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无双局》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小小豆子】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珍珑.无双局》作者:桩桩 文案: 江山如坪,她无意中成为一枚被人cāo控的棋。 破不了生死情劫,穆澜绝不会柔弱哭求,她只会粗暴地掀翻桌子。 她强悍地前行,身后跟着两个比她更凶残的家伙…… 作品标签: 轻松、帝王、杀伐果断、学院、豪门 第一卷 相忘江湖 第1章 楔子 夜空晴朗,点点星辰如散碎宝石。星光微弱,淮安城宵禁之后,屋舍渐掩于黑暗之中。 借着檐下悬挂的灯笼与屋中未灭的灯火,依稀能看清两淮盐运使府邸华美的屋宇建筑,精巧的亭台楼阁。 后花园临湖水阁中隐隐传来女孩的凄厉哭叫声。不过盏茶工夫,那些声音渐渐转弱。如同刚出声的小猫,怯怯弱弱,变得似有似无,转眼被湖风吹散。 白墙乌瓦之中,这处水阁布置得富丽堂皇。新铺设的猩红地毯被高达三尺的琉璃八宝宫灯映着,仿佛地上汪着的一池鲜血。 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蜷缩在地毯上一动不动。细嫩雪白的单薄身体上布满了道道血痕,两眼紧闭,嘴角沁出缕缕血渍。 “嗖!” 鞭子在空中卷出风声落在小女孩身上。鞭身轻轻弹起。 小女孩没有任何动静,连呜咽声都不曾有半点。 执鞭的男子穿着件石青色绣云龙纹曳撒,雪白的头发整齐束于网巾之中。兴奋的潮红之色从那双狭长而薄的眼睛里渐渐褪去。他将被血浸透的马尾鞭随意扔在地上,接过毛巾轻轻擦试着双手,yīnyīn柔柔地说了句:“沐浴吧!” 门外飞快进来两人,麻利地卷起浸透血渍的地毯将小女孩一并裹了,又速度离开。 身边侍侯的番子谄媚地扶住了男子的手进了一侧的浴房:“盐运使季大人有心孝敬公公。这地方布置得还算干净。” 骆公公唇角浮起丝倨傲的浅笑,闭着眼睛伸开了双臂,让番子侍侯着脱去外裳。 这时,门窗紧闭的浴房里起了风。像是有人靠着他的脖子吹了口凉气。骆公公偏了偏脑袋。睁开眼时,他看到一股血喷进了水池中,瞬间洇散成色彩艳丽无比的红花。 气管被瞬间切断,让他胸闷气短,难受得鼓胀了双眼。想喊人的声音从割断的喉间漏了出来,像拉动着一具破损的风箱发出嘶嘶的声音。 他捂着咽喉痛苦地倒在地上,才看到侍侯自己的番子直愣愣地站着,喉间突出一截雪亮的尖刃。 那把尖刃被人缓缓抽离,番子卟咚倒在了地上,露出他身后站着的黑衣人。他全身包裹在黑衣之中,连头发都被黑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极清亮的眼睛。 骆公公死命地瞪着他,悲愤惊怒化为阵阵血丝涌进他的眼睛。他想问他是谁,喉间呼气声越来越短促,终于不甘心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黑衣人不紧不慢地将匕首擦试干净,厌恶地看着骆公公涣散了双瞳。轻弹手指,一枚黑色的棋子落在他的额间,像一只充满了嘲讽之意的眼睛。 ------------------------------------------------------------------- 云子被一枚枚放在了棋盘上。 白子温润如玉,黑子泽如点漆。边缘泛着层宝蓝色的光晕。是YN进贡的珍品。 执棋的手保养得极好。手指修长,指甲呈健康的淡粉色。中指与食指间夹着一枚黑子。衬着他手背淡淡的青色筋络,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夕阳从雕花木窗投进来,黄花梨制成的棋盘散发出灿烂夺目的光晕。 白色云子如大龙,斜斜将棋盘分成了两半。四周的黑子散乱无章,似被下棋之人毫无章法的随意摆放。认真打量,又发现黑子彼此间同气连枝,又似在布局围剿白子。 那枚黑子迟迟没有落下。 “阿弈,你可知道前朝刘仲甫骊山遇仙媪斗棋,呕血三升?” “孩儿记得。世人把那局残棋称为珍珑……珍珑如今是江湖中最有名也最神秘的刺客。没有人知道他是谁。珍珑出手后,必定会留下一枚棋子为记。” “珍珑未必不能破。珍珑也未必是一个人。”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东厂督主谭诚盯着棋盘,喃喃念道:“从徐州到淮安。淮安……”他轻声吩咐道,“让薛公公去趟扬州。端午节的扬州必定热闹。” 他身边站立的年轻公子有些不解:“义父,你怎么知道珍珑会在扬州出现?” 望着贯穿棋盘的白棋,谭诚淡然一笑:“从年初起,东厂有六人被刺杀。从京都到通州,从徐州到淮安。顺着大运河往南,下一站可不就是扬州?” 年轻公子恍然大悟:“义父的意思是让薛公公作饵?” 拈在谭诚指间的黑子终于落在了棋盘上。这枚黑子朴实无华,显然不是同一副云子。夕阳余光中,棋子上显现出浅浅刻出的两个小字:珍珑。 ---------------------------------------------------------------------------------- 每次发新文都跟单相思的小姑娘似的,忐忑不安。新文呐,幼苗呢,还是大冬天冒出头的。和我一起养吧,到过年肯定很肥。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 第2章 初至 晨曦初现,停靠在码头上的一艘轻帆船上传来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为了不耽误端午节的献艺,穆家班沿大运HN下,沿途停靠码头,班里的人都被班主穆胭脂拘在了船上。 总算到了扬州城,穆家班的人早耐不住xìng子,盼着进城逛耍。李教头答应去班主面前说项。眼瞅着他沉着一张脸从舱里出来。徒弟们先前的兴奋激动悉数化成了失落,纷纷噤声住嘴,霜打的茄子似的,垂头丧气。 朝阳照在这群孩子身上,个个嫩气水灵。李教头板着的脸再也绷不住,蒲扇般的大手挥了挥,爽朗地笑道:“班主允了!” 欢呼声顿时响了起来。 李教头敛了笑容厉声训道:“日落前回船。不得打架滋事。谁要惹事生非,误了明天献艺,家法可不是吃素的!” 穆家班的丫头小子们想到那根年深日久,用得已经泛起了油光的家法鞭子,禁不住浑身一凛,齐声应了:“是!” “进了城要听核桃的,别跑散了。”见徒弟们把自己的话记在了心里,李教头欣慰地笑了,将一只青布钱袋递给了十六岁的核桃,“班主给了一百文茶水钱。省着点花。” 核桃笑盈盈地收了。看着班里的人雀跃地下了船,她忍不住四处张望。 突然一枚带壳花生砸在了她脑门上,核桃捂着额头,仰起脸骂道:“少班主,你又使坏!”她的嘴角高高翘起,清澈晶莹的杏眼里满满都是笑,那有半分被打疼的恼意。 高高的桅杆坐着个身材瘦削的少年。随意用了根青布束在额际,衬得眉眼如新叶般清美。 穆澜漫不经心地往空中抛着花生米,张着嘴接了,赫哧赫哧嚼得正香。听到核桃骂自己,歪着头直笑:“我不敲你一下,你怎知道我在这里?” 他的脸被朝阳一映,精致立体的五官如浮在琉璃上的描金花朵。一笑之下,说不出的灵动活泼,充满了勃勃生机。 核桃瞧得痴了,突然羞红了双颊,跺脚道:“谁找你了?” 穆澜哦了声,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说道:“没找我啊?那我继续晒太阳。” “核桃姐,你快点!” 听到码头上的催促,核桃有些着急,气呼呼地说道:“不去算了!回头听我们说好吃的,别流口水!” 眼前青影晃动,穆澜翻身跃下,伸手就去抢核桃手里的钱袋。早料到他有这么一出,核桃轻轻巧巧地往旁边踏出一步避开。谁曾想穆澜使的是假动作,猫腰就窜到了她身后,将钱袋一把拽了去。 穆澜抛着钱袋,听到哗哗的铜板声,笑嘻嘻地说道:“钱袋太重。我帮你拿着!” 核桃嗔了他一眼道:“你可拿仔细了。除了班主给的一百文,我所有私房钱都在里面了。” 穆澜吓了一跳,打开钱袋瞅了眼,拿出那锭二两重的碎银塞进了自己的荷包,不解地问道:“带这么多钱做什么?” “上次你不是说在书上看到个养颜的方子?今天进城把材料买了呗。知道班主管你管得紧,你荷包里连十枚大子儿都拿不出来。我不带钱,你就在家晒太阳耍吧!” 穆澜嘴角高高翘起:“少班主像荷包空空的人吗?” 换来核桃从上打量了一番啐道:“像!”她语气一顿,突然又低声说道,“我又不嫌你穷!”说完红着脸就跑了。 望着她的背影,穆澜叹了口气自语道:“这丫头越长越漂亮,眼光却是越来越差了。” ------------------------------------------- 穆家班的人进了扬州城,看什么都新鲜热闹,看什么都想尝一尝,围着穆澜和核桃嚷个不停。 “停!”穆澜两只耳朵边像飞着一群麻雀,吵得头疼。他指着长街拐角处三层楼高的四海居道,“知道进扬州城要玩什么不?扬州讲究早上皮包水,晚上水****。清晨往茶铺里一坐,叫上一桌精细点心,泡上一壶清茶,吃喝闲谈。晚上再去澡堂子里泡个澡,神仙也不过如此。瞅见没?老四海!扬州城百年老茶铺。大厨是告老还乡的御厨。知道什么是御厨么?专门给皇上做饭的厨子。能不好吃么?” 听得穆家班的丫头小子们悠然神往,直咽口水。 核桃忍不住轻轻扯了扯穆澜的衣角,低声说道:“只有一百文,你还想带班里的人去老四海啊?” “李教头说了,听核桃的,别乱跑,日落前回船!”穆澜学着李教头的话,将钱袋拍在核桃手里,“钱和人都jiāo给你了。我去办点事。” 说了那么多,勾得班里弟兄直吞口水。自己没钱请大伙去吃,干脆转身跑了。核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突然反应过来,又气又急地说道:“你拿走那二两银是不是又要去……” 穆澜修长的手指头竖在她唇边,截断了她的话。 嘴唇触到他的手指,核桃瞬间晕生双颊,偏头躲了去。转过头再看,穆澜的身影晃了晃就消失在人群中了。她怔怔地站着,禁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突然发现班里的人都瞅着自己,核桃脸烧得滚烫,只装着没瞧见,埋头就往朝前走:“都愣着做什么。还等着少班主请大伙去吃老四海啊?他穷的叮当响,甭指望他了。走吧!” ----------------------------------------------------------- 有道是天下殷富,莫逾江ZJ省繁丽,莫盛苏扬。 伫立在大运河岸边的扬州城沟通南北要道,自古就是通衢名城,兵家要地。南来北往的客商,密布于城中的商铺,摩肩接踵的人群,将诺大的城池烘托出勃勃生机。 扬州水路贯穿全城,河道上百舸往来,穿流不息。 穆澜上了艘城中载客的乌蓬小舟,道:“去白莲坞。” 小舟灵巧地在拥挤的水巷中穿梭,船老大摇着橹和他搭讪:“听公子口音不是本地人?慕名前去赏莲?” 穆澜有些忐忑不安,又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轻声嘟囔道:“白莲坞的莲也开了……听说那里还有间赌场……” 原来是去赌场的。见穆澜老老实实坐在船头,说起去赌场瞬间露出股羞涩的表情,一见就是初出家门的青涩少年。船老大便笑着说给他听:“白莲坞所在的整座白莲坊几乎都是林家私产。连坊丁都是林氏族人。闭了坊门,如城中小城一般,夜不闭户,极是安全。林家开的赌场最是公道。一个铜子儿也能玩一把。还奉送清茶一碗。纵然赢了金山银海,林家也赔得起!” 穆澜的眼睛亮了:“扬州首富林家?”一副再不害怕被赌场坑了的表情。 一个外乡少年也晓得林家,船老大与有荣焉,滔滔不绝地说开了。 不过半个时辰,小舟转进了一条水巷。一大片碧叶白荷铺天盖地撞进了眼帘。 白莲坞到了。 船老大慢慢将小舟摇近岸边,指着水巷对面的屋舍笑道:“那处是扬州最有名的风月之地,凝花楼。也是林家开的。” 沿岸一排绿柳,枝叶几乎坠进水中,将湛清的湖水染得绿意葱笼。绿柳后掩映着数幢精巧的屋舍。白墙乌瓦的风火墙从树梢间露出来,如同美人秀眉,弯而柔美。有长长的木廊自岸边直伸向翠叶白荷中,花叶间停着艘华美的画舫。这时,一群窈窕美人提裙而下,抱着满怀翠叶白荷娇笑着踏上木廊。 嗅着清香,听着美人娇笑,穆澜不由大赞:“暖日凝花柳,春风散管弦。美人如花,这名字取得妙极!” 付了船资上岸。穆澜并不着急进流香坊,站在岸边悠悠然地欣赏着满湖莲叶。 他眼珠一转,突然明白过来,忍不住喷笑:“这边赢了钱,那边去缠绵。肥水不落外人田。林家可真会做买卖,怪不得会成为扬州首富!” 第3章 好运 流香赌场占地不小。主楼是座三层楼高的建筑,雕梁画栋。角替斜撑雕刻的图案均以金粉相饰,映shè着阳光,险些晃花了穆澜的眼睛。他眯缝眼看了看,想着这些金粉全刮下来也有半斤八两,有点了解林家的奢豪了。 进了大门,悦耳的骰子声脆生生地挠得穆澜耳朵发痒,手心捏着的二两碎银锭渐渐烫了起来。 楼上还有两层,隔出无数房间。想来是那些大手笔的豪客所聚之处。穆澜抬头看了一眼,一千两才有资格上楼。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文钱难倒英雄汉。如果不是核桃带了私房钱,还要另想办法才能筹到本钱,心里顿时生出一股幽怨。 他叹了口气,今天注定是极累的一天,劳神费力。 一楼大堂很是宽敞,摆放了二十来张赌台,零散地围着赌客们。 此时不过辰初。大多数玩了一夜心跳的赌客早已离开。留下不走的双眼已熬得通红,只是荷包未空,还想翻本。 伙计迎了过来。一双打量过南来北往无数人的火眼扫过穆澜穿着的青布直缀,不用打探,就晓得他荷包的银钱不多,殷勤地将他引到了一张人少的赌台前。 穆澜道了谢,不动声色地听着盅中骰子转动的脆音,在庄家的催促下小心无比地将那锭二两碎银放了下去。 没钱的赌客中流行一句话,钱少赌大小。输赢各占一半的机率。赌的就是这一半翻倍的赔率。 穆澜下注前,庄家已经摇出了七把小,开大的机率更高。可是赌台四周站着七八位赌客,兴奋地瞪着布满血丝的眼,仍将银钱全部推到那个血红的小字上。 穆澜也不例外,二两银正躺在小字上。 庄家嘀咕了句:“邪门了,今天难道要连开八把小?”说着就去揭骰盅。 “小!” 赌客们蓦然高昂的声音让穆澜侧了侧头,眼神往骰盅方向瞥去。 白瓷骰盅被轻轻揭开。几点殷红的点数嵌在象牙白的骰子上,可爱得像雪白馒头上那一点红糖,引人垂涎。 “二三三,小!庄家通赔。” 庄家有气无力地声音瞬间淹没在赌客们的欢呼声中。穆澜满脸惊喜地拿回了四两银。他珍惜地将核桃的二两私房装进了荷包。捏着刚赢来的二两银等着下一局揭盅。 旁边一人好心地劝他道:“小兄弟头把手风顺,不如再赌一把,赢了就有八两了!我看这把非开大不可!” 穆澜只露出满脸囊中羞涩头回进赌场的忐忑神情,仍捏着刚赢来的二两银下了注。老头儿常说细节决定成败。他现在的表现迟早会落在有心人眼中。 “买定离……” “等等。”穆澜打断了庄家的话,紧张地将才下的二两银拿了起来,小心地挪到了另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虽然开了八把小,九为极数。我觉得有可能还会继续开小。” 庄家的眉轻轻挑了挑。他都有点佩服自己了。就这样随便摇摇,居然第九把还是小。然而像眼前少年这般,继续坚定博小的人已经没有了。赌台四周的赌客们都觉得开大机率甚过连开九把小。赌资全移到了大字上。 少年穿着干净的布衣,眉目清俊如画,脸上挂着羞涩和紧张的表情,看起来像个稚儿。他将本金揣进了荷包的举动表明,他并不是个烂赌之人。庄家对穆澜生出了好印象。初来就连赢两把,运气倒不错。庄家想着,又高喝一声:“买定离手!开喽!二二四,小!” “哎哟,邪门了!都开了八把小了,怎么就不摇一把大?!”一名赌客用力捶着胸,悔得直叫唤。 拔去庄家抽成。穆澜一人押小,赔率翻倍。他惊喜地拿着赢到手的十六两银子,有点讷讷无语了。 “公子好手气,连赢两把。好事不过三,不如见好就收。”也许是穆澜的表现太斯文,庄家好心劝道。五十两银够中等人家过上一年。十六两对穿普通青布衣裳的小户人家来说不是小数目。 穆澜满脸喜色,喃喃说道:“好事不过三,说不定这第三把,我手气仍然好。” 人xìng总是贪婪的。踏进这里,也许过不了多长时间,这少年就会变得和别的赌客一样。见得太多,庄家脸上恢复了淡漠之色,摇响了骰盅。 赔光银钱的赌客已不知所踪,新来的赌客凭着自己的经验押着大小。庄家的手离开骰盅之后,穆澜自言自语道:“九为极数,这把该开大了吧?”他似下定了决定,将十六两银全推到了血红的大字上。 又赌对了!庄家有点吃惊穆澜的好运气,不禁笑道:“万一开出来的仍然是小,公子不是要全部输光?” 穆澜愣了愣,不好意思地回道:“哪里会输光呢?输的都是我赢来的钱。” 庄家哭笑不得。人人都如这少年一般,只拿赢来的钱赌,这世上就没有输家了。他有些赌气地想,就算连赢三把,总有你输光拿出本钱的时侯。他不信这少年的运气能一直好下去。 然而,穆澜拿着第三把赢来的四十两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一个铜子都没舍得打赏他。庄家瞥着穆澜走向别的赌桌颇有些不甘地想,吝啬的小公子,你一定会输光离开的。 时光在对赌中悄然而逝。午时左右,穆澜赌遍了一楼所有的赌台,不声不响地赢了三千两。他揉着太阳穴,只赢不输,还不能引人瞩目,有点累了。 “公子,想用点什么?”面对赢钱的赌客,伙计的殷勤中多了分尊敬,更多的愿望是将他留下来。 一句话勾起了穆澜的馋虫,有点好奇:“什么吃的都有?” 伙计笑得眼不见牙:“只要您出得起银子,想吃什么都行。” 穆澜瞥了眼二楼。他需要休息。从善如流地随伙计去了。 后院一湖碧荷旁搭着卷棚,用隔扇隔出一间间雅室。里面布置着躺椅案几。有娇小美貌的小娘子温柔地替客人敲腿揉肩,说书声,丝竹声热闹并不显得嘈杂。 穆澜惬意地择了角落一间清静的雅室坐了,吩咐小二捡扬州名菜摆桌席面。 蟹粉狮子头粉嫩不腻。拆烩鲢鱼头味香醇浓。水八鲜鲜脆香甜。穆澜吃完躺在躺椅上品一盏扬州名茶魁龙珠,欣赏着怒放的白莲摇曳的青莲。他的眼睛半睁半闭,舒服得似要睡着了。 竹帘垂下,仿佛隔开了一个世界。拥挤热闹的赌场气息被眼前一湖莲花驱散得干干净净。 五月的阳光不浓不烈地卷棚上晒进来,湖风不冷不凉温柔吹动纱帘。 这边一静,外面的声音就显得大了。近的是旁边雅室的谈话声,远的是随风传来的凝花楼里美人们的娇笑声。 穆澜仿佛睡在穆家班的船上,各种声音像浪潮一样起起伏伏。 紧绷的神经似乎仍然无法放松。穆澜脑中一遍遍响起另一个声音:“赌找林十八。嫖找蓝衣娘。” 林十八是流香赌场的管事,轻易不会出手。他需要更多的赌本,更好的运气……直到勾出林十八对自己的兴趣。 “办事都不肯给钱,也太抠门了!不晓得我的荷包比脸都干净么……” 低低埋怨了句,穆澜阖目睡去。 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个时辰,他才撑了个懒腰醒来。提起桌上的铃当摇了摇。竹帘掀起,小娘子捧了热水侍侯他净面。 “公子爷可歇好了?” 吴侬软语柔媚不己。穆澜轻佻地捏了把她水嫩的脸,塞了张银票在她手里,就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小娘子轻靠在他肩头悄悄告诉他:“最厉害的是十八爷,公子千万别和他赌。十八爷也不是没有输过。前几日来了个琉球富商,就赢了十八爷一局……最后输得身无分文被伙计架了出去。” 赢得输不得啊。穆澜微笑着又塞了张银票给小娘子,在她恋恋不舍的目光中再次进了赌场。 --------------------- 冲新书榜,求推荐票,推荐票,推荐票…… 第4章 挖坑 见到穆澜的第一眼,林十八不由一怔。 少年身体单薄,眉眼俊秀精致,脸上挂着腼腆的笑容。穿着四百文一件的便宜布衫。瞧着像个穷家读书郎。 “十八爷。他第一把赢了二两银,马上把本钱揣了回去。”有伙计低声把穆澜的表现告诉林十八。 “楼下二十六张赌台。他赌到十六号台时才给了赏钱。依伙计们的回忆,那时侯他应该赢到了一千两赌本。” “还有,撑船的老周送他来的。他最关心咱们家赌坊的声誉。有点怕赢了钱被赌场拦着。” “骰子和牌九都没输过。不过,骰子他似乎更有把握。六号台的伙计对他印象特别深。他仿佛能‘听’。” “二楼的七管事说,他摸牌九的手一看就不是养尊处优之人。” 也许这个穷家少年遇到了难事,急需银钱,想到流香赌场捞一把。或许是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的经历,林十八对这少年起了些许怜悯之心。 不动声色地站在穆澜身后看了两把,林十八暗暗心惊。少年没有出千,手中的牌时好时坏。但他仿佛知晓庄家的底牌,气定神闲地把庄家折磨得满头大汗,连拿着一手好牌都不敢赌下去。看了两把,穆澜又多赢了四千两银子。 林十八示意伙计离开,坐到了穆澜对面。 突然发现庄家换了人,穆澜愣了愣,脸上没当回事,心里一声石头落了地。林十八终于来了。 “公子,还是玩牌九?”林十八将紫砂壶递给了旁边的伙计,温言问道。 “行啊!”穆澜随口应了,又偷偷地捏了一把小娘子的手。 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这等侍侯茶水的婢女也能着迷。林十八很理解。十五六岁,正是年少慕艾的年纪。 从林十八坐下来之后,穆澜的好运仿佛到了头。他不停地输,赢来的八万多两转眼输了三万两出去,只剩下了五万六千两。门口窥视的伙计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少年不再贪恋小娘子的美色,眼神变得焦急。林十八慢慢啜着茶。眼角余光瞥见赌场伙计崇拜的眼神,他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宫灯的光正好投在铺了黑丝绒的赌桌上。少年拿牌的一双手有点颤抖。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敲打着台面。 他很紧张。林十八突然不想玩了。能以二两赌本起家,凭赌技和好运赢到五万多两。何必将他打回原形,拿着荷包里的二两银黯然离开呢?给他个教训,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有这样的赌技,送他五万两,也算结了个善缘。林十八对穆澜的兴趣渐渐消失了:“公子今天的运气似乎到了头。” 穆澜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不满地嘟囔着:“真邪门了。遇到你就不停地输。都输了三万两出去了。” 赌客便是如此。看不到自己赢的,只惦记着自己赢到的银钱。 “二两赌本赢了五万六千两,多少人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银子。” “酒来!”穆澜叫了声,接过小娘子新送来的酒,不等倒进杯中,提壶便饮。 酒壮怂人胆。穆澜也不例外。借着酒意,他盯着林十八面前堆积的银子,一副想把输走的三万两赢回来的表情:“再赌最后一把!” 最后一把?林十八有些唏吁。他不知道见过多少人,全部家当就输给最后一把,换来无穷尽的悔恨。林十八心里那点怜意消失得干干净净。少年不知天高地厚,让他微微起了薄怒。他决定给对方一点教训。 玉石做的骰子被林十八掷了出去,在白瓷盘中脆生生地转动着,慢慢停了下来。 林十八示意荷官继续发牌。 “等等!”穆澜叫了声,深吸口气道,“我好像可以切下牌!” 庄家掷骰子,闲家可以切牌。林十八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穆澜搓了搓手,将牌切换了三次。 牌发到了手中。乌木打磨的牌九手感极好,略沉的材质,闪动着暗哑的光。林十八没有看牌,直接数出一万两推了过去。 五万六千两在林十八眼中不算是大数目。他的权限是五十万两。 “你,你不看牌就押一万两?”穆澜吃惊的表情取悦了林十八。 “敢跟吗?” 穆澜小心地将两张牌掀开一丝缝隙,瞥了眼。一丝兴奋让他的眼睛亮了亮。 看来拿到的牌不错。林十八微微一笑。不怕他的牌好,只怕他的牌差了,就此停手。 果然,穆澜也数出一万两:“我跟。” 牌再次发过来。林十八看了牌。他的眉心轻轻皱出一道褶子,又舒展开来。这次他数出了两万两银子。 已经推出去一万两了,就此罢手,又少赢一万两。穆澜果然跟了。 林十八这一次下了三万两的赌注。 “我的赌本不够……”穆澜失声说道。他只有两万六千两了,想跟都跟不起。然而他马上又道:“我可以找赌场借钱吗?” 拿到一副舍不得让他就此放弃的好牌了。林十八心里想着,从赌注里拿回了四千两银票:“公子都说了是最后一把。就赌你面前所有的银子好了。” 他这样一说,穆澜反而犹豫了。不跟的话,他还能拿走面前的两万六千两。跟的话,万一输了,他又只有荷包里的二两银了。 林十八没有催促。他欣赏着穆澜脸上挣扎的表情。他知道,赌徒就是赌徒,舍不得放弃一丝赢钱的机会。 “就赌我面前所有的银子……可以看牌了?”穆澜仿佛下定了决心。 “就这些吧。林家慈悲,从不喜欢做赶尽杀绝的事。找赌场借钱,在下怕公子还不起。”林十八打算收割完穆澜赢的所有银子就行了。 “好!亮牌吧!”穆澜将所有银子全推了出去。 这一瞬间,林十八突然觉得有点不安。对方脸上一直挂着的腼腆神色消失殆尽。一双眼睛明亮得刺眼。不过是死到临头的豪气罢了,就算拿到一对天牌,也注定要血本无归。 平静地将面前的牌翻开,他笑道:“二四配幺二。公子,在下今晚运气也很好,拿了副至尊宝。你输了。” “至尊宝?”穆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盯着桌上的至尊宝发愣。 林十八也站了起来,端着心爱的紫砂壶淡淡说道:“小公子,赌场里没有人能一直有好运气。有时侯拿到一对天牌也不见得能赢。” “谁说我输了?”穆澜诧异地反问道。 林十八怔了怔。 “你看我的牌!”穆澜大笑着将牌翻开。他此时的笑容特别耀眼,一笑之下,满室生辉。 心房恍若被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重击打了下,林十八浑身的血直冲上头,喉间干涩无比:“瘪十。”在流香赌坊十五年,从未输过,因而被少爷赐了家姓。他还从来没遇到过瘪十吃至尊宝的牌面,自己输了。 “至尊宝遇到瘪十只能吃瘪,对吧?”穆澜像初学推牌九似的,小心地向林十八求证。心里笑得像只狐狸。对,他就是故意气林十八的。 “你断定我手里的牌是至尊宝?”林十八突然问道。 穆澜眨了眨眼睛:“猜的。今天晚上我运气这么好,居然能拿到瘪十。我觉得它一定不会是最差的牌。果然,它不仅帮我赢回了输掉的三万两,还多赢了两万六千两!” 林十八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他要是猜的,自己可以去投湖了。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如果在下再加筹码,公子能再跟吗?” 穆澜把林十八刚才说的话扔了回去,嘲讽味十足:“林家心善,管事心慈。扔出来的筹码刚好是在下台面上所有的银子。没有让在下卖身为奴的心思。输赢也就那一注了。” 瘪十吃至尊宝。哪有这么巧的事!林十八猛然反应过来,少年切牌的时侯动手脚了。然而他双眼盯着,荷官的双眼也盯着。谁都没发现丝毫端倪。他出千了。自己却没有看出来! 当自己的面挖了个大坑让自己跳!前面输的三万两不过是让自己放松戒心罢了。然而自己却没有丝毫察觉到。 虽然只输给穆澜两万六千两,林十八却像被人掴了一巴掌,老脸发烫,笼在袖子里的手暗暗攥成了拳头。他朝伙计使了个眼色,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愤怒道:“替公子换成和顺银庄的银票可好?” “全国通存通兑的银庄,再好不过。”穆澜笑咪咪地直点头。 等到银票送来,林十八听到关闭坊门的最后一声锣响。他给了伙计一个笑容,时间算得刚刚好。他礼貌地告诉穆澜:“坊门已经关了。” 林十八恶狠狠地想,他的银子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拿走的。 “哎哎,早知道就不赌最后一把了。少赢一点而己。” 两万六千两还叫少赢一点?!出千还这么理直气壮!真当林家好欺负么?林十八气得抿紧了嘴。 穆澜抽了张百两的银票塞进小娘子手中,恋恋不舍地摸着姑娘的小手道:“坊门关了,我去坊中寻间客栈住一宿。” “公子,你可以去对面的凝花楼。那里的姑娘……” 话未说完,就见着穆澜守财奴似得捂紧了荷包,头摇得像波浪鼓:“银子我还没捂热乎呢。听说凝花楼住一晚都要花千两银呢。” 林十八呵呵笑了,不动声色给穆澜挖坑:“赌场大管事荐去的贵客住宿吃食都不收分毫。”不信你这个小色鬼不动心! “真的?”穆澜不仅心动,心跳也加快了。一整天,绞尽脑汁,终于让林十八主动把自己送进了凝花楼。下一个要找的人是蓝衣娘。她又会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住宿吃食免费,叫姑娘听小曲还是要花银子的。林十八拿了自己的腰牌,吩咐人领穆澜去凝花楼。 看着穆澜兴高彩烈的离开,林十八冷着脸吩咐道:“替他叫两个贵点的姑娘。让他花光所有银子再走!一文不剩!” --------------------------- 穆澜是女主,文案中有介绍。现在还瘦,看情节总会有许多疑问。后文解答。我是以内容断章,肥点就一更,瘦点就双更或多更。冲新书榜,推荐票很重要,有票的朋友请多支持。 第5章 布网 娘诶!穆澜心中阵阵哀嚎。 “公子!奴喂你新剥的莲子。”姑娘的娇声轻唤让穆澜头皮发麻。 他自认为是个怜香惜玉的,此时,也只能让姑娘伤心:“不用花银子,我就吃。” 美人洗了素手,辛苦剥开莲蓬,殷勤服待。提一句银子,实在大煞风景。没料到遇到这么个吝啬小心的人,吃枚莲子都要问价钱。 凝花楼的姑娘什么人没见过?当没听到穆澜的话,媚眼如丝,捡了水晶盘里翠莹莹的莲子喂到穆澜嘴边:“小公子这张脸啊,让姐姐给你银子都成!” 穆澜差点喷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是好奇:“我长得……有那么俊?” 一双手就摸了过来:“小公子这张脸如画儿一般。” 他捉着那双不老实的手笑道:“姐姐用的什么膏?养得这手又滑又嫩的?” “这么漂亮的小弟弟,姐姐喜欢!”另一个柔若无骨的身躯就偎了过来。 穆澜赶紧放过那双手,直接将偎过来的姑娘抱了起来,用她挡在身前拦住了其他作势扑来的姑娘:“真的喜欢我?” “奴是真心的!”怀里的姑娘羞羞的笑着,伸手就去扯穆澜的衣裳。才触到结实的胸膛,就被他轻轻巧巧地扔到了榻上。 眼前六个姑娘,十二双手。穆澜恨不得变身千手观音。这样一味躲下去不是办法。 “长夜漫漫,不如……玩游戏?”扯出姑娘系在腰间的汗巾,穆澜终于想到了主意。 “小公子想玩什么奴都肯呢。”姑娘们吃吃地笑了起来。 谁能摸着他,一张银票就塞进小手中。蒙着眼睛的姑娘们兴奋地满屋子乱扑,笑着去捉穆澜。 穿花蝴蝶般在衣香鬓影中闪身而过。穆澜心知不可能玩一晚上捉迷藏。自己不累,这些姑娘们也受不住。为了鼓励她们,他心疼地塞出一张张银票就是扔着玩,十万两也扔不了一晚上。 他心里一通狂骂。说好的蓝衣娘呢?凝花楼里就没有一个姓蓝的姑娘! “公子你在哪儿?!” “公子!” 穆澜已躲到了水榭外头,咬牙切齿地将扯松的腰带重新系紧。他知道住进凝花楼会是个坑,本打算铁公鸡装到底,没想到应付得手忙脚乱,银票也扔出去不少。 他入住的精舍是凝花楼中最精巧的一栋水榭。房外的平台直伸入湖中,伸手便能触到洁白如玉的莲花。 房间里六个姑娘听不到穆澜的声音,已急了起来。穆澜焦急地思考着对策。 能称为扬州第一风月名楼,凝花楼取悦客人很用了管心思。华灯初上时,数条小船就驶进了莲湖中。船停湖中,用宽木板相拼在莲叶间搭起了一方小巧的平台。 四周灯笼高挂,照得影影绰绰。丝竹声起时,姑娘们便于平台中起舞。远远望去,舞衣轻如回风之雪。舞姿曼妙,人如踏在莲花上舞蹈一般。妙不可言。 这时湖中平台四周灯笼全灭,灯光再现时,平台上多了个舞女。她穿着件蓝色纱裙,长长的水袖挥舞起来,裙裾在月色下层层旋转铺开,舞姿似仙,如梦如幻。 “公子真坏!扔下咱们姐妹跑这里来了。” 捉迷藏的游戏少了主角自然玩不下去了。扯了蒙眼汗巾的姑娘们笑着寻到了平台上。 穆澜心中一动,指向湖中:“那位蓝衣舞娘是谁?” 姑娘嗔道:“公子瞧不上奴等庸脂俗粉,原是瞧上茗烟姐姐了。今晚楼里来了贵客,亲自点了茗烟姐姐献舞。她恐怕没空来陪公子。” 银票开路,还怕她不来?“告诉崔妈妈,爷今晚就要她侍侯!”穆澜几张银票塞过去,打发走了这几位姑娘,总算得了片刻清静。 穆澜望着不远处临湖处的宴席想,如果跳舞的茗烟不是蓝衣娘,那就只能按自己的方式行事了。 ------------------- 漪水阁临湖的木廊上摆着一桌丰盛的席面。来扬州巡查今年内廷供奉的薛公公坐在主位上欣赏着歌舞,满脸陶醉。 这是趟美差。还是一趟肥差。 薛公公只在扬州城住一晚,明天看过端午赛龙舟,就去苏州了。 听闻凝花楼闻名江南,他决定今晚宿在这里好好享受一番。 林家的豪富有一半倚仗内廷供奉。江南的丝绸茶叶瓷器通过内务府送进宫中。薛公公的要求自然满口答应,将最好的漪水阁重新布置了一番,安排妥贴周到。林家大公子林一川在凝花楼设了晚宴后,知趣地退下了。 “朴大人,一路辛苦了。咱家敬你一杯。”薛公公并不敢怠慢一路护送自己的东厂大档头。语气中多有奉承。自己能拿到这趟差事,多亏平时对司礼监大太监,东厂督主谭诚孝敬有加。朴银鹰正是谭公公手下最得力的十二大档头之一。 一路上薛公公都惴惴不安。自己不过是内务府的采办太监。所到之处,地方上的官员富绅无不恭敬礼遇,何来危险?为何谭公公定要遣了身为大档头的朴银鹰来。 朴银鹰端起了茶水:“卑职职责所在,不敢饮酒。” 他的职责是保护自己。薛公公想到这里,险些坐不住了:“谭公公令大人护送咱家,难道会有人对咱家不利?” 你就是一个饵!诱珍珑现身的ròu饵罢了。死太监居然对姑娘感兴趣!朴银鹰垂眸掩住眼里的鄙夷,淡淡说道:“公公多虑了。卑职另有职司在身,东厂事务,不便透露。” 原来他另有任务在身。薛公公暗暗松了口气。 朴银鹰说着起身离了座:“公公尽兴。卑职先行告退。” 有美当前,谁愿意身边坐着个连酒都不喝的大黑脸?朴银鹰刚离开,凝花楼的四名姑娘就娇笑着围住了薛公公。让他瞬间就把朴银鹰抛到了脑后。 朴银鹰站在树中的yīn影里。从这个角落能看清大半座莲湖与廊上的酒席。灯光将湖中歌舞映衬得美如仙境,朴银鹰想,珍珑会混在那些舞娘乐师中吗? 身边一名番子有些不解:“大人此时离开,万一刺客来了……” “我若不离开,珍珑哪来的机会?”朴银鹰淡淡回道。 他又想了一遍今晚的布置。 凝花楼外松内紧。照他的安排并未对外拒客。林家担心薛公公安全,调了三十名护卫前来。又增添了坊间的巡查。林家大公子甚至也宿在了凝花楼中。楼中人手多了,等于断了一条后路。就像行猎时故意放开的口,珍珑会寻着这个空档逃走。 薛公公死不足惜,只要能诱出珍珑。 水域四通八达,这片长满白莲青荷的湖应该是珍珑最好的逃生地点。他已经将人手布置在莲湖各条水域。只要刺客进了湖,就如同网中的鱼,绝无脱身可能。 薛公公的行程只有两天。今晚宿在凝花楼。明天在扬州码头看龙舟竟舸。珍珑会选择今晚行刺还是明天出手呢? 凝花楼一片祥和。月影渐渐升至中天,薛公公醉倒在姑娘们的怀里,被扶进了楼中歇息。 湖面的歌舞便停了,搭起的平台被拆除,两艘画舫载着凝花楼的乐师舞娘驶回了岸边。朴银鹰亲自领着人盘查。令他失望的是,并没有可疑人混在其中潜入凝花楼。 ------------- 新书期,求推荐票! 第6章 茗烟 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还有崔妈妈那蜜一样甜腻的笑声:“公子久等了。” 这就来了?穆澜转过身,面前站着位身材娇小的姑娘。她还穿着跳舞时的蓝色舞衣,裙裾长长拖曳在身后。只是蒙着面纱,看不清楚她的容貌。梳着尺余的高髻,露出纤细而长的脖子。 她行了个福礼。略一曲膝又挺直了腰背。 这个舞娘有点意思。穆澜感觉她像一只骄傲的天鹅,不像是青楼里的姑娘。 “好好服侍公子。”崔妈妈生怕穆澜不满意,用手推了茗烟一把。 她没有料倒,踉跄着往前扑来。穆澜正好伸手出扶住了她的胳膊。 四目相对,看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委屈。穆澜瞬间心便软了。反正不是她,也会是别的姑娘。想掏空他荷包里的银子,崔妈妈不会让他在凝花楼白住一宿。他朝崔妈妈使了个眼色。 见他留了人,崔妈妈喜滋滋地退了出去。 水榭里只留下两人四目相对。茗烟身上的气息太过清冷,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穆澜先笑了起来:“怎么,不愿意来侍侯我?” 茗烟伸手揭开了自己面纱。她讥讽地说道:“你愿意吗?” 一条长长的伤疤划过了她的右脸颊。伤口得太深。皮ròu略凸了出来,像条粉红的ròu虫子爬在她脸上。 一个正常人来青楼绝不会找毁了容貌的姑娘。噎得穆澜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真是个可怜的姑娘啊。他的眼神闪了闪,笑咪咪地捧起了她的脸:“我只知道蓝衣娘跳舞的身姿美如天仙!” 她是吗?凝花楼没有姓蓝的姑娘,而她今晚恰巧穿了身蓝色的长裙。 茗烟瞪着他,眼里的冰雪之意渐渐消融:“公子心善。” 这反应,她究竟是不是啊?穆澜听着模棱两可的话,暗底里又把老头儿拎出来痛骂了一顿。 系上面纱,茗纱款步走到香炉旁,挑了点香燃起。她转过脸轻声说道:“奴去沐浴,再来侍侯公子。” 就这样啊?给个准话行不行?穆澜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报希望找到蓝衣娘。 老头儿的计划也有出现漏洞的时侯?穆澜思忖着这种可能xìng的大小。林十八一如老头儿所说,心胸狭窄,赢得输不得。一激就落了套。老头儿的调查素来仔细周详。然而凝花楼里却没有蓝衣娘?那么,只能靠自己见机行事了? 穆澜双手撑在颈后,打定主意他就不着急了。 隔了半个时辰,沐浴后的茗烟款步从屏风后走来。她似乎特别喜欢蓝色。换的衣裳依然是蓝色的高腰长裙,披着件蓝色轻纱裁成的宽袍,映得胸口一片莹白。姣好的身材在衣饰下若隐若现。反倒让人忽略了她蒙着面纱的脸。 穆澜情不自禁地赞了声:“姑娘真会打扮。” 茗烟盈盈在矮几前坐了,柔声说道:“奴的脸毁了,还好舞技尚可,还能在凝花楼混碗饭吃。除了跳舞,奴还擅长点茶。公子不嫌弃茗烟貌丑,这盏茶就当是茗烟的谢意了。” 不卑不亢的,依然骄傲。看得出来流落青楼前是位大家闺秀。茗烟与青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格不入的气质让穆澜对她多了几分怜惜。 “能得姑娘一盏茶,是在下的荣幸。”穆澜含笑坐下。 香炉袅袅燃起的香气清淡悠远,似荷香又非荷香。面前美人露出一双纤细的手,动作优雅如画。穆澜看着她煮水分茶,一时间有种此地不是青楼的感觉。 沸水注入,冲起雪白的茶花,聚成一朵牡丹。 花瓣层层分开,从含苞到吐放,栩栩如生。 “姑娘这茶艺神了。定是受过名师指点。”穆澜大赞。 茗烟垂了眼睫,轻声说道:“幼时去走亲戚,跟一个远房姑姑学的。茗烟不过学到她三成手艺而己。” 穆澜盯着那朵牡丹出神。正想说什么,一张嘴竟然打了个呵欠。他不好意思地连连道歉:“姑娘神技。在下失礼了。” 盯着茶花散去,穆澜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好香!多谢姑娘!” 茗烟微微一笑:“大概公子白天在赌场耗费了太多精神。夜深了,奴服侍公子歇息吧。” “哎,不用啦。我不会勉强你的。”穆澜大气地走到旁边的短榻上躺了,又打了个呵欠,“你睡床吧。多谢你陪我。” 茗烟似没料到他会这样,一时间竟愣住了。等她回过神来,穆澜已发出了浅浅的鼾声。 “公子,你睡着了?”茗烟抱起被子轻轻搭在穆澜身上。她怔怔地望着他,隔了片刻,这才舒了口气喃喃说道,“真睡着了。” 她吹熄火烛,拿起穆澜没喝完的残茶浇熄了香炉,走到了床榻前躺下。 两个时辰后,茗烟突然睁开了眼睛。她静静地躺着,听着穆澜的呼吸声依旧平稳绵长,这才起身。 她动作迅速地从自己带来的包袱里拿出套夜行衣换了。看了穆澜一眼,她毫不迟疑地去了水榭平台,顺着边沿滑进了水里。 穆澜慢慢睁开了眼睛。 ---------------- 今天双更。求推荐票。 第7章 刺杀 夜渐沉。凝花楼各处精舍隐隐传来嬉闹声,再正常不过。 难道珍珑今晚不出现?朴银鹰蹙紧了眉。 如果换成是自己,最好的下手机会应该是明天。五月端午,江边舞狮唱戏看龙舟竞舸。人多热闹,更容易混水摸鱼,不似在这戒备森严的凝花楼。如临大敌一宿不睡,明天自己的人都会疲倦。难道这才是珍珑想要的? “大人。依您的咐咐,薛公公已经送去了揽翠阁歇息。林家大少爷带着护卫住在揽翠阁守着。凝花楼余下七座精舍住着四个本地人,两个外地人。尚空着一处。都安排了人盯着。” 朴银鹰唔了声,吩咐道:“也就这一夜一天的工夫。不可懈怠。” 漪水阁是间临湖的独院。番子假扮的薛公公住进了正房。凝花楼的姑娘们也未离开。婢女正端着夜宵送进了正房。人只进不出,安排没有丝毫漏洞。 朴银鹰往正房瞥了一眼,独自进了东厢。 点起蜡烛四处查看了下,朴银鹰嗅到似有似无的淡淡莲香。如果不是要诱捕珍珑,他也许有兴致欣赏月夜下的湖中荷景。他笑了笑,关上了窗户。 吹熄了灯,他衣不解带地躺在床上,阖拢了眼睛。 时间一点点过去。凝花楼各处传来的丝竹声渐弱,客人们都搂着姑娘歇息了。楼里除了巡夜的护卫,已无人走动。 朴银鹰听不到丝毫异常动静。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督主的判断力:珍珑一定会在扬州出现,一定会刺杀薛公公。离天明不到两个时辰,他的心神有些松懈。这时辰,正是一天当中最疲倦的时间。白天赶到扬州,布置埋伏,他感觉到倦意袭来。睡会儿吧,明天才有精神……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有风扑面而来。他记得自己睡之前,亲手关好了门窗……清凉的风袭来的瞬间,朴银鹰下意识地一按吞口,抱在怀中的刀噌地出鞘。 “叮当!”出鞘的刀与袭向他的匕首瞬间碰撞,发出冰冷的声响。 朴银鹰猛然惊醒。 黑暗中银光在眼前闪过。躺在床上的他来不及躲避,情急之下,用尽全部力气一掌拍向床榻。 床哗啦垮掉,他摔在了地上,狼狈却有效地避开了那一击。 背部用力正要跃起,身体的反应速度却变得慢了。他眼睁睁看着一柄极细而长的匕首chā进了他的胸口,轻松得像刺进一块豆腐。 手里的刀叮当掉落在地上。他后悔极了,恨自己太自大。他住的东厢外一个服侍的番子都没有。 “刺客珍珑?”一句话让他痛苦得眼前阵阵发黑。他呛咳着,嘴里喷出了血沫子。 黑衣人猛地抽出了匕首。 血猛然涌出,沁透了衣襟。锥心的痛苦让朴银鹰抽搐了下。他捂住胸膛睁大了眼想看清楚刺客的模样。面前站着的黑衣人身材娇小,全身上下罩在黑衣里,只露出一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眸。 漪水阁宽敞,正房与东厢相距二十丈。但夜深人静,床垮塌的声响并不小。朴银鹰相信手下的番子定能听到。赶过来不过是几个喘息的时间。 “我一向仔细,如何下的dú?”如果没有下dú,他身体的反应速度不会突然变得这么慢。他挣扎着问出了口。 他不想稀里糊涂地死去,更想拖延时间。 “朴银鹰,十年前你参与灭门的蒋家鬼魂都在等着你。我记得你的脸,从来没有忘记过。”黑衣人咬牙切齿。他喘了两口气,似平复着激动的心情。 十年前……蒋家灭门!蒋家还有人活着!朴银鹰的瞳仁蓦然睁大……是那个他挟在臂弯里挣扎不休的孩子!他一时心软留下一命的女孩:“是你!” “我很感谢你,留下我一命让我有机会杀你!”黑衣人说完从房中拿走一件东西,转身走到窗边往外跃去。 那孩子成了刺客珍珑?她拿走的是什么?不,外面是湖,不能让她跑了!朴银鹰脑中飞快闪过各种念头。人的意志总能bào发出惊人的力量。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了手臂。绑在臂间的弩箭嗖得shè了出去……他听到一声闷哼,shè中了! 黑衣人栽向湖中的瞬间,一只手接住了她,随手掷出了一件暗器。 胸口又受了重一击。朴银鹰卟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眼前一片黑暗。朴银鹰觉得胸口的洞像传说中的冥渊,嗖嗖往外冒着冷气。他快死了。瞬息间他的灵台一片清明。 出行时谭公公曾道:“珍珑未必是一个人。” 没有帮手,珍珑如何能顺利地给自己下dú?没有内应,珍珑又如何如此熟悉漪水阁的地形。还有人接应……她从东厢临湖的窗户进来,她知道自己住在东厢房。 原来……珍珑的目标是我!死之前朴银鹰突然明白过来。珍珑要杀的是东厂的人,不是宫里的太监。他前面刺杀的六个人都是太监,但都是东厂的人。 难道自己才是钓珍珑的饵?谭公公为什么要让自己当这个诱饵?难道谭公公已经知道自己…… 然而他已经没有精力想得更多更深。瞪着眼睛落下最后一口气。 ---------- 周末愉快!求推荐票! 第8章 计划 黑衣人进屋刺杀到离开,没有超过片刻钟。 听到动静的番子破门而入时,愕然看到朴银鹰瞪着双眼死在一堆碎木之中,胸口淌出的血染红了半幅外袍。 朴银鹰的死完全出乎番子的意料。一时间群龙无首,不知所措。 一人蹲下小心检验朴银鹰的尸身:“利刃刺穿了心脏。是柄细长薄匕,开有刃槽。一刀致命。” 众人倒吸口凉气。朴银鹰的功夫他们都知道。能被人一刀穿心,对方的功夫有多高? “棋子!嵌在大人身上。”检查尸体的番子从朴银鹰胸口抠出一枚黑色的围棋子。灯光下,珍珑二字清晰可见。 果然是死于珍珑之手。 “督主的判断没有错。刺客珍珑在扬州出现了。” 然而与朴银鹰同样的疑惑从番子们心头掠过。督主既然能猜中珍珑会在扬州出现,为何他下手的目标不是薛公公,而是朴银鹰。 没有人敢说出心里的这个疑问。 “大档头的臂弩里少了一枝弩箭!定是shè中了刺客!”检查尸体的番子高兴地叫了起来,“刺客受了伤!在湖里游不远。发信号围湖搜捕!” “窗户附近没有发现血迹。很显然弩箭是大档头危急时shè出的。如果没shè中刺客,shè进了湖中呢?” “如果shè中了刺客呢?明明可以抓到他,却因迟迟不行动让他溜了,谁能担责?” “咱们南行是为了抓捕刺客珍珑。行动不仅失败,还赔上了大档头的命。珍珑杀了东厂七个人,咱们连他的影子都没看到。传扬出去,督主颜面何存?东厂还要脸不要?” 屋里吵了起来。一个声音是马上发信号围捕,抓住刺客为头儿报仇。另一个声音却不赞成大肆声张。 钓与捕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行动。 没钓出刺客珍珑,反倒赔上了十二飞鹰大档头的xìng命。如果大肆围捕也抓不到刺客,东厂丢不起这个人,传出去会被锦衣卫笑话死。 一人终于开口道:“兄弟们别吵了,听我一言。珍珑已经杀了东厂七个人。锦衣卫明里暗里早就讥讽东厂无能。这次居然连朴大档头都死在他手里。搜捕动静太大,万一抓不到珍珑呢?能抓到他,自然是奇功一件。抓不到,可能督主就要打发咱们去戍边了。” 屋里一片静默。 主持行动的头死了。他们不过是下面的番子。没有抓到刺客珍珑的把握,就别去火上浇油捅出更大的篓子。 “搜捕必须暗中进行。我们布置在莲湖各处水域的人继续埋伏。这样就变成敌在明,我们在暗处。” “叫醒薛公公,就说朴大人另有公干离开。咱们却得了消息有刺客想行刺他。朴大人不在,薛公公一定会主动提出连夜回苏州。正好制造我们离开扬州的假象。也不会引起锦衣卫的疑心。” “遣人速度回京奏报。下一步如何做,我们在苏州等上头指示。” 朴银鹰的几名心腹番子一合计,决定暂时瞒住他的死。 有人很是怀疑:“瞒得住吗?” 一名番子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大档头死在林家的地盘上。林家不仅会帮我们瞒得死死的。还会送我们一笔丰厚的车马费!” 醉梦中被叫醒的薛公公听说有刺客对自己不利,果然慌了神。对端午节的龙舟赛兴致完无,坚决要走。他匆匆上了马车。一行人拿着刑部发下的佥签连夜叫开城门,登船往苏州去了。 朴银鹰针对珍珑所有的布置没有发动。凝花楼看似一片平静。 ------------------------- “……去画舫。” 穆澜听到虚弱的声音,略一犹豫,旋身轻点荷叶,带着黑衣人躲进了停在湖边的画舫中。 月光清冷照进来,他看到深深chā进黑衣人后背的弩箭。 箭已经穿透了黑衣人单薄的胸。血渐渐沁出来,在地上汇成小小的血泊。穆澜心里有点难受。一箭致命,纵然拔出来,也救不活了。 穆澜摘下了黑衣人蒙面的面纱。茗烟扯动嘴角对他微微一笑:“对不起。” 一滴泪从她眼角滚落下来。穆澜小心地用手指拭去:“你应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我原姓蒋,苏州虎丘蒋家。名蓝衣。” 说到蓝衣的时侯,她的声音像一声叹息,特别柔美。茗烟眼里泛起了一丝回忆。仿佛想起了幼时在家中穿着蓝色纱裙学舞的时侯,又仿佛听到家人柔声叫着自己。 苏州虎丘蒋家?穆澜翻找着记忆。他很快想了起来。老头儿说起过虎丘蒋家。蒋家与先帝元后娘家是姻亲。 十年前先帝薨毙,引起朝堂震dàng。从京都到地方的官员经历了一次大换血。多少名门世家烟消云散。曾是后族姻亲的蒋家被东厂抄了家。那时侯的蒋蓝衣应该只有七八岁,活下来却被卖进了青楼。 这是位可以称呼先皇后一声姑姑的贵族小姐。蒋家门楣依旧的话,凝花楼毁了容貌的舞妓茗烟还是位矜贵的世家千金。 穆澜想起刚见到她时的模样,像一只骄傲的天鹅,心里怜惜更盛。 泪影渐渐蒙上了茗烟的眼,她近乎哽咽着说道,“先生的计划里原没有刺杀。我怎能连累你。” “东厂走狗,人人得尔诛之。你做得对极了。”穆澜柔声哄着她,不忍心再苛责。是他跟随茗烟晚了一步,才让她中了致命一箭。 “十年了,蓝衣好想念爹娘……”茗烟突然激动起来,“我亲手杀了他。他一掌打死了我爹,我报仇了!” “嗯。”穆澜鼻腔微微泛酸,轻轻将她抱在了怀里,“报了仇就好啦。以后再不会觉得难过了。” “我快死了,是吗?” 穆澜不忍心骗她,深吸了口气,对她展开了笑容:“你不会孤单,他们都在等着你。不要害怕一个人走黄泉路,路上有亲人相伴。” 茗烟甜甜地笑了起来:“嗯,我不怕。我终于可以和爹娘兄弟在一起了。” 她望着他。月光给穆澜的脸蒙上了一层清辉。他的眼神那样柔软……茗烟用力地昂起头,冰凉的嘴唇轻轻在穆澜唇上落下一吻。 穆澜瞬间呆住。 “你是第一个不嫌弃我貌丑的人。”茗烟喘了口气,脸无力地贴在他胸口,“小时侯,我爹娘总是抱着我哄我睡觉。这里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人肯这样抱着我。先生说可以帮我报仇,我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得累极了。” 穆澜收紧了胳膊,眼泪滴在她发间:“睡吧,我抱着你。” 长长的睫毛无力地搭在眼睑下,茗烟喃喃说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先生……香炉里的香会让人疲倦无力。崔妈妈对我用过,我偷偷把没烧完的香藏了起来。否则我也杀不了朴银鹰。找到我,他们就不会再怀疑你了。大公子……他很厉害,你要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心。” 林家那位大公子?听说经商的本事很厉害。十六岁就掌管了林家南北十六行。穆澜思索着,柔声说道:“好姑娘。你放心吧。我连你燃的香都能辨出,怎么会有危险呢?” “我的家人都葬在苏州府郊外的……七子山麓……”茗烟睁开了眼睛,手用力纠紧了穆澜的衣襟。她嘴皮翁动着,大大的眼睛渴盼地望着他。 “我定将你与家人葬在一起。”穆澜郑重地承诺她。东厂发现她的尸身后,这个承诺并不容易兑现。穆澜想,他一定会做到,将这个可怜的姑娘送回她家人身边。 一丝笑从茗烟唇角绽开,轻轻闭上了眼睛。 四周异常安静,偶尔有几声蛙鸣。茗烟躺在青色的月光下,仿佛睡着了。 自己的时间不多了。穆澜叹了口气,绝然离开。 凝花楼依然平静。漪水阁方向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那枚珍珑棋子暂时吓住了东厂那些小番子。 老头儿对朝中事判断极准。珍珑是东厂的眼中钉ròu中刺,yù除之而后快。与之争权夺利的锦衣卫隔岸观火,却盼着这根刺扎得更深一点,让东厂更疼一些。 此时没有动静,意味着东厂的人选择了暗中搜捕。这对穆澜来说是好事。但是东厂大档头死在林家地盘。林家无辜被拖下水,搜捕刺客只会比东厂更积极。 找到茗烟尸身是早晚的事。而茗烟今晚和自己在一起。自己一定会受到盘查。 计划中没有这场刺杀。 穆澜高调住进凝花楼是为了引起林家大公子林一川的注意,与之结识。他不能真正的叫姑娘相伴一晚。老头儿才会告诉他,嫖找蓝衣娘。 茗烟让计划变生了突兀的变化。 如果东厂的番子认定茗烟是刺客珍珑,拿了她的尸身jiāo差。那么他只需要应付林家大公子林一川。 他很厉害?能比东厂更难缠吗?穆澜躺回了短榻,在脑中思索着如何完成老头儿的计划。 ------------- 更新是在一大早,大家上班时间来看定有了。如果意外,会提前说明。 祝周末愉快。如果多投点推荐票,我的周末也会很愉快滴。 男主明天就出来了。呃……男xìng重要角色。友情提示,看桩的故事提前站队有危险。 再说N遍:冲新书榜啊,求推荐票票。。。 第9章 判断 薛公公带着随行与东厂的番子匆忙离开了凝花楼。林家的护卫迅速守在了漪水阁外。 东厂的番子做事谨慎,发现朴银鹰尸体后并没有声张。呆在阁中的姑娘与仆役已被送离。除了帮忙善后的林家大公子和凝花楼管事妈妈,没有人知晓今晚漪水阁东厢还发生了一起命案。 东厢里多点了几盏灯,将屋里照得如同白昼。 朴银鹰的尸体已被东厂带走。如果不是卧房里垮塌的床榻与地上的一滩鲜血,很难让人相信这里死过一个人。 房中站着位年轻的公子,长眉入鬓,面容极为俊美。他穿着件天青色绣百鹤纹圆领长袍。乍一看只觉得衣裳素雅。灯光一映,袍子上的夹了银线绣制的百鹤突兀的显现出来,栩栩如生。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件长袍仅是绣工就价值不菲。 “少爷。”燕声走进来,语气轻松地禀道,“小人亲眼目送薛公公一行出了城门。码头上放了灯,船已经离开扬州了。” 林家大公子林一川唔了声,仍盯着地上的血迹出神。 见自家公子站在地上那滩鲜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燕声有些奇怪,朝地上看了看,讷闷地觉得地上没多出什么来。他素来佩服公子的眼力,好奇地问道:“少爷,可是发现了什么?” 林一川抬起脸看着他,提点了一句:“燕声,你也是习武之人,你就没觉得这屋里很奇怪?” 看出他眼神中的浅浅责备,燕声知道自己定是观察不仔细了,认真地重新打量着房间。 薛公公起意要住凝花楼。林家有意奉承。漪水阁全部重新布置了一番。新铺了地毯,更换了精致的家具摆设。 进门两步靠墙是张高几,摆着盆万年青盆景。旁边摆着一架多宝阁,陈设着苏绣屏风,石雕摆件。对面是窗户。大敞的窗户下设着一张红木书案,文房四宝齐备。案几上宽口圆肚青瓷中chā着白天才从湖中采下的白莲。 房间正中悬挂着带着彩穗的华丽宫灯。床榻对面是张八仙桌。铺着精美的苏绣桌袱。桌上摆放着整套越青瓷茶具。 燕声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说道:“没有打斗痕迹。连凳子都没碰倒。” “是啊,不仅房中没有打斗痕迹。朴银鹰还被一刀毙命。”林一川叹了声。 他指着那堆碎木说道,“床榻是被掌力打碎的。朴银鹰就死在床榻所在的位置。东厂大档头的武艺不会差。既然能够一掌将床打垮了,为何发现有人刺杀,没有出声叫人并与之打斗呢?” 没有打斗,身上没有别的伤痕。可以一掌拍垮床塌的朴银鹰难不成会傻站着让人捅?燕声打了个寒战:“除非他当时身体有异。无法出声,也无法反抗。” “也许东厂番子认为是刺客武艺太高。”林一川思忖着今晚的异常,缓缓说道,“先是薛公公不住行馆,改住在凝花楼。原本为了他的安全,我打算让凝花楼关门歇业,服侍他一人。然而朴大档头却婉拒了林家的好意。在漪水阁设宴时,薛公公还很满意这里的布置,夸林家有心了。然而晚间他饮醉之后,番子将他送到了我住的揽翠阁,还是悄悄送来的。示意我不要声张。这说明什么?” 燕声明白了:“凝花楼不比行馆有官兵把守。住凝花楼又不让拒客,这是故意要放刺客前来。晚上东厂的番子在漪水阁中布下了埋伏。哪曾想打雁反被雁啄了眼,他们的大档头死在了刺客手中。” “看来东厂非常了解这名刺客。不仅知道他会来行刺,还知道他的武功非常高。所以东厂番子对朴银鹰被一刀捅死并不意外。”林一川突然想到了什么,竟笑了起来,“正因为这样的了解,让他们忽略了一些事情。头目一死,不着急抓刺客,竟然匆匆离开了扬州。东厂的人也不过如此。” 了解自家公子的燕声却愁苦了脸劝道:“少爷,难不成你还要帮东厂查案不成?走之前收了咱们的银票,还威胁咱们呢。” “举国上下不受东厂威胁的人有几个?林家不过一商贾。”林一川自嘲地说道,“人死在林家地盘上。消息是林家帮着隐瞒的。林家还能置身事外?只怕是下面的人作不了主,暂时不敢声张选择了离去。东厂的人不会善罢干休的。我们不抢在前面掌握线索,抓到刺客,恐怕会被东厂的人拿这件事榨骨吸髓。” 林家太有钱了。早就是权贵们眼中的肥ròu。出了这档事,能否化解麻烦,要么林家抢先一步抓住刺客,给东厂一个jiāo待。要么,就要看宫里那位东厂督主胃口有多大了。 林一川是商人。他下意识地算计着得失。 刺客在林家地盘上杀死了东厂一个大档头,拖了林家下水。这笔帐是刺客欠林家的。 两厢比较,他宁肯帮东厂抓刺客,也不愿意比辛苦挣来的银子去填京中那位潭公公的无底洞。 离刺杀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想到这里,他觉得时间紧迫起来:“叫崔妈妈来。我总觉得这屋子不对劲。” 燕声领命离开,林一川走到了窗户旁。 月影西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他想到了父亲的重病,宗族中人的虎视眈眈,想到如狼似虎的东厂,深邃的眼眸里渐渐盛满了忧虑。 窗下就是莲湖。细茎的翠绿荷叶几乎快探到了窗台上。林一川伸手在窗台上一摸,他感觉手指沾上的淡淡水意。 刺客凫水进来,杀死朴银鹰后又跳湖离开。他怎么如此肯定朴银鹰住在这里?是想从东厢潜进漪水阁行刺薛公公,结果遇到了朴银鹰。还是刺客要杀的人根本就是朴银鹰呢? 身后响起脚步声。林一川回过头,凝花楼的崔妈妈见着他,习惯xìng对所有人挂着的甜腻笑容变成了端庄郑重,规规矩矩行了个蹲礼:“妾身见过大公子。” “妈妈免礼。你好生瞧瞧,这屋里有什么异样。” 为了服待好薛公公,崔妈妈亲自检查过漪水阁每间房的布置。仔细再看,她突然脸色大变:“公子,这屋里的香……” 林一川早闻到了屋中的香气。书案上chā瓶中的白荷香,檀香木搭架的宫灯有着淡淡的木香,被褥散发出的熏香,还有香烛燃放发出的香气。 凝香楼这种地方,房间里不香才会令人奇怪。 崔妈妈鼓足勇气说了实话:“楼里姑娘不听话,有时会用到那种香……这种香是妾身自己照着宫里传出来的方子调制的。窗户大敞着,妾身还是闻到了一丝味儿。” 林一川瞬间明白朴银鹰为何无力反抗了:“要多久才会起作用?” 见大公子没有追问楼里用香的事情,崔妈妈略松了口气,小声回道:“只要在这屋子里呆上半个时辰就会起效。呆的时间短,只会生出倦意。吸得多了,身子骨就软了。这是宫里头传出来的方子。闻着像普通的熏香,很难引人怀疑。一饼可以燃十二个时辰。” 薛公公一行人是未时进的凝花楼。午时漪水阁收拾妥当……香是在崔妈妈检查之后才燃起来的。 时机掐得准,这是出了内应了。会是清扫漪的水阁杂役?还是留下来服侍的婢女?或是趁着布置时人多杂乱悄悄进来的其他人? 林一川思忖着,暗暗有些佩服朴银鹰的功夫。闻多了让人身子骨软掉的香,还能有拍碎床榻的一掌之力。 他转念又想,如果不燃这种香,是否意味着刺客并没有把握杀死朴银鹰?万一被朴银鹰发现屋中香气有异,岂非给朴银鹰提了个醒?但是东厂的人却认定刺客武功特别高。他们想抓的人,和刺杀朴银鹰的刺客是同一人吗? 东厂大档头死在这里。屋里又燃过自己调制的那种香。如果被东厂查出来,不仅凝花楼,包括林家都脱不了勾结刺客的干系。细想之下,崔妈妈吓白了脸,顾不得尊重林一川,径直越过他在屋里找了起来。 “妈妈在找燃过香的证据?”林一川变了脸色。他绝不能让东厂的人知道凝花楼中有刺客的内应。 “公子,那种香饼通常是用香炉熏燃的。可是这屋里竟然没有香炉。”崔妈妈找遍了屋子,急得直跺脚。 望了眼大敞的窗户,林一川却松了口气。看来刺客走时,顺手带走了那只香炉。只要没落在东厂手里就好:“楼里都有谁能拿到这种香饼?” 崔妈妈愣了愣道:“凝花楼用那种香的时侯并不多。妾身做的少,一直都是亲自保管。” “查。如果少了一饼,但凡有机会拿到它的人名都报上来。余下的香饼悉数毁了,方子都不能留。将来也绝不能再用。这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找人把这间屋清扫干净。” “妾身这就去办。” 等崔妈妈离开,林一川勾起了唇角,冷冷地笑了起来。所有人都认定刺客会借四通八达的水系逃走。然而,楼中有内应,刺客还有必要逃进湖中吗? “燕声,你觉得刺客会藏在哪里?” 燕声想了想,老老实实地说道:“虽说坊门已闭。刺客功夫好,会避开巡夜的坊丁。低矮的坊墙也拦不住他。莲湖与各处水系相通,如果水xìng好,夜里难以被人发现,游出去也不难。他离开白莲坊,回到城里住所的机会很大。” “不。他哪儿都不会去。”林一川迅速做出了判断,“他一定就在白莲坊。说不定就在这凝花楼中!” 今晚除了为薛公公安排的漪水阁,自己住的揽翠阁。九栋精舍中还有六位客人。 林一川相信,刺客就在其中。 ------------------- 突然觉得林一川有点精明,咱家女主会吃亏。。。明天会有对手戏。 拜托有推荐票的朋友继续支持这本书冲新书榜。大家方便的话写点评论。新文初发,我想多了解大家的意见,让故事更精彩一点。 哦,差点忘了说。古言版在搞活动。珍珑无双局新书期一个月内发长评,到12月12号为止,会抽出其中三位,送《永夜》再版的签名书。 第10章 观察 穆澜住的水榭熄灭了火烛,安静地伫立在湖边。 崔妈妈亲自提着灯笼,引着林一川主仆两人悄悄进了水榭的院子。吩咐服侍的婢女退到了院门外守着。 “那位穆公子瞧到了茗烟在湖中跳舞,迷上了她的舞姿,只点了她侍侯。”崔妈妈小声地说道,“妾身这就去叫醒茗烟?” 林一川淡淡说道:“对那位穆公子用不着这么客气!燕声!” 燕声上前推了推门,门从里面被栓住。他利落地抽了剑削断门栓,推开了房门。 房中没有任何动静,安静得像间空屋。 燕声警惕的地提着剑挡在了林一川身前。 崔妈妈一进门就抽动了两下鼻子,诧异地低声说道:“公子,这里也燃过那种香!” “点灯!” 灯光亮了起来。崔妈妈一眼看到案几上的香炉,紧走几步拿起来查看:“已经熄灭多时了。看残灰,用的份量比较少。” 临湖的门窗大敞着,吹着雪白的纱帐轻轻飘动。床榻上扔着一条蓝裙,一件蓝色纱袍。崔妈妈拿起衣裳环顾四周:“这是茗烟的衣裳,她人呢?” 林一川已经走到了短榻前。 榻上的少年睡姿很豪放。双臂伸开,一条腿搭在短榻上,另一条腿已落在了地上。丝被只搭了一角在身上。 被几双眼睛盯着,灯光照着脸,少年没有丝毫反应,睡得很沉。 林一川很是诧异:“燕声,如果一个人睡着了,环抱着自己蜷曲如婴儿。他的防范心一定很强。” 燕声失笑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这位穆公子睡得四仰八叉,显然心里很坦dàng。少爷还怀疑他吗?” 林一川眼神闪了闪,慢慢说道:“如果不是装睡的话。这睡姿倒让我的疑心去了一半。” 这睡姿着实不雅。很小的时侯老头儿就告诉过穆澜。不想被人看出破绽,生活中的细节很重要。他是训练出来的习惯。没想到林一川真的能注意到自己的睡姿。穆澜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茗烟的衣裙都扔在床榻上,她总不至于光着身子离开。房门内栓,唯一的路就是从平台下水。现在看来,她的疑点倒是比穆公子多。”说话时,林一川的目光分毫没有从穆澜脸上移开过。他让燕声抬了张椅子过来,坐到了穆澜身前,吩咐道:“你亲自去找找。东厂的人未必全部离开了扬州,别让他们发现异常。” 燕声看着自家公子的举动,有些吃惊:“公子还是怀疑……” “你去吧。有消息速来回禀。”林一川打断了他的话。 遣走燕声,林一川又吩咐了崔妈妈一句:“去把解yào拿来。” 两人一离开,屋里就静了。 林一川凝神注视穆澜。少年呼吸声轻而绵长,没有半点变化。 他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下巴干干净净,还没长胡子。新叶似的眉,鼻梁挺而竖直,眼睫有点长啊。林一川伸手拨了拨穆澜的睫毛。这是极痒的,少年仍无动静。他有点相信穆澜是真睡着了,自言自语道:“眉眼如此精致俊秀。不像沉yín赌场之人。” 他抬起了穆澜的手。 指甲修剪得非常干净。粉色的指甲光洁干净。没有泥土灰尘水渍血迹。手指很长,瘦而无ròu。指节也不突出。 手掌好像有点小,比自己的小上一圈。林一川把手盖在穆澜手上比了比。嗯,小上一大圈。 他轻握着穆澜的手,感觉到手指的凉意,掌心微微散发的暖意。握着的感觉还不错。 林一川捏着穆澜的掌心,手指一点点地摩挲着。 呜呜……还在摸! 穆澜真想跳起来一掌劈晕了林一川!快要忍不住了啊! 这是一双有着薄茧的手。很显然他的环境并不优渥,平时还要做力气活?嗯,还是个读书人。林一川摸到穆澜手指处的茧,正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位置。 他终于放下了穆澜的手,瞥了眼他的脚。是个骨架纤细的少年,连脚也短上一截。不过,他没有闻别人臭脚的习惯,目光移到了穆澜身上。 身上的布衣只值几百文。他腰间挂了个荷包,普通的蓝绸,绣的花样甚是特别……像是两枚圆鼓鼓的核桃。 极少有人荷包上的花样绣着两枚核桃,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林一川对荷包上的绣花很好奇,顺手摘下来,捏到里面硬硬的一团。 他从荷包里倒出了一锭二两重的碎银,恍然大悟:“本钱就是这二两银子?凭它就赢了十万六千两?这一定是块银母吧?” 传闻中银母所在处,银子会自动朝它聚集。银生银,生生不息。 林一川看这锭碎银有点顺眼了,极自然地放进了自己腰间的荷包。将空荷包又系回了穆澜腰间。 少了二两银,荷包就轻了。穆澜感觉到了,一时有些无语。 这是扬州首富家的公子?还要偷别人的二两银子?穆澜心疼得要命。核桃攒了一年的私房钱呢。一定让他还!不还就抢回来! 看到穆澜腰间鼓出一团。林一川的手又伸了过去。 还有完没完?难不成他要把自己摸个遍?穆澜有点后悔为何要选择假装被香迷倒晕睡。但他又不敢真把自己弄晕过去。穆澜暗暗发誓,再敢摸下去,就跳起来胖揍他一顿! 就在这时,崔妈妈回来了,拿了一根熏香:“公子,这香燃着在他鼻端熏一熏,片刻就醒了。” 林一川接过了熏香:“你下去吧!” 熏香的辛辣味道直冲鼻端。穆澜张嘴就是个两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阿嚏!阿嚏!” 口沫溅飞。 不是说要片刻才醒吗?怎么才把烟吹过去,人就醒了?林一川没想到熏香这么灵,猝不提防地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瞬间恶心得呆住了。 ----------------------- 新的一周,新书冲榜求推荐票! 今天双更。第二更最迟中午左右发。 第11章 弟子 穆澜故意的。他又连打了两个喷嚏,睁开眼看到一张呆滞的俊脸。这表情傻呼呼的人就是林一川?他反应极快,见鬼似的坐了起来:“你谁呀?” 他的声音很大,将林一川惊回了神。他感觉满脸扎满了暗器似的,举起袖子抹了把脸,又觉得这件外袍也穿不得了,嗖地冲进了浴房。 茗烟不是说林一川很厉害?脸上沾了点口水沫子就吓成这样?穆澜被他旋风般冲向浴房的行为弄糊涂了。听到哗啦啦的水响声,他险些笑出声来。至于么?就算自己是故意的,也就多了点口水沫子,又不是真朝他脸上吐了多少口水。 “原来他爱洁如命啊。”穆澜喃喃自语着。想到林一川傻呼呼的表情,他实在忍不住,将手捏成拳头堵住了自己的笑声。 这几声喷嚏打乱了林一川试探穆澜的节奏。 洗干净脸,林一川嫌弃地脱下外袍扔了。他恼火地在浴房里踱了几步。难道就此功亏一溃?敢拖了林家下水,就休想让自己轻易放过他! 忘了刚才那件事,那小子敢笑一句,定让他这辈子都不敢再笑!林一川暗暗发誓。直到心静平复后,这才从浴房走了出来。 抬头他就看到穆澜举着一张圆凳对自己怒目而视。 “你是谁,半夜跑我房间干嘛?茗烟呢?你把她弄哪儿去了?来人啊!有采花贼!” 采花贼?他可真能想啊!林一川磨着后牙槽气笑了:“别喊了,没有人会进来!” 哐当一声,穆澜手中的圆凳掉在了地上。他欺欺艾艾地说道:“我,我是男的……” 难道本公子是女人?!林一川气得指着他怒喝道:“你该不会以为本公子想要对你不轨吧?” “你休想得逞!”穆澜气xìng比他还大,憋红了脸骂道,“林家真不要脸!赌场赢了钱,诓我住进凝花楼想害我!你敢过来,我就对你不客气!”说着又抓起了桌上的茶壶当武器,“实话告诉你,我师父是江南鬼才杜之仙!我少根头发,他绝不会放过你们!” 江南鬼才杜之仙的弟子?林一川实实在在震惊了。 杜之仙相当有名。 十六岁高中。因年纪太小,殿试上被先帝钦点了探花。若不是杜之仙声称家中已为自己订下婚约,先帝差点招他为驸马。 杜之仙博学多才。天文地理相面观星无一不精。 有人说天底下就没有杜之仙不会的事情。有人就打赌说杜之仙肯定不会刺绣。杜之仙用了两个月时间绣成一幅青莲扇面。江南纤巧阁的李金针是苏绣大家。看过绣品,连李金针都啧啧称赞说此人天赋异禀,再绣十年,绝对能赶超自己。所有人心服口服,杜之仙因此得了个江南鬼才的雅号。 先帝在位时,他年不过三十便官至文渊阁大学士,门生无数。 先帝薨后,朝廷震dàng。杜之仙恰逢寡母病逝,伤心yù绝,当朝吐血昏迷,辞官返乡为母结庐守墓。 新帝年幼继位。皇太后曾三次招杜之仙进宫为帝师。奈何杜之仙落下了吐血的病根,缠绵病榻。新帝遗憾不己,仍以老师相称。年年赐下厚礼,遣御医远赴扬州为杜之仙把脉开方,关怀备至。 杜之仙不在朝堂却圣眷不衰,扬州知府把他当菩萨供着。他也知趣,以养病为名呆在扬州老家隐居,几乎足不出户。 仰慕杜之仙,想拜他为师的人能排到扬州城墙拐角处还绕三圈。 扬州首富林家也起过心,想把杜之仙请到家里做先生,被杜之仙拒绝了。 林家大老爷不死心,买下了杜家周围所有的地,种满了杜之仙喜欢的竹子。 杜之仙想拒绝都没办法。地是林家的。林家不让一个人住进四周的地。杜之仙“被迫”得了好处:虽无地契,却独自住在一大片清静之地中。 为此,十年前杜之仙破例进林府给林大老爷把了一次脉。却说林大老爷十年后必染重病,活不过一年。 好心相待,却被人咒十年后重病会死。林大老爷自然不肯相信,把杜之仙客气请出了府。又敬畏杜之仙的声望名声,就当那片竹林不存在。两厢再无往来。 十年一过。今年二月开春时林大老爷就病了。林大老爷这才回忆起当年杜之仙的金口断脉。林一川为了老父亲的病,去求了杜之仙无数回,回回都吃闭门羹。 杜之仙对林一川来说,相当重要。 穆澜的话让他瞬间改变了主意。林一川沉吟了下,抱拳行礼:“穆公子误会了。在下是林家大公子,林一川。” 亮明了自己的身份。意思是我堂堂林家大公子会对你做那等龌蹉之事? 听林一川的名字,穆澜适时地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只不过,这样的表情看在林一川眼中活脱脱一副“哇,林家大公子居然好男风啊!” 林一川沉下了脸。 仗着是杜之仙的弟子,以为自己就不敢收拾他了? 从把这小子弄清醒后,就被折腾得心绪不宁。明明打定了主意,想清楚下一步该如何做,又被他的话影响了。这种感觉让林一川极不舒服。 穆澜极顺溜极自然地把老头儿的身份说了出来。他也打量着林一川想,这下你该急着来巴结我了吧? 林一川果然巴上来了。不过不是穆澜想像的巴结,而是长腿一迈贴到了他面前,伸手掐住了他的下巴,语气轻佻:“长得还算干净。” “不要脸!”穆澜用力甩开,扬起手里的茶壶朝他砸了过去。 林一川轻松挥手打落,淡淡说道:“你不是说我想对你不轨么?我不做,你岂非会很失望?” 穆澜大怒。要不要再啐他满脸唾沫?他此时不方便显露功夫,心里盘算着再恶心林一川一把,身体蓦然被翻转压在了桌子上。 “男子汉大丈夫,脑子里净想些娘们儿掐架撒泼的招术。”居高临下望着穆澜的背影,林一川总算有了点找回主动权的感觉,“杜之仙就教你这些?” “林大公子半夜潜进我房间。你究竟想做什么?”穆澜扭头反问道。 林一川松开手,迅速退到了三尺开外,神情淡定:“自然是找穆公子算账的。” 算一算你杀朴银鹰,拖林家下水的账! 算账?怎么听着不对劲呢?穆澜转过身,与林一川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他的双瞳色泽比常人黑,泛着黑珍珠似的光泽。穆澜想到了灿若星辰这四个字。这样的目光让穆澜感觉再被林一川盯着,他就能知晓一切似的,下意识地想要避开。然而多年的训练让他硬生生地直视着林一川。 无辜的眼神?林一川不相信能赌会嫖的人会天真单纯。 林一川意有所指:“穆公子该不会以为在凝花楼里做的事,不用付出代价吧?” --------------------------------- 第二更奉上。 新书冲榜,求推荐票! 古言版搞活动,到12月12号,文下长评会抽出三位读者,送永夜签名书。谢谢大家参与。 第12章 算账 林一川话里有话。只是,他是真正发现了什么,还是在诈自己呢? 穆澜飞快地将林家资料从脑中翻了出来。 扬州首富林家家业掌控在嫡出长房手中。林家长房子嗣艰难。林大夫人过世后,林大老爷娶了二十多位妾室,放话出去,谁能得子就扶谁为正室夫人。然而无一妾室生下一男半女。后继无人,林氏宗族中人蠢蠢yù动,劝林大老爷过继。 林大老爷偏不信邪,听说京都西郊灵光寺的五百罗汉墙求子甚灵,干脆带着新娶的妾去了。诚心摸过五百罗汉后,佛光普照,妾室居然怀上了身孕。年过不惑时,林大老爷得了林一川这么根独苗。当宝一样捧在掌心,费尽钱财请来名师教导。 十六岁林一川就接掌了家业。仅用了半年时间,就让林家南北十六行的老掌柜服了软。震惊了扬州商界。 这样的林一川,绝对不好对付。 穆澜不能被林一川的话牵着鼻子走。他叹了口气,有点不屑,又有点感慨:“不就是在流香赌场赢了十万两银子么?扬州首富林家还真是小气。硬要在下在凝花楼花光最后一文钱才肯罢休?” “十万两在没见过世面的人眼中,的确是一笔惊人的财富。对林某而言,一年少穿几件纤巧阁精绣的衣裳罢了。” 林一川说着随手拂了拂衣袍。银丝织就的百鹤灿烂夺目,活灵活现。顺便再睃了眼穆澜身上睡得皱巴巴的青布衣裳。梭角分明的唇轻轻翘起,充分表达出他的鄙夷。 什么眼神这是?讽刺我是穷酸?穆澜看了眼自己身上已经穿成咸菜般的青布袍子,哼了声道:“吹牛!半年前纤巧阁的李金针拜访我师父时。我顺嘴问了下价钱。就算是用金丝织的,也不过几百两罢了!” 半年前李金针从苏州来,接了林家一笔成衣单子。时间刚好合得上。 穆澜就是故意说给林一川听的。 林一川没有再纠缠衣裳值多少钱的问题,爽快地说道:“林家开的流香赌场素来公道。穆公子堂堂正正赢的钱,可以随意拿走。” 堂堂正正赢的钱可以拿走,出千的话休想带走一文。 可惜林家赌场的管事眼力差了点,没看出来。捉贼拿脏,没看出我出千,能奈我何?穆澜一脸放松:“那就好。天色将明,我也该返家了。林大公子这便叫人来结账吧!” “担心下面的人解释得不够清楚。在下亲自来算帐!” 算账两字咬得极重。 难道自己露出了破绽?穆澜总感觉林一川话里眼里都含着另一层意思。他装傻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懂:“大公子辛苦。” “有银子挣,在下乐在其中。” 穆澜来了兴趣,想要听听林一川如何算计走自己荷包里的十万六千两银子:“那就算来听听吧。” “穆公子是赌场管事林十八送来的贵客。在凝花楼食宿免费。” “甚好。” “叫姑娘侍侯……却是要花银子的。穆公子不会赖姑娘们的脂粉钱吧?” 他倒要看看,凝花楼的姑娘究竟有多贵。穆澜很大方:“王八蛋都晓得妓债不能欠。我懂。今晚有六位姑娘陪了我一个时辰,一位姑娘一千两银够了吧?” 林一川微微颌首:“在下替姑娘们谢过穆公子慷慨。” 穆澜主动提起了茗烟:“茗烟姑娘陪我一晚,莫名消失。我不计较,一万两够了吧?” 林一川轻轻摇头:“不够。” 穆澜也笑了:“大公子觉得多少才够?” 林一川凝视着他,温柔地说道:“穆公子眉目精致如画。看得出茗烟姑娘对公子一见倾心。你是她的第一个入幕之宾。凝花楼姑娘的初夜费绝不便宜。茗烟姑娘……她的身价是十万两。” 付给姑娘们六千两,茗烟的身价就变成了十万两。一两不多,一两不少。刚巧把穆澜从流香赌场赢的银子算了个精光。 穆澜凑近林一川,仔细看了又看,啧啧两声:“大公子果然长了张帐房先生的嘴脸。心里算盘一拨拉,白的能算成黑的。一念之间,在下的荷包就被你算计得精光。” 林一川叹了口气,也很无奈:“是穆公子眼光好。凝花楼百来位姑娘,您谁也不选,偏看上了身价银十万的茗烟。” “如果我说我和茗烟姑娘清清白白呢?” “穆公子难不成和茗烟姑娘赏荷观月诗词歌赋聊了一整夜?” 穆澜看到林一川眼里笑意的瞬间闭上了嘴。不管怎样,自己和茗烟独自在水榭呆了一整晚。姑娘家的清白说不清楚。茗烟死了,她是凝花楼的人。怎么都是林一川说了算。 辛苦赢的钱,凭什么就这样还回去?穆澜一时恶从胆边生,很认真地问林一川:“咱俩算账也算了一整夜。可传出去的话就不好听了。万一被人说我毁了林大公子的清白……那得多少钱啊?” 调戏他?胆肥了!凑得近了,林一川能看到清亮双瞳里燃烧的挑衅。他捧住了穆澜的脸,用一种深情的目光注视着他:“像你这般骨骼纤细,面容俊秀的少年,倒贴本公子也乐意。” 一身鸡皮疙瘩噼啪bào响。穆澜不服气地瞪着林一川,笑咪咪地嘟起了嘴巴:“既然我这么好,亲一口!倒贴我一万两,舍得么?” 这句话一入耳,将林一川的胃搅得天翻地覆。他从来没遇到过穆澜这般不要脸不要皮的。还亲一口倒贴他一万两?捧着的仿佛不是穆澜的脸,是烧红的炭。他要扔开,就输了。要他对着一个男人亲下去,林一川宁肯去撞墙。 他恶狠狠地瞪着穆澜,嘟起的嘴巴薄薄的,粉粉的……他不信,穆澜真敢让自己亲,赌了:“好!” 望着林一川凑过来的脸,穆澜傻了。 他就不信爱洁如命的林一川真敢亲一个男人。赌他不敢! 两人就这样互相瞪着,嘴唇隔着不过一掌的距离,谁也不敢移动分毫。 “少爷!”燕声兴奋地奔进了房门,看到自家公子捧着穆澜的脸,一副要亲下去的模样。燕声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舌头,痛得含糊不清:“茗烟……” 林一川松开了手。穆澜松了口气。 眼神jiāo错间,全是刀光剑影。 --------------- 新书期,不厌其烦地求推荐票。。。 第13章 上勾 “说吧。” 这么隐密的事,少爷却不打算瞒着穆公子?燕声左看看右看看,心里嘀咕不停。自己离开不过半个时辰,出什么事了? 以穆澜的耳力,已经听到了茗烟二字。茗烟死时的模样又出现在穆澜眼前。他心里一声叹息。 不过,这么隐密的事,为何要让自己听见?林一川又在打什么主意?穆澜大声说道:“我不听。” 他大方地将十万六千两银票放在桌上:“账算得不错。辛苦大公子了。凝花楼的账我已经全部结清了。我可以走了吧?” 不信你不拦我。穆澜施了招yù擒故纵,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裳,甩袖走人。 才迈出一步,林一川就开口了:“穆公子留步。在下很好奇,二两银子如何才能一场不输赢到十万六千两。” 一场不输。怀疑自己出千? 穆澜皮厚得很,很是得意地笑:“我运气好,赌术高明。不服气?” 有些人看脸精致漂亮,看久了也不觉得特别美。这少年不一样。他每每笑起来的时侯,都有种瞬间花开的灿烂,令人目炫。只是那斜飞的眼角,薄唇微勾的得意劲儿实在让林一川想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再踩上几脚出气! 不想听,就偏让你听。想轻松离开,那是做梦!林一川目光炯炯盯着穆澜:“燕声,找到茗烟了?” 这么快就找到她了。也好。天亮被发现,消息封不住,也许茗烟的尸身会落入东厂手中。想送她与家人同葬就难了。顶着林一川探视的目光,穆澜只能装出副好奇模样留了下来。 “是。在画舫中找到的。她穿着夜行衣,被弩箭shè穿了胸。” 林一川速度接过了话:“穆公子,你怕是走不得了。今晚凝花楼有位客人被刺杀。刺客就是茗烟。” “哎呀,凝花楼这坑人的黑窝居然还养刺客!”穆澜又是吃惊又是后怕,“幸亏我睡着了。不然拦了她的路,我还有小命在么?我运气真好……” “你运气一点也不好。”林一川就不信威胁不了他,“穆公子哪位姑娘不叫,偏点了茗烟侍侯。这让我不得不怀疑,穆公子是茗烟的同伙!” “你这是诬陷!”穆澜双目圆瞪高声叫了起来。他心里也在叫,林一川你要上勾了上勾了。 林一川示意燕声退下,慢慢走到穆澜面前,不怀好意地说道:“今晚遇刺的人叫朴银鹰。是东厂十二飞鹰大档头之一。如果东厂的人知道茗烟是刺客,穆公子又和她相处一晚。你猜东厂的人会不会怀疑你?” 没找到茗烟之前,想用赌场出千来要挟自己。找到茗烟,就怀疑是她同伙。总而言之,林一川都要拿捏住自己。 心里对林一川的目的了若指掌。穆澜表面上仍然装足了害怕可怜:“……你要向东厂告密诬陷我?” 林一川的手指敲了敲桌上的银票,悠悠然说道:“在下是生意人,又不是捕快。茗烟是凝花楼的人。林某也不想东厂借机生事,所以自然会瞒下这件事。” 看到穆澜眼睛都亮了起来,林一川忍不住暗暗松了口气:“不过,这得看穆公子是否愿意合作了。” 不,我劳神费力来找你,可不是为了被你拿捏着白辛苦一趟。穆澜并不想让林一川轻松达到目的。他沉思着,犹豫着,目光时不时瞟向桌上的银票。 这小子很贪财嘛。贪财不可怕,怕的是他不贪。 东厂的凶狠能止小儿夜啼。 杜之仙从前的门生在朝任官的不少,不是每个人都那么软骨头地投效东厂。如果杜之仙和刺杀案有关,与之有关系的官员就脱不了干系。这种事,东厂素来干得顺手。 如果穆澜是杜之仙的弟子,他不会不懂。 贪财且忌惮东厂,他一定会答应自己。林一川胸有成竹地等待着。 穆澜将林一川的胃口吊了个十足,总算下定了决心:“好!我答应你。” 父亲的病有救了!林一川难掩兴奋之色:“穆公子是聪明人……” 啪啪数声轻响,穆澜手臂抖动,几张乌木制成的牌九掉在了桌上。他弯腰在腿上摸了摸,又从裤腿里翻出几张来。 林一川看傻了眼。 脱掉靴子,穆澜假装看不到林一川后退蹙眉的动作,用力地抖动着。里面唏里哗啦抖出一堆牌九。 穆澜视死如归地坦白道:“三十二张牌九,一张不多少,一张不少。我师父亲手做的。乌木质地,象牙镶嵌。绝对和流香赌场里的牌九一模一样。赌小点呢,我靠赌技。赌注大了嘛就它了。赌场二楼的管事们只顾着盯着我切牌掷骰子。其实我只需要最后换掉手里的牌就行了。最后一把,无论林十八拿的是至尊宝还是别的牌,我只需要比他大就行。” 说着双手往桌上一抄,一张张牌九轻轻松松从他手中消失。林一川目力不差,也不是每一次都能看清楚。他心里了然,穆澜这手藏牌的功夫,流香赌场的管事发现不了。 “林大公子满意了吧?” 谁要他答应告诉自己怎么出千的?林一川哭笑不得。 他敏锐地发现穆澜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突然反应过来。差点就被这只贪财的小狐狸骗了! 看来,对方早就知道自己的目的。既然如此,就不用再绕圈子了。林一川深吸口气,朝穆澜抱拳长揖首:“穆公子,在下想请您引见尊师杜先生。请他替家父再诊一次脉,医治家父的病。请穆公子成全在下一片孝心。先前如有得罪,在下给你赔不是了。” 终于等到林一川道出真实意图,穆澜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他仍装出一脸懵然的表情,偷瞟着桌上的银票不语。 “出千没被当场抓到。赌场管事无能。公子赢的理所当然。”林一川将银票推到了穆澜面前。 “可是凝花楼的账……” “我请客。” 穆澜呵呵笑着,将银票直接收了,却不答话,只盯着林一川的荷包。 是嫌银子不够,还是惦记着他那二两银子呢?林一川心中微动,从荷包里又拿出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放在了穆澜面前:“这一万两是酬谢穆公子的。” 林一川好大的手笔!荷包里随手揣着万两银票。怪不得老头儿说,结识他就等于挖了个银矿。 穆澜笑咪咪地拿起银票仔细查看了上面的签押,确认无误后揣进了兜里:“先说好啊。引见可以。我那师父肯不肯治你爹,我就不知道了。” “穆公子这么聪明。能刻意来找我,想必一定有办法说服令师。事成后在下再酬谢公子一万两。绝不食言。”林一川最不怕拿银子砸人。只要能请到杜之仙,莫说几万两,一百万两他都舍得。 “成jiāo!”穆澜心里乐开了花,往掌心啐了口唾沫伸向了林一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击掌为信!” 不还我那二两银子,我就继续恶心你。 又是恶心的口水! 穆澜那双清亮的眼睛望着他,催捉着他。林一川紧咬着牙,艰难地伸出了手掌。 “啪!” 林一川深吸了口气,将哆嗦着的手掌飞快背到了身后:“天色尚早,穆公子再歇息一会。开了城门,我来接公子去见令师。” 他抬腿就往门外急走。 这么着急去洗手啊?穆澜忍着笑拖时间:“大公子不怕我是骗你的?如果我只是个骗子呢?这十来万两银子不是打水漂了?” 林一川蓦然回头,眼神像冬日凝结的霜,冰寒之气大作。 穆澜大笑:“天明开了城门,我就带你去见先生。” 他的笑容让那张俊秀的脸瞬间堆满了阳光。林一川看得愣了愣。 穆澜故意将手掌扬了扬:“我们不是击掌为信了吗?” 手上的口水!林一川被提醒着,下意识使劲甩了甩手,头也不回冲出了水榭。 听到脚步声消失,穆澜迅速掏出银票一张张数着,眉开眼笑:“林家大公子是挺厉害的,绕来绕去,就怕我不肯帮他请老头儿治他爹……还是没我厉害,已经到手十一万六千两呢!” 老头儿的计划倒是进行得顺利。如此一来,定能从林家抠出几十万两接济淮河灾民。 只是茗烟节外生枝,杀了仇人赔上了自己的xìng命。 不过,林一川不会让东厂知道凝花楼的舞女茗烟是刺客,会悄悄将她葬了。 “傻姑娘。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能办到。”穆澜轻声长叹。 ------------------- 感谢大家支持,传统的古言且慢热能挂上新书榜不容易。继续求推荐票。 第14章 巧合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就快过去。挂在水榭院子外头的灯笼依然明亮。燕声站在院子里,满脑子都是自家少爷捧着穆小公子的脸,深情凝望的画面。 大老爷病重卧床不起。少爷十八了尚未定亲。前两年接手家业忙得脚不沾地。如今渐渐理顺了,是该娶位少nǎinǎi为林家开枝散叶。 燕声父母是大老爷厚葬的,燕声愿意为大老爷去死。十几年了,他一直牢记着大老爷的嘱托,保护好少爷。自幼被送到少爷身边侍侯,燕声和林一川情如兄弟。可他却瞧到少爷对一个少年……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大老爷?燕声简直痛苦矛盾死了。 听到脚步声响,燕声抬头看到自家公子风一般从房里冲了出来:“少爷……” 林一川径直冲向了湖边。 燕声看了水榭一眼,都要哭出来了。少爷该不会被穆小公子回绝,跳湖里灭火吧?这时节湖水还冷,别冻坏身子骨了!他跟着就追了过去。 月光未褪。淡淡清辉中,林一川踏莲直奔湖心,临空翻转,手掌轻拍水面。澄清的水浸得双手沁凉。那种湿漉粘滑的感觉总算离开了手心。他满意地跃起,站了一叶青荷上,任夜风拂面。 这是太高兴了?燕声傻傻站在岸边木廊上,使劲回忆自家公子开心时最爱做的事……完了,再高兴,也没见过少爷手舞足蹈呢。他该怎么办?如果雁行在就好了,他武功不如自己,脑袋抵自己十个! 青影飘飘,林一川落在了燕声身边,奇怪地问道:“拧巴着脸做什么?你又不像雁行生得秀气,这样子很难看的。” 夸雁行秀气……燕声哆嗦着,鼓足了勇气劝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少爷,咱林家有的是银子,什么美人求不来?大老爷就您一根独苗,还指望着您为林家开枝散叶。您别一时新鲜,被那穆公子迷了心窍!他长得是不错,可不能为林家生儿子……” “你才被鬼迷了心窍!”林一川黑着脸抬腿冲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 燕声卟咚摔进了湖里。 “给我泡清醒再回来!” 燕声从水里一跃而起,巴巴地望着自家公子:“小的误会公子了?” 林一川气得用手指点了点他,手指又移向了水榭:“你家少爷我不过是在试探他!” 捧着人家的脸,嘴对嘴试探?如果不是他去得巧,就该嘴挨嘴了吧? “知道为何凝花楼六位外来的客人,我独去了穆公子所在的水榭?”林一川站在湖畔,凌晨的风吹来,他的思维越发清晰,似在对燕声解释,又似在一点点理顺自己的思路,“林十八心胸狭窄,输了赌局却没看出那小子如何出千。将他骗进了凝花楼,想掏光他的荷包。看起来穆公子住进凝花楼很自然。其实却有一个漏洞。” 燕声的思维被他的话带到了另一条路上:“什么漏洞?” 一抹笑意从林一川脸上浮现,他轻声说道:“在朴银鹰回绝我包场款待薛公公时,我就担心凝花楼出事。所以,另外五位客人其实都是我暗中请来的。只有穆公子不是。楼中出了刺客,我头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他。” 林一川转过身朝前走,燕声亦步亦趋竖着耳朵听着。 “初醒时,他以为我要对他行不轨之事。然而之后,他却敢调戏我。这只能证明,先前他是装出副惊怒惶恐的模样。” “为什么要装呢?是因为他一直醒着,并未被香迷昏睡过去。乍然清醒,房里多出陌生的男人,他必须装出吃惊的模样。” “我摸过他的手。他装得再像,掌心却有薄汗沁出。” “如果不是他声称是杜之仙的弟子。我已经戳穿他了。” “然而我又疑惑,茗烟去哪儿了?难道被他剥光衣裳扔进了湖里?直到你说茗烟一身夜行衣,被弩箭shè死。茗烟是刺客,穆公子装睡是为了避嫌?他引起我注意的目的,是想赚银子。因为他知道,我爹正等着他师父杜之仙救命。如果这样想,倒也说得过去。” “原来公子真是在试探他!”燕声咧着嘴笑了。他毫不在意浑身湿透,只要公子没有龙阳之癖,他就开心。 “不然你以为呢?”林一川嫌弃地看着他,“脑子不如雁行,就少动脑。相信少爷我的话就行了。” “是!” 林一川叹了口气道:“人到用时方恨少。换身衣裳,备好马车。盯紧了水榭,别让姓穆那小子带着银票溜了。天明出城去请杜之仙。” “是。”燕声兴冲冲地去了。 林一川站在庭院中,朝旁边睃了眼道:“回来了?” 黑暗中走出一个二十左右模样秀气的小厮,笑起来两颊露出深深的梨涡:“雁行见过少爷。” “茗烟的尸身处理妥当了?”林一川迈进了揽翠阁的厢房。 澡盆中早已注满了热水,林一川满意地点了点头。泡在热水中,他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弩箭已取出来了。黑行衣烧了。天明时会发现她在房中悬了梁。已经安排了人将她葬到乱坟岗。茗烟三年前因不愿接客自毁容貌,今晚被穆公子点去侍侯,不堪受辱自尽也说得过去。”雁行挽起衣袖,手法娴熟地按摩着自家公子的肩颈,“茗烟十年前卖进了凝花楼。家世不祥。那香,应该是三年前崔妈妈对她用时,她藏了半饼。之后茗烟以习剑舞为名,学过三年。武艺应来自那名剑师。” 难怪她刺杀朴银鹰要用到香。林一川嗯了声。 “竹溪里外道上开茶铺的伙计见了穆公子的画像说,见过他。有一次他还和杜之仙的哑仆一起进城买东西。今年还未曾见过。现在还没打听到穆公子的来历。” 至少他能出入杜家,与杜之仙相熟。能把人请来治病就行。 城门已关,短短几个时辰往返奔波能打听到这些消息不容易。林一川很满意:“辛苦了。” “得少爷夸一句,雁行再跑几十里地也有精神!”雁行笑嘻嘻地说着俏皮话,“还有,鸽楼的人与锦衣卫喝酒,打听到东厂今年被刺客杀了六个人。如果算上朴银鹰,就是七个。难怪东厂的番子没有声张。锦衣卫提起这事都快笑死了。” 林一川兴趣来了,睁开了眼睛:“东厂设伏要抓的就是那名刺客?” “听说刺客名叫珍珑。” “珍珑?”林一川重复着这个名字,想起了那局有名的残局,“有人在针对东厂布一局棋?” “暂时未知。” 林一川又闭上了眼睛:“不是茗烟。她从未离开过凝花楼三天。” 茗烟刺杀朴银鹰仅仅只是巧合吗?他脑中闪过另一种可能,茗烟抢先去了漪水阁杀朴银鹰,会不会惊飞了真的刺客?所以薛公公才连夜离开扬州?那名刺客……林一川想到了穆澜,兴奋地从水中站了起来。 雁行侍侯他穿衣,笑道:“少爷找到那名刺客的线索了?” “燕声那脑子和你一比就是豆腐渣做的。”林一川笑得很是开心,“天明你安排人进莲湖采些莲。就说是给府中姨娘们采的。仔佃将湖底搜一遍。” “找那只香炉……少爷一定觉得小人还能找到些有趣的东西?” 主仆二人相视大笑,异口同声道:“夜行衣!” 如果这晚凝花楼中还有一名刺客在。也许他也去了漪水阁。不想被人发现的唯一的途径是凫水过去。那么,湿衣不可能再穿,极可能就被他弃在了湖中。 林一川始终对穆澜恰巧点了茗烟侍侯耿耿于怀。如果真能找到另一套夜行衣,也许能证实他对穆澜的怀疑。 “城北的修老爷一直想买下白莲坞。过了端午,你去修家一趟。说我有意出售赌场和凝花楼。” 雁行收了笑脸,有点吃惊:“少爷要卖了这两处产业,二老爷岂肯罢休?” 想起家中那位“疼爱”自己的叔叔,yīn霾布上了林一川英俊的脸,他咬着牙道:“林家差这点银子吗?青楼赌场本是污秽之地,只会拖累了林家的名声。爹念手足之情,让他捞了这么多年银子还不知足?借命案脱手正是时机。牵涉到东厂,他再不情愿也只能忍着。” 雁行想了想道:“自少爷接手家业以来,白莲坞的名声都传到了京中。账面却一年比一年难看。都是二老爷的人,咱们用着也不顺手。只是……崔妈妈知道内情该如何处置?” “她是二叔的人。让她知情,不过是借她的嘴给二叔传个话。不用我们费心。” 灰白的晨曦蒙上了窗棂。城门快开了。林一川袖了从茗烟身上拔出的弩箭,吩咐雁声道:“我去请杜之仙。你办完事去江边告知二老爷。就说我一夜未睡太倦,不去看竞舸了。” “少爷放心。小的一定打点妥当。”雁行笑咪咪地应了。 -------------- 早安,谢谢所有支持本文的朋友!多少年了,一直走在luǒ/奔的路上,掩面。。。努力将另一重要男主尽快刨出来。 第15章 恶人 天色将明,城门才开,林家的马车就出了城。 厚厚波斯毛毯上铺着一整块虎皮。座位上的垫子引枕都是精致的苏绣。四角垂了香包,散发出清淡的草木香气。穆澜从未坐过这么豪华的马车。既然没坐过,就要好好享受一番。靠着引枕,穆澜舒服地伸直了腿。 从林一川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到脏脏的靴底。他厌恶地想转开脸,转念又想,如果这小子是刺客。他扔了夜行衣,总不可能还随身带双鞋吧?他赶紧盯着靴底看,希望能发现点什么。 靴子突然从眼前消失了,林一川抬头一看,穆澜正收回脚开始脱鞋。 马车再宽敞,也是个封闭的空间。难道他要脱鞋抠臭脚丫?林一川皱眉喝道:“不准脱鞋!” “见大公子对在下的鞋这么感兴趣,又不好意思让您屈尊一直低着头瞧,正想脱给你看呢。不看就算了。”穆澜说着抬起了自己的脚仔细打量着,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是一双千层底黑布短靴。鞋底的麻线纳得密密实实,手工精湛。至少值六百文。穿得久了,鞋帮磨起了毛边,鞋底有三分之一磨得薄了。看鞋底的颜色,最近定踩过污水、垃圾。也许还有粪……” “住口!”林一川咬牙切齿喝止了穆澜。 “不说就不说。”穆澜再一次伸直了腿,打了个呵欠。进竹林了,离老头儿家还有一段路,这么舒适宽敞的马车正适合睡回笼觉。 穆澜的个头在南方人中显得并不矮。马车再宽敞,他躺着伸直了一双腿,脚离林一川不到一尺的距离。 这小子定是故意的!林一川坐得笔直,手不时捏成拳头,又伸开放在膝上。他脑中总想着穆澜没说完的话。越想越觉得恶心。他真是后悔,为什么要和这小子一起坐马车。 “哦,大公子如果不习惯与我同车的话,可以出去……坐车辕边上看看风景也不错。”这样他还能睡得更自在一点。 坐了自己马车,赶自己出去坐车辕?当然,他可以坐燕声骑的马,让燕声坐车辕……但是凭什么?林一川本想出去骑马,被穆澜说破,就拉不下脸了。看着穆澜躺得惬意舒服,自己却正襟端坐,林一川心里越发不痛快,忍不住就要去瞅一眼那双眼皮底下的靴子。 像是回应。那双脚竟左右摇晃了起来。 仿佛闻到了一股臭味,林一川再也忍不住,弯腰捏住了穆澜的脚踝。 “你干什么?”穆澜吃惊地睁开了眼睛。 脚上的靴子被林一川飞快地脱掉,扬手就扔出了窗。 穆澜目瞪口呆。 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扔进了他怀里。林一川瞪他:“赔你的鞋钱!” “我,我我……”穆澜简直无语了。这么不经逗啊!没想到林一川爱洁到这般地步。关健是他的鞋没了!他飞快地爬起来掀起了窗帘往后望,“停车!我的鞋!” 车没有停。穆澜又不能施展轻功跳车把鞋捡回来,气得扭过脸道:“你要我穿着袜子去见我师父?” 林一川愣了愣,他倒没想过这问题。 “晓得竹溪里是什么地方吗?” 林家大手笔买下了杜家周围的地,遍种树木翠竹。林一川答得很是自豪:“拜我们林家所赐,你师父才住得着这片青竹环绕,绿树成萌,浅溪绕行的清静之地。” “放屁!”穆澜快言快语地说道,“拜林家所赐,竹溪里方圆五里荒无人烟!买块猪ròu都要进城!拜你林家所赐,小爷在先生家干得最累最脏的活就是铲猪粪洗猪圈!你让我上哪儿找双鞋穿?” 燃着愤怒火焰的眼睛生机勃勃,雪白的小牙咬着粉色的唇,竟说不出的漂亮。林一川突然发现,不论是笑还是生气,都是穆澜最好看的时侯。 “我问你,我上哪儿找双鞋?” 见他出神,穆澜用穿着袜子的脚踹了他一下。 “你竟敢拿你的脏脚踹我?”林一川回过神,又怒了。 “脏?”穆澜低头看了眼脚上套着的白色棉布袜子,气咻咻地说道,“我才穿了一天一点都不脏!现在怎么办?没鞋我怎么去见我师父?你不怕误了你的事?先说好,银子我是不会退还你的!” 林一川想到穆澜穿着袜子走路的模样,心情突然变好了。他手指一伸,指头上夹着张银票:“一百两,自己想办法。” 一百两!穆澜深吸口气,脑子飞快转动。如果天天和林一川呆在一起,自己岂不是发财了?他利落地从林一川手中抽了银票,转怒为喜:“好好,我有办法了!” 掀起轿帘,穆澜冲着骑马的燕声说道:“要么把马给我,要么你去帮我把鞋捡回来!没鞋怎么见我师父?” 遇到这小子他脑袋怎么就没转过弯来?可以叫燕声去把鞋捡回来,白费了一百零五两!林一川懊恼不己。 燕声瞅着自家公子不吭声。 “拿了银子自己想办法,不准使唤我的人。要么,把银子还回来,给燕声五两银子辛苦费。”林一川才不想让穆澜拿了银票还轻松捡回鞋。 转眼就想把给出的钱讨回去?穆澜翻了个白眼放下了窗帘:“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自己想办法。” 车停了下来。林间只有一条三尺宽的小径,林家的马车过不去。 林一川掀了车帘下车。回头望着穆澜,脸上毫不掩饰地挂着幸灾乐祸的神色,一百两能买来看穆澜穿着袜子走路,也值了! 燕声下了马,背起了包袱。包袱里有两枝百年老参,一匣子香棕,见杜先生的礼。 穆澜望着燕声笑:“你的马真好,牵过来我骑会儿怎样?”他看向林一川,慢吞吞地说道:“穿袜子当然也能走。不过,我不保证路上会不会脚痛受伤……” 急着见杜先生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总有一天……不,等杜之仙给我爹瞧过病,我再不忍这小子!林一川哼了哼,把脸转到一旁去了。 恶人尚需恶人磨。燕声心里浮现了这句话,赶紧悄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么?他把马牵到了马车旁,狠狠瞪了穆澜一眼。 穆澜利索地翻身上了马,头一昂:“走呗。”那神情活像大少爷出行带了两名小厮。 燕声怒了:“你……” “走吧。”林一川脸上看不出喜怒,他背负着手,很是悠闲地跟在了后头。 燕声跟在他身后,小声地嘀咕:“少爷,那小子的张狂劲真让人讨厌。” “只要他能帮我们请到杜之仙回府,这回我忍他。” 燕声立马闭上了嘴。以少爷睚眦必报从不吃亏的xìng子,下回有那小子好受的! 骑在马上,穆澜伸手摘了片竹叶,抿在嘴边吹出支小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朝阳初升,林中薄雾升起,早起的鸟啾啾叫着。少年骑在马上,只穿了布袜子的脚在半空中悠悠晃dàng,一曲小调吹得欢快无比。 清晨的风扑面而来,似乎还带着竹叶的新香味儿。林一川情不自禁地吟道:“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穆澜听见回首笑着问道:“大公子住高楼穿锦裳,也向往这田居人家?” 有钱人家的公子哪懂得民生疾苦。不等林一川答,他速度说道:“家家都养鸡鸭肥猪,遍地鸡屎鸭粪。宁可食无ròu,那是ròu吃腻了才不想吃。不可居无竹,因为能挖了竹笋当菜饱腹。啧啧……村户人家专挑不见一丝儿瘦的肥ròu煮,只为了一口咬下去满口油。我给你说,那荠菜团子吃多了拉屎都是青的!真的!” 真的……岂有此理!诗情画意被穆澜说得消失殆尽,林一川怒目而视。 穆澜哈哈大笑。 ------------- 早安!清晨很安静,发文时总会看到有朋友和我一样早起,有人陪伴的感觉真好。爱你们! 第16章 同骑 沿着三尺宽小径往里走,青石板路被厚厚的枯叶盖着,踩上去绵软干脆。 十年,这里的树木竹林长得又密又多,青幽幽遮住了大半天光。朝阳从枝叶缝隙里投下下聚成一道道明亮的光影,照得道旁零散怒放的野花鲜艳yù滴。 竹溪里有竹有溪,浅浅山溪沿着青石板路蜿蜒流淌。清亮的水中能看到透明的小河虾,指头长的鱼活活泼泼地戏水。 如果不是被穆澜坏了兴致,林一川会觉得这里空气新鲜风景不错,林中走走还能消除一夜未眠的疲惫。但是,他现在望着骑在马上的穆澜就气不打一处来。拿了自己那么多银子,还总是和自己作对,真真岂有此理! 燕声时不时就悄眼看看自家公子。他跟着走路,不觉得委屈。少爷凭什么要跟在姓穆的小子马屁股后面,他咋这么能忍呢?正替少爷委屈想着,就看到自家少爷手里捏了块碎石头,一脸坏笑朝着穆澜弹去。 穆澜恰在这时伏低了身体,嘴里嘟囔着:“这片林子沿路该修剪修剪……骑马不留神就会被刮到脑袋。” 就这样恰巧地躲过了? 燕声一声长叹。少爷应该比自己更生气吧?他转过头一看。自家少爷正气极败坏地捏了个剑决对着穆澜的背影狠狠地戳。这是被气狠了吧?多少年没见过少爷这般孩子气了。燕声噗嗤笑出声来。 脑袋顿时被林一川敲了个闷粟。得了个警告的眼神,燕声委屈地揉着头想,少爷你才十八岁呢,又不是八十岁,被我看到小孩心xìng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真不会武功吗?林一川不信自己试不出来。他在地上捡了一把碎石。他要看看穆澜还能不能又“恰巧”地躲过去。 还有完没完啦?这么想试探自己有没有功夫?凝花楼死了条东厂的狗而己……又一块石头扔来。穆澜“恰巧”又从马上转过了身,倒骑在马上冲两人笑:“大公子,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我觉得我有必要和你说说我师父的嗜好。免得你见着他,也请不回去。” 又这么巧躲过了?燕声眼睛都睁大了。 才扔了一块石头,林一川就扔不下去了。手里握着石头又不好扔掉,只能装作玩耍,拿着石头去打枝头上鸣叫的鸟:“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我师父无ròu不欢。竹溪里附近又没卖猪ròu的,所以呢,家里养了两只肥猪。一只耳朵上有黑斑,叫黑耳。一只身上有黑斑叫花腰。” “迟早要被宰了,还取什么名字?” 穆澜笑道:“人迟早要死的,不也生下来就有名字?没名字的小子猫蛋狗蛋的叫着,姑娘就大丫二丫的喊着。总要有个名字不是?” 林一川哼了声道:“人和牲畜一样么?” 穆澜想到了东厂虐女童取乐的太监,讥笑道:“有些人还不如畜生呢。哎,我没说你呢。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师父养猪其实是为了方便吃ròu。可是呢他又生**洁。所以他特别喜欢勤快的人。而且他还特别怕欠人情。师父使唤徒弟,天经地义。我帮他干活他心安理得。如果有外人帮他铲猪粪扫猪圈,这人情他非欠不可。懂了么?” 清亮的眼神不怀好意地在林一川和燕声脸上转来转去。穆澜想到那场景就觉得开心。 铲猪粪扫猪圈?林一川打了个寒战,看向了燕声。 “少爷!”少爷自然是不能做那种脏活的,可自己也不愿意啊。燕声哭丧着脸,不死心地出主意道,“我可以回去带人把杜先生家的猪圈布置成姑娘住的香闺。只要杜先生愿意,咱们在林子里搭几间屋子,令人住着,随时都能帮杜先生干活!” 主意是好主意,也费不了什么事。反正林家有的是银子。还怕请不起干粗活的人?可是林一川瞥着穆澜的笑容,心里泛起了不好的感觉。 “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先生的家?扬州知府登门造访,遇到先生身体不好,也客客气气地自责打扰了先生养病。我看在银子的份上带了你去,杜先生不赶你走就善莫大焉了。想想你以前是怎么去求见他的吧。”穆澜说完转过了身。这下林一川应该不会再在身后扔石头了。 父亲病倒不过短短三个月,已形若枯槁。他请遍了名医。连京里的御医都花了重金请了来。人人都说父亲无救了。自从想起十年前杜之仙的诊断,他几乎每天都来。第一次见面,杜之仙只说了句若十年前信他,倒还有救。之后连门都没开过。 杜之仙是十年前为父亲把的脉,谁知十年后父亲的脉相是否起了变化呢?林一川非请到杜之仙回府不可。想起卧病在床的老父亲,他突然觉得走得太慢了。 从燕声身上取下了包袱。林一川说道:“你回去,抬顶轿子来。” 以他现在的心情,恨不得肋生双翅将他杜之仙带回家。林一川忍不了还要陪着杜之仙慢悠悠地在这林间小道上走一个时辰。 燕声明白自家少爷的心思。如果杜之仙不反对,自己绝对会背着他飞奔回府。“少爷放心。燕声这就去办。”他转身朝着林外跑了。 林一川提着包袱,脚尖微点地,轻轻跃到了穆澜身后与他共骑:“骑马可以快一点!” “我昨天没洗澡。”穆澜很诚恳地说道,“前天,好像也没洗。” 再嫌弃他脏,也比不上医治父亲重要。林一川坐得笔直,连边衣角都没有碰到穆澜的:“赶路要紧。” 穆澜挑了挑眉,心想这位林家大公子倒是个纯孝之人。今天还有事要做,自己也没时间和他耗。 “大公子坐好了。”穆澜扬起缰绳抽了一记,马长嘶扬蹄往竹林深处奔去。 路好走,竹枝却太低,林一川不想碰到穆澜,又要不时避开抽过来的枝条。身体摆动间,应付得轻松自如。 林大公子会武功?这让穆澜有点诧异。练武很是辛苦。原以为林一川只是花拳绣腿,没想到功夫竟似不弱的样子。 马奔得快,一柱香后,翠竹绿叶间露出了风火墙的翘檐。坡下溪水旁伫立着一座白墙乌瓦的院落。 “大公子,到了。” 话音刚落,马奔出山坡的瞬间,马蹄踏进了一个小土洞,马身朝下猛然下挫。 穆澜的视线已经能看到下面的坡底。想跳马的心思闪了闪,就熄了。他大叫了声,抱住了脑袋。心里暗骂着流年不利,活该要被摔一跤。 一双胳膊从身后探了过来,揪住了大片马鬃。林一川夹紧了马腹,大喝:“起!” 他用力硬生生将马拉起。马咴咴叫着,借助后蹄的力量用力一蹬,站了起来。 受惊的马在林间烦躁地踱着步,想要奔开。林一川用力控着马,好一阵才让马渐渐安静下来。 “林大公子,你可以松手了。”穆澜被林一川的胳膊紧紧圈在他胸前,咬着牙说道。 林一川这才发现自己紧紧抱着穆澜。这小子两天没有洗澡!他忙不迭地跳下马,不停地拍打着拍衣裳,还抬起胳膊来嗅味道。 我还没嫌被你抱着,你居然嫌脏?穆澜越看越火大。他微咪着眼睛想,这么爱洁,等会儿一定让你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脏。 ------------ 周末愉快! 第17章 触动 没理林一川,穆澜纵马下了坡,停在了杜家宅院的门口。 他翻身下了马,双足落在宅院大门洗漱干净的青石板地上,却不敲门,手指压在唇间学起了鸟叫。 林一川没嗅到臭味,心情舒坦了。施施然下了坡,见穆澜学着鸟叫颇为好奇:“难道学鸟叫,杜先生才会开门?这规矩倒是新鲜。” “你家才有这种古怪规矩呢!”穆澜没好气地嘀咕了句。他上下打量了林一川,讥讽地说道:“刚才没弄脏大公子的锦衣吧?” 林一川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你昨晚肯定洗澡了。用的还是凝花楼特制的藻豆。有股莲香味。” 鼻子很灵嘛,昨晚从湖里凫水回水榭,胸前染着茗烟的血,他清洗过。穆澜悻悻地没了脾气。 他转过话题,压低声音告诉林一川:“我没穿鞋,先生这人最讲究礼仪。哑叔听到鸟叫肯会悄悄出来见我,弄双鞋方便穿着去见我师父!否则被他瞧见,准没好事!” 说话间黑漆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口站着个穿莲青色圆领布袍的中年男子。他人极瘦,脸颊上染着病态的嫣红,两鬓全白。依稀还能从他的眉眼间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杜之仙?!林一川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他了。他双眼放光,一时有些激动。身体突然被拉扯了一把,林一川转头看去,穆澜扯了他的胳膊缩到了他身后。他有些了然,悄悄横迈过脚步,将穆澜挡住。 穆澜笑着行了一揖:“弟子穆澜给师父请安!” 林一川赶紧行礼:“在下林一川拜见杜先生。” “衣冠不整,成何体统!”杜之仙的目光掠过穆澜的脚,手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关上了大门。 “哎哎……你说你干嘛要扔掉我的鞋?谁的鞋不踩地啊?谁的鞋底还是雪白如新的?这下怎么办?”穆澜哀嚎着,数落完林一川又捂紧了自己的袖袋,“我已经带你来了,你也见到杜先生了。他都不肯让我进门,我也没办法帮你说项。那一万两我是挣不到了。先前给的你也甭想让我还。” 人是拐来了,老头儿又不按常理出牌了……不知道自己今天赶时间啊?穆澜心里埋怨了无数句,却无计可施。 一双着绣着斑斓虎头的靴子整齐地放在了穆澜面前。林一川穿着雪白绫袜的脚踩在了青石板地上。 “你穿我的鞋。我今早才换的新鞋。我没有脚臭。”林一川说道。 爱洁如命的林一川居然肯让自己穿他的鞋,只着袜子就敢站在地上。穆澜好奇加怀疑地看向了他。林一川的下颌收得紧紧的,眼神平视着前方,摆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神情。垂在袖口的手却攥成了拳。穆澜的心瞬间被什么碰了一下。他隐隐有些愧疚。早知道他也有这样好的一面,路上就不捉弄他了。 林一川的脚从来没有这样踩过地面。他站得笔挺,心里暗下决心,如果这小子敢笑话自己,一定揍他! 穆澜怔怔地看着他英俊的侧脸,情不自禁地想,如果自己也有父亲,会不会也像林一川这样孝顺?哎,没爹有娘也是一样。想起自家娘堪比母虎的咆哮,穆澜头又痛了起来。 “怎么,嫌弃是本公子穿过的鞋?” 林一川见穆澜愣着,咬着牙挤出了这句话。 “我从来没穿过这么精致的鞋,实在是……太喜欢了!”穆澜夸张地说着,掩饰着情绪,提起那双靴子看了又看:“这虎头绣得惟妙惟肖,这绣线是真的金丝?啧啧,这做工,这缎面,得值多少钱啊?” 算你小子识相!林一川梭角分明的嘴微微翘了翘。 穆澜提着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穿了鞋,你没穿。先生放我进了门,你怎么办?” 林一川第一次觉得穆澜也有脑子不好用的时侯:“你进不去,我更进不去。你能进去,不知道给我弄双鞋来?” “草鞋……能穿不?”穆澜小心地问了他一句。 “能。”林一川犹豫了下,仍然说出了要求,“要新的。本公子不穿别人穿过的旧鞋!” “好勒!新草鞋保管有。等着。”穆澜答应下来,喜滋滋地提了鞋往脚上套:“你这么爱洁,肯定不会再穿了。不如送我得了。回头我拿当铺去当掉还能换几两银子。” 我还可以扔掉!林一川紧闭着嘴,生怕自己这句话说出来后,眼前这个贪财的小子不肯帮忙了。 套上林一川的鞋,明显比自己的脚长了一大截。穆澜像是看不到这些,只顾着欣赏:“要是能配上你那身衣裳,就更合适了。这么好的绣工料子,回头拆了重新做双合脚的鞋肯定好看。” 赢了十万六千两,又拿走一万一百零五两,不知道去买一双?林一川被穆澜的小气抠门气笑了:“你赢了那么多银子,连双漂亮的新鞋都舍不得买?” 穆澜脱口而出:“买新鞋要花钱的!” 林一川又一次闭紧了嘴巴。和铁小公鸡说话会把自己怄死。 穆澜踢踢踏踏穿着那双鞋又去敲门了。 这次开门的是个穿着布衣短襟的老者,须发皆白。一见穆澜,满脸皱纹便笑得绽开了。 “哑叔!”穆澜亲热地拉着他的胳膊摇晃着,“师父让你开的门?” 哑叔看了眼他的脚,无声笑着翘了个大拇指。 穆澜懂了,得意地笑:“师父就是师父,算准了我能搞到鞋子穿。” 林一川听见,不由暗骂杜家上下就没个好人。那小子得了便宜还乖。这老哑巴明显是在夸穆澜好本事,能扒下自己的鞋穿不至于光着脚。 “大公子,麻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你在门外等一等。”穆澜回转身,拇指和食指中指凑在一起搓了搓,朝他挤了挤眼,表示自己为了银子,一定会帮他。 穆澜和哑叔迈进了院子。 黑漆木门轻轻在林一川面前合上了。 诚如穆澜所说,自从林家买下杜宅四周的田地不让人住进来后,竹溪里方圆五里就只有一户人家。斑驳的粉墙静穆着,木门无声紧闭。林一川站在门前连宅子里半点动静都听不见。 也许那小子为了银子会想办法的吧?万一还是请不到杜之仙呢?林一川孤独地站着,思绪跟随着飞上墙头的燕子,真想翻墙而入,劫了杜之仙回府啊。 “啪!” 一双新草鞋越墙而出,落在林一川面前。 他弯腰捡起草鞋在脚上比划了下。天可怜见,林家大公子自落地起就没碰过这种东西。林一川拎着长长的麻绳想了许久,总算弄明白这是用来将草鞋绑在脚上的。 ---------- 一周就过完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起努力吧。 第18章 质问 后院竹林环绕,一溪注入池塘又蜿蜒流走。塘中初荷正自绽放,或红或粉或白,亭亭玉立,清香隐隐。 一方竹制的平台直伸到了池塘中央。四周荷叶簇拥,矮几上蟠龙鎏金香炉中,一缕香冉冉飘浮。 杜之仙正坐在平台上打算盘记账。 穆澜趿着林一川的靴子笑嘻嘻地踏上平台,见面就一阵狠夸:“师父就是师父。打算盘算账的姿式比美人抚琴还优雅。净手焚香,凭湖依荷,算盘声如珠玉落盘。知道算盘能拨出琴弦的美妙感觉,我打赌京城青楼中的姑娘们晓得了,选花魁时定会边打算盘边唱歌,死压抚琴的人一头。” 一双靴子迎面掷了过来。他抄手接了,喜滋滋地说道:“师父做的鞋特别合脚!” 杜之仙睃了眼他脚上那双明显长了一截的靴子,眼里浮起了笑意,嘴里斥道:“也不嫌走路难受。” 换了鞋,穆澜将林一川的靴子放在旁边,还有点不舍得:“脚下像踩着两枚大元宝,走路飘飘然舒服极了。” “贫嘴!”杜一仙笑骂着,语重心长地说道,“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 穆澜在案几前坐了,顺手端起茶盘扮君子模样:“师父,你是说这种走江湖卖艺的谦谦君子么?端着簸箩羞涩地绕场一圈。不晓得的还以为是捡了别人的簸箩要还给人家呢。好了,赏钱没讨着,来个大姑娘娇笑着把簸箩给讨走了。嘴不甜讨不到赏钱哪。” 杜之仙想着那情景,忍俊不禁:“你呀……你这趟讨了多少银子?” 穆澜将十一万六千两银票放在了案几上,得意地说道:“您去趟林府,林家大公子还会再给我一万两呢。” “十一万六千。”杜之仙提笔在账本上细细记下,拨拉几声算盘,合上了账本,脸上露出了笑容,“再从林家抠二十万两银,为淮河灾民准备的米粮就差不多够了。” “林一川救父心切。二十万两对林家来说九牛一毛。以师父之能,不是难事。”穆澜又拍了一记马屁。 “说说看。”壶中水滚,杜之仙拎壶冲茶。 穆澜细细说着昨天的经历,又为茗烟叹息了一回。 水注入旧窑越瓷茶盏中。水沫翻腾,一树牡丹次弟怒放。 穆澜心里泛起一丝奇怪而熟悉的感觉。茗烟点茶,幻出了一朵怒放的牡丹。比起师父方寸茶盏中点出的一树花开,技艺差得甚远。她说,曾向一位远房姑姑学过几月点茶手艺。难道她的姑姑是师父旧识? “师父从前在朝为官时,可与苏州虎丘蒋家相熟?” 杜之仙端起茶盏,浅浅缀了一口。茶水的氤氲水汽像笼罩在他眼中的唏嘘:“先皇后在世时,与蒋家是姻亲。蒋家有两子在朝为官。为师当然熟悉。” 想起茗烟在凝花楼为妓十年,穆澜有点心疼,也有些愤怒:“既是故人之女,先生为何不救蒋蓝衣?空许了她十年承诺,却让她只身报仇丧了xìng命!珍珑局中的暗棋难道还查不到护送薛公公下江南的人是朴银鹰吗?既然许诺为茗烟报仇,让她为我们效力,为什么给我的计划里没有帮她报仇一事?” 杜之仙悠然品茶,情绪丝毫不为所动。 “我和你说话呢!”穆澜不满地说道。 “没大小没,叫师父!”杜之仙放下茶盏,一双眼睛平静而睿智,“穆澜,你最大的缺点便是心软。你若不改,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你要记住,你保护的不仅是你自己的命,还有你身边人的命。” 穆澜才不吃这套,依然逼视着他:“若我出手,茗烟可以不死。” “我教导了你十年学问。请名师教了你十年武艺。难道就是为了把你教出来替人报私仇?这世上何止一个茗烟。你帮得了杀得完?”杜之仙平静地续了杯茶,轻声向穆澜解释道,“朴银鹰受命东厂灭蒋家满门。为何要留下一个蒋蓝衣?深谋远虑的人不是他,是他背后之人。留下一个弱女子身陷青楼之地。就像将一只蚯蚓挂在鱼勾上诱鱼。任它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做铒的命。谁去救她,谁就是东厂暗中的敌人。只要茗烟忍得,何愁大仇报不了?” 一个弱女子辛苦在青楼呆了十年,眼见仇人就在眼前,如何忍? “那是一条xìng命!能帮一个是一个,何况她是在为我们做事!”穆澜固执地坚持着:“如果计划中有刺杀朴银鹰,茗烟就不会行动,也不会死。她等了整整十年!为什么不让我顺手杀了他?” “东厂在凝花楼设伏是为了抓刺客珍珑。这么快就能猜出行踪,谭诚心智非同一般。你这一出手,就肯定了他的判断。做的越多,留下的线索越多。杀一个朴银鹰有何意义?你要记住,只要东厂不倒,还有更多的朴银鹰为之效命。”杜之仙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最终化为一声轻叹,“最近你歇一歇。有事我会找别的人。” 穆澜低下了头,转动着手里的茶盏,心里仍为茗烟挽惜:“先生,东厂是皇帝设的。没有了东厂,还有锦衣卫。你别告诉我,这局棋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杀皇帝,另立新朝明君,享从龙之功?” 师父都不肯叫了,心里始终因为茗烟存了芥蒂。穆澜不抬头,杜之仙也听出他话语里的讥讽之意。是为了权吗?不,他若恋权,当初就不会弃官归隐。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那股悲伤与戾气激得他猛地咳嗽了起来。红潮扑上了他的脸,整个人咳得缩成了一团。 穆澜看着不忍,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懊恼地说道:“您别生气。还不知道我这张嘴?我知道师父不是那等贪图权势之人。不该冲您撒气。我就是特别可怜那姑娘……yào酒快喝完了吧?南下时从山中采了些yào材,娘又酿了酒,回头我给您送来。” “皇帝不过弱冠之龄。除君侧之dú瘴,气象自然为之一新。师父没那野心,只盼着世间百姓日子能过得好一些罢了。”杜之仙喘着气,摆了摆手道,“当初……我病重遇到穆家班,得了你母亲所酿yào酒缓和病情。收你为徒只为回报一酒之恩。你并不欠我。穆澜,守着你母亲,护好穆家班的人,平安过一生也是极好。” “哎哟,替你杀了那么多东厂的人,没赚到一两银子。就想把我踢出去了啦?师父,您这账算得太精了吧?” 老头儿身虽归隐,心惜百姓。病得要死不活的,都舍不得死。瞧着真是可怜。 穆澜笑嘻嘻地伸手:“分赃!给我五万八千两,我就当为我娘攒的养老钱。” 杜之仙气结:“这是为淮河灾民筹的粮食钱!” “那不就结了?”穆澜端起茶一饮而尽,正色道,“师父,东厂可恨,锦衣卫也不是善类。吏治败坏,狗官遍地。我不知道你为何一心针对东厂。但穆澜所杀之人,皆有可杀之理。并不后悔。将来如再遇上那些畜生,我也照杀不误。” 杜之仙轻叹:“傻孩子。师父怎会让你违了良心。今天端午,你娘定等得急了,还不快走。” 一耽搁,就快午时了。穆澜急得站了起来,走得几步又回头蔫坏的笑:“师父,林一川孝心可嘉,师父让他洗洗猪圈就行啦,别太难为他了。” 连林一川都同情上了。杜之仙摆手:“叫他进来吧。” 望着少年挺拔单薄的背影,杜之仙轻声叹息。他喃喃说道:“心太软,人太善。还是一枚不受掌控的棋。用,还是不用?” 等了很久,那两扇紧闭的门终于又打开了。 穆澜走出来,一眼就看到林一川脚上绑得乱七八糟的草鞋,乐坏了:“林大公子,你连草鞋都不会穿啊?” 林一川昂着头:“你管我怎么穿。杜先生怎么说?” 穆澜将他的靴子放在他面前:“鞋还给你。” 被别人穿过的鞋,他才不会再穿。 “大门敞着,还要先生亲自来请你么?” 林一川不由大喜。 “我借你的马用用。”穆澜不等林一川答应,翻身上了马。 林一川快步往前,只盼着早点见到杜之仙,早点把他请回家。走得急了,没栓好的草鞋从脚上滑落,剩下麻绳绑在足踝间。狼狈之极。 耳边传来赫哧赫哧的笑声,林一川回过头,看到穆澜笑得趴在了马上,俊脸没来由得的烫了起来。 穆澜瞟着他的脚,想象着林一川进猪圈的模样,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今天有事,他定要留下来看热闹。穆澜遗憾地策马离开,还不忘朝林一川挥手,“别忘了事成之后谢我一万两!” 他说动杜之仙了?这小子虽然可恶,又贪财,人还是不错的。林一川激动了。 他看了眼挂在脚上的草鞋,又瞟了眼整齐放在旁边的布靴。那小子穿过呢。可是他好像不臭,身上还有淡淡的荷香澡豆味。 如果穿着这破草鞋被杜先生赶出来怎么办?林一川深吸口气,毅然拎起自己的靴子穿上了。动了动脚,走了两步,好像还是原来的那双鞋,没什么不适。他整了整了衣袍,昂首挺胸迈进了杜家。 如果他知道穆澜提议让自己去洗猪圈,他绝不会夸穆澜半个字的好。 --------------- 新的一周,新的开始。有推荐票的朋友请多支持! 第19章 舞狮 今天是端午节,赛龙舟祭江的活动几乎吸引了全城百姓。扬州城外大运河边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码头沿江搭起了六座戏台。苏扬一带有名的戏班收了重金,拿出压箱底的活,引得台下叫好声震天响。富户们使了下人,用箩筐装了铜钱雨点般开泼,谢赏声此起彼伏。 午时过后,观礼台一侧六面大鼓咚咚响了起来。 台前搭起的彩楼足有十丈高,顶端建有一座精致亭子。中间放着一枚海碗大小的彩球。亭顶又建着一座莲台,正中放着枚红绸扎成的彩球。莲台四周分出了五条扎了绸布的绳索,系在二十丈外的江边竖起的五根木桩顶端。每一根桩子上都挂着面杂耍班的旗招。 江风甚大。悬在空中的绳索不过儿臂粗,被风一吹,在空中晃晃悠悠。离地十丈高,中途扮狮走索的人一头栽下去,就是个血溅当场的命。 坐在观礼台上的扬州知府心里不免担忧起来。出了人命,自己这个父母官免不了被御史参奏一本。不出人命,折胳膊断腿也极晦气:“若手艺不精,坏了兴致,反倒冲淡节日喜庆之意了。” 同知赶紧禀道:“大人请放心。有道是没有金钢钻,莫揽瓷器活。请来的五家百戏杂耍班都是运河流域的名家。走索时腰间均系了绳子,就是摔下来,不过受些惊吓给百姓取个乐子罢了。” 见准备周全,知府松了口气,笑吟吟看百狮夺彩。 转眼间数锣鼓声越来越急,骤雨般催促着狮子上场。 五家杂耍班凑了五十只狮子,此时正远远立在江边各家竹竿下。富户们另寻的五十只彩狮踩着锣鼓声进了场。台前空地上群狮或痒痒、舔毛、抓耳挠腮、打滚、跳跃,将狮子演了个活灵活现。或腾跃扑闹踩球上桩。瞬间将咿咿呀呀的戏班唱腔给压了下去。 看热闹的百姓几乎将观礼台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踮脚尖伸脖子也不尽兴。叠罗汉的,爬树的各想高招。有xìng急的转身爬上了戏台。戏班没奈何只能停了戏,妆也不卸也在台上当起了看客。远处城墙上也挤满了人,离得远了些,却将下方码头动静看了个清清楚楚。 穆家班的人聚在自家旗杆下面。穿戴着狮子服的徒弟们面面相觑,瞅着班主穆胭脂的冷脸不敢吱声。少班主昨天离开,到现在都没回来。穆家班除了他,谁都没本事走这么高的索。班主一大早知晓他没回船,直接冲企图隐瞒少班主行踪的核桃发作了一番。 李教头不时踮起脚朝外张望着,急得满头挂汗:“少班主究竟去哪儿了?这一天一夜都不见踪影……” “孽子!老娘当他死了!”穆胭脂恶狠狠地骂了声。 穆胭脂四十出头,长年行走江湖,鬓角已染上了一层风霜之色。她穿着件青色对襟短襟,裤脚利索地扎进了千层底黑面布靴里。腰间扎了根褐色腰带,挽着圆髻,打扮得干练利索。看着其他杂耍班鼓声急促,狮子已经朝着彩楼奔去,穆胭脂一咬牙对李教头喝道:“擂鼓!争不了头彩,咱们不能丢了亭中的彩球!” 李教头无可奈何地提起鼓锤,重重地击下。 穆家班的人知道等不到少班主了,赶紧戴好头套,玩着狮子争绣球的花活朝彩楼奔了去。 “班主,要不我上吧。”李教头一边击鼓,一边说道,“咱们收了林家的定银,这头彩非夺到手不可。否则穆家班的招牌就砸了。” 穆胭脂望着另外四家攀上竹竿踩索的狮子,不屑地说道:“风大索高,我看那四家上了索也走不了。从上面摔下来,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才叫砸了招牌。” 这时,四周响起一片震天的叫好声。刘家班的狮子在竹竿顶端摆出直立的姿态,狮头灵活晃动,踏上了空中的绳索。 场中的狮子都是两人舞一狮,高中走索的狮子是单人舞狮。只走索不难,难的是手脚同时攀着绳索演出狮子凌空爬行的动作。 绳索晃晃悠悠,看得人心都悬在了半空。攀高的群狮被高中走索的惊险一衬,顿时索然无味。下面群狮舞得再热闹,也难以将人们的注意力抢走。穆家班的狮子已舞到了彩楼前,也忍不住回头远望那四只在高空绳索上行走的狮子。 敲锣打鼓的汉子越发卖劲,双手将裹了大红绸的鼓锤轮得风车似的,直敲得看客的心咚咚直跳。 不过走了三分之一,刘家班那头狮子想将双脚直立改为四肢着地,两手抓实了绳索,双脚却踩空了,顿时悬在了空中。他手上用力,想dàng回去。连在空中翻了几圈,也没能重新站稳。逗得看客们哄笑出声。 陈家班的狮子一开始就爬在绳索上,走得两步,就变成了四肢倒挂,抱着绳子往前攀。一不留神,戴头上的狮头掉了,露出一张yù哭无泪的脸。又引来阵阵捧腹大笑。 不到盏茶功夫,另两家直接从绳索上摔了下来,被腰间绳子吊在了半空。虽然狼狈,又逗得围观的人哄笑不停。 李教头忍不住又高兴起来。他偷眼瞥去,见穆胭脂唇角上勾,更加卖力,将手中鼓锤轮出一片红影。 四家高空走索的狮子纷纷放弃。眼见头彩都没戏了。彩楼这边的争夺就精彩起来。几十只狮子在架子上腾挪躲闪,拉扯踢打,又将人们的视线牢牢吸引了过去。 “穆家班怎么还没人上去走索?”这时,一个气极败坏的声音在李教头耳边响起。他转头看去,请穆家班走索舞师的林府刘管事擦着满头大汗跑来,正竖起了眉毛,不满地喝斥着穆胭脂。 “刘管事,我家少班主他……” “刘管事,我儿子他病了。”穆胭脂接过了李教头的话,赔着满脸笑容道:“江风这么大,上去也走不了索呀。您瞧其他四家的狮子不都栽下来了?烦您给林二老爷说个情。”说着,就将二两银子悄悄塞了过去。 二老爷与城中富商们打赌,在穆家班身上下了重注,特意架了这么高的索。穆家班不走索夺不到头彩,二老爷发作起来……刘管事打了个寒战,哪敢接银子,黑着脸道:“这么巧就病了?大运河上下谁不知道穆家班少班主走索乃是一绝?我家二老爷花重金请了穆家班来就为了夺头彩。他今天不走也得走!” “刘管事,那四家杂耍班谁没有绝活?不一样栽下来了?何况我儿病了,手足酸软无力真走不了。”穆胭脂为难地求道,“穆家班夺不了这头彩。照规矩会退回全部订银,同时三倍赔偿贵府。” 刘管事听着退银钱的话,气得手直哆嗦,放了狠话:“穆班主,今天穆家班夺不了头彩,大运河上下就没有穆家班了!您仔细想好了!” 他狠狠地甩了衣袖,匆匆去了。 一旁击鼓的李教头听得分明,额头渗出了冷汗:“班主,怎么办?” 穆胭脂无可奈何地说道:“我去换戏服。” 从没见过班主走索的李教头吓了一跳,四十出头的fù人了,万一出个事可怎么得了:“班主,还是我去吧。” “你腰伤未好,我去。” 多少年没亲自上过索了,穆胭脂叹了口气,从旁边箱子里取狮子服。看到另外四家杂耍班主吃惊兼看热闹的眼神,她更加气恼,咬牙切齿地骂道:“混小子,有种别回来!” ---------------------- 穆澜穿着狮子服,拿着狮子头套,奋力地挤开面前的人群:“让让!滚烫的茶水当心伤着您呐!” 趁人们躲闪之机,他猫着腰像泥鳅一样瞅着缝隙往前窜。人太多,他一时没留意到手中的狮子头套碰到了一个人。 眼前突然多出一个铁塔般的人物,将去路挡了个严实。紧接着头顶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小子,你瞎眼了?” 身旁又一个紧张的脆音响起:“公子爷,伤着哪儿了?” 穆澜听到这两句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撞到人了。他转过脸看去,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厮正紧张地替位年轻公子整理着衣袍。 他穿了件浅绿色的茧绸圆领直缀,浅笑的眉眼透出股雨后青竹的气息,如月般皎皎。温文尔雅地站立在杂乱的人群中。 -------- 嗯嗯,另一重要男xìng角色出来了。求推荐票! 第20章 走索 急得上火的穆澜不得不停下脚步,拿着手中的狮子头套,赔着笑脸道:“这位公子,可曾碰痛了?我赶时间走索,不是有意撞到您。对不住啦。” 年轻公子拂开了小厮的手,温和地望着穆澜。撞到他的少年身材瘦削修长,穿着金黄相间的狮子服,用纱网紧束着乌黑的额发。少年的脸精致异常,笑容中带着些许无奈,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焦急。让他不忍心为难。 “无碍,只是碰了一下而己。”他微笑着说道。想到那四家从高空摔下的狮子,禁不住又好奇地问道:“小小年纪走那么高的绳索,你不怕吗?” 穆澜不由笑了起来:“公子,这是在下的饭碗!再怕也不能不吃饭吧?” 一笑之下,漂亮的脸立时充满了生气。年轻公子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明朗起来。他低声重复了声饭碗,笑容中多出些悲悯之意,轻声说道:“那快些去吧,当心别摔下来了。秦刚,帮他开个道。” 听他这么一说,拦住穆澜去路的大高个儿哼了声,不仅让开了道。粗壮的胳膊一分,将挤在前面的人硬生生挤开,替穆澜拦出一条道来。 穆澜开心地冲他抱拳行礼:“谢公子爷大度!您瞅好了,我定能夺得头彩!” 那份自信与骄傲让他的脸神采飞扬。年轻公子莞尔笑道:“我等着。” 望着穆澜远去的背影,他轻叹道:“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百闻不如一见,连个走索的杂耍班少年都眉目如画。小小年纪就要知卖艺讨生活,着实不易。春来,不论他是否夺得头彩,都赏他百两银。” **来的小厮嘟着嘴柔顺地应了。 -------------------- 穆胭脂换好狮子服,眼角余光瞅着一个人影从身边飞快掠过。她抬头一看,双瞳蓦然紧缩。 李教头满面放光,正使了个蹲身,一抖肩,将一个身穿金黄二色狮子服的人送上了木桩。 穆澜手脚并用,瞬间离地三丈,倒勾着木桩秀了个狮子蹬腿的花活。 穆胭脂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木桩下,叉腰仰头吼道:“小王八蛋,你死哪去了?还记得回来啊?” “娘,我这不是来了么?夺了头彩分我五两做私房如何?”穆澜揭了一半头套,露出半张脸来,冲母亲璨然笑道。 穆胭脂气得将手里提着的狮子头套扔在了地上,瞪着穆澜骂道:“回去老娘非抽死你不可!” 李教头见势不妙,提气大声喊道:“穆家班少班主踩索夺彩!” 这声不知练过多少回,中气十足,顺着江风远远传开。 看过四只狮子在高空绳索上各种捧腹搞笑姿态,穆家班的踩索夺彩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穆胭脂恨恨地瞪着穆澜,无可奈何。 穆澜吐了吐舌头,冲母亲得意地扮了个鬼脸,将狮子头往下一扣,双腿绞紧了竹竿,腰部用力向上弹起,漂亮地在木柱上翻了个身,抱着柱子蹭蹭蹭攀到了顶,撑着顶部利落地来了个狮子倒立。 “好!” 喝彩声如雷鸣般响起。 风很大,吹得空中的绳索微微dàng漾。这对穆澜来说不过小菜一碟。他深吸口气往后一翻,在惊呼声中踩上了绳索。又接连在绳索上来了三个翻滚,这才稳稳当当地站住了。 “孽子!”穆胭脂嘴里骂着,目光却丝毫不错的盯着半空中的穆澜。穆澜仓促上场,腰间并没有栓绳子,摔下来没接着,轻功再好,离地二十丈的高度,免不了受伤。 站立的狮子摇头晃脑,慢慢俯低了身体。众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前几家走索的,无不是败在了如何让四肢成功落在绳上。只听得鼓声咚咚,连攀爬着彩楼的狮子们都顾不得去夺彩,纷纷回头去看空中的穆澜。 只见空中的小狮子缓缓下腰,撑住了绳索。双手发力,腿凌空jiāo叉踢出,竟在空中演出了狮子戏闹的活泼模样。 “笨蛋,这样才省力。傻子才会一点点爬过去。”穆澜嘀咕了句,双手抓紧绳子用力一撑,身体飞快地向前窜。 从远处望去,就看到空中一只小狮子欢快的沿着绳索跑向彩楼。柔软晃dàng的绳子,五十丈的长度,竟被她走出了如履平地的感觉。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站在绿衫公子身边的大个子秦刚咦了声道:“公子,穆家班少班主这手杂耍功夫更像是习过轻功之人。” 绿衫公子哦了声道:“怪不得他那般自信,叫我瞧好他夺头彩。” 秦刚便试探地问道:“属下去查一查?” 绿衫公子摇了摇头道:“刺探别人隐私是江湖大忌。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秦刚轻声应了:“是。” 林家的彩棚搭在观礼台左侧,鲛绢垂挂的门帘极为醒目。里面用隔扇分成了两间。一间坐满了林家的女眷,隐隐绰绰瞧见女眷们花团锦簇般的身影。另一间摆了架罗汉床,林二老爷倚靠在引枕上,透过鲛绢微眯着眼睛望向空中。 穆家班狮子已走了一半尚未摔下来,林家二公子林一鸣翘着腿坐在旁边,满脸喜色:“爹,穆家班定能夺头彩!爹的眼光就是好!”夸完父亲之后,又笑着讨赏,“怡心斋从山东进了几只虫,品相极佳的斗蟀。我让人给留了一只,还差七千两……” 林二老爷看了儿子一眼。十六岁的林一鸣肤白秀气,眼神东瞟西看,就是不敢正视自己。他又想起了十六岁就着手接管家业的林一川,心里一股邪火几yù喷之yù出。他没搭理儿子,转脸就问侍立在侧的刘管事:“不是说病了走不了吗?” 刘管事额角渐渐沁出了冷汗:“二老爷,刚才穆家班班主的确说少班主病了,走不了索。还说三倍赔偿……” 林二老爷笑了起来:“病了也能走索,功夫这么好,可惜我大哥病着没瞧见。你去告诉穆家班,三天后请他们来府里演一出拜佛求yào,替大老爷祈福。演得好有赏,演得不好,以后就不用演了。免得坏了看客的心情。” “是。”刘管事恭敬地应了。想着病重的大老爷,心里却暗暗琢磨着二老爷的心思,这个演得好究竟是怎么个好法呢? “爹,银子你究竟给还是不给?”林一鸣烦躁地问道。 林二老爷强忍着斥骂儿子一顿的冲动,循循善诱道:“既是品相极佳的斗蟀,多少能赢几场银子回来。这买卖才算不亏。去账上支银子便是。” “儿子也这样想的!”林一鸣见父亲答应,哪里还坐得住,寻了个借口赶紧回府拿钱买蟋蟀去了。 林二老爷那还能看不出来儿子的心思,一声叹息后眼神变得炽热,喃喃说道:“林家还败不起几千两银子么?” ---------------- 早安,继续求票中。。。 第21章 夺彩 穆澜在奔跑中途还停顿下来玩了几个花活,不忘让看客们看得刺激。 奔跑时小狮子突然停了下来。穆澜轻松绳索上来了几个空翻,离彩楼越来越近。足下的软索将他高高抛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又稳稳落下。他模仿着狮子挠毛,一点点移向彩楼。晃动的小狮脑袋,活灵活现的姿态。听到震耳yù聋的叫好声铺天盖地响了起来。穆澜这才往前一跃,稳稳站在了彩亭顶上。 穆澜四周作揖,在窄窄的彩亭顶部围着莲台扑腾欢跳,将小狮子欢喜的心情尽露无疑。 待到叫好声此起彼伏,这才轻巧将中间的那枚彩球取了下来。 “穆家班夺头彩!”知客高声唱诺道。 知府大人瞧得高兴,笑道:“赏!” 知客顿时高呼:“知府大人赏银二十两!” 观礼台上官员富绅们纷纷响应,一时间打赏声不断。 穆澜捧着彩球,攀着根红绸从高处一跃而下,姿态分外轻盈优美。 秦刚瞧在眼里,又低声对绿衫公子说道:“这穆少班主年纪小,出身寒末。能有这等功夫,倒是难得的人才。” “既是少班主,必是杂耍班台柱。离了他,穆家班就难讨生计了。你得一人才,却砸了整个杂耍班的饭碗哪。”绿衫公子轻叹了声。 “公子训斥的是。属下没想那么多。”才起了怜才收揽之意的秦刚不由得歇了心思,钦佩地望着自家公子道:“公子仁慈。” 绿衫公子只微微一笑。 穆家班的狮子们见夺了头彩,也不去抢那第二只彩球,围着穆澜演起了花活,答谢着四周投来的打赏。 演完百狮夺彩,就该祭江赛龙舟了。各家杂耍班纷纷退下。 穆澜被班里的人簇拥着,眼尖的看到林家的刘管事正与母亲说话。他这会才想起母亲的怒火,着急地对班里弟兄道:“我先回船。” 熟知内情的穆家班弟兄就哄笑起来:“少班主记得把屁股垫厚点!” 穆澜挑眉大笑:“我回去弄口锅垫上!” “穆少班主!” 谁叫自己?穆澜往人群里望去,见着绿衫公子身边那个小厮正板着脸看着自己。他心想狮子头套撞了下,不至于还要自己赔汤yào费赔衣裳钱吧?下意识地摸了摸荷包里林一川给的一百零五两银子,穆澜很是舍不得拿出来赔。 他的眼珠转了转,哭丧着脸走过去,可怜巴巴地望着春来:“小哥,你家公子不是说他没受伤么?不会叫小人赔衣裳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那衣料小人都认不出来,也陪不起呀。走江湖混口饭吃不容易,您高抬贵手吧!” 见他一口一个小人,低眉顺眼的讨饶,春来哼了声,将装了银票的红封拍进了他手里,倨傲地说道:“杂耍功夫还行。我家公子爷瞧高兴了,赏你的!” 是来给赏钱的?穆澜愁容顿消,眉开眼笑地接过了红封。抽出来一看,竟然是张百两银票。穆澜惊喜地对春来抱拳一揖:“小哥烦请引个路。在下去谢过你家公子!” “不用了!”春来心想这小子不知哪来的福气,竟得了公子爷的青眼。这种变脸如翻书的江湖人士,还是少接近自家公子好。他一拂衣袖,背着手扔了句话,“我家公子没空。”昂着头走了。 “我家公子没空!”穆澜望着春来的背影学了句,撇嘴道,“我还懒得去磕头谢赏呢!” 回到船上,穆澜一眼就看到了核桃,兴高彩烈地将狮子头套扔给她说道:“甭担心,我把头彩夺了!” “喝口茶歇歇!”核桃眼睛一亮,接过穆澜扔来的狮子头套,将早备好的茶水送到了穆澜手里,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夺了头彩便好。班主的气就消一大半儿了。真怕你贪玩误了时辰。” 茶水不烫不凉,放了麦冬通海,带着丝丝甜味。穆澜一口气喝完仍不解渴,提起大茶壶就着壶嘴往嘴里灌。 汗水密密挂在光洁的额头上,阳光一映,衬得眉青如黛,眼睫黑亮。 “我什么时侯误过班里的事?”穆澜笑着将那锭五两的银子递给她,不无得意地说道,“借二两还五两,我够意思吧?赶紧收好,别被人瞧见了。” “我打死都没敢告诉班主你从我这儿拿了钱去赌场。一大早劈头盖脸就训上了。骂我不该瞒了你昨晚没回船上。”核桃抱怨着将银子放进荷包,抽了帕子给穆澜拭汗,眼眸里满满的心疼,“瞧这满头大汗,累坏了吧?” 十六岁的核桃婷婷玉立,船上风吹日晒,她仍然一身雪白水肌。像一枝雨后新绽的栀子花,清美娇妍。穆胭脂怕招惹麻烦,一年前就不让核桃在码头上抛头露面卖艺,留了她在船上侍侯。 靠得近了,穆澜能看到核桃清亮眼瞳中自己的倒影。这丫头,怎么这么傻?喜欢谁也不能喜欢自己。他捉住了核桃的手不再让她为自己拭汗,笑道:“我去沐浴。” “哎,记得换上那条裤子!我看班主不会轻易饶了你!”核桃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穆澜经常惹怒班主,核桃悄悄给他做了条屁股上缝了厚棉的裤子。 穆澜满不在乎地笑道:“打狠了我就跑,她追不上!明天无事,我进城给你们买做养颜膏的yào材。” 核桃扑闪着眼睛,抿着嘴笑了。 --------- 起晚了。 第22章 挨揍 穆家班的船停在码头最偏远处。 黄昏时分,船头甲板上站满了杂耍班的人,不安地望着紧闭的舱门。李教头眉头拧成了个大疙瘩,想着班主的怒意,深深叹了口气。 “啊!”舱中突然传出一声惨叫,众人禁不住哆嗦了下。 穆澜揉着肩膀叫着躲闪,听到鸡毛掸子挥动的呼呼风声灌满了房间,不由大叫起来:“亲娘哎,你这是要绝了穆家香火啊?” 怒气冲冲的穆胭脂根本没有停手的想法,追着穆澜满屋子跑,鸡毛掸子雨点般落下:“小畜生,叫你私自夜不归宿!叫你去出风头!你怎么不摔折了胳膊腿儿呢?” “怎么是我出风头呢?儿子今天夺了头彩,挣的是穆家班的名声!我连头套都没摘,脸都没露呢。”穆澜翻滚着躲闪,嘴里没忘和老娘顶嘴,“儿子这走索的功夫整条大运河若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摔下来也折不了胳膊腿,当功夫是白练的?哎哎,您就别生气了!赚的这笔赏钱够穆家班挣半年了。哎哟,您轻点哎!” 为了让母亲消气,仍然故意让穆胭脂结结实实抽了一记在屁股上。 纵然穿着核桃那条特制的裤子,穆澜仍然疼得嗷呜一声。她寻了个空,将鸡毛掸子那头握住了。 穆胭脂抽了一下,没抽动,不由得大怒:“反了你了?松手!” 穆澜嬉皮笑脸地摇头:“怕您闪了胳膊。”她朝舱房外努嘴,满脸得意。这么多人在外面偷听,您还是消停了吧。 穆胭脂气得将鸡毛禅子扔了,猛得拉开了房门。 门外缩回了数道好奇的目光。帐房周先生文绉绉地劝道:“班主息怒,少班主这回也替穆家班扬了名不是?” 李教头赶紧补了一句:“少班主再不懂事也记得今天的献艺。这不是没误林家的事,夺了头彩吗?您打也打了,消消气吧。” 核桃越过穆胭脂,焦急地用眼神询问穆澜受伤没有。穆澜回了她一个怪脸,逗得核桃噗嗤笑出了声。被班主瞪了一眼,吓得转身就跑了。 “扬名?没误林家的事?你没听到刘管事的话?”穆胭脂想起刘管事过来说的话,又气得胸脯起伏不定。 穆澜走索夺了头彩,林家二老爷指了刘管事过来,yīn阳怪气地说,穆少班主抱‘病’也能走索夺彩,功夫不错。让穆家班三天后去林府为卧病在床的林大老爷演一出求佛取yào,为林家大老爷祈福。演得好有赏,演得不好穆家班将来就不用再卖艺了。 