泪,多铎领着将士往萧关疾驰。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五、战和之争 宁川城的消息陆续传来。余扬战死,城破之时周承平在城楼上自焚而死——他不愿自己的尸骸被西夏人亵渎。西夏人为泄愤,大肆屠城,血流成河,宛如炼狱。 十日后,多铎到达萧关。 两日后,两路援军终于陆续到达。北路援军前锋的是中郎将戚风,戚风是戚贵妃的堂兄,武艺出众,年轻得志,素来骄横。戚风策马跑进军营,下了马疾步闯进军帐,一见多铎他们就骂道:“你们的腿还跑得真快啊。宁川州这么快就丢了,你们不以死谢罪,跑到这里来当缩头乌龟吗?” 也是,他领兵多年,从未上过战场,好不容易有个大显身手的机会,一心想救宁川州于危难之际,好立下显赫战功,免得别人一天到晚总是在背后嘀咕他是靠了戚贵妃才有今天。可未曾想到,尚未与西夏一战已经先落了个败局,心里窝火是难免的。 戚风这几句话瞬间点燃多铎他们的怒火,几个人霍地起身怒目相向,恨不得在戚风身上戳几个洞。 多铎冷冷道:“你们的腿还真是慢啊。我们苦战半月也不见援军的影子,你们裹了小脚吗!?” “你!”戚风被噎得恼羞成怒,指着多铎恨恨道:“打了败战你还有理了!一会儿骠骑将军就到了,我看到时你怎么狡辩!”说完,扬长而去。 萧关守将徐明叹了口气,劝多铎:“与他争辩无宜。倒是一会儿在骠骑将军面前怎么说你可得三思而行。朝廷旨意下来之前,你最好不要惹怒他。这些君王身边的近臣怎会体恤我们守边将士的苦处。明哲保身吧,这头要是被冤枉砍了可不能重新安上去。” 多铎黯然道:“谢将军提醒,多铎明白。” 隔日,两路援军抵达,统兵的都总管把多铎叫到军帐详细问了西宁战事的情况,多铎尽量平静的陈述了整个战事的始末。听完陈述后,两位将军沉默不语,多铎看得出这两位有些心虚和忐忑。最后,这两位将军倒没有祭起军法把多铎他们立即下狱,而是让多铎领着余部等候朝廷裁决。 其实,这两路援军也觉得“冤”。由于朝廷出兵驰援的命令来得非常突然,十万大军要出征,光是粮草c马匹等等物资就花了数天才勉强凑齐。行军途中又连降暴雨,道路泥泞,雨具匮乏,无数士兵生病,辎重部队更是远远掉队,导致部队补给跟不上,不得不停下来等。贻误军机之罪谁都担不起,眼看着平时威风凛凛c衣甲鲜明的精锐之师被折腾得快溃不成军,两位将军心里急得不得了,可毫无办法。所以,此时他们心里也没底,不知道朝廷能不能体谅他们的难处而网开一面。 宁川城失守的奏报传到朝廷,这个灾难性的消息再次让朝堂争论得沸反盈天。 有主战的,有主和的。主战的认为必须再调集全国兵马与西夏死战,否则遗祸深远;主和的则认为目前国力空虚,若与西夏言和可得喘息之机,日后再图收复失地。 当然,两派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主战的骂主和的是买国求安乐,主和的讥笑主战的:宁川苦战结果又如何? 肃亲王和周御史却都没有进言,沉默以待。 龙椅上的老皇帝也一言未发。江淮大灾c西线战事,一个接一个的噩耗让他身心俱疲,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快要不堪重负了。 老皇帝挥挥手,宣布明日再议,索然离开。 回到御书房,他让人点了冰片醒脑,呆坐了半响,觉得自己缓过神来了,才命人请了数位心腹大臣来商议此事。 片刻,李雪渊和兵部侍郎等人来到御书房,只见老皇帝面色威严端坐案后,莫名有一股凛然之气。 行了礼之后,老皇帝赐座。待众人坐下,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朝堂上有人主战,有人主和。但在朕的心里从未有过‘主和’二字。土地,乃国之根本。大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祖宗用命换来的!如有寸土丢了,朕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所以,这一战不容争议。” 众人立刻跪下:“臣等誓死捍卫大宋疆域!” 老皇帝平复了一下过于激动的呼吸,说道:“这一战已如箭在弦上,余下的难题是如何打赢的问题。朕想听听诸位的看法。” 兵部侍郎斟酌着开口:“西夏早有狼子野心,图谋已久。虽然宁川周大人早有研判,但苦于我朝府库空虚,应对不足,导致宁川失守。今日西夏来势汹汹,气焰正盛,要阻止西夏必要举国家之全力方可与之一战啊。” 提起宁川,老皇帝叹了一口气:“西夏早有犯我之心,可江淮大灾所耗巨糜,全国财力吃紧,朕总想等缓一缓再来抵御西夏。可未曾想到西夏悍然进犯,应对确实仓促,宁川城周大人和余扬将军死得可惜啊。” 李雪渊劝道:“圣上,周大人和余扬将军为国尽忠,死得其所,是我大宋英烈,望圣上节哀。” 老皇帝点点头:“说的是。逝者已矣,生者当以英烈为楷模,势必血洗西夏以慰英灵!申大人不必忧心,朕自会举全国之力为之一战。但朕担心的是西夏铁骑究竟有多强?我们能否扭转一路退败的局面?” 兵部侍郎思索了一下,小心翼翼回答道:“西夏虽然猖狂,但并非无敌。中原与外族争斗自古有之,西周灭于戎狄,可先秦蒙恬能逐戎狄北迁。所以,关键在于选将。战机稍纵即逝,阵前战事瞬息万变,西线离国都万里,胜负全凭将帅自主。要想取胜,主帅必须富有谋略且杀伐果断。” 老皇帝问:“那你可有合适的人举荐?” 兵部侍郎踌躇道:“此事关系极为重大,容臣仔细考察后再回禀陛下。” 老皇帝又问其他人:“你们有合适的人选吗?但说无妨。” 众人深知此事不可妄言,纷纷表示回去后仔细考虑再回禀。 用完晚膳后,老皇帝再次召见李雪渊,依然是选将的事。 李雪渊早知战事紧迫,老皇帝必为此事心急火燎,但迫于顾忌半吞半吐试探道:“恕臣愚钝,对于领兵作战之事臣确实无知。不过,从两路援军行兵迟滞的狼狈之态来看,久于太平的将领能否与西夏对战确实让人忧心。” 老皇帝叹道:“朕明白爱卿担心的是什么。享惯太平c未经沙场磨砺的将士别看平时操练得有模有样,一上战场与那些嗜杀成性的西夏人相比,武力c胆气c经验都缺了太多太多。” 李雪渊宽慰道:“国虽安,忘战必危。这是承平日久之下必然的结果。不过,陛下不必过于忧心,只需假以时日多加磨砺,这些将士必将成为勇兵悍将。” 老皇帝声音又低下去几分:“可这是要用血c用命才换得来啊。”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闯过尸山血海怎会有英雄出世?没有经过血与火的淬炼刀剑哪里会有锋芒? 散朝后,安国公的梅园聚了不少的大臣,有人问安国公眼下应该怎么办,安国公冷笑连连,转而叹息:“这祸事怕是躲不掉了。不过,这也是我们的转机。大敌当前,我倒要看看那帮只知道媚上的软骨头能干什么!” 有人赞同:“对!战事一起,国家正是用人之际,顺亲王年富力强,正好借此机会出头!我就不信那个几岁孩童能担此大任!” 有人担心:“听说西夏凶悍之极,我们胜少败多,这次究竟能不能打赢呢?” 安国公淡笑道:“能不能打赢这一仗都必须打。这次西夏不是简单抢掠,而是图谋中原!以当今的个性能忍受丧权辱国?我朝现在是退无可退,打得越惨他越会赌上一切去打。到时候,这江山该给谁恐怕由不得他做主,除非他要亲手毁掉祖宗的基业。况且,这天下不想当亡国奴的人多得是,就算他一意孤行,那也得看大家答不答应!” 当夜,肃亲王府也是烛火通明。他们的人是极力主和的,户部尚书急切的向肃亲王进言:“殿下,这仗一打起来那又是一个填不满的大窟窿。这边江淮赈灾已让东南元气大伤,那边的人都盼着早日减轻赋税呢!您是知道的,当日加税已让广南大族多有不满,现在还要他们出银子更是难上加难啊。” 肃亲王皱着眉头道:“你说的这些本王都清楚!那边宗亲各族呼吁减税的信催了一遍又一遍,可这事没那么简单!” 他阴郁的看了一眼众人:“钱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他们可能借机打破先前的布局——借机上位!” 这番话让众人不寒而栗。自古成王败寇,如果刘珩登上大位,一直与他作对的众人会有什么下场不言而喻。 “那更不能打了,殿下,一定要阻止这场战事啊!”“殿下,赶紧拿个主意,想想办法啊”“让戚贵妃劝一劝圣上吧。” “好了!”肃亲王烦躁的喝止惊慌无状的众人,想了想说道:“眼下要直接阻止圣上出兵不太可能,他可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人,只有等到哪天他发现确实打不赢了才可能会议和。而且,现在一味主和还会授人以柄,说我们是买国投降。” 众人仍不甘心:“那我们怎么办?不能坐以待毙吧!” 肃亲王脸上露出一抹狠厉之色,冷冷道:“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生死大事休怪本王绝情!”转而吩咐刑部侍郎耿炎飚:“你即刻派亲信与西夏取得联系,告知我们的意图。一旦时机成熟,我们里应外合一定促成议和!”,又对户部郎中夏任说:“你找信得过的人安插到西征大军中,必要时相机行事,务必不能让刘珩一派占得先机。” 与众人密谋一番,逐一安排妥当后,肃亲王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他倒要看看谁会笑到最后。 次日,朝堂上再议西征之事。围绕人选问题几派人马又是一番激烈争论,肃亲王一派纯粹属于搅局,推荐的都是些弱得不能再弱的将领,他们的想法是将越弱c败得越惨,大概圣上会越早认输议和。而几个根基深厚的武将也不愿争这风头,毕竟能不能打赢西夏他们心里也没底,好不容易挣来的功勋和英名可不能这么轻易断送了。于是,推荐出来的西征大将军人选中只有安国公一派推出的几个人选还算合适。 但最后老皇帝下旨由车骑将军聂原风任西征大将军,带领五万兵马即刻驰援萧关,负责统帅西宁州残部及先期到达萧关的两路援军共同御敌,多铎和两路援军将领作为副将共同协防萧关。 聂原风从年轻时一直跟随安国公,共同扶持当今圣上在宫廷内斗中一步步赢得大位。圣上和安国公闹翻后,他立刻效忠于圣上,和安国公日渐疏远,故而深得圣上信赖,一直负责统帅京都防御。但论战功并不显赫,军事谋略也不出众,且自身年纪也偏大。明眼人都看出他之所以被封为西征大将军无非是因为皇帝放心而已。 听到这个消息,肃亲王自然心内暗喜,安国公却忍不住摔了茶杯。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一、防守萧关 聂原风带着五万大军赶往萧关。一路上,他的脸色就没好过,眉头皱得死紧。 这绝对是趟苦差事!本来自己也算功成名就,眼下正是过过安稳日子的好时候,却被硬硬生的丢到这生死难料的战场上,朝中难道真就无人了吗?那些人不是一直自诩天下第一吗?这时候倒认怂了?一个比一个滑头,老子怎么运气这么差! 就这样,聂原风带着一肚子怨气到了萧关。 尽管怨气大,但聂原风深知萧关防御容不得一点闪失,到了营地立即召集众将商议军情。 听了铎泽对西宁一战的陈述,聂原风内心的怨气变成寒气,急忙领着众人察看萧关防御工事。 萧关地势非常险峻,关隘两侧都是陡峭山壁,前面有一条河,河面宽数丈,水流看着平缓,但非常深。果然是易守难攻的绝好关口,这让聂原风稍稍松了口气。 数日后,军探报告西夏大军从宁川城出发,一路抢掠攻伐,正向萧关进发,预计当晚将在数十里外的杨庄宿营。 铎泽曾经路过杨庄,那是一处三面环山的峡谷地带,于是向聂原风请战,愿意带领人马趁夜偷袭西夏。徐明也认为是偷袭的良机,尽管不可能全歼来敌,起码能给予重创,挫挫敌人的锐气。 一听有战机,戚风也争着要去。铎泽清楚戚风是想争功,可戚风连杨庄地形都不熟悉,这仗怎么打?铎泽心头火起,直言道:“戚将军初到萧关,知道杨庄在什么地方吗?战事非同儿戏,还望戚将军仔细斟酌!” 戚风不甘示弱,挑衅道:“难道除了你就没人知道杨庄的地形?徐将军可能比你更清楚吧。你如果打得赢西夏人,怎么丢了宁川城?” “你!”铎泽气得双眼快喷出火来,恨不能冲上去给他两拳,但碍于军纪不得不忍住,冷哼一声双手抱胸而立,不再言语。 