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联璧合》 第1章 倒霉山贼 春秋有二宝,一曰“和氏壁”,二曰“随侯珠”,二者合称“和壁随珠”,又叫珠联璧合。古有言,随侯之珠,卞和之璧,得之者富,失之者贫。又传,得此二者得天下。 后失传于世。 ………… 荣平十九年,岁暮天寒,雪虐风饕。大庆王朝迎来百余年,最酷寒的一个冬日。朱门是否有酒肉臭尚不可知,但路有冻死骨确时有发生。 布衣百姓的日子不好过,绿林山匪的日子也不好过。 “大哥,咱都在这蹲三天了,别说是肥羊,就是只小虾米也没见着,这天寒地冻的,估摸得等到明年开春,才有商队经过。” 草木枯黄的路边林子里,十几个山贼蹲在草窝中,等着前面那条通往都城的官道,能有几支像样的马队经过,让他们干上两票大的,好回山上寨子里过个安稳年。 这条官道位于宣州亭山北麓,因为地处偏远,恰好是边界三不管地带,山匪流寇素来泛滥。自从北麓那边起了一条新道,过路的商队马车就少了。但因着从这条道去往皇都金陵,会省上一两日的功夫,往常每日多少也有几辆马车通过。 可今岁这天寒地冻的年末,他们一伙子人顶着刺骨北风,一连蹲了三天,除了看到两架乡民的破牛车,拉着几筐烂红薯,吱吱呀呀地路过,便再无其他。 刚刚说话的虬须大汉,是这伙山贼的二当家,因为冷得厉害,两只手拢在袖子里,边说边跳起来跺脚取暖。 他话音刚落,另一个小个子便一迭声附和:“大哥,我看咱干脆去扫村得了,至少还能凑合着过个年,指不定还能抓个小媳妇回去暖被窝。” 满脸横肉的大当家,趴在草窝子里,不耐烦地嘴里嚼着根茅草,脑子里思忖着这提议的可行性。他们做山贼也有做山贼的规矩,素来是劫富不劫贫,但如今快过年了,总不能让弟兄们饿肚子过这个冻年。 想罢,他伸手往地上一拍,正要答应这个提议,忽然双眼一亮。 原来是这条旷了多日的路上,隐约响起了不急不慢的马蹄声。 十几个人也听到了动静,伸长脖子一看,果然是两架马车缓缓而来。 那马车泛着一路风尘的黯淡,虽看起来普普通通,但能坐得起马车,而且还是两架马车,那至少也不是太穷酸的布衣百姓,何况长途跋涉的富家,为了防他们这些山贼,通常喜欢扮穷。 出门在外,财不露白。这道理做山贼的再了解不过。 大当家将嘴里的茅草吐出来,招招手,跳起来,咧嘴笑道:“兄弟们,咱们有肉吃了!” 两炷香后,一伙儿山贼喜滋滋带着打劫来的几件冬衣,几十两银子,四匹马,还有马背上一个圆脸粉嫩的豆蔻少女,往山里走去了。 东西不多,聊胜于无,何况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这个冻年总该有了盼头。 刚刚打劫的这一家子,倒不是藏富,而是真得寒酸,山贼翻遍了两架车厢,以及所有人的荷包衣兜,就找出了几十两银子。 山贼大当家干这行不是一日两日,很有点眼力见儿,一眼就看出那中年男主人,虽不是富家,但约莫是个官家。当官的这么寒酸,想必是个清官。 所以他们作为有原则有底线的山贼,便没有伤人毫毛,只把人绑了,抢走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心满意足地离开。 被掳来的小姑娘真招人喜欢,坐在马上不哭不闹,一副乖巧认命的模样。小脸白皙圆润,双眼又黑又亮,虽然穿着粗布棉袄,但仍旧不掩她的娇俏可人。 他们这伙山贼虽然入行时日长,但混得委实不那么好,尤其是这两年南麓过客甚少,令得他们常年在温饱线上挣扎,只差要去干缺德的扫村勾当。 这是头一回抢到个小娘子回去压寨,虽然估摸着只有老大的份,但大伙儿都乐得合不拢嘴。毕竟他们老大三十有五,连个压寨夫人都没有,传到别的山头,大家都跟着没面子。 牵着马的大当家怕弟兄们的粗莽吓到小姑娘,抬头朝马背上的少女咧嘴笑道:“小娘子别怕,等回了山寨,大哥好好疼你,保管不让你受委屈。” 少女还是一脸乖巧,看不出半点害怕,甚至还朝他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 当山贼的都是草莽匹夫,心思粗得同百年老树桩一样,看到少女这般讨喜的模样,大当家心里跟喝了蜜一样,哪里去寻思着有甚么不同寻常,只想着这三天没白蹲,虽然手脚都冻出了疮,但能抢到这么个听话的小娘子,都他娘的值了。 一行人往山林走了一段,前方出现一条小河。因为酷寒,那小河已经结了厚冰。 一个贼眉鼠眼的小山贼凑到大当家旁边道:“大哥,这冰冻恐怕不结实,咱们又有马儿,怕是承受不住,还是绕路走吧!” 大当家瞅了眼河上的冰,觉得小弟说得有道理,点点头正要牵马转身,那马背上的少女,却忽然笑眯眯开口:“依小女子看,那河水冻得厉害,过人过马绝无问题,这天寒地冻,何必绕路走远。”不等山贼说话,又继续道,“你们若是不信,先让一匹马儿试着过去便好。” 见小美人朝他眉眼弯弯笑着,大当家心里都化了。若是绕路,回到寨子里,至少得多小半个时辰,他还真舍不得这么招人疼的小娘子在外受冻。于是他忙不迭就点头:“好,让马儿先试着过去。” 大当家挥鞭将一匹马赶上小河上,那马儿撒野似地顺顺当当跑了过去,他放下了心,喜滋滋招呼兄弟们踏上了小河冰面。 小河不过几丈宽,三匹马并行走在前头,小姑娘坐在中间的马背上,大当家牵着辔绳,后面跟着一众雀跃的小喽啰。 不料,三匹马快过到河边时,忽然有人哎呦了一声,紧接着便是冰块碎裂的声响。 大当家转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原来是冰面破裂,有兄弟掉入冰窟窿中。做山贼的,虽然三观歪斜,但讲义气这种事却不掺假,大当家和旁边两个牵着马的小弟见状,立时就丢下辔绳,往回跑去解救落水的兄弟。 而小姑娘和她家的三匹马,则继续向前,不急不缓顺利上了岸。 在岸上停定,她回身朝河里看去,那本来只碎了一小块的冰窟窿,在山贼们的齐心协力之下,已经呈摧枯拉朽之势破裂,十几个山贼,一骨碌都落入了刺骨的水中,哀嚎连连,场面十分惨烈。 那水不过齐脖子深,一时倒性命之虞。但天寒地冻,悲催的山贼们被冻得嗷嗷直叫,手忙脚乱地往上爬,被打湿的衣服千斤重,身子也被冻僵,爬上岸本来是件简单事,现下对他们来说,却比登天难。 寒风呼啸而来,伴随着悲惨的嚎叫,真是惨不忍睹。 坐在马上的少女,叹了口气,捂着眼睛摇摇头,双腿一夹,带着自家的马来到上游十几丈的地方,慢条斯理过了河,朝来路走去。 落水的山贼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岸边的小娘子。等到十几人苍白着脸,打着哆嗦爬上岸,小娘子和马匹已经只剩下了依稀的背影。 大当咬着后槽牙,到嘴的鸭子几这么飞了,他心肝都疼得发颤。但他冻成这熊样,不赶紧生火取暖,就算把小娘子追回来,估摸着也没身子消受。 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于是大当只能忧伤地看着小娘子优哉游哉地远去。 此时坐在马背上的少女,从脖子里掏出一只圆圆的红色小锦袋,又从那袋子里抠出一颗比拇指略大的莹白珠子,歪头自言自语:“也不知福运能保佑我到几时?” 她天生带福运,但所谓月满则亏,她不知自己这福运还能陪她多久,最怕有朝一日福运用尽,余下的便是无止境的霉运。 说完自顾叹了口气,将珠子放好,塞入了脖子下。 小姑娘芳名叶灵珠,翻过年便满十四,是京城华国府三房的千金。她爹叶瓒本是岳州知府,刚刚升了吏部左侍郎,实打实的正三品京官,一家子此番是跟着她爹从岳州回京城。本来从简出行,一路顺风顺水,哪知快过宣州时,竟遇上了这伙山贼。 一伙倒霉的山贼。 灵珠有爹娘一双,兄长两个,一家五口回京只带了四个赶车的小厮,并两个丫鬟,统共加起来不过十一人,除了她二哥叶冬身手不错,两个小厮略有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其余都是手无缚鸡之力,遇到十几个彪悍的山贼自是束手就擒。尤其是听山贼老大发话,只劫财不伤人,一家便老老实实让人给绑了上。 破财消灾是外出行走生存准则,何况他们也没几个财,拿去便拿去罢。 本以为贼有贼道,说了只劫财就只劫财,哪知山贼的话委实信不得,搜刮了银两和冬衣,解了马匹,竟然不要脸地把叶家小姐顺便给掳走了,说是要去当压寨夫人。 束手就擒的叶家人后悔不迭,等到挣开绳子,人已经走远。好在往林子里追了一段,就看到前方不远,骑着马儿优哉游哉返回的灵珠。 灵珠也看到了慌慌张张的来人。跑在最前头的黑壮少年是他二哥叶冬,他随身的佩剑被山贼搜刮去,此时举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根破棍子死命往前冲,跟在他后头的是大哥叶秋和几个小厮。她爹叶瓒和她娘吴氏,以及两个丫鬟远远落在后头。 吴氏本来抹着眼泪哭,遥遥看到自家女儿安然无恙,立时喜笑颜开,卸力一般歪在丈夫的胸口。 灵珠拉紧辔绳勒了身下的马,旁边三匹马儿载着一家子走了个把月,早已经与小主子建立了深厚的默契,不等她发令,也乖乖停下来。 叶冬喘着粗气跑上前,将妹妹从马背上接下来,忧心忡忡上下打量她:“灵珠,你怎么回来的?那伙杀千刀的山贼,有没有对你怎样?” 灵珠笑眯眯摇头:“过河的时候,河上的冰裂了,山贼落了水,我就回来了。这么冷的天儿,他们应该不会追来的。” 叶冬重重松了口气,叶家的大公子叶秋跟在后头,一派风轻云淡地笑道:“我就说妹妹福运傍身,定然不会有事的。” 灵珠爹叶瓒也终于扶着妻子慢慢走上来,吴氏到底不放心,抓着灵珠的手,红着眼睛道:“可吓死为娘了!” 灵珠笑道:“灵珠素来有福运保佑,娘亲不肖担心。” 叶瓒拉着吴氏的手,颇有些得意道:“咱们闺女是天女转世,天降祥瑞,哪里能落到几个山贼手中。” 灵珠扶额:“……”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混世魔王 灵珠她爹说这番话是有缘故的,缘故就来自灵珠胸口的那颗明月珠。这珠子不是甚么传家宝,也不是甚么高人所赠,而是灵珠从她娘肚子里带出来的。 听起来不可思议,然而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 口含宝珠出生,虽是异象,但定然也是吉利的异象。 叶氏夫妇膝下原本已有一对双生儿子,怀了二胎后,盼星星盼月亮想生个女儿。没想不仅如愿以偿生了个女儿,还是个如此神奇的女儿,夫妻俩可算是乐开了花。叶瓒一口咬定,自家闺女不是灵童转世,就是天女再生,总归是天降祥瑞。 不过夫妇两人懂得树大招风的道理,是以女儿含珠而生这件奇事,并未外传。 事实证明,灵珠确实是天降祥瑞,长到十四年来,她的福运几近逆天。在襁褓不足两月时,乳娘不小心打翻了一壶热茶,眼见着那热水就要落在小灵珠脸上,哪知小小的婴孩竟然翻了个身,茶水堪堪滑过落在地上。 三岁时被两个兄长偷偷带出门玩儿,遇到了人拐子,那拐子将她抱出了半里地,咕咚一声撞上了知县大人也就是她爹的马车,被当场逮了个正着。 五岁那年邻里小伙伴玩炮仗走火,几个孩子被烧得衣衫褴褛一脸乌黑,就她一人安然无恙。 七岁游湖翻船,众人落水,她落在一块木板上,只打湿了一只绣花鞋。 九岁家中夜半遭贼被她发现,要杀她灭口,倒霉的贼刚刚举起大刀,手便碰落柜子上一只宝瓶,当场被砸晕。 十一岁阴差阳错帮她爹抓到朝廷要犯。 十二岁,也就是去年,歪打正着预知洪水。她爹听了她的话,刚刚下雨就带人铸堤,整个楚南只有岳州逃过一劫。她爹还在她娘的提醒下,提前让人砍伐了许多松柏枝,洪水退后,在淹过的地方熏烧,没有一起瘟疫发生。去年秋天岳州还得了大丰收,上缴给朝廷的税粮一点未减少。他爹因此官升一级。 他们这华国府三房日子从前过得十分潦倒,但自她出生后,家中就开始蒸蒸日上。她爹本来是个考了十年科举,连个秀才都没捞着的草包,还是靠她祖父华国公给捐了个九品芝麻官,才在远离都城的岳州谋了份县主薄的差事。 然而就在灵珠出生的那年,叶瓒考中了秀才,两年后又中了举人,隔年考取进士。随后官运亨通,从九品县主薄成为县令,再到后来的四品岳州知府,又因去年治水有功,今年朝廷便下了调令,调其回京任吏部左侍郎,再次官升一级。 灵珠娘吴氏打理的家业,也顺风顺水,购置的庄子年年丰收,开的几间铺子赚得盆满钵满。 两个哥哥更是在今岁文武秋闱中,各自中了举人,正等明年开春参加会试。 家里头这些年的红红火火,叶瓒和吴氏当然不会完全归功于自家福运傍身的女儿,但也都觉得是女儿带来的福气。 是以灵珠在叶家,确实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掌上明珠。这回明知有惊无险,还是让父母兄长很是后怕。 过了宣州,就将近皇都金陵,经过了这次有惊无险的山贼之祸,此后几日,灵珠一家子顺顺利利抵达都城。 叶瓒和吴氏生于斯长于斯,虽然外放十几年,但期间也曾回京述过两回职,对都城倒并不算陌生。而叶家的三个孩子,却是在岳州长大,十几年来头回进金陵。 甫一进城,灵珠便被雕梁画栋的楼宇,摩肩接踵的街市所以吸引。忍不住掀开车帘,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看着外头,颇有点乡巴佬进城的感觉。 大街上车水马龙,因着京城不能纵马,入了城后,赶车的小厮便放缓了速度,马儿拉着车不急不缓地行着。 吴氏看着女儿俏丽的脸上,都是兴致盎然,柔声笑道:“往后咱们就在都城安定下来,你游赏的时日多得很,不急于一时。” 吴氏只希望女儿活得自在快乐,从未将她拘于深闺。好在大业朝民风开放,都城大街不乏身着华服的仕女抛头露面。 只是这些年儿女一直跟着他们夫妇在岳州,虽然日子过得自在快活,但岳州毕竟与都城差距甚大。吴氏担忧的是,孩子们初来乍到,恐怕会有诸多不适应,尤其是回到国公府之后,那些繁冗规矩,不知孩子们能不能习惯。 灵珠听了母亲的话,笑眯眯点头,但是趴在窗边的小脸蛋,却舍不得移开,仍旧半掀着帘子看着外头,显然不知母亲的担忧。 吴氏看着女儿娇憨的模样,眉梢眼角都是温柔的宠爱。 车子行至一段繁华的大街,因着前头停了许多车马,将街道堵塞了个严实,他们也不得不停下来。 等了小半个时辰,车马仍旧未见散开。吴氏便吩咐赶车的小厮去前头看个究竟。那小厮得令,跳下车子钻到前方去打探情况。 灵珠掀着帘子往前看,隐约看到一辆金顶马车横在大街中央,显然便是这大街堵塞的罪魁祸首。 小厮很快去而复返,朝吴氏报告:“夫人,小的问清楚了,是楚王殿下的马车横在马路中央挡了道,他人在旁边酒楼饮酒,没人敢叫他挪车。” 吴氏摇摇头,这种皇亲贵胄横行霸道,大概确实是没人能管。被阻滞的也不止他们一家,只能等着那位爷挪车,才能继续前行。 灵珠虽然生长在远离都城的岳州,但帝王家的各种八卦轶事也听闻过不少。这位楚王的大名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在岳州听到的那些轶事,其实也都是从都城传来,只是一传十十传百,中途拐了几个弯儿,传到岳州,必然与金陵城中的版本有所出入。 