为林一川的父亲,林家大老爷祈福?自己和林一川缘份不浅哪。穆澜脑中想起师父给的林家资料,觉得林二老爷话中这句演得好有赏颇有些意思。 高空走索,如果摔下来让病入膏肓的林大老爷受了惊吓,一病呼呜。在林二老爷眼中,算是好吧?不过,真摔了,穆家班肯定就不好了。 三天后?这个消息传给林一川,是否又能捞笔赏银呢?穆澜转动着心思,决定明天去杜家送yào酒。以她对老头儿的了解,为了那二十万两银子,绝不会被林一川‘轻易’打动的。 “林家是好相与的人家?分明是林家二老爷恼怒你突然‘病’倒,存心为难。那求佛取yào得上西天!摔死你个小王八蛋老娘倒也省心,就怕你连累了整个穆家班!”穆胭脂说着气又来了。她脚一勾,将地上的鸡毛掸子拿到了手里,指着穆澜骂道,“老娘今天打废了你,免得你摔死在林家不好收尸!看什么看,都给我滚!” 吓得门外众人顿作鸟兽散。 穆澜回过神,房门又关上了。母亲捏着鸡毛掸子生动活虎地又开始发威。她被追打得有些急了,cāo起了房间里的圆凳抵抗:“还讲理不啊?还打啊?啊” 故意惨叫着被母亲狠抽了几记,穆胭脂才气咻咻地停了手,叉着腰直喘粗气:“你说,你昨晚上去哪儿了?” 她泄完了火,穆澜摸着屁股的疼处皱眉,琢磨着应该去弄两块皮子让核桃缝上,否则每次这样让母亲揍,也太吃亏了。 想归想,脸上却笑咪咪地扶了母亲坐下:“知道您是心疼我。只要您消气,让您再多抽几下行不?” 穆胭脂瞪了她一眼,不吃这一套:“少给老娘嬉皮笑脸的。是不是又进赌场了?你哪来的本钱?” “没有!我发誓!”穆澜面不改色地撒着谎,亲热地挨着她坐了,“我去师父家了。大半年没见了,又逢端午节。今天班里有事,我就提前去看他了。先生考我学问,一不留神天就黑了,住了一宿。” 听说去见杜之仙,穆胭脂脸色缓和了下来,嗔道:“明天你把酿好的yào酒给杜先生送去。昨天就想叫你把端午的节礼送去的。才转个身你就跑了个没影。去看你师父,怎么没想到把节礼一并带去?” 穆澜眨了眨眼睛,很是无辜:“您酿了二十坛yào酒,不雇车,我没法拿呀。我就想先去探望下他老人家,今天走完索,再给他送过去。” 穆胭脂觉得有道理,嗯了声道:“我也许久没见过杜先生了。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顺便将你托付给先生。” “托付给先生?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穆胭脂理直气壮地说道:“你师父号称江南鬼才。不知有多少人都想拜他为师。你有这个机缘,就别浪费了。过几天演完林家那一出,穆家班去苏州,你就留在先生家里跟着他好好读书。” “什么?”穆澜大吃一惊。 家里是跑运河码头卖艺的人家。她是如假包换的女孩。但母亲从小固执地将她扮成男孩养。不仅如此,幼时意外救了杜先生一命。杜先生说要报答,母亲就硬让她拜了师。 穆澜跟了杜之仙十年,从未向母亲说起过学到些什么。母亲也不管杜之仙教了些什么,只看她写的字一天比一天好,杂耍功夫一天比一天强,就满足得不得了。但穆澜一直以为,自己长大之后,母亲就不会再这样执著,让她装一辈子男人。 如今她已经十六岁了。可是母亲却似乎忘记了她是女孩。 穆澜笑嘻嘻地靠着穆胭脂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娘,我好好的女孩儿读那么多四书五经有什么用?您还指望着我去金銮殿考状元?” “是啊,娘就盼着有朝一日你能白马红花领宴琼林呢。”穆胭脂白了她一眼道。 穆澜摸了摸脖子,横着手掌比划了个切脖的手势:“娘,您这是不满足穆家班名震大运河,还要名扬整个大明啊?不过,能让皇帝御笔赐死,这死法也够轰动朝野了。” 穆胭脂颇有几分意气风发地说道:“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做人要有志气!” “娘!”穆澜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她,“我可当不了女霸王。您给我透个底,究竟怎么想的?您该不是因为生了个女儿,被我爹扫地出门?所以憋着口气要我胜过我爹继弦小妾们生的儿子们?” 穆胭脂被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噎得一窒,蛮横地说道:“你甭管那么多,让你读书你就读!你还真想一辈子混码头卖艺啊?” 见母亲还是不肯说实话,穆澜也一通浑说:“娘,我瞧着李教头就不错。xìng子也憨厚。上回您来月事不舒服,一大老爷们巴巴地支着炉子给您熬姜糖水。账房周先生白净斯文,单身没拖累,嫁他也合适。您要实在喜欢儿子,要不您再嫁一回,货真价实生个带把的!我保证真心实意地喊爹照顾好弟弟。” 穆胭脂气得柳眉倒竖,怒视着她骂道:“儿子给娘保媒拉纤,书读狗肚子里去了?” 还一口一个儿子呢,穆澜腹诽着,一点也不怯她,依然笑嘻嘻地说道:“可不是么?您赶紧嫁了,给我生个亲弟弟不就得了?娘,再熬下去,等李教头娶了通州码头开茶寮的那个小寡fù,您后悔都没地儿!” 嬉皮笑脸的模样让穆胭脂一时间拿她没辙,瞪着穆澜渐红了眼圈,依然一个字不提为何固执让穆澜扮男孩的原因。 想儿子都魔怔了!穆澜叹了口气,坐直了腰挺了挺胸:“现在还是小汤包,再过一两年保管长成大馒头,藏不住了呀娘!” ------------------ 早安。从这章起,穆澜由他改成她了。顺便再求推荐票。。。 第23章 识破 穆胭脂眼里生起了波澜,她像是不相信似的伸手去碰了碰穆澜的胸。手指触到的胸部硬而结实。她不由一怔。 “内甲!”穆澜赶紧扯开衣领让她瞧,生怕母亲还不肯相信,“穿了师父做的内甲呢!你还真当我是男人啊?” 穆胭脂恼羞成恼地嘟囔道:“我还不知道你穿了内甲啊?”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扫过穆澜的脸。打小当儿子养着,精致的五官因肌肤被日头晒成了浅浅的小麦色,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怎么看都是个俊小子。可惜已经十六了,以后扮小子只会越来越困难。穆胭脂的眼神更加坚决:“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见杜先生。他一定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江南鬼才医术也高,让师父直接把自己变成个真男人?穆澜想像着汗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地就拒绝:“我不当男人!” 啪地一声脆响。穆澜捂着脸愣住了。 同样怔住的还有穆胭脂。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这是一双穷苦fù人的手,手背的青筋高高的凸起,像缠在枯树上的老藤。就这样看着,轻易就能看到浅黄色的茧布满了手掌。眼泪在没有意识的时侯已经一滴滴砸了下来。 被打了一耳光的人是我吧?穆澜苦笑着望着无声哭泣的母亲。 打的是左脸,她把右脸凑了过去:“要不,您再来一巴掌,好事成双?” “噗嗤!”穆胭脂被逗笑了。她恼怒地将穆澜的脸推开,使劲想板起脸来,嘴里嗔道:“没脸没皮的……” 母亲脾气暴躁了点,却是个心思单纯好哄的。穆澜笑咪咪地望着她道:“消气了吧?” 穆胭脂只哼了声,站起身道:“走索累了,你先歇着吧,回头我叫核桃给你送晚饭来。” 这是还不死心?穆澜望着母亲离开的背影,有些抓狂。这时侯腹部一股热流淌过。她脱了裤子一看,脸上的苦意更盛。不是她不想孝顺,满足母亲。男人能每月都这么麻烦么?还要想方设法瞒过班里的人,她容易吗?穆澜叹着气,迅速把自己整理好,倦意就蔓延开来。 她躺在窄窄的木板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琢磨开了。母亲相信杜先生有办法,又不肯向自己道明缘由。究竟会是什么原因,十来年闭口不说。各种念头纷杂涌来,总不能肯定自己的判断。她低低地叹了口气想,母亲会告诉杜先生的。到时侯自己也就知道了。 穆澜是被一阵低泣声惊醒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桌上放着只食盒,核桃正抱着自己才换下还没来得及洗的亵裤站在床前,木雕似的,失去了生气。 “核桃……”穆澜吓傻了。 她一年前来了葵水,有母亲帮忙掩饰着,一直隐藏得滴水不漏。今天折腾得累了,一时没有将换下来的衣裤洗了,没想到被送饭来的核桃发现了。 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核桃黑白分明的眼眸,穆澜脑中突然跳出了天网恢恢四个字。啊呸!她又没干坏事,从小女扮男装都是被母亲逼的好不好? “核桃,你给我送饭是吧?今天夺了头彩,厨房肯定炖ròu了!我都闻到红烧ròu的味儿了。”穆澜干巴巴地没话找话,坐起身去拿她手里的裤子。 谁知核桃握得紧,一扯之下,亵裤被拉开,白色棉布上那块血迹像雪里红梅似的越发打眼了。 核桃一脸懵逼盯着手上的亵裤。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看花眼了,巴巴地望着穆澜小声问了句:“少班主,你被班主打伤了?” 仿佛只要穆澜一点头,她就得到了救赎。 核桃穿着再简单不过的衣裳,发间只别着一枝简单的银簪,噙泪的楚楚模样像一只停在花间的小蝶,吹口气,都要惊吓着她。面对这样的核桃,穆澜一时间心乱如麻,骗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船舱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静得穆澜仿佛能听到核桃眨眼间睫毛簌簌抖动的声音。 最后一缕光慢慢退出了房间。核桃的心已经坠入了黑暗之中。少班主挽起的发髻松散了,鬓旁滑落一络黑发,落在瘦削的腮旁。淡水色的薄唇紧抿着,嘴角天然往上翘着,像浅浅的上弦月……少班主的笑容早就勾走了她的心。核桃再也骗不了自己,她倾慕了多年的少班主竟然和自己一样,是个姑娘! “少班主……”核桃喃喃地叫了一声,双腿酸软地坐在了地上,抱着那条亵裤呜呜哭了起来。 穆澜低下头,看到一串串晶莹的泪砸落在褐色的船板上,飞溅开来。她挠了挠头,蹲下身搂住了核桃的肩。 “少班主!”核桃叫了声,双手环住了穆澜的腰。她像是找到了倚靠,但愿这是一场噩梦,永远都不要醒来。 穆澜轻拍着那单薄的脊背,清了清嗓子劝道:“核桃,这世上好男儿多的是。少班主一定给你找到如意郎君!我也不愿意啊,我娘说是因为……为了躲仇家。核桃,你就当不知道,咱俩还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仇家?”核桃抬起脸,眼睛瞪得圆了。 “我娘打死不肯说,我猜的。”穆澜此时松了口气。核桃知道,身边也能多个人帮自己遮掩。此时断了她的绮思,也好过耽误她一辈子。 “少班主,你好可怜!”核桃像是找到了新的目标,咬着牙道,“您放心,核桃不会说出去。你一天不改回女儿身,核桃就陪着你一辈子!” 穆澜哭笑不得地用袖子给她擦泪:“傻啊你,我可舍不得这么美的核桃不嫁人!” 船舱门突然被推开。灯光和穆胭脂同时出现在两人面前,打断了她俩的话。 见是母亲,穆澜松了口气笑道:“娘,您怎么来了?” 她将核桃拉起来,低头将她的衫裙抚平,抬头却看到核桃恐惧的目光。穆澜转过身,母亲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她没来由的有点心慌,笑嘻嘻地去挽母亲的胳膊:“娘,核桃不会说出去的。” 穆胭脂将她的甩开了。 “班主,我发誓绝不会说出去!”核桃扑通跪在了地上。 “娘!”穆澜看到母亲眼中的狠意,蹙眉提高了声量。 穆澜挡在了核桃身前,眼神坚决。穆胭脂终于妥协移开了目光。她低头看着核桃,一字一句地说道:“核桃,八年前黄河溃堤,是我把你从水里捞起来的。是我养大的你。你要记住,你若忘恩负义,我和穆澜都会死在你手里。” “我不会出卖您和少班主的。您不信,现在核桃就还您一条命!”无论是班主的救命之恩,还是少班主待自己的好,她宁可死也不会让她们陷入危险。核桃拼命地点头,头重重撞在船板上咚咚作响。 穆澜心疼地拦住了她:“核桃,咱俩一块长大,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她心里暗暗惊心,自己暴露女儿身竟会引来杀身之祸吗? “少班主。”核桃喃喃叫了声,突然又记起眼前温柔俊俏的少班主不再是她能贪慕的人,一时心里的酸涩悉数冲进眼底,化为泪水奔泄而出。 穆胭脂将灯留下,转身离开。关上舱门的瞬间,她心里闪过一丝犹豫。生死攸关的大事,穆澜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她能行吗? ------------------ 清晨好冷,还是窝床上舒服。周末好。 第24章 谄媚 穆澜骑着燕声那匹马,和母亲一起赶着装满yào酒的骡车到了竹溪里。 杜家门外已经不复往日的清宁。 离大门不远的溪边空地上搭起了一座牛皮大帐。外面升着口大锅烧着滚水,水汽氤氲。四五个小厮打扮的人穿梭忙碌着。 黑漆大门外也站着两个小厮。穆澜认出了燕声。另一个迎着穆澜的目光望过来,露出了笑容,脸颊上两个笑涡格外打眼。 一抬精致的绸帘小轿停在台阶一侧。周围站着四名身穿枣红色短襟绑腿打倒赶千层浪的利索汉子。 “穆公子!”燕声像见着金元宝似的快步走了过来。 对燕声的热情心知肚明,穆澜装着不懂,翻身下了马,将缰绳递给了他:“向林大公子借用了一天,喂过草料了。你放心,一根马毛都没掉。是匹好马呀。” “您喜欢,就送给你……”燕声还没说完,穆澜已经转身走到骡车旁去了。 她将母亲扶了下来:“娘,这里就是杜先生家。” 燕声急得直搓手,不晓得该怎么和穆澜搭讪。雁行已经上前恭谨地朝穆澜行了礼:“雁行见过穆公子。车上给令师送的节礼吧?来人,帮着卸东西!” 不等穆澜拒绝,雁行就招呼着人上前将卸酒。 穆胭脂惊奇地望着他们。穆澜憋着笑,低声在她耳旁说道:“林家大老爷病了。林大公子想求师父去瞧一瞧。他们是林府的家仆。” “那个林家?” “就是三天后咱们要去献艺的那个林家。” 林家大公子求杜先生出府治病?!穆胭脂两眼放光,甩开穆澜的搀扶对雁行笑了起来:“小哥在林大公子身边做事呀?一见就知道你是个伶俐人!” “谢太太夸奖,小人帮公子爷跑腿打打杂而己。这种粗活jiāo给小人就行了。”雁行笑咪咪地应了。 “哎呀,那可真谢谢你们了。李教头,你也搭把手去。”穆胭脂一点也不见外。 穆澜禁不住抚额:“娘……” 穆胭脂根本不搭理她。林府是林大公子执掌家业。得罪了林二老爷,能与大公子攀上jiāo情,二老爷也得卖他几分薄面吧?三天后就不会再为难穆家班了。她炫耀地说道:“我儿子是杜先生的爱徒。让我儿子去说说情,杜先生指不定就答应了!你们也别太着急。” 雁行和燕声闻言大喜,齐齐朝穆胭脂和穆澜跪下磕头:“小人给太太和穆公子磕头了!太太慈悲。” 哎哟,大恩啊!不用担心林家二老爷为难了。穆胭脂喜得赶紧扶起了两人,瞟了穆澜一眼颐指气使地吩咐道:“澜儿,叩门去。” 您就装吧!当我不晓得你想借机套近乎……穆澜腹诽着。 自己还想从林一川手里再敲榨点银子呢,千万别让母亲给搅和的。想到这里,穆澜上前叩了门。 哑叔见到她又露出慈爱的笑容。他请了穆胭脂和穆澜进去,却站在门口堵住了帮忙送酒进去的汉子,冲他们摆了摆手。 “先生不喜生人进屋。酒先放在门口吧。回头我来搬。”穆澜把哑叔的意思告诉了林家的人,扶着母亲朝宅院里走去。 黑漆大门又关上了。 燕声伸着脖子往里瞧,门关合前还是只看到一堵白色照壁。他急躁地说道:“少爷都在杜家呆了一天一夜了!昨晚悄悄翻墙出来……都怪我没想周到,没给少爷带换洗衣裳,也没备好洗澡水。少爷直接跳溪水里洗了个凉水澡,又穿上脏衣裳翻墙进去了。少爷哪天不换衣裳啊?他可怎么受得了?” “少爷爱洁,是家里养得金贵。习武的时侯,他也不是沾点尘土汗水马上就要更衣。”雁行一点也不着急,指使着下人将酒坛搬到门口放好,轻声说道:“少爷在杜家呆了一天一夜,没被赶出来吧?如今穆太太穆少爷又来了,杜之仙多半会答应。为了老爷,换不换干净衣裳又有什么打紧,少爷会熬过去的。” 素来相信雁行的脑子比自己聪明,燕声不再担忧林一川,露出满脸喜色:“这下好了,老爷就有救了!” ---------------- 从前院看,杜家和普通庄户人家差不多。倒座对面竖着一堵刷得粉白的照壁。绕过照壁是个宽敞无比的大敞院。正面是三间正房带两间耳房。左边一排是猪圈。右边一排是柴房和灶房。院子正中开了两畦菜地,搭着瓜棚架子。 穆澜扶着穆胭脂顺着菜畦中间的甬道前行时,她看到林一川正在劈柴。 他的衣袖挽到了肘间,下襟胡乱塞进了腰带中。绯红色绣团花的绸衫皱得像梅干菜。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散落了几丝下来……穆澜可没忘记在凝花楼,林一川脸上被喷了几点唾沫星子飞奔跑进浴室洗脸。居然他现在能受得了自己的邋遢,穆澜惊奇得啧啧出声。 见到穆澜,林一川提着斧头愣住了。心念动了动,有这小子帮忙劝说,杜先生应该会答应吧?他无声地张嘴提醒穆澜:“一万两!” 谁知穆澜压根没注意到。她的目光移到了林一川脚上。那双金丝银线绣制的斑斓虎靴已经沾满了污浊,不复昨天的灿烂。不是别人穿过的鞋他不穿么?穆澜翘着嘴直乐。 林一川顺着她的视线低下头。鞋被那小子穿过……脸色顿时变得极不自在,下意识把脚往后缩了缩。 “这位就是林家大公子吧?”穆胭脂刻意放柔了语气,手指悄悄地掐着穆澜的胳膊使劲拧了一把,“怎能让大公子干这种粗活呢?澜儿,你去帮大公子把柴劈了!” 一个大男人不能干这种粗活,姑娘就可以去劈柴么?穆澜气得不行,知道母亲又忘记了自己的xìng别。她忍着痛拉母亲离开:“娘,还是先去拜见杜先生吧!” 穆胭脂哪肯放过和林一川套近乎的机会,用力甩开了穆澜,瞪了她一眼朝正屋大声说道:“我又不是不认识杜先生?他的命还是我救的呢!你劈柴去,我自己去见杜先生。”又对林一川谄媚的笑,“大公子放心,妾身会帮着你劝杜先生的!您当心磨粗了手。我儿子皮糙ròu厚的,有活尽管让他去做。” 说着用力将穆澜推向柴房,由哑叔引着,朝着正房去了。 这是亲娘吗?穆澜为之气结。 --------------- 这章很瘦,哎。下周一出差,中旬再出差。下旬回来就加更了。谢谢大家,新书期还有一周,宝贵的新书榜时间,求推荐票。感谢落花意帮忙建群,报女主名进:扬州城珍珑局群号:553498344 第25章 消息 粗鄙谄媚的fù人。这是林一川对穆胭脂的第一印象。他不知见过多少这样的人,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很疑惑,穆澜的母亲为何急着巴结讨好自己。难道这小子贪财,其母更甚?他睃了眼身材瘦削的穆澜,想起比自己小一圈的手掌,再想到穆太太那句皮糙ròu厚,禁不住乐了:“亲娘?” “亲的!”穆澜重重地点头,心想得赶在母亲坏事之前从林一川手里再抠点银子出来。她挤了满脸笑,眼神闪烁,声音故意压得低了,“大公子,有个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消息,你要不要花钱买?” “本公子是你的摇钱树吗?自从认得你,每天不被你摇几遍抖出点银子来,你就不罢手是不是?”林一川是生意人,赚别人的银子理直气壮。轮到别人想从自己荷包里掏银子,他就不舒服了。 穆澜耸了耸肩,跳上柴垛坐着,悠然望着碧蓝的天空,半晌才道:“大公子在杜家干粗活。平时忍不了的,现在也能忍了。就不怕功亏一溃,后悔莫及?” 林一川是聪明人,一听这话就明白穆澜想卖的消息和父亲有关。他有些自嘲地想,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了点银子和这小子争闲气?林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反正被这小子勒索定了,还不如大方点。心里这样想着,神色依然如旧,语气也淡淡的:“说来听听。” 这是打算付钱的意思了。穆澜也不拿乔,开开心心地转过脸笑:“三天后,你二叔请了个杂耍班去府上演一出求佛取yào。说是让你爹开心开心。走索估计离地有二三十丈,你说万一摔下来,血ròu模糊的,你爹瞧见了会不会……” 本就病着,再受惊,神仙也难救林一川脸色大变:“三天后?” “就是后天。”穆澜说着竖起了一根手指头,“消息免费送你。不过,大公子若是肯付我一万两。我替你摆平这件事。” “如果你做不到呢?我岂敢将父亲的安危托付于你!”林一川不会轻易相信初相识的穆澜。 穆澜也不着急,跳上柴垛坐着悠然望着蓝天:“包不准你二叔肯花双倍的银钱,买一个意外呢?” 甭说两万两,二百两银子就足以买条命了。走索的人如果从空中摔下来,父亲受惊吓若有个三肠两短。二叔还会跳出来装好人。林一川眼眸里的怒火熊熊燃烧。 穆澜又加了把柴:“谁知道我师父想考验你到几时。你若中途离开,想要再进杜家就难了。” 为什么每次这小子讨银子都能讨得这么顺?林一川很是不甘心。消息得了,还有两天时间,他人不在府中,却也能安排妥当。只是不赶回去,就怕中途生出变故,出现意外……林一川突然想到了穆澜的母亲。那fù人对自己的态度分明是有求自己。他不动声色使了个拖字诀:“穆公子对林家很是了解?” 穆澜坦白地说道:“我打着师父的旗号想从你手里抠点银子时,我就打听清楚了。不过,大公子,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毕竟,我先收了您的钱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拿了我的钱,你自然是站在我这边。如果我二叔出双倍,你又站在哪一边呢?林一川脑中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见他不肯利索给钱,穆澜眼珠转了转,捂住了鼻子:“你清扫过猪圈了?” 我不过说了句鞋踩了脏东西,就受不了。现在你受得了吗?穆澜很好奇很邪恶地等着林一川抓狂。 手捂住了口鼻,却将那双清亮的眼眸衬得格外有神。眼睛扑闪扑闪的,好像在说,你怎么还没被臭晕倒啊?林一川胸口堵着的气全化成了力气,提起斧头狠狠劈下。 哗啦声中,竖在木墩上的柴一分为二,露出白生生的茬口。 忍! 忍字头上一把刀。这把刀就chā在林一川心口上。他坚持了这么久,难道就能因为这小子一句话忍不住?杜之仙没有答应,但也没有赶他走。他一定能坚持到把杜之仙请回府。 “你是来看本公子笑话的?” “对,本公子不仅铲了猪粪扫了猪圈,还把这两畦菜地田垅上的杂草铲得比狗舔了还干净!” “从昨天到今天,把柴房里的柴垛拾缀得比本公子书房的书还整齐!” “本公子就不信,打动不了杜之仙!再脏再累再臭,本公子都忍得住!” 话是对穆澜说的,更多的却是在给自己鼓劲。 咬牙切齿。额头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穆澜卟地笑了,漫不经心地说道:“来的时侯看到你家下人在河边搭起座牛皮大帐,烧了好大一锅热水。这是为大公子准备的吧?” 热水澡……干净衣裳……林一川哆嗦了下,手里的斧头差点没拿稳。想洗澡沐浴的渴望被穆澜一句话勾了起来,顿时浑身发痒,难忍之极。 穆澜当没看见,跳下柴垛往门外走,边走边嘀咕道:“给师父酿的二十坛酒还放在门口。又不肯让生人进门,还得小爷去做这力气活!” 肩头被按住了,身后传来林一川急切的,压低了嗓门的声音:“一坛酒十两银子,我给二百两。你让我去搬……洗个澡的时间就行!” “两千!”穆澜傲骄地回过了头。 林一川深深吸了口气。他想起穆澜的习惯,往手掌心啐了一口,扬着巴掌等穆澜回应:“击掌为信!” 穆澜险些笑出声来。只一天一夜工夫的搓磨,林大公子就不避讳往掌心啐唾沫了。不过,现在她嫌弃他的手脏,笑咪咪地说道:“两千两银子对大公子来说算得了什么。不用击掌为信了,我信你。” -------------- 黑漆木门再次打开,穆澜出现在门口。她望着燕声和雁行,朝旁边瞥去一眼,嘴唇嗡动着:“传话一百两,不讲价。” “成jiāo!”林一川躲在门后干脆地答应了。他不想让林家下人看到自己现在邋遢的模样。他是未来的林家家主,不能在下人面前失了仪态。 穆澜清了清喉咙道:“大公子吩咐说人多嘴杂怕吵到杜先生。让下人们退到林外去侯着。留你俩侍侯就行了。” 燕声和雁行狐疑地朝门里看了一眼。看到自家公子伸出了一只手掌,扇苍蝇似地挥了挥。两人马上应了。 隔了片刻,穆澜见人都走远了,这才笑着对林一川道:“大公子,趁我娘和师父说话没留意到你,你赶紧着。免得被我师父瞧着,觉得你心不够诚。” 绯红的身影从门里冲了出去。燕声和雁行只来得及喊了声少爷,就看到林一川奔进了溪旁的牛皮大帐。 瞧见了林一川的身法,穆澜微微有点惊讶,心道他的轻功底子也不弱。 回头看了眼宅院,安静异常。穆澜眼里飘过一丝算计。 林一川在帐中洗澡,雁行和燕声忙着打水侍侯。没半个时辰,林一川不会回来。 哑叔引了母亲去后院见师父,却守在了后院。母亲对师父说的话有着什么秘密?穆澜不能保证老头儿会告诉自己。 但她一定要知道母亲保守了十年的秘密。让自己女扮男装的秘密。 穆澜转身进门,绕过照壁的瞬间,脚尖轻点,如五月杨花轻盈飘过了院墙。 ----------- 最后一周冲新书榜,求推荐票。。。今天出差四天,尽量不耽误更新。 第26章 偷听 田田荷叶围绕着竹制的平台。 一方矮几,一炉一壶。浅浅水汽飘浮。 杜之仙与穆胭脂静静地对坐着。 池中中自溪流引进来,穆澜也从溪中凫水潜进了池塘。 老头儿身边只有一个哑叔,穆澜却不敢大意。哑叔守在后院门口,坐在老树根制成的凳子上搓着草绳,编着草鞋。杜之仙把她教得太好,她很多年前就看出哑叔那双手掌能开碑裂石。 她像鱼一样水中滑行,借着密密的荷叶遮挡慢慢探出了半张脸。 离平台尚有几丈,母亲和杜之仙的声音被微风吹了过来。 “她的xìng子……只怕是九死一生……” 这是杜先生的声音。是在说自己吗? 杜之仙换了身簇新的衣裳,雪白的宽袍绸衫,袖口与衣摆绣着金黄色的小簇丹桂。五月阳光下那些丹桂栩栩如生,有种华贵的艳丽。母亲那身青色半臂褐色罗裙被衬得黯然失色。 离得远,看不清楚母亲脸上的神情。但穆澜觉得母亲的坐姿格外挺直,像雪松,又似青竹。这让她感觉到陌生。 “我为先生泡杯茶吧。” 母亲说着用茶碾慢慢碾着茶。她的姿式优雅而美。像在抚琴,又像在作画。穆澜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在这样安静的连风声都无的环境里,一点点响动,都会破坏她泡茶的韵律似的。 印象中的母亲个走江湖的粗鄙fù人。母亲在她脑中的印象不是叉着腰大声喝斥着班里的人,就是爽朗的大笑。以及……佝偻着腰谄媚讨好着施舍赏钱的贵人们。母亲坐着的时侯,不是在拨拉算盘,就是在数钱箱里的银钱。穆澜从来不知道母亲还有这样优雅的时侯。她的心突然乱了。 杜之仙趿坐着,双手自然放在膝上,宽大的袍袖随意拖曳至地。他目不转晴看着母亲,身姿亭亭如莲。 水沸。穆胭脂拿起竹勺从中舀出三勺,抬手扬向了池塘。又添水入壶,二沸水滚如珠,这才提壶浇下。 茶香随之扑面而来。杜之仙露出了愉悦的笑容:“穆班主这手茶技甚是了得。” “先生号江南鬼才。妾身混迹江湖讨生计,都快忘了如何泡茶,在先生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穆胭脂微微欠了欠身。 杜之仙啜了口茶赞道:“甚好。” 泡在池塘里的穆澜都要急死了。怎么就听到那么含糊的一句,就茶来茶往了? “澜儿就托付给先生了。”穆胭脂终于开口。 难不成自己支开林一川就听到这句结束语?穆澜沮丧得不行。这时,一条水蛇竟朝她游了过来,穆澜想都没想,伸出手指飞快地捏住了蛇的七寸用力挣住。蛇挣扎着,尾端在水面敲击了下,泛起一圈涟漪。蛇身紧紧缠住了她的手腕。穆澜一动不动地望着平台,沉着地用着劲。那条蛇渐渐瘫软。她松开手,蛇无声沉入了塘中。 “好。我答应你。”杜之仙应了。 穆胭脂眼中渐起波澜,扭头望向池塘,轻声说道:“不堪重梦十年间,无人解忆回长安。澜儿他爹冤死十年了。想为她爹翻案何其艰难。她是家中唯一的血脉,冒险也要一试。先生教她十年,妾身等这天等很久了。” 父亲,冤死,翻案。 穆澜只记住了这三个词。 杜之仙缓缓说道:“既然穆班主做了决定,总不能瞒着她。” 穆胭脂低下了头:“做母亲的,要将她送入险地。妾身总是开不了口。澜儿聪慧过人,却不知她是否愿意冒险。可若不将当年的事查个清楚明白,妾身死不瞑目。” 险地?有多危险?母亲一直闭口不说就因为这个原因?穆澜思索着。 “为了她父亲,穆澜会答应的。您多虑了。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办到。”杜之仙胸口气血翻腾,咳了起来。他抬袖掩了嘴,待缓过劲来笑道:“多谢您的yào酒。我才能撑到现在。回头你还是告诉她为好。” “多谢先生。”穆胭脂站起身,朝杜之仙行了个大礼。 慌得杜之仙赶紧阻拦,他起身太急,又带出串串咳嗽声:“穆班主无需如此……再为我泡杯茶,就当谢礼了。” 听到这里,穆澜知道也听不出更多秘密。只有盏茶时间,她悄无声息地游到后院墙边,顺着水渠游进了溪中。 穆澜水淋淋的上了岸,从岸边草丛中拿起外袍和鞋穿好。湿透的内衫渐渐浸湿了外袍,她停了下来,瞅着远处林家的帐蓬打起了主意。 宽敞的帐篷中只摆了个浴桶。浴桶红漆雕花,精致宽大。 换了两次水,林一川终于觉得摆脱了周身的臭味。泡在热水中简直不想起身。 “少爷,一柱香还没燃完呢。”雁行在外面知趣地说了声。 还能再泡一会。林一川闭上眼睛靠在了桶壁上。昨天晚上他睡在了柴房。柴房啊,他从出生到现在,睡得是雕花的拨步床,垫的是丝棉,盖的是锦绣缎被。不像杜家柴房的稻草,翻个身悉悉索索作响,刺得他浑身发痒。 “喂,你俩赶紧把酒坛搬到照壁那放着呀!”雁行和燕声看到穆澜从帐蓬边探出脸来,“哑叔在后院呢,难道还要你家少爷亲自去搬啊?” 两人感激地看了眼穆澜,挽起衣袖就去了。 穆澜闪身从帐蓬后出来,见雁行不放心地回头,她摆了摆手:“快去快去!” 烧水的锅冒着水汽,挡住了她大半个身影,雁行没看出什么来,扭头和燕声搬酒坛去了。 穆澜松了口气,冲里面说道:“大公子,你还要洗多久?” 林一川听得清楚,嘟囔道:“再来点热水,一会儿就好。” “行,我帮你!”正中穆澜下怀。她弯腰往身上泼了些水,顺手提起一桶水掀起了帘子。 帐蓬中林一川背对着她,露出线条优美的脊背。穆澜把脸扭到旁边,提起水就泼了过去:“想得美啊,还要泡一会?当是你家啊?赶紧起来吧!” 哗啦啦的水响声中林一川被刺激得从浴桶中站了起来,气极大骂:“你居然浇我凉水!你真够狠的,洗个澡我给你两千两!” 回答他的是木桶扔在地上的扑通声和兔子般跳出帐篷的身影。 穆澜站在帐子外按着卟咚跳动的心,不停地安慰自己:“你是男人是男人是男人……男人看男人如看木头没什么大不了。” 听到里面的骂声,她又忍不住笑,隔了帘子理直气壮地说道:“不用凉水泼你,大公子怕是想在澡桶里睡一觉!还害我弄湿了衣裳!换衣裳去了!你赶紧吧。” 头一昂,穆澜走了。 林一川速度换好衣裳出来时,雁行和燕声已经搬完了酒坛。他冷着脸握拳,又飞奔进了杜宅。 --------------- 存稿,,,最后一周求推荐票。 第27章 身份 穆澜的好运气似乎已经到头了。她刚走到东厢,哑叔陪着母亲正巧从月洞门出来。哑叔和母亲的目光同时看向了她。哑叔的眼神有点吃惊,母亲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气恼。 “不小心被浇了身水。”穆澜无可奈何地解释。 哑叔没有问是谁浇了她一身水,指了指东厢,示意穆澜去换衣裳,比划了个吃饭的手势,去厨房做饭了。 穆澜正要进房,胳膊被母亲拉住了。 “怎么湿成这样?”穆胭脂一声惊呼,“头发都湿了?你栽进溪水里了?不是让你帮着劈柴吗?谁浇了你一身水?” “林大公子洗澡。他家小厮脚踩滑了,一桶水浇我头上而己。”穆澜低声埋怨道,“反正我早说动了师父去问诊,他欠咱们老大人情了。娘何必还要去讨好他?” 穆胭脂恨铁不成钢地往她身上睃了眼,嗔道:“娘还不是担心你。也不知小心点,受了凉后天怎么走得了索?” 母亲还记得她这几天身体不适。穆澜心里微暖,瞥见林一川进来,大声说道:“还不是你要我去帮林大公子干活……我去换衣裳!” 帮他干活?他就提桶凉水来浇自己?林一川望着走进厢房的穆澜气不打一出来。 “大公子,我儿子是粗人,笨手笨脚的……哎哟,没把您衣裳弄湿就好。”穆胭脂快步走到林一川,上下打量着他。 她讨好的神情让林一川心中微动,脸上也带出笑来:“穆公子动作麻利。帮我大忙了。” 依然穿着是那件绯色绣花袍子,却熨烫整齐。昨天晚上雁行迅速准备了五套一模一样的衣饰供他换洗。 “我儿子毛手毛脚的。”穆胭脂嗅到了澡豆的香味,看出林一川换了身干净衣裳,只装着不知。这个发现让她胆子也大了,赔着笑脸向林一川讨人情:“大公子,您府上的二老爷请穆家班去演一出求佛取yào。也怪我儿子不好,昨儿端午节来迟了,差点误了二老爷的事。杜先生已经答应去府上诊脉。您看,三天后这求佛取yào是不是就……” “杜先生答应了?”林一川惊喜jiāo加,撇下穆胭脂走向了正房,站在门口掀袍就跪下了,“杜先生,大恩不言谢,受在下一拜!” 杜之仙忍着咳嗽的声音从房中传出:“念你至孝,老夫就再走一趟吧!” 林一川磕了个头,激动地说道:“先生,轿子已经备好。门外恭候先生。” 见他大踏步往外走,穆胭脂急步追了过去:“大公子,那三天后……” 穆澜?穆家班?原来那小子就是昨天端午走索夺了彩,替二叔赢了三万多两银子的穆家班少班主!林一川恍然大悟。被二叔请到林家走索的人是穆澜。他居然就趁机卖消息还想勒索自己一万两!我倒要看看不给他银子,那小子敢从索上摔得血ròu模糊不!林一川微笑着朝厢房看了眼道:“既然是二叔的一番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意,穆班主就请尽力演上一回。让家父也瞧瞧闻名大运河的穆家班走索绝技。演得好,林某定有重谢。” “这这……”穆胭脂没想到林一川仍然坚持让穆家班去表演,一时间瞠目结舌。 等到林一川出了门,穆胭脂懊恼地跺了跺脚,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早知道先让他答应不去林家献艺,再告诉他杜先生答应出诊。我怎么这么笨!” “娘,不是你笨。人家是商人,得了好处哪还能记得起你?”换过衣裳的穆澜抄着胳膊靠在门口,懒洋洋地说道。 “呸!有钱人真不是东西!”穆胭脂骂完,陪着小心看向穆澜,“那娘就和李教头先回去了。杜先生身边也没个侍侯的人,你服侍他去林家走一趟吧。澜儿,路上和林大公子好好说说。看在你师父面上,走索的时侯也不至于太过为难。” 絮叨着的母亲显得这样熟悉,让穆澜险些觉得半个时辰前是自己看花了眼睛。她送母亲出门。穆胭脂yù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匆匆上了骡车离开。 穆澜心里微叹。母亲想替父亲翻案,又怕将自己送进险地,所以才会这样回避自己。她有些内疚,如果母亲知晓自己苦练十年武艺,是东厂闻名色变的珍珑刺客,就不会这样患得患失了。可惜,这是她和老头儿之间的秘密。她立过誓,不会告诉任何人。 转过身,师父不知何时已经出来了。老头儿什么都强,就是欠不得人情。十年前得了母亲的yào酒,不仅收了自己当徒弟,待母亲一向礼遇。穆澜觉得老头儿这身穿得太骚包了。白衣飘飘,颇有些翩翩公子的味道。 “师父今天瞧着精神气不错嘛!”穆澜笑嘻嘻地夸了他一声。 杜之仙轻咳了两声,两颊又泛起了红晕:“有些东西还需要准备。大公子明天辰时来接老夫吧。快午时了,穆澜,送完客回来用饭。” “是。”穆澜笑咪咪地应了,“大公子,明天请早吧。” 明天就明天,总比不去的强。林一川倒也痛快,朝门里朗声道:“明天辰时,在下准来接杜先生。” 他离家两天,心里挂念着父亲,翻身就上了马。 “等等。”穆澜拦在了马前。她笑嘻嘻地伸手,“我说服了师父出诊,酬金一万两。大公子什么时侯给我?” 林一川伏低身体,很诚恳很认真地说道:“穆少班主是想明天拿银子,还是后天?” 明天陪师父去看病,自然是拿银子的最好时机。林一川为何还要提后天?穆澜听到他叫自己少班主,心知林一川已经知晓自己身份知。知道林二老爷请的杂耍班就是穆家班,也知道自己是在勒索他。林一川定是气极了。 穆澜微微笑着,声音里透着股戏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大公子别太心急了。” 也不想想,你爹就算有救也需要慢慢将养。我还是我师父的徒弟。你现在就想报复我,是不是早了点? 他是太急了,被这小子气得都忍不住脾气了。林一川明知自己急了,又顺不过胸口堵着的气,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大公子看起来挺不高兴的?脸色yīn沉得都能挤出水了。” “谁说本公子不高兴的?”林一川咧开嘴,刻意露出雪白的牙齿:“能请到江南鬼才为家父诊治。本公子高兴得都快哭了!” “在下总算不负大公子所托。一万两酬劳,大公子打算什么时侯付呢?”穆澜轻轻松松把圈子绕了回去。 林一川一语双关道:“明天杜先生进府替家父诊治时付你。林某会记住穆少班主数次伸手的情谊的!” 听到这句被林一川咬字清楚的数次伸手,穆澜不由大笑起来,觉得林一川甚是风趣。她眨了眨眼道:“大公子明儿可别来得迟了。” 林一川哼了声,策马急奔。 穆澜摇着头想,老头可不像自己,伸手只会讨些零碎。 ----------- 继续发扬存稿君的个人优势,更文求票。。 第28章 父亲 哑叔中午做了笋子烧ròu,炖了鸡汤。穆澜喝到汤里浓浓的yào味。 连喝两大碗汤,感觉到热意从小腹腾起,穆澜笑嘻嘻地说道:“师父待我真好。” “汤是你哑叔炖的。怎么不谢他去?”杜之仙淡然回道。 穆澜捞了块翅膀啃着,含含糊糊地说道:“救人如救火,何况还要从林家抠银子。师父决定明天去,不就是心疼我想让我在家多歇歇?” 她谢的不仅是yào膳。 十年前,穆胭胭让六岁的穆澜拜自己为师。杜之仙问她:“你母亲想让你学经史文集,你想学什么?” 穆澜认真地回答:“请先生教我如何做一个男人。” 才六岁,穆澜就能猜到母亲真正的心思。杜之仙觉得是天意,让他真心想收穆澜为徒。然而很多时侯杜之仙又觉得自己对不起穆澜。把她教的太好,令他愧疚。 “女孩在这段时间如果不好好照顾自己,将来容易病痛缠生。从前告诫过你的话,你从来不会犯第二次错。今天为何忘了?” 被林一川小厮不小心泼了满身水的谎言骗得了母亲,却骗不过师父。穆澜很坦然地放下筷子道:“因为我有种感觉,母亲告诉您的话,您不一定会告诉我。而我,一定要知道。” 叮当一声,杜之仙手中的筷子掉在了桌上。他厉声喝道:“你潜在池塘中偷听?你,你听到了……你怎么这么不自意自己的身体?” 穆澜眼尖地发现老头儿将微微颤抖的手指捏成拳头藏进了袖中。担心自己不顾身体,不至于让老头儿慌乱地拿不稳筷子。只听到让自己进险地,为父亲翻案,也不至于让老头儿如此紧张。母亲究竟说了些什么?那个优雅泡茶的身影又出现在脑中,让穆澜暗暗遗憾没有偷听到更多。 她是个好学生。所以她绝不会让老头儿发现自己的疑惑。 “不就是要女扮男装去找证据替我爹翻案么?女扮男装进官场当然是险之又险。被发现就是砍头的命。母亲对我愧疚,又怕我不去,所以一直吞吞吐吐的,不肯告诉我实情。” 轻描淡写加上一副我早猜着了大概的神情,眉宇间满不在乎,仿佛在说,不就这么点事么?杜之仙盯着她,没有看出半点破绽。暗暗掐算着时间,他松了口气。 “穆澜,你在穆家班扮男人,有你母亲替你遮掩。如果让你和穆家班的小子们同吃同睡,你有多大把握不会被他们看出来?”杜之仙神情严肃。 “就班里那帮小子,我绝对有把握不让他们看出来。”这点自信穆澜还是有的。 “因为你是少班主。他们再与你亲热,你拒绝和他们一起跳大运河里洗澡,他们也不会扒光你的衣裳拉你下水。换成是陌生人呢?当你拒绝和男人进澡堂子,就会帮自己找一个理由。当你的各种理由和借口一点点增多后,你就会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自然就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尤其是两种人。” 穆澜肃然受教:“那两种人?” 杜之仙淡淡说道:“一种是想害你的人。另一种是关心你的人。这两种人都会异常关注着你。盯着一根竹子的时间长了,就能发现它的特点,能把它和别的竹子区分开来。” “所以,我最好成为这两种人眼中的陌生人。不引起前者的怀疑。同时远离关心我的人。” 杜之仙轻叹:“穆澜,你一直聪慧。” 夸自己聪慧,却不夸自己做得好。 只有淡情冷xìng之人方能做到吧?师父和母亲都认为自己心软。不chā手茗烟刺杀朴银鹰,东厂不会发现珍珑的行踪。不拦住母亲对核桃的杀意,也许核桃早成了河里冤魂。穆澜垂眸掩住眼底闪过的悲哀:“母亲想替父亲翻案。如果因此搭上无辜者的xìng命,他们难道就不冤枉?” 杜之仙愣了愣。 “我今天第一次听说……父亲。在我的生活里,父亲只是偶尔在脑中的想象。师父,请你告诉我,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当年又是怎样的故事。来之前,母亲说把我托付给您。她说不出口,就请师父告诉我吧。” 风和日丽的五月,蜻蜓趴在粉嫩的荷花瓣上,不冷不热的太阳晒着翅膀,惬意得不想离开。穆澜摊开躺在竹制平台上,盯着那蜻蜓出神。十六岁时乍然知晓自己有父亲,知晓母亲从小把自己当男孩养的原因,穆澜对自己居然一丝激动与诧异都没有,感到奇怪。 她的父亲叫邱明堂,正七品河南道监察使御使。十年前春闺,河南道奉旨巡查,后bào出了会试舞弊案,供奉在孔庙中的试题泄露。病中的先帝震怒,京中倒了一批官员。地方也换掉了一批官员。邱明堂因巡查不利被罢官,然而罢官后的第二天被人发现在卧房中悬梁自尽。 那天邱明堂被罢官后颓然归家,饮酒浇愁,含糊告诉穆胭脂,他已经查到了科举弊案的线索证据,却无力回天。那晚穆澜发着烧,穆胭脂陪女儿睡。穆胭脂说,邱明堂喝得烂醉如泥,卧房没有承尘,梁极高。邱明堂在桌子上再搭了一张凳子,这才勉强将脖子伸进了绳圈。 老头儿说的很风趣:“你母亲嚷道,你父亲摔断了脖子她信。悬梁自尽不可能,他得站在椅子上再跳起来才能把脖子挂在绳子上。” 穆胭脂想起了邱明堂说过的话,办过丧事后悄悄带着穆澜走了,从此隐姓埋名。 “庚戌年科举弊案。我随母姓。”穆澜喃喃念着。老头儿说的祥细,甚至连大理寺的卷宗都给抄录了一份。 破了那件案子,就能知道是谁想杀人灭口。 “谁还留在朝堂上,谁从那件案子中得了极大的好处……”穆澜脑中闪现出一个又一个的念头,又带来一串串疑惑。 脚步声由远而近,停在了她身边。杜之仙低头看着她道:“在想心事?” 他已经换过了衣裳,如往常一般穿着普通的青色圆领袍子。穆澜翻身坐起道:“乍听说父亲的事,心里总是想多想一想的。师父……可曾有怀疑对象?” “自然。”杜之仙掀袍坐下,拿着茶盅一个个放好,“东厂督主谭诚。网罗门生打击对手,弊案后期东厂奉旨提审官员,正是打压对手的好时机。礼部尚书承恩公许德昭。他原是侍郎,案发后礼部连贬六名官员,他毫发无伤,擢升了尚书。当然,这也可能因为他是太后亲兄。弊案与他可能无关。内阁首辅胡牧山,庚戌年他才成了首辅……” “没一个能惹得起。”穆澜打断了他的话:“最容易入手的是哪一个?” 杜之仙拿出一叠资料递给她:“陈瀚方,国子监祭酒。试题泄漏后,原祭酒被砍了头,他从司业升了祭酒。” 穆澜眼神含笑,挂着让杜之仙最头疼的惫懒笑容边看资料边说:“母亲大字不识,就是个懂得点皮毛功夫的粗鄙fù人。没想到十年前她就晓得让我女扮男装,今天正好方便混进国子监。这是不是就叫大智若愚?” “是我的主意。你母亲……想不到这些。”杜之仙无奈的承认。 穆澜一脸我就知道的神情。 杜之仙又道:“你长大了,可以晓事,自然可以去了。我在你房中给你备好了你日后所需之物。这两天你就呆在家里好好看看。明天我一人去林家即可。后天的走索,师父会想办法让林大老爷取消。” “不行啊,师父。林一川还欠我一万两呢。我明天跟着你收银子去。”穆澜笑了起来,想到林一川的神情,她就开心。 杜之仙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不知为何,穆澜望着老头儿被风吹得飘dàng的青袍,总有些不安。 第29章 暗算 林家是典型的江南宅邸。一弯白墙中两扇高大对开的黑漆木门很是醒目,精美的雕花石砖围绕木门镶出一座门楼,上方门楣上简单嵌了林宅两字。 前院天井狭长而窄,正对的花厅里摆着条案太师椅,一色的黑漆嵌云石家具。天光从屋顶的琉璃瓦漏下来,阳光晒出的几缕尘柱无声落在青石地面。 穆澜背着医箱欣赏着中堂悬挂的字画,意外发现那幅墨竹图的落款是老头儿的名字。林一川回头看了她一眼,见穆澜笑着用眼神询问自己,他矜持地抬起了下巴,无声用嘴型回答穆澜:“才换的!” 见他得意,穆澜低了头就笑。 林一川抬手指着画,和杜之仙寒喧:“先生十年前所作,林家视若珍宝。” “依大公子眼力,杜某这幅画价值多少?” 突然间谈到画值多少钱?林一川想都未想,直接回道:“于喜爱它的人而言,价值连城。” 杜之仙笑了笑,继续前行。 穿过了花厅,又过了一个窄窄的天井,出了葫芦门,眼前就亮了。 高低错落的山石堆出层叠的空间,顺着地势修建的风雨长廊蜿延曲折,穿行在绿树藤萝中。粉墙低矮,隔数步就是一扇镂空花窗。一窗一景,绝不重复。 一乘竹帘小轿停在门外。林一川亲自请了杜之仙上轿,望着轿子抬远,他走到了穆澜身边:“穆少班主需要坐轿吗?” 穆澜知他心气不平,笑着将医箱递给了他:“大公子帮我拿医箱就好。风景如此好,走路正好。” 燕身飞快地将医箱抢到了手里抱着。 穆澜忍不住笑:“我又没说一定要你家少爷拿,你着什么急?拿好了,里面有yào剂,别颠出来了。” 林一川哼了声,终于还是塞了个荷包给穆澜:“一万两。本公子言而有信。” 言而有信,也会睚眦必报。林大公子心里的怨气还没有消呢。穆澜看得清楚,不客气地接了荷包道道:“我师父昨天给我说了。明天不让我走索。麻烦大公子给林二老爷说声呗。” 正想明天二叔会把怒气朝着穆家班发作……杜之仙今天为父亲诊治,他很想看看二叔的脸色。听到穆澜的话,林一川又哼了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穆澜偏不肯服软,有持无恐道:“反正我师父也要提,你还得答应。何必顺不过心头那口气?大公子也不想想,如果不是我,你能请到我师父吗?大公子是林家掌舵人,何必与我这种爱钱如命的小人过意不去?” 这小子半点亏都不肯吃,居然肯这样评价自己?林一川狐疑地看着穆澜,突然看到她望着一株高大的玉兰笑。她半张脸沐浴在阳光下,元宝般的耳朵上覆盖的浅浅绒毛被照得纤毫顿现,极为可爱。 和这半大的小子置什么气?他也没说错,抠了点银子走,也请了杜之仙来。 “你走索很厉害?”林一川心念转动,有点想挖个坑给二叔瞧瞧。 “大公子,你的家事在下不想chā手。”穆澜叹了口气。除非林一川能把林二老爷压得死死的,她不想让穆家班有任何危险。 林一川悻悻然。他就没有一次在这小子手里讨到过便宜。他心念微动,想起了一件事来:“你能告诉我,杜先生问那幅画是什么意思?” 穆澜心想,如果你说值个多少钱,老头儿肯定让你出钱买了。这意思却不好说出口,她沉吟道:“回头我帮大公子打听清楚便是。” “一两。” “什么?” 林一川怕穆澜又狮子大张口。穆澜却真没想敲诈他。 四目相对,林一川别扭地转开了脸。 走了小半时辰,来到处精致美丽的院落。庭院中两株有合抱粗的银杏枝叶茂盛,遮蔽了大半座院子。天光树影映进树旁一座尺余深的浅塘,光影中隐约能看到白沙间静卧着一对金色的大鱼。姿态雍容美丽。 杜之仙正负手站在池前,欣赏着池中鱼。 望着穆澜与林一川并肩走来,杜之仙眼神闪了闪,开口道:“大公子,看脉时老夫不喜人打扰。” 不等林一川开口,站在正房门口的雁行朝杜之生揖首道:“在老爷院中侍侯的人都已请了出去。没有少爷的吩咐,没有人能进老爷的银杏院。” 杜之仙这才示意穆澜拿起医箱。 进了正房,林一川亲自上前掀起了帐帘。 拨步床上躺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两颊的面皮耷拉下来,嘴角两边形成深深的两道沟壑。想来林大老爷未生病前是很富态的人。病来如山倒,瘦得太快,以至于皮肤才会塌成面皮。 眉心的那团灰败之气显而易见。穆澜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林大老爷命不久矣。她很有点佩服老头儿,十年前就能看出林大老爷身怀宿疾。 “爹。儿子请来了杜先生。他再给您看看脉。”林一川轻声叫着,小心地将林大老爷的胳膊从被中抽了出来。 林大老爷眼皮动了动,睁开了一道缝,喉咙里飘出一丝虚弱的声音:“杜先生,老朽不信先生所言,自作孽……” “林老爷。你生了个孝顺的好儿子。杜某再给你瞧瞧脉。您先别急着开口说话。”杜之仙拱了拱手,侧身坐在了床前的锦凳上,手指按在了林大老爷的腕间。 林大老爷闭上了嘴,眼里渐渐滚落出两滴混浊的泪来。 早知今日,当初为何不信杜之仙?他望着紧盯着杜之仙的儿子。一川……还小呢。他不能就这样死了。林大老爷的眼神渐渐有了渴盼。 房中落针可闻。杜之仙足足看了小半时辰,收手道:“林老爷安心休养,无碍。大公子外面说话。” 这话一说出来,房中人都大吃一惊。穆澜吃惊林大老爷居然还有救,她于医道只知皮毛。认的dú比救人的yào多。一时间觉得自己还有更多要学的东西。林一川父子激动不己。林大老爷两眼一翻就晕过去了。 “让令尊睡吧。无碍。”杜之仙拦着林一川,示意他外间说话。 林一川留了燕声在房中侍侯,陪着杜之仙去了旁边的书房。 “澜儿,我有话对林公子说,你出去吧。” 穆澜愣了愣,有些狐疑地想,难道林大老爷根本没救了,老头儿只是能缓缓病情发作,这是趁机要向林一川伸手抠银子了? 院里清静,穆澜百无聊赖,站在池边观赏。澄清的池水安静倒映着景物。两尾肥美的金色大鱼在白沙中缓缓游动。 她突然看到师父的身影出现在水中。穆澜抬起脸,刚喊了声师父。肩膀像被蚊子叮了一口,她眼前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穆澜努力瞪大了眼睛,只看清楚老头儿手中捏着一根针。 “为什么?”她不知道自己问出口没,思维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 凌晨才回来,补觉去。。。求推荐票。 第30章 条件 穆澜醒来的时侯,一点光晕在眼前由朦胧变得清晰。目光所及处,墙角站着一只银色的鹤。鹤嘴里衔着灯,光映着银色的鹤身,照亮了整间屋子。 这不是她熟悉的地方。穆澜下意识地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以极舒服的姿式绑在一张躺椅上。 一盏茶递到了她嘴边。穆澜抬起了脸。 英俊熟悉的脸,眼神深邃看不清喜怒。穆澜低下头。衣襟jiāo合处系着的带子上缝了一针,完整无损。老头儿暗算了自己,还没打算让自己暴露身份。林大公子显然是守礼之人,没趁机将她剥个精光…… “几天了?” 一开口,她的嗓子异常沙哑。这是用了yào的后遗症。 “蜜糖水。”林一川简单的开口,固执地将茶盏送到她嘴边。 穆澜没有虐待自己的嗜好,一气喝完了整盏蜂蜜糖水。 林一川将茶盏搁在旁边案几上,坐在了穆澜面前:“现在是丑时,你醒得很快。杜先生说,你应该明天巳时才会清醒。” 也就是说,老头儿下的yào是十二个时辰,自己提前了三四个时辰醒来。 穆澜自嘲地说道:“年轻,命贱,身体好呗。” 躺椅上垫着厚厚的虎皮,身上搭着块薄毯,如果不是手脚被绑住,这样躺着也很舒服。穆澜平静地望着林一川道:“杜先生想错了。我没那么紧张他。拖着个病秧子身体还要耗费精力替你爹治病,想找死谁也拦不住。何必要绑着我?就算我想去坏事,以大公子的武力,林家大群身手好的护院,我不过是个会玩点杂耍的,我还能闯进去把老头儿拎出来?” 林一川尴尬不己:“穆公子,这是杜先生的意思。委屈你了。” 很好,林一川还不知道自己会武功。穆澜暗暗咬牙。不是生死攸关,老头儿绝不会用这种办法困住她。她想起了和老头儿的对话。 老头儿本不打算让她来。她想着收林一川那一万两,老头儿说:“也好。” 不让她同来林府,就用不着暗算她。老头儿让她来,是让她把账算清楚,他的一条命能从林家换取多少东西。老头儿的算盘打得精,绝不会吃哑巴亏。 本来咳得就要死不活了……一丝酸涩蓦然冲进了穆澜的鼻腔,泪意上涌。穆澜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想让林一川看到。老头儿不在意他的xìng命。穆澜很在意。 “既是他的意思……我就再睡一觉好了。大公子守着我,不如去继续守着你爹。我手无缚鸡之力,挣不断这么粗的绳子。”穆澜讥讽道。 林一川起身,抱拳,深揖首:“穆公子好生歇息,若有需求,尽管吩咐燕声。” “少爷,我会侍侯好穆公子。”燕声在门口赶紧答道。 穆澜暗松了口气。她观察过林一川,他的武艺比燕声高强。她要争取时间。林一川离开,更方便她脱身。 脚步声匆匆远离。看来林一川不过是中途来察看而己。 房门关闭,穆澜睁开了眼睛。廊下的灯光映出了门外燕声的身影。 手臂轻轻蠕动,手腕柔若无骨地从绳索中脱了出来。老头儿以为yào效能持续一天,素不知教她武艺的师傅也是个强人。她尝过的dú和yào太多,老头儿并不知道她早已经有了一定的抵抗力。提前了几个时辰,还来得及吗? 穆澜掀开薄毯,弯腰从靴中抽出了薄匕。胸口涌动的戾气与悲伤让她懒得掩饰自己会武艺,挥匕直接将绳子斩成了两截。 “燕声,我要出恭。你想办法吧。”总不能绑着她,让她发泄吧?穆澜克制着自己的冲动,想不动声色地将燕声诱进门来。 燕声听到房中穆澜的声音呆了呆。他的脑子不如雁行好用,对林大老爷的忠心让他更加死脑筋:“穆公子,您就忍忍吧。睡一觉就过去了。” 睡到天明,老头儿就该死了!他的话如同火上浇油。穆澜眼里飘着火,从躺椅上一跃而起。 房门突然被拉开。燕声惊愕地回头。 他的眼睛花了花,瞧到了一抹青影。然后眼前一片黑暗。 倒转匕首,柄端敲在了燕声的脖子上。不等他倒地,穆澜已揪住了他的衣领,用力一甩。燕声摔在了躺椅上。 檐下的灯笼照在穆澜身上,青色的布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暗红色。 天上寥落的挂着几颗星子,清朗凄清。银杏树的树影像浓浓的墨笔扫过院落,枝叶疏朗间漏下的星光将那片浅池映得雪亮。 很好,还在银杏院中。 穆澜抬头,正对上守侯在正房外的林一川愕然的眼眸。她快速地奔过去,中途脚用力踩踏在青砖上,身体一跃而起。 他只眨了眨眼睛,穆澜已身在半空,脚夹杂着风声狠狠踹向他的胸。林一川身体往后仰倒,看到靴尖从脸上掠过。他下意识地抬手,捞了个空。 穆澜一脚踢空。按常理,她应该落在地上。然而她的身体却惊人在半空中拧转,轻盈地像一条跃出水面的鱼,背对着林一川,双手用力推向正房的房门。 好惊艳的轻功!林一川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他绝不能让穆澜打断杜之仙的诊治。林一川连不及多想,跳起来扑向了穆澜。 他像小孩打架一样,没有任何章法,从身后抱住了穆澜,手脚并用地缠住了她。 两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穆澜回肘,肘间狠狠撞向林一川的肩。 剧烈的疼痛让林一川半边身体一麻。他根本无法施展任何招术,脑子里只想着一定要阻止穆澜进去。一肘接一肘的撞击激起了他的野xìng。他用力张开胳膊,死死圈住了穆澜,将她压在身下。 身高与体力的优势禁锢得让穆澜难以挣脱。她就像一条被扔在岸上胡乱扑腾的鱼,始终无法再回到水面。 “老头儿,你给我出来!你死不死的,我才不放在心上!” 穆澜挣扎着没了力气,望着近在咫尺的房门,眼泪汹涌奔泄。 带着哭音的嘶吼声在清静的夜晚回dàng着。这一刻林一川觉得自己像抱着条失孤的小狼崽。他不敢放松,反而抱得更紧,不停地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他是自私。杜之仙告诉他,针炙疏通父亲全身经络,配以yào剂,只能让父亲续命两三年。 父亲对他而言,多活一天,舍尽家财他都愿意。何况能续命两三年。 但杜之仙强耗精力,病情会加重,命不久矣。 杜之仙拼了命去救林大老爷,向林一川提了两个条件。拿三十万两银救济淮河灾民。 三十万两银子,就当是为父亲祈福,何况还是救济灾民,林一川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杜之仙的第二个条件分外古怪。他说,如果穆澜有一天会xìng命难保,林家倾尽家财也要保穆澜一命。林一川不知道穆澜这小子会出什么事,让杜之仙如此郑重。但他想,就当是还了杜之仙一命。他郑重立了誓。 ---------- 多谢捉虫的各位,在外几天,写得比得急,没时间改错。求推荐票…… 第31章 目的 身下传来穆澜哀哀的哭声。她不再挣扎,趴在地上哭得像孩子似的。对这小子来说,杜之仙就是亲人。林一川明白穆澜的感受,也很内疚,力气渐渐散了。 穆澜听不到林一川的道歉,满脑子都是跟在杜之仙身边的画面。 “澜儿好聪明,以前学过千字文吗?” “我不知道。反正一看就认识。” 那是六岁初拜师时,杜之仙拿了千字文考她。 “你怎么认识川穹?” “一闻就知道了嘛。” “再闻闻这个?” “哎呀师父,澜儿又不是小狗。” “再想想,在哪儿闻到过?” “yào铺嘛。娘熬过这种yào。” “川穹上行头目,中开瘀结,下调经水。师父给你娘开张方子吧。” 好像是十岁,她对草yào有种无师自通的灵慧。可惜却对诊脉开方不感兴趣。她更喜欢配了yào喂给池塘的蛙吃,看蛙的反应。觉得比学医好玩。 “每个人都像一枚棋,只有下棋的人才会知道这枚棋子的用意。咳咳,不要捣乱!” 在棋枰上乱抓了一把棋子的穆澜坏坏的笑:“你告诉我为什么杀了东厂的人都要扔枚刻着珍珑的棋子?太傻了吧?” “打草才能惊蛇。有时侯目标不见得是那条蛇。” “哎,师父,猜您的意思太费劲了。” “所以东厂的人也猜不到。” “你等于在说废话。” “师父也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十五岁那年和杜之仙的对话。 棋子,老头曾说过他也只是一枚棋子。他的作用就是为了教导自己,然后赔上xìng命,让林家对他唯一的徒弟报恩?谁是那个下棋的人?珍珑局……一直以为老头儿是布局之人,他只是一枚棋子,谁是真正的珑主?是师傅吗?六岁起教她习武的师傅?或者,从没见过真面目的师傅也只是一枚棋子?那么她呢?刺杀东厂的珍珑刺客,也只是一枚棋? 杂草般冒出的念头让穆澜迷茫。当务之急是如何为老头儿续命!穆澜感觉到来自身后的力量小了,她背一拱就掀翻了林一川,转身毫不犹豫地一拳揍在他脸上。 “啊!”林一川捂着眼睛险些痛晕过去,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干嘛对这头小狼崽心软? 肚子上随之又被重重踢了一脚。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一脚力量太大,林一川直接被踢进了水池中。 水花四溅,肥美的金色大鱼被他从水中震了出来,啪地摔在了地上。粗壮的身躯啪啪地拍打着地面。因为太重,没挣扎一会就只能鼓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扭动着身体。 多像自己!暴露了武功,却在做无用力。穆澜擦干净眼泪,抬脸望向天空。寥落的星子多像棋盘里的棋,穷尽她的目力也望不透头顶这方浩瀚苍穹……新的眼泪顺着脸颊又淌了出来。为何背底里天天叫他老头儿,心里却觉得像死了亲爹一样疼呢? “你,你原来都是装的!你会武功!”林一川瞪着乌青的眼睛从池子里站起来,气得朝着穆澜冲了过去,“小子,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手掌夹杂着风声拍向穆澜。 你打吧,穆澜不闪不避。 她真该挨揍。 皇帝三请不至的帝师之才。十万两收一徒,肯揣着银票来拜师的人还会少?皇帝会头一个来排队报名。 一叶障目。老头儿并不缺钱啊。她习字时曾经就用过一锭价值千金的南唐李墨。老头儿说,读书人需知文房四宝。这个知字,是用银子堆出来的。 枉她还沾沾自喜,抠了林一川十二万两银子。 现在看来,从林家抠银子振灾只是个借口。老头儿真正的目的,是要她结识林一川。她何德何能,让教导了自己十年的师父,拿命去换别人对她报恩。 那个笑起来灿烂堪比骄阳的少年站在淡淡星辉下,夜色给她的睫毛染上一层亮色,未干的泪影让双眸像浸润在清水里的黑曜石。林一川的手掌就再也拍不下去,中途改道拍在银杏树上。树影摇曳,衬得少年的面色yīn晴不定。然而她每一个眼神都是同样的悲伤。 “我答应过你师父……” 门吱呀开了。穆澜蓦然转过身。 “大公子,令尊睡醒了按方捡yào服用静养就好。” “多谢先生。一川所应之事绝不食言。”林一川抱拳揖首,朝屋里飞奔而去。 杜之仙静静站在门口,青色圆领长袍被夜风吹动,他的眼神无比慈爱:“深更半夜,你想吵得所有人睡不着吗?” 穆澜尖声叫道:“您精神不也挺好?” 杜之仙居然答道:“还不错。” 他的脸惨白得像鬼似的……穆澜突然想起宅子里的yào材。她记得几年前跟师傅学艺时,在深山中意外挖到了一株成形的百年老参。一直舍不得用,留着老头儿病情险恶时救急:“您歇着,我回家拿那枝参。” “……不用了。”杜之仙勉强地笑道,“天快亮了,城门快开了。我们回家吧。” “你已给拿给林大老爷用了?”见老头儿这神色,穆澜就猜到了。她握紧了拳头,冲着杜之仙怒吼:“他家不是很有钱吗?连一支百年老参都没有?” 当百年老参是地里种的大白萝卜?林家有钱,也要山上有好运的参客挖到。就算挖到了,天底下贵人那么多。能让林家买到的,这几个月都给林大老爷用了。 穆澜走过去,背对着杜之仙蹲了下来:“师父,我们回家。”家里有哑叔,有珍藏的各种yào材,兴许还能想出办法。 望着她单薄的脊背,杜之仙微微一笑,伏了上去。 他的身体像纸一样轻。泪水从穆澜眼中滴落。 她轻松背起杜之仙往外走。 杜之仙轻声说道:“师父本来就活不久了。能让林家出那么多银子振灾,还欠着份大人情,这买卖不亏。” 穆澜吸了吸鼻子道:“您骗我。宅子里那些旧物,都是值钱玩意儿。哪需要挖空心思来林家抠钱?” “将来你若有难……林一川会救你。” 她用得着林一川救?穆澜不屑之极:“林家除了有钱,还有什么?他再会做生意,不过就是个商人。” 杜之仙居然说道:“事已至此,你若说用不着,岂不是特别傻?” “事已至此,师父也不肯告诉我一句实话吗?” 耳边传来杜之仙气若游丝的声音:“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东厂想要下属忠心,也需要用钱笼络。谭诚看上了扬州首富林家……竭泽而渔,不如授人以渔。抄没林家不如让林家成为取之不尽的钱袋。林一川面相不凡,他日成就绝非一商贾。” 谭诚看上的人,不奉他为主,就与之为敌。一个商人斗不过东厂,只能投靠。林一川面相不凡,也许还会成为谭诚心腹。师父未雨绸缪,提前让林一川欠下一个人情。或许将来她这个珍珑刺客落在东厂手中,他能救她一命。 绕了这么大个圈,全是为了她。穆澜大恸。 “师父对不住你……” “要死了还这么罗嗦!” 身后再没有声音,穆澜惊愣地停下了脚步。直到感觉到细微的呼吸声,她才松了口气。她真怕老头耗尽精力,突然猝死。 出了院子,雁行正站在轿旁,态度无比恭敬:“穆公子。小人送您与令师回府。” 不是来是的竹帘小轿,八抬的宽轿。 穆澜轻轻将杜之仙送进轿中,陪他坐了:“要稳要快。” 第32章 刺青 没有那枝百年老参,搜罗了家里余下的参煎成一壶浓浓的参汤。穆澜灌进杜之仙嘴里,摸着他的脉膊,感觉到强壮了一丝。 指尖下的手腕像一截枯木,褐色的皮肤贴在枯瘦的骨头上,隐隐能看到紫黑色的血脉,师父才四十出头,身体已如八旬老翁。 油尽灯枯。 也许是参汤补气,杜之仙的呼吸变得平稳。 哑叔的眼睛红红的,不停地搓着粗糙的大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推开雕着五福的雕花床板,拿出了一只匣子递给穆澜,比划着手势。 “救命的?”穆澜看懂了,赶紧打开了匣子。 里面放着一幅绢。绢上绘着赤身男子与针炙穴位。 穆澜医术不精,也懂得简单针炙。她利索地取了银针,哑叔却拦住了她,着急地比划起来。 “医者无男女。”穆澜冷着脸生气,“从小教我如何扮男人,今天才想起我是女孩?如今生死攸关,他是我师父,我不需要避嫌。” 哑叔看着形容枯槁的杜之仙。一辈子没有违过他的命令,他真是为难。 “死也要讲礼!哑叔,他是老糊涂了,你也是吗?现在救命要紧,有时间去请个大夫来给他针炙?”穆澜厉声说道。 哑叔低下了头。 “去熬yào吧。” 就当你没看见不知道。 哑叔艰难地朝门外走去。他回头看了眼床上躺着的杜之仙,叹了口气,关上了房门。 脱了杜之仙的衣裳,穆澜又是一愣。她飞快地回头,看到房门紧闭着。她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杜之仙的肩上有枚刺青。刺着一枝丹桂。难道他的守礼并非是为了男女大防,而是为了遮掩这枚刺青? 穆澜想起他那件骚包的白色绸袍。上面绣着簇簇金黄丹桂。这让她想起了教她武艺的师傅。 六岁那年,穆家班的船到了应天府,母亲酿的yào酒易外缓解了杜之仙的病情。母亲留了杜之仙在船上,顺着大运河送他回扬州。她在船上跟着杜之仙念了一个多月的书。到扬州后,穆家班在附近演出,盘恒了三个月。她一直留在杜家读书。那时侯,杜之仙请来了教她武艺的师傅。 他个头和杜之仙差不多高,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色斗蓬里,脸上一直戴着副面具。穆澜记得,那幅面具的左侧浅浅刻着一枝花。花形刻得太浅,她从前一直没看出来那是枝什么花。 “原来是枝丹桂。”穆澜今天才明白。 面具男连姓名都没告诉过穆澜,只让她称师傅。 老头儿教她习文。师傅教她武艺。在穆澜心里,她更亲近老头儿。 面具师傅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难觅。想来就来,说走就走。有时会出现在杜家。有时会在她舱中留下印记,让她上岸去见他。 他教导她武艺,更多的时侯是先教了招式与方法,让她自行练习。再出现,就是考校之时。他从不和穆澜说一句废话。穆澜xìng情活泼,小时侯说俏皮话,等于对牛弹琴。年纪渐长,穆澜想方设法刺探面具师傅的底细,无论她说什么,面具师傅都当没听到。久了,穆澜都觉得对方是座万年不化的冰山,无趣之极。 穆澜刻苦努力。老头儿时不时也会提醒她练功。母亲与穆家班的人都以为她练的是走索杂耍功夫,看不出她练的是高明的武技。 针炙之后,杜之仙的脸色不再惨白如纸。穆澜给他穿好衣裳,盯着他睡熟的脸瞧了一会,起身出去。 “哑叔,既然师父不想让我为他针炙。等他醒来,你就别告诉他了。免得他心神不安。”穆澜决定隐瞒下自己看见刺青的事。 哑叔连连点头,慈爱地拍了拍穆澜的肩。 ------------ 天渐渐亮了。 林家西苑守仁堂燃了一夜的烛光渐渐变弱。林二老爷通宵未眠,两眼泛起了红丝。浮泡的下眼脸像两只干瘪的布袋,令他看上去憔悴异常。 这一晚已经过去了,最初的晨曦透过窗棂照进屋来,昭示着今天会是个大晴天。然而林二老爷的脸上布满了yīn霾。 他望着东苑银杏院的方向,焦急万分。 他这个侄子实在不好对付。自昨天杜之仙入府起,东苑就封了大门。数百护卫把守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二十几位姨娘直接被请回了房,连饭菜都是专人送进房中。想从东苑传消息出来的人被当场打死了六个,血ròu模糊的尸体从后巷里抬出去,连面容都没遮挡。吓得林家的下人们连走路的脚步都轻了几分。 天就这样亮了。东苑仍无半点动静。林二老爷又恨起那个收了他一万两定银的掮客。说什么请的是江湖最有名的杀手。啊呸!一万两扔水里还能听个水花响。东西两苑只隔了一条狭窄的长巷,一整夜连个屁响都没听见! “二老爷,大公子身边的雁行来了。” 林二老爷胡乱摸了把脸,匆匆赶到了花厅。 雁行脸色并不好,也是一宵未睡,眼睛却还有神,脸颊上两只笑涡仍在:“小人见过二老爷。” 花厅地上一领苇席上躺着三个黑衣人。林二老爷一惊:“这是?” “想趁乱进东苑偷东西的贼。护卫手重,直接打死了。”雁行轻描淡写地说道,“少爷在大老爷身边侍疾走不开。烦请二老爷将贼人尸首送衙门报备一声。” 一万两没了!林二老爷心疼的面皮一阵抖动。 雁行关心地说道:“二老爷脸色不太好。您不用太过担忧,杜先生已经诊治完家去了。” 林二老爷心念转动,激动地问道:“难道杜之仙真的有回春之术?大老爷的病岂不是被他治好了?” 一点消息没漏出,看得出二老爷真着急了。雁行露出了真心实意地笑容:“回二老爷,杜先生说大老爷的病无碍,静心调养就行了。小人先行告退。” 真被治好了?雁行走后,林二老爷怔怔站了一会,脚下发虚,瘫坐在了椅子上,喃喃念道:“真治好了?” 他亲眼目睹大哥病得就剩一口气了。这才按下各种心思,耐心等着大哥归西。居然杜之仙出手就给治好了?之前重金请来宫里的御医不是都说没救了吗? 刘管事殷勤将一盏燕窝送到林二老爷手边:“老爷担忧大老爷,一宵未睡。小人特叮嘱厨房给老爷炖的。” 他担忧的是大哥被治好了……林二老爷抬手将燕窝打翻在地,喝道:“你将这三个贼子送官府去!” 刘管事马屁没拍好,吓得哆嗦了下,高声叫人来抬尸首。又不死心地问了句:“老爷,今天说好让穆家班来演一出求佛取yào……” 人都被治好了,躺房里静养呢,还求什么佛取什么yào?林二老爷没了心思,怒道:“不知道大老爷要静养么?还演什么演?叫穆家班滚蛋!” 算穆家班走运!刘管事暗骂了声,躬着身迭声应了,赶紧离开了花厅。 他前脚刚走,林一鸣就抱着虫罐来了。 “爹,您瞧瞧,这身子,这长须,这牙口……”林一鸣心思只在蟋蟀上,压根儿没瞧见父亲的神色,得意洋洋地将虫罐揭开。 清脆的虫鸣声吵得林二老爷额头青筋直跳。他拿起虫罐就想摔。 “爹!虫值一万两罐子三千!”林一鸣吓得喊了起来。 都是钱啊!林二老爷面容扭曲地将虫罐放在了几上,见儿子宝贝似捧在怀里,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他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给你娘说,开库房拿些补品,用过早饭去东苑探望你大伯父。” 不亲眼瞧瞧,他还是不信杜之仙能把快死的人给救活了。 就算活了。他也要想办法弄死! 再让林一川掌几年家业,二房连汤都喝不上一口了。 ----------- 今天双更。谢谢大家支持推荐票。 第33章 辞行 林二老爷叫穆家班滚蛋。穆胭脂和李教头都觉得事不宜迟,赶紧滚蛋离开扬州为妙。免得林二老爷回头想起,又无法脱身了。 穆胭脂收拾了穆澜的行装,让李教头雇了辆骡车,匆匆去了竹溪里。 春裳,夹袄,棉袍……林林总总铺满了半张床。把她的行李都搬来了,仍然没有提半句与父亲有关的事。 穆澜倒了杯茶,靠着床柱慢慢啜着,沉默地看母亲忙碌。尽管理解母亲想为父亲翻案报仇的心,穆澜仍有一种被抛弃的孤单。 穆胭脂作贼似的将一只靛蓝染花布包打开一角,又飞快地收起。里面是女人月事来时用的私物,她将花布包塞在了枕头底下。 “听说宫里头的贵人们都是用棉布……咱用不起那个。取灰不方便,买黄裱纸最好,扔茅厕里不打眼。被人瞧着你就说痔疮犯了。” 痔疮犯了……穆澜险些被嘴里的茶呛着。却不得不佩服母亲,连这样的借口都能想到。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丝羞意都没有。她自嘲地笑了,脸皮厚得都有一层茧了吧? “唉!”穆胭脂将她的行李收拾完,长长叹了口气。 太了解母亲了。穆澜转动着茶杯,淡然问道:“船什么时侯启程?” “我和李教头回去就走。”穆胭脂顺口答了,终于扭捏起来,“澜儿,杜先生和你说了吧?” “嗯。父亲……那晚他对娘怎么说的?”母亲不好说,就她来问吧。 恨意瞬间涌入穆胭脂的眼睛。这一刻她的眼神寒意四shè,像磨得雪亮的刀。刹那间,穆澜感觉到了杀气。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母亲已闭上了眼睛。那种感觉消失了。母亲恨了十年呢,穆澜心软下来,放下茶杯,半跪在床头的踏脚板上,握住了母亲的手:“您慢慢想,细细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再危险,澜儿也要去做。您不必觉得对不住我。” 穆胭脂没有睁开眼睛看她,粗糙的手握得紧紧的。那天晚上的事就像每天都被她细细想过一遍似的,话没有半点磕碰就吐了出来:“……只是罢了官,没有抄家流放还算万幸。想着老爷烦闷,我亲自下厨给他做了四道菜。一道酱ròu丝,一道回锅ròu,一盘炝炒白菘,一碟油煎花生米。特意去买了坛剑南烧春。老爷是四川人,爱喝这种酒。” …… 母亲的叙述将穆澜带回到十年前京都榆树巷那间二进的小院里。 六岁的自己喝过yào睡着了。母亲给父亲摆上了酒菜,温柔执壶,想让父亲舒怀。 还不到三十的邱明堂一杯接一杯饮着家乡的酒。本以为年轻的自己仕途一片光明,将来能衣锦归乡,如今却罢官回去,不免心灰意冷。又觉得庆幸:“返乡种田还算落了个好下场。只是连累你和女儿要吃苦了。” “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妾身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镖师家的姑娘能吃苦。老爷莫太过灰心,说不定将来也许还有机会起复呢。” 邱明堂愤愤然:“那些jiān佞小人!”他骂完继续喝着闷酒。酒劲让他心里的不甘又冒了出来,神神秘秘地告诉穆胭脂,“其实我已经查到了线索。” 穆胭脂分外吃惊:“老爷既然查到了线索,为何不禀了院里的部堂大人?何至于落个巡查不利被罢了官?” “我胆小了,怕了!”邱明堂苦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神渐渐迷离,“那八名被革了功名的监生不是在狱中自尽,就是意外身亡。哪有这么巧的事?” 听到这里穆胭脂也害怕起来:“咱还是平平安安的,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罢官就罢官吧。明天我就遣散了下人,收拾行李回老家去。” “我不甘心啊!”邱明堂捶打着胸,恨自己胆小不敢说出来。此时他借着酒劲对着穆胭脂一吐而快,“供奉在孔庙里的会试试题根本没有被偷走。科场弊案是假的,皇上病重,有人借机排除异己!我已经知道那八名监生是怎么拿到会试试题的了。我明明查到了……不甘心啊!” 穆胭指心惊ròu跳,却见丈夫说完就趴在桌上醉了。她扶了他上床,喂了一碗醒酒汤。她心里放心不下生病的女儿,给邱明堂盖好被子正要离开,被他一把抓住了手,含含糊糊地嘀咕着:“藏书楼,我知道……是在藏书楼。” 穆胭脂叹了口气,吹熄了灯去了女儿房中。第二天,邱明堂在卧房悬梁自尽。 老头儿给穆澜的卷宗抄录得仔细。邱明堂那晚所用酒菜与母亲说的一般无二。除了家里的房梁高了点,没有异样。仵作尸格上填的也是自尽。 “他酒喝得多,都软成一瘫泥了。老娘几乎是把他扛上床的!”穆胭脂睁开了眼睛,那股泼辣干练劲又出来了,“那绳子是柴房捆柴用的。他为了悬梁自尽,后半夜酒醒了先开二门去柴房找绳子。再回卧房搬椅子上桌。他这么来回折腾没惊醒家里一个人,可能吗?他就是怕死才不敢说出查到了线索,怕死的人会自尽?” 穆澜听母亲这样说,突然有点好奇:“母亲这么凶,父亲在家一定很怕您吧?” 穆胭脂瞪着她道:“和你说正事呢,没大没小,还敢打趣长辈?” 可是她真的找不到邱明堂是父亲的感觉。也许她从小就不知道有父亲是什么感觉。穆澜嘿嘿笑了笑,继续问道:“师傅说咱家房梁有点高?” “绳子也短,不过一丈三。”穆胭脂更正着她的话,“你爹那点俸禄在京城买不起房。租的二进小院也只图个干净便宜。卧房没有糊天棚,那梁离地有两三丈高。娘偷偷试过了,你爹比我高半头,桌子上搭了把椅子站上去,他把脖子伸进绳圈,那脚尖堪堪能点到椅子。他那细瘦胳膊得费多大劲才能把自个儿的脖子伸进绳圈哪?说他跳起来把脖子伸进绳圈的吧,一个没跳准,椅子就蹬掉了,那动静哪能不惊动家里人?” 说到这里穆胭脂又叹了口气道:“仵作匆匆填了尸格。衙门里来的人都异口同声说你爹被罢了官想不通这才寻了死路。娘心里怕极了。不敢对人说怀疑你爹是醉酒睡熟时被人举起来挂上去活活吊死的。办完丧事带你回娘家。一路上总感觉有人跟着。出了京住的客栈莫名其妙着火。娘有点功夫底子,抱着你跑了出去。后来听说官府填尸格,把一对母女认成了咱们。就干脆隐姓埋名办起了杂耍班走江湖卖艺。” “十年里,娘都没有回过外祖父家?”邱明堂父母早逝,老家只有族亲。穆胭脂却是有娘家的人。穆澜从来没见过外祖父家的人。 穆胭脂咬牙切齿道:“全死了。就那年冬天,我带你偷偷回娘家。一场大火把整条街都烧没了。澜儿,娘不傻。哪有这么巧的事?这是有人察觉到你爹找到线索,要斩草除根!” “重新找到我爹说的线索,揭穿庚戌年科举弊案是假案一件。因那件案子冤死的人就能得以昭雪。当年cāo控此案的幕后黑手也许会跳出来现身。所以,我一定要女扮男装进国子监。”穆澜的思路很清晰。 穆胭脂听得连连点头:“当年娘不图杜先生回报别的,只要你能学得他的本事,能进国子监就好!” 阳光照在她鬓旁,丝丝银色夹杂在黑发中,格外显眼。母亲其实才三十出头。穆澜怜惜地望着母亲,把脸搁在了她膝上:“娘,其实你早就可以告诉我。” 穆胭脂的身体僵了僵,犹豫了下伸手摸着穆澜的头发低声说道:“被人发现就是砍头的命。娘一直犹豫,该不该让你去。” “我这些年扮男人连李教头都没瞧出来,您就放心吧。父亲留下了这么清楚的线索,想必我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找到证据脱身。当年死了那么多官员,一定会有人支持我们。再寻个时机揭破那件案子是假案。至于如何进国子监,母亲不是把我托付给师父了吗?师父会有办法的。” 提到了杜之仙,穆澜神色黯然。暂时xìng命无忧,却难说寿命有多长。 穆胭脂神色复杂,起身说道:“娘去给杜先生辞行。” 穆澜陪着母亲出了厢房。哑叔守在杜之仙房外。见到她们,他摇了摇头。穆澜叹了口气道:“娘,师爷昨儿耗费精力太多,还昏睡着呢。” 穆胭脂望着关闭的房门犹豫起来:“既然先生在休息,我就不进去了。” 她站在门口,双膝落地行了大礼,“杜先生,妾身今生今世都感念您的恩情!如有来生……为奴为婢都会回报您。” 她站起身,朝哑叔曲膝:“谢您照顾先生和澜儿。” 哑叔唬了一跳,赶紧侧身避开,眼睛渐渐红了。 穆澜将母亲送到门口。穆胭脂摸了摸她的脸道:“穆家班沿大运河北上,娘在京城等你。” “娘,您别为难核桃。多个人帮我也好。”母亲对翻案报仇的执念已深。穆澜有些不放心核桃。 穆胭脂低声说道:“将来我会让核桃留在京城。她既然知道你的身份,也能照应你。” 望着骡车走远,穆澜才返回了宅子。 --------------- 第二更送上。 第34章 不见 太阳还未升起,竹林中升起了浓浓的晨雾。像风吹动的白纱,轻轻柔柔,缠缠绵绵绕竹不散。 翠绿的叶尖凝着滴晶莹的晨露,悬而yù滴。一道青色的身影踏雾而来,手中握着青色的瓷瓶随手一抄,竹叶微颤,那滴晨露已落入瓶中。 脚踏在柔韧的枝头,身体蓦然弹起,顺着竹枝径直而上,踩着越来越细的竹梢往前。穆澜终于停了下来。被身体重量压得弯曲的竹梢上下震dàng摇晃,随着呼吸的调整,她稳稳站着,竹梢再不震dàng,只是被晨起的风吹得微微起伏。 远远望去,竹林起伏如波,穆澜瘦削修长的身体浮在那一片绿意之中。风吹人动,竹静人定。 三寸高的玉瓶盛满了露水。在老头儿家住着,每天晨起练功接一瓶晨露已成习惯。她仰起脸,瓶中露水倾进了喉中。沁凉中带着极淡的竹叶清香。 明明是露水,为何令她有酒后的感觉? “啊……”她冲着远方没来由的大喊出声。 酣畅淋漓地将胸中郁闷一吐而尽。气将竭尽时,一缕风声破空而至。穆澜来不及提气,脚用力下顿,身体已仰倒背靠在竹梢上。 竹枝从她眼前刺过,枝头上几片薄薄的青竹叶掠起的风声刮得她肌肤生疼。穆澜后背用力,竹梢用力往上弹回,人飞起在半空。双脚轻弹,她抄住了靴中双匕,旋转着舞出两团银丝般的刀芒,朝着dú蛇吐信般的竹枝绞了过去。 绿波之间,青与黑两道身影jiāo错而过,不过几个呼吸的碰撞,就已分开。 两丈外站立着一个头脸罩在斗蓬里的黑衣人。他面东而立,第一缕晨光正照在他的面具上。面具右颊浅浅刻着一枝丹桂。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竹枝。枝头的青竹叶已被绞得粉碎,他随手扔了,声音嘶哑暗沉,隐隐能听出话中惊叹:“你练成了小梅初绽。” 穆澜不置可否,弯腰将匕首chā进靴中:“师傅,有好几个月没见到您了。您来送杜先生最后一程的吗?” 面具师傅当没听到穆澜的问题,冷漠地说道:“青出于蓝胜于蓝。我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黑色的身影朝着林外跃去。 “师傅,你真不去看杜先生啊?” 面具师傅没有停留脚步,眨间工夫就消失在绿波竹涛之中。 七月流火。说话间朝阳的热意已融化了林中薄雾,热气蒸腾而上。然而穆澜却觉得遍体生寒。那枚刺青与师傅面具上的刻花真的一模一样呢。为何面具师傅不肯见老头儿呢?他不知道老头儿真的快要死了吗?穆澜重重叹了口气。 捡起竹背篓,挖了一背篓夏笋。春笋有春鲜,夏笋有夏甜。清热化痰,益气和胃。做道酸笋滚鱼头,老头儿还能喝上一碗。 “师父,您这是打算把李金针的饭碗抢了?”穆澜回到家中,挂上了平时的灿烂笑容,揶揄地打趣着。 哑叔将背篓接过去拎去了厨房。穆澜舀了瓢井水洗了手脸,将冻在井中的凉茶提溜了出来。几口饮下,心里最后一丝烦躁也被冲淡了。 丝瓜长势喜人,绿茸茸的顶着将蔫未蔫的黄色花朵。瓜蔓滤去了灼人的阳光,独剩下暖融融的绿意。 杜之仙坐在瓜棚架下的竹躺椅上。瘦骨嶙峋,身上搭着块薄毯。脸色腊黄,双颊泛着奇异的红晕,精神瞧着却极好。 旁边矮桌上放着一叠衣裳。他膝上搁着针线篮,一双手很稳地穿针引线,专心致志地将鞣熟了的羊皮缝进亵裤里。 穆澜拿了张竹凳坐在他面前,撑着下巴望着他笑。 杜之仙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喜滋滋地将裤子拿出来给穆澜看:“这条是练骑shè时穿的。皮子缝在内侧,免得磨伤了腿。犯了事就穿那条屁股上缝了牛皮的。这条是读书用的。跪着读书是常事。冬天地上凉,膝上缝了羊皮防潮。有的先生有恶癖,专查学生是否用了护膝。摸着最多像厚的土布,绝对查不出来。” “针脚这么细,除非剪开来查。师父的手艺巧夺天工!”穆澜心里悲伤,嘴里不吝赞赏,只盼着能哄着老头儿多开心几天。 老头醒来后,每天就给她做各种衣裳护具。做完内甲做衣裳裤子。看得穆澜伤伤心心躲在厨房哭了几回,大大方方撒谎说烧火煮饭被烟熏红了眼。老头儿也不揭穿。 一整天就这样消磨过去。直到他倦极睡着。哑叔才将他抱回房中休息。 这段时间林家几乎隔天就会送来大批yào材。林大老爷身体渐渐好转,已能下地。据说补回了二十斤ròu。对杜之仙感激涕零,毫不吝啬银钱,遣人四处搜罗yào材。百年参还了三支,上十年份的参装了一箩筐。 yào材收了。林家请来的各路名医都被杜之仙谢拒了。医者不自治,他与众不同,提笔给自己开方,硬是将精气神给养了回来。穆澜当时以为老头儿再磨叽活个几年没问题。 日子一天天过去。刚进八月,杜之仙的病情陡转直下。 “yào没用了,何必再吃?” 惹来穆澜大怒:“你不吃怎么知道没用了?” 穆澜强行灌了他几次yào,反而把老头儿折腾得吐晕过去。他也不朝穆澜发脾气,无奈的看着她。穆澜就知道再得支千年老参都没办法给老头儿续命了。 “行李都给你备好了。过了八月十五,你必须走。不然赶不及秋季开学。” 我走了,谁给你当孝子摔盆送终?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国子监几千监生学子,既然知道典籍厅管辖的御书楼中有古怪,她混进去就行了。穆澜满不在乎地说道:“等了十年,不急这半年。大不了我等到明年春闱后再入学。” 不过是舍不下他而己。杜之仙轻叹。 后院湖边那株丹桂开花那天正是八月十五。杜之仙已动弹不得。哑叔抱了他躺在平台上。他就一直伸着脖子远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望着。不肯去到树下,仿佛隔着池塘瞧着多了几分朦胧美似的。 穆澜站在后院门口瞧着,实在不忍心告诉他,面具师傅来过,又走了。 衣袖被扯了扯,穆澜回头,看到须发全白的哑叔红着眼睛。他示意穆澜跟他走,穆澜觉得今天哑叔的举动特别奇怪。从林家医治林大老爷回来后,哑叔的视线几乎就没有离开过老头儿。这样将老头儿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管,还是头一回。 ------------ 再谢大家支持这个故事!求投推荐票,让这个故事别沉入书山文海中。另外这周要出差了,所以先一更着。回来再多更新啦。谢谢理解。 第35章 惊艳 哑叔从杜之仙床底下拖出来一只樟木箱子。 四角包银,箱盖上雕着一树丹桂。 看到丹桂雕花,穆澜又叹了口气。扮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她也能瞧出核桃对自己的情愫。到这那份上,她已经明白,老头儿宁肯让杜家绝嗣,一生未娶,心里定是有人了。还是个他没办法娶回家的人。 她不由自主想起了面具师傅。师傅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那肩宽,那背影,那嗓音怎么都不像是个女人……穆澜翻了个白眼。师父诶,你号称江南鬼才,咋就偏喜欢上个男人呢?还是个连你病得要死了都不肯来瞧你一眼的男人! 胡思乱想中,哑叔将箱子打开了。宽大的手掌小心地从里面捧出了一套衫裙递到了穆澜手中。 “真好看!”穆澜惊叹地望着这套衣裙。 衣裙柔如烟罗,捧在手里轻若无物。 裙子是春天柳树初绽新叶那种像绿雾般的色泽。褙子是迎春花最柔嫩的黄。黄与绿极难配出上佳的色彩。这套衣裳的两种色极柔极嫩,配在一起却有了明艳的感觉。只看这颜色,仿佛就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就出现在眼前。 褙子的襟口用金线绣了丹桂,和老头儿那件白袍上的花形一样。一簇簇生动活泼地怒放着,淡淡的桂香盈绕在鼻端。仿佛是才从树上摘下来似的。 哑叔指了指她,让她换上。 “给给给……给我的?”穆澜激动得舌头都打卷了。天知道她多想穿裙子打扮得美美的。及笄时母亲将她带到河边,连条素裙都没让她换,往她的道髻上chā了枝钗,就算成了礼。那枝银钗转手还被母亲收走了。核桃及笄时母亲都给新做了件粉色碎花的裙子,羡慕死她了。 哑叔着急地比划着。 穆澜当场石化:“让我扮师父的……心上人?”难道她想岔了?面具师傅和老头儿不是那么回事? 她仔细瞧着这条裙子,嘀咕道:“不会是师父自己绣的吧?” 哑叔居然点了点头。 她这个师父是拿得了笔,也捏得了针。穆澜今天都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她寻思着衣裳上的桂花绣得精致,江南只有李金针才有这等绣技。突然就冒出了想法,老头儿的心上人不会是李金针吧?一时间师父为讨好李金针研究绣艺的场面就出现在眼前。 “哑叔,我记得李金针曾来拜访过师父。要不,我去苏州将她带来?” 哑叔急得直跺脚摆手,不停地比划。 原来师父是向李金针请教针法,就为了亲手做套衣裙送给自己的心上人。穆澜又唉了声:“哑叔,师父都到这份上了。你直接告诉我吧,我去把人带来见他。” 哑叔的眼神分外忧伤,眼圈一点点地变红。 看懂了他的意思,穆澜也难过起来:“不在扬州啊,师父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哑叔犹豫了下,朝穆澜跪了下去。他行了大礼,眼里落下泪来。 “我知道了。” 老头儿快死了,却惦记着想见一眼心上人。见不着人,就望着那株丹桂发呆。真是可怜。 穆澜也捧着衣裳发愣。她从来没想过,她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第一次穿上女孩儿的衣裙。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扮老头儿的心上人,再让他瞧上一眼。 束了多年的头发第一次披散下来,瀑布般流泄在背上。穆澜换好衣裙,柔嫩的颜色让她的心情异常复杂。她习惯了青与黑,她将来还能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姑娘吗? 她打开房门,冲哑叔说道:“大小合适,裙子短了两寸,隔得远,不妨事。”她想,师父心里的那位姑娘比自己矮两寸,一样的纤瘦。 哑叔摇了摇头,推着穆澜在妆镜前坐好,拿起了桃木梳。 “哑叔……你,你会梳,梳梳梳女人的发髻?”穆澜第二次震惊得舌头打结。 哑叔的手变得温柔异常,顺畅地梳通着穆澜的长发。这双能开碑裂石的大手居然会挽女孩儿的发髻?穆澜呆若木鸡。她突然发现,相处十年,她并不了解老头儿,更不了解看上去憨厚的哑叔。他们都有着什么样的过往? 老头儿年轻时也潇洒倜傥,玉树临风。先帝都恨不得招为驸马的人物,什么样的姑娘能骄傲地对他不屑一顾? 短短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就像春草一样,疯狂地冒出来。让穆澜走进了一片迷雾。她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叹气了。心如乱麻,她干脆闭上了眼睛。 过了片刻,哑叔拍了拍她的肩。穆澜睁开眼睛。镜中出现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少女。鸦青的发,清亮的眼,挺直的鼻梁,花瓣似的淡唇。被那娇嫩的黄,蒙蒙的绿衬得柔媚万分。 镜中人突然一笑,美丽倾城。穆澜哇的大叫起来,冲着镜头挤眼吐舌头,哈哈大笑:“哑叔,我好漂亮啊!” 哑叔被她的快活感染着,生满皱纹的脸舒展开来,对她翘起了大拇指。 “啧啧,难怪娘让我扮男人呢。这模样跑码头准被恶少抢破头排队来调戏啊!”穆澜恋恋不舍地望着镜中的自己,轻轻摸着发髻道,“还没戴首饰都这么漂亮,我太喜欢了!核桃都没我美呢。那丫头瞧见,准得伤心死,哈哈哈哈!” “咳咳!”哑叔被逗乐了,怜惜地看着她,想了想,从柜子里又捧出一只匣子。 打开一看,穆澜都要晕倒了:“老头儿年轻二十岁,我嫁他得了。居然还给他心上人准备了漂亮的首饰!” 好奇心膨胀起来,究竟是哪家的姑娘啊?连江南鬼才都瞧不上。 那顶花冠以金丝编就,嵌着蚕豆大的珍珠,工艺精湛之极。六枝宝相花形的金镶玉花钗,同款的耳环。玉质洁白无瑕。 哑叔从中拣出一对蔷薇形的簪花,chā在了她双螺髻上。穆澜的脸被耀眼的金照得更加明艳。 她摸了摸耳朵。真遗憾,她没有穿耳孔。 哑叔比划着告诉穆澜,这是杜之仙留给她的。 “师父!”穆澜眼里涌上了泪。她记得有次和核桃她们玩闹,抹了脂粉,母亲寻了个由头就抽了她一顿鞭子,打完就哭,还得自己去哄她。从来没有人像老头儿这样惦记着她。在老头儿心里,教她扮小子,却待她如闺女。穆澜吸了吸鼻子,宝贝地摸了摸匣子,递给了哑叔,“将来等我办完事,我就打扮给师父看。” 哑叔慈爱地笑着,递给她一方白纱。他告诉穆澜,那个“她”出现在桂花树下时,戴着一顶帷帽。 “家里没有女人用的帷帽。别让师父等久了。”穆澜用白纱蒙了脸,大步就往外走。裙子绊着,她一个趔趄,撑着桌子才没被绊倒。 哑叔轻走了两步。 高大的身躯,走着碎步……穆澜噗嗤笑了。她学着哑叔走了两步,还是选择将裙子提了起来,“我从大门出去,翻院墙!” 桂树在池塘对面,靠着后院的竹林。她翻墙进去,从竹林中走向桂花树。老头儿隔岸瞧着,也许会以为真的瞧见“她”来了。 穆澜提起裙子,飞快地跑向大门。 ------------- 翻身下了马,林一川和捧着中秋节礼的燕声踏上了石阶。他的手才触到门环,杜家的黑漆大门突然打开了。 门口站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眉如新叶,腰若细柳。朦胧的白纱遮住了面容,一双眼睛又圆又亮,像受惊的小狗,惶恐慌乱。 裙子是烟罗纱,褙子是沉水缎,金线刺绣的桂花从领口一直垂到了衣角,繁复华丽。黑色的门与娇艳璀璨的衣饰相映,林一川惊艳地倒退了一步,抬着脸望着意外出现在杜家门口的女子。 哪来的富家千金? 穆澜吓懵了,也往后退了一步。 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睛噙满了惊恐,让林一川没来由的放柔了语气:“姑娘莫怕。在下林一川,是来给杜先生送中秋节礼的。” 灼灼的眼神里透出毫不掩饰的惊艳神色。四目相对,穆澜的心扑通狂跳起来。要不要杀了他灭口?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林一川的心像被一片羽毛拂过。他的声音更温柔:“烦请姑娘通报一声。在下与杜先生的弟子穆公子是旧识。” 叫她姑娘?他没认出自己。穆澜一颗心dàngdàng悠悠总算落定。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她双眼圆瞪,砰地将门关了个严实。 ------ 出差中...俺家闺女总算穿上裙子了。请帮忙捉虫,我瞧着一一改过。 第36章 遇险 林一川莫名其妙,转身问燕声:“你家公子长得像罗刹?怎么吓得跟兔子似的?”又啧啧赞叹,“好温婉的女子。我打赌,一定生得极美!” 燕声也看傻了眼:“少爷,这门外也无车马。她是住在杜先生家的。难不成是穆公子的小媳fù?” 一股不舒服的感觉油然而生,林一川撇嘴道:“那小子不过是个玩杂耍的,他也配娶这样的姑娘?那身衣裳至少值五六百两银子,小铁公鸡舍得?” 门再次打开,哑叔出现在门口。 “哑叔,我是来探望先生的。”林一川赶紧朝哑叔行礼,“先生可还好?”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往里面瞧。哑叔移动脚步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接过燕声递来的礼盒,比划着。 “原来先生有客人在。在下告辞。改天再来看先生。”林一川施礼告辞。 上了马,林一川又回头看了眼杜宅,有些高兴:“听到没?那姑娘是杜家的客人。跟那小子没关系。” 燕声打趣道:“少爷该不会对那姑娘一见钟情吧?说不定面纱下的脸上带着疤呢。” 林一川作势举拳要揍,昂着头说道:“反正不能是那小子的小媳fù!一个走索卖艺的,长得不错就算了。比我还会抠银子,还敢揍我,还娶那样的姑娘。你叫少爷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改天我定要约他正式比一场。” 燕声也没忘记被穆澜敲晕的事,同仇敌忾地说道:“少爷,那小子功夫不弱。忒会装了!您得小心。” “我不过是瞧在杜先生的份上让着他呢。真要打,还不知道谁挨揍呢。”林一川说着又咬牙切齿恨上了,“那小子的确狡猾,瞒得滴水不漏。可惜的是,雁行没从白莲坞里找到夜行衣。不然我真怀疑那晚凝花楼中东厂要抓的刺客就是他。” 两人骑行在窄窄的小径上。秋日午后的阳光浓烈,一道强烈的光从林中闪过,林一川皱了下眉,又舒展开来,低声说道:“前面有埋伏。别慌。往回跑。” 他提高声量叫道:“燕声,不如比试下,看谁先出竹林!” 燕声紧张地应了声好。 两人同时狠狠朝马抽了一记。马扬蹄前奔。 埋伏在两边林中的人听得分明,扣紧了弓弦,就等着两人冲进埋击圈。就在马往前奔驰的同时,两条人影从马上跳了下来,头也不回地朝着来路狂奔。 “被发现了!放箭!” 竹林中站出十来个黑衣人,持弓放箭。 嗖嗖的箭矢声刺破了空气,jiāo织成一张网,笼罩着林一川和燕声。两人借着密密的竹林躲过。箭矢拖延了两人逃跑的时间,回头一看,黑衣人已围了上来。 “分头跑。这里林子密。”林一川抬剑挡住了砍来的长刀,一脚踹中对方心窝,腾身跃起,顺着竹子往上爬。 一名黑衣人紧随而至,抱着竹子手中长刀砍向林一川。 脚踩在刀背上,林一川借机又往上爬了一截。眼看爬到顶,竹梢细而柔软的弹起,将林一川朝另一个方向送了过去。 黑衣人也不是吃素的,手臂抬高,臂弩shè出了强劲有力的弩箭。听到破空声,林一川往竹后躲闪,一枝弩箭扎进了竹竿中。他瞟了眼,心里暗暗吃惊。 箭矢破空声不绝,林一川被逼得落了地。他仗着一身好武艺杀了几人,逃进了竹林深处。燕声已不知去向。很显然黑衣人的目标是自己,没有理会燕声。也许他再多撑一会儿,燕声就能带着人赶来。林一川在林中狂奔。再回头,发现只有一名黑衣人缀在身后。 这人的轻功很高,猫戏老鼠似的跟着他。怎么也甩不掉。 林一川干脆不跑了。他喘着气对跟来的黑衣人道:“兄弟,别人出多少银子。我给双倍!” 那人笑道:“江湖规矩不能破。林大公子,你就认命吧!” “你们接活为的是银子。规矩算什么?我给三倍!反正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就当没追上我,如何?” 说话间林一川一直盯着看对方手里的刀。黑衣人的刀是同一式样,弓箭是一石强弓,还有刺穿楠竹的劲弩。彼此间配合默契,他们绝不是普通江湖杀手。 黑衣人扬刀砍向了他。 轻功这么好,武功却不怎么样。林一川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皮,思索着。刀夹杂风声砍来,却不够凌厉。为什么就这么个货色追上了自己?林一川边打边喘着粗气,像是用尽了体力,双手握着剑朝黑衣人劈下。 黑衣人眼神微眯,轻松挥刀将他的剑击飞,一脚踹在他后背。林一川扑倒在地,挣扎了几下就晕了过去。黑衣人提着刀走到他身边,又一脚将他踢得翻转过身,见没有动静,不屑地说道:“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能把武艺练成这样实属不易。” 他朝竹林另一头看了眼,举起了手里的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刹那间,他心中升起了警觉。就像野兽最本能的反应,他就地滚开。一柄匕首噗地扎进了他原来站立的地方。 “谁?”黑衣人悚然喝道。 竹林高处衫裙晃动,一位姑娘似驭风而来。极嫩极柔的身影像风中飘dàng的一朵花。转瞬间就到了他眼前。 一点银光映进黑衣人眼中。他仓惶间举刀相隔。然而那个曼妙的身影轻飘飘地飞过了他的头顶。他回首的瞬间,像是什么东西扼住咽喉,让他呼吸困难。好快的身法!他脑中想着,眼前一片黑暗。长刀从他手中掉落,他费劲地伸手,摸到了喉间突起的一截刀尖。 拨出匕首,穆澜弯腰揽起林一川迅速地离开。 黑衣人卟咚跪倒在地上,瞪着吃惊的双眼就此死去。 竹林是这样安静,风无声吹过,吹散了浓浓的血腥味。良久,一双脚踩着轻脆作响的枯叶走到了黑衣人面前。 皂底布靴上一幅绣着云浪的缎袍微微摆动。这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略胖的团脸斯文和气,穿戴像是个江南富家翁。 四周渐渐响起脚步声,先前的黑衣人赶到了这里。见到中年男人的瞬间,黑衣人齐齐单膝下跪:“大档头!” 梁信鸥沉默望着黑衣人喉间的血窟窿,想起了死在珍珑刺客手里的骆公公。那个女子的轻功令他惊艳,出手干净利落。用的也是一双匕首。难道珍珑是个女人?他喃喃说道:“总算对督主有个jiāo待。” “撤!”他轻声下了命令。 风从脸上掠过。林一川悄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柔软的衫裙勾勒出苗条的腰身,淡淡的桂花香气从她身上传来。从他的角度看去,白色的面纱被风吹拂着贴在她脸上,露出脸部朦胧的轮廓。林一川望着她,手指轻轻动了动,有种想立时揭开她面纱的冲动。 几缕长长发丝从鼻端飘过。 “阿嚏!”林一川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醒了?穆澜低头,看到林一川灼灼的眼神。她立时松开了手。 身体陡然下坠。林一川乱挥着手叫了声,重重摔在了地上。他一个鲤鱼打挺帅气地跳了起来。 她站在高高的竹枝上,衣袂飘飘,像枝头初绽的娇嫩花朵。 “喂!你松手前不知道打声招呼?”林一川用力拍打着身上沾着泥土枯叶,没好气地说道。 原来他是假装晕厥。为什么要在黑衣人面前假装体力不支被打晕过去?穆澜猜测着林一川的意图。然而她更在意的是自己居然被他骗得出手!穆澜气恼不己。看来师父和母亲说的没错,她的心软迟早会害了自己。 穆澜冷冷看他了眼,脚尖踩着柔韧的竹枝,朝外掠去。 “我还没谢你呢!” 她头也不回离开,身姿轻盈美丽。 “还是个冰山美人?”林一川欣赏着她远去的身影,俊脸上涌起了笑容,“不理我?我不知道去杜先生家找你?。” 第37章 过世 竹溪里依然如昔。竹中那场刺杀没有影响到杜宅的清静。 暮色还没有完全沉入黑暗时,穆澜出现在桂花树下。 最后一线黄昏的光落在枝叶间。墨绿叶片间星星点点金色的桂花幽幽吐放着香气。穆澜有些紧张地站在树下。老头儿,你瞧见了没?“她”来了。你再不要再失望伤心。你看到“她”,是否就可以走得安心? 她轻轻攀下一枝,装着嗅闻着花香,透过枝叶望向池塘的对岸。 早已无法站立的杜之仙居然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穆澜惊愕得放开了花枝。老头儿站起来了?这执念得有多深啊? 风吹过他的衣袂,穆澜依稀看到当年那个名满京城的翩翩公子。 老头儿被刺激得都能站起来了!穆澜激动地想,她是不是可以扮下去,让老头儿的病慢慢好起来呢? 她怔忡时,杜之仙突然整了整衣袍,双膝落地,朝桂树所在方向行了个大礼。 什么情况这是?穆澜下意识地就想闪身避开。然而,杜之仙伏在平台上再没有抬起过头。一丝不祥油然而生。穆澜不敢动,盯紧了他,盼着他重新站起来。 他以极恭敬的姿态跪伏于地,任由身体被黑暗吞噬。 时间仿佛停滞。暮色终于完全沉入了黑夜。 “师父。”穆澜的尖叫声打破了静默。她的心狂跳着,几乎用最快的速度跑向了杜之仙。 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嘴角含笑,面容安祥。 穆澜摇晃着他,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一点晕黄的灯照亮了她和杜之仙,哑叔沉默地将灯笼放下,跪了下去。 “怎么会这样?”穆澜抱着杜之仙,哑声问道。 哑叔跪在yīn影里,高大的身躯沉重得像背负着一座山。 “回答我!为什么师父见着桂树下的女人会行叩拜大礼?他不是只想见他的心上人一眼吗?你骗我!”穆澜高声怒吼着。 哑叔的身体簌簌发抖,呜咽地哭了起来。他用头力磕着头,撞得平台砰砰作响。 穆澜扯住了他的衣襟逼视着他:“你说话!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不扮成那个女人,他就不会泄了心里那口气,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哑叔,你从小就疼我,你为什么要让我害死师父?” “你不是最听他的话?你怎么舍得让他死?” “她是谁,你告诉我她是谁?她不是老头儿的心上人,是债主!老头儿欠了她什么?哑叔,你告诉我!” 哑叔颤抖着手比划着。 穆澜明白了。“她”若不出现,老头儿走得死不瞑目。他人生最后的夙愿就是对着“她”下跪行礼,乞求饶恕。 “至少师父走得安心。”穆澜喃喃说着,呜呜哭了起来,“我不甘心!我什么都不明白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他欠了别人的债,我帮他还……” 哑叔抱住了穆澜,大手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背。穆澜瞧不见,此刻哑叔眼里的悲哀比夜色更浓。 --------- 林家几十名护卫举着火把将林一川和燕声遇袭的地方照得如同白昼。 “少爷,确定是这儿?”雁行仔细地把这块地方查了个遍,没发现任何异样。 林一川踢了踢自己装晕的地方。面前有块草皮被铲走了。打扫得真干净,连淌了血的地皮都铲走。他唔了声道:“查不出什么了。回吧。” 护卫拱卫着他上马离开,林一川突然又想到一处地方。 他沿途回忆,终于找到了那株竹子。雁过留声,那些人铲走了带血的地皮,还没有把这株粗大的楠竹砍走。他取了支火把腾身跃起,抱着竹竿爬了上去。 扎进竹身的弩箭已经被取走了。不过,他身上还有一支弩箭。箭簇上刻着鹰翅图案,从茗烟身上取出的,属于朴银鹰的那支。林一川将火把chā在竹枝间,将弩箭朝着竹身上的孔洞chā了进去。 纹丝合缝,就像原本这地方chā的就是这支弩箭。 是东厂的番子…… 取了箭放进怀里。他跳了下来,不动声色地说:“清理得很干净,走吧。” 走了一程,他又想到了杜家那位姑娘,带了人又折回了杜家。 “城门已经关了,就地宿营。”林一川下了命令,自己却迈上了台阶,“少爷我去杜家借宿一宵。” 杜之仙没有拒绝林家送去的大筐yào材,想必借住一晚,也不会拒绝他吧? 他微笑着上前叩响了门环。 这次来开门的,还会是那位冰山美人吗?他有些期待地站在门外等侯着。 没有丝毫动静。难道东厂的人来过杜家了?林一川拧紧了眉头。再次叩动了门环:“杜先生在家吗?在下林一川!哑叔,穆公子!” 他没有听到脚步声,心里越发着急。正打算翻墙进去看看,门吱呀一声开了。 穆澜一身白衣孝服,红着眼睛瞪着他:“敲门喊的这么急,来奔丧的?” 林一川大怒:“你……” 他看到了穆澜的装扮,话及时咽进了肚子。 “让开!”穆澜冷着脸越过他,拿起竹勾将门上的灯笼取下来,换上了白灯。她用竹竿挑着素白孝幡竖在了门口。 “你这是……杜先生过逝了?”林一川倒吸口凉气。他来得太巧,看情形这是才发生的事情。 俊秀眉眼间难掩凄色,穆澜忍着泪嗯了声,淡淡说道:“在下要忙师父的身后事,大公子自便吧。” “杜先生于家父有活命之恩。在下理当留下来行后辈之礼。”林一川肃然说道。 一股火突然就冒了出来。穆澜盯着林一川恨恨说道:“若不是医治你爹,我师父死得没这么快!” 老头儿本来可以多活几年!她需要林一川这条后路吗?说不定将来他投靠东厂作恶,她会先宰了他! 她的恨意是这样浓烈,林一川无言以对:“我去给先生磕个头……” “砰!”杜家的大门被穆澜用力地关上了。 正想跟进门的林一川险些被撞到鼻子。他沉默地站着,却生不出一丝怨气。 “雁行,杜家人丁少,看情形杜先生的丧事会极冷清。咱们却不能让先生走得无声无息,你去办吧。” 雁行点了点头,点了些护卫连夜往城里赶。 第38章 丧事 杜之仙的葬事办得盛大隆重。整座杜宅淹没在如雪的素幡中。 他过逝的消息被林家宣扬出去,扬州城的大小官员络绎不绝赶来吊唁。官员们去了,有头脸的富绅接踵而至。附近书院的学子闻声而来。 竹溪里不复清静。 平时行走的三尺小径硬生生被车马行人踏宽了两倍。正门内外一百零八个和尚,一百零八位道士打擂台似的唱经念佛。还有三十五名专职哭丧的fù人,来个客人,就嚎得哭声震天。院里内外供的香烛纸烟烧起袅袅青烟,熏得方圆百丈连只鸟都瞧不见。 杜宅外头的竹林伐倒了一大片,搭起了竹棚。来的读书人相聚于此,竞相写下无数诗篇。这番风雅又引来了城中的小娘子们。 燥热的秋日,竹溪里凭白多出了几分春意。 杜家的丧事接待被林一川悉数揽上了身。林家的管事下人有条不紊地安排丧仪,打点茶水饭食。无不周到。 望着林一川忙碌的身影,穆澜嘴里没说,心里充满了感激。 “……杜某昔日门生故旧无数。以吾弟子身份进国子监如双刃剑。照拂者有之,嫉恨者亦有之。以汝之聪慧擅加利用,定能化险为夷。” 原想低调进京,被林一川这么折腾着。还没进国子监,杜之仙关门弟子的名声恐怕早就传扬开了。 老头儿还算厚道,给她留下了一封书信。信中还叮嘱她不用举丧,免得为他守孝耽搁时间。 师父为了她,甚至叮嘱她不用举丧。穆澜看到这句话时,那种难过像刀刺着心。她不愿意让老头儿走得无声无息。 老头儿的话又在心里浮现出来:“事已至此,你若说用不着,岂不是特别傻?” “所以,师父。澜儿决定为你守孝。明年开春再去京城。”穆澜对着杜之仙的灵位低声说着。她很感谢林一川,成全了自己的孝心。做出这个决定,她的心就安静下来。 穆家班已经到了通州。穆胭脂信中催促她早点动身。鞭长莫及,就算母亲返回扬州,哭着求她去京城,也赶不上秋季开学了。穆澜洋洋洒洒回了封长信。重点就一句:“百善孝为先。若不能为师父守孝,必为人诟病。国子监必驱逐之。” 相信母亲看到这个,再不会心急催促。 吊唁的人太多,穆澜跪肿了膝盖,还礼时额头都磕得青了。杜家没有人来,穆澜到现在才知道老头儿活得有多孤寂。 起身时,林一川瞧见她有点踉跄,伸手扶了她一把。 “谢谢。”穆澜对他露出了笑容。 林一川一直都知道,穆澜笑起来时灿烂得令人炫目。此时穆澜的这抹笑容配着素白孝服,憔悴的让他心生怜意:“你去房中歇会吧。” 穆澜揉着膝盖,微微蹙了蹙眉。 两人隔着近,林一川瞧着她秀美的眉毛突然想起了那位蒙面姑娘。他情不自禁地问道:“中秋那天见着有位姑娘来拜访杜先生,你还记得吗?她蒙着面纱……” 她的武艺还很不错,杀了一个黑衣人,救了自己。那个黑衣人是东厂番子,林一川没有告诉穆澜。 穆澜揉着膝盖,慢吞吞地回忆:“蒙着面纱的姑娘?中秋那天……我那天去城里买节礼了。没见着什么姑娘。哑叔!哑叔!” 她叫来了哑叔,比划着手势。 “什么?”穆澜装着大吃一惊地模样,手势打得飞快。半晌沮丧地告诉林一川,“哑叔说的确有位姑娘来拜访师父。不过师父没让哑叔侍侯,见过那位姑娘就让她走了。她长什么样?” 林一川站在旁边仔细观察,没有看出半点异样。如果穆澜说的是真的,那可真是个神秘的女子。她和杜之仙又有什么渊源?可惜杜之仙已经死了,无人知晓她的身份来历。 想起那姑娘杀死的黑衣人是东厂番子。林一川不敢泄漏更多情况。 正巧来了客人,林一川胡乱搪塞着:“我来送节礼,她开的门。我也没瞧见她的脸。哑叔都不认识,我更不知道了。我去招呼客人了。” 穆澜翘起了嘴角。 她听到竹林中的动静悄悄赶了去,看到了黑衣人用的刀。 刀身平直,刀头呈圆弧xìng上翘。刀长两尺五,宽一寸半。只有东厂番子配的雁翎刀才会在刀身开出血槽。正因如此,她才来不及换掉裙装出手救下林一川。 东厂的人为什么要追杀他?师父曾经说过谭诚想要收服林家,难道师父判断错了?谭诚选中的傀儡是更容易被掌控的林二老爷和他的草包儿子林一鸣?那她得同情林一川了。如果是这样,东厂一定会整死林一川父子。 “老头儿绕了这么大圈子,让你赔我一条命。你轻易死了,老头儿就冤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赔上他的命了。”穆澜叹了口气,如果东厂真要杀林一川,她还得先想办法去救他。 东厂既然出手,一定还会有后手。被人追杀,却像没事人似的,将老头儿的丧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接连几天,林一川都是在宅子外头临时搭的竹屋里过夜,没有回家。哪怕林一川投靠东厂,老头儿都信他一定会坚守承诺。单从林一川这些天的表现,老头儿还真没看错人。头七过完,穆澜觉得不能再给林一川添麻烦了。 “大公子,您对家师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家师遗言丧事从简。逝者为大,头七已过,明天就让家师入土为安吧。” 林一川只听说过没钱无法办丧事,没听说过有人出银子,还不想多办几天水陆道场的。他颇有些吃惊地说道:“你是先生的关门弟子,岂能不为先生尽孝?你放心,银子我出。必要为先生做满七七四十九天道场,让他风光入葬。” 穆澜心头一热,越发不想让林一川继续呆在杜家。她故意激他道:“家师为官时两袖清风,退隐后只求清淡闲适。丧事办得太热闹,在下怕不合他老人家心意。再说,大公子已经赢得了知恩图报的美名。何必再多费银钱?” 林一川大怒:“林某一心想报恩是真,却不图这个美名!” “哦?那大公子是对那位蒙面姑娘念念不忘?还想等她来祭拜我师父,来个灵前相会?头七都过了,也没见她来。你就死心吧!” “你你……岂有此理!连灵前相会都说得出口,也不怕亵渎你师父!”林一川气得脸都青了。他是那种人吗? 见真把人气狠了,穆澜又觉得愧疚,抬手揖首向他道歉:“在下心伤家师病逝,对大公子颇有怨意。大公子莫与我计较。在下只是觉得大公子对家师尽心了,遣个管事帮忙,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见她说的明白,林一川心里总算舒服了点。他认真告诉穆澜:“是家父的病连累先生早逝。我决意为先生守灵,抬棺入葬。你别劝我了。” 穆澜暗叹了口气,再不相劝。 这时,院子门口知客大声唱诺:“东厂梁大档头吊唁杜先生!” 两人悚然惊觉,脸上同时露出了警觉戒备的神色。 第39章 吊唁 五月初,东厂十二飞鹰大档头朴银鹰被刺杀在凝花楼。八月中,又来了一个姓梁的飞鹰大档头。 当晚,穆澜shè出一枚珍珑棋子,让东厂番子们悄悄按下了案情。穆澜也知道,死了位大档头是震惊东厂上下的大事。东厂对珍珑刺客的追查只会更紧。这位梁大档头来到扬州,很明显是冲着调查朴银鹰遇刺案来的。 联想到前几天东厂番子扮成黑衣人刺杀林一川,穆澜判定与这位梁大档头一定有关系。如果他来杜家祭拜顺便要抓走林一川,自己只能侍机在暗中出手相救。 穆澜第一次正面与东厂中人接触。她阖上眼睛,平静地调整着自己的心态。 林一川也想起了数天前竹林中的伏击。东厂蒙面刺杀,现在却亮明身份出现。他站在灵堂前思索着,自己是否应该先避开新来的这位飞鹰大档头? 白色的身影从他身边走过。穆澜径直进了灵堂,跪在蒲团上说道:“在下一介草民,没见过东厂这么大的官,全仰仗大公子招呼了。” 他还想躲开呢,结果杜之仙的正牌弟子躲得比他还利索。见穆澜跪伏在地上,头脸都藏在孝帽中,一副我只管磕头还礼的模样。林一川气得冲天翻了个白眼。 数名身穿褐色圆领长袍的挎刀番子鱼贯而入,呈雁翅形站立在院中。东厂番子的到来让杜宅上下为之惊恐,哭丧的fù人们都忘了嚎叫。 一片安静中,梁信鸥缓步走了进来。 他没有穿官服,打扮得像扬州城里的富家翁。他戴着顶平顶纱帽,身穿棕色织团花圆领长袍,腰间坠着个小巧的玉质鼻烟壶。如果不是两侧肃立的番子,那张略圆的脸与和蔼的笑容叫人怎么看都不会觉得他是东厂的十二飞鹰大档头。 “梁大档头请入内上香。”林一川迎上前招呼,没话找话掩饰着心里的不安,“杜先生医术高明,治好了家父。家父闻听噩耗伤心不己,奈何大病初愈,叮嘱在下一定要把杜先生的后事办得风风光光。您请!” 俊朗的脸,举手投足间从容不迫。不过十八岁,生于商贾之家,面对恶名在外的东厂能有这份镇定,是个可造之材。梁信鸥面带笑容,进了灵堂。 他已经将林家调查得清清楚楚。被杜之仙诊治后,林大老爷的病谈不上痊愈,但活上几年没有问题。 林家的生意做得风声水起,南北十六行通过大运河的漕运赚着源源不断的银子。生意北达京城,南至广州。东厂年初才通过林家运至京城的一批货查实,林家暗中投靠了锦衣卫。 被珍珑刺客杀了数人,东厂被锦衣卫嘲讽得颜面尽失。梁信鸥想起南下时督主的叮嘱。这块肥ròu东厂一定要夺过来。 想要收服林家,逼林家弃锦衣卫投靠东厂,自己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由不得林家了。 他打算先礼后兵。刻意安排了场刺杀,躲在暗中侍机出手相救,想施恩于林一川。没曾想半路杀出个蒙面女子,抢了自己的戏,将林家大公子救走了。 那女子和珍珑刺客的刺杀手法相似。这样也好,又多了一个拿捏林家的把柄。 梁信鸥不动声色地上香,目光在灵堂中睃了一圈。 杜之仙没有子嗣。灵前只跪伏着一个身材单薄披麻戴孝的少年。他心头微动,听闻杜之仙归隐十年收了个关门弟子,就是他? 少年朝他重重磕头还礼。 他身形单薄,孝帽下只露出清秀光洁的下巴。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梁信鸥满副心思都在林一川身上,没有多加注意穆澜,随口温言问道:“你是杜先生的弟子吧?” “在下愚笨,跟着先生读了两年书。先生就……”穆澜伏在地上哀哀痛哭,脸藏在孝帽中,不打算给梁信鸥留下深刻印象。 “小公子节哀。”梁信鸥叹了口气道,“杜先生旧疾难愈,于此归隐,清闲度日。皇上素来敬重杜先生。林家知恩图报,大公子年少有为,能将杜先生的丧事办得如此风光,皇上知晓一定欣慰不己。” 话里对林一川多有推崇赞赏之意。穆澜来不及细想,就朝林一川磕头:“大公子为家师大办四十九天道场。此番恩德在下没齿难忘!” 嘁!又装!先前是谁还想着尽快结束丧礼?林一川对穆澜转眼变脸的厚脸皮领教过无数回。当着梁信鸥的面还要挂着谦虚和气的笑容斯文还礼:“杜先生对家父有恩,林家岂能置之不理!” 梁信鸥笑道:“世间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梁某最是欣赏懂得知恩图报之人。将来大公子若是遇到为难之事,不妨给梁某递个话。”说着递给林一川一张名刺。 先前想要自己的命,现在却一副笼络的好脸色。东厂究竟想做什么?林一川内心情绪如惊涛骇浪般,脸上挂着受宠若惊地神色,双手接过了名刺。 东厂飞鹰大档头的话连一府都督都要重视。何况一介商贾?梁信鸥相信,林一川会明白抱住东厂这条大腿的好处。他微笑道:“本官还要去凝花楼看看。等大公子为杜先生办完丧事,梁某再到林府探望林老爷子。” 凝花楼看看……去家里探望父亲……林一川感觉到一根绳子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揖首谢过,目送梁信鸥带着东厂的番子离开。 两人的对话悉数落在穆澜耳中。老头儿的话在她心里来回过了好几遍。东厂果然想要拉拢林一川。那么,那天的刺杀难道是一场戏?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穆澜突然想到,如果梁信鸥想要演戏救林一川示恩,那天他会不会就躲在竹林中? 他看到自己杀死东厂番子救走林一川了?冷汗瞬间沁了出来。 匕首细长轻薄,易于隐藏。穆澜杀东厂数人皆用的是匕首。庆幸的是那天她换了女装,蒙着面纱。只要不被识破女儿身,东厂的人反而会被误导。 穆澜伏在地上,心里紧张思索着。 “人已经走了。吓得那怂样!”林一川居高临下看着穆澜,没好气地说道,“你小子太会装了。我自小跟着父亲经商,也算识人无数。还真看不出来你是真的害怕,还是在装!” 穆澜抬起头,神态自若地站了起来,还不忘抚平衣袍上的褶皱:“怕是真怕,装也是真装。我一个江湖卖艺的小子,自然不想和东厂沾上关系。不过,在下恭喜大公子了!” “恭喜我什么?”林一川警觉地反问道。 命运有时侯很是神奇。穆澜不得不承认自己和林一川在老头儿的安排下,似乎是栓在一块儿了。她的眼神闪烁不明,薄薄的唇勾出不怀好意的笑,凑近了林一川低声说道:“恭喜大公子马上就要抱上东厂的大腿。瞧在我师父的面上,在下将来就托大公子多多照应了。” 林一川也不是吃素的。他朝外面睃了一眼,确定灵堂附近无人,压低声音对穆澜道:“死了位大档头,东厂岂肯善罢干休。你别忘了,那晚你也在凝花楼。” “可是依在下看来,梁大档头对大公子颇有笼络之意。大公子只要肯投了东厂,人虽然死在林家地盘上,想要揭过此事无非是出点银子罢了。林家又不缺钱。”穆澜不以为然。 林一川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先是刺杀,再是示好。梁信鸥先提去凝花楼看看,后又说等杜之仙丧礼后去拜访父亲。东厂是要和林家谈条件了。 东厂目前看似选择了他,而不是二叔和堂弟。看中的是自己已经接管了林家南北十六行。如果拒绝,东厂会退而求其次,去扶持二叔。他那位嫡亲的二叔也不是草包。为了争夺掌家之权,恨不得马上投靠东厂弄死他和父亲。 那晚穆澜虽然也在凝花楼,也曾引得林一川怀疑。但没有证据。杜之仙刚死,仅凭怀疑就抓他的弟子入狱。他的故jiāo门生必然愤怒,东厂不会这么蠢。林一川不一样。人死在林家地盘,林家脱不了干系。如同那晚他的判断,京城那位东厂督主的胃口太大,要的是整个林家。 “你放心。看在令师治好我爹的份上。我不会拉你淌这滩混水。我应承过杜先生,绝不会食言。”见招拆招吧。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林家背后还有锦衣卫撑腰。林一川眉间露出自负的神色。 杜之仙就是看准了他将来投靠东厂,混得不错,没准儿能成为自己的救命稻草,这才出手医治林大老爷。穆澜明白林一川的处境,同情却不能破了师父设的局。她有些不忍,叹了口气道:“后院桂花开了,大公子可想去瞧瞧?” ------------ 下周二回家。回来再加油加更!多谢大家支持这本书。 第40章 怀疑 似有似无的桂香漂浮在空气中。 穆澜站在桂花树下,忧伤地望向池塘对面的平台。老头去世那一幕让她耿耿于怀。她捻下一簇丹桂,米粒大的花被她揉搓碎了,自指尖滑落。总有一天,她会揭开心里的谜团。 林一川在扬州太顺了。什么都用银子开道,以为有钱就能办事。这种自信与自负让穆澜觉得林一川会栽跟头。他是老头儿相面看上的人。穆澜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他。 她想了想,轻声说道:“幼时我天不怕地不怕。师父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其实不是不怕,而是无知者无畏。” 林一川疑虑地看着穆澜,无知者无畏是在说自己吗?说自己轻视了东厂?一个玩杂耍的小子,不过跟着杜之仙读了点书,能知道什么?不过,他还是有点意外。这小子最爱和自己作对,难得对自己好一回。心里还是有点暖融融的,为杜之仙cāo办丧礼,穆澜这小子还懂得记情:“梁信鸥来找我,你替我担心了?” 穆澜又开始让林一川生恨:“自然,我师父不能白救你爹。” 林一川冷了脸:“放心,我记得呢。还有,你当本公子像你?听到东厂名号就吓得趴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穆澜本意是想提醒他,不愿和他置气,淡淡说道:“我一则庶民,听到东厂名号自然是怕的。民,不与官斗。” 她咬得重,意味深长。林一川再听不懂,穆澜只能祝他运气好了。 她居然没有生气?林一川突然感觉自己有点了解穆澜了。这小子牙尖嘴利,真心想对人好时,却不厌其烦地劝说。 真的只是因为杜之仙才对自己好?不,这小子一定是心里感激着自己,嘴里不说罢了。林一川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了一丝浅笑。 他不图回报。也绝不喜欢自己所做的事,对方连半点感激都无。 素白的孝服将穆澜的眉眼衬得清美动人。新叶般的眉,清亮有神的眼眸。怎么就能这样像呢?不不,不像。这小子蛮横粗野,那姑娘受惊吓时像只小兔子。小狼崽和小兔子像吗?他心里猫挠着似的。然而闭上眼睛,桂花的香气萦绕着他,感觉身边就是那位姑娘……无亲无故,那姑娘为何要救他? “在下有些倦了。”该说的话已经说了,穆澜不打算再陪林一川围着池塘转悠。她张嘴打了个呵欠。 她的唇很薄,花瓣似的嫩粉色。林一川突然想起在凝花楼中穆澜嘟着嘴的模样。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起了心思,他越看这小子的眉眼,越发觉得与那姑娘相似。 赌了!林一川握住了穆澜的肩,深深呼吸。 瞥了眼搁在肩上的手,穆澜扬了扬眉:“大公子这是何意?” 手突然滑到了腰间。穆澜一惊,人就撞进了林一川怀里。 “你放心!我答应过杜先生的事一定会做到!”林一川诚恳地说道。 撞进怀里的人有着硬朗的平胸,没有想象中的柔软。唉!身上也没桂花香……就这么用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一抱林一川迅速松了手,快得让穆澜来不及反应。 然而那双清亮的眼睛瞪得圆了,噙着惊诧与警觉。怎么又像极了那姑娘的眼神?林一川看得愣住。 转悠了这么久,就为了狠抱自己一下,说句话来安慰她?穆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郁闷得想撞墙。都是她心软自找的!她后退两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距离,淡淡说道:“你记得就好。” “开一间小商铺,只需打点街头恶霸,衙门差役。林家南北十六行漕运生意做得顺,从中得利的人不少。虎口夺食,总有人会对东厂不满。”林一川向穆澜解释着。 林家将扬州府的锦衣卫千户早喂得饱了,京城那位镇抚使虽然没有明示,也算搭上了关系。东厂主要势力盘距在京城。一个飞鹰大档头跑来扬州撒野,未必能从锦衣卫手中讨得了好。 话已递到,林一川依然自信自负,穆澜不再赘言,告辞离去。 她的背影挺拔瘦削,脚步迈得极开。林一川长长叹了口气,自语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怀疑这小子是那个姑娘?” 那身法曼妙如花的倩影从他心头掠过。林一川狠狠甩了下头,将对蒙面姑娘的好奇抛到了一旁。 ---------------------- 四十九天道场做完,杜之仙终于入葬。 林一川兑现承诺,与穆澜一起为杜之仙抬棺。 那株桂树被穆澜移到了杜之仙坟头。母亲泡制的没有喝完的yào酒照老头儿遗言,悉数与他陪葬。 坟头一老一小素衣白袍孤单清冷。林一川瞧得极不是滋味:“穆公子如有需要,尽可来林家寻我。” 穆澜朝他深深弯腰,一揖到底:“大公子待家师之恩,穆澜铭记于心。孝中不便招待,大公子勿念。” 杜家终于清静下来。黑漆大门紧闭,不再待客。 竹溪里渐渐回到过去人迹罕至的模样。 穆澜终于静下心来整理杜之仙的遗物。 房中半壁书架。角落竹篓中chā满画轴。棋坪上尚摆着一局残棋。 这些书每一本穆澜都读过。老头儿的批注她字字记得。这些画……她抽出一幅展开。 山水、墨荷、竹枝、雪梅……没有穆澜想看到的丹桂。 她凝视着那局残棋。老头儿做事显然比她想象中布局还要深远。比如去治林一川的爹,为的不是银子,图的是林家的恩情。他去的这样快,这几月来半字不提珍珑局。穆澜执棋杀了东厂七人。虽说每次是老头儿飞鸽传书,但那些情报绝不可能是隐居在扬州的杜之仙打探所得。幕后另有人在。 她有种感觉。老头儿不提,也一定会有人再来找自己。 “主持珍珑局的会是什么人?”师父对她的爱护穆澜感觉得到。不提及定是为了她好。穆澜很想知道以杜之仙的才华,究竟是什么人能令他甘心做一枚棋子。 棋坪上黑白布子斑驳一片。穆澜坐在黑棋一侧,随手拈子。她的棋艺不能称国手,常年与杜之仙对弈,棋艺也不弱。静下心来,穆澜落了子。 一枚枚将围死的白棋捡走。她走到对面,从棋盒里拈起一枚白子。 秋天的暖阳照过来,穆澜移动脚步时,光与影在变幻。她停住了脚步,慢慢后退,又走过去。 她沉默地将棋中白子一一捡了出来。只有黑子的棋坪变得清爽干净。一个“”字出现在棋盘上。 “从戈守口,象有卫也。兵守封域是为卫国。江山如坪……”穆澜喃喃念着。 一片杀伐之气似从棋枰上扑面而来。 每杀东厂一人,放一枚刻有珍珑的黑子于尸体上。黑子代表着jiān佞贼子,那么老头儿布下这黑子写下的“”字,是在喻指当今jiān臣当道,太监篡权么? 她苦涩地笑:“师父,澜儿是个姑娘,不能立身朝廷,没那么大本事。” 突然脑中闪过一道流光。珍珑局……老头儿是在告诉她布下珍珑棋局的主人,所图的是江山吗? “您走了,我绝不会做别人手里的棋子。”穆澜坚定地拂乱了棋子。 除了一封jiāo待后事的信。现在她发现师父用意颇深地留下了一坪棋。 老头儿也许是说不出口,才会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提醒自己。他一定还留有东西给自己。穆澜的目光再一次落在竹篓里chā着的画轴上。 先前只想找丹桂图,现在再回忆,脑中就跳出了一幅雪梅图。她记得去年冬天来的时侯,没有见过老头儿画梅。冬季已经过去很久了,春天里为何要画梅开? 抽出画轴展开。 茫茫雪海,梅成林。笔墨很旧,不是新近所画。穆澜记得师父收藏的旧画都收藏在箱笼中。竹篓里放着的,都是新近的画作。 她盯着落款:“……辛丑年于苏州香雪海。辛丑年?” 父亲死的那年bào出了庚戌年会试舞弊案。辛丑年是之前十年。杜之仙正值二十弱冠之龄。 目光移上了题拔。淡字浅墨题着一句词:“如今香雪已成海。小梅初绽,盈盈何时归。” 老头儿踏雪观梅,在等谁归来赏梅? 师傅说:“你练成了小梅初绽!” 原来她所练轻功的名字来自于这半阙词。小梅初绽!四个字重重敲击着穆澜心房。画卷从手里滑落,哗啦掉落在地上:“师傅……” 第41章 威逼 林家在扬州城传家百年,家主所居银杏院大气简朴。门窗上的雕花,飞檐上的石雕神兽又透着江南人家特有的婉约精致。 两棵大银杏脆黄的叶落在青砖地面,如同铺就的点点碎金。 梁信鸥换了枣红绣云龙圆领戛撒,腰间束着白玉带。漆黑的头发用根青玉簪束了,戴了顶沙帽。团脸上挂着习惯xìng的和蔼笑容,多了一重不怒自威的气度。 他颇有兴趣地看着浅池清水中两尾游弋的金色大鱼。光照在鱼身不同角度时,每一鳞片分外清晰鲜明,色调浓淡不一的变幻着。鱼游动的姿态极其优雅。鱼尾无声破水,呈现出一种娴静之美。 眼前这两尾背覆红色大鳞的鱼叫过背金龙。生于南洋,极为珍贵。是林家的镇宅之宝,养了六七十年,长到了三尺。 数月工夫,林大老爷养了二十斤ròu回来。比不了过去那样富态,与当初躺床上的枯槁模样已判若两人。耷拉的面皮重新被脂肪填充得圆润,眼里精神十足。他微躬着腰站在梁信鸥身后一步。以恭敬的姿态迎接这位东厂大档头的拜访。 “就这院里吧。今天天好,暖阳微风。银杏树下摆宴风景正好。”梁信鸥毫不客气见外,语气是居高临下的吩咐。 林大老爷不动声色地吩咐下去。 酒席以极快的速度摆在了银杏树下。菜品皆是鲁地名菜。 两人分坐于左右。院中并无他人。 梁信鸥睃了眼菜肴,心知林家对自己也彻底打探了一番。他笑着举杯道:“梁某是山东人。没想到远至扬州竟然能吃到正宗家乡菜,甚是感动。客随主便,老爷子太客气了。” “梁大人远至江南作客。老夫担心您水土不服,是以吩咐厨子做了山东菜。”林老爷子绵里藏针的回道。 “梁某是粗人。北地寒洌尚不能弱了心智,又何畏这江南柔风?倒是老爷子大病初愈。这院中风景虽好,本官也担心让您受寒着凉,病情反复可就坏了。杜之仙已经死了,再无人能妙手回春。”梁信鸥毫不示弱,语意双关。 遣退左右,直面相谈。林大老爷很清楚梁信鸥的来意。 林家的南北十六行除了漕运,还供着内廷所需的丝绸茶叶瓷器。生意做得大,年年分给朝中官员和锦衣卫的红利也不少。如今东厂也想来分杯羹。 梁信鸥提到了生死,这是在威胁。林家给了别家好处,能不孝敬东厂?林大老爷的账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早就拿定了主意。 他叹息道:“杜之仙正是为诊治老夫才耗尽精力,病情转重而逝。可惜,老夫也只多挣回几年寿命。实在对不住他。大人的来意,老夫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林家的生意能做得顺畅,全仰仗着大人们照拂。大人既然来了,林家不会让大人空手而回。和气生财方为上道。林家每年抽出两成利孝敬督主。” 朝中官员一成,锦衣卫两成,再分成东厂两成。林家生意再赚钱,白送出五成利,真正能落到手中不过一成到一成半。这是林家最低的底线了。赔本做生意,还不如买些田地,安心做个田舍翁。 可惜谭公公瞧不上这两成利。梁信鸥摇了摇头道:“林老爷子这笔账算得不对。梁某不妨直言。东厂要四成。” 林老爷子脸色大变:“梁大人,林家虽然是扬州首富。看似有着几辈人用不完的银钱。但年年赔本做买卖,纵有金山银海,也撑不了几年。” “老爷子莫急。东厂多要的两成,是锦衣卫的。我家督主对杀鸡取卵的事,素来不屑。”梁信鸥淡淡说道。 东厂要吞了锦衣卫的两成利,林家对锦衣卫如何jiāo待?林大老爷雪白的长眉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脸色难看之极:“梁大人这是强人所难!” 东厂厉害,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林家本想左右逢源,夹缝里求生。东厂却不肯。想要独吞。既然这样,林家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老夫身体不适,恕不奉陪了。”林大老爷露出强硬的姿态,打算送客。 梁信鸥气定神闲道:“本官此行,替督主转达对老爷子的问侯是一件事。另一件事是为了查案。” 凝花楼已经火速卖给了城北修家。林老爷子清楚,东厂在凝花楼死了个大档头,不会轻易放过。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朴大档头死在凝花楼,是刺客所为。毕竟是死在林家地界,林家会出笔抚恤。” 拿笔银子出来就想不了了之?梁信鸥笑了:“本官去了凝花楼。发现有件事极为有趣。当晚朴大档头被刺客所杀。而凝花楼中也死了名舞妓。据说她是自尽,埋在了乱坟岗。然而本官却刨出了一座空坟。更有趣的是,八月十五,林大公子去竹溪里给杜之仙送节礼,遇到了伏击。来了位蒙面姑娘将他救了。本官查验死者伤口,与那位刺客珍珑的手法相似。本官不得不怀疑,尸首消失的舞妓茗烟其实未死,她正是那位蒙面女子,也是……刺杀朴大档头的凶手。这一切,似乎大公子都脱不了干系。本官有十足的理由请大公子回东厂调查!” 林大老爷的心顿时一紧。东厂死了个大档头,梁信鸥抓住此事硬要拿林一川回去审问。林家无力阻拦。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午时的阳光透过枝桠照shè下来。扬州那位锦衣卫千总没有出现。 不论是他惧了梁信鸥,还是东厂用了手段阻碍了他的到来。都说明一件事情。锦衣卫此时不会和东厂强硬对抗。 等到了京中,哪怕那位镇抚司亲自出面。进了东厂的大狱,不死都要脱层皮。儿子总要吃罪受苦。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梁信鸥带走儿子。 林老爷子沉默了。 “梁某见过大公子。江南水好,出了令郎这般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可惜……”林一川是老来得子。林大老爷膝下就这么一根独苗。他活不了几年。儿子却才十八。家中还有一个对家业虎视眈眈的二老爷。梁信鸥相信,林大老爷很快就会做出选择。 一川十八岁了。经商有悟xìng,极其孝顺。林大老爷只要一想到儿子被东厂折磨,心就如钝刀磋磨,心痛难忍。 也罢。不是孝敬锦衣卫就是孝敬东厂。想要左右逢源,骑墙观望,那是奢望了。林大老爷拱手认输:“大人话已至此,老夫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只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投了东厂,锦衣卫不会罢休。督主看得起林家,想让林家忠心效力。林家却受不起这池鱼之灾。” 梁信鸥微笑道:“既是一家人,东厂不会让林家受委屈。”他的语气格外轻蔑,带着丝丝傲意,“就算是锦衣卫那位镇抚司,见着督主,也是极尊敬的。” 林家是通过扬州锦衣卫千总与京里搭上的关系。连那位镇抚司的面都不曾见过。而东厂督主谭诚却亲自吩咐梁信鸥登门造访。一个是林家拼命地去讨好结识,另一个却主动伸出了手。林家别无选择。 林大老爷长叹一口气,举杯与梁信鸥轻轻一碰。 席上语笑欢颜。言语中的威胁与针锋相对在这遍地秋阳中融得干干净净。 “老爷子养病要紧。大公子接管南北十六行,将来打jiāo道的时间尚多,请来见见吧。” 第42章 龙鱼 父亲坚持和梁信鸥单独会面。林一川相信父亲会好好对付这位东厂大档头。他等在院外,就等着将肃立在门口的东厂番子悉数赶出去。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觉得事情并没有如自己想象那样进行。雁行悄悄传来的消息让林一川愕然。扬州那位锦衣卫千总尚“熟睡”在家中,未能如约而至。 东厂已经摸清了林家的底细。 来者不善。 听到召唤,林一川整了整衣袍,大步走进了院子。 银杏树下,梁信鸥笑容和蔼如同自家长辈。父亲则朝他无奈地点了点头。林一川深吸口气,压下了心中的不甘。朝梁信鸥拱手行礼:“见过大人。” 宝蓝色的绸袍与金黄银杏树映着,长身玉立,分外俊朗。 只是那双比常人更黑的眼眸,分明透着愤怒与不服。腰挺得太直,似不愿向东厂屈服。 用朴银鹰死在林家凝花楼的事,压得林老爷子不得不向东厂投诚。然而商人的眼中只有利益。谁能保证将来林家不会倒向锦衣卫?扬州城那位被下了yào迷倒在家中的锦衣卫醒来,自会密告京中。锦衣卫那位镇抚司也非善辈,定会chā手和东厂角力。 督主看中林家,实则是从林家入手,要和锦衣卫争夺整个江南的掌控权。梁信鸥决定给眼前如骄阳般的少年一点善意的警告。 “听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这桌菜都是大公子亲自为本官准备的。大公子有心了。” 林一川谦虚地回道:“大人满意就好。” 梁信鸥点了点桌上那道酱焖黄花鱼道:“听闻扬州有道名菜叫拆脍鱼头。专用大鱼鱼头,拆去鱼骨清炖。鱼ròu肥嫩,汤味鲜美。今天梁某不太想吃家乡的鱼,对拆脍鱼头颇感兴趣。” 话转到菜品上,林一川正想吩咐照办。这时,他看到了梁信鸥意味深长的笑容,顺着梁信鸥的目光看了过去。 浅池中映着蓝天白云,水面飘着金色的落叶。两尾金色的大鱼悠美的摆动着鱼尾。林一川的瞳孔蓦然收缩。心头的怒意再也压抑不住,冷了脸道:“在下这就吩咐厨房用最好的花鲢鱼头做菜!” 梁信鸥当没听到他的话,微笑着对林大老爷说道:“这鱼叫过背金龙吧?福建总督两年前进贡给皇上的生辰礼好像就是这种鱼。林家这两尾鱼养得比那两条还好。” “一川,去将那两尾鱼杀了,让厨房做拆脍鱼头。”林大老爷眼皮一跳,迅速吩咐道。 什么?这两尾过背金龙来自南洋,在林家呆的岁月比他的年龄还多几倍。一直被林家视为家业兴旺发达的吉物。姓梁的欺人太甚!给了梯子不下楼,居想还想吃这两尾鱼?!他知道养了六七十年的过背金龙值多少银子不?他在东厂干一辈子大档头所得的俸禄赏赐死后的抚恤都买不起半尾! 不甘与愤怒在林一川心中来回冲撞着。就算林家投了东厂,他一个东厂大档头凭什么想让林家宰了镇宅之宝? “哎呀,老爷子,这可怎么行?这两尾鱼的鱼头虽然肥美,做成拆脍鱼头却是有些可惜了……” 话音未落,林大老爷一巴掌重重拍在了桌子上,怒而喝斥道:“孽子!没有听到为父的话吗?” 两人究竟谈了什么,让父亲对梁信鸥退让至此?父子间心意相通,林大老爷黯然朝儿子又轻轻点了点头。 此时不是与父亲争论的时侯。林一川的后牙槽咬得紧了,牵动着两颊肌ròu动了动,从牙缝里蹦出了一个字:“是!” 还是个年轻人哪。老爷子不过几年寿命,林家将来都是林一川的。有才,易冲动。这样的年轻人才容易被掌控。梁信鸥不再言语,微笑着等着。 一剑紧接着一剑。两尾金色的龙鱼被串在了三尺青锋上。肥硕的身躯在空中拼命扭动,溅了林一川满脸水渍。他用力往上一挥,两尾鱼被他抛到空中。他闭了闭眼,挥剑狠狠砍下去。鱼首分离。 冰凉的血溅开。宝蓝色的袍子上沾上了点点血污。林一川眼里没有丝毫情绪,忘记了爱洁。一手拿起了一只鱼头,一字字地说道:“儿子这就亲自盯着厨下做拆脍鱼头!” 梁信鸥目露赞赏之意。能忍能下手,此子心志非同一般:“大公子还年轻,尚须老爷子多加调教。” 既然投了东厂,就容不得林一川三心二意。梁信鸥这两句话发自肺腑,出于好心。 林大老爷目光微闪,叹道:“燕雀难比鸿鹄,家檐太低。一川在扬州城只能看到巴掌大的天。将来他要成为林家的掌舵人,尚须历练。请梁大档头转告督主,给一川机会。” 把儿子jiāo出来,林家付出了最大的诚意。梁信鸥哈哈大笑。 至于那位自尽的茗烟,莫名死亡的崔妈妈,还有救走林一川的蒙面女子。将来总有揭开谜底的一天。朴银鹰遇刺案,早晚会被自己查个水落石出。 鱼眼鼓出,极淡的血顺着他的手滴落。林一川提着两只鱼头,目无表情走出了银杏院。 候在外面的雁行与燕声看到那两只金色的鱼头同时张大了嘴巴。惯于在脸上带着笑的雁行都僵硬了脸。 这是林家的镇宅吉物……在林家呆的岁月比老爷的年纪还长。少爷竟然杀了这两尾鱼! 林一川出得院子,蓦然回头。黑黝黝的双眸充满了愤恨。他可以把银杏院里的东厂之人悉数宰了,处理得无声无息。为什么父亲要如此退让憋屈?他不由自主想起穆澜说的话。究竟是自己无知者无畏,还是父亲老了,不再有昔日雄霸漕运的自信? “少爷!这这这不是……” “拿到厨房做拆脍鱼头!”林一川咬牙切齿地将鱼头往两人怀里一扔,看了眼满是血渍的手飞快地离开。 雁行和燕声一人抱着只金色大鱼头呆若木鸡。 清静的骑墙下,四顾无人,林一川吐得面无人色。 他扶着墙,缓过了气,有气无力地走回自己的院子。 心疼愤怒难过……然而他需要在最短时间里换过衣裳,亲手端着拆脍鱼头再进银杏院。 鱼已经被自己杀了。父亲恐怕比自己更难过。却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一直陪着笑脸,陪着那位东厂大档头笑语欢颜。想到这里,林一川的双肩上像压下了一座山。让他的背挺得更直。 第43章 决定 梁信鸥走的时侯和蔼地拍了拍林一川的肩,看似随意地问道:“中秋那天大公子遇袭,是被一位蒙面姑娘所救。她的功夫不错。” 温柔的眼波,如同关心一位子侄。 “是位姑娘救了我?” 林一川懵懂的表情让梁信鸥有点失望。 接下来林一川的话更让他尴尬:“一川醒来时躺在林间,没看到什么人。不过,大人既然知道是位蒙面姑娘救了一川,可知道是谁想杀我?” 梁信鸥适时地叹了口气,轻描淡写地朝林家西苑方向看了眼,体贴地说道:“梁某待大公子如同自家子侄。相信大公子在林家的地位不会再受到威胁。” “我就知道……”林一川攥紧了拳,毫不掩饰自己对二叔的恨意。 他当然知道梁信鸥在祸水东引。自己本来就是二叔一家的眼中钉。林一川也无意替林二老爷分辨。梁信鸥这样解释,他就这样相信好了。 送走梁信鸥,返回银杏院,林大老爷的精神气已经消失了。两只金色的拆脍鱼头完好无缺的摆放在如玉质般的龙泉青瓷大碗中。 林大老爷想起这鱼比自己活的年岁还长,心里阵阵绞痛,竟离席而跪,拍打着地面,冲着饭桌哽咽:“……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爹!”林一川用力扶起父亲,恨得双眼泛红,这时侯才bào发出来:“一个东厂大档头,咱们为什么要怕他?难道锦衣卫真得罪不起东厂?” 长到十八岁了,这样俊美懂事,又有孝心。今天被自己逼得亲手宰了那两尾鱼……林大老爷无比心疼。他扶着儿子的手在椅子上坐了,语重心长地说道:“林家有两尾过背金龙鱼。皇上也有两尾。林家这鱼不能留了。” 林一川愣了愣,气极败坏地说道:“不过是梁信鸥给林家的下马威罢了!这世上除了皇帝,别家就不能养龙鱼了?” “混说什么?”林大老爷急了,一巴掌呼儿子头上,“这鱼沾了龙字就不是鱼了!林家可以养,但不能比皇上养的龙鱼好!东厂诚心要收了林家。梁信鸥这才出言提醒。不宰了那两条鱼,回头林家全族就该上断头台了!” 见儿子仍然脸色难看,林大老爷放柔了声音道:“一川哪,你是富贵窝里长大的。只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仕农工商。再有钱,商贾也是贱业。上了公堂,身上没有一文钱的秀才有了功名就可以不跪。你纵有金山银海,见了官,也要曲膝下跪的。” 穆澜那小子说:“民,不与官斗。”还口口声声恭喜自己抱上了东厂的大腿。她早就知道林家斗不过东厂。林一川此时才觉得自己看轻了穆澜。杜之仙的关门弟子,哪怕她的出身杂耍班,自己也不该因此看低了她。 “一川,趁着爹还有几年可活,还能让林家上下安份着。你去京城走一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林家在京城也有产业。你接管南北十六行,还没去过京城。去瞧瞧也好。你要记住,咱们家靠着运河做买卖。真正打jiāo道的人,是京城的官员,皇城里的贵人们。”林大老爷慈爱地说道。 ---------------------- 林家养了六七十年的龙鱼被林一川宰了,做成了拆脍鱼头讨东厂大档头梁信鸥的欢心。