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 正文 1.一 梁声是个坏胚。 十七八岁的时候,他就开始跟着当时吉庆街的大哥开始混街头帮派。 他没读过多少书,也没什么本事,成天浑浑噩噩的混着,偷鸡摸狗,为虎作伥,尽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认识他的人都说这货真是坏的没救了,他这种人的下场,最后一定是不得好死。 然后坏胚梁声就真的死了。 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看到的事,梁声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被那三只仗着爹妈有几个臭钱就兴风作浪的狗崽子用打电话叫出来的时候,梁声就知道这回准没好事。 可没办法,他天生就是个没前途的混混,除了一条不值钱的贱命,他什么都没有。 只要他梁声还想在这块地皮上混下去,就要挤着笑弯着腰叫那几只狗崽子一声大爷。 所以梁声唯一的兄弟林小二老说,活成梁声这样,还不如活成一条狗。 虽然这位林小二他自己也老和别人说,他妈养在老家门口的那只看门狗都瞧不起他,可不管这俩难兄难弟究竟是不是只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梁声却始终忘不掉。 那天的夜色很黑,三更半夜的,整条吉庆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在路边给自己慢悠悠地点了一支烟,被一个电话叫过来开车接人的梁声抬脚一迈进那家废弃工厂,在第一时间便看到了让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情景。 一个看上去最多十四五岁,还穿着校服的女孩无知无觉地躺在地上,而她的身上则充斥着被侮/辱,虐/待过的鲜血和伤口,现场更是已经到了血腥到不堪入目的境地。 那三个狗杂种显然今天估计不止喝了酒,还来了点助兴的药物,眼下酒劲上来,一个没把持住就把这个还未成年的女孩给糟蹋的快断气了。 “啊妈爸救命我疼” 小女孩凄惨的哭声直到现在都在他的耳边不散,梁声一低头,仿佛就能看见从指缝里渗出来的鲜血十四五岁的年纪,放在寻常人家里,本应该还是个抱在怀里的心疼的小女儿。 牙齿一阵阵地发抖,梁声一时间脑子里乱糟糟的,只觉得他自己的心口像是破了一个大洞一样,直往外涌着脏乎乎的血水。 而一直到四五分钟后那三个人渣走了,他才哆哆嗦嗦地跑到路边的电话亭报了个警又把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孩抱着送去了医院。 女孩没死,勉强捡回了一条命,却什么都毁了。 她念书的那所学校里不断地传出难听的流言蜚语,好事的街坊邻居也成天拿这件事议论纷纷。 成年人总是乐意将别人的不幸当做笑谈去传播,特别是当这种不幸牵扯上某些隐晦的东西,这些人就会愈加的兴奋。 只要受苦的不是自己,他们永远都有说不完的闲话,可是当这些闲话传到原本就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叶家夫妻耳朵里,便成了真正的诛心之言。 叶家两口子四十岁才有这个女儿,平时就宝贝的要命。 女儿每天上下学都是夫妻俩轮流接送,可是偏偏那天孩子的妈妈就晚去了十分钟,独生女儿就被坏人害成了这样。 女孩的父母哭天哭地,悲痛欲绝,却茫然地完全不知道究竟该找谁来为这事负责。匆匆忙忙地报了警,备了案,地方警察局闭着眼睛也知道是哪几个祖宗干的,可他们却宁愿当什么都不知道。 眼看着一个家庭就要这么毁在自己的眼前,梁声活这么大,头一次觉得自己真是个人渣。 以前干再多缺德事,他都不觉得羞愧,可这一次,他真的比被别人捅了一刀还要难受。即使他并不是那三个亲手害了女孩的人 他依然觉得自己该死。 漠视比作恶往往更让人更让人心寒,因为受害者往往对以为这是最后的一点希望,而你的冷酷很可能就会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梁声用三个月的时间做了一个他这辈子都不后悔的决定。 而现在,时隔三个月,梁声正等待着为那个叫叶初秋的女孩出庭作证。 偌大的法庭,寥寥的几位旁听人。 女孩的父母早就被这场飞来横祸气垮了身体,可却还是支撑着病体上了法庭。那个叫叶初秋的小女孩则像是一个畏寒的雏鸟一样蜷缩在被害人席位上,看上去执拗又可怜。 她和她的家人所做的一切其实不过是想为自己讨回一点基本的尊严。 那些几个月前还在各大微博下底下高呼着公平正义的网友们早已忘却了这可怜的一家三口,那些有着自己生活的普通人即使记得也不太乐意亲自来趟这趟浑水。 这个世界上这么大,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来听听这女孩道一声心底的冤屈,除了得了失心疯的梁声。 那个晚上之后,梁声把那件事在心里憋了整整三个月。 每个清楚这件事来龙去脉的人,甚至是林小二都劝他当做不知道这件事,风头过去了也就没事了。 可是,他就是想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梁声就算只能活成一只悲哀的狗,他梁声就算干过那么多缺德事他也不能眼看着一个好端端的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毁了。 “哟,这不是梁哥吗?还出庭作证?何必呢?那小/婊/子不过是哥几个玩烂的破鞋您这是准备英雄救美了吗?” 开庭的前几分钟,被那几只狗崽子的打手拖到厕所里挨了一顿黑棍,头破血流的梁声咽下自己一嘴的血沫子,低笑着回道, “呵,老子就爱多管闲事,你们这些狗杂种管得着吗” “你这孙子再说一遍!” 抡起棍子恶狠狠地在梁声的背上抽了几下,那三个人渣中带头的公子哥将咳着血的梁声从地上拽起来,上下打量了一圈,接着便怪异地笑了起来。 “呵哈哈,以前我们哥三和梁哥出去找乐子的时候还没注意,今天我这么仔细一瞧,哟,梁哥你居然也有张好脸蛋啧啧,可惜了,早知道梁哥你这么好用,那天晚上我们何必去招惹那小破鞋呢?不过现在也不晚!梁哥你不是要替那矫情的小娘们伸冤吗?我告诉你个事啊,那小娘们被哥几个操/了,其实心里不知道多开心呢梁哥你现在不明白,我让你试试看这滋味,你就知道了” 话音落下,衬衫就被用力地撕开,暴露在空气中的身体被那几个不要脸的狗崽子用下流的视线上下打量着,彻底被气笑了的梁声在心里好好体会了一下叶初秋当初的心情,然后抬手就将自己手机中录好的音频文件给等在法庭外的律师发了过去。 这个也算是自己为那个女孩和她父母尽的最后一点力吧? 下辈子若还能投胎为人也要投个好胎,挺直腰杆,做个好人。 对,一生一世,都要做个好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二 “素菜包子,包菜馅的,青菜馅的,雪菜馅的,五毛一个,便宜实惠——” 推着塑料小车,系着大白围裙,身材圆润的中年女人站在路边小声地叫卖着,时不时有蹬着自行车的上班族停下来买些早点,不多时女人便卖出笼屉中大半的包子。 “张嫂,早啊,声声快和阿姨说早。” 带着黑框眼镜的斯文中年人带着个背着书包的孩子从早点摊前走过,看见这女人忙礼貌地道了声好。 “张校长,声声,你们早啊,早饭吃了吗?”隔着清晨的薄雾眯了了眼,看清来人之后,卖早点的女人也回了个笑容。 “嗯,吃了,我爱人起早做的。” 中年男人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可他身边的那个瘦小的孩子却始终板着张小脸,一声不吭,连这女人的问好也不理,只看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声声今天不开心啊?” 见这孩子连人都不叫,这胖大嫂的脸色便是一拉,等照顾着街坊四邻的面子挤笑从自己的笼屉里拿出一个被压坏了的素馅包子,用纸包好递到孩子的手边,才佯装温和地开口道, “声声吃包子吗?早点要多吃点,才能长得高啊” 话没说完,那个叫声声的孩子就一闪身躲开了她的触碰,女人一时间没拿住,圆滚滚的包子便一路滚到地上,白白的包子皮上都沾上了黑色的脏水。 “这,声声,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快和阿姨说对不起!” 被这孩子脾气古怪的样子弄得尴尬的要命,阴沉着脸的男人一面和女人道歉,一面抬起手就朝孩子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而被打得整个人往前一踉跄,埋着头的孩子还是一声不吭,只背着自己的书包站在原地,倔强又可怜。 “张校长,这别打孩子啊,好好说好好说” 胖女人被这场面弄得吓了一跳,可是语气中却不自觉地带上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要我说,你和刘老师也不容易,这孩子不听话的确是要好好教育可这毕竟不是亲生的孩子,唉,还是自己的骨肉好哟” 这般说着惋惜地摇头叹了口气,那个被称呼张校长的男人闻言脸色变了变,好半响,才冲这胖女人勉强地笑了笑,接着口气不耐烦地对站在原地的小孩大声道, “今天你就给我站在这儿好好想想自己做错了什么!我怎么会把你教育成这样样子!学校你今天也别去了,就给我站在这儿!站到墙边上去!不准挡着别人!中午我下班回来!听见没有!” 说完,男人也不顾周围几个早起的邻居议论纷纷的样子,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出巷子,可就在他拐出巷口的的时候,却差点不小心踩到睡在巷口的一个人。 “诶!这人怎么睡这儿呢?” 愕然地推了推眼镜,男人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一圈这个侧躺在巷子口看不清面容,只用一张报纸盖在身上,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男人,又捂着鼻子难掩厌恶地开口道, “哪来的无业人员,就睡到这儿来,周边居委会不管管?” “哦哦,早上我过来开摊的时候他就在了,估计是昨晚喝醉了找不到家就在这儿趴着了吧,张校长你快去上班吧,声声这边有我看着呢” 胖大嫂压低了的声音地响了起来,男人一听,脸上不认同的情绪更多了几分,转头看了看就那么站在早餐摊前不动的孩子,他沉默着抿了抿唇,接着转身走远了。 此时正是一天最早的时候,上早班的工人,赶早课的学生不断地在巷口来往,每个街坊都用怪异的眼神在那个被罚站的孩子身上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带着低低的议论的声音缓缓地消失。 “哟,张家捡来的那拖油瓶怎么站在这儿?” 有个出门买菜的女人在早点摊前停下,用有几分轻蔑的语气对站在那不说话的孩子开口道, “声声,今天怎么不去上学啊?” 孩子也不说话,背着书包干站在原地,看上去就像是已经被抽去魂魄的空壳,外界的一切都影响不了他。 “不听话被张老师罚了呗,所以说啊这种野货怎么养的熟也不想想他亲生爹妈是什么好东西” 早点摊的那个女摊主用有些鄙夷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孩子,嗓门大的刺耳,刻薄的言语完全不似刚才那副面对张校长时候的温柔好说话的样子。 “呵,是呀,就是这个道理,下什么种生什么娃,下三滥的货色那还养的出什么好东西” 语气奚落的女人附和了一句,立马得到了女摊主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两人这般说笑着又扯了几句家常,话来话往不过就是将那点关于张家的破事掰开来揉碎,消磨了好一会儿吐沫星子还没扯完,完全没有避开那个此时正站在她们身边的孩子的意思。 “啪——” 一滴小小的水渍无声地落在了地上,满脸泪痕的孩子耳朵里听着那两个女人刺耳的话,一脸麻木地将落在地上形成的水痕用鞋底踩干了。 “陈慧芳那个贱/货啊,说起来我就恨得牙痒痒当初我们家门口那一大块地啊!最后就被这贱货抢了!难怪他男人要被判死刑呢!这就是报应!” “唔” 咬着牙发出一声声微弱压抑的哽咽,孩子没有让任何人发现自己此刻的异状,睁大着眼睛死死地看着自己的地面,垂在身侧的手掌都握成了拳状。 “彭——” 忽的一声不小的动静传来,瞬间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原本在路边正说得起劲的女人和女摊主被吓了一跳,抬头仔细一瞧,便发现早点摊子的桌上被扔了一个脏兮兮的素馅包子,一笼屉的包子被脏包子砸翻在地上,提溜的滚了一地。 “啊哟!这是那个杀千刀的干的!我的包子哟!” 胖乎乎的女摊主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快步回到自己的摊前,看着一地的脏兮兮的包子,心疼的连脸都扭曲了起来。 “” 站在一边的孩子听见动静也抬起了头下意识地看过去,见那个嘴坏刻薄,一向爱嘲讽自己身世的女人气的直跳脚的样子,孩子呆呆的还没回过神,一道刻意压低的,不太正经的声音就在耳边响了起来,紧接着他脸上的泪就被人轻轻地擦了个干净。 “喂,小孩,哭什么哭,你的眼泪就这么不值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三 时间回到两天前的石榴巷。 对着老天爷发完最后那个关于来生的誓言之后,重伤失血状态下的梁声就陷入了沉睡。 梦境沉沉浮浮,一切关于过往的记忆仿佛都并不真切。 朦胧中,他像是隐约看见了年少时候的自己。 有时候是他刚成为孤儿天天吃不上饱饭只能一个人躲起来哭的时候,有时候则是他后来彻底破罐子破摔,跟人出来打架偷窃做小混混的时候。 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照理来说,梁声自己都已经快差不多都忘光了。 可不知为何,因为这个奇怪的梦,他居然一点点地看清楚了自己到底是怎么完全抛弃曾经的一切,又变成今后那个彻底抛弃自尊心,丑陋自私到不得不屈从于狼狈糟糕命运的自己的。 那个用力地握着小拳头,低头也看不清楚脸的小身影固执又坚定的心声,梦境之外的梁声自己都听的一清二楚的。 也不知为何,先前心安理得地做了大半辈子人渣,直到最后一刻才良心发现的他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但那一瞬间,已经成年很久的梁声还是忽然有了那么一点想亲自走过去看看那个小时候的自己究竟长什么样子。 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本来已经走在鬼门关的他居然凭着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向着声音的方向就这么原路走了过来。 他走啊,走,心里就仿佛那么一个念头。 我想回去,亲眼见一见曾经的那个虽然还很弱小却很坚定勇敢的自己。 然后告诉他一声,嘿,梁声,咱哥俩其实到死都能算个好人,虽然离咱们小时候的共同目标是差了不少,但好歹还算主动伸张了一回正义。 这个想法乍一听上去有点离奇,但不知为何得了失心疯的梁声却像是冥冥中受到了什么指引般沿着那个梦走了很久。 这个过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朝前走了多少时间。 但等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战胜了死亡的他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死亡,却并没有真正死去的梁声就这样离奇地发现自己竟然真的从老天爷手里捡回了一条命,回到了属于他自己的过去。 而这一年,居然还刚好是2002年。 也就是记忆中他才十一岁,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重大变故的那一年。 这样完全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奇遇放在任何一个从前并不相信鬼神的人眼里或许都显得有些离奇。 但好在经历了一场上辈子的生死,从前还习惯在人间装疯卖傻的梁声反而忽然之间看明白了许多。 尽管那天最开始像个落魄的乞丐一样出现在十五年前的石榴巷外,并且晕晕乎乎地醒过来的时候,他自己明显也有些回不过神来。 但好歹经历了那最初两天时间的缓冲过后,大难不死的他也总算是了解和理清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又稍稍地对自己接下来想做的事有了一些最基本的构想。 他死了,又活过来了。 y市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注定是他这一生从头开始的地方。 老天爷既然开恩多给了他一条命,那他也要尽力兑现自己上辈子临死前的诺言。 他要找到曾经的自己,然后好好教他挺直腰杆,一生一世做个好人。 对,做个好人。 “不过,十五年前?哎,我这可回来的不彻底,怎么着我也要从娘胎里开始教育我自己才有用啊” “哎,算了,其实也没事,目前还是先找到我自己顺利回合比较重要就是待会儿见了面该怎么自我介绍呢” “而且我正好也没带个手机之类的,要不然还能合个影留个念可惜了可惜了” 这么在心里自言自语着,虽然心中已经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较之从前稍显明确的人生目标,但短时间还是难以改掉自己这一身小流氓习气的混混梁同志显然还有点没适应自己目前的这个角色。 恰好也是在这时,石榴巷内的各种充满着他童年回忆的声音也从巷口陆陆续续传了过来。 “包子,素菜包子——好吃又便宜——” “哎哟,老刘,您早!今天晚上有空吗?哥几个出来聚聚?” “我们一起上学去吧,你昨晚的作业做好了吗?第一题我就不会” 耳边传来各种各样属于小巷居民清晨活动的声音,从两天前就徘徊在这儿附近,以至于有些无聊的梁声打了个哈欠,接着缓缓摊开自己的四肢,眨着眼睛望了望巷子口上的那块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铜制门牌子,将原本盖在自己胸口的那张报纸盖在了脸上。 y市的石榴巷16号,一条巷子绵延过小半个南区,就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家。 在这里走过去的每个小巷居民肯定都不会记得,曾经有个孩子足足在这里被罚站了一上午。 忍着中午的火辣辣的大日头,忍着来往的街坊异样的目光,站到后来脚底和肩膀都麻了,浑身没有一个关节是不疼的。 那种年代可谁也没心疼过那是个才只有十一岁的,刚没亲生了爹妈一个月的孩子,就因为大家都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个坏孩子。 想到这儿,枕着手懒洋洋扯扯嘴角躺在地上的梁声便觉得有些荒唐可笑。 毕竟他曾以为这些事自己早就忘了,可是真要是回想起来,那种感觉还像是一根已经长在他肉里的鱼刺一样,哽的他难受。 本来就不属于他的家庭,那些在幼年时期无比在意的言行,在逐渐的长大,逐渐的受伤的过程中,对于现在的梁声而言,早已经微不足道了。 毕竟十五年前的事情他早就忘了,谁还会记得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声声,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快和阿姨说对不起!” 一个脏兮兮的菜包子滚到梁声的脚边,一个男人的暴喝忽然响起,引得梁声一下子转头看了过去。 “今天你就给我站在这儿好好想想自己做错了什么!我怎么会把你教育成这样样子!学校你今天也别去了,就给我站在这儿!站到中午我下班回来!听见没有!” 视线所及,一个斯文的中年人正站在早点摊子边怒气冲冲地指责着一个不大的孩子,而当梁声的视线移到那个男人的熟悉的脸上时,他的表情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张程远,张程远。 在嘴里将这个名字反复地琢磨了几遍,心里一阵阵涌上来的冷意让梁声的整个人都陷入了古怪的情绪中。 而接下来就这样维持着冷凝的表情看着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一巴掌打上那孩子的脸颊,当着邻居的面大声地教训了几句,接着怒气冲冲地抬脚朝巷口走来。 “诶!这人怎么睡这儿呢?” 感受着那个男人在自己的身边停下,梁声放在身侧的拳头一下子握紧,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可在这个无声对峙的过程中,他的身体却始终一动不动,一直到男人离开了,他还是像个喝醉了的流浪汉一样睡倒在冰凉的地上默不作声。 “张家的拖油瓶那个野货下贱胚子陈慧芳那个贱货啊” 耳朵里听着那些断断续续的骂声,梁声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些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毫无感觉的话。 一直到他感觉到四周围的声音终于静了下来,他才从地上慢吞吞地爬起来,接着将滚落在自己脚边的那只脏兮兮的菜包子用手捡起来,恶狠狠地朝那个女摊主的早点摊子上扔了过去。 “彭”的一声,摆在摊子上的竹篓子翻了,白花花的包子滚了一地。 站在那儿的小孩傻了,那个先前还在碎嘴的女人也傻了。 而干了坏事的梁声和个没事的人一样大摇大摆地走到那呆呆的小孩身边蹲下,等对上面前哭红的一双小兔子眼,他这才伸手擦了擦他的脸,接着才仿佛与他初次见面般直接开口道, “喂小孩,哭什么?你的眼泪就这么不值钱?” 那小孩听了这话就是一愣,一直低着的小脑袋猛地一抬起来正对上梁声的眼。 也是那一瞬间,那张漂亮的像是画出来一样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地抬起来,看的文盲梁声脑子里当时就只闪过一个特俗特俗的成语。 ——梨花带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四 梁声的长相不赖,这一点他自己一直清楚。 从前给人四处点头哈腰当跟班和马仔的时候,他就没少被各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大姐头亲昵地掐着腰调笑,偶尔还会得到一句,声仔真是生的靓又招人爱,身材这么年轻有料,真像条玉面小飞龙哟的评价。 因为这个缘故,‘玉面小飞龙’这个一听就小白脸的不行的肉麻绰号曾经跟随着他前半生的混混生涯许久。 可是,他却从来不知道透过旁观者的视角看小时候的自己居然是这种神奇的感觉。 细致的眉眼,精致的五官,高鼻梁,薄嘴唇,鼻尖上还不知道随了谁长了一颗小黑痣,看上去是要多花哨就有多花哨,要多妖孽有多妖孽。 小时候的不少事他大多记不大清了,但还是隐约记得自己的亲爹亲妈那可都是淳朴的劳动人民,粗糙的长相质朴的心,这一张招人的桃花脸难不成是他自个基因忽然变异了不成? 没忍住就在心里这般有些臭美地胡思乱想着,先前故意出手砸了那巷子口的包子摊之后,就脚底一滑带上这小家伙躲到这儿来的梁声一方面有些还未完全褪去的兴奋,一方面只觉得自己心口暖烘烘的。 这种心情,哎,该怎么形容呢? 大概像是忽然见了什么许久没见面的亲人似的,有些新奇,有些亲切。 就是那种想要伸手和他友好地说一声“梁声,你好,你知道我是谁吗?”的奇妙感觉。 虽说,眼前这正一个人缩在墙角的小孩自打被梁声这疑似‘坏蛋’的家伙单独带到这儿后,就一直用小眼神瞪着他,脸上那警惕的表情就好像梁声他是个会口吐人言的菜包子一样。 但不可否认的是,刚刚猛地一对上眼的刹那,就冥冥中各自感觉到对方好像哪里有些熟悉的一大一小都没有表现的太过反应激烈。 因为那一瞬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遥遥对视着两人好像同时感觉到了心口都一块剧烈跳动了一下的奇妙感觉。 这样奇妙的想法来的突然,却充斥在尚还年幼,此刻也万分茫然不解的孩子的脑海里。 而仅仅只僵持了一秒,一道夹杂着怒火的咆哮就打断了这两人之间当时的那片刻的沉默。 “包子——哎呀——我的包子——杀千刀的啊——” 被愤怒的女摊主的尖叫硬生生打破了胡思乱想,怔怔对视着的一大一小整个人一顿,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早点摊女摊主。 见她已经将夹杂着复仇火焰的目光转到他这个方向,干完缺德事就打算直接走人的混混梁一挑眉,接着也没顾得上去询问一下面前这小孩的意愿,捂着他的嘴往自己胳肢窝里一夹,抬脚便朝巷子外跑了出去。 “呜——” 见状,整个人一僵的孩子嘴里短促地发出一声惊呼,却什么都没来得及喊便被梁声夹着往外面跑。 这个过程中,两人像是一大一小两只小雀子似的,自由自在地迎着巷子口的自行车流,飞了快有整整两条胡同。 不少赶着上班疯狂摁车铃的六厂工人用本地话叫骂着,却没有阻挡一块闯祸了的两个人在清晨阳光下逃命的步伐。 等彻底确认把那个险些要气疯了的早点摊女人已经被自己给远远甩开了,梁声这马大哈跑出巷子才发现不对劲,一低头便见这脸都白了的孩子身上的小书包被挂在腰上,小脸被自己脏乎乎的手捂得差点晕了过去。 这一幕落在一贯缺心眼的梁声见状自然是歪嘴一乐,一个没忍不住倒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而那埋着头的腼腆孩子也是满脸涨红地死命挣脱,之后即便两人都已经脱险了,却还是躲在墙角里闹别扭再也不肯吭声了。 不过挺有趣的是,这一场乌龙倒是没有妨碍之后这初次见面的一大一小隔着半面写着硕大的‘计划生育’y市老职工宿舍的粉刷墙面面相觑地对视着,顺带悄悄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这样奇怪又微妙的气氛,不得不说,还真有两个 ‘陌生人’第一次见面的感觉。 再加上这满脸写着受虐小可怜样的小子半挂在身上的卡通破书包,一双几乎快露出前边脚趾的回力鞋,和流浪汉一样挨着墙没个正形的梁声站在一起,还真有点难兄难弟的味道。 而本以为他被自己这么半拐带着强迫着带到这儿来,至少也应该和正常孩子一样哭两嗓子。 梁声在一旁的等了半天,都并没有等到这个小一号的自己的任何哭声。 不仅如此,这小子除开最开始的那点惊愕和轻微挣扎后,之后就表现的安静古怪的过分。 “” 这样奇怪又不合常理的反应,暗自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梁声显然之前并没有料到。 毕竟他这么个来历不明的怪人,贸贸然出现在过去的自己面前总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没道理这才那么大点的小子就会立刻相信他,又一点不怕他。 而这两天徘徊在这附近多日来,原本就是想着无论如何都得和这个过去的自己都先打个像模像样的招呼再说。 可话到嘴边,做惯了地痞流氓,肚子里根本没一点墨水的某人面对着自己心心念念要找到的人又开始有点词穷了。 等憋了半天,实在想不到该说什么的他刚准备从水泥墙边上拍拍裤子站起来,再装作不经意地来一句属于两人之间第一次的正式开场白。 他就见先前那一直和哑巴似的的小号般自己忽地反应有点大地抬头瞪着他,又在默默攥紧手掌后,这才一脸害怕紧张地结巴道, “你,你要干什么呀。” 他这种食草小动物生怕野兽大口吃了自己的可爱语气,把本来真还没想主动干嘛的梁声莫名给弄乐了。 因为他忽然发现,这个幼年版的自己或许不是根本不怕自己这个陌生人。 而是刚经历了家庭重大变故的他一直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真实情绪,不想让别人轻易发现,再嘲笑自己。 这么一想,不由得就想起他先前一个人背着书包,站在巷子口伤心到悄悄哭鼻子的事了。 光瞧这个子小小的小家伙吓得手都偷偷藏在身后打摆,却还是死撑着不肯和自己说一句话的样子,歪嘴一乐的梁声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莫名有了那么点想逗逗他的心思。 “你说我要干什么?” “” “你刚刚一个人站在那里哭的那么伤心,哥站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就干脆见义勇为了呗,怎么样,那个卖包子的现在抓不住咱们了吧?我是不是很厉害?” “” “我这人啊平时就喜欢见义勇为,绰号玉面小飞龙说的就是你哥我了,这在y市的名气可都是响当当的,今天碰上我算你好运了,我平时啊专门就负责这行侠仗义,飞檐走壁的事,一般谁家里的遇上点困难了,只要在心里大喊一声,小飞龙快出来,我就嗖一下出现了,就和刚刚那样,你都亲眼看见了对吧,我可没骗你,不然我怎么出现这么巧呢” 嬉皮笑脸的梁声这一副故意骗小孩的样子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把他的瞎话当真。 偏偏站在他面前就是个不懂事的半大孩子,所以被他这么鬼话连篇地一吓唬,居然还真瞪圆了眼睛有些信了。 “小小飞龙?” “对啊。” “是你?” “那当然!” “你是你是听到我刚刚悄悄地哭才来专门救我的?” “对啊!” “你听到你听到我说什么了?” “嗯让我猜一猜你说,我讨厌那个卖包子的我也不想住在那个坏蛋张叔叔的家我好想我的爸爸妈妈对不对?” “!!” 而一看这因为心头莫大的惊喜而说话都磕绊了的小子居然这么好骗,一张嘴就开始瞎编故事的梁声这心里也怪好笑的。 但仔细想想自己小时候要是真有个什么小飞龙大恐龙的冒出来好心骗骗自己,自己后来好歹也不会那么破罐子破摔,当下拿手照着这小子的后脑勺亲昵地揉了下的梁声也挑挑眉笑眯眯地对他道, “没骗你,真的,下次只要有人再敢不怕死地欺负你,我一定第一个出来帮你打跑他们,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以后都不许哭鼻子,要好好学习,不许和人学坏,遇到事还得像男子汉一样” “” “还有你飞龙哥我今天既然救了你,咱俩以后可就是哥俩了,听话点下次等哥有钱了,就带你去吃东街那家的面窝和汤粉行吗?你不是最喜欢吃那个嘛。” 一听见这话就瞪大了眼睛,本还吓得抱着头哆嗦的小孩吃惊地看着面前这个脏兮兮看上去像个人口贩子一样的男人,艰难地仰一脸佩服地小声地问道, “你居居然还知道我喜欢那个的呀?” “嘿,别给老子娇滴滴的像个小姑娘似的说话。” 用手掌拍了拍小孩的脑门,梁声有些懒洋洋地仰头看了看早上晃眼的大日头,在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他随口胡说八道地开口道, “老子喜欢吃!所以你也得喜欢!不准给我开口说话,难听死了你乖一点,待会儿我就把你卖的贵一点好不好?” “你刚刚不是说你不是坏人嘛小飞龙” 被梁声不怎么良善的言行吓了一跳,本就因为个人经历原因而性格内向的小孩乖乖蜷着身子由着他夹着自己往前走,可好半天后,他还是用委屈地小声道, “可是我,我卖不了多少钱的,根本没人要买我的啊” “嘿,你怎么不值钱啊?人家乡下都要买小男孩呢,特别是你这种漂漂亮亮的城里小孩” 低垂着眼嘴角含着笑,流里流气的梁声像是逗小狗一样和小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却在下一秒因为小孩带着哭腔的话而停在了无人的巷口。 “谁养我都会倒霉的,我爸爸妈妈都是杀千刀的坏蛋,我是他们的坏种,所以我也坏,阿姨因为养了我,所以养不出弟弟了这也是我害的,就是因为我是坏种。” 这话说着,两滴眼泪又顺着小孩的眼眶里落下,又好似滑进了梁声的心里。 “嗤,谁和你说这些狗屁不通的话的。” 从沉默中忽然笑了一声,又将哭哭啼啼的小孩放在地上,心里窜着股邪火的梁声面无表情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小脸,等用自己的手背擦了擦他软乎乎的脸颊后,这才冷冷地开口道, “你爸妈就算对不起这世上的所有人,也没对不起你他们把你生的很好,身体健康,智力健全,没病没灾,你还有什么好哭哭啼啼的?那些碎嘴说的屁话你也当真你是傻逼吗,梁声?” “呜” 像是受伤的小动物一般低低的呜咽着,小梁声想控制自己眼眶里怎么也淌不完的眼泪,可是心里头一直压抑着的委屈却因为梁声的话一阵阵地往上涌,这段时间积攒的负面情绪在此刻一下子爆发了出来,让这个可怜的孩子一个没忍住就哭嚎了起来。 “我想我爸爸妈妈可是他们都不见了,呜,他们说我爸爸被枪毙了我不相信,可是刘秀阿姨也和我说我爸爸没了,我不能哭,因为张叔叔说家里晦气他们都说我爸爸妈妈死了活该!他们不坏,他们真的不坏,我好讨厌那个卖包子的,她老是说背地里我妈妈的坏话她才是坏人,大坏人,我都听见了” 哭泣的小孩越说越来劲,成串的眼泪顺着他的脸缓缓淌下,看在梁声眼里就好像是看着一面清晰的镜子一样,将他心里那点关于过去的隐晦不能说的东西全都扒了出来。 可是相比起多年前的伤心绝望,如今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那么久的他早已经忘了眼泪水是甜的还是咸的,所以当下他便扶着额头没好气地开口道, “诶诶诶,有点出息,别哭了,别哭了,再哭鼻涕水都要流出来了啊” 这般说着从小孩的脖子上简单粗暴地拆下那根鲜红的红领巾,头一回照顾孩子的梁声一边轻轻地哄着,一边用长长的红布条擦着布满泪痕的脸,然而对于眼前的这个状况他实在是有点手足无措。 而且说实话他其实并不大喜欢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作为一个随性粗糙惯了的年轻男人也实在是缺乏点先天的耐心。 可是这到底是他自己,他回来就是想尽可能对他,也对这个幼年时候的自己好点的。 而这般想着,心头略有些感慨的梁声最终还是张开自己的臂膀,又将这瘦小的孩子揽进了自己的怀抱里才干巴巴地在脑子里琢磨安慰人的话道, “比起相信你的耳朵,你应该更相信你眼睛所看到的,你好好想想,以前,带你出去玩是谁?以前,给你亲手做好吃的是谁?这个世上谁都能说你父母是坏人,只有你不能,因为他们对你才是毫无保留的好” 压低着声音着在小孩的耳边轻轻地说着,梁声一下下抚弄着小孩的后背,就像个在路边哄着自己弟弟的哥哥,他做这些动作时候的样子很笨拙,但是却每一下都发自真心。 而在感觉到小孩的情绪总算是缓和点了之后,他刮了刮这孩子的鼻子,接着带着点坏心眼的笑意开口道, “还有,男人的眼泪可是在有用的时候流的,留给我看顶个屁用啊。” “恩,你说的对” 好半响才抽搭着点了点头,像只小奶猫一样的小孩仰起头看着面前凑得很近的梁声,认真地用有些傻气的土话,轻轻的开口道, “呢个,谢谢泥啦,小飞龙” “诶,怎么又和个小姑娘一样了啊?” 被自己小时候这傻不拉几的样儿彻底弄得无奈了,梁声没忍住笑了起来,心情倒是不错。 而在用手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蛋后,这个活了大半辈子都活的浑浑噩噩的小混混这才略显感慨地歪嘴笑着道, “我用十五年才想明白的道理,现在先告诉你,你可占大便宜了啊,声声小同学记住,人活一辈子,你自己都看不上你自己了,你还指望着别人尊重你?” “诶,你哪个知道我叫声声的?” 一板一眼地听着梁声的话,小孩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梁声嘴里说出来也是一惊,他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梁声,脸上满是疑惑,而见此情形梁声又忍住笑了。 “你叫梁声嘛!小名声声!我当然知道!” 神秘的眨眨眼,梁声说着牵起小孩的手掌,他的心里有着太多的复杂的情绪,然而更多的是一种一切即将重新开始的紧张和期待。 而这般想着,他便略显狡猾地弯起自己脸上那双与面前这个孩子相似的漂亮眼尾,接着才笑着冲眼前的伸出手并一脸开心地开口道, “因为啊,我有个朋友也叫梁声不过呢,他那个声,是新生的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五 前有张程远不分青红皂白的责罚,后又被某位自称‘小飞龙’的热心大侠这么一捣乱。 小声声同学原本应该去学校正常上课的事就这么被今早这一堆乱七八糟的给搅和了。 按常理,人生中第一次缺课迟到,还闯了祸的他是该为接下来的某些烂摊子而感到恐惧和害怕的。 毕竟张程远平时在家里一个不顺心,就动不动要发火对他来上一顿耳光加皮带出气的。 今天早上这种性质明显恶劣了许多的事一弄,待会儿回去之后,他肯定也是免不了要被恶狠狠的管教一番。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被迫经历了一场神奇历险的小梁声反而觉得自己的胆子好像忽然间大了点,整个人也有点开始变勇敢了。 这究其原因,或许还是因为某个油腔滑调的‘小飞龙’好心地安慰了他半天,并第一次对他说了那些话的缘故。 至少在此之前,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他不是坏种,做错事的也根本不是他,他不应该去因为成年人对他的无端的指责而感到自卑和难过。 也正因为这番来之不易的话,才让他从失去父母和原有健全家庭的噩梦中感觉到一丝阳光悄悄地照了进来,把他整颗心都照的暖洋洋的。 “我有个朋友,也叫梁生,但他的那个生是新生的生。” “下次有人再欺负你,你就直接报上我的名字,我保证把他们都给打的落花流水。” “对啊,咱俩不是结拜弟兄嘛,我大你小,要不,你就暂且和江湖上的兄弟们一样叫我一声飞龙哥吧。” 刚刚两人躲在巷子尾巴那儿进行的那番里外都冒着傻气,却也十分温暖好笑的对话仿佛还在耳边。 但不得不说,还真的挺有电视上演的那种不拘小节的江湖大侠头一次见面,就立马跪下来喝酒结拜做兄弟的英雄气概的。 而出于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大多有点头脑简单热血的缘故,本该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保持警惕的小梁声想了想还是捏着小拳头,并暗自默认了自己忽然间多了个这么人虽然有点爱吹牛,但似乎还挺可靠的‘带头大哥’的事实。 等回忆着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古早香港武侠片,帮派片的情节,这一脸奶气,背着卡通小书包的小崽子这才屁颠颠努力地跟上前面这领着他大清早不务正业,就在巷子口飞快穿梭的男人,并难掩紧张地仰头道, “飞,飞龙哥,你说你会功夫,还会飞檐走壁,那我们俩现在是不是就要去街上行侠仗义呀?” “啊?行侠仗义?大清早的街上都根本没人,行什么侠仗什么义” 走在前面插着裤兜,根本没个正形的某人一张口就立刻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啊,那不行侠仗义咱们接下来要是去哪里呀” “这个点当然是先找地方1过早啊,你刚刚不是说你还饿着肚子吗?今天就先由我我来请客,想吃什么随便说,吃完我再送你去上学,反正去六小我正好也顺路,第一二两堂不是你最喜欢的英语和语文课吗” “!” 虽然已经知道了自家飞龙哥神通广大,但是乍一听他居然连自己在六小读书,还最喜欢英语和语文课的事都知道,整个人瘦瘦小小的小梁声还是一惊。 而早猜到这没断奶的小崽子接下来肯定又要用这种崇拜激动的不了的眼神看着自己,没忍住又是一乐的梁生仔细琢磨了一下,还是用胳膊肘夹着他一边往前走,一边神秘兮兮地继续往下面道, “早都告诉你了啊,我知道的事情那可多了去了,你上星期小测英语考了满分,但数学却只得了七十五,拉了你不少分对不对?我可和你说啊,这语数外三科从今天开始,你可千万不能再给我随便把哪一门拉下啊,作业要按时完成,上课也得好好听,这可关系到你以后考大学的啊,你还想不想考大学啊,没文化将来那可是要被新社会淘汰的知道吗” “” “而且你去年冬天那会儿你没在家看电视啊,北京,咱们的首都,那都在联合国申奥成功了,再过几年,满大街乌泱泱的都是外国人,咱们国家以后可那是发达的不行,都和国际接轨了知道吗到时候咱们也有钱了,哥就供你上最好的大学,念博士,再搞个那什么博士后” 虽然一张嘴还是一副不学无术,瞎说八道的小流氓作风,但关于这小孩子学习上的事,重新活了一回,又回到过去一趟的混混梁自个还是心里挺雄心勃勃的。 毕竟他再不济,曾几何时在学校里也是被老师叫一声但凡看过书,就能过目不忘的小神童的。 虽说因为偏科又辍学早,后面整天吃喝玩乐基本荒废还给原先的老师了,但这个时期的自己肯定还是个班里那种比较机灵,各方面也有点小优秀的聪明孩子。 而被他这么天花乱坠地一顿吹,整个人有点懵的小梁声也是莫名傻眼,半天才有点不自信地小声嘀咕道, “啊,考大学?还,还要念博士呀可,可张叔叔说不准我去上学了而且你之前不是说你被少林寺和武当派一起从光明顶上赶出来之后,身份证什么的都丢了,现在身上根本没钱还饿着肚子睡了两天大马路吗?我们以后哪里来的钱啊读那么多的书啊” 听了他一路这么吹牛扯皮的小崽子听到这里明显又有些疑惑不解了。 结果咱们回到过去已经两天了,身上加起来也就只能紧巴巴地凑出今天这一顿早饭钱的大梁生同志闻言居然还挺自信,直接挑挑眉一笑,又把他的小脑袋呼噜了一把才抱着他切了一声道, “现在没钱!咱们可以想办法挣啊!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这满世界的钱那么多,人一辈子根本也挣不完!凭什么穷人就想不到方法挣大钱!咱们不怕那些人!只要自己努力活着,不干亏心事,踏踏实实一步步来,就不怕那钱会自己逃跑,再说了,男子汉嘛,为这种小事愁什么愁!满世界的精彩可都等着咱们闯呢!你还不相信你哥我的话么?” “” 这话听着嬉皮笑脸不太靠谱,但却莫名地居然有点激励和感染人。 至少对比这世上大多陷在自己困境里就索性开始自暴自弃的人,首先能有这一份打不死,打不怕的精神,其实已经算是走在光明无比的人生路上的第一步了。 而虽然暂时还是无法深刻理解梁生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能这么奇怪地保持着这种,像是灼伤人眼睛的太阳般积极乐观的不行的生活态度。 被他莫名感染了情绪的小梁声却也跟着用力地点点头,又奶声奶气地皱着眉举起拳头和梁生保持了一个叉腰姿势大声大誓道, “当,当然信啦!飞龙哥你以后一定能挣大钱!我,我也要好好读书!努力考大学!行侠仗义!” 这么一句幼稚却也激昂的不得了的誓言落下,默契地抬手击了个掌的一大一小顿时又一起大笑着傻乐了起来。 之后,他们更是像两个明明才刚见面,却已经认识了好多年的好哥俩一样默契地都把那些关于卖包子,张程远,还有迟到回去肯定要被老师骂的不开心都一股脑地暂时抛弃在后脑,傻兮兮就一起开开心心地往胡同外飞快地跑了起来。 过程中,这俩在巷子口比赛跑比的来劲了的幼稚鬼貌似都挺兴奋,一路上都叽叽哇哇的。 过路不少并不太眼熟他俩的老厂房住户看在眼里,还真当这笑的嘴巴咧到耳朵根一大一小是哪家人家要好亲热不得了的亲兄弟。 而越过六厂前盖了有五六十年的大厂房,又中途穿过一片厂职工宿舍,这一大清早的日头也可算是跟着这两边说话,边牵着手往前走的家伙的步伐一起照在老街旁热热闹闹过早的过早人群上头了。 “哥!我要吃汤粉!吃面窝!” “好!还要什么!” “还还要好大碗好大碗的豆腐脑!” “可以!尽管点!” 一路上两个热乎乎的脑袋挨得近的家伙都一脸难掩兴奋地在人群中说悄悄话。 y市本就是个不大的二线城市,两个‘声声’曾经都在这里生在这里长,成长的痕迹伴随着衣食住行都留在了家乡,记忆也就遍布在大街小巷的点点滴滴。 大的这个小时候过得苦,没爹没妈地四处闯荡讨生活,所以半辈子也没吃过什么好点的东西。 固然长大了之后不像小孩子那样贪嘴了,可是时不时地想起这些巷子口的老味道也觉得心里怪惦记的。 而像小声声同学心心念念挂在嘴边的面窝,汤粉还有豆腐脑就是梁生到现在都时常记挂着的东西。 虽说这一碗一块五的豆腐脑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但是以前短吃短喝的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加上那开在东街的张老太豆腐脑和炸面窝的确滋味不错,难免就记忆犹新。 所以这回到十五年前的第一顿,自己也还饿着肚子的梁生就直接带着他新认识的小哥们儿小梁同学来吃这充满着怀旧滋味的豆腐脑了。 说到这儿,倒是不得不说说这张老太家的豆腐脑了。 因为y市地属南方,所以他们这儿吃的是撒着辣子油,榨菜末和油渣的咸豆腐脑。 东街张老太家的这家豆腐花,只出早摊,一天仅供两锅。 每天清晨刚过五点,白发苍苍的张老太就会推着自家小车出现在闹市口的菜场边上。 待她停好车,一掀起锅盖,那醇香的黄豆味便悠悠在这半大不大的市场门口弥漫开来。 但凡是长了鼻子的只要一嗅到这味儿,就再难挪开脚步,只想捧着这一碗热腾腾的豆花先填个肚子再心满意足地去上班上学。 要说这手艺这么好这生意肯定也不错,但是这张老太每天就供应这么多,价钱又十几年都没变,所以盈利自然也少。 梁生长大了之后曾经有次路过这儿,也想来吃碗豆腐脑。 可是等来了之后才知道这老太太早几年就走了,因为没有子女摊子自然也早没了,张老太的手艺至此也失了传。 当时听说这事他这心里只觉得自己运气实在是不好,如今回来了,看着一路上这熟悉的老街风光,却觉得哪儿哪儿都是记忆,哪儿哪儿都像是梦。 而等梁生带着小孩来到这菜市场门口的时候,正好就赶上排队的高峰刚散,抬眼一看便见那神采奕奕的张老太太在那儿弯着腰擦边上的小圆桌子呢。 “张阿姨啊,来两碗豆花,再炸两个面窝,在这儿吃,香菜要的呀。” “好的呀,先坐先坐,等一等哈。” 熟门熟路地就开了口,笑眯眯的张老太太听到这话拿围裙擦擦手就忙活了起来。 闻言道了句谢,坐下来的梁生随手拽了把身边这小子的书包带就把他给摁自己边上的小椅子上。 而没吃早饭饿的肚子难受得的小孩儿也跟着特别乖地端凳子飞快坐下。 见状的梁生歪着头眯起眼睛看了看这虽然有点傻,但还是蛮听自己话的小子,一时间倒是越看自己越觉得顺眼。 连带着这心里也开始忍不住盘算着,该怎样把这还小的自己给留在自己的身边了,以及自己究竟该如何兑现他刚刚和这傻小子许下的承诺的问题了。 毕竟十五年前的这时候,他亲爹梁沛刚因为替熟人担保欠下的巨额债务的事吃上官司。 他亲妈陈慧芳见此情形居然就这么带着家里所剩无几的东西就此人间蒸发。 他老子那边的亲戚抢了房子铺面,他妈这边八竿子打不着,家里也正好没孩子的远方亲戚刘秀和张程远夫妇这才收留了他。 可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家庭原本就充斥着诸多问题的张程远夫妻俩实在也拿不出亲爹亲妈的那份心思去对待。 一两个月还好,时间稍微长了,竟也跟着琢磨起能不能把这孩子随便送回哪家去的心思。 加上左右邻里总因为听说他的出身议论纷纷,所以每过半年,这一年刚好十一岁的梁声就被像踢皮球一样地赶走了。 从此学没得上,家没得回。 而石榴巷16号这年夏天。 其实也就是他的命运彻底走向完全不同的那条歪路的开始。 梁生他刚刚之所以违心去劝这小子别去埋怨父母和任何人,其实正是因为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小时候有多厌恶自己的出身。 那时候没人能安慰开解他,大人们也都把对他父母的怨气撒到他身上。 很多时候梁生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但就是要受到各种针对他的言行辱骂。 于是在无家可归,寄人篱下的他就这样度过了这样一段最难熬的日子之后,他毫无意外地从一个原本淳朴腼腆的孩子成了另一番模样。 这也恰恰说明了有时候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真的不需要太多东西,一件小事就足以改变许多。 所幸这次他赶在一切开始前阻止了这一切,这株小树苗还长的好好的,和他这个歪脖树一点都不像,梁生还有很多机会去努力让他变成一个两人心中最理想中的人。 而这一次,他也必须倾注一切地去赌一赌自己和另一个自己的将来是不是真的能被老天爷再次眷顾。 只是仔细在想一想这2002年,距离2017年还有整整十五个年头。 不得不说,这其实又是一个对于自己这种从另一个时间来的外来者来说异常有利的年头。 长江以南,恰逢九十年代后刚刚蓬勃兴起的沿海工业城市改建。 日后十年,二十年即将坐落于城市各个角落的现代化商圈尚未具备雏形,但国企工人集体下海创业之潮还是隐约有席卷整个零一年开端的趋势。 敏锐嗅到资本香气的时代弄潮儿们都在盘算着该如何在这个新旧交替迅速的十年间迅速地发一笔烫呼呼的财。 但是该如何利用手头并不多的本金和发财那又是另一门学问了。 毕竟一夜暴富这种好事谁都曾经想过,但已经亲身经历过一次这个时代的梁生自己同时也很清楚,发家致富,白手起家这事不在于急,而在于眼光要准和稳。 如空手套白狼的事,他从前也从狐朋狗友嘴里听过,什么走/私/贩烟,偷卖电器,拆卖电线之类,在更早些的时候他也跟着人曾经做过。 那会儿他四处挖空心思跑马挣黑心钱,压根就不在乎到最后手的那份钱脏不脏。 只想着赚够了钱就孑然一身拍拍屁股走人,过自己潇洒快活的下辈子,也不会良心不安什么。 可谁知道,钱最后没挣着多少。 他自个却也彻底迷了眼在那种荒唐堕落的日子里越陷越深。 底线没了,良知也没了,最后落得那么个天打雷劈,活该挨报应的下场。 哎,仔细想想好像也是怪丢人的。 所以现在他好不容易浪子回头了,不说为了面前这眼睛干净明亮,心思单纯直白到可怜的小子。 就算是为了他自己这堂堂正正的新生活,也是要曾经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彻底划清界限,说再见了。 因此这挣钱维持生计的事,他总得好好合计合计。 至少短时间内,他还是不能太过操之过急地把面前这小子从张程远那道貌岸然的王八犊子家里带出来,和自己一起闯荡这复杂错乱的社会。 毕竟这吃了一顿没下顿的日子,他一个过来人过过是没事,可万不能让他的小哥们再跟着自己过一次了。 可这2002年,2002年 到底有什么正经出路能让没身份证明,也没本金的自己暂时能一下子摆脱眼前的困境呢? 因着这个缘故,一想到自己待会儿又得让小孩和自己分开,可能还短时间没办法正常见面的梁生也怪费脑筋的。 可就在他正这般在脑海中没边没际地瞎琢磨着,那头张老太太已经和善地把两碗豆腐花放他们俩面前。 而肚子就差没放声歌唱的小梁声当下没忍住就吞了口口水,同时还不忘抬头略有些不安地看了面前的梁生一眼。 “吃啊,看我干什么,吃不饱再给你炸两根油条,再不饱咱们就去吃两套面窝,可不许饿着肚子啊,想吃多少吃多少” 这么随口招呼着,梁生自己便忍不住在心里有些感慨起来,他心想这回来一趟真是好啊,虽然这日子暂时还是有点穷酸相,但至少也能给自己买点好吃的了。 以前吃颗糖都吃不起的那种苦日子以后可不能让他家小声声再过了。 不说什么顿顿山珍海味吧,将来总得想办法把这半年来一点没跟上的营养给赶紧跟上来。 而一听到梁生这话,当下又感动的不得了的小孩儿也是红了眼睛,低头瞧了眼碗里雪白的豆腐花便赶紧迫不及待地低下头尝了一口。 “好吃呜呜!!哥你,你也快吃!不然凉了!” 嘴里被烫的不断地哈着气,小梁声的眉眼周正,唇红齿白的,就连粗鲁的吃东西的样子都看着让人心疼。 闻言又有点想笑的梁生在一旁看着这小孩吃的香甜也是不想去打断,只把自己面前的面窝拆了大半个又丢给填进这小崽子的胃里。 恰也在这时,一向耳朵挺尖,又长着同一对耳朵的大小哥俩却是忽然一块听到旁边那桌有两个也坐下过早的本地工人开始边大口吃早点边唠起嗑来。 也是接下来这一番说来时机也巧的对话,把打从刚刚起就一直在琢磨着自接下来究竟该何去何从的大梁生的双眼给一下子悄悄点亮了。 ——因为,他如同狐狸一样狡诈灵敏的鼻子尖,好像已经轻轻嗅到了自己也许马上就要幸运地发上一笔小财的美妙味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六 梁生的亲生父亲梁沛,五十年代末生人的地道y市人。 八/九十年代,他和妻子陈慧芳经当时共同的工厂车间主任介绍相识,完婚,婚后两年生了梁声。 梁沛性格憨厚,为人老实沉默。 和大多数本地男人一样,虽说在外头挣钱的本事不能讲有多大了去,却也懂得心疼和维护家人。 在被熟人坑害不得已入狱之前,基本也算得上那个年代的顾家好男人一枚了。 可和性格保守温吞的丈夫截然不同,梁生的亲妈陈慧芳还未出嫁时,便是个厂里不少人都知道的泼辣厉害姑娘。 听说,她最开始与梁沛处对象的时候,其实是不太受婆家喜欢的。 当年梁家的亲戚摆明了不想找个家里不富裕,只有农村户口的姑娘,还明确表示梁沛要是执意要娶陈慧芳,就不要再进梁家的门了。 那会儿陈慧芳知道这事,竟也没当面上门扯头发撒泼找事,只让娘家人赶紧张罗着帮自己找木匠打了三口樟木带锁的大箱子,又专门托那会儿的介绍人给梁家那边的亲戚带了这么一句话。 她说,我家虽然穷,又是乡下户口,但我手有脚,我和老三一定能过得好,这三口大箱子就是我全部嫁妆,别看它现在里头空着,可早晚我和老三会用黄金和钞票把它填满,娶了我便是他梁沛三世修来的福气,不信你们都擦亮眼睛等着看吧。 因着这句话,这位远近闻名的泼辣姑娘陈慧芳日后真就赌着这一口气,带着这三口大木箱子大摇大摆地嫁给了老实人梁沛。 婚后两人一个继续在厂里上班,一个辞工在家做小卖部和农副产品批发。 没两年,还真就赶上八十年代沿江城市贸易开始成熟,让两口子的小日子都跟着上了一个档次。 那会儿梁沛因表现良好,接了老师傅的班升了车间干部,再加上属于技术工种,端的就是那只稳稳的铁饭碗。 陈慧芳脑子灵,算账快,性格豪爽,攒了不少人脉,在外头做什么小生意基本都是不带亏的。 搞得当时不少眼红的不行的街坊四邻都私下议论,三棍子打不出闷屁的梁老三真还娶了个万分厉害的‘陈熙凤’回家,眼下日子是风光的不行,可也不知道以后这日子究竟是福是祸哟。 左邻右舍口中这话当时听是着有点酸,但结合之后陆陆续续发生的某些事其实也不无道理。 至少这男主内女主外,分工也并不明确的家庭,在民风淳朴保守的上个世纪其实并不多见。 后来性格脾气方面不太合适,家庭理念也天差地别的梁沛和陈慧芳确实也没能恩爱融洽地将这段短暂的婚姻走到白头。 头脑简单,一喝酒就容易相信人鬼话的梁沛为了所谓的‘哥们义气’锒铛入狱,最后在牢里死的不明不白。 为自己拼了一辈子的陈慧芳见此情形干脆心一横,将唯一的儿子一丢就这么只顾自己地跑了。 而这个大多数时候,在外人眼里确实对所有人也挺心狠的女人最后留给年幼的梁生的,就是这么一句绝情到和他干脆撇清一切的话。 “妈生了你,就不欠你的了,养大你这条命是你自己的事,其余的人都再也管不着了,你小的时候我不养你,我老了也不要你养,不管以后你是吃香的还是喝辣的,咱们的母子缘分今天就到这儿,小白眼狼,往后你可要好好活下去啊,妈,这可就走了。” 这种话,一般当爹当妈的,还真不一定能对自己的孩子说的出口。 可他亲妈陈慧芳愣是能做到头也不回地真就这么走了,后半生竟也再也没回家乡看过他一次。 所以后来梁生闲着无聊也琢磨过,自己刚学坏那会儿一次性展露出来的那副狼心狗肺,又躁动不安分的性格是不是从某种程度上还就是遗传了他那个亲妈的。 不过甭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到底是不是来自于他妈陈慧芳的遗传。 走南闯北跑社会那么多年的梁生倒是一直都有着自己独一套的,甚至敏锐于常人的观察力。 至少,就拿刚刚他和小梁声身后的那两个六厂工人随口发生的那段对话的这事来说,他的鼻尖边上还是第一时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了。 “诶,听说没有,早上新闻里刚讲的事,咱们隔壁的四个县包括昌平渔村都要被整体取消,马上要合并整改成一个大的昌州区” “听说是听说可这事又和我们这帮小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取消四县和合并昌州区? 原来这两件事,竟也是02年这时候发生的? 不过昌平渔村这地方怎么听着那么耳熟自己是不是在哪儿听说过?好像就是在那时候? 脑子里模模糊糊地起了这么个念头,不动声色竖起耳朵的梁生一方面对这事真的有那么一点印象,另一方面也撇了眼他家埋头苦吃的小贪吃鬼,才往后挪了挪菜市场早点铺的凳子。 他能看出这两个工人其中有一个似乎并非本地,打扮也大体就是在这附近一带厂里帮忙跑业务,会放在嘴上随口聊的肯定都是最近这两天的见闻。 而身后那位端着碗烫手的白粥酱菜在埋头喝的工人大哥似乎也没察觉,只抹抹油腻腻的嘴,就提高点声音继续先前的话题并开始大方地科普道, “怎么没关系,昌平靠江,听说为了今后能顺利往咱们这儿吸收移民,现在沿江地带村子旁的野滩上都在陆陆续续炸坝呢,大部分渔民们拿了政府的钱早举家搬走了,现在四面封起来的村子没几个人了,野滩上还炸满了水抽干之后跳上来的‘海肺’,我听我昌平那边的老表说,现在正是六月份,那炸上岸的‘海肺’死了之后味道又大,丢在岸上真是难闻死了” “‘海肺’,那‘海肺’又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一种鱼,离这儿更南方点的人特别爱吃这口,价格也卖的很贵,样子看着倒是肥美,倒算正经江鲜,血里却是有剧毒的,早几年吃死过咱们这儿的渔民,所以咱们本地除了昌平渔村的人都不敢吃这个东西,拿上来也没人要。” “” “可现在只能几百上千只野生的都趴在那儿活活等死发臭啊,摆在昌平本地的摊上一两块一斤的卖啊都卖不出去,那边沿江打渔的可都要急死了啊,但现在旁边大路都炸坝呢,路两边根本找不到正经鱼贩愿意冒险开车过去,只能这么一条条活活臭在岸上,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啦” “哦,那倒是,但这也没法呀,” 你说说,这事麻不麻烦” 这无奈抱怨的工人大哥这么一说,暗自偷听的梁生的脸上也是飞快一挑眉,更因‘海肺’二字而表情一瞬间面露思索。 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多少年前的某段记忆里,的确有关于昌平渔村因为合并区县,而彻底没了的这么一茬。 而如果说旁人不知道如今的昌平渔村里头究竟是什么情况,自己这么个从未来再次回到过去的人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02年,02年中旬,昌平区正式成立后,y市‘海肺’高价风波。 原来等在他面前的是这个,他刚刚居然忘了这个? 可这谁又能提前想到,老天爷给自己回到过去之后第一件礼物竟在这里等着他呢? 这么一想,明明一切都八字没一撇,脑子里却已经彻底活络开的混混梁同志心里也是一热,就差没拍桌子给自己这好运气立马喝个彩鼓个掌了。 等好不容易压住胸腔里的些许兴奋往外呼了口气,梁生这脸上的表情也是挺藏不住的,就差没立刻抱起自家小声声抛两下,一起先提前庆祝一下了。 而并不清楚自家奇怪的‘带头大哥’这是在憋着口气瞎高兴什么,只跟着听到了先前那两个工人的对话。 背着卡通书包蹲在一旁的小声声同学刚要疑惑地问上一句,飞龙哥你没事吧,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啊。 他就见自家‘带头大哥’先是起身去和旁边那卖豆腐脑的张老太太礼貌借了个算账用的计算器回来,又在招手示意他从书包找只纸笔出来才坐下来笑着搓搓手道, “嘿,宝贝儿,坐过来一点,让哥来先考考你道数学题,你把作业本后面撕张纸下来给我” “出题?” “对!交给你个重要任务!给哥算算账!” 自家飞龙哥都这么说了,表情怯生生的小梁声虽然明显有点不自信,之后还是当下就答应了。 可他数学不好,对出题这事先天性就有点紧张,心里也有点怕在自家小飞龙面前算错了,等会儿再被看出来会丢脸了。 他不知道自家飞龙哥的数学其实打小也不好,更不知道他俩的数学基本是差的一模一样,简直可以说是和双胞胎似的了。 结果这俩数学贼差,刚刚通过砸包子铺和一起吃早点等行为,而建立了崭新的‘兄弟情义’的一大一小眼下这么凑在一块,竟也像模像样的就随着接下来的对话,在那作业本后面就涂涂改改了起来。 这个过程中,小流氓梁生先生完全展现了他日后时常无理由‘剥削’小孩子的天赋。 老实孩子声声被他使唤的一愣一愣的,还得认真又仔细地给他一点点算着纸上对孩子来说复杂的不行的数学题。 不过一板一眼的小声声同学皱眉埋头算账的样子还真有点小知识分子的感觉,梁生在一旁看着怪有意思的,一边偷乐一边还抽空给他加油鼓劲。 等两人差不多算花了半张纸,累的额头上都有点汗的小梁声才勉强呼了口气,又摁了下手里写秃了的自动铅笔有点犯嘀咕地开口道, “诶,这题出的好奇怪啊,我们平时书本上都是些往池子里放水,还有小明和小红比赛跑的题这个题居然是买鱼和卖鱼,还要算那么多成本费,人力费,什么什么费,但我们老师教过我们用过这个计算方法的,我上课听的很认真,都给一一记下来了” “哦,那你算的怎么样?你觉得咱们这笔买卖有大赚头吗?” 梁生没忍住笑着又问。 “有好像是有额,不过,飞龙哥,原来你是要跟人出去做买卖呀,那,那你现在身上究竟有多少本金呀?我们老师说了,在这个括号前面还是得加上本金的呀” “嗯?哥没有本金,你就先在那个地方给我画个圈吧。” “哦没有本金,画个圈圈啊?没有本金?那,那你飞龙哥到时候要怎么做买卖呀?” “嘿,声声,这世上最快发大财,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我不,不知道” 即便是压根没长大,也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孩子,这一秒茫然地抬起头小梁声却还是觉得年轻男人口中的话有点疑惑古怪甚至不可思议。 偏偏放/浪形骸惯了的梁生同志本人却并不以为意,只神秘兮兮地拿手指刮了下他的鼻子,又冲自己可爱的小哥们眨了下眼睛这才翘起嘴角缓缓开口道, “是能原本把根本不值钱的东西忽然一下子都变成值钱东西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七 梁生这神秘兮兮的一嘚瑟又一保密。 除了他自己,显然没人能清楚他接下来究竟想做些什么,脑子又在算计什么小九九了。 关于02年‘海肺’风潮和昌平渔村合并接下来具体会如何的秘密都被他暂时压下。 只等装神弄鬼地将自家小孩作业本后面那张涂花了的纸撕下来反复看了,他的嘴边才暗自露出了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痕迹。 皱着眉的小梁声见状心里其实也是有点犯嘀咕的。 但仔细想想自家飞龙哥既然本事这么大,没道理会担心这点小问题,之后也就无条件地跟着傻乎乎支持他了。 梁生见状也挺开心的,毕竟以前他甭管想做什么,都从没人肯相信他是出于善意。 在狐朋狗友眼里,他早就是块烂泥了,就算想使劲爬也根本难以爬出圈去。 在外人眼里,他是垃圾,他是混混,他是社会底层最无可救药的渣滓。 所以无论他说什么,或是想干些什么,总是会被人当成是他卑鄙下作到只想自保的手段。 可谁想到回到过去来之后,自己的身后却是多了一个自己不管干嘛,都能被全身心崇拜和信任,还愿意相信他是个好人的小家伙。 这不得不说,很让他那颗从小到大也蛮缺爱的内心得到不少温暖和鼓励。 再一想,自己往后的一切原本也都是要朝着养大,养胖这小家伙的美好目标迈去的。 本来自信心还没打的梁生这心里也莫名多了不少干劲。 而考虑到他眼下在心里盘算这事在真正的得到落实之前,本来也不适合四处和人大肆宣扬。 所以最终他只心情不错地又和自家小声声联络几句感情,就打算先把这和自己一道吃饱喝足的小子,给送回去好好上学,一切等下次兄弟二人碰头再说。 可谁料到,他这还没带着自家乖乖牵着他手不放的小孩起身从早点摊上站起来,那头却是忽然因为一桩芝麻大点的小事闹了起来。 