比如说这位楚王殿下,在岳州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话中,是大业百年难遇的少年英才,十四岁就曾带兵以少敌多大破宿敌桓国十万精兵,总归是大业朝的战神和英雄。 但显然,以此刻情形来看,都城中活生生的楚王,与灵珠在岳州听来的楚王,大为不同。在岳州时听来的楚王,是少年英雄,而这都城中真实的楚王,约莫是个横行霸道的王爷。 那小厮刚刚打听了一番,似乎收获颇丰,坐上车饶有兴致地同车内的主子继续道:“虽说这些年在和桓国的交锋中,咱们大业屡占上风,楚王功劳不小。但小的刚刚听说,这位爷在都城那就是个混世魔王,成日斗鸡走马,惹是生非,横行霸道得狠。像今日车子横在街上堵路这般事,三天两头就会闹上一回。刚刚衙门里的衙役被人叫来了,但也没人敢上酒楼唤人。” 灵珠从帘子缝隙往前看,果然见着两个挎着大刀的衙役在路边。大约是因为不敢处理楚王的马车,正被几个衣冠楚楚模样的男子斥责,在寒冬腊月中,急得脑门上竟然闪着汗水珠子。 那几人身着锦衣华服,看起来都是勋贵世家子弟。车子被堵在路上,谁都心情不佳,找不了肇事者,也就只能找替罪羊。 于是被当街骂酒囊饭袋的衙役们,只好硬着头皮,把这口锅硬生生背下来。谁让他们得罪不起这些勋贵世家,更得罪不起楼上那位爷呢! 作为一个围观的官二代,灵珠表示,在都城当差可真不是一般人干的活儿! 她正要将帘子放下来,目光忽然瞥到那几个脸红脖子粗的世家子和两个衙役躬身行礼:“见过王爷!” 灵珠挑眉往他们行礼的方向看去,便看到两个带刀锦衣护卫,扶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绯衣男子,从酒楼的门内走出来。因着隔了不算太远,灵珠的眼神也还不错,那男子的模样便叫她看得十分清楚。 与其说是男子,不如说是个少年郎,十七八岁的模样,金冠绯衣,面如美玉,那面上醉酒后的酡红,给他平添了几分风流姿态,真真是个好看极了的俏公子。 然而俏公子的行为却不怎么俏,他半眯着眼看了下言情的情形,口齿不清喝道:“吵什么吵!本王今儿就不挪车,你们几个能奈我何!” 霸道又无赖,战场上的少年英雄,金陵城的混世魔王,楚王宋玿便是这厮了。 灵珠在岳州也见过不少世家公子,就算是败絮其中,也鲜少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逾距。何况是在大街上撒酒疯这种事,素来就只有三教九流的人才做得出。 据她所知,今上是个克己严谨的帝王,能养出这么个杀胚儿子,也甚是不易。 灵珠摇摇头,那杀胚已经挣开扶着他的护卫,踉踉跄跄跨上自己那横在大路上的金顶马车,拿着鞭子在空中乱舞,却不落在马背上,明显是醉得不轻。 他的两个护卫大约是见惯了自家主子的恶形恶状,也不觉得有多丢人,朝几个敢怒不敢言的世家子鞠躬抱歉,不紧不慢上车,将漂亮的绯衣少年塞进了车厢内,这才扭转马头,将车子挪到一旁,空出一块足以过往的空地。 道路终于畅通,叶家的马车也慢慢跟着挪动。 灵珠放下帘子,身旁的丫鬟翠儿掩嘴笑道:“听闻几年前桓国来犯,楚王带着十几个兵,偷袭了对方军营,不仅烧了人家军粮,还把主帅给掳走。咱们只靠两万兵卒便将桓国十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这么几年,一直没敢再南下,不想楚王原来竟是这么个混世魔王!” 吴氏笑道:“天纵英才者难免年少轻狂!说到底也是因年轻,待他日后经历挫折磨难,兴许会变得不同。太子和楚王一文一武,一个治理国家,一个保卫家园,咱们大业朝还指望着他们兄弟二人呢!”说罢,顿了顿又才道,“你看刚刚楚王虽然嚣张跋扈,但并未伤人,比起一些欺凌弱小的世家子来说,其实也不算甚么。” 灵珠没想母亲竟然会替那么个杀胚说话,顿时有些好奇,又掀开帘子一角。此时,自家马车正好慢慢从那架金顶马车旁经过。 马车内的少年郎,从窗帘子里伸出一张醉酒后的酡红俊脸,歪着脑袋趴着窗子上,眼睛半眯吹着寒风散酒意,迷离的目光,好巧不巧对上了灵珠一双乌溜溜的好奇眸子。 灵珠赶紧将帘子打下来。 趴在窗子便的宋玿,在寒风中蓦地一个激灵,心里头似乎悸了下,可稍稍清明之后,却又不知那心悸从而来。只脑子里隐约有双黑眸飘过。 不知是醉酒的头疼,还是刚刚那莫名的心悸,让他一时有些怅然,脑袋收回来,整个人歪倒在车厢里,揉着额角头有气无力地吩咐:“白墨,回府!” “收到,殿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初入国府 大业从汴梁迁都金陵,已有三十余年,与死对头桓国相安无事也有多年,如今国泰民安,繁荣昌茂,一派盛世之象。 天子脚下的金陵城,皇亲贵胄遍地走,世家勋贵多如狗。华国府如今在朝中虽无多大权势,但国公爷叶长隽是京中大儒,曾为一品帝师,名望在外,叶家在金陵的勋贵世家中,地位自然不可小觑。 叶瓒在岳州做了多年父母官,也算是春风得意,然而一朝携家带口回到都城,回到华国府,这得意便成了憋屈。 原因无他,只因叶瓒不仅是国公府三房,而且还是庶出的三房。 国公夫人陈氏系名门之后,与叶长隽青梅竹马,成亲之后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不久即诞下两个儿子。国公爷沉迷学问,从不眠花宿柳,甚至连个通房小妾都无,家中诸事皆由陈氏做主。对于千金小姐出生的陈氏,她的人生几近完美无缺。 然而这完美终究还是沾染了瑕疵。四十年前,国公爷一日醉酒,稀里糊涂把家中洗脚小婢拉上了自己的床,过了九个多月,那丫头生下一子,即是国公府三公子叶瓒。虽然叶瓒生母生下儿子便染病过世,但留下的这个儿子,从此成为了陈氏的一块心病。 在陈氏不遗余力的努力之下,叶家三爷叶瓒终于成功被养成了废物草包,十年科举屡试不中。后来在陈氏的建议下,国公爷给叶瓒捐了个官,发配到了遥远的岳州。眼不见心不烦,陈氏那块心病,才稍稍好转。 然而没想到当年那个草包,在去了岳州不久,便跟忽然开窍一般,连中秀才举人进士,十几年过去,竟摇身一变,成为了朝廷三品大员,衣锦还乡。 更让她心有不甘的是,草包的三个孩子。双生儿子还不满十八,各中了文武举人。长子叶秋儒雅俊秀,次子叶冬英气勃勃。她本以为草包的儿子亦会是草包,但不想叶瓒竟把一对双生子,养育成了各有所长的少年郎,比她几个引以为傲的孙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叶瓒的小女儿虽然看起来不算聪明伶俐,但一张圆脸俏丽可人,浑然天成的憨态可掬十分讨人喜欢——虽然她并不喜欢。 好在这一家五口穿着打扮寒酸,还说起在路上遇上了山贼,叶老太太心里这才稍稍平衡了一些。 因着岳州遥远,这十几年来,叶瓒两次回京述职,都是只身一人,从来没带过儿女。当初离开金陵时,两个儿子尚且在襁褓之中,女儿更是在岳州几年方才出生。算起来三个孩子是头一回与祖父祖父母见面。 叶老太太虽然心中郁卒,但对国公爷来说,叶瓒是他的亲儿子,灵珠兄妹也是他的亲孙子孙女,见着小儿子的三个儿女长得好看,又大方有礼,尤其爱笑嘴甜的灵珠,他喜欢得不得了。 灵珠三兄妹初入国公府,给祖父祖母行了拜礼,一一答了几个祖父的问话,因着正是晚膳之时,一家五口便同国公爷夫妇一起用膳,也算是国公府为三房接风洗尘。 在离开岳州之前,吴氏就给三兄妹做过功课,灵珠自是知道自家爹在国公府的地位。三兄妹刚进府表现得十分小心谨慎。 然而他们越是乖巧懂事,就越让叶老太太心里不悦。以前她的那块心病就只来自叶瓒一个,如今这货拖家带口荣归故里,碍眼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一窝,那复发的心病,也就比当年重了几分。 叶老太太岂会任由自己心里不痛快。碍她眼睛的三房进了家门,她自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好让这一家子,日后在府中翻不出什么风浪才行。 叶瓒和吴氏是知道她厉害的,三兄妹还不知府里的深浅,叶老太太决定从兄妹三人下手。 因着从岳州到金陵,路上行了个把月,一路风餐露宿,灵珠三兄妹委实没怎么吃好。晚膳菜肴上上来,三人眼睛都有些。 国公爷心疼三个孩子的长途跋涉,待菜上完,便招呼他们快吃,见着三兄妹吃得津津有味,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又忍不住问他们在岳州的生活。 叶秋和灵珠只笑着简单回几句,但叶冬没心没肺惯了的,吃上了美味佳肴,又见祖父慈爱和亲,便一时忘了母亲的叮嘱,笑嘻嘻滔滔不绝起来。 这可正中了叶老太太下怀,待叶冬说在兴头上时,忽然冷脸打断:“食不言寝不语,三爷是从国公府出去的,莫不是在岳州那种乡野之地待了太久,这些规矩就忘了教给孩子们了?” 这话虽然是对叶瓒说的,但显然是在斥责叶冬。叶冬也不是傻子,老太太这不仅是说他没规矩,还连带着把他们的生长之地岳州都给贬损了一番。岳州虽则离都城遥远,但也是富庶的鱼米之乡,怎的就成了乡野之地? 叶冬心中愤愤不平,脸上笑容敛下,讪讪收了声。他想起母亲叮嘱过他们兄妹三人,回了国公府不管老太太如何刁难,先要沉住气,决不能落了人口实,不免有点后悔刚刚的忘形。 叶瓒干干笑了笑:“冬儿是见到了祖父祖母高兴,所以才话多了些,母亲见谅。” 国公爷笑眯眯点头附和:“孩子们刚回府,规矩什么的先放一边,别让孩子们不自在。” 叶老太太轻哼了一声,目光落在吃得正欢的灵珠身上,见她筷子伸向那盘清蒸鲈鱼的鱼肚子,淡淡开口:“月浓,你帮我夹块鱼肉,老身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只能吃鱼肚子的嫩肉。” 月浓是老太太贴身丫鬟,用膳的时候,可怜的丫鬟就在旁边伺候着,排场十足。 月浓诶了一声,拿起筷子伸向装有鲈鱼的盘子。灵珠本来已经夹下一块鱼肚,听了老太太的话,便笑着不动声色放下,正好让月浓夹了过去。 老太太满意地看了眼自己碗中的鱼肉,夹起送入口中。可不想,那本应该鲜嫩无刺的鱼肉,竟带了一根刺,老太太未作注意,刚吞下就卡在了喉咙,一时张着嘴直翻白眼,显然是被卡得不轻。 月浓见状吓了一跳:“太太,您是被鱼刺卡了么?” 老太太捂着脖子点头,月浓忙给她嘴里塞了一口白饭,让她把鱼刺压下去,可不仅没压下去,叶老太太眼睛翻得更厉害。 国公爷咦了一声,皱眉道:“好好的怎么卡了刺?” 灵珠娘吴氏也做出焦急的样子:“快些去把醋拿来!” 月浓手忙脚乱地端着一碗醋过来,扶着老太太往她嘴中灌,两大口陈醋灌入口中,满屋子都是醋味。 好不容易鱼刺是压下去了,但老太太一口本来就不怎么好的牙齿,差点被半碗醋给酸倒。她喘着气,脸色发白。本来是打算给三房的儿女一番下马威,但刚刚这一番兵荒马乱,彻底让她颜面尽失。 偏偏那一脸憨态的小姑娘,还火上浇油:“祖母,您还要吃鱼么?我把刺挑好了给您!” 见着灵珠娇俏可人的笑靥,叶老太太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思,搁下手中的玉箸,沉着脸道:“我身子有些乏,先回房歇息,你们慢慢吃着。” 国公爷笑着道:“我看你脸色是不大好,月浓快扶太太回房。” 看着无知无觉的祖父,灵珠暗自好笑。 老太太一走,这顿洗尘宴自是其乐融融,灵珠一家吃得心满意足,顺便还在国公爷跟前刷足了存在感。 毕竟叶老太太再是当家主母,这国公府的主人还是国公爷。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傻爹妙娘 一家五口在国公府所住的院子,是叶三爷叶瓒曾经的小院儿,之所以说是小院儿,是因为委实只是个巴掌大的院子,还不及灵珠一个小姑娘,在岳州时的别院大。 这小院儿年久失修,无人居住,因为叶瓒回京,国公府才象征性修葺了一番。别说配他一个三品大员的身份,就是国公府庶出的三房,也委实太寒酸了点。国公爷素来是不管这些芝麻蒜皮琐事的,而落到叶老太太手中,便是借口人手不够,天寒地冻不好开工重建宅院云云,敷衍了过去,叶瓒离开时是个什么寒酸样儿,回来还是老样子。 叶瓒从小在国公府受窝囊气受惯了的,这宅子他曾经住了多年,从前他倒是无所谓。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是携家带口带着妻儿衣锦还乡的,尤其是自己小女儿,生在岳州长在岳州,出生三年后他就中了进士,家里头蒸蒸日上,很快便置了大宅子。对叶瓒来说,女儿从来就是住大宅子长大的,现下回到京中,让她住这种小破宅子吃苦。这口窝囊气,他就不怎么愿受了。 无奈他脑子不怎么管事儿,就算是心里头憋屈,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默默埋怨自己连累了儿女。 大户人家规矩多,就算华国府本来不多,以叶老太太对三房的怨气。也要给刚刚回来的一家子弄出许多规矩来。于是吴氏和三个孩子,开始了每天晨昏定省的苦日子。 老太太年纪大了觉少,每日早晨卯时就起来念经拜菩萨。就是不知念了这么多年,为何心胸还没念豁达开阔点。由此可见,菩萨也不是那么信得过的。 灵珠娘吴氏是个贤妻良母,多年来每日天将明,便会起来打理中馈,为丈夫孩子准备膳食,两个兄长从小习文习武,都是夙兴夜寐,闻鸡起舞的勤勉少年。这卯时请安对这母子三人委实不算个甚么大事。 只独独苦了懒散惯了的灵珠。 如今已入三九天,都城这两日正降大雪,况且今年还是百年难遇的寒冬,湖水冰冻能纵马,实属罕见。在这么罕见的天儿,天没亮就要爬起来,裹着袄子在刺骨寒风中,穿过半个国公府去老太太屋子里请安。灵珠表示很痛苦。 不仅她自己不愿意,她爹她娘她两个兄长也不乐意。她是被捧在手掌心长大的,爹娘兄长素来是丁点儿的苦都舍不得她吃,比如读书写字久了怕她手酸眼乏,比如做个女工怕她戳到手指头。是以这冬日卯时晨起请安,在他们看来,灵珠吃的那可就不是丁点儿的苦,而是天大的苦头。 作为习惯过了辰时才起床的灵珠,深以为然。 灵珠爹叶瓒和二哥叶冬是直性子,见灵珠做了两日起床困难户,吃了两天天大的苦头,忍不住了,嚷嚷着说要跟老太太去理论,以后灵珠早上的请安必须得免了。 不过这爷俩到底是没嚷到老太太跟前,就被灵珠娘温言软语劝了回来。叶瓒和叶冬傻,她娘可不傻,这么去找老太太理论,估摸着正中老太太下怀,让他们一家子落了人口实。 灵珠娘吴氏不仅不傻,还是个绝顶妙人。这事还得从灵珠刚刚出生那日说起。 小灵珠的神奇之处,不仅仅是含珠而生。而是她出生时,还带着前两世的记忆,虽然只是模模糊糊不甚清楚的记忆,但足以让一个婴孩的皮囊之下藏着一个成人的灵魂。当然,这件事除了她自己,无人知晓。 当婴儿身成人心的灵珠刚刚来到这世上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眉目柔和的妇人,之所以说柔和,是因为这大概是对她娘吴氏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唯一可以算作褒扬的形容。 