这个消息让林二老爷胸口蓦然疼痛起来。 他捂着胸,脸扭曲得几乎变了形。幼时他最爱去父亲所住的银杏院看这两尾鱼。那时侯父亲告诉他和兄长:“龙鱼吉祥,能护我林家富贵不衰!” “败家子!败家子!”林二老爷气得不停地咒骂着林一川。他这个侄儿是自己命里的克星灾星!眼看兄长年纪渐长,膝下无子。产业必然落入自己手中,林一川就出世了。眼前兄长病入膏肓,林一川就请来了杜之仙把他治好了。坏了他撺掇宗族中人想抢过掌家之权的大事。他忍了这么多年…… “爹!孩儿忍不了!都是长房嫡孙,凭什么儿子想去看一眼龙鱼都不行,他就能把鱼给宰了做菜?他知道那两尾鱼值多少银子,能买多少顷地不?”林一鸣嫉妒得双眼发红,嚷嚷着转身就跑了出去。 也罢。让一鸣去闹,闹得林家宗亲都知晓才好呢。 “那两尾龙鱼哦!”林二老爷有气无力的哀叹了声。他心里清楚,自从崔妈妈悄悄跑来告知了凝花楼的刺杀案,东厂就盯上林家了。他心里害怕,立时要了崔妈妈的命,忍痛让林一川顺利将赌坊和青楼卖给了城北修家。 然而事情都有利弊。侄儿杀了龙鱼讨好东厂,抹过了那件事。也让林一川难以对林氏宗亲们jiāo待。他就高坐钓鱼台,看戏吧。谁叫他那个狡猾如狐的大哥还能活上几年呢。林二老爷暗下决心,等到兄长归西,林一川孤掌难鸣,就将他踢出林家去! 这厢,林一川正一脚将林一鸣踢了个狗趴。心里憋着的气全撒在了林一鸣身上,一脚踏在他背上狠狠骂道:“有脸和我说银子?你月银才二十两。老四海每月账单七八百两。前月和城川修三少在流花赌坊玩牌九,输了二十八万两!人家花万两买只虫,好歹也要赢回两场银子。你连养虫的盆都输给了对方。修家接手凝花楼前,好歹是自家产业,白玩姑娘不过费些茶水酒菜钱。现在凝花楼是修家的了,你去装什么少东家?还在凝花楼摆客请宴替修家招揽生意。雁行,修家拿到账房的帐单是多少?” 雁行忍着笑意,轻声报了个数:“一万三千三百二十七两!” 细长眉眼,眉目清秀的林一鸣愤怒地扭过脸嚎叫:“别以为你掌家管着南北十六行产业都是你的了,里面也有我爹和我的股子!我花的银子再多也没你败家!林一川你就是个孬种!得罪不起东厂,就把价值百万两银的两尾龙鱼宰了!” 林一川一把将他从地上揪了起来,左右开弓一顿好揍。林一鸣痛得呼爹喊娘,却死不服软。还是雁行怕出事,用力抱了林一川的腰,林一鸣这才鼻青脸肿跑了。 “松手!我有分寸,揍不死他!”林一川甩脱雁行,气得胸膛起伏不平。外忧内患,这个不省心的纨绔堂弟还跑来添乱。 雁行轻声细语说道:“二老爷有些坐不住了。这才由着二公子前来闹腾添堵。” 林一川不屑地说道:“父亲在世,二叔就不敢妄动。父亲继承家业,不全是他占着嫡长的身份。二叔在爹面前抖不了威风。去京城前,将事情都打理妥当。二叔翻不起大浪。” 雁行恭敬地应了:“是。” 第44章 近乎 纷扬的雪洒落下来。竹溪里越发清冷。 然而年节前,位于竹林深处的杜宅再一次车马喧嚣。 林一川带着雁行和燕声,来给杜家送年节礼,顺便祭拜杜之仙。还没到杜家大门,站在山坡上看到门外数抬轿子停着。门外不仅站了衙役,还有几名身着飞鱼服的带刀侍卫。他心里咯噔一下,认出是锦衣卫。很明显,扬州的官员陪着贵客拜访杜家。这时侯他不方便去杜家。林一川吩咐雁行前去打探,和燕声避进了竹林。 此时杜家院子里站满了人。扬州知府、学政等官员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穆澜。 正门外摆了案几,燃了香。穆澜一身青衫素服与哑叔正跪着接旨。 “……赐入国子监进学。钦此。穆公子,接旨吧。” 有些尖刻的声音惊醒了穆澜。她伏在地上,高呼万岁,双手接过了五彩绣祥云瑞鹤的绫绢圣旨。 杜之仙的去逝终于传进了宫中。那位一心对杜之仙尊崇有加的年轻皇帝遣了身边的大太监素公公前来祭拜,并颁下了恩旨。让穆澜萌恩入国子监。 老头儿过世前,让穆澜去京中寻他的一位故jiāo,道是已安排妥当。穆澜没想到能接到这样一份恩旨。 能得皇帝青眼,恩旨入国子监。将来前程不可限量。扬州的官员们个个和蔼可亲,对穆澜大加赞赏。谆谆教诲外,各自又赠了不少银两及文房四宝等物。加上皇帝的赏赐,堆满了半间屋子。 穆澜谦逊地陪同着素公公和官员们去了杜之仙墓前祭拜。 临到走时,素公公叹息道:“皇上惊闻噩耗,难过了许久。一直叹息未曾能拜杜先生为师。穆公子入学后,当勉力勤学,莫要辜负了皇上待先生与你的这片心意。” “穆澜谨记。” 人怕出名猪怕壮。杜之仙的关门弟子本就够打眼了。现在又接了皇帝恩旨入国子监。穆澜心情格外复杂。她不由自主想起老头儿从前说过的话。想害她的人,关心她的人,都会不错眼地盯着她。哪怕她找出国子监御书楼里的秘密,揭开十年前那件冤假错案。脱身却是不易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她心里打定主意,大不了也就一个遁字,一辈子隐姓埋名。 刚把人送走,雁行就来敲了门。 林一川等到人走后才进了杜家。祭拜完杜之仙后,穆澜请他在厅堂里叙话。 睃了眼堆积的礼物,林一川颇有种荒谬的感觉。好像自从在凝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楼见到穆澜,他就一直在和她打jiāo道。杜之仙死了,这缘份却像斩不断似的。 哑叔端来的茶是自制的竹叶茶。林一川就像饿了数顿的人,就着点心饮了一杯又一杯。 他不知道在厅堂饮的茶是摆来看的?专为主人端茶送客准备的?穆澜睨着他心里格外不舒服。她才接了圣旨,想清静清静理下思绪。林一川这吃货却坐了快一个时辰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前些日子我和哑叔把家里的两头猪杀了,腌了些ròu。送你两坛。你在师父家清理过猪圈铲过猪粪。估计你会吃得格外香。” 清理过猪圈铲过猪粪! 你还吃得下么? 林一川正捏着块绿豆糕往嘴里送。这句话刹那间勾起了他的回忆。绿豆糕的颜色让他仿佛又看到了猪圈里的那些排泄物。他的手颤抖了下,仍然保持着斯文举止,将绿豆糕放回了碟子。 还能不能好好相处了?动不动就说这些腌东西来膈应他。林一川动了动手腕,皮笑ròu不笑地说道:“一直想与穆公子切磋一番。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如何?” 穆澜没心思和他切磋,端着茶呷着,凉凉说道:“大公子是来讨揍的?” 你这话才讨揍呢!林一川气得不行,绷着笑脸道:“我其实是来套近乎的。” 他和自己套近乎?林一川?扬州首富家的大公子?嫌银子太多了,愁着往外扔是吧?差点喷出口的茶好不容易顺下了喉,穆澜睃了眼满屋子的礼品,露出了倨傲的神色:“今天收得最便宜的礼都值个百八十两银子。大公子送的节礼也就值个十两吧?” 那些年货的确值不了多少钱。不外是些风鸡腊鸭米面等物。关健是心意!林家没有在杜之仙死后就变得凉薄疏离。自己还亲自前来祭拜。怎么到了这小子眼中,就只看值多少银子呢? 然而套近乎的话已经说出了口。穆澜摆明就看他给多少银子来套近乎。林一川咬牙把气又咽回了肚里:“穆公子打算何时启程进京?” “过完年节就动身。”穆澜也不隐瞒。她有些好奇,林一川也看上了自己萌恩进国子监后将来前程无量?林家打算提前烧冷灶,供自己在国子监读书? 林家给了三十万两派了管事买米粮给淮河灾民,自己从林一川手里抠来的十来万两银子也一并捐了出去。加上今天收的赠仪,家里现银不过六百两。古玩字画值钱,她一件都舍不得卖掉。还要留一半银钱给哑叔生活。穆家班要养活二三十号人,银钱也紧。母亲给不了自己多少。好在国子监包吃包住还发廪银。三百两银子不多,她省着花,也能过得不错。不过,林家愿意供奉,穆澜也不拒绝。 “既然如此,在下就包一艘船送穆公子进京。行程就定在年节后。到时侯我让燕声来接你。”林一川得了准话,终于起身告辞。 林家包船。吃宿船资能省二三十两银子。再加一笔赠仪,少说也有一二百两。路上定会侍侯得舒舒服服。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穆澜眉开眼笑:“大公子如此热情,在下却之不恭。多谢多谢。” 过了年节,穆澜收拾好行李,独自去了杜之仙坟前祭拜。 一壶酒洒落坟前,穆澜蓦然心酸。她认真磕了三个头起身。 “哑叔年事已高,会留在家里陪您。他的来历是个谜,我也不想勉强他说出当年之事。这十年,师父待我如父。澜儿没别的能孝敬您。知道师父对当年事耿耿于怀,至死不安。我定会给您一个jiāo待。” 那幅雪梅图又浮现在穆澜眼前。师父如父,师傅却如陌路人。任穆澜怎么留心,自老头儿死后,也没发现过面具师傅偷偷来祭拜过。她不相信,两人之间的关系如此淡漠。 “我的好师傅,总有一天,我会揭下你的面具。”穆澜暗暗发誓。 她回了前院,燕声已带着人等侯多时。 哑叔将她送出门,yù言又止。 穆澜拍了拍他的肩道:“哑叔,你不能说就不必说。该我知道的,我总会知道。不该我知道的,我想知道也一定会知道。清明替我给师父上香烧纸,得空我就回来看他。您保重。澜儿谢您这么多年的照顾!” 她朝哑叔深揖首。 哑叔扶住了她。粗糙的大手紧握着她的手,一件东西悄悄塞进了穆澜手中。 穆澜不动声色收下,与燕声和林家随从一起骑马去了码头。 ----------------- 江风凛洌,吹开了漫天云朵,冬季碧空如洗。 码头上停着艘大船。 穆澜下了马,听到头顶有人招呼。她抬头一看。林一川裹在黑色的皮毛大氅里,戴了顶同色镶蓝宝石的毛皮帽子,朗眉星目,俊美无俦。只是他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觉得有点贼。 她踩着船板上了船,拱手见礼:“大公子亲自来送在下。实在客气。” 在穆澜看来,林家赠仪送来,行程安排妥当就可以了,林一川是否来送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小子还不知道呢。难得让穆澜吃惊一回,林一川怎么都忍不住,笑得分外开心:“我不是来送你。” 他故意停了停,看到穆澜狐疑的眼神,他靠近她耳边说道:“在下也要去京城,干脆和穆公子同行。” 什么?!这一个多月要和林一川同坐一条船去京城?穆澜瞪大了眼睛。林一川说的套近乎指的是同行进京? “喂!你说清楚。你也要进京?”穆澜的秘密太多。林一川又是个观察仔细入微的,她可不想天天被林一川盯着。 林一川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抖了抖,让穆澜瞧得清楚,抑扬顿挫地念道:“户部执照。户部遵旨录扬州府俊秀林一川,年十八,身长面白无须。遵例报捐监生。所捐银一千四百八十两已入国库。讫相应换给执照。看懂了吧?到了国子监。我就凭这个换取监照。” 户部发给捐资入学的人一张执照。再凭这个换取国子监录学生入学的监照。意思是林一川捐了银钱,也要进国子监读书? 想到当初穆澜恭喜自己抱上东厂大腿时所说的话,林一川用力拍打着穆澜的肩。瞧着她傻呼呼地模样哈哈大笑:“咱俩以后就是同窗了!我是捐钱入学的,而穆公子是奉旨读书。国子监里谁不敢照拂你这个天子门生?在下将来全仰仗穆公子多多照应了!” 这这,这才是他说的套近乎?穆澜瞠目结舌。 船身一震,已然扬帆启航。穆澜这才回过神,扭过头盯着舱房咬牙切齿:“yīn魂不散哪你!敢坏我的事,我先宰了你!” --------- 回家歇了天恢复元气。三千大章送上。周六圣诞,晚八点到九点半,*群有活动。不见不散。周末再开始加更吧。 第45章 火烧 大明帝国的运河南极江口,北尽大通桥,运道长达三千多里。 穆澜从小长在船长,沿着这条运河南北不知走了多少趟。她对沿途风光熟识于心,没有北上进京的兴奋与好奇。 林一川则不同。他幼年时随父亲去过一趟京城,印象早就模糊了。这一趟沿大运河北上,看什么都稀奇新鲜。船行运河上,他嫌一个人寂寞,每天都去找穆澜。每至一地,必来邀穆澜同行游玩。 烦得穆澜只能呆在房间里,闭门谢客。 船到沧州,房门又被敲响了。穆澜叹了口气,打开门一看。林一川穿着身醒目的银白色绣团花锦袍,领口一圈银狐毛气度非凡地站在门口,腰间荷包香囊金三事玉佩挂满了玉带。穆澜暗撇了下嘴角,生怕沧州的贼看不到他似的。不等林一川开口,穆澜抢先说道:“在下晕船。大公子想上岸游览请自便。” 晕船?从小跟着穆家班在船上长大的人会晕船?!眼前的少年神清气爽,精神矍铄,唇红齿白。船上饭食做的好,她每顿饭至少两大碗,吃得兴高彩烈……当面撒这种谎她脸都不红!穆澜的厚颜无耻,让林一川又开了次眼界。 她堵在房间门口,连房门都只开了一半。林一川怀疑,自己敢像前几回那样勉强拖着她上岸,她一定会砰地关上门。他悻悻然地说道:“我一片好心……” “谢了。头好晕,晕船好难受,补眠去了。”穆澜二话不说打断了他的话,关了房门。 “不识好歹!”林一川冷脸去贴热屁股,颇不是滋味。难道穆澜这小子奉了圣旨进国子监,眼珠子立马长头顶上去了?行商人家就这么不招人待见?他想起父亲说过的话,不由得冷哼了声。他将来要做一个有钱的官!什么穷秀才的风骨,连件锦衣都穿不起,他才不稀罕。 他才转过身,身后的门打开了。 穆澜探出脸来笑嘻嘻说道:“沧州驴ròu火烧味道不错,大公子记得帮我带几只回来。晕船晕得没胃口,怎么想到这个口水就出来了呢?差点忘了,要赵家老字号的。在下舌头刁,吃得出来,别糊弄我啊。” 林一川还来不及说话,门砰地又关上了。 “你给我等着!驴ròu火烧!还赵家老字号的!我买一箩筐让你吃到吐!当本公子是你小厮啊?”林一川气极败坏地走了。 不过,等他尝完几家的驴ròu火烧后,仍然不甘心地买了赵家老字号的。 反正他有银子,还真买了一箩筐。晚饭时,饭桌上就摆满了摞得高高的火烧,下面还升着炭盆保温。 林一川恶狠狠地说道:“甭客气,随便吃!这点银子本公子出得起。” 穆澜叹了口气,拿了只火烧咬了一大口:“大公子。在下跟你明说了吧。我自幼来往大运河,该逛的都逛遍了。我还得抓紧时间温书哪。你以为拿到监照就能进国子监了?入学要考试的。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我呢。我要考不好,丢我师父的脸。皇上也没脸不是?你何必与在下赌气,浪费银钱呢?趁热把火烧赏给船工下人们当晚饭吧。” 原来拒绝上岸游玩是想抓紧时间温书?林一川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大惊失色:“我捐钱入学的,也要考?” 他从小也学过四书五经。他是林家独苗,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不可能像那些奔着科举的学子成天掉书袋。 这次他想进国子监,林大老爷格外赞同。对外的说法是惩罚林一川杀了两尾金龙鱼,给林氏宗族中人一个jiāo待。 林家也打探了些消息。但所有从国子监肄业的官员嘴里只有推崇。只道赏罚分明,刻苦勤学便可。林家捐一千多两银子,轻松就拿到了户部的录入执照。进国子监凭他的聪明,读书也不是件难事。突然听说还有入学考试。林一川急了。万一被涮下来,二叔会不会又借题发挥呢?不行,最关健的是林大公子不能丢这个人! 赵家老字号的驴ròu火烧外脆ròu鲜,酱汁香浓。穆澜狠咬了两口,鼓着腮帮子有点噎着了,直接向桌上的茶壶。 林一川也顾不得了,赶紧给倒了杯茶递过去。 就着茶水顺了口中的食,穆澜这才笑了起来:“要不怎么说大公子精明呢?提前抱上了在下的大腿……咳咳,不是不是。是提前与在下套上了近乎。我就说与大公子听听。” 国子监的监生分大致四种。春闱落弟的举子,三品以上朝廷官员家每户可以荫恩一人入监。各州府书院每年推荐的贡生,以及林一川这种捐银钱入学的捐监生。 监生的待遇极好。衣食住行全包,每月还有不等的银。全由国库出具。这么一来,随着生员的日益增多,负担就重了。 国子监肄业就能出仕。新帝行冠礼后,觉得国子监的人数众多,良莠不齐。从今年起,下旨新立了一条规矩。但凡新监生入学,都要进行入学考试。 “像大公子这等捐银入学的人不少,能占监生的三分之一。再有钱,大字不识诗文不通,拿到监照也会被刷出去。不然某天见面,说起来对面的草包还是自己同窗。岂非丢人之极?” 这一路与林一川同行。穆澜想得很清楚。林一川有钱,人聪明,还会武艺。进了国子监自己少不得也需要帮手。套近乎就套近乎呗。和他勉强算半个乡党。只要他不坏自己的事,各取所需,也是件好事。 她揶揄道:“大公子不仅文武双全,还囊中多金。应付这样的入学考试,绝对不在话下。” 林一川目光微闪。他素来心细,立时抓住了穆澜话中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有钱还能请qiāng手代考?” 穆澜嘿嘿一笑,抓了两只火烧在手,拍了拍他的肩,一脸正色:“我可没那样说……在下温书去了。” 杜之仙的关门弟子知晓的就是比自己多。陪笑脸套近乎好吃好喝供着总算有了一点成效。这笔买卖稳赚不赔。林一川深为佩服自己的眼光。 进门来的燕声看着他拿着只火烧不停地往嘴里塞,吓了一跳:“少爷,你怎么了?” 林家大公子吃火烧这类食物从来不会整只拿在手里啃,得用银刀分成小块。他骤然变得和船工百姓一样豪放,燕声有点难以接受。 他这一声叫醒了沉思中的林一川。一口烧饼哽在了喉间,噎得他直翻白眼。顾不得叫燕声倒水,抓起茶壶猛灌了数口,这才长长地打了个嗝。 “少,少爷……”燕声目瞪口呆。心里冒出一句话来,近墨者黑。他家少爷生生跟着穆公子变得粗俗了。 林一川头回这样拿着烧饼啃,觉得极带劲。他白了燕声一眼振振有词地说道:“国子监进餐吃烧饼都得这样!你家公子爷提前学学。” “哦!” 他突然看到酱汁已顺着手指淌了下来,粘呼呼的。真恶心!林一川飞快地将没啃完的扔到了桌上,喝道:“还不去拧块巾子来!” ----------- 吃过驴ròu火烧后,从沧州到京城,林一川也不下船闲逛了。开始温书习字。 无人再去打扰穆澜。她终于拿出了哑叔偷偷塞给自己的东西。 这是一枚白色云子,晶莹如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对着阳光,边缘泛起淡淡的蓝色宝光。并非普通云子。上面钻了个孔,用根褪色的红线栓着,看起来像是一枚挂坠。棋子上也刻有珍珑二字。只不过这两个字不是穆澜手笔。字体隽秀清奇,带着柳骨之风。 以往杀东厂之人,她扔的是黑色棋子。哑叔却给了她一枚上品白色云子。白子又代表什么呢?穆澜摩挲着棋子,静静地思索着。 ----- 平安夜呢,不知道大家会得到什么样的圣诞礼物。再说一遍啦,今天晚上八点到九点半*群有抽签名书活动。今天白天我也要过节,所以明天再加更啦。学生时期的平安夜回忆如初。现在我只祈祷圣诞老人送我一份快乐。远离悲伤。也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二卷 如若初遇 第46章 进京 一月中旬,船经过了通州,直达京城外码头。 林家有管事来接。在昌平歇了一晚,第二天午后穆澜和林一川就到了京城。 城池雄踞在广袤的平原上。青灰色的城墙如蜿蜒大山,气势磅礴。城门楼金碧辉煌。 京城的热闹也与扬州不同。同样的喧嚣热闹,人声鼎沸,因街道的宽敞,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楼台亭阁,更为大气。 “小时侯我跟着父亲也到过京城来,感觉没这么热闹啊。”林一川骨子里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兴奋好奇满满写在了脸上。 穆澜也长舒一口气,她终于到京城了。总算能甩掉林一川这张狗皮膏yào了。她拎起两只大包袱,背起书箱就要下船:“大公子。多谢一路照拂。咱们就此别过,入学考试时再见吧!” “哎哎,你别急着走啊!”林一川赶紧拦住了她,“你没地方下榻吧?不如跟我回家。林家在京城有店铺。现成的三进大院。总比你找客栈强吧?今年春闱,进京赴考的举子早把客栈住满了,你拿着行李也不好找。” 穆澜笑道:“谁说我要住客栈了?我回穆家班。我很久没见我娘和班里的兄弟,甚是想念。大公子,你留个地址。有事我去寻你。放心吧,咱俩是一伙的,进了国子监还得抱团帮忙不是?” 对,一伙的!这小子虽然可恶,好歹也有几分jiāo情了。林一川眉开眼笑:“你别拿行李了。你先给个穆家班下榻的地址,回头我吩咐人给你送过去。” “行。”穆澜也不想累着自己,痛快说了地方。 林一川恨不得和穆澜走得更亲近,吩咐燕声找伙计扛行李。转身他手里就多出一提礼品,笑咪咪地说道:“既然咱俩是同窗了。我理应前去拜见伯母。” 穆澜嘶嘶两声,咬起了牙。林一川也太贼了吧?明知道母亲对他谄媚讨好。这一拜访,就冲着他家的银钱,在扬州的势力。母亲也会满口答应让自己帮他。 “走啊!” 前面林一川回头催促着。穆澜哼了声与他并肩下了船,冷笑道:“大公子。在下有言在先。你千万别动什么歪心思。进了国子监,我娘也管不了我。” “瞧你说的。我就是做为你的同窗,去拜见一下穆伯母而己。你不是说咱俩是一伙的吗?难道,我有事你会不帮我?”林一川反问道。 拿她的话来堵她的嘴?穆澜翻了个白眼。 穆澜带着林一川径直去了正阳门外。远远就看到人群聚集,锣声响起,穆家班的人正在演杂耍。 空地里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旁边的酒楼回廊上也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两人刚走近,就听到一声声叫好声。 “这么多人,赏钱一定多!刚过了年节,小孩手里都有过年红包呢。”穆澜说着兴奋地挤进了人群。 林一川哭笑不得。这小子地道的财迷,连小孩的过年红包都惦记上了。 穆家班的小子正在翻跟斗。五个人,在场子里翻个不停。 李教头手里的铜锣敲得越来越急。五个小子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好!” 又一轮叫好声响起。李教头朗声说道:“有钱捧个钱场,无钱叫两声好!各位看得痛快,穆家班的小子们谢赏啦!” 铜钱银角子就洒了进来。一群丫头小子欢呼地蹲地上捡着。 “接下来在下给各位表演飞叉!” 锣声一停,五个小子稳稳当当地停了,朝四周抱拳行礼。 “换节目搬家什的空档也不能停。停下来,人气就散了!”见到穆家班的人,穆澜很开心,极少见的对林一川解释起来。 这时场子里就有个小丫头背靠桌子用腿蹬起了坛子。一双纤细的脚顶着一人高的坛子滴溜溜地转。 “等会儿你瞧着啊。李教头的飞叉也是一绝呢。六十斤的飞叉转得风火轮似的。” 林一川不置可否:“以我的武艺,我也能。” 穆澜瞪着他道:“那飞叉上还站着个人呢。转起来人不会摔下来,你能吗?” 这倒稀奇了。林一川等着看。 李教头脱了棉袄衣裳,露出一身古铜色的腱子ròu,腰间扎着三寸宽的护腰,朝四周抱拳一揖,说完场面话,拿起了飞叉。 墙根积着的雪还没化掉。纵然知道李教头长年累月如此,不怕寒冷。穆澜仍然瞧得眼里泛酸。她将来一定要多挣银钱,让穆家班的人都过上好日子。 李教头将飞叉横摆于胸前,一名六七岁的小子抱住长柄这端,李教头大喝一声,那孩子随之就被挑了起来。 那小子凌空翻了个筋头。飞叉趁着他在空中的时侯转动起来,掠起呼呼风声。众人惊呼起来,飞叉往空中一摆,那小子稳稳当当站住了。随着飞叉的舞动,那小子或跳或跃,始终粘在飞叉上没有被甩下来。 震天响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穆澜给了林一川得意的眼神,压低声音说:“演到这时就要停下来讨赏了!” 果然,穆家班的人端了铜锣四处讨赏。 “许家三公子和直隶解元潭公子在绿音阁斗诗啦!” 蓦然出现的高亢声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叫嚷者兴奋地满脸通红:“听说输了的人要站在长街上大吼三声,我不如对方!满京城的小娘子都朝绿音阁去了!” “啊?那可是许家的三公子,许家玉郎!” “这可新鲜!太后亲外甥哪!” “走,看看去!” 不过眨间工夫,围着杂耍班的人一窝蜂散了个干净。穆澜抬头一看,对面酒楼长廊上的有钱贵客们早就没了踪影。她气得直吼:“给完赏钱再走!白看戏啊!” 没有一个人因她的叫喊声停下脚步。穆澜叉着腰破口大骂:“两个大男人斗诗有什么好看的?” 人群一散,李教头就停了下来,惊喜地看到了穆澜。班里的小子丫头也围了过来,热热闹闹地叫着:“少班主!” 站飞叉上的小子年纪小,抱着穆澜的腿就哭开了:“少班主,豆子今天没有挣到赏钱!” “改天少班主露两手绝活,多的赏银都挣回来!不哭!”穆澜低头柔声哄着他。 两颗金灿灿的豆子塞进了豆子手里。穆澜吃惊地转过脸。林一川笑得灿烂无比:“他们走了没关系,本公子还没走呢。演得精彩,我赏你的!” 豆子的眼睛放着光,甩脱了穆澜,拿着金豆子朝李教头兴奋地叫道:“师傅,豆子得了赏!” “谢谢。”穆澜第一次朝林一川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大概是进京城,穆澜终于换下了了布袍,穿了身新衣。莲青色的缎面直裰衬得整张脸清俊无比。望着她的笑容,林一川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夏天青翠碧荷上滚动的晶莹露珠。鬼使神差地,他低头对穆澜说道:“想不想去整整那两个害穆家班没拿到赏钱的什么公子?” “澜儿!” 穆澜听到母亲叫自己,睃了一眼,发现母亲脸色似不好看。她就想起自己拖延进京的事来。总不能让林一川看到自己被母亲拿鸡毛掸子追着抽吧? “当然要去见识下了!”穆澜匆匆回了他一句,把林一川朝母亲推了过去,“娘,林大公子来拜访您。我还要去瞧瞧直隶解元的诗才。说不定能认识几个同窗好友。回来再和您细说。” 穆胭脂憋着一肚子火终于等到穆澜进京。见她躲在林一川身后,只得把火气压了回去,换成了一张笑脸,伸手接过了林一川手里的礼品:“多谢大公子。您太客气了。您这是和我儿子一块儿来的?” “在下捐了个监生,将来与令郎不仅是乡党还是同窗。约好同船进京。听闻伯母在此,在下特意前来拜见。”林一川笑着揖躬行礼。 穆胭脂就瞪向了穆澜:“同窗?还同船进京?”她知不知道万一被林一川识破身份会是什么下场? “娘,我俩先去看斗诗了!” 穆澜见势不妙,拉着林一川就跑。 “混小子晚上早点回来吃饭,听到没有?”穆胭脂的目光落在林一川身上,眉心渐渐拧起了疙瘩。 ---------- 今天双更。第二更下午六点左右。圣诞快乐! 第47章 赎身 绿音阁是琉璃厂中一家经营乐器的店铺。专销前朝名琴,名人所用笛萧,当朝名师亲制琴筝二胡笛箫等。客人非富即贵。 店铺十二道隔扇门大敞。大堂是五间打通的宽阔大开间。四周书架上全是各种乐谱。等级相对普通的乐器陈设其间。 正中一道镂空月洞门通向后院。庭园占地极广。遍植梅兰竹菊。临池照影。景色怡人。 乐师们抵制不住这里的乐器,以能受邀到绿音阁演奏为荣。买不起,能触碰着弹奏一曲,便心满意足。 久而久之,京城中的贵人们就把在绿音阁饮茶品乐当成了一件雅事。 当朝制琴大师徐凡音亲手进山选材,花费六年制了一张琴取名沉雷,被绿音阁得了。特意请来京城天香楼的花魁沈月试音。消息传来,京城的公子们蜂涌而至。两拨人为争雅室,斗上了。 绿音阁的大部份客人非富即贵。因乐生雅,对布衣学子也极为客气。三月春闱。天下士子齐聚京城,到绿音阁赏乐吟诗jiāo流策论也成了一景。 今天扛上的这两拨人,一拨是以太后亲外甥,皇帝表弟,礼部尚书承恩公之子许玉堂为首的京城贵公子。另一拨是直隶解元谭弈为首,前来参加春闱的举子们。 举子们先得了沈月的邀请。贵公子们却抢先到了。两边争执不休。举子们文才辨才了得,含沙shè影,指桑骂愧,把贵公子们讥讽成纨绔都不带半个脏子。贵公子们哪受得了这等奚落,一怒之下,就来了个文比。 穆澜和林一川赶到绿音阁时,整条街都挤满了人。 更令两人惊奇的是,里面还不知晓动静。外面的小娘子们已经泼辣的比试上了。 “三公子没参加科举罢了。若他去了,什么直隶解元,定会因玉郎之才羞愧得再不敢提笔!” “不就名字中带个玉字,也配在谭公子面前称玉郎?见过谭公子才知道什么叫玉树临风!羞杀卫阶!” “区区直隶解元,还以为自己就是天下第一呢。许玉郎貌如皎月,他才是京城第一美男子!” “京城有天下大么?见过谭公子就知道什么是真美男!” 美貌小娘子们越争越厉害,寸步不让,大有捋袖先打一架的架式。看得穆澜和林一川咋舌不己。 两人的好奇心上升到无与lún比的高度。 穆澜睨着林一川道:“不知道许玉郎和谭解元比起大公子之貌会如何?” 林一川不屑之极:“大男人被一群小女子评头论足,有什么值得夸耀的。不过……我倒是觉得他二位肯定比不上穆公子。论才华,你是江南鬼才杜之仙的关门弟子,不会比他俩差吧?论容貌嘛,穆公子刚柔并济,精致如画,我觉得他俩肯定比不上你。” 说得穆澜心花怒放,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挤都挤不进去。人都没见着,怎么弄死他们?你可得想好了。许三不好惹,身份贵重。谭解元嘛,颇得人心。当心捅了马蜂窝。” 林一川只是笑:“我没那么傻,整人嘛,当然得不露痕迹。瞧我的,保管你顺溜踏进绿音阁的大门。” 他转过身,对随行的雁行和燕声吩咐了几句。 燕声神色呆滞,雁行扯了他一把,走了。 不多时,只听到身后一阵bào竹声zhà响,烟气弥漫中,穆澜听到燕声的大嗓门:“集珍斋盘货了!所有东西一两银子起售!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南洋的海珠香料,苏杭的彩线越窑青瓷一律一两银子起售!前面一百位客人赠送湖笔一支!先到先得!” “大公子厉害!你这么败家你爹知道吗?”穆澜没想到林一川依然是用钱砸开道,一时间哭笑不得。 人群分出一部份朝着集珍斋跑去,林一川扯住穆澜的胳膊迅速地挤了进去:“你以为我蠢得败家?一两银子起售,又不是都只卖一两银子。先把人调开再说,还能给集珍斋拉点生意。” “jiān商!”穆澜笑骂了声,跟着他挤到了绿音阁门口。 门外正站位管事,不停地团团作揖:“小店容不了太多客人。见谅见谅!里面诗文绿音阁都将悬挂出来!” 穆澜还没想好,林一川已拉着她上了台阶。 “两位公子,在下刚才说的很清楚……” “我俩是许三公子请来的。许家不能输。”林一川低声打断了管事的话。 一身华丽的卷草蝴蝶纹蜀锦长袍价值不菲。外罩黑狐皮毛大氅矜贵异常。林一川傲慢地睥睨着管事。摆出一副许玉堂输了,你就死定了的神情。那管事情不自禁地侧过了身,林一川拉着穆澜昂首挺胸就走了进去。 “那两人怎么进去了?”外头有人不服气地嚷嚷起来。 管事仍然四处行揖:“那二位是许三公子的客人!” 穆澜闷笑不己:“你装得真像!” 林一川得意洋洋地说道:“他又不能将许三请出来对质,怕什么?走吧。” 进了后院,只见池塘边草地上两拨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不惧寒风对峙着。四周还站了不少围观者。就衣着看,两人一眼就认出了当中的许玉堂与谭弈。 许玉堂里面是件绯色的袍子,披着件天青色的鹤氅。面如冠玉,似雪里枝头红梅。气质中没有豪门公子的矜持自傲。眉宇间反而露出一股温润如玉的气质。 “好一个许家玉郎!人如其名。”穆澜脱口赞道。 “我看谭弈的家境也不输许三。”林一川被谭弈吸引了目光。他眼睛dú,上下一打量就瞧出不凡之处来,“谭弈穿的那件裘衣是雪貂。我想弄一件都没找够那么多皮子。千金难买。许三和他比,同样俊俏,气势却弱了三分。” 裘衣白中带着浅浅银色出锋。潭弈身材高大,五官立体分明。俊美又不失英武气概。 “金窝里的凤和鸡窝里的凤还是不一样的。外表难分高低,气度上,谭弈却多了几分狠厉。君子如玉。许三就是块长年累月优渥生活盘出来的老玉。谭弈像块新玉,火气太重。”穆澜注视着两人的目光,低声说道。 “在你眼里,本公子是什么样的玉?”林一川见她如此推崇许三,隐隐有些不服气。 穆澜想都没想随口答道:“你就是块金子。” 金子?林一川脑子转了转,就气得咬牙。这是说他俗气呢!没那两人有气质。 一缕琴声自厢房中突然传出。 两拨人顿时jiāo头接耳,品评起来。 穆澜寻了个围观者打听,这才知道。厢房里是花魁沈月在抚琴。琴曲终了,两拨人就以乐赋诗分个高低胜负。 “我现在又不太想整人了。能围观斗诗也不错。你说呢?”穆澜听着琴音,心境变得安宁。说起来许三和谭弈斗诗拉走客人,让穆家班少了赏钱,也并非他二人的过错。 她膈应自己的时侯从不心软。却偏对这二人生出了好感,忘了来绿音阁的初衷。林一川睥睨着她,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见她听得出神,悄悄离开了穆澜。 不远处假山上建着幢精美的亭阁。从雕花窗户望出去,下方斗诗场景一览无余。 春来小心往暖炉里加了炭,用天鹅绒罩了,送到窗前站立的年轻公子手中,抱怨道:“窗户上装块琉璃就好了。开窗风寒着呢。” 他戴了顶出锋的雪貂皮帽。帽子正中镶了颗龙眼大的金色珍珠。淡淡珠光映出张清癯俊秀的脸。正是端午那天穆澜不小心撞到了绿衫公子。 琴音悠悠顺风传来,沈月奏的是《雉朝飞》。 琴曲来历有个故事。据说山中打柴的人一生辛劳,暮年仍茕茕独自一人。看到草丛中雉鸟成双飞过,越发觉得自己孤独凄凉。因而悲歌:“雉朝飞兮鸣相和,雌雄群兮于山阿,我独伤兮未有室,时将暮兮可奈何?”后有人便谱成了这只琴曲。 接过暖壶抱着,他默默地想着沈月琴曲中的心思,突地说道:“许三郎是太后的心头ròu。谭弈是谭公公的宝贝义子。这一回赌得大了,谁胜谁负都难以收场。莫等到曲终,答应替沈月姑娘赎身。让她把局搅和了。” 春来得了吩咐正要去办。乐声突然停了。 正挠头想诗的才子们惊诧地望向厢房。 房门打开,盈盈走出一位穿着紫色绉纱银鼠皮裙,头戴雪白卧兔儿的美貌女子。行到众人面前,沈月满脸喜色盈盈下拜:“方才有人替妾赎身,放妾归良。妾答应恩公永不抚琴。诸位公子见谅。” 剑拔弩张的两拨人同时愣住。 ----- 二更送上。 第48章 斗殴 许玉堂表弟,靖北侯世子靳择海跳了起来,世子威风大作,指着沈月道:“弹完再走!” 话音刚落,谭弈已拱手笑道:“恭喜沈月姑娘!咱们这些人受姑娘相邀来此,得闻喜讯,也替姑娘欢喜。” 举子们个个都是玲珑心肝。平时也常与沈月联诗品琴,纷纷道贺。立时就将对面靳择海等面露不豫的贵公子们衬得粗鄙不知礼。 沈月娇羞着一一还礼。看得出心情格外高兴。 她年已十八,虽是花魁,再过两年容颜老去,最好的下场不过是嫁给商人为妾。她心高气傲,熟读诗书。最羡慕书中所写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然而她身价又高。出得起银钱的,她未必看得上。想许付芳心的,又拿不出赎身银钱。突然厢房中来了一人,许诺为她赎身,却只放她归良。这等条件,沈月自然立马应下。 谢完这边,沈月马上向靳小侯爷赔礼:“求小侯爷怜惜一二。” 螓首低垂,显得楚楚可怜。 没等靳择海开口,谭弈就啧啧两声,叹息道:“小侯爷何必为难一弱女子?” 靳择海对表哥许玉堂的文才极为崇拜。今天是他先和潭弈等人争执起来,相约斗诗后,这才去承恩公府请来了表哥许玉堂,一心想在诗文上争口气。原本听到沈月说不弹了,他只是下意识地吼了声,并没有真要为难沈月的意思。被谭弈拿话一挤兑,靳小侯爷就抹不下脸了。 他银牙暗咬,眼白翻上了天:“想要小爷不为难沈月姑娘也行啊。谭解元当街大吼三声不如我表哥许玉堂就行了。” “岂有此理!” “当真以为咱们怕了他?” “只知走鹰弄狗之辈,知道诗字怎么写的吗?” 举子们愤怒地又说开了。 靳择海为首的公子们也不是吃素的,纷纷讥讽对方胆小怕事,腹中空空。诗文比不过,借沈月之事想耍赖。拦了沈月不让离开。 其中一人纨绔劲上来,叫嚷道:“和这些酸才比什么诗文?依本公子的意思,不服气就打一架,打伤了本公子包赔汤yào费!” 靳小侯爷素来是个爱凑热闹的。当场脱了披风,揉开了腕子,蔫坏地说道:“小爷不考进士。打折了胳膊腿也不怕!谁来和小爷过招?” 此言一出,举子们就愣住了。别说打折了胳膊腿,弄伤了手指握不住笔。想考春闱还要再等三年。事关一生前途,不免踟蹰起来。 一举子不屑地说道:“清雅之地竟成斗殴所在,有辱斯文!” 贵公子们哈哈大笑:“不敢就是不敢。男子汉大丈夫,就剩一张嘴厉害,有什么意思?” 说得举子们神情愤慨,扯歪理却不是这些纨绔们的对手。 许玉堂扯了靳择海的袖子低声说道:“打什么打?都是要参加春闱的举子。打坏了告到府衙,你爹不揍死你。” “表哥,你没看到吗?我大不了挨家里揍。他们却是不敢应战的。只晓得写酸文说风骨,一提打架腿都哆嗦。什么手无缚鸡之力。家中杀只鸡连刀都不敢拿,这种柔弱男人,我最是看不起了!”靳择海赌这些举子不敢打。夹qiāng带棒地又损了一通。 “诗文谭某比不过诸位,打架这种事谭某擅长。各位仁兄就站在旁边替在下掠掠阵好了。”谭弈突站了出来,说得诚恳,笑容灿烂明朗,将众举子的尴尬化为无形。 举子们哄然笑道:“谭兄算了吧,小侯爷那细腕子也不比筷子粗多少。别让人家说欺负小孩子。” 谭弈瞥着对面小猴儿似的靳择海,微笑道:“小侯爷身子骨柔弱,在风里冻着了想活动筋骨。在下陪着练练,定不会真折了他的胳膊。” 靳择海是早产,十六岁瘦竹竿似的。他平生最大愿望是如父亲一样靖北安邦,最恨别人说自己柔弱。听了潭弈的话气得白着嘴唇就要冲过去。 “海弟!”许玉堂大惊,伸手拉住了靳择海,“好生站着!” 他盯着潭弈想,这位直隶解元究竟是个什么来路,竟敢不惧自己和靳择家的家世背景。看衣着定是出身豪富。但这天下豪富到了京城谁还敢如此嚣张?他的言谈举止对举子们颇为照拂,怪不得一进京城,就大受举子们推崇,风头大盛。坊间都有赌盘开出,押潭弈能连中三元。今科状元榜眼探花总能得其一。 许玉堂边想边解了披风,扔给了靳择海,站到了谭弈面前:“我这表弟年方十六,心xìng纯良,不受激。谭公子总拿话挤兑一个孩子,又有什么意思?我陪你过几招,如何?” 太后外甥,皇帝表弟,承恩公礼部尚书之子许玉堂也会武艺?谭弈想着许玉堂名字前那些个前缀,情不自禁笑了。他双手抱在胸间,揶揄道:“我怕把你打伤了,许尚书拿我们这些举子撒气!” 众举子蓦然惊觉。春闱由礼部主持。打伤了许尚书的儿子,被记恨上,多年寒窗苦读都付之东流。一时间心有凄凄,看许玉堂的目光变得不善。 有人就讥讽道:“谭兄,算了。离春闱不足两月,温书要紧,哪有闲工夫陪这些贵公子过招呢。免得赢了遭恨。” 许玉堂斯斯文文地说道:“谭公子的意思是家父会询私?” 谭弈却不上当:“我等还要考试,谁愿意和你们打架!若不是小侯爷死缠烂打,我和他打什么架?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天香楼替沈月姑娘摆酒庆贺!走了!” 众举子bào发出轻蔑的笑声,高声叫道:“走了!” 这个谭弈在举子中的声望很高嘛,许玉堂暗暗沉思起来。 “许三哥,你今天要不动手,我瞧不起你!”公子哥里有人就冲许玉堂嚷嚷起来。 “表哥,我今天不揍他们,我心里过不去!打!”靳择海一口气咽不下去,招呼了声。身后的公子哥们几时吃过这种亏,叫嚷了声打,跟着靳择海身后就冲了过去。 许玉堂阻拦不及,急得直跺脚。扯了绿音阁看傻眼的小厮叫他去搬救兵。一咬牙朝着谭弈就冲了过去。 转瞬间,斗诗变成了斗殴。 穆澜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闹剧如何发生。见真打起来了,她跟着围观的人就要离开。这时,她突然想起了林一川,左右一看,没见着人。穆澜懒得管他,转身就走。 “哎哟!”身边响起一声娇呼。 穆澜转头看去,去是那位沈月姑娘被人挤着摔到了地上。她心头微动,伸手扶起了沈月:“给你赎身的人去哪儿了?” “恩公他有事先走一步。公子认得我家恩公?”沈月惊喜地捉住了穆澜的胳膊,急切地问道。 “你不会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吧?”穆澜奇道。 沈月的脸羞得红了,轻声说道:“他给了奴家两万两银子。便走了。不肯留下姓名。奴家记得他的模样,将来会替他日夜上香祈福。” 啧啧,两万两!穆澜咋舌。听她形容,就知道是林一川所为。随手花掉两万两,隐姓埋名当好人。不像他的风格啊。转念一想,林一川存心毁局,还真不能让人知道是他所为。被两边恨上,都不是好事。 “我不认识他。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夜长梦多,姑娘早点离开京城。”穆澜回头看了眼打得正热闹的两拨人,好心地提醒了沈月一声。 两方打架都因自己中断抚琴而起。想起靳家小侯爷的脸色,沈月一惊,匆匆谢了穆澜,提起裙子就跑了。 穆澜正要离开。大门口冲进来一大群手执棍棒的家仆。为首的指着庭院里的人叫道:“看清了衣裳,打!” 他娘的!穆澜听到这句话知道要糟。她虽换了身缎面棉袍,离那些侯门公子的打扮还差得远呢。思索间几名家仆一眼就看到眼前的穆澜,目光往她身上衣裳一打量,确认是个穷酸无异,挥舞着棍子就冲了过来。 “狗眼看人低!”穆澜骂了句,左右一看,朝假山飞奔而去。 她没施展轻功,一身杂耍工夫还在,借着假山躲过了那几个家仆。这场架打得轰轰烈烈,穆澜寻思着京畿衙门的人也快到了。她得想法子躲着。抬头看到假山上的亭阁,她顺着台阶就跑上去了。 ------------ 圣诞中了奖的朋友,速度M我。新的一周,新的地图,新的重要美男们粉墨登场了。 第49章 无涯 门一推就开。穆澜关上门松了口气。鼻端飘来茶香,她警觉地回过头。 升着炭盆的亭阁暖意融融。窗边案几旁一位年轻公子正在煮茶。 雪白的皮帽,浅绿色的锦缎面银貂出锋皮毛宽袍,还有他唇角浮现的浅浅笑容,让穆澜有些恍惚。亭阁下面那场斗殴仿佛并不存在。这里异样的静谧,她似乎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炭炉红色的火苗温柔舔着紫砂水壶。他垂下眼帘静等着水开,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自宽大袍袖中伸出,稳稳提起了水壶。 穆澜见过茗烟煮茶,也见过杜之仙煮茶,远远见过母亲煮茶。那些优雅淡然的举止都不及眼前这位带给她的震惊。她心里浮现出一句诗:“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水入茶盏,盈香满室。 他抬起头望向穆澜。 “走错地方了,抱歉。”穆澜回过神,转身yù走。 “穆少班主,我们见过,你忘了吗?端午,扬州。你手里的狮子头套撞到我了。”他放下水壶。静月般的笑容温柔而美。 端午那天,他穿了件浅绿色的茧绸圆领直裰,浅笑的眉眼透出股雨后青竹的气息,如月般皎皎。温文尔雅地站立在杂乱的人群中。 还意外得了他一百两赏钱。穆澜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她抬手一揖:“原来是您。上次没来得及向公子道谢。谢您打赏。” 这世界真小,竟然在京城又遇见了。 他笑了笑,目光移向窗外:“坐吧。你是哪边的?” 穆澜眨了眨眼,有点迟疑地问道:“看穿着打扮,您该不会是许三公子那边的吧?” 愉悦的笑声从他喉间发出。他摊开了手,戏谑地说道:“还没来得及写诗出场,就困在这儿了。你该不会想和我在这里打一架吧?” “原来阁下是许三公子请来的qiāng手啊!”穆澜笑着大方地走过去坐在了他对面。下面的喧闹声仍在继续,中间杂夹着各种对骂呻吟。她揶愉道:“好像是你那方胜了。公子不会出卖我这条漏网之鱼吧?” 她的话又逗得他大笑起来。 “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与你也算有缘。真没想到你竟然是名举子。”他回想当时那一幕,有些感慨,“走杂耍卖艺的少年都知读书奋进中举。朝廷将来何愁没有栋梁之材。” “春闱能高中进士者,谁不是才高八斗?入仕之后也非人人皆国之栋梁。”穆澜随口答道。 “哦?穆公子赶赴春闱,难道不是为了能实现心中抱负,造福百姓?” “您误会了。”穆澜大笑:“我不是举子。我是来看热闹的。两边打起来,在下正想离开。谁知道门外冲进一群手执棍棒的家仆,大喊,看清衣裳,打!在下衣着寒酸,被误认成了谭解元那边的举子。只好抱头鼠窜,意外闯到您这儿来了。” 原来是这样。穆澜说得生动。他想着那句看清衣裳打,也有些忍俊不禁。 “既来之,则安之。”他把茶推向穆澜,温和地问道,“没想到你不仅玩杂耍,还对斗诗感兴趣。读过书?” “哎,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是穆家班在献艺。结果许三公子与谭解元斗诗消息一出,看客们顾不得扔赏钱,一溜烟全跑了。在下一时好奇,跟着来看看名震京城的两位公子。” 她的话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想像眼前这少年没拿到赏钱的模样,他就想笑:“该不会是一时气愤,才跑来看的吧?” 穆澜当然不会承认:“在下岂敢对许三公子和谭解元心怀愤恨。这消息传出去,外头整条街的小娘子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我。” “京城有句话叫万人空巷看许郎。” “如今又多出一句话叫,羞杀卫阶解元郎。”穆澜一本正经地将打听来的话接上了。 两人蓦地同时笑出声来。 他笑得愉悦,像一枝白玉牡丹徐徐绽放。穆澜脱口而出:“不过,我觉得她们真没眼光。如果公子与许三郎谭解元并肩同行,就该羞杀二郎了。” 他为之一怔。白玉般的面颊上渐渐浮现出一抹粉色,唇角禁不住微微上扬:“当天我在扬州见着穆公子,就感概江南灵秀,连个杂耍班的小子都眉目如画。” 穆澜噗地笑了:“这番话听到外人耳中,必定认为你我二人嫉妒他俩,正互相吹捧对方呢!” 他跟着笑了起来:“那得小声一点。莫让外面打架的人听到了。穆公子,用些点心吧。” 一碟葱香牛舌饼,一碟蜜三刀,一碟核桃酥,一碟豌豆黄。 茶不是碾筛煮的茶汤。细长的叶在水中舒展开来,一色清幽。穆澜浅啜了口茶顺嘴说道:“六安瓜片清淡,佐这些点心正好解腻。” 他眼中闪过诧异之色。一个杂耍班的小子居然知道这茶是六安瓜片? 不动声色地先拿起一块豌豆黄吃着。穆澜也拿了一块。这少年防范心很重嘛,只取他取用过的那碟豌豆黄。 细腻的口感,甜而不腻,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豌豆黄了! 她蓦然瞪大的眼睛里噙着惊喜。小巧的舌头无意中舔过嘴唇。让他想起幼时喂小nǎi猫吃nǎi的情景。才说她防范心重,转眼就看到这么可爱的一面。他莞尔一笑。才十五六岁年纪,哪有那么深的心机? 啃完一块豌豆黄,穆澜又取了一枚葱香牛舌饼,吃得饼屑簌簌直掉。她忙不迭地用手托着,眉眼都因手里的饼香幸福得咪了起来。 他眼里笑意越发重了。 “京城太小,事实上我有个朋友长得也极英俊,不输许三公子和谭解元。”穆澜吃得高兴,想起了林一川,顺嘴说道。 “哦?能得穆公子如此推崇,能压过那二位,必是位美男子了。”他突然想到刚才穆澜也这样赞过自己,不由失笑,换了话题,“这些点心外面买不到。回头我嘱人送两匣子给你。” “不用不用。过犹不及。”穆澜心想若让母亲看见,定又要刨根问底。不过这豌豆黄实在太香了,她可以偷两块带回去让核桃尝尝。 他并不勉强。吃过一块就不再吃,很贴心地替穆澜续着茶水。 两人说话间,公侯府的家仆人多武力强,秋风扫落叶般将举子们打得抱头鼠窜。这会儿已是打扫战场的尾声。 这时,外面又一阵喧哗声传来。穆澜从窗户望出去,奇道:“怎么来的不是京畿衙门的人?竟然是东厂番子?” 他往外看了眼,眉心轻蹙了下又散了开。公侯家的公子们叫来了家仆,潭弈也能叫来东厂番子帮忙。理所当然的事。 穆澜就看了一眼,转过身继续喝茶。现在不是出去的好时机,她还是赖在这里好了。 “对了,得了公子赏银,吃了您的茶点,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天下事,他需要学的太多。他略一思索便道:“我字无涯。我与许三公子是亲戚。” “怪不得。我总觉得看无涯公子面善,似在哪儿见过。”和皎月般的许三郎是亲戚,难怪她见他时有种熟悉感。 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看了眼,脸色大变。几个东厂番子朝着亭阁奔了过来。 -------------- 我家绿衫儿是早有名字的。 第50章 缘份 “东厂的人要搜绿音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穆澜有些奇怪地望着他道:“士子们和名门贵公子群殴关咱们什么事?看无涯公子的打扮,家世定也不凡。东厂不会贸然为难。东厂再厉害,也得讲道理吧?随意大肆抓人,他家大牢住得下么?放心吧,也就是过来瞧一瞧,盘问几句就走了。” 问题是他不能让东厂的番子看见自己。也许认不出他来。但也可能会被人认出来。无涯蹙紧了眉道:“你可有办法拦住他们?” “我?”穆澜指着自己的鼻子惊呆了,“我只会走索玩杂耍。带你跳窗翻墙出去还行,拦东厂的人,我可没那胆子。” “好,那就跳窗翻墙!” 穆澜呆滞地望着他,喃喃说道:“你该不是被东厂缉拿的钦犯吧?” 听到脚步声更近。无涯顾不得许多,起身一把将穆澜拉了起来,大步走到后窗处,推开了窗户。 后窗外不远就是围墙。可是她凭什么要显露轻功带他离开绿音阁?东厂的人不过是搜搜而己,自己一个看热闹的,不能把自己怎样。无涯公子为何这样害怕东厂的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奔上了台阶。 无涯后悔不己。看着两边打起来,他吩咐春来让京畿衙门出面。本以为留在绿音阁再无危险,没想到东厂的人竟会搜到此处。此时更不能发信号叫秦刚露面。 “我知道你会功夫,不是普通的走杂耍的功夫。你说,要怎样才肯带我离开这里?” 他怎么会知道?虽然他拉着她胳膊的手很有力,明显和习武之人不同。穆澜想起了他身边那个大块头秦刚。 看起来家世不凡……穆澜从不肯做亏本生意,竖起一根手指:“不能透露我会功夫的事。” “好。” 穆澜又竖起第二根手指头:“你欠我一个人情,将来得还我两个!” “行!” 穆澜伸出了手。无涯深吸口气,他竟看错这少年了:“你还有几个要求……” 腰身一紧,穆澜揽住了他,手一撑窗台跃了出去。 猝不及防间,一声惊呼便要脱口而出。穆澜不知从哪摸出一块豌豆黄塞进了他嘴里,噎得他顿时呼吸不畅。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挥动,穆澜的手却极有力地揽紧了他的腰。视线一空,他看到了围墙近在眼前。 不偏不斜地落在围墙上。无涯还没回过神,穆澜已带着他轻盈地跳了下去。 两人跳下围墙的瞬间,身后传来亭阁隔扇门被大力踹开的声音。 “走!”穆澜低喝了声,拉着无涯沿着院墙朝巷子里跑去。 “唔!”无涯还没来得及掏出嘴里的豌豆黄,就被她扯了个趔趄。不由自主地踉跄着脚步跟着她跑。 拐进一处安静的小巷。穆澜停了下来。 无涯卟地将豌豆黄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白玉般的脸涨得通红,嘴边沾满了黄色的碎屑。狼狈不堪。 “噗嗤!”穆澜喷笑出声。她做的事自然不好再笑下去,努力地忍着,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 笑容灿烂得令人眩目。无涯也跟着笑了。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他抬起手想擦试一番,突然想起自己没有随身带帕子的习惯。他抬起了袖子。 “哎哎,等下。”穆澜迟疑了下,拿出了一方手帕给他,“用这个吧。别弄脏了这么贵的衣裳。”那么贵的锦袍袖子用来擦豌豆黄碎屑,太可惜了。 无涯愣了愣。想起穆澜曾说过走索是她的饭碗。贵人一件衣,贫家一年粮。这件锦缎皮袍真染上了碗豆黄,也许会被扔掉不会再穿了。他得记下这件事:“我嘱人洗干净还能再穿。” 穆澜笑着将帕子塞进了他手中:“新的,没用过。” 素色的普通青缎,角落上绣着两枚圆滚滚地核桃。很别致的花样。他道了声谢,擦了嘴,见黄色的痕迹染在青色缎面上极为醒目,随手放进了袖中:“我另还你一摞新的。” “这可不行。你给我,我自己洗干净就好。”这是核桃绣给她的生辰礼,穆澜可舍不得扔了。 无涯便道:“洗净后还你。这样我过意不去。” 穆澜爽快地说道:“行!天色不早,我也要回穆家班了。再见。” 不知为何,无涯听到她说再见,心里有些不舍。大概是缘份吧,他很难得认识这样一个少年,话脱口而出:“那三天后,我们在会熙楼再见。我请你吃饭。” 她说再见的意思是这个吗?穆澜有点迟疑。 “会熙楼的主厨是前御厨告老后开的馆子。他手艺极好。我早定了席面。独自一人不如请穆公子作陪,顺便还你帕子。别无他意。若穆公子不方便,那便作罢。”似看出她的犹豫,无涯温言解释道。 “多谢您宴请,我准到。”穆澜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揖首告辞,寻了穆家班下塌的方向去了。 夕阳的橙光将她的背影拉得极长。真是个有趣的少年。今天,也是极有趣的一天。无涯望着她的背影,心情愉悦之极。 地上渐渐多了几个影子。他站着没有理会。 “皇上,您没事吧?!”春来屁滚尿流地从马上滚下来,匆匆跑到他面前,上下左右细细打量着。 他一巴掌拍开了春来的脑袋,笑骂道:“等到朕有事,你还能好好站在这里?秦刚,依你看那位穆公子是有意还是误闯?” 秦刚牵着马过来,想了想道:“卑职看得清楚,的确是误闯。卑职还查到一事。那位穆公子单名一个澜字。” “穆澜?”世嘉帝眼中闪过一道光,“杜之仙的关门弟子。朕下恩旨许萌恩入国子监的那个穆澜?” 秦刚有些惭愧:“卑职也是在她闯入亭中后查到的。穆家班少班主姓穆单名一个澜字。她到过扬州,如果不是巧合,应该是同一人。” 偶然遇到的杂耍班少班主,不仅有江湖门派的功夫,还是杜之仙的关门弟子。今天又意外闯进了他所在的亭阁。她言语中却没有半句提及自己进京城是奉恩旨进国子监。究竟是有意还是有缘? 先生,你这关门弟子机敏可爱,还与朕有缘。朕会护着她。世嘉帝望向穆澜离开的方向,微微一笑。 春来看了眼天色急道:“皇上,时辰不早了,尽早回宫吧。万一……素公公也拦不住啊。” 太阳挂在西边的城门楼上。城角鼓楼里咚咚响起了暮鼓雄浑沉重的声音。 他叹息了声,接过缰绳翻身上了马又道:“去查一查,今天是何人赎了沈月。明天叫许三公子进宫。”吩咐完,便带着春来和侍卫们朝宫城赶去。 --------- 这两天陪朋友玩,所以先单更着。 第51章 说棋 暮色的橙光中,紫禁城的高大红墙越发显得厚重。东安门外的东缉事厂灯火通明。往内第二进的花厅中,一老一小,一坐一站。 坐着的是司礼监大太监,东厂督主谭诚。站着的是换过一身黑色锦缎长袍的谭弈。 光线已经很暗了。谭诚仍慢悠悠地下着棋。 谭弈悄眼打量了下义父。谭诚的脸被暮色掩住,看不清喜怒。他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义父仍没有开口说话,谭弈心里有点发慌。多年的锻炼让他不由自主地想,今天他做错了吗?错在什么地方。 花厅的门大敞着。谭诚突抬头朝东面望去。不远处的紫禁城已成一片黑色的暗影,像只伸开翅膀遮敞了日月光明的雄鹰。 “掌灯。” 终于听到义父开口说话,谭弈迅速地打燃火,点亮了花厅里的灯。刹那的灯火通明将花厅耀得如同白昼。 谭诚的脸终于显露在谭弈面前。这是个四十来岁的壮年男子,两撇极长的眉,深陷的眼窝让他的双眼显得异常有神。他的嘴唇紧抿成一线,大概是常年难得一笑,嘴角两边抿出了两道明显的法令纹。让他的面容多了几分威严之感。 他看了眼棋盘,拈起了枚白子落下,结束了整盘棋。 “义父……” 谭诚截断了他的话,指着棋坪道,“你来说说最近义父的安排。” 谭弈想起了义父曾经下过的一盘棋。他认认真真的看着这坪棋,思路渐渐清楚明朗:“开春后,义父根据珍珑棋子出现之地,发现了对方沿大运河南下的线索。在扬州落下一子,布下埋伏,打劫的目标是刺客珍珑。” 因而让十二飞鹰大档头朴银鹰护送负责内廷采办的薛公公去了扬州。然而薛公公无恙,朴银鹰却死在了刺客珍珑之手。锦衣卫和东厂争夺权利,斗得热火朝天。东厂大档头被杀了,却没捉到刺客。番子们只好密而不宣。这一次针对捉拿珍珑的局彻底失败。 “依你看,这一局,为父是胜还是败?” 谭弈愣了愣,言不由衷地说道:“虽然失败。但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证了义父对珍珑的判断。也可以说是胜了。” 谭诚叹了口气,言语柔和起来:“阿弈。东厂有十二位飞鹰大档头。你觉得他们都是忠于为父的么?” 十二飞鹰大档头在东厂位高权重。但是谭诚依然安排了人手,每个月收集各大档头的动向。谭弈情不自禁地背出了朴银鹰死前一个月的档案:“朴大档头在明时坊麻绳胡同新买下一座三进宅院。义父的意思是这笔钱来路有问题?” 谭诚从多宝阁上取下一只紫檀木盒打开。三寸高的玉雕小马在灯光下栩栩如生,散发出属于极品翡翠的神秘色泽:“他买宅子之前去山东办案。在山东,他悄悄当了这只翡翠玉马。这是去岁云南总督进京述职时,悄悄献给皇上的。” 皇上赐给了朴银鹰……谭弈脑中浮现出世嘉帝儒雅斯文的脸。 “皇上亲政两年,已经二十岁了。赏赐一文钱内库都会记档。这匹翡翠小马在内库没有上册。皇上用心良苦啊!”谭弈感慨道。 谭弈明白了:“所以义父安排的饵不是薛公公,而是朴银鹰。他能擒获刺客珍珑,咱们从中得利。他死在珍珑手中,咱们便借珍珑之手除掉这个叛徒。同时也印证了义父对珍珑的判断。珍珑目前只针对东厂,皇上又……义父怀疑珍珑刺客是皇上的人?” 长在深宫,十八岁才从太后手中接过皇权亲政。短短两年,那个年轻的皇帝在暗中真有拥有这样的力量? “一切皆有可能。”谭诚的双目中浮现出一片yīn霾,“开春皇上去塞外春猎,感染风寒。拖沿了一个多月才回京。为父被京中琐事纠缠无法脱身。皇上是否真在大帐中养病,为父至今也无法查证。东厂的能力都查不到,本身就证明了咱们这位皇上的能力。” 皇帝一个人是无法掩藏行踪的。一定有人帮忙。 谭弈顺着义父的思路想了下去:“假设皇上装病离开了春猎大帐。他会去哪儿?” “扬州。”谭诚的目光扫过棋枰上右下角的一枚白棋,“扬州有一位江南鬼才杜之仙。咱们的皇帝yù掌控皇权,急求良策。非寻他不可。” 他眼中掠过一丝轻蔑:“当初杜之仙若有能耐,也不至于眼看着她全家被抄宗族被灭。又逢母丧,一时间呕血悔恨,才选择致仕返乡。他倒识相,归隐老家足不出户。为自己多赚了十年的命。” 杜之仙如果不老实。他早杀了他。 这件事潭弈却是从未听闻,不免有些好奇:“义父嘴里的她是哪户高门?” “都是过去的事了。活着的人,才有资格站在这朝堂上指点江山。”谭诚淡淡回道,“再说说今天之事吧。” 谭弈一凛,自责道:“孩儿拉拢举子心切。一时间敌不过那些家仆,便请梁大档头以搜查钦犯为名查抄了绿音阁。将许玉堂一行人带回盘查,以出心头之气。可是,目前举子们并不知晓孩儿与东厂的关系。许玉堂也不知道。” “阿弈,十二飞鹰大档头出了个朴银鹰,你的身份便瞒不住了。能为东厂所用者,定会巴结讨好于你。看不上东厂名声者,你一直隐瞒是我义子的身份,只会让那些举子认为你待人不诚有心欺骗,适得其反。往后,不用再隐藏了。东厂只需要忠心之人。” “是。” 看出谭弈心中疑惑。谭诚耐心告诫于他:“此次,你错在太过浮躁,目光短浅。虽得了举子们的推崇,却将那些个侯门公子得罪死了。梁大档头将许玉堂靳小侯爷带回来盘查,扔大牢里吓唬一番,又有什么用呢?回头还得备了厚礼,一一登门致歉。出得一时之气,心里痛快了。但后果却会让你难以承受。” 谭弈不服气地说道:“孩儿不信许德昭敢在会试中借机报复。” 他不相信义父对付不了礼部尚书许德昭。 “阿弈,这次春闱你就不用去了。进国子监读两年书再入仕途。” 谭诚的话如给了谭弈当头一棒。英俊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急切,却又死死忍住了。半晌才垂头道:“孩儿听义父安排。” 心里的挣扎与最终的顺服让谭诚满意。他依旧冷冷说道:“这是你得罪数家公侯名门公子必然要付出的代价。许玉堂身后站着的不仅仅是他父亲礼部尚书许德昭,他还是太后的亲外甥。靳择海身后站着靖海侯。朝廷官员们就要想一想了,一个连许玉堂靳择海都敢打的举子,将来同朝为官,是否逮着谁咬谁?独狼凶狠,当群羊抱团时,它未必讨得了好。此时放弃春闱,是示弱。何尝不是对你的一种保护?” 谭弈细细琢磨着,心悦诚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谭诚嗯了声,神情变得和蔼可亲:“为父知道你倾慕锦烟公主。想夺得状元来个金殿求娶。锦烟公主才十五岁。义父保证,除你之外,无人可娶她为妻。” “孩儿谢过义父!”谭弈卟地单膝下跪,激动地说道。 “再来说说义父让你进国子监的想法。” 谭弈静下心来,脑中清明无比:“孩儿虽得罪了那些公子哥,也得了举子们的推崇。示弱进国子监,能得到同情。虽然孩儿亮明身份。举子们更会认定孩儿磊落。如义父所言,忠心投靠的人自会前来巴结讨好。皇上想揽权,需要培养新的官员进行大换血。这样的人只有国子监才有。许玉堂今年萌恩进国子监,他会是皇上的眼睛。义父放心,孩儿进国子监后,绝不会让许玉堂替皇上笼络到一个有用之才。” “此外,你注意下扬州的林家兄弟。他俩捐了监生,今年也会入学。” 谭弈想起来了,梁信鸥去扬州说服林家替东厂效力:“是否需要孩儿在国子监多加照拂,毕竟林家投了咱们。” “不。”谭诚微微笑了起来,“林家大老爷活不了几年。生意会悉数jiāo给独子林一川。而林二老爷却一直觊觎林家产业,听说大公子捐了监生,也迫不及待把自己儿子也送进京城。打压大公子,照拂二公子。让林二老爷死心塌地替我们在林家当眼线。林家那位掌控了南北十六行的大公子需要磨一磨锐气。才能明白不抱紧东厂的大腿,他将一无所有。” -------------- 系统问题,没及时发出来。本文是架空,借了明朝的服饰啥啥之类的设定。 第52章 字迹 正阳门东南边的东坊喜鹊胡同中,座落着一大片大杂院。穆家班二十来号人暂居于此。 穆澜回去时买了不少京城小吃,提溜着一摞麻纸包兴冲冲进了大杂院的门:“我回来了!” 风声呼呼朝她扑来。穆澜错步躲开,看到母亲举着把高梁扫把朝自己打来。她无奈地叫道:“娘,好好说话成不?我刚回来呢!” “混帐小子,翅膀硬了不是?老娘说话当放屁是吧?嫌老娘人不在就管不到你了是不是?半年一封信就把老娘打发了?”穆胭脂气呼呼地用扫把指着她骂道,“知不知道穆家班为了等你,在这儿住了大半年?京城房租柴米油盐多贵啊!” “我这不是来了嘛!”穆澜叹了口气。将零嘴递给了围过来的丫头小子们,朝里面张望着,“核桃呢?怎不见她人?” 她怀里还偷藏了一个碗豆黄呢。 听她提起核桃,穆胭脂突然变了张笑脸出来:“李教头!去周先生那儿支钱,买头羊回来。晚上炖羊ròu汤吃白面饼!” “好咧!”李教头高兴地应了。 听说晚上有羊ròu汤白面饼吃,丫头小子们哄地欢呼起来。大杂院的气氛变得像过年节似,喜气洋洋。 “外面冻,进屋说话!”穆胭脂将扫把放在门后,整了整衣襟,进了正房。 穆澜心里咯噔了下。母亲这番变化让她泛起不好的预感。她跟着进了房,顺手将门掩上了。 “赶紧换了衣裳上炕。”穆胭脂盘腿上了炕,从暖套里拿出茶壶倒了杯热茶,指着簸箩里的零嘴说道,“都是你爱吃的,娘特意买的。” 脱下身上的缎面棉袍,搭在衣架子上。穆澜拿起炕上叠得整齐的青布棉袄棉裤换了。她扣着高竖领的盘扣,回头看到了母亲满意的眼神,没好气地说道:“放一百个心吧。我知道轻重。师父做的内甲贴身穿着呢。” “臭小子!娘对你当然放心。”穆胭脂见她收拾停当,怎么看都是个俊俏小子,笑意直深入到眼底。 上炕盘膝坐了,穆澜抓了把南瓜子磕着:“说吧。核桃哪去了?” “你也知道。穆家班在京城停留时间太长了。班里二十几张嘴要吃饭。京城呆久了,杂耍把戏总有被人看厌的时侯……”穆胭脂絮絮叨叨地说开了。 穆澜听得不耐烦,打断了她:“我知道。我到京城了,母亲嘱咐妥当就要带着穆家班南下。核桃呢?您把她弄哪儿去了?母亲答应过我的。” “我不知道。”穆胭脂嘟囔了句。 “什么?!您怎么会不知道?!”穆澜万没想到竟听到这么一个回答。 穆胭脂转过身从炕上柜子里取出一封信来,没好气地拍在了桌子上:“自己看吧。我问过周先生了。信是写给你的。” 看到信封上的字,穆澜瞳孔一缩,情不自禁按住了胸口。衣襟里藏着一枚吊坠,珍贵的白色云子做成的吊坠。上面刻有珍珑二字。字迹隽秀清奇,深得柳骨神韵。信封上写着穆澜亲启四个字。与那云子上的字如同出一人。 她木然拿起信。信没有封口,显然写的信人并不担心内容外泄。她抽出信纸展开,里面只有一句话:“核桃我带走了。安全无虞。勿念。”落款画着一只面具。 面具师傅带走核桃有什么目的?难道他也认为知晓自己女儿家身份的核桃不宜再留在穆家班?进国子监找父亲留下来的线索,与面具师傅又有什么关系? 穆胭脂伸长了脖子去看信,嘀咕道:“周先生说有人带走了核桃,说安全。还说这人你一定认识。也不知道核桃那丫头能不能守住秘密。早知道……” “早知道你就把她扔进大运河去了是不是?”穆澜将信收好,冷冷说道。难得见母亲这般好说话,自己不在这半年,核桃的日子定不好过。 穆胭脂气得一拍炕桌:“她是我养大的,我会那样对她?你就这样看娘的?” 穆澜根本不理这茬,淡淡说道:“娘虽救了杜先生一命。杜先生教我十年。他过世,我为他守几个孝有什么不对?娘却一直催我进京,早点进国子监。娘对杜先生没有一点感恩之情。对核桃又能好多少?” 穆胭脂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之极,把脸扭到了一旁:“是,我报仇心切。我一刻都等不了。你的父亲,外祖父,外祖母,舅舅……” 泪水从她紧闭的眼里涑然滑落。 穆澜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母亲的手:“娘。我心急核桃失踪,心情不好。不该迁怒于你。你别生我的气。” 穆胭脂用力甩开她的手,抽了帕子拭着泪。 穆澜只得继续柔声哄她:“我知道您说话算话。带走核桃的是杜先生请来教我武艺的师傅。考过入学试,我就进国子监。我一定能找到当年父亲留下的线索。” 听了这番话,穆胭脂整个人又活了过来,擦干了泪,笑咪咪地跟着穿了鞋下炕:“今晚娘下厨亲自给你做几道好菜。你收拾整理下行李歇着。” 穆胭脂掀了厚棉门帘出去了。不多会儿就听到她的大嗓门:“……拿刀来!澜儿爱吃血肠。今晚灌血肠吃。” 母亲总是这样,大大咧咧的,心里却惦记着自己。穆澜愣了一阵,觉得自己实在不该把面具师傅带走核桃的事怪罪到母亲身上。她大字不识一个,也就会些粗浅功夫,怕是连人怎么被带走的都不晓得。 她挽起衣袖出了门,对满院的人爽朗地笑:“给我把剔骨刀。我来剔ròu!” ----------------- 穆家班宰羊做席面时,林一川也在吃羊ròu。只不过他没有穆澜那样的好胃口。因为穆澜是和自己喜欢的穆家班老小们欢呼着抢ròu。而他,食不下咽。 怎么就送了这么个堵心玩意儿来呢?林一川慢慢嚼着羊ròu,被对面的堂弟林一鸣膈应得不浅。 他还真没想到,自己前脚走,二叔就把林一鸣打包送上了船。两人竟然前后脚进了京城。雁行急匆匆找来绿音阁,他一听顾不上和穆澜打招呼,匆匆赶回了林家在京城的宅子。林一鸣已经到了。 三大盘涮羊ròu被吃得七零八落。林一鸣吃得满脸油光,笑嘻嘻地问林一川:“大哥,你胃口不太好啊。” 林一川咽下羊ròu,慢条斯理道:“二弟初来乍到,吃这么多羊ròu,也不怕上火?” “不怕!今天我心情好啊!心情好就得多吃点。明儿叫集珍斋的掌柜带我去琉璃厂逛逛,我淘个虫盆去。听说京城玩虫的场面比扬州热闹了不知多少倍!”林一鸣叨着根银质牙签,吊儿郎当地说道。 他这个大哥心情不好了,他的心情就好得不得了。爹这事干得漂亮!大伯父以为自己去苏州游玩,没想到自己也捐银当了监生,进京城了。林一川见到自己难掩吃惊的模样实在太好玩了。林一鸣越想越得意。京城多好啊,天下脚下,想玩什么没有?没有人管束,身上又带着大量银票,他的好日子来了。 林一川玩味地看着洋洋得意的堂弟,心想还有场入学考试,你这草包能过吗?想到这里,板着的脸绽开了笑容:“行啊。让老掌柜带你转转。别让人给蒙了。先说好,柜上的银子一两都不会支给你。我读书花的是公中的银钱。你也一样。想买虫玩鸟包妓子,自己用私房。” 等他走了,林一鸣才卟地吐掉了牙签,昂着头道:“啊呸!当二房是靠大房吃房的穷酸么?我爹和我也有南北十六行的股子呢!用不着!少爷我荷包里有的是银票!进了国子监看我怎么捉弄你!”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这个故事是架空。 第53章 胡闹 三天后,穆澜很准时地赴约。 那位无涯公子似乎有心结jiāo。她没有透露过杜之仙关门弟子的身份。也许,是因为缘份吧。事实上她对无涯也充满了好奇。她也很想知道他惧怕东厂的原因。敌人的敌人,也许就是朋友。 无涯给穆澜送了封信。她有些奇怪,仍然按信中所说从会熙楼后门进去。来了个伙计亲自将她引上了三楼。 穆澜心里犯起了嘀咕,感觉有些神秘。 伙计站在一间房门前敲了两记。开门的是春来。 春来一直觉得像穆澜这类人,做的是贱业,实不该和九五之尊沾上关系。在扬州,穆澜接赏钱前后的变化,让春来觉得,她是个江湖油子。当初他以为自家主子再没机会和这个玩杂耍的下九流小子有所jiāo集。没想到在京城这小子竟然得到了与主子同席宴饮的恩赐。 “穆公子和我家主子挺有缘的。远在京城,也能遇见。”春来的声音压得低,哼哼叽叽的,不难听出他的嘲讽之意。 敏感察觉到眼前清秀小厮的敌意,穆澜毫不谦虚地回道:“在下运气一直不错。一进京城就遇到了无涯公子。能在会熙楼包席吃前御厨亲手做的菜,在下太有口福了。” 脸皮真厚!蹭吃蹭喝也不知道客气两句?春来忍不住撇嘴。 “穆公子到了?”里面传来无涯温和的声音。 春来顿时换了脸色,在门口弯下了腰,声音又轻又柔:“爷,穆公子到了。” “快请。” 春来推开了里间的雕花木门。 穆澜进去前还不忘冲他挤了个笑脸:“多谢。” 春来不敢造次,心里对穆澜的讨厌又多了两分。他轻轻将门拉拢,低眉顺眼地在门外站着,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进了房,无涯正在下棋。他抬头看了眼穆澜,发现她仍穿着三天前那身莲青色缎面棉袍,熨烫得一丝褶子也没,就知道她没有更好的衣裳。他没有放下棋子起身相迎,很是自来熟地说道:“一人下棋总是无趣。你陪我下完这半局棋吧。” 一见棋,穆澜的心就跳得有点急。难道无涯也是珍珑中人,所以不想和东厂碰面?他又如何知道自己会下棋呢?她连连摆手道:“在下对棋只知一二。实在是个臭棋篓子。不敢坏了无涯公子的棋局。” “无妨。我只是嫌一个人下棋无聊罢了。”无涯想知道杜之仙的关门弟子棋力如何,只当穆澜是在谦虚。 棋坪是金丝楠所制,金丝般的纹路华贵美丽。无涯执黑,穆澜就拈起一枚白子。指尖传来只有极品云子才有的温润质感。她瞟了眼手中的棋子,边缘在阳光下微微透着宝蓝色的光晕。和她胸口藏着的那枚吊坠云子几乎一模一样。 再看棋局,先前半局或因是一人所下,黑白棋子绞杀厉害,难分输赢。穆澜有意试探,细细观棋后苦笑道:“这局棋已下过中盘,胜负难分。在下真不行。要不,您让我几子?” 清亮的眼睛盯着自己,仿佛在说,你不让我,我就输定了。 “好。我让你。你说让你几子?”无涯大方地说道。 “我看看啊。这一子让我。这枚子也让我……”穆澜故意将要害处的棋子一枚枚捡走。 无涯看得连声叹气:“四子了,可以了吧?” “我再捡……三枚。”穆澜飞快地又捡走三枚黑棋子。七枚黑子,加上朴银鹰,正是死在她手里的东厂人数。她满意地停了手,还意犹未尽:“那就先让我着七子吧!” 还只先让你七子。无涯不由失笑:“棋盘绞杀,一子能定江山,何况七子。局面已被你改得面目全非。如此一来,黑子必输无疑。不行,最多只能让你四子。” “七枚黑子才与我的棋力匹配。”穆澜很是坚持,目不转睛地看着无涯。 无涯看过棋局,苦笑道:“去掉这七子,你还不如让我认输得了。算了,用过饭重新再下一局吧。” 神情如此自然。难道自己猜错了?穆澜捏着手里的白子对光看了看,故作惊讶地说道:“这云子品相真不错!外头没见过这么好的云子!” 无涯一笑:“喜欢就送你。” “这种品相的云子瞧着像是贡品。您一定也是极不容易才得到的,君子不夺人所好!”穆澜珍惜地将云子放回棋盒。 云南年年进贡。对他来说,算不得多么珍贵。无涯笑道:“不过是一副云子罢了。穆公子,入座吧。” 还真是贡品!哑叔塞给自己的云子吊坠,它的主人如何从皇家得到的?蒙面师傅究竟是什么身份?穆澜一边想着心事,一边随无涯入了席。 菜刚上桌,外头就起了喧哗。外头声音大,穆澜耳力又好,听得清清楚楚。有人生辰,邀请朋友来会熙楼吃饭。会熙楼在京城也算是豪奢之地,架不住天下脚下贵人多,一二楼全满,就想上三楼,被伙计们拦在了楼梯口。 “穆公子。尝尝这道佛跳墙。会熙楼的名菜。”无涯神色淡定地说道。 汁浓汤鲜,穆澜赞不绝口。没想到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又来了一拨食客,气势如虹。 两人不自觉地停下了筷子。 “敢拦爷的道?也不打听打听,爷是谁?爷的姑父是东厂梁信鸥梁大档头” “东厂大档头的亲戚?!”这世界很小嘛,穆澜脑中跳出了梁信鸥那张看似无害的笑脸。她睃了无涯一眼,紧张地问道,“万一那人恼羞成怒,把梁大档头找来……你要不要现在跳窗跑啊?” 其实她是在试探。她很好奇,无涯为何那天会害怕被东厂的人见到? 无涯眉心很好看的皱起道褶子。 梁信鸥的亲戚不会这么巧硬闯会熙楼三楼用饭。看来前几次偷偷出宫已被谭诚察觉。他盯自己盯得真够紧的。 不行,他绝不能让东厂的人盯上穆澜。想起上次逼着穆澜带自己跳窗翻墙的事,他忍不住想笑。很久没有这样胡闹过。等到穆澜知道自己的身份,恐怕连这样的胡闹都不行了。 他突然很珍惜这样的机会,笑道:“又连累你了。你带我跳窗跑吧!” 啊?又带你跳窗?穆澜惊呆了。 然而不等她回绝, 无涯玩心大起,一把将穆澜拉了起来,兴冲冲地走向窗前:“跳吧!” 你当跳窗是玩啊?穆澜哭笑不得:“至于么?” 无涯认真地说道:“被东厂的人盯上不是件好事。” 这句话让穆澜突然想起老头儿的话。东厂是恨她的人,盯上她,自然不是件好事。看来无涯的身份不仅神秘,还能引起东厂注意。注意到无涯,不就注意到自己了?无涯既然送信叮嘱她从后门进会熙楼,就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和他用膳。还是……跳吧! 穆澜低声说道:“你闭上眼睛。别乱动。” “我保证。”无涯可不想嘴里又被塞只点心,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唇角带着微笑。穆澜忍不住问他:“你就这么相信我?这可是三层楼。你真不怕摔下去?” “我信你。”无涯脸上的笑容更浓:“春来,我和穆公子先走一步。你自行回府吧!” 门口传来春来惊惶的声音:“主子!” “快走!” 被他一催促,穆澜果断拉着他的手一跃而出。无涯下意识地握紧了。 手真小。风声迎面吹来,他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楼宇街道天空似倒了个,天旋地转,他忍不住惊呼出声。 穆澜没有往下跳,而是带着他勾住屋檐,翻上了房顶。他惊呼出声的瞬间,穆澜将他按在了屋顶上,手捂住了他的嘴气极败坏的说道:“你想让整条街的人都发现有人从会熙楼窗口跳出去?” ------------ 周末愉快!休息两天,下周再多更. 第54章 偷听 无涯从来没有以这种姿势被人按倒过……还是在屋顶上。背心被瓦片硌得生疼,他却没有生气羞恼的感觉。 他尚记得在扬州城外码头,穆澜璀璨自信的笑容。那时的灿烂令人眩目。此时的穆澜微微有点薄怒,眼里染着些许的嗔意,新叶般的眉活泼地扬起,有种灵动的美丽。 自无涯记事起,他的生活就是一个圆。圆滑地沿着固定的轨迹行进。十八岁从母后手里接过皇权亲政之前,他更多的事情是读书。太傅慈祥严谨。宫中女官与侍女们离他三步开外就蹲身低头。连多看他一眼都不会。 慈爱又严苛的母后。严肃的舅父。应答守足礼仪的臣工。他一度以为紫禁城中的人与全天下的人并无不同。 十八岁亲政之前,他觉得自己会做一个好皇帝。亲政之后,他却发现,皇帝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威严。他的心意就像被道道堤坝拦住的河流,不论想往哪个方向走,总会被阻拦回去。 他并非读死书的人。母后与舅父,以及教他学问的太傅们以极隐晦地方式让他明白。在朝堂上,掌控话语权的人并非只有他这个高坐在九龙椅上的皇帝。 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jiāo织成网。牵一线动全身。 他感觉自己脚下踩着的江山并不完全属于自己。江山如坪,被各种势力分成了一个个的小格子。 他装病去了趟扬州,悄悄进了竹溪里,见到了仰慕已久的江南鬼才杜之仙。向他拜求帝王权术。 那一趟南行,他眼中的世界就变了。万里河山不再是纸上画的,书里写的。大运河的水扑上脸,真正感觉到了河流的味道。而非禁中镜面似的平湖。老百姓是活生生的,喜怒嗔骂不是戏台上伊伊呀呀的唱腔。 杜之仙逝了,他却把他的关门弟子送到了自己身边。他想起杜之仙的话:“老夫已如朽木,命不长矣。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弟子穆澜……”眼前这个表情生动的少年让他倍感亲切。 “摔疼了?”穆澜移开了手,将无涯拉得坐了起来,“吓着你了?胆子这么小,还总想着跳窗做什么?” 无涯傻呼呼地笑:“不疼。我还从来没有这样坐在高高的屋顶上。” “走!” 穆澜拉起他沿着相邻的屋顶奔走,不多时就远离了会熙楼。寻了个安静的小巷带着无涯跳了下去。 两人整理了下衣袍正要离开。后窗里传来了人声:“三千两,考试包过。” 听到这句话,无涯停住了脚步。穆澜则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件科举弊案。她轻轻拉了无涯一把,两人猫腰蹲在了后窗下。 “应兄,三千两也太贵了!” “侯兄,进了国子监。肄业后出仕为官,十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三千两买个前程,太便宜了。这是行价。再晚一点,像在下这种国子监里能当qiāng手的监生就很难找了。今年连萌监生都要参加入学考试。那些三等大官家的公子早就在国子监找好qiāng手了。要不是看在你我同乡,我也不会拖到现在也没有应允别人入场替考。” 穆澜恍然大悟。原来是三月下旬的国子监入学考试。三月初会试后,下旬就是国子监的入学考试。她要不要多写一份试卷呢?考试时与人偷换了,三千两轻松到手。 无涯气得攥紧了拳头。他难得顺心下回旨。如果不是户部供着几千监生银钱吃紧,恐怕六部堂官也不会应允得这么顺利。 国子监是国家后备官员储备人才之地。他想不动声色地集权,只能培养忠心自己的年轻官员,一步步换血。 没曾想,竟然无意中偷听到这么一出。姓应的,姓侯的,还有其他人,休想在考试中作弊! 穆澜拉扯着气愤中的无涯悄悄离开。 小巷无人,无涯猛地站住,咬牙切齿道:“出仕为官难道就只为了赚银钱吗?实在可恶!你这就报与京畿衙门知晓,将那两个商议作弊的人先抓起来!必能审出更多作弊详情!” “我去?我没证据啊!”穆澜抄着胳膊直笑。她还想赚上一笔呢。 “你就是人证!”无涯斩斤截铁地说道,威严之势自然而然散发开来,“你尽管去举报。衙门那儿我会打招呼。” “人证?”穆澜笑着摇头,“实话告诉你吧,我今年也要参加国子监的入学考试。我不会去举报当证人的。听那姓应的书生话里的意思,国子监里的老监生们都四处当qiāng手赚银子呢。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我可不想将来在国子监里日子难过。” 杜之仙关门弟子名声在外。她再去举报老监生当qiāng手,是嫌自己风头还不够足?这种蠢事穆澜是绝不会做的。 国子监八千监生,就算人人都才华横溢,难道出仕为官后,就都是清官好官?若真如此,大明帝国早就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了。还建什么东厂锦衣卫监视文武百官? “你你……我真是错看你了!”无涯指着穆澜气得脸色大变,“还以为你眉目清正,胸中定有正义。你却为了明哲保身,任凭这些人肆意作弊!” 穆澜讥笑道:“你不也听到了?无涯公子也是人证。我不去举报,你可以去堂前作证嘛。” 他如何出面?堂堂皇帝去听人壁角得来的消息?无涯被她一句话堵得半晌不知如何作答。 “无涯公子胸有正义,看不惯有人弄虚作假。却又不肯抛头露面举报。定有苦衷吧?” 无涯用力地点头:“我若能出面,何必让你去!” 穆澜凉凉地笑了:“无涯公子有苦衷,在下就没有吗?钱帛动人心,又不是会试作弊。我还想当qiāng手挣一笔呢。谁叫我穷呢?” 看不惯早点散。反正你出身富贵,与我这种下九流玩杂耍的就不是一路人。穆澜抬手:“告辞!” 午后蓝天白云,阳光下的穆澜脊背挺直,走得无愧于心。无涯气得狠了,望着她高声叫道:“你若敢帮人作弊,我定抓你,绝不徇私!” 穆澜蓦然回头,满脸灿烂,对他挤了个怪脸:“当场抓到我就认!口说无凭!” 无赖!嚣张!她怎么就能是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之仙的关门弟子?杜之仙怎么会收这么个人当关门弟子?无涯气得胸膛起伏不平。连秦刚带人来到身后都不知晓。 “皇上,回宫吧。” “秦刚!去将巷子那头屋里姓应和姓侯的书生悄悄擒了。朕要亲自查办国子监入学考试作弊一案!” 秦刚身上有两个头衔。锦衣卫千总,皇帝贴身亲卫军统领。皇帝选择亲近锦衣卫,对抗东厂。他对皇帝的忠心可表日月。然而东厂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犹豫了下道:“皇上,东厂盯得紧。以属下看,此事不宜大张旗鼓。只可暗中查办。免得东厂横chā一脚,打草惊蛇。” 他能想到培养年轻官员,谭诚就想不到吗?这次国子监入学考试,东厂不知会暗中放进去多少自己的人。秦刚说的有理。无涯略一沉思道:“不用查了。放开口子让他们以身试法!朕亲自巡查。在入学考试上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就算东厂想chā手,当场抓包,他们也无话可说。” 他回头望着穆澜离开的方向,想到应允杜之仙照顾她的事,又气得紧了。她敢帮人作弊,他就……代杜之仙好好教训她! -------- 新年快乐! 第55章 心思 红色的宫墙将天空切成一条狭而长的缝隙。早春二月的风从头顶呼啸而过。两乘软轿陡然在长巷里相逢。 褐衣的番子毫不退让地立在道中,无视对方那顶绷着绿呢显示是朝廷大员的官轿。番子们有足够的骄傲,因为轿中坐着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东厂督主谭诚。哪怕是内阁大学士,也要给自家督主几分薄面。虽然更多时侯是督主谦逊的给那些老家伙们让道。 用督主的话说,让他们先走一步又有何妨。 先走一步,看是走向哪里。也许会是死亡。那么,让一让又何妨。 修长白皙的手从轿帘里伸了出来,轻轻摆了摆。番子们停下了轿,朝后退开十丈。 对面轿中的人却一把掀起了轿帘,露出冰冷隐怒的脸。 承恩公,礼部尚书许德昭从轿中走了出来,手同样一摆,抬轿的轿夫与随从同样退到了十丈开外。他背负着双手仰头望向头顶窄窄的一线蓝天:“想见谭公公一面,比见皇上还难哪。” 谭诚下了轿,缓步走到许德诏身边,同样抬头望向蓝天,轻声叹息:“承恩公在此等侯咱家,是为令郎来讨个说法?” “许久没见谭公公。本官担心会认不出您了。”许德昭微含讥讽地说道。 “早春二月的风把云都吹走了。这一线天碧蓝如湖水。”谭诚感慨道,“咱家记得十年前的春天,天也这样蓝。风很凉,让人怀疑春风不在。那时你曾道,寒冷能让人保持轻醒。若非那点清明,又如何能在十年后仍能看到这如洗蓝天?” 许德昭终于低下头,转过脸直视着谭诚的眼睛道:“我怕有人掌了十年的东厂大印,开始犯糊涂了。” 微微尖利的笑声从谭诚嘴里响了起来。他笑得甚是爽快:“三公子的事,是咱家的孩儿鲁莽。必会给您一个jiāo待。” “怎么jiāo待?送八色礼盒到我府上来吗?”许德昭逼视着谭诚道,“三郎是我儿子中最有出息的一个。谭公公,我不希望再出现类似事情。以免坏了你我多年的jiāo情。” “谭弈是咱家的义子。他不会参加这次会试。您可满意?”谭诚收敛了笑容,淡淡说道,“年轻人火气太旺,做事不周全。咱家打算让他进国子监多读几年书磨磨xìng子。” 原以为是东厂大档头梁信鸥所为,没想到竟然是和三郎起争执的那个直隶解元谭弈。许德昭动容。他看好自己的儿子许玉堂。以谭弈的才华,何尝不被谭诚看重。放弃会试,等于暂时阻断了谭弈的仕途。这个jiāo待太郑重了。 “年轻人的事让年轻人去处理吧。”许德昭也是一叹,算是揭过了此节。 谭诚的目光移向正北太和殿的方向,微笑道:“稚鹰向往飞上蓝天。承恩公心疼令郎,可别忘了照拂其他晚辈。” 他朝许德昭拱了拱手,返身回了轿。番子们上前抬起轿,沿着旁边的门拐了进去。 长长的宫巷内只留下许德昭独自负手而立。他缓慢地转过脸,沿着谭诚先前的视线望了过去,心思渐渐重了。 ----------------------- 坤宁宫里一派春色。穿着紫色绣翟鸟缠枝花锦宽袍常服的皇太后和几位太妃观赏着一幅幅打开的画卷,语笑嫣然。 “娘娘喜欢哪家姑娘?若是没个中意的,再叫礼部呈选就是了。”宁太妃感慨道,“娘娘瞧着还如二十年前年轻美貌。一转眼皇上都要立后了。时间过得真快。” “可不是吗?”清太妃奉承地说道:“我看到她们,就想起娘娘年轻时。没一个及得上娘娘当年的风采。” 许太后不过四十出头,身材如二八少女,只是鬓旁多了几缕银发。微微上挑的凤眼往二人身上转了转,眸中风韵犹存。她笑了起来:“你们俩比我还小几岁。这是变相在夸自己吧?” 两位太妃便抿着嘴笑了。 许太后也瞧得累了:“我瞧这些姑娘都还不错。还得看皇上喜不喜欢。咱们替他cāo心不管用。” 宁太妃和清太妃笑着又凑了会话,见太后面露倦意,两人知趣地告退。 坤宁宫安静下来,许太后倚在锦枕上,由着侍女拿了美人捶轻轻地敲着。她揉着额,有点头痛。儿子十八岁亲政后,朝中就有大臣提出该立后了。世嘉帝才接过朝政,专注其中,不同意马上立后。这一拖就是两年。 许太后心里明白。一旦立了后,自己就要搬出坤宁宫。后宫的主人将变成皇后。十来岁的小姑娘能为儿子撑起整个后宫吗?她摇了摇头,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后宫的复杂。 有了皇后,就会同立妃嫔美人。那些女人会把她们的家族势力一起带进宫廷。 然而形势容不得皇帝再拖下去了。可惜,许家却没有适龄的嫡出之女。年龄最长的一个才十岁。兄长令礼部呈上这些闺秀的画卷,也是不得己。她长长叹了口气。只能从许家属官的女儿中选一个了。 “皇上驾到!” 许太后睁开眼睛,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心中微动,随口问身边的女官梅青:“皇上这个月来请安,好像有几次都来得迟了?” 梅青睃着漏壶,低声回道:“有四五次了,迟了摸约半个时辰。再晚,宫门就要下匙了。” 是因为忙于政事?不,不对劲。许太后嗯了声吩咐道:“去打听打听。” 梅青早有耳闻,迟疑了下,轻声告诉了许太后:“听乾清宫的小太监说,好几次内殿紧闭,素公公亲自守着。皇上极可能是出宫去了。” “什么?”许太后还是头一次听说,紧张地站了起来,朝前殿急步行去。 迎面就看到世嘉帝穿着浅黄色常服已进了正殿。 “母后。”世嘉帝笑着行礼请安,亲手扶了母亲在正殿凤椅上坐了,关切地问道,“母后又劳神了?精神不太好。” 许太后心里温暖,拉了儿子在身边坐下,嗔道:“你舅舅送了些闺秀的画像来。你该娶妻立后啦。母后与两位太妃看了一下午,各有千秋。主意还得你定。看你喜欢哪家姑娘。” 怎么又提立后?还是亲舅舅主动提出来的!世嘉帝仍带着笑,那笑容却没染上他的眼眸。他有些不满许德昭的殷勤:“眼下马上就是春闱。许尚书不忙会试,倒替朕想得周全,连画像都弄来了。” “立皇后选妃嫔,本为就是礼部的份内之事。他还是你的亲舅舅。他不替你着想,谁替你着想?你舅舅选的人,总比朝堂上别人选出来的强。”许太后见儿子话语中对兄长颇有不满,赶紧劝说道。 母子俩叙话时,梅青听见是立后的事,使了眼色,带着侍女太监们悄悄退下了。诺大的前殿只有母子两人。 “无涯,你十八岁亲政后,就该立皇后。你执意不肯,你舅舅身在礼部却依着你的意思没有劝谏。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弹劾。你现在都二十了。再不立后,胡首辅就要带头劝谏。到时侯文武百官在大殿上长跪不起,你是应与不应?你舅舅也是一番好意。” 左右无人,世嘉帝霍然起身,困兽般急步走着:“胡牧山见着谭诚哪有半分首辅的模样。明着是朕的首辅,朕的内阁,还不是东厂说了算!朕的大臣,朕才一天没见到,定罪的条陈就呈上来要朕朱批了。如果不是朕倚重锦衣卫牵制东厂,朕怕是出趟宫都要谭诚点头!我看立后这事,谭诚说了算,胡首辅说了算,舅舅说了算,偏朕说了不算!” 一口气说出来,堵在胸口的郁卒消了不少。世嘉帝白玉般的脸又缓缓平息了激动之色,重新在许太后身边坐了,叹了口气道:“母后。儿子这皇帝当得甚是窝囊。再娶个不齐心的皇后,这日子没法过了。” “噗嗤!”许太后先是被儿子一通发泄惊愣了。转眼看到他一如从前般在自己面前嘟囔,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成了太后。可她的儿子却不能当傀儡皇帝。许太后想起谭诚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更多的却是无奈:“东厂势大。朝廷宫掖哪里没有东厂的人?这两年你倚重锦衣卫,毕竟比不得谭诚经营多年。龚指挥使眼下也要给谭诚几分面子。无涯,你还年轻,不要心急。” 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今年的会试上。这是他亲政以来第一次春闱。取士三百多名,他不信全是东厂塞进来的人。世嘉帝想着如何选录忠心自己的举子,对选立皇后索然无味。 “母后,帮我想个法子,再拖一两年吧。”世嘉帝希望两年后属于自己的权力更多一点。选择皇后的权力也多一点。 许太后宠溺地望着儿子。玉树临风的儿子是她的心肝她的命。她也不愿意让另一个女人这么快取代自己。 “母后最近总是做噩梦。打算去行宫养养身体。我儿至孝,就以此为理由吧。” 世嘉帝感动得握紧了许太后的手:“母后!” 许太后俏皮地说道:“无涯现在出宫,就有借口了。” 连深宫中的母后都知道自己偷偷出宫的事。谭诚自然一清二楚。他还以为瞒得严实呢。世嘉帝苦涩地笑了。 他想了想,宫里能得到母后支持,也是好事:“眼下天下举子云集京城。儿子最近常微服出宫,是想亲眼看看这些举子。最好能结识一些有才之士。” 认识有才之士,与之结jiāo,培养自己的力量?许太后怔了怔,半晌才叹道:“皇儿长大了。” 谭诚经营多年,从朝堂到地方满布自己的官员。他的话比皇帝的旨意还管用。没有许家,哪有谭诚的今天。然而,如今的谭诚,却不再受许家掣肘。许太后心里冷笑,许家能给他权力,就能由她的儿子去拿回来。 第56章 收买 二月春风吹绿了枝头。还有一个月会试,京城各处景点随时都能看到踏春的举子。各种聚会成了举子们jiāo流策论结识新友打探消息的来源。 林一川邀穆澜去京郊灵光寺踏春游玩。 骑在马上,感受着春光洒下来的暖意,穆澜心情很不错。她偷瞄着穿着一袭紫色织团花的林一川。团花的金丝绣线随着光影像湖中泛起的鱼鳞光,耀眼醒目。怎么看,就觉得他是个移动的钱袋子。当然,是个非常俊俏的钱袋。至于他身边牛皮糖般粘乎的林家二公子嘛,穆澜藏住了对这个纨绔公子的鄙夷。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林一川用银子收买人做得极顺手,也极大方。穆澜悄悄捏了捏荷包,里面有林一川给的五百两银票。 林一川靠近她,声若蚊蚋:“别捏了。办成了还有一半呢。” 两撇剑眉上下抖了抖,幽黑眼眸闪过一丝促狭。难得见到林一川扮怪脸,逗得穆澜抿了嘴直乐。 她低声笑道:“我收钱,你放心。”说完她拍马上前,与林一鸣并肩而行。 林一鸣要盯死林一川,死乞白咧地跟着出门。果然就看到堂兄邀了杜之仙关门弟子出游。扬州城的人都知道。穆澜是接了圣旨入国子监的,前途不可限量。林一川花银子与之结jiāo,他凭什么不可以。穆澜一跟过来,林一鸣心道机会来了。 “三月下旬是国子监入学考试。二公子准备得如何了?” 他也知道了有入学考试,京城人生地不熟的,遣贴身小厮在市场上打听,从国子监老监生们手中花了上千两买了好几次试题,雇人做了文章,背得滚瓜烂熟。但买来的试题不一样,他心里就有些打鼓了。听到穆澜这么一问,顿时来了兴趣:“穆公子对考试知之甚祥?” 穆澜清了清喉咙,往后面贼贼地瞥去一眼:“大公子今天也向我打听呢。你们兄弟俩真是心有灵犀!” 怪不得邀约穆澜去灵光寺踏春。林一鸣兴趣更浓,鄙夷地说道:“我堂哥抠门得很。别看他衣裳穿得好,那是为了在外的体面呢。事实上他对自己和身边人吝啬到了极点。听南北行的掌柜们说,跟着出去运货,吃食和船工们一样,舍不得花银钱买酒ròu。” 也正因如此,当年才十六岁的林一川才能得了你林家南北十六行老掌柜们推崇。只有你这个纨绔,才会觉得他抠门。穆澜又捏了捏装着五百两银票的荷包。心里却多出一道警醒。林一川需要花钱的时侯,金山银海都舍得往里砸。绝非表面瞧着那么好对付。 “谁说他抠门?他花一千两请我去寻杜先生的故jiāo好友打听消息呢。”穆澜故作惊奇,“咱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一千两打听消息!真舍得花钱!林一鸣吸了口凉气。他知道自家这个堂兄从小就请了先生授课,入学试题只要不难,很容易考上。他将来入仕当了官,二房在他面前,更没有说话的余地。来之前,林二老爷就向林一鸣jiāo待过,不求他将来做官,只要盯死林一川,暗中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手叫他在国子监毕不了业。等大老爷一死,林氏宗族中的人就会支持二房接管家业。 林一鸣咬牙道:“穆兄,市面上的消息太多了。我也不蠢。买消息对我来说不管用。只要你能包我过考试。多少银子都成!” 哎哟,还不是个蠢到家的纨绔嘛。穆澜刷新了对林一鸣的认知。 “当qiāng手太冒险了。我卖点消息还成。” 林一鸣急了:“实话告诉你吧,这次有两千人参加入学考试。除了落试的举子外,萌监生捐监生都四处找人替考找qiāng手写试卷呢。我就是知道得迟了。临时抱佛脚,找不到人,只能胡乱买了些试题。我当然知道穆公子也要参考,替考是不行了。多做一份卷子,到时侯使个调包计,你看如何?” 这不是先前她想的法子吗?穆澜眨了眨眼睛,谁说林一鸣是纨绔草包来着?这两兄弟都不傻嘛。 “两千人考试,二公子的座位不一定能和在下挨在一块。如何能调包?” “聪明!要不怎么会被杜先生收为关门弟子呢?”林一鸣翘起大拇指夸道。他左右看了看道,“考场设在国子监。由率xìng堂的监生布置。在下使了点银子,这座位嘛……他们也不敢做得太过,只悄悄放了四十个名额出来。我早打点好了,花了六百两!对方只等着我报名字过去呢。别的人我也接触过,哪有穆公子稳妥呢?我们是同乡嘛。” 率xìng堂里的学子是国子监六堂中成绩最好的监生。有钱不赚王八蛋。贴座位名字,举手之劳就能赚六百两银子。四十个名额就是两万四千两呢。 报她的名字?穆澜心里暗叹。可能别人看不上你这六百两,也要杀一杀杜之仙关门弟子的威风。帮林一鸣作弊,太过危险。这钱赚不了。 穆澜没有马上答应,林一鸣却越发觉得她可靠,粘着她不放:“市价三千两包过。我给你四千!” “看在银子的份上,行吧!考完试我再收钱。” “一言为定!”考完试再收钱,只能证明穆澜铁定会帮自己,林一鸣眉开眼笑。 “咱们考场见。你堂兄盯着咱们呢,咱俩一直在一起,会惹他怀疑。”穆澜突然想起了无涯。不知为何,她颇想知道自己如果去当qiāng手,无涯怎么能抓住自己。 说话间已到了灵光寺,穆澜和林一鸣下了马。回头见林一川拍马追来,怀疑地看着自己和穆澜,林一鸣得意地飞了个眼神过去,带着小厮自行去逛了。 穆澜等到林一川过来,笑嘻嘻地朝他伸出了手:“另一半!” “说说,你怎么捉弄他的?”林一川也不小气,又塞给穆澜五百两银票。 他拿荷包的时侯,穆澜又瞥见里面那锭二两碎银子。前尘往事一古脑涌进心里。面具师傅带走了核桃,那二两碎银是核桃的私房。她又伸出了手掌:“把那二两银子还我。” 林一川愣了愣,马上想起来了。幽深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穆澜:“原来那晚你的确是装出来的!”。 “你不早就怀疑了吗?我帮你解惑。大公子应该开心才对。心里少个疙瘩,是否痛快了?” 有武功,他知道。凝花楼装睡,他也猜到了。 穆澜笑得极其可恶:“茗烟去做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找你赚银子的。” 是啊,百般怀疑。却没有证据证明茗烟刺杀朴银鹰时,穆澜在场。 “林家投了东厂,大公子要去告发我吗?告我什么呢?茗烟行刺时,我醒着?哦,我还会武功。实在是值得怀疑。” 东厂!借着朴银鹰在凝花楼被刺,拿自己要挟父亲,迫林家投靠。逼他亲手杀了那两尾镇宅龙鱼。这个仇他非报不可。林一川沉着脸道:“凝花楼的事我不会再提及。这二两银子我也不会还你。它会提醒我记住那件事。” 穆澜无奈:“行,你就留着吧!总有一天我会拿回来的!” “你收了我的银子,还没说怎么捉弄他的!” “你堂弟出四千两……让我帮他考入学试。买座位和我挨在一块。我不帮他,他岂不就抓瞎了?”穆澜慢悠悠地说道,“对得起你花的一千两吧?” “考完入学试我补你三千两!” 真大方!穆澜换了张笑脸,沿着青石板砌成的山道往上走:“大公子这么大方。我对二公子真是一点愧疚之心都没了。” “我还不知道你?让你损失三千两,你一定会帮那草包考过!”林一川没好气地说道,“既然我愿意花钱。自然就要做到最好。让林一鸣考不过入学试,免得进了国子监被他粘着不放。贵是贵了点,也不算赔本买卖。” 穆澜就想起了沈月那件事:“你花两万两替沈月姑娘赎身,没见你求回报啊?匿名替人赎了身,沈月姑娘都不在京城了,难不成叫着恩公,天天为你祈福,大公子就心满意足了?” “回报必厚过我付出的两万两。要不要和我打赌?”林一川笑了起来。 那翘起的唇角泄漏出他的好心情。穆澜不明白了,难道还有自己没看懂的地方?她好奇地问道:“赌什么?” “四千两银子。你赢了可以赚翻倍的钱。输了。就把一千两还我。不帮林一鸣,我也不付那三千两。” 真是个jiān商!抠门!嘴里说得大方,还是舍不得给自己那么多银子。 穆澜的眼睛动来动去,目光闪烁,显然内心在挣扎。林一川也不理她,径直朝前走。 反正银子都是他给的,大不了当自己没赚过。穆澜实在不解,快步追上他道:“赌了!” 林一川得意地笑道:“虽说两拨人打了一架。沈月中断抚琴,也没有出现谁输谁当街大喊不如对方的尴尬。于双方名声无损。得罪了权贵公子,沈月不说清楚能离开京城吗?我又没有蒙面出现。一查就知道是我搅的局。许玉堂和谭弈都不是蠢材,事后一想,只会感激我。谭弈会试高中,为官后回想这件荒唐事,能不谢我?国子监隶属礼部管辖。许尚书能不记这个人情?我得到的好处,岂是区区两万两就能买到的?” “狡猾啊!”穆澜原以为他害怕被人家查出来。没想到林一川故意使了招yù擒故纵。两方找上门来这般一解释。谁不承他的情? 她磨磨蹭蹭地拿出还没捂热的两张银票。林一川捏着银票一头,穆澜却苦了脸舍不得松手。 “喂!愿赌服输!” 穆澜嘟囔着:“我知道……我就再多摸一会。” 恋恋不舍地松了手,林一川飞快地将银票揣进了兜里。好不容易从小铁公鸡手里抠出了银子,他高兴得不行,胳膊就搭上了她的肩,低头直笑:“别垂头丧气了。将来有的是从我荷包里抠银子的机会不是?” 说话的热气扑在她的耳朵上,痒得穆澜嗖地红了脸。她使了个巧劲,轻松甩掉了他的手,怒道:“说话就说话,勾肩搭背成何体统!” 她瞪了他一眼,蹭蹭沿着山道快步走了。 林一川啧啧两声,鄙夷地说道:“小铁公鸡!输也是输我的银子,至于这么生气么?喂!小穆,等等我!” 他拔足追向穆澜。 “你胡喊什么?你别跟来啊!”见他故作亲热地叫着自己,穆澜更不想和他一起游寺,转头喝斥道。 “小穆,你真小气!要不要赌我能否追上你?就刚才的赌注!”她越回避,林一川越开心,大笑着朝她跑去。 她脑袋被门夹了才会当众施展轻功。穆澜啐了口,加快脚步往山上跑。 两个人在山道上对骂追逐,笑声直透山林。 上方山道尽头,虬扎古朴的迎客松下,穿了件普通浅绿绸衫做书生打扮的世嘉帝正远远地看着穆澜轻盈如鸟的身姿。他屈尊结jiāo,她却不珍惜,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小穆?” ------ 还是上的大章。 第57章 相遇 穆澜哪怕不施展轻功,腿脚也快。转过山道,一角绿衫正好从视线中消失。许是来寺里游玩的举子,她也没再意。蹭蹭几步就站在了那株罗汉松下。 回头一看,林一川正站在几步开外的台阶下,望着自己笑。他倒用起了轻功。穆澜跑得满头是汗,倚着罗汉松吹着风,方才的恼怒没多会儿就被风吹散了。 “渴不渴?后山罗汉壁下有口泉,甚是甘甜。我们煮茶去?”林一川走到她身边,兴致勃勃地说道。 跑了一程,是渴了。穆澜好奇地问道:“你来过灵光寺?” 林一川笑道:“我十八年前就来过了!” “嘁!”穆澜才不肯信,转身与他并肩朝罗汉壁走去。 “要不要赌一把?” 还来劲了?穆澜昂着头笑道:“赌我是否知道?一千两!” “我还真不信你知道!”林一川大笑,“小穆,不是我不想和你赌,我怕你没银子还债!” “我就不会输!”穆澜傲娇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走过旁边的葫芦门,后山那面罗汉壁就出现在眼前。 一大片山崖刀凿斧削般耸立在眼前,不知从哪个朝代起,寺中就请来工匠雕刻罗汉。五百罗汉星罗密布。煞是壮观。崖上长着数株矮松,虬扎粗旷的根系牢牢伸进了岩石中,古朴苍桑之感扑面而来。 细听又有细碎的叮咚声不绝于耳,崖缝中渗出的清泉滴落而下,在崖底汇成一汪浅浅的潭水。 “好地方!”穆澜大赞。 跟上来的雁行和燕声在离罗汉壁不远的松下找了个石桌,布置起来。 林一川望着高耸入云的罗汉壁眼神有些伤感,喃喃说道:“要摸完这五百罗汉真不容易。” 沿着峭壁凿有窄窄的小道。顺着尺余宽的石道,可以摸遍山壁上的罗汉。没有栏杆,山壁上的铁索已被摸得光可鉴人。 “你在你娘肚子里就来摸过这些罗汉了是吧?” 这小子还真猜到了。还好没和她赌。林一川腹诽着,感慨道:“可惜娘亲辛苦生下我,却过世得早,没享几年福。” “你娘定是个美人。”见过林大老爷行如枯槁的面容,穆澜觉得林一川这份英俊一定肖似他母亲。 林一川想起父亲请人绘的母亲小像,只是一笑,并不作评。心里隐隐有些高兴。这小子在变相夸自己呢。 “我从前就想。到了京城一定要来趟灵光寺,亲手再摸一遍五百罗汉壁,以慰母亲在天之灵。你要不也试试?听说很灵的。” 摸完五百罗汉,诚心祈求,心愿一定会达成。穆澜想起了老头儿。她嗯了声道:“饮杯茶歇歇就去。” 这边雁行与燕声已砌好茶水。两人行到了树下坐了。 茶还没饮完,又有人声传来。却是一群举子逛到了后山。见了两人煮茶,也来了兴致。招呼寺中小沙弥取了茶具。就在潭边支了案几蒲团,煮茶闲聊开来。 地方宽敞,离得又近。举子们的议论被两人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一人说道:“治国之道,道家讲究清静无为。治大国若烹小鲜。人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下之事莫过于此。道之静即无极,道之动即太极又象及理而知数,只要当今圣上不太过于昏庸,清静可以为天下正。” “无为而治?天大的笑话!”一人气得冷笑出声,愤然起身道,“南方水患饿殍遍野。山野间强盗频出。卖官鬻爵屡禁不穷。不隶清吏治,何来朗朗乾坤?” “刚则易折,柔则常存。人皆可以为尧舜。我yù仁,斯仁至矣。圣上只需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此言一出,众举子就笑了起来:“老廖,你这是自比星子,胸有壮志啊!” 说话的廖姓举子轻抚胡须道:“十年寒窗苦读所为何来?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诸位仁兄,难道就不想高中,一展抱负?” 气氛又活跃起来。举子们见景生情,赋诗作对,好不热闹。 不经意间,此处罗汉壁下已聚得许多游客。 林一川和穆澜几乎同时开口道:“人太多,不如迟些再来。” 在两人心中,去摸遍五百罗汉为心里思念的人祈福是很严肃的事。不想被下面的人围观。 见对方也是这样的打算,两人相视而笑。起身进了寺里。 穆澜耳目聪灵,才走得几步,就感觉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地回头。 浅绿的春裳,静月般的气质。穆澜一眼就从人群中看到了无涯。 她想起那天的事来,灿烂地笑着,抬手一揖,向他打招呼。谁知道无涯的目光极淡地扫过,竟装着像是没看见她一样,侧转身望向正在赋诗的举子。 “小气!”穆澜狠狠地摔了袖子,嘀咕了句。 “我小气?”林一川以为她说自己呢,揶揄道,“我说小穆,没赢走我的一千两就是我小气?谁叫你赌本不够呢。” “赌赌赌!林大公子,你爹知道你这么爱赌吗?你要赌本够,找有钱人去,找我干嘛?不知道我是跑江湖卖艺的穷酸么?” 无涯门庭高贵,定看不上自己这种出身低贱的人。何必把他一时释放的善意当真呢?穆澜心里这样想着,仍然被无涯那个漠然的眼神伤到了,劈头盖脸冲着林一川发作起来。 她拂袖离去,林一川愣了半晌气得额头青筋直突突,一甩袖子又跟了过去:“本公子花了这么多银子套近乎,就这样被你气跑太吃亏了!小穆,你等等我!” 无涯慢慢转过身,穆澜青色的身影在红色的寺墙门洞里闪了闪就消失了。那位衣着华丽的紫袍公子跟着她去了。他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眼神却有些黯然。他真心想和杜之仙推崇的弟子结jiāo。但是她却说她也想做qiāng手赚银钱。她怎么能这样辜负先生和自己的期望?无涯轻轻摇了摇头,继续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这些举子身上。 “杀人啦!” 突兀的声音从寺中蓦然响起。 无涯再次转过头,发现声音正是从穆澜先前进去的地方传来。他心头一紧,朝那边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过去。 第58章 案情 靠近后山的地方,沿寺墙起了一溜屋舍。这些禅房是供进寺烧香礼佛的人歇息所用。今年会试,各地举子进京赴考。城中客栈bào满,穷书生们又无钱赁屋,就寻寺庙借宿。虽然离城远了一点,胜在清静便宜。 除了一些长年住在寺内带发修行的居士。灵光寺的禅房今年几乎全部租给了赴考的举子。 发现凶杀案的便是名姓苏的举子。 无涯反应快,跑进红墙那道后门后,远远就看到那名举子脸色发白跌坐在一间厢房外,双手捂着头脸还在不停地叫着:“杀人了杀人了!” 穆澜站在他身边,望向大开着门的厢房。 那名紫袍公子呢?无涯没看到林一川,快步朝她走了过去。 这间厢房位于整排禅房的末端。房外空地上砌了一座小小的花台,种着株两丈来高的老梅。早春二月,山中这株老梅正含苞吐芳,花期正好。点点殷红的花蕾缀在褐色树枝上,耀眼夺目,美丽无比。 听到脚步声穆澜回头看了眼。一枝红梅半遮了她的脸,青衫直缀衬得身材修长。无涯焦急的心顿时静了。 春来追得脚步踉跄,眼尖地又瞧见了穆澜,顿时咬紧了雪白的小牙。暗骂了yīn魂不散! 无涯放慢了脚步走到穆澜身边,目光迅速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她衣着整齐,神态镇定,便知此事与她无关,心里先松了口气。 没等他开口,穆澜就露出一副惊喜万分的神色:“哎呀,好巧啊!无涯公子也来灵光寺踏春?” 明明刚才就看到自己还行礼打招呼呢。没理她,惹她不高兴了。无涯此时才后悔先前的举动,其实他很想和她说话,装着糊涂道:“是啊,又遇到小穆了。” 他也叫自己……小穆?穆澜被无涯这个称呼惊得瞪大了眼睛,笑容僵在了脸上:“呵呵。是挺巧的。” “小穆,究竟出什么事了?”她吃惊的模样落在无涯眼里,没来由的就觉得小穆两个字极其适合她,又顺口又亲近。他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话题。 “里面……” 正开了个头,从厢房里走出三个男子。当先一人穿着湖色圆领缎袍,戴着纱帽。两鬓斑白,四十来岁,气度优雅,目光清正。身后两人则穿着国子监监生的常服。 无涯一眼认出来,这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是国子监祭酒陈瀚方。 抬眼见着红梅树下那张玉雕般的脸,陈瀚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再仔细一看,他惊得迅速弹了弹衣袍,打算行礼。这时,无涯冲他微笑着摇了摇头。陈潮方又是一怔,这才看清楚世嘉帝一袭绿衫,打扮如寻常举子。 陈瀚方似有些明白,在厢房外站定了,故意大声吩咐身边的监生:“寄居在寺中的一名fù人被人捅了一刀,已经断了气。你二人速去寻了寺中主持暂时封了这里,报衙门再开请仵作前来验尸。” 无涯朝陈瀚方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谁与这fù人有仇?是入室抢劫还是见色起意? 二月山中风寒,陈瀚方后背却渗出了冷汗。皇上既然亲眼目睹,就必会将这件案子查个清楚。自己是第一批进场查验的人,皇帝正等着他说案情。陈瀚方镇定了下,继续大声说道:“一刀抹喉,毫无挣扎打斗痕迹。瞧衣饰装着贫寒,不知谁会对一个六旬老妪下此dú手。唉!” 无涯很满意地又朝他点了点头。 陈瀚方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却不敢擅自离开。 这时听到喊叫声,从罗汉壁奔来的人团团围住了厢房。 “怎么回事?” “谁死了?” “诸位!诸位安静!本官乃国子监祭酒。衙门未来人之前,诸位举子香客请勿越过花台。以免破坏案发现场。”陈瀚方站立在花台前,高声喊道。 这一声亮明了他的身份,让好奇想冲进厢房一瞧究竟的人都停住了脚步。 穆澜的眼睛亮了起来。十年前科举弊案中,得了好处的人不少。一堆惹不起的人中,她问老头儿谁最好下手。老头儿嘴里说的人就是他:国子监祭酒陈瀚方。 “苏沐,你别喊了,出什么事了?”有人突然认出了坐在地上还在喊着杀人的苏姓举子,上前扶了他起来。然而苏沐眼睛无神,似看不到眼前这么多人,仍一声接一声地叫着杀人了杀人了。 “苏沐吓疯了!十年寒窗,白读了。”有举子同情地叹道。 苏沐的朋友就想带他离开。 陈瀚方皱紧了眉头,阻拦道:“我已嘱寺中僧人去请大夫了。他是第一个看到案发的人。不得让他擅离此地。” 无涯听见,低声吩咐跟来的春来:“此人受惊过度,若不赶紧治,必然癫狂。速去将方太医请来。” 寻常郎中不见得能治好这种失心风。光天化日,佛寺之中,竟然有人肆意行凶。他既然遇见,就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穆澜突然朝苏沐走了过去,一把将他从友人手中扯了过来。 “你做什么?” “我能法子治好他。”穆澜笑了笑,扬起了手。 “啪!啪!”数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穆澜左右开弓,扇得苏沐两颊肿了起来,随之大声喝道:“苏沐!你中了一甲十三名!恭喜你高中了!” 呆滞的眼神蓦然有了神采,苏沐啊了声,高声叫道:“我中了?我真高中一甲十三名了?” 穆澜松开了手,认真地说道:“努努力,有可能哦。” “噗!”无涯转过脸,忍俊不禁地笑了。 见苏沐真恢复了神智,四周的举子也哈哈大笑起来。 苏沐呆了呆,气极开骂:“你这小子!还没开考呢,拿我开涮啊?” 他的朋友赶紧说道:“刚才你浑浑噩噩被吓得神智不清了!多亏这位小公子叫醒了你。否则你就甭想进今年的考场了。” 苏沐这才反应过来,郑重朝穆澜长揖到底:“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当不起当不起。我也只是试一试。”穆澜笑着还了礼。站直身时,见到陈瀚方投来赞赏的目光。一面之缘,能给国子监最大的官留个机敏聪慧的好印象,这才是她出手的目的。穆澜随口问道:“苏公子方才见到什么了?” “哎哟,刚才我看到杀人了!一个黄衫蒙面的人从屋里窜了出来,我正想来折枝红梅回房chā瓶,觉得这人打扮好生奇怪。似和尚非和尚的。好奇走近往房中看了一眼,哪知道见到一个白发老妪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就叫喊起来。紧接着,一个紫衫公子就跟着那个黄衫人追过去了。” 听着穿紫衫的公子追去了,无涯就明白为何穆澜独自站在这里了。 惊吓过度,苏沐就只记得这些了。 陈瀚方却接过了话:“本官与两名学生正打算去罗汉壁,听到苏公子叫喊,就过来了。这位……” “在下姓穆,单名一个澜字。”穆澜抬手行礼,自报家门。 “这位穆公子正陪着苏公子站在此处。本官就带着学生进屋查看。确认老妪身亡,没有动过屋中任何东西。前后不过数息工夫便出来了。接下来就是各位看到的一切了。”陈瀚方把接下来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末了,目光在穆澜身上打了个转。 ------- 今天双更 第59章 敌意 穆澜坦然地任他打量。她知道一报姓名,陈瀚方就知道自己是那个奉旨萌恩入学的人了。陈瀚方的目光很是清正,瞧着仪表堂堂,颇有大儒之风。不过,穆澜却觉得很奇怪,以他的身份,用不着说给在场的人听,要说也该等衙门的人来了再说。陈瀚方为什么要讲的这么祥细? “在下与朋友走到这里听到苏公子喊叫。我朋友有些武艺,就跟着追去了。我留在这里陪着苏公子。陈大人就过来了。”穆澜也简单说了自己的举动。 只不过,在陈瀚方来之前,她已经进屋去看了眼。 以她的眼力,杀手那一刀抹喉,干净利索。显然是惯做这种事的人。一个衣着朴素的白发老妪,有什么值得人请专业杀手刺杀呢? 衙门自会调查,她无意卷进去。反正苏沐当时神智不清,穆澜便隐去了这节。 “你怎么知道两巴掌加那句中举的话比针炙汤yào还管用?”无涯的声音打断了穆澜的思路。 他离她很近,略低着头,声音很轻。穆澜嗅到了淡淡的龙涎香。这种名贵的香气提醒着她和无涯的身份之别。她故意去折着枝头红梅玩,移开了脚步,离他远了:“看他穿着打扮像赴考的举子。对住在寺中的穷举子来说,中举是他的全部希望。” 他就知道,杜之仙的弟子一定聪慧过人。无涯赞赏的目光让穆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解释道:“我也只是试一试。” 这么多人却没有人像你一样去试着打醒他。无涯下定决心,一定要让穆澜成为自己的臂膀。她缺钱,他赏赐她金银。他一定要打消她为了银钱冒险作弊的念头。 这时,灵光寺的主持带着僧众赶来,令人封了厢房,嘱人守着。然后请陈瀚方进禅房饮茶等侯衙门中来人。 看热闹的举子香客慢慢散了。最先发现案子的苏沐穆澜也一并被请了去,方便衙门中人问话。陈瀚方望向无涯。无涯很自然地说道:“我也算先到者之一。” 陈瀚方与主持步行在前,偷偷往后瞥了两眼。见无涯一直陪在穆澜身边。想起那道恩旨,心里更加明了。杜之仙的关门弟子穆澜是皇上的人了。 一行人进了禅房,待茶水送上后。陈瀚方心知自己现在就是皇上的嘴,很是热心地问道:“那名老妪瞧着在寺中住了些时日了?” 主持宣了声佛号道:“她原是山脚下梅村里的民fù。孤老无依,又渐痴傻。无人照顾。她的族亲就施舍了香油钱,将她托付给寺里照顾。那株红梅是她来的时侯种下的,如今已长了十八个年头了。” 穆澜慢悠悠地啜着茶,心里暗暗思忖,越想越觉得奇怪。一个在庙里住了十八年的孤寡老fù,为何会被惹来杀手行刺?是找错人了吧? “最近那老妪可有什么异常?”房中清静,无涯便开口询问了起来。 主持想了想道:“平时给她送饭的人是静玉。她虽痴傻,也就是记xìng不好,日常起居都能自己照顾自己。” 静玉是个十岁的小沙弥,眼里挂着泪,说话还带着童音:“静玉照顾婆婆五年了。婆婆最喜欢那株红梅了。年年梅花开的时侯她就要坐在树下。婆婆一直这样。” 他想了想又道:“婆婆今年突然唱歌了。小老鼠搬鸡蛋,鸡蛋太大怎么办?一只老鼠地上躺,紧紧抱住大鸡蛋。一只老鼠拉尾巴,拉呀拉呀拉回家。” 童声唱着清脆。唱完眨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禅房里的人。 一屋人满带苦笑,谁都不知道老妪唱这只童谣是什么意思。 主持慈爱地问道:“静玉哪,还听过婆婆说别的话吗?” 静玉摇了摇头。他平时也就送两餐饭,帮着打水清扫。他听了主持的话哦了声,又道:“最近梅开得好,婆婆总是嘟囔着梅红梅红。” 陈瀚方轻声说道:“她是想说梅花红了吧。人老了,吐字不清。” 众人都笑了。 这时林一川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匆匆朝众人揖首道:“在下林一川。” “就是他追那个黄衫蒙面人去了!”苏沐认出了他来。 林一川在穆澜身边坐了,满头是汗,将小沙弥送来的茶一气饮了,才懊恼地说道:“没追上。” 穆澜正想安慰他两句,无涯却开口了:“林公子可是在寺里追丢的人?” “你怎么知道?”林一川吃惊地转过头,这才看到穆澜右侧紧挨着坐着个年轻公子。斯文俊隽,眼神却是斜斜瞟过来,带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他顿时也昂起了下巴。他直觉的察觉到,说话的这人对自己带着股莫名的敌意。 无涯淡淡说道:“苏公子曾言看他穿着黄色的衣衫,似和尚又不像和尚,还蒙了面。很明显,他有头发,却穿着僧衣。这才令苏公子觉得奇怪。穿着僧衣,回头戴上僧帽混入僧众中,林公子没注意到,很容易就跟丢了。” 苏沐马上说道:“对对对对!就是如此!这位仁兄观察细致入微,如同亲眼所见,在下佩服!” “没有苏公子的话,我也想不到这些。” 两人谦虚了几句。一时间相谈甚欢。 无涯是谁?皇帝!陈瀚方趁机大拍马屁,言语中颇为遗憾:“现在再在僧众中找寻,怕也迟了。这位无涯公子早到一步,也许就抓到凶手了。” 张口就是无涯公子,陈瀚方认识无涯?穆澜心头一跳。 敢情本公子热心追凶手还做错了?我没注意到,就你心细?什么叫很容易跟丢,对方武功相当不错好不好。你早到一步就能抓住凶手?林一川被陈瀚方和无涯的话气了个半死。 他起身道:“苏公子第一个看见凶案发生。在下没这位无涯公子观察细致,凶手也没追上。这里没我们的事了吧?告辞!” “林公子仗义热心追凶。虽说没追到,也能对官府描述一番凶手的身高背影等特征。还是等衙门录了口供再离开吧。”无涯温和地阻止道。 凭什么我要听你的?林一川翘起嘴角笑了:“山下衙门来人还有得等。在下当然要录口供。在下和小穆去游览一番罗汉壁。衙门来了人,到罗汉壁来寻我们就是。” 说完就看向穆澜,声如蚊蚋:“一百两。” 生怕穆澜拆台不陪他去。 穆澜看出林一川怒了。担心林大公子气恼之下说话惹恼了陈瀚方,忍着笑起身道:“在下与林公子就在寺中游览。” 林一川得意地朝无涯瞥去一眼。也是斜斜地一瞥,带着十足的傲慢。 无涯全当没看见,一拂衣袍也站了起来:“方才正想仔细欣赏罗汉壁,却被搅了兴致。趁天色尚早,再去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赏一番也好。小穆,一起去吧。” 小穆?他居然叫穆澜小穆?他俩很熟?林一川幽黑的眼眸里顿时飘起了两团火。 ------ 表扬下自己。哈哈。 第60章 松间 左边是林一川。右边是无涯。 紫袍矜贵,绿衫素雅。 在穆澜眼中,都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穆澜不知不觉就走在了两人中间。这二人有意的一左一右。让她觉得自己像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 林一川绷紧了下巴,无论看神情还是看眼神,都是一副富家公子哥儿的气派。只差没说给你多少银子,赶紧滚蛋了。 无涯依然静谧如月,微微带着笑。偶尔那长长睫毛下的凤眼轻飘飘睨向林一川时,穆澜都会生出一种,你想找死我成全你的感觉。 穆澜停住脚步,往后望去,差点喷了。春来被雁行和燕声勾着肩搭着背。这哥仨瞧起来却是相处融洽,脸上的笑那叫一个灿烂。 她停下来,林一川和无涯也站着不走了。 “无涯公子这件绿晕衫做工很精致啊!”林一川赞着衣裳,下一句却是讥讽,“尚宫局的手艺,御赐的锦料。一般人还真瞧不出来。想扮成普通举子,穿这么精致的衣裳很容易被戳穿身份的。” 这件衣裳叫绿晕衫?很贵,很精致?该死!明明吩咐春来找一件普通的衣裳……无涯拂了拂衣袖,看到晕染出来的精致麒麟图案,决定回去狠揍春来一顿,面上不动声色的浅笑:“男儿志在天下。穿衣打扮这种事,我不如林公子。” 骂人真不吐脏字啊?说他钻脂粉堆,娘娘腔?林一川试探了下,马上确认,眼前这个看似温和气质如兰的无涯公子就是在有心针对自己。就凭这件绿晕衫,他就惹不起对方!林一川郁卒莫名。惹不起,他的傲气也注定了他不会和无涯结jiāo。 他看出来了。无涯的目光就没离开过穆澜。小铁公鸡除了是杜之仙弟子外,还有什么值得无涯结jiāo的?难不成这个无涯好男风?瞧他带来的小厮就知道了,yīn不yīn阳不阳的。林一川马上就笑了。甚至期待着无涯粘着穆澜,然后被收拾得极惨。 “我要去摸遍五百罗汉为杜先生祈福。”两人话里藏针,穆澜只当听不见,扔下两人率先踏上了窄窄的山道。 报仇无需再等十年哪。林一川乐了,给了无涯一个挑衅地眼神。绝壁上的山道仅尺余宽。险要之处只能握着钉在岩石上的铁索走过。胆小的人都不敢走遍所有山道。林一川想起了母亲。一个柔弱女人需要怎样的胆识与勇气才摸完了五百罗汉? “小穆,等等我!我也去!”林一川笑着叫了声,也踏上了山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窄窄的山道上,挨个摸着罗汉,动作出奇的一致。山风吹得衣袂飘飘,人正少年,瞧着赏心悦目。 无涯抬头,高耸的绝壁直chā云端。他喃喃说道:“摸遍五百罗汉就能心想事成?” 脚步刚动,春来直扑到了他脚下,抱着他的腿说什么也不松手:“爷,您等秦刚来了再去行么?秦刚不在,奴婢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去。” “我不登高,就在下面摸几个玩。”无涯微笑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松手。” 春来从地上爬起来,下定决定跟住了。 无涯再往上看。林一川和穆澜已攀到一角凸出的山岩,离地有三丈来高。他纵然上去,也追不上穆澜。他无意攀到高处,沿着垂落山泉的幽潭上方那条狭窄山道,漫步欣赏着刻在岩壁上的罗汉。 头顶上方长着数株松树,枝干如苍龙,苍绿似华盖,将天光漏了一半去。俯首一看,脚下清潭能映出自己的身影。清泉滴落,叮咚声不绝于耳。 穆澜与林一川腿脚轻盈,转眼已到了绝壁半空。离潭水足有二三十丈的高度,穆澜往下张望,没看到无涯和春来。这时,一角褐衣在眼皮底下闪了闪。她认出是春来穿的那件衣裳。原来无涯也踏上山道打算摸五百罗汉祈福?穆澜顺着那根半隐在山岩间的石道找寻无涯的身影。 一缕银白的光从苍松中闪过。像一根白头发夹杂在乌黑的发髻间,刺目耀眼。 “无涯!你站住!”穆澜大声喊着,朝那几株苍松飞跃而去。 林一川突然看到她显露轻功,吃惊地叫了穆澜一声:“小穆,你做什么?”见她叫着无涯的名字如离弦之箭,林一川哼了声,嘀咕道,“有本事自个儿爬上来啊!” 然而穆澜已经跳下去了。林一川已经瞧见下面那几株松树,知她找好了落脚点,心里更不舒服。他愤愤不平地继续摸着光滑溜溜的罗汉头,忍不住腹诽:“还不想暴露功夫?从这么高跳下去不用功夫?骗鬼呢!” 二三十丈的高度,直接一跃而下,足以惊世骇俗。林一川往四周看去。令他奇怪的是,后山罗汉壁除了他们这行人,竟然没有别的游客。 他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灵光寺出了凶杀案。香客们觉得晦气,踏春的举子怕受牵连,能走自然都下山离去。住在寺中的举子肯定关门闭户老实呆在房中。还有兴致登山崖摸罗汉的也就他们这几人了。 无涯听到穆澜的声音,露出了笑容。他以手圈口,朝着上空大喊:“小穆,我在这儿!” 这时,穆澜离松树很近了。下坠的速度很快,只需眨眼功夫,她就能落在那片墨绿色的松树上。 松树枝叶间突然有一片墨绿色动了动,穆澜看得仔细,竟是件墨绿色的披风。一张脸从松叶间探了出来。这张脸被面具遮掩着,面具一侧刻着枝丹桂。他伏在苍松中,若不抬头,几乎与松叶融为一体。 面具里的眼睛冰冷没有生命。他看了穆澜一眼就低下了头,手里握着一把细长的匕首。 面具师傅!穆澜心头震憾,脑袋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那柄细长匕首像藏在松叶里的一根针。只要轻轻刺下,树下毫无察觉的无涯就会死在他手中。 穆澜此时脸朝下脚朝上,她用力从颈间扯断了栓着白色云子的线。白色的云子化为一道流光shè向松间的面具师傅。苍松映入眼帘,穆澜伸出手在山壁上拍出一掌,身体在空中陡然翻转。 从穆澜看到藏在松叶间的刀光,到她出声跃下,不过是瞬间发生的事情。 无涯还维持着以手圈口的姿式。 穆澜从头顶松树枝叶间落下,对着他扑了过去。 “你你你你……”春来只听到头顶穆澜喊了声,自家主子也跟着喊了声。然后穆澜就从天而降,将皇上扑倒在地。 不,不对。山道太窄。穆澜抱着无涯直接摔进那口幽潭。 扑通一声,水花高高溅起。 ---- 今天只有一更。 第61章 落水 春来抹了把满脸的水,吓得尖声高叫起来:“秦刚!护……”他及时咽下了那个字眼,后院宽敞,秦刚早得了吩咐守在外面不让人进来。春来也等不到秦刚过来,毫不犹豫跳进了潭中,奋力游向无涯。 雁行和燕声正在罗汉松下烧水煮茶,意外看到了这一幕。水花高高溅起,雁行推了燕声一把:“救人。” 燕声反应迟钝。雁行叫他做什么,他一向信服,一溜烟跑向了水潭。而雁行却望向峭壁。他并不关心穆澜和无涯摔落水潭。他只挂念着自家公子。这一瞥却让雁行倒吸口凉气。心咚咚直跳。他下意识地闪身躲在了罗汉松后。 无涯只觉得身体在瞬间飞了出去。还没来得及反应,水沁凉的感觉已经没过了他的身体。他睁着眼睛,眼前的景物在刹那间变成了泛着绿意的水波。 他像隔着块翠绿的琉璃看着对面的景物。穆澜的脸在他眼前晃动。在她身后,几株苍松摇曳,一张戴着面具的脸在松叶间出现。 面具中的眼睛怨dú地望着他。水波晃动间,那张面具脸又消失了。无涯睁大了双眼,将这一幕牢牢记在了心里。 穆澜的眼神空洞,脸素白如纸。她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神情有些呆滞。她没有游动,就这样望着他,静静地下沉。 为了救他,她不惜将后背暴露给那个戴面具的刺客。虽然他们因谈论考试作弊不欢而散。但她依然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救。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无涯心里油然而生。他揽住了穆澜的腰,感觉她轻得像一根水草。无涯心里禁不住有些着急,难道她受伤了?他带着穆澜游向了水面。 看到无涯的脸冒出水面,春来刨着水游了过去,拉扯着他直哭:“主子,你受伤没有?” “去准备禅房热水新衣。”无涯甩开他的手喝道。 春来一机灵,赶紧游上岸,湿淋淋地就往寺内跑。 无涯用力拉着穆澜上了岸,着急地询问道,“小穆,你怎样了?” 穆澜一直望着高处的那几株苍松。风吹来,湿衣冰凉地贴在身上,她打个了寒战,眼睛渐渐有了神。 无涯顿时松了口气。他顺着穆澜的目光看过去,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拦在了穆澜身前:“别怕!” 他说这句话的时侯,穆澜突然想笑。抬头看见无涯的神情,她怔了怔。他的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没有丝毫惧怕。哪怕他没有武艺,那股沉稳的气度却让穆澜觉得,他似乎真的在保护自己。 “人已经走了。”穆澜低声说道。 苍松依旧伫立在山崖春风中。穷极目力,无涯再没有看到树上的人。那个面具人已经离开了。他嗯了声叮嘱道:“别声张。就说,我们是失足滑落了水潭。” 自己从二三十丈的绝壁上面跳下来,将无涯扑进了水潭……失足?这么说,谁信?他身边的春来第一个就不相信。 “照我说的做。”无涯的神色异常坚定,穆澜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秦刚得了他的吩咐在外围守着,不会让人进来。春来离得那样近,都没有发现。林一川的两个小厮离得更远。面具人藏得那样隐蔽,林一川若是发现,早跟着穆澜跳下来了。所以,林一川应该也没有看到。 只要穆澜不说,自己不说,这件事就不会有人知道。 这件事一旦传扬开去,东厂定会chā手。灵光寺内所有的人都会受到询问盘查。他不见得能护得住穆澜。同时,无涯想到了寺中另一个人:国子监祭酒陈瀚方。 这位祭酒大人十年前奉先帝圣旨出任国子监祭酒,是条左右逢源滑不溜手的泥鳅。 不论东厂锦衣卫,朝廷百官如何争权夺利。他只管国子监那一亩三分地。其它事情一概不过问。 有人曾经想动他。硬找不到陈瀚方的错处。顾忌着八千监生的看法,与供奉在御书楼中的先帝圣旨,不得己罢了手。陈瀚方因而稳稳当当地做了十年的的国子监祭酒。 以前无涯曾经想过,换个自己的人做国子监祭酒。他把朝中人想了个遍,还是觉得陈瀚方最适合。换成自己的人,也许当不了几天祭酒,就被推到菜市口,等别人祭他一碗酒被砍了人头。 这样一条老泥鳅,无涯不会给东厂捏住他的机会。 穆澜的脑袋乱成了一锅粥。 今天的灵光寺冒的不是灵光,而是血光。 她知道一刀抹喉杀死梅村老妪的人不是面具师傅。面具师傅为何会来到这里?是因为那个老妪,还是因为那个杀手?或者,是为了杀无涯? 他早有准备。没有穿原来常穿的黑裳,特意换了袭墨绿披风。是为了方便将自己隐于苍松繁茂枝叶间。他为什么要藏身在罗汉壁? 无涯是临时起意跟着来罗汉壁。面具师傅要杀的人真的是无涯吗? 是她的出现让面具师傅临时改变了主意?还是那枚珍珑棋子起了作用? 穆澜心里沉甸甸的。 “小穆!”见她脸色煞白,无涯急了,握着她的手送到嘴边哈着气,“很冷是吧?” 早春二月的山间潭水寒凉无比。穆澜望着他还在滴水的头发忍不住想笑:“你的手比我还冷。” 话音刚落,无涯就打了个喷嚏。 “怎么回事?”林一川这时也下到了崖底,二话不说脱了外裳给穆澜披上,冲着雁行和燕声骂道,“还伫在这儿做什么?不知道去安排热水干净衣裳?” 他说着伸手拉着穆澜就往寺内走。一拉之下,发现无涯还握着穆澜的手,忍不住又怒:“你还小啊?没见小穆冻得直哆嗦?” 穆澜将外袍脱了,搭在了无涯身上:“我有功夫。你别着凉了。” 无涯心里又是一暖。 这是他的衣裳!林一川气结。他脱了外袍,被山风一吹,也感觉风吹过来遍体生寒。这时,穆澜朝他使了个眼神。明着关心无涯,还和自己是一伙的感觉。林一川心里舒服了点,拉住了无涯的胳膊:“小穆,跑快点,就没那么冷了!” 不等无涯挣扎,林一川施展轻功拉着他朝寺里跑去。 穆澜回头看了眼那几株苍松,也跟着去了。 进了后门,秦刚带着七八个带刀侍卫守在门口。穆澜的目光从他们腰间的刀鞘上掠过。绣春刀?无涯受锦衣卫保护?难怪无涯不愿意和东厂的人照面。她垂下了眼睫,有点明白为何后山罗汉壁变得清静的原因了。 “主子,赶紧沐浴更衣吧。”春来冻得嘴唇发白,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忠心地等侯着无涯。 这阵仗让林一川也骇了一跳。他有点明白穆澜为何要将衣裳让给无涯了。他聪明地选择了保持沉默。 “林公子,多谢你的衣裳。再见。”无涯深深地看了穆澜一眼,没有多说。在秦刚和侍卫们簇拥下离开了。 等到这行人消失在红墙拐角处,林一川才搓着胳膊道:“这位无涯公子来头不小啊!我早包下了一间禅房,赶紧泡澡换衣裳去!” 穆澜也冻得够呛,边走边训林一川:“指不定他是哪家王侯的公子呢。一直没时间和你说,禅房里的那位陈大人是国子监祭酒,还拍无涯马屁来着,你还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他对着干!进了国子监有你好果子吃!” “他还披着我的衣裳,不至于这么小气吧?”听到禅房里那个老头是国子监祭酒,林一川又吓了一跳。庆幸自己没有乱说话。 两人jiāo谈时,雁行悄悄看了眼穆澜,停住了脚步:“少爷,燕声已经去打点了。小人去收拾茶具。” “早去早回。”林一川目光微闪,应了。 他从上往下看时,视线被岩石遮住了。但他却看到雁行缩躲在罗汉松后的动作。他相信雁行此时折返一定自有道理。 第62章 洗澡 雁行在红色的寺墙处站了一会儿。从这道后门出去,是一大片空地。遍植松树,楠木。地方极为宽阔。左边竖着那道罗汉壁,下方临着悬崖。 后院空无一人。 雁行松了口气,快步走了过去。 他急步上了山道,顺着无涯走过的那条路往前。阳光从头顶苍松枝叶间洒下,刻在岩壁上的罗汉石雕憨态可鞠。 雁行站了会儿,仔细地回忆着。 他叫燕声去救人时,抬头望向绝壁。他看到穆澜手中shè出一件物事,而原本只有茂密枝叶的苍松间却有道光一闪而过,将那件物事劈成了两半。紧接着有一大片树叶动了起来,仔细一看,却是件墨绿的披风裹着个人朝着悬崖方向跳了下去。 谁能想到苍松间竟藏着一个刺客呢?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雁行迅速判断出这个刺客的目标绝不是身在绝壁上空的自家公子。他没有声张。 寻着记忆中被劈成两半的物事落下的地点,雁行细细的寻找着。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看到苍松的枝条上有一根红色的线。雁行四处张望了下,腾身跃起,将那根线拽了下来。 线上坠着一枚残缺的云子。雁行没有细看,飞快地收进了袖中。他又找了会,没找到另一块。云子被削去了一小块,大片都还在。雁行没有再找下去,到松下将茶具炉盘收了。沿着山路过来的那道门离开。 这时,他仿佛听到了脚步声,雁行闪身藏在了门后,悄悄伸出了头。看到无涯身边那位身材高大的侍卫正走向罗汉壁。他万分庆幸自己提前折返,没敢多看,提着东西走了。 秦刚站在春来描述的地方。他抬起头,透过枝叶的缝隙,望着上面的绝壁出神。 那位穆公子就算轻功了得,也不会无缘无故从二三十丈的高处跳下来。 秦刚腾身而起,落在了苍松上。他蹲下身,细细打量着身下的枝桠。片刻后,他失望地跳下了树。没有发现枝叶被踩过的痕迹。难道真的是那位穆公子兴之所致? 正要离开时,一点白色从秦刚眼里闪过。他停下脚步再看,却没有了。秦刚退了回去,从罗汉与山岩的接缝处抠出了一片白色的半月形物件。他拿在手里,手指从断面上滑过。半晌才喃喃说道:“好快的刀。” 刀锋利而快。春来根本没有注意到。皇上也许也不知情。而知情的,就是那位穆公子了。而穆澜却什么都没说。秦刚笑了:“有趣的少年!” ------------------ 禅房里隔了架屏风。屏风后摆着满满一大桶热水。屏风外林一川正在更衣。穆澜叹了口气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想起了老头儿曾经说过的话。 男人们相约一起泡澡,她需要找借口和理由推托。现在这个问题就已经摆在她面前了。 禅房都被举子们租借了。林一川好不容易才借了一间。说好只用一天。看在银子的份上,租下这间禅房的举子才临时搬去和同乡挤住一宿。 “幸亏本公子出门习惯多带衣裳,否则只要架熏笼给你烤干衣裳了。都是新的,你莫嫌弃。”林一川披了件披风,坐在外面饮茶。他也很想洗个澡,寺里的澡桶太小,他也没有习惯和别人挤用一个澡桶。只得催促穆澜洗快点。收拾干净后,他再用。 穆澜又叹了口气。万一林一川跑进来怎么办? “林公子,你能否去外面用茶?”穆澜思来想去,还是不想冒险。 林一川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让我出去?” 穆澜从屏风后面探出头来,为难地说道:“在下其实也有点怪癖。有人在房里,就不习惯泡澡。如同大公子爱洁一样。可以出去一小会儿吗?在下洗得很快。” 她的脸冻得发白,黑发粘了一缕在脸上。林一川腾地就站了起来:“你快一点!本公子不洗澡不喜欢换干净衣裳!” 如果不分给穆澜,他倒是可以先换上干净外袍回头再换掉。 “谢谢。”穆澜灿烂地笑了。 瞥了眼她失去血色的嘴唇,林一川带着燕声就出去了。 穆澜这才迅速地脱掉衣裳,将整个人沉进了热水里。瞬间感觉浑身每个毛孔都张着嘴大喊着舒服。 站在门口,林一川突然想起在杜之仙家外自己泡澡时,穆澜拎了桶冷水朝自己泼来。此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他朝燕声吩咐了两句。不多会,燕声就提了桶热水来。 “你用冷水泼我。我帮你加热水,对得起你了。本公子爱洁,被你恶整。你怕被人看洗澡啊?嘿嘿。”泡进热水里,不冷了。本公子也不用可怜你了。林一川真想仰天大笑。 他拎着桶水径直进了门,大声说道:“小穆,瞧你冻得够呛,我给你加桶热水!” 禅房并不大,林一川长腿一迈,两步就走到了屏风处。生怕穆澜出声阻止,才绕过屏风就提起手里的木桶,朝澡桶里的穆澜浇了过去。 他是习武之人,眼准手稳。那一桶热水哗啦啦地悉数全倒进了桶里。只零星地溅了一点出来。 然而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臭骂声,林一川愣了愣。这时,他才看清楚水气氤氲的澡桶里没有人。 “大公子这么想洗热水澡,在下成全你。” 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林一川甚至没到听半点动静。他干笑着:“小穆,你的轻功真好……” 正想回头,后颈处就挨了一记掌刀,林一川瘫倒在了地上。 穆澜仓促间扯了湿漉漉的青袍勉强掩了身子,直跃到了梁上,这才躲过一劫。她咬牙切齿,赤着脚狠狠地踢了林一川两下:“你不是爱洁吗?喝小爷的洗澡水去吧!” 燕声在门外等了很久。听到自家公子的声音与那一桶泼出的水声,他忍不住赫哧赫哧地偷笑起来。 然后……就听不到动静了。 直到雁行回来。 “少爷从不与人共浴。” 何止不与人共浴。穆澜用过的浴桶,回头他和燕声都要细细刷干净了,少爷才会再用。雁行用眼神指责着燕声。别人不知道,你能道还不知道少爷爱洁到什么地步了吗? 燕声急了,转身一掌推开了门。 正对大门的罗汉榻上,穆澜穿着自家公子的那件玉带白锦裳,正将擦干的头发用发带束起。 见二人抢进门来。穆澜利索地将发带打了个结,戴上了纱帽,潇洒地离座而起:“来得正好,去服侍你家公子洗澡吧。时辰不早了。告诉你家公子,在下先走一步。” 施施然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直绕过屏风。只见林一川四脚朝天泡在澡桶里,衣裳都没有脱。 “少爷!”燕声气极,赶紧上前将林一川捞出来移到榻上,气得双眼直冒火,“白眼狼!竟然打晕少爷!还让少爷喝她的洗澡水!少爷,你醒醒!” “回头再收拾她!”雁行也恨得不行。帮着林一川脱了衣裳,擦干净身子。转过身也傻眼了,“少爷就多带了一套干净衣裳……燕声!” 已经迟了。林一川被燕声弄醒了。他摸着颈后的疼痛处摇晃着脑袋,瞬间全想起来了:“小穆,你下手可真狠!这次非得和你打一架了!” 他抬腿就要下榻,刹那间看到自己全身光着:“更衣!” 雁行沉默地将被子搭在他身上,决定说实话:“少爷,穆公子把你扔在澡桶里。里外都湿透了。带来的那身干净衣裳被穆公子穿走了。” 让本公子喝她的洗澡水,穿走他的干净衣裳,太狠了!林一川深吸口气,狠狠地捶着床榻发气:“还愣着做什么?去给爷弄身衣裳来!” 燕声得了雁行的眼色,赶紧去了。 “少爷,咱们会报仇的。你瞧我找到了什么?”雁行拿出了红丝线串着的东西递给了林一川。 只被削去了一小块。剩下的大部份完全能让林一川看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上品白色云子。上面的字迹清秀隽永。 “珍珑!”林一川脸色凝重。 “小的亲眼看到穆公子用它扔向那名刺客。”雁行将看到的说了出来。 穆澜美丽的脸灿烂的笑容在林一川脑中晃动。他有点不敢相信穆澜真的是出手狠辣杀死东厂六人的刺客珍珑?如果不是她,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枚刻着珍珑的白色云子?只是因为穆胭脂救了杜之仙的命,施恩收她做了关门弟子?杜之仙为何要拜托自己将来护她一命?她和那个出现在杜宅的蒙面女子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救被锦衣卫保护的无涯?迷一样的穆澜让林一川仿佛走进了雾中。 他将云子紧紧攥进了手心。 “少爷。”雁行喊了他一声,看到自家公子晦暗不明的脸色。他低下了头:“小的会保守这个秘密。但是秦刚也去了。削断的另一小片没有找到。不知道秦刚是否会有所怀疑。” 幸好,刻着珍珑二字的一大半被找回来了。林一川没有想清楚。他当机立断:“咱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什么都没看见。这件事连燕声都不能说。” “是。” 雁行应了。他心里暗想,穆澜如此可恶,就这样放过她吗? 林一川将他的脸色看得清楚明白,一语双关道:“这枚云子要用在紧要处。也许将来,林家会用得上。” 珍珑牵涉着东厂。东厂又掐着林家的脖子。林家投了东厂的消息,锦衣卫很快就会知道。林一川不得不慎重。 第63章 发现 穆澜刚出禅房,就看到衙门里的人已经来了,一行人朝案发的禅房方向走去。她看到陈瀚方的背影,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现场很简单,黄衫蒙面男人闯进屋,一刀封喉。仵作填了尸格。衙役从老fù人衣箱中找出了两串散碎铜钱。念她没有亲属,就将钱给了寺里办丧事。僧人们卸了门板将那可怜的老fù人抬到一旁,用领苇席盖了面目。 因陈瀚方有官职在身,衙门里的人也不敢含糊。又细细问了苏沐一遍经过。穆澜见状,又上前讲述了一遍。听说林一川去追的,两名衙役就赶去禅房问话。以便了解凶手的身高体形,方便画影索形,发下海捕文书。 “这老妪孤苦无依,遭此横祸倒也可怜。本官再补些银钱,寺里给她做几天道场,买口薄棺发葬。将来她的远亲再来寺里,也好知晓去何处寻坟祭奠。”陈瀚方拿了锭银子jiāo给了主持。 “陈大人放心。”主持自然满口应允。 陈瀚方叹了口气,带着两名学生告辞下山去了。 僧人将老妪抬走之后,人群便慢慢散了。不多时,这处角落就清冷无人。 穆澜这才慢慢走了过去。她装着欣赏那株高大的老梅,感觉到四周无人窥视,这才悄悄地进了屋。 禅房布置极其简单。一榻一桌。靠墙摆着一只衣柜。桌子上摆了个针线篮。里面还有一双扎着麻线的千层布鞋底。看大小,正是小沙弥静玉这年纪穿的。 仵作用白灰画出了老妪死去时的形状。地上的血已渗进了青砖缝里,边缘有些模糊,大概是被人踩着了。 穆澜在那块血迹模糊的地方蹲下了身,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她清楚地记得,当时林一川去追凶手。苏沐瘫坐在地上神智不清。自己走到门口往里看了看。禅房就一间,她站在门口,整间屋子一目了然。那老fù人脖子汩汩冒着血倒在地上。但她显然临死之前想起了什么,手指在地上划了个十字。 当时穆澜不想多事,就没有进去细查。紧接着陈瀚方就带着两名监生进去了。 然而陈瀚方出来后讲述现场时,他并没有提到老妪手指画出来的记号。 三人进去时,难道有人无意中踩到了这里,将那个十字踩得模糊不清?所以陈瀚方才没有发现? 面具师傅的意外出现,让穆澜对这个被一刀抹喉的老fù人生出了兴趣。 她打开了衣箱。里面有三四套旧衣。质底普通,没有补丁。衙役们已经翻找过一遍了。穆澜也没发现更多的线索。 外面传来清脆地诵经声。穆澜走出去一看,静玉搬了个蒲团,跪坐着在梅花树下念经。小脸一片虔诚。 穆澜想到了桌上没做完的那双鞋底。她蹲在静玉面前,柔声问道:“静玉,婆婆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婆婆是不是?” 