伴着张老太的呼救,梁生一转过头便见边上一桌有两个小年轻在那儿大喊大叫着什么,说着说着还一副撒野的样子要把四周围的桌子都掀掉的样子了。 “老太!你看看!你快来看看!!你们家这豆花里面有死苍蝇啊!!我哥们儿刚刚都吃到了啊!你说说这怎么办吧!这肯定是要进医院了啊!你说说怎么办吧!!准备赔偿多少钱啊!!” “这这不可能的啊” “怎么不可能!!你他妈这是不承认是吧!是不想赔钱是吧?你今天不赔个十万块钱给我们拍片子看病我们就掀了你这摊子!” 一副小流氓标准的口吻,这两小子大呼小叫地指着豆腐花里漂着的那只也不知道哪来的死苍蝇端的是一脸的无赖下三滥,张老太太一见这情形就愣住了。 尽管心里清楚自己怕是遇上讹钱的了,却只能低着头惨白着脸什么也不好说。 边上的各种小摊主见状也大多都不敢吭声。 毕竟大家以后都要开门做生意了,得罪了这种混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也要来一回这样的死苍蝇赔偿的闹剧。 而仗着自己年轻力壮这俩光天化日就出来勒索老年人的小混混也是皮厚。 先是把想拦着他们的张老太太给恶狠狠推开了,接着把豆腐花摊子的小车给踹倒了,脚踩着凳子就叫骂上了。 “来啊!都来看看啊!这豆腐花里可是有死苍蝇的!这老太婆是成心要吃死大家啊!!大家下次可千万别来这家了啊,吃完准没命——啊!我的妈!!烫死我了!” 话没说完就被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花给浇了一头一脸,那叫骂着的小混混当时就像杀猪似的惨叫了一声,痛的捂着自己的脸就哀嚎了起来。 他的同伙见状一愣,眉毛一立便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孙子敢上来找事。 可是还没等他转头,他的后背便挨了堪称凶残的一脚。 接着,就见有个人把他的脑袋摁在桌子上和砸核桃似的撞了一下,随后便有只手劲很大的手死揪住他的头皮,用一种和他们方才讹人时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无赖语调慢条斯理开口道, “哟,这是哪条道上的兄弟啊,死苍蝇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啊,不过这年轻人补充点胶原蛋白这不是挺好嘛,人家大妈一片好意你们怎么不懂呢呢?还敢动手,呵,人老大妈经得起你们推吗?要不就先赔个五万让我们去医院拍个片子吧,好不好啊?” 当了半辈子小流氓的流氓祖宗梁生人生头一次充当了回正面人物。 虽然用的方法有些欠缺妥当,但还是成功把张老太太这经济损失给降到最小了。 毕竟这借个由头就开始装疯卖傻地勒索人,曾几何时都是他的拿手绝活之一。 这种只敢在菜市场附近欺负欺负老年人的缺德玩意儿他还真不怕,他有胆子敢再上门报复。 加上梁生这一出手就差点没把这小混混的脑袋给直接开了瓢,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混混求饶都来不及,就差没跪在地上喊一声大哥。 对于这种水准的小弟,梁生自然是不屑于收的。 以前吉庆街拜大哥那都是看身手讲江湖道义的,哪会要这种不入流的瘪三。 再说他这趟可是回来好好做人的,可不能再走之前的老路,所以当下便一人给了一嘴巴以作警告,又眯眼记了下他俩的特征就挥挥手就让这两人滚了。 张老太太得了梁生这帮助自然是感激的都快哭出来了。 她年纪大了又没个孩子自然对这种事是害怕的很,对于刚刚这小伙子乐意帮助自己的行为,于老太太而言已经是别样的恩情。 而闻言的梁生倒是挺淡定地一乐,随手指了指身边的小孩又指了指自己道, “别客气啊老姨,我们哥俩都是吃您的豆花长这么大呢,这都是您的功劳啊,您现在身体好吗?可别怕这些的乱七八糟,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叫梁,额不,我叫飞龙,就住这儿附近” “诶,好,还能做好多年了,尽管来吃,谢谢,谢谢你啊孩子” 老太太攥着他的手道了半天谢,前资深流氓梁生同志活这么大头一回被人民群众这么爱戴倒是有些不自在了。 可他所不知道的是,刚刚他一时兴起见义勇为的一幕已经深深地震撼了在一旁的小梁声同学。 毕竟在这个半大孩子看来,能轻而易举地将两个大坏人打倒在地的梁生已经是他生平所及最了不起,最值得他尊敬的男人。 而这种情绪一旦在年幼的心里扎根,这以后要再拔除似乎就有些难了。 “飞飞龙哥!” “嗯,怎么了?” 没想到忽然会被叫一声,所以挑挑眉的梁生一顿,一低下头他便看到这幼年的自己正用一种发着光的眼神盯着自己。 那眼神没由来的让梁生有些愣神,让他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小孩似乎比刚刚要亲近些他了。 他没搞明白这忽如其来的飞速情感进展是怎么回事。 而很快一,头雾水的梁生便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被另一双小手给轻轻握住了,同时来了这么一句让他差点没笑喷的话。 “你你真厉害!你居然又行侠仗义了!我就知道,你果然是大侠中的大侠!” 嚯,看来刚刚这见义勇为还真值了,哈哈。 梁生和小孩儿正在外头吃早点的那会儿功夫,小巷里却是因为他们而炸开了锅。 原来,那早点摊的胖大嫂好不容易收拾好了自家的烂摊子。 回过头一看,才恍惚地想起来本该有个孩子站在那儿,此刻却是真的没了踪影。 她原本以为是小孩自己贪玩出去耍了,因此也没在意,可是一直等到中午十一点多,她快收摊了回家吃午饭时,孩子还没回来。 这下,这叽叽喳喳的女人也有点急了,连忙托人就去把收养着梁声的张家人给找了过来。 “声声丢了?怎么就丢了?” 惊讶地反问了一句,身材纤细,一身柳条绿荷叶裙的苗条女人脸色苍白地拽住面前的早点摊主,一边说着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嫂子,你给我好好想想,声声究竟到哪儿去了?那孩子连话都不和人多说。怎么就不见了呢?你好好想想成吗老张不是说让你看着的吗?您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刘秀啊,这事我也没办法啊!张校长是让我看着声声的,可是我这不还有自己的事要忙吗?我还要做生意,难不成还替你们看着孩子?” 像是生怕沾染上麻烦似的猛地挣脱开女人的手,早点摊的胖女人用手指着自己被砸的乱七八糟的摊位,一脸头大地瞪着眼睛开口道, “现在外头拐子多,谁知道会怎么着呢!刘秀你也别急了,先报个警,真要是那小子没了也就没了,你们家照顾着他也不是义务,何必这么伤心难过呢” “是呀,秀啊,您家里也不容易,张校长和你现在都没孩子,何必为了别人家的孩子操心受罪呢” “对呀,你别急了,说不定一会儿小孩自己就回来了,多大的事啊” 见刘秀的脸色难看,周围的街坊邻居纷纷出言安慰。 可是说来说去不过是些刺耳的刻薄话,明面上在说这件事,话里面都在讽刺刘秀到现在都生不出孩子,只能把别人的野种领回家养。 沉默着握紧手掌,脸皮薄,性子软的刘秀低着头听着那些七嘴八舌的议论,心里头的苦涩味道越来越重。 可眼看着,她的眼睛泛红就要淌下泪来,一个街坊的惊呼却引得所有人朝巷口看了过去。 “诶,这不是声声吗?声声你跑去哪儿啦?” 一听见这话下意识地抬起头,刘秀一对上那从人堆里钻出来的小孩,脸色迅速阴沉下来,上去将他拽住,发怒看了他好久,才哑着声音地问道, “你到哪里去了声声!” 闻言一愣,自顾自跑去上学,这会儿才下课回来吃午饭的小孩想起梁声先前对自己的有些话,一时间低着头没吭声,好半响,他才吞吞吐吐道, “是我不对,我错了。” “你知道错了?你哪里错了?” “我也不知道我哪里错了” 被这不像样的回答气的揪起眉,刘秀阴着脸抬起手,停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下手掌语气很冷地道, “我不是你妈妈,所以我没资格打你!你明白自己错处就好!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不然,你只能和你的父母一样,做一个品格恶劣的人,被所有人笑话看不” “坏人的种就只能做坏事吗?” 垂着肩头,瘦瘦小小的孩子低着头打断刘秀的话,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巷子里的所有人的听见。 小巷里站着的看热闹的大多没想到这平日里都闷葫芦样儿孩子会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话,一个个反而有些傻眼。 而显然,刘秀也没想到他这次居然会回嘴。 所以顿感自己又丢了一次打人的女人当时便是一怒,在更用力地拉住小孩的手后,面露恼火,脸都气红了的女人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你说什么你这个孩子给我再说一遍!” “你们每个人都和我这么说,说的我自己都快觉得我一定会变成一个坏人了,可我既没有杀人也没有放火,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要这么说我” 眼睛红红,看皱着眉的小孩这般说着,声音却意外地很执着很坚定。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小巷里里外外的人都用各形各色的异样眼神暗暗地朝这里看。 这些人,每一个他曾经都记着他们暗地里羞辱嘲笑自己时候的语气和嘴脸。 而这么想着,不自觉咬了咬牙,待将猛然间愤怒起来的眼神对准那些看热闹的人后。 与此同时,怒而握着拳头,大声张口喊叫起来的孩子的脑海中却也不断地回想着之前他家飞龙哥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我我的名字叫梁声!我不叫劳改犯儿子!也不叫是贱货的儿子!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们看看!我一定会比你们所有人都过得好!你们!都等着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八 小梁声与积怨已久的老街坊们之间闹出的这一场风波,作为始作俑者,早已溜之大吉的大梁生这边却是不大清楚了。 临分开时,他和自家声声小同学拉钩约定好了下次一起‘行侠仗义’的时间。 之后便翘着嘴角抛了下收起破裤兜里仅剩的几个钢镚儿,又吊儿郎当地往y市六小的另一边方向去了。 他并没有对这小子交代自己接下来要去干嘛,或是两人具体碰头的地点和时间。 就好像他本人真如先前许下的那个故意吹牛般的诺言一样,只要往后这小家伙什么时候需要自己了,一直暗中保护着他的自己就会随时随刻再次出现。 而说是让小梁声先乖乖听自个话回家去,咱们难得做人也学会了点责任心的梁飞龙同志暂时却也没舍得离这儿太远。 这一是因为他还是想在这附近进一步打听下四区合并和昌平渔村的消息,再决定自己下一步的去向。 二也是因为万一这两天再有哪个没长眼的随便敢欺负小时候的自个,他也好及时出现,再打他个满地找牙。 与此同时,梁生这家伙心里隐约也有这么个预感。 或许这样的日子再过不了不久,他就真的有那个能力,给这个幼年时候的自己带去更多意想不到的惊喜了。 “飞龙哥!你你可真厉害!你居然又行侠仗义了!我就知道,你果然是大侠中的大侠!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变得和你一样厉害!” 因着这句最单纯,也最打动人内心不过的话。 重回过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来见见这位对自己而言,最重要不过的——‘命中注定’的他在了却内心这一桩心愿的同时,整个人也对接下来的一切莫名地添了不少干劲。 不过既然坚定了这辈子一定不走歪门邪道的决心,梁生要想以最快的捷径落实点什么实际的,就得仔细花比平时更多的工夫。 同时,他自己心里也很明白——一个人只有真的拿出自己身体里十二分的劲儿来。 或许才会如俗话所说,一块烂木头,只要脸皮厚,吃也不愁,穿也不愁。 这句仿佛并不那么出名的俗话,是他上辈子到死,都没能好好交代句遗言的好哥们儿林小二时常挂在嘴里的。 但其实更早的时候,应该是出自他那个天天叨叨他亲妈那个骚/货那么爱偷男人,将来一定会被车活活撞死的疯子亲奶林桂花之口。 在梁生记忆中,这永远怒气冲冲地翻着一对白眼的老太似乎一直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整天三天好两天坏的,发起火来就在家里砸东西,骂人,病的严重时更是能把她半辈子心里讨厌记恨的人都一个个地指名道姓从祖坟里扒出来咒骂三百遍。 这么个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疯老太太,照理来说,是该蛮横不明事理的。 偏偏她疯都疯了,却仿佛还能分辨的出自己瘫了的儿子和林小二那个孙子。 每每骂人也是骂外人,打人也从不打家人,偶尔还能冷不丁蹦出句仿佛有几分神叨叨意味的话来。 如上面那句烂木头吃不愁的话就是这嘴巴比刀子还厉害的疯老太太的名言之一。 此外她还说过林小二在外面交的朋友都是狗/屎,丢在路边狗都不吃——只有梁生人还算可以,但他面相阳气不足阴气重,一看就短命——梁生这辈子爹妈算是白养活一场了,下辈子投好胎说不定管用,能活一百岁。 这些语无伦次的鬼话放在那会儿肯定是没人肯信的,加之林小二从小到大都被他凶神恶煞,比虎姑婆还凶的亲奶折磨的两边耳朵生茧子。 所以搞得当时见状心里压根没当回事的梁生之后这也就一并当做玩笑了乐一乐了事。 现在想来,这些疯言疯语虽然乍一听粗鄙又毫无章法的。 可再怎么说,这也算是由人家老太太用毕生咒人经验所总结出来,足够他这个确实后来成了爹妈白养的短命鬼的小辈当做受用终生的至理名言了。 这么想着,胡思乱想顺带刚分开一会儿就挺惦记自家小哥们儿的梁生也忽然有点感慨。 但说来也怪,此刻的他心里也其实没有觉得有太多违和别扭的感觉,只有一种前方一切确实有了新奔头的冲劲。 一旦内心确定了这样的想法,接下来的三天,心里头彻底盘算好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梁生也就没时间再继续四处浪/荡着,或是蹲在巷口那边继续暗中保护小声声同学上下学了。 这让他略有点小遗憾,毕竟,这两天躲在一旁的他很明显感觉到自家小声声似乎一直有在眼巴巴地寻找他。 每每找不到他后才会略显失望地一个人背着书包回家。 有好几次跟在他身后梁生其实心里也想出去见见他,哪怕和他随便说两句话逗逗这小家伙。 可没办法,先前从工人口中得知,又回忆起关于昌平渔村那头‘海肺’积压的那事,他内心还真没断过念头。 那些暂时销路似乎不行的‘海肺’在未来三个月到两年的时间内,将会因为暴涨至少十倍的价值。 真任由这么个存在巨大潜力的商机在自己眼前一步步溜走,那他才是真脑筋不太对了。 可明白是一回事,急急忙忙就不带脑子一个人冲到昌平那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和那些对外地人本就有所排斥的本地渔民谈自己心目中的买卖也不是万全之策。 尽管他早年曾四处和人走南闯北讨生活,其实也去过类似粤西,圳城之类的地方见识过真正的十几万人打工淘金狂潮,也不乏有见过他人当面谈大买卖的经验。 但是于他个人,他还是需要先将眼前的一切稳定下来,再好好考虑将来的更多。 而既然想清楚这些,横在梁生心中的,最后就只剩下一个十分令他感到思考和在意的问题。 那就是,撇开四区合并这还没由政府彻底落实的事不谈,2002年这时候城市基本物价水平究竟是怎样的? 至少在很多八/九十年代后生人的眼里,关于这个年代的概念也许在脑子里还是有些模糊的。 物价,房价,生活成本这些衡量普通人生活水平和质量存在的复杂因素也很多。 所以同样,从未来回到过去,初来乍到的梁生面对着眼前这个熟悉又全新的世界,满眼自然也都是陌生和新鲜感。 他有专门留意农贸市场门口的小提板上每天都会更新菜价。 对比现如今大多数家庭基本工资在千元左右,y市的新鲜蔬菜和肉食的价格倒也不算离谱。 而就他所知,02年之前的y市一共就只有这一个大型农贸市场,位于这城西工人村周围,主搞农副产品批发,主要就是为了方便老城区人民的一应生活基本需求。 可他印象里三四年后,会开在城北那片如今还荒芜着的空地上的则会是一家正经的国营菜市场。 新鲜大棚蔬菜鱼虾较多,工人家庭少,菜价价格也偏向于昂贵——而那里,最终也成了08年之后y市第一批天价房迅速炒起来的地方,此后十多年都居高不下 这事不得不说,还真是个令人万分激动亢奋的好消息。 哪怕梁生努力压着,却也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关于自己和小孩未来更多的一丝可能。 而这么仔细在心里琢磨之后,暂时还是个无身份无业者的他干脆就趁热打铁地在六厂旁边的老菜市场里,先找了个给人来回蹬三轮车运鲜鱼鲜虾的短工活儿。 这个四处在市场找工的过程,起初说起来还并不算顺利,甚至是有些坎坷。 因为暂时还拿不出合法的身份证件,所以梁生只能有所保留和人老板两口子扯了个谎,又补充解释说自己从老家出来后就把证件丢了,这才弄得现在只能四处打短工混口饭吃。 市场的鱼贩老板曾茂才祖籍是粤西人,方头圆脸,五官窄小,四十一二出头,一看就是典型的南方男人。 他平时主要负责出货,他爱人金萍则主管账目,恰好下半个月金萍回娘家,市场里缺个人手。 见梁生年纪轻轻,眉眼带笑,性格豪爽,很会说话。 虽然不是他的同乡,一口广东话说得不错便将他当做了半个朋友,这位曹老板就板破例给了他这么一个混口饭吃的机会。 于是乎就这么按照市场的规矩按天数开时薪,包顿午饭和住宿。 每天早上五点往返于工人村和六厂附近的各大饭店,送三十箱冰虾和白江条,梁生这两天最基本的衣食算是暂时有了着落。 而且这种活干起来对年轻男人不重,有余力的情况下在外头忙活上一整天的梁生也并不吃力。 只是自打回来,他一直都是和路边要饭似的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别说是一般肉菜了,就连热腾腾的大米饭都没吃过一碗。 所以头一天在曹茂才那儿送完鱼虾回来晚了,没赶上晚饭的梁生一脸餍足地就着一碟卖相不佳的剩菜,竟也有滋有味地吃了两大碗米饭,还差点没把面前油腻腻的碟子给生啃下去。 “阿,阿生,你今晚饱乜?” “乜啊,老板娘,味道好好,吃不够哦哈哈。” 他这么饿死鬼投胎般的一搞,彻底惊了的曹茂才金萍两口子私底下这才确定这时常新招来的帮手肯定是个一个人闯荡社会的苦出身了。 不然这全中国都改/革开放多少年了,这正常家庭长大的孩子,怎么会连一碗普普通通的米饭都吃的这么兴高采烈呢? 这天大的误会弄得这一直以来心底不坏,本分踏实的老板两口子一晚上都有些皱着眉在暗自自责。 再一想起梁生这两天明明各方面手脚勤快,表现的不错,自己却还让他饿着肚子吃剩饭剩菜更是万分的过意不去。 所以隔日,大早起来老板娘金萍就在家里烧了条石斑,又特意趁着梁生在的时候夹了大半条给他放在铁饭盒里装走,自己和丈夫则吃了碗里剩下的半条。 这半条放在这个年代都价值不菲的石斑可把梁生给弄得有些诧异。 再等他仔细想起上次那件事,一直以来都没怎么好好体会过这种真来自他人挚又温暖的善意,以至于向来没心没肺的梁生反而觉得有点陌生,奇妙甚至是不可思议起来。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活到这个年纪其实还是挺没出息的。 虽然早就自诩是个无可救药的混混,却还是会因为这种偶尔得到一丝善意事而说不出话,以至于刚刚连句谢谢都没说。 而默默地端着底下还发烫,里头油汪汪的铁饭盒坐了会儿,许久一口没舍得动,就这么一个人眼巴巴看了半天的梁生才将饭盒盖盖上,又径直端起来笑着自言自语道, “算了,正好没事做,去悄悄看看我家声声,声声小同学,今天算你有口福,哈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九 刘秀又在哭了,梁声听得很清楚。 压低着,断断续续的,女人独自呜咽着,听上去有些压抑,有些悲凉。 前几天把他从小巷众人的面前拉回家又骂了一顿之后,女人就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一直在生他的气。 她脸皮薄,心眼小,最受不来他人的议论,所以惯会去计较和在意外人对自己的看法。 可自打去年因为备孕一直在家,各种中药偏方也抓了吃了,试管怀孕也做了几次,却都使不上任何用处。 好事的邻里为此刮起了不少难听的风言风语,连丈夫也是渐渐在外头不回家了。 她每日不开口和小孩说话,只沉浸在自己糟糕的情绪里,想着想着就默默落下泪来。 中午回家,也没口热饭吃的小梁声在窗外垫着脚看着屋里哭泣的女人,一时间有些沉默。 想了想,其实已经习惯这样子有一顿没一顿的他最终默默走到院子外面,找了块干净的台阶坐了下来。 自从几个月前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家庭后,小梁声似乎每天都能听到刘秀的哭声。 有时候是晚上他睡在屋子外面的时候听到的,有时候是一家人吃着饭的时候,刘秀就会好好的忽然放下碗大哭起来。 那个看上去是个斯文人的张叔叔每每在她伤心落泪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开口安慰。 他只会很不耐烦地说一些小孩根本听不懂的话,然后态度冷酷地站起来摔碗走人。 尽管直到现在,梁声也不太清楚这因为互相爱面子,总喜欢关起门来吵的两口子究竟每天都在无止境争执些什么。 可是这也丝毫不妨碍他对那个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男人的讨厌。 “局长,嘿嘿,对,对,我是小张,上次咱们还在饭局上见过不是您上回说,年初评优秀,会给我们学校小董一个位置吧,所以下周末,您在家吧?对,我从朋友那儿碰巧得了条老虎斑,听说您平时爱吃,就先养着了,还有两条进口香烟顺带也给您捎过去,哈哈成,那您周末有空就再好不过了” 昨天傍晚放学的时候,小梁声就听着张程远在屋里用座机和人边谈笑边大声打着电话。 男人其实少有对人这般发自内心恭敬小心的时候。 毕竟平时他对巷子里的街坊虽是表面说话客气,但转过身就能不屑地撇撇嘴来上一句,一群没读过书的下等阶级。 梁声不清楚电话里那个想在学校评选优秀的小董是谁,那个电话里的局长又是谁。 但总之没过一会儿,挂上电话的张程远就在屋里头又和卧床了一天的刘秀大吵了起来。 刘秀边哭边闹,一会儿说着你为了外头那个贱/货居然这么敢对我,一会儿又嚷着说好的这条石斑是我娘家买了来给我补身的,你这样拿去做好事送人,那我还吃什么养身体。 可无论独自哭了半宿的女人再怎么对着自己的丈夫吵和闹。 今天天没亮,大清早起来就将厨房里那条养了有半年的大石斑自私装走的张程远还是就这么抬脚走人了。 刘秀阿姨不幸福,就和自己一样。 这个想法来的有些突然。 但坐在台阶上的小梁声这般想着,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张永远笑眯眯,仿佛没有一丝烦恼的脸。 “真是个好奇怪的人啊” 而尽管对于对方的来路依旧一无所知,可是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好感和亲切。 一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内心藏着这个宝贵小秘密的小孩还是细声细气地和小大人般皱眉道, “不,不过,对我好的,就是好人所,所以,飞龙哥他也一定是好人” 这么言之凿凿的,像小蚊子一样埋头说完,自己就躲起来害羞了的小梁声也悄悄地红了耳朵。 他很少有这么完全超越亲人感觉的真心崇拜,这么喜欢过另一个人过。 但是,那天对方像大英雄一样浑身发光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又真的是那么的让他心生震撼。 毕竟过去的无数个晚上,他曾经梦到过很多次。 他妈妈,他爸爸或是任何一个能够解救他的人会回到石榴巷来接他,然后去把那些欺负他,嘲笑他的人都统统打跑。 他在梦里每每大哭,然后再一个人满眼恐惧地醒过来,发现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小猫咪对乌云说,乌云乌云,你知道我爸爸妈妈去哪儿了吗?”——“乌云说,傻孩子,为什么你永远要去软弱地去依靠你的爸爸妈妈,你为什么不去试着自己长大呢?” “长大?什么是长大?”——“长大就是像狼一样贪婪,像蛇一样残忍,初生的孩子变成心狠的大人,天真化为险恶,只有将原来的自己彻底在心底杀死,弱小的猫咪才会不再需要你的爸爸妈妈的保护呀。” 梦境里,总有一个冷酷的声音在一句句教着他,讲着这个令人浑身发抖的故事。 梁声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还是会有一个人发自内心地为眼前的一切感到害怕。 因为他曾经真的,几乎要以为那就只是一个他妄想的,不可能实现的梦,他必须要以这样的方式舍弃一切孤独地长大了。 “妈,我想离婚你知道张程远昨天是怎么对我的吗”“他在外头早就养着女人了,我们早就过不下去了”“对,对,你们永远就只会拿这种话劝我,我离婚给你们老两口丢脸了,可是这还比不上你们女儿的幸福吗” 刘秀今天的哭声似乎特别的大。 哭的屋子外头独自发呆的小孩自己的心口都有些揪心难受了起来。 他忽然有些明白,猫咪和乌云的故事里关于长大的定义是什么了。 因为他身边的大人们每个看上去都过的比贪心的狼和冰冷的蛇还要黑暗,迷茫和狼狈。 可一直以来他其实都是有些感激刘秀的。 尽管在很多时候刘秀也会和那些人一样对他说些伤人的话。 但是相比起那些原本满怀着恶意的人,这个女人已经对他足够的宽容。 这对于在困境中显得格外无助的梁声来说是特别的,所以当亲眼目睹这个女人不幸的婚姻时,他也是同情和难过的。 然而小孩子的力量总是有限,刘秀心里的绝望,梁声也丝毫无法改变,而就在他忍不住走近些房间,又小声而胆怯地开口道, “阿姨” 在房门口犹豫地不敢上去,小梁声试探着从窗外小声喊了她一声。 他其实是想问问刘秀想吃什么东西,要是自己够得到厨房煤气就去给做一点的,却在下一秒,被女人扔在地板上搪瓷杯子发出来的动静吓了一跳。 “走开!你别和我说话成吗!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一点吗!你们还嫌我现在不够惨!” 低着头,咬着牙,刘秀已经完全顾不得自己是否迁怒了这个无辜的孩子,只有满心对自己命运的伤心绝望。 她恨自己的丈夫,也恨自己这怀不上孕的肚子。 是这些世俗的,快要活活逼死她的东西,把她弄成了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 而这般想着,她赶紧隐忍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又扭曲着脸朝着房门口一脸茫然的孩子大吼道, “你给我出去!用桌上的电话打个电话给你张叔叔!问问他今天是不是还要留在那个骚/货那里吃饭!快去!” “我,晓得了” 退后一步地跑出房间,知道她再一次选择了对这段婚姻妥协的小梁声低头着自己脚上的破球鞋,耳朵里却尽是女人越哭越可怜的声音。 而好半响他才跑向了外面的座机旁边的电话,又拨打出了那个小心抄写在旁边电话簿上的短号号码。 这一串短号是张程远的,和大多数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装上有线电话的普通家庭相比。 收入稳定的张家不仅有每月按时需要缴费的电话座机,男主人张程远还有一台年前刚刚购置的夏新手机随身带在身上的小皮包里。 每逢出门在外交际时,这样一台虽然个头小,却十足气派的新型通讯工具便能给一个出门在外的男人带去无数暗自羡慕的眼神。 只可惜,张程远对自己和外头是挺大方的,对发妻和样子却是斤斤计较惯了。 每月不说在家吃几顿像样的荤菜,就是刘秀之前为了做输卵管疏通手术,痛的压根没法沾脚下地的那段时间,小气的不行的他也是万不愿拿出一分自己的工资去给老婆补身体的。 “喂,哪位?什么事啊?” 电话一接通,那头的张程远的口气倒是好的出奇。 小梁声一听见他的声音就不太舒服,顿了顿后才皱眉细声开口道, “你回不回来吃饭啊” “哦,声声啊?我今天回去不吃了,学校里这几天都有事,可能还要出差,你就这么和刘秀说吧,让她有事没事别耽误我工作,拿出点自己家庭妇女的样子来” 男人显然已经忘了前几天还当众罚了梁声这件事,说话间颇有些硬拗出来的态度良好。 加上他对于妻子的态度一贯是这样随便,说到底其实也早不在乎这份感情了。 于是当此刻明知道刘秀这几天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他还是选择不回到那个令人生厌的家去,而是随口扯了个理由将这事糊弄了过去。 “嗯,我晓得了。” 电话那头小孩的声音听上去很乖,不过张程远本人对这小子一向没什么好感,因此也不大乐意和他多说几句话。 知道他会准确地转达自己的意思后,明明哪儿也没去,还推着自行车悠闲地走在巷子口的男人敷衍地应了一声便将自己手上的手机塞进了手边的皮包里。 而这举动也令一旁那挽着他胳膊,一块刚从前头菜市场里出来的年轻女人一下子就喷笑了起来。 “谁啊,你儿子啊?” 眯着眼睛嘲笑般的开口,走在张程远身边的女人细眉凤眼,烫卷发,细高跟,加上一身短裙子却是十足摩登新潮了。 而打量着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女人见他对自己一副讨好的嘴脸,还忙要帮自己拎着菜先是得意的笑了笑,接着才不依不饶地拍开口道, “哎,这可真好,儿子还能白捡呢,这种好事咱们怎么碰不上呢” “诶,你怎么说话呢!” 打断这明显不中听的话,张程远闻言便皱了皱眉,却也没真和女人动气。 毕竟他还指望着女人这里找回第二春,总不好和小情人置气。 这般想着将手上买来的熟菜往自行车龙头上一挂的他用手摸了把女人光洁的脸蛋,见她欲拒还迎地瞄了自己一眼,便乐呵呵地笑着解释道, “我哪儿来的什么来路不明的儿子,我这辈子可就你一个老婆,这不都指望着你给我生吗?买好了菜,晚上就去你那儿吃了,你平时就身子骨弱,说说还想吃点什么,反正前面有江鲜市场咱们顺路去买,家里要给局长的石斑送了人,总要买条江鲢给你,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给我生小子的” “嗤,谁给你生小子,你个流氓。” “对,我臭流氓,可读书人哪个不流氓不喜欢红粉佳人,便是志摩先生,达夫先生也是藏着这样的雅好的” “哼,满口胡说八道,张校长可真把自己当做风流才子啊” 嘴里这般骂了一句,心里彻底被哄好了,又坐上他自行车后座抱了抱他腰的女人娇笑便瞪了张程远一眼。 平时为人师表的张校长见状顿时受用的不行,一瞬间三魂七魄都险些被一股脑勾了过去。 女人脸一红刚要继续凑近他的耳朵说话。 骑着自行车堵在巷子口,光顾着打情骂俏也没看路的两人却是被前头巷子窗来的一辆老式三轮的响铃声给吓了一跳。 而伴着市场门口一阵腥臭的不行的泥水贱在身上,等这俩郎情妾意的狗男女一受惊,又一块惨叫着狼狈抱头蹦下车。 有个懒洋洋倾下身趴在三轮车前头,车后头还载着一箱水货的‘刺头儿’却是忽然对上他俩的眼,又仿佛成心般笑了笑,并忽然就指着傻眼了的张程远的鼻子扯着嗓子大惊小怪起来。 “嚯,这青天白日的,走路都不带眼睛啊,瞧瞧这在大马路上腻腻歪歪,哟!这,这不是张校长吗!张校长!张校长!您怎么在这儿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十 方圆百里敢这么当众扯着嗓子不给咱们张校长面子的。 除了今天刚好带着爱心午餐路过来看自己小声声的梁混混本人也是没谁了。 借着午饭时间人悄悄溜过来前,他自个也没想到能在这再次遇见这位‘老熟人’。 他只是看着时间还早,就准备先照例绕路去上回市场里那一个人做豆腐脑的张老太那儿一趟。 张老太摊子附近有七八只个头不大的野猫,都是脚残腿断的,有一只还没了眼睛。 梁生上次偶然见到过一回,后来就老喜欢拿市场里那些大妈大嫂们不要剩下的鱼肠子来喂。 这些鱼肠子不贵重,但都是被他先提前处理好的,切了碎了,揉了点面粉进去,看不出是鱼肠,也不脏。 梁生每每看着这帮无家可归的小东西就想到某个小呆子和曾经的他自己,所以便喜欢没事发发善心。 也因他这些天常来,旁边张老太就跟着眼熟他,每每笑着叫他下次把小声声也一起再叫来吃豆腐脑。 梁生见状都笑眯眯地应了,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等拿这免费的鱼肠子鱼泡喂了半天野猫,又转过来远远瞧见巷子前面有个背影都写着春风得意的男的屁颠颠载着个女的,自行车龙头上还拎着那么多好酒好菜。 眼珠子一提溜的梁生内心就直觉,自己前头这俩他暂时还没看清楚脸的男女,关系估计不太好说。 毕竟他们这种城市的男人嘛,尤其是这个岁数身形,这个穿着打扮的。 哪一个在外头会对自己的老婆那么小心体己,能在这种场合下都忍不住这么这么腻歪肉麻的,肯定就是捧在手心里小情人才比较合理了。 再看那妞儿无论是裙子下面偷偷没摘下的吊牌,脖子带的珍珠项链都是牌子货。 结合这两人眉来眼去的肢体语言和眼神,明眼人自然是能一眼看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我们梁生同志自个本身也是比较肤浅,没什么层次的小年轻。 所以光看那亲热地蹦上男人后座的妞儿确实腰细腿长,哪怕在十五年前打扮比较过时的时候,也是个靓女了。 就吹吹口哨想打个拐顺路跟上去,也趁着去去看自家小孩前跟着饱饱眼福。 而谁想他弯着嘴角一使劲蹬着三轮凑近,又从一旁看清这对紧挨在一块的姘/头的脸,原本还吊儿郎当拿眼捎偷看那美女的梁生这表情立马就不一样了。 张,张程远,原来是这孙子? 那后面坐着这妞草,这王八羔子。 心里当下蹦出一句脏话来,踩着三轮车跟着他的梁生不用细想便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毕竟他前世活到二十六岁。 算算那荒唐的半辈子,其实遇上过不少令他印象深刻的人和事。 他没读过书,总羡慕人家文化人有知识,有内涵,但在这之中他却唯独讨厌一个存在。 那就是他曾经的养父,张程远。 张程远和刘秀两口子都是读过不少书的正经教师出身,名义上也都算是他的半路亲人。 供过他几天的吃穿,给他出过大半年的学费。 可长大了的梁生却和他们没一点所谓的亲情可言,更别说多年来主动联系过一次。 这其中他对刘秀还稍微能态度好点。 毕竟一个处境本就糟糕难堪的上世纪女性,自己过得不好的情况下,也压根没工夫管他这么个来路不明的拖油瓶了。 梁生对她提不起对母亲那样的爱,也谈不上对仇人的恨。 只有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和对这个到可怜成这样了,还是不敢用力挣脱命运的女人的同情。 但张程远这人在梁生心里,却真的就是个和他看过的那些金庸武侠小说里一样,如岳不群那般实打实的小人加伪君子了。 之所以会管他叫‘岳不群’,肯定也是有理由。 一肯定是因为梁生心里不喜欢他,觉得他虚伪,二就是因为梁生多年后,才偶然想起来这一心求子,以至于对发妻不闻不问的张程远或许有个和那传说中的‘岳不群’一般的隐疾。 这事他从没和旁人提起过,但小时候寄住在他和刘秀家时。 梁生不止一次记得,自己曾见过张程远半夜起来偷偷拿盆洗床单,床单上隐约还有奇奇怪怪的黄痕留下。 那会儿他还小,不懂一正常男性大半夜起床洗自己小便弄脏了的床单和内裤是个什么意思。 可后来他自个大了也明白人事了,便知道这把自己的面子当做天大的王八蛋为什么对所有人甚至是刘秀,藏着掖着自己那难以启齿的秘密了。 “我哪儿来的什么来路不明的儿子,我这辈子可就你一个老婆,这不都指望着你给我生吗?买好了菜,晚上就去你那儿吃了,你平时就身子骨弱,说说还想吃点什么,反正前面有江鲜市场咱们顺路去买,家里要给局长的石斑送了人,总要买条江鲢给你,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给我生小子的” “嗤,谁给你生小子,你个流氓。” “对,我臭流氓,可读书人哪个不流氓不喜欢红粉佳人,便是志摩先生,达夫先生也是藏着这样的雅好的” “哼,满口胡说八道,张校长可真把自己当做风流才子啊” 光听这明明根本不能人道,脸皮厚度却十分可观的色胚对自家相好说出的调情话,咱们后头竖着耳朵暗自偷听着的‘梁狐冲’就有点想乐。 他不自觉回想起上次在石榴巷巷口第一次撞见张程远和小孩的时候。 有那么一瞬间,小时候没少被这王八羔子骂没出息小瘪三的梁生还真想爬起来,抬腿给这如今还给他洋洋得意的老小子几脚。 当时因为他内心还顾虑着自己这长相是不是会被某些曾经的熟人认出来,所以才没着急在张程远班这帮人正面露面。 谁想后来见过小时候的自己,又终于稳定下来后,梁生这才发现自己这句重新活过来的身体,其实是和原先那具有挺大长相差距的。 不过收拾干净站人堆里肯定还是不算难看。 就是有点瘦白病气在脸上,也没了原先的小白脸之气,眉骨旁边上还多了道应该是上辈子出事那会儿才留下的旧疤。 这疤又红又大,歪歪扭扭的像条蜈蚣,勉强盖在头发底下才不算显眼。 好在梁生也不是大姑娘家,这么点破相的小问题能换回一条宝贵的命来,在他眼里还是挺值的。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老天爷为了把他这么格格不入的存在单独送回过去来,所留下的一道第二手准备。 毕竟往后自己真要是想长久留在小孩身边照顾他。 顶着张完全一模一样的脸,时间长了总会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 而这般在心里想着,今天算是第二次正面对上张程远的梁生却也没了上回因为怕被认出来,所以躲躲藏藏的心思。 正好狭路相逢,又瞧见这王八蛋大中午有家家不回,还在这儿对着外头的女人瞎献殷勤。 有心想整整他的‘梁狐冲’干脆望着自家三轮车后头那些喂猫剩下的鱼肠一合计琢磨出好计来,又蔫坏地踩着自己的小三轮,就掉了个头从巷口重新迎面朝张程远装疯卖傻地骑了过去。 “嚯,这青天白日的,走路都不带眼睛啊,瞧瞧这在大马路上腻腻歪歪,哟!这,这不是张校长吗!张校长!张校长!您怎么在这儿啊!” 论倒打一耙的功力,这世上梁生敢称第二,却也没人敢拿第一。 眼瞧对面那两被他溅的一头一脸都是泥水的狗男女面面相觑地瞪着自己,竟也不敢吱声。 仗着自己脸生,就随便胡来的梁生一方面心里给乐坏了,另一方面赶紧装作‘大惊小怪’地跳下三轮车,又嬉皮笑脸地拿自己车座底下的抹布往张程远脸脖子上瞎抹才开口招呼道, “嘿,对不住对不住啊,张校长!那边的靓女!刚刚啊!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眼瞎了!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我可真没想到能在这儿撞见您呢!” “你,你到底是谁!给我小声点!在这儿给我胡说八道什么!” “诶,我是小龙啊!校长您给忘了!就上次,那个过节的时候,我还给您家座机上打过电话打听过,我弟弟明年上学名额的事情啊,多亏了您啊,后头事办的不错” “” 这骤然压低了的话一时间还真让人有些不好分辨是真是假。 急忙嫌恶往旁边躲抹布的张程远一边处于被梁生添油加醋的叙述的记忆混乱中,另一边又真有点怕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被单位的其他熟人和领导给认出来。 毕竟他在学校的职位,本就是紧缺,一旦沾上作风问题,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平时和小情儿小董偷人都是挑市中心那边的茶座和快餐店,也是因为今天中午恰好没事,才会选择在家附近转悠。 谁想都这么低调小心了,竟还让人这么巧的认出来,这,这可真是白日见鬼。 可逢年过节往他家座机上打电话的人不要太多,他脑子里根本就不记得是不是有个叫小龙的卖鱼的是否曾经来找他办过事。 但既然梁生这么说,还提到了他家装了座机这点,瞬间明白自己不用怕了,所以颇为卖弄地扬扬眉毛的张程远一时间面上却也拿出自己惯常打官腔的姿态来。 “哦原来是你?” 并不知道自己这一故意装腔,便是已经落入了眼前这眉眼带笑,却和狐狸一样不安好心的小子的计了。 假模假样的梁生装的和孙子似的冲张程远一乐,又点头哈腰地就凑近狗男女就开始帮他俩弯下腰扶车拿菜。 等见那娇滴滴的女的一脸不高兴地捂着鼻子小声嘀咕‘程远,这走路没长眼的小子是谁啊,你怎么认识他’。 转转眼珠的梁生也大大方方地一乐,又拿手笑着指了指自己三轮车上的那堆水货道, “哟,美姐,真对不住,刚刚就顾着和张校长打招呼了先前那事真是对不起,我猜您就是张校长的夫人吧,嗨,长的是真美,穿的也和电影明星似的,我送鱼过来远远瞧见啊,还当是那电视上的张青霞林曼玉呢,这不眼睛一花就冲撞了您和张校长嘛,张校长有福气哈哈” “呵,算你识货,你人是在前面的市场卖鱼?白条和江鲢现在多钱一斤呀?” 这种奉承话,但凡是个有虚荣心的女人都喜欢听。 因梁生这装疯卖傻的家伙故意着重了自己张校长夫人这头衔,可把两颊被夸红了的小董给心里美的不行。 梁生见状也是暗暗憋着笑,待将前面的那些没营养的铺垫都给一股脑丢出来,他这才仿佛受宠若惊地站起来搓搓手大声接话道, “诶,美姐您原来喜欢吃白条和江鲢啊?您早说啊,下回让张校长去市场里直接提就成,咱们也都认识,这也不是什么贵重货,一般人家逢年过节都吃得起不过啊,现在外头啊早不行吃什么江鲢石斑啦,那种东西营养价值不够,说是补,其实啊省城里的大饭店现在都不要货,也就只有咱们这种乡下地方才当做稀奇玩意儿咯” “不流行了?那外头流行吃什么?” “流行吃‘龙肠’啊!您二位难道都没听说这好东西?这不应该啊,张校长肯定吃过吧?外面稍微有名气点的大酒店可都卖疯了!这可是北京香山饭店,南京紫金山饭店的招牌菜!听说补的不得了,1去年,美国总统小布什访华的时候在北京吃完这道菜,那可都是啧啧称奇,后来上飞机都硬是要中/南/海的大厨给自己爆炒了一盘带走呢” “‘龙龙肠’?” “对呀,被誉为这‘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就是价位有点贵,不过也就和石斑比,一般啊一斤五六百块钱也能拿下了吧” 便是张程远平时经常在外应酬,也见过不少酒桌上的世面,这回也是头一次听说有这么个稀奇玩意儿。 不过这‘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几个字还是成功吸引了常年热衷于男性养生的他的注意。 但这令人咋舌的价格还是让人心生退意,只是想到奇货可居这点,张程远心里又觉得有些合理了。 可梁生这疯狂吹嘘的语气又太过逼真吸引人,更因先前故意放在话语前面的那番‘吹捧’。 令死爱面子的张校长怎么也不能当着自己小情儿的面丢脸地说出,他在外头其实没什么能耐,连这种眼下正流行的好东西都没吃过的话来。 所以想了想,背着手推着自行车车,装模作样地朝旁边皱了皱眉的张程远索性一拍手,又长长地‘哦’了一声道, “哦,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今年外头确实很流行,年前,嗯,刚在省里的饭局和局长他们吃过一次,味道是很不错” 他这话一说,算是勉强保住了自己作为男人在外头的面子。 谁料想旁边一直没吭声的小董忽然掐了他一把,又压低着嗓子凑在自己男人的耳边一脸愠怒地笑着质问道, “哟,真的?你吃过哼,那你怎么先前也不带我下馆子尝尝呢是不是都拿工资给家里那个几年下不了蛋的去了,让我跟着你在吃这些糠咽菜呢” “你别胡说!这,这都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那么做呢,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吗” “那我不管,你也去给我买点那什么‘龙肠’来,我身子虚,可就差这点补品呢诶,正好小龙人不在这儿嘛,大伙又是熟人,小龙啊,那要是我们现在想买‘龙肠’得去市场的哪儿买呀’” 这话一出,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落入一场圈套中的狗男女二人却是一起看向了面前竖着耳朵偷听了半天的梁生。 而一对上两人的眼,佯装爽快地拍手大笑起来梁骗子同志却是一抬手指向自己三轮车后座,又转悠着眼珠子笑眯眯地开口道, “这可巧了!张校长!美姐!我这现成的就有呢!看在咱们是好朋友的份上!半斤去个零头就算您二位二百五十块钱!您二位看怎么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十一 梁生这招骗术在十五年后,也许是大伙都司空见惯了的蒙人小伎俩。 在眼下却是实打实令被他活活给忽悠傻了的张程远和小董二人彻底入了圈套。 在这个人均家庭工资基本都不超过千元的二零零年年初,两三百块就是一个城市家庭一个月肉菜的来源。 十几二十块钱可以请单位心仪已久的女孩看去一场电影,百货公司里一件像样的家用电器置办起来两百元铁定能搞定,若是有条件送家里一个独生子女去学乐器也就差不多这样一笔开支。 偏偏今个张程远为了讨好眼下这打的火热的小情儿,还真就硬着头皮被迫掏了这笔买‘龙肠’的钱。 这消费能力不得不说,还真是领先于现如今不少收支还严重不平衡的城市家庭。 虽说当时被逼着掏出钱包付账时,咱们张校长脸上那表情明显是肉痛恼恨的不行。 连把那皮包夹层里零零碎碎的二百五十块钱凑出来的时候,都是一副分分钟要抽回手后悔的样子。 可不管怎么说,伴着那叫小董的大美妞儿美滋滋地接过那袋子‘龙肠’和张程远咬牙硬撑中略微夹杂着点心疼钱的复杂表情。 这笔‘不义之财’最终还是这么进了咱们拿上钱,转身就一个人踩着三轮车飞快逃离犯罪现场的梁某人口袋里。 “今天这‘龙肠’就拿去你那儿收拾,晚上下厨亲自烧一盘好菜,别给浪费,我去买瓶好一点的白酒和熟菜,咱们两个悄悄开回小灶,记得,可谁也不能告诉。” “好,程远,就是,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这是说的什么话,男为天,女为地,咱俩现在这样,这世上不对你好,我还能会对谁好去?” “嗯,程远,你说得对,你说得什么都对,我以后呀,里里外外什么都听你的,你就是我的天” 再等一旁一本正经跟着装了半天的梁生抹脚开溜,又憋着笑停下自己三轮车来仔细回味起先前那两人面颊泛红,眉来眼去地一块咬着耳朵离去时的陶醉表情。 刚刚主动出手逗了回傻子玩的梁混混想想,还是一个没忍住弯下腰抱着肚子喷笑了出来。 不过,要不怎么都说现在什么不值钱的破烂儿都得先弄个噱头才会显得值钱呢。 明明是菜市场里平时丢在水沟子里都没人要的鱼肠鱼泡,被梁生刚刚这么故意闭眼一吹,又胡乱包装了一番,竟也摇身一变成了这‘千金难求’的贵价菜。 可话说回来,梁生那番瞎话其实也没什么错,鱼肠鱼泡本来也不和那些假药似的能吃死人,本身还有其丰富的营养价值。 张程远这么个脾虚,肾虚加多年功能性遗尿的半太监身子,少学人碰点烟酒和女人,多在家积德行善,吃点高蛋白的东西提高自身精/子成活率,说不定才有几率抱上他一心想要的儿子。 而梁生心里其实门清儿的是,张程远和小董,或者说大部分会乐意掏大价钱买这类货不对盘东西的人。 其实压根不在乎这玩意儿是不是真能补身,又是否能到达商家口中的功效。 只是享受商品高昂的价格和夸大的效果分别带给他俩心理上的虚荣感和往后对人的吹嘘资本罢了。 一吹十,十再卖百,百获千利,这才是未来那帮热衷于炒作商品价值的商家的手段。 想完这些,这件半路上发生的小插曲对梁生本人来说也就基本到此为止了。 不管之后张程远这个‘岳不群’是不是会后知后觉今天这事他其实是上当受骗了。 很显然,以他的脾气和为人,都不会再好意思来市场这儿同梁生这个骗子大张旗鼓地追究和理论了。 毕竟,如他这般死好面子的男人,就是发现了事有蹊跷,也不会对自己的女人或者其他人暴露自己智商不行,还吹牛臭显摆的事实。 还不如将计就计,就当用这笔钱买美人一笑,也给自己挣回一点面子,一切当做无事发生。 只是对于一早就料到这点,所以心安理得耍滑头蒙人,甚至这会儿都有点美的快飘起来的梁生来说。 这一笔红通通的二百五十块钱的‘非法所得’,却实打实是能让他乐上一整天,在抱着自己小声声兴奋地抛两下的好彩头了。 大梁生那头的发生的事,小梁声这边倒是一无所知。 帮忙打完给张程远的那通电话后,小家伙就自己溜回了屋子里,又找了个小板凳在屁股下面垫着,开始写中午老师留堂的作业了。 因为没吃上午饭,他的肚子好像有点咕咕的在叫。 但以前他爸爸妈妈刚没的时候,他就经常这样有一顿没一顿的。 所以此刻胃里好像有开水在咕嘟的感觉,稍微皱着眉忍一忍后好像也不是太明显了。 他身后那口大柜子里其实放着不少逢年过节别人上门送的麦乳精和饼干,可懂事又聪明的小梁声却一次都不敢去主动开那个柜子。 因为他知道,这个家里的东西没有一件是他能随随便便伸手乱碰的。 万一他哪天调皮捣蛋给碰坏了一个,他不仅赔不起,张叔叔和刘秀阿姨一生气,说不定还要把他给拎出去像小猫小狗丢掉。 而相比起饿肚子来说,再一次被收留他的家庭赶出去或是丢掉,对于他而言,或许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可怕的事情。 “请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除天知晓”——“小神龙俱乐部,每天中午十二点,和好朋友们不见不散” 隔着一扇纱窗门,刘秀家隔壁的那个街坊家的后门窗户边不断地泄露出噪杂的电视机声响。 放的是地方电视台买的部分港台剧和动画片,但为了能让更多年龄段人听懂给配了普通话。 感觉上仿佛觉有点不伦不类,但对梁声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的吸引力却莫名很大。 这家邻居和刘秀家平时走的并不算近,男主人姓薛,女主人姓曹,都是在附近自来水场上班。 这夫妻俩还有个在读初二的儿子,生的高高大大,爱踢足球,但这一家子却明显都看张家不太顺眼。 这一是因为张程远家收入明显高,一到过节家里进进出出的人不断,二也是因为刘秀性子冷,所以总不能和邻里打好关系。 而因为到底不敢得罪张程远和刘秀这样的成年人,所以这家子从大到小的,就特别爱刁难每天放学都要从他们家门口背着书包经过的小梁声。 两个大人见着梁声总是拉着个脸不搭理不说,连这户人家的那个男孩子有几次私下见着他,都是一副恨不得嫌恶地往他脸上啐一口的样子。 “嗨!你!就你!你要是下次再从旁边窗户边偷看我家的电视机!我就让我爸爸我妈妈找公安局来抓你这个贼!听到了没有!把你们全家都关到牢里去枪毙!” 因为这句特别警告他的话,梁声自那次之后,再没有主动靠近过邻居家的后窗户。 这家人见此也仿佛得到了某种精神上的胜利,天天变着法的把自家电视机在中午放的很大声。 恨不得一边吃饭都要使劲咂咂嘴让隔壁的刘秀一家听听,自家的日子过得富裕,肯定比他们一家要强。 “妈!我刚刚看到隔壁那个小孩又在窗户边上饿肚子了,那个刘阿姨还在家砸东西和哭哈哈!”“嘘,小声点,妈给你夹鸡翅膀吃,这种人家都是这样,乱七八糟的,哪有你爸爸这么老实” “妈,不嘛,不嘛,我不吃鸡翅膀,我要吃大鸡腿,还要喝鱼汤!”“好好好,小讨债鬼,给你去锅里夹鸡腿,油花花的大鸡腿” 这些一点都不藏着掖着的‘悄悄话’,一字不漏地都让屋这边的梁声听着了。 身体不舒服的刘秀在里屋关着门,什么都没听见,所以这家人也就越发有恃无恐了。 放在之前,小梁声肯定心里也会有点难受。 但不知为何,经历了上回的事之后,这些摆明了说给他听的话,他就开始有点不那么当真了。 “别搭理那些人,你给我好好读书,将来才能出人头地,有红烧肉吃,也有大龙虾吃,小声声,咱们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哈哈,以后啊,有那帮人使劲对咱们眼红的!” 这一番来自他家飞龙哥的‘警世名言’这会儿还在他的耳朵边回响。 虽然目前他还是不知道他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带头大哥’在那儿,但是单纯又固执的小孩却仿佛坚信。 ——飞龙哥这句话肯定是对的,绝对绝对错不了。 于是乎,此刻一边留心着屋里刘秀的情况,一边认真铺开作业本低头在写的小声声就这么逼着自己沉浸在课堂作业的世界里。 甚至因为太过专注,短暂地忘却了自己还饿着肚子,既没有红烧肉吃,也没有大龙虾吃,更没有隔壁的大鸡腿吃的事实。 我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 将来,我一定一定要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个属于石榴巷16号的夏天,十一岁的他对自己的未来依旧一无所知。 但是他的心底,却仿佛已经因为一个男人的出现,而默默地改变了原有的那场注定要到来的命运了。 而很忽然的,边挠头边纠结地埋头琢磨算术题的小梁声就察觉到外头有人拿石子一下下砸他家窗户。 与此同时,还有阵莫名蹊跷的怪叫声一道跟着钻了进来。 “啾——啾——啾啾——” 后窗户下面听着隐约像是有‘小麻雀’在叽喳着的声音。 小梁声闻声有点奇怪地抬起头来,想了想放下手里的橡皮擦,又站起来小步打开窗子探出头来往外看了看。 打开窗的那刹那,他一片空白的小脑瓜里什么也没想。 可下一秒,他就眼睁睁看着一个熟悉又流气的影子从窗台底下双手拎着堆东西故意蹦出来,又插着腰对着他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嘿!宝贝儿声声小同学!看看我是谁!” 而半趴在窗户上的小梁声也在明显惊喜地大张开嘴,又像个小呆子似的张开手就开心的要死地张开手扑了过去。 “飞,飞龙哥!!真的是你!我好想你呜呜!!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十二 这快好几天都没能碰上面的兄弟俩一对上,场面自然是无比亲热起来。 眼看自家小声声和见着祖国亲人和党似的朝着窗户下边的自己就飞扑了过来。 手里还拎着东西的的梁生忙哎哟一声先赶紧把人给接住,又抢在他开口前就挑挑眉朝里嘘了一下。 见状,刚刚因为见着人,所以太开心了的小梁声也懂了,忙拿手捂上嘴,也不敢去惊动里屋的刘秀了。 而看他这么上道,深感他俩这默契就是好的梁混混同志也拎上自家轻的和小奶猫似的声声小同学,又索性带着他就这么趁四面没人偷溜出来了。 因为上辈子其实也是在这大院子里生活了好一段时间。 所以梁生刚刚拿上半道上买的东西,又在后门口藏好自己的三轮车后,就一点没压力地就给直接翻后门从院子围墙那边给进来了。 踩着墙爬进来时,正好见隔壁的那家人还是那样整天大中午的开着窗户放节目。 这会儿心情特别好的他居然不觉得烦人,只隐约觉得有点过往的记忆涌上。 因为路上才遇着张程远和那小董的缘故,所以梁生用猜也知道刘秀这会儿在家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而出于自己这个养母好歹和他相处过一年半载的情谊,他想想干脆就在这附近,用从张程远那儿骗来的钱买了点东西就给拎了过来。 要不怎么说这一朝重回过去就是有这点好处呢。 不仅物价低了,消费少了,连攥在手里的人民币也显得更值钱了。 像这白糖,活鸭子,牛奶和罐装肉松。 护手霜,丝袜,还有好几大包拿卷纸裹着塞在最底下,但包装还挺花哨的卫生巾,总共加起来也才花了六十三块八毛钱。 而且这都是咱们日常生活上常用的,刘秀平时肯定也舍不得拿这么多钱去买这些好牌子的东西。 但梁生心想,按以往刘秀的脾气和性格,就是今天自己把这笔钱都完完整整地还给了她。 她转头还是得补贴家里或者娘家,甚至是继续去忍受张程远和最亲的亲人给她的窝囊气。 所以他干脆就把这部分‘不义之财’给折了个现,又换算成最实际的东西都给刘秀悄悄送来了。 至于这剩下来的,梁生也不打算沾手贪这点小便宜,只先留在手头,等以后刘秀和小孩这边再需要了,他再悄悄过来。 而好不容易拎着这么一大堆一旦被人发现,铁定会被当成变态的妇女用品小心翻墙进来。 再一转过头来,梁生的视线就正好对上了对面那自家正在认真写作业,嘴里还悄悄念叨上自己的小声声了。 说来也怪,明明才几天没看到人,这小家伙好像隐约又变化了不少。 虽然个头还是有点营养不良的感觉,但那眉眼真是漂亮的和电视剧里的小明星似的。 梁生自己是越看越得意,蹲在墙头下面饶有兴致地偷看了好一会儿,才恍惚间想起自己下午还要尽快赶回另一边的市场去。 等一拍头又赶紧用‘接头暗号’把屋里的小家伙给引出来,这多日不见的两人这才算是正式会合了。 这个溜出来的过程,他俩生怕碰着院子里堆放的那些煤球,炉子和废品之类的东西,所以一举一动都显得格外小心。 而好不容易确认周围警戒全部消失,躲到刘秀家后窗户底下的一大一小先是没忍住扑哧一乐,随之脸都给激动红了的小梁声才小声结巴道, “飞,飞龙哥!真的是你吗?我我现在不是在做梦吧,你今天真的是来找我的吗!” 这话听着可让人有点心疼了。 明明他俩作为陌生人才认识没几天,这内心缺爱到不行的小子俨然就把他当成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而一个人在外头闯荡惯了,从没被人这么惦记过的梁生心里明明也有所触动,当下却没表现出什么,只捏了下他的小鼻子,又故意弯下腰开口逗他玩道, “嘿,你说呢,来这儿不找你,我还能找谁?” “对,对哦,飞龙哥你肯定就是来找我的,嘿嘿。” 这话令小梁声仿佛一下子安心了,一直都有点紧张情绪的小脸都跟着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梁生见这小子在那儿一个人不知道挠头傻乐什么,也有点忍俊不禁。 可就在他刚准备笑着抬手揉揉小孩的脑袋,又开口问问他中午吃没吃的时候。 一阵从小孩肚子里再次偷溜出来的古怪动静,却是把两人的对话给一下子打断了。 弄得原本谈话气氛不错的两人面面相觑之余,小梁声的脸也跟着红了。 “都这会儿了,你不会告诉我你中午还什么东西也没吃吧?” 梁生觉察不对挑挑眉地追问了他。 “嗯,还没,没有呢。” 肚子里空荡荡的难受,所以说话好似也没什么力气的小孩小声地咬着嘴唇答。 “怎么又没吃?再过一会儿不是还要回学校上课吗?” “因为,刘秀阿姨和张叔叔昨天又吵架了,刘秀阿姨哭了好久,所以就没心情做饭给我吃,我刚刚想自己去做着试试,但是手怎么也够不到灶台,也不太会用电烧开水。” “” “而且家里也没有太多煮饭的大米和炒菜的油了,张叔叔每回发了工资都不肯按时给刘秀阿姨生活费,可能再过几天,我们就只能在家饿着肚子” 这样的答案仿佛有点意料之中。 梁生眼看这因为饿着肚子,所以眼神都和路边小狗般可怜的小家伙闪躲着自己的模样,心里也仿佛一瞬间百感交集。 他在想,如果今天,自己没有一时兴起刚好来刘秀家看看他。 如果自己刚刚没有正好开口问问他到底吃没吃饭。 幼年的自己是不是还是会一如往常地饿着肚子去上学,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周围别的小孩在家吃完了父母亲手做的饭菜,再开开心心地去上课。 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满心充满着这个对自己没一点善意的世界的茫然和不解,终有一天开始怨天尤人,自暴自弃,就和曾经的那个他一样。 “小猫咪对乌云说,乌云乌云,你知道我爸爸妈妈去哪儿了吗?”——“乌云说,傻孩子,为什么你永远要去软弱地去依靠你的爸爸妈妈,你为什么不去试着自己长大呢?” “长大?什么是长大?”——“长大就是像狼一样贪婪,像蛇一样残忍,初生的孩子变成心狠的大人,天真化为险恶,只有将原来的自己彻底在心底杀死,弱小的猫咪才会不再需要你的爸爸妈妈的保护呀。” 曾经脑子里那些冷酷的声音仿佛都是历历在目的。 而片刻后,懒得再去回忆那些有的没的的梁生只佯装出平时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又干脆对眼前的孩子笑着眨眨眼岔开这个话题道, “哈哈,那看来我今天来的正好嘛,来,现在给你个机会猜猜,猜猜我今天给你带什么了?” “我猜不着你都给我带什么啦飞龙哥?” “嗯?你都给忘了啊?咱俩之前不是都拉钩说好了吗?从此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所以我这不一有好事就来找你了吗?看看!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这话说着,今天过来就是为了给他补充些身体营养的梁生也将怀里那油水香味飘出来的铁饭盒给顺手拿了出来。 饭盒盖子那么一打开,那条蒸的喷香,差点没把小梁声惊的口水都流出来的烧鱼尾也暴露了出来。 而梁生眼见面前这饿的肚子咕咕叫的小馋鬼都快忍不住了。 今天累死累活过来一趟,自己也顾不上吃一口热饭的他忙先给这小子拨开那油沥沥的鱼肚上的几根大刺,又心把那块最肥最嫩的鱼肉给一股脑都塞进了傻乎乎的小孩嘴里。 “好吃吗?” 梁生笑问。 “嗯好,好吃,真香真好吃啊呜呜,飞龙哥我以前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呜呜” “成,好吃那就下回哥再给你买。” “啊?还有下次?可,可这个鱼是不是价钱特别贵啊?” “也还好吧,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我昨天晚上听张叔叔和刘秀阿姨在卧室吵架,好像就是为了一条什么鱼而且,而且刘秀阿姨午饭也没吃呢” “不用你瞎操心,我给刘秀阿姨留了别的好东西。” “诶,真的呀,那好吧,可飞,飞龙哥,你也吃吧,别我一个人吃,咱们俩一块吃!” 大概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真没人给买过什么像样的好吃的。 彻底放下心来的小梁声好吃的小脸都透出红了,一边和鼓着腮帮子飞快埋头咀嚼着,一边还是和上回一样死活拉扯着要梁生和自己一起吃。 而显然,相比起自己吃,其实更乐意在一旁看他能吃的这么香。 蹲在他身边的梁生见这小家伙虽然每回自己都饿的前胸后背,却从不贪心,还知道和自己还有刘秀分享,心里也怪感动的。 毕竟这说明他重新活一次回来的至少还是有用处的。 属于这个年纪的梁声还是个好孩子。 不记仇,有原则,比自己这种坏胚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是梁生心里所乐意看到的,对于这个承载了他所有希望的孩子他也是打心眼里的在乎。 想到这儿,梁生悄悄地勾了勾嘴角,攥着这双软软的,小小的手掌,心里一时间却不大平静。 他自己都这么大岁数了,可以不在乎自己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 但是这小子这才这么点大,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可能他都需要自己来为他负责。 读书,吃用,如果可以,梁生真希望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给了这个孩子。 给他吃最好吃的东西,穿最好看的衣服,读最优秀的学校,做最了不起的人才。 即使以后这孩子再不把他当回事了。 即使这孩子最后还是和他一样成了个不成事的废物,梁生都觉得自己无法割舍对他的好。 因为,这孩子似乎就像是梁生生命中的一面镜子,把他干净的一生都展现在了梁生的眼前。就算自己今后活得再窝囊,再辛苦,但只要这孩子活的好好的,梁生都可以很开心地告诉他自己 ——他的人生,本应该就是这样。 这般想着,心里也挺感慨的梁生只揉了揉小孩的脑袋笑着点点头,又干脆就和他躲在这左右无人的墙根子旁边,就你一口我一口把这铁饭盒里这大半条香喷喷的鱼尾巴给吃光了。 而这一顿让人后来一回想起来就忍不住胸膛暖洋洋的午饭。 后来再过了好多年,无论是哪个‘声声’都再也没能忘。 嗯,没能忘。 这一顿‘哥俩碰头饭’一直吃到小梁声下午回学校之前才算结束。 