最后,聂原风同意戚风和徐明一起去偷袭,铎泽在萧关前作接应。聂原风知道这个决定有风险,可他还是想给戚风一个出头的机会,毕竟戚家圣宠正浓,而铎泽算得上什么? 丑时,萧关夜色正浓。今日城楼上的灯火比平时更多c更亮。 吊桥已放下,铎泽领着士兵在河对岸路边隐蔽潜伏,等待接应。 铎泽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在他与西夏人交锋的印象中,那次不是绞尽脑汁c竭尽全力才能险胜,戚风和徐明的作战方案太粗陋c太容易,但当时自己抱着即使说出来戚风也不会听的心态并没有指出来。现在,他只乞求老天垂怜大宋,让戚风他们躲过这一劫。 一会儿,杂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铎泽命人放了响箭,告知萧关驻守将士准备接应。果然,很快徐明和戚风带领着小队骑兵拼命向萧关飞弛而来。 等大队人马进关后,铎泽见并没有西夏人追击,也带着士兵退回关内。 这一次偷袭果然失败了,三百人只逃回来七十二人。 原来戚风他们带着人马刚刚进入杨庄外围,就被西夏人设置的游骑暗哨发现了,西齐人立即组织围攻,由于戚风他们的人马过于集中,在西齐人的箭雨下伤亡惨重,奋力突围之后仓皇逃了回来。 这一仗的损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让聂原风的心又提了起来,逐下令严防死守,不准擅自出战。 次日,西夏大军兵临萧关,在河对岸摆开阵势,派将领在阵前挑衅叫骂,但萧关守将始终闭关不出。 眼见挑衅无果,西夏人逐安营扎寨,派人四处抢夺渡船的筏子c船只。三日后,一切准备停当,西夏人开始渡河。眼看到了河心,离萧关越来越近,突然萧关城楼上箭雨齐发,一轮接一轮射向西夏人,一时间无数人中箭落水,团团血水在河里晕染开来,逼得西夏人不得不退回去。 凭借着萧关“一夫当关c万夫莫开”的险要地势,西夏人的铁蹄终于停在了萧关。可西夏人不肯半途而退,在河对岸聚集重兵,以图再战。 自此,萧关战事陷入胶着。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二、久别重逢 这一天,铎泽正在关隘上巡查。看着萧关外日益增多的西夏兵马,他忧心如焚。 西夏人摆出了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战态势,萧关天险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此时西夏人肯定正在谋划攻破萧关的办法。可聂原风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除了向圣上请求增兵外一点办法也没有,整日龟缩在萧关内惶惶不可终日。 “将军,有位周大人从扬州过来,正在营帐等您。”一位亲兵来向铎泽通报。 “扬州来的?!”铎泽一惊之下简直不敢相信,转身跑向自己的营帐。 营帐里的正是周志方。此刻他没穿官服,一身白袍,负手而立。 “志方!”铎泽赶紧几步跑了进来营帐。 周志方看着喜形于色的铎泽微微一笑:“意外吗?临时起意的。”说完把目光移开,看着帐外轻声道:“我想在离父亲最近的地方祭拜一下他。” 没有惊动其他人,周志方和铎泽选了个萧关附近面向西宁城的一处山顶来遥祭周承平。 两人皆着白衣,摆上简单的祭品,点燃香烛,叩拜之后开始默默烧纸钱。 山风乍起,黑色的纸灰随风而散;风穿树林,呜咽哀鸣不止。 周志方突然间深刻地感受到什么是“灰飞烟灭”——一贯温润如玉的父亲真的离开了,那样决绝,用一把火带走了他的一切。家人心痛于他尸骨无存,但此时周志方却觉得这或许就是父亲最好的选择——父亲虽久于官场,却始终心淡如水,身前的事尚未看得入眼,死后的种种更不必牵挂,灰飞烟灭也许是让他免受这浊世沾染的最好结局。 两人回到军营,周志方拿出专程带来的陈年汾酒,与铎泽对饮。怕提起往事伤情,两人都默契的不谈过去,只谈战事,可越谈越觉得沉重。 周志方皱眉问:“聂大人这种防御策略怕是维持不了多久。军中可商议出什么对策?” 铎泽郁闷道:“聂大人也着急,但不肯担风险,每次都要我们拿出万全之策。你说,这强敌当前,实力悬殊,决定胜负的因素太多,谁敢保证一定会胜?他却绝不冒险,妄想凭借天险等西夏人自行散去。可西夏倾国而出,怎会乖乖就此打住?我们简直就是坐以待毙!” 周志方慢慢抿了口酒,缓缓道:“两军僵持不下,朝中也是各持己见。如果战场上不能有所突破,最好的结局是西夏狮子大张口,吞并宁川州,以萧关为界,我朝再陪上无数黄金白银;最坏的结局是西夏不肯罢休,破萧关而入关中,进犯中原,危逼京都,甚至灭了大宋。” 铎泽更加烦躁,仰头猛喝了好几口酒,怒道:“那端坐京都的圣上就不着急?赶紧派得力的大将来啊。难不成眼睁睁看着西夏夺了他的社稷?” 周志方苦笑道:“他也着急。但一来尚未找到得力的武将,二来有些事他也力不从心。我朝向来重文轻武,武将处处受制于人,加上前几次大战折损了好几位善战将军,剩下的将军久居太平,真正骁勇善战的武将真不好找。” 铎泽不解,疑惑道:“为什么朝廷会重文轻武?难道保卫疆域不重要?遇到敌人再有学问能有何用!” 周志方叹了口气,耐心解释:“武将拥有国之利器,稍有不慎就可能兵变夺国,所以历朝历代君王防得最严的就是手握重兵的武将,为避免内乱朝廷借助文官的力量来制衡武将。” 铎泽忿忿不平:“说到底,这皇帝对自己人防来防去,反倒防不了外敌!”转而,担忧道:“可眼下他究竟想怎么办?是和是战?难道宁川就这么丢了?将士的血就这么白流了?!” 周志方微微沉吟了一下,语气肯定:“我想他不会甘心白白丢了宁州。但朝中大臣劝和的人太多,那些人的利益不在西北,只想苟且偷安,他们会想方设法通过各种方式給圣上施加压力。眼下,要看圣上的决心究竟有多大。” 铎泽明白,沉声道:“那就等吧。不过,不管朝廷想不想打,我都会做好死战的准备。不为别的,就为了无数死在西夏铁骑下的将士,还有。。。义父大人。” 听了这话,周志方低头无语,良久抬起头,眸光深沉地看着铎泽:“无论为谁,我们必须尽力。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失去国家的庇护,所有人只会沦落为任人宰割的刍狗” 前路艰险,生死难料,但国仇与家恨让他们没得选择,要么杀了敌人,要么死了自己,决不苟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三、再失萧关 从萧关返回扬州,周志方立刻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了一封密函,命人快马送给周御史。看着信使策马而去,周志方才松了口气——不管结局如何,这一路上堵在心头的话终于送出去了,但愿于朝政有所拾遗。 这封密函里附着一封给李雪渊的信。这封信经周御史安排辗转送给了李雪渊。 萧关战事本与周志方毫无关联,而且眼下周志方正因江淮赈灾频遭恶意诘责,若此时他再明着参言,只怕会激起更大的反对声浪,所以他以学生身份给李雪渊写信策论时局,其实是把自己的意见委婉的转达给圣上。 李雪渊自然清楚周志方的用意,看完之后专程去了御书房与圣上谈国事,自然而然说起周志方的策论,并呈上了密函。圣上看后一语未发,挥退李雪渊,独自一人留在书房里思索良久。 周志方的策论让老皇帝又惊又怕。因为周志方如实描述了萧关战局的情势,毫不避讳的指出西夏军远比想象中更强大,以当前的对敌态势来看,西夏锋芒正盛,所图极大,如不能阻止西夏铁骑,亡国之忧绝非耸人听闻。 老皇帝虽然早就知道西夏军强,但不相信竟至于如此悬殊——以为先前接连战败是我军将士仓皇应战所致,一旦大军集结,我方人数绝对占优,就能够与之抗衡。可从周志方描述来看,此次西夏挟数国之优势兵力来犯,所向披靡,无人能掠起锋芒,关中危矣。 当头棒喝之下,老皇帝不得不认真考虑周志方提出的策略。周志方的策略很简单,概况起来就是“举国全力共御强敌”,集中国家所有财力c人力与西夏对决。战争对决的背后是国家实力的对决,大宋国力总体优于西夏,只有把所有国力聚集到一点上才能击破西夏。这个办法毫无玄妙之处,却是根本之策,可要付诸实施太难——国家这么大,地域这么宽,人心更是莫衷一是,短时间内要做到力出一孔太难太难。 萧关军营内,聂原风正召集将官商议军情。 接连几日军探发现西夏军运进大批物资,都被遮得严严实实,十分可疑。 聂原风双目微闭,手不停揉眉心,有气无力问道:“诸位怎么看?” 戚风一脸郁闷:“是些什么东西都没看清,谁知道他想干么!” 徐明皱眉:“但肯定有诈,防守一定要加强。” 铎泽想了想,问徐明:“平时防守萧关最怕什么?” “这。。。。”徐明思考了一下,犹豫着:“几十年来萧关并无战事,且前有深水,周围均是悬崖峭壁,如此天险我真的不知道怕什么。” “可从古至今没有那一处天险未被攻破过。”铎泽冷静提醒:“大将军,虽然尚不知西夏欲意何为,但必须加强戒备,巡视士兵和防御武器可考虑增加三倍,随时做好迎战准备。同时,僵持恐非长久之策,应再请朝廷尽早定下后续策略。” 尽管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但聂原风也隐隐觉得不安,同意了铎泽的建议,全面加强萧关防守。 看着军营里气氛突然紧张起来,陈唯同有些诧异。他原是户部的小官员,随后续援军到达萧关,主要负责协助办理辎重事宜。 一位校官来向他传达聂原风要求备足作战物资的命令,他趁机殷勤的邀请校官在自己房里喝酒。 数杯酒下肚,陈唯同貌似无意的询问:“这是要准备出关作战?” 校官摆摆手:“哪敢出关。这几天西夏军不知在捣什么鬼,大将军放心不下,要求加强戒备。” 他为难的请求校官:“要得太急,而我这边人手不足,这些物资全在南岭库里存着,还需要花时间清点c整理,恐怕还要两日才能送到各岗哨,还望大人帮忙向聂将军说清楚。” 校官随意道:“不妨事,两日就两日吧,我就不信他西夏今夜就真能打过来。” 陈唯同笑着附和:“萧关乃第一天险,西夏人何足惧!大将军怕是过虑了。” 校官点头:“也是。如果西夏人有办法,何至于数月未能进半寸,除非他长了翅膀能飞过来。” 当夜,陈唯同就将此消息通过暗线传到了西夏大军,转呈给了正在对岸御驾亲征的西夏新皇。 陈唯同来京前得到上司关于此行的密令:主和不主战。到了萧关,主和派早已布下的暗线与他接上了头,让他负责打探军中消息,一有异动立即禀报。 他知道主和派一直有人在暗中与西夏谈和,具体怎样谈的他不清楚。说实话,他盼着两国早日议和,这样他也可以早点回京,这萧关真是太艰苦了! 西夏军王帐中烛火通明,新皇把萧关驻军马上要加强戒备的消息告知随军大臣和将军,决定当夜立即攻打萧关。有人担心太过仓促,可新皇笑着说:我们翻身上马就可以打仗,还需要像汉人一样准备半天吗?况且这次就是要攻其不备,若是泄了先机恐难成事。 过了子夜,夜色更浓。一只只木筏悄无声息的滑进水里,然后用铁钩将彼此紧紧钩住,还坠了类似锚一样的东西以保持木筏不被水冲走,一座简易浮桥在水面上延伸。五十名身着头盔重甲的西夏士兵抬举着一面巨大的铁制挡板护住自己随着浮桥慢慢向萧关逼近。 突然,“不好!西夏人过来了!”萧关上巡逻的士兵高声吼叫起来,随即急促的号角声响彻夜空,弓箭手迅速就位,一阵箭雨射向正在渡河的西夏人。 只是这次密集的箭雨并未能阻止西夏人的进攻——尽管有人中箭坠河,可在铁制挡板的掩护下浮桥仍在迅速延伸。 铎泽跑上关楼一看,心知这次天险恐难庇护宋军了,立即喝令士兵赶紧准备滚石c檑木c箭弩。 片刻,聂原风气喘吁吁的跑上来,看着浮桥马上就要抵近萧关这边了惊得目瞪口呆,嗫嗫道:“完了,完了。。。”身子一晃,居然晕了过去,身旁的人赶紧扶着叫道:“大人!大人!。。。。。。”。 看着关楼上乱成一锅粥,铎泽命人把聂原风先抬下去,然后对其他将领迅速作出分工,并说道:“事急从权,眼下多铎不得不擅自越权,还请各位海涵!望诸位看在同生共死的份上,上下齐心全力应战!我带着人坚守关楼,但恐难成功。