呱呱落地的灵珠见状后,便想自己做了两辈子害人害己的大美人,这辈子终于能做个普通女子了,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而就在她正为此感叹时,自己软软的小身子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下一瞬,一个貌比宋玉潘安的男子,凑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快让爹爹看看我家的小囡囡。” 被自家美貌爹震撼的叶灵珠,哇的一声,发出了自己这一世的第一声啼哭,顺带从嘴巴里吐出了一颗将近鹌鹑蛋大的明月珠。房中夫妻二人见状,一时手忙脚乱,又惊又喜。灵珠自此被认为家中祥瑞不题。 总归灵珠有一个模样平凡让人过目就忘的娘,和一个貌美到对着他能多下三碗饭的爹。她爹娶她娘,她倒是不奇怪,按着叶老太太对他爹的厌恶,没给娶个麻子丑八怪,已经是万幸。 虽然灵珠不能左右自己的身子,只能照着正常婴孩的轨迹吃奶学步慢慢长大。但这不妨碍她躺在襁褓中,就开始用她成人的目光去观察周遭的世界。她很快发觉,自己这一世的爹娘,虽然在外貌上差距甚大,但却真真是一对鹣鲽情深的恩爱夫妻。 世间男子皆爱美人,而她爹一个美男子却爱着个模样平凡的女子,委实让婴儿时的灵珠好奇不已。在经过一段时日的观察后,她在襁褓中总结出了她爹爱她娘的原因。首要一点便是他爹天资愚钝,后天养废,是个实打实的草包。而她娘则是琴棋书画皆通,烹饪女红无所不能的贤惠女子。 唔,还有一套让人叹为观止的房中术。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因为在两岁之前,她就睡在自己爹娘的床上,她幼小的心灵,曾受到过无数次雷鸣闪电般的暴击。 当然光有这些优点,让一个草包美男死心塌地,几十年如一日待一个相貌平常的女子,定然还远远不够。灵珠爹是个草包,从小没受过正常的教育,按常理来说,三观也没那么正,节操也没那么稳,莺莺燕燕一多,难免偶尔生出歪心思。好在因为是个草包,在衙门里头混得不是太好,三天两头被人挤兑受气,自己都觉得自己挺窝囊,自然很少顾及得到那些歪心思。这个时候她娘的御夫之术,就慢慢派上了用场。 吴氏温柔嘴甜,每每她爹从衙门里垂头丧气回来,先是一碗暖心窝子的汤水奉上,接着便给他爹边捏肩膀边温言软语询问发生了何事。 他爹是个藏不住话的,虽然回来前一心打算自己受的气不让妻儿知道,但是她娘三五下就能将他带进沟里,一五一十全部交代。 待她娘搞清楚了丈夫受窝囊的来龙去脉,就开始给他出解决的主意,也不直接说给他听,而是拐弯抹角地引导,一直引着他爹自己把法子说出来。罢了还故作惊喜地赞道“三爷真是好聪明”,夸得他爹心里头美滋滋,觉得还是自家媳妇儿最懂我。 她娘的高明之处就在于,跟外头那些潜在的莺莺燕燕不同,她喜欢赞美自己丈夫,但是从来不夸他的长相,只夸他聪明能干。 灵珠爹是从小在打压中长大的草包,唯一的优点就是有一副好皮囊,但因为是个草包,好皮囊便成了绣花枕头,优点其实也是缺点,所以他其实并不喜欢别人夸他的长相,甚至还有些反感。只有灵珠娘对了他的心思,不仅总说他聪明能干,还把他当做家中主心骨,家中大小事宜,都会请他做主。他甚至相信了妻子的话,从前十年落第,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并非自己无才。女儿灵珠而生,带来了福运,自己果真就步步高升。 一个窝窝囊囊长大的男子,在妻子的眼中,却是无所不能,是家中的一座大山,那种满足和自豪感,让叶瓒觉得妻子是这世上唯一懂自己的人,是他的精神支柱,灵魂伴侣,人生的启明星。连带着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在他眼中也越来越动人,这些年对妻子可谓是疼惜备至。 灵珠有时候想,以她娘的聪明才智,也不见得一开始就看得上她爹。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何况她爹蠢是蠢了点,但好歹有张下饭的脸。而且脑子不好,才好调|教不是?一番心机,换来一个草包美男的忠贞不二,也算求仁得仁。 唯一遗憾的是,他爹很早就放弃了自己的美貌,在她娘坚持不懈地饲养下,这几年已经变成了一只圆滚滚的中年胖叔。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以灵珠对她娘的了解,她娘绝不会坐以待毙,让叶老太太这么欺负自己的宝贝女儿。 果不其然,温言软语劝回来要去跟老太太理论的傻夫君和直愣子二儿子后,吴氏看了看唇红齿白的女儿,咬咬牙道:“明儿早上灵珠就别去请安了,咱们母子仨过去老太太那边,就说灵珠早起了两日,吹了寒风冻出了病。三爷,你明儿等天一亮,就去国公爷那边让他来看灵珠,说她从小身子骨不大好,冻不得。” 叶瓒眼睛一亮:“我就是这样想的,让灵珠装病,父亲喜爱灵珠,若是让他知道灵珠畏寒,定然会免了晨昏定省。” 吴氏朝丈夫笑眯眯点头:“三爷真是又聪明又疼女儿呢。” 看着父亲得到夸奖后,咧嘴笑开的胖脸,灵珠和大哥叶秋,默默地转过了头,只有叶冬也傻傻地笑,心道装病还真是个好法子,自己咋就没想到。 叶家这三个儿女,说起来也有趣。叶秋叶冬因是双生子,幼时几乎一模一样,连亲娘吴氏都难以分清,更别提他们的草包爹。后来吴氏见着两子性格并不相似,一个喜静一个好动,便让哥俩一个学文一个习武。 习武的叶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风吹日晒,渐渐长成了一个壮实精神的黑脸小伙。叶秋则在书房读书习字,无日晒雨淋之恼,便是个面如白玉的清俊书生。如今年近十八的兄弟二人,不仅性格南辕北辙,相貌上也已经大相径庭,只有仔细比照,才看得出五官几乎一模一样。 叶秋是读书人,表面上温文尔雅,实则完美继承了他娘的腹黑,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娘至少心思都用在他爹身上,待人倒是素来真诚。这位叶长公子可就不一样了,在岳州时,叶秋便以君子如玉美名远播,然而坏事可真没少干过,还常常嫁祸给弟弟,让叶冬替他背了不少骂名。偏偏弟弟跟他爹叶瓒脾性相似,虽然比他爹聪明一点,但性子直不转弯,被嫁祸了还不自知。 至于叶家小妹叶灵珠,因为含珠而生,从小福运满满,便不敢再有何异于常人的表现。就怕是会被人视为妖孽,是以一直都以天真娇憨的面貌示人。加之孟婆汤喝少了些,带着前世记忆也便罢了,还带了两世,偏偏又不甚清晰,只隐约记得前两世自己都是红颜薄命,结局甚是悲惨。而这一世她命太好,所以她并不愿去细想那些混乱的前尘往事。 她是叶家无忧无虑的叶灵珠,不是混乱记忆中,那两个不得善终的美人。 而在她娘的耳濡目染之下,她也着实学会了几分扮猪吃老虎的本事。 总归嘴甜爱笑加扮天真柔弱,再配上她这张小巧圆润的脸蛋,乌溜溜的大眼睛,是她活了十四年,屡试不爽的绝招,征服了数不清的七大姑八大姨街坊邻居阿叔阿伯。 实际上,在回国公府的第一日,老国公爷就已经被自己这爱笑嘴甜娇憨乖巧的小孙女给征服了。那小脸蛋,那笑眯眯的月牙眼,那甜嘴儿,分明就是下凡童子长大了的模样。 听说小孙女才回来三天就生了病卧床,国公爷赶紧跟着叶瓒去了三房的小院儿。此时的灵珠正躺在床上,刚刚专程喝了一口酒。她一沾酒脸颊就红,现下双颊跟猴子屁股一样,连带着眼圈都红了几分。 叶秋点了熏香把酒气散去,又笑着捏了一把妹妹红扑扑的脸蛋:“待会祖父来了,装得可怜些,往后就可以睡到日上三竿了。” 灵珠笑眯眯道:“我知道哥哥们也不想去的。” 叶冬拍拍胸脯:“哥哥去不打紧,妹妹不用去就好。” 叶秋斜了叶冬一眼:“你要去自个儿天天去,反正再过两天我是不会再去的。” 叶冬眼睛一亮:‘大哥,你有办法?’ 叶秋高深莫测地挑挑眉,还没说话,国公爷已经匆匆忙走了进来:“灵珠,你可好?祖父来看你了!” 两个哥儿恭恭敬敬行礼,灵珠挣扎着要坐起来,却重重咳嗽了两声,噗通一下又倒在床上。病弱的模样,浑然天成。 国公爷见状赶紧道:“快躺好快躺好。” 灵珠躺在被子里,双目雾气沉沉看向国公爷:“祖父,灵珠畏寒,本来是想每日去祖母那里晨昏定省,哪知才坚持了两日,身子就扛不住了。也不知祖母今日看到我没去,会不会失望?” 岂止是失望!早前吴氏和两个儿子去请安时,叶老太太听说灵珠病了,还是早晨吹寒风受的病,心中不以为然。尤其是听到吴氏说女儿打小体弱,受不得寒时,鼻子里的冷嗤直接都喷了出来。那么个面色红润,白白胖胖的姑娘,能打小体弱?不过母子三人说得有板有眼,叶老太太也就没当场拆穿,只敷衍说等病好了再说,就想看她能装到几时。 国公爷一听,又见小姑娘怯生生双眼泛红,许是刚刚进京回国公府,胆子还小着。赶紧安抚道:“你们一家才从南楚回来,如今又天寒地冻,哪里受得住。我同你祖母说,往后早上的请安就免了,等春暖花开了再说。” 他话音落,屋子里的几人都松了口气。吴氏端着一碗药走进屋子,连声感激道:“父亲大人上心了。咱们回了国公府,府中的规矩是一定要遵守的。只是灵珠身子确实差了些,等到暖和些,我定然日日带着她去母亲那边请安。” 等到春暖花开,他们一家早离开这劳什子的国公府了,谁愿意请安谁去! 说罢坐在床边,扶起躺在床上病怏怏的女儿,将手中的汤药送入灵珠口中。黑豆黑芝麻甜汤,美容养颜味道好。灵珠咕哝咕哝喝完,嘴里甜滋滋,面上却露出一副苦坏了的蹙眉状。于是国公爷就更加心疼了。 国公爷当众发了话,叶老太太心中不满,也不好强求,只暗自盘算等着天暖和些再看她怎么整治。 然而还没开始暖和,每天准时请安来的叶秋叶冬已经让她吃不消。 这兄弟俩开春之后就要参加文武会试,每每请完安,便在叶老太太门口,说要在老太太这里读书舞剑,让她监督过目。叶老太太是个最好面子的老太太,两兄弟这般说,她便没理由推辞。 于是,一早天没亮,她的院子里就是高声的诵读和哼哼哈哈的舞剑声,动静大得能吵醒整个国公府。 几天下来,老太太脑仁都快被吵疼了。看着两兄弟精神头太好,这么早请安对两人来说,半点困扰都无,反倒是弄得她自己心烦,最后干脆手一挥,让两兄弟也别来请安了。 于是三兄妹的晨昏定省,在回来十天后,彻底胎死腹中。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闹市偶遇 “病”了几日的灵珠,身子“好”些了之后,终于在她娘的首肯之下,带着丫鬟翠儿出门去逛金陵城的大街了。 她来都城十余日,只在抵达那天,从马车中掀帘,匆匆看过这十里秦淮河畔的繁华地。如今下了轿子步行在大街中,方才真正见识这座都城的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尤其是此时到了岁末,临近年关,街道两旁的大小铺子,各种年节物品都摆了出来,吆喝叫卖此起彼伏,一派的花团锦簇。 灵珠长在楚地之南的岳州,那是八百里洞庭,鱼米之乡,却远远比不得这都城的繁华。她笑嘻嘻拉着翠儿东看看西瞅瞅,难免有些乡巴佬进城的新奇。 金陵的好东西实在太多,首饰珠花,胭脂水粉,她到底是个姑娘家,拿起了就爱不释手。她今日出门穿着素色的棉布袄子,头上梳着双丫髻,没戴任何发钗簪子,跟翠儿看起来差不多,没有半点千金小姐的模样。 不仅仅是今日,而是回金陵的这小半月,她都是这种素淡简单的穿着打扮。不是不喜珠宝华服,相反在岳州时,她是一天可以换三身衣裙的千金小姐。只是这回从岳州动身前,她娘吴氏把一家人的锦衣华服都收了起来,只带了两箱简单的粗布衣物,有好些还是临时置办的,藏富露穷自是有她娘的用意所在。一来是从岳州到金陵长路漫漫,穷酸一点会少些歹人惦记,二来她家是国公府庶出的三房,叶老太太的眼中钉,这国公府其他两房可以骄奢,唯独他们三房不行。因为这富若是不藏住,恐怕很快就不是他们三房的富了。 翠儿见自家小姐东挑西拣,就买了两盒擦身子的润肤膏,其他半样都没买,心下大感奇怪。她家小姐在岳州的时候,除非不出门,但凡出门,都是满载而归,很多时候都要两位公子去接人,方才能把扫荡的东西搬回去。可回了都城,怎么就大变样了?明明都城的东西比岳州丰富多了。 最后两人到了卖布料的铺子,见着自家小姐在几匹花色鲜艳的锦缎上流连了许久,最终只买了两匹素色粗蓝布,还被掌柜的悄悄鄙视了一番,翠儿实在忍不住问:“小姐,这都快过年了,你怎么就买这些料子?” 灵珠笑眯眯地让人把布料装好,道:“现在天气冷,穿这些料子和颜色耐脏。等天气暖和了,我再来买丝绸锦帛多做几套时兴的衣裙,到时给你也做两身新衣裳。” 翠儿不知主子家为何回了都城,忽然变得如此寒酸,灵珠也对她一句两句解释不清。总归过不了多久,她娘肯定能想法子让他们一家子搬出来单过的。到时候什么珠宝华服,统统都会回来。 两人从铺子里出来,灵珠见对面街道有家茶楼,想着走了这么久有点累了,便打算去茶楼喝点茶休息一会儿。 穿过大街时,翠儿笑嘻嘻走在前面,她不紧不慢跟在后头。还没等她完全走过去,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来一辆马车,飞驰而来,眼见着就要从她身上碾压过去。 街边的摊贩和行人,见状均是倒吸一口凉气。已经走到对面街边的翠儿闻声回头,也是吓得惊呼出声。 只是那马车呼啸而过后,本该被碾压的姑娘,却依然傻愣愣站在原地,完好无损,然后还朝担忧的路人笑了笑。小圆脸蛋白皙粉嫩,看着是豆蔻少女,又还有几分孩气,实在娇俏可人。众人都是松了口气。 原来是马车堪堪从她身前擦过。 这一幕恰好被刚刚从茶楼下来的楚王宋玿看到。这位三皇子殿下喝完茶下楼,才走下到茶楼门槛外头,忽然被对面慢悠悠走来的一个小姑娘吸引。 那姑娘穿着打扮素淡,不似是富贵之家的小姐,但一张脸俏丽甜美,一个人走着路,脸上也挂着恬然的笑意。 看着有点……傻…… 果不其然,一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马车,疾驰飞来,那傻姑娘显然后知后觉,眼见着就要被撞上。 他心中大惊,胸口莫名冒出来一股心悸,正要伸手施救,却也已经来不及。 好在是有惊无险,那车子竟然只是从傻姑娘身边擦过。 心悸消失殆尽,宋玿勾唇无声笑了笑,大摇大摆走过来,与慢悠悠走上路边台阶的灵珠对上,负手昂头挡住她的去路,挑着眉戏谑道:“哪个乡下来的傻妞,走路也不看着点?小心被马车压成肉饼!” 他个子十分高大挺拔,灵珠才及他下巴,入眼之处是他绯色锦衣胸口的一团锦绣云纹,然后她才慢慢昂头看向这绯衣的主人。 第一个念头是,这位公子可长得真俊俏啊!斜眉入鬓,眼若星辰,几分风流,几分不羁,似中秋之月,又如春晓之花。恐怕是她活了十四年,见过的第二英俊的美男子——第一英俊的自然是年轻时候的她老爹。 第二个念头是,这位俊公子,好似在哪里见过?这张扬的绯色锦衣,那头顶的紫金冠,还有趾高气昂的嚣张模样。 