临走前,再一次送走小孩的梁生把要给刘秀的日用品之类的都塞在了她家厨房窗户底下。 随后额外又写了张纸条进去,署名只含糊地留了个‘慧芳’二字。 他知道刘秀看到这张纸条铁定会联想到谁,所以把纸条和东西放完后他就一个人慢悠悠踩着三轮车回了市场。 回去的路上他碰巧又看到张老太摊子上的几只耳聋眼瞎的野猫了。 这是这一次这几只野猫不是在争抢小吃摊附近的残余垃圾,而是围着个卖腌菜的小摊在转悠。 那摊子前挂着个油漆笔写的小牌,上面赫然地写着‘南乳’和‘虾下水’两个奇怪。 ‘南乳’顾名思义就是豆腐乳,可这‘虾下水’就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但别说,那缸‘虾下水’的味道光是闻着就觉得味道好。 别说是嘴馋的野猫,就是从旁边走过的人都有点鼻子犯馋。 而原本只是过路随意往这边打量一眼的梁生眼见那脏兮兮的腌菜缸封的死死的,周围酸水冒着,里头的东西却是味道一点没变质竟忽然脸色一变。 半天,表情瞬间一喜的他方意识到,自己这整天耐不住的脑子可能又无意中蹦出一条奇妙的商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十三 菜市场小摊前那一口写着‘虾下水’的腌菜缸到底给了梁生什么样的启发呢? 关于这点,首先还得要说回之前关于昌平村‘海肺’浪潮的事去。 众所周知,y市周边四个分区合并在即,这会儿沿江大坝上堵的寻常运输车都难走,更别说还有其他来往进货的渔民能随便进去。 普通鲜鱼鲜虾的质量无法得到保证,就是昌平本地的那些渔民都不知道该拿那些炸在河滩上的死鱼烂虾怎么办。 自己吃吧,肯定也吃不完那么多,想往外找合适的经销商卖吧,又找不到更为保鲜的途径卖。 毕竟这日后红火一时的互联网电商之类这会儿可还没发展起来,快递业生鲜业更是毫无崭露头角的余地。 所以要想去昌平地头搞这笔烫手买卖除了这之前就提到过的诸多问题。 首先要解决的一个难关就是,到底该怎么把那些暂时还无人问津的鱼以尽可能新鲜的方法尽快运输出来。 可成本,人力,什么事都绕不开那两个残酷的字眼,钞票,这才令他在内心思考之余,也难免有些举棋不定。 后来梁生自己想出了个招儿,就是干脆反客为主,不整天想着怎么租车或是借车把鲜鱼运输出去。 而是琢磨个办法将昌平村那些如今还廉价的‘海肺’炒出名气来,再主动吸引如张程远小董这样富裕了之后喜欢尝鲜,容易追赶热度的人去本地尝。 可这个法子,却唯独欠缺个像样的名头,就是该用什么样的主打商品把‘海肺’的名堂给彻底打出去。 最开始他想过鱼生,因为旧时渔民们大多吃生鱼片,虽然江边的东西不比海上含盐分高,但这‘海肺’按以后市面上最时兴的吃法,也是拿刀片了生鱼片吃最为鲜美。 可这会儿昌平江滩上最多的其实不是鲜‘海肺’,而是被炸的四零八落,可能连鱼肚子和鱼肠都破了的‘海肺’,这第一批产品的卖相和口感问题又该怎么办呢? 关于这点,梁生之前自己闲着没事也在心底瞎琢磨过。 可这年头相比日后什么东西都能弄个冰箱冷柜保鲜之类的,一般人家其实很少会一年四季用到冰箱。 就是家里宽裕买了台冰柜之类摆在家里,也不会整天开着白费那些电。 如曹茂平和金萍两口子这样正经在家做江鲜生意的,都是贵价的进口冻鱼放在大冰柜。 其余平价的则用冰块和棉被裹着,一大抽屉一大抽屉的放在里头的仓库大桶里降温保鲜。 可眼下正是六七月份的酷暑,这法子虽然短时间内还算管用,但是却也着实费钱和麻烦。 加上,这每天仓库里来回消耗的冰块本身带来的成本也不低。 曹茂平光是起早贪黑和老婆翻冰柜就累的快要腰肌劳损了,还是有了梁生这个年轻力壮的这些天来店里帮衬着,日常的生意和生活才算是有了平衡和起色。 “七八百条的冷冻马头鱼放在库里都快要臭了,今年市场亏的人那么多,再卖鱼要饿死人哦,老关他们都敲敲算盘准备转行了,卖五金还是往北方下海,你想过今后搞乜了啊” “在这边卖惯了鱼,哪里还和人去卖五金哦,你唔好劝我哦,亏就亏吧,是我当时进货脑筋糊涂了,哎,算了,我的阿萍一块总有办法想的” 前两天晚上,满面愁容的曹茂平和相熟的饭店老板也就是这么站在门口边抽烟边聊的。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仓库里有批马头鱼快要不新鲜了,而曹茂平正思索着是不是要往周边的饭店里低于成本价的索性贱卖。 毕竟这继续为此付大量的冷冻费肯定是不太划算了,马头鱼本身又不是贵价江鲜,所以无论是砸在手头还是贱卖都显得有点鸡肋。 曹茂平又是有些年头的商人了,不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便想拖一拖,看看之后会不会有好销路。 谁想一拖,鲜马头鱼的市场价格这两天又跌了,所以这才会和妻子陷入了这莫名有点两难的境地。 梁生之前也正是因为这事,才会一直抱着想替这两口子解忧的心思,并暗自思索着这运鱼和保鲜的流程问题。 可生马头鱼他也尝过,一做熟透肉质容易老不说,刺还特别多。 不说类比‘海肺’了,就是稍微放的时间长点不新鲜了,口感都未必能如其他品种的鱼了。 谁想今天从市场门口经过,又碰巧瞧见这市场大嫂自己做的‘虾下水’的事,却是把他整个人一下子从原本常规思路的僵局中给敲醒了。 因为梁生忽然意识到,其实如曹茂平家,或是这会儿昌平村那边的情况,如果真是连神仙都办不到能让那些鱼起死回生保持最新鲜的状态被购置。 倒不如一次性首先发挥起已经不新鲜的鱼的剩余价值,初期成本和利润先压缩到最高,打通销售那个环节一次性先赚个本钱回来,再继续思索往后那些有的没的。 但究竟有什么法子能为那些一条条翻着白眼,眼看就要发臭亏本的鱼再一次续命呢? 他当然有个办法,而且这个办法,还真就眼看着要出现在他眼前了。 这么一想,一股无名的喜悦从心头涌上的梁生这家伙的脑子仿佛又忽然活络开了。 原本在外头晒了一中午,头上都是咸汗的他没忍住蹬着脚下的三轮就飞快地回了市场。 等趁着下午基本没货要送,他就在这闷的人窒息的后仓库里一个人干脆翻找了些东西出来,躲着用手头的计算器算了一笔账。 这次这笔账,他的身边并没有他家聪明伶俐的小声声的热心帮忙。 但这些天在店里来来回回地送货,梁生其实也暗地里和一直管账的金萍接触学习了不少。 因为他心里其实很明白,自己要是往后真要学别人做生意,迟早是要学会自己算账的。 不然哪怕哪天真走了运发财做了小老板,这没文化也还是会容易在账本上吃暗亏。 而且他总要给自家小声声做个榜样,别嘴上说着希望他去考大学,做人才,自己却一点不吃苦,不上进。 可类似打算盘珠子这种技术含量比较充足的活儿,短时间内,在学习上荒废了多年的他肯定用眼睛光看是学不会的。 所以每晚在仓库里头架起铁丝床躺下歇着的时候,有心想给自己多个技能的梁生就默默地一个人练起了看账目。 像这前两年的流水账本输出因为不涉及店里的利润,曹茂平和金萍都是不介意给他随便看和学的。 晚上仓库里蚊子多,手头没存款的梁生为了省点开销,都是关着窗户在床底下点半盘蚊香。 有时候仓库里头闷热的的,后半夜累的勉强睡下时连背心裤衩都半潮湿了。 而每到这时候,上辈子根本没念过高中和大学,更别提接触什么基础书本知识的他就会在开始做梦想起以前和那帮狐朋狗友的逍遥日子。 什么大皇宫ktv,什么公主小姐之类的,这些乌七八糟的荒唐日子,好像真的就这么离他越来越远了。 可不知为何,他心里非但没觉得惦记和怀念,只觉得抛开这一切后,崭新而充实的生活就要在眼前一幕幕拉开了。 也因这个缘故,曹茂平和金萍才会都喜欢他,觉得他踏实又聪明,出门在外懂得为自己谋正经出路。 可显然今天这笔账和往常的却是有点不同,梁生一路躲在仓库里算到了下午五六点多。 期间他仔细对比了下自己平时悄悄记录的市场食盐和鲜鱼价格,写的三四根手指头上都是圆珠笔上深蓝色的墨迹,却也没工夫歇脚。 再等老板娘金萍在家烧好了鸡蛋丝瓜汤和红烧猪脚,又来叫他和曹茂平回家吃晚饭。 热的一脑门子汗的梁生也没来得及在两口子面前坐下喝一碗丝瓜汤,而是拿起自己一下午算好的账本擦擦汗就笑呵呵和他们划拉起了一笔账。 “阿,阿生,你讲乜?让我们把仓库里的马头鱼解冻拿盐腌起来,再抽真空做鱼酱罐头?可好像从前就听过以前拿金枪和鲮鱼做罐头,好像唔听过外头有什么马头鱼罐头哦?” 面前摆着散开的碗筷和白酒,可餐桌旁坐着的曹茂平和金萍两口子的眼神却有点茫然不解。 看他们的样子像是这辈子都没听说过有马头鱼罐头这回事,因此哪怕亲自问出口后都有点一头雾水。 在这两夫妻脑海中极其有限的认知里,仓库里的鱼快坏了就只能找关系贱卖。 除此之外,他们也根本想不到用其他办法来解决进货成本过大而注定迎来亏本的问题。 拿卖不掉的马头鱼二次加工在放出去做罐头销售,这就不是他们该想到的事。 固有的老派经营思维模式下,变化出这些多余的花样来对他们来说,仿佛就是笔压根承担不起的巨大风险了。 偏偏梁生今天会主动对他们开口说这些,便说明他心里已经有点了主意了。 所以想了想,知道自己作为伙计本不该多嘴的他还是挑挑眉,又喝了点白酒润润嗓子,才拿手敲敲桌子就把自己的想法给耐心地给这对自己有恩的两口子说了说。 “老关阿嫂,外头现在没有这个罐头,我们才有做的空间嘢,要是外头遍地都是,我们还怎么卖好钱?” “卖,卖好钱?那这马头眼看着价钱要跌,本来就卖不出好钱啊” 说着,到底心里还是没什么底气的曹茂才就一脸愁容。 谁想梁生一听这话就笑了起来,接着又开始给他俩头头是道,里里外外分析道, “诶,怎么就卖不了?从前鲜鱼贵的时候不是卖的好?我们真要是做了罐头,鱼肉的保存时间就长了,我今天路过看市场门口在卖‘南乳’和‘虾下水’,豆腐和虾平时不也是吃新鲜的吗?可南乳做出来照样滋味好,销路也好,还能把卖相不好的虾给一道处理出去,放在平时,这丢头掉脚一点不新鲜的虾都是压根没人要的是吧” “” 梁生的话像是有点启发了曹茂才和金萍,他俩不由自主地皱眉对视了一眼,半响却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而这会儿已经开始逐渐展露多年后奸商尾巴的梁混混同志见状也勾起嘴角,又按耐住性子笑眯眯地继续开口补充道, “而且现在机关单位走关系,除了奶粉麦乳精和保健品,送的最好的就是罐头了吧?什么水果罐头,肉罐头首都那边也正流行,咱们仓库的那些马头鱼亏在手上也是亏在手上,找个小一点,卫生条件过关的罐头厂合作,咱们提供鲜盐和鱼,尽量降低成本,做个贴标马头鱼罐头在市场卖不是正当好?” “可,可这味道问题怎么解决呢?” “这马头虽然一熟肉质就容特别易老,但是这浑身可都是宝,鱼鳞炸一炸鲜脆,鱼肠和鱼泡也是可以做鱼酱的,鱼肉整条做红烧或是豆豉的,味道不会差,要是卖出销路,往周边饭店和农贸市场这么推一推,名气不就打出去了嘛,而且现在卖产品,都讲究个推广介绍,我们到时候可以送两罐给街坊尝尝,再在周边的农贸市场门口搞个诸如新品品尝之类的小活动,家里面整天来不及做饭的工人,自然就会想买一罐回家放着” 这般说着,梁生这油嘴滑舌的家伙眼看着就要把曹茂才和金萍给说动心了。 而心想着是时候得下个猛药了,这眼珠子一转的家伙这才笑眯眯地补充上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句道, “而且,就算退一万步,我们的罐头今年卖不好,可这罐头和生鱼不一样,它明年放在仓库里还能卖啊,咱们把它彻底封死在罐头里跑不掉,还愁它发臭变质甚至是亏本吗?老关阿嫂!这可都是跑不掉的钞票!这可都是绝对不会亏本的宝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十四 2002年6月21号的这一晚,大概是曹茂才和金萍半辈子以来睡得最不踏实的一晚了。 做了多年小生意,到头来只能勉强混个温饱的两口子一朝被外人给点醒,脑子都是半懵的。 但夜里夫妻俩躺在床上睡不着时,却怎么想都觉得今天这事其实有点意思。 以至于大半宿后,脑子里反反复复的竟都是那名叫梁生的小子的那番话。 找厂子做马头鱼罐头,或许还真是条好出路。 不仅利用了他们手头最大的资源,也缓冲了仓库大量滞销生鲜类需要冷冻带来的成本。 无论是从短期还是长远的眼光来看,都是大大的有赚头的。 可这到底是做,还是不做呢? 后来好多年之后,他俩回想起这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情最开始发生的晚上都觉得有些奇妙。 从前只听家乡的老人们讲人有命这一说,一念之间或许就能彻底成就或是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可真轮到了自己头上,他们这些没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的小人物却也会有茫然,迟疑和难以抉择的时候。 万幸的是,他们接下来将会在还不知道运气已经开始轮到自己的头上时,就做出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而此刻,明明这会儿市场外边的电闸都早被断掉了,穿着大裤衩背心的曹茂才还是略显迟疑地爬起来,又摸黑靠在床头对妻子来了一句。 “阿萍,阿生今天说的那个话” 他这含糊不清的话落下,一直背对着他闭眼装睡的金萍也是没吭声。 这个时候,梁生已经吃完晚饭差不多回仓库睡了,卷帘门拉下来的店里只躺着他们夫妻二人。 店里的大小事情惯常是他们夫妻俩一块决定的,所以曹茂才这话显然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可仅靠这一句话,金萍作为一个顾家算账的女人,这心里的某些顾虑和忧虑仿佛还消散不去。 而共患难多年,肯定也理解和尊重自己爱人的想法,曹茂才既然想做做她的思想工作,只能绞尽脑汁又小声补充一句道, “我知道你在想乜,可找厂子做罐头再有风险,也比继续把那批马头放在仓库里不停地赔好桌上做的账本我也看见了,成本算算确实不会亏,仔细动动脑筋,阿生这次做的确实是真仗义,他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也没个身份证件,但手脚干净勤快,那双眼睛就不像是心眼坏的,这次这事,他愿意给我们想办法出主意不说,放在一般人身上,哪里会乐意蹚自己关系还不熟的老关家的浑水,到时候我们赔了第一个怪罪的不就是他,他也犯不上” “说起来,我们俩在南方卖了那么久的鱼,好像真是没发过多少财,同乡里那么多人里头也就混个不上不下,总也抓不住好机遇,多少次人家说那个买卖有赚头,我们就想着不敢不敢怕赔怕亏,白让机会溜走,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国家对经商的政策好了,多少人从国企脱离出来下海做买卖,难道我们还不能试一试吗?” 这番出自自家男人的话像是勾起了一丝金萍关于过往生活不易的回忆。 也许是明白继续装睡也没什么意思,身子侧着的金萍穿着身碎花睡裙就转过身无奈地睁开眼。 她其实已经不年轻了,身材四肢和丈夫一样开始微微发胖,脸上和肚子上也是多年操持生意累出来的赘肉和皱纹。 她不爱打扮,也没那个心思和现在时下的女同志们一样烫发染头,买款式时髦的衣服。 因为没受过太多教育,对于生意和账目一直以来金萍都在依靠着自己多年来的经验去领悟。 他们的两个孩子前几年就已经分别被送回了粤西老家托亲人照看。 不留在身边照顾和抚养的理由其实也很简单,因为他们手头并没有更多的钱,店里的房租和生活两人勉强还能应付,孩子却读不起本地更好的学校。 加上外来人口户口难办的问题,所以只能让老家的父母帮忙带着孩子,每逢过年再寄些钱回家。 这么多年,为了在外挣钱,他们两口子只能和两个孩子聚少离多。 到头来,心心念念的钞票和衣锦还乡的期盼还是离他们越来越远。 但谁当初出来拼死拼活地做买卖,不是想着日后发财,然后彻底摆脱穷苦人热饭都吃不上的命运,给家人带来更好的生活呢? 挣钱,挣钱,那可是他们一代人心中最了不得的美梦啊。 这般想着,脸上没一点睡意的金萍却也没着急回应丈夫,只将两人身下的床单拉上来些盖住心口,才侧过身显得不太自信地皱眉叹了口气道, “阿才。” “诶,怎么了?” “你说,人家梁生的脑筋怎么就这么灵我们这么些年怎么就想不出这种好办法呢?” “啊?” “这么个好法子,要是早两年我们心里就主动有了这种念头,是不是南边的门市,90年之后我们就能买下来了,自己的鱼店也早有了,老大老二也不用跟公爹他们回老家上学了吧” 妻子这默默在口中惊叹感慨的模样令心里还七上八着下的曹茂才一愣。 半天才反应过来金萍先前一直装睡不吭声原来不是想反对自己的意见,而是在心里一直费解这个。 而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叹息还是说些别的了,无奈地摸摸后脑勺的曹老板只思索了下才无解地笑笑回答道, “哎,脑筋这个东西是天生的,咱们这种普通人贪图不来,不然外头不早满地都是发大财的了?不过,梁生这小子的主意确实又多又好,要是罐头这次的事真办得成,咱们是得好好谢他,这次这个伙计找的实在值啊” “是啊,是值啊,阿生确实也是仗义,这主意也确实好可,可你觉得咱们真的成得了事?” 问出这句话时,金萍的语气仿佛还是有些犹豫的。 因为眼前的一切,似乎都预示着她和老实本分了一辈子丈夫眼看着就要踏出一条他们可能并不清楚能不能挣钱的路去了。 而曹茂才听到这话也是沉默,半天望着漆黑屋顶的他才躺下轻拍了下妻子苍白而细软的女人家手掌,又长叹了口气起了个话头道, “你刚刚说起门市的事,那你还记得三年前的事吗,阿萍?你二堂兄家找我们一块出钱买一个南边的门市,我们手头明明有钱却不敢拿出来,怕露财,结果后来那么好的一个门市啊,人流大,市口好,就这么错过了,都是因为咱们当初胆小啊” “” “人胆小一次可以说咱们是欠缺机会,可每一次都这样,只能说我们这辈子确实没有发财的福气和勇气了啊,可你想一想,我们再继续这样下去,老大和老小往后读书娶妻的钱我们还拿得出嘛,总不能我们自己在粤西穷了半辈子,再让孩子在粤西穷半辈子,在泥地里淌水过河,吃坏米给人做工为生,你说呢?” 这一句话落下,气氛莫名紧张中的夫妻俩之间也是静了几秒。 半天捏紧了手掌的金萍才带着一丝妥协地在丈夫身旁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俩谁都没再开口。 但有些关于他们各自心底惦记的那桩事,好像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被理解和说服了。 第二天一早,七点多不到。 梁生来曹茂才和金萍的店里准备送货时,就发现市场外头卷帘门已经拉开了。 他起初有些惊讶,随后挑挑眉在门口停下三轮走进来才发现,原本后头空间不够的仓库竟已经被腾出了大半位置,连里头大冰柜的位置都给充分调动了出来。 这一幕不用细说,他也能大概猜到是这两口子在关于找厂子做罐头那事给他的答复了。 一切仿佛冥冥之中向着一个积极而有奔头的方向发展着。 甚至就连梁生自个都没想到,这原先就他有恩的夫妻俩竟会在这件事上真的这么相信他。 这让他有些不自觉地动容。 很久没有找到归属感的内心也因为这夫妻俩的举动仿佛再一次找到了为之朝前奋斗的冲劲。 所以接下来,被金萍照常招呼着先坐下吃些早点的梁生也没再冒冒失失,就这么笑眯眯地诶了一声,便找小凳子在门口挨着曹茂才两口子一块边吃边说了。 白粥,炸油条和自家腌的甜洋姜。 这一顿很有他们当地人特色的早点吃的梁生额头上都出了汗。 他作为南方人很爱吃洋姜,尤其是这做成酸甜口成块装在自家腌菜瓶里的,味道更是一绝。 老话常说早上吃姜是人参,晚上吃姜是□□。 以前梁生做混混的时候饿的整天没饭吃都记着这条,所以这大清早甜滋滋的一口洋生姜在他心里一直是比人参还好吃的东西。 不过嘴上自己吃着,他脑子又惦记起他家生生了。 也不知道那小子今天早上吃的好不好,有没有这好吃的洋生姜吃。 而一早上收拾了半天仓库,自己肚子里也空着的曹茂才见他发着呆,也赶忙拿筷子比划了下让他多吃点,随后停顿了下才举着筷子干巴巴地紧张问询起道, “额,阿生,我想单独问你个事情,你看看早上清空的仓库都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店里一直有卫生许可证所以也不发愁,这谈罐头生产的前期准备我和你阿嫂也不太懂,那个上午我们到底是先去加工厂看看?还是先去打听打听零售点啊?” 被曹茂才这么一问,梁生这原本差点飘散出去的注意力也跟着回来了。 他一早就猜到这两口子除了卖鱼没什么和外头人正经做买卖,谈合同的经验,这头一回出马难免怯场,甚至是没自信。 毕竟这九十年代末期二零年初,真说起发家致富,信息还没开拓到那个程度的小大家其实还都缺乏个概念。 昨晚对曹茂才两口子也许是半辈子最艰难的时刻,但他们既然信了自己,他也不打算辜负。 所以昨晚就给他俩谋划好一切的梁生此刻听见这话也只是不慌不忙地笑笑,又如此摇摇手指回答道, “对,这些我早都想好了,咱们今天早上是得先去合适的加工厂附近走访一下,这货比货才容易对比出合适的价位,南区这边能做肉制品罐头的食品厂不多,粗略算算也就三家,美兰,东东还有光光香,这三家都是只有小流水线,平时啊就给小作坊做做水果罐头的,经验肯定是有,但味道和价格肯定是各有千秋” 嘴上这么说着,但其实梁生心里已经把这家的价格和成本给悄悄比对过了,但此刻他却没着急把所有的事都告诉给曹茂才,只接着往下道, “等咱们具体上门考察了个遍,真要是有合心意的您可以到时候暗示下我,您卖了这么多年鱼,鱼味究竟做的好不好啊,老关你肯定是老江湖了,我今天啊就做您的司机,马仔和谈判员,一切都跟在您后头听您指挥,至于零售点啊之类的,这得咱们手头有了样品之后,才方便和人推广介绍啊,不过这各个厂子拿样肯定都是免费的,这可以尽管放心。” “好好,这我还能搞定,但这司机,马仔谈,谈判员?可,可咱们认不得人家厂子的人,人家能让我们随便进吗?” “哈哈,怎么不让咱们进啊老关?是咱们兜着大坝的钞票要找他们做买卖,那些厂子还能赶我们走不是?而且您这块头气派一看就是老板,我看啊,就只差一点点像样的行头和最关键的一个东西了!” “” 这话可把曹茂才都给弄傻眼了,正好金萍进去收拾早上洗漱的脸盆去了,他也没敢大声。 可他和妻子在市场卖了那么久的鱼,只有不修边幅被人嫌脏嫌腥的时候,怎么一转身还多出什么老板的派头来了。 但这好听顺耳的奉承话任凭说都爱听,所以哪怕有点露怯,头回被这么夸赞的曹老板还是挠挠头淳朴地一笑道, “你啊你又瞎说了阿生,我哪会是乜大老板,我也就比你长个几岁,体格比常人胖一点不过,你说这像样的行头和最关键的东西是什么意思啊?” 这问题听着可就有点令人好奇了,曹茂才自个也想知道这所谓的行头和关键东西是什么。 而贼兮兮转了转眼珠子的梁生闻言却是哈哈一笑,随后干脆一拍腿冲自家老大哥悄悄眨眨眼睛道, “老板出门在外谈生意嘛,有了司机,马仔和谈判员,就缺一个漂漂亮亮的随行秘书了,至于这最关键的东西,那当然是,得让您和阿嫂给咱们的第一口待出生的罐头起一个响当当名字了!您说对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十五 这第一口罐头的名字,最终还是在三四天后才被想出来。 为了听上去更好听,也为了能让人叫起来觉得响亮,这夫妻俩开始是凑在一起左思右想了好几宿,却硬是拿不定主意。 后来还是一旁的梁生看不过去给拿了个主意,干脆就决定以曹茂才的‘茂’和金萍的‘金’字组合,给他们这第一口尚未正式出生的罐头起名为‘茂金’牌马头鱼罐头。 茂金,冒金,不得不说这名字光是一听上去就是个好兆头了。 本来还犹豫不决的曹茂才一想也觉得这名字很是妥帖,忙眉开眼笑地便点头同意了。 于是就这样,日后将会一路伴随着梁生和曹茂才发家史上的第一个知名食品注册品牌,就这样在y市农贸市场的一个五十二平不到的小租赁房里被决定了下来。 2002年6月25日这天。 天没亮,起了个大早的曹茂才就将后仓库里停放的一辆红色四轮拉货车给加好油,又擦干净给直接开了出来。 这辆四轮拉货车平时店里上下都不常用,但考虑到今天要上午正式去和人罐头厂谈第一次出货的问题,所以他这才给自己做了些充足的准备。 店堂里摆的关公像他已经早早烧了香,出门前,他还特地给自己梳了油油的偏分,换了外贸进口的蓝衬衫和黑西裤。 衬衫下摆是学人用皮带紧紧扎在裤子里的,衬得肚子显得相当大腹便便,再往胳膊肘里夹个棕色的真皮拉链包仿佛就齐活了。 据梁生说这是时下机关里最流行的穿法,看上去会让事业有成的男人在外应酬时显得很有派头。 完全不懂这些的金萍在一旁只看也不说话,半天才点头有点无奈地笑评了一句哪里有什么派头,看着倒像个粉头。 ‘粉头’在他们过去的家乡话里是唱戏的净角的意思。 人曹老板气量大,一通精心打扮得了妻子这挤兑也不气,反倒和旁边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梁生一块一拍腿就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之所以大家心里都会这么按耐不住的兴奋,还是因为这些天,梁生和他基本已经把几个厂需要的书面材料都找复印店印好,私下也给三厂的对外负责人都通过电话。 前两家在电话里给的成本价格几乎没什么太大的出入,唯独第三家要的开机器价格稍微要偏高,在电话里的口气也很硬。 原因是因为三厂据说技术更优,能保证肉质品在完全抽真空下的口感和水分,不干不柴,完全最新鲜的味道。 这板上钉钉的承诺不得不说,听上去很是吸引人。 毕竟价格成本是一回事,这优越产品的质量又是另一回事了,市面上现在就是有不少罐头只注重外包装,不讲究质量,空抬成本,所以才搞的当下市场混乱不堪的。 而有关于罐头的外包装问题的咨询,还有本身鱼罐头口味问题的商议。 最终梁生和他经过多日来的研究和比对,初步决定下来的方案是,先尝试找生产线做豆豉和油淋两种口味的样品,制作方法,马头鱼和鲜盐就由他们出。 外包装就一切先从简,只选用时下最便宜的包材,罐身打‘茂金’和“精美马头鱼罐头”两行大红字和相关产品信息,卫生许可证明之类的就差不多够了。 如这第一批要是一切都谈的顺利,每个口味就各出一百八十罐,按每罐成本加三块五的价格对外出售,算算也就是加起来一共三百六十罐。 这三百六十罐的首批生产数量放在已经成名量产的那些国内大牌子那里肯定是不够看的。 但是对于如今才刚刚小作坊起家,先前一直在做市场最累人的批发生意的曹茂才来说却是不小的一步了。 尤其曹茂才自个,却是对他们这豆豉和油淋两种口味的马头鱼罐头很有自信。 因为这远的不说,他自己却是一天天在店里都尝着妻子金萍的手艺的。 这两种从他老家带出来的传统做法不说有多特别,但就是汁水咸鲜,别具风味,很适合做腌制下饭的罐头鱼。 再试想一下放到外头卖了之后,能让更多人尝到这种来自他家乡的古朴味道,也了解和见识到他们家乡具有历史文化气息的饮食文化,这倒不得不说是件一举两得的好事。 “阿,阿生,你觉得我这腰上皮带扣歪不歪?” “诶,老关,你就别慌啦,今天这个啊只是个流水线上的负责人,人家姓庞,你就叫他老庞就成,不过,咱们今天是真的不要女秘书了吗?我可都找市场外那家发廊店的潮州妹海霞讲好了” “别,别,你快放过我,什么海霞王霞,你阿嫂知道了可要发火的,不要不要有你过来我就放一百个心了” “哈哈,我就开开玩笑你别急别急” 一块在人家食品厂门口的门卫那儿登记姓名时,额头上出着汗的曹茂才看上去都有些紧张。 今天同样捯饬了一下的梁生笑嘻嘻地趴在窗户那儿写着自己的大名,手上还不忘帮自家老板提着等下要给人家负责人的香烟,白酒和砂糖橘。 为了干好自己今天这秘书,司机和马仔的活,他把平日里乱糟糟的头发今天都给归到耳朵后边去了。 露出因为日常送货暴晒而小麦色的额头和的一双积淀了不少的眼睛不说,倒是一瞬间冲淡了他之前不修边幅的流里流气感。 尤其他个头高,五官英气,这段时间里里外外干了不少重活,胳膊上肉都多了,虽额头有道红红的怪疤。 但穿的里外干干净净的,倒真是彻底摆脱从前街头混混的阴影,像个正气稳重,四肢有料的大好青年起来。 虽然来之前,曹茂才一再强调他们俩其实不必对外把关系讲的那么生分,但是梁生自个却还是很懂的这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和分寸的。 所以接下来摸进人家厂子里,又拐弯进了那架着铁丝网的厂房旁边的办公大楼。 梁生却是没着急和曹茂才一块进去和那经理谈买卖,而是自个就在楼下往人家厂子里溜达了一圈看了看初步规模。 不过02年初的厂子,其实一个尚未具备大型生产线能有这样的规模却也不错了。 看得出来,这厂长负责人还是有些原则性,连车间找的女工大姐都是带着这个年代少有的消毒一次性手套,内部也显得格外干净卫生。 等再被里头明显应付的有些吃力的曹茂才表情略带暗示地挥手叫进去的时候,在楼底下晃悠半天的梁生才拎着烟酒礼物之类的,连忙应了一声就赶紧笑着跟着进去了。 前面就有说过,三厂的对外负责人是个姓庞的中年男人。 这位庞负责人在电话里听就是个难啃的硬骨头,说话倒是挺粗犷豪爽,但态度也是相当强硬。 因为他一再强调如果第一批罐头选择在他们厂做,那必须在拿样后,加收比寻常罐头多两块八毛钱的成本费,如长期合作,再决定适当降低成本,签署进一步合同。 两块八毛钱,听上去好像是不多,但几乎是要把他们这边的那点利润给压缩到最低了。 要是不了解情况的,还真当他们厂这是要狮子大开口了。 可梁生却明白,一项无人问津的新技术有时候确实要承担比寻常人更昂贵的价格,没钱总是寸步难行的,这位老庞从某种程度上也是对他们实话实说。 但既然都要谈合作了,第一步就不能把什么话给说死了,合作嘛总是要一步步谈的。 所以梁生这狐狸精附体,生来一张巧嘴的家伙一坐下也没有和人家硬谈他们手头紧,降低成本的事。 而是笑眯眯地首先和那位庞负责人亲热地握握手,散散烟,接着就开始就着办公室的茶水东南西北地扯曹茂才当年和金萍一块出来创业的事。 什么粤西山村走出来的客家夫妻,什么十五年坚持做江鲜生意一朝面临资产危机,却发誓要让人品尝这人间独一份的美味。 当然了,这些丰富多彩的‘产品和企业灵魂故事’有一大半肯定都是被梁生自己艺术加工过的,虽然掺杂着大量夸大成分,但就是听着令人潸然泪下,分外感动起来。 ‘故事的主人公’曹茂才自个坐在旁边听着都觉得和做大头梦似的,只干笑着摸着额头连连附和,其实后背的汗都快心虚地冒出来了。 而说来也巧,这庞负责人老家祖籍恰好也是广东,虽后来居家迁居往北方,但是根差不多还是连着南方。 八岁以前和家里兄弟姊妹也是吃海味长大的,内心对这海边人才做出来的豆豉和油淋鱼罐头也是有情怀的。 所以这起初没急于对梁生的话表态的他越听却也越有些触动,到后头只夹着手上的香烟就无奈而好笑地敲了下才对曹茂才用家乡话开口道, “曹老关,你这个小弟倒是找的不错嘛!在生意场上这么能说会道,光是这张嘴就是能把死人说话的啊,好好培养,留住他,以后是要帮你发大财的啊!” “” “不过这成本问题嘛,我先前是真没对你说谎,这锁鲜技术按目前的清醒确实难弄,要不这样,你再给我两天时间,我去和厂里的其他负责人谈谈,你们那边也别送烟送酒了,咱们既然要合作,就是朋友了,送礼总显得生分,改天厂里领导打牌,你就和阿生再来一次,我们再在牌桌上好好谈谈这如何压缩成本的问题,好不好啊哈哈?” 这话像是表明了老庞的某种态度,看得出来他很欣赏梁生这油嘴滑舌的小子,也对曹茂才能选择自己的厂子,并坚定合作关系很有好感。 尤其他是个爽快人,不爱在这种事上讲些虚的,所以既然今天给了承诺,便就是真答应下愿意在其中周旋这件事。 而就算之前再没在买卖上经验,却也看出接下来该争胜追击了,一瞬间喜色涌上的曹茂才只和身旁的梁生特别激动地对视了一眼,方才动容地点头开口回答道, “诶,其实也不算小弟,都是家里人,一样一样好好好,我们下次一定过来,这买卖啊我们做,我们一定做!” 就这样,伴着这一句最关键性的话的落下。 一个新兴品牌‘茂金’牌马头鱼罐头的头批生产就这么在老庞的厂子里下了历史上的第一笔订单。 又是一个三四天后,也就是2002年6月29日下午。 梁生和曹茂才再次被老庞的电话叫着驱车来到三厂,而这一次,他们俩的晚餐是作为合作方在三厂的员工食堂吃的。 这个年代的员工食堂和往后的单位食堂餐还略有些不同,因为保留了部分公社集体生活习惯,所以厂子这里经大厨烹饪的大锅饭往往做的异常香。 米是上好的东北米,鸡蛋也是本地的土鸡蛋,拿香油随便炒一炒就好吃的不得了。 加上今天本来是来看罐头样品的,所以席间大伙肯定是要尝尝这第一口‘茂金’牌马头鱼罐头的味道了。 负责介绍的梁生笑眯眯拿开罐器开罐头盖子的一刹那,那原本密封住的豆豉的浓郁香气就飘散了出来。 负责人老庞和今天特意赶到的厂长弯腰拿筷子夹了一大块松软的鱼肉尝了,瞬间表情都惊了,之后就只会比大拇指不停地表扬了。 而食堂旁边原本就有不少正在等待开饭的厂里员工,一看这边居然这么热闹,又好像有什么油水特别足的东西特别香,纷纷都好奇地拿着餐盘嘴馋地朝这里张望。 “喂,老张,那是个什么东西” “不知道,像是个什么新型罐头听说叫什么马头鱼罐头?” “诶?马头鱼还能做罐头呢?这倒是新奇啊,不过确实香啊要不等这叫‘茂金’的产品具体出了,咱们也去买一罐尝尝” “好呀,反正也是本厂出品的哈哈,咱们也去市场买一罐尝尝鲜” 就这么着,咱们‘茂金’牌马头鱼罐头的第一波知名度就这么在群众中悄悄散播开了。 梁生和曹茂才接下来开始没日没夜地忙碌于在厂里二次看样,调查零售点和台面上的应酬。 一礼拜竟也没能赶回店里去,和金萍三个人好好坐下吃一顿团圆饭。 也因为这个缘故,小声声和刘秀那边的历史遗留问题也被梁生给暂时落下了。 他专注而狂热地沉浸在挣钱,发财,等有了大把的钞票就可以尽早改变生活现状,然后把小梁声给接走的执念和梦想中,完全忘了自己上次离开前对有个傻小子许诺下一定会隔几天去看他的事。 而等他暂时忙完手头的活,再打算高高兴兴地去找自己小孩碰头时,这段时间忙的什么也没顾上的梁生便被眼前忽然砸过来,却也让他后悔了好久的一件事彻底弄懵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十六 2002年7月11日。 清晨八点,y市第一农贸市场内,脸上还带着丝困倦的金萍正将自家的卷帘门推上去。 这将近一个多月,她和自家老曹为了家里的事都没能好好休息,连带着梁生也是为了那罐头的事起早贪黑,忙前忙后。 一个多礼拜前,他家那第一批‘茂金’牌马头鱼罐头就已经正式出厂了。 那一箱箱包装漂亮,书写着金边大红字的鱼肉罐头被家里两个男人第一次搬进自家仓库填满的时候,金萍这心里可是跟着激动了一下。 毕竟,这可是他们人生中的第一个正式食品品牌,虽然起步点并不高,但无论是从产品意义还是个人意义上来说,都是一个重大而喜人的转折点了。 尽管菜市场里来往的人对他们一家怎么好端端做起这罐头买卖这事大多持观望态度。 就是相熟的鱼店肉铺和饭店老板也都等着看笑话,甚至在背地里议论他们两口子是不务正业,脑子坏了才尽想着做发财梦。 但下定决心暂时不理会外界这些声音的金萍和曹茂才还是硬着头皮坚持了下来,并拿出半辈子从没有过的热情和冲劲就这么在家和他家梁生兄弟一块忙活了起来。 看到这里也许有人心里会奇怪,咦,之前你们不还是萍水相逢吗?怎么忽然就这么亲热地叫上梁生兄弟了? 这其实啊,还是得说回梁生原先他一没户口二也没有一个详细身份证明的问题。 原先咱们就说过,梁生是个彻头彻尾的黑户,回到过去来之后一直没有明确的身份证明。 可这没户口又身份证的,对中国至少是大陆地区的公民来说就注定面临着很多麻烦。 首先,这内地每个城市自五十年代开始就都是有联防办要定期来市场查外来人口的暂住证的。 就是在这个刚从九十年代迈出步来的两千年初,无论是租房,买房,外出住招待所,车票购买还是出门做买卖,必须都得有这个证明。 为此金萍和她家那口子也是为梁生操心了不少回,就怕哪天上头的政策放严,严查城市居民户口,他这没户口没身份证明的事会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可谁想,就在他们这里里外外忙活罐头的事的空档,梁生这脑子一刻闲不住的小子自个却是悄悄地托人找到了个解决办法。 原来,六厂隔壁有对看门的本地老人家多年前死过一个傻瓜的儿子。 八几年初被厂房外的两只疯狗咬死之后,想儿子的老头老太太就没有舍得消掉那傻小子的户口,要是活到现在年龄和现在的梁生正当好。 因为这会儿街道办政策还不严,所以梁生就准备给那老太点钱打点下买下了这个黑户口改个名,用他现在这个名字登记上去,对外就说是金萍老家的远方兄弟。 即便往后人口档案需要有所变动,他也是可以正常地使用‘梁生’这个名字,在这个户口上娶妻生子,安家立业的。 这主意,不得不说又一次曹茂才和金萍刮目相看了。 虽说是有点故意耍小聪明钻法律空子的嫌疑,但梁生一不准备违法乱纪,二又不害人伤人,想有个正正当当活下去的户口和身份,所以便也能让人能理解和接受他的想法多了。 尤其金萍其实时常听他说起,他其实有个弟弟,也是无家可归。 他现在这么拼,这么累,就是想尽快地挣大钱把那孩子从不属于他的家庭给接出来。 而每每看梁生干完活一个人蹲在门口休息的时候,自个连一瓶一块钱解渴的橘子水都舍不得喝,五毛一块的都要放在裤兜里喜滋滋地攒起来的心酸样子。 这就更让她有点心生感慨,也更愿意从心底接纳心善又乐观可爱的梁生了。 好人总会有好报的,好运气也总会有一天真正光临他们家的,国家越来越富裕,大伙这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女人的心里时常会这么想着,也这么坚信着,仿佛预看了多年后国家的繁荣昌盛,也仿佛为当下全身心地努力着,祝愿着。 于是就这么搞定一桩心事后,大伙就又开始为了罐头的事凑在一块的签单子,打封条,给熟人一通通的打电话。 金萍两口子按照先前梁生给他们详细规划好的那样拿着最新的样品跑了不少周边合适的零售点。 这其中有的对他们是直接地厌烦的不得了赶走,有的则在说好要留电话看看样品后干脆音讯全无了。 仅剩的三家态度委婉点的也是一副似乎不太看好的样子,其中一个姓王名贵生,自家小卖部就开在机关和学校周边的中年老板更是无奈地在她面前直言道, “大嫂,你别怪我和你说实话,你们家这鱼罐头稀奇是稀奇,好味也是好味,但这价格相比较寻常罐头可还是有些太高了,我们这小店虽然位置就开在机关单位后边,但平时啊也就那帮跟着领导们出差,手头宽裕的机关内司机们会来经常买些方便面,矿泉水和罐头吃” “” “可你想想,除了这波人,这罐头啊,方便面,矿泉水是寻常人消费得起的吗?一般人家可都还没见识过几回吧,就是前两年,还经常有人头一次买了瓶装矿泉水说这开水怎么是苦的,怕是自来水灌进去的,要来找我退钱呢” “” “这种东西啊要全面推广,让所有人都能接受本来就是难呀,不过,看在我和老曹是同乡的份上,我帮你们放在店里代卖个两天也没事,先往我这儿拿三十罐吧,多了我也负担不起了,毕竟东西也是有保质期,反正啊,这做生意也是互相帮助嘛是吧” 这话听着有些泄气,但不得不说,人王贵生老板说的也是实话。 况且这三十多罐的批发量虽说不多,但也真是人王老板为人仗义肯给面子,所以面露动容的金萍当时也是千恩万谢地谢过了。 但眼看一礼拜多都快过去了,仓库里剩下的这三百多罐却似乎暂时还是无人问津。 一时间,眼前的一切竟像是真被那些不清楚情况的外人都说准了一般,让人不免心慌了起来。 而眼看着这情况,还是梁生和他家老曹干脆决定用自家的三轮车拉了将近一百一十罐‘茂金’牌罐头出去,说是准备找一条合适的销路。 其余剩下的就放在店里打好的陈列柜上,对外的做个简单的试吃和产品介绍。 金萍开始也不清楚他们用车拉出来的这些罐头这两天在外面的具体销路,又究竟拿没拿到合适的订单。 但后来她才知道,这两个傻子为了每天都能跑更多的订单,竟一块商量踩着三轮就去郊区公路的收费站边上每天站着卖罐头去了。 因为这收费站旁边时常有跑长途的司机下来给自己买熬夜开大车吃的,所以相对来说,他们是最容易接受这种吃得饱,吃得好的新型罐头的群体。 尤其大车司机吃的多,饭量大,出手阔绰,加上现在四区合并,昌平渔村拆坝修路的事也一天天地推进,司机们晚上一开车带货,正好也把这产品的名气带出省城那边也是好事一件。 可这一早一晚来回往公路就是三十多公里,这每天硬是起早贪黑往那去,老曹和梁生不说为此究竟暴瘦了多少斤,那脚底板上黄脓直流的水泡肿的都让人有些看不下去了。 金萍自从知道了他们究竟去那儿之后就天天在家给他们炖甲鱼吃,连袜子都不让他们沾手下水洗,生怕把两个青壮年的男人给好端端的累坏了。 而固然,这一辈子活的都小心懦弱的女人发自内心地心疼他俩为自家这生意这么辛苦遭罪。 可她自个,却也没急着在那些看不起他们家的人前露怯。 毕竟,梁生一早就和她还有老曹交代好了底,买卖这事得放长线,鱼肉罐头这东西保质期不长,不怕积累库存,就是这短期内砸在手里卖不掉,他们这次也不会亏。 而且不知为何,她这心里总有种预感,只要有梁生板上钉钉给他们的那些承诺在,他们这买卖早晚都是能看到触底反弹的希望的。 “哎,买卖总有吃亏,人也千万不能贪心做梦,老曹和阿生这几天也忙坏了,中饭还是得烧条甲鱼给他们好好补一补” 这天清早临要开门做生意之前,被这几天的逐日惨淡给打回现实的金萍心里仿佛都是这么略带着叹息的想的。 她没想到几分钟之后,她将被眼前的一幕给彻底震惊。 因为就在她拉开自家卷帘门往外看去时,金萍竟依稀看见门口蹲着几个正在匆忙捧着东西吃早饭,低头抽烟唠嗑的中年生意人。 而在门口等了快一小时,一见她终于开张了,那些个腰上挂着拉链包,明显是开着自家拉货的车来的老板们也是一拥而上,打头的那王贵生老板更是面带喜色地就和她拱手道起喜来。 “阿嫂!大清早的你让我可好等啊!今天我得先恭喜恭喜你啊!” “喜,这是外头出,出什么事了啊?” “哟,阿嫂,你还不知道啊?!这是大好事啊!” “知,知道什么?” 金萍看上去明显更茫然了。 “你们家这‘茂金’牌马头鱼罐头出名了!昨晚电视台去省高速采访四区合并修路的事!有个镜头扫到你们家的罐头了!那记者姑娘是个外头来,先前没见过马头鱼罐头!就问了句,谁想那司机就乐呵呵地给介绍了!还说味道好得不得了,是咱们粤西老乡的牌子,现在啊,外头半个市场的人都知道你家的罐头上电视了!你说说,这是不是好事一件啊?是不是你们的好运气就要来了!!” 说着拍掌大笑起来的王贵生老板这番话一说出来,可把一脸懵地站在门边上的金萍给吓傻了。 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偏偏每一句这老板都不像是骗人的,而半天才红着眼睛带着哭腔地擦擦眼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金萍只慌慌张张地就扒着门框朝里哭笑不得地喊道, “老曹!!阿生!你,你们都快出来!!王老板上门了!咱们家的罐头,这下终于能卖的出去了!!” 金萍面对着自家事业大起大落的喜悦,恐怕是无法及时分享给为她和丈夫出谋划策了那么久的梁生本人了。 事实上,今天一大早梁生一个人就摸黑从仓库起床出了门,又去了趟先前说的六厂门卫老人家。 ‘茂金’牌马头鱼无意中罐头竟上电视的事他这边暂时还不知道,他今天啊,其实主要是去拿自己等了有小半个月才发下来的新户口本和身份证的。 因为路不远,所以他也没有骑三轮车过去,但一路上拎着水果和保健品过去感谢那对老两口的他这嘴边兴奋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虽说之前为了这来之不易的小本他是跑了不少地方,又托曹茂才和金萍帮自己联络了熟人。 可眼看着,他就要有新身份证了,有户口本,也许将有新的人生了,这怎么不让人觉得心里高兴呢? “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梦已经醒来心不会害怕,有一个地方,那是快乐老家,它近在心灵,却远在天涯” 嘴里一没忍住就小声哼起了歌,以前梁生还活着的时候,和人说自己从小就喜欢这位女歌手,还觉得人家时髦漂亮长大想娶总有人笑他土。 可一朝回了过去,这首朴实动听的电子歌曲也改头换面成了这个年代男女之间最受追捧的一首黄金华语歌了。 而为了拿到身份证这事而心情这么舒畅高兴之余,另一件能让梁生这么真心实意地开心的,肯定还是和某个与他息息相关的臭小子有关了。 算起来,他俩自打上回送完那顿午饭分开后,也快一个多月没见面了。 这会儿y市的各大中小学正是快期末考试放暑假的时候,所以先前因为罐头的事梁生手头忙,也就没工夫过来时常看他。 他心想着学校一忙,张程远肯定也就不会在家,家里就一个天天躺着养着病的刘秀,总不会还有心情为难他家小奶狗。 而且他家小奶狗这么乖,又这么聪明,肯定是特别听话地天天在家复习,考试,再等着下次自己去偷偷看他,接他,然后两人再偷溜着一块出来玩的。 这可不嘛,他现在有空了,也有点积蓄了,如果多了身份证,过来也再用穿的那么穷酸,要是这回小孩的试卷成绩过得去,他肯定是好好奖励一番的。 可奖励什么好呢?是找个馆子大吃一顿好?还是干脆去游泳馆带他游一礼拜泳?要不就咬咬牙把手头的积蓄都给他买辆自行车?自己小时候不也一直想骑辆威风的小自行车上学的吗? 满脑子装的都是怎么把小梁声的童年给装点的更多姿多彩,嘴角含笑的梁生这边美滋滋地在心里想着,脚下的步伐却也渐渐加快了。 正巧转个弯前面就是石榴巷十六号了,所以这次穿的干干净净,连鞋子和袜子都是全新的他也下意识地给自己挺了挺背。 他不想再让任何人把自己随便当做路边的要饭的了,就是面对任何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也想把腰杆给挺直了好好做人。 而可巧的是,因为这会儿离上班和上学的时间其实还在,远远的梁生竟又看见那巷子口推车卖包子的胖大嫂和另两个出门买早点的妇女了。 别说,一个半月不见,这门口破烂成堆的小巷子还是和以前一点没变。 这嘴上不积德,素质也堪忧的卖包子胖嫂依旧成天把公共用地当做自家的,随便倒自家油污污染环境不说,还一非法占用就心安理得地非法占用了这条巷子人最多的地方好多年。 尤其这地方其实照理来说应该归上头的区政府所有,可这卖包子的愣是能靠着厚脸皮多年免费占用多年。 可真要是哪天上头有哪个有钱人下狠手买了这块地,那到时候这断了财路的卖包子的可就只能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 这般想着,吊儿郎当走过的梁生面上也懒得理会,只挑挑眉就拐个弯,想绕开这几个进水不犯河水的碎嘴子悄悄往巷子里头的张家后门去。 可偏在这时,他的耳朵里却听到了来自身后那几个中年女人压低了的谈笑声。 也是这几句谈笑把原本事不关己的他给弄得一下子愣住了,半天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却是从头到脚涌了上来,把他的魂都差点给一下子吓没了。 “诶,张嫂,怎么好几天都没在巷子口见张家那拖油瓶了,放暑假了不去学校考试了啊?” “还考什么试啊?你没看张校长把家里的小床和旧衣服都当旧家具卖了啊,家里现在早没孩子了” “没,没孩子?那,那原先的那孩子呢?不上个月还在吗?” “哦,那个啊,早送走了,听说是不听话给人送去河西乡下养了,张校长托人问的要不要,人家那边就要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呢,说是能干活能传宗接代,那小子走的时候还不停地哭呢,拽着刘老师的裙子死活不肯松,要等他哥哥来,张校长直接给拉扯着丢给人家带走了,别说,这事还真不亏,不是自家的种最后还换了八百块钱,你说这买卖值不值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十七 那几个街坊碎嘴子的谈笑声一在耳边炸开,梁生这从头到脚乃至后背就差点凉了。 背对着巷子口站着的他整个人暂时没动,但耳朵里却源源不断地传来那些个刺耳又可怕的字眼。 送,送走了?河西乡下?八百块钱? 那一刻说不清楚身上是寒意多点还是另一种胡乱涌动的糟糕情绪多一点。 但是一瞬间,清楚这种事这帮人绝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所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弄得眼前一黑的梁生还是隐约听到了自己牙齿下面都在死咬着咯咯作响的声音。 他搞不明白明明这都是些自己根本没印象的事,怎么会忽然间就在眼前发生了?什么时候他的身上又多出了桩把人送去河西的事,难道说,难道说? 脑子里有一个刹那像是忽然划过了什么。 先前自己故意用鱼肠子做局骗张程远和小董的钱,还有自作主张找上小梁声瞎认什么兄弟的记忆都一块涌了上来。 而当下想明白了什么,就开始和发了疯似的干脆咬着牙就往巷子里疯跑,等找到巷子深处如那几个女人所说的张家小院后门口。 勉强站稳的梁生一低下头,就看到刘秀家后门口真乱七八糟地堆着些孩子的小床,旧球鞋还有诸如书本,作业,铅笔盒之类的东西。 尤其那些上头都积了好几天灰的书本,一看就是某个傻小子的。 作业本上一笔一划都工工整整,字迹干净端正的让他一个今年二十好几的人都看着惭愧。 更让梁生身形一僵的是,待他原地蹲下,并疯狂地开始在垃圾站前翻找那堆被当做破烂一样丢在后门口的东西。 他竟看到里头那已经被摔坏了的铅笔盒上还小心翼翼地贴着不少贴纸,而每一个都是花里胡哨的,也不知道从那儿扣下来辛苦收集起来的金色小龙人造型。 “飞龙哥!嘿嘿!你下次可要早点来找我玩!我等着你!” “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以后考大学,不让张叔叔和刘秀阿姨讨厌,不让他们丢了我” “那小子走的时候还不停地哭呢,拽着刘老师的裙子死活不肯松,说要等他哥哥来,张校长直接给拉扯着丢给人家带走了,别说,这事还真不亏,不是自家的种最后还换了八百块呢” 那脑海中飞快闪过的一幕幕,真像小孩子的软拳头似的把梁生的人和心都给疼惨了。 活了都两辈子他还从没像这一刻这么憋闷,难受和悔恨过,只觉得头里有什么和岩浆似滚烫的东西一下子迸裂开来,快把他整个人都给炸的血肉模糊了。 他一时也不知道是怪自己的得意忘形好,还是怨自己的粗心大意好。 再一想到自己这大半个月以来竟和个傻子似的任凭着这事情在眼前发生,却对小孩遭遇的险恶一点不知情更是脑子都乱了。 而稍微理清点思绪后,此刻唯一还能充斥在脑海的,就只有对眼前这仅仅隔着两三步远,却硬生生把他心中憧憬的美好一切都打散了的畜生一家的恨意了。 “张,张程远我他妈要活扒了你的皮” 当下就想从垃圾堆旁边跌撞着站了起来,气急了因此眼眶都红了的梁生这会儿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只想从地上随便弄块板砖就狠狠砸碎这家虚伪恶心的一家人的窗户大门,再将那伤天害理的两口子一块当众揪出来打的头破血流才好。 而心里怎么想的,竟也准备怎么做了。 重回过去这么久,一直强压着自己作为前地痞流氓那身恶习的他抄起地上的零散家伙就准备当门冲上去找这家人的麻烦。 可临要迈开脚,紧咬着牙的他却又被地上那堆四散开来的书包,课本和铅笔盒给绊了一下。 弄得情绪混乱气急的他整个人差点往前一踉跄之余,像是被什么给强行安抚下来的脑子里也好像涌出了一个孩子的声音。 那些曾经促使着他一定要回来重新开始的天真话语又一次出现了,可这一次眼睛周围都气红了的梁生却再也嬉皮笑脸地笑不起来了。 而好半天,身体和四肢开始恢复思考和行动能力的他才埋着头像条被逼急了恨极了的狼狗似的一步步艰难爬起来,又先顾不上别的,只埋下半张脸就把地上属于小梁声的东西飞快捡起来,才一个人往巷子跑出去了。 梁生这是一个人打算去哪儿?或许有人心里得这么问。 其实他压根没走多远,只是阴着脸就拐了个弯儿在街角的晃晃麻将店后面,找了两个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打听张家这两天发生的事。 而一看来人面色不善,开始还以为是主动来找茬的,结果对上眼后,那俩今天似乎赢了钱的哥们儿也是诚惶诚恐地干笑着赶紧招呼起他来了。 “诶诶诶,生哥!生哥您么来了?上次,上次豆腐摊的事咱们不都说好,给老人家道完歉就一笑名恩仇了嘛问事?哦哦石榴巷16号的事,这我们肯定知道啊!您要问的是哪家街坊的事?哥几个立刻给你去周围打听打听?” 江湖绰号小五小六,真说起这两人的具体名讳,大伙肯定也不记得这一对面生到不行的哥们儿究竟是谁了。 但要说回梁生第一次在豆腐脑张老太太那儿见义勇为,拳打流氓的事,那两个惨遭梁生出手教训的难兄难弟的形象和面容也就清晰多了。 自打上回在梁生手底下倒过一次霉后,这俩平时靠勒索敲诈为生的兄弟做人就老实多了。 虽说手脚还是不太干净,尽和某人以前似的干着些小偷小摸的,但好在,倒也不会没品到去菜市场欺负人家孤寡老人了。 而隔了那么久再次见到梁生,这俩小混混于言谈举止上当然还是尽可能保持尊重的。 所以一旦被问起那听说在外边做校长的张家的事,他俩也是一愣,随后先对视了眼才一脸嫌恶不耻地和他说道了起来。 “生,生哥,您别说,这事咱们兄弟俩还真知道点或者换句话说,这半个胡同现在几乎没人不知道这张家出干的好事了” “好事?” “是啊,就那当在外头当小学校长,其实根本不是好东西的的货色呗,半个月前在家喝多了发疯打孩子,他老婆兴许是看不过去想管管,结果他就把老婆肚子里一个多月大点的孩子给打没了这两口子,眼看都快三十多了,老没孩子,结果送去医院后知道这事后,这老小子就气疯了,先是回家拿他家里的东西出气,后来又拿家里那可怜的小拖油瓶撒气” “” “活活用烧火棍子和藤条打了半宿啊,听他们隔壁那在自来水厂上班的两口子和别人说,家里电视机都开到三十八了,都能听到那孩子扒在窗户边上一边哭一边躲的惨叫,那哭声是盖都盖不住,可愣是没人敢管,就听着那孩子不停地喊,爹妈哥哥求求他们快来救他” “” “后来啊第二天,这姓张的就托人想把孩子送走了,结果他在外头养的那个小情儿的哥哥给介绍了个朋友,可说是送人其实不就是卖嘛,也就看咱们这片局子暂时不管这事可河西那边生不出儿子往外面的多了,一送走那孩子可就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了” “” “那张校长拿了八百块钱转头就给小情儿去市里的整形所换了对烤瓷牙,那小妞也在六小当老师上班呢,最近见人就嘚瑟她那口雪白漂亮发着光的牙,其实啊这都是拿那可怜孩子的命换来的,你说这家人这心眼黑不黑啊,生哥?” 这话说到这儿,挨着墙根独自靠着的梁生其实已经听不怎么的见外头的声音了。 他的脸阴森森的,那凶狠的眼神光是他面前的小五小六看着都有点害怕。 而就在他俩心里正犹豫着自己刚刚是不是又无意中说错什么时。 面前那上次一个人把他两都打得半死的混混王就一副杀红了眼的模样抬头看了他们俩一眼,又从兜里掏了二百块散钱默默丢给他们,一字一句地冷冷开口问道, “再问你们一句,那个姓董的小妞的人贩子哥哥,你们知道叫什么吗?” “啊?好像是叫王自强?听说也是个混子,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不过也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蛋,除了在外头成天拿他那校长干妹夫吹牛皮也没什么大本事了, “那他那个收孩子的河西朋友,你们认识吗?” “额,不认识,但估计抓到那王自强估计就能找到那江西人了生哥,您现在这是想?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亲口问出这话时,一直在这片儿混的小五小六心里也怪没底的。 毕竟刚刚都说这么多了,他们俩要是还没看出来梁生这是和那张校长家甚至是王自强结上什么仇了,他们也是白在社会上飘荡那么久了。 而摸摸裤兜就把先前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那个摔坏了的铁铅笔盒给扔地上了。 额发挡着凶神恶煞的眼睛,眉梢那道活过来后就一直在的红疤都显得狰狞了几分的梁生只咬着牙冷笑一声,又一脚踹翻面前一个旧垃圾桶就如此开口道, “老子唯一的弟弟让这帮畜生八百块钱卖了!!你说我怎么了!现在去给我找几个人把那姓董的臭娘们的那嘴牙给敲了!再帮我张程远和那个狗屁王自强给我抓到石榴巷16号的分局派出所门口来,我他妈今天不活扒了这王八蛋的内裤外裤,把他吊在城墙上让大家看看他是什么半夜尿床的货色,我他妈就不姓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十八 2002年7月11日。 在石榴巷住了有二十多个年头的老街坊们头一次亲眼见证了一桩奇闻。 大清早天还没完全亮的,他们先是听外头巷子里像是有什么人在发疯争执吵闹什么,随后隐隐约约就有一对男的女的在大叫着打起来了,杀人了杀人了,救命之类的话。 可这世道,大伙早看明白了,就这瞎胡闹的动静八成又是哪家两口子因为男人出轨,外头有破鞋之类的小事打起来了。 像前几天晚上张校长家不就出了类似这种事嘛,又是打老婆又是打孩子的,大伙当时没一个人敢出头管,这会儿自然也就装糊涂地任凭窗户外面的动静继续往下闹。 期间那个嗓子比母鸡还尖的女的率先没了声,后来,那个开头还挺会咆哮骂人的男的也怂的不敢出声,只敢嗷呜嗷呜的求救了。 而就在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大伙心想着,咦,这到底是哪家出了事啊,这又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时,外头紧跟着就响起了女人的尖叫和疑似警察出面的声音了。 “张程远!张程远!!你这是在外头犯什么事了,要让混混和警察一块上门来找你!你倒是说啊!还害得我和你一起吃苦!我要和你撇清关系!你这辈子还是个人吗!” 这熟名熟姓的一喊出来,还躲在家里不出来的街坊四邻们顿时就沸腾了。 原本事不关己地在家里水池子旁淡定地刷牙洗脸的老爷们,老娘们都瞪圆了眼睛跑出来,边抹着嘴边的牙膏沫子还边不敢相信地喃喃道, “哎哟我的妈?外头那不会是张校长在喊吧?怎么,怎么回事啊?这警车怎么还忽然开进咱们巷子里来了?快出去看看,他家这是又出什么事了?” 这个疑问显然大家心里都是有的。 毕竟张程远家前几天刚闹出过事,人刘老师流了孩子这会儿还住在娘家,怎么又出事了,大伙也都是好奇的。 所以等集体跑出来看热闹之后,人挤人的大家就只远远地见,他们熟悉的那位为人师表的张校长涨红着脸,光着个屁股正在那儿愤怒地大喊大叫。 他身后站着个脸色纸白,披头散发,眼睛红肿地和对核桃似的苗条女人,旁边隐约立着两个面容无奈却很严肃的绿制服警察,另有一个背对着众人依靠着墙站着的陌生年轻人。 只是凑在前边的大伙都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但看那气氛紧张僵持的样子就知道绝不会是什么好事了。 而相比起这些完全和自己不相关的旁人,私心里还是比较喜欢看热闹的街坊四邻在愣了下后,又在一瞬间之后就被地上那堆皮带,长裤和内裤吸引了。 因为视线所及,那明明该是成年人的内裤裆部竟小心地缝了个明黄色小袋,下头还特别封/建/迷/信地写了个多子多孙。 尤其让人忍不住啧啧称奇的是,这张家的当家的张校长照理来说今年明明都有三十好几了, 可除了那稀奇古怪的求子符,这裤裆下面愣还是和三四岁小男孩似的垫着块尿布似的东西。 偏偏那尿布下边看着还怪令人害臊的,黄褐色的浊物和尿液残留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骚味,这可真就是大奇闻,大笑话一桩了。 “唷,快看看,这张校长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难怪家里面先前闹成那样” 一时间大伙也顾不上去想警察为什么找上门了。 但凡沾上点黄/色/暴力/性/知/识方面的东西,各种好奇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就是死人也该听见这些难听又刺耳的话了。 而前面还在那儿抓着警察使劲解释的眼镜男子一听这话也急了,先是从地上拿起自己外裤挡住下盘就对着人群破口大骂道, “看什么!都看什么!还懂不懂王法了!小心我也报警抓你们!一群法盲!没见过冤假错案啊!快滚回家去!别看了!” 这话一出,街坊们赶紧做鸟兽状散开了些。 但其实,一个个也没走远,还是守在一旁派出所门口看着热闹,就看着张校长领着自己疑似二奶的女人在里面和警察一个劲儿闹。 而要仔细说起来,作为当事人的张程远现在这心情也是怪糟心的。 毕竟任凭哪个人大清早的正从在外头出租房出来准备去学校上班,却被人一棍子打蒙了拖到这儿来都得骂娘。 再加上家里最近几乎没一件好事,刘秀这个臭女人怀了孕又流了,还跑回娘家去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大胖儿子没了,他正愁没地撒气呢。 还是前两天他那小情人小董的干哥哥王自强帮他解决了一桩一直以来心事,他这才心里才稍微舒坦了点。 不过说起这件事,他手头其实还有个历史遗患问题,就是他扔了‘包袱’拿了钱还没和刘秀支过声,只说那被他丢掉的‘包袱’是送走了没说是卖钱,难道说 这么一想,这会儿已经被带进局子里来的张程远这心里便是一激灵。 他心想今天这遭,莫不是自己在外头包/二/奶的事败露了,这才弄得惹祸上身的? 可不对啊,自己在外头包/二/奶的事藏得这么严实,刘秀这娘们又一贯胆小好面子,没道理会败露啊 这么想着想着,张程远不自觉就有点心虚,但被人扒了裤子这事还是刺激了他的自尊心。 他心里琢磨着,自己一定得揪出这个幕后黑手,让他吃官司,吃牢饭,还得找王自强再出来收拾这帮瘪三一回出出气。 可谁知道还没等他发火报警找人收拾罪魁祸首呢,这帮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混混就把他,还有出租屋里还穿着睡裙没起的情人小董给抓到他们家分局派出所门口来了。 而最令他感到目瞪口呆的是,这帮平时尽吃干饭,其实根本没上过几年学的本地流氓警察亲眼看见自己被羞辱折磨的这一幕,居然不过问他作为受害人的感受。 反倒直接和另一边站在人后那个他暂时还没看清楚脸,但铁定就是最大指使者的小子说起话来了。 石榴巷16号分局内,负责带人回来问话的两个警察同志也是尽可能地维持现场的秩序。 审讯室外,那个差点真被铅笔盒砸坏一口烤瓷牙的女同志已经被带到一旁的另一间屋子休息去了,所以这里目前就只剩下两个主要当事人了。 基本案情是怎么回事他们已经问的差不多了,现在就是等双方都冷静下来进一步问清楚的时候了。 而照顾到有一方这心情目前比较激烈冲动的缘故,这两个办案经验丰富的警察想了想,也就先安抚一旁情绪比较糟糕的报案人了。 “报案人梁飞龙?这两个是你刚刚说要找的犯罪嫌疑人吗?” 关闭了四面窗户,所以逛下有些昏暗的审讯室里头,一人拿着本小本在皱眉记着的警察问道。 “” 可闻言,面无表情挨着墙蹲着的梁生只情绪混乱地低着头也不说话。 “报案人梁飞龙,现在和你说话呢,好好回答。” “是我。” “成,那你要今天举报的是张程远,董芬和王自强涉嫌对吗?” “对。” 筋疲力尽,连手都抬不起来地闭着眼睛的梁生又有点反应迟钝地答。 “好,是他们那就对了,那你先发火也先别闹了,我们待会儿帮你好好看看,外边现在看热闹的人太多,我们啊理解你作为孩子亲属的心情,但这取证报案不能心急,也不能自己先触犯法律,这有些东西究竟是不是他们的非法所得我们会进一步调查的,你能第一时间选择报案这就很好,我们一定会尽可能帮你找回你弟弟的” 警察同志会这么苦口婆心地说和做也是出于对案情的考虑,可他们这做法却把竖着耳朵在隔壁呆着的张程远鼻子都给气歪了 他不禁脸色难看地心想着自己好端端的怎么就成犯罪嫌疑人,怎么这个打人的倒躲在人后头装起受害人来了。 但一听到孩子和弟弟这两个字眼,坐在隔壁的张程远这心里还是没由来地紧张了一下。 随之侥幸地想着被送走的那小子不可能还会有家人来找,他又鬼祟地探头往那边那个所谓的报案人‘梁飞龙’看了一眼。 可这一眼,就把身形猥琐半蹲在地上的张程远给弄懵了,连带着嗓子眼里的声音都给吓变了。 “你你你不是之前那个你” 问出这话时,面色煞白的张程远像是有点记不得人具体叫什么了。 毕竟先前那在菜市场和他装熟人买‘龙肠’的事已经过了好久了,他一个白天工作忙碌的正经人也没道理会记得一个街边买菜的的名字 偏偏那听到他的声音就像条恶狼似的狠狠盯着的年轻人却是红着眼睛一声不吭,半天才忽然往前凑近了他点又讽刺地掀了掀嘴角道, “怎么,认不得我了?” “” “先前咱们不还是‘好朋友’吗,您不是还想吃‘龙肠’吗,张校长?您恐怕是不知道吧,老子也姓梁我也有个爸叫梁沛,有个妈叫陈慧芳,我还有个弟弟,说是被好人家收养了,我心想着他在您这样的家里能过上好日子可谁知道啊” “你你” “告诉我,王自强在哪儿?!你们把那孩子给弄去哪儿!!” 这些话都是这眼神凶狠吓人的小子忽然凑过来语速很快在他跟前说的。 心虚又害怕的张程远惨白着脸就要往后大叫着躲,可是还没等他叫出声,他的衬衫领口就被一把狠狠揪出,随之他那如同鸡脖子似的被吊起来的喉咙里也发出了一阵惨叫声。 