如大将军醒来,请将军当机立断,早做定夺。” 没想到戚风也要坚持守楼:“关楼是敌人的主攻点。我留下与你一起守。小爷我今日要让西夏人血债血偿!” 铎泽看了他一眼,点头,两人迅速分工,一人守一边。 浮桥已架好,西齐人像潮水一样涌向关楼下,关楼上滚石c檑木c箭矢纷纷落下,一时间惨叫连连。 但这丝毫不能阻止西夏人的攻势。短暂的混乱后,他们迅速布好防守开始进攻,一阵箭雨射向关楼上,不少士兵中箭,关楼上的弓箭手不得不暂时避让。趁着这时机,西齐人一面架起云梯开始登楼,一面用重木撞关门。 “将军!”一名校官急忙来报:“滚石和檑木没有了!西夏人开始登城了!” 戚风怒道:“不是下令多备三倍的量吗!?” 校官急道:“末将不清楚为什么没备。但眼下从南岭仓库取已来不急了!” 戚风气得抬脚就要踹他,铎泽冷静喝止:“够了!箭还有吗?” 校官道:“箭还多。但西夏人射死我们不少弓箭手,眼下已快顶不住了!” 铎泽催促道:“赶紧去!告诉大家拼死也要顶一会儿,我会和他们一起坚持到最后!” 看着云梯上不断有人坠落,可仍有西夏人向蚂蚁一样不要命的往上爬,戚风焦躁道:“究竟有没有办法守住?” 铎泽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召集大家商议。 聂原风一直昏迷,诸位将官商议后认为此时难以阻止西夏人入关,决定弃守萧关,向南撤退至云盘山。 又是退却。这不是铎泽想要的结果,但确实是眼下最可行的正确决定。 铎泽看着火光冲天的战场狠戾道:“今晚萧关守不住了。但无论如何必须让西齐付出代价!”。 铎泽命徐明组织将士分批撤退,并派人放火烧了仓库里余下的物资,让戚风在几个隐蔽地点安排了数支伏兵。总之,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西夏人多流点血。 天蒙蒙发亮时,西夏人终于攻破萧关。铎泽带着士兵且战且退,诱使西夏人趁胜追击。兴奋之下的西夏人肆无忌惮,果然连连中计,被伏兵打得伤亡惨重。可这些局部的胜利无法改变战局,铎泽他们无奈向云盘山撤退。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 四、临危受命 萧关失守的噩耗八百里加急火速传至京都,正染上风寒的老皇帝惊怒之下被彻底击垮,连续数天不得不罢朝,无人主事,整个朝堂呈现出风雨飘摇之势。 但朝臣们可没闲着,安国公的梅园和肃亲王的郦舍日日人来人往,晚上灯火通明,双方都在加紧布局。 萧关失守让肃亲王且喜且忧,喜得是宋军遭受重创,彻底击垮圣上,削弱了主战派的声势,也许会逼得圣上不得不转向议和,主战派必然受挫,自己可以趁势扩大势力范围;忧得是怕西夏人不肯善罢甘休,借机狮子大张口,甚至会有亡国之忧。所以,连续派出数批人马亲赴西夏秘密商议和谈之事。 而梅园内,众人更是心急如焚,战事接连遭挫,十分担心皇帝退让求和。面对严峻的现实,安国公不得不作最坏的打算,一旦皇帝同意议和只能拼个鱼死网破,以维护祖宗基业的名义推举刘珩接任大位。但,这是最坏的结局,外部强敌虎视耽耽,内部再乱无异于将大宋拱手相让。 过了数日,老皇帝在病中召见了李雪渊。看到床榻上病体支离的圣上,李雪渊心知情况不妙,必须抓紧时间把该说的都说出来。 老皇帝脸色不虞,问道:“萧关失守,今后该怎么办?” 李雪渊微微沉吟了一下,回答道:“萧关失守,大宋失去一道重要屏障,情势危及。但大宋幅员辽阔,萧关之后还有云盘山。自古以来没有那一代君王因一道天险守住了江山,也没有那一代王朝是因为失去一道天险而亡国。” 老皇帝点点头,提高声音道:“说得好!”结果引发一阵咳嗽。 李雪渊连忙跪下:“臣该死,望陛下保重!” 喘了好一阵,老皇帝终于平静下来:“朕还没有那么不中用,这点事朕还担得起。只是眼下一定有人借机反对再战,安国公一派虽主战,但他们用心不纯c心怀不轨。前不久,周志方的那封密函你也看过,也许现在真的到了不得不倾国而战的时候了。朕身边缺乏可用之人,我想把周志方调回京都,主持西线战事一切调度,爱卿觉得如何?” 李雪渊明白老皇帝的心思,不愿两派从中得利,周志方是最合适的人选,于是极力赞同圣上的提议。 次日,老皇帝强撑病体上了朝,冷冷撂下一句:朕抱恙在身,今日不议其他,只宣布一件事,即刻命扬州知州周志方调京任西线副都总管,总揽西线之战一切事宜。说完就挥袖宣布退朝,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 这道任命突然得让众朝臣半天缓不过神来。得到消息后,早已以养病为名退出朝政的周御史也大感意外。 他急忙赶到梅园觐见安国公。自从周志方江淮赈灾之后,周御史与安国公已日益疏远,虽然他知道周志方并没有错,但仍觉无颜面对安国公。可今日他就算舍了这张老脸也要去寻求安国公的支持——总揽西线战事这样的重任,对于仅靠圣上宠信而缺少朝臣支持的周志方来说,他将来会像被缚住手脚的木偶一样进退维谷。如果能与安国公和解并取得主战派的支持,周志方未来的路也许会好走得多。 听到周御史来见自己,安国公立刻明白周御史的用意。亲信中有人反对见周御史:“江淮有事之时,他托病躲了起来故作推脱,周志方也从未将我们放在眼里。现在他觉得要靠我们又找上门来,我们也应晾一晾他。否则,他还把我们放在眼里吗?” 虽然对周志方处理江淮之事非常不满,但安国公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当着众人的面见了周御史。 看着众人愤愤不平的表情,周御史心下了然,态度越发恭敬和坦然:“公卿大人,臣孙儿志方即将回京任职,我们家也算团聚了。承蒙公卿大人多年来对臣多有关照,近日家里备了薄宴,肯请大人到时光临寒舍,以聊表谢意。” 安国公略带嘲讽的笑道:“本公到是很闲,可令孙是要担当大任啊,国事繁重,说不定没空与我等闲人吃饭了。” 周御史意有所指道:“志方年轻,思虑不周,做事确有欠妥。但西线战事关系社稷百姓,志方不敢有丝毫懈怠,定会亲自来向公卿大人请教,还望公卿大人不吝赐教。”暗示西线之战可是国家大事,孰重孰轻不言自明。 安国公听懂了,淡淡道:“那本公可就等着喝这顿酒了。” 十五日后,周志方返京赴任,面对纷乱如麻的局势他不知道怎样才理得清这团乱麻。 周御史一直劝周志方尽快宴请安国公,以此表明自身靠拢的态度,可周志方深知这样做必然引起圣上猜忌,迟迟拿不定主意。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 五、结盟而战 这一日早朝,周志方向圣上禀明了西线战事情势紧迫,提出破解战事困局的一系列举措,主要是立即撤换怯战将领,选派善战之将统帅西线大军,同时从全国调集重兵坚守云盘山,举国家财力c人力c物力保障西线战事之需,在云盘山形成战略大对决之势,以期扭转败亡局面。 周志方话音刚落,其他朝臣反对之声四起,从如何选将到财物筹集纷纷给予质疑和责难,总之除非周志方以家族性命担保这样做能取胜,否则一切提议统统反对! 面对质疑,周志方压抑住内心的愤怒,平静道:“战,可能胜,也可能败。恕志方愚钝,无法保证此举必胜。如诸位大人有更好的策略,志方愿听教诲;如没有,则微臣认为何不拼死一战,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望圣上明鉴。” 肃亲王气恼道:“你这是在赌国运!把所有精锐c所有财力都投入这一战,却不能保证取胜!这岂不同儿戏?如果战败,我朝将退无可退!你一黄口小儿只图一时之快,将国家至于何地!” 周志方毫不示弱,朗声答道:“亲王殿下,如只要周志方一人之命作担保,志方绝不敢贪生。可周氏一族何辜要与臣陪命?自古以来,臣为君谋从未有此一说!况且,当下如不倾力一战,西夏必长驱直入,犯我中原,大宋苟延残喘之下又能支撑几时?” 肃亲王大怒:“放肆!你又如何能料定西夏不愿就此休战?不过是想为自己捞些富贵功名,却偏偏要做出为国为民的惺惺之态!” 周志方反问道:“那亲王殿下又是如何料定西夏愿意从此休战c不再犯我大宋一分一豪?亲王殿下又有何可作担保?” “你!哼!”肃亲王被噎得面色青白,转身重重拂袖,不再与周志方争辩。 朝堂陷入僵持。 “咳咳!咳咳!”老皇帝一阵咳嗽之后,清了清喉咙,努力提高声音道:“从今往后,这朝廷上朕不想再听到所谓战与和的争辩了。西夏人都打到家门口了,眼看就兵临城下了,还有闲功夫争论这些问题?周爱卿的提议朕都同意,你即刻去办。”说完,阴沉沉的扫了一眼朝臣:“周爱卿即是代朕总揽西线诸事,各位大臣须鼎力相助。朕还等着大败西夏为诸位论功行赏呢!” 虽然圣上出面压制住了反对周志方的声音,但长期混迹朝廷而又十分懂得权争风险的大臣们并不看好周志方,散朝时纷纷各自结伴走了,无人搭理周志方。走在空荡荡的神武门下,周志方莫名有一种孤军奋战的寂寥心情。 回家后,看到周志方面色不太好,周御史问了问情况,沉吟半响,又劝周志方:“虽说圣上支持你,可办事的都是底下的人。如果这些人形成掣肘,你总不能回回让圣上出面教训。况且,圣上年事已高,许多事恐难亲自过问。对于安国公可以先接触接触,将来也好有回旋余地啊。” 周志方揉揉眉心,为难道:“爷爷为孙儿操心志方知道。但眼下,如果贸然接触安国公,孙儿怕圣上起疑心,如果失去圣上的支持孙儿可真的只有投到安国公翼下这一条路了。但孙儿不想受制于人。” 虽然周志方不想受制于人,可却逃不开受制于人的命。在他信心满满的实行自己的举措时,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层出不穷,没几日他已深感心身俱疲。 这一日,周志方召集兵部诸位大人选将,想先提个初步方案再让皇帝定夺。周志方内心的不二人选是铎泽,可碍于铎泽与自己的关系不好直接提出来,于是只能尽量客观的陈述理由,但兵部诸位官员得了安国公的旨意,十分不配合,只想推荐自己的人,然而这些人要么是早年跟随安国公打过仗,可如今已垂垂老矣;要么完全没有经历过大战洗礼,能不能胜任难说,所以议了一天也没能定下来。 回府的路上,周志方座在轿中越想越焦虑。前方战事水深火热,如千钧坠于一发;可后方诸臣还在博弈,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大宋不救自败吗?! 于是他吩咐随从直接去李雪渊住处。 通传之后,周志方被引到了李府后院一处僻静的书斋。 李雪渊着了便袍正在泡茶,茶几上摆了一溜精致的茶具。 “老师。”周志方恭恭敬敬的给李雪渊行礼。 李雪渊含笑点头:“快来坐下,我刚好泡了冻顶乌龙,快来尝尝。” 周志方谢过,双手接过茶抿了一口,称赞道:“果然名不虚传。” 李雪渊看出周志方明显心不在焉,端起茶慢慢品,问道:“只怕现在你没什么心思品茶吧?” 周志方放下茶盏,有些无奈道:“老师对志方眼下的难处了然于胸。孤掌难鸣,可我又不想背离自己的初心。我真不知该我还能做点什么了。” 李雪渊沉默了一阵,问道:“你的初心是什么?” “为国尽忠,为民尽力,洁身自好,绝不同流合污。” 李雪渊顿了顿,缓缓道:“所谓义,有大义,有小义。为国为民是大义,洁身自好是小义。如果有一天,国家将破,大义与小义不可兼得,你是愿意做管仲呢,还是做屈原?” “这。。。。。。”周志方皱起眉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雪渊嗤笑道:“高洁之士历来为读书人所推崇。毕竟,无论这世道如何纷乱,管好自己就功德圆满了,虽然不易但相对简单。可要担负起国家黎民之重托,岂是拂袖一走了之那么简单!” 周志方内心充满了纠结和挣扎,久久不语。 李雪渊压低了声音:“你说,这大宋朝是圣上一个人的,还是天下人的?你是只想为一人尽忠,还是想保全天下人?物有始终,代有交替。可对于天下人来说,他们只需要一个安乐的太平之世。作为手握重权的朝臣,你不去保全他们,谁还能保全他们?洁身自好固然好,可只要初心不改,与世迁移c合纵连横又有何不可?无论毁誉问心无愧才是君子之本!” 周志方细细思量着这番话。 做管仲还是做屈原?