作为一个连前两世都略有记忆的人,灵珠的记性素来不错。况且这位混世魔王,任谁见了都不会忘记。 而被一个身为当朝三皇子的混世魔王挡在自己面前,作为国公府庶出三房的小姐该如何做?当然是识时务地让开。 于是灵珠掬着笑挪开了步子。 这小心翼翼的动作看在宋玿眼里,就显得更傻了。他目光落在她粉嫩的圆脸蛋上,见她笑眯眯的模样,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发痒,就像是蚂蚁爬过一般,然后鬼使神差伸出手在她脸颊上掐了一把,嗤了一声:“真是个傻妞啊?” 灵珠不妨这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动手动脚,心头里不免恼火。 但初来乍到,不惹是非,何况面前这人还是自己惹不起的小祖宗。灵珠也只能心中腹诽,脸上仍旧保持着微笑。 虽然宋玿捏了灵珠的脸,但要说他轻薄女子,倒是有失偏颇。这位爷不练兵的时候,成日在这都城中跟几个世家子弟斗鸡走马,横行霸道。虽是个混世魔王,但京中的人都知道,楚王不近女色。年近十八,未曾娶妻纳妾,府中甚至连个丫鬟都没有,除了小厮,就是清一色的嬷嬷。 他不喜欢女人,在他看来娇滴滴的女子,他一拳头能撂倒几个,没劲透了。而女子一见到他,却是个个垂涎欲滴,更让他反感至极。 再说了,美女有甚么看头,还不如回家揽镜自照呢! 他几个常在一起胡混的狐朋狗友,曾一度以为他是个断袖,还给他准备过一个美艳小倌送上了他的床,然后那可怜的小倌被他给一脚踹断了两根肋骨。 众狗友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从小混迹在军营中打打杀杀的楚王殿下,空有一副骗人的好皮囊,皮囊下是个比张飞李逵还糙的臭爷们。可能也不是不近女色,而是大概可能也许应该还没开窍。 当然,照他的性子,这辈子估摸着都不会开窍。 所以在不近女色的宋玿看来,自己刚刚捏人家姑娘脸蛋的行为,顶多是作弄个傻妞,跟轻薄没有半点关系。而作弄人是他一贯的爱好。 在他捏完灵珠的脸蛋后,随从白墨已经牵马过来。他笑着朝立在原地的人斜睨了眼,见灵珠面上还带着笑,心道被人捏了脸,还笑得出来,不是傻是甚么? 不过这脸蛋捏起来,手感还真是不错,跟剥了皮的白煮蛋似的。嗯,下回撞见了还要捏。 楚王殿下心情甚好地负手走向自己的马匹,潇洒利落地跃上马,一身绯衣在冬日艳阳下,光彩照人,又因眉目风流,真真是个画中走出来的美男子。 站在路边的灵珠,深深感慨所谓相由心生这话,可真是毫无道理。 比如她爹,又比如这位杀胚。 宋杀胚上马后正要挥鞭策马,又想起什么似的低头朝白墨道:“去查查刚刚纵马的人是谁?天子脚下闹市纵马,真是忒大的胆子!” 说完马鞭一挥,纵马驰骋而去,惊得行人慌忙躲避。 白墨扶额:我的爷啊!您自个儿三天两头闹市纵马,皇上都罚了您多少回了?您好意思查别人? 待主仆离开,翠儿小心翼翼凑到灵珠跟前,低声问:“刚刚那人是不是楚王?” 看起来不用记性好,见过一次这位大爷的,确实是都不会忘记。灵珠还未回答翠儿的话,旁边有好心人低声道:“就是楚王。咱们大业的常胜将军,也是金陵城的混世魔王。” 语气半是与有荣焉的骄傲,半是无奈的畏惧。 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这位楚王殿下还真是名满都城啊! 灵珠伸手摸了摸刚刚被掐过的脸,那指腹的粗粝感似乎还留在肌肤上。天生福运让她避开了马车,怎么就没避开这位混世魔王的魔爪? 看来福运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如玉太子 灵珠虽然对自己被人掐脸颇有些愤懑,但也着实没怎么放在心上。不过是掐一下脸,说到底并非甚么大事。据她所知,那位杀胚在京中的恶形恶状不胜枚举,被他欺凌过的人,从城南能排到城北。她不过是被掐了下脸,这样的欺负,估摸着根本就排不上号。 当然,最重要是她明白,纵然自己放在心上,也只是庸人自扰。人家是楚王,今上的爱子,她还能找机会掐回去?显然不可能,作为一个奉行及时行乐,活在当下的人,她很快就将这事抛至脑后。 现下更让她关心的是,他们一家子何时才能从国公府分出来,重新过上锦衣华服,美食珍馐的日子。 腊月尽,金陵城一派辞旧迎新的喜气。国公府在叶老太太的指挥下,下人们开始忙着扫舍去尘,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帖。 到了除夕夜,一大家子吃过年宴,鱼龙去家庙祭祀祖宗。 叶老太太这几日没寻着机会给三房穿小鞋,一直憋着一股子气。今儿晚上总算是寻着了机会。 家庙里给祖先上香磕头,是按着长幼顺序来,三房自是排到了最后。三兄妹磕头时,叶老太太便让其他人各自回房守岁。 叶瓒和吴氏见三个儿女还跪着,有些不放心。尤其是吴氏,一见老太太捏着佛珠,老神在在的样子,就猜到这老妖婆又要出幺蛾子。 果不其然,老太太见着三个孩子磕完头要起来,不紧不慢道:“哥儿姐儿一直在外头,这么多年没祭拜过祖宗,今年是头一回,就跪到辞旧迎新的子时,把从前十几年的都补上吧,也好叫叶家的祖宗往后保佑哥儿姐儿。” 又叫叶瓒夫妇先回别院自己守岁。 言下之意就是让灵珠三兄妹跪上近两个时辰,还要在大除夕夜中,让她们和爹娘分开守岁。 叶冬是个直性子,老太太明摆着是要给他们兄妹穿小鞋,气得就要蹦起来,被旁边的兄长悄悄摁住。 吴氏温柔娴淑地福了个礼,暗暗朝转过头的叶秋使了个眼色,带着一脸心疼的傻丈夫一道离开了。 叶老太太得意地看了看老老实实跪在蒲团上三兄妹,阴阳怪气道:“你们仨也别跪得太久,等子时的更梆子响了,就回去吧,天寒地冻的,早些歇息。”说罢,又朝身边的丫鬟吩咐,“你们看着几个哥儿姐儿,别让他们冻坏了。” 表面上是让丫鬟看着三兄妹别冻着,实则是让监视着不让他们偷懒。灵珠默默翻了翻眼皮,对老太太几十年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执着,十分之敬佩。 然而,就在老太太准备转身时,那案台上的家神菩萨,忽然噗通一声,在她眼前冷不防倒下来,落在了地上,溅起了一地香灰。 无缘无故,菩萨倒了,这可不是甚么好征兆。 叶老太太和她身旁的两个丫鬟,顿时吓得大惊失色。 叶秋唇角一勾,忙拉着弟弟妹妹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激动道:“显灵了!祖宗菩萨显灵了!定然是老祖宗们见咱们兄妹将将回都城,舍不得让咱们在大年夜里跪太久,要放咱们回院子里跟爹娘团聚守岁呢!” 灵珠忍住笑,跟着哥哥们起身,同吓得面色惨白的叶老太太行了礼,一溜烟跑了。 叶老太太笃信菩萨,尤其是这家庙里的祖宗菩萨。等三个孩子跑远,才反应过来,赶紧让丫鬟将菩萨扶起来放好,自己上前跪在蒲团上连连磕头。 待听不到了叶老太太的声音,灵珠才小声问道:“大哥,你怎么把那菩萨弄倒的?” 叶秋笑道:“妹妹可别乱说,大哥可不敢弄倒菩萨,都是你二哥干的。” 叶冬从手中拿出一根细细的铁针:“咱们去家庙前,大哥说可能要跪得比较久,让我准备两根细针,等困的时候可以扎两下大腿醒神。后来一听竟是要跪到子时,我是无所谓,但是不能让妹妹受这个苦,灵机一动就悄悄用铁针把菩萨给刺翻了。” 知弟莫若哥!叶秋这个小狐狸太了解弟弟的性子,每次明明是自己想干坏事,到头来执行者都能变成一根筋的叶冬。他自个儿目的得逞,还能继续装作无辜。 灵珠笑道:“毕竟打翻了菩萨,待会儿回去,咱们自己再拜拜祖宗,免得他们生咱们的气!” 见三个孩子这么早就回来了,在屋里急得团团转的叶瓒喜出望外,而吴氏显然是意料之中。问了缘故,夫妻俩都忍不住笑起来。 叶瓒直夸二儿子干得漂亮,吴氏看着叶秋笑而不语。一家子在小别院里团团圆圆过了回金陵的第一个年。 家庙菩萨倒了,这是不吉利的征兆,叶老太太吓得不轻,琢磨着可能是叶家祖宗不愿看到那三个小东西受苦,心虚之下,先吃斋念佛,战战兢兢过了好几日,暂时也就没心思再来找三房的麻烦。 到了正月初八,国公府来了位贵客,是当今储君太子宋琏。国公爷叶长隽是京中大儒,曾给太子讲过学。而太子是尊师重道的贤名储君,逢年过节都会拜望诸位恩师。 宋琏本是二皇子,其嫡亲哥哥前太子十年前病逝,他成为了新一代储君。宋琏虽然是太子,但命并不是太好,不仅嫡亲兄长早逝,其母后也去世多年,而他自己与死去的兄长一样,也是打小身子都不大好。 坊间传闻是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宫闱秘闻。 皇室不比寻常百姓家,虽则至尊无上,锦衣玉食,但能安安稳稳活下来的,还得靠着点天命。换句话说,命得足够硬,才能活得长久。 宋琏命硬不硬不得而知,不过贵为太子,性子却是众所周知的不骄不奢,谦逊仁厚,刚正勤勉,关爱子民,心系社稷,深得今上喜爱,也颇得朝中大臣拥戴,这样的储君实属难得。 总而言之,宋琏是个才德兼备的好太子,而且还是个清俊儒雅温润如玉的未婚太子。 一家有女百家求,皇家有太子千家求,华国府便是这千家之中的一家,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家。 国公府现如今还有三位千金待字闺中,一个是长房嫡女叶灵萱,一个是二房嫡次女叶灵莹,还有一个便是三房的叶灵珠。当然,在当家主母叶老太太眼里,三房的儿女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剩下两个千金里,国公府有意配给太子的是叶灵萱。一来叶灵萱他爹叶政,是将来要袭爵的国公府长子,在几兄弟中也最为出息,如今是二品礼部尚书;二来叶灵萱自己才貌双全,在京中世家小姐中,颇有几分美名。若是有个什么美人排行,大约是可以进入前三。家世加上自身才貌,足以与太子匹配。而叶灵萱刚刚及笄,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初开的对象恰好便是温润如玉的太子。 太子驾到,叶老太太便以灵珠三兄妹长在蛮夷之地为借口,怕他们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惊扰了太子,让三人留在后宅小院,不许去前庭丢人现眼。 没见过世面的灵珠和两个兄长,还真是对太子没甚好奇心。今冬酷寒多时,小院门外的那方小荷池,如今结了厚厚的冰层,这在金陵已是百年难得一遇,何况是从小生长在楚南的三兄妹。 这可比太子让三兄妹新奇得多了。 太子在前院跟国公爷品茗对弈探讨学问,三兄妹在冰上嬉戏,玩得不亦乐乎。 今日大雪已停,但寒风凛凛,仍旧冷得厉害。太子畏寒,身穿一件狐狸皮袄子,外罩江崖海水纹大氅,脖子上的狐毛领子,进了屋内也未褪下来。 屋子里的熏笼烧着火旺的碳,太子喝了两盏茶,同国公爷说了自己近日读了哪些书,又说了一些自己的见解,见外头的天色尚早,和煦道:“老师家的腊梅今冬开得如何?” 国公府后院有一处梅园,算得上是京中一景。虽则今岁寒冬,但梅花最是经霜傲雪,国公府梅园现下开得正艳。 国公爷忙让孙子叶霖陪着太子殿下去赏梅。叶霖是长房二子,叶灵萱的嫡亲兄长,自是要帮着自家妹妹。是以在出发去梅园前,悄悄吩咐丫鬟去通知了叶灵萱。 等到叶霖和宋琏抵达梅园时,叶大美人已经在一株梅花树下,摆上了小几和手炉,正对梅作画。 她今日梳着飞仙髻,发髻上红色丝绦缠绕,插着一枚点翠金簪,戴龙凤呈祥金步摇,身上穿着百蝶穿花缎袄,外罩大红猩猩毡毛领披风,下着藕荷色洋绉裙,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因着天冷的缘故,白皙的脸颊,泛着自然的嫣红。 梅花虽美,人比花俏。 宋琏和叶灵萱算不上青梅竹马,但每年也能见上两三回。坊间有言,叶家有女,才貌无双。他深以为然,然而对于叶灵萱的才貌,宋琏也仅仅只是认同而已。美则美矣,却毫无生动之感,就像是一幅工艺精良的丹青,少了让人为之停留的灵气。 当然,这大概也是宋琏修身养性,不耽于美色的缘故。若是换做别的男子,看到这幅美人画梅的风景,只怕是眼珠子都能掉下来。 叶霖见到妹妹,笑着走上前:“灵萱,你看谁来了?” 叶灵萱美目抬起,脸上飞过一丝红霞,将狼毫搁置砚台,款款走上前,站在宋琏跟前福了个礼:“灵萱见过太子殿下。” 宋琏免了礼,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走到小几前,目光落在那上面的丹青上,点头赞道:“寒梅傲雪屹立风霜,灵萱画艺又见长进了。” 叶灵萱红着脸道:“殿下谬赞了。” 宋琏笑了笑,负手开始慢慢踱步赏梅,叶灵萱忙上前替他介绍自家的梅花品种。 几人正在梅园中咏梅叹梅,附庸风雅着,忽然传来阵阵欢快的嬉笑声。 见宋琏有些好奇得侧耳去听,叶灵萱赶忙解释道:“是我二叔家的堂哥和堂妹。他们在楚南长大,没受过多少规矩,叨扰了殿下,灵萱这就吩咐人去让他们小声些。” 宋琏笑着摆摆手:“是叶侍郎的公子小姐么?” 叶灵萱点头:“正是。” 吏部左侍郎叶瓒刚刚回京上任,昨日在朝上,宋琏见过他一回,明明看着有些憨傻,但皇上问得问题,却对答如流,颇有见解。宋琏对他很有几分印象,又听说两位公子去年秋闱各自中了文武举人,开春之后就要参加会试。培养人才是储君的任务之一,宋琏一听是叶瓒的儿女,自是要去认识一番,看看到底是不是人才。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君民同乐 太子要去见三房的孩子,叶灵萱和她哥叶霖心里头都不大乐意。他们和三房并无甚深仇大恨,但在叶老太太经年累月的熏陶之下,他们嫡出的长房,对庶出的三房便很有些鄙薄之意。如今三房回京,他们见识过那三兄妹的寒酸,更是不屑与之为伍,何况是让太子去见他们,若是出了丑,丢的还不是国公府的面子。 不过太子发了话,兄妹俩也不好说甚么,只得老老实实领着人,去见那三个土包子。 灵珠和兄长正在冰上嬉戏,三人脚下绑着削得光滑的木块,相互搀扶着在冰上滑动。当然,与其说是相互搀扶,不如说是叶秋叶冬扶着妹妹。 兄弟俩一个脑子聪慧,一个身子矫捷,很快就掌握了滑冰的窍门儿。灵珠也是兴致盎然,就是动作笨拙得很,半天没摸着门路,只能让两个兄长扶着,才勉强能行走。 然而还是三步不到就摔跤,好在摔跤也不能打消她的兴致。一来是穿着厚厚的袄子,二来是只要一摔,二哥叶冬定然比她更快倒地,为的就是给自家妹妹当肉垫子。 真是感天动地的兄长之情,于是灵珠摔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兄妹三人玩得痛快,早忘了这里是不得喧哗的国公府,高兴了就笑,摔倒了就叫,打断了太子赏梅的雅兴也不自知。 宋琏来到这冰冻的荷池边时,看到的便是这热闹的场景。中间那豆蔻少女,一张小小的圆脸蛋冻得通红,一双大眼像是蓄着星子般闪闪亮亮,笑起来又变成了两道弯月,看着便让人心情豁朗。 