静玉眨巴着眼睛看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婆婆会唱歌哄我睡觉。给我做新衣裳。” “婆婆姓什么啊?”穆澜想起静玉唱的那首儿歌,不动声色地引着静玉往下说。 静玉低下头,抠着蒲团边的蒲草嘟囔:“她记不清楚啦。主持师父说她是山下梅村的人,所以让我喊她梅婆婆。” “这棵梅花是谁种的呀?” “主持师父说是梅婆婆的远房亲戚送她来时种的。” “梅婆婆从前都不爱说话?最近看到梅花开了,才说话的?” 静玉不高兴了:“婆婆不是哑巴。她就是记xìng不好。她要唱歌哄我睡觉的。还说要给我做双鞋呢。” 在寺里住了十八年,也不是哑巴。为什么突然会遭到职业杀手的刺杀?面具师傅是为了无涯而来,还是因为这个老fù人? 穆澜见问不出更多,摸摸他的小光头笑道:“给婆婆多念几卷经超度,她来世就有好日子过啦。” 静玉继续虔诚地念经。穆澜站起身想,她应该去山下梅村打听一番。 离开灵光寺时,穆澜突然想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林一鸣。一起同来,却再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他先行进寺,照理说寺里发生命案。以林一鸣的xìng格,他应该来看热闹才对。他去哪儿了? 穆澜踟蹰了下,又返回了林一川借住的禅房。 衙门里的人已经离开。燕声给林一川找了套干净的僧衣换了。林一川穿着僧衣,越看越不舒服,打死不想这样穿着回城。他吩咐雁行回去弄身衣裳来,决定在寺里住一晚。 穆澜进来时,燕声恶狠狠地瞪着她。她伸开双手打量了下身上的衣裳,笑容灿烂:“大公子的衣裳都挺贵的。穿得很舒服。” 她舒服了,林一川就更不舒服了。他盯着穆澜冷声说道:“还好意思回来?你下手可真够狠的!” 洗澡时林一川居然闯进来,穆澜阵阵后怕。丝毫不后悔把他劈晕扔进澡桶。她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觉得林一川没这么小气,笑嘻嘻地说道:“谁叫你偷看我洗澡的?活该。” 他活该?原本是想套近乎,将来在国子监日子好过。对她巴结讨好,就换来她这般作践自己。难道她就没跑来偷看自己洗澡?还浇了他一大桶冷水。回忆起穆澜种种可恶,林一川怒了:“燕声,守住门!今天我要关门打狗!” 穆澜顿时冷了脸,将林一鸣消失不见的事忘了个干干净净:“我也要打狗……打摔进澡桶里的落水狗!” 刹那间两人的眼神如刀剑直刺对方。 穆澜拎起已经拖在地上袍角掖进了腰带里。 林一川顿时讥笑道:“矮挫子!” 不仅比他矮半个头,骨架也比他小。他的衣裳套在穆澜身上显得异常宽大。穆澜慢条斯理地抽了靴子里的匕首将长了一截的袖子割了:“衣裳长了,我改短一点就行。反正这衣裳破了也值钱!” 穆澜不动怒,林一川气极败坏。那种挫败感让他更想激怒她:“穷光蛋就是穷光蛋,偷本公子的衣裳穿还喜滋滋的,真不要脸!” “穷人没脸面,有骨气。骨头还硬得很。揍你的时侯你就知道痛了。”穆澜看似脸皮厚,一点也不动怒。林一川的话已经伤到她了。 走得近了,她觉得林一川并不坏。她心里感激着他为老头儿张罗丧事。也许在她心里,已经将他当成了朋友。 这个世界上,能带来伤害的,永远都是自己亲近的人。无关紧要的人,话再恶dú,谁又会放在心上? 老头儿说的没错。她的秘密太多。国子监对她而言是以xìng命相博的凶险之地。她是独自行走在黑夜里的行者,她不能有朋友。 燕声相信自家公子一定会狠狠教训穆澜这只白眼狼。他转身就关了门,提着刀在门口守着。 听着噼里啪啦的声响。燕声默默地算着:桌子碎了,凳子摔墙上了,床榻散架了,茶壶砸了,拳脚见ròu的闷响,嘶啦撕破衣裳的声音……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燕声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穆澜一把撕裂了他的裤子。林一川一掌打掉了穆澜的纱帽。 他的大腿露了出来,穆澜恶狠狠地将手里的衣料扔在了地上,朝他一脚踹了过去。 几络头发散落在她脸颊旁,分明的五官多了几分妩媚。宽大的衣袍没能遮住她细长的脖子。过往记忆中的碎片从林一川脑中疯狂地涌出,让他瞬间懵了。 肚子被穆澜一脚踹了个正着,他差点闭过气去。 他趴在地上仰起脸看她。新叶般的眉下,那双眼睛染满了怒火,美丽得令他目眩神驰。 “林一川,以后别说认识我!”穆澜喘着气,骄傲地说道,“我会还你一套新锦裳!” 果然是只小铁公鸡!一套?你怎么不说还我十套?这样才有拿钱砸人的气势啊。林一川看着穆澜大力拉开门,风也似的走了。 “少爷!”燕声骇得叫了声,朝他扑了过来。 林一川翻了身躺在地上,气终于顺了。他捶着地哈哈大笑,笑声爽朗无比。 “少爷!”燕声都快哭出来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少爷这么惨过。大腿露在外面,人被揍得爬不起来。少爷这是在惨笑么? 第64章 风寒 穆澜寻到寺里僧人买了套合身的青色僧衣换了,感觉走路的步子都清快起来。望着打包进包袱的那套玉带白锦袍,她哼了声自语道:“修补下还能当点钱。想让我白扔掉,门儿都没有。” 马也是林一川的,穆澜毫不客气地骑着走了。 梅村在山脚下,离灵光寺有二十几里路。这里遍种梅树,村里还有一株百年老梅,因而得了梅村的名字。 黄昏时分,穆澜骑着马进了村。她寻思着天色已晚,打算在村里借宿。才进村子,穆澜就看到辆宽敞的平头黑漆马车停在一座大宅院外面。门口还站着两名带刀侍卫。她有些错愕,无涯居然也到梅村来了。 春来满脸急色从院子里出来,抬头就看到了穆澜。他看像到怪物似的,尖声叫了起来:“怎么又是你?!十处打落九处在。你粘着我家主子做什么?” 他不喊这一嗓子,穆澜还想避开无涯。听他这么一喊,她笑嘻嘻地催马上前,也不搭理春来,冲着院墙里面提高了声量:“哎哟,真是巧啊!又遇到无涯公子了!” “你还笑!”春来怒了,指着她骂道,“不是你把我家主子扑进水里,他会染上风寒么?” 可怜的无涯。身子骨就是比不得习武之人。山中风大,早春的潭水冻得她都直哆嗦,何况是书生般的无涯。穆澜闻言跳下马,关切地问道:“请郎中了吗?” 山村乡野的郎中也配给主子枕脉?春来骂道:“你离我家主子远一点,他就好了!”说着又焦急地朝村口望去。 秦刚见无涯高热昏迷,马车颠簸不敢再赶路,只能暂时寻了梅村借宿,着急地遣了侍卫回城去请太医。一来一回需要好几个时辰。春来听到马蹄声,以为太医到了,这才到院门口张望。 “在下也懂得一点医术。”穆澜就算识dú辨yào比学治病强,医术也非普通郎中可比。看春来的模样就知道肯定没有请到郎中。当时情急之下将无涯扑进水潭,这才让他感染风寒。穆澜有些内疚。 春来嗤之以鼻,对门口的两名侍卫说道:“不准这个人进院子!” “穆公子!”门里传来秦刚的声音。他正着急,就听到了穆澜的声音,像捞到救命草似的,赶紧走了出来。 见是秦刚,穆澜笑着拱了拱手道:“听说无涯公子染了风寒。不知他现在情况如何?” “穆公子快里面请。您瞧瞧就知道了。”秦刚匆匆地拱手还着礼,恨不得拽着她赶紧进去。 “秦刚!”春来气得跳了起来。 灵光寺在西山,骑马回城最快也要一个多时辰。秦刚扫他一眼低声说道:“就算侍卫快马加鞭回城……这时侯城门已经关闭。能在天明前赶到就不错了。穆公子师承杜先生,医术自然精湛。公子已经烧得说胡话了。” 皇上借口去行宫探望太后,结果却摔进了灵光寺后山的水潭。他感染风寒不是小事。一旦被东厂和朝中大臣知晓,自己小命难保,秦刚肯定会被削职。锦衣卫要避开东厂耳目,请来太医,还要悄无声息的出城,肯定耽搁时间。春来咬着小牙不作声了。 穆澜听见,急步往里走:“在下先去瞧瞧无涯公子。” 秦刚赶紧上前带路。春来气归气,想想秦刚的话也有道理,垮着脸也跟着进了院子。 村长家的偏院被秦刚包了下来。无涯躺在正房的大炕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房中升了三个炭盆。穆澜一进房间,热浪扑面而来,闷得她险些呼吸不畅。 “炕烧热了,主子仍然叫着冷,身子又滚烫。村里郎中正巧又去了邻村看病。秦某已经派人去灵光寺向主持讨yào,人还没有回来。”秦刚苦笑着解释道。 “把炭盆先移出去。闷都闷死了。”穆澜吩咐了声,坐到了炕沿上。她摸了摸炕又叹了口气。虽然早春晚上还寒,这炕也烧得太热了。 无涯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已经干裂了。穆澜取下他额头搭着的湿布巾,手掌按在他前额。触手如炭火一般,她皱起了眉头。这场风寒来势汹汹。被火炕和炭热一激,发作得更猛了。 “村里郎中不在家,家中也定会备着一些草yào,我去找一找。取坛烈酒用老姜泡着替他擦擦身子。把柴火也撤了。这炕烧得太热太燥,内火虚旺,病情只会更加沉重。”穆澜不敢再耽搁,吩咐完就起身出去了。 春来又想反对。秦刚瞪了他一眼道:“你懂医术吗?太医来之前先照穆公子说的办。” 等撤掉炭盆,抽了柴火。秦刚也觉得屋里舒服许多。 春来噙着泪用烈酒给无涯擦试,见他仍然昏迷不醒,嘴里喃喃说着听不清楚的胡话,气鼓鼓地嘀咕道:“主子若是不好,奴婢定要禀了太后娘娘,砍了穆澜的人头!” 摸约隔了大半个时辰,有侍卫来禀告秦刚:“村长的儿媳端了yào来。说是穆公子让熬的。穆公子说记得去灵光寺时在路边看到有几味草yào,采yào去了。” 秦刚大喜,快步去了门口。 他们租的是村长家的院子。给了一锭五十两的官银。秦刚认得这个fù人,是村长的儿媳fù。 村长的儿媳将食盒递给了秦刚,谄媚地说道:“是位姓穆的公子给的yào,妾身亲手熬的。穆公子说还差两味yào,上山去了。” 秦刚揭开食盒,端起热气腾腾的yào闻了闻,用勺子舀了一勺给她:“喝下去。” 村长儿媳心里顿时不喜,暗想我亲手熬的,还怕我下dú不成?她贪图赏银,心想不能白忙活,接过勺子痛快地喝了。 秦刚盯着她足足片刻,见她面不改色,这才吩咐道:“赏她五两银子。” 村长儿媳眉开眼笑接了银子去了。 秦刚提着食盒回了正房,又用银针探过,见没有变化。让春来端了yào碗,自己扶起了无涯。 yào正要喂进无涯嘴里时,外面侍卫又来禀了:“穆公子回来了!” 回来得真快!秦刚愣了愣,门帘被穆澜一把掀起。她大步走了进来,拎了一大包草yào:“先别喂他喝那碗yào。我找齐草yào了。里面有味yào相冲。” 她极自然地从春来手里拿过yào碗放在旁边柜子上:“去弄个yào锅,升个炉子。” 春来白了她一眼,又不敢不听,赶紧去了。 秦刚不动声色看了看柜子上的yào道:“村长白熬这碗yào了。” 村长是男人,熬yào的事怎么也轮不到他。秦刚定是起了疑心,穆澜极自然地笑道:“辛苦他家女眷了。” 难道这yào真的是穆澜吩咐熬的?秦刚没有试探出来。 穆澜端起那碗yào,当着秦刚的面喝了一大口,似在尝味:“的确少了两味yào,yào效不够。” 她和村长儿媳都尝过yào。这碗yào汤应该无dú。可是秦刚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直接问穆澜道:“穆公子从绝壁上跳下来将我家主子扑进了水潭,总得给秦某一个理由吧?” “哎,当时就想和无涯公子开个玩笑。没想到山道太窄,没站稳。”穆澜记起了无涯的话,露出了懊恼的神情。 她拉起无涯的胳膊,阖目把脉。秦刚就不好再说下去了。那块被刀削下来的白色小东西,难道是错捡的?没有刺客,没有刀光? “无涯公子没有大碍。看似凶险,天明前肯定退热。”穆澜的话让秦刚松了口气。 春来借了yào锅升起了炉子。穆澜出去熬yào时,顺手把那碗yào拿出去,一滴不剩全部泼在了院子里。 她望着暮色沉沉的天际,庆幸自己回来的及时。 舌根隐隐传来丝丝回甘。这碗yào绝对没有dú。但它里面加了支人参,还是二十年份以上的老参。风寒最忌大补。无涯若饮下这碗浓参yào汤,病情会加重。风寒好了,他的身体会变得虚弱。需要长时间才养得回来。 这么短时间,就弄到了老参。穆澜只能叹服面具师傅神通广大。不,也许是珍珑局中的人不容小觑。 如果自己不来梅村。村里的郎中就一定在家。这碗yào照样能进无涯的嘴。她来了。就变成她吩咐村长家的女眷熬制这碗yào了。面具师傅一定藏在暗处盯着这里。 穆澜想着心事,将yào熬好端进了正房。不等春来和秦刚开口,她就着碗喝了一口咽下,若无其事地说道:“再凉一凉,太烫了。” 等一会儿,是让他们看看,自己是否有事。 这位穆公子是个明白人。他对她的兴趣越发浓厚。早在扬州,他就起了爱才之心。在京城遇见,又知道她是杜之仙的关门弟子,被皇上看重。如果能招揽她做锦衣卫的暗探,倒是极不错的主意。秦刚看穆澜的的眼神变得亲切。 半盏茶后,穆澜又尝了一口,这才示意春来喂无涯喝下。 穆澜一直没有离开,和秦刚春来一起守在炕边。子时过后,无涯身体的热度渐渐退了下去。秦刚和春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等到丑时,院外传来了马嘶声。侍卫带来了太医。 太医一伸手,穆澜就知对方医术定在自己之上。她识趣地告辞。 走到门口,穆澜回看了眼无涯。他睡得很沉,像一朵睡莲。这样美好的人,为何面具师傅要对他下手? 棉帘落下,阻断了穆澜的视线。 她站在院子里,夜晚的风带着阵阵寒意,天上无月,星子分外明亮。穆澜累了一天却了无睡意。 太医已经到了,无涯醒过来之前,穆澜也不能离开梅村。她伸了个懒腰,告诉门口的侍卫,自己再去郎中家一趟,看能否再找点草yào,方便太医开方。 第65章 珑主 出了村长家,夜里安静无人,穆澜快步拐进了旁边的小树林。 她早就注意到了这片林子。如果站在树上,正好能看见村长家的院落。 很多村落的人家都会在家附近种下树木,等到成材后伐来建房打造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具。林中的树木稀落,却很高大。穆澜倚着棵大杨树的树干,静静地等待着。 凌晨的树林异常安静。等待的时间里,穆澜想起了从前跟着面具师傅学武的时侯。身为女子,力量难免不足。她跟着母亲自幼学走索。面具师傅择其所长,对她的轻功要求更为严苛。那时侯是在杜家的竹林里练功。 面具师傅说,叶随风动,心随意起。这手功夫练到极致,如同小梅初绽。看着梅瓣鼓涨着破开花萼,只有心才能听到那种声音。 当心静下来,夜风吹过时,穆澜听到了面具师傅到来的声音。她望向两丈开外的地方,面具师傅高大的身影从树后显露出来。 星子再亮,星光依然黯淡。朦胧夜色里,面具师傅沉默伫立,像旁边大树投下的一道yīn影,带给穆澜无形的压力。 一文一武教她的师父与师傅是这样不同。老头儿在瓜棚架下拈针穿线,就着秋日阳光给她缝衣裳的情景浮现在穆澜脑中。她向往并热爱着那样的明媚。她一点也不喜欢面具师傅的沉默严肃。面具师傅像一座冷漠的冰山,总让穆澜难以亲近。 她感念着面具师傅的教导之恩。然而,当面具师傅有负老头儿的时侯,她毫不犹豫生出了恨意。 穆澜想,为面具师傅杀了六个东厂的人,他教她习武的恩情便还清了。 杜之仙去世的日子里,穆澜不止一次想象着。再见到面具师傅时,自己会有怎样的情绪?激动,愤怒,伤心,痛苦……真见到时,她依然觉得人的想象力太过贫乏。她想遍了自己能预想的心情,唯独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平静。 “核桃好吗?”穆澜懒洋洋地靠着树站着。今天她很累。她不想浪费一点休息的时间。细长的匕首反握在手中,她不确定自己和面具师傅是否会白刃相见。 “为什么要救他?和他是朋友了?” 暗哑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不受穆澜的话影响。 罗汉壁旁,浑身滴水毫无武功的无涯踏出那一步,挡在她身前时,穆澜就记住那一刻。她承认自己太容易被感动,太容易心软。无涯那一步,让她对他生出了保护的yù望。她不愿意那样美好的无涯被面具师傅弄死。 “师傅今天去灵光寺,是为了那个被杀手割喉的老妪,还是想害无涯?或者是来见我的?”穆澜回话的方式是跟着面具师傅学的。谁也甭想牵着谁的鼻子走。 面具师傅微微侧过了身,面具上刻着的丹桂在夜色中变得清晰。 穆澜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老头儿望着丹桂死不瞑目的讨厌模样。 “你会后悔救他。” 无涯和她有仇?他爹是当年科举弊案的幕后主使者之一?穆澜不置可否。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无涯他爹是害了父亲的人,她自会找他爹算帐。 “为什么要带走核桃?”穆澜固执地再一次问道。 也许是她的固执让面具师傅觉得难缠。他终于开口告诉了她:“过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她。她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没有勉强她。” 带走核桃,是为了让她帮自己?穆澜心里暗暗冷笑:“看来师傅对徒儿甚是了解。你这是拿核桃来威胁我吗?” “如果你这样想,就算是吧。” 是啊,老头儿死了。这世上除了母亲和穆家班,只有核桃才能让自己如此牵挂。穆家班人多,不好掌控。穆澜有点头痛。她毕竟不是冷血冷xìng的人。一寻思自己的弱点还真多。如今面具师傅只控制了一个核桃。当核桃失去价值,就该轮到母亲和穆家班的人了。然而她现在却没有能力将二十来号人妥善安置。 自己能被利用的,不外是练就了一身好武艺。能为珍珑局继续做刺客罢了。穆澜干脆挑明了:“我应该叫师傅一声珑主吗?主持珍珑局的珑主大人!” 就算看不清楚,穆澜也能感觉面具师傅的眼神变了。她自嘲道:“师傅在信里的字迹与那枚云子上刻的珍珑二字一模一样。徒儿还不算太蠢。” 她在山崖下掷来的东西是那枚云子?杜之仙还留着? “我以为是暗器,削成了两半。” 穆澜一下子站直了身体,绷紧了声音:“你没接着它?” 面具师傅没有回答。 穆澜回忆了下。林一川的角度看不见。春来和无涯走在被苍松遮挡的山道上,也不会发现。林一川的两名小厮正在不远处的罗汉松下烧水煮茶。他们应该也没看见。否则林一川就会知道当时面具师傅藏在苍松之间。 “应该还在罗汉壁处。回头我去找。”穆澜有些懊恼。她一心想着面具师傅会接住这枚云子,就明白自己识破了他的身份。 “傻了吧?”面具师傅不无讥讽地说道。 穆澜毫不示弱:“被人捡到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的字迹。我拿着它,也就是想知道布下珍珑局的人是谁而己。我说师傅,你想杀东厂的人,直接告诉徒儿就是了。何必让老头儿劳神费力?拐弯抹角有什么意思?” “我让你杀,你会去吗?” 穆澜愣了愣。如果是面具师傅让自己去杀东厂的人,她还真有可能不去。她满不在乎地说道:“无所谓了。老头儿死了。我不再替你做事。你有什么图谋,我不关心。” 似早就料到了穆澜的态度,面具师傅淡淡说道:“上次我便说过,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以后你不必叫我师傅。你再坏我的事,我不会对你留情。” 两清?那他控制核桃做什么?不是要挟自己继续为他做珍珑杀手?穆澜有些不解。 “将来,等你想起一切,你就知道了。”面具师傅似看出穆澜所想,幽幽的叹息了声。 想起一切?她记忆力好得很。她忘记了什么?穆澜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面具师傅从来不会为穆澜解惑。他转过身,朝着来的时方向离开。 那些憋在穆澜心里的问题一古脑全冒了出来。她漫声吟道:“如今香雪已成海。小梅初绽,盈盈何时归。” 面具师傅停下了脚步。 他背对着穆澜,墨绿色的披风在夜风中轻轻漾动。 “你我师徒情份已断。老头儿的恩情我却断不了。珑主何以对他如此冷酷,让他死不瞑目?!”穆澜的声音变得尖锐生硬,“你不说,总有一天我会查出来。总有一天,我会揭下你的面具,看看你的模样,是如何无情!” 面具师傅一言不发,高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他留下的谜像眼前的黑暗从穆澜心底漫延开去。 第66章 故jiāo 晨曦像一片轻纱浮在梅村的村舍田野间。袅袅升起的炊烟与温暖的春日阳光让整个村落充满了生机。 无涯在恍惚间听到了无数的人声。起初隔得那样远,渐渐地清晰入耳。他睁开了眼睛。 春来发出了一声尖叫:“主子醒了!” 好吵!他皱了皱眉。 “皇上,下官再为你把一次脉。”方太医满脸喜色,花白的胡须激动地直颤。 空空的房梁,落漆的炕柜……“这是何地?” 听到自己的声音,虚弱无力。无涯反应过来,这场病来得急,秦刚必临时寻了个地方落脚。忧虑与焦急就涌上了心头:“可曾惊动宫里?” 秦刚赶紧答道:“这里是灵光寺山脚下的梅村。方太医出京没有惊动任何人。家中已安排妥当了。” 无涯听到自己是在梅村,想起了灵光寺那件凶杀案,吩咐道:“查查那老fù人的情况。” “属下已经查过了。几十年前从山西嫁过来,村中老人尚记得她叫梅于氏。没有子女,丈夫死后就独自住在村东头,种些瓜果菜蔬替人缝补度日。后来变得有些痴呆,更不与村里人往来。十八年前有个远房侄儿过来,见她可怜,就给灵光寺捐了两千两香油钱,寺里就一直照顾她到现在。后来村里人也不知道她的消息了。”秦刚查这个老妪,不是对凶杀案感兴趣。身为亲卫军统领,他必须怀疑一切巧合,查明是否与皇帝有关。 “倒是件蹊跷事。”无涯听得百思不得其解。 “属下会盯着衙门办理此案。” 无涯摇了摇头:“当地衙门查不出来。你遣人去趟山西。再查一查最近灵光寺可来过特别的香客。” 竟然对这件案子这般重视。秦刚警觉起来:“难道皇上怀疑落水一事……” “不。那是脚踩滑了。”无涯仍然没有把罗汉壁险些遇刺的事情说出来,“既然那老妪的侄儿出得起两千两银,显然对他姑姑颇有感情,还是个有钱人。这十八年他却再没露面。朕心存疑惑。既叫朕遇上,就去查一查。” “是。” 无涯这才伸出胳膊让方太医把着脉。 探完脉,方太医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皇上年轻,恢复得快。先前穆公子为皇上熬制的yào汤极为有效。昨儿夜里皇上就退了热。下官这就再为皇上针炙,过两三天就无恙了。” 无涯听到穆公子三字,不觉诧异:“小穆替朕熬yào?”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春来低下了脑袋,不甘愿地回了话:“方太医来之前,穆公子去寻了草yào熬了碗汤yào。” 方太医拿出艾条与银针。无涯由春来侍侯着解衣。他想了想吩咐道:“朕就在梅村养病。遣人去行宫给太后报个信。就说朕在灵光寺盘恒几天。穆公子既通医理,让她先留下来。” 听皇上话里的意思,要瞒下这场病,将养好了再回宫。皇上怎么能在这么简陋的山村养病呢?春来急了:“皇上,直接去行宫吧!这地方……” 无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春来咽下了话,垂着头出去了。 “穆公子师承杜之仙,医术还行。朕记得当年是方爱卿去扬州为杜之仙瞧的病?”无涯看似随意地问道。 方太医捏着艾条的手颤了颤,差点灼到无涯的肌肤。他深吸口气,手再次变得稳定:“皇上幼时,臣曾奉太后懿旨去扬州替杜大人看病。杜大人咳血的旧症难以治愈,辜负皇上与太后娘娘的厚爱了。” 无涯没有说话。方太医专心致志地下针艾炙。安静的环境中,方太医以为闭着眼的皇帝已经睡着了。收拾好艾条银针,他轻轻为无涯搭上被子,拎着医箱蹑手蹑脚往外走。 “朕信得过方爱卿。” 突如其来的话让方太医差点没拎住手里的医箱。皇帝的话令他又激动又惶恐,瞬间软了膝,朝无涯跪地行了大礼:“皇上厚爱,老臣惶恐。” “去吧。”无涯这才安心地睡了。 出了房间,方太医情不自禁抬袖擦了把冷汗。 秦刚办完皇帝jiāo待的事,见他出来赶紧迎上去。 方太医低声说道:“皇上睡着了。老夫再开个方子,照方捡yào。不出三天,必大好。” 秦刚松了口气,请他去厢房开方。同时瞟了眼穆澜睡的厢房低声说道:“穆公子不知道皇上的身份。你只是个与无涯公子家里相熟的御医。莫要说漏了嘴。” “下官省得。” 方太医飞速写了方子。等秦刚拿走,房中只他一人时,这才瘫坐在了椅子上。他和杜之仙是故友。当年太后yù为小皇帝召杜之仙回朝为帝师,他暗中用了点手段,争来了那趟差事。杜之仙是有旧疾,却还没到咳血不止难以回朝的地步。帮着杜之仙隐瞒病情,他已经犯了欺君之罪。 是他多想了吧?杜之仙在扬州隐居,几乎足不出户。年轻的皇帝怎么可能知道他真实的病情?因为杜之仙的关门弟子穆澜,所以皇帝才会提起当年自己奉旨去扬州为杜之仙诊治的事。一定是他多想了。 杜之仙精通医术,当着众人的面咳血不止。得了杜老头的眼神,自己不过是装着没有看出来罢了。杜之仙去年又因病过世,此事再无遗漏之处。方太医仔细把当年隐瞒病情的事又想了一遍,一颗心方才落到了实处。 昨天到得太晚,着急为皇上诊治,没顾得上仔细看穆澜。杜之仙曾来信托他照拂这个关门弟子。开的yào方倒是对症,不知道她的医术是否得了杜之仙的真传。 有侍卫请方太医用早饭。他刚出厢房,就看到院子里摆开了两张桌子。一桌坐着带刀侍卫。另一张桌子旁站着个身穿青色僧衣的少年。 新叶似的眉挺拔秀气的鼻梁。方太医恍惚起来。她就是穆澜? 穆澜迎着朝阳而立,看到方太医的时侯,浅浅的笑容浮上了脸颊,拱手行礼:“晚生穆澜见过方太医。” 她的声音回dàng在方太医耳中,他激动地朝前走去,忘记了厢房与院子间的石阶,脚下一步踩空。 一只手及时地扶住了他的胳膊。方太医看到穆澜关切的眼神,他喃喃说道:“老了,熬一宵眼睛都花了。” 穆澜搀着他到桌旁坐了,拿过碗舀了热粥放在他面前,笑道:“辛苦老大人了。用过早饭,老大人先去歇着。熬yào这种杂事就jiāo给晚生吧。” “好好。”方太医心头熨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道,“杜大人教了个好弟子。昨晚的yào用得极好。” “老大人谬赞。晚生于医术只学了点皮毛。”穆澜规矩地回了,也不动筷。 方太医瞧了她半晌,蓦然反应过来,拿起筷子挟了个馒头:“用饭吧。” 穆澜这才开动。她吃得慢而斯文,装着没看见方太医时不时投来的目光,心里犯起了嘀咕。老头儿曾告诉过她几个人名。值得她信赖的朝中官员里,就有这位在太医院混得不如意的方太医。 老头儿说方太医医术高明,因xìng情耿介,不善奉迎,在太医院呆了近三十年,连正六品的院判都没混上,一直是八品的御医。当年和他同进太医院的廖太医医术不如他,如今已是执掌太医院的正五品院使了。 用过饭,方太医仔细看过侍卫找来的草yào,守着穆澜熬制。 “穆公子跟着杜大人学医,将来是否有进太医院的打算?” 穆澜坐在小凳上,扇着炉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道:“师父并未教过晚生医术。只是一些寻常病症,瞧师父用过yào,知道方子罢了。” 方太医颇有些吃惊:“就算知道方子,你怎么能辨识出那么多种yào草?” 因是老头儿提过的人,穆澜也不隐瞒:“晚生大概是记xìng好吧,看一遍yào草嗅过味道就能记住了。” 这样的天赋……方太医不免唏嘘。他轻声问道:“你何时拜杜大人为师?” “十年前。当时家母意外救了先生。他感恩就收了晚生这不成材的弟子为徒。” 十年前!方太医蓦然想起了十年前的往事,脸色渐渐变了:“老夫去歇一会。yào熬好了,无涯公子也该醒了。你服侍他用yào吧。” 穆澜闻言有点急:“既然方太医在,这里用不着晚生了吧?” 方太医板起了脸:“第一帖yào是你开的方子。诊治病人焉能半途而废?”见穆澜不情不愿的神情,他左右看了眼,压低声音说道,“无涯公子身份尊贵,你这孩子……” 身份尊贵又如何?她才不想因为这个就去巴结讨好。她只要进国子监,查出父亲留下来的线索就行。说不定无涯的父亲还真是当年科举弊案的主谋,和无涯走得近,将来还麻烦。 这时春来终于赌完气过来了,颐指气使地说道:“穆公子,我家主子要在梅村养病。方太医年纪大了,你留下熬yào吧。” 穆澜顿时来了气,正想将手里的蒲扇扔了,方太医已连声应了:“正该如此,正该如此。老夫熬了一宵精神不济。先回房了。劳烦穆公子熬yào。” 他焦急的目光让穆澜想起了老头儿,都是盼着她好。转念又想到无涯留在梅村养病,说不定面具师傅还会继续对他下手。她现在真不能离开。穆澜叹了口气,闷声不响地继续扇着炉火。 谅你也不敢走!春来哼了声,拂袖进房侍侯去了。 第67章 意乱 穆澜煎好yào,拿了个托盘端着去正房。 棉布帘子被挑开,春来堵在了房门口,小眼睛里闪着讨揍的光,摆足了威风:“试yào。” 试你个头啊!穆澜差点把托盘摔他身上。她就不明白了,无涯好好的一个人,身边怎么养了这么个讨厌的小厮。她皮笑ròu不笑地说道:“怕有dú啊?你对无涯这么忠心他知道吗?不如你替他尝dú挡死吧!” 说着将托盘往春来手上一搁,拂袖而去。正好趁这时间进村打听打听那个老妪,也不知道面具师傅是否离开。 春来可不敢把yào碗摔了,捧得牢牢地。主子是谁?九五至尊!天底下最最尊贵的爷!能为主子试yào是多大的荣宠?还敢摔袖子使脸色?他朝穆澜的背影啐了口,不屑地说道:“什么阿猫阿狗都想往主子身边凑!让你试yào是给你脸了!” 幸亏穆澜没听到他的嘀咕,否则肯定不顾方老头的嘱咐,上前夺了yào碗摔了。她出了院子,在村子里溜哒了半天,将梅于氏的事打听到了。隔了十八年,村里人对梅于氏这个人已经淡忘得差不多了。穆澜打听到的情况并不比秦刚打听到的多。是她多疑了吧,面具师傅只是冲着无涯来的,和那位老妪被害遇巧了。 只要与面具师傅无关,穆澜也就抛到了脑后。她不是六扇门的人,也管不完天底下所有的凶案。 等她回转,又看到春来站在院门口。穆澜停住了脚步,这么早回去做什么?听说村里长了株百年老梅,去看小厮的脸色,不如去欣赏一番。她毫不犹豫的转身。 “穆公子!穆公子你总算回来了!”春来见她转身,急得直朝她跑了过去。 穆澜回头看他,哟,这小脸的笑容瞧着极眼熟啊? “正等着您用午饭呢。可把您盼回来了。” 穆澜终于想起来了。母亲巴结讨好林一川时,脸上的笑容可不就这样谄媚么?她装做恍然的模样,万分抱歉:“我在村里已经用过饭了。烦请大家不用等我了。” 她利索地转身就走。春来急得跑到她身前。他一着急就顾不得脸上的谄媚笑脸了,霸道地说道:“吃过饭你也要回去。” 看春来的年纪不比自己大,个子还矮上半头,小鼻子小眼睛,面白秀气。平时见他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大人模样,生怕自己占了无涯便宜似的。穆澜就想按着他狠揍一顿屁股。现在看出他奉了无涯的令来找自己,就打算逗逗他:“凭什么我要听你的?” 凭我家主子是皇帝!春来却不敢说出来,咬着小牙就是不肯服输:“我家主子醒了,他要见你。” “哦。”穆澜就一个字,绕过春来继续走。 “你给我站住!”春来见她不搭理自己,气得直跳脚,“你敢不回去见我家主子?你吃熊心豹胆了?” 穆澜脚步一转,往回走了。 春来暗松了口气,又得意地翘了尾巴:“哼!” 穆澜瞥着他也得意地笑:“我改主意了。我去见无涯公子……当面告诉他,你对我使威风呼来喝去。还威胁我。” 春来傻眼了。这不是要他的小命吗?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恶狠狠地瞪着穆澜。 居然吓哭了?穆澜叹了口气,欺负小孩儿真要不得。她弹指给了春来一个bào粟:“不是所有人都贪图你家公子的权势富贵。记住了。” 她悠悠然进了院子。秦刚很是热情地招呼她:“穆公子回来了。” “去村里看看梅花。”穆澜也是瞧着午时赶回的,院子里正在摆饭。方太医已单独坐了一桌。她便朝方太医走了过去。 “穆公子,我家主子请你与他一起用饭。”秦刚说着引她进了正房。 房中原本luǒ露着砖缝的墙被垂地的黄色绢绡挡了个严实。简陋的火炕上铺着缎面的新褥子。炕边上那座剥落了油漆的炕柜上搭着一幅月下梅花绣品。炕桌是黑漆面的,擦得干干净净。墙角摆了只圆肚百子嬉戏青花瓷瓮,chā着一大束腊梅。梅香隐隐。 穆澜知道无涯出身富贵,却没想到自己出去溜达半天,屋子就大换样了。 无涯显然刚洗过澡,散着头发倚在一只锦绣长引枕上看书。他穿着件湖绿镶白狐皮的锦袍,脸色苍白了点,眼里已经了精神。见到穆澜,那双深嵌在眉窝里的眼睛泛起了笑意:“愣着做什么?上炕吃饭。” 这份亲呢劲让秦刚和跟进来侍侯的春来都为之一愣,望着穆澜的眼神复杂不己。秦刚想,这位穆公子前途无量啊。春来忐忑不安,生怕穆澜告状。 穆澜见无涯亲切,也随意起来。她没有脱鞋,歪着身子在炕边上坐了,笑着问他:“方太医瞧过了?怎么说?” “我好很多了。过两天会更好。还得谢你的高明医术。方太医说若没有你及时熬的yào,我好不了这么快。”无涯笑着说道。 穆澜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说起来还是我把你推进水潭才让你染上风寒。我对医术也就会点皮毛。” 落水后的那一幕浮现在无涯脑中。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穆澜用背替他挡着那个面具人时心里的震动。 论jiāo情,两人还没到那一步。甚至上一次见面负气离开。可是他仍然忍不住想靠近她。觉得和她在一起如沐春风。听到林一川叫她小穆,见她和林一川笑闹就觉得受到了冷落,浑身不舒服。 无涯脸色突然就变了。他对女色一直不上心,难不成他喜欢男人?不不,不会是这样的,无涯努力说服自己,他只是想和杜之仙的关门弟子做朋友而己。 “无涯,你是不是不太舒服了?”穆澜发现不对,跳下炕走到了他身边,伸手搭上了他的额。 热度已经退了,掌心传来凉凉的感觉。 无涯愣愣地望着她。眉微蹙,在她眉心形成的褶子真好看。她的脸精致无比,他从来没见过比她眉目更精致的少年。 “到底哪不舒服?” 穆澜关心的问话让无涯心烦意乱。他垂下了眼睫,遮住了眼里的纷杂慌乱:“感觉有点倦。” “毕竟是在生病。”穆澜说着移开炕桌,扶了他躺下,“还是叫方太医再来瞧瞧稳妥一点。你歇着,我先出去了。” 见她要走,无涯又舍不得。脑子的思维迟过了身体的速度,他拉住了她的手腕。 穆澜吃惊:“还有什么事吗?” 她的手腕竟如此纤细!他心里像住着一窝小兔子,蹦哒个不停。无涯松开了手:“你别忘了吃饭。” 笑容从穆澜脸上绽开:“放心吧。” 令人目眩的笑容令无涯又看来怔住。他狠狠地闭了闭眼睛,不甘心地抬起了自己的胳膊。他非习武之人,也精通君子六艺。他的胳膊不细。 “主子,你怎样了?方太医马上就过来。”穆澜才出去,春来就紧张地窜了进来。 “把手伸出来。” 穆澜真的告状了?春来扑通跪在了地上,哭丧着脸扇自己嘴巴:“主子,奴婢错了!” “做什么你?起来,把你的手伸过来!”无涯恼怒地喝道。 不是掌嘴是要打手板心?春来听到吩咐赶紧起身,把手伸了过去:“请主子责罚。” 无涯握住了他的手腕。 十五岁的春来个子矮瘦,手腕好像和穆澜一样纤细。无涯沮丧地将他的手扔开:“请方太医进来。” 没有责罚自己?春来眨巴着眼睛,差点喜极而泣,腿脚轻快地去了。 无涯平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攥成了拳头,狠狠捶了两下炕。如母后所说,他是不是真该立皇后了? ---------- 看到打赏,想到一天才一更,捂脸!周末双更致谢。 第68章 脉象 倒底是年轻,底子好。方太医把过脉,给无涯针炙后欣慰地说道:“再服两剂yào,明天就能下地了。” 一场风寒在短短两天内压下去,不会因此引发事端。无涯的心安稳下来。他望着正在收拾医箱的方太医,心中微动,吩咐道:“这两天累着穆公子了。朕见她年幼身体单薄,方爱卿也为她把把脉,开张养身的方子。朕信得过爱卿。” 这是第二次听到皇帝说这句话。方太医差点腿软。 他看了眼年轻的皇帝。一双静如深潭的眼眸嵌在白玉般的脸上,唇角若有若无的笑容提醒着他,并非为穆澜把脉开个平安方如此简单。冷汗从方太医鬓旁沁出。帝王的威严无声无息地压在了他心头。他不敢再与无涯对视,恭声应了,背着医箱出了房门。 墙角种着一株老梅,半树怒放着黄玉般的花朵。树下支着泥炉,yào锅。穆澜坐在矮凳上,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拿着蒲扇扇着火。青色的僧衣甚是合身,勾勒出单薄的身影。 方太医回头看了眼正房,一阵阵头晕目眩。熬了一宵没那么快缓过来,再耗费精力针炙,他感觉到胸口压着块石头似的,沉重不堪。他背着医箱进了厢房,上炕休息。 闭上眼睛,世嘉帝的话就在耳旁响起,挥之不散。十年前的那些往事搅得他难以入眠。他真的老了。方太医叹了口气,翻过了身。 朦胧间,有人拉过被子搭在了他身上。方太医一惊睁开了眼睛。 “老大人当心着凉。”穆澜细心给他搭好被子道,“无涯公子晚间才会吃yào。我先替老大人熬了一副养生汤。老大人既醒着,先喝一碗再睡吧。” 一股暖流自心中涌出。望着穆澜清爽精致的眉眼,方太医刹那间想起了早春那一层刚破土的嫩芽。他是老了,可是她还年轻着。他欣慰地笑道:“养生汤的方子如何开的?” “师父身体不好,常为他熬制。记了些方子。”穆澜解释了句,看出方太医嗜医如命,就将方子背了出来,“乡间找不到太多好yào材。只用了陈皮枸杞炖绿豆……” 她说完抿了嘴笑,从房中炉子上提了陶罐,舀了一碗递给方太医。 方太医坐起身。一口汤下去,他的眼睛睁大了。 他出城时怕乡间无yào,带了些珍贵的yào材,如人参雪蛤川贝,备着给无涯用。可这碗汤里却让他尝出了那些yào材。皇帝病还没有全愈,动那些yào材砍了她的人头都是轻的。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他惶恐不安,心里却是熨帖不己。 穆澜朝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方太医守了无涯一宵,上午也没睡踏实,替无涯行针炙。不补一补剩下那点黑发用不了多久就白完了。她可是很护短的。 见只熬了两碗的量,方太医又反应过来。这孩子定聪明地一样动了一点,叫别人看不出来。他赶紧说道:“莫要总仗着年轻身体好,你把剩下的这碗吃了。” 想毁尸灭迹?穆澜乐了。觉得方太医和老头儿颇有些相似,一点就透。她将陶罐放在了炉旁热着:“老大人睡醒再吃一碗。且放宽心吧,晚辈做事有分寸。” 一声晚辈让方太医的眼睛微微湿润。他瞅了瞅外面,轻声说道:“你师父……” “我知道。”穆澜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朝他使了个眼色,“您歇着,少费精神。我去给无涯公子熬yào。” 方太医情不自禁地看向门口。阳光照过来,棉帘下有靴影闪过。他心头微紧,难道皇帝不相信自己?叫住了穆澜:“无涯公子令老夫替你看看脉,开个平安方。” 一老一小眼神对视着。 她究竟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引起了无涯的怀疑? 老头儿曾经说过,把脉辨识男女主要是从脉息强弱,根据经验而得。她是武者,脉息比普通女子强盛。只要不是葵水前后那段异常时间,寻常医者几乎不能从脉息上辨识xìng别。方太医的眼神温和亲切,他真的如老头儿所说,值得xìng命相托? 穆澜缓缓在炕沿坐了下来,微笑着将手腕递到了方太医面前。 比普通男人显得纤细的手腕让方太医蹙了下眉,又释然了。南方男子的骨架纤细者多,有些甚至不如北方女子,细了一点,也很正常。他伸出的手微微颤抖着,手指轻轻落在了穆澜腕间。 屋里的安静让方太医听到了自己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促的心跳声。他沉下心摸着脉,目光忍不住瞄向棉帘外。那双靴影已经消失了。皇上应该不会怀疑自己。是他杯弓蛇影,心乱了。 方太医收回了手:“穆公子脉象有力。身体不错。如今年少单薄也正常,再过几年必会健壮如牛。老夫回头给你开张强身健体的方子。” 一本正经的语气,让穆澜浮想联翩。再过几年自己也壮不成牛。方太医是看出来了还是没有看出来呢?她没能从方太医的脸上看出丝毫端倪。她扶了方太医躺下,细心给他搭好被子:“辛苦老大人了。” 望着穆澜离开的背影。一滴泪悄然从方太医眼角滑落。他攥紧了被子,无声笑了起来。 穆澜熬好yào。春来再没有趾高气昂,殷勤地跑到梅下,帮着滤yào汤,还对穆澜道了声辛苦。穆澜没有为难他,任他端着yào去了。 针炙后无涯睡了会,这时已醒了,倚着引枕看书。嗅到了yào香,他有些高兴地抬头,见端yào来的人是春来,眼神就淡了:“召方太医。” 春来将yào放在炕桌上道:“奴婢先侍侯您服yào吧。” 一股无名火就升了起来,无涯重重地合上书:“现在就去。” 这又怎么了?春来不敢翘舌,猫着腰就窜出去了。 院子里传来穆澜和侍卫们说笑的声音。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无涯有些不耐烦地想下炕。正赶上方太医进来,他稳住了神,慢条斯理地翻着书页:“朕觉得好了大半,想出去走走。” “不可。”方太医耐心地劝导着他,“皇上这场风寒虽说来得急,去得也快。毕竟没有全愈。等到明天臣再瞧瞧。若是可以,皇上再出门不迟。不然病情反复,就麻烦了。” “依卿所言。”无涯也不想病情反复。能在梅村安稳养好病回宫,抹去痕迹,才是最稳妥的。 他轻轻翻动着书页。没叫方太医退下,也没再开口。 站在他面前,方太医觉得身上像长满了刺,不动难受,动也难受。他揣摩着皇帝的心思,壮着胆子开口道:“臣已为穆公子把过脉了。” “哦?” 盯着书页漫不经心地瞧着,无涯的耳朵已竖了起来。 方太医的目光盯着脚下的石板地面,一字一句地说道:“穆公子脉象强健有力,身体康健。臣遵旨给她开了副滋补壮阳的方子。” 滋补壮阳?听到这四个字,无涯沉默了。窗外的说笑声并不大,无涯却能清楚分辨出穆澜的声音。一股苦涩的味道从舌根泛起:“下去吧。” 他怎么可以如此在意一个少年? “在下自幼走索卖艺。练了一点轻身功夫保住饭碗嘛。哪敢和秦统领过招呢?呵呵呵……” 秦刚想招缆穆澜的心思在扬州时就表露无疑。他这是想试探穆澜的功夫。。 无涯想起了第一次遇到穆澜。她活泼开朗,骄傲地请他看好了,头彩是她的。那张神采飞扬又精致入画的脸怎么也无法从他脑中抹去。无涯心里顿时生出一股烦燥,恨恨地端起yào碗一饮而尽。他绝对不会喜欢这个少年!他只是欣赏他,想和杜之仙的关门弟子结jiāo。他不信自己真会对穆澜动那种心思:“春来!” 立在门口的春来应声进了屋。 “服侍朕歇着。晚上和穆公子一起用饭。” 瞥见无涯望向院子微皱起的眉,春来心领神会,服侍他解了外裳躺下。轻手蹑脚出了正房。 秦刚正冲着穆澜一抱拳,就打算出招。 春来赶紧朝他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以后有机会再向秦统领讨教。”穆澜暗暗松了口气,借口睡午觉溜回了自己的厢房。 明天,无涯能下地走动。她就告辞离开。再留下去,不被无涯猜疑就要被秦刚试出功夫深浅了。 ------- 谢大家打赏投票,必须双更。。。 第69章 两心 无涯的晚餐很简单,一碗清粥,两碟小菜。穆澜面前则放着一海碗杂酱手擀面。 春来放下面碗,近乎讨好地说道:“面里卧了两个荷包蛋。” 哎哟,变化真快啊!穆澜笑嘻嘻地谢过了他。 悄悄瞥了眼皇帝,春来发现主子眉目舒展,小心肝不再乱跳了,喜滋滋地拿着托盘退了一旁。这时,无涯投来了一个眼神,春来呆了呆,又往后退,站到了门口。无涯大怒,眉梢扬了起来。春来顿时想再给自己一个嘴巴,乖乖地退到了门外。 “你别顾及我。我只是想有人陪着吃饭热闹一点。”无涯端起了粥碗,斯斯文文地舀起一勺清粥。 穆澜搅和着面条看得一愣一愣的。无涯喝粥就像在做画一样优美。人和人真不一样。她也想优雅斯文一点。可惜老头儿告诉她,女子吃饭是数,男子吃饭是舞。数着米粒吃饭是女人作派。她要像男人,吃饭就要甩开膀子。她很是豪放地往嘴里塞着面条。趁着沉默吃饭的时间,寻思着无涯究竟从哪儿看到了自己的破绽,生出了疑心。 见她吃得呼呼生风,无涯感觉嘴有点淡,嗅着面香,悄悄咽了口唾沫。 正巧穆澜抬起头,看到滑动的喉节。男子的喉节! 在船上穿短襦衣,习惯在脖子上搭条围巾。换成直缀长衫,她的中衣领子比常人的要高出两分,且款式做的是对襟扣,而非普遍的斜领敞衫,能掩住她脖子。 她换僧衣时特意瞧过了,领口虽然矮,但并不明显。 无涯是看到自己的脖子,又觉得她骨骼比男子纤细才起的疑心吧? 十六岁可以说身子还没长成喉节不明显。南方男子骨骼纤细,甚至有些连北方女子都不及,也说得过去。方太医没看出来,无涯应该打消了疑心。 穆澜这样一想。突然就想到了林一川那身宽大的锦袍。林一川观察入微,他会不会也因此而怀疑自己呢? 穆澜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她的两腮塞着面条,鼓鼓的,杂酱沾在了嘴唇上。怎么越看越觉得可爱呢?无涯没了胃口。 “在想什么?” 他的话惊醒了穆澜。她努力地咽下嘴里的面条,没料到一下子被噎着了。当着无涯的面,很没风度地打了个嗝。 无涯卟地笑起来,端倒了杯茶递给她:“喝口水就好了。” 真是丢人!穆澜一口就将杯里的茶喝了,突然又是一抽。 当着穆家班的人打嗝,她完全没有压力。当着静月般美好的无涯打嗝,穆澜脸开始发烫:“失礼了!我先出去一会。” “我有办法!”无涯想起了幼时噎着打嗝的经历,二话不说身体往前倾着,扶住了穆澜的下巴。 穆澜下意识地扭开脸,又抽搐了。 “叫你别动!”无涯说着扳过了她的肩,伸手就捏住了她的鼻子,“你闭着气,一会儿包好!” 我可以自己闭住呼吸……可以不捏我的鼻子吗?穆澜瞪着他,想把他的手拍开。 “小时侯我也噎到过,母亲就这样捏着我的鼻子,轻声帮我数着数。数到四十就好了。我帮你数数。一,二……” 无涯的话让穆澜忘记拍开他的手。她从小习武练习走索,消耗都会很饿。经常和杂耍班的丫头小子们一起抢饭菜。吃来噎着是常事。穆胭脂可没这样的耐xìng数着数哄着她。见有人吃来噎着,总会叉着腰大骂:“饿死鬼投胎呀?饭量这么大,老娘养活你们容易吗?” 她真羡慕无涯有那样温柔的娘亲。 不知不觉间,那口气就顺下去了。无涯还在认真地数着数:“……二十一,二十二。别急,等我数到四十。” 她的鼻头又挺又尖,小小的,还没有他的拇指大。无涯无意识地数着,心乱如麻。望着那双瞪圆了的眼睛,他竟然有种想亲她的冲动。他数不下去了。 他的眼窝有点深,睫毛很长,眉色不是很浓,长长的飞入鬓角。瞪着瞪着,穆澜的脸突然就烫了起来。她摆头挣脱,揉着鼻子道:“已经好了,谢谢。我去煎晚上喝的yào。” “等等。”回宫之后,他就再也不见她了。他绝不能纵容自己去喜欢一个少年。无涯平静地望着穆澜,轻声说道,“上次说好下棋。陪我下盘棋再去吧。” “好啊。让我几枚子?” “不让。我还没和你下过,怎知你棋力需要我相让?” 穆澜笑了笑,叫了春来摆棋。 她当仁不让的拿了黑子,占据了主动。 行棋当善弈,落子谋全局。 穆澜看似费劲地思考,却是随手落子。她不想让善弈的无涯通过下棋了解自己。而她却从棋中看到了无涯的另一面。 “我输了。”棋才到中盘,穆澜就扔了棋子认输。她懊恼地说道,“我跟着杜先生就读了几年书,先生的才华没学到万分之一。实在愧对先生!” “杜先生号江南鬼才。天底下又有多少人能如他一样百般技艺皆娴熟于心?人有所长,尺有寸短。你年纪尚小,进国子监多读几年书,必成大器。”把穆澜杀得落花流水,无涯胸口憋着的气也就散了。反而不舍得见她懊恼难过,柔声劝导起来。 “说的也对。我就是只臭棋篓子。熬yào去了。误了时辰不好。”穆澜顺利地脱了身。 她坐在梅树下熬yào,脑子里慢慢复盘着那局棋。无涯的棋锐气毕露,且谋划深远。然而他又有着良善之心。老头儿说过,但凡有枭雄之心者,杀伐果断,少见柔善。无涯静美如莲花,志向似鹰隼。他究竟是什么人呢?穆澜猜不到。 她摸了摸鼻子,没来由地又想起无涯看着自己轻声数数的模样。穆澜用力扭了把自己的大腿,瞬间疼得差点叫出来。她咬牙切齿地骂着自己:“没见过男人啊?” 她见过男人,自己还扮了十几年男人。可是她从来没见过无涯这样喝口粥都能把她看呆的优雅男人啊。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扇着炉子。她明天一定要告辞离开。再留下去……穆澜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有些花就该留在枝头,起了妄念去攀折,容易摔断腿。 房中无涯也盯着那局棋。他十八岁亲政前,课业繁重,几乎没有玩乐的时间。独自下棋已成了他的乐趣。宫里的棋博士也曾败给了他。当他静下心再来看这局棋,无涯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棋一枚枚被他捡走,重新复盘。 穆澜所下的每一枚子,毫无章法。从一开始就跟着无涯走。他走一步,她想了半天,其实也就随便挨着落下一子。怪不得输得这么惨!这样的棋力何止让她七子,让她十七枚棋子,他都能赢! “敷衍我!”无涯气结。 也许,一直是自己刻意结jiāo,存心走近她。她只是不想得罪自己罢了。可是她为什么要从面具人手里救他?为什么要替自己找yào治病?无涯脑中一片迷茫。 既知自己对穆澜生出了好感,何必再去深究这些问题?他叹了口气。明天就打发她离开吧,眼不见心不烦。也许时间长了,他就不会再对这个少年有所牵挂。 第70章 刺心 晚间最后一次针炙过后,穆澜跟着进了方太医的房间,嘻皮笑脸地套话:“老大人,那位究竟是什么来头,您给指点一下?免得晚辈无意中得罪了。” 年轻的皇帝看似羸弱斯文,心思慎密。穆澜进京不久,就怀疑起她的xìng别……如果是个儿子,他鼓励穆澜靠近皇帝。那是条捷径。然而现在的穆澜走上了一条布满陷阱与杀机的路,九死一生。 方太医对杜之仙起了怨怼之心。叫穆澜来找自己,难道他就不能替她做稳妥的安排?不对,杜之仙老谋深算,国子监里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穆澜不得不去。 如今只能让她离皇帝远一点。知道无涯是皇帝,穆澜还愿意离开吗?她连国子监都敢去,还有什么她不敢做的事呢?一念至此,方太医推开了窗户,抚须观月:“今晚月色不错啊。穆贤侄,不如与老夫手谈一局?” 方太医很明显是偏着自己的,却不肯透露无涯的身份。穆澜仍不肯死心。 她的脑袋摆得像波浪鼓,一听下棋就头痛:“晚辈是只臭棋篓子,还是睡觉去吧,免得坏了老大人的兴致。明天无涯公子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晚辈也该告辞了。” “也好。” 先前方太医很是积极地劝她接近无涯。穆澜试探了一句,这老头居然改主意了。她想起了把脉一事。方太医意味深长的目光从她胸口扫过。这也是只老狐狸啊。老头儿看人的确准,方太医果然肯替自己隐瞒。这算不算进京城后的一大收获?找到一个同盟,穆澜很是开心。 瞧见她惊喜的笑容,方太医怎么也忍不住了:“贤侄切不可得意忘形。” 前面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忘形二字。 穆澜听着有些警醒。进京没多久,和无涯接触也不多。他就能起疑心。将来进了国子监,岂不是步步踩着刀尖过日子?她干笑道:“晚辈归心似箭,不如现在就去告辞。明儿早起就走。” 听得进劝告就好。方太医抚着颌下胡须老怀大慰:“甚好。” 一个许玉堂,一个谭弈能将京城小娘子们迷得当街掐架。换做无涯抛头露面,京城的世家千金,豪门闺秀还不知道会如何痴迷。穆澜觉得,无涯连公主也娶得。 而她,不仅要继续装臭男人。还是个走江湖玩杂耍的出身。难怪方太医瞧出xìng别后,就盼着自己离无涯远一点。 还好现在做男人打扮。换成女子,春来那小子还不从门缝里将她瞧扁了?穆澜脸上挂着笑,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 她打定了主意,走到正房外就不再进去了,和在门口守卫的秦刚打了声招呼,冲里面拱手道:“在下离家甚久,家中母亲尚望门守侯。无涯公子日渐康复,在下这就告辞。明天一早就不来辞行打扰公子休息了。” 声音从门外传来。她为什么不进来呢?无涯有种想掀起门帘再瞧瞧穆澜的冲动。那丝不舍缠绕在心间。以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那个穿着狮子戏服,神采飞扬去夺头彩的少年只存在记忆中了。拉着他跳墙跳窗不客气用豌豆黄堵他嘴的少年,再不会在他面前放肆。她和林一川打闹嬉戏,那种肆意的快活永远都不会属于自己。想着让人心生嫉妒。 然而不舍也要舍。他是皇帝,他绝不能对这个少年再起半点绮思。人生如若初相见。如果重新与穆澜认识,无涯想,他绝不会刻意接近穆澜。 她的笑容太勾魂。 无涯盯着那枰棋语气淡然:“既如此,我便不送了。春来,赠穆公子诊金千两。” “这……太多了。”穆澜吓了一跳。御医出诊,能收五十两诊金是行价。无涯居然给一千两。银子多得没地方花了? 无涯就等着这句话呢,冷而高傲地说道:“那碗yào汤来得及时。我的健康岂值区区千两。” 只差没明说我身份高贵,伤根毫毛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穆澜心如明镜。 她突然很想笑。一个出身富贵,一个出身高贵。林一川指着鼻子骂她穷光蛋。无涯骂不来这种话,拐弯抹角表达的意思也一样。林一川是赌气,静月般美好的无涯说这样的话,是想赶她走了吧? 她主动辞行,是一回事。 被人赶走是另一回事。 前者是她懂事。后者……滚你大爷的!想不想攀高枝是我的事。你拿银子来恶心我,就是你不对了。穆澜敢揍林一川。对无涯只有言语如刀。 “如果无涯公子多生几场病,在下岂不是发财了?”穆澜嘀咕着,声音却不小。 正拿着银票递给她,春来听到这句话气得小脸儿都扭曲了。不等春来反应过来,穆澜已经从他手里将银票抽了出来,对着灯笼看上面的官府印鉴:“啧啧,一千两啊。” 秦刚颇有兴趣地看着穆澜。她的动作神情表现极其自然,眼神贪婪喜悦。实足一个眼界浅薄的贪财之辈。这个少年越看越有趣啊。 没把人气着,穆澜的话却让无涯气不打一处来:“收了诊金,穆公子当知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能说。” 她一定会气得再不肯和自己结jiāo了吧? 哦,还包括封口费?穆澜将银票卷成一团小心收好,一本正经说道:“无涯公子放心,在下的嘴紧得很。这两天在下就没见过您。将来见着,也权当不认识。” 那句权当不认识一入耳,心间就起了薄薄的一丝酸楚。可恶!可恨!无涯冷冷说道:“你且记住。你敢在考试中作弊,我定抓你。” 我都是众目睽睽盯着的靶子了,犯不着冒险。穆澜大笑,一副小人得志的快活:“有这一千两,够在下花一阵了。犯不着去当qiāng手。告辞了。” 敢情她是冲着这一千两才不想帮人作弊赚钱的?无涯气结,一掌拍在了棋枰上。棋子哗啦啦落了一地。 穆澜当没听到房中稀里哗啦的声响。她揣着银票哼着快活的小调回厢房睡大觉去了。 门口的秦刚和春来听到声响面面相觑。 “白天不还好好的?”春来翘舌,贴着秦刚的耳边嘀咕。 秦刚也纳闷。皇上对穆澜的态度怎么就变了呢? 春来的八卦之心高涨:“难不成她下棋赢了皇上?” “别说了,赶紧进屋服侍去。” 春来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进了房。却见无涯已经拉过被子盖着,面对着窗户睡了。他松了口气,蹑手蹑脚收拾好落在地上的棋子,端了棋枰出来。当着秦刚的面长长地透了口气。 ------ 周末愉快,两更。 第71章 黄雀 见到春来手里端着的棋,秦刚脑中灵光一现。他上前揭开了棋盒的盖子,各拿出一枚云子来。 春来莫名其妙看着他。秦刚没有理踩,另叫了名侍卫守在正房门口,转身进了自己的厢房。 炕桌上摆着两枚从棋盒中拿出来的云子。秦刚将罗汉壁处捡到的那一小片拿出来摆在一起。他就着灯光细看。同样圆润的边,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宝蓝色光。秦刚感觉颈后像有人呵了口凉气,冷汗攸地淌了出来。 “珍珑。” 他缓缓吐出了这两个字。东厂连续被刺客所杀,每死一人,身边皆会发现一枚刻着珍珑二字的黑色棋子。 而这枚残缺的云子,却是白色的。失去的另外一大半,上面是否也刻有珍珑二字呢? 皇上说是失足。穆澜说从二三十丈的高处跃下是和皇上开玩笑,不小心摔进了水潭。皇上也许什么都没看到。穆澜真的没有瞧见吗?秦刚大步出了房间,盯着穆澜住的厢房陷入了沉思。 -------------------------- 天还没亮,村里的公鸡打了鸣。穆澜收拾妥当进马棚牵了马。 “穆公子。”秦刚从墙角yīn影里走出来,拦在了马前。 穆澜无意再和无涯的人过多jiāo往,抱拳笑道:“秦统领,后会有期。” 一枚锦衣卫的腰牌伸到了她面前。秦刚轻描淡写说道:“收下这个。你就是锦衣卫的暗探了。” “在下要进国子监,将来要参加春闱,入仕为官。抱歉。”这烫手的东西穆澜可不敢收。 秦刚没有让开道,轻声说道:“不收也可以。你告诉我罗汉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等穆澜开口,他摊开了手掌。掌心放着一枚白色云子,还有半片切下来的云子。穆澜没来由的松了口气。面具师傅斩得太巧,这小半片云子上没有珍珑的刻痕。秦刚能从这半片云子上猜到素来出现在黑子上的珍珑很正常。却给了穆澜极好的机会。 她望向漆黑的正房,悠悠然说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说了不算。你家主子说了算。” 让她隐瞒看到面具师傅的人是无涯。秦刚生出疑心,自然由无涯去回答最为合适。 意思是皇上也瞧见了。皇上为何不告诉自己?瞬间秦刚就明白过来。皇上遇刺兹事体大,自己也兜不住。一旦要追查,自己和随行的锦衣卫都会被停职审讯。皇上这是为了保护他们。秦刚感动不己。 穆澜笑了笑:“在下收了无涯公子一千两封口费。很讲诚信的。相识一场,替无涯公子挡下这玩意儿,算不得什么。” 秦刚倒吸口凉气。珍珑刺客竟然潜进了被自己封锁的罗汉壁。还差点用这枚棋子杀了皇帝。他肃然抱拳:“多谢穆公子。” 谢她救了皇帝。也谢她救了自己和随行的锦衣卫。 反正将来都要和面具师傅过不去。穆澜顺溜地栽赃到面具师傅身上。她也没说谎啊,布下珍珑局的珑主大人就是面具师傅。 “告辞。”穆澜牵着马朝院门走去。 秦刚很是舍不得这个人才。他想了想追了过去。 “如有需要,可凭这腰牌到宫门找禁军给秦某带个口信。” 不加入锦衣卫,多了面防身腰牌,穆澜这次接得极为爽快。 正房的窗户被悄悄推开了一道缝。月亮还没有落下,清辉洒落在地上。院门口灯笼的光晕下,穆澜利索地上了马,笑着朝秦刚和侍卫们抱拳行礼:“再见。” 凌晨的蹄声清脆远去,踩在无涯心间。他不舍地站在窗间。 “皇上,奴婢去叫穆公子回来?”皇上舍不得穆公子,不如叫他回来好了。春来年纪小,想得简单。 黑暗中,无涯看过来的目光令春来软了双膝,一巴掌抽在自己嘴上:“奴婢多嘴!” 他对穆澜的心思有这么明显吗?无涯轻轻一叹:“我信任的人不多。管好你的嘴,你的命才能长一点。” 无涯上炕睡了。留下春来独自跪在黑暗中。他有些茫然,也有些委屈。他都是为着皇上好啊。舍不得就叫穆公子随行侍侯,有什么不对吗?电光石火间,春来惊出了一声冷汗。那是穆,公,子,不是穆娘子。他嫌命长了,敢撺掇主子找男人? -------------------------- 穆澜在灵光寺外下了马,天边刚起一层鱼肚白。 那枚云子被面具师傅削成了两半。秦刚找到一小片,她决定来碰碰运气,看是否能找到串在红绳上的另一半。 穆澜本来穿的就是僧衣,有心掩人耳目,去禅房偷了顶和尚的帽子戴上,拿了柄扫帚装成了扫地僧。 天色尚早,后山罗汉壁处空无一人。穆澜扫着地上的松叶,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一刀削飞,另一半会落在什么地方? 她慢慢靠近了罗汉壁。红绳系着的另一半比那一小块更醒目,秦刚却没有找到。难道是落进了水潭中,没被秦刚发现? 穆澜借着渐渐亮起来的天光,朝水潭里望去。 潭水清亮,只有丈余深。她顺着水潭边打扫,目光一点点搜寻着。 直搜到靠近悬崖的地方,一点暗红色从视线中闪过。穆澜大喜,左右瞧着无人,跳了进去。 她从鹅卵石下扯出了那根红绳,看到了那枚夹在石缝中白色的云子。穆澜松了口气,爬上了岸。冰冷的水冻得她打了个喷嚏。她不敢再停留,施展起轻功,沿着来时的山道一溜烟去得远了。 绝壁顶上,一块瞧上去像山岩的东西动了动。林一川掀开灰鼠里褐色面的斗蓬,露出了脸。 他翻了个身,躺在毛毡上,双眼熬得通红,胡茬都冒了出来:“小祖宗,你再迟来一天,我真呆不下去了。” 这么要紧的东西,她居然迟了两天才来找,真是笨啊!不过,那左顾右盼贼兮兮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他以前怎么就没觉得穆澜很可爱呢? 如果有一天穆澜还换上那身嫩如春色的裙子,再蒙着面纱对自己高傲冷漠着。突然被他叫出名字,她会是什么模样?会不会吓得腿软抱头鼠窜? “哈哈哈哈!” 林一川想着就笑了起来,忘记了守侯两天两夜的劳累疲倦。 旁边盖着同色斗蓬的雁声被他的笑声惊醒,掀起斗蓬,也是一脸憔悴,笑容哭也似的难看:“少爷,大清早的,你别笑得这么碜人行不?” 林一川踢了他一脚:“起来,回家了!” 听到这句话,雁行骨碌爬了起来:“穆公子真的来了?” “来了。贼眉鼠眼地扮成了扫地僧。嘁!还是没能逃过爷的法眼!”林一川不无得意地说道,“完壁归赵。总算把这烫手山竽悄无声息还给她了。” 从此,他就成了在暗中窥视她的人。 林一川越想越开心,把对方的底牌捏在自己手里的感觉真好。小穆,这一次无论你赌什么,你都会输给我! 林一川没有告诉雁行,穆澜是出现在杜家的那个女子。这一次,雁行完全理解不到自家公子的用心:“少爷干嘛非要悄悄地还给她?咱们拿着这么一个把柄,想怎么用她就怎么用她。珍珑不是与东厂为敌吗?咱们不好做的事让她去办。” “她会先杀了你家少爷灭口!你两天没睡就和燕声换过脑子了?”林一川没好气地说道。 朝阳终于染红了天边那一线鱼肚白,橙色的光洒落在绝壁之巅。林一川俊朗的脸上染着蓬勃朝气。 当初想进国子监是想握权,让林家也成为官宦人家。有一天不再受东厂锦衣卫官员们勒索威胁。如今,穆澜的秘密。穆澜的目标。穆澜的一切都吸引着林一川。他觉得和穆澜进了国子监的生活一定会很开心很好玩很刺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爷要做的就是那只雀……阿嚏!冻死我了!快走!” 雁行卷好毛毡负在身上,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遗漏。 跟在林一川身后下罗汉壁,雁行想起了燕声曾经的揣测。他狐疑地望着林一川的背影想,难道公子真喜欢穆澜那样的少年? 老天爷啊,少爷可是林家大房的独苗!进了国子监,不能带人服侍,那里面还上千个像穆澜一样的少年!雁行感觉到肩上压下了一副重担。 第72章 留京 杂院里乱糟糟的。穆澜回来的时侯看到好几个陌生人抬着箱子离开。她急步进了门,正看到李教头将他的那柄飞叉jiāo给一个人。 穆澜想到荷包里还有一千两银子,沉住气上前问道:“出什么事了?” “少班主回来了?”李教头从中人手里接了钱袋,满面笑容地说道,“班主决定留在京城不走了。穆家班以后不卖艺了。” “什么?” 她离开几天,母亲竟然决定解散穆家班。不卖艺,二十来口人的嚼用从哪儿来?穆澜惊奇地想,母亲该不会有千里眼顺风耳吧?知道无涯给了自己一千两银子。 穆胭脂正谈妥了价钱,笑容满面地送了买家出来:“您慢走!”她眼尖地见着了穆澜,高兴地冲她招手,“进屋,娘有话对你说。” 进了正房,穆胭脂往炕上坐了。穆澜向炕桌旁的周先生打了个招呼,迫不急待地问道:“娘,你这是唱哪一出?” 穆胭指拉了她在身边坐了,笑着说道:“娘想过了。你要进国子监读书。读出来就能当官……” 哄鬼去吧!穆澜直接打断了她:“说重点。” 气得穆胭脂狠狠瞪了她一眼道:“这些年沿着大运河卖艺。赚的银钱也就够嚼用。娘打算卖了船和家当,在城里开个铺子做点营生。这些年走南闯北的,也累了。” “在京城开铺子做营生?您会做生意吗?隔行如隔山。船和家当都卖了,铺子亏了钱,班里二十几口人怎么办?” 这时周先生拨完最后一颗算珠,在帐本上记了数,抬起头说道:“一共卖了八百四十三两银。加上咱们的老底子,一共有一千三百五十六两现银。” 卖艺这么多年,把家当全卖了,就攒了这么多。还不如无涯和林一川随手扔出的散碎银子。穆澜有点心酸:“娘,京城的房子不便宜。多少京官都买不起房,只能赁公房住。这一千多两银子在京城能买房租铺子吗?” “够!”穆胭脂拍着大腿笑道,“也是赶巧了,这座大杂院的房东要回江南不租了,找中人卖房子呢。娘一听吧,把这间院子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了,临街的墙拆掉,将倒座改成铺面。前店后院的,正合适。和李教头周先生一合计,都说好。” 周先生笑道:“这院子看着杂乱破旧,地方还挺大。够咱们住了。重新修葺一下,就是个方正的二进院子。后面有个小花园,有口甜水井。价钱也合适,一千两就立契。自家的丫头小子跑个堂打个杂也伶俐。” “有自己的房子,就在京城站稳脚跟了。”穆胭脂热情高涨,已经打算好做什么营生了,“修整好房子,余下百来两银子开铺子用。就卖馒头面条。大家伙都有把子力气,合面也筋道。” 周先生呵呵笑着收了帐本,把地方腾给了母子俩。 穆澜送了周先生出去,回来时将门关了,脱了鞋上炕:“娘,您这是不放心,想在京城盯着我行事是吧?” 周先生不在,穆胭脂也不瞒她了:“好不容易盼到你进国子监。让我再离开带着穆家班卖艺,我这心里牵挂着。澜儿,娘留在京里,你也有个落脚处不是?” 穆澜能够理解母亲的心情。她想的却是别的事:“娘,我进国子监如果身份暴露,你们全留在京城,想陪着我砍头啊?” 这句话让穆胭脂愣住了。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半晌才道:“如果真有那一天,娘陪你去菜市口就是。李教头和周先生又不是咱家亲戚,那些丫头小子都是买来的,想必也连累不到他们。” 女扮男装进国子监,肯定是砍头的罪。会不会将穆家班所有人都砍了头,这得看朝廷如何判了。 “要不,您一个人留下,把穆家班jiāo给李教头和周先生吧?” 穆澜想过有一天身份暴露,就遁逃出京。母亲这个决定,却断了她的念想。她总不能一个人逃了,让穆家班二十几口人被官府捉去顶罪吧。能少连累一个是一个。 “船和家当都卖了。李教头和周先生也想过安稳日子,不想走江湖卖艺了。” 穆澜又不是没看到李教头和周先生高兴的模样。母亲打定主意,死也要留在京城。穆澜知道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她从荷包里拿出无涯给的那一千两银票放在了炕桌上:“娘,你拿着这笔钱去京郊买点田,建几间房子,让李教头带些人去经营。狡兔三窟,做个准备。如果万一我出事,你们就赶紧出城,也有个落脚藏身的地方。” 穆胭脂见她不反对自己留下来,喜得直点头。猛然又想起她说的一千两,拿了银票细看:“你哪来这么多钱?” “这趟出门救了个有钱人。赠的谢礼。”穆澜轻描淡写说道。 有了这张银票,穆胭脂底气十足,穿了鞋下炕道:“娘这就让周先生找中人去。回头娘下厨给你做两个菜。” 看到母亲这样高兴,穆澜长长叹了口气。她躺在炕上,捏着那枚残缺的云子,又拿起秦刚送的锦衣卫腰牌。只觉得累。 秦刚说,若有事可执腰牌去皇城禁军处寻他。无涯难道住在宫里?没有分封出京的藩王?还是……穆澜不敢想下去。 “澜儿!林家大公子遣人来了!”门外传来穆胭脂带笑的声音。 林一川?穆澜这才想起,带回来的包袱里还有林一川那件玉带白的锦裳。找人登门讨衣裳来了?她坐起身从炕柜里找到自己的包袱。从杜家带了三百两银子出来。穆澜心疼的拿了张百两的银票出来。 来的是燕声。他带了片扇猪ròu一腿羊ròu,一袋面一袋米一桶油。装了半车。 丰厚又实用的礼让穆胭脂欢喜得不行,请了他在堂屋坐了,亲手端了大叶子茶奉上:“大公子太客气了。听说国子监不让带人侍侯,叫我儿子去侍侯大公子。” 燕声不会说话,对穆澜的怒火怎么也不好发作到殷勤的穆胭脂身上。只在肚子里暗骂,叫谁侍侯自家公子都成。穆澜都把少爷揍得衣冠不整躺地上了,这种侍侯还是免了吧?然而他现在心急如焚,有求穆澜。咬着牙把怒气憋了回去:“我家少爷有急事找穆公子。” “澜儿!林大公子找你有急事,你赶紧去一趟吧。”穆胭脂见穆澜半天不出房间,高声叫了起来。 穆澜挑帘子走了出来:“娘,你忙去吧。” 支走了母亲,穆澜就沉下了脸,拿了那张百两银票递过去:“说好赔你家公子一件锦衣。我看也就值这么多。别狮子大开口,当心我一两都不赔。” “穆公子。”燕声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急声说道,“您是杜先生的弟子。您赶紧去瞧瞧我家少爷吧,他快死了!” 啊?穆澜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燕声眼睛就红了:“少爷和雁行从灵光寺回来染了风寒。家中管事去请的郎中,哪知道一副yào下去,少爷就不醒人事了。二公子在家里颐指气使的,雁行怀疑他动了手脚。他守着公子,叫我赶紧来寻你。” 穆澜瞥了眼外头,李教头正带着丫头小子们将燕声带来的礼从车上卸下来。 “小的自作主张……买的。”燕声涨红了脸嚅嗫道。 再着急,也赶着去买了半车礼送来。生怕自己不去是吧?气归气,穆澜还没恨林一川到让他去死的地步。燕声的忠心让她气消了一大半,顺手将银票又揣回了荷包里。 灵光寺里林一鸣突然消失不见,原来早回了城。林家二房觊觎家产,都到了有机会就对林一川下手的地步了? 穆澜也不多话:“走吧。” ----- 今天一更啦。 第73章 大仙 燕声赶车走得慢。穆澜骑马先他一步到了双榆胡同。一蓬清砖院子里,林家院落里的两株对称而立的高大银杏树格外醒目。 穆澜想起这胡同名,再看到这两株百年老银杏,突然想起林家嫡支两房争产。独木不成林,林大老爷多年容忍着胞弟小动作不断,是否也有这样的原因呢? 林家门口的栓马石上已栓着一匹马,穆澜也没在意,以为是来瞧林一川的人。 她在门前下了马,就有个机灵小厮迎上来将马系在栓马石上。穆澜正感叹林家下人没有狗眼看人低的臭毛病,那小厮已低声说道:“是穆公子吧?雁总管吩咐小人在这儿等侯公子。” 雁总管?穆澜脑中跳出了脸颊上随时都露着笑涡的雁行。她嗯了声,随小厮进了门。 脚刚迈过门槛,一只茶盅就飞了过来。穆澜眼疾手快,随手就抄住了。 门房里走出个留着三络老鼠须的中年男人,上前对着小厮就是一脚踹过去:“大公子病着。二公子忙得焦头烂额,吩咐不见客人。你耳朵聋啦?” 那小厮机灵得很,往穆澜身后躲了,大声嚷了起来:“阎管家冤枉小子了!这位穆公子是二公子的客人!” 阎总管愣了愣,好像才看到穆澜。他厚着脸皮上前拿她手里的茶盅,嘴里说声了惊着公子了,说话却不怎么客气:“您请在门房吃盏茶,小人这就去回禀二公子。” 临去前那双绿豆眼上上下下打量了穆澜一番。 穆澜从寺里出来全身湿透,在山脚寻着家农户,买了身粗布衣裳换了。她特意在领间围了块布,看上去像个做苦力的农家小子。一路赶回城,还没顾得上换衣裳。她的穿着还不如林家的小厮。 二公子会有这种穷酸朋友?还尊称这小子一声公子?阎总管不屑之极,随手将那只扔过来茶盅给了小厮,吩咐道:“拿去沏茶,不可怠慢了这位穆公子。” 穆澜呵呵笑着:“有劳阎管事了。” 你大爷的!拿砸过人的茶盅沏茶,有这样待客的吗?分明是想把她气走。家里的总管站在门口拦客,林一川看来的确病得不轻。林一鸣这混不吝做事都不想遮掩了,赶着趁人病要人命呢。 “带路。”穆澜冷笑。争家产争到这份上,她不说和林一川jiāo情有多深,保他一命还是能做到的。 小厮脸上泛起一丝喜色,带着穆澜绕过照壁顺着抄手游廊往前,没到穿堂,拐进了旁边的跨院,顺着夹墙小道去了后堂。 林宅是三进带跨院的大宅子。林一川住在第三进的正房。门口和林家老宅的银杏院一样,种着那两株参天大银杏。 才到垂花门,一股浓烈的烟气就飘了出来。只听一声钹响,又哭又叫的声音尖锐地响了起来。穆澜惊愕不己。 小厮低声说道:“二公子请了跳神招魂的大仙。” 这个林一鸣,还真做得出来。穆澜哈哈大笑。 进门一瞧,院里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神婆坐在蒲团上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就抽抽筋摆出一副与地府神灵勾通的架式。发出哭叫声的是个男大仙,围着两株银杏又摸又拍的,嘴里正喊着:“树仙助我!”正中设了个法坛,穿着青衫的道士手执桃木剑,留了几络长长的白胡子,长得倒是颇有些仙气。他完全不受那二位大仙的影响,嘴里念念有词。法坛四周洒满了星星点点的黑狗血。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林家的下人挤了满院,指指点点,评点议论着好不热闹。穆澜乍一看,还以为是穆家班在玩杂耍的场子。只要捧着锣,就能上前讨赏钱了。 身边的小厮又低声告诉穆澜:“大公子的卧房就在东厢。雁总管正守着大公子。” 大敞着雕花木门的正堂里坐着林一鸣和谭弈。看两人表情,谈得甚是愉快。 穆澜心里充满了疑问。离春闱只有十来天时间,这位直隶解元到林家来做什么?照林一川那天为沈月姑娘赎身的打算看,谭弈应该是来拜访林一川致谢的。怎么和林一鸣聊得这样高兴?一府解元难道也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招魂驱鬼跳大神? 一道目光从正堂投了过来。穆澜心里一惊,这个谭弈眼神也不错嘛。她满面春风地穿过院子站在正堂门口,抬手行礼:“一鸣兄,贸然前来,不知你家中有事,失礼失礼。” 嘴里说着失礼,脚已迈进了门槛,目光极自然地在潭弈身上打了个转。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这位解元郎今天一身皂黑印团花缎面箭袖长袍,腰束黑底金丝绣花镶白玉腰带。猿臂蜂腰,三分英气衬成了十分。比上次那身衣裳还英武俊俏。 不过,上次在绿音阁初见,穆澜就对谭弈评价不高。这次面对面看得更加清楚仔细,她依然不喜欢他。这种直觉说不清道不明。她想,也许人是讲面缘的。谭弈再英武俊朗都不是她的菜。 谭弈却是头一次见穆澜,也是一愣。他先是被穆澜的浅浅笑容吸引,瞬间就觉得外面的春光照进了屋子,满室生辉。紧接着才发现她穿着身褐色的粗布短襟,裤子膝盖上还细致地打着两枚补丁。 他记得义父说过,如果一个人能让人忽略她的穿着打扮,这人必有过人之处。谭弈没来由的升出了警觉。 “穆公子!”林一鸣看到穆澜很是惊喜。他巴不得和穆澜关系近一点,热情地为她介绍:“这位是直隶解元谭弈谭公子。这位是江南鬼才杜之仙杜先生的关门弟子穆澜。” 杜之仙的名字让谭弈想起了那一晚与义父的对话。在义父眼中,杜之仙是知趣的人,所以容他多活了十年。这句话在谭弈看来,意思是杜之仙不是自己人。穆澜师从杜之仙,文才应该不会弱。要么她投靠自己,要么她一定会是自己在国子监里的劲敌。 谭弈笑了起来:“久仰大名。穆公子怕是不知道吧?您人未进京,京城已无人不知杜门穆郎了。参与会试的举子们都极想与穆公子一见哪。” 一丝酸意被穆澜敏感的嗅到。堂堂直隶解元,此次春闱最有能力夺状元的人,和我这个萌恩进国子监的小子计较名气……这位解元郎不仅好胜且胸襟不宽。穆澜笑得越发和气,言语中带上了些许巴结讨好:“在下刚进京城就听到一句话,羞杀卫阶解元郎。谭公子才貌双全,人中龙凤,闻名不如见面。” 穆澜的示弱让谭弈听着很舒服。在他印象中,杜之仙的关门弟子怎么都应该有几分许玉堂的气度。这个少年嘴太甜了,少了读书人的风骨耿介。不由有些轻视穆澜。 -------- 今天两更。 第74章 驱邪 与谭弈见过礼后,穆澜择了林一鸣下首的椅子坐了,好奇地问道:“一鸣兄,府上这是在做什么?” 林一鸣大大咧咧地说道:“哎,我堂兄染了风寒,结果一副yào下去人事不醒。我想着该不会是在山里呆了几天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请人来散散!也不知道一个大仙本事够不够,本公子干脆请了仨!” 有病不找郎中,yào喝出问题不找人检yào,请了大仙神棍。林一鸣摆明要折腾林一川。穆澜现在不知道那碗喝下去令林一川昏迷的yào是谁动的手脚,重要的是搞清楚林一川昏迷不醒的原因。 她问谭弈:“谭兄觉得可信吗?” 谭弈笑道:“子不语乱力乱神。谭某以为世间万物总有其存在道理。大公子莫名其妙不醒人事,一鸣贤弟护兄心切。请来几位高人做做法,说不得还真有用。” “谭兄简直是在下知己!”林一鸣瞧着天色道,“难得我们三人相聚,我这就让人摆桌席面,不醉不归!” 真是混帐的可以!跳着大神驱邪折腾堂兄,马上就想着饮酒作乐。如果不是谭弈在,穆澜早就跳起了骂人了。然而谭弈一边叫着一鸣贤弟,称呼林一川却成了大公子。亲疏立见。穆澜弄不清楚谭弈的来头,也不争辨,站起身道:“既然知道大公子病了。在下先去看看他。” “哎哎,穆兄,你去不得。”林一鸣拦住了她,“大师说了,得紧闭房门七天七夜,做法才有效。门窗都被符封死啦!” 真狠啊!还七天七夜,封死门窗。林一鸣打定主意要林一川的命了? 谭弈也劝道:“穆兄若是坏了法事,万一大公子……” 这位谭解元究竟来林家何事?和林一川有仇?不念着林一川赎走沈月解决他和许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争端的好? 穆澜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她一改温和,张狂地大笑起来:“谭兄有所不知。在下这趟本来是找一鸣兄的。没想到撞上大公子生了怪病。实在是巧啊!我师父号称江南鬼才,于驱神画符颇有研究。在下跟着师父曾在乡间捉到过三只狐狸精,将五个游魂送归了黄泉。在下写文章不行,画符驱邪却得了杜先生真传。速速拿朱砂符纸来,在下替大公子画几道符贴在身上,包管让百鬼速避!也让你俩开开眼界!” “狐狸精长什么样?”林一鸣瞬间被这句话吸引住了。 真的假的?谭弈狐疑地看着穆澜。 穆澜神情颇为遗憾:“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唉!”她悠悠一叹,拍了拍林一鸣的肩,拂袖出了正堂。 两人快步跟过去时。那位在香案前烧黄裱纸,洒狗血的道士双手抄在袖中,满脸仰慕地望着穆澜。 林一鸣扯了他的袖子,指着正在挥笔画符的穆澜低声问他:“她真会画符?” 那中年道士捏紧了袖中穆澜塞过来的一百两银票,老神在在地说道:“道行深不可测!” 连谭弈都愣了。 赶回府中的燕声正看到了这一幕。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里一片冰凉。他花了私房钱买礼物送到穆家,就盼着穆澜能像杜之仙诊治老爷一般,治好少爷。没想到穆澜居然和二公子一起胡闹折腾。 燕声快步走到东厢房门口,看到门窗上贴满了符纸,气得脸红脖子粗,就想砸门。 “燕声,别莽撞。”窗户纸被雁行捅了个洞。他透过洞看着院子里的闹剧,也看到了穆澜。 “你看她!”燕声听见,气得回身一指。 穆澜已提了桃木剑,手指往上一抹,串在剑上的黄裱纸呼啦啦就烧了起来。都是走江湖卖艺的,这点把戏,她懂。 她的剑舞得比那道士不知好了多少倍。天色渐晚,暮色之中,她手里的剑撩起一条条火线,在空中飞快形成了一个镇字。 哭叫着喊银杏树精助我的男大仙看得呆了。那位早抖得腰酸背疼的神婆还算聪明,高叫一声:“仙师显灵镇了!”趴伏在蒲团上趁机休息。 林府下人被她忽悠得攸地跪了一地。 林一鸣哇了声:“神了!” 谭弈手指捏了个剑决暗暗比划了下,却发现自己不可能让燃着的符纸在空中写成这样的字。他狐疑地想,难道穆澜真会驱邪之术? 穆澜收了剑,几步就迈到了东厢房门外。 燕声吓了一跳,张开双臂拦她:“不准进我家少爷的房间!” “房中妖邪害怕了!”穆澜心里暗骂他一声蠢,放声大笑着,提剑朝燕声眼睛刺去。 燕声偏头开躲。穆澜轻巧越过他,一脚踹开了房门,脚一勾,把门关了:“果然有妖邪在内!看本公子结果了它!” 林家的人好奇地聚到了门外。 林一鸣探头探脑地,恨不得进去亲眼看看。 潭弈低声问他:“你怎么知道你堂兄昏迷不醒是妖邪入体?” 林一鸣兴高采烈地说道:“猜的!不过,我猜对了!不知道房里会不会是只漂亮的狐狸精。” 这个草包!难怪义父让自己护着他,打压林一川。林家产业落在林一鸣手中,金山银海都会被他败光。 东厂的人早盯死了林宅。梁信鸥遣人在郎中开的yào里加了料。谭弈这才拿着解yào登门造访。谁知道一来就被林一鸣缠住了。他本着要和林一鸣jiāo好的心思,暂时将替林一川解dú的事放下,耐着xìng子看院子里僧道念经神棍神婆折腾。而穆澜就在这时来到了林家。 谭弈捏了捏腰间的荷包,解yào瓶子好好的在身边。他倒要看看,杜之仙的关门弟子穆澜如何把林一川体内的“妖邪”给收了。 正房宽敞,东厢隔成了里外两间。看到穆澜进屋关门,雁行露出了两颊的笑涡。 “叫燕声守着,别让人进来。”穆澜吩咐了句,掀帘进了内面的卧房。 林家是南方人,宁肯修地龙建夹壁火墙取暖,也睡不习惯北方的火炕。银制牡丹帘勾起了姜黄色的床帐。林一川躺在张四面围了雕花床板的拨步床上。 同样是风寒,无涯烧得浑身滚烫昏迷不醒。如果不是林一川嘴唇干燥。穆澜还真没看出来他受了风寒。 “咳咳!”林一川咳嗽了两声,眉心微微蹙起一道褶子,闭着眼睛昏睡着。 穆澜按着他的脉。 林一川是浮脉。浮脉为阳,其病在表。寸脉虚浮……也就是普通的感染风寒,还是极轻的风寒。穆澜心里思忖着,关健就是那碗yào了。 雁声将床前柜子上的半碗yào递给了穆澜。 嗅了嗅yào味,穆澜浅尝一口,转头吐了:“有dú。” “这dú厉害不?能解吗?”雁声小声问道。 穆澜笑了笑:“下dú的人不想立时要他的命。先给大公子放点血,回头我再配yào。” 雁声吓了一跳:“放血?” 穆澜抬起林一川的手指,指给雁声看:“放十个手指头的指尖血,能缓解。等服了解yào就没事了。” 刺破十根手指头放血……雁声用手捂了眼,心里默默为自家公子祈福:“小人晕血,去外头瞧瞧动静。” 那画面太美,不敢看。 穆澜捏着林一川的手指头,从靴子里抽出了匕首,嘀咕道:“这么轻易就被人下dú。扬州首富家的公子很好杀嘛。” 突然之间眼前天翻地覆,穆澜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躺在了床上。林一川压在她身上,一只手擒了她的手腕,一只手掩住了她的嘴。 你大爷的,耍我!这一刻穆澜在心里真诚地问侯了林家列位祖宗。 --------------- 系统出错,我定时发的第七十二章 没有发出来。重新整理了下。见谅! 第75章 拥抱 “嘘!” 新叶似的眉,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眸。身下这张被他的手掌掩去一半的脸如此熟悉。就是她!林一川脑中再次浮现出穆澜穿着裙子的那一幕。修长如柳的身姿,从高处飘落一刀击杀黑衣人时的潇洒。如果她没有蒙着面纱,该有多么美丽。 四肢被他摁得死死的,穆澜觉得自己像一条被摁在砧板上的鱼。她深吸了口气,不再挣扎。 林一川试探xìng地松了捂着她嘴的手。 穆澜张嘴就咬住了他的手掌,较劲似地往死里咬。 牙齿深陷进ròu里的瞬间,林一川嘶地倒口凉气,英俊的脸疼得扭曲变了形。他加大了摁着她的力气,磨着后牙槽挤出来一句话:“咬到你消气为止!” “啊呸!”穆澜松了口,吐出一口带血的沫子,“老子又不是狗!” 手掌边缘被她咬破了皮,渗出了红色的血珠。他恨恨地看着她。她不是说话来恶心他,就是对他下手贼狠。也不想想是谁帮她守住秘密。不是她,他会在罗汉壁吹两天冷风感染上风寒? “狼崽子!”林一川甩着手掌骂道。 “上次没揍够,皮又痒了?”穆澜威胁地瞪着他,心想这一次不把你揍得鼻青脸肿,实在对不起自己。 揍他?就现在这样还想揍他?可是他现在不想和她打架。 他又把她惹怒了。怎样才能和好呢? 穆澜觉得这姿势真是令她窝火。林一川还没有松手的意思,她恶狠狠地瞪着他,心里想着百十种折腾他的法子。 紧抿的唇呈淡淡的粉色。他突然想起在凝花楼里,穆澜嘟起嘴赌他不敢亲下去。一团火攸地在他嘴唇上燃烧,他甚至能感觉到热血从嘴唇上奔流而过。那时侯,他怎么就没亲下去呢? “你闹够了没?”穆澜低吼起来。 林一川眨了眨眼改了主意,瞬间绽开了笑容,松了手。穆澜才坐起身,林一川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热情地拥抱:“小穆,上次是我说话不对,我道歉。咱们和好吧!” 和好?穆澜瞬间愣了。 他紧紧抱着她,穆澜的脸被挤压在他胸口,闷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你先松手!” “你看,听到我昏迷不醒,你就赶来了!小穆,你没那么讨厌我是吧?”林一川当没听见似的,近乎委屈地说道:“我这不是听你说要下刀子放我的血才慌了手脚。扎手指头好疼的,我又不是故意骗你,万一你叫出声被外面听见就前功弃弃了……” 林家大房的独苗,并非一点保护措施也没有。雁行武艺不如燕声,对这些杂事甚是精通。林一川染了风寒,也找了郎中。那碗yào煎好送过来时,雁行习惯xìng的尝了一口,感觉不对。林一川干脆将计就计,想看看谁是幕后主谋。 “林一鸣没那胆子。可是他折腾得太烦人了。我想了半天,就想请你来帮帮我。杜之仙的弟子会什么都不奇怪,你说是吧?” “你抱够了没?放手!好好说话!”穆澜真是要郁闷死了。 “我松了手,你又像在扬州那晚揍我一拳咋办?”林一川的脸埋在她颈窝旁,无声地笑。这样的机会不多,他要放了手,什么时侯才能再抱着她? 没听到动静啊?雁行悄悄将门帘掀起一条缝。看到床上紧紧抱着穆澜的林一川,自家公子脸上仿佛抱着个宝贝似的笑意让雁行如被雷劈。他哆嗦着手放下了门帘,怎么办? 谁都没有发现雁行的偷窥。 呼出的热气扑在她耳边,穆澜yù哭无泪。她怎么没发现林一川这么赖皮不要脸呢?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不揍你。我保证。” 林一川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双臂。 穆澜翻身就将他压在了身下,扬起了拳。 “一千两!”林一川及时地说道。 他双手枕在脑后,贪恋地望着穆澜。他以前怎么那么蠢?她的手明明比他的小一圈。揽个肩膀她就气呼呼地发脾气。天底下没有比穆澜更有趣的姑娘了。只有他才知道她的秘密。这个骗死人不偿命的小妖精。 眼前蓦然一黑,林一川嗷地捂住了眼睛,疼得什么心情都没了:“你保证过的!” “骗你怎么了?你还骗我呢!”穆澜左右开弓,一阵狂揍。 “再加一千两!还不停手jiāo易作罢!”林一川护着脸叫道。 穆澜马上就想到要留在京城的穆家班。她哼了声,捡起匕首跳下了床。她利索地将匕首chā进了靴子里道:“说吧,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我真染上风寒了。帮我开副方子,捡好yào悄悄送来。雁行会熬yào。我信不过外头的郎中。”林一川气息不稳,嗓子痒起来,又咳了两声。 他用手捂着眼睛,不用看,这只眼圈肯定又被揍青了。不知为何,他心里却喜悦一片。睁着一只眼睛看穆澜,见她穿着带补丁的裤子,忍不住又多了句嘴:“你能穿好一点吗?叫化子似的!拿着那么多银子,还跟个铁公鸡似的。” 她穷,他就想办法塞银子给她。穿得这么破烂,真叫他看不过眼。 穆澜扬起了下巴:“我只收一千九百两,扣一百两还你的衣裳钱。” 他真是嘴臭!林一川干笑起来:“其实我家小穆穿什么都好看!” “你家?”穆澜斜斜瞥去一眼。 林一川脸不红心不跳:“对呀,咱俩不是一条船上的兄弟嘛!” 呵呵呵呵。 两人笑得各怀鬼胎。 “雁行,拿银票给穆公子。我继续装晕。”林一川不敢再说下去,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装睡了。 穆澜居高临下看着他,突然出手,满意地看着林一川歪了脑袋被自己打昏过去。 雁行正拿着银票掀起帘子,亲眼目睹穆澜那一拳,心里一片冰凉。少爷对穆公子yù行不轨之事被人家发现了? 穆澜从他手里抽走了银票,冷笑道:“那位谭解元一看就是会武之人。我怕你家公子装得不像。” 她提了桃木剑,大摇大摆从屋里出来。 “狐狸精呢?”林一鸣兴奋地朝她手里看去。 “是山里邪风,还没成精呢。被我一剑劈散了。”穆澜随口胡诌,又叹了口气道,“只是大公子伤了元气,暂时还醒不了。” 林一鸣听到这句暂时醒不了高兴坏了:“会不会一直醒不来啊?” 草包!穆澜摇头叹息:“我医术不精,帮不了他。听天由命吧!” 夜色笼罩着整座宅院,她无意再停留,只说耗费了精力,需要回家休息。向林一鸣和谭弈行过礼就告辞了。 谭弈心里嗤笑不己。手按在了荷包处。今天再去给林一川解dú不太合适了。让他多昏迷两天也无妨。 “一鸣贤弟。为兄今年不会参加会试,直接进国子监多念几年书。将来咱们就是同窗了。” 林一鸣幸福得几乎要晕死过去。穆澜是杜之仙的弟子,眼前这位已经是解元了。考试嘛,当然得做两手准备了。到时侯他的成绩高高在上,报个喜讯回扬州,林一川就丢尽了脸。 “树仙保佑……让林一川病得起不了床,考试垫底,进国子监受欺负。” 他的话太过含糊,谭弈没听清楚,只觉得林一鸣冲着两株银杏团团行礼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林一鸣神秘地说道:“这银杏是我林家的护宅神树。我求树仙保佑我堂兄快点好起来。谭兄,咱们一见如故,今晚定不醉不欢。” 我要相信你就是个棒槌!谭弈笑道:“好!” 第76章 树敌 “黄蜂尾后针,最dúfù人心。”林一川脑子里反复就这两句话。他两眼发黑,连怨恨都没有了力气。 他拉完肚子,双腿都软了。他扶着墙出来,见穆澜正啃着一只烧鸡腿,有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短短两天,林一川的两颊就陷了下去,面带菜色,嘴唇干裂,憔悴得都不肯相信镜子里的人是自己了。 穆澜抹了把油嘴,很是满意自己下的yào:“成啦。你闭上眼睛装死都会有人相信。明天不拉肚子,就有力气了。武功又没废,保命没问题。” “本公子锦绣前程金山银海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不完,舍不得死!”林一川倒头躺在了床上,气愤不己,“至于吗?我花两千两就请你来折腾我的?” “一千九百两。”穆澜更正他的说法,仔细擦着手讽道,“不用速成法,人家会相信你中了dú?你该谢我才对!两副yào管用,省得我天天晚上翻墙。不看在银子的份上,我也不想冒险。晚上跟贼似的东躲西藏。被五城兵马司的人逮着,我还有坐牢的危险。祝大公子早点找出幕后下dú之人。告辞。” 得意个什么劲儿?将来娶回家,还不是乖乖给本公子端茶递水铺床叠被……这么一想,林一川的心气就平了,意味深长地说道:“等我大好了,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还是不用谢了。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两不相欠。”穆澜将桌上剩下的烧鸡包好,塞进了怀里,“下次还想请我办事,准备好银子就行。再敢骗我,我把你另一眼睛也揍成乌鸡眼。” 她的身影像风中的柳絮,轻飘飘越过了窗户。 “翻窗的姿式都这么好看。”林一川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摸了摸消瘦下去的脸颊,从枕头下面拿出了小靶镜。眼圈的青肿还没消褪,他哼了声道:“本公子瞧你可怜,不和你计较!yīn差阳错接了圣旨进国子监,只有靠本公子护着你才行。雁行!” 听到召唤,雁行马上进了卧房。速度快得让林一川觉得他是从外间冲进来似的。 “明天就贴告示。悬赏一千两求医。” 雁行应了。目光往桌子上扫了眼,那么肥的烧鸡,穆公子吃得只剩下一根鸡腿骨:“少爷,小的觉得穆公子是在报复您呢。明知道您一天一夜水米未进,还当你面啃烧鸡。” “我知道。” 知道还被她整成这副模样,还开心得很。雁行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林一川躺在床上,回想着穆澜的嗔怒浅笑,不在意地说道:“放长线钓大鱼,少爷我有的是耐心。” 当心大鱼把您拖走了。雁行收拾着桌子,心里嘀咕着。这事他还不敢让燕声知道。燕声对老爷太忠诚。他担心老爷知道了,会气死去:“少爷,这种贪财之人,少接触的好。” “小穆不贪财。”林一川很肯定。 还替她说好话呢。雁行气结,恨不得把穆澜贬得一无是处:“您不给银子,她会帮忙?” 林一川摇了摇头道:“当初她在赌坊赢了十万两,全捐给淮河灾民了。” 雁行哑口无言。这事是他经办的。除了林家出的三十万两,杜之仙又拿了二十万两银票来,其中就有穆澜赢的十万两。 “少爷。她和珍珑有关。说不定就是那个冷血杀手。” “我觉得小穆不像杀手。杀手得多冷血啊?小穆心肠软得很,一听说我昏迷不醒,都不和我置气了。我觉得那枚棋子倒像是杜之仙留给她的。”林一川思忖着。 还心肠软得很呢,好了伤疤忘了疼!您醒醒吧!雁行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林一川道:“总之她与珍珑有关,就是东厂的死敌。咱们和她走得近,没好处!” 林一川沉下脸冷冷斥道:“梁信鸥逼我宰了那两尾镇宅龙鱼时,东厂就是你家少爷的死敌了!” 敌人的敌人不是朋友,也是帮手。想清楚这层关系,雁行诚恳地认错:“小的知错。” -------------------- 全京城的郎中都奔着林家的一千两诊金去了。谁也没能将林一川救醒。 三天后,诊金加到了三千两。 望着揭下来的告示,谭弈笑了:“是时侯向林一川示恩了。” 恩威并施,他相信林一川会死心塌地投靠东厂。 当谭弈赶到双榆胡同的林家时,他和另一拨人遇了个正着。 谭弈想起义父的叮嘱,对许玉堂和蔼地打了声招呼:“许三郎,很巧啊。” 刚从轿子里出来的许玉堂看到谭弈也是一怔。父亲告诉他,谭弈是大太监谭诚的义子。因上次的事,谭弈放弃会试,会进国子监。算是给许家的jiāo待。原本许玉堂对谭弈并没有太大反感,知道他是东厂督主的义子之后,心思就变了。 他和皇帝表哥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极好。无涯十八岁亲政,朝中实权却捏在谭诚手中。许玉堂进国子监要帮无涯招揽人才。他心里清楚,谭弈放弃会试根本不是为了给许家一个jiāo待,这是要在国子监当绊脚石。 “是挺巧的。不过在下没空陪谭解元斗诗。在下是来拜访林家大公子的。”许玉堂的脸上挂着微笑,眼神却有些不屑。 谭弈压根没放在心上,也笑道:“巧了,在下也是来探望林一川的。在下怎么不知道许三郎和林大公子很熟?” 话语间仿佛他和林家极熟似的。许玉堂微笑道:“上次被我表弟拉着与谭公子斗诗。事后被家父痛斥一顿。这种意气之争太过轻率。林一川替沈月赎身做的不错,在下特意来向他道谢。谭公子也是为这件事来的?” 许玉堂还为着另一件事而来。无涯在罗汉壁落水穿走了林一川的衣裳,赐了十匹上等锦缎。让许玉堂用自己的名义送给林一川。 说话间林一鸣已迎了出来。他与谭弈相熟,热情的招呼寒喧后,听说许玉堂是来谢林一川的,心里已有几分不高兴。他人也机灵,知晓谭弈东厂督主的义子之后,存心巴结。此时谭弈神色间微微露出和许玉堂的不对付,林一鸣就主动跳了出来。 “我堂兄不会见你。他病着怕吵。亲口吩咐过了,只见郎中不见客。您请回吧。”再尊贵的世家公子也比不上东厂督主的义子。林一鸣打定主意要抱紧谭弈的大腿,连许玉堂是谁都懒得打听,亲热地拉了谭弈进门,直接给了许玉堂一个闭门羹吃。 这样的态度谭弈非常满意。他给了许玉堂一个讥讽的笑容,施施然和林一鸣进了宅子。 许玉堂是太后亲外甥,皇帝亲表兄,承恩公礼部尚书之子。京城流传万人空巷看玉郎并非虚言。从小到大他就没受过这种待遇。当场就气得脸色大变,冷着脸转身回了轿:“把礼物扔在林家门口就是。” 原来林家抱上了东厂的大腿!一介商贾之子,都有胆公然羞辱自己。难怪皇上提起林一川神色间也淡淡不喜。许玉堂坐在轿子里气呼呼地地想,等进了国子监,看本公子怎么收拾林家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草包! 第77章 过客 小巧的瓷瓶摆在黑漆木桌上。谭弈漫不经心地饮着茶。 林一鸣盯着这只瓷瓶看了又看,转头问谭弈:“谭兄,你觉得我很傻对吧?我林一鸣真的是个傻子是吧?” 他巴不得林一川长病不醒,最好一命鸣呼。嫡支长房没有了男丁,家产不就全是自己的了。凭什么要治好林一川来给自己添堵?如果不是谭弈向他透露了身份,林一鸣敢大巴掌将他扇出门去。 谭弈放下茶盏,起身走到林一鸣身边:“你要不救醒林一川,你才真是个傻蛋!” “凭什么?”林一鸣愤愤不平地叫道,“又不是我让他病倒的。他昏迷不醒,我求之不得!” “谁信呢?”谭弈眼神淡漠之极,拍了拍他的肩道,“这宅子的管事是你爹的人对吧?郎中是他请来的是吧?喝了郎中开的yào,林一川就昏迷不醒了对吧?不是你做的,是谁?林一川有个三长两短,你大伯父能放过你?他只需要指控你,开口说要在林氏宗族中过继一个儿子。林氏宗亲还会站在你爹和你这一边?” “我我我……”林一鸣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了半天,潭弈的话让他无言以对。他泄气地坐下了,“这么好的机会,林一川咋就这么命大呢?” “其实想把家产争到手里,最好的办法是你比林一川优秀。如果林一川身败名裂。你是嫡支二房的长子。你大伯父想过继一个儿子,也争不过你。” 林一鸣眼睛骤然放光:“谭兄的意思是?” “进了国子监有的是机会。相信我。” “还要让他进国子监?”林一鸣急了,“只要让他考试过不了,他回扬州必然没脸!” “你家是经商的。他读书不好,会做买卖呀。林家南北十六行的大掌柜照样听他的。哦,你进国子监读书,他回扬州趁机把家业捏实在了。你觉得这样很好?他进了国子监,没那么多时间打理家中产业。你大伯父大病初愈,你爹不正好chā手?” 林一鸣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骂了句:“猪脑子!谭兄说的对,咱们在国子监整死他。” “这就对了。这yào,你拿去给他服下。他还得念你人情不是?”谭弈满意地达到了目的。 晚上穆澜得了信又悄悄来了双榆胡同。 她用指甲刮了一点yào丸的粉末尝了,很肯定地告诉林一川:“确实是解yào。” 林一川开心地说道:“躺了好几天,终于可以不用装了。雁行,拿酒菜来!小穆,我们喝点酒庆贺庆贺。” “免了。趁着还没宵禁,我得赶紧走了。家里事多。”穆澜白了他一眼,心想这一千九百两挣得看似容易,却也不容易。她赶紧又补了句话,“jiāo易完了,没事别来烦我。” 好不容易见着,哪能轻易放她走。林一川伸手就去拉她。穆澜的手腕转动了下,手背啪地拍在了他手上。偷袭不成,林一川马上投降:“有事和你商量嘛。” “林大公子,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 微扬的下巴,斜睨的眼神,都清楚明白表明了她的态度:少来烦我。 还是只骄傲的小铁公鸡!林一川看着就心痒痒。什么时侯她能对自己和颜悦色温柔贤慧……他噗地笑了。温柔贤慧这词安在穆澜身上太可乐了。 那双比常人更黑的眼眸里闪动的情绪让穆澜分辨不清。莫名其妙的眼神,莫名其妙的笑,有病吧?穆澜懒得理他,又打算从窗户翻出去。 “yào是林一鸣送来的。其实上是那位羞煞卫阶解元郎指使的。他施了招yù擒故纵,让林一鸣送yào来,却很轻易地让我查到是他送的。小穆,我们和谭弈没过节吧?你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一边给我下yào,一边又送解yào来?”赶在穆澜跳窗之前,林一川快言快语的说完,“还有,他突然和我堂弟打得火热。林一鸣那草包有什么值得他结jiāo的?” “关我屁事!”穆澜只说了这四个字,轻盈地越窗走了。 林一川气得直奔到窗口。夜色中一道人影在墙头闪了闪就消失不见。 雁行和燕声正端了酒菜进来。见林一川一拳头砸在自己胸口。燕声脱口而出:“少爷,你胸口不舒服?” 林一川揉了揉胸口答了句:“饿的本公子心口疼!” 饿了?燕声下意识地揉着胸口,却盯着自己的肚子瞧。似乎没明白怎么会饿得心口疼。 被气的呗。雁行无声地冷笑。他默默地夸了声穆澜好样的!幸灾乐祸地想,让公子多碰几回软钉子,估计他就知难而返了。 离开林家,穆澜从林家后院一条死巷子里牵出了马。从大杂院过来要经过好几个坊市。她实在不想宵禁后躲来躲去,爬房顶也很累的。 刚骑上马,她蓦然转过了身。 月光将一个人的身影投shè在地上,面具师傅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墙角拐角处。 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面具掩住了他的神色,眼睛冷漠没有感情。 “珑主不会是在跟踪我吧?” 林一川应该和珍珑局无关,面具师傅的出现就只能是因为自己了。 “双榆胡同后面有四条巷子。你为何选择在这里?”面具师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暗哑。 穆澜笑着弯下腰亲呢地拍着马脖子:“我怕我的马被人牵走。我舍不得花银子买。” 面具师傅素来没有和穆澜耍嘴皮子的习惯,冷冷说道:“海鸥轻盈盘旋于海上,盯着鱼时迅急扎入水中捕食。梁信鸥轻功好,目力好,下手稳准狠。” 她早就查觉到双榆胡同四周有人盯哨。没想到竟然是东厂梁信鸥的人。所以才会感叹林一川的一千九百两银子并不好赚。穆澜笑嘻嘻地问道:“您这是在关心我?” “离林一川远点。如果你不想被东厂的人盯上。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面具师傅脚步往后一退,身影消失在围墙背后。 她可以想象林一川的失望与气愤。他真当自己是朋友。而她却拒绝再帮他了。穆澜望着林家宅子的方向,低声说道:“林一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也有自己要面对的事情。祝你好运。” 马穿行于坊市的灯火间,夜风吹过来,那些隐约的笑声从穆澜耳边一闪而过。街头返家的行人从她视线中渐渐后退。她感觉到一种孤单。她驱马经过的人家也许正在围桌用饭,也许正在打架,也许……她只是个一个过客。 她讨厌面具师傅那副幽灵般的样子,他却没有说错。穆澜仰起脸叹了口气。当叹息声随风消逝后,笑容重新回到她脸上。没有朋友不要紧,她还有母亲和穆家班。 不到一个月,她要通过入学考试,进国子监做她应该去做的事情。 第78章 摆摊 进了三月,漫天的杨絮柳絮随风飘着。如同举子们的心情。那种忐忑不安与煎熬只有等着放榜那一刻才会尘埃定。 不过,毕竟春闱已经过去。考得好与不好,能否榜上有名,只能听天由命。 谭弈这段时间太忙。会试录三百二十人。尚未张榜,谭诚已给了他三分之二的名单。他急于“雪中送炭”。挑选着落弟却能用的举子,力邀和他一起进国子监。 他忙碌着,可急坏了林一鸣。直到国子监的入学考试的前一晚。林一鸣才在谭弈家门口堵着了人。 林一鸣拉着谭弈埋怨开了:“谭兄,明天就要考试了。你答应兄弟的事,可不能黄了。” 谭弈心里清楚,林一鸣就算jiāo张白卷,也得把他给录进去。这一刻他突然想逗逗林一鸣,故意叹气道:“一鸣贤弟,对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住啊。我这些天四处寻那些春闱没把握的举子。会试不中,考个国子监的入学考试轻而易举。结果听到风声,今年国子监的入学考试特意定在会试没放榜的时间。朝廷这次对国子监的入学试动真格的了。举子们都爱惜羽毛。一旦被抓,科举无望。听说有些答应去当qiāng手代考的,都退了银子回拒了。” “原来如此。辛苦谭兄这些天为小弟奔波劳累。”谭弈答应找个穷举子替考。现在说找不着人,林一鸣心里不高兴,也没办法。他还得抱紧谭弈这条大腿。 见林一鸣没有急得跳起来,谭弈倒是奇了:“瞧你神色,对入学考试有把握?” 林一鸣是个大嘴巴,嘿嘿乐了:“实不瞒谭兄。有人替考那是再好不过。在谭兄答应帮小弟找qiāng手之前,小弟已经做了安排。” 于是将jiāo银子买通国子监率xìng堂换座位一事告诉了谭弈。 四千两买杜之仙关门弟子穆澜多写一份试卷?谭弈敏感地抓住了这句话。这件事该如何利用才能得到最大价值的回报? 送走林一鸣,谭弈赶紧去了义父谭诚的私宅。 进了宅子,看到义父。谭弈的急躁一点点散去。 幽静的花园,静立的灯光。谭诚在夜色中欣赏散放着隐隐花香的兰。 “知道为何每次你来,义父总要让你等侯片刻才会开口?”谭诚细心擦试完最后一茎绿叶,将帕子递给旁边侍侯的小太监,示意谭弈随他在园子里散步。 “义父在打磨孩儿的xìng子。”谭弈并不笨。迅速理解了谭诚的用心。 谭诚不紧不慢地走着。他在家喜欢换了宽袍,穿千层底布鞋。鞋子悄无声息踏在花园石径上,每一步的间距与速度都差不多。不管恼怒还是喜悦,从他的步伐中都看不出他的心情。 “说吧。” 依然是慢悠悠的声调。谭弈努力想让自己也变成义父这样,波涛不兴。然而他终归才二十岁,说得再缓,语气中也能听出明显的兴奋。 “杜之仙的关门弟子穆澜?”谭诚微微上扬的语气,显示出他对这件事上心了。 他停了下来,正站在一蓬迎春花前。小太监手里提着的灯笼映着正开得娇艳的黄色花朵,他伸手摘了一朵,拈在指间慢慢揉搓着,“你如何看?” 谭弈早有准备,小心答道:“别的不说。他是皇上下旨恩赐入学的监生。这次除了落榜的举子外,萌监生贡监生与捐监生都要考入学试。如果穆澜考不中,皇上没脸。” “杜之仙的关门弟子,成绩不说能进前十,也不会太差。考试过不了,总要有个理由。也许皇上会亲阅穆澜的卷子。”谭诚淡淡说道,“阿弈,换成别的考生,不取也就罢了。穆澜既是杜之仙的关门弟子,朝中关注的目光太多。不是想不取就不取的。东厂做事,特立独行。也不会在明面上授人以柄。” 以为义父教训自己,别仗着东厂督主义子的身份就无所禁忌。谭弈白着脸低下了头。 谭诚微微笑了起来:“你是我的义子。张扬跋扈不算什么事。只需记得,做事要思虑周全。” 看着谭弈惊讶的神色,谭诚倨傲地说道:“知晓你的身份,就算是那一位,也会对你和颜悦色。” 他的目光望向夜色深处的宫城。 谭弈精神一振。目光中涌出无尽地狂热。他狠狠地攥紧了拳头。权势!唯有手中有权,方才能像义父这样傲视天下。 “穆澜这次入学试就算考得再好,义父也会令国子监不予录取。” 这话怎么听着和刚才话里的意思不一样?谭弈疑惑道:“义父不是说皇上也许会亲阅她的卷子。朝中臣子冲着杜之仙的名气,也会看她的卷子。如果她考得好,这岂非……” “指鹿为马。”谭诚打断了他的话。 昔日赵高权倾朝野,指着一头鹿硬说是马。朝臣碍于其权势纷纷附和。 谭弈懂了。义父这是要借穆澜试探皇帝与朝臣的态度。万一皇上借机掀起朝臣们弹劾东厂,又该如何收场。 谭诚那双平时敛尽锋芒的眼里露出鹰隼一样锐利的光。手中的迎春花不知何时被他揉磋得碎了:“咱家也想看看,咱们那位花一样的皇上会是什么态度。呵呵……” 静静的花园里,谭诚的笑声让谭弈情不自禁哆嗦了下。 ------------------------- 钦天监算得极准。三月末的这天,春光明媚。 皇帝下旨调来了禁卫军维持秩序。国子监也抽调出两千名监生帮忙。这阵仗完全不输给会试。然而国子监外仍闹嚷宣嚣如菜市一般。 今年来的捐监生占了一千七百人左右。萌监生和贡监生一共才三百。而进了国子监就包吃住拿银。户部亏空,国子监里已经有六千多名监生,朝廷养得难受。皇帝因此下旨要进行入学考试,择优录取。 捐监生中大都是富家子弟,也有清贫之家想谋个出身,卖房卖地筹得银子。考不过入学试,捐的银两概不退还。捐监生的银钱其实就得了个考试资格。那些胸无二两墨的捐监生气得跳脚。又不敢骂朝廷无耻,只得另想办法。 天不亮,国子监外面的大街小巷挤满了人。 穆澜来得也早,坊门才开,就骑了马赶来。街上已经人满为患了。她下了马,早有做这种生意的车马行伙计上来,收了一百文钱将马牵去了马棚照料。 她背着包袱瞅着一个摊位旁边还能挤一挤,笑嘻嘻地走了过去:“兄台,在下卖符。在你旁边铺个摊与你搭个伙如何?” 摆摊的年轻人穿着件紫色系蓝腰带的监生服,瞧着二十出头,眼角微微上翘,有一双灵活的桃花眼。他的摊位上用两根竹竿扯了块横幅,写着:“试题范围答案,国子监率xìng堂出品。一两银一册。概不讲价。” 国子监分六堂。进率xìng堂的是成绩最好的监生。他穿的大概就是率xìng堂的监生服了。 应明瞥了穆澜一眼,伸出了手掌:“三两。这位置是我给别人占的,他没来便宜你了。” 生意还没开张,就要收三两银子?穆澜听着他的声音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笑着说道:“先赊欠着,赚了银子给你如何?” “行!”应明将自己的地摊收回来一点。 穆澜打开包袱,拿块布往地上铺了。摆上数个纸盒。里面装着几种画出的符。 应明有些不屑,一张符能卖几十文钱就不错了。卖完这几叠符,她能赚多少?他从旁边的粥摊上买了份粥,正吃着,就听到穆澜已高声呦喝了起来。 “一符在手,考试不愁。考试包过符二两银子一张!买符送率xìng堂优等生最新出炉预测试题范围加答案一册!” 粥瞬间吸进了应明的气管,呛得他咳得脸红筋涨。 ---------- 周末愉快! 第79章 巡查 应明缓过劲,冲穆澜发作起来:“你凭什么占我便宜?” 穆澜很是无辜地装着糊涂:“在下问过兄台,是否能与你搭伙。你同意了呀?” 搭伙?应明这才明白先前穆澜话里的意思。瞧她年纪小,眉清目秀的,没想到一肚子坏水。他写这些册子容易么?熬更守夜,四处打听消息,还费了一笔银子才印制出册。这么一句话就想窃走他的成果?没这么容易!应明冷笑着弹了弹身上的衣袍道:“知道国子监率xìng堂的监生是什么身份?” 国子监里有率xìng,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和广业六堂。分管监生们的学业纪律和生活。都是从举子中考试录取。按名次候补。六堂监生相当于帮助国子监官员承担起一部份管理职责。将来毕业之后,实习与就任都能选最好的差事。上得师长们的青眼,下得监生们敬仰甚至巴结。能进率xìng堂的监生是成绩最好的,手里的权力也最大。应明当然有这样的傲气。 早在进京之前,杜之仙早就将国子监揉碎掰细了说给穆澜听。穆澜一看应明穿着率xìng堂监生服,有意与他结jiāo。此时她堆了满脸笑道:“我卖二两,买一赠一。兄台的册子叫卖一两。我这么卖力吆喝帮着兄台卖册子,您没吃亏吧?同为求财,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这几条街巷中像应明这样,赶着卖试题预测赚银子的监生不少。应明矜持身份,又不肯吆喝。他的生意并不算太好。此时,听到穆澜的吆喝声,街对面有几个人停住了脚步,迟疑了下朝这边走了过来。 “生意来了!”穆澜说着就用肘尖轻轻撞了下应明。 你还不是在占我的便宜!应明看到有生意上门,勉强咽下了话,堆着笑脸上前推销:“在下应明,国子监率xìng堂监生。这些册子都是在下向出题的教授百般打听后……” 人群中一个着锦衫的胖子刷地抖开了折扇,傲慢地打断了应明的话,睥睨着穆澜道:“喂,小子。我听你刚才在吼考试包过符?骗人的吧?” 应明先是气得脸色铁青,继而又冷笑着抄着手看热闹。 穆澜笑咪咪地往应明身边靠近了一步:“买符赠册子,不灵包赔。兄台难道就不想试一试?舍不得二两银子,失了进国子监的机会,那就可惜了!” 胖子瞥了眼应明,那身紫色系蓝腰带的监生服将应明衬得风度翩翩。他心中一动。这监生自报身份,不灵找他赔就是了。大方了扔了二两碎银,拿了一张符:“怎么用?” “考前一个时辰,烧成灰用温水服下。”穆澜收了银子,传授了办法,笑着送走了胖子。 有人动手买,旁边的人也瞅了应明一眼,心思与胖子相同。不灵就找这个率xìng堂监生退钱。 眨眼功夫,就卖了十六两银子。应明还傻愣着,穆澜已递了十一两银子在他手中:“应兄卖了八册,加上摊位费,一共十一两。” 他在这儿摆了半个时辰,才卖三册。应明收了银子,觉得这样搭伙也不错。他自持身份,不会高声叫卖,干脆站在旁边摆出一副名士高人的姿态,任由穆澜大声招揽生意。 天色渐明,穆澜的符已经卖了大半。她将剩下的收了,只留了五张符摆在盒子里。买了两碗紫菜虾皮大骨汤馄饨,请应明一起吃。 袖袋里的银子沉甸甸的,应明也有些感谢穆澜,端着馄饨边吃边问她:“小兄弟如何称呼?” “在下姓穆,单名一个澜字。尚无表字。来自扬州府。” 应明卟地就将馄饨喷了出来,大惊失色地问道:“你就是那个奉旨入学的穆澜?杜先生的关门弟子?” “正是在下。进了国子监,烦请应兄多多照顾小弟!”穆澜达到了结jiāo的目的,笑得很是开心。 杜之仙的弟子竟然卖符骗人?应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左右瞅了眼,担忧地说道:“穆公子,你还没进国子监,名声就传开了。不知多少监生想与你切磋jiāo流。你就不怕被人骂你行骗毁了名声?” “考得过,我的符就是灵验的。考不过嘛……连国子监都进不了,敢来惹事?再说,我不叫他们烧成香灰兑水喝了,有证据吗?没喝符灰水的,符当然就不灵了。”穆澜端着碗将虾米紫菜汤大口咽了。肚里有了食,浑身舒坦。 应明呆呆地望着穆澜,缓缓翘起了大拇指:“果然不愧是江南鬼才的关门弟子。” “没有应兄这活生生的招牌……嘿嘿,小弟这招也不灵啊。”穆澜诚心想结jiāo个率xìng堂的监生,吐露了实话。 清亮的眼神在应明身上打了个转。应明顺着她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监生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傻兮兮地还自报家门。符不灵,别人不找穆澜可以找自己。他顿时哭笑不得。又觉得穆澜机灵坦诚,奉旨入学,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他苦笑着捏着鼻子认了:“穆贤弟倒是会算计。” “一起发财!”穆澜见应明一点就透,胸襟也不小,笑呵呵放了碗,继续吆喝。这一次却将台词改了,“考试包过符,五十两一张,赠率xìng堂监生试题预测答案一册!只有五张了,手快有手慢无啊!” “五十两!”应明吃惊地叫了起来。 穆澜贼贼地朝他挤了挤眼睛,低声说道,“天快亮了,赶紧卖!宰一个算一个。” 应明只知道呆愣地点头。 --------------------- 秦刚带着四名乔装改扮的锦衣卫,护卫着无涯顺着这几条街一路走下来。春来手里已多了只大包袱。里面装着国子监监生们卖的各种试题答案、衣袖里写满字的外袍、细密抄录着四书五经的帕子汗巾、塞着小纸条的香囊荷包。 无涯紧绷着脸。他做梦都没想到随便就能买上一包袱作弊的玩意儿。 一个穿着青色监生服的人瞥了眼无涯披着的锦缎鹤氅和身边穿着武士服的随从,心道好一只肥羊,急走两步凑了过去。 收到无涯的眼神,锦衣卫们没有阻挡。放了那监生靠近无涯,脚步微移,隐隐将那监生围了起来。秦刚微眯着眼睛,盯紧了他的手。只要稍有异动,他就能将这名监生当街扑杀。 “兄台,这次国子监五名博士联手出题。在下打听了点实在货,有兴趣听吗?可以听完再付银子。” 题明明是自己出的。难道试题送到国子监后真有博士泄漏题目发财?无涯下巴扬起:“说。” “此处不方便。随在下来。”那名监生满脸喜色,将无涯带进了旁边酒肆的包间里。 片刻之后,无涯木无表情走了出来。门后传来卟卟拳脚见ròu的闷响声。春来朝里面啐了口小声骂道:“想诳我家主子爷,狮子大张口!一千两?揍一顿算轻的!” 无涯恨恨地想,这次他不把这些作弊的人全抓了,真对不起自己半夜早起! 这时侯他听到了穆澜清脆的呦喝声,静月般的脸顿时咔嚓龟裂,怒容满面。他一言不发大步朝着穆澜的声音方向走去。 ------------- 周末愉快,第二更会在中午12左右放上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第80章 怅然 考试是巳时。等到卯时,禁卫军就会净街,迎礼部官员和都察院监考官进国子监。这摊就摆不成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侯。在国子监外摆摊的,都赶着做最后的买卖。 摊位上大都只挂着一盏灯笼。灯光并不明亮,沿着长街伸向黑暗的星点灯火却望不到尽头似的。 “真热闹啊!”这样的热闹却是为了作弊,无涯的怒火更盛。 他停下了脚步,不远处应明摊子的灯光照亮了穆澜活力四shè的脸。那张脸撞入视线,像天上最亮的星辰,让无涯眼中再难看到旁人。 “穆贤弟,我卖了八十几册。剩下的还能卖给刚入学的新生。这个人情为兄记下了。”应明清点册子。这条街上类似摊点太多了。应明摆摊之后,能卖五十册就心满意足。他印了一百册,靠着穆澜的花言巧语卖了这么多。袖袋沉甸甸的银子让他兴奋不己。 “率xìng堂的监生还缺银子使?应兄难道另有苦衷?” 率xìng堂握着监管学生的权力。冲着这个,前来巴结讨好的学生就不会少。银子自然也是不缺的。穆澜目力所及,除了应明,还真没有见着第二个率xìng堂的监生。 应明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瞒你。我老家十涝九旱。去年遭洪水,家里房子冲没了。上有高堂,下有八个弟妹,搭窝棚住着。今年开春来信,滴雨未下。朝廷的救济粮到了地方,也就能每天领碗薄粥。全家都指望着我每月寄银子过活。” “应兄宽心。日子会好起来的。”穆澜当然知道去年那场洪水。要不然老头儿也不出手去救林家大老爷,讨要三十万两银子买米粮赈灾。 穆澜的安慰让应明心里一暖。他抹开了面子,站在穆澜身边一起吆喝起来。 五十两一张符转眼间被卖了一张。穆澜和应明相视而笑。 无涯忘了是自己不想再和穆澜见面,只觉得这样的笑容刺目不己。 “最后四张了!考试包……”穆澜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她看着无涯大步朝自己走来。卖个符而己,杀气腾腾地做什么? 穆澜站在朦胧的灯光下,无涯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翻了个白眼,脸转到一旁,就当没看见自己。心头一股火就燃了起来。 “卖的是考试包什么符?!”无涯在摊子前站定,慢悠悠地问道。 不用秦刚使眼色,四名锦衣卫已经呈半弧形散开,刚好将两人的摊子围了起来。 应明吼了两嗓子,胆子壮了,笑着朝无涯拱了拱手道:“卖的是考试……” “考试平安符!保平安的。”穆澜怕他闯祸,肘尖往后一送,撞断了应明的话,“买一册考试复习资料赠一张平安符。一百两银绝对超值划算。这位公子有兴趣?” 一百两?!又翻倍涨价了?应明忘记了穆澜的话颠倒了主次,摸摸鼻子不作声了,桃花眼变成了星星眼。 穆澜的小动作落在了无涯眼中。和这个监生如此亲密,自己在她嘴里就成了“这位公子?”无涯绷着脸道:“刚才我分明听你在喊,这是考试包过符。怎么就变成平安符了?” “您听错了!” 听错了?无涯眼神往身后扫了眼。春来秦刚和几名锦衣卫哪敢不搭话,异口同声:“我们都听得清楚,卖的是考试包过符!” 无涯弯腰,亲自拿起一张符来:“证人证据一个人不少。还想抵赖?” “这位公子,一百两!不给就把我的符放下。”穆澜从应明摊上拿了本册子递了过去。 你是杜之仙的弟子,你有点风骨好不好?话都说这份上了,居然还想赚银子!无涯气得抿紧了嘴:“四百两,我全买了。” 春来赶紧从荷包里拿出银票,小心地递给穆澜。趁背对着无涯,春来讨好地冲穆澜使了个眼色。 穆澜拿了银票,将四张符和四本册拿起,递给了春来。 “应兄,收摊吧。”穆澜悄悄将银票全塞在应明手中,催着他收摊离开。 应明正想推辞,手被穆澜捏了捏。他陡然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自己和穆澜分脏的好时机。他迟疑了下,惭愧地拱了拱手道:“再会。” “等等。你姓应?”无涯听着他的声音,心头一道亮光闪过。 那天在会熙楼和穆澜翻窗开跑,来到巷子里。屋中不正是一个姓应的监生答应替一个姓侯的学子做qiāng手?难道就是眼前这个人? “这位公子,有何贵干?”应明警惕起来。率xìng堂的监生身份让他挺直了腰背。 无涯借着灯光将他的面容仔细记在了心里,淡淡说道:“听你的声音颇为耳熟。以为遇到了熟人。” 听见这句话,穆澜刹那间想起来为何自己也觉得应明声音耳熟了。应明作弊是想赚银子寄回老家盖新房,穆澜这时有点担心。万一被无涯举报抓包,他的监生资格弄不好都会被革了。怎么办?她弯腰将摊子四角一收,拢成个包袱塞进应明,有点不好意地笑道:“应兄,无涯公子是为了我好。怕我有辱家师名声。他生xìng耿介,最看不来弄虚做假。还直言若我当qiāng手作弊,定会抓我呢。” qiāng手,作弊……应明心神一颤,接了包袱,壮着胆子替穆澜说好话:“穆公子并非作弊,也就卖几张平安符。这位公子莫要太过计较。” “无涯,我就卖几张符而己。”穆澜对着无涯挤出了璀璨的笑容。 有根尾巴,肯定冲着自己开摇。不就是怕自己对付姓应的?无涯腹诽着,心情越发郁闷。他突然伸手握住了穆澜的手腕,理也不理应明,拉着她就走。 穆澜当然可以使个巧劲甩开他,却又不想连累应明。笑着朝应明挥了挥手,乖乖被无涯拉着走了。 春来和秦刚对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跟了上去。 “你就不怕买你符的人回头找你算帐?你是杜之仙的弟子!”无涯见穆澜没有甩开自己,心情渐渐好了。嘴里忍不住训她。 他是关心她吗?穆澜睃了眼被他握着的手腕,走了几步停了下来:“无涯。咱们不是说好再见面权当不认识么?” 清亮眼眸被星点灯火映得流光溢彩,无涯呆愣地望着她,心头泛起一丝无力的感觉。他做不到真的与穆澜形同陌路。而他更做不到放任自己喜欢一个少年。 他松了手,轻声说道:“穆澜。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为了你好。答应我,不要作弊。全力赴考,莫要辜负……杜先生对你的拳拳爱护之心。” 还有朕对你的呵护喜爱。 无涯对她温柔而笑,拍了拍她的肩,带着满心的怅然独自往前走了。 春来独自落在了后面,经过穆澜身边时突然低声说道:“我家主子喜欢辛夷花。” 什么?穆澜不明白。她目送着无涯一行人离开。 鹤氅被清晨的风吹起,无涯的身影在人群中如此独特。穆澜一时间瞧的痴了。 第81章 座位 卯时,大批禁卫军甲胄鲜明,整齐来到国子监外。 随着禁卫军的到来,街道的喧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庄严与肃穆的气氛。和穆澜一样提前到国子监的考生们感觉到一丝异于寻常。 “会试也没来这么多禁军吧?” “听说这次是由锦衣卫监考。” “不是吧?会试都是礼部与都察院监考。区区一个国子监入学考试,劳动了锦衣卫?” “国子监入学试虽比不得春闱选士,却是皇上亲自下旨。没准儿啊,这试题压根就不是国子监的博士们出的。” 听着考生们的议论,穆澜想起了无涯身边的那些锦衣卫。她觉得自己猜到无涯的身份了。年纪轻轻的无涯在锦衣卫中的地位一定很高。难怪他说要抓作弊的。 以前为师傅杀了东厂的人,现在认识锦衣卫里的高官。她的身份偏偏见不得光。却和朝中这两处难缠的地方沾上了关系。 穆澜叹了口气。 辰时一到,国子监集贤门大开。里面两队锦衣卫鱼贯而出。身着黄色绣鱼龙纹的飞鱼服,腰佩宫禁牌斜挎绣春刀。绷紧的脸颊,凌厉的眼神。瞬间镇得赴考举子们心头惴惴不安。 领头的人穿了件红色的蟒服,腰系鸾带,不怒自威。他扫了眼侯在集贤门外的考生,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本官奉旨监考。进此门之前,若有夹带私藏,自己扔了,一概不予追究。舍不得扔掉的,心怀侥幸的,也无妨。进得此门,在考场中也莫要拿出来。在考场中被本官与属下儿郎发现,那就对不住了。锦衣卫的大牢还有不少空房间。本官是粗人,你们都是斯文人,搜身就不必了。” 他说完很是干脆地一摆手:“进去吧!” 与会试不同,参加入学试两千一百名学子无需自备文房四宝。空着双手顶着两边锦衣卫的凌厉目光顺着集贤门往里走。 一名锦衣卫瞧着这些考生吓得像鸡崽儿似的,忍不住轻视起来。低声对领头的千户说道:“大人,这种考试用得着咱们锦衣卫出手?杀鸡用牛刀。” 因是自己的心腹,千户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御驾亲临。你小子给老子警醒点。这差使jiāo给锦衣卫,东厂正吃味呢。” “大人放心吧。属下只担心这些读书人见着锦衣卫拿不动笔。” 穆澜随着人群过了集贤门。里面国子监维持秩序的监生们吸引了所有考生的目光。 能进国子监六堂管理的监生们都着紫服,腰带颜色不同。逢祭祀朝会节礼时,监生们都穿礼服。此时隔两丈挺直如松的监生们统一穿着淡青色圆领大袖衫。戴着黑色纱罗所制的四方平角巾。个个身姿如松,将儒士的飘逸展现在考生们面前。 负责引道的监生看到考生们眼中的羡慕,矜持地说道:“不过是常服罢了。各位若能通过考试。开学礼孔庙祭祀会穿礼服。” 就这样的常服也令考生们惊艳了。想着将来能穿上国子监监生礼服,风光于人前,考生们眼里飙出了一种异常的兴奋与渴望。 考场设在彝lún堂前宽阔的广场上。禁卫军分列四周,严严实实围住了考场。高台上已搭起了雪白的软帐,垂着及地的纱帘。帘前站着一排禁卫军。帐前两侧为礼部都察院国子监官员设了数席座位。 进了考场,引领考生们进场寻找座位的监生悉数穿着紫色衫,腰带颜色有蓝、黄、绿、红,白,黑六种。显然都是六堂的监生。考生以地域划了片,穆澜报了籍贯姓名,被一名监生指了座位。 她刚坐下来不久,就看到林一川林一鸣兄弟俩连袂而来。 林一鸣看到她两眼放光,直朝她挥手。他乐呵呵地找到自己座位,发现就在穆澜身后,禁不住咧嘴大笑:“穆兄,可真是巧啊!” 考生太多,广场再宽敞,座位之间也隔得近。林一鸣伸脚不费劲就能踢到穆澜。伸长脖子就能看到穆澜的卷子。他怕被人瞧见,趴在桌子上蒙着脸笑得赫哧赫哧的。心想给率xìng堂贴名字的监生那几百两银子花得真值了! 林一川走到穆澜邻桌坐了,撑着下颌望向穆澜:“小穆,好久不见,你好像又瘦了?不如考完我请你去吃会熙楼补补?” 今天天气好,春天的阳光温暖不灼烈,暖融融的晒着人想舒服地睡一觉。穆澜起得太早,张嘴打了个呵欠:“我还要赶回家帮我娘砌墙修屋子呢。改天吧!” 穆澜拿回家的银钱被穆胭脂攒着,让周先生去了京郊买点地建庄子。她舍不得乱花钱,带着李教头和班里的人将大杂院该拆的拆了。打算自己动手把粗活干了省一笔工钱。穆澜这些天都窝在家里当苦力,拆墙和泥搬砖。也就昨天才歇了工,画了些符出来卖。 让她去砌墙修屋子?林一川心疼了,屁股下面的凳子一滑,移到了穆澜身边。怕她不愿意,伸手就使出了小擒拿。穆澜压根儿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林一川来这招,被他握住了手。 “林大公子。众目睽睽下,两个大男人手握着手很难看!”穆澜磨着牙挤出了这句话。她想起了面具师傅的忠告,恨不得将林一川一巴掌甩翻在地。她的目光朝四周扫去,广场边缘绿树成荫,禁卫军站得像标qiāng一直挺直。谁知道这些人中有没有东厂的眼线? “瞧瞧,这哪像读书人的手啊?”林一川权当耳旁边。心想,谅你也不敢在这儿对本公子动手。拇指顺着她的掌心划过,他情不自禁想起在凝花楼观察穆澜时。那会儿他怎么就那么蠢呢?这么小的手掌,纤细的手指,早知道那时就握着不放多好啊。 穆澜一脚狠狠踩在他脚背上,用力地碾着。 “嘶!”林一川因为疼痛瞪大了双眼,还是舍不得放手,“小穆,我们是坐一条船……来的!你家有事,在下哪能不出手相助?就这样说定了。我找人帮你家修房子去。” 说话间嘶嘶吸着凉气,后面却是越说越快。说完见穆澜还在用力踩着自己的脚,林一川疼得没办法,只好松开手。 穆澜若无其事地甩了甩手掌:“你坐到我这边来,觉得好吗?” “怕什么?开考我就挪回去呗!”林一川厚着脸皮又撑着下巴看她了。 比常人幽深的眼眸里噙着穆澜不懂的神情。她突然冲林一川笑了笑。 他一直都知道的。小穆笑起来如冰河zhà裂,鲜花绽放,美得令他目眩。离得这么近,他看到她ròu嘟嘟的耳垂,耳际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绒毛。他想起了新出生的小兔子。 眼前的视线陡然变化,林一川噗地坐到了地上。 穆澜踹翻了他的凳子,理了理袍角,没事人似的打开桌上的墨盒,捏着墨慢慢地研磨起来。 四周已来了不少人。这一片是江浙一带的考生。有人认出了扬州林氏兄弟。见林一川摔倒,哄笑声就响了起来。 一名监生径直走了过来,板着脸道:“怎么回事?” 林一川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笑道:“师兄,我坐滑了。” 那名监生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眼四周,声音冷峻:“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考场中打闹说笑高声喧哗礼仪不周,直接赶出去。” 听到这话,穆澜转过脸看向林一川。听到了吧?消停点吧!以为这是扬州? 小狼崽子!林一川气咻咻地坐了回去。 林一鸣喜闻乐见,低声笑道:“穆兄,干得漂亮!” 她才不是想要对付林一川。穆澜懒得搭理林一鸣。 “快看快看!许玉郎来了!” 穆澜和林一川同时抬起头。考场最前面是京城直隶的考生。也是荫监生扎堆的地方。许玉堂穿着件绿色的广袖宽袍,噙着和熙如春风的浅笑,缓缓进场。 那一刻,穆澜以为见到了无涯。 林一川只瞧了一眼,就看向穆澜。她怔忡的神情让他不屑地嗤笑起来:“长得像个兔儿爷似的,风吹就倒。万人空巷看玉郎,京都没美男子可瞧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周围的人却都听见了。众人憋着不敢笑出声。这时,有个胖子正大声对同旁边的考生道:“进了国子监,本公子想在京城找个媳fù很容易嘛!” 他是无意,听者却有心。考生们再也憋不住,zhà了锅似的哄笑起来。 许玉堂只觉得诧异,他身边的靳小侯爷却是个机灵的。身后那些考生瞅着表哥笑得不怀好意。他不由大怒,咬着小牙道:“表哥,他们在嘲笑你呢!”说着搀袖子就想打架。 这时一声锣响。 “礼部尚书许大人到!都察院左都御史谢大人到!国子监祭酒陈大人到!” 一行官员缓缓走上了高台。 国子监六堂监生齐齐转身,弯腰揖首。 考场里的考生们顿时收敛了笑容,起身行礼。 又听见数声静鞭响起。一名尖而yīn柔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驾到!” 台上官员与场中众人齐齐下跪,伏地相迎。 穆澜悄悄抬起脸偷看。 锦衣卫拱卫着两乘銮轿上了高台。 林一川发现穆澜的脖子越伸越长,悄悄移了过去,手搭在她肩头使劲压着她,低声斥道:“想当出头鸟啊?” 穆澜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时,轿中走出明黄与绯红两道身影,进了软帐。 ---- 新的一周开始了。小穆的新生活也开始了。 第82章 卧底 日晷的光渐渐移动。又三声锣响,国子监的大门缓缓关门。 礼部尚书许德昭宣读了圣旨,亲手拆开了密封的试题。 斗方书就的“正”字悬于高台上。考生们看得清清楚楚。这道题显然有些出人意料,考生们有的欢喜有点愁。场下的议论声再小,架不住人多,嗡嗡声渐起。 “肃静!”国子监祭酒陈瀚方站起身说道:“题目已经出了。众考生扣题自由发挥,体裁不限。诗词歌赋策论八股皆可。巳初开考,午末收卷。每人只有一张答题纸。且想好再答。开考!” 如此灵活的考法考生们闻所未闻。官员们也为之不解。陈瀚方目光往软帐中一转,笑着向官员们解释:“国子监入学考试比不得春闱会试。只是看考生有无入学的资格与后天培养的天赋。” 官员们心里就有了数。题目是皇帝出的,怎么考也是皇上的意思。 陈瀚方又笑道:“若是这些考生也能做好八股,直接参加州试,考举人去了。” 众人听了又一阵释然。能做好八股文章,考中举人。也用不着再来考入学试了。 考法太灵活,考生们反而更加不安。有才华的,自然尽全力写八股去了。才华一般的,就想着做点诗词歌赋博眼球。最痛苦的莫过于不学无术的考生。能提笔写字就是极限。望着那个斗方正字,急得直挠头。 这道题说难也不难。想要答得出彩也不容易。 穆澜也在叹气。杜之仙的弟子名声在外,她答不好会削了先生的脸面。答得太好,又会是出头鸟。怎样才能中不溜地混过去呢?陈瀚方的话引起了她的注意。每人只有一张白宣答卷。是否意味着落笔无悔,不容涂抹修改?污了卷子要扣分?她慢吞吞地研着墨。脑中渐渐有了主意。 监考的锦衣卫不过二十人,进了两千人的大考场,像撒进汤里的盐。 皇帝和官员们是不会在这儿枯坐着等的。开考一个时辰后,太阳升到了头顶。高台上有了动静。礼部都察院国子监三位大人陪着两乘銮桥离开了。高台上只留下几位品阶低的官员。 不多时,国子监的小吏们一溜小跑,提着食盒进了考场。留守的官员和锦衣卫们说笑着去了广场一侧用饭。 考生们只能饿一顿,眼神却欣喜异常,蠢蠢yù动。 树荫下锦衣卫吃着饭,也在低声议论着:“给他们多少时间?” 领头的千户笑了笑:“两刻钟。早了还在探头张望。晚了不好抓现行。咱们的人都安排好了?” 这厢考生们探头探脑地试探了会,见官员和锦衣卫们压根不往考场看。如平湖般的考场顿时被风吹起了阵阵涟漪。 夹带的各种作弊手段没舍得扔的,这会儿全拿出来用了。和林一鸣同样心思的人赶紧着互相jiāo换试卷。有直接找qiāng手进场代考的,早就答完了。 林一川半个时辰前就写完了卷子。他一直撑着下巴看穆澜。考试过了一个时辰,穆澜都没有动笔。她在想什么? 穆澜突然也歪了身子,撑着下巴斜望着他笑。 林一川做着口型无声地说:“你不答卷?” 穆澜眨了眨眼,显然在说,你猜? 这哪猜得中啊?林一川更加好奇。他想了想,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就知道他想出银子,穆澜笑得浑身直颤,巴掌翻了翻。 真贪财!林一川暗骂了句,笑容越发灿烂,答了她一个好字。 穆澜悄悄用手指了指身后。 林一川瞥眼看去。林一鸣趴在桌子上装睡,将发下来的白宣卷成了一束,正从桌子下面往前递,去捅穆澜的背。她若早写完卷子,现在就该和林一鸣jiāo换了。林一川收回目光,瞪了穆澜一眼。示意她不准帮林一鸣。 穆澜忍着笑,身体往后仰,听到林一鸣轻若蚊蚋的声音:“换卷子啊。” 她往桌子一侧偏过了身,让林一鸣看到自己的白卷。 身后传来林一鸣吃惊的声音:“你还没写啊?” 穆澜发出一声叹息。 却听到林一鸣说道:“算了,我自己写。” 这句话让穆澜和林一川同时惊讶起来。两人更不急了。等着林一鸣写卷子。 午时过半,锦衣卫千总打了个呵欠起身了。手一挥,锦衣卫们嗖地冲进了考场。一人负责一片,二十人将整个考场划分成了二十个区域。 考生们心满意足,该做的都做了,盯着也不怕。 穆澜算着时间,把卷子答了。答完没一会儿,就听着礼部官员高呼一声:“考试时间到,众考生停笔起立!若有违者,试卷作废!” 考生们纷纷离桌站立,就等着国子监的人来收试卷了。 这时,锦衣卫千总上了高台,慢条斯理地说道:“本官奉旨监考。先前在集贤门便说过了。被锦衣卫逮到作弊的,休怪本官无情。儿郎们可在?!” 只见考场中同时发出若干声音:“属下在!” 那声音就在身边响起,惊得考生们四下张望。只见被锦衣卫们划分出区域的考场中同时有两至三人当场脱了外袍,露出里面华丽灿烂的飞鱼服。 考生们看傻了。这也太无耻了吧?明着锦衣卫去吃饭放松了监视,原来早把卧底扮成考生布置在了身边。 锦衣卫千总满意地点了点头:“查吧!” “小抄拿出来吧!就藏你靴子呢。某嫌你脚臭,脱鞋!” “哎哟,也这么多汗哪?袖子上的字都印你胳膊上了?还不承认?” 一声接一声的指认此起彼伏。指认一个,禁卫军上前架了就走,蹬着腿哭的,当场晕过去不计其数。 林一鸣擦了把额头的汗。林一川身后,他的左手边就坐着个锦衣卫假扮的考生。幸亏穆澜当时没有答卷,一jiāo换卷子,他就死定了。他悄悄地看向那个锦衣卫。 锦衣卫冲他一笑:“你在午时一刻时想和前面那位考生jiāo换卷子是吧?” “不不!我没换!”林一鸣慌得直摇手,一把将桌上自己写的卷子拿了起来,“我自己答的!” 卷子上歪歪扭扭写着:“正正正正正正……。” 满篇全是正字! 四周考生诡异地望着林一鸣的试卷,沉默中突然bào发出剧烈的大笑声。 ------ 快过年了,祝回家的朋友一路平安。 第83章 醋意 考场的惊慌肃穆氛围突然被林一鸣这张奇葩答卷打破了。头一个没忍住的就是他身边的锦衣卫,笑得赫哧赫哧的,想板起脸都没成功。 一想到林一鸣将要滚回扬州。林一川放声大笑,痛快得不行,还不忘悄悄对穆澜翘起了大拇指。 穆澜笑着摇头,这货还真敢写啊!不过,令她诧异的是,林一鸣居然能沉得住气,没有因为被嘲笑而显得慌乱。她心里瞬间浮出了谭弈的名字。她一直觉得不解,那位直隶解元,羞杀卫阶的谭弈为何要和林一鸣这样的草包结jiāo。林一鸣的镇定与神色中的自矜难道是来自于潭弈的许诺? 林一鸣将卷子放下,挺直了腰背昂起了头。迎着笑声与嘲讽的眼神,他心里不屑地想,嘲笑就嘲笑吧,反正谭弈说过,只要他答了卷,哪怕只有一个字,他也必定会被录取。他不止只答了一个字,整张白宣都被他写满了呢!他怕什么? 考生们嘲笑便罢了,令林一鸣不待见的是堂兄林一川的狂笑。见他冲穆澜翘大拇指,林一鸣突然间明白了。他这位堂兄早就买通了穆澜。什么考完再收银子,穆澜压根儿是在哄自己玩呢。怪不得她不着急答卷,她就不想和自己换卷子!好在他命大福高,躲过了锦衣卫的监考,结jiāo了谭弈。否则这一次入学考试就被穆澜带沟里去了。林一鸣盯着堂兄和穆澜,心里那叫一个恨。这两个人,他将来一个都不会放过! 那名锦衣卫笑着了一会,倒真放过了林一鸣。他潜伏在这儿,觉得旁边这三人都很有趣。前排的林一川早就答完了,一直撑着脸看右边的少年。而右边的少年却在最后两刻钟做完了卷子。两人眉来眼去,说他俩作弊又不像。算了,看两人长得不错,放他们一马吧。 这时,京畿直隶那一片区域却吵闹起来。 一名锦衣公子冷笑道:“家父乃吏部侍郎。你说你看到我们换卷子,本公子就要承认?捉贼拿脏懂么?坏了本公子的名声,定要向你家镇抚使讨个公道!” 三品以上的官员可以许一子荫恩进国子监。这位锦衣公子开口就自报家门,语带威胁。 这片离高台最近。锦衣卫千户拍了拍额头,有些懊恼地说道:“差点忘了。儿郎们!验卷子!” “属下遵令!” 锦衣卫连同卧底的来了百来号人。每人拿了瓶yào水直接在考生卷上涂抹起来。 白宣一角渐渐显示出考生的姓名籍贯。 换了试卷的,显示出来的名字与卷子上的写的名字就有了差别。 这么一来,禁卫军又从考场中拖走了几十名考生。 那名侍郎府的公子顿时慌了,硬撑着嘴硬道:“考试前我和他拿错了纸!” 锦衣卫千户懒得再听,手一挥,冲过来数名禁卫军架起锦衣公子和与他换卷子的qiāng手就往外拖。 锦衣公子惶恐不己,挣扎着突然抱住了旁边许玉堂的腿,大喊道:“许三哥,你帮我说说情!你爹是礼部尚书呀!” 这一片的荫恩生都是朝廷三品大员家的公子。大都与许玉堂自幼玩在一处,以他马首是瞻。如果不帮刘七说话,物伤其类,他在荫监生中的声望就会下跌。眼下帮他说话,刘七作弊被逮了个正着,让他怎么办?许玉堂气得想喷血,有这么一个拖后腿的猪队友,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七郎,知耻而后勇,浪子回头金不换!今年你进不了国子监。苦读一年,明年为兄与众兄弟在国子监为你摆酒接风。你要记住,你现在不站起来昂首挺胸走出去,而是被禁卫军像死狗一样拖出去。刘家的脸面拖在地上,就捡不回来了!” 声音铿锵有力,气度卓而不凡。 吏部侍郎家的公子也不能得罪得狠了。许玉堂如此表现,实在给太后和皇上长脸。锦衣卫千户眼睛微眯,揶揄地笑道:“又不是会试春闱,作弊要革了功名,终身不得科考。明年再来考过便是!” 靳小侯爷一个健步上前,将刘七郎从地上扶了起来,仔细给他整了整衣袍,大笑道:“刘七哥!明年你通过入学试,我们在会熙楼给你接风!” 四周的公子哥儿们热血上涌,大声喊叫道:“刘七!一年考不过算什么?明年大家伙等你!” 刘七郎激动得从地上爬了起来,竟有种当了英雄的感觉。朝四周感激地拱了拱手,一拂衣袖,昂首挺胸出了考场。 “不愧是许家玉郎!”转眼将一件尴尬事变成了替自己刷声望,穆澜啧啧赞叹。 林一川心里酸溜溜的。自从许玉堂进来,穆澜看他的眼神怎么就那么痴迷呢?她该不会喜欢上许玉堂了吧?他哼了声道:“收买人心而己。本公子见多了这种人。” “做的漂亮就是有才。”穆澜没留到他的神色。她看着许玉堂情不自禁想起无涯。无涯……临走时,无涯眼中噙着一丝无奈。那双温润的眼睛里藏着无数的话,却一句也不能对她说。这样的眼神让穆澜想到了杜之仙,想到了自己。她也有很多心事,难以对人诉说。那一刻,她似乎能感觉到无涯的孤独。和她一样的孤独。 穆澜脑中飘过高台上一闪即逝的明黄身影。她情愿相信无涯是王孙公侯家的公子,或者是锦衣卫的人。她不敢也不愿意朝另一条路上去猜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6 章 无涯的身份。远处的许玉堂实在与无涯太像。她垂下了眼眸,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云泥之差的身份,咫尺如隔天涯。 有些人注定不是同路人。 她的神色变幻悉数落在林一川眼中,气得当即转过了脸。多看一眼他都想冲到穆澜面前让她把自己看清楚了。他哪点比不上许玉堂? 锦衣卫办完该办的事,再无考生被架出考场。锦衣卫千户向台上的官员们抱拳道:“本官奉旨监考,如今职司已毕。剩下的事就与本官无关了。” 说完带着锦衣卫们扬长而去。 考生们这才拿起自己的试卷挨个jiāo到高台上,陆续离开了考场。 林一川心里憋着火,见穆澜快要走了个没影,他又后悔了。看中的姑娘自己先放弃,岂不是让许玉堂不战而胜?他迈开长腿就追。 商场上的变脸他小时侯就练出来了,脸颊的ròu往上一挤,笑容就布满了俊朗的脸。伸手不打笑脸人。先请她吃饭再雇人帮她家修房子。怎么着她也要念自己三分好吧? “穆贤弟!”应明换了身裳服,站在道口迎向了穆澜。 先前考生太多,穆澜也不容易从两千考生里找到应明。见他站在这里,知道他听进去自己的话,没有下场代考。也替他松了口气。 她拱手行礼,绝口不提自己的提醒:“应兄,小弟正想寻你。能否带小弟在国子监里四处看看?” 新入学的监生都有这样的好奇心。穆澜的要求应明满口答应:“我先请你去吃饭。吃过饭就带你去。” “是小弟麻烦应兄,怎么能让应兄破费?这顿饭小弟请了!”穆澜的谦逊和感激都摆在脸上。 应明越发觉得穆澜值得结jiāo,热情地给她介绍起国子监的情况。 她有请过自己吃过一顿饭吗?林一川从后面赶上来,正听见穆澜最后这句话。他绞尽脑汁回忆着。好像认识穆澜开始,她一个铜板都没为他花过。自己则是不停地掏银子掏银子掏银子……她在他面前就是只小铁公鸡。对旁人就抢着请吃饭?当他是冤大头啊? 青色衫,大袖飘飘。应明与穆澜说话时,桃花眼快要眯成了缝,像勾子似的。 她喜欢的就这种斯文败类?一个许玉堂不够,又打哪认识了这么个狐狸男?林一川越看越生气,越想越失落。被穆澜无视的感觉让骄傲惯了的心有了一点受伤的感觉。她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神秘了点,秘密多了点。他不好奇了还不行?他还想看看,没有自己暗中相助,穆澜在国子监里怎么混! 一道绯色撞进了他的视线,擦肩而过的瞬间,满腹心事的林一川撞到了对方的肩膀。换成平时,或许还会道个歉。林大公子正在气头上,理也没理就走了。 ---------- 今天是大年二十八。老家有句话叫二十八,洗邋遢。大家今天别忘洗澡哦。 第84章 偷卷 “喂!”绯衣少年揉着肩膀勃然大怒,跑到林一川面前,手指直伸到了他的鼻子面前,“你撞到我了!道歉!” 纤细的手指嫩白如葱管,指甲上染着粉色的蔻丹。一片片玉雕出来似的,极为美丽。长发笼在金制头冠里,明眸善睐。襦衫领子中露出天鹅般细长优美的脖子。 分明就是个极娇美的女子。 见过穆澜扮男人,再看这个女子漏洞百出的扮相,林一川不屑之极:“你自己撞上来的,怨得了谁?东施效颦不自知!” 他挥手挡开对方的玉指,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有道歉?