见此情形,那两个负责民事调解这事的警察也是一愣,又赶忙上来准备拦住就炸的梁生。 而打从刚刚起就憋着一股气的梁生手上虽然松了,却还是忽然暴怒地抬起脚,又这么当众就给了张程远胸口一记狠踹! “诶!梁飞龙!你够了没有!有什么事好好说!你自己也想蹲号子坐牢是不是!” 伴着众人的惊呼,这一下,差点没把本就身体素质本就和弱鸡似的张程远给活活踢晕过去。 而明白遇上这种事,家属心里肯定最生气的民警当下也顾不得询问两个当事人案情相关,赶紧又给找了个地方就把梁生和张程远给分开,这下眼前场面才勉强控制起来。 可这份平静,在十点之后张程远的老婆刘秀来了之后就又打破了。 尤其是这个自己才刚流了孩子的女人苍白着脸听说自己的丈夫竟然涉嫌伙同其他人把家里的那个养子给卖了的时候。 “不,不可能吧警察同志,那孩子半个月前还在我家的我丈夫说,说把他送到乡下去了,他是我远方表姐家的儿子,我是亲眼看着他长大的,这怎么可能呢” “哎,刘秀同志,这事你得问问您爱人啊,您和他好歹都是读书人,还在学校教学生呢,怎么能眼看着他做出这种糊涂事呢?你们俩啊虽然是那个小孩的法定收养人,可这任何收取费用的转收养那都是违法的啊,这可不是七八十年代农村孩子随便更换收养人,国家还坐视不管的时候了!就是读过书,懂得法,所以他现在这行为我们可都好好追究” “” “尤其是啊,这首犯之一王自强那根本就是个社会盲流子,说是帮忙带那孩子其实也没给你们留个详细地址,现在啊这孩子一丢,他人又跑了,可没人知道他被送去哪儿了,别说是一般人,就是我们警察撒网下去估计一时半会儿都找不回来孩子了,你说说这该怎么办吧?” 这最后一句话石榴巷分局负责人也是说的无奈,可一朝知道真相的刘秀却是忽然凄厉地大哭起来,又抱着肚子就彻底晕了。 于是接下来又是一顿鸡飞狗跳,再到中午十二点,还一头雾水着的曹茂才金萍那边各自都得到电话赶到派出所来的时候。 一拎着还热乎的铁饭盒跑进来,心急如焚,连家里的事情都顾不上的金萍两口子就看着梁生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埋头靠在派出所的门口,脚边还放着一堆属于孩子的旧文具,书包和衣服。 “阿生?阿生?” “” “你中午吃饭没有?我们我们都听警察同志说了,你千万别急,咱们一起想办法,那帮黑心肝的抓到没有啊” “” “老曹,你快看看他啊,他到底怎么了?” “诶,好好好,阿生啊,你听见我们说话没有?你要不要紧啊?是我和你阿嫂啊” “我,我没事。” “” “老关,阿嫂,我弟弟丢了” “” “他们把他卖了,快一个月了我都不知道我就顾着挣钱,自私自利,只想着我自己他挨打,被送人,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光是听梁生亲口说出这些话时,和丈夫一起蹲在派出所门口扶着梁生的金萍都快哭了。 明明早上家里才多了桩天大的好事,怎么转头他们本应该好好感谢的梁生这边就出这么大的事呢。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是什么样的人家才会把一个那么小的孩子给卖了啊,八百块钱一条命那都是多恨的心啊,他们怎么就做得出来啊。 可眼下这人海茫茫,全国各地谁知道那孩子究竟被卖哪儿了啊,要是梁生的弟弟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那又该,那又该怎么办啊? 这般想着,善良的曹茂才和金萍这心都快碎了。 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劝眼前这苦命的年轻人如何振作,仿佛此刻多说一句都是在往他受伤的心口狠狠地捅刀子。 而偏就在这时,这夫妻俩却忽然眼看着两滴眼泪落在那放在梁生脚边的铁饭盒上。 许久,长久沉默着没出声,额头上那道疤也显露出来的年轻人才狼狈地颤抖着抬起头来,又拿手抹了抹自己通红的眼眶才咬着牙一字一句开口道, “我得去把他找回来,他在等着我,别说是河苏河西,无论什么地方,我都得去把他找回来,我,我一定得把他找回来,我答应了他我一定要说到做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十九 梁生一心要去把那被送人了的孩子找回来的事可把金萍夫妻俩给急坏了。 一方面那河西离本市实在是不近,隔着大半个赣南和长江,在2002初就是坐绿皮火车,再来回转几趟长途客车都得至少三四个晚上才能到。 尤其听说那边地头并不太平,做小买卖的过年回家都说有些人排斥外地的很,加上鱼龙混杂的,地方警察都难管,所以这两年在外头的名声总不是太好。 另一方面,这要去当地找孩子肯定得找关系和花钱吧,那这车票,路费,饭费,住招待所的钱一笔笔花起来都是根本没有底的。 可现在派出所那边还没抓到那首犯之一王自强,暂时拘留着接受警察批评教育的张程远和董芬又是一问三不知的。 这一没详细地址二没个线人帮忙的,仅凭一个穷得叮当响,连身份证和户口都是刚拿到手的梁生自己,那是谁也不敢相信他能把那个小孩给真的找回来。 关于这些,梁生自己心里显然也清楚,对于这夫妻俩的各方面顾虑和担忧他也明白。 可他这回仿佛就是铁了心,即便回去后,被曹茂才和金萍两口子拉扯着苦口婆心地劝了一晚上。 第二天,他还是闷声不吭一个人收拾了行装,留了个说明自己具体去向的条子,随后就先去了趟派出所开了个证明,又去找了趟刘秀。 他没准备去找刘秀麻烦,当然了,也不想大张旗鼓的,弄得金萍夫妻俩帮忙承担来往昂贵的吃钱饭和路费。 他只是觉得无论如何得去亲口对这个女人说两句话,给某些他在意了两辈子的事留个交代,也画个句号。 而大清早脸色苍白地给他开了门的刘秀眼瞧着这背着一个破行李袋,手里还用塑料网装了饭盆,罐头,饼干和四五个大苹果的年轻人奇怪地蹲在自家门口,也是有点措手不及。 随之这家里出了事,肚子里刚流了孩子的可怜女人就眼睁睁地见他从口袋里掏了一百多块散钱放在地上,又低着头说了这么一番话。 “那天厨房窗户下面的东西是我买的,可花的不是我的钱,这些都还给你。” “” “鸭子和牛奶都早点吃了吧,对刚出月子的身体好。” “” “你们丢在后门口的那些垃圾我都捡回去了,谢谢你曾经照顾了梁声五个月,这次之后,你身上就什么麻烦都没有,我走了。” “” “还有,我可能一直忘了告诉你一句话了,从小到大,我都觉得你穿荷叶裙最漂亮,比电视机里的女明星还漂亮有气质,所以你以前怎么样,我都不爱生你的气,还想像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一样保护你,因为你好漂亮,是个男人都该对你好的,是张程远那样的男人根本配不上你。” 这话说完,一直低头看不清楚表情的梁生就拎上自己的破饭盆,行李和干粮抬脚离开了。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自我介绍,但他知道,女人心里该明白他的意思,也该明白他的来意。 满脸泪痕,忽然瞪大眼睛的刘秀见状也像是被吓到一样急忙伸手想追上来,但刚迈开步好像又莫名地退缩了。 而仿佛预料到什么的梁生心里好像也没什么波动,就这么脚步顿了最后一下,然后走了。 他走的飞快,心中好像再没有任何关于石榴巷16号的这样那样回忆了。 就像是生吞了颗武侠小说里总提的断爱绝情丹。 这次终于彻彻底底把童年时期最后的那点伤心,愤怒,埋怨给丢在脑后,再也不会恋旧地回头偶尔惦记着看看了。 2002年7月12日,早上七八点天刚亮。 瞒着所有人,独自前往河西寻找孩子的梁生带着自己的行李,拿着本地派出所提供的线索和证明打了去赣南当天的火车票。 票是当天下午一点的,他随身的旧行李袋子则装着一条体校裤,一个手电筒,三双袜子,十七八罐‘茂金’牌马头鱼罐头,一桶子万年青饼干,四五个苹果,还有买火车票剩下来的一百三十六块七毛钱。 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除此之外,他身上就还带着一张旧照片。 这张照片是他从派出所那儿特别调出来的档案,上面是他爹妈和他自己,同样也是小梁声当年出生时候留下的证明。 这可以间接证明他们的亲属身份,也算是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寻人的证物了。 梁生上辈子从没见过这张照片,但现在看来,他一时间竟舍得撒开手。 等拿手指反复摩挲上头那个傻乎乎的孩子的脸,又在火车站用饭盆打了点热水漱完口上了车。 接下来这三晚,怀里藏着这张宝贵的照片,一躺下就倒头不动的他便在颠簸和转站中陆陆续续度过。 说起来,口袋里这一百三十六块还是他前段时间省吃俭用积攒下来唯一的积蓄。 但除了基本花销他并不打算着急花,因为这笔钱对于接下来寻找小梁声的行程远远不够。 就算是随便出趟远门,他也得吃,也得住,也得不停地托人问路,这些东西都是要处处花钱的。 可曹茂才的鱼罐头生意这边刚有了点起色,投入的大批罐头工厂的初期成本还没收回,大伙都还没有拿到现成钞票回本的档口,他也开不了口去问人家两口子借钱。 也因此,这趟离开前,他除了留下条子里特别和曹茂才金萍叮嘱了让家里先继续进货,提高各个销售点鱼罐头供货量的事就没再说别的。 至于他自己究竟该如何靠着手头这点可怜的路费顺利去千里之外的河西,又如何顺着王自强留下的线索找寻小梁声的下落,他却压根在留下的条子里只字未提。 这倒不是说梁生心里根本没一点主意和办法。 相反,从他带的这些奇怪又笨重的行李上就能发现他此行其实应该有所准备。 至少除了这苹果和饼干,那十七八个‘茂金’牌鱼肉罐头就多余累赘的很,可梁生似乎明知道这点,却还是选择要这样做,这就显得有点令人费解了。 而果然如金萍他们心中之前所料的是,当火车靠近赣南北,梁生又带着行李在本地转了四五趟下乡的车之后。 他首先遇上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身上的路费也跟着开始所剩无几了。 网兜子当做干粮带出来的苹果和一整包万年青饼干早就被他在车上给吃了,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本来饭量就大,一路上把饼干掰碎就着水泡着吃,却也根本根本没顶几顿。 一般人若是遇到这情形估计也该打退堂鼓了,毕竟接下来这一路人生地不熟的,就是再脑子不灵活的人也该明白前面的路肯定不好走了。 可梁生倒是也没退缩,只拿出之前就死沉死沉还被他背了一路的鱼肉罐头就在他最早到达的站点乌市下车。 他想干什么呢?其实也没干什么。 他只是就近把这行李袋子里最沉的东西拿出部分来找了个本地小卖部,按照同等价值就换了两包香烟,两把拖把,五袋方便面和四个大水桶。 因为这些东西相较于他包里原本的那十七八个沉甸甸的鱼肉罐头肯定是轻了不少。 尤其乌市本地小商品加工城特别多,所以梁生也是和人打听了之后才特意在这里下车兑换东西。 加上这个年代外出做买卖的人大多也愿意接受这种以货换货,方便大家的方式。 特别是有些外地人带来的新鲜东西,更是特别受欢迎,所以善于和人打交道的梁生也没遇到什么太大的阻碍。 等带着手上这些拖把方便面水桶等杂货继续上车往接下面的车站赶,他又在接下来的几天在沿途的几个车站分别用香烟换了皮鞋,用拖把换了面包,用水桶换了毛巾。 皮鞋是和两个温县人那边换的。 这会儿全国正四处流行着穿这种假牛皮鞋,梁生随便换了两双后到下一站就给顺利转手卖了。 再到赣南本地,梁生背上的破行李袋里已经靠着这种神奇的以货换货的方式,陆陆续续攒齐了沿途火车站的不少特产。 有麻糕,有小打气筒,有打火机还有通过抬高两地特产差价赚取的一大包零钱。 不仅没花光所有的钱,还小赚了一笔,算是彻头彻尾地不花一分钱就赚够了一路寻人的路费和食宿费。 2002年7月15日,他从y市出来后的第四天,他背着行李和沿途换来的特产到达赣南北。 照理来说,这该是件令人高兴也隐约看到点希望的事, 可让人感到无比丧气的是,明明当初买火车票来之前,y市本地分局的人对他说的是王自强在赣南有家。 但等梁生好不容易亲自来了之后,又找了当地派出所询问,却发现本地那帮办事不牢靠的警察给的居然是四五年前的旧档。 人家的家早不在了,连瓦片和地基都没了,更别说还能找到一个知道事情的活人,询问派出所这边也是一句万金油般的话。 “对,对不起啊同志,你看看这事给弄得,对不起对不起,要不这样,你要不先买个票回家等消息?我们一个月后仔细调查过王自强的人际关系再给你答复?毕竟啊这调查取证需要时间,我们两地保持好联系,你也要相信政府,相信我们,你弟弟啊肯定早晚会被我们找回来的” “” 这一番和y市分局几乎如出一辙的话,拿着行李蹲在赣南派出所门口的梁生最后没找到合适的词回答。 他不想告诉这些事不关己的人民警察自己为了能过来赣南找王自强,身上最后的十五块钱今天也已经没了,连这两天吃饭的钱都是一路买身上收来的小商品换来的。 而且这还是在他这两天沿途根本没敢住招待所,只是饥一顿饱一顿拼着一口气赶过来的前提下。 可到头来,一句你先回家吧,等一个月说不定人就有消息了呢,却又把一个苦苦找到这儿的人给轻易地打发了。 但他没办法回家啊,因为他的家根本都不在这儿啊。 找不到他的家,他又该怎么一个人回家呢? “所以,王自强哥们儿的老家在哪儿?” 派出所的长凳上,那个奇怪的,蓬头垢面的年轻人如此开口问道。 “什,什么?” 赣南北这边负责办案的地方警察像是没想到这小子会这么问,所以一个个有点愕然。 “赣南这肯定有区档案,我不麻烦你们,我自己拿到了线索去乡下挨家挨户的找,我弟弟等不了一个月,任何一个活人都等不了一个月。” “额,可,可把档案告诉了你,你又找不回人这该怎么办?” 警察同志又问。 “你们给我开个证明吧,这趟找到了人就算我自己的,找不到也不拖累不埋怨国家,我心里有数。” 梁生回答。 2002年7月17日。 除了一个模糊的村民地址,依旧没有从警察那里得到任何有用线索的梁生再次坐火车离开赣南北,前往他最后的一点希望河西茅村。 此时他身上只有不到五十元。 他把沿途的做小买卖换来的麻糕,打气筒和打火机等各地特产在赣南本地全部兑换成了现金,凑齐了六百八十块钱才踏上了这最后一丝希望的寻找之路。 离开前,他在赣南派出所门口的居民小吃摊吃了碗酸辣粉干加了一个卤鸡蛋。 这是他这么多天来吃的最好的一顿,吃完他觉得先前被抽空的了四肢和手脚都仿佛有了力气,满足的连最后一点汤都给喝光了。 他没去想自己自己到底能不能找到已经被送走快二十天的小梁声。 但他心里明白,这就是他的最后一线生机,要是失败了,那他真的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而大概是这一次寻人的经历实在是深刻。 后来好多年后,梁生真的兜里有大把的钱了,成了人人敬重,一呼百应的梁大老板时,他也会时常想起这事来。 他心想,自己当年到底哪儿的那种自信和固执呢? 明明警察和其他人都和他说算了,人肯定找不回来了,可他还是想找。 后来他也明白了,因为这人和东西不一样,东西丢了可以说有钱了再买,可人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在这种情形下,他靠不了任何人,只有靠他自己。 所以他不怕失望,也不怕困难,有他一条命,他就会继续找下去,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二十 下定了最后那点决心,胸中硬是提着一口气的梁生就这么继续一人坐火车南下了。 这时候,他出来已经快七八天了。 这个过程中他没给留在y市的金萍他们打电话报个平安,只想着一切等找到人再说,其余便什么也不想去多想。 他这次的目的地是河西茅村,传言中远近闻名的贫困县,因本地人酷爱生小孩,往往一家有七八个闺女还都叫招娣盼睇想睇闻名全国。 而这个由七八个大队共同组成的村委会的实际情况也是梁生亲自找到这儿之后,才发现远比他想象中要大和复杂的多。 首先,这里的村子并不是和大多数地方一样按祖上姓氏划分的,因为有两个村子是有私人煤窑的,所以几年前便涌现了不少外地户口的来这定居。 赣南警察当初给他的就只是一张证明和一个模糊地名,其余的关于王自强哥们儿家的线索则还是需要他一个人挨家挨户的找。 梁生不确定那个和王自强关系听说不错的人到底是不是本地人,更无法从这些少到可怜的线索中推测出他的人际关系。 可这种大海捞针式的寻人找法,不仅浪费他本就紧巴巴的时间,而且很有可能会再次错过此刻也许还停留在本地,还在一直等着自己去救他的小梁声。 关于这点,梁生自己赶火车来的路上显然也想到了。 尤其他在火车上也听一位了解到他目前情况的湖州老乡说,这里的本地人其实信用不好。 家里条件不好就爱贪小便宜,要是贸贸然找上门说不定人找不到,还得被敲一笔竹杠,这绝不是上策。 加上这里不少人家都有那种非法转卖和收养的男孩子女孩子,外人上门来找从来没有承认过的,得先找到究竟是哪户人家最近真的多了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才好方便下手找人。 所以这次吸取教训的梁生没再一昧地先去找派出所或是政府部门苦等,亦或是一户户拿着照片去找到本地人家庭询问是不是有孩子被送到这儿来了。 而是根据那名湖州老乡描述的情况在镇子上租了辆三轮车,自己写了个‘盖手印收鸡蛋’的牌子放在车后头,又买了个扩音器就绕着被他初步锁定目标的七八个村子附近开始转悠。 “‘盖手印——收鸡蛋——’!家里一口人的手印就帮忙收五个鸡蛋!两块钱一个,包赚不赔!拿自家户口本核对后,立刻结算——” 这句录在三轮车前大喇叭里的声音被梁生故意放到了最大音量,一遍遍地天天在这几个可疑的村子前循环播放。 两块钱天价收一个鸡蛋,盖一个家里人手印,拿上自家户口本核对后就能立刻拿到钱。 这样说出去都让人以为是在开玩笑做美梦的‘好事’就这样一时间在河西几个条件贫困的不得了村子间都疯传开来了。 开始本地人还有些不相信,只当这是哪来的傻瓜骗子弄出来的让人笑掉大牙的骗局。 可后来,好多各村胆子大,先去拿鸡蛋换过钱的人回来都说,没错的,这就是真事。 这两天真有个外地年轻人在踩着三轮车收鸡蛋,两块钱一个,拿户口本和手印去换就对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大伙立马也就激动了。 于是乎一时间,半个河西茅村的人都把家里的鸡蛋和户口本抱出来换这天上掉下来的真金白银了。 那些家里孩子养了四五个的更是笑的合不拢嘴,只兴高采烈地在那帮先前笑自个家猪猡生一窝的同乡们面前,就好好地炫耀了一下自己盖在白纸上的红手印。 “八块,我家今天换了八块呢!” “哈哈我家也换了十二块!六个鸡蛋十二个!真是发了发了!” “我家也是!要不是得查拿手印户口本,真想和我媳妇再生一个!这可都是活生生的钞票啊!” 来自金钱和利益上的莫大刺激把这些多少年靠种地为生的河西村民们一个个给高兴坏了。 鸡蛋和手印换现金钞票的事越传越广,整个当地几乎就没有人不知道这件奇闻了。 这个讨巧的方法显然比一个人单枪匹马,挨家挨户的去每个村子里被动的找人要效率快了许多。 而与此同时,梁生也通过这种高价收鸡蛋的行为将这些原本零散的不得了的本地户口信息给一一收集了起来。 并硬是在三天后,从这将近八个村四百多户人家中真的找出了一户他觉得万分可疑的,并本身就存在着很多疑点的人家。 之所以说这家人可疑,是因为梁生曾亲眼见过这家的一个亲自抱着大盆鸡蛋过来的女孩子。 看着像是十五六岁的,小眼,大脸,长辫子,没带户口本却硬是拿了张印着七八个手印的白纸。 梁生让她拿自家户口本出来,她就撇撇嘴说她家有孩子没户口,政府不给上。 而梁生再多问几句吧,这膀大腰圆的野丫头就立马瞪圆了眼睛又拿家乡话对他破口大骂了起来。 “啊,你说的是这河西村北村的孙虎闺女吧哦,确实听说当年是外地来的,以前是在省城打工的,他家有三个闺女吧,但没听说有什么男孩子啊他老婆前两年死了,他就一个人带着三个姑娘过呢,给隔壁村的煤窑烧煤,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 “一个月前有没有见他自个出门过?好像是没有,但他家像是来过什么人吧?开着那种大摩托车来的,说是外头打狗队的,车后头还放着几个的麻袋子呢,说是从外地的偷来的小猫小狗,但也听着没什么瞎叫唤的动静” 这就是后来觉察出这事不对的梁生自个从本地人那里亲口问到的线索。 因为这两天他一直在村子外面收鸡蛋的缘故,所以有些当地人得了他的好处也就顺口把有些事告诉他了。 而打从听到打狗队,麻袋子,嘴巴不会叫唤的小狗这几个关键字开始脑子就开始一片空白了。 再等急的额头上都是汗珠子的梁生飞快地拿着自己的证明联系上本地分局的警察,又一块连夜带着人找上这具有重大嫌疑的孙虎家,时间已经是他来到河西的第四天了。 2002年7月23日凌晨三点。 孙虎的家被根据线索连夜驱车赶到的河西分局干警一举捣毁。 梁生作为线人没法跟着出警,到到差不多五点多,他终于接到了警察那边的电话。 说是在他家反锁上的小厨房里警方找到了一个被拴着脚的十一岁男孩子,和另外两个已经空了的铁笼子。 而据孙虎的大女儿说,一个月前,他爸爸的朋友王叔叔把三只小狗送到了家,两个已经便宜送人了,就剩一个瘦巴巴不好卖才留着。 哦,对了,那个孩子还说自己叫声声,要等着他哥哥来。 警察最后在电话里这样对梁生说着。 瘦巴巴坐在派出所长凳上的男孩子没穿裤子和拖鞋,光着两条小腿套着条卡通三角裤,头发,脑袋,脸蛋和两只手没有一处不是乌黑乌黑的。 一整宿没睡的梁生在看着他,可是他竟不敢开口说话。 热心跟过来帮忙的民警小孙同志隐约在担心地询问他什么,但急的后背额头都是汗水的梁生却什么也听不见。 可眼看着那孩子鼻子下挂着邋遢的鼻水,肢体动作也透着股僵硬和怯弱。 一双本该亮晶晶的眸子也和镇子上的其他孩子似的愣像是被活活养傻了,他竟也不敢开口随便认自己了。 “声声?” 手上拎着大堆东西的梁生紧张地开口叫了一声。 二十五天了,整整二十五天了。 明明两人之间没差着几步,那脸颊和脖子黑的和煤球似的,脸上表情也有点麻木呆滞的孩子听见了却低头没应。 风尘仆仆拎着行李袋子的梁生见状心里一凉,加上有点怕认错人家孩子,赶紧有点着急地就拉住他又想再问上一句。 可他的手才轻轻一触碰到那埋着头小的孩的手,两滴滚烫的眼泪就滴在他的手背上。 滴答,滴答。 眼泪顺着那小孩从娘胎里带出来点着小痣的鼻子往下滑落。 半天,一阵和小蚊子似的听着让人心酸的动静才在他耳边带着茫然害怕地响了起来。 “你为什么才来啊” 这一句像是轻轻埋怨着大人般的话,可把发疯找了那么多天的梁生的心都给喊酸了。 但他按着人家地方派出所的警察给的线索坐大车熬了个四五个晚上,带着那么一点行李和干粮从y市跑到赣南,又从赣南亲自赶到河西茅村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的嗓子,眼眶甚至是心里此刻只有一种酸胀的,愤怒的,却又释然欢喜的情绪在蔓延。 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孩子。 他的灵魂,他的童年,他的另一条生命,终于,终于被他拼尽一切地给侥幸找回来了,没被他给弄丢在这个荒唐糟糕的世道。 那这世上,便再没有比这更好,更开心,更值得他跪下来磕头感激老天爷垂怜的事了。 “声声?” “” “声声,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 “哥错了我应该早点来哥在路上买了烤鸭,熟菜,买了大苹果,买了汽水,都给你拎着来了你看看,都是你爱吃的?你还认得我吗?声声,你还认得我吗?哥一路找了你好多天了,哥哥来找你了” 这一字一句的,梁生快憋了快一个月了。 他每天都想着找不到人他得疯,可他从不知道找到人他也能疯成这样。 他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这受伤的小家伙看看,看看自己对他那份真心实意的歉意, 而原本还略有些防备地躲着他,可眼看着梁生瘦的下巴都尖了,两只眼睛都血红血红的狼狈样,实在忍不了心里对他的想念,所以扁扁嘴忽然也红了眼圈的孩子却是呜咽着就开了口。 “呜呜,飞,飞龙哥,呜呜,我真的好想你” “” “我好想去找去你呜呜,可是找不到,那些天你一直都没来,我好担心你,也好害怕,张叔叔和刘秀阿姨要把我送给别人家做小孩了,可可我走了,就再也不认得回家的路,我走了就再也找不回去了,我就在那个坏人的家门口用粉笔和石头画圈圈画小鱼你为什么还不来救我啊飞龙哥,你不是说你一定会来的吗是因为我不听话吗” “” “对不起呜呜,飞龙哥我真的错了,是不是,是不是连你也不要我了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呀” “” 抱着他死活不肯撒手的小孩子情绪失控下的放声大哭把跪在他面前的梁生的眼睛都弄湿润了。 这一刹那,他顾不上男人的骨气,成年人的尊严,就这么一伸手把这自己找了上千公里的孩子给死死扣在怀里,一大一小埋着头一起哭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伤心和愤怒什么,可每听到被送走了那么天的小梁声说一句话,他都想打死自己。 他半辈子没为谁掉过眼泪,真的。 爹妈丢了无家可归他没哭,别人骂他坏胚的时候他没哭,坚持着自己最后的良知和底线丢了命的时候,他也没哭。 他以为自己的心脏已经足够强大,现实,坚强,足以挺直腰杆面对这个社会的黑暗,漠然,冰冷和种种未知险恶了。 可他真的害怕,害怕辜负了这样的等待,这样的感情,以及这样来自另一条鲜活的生命对自己的相信和无条件的深爱。 而这般想着,竟也顾不上别的了,情绪激烈的梁生抹着眼角的眼泪把兜里的身份证和照片拿出来,又抱着他就低吼起来道, “我来到这世上无依无靠!我只会管你!这辈子我他妈不管你还能管谁!” “呜呜,飞龙哥飞龙哥” “我根本就不叫什么飞龙哥,你这小傻瓜” “” “我的名字也叫梁生,不过我那个生是新生的生,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吗。” “新生的生梁生?” “对!新生的生!这才是我的名字!我们俩生来就是要做兄弟的我就是不管我自己了,也不可能不要你走,现在就跟哥回家去,曹大伯和金阿姨都在等我们回家呢好不好?” “好,呜呜好!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呜呜我跟你回家梁生哥我别哭,你也别哭我们回家” 2002年7月25日。 这大概是自打梁生离开家后,守在y市担惊受怕了那么多天的曹茂才和金萍最开心的一天。 因为才刚吃过晚饭的,正在家里看节目的他们就在家接到了一通来自千里之外的河西分局的电话。 当时电视里隐约在放昌平渔村终于迎来四区合并的事,大坝一拆,江水便可造福四方。 几家欢喜几家愁,政府的每一项新举措都让时代洪流下的小人物连这些天忙于买卖的曹茂才也是摸不准下一步该怎么办。 正巧这时,电话来了,站起来接电话的是金萍,可开始她有些茫然,后面却越听越眼睛越红。 而在丈夫的焦急询问和注视下捂着嘴就又啜泣起来,许久,眼睛里含满了激动和欣喜的泪花的女人才如此泣不成声地开口道, “老曹!阿生的电话他说人已经在火车上了,咱们的y市和昌平终于要合并了!咱们的买卖有希望了他还说,孩,孩子也真的给找回来了!孩子和阿生都要回家了!老曹!他们要回家了!他们要一起回家了!” ‘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 ‘有时,我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 ——《一生》莫泊桑 ——生·篇end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一 时间:2002年8月31日,y市中小学开学前夕,城北新农贸市场招标大会前一晚 地点:y市第一农贸市场。 人物:梁生,梁声 事件:菜市场摆摊的张老太说市场后面女公厕的灯泡坏了,半年了没人来给修。 “阿嚏!” 三十多天后的y市第一市场后,供附近居民使用的公共厕所外正亮着一点点忽明忽暗的灯。 后墙上用红油漆写的‘禁止随地大小便’尤为醒目,可挡不住周围总有些素质堪忧的男同志就这么跑到墙根子来解决问题。 因为正值夏季的缘故,这平时就人来人往的公厕周围自然而然也就蚊子和苍蝇特别多。 伴着令人躁动不安的酷暑高温,本地许多卫生习惯不好的居民也造成了这附近终年徘徊着一股十分不妙的臭味。 此刻黑灯瞎火的公厕里头,隐约也有水管子滴水和冲水嘈杂的声音,间或还有这样来自某一大一小的对话传出来。 “你好了没有啊?” “啊,还没有呢,你给我看着外头,别让人进来啊,哎哟,声声,你给我哥快被蚊子给活吃了,快给我照着” “嗯,我给你照着。” 这含含糊糊的对话听着给人的感觉就挺奇怪的。 但结合女公共厕所旁边的路灯下这一幕大平头踩着砖头修灯泡,小平头在外头打手电的奇景倒让人容易理解多了。 等伴着开头的那两声压低了的喷嚏声,半天,那公厕里头又传出来了这样令人好笑的对话声。 “我刚刚打了个喷嚏之后,手电筒就好像掉进水里了” 原本拎着手电筒的小梁声那隐约有些困惑焦虑的声音传来,他个子小,腿迈不开,进来这种老式蹲坑想要摸黑站稳本来就是不太方便。 多日前,他刚跟着梁生从千里之外的河西回来。 又带着那些曾一度被某对两口子丢了的书包文具和衣服,住到这个虽然简陋却也比他从前好上太多的‘家里’来。 期间,刘秀和张程远都没再来找过他。 这个真名其实也叫梁生的年轻男人则除了带着他换户口,换房子,之后也没在和他提过关于原来那个家庭的任何事。 小梁声知道,自己大概真的被养父母一家彻底地抛弃了。 可这一次,经历过之前一个月的他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只默默地跟着年轻男人身后就这么来到了这个新家。 这个暂时属于他和梁生的‘家’在菜市场里的某个狭小拥挤的后仓库里。 里面的‘家具’和‘摆设’原本只有一个铁丝床,一个暖水壶,一个脚盆,后来因为他来了,就又加了一张小床和小桌子。 小梁声把自己的课本和作业都放在这上面了,每次趴在桌子上做题可他的个子不够高的时候,年轻男人就给他找了个水桶倒扣在地上,这样就能当做一张现成的板凳。 看着出来,这个和他拥有一样的名字,曾经骗他说自己叫‘小飞龙’的男人真的过的很穷。 可就是这么一个穷到连袜子都凑不出完整一对的人,却硬是能跑到那么远的地方真的来拯救了他的人生。 “小梁啊,我知道你快走了,但我有句话得和你说说。” “” “我明白这回能找回人你心里最高兴,但我在公安系统干了那么多年了,虽说不能讲有十足的把握,但好多被拐的孩子啊,再被送回原生家庭后都有个通病,就是没有安全感,或者连性格都变得没以前活泼了。” “” “这是因为他们或多或少脑海中都保留了那时候被卖的阴影,所以一时间就很难忘记,而很多家长呢,也因为这事,心中长久地留下了内疚或者觉得对不起孩子的伤疤” “” “这是你们两个人共同要面对的问题,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你和他心里都会留下疙瘩,你们都想让对方努力忘记这件事,但是过程就会比较难,所以你这次要是带小声回家,最好啊得慢慢的引到让他的情绪好转起来。” “” “开始的时候他可能会不爱和人说话,那都是正常反应,你作为家人要好好陪陪他,一家人在一起,不开心的总会忘记,开心的总会多起来的,没有什么比亲人更宝贵了,你说对吗?” 那天离开河西分局派出所前,小梁声隐约就听到屋子里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警察在和年轻男人说这个事。 年轻男人当时的反应很平淡,笑嘻嘻的,有点装疯卖傻,一副没受过文化教育的样子,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懂对方的话。 小梁声不明白什么心理阴影,共同面对之类的深奥的话。 但他脑海中隐约有个概念,那就是这次回家后,变得不再和以前那样可爱活泼的他也许会是个麻烦,而且是个对梁生来说并不轻松的麻烦。 “还记得哥当时和你说的吗?这次回家过完假期,哥就给你找个最好的学校和老师,咱们不急,就拿出一点点实力参加个入学考试就成了,过完年你就是初中生了,往后高中大学哥都一点点供着你上,好不好?” 这话是当初在回来的火车上,心情看上去明显不错的男人对他笑眯眯地说的。 小梁声当时低着头暂时没应,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 而自打为了考初中的事住在菜市场附近后,每天早上四五点不到,他就能模模糊糊地能听到年轻男人自己爬起来出去拉货干活。 这让他意识到对方也许是真的想拼命赚钱养活他的,所以往往在那个时候之后,他也会起床然后开始默默地看书,做算术题,背英语。 到中午十二点,在外头不知道干什么但确实忙了一上午的对方则又准时地回来给他烧饭做饭。 吃的不会是最好的,但永远是梁声不说他也能猜到的那种比较喜欢的。 有香喷喷的米饭,还有各种好吃肉菜,蔬菜,偶尔还会有水果和零食。 然后到晚上,他俩就会去他的老板老板娘家吃一顿丰盛的晚饭。 这个所谓的老板和老板娘和梁生的关系明显相处的不错。 看得出来,他们夫妻俩很敬重很信任对方,任何关于那些‘买卖’上的事都会和他打商量。 跟过去吃饭的小梁声就不止一次听到他们在吃饭的时候偶尔聊些生意上的事。 而说来也奇怪,每次梁生谈起怎么做买卖的事,好像都会和平时油腔滑调的样子不太一样,有种神采风扬,充满自信,浑身的光芒都快挡不住的感觉。 “老关,阿嫂,我和你们讲,‘茂金’这个商标咱们必须在月底之前马上注册下来,现阶段生意是好做,可是这品牌对我们而言太重要了,我们必须尽快拥有自己的品牌” “保险?是王家兄弟又给你们打电话了吧?说实话,保险这东西现阶段来讲是能防将来,可咱们这帮穷人,连面前的日子都过不好,真能等到那保险金未来保障咱们权益的那天?这把人民币大把地现在送给别人,那就是活生生的坐等它贬值啊,咱们有这笔钱,干嘛要存着留着等到几十年后,钱生钱,钱只会越来越不值钱,只有把利益扩大化这才是咱们这些人的目标啊” “而且,既然咱们现在是要奔着昌平的投标计划去了,就得约法三章了,一,在买卖真正最大前,绝对不能讲熟人低价这套,第二,在规模还没形成时候绝对不能搞家族企业,尤其这第三,咱们有财在身但不能露财,您二位说对不对?” 这些话小梁声一个字都听不懂,但埋头吃饭的他却隐约觉得年轻男人说的很有道理,而且是那种很有远见,很有见识的‘有道理’。 而回来哪怕很晚要睡觉了,对方还会给他讲好多武侠小说里的神奇故事,什么雪山飞狐,什么碧血剑,还有鹿鼎记之类的,日子过得简直幸福的有点像做梦了。 回来前,被拐了好多天的他在本地的理发店剃了个小平头,这会儿正是头发还没完全长出来的时候。 之所以会剃平头,是因为被警察救出来时,他那头头发实在脏乱可怕的可以。 用皂角粉和洗洁精洗使劲搓洗也是洗不干净了,所以梁生才和人剃头师傅说干脆剃了吧重新长,又给自己也剃了个毛寸,干脆陪着他一块慢慢长。 所以眼下,不管是大的这个梁生还是小的这个,都是一头短毛寸,凑在一块倒真像对亲兄弟了。 “什么?手电筒怎么还进去了?!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我的祖宗,先站在那儿别给我动,快,快点把手伸过来,小心点,看着脚下,别掉进人家粪坑里,到时候我可不捞你哎哟!” 踩着塑料拖鞋,蹲在公厕门口给老人家好心修了半晚上灯泡的年轻男人本来还吊儿郎当地有点抱怨,可刚站起来没走两步忽的就惨叫了一声。 而听到他奇怪又凄惨的惨叫,里头原本因为在想心事而默默蹲着的小梁声也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掩不住担心地道, “可我,我真的看不见周围好黑,你怎么了!” “” “你去哪儿了?” “” 外头静悄悄的,像是根本就没人在附近。 这让小梁声原本就怪没底的心忽然害怕起来,半天才敢咬着牙迈出一步去。 而想到这个女厕所本来就因为灯泡坏了,经常有人摔得很惨,他更是格外担心起来。 可就在他和小动物似的猫着腰,举着个小棍子试图拯救某个疑似掉进粪坑的家伙时。 黑暗中,忽然就传来一阵小麻雀似的‘啾啾啾’,接着有个蹲在女厕所窗户下面的人来疯就这么哈哈大笑着蹦出来,又在女厕所前面喊了句。 “嘿!我在这儿呢哈哈哈!声声小宝贝!刚刚害不害怕!哈哈!” 小梁声:“” 公厕外头某个明明二十多岁却还不正常的家伙那欠揍的不得了的表情把小梁声这肚子里的怒意都弄起来了。 可想到对方到底是自己的收养人,即使是大半夜故意作妖也不能乱怪罪。 所以他只能忍着心里那点说不出来的感觉,板着脸任由对方在吓唬自己完开心了一下,才这么心满意足地拉扯着他出来准备回家。 偏偏两兄弟令人啼笑皆非的对话才刚进行到这里,另一道从仓库前头传来的女人声音也插了进来。 “阿生,小声,你们俩要不要紧啊,这大半夜的,我怎么听到你们俩在那儿闹,你明天不还要和老曹去工商局的吗” 这声音小梁声听得出来是谁,是梁生的那个姓金的老板娘,家就住在前面。 回来那么久了,这个面相温柔宽厚的女人倒是一直都对他很好,很友善,时不时就给他送西红柿和大苹果吃,可小梁声就是做不到好好叫他一句阿姨之类的。 他知道,这肯定又是自己的问题。 是他不懂礼貌,古里古怪,像个坏孩子,可是内心,除了身旁死死拉住他的梁生,他却怎么也跨不出对未知陌生人的那一步。 “哎,别了别了阿嫂,我们俩真没事就,就我刚刚胡来闹了声声一下,你先回家睡去吧” “真的没事吗?可你们俩都去了快半小时了吧?” “真没事真没事,您快回去吧声声都让您快点回家休息呢,对不对声声,快点让金阿姨回家休息吧?” 意识到身旁的年轻男人又在替他撒谎了,小梁声低着头也没吭声,而对方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怪没趣的,又笑了笑就把他给干脆带回家了。 这一晚临要睡觉前,两兄弟挨在一块的小床都仿佛没什么交集,明天一早,梁生和梁声都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所以都需要好好休息。 月亮挂在当空,谁也没和谁说晚安,一夜无眠,八月的一天便如此匆匆过去。 而一夜过后,让全中国中小学生闻风丧胆的——九月一日开学日也终于是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二 第二天一早,清晨不到七点多。 昨晚修了半宿公厕灯泡,到后半夜才回家睡觉的某人就把今天还要赶去新学校报道的小梁声给叫醒了。 这新学期的头一天,相对于大多数还在一心记挂着假期生活的孩子们来说,内心紧张又难掩激动的肯定还是那些家长了。 尤其如梁生同志这样自身没什么文化,却老希望自家孩子能使劲给自己争口气的家长,又是这其中最最容易情绪激动过头的。 以至于今天这一大清早的,两人也就一块出门在菜市场里推个三轮车,吃个早点的工夫。 背着书包默默跟在他后面的小梁声就听着他至少得和二十个人吹嘘了自己这次考上一中的事。 “唷,王哥,早上鱼好不好卖啊!今天的河虾新鲜吗?嗯?我现在去哪儿?我待会儿还得回来,但现在得去送声声上学啊?” “上什么学?刘姐你不知道啊,我们家声声啊考上一中啦!对,就那个名气响当当的一中!一般人都考不进的,厉不厉害哈哈?” “诶,海霞!海霞!吃早点了吗?哥你请你吃啊,你听别人讲没有?我家声声考上一中啦!” 小梁声:“” 要不是清楚自己今年才十一岁,按身旁人此刻眉开眼笑的开心程度,小梁声还真以为自己今天这是要去出席什么重大的场合了。 不过因为性格开朗爱说笑,又在菜市场里格外吃得开,加上时常喜欢帮别人些大忙小忙的。 所以梁生同志这瞎嘚瑟的行为倒也没有引起群众们的反感,相反那些菜市场里的过路大姑大姐们闻言还都特别配合开心地拍手惊叹了起来。 “呀,声声怎么这么聪明啊,真好真好,比我们家的崽崽好太多了,以后考上好大学,要让你哥哥包喜糖果果给我们吃的呀哈哈”“对啊,小声声真是聪明啊以后长大了一定能做状元哈哈,到时候要记得教教婶婶家的小弟弟小妹妹啊” 这些话低头沉默着吃早点的小梁声都给从耳边过滤了。 从头到尾他都只拉着梁生的手跟着他在人堆里晃悠,偶尔会给点嗯或者好回应,对于其余的陌生人,哪怕明明听见了,他也压根没准备好好回答。 好在本身和他们也不是特别熟的街坊们看上去倒也不在乎这些,只当他是小孩子腼腆怕生不爱说话,之后也就笑笑又随便聊了一句走人了。 而见状,时隔那么久却还是习惯性躲避着人群的小梁声也仿佛得到了解脱,许久才如释负重地展开眉头悄悄松了口气。 “快点走吧,要迟到了。” 小梁声拉拉身旁的家伙如此小声道。 “哦哦,好,好嘞,走,上来,哥送你去上学!马上就到哈哈,绝对不迟到!” 对方闻言也笑着应了。 而之后果不其然,踩着三轮车把他抱上后座的梁生也再没有拖拖拉拉的,倒是一门心思地一句废话没有的送他上学去了。 反而是蹲在三轮车里看着他还没长出发根的后脑勺的小梁声自己一个人抱着膝盖低头想了点事。 ——嗯,关于他自己的事。 说起来,考一中这事对他而言仿佛还真的没过去多久。 刚从河西回来那会儿,照顾到他情绪上可能还有些没缓过来的缘故,大的这个一直没怎么催着孩子在家看书做题。 可后来眼看着离家最近的那所市一中的入学考试要来了,反倒是小梁声自己陆陆续续地开始自觉地准备起了入学考试。 因为这个年代大多有根据地区进行择校考试的习惯。 所以一般入学考试也大致会诸如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和生物等科目。 这其中,梁声自己的数学和物理都不算特别突出,在数学上更是到了一种即便上课认真听,都很难听得懂,差的都有点天怒人怨的地步。 这一是因为他在数学上仿佛就是天生缺少了点天赋。 二是因为以前张程远和刘秀老在家吵架打架,所以每次放学他都不能好好地在家完成课堂作业。 可这语文和英语好歹还能能用天赋应付一下,这需要联系巩固基础知识点的数学就这么一点点落下。 而针对这点,他的复习和练习方法很简单,因为一直以来偏科数学不好的缘故,他这次主要就专供数学。 所以那段在家的时间,呆在家也不出门的小梁声几乎把五六年级最后四学期书上的黄金题型都重新刷了一遍,还为此单独专心准备了将近两个礼拜的奥数题。 毕竟2002年这会儿,全国各地正流行着各式各样所谓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考题。 所以但凡是各地中小学生要是想经过小升初考试,大多都得提前通过一场这样的考试,一中更是不例外。 而既然都叫地方一中,那肯定就是一个城市中算是最好的学校了。 所以这y市一中也不例外,从各方面师资力量上来说算是全市中小学生升学考上一中高等学部的必经之路。 听说学校里不仅给学生配了单独的小食堂,每周三还有专门的乐器课和外教,年纪优秀的学生可以申请每月二百块的奖学金制度。 加上这才是2002年,就有如此雄厚的教学背景,所以这对于一所公立中学来说更是显得格外吸引人起来。 也因此,很多本地家长之间甚至流传着如‘苏南不算大,上一中稳南大,一本不愁,奔小清华’这样的神奇说法。 足可见,这所老牌第一中学在本地人心中的重要地位了。 而一旦想考进一中,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这奥数题,所以这便成了那段时间,梁声一心要攻克的难关。 可这种考题涉猎千奇百怪,题型更是刁钻,对于数学基础平时就比较差的孩子来说,确实也是一场比较比较可怕的灾难了。 尤其小梁声的数学一直也是某人上辈子心头难以言说的短处和头痛所在,所以一开始,连大的那个自己都没敢相信,小梁声这次真的会通过一中的入学考试。 “嘿,宝贝儿,咱们不着急,真的,你就慢慢来,这次真考得上是运气,考不上大不了就起早点去二中三中,哥不怕麻烦的,大清早地踩三轮车送你去上学还锻炼身体呢” 那段时间,在小书桌前每天给他扇扇子赶蚊子的梁生每次都是这么吊儿郎当地安慰他的。 认真低头做题的小梁声听了往往不会吭声,但等晚上两人睡觉洗脚前,躺着床上偷看到对方那双茧子长的比指甲还厚的脚,他又有点沉默。 这其实明明应该是双很年轻的脚的。 皮肤白白净净,带着和吃什么仿佛都能活的某个人完全不一样的娇气,可为了早早地挣钱养家,现在这双脚,这个人看上去都有点可怜。 尤其他额头上还有一道很不好看的红疤,也让小梁声内心很在意,也正因为越来越在意,所以他才不自觉地想让自己越发努力一点。 他穿不起好衣服,吃不起好东西,还长得不好看,性格也很奇怪。 可他真的很爱自己,是除了他爸爸妈妈之外,最爱最爱自己的人。 他还说他叫梁生。 “我会加油的。” 那次去一中参加考试的前一晚,躺在梁生身边闭着眼睛的小梁声就是这么在心里默默想的。 隔天一早,准备好一切的他拿着铅笔,橡皮和尺子这唯三样拥有的简陋文具,和全市两千多个中小学生一起人挤人地参加了那场关乎他学生时代第一场至关重要的考试。 这个过程中差不多耗时了四个小时。 这四个小时中,小梁声几乎没有心思上厕所,就这么保持着一种焦虑而急迫的心情不断地答着题。 到最后那两道加分四十分的奥数题时,他连旁边的监考老师一声声提醒大家注意时间都没有注意到,一直写在铃声敲响才气喘吁吁地放下自己的笔。 可谁知道,回家后将近一个月的突击,每天六百多道数学题反复练习,还真把就让——小梁声危险地擦着一中的分数线给通过了这次至关重要的考试。 搞得最后从一中门口的红色告示栏上看到那一行名字的时候的两兄弟也是大眼瞪小眼。 还是因为这会儿已经距离放榜过了好多天,所以梁生刚刚才能以那样得意洋洋的心态和别人吹牛。 “声,声声!你太棒了!你真的考上一中了!哎哟哎哟我的宝贝儿你怎么聪明!你也太给哥长脸了吧!” 当时梁生的笑容大概是多日来除了在河西找到他那次最发自内心的了。 小梁声悄悄看着没说话,但他心里好像同样也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划过。 而好在自此开始,一切都在他给自己当初制订的目标一一实现。 所以内心即便对上初中的事情没有梁生那么激动又兴奋的情绪外露,他自己其实还是蛮对接下来的上学抱有一定期待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这新学期第一天来一中的报道,小梁声肯定也不会迟到。 人来人往的学校门口到处都是满面红光的家长,还有不少刚刚摆脱少先队员的红领巾,但看上去还是小萝卜头样子的孩子。 在门口停号了三轮车的梁生原本是想和大多数家长一样把他亲自送到教室门口的。 可却被背着书包,埋着头的小梁声以一句无比严肃的‘快点去挣钱’给弄得笑了起来。 而宠溺地揉了下他的小脑袋,想想还是和他挥挥手告别离开了。 再等小梁声目送着他离开又准备背着新学期的书去自己找教室。 还没来得及转身,他就感觉到自己被有双调皮的手特别没轻没重地拍了一下后背。 等他疑惑地转过头来,他就见一个自己隐约有点印象的小调皮蛋托着两行清水鼻涕,挎着个包在他身后惊喜地瞪圆眼睛道, “诶!六小八班的梁声!是你啊!真的是你啊?你这次也考到一中啦!!太,太巧了吧!!果然是我奶奶说得对!我今天早上出门要撞大运了!原来就是撞到你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三【修】 小梁声头天开学就在校门口遇上个‘鼻涕包’的事,梁生也是后来过了好些日子才从他口中得知的。 九月开头,全市的中小学生都一次性返校去了。 为自家孩子头疼上火了一个假期的父母们该在家在家,该上班上班。 梁生自己也是白天把人送到学校去上课,转头就和曹茂才两口子没日没夜地继续忙活‘茂金’罐头厂和昌平投标方案的事了。 他没过多地过问小孩在学校的学习生活究竟适不适应,和老师同学能不能相处的来。 毕竟有些话多说了,对他对小孩其实也是无形的压力,这个道理他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 在他心里,他其实更希望小梁声能做他真心喜欢做的事。 有个发自内心感兴趣的爱好,认识些喜欢的老师同学,每天能一起上下学说笑,下课了在走廊打打闹闹。 不要和他小时候一样,像个废物一样糊里糊涂的荒废了半辈子。 即便现在和他一块的日子可能是苦了一点,但至少天性自由,那才是一个孩子本身应该享受的,幸福美丽的童年。 不过有上回河西的那笔旧账在,吸取了经验教训,也从中成长了不少的梁生这次也再没敢随便掉以轻心。 而是尽可能两边兼顾着给刚上初中的小梁声多点时间陪陪。 另一边呢,则还是把主要的剩余精力都投入到了‘茂金’罐头注册商标和和投标方案修改的事上。 说起这‘茂金’罐头和土地投标的事,自然还得说回上次省城采访大车司机顺带给他们也宣传了一把的事。 后续因为那档七点多的新闻节目在省卫视和地方电视台又重播了好几次。 这在小城市极为罕见的事又持续发酵了两天,不仅街坊四邻都知道了他家的‘茂金’牌马头鱼罐头被记者报道上了电视轰动一时的事。 搞得不少想趁机借一波东风的本地供销商都有来私下联系过他们,私心想谈谈这增加零售点还有这参股投资,扩大生产产值的事。 这其中有当初他们刚准备联系罐头厂创业时,当面回绝过的一些‘老熟人’,也有见风向不对就想先来探探底的‘新朋友’。 总之各个嘴里开出来价都异常不错,把两边合作前景吹得那是天花乱坠,光是听着都令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动心不已。 也因为梁生的先见之明,他们这次也趁着手头宽裕了不少,赶紧先把‘茂金’这个商标给注册了。 避免了国内这会儿正盛行的商标非法抢注,被迫惹上侵权官司的恶劣风气。 结果他们这边刚拿到工商局那边的注册文件,没几天工商局那边的熟人就给梁生打电话说。 果不其然,这两天真有来路不明的人打算也去注册‘茂金’这个牌子,幸好上头没批下来,这才避免了一桩不大不小的麻烦。 尤其令梁生有些没想到的是,伴着商标彻底拿下来的喜讯,他们品牌初期的这点名气也陆续传打出去了。 这其中不仅引起了不少本地企业的关注,还有两家从外地赶来的企业特意找上了他们。 两家之中,一家之前主要在沿海做进出口食品生意,规模看样子是不大,连过来谈生意的项目负责人都很年轻的模样,操着一口首都口音。 听说是人家老板目前是在省城那边,这会儿都在外地出差没回来,当初是碰巧看了省城卫视的节目才相中‘茂金’的。 另一家则在本地乃至省城赫赫有名,据说是有外国公司注资,是这个时代不折不扣的沿海霸权企业。 可唯独有个缺点,就是觉得‘茂金’这牌子小,合作前景不大,更倾向于直接买商标,但也不排斥和他们继续磨一磨。 这两家的条件放在一块,但凡是个人都更想争取一下后家,尤其前一家听起来名不见传的,公司注册时间也不长,总给人一种庙太小施展不开的感觉。 可说到底,无论是有多年生意经验的曹茂才,还是初出茅庐的梁生心里都格外清楚。 ‘茂金’如今还是个刚起步的小品牌,短期内吸收可靠的资金来源,巩固在消费者心目中的产品质量和扩大知名度才是眼下第一要紧的。 所以仔细参考了老庞和三厂厂长他们关于罐头锁鲜和流水线加固的技术性建议之后。 当时才刚从河西回来和曹茂才他们回合,手头已经吸纳了一定原始资金的梁生仔细琢磨了两天,还是冒着得罪人的风险把后一家大企业回了,给了前面那家小一点的一个准话。 而一听说梁生这边同意投资案,这名为‘啸天’公司负责人代表的小青年倒也爽快。 直接给他家神秘兮兮的老板快速地去了个电话,又给双方找了个公证人律师,就把这第一笔投资给敲定了。 过程中,那位幕后的大老板从头到尾没有出现,但听小负责人和他们讲,他家目前就是小企业,正经员工现在都没几个,以前就做些进出口食品。 加上刚办起来,所以两个老板平时忙得很,这也让梁生略微理解了些这小企业创业的心酸。 而之后转眼到了八月份,偶尔也会和小负责人见个面,打个电话的他也没有着急地加大市里的销售点。 反而先决定和曹茂才将流水线产值干脆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搞稳定和可持续生产。 后续根据投资加大增加流水线,在原材料使用上绝对不降低成本打马虎眼,一条流水线一条流水线的加。 至于这二三代流水线的选择,则初步就确定在了他一早就摩拳擦掌看中了的昌平和城北新农贸市场两处。 “昌平?城北新农贸市场?这算什么好地皮?你和老曹就这么决定了?可我倒奇了怪了,你们怎么会刚好就相看上这两处的啊?” “” “这一个穷山恶水,一个郊区附近,郊区那边我尚且还能理解,毕竟流水线需要的地方是要宽裕安静些,但你倒是给咱们分析分析选在这穷得连饭都吃不起的昌平村的好处呢?” 或许是因为这事实在来的有些急,当时三厂那边的负责人老庞对于梁生的决定就是这么直截了当地提出质疑的。 因为那段时间为了调适新技术大伙基本都吃住在三厂里头,久而久之的彼此之间说话也没什么忌讳。 所以即便被这么质疑,梁生也是没急眼,反而想了下就这么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说。 “海肺?白鹭?就是那种有毒的江鲜和那种水边抓鱼的白色的鸟?可这白鹭又顶什么用?以前乡下不到处都是吗?而且曾经家里有炮的时候都是随便抓着吃,那肉又柴又干,难不成还能拿来做罐头?” 像是不太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老庞和周围的各位技术员也闻言奇怪地反问了梁生。 而一听自己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们却还没听懂,在旁边一直引导众人思路的梁生也没吭声,只以玩笑的口吻挥挥手就往下道, “诶,说这话大家伙可就有偏见了啊,白鹭鸟怎么没用,以前是以前,现在可是新社会了,咱们天天在家看新闻不都早知道了吗?白鹭现在可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每年外头评湿地都得把它作为一项重要指标,而且昌平水质好是出了名的,不仅每年水里有海肺从长江游进来产卵,还有白鹭每年来湿地边筑巢下蛋,这么个好地方,难道还不值得花钱买吗?” “湿地?” “对,湿地,老庞,嫂子家就在南方,你应该也听说过咱们浙省南边也有个5a湿地吧?” “哦哦,知,知道啊,好像是叫溪村吧,听说以前也是个穷得不行的村子,年产值那是低的” 话说到一半,老庞就顿住了。 他像是忽然有点恍然大悟,只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年纪轻轻却没想到胃口这么大的梁生。 而早早地因为‘海肺’的关系在昌平埋下自家野心的梁生见状也没露怯,而是干脆指了指他先前演示时给大伙画的昌平厂区图就挺自信地笑了笑继续道, “城北和昌平都是咱们市的老区了,一朝合并大家心里也是有喜有忧,市里的人仿佛都不太接受这事,觉得农村户口忽然并到城里不是什么好事,可说实话,那边穷确实是穷了很多年了,可有时候前边日子苦一点的地方倒也不意味着一辈子起不来,咱们把流水线现在建在那儿,未来真要是昌平周边的生态圈好了,造福的不仅是本地人,也有咱们这些人。” “” “那么清水绿水,有鸟有鱼的好地方,怎么会一辈子不值钱呢?就是五年内周围盖上房子不值钱,十年内能不值钱?十五年前内还能不值钱?好地方都是能源源不断地吸投资的,这一点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 “当然了,我也不是一定能猜到将来会发生什么的神仙,现在心里也没十成十的把握,就是和老关一起手头有了些本钱,所以有了点初步规划,流水线选在昌平和城北新农贸是咱们‘茂金’的第一步,也是明年后年咱们的主要奋斗目标,大伙要是不信,也可以等等看第三批流水线落实后的商品产值,大家伙看怎么样?” 梁生这一句话彻底把老庞弄得不吱声了。 也许是从骨子里有点信梁生这个人在做买卖方面远见和眼光。 所以三厂后面也就继续保持着和他们的稳固合作,把新的流水线给顺利地做了起来。 而流水线一旦做起来,‘茂金’的主打产品马头鱼罐头的成本也就迅速压低了,梁生和曹茂才又趁热打铁,和供货商那边一起翻新推出了两款新的产品。 一款是炸鱼肺,用的就是昌平地头上产的鲜海肺;一款是卤水虾,味道也是粤西当地的原汁原味。 只是这一次,两款新产品都是各出了八千多罐,而且是在罐头尚未正式出厂的时候,就被早早地被各路供货商下好了订单一扫而光。 而不得不说,这个举措确实从长远地解决了当时困扰着他们的新产品供货问题。 因为仓库的囤货量和支出一直持平,他和曹茂才又连同三厂那边一块承担股份继续加大了罐头生产量。 一时间,本市的不少小卖部门面里一夜之间都买起了‘茂金’牌的系列江鲜产品。 单位上班的,工厂下班的,要是家里媳妇老娘今天正好没来得及做饭,首选的就是在食堂打盒饭,再加上这一罐浇在米饭上的‘茂金’牌锁鲜罐头。 所以光是小梁声在家准备考一中的那短短一个半月,当年第三和第四批‘茂金’马头鱼罐头的纯利润就达到了惊人的三万元和九万四千元。 这三万元和九万四千元的账目是管账的金萍给一笔一笔地算出来的。 去除了前期投入和三厂那边的劳务费,成本费,算是彻头彻尾的让头一次下定决心做买卖的他们赚了个盆满钵满。 也是因为这利润和效益实在太过惊人,所以一辈子没经手过这么大笔钞票的三人内心一时间都有些不可思议。 但仔细想想,下半年本就是罐头食品囤货出货最大的季节,加上之前残留的电视台和消费者效应。 趁着眼下的风头,他们能一举从中获得这么高的利润回报也就能理解多了。 可即便明白,曹茂才夫妻俩还是看着自家账本上的后几位数字都只会红着眼圈双手发抖,半天才对着梁生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阿生咱,咱们真的挣钱了?这真的是咱们的钱,没,没有算错?” 这包含多年心酸的一句话可真是道尽了穷惯了的两口子心中对于财富的憧憬和向往。 因为贫穷,他们两口子半辈子都过的紧巴巴的,吃不敢吃,穿不敢穿,连给两个孩子买过年衣服都是尽量挑便宜的买。 可一朝触碰到真正的财富边缘,沉浸在莫大喜悦的他们却又显得那么的难以置信。 以至于明明先前是和梁生有过约法三章,即使真正地赚了大钱也不能着急对外人随便露财。 平时老实巴交的曹茂才和金萍还是花了半辈子的克制力,才忍下了给家里老人孩子打个报喜电话,并把实情全部告诉他们的冲动。 然而听着家里老人和孩子的声音,那一刻他们其实真的很想在电话里大声地告诉自己的家人和孩子。 自己在外奋斗了那么多年终于有钱了。 而且不是一万两万这样的小钱,是整整十万元的人民币正躺在他们的兜里,或许以后很有可能会越来越多。 可一想起梁生先前的劝告,再转念一想到自家那帮老家亲戚们本就嘴巴碎的很。 早年他们出来一块做生意都是看不起的态度,真要是到时候做买卖做大了的事传了回家,到最后吃亏为难,说不定要被借钱借的追不回来的肯定还是他们自己。 加上对于曹茂才和金萍而言,他们也清楚。 这十万多块钱,其实有很大一部分的功劳还是来自于梁生一路的出谋划策,并非完全是他们自己的功劳。 所以激动欣喜的直往下掉眼泪之余,这性格朴实的两口子也是十分诚恳地和梁生提出了,应该把这一次大部分产品利润都和分红划到他名下来供他调动和支配的建议。 对于这两口子的好意,梁生这边其实还是很明白的。可最后,他却又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这十万块钱。 毕竟,从相识最初,他就看出来曹茂才和金萍两口子是难得的好人。 也正因为如此,这笔三人共同辛苦所得的钱在他看来才不显得必须一定要归自己所有。 而尽管一方面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确实都很想多挣点钱,可另一方面在他眼里,人与人之间情谊这回事有时候又比钞票之类的要来的分量更重些。 因此,即便心里明白他俩是为自己考虑,梁生还是硬是没收下金萍夫妻俩包给他的这个‘大红包’。 而是在三人共同的几番商议下,在2002年9月20日,也就是小梁声正式开学后的三周后。 去那会儿农工商银行以‘茂金’的名义用五万元正式注册了他们企业的账户,又用剩下的不到七万块钱托人在省城买下了02年产国产一汽轿车,并在车子正式到货后,悄悄地藏在了离这儿附近的昌平厂区,除他们三人外谁也没告诉。 梁生会这么做,当然还是有点出于为曹茂才和金萍考虑的意味在。 毕竟这个年代里,无论是买车和七万块钱对普通家庭都不是小数目。 梁生上辈子又是什么乌七八糟的险恶之事都见识过的,如今更是寻思着万一让有些有心人悄悄惦记上了这刚起步的买卖,对这夫妻俩来说本也不是好事一件。 而仔细说起这辆人生头一辆的轿车来,其实也是老曹和梁生亲自自个抽空去省城挑了的。 那会儿的一汽大众车厂在全国范围内还不具备规模,国内有闲钱买车的也大多数会选择买进口的德国产轿车。 可2002年这会儿德产轿车一是被炒的价格过于昂贵,二是一旦车前杠和其余零部件损坏,就极其难寻找原厂保修。 所以梁生这笔笔账都要在心里过一遍的铁算盘仔细思索之下,为了往后能让他能方便来往省城和昌平几个流水线,就商议把这车给干脆买下了。 恰好他坐大巴去省城车厂顺带看车的那天又是周末,小梁声这两天上下学都有金萍在家看着,倒也不需要他操心。 所以仿佛乡下人头回进城的他就用了一天往返的工夫和老曹在省城的几家外贸商场逛了逛。 去之前,想到这辈子头一次来省城,自己要不要拜访下自家投资人的梁生还给小负责人打了个电话。 结果人家小负责人还真挺忙的,电话都是完全忙音的状态。 还是后来到下午才无比抱歉地说了句,白天他和老板在外头应酬,没来得及接,还问他要不要过来哪儿哪儿的什么地方玩。 而梁生闻言倒也没介意,直接挺识趣地笑着回了句别了别了,下次有机会再好好渐渐老板吧,然后就该去哪儿照去,自己自得其乐地就玩了趟省城。 毕竟嘛腰包鼓了,这随意进出这里里外外气派的不得了的外贸商场倒也显得不心虚了。 加上这进出口的衣服鞋子确实新潮漂亮,款式新颖。 梁生干脆和乡巴佬似的自掏腰包给金萍,曹茂才,他们老家的老人孩子,还有自己小声声各买了七八套春夏装,运动鞋,西服还有这个年代才刚流行起来的羽绒服。 尤其是他家小声声同学,梁生一个激动就给多买了好几双名牌运动鞋。 就想着回家后让他去学校好好穿穿在同学跟前显摆显摆,以此奖励他开学以来一直很乖的良好表现。 可谁料到,等梁生心情挺好地拉着大半车衣服鞋子回y市的当天,他回了家却还没来得及坐稳就被一脸为难不知道该是好的金萍告知了他不在家时发生的一件事。 也是这件事,才让他知道,其实开学快三四周了,有个小家伙其实每天回家都变着法的糊弄他,基本也就把他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二傻子耍了。 “什么?阿嫂?你说声声的老师昨天给家里来电话?说他和同学在班里吵起来了,还在教室里就打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四 上章说到,梁生在外头忙活着给‘茂金’商标注册的那些天,小梁声这边其实也已经早早地开始正式上课了。 九月一号,全国中小学生统一开学日。 门口就由本市多为名人书法打造,内里有独立图书馆,环形操场等多项硬件设施的一中也迎来了新的一批学子。 新学期的生活,对每个刚步入崭新学习环境的孩子来说,也或多或少都有点陌生和紧张。 尤其是,要以一个初中生的身份融入一个以班级为单位的新集体,那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必然又是需要一个漫长时间去习惯的过程。 像这能不能在新学校迅速结交上几个玩得来的同学——或是在班级和老师心目中凭个人能力争取到一个班干部之类的位置,本身就是考验许多孩子能不能好好适应新环境的一个大问题了。 毕竟一个班上那么多人,要想成为一个班集体中真正的一员本就件难事一件。 更别说,一中本身还是个有许多地方小学升上来的尖子生扎堆的地方,要在这里面出类拔萃只能说是难上加难。 因为按通常情况来说,这种学校但凡拿过各种中小学生奥赛冠亚军的,光是这一个班就得有好几个。 诸如此类还有什么拿过英语歌曲比赛冠军的,什么拿过意林杯作文大奖的。 明明都是一样的米饭,却偏偏养出了完全不一样的人。 自然一比,就把放在里面怎么也算不上突出的,如梁声这样的天赋寻常的给衬托的没那么突出了。 因为从前在普通小学中的优秀,实际放在这种学校里来看就是有点不值一提,这所学校的每一个人单独拿出来又都要比你优秀几百倍。 这也间接造成了我国自□□十年代后,就有位著名的中国儿童教育学家目睹国内的教育情况说过类似这样的一句话。 ‘九年义务教育是分水岭,学校是第一个人类小社会,国家强制的九年学习生涯会让青少年时期的孩子充分体会自己究竟在语数外,物生化中占据哪一门天赋,中国人口与生存竞争之间关系从不止步于成年社会,学校和考试才是证明你是否足够优秀的第一道关卡。” 而这句话且不论究竟靠不靠谱,是不是一句真正能够诠释国内教育事业的话。 倒也确实是把当时在外人眼中,是因为比别人优秀才能考进一中的小梁声给一下子打回了残酷的现实了。 “学号39,现在上来拿一下你的课本和校服。” 开学头一天,他的女班主任老师就是这么站在讲台上头用学号直接代替称呼班上所有人的名字的。 她的语气还算勉强保持着温和,但打着结的眉间似乎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严肃和厉害。 而如果硬是要找点形容词来具体形容这种厉害,大概只有曾经在全国电视台风靡,也给无数小孩们造成无数心理阴影的‘容嬷嬷’这一经典电视形象可以与之媲美了。 “我姓万,叫我万老师可以,我上的是你们周四下午的思想品德和语文,这学期也负责做你们的班导,大家今年都上初一了,肯定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孩了,日常就自己遵守课堂纪律,好好完成作业。” “来的时候,你们的家长应该也告诉了你们,这究竟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但我要说的是,任何人的个人命运都不会完全依靠老师或是学校,能否成为一个群体中最优秀的人永远在于你个人,成绩,考试,作业,这些词汇在当下听上去很可怕,但是用你们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失去了这条正常的升学途径,你们这个年纪出去这个校门还能做什么。” “最后,给我翻开你们的课堂笔记本把这句话给好好记下来,一中的考试规律是,一月一考,一周一小测,小测通常随堂,一般没有具体时间,任何一门课的成绩但凡那次跌出班级二十五名之外,就去问问你们的任课老师还有没有脸留在一中,下面开正式始点名,报一个学号,就喊一声到。” 从头到尾,这位眼镜片反着光的‘容嬷嬷’都没有注视看任何人,她对自己的学生也始终保持着一种令人后背发寒发毛的距离感。 可不知为何,所有坐在教室新来报道的孩子们都感觉到了她恐怖到聚焦在一块的注视。 尤其这个试验班总共快有五十几个学生了,梁声这个成绩勉强算是中等偏下,自然引起不了这位相对他们而言还比较的老师太多的注意。 可显然,相比起入学成绩并不足够优秀,而被班主任忽视甚至是迅速泯灭于众人的感觉。 眼前这种紧张残酷到,分分钟就要把不够认真努力的学生踢出整个学习氛围的感觉才是最令人不自觉就开始紧张的。 而对于本身就性格偏内向沉默的小梁声来说,这开始正式上课后的三四周,对于他才是真正的精神磨炼了。 首先,作为一所学习强度和学习压力很大的初中,一中的课程就排的很满。 这种‘满’不单单是指的单纯课程上的密集。 而是很多时候,来上课的老师根本连喘息和上厕所的机会都不给这帮根本就只有小萝卜头大的学生留。 有时候往往前一堂课的老师刚抬脚走,后一堂课的老师就迅速进来开始上课,然后就是一堂接着一堂的课开始车轮战的上。 从周一到周五,语文一周有五节,英语,物理和生物是八节,数学加周末的奥赛补课则是十二节。 中午二十分钟去食堂吃饭,回来后半小时趴在桌上午休,然后就开始下午的学习。 这个过程中,坐在后一排的梁声几乎没时间休息,只能像个精神麻木的小机器人似的不停地往脑子里塞东西,不停地记笔记。 可这种情况下,往往一整堂课下去,零零碎碎的笔记他是记了不少,真正能理解下去的内容却根本没有多少,脑子混混沌沌地简直像是塞满了浆糊。 这些叠的整齐的小纸条上一条条列出来的内容,都是开学三四周后,小梁声对自己无比严格和苛刻的要求。 他觉得很烦躁不安,也发自内心地为自己的表现感到羞耻。 曾经依靠自己的认真和努力,顶着另一个拯救了他生命的人对自己的莫大期望来到这所优秀学校的初衷被击垮的粉碎的情况下。 他一点都不想告诉梁生他在新学校的实际情况,也没透露给家里的金萍和曹茂才有关他的真实想法。 而是以一种对这个年龄段孩子来说有点偏执的态度,就这么一个人默默硬是扛着这种陌生环境下的焦虑坚持了下来。 “这个函数方程大家要记住,这是这一次的重点考点,大家一定要记下来”“并路电路的图我已经画在黑板上,快点,好好记,好好听,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听到没有?” 老师们的督促显然也是出于他们多年来丰富的教育经验。 可令人感到无奈的是,当连续一周的好几节课小梁声都在通过不停地死板的记笔记,复习,预习来迫切试图赶上同班同学的进度时。 他终于发现自己渐渐开始好像听不懂讲台上的老师究竟在讲什么了。 “这堂课大家都理解了吗?如果有哪里不太理解,可以举手示意一下。” 每堂课下课,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们都会这么朝下对所有人问。 因为班上人数到底太多,所以他们有时候有无法兼顾到每个孩子的学习进度。 可是承受着全班注视的压力,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小梁声却彻底陷入了一种封闭情绪循环中。 “今天这堂课相比较真是好简单啊哈哈,根本没什么压力啊,这道奥赛题我早就在以前的题库做过了” “晚上放学我要去音乐老师家练钢琴,对呀,我爸爸给我找的钢琴老师,数学题?刚刚都听懂了应该也还好吧” “月考呀,我觉得我应该能考到至少班里前五吧,不然容嬷嬷肯定要打我手心,还要叫我爸爸妈妈过来了嘻嘻” 班上每个人都会,如果一个人说不会,那就是拖大家的后腿。 光是想到这一点,仿佛陷入只属于他一个人困境的小梁声就知道自己根本开不了口去鼓起勇气去站起来问老师,说一句自己根本不会了。 而因为本身和班上其他孩子拉开的差距越来越大,所以平时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根本上课听不懂。 他就干脆这么古怪地埋着头整天除了上课就是缩在角落里,搞得其他班上的同学也都开始纷纷有点不敢靠近他了。 “话说,那个梁声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开学以后听到他和别人讲一句话吗?” “额,不知道啊,好像开学之后就没怎么见他和别人说过话了,他是不是哑巴啊” “喂,林侗,要不你去问问他,你不是说你和他开学第一天就在校门口打过招呼吗?你帮我问问他,他昨晚的数学作业到底做没做好,我还得去给老师交作业呢” “啊?可我可我那天就在校门口和他说了一句话,他根本连理都没理我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算,算了,要不我试试看去问问他数学作业的事?” 这些对话,都发生在梁声的几步之外。 说来也巧,其中有一个说话的,正是开学头一天,小梁声在学校门口遇上的那个‘小熟人’。 只是很可惜,这位‘小熟人’当时除了给梁声留下了一个‘鼻涕包’的印象后。 后来两个人哪怕是曾经小学的时候班级是挨着一块的,竟也好几个没礼拜产生任何交集。 而此刻,作为班里数学课代表派出的代表,这位名叫林侗的‘小熟人’倒也有些无奈,只能一步步来到趴在课桌上的梁声身边,又有点没精打采地拿手推推他问了一句。 “梁声?梁声?” “” “嘿,你到底怎么回事啊,这都开学几天了,大家都是同学,你别不理人呀,我奶奶说了,做人一定得懂礼貌,这样才会有好运气啊” “” “算了算了,你不理我可以,但你总得把昨天的数学作业本交了啊,人家课代表还要交作业去呢,你别告诉我一个字没写啊,我才不信呢,你以前可是六小出来的啊,总不可能这么丢人现眼吧,而且昨天老师布置的数学题目可简单了,就是三岁小孩都会” 这些林侗随口说着,殊不知已经严重刺伤到人的话,浑身上下都气息有点怪异的梁声从始至终都埋着头听着。 可他的反应很奇怪,愣是保持着一种压抑的沉默和古怪,死活不肯回林侗一句话。 见状似乎也有点莫名其妙,小‘鼻涕包’林侗撇撇嘴来了句算了算了,我来拿吧就想去抽出梁声压在胳膊下面死死压着的作业本。 可也不知道怎么了,伴着他这一个明明不经意的动作,一直像兔子似的不爱吭声的梁声却是忽然红着眼圈急了眼使劲推了他手一下。 而伴着课桌被推倒的声音,和周围也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夸张的一声‘妈呀老师老师梁声和林侗打起来了’的叫喊,某个鼻涕包和某个暴躁声瞬间激烈的扭打声也跟着一道响了起来。 “我靠!!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你居然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啊啊啊!!!老师老师!!快来救我!!梁声疯掉了!救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五 小梁声和同学闹矛盾,还在班级里打了一架的事被金萍这么一说,刚从外地回来的梁生也大致是听懂了。 最开始听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小梁声因为性格问题在学校被人排挤了,结果搞到后来,他才知道这次反而是他家这个有点反应过激了。 这听上去似乎有点不合常理,毕竟按小梁声平时的脾气怎么也不可能对人这样。 但听金萍额外提了句班主任老师说,这段时间他的成绩下滑幅度很大,两次小测都不太理想,这次还和同学忽然闹出这样的矛盾,他又仿佛明白了什么。 而学校的班主任老师那边或许也是照顾到影响,真不太想在一开学的时候就把事给闹大。 所以只负责帮忙联系了各自的家长,当下也没硬是揪着两个孩子不放,非要弄出个什么矛盾的关键来。 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说了,只是字里行间还是希望家长方面能多了解一些情况,别继续弄出更多影响学校和班集体的风波来。 眼下,两个当众打起来,又被班上同学拖开了的小家伙听说目前还都老老实实地留在学校上课。 一个当时叫嚷的挺凶,但后来挺奇怪的,居然事后也没找自家家长跑来学校后续追究。 另一个推人的因为死活不肯开口解释,于是这弄得还挺尴尬的事就也这么暂且搁置了下来。 但是据金萍说,自家那个昨晚连饭都没吃多少,转头就古怪的躲回家一个人写作业了,到现在也没让人弄明白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新学校还不习惯声声不开心了啊?现在学校的有些孩子是有点调皮,仗着个子高点就瞎胡闹,估计这次是受委屈了,我昨天去后面叫他过来吃饭,他都不给我开门” “他为什么不肯给您开门?” “我也不知道,但听着动静像在里面一个人不知道干嘛,叮叮咚咚的还有小榔头在响的声音,后来到半夜我出来看屋里电灯还亮着呢,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声声不会一个人憋坏了吧?” “嗯?不会不会,您千万别多想,他平时也这样,喜欢一个人呆着,待会儿放学我去接他,然后再回来好好问问他吧。” 像是看出了金萍脸上的自责和担忧,刚刚因为在想事,所以有点走神的梁生也赶紧解释了这么一句,而金萍听了似乎也不放心想了想还是复又道, “这种事是该好好问问,毕竟先前那事总会有点影响,声声又一直比较内向不过你不是刚从省城坐长途车回来吗?累不累呀?晚上给你做点猪心汤好不好?那位省里老是不肯对咱们露面的大老板见到了吗?” 听她这么在耳边念叨着,梁生才想起来之前其实还有这么一出。 而回忆着之前你是名叫‘啸天’公司的那个小负责人在电话里说的内容,他琢磨了下还是摇摇手开口答道。 “不累不累,阿嫂,我今年才二十多,可还没娶老婆呢,您就别想着给我天天炖白果猪心天天补身体了,多浪费是吧,这回是车厂那边给开的招待所,环境挺不错的,也不用我掏钱。” “” “至于省城的那个老板这次还是说没空,小秘书也说下次有空再说,估计就和我们猜的那样差不多,人家心里是真不想和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多说什么,但下半年的投资肯定还是基本没问题的,您也别担心了” 听他这么给自己详细地交代着,先前就暗自疑惑着为什么那个奇怪的老板总是单独派个秘书来,却从不肯亲自露面的金萍也理解地点点头,随之才一脸无奈地开口道, “嗯,也是,人家当初虽然明面上告诉我们说是沿海的食品小企业,可也比咱们这种做小买卖的厉害多了,这种大老板估计人就是比较难见的,咱们也不用上赶着招别人不喜欢了,本本分分把自家买卖做好就成了,不过你怎么又给我们买东西了?这省城的衣服可贵吧,你还挑牌子货买,小孩子不能穿这么好这么贵的,你也该留点钱给声声买点吃的用的” “没事,也有他的份,但小婷小宝也就和声声差不多,这种运动鞋和羽绒服的样子不过时,小孩子都会喜欢的,等这次过年你和老关回家,总得带点东西回粤西去送送人,所以我还买了点参和药材,放在包里都一点不重的,您也别提我操心了,我待会儿就直接去学校接声声放学。” 大概是又一次被梁生这表面看着油嘴滑舌,其实内里性格好懂得照顾人的性格给弄得没办法了。 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这些天发生的事的金萍望着他带回来的大包小包也面露感慨,之后又没再一味地推辞了。 而梁生和平时一样嬉皮笑脸地安抚了她几句,转头坐下随便吃了口白水泡饭,这才看看时间差不多,就急匆匆往一中去学校门口接小孩放学去了。 下午五点多,里面刚打铃的一中的校门口还是如往常那般人来人往。 门口小卖部有卖四驱车和拍拍卡的,有卖各种袋装板鸭爆炸糖小零食的,加上不少家长孩子的身影自然就显得异常热闹。 梁生因为去省城有事的关系其实已经好几天没来,但是按往常的习惯,他其实也是习惯在前一个路口等着小梁声自己主动跑过来的。 这是小的那个自己主动要求的,说让他别把三轮车挺着堵在校门口的斑马线上,不仅不遵守交通规则,到时候弄不好会被交警抓到罚款的。 当时梁生也没在意,只当这闷不吭声,但心里想法很多的小子是真替自己担心便也同意了。 可今天头一回真站在学校的大门口等他出来,梁生自个看着看着,却是意识到了为什么那小子先前总不让他来这儿等他了。 因为这帮在学校上了一天课的孩子们一个个背着书包跑出来,大多都是身旁有着同学的,极少数的人没那么多,也大多有个玩伴跟在一旁,两人打打闹闹的出来。 而且这都开学快三四周了,真要是说原本关系还不太熟,其实一个班里也差不多快混熟了。 可远远的轮到他家那个,站在马路对面故意躲起来的梁生竟就看到他一个人孤零零背着书包就走了出来。 身边既没有个说说笑笑的朋友,也没个一起放学的同学,就和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和排斥在外了似的,透着股说不出的冰冷和心酸。 尤其是当他一个人沉默看着自己的同学一个个往家里人笑着怀里扑时候的表情,更是把马路对面的梁生直接给弄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诶,那不是你们班的梁声吗?他怎么一个人站那儿啊?” “嘘,你可千万别惹他,他这人脾气坏得很,昨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把我们一同学给推倒在地上了,最后还把别人的文具盒给摔坏了,后来我们老师让他和班上同学道歉他也不肯,文具盒摔了他也不说一句话,真没礼貌,早上早自习的时候,我去收作业还看他有几个手指头上都是血,用布包着不让人看到,估计是又跑去干什么奇怪的事了,也不知道他这人到底回事” “那他爸爸妈妈呢?没人接他回家吗?” “谁知道啊,从来没见过人来接他,估计是他爸爸妈妈也不喜欢他吧,不想来接他吧哈哈” 恰好从身旁路过的两个孩子似乎就在谈论昨天班上打架那事,说的内容不多,但也差不多反映了昨天究竟是什么情况。 而默默听着的梁生一时间看着对面这小子这段时间隐约蹿高了不少的个子,和脸上依稀褪去孩子模样的青涩棱角也没吭声,半天才忽然开腔打破沉默道, “声声。” 他这么提高嗓音一喊,马路对面那正准备自己自己找斑马线过来的小子却是一愣,又忽然发现了他。 而那原本在他身边窃窃私语的两个毛孩子也是吓坏了,瞪大眼睛就直愣愣地盯着梁生。 又眼看这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奇怪大人自己主动抬脚过了马路,并忽然蹲下来,就把还呆在原地的梁声像抱小奶狗似的单手给一把抱了起来。 “等哥好久了吧?今天老师早下课了吗?怎么这么早才出来?饿不饿?” “” “下次放学早点告诉哥,哥就是在外头和人干仗也马上过来啊,晚上想吃什么?今天学习累不累?” 这个肉麻又感性的不得了的当众拥抱,不得不说还真是蛮考验今年已经作为初中生的小梁声的羞耻度的。 所以当下本还心情有点消极低落的小孩也瞬间脸色涨红,僵硬地被自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亲哥和抱小狗似的就一把抱了个满怀,一对耳朵根子都快涨红了。 可说来也怪,虽然梁生的这个忽如其来的拥抱夸张是夸张了点。 但确实把他自打开学以来一直藏在心里的那些孤独,茫然和自卑给冲淡了点,以至于下意识任由梁生抱着他的他的耳边竟敏感地留意到了远处那两个呆掉的同学留下来的对话。 “那原来是梁声的哥哥啊,长的好高,力气好大的样子,你不是说他家里人不喜欢他吗,都不来接他放学吗?” “我怎么知道啦,哎呀别说了别说了,咱们快点走吧,万一他哥哥待会儿冲过来找我们报仇,我们就跑不掉了,你没听说他在外面整天和人干仗了嘛,快点走快点走” 这话说完,两个明显被吓坏了的小同学就灰溜溜地背着书包跑远了。 刚刚故意那么无聊吓唬人家毛孩子的梁生见状有点想笑,随之也轻轻松开自己毛孩子蹲着冲他勾勾嘴角。 总是油嘴滑舌的青年这一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 以往故意装出来的流里流气被冲淡了不少,显得整个人很可靠,很温柔,也格外地帅气。 而心里讲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小梁声只能低着头不说话,又在一刹那脸色好像明显顿了一下,接着就下意识把自己的一只确实有点古怪的手给藏在身后头了。 这举动顿时把梁生弄得更想知道他这小脑袋里最近究竟在想什么。 但想想有些关乎小孩自尊心的事最好还是得回家慢慢说,所以接下来这一大一小的倒也没僵持太久,反而直接一块从一中放学回家了。 说起来,这段回家的路其实并不远。 出了城南那条三岔路口,绕过六厂前面的那段早就烂熟于心的路,尽头还是那间他和小梁声前段时间住了有快两个多月的一间半装箱旧租屋。 胡乱垒着各种纸箱子的门口用电线做的简易晾衣绳上隐约挂着他的三四双袜子。 那都是他出门前一时偷懒给丢在盆里,想着回来让金萍有空帮忙洗。 毕竟他一个四体常年不勤,还不爱做家务的单身男人也没有个对象之类地在身边,这种生活习惯上的事自然就比较地随性洒脱了。 可眼下这一幕一看,竟像是他这两天不在家的时候,有什么人溜进他家里给他偷偷把袜子洗掉了。 见状,帮忙拎着书包,站在自家门口的混混梁同志一时也有点匪夷所思。 等发现身旁这小子低头也不说话也不解释,他像是明白了什么。 等下意识把这晒了一天都差不多干了的袜子给随手扯下来收回家,又用兜里的钥匙开门进了自家屋里。 可等进去后,他一眼就看到家里从暖瓶到桌上都明显被什么人给狂风扫落叶似的仔细收拾过。 仿佛是有个什么挖空心思想努力想在他面前表现的好点,向他无声地请求着原谅,还生怕他不接受般哪儿哪儿都充满着一种紧张和内疚感。 “” 这一幕落在梁生眼里,一时间竟有些觉得好玩和想笑。 一瞬间,他不知道该好好夸夸某个虽然今年才十二,但比‘田螺姑娘’还贤惠聪明的‘小田螺’求生意志真的很强大好。 还是该继续反思自己这段时间确实在上一种这事无形中给了他不少压力这件事好。 “晚上是小黄鱼饺子吃不吃?” 凭良心说,当亲哥做到他这份上也是够的。 不仅平时打不得,骂不得,还得不分冬天夏天的,天天照顾着自家‘小田螺’的情绪问题搂在怀里给他嘘寒问暖。 这个过程中,放下书包埋头坐到简陋的小矮凳和小桌板前面的他就和梁生总共说了两句话,而且大体都是平时他们俩会说的那些极为日常的对话。 装着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梁生没主动提学校里昨天发生的那件事,明显有心事的小梁声也没主动针对这件事对他自首。 等他俩在这种说不清哪儿不太对的气氛中随便吃了两口热乎乎的饺子。 挺忽然的,前面一直没开口说什么的梁生却注意到了后面小床底下那堆已经字迹密密麻麻,垒的很高的那堆废旧草稿纸。 这些废弃的草稿纸都是考一中那段时间,小梁声在家做的奥赛题和物理题,上面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公式,方程,曾经是小孩每天起床都必须要做的。 看的出来,他真的花了很多心思,也明显全身心地沉浸在学习中,所以才能把这一条条复杂难懂的数学和物理规律和定理研究的那么透彻。 也是因为这份已经不能用单纯的毅力解释的用心,让梁生没忍住就随便起了个话头。 可就是是这个听上去还挺吓人的话题,把本就沉默的可怕的小梁声弄得背脊明显变化了一下。 “声声,哥想问你一句话,你觉得考试,读书和上学是一件给你带来负担的事吗?” 这直戳重点的问题,把打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有点躲藏着的小孩弄得情绪上仿佛有点紧张。 梁生见状也知道不能继续再刺激他了,只能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自己那点多年前早还给老师的那些书本内容,又设身处地地为眼前这个根本没长大的孩子想了想。 他思考的方向其实很简单,但是他更希望他能真正地和梁声哪怕聊一些真心话,所以当下思索了片刻,他还是如此开口问道, “你真心喜欢读书吗?喜欢学校吗?或者换个说法,咱们一块很认真地想想,你现在读书究竟是为了别人还是为了你自己?” “” “如果你今天说不喜欢,想做别的事,或者说去别的学校,或者干脆说不读了,哥都不会觉得是怎么样,真的,哥这个人的追求其实很小,能吃饱穿暖在我眼里就是特别幸福的事了,所以打从咱们俩相依为命开始,我就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一直做些自己真心喜欢的事,读书从来不是一个人唯一的出路。” “” 这话说着,不自觉看了眼面前一语不发的小孩的梁生自己也像是陷入了点回忆。 摆上饺子和小木板桌子集装箱屋里给人的感觉有点挤,冬冷夏热的,门口摆着小梁声的书包和小拖鞋,可眼前的一切是很简陋却也很温馨的。 所以之前一直不想再提上辈子那些事的他反而放松了些,又挺坦然地就把目光放在小梁声身上,才自己也有点嫌丢人地笑了一下道, “哥可能没告诉你,我根本不是什么厉害的大侠,以前也混得很糟,进过少管所,做过不少丢人现眼的坏事,十五六岁的时候我就被人教着偷东西,拿撬棍偷别人自行车,那时候自行车还很值钱呢,哥就去和别人偷,运气好偷到了一辆重新上点油漆,卖给下家能凑合半个月。” “” “运气不好被人抓住了,那接下来可就惨了,派出所里的关的最看上的就是小偷和色狼,色/狼偷人,我偷东西,所以进去就是被打的头破血流,满鼻子流血,比野狗过的还差劲,完事别人还得骂你一句自己不想学好的坏胚,你说这能比学习不好还不丢人?” “” “你平时说的那些数学题,英语题,哥活了二十多年都一点不会,真的不骗你,真的就是一个字都看不懂,但是看到你学的那么用功,哥心里还是很高兴,不是因为指望你考个第一第二回来我有面子,是因为我这个人记忆一直很差,很多对我好过,差过的人我转个头都能忘记,但你要问哥活了这么多年,印象最深刻,怎么也忘不了的事情是什么,哥一定得老老实实告诉你。” “” “有一年,好像是夏天,哥那会儿十一二岁,偷偷跑去人家初中学校乱逛,那时候学校窗户经常不关,当时只听到了里面有个上了年纪的老教师在上课,第一堂上的好像是物理课,凸透镜凹透镜,说的是咱们中国伟大的先人墨子在几千年前就发现了小孔成像原理,他用蜡烛作为光源,在木板上钻上小孔,发现光线透过小孔在墙壁上形成一个倒立的图像,那时候我心里就忽然有了那么一个奇怪的念头,能坐在那间教室里读书和上学好像真的是件很幸福的事。” 这句话像是一把开关,让打从新学期开学以来一直就被各种无名的压力笼罩着的小梁声的心口都忽然跳动了一下。 他一片空荡荡的脑海中有种奇怪而说不出的力量。 不仅是因为面前年轻的男人这番生动而充满画面感的话,也因为他仿佛想起了自己头一次坐在课堂上,像一颗刚发芽的小草一般吸取养料般,从老师口中获取那些丰富多彩的知识的情景。 那些过去的,曾经的勾起他回想起课本里那些内容的回忆让死死埋着头的小梁声的眼睛一点点红了。 他咬着牙,闭着眼睛,没有很软弱地哭出声,只是眼泪还是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他年幼的,尚未强大到可以和成年人一样坚毅的心脏没办法去形容自己的具体感觉。 但是他却知道,他应该把自己的感受,自己的心声诚实地告诉自己的哥哥,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至少也该让他知道,他有多想,多想去为了他们两个人做好,他有多么多么喜欢上学,喜欢学校。 “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的做到的你要相信我,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我喜欢上学很喜欢上课我很想留在学校里” “为什么一样的米饭偏偏生出一样的人,我一点都不相信这句话” “因为做不好就不去做,我不想那样我一点都不想那样我是可以的我是可以的” “求你相信我,就算是世上只有一个人相信我,我也一定能为你做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六 因为这个小插曲的缘故,兄弟俩这一晚的交谈一直到后半夜才结束。 说起来,自打回家以来,两个人真还是头一次当着彼此的面倾诉那么的真心话。 头顶亮着刺眼白炽灯的小屋里,大的这个默默听着,小的这个轻轻说着,一时间这互相交流的气氛倒也不算差。 可这□□月底的天到底是热的让人呆不住,加上四周围蚊子虫子也多。 所以这一大一小两个坦诚相见的男子汉到最后还是先用家里的水龙头冲了个凉,之后才以一种还蛮默契的姿态,在屋里的小铁丝床上舒服地躺下相互挨着谈起了心。 这里面有关于小梁声学习方面的,也有关于和老师同学相处方面的,基本上都是些这个年龄段孩子都会遇到的问题。 大的这个也时不时态度稍微正经地给他出谋划策了一番,算是用自己的人生经验小小地帮助了这个幼年版的自己。 不过关于上学读书和提高成绩上的事,梁生这个基本没一点经验的半文盲能给的建议的本也有限。 所以他也和面前的小梁声认认真真地商量着,要是等接下来昌平那边生意的事暂时结束了,自己就托人在附近大学城之类的给自家小声找个合适的补课老师。 虽然照理来说,这今年才上刚初中就找专门的补习老师提高学习成绩怎么说都有点为时过早了。 可小梁声本就不是一般孩子,他在学习和读书上这回事上本身是有强烈且主动的诉求的。 这不说百年难遇吧,在任何一个同龄人身上也可以说是很少见了,所以神情略显无奈的梁生自然也不得不满足他这个要求。 “要是接下来真给你找了个周末专门上课的补习老师,周六周日你就没有太多休息时间了,初中高中这几年,别的孩子都可以有时间在外面随便疯随便玩,但你就得老老实实地在家坐着天天准备考试,做练习题,没一点空余休息的时间,你真愿意?” “嗯,愿意。” “不去游泳馆玩?不和同学出去玩?不能看动画片?就只是每天关在家里埋头看书学习,这些你都受得了?” “嗯,受得了。” 这么斩钉截铁的回答和坚定固执的眼神,一时间还真让梁生心疼的不行。 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现在这么满足了他的要求,彻底剥夺了小梁声正常童年的行为实在是挺心狠,一方面他又觉得如果不满足他此刻认真的要求或许才是真正的残忍。 这些本不该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估计都得跟着一块难受,伤心。 这世上总有人过着好日子还整日荒唐地不知道珍惜,也总有人日思夜想地都希望着从泥潭中努力地挣脱出来。 而心想着或许这世上真是个人有个人的命运,闭了闭眼睛内心彻底释然了的梁生想了想还是侧身抱住身旁浑身上下软乎乎,还带着股奶气的小孩,又显得既欣慰又感慨地刮了刮他的鼻子笑笑道, “成,我家声声喜欢上学读书,那就再好不过了,哥这回一定不省钱,不小气,给你找咱们市最好的老师,别说是二百块一节课,就是三百四百一节课咱们也得你的成绩彻底提高上去,咱们就不和其他喜欢瞎胡闹的孩子一样,咱们就在家专心学习,但咱们说好啊,这次这事后,你也得答应我,以后什么事都不许憋在心里了,有什么都和哥实话实说说,好不好?” “” 脸上笑眯眯的年轻男人这话把小梁声弄得沉默。 他幼小敏感还未长大的心里有点酸涩憋闷,但更多的是一种温暖和坚定的安全感。 他知道男人理解他,明白他,也深深地纵容着他。 也是这种亲人般融于骨血的爱才让他可以这么任性地躲在他的身后,做一个无所畏惧的孩子。 永远支撑着他,保护着他,像一棵已经长成的茂密大树一样挡在他的头顶,爱着他。 “谢谢你哥。” “喂喂,臭小子,兄弟俩说什么谢,你又忘了我也叫梁声了吗?” 这么一番玩笑般的交谈过后,两个人自河西那件事之后的心结仿佛就这么被彻底瓦解了。 小声声同学像个郁闷的小奶狗似的躲在自家哥哥的怀里一股脑地倾诉着这些天的不开心,顺带还提了下那天自家在班里和同学犯错误打架的事。 而与一般孩子又有点不太一样的是,他家小声同学在这种事上的思考方式似乎也透着股比牛还可怕的倔强劲头。 搞得今晚和他聊开心了的梁生一边听他趴在自己旁边和小唐僧似的地念叨一边都有点忍不住偷乐起来。 “所以,搞了半天,昨晚你在家一个人折腾那么久还把手给砸了,就是想把这个摔坏了的文具盒给修好,然后还给和你闹矛盾的那个同学是吗?” “嗯。” 身子往他这边亲昵地侧着,小手指还被自家哥哥重新包扎了一番的小孩皱着眉别别扭扭地点点头答。 “为什么想和他道歉?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和别人多说什么吗?” “” “难道,这个小同学对你来说,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个问题令小梁声一下子沉默了,大概是这真的是个令他有点纠结的问题,所以他明显思索了一下。 “哈哈,你可别告诉我,那个和你打起来的同学其实还是个小女生吧?长的是不是特漂亮?” 脑子里忽然就窜出来个想法,梁生这个死不正经的说着说着就忽然笑了起来。 “才不是。” 一听他又开始胡闹逗自己开心了,赶紧出声否认了一句小梁声顿时也有点不开心。 但看自家臭流氓亲哥明显不信,还哈哈大笑起来他也有点无可奈何,随后才干巴巴,但还蛮心事重重地皱眉解释起来。 “其实开学那天,就只有他一个人和我主动打招呼。” “” “他问我是不是六小八班的,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因为回答了,就说明彼此是要做朋友了,但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和一个人做朋友。” “” “我以前没有朋友,六小的老师同学都知道我爸爸被枪毙的事,所以都不愿意和我做朋友,我也不知道怎么交朋友,可能交朋友是件很难的事吧,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做好。” “” “那天我自己心情不好,和他打了架,但后来我看出来了,他很在乎这个文具盒,我不能随便把人家的东西弄坏了还不道歉,这跟我和他之间原来的那些矛盾没关系。” “” “明知道自己做的不对,还闯了祸不承认,这样我会觉得自己很卑鄙,也很可耻。” 这番话还真不像这个最近越发性格深沉早熟了不少小家伙平时会主动和自己说的。 但梁生再仔细想想,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确实也是这么倔得很。 总是坚持着小孩子般的原则,总是坚持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正义,就像个小傻瓜似的,心里满载着人间最光明最无畏的东西。 不过这感觉倒也不坏。 而再一想,既然自家宝贝儿现在都觉得对不住人家,他眼下也都和那打架的小子这么有缘分了。 梁生心里便琢磨着,还不如就趁着这次这个事找个机会,让这两个原本就在一个班上的孩子干脆一笑名恩仇,做个平时一块玩的好朋友算了。 毕竟当年他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不是心里也特别渴望能交个玩得来的朋友吗? 像他上辈子玩的最铁最铁的铁子林小二其实就是这个年纪和他意外结识,从此一块成为祸害八方的新四害的。 只可惜,上辈子他作为小屁孩第一次遇上林小二同志的具体时间点,他如今的脑子里已经不大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不然早些时候,他也不会人都重新活过来了,都不去找自己这位命里最关系不错的难兄难弟叙叙旧。 眼下他一朝回来终于改变了自己曾经的命运的轨迹,也不知道那半辈子都不学好的小子还哪儿儿过苦日子呢。 不过林小二,林小二。 诶,说起来,自己叫了他那么多年小二,他叫了自己那么年的铁子,这王八蛋的真名到底叫什么来着? 林林,诶,好像还是个文绉绉的生僻字,可到底叫林林,林什么来着? 这么一想,梁生这脑子里就使劲琢磨开了,但有时候人这记性也怪奇怪的,越是有些事就在脑袋边上的事,越是死活想不起来。 可结果,他这边念头刚冒出来,下一秒好死不死的,他家小声声同学就在他旁边很凑巧地皱眉嘀咕了一句。 “而且如果林侗是个女生,也是那种很邋遢很心理变态的女生,这两天他每次看见我,都翻着白眼故意冲我吐口水,我准备明天早上把修好的文具盒一次性还给他,就这辈子再也不和这种人说话了。” “” 这一句话就和个炸雷似的,可把梁生这家伙沉睡许久的记忆都给彻底唤醒了。 他目瞪口呆地心想着,对啊,林侗,林侗,这他妈就不是自己那那那那个谁吗!? 林侗,何许人也? 真要是说起来,那梁生同志可真是能说上三天三夜。 因为上辈子他和这王八蛋的孽缘真要是追溯起来,差不多还真就是从这个年纪说起的。 当初在这个时候的梁生已经是个苦逼的辍学儿童,而他上辈子遇到的那个大傻/逼林侗,当时也明显正和他处于差不多的境遇中。 梁生现在只隐约记得那仿佛是个夏天,他爬墙跑到一中去偷看别人上课,然后就遇到了个这么个借着上厕所,准备一个人逃学出来看录像的祸害。 这祸害当时自称自己是一中的,但从头到脚却愣是没有一点一中学子的优秀风范。 不仅十几岁就会和成年人一样在外面抽烟逃课了,还和梁生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流氓。 因为当时还算投缘,他俩便学着江湖上的规矩勉强认彼此做了个朋友。 后来两三年里,梁生每次在有机会见到这货,他都在仿佛地离一个标准的好学生越来越远。 这听上去好像有点可悲,但有时候现实生活里恰恰也是如此。 老人家都说,学坏容易学好难,才三年没到的工夫,一个好端端的正常小孩就能变成一个吃喝嫖赌样样都成的小垃圾。 而或许是心里也明白自己的人生其实有一大半算是毁在了自己手上,所以后来两人一块成了坑爹的成年人整天闯社会之后,林小二这苦逼的家伙最多在他耳边醉醺醺地反复嚎的也就是这么一番话。 “铁子,我告诉你啊,你别看我现在过的荒唐,天天花天酒地,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其实其实哥们儿心里我可后悔了,我小时候读书也聪明,一点都不笨的,门门都是九十分上面啊,老师也是见着我爹妈的面都夸我啊,你家林侗,了不得,以后一定能成个大学生,可为什么我现在就成这样了呢” “我也羡慕人家读好大学,做堂堂正正的人啊,毕竟谁会想天生做个垃圾了你说是吧,可这就是老天爷给我的命啊生不逢时,自己又不争气,人啊就是这么倒霉,多少次我做梦,躺在那儿我都在想要是我这辈子能再给我一次选择该多好” “要是我妈没那么心狠改嫁该多好,要是我爸不做那个傻好人被火车撞成那样该多好,要是那时候我哭着求我奶奶,让她让我留在学校好好读书该多好说不定后来,我这辈子就不一样了吧?但人生有几次机会可以容人后悔呢可我真的好后悔啊,铁子,我心里好后悔啊为什么偏偏咱们的命就倒霉成这样呢?” 爹瘫了,妈改嫁,唯一的一个神经病奶奶给了他一个风雨飘零的家。 因为相似而又同样不幸的家庭状况,所以那个时候的他们当即就一拍即合。 一起偷东西,一起拜大哥,一起泡小妞,一起下馆子,从十六七岁到二十几岁,他们一直都是关系铁的要命的好哥们。 只可惜后来梁生运气不好死的早,林侗除了能给他收个尸想来也做不了更多了。 而想到事后那猴精铁定要哭的断气的模样梁生就乐的不行,可这么想着想着,梁生的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轻轻扎了一下。 这么想想也是啊,自己是还活着。 可是还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好友却是真的再也见不到面了。 即使时光倒退,现在这个世界上有个和小梁声相遇了的孩子也叫林侗,可是那也不是自己的那个好哥们,会陪着他一起挨打犯二的林小二了。 曾经说好要做一辈子的兄弟,一起生一起死,可是这许在少年时的承诺到底是自己先走一步了。 “你他妈疯了啊!!和他们作对你就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啊!那小丫头一家是可怜,可我们又算是什么东西?” “呸!就你是英雄,老子是狗熊,少看不起人了,梁声,你给我记着,不管是什么事你都不许瞒着我!!就算是找死老子也陪你一起找!!你要是有一天先我一步死了!老子就再不认你这个兄弟!听见了没有!” “铁子铁子!别死我求求你医生!救救我兄弟救救他求求你们救救他吧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哪怕把我林侗的命拿走,救救我的好兄弟梁声吧” “哥?你怎么了?” “嗯?” “我刚刚说完林侗的事之后,你好像就忽然不吭声了而且好像有点难过” 被身旁的小梁声有点敏锐地皱眉一问,刚刚仿佛有点鼻酸的梁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发 呆好久了。 内心的那点关于往事的记忆被冲淡,留下的只有今生自己确实还活在2002年的那份刻骨却又恍惚的不真实感。 而强行压了压心底以这种神奇的方式再次知道某个‘鼻涕包’近况的感慨和好笑,半天梁混混同志才眼珠子一转,又心血来潮地冲自家小声声来了这么一句道, “没有,哥不难过,哥就是一下子有点开心过头了,要是我们家声声能好心帮哥个忙,哥肯定就更开心了” “什么忙?” “从明天开始,和这个林侗小同学努努力争取个做哥们儿,以后他有难,你就帮他,你有难,就让他帮你,他要是死活不乐意和你做朋友,你就悄悄在他耳边说一句话” “什么话?” 一听他这话,本来心里就有点不乐意和那个‘鼻涕包’讲和的小梁声顿时更茫然了,结果梁生这缺德货直接眨眨眼就哈哈大笑起来道, “你就和他说,林侗,你要是不肯和我做哥们儿,我就把你妈当初其实想生个二胎闺女,所以你小名叫林小二的事情告诉所有人!小二其实是个给小丫头的名字!你三岁以前被你奶奶天天带着上女厕所,五岁还穿学人裙子,你愿不愿意和我做朋友,一句话咱们看着办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七 小梁声和小林侗的这场发生在班级内部的小矛盾,最终还是被梁生这个家伙以这样奇怪的方式化解了。 后续他没再更多地以成年人的身份干涉自家这个和林小二同学今生的友情进展。 毕竟交朋友这事有时候其实也讲究个顺其自然,自己一个大把岁数的大人插在中间多过问两个小孩子的事反而不太好。 尤其他也依稀记得这会儿林侗家究竟是个怎么样家庭状况。 他奶奶林桂花的身体各方面虽然目前刚健着,但人瘫在床上的爸爸林爱华对他的整个家庭来说,却是个不小的麻烦。 这种麻烦不仅仅是指这个性格古怪的男人身体上的不便于照顾,还有心理上的各种脆弱暴躁易怒,稍有不适就是一番大折腾。 所以长大了的林侗后来就常和他说起,当年他爹每每大小便失禁在床上,他奶奶给换裤子的时候,这个男人就会忽然叫的和三岁似的小孩,还在家拼命发疯撞墙,最后在某年大年夜一个人爬到人家汽车底下被轧死的事情。 “他为什么要哭?” “因为觉得羞耻啊。” “羞耻?” “哎,铁子,你想想啊,我爸当年都快三十多了,一个本来很正常的男人忽然瘫了,还得让我奶这么大年纪给他天天换裤子,洗尿布,他一个成年人心理上承受的来吗?那肯定不能啊,我以前也想不明白,老觉得他是不是恨我们,天天动不动就拉裤子,还鬼叫鬼叫折磨我和我奶,可后来他大过年钻了人家汽车底,我想想又觉得他这一辈子真的挺可怜的。” “” “谁没有个做人最基本的自尊心啊,能活下去为什么还不好好活呢?他想给自己个了断其实就是怕拖累我和我奶,他的老娘年纪大了,儿子也还小,他活着仿佛就是给家人添麻烦的,那他还有什么理由好好活下去的呢,穷人的命被车轮这么随便一碾也就没了,我最后看见他的时候,他被压断了的脖子和脸都是扁的,可说到底,是什么把他逼成这样的呢?” “” “要是他还活着,我好歹可以告诉他一声,爸,咱们为什么偏要死呢,人好死不如赖活着,奶奶就是哪天走了,我也能给您换一辈子裤子,洗一辈子尿布,咱们姓林的都是有骨气的人,不依靠别人也能活着,可想一想,我又不是个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能做的瘫子,我怎么能理解我爹他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呢,死了也许对他来说才是真的能轻松点,他早就没有活下去的劲头了” 这番话梁生真的是记忆犹新了很多年。 他上辈子从没见过自己寻死之前的林爱华,但却清楚地记得林侗说起这段往事时,谈及一个男人失去宝贵的自尊和彻底丧失生活勇气的事。 也因为有这段记忆,这辈子重新回来一次的梁生才觉得自己或许才更应该好好帮帮林侗一家。 帮帮上辈子对他有恩的林奶奶,帮帮他最好兄弟的林侗的老爸林爱华,也帮帮他们走出这生活的重重困境。 即便只是从个人角度出发帮着他们能走出那心灵上的荒芜和困境,重新寻找生活下去的勇气,这也是很好的。 只是这个具体帮忙的方式和方法,相当了解这老林家人脾气的他私心又觉得自己该更仔细琢磨一下,不能操之过急。 所以,当下他只从迂回的角度先给了自家这个对于小孩子来说已经足够多的零用钱,让他时不时就在学校贿赂贿赂林侗那臭小子。 多亲近亲近人家,多赞美赞美人家,也尽量别让他浪的太过,能起到一个互相监督,共同进步的作用就更好了。 两个人要是有空呢,就一块放学做做作业,喝瓶汽水吃点零食之类的,要是往后能混得更熟一点,把这个关于小孩子之间的友情继续延续下去那就更好了。 对于自家亲哥的这个想法,小梁声虽然起初觉得有点别扭,但最后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他没主动问梁生这是因为什么,又为什么非得是林侗,但心里又隐约觉得对方也许是真心希望他在念书的这几年,能有个真正的朋友才会这样的。 所以后来回学校正常上课后,梁声虽然依旧被某个顶着小丫头名字的无聊家伙隔三差五地挑衅。 但他倒也不会主动和对方发生任何冲突,反而是一直默默地谦让起这个很多时候烦的要命的家伙起来。 “哟,这不是我们威震四方的梁拳王吗!拳王!你今天数学作业交了吗!” “” “哇哇哇,梁拳王还故意不理我哈哈,脾气很大嘛,一中第一酷哥就是你吧,人家好怕怕啊,哈哈!” “” 这种无聊又吵闹的话,坐在自己座位上低头看书的梁声同学从来不主动搭理他。 林侗这个幼稚的小鬼头几番故意激怒他都没成功,也觉得自己这样的怪没意思的,后来也就讪讪地在心里随便骂了他几句,就收手干脆不玩这套了。 小梁声见他终于玩累了也没吭声,干脆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地观察了一下这个和他打过一次架的家伙。 可这不观察倒还好,一仔细起来,小梁声倒觉得自己先前对他那样有点过分了。 因为他发现相比起自己来,林侗这看上去整天很乐观开心的家伙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 如他的草稿纸和文具之类的,梁声就发现他很少会换新的。 铅笔都是两头一块用,用的只剩下一个铅笔头,草稿纸也是一张恨不得写满了才会舍得丢。 平时老师让大家去书店买个练习题回家做,他似乎也经常地买不起,都是鬼鬼祟祟溜去学校门口的书店拿笔抄写下来,再自己拿题回家做。 且不论跑人家书店抄题这个行为本身是不是不太正当,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林侗还是和这个班上的许多人一样考到一样的学校,拥有了相似的起步点。 这排除掉一个人生下来就有的天赋,肯定也是有很多寻常人看不见的努力和刻苦在的。 这让梁声不由得对他了解的深入了些后,甚至是莫名地对他改观了不少。 而他这种态度上的变化放在林侗那边的唯一感觉就是,先前开学的时候,还和他故意装自闭的某个臭小子,好像开始和他有意无意地和他拉关系了。 不仅去食堂吃饭时会端着餐盘忽然一声不吭地坐他对面,体育课跑完步会奇怪地买汽水放他桌上。 有时候两节课下课了,居然还会忽然莫名其妙地主动走到他翘着腿的课桌旁边,对他说出这种诡异的话。 “下课了,你要我下去给你带什么东西吗?” 遵守着自家亲哥指使,所以难得很主动的小梁声开口问。 “诶,不用了,而且您想干嘛,又想猫哭耗子假慈悲找我麻烦啦。” 因为心里发憷,所以有点警惕地退后了点的小林侗答。 “哈哈林妹妹,你别害羞呀,人家梁声也是心里过意不去想关心一下你啊” 前排的两个班上的小同学听到他们的话瞎起哄了一句,而林侗闻言立马翻了白眼怒骂了一句。 “林妹妹你祖宗,再给我胡说八道我就连你们一块打的满地找牙信不信!” 他这一恼羞成怒,前排两个故意的同学立马转过去一起扑哧一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读书时候这种班级里爱给人取外号的风气也不知道怎么就传起来的,但作为直接受害者,自诩是个老爷们的林侗本人还是有点气的不行。 结果林侗同学不知道的是,做人只有更倒霉没有最倒霉,这不上午才被梁声这个家伙还害的被班里人笑话了。 下午他就遇到了桩更糟心的麻烦,原来,他中午回家帮他奶奶烧午饭的时候,竟然忘了拿了样东西。 这东西说大不小,却是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鼻炎药。 也是这件他平常都不离身的东西,把他一下午上课都弄得魂不舍守的,又是鼻酸又是烦躁,捂着那死活喘不上来气的鼻子连课都快听不进去了。 他心想着自己肯定得回家去拿去,不然得找奶奶送过来,可再一想自家奶奶那个样子要是跑来学校,那待会儿自己还得找人给专门送回去,否则肯定得走丢。 而且这种身体万分不自在的情况下,他的嗓子眼还特别想喝口水。 但好死不死的,他唯一的一个放在学校的杯子今天也给掉家里了,让他厚着脸皮问班上同学借,人家肯定也觉得自己很不卫生。 结果他下完一节课后,他正小可怜似的整个人蜷缩着发着愁呢。 恍惚间他就感觉到有人在后面疑惑地问了句你怎么了,他闭着眼睛也没听清楚是谁,还当是班上的其他同学,所以就病恹恹地回了句,我杯子没带想喝水。 而没过一会儿,那开头问他的身影就跑开了。 再等林侗回过神来,他就感觉有个家伙把一个装满开水,边缘还带着水珠子的杯子给轻轻地放在他桌子上了。 “你先喝我的杯子吧。” 说话的人是梁声,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淡,也似乎是真不介意。 林侗见状有点傻眼,但看到那放在桌子的那个干干净净的杯子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拒绝。 可他没来得及开口,好像知道他心里在担心和紧张什么的梁声就先稍微放小声点打断了他。 “我听别人说,鼻炎是不会传染给人的,所以你现在喝我的杯子也不会不卫生,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和别人说的,我也不渴,你先用着。” 林侗因为小时候生病有很严重的鼻炎,所以才老是流鼻水这事他从没和别人说过。 往常在班里正常上课的时候,他鼻子难受的要死都是举手躲去厕所的,就是怕别人注意到自己,然后歧视自己这个问题。 虽然给他看鼻子的老大夫也和他奶奶说过,鼻炎这种毛病不会通过飞沫之类的传染。 可说到底,会在意这个问题甚至觉得他这个人很不卫生的还是很多的。 而且这鼻炎发作一是不美观,二也是容易被人笑话,尤其鼻炎要开个刀就挺贵的,他家那个条件拿不起这个钱。 加上他这孩子的自尊心比较强,以前还被人因为这个问题被笑话因此自卑过,所以贸贸然一听梁声这么关心他,他整个人都手足无措了。 林侗不知道这个家伙是什么时候注意到自己其实得了鼻炎的,但左右想想都觉得这事很奇怪还不符合常理。 可这活到这么大头一回被人关心的感觉还是把他弄得结巴了,半天都涨红着脸没吭哧出一一句话,一直到下堂课上课才转过头小声吱了一句,一时间倒真像个羞答答的林妹妹了。 “谢谢。” “不用,朋友之间就是要互相帮助,这是我哥哥和我说的。” 因为这一句话,彻底解开先前那场矛盾惹下的怨气的小林侗和小梁声之间好像不知不觉就起了些奇妙的变化。 两个小孩开始时不时会一起放学,上学,课间一块做做作业,关系仿佛也在一天天变好了。 再到梁生十月中旬又一次要因为款项投资的事,准备和曹茂才一起去省城再次见见那位神秘的大老板的时候,他家这个已经时不时要接到来自某个奶声奶气的小崽子的电话了。 “声声!嘿嘿!是我!咱们周末一起去踢球啊,对啊,我奶奶今天不在家,她和我爸爸最近都被社区招聘去给一个罐头厂做小工了,对啊,工资特高,八十多块一天,一天只要做两个小时,还给帮忙检查身体,听说是个钱多了没处花的大老板开的,我们这但凡家里吃低保的阿姨奶奶家的瘸子傻子都被一次性招聘去了。” “” “去了也不用做什么特别重的活,就只是帮忙在厂子里回收和处理下空罐头,说是罐头乱丢会造成污染,我爸爸有了固定的工作最近也不鬼叫了,我奶奶也省了不少心,我家昨天晚上还炖了一条特别特别香的大青鱼哈哈,我奶奶特意还让我们踢完球就来家里吃鱼呢” 这些话梁生都是后来听小梁声和自己说的,当时闻言的他只勾起嘴角摸摸他的他也没说话,既没有和小梁声说那家厂就是自己的,也没说自己是特意去帮林侗一家的。 不过但凡小梁声主动上林侗家做客吃饭或者是留宿,他还是会从同学家长的角度,买一些适合的保健品,水果还有羊毛衫之类的让孩子带去给林家人,算作自己的一片心意。 而再到十一月初的时候,梁生给自家小孩在大学城附近千挑万选了一个多月才找到的补习老师也终于是开始开课了。 这位老师姓彭,叫彭安良,早年在浙省大学深造几何和书序相关,是九十年代国内第一批提出几何学革新的人物,因为前几年于学术上十分繁忙,他几乎不回y市来。 还是这几年算是半退休了,才独自回了老家开始教育周边夜校和成人大学的几个学生。 他给别人上课平均收费不高,主要针对部分竞赛学生和准备专升本的学生,讲的东西也是很有针对性。 但同时,对于自己学生的日常管理也是十分的严格苛刻的,尤其是一般学校的初高中孩子,即便是听说过他的名声,也极少会愿意去上这个凶老头彭老师的补习班。 毕竟平时在班里上课学习的压力本就巨大了,好不容易周六周日能休息一下再被这么个补习老师抓着天天劈头盖脸地骂,任凭哪个正常孩子心里都会不乐意。 可小梁声偏偏愿意,而且在上补习班的这件事上,他一直表现得比梁生这个大人还是上心,甚至在第一次见面,面对这老头故意为之的刁难时都沉着地不像个孩子。 “梁声?你哥哥每天骑三轮车过来送你的那个?” “” “你知道你在一中那种地方,成绩为什么还这么长时间都提高不上去吗?” “” “死读书,和现在好多被家长关在家里的书呆子一样,没一点数学逻辑架构,光凭死记硬背,坐在底下上课听讲的过程中你动脑了吗?两个眼珠子就盯着黑板发呆了吧,学习要讲方式方法,再说了,你觉得,读书这事光靠老师就行了?” “” “一个班四五十多个学生,老师就是你亲爹亲妈也不可能照顾到每个孩子的情绪,你想想,就是至圣先师孔子,人也一辈子就带出那么几个最优秀的门徒,你当咱们当教师的,真有那个本事把自己每一年每一个学期教出来的所有孩子都是小神童,小天才啊?” “” “我做教书匠快二十多年了,七几年中途去乡下放了几年牛才回来的,一中的老师都年轻,讲究分段式教学,虽然可能方式有点欠缺经验,但也算的上是新时代的老师,所以你怎么胡闹的,都对你们才这么和颜悦色的。” “” “可我不一样,我当年是挨□□的臭老九出身,学生学的不好我是直接小棍子上手打手掌心,打的你疼的叫爹妈的,你要是真不怕苦就留在我这儿,周六周日不准睡懒觉,六点半点就得给我来这儿,反正我自己家也没人等我吃饭做饭,闲着也是闲着,家长那边我也给你提前打好招呼,行不行?” 这要求别说是一般孩子,就是胆子大点的都给这老顽童吓哭了。 但小梁声硬是给点点头坚定地回了句行,后来即便是刮风下雪,就是04年y市大雪灾那会儿他都骑着车没耽误上彭老师一节课。 也因此彭安良老师好多年后,再和别人回忆起自己教过的这位年纪最小,却也在将来拥有最大成就的学生,都会发自内心地觉得心里既感慨又好笑。 “他?他可不是光靠脑子就行的,他上学那会儿就用功的很哦,是那种真正能把所有的身体器官都调动起来专注于学习上的孩子吧,他哥哥当年刚送他来我这儿,我给他每次发十套卷子做,一张小板凳放在那儿,他能一动不动地坐在我家的小书房里就这么一下午。” “” “过程中,铅笔橡皮掉了他都不会抬一下头,我在旁边看书他也一点不东张西望,非得认认真真地做好最后一道,才会拿卷子主动过来给我批,批卷子的时候,我给他批一道,就让他说说自己的解题思路,然后他就会给我一点点地说,说错一个步骤我就多罚一张卷子,他从来也不吭声,安安静静的什么时候做完所有的卷子什么时候走,第二天再照常来。” “” “那会儿我书房的架子上放着两本书,一本讲高斯和欧几里得,一本是将陈省身先生的数学成就的,他说借去看看,后来他就把两本书看了一学期,我以为他也就是随便看两眼,或许看不进这种太深的书,可04年寒假那时候,他和我说,他觉得自己在初等矩阵和最小二乘法方面有瓶颈了,再后来,你们也知道了,首都大学两次冬令营这小子都撞大运去参观过,后来就越发了不得了” “” “头三年是我教他,后三年就基本是他自学了,你说说这样进步飞快的孩子少不少见?当时我就说了,他这小子以后就是天生读书的材料,他这一生注定不会太寻常,这不是因为他这脑子比别人聪明,而是他一辈子都愿意去主动继续学东西,不把学习作为考学的简单踏板,不荒废自己打下的这种优秀的思维基础,这啊才是咱们孔子老先生说的真正的会学会思的人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八【修】 2002年11月3日。 11月初的省城,初冬刚入。 y市三天前的地上才刚起了霜,全国的中小学生也开始陆陆续续地准备忙碌的期末考试了。 当穿着大军棉袄的梁生和曹茂才带着大包小包,还有一堆土特产出现在汽车站门口时,正赶上年底一场大会将要在省城正式召开。 满街的省领导专车浩浩荡荡地开在了柏油马路上,迎接上级视察的大红色横幅也是挂满了城市所有角落。 算起来,这其实是梁生和曹茂才他俩半年内第二回上省城来了。 都说这一回生二回熟,可这一次,论个人资产已经算地方小富之家的两人还是手忙脚乱地和打仗似的,就差没被家里的母老虎揪着耳朵把家里的锅碗瓢盆煤球炉子都给一一带上了。 离家前,最近在家脾气见涨的金萍又是担心他俩这次住的招待所不干净,又是担心外面的炒菜馆子不卫生。 硬是唠唠叨叨地和在一旁认真帮忙的小梁声一块给他们的旅行袋子里塞了一堆毛袜子毛裤衩,还有水果和真空榨菜萝卜干之类的小菜才放心。 加上这次他们这次又是在办各种乱七八糟的正事的同时,正式第一次来拜访人家‘啸天’的老板的。 所以为了能让自家的两个男人在外头礼数和场面上稍微过得去,心里尤其感激人家老板的金萍又给提前在菜市场里张罗着采办了不少丰盛的年货。 这之中光是十月底就早早腌好暴晒的猪排骨就有差不多五斤。 其他还有袋装腊肠,猪头肉,米酒和他们自家老厂里腌的不少‘海肺’‘马头’和‘虾下水’鲜货,务必得让他们给人家大老板带去全家老小一起过年吃。 而对此,难得在这种事上强势了一回的金萍也好好地对这两个不懂人情世故的男人上了一回课。 她说,人家和你们两个可不一样,这么个规模的公司,背后肯定得有个至少中年以上的老板管着吧? 那中年的老板今年都这个岁数了肯定得成家了吧?那成家了之后,家里肯定就有老人妻子孩子? 虽然人家大城市的人未必吃得惯他们这种小城里上不得台面的年货。 但无论这东西值不值钱到底是一番心意,重要的是让人家知道他们‘茂金’特别有诚意,小声,你说婶婶说的有没有道理? 这最后一句话,金萍是特地看向一边低头默默吃饭的小梁声的。 小梁声闻言也看了眼他哥,随后才盯着自己碗里的婶婶牌红烧肉特别坑哥地淡淡来了句,嗯,有道理。 因为这个,心里哪怕有点哭笑不得。 梁生和曹茂才还是谨遵家里皇后娘娘和小宝贝心肝的懿旨给哼哼哧哧地拎着这堆重的要命的年货上省城来了。 一路上更是为此费了不少力气,刚刚差点还因为省城开大会要严查安检的事,被人汽车站的人给拦下来了。 等好不容易到了地方,那每回上省城来都负责接待他们的小江秘书这次人竟还到,搞得他俩只能站在汽车站门口就边抽烟边四处找起人来了。 “诶,阿生,咱们这次找的招待所离这儿近不近啊,小江秘书打电话说他人在哪儿了没有这汽车站来来往往的人可真多啊哎,咱们手上还拎着这么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女人啊女人,麻烦” 站在人潮拥挤的汽车站门口,一头大汗望着人群的曹茂才都忍不住心累地感慨着。 “咳,没事没事哈哈,说到底这都是嫂子的心意,咱们人都到了就别抱怨了,明天早上咱们还得去证券所一趟,招待所应该不远,老关,你先站在这儿等等我啊,我来先打个电话给小江秘书,这趟正好还有些业务得和他交代交代,咱们上两个月实在耽误太长时间了” 闻言从兜里往外掏自己刚买的摩托罗拉手机,随手摁出去一个号码的梁生说着也不自觉笑了。 可这电话拨出去,却是暂时没人接。 梁生心想着这小江秘书那边八成又是有什么走不开的应酬,所以倒也没有着急。 先给人小秘书留了个电话信箱交代了他们的大概方位,之后才和曹茂才自行在汽车站门口就找了个羊肉明炉店,点了个两个硬菜吃了碗热汤面。 而两人才刚坐下来,小江秘书那儿也来短信了,内容倒是言简意赅,就这么一句话。 这口气还真不像那斯文秀气的小青年会说出来的,梁生收到短信默默笑了笑,之后就干脆和曹茂才开始解决午饭问题了。 还别说,这省城的一斤羊肉都比他们小城市要贵七八块钱的。 可这大冬天的,梁生和曹茂才累死累活地做了一天的长途车,都想吃口烫呼呼的炖羊排骨了。 所以他俩这次也没为了省钱瞎抠门,一人给加了瓶北冰洋啤酒就在这小馆子里吃了顿下午饭,顺便在这等人的过程中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天。 之前还在家的那两个月,他俩主要忙活的就是给他们刚注册的那个公司往内招人和股权分配的那点事。 这个弄得十分正式的股权分配主要是曹茂才两口子提出来的,梁生在认真思索后也没拒绝。 毕竟他和曹茂才的合伙人关系维持了快大半年了,虽然两边关系一直都是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但其实按照如今的情形,也是时候该彻底地将他们共同经营起来的小作坊规模化,企业化了。 尤其老话说亲兄弟都得明算账,放在他们这种关系的身上同样也是这个道理。 所以当下他俩也没避嫌,直接就找了之前注册商标时熟悉的律所开了条子,把各方面的事情认真筹地备下,然后就正式签署了一式两份合伙人协议。 曹茂才和金萍作为‘茂金’品牌的股权持有人夫妻联名的主要股份,梁生作为合伙人则享有企业管理权和每年百分之五十的分红。 这张双方签字的合同不仅保障了梁生的劳动付出是有回报的,也将‘茂金’彻底推向了一个正规企业应该的一步。 而既然搞定了股权分配的问题,后续就是扩大公司规模的事项了,因此两个人为了招人的事也是忙活了好久。 这其中,光是新厂那边需要的会计,出纳,司机和仓库里的点货员的就是绝对不能少的。 尤其他们先前就已经约法三章过绝对不用两边的熟人,也为此梁生和曹茂才都是跑前跑后了忙了两个多月。 所以一直拖到这快年底,才把‘茂金’这个企业初期内部的人手给基本找齐了,又有空往省城来。 不过凭良心说,他们给的员工开的工资其实不算低,按的是本市平均工资以上的标准,一人一月一千,每个员工还有额外的保险和医疗保障。 可梁生这小子招聘挑人的标准偏偏还挺奇怪,就是不爱挑那些太年轻长的太出挑的,这才弄得过程有些复杂起来。 特别是某些打扮时髦,相比起找工作明显对他本人更有意思的年轻小姑娘,有的明明学历和样貌都还不错。 但他每次都是眯着眼睛和狐狸似的随便过过眼瘾就算了,从不主动沾手,一点歪心思没有,搞得同为正常男人的曹茂才心里都暗自佩服起这小子的定力来。 “阿生,咱们都是男人,你嫂子也不在,你就和我说个实话,你这回还真不挑个年轻漂亮点的大专生秘书带在身边去省城给你帮帮忙啊?先前咱们刚从厂子白手起家做买卖时,不是你说男人出门在外,得弄点派头,你一个年轻男人,和我这样已经结婚的不一样,其实不必咳咳” 说实话,曹茂才此刻这特意打探他想法的话也是好心, 毕竟梁生一个年纪轻轻的男人,模样端正,头脑睿智,手段潇洒精明不说,光是这男性魅力放在社会上也是很足的了。 可他偏偏相比起女色,这小子就是更喜欢钱财。 硬生生把一众明里暗里对他暗送秋波的小姑娘拒之门外,搞得曹茂才有时候都觉得他这小子是不是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是心心念念的惦记着钞票,这辈子根本不打算娶老婆的了。 对于自家老哥这个话,梁生每次都装疯卖傻地哈哈大笑从来也不正面回应。 因为就他现在这个阶段来说,相比起安安分分地在小城市娶妻生子,他还真的是更喜欢这种挣钱挣的着了魔的爽快感觉。 这世上有比挣钱更能够给人带来精神快/感的事吗? 那显然没有了,性/爱/女人和其他肉体上的享受东西在梁生心里的地位都比不上钱财给他带来的满足感大。 也许他以后有了足够多,多到几辈子花不完的钱的时候他会思考这些事,他会买舒适豪华的大房子车子,会给他家小声置办各种未来娶老婆上大学的资本。 但目前来说,他还真就是准备和尚似的一门心思和满世界那些他还没挣到手的钞票硬抗到底了。 不过,他不往自己身边随便塞人之类的,本身也有照顾到公司内部管理的问题。 所以最后他给‘茂金’找的会计也只是四十五岁上面的老会计王霞,中专学历,经验很足,为人也和气不爱惹事。 出纳和司机找的则都是三十五岁到四十岁的北方男性,公司给负责租房包食宿,如果工期满三年,未来还可以帮忙选择孩子的教育问题。 这么一来,哪怕他和曹茂才现在一块因为公事跑到省城来商谈投资项目的事,金萍那边的公司里头也可以一切正常运转,算是省去了不少经营中的麻烦。 这么想着,这会儿人正坐在小馆子里,刚喝了半杯白酒暖暖身子的梁生也若有所思地抬起了眸。 视线所及,外头的车站里来来往往都是人,这两天开大会的事,平时就吵吵闹闹的小老百姓的生活倒是没怎么被影响。 依旧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但左右大伙心里还是怀着丝关心时事的心理,通过自家的新老电视观看了好几天面向普通大众的时政和金融新闻。 尤其这种最上头的领导班子那几个的重要发言,电视中的镜头肯定还是会多少带到一点的。 此外还重点提了提省城今年的重点招标项目,依次出来了好几个省里面杰出的老干部和新干部 这一切按理来说,原本应该和他们这种普通人的生活应该关系是不太大的。 只是令梁生有点没想到的是,他和曹茂才这会儿正聊着天等小江秘书来的工夫,竟偶然在这小馆子的破电视上从一位上头领导的嘴里听到了一句关于自家‘茂金’的新闻。 虽然一句话立刻带过,中间还夹杂着一大堆五花八门的今年本地新兴的企业的名字,却也把当时压根没反应过来的他和曹茂才两个人都给惊喜坏了。 “2002年,经济改革的春风正在拂过神州大地,无论是省级单位还是市级单位,都应进一步推动本地产业链发展,将政府和企业帮扶措施落实,踏踏实实,将紧急发展落实到根本”“而需要表扬的是,过去的半年间,有一些新兴的产业也在祖国各地破土而生,像谷明漪同志上次报告中提到的我们省的本土品牌‘东升’‘卫岗’,‘茂金’,囊括了食品业的多项新技术”“好,让我们谢谢书记的发言” 这位当众发言并表扬了‘茂金’的省里领导,梁生不看脸光听着名字就觉得怪耳熟的。 仔细一想,似乎上辈子就是个在地方就极为关心民生,以清/廉/反/腐著称的好干部。 这老领导这会儿在各省市的新闻里虽然不常出现,但依稀记得最后好像还成功地参与到下一届去了。 尤其03到04年间,这位作风强硬刚毅的领导仿佛还因为一桩惊动国内外的事一下子出了个大名。 不仅席卷了那会儿的外国纸媒,还在普通的民众之中掀起一场舆论的轩然大波。 只是上辈子这时候也才十二三岁的梁生试图细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却好像被一块鱼骨头奇怪地梗着原本的记忆一般,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奇怪,到底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让自己看这位老领导这么眼熟呢为什么自己就是想不起来呢? 而没由来地就觉得这堵在自己脑子里出不来的模糊记忆仿佛是件并不那么好的事。 莫名有些后背发毛发冷地摁着太阳穴的梁生刚有些疑惑地沉默了会儿,曹茂才对面惊喜的声音和一记拍在他背上的拐子就把他给惊醒了。 “嗨,两位等着急了吧哈哈!午饭吃的不错啊哈哈,嚯,还带那么多东西来,你们俩可太客气了啊” 小江秘书的调侃声就和一棍子似的把梁生先前差点快要想起什么的脑子都拉回来了。 没忍住一顿,记忆里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烟消云散了,半天又头晕又郁闷的梁生只能揉揉鼻梁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又和人家热情的不得了小秘书唠了几句。 而可巧,接他们的小轿车这时也停在门口了。 所以梁生和曹茂才当下也准备先去招待所安顿一下,收拾下带来的行李,一切等明天休整好再进一步谈他们的生意买卖。 上车前,他最后表情疑惑地看了眼那小馆子里的电视机,老领导的面孔已经消失了,他那段模糊的记忆也消失了。 不过他梁生一介升斗小民,本身也不敢随便妄谈国事。 脑海中隐约有这么个模糊模糊的印象划过,之后便也不再敢细想,还是把注意力放回自己本身的衣食住行和小买卖上。 他不知道,这一次的省城之行,将成为了他人生中的又一个重要开端。 省城之貌,万象更新,此时一切宛若长江之水打开他生命的闸口,改变的不仅仅只是他一个人的命运。 而此刻唯一留在他脑子里的,就只有前座把音响开的最大的小江秘书那当被他问起明天行程时,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的一句话。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老板是干什么的,明天早上七点,省城金融证券所最上面那间屋子,老板亲自请你喝茶,小梁老板,你千万可不许迟到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九 因为那来去匆匆的小江秘书最后留下的这句话。 这一晚,梁生和累的倒头就睡的曹茂才一块挤在省城招待所里时,都在暗自寻思着这神秘的老板明早要见他的事。 此前,他从没想过那一直稳坐幕后,仿佛不爱对外人轻易露面的老板具体会是什么来头。 但眼下,他这一贯灵敏的鼻子边上却总觉得自己好像隐约嗅到了一丝奇妙的味道。 明早七点?省城金融证券所? 那种地方,自己一个根本不懂炒股,更别提能和金融行业搭上什么边的人跑去干嘛? 先前在车上的时候,就明显揣着不少的疑问,梁生当时没主动问,那小江秘书看样子也并不算和他明说。 不过不明说不意味着梁生自己不会去主动观察。 至少这一次他就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相比起三个月前的过来那次,待遇仿佛忽然好了许多。 不说别的,来接他和曹茂才的小轿车是德产的,就连先前一直穿的朴素低调的小秘书都忽然换了身西装和名表在身。 住的不再是那种车站附近最低档的招待所,反而是有意选了靠近市区地段的小型宾馆。 而且无论怎么想,这02年但凡炒得起股,还能在省城这种地方有一席之地的想也知道恐怕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那在之前,他怎么就一点没看出来这小小的一家进出口公司背后会有什么大来头呢? 这番思索把之前一直将自己定位成一个无名之辈的梁生弄得莫名有点睡不着,左思右想似乎都有点猜不透那行事古怪的老板的真正用意。 而这一来一回,他这一整宿竟就这么伴着些原本就不怎么浓的睡意随便凑合过去了。 梦里纷纷扰扰,恍惚间他好像又梦到了些上辈子发生过的事,这让他睡得不太踏实,中间还好几次差点被那奇怪的梦惊醒过来。 隔天早上五点多不到,他就被床头柜上的手机上里的闹铃给吵醒了。 旁边整晚因为怕冷穿着毛背心没脱的曹茂才打着呵欠翻了个身,又模模糊糊地拍拍床沿叫了他一声。 “阿生起了起了” 听到这动静,草草睁开眼睛,身上还卷着宾馆被子的梁生也有点犯困爬起来去了洗手间。 等在洗手间的马桶里头大清早地放了通水,又拿宾馆里洗手台上的定型水之类的把自己的头发随便倒腾了一下后。 往衣柜里扫了眼,思索着取了套灰棕色夹克,开司米毛衣加一条漂色牛仔裤出来的他这才给坐在床边的镜子前利索地换上了。 说起来,这一身从头到脚的还是梁生上回来省城时在外贸商场里买的。 他品味向来一般,又没什么耐心去自己挑款式,就是看人家外贸那边的塑料模特身上的一套套现成的,觉得挺好看就给直接给买回了家。 金萍似乎是觉得他这样大手大脚花钱的消费观不太好,但这些外贸上的衣服基本都是的直接出口,从价格上其实也还好说。 有些衣服的吊牌上虽然挂着一两千,三四千的,但仔细想想这全羊毛,全鸭绒的衣服到底和一般合成的料子不一样,穿在身上那舒适度明显也有很大的差距。 尤其梁生上辈子游手好闲的时候,就跟人做过几天批发,打板之类的活,清楚这服装业上从上世纪开始就水分大,自然砍起价来也不手软。 像这羽绒服,夹克,全羊毛袜子之类的他当时都给直接照去一个零的砍,最后竟也让他捡了回大便宜。 所以上次回去后,一个人就足足拉了大半车东西回家的他也没什么时间好好整理和归置一下这堆仿佛被一次性批发回去的好衣服好鞋子。 就把他自己看着还挺顺眼的毛衣,衬衫,夹克衫,西装之类的给自己单独地留了十几套,其他的基本用来送人,这次出门又顺带给带了几身穿的比较合心意过来。 像这一个款的毛衣他觉得穿着舒服,就给自己单独留了好几件,牛仔裤也是,有的连吊牌都没来得及拆。 不过他个子高,宽肩窄腰,穿这种款式新潮的夹克和毛衣也显得高大帅气,一点不突兀。 尤其是那裤腿漂白牛仔裤把他的腿和身材都给衬的好看极了,搞得一旁同样上完厕所出来的曹茂才一抬头看他忽然和换了个人似的,瞬间都有点眼睛一亮甚至是对他刮目相看了。 “诶,要说这牌子货就是牌子货,料子好的衣服穿在人身上都精神不少啊,阿生,你看你裤子的裁剪的可真不错,夹克衫也特别好看,真不错真不错” 听出一旁啧啧称奇的曹茂才这话不无羡慕,知道这男人有时候也挺在乎自己这穿着体面的梁生也没忍住乐了。 不过都是自家老哥自家人,他也断不会在这种日常小事方面小气什么。 直接从行李袋子里又拿了条没摘牌的牛仔裤出来给扔过去,又笑眯眯地看着曹茂才脸上瞬间稀罕不得不得了的表情来了句。 “我带了好几条呢,都放在床底下行李里了,在省城这两天咱俩就随便换着穿,裤子和毛衣都是我的码数,不过您也应该能穿的上,这次给人家老板把该交代的事交代完,到过年的时候,咱们就可以带着嫂子还有小孩子们一块去鹭江转转,听说那儿的外贸服装也做得不错” “成,哈哈,不过,还,还是先得办好正事,你上午去那证券所的时候,我还得抽空去税务局把咱们今年的税单给报了,再想办法请老孙和干事他们吃个饭哎哟,你看看我这不争气的肚子,真是老了又胖了,没有你们这帮后生仔穿的好看了” 挺着个大肚子对着镜子叹气的曹茂才这郁闷的不行的样子把梁生弄得又哈哈大笑了。 两人接下来在招待所前台领了免费的早餐券,又简单地就着些楼上自助的大饼豆浆油条就把早已经饿的不行的肚子给塞满了。 因为这趟他们要在省城呆一礼拜,所以小江秘书给他们安排的那间房,也是订了差不多这个天数。 前台会每天早上都替他们去主动打扫房间,这一点倒是比先前住的招待所都人性化了不少。 吃过早点,梁生按照先前的安排一个人站在下面等着人秘书来接自己去省城金融证券所。 因为没吃饱,手上还拎着半套煎饼果子的曹茂才自行在门口叫了辆三轮,就先走一步去税务局办事去了。 期间前台的小姑娘还嗲嗲地冲梁生主动要电话号码来着。 梁生闻言笑了一下,低头拿起柜台上的圆珠笔就默默写了串自己房间的短号号码。 而就在他背影看着挺悠闲地和人前台小妹妹天南地北地瞎胡扯的时候。 和昨天下午一模一样的一拐子就忽然打在他腰上了,把正在听人家女孩讲话的梁生弄得整个人往前一顿的同时,直接就了然地转头看了眼身后某个笑着打量他的小青年。 “哟,今天穿的确实挺盘靓条顺啊梁老板,都有小姑娘找你搭讪了” “还成,吃早点了吗?” 被这么当面调侃也没觉得有什么,梁生说着也挑挑眉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没有,梁老板想请我?” “可以,你想吃什么?” “想吃什么都可以?” “当然,就是我兜里没带够钱,江秘书想吃什么也照样得请。。” “哈哈,那我可记着你这句话了,不过今天不行,我还有老板交代的正事要办,但下次我一定得让你好好请我一回” 因为两个人半年来经常在电话里联系也算熟悉了。 所以梁生眼下也没和对方瞎客套,两人气氛还算可以地笑着聊了几句,随后就坐上车一道往省城金融证券所去了。 路上,伴着和小江秘书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坐在车后头的梁生难得亲身体会了下真正的省城风貌。 “上次你上省城这来的时候,老板手头刚好有个项目,公司现在人太少,我一个人得干好久几个个人的活,加上司机老崔我们也就四个人手,不然那天本来是该把你一块叫过去的不过还好,这回你可算是来了” 这话听着好似有点暗示的意味在,梁生闻言没着急回应,只笑笑就侧着头默默听着。 车窗之外,满眼望去,十几年后中国沿海城市的繁华鼎盛在此刻已经渐渐开始初具规模。 天桥建筑,移动通讯塔,高架桥,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商贸大厦。 这座古老却又被赋予年轻化的大城市之下仿佛正蓄积着某种特殊的,关于发展中的力量,令人着迷,也引人向往。 不过很遗憾,因为今早行程实在匆忙,没等梁生仔细看,那些上辈子他根本不敢想,也没胆子靠近一步的高楼建筑就飞快地划了过去。 等车子正式到气派巍峨的金融证券所门口的时候,一路陪同的小江秘书也并没有跟他下车,反而是看了下自己的表,又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单独凑过来同他悄悄说了这么一番话。 “进去之后,你去二楼大厅自己找台能开机的电脑先坐着吧,距离今早开盘还有差不多半小时左右,过会儿里头就热闹了,老板差不多二十分钟后就来,我现在得先回公司去了。” “” “你要是觉得无聊三楼四楼有早茶喝,会比外面稍微消费贵一点,但味道还不错,省城的各大散户们这会儿肯定都带着小凳子和茶壶在楼上楼下死死蹲着呢,人多嘴杂但也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你正好也可以趁着今天头一次来四处参观一下话说,你会看大盘和k线图吗,梁老板?” “知道一点但基本算是一窍不通,不过开盘?散户?这些都是什么?” 后面这两个陌生的词把不由自主跟着侧耳的梁生弄得有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没想明白自己今天不是来见那位投资人的么,怎么好像忽然就被半推半就地给塞到这股票证券所里来参观取经了。 而一听他这么挑挑眉问自己,人小江秘书也是乐了,等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后这小青年才笑眯眯地开口道, “现在不会没关系,进去以后你就自然会了不过要见咱们老板,你今天肯定就只能来这儿了,他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能有一半时间都耗在这儿,其余时间也基本不见外人,看电脑,盯着大盘,还有炒作股票就是他的日常工作。” “” “哦,对了,顺带忘了告诉你了,咱们的老板姓瞿,叫瞿朝,‘啸天’这个外贸公司是他半年前出于私人原因注册的一个小公司,当时你和曹老板的事正好上电视了,老板无意中看到了觉得还挺有趣的,就让我单独去y市找上你们了,在这之前,我们老板的主业其实根本不是外贸” “那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啊,哈哈,他平时基本只做两件事,教人发财,替人炒股,而他自己则只有一个被人熟知外号” ——“就叫滨江最牛散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十 滨江最牛散户这六个字恰似一道炸雷,把梁生整个人的表情都给空白了一下。 他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什么,但看小江秘书脸上不似说谎的坦然模样,反而让他有点愕然的说不出话。 此前他曾经想象过无数次这小公司和江秘书后的这尊大佛究竟是谁。 可无论他怎么想来想去,都万不敢联想到自己这回有幸撞上的,居然是这么位即便在多年后也依旧赫赫有名的人物。 因为相比起小秘书刚刚口中所说的,瞿朝这个寻常普通甚至是有点安静到不起眼的名字。 ‘滨江最牛散户’这个名号今后十多年间在y市乃至全国范围内那可都是令人如雷贯耳的。 至少每一个尝试炒过股或是短暂涉猎于此的中国第二三代小股民,最初都是被这位活神仙的事迹十多年前创下的可怕事迹震撼过,折服过。 梁生上辈子根本没炒过股,但他走南闯北朋友多,在外面听说过的事自然也多。 所以就或多或少地听说过这位内地炒股传奇多年间活跃,最后又云淡风轻地独自一个人消失在全国各大金融证券中心的传说。 点石成金,一夜暴富,风投之王。 这一个个令人咋舌的标签都是曾经属于这个头上顶着滨江最牛称号的神秘散户身上的。 以至于说起04年人人幻想炒股,人人梦想能化作中国股神一般从股市上如他那样发大财,赚他几个亿,大多就是被这位滨江最牛散户一生的传奇故事给最先折服的。 “04年,04年真是个让人活生生以为自己在做梦一样的好年头啊,龙江飞腾,龙江飞腾,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只后来活活能让人做噩梦,发癔症的传奇股票叫什么,可那明明是支已经停牌三个月的烂股啊,谁都知道,偏就只有那一个人不信邪” “年初有消息的大家都说快把手上的有色金属股抛了吧,新闻里国家都说有色金属价格要大跌了,不然砸手里就是倾家荡产的事了啊,唯独那个人站在巨田证券交易所里和其他信任他的散户们说了一句话,他说龙江飞腾绝不会跌,触底反弹只需要多等十三天,继续买进绝不会吃亏,炒a股也能带着大家挣大钱” “十三天,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人亲口说出这个数字的那种一点不慌张的语气,就好像这个时间就是他从脑子里预测出来的,从他脑子里出来的预测出来的日子就不会错一样,谁听了都觉得这人狂的很,傲得很,最后肯定也会从高处摔得惨得很” “可谁料到不多不少就是那正当好的十三天,04年的8月25号早上8点多,谁也没预料到的,国家金属整改调令忽然下来,贵价有色金属一夜翻身做主人,龙江飞腾股价踩着一众当初急忙抛出股票的人的头上扶摇直上,不到六天,就给那人的个人银行户头亲自带来了16亿的入账!” “16亿啊,那可是04年!中国那时候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才多少年啊!他就以一人之力一跃成为龙江飞腾绝对的最大散户股东,那一年中国股市的最大幕后赢家,赚了无数人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好多先前急忙抛出手头股票的小股民坐在交易所门口就只能后悔地跪下来嚎啕大哭了着钞票我的钞票,大伙想一想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画面啊,那就是一个厉害,一个牛/逼啊” 这个多版本的故事,梁生后来至少从不下八个平时喜欢炒股的朋友和老乡嘴里听说过。 每个人都津津乐道着十五年前‘滨江最牛散户’当日创下的亿万元人生飞升传奇,但关于他的真实面目却从未被大众所知晓。 有人说他其实是个双鬓白发苍苍的老先生,一生参悟中国传统玄学就是专门用来炒股的。 每次运功看大盘和k线图都是用一双祖传阴阳眼加罗盘透视过的,所以才如此百分百中,点石成金。 有人说他是个出门都要豪车飞机接送的中年隐形富豪,每次出现在各大证券所必然是香车宝马,美女保镖,奢侈/淫/靡堪比古代君王出行,最后成功退出证券交易的这片江湖,还在美国娶了三个貌美如花的老婆过上亿万富豪的潇洒人生。 但无论后来关于的市井传说究竟还有多少 这位据说老家就在咱们本省滨江市的一个小县级市,连真名都没被外界多少人所知晓的传奇散户还是留下了不少玄的不能再玄的言行示范。 如他喜欢在每天开盘前吃一碗早起垫垫胃的清汤面,还有喜欢来证券所的时候穿白鞋黑袜,以及总喜欢在收盘跌停时忽然下手补仓,酷爱创业板和重组股这些鲜明特点。 后来都成了那时为了能一夜暴富,脑子已经有点神叨叨不正常的散户们争相模仿的地方。 仿佛只要学学人家的派头,在大盘前那么有如神助地走一走,就也能创下一夜之间赚他16个亿的牛逼事迹,成为一代股民心中列土封疆的开国皇帝了。 这么一想,活一辈子小市民的梁生同志即便是再没见过世面,都觉得有点腿肚子有点给这位传奇大佬先软下来了。 毕竟眼下虽然距离未来还有两年多的时间,这位‘活神仙’目前也没有真的踏上那座遥不可及的神坛。 可是光看他现在这个趋势,人家这事业估计也早已经领先他们这些小人物在这行混得风神水起了。 偏偏就是这么个空前绝后的神仙级人物,竟然觉得他们家的那个随便做做鱼虾罐头的小作坊有商业前景,还千里迢迢地特意派人跑去y市投资了,这不得不说令梁生感到万分受宠若惊。 等他禁不住开始想着这座大佛到底为何要找上自己,这辈子见什么都眼不开,唯独见钱眼开的梁生脸上也尽力压抑着激动情绪,压低声音连忙追问了身边的小江秘书。 “小江秘书,您现在方便能透露给我个事吗?” “嗯?什么事啊,你说。” 一听他和自己说话,一直对他还挺热心的小江秘书也是地配合着点点头。 “额,就是关于老板,就,就他是我偶像啊,哈哈,你和我说说呗。” “偶像?这倒是个新鲜词,嘿,不过奇了,老板什么时候名气这么大了,我以为只有省城圈子里的这帮散户们才认识他呢,不过你想问什么啊” “咱们老板他今年到底多大?五十五?还是六十多?他之前去过茅山修过道吗?老板的太太真的是美国人吗?” “啊?啊?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些事都外面传的吗?这都开的什么美国玩笑呢,去茅山是和娶美国人老婆什么意思” 被眼睛贼亮简直发着光的梁生这么一问,一脸莫名其妙的小江秘书就差没满脸问号了。 他搞不懂这些听着和烂俗电视剧似的情节都是对方从什么地方听来的,但不妨碍他在好不容易地憋住笑地看了眼对方后,才拍拍他的肩膀开口道, “那个啊,我是不清楚你说的这些都是从哪儿传的,但你说的这些我是真没一个字听说过,而且你要是真好奇他是怎么样的人,待会儿进去就知道了,是骡子是马还是得你自己辨别,另外,恕我提前提醒下你啊梁大帅哥,到时候觉得心里失望了千万别找我,我这就给你稍微留点悬念” 这还是像在和他开玩笑打趣的话可把梁生的好奇心都给一下子吊起来了。 他有点不信地心想着这小秘书今天绝对是和他故意谦虚了,自己接下来要见的可是滨江风投大鳄,未来内地的第一代投资高人。 这种级别的牛人,肯定是有其独特气质的。 即便是简简单单地就这么站在人堆里那肯定也是鹤立鸡群,绝非凡品,自己光一眼就能把他看出来的啊。 而怀揣着这种想法,心里真有点想尽快见见这位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大咖,哪怕是瞻仰下他人的风采的梁生也没再和小江秘书多磨牙闲聊。 直接拿上先前就收好的东西下了车,就激动地深吸一口气大步朝眼前这他上辈子从没有涉足过的证券所迈了进去。 攒动的人群,一张张塑胶红凳,开水瓶和搪瓷壶。 d一s97经典开机屏幕的台式电脑,人手一部的新式大哥大和头顶尚未开启的滚动大屏幕。 耳边,邓丽君经典曲目的《北国之春》正从楼顶广播大喇叭里不断传出,那靡靡之音勾的人仿佛置身在祖国的新春天里。 这就是梁生后来许多年后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走进这个地方的初印象。 众所周知的省城金融证券交易所大楼,最早创立于我国进出口贸易兴起的1988年。 它的全名是巨田证券交易公司,虽在上世纪创办最初曾面临过多次资金缺口问题,后因为新资本加入整改重新面市,便陆续繁盛至今。 在梁生有限的模糊记忆里,关于它未来的鼎盛时期一直延续到未来的2016年6月,最终被证监会正式停牌的日期则大概在同年的10月。 正式停牌的当日,这座曾经省城中心地带独一栋的十八楼建筑一夜之间人去楼口。 全国各地的债主涌进大楼把里头的塑胶水管子都拆光抵债,可依旧无法挽回那一笔笔砸在这个曾经的梦幻之所的资金缺口。 那件事当时上了首都新闻,很多人眼看着新闻里股票市场的惨淡当时感慨巨田证券的倒闭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但无论它今后的命运即将如何,此后的多年间,无数内行和外行还是把这里当做了后来中国二十年间顶级投资人和梦幻级富豪最初诞生的地方。 此刻大厅上方的空调机暖气正飞快运作着,却抵不过大冬天早早赶在开盘前来到证券所门口的众位散户股民的热情。 他们或穿着考究,像是退休的大学老先生,或是不修边幅,如同普通单位里生活不易的中年人。 但无一例外,这些来自省城各个县市的普通股民们都对眼前这即将到来的八点正式开盘感到一丝焦虑,紧张和紧迫感。 这是一种很难以形容的火热和紧迫感,但梁生心里却知道,这里的每一个看模样不起眼的人或许都可能是一个隐藏着大本事的操盘牛人。 眼下上方的数字滚动牌上依稀有一支支名字陌生的股票的名字闪过,勾的人心痒难忍的同时也万分期待着今早的开盘。 而每伴随着那个头顶的指使红灯亮了一下,这座现代化的金融交易圣地,包括圣地里的人的心脏便好像跟着跳动了一下。 “曹先生,噢哟,楼上早起喝茶了没有,先坐先坐,昨天听说您收盘前最后补仓了一把?” “哎,都怪我沉不住气啊,辽东大股,那么吃香的一支好股啊,怪我就爱买重组股,不爱买别的,错过了错过了” “是哦,这三个月来,手头还买的跌停了不少,看看今天停牌的那几只会怎么样吧,哎,就怕这k线波动太大,搅和的我整个人心慌” 这尚且是梁生第一次正式踏足这样对他而言上辈子根本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可即便是头一次进入这里,他却依旧清晰地感觉到中国股民这个特殊群体,对财富和金钱的着迷和狂热。 曾经他出生在社会的底层,因为缺乏正当的教育和机遇,他从没有真正地触及过财富的一角。 可如今一切重头开始,当他重新以一个崭新独立的人格和身份站在这里。 一时间从这些人口中冒出来的关于k线,开盘价,收盘价,周k这些陌生而新鲜的词汇都一股脑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他不自觉地对这种独属于资本和财富的香气有点艳羡狂热以及着迷。 那是一种只有真正向往金钱和财富的人才能够体会过的感觉,不同于平凡人普普通通的过一辈子的那点微薄工资,钞票在一点点地把人的精神和灵魂点燃,是一种腐朽芬芳却带着十足诱惑力的味道。 这种感觉,明显不是他之前在y市菜市场的小后仓库里一夜夜算着那些不过几千块钱,几万块钱的简单账目,扣扣索索地想着过年时能让自家小声吃一顿像样的肉菜可以带来的。 他的骨子里就向往着一步步站在更高的地方,用自己的手腕,魄力和头脑去疯狂征服更多的财富,地位和声名。 而那一刹那,略微泛红的眼底有一丝疯狂感闪过的梁生几乎觉得自己成了一块被人忽然丢进了养料丰富的水池子的烂海绵。 伴着内心不断被吸收新知识的兴奋,澎湃和不可思议等心情万分高涨地尽情行走在这里。 不仅把他最初进入这里时的那点紧张感给冲淡了,也让他莫名地有点被这种火热紧张的交谈气氛给感染了。 ‘叮——叮——’ 头顶的时间大钟又一次敲响,预示着今日的大盘即将正式开始。 站在大厅中央被猛然间惊醒的梁生也回过神来,又有点情绪难以平复地揉了揉自己的鼻梁。 等左右看了看确定这会儿还有十分钟左右今天才正式开盘,他这才拎着小江秘书以前给他的牛皮纸文件袋在大厅找了空出来的塑料凳坐下等人了。 可他才这边刚一放下东西坐下,耳边就传来两个年纪约三四十岁上下的小散户的交头接耳声,也是这阵内容奇怪的交谈声把他的注意力给短暂地吸引了过去。 “诶,听说昨天二楼上面有人好像在收盘前拿了个彩头?” “嗯,是听说有,都好几天了,连续周三都一个人出现在楼上,回回都是急买急出,但每次都是看样子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高手?在省城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谁敢自称自己是高手?而且,我怎么听说还是个没什么大来头的瘸子?” “对,看模样就是个戴眼镜,瘦巴巴的瘸子,长的一点不起眼,打扮也不像有钱人,一副病病歪歪的德行整天坐在那儿看盘,听说举止古怪离奇的很,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儿来的,小丁他们昨天见着了一样,说是那人手和脸白的像女人似的,看年纪应该是还不超过三十多,像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可昨天张老师王会计在上头都和他故意交了回手” “结果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输了呗,张老师王会计这次可当众丢了回大人,还自称帮人家上课的专家呢,不过也就是靠着那点人脉和内部消息装神弄鬼,昨个两点多还在楼上专门摆了龙门阵等着看人笑话,可人家三点多买进五点多抛出,六点最后买入忽然爆涨了一波,一个回马枪杀的二楼的满堂都鸦雀无声” 这熟悉又诡异的描述可把梁生的注意力都给勾过去了,他心想着这旁人口中的事迹怎么听怎么都有点耳熟。 一时竟有点想主动上去问问这两个散户他们口中说的那个奇怪的瘸子这会儿人究竟在哪儿,还有他的具体底细。 可没等他抬脚上前详细询问这事呢,忽的一阵开水瓶爆裂的尖锐声音就在二楼上头突兀地响了起来。 而先是听到一阵身旁人的惊呼,接着眼看着一双又白又嫩的真和漂亮大姑娘似的的手,轻轻扶着根拐杖一步步地出现在了楼梯口。 下一秒站立于下方的人群的梁生先是一愣,随之便亲耳听着有个脾气一听就不太好的老头子暴怒阴狠的声音伴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响彻在了二楼。 “瞿朝!你他妈别给我给脸不要脸!这里可是省城!是庄家的天下!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得在这巨田证券里头做个籍籍无名的散户一辈子像过街老鼠似的混下去!要是你再不识好歹!成天和我们对着干!可别怪我的人对你不客气!你给我听懂了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十一 2002年11月4日。 早上7点57,距离今早正式开盘还有最后三分钟。 四五分钟前,二楼上发生的那场风波才刚刚惊动了整个楼上楼下的散户们。 也是那之后大伙才得冲旁人口中得知名叫张朝升的老头那骤然怒起的一嗓子,使得众人看清楚对峙的双方,和他们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气氛。 后来的好多年里,当时站在交易所一楼的梁生的脑子里都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一天在自己眼前究竟了什么。 那是他头一回从不知名的小地方来到省城巨田证券开始正式涉足风投业的日子。 也是他重获新生后第一次真正全方面地见识到,这世上原来还有无数比他要厉害一千倍一万倍的高人屹立于行业中的日子。 此前,他一直都在尽可能地靠着自己上辈子的生存经验和他那点娘胎里带出来的小聪明向上爬着。 无论是在提前预知并承包了昌平区合并从而买下地皮的事情上,还是在和曹茂才夫妻一起创办‘茂金’这个鱼罐头品牌的事情上。 由于他曾经亲身经历过这些特殊时期,目睹过他人失败或是成功的经验。 所以他才可以利用自己上一世的记忆来作为捷径,以此更为轻松地达成这样类似考试作弊的效果。 这就如同一个大伙都是一个考场准备考试决定人生的孩子,他却是提前知晓重要加分项的那个人,所以他才可以总是比一般人要容易窥探到发财的时机。 可说到底,他这半年多来自己在事业上的无数次抢得的先机,并没有太多是因为梁生这个新名字原本的实力所带来的。 骨子里他是个投机主义的作弊者,借着重获新生的机会就踩着与他同一起步点的平凡人往上爬。 所以先前一次次的,他才想用个人的挣扎,努力和不服输去冲淡和弥补这种因为走捷径带来的精挫败和心虚感。 可如今,一个真正的天才,一个与生俱来的实力强悍者就站在他的头顶上与他人正面交锋着。 这让他一方面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锐气都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压住了,另一方面野心一直蛰伏着的内心反而升起了一种难以形容对人生的亢奋,狂热和崇拜感。 滨江最牛散户!现在就在上面! 真正的人上人!今后全中国之后都少有再见的牛人! 这就是他的人生追求!唯一的目标和最大的敌手啊! 这样的想法把一刹那脑海中亢奋澎湃的无以复加的梁生都给冲的越发清醒了, 他迫不及待地站起来透过上方半拉开的塑料窗看,却只能隐约瞧见一个年纪约三十一二的男的有点孤僻地站在上头。 那人很瘦,有点驼背,手上执着拐杖,面相不老也不年轻,就是一副随便淹没在人群的寻常人模样。 他的头发理的很短,露出比一般人大点的下耳垂,薄嘴唇,细长眼睛,眉目浅淡稀疏,一时看过去有些寡淡乏味,是常见的南方人长相。 若说浑身上下有什么亮点,就是这白到发光的皮肤和那双一看就不常干粗活的手了。 除此之外,这人还真就是个满大街都随处可见,也压根引不起人注意的普通人。 再加上身上这灰色劳动服和茶几上那个黑色皮拉链包,看着实在像是什么有钱人出身,也难怪那猖狂叫嚣的老头也会当众对他出言不逊。 只是瞿朝,这就是那个瞿朝? 那个未来传说中一夜赚了几亿的瞿朝?小江秘书之前真的没和自己开玩笑? 这个有点出乎意料的想法出现在梁生脑海中的一瞬间,他骤然缩紧了的视线就立刻抬起来锁定在了二楼。 刚刚从外头带来的那个牛皮纸袋被匆忙间搁在一旁,与此同时随着人群一起仰头的他的心里也有点跟着跳了一下。 他私心想溜上去上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那姓张的老头居然找了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抢先把楼梯口给堵着了。 搞得梁生这家伙只能佯装着嬉皮笑脸就挥挥手暂时先退回人群中,又赶紧思索了下,就给和司机刚离去不久的小江秘书去了个短信让他快回来。 这条通风报信的短信发出去,暂时也没得到任何回音。 但不出意外,对面的人应该得到消息后就会立刻赶过来救驾。 只是眼下这四面紧张兮兮的情况,结合两边各自的情势,梁生怎么看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因为不说别的,光是被上门找事的这位就有点冷静的过分了些。 这才促使他没有故意急着帮人而强出头,而是默默躲在一边就想看看今日这场风波的起因到底是什么。 此刻四周围静悄悄的,一眼望去只能看到那把抵在楼梯边的金属拐杖还停留在原处。 上方塑料拉窗遮掩住了楼下部分人的视线,那刚刚发怒的老头子也还在指着鼻子对着眼前人破口大骂着什么。 可争执中一方的那双和大姑娘般白的手却还是搁在扶手上,带着某种特殊节奏拿拐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面前的脚下的楼梯,如他那消瘦的肩头般给人一种古怪之感。 “哒——” “怎么不敢说话了昨个你是还当着众人的面狂妄的很嘛” “哒——” “我可告诉你在六楼开班邀请你入伙这事我只是给你个面子,王长明是我的徒弟,这巨田内部我们可都是认识人的一切可由不得你你若是不服气,今天就和我们当众再比一次” “哒——” “只是咱们,今天得换个规矩来,不能让你继续欺上瞒下装神弄鬼趁着今天开盘还有三分钟,你倒是当着大伙的面给咱们演示演示,你昨天是怎么预测出辽东大股在五点暴涨的!” “哒——” “要是今天当众演示不出来,预测不出上午两轮那几只创业板的基本走势,你就是板上钉钉的非法纵股者,当众作弊,我放过你八楼那边的证监所也肯定不会饶过你” 当日预测,辽东大股,非/法纵股。 这些断断续续的争执之声一时间都从二楼的窗户后面不断泄露出来。 梁生大多都听不太懂,但他还是隐约听懂了一点,那就是这帮人似乎都觉得瞿朝昨日的发挥有水分,这才集体找上门来理论。 可这无礼的老头今天明摆着就是仗着自己是本地大户在当众欺负人,提的各种要求是十分的荒唐可笑。 而被一帮地痞无赖盯上的瞿朝看上去似乎并不愿意如此当众高调行事,因此始终保持着一副脾气好的出奇的样子,站在楼上任凭那老头使劲对自己叫嚣也不回嘴。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这么个明明身体很不怎么样的残疾人还能这么保持这样一点不输人的姿态来,也是相当少见。 这让站在楼下,不由得心生钦佩的梁生越发想看看这瞿朝究竟是何方人物,不管是关于他的真实面目,还是出于对他能力方面的某种敬畏和崇拜好。 而因为先前那开水瓶砸在地上和那老头子持续不断的叫骂声,整个巨田交易所内的气氛一时间呈现出一种白热化的紧张。 这之中有交头接耳者,有暗自偷笑者,大多还是梁生这样立场不明,所以暂时选择在一楼坐山观虎斗的。 直到所有人都以为这全程和聋了般的瘸子是打算对那疯老头子认怂的时候。 那把一直停着不动的黑色拐杖倒是忽然动了一下,随之就是这么一个带点南方口音的男人在二楼上没什么情绪地开了腔。 “可以。 “——!”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倒是意外地掷地有声,一下子惊起底下又一片低呼,就连梁生都感觉到现场的气氛瞬间有点不对了。 他急忙低头问向身边的人这句话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而随后听周围那些同样看热闹的散户们这么一解释,门外汉如他的瞬间也明白瞿朝当众应下这句话到底为什么会引起所有人这么大的反应。 原来,在炒股这行里,这隔日预测下一个交易日涨跌指数的事大伙虽然平时或多或少地都会做。 但这世上其实少有人能做的真的准到能够当众来演示,甚至是精确自信到哪一个时段那一支股自己都能够一一押准结果的。 这不仅需要长久的持股经验,需要强悍的计算能力,需要观察力和操盘的职业度。 非二十年三十年难以练成,有些老股民尚且不能做到,更别说是眼前瞿朝这个年纪。 可他这半年来每周三来一次巨田,却次次都能将涨跌摸得如此准确,实在是非同寻常。 张朝升那个老头他们不信世上真有人有这样了不得的本事,所以才几次三番出面试探挑衅,今天更提出这么个要求。 然而今天这种临时提出来还带有强烈针对性的比试,明摆着是瞿朝这边十分吃亏。 敢这么应下的,不是真艺高人胆大,就是发疯不怕死——结合眼下的情况,倒是后者看着更实际些。 而那名叫张朝升的老头似乎也没想到瞿朝本人会这么不心虚地答应,当下瞪着他就冷笑着反问了一句。 “当真?瞿朝?你真愿意和我们再来一次?” “还有两分钟正式开盘,八点到十二点,可以陪你们再来一次,只不过今天我不选辽东大股,我选最上面的那支。” “” “我如果输了,你就去楼上证监所尽管告我,尽管将我赶出巨田,但如果你输了,你得和王长田把该有的补偿给我,我只认钱,不认人,只要给钱,我一切奉陪。” 面无表情地陈述着事实的瞿朝这番话不得不说,很是能刻薄狂妄能刺激人,至少那当众叫嚣了半天的张老头和王会计的脸都被这死瘸子给气绿了。 尤其是这认钱不认人的架势,把本还有点跟着紧张的梁生这心里也是没忍住一乐,随之莫名地倒有点琢磨出这与他素未蒙面的瞿老板为人的有趣来。 而话都说到这份上,张王二人也是不得不表态了,不仅应了这挑衅,当下还恶狠狠地大声嚷嚷道, “哈哈!好!好!当着大伙的面!我倒要看看你今天你还能翻出什么天来!长田!去把电脑给我开了!我今天就来好好和瞿先生来过过招!要是输了!别说四十万!我账户里九十万多凑个一百万整都一律奉陪给瞿先生!就当开仓割回肉请咱们瞿先生吃几碗面的钱了!” 一百万!2002年的一百万! 老头子张朝升这话一出,别说是惊呼连连的现场,就是从没有见过那么多钱的梁生都激动了。 四周围的散户们显然都不再把心思放在别处了,而是专心地就盯着楼上这两个高手准备看一整天热闹了。 毕竟一百万,这可是一百万!就是放在平时,也是一笔很不小的数目了! 只是话说回来,这当众预估大盘涨跌的操作,梁生这心里倒是并不和其他看热闹的散户们一样觉得瞿朝这方必输无疑。 相反莫名有点躁动疼痛的耳朵里听着上面这大钟敲打的一声声,站在大盘底下的梁生的手心和思维中都仿佛被扎下了一根针。 促使他逐渐浑浊凝固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即将亮起的大盘的同时,落在膝盖上的两根手指也好像和二楼瞿朝手上的那根奇怪的拐杖一样同步地打起了节奏。 预测未来的数据一切变动?这真的是一件完全不可能被活人办到的事吗? 如果有人能真的办到呢?那这个人又究竟怎么是办到的?! 他上辈子没读过太多书,所以他不知道该有个什么样的具体努力方向,但他心里仿佛知道自己或许是在走一条常人并没有走过的路。 因为明明他那么真心向往金钱,但是在如何获取更多金钱上他却是个初级的不能再初级的淘金者。 即便他借着机会重新活过一次,他的天资和努力在有些人眼前注定是不够看的。 这是他的短板,也是他一辈子也许注定无法真正地追上有些人的问题所在。 所以他会在菜市场拼命和金萍学算账——每天起早贪黑地记录菜价,鱼肉价格的变化,一点点地计算出物价走势,从而创造出最详尽的表格图像数据,以此节约成本,提高商品利润。 因为缺乏系统而有组织的教育,对金融和经济学一无所知,他其实并不了解股票的运作。 可他知道一旦巨额的资本注入,并具体定价注入到下级产品市场中,被量化后的大数据便从此充满了各种规律性的变量。 这种神奇的变量是有迹可循的,就像是证券所里的这一支支虚拟的股票,就像是梁生曾经在菜市场门口的小黑板上每天认真记录的菜价和肉价一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小黑板上用粉笔书写的数字模模糊糊间仿佛连接成一个个数字,汇聚成一条条k线。 y市菜市场门口的张老太知道明天自己大概要卖掉多少碗豆腐脑,因为周末附近的小学没有学生过来,所以这是一个可以被预测出来的数据走势。 粤西出身的鱼贩夫妻金萍和曹茂才永远能够提前知道自己的仓库永远应该定多少成本量,这也是可以被预测出来的数据走势。 市场里做小买卖的生意人懂这个道理,证券所里喝着茶看着盘的散户们同样也懂得这个道理。 但是他们显然都缺乏更多理论和能力去运用。 因为那个浩瀚如烟,即使用计算机预测都难以完成的数据真的是太庞大,太庞大了,连梁生自己都觉得如今尚还生疏着的他未必能做到。 可如果,世上真的有一个这样的人能做到呢? 那他又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是人?亦或是神? 这样的想法令置身于一楼证券交易大厅,此刻身形却渺小只能和一众寻常人一样仰望着楼上那个在将来的不久,即将一战封神的身影的梁生莫名地绷紧了自己的全身。 死死盯着上方的他感觉到他的十根手指好像从这一刻开始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力,他的野心,他的血液,他都在这一瞬间完全沸腾了起来。 他感觉到了未来的某一种强大的吸引力在他的眼前一幕幕拉开,人生长河,光芒万丈。 直到头顶的大盘先是一阵数字的跳动,随后瞿朝口中那第一支发着刺目红光的股票名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打头的赫然就是—— 龙江飞腾! 2002年11月4日整8点,巨田证券交易中心正式开盘。 12点,a股龙江飞腾一路走高。 3点,a股龙江飞腾飞升暴涨2400点。 6点,a股龙江飞腾于今日收盘前暴涨1018%,升至涨停。 ‘贪婪,抱歉我找不到更好的词。’ ‘贪婪是好的,贪婪是对的,贪婪是有用的,贪婪是可以清理一切的。’ ‘贪婪是不断进化和进步的精华所在,贪婪是一切形式所在,对于生活,对于爱情,对于知识人一定要贪婪,贪婪就是人们的动力。’ ‘贪婪,你们记住我的话,不仅能换就泰达纸业,更能挽救机制失调的美国。’ ——盖葛《华尔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十二 ‘巨田大庄’张朝升与未来即将创下亿万战绩的‘股场神话’瞿朝之间的百万赌约,到底是在交易所当天收盘的响铃声中彻底落下帷幕了。 虽然胜负早在最后一小时内就已经注定,收盘前几分钟的各项走势通常也不会变化太大。 但不得不说,这一天的精彩和跌宕程度还是把整个巨田的老股民们,包括梁生本人在内给震撼的不轻。 瞿朝。 这个名字对于2002年11月4日这一天后的巨田证券交易所来说,或许注定都是要载入史册了。 毕竟这一整个白天,楼上楼下那几千双眼睛可都同一时间都盯着二楼上的一举一动呢。 直升两千四百点,暴涨1018%那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更是大家一起共同见证着发生的。 那人在那种形势紧张的情况下根本做不得任何假,更不可能有中途找熟人暗中做股之类的事情的发生。 所以即便心里觉得这事不可思议,被眼前这一切惊得压根说不出话来的大伙,却还是不得不在心里和最终狼狈认输的张朝升师徒一起承认,原来世上真有人能做到这点,原来 这世上还真有如此本事了得的牛人在啊! 那一刻,这个荒唐却又无比真实的想法不约而同地充斥在所有人的脑海里。 不管今天自己买的小只单股是不是赚了,每个人却都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一天耗在这儿没亏,也算是跟着大家伙一块涨了回真正的大见识了。 而因为先前路上有事,接到短信原路回来的小江秘书差不多是也在十点才进交易所大门的。 那会儿上午的大半个战局已经彻底拉开,整个巨田证券所的场面简直亢奋激情的不得了。 底下的一众小股民们被楼上两人的一举一动牵动着心弦。 就连一上午连厕所都没舍得去一回的梁生也是找了台台式电脑,连午饭都没吃,就和一大票人寸步不离地围观起现场的局势来。 期间楼上的瞿朝和张朝升但凡有什么小动作,大伙都能从巨田的总体交易系统中大致看出。 死死盯着电脑上每一只单股变化的梁生更是被完全被电脑中显示的宏观大数据给吸引住了。 他头一次领略到了什么叫做金钱巨大吸引力,体会到了这种用头脑操纵资本的快/感,见识到了自己骨子里难以压抑的对财富的贪婪和野心。 搞得后来人小江秘书都已经站他身后了,埋头在电脑前疯狂跟进中的他开始竟也没发现。 而好不容易进来找到人,又看清楚这楼上楼下目前的情况,联系了下巨田内部的熟人,提前找人先过来清场的小江秘书也是莫名松了口气。 可随后他却发现梁生和楼上的自家老板似乎都在排斥着外人地靠近,楼下这位更是人和魂都仿佛被深深吸进去似的根本顾不上旁边人了。 “龙,龙江飞腾又涨了!” “什么!又涨了!?涨了多少?!” “两千多点!飘红了飘红了!快跟快跟!发了!咱们这次真的发了!” “这,这简直神了啊!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八点到十二点,再到六点最终收盘。 这个过程中,张朝升的那个徒弟王长田首先身体和心理上有点撑不住了,才三点不到就脸色惨白地晕过去,还被人给架到一旁的休息室去拼命灌凉茶去了。 之后张朝升这老头也有点露出明显的状态失常,好几次都在上头暴躁地抽烟,骂徒弟,连最初死死盯盘的眼神都开始花了。 期间,连眼神都没给对面这些落水狗一下的瞿朝没在自己的电脑前随便走动一次,楼下仿佛被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操控着的梁生亦是如此。 他的身体和心理在努力地模仿并跟上瞿朝那奇特又充满流畅感的节奏,即便他还只是个新手,但是他的节奏和控制力从始至终却没有乱过一下。 以至于最终收盘众人散去后,梁生始终保持着精神高度集中的脑子都在因为这一整天的所见所闻而亢奋着,激动着,运作着。 他不敢很绝对地说今天具体从这场比试中忽然开窍或是领悟了什么,但究竟收获了什么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可能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才能清楚。 而起初他还有些没法从先前那种头脑高度集中和兴奋的精神状态中走出来。 直到,位于一楼最边上的他听到耳边的一阵骚动,又眼看着某位‘大佬’越过那些有点怕他的人群,一瘸一拐地领着迎上去的小江秘书从自己面前走过—— “诶!老板!老板!您等等我!” “” “瞿老板!嘿嘿!您好您好,我是小梁啊,就是先前在y市和我哥我嫂子一块做茂金罐头的那个,谢谢您之前乐意投资我们的厂子,这半年的效益可是蒸蒸日上啊,今天我来这儿本来是想来专程谢谢您,果不其然,刚刚在人堆里一眼就看见您了” 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已经飞快和马仔似的先凑上去主动打招呼了。 匆忙追上去的梁生笑嘻嘻地一张口开始和人套近乎,字里行间都是对眼前这位被自己喊的停下脚步的大佬满满的钦佩和敬意。 不过说实话,今天这马屁他拍的可真是一点都不心虚。 事实上经历了今天这遭,他的内心已经无比坚定地认定这男人啊,必须得是人瞿朝瞿大佬这样的才叫真正的帅惨了。 毕竟,电视上那些油头粉面的明星歌星就是再精心捯饬,他们能比得上人瞿大佬这样的人吗? 那显然不啊,这真正有人格魅力的人就和武侠小说里形容的绝世高手一样,就是外表长的再貌不惊人,也能让人在一刹那感觉到这了不得英雄气概。 因为人家那就是靠自己的真本事赢得他人的尊重和敬畏的,这也是梁生这家伙打从心底佩服这种人的地方。 而且,咳,人瞿大佬全身上下也不是一点令人记忆深刻的点都没有,至少这双大姑娘似的小手就挺好看的。 加上这气质赛过童安格,能力拳打姜大卫,不说是个一百分的美男子,起码也得是个八十分的了吧! 而离了证券所之外的地方,就迅速变得又和寻常人一般不起眼的的瞿大佬见这小子激动追上自己,竟也没说什么,反而认真思索着他到底是谁就停下来,又随和地主动招呼了他一句。 “嗯,我想起来了,抱歉,让你今天白等了很久。” “” “都在这一天了,吃过没?” 诶?所以,大,大佬现在是主动和自己说话了?还这么客气,他没听错吧? 一瞬间几乎没反应过来,梁生这油腔滑调的家伙一向对谁都自来熟得很。 但因为眼前这位无论是心机还是手段都远在他之上,他反而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听错了什么。 但他知道,这会儿不学的稍微机灵识趣点就是当众不给人面子了,所以当下他也没怯,反而挺配合地哈哈大笑道, “哦,哦哦!还没呢,不过倒是一点都不饿,哈哈,主要今天您上午和下午的这手操作可太精彩了,大伙都说吃什么都没有这有滋有味,我就没上楼吃饭光顾着看,亏了小江秘书和我提前说好了,所以我就在下边等着了,好在也没耽误事” 他这话无形中又主动给了面前的瞿朝和小江秘书不少面子。 加上大伙到底都是在社会上各自闯荡有些年头的老油条了,觉得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投缘,又或者是不是对自己胃口其实也就是一两眼的事情。 而显然,梁生这种虽然鸡贼却讨喜的不行的性格,恰恰又正好对到了眼前这位令人捉摸不定的瞿大佬胃口。 联系起自己先前选中茂金这个刚起步的罐头厂,本身也有看中这幕后办厂的人眼光独到,又从事前瞻性风险投资的某种特殊天赋在。 所以当下,这有点赞赏地打量了下他的眼镜男人也是放下了自己一贯对他人摆的架子,接着点点头就对身旁的小江秘书淡淡道, “嗯,没耽误你的事就好,上次你来没招待好你,那今天晚上就我来做东定个地方一块吃个饭吧,回来我让江清泉开车送你回去,曹先生那边我会帮你交代好的,不过,你平时喝酒抽烟吗?” “偶尔在家喝点,但我弟弟还小,所以抽烟不多哈哈。” 梁生说着也忍不住笑了。 “一般能喝几两?” “四五两白的差不多,其余的啤的红的杂的就都成!” “嗯,那到时候就一起喝点,我平时也不怎么抽烟,吃完饭有时间,可以去市区挑个气氛合适的会所消费一会儿,难得你来省城,正好大家一起玩玩。” “” “还有,不用专门叫我老板,和清泉一样叫我瞿哥就可以了,往后总是还得在省城一块做买卖,不用那么生分。” 这一句一起玩玩虽然说的很淡,但从瞿朝这种人口中亲口说出,基本就是把他当做自己人的意思了。 心里门清的梁生听出这句话的深意,又眼看着偷笑的小江秘书在后面对他眨眨眼,脸上也是瞬间心领神会地笑了。 于是乎接下来他也没瞎客气,大大方方地和头回见面的瞿朝,还有这回他终于知道叫什么的小秘书一块上车就奔着市区享受这胜利后的消费和放松去了。 省城的梅园饭店,这会儿人已经因为有些事,而提前走了的小江秘书点的菜才刚刚差不多上齐。 梁生这家伙开始几次挽留,但小江秘书都是笑嘻嘻地给推了,言下之意似乎是晚上还有别的安排。 待他人走了,一旁的瞿朝才轻飘飘的来了句,他最近处的朋友在附近体校上课,这个点体校差不多结束训练了。 而一听这个梁生也是一愣,心想这小江秘书看着和弱鸡似的,没想到居然找了个强悍的运动员女朋友啊。 可谁想看清楚他的表情,下一句老神在在地淡淡瞄了眼他的瞿朝就挑挑眉来了句,那是他男朋友。 把正在吊儿郎当地倒茶水喝梁生给吓得猛地咳嗽了一下不说,脸色也是瞬间和见了鬼似的。 “他喜欢男人,私生活也很随意,你要是还准备娶妻生子就尽量离他远点,他貌似挺喜欢你这个类型的,上回你来省城,他和我至少说了八次你身材很好,还特意单独留了你号码,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吗?” 梁生:“” 这话吓得一脑门子汗的梁生莫名不赶接,但哭笑不得的他总算知道为什么上午在招待所门口那会。 江清泉这个家伙会笑的那么‘淫/荡’,还一路夸了他至少十遍今天穿的很帅了。 而难得做好人提醒了一回,私下性格其实蛮闷的瞿老板本人便也不再多说什么闲话了,慢悠悠地拿打火机点了只芙蓉王夹在手指上抖了下,就和他把两人之间的话题往其余话题上走了。 要说他俩这年纪,其实也没差多大,瞿朝是今年三十有一,和梁生刚好差着半轮。 因为年龄相差不大,各自又都有在社会上闯荡的各种经验,所以这饭桌上天南地北的胡侃倒也不缺乏谈资,相反几句话之后他们还在彼此身上找到了不少私下的共同点来。 如他们俩居然都十分喜欢金庸和以前的翡翠台武侠剧,这其中梁生作为资深武侠痴,主动提了句自己最喜欢的人物是令狐冲和乔峰这两个人物,又笑问瞿朝最喜欢哪本。 而闻言,低头倒茶的瞿朝倒也默默地撇了一眼,随后才眯着眼睛似是若有所思地回了一句。 “1959年写的那本雪山飞狐,我最欣赏胡斐。” “胡斐?” “嗯,我记得里头有一段,主角胡斐去佛山,当地恶霸欺压一名叫钟四嫂的寡妇,那寡妇带着两个孩子,恶霸便诋毁那小孩子偷了自己的鹅,要寡妇拿地来抵押,钟四嫂为了证明幼子没吃鹅肉,绝望之下便只能拿刀抛开亲子的肚子,肚子里空空入也只有未消化的螺肉,根本没有鹅肉,这便也成了一桩冤案,后来胡斐去了那儿,出手治了那恶霸,所以我小时候一直觉得胡斐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或许没有令狐冲和乔峰有盖世侠气,但他最先救了一家普通人,所以该是个好心人。” 说起这个故事时,瞿朝脸上平淡的表情好似有一瞬间有那么点变化,但梁生和他不熟,所以也无法更多地触及。 除此之外,巨田的原身,今天的那场众目睽睽之下的赌局,这半年来茂金的成长之路,还有明年开年他准备和曹茂才一块在昌平搞得那些大动作。 这些也都是期间两人会涉及的话题,加上梁生这趟赶在过年前上省城来,本身就有向瞿朝这个投资人争取下半年新投资的计划。 眼下自然是得好好抓紧了这个机会,边凑在一块吃着饭,边和这瞿大佬就把自家‘茂金’的前景和未来布局给说了说。 而因瞿朝本人是滨江人,滨江地处云省,所以这一桌子菜的口味也基本是云南那边的特色菜。 这其中有这个季节稀有无比的贵价菌子,也有代表当地特色红三剁和鬼鸡,味道确实也是一流。 加上那边人爱喝酒,这饭桌上摆着的白酒洋酒和农家自酿酒也是没少,搞得梁生倒对这看着斯文人模样,却一杯接着一杯没停的瞿大佬的具体酒量有点好奇起来。 不过算上昨天那顿羊排骨火锅和今天早上那顿自助早餐,眼前这顿算是梁生今天头一顿饭。 虽肚子里有点饥肠辘辘的,他这人向来没什么口腹之欲方面的追求,随便给口热饭吃就能凑合吃饱。 早几年穷得叮当响的时候,要是能来碗酱油豆老咸菜下饭之类的,他都得跪下来磕头感谢老天爷是自己活祖宗了。 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自然就不懂这饭桌上的有些礼仪学问。 偏偏瞿朝看样子就是个地地道道的讲究人,虽然平时穿着不显,但不说每个人的消费观不同吧,他这举手投足之间的那种气派确实看着就一般人精细,当泥腿子出身的梁生莫名地也不想在人身家显赫的大佬面前丢份。 可接下来的有一幕却是彻底打消了梁生原先对于瞿朝出身的某些猜测。 因为他发现瞿朝的手虽然特别白,也不经常干粗活的样子,但是总是用半边袖子刻意掩着的手掌上面却布满了皱缩泛白的旧疤。 这些早已被时间冲淡的疤像是被那种老式烙铁烫的,又像是被那种厨房很钝的刀子刮的,一道道完全抹不去,总之样子光是看上去凄惨狼狈的很。 偏偏老人们都说,人手心是人身上最柔软的地方,稍微烫着点都是连着心肝的剧痛。 除非是真正的苦出身,不然哪家都不舍得让自己亲生的骨肉伤一点皮肉。 所以一时间,不经意看到这可疑的一幕的梁生也是赶紧调转自己的视线佯装不知,但与此同时,他的心底确实对瞿朝这个人过往的经历越发好奇了些。 “‘茂金’这个品牌的影响力这半年确实是被你做的很好,后续关于昌平区‘海肺’转化为生鲜和养殖的投资我也觉得可行,尤其你和曹老板一直配合的不错,资金方面应该是没问题的,不过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梁生?” “什么?” 被猛然间问了这么语意不明的一句话,梁生面上也是一顿,他有点疑惑地迅速看向面前的瞿朝,却对上眼神冰冷的瞿大佬冷不丁抛给他的这么一句话。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在回到家乡平凡一生和抛弃‘茂金’,曹茂才一家,还有你那个没血缘关系的弟弟成为‘啸天’和我唯一的合伙人之间选一个,你会怎么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十三 瞿大佬这话音一落,梁生本还摆在明面上的嬉皮笑脸也跟着停顿了一下。 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但等神情稍微收敛些后,随之一下子清醒的脑子里反而迅速地活络开了。 他不禁在心里想着,瞿大佬这话的时机好像听着不太对啊。 怎么这前几分钟,还好酒好菜的和自己尽情畅谈这商场风云,人生理想呢,忽然就话风一变打探起自己的老底来了。 梁生会这么想,也是因为他和瞿朝实在是不熟悉。 虽然知道瞿大佬这人十分牛逼,但他既不了解瞿朝的为人,也不清楚他们这类人面对底层人士时的具体态度,因此在明年投资这事上还有求于人的他也难免七上八下。 见状,还在边上拿筷子给梁生夹菜倒酒的瞿朝倒是八风不动。 过程中,他喝酒较多,吃菜较少,云南本地人大多酒量相当可以,瞿朝显然也是如此,所以先前这一连串的红酒白酒下肚,话依旧不多的瞿大佬的脸色却还是一点没变化。 但即便酒过三巡,他那张和泥菩萨般让人压根摸不着底的面容,却像是在似有若无地观察着梁生因为自己这一句话而引起的一连串细微的面部反应 “瞿,瞿哥,您这话可就和我说笑了,这到底投不投资下阶段的’茂金’流水线开发和我一家老小怎么还扯上关系呢而且曹大哥一家对我有,有恩,我弟弟也是我的心头宝丢不得,这种事我可” 大抵是真的不敢乱说话,开罪了瞿朝这样自己完全惹不起的大人物。 把姿态尽量放低的梁生脑子里一转,还是先嬉皮笑脸地扯开嘴角连连讨饶,嘴上却也在努力活跃着彼此之间僵持不下的气氛。 奈何他这试图圆场的话这边还没说完,仿佛就是存心般的瞿朝却已经不咸不淡地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梁生。” 明明只是这么不轻不重的唤了一句,手掌都捏紧了的梁生这心里却立马就跟着紧张地‘咯噔’了一下。 因为他发现瞿朝的眼角余光并不像是开玩笑,更甚至他的每一步举动其实都是在实打实地洞悉他的内心想法。 这般想着,后背有点发毛的梁生卡紧了的嗓子眼里像是吞了块大石头,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就等着瞿朝还想往下说什么,而果不其然,人大佬压根就不是和他在这儿说笑,反而是表情平淡就继续往下说道, “在你眼里,今天证券所看到那一个个你看不懂的数字是什么?” “数字?” 听到这话,梁生就是一愣。 作为一个今天之前还对一切投资经营学一窍不通的门外汉,这个十分高阶的问题,显然不是他的文化程度能够回答得了的。 “在西方的市场投资学中,一切数字变量都代表了商品和货币的原始价值。” “价,价值?” “嗯,商品的价值,货币的价值,如你所见,那些大板块上数字都是浮动的,甚至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做着改变,这就和市场大格局内每天变化的物品价值一样,但数字是可变化和可操控的,那种规律完全可以因人为改变,而有能力去掌握这样操控能力的人,就是具有真正操盘能力的人。 “” “梁生,就你之前在初期经营‘茂金’时所表现出来的天赋,我有理由相信,你的思维模式并不保守,或者说你的性格天生就适合从事具有一切风险性质的职业,在你眼里,你知道如何用正确又省力的方式实现事物的最大化价值,那你觉得相比起你的价值,曹老板一家人和你弟弟这些人本身又存在多少价值呢? “” 这话说的可有点冷酷残忍不近人情了。 但从瞿朝这种一切遵从绝对务实主义,并将所有事物都能转换为最大价值的人来说,他此刻会对梁生问出这样的问题也能够预见。 “万事都讲究个分辨和取舍,你是个聪明人,咱们做生意的半生拼搏无非就是想在这世道闯出自己的一片疆土来,你还年轻,往后就会明白在绝对的金钱利益面前,有些东西,其实很是不值一提。” “” “曹老板夫妻对你有恩,但也不需要像你现在这样拉扯着他们一大家子的施舍,你们厂子里的业务目前是还没完全铺开,工商局那边的开厂文书也还没批下来,所以有些小企业的共有股份制弊端就也还没跟着显露出来。” “” “但早晚你会明白的,一个企业,或是任何一种经营模式在逐渐扩大规模之后,最直接不过利益冲突之下,家人,朋友这些关系在金钱面前都是极为脆弱不可靠的,比起和外人不停耍心眼,要和自己曾经最信得过的人翻脸才是最伤人的,他们是你的恩人,却也是未来极可能会绊住你手脚,让你施展不开的人。” “” 这话说着,算是今晚屈尊一场,帮他分析这一切利害得失的瞿朝也将手里的那只芙蓉王,搁在烟灰缸顺势落下了一点点烟灰。 那手指轻轻按下烟灰的样子像碾过一只弱小可怜到不具备反抗能力的蚂蚁般随意。 果不其然,那粉身碎骨的烟灰才一彻底飘进去,就被旁边墙上空调机带起的风给吹散了,连灰都没剩下。 其实以两人的能力,地位和财力,不说今后究竟会怎么样。 就是现在,瞿朝能对他说出这么一番‘难听’又‘刺耳’的大实话也是难得了。 而听完这话梁生不得不承认,有些说话有水平的人在与他人对话和谈判的过程中,似乎就是有其天生独到的语言技巧。 不仅听上去极具说服力简直能把死的都说成活的。 还能从各方面,轻轻松松就把他这试图开口微弱反驳的气势给压得荡然无存。 尤其是他还活过两辈子,这些成年人稍微经历过人情世故,都该明白的粗浅道理他也不是不明白。 这也导致了一向反应极快善于狡辩,此刻却干巴巴低头坐着的梁生面对着瞿朝一时竟陷入了某种紧张窒闷,或是煎熬沉默之中。 “至于,你那个还在读书也没什么生存能力的弟弟,就更一目了然了,你其实完全可以另外给他找一个合适的本地寄养家庭生活,让一个健全的家庭去照顾他,教育他,而不是自己去分心担负起他的人生,因为,你的文化程度也使你并不具备教育一个孩子的能力。” “” “这些利害得失你明显都清楚,但却依旧选择了这样的生活,倒让我有点好奇你的意图了,可我也想让你明白,我现在亲口问你这话也不是让你自由地选,打从一开始,我看中‘茂金’的目的就和当时与我们竞争的对手一样,我看中的是品牌和有能力的你,而不是整个‘茂金’,我知道,你现在需要这个机会,而我愿意给那么,你现在给我的答案呢?” 这自灵魂深处而来,却也和大石头一样死死压在人头顶上的问题就这么毫无心理准备地落下来了。 一时间,额头上都是密密麻麻汗的梁生也不知道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 汗津津黏糊在一块的五根手指好像有点抖,两只耳朵有点堵的难受,嗓子里沙哑的声音也莫名有点发不出来。 但他仿佛知道,自己这根没骨气的脊梁骨,好像在瞿朝施加在他身上的这种无名的压力下有点怯了,像是反驳也反驳不出什么像样的话。 有点怕,有点慌。 有点好不容易直起来的背,又要不自觉收到诱惑,往下弯做别人孙子般的屈辱和憋闷。 可他既不敢直视瞿朝那久经名利场,所以纯粹理性到有点残酷的眼睛,又心虚到说不出自己真的一点不在乎,哪一天真的卷着铺盖滚回去变为一穷二白的苦日子。 这么想着,头顶高级饭店的天花板吊灯依旧金碧辉煌,空调机的风灌得人脖子依稀发寒,冷汗也不由自主地往外冒。 可这一桌子起初说是给他‘接风洗尘’的山珍海味,却让屁股底下的那张凳子都有点扎的梁生忽然不太敢随便下筷子了。 “你好,两位先森,你们刚刚点的宫廷佛跳墙好啦,要现在就趁热端进来乜?” 恰在这时,外头操着口广州口音的女服务员也态度极为礼貌地笑眯眯敲敲门。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本来如坐针毡都快认输的梁生有片刻的分神。 他之所以会分心,理由其实还有点不合时宜地滑稽。 因为这碗饭店菜单上标注价格最昂贵的‘佛跳墙’——其实是刚刚他厚着脸皮点的。 瞿朝先前点菜时问他想吃什么,他这人没什么见识,又不懂什么菜品好坏就舔着脸仗着人大佬脾气不错点了这一大份补的不能再补的好东西。 因为梁生以前听人说‘佛跳墙’里有鱼翅,他之前两辈子还从来没见过真的鱼翅就想亲眼看一次。 而此时此刻,寻常人遇到这种情况估计再看见这锅热气腾腾的‘佛跳墙’也基本没什么胃口了。 