如果真的国破家亡,自己就算投江殉国于国于民又有何实际意义?自己在乎的究竟是清誉还是国泰民安?或者自己是害怕被卷入利益纠葛而失去了本性?还是害怕自己由于为人处世有了瑕疵而失去了底气?可这一切,在亡国这样沉重的现实面前都不值一提。 想明白了,周志方如醍醐灌顶,起身向李雪渊深深鞠了一躬,郑重道:“谢谢老师教诲!志方知道该怎么做了。” 回到周府,周志方心情甚是轻松,长久以来压在心里的负担终于化解了。吃完饭周志方立刻去见爷爷,告诉爷爷自己决定与安国公结成暗盟,前提是要合力打赢西线之战。 有了安国公的暗中支持,西线换将的事很快决定下来,铎泽以其战功和长期与西夏对战的优势被朝廷任命为西线都总管。并且,周志方借助安国公之力,起用了大批主战的年轻将领带兵增援云盘山。 老皇帝本对此犹疑不定,但周志方问他当前最大的大敌是安国公还是西夏?借安国公之力打败西夏对于圣上来说难道不是坐收渔利吗?打胜了这天下仍然是圣上的,而不会是安国公的。周志方信誓旦旦的保证最终打消了皇帝的疑虑。 为筹集战争钱款,朝廷在全国范围内征收重税。政令一发出去,各地反对的奏章如雪片传到朝廷,朝堂上也日日为此争议得不可开交。 周志方明白,一方面有的地方确实财政困难,但另一方肃亲王的人也在从中兴风作浪。周志方在争取到圣上坚定支持后寸步不让,强力推行,并挑了几个闹得最凶c有意怠延的地方大员治了重罪,以强权手段给各地官员立了威。经此之后,反对的声音终于有所平复,而钱款筹集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 六、坚守云盘山 云盘山军中大帐,众将齐齐跪下听旨。 皇使展开圣旨,宣布从即刻起拜铎泽为上将军,负责统领西线战事,聂原风因战事不利被押解回京接受三司汇审。 当铎泽被皇使扶起,接受众将领跪拜时,铎泽心潮起伏难平——从一个穷苦孩子,终于走到了手握重兵c镇守一方的上将军,可这其中的苦c甜c酸c涩诸般滋味堵在心口难以明言。 铎泽以上将军之职登上点将台,望着败退后一脸仓皇无措的将士,他努力平复了心绪,对众将说:“云盘山背后就是中原腹地,西夏人的铁蹄跨过云盘山之时就是国破家亡之日!如今,大宋社稷c百姓安乐系于我等,家仇国恨,感同身受;保家卫国,责无旁贷!如今,我们退无可退,唯有誓与云盘山共存亡!” 满怀郁卒的将士被这番话重新点燃了骨子里的血性,“誓与云盘山共存亡!誓与云盘山共存亡!”的呼号声响彻云霄。 由于西夏在攻破萧关时遭受了不小的损失,部队急需补充兵源和给养,加上认为萧关之后再无如此天险,夺取中原不过是时间早迟而已,所以停在萧关不慌不忙的休整部队。 云盘山虽大,但并无天然险要之处可供坚守。铎泽抓住西夏人休整时机,在云盘山下采用人工修筑的方式日夜不停修建深沟高墙以阻击西夏人。可在西夏人凌厉的铁骑攻势下,这些工事难以起到有效阻击的作用,只能是拖延时间而已。 铎泽召集军中校尉以上将领商议军情,提出当下无险可守,必须另辟蹊径才能守住六盘山,他让大家集思广益,并在军中广发榜文:无论是将官还是士卒,凡是能献计献策者不问行与不行皆不追罪,如可行者皆可授战功。 榜文一出,军营里顿时沸腾起来,三三两两都在讨论防御之计,前往军中大帐献策的人络绎不绝。 但数日来并无收获,多数进言都是一些无法施行的虚言。 这一日,夜已深,铎泽准备洗漱就寝时,守卫来通报说有一名伍长执意要亲自向将军献策。说实话,经过多日毫无收获的等待,铎泽几乎不太相信能有惊喜,但他不想因此堵塞了进言之路,于是立即穿好衣服亲自将这名伍长请进来帐中。 伍长是汉人,叫任海越,容貌略显苍老,四十多岁的模样,一身征衣虽旧倒也整齐。 任海越正要行礼,被铎泽拦住,笑道:“前辈,您可是来给我指点迷津的,按礼当是我的老师,老师曾可向学生行礼?” 铎泽的谦逊让任海越有些讶异,但他并无手足无措之态,反而冷静问道:“将军言重了。若卑职并无奇谋可助大将军百战百胜,岂不是让将军失望了?” 铎泽笑着请他落了座,坦诚道:“我说过,行与不行皆无罪,就是要广开言路。奇谋难求,但一计可以安天下。孔圣人曾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我愿听前辈之言。” 任海越松了口气,总算放下心里包袱,向铎泽进言道:“西夏人的优势在于铁骑攻势无人能挡。但西夏人少,举国而出,离国千里,精锐尽在前方,粮草供给线路长c守护力量弱。眼下只要我们能够坚守不破,西夏人久攻不下必然士气涣散。如果我们能派奇兵不断深入西面时时偷袭其粮食供给,西夏人数月之后就不得不自行撤兵。” 铎泽点头道:“历史上以弱敌强,无不以避其锋芒而击其不备而胜。可眼下我们要解决的是如何在这不利地形下守住云盘山。” 任海越道:“中原自古以来土木建造发达,山川c河流皆可用以守城攻防。云盘山土质细粘,可在山内修筑地堡相互联通,辅以远弩攻击。且云盘山山形不利,但毗邻石泽河。小人已看过,石泽河地势较高,如修渠引水趁其不备完全可以给予西齐人予以重创。” “太好了!”铎泽大喜过望,忍不住上前拉着任海越高兴道:“你这真是奇谋!任前辈真真是大才!” 任海越连连自谦:“将军言重了,小人位卑,怎敢担当如此尊称!” 铎泽笑道:“无妨,我是羌人,对你们汉人的尊卑关系素来不是很清楚,但我觉得称你为大才完全没问题。眼下战事紧迫,还望任前辈多多出谋划策。”转而让人上了酒菜,与任海越彻夜长谈。 任海越是乡里私塾先生的儿子,父亲本是小康家子弟,年轻时饱读诗书,原本在县里做县吏,但与飞扬跋扈的县官矛盾重重,处处被打压,对官场逐渐失望,回乡做了私塾先生。后来又遭了几次天灾,家道败落,任海越自幼喜读兵书,可惜没能考取功名,走投无路之下从了军,自身没什么武艺底子,在以武力为标杆的军士里难以出头,也一直无人赏识其智识,混了十五年才是个伍长。 听了任海越的前程往事,铎泽感慨道:“任前辈,这也许就是天意。你们汉人经常说‘天将降大任必苦其心志’,这场战事改变了所以人的命数,你是鲲鹏,所以终有扶摇直上的一天。” 已经有些醉意的任海越忍不住掩面哭起来,这一身他经历过太多不满c愤怒c失落和绝望,他甚至已经开始相信他的人生就会这样灰暗的结束了。可他现在看到了一丝希望,这微弱的希望让他更加觉得过去不堪回首。 铎泽让人把喝醉了的任海越扶了回去,自己去军中大帐紧急召集诸将商议任海越的提议。 众人一听任海越的建议顿时觉得眼前一亮,都觉得可行,而且还有人提出可以同时采取挖陷坑c修堡垒等多种办法,形成层层防御网,可最大限度阻击西齐铁骑。众人细细谋划,一套环环相扣c多层防御方案最终敲定。但提到深入敌后断其粮道众人都觉得难度太大。 铎泽见众人有畏难之色,没有责难,而是从断其粮道对整个战局的重要性进行了讲解:“自古以来,敌人都是打退的,从来没有强敌会自行退去。如果我们只是坚守,萧关就是最惨痛的教训——如此天险尚不能让敌人知难而退,凭这云盘山还能让他退兵?最好的防御永远是进攻。我们能够主动出击,就会扭转被动局面。当前,西夏人大军压在前锋,后方力量必然空虚,如我军精锐深入敌后断其粮道,是以我之长攻其之短,必然会取胜。只是,深入敌后确实风险很大,但奇功建于奇险之处,我等男儿难道只配窝在这里等着被打吗?大丈夫上了沙场自当马革裹尸,横竖一死,多杀几个西夏人难道不更痛快?!” 此言一出,众将立刻齐刷刷跪地请战:“我等皆愿领兵前往!” 铎泽扶起众将:“我是从一名普通士兵走到今天的,当然知道性命何其可贵!所以我绝不会让我的将士白白赴死,我会给你们最好的士兵c最好的后援,我希望你们一个都不少的回来! 众人议定之后,铎泽令人连夜将急报送往京都周志方,请求发云盘山四邻民夫三万人到六盘山修筑防御工事,并调集大量弓弩和粮草运往六盘山,准备在此与西夏人进行战略决战。 这个时候,西夏人早已休整完毕,但迟迟未向东推进,因为对于是否东进西夏人也在犹豫。 这日,西夏人在萧关军营内大摆夜宴,既是犒劳萧关苦战的将士,也是欢迎远从西夏西京而来的枢密副使,他为远征军带来了粮草c马匹和新招募的将士。 席间,枢密副使问起后计如何,西夏新皇笑着反问:“卿家以为该如何?” 枢密副使也不回避,直言道:“眼下战事对我们有利,但如要完全攻占中原恐怕不易。现在,我们占了上风,强压大宋议和,借势以萧关为界,占了西边大片土地,再让大宋多多赔些金银财物,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西夏新皇赞道:“卿家好眼光!这样我军只需大军压境,摆出兵临城下的阵势,不费吹灰之力就可获利。果然好盘算!” 一旁正满心盼着裂地封王的少壮派战将忍不住进言:“陛下曾说失了萧关的庇护,中原就若入无人之境。眼看这中原就要是我大夏的了,陛下就能放得下?我们还盼着追随陛下打到开封呢!” “喔?你们还想打到开封?”西夏新皇笑道:“有志气!”举杯和那位战将对饮了一杯酒。 放下酒杯,西夏新皇道:“汉人历来狡诈,欺软怕硬。这次他们肯定会派人来议和。议和可以,可要看汉人拿什么表示诚意,满意不满意我们说了算。满意了,我们可以暂时缓它一缓,修养两三年再谋中原。毕竟像副使所说,下眼要攻下中原确实代价太大;如他们不能让我们满意,我们就挥师东进,看这群手下败将能奈我何!” 西夏新皇的话无疑让大家都安心了,于是纷纷向他敬酒,赞他雄才大略。 在众人的奉承中,西夏新皇神情泰然,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但他不得不承认内心确实有一点得意:做为偏安西陲的异族,自己的祖祖辈辈都向汉人称臣c替汉人守边,还处处受汉人压制。自己苦心经营数年,不仅开创了万世基业传与子孙后代,还把看似庞然大物的大宋打得一败再败。纵观古往今来,自己确实担得起雄才大略的美誉! 可是让他失望的是,等来等去宋朝始终没有正式派人来商讨议和之事,通过肃亲王派的暗线得知宋朝皇帝并无议和之意时,西夏皇帝大怒,帅领大军浩浩荡荡向云盘山进发。 而他不知道的是,铎泽选了五百名精锐正在向萧关悄然而来。 这五百人是铎泽亲自挑选的,多数来自番汉营旧部。每队一百人,由徐明c姜末c白礼仁c戚风c徐济名各领一队,任海越为统领。 出发前,铎泽亲自为他们秘密践行,叮嘱他们一定要相机行事,务必以最小的代价给予西夏人重创,并且将诸事处置权交由任海越。喝了壮行酒,铎泽按照羌人的方式与五位将领一一拥抱告别,他拍了拍戚风的肩膀:“战场是生死之地,切莫意气用事。你务必一切要听任统领的调遣。这关系到全局胜负,不可儿戏。” 经过战争的残酷磨砺,戚风已经沉稳许多,抱拳道:“将军放心,戚风一切为任统领马首是瞻。” 铎泽点头,对众将叮嘱道:“各位是关系到这次战事胜负的奇兵,身复重任,不可闪失。这次深入敌后,孤军奋战,势单力薄,只能靠奇谋才能获胜。任统领武艺不如各位,但擅长奇谋,机敏过人,各位务必听他调遣。如有擅自行动者,杀无赦!” 这支部队从云盘山出发,昼伏夜行,徒步穿过山间密林在萧关附近的密林中潜伏下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 一、初次大捷 西夏新皇领兵拨营向云盘山进发,先锋营于三日后已抵近云盘山,五日后西夏大军悉数到达,在宋军约两里外陈兵列阵。 这时,云盘山前已修好了三道防线:第一道是宽约数丈的陷马坑,表面掩饰得很好,甚至草皮都是绿的,可底下是六尺深坑,还插满竹签;第二道是六尺高的石墙,留有孔洞,配有弩炮c连发机弩。这些都是周志方让军器监赶制的,箭身更粗,力量更大,射程更远。第三道防线是凿于山壁的孔洞,布有无数弓箭手埋伏在孔洞后。 西夏皇帝的想法是以示威为主,能吓得宋军言和就行,当然如果能彻底投降更好,但他觉得这似乎不太可能。 所以当一干武将远望着并不险峻的六盘山兴奋讨论着只需一顿饭的功夫就可攻下,说不定一路就可直取中原时,西夏皇帝摇了摇头:“汉人虽多数怯懦无能,但总有几个难啃的硬骨头。汉人崇尚所谓的气节,这个东西不灭,就注定不肯放弃抵抗,怕是没这么容易。” 西夏军派出人在阵前挑衅,可汉军无人应战。西夏人更坚信汉军怯战,于是派出骑兵向六盘山冲杀。 