没有诚惶诚恐的讨饶?锦烟公主气得脑子都糊涂了:“他刚才说,说本宫什么?” 身边换了装的小太监不敢重复林一川的话,小声说道:“殿下,他在骂您!” 他说她东施效颦不自知?啊呸!她堂堂公主模仿一头猪也是那只猪三生有幸。就这么愣了愣神,她又发现林一川已经走了个没影,气得跳脚:“找到他,本宫要诛他九族!” “殿下,国子监里不准女人进来。您悄悄离宫穿了件男人衣裳跑来看热闹,皇上对您够宽容了。您就甭惹事了。”大乔满面愁容地说道,试图移走她的注意力:“只要他在国子监里就跑不了。公主,那件事还要不要去?再晚一点,可就不行了。” “本宫现在有事在身,且放他一马!”锦烟公主想起自己还有事要办,带着两名小太监蹭蹭蹭地往考场去了。 考场的高台上,官员们正在整理试卷封存。锦烟公主带着太监急步走了过去,素手伸出,亮出了宫里的牌子,傲慢地说道:“皇上口喻,众人接旨!” 留下的低阶官员们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跪了一地。 朝随行的大乔小乔使了个眼色,锦烟公主翘着嘴,背负双手站得笔直,慢悠悠地说道:“皇上问,锦衣卫今天可有抓到作弊的考生?” 品阶最高的礼部员外郎赶紧答道:“回陛下。锦衣卫一共抓了四百多名作弊的考生。” “皇上问……如何作弊,怎么抓到的,你细细禀来就是!”她懒得再想问题,直接令他细细道来。 试卷整齐地分成几摞摆放在台上。趁着官员们背对着跪伏于地,两名小太监卖力地翻看着。 听到动静,有官员想抬头,薛锦烟怒斥道:“认真答皇上的话!” 见官员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她得意地笑了起来,缠着官员拖延着时间。听到吏部侍郎家的公子被抓包,她哈哈大笑:“刘七就是个草包!” 笑声脆若银铃,惹来官员偷偷瞄向她。只见她颈长肩瘦,柳眉下一双灵活的明眸,穿着男装依然俏丽可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女子。 见到官员呆滞的目光,知道被认了出来,锦烟公主嚣张地指着他们道:“本宫奉旨问话,再对本宫无礼窥视,定禀了皇兄将你们革职查办!” 原来是锦烟公主。她扮成男人进国子监,谁又敢多嘴指责她的不是?他们又不是御史。官员们腹诽着埋下了头:“卑职知罪!” 这时小乔翻出张卷子悄悄塞进了衣袖,朝锦烟公主点了点头。她趾高气扬地说道:“问完了。大人们请起!本宫就这复旨去。”兴冲冲地带着小太监走了。 到了莲池旁,四顾无人,锦烟公主寻了岸边柳树下的石凳坐了:“大乔,去守着!” 小乔从怀里拿出了卷子恭敬地递给了她:“殿下,扬州穆澜的卷子。” “听皇兄向陈瀚方夸她,本宫倒想看看杜之仙的关门弟子究竟如何。”锦烟公主说着打开了卷子。 白宣上一茎墨荷挺拔怒放。旁边写着一首诗:“岸苇无茎轻易折,雨打娇花落红樱。莲池旧是无波水,不逐狂风起浪心。” “守正之意。倒也扣题。诗不错,字也不错。画还不如本宫呢。科举考八股,诗词不堪大用,如此取巧,不够稳重!皇兄夸她太过了。悄悄送回去吧!”锦烟公主看完穆澜的答卷,没了兴趣。 将卷子递给小乔时,细柳被一阵风吹着,柳叶刺向她的眼睛。锦烟公主下意识地松了手,抬手护脸。小乔却没接住,那张卷子落进了水里。 “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捡啊!”锦烟公主急得跳了起来。 小乔将卷子捞起来时,已经糊了。 锦烟公主哀叹一声:“完了完了,皇兄定会罚我三个月不准出宫。” “殿下方才不是说画还不如您……不如找张白宣依模画样做一幅?” 小乔的主意让锦烟公主乐了:“不就是一朵墨荷,一首诗么?本公主的字也不比她差!” ------------ 考生们的卷子悉数搬进了国子监后院的东西厢房中。 官员们开始忙碌地阅卷。 数位国子监的学正们检阅第一遍。但凡字迹拙劣,卷面有涂抹不洁的,先挑出来。这一遍进行的很快。 国子监官员人手不够,礼部遣了些官员坐镇第二关。主要将考生们的答卷分成三等。 再将评为一等的jiāo给礼部尚书和国子监祭酒。再从中选出最佳者,呈供御览。 另再有人将第一遍挑出来的考卷再细细甄别。 被揪出考场的考生有四百来人。有效的试卷也有一千五百多份。阅卷至少需要几天时间。 皇帝和几位部堂大人已经离开了。锦衣卫千户却带着人守住了整个后院,闲人免进。 锦烟公主拿着重新做好的卷子被拦在了院子外头。 “殿下。不是卑职不放你进去。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卑职也不好做啊。”遇到锦烟公主,千户脑袋都大了。好好的不在宫里呆着,女扮男装进了国子监,皇上已经格外开恩。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进去。 任凭锦烟公主如何威胁,千户板着张脸不为所动。锦烟公主只得悻悻离开。 “怎么办?”锦烟公主围着后院绕圈着急,突然眼睛一亮。后院院墙外一株歪脖子柳树几乎靠近了院墙。她拍掌大乐:“本宫翻墙进去。反正锦衣卫守在外面看不见。本宫去了就说奉旨巡查,趁机把卷子还回去。” 大乔小乔吓得卟地跪到了地上:“殿下不可,万一摔下来可不是小事!” “住口!这卷子不还回去,杜之仙的弟子就缺考了。皇兄还不剥了我的皮?”锦烟怒了,揪着大乔的衣领让他趴在树下,踩着他的背往树上爬。 大乔小乔眼睁睁地望着锦烟公主爬上了墙头。锦烟公主喘了口气,开开心心地骑在墙头上冲二人说道:“本宫身手不错吧?” ----- 家乡老话说:大年二十九,洗老狗。因为这句话,我从来不在今天洗澡。。。 第85章 翻墙 大乔小乔听到这句话都想哭了。自家公主机灵如猴儿,有时侯却蠢得让他俩都看不过眼去。偏偏还仗着身份拦不住。 小乔愁苦地望着乐呵呵的锦烟公主,担忧地喊道:“殿下,您怎么下去呢?” 后院是国子监总领全院事务的办公场所,两进的院落。院墙足有一丈来高。锦烟公主朝下面一望,勃然大怒,指着两个侍从骂道:“跪下!一双马后pào!” 大小乔卟咚就跪在了地上,委屈地不行。谁叫您蹭蹭蹭地就上去了呢? “蠢货!想法子啊!”锦烟公主生气的骂道。她是不敢跳的,总不能让她堂堂公主一直骑在墙上吧? “殿下,要不您往下跳。奴婢两个人拼了命也会接着您。” 锦烟公主骑坐在墙头,却不敢站起来了。她咬着银牙又骂:“万一接不住摔断本宫的脖子呢?去把宋千户叫来!” 大乔听着转身就跑。 “回来!”锦烟公主气恼无比,“宋千户定会禀告皇兄,本宫再想溜出宫就难了。去弄梯子!” “殿下英明!”被皇上太后知道,公主最多禁足,自己和小乔的屁股就遭殃了。大乔恭维了声,蹬蹬跑了。留下小乔不敢错眼地盯着自家公主。 这时,应明正陪着穆澜逛到了这里:“后院外这片树林又被称为进士林。监生中考中进士者,都会来此种下一棵树。传闻开朝之初有位姓桑进士种下株柏树,已有五人合抱粗了。最神奇的是柏中生出了一株桑树。后来他的儿子果然就读国子监也中了进士。此树就被称为父子桑。成了国子监一景。” 穆澜听着,观察着地形。她的目的是进士林后面的御书楼。 拐过小径,骑在墙头的锦烟公主与树下守护的小乔让两人一愣。应明脸色一沉,率xìng堂监生负责监管的本能让他开口喝道:“什么人敢翻墙偷窥?” “住口!”锦烟公主也本能的喝斥道,“你是什么人,敢对本……本公子大呼小叫?” 穆澜见她歪着发髻,发丝散落,声音体貌分明是个女子。那身绯红色的衣衫让她想起远远对高台的一瞥。她拦住了应明低声说道:“像是跟在皇上身边的那位……” 应明也想起来了,从銮轿中跟着皇上出来的可不正是这位?冷汗顿时沁了出来,低声问穆澜:“怎么办?我去禀告……” “你俩嘀咕什么呢?敢叫人知晓,本公子诛你九族!” 敢说诛九族的话,定是皇族了。宫里头未成年的公主有三位,和这位一般年纪的只有从小养在太后膝下的锦烟公主了。应明和穆澜相望一眼,心想这位殿下就是个棒槌。 猜到墙头女子的身份,应明手足无措。去叫人吧,会惹恼了公主。不叫人吧,万一摔下来,自己定受连累。 “我有办法。应兄去路口守着,别让人过来瞧见了。”穆澜淡定的神色让应明没来由的相信了她。 他点了点头道:“好。” “喂!他去哪儿?”看到应明离开,锦烟公主急了。 穆澜笑道:“在下请他去路口守着,免得有人过来瞧见。我帮你下来好不好?” 她走到墙下仰起脸望着锦烟公主。阳光透过绽放新芽的柳枝映亮了穆澜的脸。薛锦烟从来没见过有人笑起来这般好看。那笑容直暖到了人心底,她的两颊渐渐浮起一层绯色:“墙有点高。” 青色的身影离地跃起,穆澜在柳树上借了力,轻轻巧巧到了她身边,蹲下身朝她伸出了手:“我带你下去。” 好潇洒啊!原来她还会轻功!锦烟公主看呆了。 穆澜握着她的手将她拉着站了起来:“不用怕。” 她的手干燥温暖,声音里带着强大的自信。锦烟公主胆子立时就肥了。她眼珠一转:“好,你带我下去!” 说罢拉着穆澜朝院子里跳了下去。 我去!这个棒槌!穆澜猝不提防,被她拉着从墙头往院里摔了下去。两丈高的距离说高也高,摔下去也不过瞬间的事。地面近在眼前。陡然间她只得揽住了锦烟凌空翻了个身,卸了下坠的力道,摔在了地上。 背心被青石板地面硌得生疼。穆澜心不甘情不愿地当了回ròu垫。 趴在穆澜身上,薛锦烟睁开了眼睛。穆澜的脸近在眼前。清亮的眼睛倒映着自己的脸,她的眼睫好长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7 章 …… “能先起来吗?”穆澜知道了她的身份,就不敢一把将她粗暴推开了。 “哦。”锦烟公主动作迅速地爬了起来,脸颊红红的,小声说道,“我没压着你吧?我很轻的!” 好事做到底。人都救了,难不成还要埋怨几句,让这位公主殿下不开心?穆澜随口答了句:“你没伤着就好。” 这份体贴温柔让锦烟公主感动了。她突然吃吃笑了起来,一拳捶在穆澜胸口:“你好厉害啊!做我的侍卫怎样?” 殿下,我不想当太监。穆澜对这个任xìng的公主简直无语了:“我带您出去。” 趁着没人发现,赶紧走吧。 “不行,我好不容易才进来!”锦烟公主急了,扯着穆澜的衣袖道,“等我办完事,你再带我翻墙出去。” 穆澜看了眼院子奇道:“您翻墙进这儿做什么?” 锦烟公主咬了咬唇道:“我偷了份卷子,得赶紧还回去。否则就误了那个考生的前程了。” 那个考生真够倒霉的!穆澜腹诽着。 锦烟公主整理了下衣裳,得意地说道:“跟我来!” “等等。”穆澜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散落的发丝挽了上去。 一瞬间,锦烟公主的脸红得像虾子似的,声若蚊蚋:“谢谢。” “好了。”穆澜退开了一步。 十五岁的薛锦烟身材娇小,比穆澜矮半个头。她瞥了眼穆澜,安全感十足,不由自主地说道:“你扮一会儿我的侍卫好不好?还了卷子咱们还偷偷翻墙出去,人不知鬼不觉就把事办了。” 院子里的人见着殿下您,还想人不知鬼不觉?办完事您还想翻墙出去?说她蠢吧,心肠还不坏。 “锦衣卫不让我进去。”锦烟公主委屈地噘起了嘴。 “您打算怎么把卷子还回去?”穆澜有点好奇。 一面金牌出现在锦烟公主手里,她得意地说道:“本公子有这个!” 还本公子呢!穆澜装着糊涂道:“好。不过,您得答应我,不能告诉别人是我帮你进来的。” “本公子可讲义气了!放心吧!”锦烟公主拍了拍穆澜的肩,豪气地说道。 还算可爱!穆澜有点喜欢这个二货公主了,不动声色地出主意:“您把卷子给我。进去后引开他们的注意力,我偷偷放回去。” “就这么办!”薛锦烟把卷子往穆澜手里一塞,趾高气扬地从墙根往外走了。 穆澜也没打开卷子看,往袖中一塞跟在了她身后。 -------- 老话还说,三十天,洗神仙。今天洗白白。。。祝所有朋友新年快乐!这一年我真的很懒很懒,开坑发文每天基本上也只有一更。多谢大家的体谅与包容。每年年终总结,都觉得有你们陪伴的生活是最充实的。爱你们!飞吻! 第86章 相遇 前院阅卷,后院清空无人。两人顺利地到了前院。守在门口的小吏蓦然发现进来了两个少年,吃惊地张口yù喊。锦烟公主手掌一翻,露出金牌,喝斥道:“奉旨巡视,噤声!” 吓得院子里的小吏们卟咚就跪下了。 锦烟公主带着穆澜直接就进了东厢,正在阅卷的官员们抬头就看到一个绯衣少年举着面金牌进来,都愣了。 “本宫乃锦烟公主!奉旨巡视!” 屋子里的几位学正马上离座行礼。 “平身!认真阅卷吧。这位老大人,过来答话!”锦烟公主指着最边上的学正,把花白胡子的老学正叫了过来。 一屋子的学正们头都不敢抬,行过礼就坐回去继续阅卷。 趁老学正起身背对的瞬间,穆澜将卷子拿了出来。展开的瞬间,她禁不住蹙眉。原来公主殿下偷的是自己的卷子,还依样画葫芦描了一遍。她来不及细想,将卷子塞了进去。却没有留意到,这一摞卷子是第一关被挑出来刷下去的。 “……不可因卷面修改就错判考生无才。让朝廷痛失人才。”锦烟公主一本正经训完话,见穆澜朝自己使眼色,露出了笑容,“老大人请回吧。不必相送。阅卷要紧。” 说罢带着穆澜走了。 学正们谁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皇帝看重国子监入学考试,遣锦烟公主前来巡视也在情理之中。 再次回到后院墙根下,穆澜却不能再装傻了,长揖首弯腰到底:“不知是锦烟公主,先前多有冒犯,还望公主宽宥!” 锦烟公主笑嘻嘻地扶起她:“你别怪本宫瞒你就好。” “得罪了!在下先送公主出去再说?” 见穆澜握住了自己的胳膊,锦烟公主红着脸低下了头。身体陡然飞起,她低呼了声,反手抱住了穆澜的腰,整个人偎进了她怀里。 大乔气喘吁吁地扛着梯子和应明赶过来时,就看到小乔张大了嘴巴傻呼呼地着站着。自家殿下娇羞无限地靠在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年怀里。扛着的竹梯就摔了:“殿下……” 锦烟公主抱得太紧,穆澜无语地和应明对视着:“公主殿下,您可以睁开眼睛了。” “啊?”锦烟公主回了神,蓦然看到面前三双眼睛盯着自己,她松了手,跺脚道,“全部转过身去!不许看!” 大小乔和应明木然地转过身。 “在下告辞!” 锦烟公主扯住了她的衣袖:“你,你叫什么名字?” 穆澜叹了口气,促狭地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殿下。在下姓穆单名一个澜字,扬州考生穆澜。告辞!” 公主的小嘴张成了“O”型。穆澜忍着笑,拉着呆愣的应明,飞快地消失在进士林中。 锦烟公主这时才觉得无力,软软地靠在了柳树上。她无意识地扯着根垂下的柳枝,一片片揪着上面的新叶,喃喃说着:“扬州穆澜,扬州穆澜……她就是扬州穆澜啊。”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大小乔见她失了魂似的,急着围着她打转。 “哎呀!”锦烟公主扔了柳枝,捂住了自己的脸,“丢人!原来她就是扬州穆澜!” “殿下?” “大呼小叫什么?回宫!”锦烟公主斥了两人一句,朝进士林张望了眼,咯咯笑着,红着脸跑了。 ------------- 穆澜和应明从树后探出了脑袋。 “我的妈呀,终于走了!”应明擦着额头的汗,长长的松了口气。 “小公主心善,很可爱。” 想起锦烟公主的表情,穆澜忍俊不禁。看到她的笑容,应明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好心劝道:“穆贤弟,她是锦烟公主。她爹是战死在北地的武英侯。薛家就她一根独苗,自幼被太后接到身边抚养长大。受宠程度比嫡公主还盛。将来你若中了状元,还有可能与之相配。” 他心里还有几句话没有说出口。你都穷得跑街上摆摊卖符,穿的衣裳不过是普通布衫。就算公主看上你,皇家应了这门亲事,镇守北地的薛家军也不会答应。杜之仙已经过世。让薛家独苗,受宠的公主下嫁你一个白丁。那是羞辱。 “应兄说什么呢?”穆澜怔了怔,放声大笑,“你想多了。在下对公主绝无半点遐思。时辰不早了,还请应兄引路,带在下去看看御书楼。” 见穆澜眼神清明,应明这才相信,兴致勃勃带她去了。 树荫深处出现一幢五层木塔。穆澜的心跳快了起来:“这就是御书楼?” “对!”应明自豪地说道,“孤本古籍数千册。如能读完楼里的藏书,此生无憾。” 御书楼!父亲当年醉酒时留给母亲的只言片语清晰出现在穆澜脑中。 能参加科举的监生成绩应该不错。那么线索应该在二楼或者国子监老师能进的三楼。晚上或者自己可以偷着进来。 穿过青石铺就的路,一堵高达三丈的墙出现在眼前。穆澜瞥了眼,这样的墙难不到她。然而门口却站着一队披甲的士兵。 应明笑着向穆澜解释道:“国之典藏都收在楼中。皇上亲政后异常重视,拔了一队禁卫军守侯在此。楼中严禁火烛。监生借阅书籍都在白天。” 晚上来了,如何照明?有禁卫军不分昼夜看守,楼中有火烛的光太容易被发现了。穆澜有点发愁。 “我现在能进去看看吗?”问这句话时,穆澜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她看中应明率xìng堂监生的身份。监生六堂之首,应明是有权限进入的。 应明迟疑了下痛快地将自己的身份木牌给了穆澜:“你进去吧。普通监生只能在一楼。六堂监生能进二楼。国子监的老师可上三层,也能带学生进去。四五楼只有持祭酒大人的手书才能进入。我在外面等你。监生每天进御书楼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没办法,人太多了。” 国子监如果今年录用一半的考生,就有七千人。都滞留在御书楼肯定不行。穆澜心里有了底,将来她每天都能有一个时辰进去查探。 “多谢应兄。我就走走看看就出来。”穆澜分外感激应明相助,长揖到底。握着木牌朝禁卫军亮了亮,顺利地进去了。 御书楼楼中地方宽敞,密密的书架成排摆放着。偶尔能看到监生站在书架前阅读。门口坐着位书吏,见她进来,登记了姓名,换了一面牌子给她。穆澜打量了下,这方木牌正面刻着时辰,背面刻着御书楼的字样。 管得这么严,她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找到父亲所说的证据?穆澜决定暂时不想这个问题,抓紧时间。 一楼她以后每天都可以来。暂时可以不看。穆澜直接上了二楼,朝楼梯入口处的书吏亮了亮应明的木牌,就进去了。 二楼不如一楼宽敞,摆的书架也没有一楼多。二楼现在空无一人。窗户倒是开着。穆澜走到窗边,探出身子往外看去。这一面与正门相反,对着国子监的后花园。四顾无人,穆澜翻过了窗户,踩着斜面的瓦往上一跃,勾住了三楼的飞檐。 她轻松翻进了三楼。国子监的官员今天都忙着入学考试,四周空dàngdàng的。一二楼她将来的机会多。穆澜今天想看的地方就是三楼。这里摆的书架少,多了几张书案。她快步穿行其中,目光迅速地扫过书架上编写的目录。绕过几层书架,她呼吸一窒。 无涯手里拿了卷书,抬头间和穆澜碰了正着。她避无可避。 -------- 鸡年第一天。与你相遇,真好。新年快乐! 第87章 喜欢 他站在褐色古旧的书架旁,穿着一件浅紫的缎面衫。浅浅的紫,紫藤花初开的颜色,像在水里晕染开来,白玉般的脸如烟如梦。 穆澜有点恍惚。 第一次相遇,她急得上火,却因为无涯放缓了声音,生怕自己动作说话太粗鲁,惊吓了他。第二次邂逅,她变得斯文知礼,安静坐在他对面喝茶吃点心。 杜之仙教她识文断字,教她如何学做一个男人。她心底深处始终存留着一个女孩对美丽的向往。在无涯面前,她特别痛恨自己这身男装。 “穆澜?”你怎么在我想到你的时侯就出现?无涯放下了书卷。 “好巧。打扰您看书了,再见。”穆澜习惯用主动来掩饰自己。 一次是巧,两次是巧合。相遇的巧合多了,就是缘了。淡淡的喜悦浮上了无涯心头。他朝穆澜露出了笑容。绝大多数时侯,他都笑得安静,像无声绽放的花。 这样的笑容让穆澜心跳不己。她干笑着后退:“呵呵,我走错了。” 然后转身飞奔。 “你是拿着那个应的监生木牌进来的吧?” 穆澜停住了脚步。 她叹了口气。无涯很聪明。一句话就让她走不得。穆澜转过身,无涯正缓步朝她走来。 “我好奇,偷了应明的身份木牌,我现在就拿去还他。”穆澜不能连累应明。尤其是无涯已经怀疑他就是那个商量着收三千两替人当qiāng手的监生。 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样说,应明就不会受牵连了。穆澜自觉解释得很完美,所以冲无涯赖皮地笑:“你不会去告密吧?我走了。” 无涯慢吞吞地说道:“你见了我就跑,难不成是害怕……喜欢上我?” 笑容在穆澜脸上抖了抖。她夸张地叫了起来:“胡说什么呢?我是男人!”手拍着胸脯砰砰作响。有牛皮内甲衬着,穆澜不怕。 一声叹息从无涯嘴里逸出:“所以你才会躲着我啊。” 穆澜:“……” 无涯说,因为她是男人,害怕被人发现有龙阳之好,所以躲着他。 这是什么逻辑?素来清醒的脑子被无涯这几句话绕糊涂了。以往的训练让她没有糊涂太久。她伸出了一根手指头:“你给了我一千两,只差没说叫我有多远滚多远了。我当然会躲着你!” “是吗?”无涯一个健步走到了她面前。 穆澜吓得往后一退。无涯伸出了手,手掌拦在了书架前,就此没有再收回来。他因而又往前走了一步。离穆澜不过两拳的距离。淡淡的龙涎香散开,他专注地看着她,不放过穆澜脸上丝毫表情。 少年的额光洁饱满,两撇眉像精致的翎羽,又像初生的新叶。他本能地想要靠近她,本能的想揽她入怀。 她想伸手推开他。手动了动,在袖子里攥成了拳头。她努力想表现得更镇定一点。然而无涯沉默的凝视让她浑身不自在。就像衣裳里钻进只虫子四处乱爬。她不能往后,那会靠着无涯的手。也不能往前,那会撞进他怀里。穆澜站得越挺直,神情越自然,就越发难受:“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在下的信誉好得很!” 她目不斜视地走开,连衣角都没有擦到他的。 无涯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声音像风一样轻:“那一千两不是封口费。我不想赶你走,不想……让你离开我!” 他长得像母后当年后宫最美丽最受宠的女人。许多自负美貌的女子见了他的容颜都会自叹不如。 宫里的女子见到他总是含羞露怯。那些年轻的美丽侍女在他眼中仿佛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温柔娴静知礼。连说话的声音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8 章 持在同样的高度。听得久了,就像一潭死水。 或许是他的错。他亲政之前勤奋学习,亲政之后忙着一点点收回权力。他没有时间与空闲去关注她们另一面的鲜亮与活泼。 他试过了,从灵光寺回宫之后,他停下脚步和对他行礼的宫女jiāo谈。一个个像受惊的兔子,时不时就会羞红了脸。依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母后遍邀画像上的闺秀进宫聊天。他坐在屏风后看着她们,或娇羞或活泼。她们像园子里花,美则美矣,种给别人看的。被花农修剪得太过整齐。不同的人都长着同样的脸。他找不到怦然心动的感觉。 这些天无涯很少想起穆澜。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对这个少年念念不忘。直到在国子监外听到她的声音。清脆的吆喝声像敲碎了蒙在心上的壳。让他的心暴露在自己面前。他还是喜欢她。喜欢她的生动活泼,喜欢她的如画眉眼。他可以转身,却抛不掉对她的牵挂。 无涯又说了一遍:“穆澜,留在我身边。” 无涯的眼神,无涯的话……无涯喜欢男人?!穆澜哆嗦了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喜欢……女人。”穆澜磕磕巴巴说完这句话,简直yù哭无泪。 看到他的瞬间,她眼里有着欢喜,情不自禁地展露笑容。虽然那笑容太浅,消失得太快。无涯却看得清楚分明。她喜欢他吗?他想知道。 他也很想喜欢女人。但他偏偏喜欢上眼前的少年。 如果你真喜欢女人,将来朕赐你如花美眷就是。 我只想让你留在我身边,做我的臣子。让我能时时看见。 无涯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不再柔软如月光:“那好,我们去青楼!我请你喝花酒!” 无涯请她去青楼,喝花酒……难道他看出什么来了?京城里的青楼可没第二个茗烟替她打掩护了。 “在下才十六!你这是要把我带歪啊?我娘会打断我的腿!不去!”穆澜甩开了无涯的手,正气凛然,“青楼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才不会陪你去找小倌。” 她总算能离开这里了。 “我……想找姑娘。你带我去,不会被人发现。”无涯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也没做过这种事,耳朵尖微微发红。 无涯不是为了试探自己?他为何想去青楼找姑娘,还要避人耳目?穆澜脱口说道:“原来你不喜欢男人啊?那你为何……” “我喜欢你。”无涯别开了脸,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可我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只喜欢男人。我不能喜欢男人。” 他就站在窗前,三月明媚的春光也晒不化他脸上浓浓的忧郁。 穆澜脑中闪过秦刚的脸,春来的脸,还有彝lún堂高台之上那一闪而过的明黄身影。她的心骤然酸痛起来。 她不想去猜他的身份。甚至愿意蒙住眼睛,胡乱给他指个身份。避不开啊。她是穆澜,杜之仙悉心教导了十年的关门弟子。是一手布下珍珑局的珑主徒弟。她欺骗自己,有点骗不过去了啊。 “戌时,我在国子监后面羊圈胡同等你。我带你去京城最好的青楼,找最好的姑娘,喝最贵的花酒……你带银子付账啊。我没钱。” 无涯蓦然回头,看到穆澜轻巧地从窗户跃了出去,就此不见。 “戌时,羊圈胡同。”他深深吸了口气。 第88章 核桃 “天香楼?”无涯站在门口望着灯火辉煌的天香楼出神。 他还记得在绿音阁那场架。为天香楼头牌花魁沈月赎身的人和自己想到了一块。当时觉得是个人才。事后他让秦刚去查了。那个人是林一川。无涯放弃了招揽他的心思。 穆澜笑道:“对啊,这是全京城最好的青楼。沈月走了,天香楼又捧了个叫冰月的花魁出来。听说这位冰月姑娘才十六岁,已出落得清丽无双,比沈月姑娘美了十倍。舞姿翩跹,能及得上赵飞燕做掌上舞。我打听过了,咱们来得巧,正赶上冰月姑娘今晚首次献舞,招入幕之宾。” 她不怀好意地瞥着无涯道:“若是瞧见无涯公子的容貌,冰月姑娘估计不要银子也会点了你做她的入幕之宾。” 想起在绿音阁和穆澜互相吹捧对方的容貌,无涯大笑。他的心情随之转好,竟说起了俏皮话:“我敢打赌。今晚天香楼里没有人比我更有钱。” 别人有钱放银库里。您的银库是这片江山。您富甲天下呢。穆澜暗暗撇了撇嘴。 墙角那边春来的脑袋像贼似的探了出来。四周隐约有身材壮实的男人装成嫖客在楼前徘徊。无涯想不惊动任何人,秦刚却不敢真让他一人进天香楼。这些人四下散开,却悄悄将无涯围在了中间。 穆澜装着没看见,摆出副小人得志的神色笑道:“哦?那小爷我今晚就狐假虎威一把。走,我帮你争冰月姑娘去!” 见她昂首挺胸兴冲冲地模样,无涯眼中一片宠溺。只要她高兴。花再多银子,他也让她耍够威风。 天香楼的布置与众不同。三层阔气宽敞的厅堂中浅池蜿蜒流淌,巧妙地将座席分开。通往后院的木门扇全部取下,浅池流水与一座小湖相连。宫灯皆是琉璃为罩,映得池水银光闪烁,美不胜收。 暮春三月,晚风并不凉。吹得席间垂下的纱幕柔柔飘起,仿若置身仙境之中。 “好地方!”无涯禁不住赞了声。 有银子好办事。穆澜和无涯的位置正好在临湖的那一处。月影宫灯相映,风景绝佳。望向厅堂,视线又无阻隔。 穆澜朝四周扫了几眼,看到了邻近有三桌坐着那些明显带着军中气息的汉子。心想,就算是明抢,冰月姑娘今晚也陪定无涯了。 这时一缕笛音从湖中悠然而出。有人欢喜地叫道:“冰月姑娘献舞了!” 四周光暗一暗,厅中的宫灯被无声无息地灭了数盏。众人明明身在厅堂中,却宛若坐在水中央。 厅堂正中有方小小的舞台。几个仆役用力转动绳子。一盏硕大无比的莲花灯被缓缓拉向空中。 升到顶层时,三楼的宫灯齐亮。灯光凝聚之处,一个白衣女子自横梁上一跃而下。 鲛纱所制的披帛像风吹动的流云。她旋身一转,素纱缝就的舞衣轻柔展开。缝制在舞衣上的金丝银线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像夜色中绽放的烟火,艳惊四座。 “好!” 厅堂中骤然bào发出响亮的叫好声。 冰月落在了粉色的莲花灯上。踏着一瓣莲,旋身起舞。 乐声若徐,她似在花中漫步。乐声突急,她离花而行,凭借着悬挂在顶层横梁的白色绸索绕梁飞行。偶尔直坠而下,在某座客人前舞上一段,引得急色的男子离座而起,伸手去抱。她轻笑数声,攀着绸索,嗖地就飞走了。反而让宾客们越发痴迷。 “好一个月宫仙子!好一个冰月!”宾客们如痴如醉,啧啧赞叹。 无涯饮了杯酒,笑道:“极美。虽蒙着面纱,看这舞姿这气质,必定是位绝色。” 却没有听到穆澜附和。他有些诧异地望过去,正看到穆澜目不转睛地望着冰月,仿佛除了冰月,她眼中再无他人。 穆澜真的喜欢女人?想到这个,无涯的心像被蚂蚁咬了一小口。有点痛,又有点酸。他自嘲地将酒倒进了嘴里。饮得急了,剧烈的呛咳起来。他以袖掩着唇咳嗽着,穆澜仍痴痴地望着冰月,竟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静。无涯的唇角渐渐抿得紧了。蒙着面纱仍能将穆澜迷得失魂,他就瞧瞧那位冰月姑娘究竟是何等绝色吧。 一缕高音之后,三层的宫灯尽灭,楼下的灯光明亮起来。冰月从莲花灯中消失了。还没看够的宾客们哄然叫嚷了起来:“蒙着面纱算什么?取了面纱再跳一段!” 天香楼的老鸨花枝招展地出来了。她脸上挂着招牌的甜笑,手中团扇直摇:“诸位爷!跳这曲月中嫦蛾费体力得很。冰月姑娘身子骨弱着呢。” “大爷最会疼人了!” “叫冰月姑娘出来,爷好好疼疼她!” 宾客们不依不饶的起哄。 天香楼失了沈月,来了冰月。一亮相就引得满座哄抢,老鸨笑得花枝乱颤:“今天是冰月第一次献舞。照规矩她就在天香楼挂牌了。着什么急呀?往后常来天香楼,还怕见不着她?诸位爷都是熟客,知晓规矩。妾身先行谢过诸位爷对冰月的疼爱了。言归正转,冰月姑娘自今天起挂了牌,入幕之宾得由冰月自己选。我们家冰月可不是那贪财之人,只看哪位公子能合了她的眼缘……” 厅堂里客人们就笑了起来:“到爷面前来,让爷瞧上一眼就合眼缘了!” “沈月姑娘当年的入幕之宾给了白银五千两,冰月姑娘怎么也得收上万两才合她的眼缘吧?” 老鸨拍了拍手掌,四周进来一队婢女,手里提着三层食盒,走到了每桌客人面前。老鸨摇着团扇笑道:“冰月姑娘说了,这攒盒里有一百种小食。谁能捡出她最爱吃的,谁就是她的入幕之宾。每桌客人只能选一种。冰月姑娘吃了哪桌客人送去的小食,哪位就是她今晚的入幕之客。” “真不要银子?”无涯很好奇。 穆澜的双眸被水色灯光映着,变幻莫测:“以冰月姑娘的才艺绝色,那位幸运的入幕之宾不给笔丰厚的缠头,还有脸在京城呆下去?” 无涯想了想点头:“也是。不过这样一来,我带的银子岂非无用了?” “能省就省。不花银子最好。”穆澜说着突然捂住了肚子。她苦了脸道:“无涯,相信你一定能选出她最喜欢的小食。我先去趟茅房……” “我选?”无涯愣着了。见穆澜一溜烟去了,他的眸色渐渐深幽。这小子明明眼珠子不错的盯着冰月,一定很喜欢,还顾念着他想试试是否会喜欢上女人……也罢,看在出题别致的份上,他且试一试。 食盒打开,数盘各色糕点水果,花生瓜子琳琅满目。 “公子请挑选一样。这些小食是天香楼免费赠送的。冰月姑娘寻常极爱吃豌豆黄这类的点心。”婢女偷眼看着无涯,被他的容貌吸引着,话就多了。 无涯突然看到一枚带壳的核桃。 这是一枚小小的山核桃。皮厚果ròu小。挑果ròu特别费劲。 “核桃。”无涯想起袖中一直没还给穆澜的那方青色锦帕。帕子一角绣着两枚圆圆的核桃。就它吧。他拿起了这枚山核桃。 见他不听自己的,婢女有些失望。她将山核桃装进了一只锦袋,羞恼地朝无涯蹲身行了礼,拿着锦袋走了。 湖旁柳林最精致的依兰小筑里,冰月正沐浴出来,坐在妆台前用桃木梳梳理着及腰的长发。铜镜磨得光可鉴人,映出一张欺霜赛雪的清丽容颜。 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无意识地梳着头发。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冰月惊愕地回头。 “核桃。我找到你了。”穆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她拿过了桃木梳,握着漆黑的头发,细心地梳着。 冰月眼都不眨地望着镜子,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扑簌簌掉了满襟。 镜中,少年嘴角噙着浅浅笑容,眉目如画。像归家的丈夫,温柔地替娘子梳妆。 她突然转过身,抱住穆澜的腰,放声大哭。 -------- 转眼就初三了,本大厨今天要秀身手做豆办鱼。只做给喜欢的人吃,嗯嗯。 第89章 冰月 两名粉衫婢女提着盏月牙儿型的灯笼缓缓走来。天香楼所有宾客都兴奋的等待着。除了无涯。 他心不在焉地饮着酒。心里矛盾异常。穆澜还没有回来。 他觉得冰月的舞姿不错,估计人也是绝色。但他为什么不能像穆澜,像这满堂男人们一样,期待着能成为冰月的入幕之宾?是因为他喜欢的仍然是穆澜那样的少年?无涯叹了口气,又饮了杯酒。 他知道,秦刚必定带着人在四周保护自己。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如果天底下最能哄男人的青楼中也找不到一个女子让他喜欢,他该怎么办?也许醉了,他就不会去想这件烦心事了。 月牙灯笼停在了他面前。无涯有些诧异。 紧站在粉衫小婢身边的还有两个假扮成嫖客的锦衣卫。他们看似跟过来瞧热闹,却将无涯护得严严实实。 “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冰月姑娘在依兰小筑相侯。”粉衫婢女喜气洋洋地蹲身行了礼,请无涯移步。 穆澜说,好,我带你去最好的青楼,找最好的姑娘,喝最贵的花酒。 穆澜说,走,我帮你争冰月姑娘去。 穆澜说,无涯,相信你一定能选出她最喜欢的小食。 送小食的婢女说冰月爱吃豌豆黄那类的糕点。他没有听,随手拿起了那枚山核桃。结果他就成了冰月姑娘的入幕之宾。 无涯突然大笑起来。是穆澜吧?是穆澜让他成为冰月姑娘的入幕之宾吧?他对穆澜说,我喜欢你,但我不能喜欢男人。所以穆澜就借着去了趟茅房想出了办法。她帮他争来了天香楼新捧出来的花魁。 他怎忍辜负? “烦请带路。”无涯饮完杯中酒,长身玉立。灯光下的容颜引来一片惊叹声。 无涯随着婢女们去了。锦衣卫扮成的客人们也悄然散开,暗中跟了过去。 这时,厅堂里的议论声仍没停歇。 “什么中意的小食,明明是早瞧上了那位公子。” “还别说,那位公子出现在街头,万人空巷和羞杀卫阶就轮不到许玉郎和谭公子了。这样俊俏的公子,哪个姐儿不爱?” 角落里,谭弈转动着酒杯,眼里惊诧莫名。冰月选中的入幕之宾,那张脸像极了深宫中的世嘉皇帝?是他看错了吧?皇帝怎么会到天香楼来嫖妓?一定是他看错了。 “谭兄。”旁边的林一鸣叫了他一声,见谭弈没有反应,又喊了他一声。 谭弈终于回过神来:“何事?” 林一鸣讨好地说道:“谭兄若是喜欢那位冰月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9 章 娘。她反正已经挂牌了,明天小弟就请她来陪你如何?” “不必。”谭弈心里仍然对远远瞥见的无涯耿耿于怀。他想了想道,“一鸣,我有点事要离开会儿。你在这儿等等,如果看到冰月姑娘那位入幕之宾出来,你就悄悄跟上去。看看他往哪个方向去了。千万别跟得太近。” “呵呵,我明白我明白。谭兄等我好消息便是。”林一鸣拱手相送。 他心想老子又不傻,你盯着那位公子的眼神冷得像冰块似的。分明就是嫉恨他比你生得还好看,夺了你羞杀卫阶的名头。让我盯着他,你是去找人,想等他出了天香楼套只麻袋揍一顿出气吧? 万一谭弈回得迟了呢?不如干脆帮他把这事办了! 一念至此,林一鸣叫来小厮吩咐道:“你赶紧回铺子去,找十来个身强力壮的伙计来天香楼。快去!” 小厮已经完全习惯了林一鸣的纨绔作风:“像在扬州时一样?” 林一鸣笑骂道:“废话,赶紧去!” 这就是要带上粗木棍和麻袋打黑拳了。来了京城就没有威风过了,小厮磨拳擦掌:“少爷就等着瞧好吧!” 说罢兴冲冲地去了。 ---------------- 无涯到了依兰小筑院外,锦衣卫从夜色中出现了。谁知道楼里有没有刺客?秦刚犹豫了下,从柳树后现了身。 无涯回头睃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粉衫小婢含羞地蹲身行礼,嘤嘤说道:“奴婢告退。” 无涯走进了院子。 皇帝要嫖妓,却不让人跟着。锦衣卫们面面相觑。 被皇上发现最多斥责受罚。如果出了事,就会人头落地。秦刚摆了摆手,瞬间数条黑影翻过了院墙,各寻各的位置。在暗中将依兰小筑守得如铁桶一般。 正房外,冰月带着名贴身小婢朝无涯盈盈屈膝。 她梳着双螺髻,长发及腰。面纱外露出清亮如星子的双眸与初生新叶般的眉。粉红的内衫外罩着素白轻薄的绡绢,如隐露红晕的白莲花。 “玉女着朱裳,重重映皓质。” 无涯脑中闪过这句诗,望着冰月的眉眼,他的心突然咚咚跳动了起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摘她的面纱。 冰月抿嘴一笑,碎步退向门后,脚步轻移,转到了屏风后面。 纱制的轻屏映出她的螓首细颈,曼妙身材。 她隔着屏风望向他。 无涯毫不犹豫迈进了门。 小婢朝里面看了一眼,轻轻将门上,垂头站在了门外侍侯。 屋里橘色的光朦朦胧胧。房中摆了桌席面,冰月正在斟酒。 无涯怔忡地坐了下来,不错眼地望着她。 冰月优雅地将酒送至无涯面前,眼眸低垂,晕生双颊。 无涯端起酒,却没有喝,目光一直看着她:“姑娘为何选中了我,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因为我最喜欢的小食就是核桃啊。满座宾客只有公子选中了这枚核桃。”冰月伸开手,那枚小小的山核桃在桌上滚动着。她撑着下巴,用手指轻轻拨动着核桃玩,“奴家许过誓。只肯给喜欢奴家的男人看。公子连奴家敬的酒都不肯喝,又怎会喜欢我呢?” 她的声音带着江南的糯味。眸子像会说话似的,柔柔地望着无涯。仿佛在嗔怪无涯不肯喝她的酒。 伏在窗外的锦衣卫急得想冲进去了,谁知道酒里有没有dú。 无涯望着冰月的眼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股热意直扑上他的脸颊,这酒似乎比外面的酒更烈。灯光似乎更加朦胧,那熟悉的眉那熟悉的眼让他朝冰月伸出了手。 冰月没有躲开。 指尖触到了轻柔的面纱,无涯突然将手收了回来,喃喃说道:“不,你这样最好看。” 她有着和穆澜一样的眉,一样的眼睛。可是她的声音却不像穆澜。穆澜的声音没有这样轻柔软糯,穆澜说话时没有扬州口音。 摘了她的面纱,也许就不是他想见的人了。 冰月只是微笑着,又替无涯倒了一杯酒:“这个酒是自己酿的。加了些yào材,比寻常酒烈,对身体极有好处。公子不妨多饮几杯。” 看着她的眉眼,无涯笑了:“好。” “这是我头一回来青楼。”也许是酒意,也许是冰月的眉眼,也许……是他很想说话,“我选了枚核桃,成了你的入幕之宾。我运气实在很好。” 无涯的眼神变得温柔。他的手指抚上了冰月的眉,一点点地勾勒着她的眉形。 心跳得这样激烈,他收回手按住了胸膛,感觉到心卟咚跳动。他笑了。他原来也可以喜欢女人! “以后你的客人只有我一个。”无涯霸道地说道。 冰月只是笑:“那您需要花很多银子。” 一只荷包扔在了桌子上:“够么?” 冰月解开荷包,里面有张五万两的银票。她有些震惊地望着无涯:“公子很大方。” 无涯呵呵笑了:“记住,你的客人只有我一个。” “奴家记住了。”冰月站起了身,“公子醉了,需要奴家服侍您就寝吗?” 灵台保持着清明的无涯摇了摇头,摇摇晃晃起身说道:“我该回了。” 冰月并没有挽留,盈盈朝他行了个蹲礼。 院子外面,秦刚来回踱着步,将醉酒的皇帝留下来宠幸一个***还是带回宫去?真是道难题啊。如果皇帝临幸了这个青楼女子,也绝对不能正大光明将她带进宫中。要不补在宫女名册中送进宫去? 院门突然打开,无涯走了出来。他醉眼朦胧,站立如松,却将手伸向了秦刚:“回吧。” 秦刚大喜,上前扶着皇帝低声喝道:“走!” 锦衣卫们纷纷离开了依兰小筑,簇拥着无涯离开。 房中,冰月坐在了妆台前慢慢摘下了面纱。新叶般的眉,清亮如溪的眼,玲珑挺直的鼻梁勾勒出如画的容颜。浅浅的胭脂晕红了她的脸颊,染得那双唇像清晨带露的玫瑰。她痴痴望着镜中的自己,声音变了:“穆澜,你疯了。” 第90章 搅局 身后传来脚步声。穆澜迅速取下了发簪,利落的将长发挽成了道髻。 核桃打了盆水端过来,看到穆澜脸上的胭脂,她有些愣神,低下了头拧了张帕子递了过去:“少班主,您这样做太危险了” 穆澜接过帕子洗净了脸上的脂粉,又回到原来清爽的模样。 核桃望着她的脸,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眼里有了笑意,嗔道:“就会胡闹!” 是啊,她是在胡闹。穆澜的心情很复杂。想救核桃,想破坏面具师傅的计划,还想……放纵自己。 无涯心血来潮要逛青楼,核桃化名花魁冰月就在今晚挂牌,献舞招入幕之宾。 看到冰月攀索起舞时,那熟悉的杂耍功夫让穆澜一眼认出了她。她心里透亮,绝非偶然与巧合。核桃化名的冰月姑娘就是冲着无涯来的。只要无涯成了她的入幕之宾,核桃一定会被弄进宫去。 面具师傅的消息来得太及时,让穆澜不得不怀疑锦衣卫中也有珍珑的人。 穆澜告诉面具师傅,她将来与珍珑再无关系。她都杀了六个东厂的人,能撕掳得开么?她陷入局中,就不想再让核桃成为被利用的棋子。 如同以往一样,穆澜厚着脸皮问核桃:“我扮女人很漂亮,是吧?” 果然逗乐了核桃,她咯咯笑着:“那是我手巧,给你画的妆容好看。” 穆澜揽着她的肩大笑:“是,我家核桃手最巧,对少班主我最好了!” “少来!”核桃甩开她,叉腰骂道,“你被无涯公子认出来怎么办?你能为我挡一次,将来……” 一只荷包塞进了她手中,穆澜笑嘻嘻地伸出个巴掌在她面前晃了晃:“那位无涯公子要包下冰月姑娘。给了五万两。” “五万两!”核桃惊呼了声,迅速蒙住了自己的嘴巴,“乖乖,这么多钱啊!” 天下都是他的,五万两算得了什么。穆澜得意地笑道:“他不会常来。你记住。如果他来找冰月,你就和他另约时间。” 核桃有点犹豫:“怎么向珑主jiāo待?” 面具师傅设下的珍珑局谋的是天下,他当然想送核桃进宫。那样只会毁了核桃一生。 “jiāo待个屁!”穆澜火大,“你进了宫,一辈子就毁了!” 可是我能去哪儿?无路可去,还不如舍了这条命帮你。核桃低垂下眼,不敢看穆澜。 “看着我!”穆澜抬起了核桃的下巴,看到那双盈满眼泪的美丽眼睛,狠下心冷冷说道,“核桃,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你是信我,还是信那个连脸都不敢露的面具人?如果你信他,你不是帮我,是害我,你明白吗?” 天底下少班主是她最亲的人了。核桃闭上眼睛,伸手抱住了穆澜:“我信你。少班主。” “放心吧,有我在呢。”穆澜轻轻拍着她的肩。核桃心里没有依靠,她怎么忍心将她推离? -------------------- 黑漆平头马车载着无涯离开了天香楼。 车轱辘轧着石板路发出嘎吱的响声,走得不急。街道旁换了便服的锦衣卫们看似行走在街上的路人,拱卫着马车。车旁骑马随行的只有秦刚一人。 才离开天香楼不远,一群手执棍棒的人呼啦啦地从旁边的巷子里冲了出来。 车夫勒住了马。 锦衣卫们停下了脚步,像极了等着看热闹的路人,只是目光极冷。只等着秦刚一声令下,就将这些敢劫道的人拔刀击杀。 小厮扛着棍子,见对方的护卫才一个人,张狂的笑了起来:“兄弟们……” 一道人影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小厮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半边脸就麻了。他站立不稳摔在了地上,捂着脸抬头一看,怒了:“燕声,你敢打我?” 燕声啐了他一口道:“代我家少爷打的!” 大公子?小厮哆嗦了下。叫来的伙计面面相觑,大公子来了? 一人高声叫道:“我们是二老爷的人!” 不然也不可能被林一鸣使唤得这么顺溜。 这时蹄声响起,林一川和雁行带着一群人骑马赶了来。他满脸带着笑朝秦刚拱了拱手道:“见谅,家务事。给我打!” 雁行一摆手,身后带来的人恶狠狠地冲了过去。燕声高高兴兴地朝着小厮走过去,挥舞着拳头,拳拳见血,揍得小厮满脸开花。 秦刚颇有兴趣地看着眼前一边倒的群殴,突然觉得林一川有点意思。这小厮带的人分明是想拦马车打黑拳,却被林一川拦了下来。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老子劫道揍人你林一川跑来坏什么事?躲在巷子里偷看的林一鸣气得用脚狠踹着墙,听着一声声“我们是二老爷的人”渐弱。他一咬牙从巷子里冲了出来:“林一川,你别太过分!” 林一川翻身下了马,揉着拳头走向他,满面笑容:“我正找你呢!” 在扬州家中被林一川痛揍的记忆还在,林一鸣转身就跑:“我和我爹也占商行股份,凭什么我就不能使唤家中的伙计?” 林一川哪容他跑,轻轻松松撵上他,揪住衣领掀翻在地,一脚接一脚的踹:“我是老大我说了算!” “你欺负我不会武艺!”林一鸣抱着脑袋遍地打滚,就不输这口气,心想你有种打死我去! 须臾间,战斗就结束了。林一鸣叫来的伙计被悉数打趴在地上呻吟。雁行冷冷说道:“从现在起,你们被解雇了。” 他带着人让开了道。 林一川也放过了林一鸣,笑着向秦刚拱手赔礼道:“耽误了您的行程,见谅。” 秦刚只扫了他一眼。车夫驾着马车离开了。 街头看热闹的“路人”们如影随行。 无涯身边的护卫是锦衣卫。林一鸣居然想劫无涯的马车。他活得不耐烦了,自己却还要替他擦屁股。想着就窝火。林一川抹了把额头沁出的冷汗,回头又想再揍林一鸣。 “林一川,你给我记住,小爷一定会报今日之仇!”林一鸣偷空骑了马溜了,回头破口大骂。 雁行及时地提醒了声:“少爷。莫与二公子一般见识。幸亏铺子里的人通知及时,没有惹出大祸。” “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帐东西!”林一川冷着脸道,“告诉商行里的人,谁再听二公子使唤,直接打二十棍赶出去!林一鸣为什么要打无涯公子?” “方才盘问他的贴身小厮,说无涯公子成了天香楼新花魁冰月姑娘的入幕之宾,惹恼了谭弈。二公子想巴结讨好他。” 林一川怔了怔,哈哈大笑:“入幕之宾?无涯逛青楼成了冰月姑娘的入幕之宾?太好了!” 一点也不好。雁行和燕声心有灵犀。两人几乎同时看到穆澜从天香楼中出来,异口同声:“少爷,穆公子也到天香楼喝花酒了!” 笑声戛然而止。林一川神色古怪,她一个姑娘家喝什么花酒?无涯来逛青楼,穆澜也出现在天香楼……他顿时黑了脸:“三个男人了!” 什么三个男人了?雁行和燕声听不明白。只见自家少爷翻身上了马,朝着穆澜飞驶而去。 第91章 受伤 趁着没有宵禁,穆澜正打算租辆车赶回家中。天香楼这一条街灯红酒绿,游人如织。听到蹄声得得而来,她并没有在意。 然而马就停在了她面前,穆澜抬头一看,乐了:“林一川,你也来天香楼喝花酒?” 这是承认了!她一个女人喝什么花酒,必然是另有目的。就一时没看紧,她就跟着应明走了,晚上又来了天香楼。独独没有想到过自己。林一川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只笑着看她:“林一鸣想打无涯的黑拳,我来得及时。” 他看到穆澜的眉扬了扬,心里又暗暗生气,她果然是为了无涯而来。林一川向她伸出了手:“我送你回去。” 穆澜迟疑了下:“我饮了点酒,想走走散散。” 林一川跳下了马:“行,我陪你。” “不用了。”穆澜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0 章 了拱手,含笑告辞。 今天晚上冰月为钓无涯出现,面具师傅说不定把一切瞧在眼中。也许走进哪条清静的巷子,他就会出现。穆澜不想让林一川发现自己的秘密。 她脚步甚快,转眼就融入了人群中。 她走的方向是无涯离开的方向。难道她是担心无涯?林一川气结,情不自禁跟了上去。 黑漆平头马车离开了热闹的街道,朝着承恩公府的方向行驶着。清静的夜只听到车轱辘轧着石板路的声音。 锦衣卫们扮成的路人仍然沿着街道两边护送着。 箭破空袭来,带着长长的尾音。 几乎在箭shè来的瞬间,屋顶上数道黑影一跃而下,雪亮的刀芒jiāo织成网,朝着马车绞去。 秦刚拔了出了刀,将shè来的箭砍成了两截。他骑在马上,镇定地望着前来行刺的人。 两侧的锦衣卫已分成两拔,一拔围围将马车围住。另一队人挥刀迎了上去。 长街上只听到刀剑相碰发出叮当的声响。秦刚眼露诧异,这些人竟能与锦衣卫高手打成平手? 就在这时,街边屋顶上突然又出现了一队人,点燃了箭簇的火箭朝着马车齐发。星星点点的火光让秦刚一跃而起,手中的绣春刀舞成了一个圆。与护持马车的锦衣卫一起将火箭拔开。 他耳朵动了动,只见一枝箭夹杂着雷霆之势嗖地shè来。秦刚来不及细响,脚尖在马车上一点,朝那枝箭狠狠砍了下去。 眼前的火光突然一分为三,竟然shè来的是三枝箭。 秦刚砍了一枝。另两枝眼看就要shè中马车时,一道银光闪过,将那两枝箭拔开。一个青衣少年稳稳落在了马车顶上。 “穆澜?”秦刚不由大喜。 穆澜手微动,长匕首收进了袖中:“返家路上,正好遇巧了。” 屋顶上的持弓人一击不中,打了个呼哨,根本不给锦衣卫任何追击的机会,飞快地离开。 这边人一走,与锦衣卫对峙的黑衣人竟也退了。 眨眼工夫,长街再次安静下来。若非扮成路人的锦衣卫受了点伤,还有散落在马车四周的箭矢还在,仿佛这一次截杀并没有发生。 “无涯公子还好吧?”穆澜松了口气,从马上一跃而下。 秦刚微笑道:“你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这话怎么听得有点古怪?穆澜实在放心不下,走近了马车。 车帘掀起了一角,伸出一只白玉般无暇的手。 穆澜顺着车帘掀起的缝隙往里看。许玉堂笑咪咪地望着她。无涯呢?怎么马车里坐着许玉堂?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看向秦刚。 “穆公子,你久去不归,无涯公子饮醉了,已经返家了。你也骑我的马早点回去吧。”秦刚将自己的坐骑缰绳递给了穆澜,“先前我的提议仍然有效。有任何难事都可以来找我。” 听说无涯回去了,穆澜不再多问,利落地骑了秦刚的马拱手道:“多谢。先走一步。” 她骑着马很快离开。许玉堂笑道:“秦统领,这位穆公子似对皇上很关心啊。” 秦刚望着穆澜的背影道:“皇上看人的眼光不错。”他跳上车,将掌心的暗器收了起来。 马车驶动。许玉堂倒了杯茶递给秦刚:“那两拨黑衣人是一伙的吗?” “不是。”秦刚摇了摇头,慢慢咽着茶水道,“一拔是东厂的人,应该是试探而来,并无拼命行刺的意思。另一拨……行事果断狠辣,身份不明。” 穆澜并没有走远,拐过长街离开了秦刚一行后,她放缓了马速。 她看得分明,shè出三枝火箭的人分明就是面具师傅。以穆澜对面具师傅的了解,那三枝箭只用了一半的力量。 在灵光寺面具师傅并没有杀无涯。yào里下的老参也是想让无涯缠绵病榻的时间长一些。今天这三枝火箭也是想点燃马车,让无涯受惊或受伤? 身侧屋顶上响起脚步踏过瓦片的声响,脚步很轻,像一只蚱蜢跳过。 穆澜继续前行,拐进了一条清净的小巷。她勒住了马。 屋顶上的人也停住了脚步。月光将他的身影投在穆澜马前。她仰起脸望着他。面具师傅的身影遮住了月光,如黑暗中的山带着威严压向穆澜。 “我说过,你再坏我的事。我不会对你留情。”暗哑的声音不带丝毫情感。 穆澜握紧了袖中的匕首,微笑道:“你不动我的人,我自然就不会坏你的事。” “你的人?愚蠢!”面具师傅讥诮地笑了起来,笑声像夜里的老鸹,极其难听。 这是第二次穆澜出手保护无涯,面具师傅流露出讥诮的感情。十年前科举弊案,是先帝判的。就算误判错杀。那时的无涯才十岁。只要她找到证据,穆澜相信以无涯的正直一定会为那件案子平反昭雪。于公于私,她都必须保护无涯。 两人对视着,感觉到对方目光中的坚定。穆澜紧握匕首的手渐渐沁出了汗。她的功夫是面具师傅教的,她不知道练成了小梅初绽的自己能否胜过他。 “你赢不了我。”刹那间面具师傅朝穆澜跃来,手腕一抖,银色的长鞭在空中划出一个接一个的圆,笼罩着穆澜。 “原来珑主的武器是银鞭哪。”学艺十年,头一次见面具师傅拿出武器。穆澜感叹了声,似与手中匕首融成了一体,直冲进了长鞭的圆阵中。 叮当数声轻响后,两人在巷子里分开了。 面具师傅身上的披风缓缓飘落下一角,一缕鲜血顺着手腕滴落。他受伤的手攥住了披风,冷冷说道:“再有下次,我会杀了你。” 身影如乌云,轻飘飘地掠上屋顶,消失在了黑夜里。 穆澜卟地喷出了一口血,腿一软靠坐在了墙边上。她啐了口血沫,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渍阖上眼睛休息。她胜不了面具师傅。那一鞭若尽全力,她的内腑会被击碎。 明知自己会坏他的事,还是留了手。看来自己这枚棋甚是重要。 她撑着墙摇摇晃晃地起身。突然她瞪圆了眼睛喝道:“谁?” 林一川沉默地从墙角走了出来。看到她衣襟上的血渍,他上前两步:“你还好吗?” 匕首压在了他脖子上,穆澜冷冷说道:“大公子,你是在找死!” 第92章 闯宫 匕首锋利的刀刃如纸一样薄,林一川毫不怀疑自己扭扭头,脖子上就会出现一道血口。她真会杀了自己?林一川凝视着穆澜。她的眼神看似平静,却没有杀气。她的眉心紧蹙,林一川感觉到穆澜心里的急躁。 他不信,举手去拨开颈边的匕首。 “别乱动。”穆澜的声音冰冷,手也没有抖,锋利的匕首继续贴在林一川的喉间。 换成跟来的是东厂或是锦衣卫的人,也许她就下手了。偏偏是林一川。 “这世上有两种人会怀疑你。一种是想害你的人。另一种是关心你的人。这两种人都会异常关注着你。盯着一根竹子的时间长了,就能发现它的特点,能把它和别的竹子区分开来。” “所以,我最好成为这两种人眼中的陌生人。不引起前者的怀疑。同时远离关心我的人。” 从前与老头儿的对话清晰地跳了出来。 一瞬间,穆澜也想起了秦刚。锦衣卫想招揽她。还没进国子监,她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还有无涯…… 怔忡间,林一川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拿开了匕首。 她原本就不是个喜欢滥杀无辜的人。更不可能杀了林一川。穆澜也不矫情,将匕首收了。她不知道林一川听到多少,看到了多少。掌控林家南北十六行的林一川不是林一鸣,响鼓不用重捶,但穆澜仍然警告他道:“大公子,林家家大业大,胡乱掺合别人的事情。好奇心太重,会害死人的。” 穆澜强撑着上了马,林一川却拦在了马前。 月色勾勒出他脸部清晰的轮廓,那双比寻常人眸色更深的眼瞳沉稳而镇定。他望着穆澜,那样淡然地说道:“小穆,我可以不让你发现我。” 但他从藏身处出来了。因为他关心她的伤势,他担心她。 他的眼神让穆澜心神一颤。 我去! 穆澜抓狂了。 无涯说喜欢她。无涯的忧郁,无涯的孤独打动了她。她带着无涯来了天香楼,她换上女装扮成冰月让无涯知道,他也能喜欢女人。 林一川这是什么眼神?穆澜哭笑不得。她有这么好?男女通杀? “大公子,今天的事请你忘记吧。”穆澜叹息道,“离我远点,对你只有好处。” “小穆,你可以尝试多信任我一点。”林一川让开了道,绽开了笑容,“看来你的伤没有我想象中严重,早点回去吧。” 穆澜懒得和他纠缠,拍马就走。 林一川望着她的背影喃喃低语道:“傻姑娘。你有没有想过,知道这天大的秘密,你却没有杀我。其实在你心里,你是相信我的。” --------------- 素公公站在乾清宫门口,平静地与谭诚对视着。小太监和宫婢们努力躬低了身体,生怕自己的脸被谭公公记住。 诺大的宫城,也只有素公公敢把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东厂督主谭诚温柔地拦在宫门外了。 这个老货!平常镇定的谭诚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声。 “素公公。咱家有要事觐见皇上。”谭诚沿着白玉石阶缓步上行。踏上最后一阶,他终于和素公公平视。 素公公双手拢在袖中,怀抱着拂尘,突然感慨道:“春天了,风也暖了。记得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天气,谭公公深夜来觐见先帝。” 十年前!谭诚眼瞳微微收缩。他那时还没有坐上东厂督主的宝座。对素公公礼敬有加。那天晚上,他站在丹陛前,等侯着许皇后。然后,皇上就驾崩了。 十年,这宫里去了多少老人。乾清宫就剩下了一个亲口宣读先帝遗旨的素公公。 “宫里的老人越来越少了。素公公寂寞,想找个聊天的人也不容易。”谭诚淡淡回着,抬脚就往殿门走去。 素成眼睛一瞪,喝道:“谭公公,你想闯宫吗?” 随行的番子一把将他推了个踉跄,吓得周围的小太监和宫婢们簌簌发抖。 谭诚微笑道:“咱家不敢!” 说着不敢,手已经推向了宫门。 “你敢!”素成气得浑身发抖。 宫门在这一刻开了。春来躬身立于门后,细声细气地说道:“宣谭公公觐见。” 素成愣了愣。谭诚的眉峰跳了跳,整了整衣袍,安然迈进了宫门。 九枝铜树灯台的烛火在墙角幽幽燃着。春来落后两步低着头紧跟在谭诚身后。他不敢抬头,目光数着谭诚不紧不慢的步子穿过诺大的前殿。 明黄绣九龙的门帘透出一室温暖的光。谭诚停住了脚步。春来赶紧禀道:“皇上,谭公公来了。” 他亲手打起了门帘,谭诚一步就迈了进去。 羊角宫灯将寝殿照得如同白昼。帷帐挂起一半,无涯穿着浅黄色的中衣,斜倚在炕头的大引枕上。白玉般的脸庞带着淡淡的倦意,似是才被人从睡梦中惊醒,声音分外慵懒:“春来,给谭公公看座。” “谢皇上。”谭诚毫不客气地在锦凳上坐了,抱歉地低了低头,“打扰皇上休息了。” 无涯微笑道:“公公这么晚前来,定有要事。以后谭公公进宫,不论多晚,直接通禀,不得阻拦。” 后一句是向赶来的素公公说的。 “老奴记住了。”素公公恭敬地应下,退到了门口站着。 谭诚欠了欠身:“谢皇上恩典。” 他脑中想起了当年才十岁的皇帝,将内阁的条陈从案几上一扫而落,涨红了小脸大声吼道:“这等逆臣通通该杀!” 十年过去,皇帝有了城府。喜怒不再流露于表面。 “皇上令锦衣卫查国子监入学考试作弊。吏部尚书家的刘七郎被揪出了考场。河南总督的公子也被捉了个现形。大概有七名荫监生被赶出考场。三品大员可让一子荫恩进国子监。这本是朝廷给官员们的恩典。如今都要通过入学试才能进国子监。朝廷出尔反尔,大臣们颇多怨言。这是东厂收集的背底里诋毁皇上的官员名单。”谭诚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来。 东厂监督百官,谭诚此举无可厚非。 春来上前接过,送到了无涯手中。 无涯看也未看,无奈地叹道:“国子监生员太多,户部负担不起。朕这才下旨举行入学试。没想到三品高官的公子们竟相找****作弊,撞到了qiāng口上。如今怎么安抚这些官员,谭公公可有主意?” “皇上下了圣旨。考不过便罢了。作弊被当场抓了现行,还敢说皇上的不是。这样的臣子,该罢便罢吧。” 无涯咬紧了牙。七名荫监生背后站着的是七名三品高官。就为自家儿子发几句牢骚就罢官?当他是暴君昏君吗? 谭诚抬起眼与无涯对视着。今晚东厂试探,却没有探出马车里的人是谁。他深夜闯宫,皇帝好好的呆在宫里。金蝉脱壳!以为这样就能混过去?皇帝的胆子越来越大,想离宫就离宫,倚重锦衣卫,轻视东厂,是该给他个教训了。 “子不教父之过。皇上,这是内阁的条陈!”谭诚将条陈亲自送过去,放在了无涯手边,恭敬无比地弯腰行礼道,“咱家就不打扰皇上休息了。” 说罢也不等无涯开口,拂袖离开。 无涯铁青着脸,将条陈紧紧攥在了掌心。 第93章 早朝 暮春的阳光从宽敞的金殿大门投shè进来。无涯的目光越过下方的文武百官望向殿门口那一片被阳光耀亮的地方。那片地方离龙椅有点远,无涯有种想离开龙椅走过去晒晒太阳的冲动。 跪于殿堂正中的官员唠唠叨叨地念着弹劾的条陈,嘴开开合合。 真像只苍蝇啊。一只嗡嗡地替谭诚张嘴说话的苍蝇。无涯听得心烦。 文武百官,谁又能保证自家孩儿个个出类拔萃文武双全呢?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1 章 监入学试作弊又不像春闺会试那般重要。无涯想了一夜,还想申斥几句,罚个俸银就算了。想必百官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然而,昨天晚上谭诚说该罢便罢了吧。 今天早朝,都察院的御史们就举着弹劾条陈站了出来。一桩桩一条条,誓将那七名官员钉在贪官污吏的耻辱柱上。 才一个夜晚,东厂收集的罪证足以让这七名官员罢官获罪。 这就是东厂督主谭诚的态度。 接下来,要看的就是自己这个皇帝的态度了。 无涯看向了谭诚。 谭诚的目光平静如湖,看不到丝毫情绪波动。连一丝讥嘲之意都看不出来。他静静地站在金銮殿上,仿佛那些官员的弹劾与他无关。只有那身紫色礼服上绣的五蟒云龙张牙舞爪讲述着他的威严与权势。无涯无声地叹了口气。 “臣附议!” “臣附议!” “请皇上定夺!” 最后这一声唤回了无涯的思索。玉阶之下跪伏着大半的官员。高呼着请他定夺的人正是内阁首辅胡牧山。 他曾经做过太傅。教导过他。无涯曾经对他倚以厚望,尊敬有加。如今,无涯望着他心里一片冰凉。 发起弹劾的是御史。首辅代表着内阁的意见。内阁代表着百官的意见。身为皇帝,无涯有种胳膊拧不过大腿的无力感。 他不着急。谭诚想看自己的态度,那就如他的意吧。如以往一样,无涯慢悠悠地说道:“内阁既然已有定论,朕准了。” “皇上圣明!” 他并不圣明。只有悲哀。这么多桩罪行,短短一天时间就收罗齐全。东厂对百官的监督做的太好。好到他这个皇帝想替那些官员辩解,都找不到话说。 无涯意兴阑珊。这样的事情,自亲政以来又不是头一回。目光扫过,看到一些没有开口说话的官员的眼神,愤怒与鄙夷,隐忍与悲伤。这世上总有一些正直清廉的人,如同殿前那片阳光,与yīn影同在。无涯甚是欣慰。 收到无涯的示意,素公公平静地开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启奏。”国子监祭酒陈瀚方出列,一板一眼地说道,“国子监入学试昨日已毕,经一夜批阅,从一千五百四十八份考卷中筛选出八百一十三名监生。名单已呈jiāo礼部。” 无涯望向了礼部尚书许德昭。 “皇上,录取名单尚未审核。待审定之后礼部再呈jiāo御览。”许德昭不紧不慢地回禀道。 刷下了近一半多的人,承恩公府的门槛都要被说情送礼的监生踏断了。还有东厂……许德昭的目光飞快地和谭诚碰了碰。 无涯心里没来由的一紧。他温和的开口说道:“筛了一半多的考生。需认真复核,莫要因一时的疏忽让朝廷失了人才。” “臣遵旨。” “此次国子监入学试的考生卷子,朕亲自复阅。” 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文武百官们愣住了。皇帝居然不问百官意见,直接表达出他要定夺新进监生的录用。 无数的目光在百官之间jiāo流碰撞着。素来连和稀泥都懒得的年轻皇帝似乎有了变化。这样的变化让一些官员于惊讶中生出了喜悦。让另一部份官员隐隐觉得有点不舒服。就像是……本来婆婆不管事了,媳fù当家作主母习惯了发号施令。婆婆突然说,家还是我来管吧。媳fù就憋屈得不行了。 许德昭眉头蹙了蹙,这是礼部分内之事。他想要什么人进国子监,和自己说一声即可。皇上亲自复阅所有考生试卷,太不给自己这个舅舅面子了。 许德昭出列拱手:“皇上!” “朕累了。退朝。”无涯的声音依旧温和。 许德昭涨红了脸。皇帝居然连自己的话都没让说话,就这样走了?四周官员的目光刺得他狠狠一甩袍袖,大步朝殿外走去。 才走下玉阶,身后传来一嗤笑。许德昭yīn沉着脸回头。谭诚正在看天。身边的小番子殷勤地为他系着披风的带子。他看了眼许德昭,在东厂番子们的簇拥下离开。 那笑声像根刺,扎在了许德昭心头。他想起了二月间与谭诚的对话:“稚鹰向往飞向蓝天……” 皇帝亲政两年,对自己这个舅舅不再如从前那样尊敬。而谭诚已经将内阁都察院捏在了掌心。 “走着瞧。” 许德昭冷冷地一拂袍袖,走向谭诚相反的方向。他不急。皇帝想要从谭诚手里收回权力,只能倚重他这个舅舅。 ---------------- 又核对了一遍礼部呈上来的录用名册,春来小声地禀道:“没有穆公子。” 他就知道!无涯瞧也不瞧名册,庆幸自己在朝堂上果断做了决定。他面前摆着两摞试卷。一摞是取中的,一摞是筛下来的。饮了口茶,不紧不慢地翻阅着中选的考生试卷。 林一鸣的卷子太奇葩,被他直接挑了出来:“这也能录用?” 看着满篇歪歪斜斜的正字,春来噗嗤笑出了声。他在林一鸣的名字上画了个圈。 很快,无涯拿起了林一川的试卷。 “君子以其身之下,知人之不正。以人之不正,知其身之有所未正也。既以正人,又反以正己。”无涯点了点头评道,“人最难自省。林一川林一鸣,扬州林家这两兄弟一个有才一个却是活宝!” “皇上,这是穆公子的卷子。”春来从筛下来的试卷中找出了穆澜的卷子。 无涯接过来一看,脸色就变了:“怎么字迹和锦烟一模一样?” “字迹相似也是有的。”春来笑着说道。 本想着穆澜能答出一份上佳之作,没想到看到一幅画,一首诗。无涯嘟囔道:“她倒是取巧。不求上进!”脑中突然跳出灯光下初叶似的眉,清亮如星的眼眸。他当时为何没有勇气摘下她的面纱? 见无涯怔忡出神,春来小声问道:“皇上的意思是穆公子考得不好?所以才被刷下去了?这是录还是不录?” 明知故问!无涯站起了身,直接将穆澜的卷子扔到了考中的卷子里,背负着双手走了。 春来抿嘴笑着在名册上添上了扬州穆澜四字。 --------- 节后都开工了,我再讨几天假期再加油吧。PS:一川考卷出自苏轼《私试策问七首之七》 第94章 软肋 秉笔太监重新抄写国子监今年新录监生名册后,无涯示意送给礼部张榜。他有些惬意的想,总算让自己做成一件事了。 春末的御花园百花怒放,无涯难得有心情在园子里摆了书案作画。 一笔一叶,宣纸上画出秀美的竹林。 春来侍侯在侧,探着脑袋瞧着,心里纳闷不己。园子里各种花树,唯独没有竹子。皇上御花园赏花,兴致来了要作画,怎么就画起了竹子? 无涯轻扬笔峰,一片舒展着筋骨的竹叶跃然纸上。穆澜的眉就是这样,让他画不够。 “皇上……” “扬州十里竹溪,碧涛如波。”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无涯笔端微凝,滴下一滴墨汁。 谭诚不知何时已来到书案边,欣赏着无涯的画作。见墨汁滴落,不觉一笑:“老奴惊到皇上了?” 无涯若无其事的将那滴墨汁几笔勾勒成一只飞翔的麻雀,满意地放下了笔,接过春来递上的帕子擦拭着手道:“怎么会?方才谭公公说的可是杜之仙的家?” “是啊。皇上若是去过,定会被那十里翠竹成溪的景色迷住。”谭诚微笑着继续试探。 “哦?如有机会的话。朕真想去看看江南繁华。”无涯离开书案,沿着石板路慢悠悠逛着园子。 谭诚落后一步,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可惜杜之仙过逝的早,朕甚为遗憾。如今能让他的弟子荫恩进国子监,也算朕对杜之仙的一番心意。” 谭诚出现在这里,定是为了国子监录用监生名单而来。无涯只得抢先用话堵他。 “就怕穆澜辜负了皇上的厚爱。听说她的试卷头一遍就被刷下来了。杜之仙的关门弟子空有名气却无才华。”谭诚淡淡说道。 无涯半步不让:“正因她才华平平,朕不能让她辜负了杜先生。是以才将她选中,送进国子监好好读书。” 谭诚话峰一转,感慨到:“皇上对杜之仙这番心意。九泉之下杜之仙也必感激涕零。他过世时,幸亏扬州林家大力相助,才不至于走得凄凉孤独。” 原来是为了林一鸣而来。遍篇正字,还写得歪歪扭扭。这样的人也好意思进国子监为监生?无涯略一沉吟,让了步:“听谭公公这么一说,朕倒是想起来了。那林一鸣虽然不学无术,却有向上之心。腹无诗书,也能端正写上满篇正字。着礼部将他补上吧。” “皇上对杜之仙一片拳拳心意,爱乌及屋。老奴遵旨。”谭诚坦然接受了。 君臣间一个眼神碰撞,国子监的录用名单就算定下来了。 待谭诚离开后,无涯唤来了秦刚:“扬州林家可是投靠了东厂?” 秦刚愣了愣:“卑职这就去查。” 回到东厂衙门,谭诚也叫来了梁信鸥:“去查一下扬州穆澜。” 梁信鸥有些诧异,当初他去扬州时已经查过了。但他素来对谭诚的话信而不疑,领命便去了。 倒是侍侯在侧的谭弈有些不明白:“义父。您当初不是不打算让穆澜进国子监?以此试探皇上和杜之仙的故jiāo们的态度?” “七名三品大员,说罢就罢了。皇上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一个扬州穆澜,皇上却竭力护着。”谭诚的眼神变得凌厉,“阿弈,你好好想想,杜之仙死了,皇上为何一定要护着穆澜?” “杜之仙的故jiāo好友遍布朝野。民间声望颇高。皇上护着穆澜,就等于拿到了这些人脉。”谭弈想都没想就答道。 谭诚点了点棋坪:“皇上争的是这个眼。养活她,就能得到一大片地盘。堵死她,咱们就赢了。” 谭弈深吸口气:“孩儿明白了。孩儿会在国子监好好待她。” “与对手下棋,最怕看不清楚他要什么。知道了,等于拿住了他的软肋。今天皇上能为了穆澜向咱家妥协。将来他也会。”谭诚淡淡说道。 -------------- 国子监外终于贴出了礼部颁下的录用名单。一时间人头攒动,考生们或喜或悲。 “有没有天理了?林一鸣居然被录用了?”林一川盯着林一鸣的名字看了又看,渐渐就笑了。 燕声陪着林一川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不解地问道:“少爷为何还挺高兴的?” 他笑,不等于高兴。林一川站在国子监外,看着眼前的熙熙攘攘,肩头感觉到了沉重。他敢肯定,林一鸣上榜与东厂不无关系。东厂想控制林家,这是摆着要扶持二叔一房来打擂台。如果自己不全心替东厂当好钱篓子,林家就易主了。 “雁行。我在国子监读书,吸引他们的注意。来之前咱们商量的事你可以着手办了。” “少爷保重。”雁行一刻也没有多待,朝林一川行过礼,转身就走了。 燕声早已习惯了。反正他的脑子比不过雁行。他只需要照顾好少爷就行。 “穆澜也被录用了。燕声,咱们去她家贺一贺。”林一川没有在人群中看到穆澜,他也不打算离她远一点。带着燕声直奔大杂院去了。 这时,穆澜正在忙着跑堂卖面。 大杂院的门脸改成了铺面,挂出了卖面条的店招。 “两碗阳春面来喽!”她端着托盘,将两大海碗阳春面送到桌上,笑容灿烂。 面馆开张,穆胭脂说什么都不愿意抛头露面,躲在后厨煮面。前堂就靠周先生当起了掌柜,伙计们都是班里的徒弟。今天正式开业。四邻都来捧场,生意很不错。铺子里的桌子都坐满了客。穆澜忙得脚不沾地。 又送了几托盘面,她回到了后厨,笑咪咪地望着母亲煮面。 “怎么,想吃老娘煮的面?”穆胭脂左手捏着一双长筷,利索地将面挑进碗中,让等侯的小子送去了前堂。这一轮总算煮完了。她又从案板上抓起一把面下进了锅里,“浇头自个儿弄!” “娘,我今天才发现你是左撇子!”穆澜大为吃惊。 穆胭脂白了她一眼,将面挑在碗里推给她:“小时侯用左手吃饭,你外祖母说不雅,硬将娘的左手绑了,养成用右手吃饭的习惯。这倒好,反而养成了左右手都行。想当年,娘还能使双qiāng来着。国子监哪天张榜啊?离着远,也不能叫人天天去盯着。” 往面里浇了两大勺ròu臊子,穆澜呼噜吃了一口:“筋道!香!放心吧,我结识了个国子监的监生。今天开业,邀了他来吃面。录用了他会告诉我。” 正说着,有伙计进来叫穆澜,说应明来了。 听说是国子监的监生,穆胭脂赶紧又煮了碗面,浇了厚厚一层臊子,让穆澜端出去和应明一起吃。 -------- 过渡章节。 第95章 吃面 邻居热情,附近几条巷子的人都来贺面馆开张。铺子里没了空位,穆澜让人在院子的照壁下支了桌椅。她递了臊子面给应明,爽朗地说道:“铺子里坐不下,委屈应兄了。” 应明的桃花眼笑眯成了缝:“我回家还做农活,哪有那么多讲究。我就不客气了。” 他搅和着面,想起今天张榜,笑道:“差点忘了重要的事情。今天张榜了,你被录取了。” “太好了!进了国子监还要应兄多多照应。”穆澜并不知道因为自己,深宫里的皇帝与谭诚暗中的博弈。她不求成绩引人瞩目,取了个巧应试,觉得考中并不意外。知道被录取,她也很高兴,催促着应明赶紧吃面。 林一川就在这时赶到了穆家。 大门一侧改成了铺面,大敞的门脸,一眼就能看到店里的人。坐在门口照壁下的穆澜和应明极为打眼,林一川迟疑了下,大步走了过去:“恭喜恭喜!我来吃面!” 不是叫他离自己远点?怎么又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2 章 见到林一川和拎着礼品的燕声,穆澜心里犯起了嘀咕,滋溜一声吸进口面条,放下了筷子:“这是国子监率xìng堂的应明应公子。林一川林大公子。来者是客,我去拿凳子。” “林公子。”应明放下碗筷,起身与林一川见礼。 率xìng堂的监生?穆澜结识应明是为了他的这个监生身份?林一川心情突然就好了,拱手笑道:“应兄。在下扬州林一川,与穆澜是同乡。进了国子监还望应兄多多照拂。” 两个大男人在照壁下拱手见礼。应明见他穿着湖蓝色的新锦衣,衣襟衣袖上用银线绣着万字不断头的花纹,一看就是个有钱人。该不会是穆澜圈起来想宰的肥羊吧?想到穆澜卖符,自己沾光赚的银子,应明乐了,看林一川分外亲切:“林公子也被录用了?放心吧,率xìng堂为六堂之首,在下也有那么一点点权。将来若有需要,大公子只管言声。” 遇到个被穆澜利用的傻货!林一川顺竿就上:“多谢应兄照拂!改天再请应兄吃酒。” 等穆澜提着凳子回来,应明和林一川已经熟络如朋友了。她只想把林一川赶走,把破凳子放下,很无奈地说道:“店里没了座位,招待不周。” 木凳没有刷过漆,不仅是旧的,四根凳腿参次不齐。凳面还有两道缝。年深久了,木头泛着怎么也擦拭也掉的黑色污渍。 你能坐吗?不坐,就走吧。 “大公子,你坐这儿!在下刚好吃完。”应明直接将林一川按在了自己那张竹椅子上,笑呵呵地站了起来,“我今天是溜出来的。还要回去考勤。先走一步,我们五月国子监见。” 没想到应明这么热情客气,穆澜有些傻眼。 应明走了,林一川坦然地坐在了竹椅上:“不招待我吃面?我可是来贺喜的!” “赶紧着煮两碗面!加双倍臊子!我这儿来客了!”穆澜冲后厨吼了一嗓子,皮笑ròu不笑地说道,“哪能不请大公子吃面呢?就怕大公子嫌弃。” 林一川笑道:“这么多客人想必味道一定不错。我已经闻到香味了。” 穆澜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少东家,没碗了!稍等!赶紧洗碗去!”一名打下手的伙计早得了穆澜吩咐,挽起袖子端着一大盆碗进了院子。三四个丫头拎了桶水开始洗碗。 铺子是倒座改的。从照壁处就能看到厨房后面洗碗的情景。 “今天生意真好!”穆澜边吃边望向洗碗的地方,又喊了一嗓子,“先洗两个碗出来。客人等着呢!” 他要吃的面,用的碗就是那只木盆里的?林一川不由自主地就盯住了洗碗的地方。 燕声也看了过去。 大木盆里高高摞满了吃完的面碗和筷子。油汤浮了一层。丫头抓了把灰呼呼的东西扔进盆子里,水立时变得混浊。 主仆二人眼睁睁看着白色的擦碗布浸进了木盆,在碗里擦了擦,再拿出来时已经灰了。眼中顿时噙满了惊恐之色。 “撒进去的灰是什么?”林一川不淡定了。 喝完最后一口面汤,穆澜拿着碗和筷子站了起来:“碱面。去油的。” 她走过去,把碗筷放进了木盆里。顺手从一只桶里将丫头们洗好的碗筷拿在了手里,往下甩了甩水:“我给你俩端面去!” 那只水桶里浮着一层油光。 她一走,燕声都要崩溃了:“少爷,您还是别吃了吧!” 林一川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吃了。” 然而顷刻间,穆澜已托着两大海碗面过来了:“我给加了双倍臊子!” 林家主仆二人还没来得及推辞,面碗已塞进了手里。 燕声顾不得自家少爷了,端着碗道:“我出去吃!”转眼就出了大门。 摆在小方桌上的面盛在粗陶海碗中,碗的四壁还有水。面条并不是雪白的,有点泛灰。小面馆用不起上等细白面,麦面煮出来的颜色就是这样。汤是大骨汤,汤色混浊。上面浇着厚厚一层臊子浇头,洒了点葱。油腻的ròu汤沾在了碗沿上。 “香着呢,趁热吃吧!”穆澜坐在对边,歪着头看林一川。 见他迟迟不拿筷子,穆澜就漫声说道:“瞧不起我家的面?这里本是穷人来的地方,款待不起大公子这样的人物。您的心意我领了,您就甭勉强自己了。” 就在这时,林一川拿起了筷子,挑了一筷子面条吃了。他吃得很斯文,但很快。几乎能用风卷残云来形容。 真吃了?穆澜惊得下巴都快合不上了。 将最后一筷头面条塞进嘴里咽下,林一川拿了块帕子把嘴擦了,示威地朝穆澜笑:“味道真的很不错!” 这家伙!赶不走的牛皮糖啊!穆澜无语了。 “这双竹筷是新的。你拿进去的两只碗其中一只碗壁上有烧出来的三络花纹。你端出来的碗却没有。我猜,这碗也是新的。”林一川很满意自己的眼神,满脸阳光地望着穆澜道,“想捉弄我又舍不得?小穆,你对我真好!” 没把人折腾走,反被发了张好人牌。穆澜真想戳瞎林一川那双观察入微的眼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起身朝林一川道,“大公子随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林一川笑着起了身,随她进了宅子。 ------ 双更补昨天的 第96章 表白 后宅有个小小的花园,早已没有了花。两株大杨树四周开辟出几分菜园子,种上了葱蒜和白菘。 穆家班的人都去了前面铺子帮忙,这里清静无人。 林一川慢悠悠跟在穆澜身后。她因在铺子里帮忙,穿着件褐色粗布衣裳,挽着衣袖。走路时脚步带风,身材修长。他就想起涂着蔻丹假扮成男人的那个女子。同样是姑娘,穆澜连个背影都好看啊。 穆澜在树下停了下来,回过头看向林一川道:“那天晚上你听到了多少?” 他听到了一切。听到她叫那个面具人珑主。珍珑的珑。林一川想起巧妙让穆澜捡回的那枚残破云子。他看到了两人比试。虽然不愿意承认。林一川心里已经肯定,穆澜是东厂要抓的珍珑刺客。 眼下却不是让她知道的时侯。林一川叹了口气道:“我到的时侯看到一个黑影离开,你受伤坐在墙根下。你的伤好了吗?” “记住这句话。你看到的就是这些。你可以走了。将来最好离我远点。”反正她对林一川下不了杀手,只能这样警告他了。穆澜不能肯定如果面具师傅知道林一川听到了更多,会不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林一川靠着树,望着地里的菜出神,唇角隐隐带着笑:“小穆,你担心我,对吗?” “我不喜欢牵连无辜。林一川,你家的麻烦够你折腾了。你别掺和我的事行吗?”穆澜很无奈。 林一川偏过脸看她,目光专注认真:“小穆,我喜欢你。我想保护你。” 轰的一声,穆澜的脑子一片空白。 短短数天之内,有两个男人对她说,我喜欢你。 无涯那样可怜,他烦恼着自己喜欢一个少年。林一川呢?观察入微的林一川也会喜欢男人?穆澜若这样想,就不是能轻松刺杀六名东厂之人的穆澜了。 “小穆,你可以试着信任我。” 心咚咚地跳着。每敲击一下,都会带着股血气直冲脑门。林一川的声音像从天边传来。穆澜仍处于呆滞中。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边,那双比寻常人眸色更深的眼睛里带着穆澜不想看懂的情感。 她,马上就要进国子监,成为一名监生。她要为父母了愿,为十年前的那桩科举弊案翻案。她要揭开杜之仙去世之谜,找出他叩拜丹桂的答案。她要揭开面具师傅的面具,要保护核桃保护穆家班。 她绝不能因为被林一川识破xìng别就前功尽弃。 穆澜闭上了眼睛:“你想要什么?” 她的声音清冷,背挺得笔直。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他知道她是位姑娘。她不知道他知道。他说他喜欢她,如果她对他有意,她的反应就不会是这样。 哪怕她跳起来夸张地嚷嚷“老子是男人!”,也好啊。 林一川愕然,继而心里泛起了一丝苦涩。 她在猜自己是否识破了她的xìng别?所以她问,你想要什么?在她心里,他是哪种会要挟她的人么? “哈哈!小穆!你逗死了!我真是太喜欢你这xìng子了!我喜欢你呀,当然想要帮你了。我想要什么?我缺钱吗?我缺的是朋友!”林一川放声大笑,俊朗的脸染着阳光,像是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事。 穆澜睁开眼睛,看到他笑得灿烂无比。真的是她神经敏感吗?穆澜看着他,林一川还在笑。她扮了十年男人,她不可能露出破绽。穆澜都要被林一川吓死了,暴怒地吼道:“你的话一点也不好笑!老子快被你吓死了!” “别呀!”林一川很痞子地把手搭在了她肩上,用力地搂了搂,“我朋友少,你算一个。我喜欢你的xìng子,我不帮你谁帮你?小穆,别有事一个人扛,还有我呢!这天底下就没有用银子摆不平的事!” 话里满满都是有钱人家纨绔大少的骄横。 原来是喜欢她的xìng子,喜欢她这个朋友呀。穆澜一颗心晃晃悠悠落到了实处。 有钱能使鬼推磨。她的事是鬼见愁。 “林一川,那天你也看到了。你确定不怕被我连累?”穆澜很认真地问道。 “不怕。那个面具人打伤了你,迟早我帮你报仇。” “你都不问我,他是什么人?” 林一川的口气很冲:“管他是什么人。你有仇家,我帮你啊。小穆,我说的是真心话。相信我,我能帮你。你愿意说就说,不说也没关系。” 如果林一川知道珍珑局的存在,听到自己叫面具师傅珑主,他应该不会这样轻松。穆澜暗松了口气。林家毕竟被绑上了东厂的船。区区一个林家,对东厂来说只是一只蝼蚁。老头儿说观林一川面相,他将来会有大造化。就算林一川反感东厂,但为了家族,有些事不会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珍珑和自己的关系,林一川不知道最好。 “那晚打伤我的人与我师父有渊源。我是替老头儿鸣不平。这事是我的私事,我不希望你掺和进来。就当你没看到,行么?” 林一川也没指望穆澜现在就信任自己。他笑道:“反正需要我的时侯,你随时开口。” 看来他是粘定自己了。穆澜不再相劝。林一川铁了心要帮她,她将来定会尽全力护着他。她一拳捶在他胸口:“没看出来啊,林一川你还挺讲义气!” “那是!所以进了国子监,你也要多多照顾我才是啊!你可是奉旨入学,杜之仙的关门弟子。小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机灵,没几天工夫就结识了个率xìng堂的监生?”林一川真真假假的说着,感觉到穆澜身上溢出的清冷之气渐渐散于无形,他也不敢马虎再让她瞧出了破绽。 “你有银子,我没有。只好多认识点朋友。”穆澜笑嘻嘻地说道。 果然是冲着应明的率xìng堂身份才与之结jiāo的。林一川又想起了无涯:“小穆,那个无涯是什么来头?” 穆澜的眸光闪了闪,把球踢了回去:“林一鸣想劫无涯的道,你赶去解围。你猜他是什么人?” “该不会是宫里的皇帝吧?皇帝不可能去逛青楼喝花酒。我想他应该是哪位王爷家的世子。小穆,这种人你还是离他远点好。他不会轻易折节结jiāo咱们这种身份的人。” 林一川想起无涯那张静月般优美的脸,心里隐隐有点犯酸。长得那般颜色,还是权贵世家子弟。随从侍卫都是锦衣卫。都说京都居大不移,达官贵人实在太多了。林家再有钱,到了京城也摆不了威风。人比人得气死去。 “我心里有数。”穆澜垂了眼,长长的眼睫掩住了她的情绪。 “行了,我先走了。国子监见。” 林一川若无其事的告辞。走到后院的门口,他回头。穆澜还靠着那株大杨树望天出神。她有心事,与无涯有关。 刺客珍珑之上还有个珑主。她为了无涯违背珑主的意愿,才会被打伤。无涯,值得她那样喜欢吗? “你在看风景,看风景的我在看你。”林一川低声喃喃。 ------ 可怜阳光俊俏的川哥。。。 第四卷 学子生涯 第97章 报道先争房 四月十六,宜出行,祭祀,祈福。 春暖花浓,如洗蓝天,是极好的日子。 国子监外的茶楼酒肆如同新开张,喜庆洋洋。新进监生今天起报道。大都找寻着同乡,友人相聚。附近几条街巷的店铺老板收钱收得手软。 穆澜跟着人群进了国子监,顺着张贴的告示去了报道的地方。新监生在报道处的监舍外排成了长龙。她估算了下时间,懒得排队,打算先去找应明打听点消息。 这时,前面的人群突然乱了,有人高声叫道:“凭什么荫监生能住最好的天字院?地字号房需要多给银钱才能选住?以身份钱财选住监舍,有才华的穷监生就该低人一等吗?一进国子监,所有监生一视同仁。如此安排置国子监的监规于何地?在下不服!” 这声音怎么听着耳熟呢?听这话里的意思国子监的住宿分成了几类。穆澜赶紧向旁边的学生打听。 国子监毕业了一批人。又迎来了新监生。空出来的宿舍分为天地玄黄四种。天字号房两人一间,有单独的浴室。地字号房也是两人一间,没有单独浴室。玄字号一屋住四个人,黄字号房六个人一间。 穆澜一听,她一定要争到天字号房。洗澡住宿的事比什么事都要紧。想到这个,她奋力地挤到了人群前面。 报道处的监舍外面,谭弈穿着一袭湖色春裳,儒雅不失英气。在他身周站着一群学生,愤愤不平地盯着负责新生录入的国子监学正。 国子监监规规定,所有监生都一视同仁。荫恩生都是三品高官家的公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3 章 ,捐监生有钱。从多年前第一位荫监生受照顾入住了天字院之后,国子监的老师们都将最好的天字号房心照不宣地分给了荫恩生。次等的地字号房多jiāo钱可以选房入住。剩下的宿舍才随意分发给剩下的监生。 一句话,没权没钱,就得住别人挑剩下的房间。 这种心照不宣的事从来都没有被当面揭穿过。 荫恩生得了好处,不会声张,觉得理所当然。肯多给钱的捐监生也不在乎每个月多出点银两,让自己住好一点。 国子监最差的黄字号宿舍,也比那些穷学生家里的住房好数倍。能进国子监读书,穷学生们已心满意足。初来乍道,怕得罪了学正和权贵子弟受排挤欺负,也不会声张。 如此一来,国子监给新生分宿舍就成了民不举官不究,心照不宣的旧例了。 廖学正气不打一处来,两撇小胡子随着他呼气的动作高高翘起。他在国子监十几年了,占着登记新生入学的肥差。讨好荫恩生,等于讨好了朝中大员。外地的高官子弟为得到他的照拂,逢年过节都会送来丰厚的节礼。捏着好房子收监生们银钱,从来赚得荷包鼓胀。学生们之间闹别扭,想腾房,也会向他孝敬疏通。他相当满意自己这个类似在国子监打杂的职位。 然而,今天谭弈站了出来,喊出了不公,拒绝接受分给他的玄字号宿舍。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廖学正yīn狠地望着谭弈,语带威胁:“新进监生不守规矩,不遵从分配,一个月内还能退学。我看你是不想在国子监读书了!” 看来这位小胡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否则再给他一副胆子,他也不敢这样说话。不过,谭弈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冷笑道:“学正刚才对在下说,给钱就能挑宿舍。在下还不知道国子监的宿舍居然被人当成赚钱谋利的私器了!” 学生们一片哗然。 这种事能拿到台面上讲吗?廖学正满脸通红:“你敢污蔑本官?!” 谭弈正义凛然地说道,“谭某最看不得这种不公正之举!监生的食宿穿衣都是由户部供给。住在国子监本来就不需要监生多花银钱。宿舍有新有旧,有好有坏。都是新入学的监生,难道不该以成绩优劣来分配宿舍吗?再不济也该抽签决定,公平分配!大家说对不对!” 一句话将穷学生们煽动得热血沸腾:“对!公平分配!荫恩生凭家境不需要考试就能进国子监。凭什么他们还要住最好的宿舍!” “大胆!我看你们都不想入学了!”廖学正气得将学生名册狠狠摔在了桌子上,小胡子翘了起来,“不报道登记,就不算国子监的监生。” 不登记,就不算国子监的监生。 这句话让一些穷学生犹豫起来。国子监包吃住,发廪银。住得差一点也比家里的房舍好。要不就算了吧? 有东厂撑腰,谭弈今天喊出不公为的就是笼络人心,在国子监树立威望。占住了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高声喊道:“一室不治,何家国天下之为?!莫要被他吓住了!我们寻祭酒大人评理去!” 他是解元,虽然没有参加今年会试,在举子中的声望极高。不少落榜举子就是被谭弈想办法弄进国子监的。他一喊,身周同时响起应和声:“找祭酒大人评理去!” “反了反了!”廖学正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学生。他也高声叫了起来,“想报道的学生过来!” “不准去!我们要团结起来!”追随谭弈的人立时结成了人墙,挡在了监舍外。场面立时就乱了。 穆澜是奉旨入学,算荫恩生。如果照旧例,她应该能分到天字号院的宿舍。听到这里,她禁不住埋怨起谭弈来。眼见学生们都闹了起来,她无意替荫监生们说话,悄悄退出了人群静观事态变化。 “小穆,总算找到你了。” 林一川挤到了她身边,朝前面张望着:“住宿的事包我身上。哥哥有银子。我不信买不到一间好宿舍。甭担心了。” 穆澜正犯愁呢,听他这么一说,好像又多了条路。她也不着急了。 “嗨!这下有好戏看了!”林一川大笑,朝穆澜挤眉弄眼,“上次在绿音阁没掐起来。这次如愿了。” 一群锦衣公子正朝着报道处走来。 许玉堂被簇拥在前,青衫飘飘。 望着他,穆澜又想起了无涯,脸没有来由的红了。她移开目光,正看见林一川专注地盯着自己。她奇道:“你盯着我干什么?” 她没有瞧着许玉堂移不开眼,林一川眉开眼笑:“小穆,我一定把天字号房弄到手。” 我们两人住一间房。我不信在国子监读四年书,你眼里会没有我。 天字号房对穆澜的吸引力其实就一间独立浴室。林一川的目光让她心思微动。大隐隐于市,也许住六人间的黄字号房,更容易隐藏自己。单独和林一川住一间屋,以这家伙的观察力,迟早会被他看出破绽。穆澜扬了扬眉,笑道:“看许玉堂他们肯不肯让了。” ------ 开启学院模式了。谢大家支持,求推荐票。 第98章 抽中不一样的签 朝中三品官员并不多。家中适龄读书的公子更少。本届荫监生只有三十几人。锦衣华裳,神态矜持,如鹤立鸡群,立时就和普通学生区别开来。 靳小侯爷人单薄瘦弱,气势十足地冲前面吼了起来:“干嘛呢这是?不报道就让开道!” 看他们的衣着,学生们就知道是京城的萌监生们来了。大多数人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得罪权贵弟子,哗啦啦地让开了。 荫监生们和高呼着要去找祭酒大人评理的谭弈等人撞了个正着。 一个烈如骄阳,英气毕露。一个静美如莲,斯文儒雅。京城两大美男又一次相遇。 谭弈不怀好意地盯着许玉堂,笑着问道:“来得正好!许玉郎,你倒是说说,大家都是新入学的监生。凭什么你们这些荫监生们就能住天字号房,别的学生要么多给银钱,要么就只能挑剩下的宿舍?” “对!凭什么?!”跟随其后的学生们怒目而视。 荫监生们顿时陷入了不满的目光包围中。 “吼什么吼?”靳小侯爷恼怒地叫道,“住不上好房难不成赖我们?” “小海!”许玉堂喝止了他。 他爹是礼部尚书,正管着国子监。许玉堂心里清楚,国子监系来都会将最好的宿舍分给荫监生。不仅如此,在国子监入读,官员们也会尽可能的照顾他们。但这些事情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他绝不能承认。更不想给人造成纨绔子弟飞扬跋扈的印象。 许玉堂斯斯文文地回道,“我们也刚来,还没有报道。谭公子凭什么说我们都能住天字号房?想来安排谁住什么样的宿舍,这是国子监的事。谭公子对宿舍不满自去找管事分配宿舍的学正去。” 说完不卑不亢地望着谭弈。 没想到是个聪明人,不上当。谭弈心念转了转,笑道:“我们找祭酒大人评理去!” 许玉堂只是一笑。 总是有猪队友跑来扯他后腿的。这节骨眼上,廖学正看到了许玉堂,顶头上司的直属部堂大人家的公子来了!他根本没有心思判断眼下的形势,条件反shè般从监舍中轮着小短腿飞快地跑到了许玉堂面前。他觉得终于等来了能给自己挣回二两面子的人,堆着谄媚地对许玉堂笑道:“许公子,请来这边登记,领取物品。您的宿舍已经安排好了。” 想着先前他威胁众人的模样。前倨后恭,如火上浇油,学生们勃然大怒。 “欺人太胜!” “如此不公,这书没法读了!” “跪皇城请愿去!” 这句话喊出来,所有人都知道事情闹大了。 谭弈占了理,又有东厂撑腰,自是不怕。他身材高大,高声叫道:“诸位同学冷静!我们先问祭酒大人去!说不定是这位廖学正私自所为!” 区区一名学正,他还不放在眼中。 学生们以他马首是瞻,纷纷应和。 “出什么事了?!”一声喝问响起。 人群自动分开,陈瀚方带着国子监司业和监丞大人赶来了。 再见陈瀚方,林一川想起了灵光寺一行:“小穆,你说咱俩运气算好吧?去一趟灵光寺踏青就能遇到祭酒大人。” “也不知道那桩凶杀案破了没有。”穆澜又想起老妪房中被擦去的血字。无涯很关心这个案子,他会吩咐锦衣卫去查。将来有机会可以问问他。 陈瀚方缓缓扫视了一圈,见学生们脸上还带着隐隐的怒意,淡淡问道:“为何不排队报导,在此喧哗?” 廖学正赶紧上前,指着谭弈抢先开口告状:“大人,这名学生嫌弃分配的宿舍不好,阻止学生们报道。” “祭酒大人!”谭弈抬臂施礼,“学生谭弈,乃今年新录监生。按国子监监规,所有监生一视同仁。廖学正却将天字号房留给荫监生,地字号房要多收银钱才能选房入住。学生们觉得不公平!” 挺拔昂扬,英姿焕发,满脸正气。没想到谭诚的义子脸上看不出半点东厂的yīn戾之气。陈瀚方想起自己递jiāo给礼部的录入名单,笑容和熙如春风:“国子监有天地玄黄四种宿舍。天字号房最少。荫监生们以父荫入读,是朝廷对三品以上官员的恩宠。如论公平,他们以恩入监而非以才华入监,这就是不公。然而你们入读国子监,将来出仕为官,难道不是想着为社稷百姓谋福祉,荫妻封子,光宗耀祖?他们因长辈为朝廷做出了贡献得以荫恩,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又有何不公?” 不就是这个理吗?廖学正听得眼泪花花的:“大人英明!” “大人此言差矣。荫恩入学已获恩宠,难不成荫监生不学无术,将来也能顺利毕业出仕为官?既然进了国子监,那么所有学生都该一视同仁。”谭弈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事办得漂亮,掷地有声地说道。 所有目光都望向陈瀚方。他微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且符监规。这么着吧,抽签分配宿舍。廖学正,去制签来。” 抽签! 穆澜笑了:“果然公平。” “抽签看运气啊。”林一川想起穆澜出千的手段,悄声问道:“小穆,你抽签时能不能出千换掉竹签?” “你想多了。当众出千,被捉个现行,我就不用去报道了。”穆澜叹了口气道。 “要不要打赌,我能让你住到天字号房去。” “需要赌吗?哪个穷监生命好抽到天字号房。林大公子一张银票塞过去,他会心甘情愿和你换的。” 林一川气结,转过身腹诽,太聪明的女人一点都不可爱。 不多时,廖学正就带着两名小吏提着满满一大桶竹签赶了回来。他朝陈瀚方等上司行礼后道:“天字号房一共四十枝红签。地字号房二百二十根白签。玄字号房四百根绿签。余下的黄签则是黄字号房的。” 竹签染色的一端chā在桶中,上面一般无二。 陈瀚方示意他找人抬了桌椅过来,与司业监丞一同坐了:“今年新录监生排队取签,登记报道,不得耽误时间。开始吧。” 祭酒大人亲自监督取签,自然公平。 谭弈笑着抬臂行礼:“多谢祭酒大人替学生们主持公道!大家排队取了签就去登记报道吧!都排好队!” 他倒不是头一个上前取签的,带着追随他的人维持起秩序来。 学生们都有点顾虑,不愿头一个上前取签。许玉堂站了出来:“我来抽!” 荫监生们跟在他身后排好了队。 许玉堂随意抽了枝竹签,看到尾端那抹红色,笑了笑,顺利地走向监舍登记。 报道录取处恢复了正常秩序。林一川跟着穆澜慢慢排到了桌前。 陈瀚方看了眼穆澜。她给他的印象太深。与皇帝同游灵光寺,两巴掌扇醒了失心疯的举子,还是杜之仙的关门弟子。 “见过祭酒大人,司业大人,监丞大人。”穆澜团团行揖,从签桶中抽出了一根签。随之让开了。 林一川探长了脖子也没看到她抽的是什么,只好跟着团团一揖,抽了只竹签追了过去:“小穆,你抽中什么了?我是白签!地字号房。还不算太差。” “我运气还算不错!”穆澜将竹签反转,露出染绿的尾端。是一屋住四人的玄字号房。 林一川啧啧嫌弃地看着她道:“果然手霉!真不知道你赌钱怎么赢的。” 穆澜回肘撞在他胸口:“你还不赶紧换房去!祭酒大人他们在,机灵点。” “把你的给我,我一起换。” “分头换快一点。”穆澜哄着他笑嘻嘻地去了。她压根就不想换。林一川能换到天字号房。她如果想沐浴,找机会趁他室友不在时去就行了。比起洗澡麻烦,穆澜现在觉得如果和林一川住在一起,成天被他盯着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第99章 有趣的室友 林一川笑嘻嘻地走向了排队报道的监生们。他一本正经地望着前方,手里捏着一根竹签,只露出染色的一小截尾端,嘴里念经似的嘀咕起来:“五百两换天字号房五百两换天字号房五百两换天字号房……” 没过多久,就有名穿着普通的监生红着脸飞快地看了看林一川。 林一川大喜:“张兄!我寻你好久!” 不等人家反应过来,他亲热地搂住了那名监生的肩,如逢故jiāo般将人带出了队伍:“在榜上看到你的名字,正寻思着今天会遇到你……” 两人走到旁边的树下,寒喧中银票与竹签已借着衣袖的遮掩飞快地换了。 “我,我姓朱。”那名监生手心攥紧了银票,心虚地拱了拱手,飞快地去排队了。 一双眼睛沉默地注视着绿树下的jiāo易。在林家宅子,谭弈看到的林一川病得两颊凹陷,肤色腊黄。今天,林一鸣的到来与指认才让谭弈将林一川认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4 章 “林一川什么时侯认识那个监生了?谭兄,我打赌,他一定花钱换房间去了。”林一鸣来报道,找到谭弈后就粘在了他身边。他抽中的是只黄色签。 换房间?谭弈眼中闪过一抹深思:“一鸣,你去打听下,林一川和谁住在一起。” 林一鸣拍着胸脯道:“小事一桩,包我身上。” 等林一川排队登记报道完,穆澜早领了刻有自己名字的监生木牌,发的监生常服与礼服,拿了房间钥匙离开了。 天地玄黄分别是四个院落。穆澜问着路到了玄字院。院门上方挂了匾额,写着玄鹤居。院子方正宽敞,中间摆着五个装满清水的大石缸。穆澜照着钥匙上刻的字找到了丙十六室。 房门大敞着,里面已经有了两位监生,正在收拾。 照了个面,穆澜发现居然室友里有个熟人。 “呀,恩公!”苏沐认出了穆澜,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臂行礼。 灵光寺被自己几耳光打醒的那个举子?还真巧了。穆澜连道不敢:“我姓穆名澜,苏兄叫我名字就好。” 苏沐见着熟人也很高兴,给穆澜介绍另一位监生:“这位是侯庆之侯兄,淮安府人氏。” 穆澜随手将领取的物品放在一张空着的床上,拱手见礼:“扬州穆澜。” 侯庆之面相憨厚,个头不高,全身的ròu似长错了方向,瞧着很像无锡著名的泥娃娃阿福,他似被穆澜的名字惊了下,有点不安,手足无措地和穆澜见礼:“小兄弟可是杜之仙杜先生的关门弟子穆澜?” “蒙先生不弃,教在下读了两年书。实在惭愧。”这句话穆澜已经说的极为顺口。然而听到侯庆之的声音后,她心里有点惊奇。侯庆之与应明是同乡。实在太巧了,他应该是自己和无涯在后巷窗外听见的那位请应明当qiāng手的人。 “穆公子,你睡这儿!”苏沐一心报恩。他与侯庆之来得早,占了靠窗的两张床。说着就将自己放在床上的东西抱起,执意要和穆澜换。 靠窗方便,穆澜推辞了下就应了。 房间宽敞,四张床相离甚远,中间摆着一八仙圆桌。靠墙的空地摆着四口空木箱,一排空书架。窗外正对一片小树林,甚是幽静。 登记报道一天时间,还给了监生一天假。穆澜见时间尚早,打算回家拿行李。她正和苏侯二人告辞的时侯,门外进来一个铁塔般的少年,背着巨大的包袱,手里提着个书箱,另一只手拎着一杆铁qiāng。立时就将门堵得严严实实。 “俺叫谢胜,以后也住这屋了!” 声如洪钟,震得三人耳膜嗡嗡作响,半天没有吭声。 谢胜将行李放在唯一空着的床上。提着铁qiāng东瞄西看,最终将qiāng横着放在了枕头边上。大马金刀地在床上坐了,浓眉微蹙:“报上名来!” 一副响马打劫的作派。 惊得苏沐和侯庆之目瞪口呆。 穆澜噗嗤笑了:“在下穆澜,来自扬州。这位是淮安侯庆之。这位是苏沐。” “哦!”谢胜扫了三人一眼,除了横着长ròu的侯庆之,穆澜和苏沐都瘦,这种书生他没有兴趣。他放下了帐子,上床躺下了,“骑马赶了三天路,俺困了,你们聊。” 话音才落,鼾声就起来了。三人面面相觑。 “我回家拿行李。明天我们一起聚聚如何?想必谢胜也睡醒了。”穆澜拱手告辞。 出了房间,院子里新来的监生三三两两聚在一处jiāo谈。丙十六室的动静吸引了监生们的注意。谢胜的鼾声极有韵律,像唢呐吹出的曲子,金戈铁马,颇为雄壮。 穆澜回头,见苏沐和侯庆之捂着耳朵从屋里冲了出来。苏沐脸色苍白,失魂落魄。侯庆之眼神惊恐,肥手指塞着耳孔,看不出是笑还是哭。她忍俊不禁,笑着走了。 这边林一川领了东西,四处都没找到穆澜,只得先去了房间。 天擎院环境优美,屋舍建在花树与浅湖旁。院中还有一座两层飞檐八角型凉亭。林一川抱着东西找到了甲三号,房门敞开着。他心想不管住的是谁,小爷都用银子将他打发走就是。想到这里,他进屋时脸上堆满了笑容。 “哎呀,堂兄你也住在这里?”熟悉的声音让林一川愣了愣。他马上就笑了,好啊,林一鸣你敢不搬走,爷就天天揍你! 抬头一看,屋里八仙桌旁坐着两个人。 谭弈微笑着站了起来:“林大公子。在下与你同住。” 林一鸣,谭弈。怎么就这样巧?是巧吗?不,绝没有这般巧的事。他敢肯定谭弈是东厂的人。这是条盯着自己的dú蛇。 “真巧。将来功课上有问题正好向谭解元请教。”林一川绷着笑脸打了招呼,将物品放在了另一张床上,也不停留,“在下回家取行李。一鸣,你的行李带过来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我叫小厮带来了。在国子监外侯着呢。就不和堂兄一道了。”林一鸣心里呸了声,心想还好老子机灵。你有这么好心叫我一同返家?回去铁定会被你揍一顿。 “告辞。”林一川懒得多说,匆匆出了门。 他站在擎天院门口回望,磨着牙道:“一丘之貉!想弄死爷,门儿都没有!” 林一川的行李也早让燕声带来了。只是国子监不准小厮仆从进来,燕声也同样在国子监外等着。他并不着急,先去报道处查了登记名册,见穆澜压根儿没有换房间,林一川打听了玄字号院的地点,直接找了过去。 丙十六号房间的鼾声引得院中的监生指指点点。苏沐和侯庆之哀声叹气,各寻各的同乡去了。林一川进了房,一把将帐子掀了起来。见床上的浓眉少年正抱着杆铁qiāng睡得正香。他伸手去推谢胜:“喂,醒醒!” 手碰到谢胜胳膊的瞬间,谢胜双目睁开,抱着的铁qiāng朝林一川刺了过去。 林一川摆头躲开,大声说道:“天字号院,你住不住?我和你换!” “滚!” 声音如zhà雷,震得林一川直捂耳朵。 谢胜收了qiāng,两眼一闭,鼾声又起来了。 林一川:“……” 第100章 终于如愿换了房 从十岁起,林一川就被父亲带在身边接触林家的掌柜与生意了。商人重利。父亲常教导他说赚钱不是目的。如果用赚来的银子让家族与生活变得更好,更为重要。他从小就懂得如何花钱。 不同于堂弟林一鸣一掷万金的玩虫逗鸟,林一川的银子花在收买人心,结jiāo朋友,砸银开路这些事上。 他盯着鼾声依旧的谢胜看了又看。以林一川常年光顾江南纤巧阁这类奢侈制衣店的眼光,谢胜身上的蓝布夹袄不会超过二两银。目力所见最值钱的是谢胜抱着的铁qiāng。仔细一打量,林一川看出这杆qiāng的不同了。 这杆qiāng通体都用纯铁锻就,长约七尺,至少重三四十斤。说明谢胜力气很大。qiāng是马战时常用武器,难道谢胜出身军中? 谢胜不重银钱,难道重感情? 林一川快步离开,在国子监外转了一圈,拿了行李直奔玄鹤院。 鼾声仍然大开大合,笼罩在整座玄鹤院上空。 院中已有新进监生恼了,冲着丙十六号房大吼:“还要不要人休息了?” 林一川忍着笑,直接进了房间。扬手间,水囊里的水洒了一半在谢胜脸上。 铜铃般的凤眼猛地睁开。林一川高声叫了起来:“兄台,兄台醒醒!” “下雨了?”谢胜早忘了被林一川弄醒过一回。他抹了把脸上的水,迷瞪着眼睛望着林一川,嘟囔道:“你盯着我做什么?” “兄台,在下扬州林一川。今年新进监生。”林一川见弄醒了谢胜,愁容满面地说道,“在下住的是两人一间带独立浴室的天擎院。同屋的监生生xìng好武,硬要拉在下习武强身。在下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兄台武艺过人,qiāng法精绝,不如和在下换了房间。兄台也找到了志同道合之辈。你看如何?” 谢胜打了个呵欠:“不换!” 习武之人的义气呢?林一川急了:“为什么?天擎院地方宽敞,兄台练完qiāng洗澡方便,比玄鹤院四人居无独立浴室强太多了。我没撒谎,和我同居一室的监生武艺特别好!听说他还擅长qiāng法。” “俺娘让俺进国子监读书,不让俺和人比武。和你换了房间,俺会忍不住要和你同屋同窗切磋。”谢胜羡慕地看着林一川道,“有人肯指点林兄,跟着练练,身体强健,读起书来也不会很累。这是好事。” 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林一川挪了张小凳子坐到了谢胜床前:“谢兄。我给你五百两银子,咱俩换换行么?” “五百两?!”谢胜的声音大得像铜锣。他眼中羡慕之意更浓。他从小到大,每个月才二两银子月钱,攒到十九岁,连五十两私房都没攒下。 还是银子管用!林一川拿出了五百两银票诚恳地说道:“只要兄台肯与在下换房间,这五百两就是你的了。” 谢胜瞪了他一眼道:“不换!俺答应过俺娘,就一定会做到!” 这憨货!油盐不进哪!林一川眼珠转动,一掌攸地拍向了谢胜。 谢胜本来坐在床上,躲闪不易。见手掌已拍到了身前,他直接一拳迎了过去。 拳头夹带着风声,正击中林一川的手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林一川咦了声,退后一步,以江湖礼抱拳见礼:“听闻兄台qiāng法精妙,在下想讨教一二。” “你骗我?还偷袭!小人!”谢胜怒了,从床上一跃而起,手中铁qiāng往地上一顿,青石板地面裂开了。 “我赢了,你就和我换房间。敢吗?”林一川使出了激将法。 谢胜想都没想就道:“为何不敢?此处施展不开,找地方!” 看了眼窗外的树林,林一川足尖轻点,从窗户跃了出去:“来呀!” 谢胜提着qiāng就跟了出去。 两人进了树林,找了处空地正要比试,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声响。声音微弱,听不清叫喊些什么,只喊了半截就没声了。 林一川和谢胜同时jiāo换了个眼神,朝着那地方就奔了过去。 树林深处一株高大的古槐横枝上,一个人悬在半空,双腿哆嗦的挣扎。 “苏沐?!”谢胜睡归睡,睡之前还记得同室的这名监生。他提起铁qiāng用力掷了过去。 qiāng头割断了绳子,苏沐摔了下来。林一川飞奔上前,正好接住了他,一看他的脖子,已被绳子勒出一条深深的红痕。摸着苏沐还有脉息,林一川松了口气:“还活着!” 谢胜取下扎进树身的铁qiāng,一只手将苏沐扛在了肩上:“是我一屋的同窗,先带他去医馆!” 林一川顺手将苏沐上吊的那根绳子捡了起来。他想起来了,灵光寺见到老妪被杀,被吓得瘫在地上的举子不就是苏沐么?后来他追丢了人,去禅房时,苏沐和无涯聊得很投机。苏沐春闱落弟,才进了国子监读书。他怎么可能报道这天在小树林投缳自尽?他站在树上看了看那根树枝的高度,下面连个踏脚的石头都没有,想弄成自尽也太蠢了吧?不,也许是自己和谢胜来得及时,对方还没来得及布置现场。 是什么人想弄死苏沐? 这下好了,房子没换成,遇到一起谋杀案。林一川朝四周看了看,没听到丝毫动静。只得先跟着去了医馆。 国子监的西南角门处设有医院,免费为监生问诊。见谢胜背了苏沐来,医馆的郎中喂了苏沐一杯水,替他在脖子上抹了yào膏,把了脉道:“醒来就无事了。他为何悬梁自尽?” 谢胜挠了挠头:“不知道。我俩在玄鹤院后面的树林里撞见他悬在树枝上,就把他救下来了。” 监生自尽,兹事体大。医馆的郎中不敢隐瞒,唤了小吏去禀报管人事的纪典薄。 苏沐没过多久就醒了。他捂着咽喉痛苦地咽着口水。 “是哪个监生想不开自尽?”穿着八品绣黄鹂补子的纪典薄就急匆匆地赶了来。 在身后拿着绳子勒住他的人有一双粗糙的手。苏沐捂着喉咙,声音嘶哑。惊魂那一幕深深印在了他心间。当时他的眼球都被勒得要从眼眶中跳了出去。 “你看到了不该看的。”那人的声音很冷。说这句话时粗糙的手还在用力勒着他。 他看到了什么?苏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此监生伤了咽喉,需休养几天,才能正常开口说话。”郎中赶紧替他解释道。 谢胜又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见苏沐无事,纪典薄寒着脸训道:“能进国子监是何等造化,不知珍惜!念在还未行开学礼,饶你一回!本官不管你是因何事想自尽,如有下次,定要绑送绳衍厅严惩!” 说罢拂袖而去。 苏沐轻轻吁了口气,虚弱地向林谢二人拱手道谢。 他白着一张脸,目光惊惧,不肯与林谢二人对视。 林一川心里更加肯定苏沐不是自尽。 谢胜想着是同住一间屋的同窗,蹲下身道:“苏沐,我背你!” 苏沐并未推辞,嘶哑着嗓子说了声谢,伏上了谢胜的背。 林一川的行李还在玄鹤院,跟着两人一同回了。 进了房间,将苏沐安置在床上躺了,谢胜将郎中开的yào放下,热心地去张罗茶水饭食。林一川坐到了苏沐床前:“苏兄可还记得我?灵光寺我听到苏兄叫喊,去追凶手。” “灵光寺。”苏沐嘶哑的重复了遍。心头一道电光闪过,人跟着哆嗦了下。想杀他的人是灵光寺的凶手!难道那凶手以为自己看到了他?想杀他灭口? “不是自尽,有人想杀你。”林一川肯定的说道。 “不不不,是在下家中出了事,一时想不开。”苏沐不顾嗓子疼,一味地否认。目光惊惧的左看右看。看到窗外的树林,一把攥紧了被子。 他不愿意说,林一川也不勉强。他想到了换房的事,试探地说道:“此处不如擎天院有高大的院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5 章 ,苏兄可愿意与在下jiāo换房间?搬去擎天院住?” 离开这里!擎天院以往都是分给荫监生住。院子四周有高大的院墙,还有护院巡视。苏沐求之不得:“林兄真的愿与我换?” 得来全不费工夫!林一川重重地点头:“真的!” 他迅速的拎了苏沐的行李,等苏沐休息了会,表示可以行走后,林一川将他送到了擎天院自己的房间。正好谭诚与林一鸣不在,大约吃饭去了。安置好苏沐,林一川浑身轻松地拿了自己的东西离开。 他得意地看了眼擎天院笑道:“一举两得!谭弈,你有本事就跟来住四人间吧!” 想着穆澜回到宿舍看到自己的脸色,林一川哈哈大笑。 第101章 内阁首辅的邀请 伙计将灯笼点起挂在了檐下。穆家面馆刚开张,生意还不错。反正穆家班的人都住在院子里,穆胭脂打算让面馆开到坊门关闭。 入夜后人渐稀少,穆澜回家又帮了会忙,正和伙计们一起吃饭。 穆胭脂知道她明天就要扛行李住进国子监,特意下厨给她炒了两道爱吃的菜。一大家子拼了几张桌,热闹的聚在一起。 一辆马车停在了街对面,里面下来一位客人,径直走向了面店。看到里面伙计们都在用饭,以为打烊了,犹豫地站在了店外。 李教头站起身来招呼道:“客人可是吃面?小店尚未打烊。” 客人微笑着走了进来,看了眼柜台后的水牌道:“来碗臊子面吧。” 穆胭脂就站了起来:“我去煮面。” 没多久面就端了过来。那名客人抽了筷子坐在角落里吃。 穆家班的人也没在意,继续热热闹闹地缠着穆澜说国子监。 “……羞杀卫阶扬臂高呼,几百号监生立时响应。那群贵胄公子全部吃了瘪!都盯着万人空巷,结果许玉郎也知众怒不能犯,乖乖地听祭酒大人安排,去抽了签。”穆澜讲述着国子监争房一事。 众人早知道了谭弈和许玉堂的绰号,哈哈大笑起来:“不知道贵胄公子们有没有住进黄字号院。估计没两天就要哭了。” 穆澜用筷子敲着碗沿悔恨不己:“如果我运气好点抽中住擎天院,转手就卖给那些贵胄公子。五百两!包管有人买。” “五百两!”众人又一阵惊叹,心痛得仿佛真有五百两不翼而飞了。 “那得卖多少碗面才赚得到啊。” 穆澜跟着笑:“赶紧吃完收拾。没那命啊!” 众人速度吃完饭,齐力把桌子收拾了。留了几名伙计应付晚上偶来的客人。穆澜正要回房,却被那名客人叫住了。 穆澜这才发现,这位客人吃的极慢,仿佛等着她吃完似的。她顿时警觉起来。 “客人有什么吩咐?”穆澜仍挂着笑容问道。 那位客人四十出头的年纪,目光清明,温和的说道:“你就是杜先生的关门弟子?” 穆澜一怔:“正是不才。” 他久久打量着穆澜,眼里泛起一丝伤感:“先生旧病缠身,走的可安详?” 这是老头儿的故jiāo?穆澜心头闪过老头儿曾给她的几个人名,却没有一个对得上号。她依然恭谨地答道:“先生是睡梦中过世的。” 客人似有些安慰,拿出一张名刺放在了桌上,不容置疑地说道:“老夫昔日与杜之仙也有些jiāo情。明天国子监还有一天假。老夫府上正开赏花宴,你且也来吧。” 他数出十五个铜板放在桌上,施施然起了身。 穆澜眼尖,瞄了眼名刺,真吓了一跳。她赶紧拦住他:“既是长辈,这碗面理应晚生款待您。” 客人也不推辞,将铜板收了,微笑道:“明天记得来。” 穆澜直送到马车旁,等他上了车,马车走远,她才拍了拍胸口:“吓死个人啊!内阁首辅来我家吃面?” 她走回面店,伙计正在收碗。穆胭脂从厨房出来,正好奇地拿着那张名刺左看右看。 “澜儿,他是什么人啊?” 穆澜将名刺拿了过来,心想该怎么对母亲说呢?照实说内阁首辅胡牧山?她敢打包票,明天整座坊的人都会知道。母亲一定会借此扬名。 “哦,是杜先生以前的同僚。知道我进了国子监,邀我明天去他家用饭。” 穆胭脂压低了声音道:“官大吗?你若查到了证据,他能帮上忙不?” 母亲心里只有翻案这一个心思。穆澜心想,我都认识皇帝了。真找到证据翻案,她肯定直接找无涯。她笑着安慰母亲道:“还不知道他现在哪个部堂供职。明天赴宴,我会见机行事,多结识点官员。您放心,我已经顺利进国子监了,一定会找到父亲留下的证据。” “娘不急。你去歇着,行李娘叫个伙计给你送国子监去。”穆胭脂叹了口气,催促穆澜回去歇着。 穆澜去了安静的后院,靠着杨树拿起名刺来看。她心里没表面那样轻松。老头儿给她jiāo待的可信之人中可没有这位内阁首辅。与之相反的是,当初谈及父亲那件案子,十年前走运的人中,就有这位内阁首辅胡牧山。 他为何亲来小面馆,又邀自己去他家赴宴?穆澜百思不得其解。 船到桥头自然直。穆澜一觉睡醒,换上了老头给自己做的最好的锦裳,骑了马去了胡府。 她以为首辅家开赏花宴,定是极热闹的场面。没想到到了胡家,被下人引进府中花厅后,整个花厅里只有自己一个客人。穆澜顿时警觉起来。 不多时,胡牧山身着便服来了。 穆澜这时不能再装着不知其身份,抬臂弯腰揖首:“晚生拜见首辅大人。” 胡牧山说了声免礼,分宾主坐了,开门见山道:“本官府中的花开得不错。穆公子且去观赏一番吧。” 有名老管事早候在一旁,请穆澜移步。 胡牧山坐着没动。穆澜只得跟着老管事去了。这是有人想要见她。会是谁呢?能劳动胡牧山亲自来请她。其实想让她进胡府,打发个下人来送张帖子,穆澜也不敢拒绝内阁首辅的邀请。胡牧山为何还要去小面馆吃面呢? 心事重重又警觉无比的穆澜跟着老管事穿过回廊小径,来到一处葫芦型门前。老管事躬身说道:“穆公子,您请吧。” 处处透着诡异,穆澜更加警觉,谢过他之后,走进了园子。走得数步,她回过头一看,老管事还站在门口,透出亲自守门的意思。 她往里面一望,花园清静无人。不远处有一片粉白深红的花海。透过初绿的林梢直扑入眼帘。 此花的确值得赏,人却又吓了穆澜一跳。 这是穆澜第一次见到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东厂督主谭诚。 高大的辛夷花树热热烈烈火的绽开着,景美令人叹。树下安置着一方棋坪,谭诚穿着青色便袍安然坐着。 穆澜离他三步开外站住了。她此时并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只能抬臂见礼:“在下穆澜,应胡首辅之邀前来赏花。” “咱家请他邀你前来。穆公子请坐。”看到穆澜,谭诚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他温和地请穆澜坐了。 咱家?穆澜后颈的汗毛嗖地竖了起来。能劳动胡牧山这位内阁首辅,又自称咱家。她心里咯噔了下,她该如何表现?惶恐,害怕,震惊,不安,还是平静?穆澜被突然出现的谭诚扰乱了心思,只得先见礼再说:“晚生拜见督主!” “是个聪明的孩子。”略带尖利的笑声从谭诚嘴里冒了出来,“坐吧,陪咱家下一局棋。” 棋?!穆澜头皮发麻,难道谭诚知道她是珍珑刺客?冷汗从后颈渗了出来,她局促不安地坐了半边凳子:“在下棋力不精……” “你会下这局棋就行。” 这局棋她见过。穆澜凝神看去,却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被东厂怀疑身份就好。 老头儿以前常摆出来一局棋。老头儿没说和谁对局,不停地复盘。她曾陪老头儿下过,也好奇地问过。老头儿说:“当年输了。这些年重新复盘,其实是有机会赢的。” 谭诚邀她再下这局棋。她该赢还是输? --------- 元宵节我灰常努力地将冰箱里的剩菜一扫而空。然后想起是元宵节,该吃汤圆。硬塞了两个。真实感受到了一把嗓子眼堵着枚汤圆。如果塞了四个,我估计照X光片,能看到从嗓子眼到胃口一排四个从上到下排列整齐。55555555……决定今天饿一天消食。 第102章 拂乱了棋与心 复盘下的次数多了。穆澜对这盘棋了若指掌。然而棋是活的,谁也料不准盘中是否还有变化。她想着老头儿的心思,淡定的落下一子。 时间慢慢推移,阳光从粉白嫣红的辛夷花树中透下来,已近午时。穆澜额头已然见汗。棋下至尾盘,胶着在一起。她就像行走在悬崖边上的人,背水一战或许能突破重围,赢得胜利。然而谁又知道脱离了现在的险境,前方是否又有埋伏? 然而,现在弃子认输她又不甘心。谭诚的棋也并非稳赢的局面。她心里充满了迷惑。难道老头儿说的,有机会赢是指的现在这个局面? 谭诚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少年眉目如画,见之令人心喜。可惜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可惜无法招揽穆澜,还是可惜没见着想见的人。 穆澜落子并未多想。谭诚心里一叹,弃了手中的棋子:“和杜之仙下过很多次?” “是。家师对这局棋念念不忘。是以在下才能支撑到现在。”穆澜实话实说。 谭诚再落下一子。直把穆澜逼至绝境。既然这样,那就拼个鱼死网破吧。穆澜的棋子正要落下,耳边响起谭诚的声音:“你若赢了,便要死在这里。” 她心神一颤,抬起了脸。 “你若输了,也会是个死人。”谭诚淡然地看着她。 她有机会杀了他吗?穆澜的手指稳稳夹着棋子:“赢不得输不得,这盘棋该如何下?” “这是你的问题。” 辛夷花开得灿若云霞,花园静谧无声。 哗啦…… 穆澜拂乱了棋坪,轻松将手里的棋子扔回了棋盒:“不能赢也不能输,那就不下了。” 她微微笑了起来,像一个捣蛋的孩子,耍起了无赖。 一笑之下,谭诚眼前一亮。少年灿烂的笑容让他的心情无端好了起来,他嘴里发出尖利的笑声,竟然十分舒畅的模样:“好,杜之仙耗费十年心血,果然教出了一个好弟子。” 他起了身,朝穆澜笑道:“咱家其实也舍不得吃了你这颗子。” 说罢施施然去了。 穆澜一直望着他的身影出了花园的葫芦门,整个人才瘫了下来:“我的小心肝禁不住这样吓啊……” 她擦了把额头的涔涔渗出的冷汗,瞧着衣袖上的汗渍苦笑着想,今天这场见面果然弄了她一头雾水。 乱花迷了她的眼,心中笼罩的迷雾又多了一重。谭诚究竟是想看看十年之后,老头儿研究这盘棋能否赢了他?还是另有所图? “舍不得吃了我这颗子……我是一枚棋子?谁在下这盘棋?谭诚想和谁对弈?面具师傅吗?留着我不杀,为了钓出面具师傅?他知道面具师傅的存在?”穆澜喃喃自语。 没有人进园子打扰她。胡牧山仿佛遗忘了她是请来的客人。一上午心力焦悴,穆澜瘫坐在椅子上,几乎想闭上眼睛睡上一觉。 然而这里是首辅家的花园,不是穆家的大杂院。穆澜起身站起,望着高大的辛夷花树突然想起春来说过,无涯喜欢这种花。 辛夷花树大都生于南方,北方甚少。胡牧山家里却种着无涯喜欢的这种花树。是巧合吗?穆澜累了,懒得再想。由花思人,她想起了核桃。 时间尚早,她不如去看看核桃?穆澜起身离开,没走多远,花园的葫芦门进来了一行人。 胡牧山陪伴着无涯出现在她的面前。 空寂无人的花园中,突然看到穆澜,无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身后的秦刚和春来都瞪圆了眼睛。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穆澜会出现在当朝首辅的花园里。 “多谢首辅大人相邀。贵府的花树果然美极。”穆澜抢先揖首见礼,“大人有客,在下先告辞了。” “贤侄喜欢,空了不妨常来。此花还要开上一两月才败。”胡牧山像待晚辈一样,温和亲切。目光在无涯与穆澜之间打了个转,心里却在疑惑,谭诚那老阉狗布下了这个局又为何要走得那么早呢? 她受了胡牧山招揽?无涯抿紧了嘴唇。 这是什么情况?春来的小眼神像刀子似的,他掩不住情绪,咬着小牙愤怒不已。穆澜不想过多解释,装着不认识无涯,施礼后毅然离开。 穆澜走后,胡牧山惶恐道:“下官与杜之仙有些jiāo情,知晓他的关门弟子进了国子监,今天特意请穆公子过府叙叙旧。不知道皇上今天出宫来赏花,冲撞皇上了。” “朕算着府上的辛夷花该开了,心血来潮所至。怎怪得了首辅大人?”无涯若无其事的朝前走去。 眼神瞥到花树下被拂乱的棋坪。穆澜和谁在此下棋?他心里又多存了个疑问,目光望向树上的花枝。 胡牧山知晓往年规矩,叫人抬了竹梯拿了剪子。无涯亲自顺着梯子上了树,慢慢寻觅着开得正好的花枝。 母后喜欢辛夷花。满京城只有胡家养得这几株树开得最壮观美丽。年年无涯都会亲自到胡府亲手剪花枝以示孝心。今天来胡家,是谁提醒他的呢?无涯脑中闪过了母后身边女官梅青的脸。 他今天来,才能在胡府遇到穆澜。是故意的吗?胡牧山是谭诚一手提拔起来的,是想让他知道穆澜有可能投靠东厂?她会吗? 无涯站在高高的竹梯上,怔怔出神。 下面一群人目不错睛地盯着他。秦刚随时准备一跃而起,接住脚踩滑的皇帝。 无涯定了定神,剪下了花枝。 随着他平安下到地面,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胡牧山看了眼日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6 章 :“皇上在府中用顿便饭吧。” “不用了。回宫。”以往无涯或留下来用饭,或者赏会花。今天他没了心情,脑中全是穆澜的身影。 出了胡府,无涯的马车朝宫中驶去。 走到中途,无涯敲了敲了厢壁,马车停了下来。春来掀起门帘,低声告诉秦刚:“去天香楼。” 天香楼?皇上还没忘记那位冰月姑娘?秦刚愣了愣,示意马车转向。两骑飞快离队,先行去天香楼打点。 此时,穆澜已先无涯一步,到了天香楼。核桃笑嘻嘻地迎了她,将服侍的婢女打发走了,亲自置了酒席。 “少班主,不如在我这儿歇一晚,明早再去国子监?”核桃亲手给她卷了个鸭饼递了过去,“那位无涯公子给的银钱让妈妈高兴,让我专心服侍他一人。” 无涯……至少无涯今天不会来。“好。”穆澜咬了满口香,示意核桃再包:“珑主来过吗?” “说也奇怪。珑主一直没有找我。我心里正不安呢。”核桃专心服侍着穆澜吃饭,见她下筷如飞,不由抱怨道,“怎么饿成这样!” 今天的事太费脑子,穆澜饿得前胸贴后背。她大口吃着,有些诧异:“居然没有找你。算了,水来土淹。天香楼离国子监不远。有事,你记得在院子里放一管冲天火。杜先生做的,隔了数里都能瞧见。” 核桃翘着嘴开玩笑:“听说国子监巡查的护卫都是高手,当心你翻墙被捉住受罚!” “你还不信我的功夫?”穆澜没来由的就想到了自己练成的小梅初绽,想到了面具师傅。她不愿再去想这些伤神的事,和核桃耍起了花qiāng,“就算受罚,我也要赶来救我家核桃啊!” 核桃心里一甜,转念就想到穆澜是姑娘。可是那又怎样?只要少班主在她身边,她就什么都不怕了:“少班主,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这丫头!穆澜揉了揉她的脑袋:“烤鸭真香,再给我包一个。” 一只卷了鸭ròu的荷香饼正塞进穆澜嘴里,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天香楼的老鸨人未至笑先闻:“冰月啊,无涯公子来看你了!” 穆澜两口将鸭饼塞进了嘴里,这才低声骂了出来:“又这么巧?还能不能好好吃顿饭了?” -------------- 明天是情人节,珍珑无双局要上架入V了。感谢大家支持。我努力明天多发糖。 第103章 老鸨以专业的眼光欣赏着打前站的两名锦衣卫。挺拔的身材,冷峻的气度,眼神中透出的傲慢……啧啧,就算是养的护卫也丝毫不弱于来天香楼的公子哥儿。想起无涯的大手笔,老鸨喜滋滋地奔进了门。 一大桌菜吃得七堆八落,核桃装模作样地擦拭着嘴。 “哎呀,我的好姑娘,这样贪嘴下去你的腰身还要不要了?赶紧沐浴梳妆去。”老鸨推着核桃去浴房。叫了婢女赶紧收拾,重治酒席。 核桃娉婷走到浴房门口,回过身嫣然笑道:“妈妈,无涯公子不喜欢外人侍侯。” 美丽的杏眼朝门外一瞥。老鸨明白了:“妈妈这就走。赶紧着!” 老鸨带着婢女收拾了出来,冲着两名锦衣卫笑道:“我家姑娘正在沐浴呢。小筑里只有三间房,绝对没有外人。” 等她走了,两名锦衣卫将院门一关,进了房间。 三间正房悉数打通。正中一间布置成宴息处,另两间以屏风与多宝阁架子相隔,一目了然。看过梁上与床底,确定没有藏人。 卧寝后面连着浴房,里面水声哗哗。 一名锦衣卫犹豫了下,站在浴房门口轻声问道:“冰月姑娘,我家主子最多两刻钟就到。” 略带吴音的声音从浴房中响起:“你梳头时快一点。” “是。” 锦衣卫听出里面只有冰月姑娘与她的婢女,向同伴使了个眼神,两人退到了正堂。 不多时,浴房中走出穿着宽大锦裳的冰月与她的青衣婢女。隔着屏风能看到她披散着长发坐到了妆镜前。 “惊扰姑娘了。”一名锦衣卫低声说着,绕过屏风进浴房看了眼。出来时眼角余光扫到了冰月的背影。带着湿意的黑发坠在白色的裙裾上,像肆意晕染的水墨。他心头一跳,不敢多看,低头出去了。 穆澜在镜中看到他离开,眉梢微扬。 “少班主,会不会太冒险了?”当面顶包,核桃心里发虚。 “有时侯越浅显的谎言越不容易被揭穿。谁能想到你才是真正的冰月呢?妆化浓一点吧。” 同样的眉眼,勾长了眉梢,晕染了眼尾,镜中的穆澜凭添了三分妩媚。长发高梳,往后坠成蝶鬓髻,露出优美如天鹅的脖颈,脸型也变了两分。穆澜不怕头重,左右chā了金菊花簪,前面用了金丝绞花冠坠红玉缨络,指头大的红玉正坠在额心。后髻簪上大如婴儿手掌的翠玉卷荷,坠着一排明珠。挂上金质灯笼型耳铛,染得红唇如水,颊似桃花,明丽而娇艳。 核桃取来一袭翠绿夹金丝织兰竹花纹的通袖大裳披在她身上,退后一步唏嘘不己:“少班主,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你都认不出,那傻蛋更认不出!”穆澜瞥了镜中的自己一眼。穿男装太久了,她都穿得厌了啊。 取了面纱蒙上。她叹道:“核桃,去吧。多低头,少说话。” “明白!”核桃低下头出了房门,见那两名锦衣卫已站在了院子门口。门外一行人簇拥着戴着帷帽的无涯到了。 他就是年轻的皇帝?那天晚上她心里害怕,天黑也不敢多看。核桃有些好奇,想抬头看清楚无涯的脸,又害怕被识破犯了欺君之罪。她只得低着头。 湖水一样的衣摆从她眼前飘过。核桃看清楚上面晕染的麒麟纹,只来得及蹲身行礼:“我家姑娘……” 无涯的脚步迈进了门槛,吱呀一声将门合上了。 核桃的脑袋朝屋子偏了偏,竖起了耳朵。 门外,天香楼的酒菜也掐着时间送来了。经过了锦衣卫检验,食盒递到了核桃手中。她轻轻敲了敲门:“姑娘,奴婢送酒菜进来。” “进来吧。”穆澜略带着吴音的声音慵懒轻柔。 真不像少班主啊!核桃想着,提着食盒进去,将酒菜布在了正堂的八仙桌上。她好奇地往卧寝看了一眼。少班主还坐在妆镜前,无涯远远地坐在屏风前,静静地望着她……隔着屏风,取下了帷帽。还是没看到年轻皇帝长什么样。核桃带着遗憾出去了。 院门已经关上了。院子四角都站着护卫。 “姑娘,泡壶茶来。”院子西南角的鸳鸯藤下,坐着的两人朝核桃吩咐了声。 听不到屋里的动静了,核桃无奈地去了茶房。 ------- 春天的阳光从窗棂进来,她半边身子都沐浴在阳光下。头上的金饰璀璨夺目,刺得无涯眯了眯眼睛。 她坐得笔直,jiāo领处露出的脖颈优美纤弱,让他脑中浮现出洛神赋里的那句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单看背影,他就知道她一定是个美人。 他有点不太习惯她这身明艳的装扮。他脑中浮现的是那晚如月色一样清幽的她。眉若初叶,眼似寒星。今天她穿着华丽的衣裳戴着精美贵重的头饰,她的眉眼呢?还是令他心动的那片浅浅月色吗?无涯望着她的背影,不敢叫她回头。 他很感激冰月。她让他知晓自己的心还会为女子怦怦狂跳。哪怕只是与穆澜拥有相似的眉眼。 今天,穆澜出现他眼前,她身后是灿若云霞的辛夷花。他第一次看她穿除了青黑蓝的衣裳。大概是被邀来了首辅的府邸,她穿着一件象牙白的锦袍,发饰从青布带换成了一根白玉簪。像浮在花间的云。 以前许玉郎被姑娘们蜂拥围观的时侯,他曾笑评道:“公子优雅,淑女好逑。”今天看到穆澜的瞬间,他吃惊地想起了曾评说许玉郎的话。他甚至觉得,哪怕去握着穆澜的手,也能坦然走在阳光下。 然而沐浴在阳光下,满头珠翠的冰月令他如此失望。无涯怔怔地坐着,自行想象着背对着自己的冰月依然拥有那样清新的眉,那样清亮的眼睛,不施粉黛的模样。 穆澜很想把肩垮下来。铜镜中只能看到无涯的半边肩膀。她非常不喜欢这种看不到对方的情景。或者说,她非常不适应这种把后背露给别人盯着的情形。 无涯进房间第一句话就是:“不要回头。” 他能来看冰月,难道不是为了那晚露在面纱外的眉眼?为何今天他来,却不想再看?这样也好,免得他忘不了核桃,总有一天他不想,他身边的人都会将核桃弄进宫去,如了面具师傅的愿。 但是他不再来找冰月,面具师傅又该怎么利用核桃呢? 穆澜沉默地望着镜中的自己,越来越觉得有一万只虫子在背上爬……她终于用用吴音缱绻地问道:“公子打算这样一直瞧着奴的背影坐一整天?” 略带陌生的口音吓了无涯一跳。他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了穆澜身后。 ------------------ 今天上架,求首订。情人节快乐。 第104章 做了想做不敢做的事 穆澜背部一僵,笼在袖中的手握得紧了。 脑袋轻了轻,坠着明珠的翠玉卷荷被抽了出来,放在了妆台上。穆澜愣了愣,无涯想做什么? 紧接着是花簪钗饰……没有干透的黑发自由地披散开来。 嫌她珠翠过多?也是,宫里头的贵人们头饰繁复,他早看得厌了吧。穆澜没有动。然而无涯的手突然移到了她的腰间,她下意识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穆澜从来没有温柔过的举动,老鹰叨小鸡般捏着无涯的手腕,同时将垂至胸口的面纱也握在了手里。 “大白天的……”她想娇嗔一点,声音却干巴巴的。 无涯盯着自己的手,照理说,不是该轻柔的握着吗?这动作怎么看着如此别扭呢?他用力往外一抽。 尚未意识到自己动作不像姑娘家的穆澜自然没有被他甩开。这一扯,却将她的面纱扯掉了。穆澜惊愕地抬起脸,看到无涯投来的目光。 阳光将她的脸映得纤毫可见。仿佛眼前有一团白光闪过,无涯吃惊地微张着嘴,忘记了她还擒着自己的手腕。 穆澜松开了手,深吸口气正视着他的打量。 初叶般清新的眉,眉梢略长。眼尾晕染着红,让清亮的眼妩媚如春……无涯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穆澜闭上了眼睛。 他轻抬着她的脸,拇指温柔的抚摸而过。如果穆澜的眉也用螺黛这样画长眉梢,如果穆澜的眼尾染上春天的桃花红,大概也是如此妩媚动人吧?无涯做了自己想做又一直不敢做的事,他低下头,把唇覆在了她嫣红的唇上。 淡淡的龙涎香盈绕在鼻端。这一刻穆澜几乎立时闭住了呼吸。她清晰的记得,闯进绿音阁假山上的亭子时,他坐在窗前煮茶,茶香袅袅。像每一次清晨踏进竹林的感觉,薄雾蒸腾,竹叶被染得翠绿,叶尖一颗晶莹的露水悬而未滴。她之所以练成小梅初绽,就是不想惊扰了这些自然的精灵……这样美的无涯,在温柔的亲吻着她。 她是冰月,不是穆澜。他是无涯,不是皇帝。 穆澜不停地在心里念叨着,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呓语:“穆澜……” 无涯的声音轻若蚊蚁,在穆澜耳中无疑却响若春雷。她几乎立时转开了脸,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盖住了她的情绪,微颤的吴音像受惊的鸟:“菜凉了,冰月叫人热去。” 她是冰月!柔若春水的江南软调,妩媚明艳的美丽脸庞。他怎么会叫失了口?无涯怔然,她不会生他的气吧?他语气忐忑不安:“哦。” 拒绝了留在胡家用膳,他真有点饿了。 怎么可能让无涯吃热过的饭菜,反正这桌席面也是要算银子的。天香楼很快又送来一桌酒菜。 依然由锦衣卫们查验过,核桃送了进去。这一次她看到了无涯的脸。年轻的皇帝长得是挺好看的,不过,没有少班主好看。少班主笑的时侯是她见过的最美的男人!核桃睃了穆澜一眼,见她的发髻全散了,披散着一头青丝,面纱也没有了,不由一愣。发生什么事了?又见无涯呆愣地坐着,核桃暗想,皇帝瞧着也挺傻的呢。少班主说的没错,宫里头红墙围的天地像鸡笼子似的,左一个规矩右一个规矩,拘也把人拘成了木头。少班主对付这样的木头,定会无恙的! 穆澜和无涯心事重重,没有一个注意到核桃美丽的脸变幻着各种神情。 “奴婢告退!”核桃有意提高的声音和门吱呀合上的声音同时惊醒了两人。 送来的菜里有一道片皮烤鸭,穆澜不想枯坐着,取了张荷叶饼卷了鸭ròu放在了无涯面前的碟子里。 无涯拿起筷子去挟。 “手拿着吃才痛快!”穆澜脱口而出。 无涯愣了愣。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直接用手拿过食物。就算是饼,也是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御宴上就没有这道菜。他知道,一直没吃过。呈上的御宴不会出现需要直接用手拿着吃的食物。宫里的春饼很像这种吃法,但也是卷好了,用银刀切成小段。 他无比自然地伸出了双手。既然要用手拿着吃,用薄荷青柠水洗过手才行。普通的水也可以。 穆澜误会了,她从无涯的碟子里拿起了鸭饼,放在了无涯手中,很是可怜他:“吃吧,味道不错。” 见他还愣着,穆澜又包了一个,咬了一口鸭饼就是这样吃的! 她闭着嘴嚼着,这是最优雅的吃法了。但是她又在向无涯示意,眉眼灵动起来。熟悉的感觉刹那间如闪电击中了无涯。 他木然地将整只鸭饼塞进了嘴里。腮帮子鼓鼓涨着,沾着的酱汁溢出了嘴角。他边嚼边笑,然后飞快地咽下,挽起袖子亲自动手包了一只,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见他吃得香,穆澜忍不住就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7 章 如冰河乍裂,满室生辉。 无涯的心像那天被穆澜拉着翻窗而过时,一下子浮到了半空,好半天才悠悠dàng回了胸腔。 他的目光太专注,穆澜赶紧低下了头,吴音婉转:“公子吃得合口,冰月再给你包一只吧。” “好。”无涯移开了目光,心底一声叹息。 他笑着用完饭,柔声说道:“我给你煮茶好不好?” 穆澜本不想多说话,微笑着点头。 西次间布置成练功房,置了茶具。核桃只会跳舞与煮茶。琴棋书画短时间也学不会。这里的茶具都是上品。 无涯和穆澜分坐在案几对面,她默默地看他煮茶。 仿佛时光回转,她和他在京都初见时。 他优美的姿态如兰绽放。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锨兮,赫兮喧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诗经里的句子在穆澜心中dàng气回肠的吟哦。 “冰月姑娘,请。” “多谢公子。” 他还是那个静月青竹般优雅的无涯公子。她此时是天香楼妩媚动人,一舞成名的花魁冰月。 室内安静,唯有茶香飘浮。 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一刻,希望时间就此凝固停留,锁定眼前的美好。 无涯很少开口,目光温柔缱绻。穆澜更没有开口,唇角的笑意不散。 如果他把她当成冰月,就当是她女扮男装十年中为了自己燃放的烟火。哪怕烟花易逝,终究灿烂过。 ---- 第二更,算发糖了吧? 第105章 痴心眼内藏 时间是冷酷无情的,不会因谁的心愿而停留片刻。窗外响起了春来小声地提醒:“公子,时辰不早了。” 好像就坐着看了她一会儿,用了一餐饭,煮了一壶茶,阳光怎么就跑得这样快?午阳已转换成了夕阳。 室内的光如此柔和,她披散着黑发懒洋洋地靠着椅子,似想着心事。纤细的手指搭在黑金泥的茶盏上,赏心悦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别具魅力。 她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无涯的心情很好。他目不转晴地看着她,将她的神情眉眼铭刻进了心间。他该回宫了,恋恋不舍。但他想,他还能再见到她的。无涯摩挲着紫砂茶盏,决断地收回了手:“冰月姑娘,多谢你的茶。我该走了。” 明明是他挽袖煮茶,怎么谢的却是她?穆澜没有客气,将微凉的茶水饮尽,放下了茶盏:“奴送公子。” 他站起了身,穆澜起身相送。 从西厢到中堂再至门口,不过二十来步的距离。无涯走得慢,穆澜也走得慢。 “我……每月十五晚上会来。来不了,我会嘱人告诉你。”无涯盯着地上的青砖轻声说道。每个月,我都想见到你。我怕我不说,就见不到你。 每月十五?她能保证那一天可以顺利离开国子监吗?“有时侯我会去上香……”穆澜斟酌着语句,不敢把话说得太死。 无涯平静地说道:“院子里有架鸳鸯藤。如果你不在,折一枝挂在门环上。我就知道了。” 天香楼会有他的眼线。穆澜反应过来。今天她从后面翻墙进来找的核桃。本来是防面具师傅,想必无涯的人也没有看见。 她没有想到两人的对话颇有些鬼祟幽会的味道。 走到屏风处,无涯回过头开口道:“你平时用面纱吧。你的脸,我只想我一个人能看见。天香楼里的人不会为难冰月姑娘的。” 穆澜愕然抬头。 情意在无涯眼中,他的双眸时倒映出她如花的美貌。那目光如此坚定,又如此温柔。她想起在灵光寺从水潭中出来时,他冻得双唇发白,却踏前一步挡在了她的面前。他的眼睛会说话,他在告诉她,他会保护她……这一刻穆澜心里翻江倒海,有着淡淡的喜悦,又有着淡淡的悲伤。无涯已经看透了她,却还愿意陪着她发疯。穆澜垂下了眼帘,声音清越:“公子有心了。” “留步吧,冰月姑娘。” “公子慢行。” 不再是软糯吴音,他仍然叫她冰月姑娘。穆澜闭上了眼睛,将那股冲入眼底的酸胀关了回去。 无涯突然回身将穆澜抱进了怀里:“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只是一抱,他就松了手,取了帷帽戴上,拉开了房门出去了。 笑容一点点从穆澜脸上dàng漾开,眼泪终于滑落。她的腿这样酸软,无力的倚住了屏风。她的额头抵在沁凉的边框上,声音低不可闻:“我也是。” 房门打开,又被无涯反手合上。 候在门口的核桃及时地缩回了脑袋,低下了头。 春来和秦刚瞪大了眼睛……皇帝亲自将房门拉过来关上了。他长这么大,动手关过门吗? 帷帽遮住了无涯的脸,谁也看不出他的情绪。但他的脚步太快,快得秦刚差点没反应过来。他迅速朝院子里的护卫使了个眼色,顺便拉了把呆愣的春来。一行人赶紧跟上无涯,簇拥着他离开了。 总算走了!核桃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栓了院门,提起裙子跑向了正房。她用力推开门,大声喊道:“少班主!” “乍乍呼呼的做什么?”穆澜打了盆水,拧了帕子,洗去脸上的脂粉。 “我就打了个转身,你的发髻散了,面纱都没了!出什么事了?”核桃白了穆澜一眼,气鼓鼓地说道。 穆澜背对着核桃,借着帕子掩饰着唇角溢出的笑容,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不喜欢满头珠翠装扮华丽,就让我摘掉了而己。” “就这样?”核桃总觉得怪怪的。 “他说以后让你蒙着面纱。每月十五会来。如果我来不了,你就挂根鸳鸯藤在门环上。有他的人盯着,珑主也会忌惮几分。不会轻易找你麻烦。”穆澜洗着脸叮嘱着核桃。心里却又担忧着。核桃有了价值,面具师傅暂时不会动她。可是无涯来的时间有了规律,会不会让面具师傅有机可乘? 怎么就这么难呢?穆澜回想起和面具师傅jiāo手的那晚。下次,她拼尽全力,能否揭掉面具师傅的面具呢?谭诚舍不得吃掉她这枚子,面具师傅看起来也舍不得废掉她这枚棋。是否,是她的机会? “知道了。”核桃重新打了盆水,动手帮穆澜挽好道髻,chā好玉簪固定。瞧着熟悉的穆澜变了回来,她心情极好,“每月十五少班主都能来看我了?” 每个月十五,她都要想办法从国子监翘课了。穆澜答非所问:“只要他每个月会来,珑主就不会逼着你进宫。先拖上些时日,等我办完事,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少班主,到时侯我们去找个珑主都找不到的地方。”听穆澜说要带自己一起走,核桃美丽的杏眼亮晶晶的。 珑主都找不到的地方……她连面具师傅的真面目都不知道,这盘棋里,她不过是枚棋子。核桃眼里的希翼让穆澜不忍告诉她,将来会走得多么辛苦。她笑着捏了把核桃的脸道:“好。” 穆澜喜欢穿漂亮的衣裙,盼着自己能像所有姑娘一样。但习惯就这样可怕,换上裙子,像捆住了手脚,走路都不敢迈大步。换上自己的衣裳,她伸了个懒腰,“还是这样舒服。” “是啊,我也看得顺眼。今晚你就别走了,明天一早再去国子监好不好?”核桃很想和她多呆一会儿。 穆澜也可以不走。核桃将服侍的婢女支走就可以了。但是这时院门被大力拍响,老鸨来了:“冰月!冰月你锁着门做甚?!” “核桃,我还是不留宿了,人多眼杂,行事稳妥一点好。”穆澜想了想说道,“天香楼的妈妈准是尝到了甜头,教你如何讨好无涯公子。你小心应付吧。我先走了。” 核桃一直望着穆澜的身影翻出了围墙,这才去开了院门。 ------ 今天三更。明天起,更新时间确定为每天上午十点左右,下午四五点左右。 第106章 仍然做不成舍友 穆澜到国子监时暮色已然弥漫开来。 她走到集贤门门口,听到街对面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应明从对面一间酒楼里窜了出来,如释重负般道:“总算等到你回来了!” “应兄?你等我做什么?有急事吗?”穆澜很吃惊。 “今天你不用考勤,我却要应卯。再过半个时辰,就封门了。回去再说。”应明赶时间,急步往国子监走去。 两人进了国子监,应明又拉着穆澜陪他点了卯,这才去了新进监生所居的玄鹤院:“我帮你搞到间天字号房。拿行李搬房间去!” “啊?”穆澜哭笑不得,她觉得住四人间合适,还能避开林一川,没想到应明却利用率xìng堂监生身份,给她弄到一间擎天院的住宿,“应兄,真不用了。我并不想搬宿舍。你拿去卖给那些贵胄公子,还能赚上一笔银钱。” 我也想卖掉赚钱!可惜这间天字号房不是我弄到手的。应明眼中的羡慕一闪而过。皇帝下旨荫恩的监生就是待遇不一样啊。想起对方的承诺,他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事办妥当了。 应明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苦口婆心地劝道:“穆贤弟,你比我小几岁,听哥哥一言。侯庆之是你的舍友吧?他是我同乡,昨天找我诉苦,说同舍的谢胜鼾声如雷,没办法睡觉了。你正是长身体的时侯呢。睡不好,白天没有精神,功课怎么办?