太子殿下不自觉地牵起了嘴角。 三人玩得着迷,并未注意这边的动静。灵珠试探着让兄长松手,自己慢慢朝前滑动,然而才滑了不过半丈远,就尖叫着摇摇晃晃,眼见着要朝后头摔倒。 宋琏正微微张嘴暗呼不好,却见那个玉白的公子,伸手将旁边的黑脸少年往前用力一推,噗通一声,黑脸少年准确无误垫在了小姑娘身下。 叶冬打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挨打耐摔不在话下,虽然自己摔了个大跟头,但见妹妹没摔着,完全不以为意,笑呵呵地扶着她爬起来。 太子殿下嘴角抽了抽,不禁摇头轻笑。 叶灵萱脸都绿了,她从小接受诗书礼仪的教育,哪里见过叶灵珠这般放肆与兄长打闹的,半点闺秀该有的样子都无,真是丢人丢了大发,还偏偏叫太子看了去,连她都觉得脸面无光。 这时的叶秋已经看到了来人,虽则宋琏穿着还比不过堂妹叶灵萱华贵,但那大氅上的江牙海水纹很容易就让他猜到他的身份。他秉性虽然比叶冬还顽劣,但面上却是个温文尔雅的白面书生。低声提醒叶冬和灵珠:“太子来了!” 叶冬和灵珠赶紧敛下了嬉笑,好奇地朝荷池边看去。宋琏已经走到了围栏处,面带微笑清风和煦地看着三人。 这是灵珠第一次见到传闻中仁厚温和的当朝太子。 他和他弟楚王那个杀胚眉眼轮廓有几分相似,但宋玿是风流桀骜,而这位太子殿下则是明月清风,气质截然不同。 不过一个娘养出来的兄弟都能南辕北辙,比如灵珠的两个哥哥。何况太子楚王还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叶霖清了清嗓子,摆出长房嫡子的气势:“你们三个还不快来见过太子殿下。” 三兄妹闻言退了脚下的木板子,小心翼翼走过来,躬身行礼齐声道:“见过太子殿下。” 宋琏挥挥手免礼,问三兄妹的名字。叶秋作为长兄,温文有礼地替弟弟妹妹做了答。 宋琏点点头,目光落在灵珠身上,小姑娘掬着双手,脸颊被冻得通红,笑眯眯的样子实在是俏丽可人,一颦一笑娇憨生动,让人看着就会不自觉勾起笑意。 天家的手足情淡薄,皇宫里规矩多,与宋琏关系亲近一点的,也就是他那肆无忌惮的三弟。 看着亲密无间的三兄妹,宋琏不免隐隐有些艳羡。他想了想,笑着问:“你们刚刚是在玩甚么?” 叶秋拱手:“回殿下,我们三兄妹从楚南回京,头一回见到池子上结这么厚的冰,听闻北地有冰戏一说,我们也就学着玩玩儿,让殿下见笑了。” 宋琏点头:“金陵也是头回遇到这种冰冻,大业南渡几十年,如今都没有人会冰戏了。”他笑了笑,“听你们这样说,我也想试试。” 叶霖和叶灵萱一听,面色大惊。 叶霖忙道:“殿下,这冰上滑得狠,小心摔着。” 太子是个药罐子这事,是众人皆知的秘密。若是在他们华国府弄出个三长两短,谁也负不起这责任。 哪知宋琏笑着摆摆手,将远远跟在后头的护卫召唤过来,又问道:“子润和灵萱要一起来么?” 叶霖表字子润。 兄妹两人虽则对冰戏没兴趣,但见太子兴味盎然,自是要舍命陪君子。不过叶灵萱可是记得先前灵珠摔倒的样子,她身为大家闺秀,断然是不会让自己出现那种丑态的,勉强下了冰池子,也只扶着旁边的围栏小心翼翼移动,并不去中间。 而那三兄妹见太子如此平易近人,也就不再拘束。尤其是叶冬,因着自己刚刚已经摸出了滑冰的窍门,还捋袖子做起了太子的老师。 宋琏体弱多病,平日里也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何况已经弱冠之年,他身边的两个护卫,哪里见过主子这般童心未泯,又怕他磕着碰着担不起责任。偏偏这冰面滑得狠,他们跟在旁边护着,太子没摔倒,他们自己倒是先摔了几个大跟头。狼狈的模样,落在宋琏眼中,令他忍俊不禁。 听到主子跟着那三兄妹一起大笑,还将自己甩开,可怜两个护卫大冷天的,急出了一脑门子冷汗。 宋琏确实是头一回如此放松,他生在帝王家,做了十年储君,接受的都是严苛正统的教育,也习惯了那种严谨的生活方式。但今日看到这三兄妹那浑然天成的欢乐,忽然就有些想放肆一回。 这种感觉真是好极了,以至于他嘴角弯起的弧度就一直都没落下来。 然而一旁的叶灵萱就没那么开心了,尤其是当她看到太子的目光,时常笑着落在叶灵珠的那张小圆脸上。 她岂止是不开心,简直都要痛心了。 叶灵萱是被众星捧月长大的,对自己的才貌十分自信,眼光也高,从小胸怀大志,放眼整个都城,也只看得中一个太子。在这之前她对叶灵珠不过是单纯的不屑,但如今看到这番景象,心中便涌起了一丝不安。尤其是当太子几次从她跟前滑过时,竟是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愈发惶恐起来。 宋琏虽然身子不好,但领悟力很强,在叶冬的指导下,迅速掌握了冰上的小窍门,比叶灵珠滑得好了许多。看到叶灵珠像只蜗牛慢吞吞在前头,他笑着超过她:“小灵珠,你来追我啊!” 太子温柔亲昵的语气,满面笑容的表情,刺痛了她的仰慕者叶灵萱。看到叶灵珠笨拙地从她跟前滑过,叶大美人的身子已经先于脑子,伸出了一只使绊子的脚。 遗憾的是,叶灵萱不知道灵珠是个被老天选中的姑娘,不知道自己这位堂妹的命里带着些作弊的成分。她虽然准确无误地绊到了灵珠的脚,灵珠也确实因为这一绊,摇摇晃晃要摔倒。但同时叶灵萱自己也因这反作用力而稳不住身子,同灵珠一道往前摔去。 刚刚滑到前方的太子觉察身后的动静,迅速回身,以超出自己的矫捷,伸手将灵珠抱住,自己做了她的肉垫。 于是灵珠摔在了太子的万金之躯上,而旁边的叶灵萱可怜兮兮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冰上。 这就是作弊的人生与普通的人生所存在的区别。 灵珠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她看着娇憨却并非真傻,其实一早就看出了自己这位美人堂姐对太子的心思。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一个待字闺中的妙龄少女对温润如玉的俊朗太子,生出一点情愫,再正常不过。 叶灵萱那偷偷伸过来的脚,很明显是不满太子对她这个堂妹的热情,虽然她觉得太子的举动再正常不过。可陷入爱河的女子,难免会猜忌多疑。 尤其是现下,太子护住了她,而没有去保护叶灵萱,生生又给自己拉了一波仇恨,她都能感觉到倒在地上的叶灵萱,那怨毒的眼神像是飞刀一般朝自己射过来。 太子这块肉垫,灵珠可不能像摔在自己二哥身上那般理所当然,手忙脚乱赶紧爬起来,捧着手笑着道谢。 宋琏朗声笑着摆摆手,不紧不慢起身,这才注意到叶灵萱也摔倒,忙道:“灵萱,你没事吧?” 如此窘状落在心上人眼中,叶灵萱恨不得打个地洞钻下去。但此时地下是冰,冰下是水,她打了洞也不能钻,那得被冻死。 她摇摇头,涨红着脸小心翼翼爬起来,怕再次摔倒,赶紧抓住旁边的栏杆。 宋琏温和笑道:“其实不用怕摔,摔个两次,就滑得顺畅了。” 灵珠笑眯眯点头,表示深以为然。但接收到的,是叶灵萱鄙薄愤怒的眼神。她习惯性的装傻充嫩,滋溜一声滑走了。 太子转身跟上去:“小灵珠,我来追你!” 灵珠就灵珠,还非得加个小字。叶灵萱气得一口银牙快被咬碎,想松开手去和太子在冰上共舞,但又怕还没舞已经四脚朝天。刚刚那一跤,已经失了大家闺秀的仪态,可不能再丢脸。 她咬着牙去看叶灵珠,穿着粗布袄子,发髻上连朵珠花都没戴,笑起来一股子憨傻之气,怎么看怎么像是个乡下来的丫头。她还真不信太子能看中这样的丫头,不过是少这般玩乐过,一时觉得有趣罢了。 这样想着,心中也就稍稍释怀。他亲兄长叶霖慢悠悠挪过来,问:“刚刚没摔到哪里吧?” 叶灵萱面色不佳地摇摇头。 叶霖看着那几个在冰上嬉闹的人,有些无语地摇摇头:“也不知道这有甚么趣味,太子竟然玩得这么有兴致!” 叶灵萱了然地勾了勾唇角,目光落在那几人身上,鄙薄低声道:“太子平日里庶务繁忙,自小都是规规矩矩的,哪有像那三个野孩子一般玩过,不过是新奇罢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俸禄上缴 虽是嬉戏,宋琏也没忘了招揽人才的目的。叶家两兄弟,虽未在他面前刻意表现才学,但性子一个温文尔雅,一个爽朗直率,让他十分喜欢。二人兄友弟恭,对妹妹爱护有加,看得出是重情重义之人,这样的人,品性多半端正。若是二人在春闱中能脱颖而出,往后自是可为他所用。 宋琏看人还算精准,至少叶冬确实是秉性正直的好儿郎。至于叶秋,那就不得而知。 而对于叶家小妹,兴许是皇家手足之情淡薄的缘故,看到灵珠与两个兄长亲密无间,宋琏竟也生出了一丝怜惜之情。 他其实有好几个妹妹,可宫里规矩多,别说是豆蔻年华的公主,就是四五岁天真烂漫的小妹妹们,见到他这个太子兄长,也都是规规矩矩,半点不敢逾距。算起来,也就只有三弟宋玿在他面前放肆一些。 生长在皇家,虽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却不能体会寻常百姓家最简单的温情。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感叹归感叹,总归这是宋琏许多年来,玩得最开怀的一回,同灵珠三兄妹道别时,还很有些依依不舍。 而宋琏对三房兄妹亲近的态度,让叶灵萱和他哥叶霖颇不以为然,还有点吃味。打小相识的,竟比不上初次相见的,不吃味才怪! 太子与灵珠兄妹一起玩冰戏这事,很快传到了叶老太太耳朵里。老太太也对此大为不满,一来是觉得野孩子没规矩,二来是没规矩的野孩子竟入了太子青眼,让她其他几个规规矩矩的孙子孙女情何以堪。 自从过年家神菩萨倒塌事件之后,叶老太太吃斋念佛求心安,一直没再寻三房麻烦。过了这些日子,约莫是觉得自己念经念得差不多,又开始琢磨着如何重拾整治三房的宏图大业。 正月十五前夕,可算让她寻着了机会。 京官待遇优厚,灵珠爹刚刚上任,便从朝廷领了俸银百两,禄米百石,并几个杂役,喜滋滋带了回来。 他们一家子回京已大半个月,因着携带的几十两银子被山贼劫了去,还是国公爷给了点银子度日。现下叶瓒领了俸禄,自是想给妻儿添置新装。 然而一家子还未出门,两口子就被叶老太太唤了去。 老太太捻着佛珠,老神在在看了看坐在下座的叶瓒,和他那个模样平凡的妻子,然后不紧不慢开口:“三爷如今升了官回了府,我和你父亲都很高兴。咱们华国府可算是齐齐整整的一大家子了。三爷想必也知,府中各房的月例素来是统一支配的,就算是你官居二品的大哥,这些年的俸禄也都是悉数上交,每月领月例,若是有大的开销,从我这里拿牙牌子去管家账房支取便好。” 叶瓒懵懵然地打了个寒颤,老妖婆这是要他上交俸禄? 他顿时有些六神无主地看向吴氏。吴氏倒是一脸平静温和,闻言微微笑着开口:“母亲说得是,三爷刚刚领了俸禄,正和奴家商量要交给母亲帮忙打理呢!” 叶瓒睁大一双眼睛,对媳妇的话很是不解。吴氏不动声色给了使了个眼色,他才勉强压制住自己不提出反对意见。 老太太对媳妇的通情达理表示很满意,点点头:“如此甚好,往后要有何支出,来我这里领牌子便好。我素来对你们三房跟大房二房是一视同仁的,只要是合理开销,都没有问题。” 吴氏心中讥诮,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柔声道:“母亲的恩德,媳妇铭记在心。” 听了这话,叶老太太眉头不由得微蹙,但这媳妇性情温顺贤良,见她神色不似在含沙射影的讽刺,便未放在心上。 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后,叶瓒满脸的闷闷不乐。他倒不是可怜那点俸禄,只是刚刚回京,头回领了当京官的俸禄,还想着给妻儿买些好东西呢!先前在街上看中了一套头面,正打算给灵珠买回来,做她十四岁生辰礼物。这下子钱还未在口袋里捂热,全打了水漂,真叫他欲哭无泪。 回到小别院,叶瓒没憋住,一骨碌就在几个孩子面前全说了。 叶冬听了后,愤愤不平道:“那钱去了老太太那里,还能吐出来?每个月给咱们几两月例银子,出去喝两顿酒就没了。要去她那儿领银子,恐怕得有上百种借口拒绝吧!这日子还怎么过?” 叶瓒愁眉苦脸叹道:“幸好咱们还有产业进项,不然这日子还真没法过!” 叶秋笑道:“爹,咱家那些产业老太太如今还不知道,若是哪日她摸清楚了咱们的底子,你觉得那产业还能由着咱们支配?” 叶瓒傻是傻了点,但对老太太的手段再了解不过,被长子这般提醒,顿时像掉入了冰窟窿,浑身拔凉拔凉,只得慌慌张张又看向吴氏。 吴氏微微一笑:“秋儿说得没错,老太太横竖是不会让咱们好过。但这些事没法找她理论,稍有不慎,三爷便会落个不孝的坏名声。如今三爷身在朝中身居要职,贤名比什么都重要,除非……” 说罢笑着看向丈夫,叶瓒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愣了片刻,忽然茅塞顿开一般:“除非分家!” 灵珠暗笑,被她娘引导了这么些日子,他那榆木脑袋的爹,总算是找到了症结所在。还算朽木可雕! 可不就是分家么?叶瓒这种糊涂脑子,小时候逆来顺受惯了,先前只想着回了府日子不好过,却从未想到分家一说。如今在媳妇的点拨下,才豁然开朗。 他儿时在国公府的日子,如今想起来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做错了一丁点小事,都会被无限夸大,在学问上稍稍迟钝,便被说为愚钝。 被说多了,也就真的愚钝了。 但他愚钝归愚钝,也知道只有分家出去,才能让儿女不用再经历自己曾受过的委屈。 吴氏听丈夫说到症结所在,笑意更浓,点头道:“不分家,在外面说起来,咱们永远就是华国府庶出三房,但若分了家咱们就是叶侍郎叶大人府上。” 叶瓒闻言,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豪气油然而生,一拍圈椅的扶手:“我这就去找父亲和老太太说分家的事。” 吴氏哭笑不得,拉住他道:“三爷莫要冲动,老太太刚刚要咱们上交俸禄,你就亟不可待地要分家,这不是要落人口实么?再说了,哪有无缘无故就分家的?” 叶瓒一听,又愁眉苦脸坐下来:“夫人说得是。” 吴氏道:“家是一定要分,但还得从长计议,只有天时地利人和方才行,最好是老太太自己提出来。这些话也千万莫在外头说起。三爷先把银子和禄米亲自送去老太太那边,别让她有机会挑咱们的毛病。” 叶瓒点点头,出门唤了几个新杂役去干活了。 待他离开,叶秋笑着看向母亲:“娘,依着您的打算,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分出去?” 吴氏瞪了眼长子,道:“这个不好说,总归你们暂时都忍着点清苦日子。” 叶秋笑:“我和二弟倒是没所谓,就是灵珠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成日穿得灰扑扑的,跟大伯二伯家的两个千金一比,就跟田坑里捡回来似的。我这个做哥哥的实在看不过去。” 灵珠吃吃笑道:“我也没所谓啊!穿得寒酸点才省得老太太找麻烦。” 