可眼看要到汉军阵前,铁骑踏翻陷马坑盖着的盖板,前面人仰马翻,后面的马刹不住脚,相互践踏,一时间马的嘶叫声c人的呼痛声震天响,烟尘滚滚。但宋军仍然未出击。 由于陷马坑太深,纵横交错,一时半会难以填平,西夏军救起还活着的人后立刻撤退。 这一仗,还没见摸着宋军的边就白白损失了一百多人马,西夏皇帝大怒,发誓要踏平云盘山。 而这时,铎泽派出的五百精兵已摸近萧关。 西夏大军拔营后,把萧关作为物资中转地,从四处调集过来的粮草c辎重c马匹都在此中转。 经过慎密的观察,任海越谋划了夜袭萧关之策。 丑时刚过,趁着月色,汉军悄悄接近西夏军营。徐明带着一队士兵埋伏在事先设定的逃跑路线上设伏,姜末在军营门口负责接应,徐济名带人翻墙进营负责烧粮草,戚风带一队人隐蔽在粮仓周围负责截杀来救火的人,白礼仁带了一队人到马厩抢马。 粮仓着火后,西夏军营大乱,士兵纷纷跑来救火,那曾料到有人埋伏,那些提着水桶的西夏士兵被躲在暗处的宋军一阵射杀后才恍然醒悟是敌人偷袭,仓促应战,可一时半会哪里能组织像样的反击,迟迟不能接近粮仓,只能眼睁睁看着粮仓火势滔天。 这时白礼仁带领士兵驱赶着一大群马冲进来,对着正在围攻徐济名和戚风他们的西夏士兵一阵乱砍,里应外合杀开一条血路,待徐济明c戚风等人抢过马后又一起冲了出去。 一路斩杀冲出营门疾驰而去,姜末带人对追击而出的西夏人又是一阵乱箭射杀,然后策马逃入密林。 苦于马匹不是被盗走就是惊散了,只有少数西夏人追了出来,结果遇到徐明的埋伏,死伤大半,只得作罢。 任海越与五位将领汇合后趁夜抄小道继续西行,在杨庄潜伏下来。西夏人粮草被烧,必定会重新调集,而杨庄是必经之处,这又是一个伏击的好地方。 三日后,萧关粮草被烧的消息以紧急军情报知西夏新皇。西夏皇帝简直不敢相信,又怒又急又悔。大军远征,粮草被断是要命的事,而之前他被宋军屡战屡败所麻痹,认为宋军逃之不及,哪有胆量回过头去偷袭萧关,所以并没有留足够的兵力防守萧关,才会让宋军得逞。 西夏军帐内,一群武将被这个消息刺激得不轻,怒火冲天,纷纷请求举全军之力踏平云盘山。西夏皇帝怒过之后,冷静道:“事到如今,还真得必须立马攻下云盘山才妥。这里地处荒僻,最近也要到宁川才有足够的粮草积蓄。如果粮草供给一旦接续不上,我们就会不战自败。如果能够攻下云盘山,前面就是中原富庶之地,粮草供给自不成问题。所以,这一次必须速战速决!” 随着西夏人昼夜填坑铺板,陷马坑已不能阻止西夏大军。 这日,天气阴冷,西夏大军开始进攻。有了陷马坑的教训,西夏人先派步卒在前面探路,黑压压五万人慢慢逼近汉军防御工事。 云盘山山势虽平缓,但与毗邻的雁回山形成夹角,而西夏军阵正在夹角内。 铎泽一身黑衣黑甲,亲自领两千骑兵一字排开,站在低洼地带中间迎战。 双方相距数丈,西夏人停了下来。有人指着他对西夏皇帝说这就是汉军新任上将军铎泽。 虽然素未蒙面,但西夏皇帝对铎泽早有耳闻,五年前保安城之败让他对这位年轻的武将颇有欣赏之意。 单于看着明显少于自己的宋军颇不为意,笑着对铎泽道:“素闻将军英名。不过,将军难道就没有更多的兵将吗?还是大宋的汉人早已逃之夭夭,只留下你这样的异族在此帮着他们断后?汉人用心险恶,将军还是早日归降大夏吧,为汉人买命不值。” 铎泽微笑道:“兵贵精不贵多。在下也素闻西夏人勇悍,不过今日来看不尽如人所道。无非倚仗人多势众逞强而已。我军今日要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勇悍!” 西夏皇帝哈哈大笑:“不自量力而已!”,命铁骑开始冲锋。汉军骑兵亦拍马而来殊死博杀,血光飞溅,杀声震天。 一阵厮杀之后,汉军渐渐落了下风,开始慢慢退却。西夏军大喜,挥令步卒迅速跟进。 这时,一声响箭在空中炸开,白色烟雾散落。 汉军骑兵调转马头迅速脱离低洼处,向山上疾驰,追进汉军射程内的西夏人被石墙后弩炮和机弩所发密如暴雨的锐箭射倒一片,西夏人被凌厉的箭雨吓住不敢向前,聚集在低洼处进退不得。 一阵哗哗巨响由远而近,西夏人诧异却不知是什么,一时间众人不知所措。 转眼间,一股滔天洪流从六盘山和雁回峰的夹角处直泻而下,顺着开凿好的引流渠冲向聚集在低洼处的西夏人。巨大的水流瞬间冲散西夏人的队伍,一些士兵被水流冲倒在,战马在水里嘶鸣乱窜,一时间西夏人马相互践踏,乱作一团。由于马蹄在泥水里连连打滑跑不起来,那些行动不便的骑兵就像立的箭靶被汉军用远弩射杀。 随着水流向四处散开,水势减缓,迅速变浅。隐藏在石墙后c壕沟内的八万汉军将士尽出,步卒穿着轻便的草鞋,连马蹄都裹了草棕防滑,趁乱追杀已溃不成军的西夏人。喊杀声c惨叫声四起,血水c泥水混在一起,遍地都是死尸c伤兵,阴沉的天空下云盘山前宛如地狱。 万般无奈之下,西夏皇帝带着残兵且战且退,尽一路向萧关逃去。 有人建议宋军乘胜追击,但铎泽摇头:“今日只是趁其惊慌之下打他个措手不及,如果把西夏人逼得太急,一旦死命反扑,我军将士难挡其锋,还需徐徐图之。” 这一仗,西夏大败而归,宋军终于取得久违的反击胜利。两军在萧关c云盘山各扎营垒进入对峙阶段。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 二、册立太子 六盘山大捷传达朝廷,皇帝大喜,宣旨在英武殿摆宴庆贺。 是夜,英武殿灯火阑珊,斛光交错,一派喜庆。皇帝斜靠在塌上笑呵呵的接受群臣庆贺。 周志方坐在席上,脸上挂着一丝淡笑慢慢品着酒。这次胜利对他而言来得太艰难了,他盼这一天不知盼了多久。他知道铎泽有多么不易才打赢这场仗,尽管付出了太多太多,此时好歹有了一丝曙光。 几位重臣敬完酒后,皇帝让大家不必拘礼,随意自处,并吩咐歌舞助兴。众人总算放松了一些,开始一边赏歌舞,一边相互敬酒c攀谈。 周志方看见李雪渊起身离席向殿外走去,思虑了一下,跟了过去。 李雪渊只是出来透透气,他站在廊下看着朦胧的月色不知在想什么。 “老师,”周志方站在他背后恭敬的给他行礼。 李雪渊转过头笑道:“恭喜你,总算没白辛苦。” 周志方低头再行礼:“没有老师的帮助和点拨,志方可能早就焦头烂额了。老师对志方的恩情,志方当终身铭记!” 李雪渊伸手扶起他:“这是国之大事,这些也是我等做臣子该尽的本分,可担不起你这么大的人情。”顿了顿,李雪渊又问道:“接下的局势,你怎么看?” 酒劲上涌,周志方揉了揉微微胀痛的太阳穴,叹了口气道:“目前来看并无全胜把握,云盘山一战西夏输在轻敌大意,后续的战事可能会更艰苦。” 李雪渊点头:“你还能这么清醒倒是难得。西线战事会更艰难,但你的压力也会更大。” 周志方不解:“为什么?这次胜战难道还不足以堵住那些人的嘴?” 李雪渊笑着摇头:“他们愿意就此让你得势?若他们真的以天下为重,又怎会不遗余力的阻止开战御敌?这一战赢了,功劳在你,与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看着周志方皱得更紧的眉头,李雪渊拍拍他的肩:“做好最坏的打算吧!朝堂上的争斗一点不比战场的争斗轻松。” 果然,没过几日,周志方在朝堂再次陷入内斗漩涡。 有人提出铎泽没有乘胜追击,贻误战机,要弹劾铎泽;还有人指出铎泽终非汉人,拥兵自重,恐成遗患;也有人认为眼下应该挟胜与西夏和谈,割舍宁川土地,重以萧关为界,两国共休兵戈,让百姓休养生息。 每一种说法都咄咄逼人,每一个人都是一副为大宋而义愤填膺的面孔。周志方愤怒而又难过,他觉得失望之极。但他没有争辩,而是静静望着龙椅上病体支离的皇帝,等待着他的决定。 老皇帝面色灰暗。他内心同样愤怒,他甚至不相信这些人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臣子。皇帝的心意是什么,这些朝臣很清楚,可他们有恃无恐,一心只想守住自己的利益,哪怕置江山不顾也要打压对手。是谁給了他们这样的胆子?党锢的力量早已把自己这个垂垂老矣的皇帝不放在眼里了。这种无力感让他尝到一种穷途末路的凄凉。 最终,这场争论没有结果,因为老皇帝还未表态就一阵猛咳,气都快喘不匀了,被内侍扶进后宫召太医急救,不得不草草宣布散朝。 周志方回到府内,内心郁气不平。正在心烦时,有人送来请柬,是户部的胡大人请他到陶然居喝茶。胡大人是安国公的人,周志方心内了然,思虑一番,决定赴约。 陶然居在城郊临江处,是胡大人的私宅。整个宅子不大,但临江而建,树木葱茏,很是清幽。 进了宅子,胡大人亲自迎出来,引着周志方到了一处非常隐蔽的花厅,推门进去,屋内只有安国公c刘珩两人。周志方马上行礼请安。 安国公仍然盖着薄毯斜靠在塌上,刘珩座在主位。 安国公笑道:“听说今儿朝堂热闹得很,你感受如何?前方将士用命,朝堂之上却在争权夺利,你心里平不平?” 周志方淡淡笑道:“安国公明鉴。我相信陛下也能明鉴。” 安国公冷笑:“陛下自然圣明。依仗陛下支持,眼下你自会顺风顺水。可你想过以后吗?陛下今日的情形你清楚,你为他的天下尽忠竭力,可以后呢?以这些人今日的做法,难道会容忍你善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你还不明白?” 周志方沉默不语。 安国公又道:“也许在你心里,我们和那些人一样在争权夺利c相互倾轧。但我们至少有一点比他们强——我们绝不会把大宋江山转手易人,分得清孰重孰轻。难道在这样一个残酷的朝廷权争中,你认为本本分分就可以做好臣子?你应该早已领教吧?” 周志方仍然沉默。 安国公叹了一口气:“虽然曾经怨恨过你,但一直以来本公敬佩你的为人。刚直不阿,为国忘我。看到你,我就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安国公目光飘远,淡淡笑道:“那时候真好,没有纠结,没有阴谋算计,只想跟着陛下同生共死。”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周志方,声音变冷:“可惜,帝王的信任太难得。我们之间走到今天,无论对错谁都没法回头了。他迟迟不册立太子,把国之储君视为儿戏,生性猜忌多疑,企图以多方制衡来保住自己的权势。可惜,今日之乱局恐怕已让他无力收拾残局。周志方,难道你这样清明的人,也会因为愚忠而看着大宋倾倒吗?你该何去何从,这个选择已容不得你在再三退避!” 刘珩恳切地对周志方道:“周大人,昌珉虽愚钝,但眼下难道你认为戚贵人七岁的小儿比昌珉更能担起国之大任吗?肃亲王一心一意推举这个孩子为太子,他的意图路人皆知。可父皇迟迟不表明态度,使朝野纷争不断,莫衷一是。这对大宋而言,是不祥之兆。父皇信任周大人,大宋危亡之际还望周大人能直言进谏。” 周志方清楚,众皇子中论才略刘珩最强,本已被视为太子不二人选,在朝野颇有声望,但随着安公国被夺权,似乎离太子之位越来越远。近年来,陛下一直非常喜爱戚贵妃所生的儿子刘珈,并特意扶持戚贵妃的姻亲肃亲王,似乎有意将他立为太子。 周志方默默叹了一口气,虽极为不愿意,但他知道正如安国公所言——这个抉择已无法回避。 他站起来向安国公和刘珩郑重道:“殿下,公卿大人,国家存亡之际,志方清楚孰重孰轻。尽管志方人微言轻,但定会冒死力劝陛下早下决断。” 回到周府,周志方一夜未眠。 次日,陛下身体欠安,再罢朝。 众臣散去后,周志方单独觐见病中的皇帝。 看到周志方虽面色憔悴却有一股凛然之气,老皇帝微微笑了:“看来爱卿是有大事要说,坐下慢慢说。”吩咐宫人赐座。 可周志方并没有坐下,待宫人退下后反而跪在皇帝塌前,上身挺得直直的,说道:“陛下,眼前大宋危急,臣心急如焚,冒死向陛下进肺腑之言。国无储君,乃是大忌。且眼下朝廷党争激烈,西线战事阻力重重,臣恐粉身碎骨也于大局无济于事。如能早立太子,代陛下御驾亲征,西线战局即可反转,臣恳请陛下早做决断!” 皇帝久久不语。半响,冷冷问道:“怕朕这就要死了吗?!这么急切!” 周志方重重叩首,低着头道:“臣万死不敢!但早立储君,安抚朝野,稳定人心,实乃是稳妥之计!” 说完抬起头,直视着老皇帝:“陛下乃天聪!对今日大宋之乱局陛下比臣更为忧心,如何解决陛下自有圣裁。只是今日危机四伏,就算陛下治臣死罪,臣亦不得不进谏,这是臣的职责所在。望陛下深思!” 