国子监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你可是皇上亲自下旨的荫恩生!学业不好,下了皇上面子,龙颜大怒……你承受得起?” 她学不好功课,无涯就会没有面子。龙颜大怒会是什么模样?穆澜想着就笑了。暮色掩饰住了她脸颊的晕红,悄悄地嘟囔着:“谁怕他呀。” “你说什么?”应明没有听清楚,继续游说道,“和你同屋的人是许玉堂!许家最有出息的三公子。他爹可是礼部尚国,祭酒大人的上司。与之搞好关系,毕业之后,你考评得个优,出仕定能挑个肥缺。听哥哥的话,搬行李去!” 搬到擎天院,同住的人是许玉堂?穆澜这时才发现应明待自己过于热切了。侯庆之是他同乡,两人曾谋划着考试作弊。关系应该不差。侯庆之昨天找到应明诉苦。应明搞到一间天字号房,没有给侯庆之,却给了自己。这间房,是无涯的心意吧?穆澜心头泛起一丝甜蜜。既然如此,搬去和许玉堂住,应该更安全。她回过神揖首道:“多谢应兄,小弟就却之不恭了。” 总算能jiāo差了。应明暗松了口气,待穆澜更加热情:“赶紧搬行李去。戌时各院都会落锁宵禁。明天一早新监生还有举行入学礼。” 谈笑间两人走进了玄鹤院。 暮色中,挂在院落檐下的灯笼亮了起来。监生们大都回了房间,与室友们联络着感情。站在丙十六号房门口的林一川显得格外醒目。 自从穆胭脂叫了伙计送行李过来,他就在房中坐不住,时不时就走出来站站。他实在很期待看到穆澜知道和自己住在一起的表情。 “小穆!”惊喜在看到穆澜和应明连袂而来的时候少了三分,林一川仍快步迎了过去,“伯母差人送来了你的行李,我出去拿进来的。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应兄,原来小穆一整天都和你在一起啊。” “我也是才遇到小穆的。”应明觉得这样称呼更拉拢关系,顺着林一川的话就叫了。压根儿没注意到林一川的脸黑了一半。 国子监几千监生,他才不相信两人这么巧在国子监里是偶遇。林一川偷瞄了眼穆澜。发现她换了身自己从未见过的新衣裳。象牙白的锦缎上蒙上了层灯笼的暖光,清雅中又不失秀美。 和旁人在一起,就换这么好看的衣裳。和自己在一起,穿得跟叫化子似的。林一川心里不痛快,一个健步上前,生生从穆澜身边将应明挤到了旁边,低声说道:“小铁公鸡!你是不是舍不得银钱去换宿舍?和我说,我还不能先借给你?不把我当朋友?” 穆澜只能讪讪地笑。 她支使林一川花钱换了房,自己却躲开了他。林一川没有计较,还热心地将自己的行李都拿进了宿舍。她心里愧疚着,嘴上却不服软:“你家的银子姓林。我事事冲你伸手,成什么人了?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林一川换房成功,自然不会再计较。他笑咪咪地陪着穆澜进了屋。 “应兄!穆贤弟!”侯庆之像见着救星似的上前见礼。 这间宿舍搬走了一个苏沐,却来了个林一川。苏沐斯文儒雅,已经是举子了,功课上还能讨教一二。林一川是个富家公子哥,东西流水般搬进来,占了半间屋,只差没把床给换了。神情傲慢得很,几乎就没正眼瞅过他。再加上一个鼾声如雷的谢胜,侯庆之顿时觉得孤立无援。他扯了应明的衣袖到书架旁,低声问道,“我肯出银子。应兄帮我想想办法。” “今天太晚了。你先忍两天。我想办法帮你换间房。”应明今天受人之托,专心办穆澜的事,哪有工夫替侯庆之挪宿舍,只得先安抚一番。 穆澜的行李是两个大包袱。包袱结是她自己打的,没有动过的痕迹。拎了包袱,将国子监发下的东西打包就可以走了。这时,林一川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床上,眉目前一片欢喜:“小穆,我决定和你同甘同苦。我和苏沐换了房间,我们以后就是舍友了!” 穆澜眨了眨眼睛,神情有点呆滞。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是这副表情!”林一川终于如愿以偿,痛快地大笑出声。 应明看了眼表情尴尬的穆澜,又瞅了眼没说话正在认真擦拭着铁qiāng的谢胜,匆匆对侯庆之说道:“过两天等我消息。”他走到了穆澜床前,拎起了最大的包袱,“走吧。” 穆澜背起一个包袱,抱起国子监发下来的物品,似笑非笑地对林一川道:“大公子,在下换到宿舍了。” 什么?!林一川从床上跳了起来:“你换了宿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8 章 我千万百计换到这里,你居然换走了?有这么捉弄人的吗?林一川心情坏到了极点。 --- 二更是下午四五点左右哦。 第107章 被打脸了 “是啊。咱们不是说好花点银钱换房间的么?只不过我托了应兄,少出了点银子。”穆澜睁着眼睛开始编瞎话,满脸遗憾,“哪知道你动作这么快,你提前告诉我一声多好。唉,yīn差阳错!真对不住你一片心意了。” 一席话里,只有最后这一句,是她的真心话。 整来整去,成了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林一川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端详着穆澜的神情,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他就知道,这小铁公鸡想骗人时,装得忒像。苦涩的感觉仍然漫上了心头。如果她真有心,她就会把签给自己拿去换了。在她心里,始终和他隔了距离。 林一川属于遇强则强的人,他嘿嘿笑道:“小穆,你能换到更好的宿舍,我自是替你高兴。你别内疚了。我会想办法的。” 他有银子!砸也把和穆澜同室的人砸走!想到这里,林一川不恼了,伸手从穆澜肩头摘下包袱道:“我送你。” 再推辞,估计林一川会知道自己想摆脱他的粘乎。林家大公子真要恼了她,破坏力不容小觑,穆澜笑了笑:“辛苦你了。” “什么话!咱们是朋友嘛。”林一川说着就大步出了房间。 三人出了玄鹤院,应明带路。远远望见擎天院大门口的灯笼,林一川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早知道穆澜托应明换了擎天院的房间,哪怕再不想被谭弈盯着,他都不会换了宿舍。 擎天院丁字七号房正处于院子的最边上,是单独的一间屋子。前面临着小湖,左边和旁边的三间屋宇隔了两丈多宽的花圃。右边邻着一片小树林,再过去能看到高大的围墙。这房间私密xìng够强!穆澜想到无涯的安排,嘴角悄悄地翘了翘。 “这间屋子比较小,原是小厨房。后来监生统一安排用饭,就弃了。擎天院环境好,房间却少,重新改建成了一间监舍。小是小了点,胜在清静。”应明已经在国子监读了三年,对这里极为了解。 林一川观察了下这间房,点头道:“树林有条小径,顺着小径过去,围墙那边应该还有道角门。倒是方便。”这里很适合穆澜。如果能把和她同住的家伙赶走就更好了。 “大公子目力过人。是有条小径,通向角门。不过很多年前这道角门就锁住不用了。”应明相当佩服林一川的眼神。 围墙有点高,借一条索勾就能翻出去。穆澜没把角门的事放在心上。 小屋里亮着灯,林一川大大咧咧地上前敲了门:“有人吗?” 门很快开了。许玉堂悠悠然地出现在门口。 许玉堂?小穆的同舍室友居然是许玉堂!林一川心里一沉。许玉堂可不是砸银子就能搬去玄鹤堂住的人。不过,他还能想别的办法让许玉堂搬走。林一川对许玉堂露出了笑容:“许兄!” “原来是扬州首富家的林大公子。” 林一川堵在门口,许玉堂没看到他身后的穆澜与应明。见他手里拎着只包袱,禁不住犯起了嘀咕。这房间明明是秦刚费劲才弄到手的,怎么来的不是穆澜?想起当初在林家吃的闭门羹,许玉堂抢在林一川开口前道,“在下跟你不熟。有事莫要找我。” 这叫什么话?他得罪过许玉堂?林一川完全不知道许玉堂曾被林一鸣奚落的事。为了将来让许玉堂搬走!林一川忍了下来,侧身让开了道:“许兄,穆澜与你同屋,我是帮忙送行李的。” 许玉堂的脸色变化之快,一步迈出了门,抢先向穆澜拱手行礼:“小穆,能和你同屋,我很高兴。” 两人先前在街上的马车里见过一面,穆澜也笑着行了礼,向他介绍了应明。 应明跟着自己叫穆澜小穆,许玉堂居然也叫她小穆!林一川看出穆澜和许玉堂之间似是相熟,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她什么时侯和许玉堂又有了jiāo情? “小穆,我帮你拿东西。”许玉堂热情地从穆澜手里抢过了物品,带着几人进了屋子。 这间屋子只有玄鹤堂的一半大。进门设了座屏风,绕过屏风是一张八仙桌,北窗下摆了一张床,已挂上了青色的帐子。东面靠墙的书架上已摆满了书。墙角放着春夏秋冬四只衣箱。西面有一道小门。 许玉堂颇有些抱歉地说道:“听说这里原是厨房改的。西屋原是间小小的柴房,我便占了大的这间。东屋是浴房。” 他走向西屋,将穆澜的物品放在了案几上。 还能有单独的房间住!穆澜眉开眼笑,连声向应明道谢。 如果她把抽到的签给了自己,难道他不会帮她?见三人聊得高兴,林一川心里很是失落。他气咻咻地将包袱放在了床上,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这间原是柴房的小屋北窗略高,窗下放着一张床。南墙下摆着一张书案。靠墙是书架与衣箱,比起进门的那间小了一半。 也好,这样除了自己,就没人能发现穆澜的秘密了。林一川心里虽然不痛快,也觉得这间屋子或许是整个国子监最适合穆澜住的。 他出了房门,去了浴房。窗户很高很小。他查看了下门,门是新安上的,里面的chā梢。林一川彻底放心了。 如果能住在穆澜外面守护着她,林一川会觉得更完美。 穆澜在屋里收拾着行李。应明和许玉堂退到了外间寒喧。林一川就凑了过去。 见他过来,许玉堂立时住了嘴,淡淡说道:“戌时就要锁院门宵禁。明天还要早起参加入学礼。就不留二位了。” 应明先告辞离开。林一川朝许玉堂灿烂地笑着:“许兄,商量个事行不?” 许玉堂目光微闪:“何事?” 知道砸再多银子也请不走许玉堂,林一川想到了别的主意:“我在擎天院找到更好的房间,许兄能否搬过去住?我想和小穆住一起。我们是同乡,她年纪小,我能照顾她。还望许兄成全。” 穆澜是皇兄看重的人才,杜之仙的关门弟子,自己怎么可能放过与之结jiāo的机会。许玉堂毫不客气地回拒:“林大公子,你的意思是在下就会欺负穆澜不成?我和她也有jiāo情,我不会和你换宿舍的。” 只差没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林一川几时这样低声下气过,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满:“许兄,我可是诚心诚意想与你结jiāo。” 不过是一介富商之子罢了。许玉堂是何等身份?前面缀着太后皇帝,正儿八经的皇亲外戚。他也压低了声音,高傲且冷漠地说道:“这里是京城。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林一川,你以为你是谁?一介商贾之子,有几个臭钱就想和我结jiāo?你配吗?” 生意场上,再讨厌对方都不会这样直接把话说绝了。直接打脸打得啪啪作响啊,林一川大怒,他怎么这么讨厌许玉堂呢?他越生气时越冷静。林一川没有还嘴,微眯着眼睛打量着许玉堂,恍然了悟。这家伙和无涯是一路货色!那种浸入骨髓的高傲与生俱来。他想起了东厂梁信鸥,不过一个大档头就能逼得自己宰了林家的镇宅龙鱼。如果不是为了权势,他何苦捐钱进国子监? 还要在国子监混几年呢。想整死许玉堂有的是机会!林一川懒得与之口角,朝东厢喊了一嗓子:“小穆,我先回去了!” 穆澜匆忙出来。许玉堂高冷地站在书架旁,若无其事的拿了卷书。林一川的笑容很淡。这两家伙之间有过节?“我送你。今天谢你帮忙啦!” “客气什么,咱俩是过命的jiāo情!”林一川的声音比较大,引得许玉堂忍不住瞥来一眼。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再讨厌许玉堂,也总比穆澜和谭弈住一屋强百倍。林一川大度地想,是我的就跑不了。他还不信穆澜会喜欢上许玉堂这种高傲漫进骨子里的贵胄公子。 穆澜将他送到了门口。她想起了林一川的好洁。他放弃了有独立浴室的擎天院,跟着自己搬到玄鹤堂。他怎么住得下去?穆澜越发愧疚:“你想洗澡,随时过来。” 她的担心让林一川心暖,和许玉堂怄的气一扫而空。 许玉堂在,他怎么可能来这里借浴室洗澡?国子监只准监生沐休日出去,他总能想到办法的。可是厚着脸皮来,就是见她的借口与机会。林一川大声答了句:“好!” 偏来这里借浴房洗澡,气死许玉堂去!多好! 林一川倒退着离开,一直笑望着穆澜。直走到了花圃处,他才停了下来:“明天见!” 石柱灯光照出他英俊的脸。他不是无涯,他不知道她是女子,他仍然对她这样好。穆澜心里感动,大声说道:“明天见!” 一直以来,他粘着她时,总感觉她有意回避。听到穆澜这样说,林一川几乎痴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情绪这么容易被穆澜的态度影响。他一直望着穆澜返身回屋,轻轻掩上了房门,这才蹦了起来。 夜色中,林家首富家掌控着南北十六行的大公子难得的露出了小孩儿的心xìng,从花圃中摘了一朵花,簪在了帽沿上,吹着口哨溜哒着回了宿舍。 第108章 拉帮结伙抢早饭 卯初,悠长的钟声响彻了整个国子监。 新进的一年纪监生们早就被舍监通知过。国子监监生卯时起床,卯时三刻用朝食,辰时早课。因今天有入学礼,辰时的早课取消了。 国子监一共有六个饭堂。分别靠近天地玄黄四座院子。位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方便各年纪监生用饭。饭菜都是一样的。只是厨子手艺不同,口感上略有差别。擎天院的厨子自然是手艺最好的。如果黄字号院的监生想去擎天院附近的饭堂用饭也可以,起早一点,多走一段路就行。 另外两个饭堂,一个是国子监官员们专用,另一个则是六堂监生专用。这两个饭堂面积小一点。菜肴自然也更精致可口。 一年级新监生们对监生生涯充满了好奇心。卯初钟声一响,几乎没有人迟疑,起床洗漱换上新发下来的礼服。三五结群去了离宿舍最近的饭堂。 穆澜收拾整理好,与许玉堂连袂出了宿舍。能想办法换进擎天院住的新生仍然以贵胄公子和有钱人居多。林一川花钱换宿舍并非首创。走在院子里,勒小侯爷和几个公子哥看到许玉堂就高兴的招呼起来。 家境不同,难以融入。穆澜有意放缓了脚步。许玉堂才和几个熟悉的公子打过招呼,转身想叫上穆澜,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穆澜避开这群公子哥,却遇上了刚踏出房门的苏沐:“苏沐!” 苏沐为了遮挡喉间淤痕,围了块帕子。见到穆澜,他不由自主想起灵光寺的凶杀案。还不知道凶手什么时侯会找上自己,不要再连累恩公了。苏沐装着没有听到,埋着头匆忙地走了。 他怎么了?穆澜并不知晓苏沐身上发生的事,停住了脚步。 “呵呵,穆公子!”旁边一个声音yīn阳怪气地响了起来。 穆澜回过头,看到了林一鸣与一群学生正和谭弈站在一起。谭弈瞄了穆澜一眼,又转过头和身边的举子说笑着走了。 每次见着谭弈,穆澜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说他不正吧,他又站出来说分宿舍不公。说他正直吧,一个正直的人怎么会和林一鸣jiāo上朋友?他的眼神总让穆澜不舒服。 林一鸣心里记恨着穆澜和林一川联手整自己,摇着把纸扇走到她面前:“好巧,穆公子也住擎天院。” 他拦住了路,穆澜敷衍地抬臂见礼:“林二公子。” 林一鸣斜眉斜眼地睥睨着穆澜道:“还好穆公子没打算当qiāng手。否则当场被锦衣卫抓住,我就进不了国子监了。老天有眼哪!”说罢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被林一川收买了。没有你帮忙,我也一样进了国子监!” “林二公子这是抱上粗大腿了?写满篇正字都能考中国子监。谭公子能耐不小嘛。祭酒大人也要给他几分薄面。”穆澜趁机试探谭弈的背景。 谭弈和许玉堂不对付,肯定不会走礼部的路子。名单是要通过礼部审核的,难道是陈瀚方卖了人情?才让下面的学正博士没有将林一鸣的卷子刷下来? “祭酒算个屁!穆澜,我实话告诉你,谭公子是东厂督主的义子。是我林一鸣的铁杆兄弟。你和林一川就等着看本公子怎么弄你们吧!”林一鸣刷地打开了折扇,像只骄傲的小公鸡昂着头追谭弈一行人去了。 谭诚的义子!穆澜倒吸口凉气。她犹豫起来。早知谭弈住进了擎天院,她打死也不搬宿舍。然而无涯暗中安排的这间房实在太合她心意。比起谭弈的关注,和许玉堂住在一起更为保险。看来她将来若要悄悄出入擎天院,需要加倍小心了。穆澜思忖着,去了饭堂。 好奇加新鲜感让新生们最早来到了饭堂。卯时三刻才开饭,擎天院的新生们几乎都到了。才开学第一天,监生们已自然形成了小团体。谭弈林一鸣和一群相熟监生站在一起。许玉堂为首的荫监生们聚在一处。穆澜看到苏沐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取了餐盘走了过去。 这时厨子敲着盆大声喊道:“开饭了!” 监生们纷涌而至。 “排队!”管理饭堂的学正大声喊了起来。 一群监生从穆澜身边跑过,她只得停下了脚步。 靳小侯爷打出生起就没有排队领过饭,新鲜之余,就挤到了前头。不忘回头招呼许玉堂等朋友。 极自然的,这群贵胄公子哥都因靳小侯爷跑得快,挨个地chā了队。家世身份不如他们的,敢怒不敢言。新监生中有钱无权的让得快,这群人都排在了队伍前面。 一直在观察的谭弈抿着嘴笑了,朝林一鸣使了个眼神。 林一鸣端着餐盘走出了队伍,走到一旁探头看早饭的菜式,眼神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9 章 着站在靳小侯爷前面的几名监生。 恰巧,苏沐为躲穆澜排在了最前面。 等他打了早饭端着餐盘离开时,林一鸣悄悄伸出了一只脚。也活该苏沐倒霉。压根没注意到林一鸣的动作,人突然朝前扑,一餐盘食物悉数飞了出去。 早饭份例是一碗粥,两个馒头,一个鸡蛋,一碟咸菜。 靳小侯爷个子瘦小,立时被苏沐扑到在地,算是躲过一劫。他身后探长脖子对自己集体排队用早饭充满好奇的公子哥儿们就惨了。 条件反shè去扶靳小侯爷的许玉堂恰巧避过了飞来的热粥。他听到几声痛呼,回过头一看,一名公子被烫得直叫唤。有三四个人的衣裳都被溅上了米汤咸菜。 林一鸣已悄悄地闪了,得了谭弈一个赞赏的眼神,心想本公子出马肯定手到擒来。他不忘煽风点火:“前面怎么回事?不打饭就走开,没见后面这么多人排着队在等?!”嚷完了就缩回了脑袋,偷偷地笑。 “没看到有人被烫伤了?只顾着吃,你是猪呀!”公子哥们纷纷回头,怒目而视,却又找不到开口说话的人。 靳小侯爷一把将苏沐从身上推开,扶着许玉堂的手站了起来,大骂道:“你怎么走路的?” “对不住对不住!”苏沐连连作揖,嘶哑着嗓子说道。这两天他精神恍惚,根本记不住是自己绊着还是被人绊了一跤,只得暗叫倒霉,躬身道歉。 被他弄脏衣裳的那几位公子哥却不肯吃这个亏:“说声对不起就行了?你让哥几个也泼碗粥试试?”说着推掇起苏沐来。 谭弈笑了笑,从队伍中站了出来。他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增加自己威望的机会。 这时响起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发下来的礼服只有一身。如果我是你们,就赶紧把衣裳弄干净。免得入学礼时失礼。” 脏了衣裳的公子哥们愣了。 许玉堂心头警醒。他蓦然回头,看到已经站出来的谭弈,心头警醒。难道有人故意使坏,想让自己与荫监生们失礼? 谭弈也在这瞬间回过头,迎着黑压压一片好奇的目光。他失望地没有发现是谁在说话。 “下次小心点!”训了苏沐几句,公子哥们连饭都不吃了。 许玉堂自然陪着他们,一群人匆匆回去打整礼服。 这时,穆澜看到了林一鸣噗嗤掩着唇笑,谭弈眼神意味深长。她有点担心地看了眼许玉堂的背影。 --------- 读书时从来没买到过素馅包子,特意起了个大早,好多人排队抢。轮到我还是没有了。一直都没吃到过。好遗憾。。。 第109章 冬青树后的杀气 苏沐无心用饭,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饭堂。 经过穆澜身边时,她有心想叫住他。想着苏沐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模样,穆澜打消了主意。刚才发生的事情她都看在眼中。她没有站出来指认林一鸣使坏,也没有去追许玉堂提醒他,可能谭弈还有后手。穆澜自己还有要掉脑袋的秘密,与进国子监的目的。她不是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遇着不平的事都要热心伸手去管。 她平静地打了饭,在饭堂里选了个角落的座位坐了。 谭弈是东厂督主谭诚的义子。他没有参加春闱会试,进了国子监。能让他放弃眼前的大好前程,只有谭诚。而无涯出宫去天香楼那次,叫上了许玉堂坐马车里顶包。两人的关系定十分亲密。朝堂上谭诚独揽大权,举朝皆知。谭弈一直和许玉堂不对付就能说得过去了。 弄脏礼服,换成是穷监生,都知道如何清洗。养尊处优的荫监生只能找洗衣房的仆fù帮忙。穆澜可以想象,当那些公子哥们找不到洗衣房的仆fù,又出不了国子监,急得团团转的模样。 许玉堂会怎么办?入学礼上衣饰不整会直接被学正纠察逮着,轻则斥责,重则以不敬之罪送jiāo绳衍厅处置。哪怕是最轻的斥责,也是谭弈所乐见的。如果视而不见,就是不公平。国子监的官员们将来如何服众,管理监生? 正想着,穆澜眼前多出几个人影。她咽下了一口粥,抬起了头。 林一鸣说到做到,绝不肯轻易放过她。谭弈想着义父的话,也有心欺负穆澜。得了他的支持,林一鸣和几个追随谭弈的监生端着餐盘走到了穆澜面前。 “穆澜,你起来。这是我的座位。”林一鸣大摇大摆地将自己的餐盘放在了桌上。他眼神透着兴奋,很久没有这样威风地欺负人了,很是期待啊。 穆澜二话不说站了起来。 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林一鸣没有享受到折磨穆澜的过程,恼怒不己:“把桌子收拾干净了!” 这里是饭堂的角落,背后除了窗户,就是墙。六个监生加林一鸣将穆澜围住,挡住了外面的目光。不想惹事生非,不想引人瞩目都难啊。穆澜叹了口气:“行,我收拾。” 她端起餐盘就走。林一鸣故伎又施,伸出一只脚。刹那间脚背一疼,他大叫了声朝前扑,穆澜往墙边上一贴,林一鸣扑向了那几名还没放下餐盘的监生。唏里哗啦的的声响惊动了饭堂里的人。 几人狼狈地站起来时,礼服已经不成样子。 “是她踩我的脚!”林一鸣气极败坏地吼道,“人呢?!” 穆澜早已越窗而出,离开了饭堂。 听到动静,谭弈朝看了过来。他没有看到穆澜,眼里生出一丝yīn云。这小子会功夫,不好对付。 “一鸣,你们几个赶紧回去清洗礼服。别误了入学礼。” 林一鸣几人脸色就变了。设计荫监生的事怎么就同样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哭着脸道:“老大,洗衣房的……” “给钱,还找不到帮你们洗衣裳的人?还有一个时辰,来得及!”谭弈打断了他的话。洗衣房的仆fù收了银钱,不到巳时入学礼不会出现。这事绝不能让林一鸣当众说出来。 穆澜吃了一半,没有吃饱。反正四个饭堂都能用饭,时间尚早,她决定去最近的地字号饭堂再领一份饭吃。 她心里记着老头画过的国子监地图,选了条近道。她走的近道是直接穿过擎天院与锦地院之间的树林。 此时尚未天明,路上石柱里的灯还没有熄。进入树林中,视线并不是特别好。 才踏进树林,穆澜听到一阵闷响。像是拳头打在ròu里的声音。她的身影如青烟一般飘起。 大概是进林子时她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与呼吸,对方有所察觉,声音蓦然消失了。 穆澜悄悄靠近了声音出现的地方。前面五六丈开外的地上躺着一个人,借着极淡的夜色让她看清楚那个人身上穿着监生的礼服。旁边有一排低矮的冬青。她敢肯定,冬青树后藏着一个人。 这个人的呼吸几乎没有。如果不是练成了小梅初绽,她一定会以为这个人已经离开。这是一个高手。没有声音,树林异常安静,空气中却弥漫着淡淡的杀气。 她是否该故意大声叫喊,惊走冬青树后的杀手?不,她不能让自己暴露在凶手面前,给自己惹来更大的麻烦。是否不顾这个监生的xìng命退走离开呢?穆澜冷酷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对方没有动,穆澜在犹豫。 黎明前最后的一刻黑暗时间。不会超过两刻钟,晨曦将会洒向这里,让那个人无所遁形。 对方比她着急。 就在这时,地上监生的手动了动,脸偏过了几分,额头的鲜血汩汩淌了半边脸。穆澜仍然认出了他。 是提前离开饭堂的苏沐! 既然是认识的人,穆澜就不忍心走了。她只希望苏沐能坚持到晨曦初现的时侯。 冬青树下藏着的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静默中,他突然从冬青树后一跃而出,手中的刀狠狠向苏沐刺去。 风声嗖地响起,一道光出现在黑影的眼瞳中。 他只得收刀竖直挡在面门前。叮当声中,一柄匕首去势未竭,扎进了旁边的树里。他并未犹豫半分,一击不中,腾身跃向了冬青树后,刹那间就退走了。 穆澜这才从树后出来,感觉到林中无人,朝苏沐跑了过去。 “苏沐!”穆澜叫了他一声,见他没反应,伸手在他颈间一按,脉息全无。 他脑袋旁边有块石头,上面染满了鲜血。穆澜看了看位置。看起来苏沐像是走在林中,绊了跤,额头撞在了石头的尖角上,意外身亡。而穆澜知道,苏沐是被人打晕带到这里,然后用石头砸破了头。 她站在黑暗中久久无语。苏沐一个落第穷举子,怎么会引来高手刺杀,还装扮成意外的模样? 淡淡的晨光涌来,让林中的视线更亮。穆澜看到苏沐刚才动弹时,手指甲在地上画出的痕迹。那是几根极短的弧线,稍不注意,只会让人以为是手指随意从地上划过的痕迹。 穆澜仔细将这几根弧线记在了心里,低声说道:“苏沐,对不住。你已经死了,我只能让你暂时留在这里。一有机会,我会说出今日所见,让衙门抓住凶手替你报仇。”她可以暗中告诉秦刚,让锦衣卫出面。 这几天没有下过雨,穆澜没有发现任何痕迹。她再也无心去锦地院附近用早饭,取下了扎在树上的匕首,悄悄离开了树林。 第110章 入学礼一 巳时,灿烂的朝阳肆意挥洒着光。国子监彝lún堂前的广场上新进监生们身着礼服排列整齐。年轻的脸如同春天的太阳,朝气蓬勃。 以率xìng堂为首的六堂监生为给学弟们一个好榜样,站在了最前面。六色不同的礼服格外醒目。 晨风微拂,衣衫飘飘。一派赏心悦目。 一个时辰前,苏沐被人敲死在树林中。新监生急于赶来参加入学礼,老监生们按时上课。是这个原因才让苏沐的尸身到现在还没被人发现吗?阳光灿烂的广场,监生们精神振奋。想到苏沐孤零零躺在树林中,穆澜暗暗叹息。 清晨太早,那个人能准确找到落单的苏沐杀死,一定是国子监里的人。林中光线太暗,她的匕首飞过去时,那人竖刀挡飞,刀光亮过的瞬间,穆澜记住了他握刀的手。骨节粗大,皮肤不白,身材高大,是个男人。 穆澜只庆幸自己没有对监生太多的同窗之情,没有暴露在那个凶手面前。她在暗敌在明,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苏沐画的那几条弧线又是什么意思呢?她想着这件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 监生们的位置是按举监生、荫监生、贡监生和捐监生排列的。穆澜奉旨入学,排在了荫监生之首。 学正们正拿着名册挨个点名。 听到谢胜的名字,穆澜往右首看去,很意外谢胜居然是荫监生。谢胜站得如标qiāng般挺直,大声应到的时侯,手里的铁qiāng往地上一顿,惊得身边的荫监生哆嗦了下。 “你拿的是什么?谁说能够持qiāng来参加入学礼?”学正被这一声闷响惊得愣了愣,快步走到谢胜身边。知晓是荫监生,语气中少了怒意,多了些啼笑皆非。 谢胜憨憨地答道:“俺娘说qiāng不离人,人不离qiāng。人在qiāng在!” 浓浓的口音惹得身边的荫监生直笑。 “谢公子,这是入学礼,不是战场。来人!”学正心里骂了声憨货,叫了个小吏来,客气地说道,“谢公子,入学礼完了就还给你。” 谢胜就是摇头。 学正为难了。 许玉堂笑着说道:“谢公子,你把铁qiāng放在一旁,你人在,qiāng也没丢。这也叫人在qiāng在,你说是吧?否则犯了监规,被追出国子监,你怎么向你娘jiāo待?” 谢胜还没憨到蠢死,想了想,向许玉堂行揖道:“多谢你提醒。” 学正松了口气,心想许尚书家的公子明事理肯帮忙,难怪京城姑娘们万人空巷倾心于他。对许玉堂的印象又好上两分。 谢胜没把铁qiāngjiāo给小吏,大声说道:“他拿不动。”说着自己走到了广场边缘,将铁qiāng往地上使劲chā了下去,这才走回来。他的目光斜斜望过去,正好能瞧到自己的铁qiāng,总算放心了。 穆澜的目光盯着谢胜。他的手骨节粗大,肤色黝黑,有几分像林中凶手的手。那杆铁qiāng少说也有几十斤,谢胜的武艺一定很好。可惜,凶手的身材没有谢胜那么壮实高大。如果比照谢胜的手去找凶手呢?她扬了扬眉,觉得这个主意也许能帮上忙。 视线所及,那几位早晨被弄脏礼服的监生衣着整洁。她右边站着的许玉堂迎上了穆澜的目光,朝她露出一个笑容。穆澜半开玩笑问道:“你们自己洗的衣裳?” 许玉堂低声答道:“找学正拿了新的。为防礼服破损,国子监多做出一些……都要养家糊口不是?” 但逢大典,监生都要穿礼服。总会有各种意外,衣裳破了,脏了,监生着急。国子监负责衣袍的后勤官员们就逮住了这个机会,多做一些备着,高价卖给监生应急。 典礼上衣冠不整惩罚监生,扣学分,坏了前途,不如让让下面的低阶官员赚点银钱。皆大欢喜的事,高层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 许玉堂的爹是礼部尚书,他对国子监的情况一定早打听清楚了。最后一句话轻如蚊蚋。倒让穆澜对许玉堂高看了几分。没想到身份尊贵如许玉堂,也知道养家糊口。看来谭弈虽有东厂撑腰,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目前谭弈对国子监的微妙情况还不是特别明白。 穆澜早晨在饭堂刻意粗着喉咙出声提醒,并不想当场引起谭弈等人的怨恨。现在私下底让许玉堂承自己的人情,也许将来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再加上无涯这重关系,又和许玉堂是舍友,穆澜自然地把林一鸣卖了:“林一鸣绊了苏沐一跤。” 林一鸣为何为绊倒苏沐?想害自己衣衫不整受罚,真够歹dú!许玉堂根本不用想,朝前面的谭弈投入一个冰冷的眼神:“东厂走狗!” 穆澜更是诧异。她是今天才知道谭弈的身份。看来许玉堂早知晓了。 “晚上回去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0 章 。”眼下不是说话的机会。穆澜肯告知实情,意味着她肯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相帮皇帝的。许玉堂很高兴。 “苏沐!”负责点名的学正拿着册子站在举监生处,见没有人应答,又叫了一声,“苏沐!谁和他同住?” 谭弈和苏沐同屋居住,只得拱手道:“学正大人,学生与苏沐是舍友。最后见到他是早晨在饭堂。他先行离开,学生就再没见过他了。” 学正愕然。入学礼何等重要,这名叫苏沐的落试举子居然无故缺席,他气得叫了小吏过来,叫他去找。 穆澜认出了两个举监生。在饭堂中被自己踩了林一鸣一脚弄脏了礼服,也穿戴整洁。看来谭弈这拨人也迅速在国子监找到了门路。自己也不能太过看轻了他们。 监生们站在广场上说话也是低声。学正点名的声音份外清楚。 后排的林一川伸长脖子朝前看,举监生的队伍中明显空了一个位置出来。他不由自主想起了和谢胜将苏沐从树上救回的事,心里生出了不祥的感觉。 点名仍在继续,没有人过多纠结一个监生的缺席。 国子监的官员们以陈瀚方为首站在台阶上,抚须微笑着望着学生们。 每一年新监生入学,看着这些青春四溢的少年郎们,官员们总会想起自己年轻时。感染着扑面而来的蓬勃朝气,仿佛也跟着年轻了几岁。 这时一阵礼乐声传来,广场那头蜿蜒行来皇帝礼舆。旌旗鲜明,窈窕宫婢随行,威武锦衣卫护持。皇帝居然亲至国子监这届新生的入学礼。一时间广场上的监生们都激动不己。 以祭酒大人为首,官员监生们纷纷行礼相迎。 ----- 搬东西搬岔气了,扯着筋疼。群里的亲们说是扯到懒筋和勤奋筋了,我觉得都是,所以今天只有一更了。 第111章 入学礼(二) 多少人踏进仕途,也无缘看到皇帝一眼。新监生们在听到一声起后,好奇心驱使着他们不顾礼仪,悄悄地抬眼望向了高台。 春风吹拂着黄罗盖伞,宝座上的年轻皇帝身着圆领窄袖黄纱罗长袍,腰系玉带,戴着乌纱折角向上巾,露出了静美如月的容颜。 按制,应该在五月初一那天,今年春闱中榜的新科进士们祭祀孔庙时,皇帝会亲临。而皇帝提前来到了四月中旬新监生的入学礼,给了这届监生最高的礼遇。 御驾亲临,礼部官员只能随行。祭祀孔庙,见新科进士倒也罢了,新监生的入学礼算个什么事?礼部的官员们生出一丝荒谬感,感到一丝委屈。但部堂大人都不觉得委屈,礼部的官员们只好默默地咽下了心中的不甘。 礼部尚书许德昭此时感觉极好。皇帝亲政两年,也就下过这么一道要考入学试的旨意,还亲自复核了新录监生的考卷。皇帝想来参加入学礼,他是支持的。就像顽皮的小孩,你想让他乖乖呆在家里,总也要塞给他两件新奇玩具才能哄得他安静下来不是? 谭诚再一次与许德昭在皇城里的窄巷相遇。谭诚警告许德昭,皇帝并不是图新鲜。国子监的监生今天只是学子,明天也许就是各部各地的官员。 那又怎样?许德昭心里冷笑。内阁连同六部的官员中替东厂说话的声音已高过了替许家说话的声音。皇帝是他的亲外甥,不过才亲政两年。拉拢监生的事又是自己最疼爱的三子许玉堂在做。投靠皇帝,还不是投靠自己?他在朝堂上说了句:“先帝在位时,也有过先例。” 就凭这句话,无涯才顺利来到了国子监观看新监生的入学礼。 窄巷中,谭诚只是一笑:“承恩公将来莫要后悔便是。” 不支持自己的亲外甥,难不成支持你这个阉狗?许德昭拂袖而去。 照仪制,皇帝亲至观礼,也就坐一坐便天恩浩dàng了。许德昭朝国子监祭酒陈瀚方点了点头,示意可以按正常程序勉励新监生们,颁布监规等等。 陈瀚方开口前朝宝座施了一礼。就在这时,无涯竟然站了起来。皇帝想做什么?礼部官员惊愕着,还没来得及劝阻,无涯已漫步行至台前。 “皇上!”许德昭上前一步,拱手弯腰。 “朕想勉励他们一番。” 这是祭酒大人的活计!有违事先定好的仪程!许德昭愣了。他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心里组织着语言,想着该怎样把皇帝劝回去。 陈瀚方却直起了腰,冲台下说道:“诸生聆听皇上训诫!” 皇帝亲自训话,这是多大的荣耀!广场上的监生们激动得再次行礼,三呼万岁。 许德昭狠狠地瞪了陈瀚方一眼,眼睁睁看着无涯走到了高台边缘。 风微微吹动他的衣袂,无涯的目光掠过广场上的监生们。他没有刻意去看穆澜,却仍然准确地从荫监生的队伍中找到了她。 穆澜低垂着头,没有看他。 来的路上,无涯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当他坐着礼舆,穿着龙袍出现在她面前时。那个对面不相识的谎言还能继续吗? 他的目光落向了更远处。排列整齐的监生队伍是未来是希望,他们中将产生忠于他的臣子。一股豪情与冲动让他暂时忘却了台下的穆澜,缓缓开口。 “不少监生以为,进了国子监就能吃朝廷的,穿朝廷的,花朝廷的,将来还能出仕为官收刮百姓……朕不要这种臣子!” 掷地有声。无涯坚定地宣告着。 “户部每年负担国子监监生的衣食住用已不堪重负。因此朕下旨,今年举行入学考试,调了锦衣卫监考。只盼着国子监能真正录进有用之才,为朝廷培养更多的清官好官!” 第一次见到皇帝的监生们哗然。传言中深宫中的皇帝身体羸弱,毫无主见。亲政两年只晓得和稀泥,政务全由内阁处理。哪怕这次入学考试由皇帝亲自下旨,调锦衣卫监考。监生们还是认为,这是户部不堪国子监费用提jiāo的条陈,皇帝最多不过拿起玉玺盖印通过。没曾想到,入学考试的主意是皇帝拿的。 “不要以为考进了国子监,就可以混到毕业,顺利谋个官做。从这一届监生起,国子监必将加强对监生的管理考核。以成绩德行cāo守定优劣,决定将来可选任的官职。朕亲拟了十八条监规。朕可以许诺你们,有才华之人必将得朕重用!” 这一段说出来,礼部官员们呆若木鸡。皇帝等于是在向监生们许诺,你们听朕的话好好学,朕就重用你。皇上,你拉拢人也不要这样直白啊! 谭弈目无表情。义父早就料到了。他也只能在肚子里骂皇帝无耻,当众许诺实在太有诱惑力了。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没有人比皇帝笼络人心更名正言顺。他可以预见自己替东厂拉拢人才的艰难。 以成绩定官职,意味着蓬户寒门无需担忧朝中无人,就能得到更好的职位。监生们年轻的脸激动兴奋。不知是谁高呼了声:“皇上圣明!” 浪潮般的呼声响彻了整个国子监。 第一次,无涯感觉到了身为九五至尊的威严。他露出了笑容。 也许是看得久了,林一川眼睛有点酸。他揉了揉眼睛,高台上那个明黄的身影依然像最刺眼的阳光。无涯是皇帝!他以为最多是个皇室宗亲某家王府的世子。 说得冠冕堂皇,有那本事么?官职又不是御花园的花,你想摘多少就摘多少,想给谁就给谁,当内阁与东厂是摆设?林一川心里泛着酸,暗暗腹诽着。 他突然惊恐地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无涯发现穆澜是姑娘,悄悄销了她的监生资格,把她弄进宫去,他拦得住么? 想到这里,林一川恨不得马上跑到穆澜身边,看她是何反应。 无涯想说的话,想见到的都如了愿。总算顾忌着礼部官员们的脸色,没有再别出心裁给入学礼增添花样。 然而,就在无涯示意摆驾回官,礼部官员们长舒一口气时。安静的广场上响起了一名小吏惊惶的声音:“死人了!苏沐死了!” 监生们刚才都听得清楚,点名时苏沐无故缺席。没想到他竟然死了,一时间议论声嗡嗡而起。 第112章 心思各不同 “噤声!”高台上的太监尖声喊了一嗓子。 正是被点名的学正吩咐去寻苏沐的小吏。他跌跌撞撞跑来报信,完全不知道皇帝和礼部官员来了。 国子监的官员们恨不得将那名小吏踹死了事。看向学正的眼神都透着一个意思,你弄了个蠢笨如猪的小吏当下手,你还能干成什么事? 那名学正脸涨成了猪肝色,知晓自己数年内都甭想在国子监往上升一步,气得上前就捂小吏的嘴,咬牙切齿低声骂道:“御驾在此!你想找死别拖累了本官!” 御驾?小吏的眼睛蓦然瞪圆,脸刷地白了。 国子监出了人命案,死的人竟然是苏沐?无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灵光寺一行,他与苏沐jiāo淡甚欢。苏沐的才华说不上极好,却也谈吐不俗。苏沐春闱落第,是他把苏沐弄进了国子监。他有心培养苏沐,没想到他连入学礼都没参加就死了。这是在向他示威?是谭诚做的吗?想把他招揽的人才一个个都弄死? 无涯沉着脸又坐了回去:“叫那小吏上前说个清楚。” 两名锦衣卫蹭蹭下了高台,将吓软了脚的小吏提溜了上去。 小吏擦着额头的汗,跪伏于地颤声说道:“新录监生苏沐死在擎天院后的小树林里。摔破了头,没,没气了……” 苏沐为何不来广场参加入学礼,却去了擎天院后的小树林?他怎么摔破的头,怎么断了气?是意外还是蓄意谋杀?无涯淡淡说道:“秦刚,你去查。” “臣领旨!”锦衣卫对仵作这行并不陌生,秦刚叫了两名锦衣卫,带着小吏去了。 国子监发生的命案让锦衣卫去查,皇帝这是不相信国子监了?陈瀚方站不住了,躬身请罪:“惊了圣驾,臣等罪该万死!既是国子监里发生的命案,臣有责任查个水落石出。” 国子监的官员们纷纷请罪。 “监生们食住皆在国子监。安全都不能保障,如何认真学习?苏沐一案,陈祭酒必须给朕一个jiāo待。”无涯不动声色地点了陈瀚方的名。你不是做了十年的不倒翁吗?这件案子有朕的人chā手,你若企图替东厂隐瞒,就给了朕拿捏你的把柄。 陈瀚方不敢抬头,连声应是。当即令国子监绳衍厅里有两名官员去了。 “回宫。”苏沐的死给国子监的入学礼蒙上了一层yīn霾。无涯沉着脸走了。 礼送着皇帝的仪仗离开。国子监的入学礼继续进行。只是祭酒大人没了心思,言简意赅勉励了新监生们几句。监丞大人干巴巴地读着太监刚送来的,皇帝亲拟的监规。率xìng堂等六堂监生代表发言…… 广场上的监生们或与苏沐不熟,或与苏沐认识,或多或少都有着自己的想法与心思。 不相熟的相互打探起,苏沐是什么人。 如谭弈,他与苏沐是舍友,头一个就要接受盘问说苏沐的行踪。他想到了早晨饭堂安排的事情。怎么能这么巧呢?苏沐恰巧排在靳小侯爷许玉堂前面,恰巧被林一鸣绊了一跤,然后就死了?会不会是那群贵胄公子对苏沐报复,结果意外将他打死造成摔破头的假象?还是想陷害自己?怀疑自己不喜与苏沐同舍对他下手呢? 被苏沐推倒在地的靳小侯爷哈了声,心想老天开眼,苏沐居然摔破头死了!那几位被弄脏衣裳的公子哥也这样想。许玉堂却生了疑。早晨荫监生围着想揍苏沐的情景看到的监生很多,会不会是谭弈借此栽脏陷害荫监生? 谢胜下意识地扭过头去找后面队伍中的林一川。他想的是苏沐前天想上吊被救了,怎么今天就摔破头死了? 是什么人想杀苏沐?林一川此时和穆澜想的是同样的问题。 至于侯庆之,和苏沐相熟的举子们一样,更多的是惊愕叹息怜悯着。 入学礼就在监生们复杂的心思中结束了。 接下来是分班。让监生们自行报名。国子监中分有太学,律学,算学,书学等。报了名,张榜公示,后天就正式上课了。 入学礼毕,监生们分别涌到高台前向学正们报名。 林一川这回学聪明了,落到了后面。直看到穆澜排进了太学的队伍中,他才挤到了她身边:“小穆,你报太学?” 穆澜低声说道:“人最多,考试最好混。” “将来可选的职位最多。”林一川笑咪咪地补了句。 她可没有想过将来谋一官半职。穆澜只是笑了笑,这次没有再因为林一川更改。 除了一些对律学算学书学特别感兴趣的监生,绝大多数人都报了太学。 分班出来之前,新监生们没有课程安排。空闲下来的时间可以让他们熟背监规,熟悉国子监各处部门所在。 报完名已近午时,林一川邀穆澜一起用饭,谢胜和侯庆之正想打听苏沐的事,四个人先去了擎天院后面的树林。 林外站着国子监的小吏,这片小树林已经被围了起来。四人赶到时,正碰上苏沐被抬了出来。监生们不胜唏嘘。 先前秦刚叫了两名锦衣卫过来,此时林中却走出三名锦衣卫来。突然来到国子监的这名锦衣卫脸很瘦,单眼皮小眼睛却极为有神。他穿着件千牛服,挎着绣春刀,腰带间挂着两枚细长的铃当,走路时声音清脆。他扫视了一遍围观的监生们,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笑咪咪地说道:“将他们全部看住,一个都不准放走!” “为什么要抓我们?”监生们本来是瞧热闹的心情,突然听到这句话,心里慌乱不己。东厂名声臭,锦衣卫的名声也没好到哪里去。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谁愿意被锦衣卫抓去审问呢? 穆澜朝人群里看了眼,发现谭弈林一鸣包括许玉堂等人都在。她也不急,等着看这名走路叮当响的锦衣卫说理由。 谭弈和许玉堂不约而同开口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1 章 “大人为何不放我们离开?我们又不是凶手!” 监生们齐声说道:“对!我们又不是凶手!” “没有证据,凭什么拘人?” “一般说来,嫌犯作案之后都会回到现场围观。也许是你,也许是他。总之本官相信,你们中会有认识苏沐或与之相熟的人。好不容易都聚在一起了,省了本官挨个唤人询问的时间。” 与苏沐相熟或像穆澜知晓更多情况的人被他说中心思,都愣住了。 第113章 锦衣五秀 林一川低声对穆澜说道:“这名锦衣卫不像普通的锦衣卫,很年轻很骄傲很拽,看起来很会破案的样子。” 他当然不是普通的锦衣卫。穆澜的目光扫过他腰带上挂着的那对金铃,低声告诉林一川:“东厂有十二飞鹰大档头,你应该听说过锦衣五秀。” 林家从前就想和锦衣卫攀关系,自然知道。林一川恍然大悟:“他就是心秀丁铃?” 锦衣五秀的名声比东厂的飞十二飞鹰大档头好。缘故在于东厂的大档头经常出现在抄没官员府邸的现场。锦衣五秀皆独立听命于锦衣卫那位指挥使大人,一般都在暗中行动。五个人中抛头露面最多,特征最明显的就是丁铃。另外四秀穆澜只从面具师傅嘴里听说过,连特征都难以描绘。也许是隐藏在六部衙门中,也许是某位江湖独行客。 丁铃以心思细腻著称,传说自他出道至今,他手里还没有破不了的案。连刑部六扇门遇到棘手的案子,都会求到锦衣卫,借丁铃一用。 而丁铃最讨厌的人是东厂的梁信鸥。 据说丁铃是梁信鸥的小师弟。学艺时有场考试。两人要在一间屋子里找出不属于那个房间主人的东西。最后梁信鸥在丁铃搜过的床上多找出一根女人的青丝,比女主人的粗直黑亮。丁铃输给了一根头发丝,气了一场。 等到两人出了师,梁信鸥又告诉丁铃,那根从床上拈起来的头发其实是他悄悄夹带进屋的。不过,丁铃没发现,也算他输。又把丁铃气了一回。 后来一人投了东厂,一人进了锦衣卫。两人都以查案心细出名,就成了死对头。 国子监一个新监生的死本轮不到丁铃出手。只是他手里接了一个案子,卷宗里有苏沐的名字。 他叫小吏抬了把椅子过来,大摇大摆地坐了:“有熟悉苏沐知晓案情的人自己先站出来,莫要让本官来找你。等你们说清楚,本官就放你们用午饭去。” “俺叫谢胜,和苏沐曾经是舍友。在玄黄院后面的树林里将他救了,他当时正上吊自尽哩!” 监生们忐忑不安。谢胜觉得丁铃的话极有道理,他也没有半分惧怕之意。所以他第一个站了出来。他握着qiāng很自然地走到丁铃面前,坦诚地告诉丁铃他知晓的情况。 “昭勇将军的百胜qiāng!”丁铃看到这杆铁qiāng,听到谢胜自报姓名,已想起了他的家世。 谢胜的爹驻守北境死在了战场。死后留下遗孀幼子,被先帝追封为正三品昭勇大将军。十几年过去,谢家除了这个昭勇将军的虚爵,早就一贫如洗。谢家就谢胜一根独苗,谢夫人当然不愿独子上战场,走荫恩的路子将他送进了国子监。 勇者是需要尊敬的,丁铃的眼神温和了许多:“你一个人去树林里练qiāng?” 谢胜摇头:“是去比武。” “这个憨货!” 穆澜感叹着谢胜的身世,心想他可能是荫监生中最穷的一个。她又吃惊于苏沐竟然上吊自杀过,突听到林一川嘟囔了句,从身边走了出去,站在了谢胜身边:“当时苏沐吊在树上,是我和谢胜一起发现的。” 一个说上吊自尽,另一个却说吊在树上。丁铃想起了树林中的现场。他来了兴趣,摆手止住了两人继续细说:“你俩先站旁边去。下一个继续啊。说完就可以走了。” 谭弈和许玉堂等人陆续走了出来,顺溜地被拨到了旁边。 穆澜和苏沐曾做过一天舍友。她也站到了林一川谢胜侯庆之身边。 见丁铃真的只留下与苏沐相熟或认识的人,其他不认识或不相熟的监生壮了胆,一个个上前说和苏沐没关系。被丁铃盯得心头发毛,却被顺利地放走了。 应该没有人看到自己绊了苏沐一跤吧?没有吧?林一鸣踟蹰半天,壮着胆子走到丁铃面前说,自己在谭弈房间里见过苏沐一面。 “当本官面说谎,本官会用铁夹夹着他的舌头看看是不是比旁人少一截。”丁铃早就发现了林一鸣的慌张,吓唬了他一句。 林一鸣的手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看到丁铃似笑非笑的表情,哭丧着脸放下了:“在下说的话都是真,真的!” “你留下!” 林一鸣腿都软了。是因为认识苏沐才留下自己吧?是吧? “一鸣。”谭弈走到了林一鸣身边,搂着他的肩将他带到了旁边,“胆子真小,见苏沐的又不是你一个人!怕什么!”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呢。谭弈是东厂督主谭诚的义子,他怕什么?林一鸣这才镇定下来,嘀咕道:“谁不怕锦衣卫啊?” 他擦了把额头的汗,似乎自己是因为害怕锦衣卫才会这样慌乱。 真是一群有趣的少年!丁铃心里感叹了声,淡淡道:“先去饭堂用饭吧。用完饭找间空屋子,本官挨个细问。” 看着一网捞出了十几个与苏沐有关系的人,丁铃大为满意。 众人听着前头叮叮当当的响声,无奈地跟在丁铃身后去了最近的饭堂。 锦衣卫和国子监绳衍厅的官员们坐在邻桌,监生们顿时松了口气。 丁铃胃口极好,干掉一餐盘饭菜,又添了一回。他埋头大口吃着饭,一双绿豆眼像黑曜石般闪亮,时不时扫过众人,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比如那个曾经慌乱的林一鸣,吃饭时胃口也不错,只是有点看不上国子监的饭菜,不时低声抱怨,和旁边的谭弈念叨起会熙楼的蜜汁水晶肚,约沐休日去吃。 荫监生们已经讨论起苏沐来。被粥汤烫伤脸的监生委屈地说道:“泼我一脸粥汤,我倒是想揍他,可一指头都没挨着他。” 许玉堂意味深长地望着谭弈和林一鸣那边安慰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怕什么!” 这群新监生进国子监才两三天,就起了争执。苏沐会是因为监生之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导致意外死亡?丁铃思索着,又听到一场有趣的对话。 “苏沐哪天上吊寻死被你俩救了?”这是穆澜的声音。 “报道那天,我和谢胜进树林比武,听到动静,发现他挂在树上。”林一川看了眼背对自己坐着的丁铃,又补了一句道,“树枝有点高。多亏谢胜一qiāng切断了绳子,否则救他还要费点劲。” 骗谁呢?以你的武功,上棵树还会费劲?穆澜蓦然反应过来。苏沐不会武,树枝又高,他怎么把自己挂上去的?她想起了母亲形容父亲的上吊自尽,讥讽地笑了笑。她没有走进树林时,那个凶手的确想把苏沐扮成摔破头而死。被自己发现,生怕苏沐不死,不惜从冬青树后出来,明着刺他一刀。 是否意味着,只要能杀死苏沐,对方根本无所谓是否伪装成他自尽? 丁铃听够了想听的话,打了个饱嗝站起身道:“本官就在院子里,叫着人名的一个个过来。” 第114章 不想说了 饭堂的院子极阔,丁铃站在院子中间,能保证自己的问话不会被人听到。 第一个叫到的是谭弈。他是苏沐的舍友。 看着英俊高大的谭弈走过来,丁铃的小眼睛动了动。谭诚的义子,直隶的解元,却没有参加会试。是冲着皇帝对国子监人才的期待而来? “是你主使的吧?早晨叫人绊了苏沐一跤,让粥汤泼了荫监生们一身。然后杀了苏沐,企图嫁祸荫监生们,说是他们报仇打死了苏沐。”东厂的人,丁铃一点都不想客气。 “早晨的事是一场意外。用过早饭,我与同窗们一起围着湖散了会步,就去了广场参加入学试。”谭弈平静地说道。 哦,不在现场。还有人证。早晨不管是否是意外,都称不上是证据,最多是前因。丁铃笑道:“如果凶手或主谋是你,你猜本官会不会因为你是谭公公的义子就不敢抓你?” 他的身份如今正以一种极自然的方式慢慢地坦露在所有人面前。谭弈骄傲地一笑,眼神变得挑衅:“如果我想苏沐死,杀了也就杀了。” 这句嚣张的回答让丁铃腰间的铃当脆脆地响了一声,他低喝道:“滚!” 谭弈连礼都不行了,转身就走。 接下来丁铃没用多久时间就弄清楚早晨的泼粥事件。林一鸣双腿直哆嗦,挣扎着半真半假说了:“我真不是故意的。苏沐神思恍惚,自己没看到踩了我的脚。可怨不得我!” “走吧。”监生之间互相看不顺眼使损招,这种小事情丁铃不想浪费时间。 他把侯庆之谢胜林一川和穆澜放在了最后。 前两个也是三言两语打发掉。轮到林一川,丁铃问出了一件事:“你怀疑苏沐上吊不是自尽?” 林一川并不想隐瞒:“树枝太高,苏沐没有武艺。脚下也没有发现供他踩蹬的东西。” “当时送他去医馆,为何不将情况禀告给赶来的纪典薄?” “苏沐救回一条命,似有隐情,他不愿意和在下多做jiāo谈。” 苏沐既然无事,本来就和他不熟,林一川也没想到这么快凶手又下手了。他迟疑了下,还是把自己的看法告诉给了丁铃:“在下是在灵光寺认识苏沐的。当时他还是前来参加会试的举子,借居在京郊灵光寺。当时在下提起灵光寺时,苏沐很惊恐。” “谢谢。你可以走了。”丁铃的小眼睛亮了。他本来就是因为灵光寺的老妪被杀案才接苏沐这个案子。 苏沐的档案已经被他看了个遍。清贫的家境,找不出与人结仇被杀的动机。他一直怀疑苏沐定是看到了灵光寺里的凶手,如今在林一川处得到了肯定。 “你再说说当时在灵光寺追凶手时,可有看到过什么?” “追出去时,他都跑远了。只看到穿黄色僧衣的背影。戴着僧帽,看不出是否剃度。眨眼工夫人就追没了。”再回想那天的事,林一川依然觉得遗憾。如果早两步到,也许他就能追到凶手了。 “可惜了。”丁铃一直遗憾苏沐没有看清楚做僧人打扮的凶手。现在看来,苏沐定是看到了什么,自己却没有觉察。会是什么呢? 穆澜最后一个走到了丁铃面前。 “杜之仙的关门弟子穆澜?” 不知多少人一开口就是这句话了。穆澜揖首:“正是在下。” 翠竹般鲜嫩的少年,秦刚说她武艺不错,极得皇帝青睐。可她却拒绝进锦衣卫。锦衣卫哪点不好?当个暗卫又不影响你将来做官。丁铃忍不住问道:“秦统领特意向我提到了你。你想好了吗?” 穆澜愕然,马上坚定地回道:“大人,学生志不在此。” 丁铃吊儿郎当地拍了拍她的肩道:“本官觉得你很有潜质!关于苏沐一案,你可有话对本官说?” 凭什么他会认为自己比林一川他们知晓更多?穆澜心里微惊,谦逊地说道:“未看到现场,学生不敢妄言。” 丁铃盯了她半晌道:“走吧,再陪本官去现场看看。” “学生遵命。” 跟在丁铃身后走向饭堂大门,丁铃突然低语了一句:“如果有人看到凶手就好了。” 是希望有人看到,还是丁铃怀疑现场有一个目击证人?穆澜突然想起被凶手磕飞chā在树上的匕首。 街上救无涯时,她用匕首磕飞了面具师傅shè出的火箭。只是一击便收,她可以肯定,秦刚最多怀疑她的武器是匕首。 难道丁铃连两丈开外树上那条匕首chā过的小缝隙都找到了?因此就怀疑自己是苏沐被杀的目击证人? 如果真是如此,丁铃就太可怕了。那对匕首她再也不能用了。否则,心细如发的丁铃极可能把她和刺杀东厂的珍珑联系在一起。 穆澜不想说出实情了。下定决心离锦衣卫远点再远点! 两人走出饭堂时,穆澜看到等在饭堂门口的林一川。从他的眼神中穆澜看到了关心:“我和丁大人去现场看看。回头再找你。” “林大公子一起来吧。”林一川在灵光寺追过凶手,或许自己能问出更多的东西。丁铃叫上了林一川一起。 丁铃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随意拎来的林一川比起穆澜给他的印象更深。 到了现场,丁铃有心考核两人:“你们看看,能找到些什么线索?” 苏沐的尸体被抬走,地上用石灰粉画出了他躺着的痕迹。林一川走到了那块沾满血迹的石头处,单手用力抓了起来。 “这块石头原本不在这里。” 丁铃笑了:“为何这样说?” 林一川翻了个白眼道:“大人难道没有发现?这块石头下面的草根本不像长时间被石头压住的。” “你说的对极了。”丁铃呵呵笑着,身上的铃当脆脆地响了几声。 既然觉得自己找不出更多的线索,还叫自己来做什么?林一川傲娇地说道:“大人看出些什么线索直接说,没看出来的,在下再帮着找。” 哟,还很骄傲!自己没看出来的线索他帮着找?是颗好苗子啊! 反观穆澜,她只是点头认同,根本没有帮着寻找线索的意思。丁铃好奇地想,她是没这本事,还是她本来就看到了一切? 第115章 你要保护我 丁铃来了兴致,指着前面那排冬青树道:“凶手曾经在树后藏过身。虽然没有留下明显的脚印,有两根草茎被踩折了。” 穆澜脑中闪过凶手从冬青树后跃出挥刀的画面。她默默地想,如果不是凶手从树后跃出时脚掌用力,估计连踩过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树林边的泥地上有半枚脚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2 章 ,极为清楚。应该是凶手在石径上打晕苏沐将他扛过来时留下的。从那半枚脚印看,凶手身材高大,穿的是千层底布靴。这种布靴,国子监几乎人手一双,没法查。这块石头也是在树林边上捡来的,已经找到了原来的位置。本官基本能断定,苏沐是被人扛到这里,再用石头砸破了头死亡。中途苏沐应该醒过来一回,无力地抓挠了几下,他的指甲里发现了泥土。就这些了。”丁铃简单说完,望向了两人,“如果这个凶手也是灵光寺杀人案的凶手,你二人当时皆在现场,可有什么没写进卷宗的发现?” 穆澜想起了老妪房中那个像是被人踩了一脚,变得模糊的血十字。然而她和林一川同时摇了摇头。 丁铃有点失望:“林大公子,你方才说还能发现一些本官没有找到的线索?请吧!” 锦衣卫受无涯之令查案之前,国子监的小吏发现了苏沐,将苏沐周围的地踩乱了。 林一川蹲在苏沐抓挠的位置看了一会儿道:“苏沐或有意识时手抓过这里的土地。虽然被踩了两脚,痕迹仍在,像是几条弧线。” 苏沐用指甲划出的那根弧线看起来毫无规律。林一川蹲在了那处,手指凭空划了又划:“大人,在下觉得苏沐应该不是胡乱抓挠,他想写点什么似的。” 丁铃从怀中拿出一张纸,纸上用随手捡的土疙瘩已经将那几根弧线画了出来:“瞧着不像有意识地留下线索。” 林一川坚持:“他肯定想写画点什么。只是一时想不到而己。” 一直都是这位林大公子在说话,丁铃想起了穆澜:“穆公子觉得呢?” 穆澜苦想了一上午也没想出来,只能摇头。 看来这位穆公子很谨慎啊,丁铃只是一笑。 这时,林一川已扩大了搜索范围,他从一棵树下捡起块指甲大小的东西:“大人,这是新鲜的树皮。” 丁铃又瞥了穆澜一眼。 穆澜依然平静沉默着。 丁铃遗憾地想,这条线索本来是想留来试探穆澜的。没想到还是被林一川找了出来。他呵呵笑道:“大公子观察力很强啊。” 穆澜一直很佩服林一川的观察力。这棵树离苏沐死的地方至少有两丈远,且和旁边的几棵树挨在一起。匕首很薄,扎进树里的缝隙目力很难注意到。林一川偏偏能在这棵树下找到自己拔出匕首时落下的这么一点树皮。 林一川一跃而起,顺着树干察看,没用多久时间就找到了:“大人,这里有条缝。像是匕首chā进去造成的。” 丁铃不得不又上了次树。说也奇怪,他跃上树的时侯,腰畔的金铃没有响。 这是极高明的轻功。让穆澜对丁铃的戒心更重。 他装模作样看了半天,一本正经地说道:“的确如大公子所言。而且是把薄而长的匕首。” 他说这句话的时侯,又看了穆澜一眼。 穆澜还是没有承认自己就是他猜测中的目击证人。 林一川疑惑地说道:“为何这棵树上面会chā进一把匕首?现场又没有打斗痕迹。” 丁铃接口道:“也许凶手杀苏沐时,有人正好撞见,距离太远,所以掷出了一把匕首想阻止,被凶手磕飞了。” “有道理!有目击证人了!”林一川刚说完,眼神就变了。 穆澜的话好像特别少。他悄悄看了她一眼。他记得在杜家竹林中遇袭时,穆澜用一把薄而长的匕首杀了东厂假扮的黑衣人。在长街上和面具人打斗时,她用的也是匕首。 穆澜很想帮苏沐,也想把知道的情况告诉丁铃。但她不想让丁铃看到自己用的匕首。她只好一直保持沉默。她也看了林一川一眼。 还真是穆澜!她不说话意味着另有隐情,他在这儿逞什么强?林一川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林大公子想到什么了?”丁铃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不太明白。如果是灵光寺杀老妪的同一凶手,当时苏沐说他蒙着脸,没看清楚。不知道为何凶手却一定要杀他灭口。”林一川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话题。 穆澜终于开口说道:“大人。苏沐离开饭堂时,天还没亮。这么早就被凶手盯上……” “本官已经在查国子监所有官员吏员和杂役。监生更是一个也没有离开过国子监。”这个穆澜有点意思,一直保持着沉默。然而她太冷静了。此地无银三百两。林一川发现有目击证人的反应是兴奋,穆澜如此平静岂非不打自招?丁铃敢肯定,穆澜是那个扔出匕首惊走凶手的目击证人。她为什么不肯说呢? 丁铃不着急,因为他还要在国子监盘恒些时日。他笑道,“大公子今天发现的线索很重要。如果有新的线索,可以随时来找我。本官还要继续排查国子监相关人等,告辞。” 听着清脆的铃当声行远消失。林一川四顾无人,低声说道:“小穆,你真看到了凶手?用匕首惊飞了他?” “嗯。”穆澜严肃地说道,“但是我不想让丁铃看到我的匕首。以后我也不会再用了。” 最好别再用了。珍珑刺客杀东厂数人都用的是匕首,太容易被认出来了。林一川热心地说道:“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我认得好匠人,替你打一双蛾嵋刺如何?” 与匕首异典同工,她应该使得顺手。 “不用了。我的武器本来就不是匕首。”穆澜淡淡答道。 林一川好奇了:“那是什么?” 穆澜笑而不语。 “不说就算了。”她不肯说,林一川就打消了主意,“说说,当时什么情况?” 穆澜也不瞒他,细细说完道:“我总觉得苏沐手指抠出的线条似曾相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说不定哪天突然就会想起来。不过,小穆,你说我也追过凶手,他会不会杀我呢?”林一川眼珠转了转,抱住了穆澜的胳膊,“我害怕,你要保护我!” 我去!穆澜被他ròu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偏又甩不掉他的手,只得嫌弃地说道:“你只见过他的背影,他才懒得杀你。” “是啊,苏沐只见过他蒙着脸一闪而过的样子。为什么非杀苏沐不可?”林一川突然有了主意,拉起穆澜朝擎天院奔去,“回你宿舍画出那个凶手的样子,看看正反有什么不同,说不定能让我们猜到苏沐看到的线索。” ----- 又到周一,求推荐票,谢谢。 第116章 猜出来的线索 很多时侯穆澜都在暗暗提醒自己,离林一川远一点。事实上她却和林一川走得越来越近。她的武功,她的武器,她和面具师傅的那一战都被林一川看在眼中。 如果不想暴露她的秘密,她应该杀了林一川。穆澜心里暗叹,她下不了这个手。这样的情形让她不得不信任着林一川。 也许,如他所说,她真能多信任他一点。 “你瞧。”林一川专心作画,并未发现穆澜眼中的挣扎与犹豫。 他画了两幅图。栩栩如生。 一幅是他在灵光寺追去看到的凶手背影。前方是寺中碑林,凶手身穿黄色僧袍,戴了顶僧帽。黄衫飘dàng,身形应该比较魁梧,个头据林一川所说,比他矮一点,比穆澜高一点。 另一幅画的是灵光寺老妪厢房外。一个蒙面的黄衫人从门中跃出,手中拿着一柄匕首。红梅树下,苏沐惊吓在地。 他搁下画笔,转过脸来。穆澜发呆时,眼神愣愣的。有点可爱。他笑着曲指朝她额头弹去。 刹那间,穆澜平平往右移动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指,眼神重新变得清亮。 林一川的手落了空,有点尴尬,更多的是好奇:“小穆,你连发呆时都在防备,你不累吗?” 穆澜愣了愣,淡淡说道:“习惯了。” 她才十六岁,得练多少年,才练成这样的习惯。养成这样的习惯是为了冒死进国子监吗? 也许最初是她的xìng情吸引了他。也许是她的神秘吸引了他。此时,林一川心里浮现出淡淡的怜意。他真的很想保护她,想拢着她入怀,让她能暂时放下所有的警戒与心防,在他怀里歇息一会儿。 那双比寻常人颜色更深的眸子噙着的心情让穆澜蹙眉。林一川知晓自己太多秘密,好奇心太强了吧?他又在想她为什么发呆?同时生出的还有一丝恼怒:“别以为知道我一些事,我没杀你,就得寸进尺!” 小铁公鸡!小刺猬!林一川暗暗恼恨自己又一次表白给了瞎子看,心里暗骂着,脸上还得装出一副夸张的表情:“我这不是关心你吗?” “用不着。”穆澜答了一句,提笔也画出了自己所见的林中凶手。 凶手一跃而起,提刀遮着面门。那柄刀很普通,握刀的手筋骨分明。 穆澜回想着当时的情影:“他的手比较粗糙,肤色较黑。刀很普通,但很短,容易藏在身上。” 林一川想了想,慢慢地总结道:“他的年纪应该在三十到四十左右。身长七尺五寸左右。手粗因为习武,肤黑不似养尊处优之人。看体格或许他留有浓密的胡须。那么早能准确找到苏沐,他是国子监里的人,或许是近期才来到国子监。” 穆澜的手在桌面上画动着,那几根浅浅的弧线究竟是什么呢?她突然想到了面具师傅的面具。看到老头儿的丹桂刺青之后,她才认出面具师傅面具上刻的是一模一样的丹桂花。 “也许他在灵光寺轻松杀死老妪时,并未蒙面。听到苏沐赏梅的脚步声后,一心想遮挡面目逃走。汗巾帕子不正是随身所带之物吗?于是他拿出自己的帕子或者是从老妪的针线篮中拿了块绣好的帕子蒙在了脸上。这块帕子上……”穆澜看到了画上的红梅,肯定地说道,“蒙面的汗巾上绣着有一朵梅花。苏沐画的弧线是梅花的花瓣!” 林一川眼睛亮了:“新监生报道,国子监或许会临时招一批杂役进来帮忙。”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他可能是饭堂的杂役!” 穆澜将桌上的画纸卷好放进怀中,两人兴奋地跑了出去。 ------------------ 丁铃正翻动着名册。 国子监临时招进的杂役是他最怀疑的对象。 这批杂役分别去了四座饭堂和织衣局。 他先召齐了织衣局的杂役,挨着核对着名册,一一排除能让他的双眼生疑的对象。紧接着他先到了擎天院旁的饭堂。这里离苏沐遇害的地点最近。也许凶手看到苏沐从饭堂离开,然后跟踪了他。 饭堂分来了八名杂役。丁铃对照着名册,询问着是由谁人所荐,家住何处这些琐事。他认真看着他们的手。然而他没有看出一个人有问题。他去了玄鹤院。这里是苏沐第一次上吊的地方。和擎天院的位置是对角线。 照丁铃的想法,排除掉这两间饭堂,再去地字和黄字号院附近的饭堂。 去的路上,丁铃看到一名杂役正在扫地。他心中微动,招来国子监绳衍厅的官员:“不是说临时来的杂役都安排在饭堂和织衣局吗?” 这种杂务不归绳衍厅管,旁边跟随的小吏翻看着名册,笑着答道:“入学礼前,临时知晓御驾亲临。就抽了一些人负责清扫。” 丁铃本能地回头望向擎天院的方向。 ----------------- 林一川和穆澜出了宿舍。入学礼后新监生们得了半天假,正是开课前彼此熟悉结jiāo同窗,向老监生打听各种消息的时间,留在宿舍的人很少。 擎天院有独立的浴堂,有间烧热水的小屋。两名杂役正在整理柴垛。院子清幽美丽,比旁处多了几名花匠。 一名花匠正拿着大剪刀将春来新冒出头的冬青枝叶修剪整齐。 剪刀发出的咔嚓声极有韵律。枝叶分离间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在空中弥散开来。 也许是这排低矮的冬青树让穆澜想起了树林中凶手藏身的冬青。也许是这片苗圃旁边就是苏沐只住过两晚的宿舍。穆澜随意看去一眼,她发现这名花匠无论是身形和执剪刀的手都与林中的凶手极为相似。 花匠眼中只有这一片冒出头的冬青树,低着头认真修剪着。直到穆澜的身影挡住了他面前的阳光。他微微佝偻着身体,有点手足无措地望向穆澜。不知道这名眉目如画的监生有何事找上自己。 林一川莫名其妙地看着穆澜走到了花匠面前。 “大叔,你是新来的吧?”穆澜的笑容很有感染力,灿烂得不染一丝尘埃。 花匠被她的笑容感染着,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不是。小人在这里干了十年的活了。一直是擎天院的花匠。” 在国子监做了十年的花匠,不是新来的杂役。林一川放下了戒心,以为穆澜看走眼了:“小穆,走啦!” “哦。”穆澜答了声,跟着林一川离开。 她走得十来步,伸手折下一根冬青树枝,拿在手里玩。 “小穆……” 林一川正想打趣她看走眼了。穆澜手中的冬青树枝已闪电般shè了出去。他吃惊地张开了嘴。 那名花匠背对着他们,手中的铁剪继续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树枝掠起一缕风声,如弩箭shè出的箭矢,强劲有力。 ----- 祝群里的行不得也哥哥生日快乐! 第117章 认出了凶手 穆澜是在试探那个花匠。林一川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发现那根树枝丝毫没有减弱力道。如果她认错了人,那名花匠一定会受重伤。 他的这两个念头刚闪过,那根冬青树枝已经到了花匠背后。眼见就要刺进他的身体,林一川迅速地转过了身,警觉地看向院子。这时侯,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如果被人发现,自己该怎么替穆澜遮掩? 咔嚓! 一声剪刀剪断树枝的声音传进了林一川耳中。没有意料中的痛呼声,让他很是吃惊地转过身来。 那名花匠手执剪刀面对着两人。穆澜shè出的冬青树枝断成两截落在他脚下,露出断口新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3 章 的白茬。佝偻的腰身挺得直了,憨厚的眼神变得凶狠冷戾。 “今晨是你?” 穆澜的笑容灿如春阳,那片阳光却没有染暖她的眼睛。清亮双瞳像屋檐下的yīn影,带着几分冷意。 花匠似有几分不明白,打量了下自己。他穿着国子监发下来的杂役服,浑身上下实在没有丝毫破绽。 如果能轻易被人看出破绽,他也不会在国子监里做了十年的花匠。 “为何会怀疑我?” 看到花匠剪断冬青树枝的时侯,林一川已经慢慢地挪动着步子,站在了他的背后。他自诩目力过人,也实在没想明白穆澜为何会确定这个花匠就是杀害苏沐的凶手。 花匠身后的监舍房门紧闭,门旁钉着写有甲三的号牌。这间房原是林一川花五百两银换来的,再换给了苏沐。擎天院的甲字号房间又比其它的房间更好。房门外低矮的冬青树呈弧型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庭院,就像多出的私人庭院。 穆澜缓缓开口道:“你修剪花枝的太用力。剪的太过了。” 什么叫剪的太过了?林一川看向那圈冬青树,四下一对比,这才发现甲三号房间外面这圈冬青树修剪得很整齐,唯有花匠所在处的冬青树被剪得比旁处低了寸许。 “冬青树开了春会生枝发芽,需要修剪才能保持原来的整齐美观。我住在丙字号,房间外也有一片苗圃。出门的时侯,我看到那片苗圃里的冬青叶已经长得参次不齐。既然你在擎天院做了十年的老花匠,难道不应该先把这些冒头的枝叶修剪整齐?然而你却一直修剪着这里早就修剪得平整的冬青树。”穆澜慢慢地说道,分析着,“你一直留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虽然苏沐的物品被国子监绳衍厅的官员拿走了,你却不放心,还想进他的房间再搜一遍。早晨你完全可以趁着新监生参加入学礼进去搜。但你做了十年花匠,你不着急,想稳一稳,等一等。然而,皇上下旨令锦衣卫查案,来的人却是丁铃。你害怕心细如发的丁铃会找到绳衍厅官员找不到的东西。你想趁丁铃再来查看苏沐房间之前,进去再搜一遍。” “所以我一直站在这里修剪着这片冬青树,观察着擎天院的情况,等待时机进屋。”花匠叹了口气,微眯着眼望着温暖的阳光,喃喃说道,“这样美好的春天,你二位为何不去踏春游览国子监的风景,却来看一个老花匠修剪树枝?” 那个枝字从他嘴里说出的瞬间,粗大的铁剪发出咔嚓一声。冬青树被剪下一片寸许长短的枝叶。他随手拂过,细碎的枝叶朝空中散开,像漫天洒落的暗器朝着穆澜飞shè而去。他脚步一顿,地上的泥土溅起一些细小的尘烟,面对着穆澜,人朝身后跃了出去。 一道掌风朝他袭来,林一川出手了。 花匠感觉到掌风的凌厉,心往下沉了沉。他之所以面对着穆澜,是想盯着她出手。在他看来,两个少年中最大的威胁是穆澜。站在身后的少年并不为惧。然而他没想到林一川的功夫并不弱。他凌空翻动着身体,手中的铁剪当成了棍子,挥向林一川。 这一掌延迟了他逃跑的时间,当他的脚踩在地面的瞬间时,瞳孔猛的收缩了下。穆澜像一柄剑,破开了面前飞至的树枝花叶,已到了他的身边。一尖银光从她手中吐放。花匠明白了,这是早晨shè向自己的那柄匕首。 铁剪在他手中张开,不偏不斜夹住了穆澜刺来的匕首。这一次,没有剪断匕首的咔嚓声传来。他用力挥动铁剪,又一次判断错了。穆澜松开了手,身体如春天飘dàng的柳絮,借着他一甩之力dàng向了空中,然后轻巧翻转,手中竟又多出一柄匕首,身体从上往下朝他刺来。 这时,林一川的双腿已踢向了他的下盘。 如果他攻向林一川,就避不开穆澜。避开穆澜,他势必被林一川踢中。花匠冷笑了声,铁剪当成了暗器扔向了林一川,手从衣襟下抽出了一把刀迎上了穆澜的匕首。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发出。咚的一声是林一川躲开的铁剪掉在地上发出的。花匠的刀与穆澜的匕首在空中相击数下,叮当声不绝。 花匠并无心恋战,边打边退。两人都想生擒,只缠不攻,拖延着时间。花匠每下杀手,就发现两人躲得比兔子还快。收手逃跑,穆澜的轻功胜他一筹,缠着他不放。林一川又奔过来加入围攻。花匠惭惭焦躁起来。 很快,这边的打斗就会传开。然后丁铃会来……思索中,他脚下微凉,竟踩进了擎天院的湖水中。 刀顺势贴着水面一掠,银色的水花疾shè而出。穆澜和林一川配合默契,嗖地往闪开。嗤嗤数声,水花洒落在岸上。湿润的泥地上出现了一片密集的凹坑。 林一川撇嘴道:“湖里的水多得很,你往里面跳呗!” 花匠果然纵身跃向了湖水。 “真贱!叫你跳就跳啊!”林一川骂了句,自问没有这种踏萍渡水的轻身功夫,但他相信穆澜有,“小穆,你追他,我去对岸拦他!” 花匠的身体在在空中坠下的瞬间,他抽刀击水,借力再跃。 穆澜却停住了脚步。 “小穆?!”林一川不明白。 “我听到了铃当声。”既然丁铃已经赶来,她为何要暴露自己的实力? 她的话音刚落,清脆的铃当声在湖面响起。丁铃的身法太快,红色的斗牛服像落在湖面上的一缕晚霞,飘逸无比。铃声停住,他落在湖对岸,挡住了花匠的去路。 第118章 脸皮厚有优势 花匠沉默地看着丁铃,准确说,是盯着他手中的金铃。 “你逃不掉了。” “束手就擒吧!” 丁铃悠然地望着他说了这两句话。 隔岸湖边,林一川和穆澜见丁铃挡住了花匠的去路,同时松了口气。 林一川这时才有时间夸穆澜:“小穆,你真厉害。这么快就发现了杀苏沐的凶手。当时我都吓了一跳,生怕你伤错了人。” 穆澜笑道:“那我真认错人怎么办?” 林一川轻松地说道:“我给他很多银子,向他赔礼便是。” 一个穷苦的花匠,被莫名其妙的树枝刺伤,因此得到大笔银钱养伤,应该会很高兴。 “我胡乱伤了无辜,你还会喜欢我这样的xìng子?”穆澜想起林一川说过的话,疑心渐起。 “哎,小穆你哪会随便伤人呢?”林一川有苦说不出,又不敢让穆澜知道自己早就晓得她的xìng别,只好睁着眼睛说着瞎话,“你看,你一试他就露出原形了。” 等于没有回答。望着林一川英俊的侧脸,穆澜心里的感觉怪怪的。 湖岸对面刀光闪烁,打断了穆澜的思索。 花匠挥起了刀。丁铃掷出了手中的金铃。 刀光中鲜血四溅,铃声叮了一声后沉默了。 花匠的身体倒向了后面的湖水,溅起一大片水花。水声之后,暗红的血洇开,染红了这片湖水。一双金铃牢牢地挨在一起,细长而韧的银索紧紧缠住了他的双腿。 他一共挥出了三刀。前两刀削掉了自己的脸颊,第三刀割断了自己的咽喉。他睁大着双眼嘲笑地望向天空,似在讥讽丁铃也有判断失误的时侯。 他根本没有想过能从丁铃手中逃走。他选择了毁容自尽。 “我日哦!”丁铃气得直跳脚。 他想抓活口,所以没理会花匠出刀。他对自己的金铃有信心。然而花匠的刀不是砍向他,而是砍向了自己。 两案并查,凶手就在眼前,却自尽了。而且是当着他的面自尽。丁铃像生吞了只苍蝇一样难受。 这时听到动静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已有住在擎天院的老监生认出了花匠来:“这不是咱们院里的花匠老岳么?” “是啊,我在国子监快四年了,从来不知道老岳会武艺。” 原来是擎天院的老花匠,难怪能盯死了苏沐,一大早就杀了他。丁铃恨恨地盯着湖里的花匠,又笑了起来:“其实你已经告诉了我很多东西。一,你在国子监十年,苏沐一定不会是你的目标。二,本官已经见过你的脸了。你执意毁容,是不想让人因为你的脸去指认你的主子。那么你应该不是个默默无闻的人。本官一定会查出你的祖宗三代!最后,甭以为你自尽了,本官就会结案。你给我等着!” 丁铃说这一长段话时,只是动了动嘴皮。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可是他的表情极其丰富,一会儿自信的笑,一会儿咬着腮帮子瞪眼。跑到湖对岸的林一川见着,笑个不停。 “很好笑吗?”丁铃突然回过头,指着林一川道,“说的就是你!你怎么发现他的?” 怎么抢在本官找出他之前,发现他的? 林一川下意识地回头,却发现穆澜没有跟过来。她不想在丁铃面前露面?无涯看起来和锦衣卫走得近,穆澜如果被丁铃盯上,弄不好无涯会知道她是女子。这样一想,林一川理所当然地把发现花匠是凶手的“功劳”扛到了自己身上。 他绘声绘色地将自己如何发现花匠站在苏沐宿舍门口修剪冬青树的不对劲,然后出手试探:“……出手一试,他就逃了。我赶紧叫上小穆一起追。才追到湖边,眼看着他越湖要逃,幸亏大人及时赶到!大人英明!” “穆澜呢?”丁铃习惯xìng地想听两人的说法,看到穆澜还远远站在湖对岸,又气不打一处来。锦衣卫想招揽,穆澜却有多远躲多远。当锦衣卫少了她不行?丁铃哼了声。 见他望向对岸的穆澜,林一川大步上前,挡住了他的视线,奉承道:“大人怎么查出这个花匠有问题?他在国子监待了十年呢,不是新招的杂役。” 丁铃是想回擎天院查一查那几个临时抽去扫地的杂役,听到动静后赶来的。他脸也不红地说道:“本官焉能不知道?” 这时国子监绳衍厅官员和小吏们也赶到了。 丁铃恼火地对国子监的小吏说道:“还不赶紧把凶手捞起来!” 小吏们将面目全非的花匠从水里拖了出来。丁铃亲手解下了那双金铃系回了腰间,亲自查验了花匠的尸身,摆手让人抬走了。 绳衍厅的官员已经从旁处知道了这名花匠的身份。一个在国子监干了十年花匠的人,在锦衣卫的大刑下能说出多少国子监的yīn私事?看到花匠的脸血ròu模糊,颈边一道深深的刀痕,死得不能再死,官员们心中松了口气,讨好地对丁铃说道:“丁大人名不虚传,这才半天工夫就抓到了凶手……” 马屁自然拍到了马腿上。丁铃心里不痛快,冷冷地望着他们道:“他在国子监里隐藏了十年,绳衍厅吃白饭的?都没发现他身份可疑?” 一句话将绳衍厅的官员气得脸都绿了。监生数千,官员数百。谁犯了案,难不CD责怪绳衍厅失察失职? 丁铃慢悠悠地朝北拱手道:“皇上英明,所以令本官亲自来调查此案啊。” 他脸上的神情太过自恋。官员们硬着头皮继续恭维:“有丁大人接手,这案子才能破得这么快这么轻松……” 见官员们的脸色也像生吞了苍蝇般难受,丁铃气消了一半,让林一川带路去苏沐的房间。 “丁大人,苏沐的行李物品我们已经搬去了绳衍厅。”一名官员觉得多此一举。 丁铃又朝北拱手叹道:“皇上之所以令本官彻查此案,就是知道本官能看出你们看不见的线索啊!” 噎得绳衍厅上下人等半晌无语,讪讪应道:“皇上圣明!” 林一川险些憋成内伤。他强忍着笑在前面领路,心想见过的两个东厂飞鹰大档头,朴银鹰威风严肃,梁信鸥笑里藏刀。从前他觉得神秘的锦衣五秀应该是与之匹配的人物。今天才知道,被六扇门视为神捕的心秀丁铃其实就是个自恋dú舌的活宝。 丁铃的声音突然出现:“花匠是穆澜发现的是吧?” 还挺贼的!林一川反应极快:“丁大人可不能兴口开河抹了学生的功劳!” 丁铃背负着手往前走,铃当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除非你帮我找到点有用的东西,我才相信。” 小绿豆眼精明地在林一川脸上打了个转,心想这是个人才,不用白不用。 林一川愣了愣,看到湖边的穆澜已经消失无踪,不由暗骂,小铁公鸡太没义气了!谁叫他舍不得她有事呢?林一川叹了口气,无奈地带着丁铃去了苏沐的宿舍。 第119章 绣红梅的手帕 谭弈还没有回来。林一川倒是松了口气。他并不想现在和谭弈直接对上。 房间里空着一张床,苏沐的行李都搬走了。他只在这里住了两个晚上。联想起苏沐当时惊恐不安躲躲闪闪的神情,林一川想,也许苏沐真能留下点什么。 然而连床底床褥子都翻找遍了,也没有丝毫发现。 丁铃蹙眉说道:“花匠老岳想进房间,他想找什么呢?” 林一川又觉得正常:“也许苏沐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但花匠宁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苏沐死得冤枉。” 离开宿舍,丁铃让小吏带路去了花匠老岳的住处。 花匠老岳住在国子监的杂役房。最末梢的一个单间。 丁铃独自进了房间,朝林一川招手:“你也进来。” 绳衍厅官员心里生出了不满。他们才是专业人士好不好? 有官员就道:“丁大人,他不过是个新来的监生。” “本官觉得他有用。”丁铃有嚣张的本钱,却不知道这句话将林一川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官员们更不痛快了。一个监生比自己这些专事调查断案的人有用,真当他们是吃白饭的? 林一川原本只是好奇,图个知晓内情,又被丁铃拿话捏住,一心想将穆澜掩藏起来。被官员们不友好的目光瞟着,他暗骂丁铃不厚道,笑着团团一揖:“诸位老师何等身份,给丁大人打杂这种粗活让学生来做就行了。” 官员们顿时觉得林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4 章 川会说话,拈须而笑:“房间太小,我等进去也不方便。丁大人有何吩咐,你手脚勤快点照办就是。” “学生谨记教诲。”林一川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了,这才进了房间。 “砰!”丁铃毫不客气地把门关上了。 “丁大人,你这样在下很难做……” 丁铃看上了林一川,笑咪咪地说道:“本官这么嚣张知道为什么吗?” 那还用说,你是锦衣五秀,直接听命锦衣卫指挥使。国子监的官员被你骂了也只能唾面自干。 “有兴趣当锦衣卫的暗探吗?” 林家上了东厂的船,看来丁铃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林一川想求个双全法,心中微动:“当了锦衣卫的暗探有什么好处?” “好说。且看看你的能力如何。”丁铃悠闲地坐了,微笑道,“林大公子能从树下指甲盖大小的树皮发现树上匕首的chā痕。想必也能找出点有用的东西。” 房间不大,摆了张单人床,一桌两椅,一个柜子,就没有更多的空地了。 一个谨慎到自尽都要削掉自己的脸皮毁掉容貌的人,他会在屋里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呢? 花匠老岳的被褥泛着油光,枕头的布睡出了一块深灰的痕迹。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过了。林一川瞧着直犯恶心。他眼珠转了转,很谦虚地对丁铃说道:“在下只是一时侥幸,怎比得上大人心细如发?也没有经验。万一线索被在下弄没了,可不太好。还是大人亲自动手搜查吧。” 兔崽子!丁铃没想到会有人不惧锦衣卫,将自己的军。兹事体大,丁铃也不勉强让林一川动手。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站门口去。” 林一川听话地背靠着木门站着,好奇地看丁铃如何搜查。 丁铃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圈,走到了床前。他将枕头撕开,沙一样的荞麦从枕头里泄了满地都是。他又将被子掀起,扯着被面撕了。里面已经睡成团状的棉絮抖散扔在了脚下。揭了床单,然后将床拆了。每根木头都细细看过。 太粗暴了!怪不得他要赶着关门。林一川以袖掩鼻躲避着扬起的灰尘,心里腹诽着。 转眼间,床已成了一堆地上的垃圾。接着是衣柜,炉子。一片狼藉。 丁铃累得叉着腰喘气,一脚踢飞一个破碗气道:“能把自己的脸都削了,他能在这屋子里藏什么东西?!” 线索难道就随着老岳自尽就断了?丁铃敢肯定,花匠说不定连姓名都是假冒的。十年前,谁还记得怎么招了个杂役进来做花匠?关健是人死在自己眼前,煮熟的鸭子飞了。丁铃想着就生气,“还有你。居然两次机会都让他从你手中逃了。你也太蠢了吧?” 自己查不到线索,反迁怒他?林一川倨傲地昂起了下巴:“大人,您查完了?” 丁铃哼了声:“让开!” 林一川从门口让开了。 丁铃正要开门离开,林一川开口了:“被子不知道盖了多少年,都盖起了油光。可他却精心养着一盆花。看来他真是个好花匠。” 花?丁铃回头,看到窗台上摆着一盆茉莉。这盆茉莉种在一只脏兮兮的褐色陶盆中。长得很是凄惨,两根褐色的花枝上只有春来抽出的两片新叶,叶片上蒙着一层灰,除了还活着,实在很难看。 “本官早就发现了。”丁铃看到过这盆花,发现很久没有移动的花盆的痕迹,就没注意到它。但是林一川的话提醒了他,一个连被子都懒得清洗的人怎么会有闲心种花呢?他暗悔自己被花匠自尽弄得心浮气燥,如此明显的东西竟然被自己忽略掉了。他一脸深沉地说道:“因为它不像是老岳养的。极可能是与同谋联络之物。本官才刻意留它在此。等着人来自投罗网。” 连床都拆成一堆废掉,整出这么大动静,还等人自投罗网?哄鬼去吧!林一川自叹不如丁铃的脸皮厚。但他还是很坚持自己的想法。他站在门口对丁铃说道:“大人……能否把那盆花抱过来让在下瞧瞧?” 丁铃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不走过来自己看?” 林一川决定学学丁铃的厚脸皮,说了句不好笑的笑话:“万一地上还留有线索。在下怕踩坏了。” 有证据他早就找出来了!丁铃突然反应过来,林一川嫌地上脏乱差。他不肯动手搜查房间竟然是嫌脏!自己居然就被他骗着做了苦力!丁铃怒从胆边生,提起花盆朝林一川摔了过去:“林大公子你就好好瞧吧!” 他以为林一川能够轻松接住,谁知道林一川往旁边闪了闪,任由那盆花砸到了墙上。哗啦声中,花盆碎了。 一只匣子从泥土中飞了出来。 真藏在花盆里!铃声叮当,丁铃的金铃飞出来卷住了匣子,理直气壮地说道:“本官就知道花盆里肯定藏着东西。” 林一川拂了拂溅在身上的泥土,心想你还能更无耻一点吗?难怪小穆不肯和你打照面。也就我没按住好奇心,傻呼呼跟来。帮你找到线索,还要拍你马屁:“大人不愧是锦衣五秀中查案最厉害的!” “否则皇上也不会钦点本官前来查案了!”丁铃脸不红心不跳,仿佛本该如此。 林一川学着他的模样朝北拱手:“皇上圣明!” 丁铃仿佛没看到,专注地盯着手中的铁匣子。 小小的铁匣子只有两寸见方,没有锁,丁铃轻松掀起盒盖,里面叠放着一块帕子。 布料是青色的绸,质地并不好。上面绣着一枝红色的梅花。绣工也很一般。 林一川和穆澜画凶手图像的事情并没有告诉丁铃。所以丁铃拎着这块帕子看了又看:“老情人的?还是他身后的组织以红梅为记?” “大人,苏沐的死因正是因为这块帕子。”林一川看到丁铃怀疑的目光,解释道,“如果凶手是杀死灵光寺老妪的同一人,当时他穿着僧衣戴着僧帽出没于寺中,自不会引人怀疑。他去杀老妪也无需蒙面。但他刚杀了人,苏沐就去老妪房外赏梅。他只得随手从针线篮中拿起这块手帕蒙了脸逃走。苏沐看到了这块帕子上的梅花。他遇害前清醒时,在地上画出了弧线可不正是梅花瓣么?” 丁铃像看白痴似的看着林一川:“凶手为何在国子监里杀了苏沐?” “因为苏沐看到了这块蒙脸的帕子。” “这块帕子是从老妪处随手拿的,又不是凶手的,苏沐看到又如何?难道花匠老岳用随手拿的帕子在苏沐面前招摇?然后害怕苏沐认出他,所以把他杀了?第一次在玄鹤院想把他吊在树上伪装成上吊。被你和谢胜救了后,今早就直接用石头敲死。” 他都藏进铁匣子,又埋进花盆里,肯定不会拿出来用。林一川悟了:“凶手是为了这块帕子杀了老妪。” 就为了抢走这块普通的手帕而杀人?林一川觉得没这么简单。 “总算没蠢到家。这张帕子定有缘由。管好你的嘴。还有……你的好奇心。”丁铃将匣子和帕子收了,打开了门。 屋外的官员小吏和四周看热闹的人齐齐望向了屋里。 丁铃严肃地说道:“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去把当初引荐老岳进国子监的人叫来。” 小吏呈上了册子,苦着脸道:“大人,十年前国子监招杂役是张榜告示。老岳会种花,考核过关,就留下了。” 还真是没有漏洞。老岳十年前就进了国子监。他总不可能十年前就能预知苏沐会进国子监。杀苏沐也许是顺手所为。看来灵光寺老妪被杀案的背后,还有隐情。花匠老岳在国子监也另有目的。丁铃暗暗思忖着。 他记住了老岳的籍贯地址。他一点都不着急,只要能画出老岳,以他临死前毁容的举动,一定会有人认识他。 “老岳杀了监生苏沐。动机不纯。凶手已经畏罪自尽。本官会如实回禀皇上。案子发生在国子监。就由绳衍厅向京畿府报案吧。” 管他什么动机,凶手畏罪自尽是真的。由国子监绳衍厅报案,此案意味着就结了,锦衣卫也不会留在国子监。官员们长长地松了口气,真心诚意地揖首:“下官恭送大人!” 丁铃走之前眼神闪了闪,笑道:“林一川,你才进国子监就发现花匠有问题,果然是个人才啊!” 我去!这是报复自己刚才学他面北拱手吗?活生生要将自己拖进绳衍厅官员的仇恨中。林一川暗骂丁铃心眼小,谦虚地团团作揖:“全仗绳衍厅维持国子监风气。学生不过刚来,就时刻警醒,这才侥幸发现了花匠有疑!如果各位师长早到一步,定会比学生更早发现花匠老岳可疑。学生不敢居功!” 睁眼说瞎话,谁不会?林一川不服输地和丁铃的目光斗了个来回。 丁铃呵呵笑着大力地拍他的肩,恨不得把他拍趴下:“年轻人,有前途啊!”然后低声在他耳边说道,“进了锦衣卫,本官有大大好处给你。” “我就不打算进锦衣卫。”脚踩两条船有翻船的危险。林一川想清楚了。 “为什么?” “我不想给你当手下。” 丁铃不由气结,指了指他,拂袖而去。 林一川笑着抬臂揖首:“大人慢走。” ----------- 上的大章,这周家里忙装修,今天就只有一更了。 第120章 第一堂课下马威 卯时,国子监的晨钟悠悠敲响。新监生们起床洗漱换衣,用过早饭后迎着薄薄的晨曦踏入了教室。 一色浅蓝圆领镶黑色宽边的直缀,头戴乌纱四方平定巾。少年郎朝气勃勃,一派赏心悦目。 远处传来老监生们早课的诵读声。朗朗声音隔着树林屋宇被风吹来,仿佛一曲新清的歌,让新监生们为之向往振奋。 他们还没有开课,今天的早课无需诵读。彼此正熟悉着周围的同窗。 甲三班有一百名监生。穆澜很开心没有在教室里看到谭弈。大概是举子的身份把他们单独分到了一起。她环顾四周,看到了许玉堂谢胜靳小侯爷等荫监生。又看到了林一川和林一鸣。 林一川不知道又花了银子还是使了别的招,恰巧坐在了穆澜身后。 穆澜撇了撇嘴角,心想荫监生太少,难不成林家捐的钱多,所以才会分到与自己同班? 撑着下巴望着近在咫尺的穆澜,林一川满心欢喜。领间露出她纤细的脖颈,不必费劲就能看到她饱满小巧的耳垂。心就痒痒起来,手不受控制地捅了捅穆澜的背:“小穆,咱俩打个赌呗?” 穆澜回过头看他:“嫌银子多了想让我帮着花?” 干净如雨后的脸让林一川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他厚着脸皮无话找话:“我赌今天的早课定是让咱们熟读监规。一百两。” 案几上除文房四宝外,摆着新印出来的《国子监监规》。穆澜轻蔑地说道:“和丁铃呆了一下午,学会他的不要脸了?” 只要她和自己亲近,林一川就开心:“不赌?” 有钱不赚王八蛋啊!穆澜也笑:“为何不赌?我赌今天的早课要对咱们一个下马威。别说我没提醒你啊,你抓紧时间背监规吧。” 林一川翻动着监规,不服气地说道:“今早才把监规印出来,我不信就让咱们背出来。监规九条,几十条细则。写监规的人恨不得往死里管咱们啊!” “你想满门抄斩?”入学礼上无涯说的明白,监规是他亲写的。骂他嫌命太短了?穆澜低声警告了林一川一句。 就是知道无涯写的,他才不想背!林一川硬气地把册子扔在案几上:“赌了,一百两!” “成jiāo!”穆澜眉开眼笑地转过身继续看监规去了。 瞧她看得认真,林一川心里不免犯酸。如果不是无涯写的,她会这么认真吗?他压根儿没把和穆澜的赌约放在心上。随便翻翻,大错不犯,还混不过去?他还就不信了。 这时,两名穿着紫色衫,系着黄色腰带的监生和两名官员走了进来。新监生们都知道来的是率xìng堂的监生。 自己的运气真好,管理甲三班的率xìng堂监生有一个熟人。应明也看到了穆澜,朝她使了个眼色。他心里也在庆幸,如果不是帮穆澜搞定了宿舍,也许他不会被指派到荫监生扎堆的班。谁不知道荫监生家中有权,捐资多的捐监生们有钱?这是六堂弟子抢破头的肥差。 他清了清喉咙,喝了声:“肃静!” 课堂上的jiāo谈声立时停了。监生们端正地坐好。 应明朝两位官员拱手:“大人,请。” 来的两名官员监生们都认识。一人正是廖学正。他往前一站,先朝许玉堂露出了笑脸,然后说道:“本官受命,主理甲三班的事务。将来你们的学习纪律与生活则由纪典薄和率xìng堂的应明、陈道义负责。现在点名。” 看到廖学正的小眼睛,林一川就想起了丁铃。 “许玉堂!” “到!” “许公子请坐。有什么问题尽管向本官反应,呵呵。” 廖学正的态度一如既往的阿谀。对印象中朝中三品大官的公子们和蔼可亲。 穆澜对这个班更加满意。有这些高官贵胄公子哥在,日子还会难过吗? 点完名之后,廖学正朝身边的另一位官员说道:“纪典薄请。” 这名官员被林一川和谢胜同时记起来了。苏沐上吊被他俩救起送到医馆后,得了消息赶来的官员就是居中领头的这位纪典薄。 纪典薄四十来岁,留着浓髯,肤略黑。不笑的时侯嘴唇两边有两道极深的法令纹,一看就是长年板脸严肃的人。 “本官系绳衍厅下属,分管监中纪律。甲三班有任何违反监规之事皆由本官处理。今天的上午的课由本官来讲。给诸位一个时辰熟背监规。一个时辰后,本官抽查。” 说完四人便离开了教室。应明走之前又朝穆澜使了个当心的眼神。 他们一走,教室里就zhà开了锅。 “一个时辰?能背几条啊?”靳小侯爷不满地摔了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5 章 。 穆澜则回过头伸手道:“愿赌服输给银票!” 林一川翻了个白眼:“也就走走过场罢了。你没看到廖学正阿谀奉承的脸色?背不出他敢把这些人怎样?” 说着朝前面的许玉堂等荫监生看去。 “走着瞧!”穆澜得了应明的提示,心想廖学正想巴结讨好荫监生。纪典薄却是个一看就不徇私的人。qiāng打出头鸟,她怎么着都要多背几条监规,绝不当垫底的货。 许玉堂也劝靳小侯爷:“多少背一点,说得过去就行了。” 一时间课堂上嗡嗡的背诵声渐起。 林一鸣打了个呵欠,拿着监规眼皮直打架。昨天锦衣卫走后,开了门禁。他和谭弈一行人去了会熙楼喝酒。赶着门禁时间返回,但林家二公子的酒还没醒呢。身边背诵声让他心里发谎,不会这么倒霉抽查到自己吧?他将册子打开竖在眼前,脸埋在案几上,双手在下面悄悄合十:“各路神仙保佑,定上高香还愿……” 林一川心里不服气,粗略翻动着监规,就是抵触着不想背。他抄着双臂四下一打量,看到了右边林一鸣的动作。不屑地嗤笑了声。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两位率xìng堂弟子和纪典薄进了教室。 学生们立时放下了监规,眼里露出了惧色。 应明和那个陈道义手里捧着两件东西。一个手里捧着根两尺长的木尺。另一个手里捧着条乌丝缠柄的鞭子。 背不出监规要挨戒尺和鞭子?怪不得应明神色古怪。 最先跳出来的还是靳小侯爷:“纪典薄,难不成我们背不出监规,还要挨他们手上的家伙?” 纪典薄眼皮都没动一下,话里有着森森之意:“犯了监规,进了绳衍厅,见到的就不是这样的小家伙了。靳小侯爷,监规明确规定,随意打断师长的话是为无礼,当受罚。念尔初犯,这顿戒尺先记下。” 噎得靳小侯爷脸红筋胀,愤愤地扭过脸不吭声了。 靖海侯的世子爷都吃瘪,学生们知道这回是动真格的了,噤若寒蝉,生怕抽查到自己。 只有穆澜听到林一川在嘀咕:“有好戏看了。” 她明白林一川的意思。自然是看那群贵胄公子们的好戏。明知道荫监生全部在这个班,廖学正倒是态度极好,恨不得把人当祖宗供起来。纪典薄却反道行之,这中间又有什么缘由? “穆澜!” 第121章 抢着出头的后果 正想着,冷不丁听到叫自己的名字,穆澜啊了声。引来同窗们低低的笑声。 “杜之先的关门弟子,奉旨入学。就由你开始,为全班同窗做个表率吧。” 为什么是她,不是蹦哒的靳小侯爷?或者是荫监生中威望最高的许玉堂?穆澜心里飞快闪过这个念头,人已站了起来。 “监规第七条第九则。背。” 真jiān诈,一来就抽后面的。入学礼时将皇帝亲定的监规念了一遍,当时人人心里都想着苏沐之死,过耳就忘。反正会发下监规手册,谁会听一遍就记住?今天给了一个时辰,这本册子如林一川所说八大条几十条细则。谁能背得滚瓜烂熟?这不是为难人吗? 为何点自己的名呢?是因为自己是杜之先的关门弟子?还是受人指使,有意为难? 穆澜绞尽脑汁,只记得第七大条说的是礼。监生在国子监要守各种礼。第九则是守什么礼啊?她想了又想,总算想到了开头:“学校之所,礼仪为先。各堂生员每日诵书,在师先立听讲解……” 能背出这个已经很不错了好不好? 纪典薄看着她,沉默着。班里的学生们也睁大了眼睛。教室里安静无比。 “学生一个时辰只记到这里。”穆澜平静地开口说道。 应明担忧地看了穆澜一眼。纪典薄已从他手中拿过了木尺,走到了穆澜身边:“伸出你的左手。” 右手还要握笔写字,一般打的都是左手。穆澜伸出了手。 木尺黑黝黝的,是乌木所制。厚约寸许。挟带着一股风啪地打在了穆澜手心。吓得教室里的学生们哆嗦了下。 穆澜在木尺挨上手掌的瞬间往下沉了沉,使了个巧劲化开。听着声音响,有点疼,却不会打坏手骨。在她看来,国子监的一般官员武艺不高,绝对看不出来。 然而纪典薄微眯了下眼,厉声喝道:“背不出监规还敢躲闪,小小年纪这般jiān猾,不严惩何以服众?” 难道自己看走眼了?纪典薄竟然是个隐藏不露的高手?穆澜微蹙了下眉。却没想到纪典薄不知道打过多少学生戒尺,稍有不对立时就感觉出来。她心里暗悔,早知道不如就挨实在了。还能知道纪典薄针对自己,背后是谁在指使。 纪典薄大步走到陈道义身边,取了鞭子回转,对着穆澜的背用力抽了下去。 学生们哗然。 “纪典薄!你这是故意为难人!”许玉堂在他挥鞭的瞬间站起来说道。 与此同时,一只手挡住了纪典薄。穆澜惊愕地转过脸,看到林一川站在了纪典薄面前。 纪典薄盯着林一川缓缓说道:“按监规第八条第四则,违逆毁辱师长者杖四十!念尔初犯,跪下认错,本官可免于罚你。” 林一川朗声说道:“监规总则,在学生员当以孝悌忠信礼仪廉耻为本心。师长当友爱之。监规发下来不过一个时辰,穆澜能背到第七条第九则的一半已经很不错了。纪典薄罚了她一记戒尺也就罢了。还想抽她鞭子。学生不太明白,纪典薄这是和她有仇?还是恨不得把甲三班一百人都抽一顿才达到了教学生们读懂监规的目的?” 纪典薄扔了鞭子,望向站在台前的应明和陈道义。 应明同情地看着林一川,往前站了一步说道:“师长教诲,若有忤逆者,送jiāo绳衍厅严加治罪。” “今天上午的课就到这里。”纪典薄瞟了眼林一川腰间挂着的刻有监生姓名的木牌,“林一川,酉时前自行去绳衍厅领罪吧。” 也不怕人赖着不去。真赖着不去,被绳衍厅的小吏捆了去,那才是斯文扫地颜面尽失。 课到此为止,纪典薄也不会再抽查为难人。林一川倒也觉得值得:“四十大板而己,没什么大不了的。学生去绳衍厅领了。” 穆澜动了动左手,疼痛已过了,最多打红了巴掌。她拱手对纪典薄道:“此时皆因学生未能背出监规引起。学生甘愿代林一川受罚。” “小穆!”林一川急了,她可是姑娘家,怎能去挨板子? “住口!我的事要你管!”穆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有老头特制的裤子,打不坏。 林一川还未开口,纪典薄就冷笑道:“好个同窗之谊。只是……你们当国子监是什么地方?赏罚分明,焉是你想就能代罚的?穆澜,你记好了,监规第七条第九则你没背出来的另外半条是各堂生员每日诵书,在师先立听讲解,其有疑问必须跪听,勿得傲慢。你妄言替人代过,也领十板子去。下课!” 监生们一哄而散。恨不得离这个纪典薄远点。 纪典薄yīn沉地看着两人,低声说道:“有人托本官好好照顾你二人,本官不敢违之。瞪着本官也无用,未来的四年里,本官会好好照顾你俩的。” 他眼中露出轻蔑之意,拂袖离开。 “谁叫你为我出头的?”林一川气极败坏地拉过穆澜的手,见手掌已经红了,心疼得挽起了袖子,“反正要被那狗官折腾,不如我现在先将他揍个半死再说。” “先别冲动。”穆澜抽回手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有心整我们,换个人来不是一样?先把这顿板子应付过去再说吧。” 两人正说着,许玉堂和应明都走了过来。 “我没事。”穆澜扬了扬手掌道,“我看纪典薄不对劲。许三,你能不能查一查。我看他对荫监生都没好脸色。” 许玉堂心头微凛,想起了无涯的话来。难道是东厂指使?“我先去打点一二,免得你俩进绳衍厅受苦。”说罢匆匆走了。 “许三,倒也有点义气。”听许玉堂说去打点,林一川对他的不喜减了几分。 应明低声说道:“今晨我们过来时,有人在路边等着纪典薄,说了几句。纪典薄就对我们说要给你们一个下马威” 穆澜反应快:“不是国子监的官员?” 应明在国子监呆了三年多,又进了率xìng堂,上下官员都认得。他这样说就一定不是认识的人。 “是个新来的监生。不过天还没亮,没看清楚脸。”新监生的常服都一样,不好辨认。“绳衍厅在下也有几分熟悉,在下也去走走路子。” 应明一走,谢胜和侯庆之也过来了。谢胜道:“俺陪你去。打完可以背你回宿舍。” 林一川笑了:“不用不用。酉时还早着呢。下午还有课,完了再去吧。” 几人并肩出了教室。穆澜拉着林一川先走了。 林一鸣从后面案几上抬起了头,笑得眼不见牙:“林一川,开学第一天就被打板子。我一定去绳衍厅看你有多惨!” 第122章 如果这是定情信物 出了教室,穆澜和林一川辞了谢胜侯庆之单独走了。 离午饭时间尚早,两人去了国子监东南角。松柏掩映着红墙,院子里就是监生们谈之色变的绳衍厅。两人四顾无人,悄悄上了树往里张望,院子清静,偶尔有官员走动。正堂大敞着,隐约能看到穿着官服的绳衍厅主官范监丞正坐在书案后面看书。记下了他的样貌,两人溜下了树。 穆澜有些不解地问林一川:“许三和应明都疏通关系去了。一个身份贵重,一个在率xìng堂混了多年。不比咱俩人生地不熟的强吧?” “小穆,我十岁起就跟着我爹做生意。凡事皆靠别人,心里不踏实。我不是信不过他们。我做事喜欢自己心里有谱。”林一川解释道。 林一川想起绳衍厅官员小吏在丁铃面前的怂样,打心眼儿里就瞧不上他们:“他们也是人,也要吃饭养家糊口。纪典薄在绳衍厅只是属官。擒贼先擒王,我看纪典薄有心针对咱们,直接把范监丞笼络好了,就能叫纪典薄有力没处使。” “这主意倒是不错。不过,赌债不能欠,一百两,先拿来。”穆澜笑嘻嘻地伸出手来。 这时侯她居然还惦记着输给她的赌约?不是舍不得一百两。林一川就是气穆澜没心没肺,他倒真不怕挨那四十大板,就怕她被打。他气鼓鼓地拿了银票给她,恨恨说道:“小穆,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帮着你挡鞭子,才被罚了四十大板。你好意思追着我讨赌债?” 穆澜大方地将银票揣了:“一码归一码。看在你为我出头的份上,我送你件礼物。” 小铁公鸡肯拔毛了?林一川哼哼着跟着她回擎天院:“你还能有什么好东西能让本公子看上眼的?” 穆澜笑而不答。 回了宿舍,她开了自己的衣箱,拿了条裤子出来:“送你了。” 穆澜把她的裤子送给他?林一川有点眩晕。明知道许玉堂没有回来,他仍然下意识地朝外面看了一眼,耳根有点发烫,不好意思地别开眼道:“这个不好吧?” 裤子直接塞进了他手里。 裤子都是敞腰系腰带,唯一的差别是长短。送给林一川,让他挺过四十大板,就要剪一截,让他穿在里面,外面再套一条薄裤。 穆澜很是舍不得:“你穿上就知道它的好处了。” 林一川捧着裤子,如捧着火炭般烫手,神情古怪之极。别的姑娘送礼物,大都是香囊荷包扇套,穆澜可好,送条粗布裤子给他穿。如果将来穆澜能成为他的人,这定情信物也太特别了吧? 见他呆站着,穆澜以为他嫌弃,恼怒地伸手去拿:“喂,干净的好不好?我还没穿过呢!” “谁说我嫌弃了?”林一川用力拽着不放手,这怎么能再让穆澜拿回去呢?绝对不可以!他总算回了神,吃吃地问道:“干嘛要……送我条裤子?” 穆澜没好气地说道:“那你还指望我送你什么?不是嫌我没什么好东西吗?” 比如肚兜啊,手帕啊……林一川只敢在心里想想,总算没有傻到以为穆澜真送定情信物,吃吃说道:“这裤子有什么特别的?” “老头儿特意为我做的。”穆澜眼里掠过一丝伤感。那是她最舍不得的时光,瓜棚花架下,杜之仙一针一线为她准备进国子监的衣物。 “什么?”林一川的声量情不自禁地提高了。他心里想偏了,明知徒弟是姑娘,他怎么好意思? 穆澜收敛了情绪,并不知道林一川的心思,极认真的说道:“我师父知道我要进国子监,去世前手不离针线,我所有的衣裳都是他做的。” 难道亵衣亵裤都是杜之仙做的?林一川的脸都黑了。 穆澜奇怪地看他一眼道:“怎么,你还嫌弃?嫌弃就还我!” “谁说我嫌弃了,我喜欢!”林一川有苦说不出,憋了半晌才咬着牙拍起了杜之仙的马屁,“杜先生号江南鬼才。他做的裤子定机关重重精妙不己……” 语无lún次逗得穆澜卟地笑出声来:“哎哟,一条裤子还机关重重!不过,的确精妙不己。”她不再卖关子,将裤子从林一川手里拿了过来,铺在了桌子上,“老头儿给我说过国子监各种惩罚学生的手段。这条裤子膝盖和臀部都缝进了牛皮还垫了层极薄的钢片。我试过,普通打板子,绝对不会受伤。” 听她这么一说,林一川这才伸手去摸,眼睛就亮了:“摸不出来。好东西!” “纪典薄敢下手,定有办法在咱们去之前支走范监丞。你的收买大计以后再说吧。咱们不了解范监丞,临时去收买他,万一他拒绝呢?给你安个贿赂的罪名,追加六十大板,打完逐出国子监,也不是没有可能。” 先将杜之仙为她特制的裤子给他看,又说这番话。林一川生出了一种幸福感。 穆澜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6 章 剪子出来,从膝盖上方剪掉了:“就算许三和应明没疏通好。你外面再穿条裤子也看不出来,四十大板也能挨过去了。” 这样一来,这条长裤就变成了四方短亵裤。 “我不会针线,将就穿吧。”剪掉的脚边没有收口,穆澜也没放在心上。 他身上穿着穆澜亲手做的亵裤,林一川抓起裤子高兴地往浴房走:“我换上试试。” 不多会儿就换好出来,他走到穆澜身前背转了身趴在了桌子上道:“你打我试试。” 穆澜大笑,一巴掌就打了下去。 她用了点力道,林一川却没有感觉:“你再用力!” 穆澜瞪他:“你不疼,我还手疼呢?” 她的手猛地被林一川握住,他握着她的左手,手指轻轻在她掌心移动着:“戒尺打得还疼吗?我当时就恨不得踹那老黑狗的心窝子。早知道他有意整你,我连这戒尺都不让他打。” 他话里的心疼让穆澜心里一悸。无涯孤单的背影,yù说还止的神情一点点浮上心头。她抽回了手笑道:“我哪知道纪典薄能看出我使了巧劲躲闪呢。也就听着声音响,不疼。” 林一川看了眼自己落空的手,笑道:“你也换条裤子吧。我在外面等你。” 他大步出去,将房门拉拢关上了。 穆澜收拾着那两条剪下的裤腿嘀咕道:“林一川又不知道你是女的,他不过是待朋友义气罢了。怎么会突然想起无涯来了?无涯,这次你能保护我吗?离下个十五还有六天呢。你也想我吗?” 第123章 拖他下水 下午上课来的是位白须飘飘和蔼可亲的蔡博士。 蔡博士极有意思,说话很慢,点完名差不多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上午纪典薄给学生们留下的印象太深。正襟端坐的学生们注意力高度集中。但听着蔡博士慢悠悠的点名声,学生们终于打起了呵欠。蔡博士大概年纪大了,视力也不太好,恍若未见。坐在后排的学生们挺直的腰背渐渐弯下来,林一鸣差不多已经趴在桌子耷拉起眼皮。 蔡博士望着窗外的春柳拈须微笑。保持着这番姿态足有一刻钟后,慢吞吞地说道:“以春为题,作首诗吧。明天jiāo卷评点。” 大袖飘飘潇洒离开了课堂。 教室里静默了片刻,然后bào发出各种笑声和议论声。学生们三三两两收拾好文房四宝离开了。 许玉堂走了过来,朝穆澜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自己出去。 林一川迟疑了下,见许玉堂仍然一副高傲的模样,就没跟着去。站在窗口望向走到树下jiāo谈的两人。 “范监丞给我面子。他说纪典薄罚得重了点,但也不能驳了他的处罚。毕竟林一川当众挡了他的鞭子。是以免了你受牵连的十板,林一川的四十板却是免不了的。” 话虽这样说,穆澜却看出许玉堂根本没有为林一川说项的心思。她笑了笑道:“多谢你了。” 许玉堂低声说道:“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皇上叮嘱过我要好生照顾你。”他朝教室看了眼道,“我知道林一川是为了你出头才挨了罚。你离他远点吧。他这人太狂傲,受点教训也是好的。” 难怪林一川不相信许玉堂。穆澜平静说道:“你不喜他。但他还是我的朋友。” 许玉堂急了,一手指天:“他也不喜欢他,你还要和林一川做朋友吗?” 无涯不喜欢林一川,林一川就不能是她的朋友?穆澜退后了一步,和许玉堂拉开了距离:“如果这话是他让你告诉我的,那么请你转告他。林一川是我穆澜的朋友。” 许玉堂倒吸口凉气。她知道她这番话是对谁说吗?他惊愕地看着穆澜。穆澜平静地与他对视着。 教室中,谢胜和侯庆之围住了林一川。谢胜还是那句话:“我们也去。打完板子我能背你回宿舍。” “多谢。”林一川看谢胜又顺眼了几分。 侯庆之也憨笑道:“我先去找应明打探下消息。他这时应该还在上课,我去等他。”说罢匆匆去了。 林一川透过教室的窗户望着站在树下的许穆二人,见两人神情严肃,心想果然许三靠不住。 “春光明媚,好天气啊!”林一鸣经过两人,故意大声地说道,眼神瞟着林一川,不怀好意地说道,“堂兄,你说你要挨四十大板,为何我心里这般高兴呢?” 谢胜大怒:“他是你堂兄!你不担忧还幸灾乐祸也太过分了!” “黑炭,你还带着你的铁qiāng来上课啊?幸亏早晨纪典薄没看到,否则连你一块打。”林一鸣鄙夷地说道。 “既然这样,不如先把你给揍了!”林一川挽袖子就去抓林一鸣。 林一鸣没想到林一川敢在教室里揍自己,吓得哆嗦了下,大叫着往外面跑:“救命啊!” “林兄!”谢胜一把拽住了林一川,“别再惹事了。” 被他拦了一下,林一鸣已经跑出了教室。他看到旁边甲一班也放了学,谭弈一行人正走出来,胆子顿时又肥了,站在门口冲林一川扮了个怪脸,贱贱地说道:“来打我呀!” 林一川大怒,甩开谢胜的手道:“今天不收拾他,我心里过不去!” 见他真的又追出来,林一鸣飞快地跑向谭弈:“谭兄救我!” 谭弈上前一步,任由林一鸣躲在自己身后。 林一川停住了脚步,冷冷地望向谭弈。 有了谭弈撑腰,林一鸣又活力四shè蹦欢了:“谭兄,咱们去绳衍厅瞧瞧某人被打板子如何?” 这种拉仇恨的事谭弈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冠冕堂皇地寻了个理由道:“开学第一天就有人不守监规去绳衍厅受罚,去瞧瞧也好,方能引以为戒。” 他也没放低声音,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穆澜听见,心里不由升出一股怒气。许玉堂急得拉住了她:“穆澜,你知道谭弈的身份吗?你当面对他发作,他要对你使yīn招防不胜防,眼下不是和他硬碰上的好时机。想要对付他得另找机会。” “我自己知道在做什么!”穆澜甩开许玉堂,大步走到了林一川面前,拽着他就走。同时大声讥讽道:“明明是落井下石,还说什么引以为戒,当****还想立牌坊!” 林一川低头看着穆澜拉着自己的手,轻声笑了起来。 眼前人影一花,谭奕黑着脸拦住了两人的去路:“你刚才说什么?” 穆澜头一昂:“我骂的是****,你气极败坏跳出来做什么?” 看热闹的学生们没忍住,大笑起来。 谭弈一耳光朝穆澜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他没打着穆澜,手掌与林一川的碰了个正着。谭弈冷着脸,瞬间攻出几招,林一川也不客气,两人打得难舍难分。 正好侯庆之带着应明赶来,穆澜记起了一条监规,大声喊了起来:“打架了打架了!” “都住手!生员斗殴罚二十大板!”应明听到一声打架,看到学生们围成一团,大喝着走进了人群。 林一川顿时明白了穆澜的想法,停下来任由谭弈打了自己一拳,揉着胸口叫道:“在下认罚。谭弈是不是也该被打二十大板?” 应明愣了愣。他还不清楚情况,心想林一川怎么抢着又给自己多加了二十大板。 “师兄赏罚要分明。我看到他俩犯了监规打架!”穆澜毫不客气地将谭弈将才说的话还了回去,“开学第一天就有人不守监规去绳衍厅受罚,大家都去瞧瞧,方能引以为戒。” “师兄明鉴,是林一川想打我!我自卫!”谭弈大声说道。 “我作证!”林一鸣赶紧跳了出来。 应明不清楚谭弈的背景,得了穆澜的暗示便板着脸道:“我亲眼看到你打了林一川一拳。不管是谁的过错,国子监里都不能动手打架。自己去绳衍厅认罚吧!此事在下会纪录在案。”见穆澜笑了,应明深觉自己做得对,也不方便和她多说,拂袖走了。 哪里来的棒槌!气得谭弈脸色发青。 林一川心情大好:“谭兄何时去领罚呀?” “怎么打也是有区别的。”谭弈低声说道,给了两人一个yīn冷的目光,带着自己的人真朝绳衍厅去了。 “我们也去。”林一川眉开眼笑,全不把那六十大板放在心上。 一场风波吸引了大批学生注意,闹腾着都往绳衍厅去了。 许玉堂也没想到竟然把谭弈拖下了水,心想林一川也不是全然没用。能看谭弈的笑话,荫监生们跟着他也去了。 一时间绳衍厅院子外面围满了监生。 第124章 真打与假打 来的监生太多,惊得绳衍厅范监丞亲自出了院子。 “何事聚集于此?” 见到范监丞和绳衍厅官员们出来,穆澜抢先行礼开口说道:“大人,第一天上课我与林一川还有谭弈分别被纪典薄与率xìng堂监生应明所罚。前来认罚。同窗们深以为戒,所以来此观刑。” 当着这么多监生的面,绳衍厅就算被东厂威胁,也不敢对林一川下狠手。穆澜想到这里,抢先开了口。 看到范监丞投来的目光,纪典薄躬身行礼道:“大人,今天早课时穆澜背不出国子监监规,下官责罚于她,林一川出手阻挡。是以罚了林一川四十大板。穆澜不服,也罚了她十记大板。” 应明也上前道:“下午学生见到谭弈和林一川打架。按监规各罚了二十大板。如今谭弈也来了。” 三名监生站在范监丞面前。他眼前一亮。谭弈身材高大,长相俊美,英武之气迫人。林一川剑眉星目,气度不同常人。穆澜身材瘦弱些,眉眼如画。范监丞的目光和许玉堂微触,便又分开。以许玉堂的身份,穆澜又是被牵连,免了责罚自是小事一桩。 “甲三班的事本官已知晓了。第一天上课念穆澜初犯。责罚可免。” 纪典薄针对的人是林一川,自无异议。 “林一川,你早课阻拦纪典薄训斥学生,已违遵师之道。罚你四十大板,可心服?”范监丞望向了林一川。 林一川早有准备,平静地答道:“学生领罚。” 范监丞冷着脸训斥道:“早课时被罚了四十板,下午又和同窗打架。林一川,这才是第一天上课,你就犯了两条监规。单独再加二十板!以儆效尤!” 谭弈的唇角慢慢勾起了一抹笑。自己就算了挨二十板,林一川总共要打八十板。怎么也划算。 他的目光与范监丞一触,不等他开口发问,已抢先认错:“不论是否自卫,学生都不该和林一川打架。学生认罚。” 一句话将过错悉数推到了林一川身上。东厂督主的义子,直隶的解元……范监丞双手往后一背,扔下话来:“都进来认罚吧。” 林一川和谭弈互看了一眼,朝四周同窗团团揖首,昂首挺胸地进去了。 小吏关上了院门,将众人的视线挡在了院门外。 八十大板,就算有老头儿特制的裤子,林一川也免不了受伤。穆澜心里后悔不己。早知道就不拖谭弈下水。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挨翻了倍的板子,怎么都划不来。 进了绳衍厅,林一川偏过脸看向谭弈,语气轻松的似在和熟人聊今天吃了什么:“谭公子从来没被打过板子吧?” 谭弈的声音不大不小,透着股骄傲:“我义父乃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东厂督主。自然没有人敢动我一根毫毛。” 院子里的官员小吏听得清清楚楚,眼中露出了犹豫害怕之色。 范监丞清了清喉咙,吩咐纪典薄道:“谭弈的二十大板由你监刑。打完速送医院诊治。” 本来该抬出两张长凳,让两人在院中行刑。纪典薄面露喜色,走到谭弈身边冲他使了个眼色道:“谭公子,请吧。” 竟是将谭弈单独请进了一间刑房。 林一川暗骂了声不要脸,也跟着过去。 “林公子,这边请。”云典薄得了范监丞眼神,拦住了他。 “都是挨板子,难道刑房不在一处?”林一川故作诧异地问道。 云典薄意味深长地说道:“八十大板和二十大板一样吗?请吧!” 被谭弈yīn了!林一川咬牙切齿。见纪典薄带了谭弈进去把房门关了。明知有猫腻,却无可奈何。他深吸口气,荷包里还有三千两银票,当面贿赂的可能xìng有几分? 进了房间,林一川望着房中的长条宽凳和儿臂粗漆成黑红两色的水火棍,琢磨着怎么开口。 屋里的光线暗了。关上的房门将天光挡了一大半去,yīn森森的味道渐渐弥散开。 范监丞踱着步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了。云典薄则在旁边架子上挑选着水火棍。 竟然是范监丞监刑!收买不了,将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一旦收买成功,将来就不用怕纪典薄这种貌似耿介的小人了。林一川打定主意,朝范监丞抬臂揖首:“学生何德何能,竟劳大人亲自监刑。学生谢过大人。” 他背对着云典薄。 范监丞正端起茶壶倒水,一只荷包轻轻巧巧投进了他袖中。 当面行赂?范监丞没想到林一川这么大胆。愣神间,林一川已经接过了他手中茶壶,往茶杯里倒了杯茶:“大人请用。” 茶壶被他稳当地放在了桌子上。他含笑站在范监丞面前,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做过。 林家是扬州首富,荷包里不会只有几两碎银吧?范监丞一时间很是好奇。 “过来趴好!”云典薄终于挑了根合手的水火棍,敲了敲长条宽凳冲林一川喊道。 “大人稍等。”林一川抽着系带,脱着外袍。 云典薄眼神没那么冷了,话里满满都是嘲意:“林一川,你连监生的常服都如此珍惜,上课第一天却违逆师长打架惹事!进绳衍厅受罚要扣学分,不及格将来你毕不了业。” “多谢大人提点。”林一川说着将手里的外裳铺在了长条宽凳上,小心地趴了上去。明明嫌凳子脏,他还厚着脸皮认真的解释,“看着监生的衣裳,学生这八十大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7 章 就能挨过去了。” 云典薄气结,干净利索手起棍落。 “啊”林一川这声惨叫差点没把屋顶上的瓦震碎了。 隔壁正在喝茶的谭弈卟地喷了。 纪典薄却在纳闷。云典薄素来嘴dú心肠软,却是个认死理的人。范监丞说打,他就打。范监丞说不打,他就不会动。难道范监丞也惧了东厂?转念又想,谁不惧东厂呢?听说首辅大人见着谭公公都恨不得摇尾巴……“谭公子,吃了这盏茶,得委屈您装着挨了打。” “学生明白。”谭弈笑了。眼角余光瞥着微躬着腰的纪典薄,他想起了义父说过的话。他的义父是东厂督主,行事嚣张了又怎样? 他心里数着数,搁下了茶碗起身:“送我出去吧。” 被纪典薄叫来的小吏扶着走出院子时,谭弈隐隐听到林一川模糊悲愤的声音:“你们太过份了……” 谭弈满面笑容。 绳衍厅的门开了,外面的学生们好奇地围了过来。 “哎哟,谭兄,你怎样了?”林一鸣冲了过去,从小吏手中接过了谭弈。 谭弈懒懒地靠在林一鸣身上,看向了穆澜许玉堂一行人:“二十大板,我挨得住。林一川能否挨得了八十大板,就不知道了。” “去医馆开点yào。准假三日。”纪典薄目无表情地说完,折身回了绳衍厅。 眼睁睁瞧着谭弈被林一鸣扶着走,连侯庆之都瞧出来了:“林一鸣秧鸡似的,怎扶得如此轻松?” 一名跟随谭弈的监生似是无心地说道:“谭公子是东厂督主的义子,绳衍厅还真敢打狠手打啊?” 学生们哗然,哪敢再看谭弈的热闹,纷纷做鸟兽散。 许玉堂走到穆澜身边低声说道:“为了林一川和谭弈硬碰硬……” “许公子,你先回吧。”穆澜打断了他的话,“你与林一川素无jiāo情,甚至不喜他。不用在这儿等他。” 穆澜在怪他没有帮林一川求情?她怎么不记得皇帝表哥是怎么照顾她的?他帮了她免了十板子,他凭什么要帮林一川?一个商贾之子,凭什么在他面前嚣张?许玉堂心里也不痛快起来,朝穆澜拱了拱手,与靳小侯爷等荫监生离开了。 ------- 出门办事,今天仅一更,见谅。 第125章 收人钱财与人消灾 纵然穿着杜之仙特制的裤子,林一川仍然觉得那一棍打下来痛彻心扉。 云典薄挥棍开打的时侯,范监丞已从袖中拿出了荷包,从里面拿出几张银票。三千六百两。他月俸禄米十石,折银二十两,一年加上各种补贴堪堪能挣三百两左右。他感叹了声:“十二年的俸禄啊。” 林一川瞬间忘了疼,扭过脸道:“我在国子监每年都孝敬二位这个数。” 棍子轮起了风声呼呼作响,准确地落在他屁股上。林一川才说完话,根本没有防备,差点被打得闭过气去。 “你们太过分了……”拿了他的银子,还下死力地打。懂规矩吗? 云典薄寒着脸道:“公然行贿,罪加一等!” 林一川闭着眼睛咬着牙:“你们对谭弈也敢这样吗?” 第三棍在他话音才落的时侯又打了下来。 “你们敢吗?”林大公子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一指头都没挨过,今天三棍子差得他绷紧了肌ròu,恨意大起,什么话都敢说了,“当我不知道你们把谭弈弄到另一间刑房的用意?不就是想让纪典薄放水。国子监监规?狗屁!” 第四棍毫不留情地打在他屁股上。 “敢说皇上钦定的监规是狗屁,嫌命太长了!收拾你都不用多加一条罪名!”云典薄怒声斥道。 四棍子将林一川的骄傲给打出来了。他好像又看到了林家那两条镇宅龙鱼。为了得到权势,他捐了监生进国子监。他指责绳衍厅官员对谭弈谄媚讨好有什么意思?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只要我剩口气,欺负过我的,我都会加倍讨回来!” 云典薄呵呵笑了,挥起棍子又来了一记:“那先把你打够本了再说!” “最好打死,打残了你们都等着吧!”林一川硬气地说道。 云典薄冷笑,水火棍劈里啪拉地打在林一川屁股上。 “休想让小爷讨饶!作梦!东厂走狗!” 屁股好像没了知觉,林一川感觉不到疼痛,骂得酣畅痛快。 “过来歇歇。”看到云典薄额头冒出了汗,范监丞给他倒了杯茶,顺手抽了张千两银票推了过去。 一口气饮完茶,云典薄将银票揣了,笑道:“多谢大人。” 林一川趴在长凳上,偏过头看着谈笑正欢的两人,眼睛都气红了。 “小子,要不要喝口水?”云典薄说着还真给他倒了杯茶来。 反正还要继续挨板子,凭什么不喝?林一川接过茶一口气喝了,将杯子扔到了地上:“打了多少了?手酸了吧?继续来呀!” 范监丞和云典薄呵呵笑了起来。 “是个骨头硬的。怪不得锦衣卫指挥使大人要保你。”范监丞悠悠然望着林一川道。 他说什么?自己没生出幻觉来吧?锦衣卫指挥使保他? “你们一个是东厂督主的义子。一个是锦衣卫龚指挥使力保的人。本官不过区区六品,甚是为难哪。”范监丞叹了口气。说是为难,他却在拈须而笑。 林一川更糊涂了。 林家当初一心想搭上锦衣卫这条线,将扬州锦衣卫喂得肥了。进京给龚指挥使送了数次礼,那位指挥使大人从未见过林家的人。怎么突然就要力保他了?难道锦衣卫已经知道东厂威胁林家投靠东厂的事情?特意保下自己,要和东厂角力? “你说的没错。谭弈说不定和纪典薄才喝完茶。绳衍厅今年刚分到手的春茶,味道不错。”范监丞冲林一川眨了眨眼睛,这种调皮的表情嵌在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的脸上,有点滑稽。 “既然锦衣卫指挥使大人要保我。你们还敢对我动手?”林一川盯着范监丞和云典薄,恨意更浓。谭弈没挨二十大板,喝茶去了。他们仍然对自己下了狠手。东厂,想把林家当成钱篓子使,他偏就不! 范监丞朝云典薄使了个眼色。云典薄笑嘻嘻地去了。 “大公子。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你给了三千六百两银,本官自然要把事办好了。”范监丞将银票和荷包里的两锭碎银收了,仔细地重新将荷包挂在了林一川腰间,亲切地说道。 林一川气极反笑:“收我的银子还打我这么狠。是我有病吧?” 范监丞认真地说道:“云典薄手艺极好,只打你ròu多的地方,没伤着你筋骨。手法不好,水火棍一棍落下,能把人打残了。你就永远无法入仕了。” 言下之意是没收这笔银子,你会比现在惨得多。 林一川还是那句话:“打残不怕,只要小爷还有一口气在……” 哗啦一声,下半身一凉。林一川扭过头看去。云典薄不知从哪端了个盆,舀了一勺血水浇在自己身上:“你们又想做什么?” “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云典薄拖长着声音,浇得很是仔细。退后一步看着,满意地说道,“挺像这么回事的。” 林一川愣了。 范监丞和云典薄搭手将他从长凳上扶了起来。 “林大公子。如果你不给银子呢。本官也就像纪典薄对谭弈那样,请你坐下来喝两盏茶,回头往你脸上喷喷水了事。既然给了银子,就得把事办得像样一点不是?” 云典薄从长凳上拿起他的长袍,给他披在了身上,仔细地帮他穿好,系好带子:“普通人挨了云某那十记水火棍,哪有这么洪亮的嗓门。年轻人就是身体好啊。” 林一川他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极其荒谬,又认真问了一遍:“如果我不给银子,我就不用这样?” 不用挨棍子,不用往身上泼血水? 范监丞和云典薄认真地点头:“正是。” 林一川哭笑不得。 “大公子,国子监不是扬州。虽然有锦衣卫指挥使保着你。监规还是犯不得的。谭弈没挨板子,必定也会装出挨了板子的模样。” “八十大板和二十大板一样吗?”云典薄仍然意味深长,说出了阻挡林一川时的那句话。 两人摇头叹息。像是觉得林一川还是个孩子,不懂事。 林一川懂了,又似没有明白。他先走到桌前端起茶壶一气灌了大半壶才道:“当我傻啊?!刚才那十棍子如果不是有……云大人是真打呢!”他及时住口,保住了裤子的秘密。 “挨了八十大板的人不用去医馆诊治?”云典薄真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范监丞拍了拍林一川的肩道:“你有伤,谭弈没有。他今天当众说出他是东厂督主的义子。然后装出挨了二十板子。祭酒大人说过,国子监的蚊子都会传播小道消息。监生们知道了这件事,会如何看谭弈?人或许会因为一时畏惧而臣服,如果有一天正义与勇气成了星火燎原呢?” 林一川看见了范监丞脸上的褶子里隐藏的智慧。他站着思索了半刻,云典薄的棍子让他领悟了很多东西。抬臂抱拳一揖到底:“学生受教了!” 范监丞和云典薄相视而笑。 趴在春凳上装死前,林一川问出了最后的问题:“你俩是锦衣卫暗探?” 范监丞和云典薄同时摇头:“我们是国子监的官员。” 只说明一件事,憎恶东厂的人其实很多很多。也许他二人因着锦衣卫指挥使的拜托,也许就是想帮自己。 屁股真的很疼很疼,但林一川很高兴。他看到了对付东厂的希望,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绳衍厅的院门终于开了。 两名小吏抬着林一川出来。他趴在春凳上闭着眼,发髻散乱,脸白如纸,血渍浸透了半幅衣襟。和谭弈一比,林一川的伤势简直惨不忍睹。 谢胜和侯庆之吓坏了:“怎么打成这样?” “林一川!”穆澜叫了一声,伸手摇了摇他。林一川睫毛颤了颤,没有半点反应。穆澜的心往下沉了沉。总不至于得了东厂的威胁,真把人打死了吧? “别停下,送医馆!”云典薄擦了把额头的汗,喝斥道。 两名小吏抬着林一川朝医馆狂奔。 谢胜和侯庆之比穆澜先回过神,拉扯了她一把:“我们也去!” 穆澜跟着一路急走,见林一川的胳膊耷拉在一旁,毫无知觉地甩动着,脑子里冒出和林一川的种种过往,眼睛跟着就红了。 -------- 今天还是一更来着。捂脸遁走。 第126章 他的心跟着来了 医馆的小吏将林一川接了进去,连云典薄都挡在了外头。更不用说穆澜这些监生。jiāo了人,云典薄与尚未离开的纪典薄拱了拱手,就带着人走了。 纪典薄是甲三班的老师,穆澜和谢胜侯庆之只得上前见礼。 “林一川也是本官的学生。本官虽然罚了他,也要等个消息。” 是等林一川伤得有多重的消息吧?谢胜xìng情憨厚耿介,听着恶心,行过礼后就走到角落去了。侯庆之胆小,垂着头也不吭声。 穆澜心里有气,笑道:“纪典薄赏罚分明体贴细致,令学生感动。不知谭弈情况如何?” 纪典薄目光闪了闪道:“他拿了yào回宿舍。养个三五日就无碍了。” “哦,这么说来,林一川这伤大概要养上月余还不知能否下地。就怕他耽搁了功课。纪典薄,像这种情况,考试会酌情处理吗?”穆澜想的别旧伤刚好,考不及格又挨一顿板子。 “这是廖学正的事情。本官不知。”纪典薄答得滴水不漏。 这时医馆厢房的门开了,走出一名头发花白的医正。穆澜怔住,心里随之涌出一股喜悦。方太医竟然来了国子监! 方太医站在台阶上就骂开了:“你们也是老师。国子监乃培养人才之地。教育学生又不是审问犯人,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穆澜谢胜和侯庆之脸色就变了:“他伤得很重?” 方太医脸色极其难看:“先在医馆看护几天再说吧。好在年轻,没伤着筋骨。回去吧,人还昏迷着,不方便见。” 前几天还见着医馆的田医正,今天怎么就换了个人?纪典薄看到方太医愣了愣:“您是?” “老夫方正明,新调任国子监担任医正。今天新到任。”方太医淡淡说道。 “林一川是下官的学生,请方医正悉心诊治。告辞。”得了准信,纪典薄瞟了眼穆澜三人道,“明天还要上课,宵禁前回宿舍。违了监规,林一川就是榜样!” 说罢便走了。 “你们先回去吧。我找医正打听完消息也回。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穆澜将谢胜和侯庆之打发走了,不声不响跟着方太医进了另一间厢房。她关了门,这才上前见礼,高兴地说道:“您怎么到国子监来了?” “我老啦,太医院的活也干不动了。调到国子监养老喽。”方太医笑咪咪地看着穆澜。 他在太医院继续坐着冷板凳,突然吏部来了调令,说国子监的田医正医术高明,正式调进太医院。国子监差个医正,就将他调过来了。 本是御医,突然下放到国子监的医馆。太医们都知道方太医会在国子监医馆终老,极为同情。不知情的还道方太医医术不行,被贬了。他自己心里清楚,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回府收拾行装,秦刚就悄悄来了。 方太医瞬间就明白了,这是皇帝的意思。锦衣卫在暗中cāo作,才将他不动声色地调到了国子监。他心里半喜半忧。他想让穆澜离皇帝远一点。皇帝似乎并不这样想。秦刚话里话外,都透出一个意思,让方太医尽力帮助许玉堂和穆澜。 他眼中浮起一层忧色,又添了几分决心。既然已经来了,他拼了命也要护住穆澜:“国子监绳衍厅素来严苛,你回去吧,平时小心一点,别犯了监规。” 叙旧也不急在这时。穆澜笑道:“天还没黑呢,我想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8 章 瞧瞧林一川。他伤得如何?我只瞧他一眼便走。” 方太医嘶地吸了口气。这个林一川又是什么人?值得锦衣卫单独来打招呼,穆澜又仿佛和他jiāo好:“你和他很熟?” “我们一起从扬州进的京。他也是替我出头才挨的板子。”穆澜见着方太医如同看到老头儿一样亲切,也没有瞒他。 方太医起身在房里踱了几步,往外瞅了瞅,低声说道:“他没事。屁股有点肿,皮都没破。做样子的!” 啊?穆澜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我得去见他。” “别去。装着不知道。锦衣卫在保他。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你嫌自己的事情还少?少出头!”方太医赶紧拦了她。 “那谭弈呢?” 方太医摇头:“都没让我瞧,直接包了些yào就回去了。” 绳衍厅有古怪。林一川也有古怪。之前没发现他和绳衍厅有jiāo道。难道锦衣卫和东厂在这件事情上打擂台? 脑袋突然被方太医打了一巴掌:“杜老头儿让你进国子监定有他的想法。你cāo心自个儿吧!赶紧回去,平时无事少来我这里。” 穆澜揉着脑袋应了。她走到门口又回头道:“皇上调你来的?” “嗯。”方太医下意识地答了,见穆澜眉开眼笑,禁不住生气,“你套老夫的话?” “我走了!” 穆澜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了,脚步轻快地出了医馆。 回了宿舍,许玉堂犹豫了下开口问道:“林一川怎样了?” 穆澜心情好,也不和他计较:“没伤着筋骨。养些天就好了。” “一起去饭堂?”许玉堂小心翼翼地问道。 穆澜拒绝得很委婉:“我想先洗个澡,你先去吧。” 许玉堂有些失落,想了想仍道:“穆澜,我知道我对林一川太冷漠,让你不太高兴。但是你要知道。林家和谭弈走得近。谭弈是谭诚的义子。各为其主,我无法待他像朋友。” “我明白。我没有怪你。真的。” 看到穆澜脸上的笑容,许玉堂松了口气。出门时很贴心地说道:“饭后我去小海的宿舍,会在宵禁前回来的。” 留给穆澜单独的空间。 穆澜栓了门。宿舍清静下来。她走到自己房间门口,靠着门框喃喃说着:“无涯,你的心也跟着方太医来了吗?” 与许玉堂同住的单独房间。将方太医调进国子监以便照顾自己。穆澜仿佛看到无涯站在自己身前,对她说,我保护你。她心里一片温暖。 ------------ 这一晚林一川久久无法入睡。 他趴在床上想着白天的事。突然出现的锦衣卫指挥使要保他?林家夹在东厂和锦衣卫之间该怎么办?他嘱咐雁声去办的事是否顺利? 厢房的窗户飘进来一丝风,吹到了他脸上。林一川睁开眼睛,不动声色地看着窗户被一点点打开,一个人跳进了进来。 “我很奇怪,你走路时叮叮当当。翻窗当贼时,你的金铃为何却不响?” 来人被他吓了一跳,站在窗边扯下了蒙面巾,可不正是丁铃。他自恋地问道:“这么想我?想到睡不着?” 第127章 我的信物 黑色夜行衣外挂着金灿灿极醒目的一对金铃,林一川讥讽道:“你为何不把它涂成黑色?一看就知道是锦衣卫的心秀丁铃,还有必要蒙脸?” “能这样看到本官金铃的人,都进了大狱。”丁铃大大咧咧地走到床边坐了,伸手就拍了林一川屁股一巴掌:“趴着睡,装给谁看呢?” “嘶”林一川疼得吸了口凉气。 “不是吧?说好假打,还真挨了板子?”丁铃吃惊不己。 想起范监丞和云典薄那句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林一川就生气。早知道锦衣卫保他,他干嘛要把荷包里的银子都给出去?他突然想到了里面还有穆澜的那锭二两碎银。不行,他得找范监丞讨回来。 “你再去找范监丞。他拿了我二两碎银。帮我把银子要回来。我要我荷包里的那锭。” 突然间话题跳到了二两碎银上,丁铃有点摸不着头脑:“你让我堂堂锦衣五秀去讨二两碎银?你当我是傻子。人家手下留情,收你二两银子都要讨回来,你有这么穷?” “你就把那锭碎银讨回来。我就帮你办事。”林一川毫不犹豫地说道。 “说你胖还喘上了?”丁铃觉得林一川相当聪明,将一面锦衣卫牌子搁在床头,“从现在起,你就是锦衣卫的暗探。我是你的直属上司,你只需要讨好本官就行了。明白?” “拿回银子再说。拿不回来我不接这面牌子。”林一川心里明白。没锦衣卫护着,他早被打得屁股开花了。有谭弈在,自己说不准三天两头就会被纪监丞找茬,日子不会好过。林家投了东厂,锦衣卫偏要自己当暗探。他先当个墙头草看看风向,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狗咬狗一嘴毛,且坐山观虎斗吧。 林一川的神色让丁铃抓狂:“老子见你是个人才,才肯收你当手下……” “是财产的财吧?” 偷偷摸摸半夜潜进国子监,不就是想让自己感恩戴德顺势求入锦衣卫么?还人才呢。林一川嗤之以鼻。 丁铃尴尬地嘿嘿两声:“这是上头的事……本官对你那是真心怜才。本官在你这么大的时侯,都没练出你这份眼力。”见林一川不搭理他,丁铃哄小孩似的从荷包里摸了一把碎银出来,“都给你行了吧?老子身上就这么多钱了。” “我只要范监丞拿走的那锭!你赶紧着,绝不能让他随便花掉了。” 丁铃这才觉得他说的话是认真的:“那锭银子有什么特别?” 林一川从他手中拿起一锭银,暗运内力捏着:“这个形状。成色不太好。”怕丁铃敷衍自己,又吓唬他,“是件信物!” 林家的信物?丁铃认真了。 “能把我这个人都拿走的信物。”林一川一本正经地说道。 丁铃急了:“你就是个二货!谁把银子当信物?随手花掉都不好找回来。” “所以谁都想不到它会是信物。等拿回来我就打个孔挂脖子上行了吧?” 林一川的话让丁铃语塞。等过了夜,范监丞随手花掉就麻烦了。丁铃也不久留,瞥了眼林一川道:“老子真是苦命,收个属下还要连夜奔波。对了,那件案子有点蹊跷。我要亲自跑趟山西。正好你伤重,可申请回家休养,医馆会给你开病假条。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在国子监装养伤也辛苦,林一川眼睛亮了,嘴还硬:“拿回那锭银子,我就随你去。” “放心吧。能把你这个人都拿走的信物,丢不了。”丁铃悄然翻窗走了。 ----------- 第二天上午来上课的是蔡博士。蔡博士随意抽查诗篇,写的好的不吝赞赏。写得不好的,温言鼓励。一晚上学生们早打听出他是国子监出了名的老好人,课堂的气氛变得无比轻松。 蔡博士摇头晃脑的点评,穆澜根本没听。她身后的座位空着,想着林一川还在装养伤。她琢磨着今天林一川装着苏醒,下了课就去见他。 下课的钟声敲响,蔡博士读诗声就中断了。他慢吞吞地起身,慢悠悠地总结:“你们的水平,老夫心中已有底了。要写得好诗,先要练得一手好字。写得一手好字,需要好纸好墨好砚好笔。从文房四宝学起吧。下午放半天假,你们自行去准备一套文房四宝。自己的文房四宝都不知其理者,老夫会罚戒尺。嗯,罚戒尺打手心很痛哦。” 说罢笑咪咪地走了。 学生们目瞪口呆。蔡博士一走,课堂上就zhà开了锅。 “谁不懂文房四宝啊?当我们是傻子吧?”进国子监的,都经过了考试。像林一鸣这种满篇书写正字,也是提过笔写过字的。 也有人怕了:“该不会像纪典薄一样,想着法子要对我们罚戒尺打掌心吧?” “表哥,蔡博士让我们学文房四宝,他是在挖苦我们吧?是吧?”靳小侯爷气呼呼地问许玉堂。 许玉堂笑道:“里面文问大着呢。下午去准备吧。” 林一鸣高兴得不得了。下午放假,岂不是又能出去吃会熙楼的好菜了? 穆澜和谢胜侯庆之出了教室去医馆。 正赶上燕声红着眼睛来接林一川回家休养。 一看到穆澜,林一川的眼睛就有了神。他突然想到,穆澜并不知道自己伤得不重,她会不会很担心自己呢? “林一川,你怎么样了?”谢胜和侯庆之是真关切。 林一川脸色不好,趴在春凳上虚弱地笑了笑。气若游丝地说道:“多谢二位。等养好了伤,我再回来。” 原以为此时林一川不方便吐露实情,穆澜很干脆地说道:“谢兄侯兄,下午正好放假,我送林一川回家。” 谢侯两人放心地走了。 下午放假,穆澜能陪自己!林一川大喜,满脑子都是穆澜如何关心如何细心照顾自己的画面。这种机会不抓住,他就不是掌管林家南北十六行的林大公子。林一川继续气若游丝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从国子监到林家宅子短短一个时辰里,林一川让穆澜喂了七次水。 穆澜不动声色照办。 马车到了林家,燕声叫着下人帮忙将林一川从马车上抬了下来,将他送进了房间。 穆澜笑道:“我瞧瞧伤,给你上yào吧。” “离开医馆前,方医正已经上过yào了。”林一川哪好意思让她瞧自己的屁股,反倒摸出了那条裤子,上面还染着血,“我怕被医馆的小吏清洗时发现里面的秘密。硬拿回来了。” 一脸讨赏的模样。 “你都是为了我,让我怎么过意得去?”穆澜唉了口气道,“八十大板都不知道你怎么挺过来的。” “只要你没挨打,我挨几板子算什么。” 不肯说实话,还想邀功?穆澜决定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谭弈在绳衍厅亮明了身份。他们肯定对你下手更狠。” 林一川虚弱地叹道:“谁敢得罪东厂督主的义子呢?小穆,我都担心被打残了,唉。” 皮都没破能被打残?穆澜倒了杯茶,弯腰扶起了他的脸,柔声说道:“不会的。方医正说了,没伤到筋骨,伤些天就好了。” 茶杯送到嘴边,脸靠着她的胳膊,林一川美滋滋地把水喝完了。 “一般说过,打过板子醒了,最口渴了。”穆澜小心用袖子替他擦着嘴角的水渍,又倒了一杯,“再喝一点。我下午陪着你。” 林一川幸福地被她扶起脸喝了。 穆澜就一直坐在床边陪着他说话。直到林一川开始内急:“小穆,我想睡会儿,你也去歇个午觉吧。叫燕声来侍侯着就行。” “不用。我不困,看看书就好。你睡吧。”穆澜随手拿了本书,坐得稳稳当当。心想喂你喝了这么多水,你能忍到几时? 林一川闭上眼睛,渐渐憋不住了:“小穆,我内急,你叫燕声进来侍侯。” “哦,没事。”穆澜把书放下,叫燕声拿痰盂,“大公子内急。他伤重,我看他下不了床。” 让他在床上放水?林一川呆了。他强撑着道:“小穆,你先出去吧。” “燕声扶不住你,我帮你翻身,扶着你。这样不会扯着你的伤口。”穆澜说得头头是道,伸手揭了被子,就要来扶他。 让他当着穆澜的面在床上放水?杀了他也不行!林一川都快哭着求她了:“不用不用……” “燕声,你当心点。”穆澜突然不再坚持,看了林一川一眼道,“我还没吃午饭,饿了。” 如闻天籁之音,林一川马上吩咐道:“燕声,让厨下赶紧做饭。” 有小厮请了穆澜去。穆澜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去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林一川既然不愿意说,她何必勉强他呢?他能好好的,总比打得血ròu模糊好。 才离开,听到里面燕声惊呼了声。穆澜知道,定是燕声发现林一川伤得并不重。她用过饭让小厮传话,说自己还要去购置上课用的文房四宝,就不来辞行了。 好不容易支走穆澜轻松了,等着都快睡着却得了这样一句话,林一川郁闷得无以复加。 然而丁铃的迅速到来,让他等不到休沐日再见到穆澜。在家养了一天,安排好家中事宜,林一川留下燕声打掩护,给穆澜留了封信,悄悄和丁铃去了山西。 ------ 今天有加更。 第128章 十五这天 林一川就像投进潭水中的石头,激起一柱水浪,dàng起一圈圈涟漪。自从他回家养伤没来上课。国子监的学习变得普通寻常起来。 纪典薄没再找甲三班的麻烦。新近出现的老师和蔼可亲。新监生们慢慢熟悉习惯着国子监的生活。 每月有一天休沐日,今年一月有了两天假。穆澜盼着十五,心里算计着那天晚上让许玉堂打掩护悄悄翻墙出国子监。等到应明在墙上贴出这月的课程表,她蓦然发现,其中一天的休沐日正好是十五。 应明笑着告诉大家:“以往国子监都是月末休沐一天。皇上道劳逸结合为好,所以从今年起,每月多增了一天休沐。” “皇上圣明!”学生们欢呼雀跃。 穆澜靠着墙怔忡着,仿佛看到无涯站在不远处温暖的笑着。她的心又酸又软,卟咚地跳得那样急。 “我……每月十五晚上会来。来不了,我会嘱人告诉你。” 那么早,无涯就已经在安排时间了。她还为难地想万一出不去怎么办。她真是个笨蛋!她怎么就不肯多相信无涯一点呢?他能为她安排房间,能将方太医调到国子监,他连休沐日都想到了。 笑容从穆澜脸上一点点绽开。无涯并没有对她承诺过什么,他甚至顺着她的心意,一直叫着她冰月姑娘。他的情意像越来越浓烈的阳光,晒化了穆澜隐藏在黑暗里的孤单。她突然跳了起来,和学生们一样欢呼着:“明天就放假啦!”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9 章 ------- 今天十五了。 无涯坐在龙椅上,照例望着投进大殿的阳光出神。他脸上带着恍惚的笑容,四月暮春的天气真是美好。 “皇上明鉴!”咚咚磕在金砖上的声音惊醒了无涯。 殿中的磕头声听着都觉得痛。无涯暗暗皱眉,也许是心情好,他的语气较为平和:“去岁淮水泛滥,淮安知州被贬,侯继祖新任,朕曾叮嘱于他,抢在春汛前修好河堤,安置灾民为头等要事。朝廷花了多少银子进去?修的河堤连春汛都没扛住,就被冲垮。沈卿,你来告诉朕,他可有罪?” 去岁淮河泛滥,冬季趁着枯水期整治河工。春汛将才修好的河堤就被冲垮了。弹劾淮安府知州侯继祖的折子雪片般飞来。无涯也恼怒不己。眼看灾民渐渐安抚得当,渡过了难熬的冬季。新修的河堤又被冲垮,一个县又泡在了水里。身为一州父母官,侯继祖自然是有罪的。 沈浩面露凄色,额头磕得一片青紫。 他开口辩解前,谭诚的声音幽幽回dàng在殿中:“沈郎中,你与淮安侯家是姻亲,就不晓得避嫌么?” 