偏偏梁生这个上辈子当惯了小流氓的‘奇葩’竟有这份脸皮给自己壮胆先盛了一冒着热气的大碗,又管不得烫就张大嘴,冒着一股‘仙气’就狼吞虎咽地皱眉给统统倒进了自己的胃里。 海参,花胶,鱼翅。 这一大碗好东西,稀里糊涂就这么吃下去的梁生这辈子算是第一次全见识齐了。 旁边端坐着的瞿朝默默看着他这被自己搞的‘失心疯’般了的举动,一时倒也没吭声,就想看这小子接下来到底还打算干什么。 而灌完那碗‘佛跳墙’后就和补了元气般的一抹嘴,先前跟着瞿朝上饭店来蹭晚饭时,把有些东西随身带着的梁生这才从自己的夹克兜里瞎摸出一打摁了自己红手印的合同纸,又猛地拍在了桌上。 “彭——” 这一下,还挺响。 桌上的餐具和酒杯都跟着梁生这家伙冒冒失失的举动而跟着一震。 而视线所及,只见这被折的皱皱巴巴的合同纸上赫然写着“‘啸天’风险投资批准方案”,下面是用铅笔手绘的城北新农贸市场和昌平渔村两处的平面设计图,底下则是这一年多来厂子里各方面绩效和利润的直观表格数据图。 这份合同计划书上的所有内容都是梁生一笔一划自己手写出来的。 有的字和专业词汇他不认识,还特意请教了自家小声声和会计王霞大姐,这才认认真真地在自家出租屋里,熬了几个晚上把自己对来年‘茂金’或是整个企业的总体发展规划给列了出来。 这个过程中,自己也没读过几年书,却帮他整理了历年来厂子里效益的曹大哥金萍夫妇俩给他提供了好几次修改意见,三厂的技术员工们也和他一起加班开了几次小卉。 他原本是想很正式地将这份凝聚了大家伙过去一年成果的计划书交到他的合作人手里,让这位在最困难时候帮助了大家的合作人看到自己,包括所有帮助‘茂金’走到这一步的大家伙的努力的。 可是可是现在 “瞿哥其实在我眼里,今天在证券交易所里最初看到的那些数字,并不代表您说的意思” 挺突然地就打开了话匣,低头脸色不明的梁生的话也让瞿朝似是终于有点兴趣地看了一眼。 “哦?那在你眼里,那些数字代表着什么?” “代表了钱,钞票,看到那个大盘上跳出‘1’我就想到一块钱,‘2’我就只能两块钱,数字越大,我就好像越来越多的钞票在往我的手里冒出来,纸币,硬币,看到您当时在上面操作着那些数字,我就能想象那是一笔很多很多的钱,所以我今天才会觉得那种感觉非常的逼真让我身临其境” 似是觉得梁生的这个‘粗鄙’‘直接‘到不行观点好像也极为有趣。 长年累月都呆在巨田证券交易中心,面对着那满屏幕的枯燥数字的瞿朝也不动声色地淡淡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您说数字是物品的价值,我觉得您说的没错,任何商品,货币,包括人都有他自身的价值,这很深奥,但我也听得懂,也正因为此,我才不想否认曹大哥大嫂,还有我弟弟这些陪着我一块苦日子的价值” 坐在饭店包房里热的抹了把脸,把自己今天白天在巨田时那番感受如实地就和面前这位说了起来。 脑子现在热得很,顾不上其他的梁生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就只是语气激烈地这的把自己当时心里的那些激荡和不可思议大致地讲了讲。 “瞿瞿哥,其实咱们这都是新社会了,难不成和旧社会戏文里唱的似的,陈世美要娶公主就一定要抛弃发妻?要我说啊,这也太傻了吧哈哈,当然,我不是说您,您的话我都明白,可发大财和好名声是人都想要啊,干嘛要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给自己一个坏的暗示,一定会在未来的有一天,要在两者之间有所取舍呢?” “那你的意思是?” 瞿朝问他。 “我也不和您藏着掖着,敢一穷二白就开始蹚浑水下海发疯做买卖,就说明我是个骨子里贪心又看重财的人,小财咱们看不上,只有真正的大财才入得了我的眼,这也侧面证明了我是个很贪心的人。” “” “大房子,好车子,名表,名酒,这些东西,我这辈子加上我上辈子都没有见识过,没见识的人就没了底气,就像这‘佛跳墙’吧,我刚刚和喝粥似的喝完,也就只能填饱肚子,品不出个具体滋味,我不知道有钱的人都是怎么有钱,但我太清楚穷的人是怎么穷的了,穷的日子真的太糟糕了,是那种一般人都想象不了的糟糕,穷读不起书,负担不起孩子的教育,这间接导致了一个人的眼界和见识也许就仅限于此了,穷让人生病,因为穷人看不起病,小病看不起拖成大病,这就是穷” “” “您或许不知道,对于真正贪心的人来说,我们从不做二选一选择,事实上,面对这样简直就是在难为我们自己的选择,我只会说,这两个我哪个都要!凭什么有了钱,我就要丢掉那些我在意的东西?又或者我有了这些就只能在乡下穷一辈子呢?这个道理我怎么也不相信” “” “既然要决定去抛开一切的闯了,咱们就不选择,大大方方地把两样都兼顾好,这样哪怕有朝一日,我真的败了一无所有了,我也不会后悔,不会觉得心里对不起任何人,因为这也是因为我贪,我敢,可要是我赢了,我也就拥有了一切,这才是真正勇敢的人会去做的选择,这也是我自己心里的选择了,您觉得呢?” 这一番分外不怕死的话说完,闭眼一通胡说的梁生自己都觉得自己差不多也就‘游戏结束’了。 奈何就在他四肢乃至双腿都开始因为有点心虚而发软时,一直默不作声听着他这番话说到结束的瞿朝却语气很平地问了他这么一个分外奇怪的问题。 “‘佛跳墙’的味道好吗?” “啊,啊?还不错,就是一股一股老火汤加梅花味精的味道” “那给我盛一碗,让我也尝尝。” “” “其实我活这么大,也没吃过‘佛跳墙’,前半辈子都是馒头稀饭吃的比较多,难得花次自己的钱出来见见世面。” 梁生:“”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和他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但总之,瞿朝接下来真的像模像样地给自己盛了一碗,又吃相很好地慢慢给拿瓷勺给吃完了。 等顶着梁生这内心家伙忐忑紧张的注视消了消食,人性子天生就是这么慢条斯理的瞿大佬才拿手敲了下桌淡淡地给了他这么句话。 “嗯,那就把你手里的那份手写计划书留下。” “您?您刚刚说什么?” “让我先看一晚上,我仔仔细细地看完里面的内容,明天再让江清泉在电话回复你我的决定。”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最终从瞿朝嘴里冒出来的是这么一句话。 梁生险些激动晕过去了的样子让对面的大佬的嘴角罕也见的像是露出了一丝微笑。 但很快貌似为人不苟言笑的瞿大佬就又开始正常地像是招待客人般同梁生吃饭喝酒了,可这一波下去,欣喜若狂都快失去思考能力的梁生哪里还有心情吃饭。 瞿朝给他倒酒的时候,他是晕着的。 瞿朝给他夹菜的时候,他是晕着的。 等两人吃完这顿晚饭,结完账去楼底下,瞿朝的司机亲自来接他,腿脚不便的瞿朝拄着拐杖一步步走进车里,并打开车窗挥手示意他过来时,他还是晕着的。 “梁生,金庸的小说人物,你不该最喜欢乔峰和令狐冲。” “啊?那,那大佬您说我该喜欢谁?” 脑子短路地趴在车窗边上的梁生开始傻笑了。 “韦爵爷,韦小宝那样的人或许更适合你。” “” “在这世道要想好好生存下去,一个人学的贪和奸一点都不是坏事,加油,我很看好你的未来,小梁老板。” 对外头还拎着‘佛跳桥’打包盒的梁生撂下这么一句话,人瞿大佬就抬手示意司机关上车窗走人了。 喝了不少酒,脑子有点晕乎乎,但说实话心情也有点不太平静的梁生默默地抹了把脸逼自己冷静点,半天才蹲在马路牙子上,吭哧吭哧地露出了一点精疲力尽之后的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晚风之中,省城的夜空都被这得意,放肆,再也压抑不住的笑声惊动。一夜如此匆匆过去,直至天明。 那一晚和瞿朝之间一番谈话。 算是彻底把梁生多日来奔着省城来求投资的忐忑给彻底烟消云散了。 隔天一早,他的摩托罗拉小手机上就收到了来自小江秘书的‘神秘’简讯,简讯的内容除他俩外暂时无人知晓,但有些‘结果’却也已经注定。 接下来的几天,老曹在工商局那边的报税和来年厂子执照已经落实下来。 瞿朝托江清泉那边帮他们找了关系,做买卖和机关打交道总是要吃饭的,所以这一顿顿的好酒好菜,加上送出去烟酒虽然说到底钱是花出去的,但确实各个环节也以最快的渠道帮他们给办成事了。 至于他们带上来的腊肠,羊排骨咸菜各种土特产,只要不故意吓唬人,为人还是很随和的瞿老板最终是客气地收下了。 他们的下一步,就是结束这省城之行先回y市和他家小声声,和一家人过一个个舒舒坦坦的新年。 其余关于扩大‘茂金’品牌企业规模,开始新融资的一切则等来年再说了。 而这之中,最令他惊喜也最振奋人心不过的就是离开前一天晚上,由小江秘书亲自送到梁生手里的那份一式两份的公章合同了。 ‘啸天’风险投资批准方案。 初步投资数定为一年九百八十万流动资金额,时限八年,甲方瞿朝,乙方梁生。 这一份合同,把梁生这趟来省城所有的辛苦,折腾都给一次性抵消了。 瞿大佬说到做到,真的将他的计划书仔仔细细地看了,并在最大程度上给了梁生绝对丰厚的资金后盾和技术支持。 这是一个真正具有前瞻性投资眼光的风投家对他最好的鼓励和帮助,也让梁生心里除了感激和佩服再难说出其他对瞿朝的感谢。 离开前,梁生一个人坐船去看了一次长江。 这一次,他没让瞿朝公司的司机送他,正好曹大哥也去给老家亲戚逛外贸买东西了也就没和他一块。 于是乎,穿着身从家里带出来的皮夹克牛仔裤,拎着打包好的行李自己买了张过江轮船的票,又怀着一丝莫名的心情来到了对岸江边。 从船上下来经过渡码头时,他在那种老式的冰棍饮料三轮车上买了只冬天里少见的盐水老冰棍。 老大的一根冰棍,五毛钱一根,比糖汽水要解渴,卖冰棍的老汉还是湖北人,听说早上他就会去江的另一边卖热干面了。 说起来,他是土生土长的y市人,却长到这么大,从来没亲眼见过长江。 所以这一次十分心血来潮的,在即将离开省城之时,他却选择了哪儿也没去,而是一个人来到这里,在江边坐一坐,看了会儿夕阳下的长江。。 热闹无比的汉口江滩边,有卖气球塑料溜溜球的小贩。 有卖烧烤小黄鱼的小摊,有饭后出来冬泳强身健体的附近市民,也有在礁石边尽显潇洒之风耍太极剑的长须老人。 渔船,货船,港口,还有即将建立起来的长江大桥一刹那给人的视觉体验都极为震撼,以至于梁生在大桥上走过好一段路转头,才发现太阳都快完全没过江了。 “长江丽,长江水,琼浆玉液天作美” 渔船经过江滩上,正在船旁洗菜准备炒一炒的船上大姑娘依稀在风里用方言悠悠地笑唱。 耳朵都被唱酥了,跟着笑了笑的梁生蹲下来和小孩子般抓了把沙子默默地玩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任其在手指缝里淅淅沥沥地落下了。 此刻江边的风很大,却也吹得人脑子格外的清晰,透彻。远处,江边正在退潮,夕阳的余晖正在没过地平线。 他第一次知道了,晚霞中被江边人潮所覆盖的长江原来可以这么美。 也第一次了解了,沿江地带的轻工业贸易发展其实已经达到了这个令人欣喜雀跃,振奋人心的程度。 长江,在他眼里是中国自古以来就充满生机和财富的河流。 这连绵无尽的江水连接起南京,武汉,宜昌所有三角洲地区的经济繁荣,江水养肥了‘海肺’,养出了‘马头鱼’,养出了滋润几代人的肥沃土壤,同时是未来即将逐渐成长的梁生想要一点点去触及更多天地的一个起始点。 这依稀是梁生小学时代人教三年级课本上的一首诗了。 十几年了,他入了社会,做过小混混,干过大买卖,甚至大难不死侥幸地重生过一次,曾经把好多从书本里学到的东西都给抛在脑后,却还记得这首伟人领袖描写长江的诗歌。 可如今,他却仿佛依稀明白了这首领袖之诗中真正的气概与豪情。 而当一小时后,伴随着一个人站立了许久并最终离去的梁生方才所站立的大桥栏杆下传来拍打浪花的声音。 依稀只见在太阳即将落下时,呈现出三种颜色的江水滚滚南下。 长三角洲沿岸的云货船满载着江鲜货物,往前推移十年,中国沿江贸易都尚未有如此让人望尘莫及的高度。 远去白色的激流和浪潮化作这个时代的弄潮儿奔赴于斗场,钱场,权利场,没人知道下一个时局未定的跨时代,中国即将又一次迎来什么样的新天地。 但好在开天辟地,钟鸣回响,新时代的钟声已经在冥冥之中敲响。 这一天是2002年12月3日,也恰恰是属于梁生这个名字半生传奇真正即将掀开小小一页的崭新一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十四 时间回到大半个月前,y市。 自打梁生和老曹为了争取明年新投资案的事去了省城之后。 留在家的小梁声就把自己的课余时间都用在了上课,补习和帮金萍看看店,干干力所能及的杂活之类的分配上。 这依稀是他在这个学期开学之初,正式成为一名初中生时给自己定下的每日作息安排。 这三四个月来,他几乎每天都对自己严格执行着这个军训般的标准作息时间,哪怕梁生不在,没人监督他了,他却依旧表现得十分认真和自觉。 现在他每天早上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赶忙刷牙洗脸,再跑从老菜场后面的家跑去牵头去帮金萍开店。 因为金萍以前伤病太多留下了腰肌劳损的毛病,所以往常这种事都是老曹和梁生在家做的。 现在他们不在,小梁声就自己担负起了家里唯一一个男性的责任。 他个子还在长,力气却已经不小,往常梁生在家帮忙做的拉卷帘门,搬冰冻货,收拾冰柜的活儿他也能有样学样地踮着脚,学着做。 干完这些大人们平常在家也会干的的那些杂活儿,他就吃完早点自己背着书包去上学。 放学回家吃顿晚饭就自觉去上补习班,也从不让金萍为此担心,有时候看着,真和他家那个能干的不得了的哥哥简直一模一样。 “大生家那个小声啊,不仅长得和他哥一样越来越神气,脑子还一样聪明,里里外外帮你那么多,和一般小孩看着一点不一样,真不愧是兄弟俩” 平常总听菜市场的街坊他们这么对自己私下里说。 同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金萍对于这孩子身上表现出来的这种完全超出正常年龄段的早熟,一时也是又喜又忧。 一方面,她自己也是当妈的,也有两个还在老家上学读书的孩子。 可她家那两个别说是先做完作业才出门玩,就是平时让帮忙做点家务活都偷懒,小梁声能这样绝对是同年龄里少有的。 可另一方面,她又有点操心这小孩自小就这么闷,会不会也不太好,不利于这个童年的正常成长。 尤其梁生接下来几年估计得常不在家,小声这一个半大孩子没了哥哥的日常照顾,会不会孤僻叛逆之类的,也让她有点伤心。 对于金萍的这些想法,梁声似乎也清楚。 但他虽然年纪小,却也明白相比起有学上,还可以无忧无虑和同龄人读书的自己,大人们肩膀上挑的的担子其实比自己想象的要重很多。 正是因为明白,他才不想自己成为某种拖累和麻烦,让已经赚钱的很累的大人们去为自己而担心。 他知道,梁生这趟大费周章地带着所有人的希望去省城,肯定又是去做那些他没日没夜写出来的投资计划书里写到的‘大买卖’去了。 毕竟金萍这段时间,天天恨不得在家烧香拜佛地保佑男人们在外头能把家里事业搞得顺顺利利。 尤其,他哥也是起早贪黑地去厂子里和家里一次次来回走动地折腾那份投标书,搞得小梁声看着也跟着有点小担心。 “要是这次这事不成,工商局那边也走动不了,‘茂金’明年恐怕就得发愁啊。” “那你可得多帮帮阿生,我也在家好好地照看着小声,咱们可千万不能成为他的拖累。” “那肯定的,大伙都是一家人,就算往后不行,大不了也是从头开始,只是无论如何都是不能随便分开的。” 他曾听曹叔叔夫妻俩这样私下聊起这些事来,看得出来,他们心里真的是把他和哥哥当做一家人的。 而相比起其他人或多或少还在担心着梁生最终能不能带回投资案顺利通过的好消息。 小梁声却隐约觉得以对方在做生意上的本事,其实并不用自己一个小毛孩子或是其他任何人去为他担心什么。 因为在他眼里,那个人一直都是他心里最最厉害,最最聪明的‘小飞龙’。 最开始两个人摆小摊的时候他是这么觉得,后来大家一起卖罐头的时候他是这么觉得,现在整个场子的人一块做买卖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觉得的。 那个人在他眼里,无论发生任何事,一直都是早晚有一天,能带着他一起飞去更高更远的大英雄。 “小猫咪对乌云说,乌云乌云,你知道我爸爸妈妈去哪儿了吗——乌云说,傻孩子,为什么你永远都要去软弱地依靠自己的爸爸妈妈,你为什么不试着自己长大呢?” “长大?什么是长大?——长大就是像狼一样贪婪,像蛇一样残忍,初生的孩子变成心狠的大人,天真化为险恶,只有将原来的自己彻底在心底杀死,弱小的猫咪才会不再需要你的爸爸妈妈的保护呀。” 那时刚失去双亲时,经常困扰他的那个关于‘长大’的噩梦,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有对方陪伴的夜晚了。 他的梦中里好像不再有恐怖的乌云和弱小的猫咪。 只有一条金光闪闪的‘龙’在每次他遇到危险时出现,并带领着手举着宝剑的他在天上遨游。 离开家的前一晚,依旧是那间位于菜市场厕所旁边,拥挤潮湿的集装箱出租房。 屋檐下亮起一盏老式大灯泡的瓦楞底下内,铺着一床棉被的铁丝床下有一大一小两双卡通拖鞋。 床下面是两个人洗脚的大花盆和一只开水壶,处处流露着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共同生活的温暖痕迹。 等伴随着‘咯吱咯吱’的挣扎和打闹声,小梁声的小脑袋和大梁生的大脑袋先是从被窝里一块钻出来。 然后,只有在这种时候会表现出小孩天性的某个小的,才会趴在自家哥哥的背上一边听故事一边给他卖力地敲背起来。 年轻男人那张总是玩世不恭的脸上当时挂着满满温暖的笑容,他的额头上带着一点难看的红疤,一双眼睛却无比闪闪发亮,让人看着就能看到里头像星星一样的动人光亮。 小梁声很喜欢看他笑。 只要对方望着他笑了,他就也觉得内心充满了对生活的满足和幸福感,处处都是光明与希望。 ——我要让我的哥哥永远这么开心,为我自豪,以后被长大了的我保护着。 内心在这样一个夜晚涌上的想法并不是心血来潮,似乎多年后都始终如一。 而被他像只小蜗牛一样背在背上的小梁声听完也吭哧吭哧地不说话,半天才捂着汗津津的头和自己的哥哥一起抿嘴偷乐了起来。 “小声,来,多吃点鸡蛋黄,阿生走之前,可让我天天监督你喝牛奶,以后个头就能争取超过你哥哥啦,到时候,你哥哥可就要哭鼻子咯” 此刻,结束了先前的大段回忆。 大清早起床来菜市场开了铺子,还煮了稀饭叫他来吃的金萍正在给小梁声剥煮鸡蛋。 今天是11月24日,星期三。 距离梁生和曹茂才出门则已经经过了大半个月了。 这段时间,厂子里和家里一切运作基本都正常。 梁生出门前就招聘回来,并安排好上岗培训的会计王霞大姐,和出纳经理等人都帮了厂子里不少,连带着三厂的老庞也夸了好几次梁生眼光好,这次招的人很不错。 金萍从最开始的焦虑不安,开始逐渐转换为对老曹和梁生怎么还没回家,男人们一出门就忘了家的惦记和小埋怨。 而对于小梁声自己而言,除了日常等待着他哥能早日回家,则另还有一件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事即将来到。 因为差不多18天的倒计时,他就要正式迎来这一学期的期末考试和紧随其后的寒假了。 ——期末考试。 这四个血红又硕大无比的字,不得不说,让梁声绷紧了许久神经都跟着莫名有点再次紧张起来了。 毕竟经过前面刚开学那几次小型月考的‘滑铁卢’。 任何涉及正式排名的大小考试在他的心里,已经是排在史前霸王龙,班主任万老师前面的绝对第一名的恐怖存在 了。 可排名,分数,成绩这回事,又总是和学生时代的一场场考试脱不了干系。 梁声之所以会再一次感到巨大的压力。 无非也是因为他还在因为先前的几次排名不好的缘故,而感到分外不自信的缘故。 加上这段时间梁生不在家,晚上就他一个人做完作业,睡菜市场后头的小屋里。 他甚至为此做了好几次噩梦,梦到自己这次又没复习好书上的重点,漏做了试卷的某道大题,然后再次考了班级倒数的事。 “小声,你最近怎么老发呆?是不是昨晚又看书复习晚了?最近快期末考试了你是不是太紧张了呀?” “没,没有,我昨天很早就睡了,谢,谢谢你,阿姨,没事的” 顶着金萍关切询问自己的温和眼神,脸上有点臊的慌的小梁声也不好意思直说自己昨天半夜又做噩梦的事,只摇摇头就把这个话题给赶紧带了过去。 可他实际藏在桌底的手掌心有点悄悄发虚汗。 耳朵底下也因为睡得不好腮腺也有点小浮肿,两只眼睛也有点模糊发花。 这段时间只要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这件事他就会突然开始这样,这显然并不是因为身体原因,更多的反而是来自于他的心理因素。 仿佛是因为之前的事情落下了某种难以羞耻的‘病根’,内心深处始终笼罩着一层对于考试这回事的恐惧和紧张。 而眼下摆着早点的二人小木桌前,他和金萍的碗旁边放着酱瓜,豆腐乳和一瓶纯牛奶,这瓶还表面摸上去还是温的鲜牛奶,自然还是他那个老妈子亲哥走之前给他订的。 关于一定要让他在青春期补好营养这件事,小梁声一度觉得自家亲哥有种谜一样,常人难以想象的执着。 因为,某种程度上已经‘走火入魔’的对方有时候,可就差没买点补品炖一锅都灌进他的肚子里来强行拔苗助长了。 他是不懂一个身高一辈子都179,且已经停止二次发育的苦逼成年人对自己当初没有补好营养的‘懊悔’和‘执念’。 但好在,小梁声一直都是个听哥哥话的好孩子,所以这每天早上固定一瓶的鲜牛奶他也从没浪费。 此外离开前,他哥还专门给他在彭安良老师那边,提前交好了半个学期,外加寒假一共两千四百块钱的补习费。 对于上补习班,并找老师一对一辅导这事,兄弟俩之前就已经早早在家商量好并达成共识了。 先前也有介绍过,这位彭安良老师是浙大几何学教授出生,如今退休在本市某所成人夜校给初高中生授课,论多年教学水平肯定是不容置疑的。 刚开始去彭老师家上补课班的这段时间,逼着自己刚下定决心的小梁声的心情还是害怕,紧张中夹杂着一丝不安的。 在此之前,他只被大梁生带着近距离见过一次彭安良老师。 这位老教师给他的头一两次印象非常的可怕。 脸比旁边的黑板擦拉的还长,手旁边还常年放着一根长直尺,听说是专门用来罚不听话开小差的学生的。 他显然有着自己教学的一套独到而硬性的规矩。 不遵守课堂纪律,随便抄正确答案应付他,不按照他的课后指导回家预习再来上课的学生,他大多都是连单独辅导的机会都不会给的。 而一中那边的老师们固然教学的时也比较严厉,可现在都是新时代了,却也少有真正像彭老师这样上手对学生们发火动手的。 尤其彭老师那一双和老猫头鹰般的眼睛,还整天老大不高兴地瞪着人,那不苟言笑的样子几乎可以和旧社会电视剧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老夫子有的一拼了。 可心里即便害怕,小梁声却还是逐渐克服了这些原本困扰他的困难和问题。 因为他的目标就是一定要在彭老师这里把自己的学习成绩提上去。 为了这个结果,他愿意牺牲课余时间,愿意花费大量小孩子的精力,他的骨子里就是有恒心和毅力。 因此每周六周日和放学后,小梁声都会首先背着书包去彭老师家,在这位年迈的补习老师的监督和批改下,做完当天所有功课才回家。 这个过程通常会持续到晚上□□点。 彭老师的单位老房在城北新区,梁生为了方便来往做买卖租住的出租屋则在城南。 后来为了能准时赶上去上辅导课的时间,不让彭老师在家等太久,梁声有好几次学校拖堂都没来得及回家吃饭,就先跑去了彭老师家上补习课。 起初,他们只是按照常规补习班的那张流程每周六周日,外加平日三小时,一对一上课。 彭老师会给他尽量耐心地讲解题目,小梁声每天上课有不懂的也会问。 可不知为何,当为期两周的第一轮补习下来后,下一次的一中月考来临时,梁声的进步却依旧不是很明显。 班级三十一名,年级三百一十五名,数学低于班级平均分十六分。 对此,彭老师内心不得不说其实是有疑惑的。 到底他也是做了教师多年的老教育工作者了,能看得出来,这交梁声孩子平时相当用功刻苦,自己讲的重点也都有认真听进耳朵里。 没道理,会一直原地踏步,没一点像样的进步啊。 关键他作为一个老教师,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同时,也得想办法拉这明明十分上进努力的孩子一把。 而怀揣着这样的疑问,某天,正好在家给自己辅导的其他高年级学生出卷子的彭安良老师顺手就给梁声也发了一张卷子,叮嘱他让他在自己面前的那张小板凳上做完。 那次临时决定的第一次抽堂考试试卷其实并不难。 都是初中课本里最基础也最常见的题型,学校里的老师在上课时也都讲到过,彭老师当时想来也只是想再摸摸他的底,看看他在哪方面具体有什么短板。 可这一次,他却真正地了解了梁声长久以来为什么成绩始终上不去的症结所在。 因为明明这张随手出出来的试卷程度非常的基础。 过程中,埋头做题,紧张的汗都快滴下来的小梁声却莫名始终做的很艰难。 在他眼里,看到眼前这一张熟悉的试卷,他就会想到先前的一次次考试。 想到那些令他不安的成绩和排名,这让他无法用正常的得失心去看待眼前的这张其实很普通的卷子,平时脑子里十分有条理的解题思路也一并被打乱了。 所以最后果不其然,这场抽堂测验的结果也很糟糕,以至于拿着红笔试图批改,却批到最后完全下不了笔的老教师看着那张整个字迹都在发抖起飘的卷面眉头都快解不开了。 “梁声,你是很害怕做题和考试吗?” 当时,已经给他补习了快一个多月的彭老师问他的第一句话好像就是一句。 可闻言的小梁声明显吓坏了,鼻子上的汗都在不断往下滑,平时就和闷葫芦一样闭的紧紧的嘴半天也吭哧不出一句话。 见状,隔着老花眼镜的彭安良老师的样子看上去像是更‘不满意’了。 但最终他也没说这个自己教到现在为止最小的‘奶娃娃’初中生什么,而是默默地皱起眉,又语气严肃地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你往后还想继续升学,往更优秀的学校发展,就得从内心先接受一个学生必须心态正常地面对考试这件事。” “” “我教过很多学生,他们有的是因为偏科成绩上不去,有的是因为学习方法不对,你和我先前预估的很不一样,从下个礼拜开始,咱们这个一对一补习就改一改模式,以后来上课,我都不给你出题了,改成你来给我出题。” “我,我来出题?” “对,你去书店买模拟题也好,去借高年级的教科书,总之下次上课前,你给我带十份完整的卷面过来,题型不许重复,你做老师,我做学生,你来给我出试卷考考我,考倒了我,咱们再继续下一阶段的学习。” 一听到彭安良老师这石破天惊的话,小梁声明显都快吓懵了。 他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糊里糊涂地成了彭老师的‘老师’了,但是因为自己的补习老师什么也没说,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去照做了。 可他一个还在上学读书的孩子,对于出试卷这种事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更别说是整整十套试卷了。 他不知道一个类型题中要掺杂多少分值的大题,每种题型本身所占的比值又是多少,哪些是必考题,那些又是加分题。 因此那几天,连林侗那个神经大条的小家伙都看出来,焦头烂额,趴在课桌上拿笔疯狂哗啦试卷的梁声显然是被他的补习‘老魔头’老师给折腾惨了。 “声声!声声!我们放学去小操场踢足球吧嗷嗷!我奶奶今天蒸了好大一个南瓜!特别甜!就等你过去吃呢!” 缠人精‘林妹妹’又开始像跟屁虫一样不停地烦他了。 “不去,我有事。” 虽然有点心动,但小梁声无奈地拒绝了他。 “啊!!为什么?你又要去那个老头家里做卷子了?” “没有,我这次是去出卷子的。” “啊?这是什么意思?你?出卷子?” 大概是在一般人,让一个小孩‘出卷子’给大人这事还是比较难理解的。 也因为这个,孤立无援的梁声不得已只能周末抽空去了趟学校附近的新华书店,把彭老师嘴里从前提到过的必备书单模拟题都给一口气扫了一个遍。 像什么《奥赛三千套》,《初中基础物理五百套》,《北京市化学模拟六百卷》,这类参考书课,梁声都一本本地去研究了。 但像这这人教版的初二,初三上下学期的旧课本还是有点难找的。 后来没办法,还是梁声自己脸红得跑去找高年级,如初二初三生那里借了旧课本过来,并用两本塑料书皮一本本包好,想着上完辅导课再得给人完完整整还回去,才解决了这眼前一切麻烦。 而当下一个恐怖却又必须要正面应对的礼拜六来临。 当内心忐忑不安的梁声背着小书包,带着自己用圆珠笔书七拼八凑出来的那张幼稚的‘试卷’敲响了彭安良老师单元房的铁门时。 这位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却十分心安理得的老教师在轻轻戴上自己的老花眼镜,仔仔细细地坐在餐桌前,看过并拿过笔做过这张学生出给自己的‘试卷’后,这才缓缓地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 “怎么样?现在是觉得出试卷比较难,还是考试卷比较难了?” 乍一听到这个问题,梁声起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彭安良老师显然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而是弯下腰,像是老爷爷对待小孙子一样拉着他在桌子边上坐下,又用自己手上的那只钢笔,抽出一张卷子就划了一道题目出来缓缓张嘴道, “老师出试卷,和学生做试卷从出发点和各自的角度都是完全不一样的,老师呢设置难关,学生们,则用自己的才智去解决难关。一张卷子摆在面前,第一,就是你不能怕他,你要把它当做一个个小怪物一样打倒他” “” “像这选择题,总共四个答案,有三个那就是纸老虎,你得和孙悟空一样用自己炼丹炉里练出来的火眼金睛看出哪个才是真正的小怪物再比如这填空题,它让你给这个数字开个根,你就想着我手里有个二郎神桃山救母的斧子,对着这小怪物的头顶就来这么一下——豁——这不就成了——” 人生体会这样的上课过程,听着彭老师风趣又耐心地讲解着的小梁声只觉得最初后背还有些冒汗。 渐渐的,渐渐的,他却真的开始听的入神了。 他好像不再和以前把考试和做题当做一种完全的负担,相反,他能从彭安良老师这一句话一句话中感受到解题的思考性,过程性和趣味性。 “你相信吗,孩子?咱们市作为一个准三线城市,竟然在时隔高考恢复的三十多年后,依旧还没有一数学专业性质大学。” “这说明什么你知道吗?说明我们市的升学率不足以留住这些逐年增多的好苗子,说明高等数学依旧在中国缺乏更好的新一代人才,说明我们这个地方的教育土壤依旧是匮乏的。” “教育局说是派发资金支持建设学校,但截止今年里头就只有一个邮电技术大学,和一所计算机成人学校,多年来毫无建树,就和我这个骨子里也已经不中用的糟老头子一样,说是一生都在教书育人,其实一辈子都没有教出几个像样的,为我争点气的学生。” “” “当年,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咱们中国还没解放呢,我家在浙江,一个世世代代种地的村子里,整个村里识字的孩子还没有几个,我头一次知道数学,是从我的私塾先生口中得知的,他姓王,他祖上是前朝的秀才,会打算盘,就自己编教材,教我们这些中国底层农民的孩子。 “” “那时候中国人普遍不懂数学,只知道基础算数,没有人试图了解过高等数学,更谈不上科学进步,工业和科学不发达的情况下,连在同胞对抗外敌的战争中我们的国家都是吃亏的,而我第一次知道圆周率和几何这两个词就是在他给我上的那堂课上的。” “” “他给我们讲数学国王高斯,欧根的故事,说如果有一天中国的战争结束,未来我们也会有优秀的学子和数学家生长的土壤,我们的先生如此优秀,他给我讲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永远别因为眼前的一点点困难就放弃学习的脚步,你和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吃白米饭长大的孩子一样聪明优秀,明白了吗?” 这一天,以另一种全然不一样的陌生心态,做完那十套卷子的小梁声直到很晚,才从彭老师家背着自己的小书包离开。 这一次,给他上了快两个小时课的彭老师主动留他在家里吃了顿晚饭。 早前梁声就知道彭老师退休多年却并没有妻子子女,日常都是一个人开伙做饭,三餐起居贫寒无比,一个菜一碗汤凑活一天足矣。 可今天,明明独居已久,像是并不喜欢小孩子的老教师却特意给自己和他的奶娃娃学生做了三个菜,有炸茄盒,溜丸子,炒菜心,还有一个素烧冬瓜汤,另给自己倒了半杯白酒,香喷喷的摆满了老单元房阳台的小方桌上。 “你哥哥是不是去外地了还没回家?” 嘴上这话问着,彭安良老师也给梁声夹了一筷子菜。 “嗯,好像还要几天才能回来。” 在彭老师面前,和小猫似的埋头乖乖吃饭的梁声也不敢瞎说,老老实实地就对他点点头。 “哦?最近买卖做的不错?” “不,不知道,他和我说这些,我也听不太懂。” “嗯,那以后放学就直接来我家吃晚饭,我这儿随便添双筷子的事,这样也不用你来回跑着回家吃饭,弄得不好消化,还影响你做卷子的效率。” “” 听到彭老师这么语气故意摆的很严厉地虎着脸说,端着大饭碗在吃的小梁声一瞬间有点愣住了。 此前他一直觉得彭老师并不满意的自己比一般人还要差上一些的资质,是看在他哥交的那些昂贵的补习费上才勉为其难教他功课的。 可这一次,他却觉得眼前这位今天特意耐心给他讲了好多好多道理的老教师给他的感觉有些不一样。 彭老师其实也是个人很好,很认真负责又可爱的好老师吧。 饭后,彭老师照例是给他在收拾干净的小餐桌前补习功课。 梁声有不会的,彭老师依旧就先给他讲一遍方法,再出几道相似题型让他继续做, 虽然对方还是和往常那样那么严肃,刻板,不苟言笑,像个旧社会的老夫子一样可怕,但头一次的,师生俩之间的一直比较闷的补习氛围却仿佛好了许多。 这一晚回家,梁声没再做那些关于奇怪的,关于考试的梦。 但人生头一次,做完作业,练完两套练习题的安安心心,躺在小床上的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想哥哥了。 “哥你怎么还没回家啊我,我梦到我这次考了一百分了你你看见了吗” 孩子迷迷糊糊的梦话声里藏着对远方至亲的思念。 而两个星期,也就是12月3日。 那场令全市初高中生喜忧参半,也缓缓拉开寒假钟声的学期期末考试第一场到底还是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十五 2002年12月4日。 伴着小梁声耳边不知不觉就划过的时间,一年一度的全市初高中生期末考试到底还是如火如荼地准时拉开了。 这两天,学校那边因为临近期末,也没有多余课后作业布置下来,所以梁声每晚都睡得很早。 往常,晚上九点半之后,他还会一个人温书或是复习个把小时,有时候还得披着衣服的金萍过来敲门提醒才会去睡觉。 但这段时间,他却真正地做到了作息规律,躺到就睡,各方面心态简直都可以说和过去那段时间形成了鲜明对比。 毕竟,只有真正类似经历过这种大考的人才会清楚。 相比起考前最后几天才开始通宵熬夜,活活搞垮身体的‘临时抱佛脚’。 在这种时候,能保证自己充足的睡眠和休息时间,做到身体和大脑中最后能不带一丝疲惫,精力充沛地上考场,往往对考生来说显得更为重要。 而前段时间,彭安良老师的那番正确的考前心理疏导,对一直很难克服心中那些障碍的梁声而言,不得不说,也是起了一番大作用。 “你要想成为一个真正优秀的人,首先应该学会做到的第一点就是,自律。” “良好的生活习惯,正确的学习方法,在该学习的时间正常学习,在该休息的时间好好地休息,从没有人说过只有熬夜辛苦不停地背书做题才是真正爱学习的好学生,真正会学习的人,首先就该学会把自己的力气用在该使的地方。” 这番话,让一直以来确实有点没抓到要领的梁声,冥冥之中,仿佛对读书上学以及考试这三回事,又多了一丝完全不一样的体会感悟。 这一整个学期,他每天都在上课下课,预习复习以及一次次大小考中中沉闷枯燥地度过。 他用掉了很多很多的铅笔,橡皮,草稿纸,全然专注,聚精会神,不敢有一丝一毫地分心。 眼下到了真正验收成果的时候,他却像是一只头一次站在悬崖边等待跃下,却不知那头到底是天空还是悬崖的幼鹰般,头一次感受到了崖边的风起来。 “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梦已经醒来,心不再害怕” 隔日早八点,电视广播里的早新闻前面的那首《快乐老家》还在播,街上上班的还都在堵着。 今早一起来,一中后门口聚众违建的那一整条街的早点摊都明显热闹了不少。 小吃店,煎饼摊,平常家长们未必都舍得在外头吃一顿像样的早点,赶上这一年一回的大考都趁早带着自家孩子来考前加油了。 因为前一天,高年级的语文和政治就已经先一步考完了,所以今天上午就只有这初中部的半场数学。 可说是只有这小半场考试,这校门口一个个等待着八点半,准时进入考场的孩子们却依旧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有的在皱眉咬着苍白嘴唇,捏着笔记本上的公式试图考前快速突击,有的则低头对着一旁默默逼自己镇定,但额头上的汗还是挺明显的。 期末考试。 第二场——数学。 某种程度上,这血红的几个大字不仅牵动着小梁声绷了快有整整一个学期的神经,也影响着所有孩子和家长们心中接下来寒暑假的质量问题。 ‘期末考不好,小命就难保’。 不知从何时起,学校之间流传着这样的口头禅,仿佛预示着接下来一旦那张烫手的一学期成绩单到手,家长们是喜是忧也就听天由命了。 “3号,4号这两天,咱们班分配到的各个考场号码我都已经在小黑板上标好了,记住,考试过程中,语文作文绝对不能使用胶带涂改,数学一定要带好2b铅笔,橡皮,三角尺,圆规,每张答题卡都不能漏写,要反复检查自己的考试工具,还有,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能给我提前交卷或是发生作弊现象” 考前还有一周左右的时候,他们班主任万老师就已经在班级内部一遍遍强调过各考场的纪律问题了。 听说,今年本市教育部为了严格响应国家高考规范化监考的新政策。 也为了在省里领导那边树立一个‘焕然一新’的新考风出来,特意开会安排了比往年多一倍的监考老师,就是要严查这下级生初高中或多或少还存在的班级舞弊现象。 尤其这一个学期以来,这位‘容嬷嬷’女班主任固然脾气一直不太好,却少有像这回这么态度正式表过态,搞得这帮才升上初中第一年,没见过太大考试阵仗的毛孩子们也是莫名紧张起来。 所以一时间别说是梁声这类除了开学那次同学之间的‘小摩擦’,平时在班里还算安分守己的‘乖乖仔’。 连林侗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猴子’都不敢造次,只在心里默默祈祷赶紧结束这两天的地狱式‘期末大测验’,领完最后的成绩单开开心心的开始过寒假才好了。 “唉,声声,我和你郑重发誓啊,今天这场考完再出来,我绝对绝对不和人对答案了” 上完这场数学考试的最后半小时。 胳膊里夹着一次性答题袋子,把校服拉链笔直拉到下巴底下的林侗正和梁声一前一后地站在预备考场外说小话。 这俩自开学以来就腻在一块,连他们班主任万老师都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死党刚一起去厕所解完手。 这会儿刚擦干净手的梁声正在边和他说话边蹲着系自己的鞋带,吊儿郎当揣着兜的小林侗地在他旁边撑着下巴小声嘀咕。 因为今天是第二天期末大考,所以他们身上都穿着一模一样的一中校服。 y因为南方学校又普遍没有供暖的缘故,入冬前,一中就给统一给各个年级的学生们发放了这种白底黑条纹,裤腿肥肥大大的冬季运动校服。 这种只有国内学校才特有的运动校服,因为设计极为不走心,还在发育期也没什么身材可言的小男孩小女孩一穿上,基本也就告别美观之类的名词了。 但这其中显然也有例外。 至少小林侗和小梁声这种在一般初中生里,个子都十分瘦瘦高高的男孩子,穿上就显得挺精神的。 也因为这个,尽管这俩臭小子在开学初就有破坏班级内部团结的嫌疑。 但随着新班级之间同学关系的逐渐熟悉,大家也都一视同仁地接受了梁声,谁也没去真正地嘲笑或是记住他曾经跟不上学习进度或是脾气奇怪的事。 关于这一点,梁声自己显然也没想到。 因为以前还在上小学的时候,他有很长时间都很难走出班级同学排斥和歧视他家庭破裂的阴影,也是因为这一点,最开始,他在班上成绩始终提高不上去的时候,他才会那么焦虑和孤独。 他没想过自己能在初中这个新环境中真正地找到所谓集体环境下的归属感。 但偏偏这一个学期以来,班级里其他孩子虽说也没有和他刻意走得太近,倒也不知不觉地和平相处了起来。 去老师那儿交作业,上课主动举手回答问题,体育课集体课外活动。 曾经以为河西的那次噩梦班的被拐经历也许会给他带来一生难以抹平的伤痛。 他害怕和陌生人说话,也不喜欢太多人的陌生环境,但愈发充实的学习环境确实有让他一步步走出以往那些恐怖的记忆。 这里面,显然有林侗这个天生乐天派的家伙最开始的功劳,也有梁声自己正在一步步地通过家长,学校和老师的帮助,打开年幼的心扉接受外面世界的缘故。 而此时听到他这话,和林侗一样默默把校服拉链拉到顶的小梁声倒也没太多表态,放下看了一半,叠着小角的备考复习题才开口道, “有个人昨天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后来考完一出来就撇下我,和隔壁班的女生对答案去了。” 林侗:“” 这勇于直接揭穿事情真相的话可就有点直击心灵了。 一贯秉持着和好兄弟讲义气,林侗一听果不其然就有点尴尬了,摸摸鼻子就小声凑到他跟前又笑嘻嘻地来了一句道, “嘿嘿,声声,可,可我这不已经和你虚心承认过错误了嘛,昨天啊刚出考场,隔壁班就有人找我对答案了!我名义上算是咱们班的政治课代表,就和咱们老邓开大会说的那样,这班干部在这个年级内部嘛,还是稍微要起到一点带头作用的嘛” 这么胆大包天地模仿着他们一中校长老邓的经典口吻,我们‘林妹妹’林侗同学如此吹着牛,面上竟也没有一丝惭愧。 因为谁都知道,他当这一学期的政治课代表,除了帮他们班政治老师蒋老师下课后擦擦黑板,基本不可能具备任何威信可言。 当初蒋老师会选他,也是因为我们的林侗同学本人的脸皮和这张嘴实在太厉害。 自己忽然抽风跑去和人蒋老师的办公室悄悄说特别想做个班干部。 还胡说八道说什么他奶奶日日夜夜盼着他们八代能出个班干部,要是他以后光宗耀祖做了班干部,保证再也不延迟交人家蒋老师作业,而且,全班一整年的黑板都由他来擦。 这话一出,班里顿时没人敢和林侗同学竞争了。 虽然实际背地里咬牙切齿骂这小子卑鄙的也不在少数了。 但就这,人林侗同学在顺利当选政治课代表的当天,还敢得意洋洋地背着书包跑回家,告诉他那个神经不正常多年的奶奶,他这是被老师钦点当上的‘人民班干部’! 可把这什么真实情况都不知道的疯老太太给开心坏了,撇下家务急忙在家烧菜做饭,搞得具体清楚怎么回事小梁声顿时也不好再说别的了。 “好好我们家阿侗就是脑子灵光,像你爸爸当年考大专的时候,可比你妈那种在外头偷人的鸡养的野种强多了那种破鞋要是知道,咱们阿侗现在这么好,保管得后悔,我们家阿侗越好,她这辈子就得越后悔多吃都点多吃点,长得壮壮,脑瓜聪明,上大学,这辈子就能一起长命百岁,也不用和上辈子一样遭罪了” 每次发神经诅咒人的时候嘴都很刻薄,但同时对他们又真的很好很好。 像个老疯婆子一般披着白发,生活也不具备什么自理能力坐在小院子里的林奶奶如此拍手傻笑着,好像真的已经隐约看到自家大孙子和梁声往后真正长大了的情景了。 通常这种情况下,林侗都会无奈对梁声地摊手来一句,你别介意啊,我奶这是又犯病说胡话了,估计是电视剧看多了。 她总是在说着希望林侗和梁声都长命百岁,还有什么这辈子上辈子的疯话,而通常情况下,也没什么人会信她。 可前世今生这种事,连大人都压根不信更别说孩子们了,所以梁声每每听完就算有所疑问也就忘了。 而此刻位于他和林侗身后人来人往的走廊上,站着不少其他班级到这个教室来考试的孩子。 每个考场内部,则已经提前有两个拎着考卷袋子和茶水杯进去的老师在低头核对桌子上贴的学号和姓名等信息了。 这两个看着就十分面生的老师,通常不会是本校老师,完全陌生的监考环境下,这样也避免了到时学生引起的某些考场纪律难以控制和维护的问题。 等视线往走廊上的另一边扫,依稀只见那张挂着列宁座右铭的大画像下。 有几个扎着辫子的小女生正在扎堆抽背数学公式,其中一个被围在最当中的马尾辫小女生更是引得林侗这小子鬼鬼祟祟就伸手推了推身边的梁声。 “你当时又还没出来,然后我就我就有点革/命意志不坚定了呗你也知道,隔壁班那帮小女生特别爱对答案,老蛊惑我,你瞧,他们班那课代表那满脸得意样儿,每次跑我们班跑腿送作业都故意冲我翻个大白眼,昨天找我对答案也是她,就是那个叫程什么什么玉的小丫头” “你自找的,没事找事。” “哇,声声,你还是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呜呜你这个负心汉怎么就这么狠心,完全都不向着我呢” 大概是因为关系熟了之后,说话也开始没什么忌讳了。 开学初刚认识时,还有点小拘谨的两个臭小子这会儿再私下聊天,已经初步开始有未来十几年老友之间那种互相挤兑彼此的风格了。 而见平时和只蜗牛一样小梁声果然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拿他彻底没办法的林侗只能无可奈何地举手投降,又搓搓手一脸讨好地凑上来嘻嘻哈哈道, “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今天的感觉怎么样啊?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一考试就特别紧张难受,睡不着觉了啊?” “” “还有,怎么大生哥怎么久都没回家啊,你期末考诶,他都不会来吗?” 这哪壶不开提哪壶话一时倒让脸色都变化了一下的小梁声落在复习资料上的目光稍微停了一下。 林侗这小子见状眨巴眨巴眼,一脸白痴到家的样子,倒让默默盯着他看的小梁声终于是有点不想理他地无奈转过了脸去。 是啊,那个人为什么还不回家? 自己都期末考第二天了,那个说好了一定会早点回来给他加油的人怎么还不回家呢? 这些小梁声以前心中从没有过的烦闷,难过和不开心,他此刻并没有立刻放在脸上。 毕竟再过半小时,他就要亲自走进考场考这一场他准备很久的重要考试了,这种时候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分心。 可是在这一瞬间,他还是想起了一些让他在意了快整整好几个晚上的事。 因为虽然考前的好几天夜里,小梁声都有在心里再三默念,希望大的那个到时候能早点回家。 哪怕——只是能赶在这场考试结束前能回来,亲口对他说两句无关紧要,加油鼓劲的话。 这对他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比金萍,彭老师,林侗这些旁人亲友加起来给予任励都要来的不一样的特殊力量。 但奈何,正式考试开始的前一晚,明明梁生和曹茂才早就说好了两天之内一定能到家,金萍和他却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吃晚饭。 还是到了快后半夜,家里沉寂许久的座机上,才姗姗来迟地接到了那两个外出许久的人临时在路上打过来的一通电话。 “阿生?是你们吗?怎么了?不是说好五号才回家吗?路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诶,嫂!嫂子,没事没事,就是小堵车,曹哥在前面和其他司机协商帮忙拖车找人呢,我们我们从省城出来就堵上了,小事小事,就声声呢?声声睡了吗?你能帮我转达点话吗,就让他明天好好额,算了,嫂子,我这有点乱,讲不清楚,他他现在方便接我电话吗?” 听得出来,那边电话信号不太好的梁生语气明显有点急。 那会儿他人似乎还正站在省城通往y市公路某个收费站旁找着通话信号。 周围可以明显感觉到有不少过往追尾车辆的司机,所以这大晚上的,他身边的动静还乱糟糟的,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程度的事故。 而从头到尾除了堵车和他俩没事,其余什么也没听清楚的金萍一听到这话,也赶忙唉了一声,又急忙跑着出去就去把小梁声给叫醒了。 彼时,家里墙上的钟已过快十一点了。 今天傍晚吃过晚饭,就在门口眼巴巴等了几小时的小梁声为了明早的期末考已经提前睡下了。 他从睡梦中惊醒,第一时间听到金萍说是梁生打来的电话本来是很高兴的。 第二天还要考试的孩子几乎是欣喜若狂地从床上跳起来,连床底的卡通拖鞋都没穿上就跑了出去。 可等他和金萍再急忙回到前面市场的家里,又拿起手中座机的那一刻,小梁声却只听到了一连串好像已经因为什么糟糕的事,而等不及挂断的盲音。 ——那头竟然提前就挂掉了他的电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十六 “叮铃——” 早上八点半,一中的课间铃声准时敲响。 教室外等候了一早上的考生们在听到头顶考场提示铃的一刹那,气氛也跟着躁动了起来。 一时间,找地方飞快放复习资料的,往门口课桌底下死命塞课本的,走廊两边也站满了攒动拥挤的人头。 见状,开考前在门口说了几句话的小梁声和小林侗当下顾不上其他的了。 两个孩子赶忙先拿上了手中的答题袋,又打算在监考老师的注视下,就跟着前面的人群挨个进入了自己那边的考场。 可临了,林侗这小子却像是忽然什么似的扭过头来,并远远地伸出手就叫住了身后的梁声。 “诶!对了!声声!今天考完记得还是底下食堂碰头啊,中午我奶让我在学校吃!到时候我出来了,先去给咱俩排队买饭!” “” 大概是怕小梁声万一真把自己的话给当真了,脑子里一心烦一紧张又耽误了考试。 林侗这嘴油却心不坏的小子仔细想想还是有些放不下心他,并硬是从另一边的人群挤过来,冲着自己的好哥们儿使劲挥挥手打了打气。 “还有!考试的时候,你就先别想你哥的事了!我奶都说了你福星高照!什么天灾人祸都统统会远离咱们!说不定等咱们考完,你哥也平平安安回家了!而且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咱们多想了!” “” “这段时间为了复习,你都好久没去踢球了!放在以前我一定气你不理我!但现在我知道!你心里真的很想上进想变好!所以我才从来不去瞎胡闹影响你,因为我知道你!梁声!是可以的!所以!相比起我们其他人!你也不应该先辜负还是你自己那么久的努力!听到了没有!” 视线所及,瘦巴巴像个小猴子的小男孩从人堆里费劲地扎出脑袋来。 他的额头和校服领子边上都是汗,有的地方还沾着明显的泥点子,但努力又认真地鼓励着自己好朋友的表情却是无比卖力的。 而先前,确实因为两人不经意提及大梁生从省城到现在也没回家的事而分神了好久。 当这会儿一边进考场,一边还在低头想事的小梁声亲耳听到那句‘一定不能先辜负自己的努力’神情也跟着愣了一下。 接着,回过神来注视着对面的他眼神也清醒了许多,又隔着面前的考生堆就对不远处的小林侗点点头。 “嗯!我知道了,你也快进去吧!” 说这话时,先前那块一直哽住他嗓子眼的‘大石头’好像也被小梁声给使劲咽了下去。 不管林侗这次口中所说的这些‘林奶奶名言’,究竟又会不会具备某种可信度,至少此刻,倒是确实有让他之前一直都紧绷的神经得到了安慰和舒缓。 尽管,他的内心还是会对眼前的未知感到紧张,迟疑。 就像是过去的无数次考试那样中,会被长久以来自卑惯了的情绪左右而下意识怀疑自己的能力。 但同时他好像也明白,相比起这会儿去为大梁生没赶上他考试回家的事,而感到失去了长久以来支撑自己力量的中心。 他其实心里更希望能看到等那个人匆忙回家时,自己已经像个小大人一样自主独立地解决了眼前一切困境,并交出了今年最好的这张漂亮的答卷。 因为在他的心里,他从来都更希望自己让那个人为自己的努力而自豪骄傲。 而不是作为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活在成年人的庇护之下,一辈子长不出丰满的羽翼,也飞不出那片拘束着他长大的悬崖。 就像林侗说的那样,如果你还没勇敢尝试就已经认输,认定自己会失败,相比起你心中在意的亲人,老师,同学,其实到头来你最对不起的那个人,真的还是你自己。 “还有!这次别再提前交卷了!考完了记得好好检查一下!不要和别人对答案!” 等见林小二这家伙冲他眉开眼笑的一乐又再次挥挥手喊了句好嘞,匆忙叮嘱了他几句的小梁声也跟着对他挥挥手。 接着,暂时都对彼此放下心来的两个臭小子才这么兵分两路,各考各的去了。 说起来,因为上午这场数学预计会持续一个半小时,所以考前大多数人就已经自行去去接过手了。 按照一般考场规则,过程中,要上厕所或是有其他需要,都必须要向两位场外监考老师申请,并向外头的巡考主任告知。 巡考主任多是教育局那边找来的省里的老师,时常也不熟悉本校学生的面孔。 一旦遇上刻意压分一点的卷子就会比较浪费本就比较紧的时间,因此一般也没人会主动找这种麻烦。 如今天梁声他们这场监考老师给人的感觉就都十分面生。 先前林侗也有和他悄悄在门口讨论过,说这回学校找来的老师据说是省里附中的老师,以前都是带省队去北京上海参加数学金牌联赛的。 因为这两天教育局集中开会人才会过来,所以相对的,也会对这帮并非本校的学生们越发的严厉不留情。 而此刻背对着外面考场排队的学生们,两位来自外校,正在核对考生名单的监考老师也是简单的碰了头。 其中这位中年女老师在眼见来人后,更是讶异地拿手指推推眼镜,就望向了另一边那一身姜黄色西装,个子高大,比起老师更像体育教练的中年男子。 “哎哟,薛峰老师,你今天也来了?滨江附中省队这个寒假不办夏令营训练了?” 叫出这个名字时,这位也是省城中学来的女老师的语气明显是格外尊敬的。 毕竟在她们这个圈子里,各个学校教相同科目的教师之中每年也会有职称考试,评级教学之类的活动,见的次数多了彼此之间就会格外眼熟。 而这其中,升学率长居华中地区榜首,向北大清华输送过无数优秀学习的滨江附中又是这其中数一数二的王牌高中。 该校更以校内训练的那支每年都会在全国竞争国家数学金牌联赛名额的省队闻名。 听说训练这帮孩子的老师姓薛,是滨江附中的数学教研组主任,更是如今放眼全国都闻名的省队金牌教练。 所以毫无疑问的,此刻那身份一目了然,被对方称呼为薛峰老师的中年男子一时倒也笑了,等拿起手上封号口字的牛皮纸袋示意了下他才爽朗地回答道, “训练,但时间不算紧张,正好邓校长找我来帮忙监考两天,我就给答应了,还可以顺带在初中部这里给咱们省队挑挑好苗子,长江中学,上海附中这两年势头很旺啊,等我手上这批学生明年夏天考到大学去,我这可就彻底断层了。“ “啊?来初一初二挑人这也太早了吧?一中这帮毛孩子夏天的时候才刚小升初了,真在数学上有天赋这会儿也看不出来啊。” 对于这个令人感到出人意料的回答,女老师一时倒有些惊讶。 然而那做派十分新潮年轻,一点没有教师严肃感的薛峰老师却只是摇头晃脑地大笑着回答道, “哈哈,我挑人和一般人标准可不太一样,而且初一算起来也不早了,奥赛这东西竞赛周期就这两年,三年初中一栽培,等上高中往省队一领,就可以上场比赛拿真正国际金牌了,嗯,等这回几个综合考场卷面收上来再说吧,到时候真有合心意,先留在你们第一中学看两年,我让邓校长给我留好人” “哎哟,那我可要看看薛老师您这回到底会在一中看中什么样的学生了,说不定再过个年,咱们身后的这帮孩子之中,也能出个下一个国际数学联赛小金牌,小银牌得主咯” 这一男一女,都非一中本校的两位监考老师的这番话题独特地对话冥冥之中似乎暗示了些什么。 但很可惜,这间考场之外连带着小梁声在内的,这帮小小年纪还被期末考试困扰着一中考生却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而当这第二场考试正式开始,带上考试用具的小梁声准时在门口检查过随身携带的东西,又按顺序进来找到自己的那张考试座位。 一进入考场,人就彻底融入了严肃考试氛围中的他这边才一坐下,耳边就听到喇叭里传来了一阵统一的考场规则广播声。 “——!——!” bandari《安妮的仙境》 ——自1994年之后,全国中学生通用考场应试音乐。 这阵伴着嘈杂电流声的纯音对于大多数经历过考试的人来说都无比熟悉。 不得不说,也把此刻低头不语的小梁声的注意力都仿佛一下子集中到了考场气氛浓重沉闷的眼前。 他因为坐下之后逐渐冷静下来,而汗液逐渐干燥的手底心镇定地搁在桌面上。 这一次,他没有再情绪紧张地发抖或是发呆,相反他今天,无论是精神面貌还是考前状态都出奇地良好。 桌角上削好铅笔,橡皮,答题卡和圆规都整齐地排列着,也令小梁声习惯绷紧了的大脑将周围一切纷扰,嘈杂的声音都仿佛隔绝在了另一个只属于个人考场的世界。 而与此同时,此前无数次他一个人挑灯夜读,坐在简易小书桌前奋战在复习前夜的读题声都开始依稀徘徊在耳边。 这显然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奇妙又神秘的数学世界,将一动不动坐在考场上的小梁声冥冥中都和周围其他人隔绝了开来。 眼前,用订书针装订,又反面盖着预防考生提前阅卷的试卷和草稿纸则在手边,但还有十分钟他才能真正地去翻开那一面的考题。 他暂时还看不见试卷的正面。 但不知为何,他微微闭上的眼睛和略微皱起的眉头,都像是染上了整间教室里这种即便此刻粉笔灰落下,都发不出一丝一毫多余声音的静谧气氛。 “滴答——滴答——” 后桌有个考生带进来的电子表正在课桌上发出微弱的跳动声音。 “哗啦——” 讲台上,其中一位盘着头发,戴着细框眼镜的女老师正在抿着唇最后翻阅着备用的监考卷面。 “——刺啦——” 右前方捏着手面色苍白埋头发抖的考生在撕着桌角的草稿纸一角试图地缓解情绪。 周围这些乱七八糟的噪音明明近在咫尺,但好像都梁声自此无关了。 明明进考场前,他的脑子里还装着些不少令他心烦意乱,左右他正常情绪的东西。 但是等双脚和身心一进入这真正考试,容不得他有一丝为其他事而扰乱心神的地方。 他已经调动出充分应试能力的大脑就像是自动上了轴的机械一样,再难有超出他身体和脑部的其他多余的杂念,只留下了那些烂熟于心的几何图形,函数公式,数学定理,唯有一条光明无比的道路在他眼前徐徐拉开。 “哥为我加油吧。” 这最后一句发自内心的祈求,为了保持专注,不自觉闭上眼睛的小梁声默念完手也缓缓地握紧了自己的圆珠笔。 ——直至,前方的考场铃声再次伴着刺啦啦的电流声同时响起! “好,同学们,现在是八点四十五,本场考试将持续一个半小时,请大家抓紧时间,开始答题——” 教室的正中央,那位身着姜黄色西装,口音似乎带点省城味道的中年男老师话音才刚落下。 眼前齐刷刷的一张张雪白的试卷就被埋头开始动笔的考生们‘哗啦——’一下翻过,又低头开始速度地答起了题。 这一道道纸张划过半空,如同叠起的千纸鹤的白色风景线一时让整个一中里里外外都陷入了静谧之中。 自此,上午整场数学考试,都再没有任何人敢打破这份弥漫在整个学校上空安静。 夹杂在这一间间考场中的孩子专注面孔,被考场内一波波掀起的浪花所裹住翻滚着,渲染着,激昂着。 连带着中国这个自古就‘考试’这两个字情有独钟的古老文明国家上方响起的滴答钟声,漫长的一个半小时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 而就在一中上空结束考试的铃声响起的一刹那,另一头,城南菜市场大门口却是远远驶来一辆明显从外地回来,开的还有点着急的国产轿车。 等伴着市场门口金萍听到动静走出来的一句惊喜又激动的‘阿生,你怎么着急赶着回来了!’,下一秒,从车窗里猛地探出头,先前了无音讯了一个晚上的梁生才又是心急又是无奈地招招手道, “哎,对!回家了!我没事!老关也没事!阿嫂!声声呢?声声在哪儿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十七 上午的这场期末考,到底是在一个半小时后彻底落下帷幕。 早上十点半,走廊上挤满了各种刚结束考试,兴冲冲下楼跑去食堂和小卖部的孩子。 考场里,监考老师这边还没有完全离开,另一头,这帮知道已经彻底解放了的毛孩子就纷纷冲到楼下了。 他们边跑边大吼大叫,快活的笑声响彻走廊,有几个好动些的孩子更是把校服一脱,直接扎在腰上就从楼梯边往下蹦了。 也因此,一眼望去,只见乱糟糟的走廊此刻满地都是遗留下来的考场垃圾。 卷子上撕下来的装订针,一张张废弃的草稿纸,还有没水了的蓝色笔芯一时都被人兴奋又随便丢在地上,四周围也是充满了考试结束后,欢快无比的气氛。 “哦哦!终于可以考完放假了!诶,你爸这次带你去哪儿啊?是坐火车吗?我长到这么大还没坐过火车呢,听我叔叔说火车上有免费的开水喝,还有方便面吃,晚上能睡卧铺,一路上一定特别好玩” 伴着一阵嘈杂的笑闹声,身边跑过几个别班的同学。 耳朵里听着他们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寒假的安排,人也从考场出来的小梁声正好听到了一句,之后倒也没留神听。 他正在找扫帚和簸箕,一般教室门口拐角处都会放着,而他拿手揣着的校服裤袋里则依稀塞着一大团自己用过的废弃笔芯和草稿纸。 因为不想把考试垃圾都丢在考场里,增加人家班级里值日生的麻烦,所以他刚刚都给随身带了出来。 等到了门口的时候,他先是把草稿纸之类的都给一股脑扔到旁边的簸箕里。 接着看看四周围没人,一整场考试都绷着的小梁声这才缓缓松考的都快麻了的神经,又和其他表现的很兴奋的孩子完全不同的,对着无人的走廊就默默松了口气。 复习了那么多天,今天总算是解放了,之前担惊受怕了那么久的期末考也好歹是圆满结束了。 论心情,这会儿他肯定也是十分兴奋的。 交卷的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像是在把这一学期最重要的答卷都人老师交了出去。 当下内心既想和走廊上的其他开心的要命的同学一样疯喊疯叫一下,或是用力地朝着外面喊几声,但最终,明白自己在拿到成绩单之前都得先沉得住气的小梁声还是压下心头的躁动不安,一时也没有太外露。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这场考试,他确实发挥的还算不错。 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浪费一分一秒,而是将自己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眼前的这场时间格外紧张的考试上,堪称是投入了全部的脑细胞。 此前,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调动起全身心投入到一场考试中。 以至于第一次感受这种大脑和身体步调绝对一致,思维和知识碰撞出刺目火花的感觉,他都有点难以相信,这是他个人能发挥出的真正实力。 或许也因为这样,今天反复检查过卷面的他算是比较晚才站起来交卷的。 那两个考场里的监考老师为此还稍微等了他和另外几个孩子一下,直到最后一次打铃提醒骤然响起,反应过来的小梁声才飞快地和其他人一起站起来交卷。 而似是注意到坐在考场后排的小梁声在最后一道图形题上明显花费了比较多的时间。 等到他交完卷子又准备走的时候,那位姜黄色西装的男老师先是扫了眼他胸前的学生证,接着又有点出人意料地叫住了他。 “诶,等等,同学,问个问题,今天的试卷感觉难不难?” 这面相陌生,语气却很亲和的男老师如此笑眯眯地问他,像是对这张卷子的内容和梁声口中的评价还挺感兴趣的。 “还,挺好的,前面的题型老师都有讲但最后的大题很有难度。” 大概是没想到这位监考老师会这么问他这样一个问题,表情顿了顿的小梁声转头想了想也如实回答了。 “哦?所以前面难度对你来说不大?不过,我好像看你最后一题写了很久?最后做出来了吗?” 那老师又好奇地笑着问他。 “嗯,做出来了。” 小梁声回。 “做出几种解法了?” “两,两种半,第三种没写完。” “两种半?那是不错哈哈,这题一般人可做不出多种解法,不过今天时间是还挺紧张,那最后来得及检查试卷了吗?” “嗯,检查了,检查了两遍,老师和我说,交卷前一定要检查,五十九分和六十分,九十九分和一百分就是这么区分开的,所以一定要检查。” “这话有道理,以后不管什么大考小考都要好好检查,别紧张,不会的也没关系,说不定大伙也都不会,把不该丢的分丢了就可惜了,行,你也快去找同学吃饭吧,坐在这儿考试一上午肯定都饿了,祝你这次能最终考出好成绩,不辜负你的努力,下次有机会再和你讨论讨论这数学题” 说话很幽默,人也很和气的姜黄色西装男老师这么说着就和身旁的女老师对视着笑了一下。 那位闻言也跟着笑了一下的女老师从头到尾看着他俩在那儿交流也没插嘴。 只顺势把那些已经装订好名字的试卷装入牛皮纸袋彻底封起来,这才站起身和那位似乎比较关注梁声的男老师一起离开了。 因为这个小插曲,小梁声这才慢了其他人一步才走出考场。 他并不知道这位监考老师具体是谁,更没有注意到这次这场一中数学卷a卷的总出卷人之一就赫然写着薛峰两个字。 