看着周志方一副豁出去的态度,老皇帝内心的怒气倒消了些,他知道周志方的秉性就是这样,绝不会因为自己不高兴就放弃了主张。 于是,他叹了口气:“可你让我立谁?刘珩吗?刘珈吗?你到给朕说说你要推举谁?” 周志方没有退缩,知道会激怒他,仍然答道:“陛下宠爱和亲王殿下,但年岁太小,恕臣直言,在此危急关头恐难担起临危受命的大任。顺亲王殿下曾参与国事,才略出众,较其他几位皇子更适宜太子人选。” 老皇帝一听这话,重重“哼!”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和安国公他们混在一起了?你也不怕我治你党锢之罪!” 周志方:“臣只是就事论事。” 老皇帝一下就怒了,拍着床沿恨恨道:“就事论事!那我就是不明事理呢!他是有才能,还没当上太子就想着夺权!如果早立了他,怕是今日坐在皇位上的已经是他了!” 周志方再叩头,劝道:“当年之事,顺亲王年少,心气浮躁,处理国政有所逾越,但陛下也知道他并没有不忠不孝之实。经过这些年的磨砺,顺亲王也有彻底改观。且臣等在朝廷制衡,顺亲王即便登上太子之位也无翻天可能。还望陛下冰释前嫌,以大宋江山子民为重!” 老皇帝愤怒的指着周志方:“你这是要逼宫吗?!” 周志方抬起头,平静而恳切的说道:“陛下,承蒙陛下垂怜,臣一直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为国为民是臣的家训,家父宁可与宁川城同存亡,也不会有苟且偷生之举。志方虽愚钝,亦不敢有违家训。今日之事,虽万死,臣不得不为。” 周志方停了一下,又说道:“陛下喜爱现在的和亲王,可臣想顺亲王还是稚子时也曾是陛下的掌中宝c心头肉吧。父子血脉亲情是人之大伦,当年汉武帝天纵英才,却只能在思子台凭吊自己的儿子。陛下,放下过往吧。” 老皇帝怒瞪周志方:“你。。。。”,半响,叹了口气,颓然地靠在锦垫上,无奈道:“你没坐过龙椅,怎知坐龙椅的难处。当年朕确实想把后世江山交给他,可他的舅舅——安国公权势太大,我不想他将来陷入外戚专权的境地。于是,不得不削了安国公的权。可我费了这么大的心思,他怎么做的?竟然为安国公抱屈,就算明知道安国公与我已不和,却暗地里仍然受其蛊惑,在朝内拉拢大臣c结成党锢,甚至对皇权跃跃欲试。我怎不心寒!能不心惊吗!” 周志方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老皇帝顺了顺气,又道:“自古以来,当皇帝的最怕三样:皇子争权c权臣当道和外戚干政。安国公与我曾经情同手足,我立了他的妹妹做皇后,还准备立他的外甥做太子,可他仍不知道何为止。我削了他的权,他立马反目为仇。哼!君臣之间的信任就这么脆弱。削权之后他仍不安分,仍然利用党争处处与我作对,所以我不得不扶持肃亲王来制衡他。呵呵,这朝廷是乱了,可放眼朝中,我真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看着一脸萧索的老皇帝,周志方知道他内心的难过——不得已而为之,似乎成为每一个处于权力漩涡的人无法改变的宿命。 周志方:“陛下,此一时,彼一时。臣以为,臣子们都有优有劣,世上本无足金完人。但眼下情势危急,强敌在外,内斗只会耗尽国力。国之不存,何谈皇权。当前局势错综复杂,应对各方势力因势利导,形成合纵之势,一致对外以御强敌。而且,陛下尽可放心,就算朝廷有党锢之争,但从来不乏忠良之臣。当年,百里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兴,非忠于秦而不忠于虞,就看人君如何取舍而已。” 周志方目光清亮,神色坚毅。老皇帝盯着他看了很久,略带嘲讽道:“你是忠良之臣吗?你不都站在安国公一边去了吗?朕要怎么信你?” 周志方面不改色,恳切却不谦卑:“臣是借用安国公之力办了许多事,但所有事都是为了大宋而做,绝无私心,也绝无异心。臣相信陛下自有明鉴。臣以为,这天下自是陛下的天下,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臣必须尽到保大宋子民万世安稳的职分。只要大宋还在,皇权就能永世流传。做大事不拘小节,兴天下不舍一人。只要有功于大宋,有利于天下,何人不可用?” 老皇帝默然良久,叹道:“或许你说得有道理。朕老了,也累了,这安天下的事就交给年轻人去干吧。让刘珩以太子之尊带兵去西征吧,他的江山还是他自己去保卫吧。但是,”他盯着周志方的眼睛说:“朕把天下交给了珩儿,你要尽力辅助珩儿,制衡安国公是第一要务,绝不能形成外戚干政。还有,你要保戚氏和珈儿平安,我不想他们兄弟自相残杀。” 周志方郑重的叩头:“臣谨遵圣命,绝不负今日之言。” 第二日,老皇帝强撑病体主持早朝,下旨将择日册封顺亲王刘珩为太子,册封之后即领五万兵马赴西线统帅宋军决战西夏。 肃亲王一干朝臣被这一突变震得面色苍白,他们清楚从这一刻开始,局势已经倒向刘珩。难道斗了这么多年就要这样输了吗?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 三、僵持不下 刘珩帅大军抵达云盘山。铎泽率众将在辕门迎接刘珩。 行了礼之后,铎泽把虎符交给了刘珩,并将当前的战事向刘珩一一作了禀报。 公事谈完,刘珩以大敌当前需时刻戒备为由拒绝了众将领的接风宴饮,只留了铎泽和他在帐中小饮。 小几上只有四样菜,刘珩吩咐随从把自己从京都带来的好酒端上来,笑着对铎泽说:“这可是山西进贡的御酒,父皇在我大婚时赏赐给我的。好酒酬英雄。今日,我与将军共饮了它!” 铎泽连忙谢恩。 刘珩很随和的说:“这是战场,不是宫里,将军不要多礼,我可是把将军引为知己啊。”说着,举起杯:“来,这一杯我替大宋谢将军!”说完,一仰头径直干了。 铎泽谦让一番也干了。 刘珩又举杯:“这一杯,愿我军早日大捷,收复宁川!” 这杯酒必须喝,铎泽不再推迟,喝了个干净。 然后铎泽举杯敬刘珩:“这杯酒,铎泽借花献佛,祝殿下马到功成,铎泽将誓死追随殿下!” 刘珩哈哈大笑,很痛快的干了,说:“身处前线,不敢多饮,就这一坛为止。我们慢慢喝,今夜痛快的畅谈一番!” 这一喝就是半夜。 铎泽辞别刘珩,独自一人往自己的营帐走去。看着满天星斗光华灿烂,他停下了脚步发怔:难道这世上真有什么真命天子吗?刘珩是个不凡的人物,身份尊贵却不骄纵无礼,尽管不知道他所言所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但不可否认他拉拢人心很有一套。可。。。。。。从此之后,打败西夏c收复宁川的大任与荣光也要让与他人了。这让骨子里不肯屈于人下的铎泽不可避免的多了几分失落。 第二日,铎泽等人陪着刘珩视察云盘山防御。经过引流和挖凿,六盘山前已形成了一条类似“护城河”的河渠。铎泽指着这条河向刘珩解释:“这条河不宽,但深度约为马的一半,河底安了暗桩和绊马索,主要是阻止西齐骑马迅速冲阵。只要能延缓骑兵的攻势,我们就可以用弩炮c投石机射杀被阻的西夏人。” 刘珩点头:“这里无险可守,亏你想得出这个办法来防御。我在京都就好奇,这云盘山你是怎么守住的。这可真是出人意外的妙招啊。” 铎泽连忙谦让道:“这都是大家想出的法子,弩炮还是周志方大人召集辽西匠人赶制出来的。没有朝廷上下的支持,这战就没法打赢。铎泽不敢贪功。” 这番话说得十分圆融,没有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谁也不得罪,身边的将领都面露喜色。 刘珩别有深意地打量了一番眼前微垂着头的铎泽,笑着道:“将军过谦了,西征大捷后将军当居奇功!” 话说西夏人退守萧关,由于前番粮草仓库被火烧了大半,大军补给出现困难。于是西夏一面派人从宁州附近急调粮草补充,一面加快整修部队,想尽快攻破六盘山。 此时,已入秋。宁川城地处西北,秋天来得更早一些,这日天气阴沉,冷风阵阵。天刚黑,萧府的下人早早把大门关了。 萧万益坐在书房里和管家正在查看帐本,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大儿子萧里天在一旁默不作声。 萧万益把帐本“啪”的重重扔在桌上,满脸怒气:“又要征粮!现在西北附近的粮都快被他们抢光了,饥民遍地,他们还要征粮!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父亲,消消气。”萧里天小心的把参茶端给萧万益,劝道:“人下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们做生意的哪有本钱与他们作对?世道艰难,但我们萧家好歹还能撑下去。” 这萧老爷是宁川城的首富,世代做边贸,交游广阔,生意遍及西部边陲接壤各国。宁川被破之时,萧老爷不愿背井离乡,也不想放弃祖上传下来的基业,就利用原来结交的西夏王公贵胄做了疏通,破城之后又立即献上了二十万两黄金给西夏皇帝,西夏皇帝许诺保萧家平安。原以为,无论何朝何代,这生意总是要做下去的,萧家也是经历过数次朝政更迭而屹立至今不倒的,可未曾想,今日就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任宰割。 正在萧老爷子惆怅叹息之时,下人拿了封帖子,说有人要拜见萧老爷。 萧老爷一看,署名是宁川周氏故人,不觉大惊。 这是宁州城破之前周承平与他的暗约,周承平知道他决意留在西宁城时,没有指责他背叛大宋,反而自责无法保全大宋子民,同时告诉他大宋不会放弃宁川,等到大宋反攻之日,无论是他有难需要朝廷还是朝廷有事需要他,都以“宁川周氏故人”联系,实际上是为朝廷收复宁川埋下了暗线。 见与不见?萧老爷沉吟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见一面。 来人正是白先礼和任海越。简单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任海越直言:“今日上府叨扰,希望萧老爷为我们补给一些粮草。” 萧老爷看两位衣衫破败,一副风餐露宿日久的样子,疑惑道:“你们不是在云盘山吗?怎么会到宁川了?” 任海越如实相告:“大军在云盘山,我们在后方袭扰敌军,所以补给跟不上。别的我不方便多说,只望萧老爷看在同是大宋子民的份上多多出力。” 萧老爷子想了想,问了问数量,然后说:“数量不多,完全没有问题。但此事关系重大,一旦泄露萧家上下几百口人就会丢命。所以,怎么交给你们还需仔细商议。最近,西夏又在大肆征集军需物资,我们可以把时间和线路給你们,到时你们从西夏人手中拿走,这种方式对我萧家更为稳妥。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任海越思索了一下,点头道:“这样最为稳妥,而且我们还可以借此给予西夏人重创,我们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三人又仔细商议一阵,敲定诸事后,任海越和白先礼立即离去。 送走两人,萧里天有些担心:“父亲,此时干系重大,我们这么做风险是不是太大?” 萧万益看着黑沉沉的天缓缓道:“当时,周承平周大人告诉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们想过平静的日子,可就算我们倾其所有在西夏人眼中也只是仍其宰割的一块肉而已!他们只想抢掠,这一刀一刀的割肉,何时才是个头啊!与其让强盗把萧家挖空,不如把银子花在为我们舍命御敌的人身上!” 三日后,一大批粮草辎重从宁川城出发。由于是在西夏势力范围内,加上精兵强将都被调集到萧关准备再攻云盘山,所以看押辎重部队的士兵只有百来人,另有两百多民夫协助护送。 这队人马走到杨庄时天已黑,但由于军令紧急,不得不打起火把连夜赶路。 一行人又困又乏,正迷迷瞪瞪的勉强走着。突然,一阵箭弦破空声之后,惨叫声c惊呼声炸开了锅,马背上的西夏人接连坠马,民夫惊得四处逃窜,早已潜伏在密林中的宋军跳出来以三人为一组截杀惊惶无措的西齐士兵。 