沈浩隶属工部,任都水清吏司郎中。此时却跳出来力保侯继祖,原是独生女儿嫁给了侯继祖。殿中官中们面露鄙夷。 谭诚难得的开口,让无涯诧异着,警觉着。侯继祖调任淮安知州是谁的主意?无涯在心里回忆着,目光和舅舅许德昭碰了个正着。他有些明白了。淮安掐着河运要冲,看来舅舅想安chā的官员没有如了谭诚的意。非要借此机会将侯继祖扳倒不可。他叹了口气,觉得年过七十的沈浩很可怜:“沈卿,你既然为侯继祖喊冤,朕便听听,他有何冤屈。” “皇上!”沈浩颤巍巍地摘下了官帽。他快致仕了,唯一的独女嫁到了侯家。侯继祖修堤不利的罪名落实,人头就要落地。沈浩已生死谏之心。他拼了老命也要为女婿说句公道话,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话不敢说呢?“户部去岁拔到淮安府的库银被调了包!银子进了州府银库,才发现除了银鞘两端是真银,其余都是石头!侯继祖无法说清,只得暗中卖尽家财四处蓦银没有拖沿修堤。如今还拖欠着当地富户和河工工钱。据查河堤是被人破坏才被冲垮,实是有人陷害侯继祖。臣所言句句是实!” 库银调包,河堤被人破坏。哪一件都是惊天大案。大殿上一片哗然。 被泼了盆脏水的户部尚书惊怒无比,站出来大声说道:“皇上明鉴。户部拔出的银子去岁底已悉数进了淮安府银库!他说是假的,就假了?户部可有银两出入记档!已过了小半年,突然说户部库银有假,岂有此理!” 既已入库,自然与户部无关。就算库银被调了包,也那是侯继祖的责任。 无涯望定沈浩:“你所说的两件事,可有证据?” 如果有证据,侯继祖就不会将库银被调包的事情瞒到现在了。沈浩突然跳起来高喊了声:“臣以死证侯继祖清白!” 朝着廷柱当场撞了个血流如注。无涯惊得站了起来:“传太医!” 太医匆匆赶来一查,叹息道:“沈郎中已断气身亡。” 无涯望着殿中四溅的鲜血,沉默着愤怒着。今天是十五啊,他要去见心爱的姑娘,他不想窝囊下去了。 谭诚冷笑:“没有证据,便来个撞柱死谏。欺皇上心善。沈浩其心可诛!皇上,咱家以为该速将侯继祖缉拿进京问罪!” “臣附议!” “臣附议!” 照以往,皇帝望着一片跪地附议的官员,早就挥挥手让内阁处理了。今天不同以往,无涯的声音异常坚定果断:“没有证据就去找!沈浩以死进谏,此事不彻查清楚,何以定罪?着刑部两月内查明此案!” 殿中呈现出一片可怕的静默。谭诚难得出声一回。皇帝自亲政以来,却是头一次驳了谭诚的话。 “刑部尚书,你听不到朕的话吗?” 无涯的声音像神雷劈在了刑部尚书的心头。他擦了把额头的汗,瞥了眼谭诚,心里苦得跟什么似的,声音嘤嘤如蚊蚋:“臣,在。” 谭公公啊,胡首辅啊,你俩赶紧给下官一个明示吧。 “两个月不将此案查个清楚,朕砍了你的人头!” 羸弱的年轻皇帝嘴里说出砍人头这句话,让百官愕然。刑部尚书又擦了把汗,迭声应道:“臣遵旨!” 声音委屈得像没了娘的孩子。 谭诚有些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并未把皇帝的威胁放在心上。他的目光移向了许德昭。眼神里讥讽味十足。你有本事抢了淮安知州这个肥缺,却没胆站出来为属下官员说话。你的势力难道都是被咱家抢走的吗?是官员们不敢追随你啊。 许德昭被这个眼神激怒了:“皇上,臣以为应该令东厂出面保护侯继祖进京问话,以免事情查明之前他被人杀了灭口。” 无涯此时觉得舅舅也有可爱之处。可惜他需要的时侯,能说出他心中所想的声音太少太少:“嗯,朕信得过谭公公。” 侯继祖可以不死。他也同样能达到目的。谭诚略欠了欠身:“咱家会让侯继祖一根头发都不少的进京。” “退朝。”无涯起身离座,直走出大殿,让阳光晒在脸上,他才缓缓吁了口气,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午时,一道秘旨送到了锦衣卫指挥吏手中。 ------ 为盟主加更。感谢背影的支持,土豪我耐你!祝今天生日的旭日子同学继续貌美如花。看到心为形役同学的精彩长评直接擦了把汗,比我一更的字数还多。。。 第129章 被围观了 核桃住的依兰小筑东面临湖,北面是从天香楼大堂过来的小径。南面挨着草坪花圃。屋后有座单独的小花园。出了院墙是一丛树林,再过去,出了围墙是条死胡同。胡同口开着一扇专供送厨房柴米菜疏的侧门。离依兰小筑后花园不远的地方是天香楼的后门,方便姑娘们夜里悄悄出入,白天少有打开。 胡同对面是几家商户的后院。前面有三间门脸,和天香楼大堂一样,开着胭脂铺子银楼和绸缎庄。这三家商户特意做天香楼姑娘们的生意,两相便宜,倒也相处融洽。 穆澜以往都是从胡同里翻墙进的天香楼。她挺喜欢这条死胡同,从胡同尽头的矮墙翻进来,刚好有个夹角能遮挡。视线总能看到前面绸缎庄紧闭的黑漆后门。无人之时,再悄无声息地翻墙进天香楼。 今天十五,一早她去买了核桃最爱吃的豌豆黄,悄悄进了依兰小筑。 两个时辰后,绸缎庄的后门开了。戴着帷帽的无涯走进了胡同,对面天香楼的后门已不知何时打开,守门的婆子躬着身放无涯进了门,朝对面点了点头,关上了院门。 无涯顺着小径往前走了几十步,就看到了依兰小筑。院子里的鸳鸯藤蔓延出了院墙,有几径已垂在了门扉上。他来到门口,提起门环轻叩了三下。 穿着青衣婢女服饰的核桃打开了门,看到戴着帷帽的无涯,沉默地请他进来。 阳光很好,无涯第一次看清楚了核桃的脸。核桃的美丽与如雪的肌肤让他愣了愣,随之释然。他默默的想,这般清丽绝色,天香楼的新花魁名副其实。只是,穆澜怎么会与她相熟,甚至能让她委屈自己扮成婢女? 那是穆澜的秘密。是他不能触碰的秘密。 无涯甚至不敢不把穆澜当成冰月。他害怕戳穿了这层窗户纸,连这样的幽会都会变成镜花水月。 “姑娘在后面园子里。”核桃向他指了路,站在院子里的鸳鸯藤下不动了。 “多谢。”无涯绕过旁边的回廊走向了后花园。 湖绿色的春裳衣袂带风,帷帽上的纱幕轻轻飘动。他像柳树枝头新绽的春芽,如雾如烟。核桃瞧着痴了,长长地叹了口气,坐在鸳鸯藤下,撑着下巴发呆:“少班主,你莫要当我是傻子哦。你俩明明就是在幽会嘛。” 这么美的男人却是深宫中年轻的皇帝。 核桃又叹了口气道:“少班主,你要真喜欢他了怎么办?愁死个人了。” 依兰小筑的后园里种着很多兰。此时春兰开得正好,幽香隐隐。无涯踏进后园时,看到花树下躺着一个美人。雪白的樱花花瓣洒了一地,与素色的裙摆融在了一处,映得披散下来的发丝墨一样清幽。 他情不自禁放轻了脚步。 几点花瓣落在发间,无涯伸手拈去,低头就看到一张薄施脂粉的如画容颜。 “公子来得早了。”穆澜撑着脸,懒洋洋地望着他。 脂粉很浅,唇色却艳若海棠。无涯见过了穆澜的太多面,依然被眼前的艳色惊得心如擂鼓。 穆澜嘴角微勾。微启的唇间露出眩目的贝齿。无涯被她这一笑迷惑了去,半晌没有作声。 他的眼神太痴,让穆澜渐渐低垂下了眼。 风吹过,开到荼蘼的樱花如雨飘洒,落了两人满头满襟。无涯蹲了下来,握住了穆澜的手。他看得那样仔细,手指轻抚过她的掌心,突然低下了头。 左手掌心传来温暖的触觉,烫得穆澜哆嗦了下。她闭上了眼睛。 他什么都没有说,嘴唇长久地印在她掌心里。 他都知道了呀。纪典薄拿戒尺打了一记。穆澜的心软得像豆腐一样,轻轻缩回了手,迟疑了下放在他脸颊旁。 无涯便将脸靠在了她手心里:“冰月姑娘,今天我做了一件我想做的事情。” 听到这声冰月姑娘,穆澜心里蓦然酸楚。他和她都明白,谁都不能揭了这层窗户纸。隔着这层纸,她是天香楼的花魁冰月。他是神秘的富家公子。揭开了,她就是女扮男装进国子监的穆澜。他是九五至尊的皇帝。那时侯,身为皇帝的他能放过犯了死罪的她吗? 这样就好。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就好。 不需要穆澜询问,无涯挨着她,唇间挂着浅浅笑容:“我父亲过世得早。母亲羸弱我年幼不懂事。舅家贪心却胆小。家事尽被一老仆掌管。仆人们有忠心我母子者却惧怕于他。连铺子里的掌柜都听命于他。我想撵了他,却又投鼠忌器,怕他拼个鱼死网破毁了祖辈留下来的家业。” “母亲常让我忍着,说等我长大会管事了,再对付他。掌柜们皆帮着他说话。我一直忍让于他。今天,他要将舅舅安排的一个小管事换掉,我让他拿出证据来。这是我第一次当众反驳他的意见。” 穆澜心头微紧,当众反驳谭诚的意见,谭诚没对无涯怎样吧?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还顺着我的意思保证将那小管事毫发无伤地带回来询问。”无涯长长地舒了口气,“我今天才发现,其实驳了他的话,并不是那么困难。我很开心。” 谭诚是那么好说话的?穆澜轻声说道:“他会不会当面听命于你,心里却想着给你一个更深的教训?” 无涯抬起脸,眸子里写着认真二字:“我开心的是,我终于能当众说出自己的意见。” 有了一次开始,就会有更多次。穆澜明白了,冲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嗯,我也替你高兴。” 无涯站起身,握着她的手道:“今天我想带你去逛逛街,然后去会熙楼吃饭。可好?” 春光这样明媚耀眼,他和她并肩走在太阳底下。早朝让他生出了勇气,他想顺着心意做他喜欢做的事情。 “好。” 无涯将帷帽给她戴上,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两人经过核桃身边,穆澜抱歉地望着核桃瞪圆的眼睛,又变成了一口吴浓软语:“我出去走走。看好门哦。” 核桃盯着两人相握的手,杏眼圆瞪,又泄了气:“哦。” 无涯拉着穆澜飞奔而出。 两人依旧走的是后门,然后从绸缎庄的后门进去。穆澜看到开门的是秦刚,哪怕有帷帽遮挡,也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无涯握紧了她的手淡淡说道:“我带冰月姑娘随意逛逛。” 随意逛逛?皇帝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牵着个姑娘的手去逛街?被认出来了怎么办?被人行刺怎么办?秦刚瞠目结舌。 然而两人已经穿过后院从前面铺子里出去了。 “跟上!”秦刚随手戴了顶帏帽遮了自己的脸。他是皇帝身边的亲卫,是活招牌,一脸张比皇帝还打眼。 阳光下的街头繁华热闹,往来车马人流喧嚣。 无涯望了眼身边的人儿,满意地看着长长的纱掩住了她的容颜,心情大好:“别人瞧着你的脸肯定会来调戏你。” 他在夸她漂亮。穆澜偷偷地笑。 这话才说没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一张痴迷的脸,拦住了两人。 无涯没当回事,牵着穆澜想绕开。眼前的女子突然尖叫起来:“天啦,京城还有比许玉郎谭解元更漂亮的男人!” 随着叫声,一道红影朝着无涯飞了过来。 身后跟着的护卫根本来不及出手。穆澜随手抓住,发现是一只荷包:“这,这谁的?” 街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这么多女子,瞬间堵住了两人的去路,望着无涯羞红着脸…… “什么情况?”穆澜呆了。 瞬间鲜花瓜果荷包雨点般落下。 尖叫声此起彼伏。 “快跑!”穆澜及时反应过来,扯着无涯朝着旁边的小巷狂奔。 回头一看,那群女子就像家里跑丢了鸡,挽袖扼腕,兴奋地四下张罗着围追堵截:“他朝麻花大街跑了!” 身后的花散瓜果荷包噼里啪啦砸落。穆澜刚带着无涯跑出巷子,迎面就是一条宽敞的大街。 无涯还没缓过气来,目光直接和胡同口几名刚下轿的姑娘碰了个正着。看到姑娘们蓦然睁大的眼瞳,他迅速的以袖遮面。 “这位公子……” “他是太监!”穆澜气极败坏地吼了声,拉着无涯就走。 街那边一片缤纷的色彩和姑娘们的笑声传进了耳朵:“真的!比许玉郎还俊俏!” 穆澜急得团团转,这时秦刚赶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0 章 一辆马车过来,她如遇救星般将无涯推上了车,飞快地坐了进去。 秦刚赶着车就走。 “那辆车上!” 砸落的花果菜疏荷包在车厢壁上碰得咚咚作响。直奔过了几条街,才算消停。 穆澜将帷帽扔了,瞪向无涯。 他一直没有说话,此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笑!知道万人空巷是什么意思了吧?简直长了张祸水脸!还好意思不戴帷帽!”穆澜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捶了过去。 无涯张开双臂抱住了她,笑得不可自抑:“说我是太监?嗯?” 说着极自然地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穆澜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就想推开他。 这个举动让无涯收紧了胳膊,眼神突然变得深邃而痛楚:“你看,太阳快落山了。” 太阳快落山了。暮色很快会淹没这座城市。他将回到红墙里的深宫。她要返回男人的世界。穆澜闭上了眼睛,明明想好了就这样假装都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抗拒?她从小就想做个漂亮的姑娘,却不能。她不知道什么时侯自己才能这样美丽着被人喜欢着走在阳光下。这是她的梦。就让她不要醒来。 在他面前,她不是那个穆澜,没有秘密,没有责任。为什么不可以? 无涯松开了手,坐得笔直,眼里的光彩一点点黯然。 他一直不敢触碰她的秘密。他也害怕在她面前变成皇帝时,他该怎么办?这样都不行吗?抛开身份抛开一切,让他拥有普通人的喜怒哀乐都不行吗? 她的胳膊突然环住了他的脖子,艳如海棠的红唇吻上了他的唇:“冰月收了公子那么多银子,怎能不服侍好公子?” 一股热浪冲进了无涯眼底。他用力抱紧了她。 --------- 今天一更,上的是大章。 第130章 这一晚并不平静 “皇上午后出了宫,去了天香楼。带了位姑娘上街,被京城的闺秀们追得狼狈开跑?”笑声从谭诚嘴里冒了出来,甚是愉悦。他像是一位关心子侄的长辈,感慨道,“皇上年满双十,该立后娶妃了。” 梁信鸥低头不语。只有在谭诚面前,他脸上惯有的笑容才会收敛起来。他素来城府深,但在谭诚面前,梁信鸥觉得无论自己如何隐藏,都难以遁形。 此时,梁信鸥有点心不在焉。他没有细加思索皇帝是否该充实后宫的事。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丁铃。 这位年轻气盛的小师弟处处和他作对,突然间从京城消失了。梁信鸥非常不习惯掌控不住对方行踪的感觉。 “阿弈上次在天香楼没看错,是皇上。时间太紧,连咱家进宫都没抓到皇上的把柄。年轻人,反应越来越敏锐了。”谭诚很自然地把两件事联想到了一起,“既然皇上喜欢,将那位冰月姑娘送进宫去吧。皇帝逛青楼,像什么样子。” “是。属下今晚就办妥。”梁信鸥简单应下了。他心里清楚,送天香楼的冰月姑娘进宫可不是谭公公心疼皇帝,只是给皇帝的一个提醒。早朝皇帝驳了谭公公的话,谭公公要给皇帝一个善意的提醒。 谭公公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梁信鸥迟疑了下,还是想知道小师弟丁铃去了哪里:“丁铃离开了京城。” 能让锦衣卫心秀丁铃出马的必是大案要案。梁信鸥不希望丁铃的名声压过自己。然而谭公公却给了梁信鸥一个简单的回答:“国子监入学礼上死了个叫苏沐的监生。被皇上撞上了,令丁铃去查。查出是花匠所为,却当着丁铃的面畏罪自尽了。京畿衙门以凶手伏诛结了案。但以丁铃的脾气,他不查清前因后果不会罢手。他应该会去一趟苏沐的老家。” 梁信鸥与丁铃的宿怨,谭诚心里清楚,所以解释得很明白。 “属下知道了。” 皇帝不遗余力地用锦衣卫。锦衣卫也想依靠皇帝增加权力。这种小事遣丁铃去查,当真是浪费。梁信鸥去了一块心病,抱拳行礼退下了。 谭公公坐回座位饮了口茶,示意小番子请来了另一位飞鹰大档头李玉隼。 李玉隼人如其名,极高极瘦。脸上的鹰勾鼻让他看起来像一把寒光乍shè的薄刃。他掀袍见礼,动作干净利落,却无话。 “押送侯继祖进京,东厂不能失手。” 闻音知意,李玉隼沉默了下道:“锦衣卫不会错过打击东厂的机会。锦衣五秀会出马?” “丁铃出京办监生之死一案。曹鸣去了福建查海商勾结倭寇。无箫是龚铁的贴身护卫,从不离身。还有一个晏埙长年盯着东厂。锦衣五秀中有空的,只有莫琴。” 锦衣五秀唯丁铃最张扬,得了个心秀之名。其他四个皆神秘。谭诚如数家珍,让李玉隼好生佩服。 “不论皇上是否想秉公办案。那位指挥使大人却不会将侯继祖的生死放在心上。咱家担保侯继祖毫发无伤进京问审。对锦衣卫来说,却是大好机会。”谭诚轻叹,“莫琴此人咱家也只知道个名字。锦衣五秀都是龚铁从小培养的孤儿。应该会很年轻。” “属下明白。此去会加倍小心。”李玉隼认真地听完。 “去吧。” ------------ 穆澜和无涯再不敢去会熙楼,另寻了地方用饭。等她目送着无涯回官,天已经黑了。回天香楼换过衣裳,一看时间快到国子监宵禁,穆澜又匆忙离开。 她前脚刚走,梁信鸥就到了天香楼。 一行人也没有乔装打扮,穿着东厂服饰往天香楼大堂中一站,客人就呈鸟兽散了。 “大人,这是……”老鸨也不是没有后台撑腰,只没有东厂这么霸道罢了。她强行镇定着小心地上前询问。 梁信鸥面带微笑,眼风都没扫她一下,朝着后面精舍去了。 老鸨吓了一跳,见他面容看着尚和蔼,提着裙子追着问:“后面住着的姑娘陪着客人。大人想找谁,不如让妾身前去通禀一二,省得冲撞了贵人。” 梁信鸥停了脚步:“听说冰月姑娘被一位富家公子包下。此时,她屋里应该没有客人吧?” 啊?找冰月?那可她的财神!老鸨急了:“冰月姑娘犯了什么事,大人能否通融一二?妾身这就叫她来陪……” 话还没说完,梁信鸥抬手将她推到了旁边,和气地说道:“妈妈最好闭嘴,省得本官听烦了割了你的舌头。” 老鸨掩住了自己的嘴,眼睁睁瞧着东厂番子们涌去了后院。 核桃刚沐浴完,恨穆澜来去匆匆,又想起她早晨买的豌豆黄,吩咐侍侯的小婢:“把那青瓷碟装着的豌豆黄拿来。” 她端着豌豆黄去了后花园。坐在穆澜躺过的榻上。天上的月亮很圆,核桃盯着眼睛都酸了,也没见它变小一点。她拿起豌豆黄啃了一口,入口化渣,绵软香甜。少班主总是这样体贴细心,记得她爱吃的东西。核桃美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等到月亮变成了银豆芽,少班主就放假了。那天没有讨厌的人来找她了。 穆澜答应月底休沐日陪核桃去逛街烧香吃会熙楼。核桃很期待。 “冰月姑娘!” 突然出现的声音将核桃手里的豌豆黄吓掉了。她回过头,看到一个四十出头面容和气的男人站在台阶上:“你是谁?” “本官东厂梁信鸥。有事请姑娘走一趟。” 东厂?核桃吓得脸色大变。她镇定着,端起了青花瓷碟:“我能带走它吗?我有点饿。” 梁信鸥看了眼被她啃了一口掉在地上的豌豆黄,笑着点了点头。 “我,我能换件衣裳吗?”核桃扯了扯身上的广袖轻袍。她才沐浴过,一会儿就打算睡了,穿着的衣裳又轻又薄,能看到里面红色的肚兜。她涨红了脸。 “好。”这是送进宫的,又不是送进大狱的。梁信鸥并不打算吓着眼前这位肌肤如雪的清丽佳人。 梁信鸥自问眼力过人,从来没有看错过人。直到卧室窗户嗖的一声轻响,一朵红色的烟花染红了天际。他一脚踹翻了绣屏,看到核桃满面惊恐地望着自己,身体簌簌发抖。 “冰月姑娘,你想错了。本官想带去的地方有你想见的人。你在这里放烟花,他就算看见,也来不了的。”梁信鸥误会了,以为是无涯留给冰月的信号。就算皇帝的人来了又如何?他只是想把皇帝喜欢的女子安全送进宫去。 惊惶过去,核桃心里生出一丝后怕。院子里这么多东厂的人,她怎么能想着让少班主来救自己呢?她咬着嘴唇,大步朝外走去:“那就走吧。” 妆台上还放着那碟豌豆黄。梁信鸥瞥了眼道:“你不吃了吗?” 核桃怔了怔,拿出手帕包了两块放进了袖袋中:“够了。这得吃新鲜的才好。” “嗯,这是京城老高记的点心。本官以后会常买给你吃。”梁信鸥看了眼豌豆黄上印的字模道。 核桃没有回答,很快就出了房门,从婢女手中拿过披风穿好,头也没回就往外走了。 守后门的婆子哆嗦着开了后门,看着核桃上了轿子,被东厂的人带走。胡同再次安静下来时,对面绸缎庄的后门开了,守门的婆子和对面的人jiāo换了个眼神,沉默地将门关好。 那朵烟花是杜之仙做的。在空中燃了很久。才走出一条街的穆澜无意中回头,还看到染红的天际。 “核桃出事了!”穆澜转身朝着天香楼跑去。身影在月光下闪过,越过重重屋檐,她已经看到了流光溢彩的天香楼。 ----- 求推荐票啊。谢谢啦。突然觉得穆澜与无涯很可怜,还没甜够呢。 第131章 御书楼里的灯光 一枝箭夹带着风声shè来。奔跑中的穆澜侧身闪过,箭chā进了脚下的瓦缝中。她转过脸,对面屋顶上,面具师傅垂下了弓。 他把核桃送进了天香楼。他阻止自己去救核桃。穆澜望着不远处天空中湮灭在黑暗里的烟火,心里生出一股烦躁与无力。 就算她和面具师傅拼得两败俱伤,也来不及了。穆澜冷静地转过身,冷冷地看着面具师傅道:“看来核桃的危险对珑主有利。” 暗哑的声音不带丝毫情感,一如既往的冷漠:“也许我是为了救你。” 穆澜毫不客气地说道:“救我,也因我对你有用罢了。这么说来,核桃的危险与珑主无关。” 面具师傅桀桀笑了:“这么相信不是我做的?” “珑主能将核桃顺利变成冰月送进天香楼。想把她带走,核桃根本没有机会放出烟花信号。我猜,珑主也应该是看到烟花赶来的吧?” 面具师傅没有否认:“今天街上的动静太大。满城皆传公子如谪仙,我来看看。” 穆澜心紧了紧。是她和无涯闹出的动静,让面具师傅来了天香楼。那样的动静惊动的人,不止是珍珑局的人。是她的错,是她连累了核桃。 这时,面具师傅的语气多出一丝嘲意:“当初的沈月不比核桃容貌差,却少了核桃那份单纯。容似姑shè仙子,心不染尘埃,是男人心中最想得到的姑娘。少年慕艾,美人在怀,皇帝焉能不动心?” 看来面具师傅尚不知道自己假扮冰月的事情。穆澜淡淡说道:“你知道我与核桃的情份。我自然是盼着她好。只是宫廷险恶,皇帝非核桃良配。” 面具师傅讥讽地笑了起来,声音难听得像老鸹叫:“皇帝尚未立后纳妃,年轻俊俏。他既倾心核桃,你怎知核桃不会喜欢他?眼见心上人喜欢上自己的好姐妹,却不能暴露身份,你很难过?” 从来和面具师傅说话都是这样。穆澜早学会了不被他牵着鼻子走,当他说话是放屁。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有人将核桃带进宫了,是吧?所以珑主才会出面阻拦我去救她。如今珑主的目的达到。下一步想做什么呢?让核桃成为宫里的贵人,皇帝的宠妃,在皇帝身边布下一枚忠心的棋子?珑主谋的是天下。如今天下天平,却有人想谋天下。让我猜猜,珑主是十年前先帝过世时被血洗家族的世家子弟?帮我,因为我父亲也在十年前因科举弊案蒙冤而死?” “十年前你尚小。”面具师傅望向了皇宫的方向,低沉地说道,“你从未谋面的父亲在你眼中只是一个称谓。你记不得家族满门被血洗的痛,所以你无恨。” “是。母亲记得。记得外祖家被突然的大火烧成一片白地。记得父亲被人害死装成悬梁自尽。记得她辛苦奔波在大运河卖艺的苦楚。”穆澜平静地说道,“所以我毫无怨言扮了十年男人,冒着砍头的风险进国子监。但是我不会像珑主这样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连江山都想颠覆。我这人胸无大志,只想现实安好。为无辜冤死的家人寻回公道后,我只想与母亲和穆家班的人好好过日子。谁挡我的道,谁就是我的仇人。” “棋局莫测。核桃已经进了宫。你还能怎样?”面具师傅不无嘲讽地说道,“发狠说大话有用吗?” 穆澜笑了:“皆以为我心软良善好欺么?如果核桃过得生不如死。我宁肯亲手杀了她,给她一个痛快。” 面具师傅显然是不信的。他最后留给穆澜的话是:“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再浪费时间。” 目送面具师傅消失在黑夜中,穆澜又进了趟天香楼。依兰小筑无人,借着月光,她看到卧房桌上装着豌豆黄的青花瓷碟。一包豌豆黄有八块。少了四块。她拿起碟子中的豌豆黄细看,指甲掐出了一个厂字。 看到无涯与冰月,东厂就将核桃送进了宫。穆澜有点心疼。夹在面具师傅与东厂之间的核桃该如何应付?她想起了秦刚给自己的那面锦衣卫牌子,悄然离开。 进国子监小半月了。穆澜每天都去御书楼花掉自己的一小时。毫无头绪与进展。 时间已经过了国子监的宵禁。穆澜只庆幸今天休沐日晚上不用点卯。她翻墙回了国子监。学生们都回了宿舍,四下清静,只有巡夜的护卫。 面具师傅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1 章 让穆澜踟蹰了下,避开巡夜人,悄悄潜到了御书楼外。 明月高悬在御书楼的飞檐上。守卫的禁军并无懈怠。严禁火烛的御书楼顶楼却有灯光亮起。那是祭酒大人才有资格进入的顶楼。这么晚了,陈瀚方还在研究学问? 穆澜始终对陈瀚方进入老妪房间后,那个被踩模糊的血字耿耿于怀。而那名杀了苏沐毁容自尽的花匠也在国子监呆了十年。总不至于有那么巧,十年后遇到苏沐认出是仇人。花匠是为谁而来? 十年前发生了太多事情。 十年前,父亲因科举弊案试题泄漏监察不利,酒后被伪装悬梁自尽。 十年前,陈瀚方升任了国子监祭酒。 十年前,老岳进了国子监当花匠。 十年前,面具师傅或许是被灭门逃脱的世家子弟。 还有死在自己怀里的茗烟。十年前虎丘蒋家的幸存者。 还有杜之仙,十年前被母亲救了一命,收了她当徒弟。 穆澜深吸口气,脱掉了外袍,露出里面的紧身夜行衣。她蒙了面目,将外袍掩藏在草堆中,化成了黑夜里的风,无声潜进了御书楼。 她从yīn影中一层层攀高,轻巧挂在屋檐的角替上,倒悬着身体望向楼中。 这层楼,只有祭酒大人手书才能进入。窗户关得严实,用的是玻璃镶嵌。里面拉着帘子。穆澜无法将窗纸捅出一个孔,寻着一线窗帘的缝隙往里瞧。 她进去御书楼三层。整齐的书架,浩瀚的书册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目标也一直放在御书楼三层以下。因为那场泄题舞弊案中,监生如果能得到题目,只能是下面三层。穆澜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一番景象。 御书楼顶层较下面的面积小。四周只有四排书架。一张极大的书案摆在正中。 陈瀚方坐在书案前。旁边放着一盏做工极精巧的灯。蜡烛罩在四方玻璃罩中,以防被风吹灭。书案上放着一摞书。他穿着便袍,正拿着本书细心地缝着。手旁搁着一柄精巧的裁纸刀和针线篮。 书都是印好之后用麻线缝钉在一起的。祭酒大人夜里不休息,亲自补钉书籍?穆澜诧异之后脑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陈瀚方不是为了爱惜书本。他分明是将书拆散后重新缝钉好。他想在书中找什么?是与父亲那件案子有关吗? 看来陈瀚方经常做这件事。一本书很快被他缝好。他将书放在了那摞书上,轻叹了声。抱着书提着灯往楼下走去。 穆澜的视线追随着他,看着他一层层下楼,到了二楼时,将那摞书放进了一个书架里。然而提灯下楼,离开。 夜里清静,守卫的禁军统领的声音清楚随风传来:“祭酒大人今天倒走得早。” 陈瀚方和气地说道:“学生们借阅多了,总有损坏的。今天需要修补的书不多。” 御书楼藏数万册。十年中,陈瀚方将这里每册书都拆完了?他连书都拆了,自己还能找到什么?穆澜禁不住苦笑。 既然来都来了,楼中又无人。要不进去看一看? 穆澜从窗户翻进了二楼。 第132章 被掉包的书 御书楼窗户都极奢侈地用玻璃镶嵌着。今晚月色极好。月光从外面透进来,褐色的木地板上像涂上了一层银子。 借着清冷的光,穆澜径直走到了陈瀚方搁书的那面书架。 被他放回来的这摞书并非四书五经各种注释本或与诗词百家,而是一些杂书。穆澜将最上面那本拿到手里,封面上写着《新侠武义传》。 穆澜有点诧异。她翻了翻,还有《纸美人》《荒村怪谈》等等这类写遇神怪奇事的杂书。 在国子监读书的监生如果中了举,大都还是要走科举的路。能上二楼的监生都进了六堂,是成绩最好的学生。原来这类好学生也喜欢看杂书。穆澜看着封面边角翻起的毛边暗暗失笑。 面前一壁书架上收罗的全是这类杂书。陈瀚方是拆了所有御书楼的书找东西,还是只找这类杂书呢?穆澜暗暗思索着。 夜太安静,穆澜敏锐地感觉到从窗外吹来的风有那么一点不同。她来不及将书放下,随手塞进了怀里,放缓了呼吸躲到了书架后。 窗户外翻进来一个人。黑衣蒙面,动作轻如狸猫。 他在窗边站定,四处看了看,想了想,走到了陈瀚方放书附近的位置。那壁书架并不是放杂书的地方。 透过书架的缝隙看到这一切,穆澜情不自禁地想,难道这人是在外面看着灯光停留的位置找来的? 那人随手拿起书看了看,就放了回去。找遍附近几个书架,他准确找到了陈瀚方放书的那壁书架。他满意地抽出一块黑布,将书一本本放进去。他的手指突然停顿,数了数书本。 这个动作让穆澜想到了被自己怀中的那本杂书。难道这个人知道陈瀚方每天会缝钉几本书?他在暗中盯了陈瀚方多久?不会也是十年吧? 少了册书也没有让那人过多停留,打了个小包袱负在背上,迅速离开了。 穆澜没有动。她有种感觉,既然来人不是头一回拿走书,而陈瀚方毫无察觉,他就一定会再把书还回来。 她本以为至少一两个时辰对方才会把书还回来。没想到只过了一刻钟不到,黑衣人就回来了,将一摞书重新放了回去。 当他再一次从窗口跃出后,穆澜悄无声息地移到了窗口,看到一个影子朝供禁军居住的院子掠去。能掌握陈瀚方动静,掉包这么快,只有一个可能,这人是混在看守御书楼的禁军中。 她重新走到书架旁,拿起了书。放在最上面的依然是那本《新侠武义传》,连位置都没有变。但书拿在穆澜手中,她马上察觉到了不同。 借阅的人多,原来那本书封面左下角磨得起了毛边,缺了蚕豆大一块。下面的白色纸张露了出来,比较显眼。穆澜记得当时自己还笑过,六堂监生也看杂书。 穆澜心头微震。难道这十年中,只要被陈瀚方看过的书,对方都比着书单重新备了一套?御书楼几万册书,对方不可能全部备了一套吧?除非陈瀚方是有目的地找书。 她从旁边书架上随意取了两本书放进了怀里。这里书这么多,只要不是一年一度的晒书日,照着书单查书。或者就那么巧,明天就有人正好借阅她拿走的这三本。 穆澜回到擎天院宿舍,四处宿舍都熄了灯。她抬眼看了看天,月已东移了。在御书楼一耽搁,不知不觉已近丑时。房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灯光。许玉堂给她留门了。穆澜不由松了口气,推开门闪身而入。 “谁?”许玉堂从床上呼地坐了起来,低声问道。 “是我。” 许玉堂也没点灯,松了口气道:“你总算回来了。我可以放心睡了。” 这么晚还等着她。穆澜有点抱歉也有点感激,知道是无涯叮嘱过他,想说点什么,又想起了核桃来。无涯和许玉堂都对她好。但他们终究是不同世界的人。穆澜简单地道了谢,不知说什么才好:“我回房了。” 许玉堂看着她走向小屋,感觉到穆澜对自己淡淡的疏离。他有些不服气,偏要和她走得近:“需要我帮忙的话,你说一声就行了。” “谢谢。”穆澜迟疑了下,问道,“我要点灯,又不想被人看见,你有没有多的床单让我遮下光?” “有。”许玉堂马上生出一种被穆澜归为同党的兴奋。他打开衣箱,拿了条床单出来递给穆澜,“我帮你看着点。你弄吧。” 穆澜用床单蒙了窗户,点起了灯。 三本书放在她面前。她仔细地查看着。 灯光下,除了那本杂书外,另两本都不是新钉成册的。穆澜干脆把那本杂书拆了,果然有的书页上有两个针眼,一看就被重新缝钉过。 陈瀚方为何要拆看这些杂书呢?难道御书楼的杂书中才会有他想找的东西?对方看来也知道陈瀚方专翻查杂书,所以单独备了一套,悉数全部掉了包。 穆澜拿了针线,重新将书装订好。 三本书放在她面前。穆澜苦苦思索着。如果当年科举弊案的线索在书中,会不会就在这些杂书中呢?都被神秘的来人掉了包,她难道要把那些书全部偷回来?她能肯定,那些书一定分批被混入禁军的人带出了国子监。她又上哪儿去找?她连要找什么都不知道。 当她的目光再次掠过这三本书时,穆澜呼吸微窒。这三本书分别是《大学》《柏溪笔记》《桑农揖要》,她瞬间想到了初至国子监时,应明带着自己游览国子监,曾说过监中有株奇树。父种柏,柏中生桑,父子都在国子监入学,先后考中进士。这三本书的书名连在一起让她想到了国子监有名的那株大柏桑。 会不会书的秘密不在里面有夹带,而是书名连在一起有异?而陈瀚方却没有想到这个,一直在拆书寻找? 想起许玉堂还守在门外,穆澜吹熄了灯,将床单取下,开门说道:“我弄好了。去睡吧,许兄。” “好。”许玉堂接过床单时顺便往她屋里看了眼。也没多问,便回去睡了。 ---- 今天只一更哦。我要出门办事,周末加更补回来。另:绳愆厅。“绳愆“是用准绳衡量过失的意思。“绳愆厅“就是纠正过失的地方。一直被我打成了绳衍厅。见谅,回头再一一改过。 第133章 一线曙光 第二天一大早,穆澜去找应明借用他的身份木牌,趁着午饭时人少,去了御书楼。 她将三本书还了回去。 白天光线好,穆澜站在那面放杂书的书架旁仔细观察。发现昨天放书的地方正是最高一格书架的中间位置。如果陈瀚方是盯着这面书架拿书,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一天,这壁书就将被他翻阅完。 如果今天晚上陈瀚方再次来二楼,就印证了穆澜的想法。 二楼的杂书看完,他又会拿哪里的书?穆澜决定每天晚上都来看看。也许能发现更多的线索。 她围着二楼转了一圈。书籍太多,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穆澜出了御书楼,上完下午的背诵课后,将木牌还给了应明。 接过木牌,应明yù言又止。他心里清楚穆澜上面有人罩着,事关自己的前程,他是一定要帮的。但是…… “应兄放心。我趁午饭时无人上去的。没有人看到我。” 应明松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被其他六堂监生发现告发,可能会降等。” 想进六堂也需要考试,监生是按成绩名次排位。离开一个,下面的人渐次补缺。如果应明被发现违反了六堂规矩,也许会将他从率xìng堂降等。可以说应明借身份木牌给穆澜用,很冒险。 穆澜想起应明给自己找的宿舍,心里有数。她感激地说道:“只此一回。多谢应兄了。” 应明也有些好奇:“小穆,你究竟去二楼想找什么书?” “杂书啊!一楼一本杂书都没有。”穆澜半开玩笑地说道,“二楼有整整一壁杂书,借阅得多,书页都旧了。六堂监生身为学生表率,传出去不怕学弟们笑话?” 原来是想看杂书。应明眯起了桃花眼,左右看着无人,才低声说道:“小穆,你若想看杂书,我帮你借出来就是了。六堂监生……也能赚些零钱使使。” 穆澜明白了。成天背四书五经学诸子百家未免枯燥。除了休沐日,平时早晚点卯。监生们无聊之余也喜欢看杂书打发时间。这是国子监监规不允许的。然而只要是从御书楼里借出来的书则可以看。所以六堂监生就做起了帮人借书的买卖。 “如果借来的书弄掉了或损毁了怎么办?”御书楼里的书都单独加了一页印有御书楼字样的封皮。穆澜想的是那位掉包兄背后的势力不小,掉包的书封皮与印鉴做得丝毫不差。 应明以为穆澜弄丢了借阅的书,并没有当回事:“一般借阅都有登记。哪怕是掉了也会千方百计买一册或抄一册补上。普通监生也借不到古籍与珍本孤本。想想办法都能补上。告之管书的小吏,单独增补封皮就行了。” 封皮原来是早印好,随便补的。穆澜听了有些失望。如果可以抄一册或买一册补上,那么书的秘密定不在书中。穆澜想起了书名:“书架上的书是随意摆放的,还是都有顺序搁置的?” “哦,是有序的。不然那么多书,怎么找?同一壁书架也不好找。隔上一段时间,守书楼的小吏就会照着目录将书整理成序。方便查找。” 穆澜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想要知道书架上有些什么书,不用再费时地去御书楼查找,只要从管理书籍的小吏处将书目索引目录偷出来就行了。 十年前科举弊案,父亲告诉母亲的话是试题并没有被偷走,而是有人用极巧妙的办法让监生知道了。十年前会试的策论试题的题目是《久安长治策》。如果她能从书目中找出这道题来,就解了父亲话中的谜底。再查当年有谁能接触到题目,又在国子监。与那十几位赴春闱会试的举监生同时有关联,这个案子翻案不难。 夜来,穆澜藏在御书楼外的树上,看着顶层的光亮起。再等到灯光层层移下楼。这一次,灯光依然停在了二楼。陈瀚方一如昨晚般,和守门的禁军打过招呼后离开。 穆澜一直等到那个黑影翻窗进入二楼。等他将书掉包后离开时,穆澜悄悄缀上了他。 禁军在御书楼后面建有营房。那人回营前进了树林。再出来,已换上了禁军服饰,背上的那摞书已不见了。 穆澜尾随着他,夜色虽浓,营房院门口的灯光映出了他的脸。 “百户大人深夜巡视,实在辛苦。”值哨的禁军向他行礼,嘴里说着恭维的话。 “谁叫祭酒大人隔三差五的就看书至深夜呢。”谢百户很无奈的叹了口气,“瞧着楼上的灯光,本官哪里睡得着。” 御书楼若是起火,大家都别想活命。禁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2 章 也埋怨道:“读书人看起书来就忘了时辰。大人不如提醒祭酒大人一声,免得真出了意外。” 谢百户苦笑道:“那是国子监祭酒。本官不过小小百户罢了。” 禁军体恤地说道:“百户明天休浴,可以好好歇息两天。” 远远听着这番对话的穆澜也感叹。这位谢百户着实辛苦。陈瀚方隔三差五看书至深夜,他只能每晚都盯着御书楼。 听见明天谢百户休假,穆澜心想,无论如何,明天她都要想办法跟着这位谢百户。她万分感谢无涯将方太医调到了国子监,将许玉堂安排成她的舍友。想要请假,她只能请许玉堂帮忙,帮着她装病。 凌晨时分,擎天院的门房被许玉堂大力拍开了。装病的穆澜捂着肚子虚弱地靠着他。 半夜突发肠绞痛,门房顺利放行。许玉堂将穆澜送到了医馆。 方太医将穆澜留了下来,开了病假条。 送走许玉堂,穆澜想了想,悄悄把自己进国子监的前因后果告诉了方太医:“如今我已经查到御书楼的书有问题。祭酒大人和谢百户似乎也在查找父亲当年留下来的线索。我只要跟着那名谢百户,就能知道掉包书籍的人是谁。” “怎么会这样?”方太医大吃一惊。他目光复杂地望着穆澜,像是不相信地摇了摇头,喃喃说道,“杜老儿让你进国子监是为了十年前的科举弊案……” “方伯伯,您知道那件案子?”穆澜总觉得方太医是知晓内情之人。这才壮着胆子将实情告之。她盼着方太医能为自己解惑。 “当年是有件科举弊案。唉。”方太医叹了口气道:“天快亮了。你休息一会儿吧。千万别冒险。宁可跟丢,也不可暴露。我能为你遮掩一天。时间长了,怕有心人前来查看,你抓紧时间吧。” 他摇着头离开,背影格外沧桑。 穆澜微蹙起了眉,难道方太医与那件案子牵涉也很深?时间不多,她把这个念头抛到脑后,小睡了一会儿。天蒙蒙亮时,悄悄离开了国子监。 朝阳升起,穆澜坐在街对面的酒肆里,终于等到谢百户提着个包袱悠闲地出了国子监。 第134章 关心的不是她 谢百户骑着马。京中不得纵马,穆澜走路跟着,也不辛苦。一路上谢百户没有下过马,径直回了家。 谢家是普通的一进四合小院。院墙不高,墙角边种着株小杨树。有个二十来岁的fù人迎了谢百户进屋,转身进了厨房。不多久,炊烟袅袅升起。 这令穆澜感到奇怪。像谢百户这样长年住在外头,休沐才会回家的人,路上难道不给家里买点柴米油盐,或给媳fù带包点心?他媳fù是否也是名探子呢? 像他们这样的人,秘密太多。纵有家人,为了让家人平安,最好也不住在一处。 如果谢百户与他媳fù分头行动,穆澜该盯着谁呢?她在巷子口饮着大碗茶,盯着谢家紧闭的房门,不停地思索着。 这时,她突然看到旁边巷子里走来几个小子,忒是眼熟。 “豆子!”穆澜喊了一声,扔了茶钱在桌上,急步走了过去。 穆家班的小子们正拿了钱买面,看到戴着帷帽走来的人没认出来是谁。穆澜掀起纱帘一角,马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们怎么来这儿了?” 豆子欢喜地扑过去抱着穆澜的腿,仰着脸笑道:“少东家,我们出来买面呀。你不是在读书么?今天休沐吗?” 穆澜这才发现,从这条胡同穿过去不远,就是穆家面馆的后院。她高兴起来。吩咐几个小子盯着谢家,快步回了穆家面馆。 看到穆澜回来,穆胭脂高兴地给她煮了碗面,亲手端进了房:“快吃!” 她坐在炕桌旁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进国子监快一个月了,有什么发现?” 香喷喷的臊子面顿时失去了味道。如果不是无涯安排的宿舍,如果不是许玉堂打掩护,穆澜在国子监不会过得这样轻松。可是母亲第一句话关心的是案情,不是她的安危。穆澜没了胃口。她放下了筷子道:“娘,我吃过早饭了。还不饿。” “也不早说,白浪费一碗面。”穆胭脂说着将面端了出去,随手给了干活的小子让他吃了。 穆家班的人都是杂耍出身,手脚灵活,也够机灵。穆澜相信那几个小子能盯紧了谢百户。她的时间不多。就怕有心人去医馆打探,方太医拦不住。见母亲进了屋,穆澜顾不得计较母亲的态度,将谢百户掉包藏书的事情说了。 “这可是大事!那三个小子怎么盯得住人?豆子才七岁呢。”穆胭脂气得说了穆澜几句,旋风般地又出了门。 穆家面馆瞬间又出去了十来号人。穆胭脂安排妥当回来,脸色也变好了:“娘的安排不会错。你要不进国子监,哪能探到这么重要的消息。” 母亲心情,报仇是头等大事。她的安危并不重要。穆澜心里泛起阵阵苦涩,瞧着母亲兴奋的模样又不忍说她。外头有人盯着,她也能轻松一点。穆澜扔开心里的不舒服,正色说道:“娘,我白天溜出国子监不容易。家隔得太远传消息不方便。” “这事娘已经安排妥了。六子和得宝昨儿进了国子监外的云来居当伙计。本想等月末你休沐时告诉你。正巧你今天就回了。”穆胭脂胸有成竹地说道。 云来居是国子监外最大的酒楼。伙计都得识文断字。想安chā两个人进去并不容易。穆澜笑道:“六子和得宝倒是聪明,一个月就学会读书认字了?我记得他俩从前可是大字不识。” 穆胭脂讪讪说道:“他俩跟着周先生学了半年呢。” 这么说来,是自己在杜家的时侯,母亲就已经想到要在国子监外安chā眼线了。母亲根本不是见到自己进了国子监,才想到卖船买下这座大杂院开面馆。穆澜突然想起母亲与老头儿在一起煮茶的优雅。那种陌生感又一次浮上心头。她头一回觉得母亲心思慎密,淡淡说道:“娘离开扬州来京城,就打算解散穆家班了?” “是。”穆脂胭既然开了口,就没打算再瞒她了:“娘等了十年,等到你跟着杜先生学文进国子监。就一定要把你爹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穆澜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母亲还有什么安排,还是一块说了吧。” “臭小子!”穆胭脂最看不来穆澜这样笑,恼羞成怒地说道,“娘又不是成心瞒你。想着你在国子监不容易,不想让你分心罢了。有什么事,你去云来居找他俩也方便不是。” “知道了。”穆澜下了炕道,“我是溜出来的。得回去了。跟着谢百户夫妻俩有什么结果,娘叫人告诉我一声。” “好。”穆胭脂送她出了门,低声说道,“陈瀚方找的东西可能与你爹案子有关。你盯紧一点。娘也会找人盯着他。” 穆澜应了声,见李教头已经给自己租了匹马,也没客气,骑马往国子监赶。 -------------------- 这时,纪监丞正在医馆和方太医聊天。 穆澜半夜生病。许玉堂敲开了擎天院的门,送她去了医馆。谭弈很自然地知道了。白天穆澜没有来上课。许玉堂拿着方太医开的假条替她请了假。谭弈总觉得奇怪。但凡许玉堂和穆澜有关的事,他都上心。一下课就去找了纪监丞来医馆探问虚实。 纪监丞原没当回事。到了医馆,还没开口,方太医一看天色,先邀纪监丞一起用午饭。吃过了饭,又请到房间吃茶。纪监丞就觉得不对劲了。他与方太医并不熟。方太医虽然从太医院下放到国子监,品阶比他高。犯不着对自己如此热情。 他当即说道:“穆澜是我分管的学生。她突发肠绞痛,我去看看她。” “吃完茶再去吧。”方太医愁死了。他原想着好歹能拖上一天,穆澜晚上总会回来。没想到才过半天,纪监丞就来了。 纪监丞端起茶水一饮而尽:“下官是粗人。吃茶素来如牛嚼牡丹。” 他起了身,方太医只得跟着起身。 医馆不大,进了后院就是病房。进了院子,方太医一时半会儿想不出穆澜不在的理由,急得额头见汗。 纪监丞越发觉得古怪,快走几步推开了厢房的门。里面没有人,他的眼神冷了下来:“人呢?” “啊?”方太医赶紧说道,“不是这间。” “她在哪间房?” 后院一溜有十来间房,方太医装起了糊涂:“老夫诊治后叫人送她进后院观察。叫人一问方知。” 纪监丞懒得再等,迅速地查看完,转过身道:“她人在何处?” 方太医只得装出满脸惊奇:“她明明疼得昏迷不醒。人去哪儿了?” 纪监丞冷笑起来。这一次,穆澜还想逃过惩罚? “方太医!纪监丞也在啊。”穆澜从屋后恭房捂着肚子虚弱地出来了。 方太医大喜,斥道:“你去哪儿了?” 穆澜苦着脸道:“学生大概是吃错东西受了寒,拉肚子……” “回去躺着,老夫再为你把把脉。”方太医吩咐着,得意得胡子都翘了起来,“纪监丞还有什么事?” “好好休息。莫要耽搁了功课。”纪监丞看不出破绽,又觉得方太医的神色可疑,也只得郁闷地走了。 第135章 六堂招考 谭弈不会这样想。在数年跟着义父生活的日子里,他学会了一点:永远不要以为生活里发生的各种事情都是遇了巧。 穆澜是否是真的病倒?如果是假,她上午绝不会在医馆。她去了哪里?谭弈迅速和东厂取得联系,国子监外加派了眼线。 谭弈相信,就算这一次抓不到把柄,盯死了穆澜和许玉堂,也能让这两人将来的行踪悉数被自己掌握。 他如此紧张,除了要和许玉堂打擂台,拉拢有才之人为东厂效力。更主要的是为了眼前的这纸告示。 教室外的墙上新贴出了一张告示。 开学一个月后,随着监生毕业离开,六堂将从新监生中招选人员。 率xìng堂是六堂之首,在监生中威望最高,拥有最大的权力与便利。谭弈绝不能让许玉堂和穆澜考进率xìng堂。 新老监生们成绩好的,均有意报名。 甲一班落榜举子居多,谭弈打的主意是,自己人最好全考进六堂,再分到各班去。新进监生还敢不听自己的话么? 举监生们占据的优势显而易见。哪怕会试落榜,都有举人的功名。成绩能甩荫监生贡监生和捐监生几条大街。 自绿音阁事件后,荫监生们和谭弈那群举监生就结了仇。举监生们一脸六堂监生非我莫属的神色,瞥来的目光仿佛在说,什么狗屁贵公子,将来见了老子要行礼,被老子管得死死的! 被一群穷举子骑到头上施威? 奇耻大辱! 荫监生们高傲感觉一脚踩进了牛屎里,说不出的恶心难受。 靳小侯爷咬着小牙道:“让他们来管咱们,还不如退学呢!” 林一鸣就在这时跳了出来,笑得满面桃花样,大声恭维起来:“谭兄和甲一班的同窗定能进六堂。将来有什么事,可得给兄弟两分薄面。” 这个叛徒! 佞臣! 气得靳小侯爷脱口骂道:“狗崽子!马屁精!” 骂林一鸣是马屁精众人都觉得有理。但谭弈是谁?东厂督主谭诚的干儿子! 这不是骂谭诚是老狗么? 众人都望向了谭弈。 谭弈走到靳小侯爷面前。低头望着个子只到自己肩膀的他冷冷说道:“你骂谁呢?” 靳小侯爷挺直了背,轻蔑地说道:“我骂狗、崽、子!还有人犯贱站出来承认,啊呸!” 谭弈一拳就打了过去。 许玉堂拦之不及,眼睁睁看着靳小侯爷被揍在了地上。他大喊一声:“谭弈,你犯监规打架!” “辱人父母,如辱自身!”谭弈很感谢靳小侯爷给了自己一个当众展示形象的机会,大喝一声腿朝着倒在地上的靳小侯爷踹了下去。 监生们吓得纷纷后退。 眼看谭弈这一脚踹得实在,靳小侯爷非吐血断骨不可。靳小侯爷被穆澜拉开了。 谭弈的脚落了空,也知道不能再过火了。他住了手,冷冷看着多事的穆澜,话却说给众人听的:“在下两岁时就被义父收养。义父一手将我养大。教我读书明理。父辈们行事,为人子女不便置喙。谭某只知道养恩如山。听人辱及义父,明知犯了监规也绝不能当没听见。打了靳小侯爷,回头谭某自去绳愆厅领罚便是。” 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一些因他义父身份对谭弈颇有微言的举子也点头称是。 如果谭弈充耳不闻,当起了缩头乌龟,才真让人瞧不起了。 靳小侯爷何时挨打不还手过?他刚挣脱了穆澜的手,又被赶过来的许玉堂死死拉住,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林一鸣和追随谭弈的监生骂道:“东厂无恶不作!一群走狗!” “东厂是皇帝钦设监察百官之所。我义父得皇上信任担任东厂督主。东厂行事乃奉旨所为。靳小侯爷是对皇上设东厂有所不满?”谭弈当即反驳道。 许玉堂一把将靳小侯爷拉到了身后,斯斯文文的说道:“公道自在人心。东厂口碑差,难道不是行事的方式有问题?谭兄就不必拿话做套了。” 靳小侯爷还要叫嚷,穆澜低声劝道:“小侯爷,现在逞口舌之快有什么意思?现在最重要的是咱们班的人能考进六堂,别叫谭弈那帮人骑到头上来。” 对啊,骂谭弈又如何。打回来……还打不过他。白去绳愆厅挨顿板子。靳小侯爷能屈能伸,叫道:“表哥,和他废话什么。咱们报名去!” 一句话就劝得靳小侯爷转了xìng子,许玉堂朝穆澜赞许地笑了笑:“六堂监生又不是非举子才录。告示上写得明白,考试以成绩优劣从上往下录取。未录取者也有了侯补资格。能报名的都报名去。” 甲三班以荫监生为主。捐监生宁可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3 章 迎贵胄公子,也不愿去捧穷举子的臭脚,有钱得使在刀刃上不是?巴结以讲究风骨的穷举子,没准还会碰得满鼻子灰呢,能得个什么好?这一刻倒是也巴不得自己班里出两个六堂监生。 许玉堂一呦喝,甲三班的人纷纷响应着离开了。 留在谭弈身边的只有林一鸣。他翻了个白眼道:“这是嫉妒!有用吗?报了名还不是考不上!难道他们比举子成绩更好?” 谭弈被他的话逗得一笑。他察觉到虽然自己站出来显示了孝道与血xìng的一面,仍然有很多举子离自己远了。 东厂要的是忠心之人。他再三告诫自己这点,仍把那些突然对自己敬而远之的举监生记了下来。等他有了权,再一一收拾。 离了教室。许玉堂正色对穆澜道:“我是要尽全力考率xìng堂的。小穆,我看咱们班能进六堂的人少。你可不能再藏拙了。” 将甲三班一通分析后,许玉堂觉得最有把握的人选是穆澜。 “我尽力。”穆澜知晓轻重。但她心里想的人选是林一川。如果自己进了六堂,权力与便利有了,也会成为监生们盯着的目标。不利于她单独行动。 方太医先给林一川开了一个月的假。他回家养伤已有半月,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大概月中休沐日,林一鸣没有回去,看起来也不知道情况。 穆澜她寻思着六堂招考这件事对林一川有好处。转眼到了月末休沐这天,穆澜去了林家。 “我家大公子在养伤,一律不见外客。这是燕管事亲口吩咐的。” 林一川上次中dú病好后,将宅子狠狠整治了番。先前那位请穆澜在门房用茶的管家已经凄惨地被撵回了扬州老家。新来的管家很客气。 穆澜心里有数。林一川装着受伤严重,如果不露面不见自己,定是趁机办事去了。穆澜也懒得问缘由,直接告辞,托管家转告六堂招考的事情:“已经替大公子报过名了。五月十三考试。那时大公子的伤应该大好了。” 她是一早离开的,时间尚早。穆澜牵挂着核桃,骑马去了皇城。 第136章 封了月美人 高大的红墙,黄色的琉璃瓦。红黄二色映衬下的皇城尊贵威严。 秦刚默不作声地带着一队禁军行走在宫墙之下。偶尔回头,能看到换上禁军服饰,清俊帅气的穆澜。她神泰自若,丝毫没有第一次踏进皇宫的忐忑不安。眼神清正平和,似乎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平常。 这小子! 秦刚心里有点不平衡了。偷带你进宫,你不紧张便罢了。你倒是表现出那么一点点好奇也行呀。见穆澜终于拿着锦衣卫的牌子找上门来。秦刚很想显摆一番。结果那些引诱的话硬生生被穆澜平静的神色给堵了回去。 一个杂耍班出身的小子,不就拜了江南鬼才杜之仙为师嘛。杜之仙活着,隐居十年,如果不是皇上想拜他为师,他早就淡出人们的视线了。如今杜之仙又死了,更不能靠那张老脸四出替你刷好感。除了一个关门弟子的身份,秦刚硬是没想通穆澜这份镇定从何而来。 过了乾清门,秦刚散了禁军,如往常一样只带了四个贴护卫进去。另三个禁军是他的人,秦刚找了处无人之地就说开了:“穆公子这份镇定让秦某好生佩服!” 镇定?太镇定就是异常!穆澜眨了眨眼,仿佛腿软,往墙边一靠,伸住了墙苦笑道:“秦统领,在下腿都吓软了。一路行来感觉人人都在盯着我瞧似的。唉!” 噗! 秦刚笑出了声。这才是个正常人嘛。他大力的拍打着穆澜的肩道:“进了乾清门就是秦某的地盘了。甭怕!” “多谢多谢!” 穆澜这时眼神也活跃了。张头望脑的样子又让秦刚冒汗:“别太夸张了……” “是是。”穆澜老实地跟着。 秦刚将穆澜带到了自己的值房。关了房门,他先前的谨慎小心不见了踪影,笑呵呵地给穆澜泡了茶道:“穆公子,秦某给你的腰牌是应急所用,你不会真的只想进宫来逛一逛吧?” 在灵光寺脚下的梅村,秦刚招揽不成,送给穆澜一面锦衣卫牌子。说遇到麻烦事可以到宫门寻他。穆澜今天拿着牌子见秦刚,说她想进宫来看看。秦刚自然不相信这个理由。 如何解释核桃和自己的关系,是道难题。 到现在为止,秦刚都不知道和无涯出门逛街的冰月是穆澜所扮。 穆澜想到了母亲的心愿,想到了面具师傅,想到了杜之仙……她不愿意核桃成为一枚废棋。一个无辜的牺牲品。 “我有个妹妹。听说她被送进了宫里。” 穆澜什么时侯有了个妹妹?难道是开春刚送进宫里来的那批宫婢?多少嫔妃进了宫,都难见父母亲人一面。何况宫里品阶低微的宫女。穆澜想见妹妹一面,还只能用腰牌找自己。 秦刚啜着茶,释然了:“这事简单。我寻着你妹子找机会让你们兄妹见上一面。” “如果可以,我想带她离开。” 他就知道,不是普通事,穆澜不会用上那面腰面。敢带穆澜进宫,秦刚是担了风险的。皇帝看重穆澜,他也看重穆澜,为示好,这样的风险秦刚担得起。但随意就把人弄出宫去,秦刚为难了:“宫女都归掖庭管辖。宫里自有规矩。就算皇上想放个宫女出宫,都难呢。” 方方面面的关系太复杂了。一旦被东厂注意到,他这个禁军统领就甭想干了。 “我知道这事让秦统领为难。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我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穆澜将那面腰牌推向了秦刚。意思是她只用这一回。 让穆澜欠着自己一个人情,秦刚觉得暗中安排一番,也不是不可以。“需要做些安排才行。她在宫里何处担职?叫什么名字?” 有秦刚帮忙,也许真的可以把核桃弄出宫,送她远走高飞隐姓埋名。这是穆澜设想过的最好的情况。但她心里明白,人是东厂送进来的。秦刚未必办得成。 “我只知道她进了宫。在什么地方并不清楚。”穆澜沉默了下,告诉了秦刚,“她叫冰月。” 秦刚险些被茶水呛着:“谁?” 穆澜平静地说道:“进宫之前,她在天香楼,叫冰月。” 冰月姑娘是穆澜的妹妹?秦刚盯着穆澜看了又看。两人长得都极美。但长得不像啊! 秦刚一激灵,难道皇上是因为知晓这层关系才喜欢上了冰月姑娘?皇上爱乌及屋?皇上喜欢的究竟哥哥还是妹妹?从皇上去天香楼的情形看,应该是妹妹。皇上怎么会喜欢一个少年呢? 先不想那些。现在是小舅子上门讨妹子?皇上好不容易动了凡心,怎么能让穆澜带走呢?不行,他得劝穆澜打消主意。 “穆贤弟啊。你妹妹在宫里也不错啊。总比在天香楼好吧?”秦刚想清楚关系和立场后,苦口婆心地相劝。 诸如你将来国子监毕业后,踏进仕途为官。在青楼的妹妹和被封为嫔妃的妹妹,能一样吗?前者给你家抹黑,后者给你家刷金粉来着……直说得穆澜觉得冰月进宫是祖坟冒了青烟。让冰月出宫,就是棒打鸳鸯不是普通的鸳鸯,是抢皇帝的女人,想让皇帝打光棍,找死啊! “穆贤弟且放宽心。有秦某在,你妹子在宫里头吃不了亏!”秦刚拍着胸脯向穆澜保证。 穆澜一句话就让秦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东厂梁信鸥送我妹子进的宫。秦统领不会不知道吧?” “这事啊……我知道。东厂把人送进宫来。谭诚是想提醒皇上,什么事都瞒不过他。或许他还想给皇上添堵。皇上难得喜欢一个女子。如果相信你妹妹是东厂的眼线,皇上得有多难受啊。皇上不会信的。你且放心吧。”秦刚的想法又走到了岔道上。以为穆澜担心皇上厌了冰月。 皇上常去天香楼也不是办法。上次出宫,在街上被京城的姑娘们追了两条街。秦刚和春来都要愁死了。东厂把人送进宫来,简直是救了他俩。能顺利地让冰月进宫,再也不用抠破头皮想办法替皇帝遮掩。秦刚都想对谭诚说声谢谢了。 穆澜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既然是东厂送进宫里的,皇上不宠爱都不行?” “那是自然。”秦刚不经思索地说道,“皇上年轻,后宫空虚。就喜欢上你妹妹一个。能不宠着?你妹妹进宫当晚就宿在了乾清宫……” 穆澜霍然站起,气得脸色煞白:“他真宠幸过我妹妹了?” “这是好事,你生什么气?”秦刚一拍脑袋又想岔了,“放心吧,记了档的。皇上封了你妹妹美人。太后娘娘知道欢喜得不行。把人叫过去瞧了,赞她人如其名,赐了个月字。有封号的美人比起寻常美人尊贵。” “太后还赐了封号?”穆澜的声音高了起来。 “小声点,这是宫里!”秦刚赶紧提醒她,“皇上一直没有立后。太后娘娘都急得不行了。听说皇上喜欢你妹妹。赶紧 有了品阶封号。死也只能死在这宫里头了。想要把核桃弄出宫,除非她死。穆澜心如刀绞。 秦刚还在叨叨:“穆贤弟,你就放宽心吧。皇上喜欢你妹子,将来你的仕途一片光明哪。你混得好,你妹子在宫里的地位也会更加稳固……” “秦统领,我想见我妹妹一面。”穆澜听不下去了。 秦刚一脸难色:“禁军不能随意出入后宫。穆贤弟,等有机会我再安排。皇上极宠爱你妹妹,让她住在永寿宫,离养心殿最近。” 她进宫太难。今天不见到核桃,穆澜不打算离开。若非万不得己,她实在不愿意这样和无涯相见。但为了核桃,她不得不见:“皇上会去见我妹妹吗?” 皇帝要去后宫,禁军定会跟随。穆澜就有机会。 这倒是个办法。秦刚看了眼沙漏,叮嘱穆澜在房中等自己:“我去打听下。” 过了半个时辰,秦刚就回来了,招呼穆澜跟着自己。 两人出了值房,正赶上无涯从乾清宫出来上了步辇。 秦刚朝皇帝抱拳行礼。穆澜毫不含糊跟着行礼。 她穿着红黄二色的禁军铠甲,戴着水磨锁子护颈头盔。无涯根本没想到穆澜会扮成禁军,连多看一眼都没有。步辇便从两人身边过去了。 穆澜默默地跟在队伍后,望着无涯的背影心情复杂之极。如果无涯真的宠幸了核桃,该怎么办? 莫名其妙的,无涯就觉得背心发烫。他随意扭过头往后面扫了眼。隔着一群宫婢太监,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汇。 --- 今天一更 第137章 心情如同dàng秋千 只是一瞬间的目光jiāo触。快得穆澜来不及低头。于是她就不再低头。 她的视线平视着前方再恭谨不过。 她的目光再清冷不过别说刺客的剑,空中飞来一只蚊子都会被她的眼光五马分尸。 无涯没有回头前,觉得背心发烫。回头一瞥后,眼睛就被刺疼了。他蹙了蹙眉,眉心形成一道好看的浅褶,随着他转过脸正襟端坐又消失了。 刹那间的情绪波动却被春来敏锐地发现了。这是他的饭碗!作为皇帝身边的贴身小太监,理想是乾清宫的首领大太监。春来一直牢记着素公公的八字教导:察言观色,细致入微。 从六岁进宫跟在无涯身边,春来已经养成了习惯。哪怕不看皇帝,都会分出一丝视线粘在皇帝身上。 皇上回头,然后蹙了下眉。 春来马上转动脑子。什么事让皇上犯愁?他马上想起刚从宫里离开的承恩公,礼部尚书许德昭。自从宫里有了月美人,礼部就加快了催促皇帝立后纳妃的进程。皇上能不烦吗?但这种大事轮不到春来发表意见。他的本职工作是为皇帝分忧。 所以春来跟在步辇边积极建议道:“皇上,今儿天气好。不如请月美人移步御花园赏花?” 月美人能把秋千dàng到令人心脏骤停的高度。霓裳飘dàng,笑声清脆。皇上很喜欢。春来还想再看。 “可。”无涯惜字如金。 春来兴致勃勃地吩咐下去:“移驾御花园!”同时叫了个小太监去永寿宫传旨。 暮春时节,御花园里花团锦簇。高大的苍松上架着新做的秋千。垂丝海棠树下设了席,正对着一畦怒放的牡丹。 秦刚很照顾穆澜,特意将她的岗位分到了离秋千最近的地方。月美人秋千dàng得好,也怕有个意外,侍卫做好了随时救人的准备。这个活,今天jiāo给了穆澜。 摸约半个时辰,宫婢太监簇拥着月美人到了。 核桃穿着件翠蓝色缎面斜襟窄袖短襦,淡金色的襞积大摆裙。长发悉数挽起,用顶金丝编就的冠笼了,露出春杏般的脸,天鹅般优美的颈项。 如雪的肤色,明艳的衣饰,脸上全是春天的明媚。席前那畦怒放的牡丹被她一衬都蔫了。 “臣妾见过皇上。”核桃利落地蹲身行礼,杏眼扑闪扑闪的,好心情尽显无疑。 这句话像雷声碾过,穆澜的心哆嗦了一下。 无涯竟然起了身,上前扶起了核桃,温柔地执着她的手走到了秋千架下:“朕推你。” “好。” 核桃这身装扮利索,正为了dàng秋千。她踏上去,用力一蹬,秋千就dàng了起来。 园子里响起串串笑声。 秋千架在高大的松柏上,越dàng越高。绸裙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核桃的视线越过了高大的红墙,感觉自己像鸟儿一样在自在飞翔。 穆澜仰视着核桃。金色的裙子像刺目的阳光,令她目眩。 无涯负手站在秋千旁,离她不过三尺远。他瞥了眼穆澜,朝空中喊道:“别累着了!” 核桃低头直笑:“我不累!” 她恨不得真有一双翅膀,真的飞起来。 低头说话的时侯,核桃看到了穆澜。红黄二色甲胄勾勒出她修长的身材,锁子头盔下的脸英气勃勃。脸上带着令她迷恋不己的浅浅笑容,俊俏无比。她是眼花了吧?才会在红墙包围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4 章 里头看到少班主? 一阵风吹进了眼睛,核桃视线变得模糊。天空好像颠转了,她身体陡然一轻,从秋千上直飞了出去。 “天呐!”春来看到核桃不知怎的,竟从秋千上摔了下来,吓得叫出了声。 无涯愣神间,身边掠过一道身影。 穆澜跃上了空中,手臂舒展,轻松揽住了核桃的腰。旋身间抓住了晃dàng的秋千,揽着她站在了秋千架上。 “还好还好。”春来拍着小胸脯安慰着快要蹦出口的心。 脸贴在冰凉的甲胄上,核桃如在梦中:“少班主。” 穆澜没有抱着她落下,任由秋千自在的dàng来dàng去。她低头看着核桃腮边坠着的那滴泪,微笑道:“我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这里只有她们俩。这里的世界清静无人,少班主温柔地抱着她……核桃嚅嗫地说道:“这样真好。” 核桃的眼睛清如溪水,脸红扑扑的,带着嫩桃似的嫣红。美丽娇憨。 目光掠过她的发髻,穆澜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下面的宫婢太监从惊吓中醒来,渐渐觉得不对劲了。那名侍卫抱着月美人在秋千上站得也太久了吧? 春来低声对秦刚说道:“你手下懂不懂规规矩?” 人家是兄妹!秦刚睨了他一眼,心想穆澜这是趁机在和自家妹子说话呢。他拖延了一会儿,见秋千渐渐低了,这才说道:“赶紧拉着秋千,别伤着美人了。” 这句话完美解释了为何侍卫久久带着月美人没从秋千上下来的原因。宫婢太监们赶紧围住了秋千。 穆澜带着核桃轻轻跳下,松开了手,沉默地退到了一旁。 核桃正看向她,目光就被无涯的身影挡住了。他拉过她的手责备道:“以后不准你再这样dàng秋千了。” 他带着她入席,随手拿过拧来的帕子,抬起她的脸,细心地拭着汗:“险些把朕吓着。” 他的手指用了点力,不让她的脸转开。 核桃有点不知所措,乖乖被他擦完脸。无涯又端来了茶水哄着她:“喝口茶罢。” 就着他的手,核桃喝着茶,目光情不自禁瞟向秋千背后。偏又被无涯挡住了视线。 “瞧着这一身的汗。”无涯埋怨了句,吩咐了声,“服侍月美人回宫沐浴。” “我……” “朕一会儿过来用膳。”无涯不容置疑地说道。 少班主会跟着来吧?核桃一步三回头地被簇拥着去了。 春来喜滋滋地对秦刚嘀咕道:“皇上很宠月美人呢。” “嗯。”秦刚很高兴。看到这一幕,穆澜应该不会再想着带妹子出宫了吧? 这时,无涯做了件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事。他站上了秋千:“朕试试!” 皇上想dàng秋千?他几岁了? 春来下意识地出声反对:“皇上……” 无涯用力一蹬,秋千就dàng了起来。他回过头看向穆澜:“你能接住月美人,想必也能让朕毫发无伤。” 秦刚赶紧给了穆澜一个眼神。 凭什么?幼稚!穆澜翻了个白眼。难道你还想故意摔一回?这么多侍卫在,秦刚在,凭什么要我接着你? 秋千越dàng越高,春来心都紧了:“皇上!你下来吧!” 在他的认知中,皇帝长到二十岁还是头一回dàng秋千。这事让太后娘娘知道,定会将秋千劈成碎片! 风拂面而过,无涯终于明白核桃为什么喜欢dàng秋千。 像鸟一样自在啊。 然后他就真的松了手,在一片惊呼声中从秋千上跳了出去。他张开了双臂,笑容从脸上浮现。 第138章 相见无言 数道身影如rǔ燕投林冲向无涯。春来已吓得一跤摔在了地上。 穆澜脚步往前踏了一步,就站着不动了。她望着跃向空中的侍卫撇了撇嘴,这么多人冲上去,当ròu垫都摔不着他。 一双手抱住了无涯。看到是秦刚后,无涯的笑容僵硬无比。想象中穆澜抱着自己站秋千上看风景的念头瞬间化为飞灰。 毫无无伤地下了地。春来四肢着地爬了过去,抱着无涯的脚就哭开了:“皇上别吓唬奴婢!” 四周哗啦跪倒一片。 无涯目光扫向秋千后面的穆澜。看着她与侍卫们一样埋着头单膝跪下。他扯了扯嘴角,一脚将春来踢了个趔趄:“朕试试侍卫们的身手。有秦统领在,朕会有事吗?” 秦刚肚子里一阵狂骂,有这样玩的吗?心跳都被您吓没了。脸上不敢带出分毫不满,斩金截铁地回道:“臣等不敢有负皇上!” 侍卫们异口同声。 除了穆澜。 反正她埋着头,离得远。犯不着高呼口号。 不是叫她接着自己?无涯郁卒地望着秦刚,挤了一个字:“赏!” 春来这会儿也不哭了,照着规矩尖声补道:“皇上赐秦统领金十两。侍卫银十两。” “谢主隆恩!”一个月的俸禄了。秦刚和侍卫们喜动颜色,早前的怨怼之心散了个干净。皇上不要太高难度地“试武艺”,还是蛮不错的。 “皇上,您答应月美人去永和宫用膳。”春来小心提醒了句。耽搁这会儿工夫,就快午时了。 无涯唔了声,上了步辇。 眼神悄悄瞥去,穆澜跟在禁军的队伍中没有离开。他唇角又勾起了一抹笑。 进了永和宫,禁军照例在宫门处停了下来。 无涯被宫女太监簇拥着进了宫。秦刚这才寻着空低声对穆澜说道:“瞧到了吧?皇上很宠你妹子。以后有机会,我再安排你们兄妹相见。” “多谢秦统领。”穆澜抱拳行礼。她看到了,听到了。核桃过得很开心。穆澜想到面具师傅,想到东厂,只担心这样的快乐不长久,“她对宫里不熟。还望秦统领多加照拂。” 鞭长莫及。她没办法照顾核桃。 “放心吧。秦某心里有数。”东厂想给皇帝提个醒。却不会由着皇上和心爱的女人过得这般痛快。皇上宠着月美人。她就成了皇上的软肋。秦刚心里再明白不过。 他叫了个心腹送穆澜出宫。 穆澜沉默地跟着侍卫离开。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春来气喘吁吁的声音:“救月美人的侍卫呢?皇上有赏!赶紧谢恩去!” 他是想解释?穆澜站定回头。 春来这才看清楚穆澜的脸,吓得小脸发白,口吃起来:“你你你……领赏去!”怪不得皇上今天这般奇怪! 他幽怨地横了秦刚一眼,扯了他去一旁低声说道:“你把穆澜带进宫来,怎么不和咱家说一声呢?” 秦刚轻笑道:“你还不知道月美人是穆公子的妹子吧?” 啊?春来惊得张开了嘴。怪不得皇上会喜欢上冰月姑娘……不对!皇上究竟喜欢的是谁啊?春来糊涂了。 穆澜走了过去,温和有礼地说道:“公公带路吧。” “哎!”春来机械地应了声,领着穆澜进了宫门。 永和宫宽敞,见路上无人。春来小声地说道:“穆公子,没想到居然是您哪。冰月姑娘是您妹妹?” “嗯。” “哎。真没想到啊。月美人很得皇上宠爱,您就放心吧。” 君臣有别,男女有别。皇上哪怕因为喜欢您而喜欢上了你妹子。喜欢你妹妹也比喜欢你强百倍千倍。您可别再勾引皇上起别的心思了。 “将来还望您多照顾她。”穆澜淡淡地说道。 春来松了口气道:“您放心。皇上头一个喜欢的女人,太后娘娘都宠爱无比。每天都有赏赐送来。” 快到偏殿时,春来瞅着门口站着的那排宫婢太监,压低声音又道:“调来服侍的人不知底细。” 穆澜懂了,低着头走到门口站定。周围站立服侍的人虽然都略低着头,她也能感觉到投来的视线。 “皇上,陈侍卫前来谢恩!”春来进去禀了,示意穆澜进去。 穆澜垂着头进了里间。明黄的衣摆落入眼帘。她单膝下跪,声音清洌:“见过皇上。” 身后传来钗环碰撞的细碎声,一双手扶住了穆澜:“今天多谢你了。皇上,赏她什么好?” 核桃的声音明朗干脆,让穆澜为之一愣。她已经学会了说话给外面的人听。穆澜顺势站起,望向了核桃。 杏眼里蓄满了泪,突然就扑进了她怀里,哽咽起来:“如果不她,臣妾今天就没命了呢!” 核桃撒娇似的抱着穆澜不肯松手。 “不如赐她两道菜吧。”无涯早想好了理由。 核桃聪明地领悟了无涯的意思,恋恋不舍地抹了泪,欢喜地说道:“臣妾亲自下厨。” 她离开了房间。隔着门隐隐听到核桃点了宫婢太监帮忙的声音。 春来守在门口,屋里安静下来。 见穆澜始终不看自己,无涯心里生出了一股怒气,两步就走到她面前。 穆澜后退了一步。 无涯往前又进了一步。 再退,就退到外面屋子了。竹帘朦胧,无法隔绝视线。穆澜的脚跟低住了门槛,抿着嘴一声不吭。 腰骤然被揽住,来不及推开,她就撞进了他怀里。无涯用力抱紧了她,低头在她耳边说道:“你敢推开我,我就说你犯上,让人拉出去打板子!” 穆澜气结,真的去推他。 “你在吃醋。” 他用的是陈述句,肯定的语气。 穆澜蓦然抬起头,目光灼灼盯着无涯:“她是我的妹妹,我的亲人。” “她是谭诚送来的。”无涯松开了手,静月般的眼眸里飘着一股火,“这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只有宠着冰月,谭诚才不会怀疑还有另外一个冰月。 他的眼眸里有着不被信任的忧伤。难道她不相信他吗? 无涯猛地拉起穆澜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口。他抓得那样紧,将她的手紧紧按在胸前。 他从来没有问过她,为什么会认识天香楼的冰月。为什么冰月每次都会扮成婢女,让她和自己幽会?她为什么要女扮男装进国子监。她不知道这是砍头的大罪吗? 他想问她的话是这样多。见到她时,却一句都问不出口。他真害怕触到她的秘密,让她从此消失无踪。无涯凝视着她,只想让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 第139章 开了杀戒 穆澜使了个巧劲,掌心轻拍在无涯胸口,将他推了个趔趄。话连珠pào似的冒了出来:“对她最好的保护就是将她变成你的宠妃?人这一生,不仅仅是活着才是幸福。你喜欢她吗?她喜欢你吗?她愿意为了你一辈子活在这重重宫墙内?仅有借着dàng秋千才能看到红墙外的世界?你知道我看到她将秋千dàng得那么高时有多心疼难受?只有那会儿她才会觉得自己像鸟一样。你以为她笑得开心,就过得开心吗?” 这一掌很轻,无涯却听到心碎的声音。骄傲让他挺直了背,偏开了脸,不愿再向她解释。 屋子里出现了难堪的静默。 “少班主。”哽咽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核桃端着一叠热气腾腾的点心,泪流满面。 她居然没有注意到核桃什么时侯回来。她的警觉与戒备都被抛到了九宵云外。很容易没命的呢。穆澜扯了扯嘴角,笑容乍现:“不用怕。我说过,我会带你走。” 核桃将点心放在炕桌上,盈盈跪在了穆澜面前:“我不想走。这里比天香楼好。” 她跪在她面前轻轻地啜泣着。黑鸦似的长发挽成了fù人的翻髻,chā戴着精致的簪钗。穆澜想起了面具师傅说过的话:“皇帝尚未立后纳妃,年轻俊俏。他既倾心核桃,你怎知核桃不会喜欢他?” 阳光从炕边的玻璃窗透进来。无涯侧着身站着,双肩精绣的蟒龙灿烂华贵。脸庞如静月一样美。 能让京城姑娘们疯狂追着一睹风采的男子,核桃又怎能不喜欢? 她知道呢,一早就知道。那个煮茶如猗猗兰开的无涯是美好的梦境。天香楼里放肆的释放情感的自己是心里极度渴望摆脱现实的自己。都是不存在的。 “少班主,对不起。”核桃的脸埋在裙裾中,连看穆澜一眼都不敢。 穆澜缓缓伸出手,抚摸着核桃的头发:“傻丫头。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连累了你。” 她转身,抬臂,抱拳,声音清洌如水:“请保护好她。臣告退。” 将两人对话听在耳中,无涯一时间心灰如死。心里千言万语都撬不开自己的嘴。他望着窗外,沉默着。 穆澜走了。行走间甲胄发出了细碎声响渐行渐远。屋里静默的可怕。 他不知站了多久,才回过头来看向核桃,眼神疏离:“为什么?不要告诉朕。你,对朕一见倾心。” 为什么让穆澜误会?为什么? 核桃跪伏在地上,想起珑主将自己送进天香楼时说过的话:“你若想帮她,就进宫去。” 少班主让她不要相信珑主。她相信穆澜。可是她还是进了宫。核桃想起了梁信鸥送自己进宫时说过的话。 “你到天香楼之前是穆家班的人。你叫核桃。” “不要置疑东厂办事的能力。自从穆澜进京,东厂熟悉穆家班里每一个人。” “本官很好奇,穆澜和你是什么关系?是她送你进的天香楼?” “皇上到天香楼,是真的喜欢你?还是和穆澜约定在天香楼会面?” “你不说没有关系。本官会盯着你,盯着穆澜。” 少班主为了她才冒险进宫。核桃知道。只要她过得不好,少班主拼了命都会带走她。这里是皇宫禁城。宫墙是那样高,高得她dàng秋千dàng到天上,眼里看到的都是重重红墙与望不到尽头的殿宇。还有东厂的人盯着,有珑主盯着,她无处可逃。既然如此,她何必要连累少班主? 核桃抬起脸望向无涯。她已经让少班主误会了。她不能再让皇帝也误会少班主。 “皇上,我本名叫核桃……” 袖中还藏着那块青色的手帕。帕子上绣着两枚圆滚滚的核桃。无涯怔怔地坐着。听核桃讲述着穆澜。 怪不得那晚在天香楼。穆澜说,他一定能选出冰月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5 章 最中意的小食。他拈起一枚山核桃,成了冰月的入幕之宾。 “十年了。我才发现少班主是女子。” 无涯的思绪回到了去年的端午节。她提着狮子头奋力挤开人群,手里的头套撞着了他。那天她神采飞扬,叫自己瞧好了,她会夺得头彩。 另一个穆澜出现在无涯眼前。那样生动活泼,那样明媚可爱。 “十年。为了替她父亲翻案,她扮了十年男人。”无涯喃喃低语着,心里的怒与怨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片怜惜。 “送你进天香楼的人是谁?” 核桃摇头:“我不知道。他戴着面具,说这样能帮到少班主。少班主叫他珑主。” 十年前的科举弊案。她那酒后莫名上吊身亡的父亲叫邱明堂。正七品河南道监察使御使。也许,也是牵涉进那件案子的人。 无涯思索着,记住了戴面具的珑主。他扶起了核桃,从袖中拿出那张手帕递给了她:“宫里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我会尽力保护你。” 他起身离开。 核桃捏着帕子,望着无涯的背影怯怯地问道:“她女扮男装进国子监犯了砍头的大罪,您不会治她的罪吧?” 无涯回头,微笑道:“朕知道。朕一直在帮她。” 若非如此,他不会想尽办法在国子监替她安排单独的宿舍,不会将方太医调进国子监医馆。 办完那件事,他会想办法让国子监里没有穆澜这个监生。 国子监里没有穆澜这个监生。他希望那时宫里会多出一个姓邱的姑娘,和他一起笑看江山。 无涯出了偏殿。春来和秦刚投来无奈的眼神。 偏殿里的声音终究还是传了出来。 无涯静静站着。静美如莲的脸浮现出一抹刚毅:“杀。” 服侍核桃的宫婢有八人,太监四人。十二人垂手肃立在殿前廊下。听到这声杀字,有四人张口yù喊,两人拔腿就往跑。 秦刚长刀出鞘。 血溅落满阶。 无涯没有闭上眼睛。眼里没有怜悯之意。 不过几个睁眼的时间,偏殿前已躺下六具尸体。剩下的六名宫婢太监瘫软地跪伏在地,吓得簌簌发抖,不敢出声求情。 “朕不是嗜杀之人。这是朕第一次杀人。”无涯平静地说道,“你们听到了不该听见的话。朕不杀你们,东厂也会找到你们。没有人能熬过东厂的酷刑。朕会厚待你们的家人。” “谢皇上!” 无涯朝宫外走去。身后渐至无声。 春来紧紧跟上了他,半响才低声说道:“皇上,动静是否大了点?” 素来温和的皇上突然一次杀了十二个人,春来腿都软了。 “朕宠爱月美人。他们服侍不好,被朕杀了……也就杀了。” 江山如血。宫墙如血。无涯脚步坚定地前行。 第140章 来了共醉之人 云来居是国子监外最大的酒楼。楼中挂满了诗句。考中进士者往往都会在这里遍邀同窗,留下墨宝。经年之后,故地重游,又是一番感慨。楼中自掌柜到伙计都能绘声绘色说上一段逸闻趣事。 酒楼布置极雅致。休沐或下午无课的监生也爱来此叫壶茶,闲谈消磨时光。 穆澜用钱一直很节约。今天她包了个雅间,叫了一桌席面。 见到她,六子机灵地前来招呼。见左右无人,他笑嘻嘻地低声说道:“少东家要招待客人?”自从穆家班散了,改行开起了面馆。班里的弟兄就叫穆澜为少东家了。 穆澜要的是上等的席面,一桌五两银子。在六子看来,如非招待客人,哪用得着叫这么好菜。 “我饿了。” 四干四鲜四蜜饯四冷荤,八荤四素,外加一锅滋补老鸡汤。再饿也不至于吃这么多。六子怔了怔,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穆澜微笑:“有什么好酒?” 六子呆了。他从来没见过少东家喝酒。 “我会喝酒。酒量还很不错。店里可有竹叶青?” 这是有名的汾酒。监生喜欢它的名字,云来居常备这种酒。 六子哎了声。没过多久就拿了一瓶竹叶青来。 酒呈浅绿色,盛在白瓷酒盏中,像一汪春水。 他看着穆澜眼皮都不眨,一饮而尽,这才信了她会喝酒的话。六子踟蹰了下道:“少东家。家里来了消息。这几天一直等您来。” 是指穆家班的人跟踪谢百户夫fù俩的事。穆澜失笑。她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谢百户一直呆在家里没有出门。他媳fù提着篮子出去了一趟。买了ròu菜,扯了块布就回家了。查了几天,发现布庄的东家与首辅大人府中一位管事是亲家。” 当朝内阁首辅胡牧山?当初和老头儿说起父亲的案子。老头儿提到了几个人。陈瀚方,许德昭,胡牧山,谭诚。 胡牧山曾经屈尊到穆家面馆吃面。又替谭诚邀她进府赏花。像一位内阁首辅做的事吗?穆澜失笑。 十年前一桩科举弊案,像蛛网。盘距在网中的那只捕虫的蛛究竟是谁?或者是几只蛛共同结成了一张网? 有人跳出来终究是好事。发现了一个半夜拆书钉书的国子监祭酒。又顺藤摸瓜找到了一个偷书掉包的内阁首辅。 十年前擢升礼部尚书的承恩公许德昭是否是知情人?借机打压异党的东厂督主谭诚在那件案子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还有老头儿。十年前杜之仙呕血抱病,辞官归隐。面具师傅又是案中哪家的冤主? 穆澜脑中纷陈杂乱冒出一堆问题。她需要清静:“六子,你忙去吧。我自己呆会儿。” 门吱呀关上。给穆澜隔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菜摆了满桌,琳琅满目。她有点苦恼地蹙紧了眉:“明明没有吃午饭,想象能吃掉一头猪。怎么又没了胃口?难道是饿过头了?” 好不容易当了回财主,不吃她会心疼死。穆澜一口菜一口酒,吃相斯文。一瓶酒喝完,面前的菜被她挟了一圈,还保持着良好的品相。 她又叫了一瓶酒。饮着饮着,她发现自己怎么都不会醉似的,脑袋越发清明。 太阳偏西,落在不远处国子监集贤门上。 穆澜撑着脸,越看越觉得和宫里头的门相似。她拿着筷头在桌上写划着。 掉包换书的人如果是胡牧山。那么他想弄明白的是,陈瀚方为什么要拆书钉书。谢百户在国子监呆的时间不会短。他什么时侯进国子监,就能知道胡牧山是什么时侯盯上的陈瀚方。 “时间。” 穆澜清楚记得,当初应明带自己逛国子监时曾经说过。国之典藏悉数归于御书楼,所以皇上下令让禁军看守。无涯亲政不过两年。这个问题还得问无涯。 想着这个问题,无涯的身影和压抑了一天的酸涩咕噜冒了出来。刹那间穆澜就醉了,脑袋开始昏沉。 她不要去想他,不要去想核桃和他。 他为什么不能继续装着不认识她呢?他怎么可以让她摸着他的心,然后宠幸着核桃,还说是对核桃最好的保护? 那些肆意释放的情感原只属于梦境。她只爱与她幽会的无涯。高贵不沾尘埃,如猗猗兰开的公子无涯。不是宫中的他。不是将来会有三宫六院的世嘉帝。 穆澜举杯饮尽。一口气不顺,辣得直咳嗽。她伸手摸了摸眼角,轻轻搓去手指沾着的湿润。 她盯着满桌酒菜,恨不得来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好冲淡心里的这份难受。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熟人朝云来居走来。 穆澜跳起来,从窗户探出了身子,大笑着招手:“侯兄!来吃饭啊?我请你啊!” 侯庆之愕然张大了嘴巴,仰头看向穆澜。 她的笑容太过眩目,在夕落的时侯像一束光照亮了侯庆之。他从来不知道人笑起来可以这样灿烂,仿佛能融化世间一切yīn霾。 侯庆之上了楼,看到满桌酒菜眼睛陡然一亮。不等穆澜开口,他拿起酒壶先干了三杯:“痛快!” 穆澜大笑。 侯庆之一点也不客气,大口吃ròu,大口喝酒。他长得胖,面相憨厚,说话直接:“我爹嫌我吃得多,怕将来有碍仕途。能吃三碗只给一碗,饿得我喝墨水。我娘心疼我,半夜等我爹睡熟了,偷偷给我送ròu。总说儿啊,能吃是福。做不得官,做个有福之人也罢。” 他举起手中八宝鸭腿朝南说道:“娘,你爱吃这个。儿子都记得呢!儿子帮你吃!” 说完大口啃之。 穆澜笑得将另一只鸭腿撕下,送到他面前碟中,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弟孝敬伯母的。” 侯庆之眼中已经泪花闪现,讷讷说道:“小穆,你不嫌我疯癫?” “你娘真好。我娘亲……只会督促我读书学艺。来,饮酒!”穆澜真心羡慕。 两人只是相识。做过一天室友。但不论苏沐还是林一川有事,侯庆之话不多,也一路相陪。没想到今天偶遇,穆澜发现侯庆之是极有趣的人。 第141章 一餐之谊 简单未尝是一种幸福。快乐会传染。侯庆之让穆澜胃口大开。两人喝酒吃菜,好不痛快。点灯时分,酒饮得多了,侯庆之说话更为随意。 “小穆,听林一鸣说,你会画符捉妖?” 穆澜笑得不行,见他认真,半开玩笑道:“林一鸣想捉只狐狸精。老侯你也想有此艳遇?” “不不不。”侯庆之连连摆手,却连人带凳子移到了穆澜面前,分外紧张:“小穆,听说杜之仙杜先生擅相面之术。你学到了几成?” 相面?穆澜睨着他,随口就来:“老侯,你有心事缠身哪。” 这本是相面术中最简单的察颜观色,辅以旁敲侧击,普通人极容易被诈出实情。 侯庆之神色更为急切:“可有破解之法?” 穆澜笑道:“天生万物互相克之。老侯,你且说来听听。” 侯庆之踟蹰半晌,却又改了主意:“你且再看看,我是否是那短命之人?” “侯兄天庭饱满,下颌方圆,耳厚唇丰。此乃长寿福相。”穆澜斟酌着话,往好的方面说。 “哈,福相!”侯庆之哈哈大笑,酒劲直冲入脑,将当初的事坦白说开,“我爹严苛。我娘心慈。我家为我捐银入监。临行时我娘把私房都给了我。我怕成绩不好,就想请应明做qiāng手。小穆,亏得你提醒应明。否则我和他都惨了。我还算有福之人吧。” 应明把那件事告诉了侯庆之?他究竟有什么心事,又不肯说出来?穆澜顺着他的话道:“不过一个入学试。侯兄不也考上了?” “考上又如何?”侯庆之借着酒劲突然拉开了衣襟,眼泪涌了出来,“我这有福之人为何不能佑我家人?” 蓝色的监生袍服下竟穿着件麻衣。穆澜悚然一惊。侯庆之在为谁守孝?孝期他却吃喝痛快,不合常理啊。 “老侯,这是怎么回事?说不得小弟能想想办法替你化解厄难。” 谁都帮不了他。侯庆之望向暮色里的集贤门,心情黯然。回国子监前想饱食一餐,能遇到穆澜,也许正是天意。他打定主意后道:“小穆,多谢你这餐酒饭。你是杜先生的关门弟子,奉旨入学,前程似锦。将来……切莫忘了与我老侯还有一餐之谊。这个送你。” 侯庆之从怀中拿出一只玉貔貅塞进了穆澜手中。不等她推辞,摇摇晃晃起身道:“为兄先行一步。” “老侯!”穆澜叫了他一声。 侯庆之恍若未听见,径直去了。 穆澜坐在窗边望着他蹒跚着走向国子监。手中貔貅温润可爱。她晃了晃有点重的脑袋,本意是想轻闲一点,没想到又添了一桩费解之事。 见天色不早。穆澜结了账,与六子约定好,如有紧急事,就将这间雅室窗台上摆的花撤下一盆。她一见便知。 才回到擎天院,就听到林一鸣兴奋的声音:“不得了,有人闯进御书楼,要跳楼!” 此时尚未宵禁,学生们纷纷从房中跑出。穆澜脚步停了停,没来由想到了侯庆之。她跟着人群奔向了御书楼。 御书楼中灯火通明。院子里灯笼火把星星点点。禁军封了大门,学生们悉数被拦在了院外。穆澜见天黑人多,直接爬上了树。居高临下一看,院中站满了国子监的官员,还有东厂番子。 “苍天无眼!害我外祖父只得以死作证,一头撞死在金殿上!” 声音远远随风飘来。学生们一片哗然。 五层飞檐上站着个身穿麻衣的人,手中拿着一把菜刀压在脖子上迎风大喊:“我父乃淮安知府侯继祖!我爹未贪一两河工银!贼子偷换库银,破坏河堤,想让我爹背黑锅!东厂阉狗休想用我威逼我爹认罪!我侯庆之宁死!” 梁信鸥站在院子里咬牙切齿。东厂一直盯着侯庆之,没有提前动他。是谁走漏了风声?让这二货提前知晓,爬上了御书楼飞檐。 “大人,只要他敢跳,就一定能接住他。”一名番子低声说道。 “蠢货!他是想跳楼吗?”梁信鸥脸上百年不变的笑容消失殆尽,张口便骂。侯庆之分明是想把事情闹大,然后横刀自尽。 “谭诚阉狗,你不得好死!” 五楼窗户出现的东厂番子不敢靠近,听到侯庆之大骂,急得不行。 国子监祭酒陈瀚方探出了窗户,声音沉稳:“侯庆之!你是我国子监的学生。本官自会为你作主!你放下手中的刀,莫要白丢了自己的xìng命!” 树上的穆澜握住了那枚貔貅苦笑不己。侯庆之将此物给了她,还说盼她将来莫要忘了一餐之谊。他也看太得起她了。她现在只是一介白身,怎么可能查得了他家的案子。该怎样才能劝得侯庆之打消自尽的念头?穆澜心急如焚。 这时侯庆之突然大笑:“我侯庆之不惧死!” 干净利落地一抹脖子,人如纸鸢般从飞檐上栽了下去。梁信鸥的身影飞迎而上,在半空中捞住侯庆之,落在二楼,旋身落地。 学生们失声惊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6 章 。 穆澜心一沉,捏紧了手里的玉貔貅。 血染了梁信鸥一身,他放下侯庆之,见脖子上的伤狰狞外翻,血流如注,已然无救,顿时脸色难看之极。 穆澜看着侯庆之躺在院内地上,知道回天乏术,难过起来。她下了树,想着侯庆之举鸭腿敬他母亲。此时方明白,侯庆之已心存死志,去云来居分明是想吃最后一餐饱饭。 她摇晃着有点沉重的脑袋,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四处找寻着应明。 应明连当初自己提醒他莫当qiāng手之事都告诉了侯庆之,两人关系深厚。东厂少不得要找上应明。 也是她运气好。应明就站在御书楼门口,已哭得不行。穆澜挤开人群,扯了应明就走。 应明泣不成声,还想挣扎着回去见侯庆之。穆澜使劲掐了他一把,低声道:“东厂会来找你!” 一句话将应明吓醒了,踉跄着被穆澜拉走了。 时间紧迫,穆澜把他拉出人群只问了一句话:“侯庆之在哪家钱庄存钱?” “通海钱庄。” 这是京城四大钱庄之一。穆澜还想再问,突然看到有东厂番子出来四下寻人,她匆匆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熬过就好。” 说罢扔下应明就走了。 应明晕晕沉沉,只知道傻呼呼地望着穆澜的背影。 “淮安府监生应明?” “啊。” 应明机械地回头,看到两名东厂番子站在了自己面前。 “跟我们走。莫要紧张害怕,问个话而己。” 两名番子扯着应明走了。 穆澜从树后出来,轻叹了口气。 “小穆!我找你好久。” 穆澜回过头,看到林一川和谢胜连袂而来。 一月未见,林一川黑了不少。看到站在树下的穆澜,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大步走到她面前,鼻子吸了吸,皱眉道:“你喝了多少酒?” “今天休沐……”穆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穆澜不对劲。是因为侯庆之?林一川揽着她的肩道:“别难过了,侯应之把事情闹这么大,就不可能不了了之。” “对!”谢胜跟过来愤愤说道,“侯庆之为求个清白,不惜闹出这等动静。我们不能让他白死了。” 他声音大。一语激起千层浪。四周的学生顿时跟着吼了起来:“侯家的案子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也许,这就是侯庆之以死求来的吧。穆澜黯然。 咦,今天她怎么没有把自己的手摔开了?林一川很是愉快地搭着她的肩,偷瞥着穆澜清美的侧脸,忍不住低头问她:“小穆,想我不想?” 第142章 藏锋之剑 穆澜回过神,轻轻拍开他的爪子,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着他,揶揄道:“大公子气色不错。八十大板才一个月就全好啦?” 话音才落,林一川的脑袋就耷拉在了她肩头,一手摸着臀部,唉声叹气:“不过是刚能下床走路罢了。刚才急着找你,扯得疼呢。” 哄鬼吧!穆澜一巴掌将他的脸推开。 林一川满脸哀怨。 谢胜突然说道:“林兄,你走路扯着伤口疼,我背你回去吧。” 他生得黑壮,一脸认真。林一川哭笑不得,心里却有些感动:“谢胜,我总算知道什么叫同窗了!” 谁知谢胜认认真真地说道:“我们宿舍死了两个。就剩下我和你了。我比你壮实。理应多照顾你。” “你什么意思?本公子会是短命相?”林一川气得暴跳如雷,追着谢胜开打。 穆澜上前一步拦在了他和谢胜之间:“大公子生龙活虎的,伤全好了?” 谢胜嘀咕道:“邪门了这是,怎么尽是我们宿舍出事?该不会是你硬搬进来坏了风水吧?” “子不语怪力乱神!”林一川又动上了心思,“小穆,你不是会驱邪捉鬼吗?画几道符呗。省得谢小将军心慌害怕!” “别闹了。侯庆之被抬出来了。”穆澜眼尖,看到侯庆之被一幅床单盖着抬了出来。 三人挤上前,见着了老熟人梁信鸥。东厂番子径直将侯庆之抬走。梁信鸥与绳愆厅的官员聊了几句,似笑非笑地望了过来:“真是巧啊。林一川谢胜,你俩与侯庆之同屋,就由你俩带路吧。” 穆澜迟疑了下,也跟了过去。 到了玄鹤院宿舍,梁信鸥亲自动手,将侯庆之所有物品悉数打包带走。得了闲这才笑咪咪地问林一川:“大公子身体不错。挨了八十板子恢复得很快嘛。” “比不得谭弈兄啊。打完就没事了。”林一川也笑。 林家终究是归了东厂。少年人还有棱角怨气,梁信鸥十分理解。只不过,他看好林一川。现在与他结个善缘,将来总有用得上的地方。谁会嫌银子多呢?他拍了拍林一川的肩道:“这一月你不在也好。侯庆之倒与你没什么瓜葛。” 林一川顺竿往上爬,把他请到一旁低声问道:“梁大档头,侯庆之父母获罪,他为何如此偏激寻了短?我看你方才似在找寻什么东西?” “侯庆之他爹失了库银。隐瞒不报。筹银修了河堤便罢了。河堤垮了,想把屎盆子扣东厂头上。督主怒了,接下了押送侯庆之的事。东厂得把这案子查个水露石出。你与侯庆之同屋,多盯着点谢胜。若有所发现,尽管来找我。”梁信鸥悄悄透了个底给林一川。想了想又道,“大公子,莫要与阿弈置气。都是一家人嘛。” “这得看谭弈兄是否愿意不为难在下了。他倒是对我堂弟不错。” 梁信鸥看着林一川脸上那抹没有掩饰的讥讽嘲笑,心想挑起林家两房争产,林一川哪能没有点怨气。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对督主忠心,谁敢难为你?” 说罢带着人走了。 谢胜和穆澜看着两人在书架旁嘀咕半天,以穆澜的耳力也没听清楚说了些什么。谢胜却见不得林一川对梁信鸥的态度。见他直送到院门口才回转,擦着铁qiāng就道:“我看这间屋子犯煞。林兄家境好,不如搬离吧!” 省得碍眼! 林一川怔了怔,掩了房门道:“谢胜你就是太傻了!” “谁傻呢!”谢胜心里憋得慌,提qiāng就站了起来。 “他是去套消息了。”穆澜帮林一川解释了句。 林一川大笑:“还是小穆知我。”说着将从梁信鸥处听到的消息说了,“东厂说这事不是他们干的,你们信吗?” “除了东厂,谁还有那能耐掉换库银,再坏了河堤让侯知府顶罪?”谢胜对东厂素来没有好感。 穆澜却觉得不对劲了:“如果东厂想要侵吞河工银。已经得手,为何还要毁坏河堤?库银入库,侯庆之他爹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只得暗中变卖家产,筹银修好河堤,吃个哑巴亏。这事捅出来,全是河堤毁了,大水淹了山阳县。倒想是有人故意想把这件事捅出来似的。” 事情捅到了京中。侯庆之的外祖父为替女婿申辩,一头撞死在金殿上。他外祖母抬了棺到大理寺坐等女儿女婿被押解回京。她生怕唯一的外孙有个意外,不叫人去国子监告诉侯庆之。哪晓得今天侯庆之休沐,去外祖家。这才知道家破人亡,一时间气血上涌,干脆轰轰烈烈地站在御书楼顶上抹脖子自尽,把事情闹大。 听了穆澜的分析,林一川和谢胜都同样的表情:侯庆之该不会白死了吧? 侯庆之回国子监前,想再饱食一餐。偏又遇到了穆澜。 荷包里的那只玉貔貅隐隐发烫。底部是个印章。穆澜因此想到了钱庄存放的东西。她没有告诉林一川和谢胜。借口快宵禁了告辞离开。 林一川不容她推辞,送她回擎天院。 穆澜一直以为林一川有话想单独对自己说。哪知走到了擎天院门口,林一川也没有开口。她进了院子回头,林一川还站在门口。灯笼的光半明半暗,将他的五官勾勒得分明。他微微望着穆澜笑着。那双眼眸中有着穆澜看不懂的东西。 隔了一个月,穆澜总觉得林一川变了。从前像出鞘的剑。如今,有了藏锋的感觉。 她只是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夜色里,穆澜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寂。林一川喃喃说道:“小穆,你好像又多了些我不知道的秘密。” 他也觉得穆澜变了。穆澜喝了很多酒。满身的酒气。她和谁一起喝的酒?却不见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在林一川的经历中,逢场做戏,赴宴请客会饮酒。高兴时会饮酒。还有就是犯愁的时侯。 林一川想都没想,就把穆澜饮酒归到了第三种情况。 “看来,我真是离开的久了。”林一川摸了摸胸口,厚厚的绷带裹着伤。他想起谢胜的话。如果玄鹤院宿舍真有咒怨,没准下一个有危险的人,还真是自己。 第143章 山西之行 谢胜心宽,只要抱着他的铁qiāng,就能酣然入睡。 林一川听着雷鸣般的鼾声,久不成眠。 自穆澜先换到擎天院,紧接着苏沐也搬离。宿舍里只有谢胜,林一川和侯庆之。入学礼当天苏沐被花匠老岳杀了。上课第一天林一川挨了八十大板,休了一个月的假。一个月后侯庆之抹脖子跳御书楼自尽。 林一川躺在床上,望着另两张空空的床板想,谢胜说的没错。玄鹤堂丙十六房像中了怨咒,住进这间房的人总会被卷入各种危险之中。 这一个月的经历惊心动魄。他和丁铃几乎是九死一生。 他摸着胸口的伤有点骄傲,比起动弹不得的丁铃,自己运气不错。 如果当初他认了命,老老实实投了东厂,谭弈也不会买通纪监丞,让他挨了八十板。他就不会接了丁铃送来的锦衣卫腰牌。就不会跟着丁铃去山西。 林一川翻了个身,眼里丝毫没有半点睡意。 夜深人静,他禁不住又将那件案子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 最初,是他邀穆澜踏春,去了灵光寺。听到苏沐喊杀人,两人赶了过去。他瞥见凶手一晃而逝的身影,独自去追。却被凶手穿着僧衣混进了僧众中,跟丢了。 进了国子监。报道当天和谢胜进树林比武,想和他换宿舍。意外救下被凶手吊在树上的苏沐。他和惊惶的苏沐换了宿舍。两天后入学礼,苏沐仍然被砸死。 他和穆澜画图找线索。发现了擎天院的花匠老岳。老岳无路可逃,在丁铃面前自尽。 丁铃觉得丢脸,发狠想要查出老妪的身世。 老妪姓于。锦衣卫将几十年前的旧户籍翻找出来,发现梅于氏是山西运城人,来京城投亲嫁到了梅村落了户。 十八年前,梅于氏得了健忘症。她娘家侄儿给了灵光寺一大笔钱。从此梅于氏就住在了灵光寺的禅房里。直到那天被人抹喉杀死。 杀死梅于氏的人也是花匠老岳。他藏在花盆中的帕子上绣着一枝红梅。 丁铃邀林一川同去山西梅于氏的老家。两人二十多天前悄悄离开了京城。 …… 天还没大亮,城门刚开,林一川就出了城。 丁铃在十里长亭等他。 朝阳乍现,丁铃骑着匹瘦小如驴的黄膘马,穿着件褐色布衣,染黄了脸,贴着两撇小胡子,翘首以盼。 城门方向驶来一行壮观的队伍。大约七八十名穿着枣色武士服的镖师护卫着二十几辆装满货的马车到了十里长亭。队伍中有两辆平头黑漆马车。赶车的汉子同样身穿武士服。当头的一辆马车车辕上坐着个机灵的小厮。 一看就是只大商队。 丁铃没有搭理,只看了看天色,心想林一川该不会迟到吧? 商队在长亭处的官道上停了下来。丁铃诧异地望了过去。 车辕上跳下一名小厮打扮的人,飞快地将轿凳搭好,伸手掀起了轿帘。 丁铃嘴角一抽。 林一川穿着件白色银丝绣边的箭袖长袍,头戴玉冠,丰神俊逸地出来了。官道离长亭还有一小段路,他站在车辕上没有下来,朝丁铃招了招手。 “你大爷的!”丁铃只得骑着马赶了过去。 林一川险些笑倒:“你这打扮像极了山里缺媳fù的猥琐老头子。哈哈哈哈……” “笑个屁呀!”丁铃想隐人耳目出城,林一川骚包得唯恐没人瞧见似的。气得他指着眼前的商队点了又点,压低声音道,“不是给你说了悄悄出城?” “让本公子骑着劣马,学你扮成差钱的老抠儿?吃顿饭还要装着心疼数铜板?本公子和你一样吗?再怎么打扮,那也是鹤立鸡群。” 丁铃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林一川比他高半个头,长相俊美之极。染黄了皮肤,贴上胡子,那双比寻常人眸色更深的眼眸太深邃,长年富养的气质也难以掩饰。他憋了半天才道:“本官可以委屈扮成你的小厮。” “唉,我说丁大人。我找的这家商队长年走这条道运货。没有人怀疑好不好?跟着商队走,沿途不用你使假路引。商队熟悉路,沿途早就打点好了。你藏在马车里不露面,想隐人耳目再好不过。”林一川笑着就进了轿子,“你想骑着驴跟着吃土,本公子不拦你。” “我去!早不说!”丁铃想都没想就下了马,顺手将小胡子撕了,一头钻进了马车。 商队一路向西,丁铃渐渐看出了苗头:“林大公子,林大少爷。敢情你不是跟着本官去查案,顺便打理你家的生意啊?” 林一川才打发走商队的管事,伸了个懒腰道:“一举两得,有什么不对?” 丁铃冷笑道:“太不对了!你当本官是瞎子?林家生意重在内廷供奉,大都走运河船运。你这趟送的是什么货?车轮压道的车辙印这么深?往山西运丝绸茶叶瓷器也没有这么重!” “差点忘了丁大人出了名的心细如发。”林一川笑得像狐狸,“实话告诉你吧,这是通海钱庄的商队。” 山西人出了名的有钱老抠儿。京城四大钱庄有三家都是山西人开的。丁铃蓦然反应过来:“这么多的镖行护卫,送的是金银?” “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7 章 二十几辆金银!丁铃嘶嘶吸着凉气。看林一川眼神都变了:“林家和通海钱庄……” “不怕让丁大人知道,林家入了通海钱庄六成股。锦衣卫好像也有一成干股。丁大人去岁还得了一千两银子呢。不然指挥使大人也不会保我林一川不挨那八十大板。”林一川大笑,“这一路上万一遇到不长眼睛的,还要借丁大人的面子使使。” 敢情把自己当成护身符使了?丁铃憋屈得不行:“你是我的下属。这次去查案,老子说了算!” “指挥使大人可不是这样说的。这趟两件事,一是查案,二是将金银送回银库。查案听丁大人的。行程安排听我的。” 想让自己做他的下属,做梦吧你! 东厂想绑林家上船。林家左右都是块被人垂涎的ròu。不过,想给谁吃,得看本公子的心情。 林一川微笑着望着丁铃。 以为收了个属下,结果侍侯个大爷!丁铃气结。 十天后,商队顺利到了山西。 林一川这才和丁铃悄悄离了商队,去了运城。 ---- 这段经历对川哥很重要。先岔出去写吧。 第144章 于家寨的收获 运城临黄河。因盐运发达而得了个运字为名。盐商聚集,城不大,却异常繁华。传说中上古三帝的都城。城附近最高的山是舜王坪。 丁铃找的是锦衣卫当地的探子,将城中姓于的人家筛了个遍。确定梅于氏不是城里人,这才开始挨着查周边的村落。 舜王坪里有个于家寨,族谱最早能查到春秋时期。据说运城于氏追溯先祖,大都来自于家村。 丁铃并不看好于家寨。梅于氏是去京城投亲,嫁到了梅村落了户。如果她是于家寨的人,族人聚居,不至于让她孤身远去千里之外的京城。 林一川反倒劝他说,城中查不到梅于氏,山中又有于家寨,总不能不去看看? 两人合计了下,决定借着赏景的名由,去村里打尖借宿,打探消息。 山上春景如画,山道细如羊肠极为难行。丁铃和林一川扮成了前来访古寻景的书生,找了个熟悉舜王坪的向导带路。两人弃马上山,已经走了大半天了。 “两位公子,翻过这座山坳就是于家寨了。于家寨建了千年,因在山中,少受战火纷扰。本身就是一景。”向导也姓于,说起自家山寨,极为骄傲。 林一川笑着套他的话:“山清水秀地杰人灵,于家寨走出去不少人物吧?” “公子说的对极了。于家寨姑娘貌美,先帝爷在的时侯,还有位姑娘过了采选进了宫。” 听到宫里采选这话,丁铃和林一川立马来了精神。两人一直想不通花匠老岳杀梅于氏的动机。能和宫里扯上关系,什么动机都存在着可能。 丁铃就好奇地问道:“那位通过采选进宫的姑娘叫什么名字?可有她的消息?” “叫于红梅。听说当年生得格外水灵。家里太穷,被寡居的姑姑养大。进宫也是条路子。就去了。别家心疼女儿,哪肯送进宫去。” 这个名字让丁铃和林一川兴奋了。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果不出意外。梅于氏极可能就是那位红梅姑娘的姑姑。那块绣着梅花的帕子很明显是梅于氏思念侄女时绣的。 当着向导的面,两人没有jiāo流,跟着他到了于家寨。 山道口竖着一座砖雕的门楼,雕刻精美,气势恢弘。过了门楼往前,是一条长长的斜道,站在路边往下看,建在山凹中的于家寨尽收眼底,繁华如一个大镇。 向导将两人带到了族长家借宿。 族长家是一座合围的砖木大宅。从下院到上院沿着山坡修建,屋舍栉比鳞次,颇为壮观气派。 听说是京城来游历的书生。族长格外热情,当即清扫了两间客房,安排两人住下,整治酒席款待。还特意叫了府里一个机灵的小厮给两人当向导。 在寨中游了半天,丁铃和林一川觉得时机成熟了。 丁铃就作“恍然”样,想起了故人:“我认识一位太太,她侄女叫于红梅。先帝爷在位时采选进了宫。你知道那家人吗?我们想去她家瞧瞧。” 小厮迟疑了下,为难地说道:“天色晚了。于十七叔爷家在寨子边上。族长晚上设宴,吩咐我得准时带你们回去呢。” “行,那先回吧。明天我们再去他家。” 一切都极自然。丁铃和林一川都没看出丝毫破绽。 于家寨在山中。来了外客,晚宴极为丰盛。寨子里有头脸有名望的人都出席了。林一川自幼跟在父亲身边和商贾们打jiāo道,应酬之术炉火纯青。丁铃xìng子也不沉闷。席间言谈风趣,宾主皆欢。 于家寨众人热情敬酒,好话一堆。林一川在酒席上应付自如,装酒醉一点问题都没有。丁铃高兴找到了梅于氏,还知道了那张帕子的由来。被人左一句右一句恭维着,丁铃爱面子,酒来杯干,豪爽痛快。 林一川装醉酒,也就是趴在桌子上装睡。脸枕在胳膊上,寻了个空睁开眼睛低声讽刺丁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姑爷上门了。你能矜持一点吗?能不把自个儿夸成神仙吗?” 丁铃喝得满面通红,小眼睛浮起一片迷蒙之色,撑着下巴端着酒杯睥睨着林一川道:“怎么,见人家喜欢我,不敬你酒心里不舒服?山寨里的人就是朴实啊,一眼就能分出谁是主宾,谁是下属。” 硬把林一川给气得闭上眼睛继续装醉,耳边又响起了族长热情的声音:“丁举人,老朽先替寨子里的读书郎谢你指点了!” “小事一桩!往后去了京城只管来找我。我家先生的门师是江南鬼才杜之仙!” 丁铃这句牛皮让林一川忍笑忍得肩头直耸。 与族长饮完酒,丁铃踢了他一脚道:“你装就装得像点,得了羊癫疯似的!” 林一川眼睛睁开了一道缝,声音轻快:“小穆叫我一声大哥。她是杜之仙的正牌关门弟子。你该我叫一声叔吧?” “去你大爷的!”丁铃当场怔住,低骂了声,突然往他身上倒去,胳膊用力使劲压着他的脸,嘴里冲着于家寨的人呵呵,“不胜酒力,不胜酒力……” 林一川不想饮醉,不敢挣扎,差点被丁铃捂死。直到于家寨的人又缠上了丁铃灌酒。 最后林一川被人扶了回房,丁铃别看个子瘦,沉的像猪,来了两个壮汉将他抬了回去。 两人房间相邻。等于家寨的人一走,林一川就睁开了眼睛。 族长家的客房是背靠土层打出来的窑洞。里面的土炕太硬,门窗太小,显得有点闷。林一川睡习惯了床,不太适应。 既然了无睡意,他干脆起身出去了。 隔壁房间传来丁铃起伏有节奏的呼噜声。林一川哑然失笑。 宴至深夜,今晚无月。天空一片惨淡的星光。座落在山林中的于家寨灯火渐次熄灭。 林一川跃上了房顶。平整的房顶正铺着去年收下来的干麦桔。他躺在上面,觉得软软的很舒服。 山的春来迟。风有点凉,却不冻人。林一川双手枕在脑后想起了穆澜。 他也不明白,自己从什么时侯起被穆澜吸引了。她第一次穿女装在竹林中现身救他时,他只是觉得这个姑娘有点漂亮,有点冷傲。然后总被她挤兑,总不服气。越不服气越想靠近她。越想让她赞自己一声。不知不觉地就受她影响被她诱惑着泥足深陷。 “就是犯贱呗。”林一川叹了口气。 那又怎样?反正他就是喜欢她。恨不得时时刻刻和她粘在一起。知道她是姑娘,却喜欢看她各种掩饰。自己偷着乐。 如果在扬州,说声林家大公子要娶媳fù。媒婆能把林家老宅那根yīn沉木做的门槛给踏断。 他又叹了口气。除了身份不同,他那里比不上无涯那种小白脸? 胡思乱想着,他看到族长派来的小厮提着食盒过来了。 小厮听到了丁铃的鼾声,走到了林一川房间外,轻声喊了他两声:“林公子可睡着了?小人送醒酒汤来了。” 人都醒了,还喝酸不拉叽的醒酒汤做什么?林一川没有理睬。心想没有听到回答,小厮就会离开。 小厮又问了一遍,等了会没有听到声音。他从怀里拿出一根木棍别在了房门的门栓上。 林一川没看到他的动作,却看到小厮走到丁铃门口,问也没问,在门口站了会儿才离开。 他觉得奇怪。等小厮走后,林一川跳下了房顶,看到了门口别着的木棍,嘶的吸起了凉气。 他动作迅速地进屋,背了行李出来。依样别好了门。再进了丁铃的房间,硬没叫醒他。林一川无奈,背起丁铃,原样别了房门,悄悄离开了族长家。 半个时辰后,他看到了耀眼的火光。 “还浇了油。怕烧不成灰么?”林一川喃喃说了句,背着丁铃进了山。 第145章 黑的说成白的 借着点凄凉的星光,林一川背着丁铃在山里竟然找到一条山溪。 溪水从岩缝中渗出来,从垒得高低错过的石头中穿过,渐渐汇聚在一起。星光再淡,映照下的溪水像雪花银在闪光。 “真好。”林一川走到溪边时,发出了一声满足的感叹。 水光反shè在他脸上。林大公子的唇角上扬,笑了。然后一个过肩摔。 “卟咚!” 丁铃被他摔进了山溪里。 林一川生平第一次骂了娘:“丁铃,你他妈就是头猪!” 回答他的是一声鼻音粗重的鼾声。 这样还能睡? “哈!”林一川望天哈了声,一时恶向胆边生,弯腰拎起丁玲一巴掌就呼到了他脸上。 脆脆的巴掌声后,丁玲脸上浮出了一道潮红。他嘟囔了句什么,像是觉得不舒服,脸靠在石头上,继续呼呼。 这样都不醒?林一川气笑了,脚尖一勾,将丁铃踢到了水里。看着他仰天躺着,任溪水冲刷。 “你行!”林一川抄抱着胳膊喃喃说道,“是人就有长处。丁大人如此也能睡得香甜。在下不服不行啊。” 他从行李中拿出一件衣裳铺在了地上,选了个舒服的姿式躺着睡了。阖上眼睛又气不过,侧过身望着丁铃:“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活到现在的?” 鼾声依旧。 春天山中的溪水清凉无比。丁铃仿佛睡在自家床上似的。 “我有点后悔接了锦衣卫的腰牌了。锦衣卫五秀?该改名为锦衣五猪才对。丁大人,跟着你混,我真怕自己死得不能再难看了!”林一川咬牙切齿。 他真的倦了。懒得再骂,阖目睡了。 没过两个时辰,山林中响起了啾啾的鸟叫声。 丁铃做了个极长的梦。梦里自己在湖水中游着,怎么也到不了岸。全身的血液都冻得凝固了,他奋力地挣扎着……一口溪水蓦然灌入口鼻,呛得他一下子咳嗽起来。人骤然清醒。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林一川躺着没动,睁开了眼皮。看着丁铃姿式优美地从水中跃到了半空,只冷笑了一声。 “草!”丁铃bào了句粗口,站在了岸边,打了个喷嚏,抱着双臂直哆嗦。他看到了躺在衣裳上睁眼看着自己的林一川,勃然大怒,“你就这样看着……阿嚏!” 林一川懒得理他,起身拂掉身上的草叶走进了旁边林子。 “你大爷的!林一川!”丁铃跳脚大骂,小眼睛迅速扫过地上铺着的衣裳和行李。有着多年刑捕经验的他很快明白了昨日在于家寨发生了什么。他边脱衣裳边骂,“林一川你够狠!将爷扔水里泡一晚!” 气势却弱了几分。 他换上了干净衣裳吸了吸鼻子,看到林一川抱着一堆柴回来,手里的树枝上串着两只鸟。 将柴火扔在地上,林一川从行李中拿出火镰火石,好一阵才升起火堆。 丁铃气得手指快要戳到了他脸上:“林一川!” 树枝串着的鸟递到了他面前,林一川面无表情地说道:“本公子连鸡都没打理过。” 丁玲吞了吞口水,昨日饮酒过度根本没吃多少,肚子里的馋虫早就被勾起了。他悻悻说道:“你给老子等着!不说清楚你死定了!” 香气渐渐散开,两只鸟开膛拔毛不过拳头大小。丁铃烤好鸟,斜睨着一言不发的林一川道:“脾气还挺大!” “不及丁大人本事啊!没被人烤成猪真是本事!” 丁铃心里有数了,将鸟递给了他,气定神闲:“你昨晚没有辜负本官的信任啊。不错不错!” 接过烤好的鸟,林一川撕下细细的鸟腿嚼着,心想果然脸皮厚:“丁大人该不会使了招引蛇出洞吧?呵呵。” “聪明!”丁铃一拍大腿,啃了口鸟ròu,烫得直吹气,“本官早就看出来宴无好宴。以身作饵。不如此,怎能让于家寨以为咱们醉得睡死,敢半夜放火?大公子难道就没看出本官拼命饮酒的深意?” 厚颜无耻!在溪水里泡了一晚上,还敢说自己以身作饵,要不要脸啊?林一川真是听不下去了:“嗯,你神机妙算?你悉心布局?要不是本公子,你早成烤猪了!得得,您是锦衣五秀嘛,本公子真体会不到丁神捕醉到让别人当猪宰的深意!” 丁铃用一种很不屑地眼神看着他道:“我们是搭挡,是伙伴,我以xìng命相托,你还有怨气?你说,他们不灌醉咱们,敢动手?不动手,咱们能发现于家寨有问题?” 林一川吃完了鸟,在溪边洗净手,故意哆嗦了下:“这水真凉啊!丁大人泡冷水里还能睡得香甜,难不成是在练某种神功?” 老子都快被冻死了!丁铃终于绷不住了,跳起来骂道:“本官舍身饲虎,将xìng命jiāo付于你,你就将我扔水里泡一晚上?林一川,你有良心没有啊?” “我,林一川,救了你一命!跟我提良心?”林一川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是搭挡嘛!”丁铃走到林一川面前,很是欣慰地看着他道,“知道搭挡是什么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8 章 就是敢把后背露给他的人。本官这是以身作则嘛。” “多谢丁大人的信任。不过,你听没听过一句话?jiān商jiān商,无jiān不商。在下真担心丁大人看错了人呢!” 丁铃舒展了下身体:“事实证明。林大公子是值得本官信任滴!将来大公子也可以如此信任本官嘛!” 我信任你?我怕命不长!林一川翻了个白眼。 “好了好了。本官知道昨晚让大公子委屈了。这么着吧,咱们回于家寨看戏去!” 黑的就这样被他说成白的了?见识过丁铃的不要脸,林一川只是冷笑:“于家寨敢动手放火,丁大人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想要置我们于死地?” “还用说吗?昨天咱们问到了于红梅和梅于氏。”丁铃的小眼睛亮晶晶的,格外有神,“有人不想提起于红梅这个名字。连同痴呆的梅于氏都下了杀手。不把他们逼出来,我们上哪儿找线索?”他捡起一块石头扔进了溪水中,“一石激起千层浪。于家寨不把来龙去脉jiāo待清楚。本官就让他们知道锦衣卫三个字的份量。” “啧啧。大人官威积厚,在下拭目以待。”林一川眼珠转了转道,“要不,大人只身前往,在下在外接应?” 区区一群山里的乡巴佬,还能起什么妖蛾子?用得着接应?丁铃随口道:“行啊。咱们以烟火为号!” 林一川带出了行李,里面有这玩意儿。 两人说定,朝着于家寨去了。 ---------- 今天只一更了。 第146章 山坳里的烟火 林一川和丁铃从山林中返回于家寨时,太阳刚升到空中,还不到午时。山坳里飘dàng着一缕缕青烟。 丁铃望着下方的于家寨喃喃说道:“看来用不着烟火为记了。” 昨天两人眼中繁华如镇的于家寨满目满目苍夷,被烧成了一片白地。 “难怪不得……”林一川震撼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半天之中就将一座繁华如镇的山寨毁灭,幕后动手的人拥有何等的力量。他心里升起了阵阵寒意。 丁铃转头看他:“怪不得什么?” 林一川想起背着丁铃遁入山林后回头那一望。冲天的火光,眩目耀眼。他当时还在想,定是浇了油,才有那样的火势。如果他和丁铃迟走一步,是否就会遇到前来毁灭于家寨的人?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庆幸。 “想引条蛇,没想到引来一群狼。”丁铃叹了口气道,“是我把这件案子想得简单了。以为只会来几个刺客,能让咱们顺藤摸瓜查到幕后主使之人。” 对方却直接毁了一整个山寨。 “走吧,下去看看。”丁铃率先朝于家寨走去。 两人先到了族长家。 曾经住过的客房被烧得像两只黑漆漆的眼睛。丁铃在门口墙根下蹲下,拿出一柄小刀刮了层土下来:“浇过油。” 族长一家几十口被烧得面目全非。 林一川看着丁铃像狗一样东刨西看。丁铃仔细查过尸体后道:“有刀伤。这里也浇过油,和客房的油不是同一种。” “我背着你上山后,回头看了一眼。”林一川仔细回忆道,“夜里很安静。只有火光。” 意味着于家寨的人大都死于睡梦中。 整个寨子有一百多户人家。除非同时动手,否则不会这样安静。 “咱们捅破了天呢。”丁铃喃喃说道,“能这么迅速的毁灭于家寨,至少出动了二百人以上。” 这么多人?林一川有点疑惑:“小小运城能有这么大的江湖势力?” 丁铃咬牙道:“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他沉着脸道:“我们在运城衙门里查于氏的户籍时,就已经暴露了。我当时想对方只会想着杀我们灭口,没想到对方这般大手笔,毁了整座于家寨。” 林一川真好奇了:“你醉死如猪,就这么放心我?” 丁铃笑了。 他的笑容中透着股古怪。林一川扬了扬眉。 丁铃拍了拍林一川的肩道:“大公子平时动手的机会少。但单论武功,东厂武力最强的玉鹰李玉隼也不是你的对手。本官名声在外,只有真醉,对方才会放松警惕。有大公子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感觉丁铃像知道自己的底细一般。林一川心里分外诧异。他的眼神闪了闪,打了个哈哈:“本公子不过习武防身,又不曾与人比试过。丁大人过誉了。” 丁铃只是一笑,没有和他继续说下去,望着山寨中的某处道:“去梅于氏家里看看。” “丁大人不负神捕之名。”林一川和他并肩出了族长家,笑着拍他马屁,“在下和大人形影不离,却不知大人何时打听到的梅于氏的家。” 丁铃果然又恢复了不要脸的赖皮样:“我是什么人?” “锦衣五秀。心细如发的心秀神捕嘛!” “跟着本官好好学吧!” 梅于氏家离族长家并不远。院子建在半山坡上,一眼就能望到底。林一川似有些明白,轻叹道:“原来你醉死,不是假的。” 昨天那小厮说,梅于氏家在寨子边上,赶时间赴晚宴,就不带他们去了。丁铃打听出梅于氏家的具体位置,就起了疑心。 “出恭的时侯,本官打听到的。于家寨里总有一些还有良心的人。”丁铃直接为林一川解了惑,小眼睛闪烁着冷意,“本官还打听到于红梅当年漂亮水灵,却不愿意嫁给族长太太的娘家憨侄子,所以宁愿参加采选进宫。于十七那一房仅剩下寡居回娘家的梅于氏和一个独孙女。得罪了族长太太,梅于氏自然呆不下去,所以在于红梅采选进宫之后,她离开于家寨去了京城。后来就嫁到了梅村落籍。本官犯了个错,打听消息时说认得梅于氏,称她为太太。梅于氏离开几十年。族长以为咱们是梅于氏派来报仇的,所以想先下手为强。反正于家寨在山里。消息封锁,远在千里外的梅于氏姑侄就无法知晓消息。” 林一川恍然大悟。只是没想到真正想掐死线索与消息的人,连整个山寨都毁了。 说话间,两人上了山坡。 梅于氏离家几十年。小院早已破败不堪,四周野草荆棘长得有一人来高。门窗早没了,只剩下空dàngdàng的土墙。 丁铃只是想来看一眼而己。他停住了脚步,朝林一川眨了眨眼睛:“应该没什么线索……” 话音才落,他和林一川同时转身就跑。 弩箭破空的嗖嗖声紧随而至。 “叮当!”清脆的金铃声响起。 金铃在丁铃手中挥舞。阳光映shè,他身后像生出了一道金色的光环。当当声不绝于耳,将shè来的箭矢击落。 “真看得起老子,埋伏了这么多人!”丁铃破口大骂,边打边跑。他偷空看向林一川。 林一川手里不知从哪儿抽出把剑来。剑光如水银流淌,将全身护得严严实实。 他讥讽道:“我看你就长了脸嘲讽脸。回回引蛇出洞引来的都是一群狼!你下次能把刺客的人数想多一点吗?” 整个丁家寨被烧得不成样子。梅于氏的家虽然残破,却没有被烧。两人早起了疑心。丁铃还想着生擒刺客,没想到上了山坡,林一川背在身后的手就冲丁铃翻了两次巴掌。对方埋伏在此的人少说也有二十。 不跑还能怎样? 野草与残壁后面跃出的黑衣人功夫都不弱。任凭丁铃以轻功见长。林一川功夫不弱,也没能将黑衣人甩掉。 这场追杀从运城到京城,再无断绝。 看到京城城墙时,丁铃趴在林一川背上回头咯着血大笑:“狗杂种们来呀!咱们京城再战!” 身后的人影停住了脚步。丁铃放心地昏倒过去。 林一川最重的伤在胸口。差点被人剖了腹。 …… 林一川摸着胸口的伤想,窗口会不会跳进来一个人,如花匠老岳一样的杀手? 如果真被杀死,谢胜这辈子估计都会信了鬼神。玄鹤堂这间宿舍会成为国子监有名的不祥之地。 他睁眼到天明。看到谢胜准时一个鲤鱼打挺起床,林一川懊恼不己。丁铃回到京城。除非对方把锦衣卫悉数都灭了。知道的人越多,杀自己做什么? 毁灭了于家寨,也掩不住梅于氏姑侄俩的秘密了。 为何要杀梅于氏灭口的秘密,线索在宫里。 --------- 把川哥和丁铃的一月情jiāo待完了。今天还是一更。这周和下周比较忙,所以常一更来着。过了下周五,开始补更加更。望理解。 第147章 来意 贴梗海棠密密的花簇将枝条染成了紫红色的珊瑚枝。梅青指点着小宫女剪下形状颜色最好的放进花篮,亲手提了回去。 许太后趿着软底金缕绣鞋,披着晨褛走到了桌旁。看着篮子里还沾着露水的花枝,慵懒地笑:“寻个龙泉窑的白瓷高颈瓶来。配着这海棠才精神。” 梅青笑着吩咐小太监去拿了花瓶过来,往里面注了些水道:“娘娘,包棕子的馅料都已经备好了。” “皇上从前爱吃红豆馅的。不知为何,今年问他,他说江南嘉兴的鲜ròu棕出了名的味美。他想尝尝。”许太后在锦杌上坐了,拿了剪子修剪着,眼里有几分思念,“皇上已经出宫了?” 梅青恭谨地答道:“今年的琼林宴设在什刹海,皇上召了今年会试中榜的进士看赛舸。这时辰应该已经出宫门了。” “端午节什刹海热闹得很。做姑娘时本宫也常去的。岸边搭着一眼忘不到边的帐蓬。有杂耍班献艺,空地上有玩蹴鞠的。卖棕子卖豆汁画糖人煮馄饨的……回回本官都把荷包里的碎银子花个干净。”许太后想起年轻未出嫁的时光,柔软的笑着,“本宫总要缠着兄长,入夜后放过花灯才肯回家。” 梅青抿嘴笑着:“娘娘如果不去放花灯,怎能遇到先帝?” “大胆!敢打趣本宫。”许太后斥了她一句,却并无怪罪之意。她细致chā着花,眉间眼底染满了风情,“本宫那时年幼,可不知道他就是皇帝。见他站在湖边手里没有花灯,便好心分了他一盏。那晓得他将那盏灯留了那么多年。” 也许是想到先帝,许太后的眼神黯了:“你去吩咐尚工局,今晚也备些花灯。咱们去不了,在宫里头玩一玩吧。” “是。”梅青应了声,兴致勃勃地去了。 西府海棠疏落有致地chā在白瓷瓶中。殿内多了几分春意。许太后欣赏着细密贴着花枝怒放的花朵,染着蔻丹的指甲轻轻从上面刮过:“和丹桂一样,花长得小气。颜色还算喜庆。” 这时小太监急步从殿外行来,躬着身禀道:“娘娘,谭公公来了。” 用早膳的时间,谭诚这么早来做什么?许太后有点吃惊,指甲微微用力,刮下了几朵米粒大的花。她冲指甲吹了口气,将花朵弹掉,吩咐道:“梳妆吧。” 她换了紫红色对襟大袖衣,梳了高髻,满意地打量着镜中雍容华贵的自己,缓步去了前殿。 谭诚并未落座,背负着双手站在殿中。听到环佩叮当,他微笑着望向盛妆行来的太后,抬臂躬身:“娘娘安好。” “公公难得这么早来,可有急事?”许太后登了凤座,没有掩饰脸上的好奇。 “今天端午,咱家给太后娘娘送节礼。” “本宫今天要裹些棕子,回头给公公送一篮尝尝。” 朝阳穿过殿门,投下一片温暖的色调。殿堂太大,服侍的人悉数退到了门外。许太后和谭诚坐在空旷的殿中,极温暖的聊起了家常。 “皇上亲政以来第一次有了天子门生。今天什刹海办琼林宴,极为热闹。”谭诚微笑着感叹,“光yīn似箭。咱家记得当年跟在先帝身边侍侯,在什刹海遇到了娘娘。” 提起皇帝与往事,许太后眉间舒展,有些感慨:“一转眼咱们都老了。” “娘娘可不显老,哪像老奴和素成,双鬓都白了。”谭诚笑道,“宫里头像老奴一样见过娘娘二十年容颜不改的老人不多了。” 许太后轻抚着鸦青的鬓角打趣道:“谭公公cāo心事太多。照本宫看,那些琐碎小事让下面的人去办就是。您也该享享清福了。” “皇上年轻。总有些官员仗着是先帝老臣,跋扈嚣张。老奴不敢懈怠。”谭诚恭谨地回道。 谭诚不可能放弃手中的权力。许太后不过言语上说的两句,心知无用,就转过了话题:“哀家令礼部选送适龄大家闺秀进宫待选。会试过后,皇上就该册立皇后,绵延子嗣为重。公公以为呢?” “太后圣明。宫里既然添了月美人,中宫虚悬太久,朝政不稳。” “公公可有皇后人选?” 许太后试探着谭诚。 谭诚轻描淡写地说道:“礼部自有章程。选送的闺秀总能挑出令太后娘娘可心的皇后。” 这么说来,谭诚不打算chā手皇上立后?他一早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许太后没有接话。 太后并不相信他不chā手立后。谭诚笑了笑道:“先帝过世十年了。宫里一直没有采选过。咱家以为皇上今年立后纳妃,明年可从民间采选适龄女子以充后宫。” 许太后轻舒了口气。 这是一次jiāo换。皇后的人选谭诚不chā手。但嫔妃中一定会有谭诚送来的姑娘。许家能定中宫皇后,太后很满意。她笑着点头:“谭公公所言极是。宫里进批新人。到了年纪的宫人该放出宫去。以免有伤天和。” “娘娘可得好好甄选,这是善举。”谭诚说罢起身告退。 许太后微笑着望着他走出殿门,思忖着谭诚的真实来意。 走出宫门,他回头看了眼,淡淡说道:“可惜你儿子未必愿意娶你定的皇后。” 谭诚走了一截,停下脚步问身边跟着的梁信鸥:“你最近一直在查丁铃被人一路追杀至京城身受重伤的事?” “是。属下查到现在,尚不知道追杀他的人是谁。”梁信鸥心里充满了愤怒。这天底下还有他查不出来的事,他犹豫了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9 章 道,“该不会是珍珑……” “有人想找锦衣卫的麻烦。东厂不必掺和进去。” 当初刺客珍珑连杀东厂六人。锦衣卫在旁边看热闹看得高兴。如今有人要杀锦衣卫的人,东厂不看笑话,还去帮锦衣卫查找杀手? 明白谭诚意思后,冷汗从梁信鸥后背沁了出来。他对丁铃太过关注了:“属下险被私仇蒙了心智。谢督主提醒。” 谭诚温和地说道:“侯耀祖夫fù已在押解回京路上。其子侯庆之抹脖子跳御书楼。满朝官员和国子监那些儒生都盯着这件事不放。咱家在金殿上接下押送侯耀祖的事。出了闪失,东厂就被人看笑话了。” 梁信鸥赶紧答道:“属上早已令人盯紧了锦衣卫。另已派人去淮安府调查库银调包,河堤垮塌的线索。” “三十万两河工银入了库才发现被调包。做这件事的人势力不小。见侯耀祖自己筹银修了堤,就毁了河堤将事情捅破。有人嫌东厂和锦衣卫最近相处得太融洽了。” “督主是怀疑有人故意挑起锦衣卫和东厂相斗?” 谭诚淡淡说道:“不是怀疑。是肯定。只是咱家一时还拿不准这人是谁。侯庆之将事情扣在东厂头上。有那勇气抹脖子跳楼自尽,把事情闹大。国子监休沐那天,他一定见过什么人,听说了什么。才会一口咬死是东厂所为。” 梁信鸥懂了:“属下已有了一份当天他接触过的人名。正在一一排查。” 回到东厂衙门。谭诚进了书房,开了只抽屉,拿出一本卷宗。 卷宗里只有薄薄的一页纸。他提起笔,又添上了几句:“四月初十自京城消失。同日,丁铃离开京城。月末,受伤背负丁铃自西城门入京。” 谭诚合上卷宗,习惯xìng地开了棋盒拿出一黑一白两枚棋子捏在了手中。 当他举棋不定时。他就会有这样的习惯。 打压林一川,没有让他生出对东厂的忠心。反而将他推向了锦衣卫。是他的决定错了吗?还是林一川以为可以左右逢源,借锦衣卫的手让林家摆脱东厂? “毁了你。东厂扶持林家二老爷做傀儡。”谭诚将黑子落在棋坪上,又拈着白子落下,“林一川,你经商的本事不弱,咱家再给你一次机会。” 且看看吧。 ---- 一更哦,忙过下周再补更。改动了曲江,脑子转到长安去了。 第148章 端午沐兰艾 端午这天并非休沐日。因逢假,国子监设了半天课。 喜欢望着窗外的景致,沉浸于诗意之中的蔡博士说起了端午的由来。 从历法说到yīn阳术数。罗列诸如端五节、端阳节、重五节、天中节、夏节、五月节等等说法之后。老先生悠然叹道:“诸生可知,南北端午节可有什么不同?南北各有习俗。这个问题,当由最会玩乐的学生答之。靳择海,你且说说北地如何过节。” 学生们哄堂大笑。 靳择海挺直了小胸脯站了起来,嚷道:“笑什么!不会玩的读书人叫书呆子。博士,学生此话可有道理?” “此言有理。”蔡博士欣然点头。 关于如何过节,如何玩乐,靳小侯爷成绩名列前茅。得了蔡博士夸奖,靳小侯爷大声说道:“北方过端午,shè柳,打马球,吃棕子,浴艾浴,佩五dú。” “答得好。”蔡博士笑咪咪地说道,“林一鸣,老夫觉得你于玩乐一道不输靳择海。关于南方如何过端午,就由你来答吧。” 林一鸣满面红光站起来,团团揖首,喜滋滋地说道:“先生目光如炬,慧眼识才。学生的确擅长玩乐。” 他摇头晃脑道:“南方赛龙舟,斗百草,跳钟馗,放花灯,系长命缕,沐兰汤,吃棕子五dú饼,饮菖蒲雄黄酒。晚间花灯如海,画舫如织。所谓北地胭脂,扬州瘦马……” 蔡博士好奇地打断了他的话:“只是何谓扬州瘦马?端午扬州有赛马庆节的活动?” 甲三班一半是荫监生,一半是捐监生。大都是会玩乐的人物。听到老先生如此开问,脸上神情顿时精彩万分,忍笑忍得难受。 唯有谢胜来自北地,家世清贫,对骑马打仗心向往之。见周围同窗个个神情怪异,禁不住脱口而出:“北地胭脂马,扬州瘦马是什么马?脚力可好?” 林一鸣卟地大笑起来,偏装出个正经样道:“回先生。扬州瘦马有七字决,一字不符算不得精品。这七字乃瘦、小、尖、弯、香、软、正。还得琴棋书画擅精一种,方能在花灯游湖时夺得青楼花魁的美誉。” “咳咳!”蔡博士先前还抚须点头,听到后面禁不住老脸通红,连声咳嗽。 谢胜目瞪口呆。 教室里瞬间bào发出一阵大笑。 林一鸣望向靳泽海,心想先前你得了表扬。本公子答得可比你全多了,他朝蔡博士拱手道:“学生没答错吧?” 蔡博士神情僵硬地点了点头,再无心思上课:“南北皆有沐兰艾汤浴一说。接下来的课就在澡堂里上吧。待香汤沐浴之后,老夫带大家去什刹海亲眼目睹赛舸shè柳打马球。” 今天不是休沐日,国子监放半天假,却不准监生们出门。早听说什刹海在开琼林宴。却去不了,蔡博士如此通达,甲三班顿时如开锅的水,沸腾了。 穆澜打算开溜。 蔡博士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道:“不得有一人缺席私自离散,否则监规处置。老夫已请纪监丞随行监督。”带学生出游,出了事得担责。老先生不得不板起脸来。 林一川微笑地望着穆澜,磨拳擦掌终于有用武之地了。他矜持地等着穆澜求自己帮忙。 学生们热热闹闹地列队跟着蔡博士去汤池。穆澜神情淡定走在队伍中。 “小穆,真可惜去年端午没见着你走索夺彩。” 林一川盯紧了穆澜,心想我才不给你开溜的机会。除非你求我帮忙。 是啊,转眼就一年了。穆澜蓦然想起去年端午赶着去走索,从人群中挤过撞着无涯的事。她眼神黯了黯,敷衍道:“我进了国子监,我娘散了穆家班,再不用跑江湖卖艺了。” “也是。好好洗个澡,然后去什刹海玩。”林一川眉眼中飘过笑意,又低声说道,“戎时你来莲池,我们给杜先生放灯去。” 穆澜一怔,顿时自责不己。她感激地看着林一川:“多谢你还记得先生。” 林一川一语双关:“我承诺过先生的事,自不会忘。” 他答应过杜之仙,将来穆澜若有难,定会保她xìng命。他想对穆澜说,我一直在保护你。 深邃的眼眸里透出浓浓情意。可惜穆澜想着无涯与杜之仙,盘算着如何脱身不去汤池,没有看见。 走到汤池入口处。甲三班和甲一班遇了个正着。蔡博士与侯博士抬臂见礼,两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各自把头一昂,转向了不同方向。一看彼此就不对付。 师者有事,弟子服其劳。早和谭弈那群举监生结了仇的荫监生们眼中纷纷shè出了眼刀子,学着蔡博士样,把头一昂,跟着老先生朝另一边走去。 五月十三监生六堂招选考试。如果让许玉堂穆澜生病,岂非省心许多?想到这里谭弈停住了脚步。他落在了队伍后面,朝热情望向自己的林一鸣使了个眼神。 穆澜故意拖在后面,刚好看到林一鸣和谭弈走到一旁说话。 林一川故意逗着穆澜:“泡过yào浴,百病不生。小穆,你是进大池还是选木桶浴啊?我记得你不喜欢与人共浴。要不我出银子,咱俩泡木桶浴去?” 国子监的汤池也分大小。有同时入浴百来人的大池,也有能容几十人和十几人的小池。还有单独的木桶。以往汤池吏员巴结荫监生,都给单独安排房间。给钱也可以。 “成啊。你出银子,我包个房间单独泡澡。”穆澜随口说着,心想今天汤池来了这么多人,包下房间也不安全。不如不泡。 “喂,我出银子,就咱俩都不行?各泡各的桶,有什么关系?” 本以为穆澜不肯。没想到她笑嘻嘻地说道:“好啊。” 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林一川真的给管汤池的吏员塞了银子,要了个木桶浴的房间。 两人进去时,正看见许玉堂和靳小侯爷进了隔壁房间。 房间里并排摆着两只木桶。林一川开始脱外袍。他慢吞吞地解着衣带,等着看穆澜出招:“小穆,你怎么还不脱衣裳?” “yào汤还没抬来呢,慌什么?”穆澜一点也不慌张。 正当林一川觉得纳闷时,就听到穆澜哎哟一声,捂着肚子道:“肚子有点疼。” 林一川转过身笑得肩头直耸。还以为她的招术有多稀奇呢,只会装肚子疼。他笑着赶紧将衣带系好,大声说道:“小穆,我与你同去茅房!” “痛得我受不了,先走一步!”穆澜理也不理他,捂着肚子就往外跑。 “小穆,等等我!” 牛皮糖!狗皮膏yào啊你?穆澜脚步加快,径直冲出了汤池。 ---- 一更哦。我正奔波在大小市场间。对自己说,等到周末就煮大餐。 第149章 人约黄昏后 林一川卯足了劲要盯死她,哪能容她跑掉。穆澜又不好在大道上施展轻功,由着林一川粘着,气咻咻地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汤池里就有茅房。你往哪儿走啊?”林一川明知故问,还装出满脸疑惑。 “大公子,你要出恭请去茅房。我肚子疼,是要去医馆看郎中。咱俩不同道!”穆澜见偏离了大道,四周无人,也不捂肚子了。心想你再跟,我就揍你。 林一川揉着肚子拧眉:“哎哟,我这肚子也疼得不正常。我也去医馆看看吧。” 只要不去汤池,你铁了心要跟,就跟着吧。穆澜看出林一川是装的,实在气不过:“大公子,玄鹤堂洗澡不太方便吧?今天汤池特意煮了yào汤,你不去洗真可惜了。一间单独的木桶浴要一两银子呢!” 说着她把脸往林一川身上凑了凑,鼻翼嗡动着:“你身上真有味了!” 林一川下意识捂住了胸口。回国子监这几天,他总会找时间溜出去,在外头洗澡换yào。再赶回来点卯。难道穆澜闻到了他身上的yào味?不会吧?他用的金创yào如香膏一般,他还特意用香熏了衣裳。 咦,今天林一川怎么没有浑身发痒了?穆澜很好奇。见他的手捂着胸挡着,越发把脸靠得更近:“是有股味啊。所谓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你自己闻不到对吧?我鼻子可灵了。我跟你说,你身上这股味让我想起了我师父家的猪圈。你还记得不?家里养了两头猪。你还记得当时清扫猪圈时的味道吧?” 她就不信恶心不倒他,吓不跑他。 她离他真近。低头时看到她两撇清叶般的眉,不停嗡动的鼻翼,可爱的像条小狗。林一川这样想着,冲动地伸开双臂抱住了她,手掌将她的脸按在了胸口:“不是吧?你再闻闻,哪有什么臭味!” 他闭上了眼睛。他想抱她好久了。 穆澜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咚咚的心跳敲击着耳膜。让她好不自在。她正想推开他时,感觉他胸口不对劲。她抬起了手。 她的手掌贴在他胸口,脸靠在他胸口。如同小鸟依人。林一川低下头,偷偷亲了亲她的纱帽。 穆澜蓦然发力,将他推开了。她脸上挂着一丝探究的笑容:“大公子屁股挨了板子,胸口还练过铁锤碎大石?” 林一川愣住了。眼里掠过一丝伤心。他仰头望着天,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没有小鸟依人,没有为他心动。她不过是察觉到他胸口裹着厚厚的绷带。 “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穆澜灿烂的笑了,还很关心,“伤得重不重啊?你换yào不方便的话,我帮你搞定!” “谢了。燕声在外面租了房。我每天都去。点卯时回来就行了。”林一川脸上挂着笑,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本想看她出糗着急,怎么到头来又变成她帮上自己的忙了?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说一声。” “好。” 然后两人就站在树林边上陷入了沉默。 林一川想告诉穆澜这一月发生的事情。又有点堵气。穆澜可没想着和他分享自己的秘密,他这么上赶着说叫什么事? 这一个月林一川出了趟门,胸口受了伤,至今未好。穆澜想起他假装挨板子受伤的事若非方太医透给自己知晓,还被他瞒得死死的。林一川受锦衣卫照拂,难道是被东厂追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穆澜想起了荷包里侯庆之给的玉貔貅,跟着沉默了。 总站在这里不说话也不事。两人同时开了口:“你肚子不疼了?” 眼神碰撞,都知道对方是装的。林一川和穆澜都笑了起来。 林一川捂着胸口道:“我这样子没法进汤池泡澡。” 穆澜眨了眨眼道:“我看到谭弈和林一鸣说了几句后,林一鸣好像没有进汤池。再过几天就是六堂招考。我觉得谭弈或许又想使yīn招,出来看看。” 甲三班最有希望考进率xìng堂的人是许玉堂和穆澜。她担心许玉堂吧?林一川自然想起了无涯,微酸地嘀咕了句:“爱乌及屋啊。” “你说什么?”穆澜没听清楚。 林一川做沉思状:“我在想,如果想害甲三班的人生病,在汤池里下什么yào管用。” 穆澜心想,能用的yào那就太多了:“我们都不知道蔡博士的安排。也不知道谭弈他们也会去沐浴。他应该是临时起意。” “如果要下yào,只会从医馆里拿。走,去医馆瞧瞧。”林一川会意。 两人去了医馆。正巧看到林一鸣匆匆从医馆里出来。林一川道:“我跟着他。你去医馆看看他拿的是什么yào。能弄到解yào最好。来个将计就计。” 穆澜离开后,林一川缀上了林一鸣,直跟到他钻进了汤池旁的一座假山。 林一川跟了进去。 光线从假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0 章 孔隙中投进来。林一川闪身躲在石头后面,听到林一鸣兴奋地说道:“我说我喉咙疼,果然给我开了甘草汤,煎好让我回头去服用。我认准了偷偷拿了一包。医馆这种yào多得很,装了一整筐。” 谭弈轻笑着:“许玉堂对甘草过敏。煮在艾汤里谁都发现不了。泡过yào浴,不出两天他就会浑身起红疹,参加不了考试。对旁人却是无碍。走。” 两人离开了假山,进了汤池。 “还真是为了对付许玉堂。”林一川喃喃说着。想着送穆澜去宿舍那天许玉堂高傲的态度,林一川靠着假山悠然地想,救了许玉堂,他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等了一会儿,林一川没等到穆澜回来。时间不等人,许玉堂泡了加有甘草的yào浴就迟了。他只得先进了汤池。 许玉堂正和靳小侯爷聊天。两人已经脱掉了外裳,等着汤池的杂役抬yào汤进来。 听说林一鸣喉咙疼,来医馆开了剂甘草汤。 甘草xìng平,味甘。补脾益气,滋咳润肺,缓急解dú,调和百yào。穆澜想不通个中缘由。 方太医将她留住了。带了穆澜进自己的厢房,拿出了一只精巧的竹编食盒道:“你若不来,老夫也要去寻你。春来小公公来送了节礼。这是带给你的。” 穆澜愣了愣。 方太医暗暗叹了口气,背负着手出去了。 穆澜坐在桌旁,沉默良久打开了食盒。 里面只有一纸信笺。字迹隽秀挺拔:“戌时,银锭桥。” 穆澜的心顿时乱了。 见,还是不见? 第150章 公主有约 汤池的厨房水汽蒸腾,yào香绕梁。杂役像搬家的蚂蚁,将一桶桶煮好的yào汤传到尽头硕大的木斗中,再经由竹管流进汤池。 白雾般的水汽弥漫,遮挡着视线。并不防碍半蹲在房顶上的林一川看清楚谭弈等人的行动。送进厨房的yào包里混进了甘草。木斗中也被扔进了一包。 “心思慎密。只要许玉堂泡澡,就会中招。”林一川自言自语着。 不让许玉堂泡澡就行了。可是这样岂非便宜了谭弈?他想起了还没回来的穆澜,一溜烟走了。 木桶浴的厢房建在汤池后面。林一鸣穿着中衣蹑手蹑脚走到许玉堂和靳泽海的房间外,左右瞧着无人,用手指捅破了窗户纸,眼睛凑近了破洞。 热气蒸腾的房间里,许玉堂和靳小侯爷舒服地躺在木桶中,眼睛半阖。林一鸣贼笑着缩回了头,回了旁边的房间。 “成啦。我亲眼看到许玉堂泡在木桶里。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谭弈笑了起来,脱了衣裳泡进了木桶:“许玉堂想进率xìng堂,门儿都没有!” 一个时辰后,沐浴后的学生们精神焕发,整齐列队,前往什刹海。 沿途引来京城的小娘子们尖叫声不断,香囊荷包鲜花雨点般投向这群朝气勃勃的年轻学生。 “许玉郎!我看到许玉郎了!” “那是谭公子!” “你们看到那位小公子没?长得好俊俏!” “旁边那个才叫俊俏!” 林一川伸手捞住一只砸向自己的荷包,瞬间听到扔荷包的女子喜悦地叫了声,脸禁不住有点红。他偏过头看身边的穆澜。穆澜正顺手将一位女子送给她的荷包挂在了腰间,冲那位姑娘微笑。欢喜得那位姑娘又蹦又跳。他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怕那位姑娘会错意?” 穆澜笑咪咪地说道:“谦谦君子,美人好逑。京城女子素来热情,何不大方一点?咦,大公子家里开着青楼,阅女无数,还会脸红?” 谁阅女无数了?林一川撇了撇嘴,将荷包塞进了穆澜手中:“喜欢你就挂着呗。” 穆澜就真的将荷包挂在了腰间,眼明手快的又捞了一只,一并系在了腰间丝绦上,开心的说道:“回头拿到绣庄去。一只至少能卖十五文。” 她边说边冲旁边的姑娘们展露着灿烂的笑容。腰间渐渐挂满了琳琅满目的荷包。 林一川哭笑不得:“你穷成这样?我明明记得你赚了我不少银子。还不够你花销?” “我家开面馆能赚多少银钱?二十来号人要生活,我多攒点给他们买点田。”穆澜边答边推搡了他一下,“那边几个姑娘都看着你呢!快冲她们笑笑。” 林一川:“……” 这时,两人听到旁边有姑娘轻声叹息:“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那位谪仙般的公子。” 穆澜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里升出一层唏嘘。 冰月姑娘进了宫。她和无涯捅破了窗户纸。再也回不到放下身份地位秘密的时侯了。 瞬间低落的情绪悉数落在林一川眼中。他磨着后牙槽问她:“那位谪仙般的公子是宫里头的那位吧?” 穆澜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才有鬼了!林一川明明气得想跳脚,又无从发作,悻悻地转开了话题:“你怎么在医馆呆了那么久?你再来迟一会儿,就整不到谭弈了。” “配yào不需要时间?”穆澜又翻了个白眼。 噎得林一川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半晌才道:“晚上你别忘了,给杜先生放灯。” 想着无涯的相约,穆澜深吸了口气道:“戌时,莲池见。忘不了。” 相见怎如不见。 那就不见吧。 林一川露出了笑容。 学生们到什刹海时,正赶上赛舸。 远处那座白色的大帐格外醒目。乌泱泱的官员禁卫太监宫婢与新科进士们也没能遮挡住正中那袭明黄的身影。 两位博士带着学生们在草地上席地而坐。 京城百姓围挤在四周,争相目睹琼林宴进士们的风姿。那些目光也分出一些投在监生们的身上,让他们挺直了腰背。 “寒窗十载,只为了这一刻的荣光啊。他们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蔡博士看着学生们眼里的艳羡,开始了新一轮的思想教育。 春来匆匆从大帐中走来。与两位博士和随行的纪监丞见过礼后道:“赛舸之后有马球赛。皇上特许监生们观赛。监生们可组两队进场表演。” 举国上下皆迷马球。学生们欢呼雀跃,朝着大帐三呼万岁。 春来朝穆澜瞥了一眼,笑着走了。接下来蔡博士慢悠悠地向素来不对付的陈博士笑道:“各班自建队伍吧。” 靳小侯爷朝荫监生们挤眉弄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甲三班的荫监生和捐监生读书不如甲一班的举监生。打马球这种事,能甩甲一班几条大街。 谭弈皱了下眉,又舒展开了。 看完赛舸后,学生们进了马球场。 大帐后面新辟出一大片空地。禁军们组成的人墙外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锦烟公主穿着马球服,骑着马绕场跑了一圈,停在了国子监的学生们面前。 谭弈眼神一亮,站了起来:“见过公主殿下。” 学生们跟着起身见礼。 “免礼。”锦烟公主在人群中寻找着穆澜,瞬间和林一川打了个照面。 认出是那天林中的娇蛮女子,林一川嘁了声。 原来他是新进监生啊。终于找到他了。锦烟公主正想发作,突然看到了林一川身边站着的穆澜,脸上浮起了一层红晕。她顾不得找林一川报仇,大方地和穆澜打招呼:“穆公子,你会下场吗?” 穆澜望着小公主笑:“我们班队员够了,我不上场。” 特意和皇兄提出让监生们打马球,穆公子怎能不上场?公主殿下望着已换好马球服的许玉堂道:“许三,你让个名额给穆公子!” 以穆澜的身手当然可以。许玉堂笑道:“殿下有令,自当遵从。”当即让一名荫监生和穆澜换衣裳。 锦烟公主满意地拍马去了。 学生们再次坐下。谭弈望着锦烟的身影,心间掠过一丝酸意。她忘记自己了!她怎么能忘了他?他脑中全是锦烟对穆澜娇羞说话的脸,笼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冷冷地望向了穆澜。 敢碰他的人,他要穆澜死。 ---- 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周末起开始补更,大家再忍两天。 第151章 朕改主意了 宫里下旨让监生们组队比赛,很贴心地准备了衣裳鞠杖和马匹。去换衣裳时,谭弈看到甲三班里出场的人有林一鸣。 许玉堂居然肯用林一鸣?谭弈有点不解。脑中一道念头闪过,他明白了。林一鸣学业不成,击鞠这种事定是个中高手。 他慢悠悠地换着衣裳,目无表情看着穆澜和林一川有说有笑。锦烟对穆澜绽放的笑容里有着异样的娇羞。别人没瞧出来,他却看明白了。那张笑脸像一枚火炭压在他心上,烧灼着他的心。如果不是在御前,谭弈想,他现在就会提刀过去捅死穆澜。 锦烟是他的。 谁碰谁死。 林一鸣经常感叹自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但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只能无时不刻找机会向谭弈显露自己的忠心。