而等此刻还未预见未来将会发生什么的他今天终于交完卷子从里头出来时,远远地并没有看到和他提前约好的小林侗站在考场外等他。 见状,小梁声的第一反应是想起来林侗说会先去食堂门口等他,接着从校服裤兜里往外掏了掏自己的饭票,又准备往楼下食堂去找人。 结果他这边才一抬起脚,身后就又冒出来个小女生的声音扯着嗓子地叫住他,一转头,却见另一边考场门口依稀站着个有点眼熟的马尾辫小姑娘。 待他再仔细想想,便记起这好像是林侗之前指给他看过的那个隔壁班的课代表程什么玉,而另一边,那小姑娘见他也不理自己,倒是自己小跑过来就不大开心地开了口。 “诶,隔壁班的梁声是吗?我刚刚叫你,你怎么都不回我一句!我妈妈刚在办公室里让我带话给你,你考完试赶紧回家去,今天别在学校吃饭了。” “你妈妈?你妈妈是谁?我认识你妈妈?” 一听到这没头没尾的人物关系,一时没听懂的小梁声也是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他平时和林侗可不同,除了埋头读书考试基本很少和外班人打交道,也不太参加学校里的课外活动,自然不明白自己怎么好好地就认识这女生的妈妈了。 结果这脾气不太好的小姑娘一听更气了,插着腰就站在走廊上瞪着他大声道, “哎,你怎么这么啊笨,你们万老师就是我妈妈,我妈妈就是你们班主任!她刚刚去市场买菜了!说你哥哥好像从外地回家了!所以让你赶紧回家吃饭!” “我,我哥回家了?这是真的?万老师真的亲眼看见了?” “对啊,到底还要我重复多少遍,你考试考傻了,你哥哥回家了,还撞见我妈妈了,所以我妈妈让我来告诉你,听懂了没有,快点回家,你们班的男生怎么都和那个林侗一样笨啊” “” 特意过来跑腿的万老师女儿这么小声嘀咕着,还一脸嫌弃地对着梁声这个一无是处的臭男生撇撇嘴。 这年头初中小女生和小男生之间大多处于彼此看不顺眼的关系,因为性别对立意识刚刚萌发,所以这小姑娘一时也是把对林小二同学的鄙视情绪带到了小梁声身上。 而才一出考场,就从别人得知了这么个天大的好消息。 万没有想到自己等了那么久的人会在这时候回家,小梁声一时都顾不上其他,整个人一回神,再反应过来时也顾不得回答女孩,转身着急地迈开双脚飞快往楼下跑。 他跑的飞快,就和人还在魂儿已经不在了的似的,两条腿一迈开就和艘火箭似的就一下子窜了出去。 而那个他们班主任‘万嬷嬷’的家的女儿见这么个闷葫芦似的小男生忽然转身给她跑了也是一惊,生气地喊了句‘梁声突然跑这么快干什么连句谢谢都不说’。 可没等她从楼梯口探出头去责怪人,从楼底下就对着她的人扔上来两张饭票,随之小梁声边跑边大喊的气人声音才远远地响了起来。 “谢谢你!也帮我谢谢万老师!我先回家了!麻烦你去和林侗说一声,他在食堂等我!我先回家了!再见!麻烦你了!” “什,什么!又让我帮忙带话!我才不要去和讨厌的林侗讲话!梁声!你这个坏蛋!你给我回来!快回来!” 梁声一路从学校赶回家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菜市场门口停着的那辆拉风的国产轿车。 那车挡风玻璃上依稀挂着新上好的牌照,车门边上挂着串红布条,雨刷和轮胎上看样子是从外地着急回来的,因此不可避免都沾了不少雨水泥点。 可就是这样,却依旧难以掩盖这是辆这个年代少见,并非每个家庭都供得起汽油的小轿车的事实。 梁声以前只是在电视上看过这样气派的小轿车。 据说一般只有那种外国人还有大城市里的人才开得起,挂牌照和油钱就不少,他们这种小地方总是不多见的。 所以头一次,这辆小轿车也带给了他很大的惊奇,以至于他一瞬间都被吓住了,心里也升起了这样疑惑不已的想法。 这是谁家的小轿车?怎么会停在金阿姨家门口? 难道我哥这次真在外面挣大钱了?所以大老板也开车送他回家了? 小孩这么满腹天真地想着,显然还没有从心底接受自家亲哥已经从菜市场踩三轮车的泥腿子小混混转变为一名地方小富的事实。 而伴着些周围的不少议论,金萍家连带着这不大的农贸市场也围着不少人,远远看着都些是菜市场里四面看热闹,对着这车啧啧称奇的街坊四邻。 见状,背着书包的小梁声气喘吁吁地停下撑着膝盖在门口才歇了会儿,就听着不少人都在讨论曹叔叔和他哥回家的事。 人堆里更是因此隐隐约约传出某个青年站在家门口那辆车子旁边,边搬东西边提高声音回答周围人一个个问题的谈笑声。 “王哥!诶,对!刚回家呢!上个月去省城了,这车?对,这车新买的,这趟顺便开回来了哈哈” “做买卖?对,和我老哥一块去的,买卖还不错,顺道带了些白酒香烟回家,您要不待会儿也拿两条烟回去抽呗,都是这趟一块带回来的,别客气别客气都是熟人了哈哈” 这口气,一听就知道是他那个总爱和人油腔滑调开玩笑的亲哥没别人了,加上这懒洋洋,却给人很舒服感觉的成熟嗓音,他怎么听也不可能听错。 而刚刚撒腿跑回家,校服里捂着一身汗的小梁声一时脸上堆满了激动和喜悦,涨红着小脸弯腰从人群里飞快地钻出来,又准确无比地跳出来,对着那日思夜想的人扑过去大喊了一句。 “哥!哥!你回来了!” 他这和眼巴巴见着亲人的跳起来,挥手又高声一喊。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一时都给弄得自动散开了,附近做买卖买菜的人家一看见小梁声放学了更是跟着笑着起哄着说道, “哎哟快看是你家小高材生回家啦?这么懂事自己放学都不用接就回家了啊。” 而原本正在后车座里弯腰搬出那一整箱一整箱的箱白酒,想着要空出座位待会儿开车去学校接人的梁生听到这声音也一惊。 等嘴里那支香烟匆忙一掉地,又瞬间眉开眼笑地丢了手上的东西,一身熬夜赶回家,所以略有些皱的休闲卡灰色西装,毛衬里外加耐克球鞋的他这才蹲下张开手臂同样大喊了一句。 “哎哟哎哟!我们高材生居然这么早回家了!快来让我来抱抱!这一路上真是想我人了!还说待会儿开车去学校接你,你怎么自己跑这么快” “” “嚯,真都一个月没见着人了!这趟可千万别怪你哥啊,哥这次有特别惊喜!专门带回来给咱们高材生的!可不许生气!饶了哥” 嘴上这么扯下脸使劲哄着自己小孩,笑的眼不见牙的大梁生同志也把自己怀里的小梁声给双手举了起来。 和个傻小子似的小梁声一听这话,顿时什么气,什么忧都没了,就满心满眼地看着他哥和看着蜜罐子里的糖似的。 再一听有惊喜,刚结束期末考还没缓过神的他顿时用力点点头,就欢欢喜喜地回抱住自己哥哥的脖子,接着头顶着头蹭了对方一脖子的汗的兄弟俩顿时又在车旁边打闹了起来。 而在里头远远听到吵闹的动静,赶紧端着塑料菜篮出来,腰上还扎着大围裙,在拿手收拾一篮子野冬笋的金萍见着人也是哦哟了一声,接着才无奈叹气道, “呀,声声回家了?多亏万老师刚刚来菜市场帮我带话了,快,和你哥哥都先进来!我炒了两个菜,你们凑活凑活先坐下赶紧吃了,张嫂王姐吃了没?啊,别呀,今天家里人多,这就都走了啊” 一边往里赶人一边抬头看外面的金萍这么站在门口一招呼。 其他菜市场里的来专门看小轿车的人也不好多留,纷纷摇摇手客气地笑着就回家去了。 两个兄弟俩见状也是一边打闹着一边提着快掉下来的书包往家里跑,惹得金萍无奈地跟在后边追着喊了一句,快洗手快洗手别给我闹了才跟着进去。 而再一转头,菜市场门口拉上的卷帘门,两边撑起的小饭桌。 腰上系着大围裙的金萍急匆匆拿抹布擦干净手,又端着两盘刚炒好的热菜出来时,门口那辆先前径直开到门口的小轿车已经在一边停好,并盖上挡灰的大红布。 旁边仓库里堆着十几箱梁生和老曹从省城带回来的茅台酒,香烟和野山货,都用红色塑料袋紧紧扎着打着结,看样子就知道这些东西透着价值不菲。 那些成箱的瓶装茅台酒上都有着显眼的五星牌——这是茅台酒厂自1975之后所有天价珍藏白酒的统一包装。 一眼望去,包装十分简约大气,看样子知道是贵州联合酒厂出的,只是不知道从省城那种寸土寸金高消费的大城市一次性批发这么多回家,具体又得花多少钱。 至于面前小饭桌上依稀摆着几大盆素炒飞龙菜,呛茄子,野冬笋炒腊肉还有一大碗冬瓜蹄花。 那香喷喷的热气弄得好不容易回家,已经洗漱完刮好脸的老曹和梁生一时眼热,和脱了校服,坐在小凳子上的小梁声一块守在桌子就狼吞虎咽地先开吃了起来。 “嫂子!快别做菜了!咱们四个人这么多个菜都够吃了!您快过来吧!” “是啊,快来快来,你这个女人,咱们又不是不回家了,一高兴就烧这么多菜干什么,阿生和小声都是自家人“ “行行行,知道了!我来了,你们开瓶白酒,我给声声去小卖部拿瓶雪碧来” 听见吃的一脸香的自家老曹和梁生都在招手赶紧让自己坐下吃饭。 这一个中午自打他们回家,就忙的脚不沾地的金萍也是难掩喜悦地忙应了一声,与此同时,嘴角带笑的她这悬了有快一个月的心到此也终于是落下了。 真好啊,这一家人可算是都回来了。 人都说出门在外,家里人也跟着担心受怕,这一个多月睡不了踏实觉,今晚好歹是能安心睡下了,真好啊,真好。 心里越发这么宽慰地想着,跑出去先就近在小卖部拿了瓶一升装雪碧回家的金萍也是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 再等她踏着门槛跑回家拉上门,快有二十多天没在一张饭桌上吃过饭的四人这才算是彻底团聚了。 不过话说回来,金萍刚刚乍一见到这两人,看上去都是蓬头垢面,估计是这两天急着往家里赶,牙没刷脸也没洗不说。 衣服裤子皱的也和人家咸菜缸里捞出来似的,还幽幽地朝外散发出一股几宿没换被迫闷了好些汗味的怪和酸。 明明出发去省城谈投资的时候,这两个出门做买卖的人还捯饬的像模像,这会儿再风尘仆仆地一块赶到家时,就变成了这番情景。 只是说出去么能谁也无法相信,他们俩这回原本是能好好的回家,到底在半路上遭遇了什么事情。 “什么?124省城特大高速连环追尾事故?” 摆满了杯子饭碗和雪碧的小饭桌前,金萍和小梁声都用同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看着面前的梁生和老曹。 金萍和小梁声本就因为梁生忽然挂掉电话的事,昨晚都在家担心一宿,这会儿再听到这其中的故事,更是觉得出人意料。 尤其是小梁声,他本来就因为昨天考试前没来得及和大梁生说上话而郁闷了很久,一时间更是出于小孩对这类车祸事故畏惧的心里就心急地追问了句。 “那哥你们,你们最后都没事吧?” 问这话时,小梁声那还没发育完全的声带都默默收紧了。 而坐在边上,闻言拿筷子给自家小孩夹了块蹄筋梁生这才心挺大笑着叹了口气,这才拍拍膝盖又就着小杯子的那点白酒继续往下道, “别怕哈哈,你哥我命大着呢,而且啊这回咱们还干了件好事,我们俩这回不是从省城出来不就上主干道了吗?昨晚开始想给你们打电话说回家吃晚饭的,正好也赶你考试,结果谁知道啊,还没到昌平收费站,前面几辆就连环事故,搞得我们还没到地方的大巴车也跟着堵了” “” “听说,先好像是一辆广州中山市的医疗车和人对撞给翻了,有几个不知道得了什么病的病人要临时转移去河源市加护病房,车上医务人员都带着白口罩和防护员,玻璃碎了,病人的担架也抬下来堵了一路,搞得后面的其他车也过不去,中山医院临时要联系河源的车来接这些病人,但是路况太差,所以整条道就因为这事故堵了一宿” “那后来了?” 一听这话,仿佛已经看到公路上乱作一团情形的小梁声越发紧张地蹲在小椅子盯着他哥。 “后来啊,还是我们临时联系了老庞把轿车开到收费站外,这才提前赶回家了呗,挂掉电话那会儿,我们正帮那几个医护人员抬担架呢,那几个病人和医生都撞得很严重,地上设上到处都是血,最后这事也不知道到底处理结果怎么样话说老关,后来咱们和那个一直臭骂韩国佬踢球脏的老哥一块走的时候,交警和河源市医疗车到底来没来?” 这么说着,回忆着昨晚他和老曹一块在高速上和一帮热心人救人抬担架的画面,已经回了家的梁生还是明显有些记忆犹新。 毕竟活到这么大,一直是个小混混的他可还没和这么多人一块干过这么热心肠到有点让人胸膛发烫的好人好事。 深夜不见底的夜空,整条亮起车灯的公路上,大伙都在路边或坐着或站着焦虑地等着省城交警过来疏通道路。 直到某一阵车灯点亮前方医疗车前痛苦哀嚎着的病人和一位一头是血的护士,大伙才意识到在追尾发生的第一时,有一位年轻的护士为了保护自己的病人而头部严重撞伤了。 “我是中山医院中山医院的护士,请有手机的大家帮忙联系一下河源市120可以吗!我的病人我的病人也受了伤,目前身上还有未确诊的疾病,我们必须协助转移,也请大家不要贸贸然靠近谢谢大家了,求大家帮个忙联系一下我们总医院吧” 额头上都是血的女护士一边脸色苍白地伸出手,一边还在从白色的口罩里尽可能地提示大家注意自己安全,不要靠近携带疾病的病人。 事故是无心发生的,车祸和堵车中的人们所做的确实完全自发的。 凭借人内心的一腔善意的,社会中不同职业组成的一群中年人,青年人就开始下来帮忙推车,救人。 那一串点亮的车灯照亮了夜色中的昌平收费站,也照亮了人的心。 担架上的病人为此获得了更快速的转院和抢救时间,公路上的路况秩序也一直由过往的热心司机帮忙维护。 旁边开货车,挡风玻璃上还挂着广足联赛冠军旗帜的广东籍司机还把后车厢的一项红牛饮料搬下来送给了参与救人的大家伙。 明明大家伙都素不相识,但是这一晚,这公路上发生的一切还是让人心生暖意,也难怪,曹茂才这会儿想起,也是既无奈又想笑地回答道, “来了来了,那哥们还给咱俩留了他中山市的电话,不过人明明伤的那么重的大夫和护士走之前还特意给咱们留了消毒液,说接触了病人回家十二小时之内的记得消消毒,有事去打中山医院电话什么的诶,说来也奇怪啊,那一车上的人到底都是什么病啊?阿生你听清楚没?” “不知道啊,我当时走在前面,没听清楚,但消毒液咱们不都在进家门前就按照那护士的提醒洗过手了么,估计不是什么大事吧,看那帮医生护士的口气也都还好,到时候晚上要不要看看新闻联播?” 一向马大哈的梁生这么摸摸头说着,似乎是真没上心。 这一路上从省城回家,他又是为了赶上小梁声的考试,又是赶上追尾事故救人,早没有那个脑子去想这小小的一个医疗车背后的事情,自然也就没有把这件事和未来即将发生的任何事联系起来。 反倒是金萍作为一个女人,到底还是有点不放心地看着这两个男人,又摇摇头无奈地责怪了一句道, “哎,你们俩还是要当点心,这人家会这么说也是好心,医院里有什么病到底严不严重都不好说,这两天我给你们多买点消毒液洗洗手,这有病菌啊估计洗一洗也没了不过这出门做好事肯定也是好的,老人们都说,菩萨们都是保佑好心人的,对不对,声声?” “嗯嗯!对!见义勇为!我哥和曹叔叔都是活雷锋!” 早已含着笑的小梁声也一脸佩服地给他哥比了两个大拇指。 “哈哈,说得对,行了行了,这事既然过去了,大家快吃快吃,祝贺声声考试结束,也祝贺咱们家的另外两位成员,咱们这一家人啊终于团聚了——” 伴着这一句话,菜市场前的小店面里头也是爆发出一阵笑声,一时忧愁,离别,烦恼都被抛在脑后。 无忧无虑,生活美好,家人能够回家团聚,真是件开心的事,不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十八 接下来这一个多月,这一大家子的日子过的可以说是平凡中透着忙碌。 梁生和老曹两人既然已经从省城安全回家了,肯定还是得先赶在过年前,把公司和厂子那边年底出货的事给忙完。 为此,先前梁生去省城前就招聘回来的王会计,马出纳,外加三厂的部分核心技术人员等人,这两天也是天天和他们凑在一块开小会,看图纸。 小会议室里每天香烟不断,烟屁股丢满烟灰缸,茶水也是供应充足。 金萍作为公司的一员也是跟着加入了其中。 菜市场的买卖如今他们已经彻底停了,铺子转租给人。 他们准备另外安家在一中附近,这一方面方便小梁声上学,另一方面也好让两个人这儿一门心思地专心搞公司。 虽然她受文化程度相对低,但是半年来这企业经营上也在一步步地努力学,所以一时间,十几个能喘气的大活人每天累的半死不活还得吊起精神在公司拼命打单子加班。 也因为他们这小公司刚起步,各方面还进展的不算稳定。 这帮后来说起来算是‘茂金’第一批元老级员工嘴上虽然一个个喊着累,但真被梁生那边布置通宵赶任务的时候,倒也一个个拿出‘拼命三郎三娘’的劲头来。 “昌平村月底的三千笔订单!小马!小马你快先去做一下!人来电话催了!” “行!我这座机上还有个外面客户来的电话,来个人先给我转接过去一下,是找梁总的,你帮我核对一下信息” “好,我马上啊金姐,我先去会议室再让王姐过来做一笔订单,这新来的传真机怎么还卡了” 这种忙碌焦急的对话声几乎每天都在这小公司里伴着电话机的动静回响着。 而早早卷着自家铺盖,歇在这儿已经有三个晚上的梁生和老曹一时也是天天刚打开公司门就得先见过了这个客户,就得见那个厂长。 整个铺开的办公桌上更是堆满了各种加急打印出来的合同,从各方投来的订单一笔笔都要他俩亲自开会过目核对签字。 此外,他们还得和手下的人商量着这规模日渐大起来的公司明年的年产值配比,讨论这接下来如何提高省外供货商的问题的。 额外还有关于过节企业要给各个公司员工,工商局税务局,还有各方关系户之间的发放礼品人情的走动。 这一笔笔关乎于企业的出账入账,都和钱有关。 尽管他们手上拿着瞿朝从那儿来的得来的大笔投资,但人家投资本就是冲着回报来的,没有回报这投资也只是一时,所以这每一笔在用之前却也得仔细掂量掂量,把钱都用在利于公司发展走上正轨的明道上。 因此仅仅光凭王霞大姐和金萍两个公司里主要担任会计职务的员工,抢在过年前加紧整理企业账目肯定是来不及的。 所以梁生作为‘茂金’这个小企业如今正式的小老总兼股权公司所有人,也是想尽办法利用自己的关系在各个环节之间尽快疏通。 说起来,这趟从省城,曹茂才硬是扯着脸皮装疯卖傻地在省工商局那边陪吃陪喝拉了不少人脉。 临走前,和他论关系已经算是挺熟的江清泉那头也给梁生笑眯眯递了半打五花八门的名片,说是他自己那头的关系,不是他老板的,让梁生有需要就尽管使,以后来省城找他玩。 这话明里暗里还是有点悄悄想勾搭他的意思。 要不是知道这会儿他就爱和男人胡搞,今天是体校生,明天是公务员什么的,三天两头换男朋友,梁生这次还真是没品出他这话里的味道。 只是两辈子都没他这爱好的梁生想起瞿朝上次吃饭时给他的忠告,一时间倒也没想好怎么回应江清泉这‘热情似火’的。 但左右想想他俩都是成年人,他在这儿自作多情地想东想西也没意思,万一人就是逗逗他呢,所以他也就装的和听不懂似的笑着回了句,好,下次过来请你吃饭,也就回来了。 而果不其然,回老家后,新鲜劲过了的江清泉也没发几次短信给他,搞得差点真以为他和自己玩真的梁生也是默默松了口气。 所以既然解除了这危机,梁生这对男人,对女人都比不上对钞票着迷的家伙也是一门心思地继续把自己的身家都扑到了这公司上。 他开始正式学习到公司间的应酬,学习到酒桌上的说话艺术,学会经营管理。 他学习到了面对各个阶层时该摆出笑脸,该如何打太极,跟着老曹在外头一天天跑厂子的这段时间,他的酒量也为此见涨。 他甚至为了能搞懂每次有些进出口公司来时发的那些外文订单,不用每次都麻烦那位出纳小马帮自己翻译大量云里雾里的单词才能看懂,两辈子没好好摸过书本的小混混梁生同志还在家正正经经地翻起了自家小声的英语字典。 “ll一g ?计算机登入系统?d一s?互联网窗口?” 这些和和苍蝇腿似的生死纠缠在一起的外语单词他开始是不明白的。 到底脱离课堂多年了,这已经成年的人的学习能力也堪忧。 结果还是小声趁着考完试在家一天天地给他耐心讲他们学校老师说的那些英文语文,这才把梁生这烂的不能不烂的水平给稍微拉回了一点。 从理论上说,他俩几乎拥有一个配置完全相同的大脑。 虽然小梁声看上去好像是比他聪明不少,但这就是他的缩小版啊,没道理他多活个十几年反而退化了,所以梁生这天生乐观的家伙也是默默地准备给自己上劲。 这一个多月,打小不爱学习的他甚至开始时不时在办公室里拿小本背几个实用的单词。 也是这个契机,他这才知道现在外头不少好的出口公司里为了能提高业务效率,都是用一台台的台式电脑导入excel表格打单子,这样出来的账目订单表格也会比较清晰, 而eail,即电子邮箱之类的存在更是已经开始把全中国办公内部的文件传输从传真机时代解放出来了。 所以,作为一个从未来回到过去,知晓将来时代潮流的人——梁生琢磨了下就特意找了市里的初级电脑培训班给王霞,马出纳等公司员工一起上了两个星期的上机培训课,还花钱在整个公司外加自己的办公室里都按了电话和电脑。 那个时候,y市电信局开户还需要备案个人信息——上网费则是网络服务付费每分钟五毛外加电话费一毛四每三分钟。 每天上网才十几分钟,一个月就要200多元费用。 每天上一个小时,一个月上网费就接近620元,如他们这样的企业用户更夸张,64k的专线就要每个月2万元。 可咱们的小梁总愣是一点没小气,风风火火地拉网线,装电脑将公司内部的整体办公效率都提高到了另一个和时代完全接轨的高效率上来。 而头天学会该怎么联网上网时,在自己办公室和乡巴佬一样捣鼓了半天,最后只能打开搜索引擎翻译了几个单词的梁生自己都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毕竟任凭谁都不相信他一个从未来来的人反而败在了这2002年的新兴网络科技。 这个时代没有qlq ,只有聊天软件的前身cfid一 bbs——中国惠多网,没有百/度。只有外国人创立的雅虎。 当他以一个活在两个时代,依旧拥有完整生命的奇迹者双手敲击在那一个个凸起的键盘上,内心无比震动的他感觉到自己的人生好像真的随着眼界,知识,经历的拓宽在发生着一些奇妙的变化。 kn一led upgrades 一ne\'s life。 见闻提升人生。 这句他头一次在雅虎公共网上得知应该如何正确翻译的一句格言,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把梁生写在了自己的私人日记上。 此后的五年,十年,他的人生走向了更广阔的舞台,却也从未忘记。 而也因他们先前去外地前,公司那边的牌照和经营许可证因为某些环节问题具体还没办下来。 所以当时梁生也就没把他们在市工人文化中心旁边选址开公司的事讲出来,而是一面找了律师继续帮忙弄,一面先赶去省城把瞿朝那边的投资计划给搞定了。 可这趟回家,趁着家里大大小小都回来了,他们的公司地址确定,公司名字也正式在元旦节前注册成功。 他和曹茂才特意给金萍,小梁声在商场买了新衣服,联系了车队礼仪队,买了花篮鞭炮,热热闹闹地站在自家新企业的门口,就一块揭下了铜金色的公司名称。 “噼里啪啦——” 2003年1月2日,元旦节后。 一阵吓得人直捂起耳朵的鞭炮声在上空四起,大红旗袍的礼仪小姐微笑着站一排的热闹场面,不得不说还是挺气派,挺具有大公司的规模的。 这个年代,市里还少有人会搞出这样吸引人眼球的花样来,这一搞自然也就使得原六厂厂房宿舍的不少老住户,工人文化中心,糖烟酒公司附近的人过来都纷纷看热闹。 今天这些场地安排,都是他一手包办的。 马出纳这小子帮忙联系的礼仪队,梁生这个脑子转的速度一向异于常人的家伙还临时想了一招。 他特意花大价钱把第一次在省城高速上无意中采访了‘茂金’罐头的电视台人员给好烟好酒地请了来,又以二次宣传的目的让人记者和摄像用无比激动人心的语言就录下了这么一段,并最终剪辑时长为20秒的特殊广告内容。 “恭喜,恭喜!才短短不到一年时间!我们的本市新兴企业茂金食品终于于今日正式成立!众所周知,这一年全国食品经济迈向了一个新台阶,中国与国际世贸组织正式接轨,各地政府也将企业热潮完全带动了起来,在这其中,我们市的‘茂金’正是这样走在时代前沿的进步企业,未来将无限可期,在此也恭喜我们曹总经理和梁副总经理能接受本台的采访,接下来就让我们谈谈他们的是罐头致富之路” “哦哦,好,大家好,观众朋友大家好,我是‘茂金’公司的总经理曹茂才,这一位则是我们的副总经理梁生先生,下面,我就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的产品” 这段煞有阵势的,发生在女记者和老曹之间的伪新闻采访。 后来被本地电视台放到了当晚全国热播电视剧《孽债》的晚间新闻时段后。 伴着小演员演唱的‘美丽的西双版纳,留不住爸爸妈妈’的片尾曲声,画面里的白色雪花一跳,一身西装打红色领带略显局促紧张的老曹就透过电视机将‘茂金’这响亮的名字大声传到了千家万户。 而他的话音这边才落,电视当中就有一个硕大的金标马头鱼罐头旋转着在画面中出现,紧接着,一个女广告明星再次告诉了所有人这个知名罐头名叫茂金罐头,并在之后的整个电视剧播放中都再次插入了两遍。 这个绝妙的植入式广告点子,不得不说十分地超前了。 至少这一晚过后,y市,或者说整个省收看本台的普通电视观众都因此知道并记住了有一个知名罐头品牌——茂金。 事后,就连当时远在深圳,一向不爱主动找他的瞿朝都亲自打电话和他提及了一句,说在机场外面看到了这个广告,还夸他这回脑子动的很快。 而当晚,为了庆祝这次公司正式成立,和两个生生,还有曹家稍微关系好点的老朋友也都来他新家吃了顿便饭。 如今,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梁生穿着身西装,笑着给在座的大伙都开了瓶茅台,今天穿戴整洁的林奶奶和林侗爸爸林爱华也来参加了。 这是两辈子过后,梁生头回再正式见到林家人。 盘起一头白发,穿着毛褂子的林奶奶看上去呆呆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怪怪地停留了一会儿,却也没什么聚焦。 行动不便哆哆嗦嗦的林爸爸看上去很沉默老实,但还是强撑着从桌子边晃悠站起,来发自内心地冲他举杯红着眼感激地敬酒。 “小小梁,还有声声谢谢里一眼来照顾关照窝的家人阿侗这孩子谢谢你一直对他好他没妈窝这个爸也是废物没有这半年他这书可能也读不下去了” “” 这话,一大一小两个生生在旁边默默听着也没敢回。 反而是小林侗在旁边嘻嘻哈哈地笑笑来了句,我爸是替你和大生哥开心呢,赶紧喝吧喝吧,终于没那么心情沉重的这一家子才算是坐下来气氛不错地继续吃饭了。 当晚,除了一天黑就和小孩一样要哭闹吵着回家的林奶奶一家,其他人都正式睡在了新家。 这个新家就安在曾经的石榴巷16号的旁边。 ——之所以说是曾经,是因为原本的石榴巷16号已经在正月里正式确定明年会拆迁。 听说当初政府消息下来时,附近的街坊闹了一大场,有个开早餐店的胖大嫂还哭的在家差点上吊。 结果政府拆迁办人员一鉴定,那块基本都是当年的违章房,不仅赔不得钱,还要无条件服从拆迁安排,所以这会儿那老巷子,包括他和小梁声童年生活的那个小院子也是彻底被拆光了。 这事,梁生自己有听说,但最终他也没告诉那个小的。 有些成年人必须要操心,难受,伤感的事,他真的一辈子都不想让那个童年时的他知道。 能让他的声声快快乐乐长大,就是他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其余的他也别无他求了。 “声声你一定要好好长大,哥一辈子都保护你你千万别怕” 2003年1月15日,一中正式开始放寒假,并给各个年级返校的学生都准时发放了本学期的成绩报告单。 小梁声这次考的相当出人意料。 事实上,他这回出来的期末各项成绩排名进步究竟有多大,连他们班主任万老师亲眼看见时都差点没敢相信这是他能考出来的。 正式回学校拿成绩单之前,他一度都曾经陷入了一定的紧张中,还是他没正形,天天拿他开心的哥哥看他每天都闷闷不乐,嬉皮笑脸地打趣了一句。 “哟,既然你这么想知道考试成绩,要不你哥我今天晚上就去给你去学校偷卷子出来吧?” “偷?偷卷子?可,可那是我们学校啊,哥,你一个人去学校偷卷子会不会犯法啊” 一听他哥这么说,知法懂法的守法小公民小梁声也面露紧张了。 “犯啊,你没看电视上法制节目上次说啊,刑法第那个一百二十二条吧,年满十八周岁去学校偷卷子那是要关进去判刑的,但不怕,为了咱们声声!坐牢也值了啊!以后你就一边上学一边给哥我去牢里送饭,行,我这就去找点作案工具,今天晚上就爬上去帮你去帮你去,哈哈哈” 前面还说的一本正经,到最后看自己家小孩面色迟疑地真的当真了,梁生这个欠揍找打的坏家伙又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而一看他笑了,顿时也明白过来自己又被耍了,气的红着脸大叫的小梁声一面恼羞成怒地追着他身后打,一面却也被自家这个坏大哥逗得嘴角忍不住憋起笑了。 而也因为这样,之后那段在家等成绩的日子他好歹是没太焦虑,到正式回学校那天,他和林侗一起在早上挺早地去的自己班级。 结果等拿到属于自己的成绩单的那一刻,小梁声顿时也惊呆了。 班级第九,年纪三十一。 本来最差的数学竟然排了班级第二,仅仅比他们班数学课代表低了两分,超出班级平均分二十一分。 发成绩单的那天,他们万老师还专门当着全班的面,叫他上去给他颁发了一个本学期学习进步分子的奖状。 那张红色大奖状被发到自己手上时,根本没想到这一出的小梁声脸都白了,还是被被前座的林侗转过头笑嘻嘻地起哄了下,才上去拿了。 “梁声,祝贺你这学期获得这么好的成绩。” “谢谢谢谢你,万老师。” 这是这学期他们班主任万老师第一次语气很温和地叫他的名字。 被底下同学们的鼓掌声弄得耳朵和脸都红了的梁声措手不及之余,倒也很懂礼貌地赶紧接过奖状。 而追溯起这次的原因,则还要回到期末成绩正式出来之前。 原来,当天在报告单那栏准备誊抄学生们的数学成绩时,他们班那位教三个班数学的王老师也在,当时几个老师都在猜这次数学卷子这么难,考的最好的那几个都有谁班上的。 这自打开学就对一班孩子的数学课表现印象还不太好的女老师还撇撇嘴轻声来了一句。 好的她猜不着,估计就是那几个平时表现很好的数学课代表,但垫底的几个肯定有一班那个叫梁声的还i。 那个小孩啊,明明样子看着挺灵的,结果上课不仅一天到晚埋着头,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她讲的课,刚开学那会儿数学作业还经常完成不了,这次估计还是垫底了。 结果等这回送到省里去统一批的卷子上的装订针往一拆,赫然排在这位女老师口中几位得意门生之后的就是,梁声这个名字。 梁声?他? 那个最开始上数学课都听不懂的孩子?这这怎么可能? 而和办公室其他几位数学组的老师一起面色惊诧地反复核对了卷面字迹,又确定这就是梁声本人的试卷无疑,一时间就连在旁边刚刚没有主动发表意见的万老师都惊呆了。 毕竟,如果这是一个整学期都学习成绩优异的学生,万老师本人或许也不会像如今意外。 但偏偏这是梁声,一个所有老师口中基础并不好,一个靠后天努力都很难,一个当初开学甚至连数学课都经常跟不上的孩子,那这其中代表的某种被她忽略的东西,就有点让这位任教一中初一班主任多年的女老师一时说不出话了。 而为此,这位自觉自己这一学期过来,也不算关心和了解这位学生的女老师还特意找了个机会,找来蒋老师这里交政治作业林侗问了问梁声这一学期的学习情况。 结果一手捧着作业本跑进来想打探打探成绩的林小二同学倒也挺上道,眼珠子一转就嘴巴很大地把自己好朋友学习方面的‘优秀事迹’故意都给告诉人万老师了。 “万老师!你不知道啊!梁声他啊,简直就是个书呆子啊!这一个学期,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学习基本就不干什么了!刚开学那会儿,他成绩不好,他自己心里不好受,就特别特别想进步,可他这个小子又脸皮薄,所以就老在心里憋着,不和人说,这整个半年,他为了学习真的吃太多太多苦了,每次考试完他都舍不得玩一会儿,回家就又是复习预习做卷子,把整个人都扑在上面,是我,我一定委屈地哭死,可他就能坚持下来!唉!我真是佩服死他了!这世上怎么能有这样的人呢!” 挤眉弄眼的林小二同学这么浮夸地一‘歌颂’自己的好朋友,心头复杂的万老师顿时也有些动容了。 她在学校教书那么多年了,出于所有负责任的老师共有的爱惜学生心理,都会比较喜欢家境一般,刻苦努力的学生,眼下这么一个辛苦读书的孩子就在她自己班上,她自然也得为他这一学期努力给出一些鼓励。 就这样,多亏了林侗,再加上这实打实的成绩单,一学期都算是班级落后分子的梁声才得以受到班主任的奖励拿到了一张学习进步奖状。 他一时间即开心又喜悦,内心长久压抑之后的那种心酸,委屈,面对学习困境时的无助都好像瞬间不重要了。 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当晚他兴冲冲地将成绩单告诉他家大哥时,另一个对方早已酝酿已久的惊喜又落在了他头上,把他一下子砸的小脑子晕晕,一句完整的话都差点说不出来了。 “什,什么?哥,你说,你说你要奖励我,所以我们一起坐火车去北京旅游!你还给彭老师那边请好假了!去爬长城去看天l安l门升旗这是,这是真的吗!这!!这是真的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十九 找个时间,带小梁声一块去北京旅趟游。 这个一直以来,梁生都没透露给第二个人的想法,不得不说,已经早早藏在他自己的个人计划上挺久了。 首先,这年头出门旅游,对一般人家来说,肯定还是件十分稀奇的事。 和一个人最基本的衣食住行等温饱需求不同。 2002年初,随便哪个人好端端的去外地,都不会说是自己去专门玩的。 一是这种事平常单位不可能因为这种事给假,二也是万一讲出去,估计要被人议论这一家人好吃懒做,不好好上班。 所以但凡一个人有机会出趟远门。 要么是去出公差办正经事,要么就是一家人正好走亲戚,总之都不会好端端地花那个火车票的钱,特地跑到外地去吃喝玩乐旅游去。 也是这个缘故,最开始,梁生把自己打算春节去北京的事告诉曹茂才夫妻俩时,这两口子也是万没想到的。 最初,他们都以为梁生今年一定会带着小梁声跟他们一起回粤西老家过年的。 因为平常俩兄弟除了他们,和走的关系近点的林家也没什么别的亲人了,过年这种时候也根本没地方去。 为此,他们还给老家亲戚那边早早打好了招呼,让家里人好好办点年货招待梁生,务必得帮他和小梁声当成自己人那样。 可谁知道,就在去省城之前,也就是小梁声正好期末考试那时候,有一天,单独找他们商量事的梁生这家伙就这么出人意料地告诉他们俩。 他们这回可能不跟着去粤西,而是去北京过年,明年有机会再和他们一起过春节。 此外他还希望这段时间能帮自己对小梁声保密,等回家再给小孩一个惊喜,这就让曹茂才和金萍有点欲言又止了。 一方面,他和自己老婆是真心觉得首都这地方有点远,小梁声一个半大孩子被梁生这么带着上火车或许会不安全。 像之前小梁声被人带着拐到外地的时候,他们也是跟着着急了一个多月,所以这会儿难免还对以前的事记忆犹新。 另一方面,也是他们不由得猜测梁生是不是还是觉得他们到底不是一家人,大家伙只是非亲非故一场,所以心里不想跟着去他们老家过年,因此今年找了这么个借口。 对于夫妻俩的这种想法,梁生这家伙似乎也早早地料到了。 因为大家伙到底都靠着缘分聚在在一块快一年了,从陌生人到如今这种没有血缘却也胜似亲人的关系,相处时间长了,有些想法做法也都能彼此也都更好地理解。 所以当下坐在身后关上门的里屋,选择避开小梁声和两口子仔细商量事的他也头一次真心实意地把自己的想法给说了说。 “诶,没有没有!您和嫂子这次真想多了今年不去过年,不是说我不把您和嫂子当一家子,就是因为我真的想和声声趁着过年去趟北京,也让他看看外面的世界,本来呢,我是想给你和嫂子也各自买张票,把小婷小宝一起接过来的,有机会大家一块去首都散散心的,但老家老家爷爷奶奶年纪都大了,这事我也知道” “” “所以这次回家,你们就把家里的轿车开回去吧,东西多挤火车也不方便,正好开年也可以把爷爷奶奶接到这边来检查检查身体,也带孩子来市里玩一次,还有就是,我先前买那么多东西和新衣服给小婷小宝也是这个缘故,当时我不和你们直说,也是这个原因” “” “说实话,我和您还有嫂子认识一趟算是不容易,你们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我重新活在这世上吃的第一顿好的是你们给的,是你们把我从一穷二白活生生捞起来,所以你们俩就是我梁生的亲人,可咱们不是说今年不一起回老家,过年以后就没机会了,一家人在一块肯定还有往后的好多年,所以这趟,您和嫂子就让我带声声去北京玩一次,也让小孩好不容易考完试,能好好开心一下怎么样?” 这话,再配上梁生这一脸痞气,却也真诚笑起来的样子让人不动容也难。 去年初次见面时,梁生那副穷困潦倒,没有身份证没有行李,连吃一碗泡饭都恨不得吞了碗的心酸样子,他们可是没忘掉。 如今梁生帮着他们一家摆脱了最开始贫困的生活,这一整年大家也都通过自己的实际努力获得了回报,这其中掺杂的远远超越普通亲人的情谊可是万分难得了。 而听着梁生哪怕在这种前提下,依旧先忙里忙外地帮他们想家乡的老人和孩子的问题的良苦用心。 曹茂才和金萍一时也是心里暖意涌了上来,只能无可奈何就点点头,暂且接受他这要求他们先对小梁声保密,等回家再一块给他惊喜的安排了。 只不过,同意对小梁声一起保密是一回事,两口子之后却也提出,两人去北京玩是可以。 但路上梁生可千万不能对孩子小气抠门,小孩子有时候是也要出去见见世面,想吃什么玩什么他们来报销,还自己掏腰包主动拿出了两千块钱,硬是让梁生给带在路上用了。 这两千块钱,放在平时,省吃俭用了一辈子的老曹口子绝对是不舍得花在自己身上的。 所以了解他们这份心意可贵的梁生当下也没拒绝,自己先谢过替小孩收下,后来真动身去了北京,也都实打实用了给小梁声买过年的新衣服和新鞋子了。 而对梁生个人而言,之所以会下定决心一定带小梁声去一次北京的真正的意义。 其实是在于,多少年前,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的时候,能坐火车去北京那种地方,看看真正的天/安/门/城楼升旗仪式,完全是件梦里才能想想到的事。 还记得,小时候他刚学会偷东西,老悄悄趴在人家窗边偷看电视的时候,每回看到天/安/门前军人升旗都觉得那真的特别特别厉害。 天蒙蒙亮,若隐若现的朝阳浮现在首都的金山上。 早晨的旗杆底下远远地站满了人,鲜红的五星红旗在众人的注目礼下缓缓升起在祖国的中央。 大的一眼望不到边的广场上,一排排身着军装的军人敬着礼一步步走过。 那种让人不自觉崇敬庄起来严的气氛,或许对于每个没长大的小孩来说都是值得一生铭记的。 “北京的金山上光茫照四方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多么温暖,多么慈祥把翻身农奴的心儿照亮” 因为这首当年席卷大江南北的歌,梁生自己小时候最佩服的就是那些对祖国建设做出贡献,日夜守卫着边疆的军人。 哪怕他自己后来偷鸡摸狗的净干些丢人事,他也从来没有去改变这最开始的想法,从始至终都对那些真正对社会和国家有贡献的人保持着尊敬。 在那时候的他眼里,能一个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像电视上那些升旗的解放军叔叔一样,就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事了。 所以他知道,对于还处于年龄段的幼年版自己——在小梁声心底某一个深藏的小角落,肯定也有一个和他一模一样去往外面世界的梦。 也因为这件事,上回出发去省城谈投资之前,梁生就有私下和人打听过春节前后去首都的火车票好不好买。 正好他们厂子老庞的老婆就在火车站窗口上班。 听说他过年想带着弟弟去北京,要提前买火车票,就出于熟人的交情给他专门留心了一下。 这次他回家,一直在忙公司注册的事,前几天也没来得及找老庞问问火车票,结果隔天,倒是老庞自己就拎着两对羊排骨和火车票亲自上门来找他了。 “给!两张票!软卧!正好春节那两天去过完年回来!上下两张床都靠窗边的,你和小声晚上爬下来睡一个铺,路上保管舒服安全的很,这么好的票平时可不好买,就是他们火车站内部员工拿票都怪吃紧的,别别,什么烟和酒就不用了,小孩子高兴最重要,改天带着来家里尝尝你嫂子的手艺亲自谢谢她就成了哈哈” 帮了他大忙的老庞这么大笑着说着把两张贵重的火车票塞给他。 顺带也将那对说是给小梁声考试补身体的羊排骨给梁生留下了。 他没仔细说梁生之后怎么谢他,但是听说他头年生意做得不错,想带弟弟去玩的打算倒也没说什么,二话不说就帮了忙。 这年头干什么事其实都还是讲究个人情往来。 双方有好处互惠互利的事大伙都爱干,说是大伙都重视利益,其实也有感情在,而这也算是人际关系中十分重要的一环。 而这之后大家又这么在家里忙活了几天。 因为不经意听说去过哪儿的人说,北京那地儿冬天比较冷,南方人过去打工都抗不住,大街上随便刮个北风,大多人都得弄一脸冻疮回家。 所以金萍之后还特意在家叮嘱着梁生收拾了好些两人的羽绒服,毛袜子还有出来,都给一股脑塞到了行李袋里。 八百年不舍得自己掏钱买东西的老曹为此还悄悄趁着他们出发前帮忙买了苹果,汽水,夹心饼干,果肉果冻之类的小孩爱吃的都收拾个塑料袋里,就想着到时候一大一小那兄弟俩能带在火车上吃。 可后来十二月底,小梁声在家天天忙着复习,期末压力倍增。 搞得家里其他三个一心一意准备给他个惊喜的大人们,一时也不好把这种事提前讲出来,继续增加他的心理压力。 所以琢磨了下,梁生这家伙一拍巴掌果断和老曹两口子决定,大家伙干脆都先把这事给藏下来不说,等小梁声这次彻底考完再说。 不管这学期考得好不好,回来后一定都带小梁声去一次北京,看一次两人都想看的天/安/门广场升旗仪式。 至于到时候给出的理由嘛,考好了就说是给他的特别奖励。 考不好就说是放松心情,积攒力气下次再战,总之就是要让小孩把这一个学期的学习压力给缓解开来,好好地出门玩一圈放松一下,过个好年再回家。 而从学校拿完成绩报告单的当天,当亲耳听到他哥已经帮他给彭老师那边请好了假,过年去北京玩,平时性子偏静的小梁声脸上那一刻完全懵了反应也是说明了一切了。 “哥,你是说,你说你要我们一起坐火车去北京旅游!你还给彭老师那边请好假了!去爬长城去看天l安l门升旗这是,这是真的吗!这!!这是真的吗!” “臭小子,想什么呢,当然是真的,这种话哥还能编故事骗你?诶,不信你问叔叔婶婶” “婶婶婶,叔叔,我哥老骗我是真的吗!” “诶,当然是真的,声声这次成绩考的那么好,哥哥和我们肯定要好好奖励的呀,怎么会骗你呢,去了北京以后,要记多得给叔叔婶婶打电话,还要在天/安/门广场上多拍点照片给我们看看啊” “对,让哥哥穿着军大衣抱着声声在广场上拍,到时候咱们回家找个照相馆洗出来,两个大小帅哥站在一起,场面一定特别和电视上演的似的” “我可不抱着他拍,他都已经是小大人了,万一到时候人家照相师傅把我拍的没我家声声帅怎么办哈哈,你说是吧,咱们家的高材生,哈哈” 这些一家人凑在一块努力让他开心的玩笑话,把表情一时间都有点傻的小梁声年幼的心脏给彻底融化了。 这辈子从来没有被任何人这么用心善待,包容过的孩子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红通通的眼眶这是在开心,感激和伤感什么。 总之,那一天,他就是这么恍惚着被自己的哥哥,叔叔和婶婶疼着,爱着,吃完了这一整年里最幸福的一顿晚饭。 晚上一个人躺在新家里的小床上蒙在被子里,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就要和他哥坐火车去北京了。 毕竟,那可是北京。 是有长城,有故宫,有天/安/门升旗仪式,有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听电视上未来还会举办世界奥运会的北京。 他以前只在书本和电视上观看过关于北京的一切。 曾经只有在梦里,他才会梦到那个遥远的北京,那个伸手也触不到的天/安/门。 它就像是祖国最强大的心脏一样,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天生有着区别于全国其他省市地区的截然不同的意义,是个只有了不起的人才能取去到的地方。 而这么想着,和小猫一样爬起来留心了一下卧室外家人的动静,穿着裤衩小背心的小男孩也小心翼翼在被窝里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腿。 等埋头嘶了一声又确定真的疼,他才终于终于确定下来,这一切一切发生在眼前真的都不是梦。 他这学期真的通过自己的努力第一次考了班级第九,数学考了第二。 他真的有了人生中第一个支持他,理解他的好朋友——林侗,有了一起上学读书的同学,有了关心和终于认可他能力的老师。 他真的如此就幸运拥有人最好的婶婶,叔叔,林奶奶,林爸爸,老庞叔叔这些这家人,他的人生终于自此开始走出被抛弃的阴霾,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他还有了一个世界上对他最好,最爱他的哥哥——梁生。 “北京的金山上光茫照四方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多么温暖,多么慈祥把翻身农奴的心儿照亮” 就这样,伴着这一晚窗户外面老式收音机里若隐若现飘走的歌声。 趁着春节将至,老曹金萍回老家,彭老师也给小梁声放了补习班小寒假,公司和工厂这边正好放年假了,梁生就这么带小梁声去北京了。 离开家之前,他家这傻小子不仅自觉地在家收拾了自己的衣服行李。 还去和寒假也要去他妈家过年的林侗约好了回家一起踢球的时间,甚至额外带上了两套自己的复习资料和一本周记本准备路上坐火车的时候看。 小孩的打算是在火车上也不能放弃自己寒假原本复习做题的计划。 最好是一边坐火车的时候,一边也能做做题,不然万一开学前彭老师抽查发现他没在家复习那就可糟了。 加上这学期寒假作业本来就有布置写一个假期周记的事。 所以哪怕被他哥笑话了半天书呆子,倔的要死的小梁声还是十分固执地硬是把自己的寒假周记本子和文具盒之类的给带上了。 而之前就知道他们的火车票就买在这天下午,中午吃过饭就得立马动身去火车站了,林侗这小子还特意来他家门口体贴送了送他们了。 “声声!你回来的时候,可要记得给我带烤鸭,我还没吃过大烤鸭呢!” “烤鸭大不大啊,会不会带回来都不能吃了啊?” “不能吃我也给你吃了!你记得一定要给我带回来啊!带最大最大比天鹅还大的烤鸭!而且我从我妈回家之后你肯定也回来了嘿嘿” “好吧好吧,我一定给你带一只最大的最大的烤鸭回家,拉钩拉钩” 两个傻小子在家门口这么一本正经地讨论了半天,最终小林侗还是心满意足地带着自己的‘烤鸭梦’屁颠屁颠地和他们告别了。 2003年1月25日,即中国传统节日之一——农历小年。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被自己哥哥梁生带着,背着自己小行李的小梁声一路从y市火车站出发,期间途径昌平,茂源,徐州等多地转车,并在那之后的多日,终于是成功地一路到达了北京。 期间,他和大梁生一共在火车上呆了整整三个晚上。 这是小梁声作为一个小孩子,人生第一次以这样全新的视角去认识外面那未知真实又险恶的世界。 一路上,他见到了火车上来自各个地方的各种各样人。 他们有的是春节返乡的工人,有的是举家前往北方过年的家人,有的脸上充斥着即将全家团聚的喜悦,有的则双眼麻木,疲惫困倦地呆呆靠在火车过道上,望着远处具体不知该去往何方。 而这其中,留给他最深刻印象的,还是他们在途经茂源站停下来休息时,一个与他们坐在同一节车厢,却没有双眼,身边只带着一张挂在胸口的残疾人证,一把二胡和一个饭盆的中年人了。 这就是这个拿着二胡的中年人胸口的纸牌子用钢笔墨水一笔一划书写的内容。 这年头,虽然距离之后梁生那种人情冷漠,隔阂较重的当代社会还早。 但大家通过读报,看书和电视节目之类的也已经渐渐了解到这类火车上乞讨的,大多是牢里放出来的假瞎子和诈骗犯之类的。 这类人大伙都明显知道是不值得同情的,而因为出门在外在火车上受骗被偷的几率也大,所以大家也不具备什么甄别意识,就想着看见拉二胡,打快板的瞎子尽力能躲开就是了。 所以一时间,这个双目明显真的失明的中年人脚边的饭盆中并没有多少钱,除了少数的那几个一毛,两毛,热热闹闹的火车过道上无人搭理他。 偏偏当耳朵里听到那一两毛掉进碗里后,这一直表现的木讷呆滞的中年盲人也都尽职地拿起了自己的二胡,而他从头到尾在车上反反复复手上拉的也都只有那一首曲子。 ——《世上只有妈妈好》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妈妈妈妈” 后车厢里有个在牙牙学语的小女孩笑眯眯趴在自己妈妈的怀里跟着唱。 她妈妈抱着她听到一身小红棉裤的女儿唱得好眉开眼笑地夸了几句,却始终对身后不远处那二胡嘶哑的声音充耳不闻,只顾着逗弄自己的女儿。 这一幕不知为何有点难以言喻的沉重。 也有点让和他哥正坐在拥挤的车厢里,正低头吃着盒饭的小梁声有点难以形容。 他还不太了解大人们的世界中为什么都要躲着那个拉二胡的中年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从对方灰蒙蒙的眼睛里第一次看到了某种奇怪的来自成人世界的东西。 耳边,《世上只有妈妈好》还在用一种悲苦婉转的调子唱。 也因为这个缘故,小梁声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就很想站起来,去把自己小裤兜里今天买饭的钱都给这个盲人叔叔。 而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家一向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亲哥当时发现他打算这么做居然同意了,还大方地从自己兜里额外掏了两张百元大钞让他在下车拿给了那个拉二胡的艺人。 所以后来两个人拎着大包小包转另外一趟火车时,这两个一大一小的哥俩儿也因为这件事发生了这样一段对话。 “哥。” “嗯?怎么了?” “你说,刚刚那个火车上拉二胡叔叔真的是骗子吗?” “哈哈,不知道,你哥我又不是警察叔叔还能辨认一眼骗子,但有时候,声声,你长大之后,也得要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 “人活在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穷苦人,今天你帮别人,明天也帮你,哥自己也不是一个什么钱使不完的大善人,大英雄,要是今天还是以前兜里一毛钱都没有的时候,你哥我这种自私自利的小气鬼也一定躲的远远的,但有时候吧,人活久了自然就会明白了,一个人真要是因为怕被别人骗,就对身边每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表现的完全不相信,不帮不救,冷眼旁观,说这世道也未免有点太惨了点,对吧” 嘴角含着笑,说着还摸摸他后脑勺的梁生说这些话还是有点油腔滑调。 但不知道为什么,本还懵懂的小梁声听了却觉得格外有道理。 以至于他头一次觉得自家亲哥的个人形象都莫名拔高了,还为此偷偷把自己哥哥梁生在火车上的这件‘好人好事’给记在了周记本上。 此后,两人一路继续往北京去,颠簸晃动的火车,就像是一趟遥远又充满意义的人生旅途,也把不同目的地的人送往他们家乡,故土,而小梁声的周记也就这么跟着继续写了一路。 ——“数学是现代科学的语言。” ——“欢迎所有热爱数学与科学的学子,将来通过自己的努力报考清华大学应用数学科学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二十 北京这一行,一大一小最终都玩的十分尽兴。 趁着过节到处放假,他们总共呆了快有五六天。 过程中,北京当地稍微有名气点的地方,诸如故宫,天/安/门等名胜古迹都被他俩高高兴兴逛了一遍,之后还挑着当时拿相机拍的底片,洗了不少游客照出来。 照片里,穿着军大衣,眉心点着红点的小梁声或是涨红着一张小脸,被梁生大笑着抱过头顶,或又是两人一起在国旗下摆姿势敬礼,看着远处的站岗军人,总之每张都拍的十分童趣可爱。 这些一张张都洗出来的相片,后来也都被梁生给他俩给带回家去了。 因为小时候过得苦,连饭都吃不上也惦记不上别的,他上辈子基本都没什么童年照留下。 上回去河西寻人之前,他从派出所户籍档案调出来的那张照片是一次,这次勉强算是第二次。 如今人生能再有一个机会和自己的童年时代合影,这对他的感觉确实很不一般,因此为了能好好留些照片纪念一下的前提下,这些天他也就四处带着小梁声在北京拍个不停了。 “哥!哥!你快看!那个楼好大!还高,我们拍一个吧带回家给林奶奶和林侗看吧!” “诶,行行行,那个楼是吗” “哥!哥!那边有飞机!刚刚有飞机从上面飞过去了!后面还拖了好长的尾巴,哥你拍到了没有!!” “诶?哪儿呢?哪儿呢?你快指给我看看!” 耳边传来小梁声兴奋的呼喊,春节的天/安/门前到处都是人,四处挤挤攘攘让人压根都走不出去,闻言也跟着笑起来的梁生拿上脖子上租的相机,就绕过前面的游客和小孩子快速跑了起来。 也因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声,四周围不少外地游客一转头听到说,头顶有没见过的大飞机过去也抬起头跟着开始指指点点。 几个年纪看着比小梁声还小点的娃娃也在自己父母的怀中高兴地拍起手,举着手中的彩色旋转小风车好奇地往天上瞧。 而果不其然,下一秒,云层中一架小小的飞机的影子紧跟着就快速地划了过去。 蓝色底的天空,被机翼分开的云层,整条长安街上的热闹繁华从俯瞰的角度看来仿佛都一目了然了。 底下,见状快速举起手中相机1的梁生的快门‘咔嚓’一声,接着,一张飞机从一脸开心笑起来的小梁声头顶划过的照片,就这么时机相当巧妙地被定格了下来。 这张头顶的飞机和小梁声那张灿烂笑脸加在一起的合照,最后也被梁生和去年重办的那张身份证放在了一起。 那只破破烂烂的皮夹里原本除了些杂物还有钱之外的什么也没有。 但如今塞了这张场景十分宝贵的照片进去,令之后每每再拿出来看都觉得分外好笑的梁生仿佛忽然有了丝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被放在自己心尖上的喜悦和安心。 “哥!你别笑了我们快去前面吧,前面还有别的大楼!好多好多!我们快去看!” “哈哈,好,走着,咱们继续去前面逛逛走咯!” 两人这一逛,自然又是过得相当快的整整两天时间。 回家前,两兄弟还专程去了趟牛街附近的各种老北京特产店。 不仅给亲朋好友们买了好些牛舌饼封口糖葫芦奶制品等点心,另还给林奶奶单独找了个好的工艺品厂挑了只景泰蓝镯子,以及买了带给林侗的抽真空大烤鸭。 这堆沉的要命的土特产,外加那只‘大天鹅’后来带上火车的时候,可把除了行李,手上还得牵着个活蹦乱跳的小家伙的梁生这家伙给累惨了。 因为哪怕小梁声平时在家再这么听话懂事。 一旦出了门,也就变得和全天下第一次有机会出去玩的小孩子一样,在外头见着个什么都一脸跃跃欲试地想要。 那种每次一觉得什么东西新鲜好奇就在旁边拽着你的衣角,眼巴巴看着你的小眼神。 看得他脑子本就容易发热的亲哥嘴里哪儿还说的出一个‘不’字,什么也不想就都满足小孩一切要求,搞得最后上火车那天,差点没把他这把年纪轻轻的腰给活活压垮了。 不过大概是天底下远游的人都一样,无论到哪儿都会不由自主地惦记着家。 尽管出门玩之前,梁生和小梁声无一例外都表现的十分兴奋,但在北京旅游了有四五天之后,他们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想念y市的家人,朋友,公司以及一切了。 毕竟,北京的东西再好吃,再新鲜。 到底比不了他家婶婶每天大清早在家里亲手做的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北京的楼房再高大,再气派。 可还是比不上他们在一中附近的买的那个小院来的舒坦像自己真正的家。 所以去北京火车站正式回家那天早上,即将结束这段春节这段愉快的旅游的一大一小倒也没有贪恋这大城市里的一切,反而怀着一丝终于完成人生梦想之一的神圣感,以及一分往后一定有机会能再来的心情就也这么上火车返回家乡了。 “嘟——” 耳旁边,伴着车轮轰隆隆作响的绿皮车上方发出的一阵阵汽笛声。 2003年2月4日。 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梁生一早带着小梁声坐着准点发车的火车离开了北京。 因为中途换票改了火车班次,这回他们没再经过徐州站和茂源站,反而是拖延了大半天时间才转了一班火车终于到家。 回家的火车上,这回也不随便乱跑,或是图新鲜四处去找热水龙头打开水玩的小梁声还抽空给自己整理了一下小书包里已经基本在火车上就完成的周记和寒假作业。 这一段颠簸忙碌的旅程中,他虽然每天都玩的十分开心,却也丝毫没有懈怠下来落下自己该复习该预习的功课。 不仅晚上坐火车的途中,每天都有趴在软卧上面练十页彭老师布置的数学练习册,有时候在拥挤吵闹的车厢中他都能特别能静下心地看自己手上的参考书。 他这回总共带了有五套参考书。 到从北京离开回家之前,基本都被他用记号笔和蓝色水笔预习完,又将每个学习进度的都折好角了。 对此,连他哥这个向来没正形的家伙都觉得自家小孩这完全后天锻炼出来,不会被任何人的注意力和专心简直是绝了,一时也是啧啧称奇。 但一直以来把学习任务这回事逐渐看的轻松起来的小梁声自己反而是觉得这样还好。 因为像以前,他还能说自己是因为一心想升学,想考出一个让优异的学习成绩的才认真学习。 但也许是久而久之,全身心投入学习这回事他自己也渐渐了解到了学习本身的趣味性,所以以往那些艰涩难懂的知识,在他眼里反而摆脱了最开始的枯燥乏味,变得格外生动有意思起来。 “哥,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数学。” “真的?你以前不是说数学对你来说特别难,你都不想学,还很害怕考试吗?” “嗯,但那是我以前太笨了。” “哈哈,所以你是觉得自己变聪明了?” “其实也没有,就是我开始真的喜欢数学了,那天我们在清华大学的时候,我真的能感觉到自己也很喜欢数学,想和那些哥哥姐姐们一样我以后都要一直好好学数学,像彭老师说的那样,把它真的当做我的目标” “行,目标,我们声声以后继续加油,喜欢数学就把数学当做一辈子的目标” 其中某一晚,在火车上枕着梁生的胳膊准备睡觉前,怀里捧着本数学习题的小梁声就是这么在嘴里犯困地嘟囔的。 当时梁生听了笑了,只觉得有趣,转头哄了一句看脸热的红扑扑小孩像个小猫咪似的背身睡着了,给小孩盖好被子的他自己却十分感慨又得瑟地盯着床板缓缓勾起了嘴角。 目标啊,听上去可真不错。自己当年十二岁那会儿有什么人生目标吗? 好像没有,从来都没有那种。 自己当年还叫梁声的时候,没爹没妈的他尚且还没有解决温饱问题,命运从没给过孩子时的他机会去寻找一个目标,所以他这半辈子也这么荒唐放荡地得过且过了。 可原来人生依旧充满了目标,理想,不再庸庸碌碌,自暴自弃地活着是这个感觉? 这感觉太奇妙了,也太好了。 老天爷,真的,真的感谢你了。 此后在火车上度过的三天,小梁声依旧在家怎么样,在外面也是怎么样。 该玩的时候玩,该静下来学习的时候也能一秒就静下来,那惊人的自制力看着倒是比许多人成年人都优秀厉害多了。 梁生也不拿他学习上的事随便开玩笑逗他了。 事实上,他也挺高兴他俩能通过这次去北京的旅游,让一直没什么自信,性子也害羞内向的小梁声能够真正成长起来,也多接触一下外面的世界。 而好巧不巧的是,当他俩终于赶在大年初七那天提着大堆行李回到y市时,这边大的才带着小的下火车,春节在外面这段时间,梁生兜里一直没响的小摩托罗拉,倒是也跟着突然响了。 “哟,怎么刚回家就有个电话,声声,帮哥拿下烤鸭,咱们找个小店先接下人家的电话。”“哦,好,哥,我帮你拎着” 两兄弟这么在火车站门口坐小三轮的地方对着话,把小书包背在前面的小梁声也乖巧地举起手接过东西答应了。 等一接起来,那头依稀传来他在昌平区新建的分厂那位中年负责人的声音。 这位负责人是他去年十月里在昌平增加流水线时找的人。 一直以来分开两地的两人都靠电话联系,之前每隔两个月梁生或是老曹也会开车过去那边检查厂房。 厂房内部都是按照他们这边三厂当初的卫生条件来的,女工穿防护服和手套上工,厂房内也有真空消毒除菌设备,整条流水线都按照锁鲜标准来,算是这时代加工食品行业中十分技术领先的了。 先前每次两人通过电话联系时,多是厂子里有新业务,丁厂长那边要梁生过去拿帮忙主意了。 所以明白这回也不例外的梁生先是匆忙提着行李在火车站里的小卖部前站好,又给小梁声掏钱买了个装小在塑料袋里,冒着热气的煮玉米让他啃着,再接起手机。 两人先是在春运返乡嘈杂热闹无比的火车站内,客气地笑着大声互道一道新年好,接着对面那位负责人倒是迅速传来了个让梁生一时觉得出人意料的好消息。 “哎,梁总梁总!新年好啊,大吉大利,可算是等到您从北京回y市了,这么多天我才敢给您打电话了啊” “诶,丁厂长?什么事?您说您说,有什么事找我?” “是喜事喜事啊,您还记得先前咱们去年刚招商引资那时候找过我们,但后来只想买品牌没和我们谈成买卖的那家海外大企业吗?” “哦,记得记得!麦德龙超市中国分部是吗?那个只在广州和北京有开大超市的,怎么?他们改变主意,重新找咱们来谈进货的事了?” 一听这丁厂长说起这么个事,眼睛不由得转了转的梁生脑子里也想起了最早去年谈投资时,那家和瞿朝一块向他抛出橄榄枝的大企业了。 “不是进货!是正式的品牌联合合作!一笔只要谈成,咱们明年一年都能够做梦笑醒的打单子啊梁总!听他们那边临时代理介绍,说是他们今年新上任的中华区负责人看到您先前的广告创意,觉得很有意思,这才让回头拿出诚意来重新谈的,他们要把咱们的罐头正式往超市统一货架上推!彻底推往全国和海外大超市去,这会儿电话都刚挂!就等你有时间回个传真或是当面谈合同呢!” “真,真的!等等,这是真的?算了算了,你等我下啊老丁,等我从火车站先回家,不对,等我先公司,你把那边发来的传真给我来一份,我先自己好好研究研究行不行” 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可把之前完全始料未及的梁生砸的差点没晕头转向了。 他压根没想到今年这边才开年了,公司里就迎来了这么个千载难逢,或许这次错过了就再难碰上的好机会。 ——麦德龙中华区负责人向他抛来的橄榄枝。 这种机会这次要是真的抓在手里了,他何尝还会愁以后没办法把‘茂金’这个品牌推广到全国的各大连锁,推广到海外华人甚至更遥远的国家去。 那是他一直以来心中的目标。 就和小梁声也有了自己关于人生与未来的目标一样,如今的他同样也有着把他一手创立经营起来的‘茂金’从籍籍无名的小罐头加工厂真正做到食品业龙头的野心去。 而这么想着,一时也顾不上别的,内心激动的额头上汗都快冒出来的梁生这头先匆忙和丁厂长交代好把传真发过来的事就带着小梁声回了家。 正好曹茂才金萍两口子之前有和他们说过要初八才一起回家。 小梁声就被他嘱咐先在林侗和林奶奶家住一晚,他自己则先去忙活着联络马出纳开公司那边的用车,把他从省高速一路先送到昌平的厂子去商量合作的事。 小梁声对此也没什么意见。 反正他哥先前会带着他坐火车赶着回家,其实也有过两天学校也差不多就要正式开学的原因。 正好万老师布置的那些寒假作业,他保不准林侗过两天有没有全部写完,所以被他哥留在家这两天他也没事做,他也可以帮忙检查下。 而梁生看自家小孩显然能照顾好自己,身边又有关系一直不错的林奶奶和林爸爸一家照看着倒也放心了。 于是乎,就这么着,从北京那么远的地方才一回家,玩了一大圈的梁生和小梁声这边还没来得及歇几天,就这么各自因为某些原因,而一个留在y市的家中,一个又出发去了昌平。 2月11日,老曹金萍准时从老家返乡。 这一整个春节,夫妻俩的气色明显不错,从老家回来提到老人和孩子也是兴高采烈,还给小梁声和周围街坊都带了不少粤西土特产。 2月13日,林侗从隔壁市的他妈妈和继父家过春节回来。 小梁声把之前千里迢迢和他哥一起带回家的真空大烤鸭终于给了他,可把林小二给高兴坏了,两个分别一个寒假的小家伙这天都格外的开心。 2月19日,梁生在中山市终于见到了麦德龙中华区的负责人。 当晚,他又一次给家里回了电话报了平安,并笑着说,这次这合同稳妥了,还有一周就能回去了。 与此同时,这一天晚上7点,广州新闻频道这天很偶然地播报了关于去年12月4日省高速医疗车连环事故的处理后续。 当时那场连环事故全责,依旧由当时追尾的部分社会车辆负全责。 但其中零星提到,当时在医疗车上接受转院治疗的两位病人,四位医护人员已有三名,因为目前未知的急性上呼吸道疾病去世,两名发病住院接受治疗。 只是可惜,这一夜,忙的分身乏术的梁生都和对方公司的几位公司代表在中山市的一家大酒店通宵喝酒应酬,没有看见这条平常中透出丝怪异的新闻。 所有人此刻都没想到,这一天,日后将会在中国急性传染性疾病史上,留下那个令人畏惧名字的一场无名风暴也悄然袭来。 它将从广州,香港,河源,北京一路疯狂波及至全国。 以短短四个月不到的时间,让无数前线医疗工作者,三甲医院,疾病防治中心为止震惊围困于这场前期被一次次忽视的灾难之中。 而就在同年2月26日,早上8点。 北京卫视于一早在早间新闻中,正式通报了一条面向全国观众保护自身安全的紧急消息,称去年最早在河源市发生了肺炎热,一位叫黄杏初的市民因此得上了一种浑身发热,伴有头痛的怪病,并在新闻最后将这个已有海外专家证实定名的疾病称为 ——“sars,非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