不到一刻钟,这队人马死得死c逃得逃,完全失去抵抗。宋军取走部分辎重作为补给,并把余下的粮草点燃了。 大火引起周边百姓的注意,一些胆大的人跑来看,趁机抢了些未被烧焦的粮食出来。 黑夜中,任海越一行人快马加鞭迅速撤回隐匿在大山深处的栖息之地。 辎重部队被截杀的消息传到萧关,西夏皇帝大怒,把奏报丢到地上,怒不可遏的咆哮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是哪来的人?!老百姓?!哼!哪里的老百姓可以把我的将士杀得一个不留!?这哪里是老百姓!” 信使趴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吓得声音发抖:“可。。可。。有人看到。。。就是。。。” 副使劝道:“陛下息怒。这些人的来历确实蹊跷,估计与火烧萧关粮仓的是一伙人。只是他们藏匿在深山中,一时半会儿恐难找到。臣愿再回宁川城,亲自护送粮草。” 西夏皇帝不甘心地点点头:“只有辛苦副使了。但从宁川到萧关毕竟路途较远,大军困在此地退不得c进不得,绝非长久之计,还是早日向南推进才是破局之道啊。” 三日后,西夏人再攻云盘山。面对新修的河,西夏人同样采取攻萧关的方式,步卒顶着厚铁板不断铺架浮桥。可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宋军早已想出破解之法,投石机把上百斤的大石头下雨般砸下来,再厚的铁板也挡不住,一些步卒甚至被压在铁板后砸得血肉模糊,刚架上的浮桥更是立马被砸散架。无可奈何之下,西夏人只好收兵。 刘珩看着西齐人离去,皱眉道:“难道我们要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多铎回道:“我们在等,等到西夏人疲乏之时才可出击。现在西夏人一心求战,锋芒正锐,不可与其硬碰硬。” 刘珩不甘心的问:“哪要等多久?” 多铎环视了一眼周遭已染秋色的景物道:“快了,入了冬西夏粮草只能靠平日的储备供给,如果再多烧几次他们的粮仓,西夏人必然自乱,我们就可趁势出击,一举收复宁川!”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0章 十二、祸起广南 多铎有信心等,他估算着任海越一搅和,西夏人不得不分兵又分心,如果辎重不能及时补充,留在萧关的西夏人只会变成有气无力的困兽。 然而,还未等到时机,另一个消息搅乱了多铎的布局。 广南蛮人突然兴兵作乱,短短三月已连下广南九个州。急报送至京都,朝廷大震,老皇帝连夜召集军机重臣商议对策。 紫英殿灯火通明,老皇帝半躺在卧榻上,肃亲王c李雪渊c周志方以及户部c兵部尚书分两边坐着。 待内侍读完奏报,老皇帝冷声问众人:“各位爱卿,眼下正是非常时刻,虚礼就免了,各位就畅所欲言吧。” 肃亲王微微欠了欠身,对皇帝说:“陛下,广南蛮人三月连下九个州,厢军c禁军连败。臣听闻广南各地百姓深怨赋税过重,对朝廷心生不满,所以不愿抵御蛮人。臣认为此时应以安抚为主,即可下旨减免广南赋税,以稳定人心,再派得力将领收复失地。而西线战事迟迟不决,耗费巨糜,我朝不可两线同时开战,否则腹背受敌恐难应付。臣以为西北荒凉而广南富庶,被围之广州更是商贸重镇,应派人与西夏人议和,集中力量收复广南诸城。” 对于肃亲王的打算周志方心知肚明,他起身向老皇帝微躬道:“西线战时正在紧要关头,太子殿下正在准备冬季决战,眼下议和我们将前功尽弃。望陛下明鉴。” 肃亲王斜眼看着周志方:“周大人知道广南百姓怎么评论你吗?穷兵黩武味好战!一将功成万骨枯!周大人是想用大宋来换你的功绩吗?!没有你周大人的执迷不悟广南怎么会遭此劫难?本王看你是赔上大宋来换你的权倾朝野啊!” 周志方面不改色回答道:“天下人怎么看志方,志方不以为意。但志方所作所为绝无半点私心,俯仰无愧于天地!” 肃亲王冷笑道:“是吗?那周大人要如何应对眼下的局势呢?你把精锐都调到西线,只怕这一时半会儿回天无力吧!” 周志方默然,这确实是个难题。 老皇帝冷眼看了半天,叹了口气,缓缓道:“两线同时开战确非长久之计,肃亲王的顾虑不无道理。南线敌军若入无人之境,这些将领是想亡了我大宋吗?!” 看着老皇帝动怒,众人齐齐跪下不敢言语。 老皇帝只觉心中气息翻滚,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阵猛咳,身边内侍急忙又是捶背又是递手帕,看到手帕上的血迹内侍惊恐叫道:“陛下!陛下!千万保重啊!” 跪在地上的众臣面色一怔,急忙叩头劝道:“陛下切勿动怒,臣等该死!臣等该死!” 老皇帝倒不以为意,止住咳嗽,喘匀了气后淡淡道:“西北c广南必须要舍去一个,即刻下旨给太子,一个月内结束西线战事,撤回广南抵御蛮人。如不能取胜,由肃亲王全权负责与西夏议和。” 周志方猛地抬头想说话,旁边的李雪渊用手肘微微撞了撞他,周志方立即止住,和众人一起听旨谢恩。 出了紫英殿,周志方追上李雪渊急急地:“老师,这一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收复西北!” 李雪渊转身问道:“广南的蛮人能给你更多的时间吗?” “这。。。”周志方语塞。 李雪渊语气沉重道:“一个月已是圣上所能给的最大期限了,你不能只对西北念念不忘,广南也是大宋的疆域。是成是败就看这一个月了,其结果不仅仅是两场战事的胜负,甚至是江山的更迭。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都由它所决定。告诉多铎,再难也要赢!” “老师!”周志方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内心的疑问:“老师,这次广南之乱是不是太巧合了?广南守军怎会如出不堪一击?这里面。。。。。。?” 李雪渊冷哼一声,淡淡道:“局势紧迫,容不得仔细探究。再说,就算弄清楚了个中缘由,能够改变眼前的局势吗?能扭转局势的根本还在西线能不能取胜。腾不出手来的情况下,你凭什么改变广南战事吗?” 是啊,无论什么阴谋诡计,最后还是要靠实力解决问题。周志方了然,决定亲赴西线督战。 周志方以代上劳军的名义进入六盘山,刘珩和多铎带领众将士出塞相迎。 待繁文缛节完毕之后,周志方与刘珩c多铎避开众人谈到此行的根本目的。 “一个月之内打败西夏c收复西宁州c移师广南御敌。”周志方的神情平静而坚定。 刘珩和多铎对望一眼,均面有难色。 看刘珩皱着眉不说话,多铎只得踌躇着说道:“眼下西夏虽然受挫,但余威犹存,还未到击败西夏的最好时机。如强行出击,恐胜负难料,白白牺牲将士性命。” 周志方垂下眼眸,然后抬眼看着二人道:“西线的战事我很清楚,圣上也很清楚。可事与愿违,内忧外患,我们的敌人又怎会让我们稳赢这一局?所以,没有两全齐美的折中之策,这只能是一次决死之战。” 刘珩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肃然道:“天下大事本无机巧可取,事在人为而已!眼下广南军情紧急,大宋确实难以承受多面受敌之祸。多铎将军,这一次我们必须赢!不惜任何代价都要赢!否则家国不存留着性命有何用?大丈夫宁可战死疆场,也决不苟且偷安!” 多铎眼见两人都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满眼期盼之意,只好抱拳向两人保证道:“多铎定当竭力死战,一月之内赶走西夏人,收复宁川!” 周志方双手覆上多铎的拳头:“我自然信你。眼下我方处于守势,要硬攻确实很难,但我们没有退路了。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们必须赢!” 刘珩道:“多铎将军历来爱兵如子,从不打无必胜把握之仗,也从不让将士白白赴死。只是这一次,多铎将军还要以大局为重啊。一寸河山一寸血,胜战有时候确实是靠血肉换取的,关键看值不值当。” 他的话让周志方心里微微有些不快,于是接过话道:“是啊。不过,单靠蛮力绝不行,一定要仔细谋划,扬长避短,以长击短。正如殿下所言,将士是为了大宋拼死苦战,我们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了。” 多铎点头:“自然,给我两天时间,容我仔细想一想。” 入夜,戚风在自己的帐中正与徐晃对饮。 徐晃是户部官员,随周志方押运劳军物资而来,是肃亲王一派的嫡系。这次受了戚家的托付,给戚风带了好些吃穿用度。 戚风看着这些东西笑道:“他们还真以为我是来玩的吗?战场上哪有这么多讲究?渴了抓把雪,困了和衣睡,这些东西里也只有酒算送得正好。我们就一起喝了它吧。” 酒正酣时,徐晃试探道:“将军,这战事迟迟不决,您如何看?” 戚风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朗声说道:“是挺憋屈的。不过,西夏人得意不到几天了,多铎大哥说了,再过几个月,入了冬,西齐粮草供给不上,正是我们痛打落水狗的好时候。小爷我正卯着劲了!” 徐晃犹豫了一下,暗示道:“将军,这场战如果打胜,功劳可都算太子殿下的,对王爷c对贵妃可不是好事啊。” 戚风偏头想了想,点头道:“也是啊。可有什么法子,要我说圣上就不应该派他来,白白让他占了便宜。他能干什么?还不是全靠多铎大哥!” 徐晃见戚风还不明白,只好拿出一封密信递给戚风压低声音对他说:“将军,卑职来时王爷让我带给将军您的。” 戚风接过信,撕了封印,里面是一张盖了肃亲王私印的信纸,只有八个字“事关生死,相机而行”。 戚风疑惑不解,皱着眉问:“这是什么意思?” 徐晃不答话,从戚风手中接过信纸连信封一起借烛火烧了,然后才对戚风说:“广南蛮人作乱,三月已下九个州,情况危急。大宋现在是西北c东南两面受敌,圣上已下令必须一个月内结束西线战事,今次周大人劳军是虚,督战是真。” 戚风点点头:“喔,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要打恶战了,无论时机好不好,总之不能就这么放过西夏人!” 徐晃看戚风一门心思打战,不由急了:“将军!不是打的问题!而是如何不打的问题!” 戚风更加不解:“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徐晃往前靠了靠,低声说:“如果这一仗胜了,功劳全在太子,太子一旦上位他会放过我们吗?反之,如果这一仗败了,太子威望必然受损,能否上位尚未可知,我们还有扭转乾坤的机会。所以,戚将军,你说这一仗是赢好呢,还是败好呢?肃亲王的意思说得十分清楚。” 戚风不可置信的瞪着徐晃,神色一变再变,震惊c怀疑c不甘c纠结,种种滋味在他心里翻腾。 他知道肃亲王和刘珩素来不合,但从未料到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甚至于连国家安危也成了权利斗争的筹码。国都没了,权利拿来什么?戚风冷笑,反问道:“肃亲王的意思难道是让我故意在战场上输给西夏?” 徐晃见他非常反感,连忙掩饰道:“亲王的意思也不是让将军阵前自损威名,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劝多铎和太子撤军,另外。。。。。。”,徐晃有些心虚的将眼神转开:“如果有重大军情可以向卑职透露一二。” “喔,好让你去暗通敌方?你们的胆子可真大啊!呵呵。”戚风怒极反笑。 徐晃苦着脸劝戚风:“将军,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刘珩如果上位,他能放过戚贵妃c和亲王吗?要铲除和亲王,他不得先把手握兵权的你给先除了?你为他的江山拼死拼活,可铲除你的时候他会念着你的功劳放过你?雕鸟尽良弓藏,狐兔死走狗烹!” “够了!”戚风拍案而起:“就算刘珩会杀了我,我也不会干这等买国保命的勾当!大丈夫死有何惧?