吴氏看向女儿,好在闺女像她爹多过自己这个娘,虽不是倾城之色,但做娘的看自家闺女,哪哪儿都觉得喜欢。从前恨不得世间好东西都捧上,向来锦衣玉食养着。如今回了金陵,想着穿得太华贵,定然会碍到老太太的眼,只能先将就着一身寒酸。好在女儿乖巧懂事,被两个堂姐比了下去,也并不放在心上。 她知道,灵珠是信得过她这个娘。 吴氏笑了笑:“这些话还是少说,小心隔墙有耳。你们兄弟俩好生准备春闱便是。明日是上元节,灵珠被束在府中,恐怕也是觉得无趣,娘亲放你出去赏灯夜游。” 灵珠一双圆眼弯成月牙,笑道:“谢谢娘亲。”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上了贼船 隔日傍晚,华国府一大家子齐聚一堂,用过元宵家宴,便各自回了别院。 灵珠要出门夜游赏灯,两个哥哥却是担心今夜人多,鱼龙复杂,尤其是叶冬,非要跟着妹妹做护花使者。 灵珠默默犯愁,难得刚回金陵就遇上这样的日子,城中男男女女出游街巷,自夜达旦,她还想偷偷看看那些传说中的金陵少年郎,若是跟哥哥在一起,哪里还有这种乐趣。 于是出了门没多久,到了人多的地方,她随便寻了个借口,便将叶冬支了开。待叶冬一走,她顿时如出笼小鸟,拉着丫鬟翠儿,钻进了大街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今夜月朗星疏,金陵城热闹非凡。大街两旁林立的店铺,悬灯结彩,灯火璀璨。街边树上挂着无数彩灯,有活灵活现的飞禽走兽,也有小孩子喜爱的鱼儿灯兔儿灯。大街中央,灯戏班子悉数登场。龙灯,狮子灯,蚌壳灯,蜿蜒了长长的一条。放眼望去,灯烛连亘数十里,火树银花,锣鼓丝竹,一派太平景象。 岳州的上元节也热闹,但哪里有这般花团锦簇。岁初乍暖还寒,今夜却丝毫感觉不到寒意,灵珠只觉得好玩极了。 一路来到秦淮河畔,河边绵延的阁楼,也都悬着花灯,与天上圆月一起映在河水中。河上画舫游船星星点点,像是天河落了地。河边停了不少等着游人的游船。 灵珠出门带了点碎银子,便赁了只小船。 船夫是个老汉,待两个姑娘上了船,撑起竹篙,唱着渔歌,小船轻快地没入了游船之中。 乘船赏灯,又是另一番滋味,河畔青瓦白墙的楼宇,在花灯红光之下,慢慢流淌而过,周围或大或小的游船上,有世家子弟携莺莺燕燕饮酒作乐,有仕女齐聚赏灯弹琴,一夜歌舞升平。 灵珠正笑眯眯看着热闹风光,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周遭本来拥挤的游船,好像陡然变少,零星的几只,也都靠在了岸边。 她纳闷地咦了一声,抬头看到前头不远处出现了一艘高大的画舫,正迎面缓缓而来。那画舫四周挂满了花灯,照得船上亮亮堂堂,船头船尾站着几个带刀侍卫,船内坐着三人正在谈笑饮酒。 因着还有一段距离,灵珠看得不甚清楚,但这画舫如此奢华,想来不是普通世家子弟,何况还有带刀侍卫,用脚趾头也猜得出,定然是王公贵胄。 老船夫似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哎呦了一声:“是楚王的船。” 果不其然!难怪众人都如避蛇蝎,原来是楚王那个混世魔王。 老船夫连忙用力撑起竹竿,飞快将小船往河边靠。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宋玿本慵慵懒懒靠在船栏杆喝酒赏灯,目光不经意间瞥到前方小船船头上,坐着的一道身影。那少女微微昂着头,两只黑沉沉的眼睛又大又圆,俏生生的一张小圆脸,在周遭灯笼柔和的光芒映照下,越发显得俏丽而娇憨。 这不是前段日子看到的那个小傻妞么?宋玿眼睛一亮,稍稍竖起身子。 他近日过得甚是无趣,今夜出门赏灯,也是兴趣缺缺,看到灵珠后,忽然神色一震,莫名就来了兴致,笑着吩咐船工加速。 灵珠坐着的小船,在老船夫的努力下,本来已经快划到岸边,哪知那高大画舫猛得冲过来,直直撞上了他们。 好在因为周围还有船,小船倒是没有翻落,只是震得灵珠一个晃动,差点栽倒。 老船夫吓得不轻,赶紧继续往边上划,偏偏那大画舫不依不挠,又撞了两次。 灵珠慌乱间抬头看过去,便见着那金冠绯衣,面如美玉的杀胚宋玿,趴在船栏边,勾唇坏笑看向自己。 她就算是再傻,也看得出不是意外,而是这位大爷在故意找茬。 这可真是雨打黄梅头,倒了大霉。 “三郎,你这是作何?”画舫内,一个清风和煦的声音淡淡响起,说话的是一位穿着白色锦衣的男子,看着比宋玿年长不少。 宋玿挥挥手:“喝酒赏灯没意思,找点乐子。” 画舫内另一个与他差不多的少年,看到小船上的灵珠,嘻嘻笑着接话:“你什么时候有欺负小姑娘的爱好了?” 宋玿嗤了一声,没理会他,只朝小船高声道:“哪里来的刁民,好大的胆子,竟敢撞本王的船。” 你奶奶个腿儿! 他这番恶人先告状,让老船夫吓得赶忙丢开竹篙,跪下行礼,哆哆嗦嗦:“草民该死,请王爷恕罪!” 宋玿看都没看他,只笑看着船头稽首作揖的灵珠,伸手朝她一指,道:“你——赶紧上来给本王赔罪!” 灵珠此时无比后悔甩开了二哥,若是叶冬在场,管他是谁,看到妹妹被欺负,捋袖子先揍一顿再说。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那老船夫吓得不行,一脸央求地看向她。宋玿明摆着是冲自己来的,她也不好连累老人家。 可是明明两人就只在街上打过一次照面,就算他还记得她,她也未曾得罪他啊! 当然,她也知道,这种混世魔王要找人茬,是不需要理由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灵珠老老实实爬上了他的画舫。翠儿自是不敢离开小姐半步,筛糠一般跟了上去。 上了画舫,灵珠才看清楚里头的其余两人,一个模样俊朗,与宋玿差不多大;一个清俊儒雅,看着比两人年长不少。她不知两人身份,但和宋玿在一起的,肯定非富即贵。 应付找茬的不能硬来,灵珠上前福了个礼:“民女拜见殿下,刚刚民女姐妹赁的小船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开恩。” 宋玿丢下手中的酒盏,扶住额头道:“刚刚被你的船一撞,本王此时头昏脑涨,你可担当得起责任?” 年长一些的男子失笑摇摇头,叹道:“三郎……” 宋玿道:“皇叔,本王虽宽厚仁和,但被人撞了船,总不该一声不吭罢!” 灵珠默默看着他跟耍猴戏似的表演,心中感叹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又看了眼那被叫皇叔的俊朗男子,对上他略表歉意的目光,心头微微一怔。 仔细想了想,金陵城中似乎只有一个皇叔,那就是今上幼弟,安王宋桉。比起另一位一副看戏模样的少年公子,这位安王显然是对自己这皇侄儿的行径有些不以为然。 灵珠又行了个礼,从荷包里还剩下的碎银子,双手奉上:“殿下,民女自知理亏,愿意竭尽所能赔偿。” 宋玿见她这怂包样,又看了下她掌中的碎银子,越发想欺负她,于是扬眉笑道:“本王贵为皇子,你弄这点银子岂不是折煞本王的千金之躯!” 还能要点脸么? 灵珠心中腹诽,面上仍是诚惶诚恐地赔着笑:“民女家贫,还望殿下开恩!” 宋玿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头上绾着双丫髻,连根珠花都未戴,身着靛青色粗布袄子,看上去确实像是个平民家的姑娘。 但也只是看上去。 他眉头一挑:“你叫何名?家住何处?父母作何营生?” 灵珠道:“民女姓王名翠花,家住梨花巷,家中开豆腐坊为生,今夜花灯节,父母特让我姐妹二人出门赏灯,万万没想到会冲撞了殿下,民女实在惶恐,但身上就只有这些钱,还望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 宋玿慵懒地靠在栏杆边,灯火之下的一双眉眼,斜斜挑起,若有所思点点头:“看你说得煞是可怜,本王若是再咄咄逼人,便显得是在仗势欺人。”他佯装想了想,“本王素来仁厚,这样吧,我不要你的赔偿,还赏你姐妹二人在本王船上赏灯,如何?” 灵珠心里头已经把这厮腹诽了八百遍,但面上仍旧带着微笑,转头看了眼先前赁的小船,大约船夫被吓到,不知何时偷偷溜走,早不见了踪影,便转头道:“多谢殿下开恩!” 宋桉摇摇头,朝灵珠道:“姑娘不要怕,既然楚王殿下赏你们在船上赏灯,坐下便好,等船到前方乌衣巷边的码头,你们二人再上岸。” 灵珠对他行礼:“多谢王爷!” 另一个少年公子噗嗤笑,朝宋玿道:“三郎,你看你把人家小姑娘吓得?” 宋桉轻笑:“子荣,你就别煽风点火,还嫌三郎不够胡闹。” 这唤作子荣的公子乃承安侯府世子卫萧,长得也是风流俊俏的少年郎,无奈是宋玿打小玩大的狐朋狗友,基本上属于宋玿杀人他帮着放火,宋玿偷鸡他跟着摸狗的家伙。看到宋玿欺负民女,不仅不主持公道,还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灵珠瞅了眼宋玿,拉着还在筛糠的翠儿,在一旁的杌子上坐下。宋桉又吩咐小厮给两人倒茶,端来上糖食果饼。 灵珠道谢,悄悄看了看安王。虽则五官比起旁边他那位杀胚侄儿,略逊一筹,但温文尔雅的稳重气质,让人好感倍生。 今夜本来出来是想看看金陵城中的俊雅公子,风流名士,哪知遇到了宋玿这混世魔王。好在还有这位只闻其名的风雅安王,稍稍弥补了下她失落的少女情怀。 大约是宋桉语气温和,像个好人,翠儿终于停止了筛糠,小心翼翼坐在自家小姐旁边,只是依旧不敢出声。 灵珠则是既来之则安之,茶水不错,瓜果好吃,反正宋玿也不会当真把她怎样,还不如吃好喝好,看看灯赏赏月,免得辜负了这一年一次的好时光。 可宋玿哪里会让她好好坐着,问题一个接一个,灵珠自是故意敷衍。 “翠花姑娘,你芳龄几许?” “十二。” 懒得跟他说真话,十二岁的小姑娘你也好意思欺负! “这么点年纪出门,也不跟着长辈?”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最近家中确实挺穷。 “你爹娘每月卖豆腐挣多少?” “没个准,多时一二两,少时几百文。” 一个皇子欺负穷人家的姑娘,也真够有脸。 “翠花姑娘,可有许配人家?” “已许配隔壁铁匠铺的三儿子,等及笄便成亲。” 灵珠面不改色心不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满口胡言。旁边的翠儿塞了满嘴瓜果,看着自家小姐,目瞪口呆。 宋玿问得愈发起劲儿,又问豆腐如何做,一斤多少钱云云。灵珠皆是对答如流,胡说八道,这些市井的玩意儿,量他一个皇子也不懂。 好不容易挨到乌衣巷旁的码头,宋玿放了两人下船,临走前还不忘问:“翠花姑娘今晚赏月赏得如何?” 灵珠笑眯眯掬手答道:“多谢殿下厚待,大恩大德民女铭记在心。” 宋玿也笑,挥挥手道:“好说!” 待两个姑娘消失在夜色下的渡口,卫萧才凑过来,戏谑道:“三郎,你可别跟我说,你看上了这卖豆腐家的土妞?十二岁你也下得了手?敢情是想辣手摧花?” 宋玿斜了他一眼:“卫小六啊卫小六,你哪知眼睛看到那丫头只有十二?” 卫萧他爹娘一口气生了五个女儿,才得了这么个儿子,乳名唤作小六,不过如今已经是翩翩少年郎,外出行走皆用表字,只有宋玿还一直叫他卫小六。 卫萧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回宋玿的话:“两只!而且那姑娘自己不是也说了么?” 宋玿又觑了他一眼:“她说家中卖豆腐,你信?” 卫萧:“有何不信?” 宋桉笑:“三郎,子荣问你是不是看上了人家姑娘?” 宋玿这回直接嗤笑出声:“我是脑袋被驴踢了么?看上个傻妞?” 宋桉拿起茶盏呷了一口,挑眉轻笑:“你都知她不止十二,家里并非卖豆腐,口里没说一句实话,明摆着就是敷衍你,你还觉得她是个傻妞?” 宋玿理所当然昂昂头:“既然能让你我识破,自然是个傻妞。” 宋桉笑着点头,好像也有那么点道理。 卫萧茫然地看着叔侄俩:“两位王爷,你们在说甚么?” 宋玿捻起一枚花生米,朝他弹去,正中他鼻尖:“比个傻妞都不如,你丢不丢人!” 卫萧一脸无辜地摸摸鼻子,所以到底在说甚么?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美人小妾 翠儿先前在楚王画舫上一直悬着的心,上岸后终于落下来。见着自家小姐一脸没所谓的样子,又想着刚刚她对楚王的满口胡话,不由得忧心忡忡问:“小姐,你为何对楚王说谎?不怕他以后发现找你麻烦么?” 灵珠不以为然道:“他找茬在先,我说谎在后。他有何道理找我麻烦?” 翠儿讪讪道:“他是楚王,找麻烦不需要道理。” 这话倒是没错,灵珠却仍旧满不在乎:“但凡要一点脸面的,都不会找女子麻烦。” 翠儿小声咕哝:“我看楚王恐怕就是个没皮没脸的。” 似乎又是一语中的,灵珠脑子里冒出宋玿那张美玉般的脸,笑道:“放心吧,我看楚王就是性子顽劣了些,不会对我一个女子如何的。若是真被他寻麻烦,我告诉大哥就是。” 为什么是书生大哥,而不是武艺高强的二哥,因为跟二哥一说,能想出替妹妹出头的最好法子,估摸着就是套麻袋将人揍一顿,显然这法子对楚王那杀胚行不通。但大哥则不同,就算宋玿是皇子,叶秋想整他,也多得是办法。 有哥哥罩着的感觉,就是如此肆无忌惮。 翠儿嘻嘻点头:“这倒是,大公子办法最多。” 两人走了一段,正遇上四处寻人的叶冬,看到妹妹的身影,急急跑过来:“灵珠,你跑去哪里了,让二哥好找。” 灵珠笑眯眯道:“我刚刚赁了只小游船,在河上观灯。” 叶冬了然点头,语气温和道:“好看么?” 灵珠嗯了一声:“十里秦淮,灯火璀璨,十分好看。” 叶冬笑:“好看咱们下回再来。” 翠儿在灵珠的教导下,嘴巴还算严实,回了府中后,对于自家小姐看灯时,被楚王找茬一事,绝口不提,叶氏夫妇和两兄弟,自是不知灵珠发生了何事。 灵珠实则也没当做一回事,不过是被找茬,又没少块肉,对比着传闻宋玿做过的那些缺德事,实在是不值一提。 过了正月十五,一连晴了好些天,冰雪渐融,虽然还是寒冷,但也总算是有了些春意。本来以为上交了俸禄,叶老太太会消停一阵,哪知老妖婆忽然又来了一个大招。 这日早晨,灵珠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得外头吵吵闹闹,将睁开眼,便见翠儿慌慌张张跑进来,压着声音叫道:“不好了小姐!” 灵珠裹着被子竖起身子,打着哈欠问:“发生了何事?” 翠儿白着小脸道:“老夫人给三爷房里塞了个美人,说是三爷这些年在外不容易,夫人又要打理中馈,又要抚育公子小姐,难免对三爷照料不周,所以给纳个妾伺候三爷。” 灵珠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这老妖婆还真是没完没了。 翠儿又道:“那美人天姿国色,是老夫人从青楼花高价买回来的,也没同三爷说,直接就将人塞来了咱们院儿里。三爷闹着要把人退回去,夫人和公子正劝着呢!” 灵珠让她拿来自己的衣服穿上,头发也没梳,只用手指刮了刮,任一头青丝垂在身后,便出了闺房,本想去厅里看父母,但想了想,又折去了那美人在的耳房。 