被人戳着脊梁骂c背着千古的罪名才可耻!他可以不仁,我却不能不义!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你们好自为之吧!”说完转身背对着徐晃,逐客的意思很明显。 徐晃默然半响,冷声道:“戚将军以国家为重,令卑职佩服。可自古以来权利之争哪有什么是非对错,自诩忠臣的人有几人能得善终?胜者王c败者寇,愿戚将军多思量。卑职告辞!” 徐晃走了,可戚风却彻夜难眠。 他出身世家,自小尚武,很早就入了行伍,虽有世家公子的骄纵,却从无心搞权利倾轧,他的世界历来简单,什么是对c什么是错一清二楚。可眼下他有点搞不明白了,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吗?刘珩真的会为了皇权让戚家血流成河吗?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 四、西线反攻 多铎把自己关在帐中静思,对着地图翻来覆去的推演。两日后的清晨,多铎终于走出了军帐。 晨雾还未完全退去,湿气和凉意扑面而来,白色雾气把满是秋色的远山映衬得如诗如画。 多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这一刻他心中主意已定,仿佛卸下了千钧重压,整个人处于一种极为平静c空明的状态。每次大战前多铎都会出现这种状态。周志方说这是物我两忘c专注极致的境界。 他不慌不忙的吃了早饭才到刘珩的大帐议事。 他来时,刘珩和周志方已经在等他了。多铎简单行了礼,遣退闲人,并吩咐守卫做好警戒,然后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出。 听完多铎的想法,刘珩和周志方面面相觑,周志方担忧道:“这么短的时间要做这么多事,可行否?” 刘珩直接问:“将军有多大把握?” 多铎回答:“六分吧。眼下时间太紧,无法想更好的法子。但这几条计谋都是环环相扣的,只要我们部署得当,不怕西夏人不跟着走下去。” 刘珩深知多铎秉性,不再犹疑,果断道:“这一仗本是不得已而为之,本宫信将军,一切照将军所言行事!” 多铎又道:“兵贵慎密,如走漏风声,恐难获奇效。还望大将军授权准我隐秘行事。” 刘珩自然一一准了。于是,宋军大营表面平静之下,一场殊死决战却在暗地里紧锣密鼓的悄然进行。 入夜,数百名着百姓服饰的士兵分批秘密外出,肩负着不同使命奔向不同的地方。 这些人昼伏夜行,翻山越水。有的进入萧山腹地与任海越汇合,有的在西宁萧家的安排下假扮成商人向西夏国腹地进发。 由于上次粮草被劫,西夏皇帝不得不派枢密副使亲自领兵回宁川再征粮草。 这一日,副使领兵押运粮草再往萧关而来,为防再遭伏击,先派人对杨庄进行了侦探。还好,一切无异。等过了杨庄,刚觉松了口气,不料在桑家关又被伏击。桑家关这一段路倒是很平坦,但两面是陡峭山壁,树木稀疏,不是个能藏人的地方。然而当粮草队伍行至此处,大量石头c滚木从山上砸下来,士兵c马匹砸死砸伤无数,连副使也被砸伤了肩膀。之后,裹了油纱c燃得正旺的火把下雨似的扔下来,把粮草引燃了,甚至把一些受了伤的士兵也烧死了。这一仗,在连宋军影子都没见着情况下损失惨重。 西夏皇帝被这个消息气得发狂,在大帐中直接掀了几案,恨不能把这些劫粮草的碎尸万段。 可怒归怒,粮草的问题必须解决,否则驻在萧关的大军要断粮了。于是遣使调宁川c保安和西夏国内的部队分三路加紧征粮运至萧关,出于泄愤,派兵把桑家关附近几个村都屠了。 有人劝阻西夏皇帝,这样会激起民变,可他轻蔑的一笑:他们的军队都不敢与我们一战,百姓民变会翻起多大的波浪?我就是要用他们的血来告诉他们反抗我们的下场是什么! 为了征粮,西夏人无所不用其极,把本已奄奄一息的西北边陲搜刮一空。一时间,遍地哀鸿,大量百姓不得不逃亡,而逃亡的百姓一旦被西夏人抓住又会被屠杀。挂在城楼上密密麻麻的头颅让西北陷入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在横竖一死的情况下,百姓的怒火被点着了,在潜入宋军秘密的组织下各地开始出现小规模的反抗,虽然很快被镇压,但反抗的势头没有被打垮,这些人转而聚啸山林,依仗着茫茫大山隐匿,时不时出来伏击西夏人的散兵或者烧毁粮草c兵库。 因为骚扰得厉害,能运至萧关的粮草断断续续,没了准数。萧关粮草供给变得匮乏,将士对于这种求战不得c坚守不易的战事开始担忧,焦躁c无望的情绪逐渐蔓延。 萧关大帐中,西夏皇帝正自酌自饮。 眼前的战局让他觉得份外憋屈,自己像掉入陷阱的猛兽,拼了命地左冲右突,可空有利爪,连敌人的影子都碰不到。 守卫来报告,说呼河将军请见。 呼河进来时,看到西夏皇帝正一脸萧索的闷头喝酒。 他仰头喝干一杯,漠然问道:“又有粮草被劫了?还是哪个地方百姓又闹事了?” 呼河摇摇头:“保安城运来的五万担粮草到了。” “呵,这可真是好消息。”他想笑,可最终变成苦笑:“真不容易啊。来,呼河,同我喝一杯,庆祝庆祝!” 侍女很快添了杯盏和座椅。呼河谢过后,与皇帝喝了起来。 呼河一直跟随皇帝,有过命的交情,两人私下颇为亲近。 数杯酒下肚,皇帝话多了,问呼河:“你说,从立国开始,数年征伐,我们所向披靡。与西边民族相比,汉族是最羸弱的,我们族人以一挡十c甚至以一挡百都是可能的。可这仗打到今天,像掉到沼泽泥潭里一般动弹不得。这是为什么?” 呼河想了想,坦言道:“中原汉族虽体格羸弱,但数千年来世代延续,自有他们的一套存活法则。我们与汉族作战,虽然在武力上占有优势,但汉人生性狡猾,且国力c人力强盛于我。而且,虽然汉人多数温顺柔弱,但总有一些人骨头很硬,崇尚所谓的国家大义。正因如此,长久以来很少有异族能在中原长期立足。我们擅长马上打天下,可要长久的经营中原恐非易事。” 西夏皇帝默然,叹道:“也许这就是祖辈们无法拥有中国的原因。可朕不甘心,你看,他们朝廷里那些所谓重臣为了权利不惜与我们媾和,权臣相争c内乱不断,遇上这样一个孱弱的国家是上天赐给我的机会,朕不取之何人取之?!” 说着,他面露狠戾:“宋的皇帝给了宋军一个月的时间,现在已过了半月。就算再难我也要撑下去,我倒要看看多铎凭着阴谋诡计能不能撑下去!” 而此时,六盘山军营里,多铎和周志方正在研究军情。 看着宁州境内的密报,周志方叹了口气,不忍道:“老百姓太苦了。这样的日子还是人过得的吗?” 多铎抬起头来看着周志方,接过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失掉庇护的百姓在强盗眼里还当他们是人吗?命如蝼蚁c贱若尘土。不论是抢掠,还是仅仅为了泄愤,西夏人对被征服的百姓不会有半分怜悯。亡国之痛是这些百姓注定逃不掉的。” 周志方揉了揉酸胀的双眼,正色道:“朝廷无能,百姓何辜!快点收复失地吧!早一天赶走西夏人,百姓就能早一天解脱。” 多铎点头:“就看任海越在西夏多久才能掀起风浪来。” 这一天,并没有让多铎等得太久。很快,西夏国内的西羌人突然起兵造反。 西羌国原是西夏邻国,被西夏征服后并入西夏。最初,西羌人屈于武力不得不遵从西夏人的统治,但征伐杀戮所结下的仇怨并未消除,一旦西夏形势不利,只需一点火星就可能让掩盖的矛盾爆发。 正是居于这种判断,多铎派任海越在萧家的帮助下深入西羌,私下游说西羌人。因为千里征粮的异常之举,西夏国内或明或暗的知晓前方战事不利,但因为萧关路途遥远,前线传回的消息不确切,加上任海越他们故意渲染,西夏大势已去的揣测越演越烈。 西羌贵族一直怀有恢复旧物的渴望。也是,能当主子谁愿做奴才?听任海越许了助其复国的承诺,再揣度揣度西夏的局势,觉得造反正当其时,于是举兵反叛。 西夏数年征战,横扫西北各国。可这些小国并入也不过数年,而西夏人不注重如何收拢人心c巩固江山,一味仗着武力大肆扩张。所以,这些小国以前是迫于西夏威势不得不臣服,现在一看西羌起兵都心动了,纷纷举兵反叛,一时间西夏国内烽火四起。 驻守萧关的西夏人越来越仓惶,后方已火光冲天,前线又推进不了半步,是进是退的争论让西夏将士人心浮动。 大帐内,众人正在苦劝西夏皇帝回援西夏本土。皇帝大怒,指着众将道:“短见!短见!汉人老皇帝只给了多铎他们一个月的时间!只要再撑十天汉军将不攻自破,我们就可以直取中原!这么关键的时候,我们怎可自毁这称霸中原的机会!” 同知呼轮贝也发怒了:“西夏是我们的根,根都保不住,纵有中原又有何用?难道身为堂堂武将,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族人被外族杀了吗?!他们日夜盼着我们早点回去救人呢!现在与宋军这样僵持着算什么?真憋屈死人!” 有人附和道:“是呀,这宋军攻不得c战不得,这仗没法打。如果过了一个月汉人皇帝又不许他们离开了,我们又该如何?” 还有人说:“西夏是我们的后方,是我们的家。眼下那些该死的外族正在那里大肆抢占土地和百姓。中原汉人众多,也颇有能干的人,要征服中原哪有那么容易。没了西夏我们还有家吗?如果一旦与宋军作战失利,我们能往哪里退?” 尽管主退的人多,可眼看大功就要告成,西夏皇帝怎么舍得放弃? 副使看到局面僵持,出来劝道:“西夏内乱,陛下和我们一样心急,但此番征战耗费巨大,如果贸然放弃恐得不偿失。大家都冷静一下,容陛下仔细思量思量,再做定夺。” 众人散去之后,副使单独来见西夏皇帝。 皇帝一脸郁闷,叹了口气:“朕知道他们着急,可要成大事必须要懂得取舍。你说,这一路来有多不容易,难道不等和宋军决战,我们就自己败给自己呢?” 副使斟酌着劝戒:“陛下心怀天下,雄图大略,自然看得比臣子远。可眼下西夏内乱四起,萧关粮草吃紧,将士人心浮躁。恕臣直言,这样的军队如与宋军对决,恐无必胜把握。且多铎心思缜密,素来狡猾多计,不得不防他趁虚而入。所以,还请陛下早作决断啊。” 皇帝忿忿道:“他的处境不比朕好多少!这个时候撑到最后的就是赢家!难道你也要让朕功败垂成吗?!” 副使顿了顿,说道:“多铎处境不妙,可他背靠大宋进退比我们更有余地。与西夏不同,大宋腹地广阔,就算失了西北c中原,还有江南c河南c河北,只要汉人抵抗的意志没有消亡就可以重整河山。可我们只有西夏这一块地方是真正属于我们的,其他兼并的小国都是墙头草,外族永远不可能和我们同一条心。” 皇帝不服气:“可汉人的老皇帝只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还有十天,只还有十天我们就放弃了吗?” 副使冷静分析道:“陛下,虽然老皇帝只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但这次是刘珩亲率大军西征,刘珩要借机登上大位。作为未来的国君,他会乖乖听老皇帝的话无功而返?臣听说老皇帝重病在身,能熬到什么时候都难说。所以,刘珩极有可能孤掷一注,自行其事。” 皇帝默然半响,叹了口气:“我真不明白了,为什么最初所有人都认为汉人不堪一击,可偏偏我们最为威武的将士被生生困在这前进不了半步;都说汉人朝廷腐败无能,大臣们都忙着争权夺利,可为什么还会有多铎c周志方这样的臣子?呵,特别是多铎,一个异族却死心塌地为汉人买命,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为我所用呢?” 副使苦笑道:“多铎的养父是周承平,也就是周志方的父亲。从私人角度讲,他从小与周家父子情同亲人,受了汉族那套忠君爱国风气的熏陶,骨子里早把大宋视为自己的国家;从汉人治理来讲,历来讲究抚绥异族,只要你不聚众造反,所有人都只以权钱来划分,有钱的异族人一样享福,穷苦的汉族人一样被欺负。以多铎这样的出身,能得到了汉人格外的恩情,他怎么不死心塌地为大宋买命?” 皇帝不屑道:“恩情?这世上为了权利臣弑君c子弑父的多了去呢!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不是甘心屈居人下!”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