她没进门,只从半开的窗子,朝内看去。只见一个女子正坐在床上,约莫十七八岁,长得如花似玉,真真是翠儿说的天姿国色,此时淡妆愁容,掩面轻泣。若她是个男人,恐怕都忍不住上前怜惜。 她想了想自己娘那平凡无奇的模样,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虽然她爹娘感情笃定,但如今这世道,有点身份地位的,哪个男人没个姬妾在侧的。就连她大伯那种正人君子,虽没纳妾,但也有两个通房。他爹其实也不见得是有多意志坚定,不过自己人憨,她娘□□有方罢了。 她猫着身子从窗外离开,跑去了正厅。 父母二人和两个哥哥都在。叶瓒正气得脸红脖子粗,吴氏让丫鬟给他沏了茶顺气。 见到女儿进来,吴氏笑着道:“怎么不多睡睡?天还早呢!” 早个啥?辰时都已快过了。 灵珠笑眯眯道:“还不是给爹吵醒的!” 叶瓒瞅了眼自家女儿白皙的脸蛋,放低了声音:“爹不吵了,你再去睡会吧。” 灵珠笑道:“我刚刚瞧见了耳房里的美人,可真是花容月貌,爹爹怎么不要?” 叶瓒立马紧张兮兮去看妻子,见她神色平静,方才轻喝了一声:“你胡说些什么!爹待会就给老太太退回去。” 叶秋笑了一声:“爹,你要真心疼娘亲,可千万别做这等傻事。你要去把人退了,老太太指不定就会给娘安上顶妒妇的帽子。” 吴氏点点头,看着丈夫,目中含笑柔声道:“三爷这般心急火燎喊着要退人是作何?莫不成是怕自己定力不够?” 叶瓒一听,挺直身板,拍着胸脯义正言辞道:“我对夫人的一片真心,日月可鉴,就算是天仙下凡,搁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动半点心思。想把那小蹄子送走,是不愿让她碍夫人的眼。” 吴氏被他这一番表白闹了个红脸,轻啐一口:“孩子们都在呢!”罢了又稍稍正色,“那姑娘也是个可怜人,你这般把人送走,老太太还不知会如何处理,只怕会再卖给人牙子,本就是秦楼楚馆出来的,如此这般倒了两回手,不知会落在甚么人手中。咱们还是先让她住着,等有了其他法子,再做打算。” 叶瓒忙不迭点头:“夫人真是菩萨心肠。”再次拍拍胸脯明志,“指不定老太太给那小蹄子交代过甚么,夫人尽管放心,我看都不会去看一眼。” 吴氏笑道:“若是三爷想将人收在房中,奴家也不会反对的,多个人伺候三爷,也是好事。” 连灵珠都看得出她娘这话说得多假,偏偏他爹只觉得自家夫人通情达理,感动得差点红了眼睛,愈发坚定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决心。 不过叶瓒虽然憨了些,但有些事却想得没错。他和吴氏鹣鲽情深,本是佳话,可有关他的好事,在叶老太太的眼里,那就都是碍眼的坏事。老太太见着吴氏性子柔顺,便故意来了这么一招。 那美人是她从扬州青楼买来的,为了迷倒叶瓒那草包,特特挑了个才色俱佳的女子,花了几百两银子。 女子名唤红玉,堕入风尘多年,本来在她那家青楼,卖艺不卖身,也算是个头牌。后来遇上了个薄情郎,被骗了清白身,眼见着要沦落为玉臂千人枕的娼妓,听闻有人要寻美女赎身做小妾,便想了点法子,让这事落在了自己头上。 到了金陵城,方才知是华国府老夫人替三房纳的妾,只觉得自己是撞了大运。 进府之后,老太太私下交代,要她使出浑身解数,让叶三爷迷上她。本想着三爷夫人模样普通,自己年轻貌美,又在青楼学了一套勾男人的本事,这事应该十拿九稳。哪知叶三爷见到她,连个眼神都没多给,就气哼哼走了。 这打击对她太大,坐在小小的耳房里小声哭了半日,待到晚上,才稍稍缓过劲儿来。她也知道,若是叶三爷将她送走,照着叶老太太的性子,十有八,九会将她转卖,她还能有个活路? 所以无论如何,她也要把叶三爷拿下。 夜幕降临,三房的院子里恢复了安宁。吴氏今日身子不大舒适,早早睡去,叶瓒则还在书房读书。 他幼时在国公府被打击惯了,后来便不大爱读书习字,直到离开金陵,去了遥远的岳州,吴氏用各种法子鼓励他,才燃起了他学习的兴致,渐渐养成了勤勉的好习惯。 红玉先前猫着身子,看到那书房里的叶三爷,思忖片刻,回到房中,对着菱花镜好生梳妆打扮一番,复又摸黑出了门,朝那点着灯光的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只是轻掩着,她推门悄声而入。 散发着油墨暗香的书房,只有油灯火焰无声跳着,安静得没有半丝声响, 红玉进了屋子,低着头靠在门边。玉面带粉,含羞带怯,也没朝那案头后的人影看去,只低低唤了声“三爷”,声音温柔婉转,如夜莺轻啼,娇媚得仿佛滴着水。 话音落下,她一双柔荑放上肩头,将紫貂领子披风解下来,露出里面薄如蝉翼的春衫。灯火摇曳之下,凝白酥胸若隐若现,煞是迷人。 感觉到前方一团黑影覆下来。红玉慢慢抬眼,却忽然神色大变:“大……公子,怎么是你?” 叶秋生得面若敷粉,同叶瓒年轻时长得有七八分相似。此时勾唇轻笑,本来斯文儒雅的脸上,就多了几分邪气。他抬起食指覆在自己薄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小声些,若是唤来了人,看到红玉姑娘这副模样,只怕是会以为你在勾引本公子。华国府规矩多,红玉姑娘如此失德,保不准会被沉塘的。” 红玉被吓得双颊惨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叶秋轻笑一声,捻起两根手指,将她的披风拉上,遮去了胸口的春光,笑着道:“家父已经歇下去陪家母,红玉姑娘改日再来,时候也不早了,姑娘早些歇息才是。” 其实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公子,比她还小上一岁,但红玉见着这温文尔雅的叶秋,却莫名生出了几分心惊胆战,裹了裹身上的披风,福了个礼:“大公子也早些歇息,红玉告辞了。” 待美人有些慌慌张张地离开,叶秋挑挑眉冷笑一声,确实是个冰肌玉骨的美人,而且还颇有几分心机。这样的美人儿放在宅子中,对他爹那样的糊涂蛋子来说,一日两日,也许没甚关系。但谁能保证一年半载之后,他爹不会动凡心? 他爹待她娘再真心,也到底只是个肉眼凡胎的普通男子。 叶冬摸了摸下巴,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狡黠笑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借花献佛 兴许是被叶秋吓了一遭,红玉没敢再弄出什么动静,多数待在她那间小耳房内,甚少出来见人,膳食皆由丫鬟送进去。 吴氏到底是个心善的,怕她闷出毛病。这般过了几日,便唤来女儿,让她陪着红玉在府中转一转。 如今各园子春意渐显,绿意盎然,正是开始赏春的时节。 灵珠得令,笑眯眯出门,只是还未来到耳房,人便被她大哥拦住。 叶秋塞给她一套点翠头面,和一身女子新装,低声道:“这个给红玉姑娘。” 灵珠不解,奇怪地看向他:“大哥,你不会是……” 叶秋轻笑,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想甚么呢?大哥是见她可怜,一朵娇花可别在咱们这里凋零了。” 灵珠嘿嘿笑:“我是想说你不会是藏着私房钱吧?” 她当然知道叶秋不是禁不住美色的男子,虽然不知自己这大哥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但肯定有他的用意。这套行头,一看就值不少钱,叶秋那点月例恐怕是远远不够的。 叶秋瞥了她一眼,从腰间掏出一张银票塞给她,笑道:“这个你拿去,别告诉你二哥,不然我藏得这点钱过不了几天就会被他都磨走。” 灵珠最近真是穷得叮当响,接过那百两银票,咧嘴笑了笑,抱着衣裳和头面去见红玉了。 一进门,便看到美人愁容满面。她其实对这个女子,也颇有些同情,但同情归同情,想让他爹收入房中,她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灵珠嘴甜,进了门后,笑道:“红姨,如今天气暖和了些,娘亲怕你在屋子里闷坏了,让我带你去府中园子里走走,这是给你的新衣裳和头面,你看喜不喜欢?” 一声红姨果真让红玉面色稍霁,她这些日子愁得半死,前日被老太太叫去了一次,问她和叶三爷处得如何,她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话。老太太猜到是怎么回事,狠狠训斥她一顿,让她赶紧着将叶三绑住,三个月后若是肚子下没动静,就将她赶出去。 可叶三爷和夫人恩爱有加,看都不看她一眼,又想着那心思莫测的叶大公子,她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现下看到灵珠来找她,还给她拿了新衣裳和头面,以为是夫人那边松动,顿时心中一喜,换上了新衣,梳妆打扮一番后,同灵珠一块去了府中园子里散步。 华国府在金陵城中算不上数一数二的大宅邸,但也能排得进前几名。国公爷是个风雅之人,除了舞文弄墨,便是莳花弄草。府中好几个园子,除了名声在外的梅园,还有兰园,芍药园,以及一个百花园。 逛了几个园子,最后来到百花园时,灵珠和红玉都有些乏了,便坐在里面的石凳上小歇。 只是刚刚坐下没多久,红玉忽然又感怀身世,掩面低泣起来。 灵珠赶紧安慰:“红姨,您这是作何?” 其实这位美人才比自己年长五岁,叫她一声姨,还有些不好意思呢。 红玉抽噎道:“红玉飘零半生,本以为进了华国府,会有个归宿,哪知三爷夫人鹣鲽情深,容不得他人,我哪里有脸再待下去。可契子还在老太太手中,也不能就这样走,就算走了,也不知哪里才是我的容身之地。” 越说便越觉得心酸,本是小声饮泣,此时却忍不住泪如雨下。 “灵珠……”一道男声传来。 灵珠转头,看到她二伯,叶家二爷叶赟不知何时站在月洞门口看向里面。 叶赟不及他哥有出息,从小被叶老太太宠成了个风流纨绔,勉强中了个举人,老国公爷给他在朝中谋了个从五品的朝散大夫,领着俸禄混日子。 叶赟有妻妾各一房,嫡妻朱氏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没儿子就没底气,性子软弱,在府中没甚存在感。妾室阮氏八面玲珑,又生了两个儿子,很是得叶赟欢心。 当然,讨欢心并不意味着就能拴住一个风流子的心,加之阮氏如今年近三十,颜色再好,也不及当年。叶赟虽没再往府中带人,但三天两头眠花宿柳还是少不了。 风流成性的男人,多半怜香惜玉,实际上叶赟从来自诩风流不下流,不过是多情罢了。何况他年过四十,仍旧风度翩翩,确实有风流的资本。 他刚刚路过这百花园时,隐约听到女子哭声,便好奇走了进来,先是看到自家侄女儿,接着目光便落在她对面那缓缓抬头,弱风扶柳,梨花带雨的美人儿身上。 有那么一瞬,叶赟只觉得呼吸都滞了。他还未曾见过母亲给叶瓒塞的小妾,此时定定看着红玉,讷讷问:“灵珠,这位姑娘是?” 灵珠还未回答,叶秋从叶赟身后走了上来,温声道:“回二伯,这是祖母给父亲买的小妾红玉姑娘,父亲不喜,一直未收入房中。” 灵珠本来以为二伯是偶然出现在,但看到自家大哥,又见到二伯那落在红玉脸上发直的眼神,算是明白了先前叶秋送了一套新衣裳和头面是意欲何为。 她这风流二伯,恐怕是已经拜倒在了红玉的石榴裙下。 果不其然,叶赟走上前,啧啧两声:“三爷怎么这般不懂怜香惜玉?若是在下能娶得红玉姑娘这般美人,定是会放在心尖尖上疼的。” 红玉听他这话,更是泪如雨下。 叶赟还真是心尖尖都疼了,走上前恨不得马上把美人儿抱在怀中安抚,无奈美人现下身份是自己弟弟的妾室,虽然还未收入房中,但他也不好明目张胆逾距,只柔声安慰道:“红玉姑娘,你莫要担心,有什么事都好商量。你既身在华国府,二爷我能帮就一定帮你。” 红玉睁大一双波光潋滟的美目,朝他行了个礼:“多谢二爷。” 叶赟的心都酥了,一荡一荡差点抓不住。 叶秋走上来,微微笑道:“二伯最是风雅之人,如今百花渐开,既然红玉姑娘在此,不如二伯就带她识识花草,让红玉姑娘宽宽心。” 叶赟对这个提议求之不得,连连点头:“子伯说得对,红玉姑娘也不消太郁卒,看看花草,心情自会豁然开朗。” 红玉略微犹豫,便慢慢站起了身。 叶秋又看向自家小妹,问:“灵珠,你要一起么?” 灵珠摇摇头:“先前走得有些腿乏,我再歇歇。” 叶秋点头:“那大哥也先陪你歇着,正好红玉姑娘有二伯作陪。” 这再次中了叶赟下怀,赶紧在前引着红玉往园子深处走去。 这百花园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统共两亩地有余,加之如今枝叶繁茂,百花含苞待放,人往了深处,便见不到了身影。 叶秋在灵珠对面坐下,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秋梨糖递给妹妹。 灵珠放了一颗在嘴里含着,又笑嘻嘻朝他嘴里丢了一粒,笑道:“大哥,春闱将近,你还操心着杂七杂八的事,不怕名落孙山?” 其实她也就是说玩笑话而已,去年秋闱前一日,她这位大哥还在看杂七杂八的话本子,但桂榜一出,人家照旧高中解元。 叶秋挑挑眉,笑道:“反正也中不了状元,何必劳苦自己,顺其自然便好。” 灵珠睁大眼睛:“我还想看大哥连中三元呢,怎么还没考,就说中不了状元了?” 叶秋道:“殿试头甲是皇上钦点,定然会考虑我尚未满十八,资历尚浅,不会点我做状元。再说了树大招风,做个榜眼探花足以。” 灵珠听他说得有道理,点点头又笑着低声问:“若是娘亲知道你把红玉姑娘往二伯那个火坑推,保不定会生气的。” 叶秋唇角微微弯起:“妹妹说得是甚么话?不过是偶遇罢了,我何时将红玉姑娘往二伯推了?再说,对于红玉姑娘来说,二伯也不算是火坑。” 灵珠掩嘴轻笑,就知道他不会承认。兄妹心思各异地吃着糖,说了会儿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叶赟才带着红玉出来。 美人儿先前的愁容已经散去,发髻上还别了一朵小小的粉色春花,白皙的脸上微微带着娇羞的笑意,大约是被灵珠那个花言巧语的二伯哄得开心。 只怕叶秋的打算已经成了一半。 兄妹心照不宣地没有多问,只同双目含春的叶二爷行礼道别,便领着红玉回自家别院。 自此之后,红玉往外走动的时候多了,时而带着配给她的小丫鬟,时而不带。出去时如出笼雀鸟,回来时满面春风,头上偶尔会多一支珠花,或者一根簪子。 她倒是也算懂规矩,每每都会同吴氏请示。总归只是在府中,吴氏自是次次准许,看起来不在意,也不知道她去作何。 一个月下来,日头渐暖,春意渐浓,三房的院子里平静得很,整个国公府也无大事发生。叶老太太找过两回红玉说话,不知红玉回了她甚么,总归是暂时没再找三房的茬,只偶尔提起早些让国公府添丁,图个热闹喜庆。想必是以为叶瓒已经将红玉收入房中。 三房一家五口,真糊涂的继续糊涂,不糊涂的则装着糊涂。 灵珠不知这个春季,国公府会不会有喜事发生,就算有,也跟他们三房没甚关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东窗事发 到了三月初,华国府终于发生了一桩大事。叶二爷与叶家三爷妾室红玉,在兰香苑私通,被叶二爷的爱妾尤氏抓了个正着。 叶赟虽然学问一般,但丹青十分了得,兰香苑是他专门作画的地方。他这个人对丹青着迷,兰香苑是他的禁地,就连尤氏也不能随意进入。 这些日子,他鲜少在秦楼楚馆流连,但回到府中,多数时候都在兰香苑,甚至是晚上都宿在那边。叶二夫人朱氏失宠多年,早就不过问丈夫行踪。但尤氏作为宠妾,自是不敢放任为之。她跟朱氏不同,朱氏不得宠,那也是明媒正娶的嫡妻,不可替代。而她只是个妾室,这二房里若是有了新人进来,她的地位便要一落千丈,要是那新人是狠角色,再生个儿子,只怕她喘气的地儿都没有。 国公爷和叶老太太一直管得严,方才没让叶赟把青楼里那几个相好的带回府中,尤氏对他眠花宿柳也就不多过问。 这回见他日日回府,本来还心中暗喜。想他去兰香苑,也只道是近日醉心丹青。 但华国府就这么大,纸总是包不住火的。叶赟和红玉的苟且之事,很快就传到了尤氏耳中。 尤氏一听两人在兰香苑幽会,差点没气厥过去。那地儿她都没进去过几次,红玉那小蹄子竟然日日在那与叶赟私通。 她有所不知的是,青楼出身的红玉,琴棋书画皆通,尤其是工于丹青,恰好投了叶二爷所好。两人一来二去对上了眼,很快如胶似漆。 添香,温香软玉,叶赟恨不得日日宿在一处,哪里还有甚么规矩。 尤氏因为生了两个儿子,又八面玲珑,在叶老太太跟前还算得宠,在二房只差骑到嫡妻朱氏头上。得了消息,也没通知朱氏,自己就带人去抓奸。 正是晨曦将露的时候,叶二爷和红玉刚刚云收雨霁,正要将人偷偷送回三房那边,哪知尤氏就破门而入。 看到叶赟慌慌张张护着衣衫不整的美人,尤氏眼睛都气红了,捋起袖子冲上去就要撕打。 “不要脸的骚蹄子,三爷那边不要你,你就勾引二爷!” 红玉不敢还手,只是瑟瑟抖抖地躲在叶二爷身后,吓得小声哭泣。 怜香惜玉的叶赟,赶忙将尤氏推开,见着怀中的美人儿脸上被抓了一道红痕,顿时怒火攻心,朝再次扑过来的尤氏一耳光甩去。 尤氏被打懵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 这事动静太大,不一会儿就闹到了国公爷和老太太那边。 老太太派大丫鬟月浓来唤叶瓒夫妇时,一家五口正其乐融融用早膳。月浓说得急,但一家五口也听出了怎么回事。 比起叶瓒和叶冬的大惊失色,吴氏和另外一双儿女,因为早就心知肚明,所以满脸平静。 叶瓒站起来,满脸不可置信,慌慌张张问:‘红玉和二爷私通被抓住了?’ 月浓道:“是啊!今早天刚亮,尤姨娘带人去兰香苑逮了个正着。” 毕竟红玉名义上还是他的妾,叶瓒有些六神无主看向妻子。吴氏慢条斯理喝完粥,擦了擦嘴道:“不管发生了何事,咱们先去看看。” 待父母离开,犹留在饭桌的三兄妹,互相看了眼,又继续用膳。见着兄长和妹妹这般淡定,叶冬有点急了:“出了这么大事,你们就没甚么反应?” 叶秋喝了口粥,淡淡道:“爹又没将红玉姑娘收入房中,她跟二伯私通,对咱们来说,能是什么大事?” 叶冬急道:“但她名义上是爹的小妾啊!” 灵珠笑着道:“很快就不是了!” 叶冬想了想又道:“发生这么大的事,万一老太太一生气,让人把红玉沉了塘可如何是好?到底是条人命。” 叶秋老神在在道:“放心罢,二伯那个情种子,怎么会让美人沉塘?” 灵珠噗嗤笑出声。 叶瓒和吴氏来到国公爷和叶老太太这边时,屋子里正闹得厉害。叶赟和红玉还有尤氏,都跪在屋子中央。尤氏用手绢捂着脸,哭天抢地,红玉低着头低声饮泣,叶赟耷拉着头听着叶老太太的训斥,嫡妻朱氏则坐在一旁,默默无言,仿佛事不关己。 叶老太太刚刚得知二儿子与红玉私通,差点气背过去。看到叶瓒和吴氏进来,更是不打一处来,只觉得是两人跟她过不去,心里头的气恨不得都撒在二人头上。伸手指向叶瓒怒道:“你怎么管的人?放她出来勾人?是存心想闹得咱们叶家家宅不宁么?” 国公爷闻言皱了皱眉:“夫人,你这是说得甚么话?老二跟人私通,怎么怪到老三头上?” 虽然发生这种丑事,他也很恼火,但委实不能怪叶瓒。叶家二爷是个甚么品性,他这个当爹的还不清楚么?何况这小妾是叶老太太自己送给三儿子的。 吴氏不动声色拉了拉丈夫,两人同父母行了礼,老老实实在一旁跪下。 叶老太太也知自己无理,但心里头就是气不过。这贱婢生的儿子,果然是跟自己犯冲。二儿子风流成性,她是知道的,但向来也算有分寸,从来没有染指过府中的人,哪知这回竟犯起糊涂,若是这丑事传出去,真是叫国公府脸面无存。 老太太咬咬牙,指着低泣的红玉道:“这不守妇道的小蹄子咱府中是不能留了,找个牙婆把人带走。” “母亲!”叶赟跟美人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哪里舍得,跪上前急急道,“孩儿和红玉是真心的,还望爹娘成全,让她留下来!” 叶老太太喝道:“留下来?怎么留?顶着叶三小妾的头衔,跟你继续苟且。” 红玉哭着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二爷恩情,奴家今生无以为报,来世再见。”说罢起身就要朝屋子中的梁柱一头撞去。 叶赟手忙脚乱爬过去,将她双腿抱住:“红玉,你莫冲动!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独活!” 尤氏见着这二人上演寻死觅活的情深,顿时哭得更狠。 叶老太太也气得浑身直抖,怒道:“你们这是要翻天了!” 叶赟抱着红玉跪在地上哭道:“母亲,红玉已经怀了孩儿的骨肉,您的亲孙子,您就成全我们吧!” 叶老太太神色一震,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叶二爷倒也不是胡诌,他和红玉苟且已经一月有余,前两日红玉说起自己这月月信未来,只怕是有了,他本是要想办法把人要过来,哪知还没想出法子,两人□□就东窗事发。 叶瓒本来还在迷迷瞪瞪看戏,被吴氏悄悄戳了戳才蓦地反应过来,拱手朝太师椅上的二老道:“父亲大人,实不相瞒,孩儿本来就无心纳妾,母亲的好意虽然心里头感激,但其实一直没将红玉收入房中。想必也是因为如此,红玉才和二哥发生这等事。父亲从小教导孩儿兄友弟恭,既然二哥与红玉如此情深,孩儿愿成人之美。” 叶瓒虽傻,但只要有妻子在侧,脑子便能清明。 叶赟闻言面上大喜,拉着红玉过来,给国公爷和叶老太太磕头:“父亲母亲,这回是孩儿做做得不对,既然三弟不计较,还请父亲母亲成全孩儿,让孩儿纳了红玉为妾,让她腹中的孩子,名正言顺地生出来,毕竟这孩子是咱们叶家的骨肉。” 国公爷最是个怕麻烦的人,既然老三不在意,那就把丑事变成好事,有个美人在身边,也好让自己这二儿子少往烟花柳巷跑。于是大手一挥:“那就这么办吧!” 叶赟得了父亲的准许,喜不自胜,赶紧扶着红玉一溜烟跑了。 叶老太太虽然恼火,但那小蹄子腹中到底有了叶家骨肉,自己儿子又一门心思护着,一把年纪还哭哭啼啼要死要活,她也只能作罢。 只是越想越生气,本来花几百两银子买来这么个美人,是为了让三房不安宁,哪知最后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偏偏尤氏还不省心,跪在地上嚎道:“母亲,您真得要把个不守妇道的小蹄子留下祸害家宅么?” 叶老太太本就火气没处发,叱道:“嫡妻都没意见,你一个做妾的嚎成这样?成何体统?”说罢,又朝一直一言未发的二媳妇喝道,“生不出儿子也就罢了,连自己男人也管不住!” 尤氏掩面继续哭,朱氏则只是木着脸不做声。 叶瓒对这闹剧本来没甚么大的感觉,但到底还是有些幸灾乐祸。红玉是老太太故意塞给他,就是想让他们三房不好过,哪知如今竟闹了这么一出,只怕是会更厌恶他。 回去的路上,他思来想去,觉得有点忐忑,便朝妻子低声道:“茹茹,你说老太太会不会为这事记恨上咱们?” 吴氏心道本来就恨,不过是更恨一点罢了。她笑道:“三爷忘了要分家的事么?老太太不记恨咱们,如何分家?” 叶瓒睁了睁眼,像是被人点醒一般,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没错,就是要让老太太恨不得将咱们一家赶出去才好!” 吴氏笑:“所以,咱们要让老太太对咱们更讨厌一点才行!”顿了顿,“不过他很快就会更讨厌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恨上加恨 吴氏说得没错,叶老太太很快对三房恨得更厉害了。原因无他,只因叶赟纳了红玉为妾之后,二房从此就没了安宁日。 叶赟专宠红玉,加之她确实是怀了身孕,恨不得整日都和她待在一处。得宠多年的尤氏骤然间失了宠,哪里会善罢甘休。况且她到底还有两个儿子,于是成日找红玉的麻烦。 红玉看着温柔,实则也不是甚么善茬,不然也不会搭上叶赟。两房妾室斗得鸡犬不宁,嫡妻朱氏只看热闹不管事,三天两头就闹到了叶老太太跟前。 叶老太太每天气得胸闷气短,对三房的怨气又深了几分。再想到三房一家子回府这些时日来发生的事,第一次见面自己被鱼刺噎了;除夕让三个孩子跪拜家庙,家神菩萨倒了;给叶三塞个小妾,如今倒成了儿子的妾,还闹得整个国公府都家宅不宁。 她再次觉得那贱婢生的种与自己犯冲。 然而吴氏觉得叶老太太气得还不够。至少还远远不够让老太太想到让他们一家分出去。 叶瓒虽然是个糊涂人儿,也没甚么宏大志向,完全是稀里糊涂做到了三品大员,自己也觉得到了头,只打算本本分分混到致仕。然而朝中盘根错节,三品官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要混日子却是有些难度。 他为官多年,官场上的一些门道,也不算陌生。 想要日子好混,自是要先和同僚们搞好关系。搞好关系需要甚么,当然是要银子,请客吃饭喝酒送礼,都要银子。 偏偏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 俸禄都充了公,他就跟吴氏商量着,去兑换点银子出来。他们此番回皇都,银子没带多少,还都被山贼给抢了去,但离开岳州前,吴氏存了不少银子在几家商户手中,那几家商户在各地都有铺子,拿着契子去金陵的铺子兑出来便好。 商家外出行走,携带大量银子有诸多不便,这些商会就想出了这种互相兑钱的法子,安全又便捷。比普通的银票可靠许多。 吴氏也是为了备不时之需。 不过叶瓒问她要钱,她却笑着道:“三爷,咱们现在是国公府的人,俸禄全部上缴,要花钱自是该从国公府账上走,花自己银子作何?” 叶瓒抓抓脑袋:“可我若是说要请同僚喝酒吃饭,让老太太给我支银子,她定然不会答应的。” 吴氏笑道:“我听说大爷二爷在外头吃饭喝酒,都是记账,十天半个月,那些店铺的账房统一来府上报账就好。” 叶瓒有点犹疑:“夫人是说我跟大哥二哥一样,在外头记账就好?” 吴氏点头笑道:“三爷也是国公爷的儿子,而且还是三品大员,挂账天经地义。老太太最好面子,人家上门要账,她不会不给的。” 叶瓒没心眼,一听很有道理,便放下了心。 他本来就对钱财无甚概念,这些年家中都是吴氏管账,不当家就不知柴米油盐贵,加之吴氏告诉他,他如今是三品京官,别让人看着太小家子气。于是叶瓒请同僚喝酒都是去醉香楼和云来居这两家最好的酒楼,送礼虽然多是文房四宝,但上好的宣纸、徽墨、湖笔和端砚,贵起来也是令人咂舌。 小半月下来,叶瓒靠着一掷千金的豪爽,迅速和同僚拉近了关系。 “什么?三百两?”管家拿着外头的账单给叶老太太过目。 看到叶瓒赊的账,惊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 管家道:“这是三爷在云来居和醉香楼请客记得华国府的账,还有雅文轩买来送人的文房四宝也送来了账单,总共是五百两。” “甚么?!” 管家见老太太气得面如土色,试探问:“太太,您看……” 叶老太太眉头一皱,没好气道:“看甚么看!赊多少给多少,难不成让外人看我们华国府的笑话!” 管家领了牌子去账房支钱。叶老太太厉声朝月浓吩咐:“去把叶三夫妇给我叫来!” 这日叶瓒正好沐休在府中,也听说了外头来报账的事,现下老太太有请,定然是为着这事来的。 他这几日死命大手大脚,其实也是秉着故意的心思。有些事想通了不难,如今是能怎么让老太太讨厌怎么来,最好厌恶到将他们一家赶出去才好。 夫妇二人到了叶老太太院里,老太太正气得脸色铁青。见二人进来,喝道:“三爷可真有本事!” 叶瓒还没反应过来,看到身旁的吴氏噗咚一声跪下,也随她跪地,低声道:“孩儿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叶老太太将手中的账簿狠狠丢在地上:“十几天打着华国府的名义,在外头赊了五百两的账,不是本事是甚么!” 叶氏夫妇正沉默着,国公爷忽然走了进来,见状奇怪问:“这是怎么了?” 叶老太太正想着要去丈夫那里参一本,哼了一声:“你儿子好本事,十来天在外头用华国府的名义赊了五百两的账!照他这架势,我看是打算将咱们华国府掏空弄垮才罢休!” 五百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平民百姓一家能过上好几年,富家也就是随随便便几顿饭。国公爷是个常年不管事的,一时也不知叶瓒赊账五百两,到底算多还是算少。 叶瓒偷偷瞅了瞅吴氏,正要说话,被她用眼色压下去,自己柔声朝国公爷开口:“父亲,三爷是在外面花了不少银子,但绝对不是骄奢淫逸。父亲大人也知官场上的那些弯弯拐拐,三爷刚刚回京任职,若是不跟同僚打好关系,在朝堂上只怕是会举步维艰。这些钱都是用来请同僚吃饭送礼的。” 国公爷点点头:“这样啊!”说罢看向叶老太太,“瓒儿刚刚做上三品大员,自然是要花点钱各方打点的。” 吴氏又道:“这些年我们在岳州也没存到甚么钱,好在如今回了国公府,有父亲母亲帮衬着,不然都不知道怎么过!” 国公爷嘿嘿地笑:“你们在外十几年,估摸着也受过不少苦,没钱打不紧,回来了就好。有华国府给你们做后盾,瓒儿在朝中好好干就是。哥儿姐儿都是好孩子,祖父不会亏待他们的。” 吴氏笑道:“有父亲这番话,孩儿也就放心了。两个哥儿马上就要参加春闱,等谋了差事,也得考虑两人的婚事了,灵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我们手上也没甚么积累,这番回了京,正好让父亲母亲做主。” 国公爷笑道:“这些你们都不用担心,哥儿姐儿是我叶长隽的孙子孙女,定然都要寻一门好亲事,不管是哥儿的聘金,还是姐儿的嫁妆,都该我们华国府出。” 叶老太太一听,心肝都疼了。先前她还没想那么远,只恨不得三房越穷越好。但现在经吴氏这么一说,方才反应过来,三房拿不出钱,三个小东西的聘礼嫁妆,都得国公府出。若是办少了丢的还是他们华国府的面子。 老夫人暗自把小算盘一打,不得了,这五百两还真是个小数目,大的还在后头呢! 这一家子就是拖油瓶,无底洞啊! 不行,得赶紧分家赶出去才行。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