他不是笨蛋。林家二房想要夺产业,除了依靠东厂,还能怎样?谭弈一个眼神让林一鸣知趣地放慢了换衣裳的速度。 甲三班的领队是许玉堂。出了帐蓬,他扫了眼身周的人。靳小侯爷这几位都是从小相熟的世家公子,击鞠的水平他了解。穆澜有武艺,又是公主钦点,应该没问题。林一川不必说,富贵人家长大,击鞠术不会差。林一鸣自告奋勇,扬言自己是江南击鞠第一。林一川替他证明了。但是许玉堂仍然担心林一鸣。他留在帐蓬里,该不会和谭弈商量着使坏吧? 接到他的目光,林一川望着换衣裳的帐蓬懒洋洋地说道:“放心,我盯着他呢。我们班不要会拿头筹。还会赢。” 想起汤池沐浴的事,许玉堂嗯了声,和靳小侯爷等人先去了。 林一川笑道:“我等等一鸣。” 都知道他要警告林一鸣,穆澜笑了笑也跟着许玉堂等人离开。 林一鸣匆匆走出帐蓬时,看到林一川抱着膀子靠着棵树冲自己笑。他眼珠一转:“堂兄该不会是在等我吧?” 林一川两步上前,胳膊搭在了他肩上,亲亲热热地揽着他往回走:“今天你敢帮谭弈使坏,让我们班输球。我有一百种办法弄死你,明白?” “林一川,你当我林一鸣就没有集体荣誉感?”林一鸣半点不见心虚,笑嘻嘻地说道,“得,不和你扯什么荣誉感了。我还在甲三班念书。我还怕全班孤立我整我呢。我们班准赢。甲一班那群文弱书生玩这个不行。” 真的假的?林一川胳膊用了点力,箍得林一鸣差点喘不过气来。他不由得服了软,嘀咕道:“我刚才和谭兄打了个招呼闲聊两句而己。” 林一川放开了他,替他整了整衣袍,黝黑的眸子泛着冷意:“输了,你就想想怎么死会舒服一点吧!” 他的笑容和蔼如亲兄,拍了拍林一鸣的肩扬长而去。 望着林一川的背影,林一鸣嘴角翘了起来:“林一川,你也有判断失误的时侯?人家还没把输赢放在眼里。” 这个人家自然指的是谭弈。 穆澜回到球场时,宫中的两只球队已在场中驰聘厮杀起来。马蹄踏得大地震动,红蓝两支队伍追逐着白色的木球奋力挥杆。白色的木球在空中跃起,划出一道弧线,进了球门。 “万岁!万岁!” 突然bào发出的欢呼声吓了穆澜一跳。 一声锣响。计筹的官员激动地大喊:“皇上得了头筹!” 四周欢声如雷鸣一般。 无涯执杆勒马回头,红色绣金线的武士服勾勒出宽肩细肩,温润如月的眼眸染满了勃勃生机,英气迫人。 她的心禁不住狂跳了起来。原来他也有如此英武的一面啊。这是穆澜第一次看到无涯穿这么鲜艳的衣裳。静月般美丽的面容被大红的武士服衬映得唇如丹朱。让她舍不得移开眼去。 穆澜都不知道自己在冲着无涯在笑。 她的笑容如此眩目,让无涯回头就看见了她。她的眼神如此闪亮,他看到了她的喜欢与仰慕,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一定要赢给她看!跨下的马匹似感染到了他的兴奋,突突地打着响鼻,在开球的锣响声后,一声长嘶,载着他飞驰而去。 “小穆,谭弈肯定盯死许玉堂。等会由你去抢头筹!”林一川的声音让穆澜回了神。 四周的热情感染着穆澜,可是她很为难很为难:“我不会击鞠。” 林一川愣了愣:“你说什么?” 穆澜摊了摊手道:“我从来没有玩过呀。公主殿下一开口,许玉堂就应下来,我连不会两字都没来得及说。我肯定会拖后腿的。” 难得看到穆澜犯愁抱怨。她不自觉撇嘴的模样终于有了一丝十六岁小姑娘的感觉。林一川眼神柔的快要滴下水来。他哄着她道:“不会的,我去当主攻手好了。我们班个个是击鞠高手,不差你一个。” “我试试吧。”穆澜目不转睛盯着场上临时抱佛脚学着,“我去挡人应该可以。” 两队骑兵挥舞着鞠杖jiāo织冲刺着。尘土飞扬,马嘶声不绝于耳。场上的呐喊声助威声与马蹄声混在了一起。喧嚣声刺激着看客们的神经。所有人都为之疯狂。 看席上被邀进场中的名门闺秀们目眩神驰。一双双美目悉数粘在了年轻英俊的皇帝身上。他是这样年轻,俊美,拥有着无上的权势。他纵马击鞠时的英姿令闺秀们着了迷。听说宫里有了个月美人。那么,离册后纳妃就不远了吧? 锦烟公主在蓝队。禁军们自然让着她,有球都往她身边击来,好让公主殿下大显身手,玩得痛快。她也是击鞠好手,有心在穆澜面前显摆。被无涯夺了头筹便罢了,谁叫他是皇帝呢。可现在就不能让着她一点? 眼见无涯的马又靠了过来,球又一次被他勾走。锦烟火冒三丈,拍马追上了无涯道:“皇兄你已经拿了头筹连进两球了。说好了让我赢的!” “朕改主意了!朕要漂亮的赢!”无涯利落地回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1 章 改主意了?还要漂亮的赢?!她成了皇帝的陪衬?锦烟气得直咬牙,粘着无涯施尽全力抢球。 “赢了比赛,本宫每人赏银百两!”锦烟大声说道。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蓝队击鞠手打了鸡血似的勇猛。 无涯却不想抬出皇帝的身份压着蓝队相让。穆澜看着他呢,他一定要赢得正大光明。 温和如鹿的皇帝在击鞠场上突然变成了一头豹子。禁军们看傻了眼。 场上的比赛因为这两位尊贵的主上互不相让变得激烈无比。 无涯抓着辔头,身体离了鞍,俯身漂亮地将球抢走,瞬间翻身坐起,用力一击。 白色的木球又一次漂亮地进了门洞。 铜锣哐当地敲响。 高呼万岁的声音响彻了球场。 无涯仰着脸,汗水密密挂满了额头,如天神般俊美。 最终,蓝队只进了一球。皇帝率领的红队以四比一赢得了全场胜利。 看台上的少女们疯了似的跳起来高呼着万岁。无涯灿烂的笑容刺激得锦烟将马杖直接扔了,拍马就走。一张娇俏小脸气得通红。丢死人了!明明答应过只要得了头筹就让她赢的。还金口玉言呢!骗子!早知道输得这么惨,叫穆公子看自己笑话,她就不上场了。 无涯拍马回帐,目光似有似无地往监生席里瞥去。看到穆澜正和一群穿蓝色武士服的监生们围在一处说话。那些倾慕的目光中没有她,赢了又如何?无涯垂下了眼眸,先前的胜利与进球时的酣畅痛快消失殆尽。 她还在误会他吧? 误会是因为在意。无涯想到了这句话,脸上重新涌现出浅浅笑容。他下了马,接过帕子擦汗。 春来邀功地笑着:“给穆公子安排的马是那匹山茶。” 山茶有灵xìng,bào发力强,xìng子还柔驯。 她的功夫那么好,马术也应该不错吧。无涯似乎已经看到穆澜潇洒进球的美丽画面。他满意地将帕子扔回了盘中,气定神闲地回了座。 第152章 救人如自救 上场的监生都是少年郎。武士服一上身,个个英姿勃发,散发着小白杨般的清新气息,煞是整齐好看。不知是谁喊了声许玉郎和谭公子击鞠对战。吸引了游湖的小娘子们。 像是在地上撒了一把米,成群结队的麻雀突地落在了赛场四周。 那些新换上的艳丽春裳给赛场四周镶了道缤纷色彩。小娘子们脆脆的,活泼的议论声叽喳响个不停。 “那位骑白马的小公子好生俊俏!” “那匹马好漂亮啊!白马蓝衣,太美了!” “天呐,我心跳好快,小公子冲我笑了!” 上场红蓝两队,唯有穆澜的马雪白不带一丝杂毛,着实醒目。许玉堂和谭弈因着装与众人无异,反而不如穆澜出彩。 禁军临时牵了马过来,别人都分完了。轮到穆澜,没马了。这匹马是后来牵过来的,个头矮小了一点。但长得太漂亮了,穆澜欢喜地骑上了。 听到议论声,穆澜很是得意地扬起了下巴:“谁想和我换马?骑上这匹马,全场瞩目啊,只要一百两,有人想和我换马不?” 许玉堂靳小侯爷都以为她开玩笑,不置可否。林一川却知穆澜又想趁机赚钱,忍俊不禁:“小穆,你就不是做生意的料。这么大声嚷嚷,谁好意思和你换?” 哪晓得林一鸣来了句:“我啊,我和你换马!” 穆澜上下打量他一下,叹了口气道:“算了,这银子我不挣了!” 林一鸣急了:“为什么啊?” 穆澜睨着他道:“一朵鲜花chā牛粪上。惨不忍睹啊。” 众人哈哈大笑。林一鸣气结,盯着穆澜想,你给我等着! “别闹了,记住我们的队形。”许玉堂低声说道,“小穆,你负责后防。我缠住谭弈,他们就输定了!” 白色的木球被放在了球场正中。锣响声起,两队人马朝着木球飞驰而去。 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奔出。负责后防的穆澜迟了半拍才催马前奔,漂亮的小白马嗖地就冲了出去,她才眨了下眼已将蓝队甩出了一个马身的距离。 我去!这匹马bào发力竟然这么强?应该给负责进球的林一川骑才对呀。穆澜禁不住暗暗叫苦。 蓝队的人目瞪口呆。林一川已叫了起来:“小穆,抢球!” 她第一个奔到了场中木球前。对方的马已近在眼前。箭在弦上,穆澜盯着地上的木球,握紧了鞠杖用力。鞠杖险险勾中了木球的边沿,球没什么力道往身后缓慢地滚了过去。她松了口气,好歹没有打空不是?她似乎摸到了怎么用鞠杖的感觉。 球门有两处。以进对方球门为胜。一般球队都会自然地把球往对方的地界上打,然后想办法进球。照理说,穆澜抢到球后,就该带着它往前冲,寻着机会击向对方球门。她反而往后拨。 球恰巧滚到了许玉堂的面前。他疑惑地想,难道穆澜是想引得谭弈上勾缠住自己?他朝林一川使了个眼神,接住球往前冲刺。 刹那间两队人马绞和在了一起。 甲一班的主攻手紧盯着许玉堂,身边的人去冲开许玉堂身边人等的阻拦。 对方的主攻手居然不是谭弈!甲三班的人愣了愣神,迅速挡住了对方。 林一川觉得奇怪。谭弈在举监生中武力值是最强的。他不是处处和许玉堂作对吗?他为什么不当主攻手?他不想抢头筹的风光? 一骑从他眼中飞驰而去。林一川想看清楚是谁,眼前的人挡住了他的视线。 木球在草地上被鞠杆拨来拨去。 许玉堂也发现了谭弈没有担任主攻手。他被围堵在中间,对方粘得太死,林一川也被挤在当中脱不开身。情急之下,他看到了外围的穆澜,将球击向了她:“小穆!接球!” “许三,好样的!”谭弈微眯了眯眼睛,看着木球滚向穆澜的方向。他狠狠用马刺敲打着马,马如闪电般冲向穆澜。 不知何时,林一鸣靠近了穆澜。 林一鸣是玩击鞠的高手,像没注意到穆澜似的,拍马去抢木球。他的半个马身堵在了穆澜左侧。 这时,谭弈的马已经冲了过来。 两匹马将穆澜夹在了中间。 马近了,谭弈侧蹬俯下身体,伸出了鞠杆。看似去抢球,鞠杆朝着穆澜那匹马的腿狠狠挥下。在他的身体遮挡下,看台上的人绝对看不到他的举动。只要重击马腿,马受惊让她摔下来,他就能纵马踩上去。穆澜不死也会重伤。 “咴咴”白马如有灵xìng般察觉到了危险,发出一声长嘶。它突然抬起了前腿,几乎直立起来。 场面顿时发生了转折。谭弈一手抓着辔头,半边身体都探了下去。马蹄落下,就会踩踏在他身上。 林一川吓得大叫了声:“谭兄小心!” 四周看台响起阵阵惊呼。有人已经捂住了眼睛,不敢看即将发生的惨剧。有人认出了谭弈,脸色顿时变了。看台四周数道人影离群而出。禁军中的高手径直跃起冲向了赛场。 马蹄踏下只是眨眨眼皮的时间,显然来不及了。 如果谭弈重伤或被马踩死。会发生什么事?重点是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东厂督主谭诚会怎么看这件事。会认为是皇帝有心挑衅?会认为是朝中某些官员刻意针对?所有人都想象得到,那会是一场异常血腥的报复。 无涯霍然站起,双眸深幽如潭。 在他看来,这场意外的重点只有一个。那就是谭弈如果被马踩伤或踩死,谭诚要报复的人里,穆澜首当其冲。 这么快,就要和东厂撕破脸了。 那又如何?不过是早晚的事。 无涯感慨着,在人们的目光注视下,坐了回去。镇定如山。 头顶笼罩着一片yīn影,谭弈抬起头时,看到马扬蹄贲张的肌ròu。坚实的铁蹄像一张网罩住了他。他瞳孔微缩,松手,落地。 然而连打滚避开都来不及了。他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听到马蹄夹杂着雷霆之势朝自己落下。他抬起胳膊护住了头脸,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刹那间,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腰带,生生将他从马蹄下拖了出来。 马蹄擦着他的脸重重踏在地上。沉闷的声响中,尘土飞溅而起。那声响像踏在谭弈心上,令他恍惚起来。 穆澜在马直立而起时,已从马背上跃起。她提起谭弈扔到了他的马上,漂亮地攀住辔头,翻身重新上了马。那匹马踏下之后,意外地没有受惊狂奔,安静地站住了。 这几个动作兔起鹘落般利落,仿佛她一直坐在马上,仿佛谭弈才骑着马奔到她身边,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哇,好帅!”换过衣裳的锦烟公主看到了这一幕,崇拜得跳了起来,双掌拢在嘴边大喊道,“穆公子!夺头筹!快抢球呀!” 谭弈还恍惚着。林一鸣还没回过神。白色的木球静静地停在穆澜眼前。对面红蓝两只队伍正拼命地奔驰而来。听到锦烟公主的声音,穆澜几乎是下意识地挥了一杆。 那只木球飞了起来。嗖地从人们的视线中飞向了空中,消失不见。 满场寂静。 “搞什么嘛!”锦烟公主失望地嘟起了嘴。 旁边传来噗嗤一声轻笑。她恼怒地转过头。看到无涯以拳堵着嘴,笑得浑身直颤。锦烟很自觉地替穆澜辩解:“皇兄!穆公子是为了照顾那名险些被马踩了的监生,故意不夺头筹的。” “哦。同窗受惊,没有趁人之危进球。该赏!”无涯笑得更大声了。他看出来了,穆澜压根儿就不会击鞠。 球场上,两队人马分别回队,等着下一拨开锣。两马jiāo错时,谭弈突然问穆澜:“为什么要救我?” “你以为这是你死我活的战场啊?击鞠而己。” 望着穆澜平静的脸,谭弈心里发堵。明明是想杀她,却反而被她救了。谭弈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他骄傲地说道:“不要以为你故意击飞了球,后面我就会让着你。” 穆澜笑了笑,骑马归了队。 “救他做什么?”林一川不满地说道。 “你说呢?” 不救谭弈,谭诚能放过她?她还有事要办,不是和东厂正面冲突的时侯。 林一川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遗憾。他卟地又笑了:“你还是别碰球了。不然我们班非输不可。” “我去!没准儿我就是天才!”穆澜故意气呼呼地别开脸,趁机悄悄看了眼看台正中的大帐。 无涯一定也很紧张吧?万一出了事,他想护着她,就会和谭诚正面相斗了。 接下来的比赛,穆澜小心地控着马担起了后卫的职责。 谭弈再神勇,也是孤军奋战。举监生们组的马队自然不是这群公子哥的对手,输得凄惨无比。 围观的小娘子们兴奋得解了荷包买了花往蓝队扔。赛场上花花绿绿一片。 甲三班得了十两银的赏。穆澜救人有功得了双份。人人高呼万岁。连林一鸣都和靳小侯爷都揽了肩膀变得亲热无比。蔡博士激动之下,拈断了数根胡须。谭弈脸色一直很平静,看了穆澜一眼,转身走了。 纪监丞许了监生们在点卯时分回国子监。林一川高兴地请甲三班所有人去会熙楼吃席面。众人说笑着离开什刹海时,林一川突然发现身边的小个子不是穆澜。 锦烟公主不知从哪儿弄了件监生服换上,东张西望寻找着穆澜。 看着她脸上未洗去的胭脂,林一川鄙夷地想。一眼就能瞧出你是个丫头,还学穆澜扮男人?东施效颦!他凉凉地说道:“公主殿下跟着我们做什么?在下没打算请你吃饭。” 锦烟公主理都没理他:“本宫还用得着你请客吃饭?看在穆公子面上,不和你计较。穆公子人呢?” 穆澜去哪儿?林一川也没有看到她。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什刹海,压下了心里的猜测与酸涩。 戎时,莲池畔。她一定会来。 第153章 我想娶你 初夏的太阳刚沉进水里不久。岸边的垂柳倒映在湖面上的影子像极了深深浅浅的水墨画。银锭桥上行人提着灯笼经过,点点灯光投在了水面上。深蓝的夜空,桔色的灯光,摇曳的倒影构成了一幅极美的画面。 穆澜站在桥头,心情却没那么美好。她有点迷茫地望着桥上带着欢颜的人们。他们是属于那幅极美的画面。而她,是湖里那些深浅摇曳的树影,终究只能藏于黑暗的孤单影子。 旁边有位老汉放下了一副馄饨挑子。拨红了炭火,大骨头汤汩汩冒着泡,热气氤氲。 她有点饿了,随意坐在了擦拭干净的木桌旁道:“一碗馄饨,多放紫菜,加勺红油!” “老板,来两碗!一样加料!” 垂下的眼帘扫到一袭淡青色绸衫,像一湖水在她眼前漾动。穆澜抬眼,看到无涯脉脉含情的眼眸,顿时火冒三丈。 凭什么你还能用这样的眼神来看我? 凭什么? 就因为你是皇帝?现在有了核桃将来有后宫三千,照样能深情脉脉地看着我?要脸么? 穆澜清亮的眼神蓦然变成了夜空最清冷的星光。无涯装着没有看到,好奇地望锅里瞧:“闻着好香!” 装什么装!穆澜无声地哼了声,不再看他。 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还能和从前一样?真能一样,她何必扮成冰月,掩耳盗铃? 无涯从筷筒中抽出两双筷子。穆澜反应快,伸手从筷筒中抽出了一双筷子。无涯从来没见过这般孩子气的穆澜,只觉得好笑。他没说什么,慢慢将一双筷子放了回去。 冒着热气的馄饨端了过来。雪白的馄饨皮,翠绿的香菜,深黑的紫菜,细碎的虾米,绿白相间的葱粒,红油浮在汤面上,像一粒粒瑚瑚。瞧着令人食yù大开。 穆澜埋头开吃。 这是无涯第一次吃路边的馄饨摊。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真的很香。 远处,春来急得团团转:“秦刚,你确定卖馄饨的没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2 章 ” 就算没有人投dú,这种路边小摊吃出病来怎么办? 秦刚促狭地逗他:“那筒筷子也不知道多少人用过!” “哎哟!真是要命!”春来想着就犯恶心。他踮起脚尖张望,看到无涯已经拿起筷子开吃了。 春来叹了口气。冰月姑娘已经进了宫,皇上依然对穆公子小意殷勤,念念不忘啊。 “老丈,你这馄饨味道很不错!”无涯吃得鲜美,赞了句。 卖馄饨的老汉搓着手笑道:“公子喜欢就好。” 穆澜已经吃完了,从荷包里拿出了十枚铜板放在了桌上。 她正要站起身,无涯的手压在了她的手上,慢条斯理地吃着最后一个馄饨。 穆澜冷笑,当她不敢甩开他的手么? “我没带钱。”无涯不变的笑容里有一丝尴尬,“你帮我付账可好?” 穆澜甩开他的手,把脸扭到了旁边,却没再起身了。 “那匹马叫茶花,送你抵馄饨钱如何?”记得穆澜很喜欢赚钱,无涯试探地问道。 “它值多少钱?” 无涯心里松了口气。只要她肯和自己说话就好。他想了想道:“能卖上千两吧。” “我在国子监读书不方便养。折成银子回头给我。”穆澜本就是来赴约,也不矫情了,痛快地又摸了十文钱放在桌上。 湖水轻拍着岸,柳树下的湖岸幽静无人。吃过馄饨,两人很有默契地踏上了湖边的小径。 夜色已完全模糊了柳树的倒影。零散的花灯出现在湖面上,随波逐流。 看到花灯,穆澜想起了林一川的邀约。她停住了脚步:“约我前来,有何事?” “我想见你。朕却又怕见你。” 在国子监御书楼里邂逅无涯时。他说,我喜欢你。可是我不能喜欢你。 他喜欢她,但他以为她是少年,所以不能喜欢。 现在他说,我想见你,是因为思念。他说朕怕见到你,是因为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他是皇帝,她女扮男装进国子监犯了杀头的重罪。 穆澜明白了:“不想让我再呆在国子监?” “嗯。” 穆澜的态度强硬起来:“要么你就戳穿我的身份,杀了我。要么,就当你不知情,我继续留在国子监。” 无涯笑了。他背负着双手望向湖面星星点点的花灯道:“你是仗着我喜欢你,才有这样的底气来威胁我?” “你可以说不喜欢我。我就不能威胁你了不是?” 她是混江湖长大啊。穆澜内心凄惶着,厚着脸皮笑着,靠着树折了片柳叶叨在嘴里,一脸惫懒样儿。 无涯蓦然回转身,恶狠狠地说道:“你休想!你休想让我说不喜欢你,然后心安理得的离开我!” 叨在嘴里的柳叶了被穆澜吐掉。她笑嘻嘻地认了:“被看穿了呀。不说便不说罢。总之……当做了个梦罢。国子监我是呆定了,等我办完事,皇上再砍我的头,行不?” 她笑得越灿烂越美,无涯的心就越疼。他伸手抱住了穆澜,低低地说道:“我怎么会杀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穆澜闭上了眼睛。他的气息令她沉迷。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靠近。她这样想着,推着他的胳膊变得酸软无力。 “跟我回宫,我要娶你。我只想娶你。”无涯望着穆澜的脸,认真的说道。 穆澜只是笑着。 她是谁?她的母亲是杂耍班,现在是京城一家不起眼的小面馆东家。哦,她不能再叫穆澜,跟着父亲姓邱吧。就算父亲曾为官身,还是遭贬的罪臣。 她笑望着无涯。他在说笑话吗?不,他在说梦话。她和他都做过同样美丽的梦。只是她从梦里醒来。他还未曾。 “不都说皇帝心系江山社稷,往往身不由己。你咋没这自觉呢?你想娶就能娶?好吧,就算你想娶,六宫只能有我一人,你行吗?” 无涯想了想道:“现在我力量不够。将来一定行。你且等着我。” 他的认真让穆澜无语。她终于不再装出一副笑脸,轻声说道:“现在你不行。将来也不行。” 因为核桃?无涯了然。他没有和穆澜争辨下去,转开了话题:“核桃和我说,你进国子监是为了查十年前科举弊案。你怀疑你父亲邱明堂蒙冤蹊跷上吊自尽。你娘告诉你,你父亲在国子监里发现了不是试题泄漏,只是参考的监生无意中发现了试题。所以你坚持想留在国子监,想找到这个证据?” 穆澜平复着心情,静静地答道:“是。如果我找到证据,还请您还我父亲一个公道。” 为了这个公道,她扮了十年男人。母亲,已经魔症了。 无涯的神情很奇怪,怜惜地望着她道:“你在国子监查不到证据。因为,根本不存在那样的证据。” “你说什么?”他的话像一声惊雷,震得穆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今天起恢复双更,加更大概从明天或下周一起不定时更新。 第154章 都在骗她 无涯继续说道:“我查过了。当年会试试题的确泄漏了出去。先帝宽厚,你父亲时任河南道监察御史,负责监管试题,因而被贬去了官职。赐死的只有拿试题谋私利的原国子监祭酒和买试题的监生。” “不可能!”穆澜下意识的出声反对。老头儿不会骗她。父亲临终前那晚醉酒时说的话,母亲一个字都没有忘记。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母亲告诉她:“你爹比我高半头,桌子上搭了把椅子站上去,他把脖子伸进绳圈,那脚尖堪堪能点到椅子。他那细瘦胳膊得费多大劲才能把自个儿的脖子伸进绳圈哪?说他跳起来把脖子伸进绳圈的吧,一个没跳准,椅子就蹬掉了,那动静哪能不惊动家里人?” 母亲说仵作匆匆填了尸格。她觉得蹊跷抱着她逃了。路上住的客栈莫名起了火。母亲抱着幼小的她去投奔外祖父。 “全死了。就那年冬天,我带你偷偷回娘家。一场大火把整条街都烧没了。澜儿,娘不傻。哪有这么巧的事?这是有人察觉到你爹找到线索,要斩草除根!“ 父亲的自尽和外祖家被烧成白地,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母亲改名换姓行走江湖卖艺,她辛苦扮成男人学文习武,难道都是一个笑话?穆澜摇头:“我不信!” “我令锦衣卫查办。五年前当初办案的仵作已经过世了。大理寺办理此案的官员也病死了。没有人证。从卷宗上看,一如我所说。” 她看过大理寺的案宗。老头儿亲手给她的案宗,从大理寺抄录来的。卷宗如有漏洞,她还用得着冒死进国子监找证据? 还有母亲说过的那令她印象深刻之极的高高房梁,父亲上吊用的短绳子。 她已经在御书楼里发现了陈瀚方古怪的拆书钉书。还有首辅胡牧山令禁军百户偷换书籍。国子监御书楼一定有问题。 “那份卷宗的抄录本,我也看过。”穆澜坚持着,“卷宗自然没有任何漏洞。只有我母亲听到父亲临去前一晚醉酒时的话。我师父和母亲都说我爹绝非自尽!” 无涯轻叹道:“我查了先帝的《起居注》。里面记录了当年科举弊案bào发时父皇的一言一行。其中有句话:‘杜卿酒后失言,听者有意,无罪却有过。念卿声名,卿以病辞官吧。’当年出题的人是你师父杜之仙。他与原国子监祭酒是好友,酒后失言,泄漏了试题。父皇不忍苛责,掩下了此事。你父亲的确是冤枉的。为了杜之仙的名声,只能让他背了黑锅,贬去了官职。如果真是供奉于孔庙中的试题被泄漏。依律邱明堂当斩。” 他的话让穆澜的脸瞬间白了。她睁着眼睛看着无涯,心里已经信了。那是皇帝的《起居注》,不是随便乱记的。《起居注》里记下的是,科举弊案后,先帝召见杜之仙时对他说的话。 无意中泄题的是师父杜之仙。听到试题的原国子监祭酒拿去卖给了监生。然后案发。父亲给师父背了黑锅,被贬了官。当年师父是文渊阁大学士,父亲只是小小的六品监察御史。先帝想保护杜之仙,贬了监察御史的官并不算得什么。 可是,老头儿从来没给她说过这件事情。 不仅没有说过,还一个个给她分析,谁从科举弊案中得到了好处,谁就是幕后的黑手。他列出了升任祭酒的陈瀚方,升任礼部尚书的许德昭。新任内阁首辅的胡牧山。借弊案打压官员,剪除异已的东厂。 当时她苦笑。一个来头比一个大。哪个最容易下手? 老头儿说,国子监祭酒陈瀚方。 母亲后来说起那晚听到父亲的醉话,国子监御书楼有试题没被泄漏的证据。和杜之仙的建议不谋而合。 于是,她进了国子监。 穆澜想起了一个问题:“是我师父求你让我荫恩进国子监。还是你爱乌及屋赐我监生资格?” 无涯坦白地告诉她:“当初我微服去扬州,目的是拜访杜之仙。他请我照顾他唯一的关门弟子。让你进国子监。” 一道酸意直冲进穆澜眼底。她死死地忍住了。 老头儿知道自己要死了。求林家庇护她。求皇帝照顾她。他临死前都还在阳光下为她缝制衣裳。他这样关心她,他却眼睁睁看着她冒着被人发现女扮男装的危险进国子监。 他为什么要在父亲的案情上瞒着她?为什么要将她推进国子监? 如果无涯说的一切,先帝《起居注》里写的是真事。那么,谁会去害死无辜的父亲?谁会追杀她们母女?谁会把外祖家都烧成了白地? 穆澜整个人都乱了。她语无论次地说着脑子里深刻下来的那些事。 “房梁那样高。他上吊的绳子不够长。” 因而母亲坚信父亲不是自尽。 “母亲记得那样清楚。她甚至记得那晚为了安慰贬官的父亲,亲手做的菜。”穆澜喃喃回忆着,“一道酱ròu丝,一道回锅ròu,一盘炝炒白菘,一碟油煎花生米。母亲还特意去买了坛剑南烧春。因为父亲是四川人,爱喝家乡酒。” 因为穆澜,无涯不仅查了先帝《起居注》,顺道把邱明堂的祖宗八代都查了。他皱起了眉:“你母亲真是这样说的?” 穆澜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 “你父亲祖籍四川成都。三岁时随父母迁居河北大名府。后父母双亡。至死未再入蜀。” 聪明如穆澜顿时明白了无涯的言下之意。一个三岁时离开蜀地迁居到北方的人,怎么可能爱吃蜀地的菜爱喝蜀地的酒。 母亲在骗她。 师父也在骗她。 为什么? 无涯诚恳地说道:“穆澜,国子监里没有你父亲说的那种证据。你女扮男装,万一被人发现……我很担心。你先离开国子监。耐心等我。” 等我收回皇权。等我为你恢复姓氏。等我风光娶你。 可是穆澜哪有心情去体会他眼里的深情。她失魂落魄地看着湖面上飘dàng的花灯,往事疯狂地涌进她脑中。 “我要回家。”她喃喃说道,“我要回去问母亲。我要问问她。” 对,她要当面问母亲,究竟是不是在骗她。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要她冒着砍头的危险女扮男装进国子监。 “借我一匹马。我要最快的马!”穆澜提高了声量,清亮的眼里燃着两团火焰。 无涯怜惜地望着她,朝暗处打了个手势。 秦刚亲自过来了。 “把茶花给穆公子。” 这匹马本来就是想带来送她的。白色的茶花被牵了过来,温顺地站在穆澜面前。穆澜翻身上了马。黑色这样浓,让她看不清方向。 “那面锦衣卫的腰牌还在吗?” 穆澜明白无涯的意思。有事就拿着腰牌去宫门禁军找秦刚。他眼里的关切这样浓,浓到穆澜不想再看:“我会弄清楚这件事。总之……谢谢你。” 白马载着她像一道光消失在夜色中。 杜之仙骗了穆澜。也许他不好开口,去世前借这件事,让穆澜去发现真相。 可是穆澜的母亲为什么也要骗她? 难道他们不知道女扮男装进国子监被发现的危险?他们为什么要把穆澜推进险地? 无涯怅然地望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些不安:“秦刚,你令人保护穆澜。” 第155章 奉旨当保镖 什刹海的湖面上花灯飘浮。 星光照在国子监的莲池上,新抽的莲叶亭亭玉立,几朵白荷隐在叶间悄然怒放。 林一川想起了扬州白莲坞。想起了白莲坞旁凝花楼里与穆澜的初见。想起与穆澜赌对方不敢亲下去的那一幕。那时侯,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她是位姑娘?想起穆澜嘟起的嘴唇,他的心就滚烫火热。 他坐在岸边的石凳上,微笑着看着旁边。石凳上放着两盏荷花灯。他手心里捏着张纸条。这是他许下的心愿。他会悄悄放在灯里,看着花灯把愿望带给未知的神明。期许有一天能够实现心愿。 夜渐渐深了,戌时已过。 等的时间太长,长到林一川那颗滚烫的心渐渐冷却。 他沉默地起身,将两盏灯点亮放进了水里,在其中一盏里放进了写好的纸条:“杜先生。小穆有事来不了。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会办到的。” 花灯没有飘远,停在了荷叶下,挨在了一起,像一枝并蒂莲。 林一川看了许久,手掌轻拍。一道水纹从平静的湖面泛起,一盏灯被水**着,飘进了湖心。 她都忘记了。何必勉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喜欢的从来不是他啊。林一川的脸色哭也似的难看。 “果然好功夫。本官果然眼力过人。” 听到丁铃那讨嫌的声音,林一川扯了扯嘴角:“丁大人眼力过人,身体恢复力也过人。当初被揍得像死狗一样,这才几天功夫,就能下床了?” “喂!”丁铃从暗处出来,摸着胸口的伤嘀咕道,“什么叫被揍得像死狗一样?本官想引那些人进京一锅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3 章 断了线索,这才没下狠手。” 林一川心情不好,说话也不客气:“在下觉得丁大人的绰号不该叫心秀,该叫脸皮厚。” 丁铃呵呵笑着不还嘴了,在林一川身边坐下,看到石凳上有个油纸包,很自然地拿过来,嗅了嗅,大喜过望:“会熙楼的蜜汁水晶肚!一川哪,你知道本官今晚会来?本官馋这口许久了。”说着打开拈起一块送进了嘴里,满足无比。 “你的绰号该叫不要脸。吃吧,当本公子喂狗了!”林一川讥道。 他给穆澜带的。如今她不来,随便谁吃都无所谓了。 丁铃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瞪着眼道:“你骂了我两次了。好事不过三,再骂我跟你翻脸。” “随便。” 丁铃看出林一川心情不好,哼了声继续大快朵颐:“本官这心秀之名又不是浪得虚名。你今天约了人是吧?约的人是穆澜是吧?约着给杜之仙放花灯是吧?人没来是吧?所以你心情不好是吧?” 连着几句话说得林一川挑起了眉。 丁铃用肘尖撞了撞他:“本官不白吃。想知道穆澜为什么没来吗?” 这事林一川不用想。击鞠时穆澜望着无涯那光芒万丈的模样口水都快淌到脚背了。他又不是瞎子。穆澜现在一定在和无涯逛什刹海,放花灯吧?无涯那个死断袖!有那么多闺秀围着还不知足,还要勾搭穆澜这样的少年。 林一川不接话,丁铃却偏要告诉他:“穆澜回家了。” “她回家了?她家出事了?”林一川霍然站了起来。像黑夜似的心情瞬间烟火怒放,明媚一片。他顺手将那包蜜汁水晶脍抢了过来,“给小穆留点。” 听说人家是有事才没来赴约,心情好了?心情好了为什么不给他吃?丁铃的小绿豆眼都快瞪出来了:“我最喜欢吃这个,平时哪有银子去会熙楼?” “去年林家给锦衣卫上供的银子人人都分了钱,统领都是一千两!”林一川鄙视地看着他道,“要名不要脸,还是只铁公鸡!难怪二十来岁的人了还娶不到媳fù!” 丁铃理直气壮地说道:“为了娶媳fù。有钱当然要攒着,不能乱花。” “我不和你争。她家出什么事了?” 丁铃终于说起了正事:“就是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所以才让我来找你。锦衣卫在暗中盯着,容易被东厂察觉。你是暗探,又和穆澜是同窗,这事找你办比较合适。” “盯着她家?出什么事了?” 这是林一川第三次问出了什么事。见他不问个究竟就不肯去,丁铃又一次哀叹:“老子找个下属真请了尊菩萨哟。林大公子林大少爷,你懂不懂规矩?不该问的不能问,不该知道的就别探究竟。” “我不懂规矩。腰牌还你。” 气得丁铃心口疼……是伤口疼。如果他伤好了,用得着找林一川?他只得简单告诉林一川,穆澜进国子监想查找为他爹翻案的证据。 “奇怪吧?杜之仙居然骗了穆澜。穆澜的娘居然也骗她?这事太古怪了。皇上不放心,令锦衣卫盯着点。穆公子在皇上心中很重要啊。” 她还是和无涯放灯去了。林一川此时再没有先前的难过,嘿嘿笑道:“奉旨当穆公子体身保镖的活,本公子接了。” 穆澜若赶他,就是不尊圣旨。最好穆澜烦死皇帝找人盯她,烦得想揍皇帝。他一定上前助拳帮忙。 林一川满意了:“国子监要考勤,帮我开张病假条呗。” 还使唤上自己了?丁铃正不满意林一川的态度,却见人嗖的跑了。他咬着牙道:“本官帮你弄假条,好歹留点吃食给本官宵夜也好……” ------- 一路驰骋,夜风已将穆澜彻底吹清醒了。 设定无涯所查为真。那么父亲邱明堂的确是蒙冤被贬官。先帝贬了一个监察御史,保护了杜之仙酒后失言的过失。 如果父亲并非自尽。灭口之人有两个。一个是师父杜之仙。一个是先帝。 她相信老头儿不会杀父亲灭口。只是一次过失,先帝已经原谅了他,用不着填条人命遮掩。而先帝,已经贬了官,就不会再暗中派人杀父亲。更用不着连外祖家都烧成白地。 所以,父亲蒙冤后想不开,悬梁自尽是合符逻辑的。 那么,母亲为何咬定父亲是他杀而非自尽?还提到了国子监御书楼?明知科举弊案起因的师父杜之仙隐瞒不说,还赞同了母亲的推论。配合母亲训练自己扮男人,并向无涯求恳,请他把自己录进了国子监。 杜之向和母亲都只有一个目的,让她进国子监,让她观察御书楼。 不顾她的生死,坚持让她女扮男装进国子监,只有一个目的。 穆澜想起祭酒陈瀚方在御书楼中的古怪,首辅胡牧山盯着陈瀚方的动作。脑中渐渐明晰,浮现出对这件事情的猜测。 第156章 是亲娘吗 今天是端午。穆家面馆的生意入了夜还极好。外出游玩放花灯的人花十五文就能吃上一海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面,实惠饱腹。 穆澜牵着马站在面店门口,看到柜台上摆着竹篮装的棕子。她微笑道想,还学会应节令卖小食了。这意味着穆家班的面馆已经慢慢站稳了脚,生意越来越好了。 “少东家!”帮忙跑腿的小豆子瞅见了穆澜和神俊之极的茶花,欢喜地从店里跑了出来。仰起小脸羡慕地看着茶花,“好漂亮的马啊!” “帮我牵到院里去行吗?”穆澜温柔地揉了揉小豆子的脸,将缰绳递给了他。 “哎!”小豆子兴奋地牵着马去了。 穆澜心想,至少才几岁的小豆子完全不懂得母亲和师父的世界。她走进店里,一身监生服饰吸引着店里客人们的注意。她径直去了厨房。 有人好奇地询问。周先生拨着算盘珠子,骄傲地答道:“这是我们少东家。她在国子监读书。” 小面馆在众人眼中顿时不一样了。万一穆家面馆的少东家将来发达了,说起来自己曾吃过穆家的面,与有荣焉哪。 前堂一片喜乐。后厨汤气升腾,忙得不可开jiāo。 李教头在揉面,两个小子两个丫头在帮忙打下手。 穆胭脂麻利地拿着竹筷将面条拔进竹笆篱中,手腕抖去多余的汤水,倒在海碗中。一旁伙计cāo起铁勺舀起半勺ròu臊浇在面上。一托盘的面就被端了出去。 “哎呀,你怎么回来了?穿成这样进厨房来做什么?赶紧回屋去。”穆胭脂看见穆澜埋怨了声,将面条捞尽,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得了会空。 梁上悬着的灯笼被水汽蒸着,厨房里的光线并不亮堂。穆胭脂的脸半隐在雾气中,有点模糊。她穿着件葛布短褂马面裙,粗布围裙下的腰有水桶粗。穆澜觉得母亲好像长胖了不少,脸已经团了,能看到双下巴。 面馆不如走运河卖艺辛苦吧?还是自己进了国子监,发现了陈瀚方和胡牧山的异常,让母亲甚是舒心顺畅? “愣在这里做什么?烟熏火撩的。”穆胭脂又埋怨了句,见没有再点面的客人,解下围裙让了个丫头看着煮面,催促着穆澜回房。 点起油灯,正屋东厢亮了起来。穆胭脂端了盘蒸好的棕子进来叫穆澜吃:“今天棕子也卖得好。趁热吃。” 穆澜将棕子夹成了两半,又夹了一筷子,分成了四半。雪白糯米里裹着团红豆沙,香气从里面扑了出来。 这是她爱吃的红豆沙馅,穆澜吃了一块,有点食不下咽。 穆胭脂敏感地发现了她的异样:“怎么了这是?” “娘。你说给父亲洗清冤屈后,我们离开京城去哪儿好?”穆澜放下筷子,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素来灿烂,能让蓬壁生辉。一笑之下,穆胭脂真惊了:“你找到证据了?” “那当然!你儿子我绝顶的聪明啊!”穆澜兴奋地靠近母亲,低声说道,“我回头一琢磨吧,把书目索引拿来看了。果不其然,有几本书是照位置搁放的。连在一起,正是当年那道会试试题。不知是哪个监生意外也发现这个巧合!监生们考之前都去柏桑树下烧香。什么求符的呀,挂状元牌的啊,最信神佛。发现这样的巧合,定以为是天意。于是事先做了题,结果就巧合上了。” 穆胭脂似乎被这突来的好消息震晕了,嘴唇嗡动着,却没有开口。 穆澜说完哈哈大笑。笑声痛快之极。她神采飞扬地说道:“娘,我向国子监告了病假。回头就借口病重退学……” “不行!” 脱口而出的阻止让穆澜心里阵阵泛着酸意,她故作吃惊:“为什么?我已经找到证据了。当务之急就是要从国子监赶紧脱身。然后恢复姓氏与女儿身写状纸递大理寺,求重审案情。这样一来,那些暗中害父亲和外祖家的仇人一定会浮出水面。我还留在国子监做什么?万一被揭穿身份,那可是要杀头的!” 她的话又急又快,让穆胭脂好一阵儿才喃喃说道:“那书目索引你弄到手了吗?娘是担心就这么个东西。大理寺不认为是证据,不会重审当年的案子。你退学,再想进国子监就难了。” “可是父亲当年在国子监里也就发现了这个巧合。证明并非是试题泄漏。我留在国子监还能做什么?那地方又危险。” “国子监……有同窗啊!”穆胭脂像是找到了让穆澜留下的理由,嘴也利索起来,“你想想啊,咱们在京城无亲无故的。和那些达官贵人又无jiāo情。你在国子监有同窗,有名望高的先生。有他们帮着咱们,大理寺总要顾忌几分,说不定就能重审你爹的案子。那些幕手的凶手来头都不小。也不敢明里去害国子监的监生不是?” 穆澜笑看着母亲,轻声说道:“父亲当年只有我一个女儿。那时侯岂非人人都知道我是女扮男装?谁会关心一个六品监察御史十年前是否冤死?人人最关心的是竟有女子胆大妄为进国子监当监生,祸乱朝纲。皇帝下旨赐我监生身份,他的脸往哪搁啊?我这是欺君啊!人们会关心我如何处死出气。是砍头好呢,还是骑木骡游街示众好。是挨千刀碎剐解气,还是腰斩示警。没准儿来个剥皮揎草,立在那儿警示世人。母亲就不担心我的安危吗?” “娘怎么会不担心你呢?娘只是……娘没读过书,没想周全而己。”穆胭脂变了脸色,“退学的事也先别急。骤然找到了你爹当年话里的证据,接下来怎么办,咱们再细细商量。” “娘,你没读过书。此事不如我想得周全。照我说的办准能给父亲翻案!”穆澜语气坚定,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推到了母亲面前,“你看,我已经把书目索引拿到手了!” 写满字的纸摆在了穆胭脂面前。 她扫了一眼,蓦然抬头看向穆澜。 穆澜从炕边蹭地站起了身,眼神悲凉:“看明白了?看清楚了?娘没读过书?没读过书你能看懂这张纸上写的是父亲和你的家世?没读过书你能看出它根本就不是什么书目录引?” 穆胭脂挺直了腰,又慢慢地放松,气定神闲地望着发飙的穆澜。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把我推进国子监?那是九死一生的险地!”穆澜眼睛红了,却没有泪。她捶着胸口,感觉到牛皮内甲的坚挺,嘶声吼道,“十年!我容易吗?你们就这样联手来骗我?你是我亲娘吗?” 第157章 厉害的母亲 穆胭脂似笑非笑,压根儿没被穆澜的发飙吓倒:“识得字就不是你亲娘?” 一句话噎得穆澜仰起头来冷笑:“我的意思娘听不明白?” 她不过是一时气急才脱口而出。就像被父母教训惨的小孩,总会想我一定被捡来的那种心态。她从来没怀疑过穆胭脂不是自己的生母。 “我听明白了。你自幼聪慧过人。杜之仙将你教的很好。”斜坐在炕上的穆胭脂眼里掠过些许唏嘘感叹,“你先用找到了证据一事让我吃惊。接着说退学不回国子监,让我心乱。然后把如何翻案说得头头是道。如此这般,探出我仍然想让你呆在国子监。证实了你的疑心我和杜之仙都骗了你。为了让我承认这件事情骗了你,再用假书名索引让我暴露认字的破绽。紧接着你顺理成章地bào发,愤怒地质问于我。” 母亲头脑清醒而冷静。将她一步步的试探分析得丝丝入扣。穆澜怔忡地看着她,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既然您清楚我的每一步心思,那么告诉我,父亲是自尽的吗?外祖家被烧成白地是真的吗?当年会试的题目是杜先生酒后无意中泄漏出去的吗?” “这些不重要。你其实想问的是,为什么我和杜之仙要把你送进国子监。对吗?” “是。” “既然书目索引恰巧泄漏会试试题一说不存在,那么让你进国子监要你盯着御书楼。你觉得是为什么?” “盯着御书楼,我发现了国子监祭酒陈瀚方夜里拆书钉书,另有禁军在暗中将他动过的书悉数掉包。幕后之人是首辅胡牧山。” 穆澜顺着母亲的话说完,蓦然警醒。几句话的工夫,母亲竟然掌控了谈话的主导权,把话题引偏了。什么时侯母亲变得这么厉害? 穆胭脂继续说道:“陈瀚方要在书中找什么?胡牧山为什么要派人暗中盯着他?他们都想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关我屁事!”穆澜粗鲁地打断了母亲谈话的节奏。 油灯将她的身影拉得极长投在窗户上。穆澜站着,穆胭脂坐着。母女俩隐隐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沉默中穆澜先开口:“我的底气好像更足一点。因为娘想让我继续呆在国子监,不是吗?” 穆胭脂淡淡的笑:“你那好师父杜之仙想让你进国子监。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他悉心教导你十年,送你进国子监,也许为的就是御书楼里的秘密。你不想帮他找出来,让他在地下安心?” “这么说来,娘是承认了国子监御书楼里根本没有父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4 章 说的所谓的证据?我进国子监完全是老头儿的心思布局?”穆澜不等母亲开口,长长地舒了口气,“父仇不报,枉为人子。既然和我爹无关,就与我无关。老头儿骗我犯险,我没翻脸就不错了。回头给他烧纸钱的时侯我会告诉他,我不怪他,他在地下也用不着对我愧疚。我在国子监没有被人戳穿身份是我的福气。我打算让我的好运和好福气一直继续。娘现在开着面馆生意兴隆,身体发福,我也不责怪你了。穆家班这么多人陪着您,想来您也不寂寞。我走了。” 想和我谈师亲弟躬母慈子孝,门都没有! 不告诉我缘由,休想让我再回国子监博命! 穆澜态度强硬。 穆胭脂的语气依然平静:“你打算去哪儿?” “我啊,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舒心日子。将来遇到如意郎君便嫁之。您喜欢孙儿还是孙女?我可以考虑多生几个。”穆澜眼神中闪烁着对新生活的向往。想起轻松自在的生活,不用披着男人外袍,她笑得极为开心。 穆胭脂被穆澜这眩目灿烂的笑容击溃了心防。她搭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捏成了拳。她就知道,穆澜并不好掌控。她缓缓开口道:“还有一个问题。” “哦?”穆澜笑着,神经已经绷得紧了。母亲和师父为何要联手骗她,她其实好奇得要命。她不过是用我不玩了这种无赖手段来威胁母亲罢了。 “你说的没错啊。我不是你亲娘。”穆胭脂的语气就像在说今天的棕子味道不错,你多吃点。 自然的神态,轻松的话语。于穆澜处,却如惊雷。 穆澜的笑容僵了僵。她是铁口神判么? “真的?” 穆胭脂点头:“真的。” 穆澜摊了摊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穆胭脂不是她的亲娘。邱明堂是她亲爹吗? 她不是她的亲娘。所以就舍得让她去死吗?养只猫狗养了十几年也会舍不得吧?在母亲心里,她算什么呢? 是站着说话太累了吧?穆澜有点腿软,顺势在炕上又坐了下来。她嘲弄地说道:“捡来的抱来的还是像穆家班的小子丫头一样买来的?都无所谓了。您没生我也养大了我。将来我会赚银子供奉您给您养老送终。” 没有大吵大闹,没有伤心大哭,穆澜很平静的接受让穆胭脂意外。她摇了摇头。穆澜并非普通养在深闺的姑娘,也并非穆家班那些没读过书的普通小子。不能以常理猜度。 周先生常来东厢算账,炕桌抽屉里常备笔墨。穆胭脂拉开了小抽屉,拿出墨盒和纸,润了润笔开写。 第一次看到穆胭脂写字。这一刻,穆澜突然想起了母亲煮茶那一幕。神态端庄,姿态优雅。墨字在白纸上显现,就像在她眼前上演了一出戏法。这出戏法把老头儿变成了骗子,把母亲变没了。真是……刺激的一天。 “你家的地址。拿去吧。”穆胭脂的神态自然而镇定。 白纸上写着八个字:大时雍坊,松树胡同。 字是卫夫人簪花小楷。字迹清婉秀润。 “胡同尽头那家。” 穆澜望着她:“您真的不给我解释?” 都被我戳穿了,还不想和我解释。您的底气来自于哪儿? 穆胭脂目光平静:“我说什么,你还会相信吗?等你愿意相信我时,再来问我吧。” 母亲想让自己看什么?相信什么呢?真是厉害,不动声色间就又掌控了局面,将自己引到了另一处地方。而她,没有选择,只能去。穆澜站起了身,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林一川赶到穆家时,正看到穆澜骑着那匹神俊的白马离开。 白马茶花载着穆澜奔进夜色中,快得像一道闪电。林一川无奈,只得跟着追了过去。 第158章 胡同深处有人家 大时雍坊靠近皇城,住着不少朝中官员。街道整齐,院墙后多是深宅大院。 到了松树胡同,穆澜迟疑地停在了胡同口。 夜色中,胡同里的人家挂起的红色的灯笼尤未熄灭。胡同幽深,红色的灯笼像伸到了天尽头,一眼望不到底。 她的心情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静。也没有奔到胡同尽头一探究竟的急切。反而有一丝犹豫与彷徨。 就像当初听说自己的父亲叫邱明堂,她没有对他生出熟悉亲切的感觉一样。穆胭脂给的这个地址,也没能让穆澜对胡同尽头的那户人家生出感情。 “终究不是亲娘啊。”她喃喃自语着,清亮眼眸里浮现出隐隐痛楚。 连母亲都没了。她就是地上这抹孤单的影子。 一瞬间穆澜便决定了,悄悄去胡同尽头看一眼。不论那户人家过的什么生活,看一眼就行了。 白马太过打眼,穆澜转身骑着马在坊内寻了家车马行寄存了马匹。她打量了下自己,这身监生服也很醒目,她又去了家成衣铺子,出来时,已换上了一身皂色深衣。 林一川跟在她身后,默默地注视着她寄马换衣的举动,好心地想大时雍坊紧邻皇城,穆澜夜里赶来去拜访哪位官员吗? 再回走到松树胡同,穆澜在胡同口的松树下站了站,坚定地走了进去。 母亲说:“你家的地址。” 母亲说,她的家就在胡同最深处。 松树胡同沉浸在安祥的氛围中。经过的人家都有着整齐开阔的门楣。她甚至看到有户人家拥有爵位,大门口砌着两级台阶。那户人定也是官宦人家。她会看到怎样的一家人? 今天是端午节,那户人家的门口也会挂着喜庆的红色灯笼吧?也许她会看到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棕子五dú饼。席间有严肃的父亲,温婉的母亲,白发苍苍的祖父祖母。兄长弟妹承欢膝下。家中的仆人脸上带着温和满足的笑容…… 也许自己是那户人家的私生女,主人与奴婢所生的婢生女。凶狠嫉妒的大fù于是将她悄悄送掉了。 穆澜走进了胡同,像走向一个未知。 林一川悄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时而隐于黑暗中,时而被路边人家檐下的灯笼映出身影来。她的背影挺拔而孤单。离得那么远,林一川也能感觉到她的孤单悲凉。他想快走几步追上她,又怕打扰了她。 两个人沉默地行走在悠长的胡同里。渐渐的,脚步放得一致,连呼吸的频率都变得一样。 穆澜没有发现身后跟着自己的林一川。她的心乱了,就失去了小梅初绽无声听音的境界。 她沉浸在乱糟糟的思维中,木讷地前行。 直到走到了胡同尽头。 黑暗中,胡同尽头伫立着一间宅子。穆澜没有抬头看门楣,而是迅速转过了身,朝着来时的胡同走了回去。 近乡情更怯。 她不知道身后那间宅子里等待自己的是怎样的场景。她莫名的胆怯,竟连抬头看一眼门楣的勇气都没有。 松树胡同里种着很多树。好些人家门口都有两株不知种了多少年的老松。林一川在穆澜转身行来时,跃到了一株松树上。 穆澜的举动让他觉得怪异。她从树下经过,灯笼的光映亮了她的脸。她的眉间仿佛笼着一团散不开的乌云。她犹豫着没有去那户人家,是什么让素来清醒果决的穆澜变成这样?林一川若有所思地望向胡同尽头。 走到松树胡同口。大街上人来人往,铺子开着门,生意红火。穆澜像站在了一条分界线上。前面是热闹的,喧嚣的,充满生活气息的世界。身后安静无人的胡同令她心悸。 来都来了。不管穆胭脂想让她看什么,她总要看一眼的。 穆澜也感到奇怪。为何她走到胡同尽头,连抬头看一眼那间宅子的门楣都生不出勇气? “也许,又是一场引我入骰的骗局吧。” 她喃喃自语着,眼神渐渐从迷茫变得坚定。她转过身,朝着胡同尽头大步走去。 脚下的青石板路到了尽头,一道门槛出现在眼中。 穆澜霍地抬起了头。 星光洒在院墙上,洒在黑漆门脸上,将门洞上的杂草染上了一层银色的清辉。盖着刑部大理寺官印的封条已被风雨浸润得模湖不清,只剩下小半条贴在门上。泛黄破碎的纸刺痛了穆澜的眼睛。她吃惊地微张着嘴。 想象中的一切都不如眼睛看到的真实啊。 她的警觉在看到门上破败的封条时,回来了。 四周安静无声。穆澜确定无人跟踪,脚尖点地,身影如同一只小小的黑鸟翻过了院墙。 这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四合院。 照壁后的院子呈正方型。三间正房,两侧厢房。刚入夏,院子里的枯草焕发了勃勃生机,茂密得遮住了道路,一路向厢房正房生长。门窗破败,露出了一个个黑洞。借着淡淡的星光,能看到屋里的丛丛野草。 哪怕能看到那家人好好的,她也心安了。这算什么呢?一座被抄封掉的府邸,里面的人还有活着的吗?终于进到了这里,找到了原来的家,却突然发现她在这世上依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望着眼前这一片残破景象,穆澜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她没有哭出声,只听到阵阵吸鼻子的声音。 连哭也这般隐忍。林一川心里微酸,再也忍不住,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直到林一川到了面前,穆澜才发现他。她下意识地抬头,清亮的眼里充满了戒备。 林一川蹲下身,微笑着:“不是故意跟踪你。我就猜你可能家里有急事未来赴约。所以赶去看能不能帮上忙。刚到穆家就见你骑马离开。” “对不起。我忘了。”穆澜低下了头,散去了戒备。 低头的瞬间,一滴泪从她脸上滑落。 林一川伸出了手,接住了那滴泪。他攥紧了掌心。冰凉的泪滴刹那间将他的心烫热了。他将穆澜从地上拉了起来,认真地说道:“小穆,你想哭我借肩膀给你靠。你甭怕被人听见。谁敢听,我就割了他的耳朵。” “噗嗤!”穆澜笑了。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却没忍住,扑扑往下掉。 林一川正想说什么,被穆澜推着转过了身。她的头就抵在了他背上,呜咽的声音像受伤的小狗。 “我娘说,她不是我娘。” “老头儿骗我。他居然骗我。” “我娘说这里才是我家。这是我的家吗?我是谁?” 断断续续的声音听得林一川心酸不己。他很想回转身抱着她,却最终没有动。 他静静地站着,任由她的眼泪浸湿了他的后背。 屋脊的暗影中,面具人几与黑暗融为一体。 星光沐浴着站在野草丛中的两人,风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哽咽声。面具后的双眼有一瞬间变得黯然。只是一瞬,又重新恢复了清冷。他悄悄遁入了黑暗。 第159章 没有记忆,只有直觉 穆澜的额头抵在林一川后背。她分外感激林一川没有转过身来。 哪怕向往着做个普通女子,穆胭脂的白发与眼泪都支撑着穆澜坚持下去。突然之间,这个精神支柱说垮就垮了。她不是穆胭脂的亲女。穆胭脂在利用她。这让穆澜在情感上难以接受。 还有师父。 杜之仙对她而言,更像一个慈爱的父亲。穆澜更接受不了老头儿的欺骗和利用。她不相信。 她哭够了。心里燃起熊熊斗志。她一定要揭开重重迷雾背后的真相。 属于女人的懦弱和眼泪倾泄之后。穆澜的心好像结了层壳,慢慢冷静下来。她擦干净脸,抬起拳头不轻不重地捶了下林一川,像男人之间表达谢意那种亲呢:“谢啦。” 其实他更愿意穆澜柔弱下去。他愿意转过身,把他的怀抱给她。 今天,她靠着他的背。愿意依靠在他怀里的日子还远吗? 林一川笑着转过身,故意打趣她:“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平时你小子像蚱蜢似的蹦哒得欢,真没想到你还喜欢一个人躲起来哭鼻子。” “呸!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懂么?”穆澜知道林一川是在调侃自己,嘴里不服输地说道,“我不信你没哭过!我赌一百两!” “拿钱来!”林一川马上伸出了手。 她才不信!穆澜鄙视地翻了个白眼。 “我真没哭过。”林一川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是谁?堂堂扬州首富家的大少爷。我爹就我一个。要星星摘不了,都会用银锭打一个来哄我开心。谁像你呀,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也是慢慢地了解穆澜的xìng子,林一川才敢这样激她。 果然,穆澜的斗志轰得烧了起来,眼里最后那丝柔弱消失得干干净净:“没爹娘我就不活啦?我偏要活得开开心心的!走,进去瞧瞧,没准儿我还真能想起点什么来。你观察细致入微,帮我好好想想。” 他真是爱极了这样的穆澜。林一川大笑:“好。” 跟着穆澜身后拨开院子里的野草走向后院。林一川敏感地听出了穆澜话里的异样,开口问道:“什么叫想起来?你失忆了?” 穆澜没有瞒他:“我以前没当回事。也没仔细去想过。现在觉得有问题。我好像只有六岁以后的记忆。六岁的小孩应该记事了。我六岁以前的记忆有点模糊。” “我记得我三岁时会拨简单的算盘,我爹高兴地给我打了个小巧的金算盘。五岁启蒙,能背下《三字经》和《诗百首》。同年我就开始跟着武师傅习武。你这么聪明,应该记得六岁前的一些事。”林一川也觉得穆澜有问题,他随口说道:“那就是十年前的记忆有了缺失。” 十年前。 为什么她遇到的事情都集中在十年前? 这个问题已经不止出现过一次。她以前从来没想过十年前先帝过世,朝野动dàng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凝花楼冒死刺杀东厂朴银鹰的蒋蓝衣。十年前被母亲所救抱病还乡的杜之仙。十年前被收养的自己。连引她进国子监的邱明堂案也是发生在十年前。 穆澜停住了脚步。 核桃被送进宫中那天晚上,面具师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5 章 出面阻拦她。她说:“十年前你尚小。你从未谋面的父亲在你眼中只是一个称谓。你记不得家族满门被血洗的痛,所以你无恨。” 母亲说,这里是她从前的家。 大门上残破的封条,野草丛生的院落……穆澜生生打了个机灵。 满门被血洗么? 因为她忘记了,所以无恨? 她脚尖一点,踏着茂密的野草,跃上了正房的楼顶。 林一川轻轻落在她身边:“你想起什么了?” 穆澜摇了摇头。 今夜无月,满天的繁星落下一层清辉。居高临下望出去,被杂树野草包围的废弃宅子并不小,三进带着跨院的大宅。后面好像还有一座花园。穆澜看到了花园里的池塘。水面被星光映着,像一面镜子。 “天亮再到房间里看吧。去后花园。” 两人施展轻功踏着屋脊行走,很快来到通向后花园的月洞门处。 半边门板歪倒在一侧,在植物与泥土的包裹中烂成了朽木。林一川瞥了眼道:“如果真是十年前发生的事情。看这些木头的腐烂程度也差不多有这样长的时间。小穆,你别太着急。这么大间宅子立在这里。门口还有封条,并不难查到它的主人。” “嗯。”穆澜深吸了口气,神情变得奇怪,“你闻到了没有?” “没什么特别。”林一川嗅了嗅。园子里的花木早与藤蔓长到了一起。植物茂盛,他只嗅到了清新的空气。 穆澜绕过花木,看到了池塘。塘边平地上的草长势喜人。她低头拔出了一棵:“这是川穹。” 她嗅到的是yào香:“这里不是花园,是yào园。种的都是yào材。” 脑中突然就闪过幼时杜之仙问她的话:“你怎么认识川穹?” “一闻就知道了嘛。” “再闻闻这个?” “哎呀师父,澜儿又不是小狗。” “再想想,在哪儿闻到过?” “yào铺嘛。娘熬过这种yào。” “我不是在yào铺里闻过,不是母亲熬yào时闻过。我在这里见过,闻过。”穆澜愣愣地望着手里的川穹自言自语道,“从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有天赋,能轻易辨识很多种yào材。原来不是天赋,是我六岁前就应该学过辨识yào材。” 她茫然地朝四周走去。她记不起来,却有种直觉:“是我种的。这片川穹是我亲手种的。” 林一川没有说话,生怕惊醒了她,打断她的回忆。 穆澜突然朝一个方向跑去。野草哗啦啦地被她踩在脚下,她绕过一丛灌木,走到了后院一排小屋前:“这里晒着很多yào。” 三间低矮的平房破败不堪。藤蔓与野草覆盖了屋前的空地。林一川拔开一丛藤蔓,看到掩在下面的竹簸箕。他抬头看穆澜:“对,这里是晒yào的地方。你想起来了?” “没有。我只是直觉。我就是知道。”穆澜眼神迷茫。她能知道,却依然想不起自己在这座宅子里生活过。 “天太黑了。也许天明之后,你看到更多,就能想起来。天明后,我们先去打听宅子的主人。” 穆澜迟疑了下问道:“我请了病假。你怎么办?” 林一川眨了眨眼道:“我来找你,怕误了点卯又被纪监丞盯上,也请了病假。” 无涯会帮她。锦衣卫会帮林一川吧。林一川不过多解释,穆澜也就不问了。 星光从没有了窗的窗户里照进来。尚未被野草占据的厢房空地上铺了件外袍。这是林一川的外袍。他穿着件紧身箭袖衣与穆澜坐在他的外袍上。 “人过留声,鸟过有痕。” 留在宅子里过夜是林一川的意思。 “既然我俩都请了假。宅子颓败成这样,想来也不会有人跑来游玩。总比大白天我俩进宅子探看方便。” 这也是林一川的分析。 穆澜偏过脸看他。星光在他脸上洒下淡淡清辉,俊美的脸在清辉中多了一丝成熟沉稳的韵味。穆澜像看到了另一个林一川。 第160章 星光下的梦魇 夜色渐沉,废宅子里偶有能听到几声蛐蛐的鸣叫声。 穆澜和林一川并肩坐着,望着窗户洞外随晚风摇曳的青草,极自然地聊天打发着漫长的时间。 先开口的还是林一川。或许他觉得在这样的夜晚,穆澜的心情很糟糕。而他是个男人,对方是他心仪的姑娘。他有义务开解她。 话一开口却有点沉重:“杜先生上次救活我爹后说过,他最多还有两年寿命。” 穆澜不知如何安慰他。 事实如此,天命难改。林一川也只是想倾述一番。他藏在心底的话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来国子监不是我的主意。虽然我爹说服了我。其实也不是他说服我。也许是梁信鸥逼我宰了家里那两条老龙鱼。让我对权势生出一种渴求。东厂有权,所有一个大档头也有嚣张的本钱。所以我爹说,趁他还有两年命,让我到京城国子监混个资格,将来出仕为官,林家就不必总看官家脸色。” 林大老爷当初说服林一川时,还说了一点。让林一川到京城,假假的扮个人质,吸引东厂的注意。他会暗中转移林家的产业。 “你后悔了?” 林一川从青石板缝中折了根草叶,有点烦燥地打起了结:“当时被梁信鸥刺激到了。从上船离开扬州起,我就后悔。我爹还有两年可活,我居然就混账地被他绕晕了头收拾包袱走了。” 长而韧的草叶被他打成了一个乱七八糟的结。像他的心结。 今天穆澜来到废宅寻亲,却失去了记忆。她的痛苦刺激到了林一川。他开始反省。为了将来出仕谋官,混迹官场谋取权利。家中老父时日不多,孰重孰轻?到了国子监,他开始在与梁信鸥好言欢谈,暗中又为锦衣卫效力。家中的产业在他的安排下,父亲的配合下在暗中转移。如暗中运进锦衣卫衙门的钱,如悄悄成为山西通海钱庄的大股东。 “……一切都很顺利。锦衣卫给了我帮助。家里的产业在不知不觉地转移。但每天太阳升起,就意味着父亲的命又少了一天。”自从亲眼看到穆澜在竹溪里击杀东厂所扮的黑衣人后,林一川就开始信任穆澜。东厂的敌人是朋友,更何况她是他心仪的姑娘。穆澜对他有戒备,林一川就不能对她戒备。他愿意先敞开心胸,让她也信任自己。 “小穆,换成是我,你会怎么做?” 林一川的坦白让穆澜猝手不及。 信任意味着责任。 他眼里的神色让她难以回避。她苦笑道:“你也有这么多烦恼啊!” “你快说!换你会怎么办?”林一川哪肯让穆澜推脱撒手,不满地抱怨道,“小穆,我当你是朋友。” 穆澜翻了个白眼道:“你已经有了选择,还问我做什么?” 林一川悄悄看她:“如果我只是个商人,还是块被强者虎视眈眈盯住的肥ròu,你会不会嫌弃我无能?” “大公子。我也有很多朋友。我那些朋友挥汗如雨只求图个温饱。何不食ròu糜?” 言下之意是,你好歹是扬州首富家的公子。比起穆家班里的人来说,你这情形也能称之为无能? 比起无涯,他可不就是没有权力么?奉旨当保镖。替情敌保护心爱的姑娘。林一川心里极不是滋味,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回扬州或许我只是个普通的商人。你会不会嫌弃我?” 如果不是怕惊走穆澜,从此不能这样呆在她身边。林一川真的很想问她一句,除了权势,我哪点比不上无涯? 穆澜当然不明白他话里隐藏的心意,奇怪地看着他道:“谁规定只能和强者做朋友来着?” 谁想和你做朋友?林一川眼珠转了转,设了个圈套:“其实我是想问,如果你是女子,你会不会嫌弃……我这种对东厂锦衣卫或有权的高官奉迎拍马屁只求自保的家伙?” 穆澜嗤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林大公子,相信你只要站大街上吼一声:‘吾乃扬州首富之子,谁肯嫁我?’保管你能体验一把万人空巷,羞杀卫阶。有财有貌,你还担心娶不到媳fù?” “你若是女子,我保管娶你。”林一川说完,像打了一场硬仗,背心的汗都淌了出来。 穆澜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哈哈笑了起来:“我要有个妹妹,就让她嫁你。” 林一川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小穆,你当真记不起幼时的自己?” “我娘……她这次倒没有骗我。我想不起来,但我对这里有种直觉的熟悉。”穆澜想起离家前穆胭脂的话。她一句解释都没有,甚至没有再提起邱明堂这个人。她在等自己想起什么。她就那么肯定,自己还会再相信她? “也许到天明,在屋里看看,真能再想起点什么吧。” 林一川也做了决定:“等你恢复记忆,我再去办休学回扬州陪我爹。” 他还年轻。对付东厂有的是时间,也不急这两年。但父亲走了,就是永别。 穆澜想起他刚才说的林家成了通海钱庄的大股东,终于想起一件事来:“侯庆之自尽之前与我吃了最后一餐饭。他给了我一枚印章。他平时在通海钱庄存钱。你看这个是不是钱庄存物的信鉴?” 翡翠貔貅底部是枚小印。林一川收进了荷包里:“我去查。” 穆澜jiāo出了这件物事,轻松了不少。她打了个呵欠靠在了柱子上:“眯会儿吧。” 林一川把头靠在了她肩上。 穆澜的手指停在了他脑门上,正要将他推开时,林一川极自然地说道:“柱子好脏。” 他借了他的后背让她靠着哭。地上铺着他的外袍。穆澜收回了手指,抄抱着胳臂闭上了眼睛。没有看到林一川嘴角往上翘了起来。 星光从窗户门口照在相依睡去的两人,分外静谧美好。 风吹动草叶,喜欢在夜色出没的小动物弄出细碎的声响。 穆澜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声响。 她像站在一处黑暗的地方,悄悄推开了一道门缝往外看。光亮从缝隙里透进来,外面站着个女人。这个女人穿着青色绣蓝色蝙蝠花纹的绣鞋,一条褐色的马面裙。 “姑娘,你在书房吗?老爷要回来了!姑娘!” 穆澜捂住了自己的嘴。 没有听到回应,女人停下来似四处张望了下,又扭身走了。行走间,身上的茧绸裙摩擦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 穆澜悄悄合上了那道门,黑暗蒙住了她的眼睛。 她继续沉睡着。 林一川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他看到穆澜抱紧了双臂,蹙紧了眉。他的身体悄悄往上挪着,直到坐得笔挺。他试探地伸手,手指慢慢搭在穆澜肩头。他的动作如此小心,挨到穆澜肩头时才长长的吁了口气。手指轻轻用了点力,穆澜靠着木柱的脑袋往旁边偏了偏。他满意地将肩送了上去。 感觉她脑袋的重量压在自己肩头,林一川闭上眼睛,嘴角悄然裂开,绽放出明朗的笑容。 穆澜的脸渐渐埋在了他胸前。她觉得好闷,于黑暗中醒来。她怔忡地不知身在何处,手往外推着。又推开了一道缝隙,突如其来光亮耀得她伸手盖住了眼睛。 光亮处出现了一个男人。他背对着穆澜,不知在做什么。 穆澜下意识地想出去。 这时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男人站了起来。 光亮里的世界变成了一片赤红。穆澜擦了把脸,看到男人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她一动不动的望着他,身体突然动弹不得。她挣扎着,想动一动,想喊叫,急得满头是汗。 “小穆,小穆!”林一川捧起她的脸摇晃着。 穆澜蓦地睁开眼睛,愣愣地望着林一川。眼泪刷地就掉了下来。她睁着双眼,那些泪像泉涌一般。 “小穆,怎么了?做噩梦了?”林一川叫了她两声见她只瞪着自己落泪,一时急得不知所措,将她抱进了怀里,“没事了,天快亮了。” 良久,怀里传来穆澜机械的声音:“他是我爹。他最疼爱我……” 林一川愣了愣,松了口气。她是想起什么了。 第161章 鲜血弥漫的记忆 只是一种直觉。穆澜并不认得梦里那个倒在血泊里的中年男人。但她直觉的知道,那是父亲,最疼爱她的父亲。 最爱她的人,她却不认得。这个发现令穆澜心碎。她努力想回忆起更多,脑子里却只有父亲最后瞪着眼睛的画面。她抬起脸看着林一川,眼神绝望之极:“我梦到父亲了。我却不认得他。他死了,他死的时侯瞪着眼睛看着我!我在做什么?我就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死在我面前吗?” “那时侯你才几岁?你以为你生来就是武功绝顶的高手?”林一川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无助的穆澜。他暗暗轻叹。她终究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他展露着笑容,试图转移穆澜的注意力,让她从噩梦中清醒,“穆大侠,你赖在我怀里一整晚,你还打算趴在我身上多久?” 赖在他怀里一整晚?穆澜蓦然发现自己的手按在他胸口,整个人可不是趴在他怀里?这姿式真丢人……她眨巴着眼睛,眉梢渐渐扬起。 林一川看着她的眼神闪烁,心道总算从那梦里清醒过来了。他也没打算放过她:“在想怎么嘲讽本公子好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尴尬?” 被他说中心思,穆澜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他站了起来,下巴一扬:“谁赖你怀里了?不过是睡着了,以为身边有个枕头罢了。” 林一川慢吞吞地站起来:“哦。” 他就哦了一个字,也不多说。气得穆澜额头青筋直跳:“你再胡说八道,当心我阉了你!” “清醒了就出去看看吧。天亮了。” 林一川说完也不瞧她,径直出了门,在晨曦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肩膀被撞了下,穆澜气呼呼地越过他进了院子,还不忘甩了他一个白眼。她真可爱!林一川忍不住翘起了嘴唇。 薄薄的晨曦照亮了天地。这间大宅的正院清晰出现在两人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6 章 。 白天这间院子看起来并没有夜晚那样颓败。院子里的野草顺着青石板缝隙生长,喇叭花娇嫩地缠着草茎绽放出粉****紫的花。墙角种的金银花和田七长得太过繁盛,沿着墙与屋顶攀爬,像给屋顶盖上了一层绿色的绒毯。 金银花或白或黄的花束散发出阵阵清香。 “我家以前是行医的。”穆澜极自然地说道。 这间宅子的后花园种的全是yào草,正院里种的也是金银花和田七,太有特色。林一川肯定了她的说法:“是啊,金银花和田七都能入yào。” 两人并肩走向正房。 门早已坍塌。正屋的墙上挂着幅yào师采yào图。被风雨浸湿被岁月染黄,有半截破了耷拉下来。正房的椅子全倒在地上,破损不堪。供在图下的条案扑满了灰尘,下面散落着供奉的花瓶与碟盘的碎片。 都是当年抄家时打碎的吧?林一川眼前仿佛看到一群凶神恶煞般的官军冲进宅子,人们慌乱跑动的情形。担心让穆澜伤心,他没有说出来。 正屋的布置中规中矩,看得出是处理家中外务或待客之地。东厢砌着一张大炕。炕席早被老鼠啃得七零八落。林一川想,应该是主人临时歇息的地方。西厢有一张书案,靠墙的书架全部倒在了地上,除了打碎蒙灰的瓷器,一本书都没有。 “抄家嘛。书本是值钱之物,自然全部搬走了。”穆澜自嘲地说道。 林一川没有提的事情被她自己说了出来。他忍不住问她:“可曾想起什么来?” 穆澜的手按在了胸口:“说抄家时,我心里阵阵发寒。有感觉总是好的。” 意思是除了这样的感觉,她没能想起更多。 林一川道:“生活的地方都在内院。我们进去瞧瞧吧。” 也许找到曾经住过的房间,就能慢慢想起来。 穆澜点了点头。对幼时的记忆让她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 绕过正院,两人走向通向内院的垂花门。一座青砖为台的砖砌照壁竖在垂花门口,挡住了对内院的窥视。 照壁边上种着一株金银花。茂盛的藤蔓爬上了照壁,绿叶间开满了金黄两色的花束,清香袭人。 旁边种着的芍yào还没死,开着一丛粉色的花朵,妖饶美丽。 阵阵花香让穆澜的心情渐渐放轻。她低头扳着一朵芍yào嗅着香气:“芍yào花可煮粥,可蒸花饼,制花茶。根又名白芍。镇痉、镇痛、通经。” 清晨的风略带着凉意。她突然身体僵了僵,抬脸看了林一川一眼。 不知何时,林一川手中已多出一俩清光照人的软剑。 大概是风向变了,弥漫在两人鼻端的花香里染上了淡淡的血腥气。风继续吹着,血腥气越来越浓。 穆澜朝林一川点了点头,两人身影同时动了,从照壁两边分头掠进了内院。 满院赤红。 泛着泡沫的鲜血顺石板缓缓流淌。门窗上泼洒出一道道血痕。花树与藤蔓野草上全是鲜血。血还没有凝固,淋淋漓漓,顺着墙壁,顺着草茎叶尖往下滴落。 这是极新鲜的血液,应该是才出现在院子里不久。他蓦然腾空跃起,站在了照壁顶端。举目四望,三进大宅安静没有丝毫动静。他打了个寒战,难道这些新鲜的血液是从地狱涌出来的?林一川摇了摇头。他不信神鬼。只是泼洒这么多鲜血,却没被自己和穆澜发现动静。动手之人的功夫也甚是了得。 穆澜木然站在院子里。赤红的鲜血在她眼前弥散开,渐渐染红了她的双眸,浸入了她的脑海。 鲜血淋漓的院子如此熟悉。很多年前,她就站在这里,看到过同样血腥的一幕。 记忆被眼前的血腥无情地撕开了阻拦。 是的。她见过这场景。四周也是这样安静。家里空无一人。她从房间里出来,站在院子里,惶恐地看着墙上的血,地上的血,染在花草树木上的血。她想喊爹娘想喊nǎi娘想喊服侍她的丫头……核桃。 核桃! 满地赤红像只狰狞的凶兽朝她扑来。她仿佛又看到父亲瞪着眼睛倒在她面前。他的脸那样清晰。穆澜甚至能看到他瞪大的双眼中倒映出的自己。 都是假的!是她在做梦!她是在梦里看到这一切的!无数的人脸在穆澜脑中闪现,无数的声音涌进了她的耳中。她抱着脑袋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小穆!”林一川被她的叫声吓得差点从照壁上栽下去。他跳下照壁,上前将穆澜紧紧抱在了怀里。她的尖叫声仍在继续,被他的胸膛堵住,变成一声声凄厉的闷声。“不怕,不要怕。” 他一手按压着她的头,一手提着剑警惕的望向四周。心里生出了一股愤怒。这里的鲜血明显是被人才浇上去的。弄这些手段的人一定是想刺激穆澜,让她想起来。真是残忍。 会是什么人知道他俩夜探荒宅?会是什么人知道穆澜前来寻亲?答案不言而喻。 怀里的穆澜突然没了声音,人往下滑。林一川赶紧抱紧了她。晕过去的穆澜脸色惨白如纸,唇失去了血色。林一川又气又急,咬牙骂了句:“果然不是她亲娘哪!” 只有穆胭脂才知道穆澜来了松树胡同这间宅子。这地址本来就是她给的。 林一川收了软剑,抱起穆澜从后花园的院墙翻了出去。 第162章 一场梦与梦醒 天上飘着雨雪。雪屑如细,落地便化。青石板被一点点**浸润。园子里除了石板铺就的小径已无法行走。 “好姑娘,套着木屐陷泥里可就麻烦了。”nǎi娘喋喋劝阻着。 穆澜低头看了下脚上的绣鞋。粉色的底,绣着绿色的藤蔓与黄白两色的金银花。她坐在椅子上摇晃着两条小矮腿打消了主意:“算了吧。今天生辰,娘亲才给我穿新鞋。被她瞧着被泥水弄脏,又要拘着我抄书贴了。” “叫核桃陪姑娘在屋里捉迷藏可好?” “好。” 核桃是nǎi娘的女儿,和她同岁。六岁进府侍侯太小了,只偶尔来陪穆澜玩。趴在门口的窗下把脸埋在了胳膊上,笑嘻嘻地说道:“姑娘,我数到三十就来找你喔。” 穆澜提起裙子飞快地朝回廊跑去:“nǎi娘你盯着她数!核桃不会计数!” nǎi娘笑着应她:“姑娘跑慢点,核桃才数到五呢。” 拐过回廊,还隐隐听到nǎi娘帮着核桃计数的声音:“七过了是八,不是九。重新数……” 躲哪儿好呢?钻田七藤底下去?不不,核桃知道自己爱钻花丛。跑进院子的穆澜眼珠转了转:“爹该回来了吧?我躲他书房去。核桃不敢来找。我藏着吓爹爹一跳。” 她推开书房的房门,将门关上。穆澜轻车熟路地爬进了书桌旁的长案下。长案靠墙的一头有只小柜子。她费劲地将里面的藏书全搬了出来,一本本推在小门外。小小的柜子刚好够她抱着腿坐下。她将小门开了一小道缝,靠坐着算着时间。 好安静啊,穆澜无聊地等待着,等得不耐烦了。她悄悄将柜门推开,这时她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响。她抿嘴笑了笑,没有作声。 nǎi娘的褐色马面裙出现在眼前。她只站在门口靠近书桌的地方,不敢真的进来翻找:“姑娘,你在书房吗?老爷要回来了!姑娘!” 穆澜捂住了嘴偷笑。 nǎi娘失望地没听到动静走了。茧绸摩擦的声音渐渐消失。 爹就快回来了呀。穆澜打消了主意,重新把柜门拉拢。眼前的光亮变得yīn暗,她闭上了眼睛,甜甜的笑着。等听到爹进来的声音就出去吓他。 她就这样抱着小短腿靠在柜子里睡着了,直到被翻动东西的声响惊醒。穆澜揉了揉眼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yīn暗的地方是哪儿。哦,她和核桃捉迷藏,藏到了父亲的书房里。爹回来了?穆澜轻轻把柜门推开了一道缝。 父亲正弯着腰背对着她。 穆澜忍着笑,一点点推开柜门。 外面的光线扑入了眼帘。她正想推开搁在柜子外面的书时,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她愣了愣。 父亲霍然站起:“你们……” 一蓬鲜血飞溅而起。血洒在书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穆澜脸上微凉,惊得愣住了。 耳中传来卟咚的闷响声。父亲倒在了地上。鲜血从无头的颈腔里不停地涌出来,顺着青石砖肆意流淌。他的头颅被直接砍断,轱辘滚到了柜门前,被堆放的书籍挡住了。他看到了穆澜,眼珠瞬间瞪圆了,然后失去了光彩。 穆澜猛地拉紧了柜门,闭上眼睛捂住了耳朵。 外面的声音像在彼岸响起。哭叫声,奔跑声,东西摔碎的声音,纷繁杂乱。她一定是在做梦。她只要继续睡,再醒来,这个梦就没有了。 她忘了自己睡了多久。反正她醒了。穆澜小心地将柜门推开了一道缝。 外面一片黑暗。她不要再做这个梦了。她再也不捉迷藏了。她只要找到nǎi娘和核桃,这个游戏就结束了。她快手快脚地从小柜子里爬了出来。 屋里响起咕噜一声。她不敢看,也不敢想。拼命地爬到门口,门开着,她翻过门槛爬到了屋外。 又一双眼睛在瞪着她。这是父亲贴身的老仆。穆澜尖叫了声,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头碰到软软的东西,她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到了母亲染满鲜血的脸。 她吓得坐倒在地上。 她抽搐着,她不要做这样的梦了。 一轮明月从乌云背后奔了出来。澄静的月光将院子照得透亮。 穆澜坐在满院的尸体与血渍中。她认出了管家、厨娘,母亲房里的嬷嬷,服侍她的婢女。她看到了nǎi娘和核桃。 她想这一定是梦。她壮着胆子去拉母亲的手时,她看到了自己的双手,手掌血红一片。她哆嗦得往裙子上擦。白色的裙子不知何时变成了鲜红色。狰狞的血腥惊涛骇浪般朝她扑来,像汪洋大海没过了她的头顶。 她一定要从梦里醒来。穆澜挣扎着往前游着。只要游上岸,她就能摆脱这可怕的梦魇了。她游得这样累。鲜血的腥气包裹着她,她死死地闭着呼吸,生怕喝进了嘴里,吸进了鼻子。渐渐的,她憋不住了。而血海却没有尽头。她终于没忍住吐出一口气,一口鲜血灌进了她的嘴里,她拼命地往前游着……一只手抓住了她。 “小穆!醒醒,你梦魇着了!“ 穆澜蓦然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气,然后趴在床头呕吐起来。 她吐得酸水都出来,还不停地作呕。 林一川轻轻拍着她的背,将茶杯送到她嘴边:“嗽口。” 她拿过茶杯喝了一大口,嗽了嘴吐掉。目光极自然地往右襟瞥了眼,她自己结的衣带好好的,没有动过。穆澜松了口气:“方便洗个澡么?” 林一川愣了愣:“方便!” 他说着伸手就想去抱穆澜。 穆澜腿一抬便下了床。 林一川讪讪地伸手理了理被子,指着旁边一道门:“浴房在里面。拉下铃就有人送热水,拔了竹塞,水就出来了。浴桶旁的衣裳是给你准备的。” “谢谢。”穆澜朝他笑了笑,推门进去了。 “本以为还能再扑我怀里哭一场……”林一川嘟囔着遗憾着,却极佩服穆澜的神经。见她梦里蹙眉,觉得她在做噩梦推醒了她。这才一醒过来,马上就清醒了。 “什么时辰了?我昏迷了多久?”穆澜从浴房门口探出头来问道。 “啊?”林一川吓了一跳,生怕被她听到自己的话了,“酉初,你睡了一整天了。这是我家。我去瞧瞧yào熬好没。郎中说你惊了神,喝剂安神汤休息下就好。” 林一川说完出了房间。将房门关上时他故意弄出了声响。他怕穆澜不会放心地洗澡。他站在门口和燕声大声闲聊起来。 第163章 不辞而别 “燕声你看这群蚂蚁。这条虫这么肥,你说它们怎么把它弄进那么小的洞口?” “少爷,我记得你五岁时就对看蚂蚁不感兴趣了。”燕声很不习惯和自家公子这样闲侃,全是废话,声音还很大。 “我现在又感兴趣了!”林一川依然声音很大。 他的声音很大,隔着门传进来,浴室里她就听见了。隔着雕花木门,穆澜沉默地看着门外闲聊的林家主仆,心情格外复杂。 她知道,林一川故意提高声音只是为了让她放心。他闯过一次浴室,无非是担心她洗澡不痛快。 他是极好极好的。穆澜微笑着。笑容却未染透她的双眸。 五岁时,她对蚂蚁感兴趣。常问父亲蚂蚁病了吃什么yào。父亲带着她在园子里找蚂蚁窝。告诉她蚂蚁本身是味yào。守yào园的黄妈妈患了风湿,她和核桃很得意地将夏天攒的一把蚂蚁混在了厨房送给黄妈妈的粥里,害黄妈妈跑去厨房大吵一架。她成功的被母亲打了五个手板。父亲也骂了她。说她尚不能开方。骂完后却带着她去寻蚂蚁的巢穴,给黄妈妈泡了一坛加了蚂蚁的yào酒。 穆澜用手指摸了摸眼角。手指干燥。她明明心酸想哭,却已没有泪。 房门外主仆俩还在说着没营养的话。 “院子里这两棵银杏树什么时侯结果?结的银杏果有没有扬州老宅银杏院的果子大?” “老爷很喜欢吃白果炖鸡。我也很喜欢。” 燕声耿直地提出了怀疑:“少爷,你从来不喜欢吃白果炖鸡。” 林一川bào跳如雷:“少爷我现在喜欢吃了,不行吗?” …… “再见,林一川。”穆澜退至窗前。像从前来给林一川“解dú”时,轻巧翻窗离开。 过了很久。林一川有气无力地指着嗓子,示意燕声去倒杯茶水来润润喉咙。 燕声很难得的聪明了一回,严肃地说道:“少爷。从穆公子沐浴的时间上看。我认为她身体虚弱,极可能已经昏倒在澡桶里,然后溺水……” 林一川嗖地撞开了房门,消失不见。 燕声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为难地叹了口气道:“比对姑娘还上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7 章 可怎么得了哦。” 房间里没有人。浴房里也没有。林一川望着打开的后窗,心里空dàngdàng的。 “离我远点,算帮我大忙了。多谢。” 他将穆澜留下的纸条揉成了一团。 还没顾得上喝一口茶水润喉的燕声被自家少爷拎着,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闲聊。 “如果有个人,是条漏网之鱼。一旦被人发现,她就是朝廷通辑的要犯。我想帮她,她却让我离她远点。她这是想对我好吧?” “嗯。还算有良心。不愿意连累少爷。” “但是我不怕被她连累呀。我想帮她,怎么办?” “那少爷也可能成为被朝廷通辑的要犯。林家也会因此获罪。我也会获罪……少爷还是离她远一点好。” “燕声,没想到你这么贪生怕死不讲义气!我真是看错你了!” “可是少爷。漏网之鱼让它游走不就好了吗?盯着你的人这么多。你又盯着那条鱼。迟早会有人发现她是条漏网之鱼。” 林一川愕然。他满心不是滋味地看着憨厚的燕声,良久才咬着牙道:“究竟是想对我好,还是怕我连累她?” 燕声毫不迟疑地回道:“如果您说的是穆公子。小的觉得多半是嫌你会连累她。穆公子多精明的人啊,还用得着你帮她?少爷忘了当初她怎么捉弄人的,小的可没忘。” 成功的被林一川敲了个bào粟。 “让你给本公子倒茶水,你还伫在这儿做什么?滚!” -------------- 夕阳西沉,穆家面馆外的红灯笼挂了齐溜的一排。瞧着就觉得热闹喜庆。生意依然好。 穆澜从正门进,从院子里绕到了厨房。 水汽蒸腾的厨房,穆胭脂依然围着粗布围裙在煮面。 她用长长的竹筷挑起面条放在碗里,眼角余光瞥见门口站着的穆澜,随口说道:“回来了?” 穆澜的目光从正在大力揉面的李教头身上掠过,嗯了声:“给我下碗阳春面。” 饿归饿。想起那满院子流淌的鲜血,满院子的尸体,她不想沾半点ròu。 所谓阳春面,就是清汤素面。江南的特色面。讲究的还会放虾皮紫菜。穆家面馆卖的阳春面只搁两片白菘,最便宜最简单的做法。 穆胭脂下了面,长筷与竹篱在水中搅和着。 “您还是擅长用右手煮面。” 穆胭脂执筷的手顿了顿,麻利地将面条捞起,放进了碗里,顺手拿了麻油瓶子,往里面滴了两滴。 穆澜上前端了面,就站在灶台旁吃着,边吃边评价:“李教头揉面的功夫好……” “少东家喜欢吃就好。”李教头冲她一笑,继续揉着面。 “照我看哪。李教头不去做将军真是可惜了。高大威猛,武艺了得。窝在厨房揉面可真真屈才。”穆澜大口吃着面,筷子敲着碗沿满脸遗憾。 李教头揉面的手顿了顿,笑道:“少东家说笑了。我也就会舞个叉,演演杂耍的本事。” 穆胭脂将围裙解下扔在了灶台边上,转身出去了:“从小油嘴滑舌,也不知杜之仙那闷葫芦怎么教出来的。” 穆澜慢条斯理把面条吃完,将碗筷放在了水桶里,又看了李教头一眼:“李教头身材真不错。” 说完也出了厨房。 李教头揉面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朝后院看了一眼,眼里盛满了忧虑。 穆澜走过院子,正屋东厢没有亮灯。她笑了笑,继续走向后院。当她踏进小花园时,看到了那两株高大的杨树。 今夜有月,上弦月如一抹银勾,细长的尖端戳进了穆澜的心。她足尖一点,手腕抖动,一根雪亮的钢丝的从她腕间抖出。空中出现了一个个银色的圆圈,此起彼落,生生不绝。像舞姬挥动的水袖,飘逸美丽。 如果林一川看到,就会发现此时此景,与当初的面具人挥舞银鞭如出一辙。 银圈过去,后花园草叶被绞碎。枝叶无声分离,像一张绿色的网,朝着杨树下站立的黑衣面具人袭去。 第164章 摘下了面具 夜色里无数的银色光环涌现,像来自地狱的勾索,迎头向面具人罩下。 一声冷笑在风中响起。面具人手中已亮出那条软银鞭。内力驱动下,鞭身嗖地抖得笔挺,像一杆qiāng直刺向网的中心。如同当初穆澜人匕合人冲向银鞭挥出的圆圈中心一样,面具人手持银鞭冲进了圆圈最中心。 师徒过招,用的自然是同样的招术。 只是面具人的速度太快,鞭化为长qiāng刺破了风,发出尖锐的啸声。在强悍的长鞭面前,钢丝抖出的圆似乎显得太过柔弱。 那些扑向面具人的树枝草叶被鞭梢激出的气浪倒退着。远远看去,就像鞭梢上撑开了一柄绿色的伞。 随即一阵极悦耳的叮当声响了起来。光环在银鞭的碰撞下凄然破碎。如同打碎的水晶,碎片晶莹四溅,然后无声消失在夜里。 穆澜拼尽全力抖出的光环,看似锋利无比。在长鞭面前层层破碎消失。夜色中一道光亮闪过。一层如雨的枝叶如有生命般被聚齐在一处,在穆澜身前形成了一面绿色的圆盾。 “破!”面具人口中叱道。手腕轻抖,鞭鞘被两面气浪堆积而成的绿色小伞蓦然飞shè而出。 银色的鞭梢如dú蛇吐信。轰的一声轻响,枝叶被绞得粉碎,四散zhà开。 然而本该被那片枝叶挡住的穆澜消失了。鞭梢落了空。面具人眼瞳微缩,长鞭在地上一碰,啪地抽裂了地面的青石。鞭梢然弹起,如蛇昂头。他的人借着长鞭一击之力在空中翻转。长鞭朝上抽去。 长鞭擦着一抹轻盈的影子掠过。面具人眼瞳中出现了一道光,像骤然消失在天际的流星。明亮短促。他脸上微凉,半截面具落在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如同以往的比试,数招之间,两人相碰又分开,各站在一端。 穆澜身上的轻袍被枝叶割出了无数道细小的口子,风一吹,好好的绸衫上飞出了一只只蝴蝶似的,露出里面的软甲。束发的冠无声断成两截,满头青丝随风倾泄而下。她低头看向软甲,摸着上面纵横的口子,轻轻笑了起来。 面具人站在她对面。抬起手,解开了破布般的披风,解开了外袍。双腿一甩,一双靴子也被蹬掉。他的身材蓦然矮了半截。黑色手套缓缓抬了起来,将碎成一半的面具摘了下来。暗哑的声音也变得熟悉:“你曾经说过,总有一天会揭下我的面具,看看我是谁。如你所愿。” 月光足以让穆澜看清楚那张她看了十年的脸。 为何猜到了。真看到时,心仍然像刀刺了般疼痛难忍? 穆胭脂抖动着手,长鞭如蛇一般缠回她的胳膊,藏于袖中不见。她平静地望着穆澜,眼里有一丝赞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很聪明。故意用我使过的那抬千丝万缕引我入骰,使了个障眼法,削去了我的面具。” 她聪明?她聪明会被苦苦骗了十年? 十年,她与她生活在一起,从没看出她就是冷血无情的面具师傅。 十年,她被骗了整整十年! “哪怕你说不是我亲娘。我也还是把你当成母亲。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母亲呢?从前我一直想,是外祖家被烧成白地,让你恨让你痛。是父亲死得异样,让你偏执要翻案复仇!我都理解啊。我见到你落泪就心软,我不顾危险女扮男装进国子监。”穆澜说着就笑了起来,“我真是自作多情。我不过是珑主手里的一枚棋罢了。就凭你从死尸堆里把吓得失去记忆的我捡走养大。你想要什么,我也会拼了命帮你做。回回见我踩着高脚靴子,用棉花撑起双肩。何必要这样伪装自己?” 穆胭脂负手望向了天空,眼里有一丝水光轻闪而过:“也许,我情愿做你眼中的母亲,哪怕只是一段时间的母亲。所以我才乔装扮成了你的面具师傅。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始终有一丝不忍。” “你的不忍就是这样骗我利用我?你的不忍就是捏着核桃让她成为要挟我的人质?把她送进青楼让她去勾引皇帝?”穆澜的怒火如火山bào发,“如果不是被我知道了邱明堂一案的破绽,如果不是我要挟你离开国子监,你还要瞒我到几时?” “我与你师父曾经想过各种法子让你记起来。没有用。除非水到渠成。”穆胭脂淡淡说道,“你心肠太软。只有让你的心一点点硬起来,你才会走进池家废宅,打破记忆的屏障,找回记忆。” “所以让我变成刺客珍珑,熟悉如何杀人,熟悉鲜血。我心里柔软的部份就要被剥离,所以核桃就要被你送进宫去。” “是。我没有杀核桃灭口,已是仁慈。”穆胭脂并不否认,“你终于想起了六岁生日那天失去的记忆。难道全家的尸体与鲜血不能让你心硬吗?” 她逼视着穆澜:“你忘记了你的父亲是如何被一刀……” “够了!”穆澜喝断了她的话。 举国上下,十年中被抄家灭族的少吗?死于权利争斗的人少吗? 穆澜早习惯了与面具师傅的谈话模式,绝不会被她的话牵着鼻子走:“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因为如蒋蓝衣,灭族于权力更替。如你与师父,都是因为朝廷权力之争成为了牺牲品。而我不一样对吗?我父亲是太医院院正。他施救不及时,让先帝驾崩,所以才导致池家被抄家灭门。我无冤可伸。所以你们才编造出邱明堂案,用亲情让我敢冒死进国子监,为你们寻找能扳倒敌人的证据!” “邱明堂是杜之仙的主意。也许这是他人生中难得的失误,害了邱明堂。他心有愧疚,希望借你之手让地下的邱明堂知晓实情。”穆胭脂轻叹,望向了穆澜,“当年抄灭池家的是东厂,带队的人是梁信鸥。如今,你已知晓实情。回国子监去吧。” 穆澜冷笑道:“我不会回去。我帮你们杀了东厂六人。我进国子监已经帮你们查到了御书楼中,陈瀚方有异,首辅胡牧山有异。两清了。” 她转身离开,越过了穆胭脂,脚步未曾停留。 是nǎi娘的女儿核桃抵了她一命。她要去宫里再问一次核桃,愿不愿意跟她离开。 穆澜只想离开。离京城远一点。 她没有问池家宅子的血是否是穆胭脂所为。她也没有问当初穆胭脂为何不肯去见老头儿最后一面。她的心累极了,累得不想再想一丁半点他们的秘密。 “你从小聪慧过人。哪怕失去了六岁前的记忆,也没有变成一个傻子。可是你却连全家为何灭门都不愿意去深思。”身后传来穆胭脂极冷极淡的一句话,“就算你父亲施救不及时。赐死也就罢了。依律家眷流放三千里。为何被满门抄斩?连府上帮短工的佣人都不放过?穆澜,你的家人都在天下看着你呢。” 父亲头颅滚落在面前的情景再一次出现。穆澜身体僵了僵,没有停下脚步。 “你爹池起良,死于一场yīn谋。你不想弄个水露石出吗?” 穆澜忍无可忍,回头吼道:“你还想利用我到何时?我就算自己查,也绝不再和你沾上半点关系。” 穆胭脂目光讥诮:“你不愿意去深想。是因为你爱上了年轻俊美的皇帝。早告诉过你,离他远一点。先帝驾崩,新皇继位。年幼的皇帝登基当天,小手盖了几张圣旨。其中一张就是抄灭池家满门。不听我的话,如今可是心如刀割?” 她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刺中了穆澜的内心。她冷冷说道:“我不会因为无涯的手盖了玉玺就恨他入骨。他当年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我想怎么查清当年的事情,怎么替家人报仇是我的事。你布你的局,休想再让我成为你的棋子!” 说罢穆澜快步走出了后花园。 第165章 回与不回 银月如钩。 随着客人们离去,穆家面馆打烊关铺。 李教头洗完手,见穆胭脂站在院中望着月亮出神,迟疑了下走了过去:“东家。少东家她会回来吗?” “她能去哪儿呢?”穆胭脂淡淡说道,“等她想明白,她就会回来。” 李教头鼓足了勇气道:“东家待她也太狠了点。实不该一直瞒着她。她也不容易。” “十年,她都不曾触碰过六岁时的记忆。我等了十年,等不及了。”穆胭脂的声音渐冷,“当初她命大,躲过了一劫。若不遇到我。天明后官府查抄池家,她逃不过一死。她的命是我给的。她欠我一条命。账未还清前,我怎么对她都是应该的。” “少东家心肠软……” 穆胭脂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是在质疑我吗?” 眼神的锐厉看着李教头渐渐低下了头去。 “林一川与穆澜同去池家,有他在始终不方便行事。林大老爷不是活不了两年?想法子让林一川提前回扬州去。” 李教头应了。 穆胭脂转身回房,临走时脚步停了停,轻声叹道:“我待她狠,何尝不是怕我心软。毕竟养了她十年。” 李教头张了张嘴,始终没有再说。他望着穆胭脂踏着月光孤单的背影,眉间终闪过不忍的怜意。 月光落在花间,落在湖上,落在床前,落在举杯照影的人身上,都是极美的清辉。落在前太医院院正家的废宅里,想象力丰富的人会以为鬼怪借着月光从草叶树藤新里醒来。 举国上下,郎中们心目中最高的圣地是太医院。能给皇帝贵人们问诊看病的,定是最好的。这是对郎中们医术的肯定。进了太医院,才明白这是宫里最命苦的职司。真正的伴君如伴虎。 京城太医院流传着一句话:太医们有三种死法,老死病死和被赐死。 第三种的概率并不比前两种低。 有时,并非医术不高明。而是医术太高明。于寸脉之间探得了一些不可为人知的秘密。 有时,是运气。病去如抽丝。脾气古怪的贵人等不及也能责怪御医。被打死或受斥责后羞愤自尽的不在少数。 yào能救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8 章 亦能杀人。太医院的御医战战兢兢行走在悬崖边上。太医院用yào中正平和成了传统。 前太医院院正池起良就是这么个倒霉御医。 先帝驾崩那天,他开了剂猛yào。事后太医院集体论方,都认为如果不是这剂猛yào,先帝躺在床榻上动弹不得,至少不会在那一天驾崩。这个结论让太后伤心yù绝,继而大怒。池家被立时抄家灭门。 这件事虽然发生在十年前。但所有人都知道就是这么回事。 池家从被查抄灭门那天起,被所有人认定是凶宅。哪怕地段好,宅子够大,也无人敢买。一直荒废至今。 “我回家了。”穆澜站在院子里轻声说道。无人敢买,渐被遗忘的废宅是她唯一能栖身的地方。她自嘲的笑着。没有人来,也不会有人知道池家还有着她这么一条漏网之鱼。 她迈步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门破旧,还没有倒塌。扯掉已经染成灰色的帐子,连被带褥子卷了扔到旁边,结实的硬木床擦拭一番就能躺下睡觉。 简单清理了下。穆澜躺在了儿时睡过的床上。 她不再害怕。这里死去的都是她的家人。变成厉鬼,待她也只会有保护之心。她前所未有的踏实安心,就此沉沉睡去。 --------- 林一川回到了国子监。穆澜还在“病”中。 端午过后,生病的人很多。谭弈也“病”了。回到义父身边,听说许玉堂一点事都没有,谭弈难得的没控制住脾气:“定有人害我!” 明明全身发疙瘩的状况应该发生在许玉堂身上,如今受罪的人却成了他。谭弈气得要命。 “公子放心,这种dú并不厉害。不会耽误六堂招考。”太医院廖院正抚须微笑道。 送走廖院正,谭弈的愤怒化为了委屈。 谭诚坐在床边拍了拍他的手道:“技不如人,生气也无用。可有怀疑的人?” 谭弈第一时间想起了穆澜:“孩儿怀疑是她。她师从杜之仙,与许玉堂jiāo好。端午孩儿唯一和她有过接触。虽然是她救了我。” “这个穆澜……是皇上看重的人。暂不要动她。”谭诚说罢走了。 等到谭弈病好回国子监,离六堂招考只有三天。而穆澜的“病”却一直未好。 林一川想到穆澜的留言,没有去找她。他认为穆澜现在定独自呆在某处地方,平复着心情。他想,还是给她一个清静的空间比较好。 丁铃并不这样想。他伤还没好,又被上司催着半夜翻了国子监的墙,在谢胜的呼噜声中将林一川叫醒,进了玄鹤院后面的小树林。 “不是让你盯着穆澜。她人呢?” “哦,还真拿我当保镖使啊?我一个人就一双眼睛,我总不能把她栓在腰带上吧?她不回国子监我怎么盯?” 没有穆澜的消息,无涯着急了吧?着急有用吗?你下的圣旨砍了穆澜全家的人头。穆澜还会和你好吗?我知道我就是不说,看着你干瞪眼。林一川脸上不服气,心头却阵阵暗爽。 “总之,你给我马上找到她。”丁铃才说完,就看到林一川脸色不好。他心想这位是菩萨是财神爷,得哄着,赶紧缓和了语气道,“她请假太久也不好吧?她毕竟是杜之仙的关门弟子,病得太久,东厂会起疑。等到东厂查她,就麻烦了。” “什么麻烦?”林一川知道穆澜的xìng别,还知道她是前太医院院正家的姑娘,第一时间警惕起来。 丁铃叹了口气道:“绳愆厅里也不都是投靠咱们的人。东厂如果发现她在装病,她免不了进绳愆厅。还会连累方太医。这是皇上好不容易才安chā进国子监的人。能带来多大的方便与好处?你还是劝她早点回国子监吧。如果真不想回国子监了,也得早拿主意才是。” 小绿豆眼闪了闪。重点是这句话。林一川听不明白,穆澜一听就明白。 丁铃其实也不明白。但他以为自己明白。或许皇上对穆澜的关注引起了东厂的关注。皇帝并不希望穆澜再回国子监,成为和东厂角力的目标吧。 林一川倒是松了口气。他也不希望穆澜再回国子监,太危险了。 --------- 今天没感觉,歇一歇,只一更了。 第166章 一场新的jiāo易 天才蒙蒙亮,穆家面馆的伙计拆了铺门板,开了铺子。 走进铺子的第一位客人让伙计们惊喜:“少东家!您怎么回来了?” 穆澜笑道:“给我煮碗面,浇两份臊子!” 她的声音传到了后厨,李教头佩服地朝穆胭脂看了一眼,麻利的将面揉开,切成细细的长丝。 穆胭脂煮好面,拿起铁勺,从罐子里捞出两大勺ròu臊子浇在了上面,亲手端了出去。 团脸上的笑容和蔼如初,目光扫过穆澜皱巴巴的衣裳,吩咐名伙计:“赶紧把热水抬进去,让少东家洗个澡。” 她没有守着穆澜吃面,转身去了,嘴里叨唠着:“我去给你找换洗衣裳。” 一切如初。 穆澜搅和着面条,大口吃着。想着穆胭脂再没有自称“娘”,低垂的眼睫遮住了那一闪而过的嘲讽与伤心。 她呼噜吃完面,抹了嘴笑嘻嘻地朝后院去了。 舒服洗完澡,换过干净的布衣,穆澜拿着帕子绞着头发进了东厢。 “我来。”穆胭脂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坐在她身后替她擦头发。不等穆澜开口,她主动说道,“那天动静很大。京畿衙门围了街。东厂的人进了池家。” 她停了停,见穆澜没有反应,继续说道:“那天下着雨雪,二月倒春寒,天极冷。” 穆澜静静地说道:“那天是二月二十二。我六岁生日。我是雨雪天出生的。爹娘给我取名叫霏霏。雨雪霏霏之意。” 穆胭脂愣了愣,眼神闪烁不明:“你全都想起来了?你当时怎么躲过去的?” “娘宽厚,常让nǎi娘接了女儿来陪我。nǎi娘说等到核桃八岁,就来做我的丫头服侍我。那天我和核桃玩捉迷藏,躲进了爹书房的小柜子里。想等他从宫里回来吓吓他。结果睡着了。” “你爹回来……你还在睡?” 背对着穆胭脂坐着,穆澜的眼神也分外古怪。她轻叹道:“是啊。天意让我就那样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家里没有灯,我以为我还在做梦,跑了出去。” 是了,家里没有灯,光线太暗,穆澜一觉睡醒,见书房黑暗。小孩子定是害怕,没有看见他父亲横尸在书房。她跑进了院子,看到满院尸体,吓傻了。 “东厂将不在名单上的nǎi娘之女当成了你。杀完人后直接走了。令京畿衙门的人抬尸。松树胡同两边住着的都是朝臣官员。平时为邻,有个病痛都登门请你爹问诊。池家人缘极好。衙门的人不想惹了众怒,等到夜深人静才进池家抬尸查抄。在那之前,我进了池家院子,看到你呆呆坐在你母亲的尸身旁,于是将你带走了。” 穆澜听完当初被穆胭脂救走的经过,沉默了下问道:“您是因为东厂才去的我家?” “澜儿,东厂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所以你才会回来,不是吗?”绞干了头发,穆胭脂将帕子放下,坐在了穆澜对面。 两人的目光都如此平静。 “东厂也灭了您满门?” “诛连九族。” “杜之仙为何要帮你?” “他在帮他自己。东厂也是他的敌人。”穆胭脂的眼神很坦dàng,“你不要问我的家世来历。我不想回忆。” 穆澜点头:“我只知道东厂是共同的敌人就行。我需要知道那天我爹在宫里为先帝问诊,发生了何事。你可以开出你的条件。” 如果穆澜不开条件,穆胭脂反而觉得奇怪。她微微笑了起来:“我送核桃进宫,就是让她帮你查这件事。我也不知。” “我也能让核桃帮我。” 言下之意是,你如果没有特别能帮到我的地方。我为什么要帮你? “纵然练成小梅初绽,皇宫大内高手如云,处处都是东厂眼线。不是说去就去,说走就走的地方。原先家中在宫里与一些老宫人有些旧情。” 穆澜明白了。穆胭脂在宫里的门路的确比自己多。她缓缓开口道:“核桃可会有危险?” “什么都不知情的人才安全。”穆胭脂从袖中拿出一只荷包放在了炕桌上,“你与秦刚相熟,将这只荷包送给核桃,她随身戴着。有心的人,自会找她。” 蓝色缎面上绣着一枝丹桂。绿叶黄花。崭新的荷包,这是才做的。 穆澜的手指从丹桂上抚过,想起了杜之仙身上的丹桂刺青,想起了杜之仙临死前朝桂树行大礼的情景。她将荷包收了起来:“说吧。要我进国子监查什么?” “我想知道陈瀚方在找什么。” “送我进国子监前,您和师父就知道陈瀚方在找什么?” “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国子监里或许能找到我需要的答案。陈瀚方拆书订书的秘密是你查出来的。” “成jiāo。” 穆澜麻利地将头发挽成道髻,站起了身:“我今天就回国子监。” 穆胭脂松了口气:“我会尽力查你爹的事。” ------------------ 回到国子监,学生们还在上课。穆澜径直去了医馆。 方太医看到她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纪监丞已来打听过数次。我说你发了风疹,回家休养去了。你的‘病’再不好,愁的人可不止老夫一个。” 他的眼神是这样慈爱,穆澜蓦然心酸。早在灵光寺脚下的梅村,奉旨连夜赶来给无涯看病,方太医就认出她了。怪不得他当时神情恍惚,脚下差点踩空。 老头儿和穆胭脂合伙骗她,却指点她去找方太医。说他是能信之人。老头儿对她极愧疚吧? 然而再愧疚,对她再好。都抵不过他和穆胭脂的情谊。正因如此,他才以命抵命,求得林家做出承诺,保她一命,给她留条后路? “方伯伯,你小时侯抱过我。十年过去,我长得很像我娘是吗?她是内宅fù人,在我记忆中极少出门。见过她的人不多。所以,您早就认出我来了是吗?” 一句话吓得方太医蹭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胡须颤抖起来。 穆澜跪在了他面前:“我全都想起来了。师父说这世上您是我能信之人。您也是与家父相jiāo莫逆之人。我找不到别人,只能求您告诉我当年之事。” 方太医木然地坐了回去,眼里渐渐浮起泪光:“你长得不像你爹娘。否则杜之仙怎敢送你回京。你长得,极像你的外祖母。杜老儿算无遗漏,所以才把我算了进去。是他告诉你,老夫乃可信之人吧?” --------- 卡文了。想用最简单的方法说清一件事,免得把大家饶糊涂。清明要回家上坟,大概四五天左右。所以更新也慢了。bào更推迟。。。 第167章 一杯清茶忆往昔 方太医扶了穆澜起来,倒了杯茶放在了她面前:“初见你时,老夫有几分恍惚之感。” 初见穆澜,她迎着朝阳而立,浅浅微笑。 “一模一样的眉,春来抽出了新叶似的。最特别的是笑,你外祖母笑起来也这般,明明不是美人儿,却让人觉得天底下没有比她更美的。” 穆澜此时的长发挽成道髻藏于乌纱巾中,相似的眉眼,多出几分干练清爽。 方太医脑中一时闪现穆澜外祖母的脸,一时对着同样二八年华的穆澜,不免生出双兔傍地走的迷茫:“此事又太过匪夷所思。东厂抄斩,不可能漏掉池家一人。老夫想当然以为不过是长得像罢了。” 穆澜回忆梅村的情景,轻声说道:“初时伯伯以为我是男儿,劝我留在皇上身边。是想让我博一番好前程吧?” “老夫悔得肠子都青了。”方太医苦笑着连连摇头,“皇上令老夫为你把脉。似乎也起了疑心。把脉虽不能极准确的分出xìng别。只是老夫看着太像先入为主,自然就肯定了你是故人之女。哪里还敢让你留下。” 穆澜感激地看着他。心想如果被你拆穿,以当时无涯的心xìng,哪怕饶自己小命,也定不会让自己继续留在国子监了。 她起身对方太医深揖首:“无论如何,伯伯为我隐瞒,已是救得我一命!” “你该谢你师父。”方太医摆了摆手道,“如今回想,你师父在先帝驾崩前以病辞官归隐,又这么巧收你为徒。莫不是早料到了这一出,提前做了安排?” 虽然方太医只是猜测,穆澜却又是一惊。 难道她想错了老头儿?然而是他让无涯照顾自己,进了国子监。师父究竟是怎么的心思? “老夫与杜老儿研讨医术,也曾大醉方休。至jiāo好友,醉时也曾对他透露过当年遗憾之事。是以他知晓老夫与你外祖母的往事。这件事除了他,老夫家人亦不知情。杜老儿年轻时心xìng跳脱,竟偷偷去瞧过你外祖母,回来对我说,清秀而己,哪里是天下第一美人。老夫气极,从此不与他往来。”方太医说起往事,竟呵呵笑了起来。 以老头儿的xìng子,还真做得出这种事来。 见过外祖母,偏偏自己与父母生得不像,所以放心大胆让自己来寻方太医。还道他是可信之人。 那时侯,老头儿就安排了一条让自己知晓身世的路?如果方太医嘴不严,岂非她早就能从方太医嘴里知晓身世? 真是可惜。早知道就好了。她不用穆胭脂提醒,也不会这般被动。 “老夫早该告诉你。然不知杜老儿安排,也没见你提过一句半句。池家惨烈,老夫也不愿提及。” 穆澜苦笑着想,因差阳错。本来可以居于主动,如今却被动之极。 触碰心事,方太医再不忌讳,说起了穆澜的外祖母:“你外祖母家与老夫是同一条街上的邻居。” 方太医家世代从医,每代都有人在太医院供职。穆澜的外祖家姓侯,****小户人家,开得一间小小的yào材铺子,与方家大yào堂如萤火与月光。侯家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9 章 一个独生女儿,打定主意要招赘婿养老。方侯两家家世差距太大,方太医也不可能入赘侯家。纵然年少时曾与邻家姑娘青梅竹马互生爱慕,最终仍然遵从父母之命另娶门当户对之人。 侯家女儿也招婿入门,也只生得穆澜母亲一个独生女儿。没过几年,侯家女婿早早离世。 “说起来我始终对你外祖母存得几分欠疚之心。孤儿寡母生活不易。你父亲那时年轻,但医术高明,前程无量。他孤苦一人,你外祖家又无男丁支应门庭。我便做了大媒。后来你父亲几次诊治得了帝后欢心,也懂得为官之道,没过几年就做了太医院院正。想着故人之女有个好归宿,我心甚慰。” 说到这里,穆澜就明白了:“侯家没有人。池家也没了亲戚。我长得又像外祖母。进京还真是安全。” “杜老儿心思慎密。若非如此,怎敢让你进京?虽然过了十年,京城里的贵人也不会轻易忘了你爹娘。”方太医说罢,又是一叹,“当年那件事,说来也是一笔糊涂账。” 十年前先帝缠绵病榻,太医院上下用尽全力,也无法治好。先帝自己也明白,不过是拖日子罢了。 “生死有命,纵扁鹊华陀在世也无力回天。先帝一直服的是太平方。”方太医回忆着,眉心蹙成了深深的一道川字,“二月春寒,先帝又添了咳症。你父亲几乎整天都呆在宫里。先帝驾崩之前,病情似有好转。你爹已在乾清宫服侍整整两天,当天惦记着你生日,从宫里返家歇息。他刚离宫,先帝就薨了。紧接着太后知晓前一天夜里,你爹给先帝开了剂虎狼之yào。yào是他亲自煎熬,并给先帝行了针。整个太医院都惊了。给先帝换方是何等大事,居然你爹悄悄一个人就做了。太后震怒,这才有了池家抄家灭门之祸。时至今天,老夫也不明白你爹为何要行险换方。” 先帝已病入沉疴。太平方子继续用着。池家也不会有此祸事。先帝驾崩前一晚发生了什么事,让父亲非要冒险开出猛yào? 穆澜想了想问道:“方伯伯,您是我爹娘的大媒。待父亲如子侄。先帝驾崩前,父亲可曾与你说过什么?或者那段时间,他有没什么异常的举止?” “你爹痴迷医道。也就是查询医案遍寻古方,看有无可能配出比太平方更有效的yào方。”方太医回忆道,“我记得连着数月,一有时间他都在翻阅医案。并无什么异状。” 父亲瞒着整个太医院行事,定有蹊跷。方太医也不知情。要查清缘由,还得在宫里寻知情人。 方太医说完又担忧起来:“咱们做御医的,从来生死仅在贵人的一念之间。往事已矣。纵然好奇,这件事也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好查的。一个不谨慎,就万劫不复。” 纵然父亲当时不得己选用了虎狼之yào。太后要迁怒,她的确没地方说理。 “我只想知道实情。如果真是父亲用yào不慎。我就认了。” “老夫也想知道。谁没个好奇心呢?除非乾清宫素成老儿肯开口。”方太医摇了摇头,“他侍奉三朝皇帝。有些事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的。” 穆澜眼睛亮了亮:“乾清宫的素公公?” 她记得是这个老太监来杜家宣的旨。他是无涯身边的总管大太监。 “十年了。宫里的老人没留下几个。经历十年前那场动dàng的人不多了。” 穆澜知道能从方太医嘴里了解到的情形就这么多。见时辰不早,她起身告辞。出了房门,她总觉得自己还遗忘了什么事情。 “老夫与杜老儿研讨医术,也曾大醉方休。至jiāo好友,醉时也曾对他透露过当年遗憾之事。” 老头儿年轻时酒品不甚好啊。科举会试题目被他酒后无意中说给前祭酒听。与方太医醉酒后,他是否也会透露些什么? 穆澜旋风般跑回了房间,拿出了穆胭脂给的荷包:“伯伯,你与我师父醉酒话当年。你告诉他年轻时与我外祖母的事。他自然也不会隐瞒他的事。他当年可曾恋过什么人?” 蓝色的荷包上绣着绿叶黄花,一枝丹桂。 穆澜的心渐渐加快。如果方太医知晓一星半点。是否她就能解开老头儿身上刺青之谜?死前对丹桂树下黄衫女子行大礼叩拜之谜? --- 清明在路上,油菜花开了。很难得家中亲戚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与我同辈的就来了十四个。我家先生被一迭声的姑爷喊得脸都笑烂了。怪不得古时都想多生,老了在地下看着这么多后辈子孙,应该很欣慰吧。 第168章 师父爱遍长安花 杜之仙恋过什么人?方太医不由失笑,故意板起脸来:“长辈的情事也是能随便打听的?” “我师父死不瞑目。”穆澜顾不得多加思索,将杜之仙去世前的奇怪举止告诉了方太医,“我换上了那件衫裙。亲眼看到师父朝丹桂树下的我行大礼。方伯伯,我想找到那个女人。想问她一句,为何对我师父如此心狠。” “丹桂……”方太医拿着那只荷包,盯着上面的那枝丹桂久久不语。 穆澜急了:“方伯伯,这事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你是否见过这个荷包?” 方太医将荷包放在桌上,认真地告诉穆澜:“我从未见过这个荷包。” 穆澜不由失望,掐着手指甲不死心地问道:“您和师父饮酒大醉,他都没有透露一点点吗?就一点点!” 见她掐着手指甲的那副可爱模样,方太医却是又气又急:“穆澜,查你家的事情,老夫理解。换成是任何人,都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何事。就你家的事,已是能捅破天的大事!你不想想,帝后情深。先帝突然驾崩,太后悉数迁怒于你爹那剂虎狼之yào。知道你还活着,立时就要你的命。你在国子监被人识破身份,也是砍头的大罪。如今皇上并不知晓你的身世,还护着你。若他知道……你可怎么办呀?你还有闲心思去管你师父的事?逝者已矣。纵有再多恩怨不甘与遗憾,那也是天注定。你这孩子……” 他越说越生气,干脆背转身不看穆澜:“你赶紧走!老夫能与你说的旧事仅此一回。日后莫要来找老夫!” 见把方太医气成这样。穆澜心里一片温暖。这些天她住在池家废宅,心冻得像冰一样,今天才感觉到一丝暖意。 方太医气得吹胡子,心里泛起了浓浓的忧虑。帮穆澜等于把xìng命置之度外。他老了,不怕死。家里还有几十口人,族人数百。穆澜不知轻重,什么事都想管都想查,将来可怎么得了? 胳膊被扯着摇了摇,他瞥着穆澜的手用力扯脱:“老夫没什么可对你讲的了。” “我不向您打听了。您别生气好不好?”穆澜讨好地转到了他面前,只差冲方太医摇尾巴了。 那样的笑靥,烂灿眩目。方太医心一软嘟囔道:“不知轻重!” “是是是。我晓得错了嘛。”穆澜扶着他坐了,给他倒了杯茶,“您消消气。” 茶壶不是很好。倒茶的时侯,几滴茶水顺着壶嘴淌下。眼看要滴在那只荷包上,方太医突然伸手将荷包移开了:“唉。你向所有人打听杜老儿的情事,所有人都会说,他风流一世。他少年中状元,生得又俊俏。京中名门闺秀想嫁他者不知凡几。他思慕的女子据老夫所知,至少有三届花魁。” 穆澜扫过方太医的手,失笑道:“乱花渐迷人眼。也许师父负了某位桂花姑娘,所以负疚吧。不提他了。” 方太医明显松了口气:“你要小心。老夫在太医院在宫中多年,都查不到的事情,你也莫要太勉强。你家就剩你一个。如你家人有灵,必也希望你好好活着才好。” 穆澜见哄好了他,笑道:“我知道了。我不勉强。仅试一试而己。对了,八月我师父周年祭,我打算请假回扬州一趟。可惜他素来爱梅花,八月却不能折枝梅拜祭他。” 想起与杜之仙jiāo往一场,方太医也甚是伤感:“是啊,他最爱梅花。那年我与他赏梅,他兴致高,才会饮醉。” 他眼睛一瞪:“你莫不是还想向老夫打听?” “我哪有?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方太医,学生病大好了,就此告辞!”穆澜像忘记了桌上的荷包,像兔子一样蹦出了房间。 等她走了。方太医关了房门,怔怔地望着桌上的荷包出神。他伸出了手,手指颤抖着,轻碰了碰荷包的边缘,又收了回来。 并未真正离开的穆澜站在窗户边上,从缝隙中默默地看着。估摸着时间,她绕到门口敲响了门。 方太医回过神,打开房门。不等穆澜开口,将荷包扔进了她手中,瞪她道:“毛手毛脚!” 穆澜嘻笑着,将荷包收进怀中,这才告辞出了医馆。 闪进寂静无人的树林,她靠着树望着蓝天出神。 “最爱梅花?如今香雪已成海。小梅初绽,盈盈何时归?”穆澜想起扬州杜宅找到的那幅梅图,喃喃念了出来。 最爱梅花,却思丹桂。 “思慕的花魁就有三位?老头儿你真够风流的!” 方太医明明见过这只荷包,却装着不知。 “宫里还有多少人见过这只荷包?”穆澜蹙紧了眉。 十年,如果穆胭脂能查到父亲在先帝驾崩前一晚发生的事情,早就查到了。还有必要到今天才用这只荷包去引出从前的旧人?穆澜并不相信穆胭脂。她想起住在池家废宅的那几天,心里拿定了主意。 她慢吞吞走回了擎天院。 刚进宿舍就见到许玉堂和靳小侯爷在。两人见着穆澜好生惊喜。靳小侯爷亲热的态度吓了穆澜一跳。 “小穆,你够意思。为了整谭弈,你把自己也赔上了。你定有解yào是不是?” 穆澜想起洒在谭弈身上的yào粉,知道小侯爷误会了。她没有说破,只是笑道:“谭弈病好了?” “没有!”靳小侯爷哈哈大笑,“我看明天六堂招考他来不成!” 那种yào粉又非剧dú。长些疙瘩疹子,服些清热解dú的汤yào就好。穆澜在端午赛马时顺手为之,只是给谭弈一点教训:“我看未必。不过,他就算缺考,那些举子若考上了,分来我们班,也是麻烦。” 许玉堂笑道:“那些举子熟读四书五经,也未必能考上。小穆,你看历届招考监生的试题。” 以许玉堂的能耐,弄到往届的试题并不难。穆澜看完喃喃说道:“我怎么觉得这些题目,林一鸣和小侯爷进六堂的机会最高?” 靳小侯爷指着某年的试题大笑:“若让本小侯爷再遇这道品香的题,保管高中!” “有一年考的是御科。去年考的是乐科谱曲。每年都不同,真正考写试卷的极少啊。祭酒大人出的考试题目真是古怪。小穆,所有人都在猜今年祭酒大人会出什么样的题目。你猜今年会考什么?”许玉堂问道。 “祭酒大人出题?”穆澜想起陈瀚方夜夜拆杂书的事,随口说道,“我猜没准是让大家写个荒诞传奇故事,鬼怪遇狐仙什么的。” 许玉堂呆了呆,泄气道:“那可真是出人意料!” 穆澜安慰他道:“如果真考四书五经,还不如直接从落榜举子中选六堂监生。祭酒大人出这样的试题应该是照顾别的监生之举。我看,反而不愁。水来土埋便是。” 靳小侯爷大笑:“有道理!若考这些,我们班还怕那帮举监生不成?本小侯若进了六掌,我爹肯定大摆宴席,放鞭pào给祖宗烧高香!哎哟,不成。林一鸣那小子玩的花样比本小侯还多,他若进了六堂怎么是好?” 说着又犯起了愁。 许玉堂和穆澜都笑了起来。 --------- 早起赶完文,今天上山了。普通越野都进不去,坐的东风大卡。。。 第169章 以题为饵 新监生报考国子监六堂的人大概占全部新生的十分之一。举监生既有举人功名,几乎全部报了名。荫监生与捐监生报名者甚少。 举监生们看到许玉堂和穆澜倒没什么反应。看到靳小侯爷和林一鸣,都忍不住嗤笑。这两位出了名的纨绔竟连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居然来报考六堂? 靳小侯爷是看到过往考题后,想来撞大运。 林一鸣想法很简单。林一川报了名,他总不能连名都不敢报吧?考不考得上是一回事,关健不能输了气势。否则岂不成了林家二房不战而败? 睥睨着各方不屑的眼神。林一鸣刷地抖开了折扇,不屑地想,六堂监生算个屁啊,老子争的是金山银海,比你们眼光高多了。 谢胜武艺好,学业一般。他本来没想过要来报名,反倒是后来回国子监的林一川把他硬拽来了。 在考场外见到穆澜,林一川嗖地窜到了她身边:“病好了?” 她不是给他留了话?当她在放屁?穆澜白了他一眼,继续满面笑容和许玉堂靳小侯爷聊天。 许玉堂相当配合。靳小侯爷更是上前一步。三人围成了个铁三角,生生将林一川挤到了外面。 “白眼狼!”林一川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生出一种山不就我,我死皮赖脸就要上山的无赖心思,从许玉堂身上下手,“许三,你打小就对甘草过敏么?” 许玉堂顿时尴尬不己。好歹林一川救了他一回不是?只得堆着笑谢他:“上次多谢你仗义出手。” “我们是同窗嘛,一个班的不是?”林一川热情地回应,冲着穆澜得意的笑,上前一步,将铁三角撑成了四人圈。 狗皮膏yào!穆澜心里暗骂,不动声色往外退了一步:“我寻谢胜有事,你们聊。” 才走开两步,她蓦然回头,看到林一川目光如星,笑容灿烂的脸。 “小穆。你又不信我了不是?你别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不怕被你连累。”林一川抢先开口,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不是连不连累的问题。而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她要做的事绝不能让林一川参和进来。穆澜璨然笑道:“大公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0 章 ,我长得很不错是吧?” 什么意思?林一川眨了眨眼睛:“比本公子差了点阳刚之美,还算……不错吧。” 穆澜的秀眉轻轻挑了起来,像两枚小刀子,话语异常温柔:“你粘着我,该不是看上了我的美色吧?” 你还真说对了。林一川心里叹气,却不敢让穆澜知晓心事,苦笑道:“小穆,你明知道我真心想帮你……” “离我远点,就算帮我大忙了。”穆澜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小穆……” 穆澜被他缠得烦躁起来:“你没有龙阳之好。我有啊!你粘着我不怕被我误会?” 声音有点大,站在考场外的监生们听得清清楚楚,好奇的目光刷地就望了过来。穆澜气极败坏地拂袖走向谢胜。 谢胜握紧了拳头,看着穆澜那张精致的脸,后背的汗刷地就淌了下来,磕磕巴巴地说道:“小穆。我,我家就我一根独苗……” 黝黑的额头淌下了汗,他转身急急走到了旁边。 穆澜停住了脚步,猛一回头,看到监生们惊奇的脸色和林一川忍俊不禁的笑容,气不打一处来,沉默地离开了人群。 一个声音突然chā了进来:“有龙阳之好还好意思进六堂?” 穆澜抬头一看,谭弈负手而来。两人目光相撞,谭弈眼里噙着一丝yīn狠。他走过穆澜身边低声道:“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你当我不知道你对我下了yào?” “我救了条狗。没指望这条狗从此不咬人。”穆澜淡淡说道。 锦烟忘记了自己,却喜欢上自承龙阳之好的穆澜。谭弈心如刀割。他深深看了穆澜一眼道:“从一开始我就讨厌你。后来才知道人的直觉真不会错。你羞辱了我,我当十倍百倍相报。” 说罢拂袖而去。 她羞辱了他?“有病吧!今天我真该算上一卦,是否诸事不利。”穆澜没好气的嘟囔着。她是否该放弃报考六堂?然而考进六堂的监生拥有一个资格,向祭酒大人提出一个合理请求的资格。穆澜想起与穆胭脂的条件互换,她想趁机试探陈瀚方。 这时,考场开放了。国子监六堂监生身着六色礼服,簇拥着官员们肃穆而来。 新监生们停止了对穆澜的议论,列队进入考场。 试题悬挂在正中。墨字淋漓题写着一句诗词:“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这是前朝有名的咏梅花。 陈瀚方目光温和地望着坐定的考生们道:“求学之路艰苦,当学梅之精神,临寒吐蕊。却也不能读成书呆。今天六堂招考的题目以梅为题……写一个故事。荒诞传奇人物故事不限。自行创作。两个时辰为限。诸生且记住,考的是想象力。” 监生们哗然。 靳小侯爷和林一鸣嘴巴裂到了耳后根,提笔便写了起来。 又是梅啊。 穆澜想起了老头儿画的香雪海,想起了自己所练轻功的名字,想起了灵光寺里的那树红梅。她远远地望着陈瀚方,总觉得挡在眼前的谜雾后面就是真相。而这真相似乎是穆胭脂和杜之仙想知道的,又似乎和自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梅花?”林一川也蹙紧了眉。胸前那道伤口隐隐发烫。他想起了于家寨,想起了于红梅,也想起了灵光寺梅于氏房间那树红梅。 安静的考场上众监生咬着笔头,想象着与梅有关的故事。陈瀚方缓步走出考场,心里再一次默念着那句对梅的诗句。这么多年过去,他仍然不知道这句诗词究竟想告诉他的是什么? 他翻遍了国子监里的杂书,翻遍了百家诗,仍然寻不到答案。 如果是一只铒,也许能让急于吞铒的鱼浮出水面。陈瀚方回过头,目光掠过了许玉堂与谭弈的背影。 时至正午,一声锣响,考试结束了。 新监生们在六堂监考监生的目光下jiāo了试卷,出了考场。 “我写了个梅中仙的故事。某年某书生赴考,于梅林中小憩,突然梅香隐隐,眼前出现了一个绝色美人……”林一鸣洋洋得意地向靳小侯爷说道。 靳小侯爷微眯着眼望着他,咬牙切齿道:“林一鸣,你该不是偷看了本小侯爷的试卷吧?书生赴考进梅林遇梅中仙是本小侯爷想出来的!” “嘁!”林一鸣不服气地瞪着他。 林一川又粘上了穆澜:“你写的是什么?” 穆澜见他眼神闪烁,心中一动:“灵光寺的故事。” 林一川嘶了声吸着凉气,窃笑道:“我也是。小穆,咱俩真是心有灵……” 穆澜已大步走开。 “哎哎,你不想知道那只翡翠貔貅?” 想起与侯庆之的那顿酒,穆澜心一软停了下来:“真存了东西?”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我宿舍。”林一川左右扫了眼,扯着穆澜往玄鹤堂去了。 --- 上章称呼的问题,容我回家再改。这几天的错误与不细致的地方,回来再修。 第170章 两张试卷,两个故事 谢胜大概是担心穆澜真看上自己,见穆澜和林一川进宿舍,掉头就走了。林一川巴不得他不回来,关了门拿出一只木盒。 盒子里装着一只五十两的银锭。 “亏得我是通海钱庄的大东家。悄悄开了库房取了,无人知晓。”林一川得意地瞥着穆澜想,总有法子让你甩不开我。 侯庆之存在通海钱庄里的东西是这枚银锭?穆澜拿出银锭仔细看了看。银锭上铸着一行字:世嘉,五十两。 这是户部官银。 侯庆之抹喉跳楼前说有人偷换官银,就是这个?穆澜掂了掂份量,感觉沉手。 林一川对银子绝不陌生,指点穆澜看:“这是灌铅银。比五十两银更重。” 他拿了一把刀出来,使了内力切下一块。银皮里面裹着一坨铅。 “如果户部拨去修河堤的银都是这种灌铅银。银两再使用需重新融铸。那时侯侯知府才发现库银全是灌铅银。银已入库,他若上报,也无证据。只好暗中变卖家财向富户借银补了亏空。那三十万两灌铅银都应该还在淮安府银库里。侯庆之保留一锭有什么用?能当证据吗?”穆澜疑惑地问道。 “三十万两银子造假,幕后之人权势不可小觑。普通人做不到。侯家担心连那三十万两假银都保不住。这锭银子是送进岳家保存的证据。沈郎中金殿撞柱自尽。这锭存在通海钱庄的灌铅银就给了侯庆之。他一时热血上头,以死将事情闹大。自尽前遇到你,把提银的信物就jiāo给了你。”林一川分析完叹道,“话说,朝廷上下除了东厂,我还真想不出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两种可能啊。一是东厂干的,被人发现了,于是毁河堤揭穿此事。二,不是东厂干的,幕后之人想嫁祸谭诚。没想到侯知府暗中筹银把河堤修好了,所以把河堤毁了,将事情揭破。”穆澜随口一说,不知为何想到了珍珑。 她心里没来由一紧。也许穆胭脂所组的珍珑是所有那些被东厂所害的家族。杜之仙隐居十年,他是否在暗中联络他的门生弟子呢?这些世家门阀虽然被诛族灭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加起来的力量绝不会小。如果真是珍珑所为,为了复仇嫁祸东厂毁掉河堤水淹了一县百姓。这是什么样的复仇?毁天灭地都不惜吗? “先留着吧。侯知府夫fù差不多也该被押解进京了。将来若有需要,我们再jiāo上去。现在我们也没办法查。”林一川将银子放回了木盒。 “好。我走了。” 说完事就走,林一川眼珠转了转:“小穆,其实上次我挨八十大板是假的。我请假那个月跟着丁铃去了趟山西,查到了灵光寺梅于氏的身世。” 眼前又出现了梅于氏房前的那株红梅。穆澜想起陈瀚方,心里叹了口气,再次被他留了下来。她望着林一川英俊的脸有点生气。她是鱼吗?怎么林一川每次都能准确抛出她想要的鱼饵? 见她不走了,林一川心头阵阵窃笑:“小穆,咱俩是挺有缘份的。你看,连今天答题写的故事都一样。” 他终于将山西一行细细说给了穆澜听。心里一块石头搬开了。他不想瞒她。还是那个想法。穆澜不愿对他坦诚,那他就对她坦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林一川相信,水滴石穿,穆澜终会知道自己对她的情意。 “进宫的采女。于红梅。”穆澜记住了这个名字。又和宫里扯上了关系。 “奇怪的是。锦衣卫在宫里没查到这个人。掖庭档案中就没有运城采女于红梅这个人。”林一川摆了摆手,“线索就此断了。” “你们在山西查到,于红梅是二十八年前以采女身份进宫。时间太久远了。”穆澜又想起无涯身边的素公公。历经三朝元老,他或许记得这个神秘的于红梅,记得十年前先帝驾崩那晚发生的事情。 怀里绣着丹桂的荷包又隐隐发烫。她不能把所有希望都系在穆胭脂身上。也不能把无辜的核桃牵进来。她只能自己戴着这只荷包进宫。 “小穆,今天的考题你写的是什么故事?我写的是红梅姑娘被姑姑一手养大,然后指婚嫁给了某位贵人。进宫前她有个相好,不想被她姑姑知晓内情,坏了大好前程,于是派杀手杀了她姑姑。”林一川坏笑道,“这种情杀最吸引人看了。你说呢?” 穆澜笑道:“我啊,我写的是灵光寺的老fù做了外室,生了个儿子被大fù抱走。结果她儿子不想身世被暴露,夺了家财,于是狠心把她杀了。她死之前,在地上写了个血字。衙门根据线索,将她儿子捉拿归案。” 两人都是凭空想象。林一川或许是想起了山西的经历。而穆澜却想试探陈瀚方。她一直对那个踩模糊的血字耿耿于怀。 林一川终于没有事能绊住穆澜,只得遗憾地送她离开。 穆澜想着这几天自己要做的事,停住了脚步,正色道:“我这几天有事要办。你莫要来找我。你的心意我知道,但你若真想帮我,就离我远点。” “你要做什么事?我帮你放风……” “林一川!”穆澜的脾气终于被他磨出来了,“你知不知道你很烦?” 他知道自己很烦。但他却没办法将让穆澜知道他的心思。一声叹息从林一川嘴里逸出。他突然伸出手,将穆澜抱进了怀里。不待她挣脱便松了手,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小穆,你记得有需要时,定来找我。” 穆澜怔住了。 她要做的事情,绝不能让林一川牵连进来。这一刻穆澜的心硬如钢铁,她淡淡说了声谢,转身离开。 就连一丝留恋都没有吗?林一川盼着她回一回头,哪怕回头看自己一眼,对自己展开一个笑容都好。 然而最终穆澜头也不回消失在他视线中。 林一川站在五月的艳阳下,只觉得这灿烂的阳光也晒不进他的心。他喃喃说道:“终归是你不够强。所以她不肯连累你,不肯依靠你啊。” 夜色来临,御书楼顶的灯光又一次亮起。 守卫的禁军营地中,胡百户抬起了头,眉心不自觉地蹙成了一道深深的川字。这楼里的杂书在这两年间已被他换得差不多了。陈瀚方要把御书楼里的书全部拆完,主子手里却没有这么多书可换了。无论如何,今天晚上他还要再去一趟。 今天陈瀚方没有拆书钉书。他在书里找不到答案了。面前的书案上摆着一摞试卷。他一张张看过。什么梅林遇仙,种梅异人被他略过。他的眉毛突然急促地扬起,挑出了一张试卷。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显然心情份外激动。陈瀚方用更快的速度阅过试卷,又一张卷子被他颤抖的手挑了出来。 他又从中选出许玉堂和谭弈的卷子,诧异地发现上面的故事不是他想看到的。他的目光落在另两张卷子上。 试卷上写着林一川和穆澜的名字。 陈瀚方沉默了下,拿起两人的试卷仔细看了起来。 透过窗户的缝隙,穆澜穿着夜行衣倒挂在角替上,目不转晴地盯着陈瀚方。 第171章 迷雾背后的光 守了御书楼两年,今夜是个例外。 胡百户望着御书楼顶的灯光往楼下移动。脑中自然想象着陈瀚方的行为。祭酒大人没有停留,提着灯沿着楼梯下楼,平静地离开。 他的目光扫过陈瀚方胳膊里挟着的试卷。以他两年来的观察,祭酒大人批阅的试卷显然很特别。胡百户可以偷换书籍,却不能公然抢走这些试卷。这让他有些焦虑不安。然而想起主子的叮嘱,胡百户忍住了偷试卷的冲动。他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记不住这几十张试卷的内容。 胡百户默默地想,这事很重要。 没有灯光,淡淡的夜色玻璃窗透进来。穆澜站在御书楼顶层,认真观察着陈瀚方的这处私密空间。 借着夜色,室内光线不亮,也足以让穆澜看清这里的布置。 大书桌后方墙上悬挂的中堂让她微微有些吃惊。这幅字迹苍虬有力的墨书题写的正是今天考试的题目: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陈瀚方光明正大的将这句诗词悬挂在了这里。 很多读书人的书房里挂着静字之类的警戒,随时提醒自己。陈瀚方此举看似于众人无异。 “越是大方,越不容易引人怀疑?”穆澜喃喃自语。 这句诗里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穆澜此时想不明白。她走到那张极阔的书案前。陈瀚方离开时已将书案整理过了。文房四宝,一摞书贴,几本古籍。又是极寻常的布置。 她站在书案前,眼睛亮了亮。 跟杜之仙读书的时侯,穆澜所用之物皆是精品。读书人对文房四宝的狂热如商人见了金银,酒徒遇到美酒。她凑近了看着书案上的那方砚。装砚的木盒引起了穆澜注意。她轻轻揭下了盒盖。木盒中的砚是普通的砚。木盒也极普通。与精致的越窑笔洗,紫檀笔架放在一处,极为醒目。 手指抚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1 章 木盒上刻着的花纹,穆澜想,她找到了想找的东西。盒盖上刻着一枝梅花。 读书人喜欢梅兰竹菊四君子图案很寻常。但陈瀚方用就不寻常。穆澜将盒盖放回原处,肯定了对陈瀚方的怀疑他一定认识梅于氏。 天明后,监生们踏着晨钟上课。教室外已经贴出了此次六堂招考的录取结果。 穆澜挤进人群。正看到谭弈一行人与许玉堂一行人两方对峙着。 榜单上率xìng堂录了两人,正是谭弈与许玉堂。 靳小侯爷找了半天,没看到林一鸣的名字,心里平衡了。 林一鸣仔细看完名单,没看到林一川的名字,哈哈大笑:“甚是公平!” 打了个平手?谭弈看到大多数人名都是自己相熟的举监生,瞥了许玉堂一眼,却对穆澜笑了起来:“杜之仙的关门弟子也不外如是!” 林一川挤进人群,还没看名单就听到了这句话。正想反唇相讥,林一鸣就跳了出来,兴高彩烈地说道:“堂兄,你落选了!” “你不也落选了?”穆澜说完,悄悄扯了扯林一川的衣袖。林一川没有说话。 墙上不仅贴着录取名单。还将录取者的答卷贴在了墙上。负责张贴的小吏高声说道:“为示公平,祭酒大人允许落选者向他提出疑问。” 这就是她和林一川落选的原因?陈瀚方不想把他们的试卷张贴出来。而他看到故事后却有话想问?穆澜笑了起来。 上课的铜铃声摇响,学生们陆续进了教室。 这是穆澜第二次进国子监后面的院子。陈瀚方正在等她。 年过四旬,陈瀚方依然风度翩翩。想来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那双睿智的眼睛和蔼地望着穆澜:“对本官的录取有疑?” 穆澜拱手见礼:“学生的先生是国之大儒。学生总要为他老人家的颜面着想,是以请祭酒大人解惑。” 她瞄了眼祭酒大人日常处理事务的房间。没有看到任何异常的陈设。话里的意思是因着杜之仙的名声而来。然而目光触碰,两人心知肚明,是为了灵光寺的梅于氏。 陈瀚方离座而起,缓步走出厢房:“随本官走走吧。” 两人走进了院子旁边的树林。一直走到那棵著名的柏桑树下。 “多年以前,本官也是国子监里的一名监生。”陈瀚方望着树轻叹,“后来考取功名,留在了国子监。一步步走到今天。” 穆澜沉默地听着。 林中清静,阳光安静地从枝叶间洒落。她不知道陈瀚方想给自己讲一个什么故事。 陈瀚方话锋一转:“你师父过世前曾给本官写了一封信。嘱本官照拂于你。” 穆澜猛地抬起了头。 陈瀚方微笑着望着她:“杜先生是我的恩师。你,从某种意义上讲,应该是我的小师弟。”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了穆澜。封皮上的字迹很熟悉,穆澜看了十年,太过眼熟。她取出信看了。信写的很简单,告诉陈瀚方,他的小师弟会进国子监,请他多为照拂。无他。 “灵光寺一案锦衣卫尚未结案。小师弟若写别的故事,本官录你进六堂并无顾忌。国子监终是读书的地方。牵涉到命案,终究不好。是以,我没有录取你。” “学生明白了。” 一个口称小师弟,一个自称学生。两种不同的称呼代表的意义明显不同。 陈瀚方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终于下定了决心:“你进过梅于氏的厢房?所以心有疑虑?” “师兄也进过厢房,难道真没看到梅于氏临死前手指蘸血写下的字?” 听到这声师兄,陈瀚方眼睛亮了亮,温和地说道:“当时我心急,带着两名监生一共入内,是真没有看见。也许慌乱中将那个字迹踩模糊了。小师弟误会我了。” 穆澜腼腆地低下了头:“对不起。师兄。我以为……” “你以为我没有录取你,是因为你故事里的那个踩模糊的字迹?”陈瀚方爽朗地笑了起来。 穆澜的脸似乎更红了,羞愧地朝陈瀚方拱手行礼,以示歉意。 陈瀚方很好奇:“你看到梅于氏写下的是什么?可以告诉查案的锦衣卫。” 穆澜犹豫起来:“师兄才说过,最好不要牵涉命案。我看到的也许是梅于氏挣扎时无意画出的指痕,并没有确切的意思。她毕竟得了健忘症多年……” “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认真读书方对得起先生的教诲。”陈瀚方亲切地拍了拍她的肩:“明年还有机会考进六堂。有我在,小师弟前程定无忧。” “谢大人提携。”穆澜感激地行礼。 陈瀚方满意地离开了树林。 此地无银三百两!梅于氏写下的十字很重要。 从前因邱明堂案,老头儿列出一堆人名。而让她最开始查的人,就是陈瀚方。然而杜之仙却私下里写信让陈瀚方在国子监照顾自己。老头儿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yào?也许,她的行动应该更迅速。穆澜感觉到那重重迷雾中有一处光亮,离她已经不远了。 --- 明天回家,一天一章把大家看得一头雾水。快了。等我哦。爱你们。 第172章 捕鱼的人 夜幕降临。 内阁首辅胡牧山用了晚饭,沿着后花园那十来株美丽的辛夷花树朝后行去。服侍的老管家挑着灯笼,小心照着路。 绕过花树后小小的池塘,靠近后院墙的假山与藤蔓花草小心遮掩着一间不起院的院子。这是胡牧山的内书房。 院外看守的护院上前见礼。胡牧山摆了摆手,提襟迈进了门槛。老管家安静地跟进去,将院门关了,站在了门口。 院子很小,正面是一排三间正房,左右两侧各有一间厢房。 胡牧山独自进了正房,掩上了房门。 打开墙角的柜子。胡牧山从衣襟内取了柄钥匙,熟练地在柜壁上找到了锁孔一拧一推,柜壁像一道门轻轻被他推开。他提着盏小巧的琉璃罩灯盏走了进去。 在通道里走了片刻就到了尽头。他再次推开一道门出去,出现在一间极阔的房间里。 五间打通的厅堂极其宽敞,书架密密堆到了顶,摆满了书籍。 屋顶没有搭卷棚设承尘,露出高高的房梁。室内正中摆放着一张极其宽大的书案,足足占去了两间屋子的长度。书案正中放着一盏烛台,灯光不弱,却无法将五间厅堂映亮。书案另一头坐着个男子,昏暗的灯光模糊了他的面容。 胡牧山走到书案旁,将手里的灯盏放在了桌子上,吹熄烛火,坐了下来。 两人隔着长长的书案沉默的对坐着。书案尽头的男人扭动着脖子,看着四周高大的书架发出一声叹息:“没有再送书来了。” 胡牧山明白他的意思,苦笑道:“总算没有再送书来了。” 幸亏陈瀚方查看的是御书楼收藏的杂书。就算是这样,两年间换掉的书也堆满了五间厅堂。总不能将御书楼全部的书都给淘换了。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对面的男人吟出了陈瀚方出的试题,微嘲地说道,“陈瀚方忍不住了。看来他也没有找到书里的东西。” 胡牧山佩服的朝对面看了过去:“您目光深远,多年前就在国子监布下了眼线。那时您就知晓陈瀚方有古怪?” 那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当年于红梅出宫,去了一趟国子监。我一直想不明白她去国子监做什么。如今看来,她是去找陈瀚方。” 胡牧山微笑地奉承道:“您深谋远虑。” “小心谨慎一点总是好的。我的人在国子监盯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发现端倪。也许于红梅只是无意中经过。这么多年,我本已放弃。若非两年前皇上亲政后派禁军保护御书楼,安chā进去一个百户。也不能发现陈瀚方有古怪。盯着他,这才找到了梅于氏。所幸不晚,赶在梅于氏开口前灭了口。” “梅于氏死了。陈瀚方还有留着的必要?”胡牧山看向对面yīn影中的男人道,“此题一出,有心人都能嗅到其中的味道。依本官看来,断了这条线才算安全。” “陈瀚方的命已如蝼蚁。”那人望着四壁的书,话语里露出不甘与愤怒,“他在找什么呢?于红梅那贱婢一定留了东西给他。这东西万不能流落出去。” 胡牧山轻声说道:“陈瀚方已经忍不住了。他这道题,不是给新监生们出的。是有意透露,想把水搅混了。” 那人冷冷说道:“从前陈瀚方是我们想钓出的鱼。如今他已经变成了鱼饵。他想搅混了水,我也想看看这水底下究竟还藏着多少条漏网的鱼。东厂的眼睛不是瞎子。谭诚的义子已进了国子监。一石二鸟之计。他也在等着捞鱼。” 胡牧山沉默了会,赞同了对方的话:“做渔夫也不错。” 鹤蚌相争,最终还是渔夫得利。 那人转移开话题:“你亲去穆家吃了碗面,还有记忆?” 胡牧山笑道:“记不住了,并无熟悉的感觉。谭诚亲眼看过杜之仙的关门弟子,似并无可疑之处。” “那阉狗眼力不错。他瞧过无疑,便就是了。”那人似想到了什么,轻笑道,“杜之仙老谋深算,断不会将意图轻易暴露人前。他的关门弟子大张旗鼓奉旨进国子监,用来迷惑人罢了。” “虽是枚过河小卒,也有几分本事。得了皇上青睐,发现了花匠老岳。”胡牧山淡淡地提醒对方。 那人不以为然:“皇上看在杜之仙的份上对穆澜青睐有加。若无几分本事,杜之仙也不会将她抛出来。不过,锦衣卫丁铃接手灵光寺一案。前些日子,他去了掖庭查阅宫人档案。” 胡牧山清楚,丁铃自然是查不到的。 那人似想到了什么,蹙眉道:“侯继祖夫fù进京了。毁灭河堤者不知是谁。” “总之是与东厂过不去的人。” “且看着吧。” 胡牧山知道谈话到此结束。他点亮了灯,沿着来路回去了。 --------------- 层云之中突然刺出道道闪电,雷轰隆zhà响。大雨滂沱。 京郊驿站内,东厂大档头李玉隼站在回廊中,望着檐下如线般的雨幕出神。天明就能押解侯继祖夫fù进京城。如果锦衣卫有心破坏,这是最后一夜。 从淮安进京,沿途他严防死守,一路无事。难道对方早就打定主意以逸待劳,守在进京的最后一站? “小心戒备。挨到天明。” 他吩咐着下属,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厢房。到现在侯继祖夫fù尚不知道沈郎中在金殿撞柱身亡,独子抹喉跳了御书楼。侯继祖情绪尚算稳定,只盼着进京申冤,尚算配合。 是谁在嫁祸东厂?三十万两库银造假,对方的势力不可小觑。迎着扑面而来的风雨,李玉隼仿佛感觉到暗处的狂风骤雨向东厂扑来。 “锦衣五秀。莫琴。”李玉隼念着这个名字,想起临行前督主的叮嘱,眼中露出强烈的战意。 他是东厂最锐利的刀。莫琴会不会也是锦衣五秀中最强的那个人? 李玉隼站在厢房前,握紧了手里的刀。厢房内外至少有十五名东厂高手。莫琴能以一敌十六?他不相信。 这时天际再次被闪电耀亮,雷声如霹雳zhà开,震得他的心脏巨震。李玉隼瞳孔猛然收缩:“来了!” 雷劈中了相邻的院子,不知是何缘故,燃起了大火。风雨声中,驿站马嘶人声响成了一片。 唯独东厂所居的院子,仍保持着静默。 李玉隼冷笑,这种拙劣的声东击西之计也能引开自己? 混乱之中,他耳朵微动,刀瞬间出鞘,人如鹰隼飞出了回廊。长刀划开雨幕,将一枝羽箭斩成两截。就在这刹那间,他看到不远处,另一枝羽箭雪亮的箭簇刺破雨幕钉在了屋顶上。 轰地一声,屋顶zhà开,火沿着瓦檐不惧风雨燃了起来。 对方竟早在屋顶上埋下了火油!李玉隼在空中倒翻落在了回廊上,一脚踢开厢房的门,退回了房中。 头顶被zhà开一个洞,火顺着房梁在大雨中无惧地燃烧起来。 第173章 洞里的黄雀 雨挟杂着雷声从破洞中哗啦啦地落下,火却未灭,瞧着极为诡异。 厢房中七八名东厂番子将侯继祖夫fù围在中央。光亮明暗闪烁间,耀出了这对苦命夫fù脸上的惊恐。 “若要灭口,东厂有的是办法。”李玉隼再一次告诉这对夫fù,“指望对方救走你们是愚蠢的想法。” 身为淮安知府,侯继祖也有几分眼力。心里再厌恶东厂,也明白李玉隼话里的意思,咬牙道:“不到大理寺,本官什么都不会说。” “如果我防不住,对方杀了你们夫fù,谁替你们伸冤?” 侯耀祖握紧了夫人的手,一字字说道:“就算本官夫fù死在这里。谭公公也不会接下这盆污水。此案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李玉隼握紧了刀柄,真想一刀宰了这个固执知府。 督主说的没错,有人想陷害东厂。而侯耀祖已经知晓了是谁换掉了库银。拿到他心里藏着的证据,他们夫fù的死活就不重要了。 “放心。你们会活着进大理寺。” 只要坚持到天明。李玉隼镇定地站着,望着大开的房门想,以不变应万变。他不相信来人还能在自己眼皮底下杀了侯耀祖夫fù。 一道闪电刺破天际,瞬间的光亮映出了奔来的数道黑影。马蹄踏破水渍,黑压压一片涌来的人影让李玉隼眉毛急促地跳动着。对方竟来了这么多人?他深吸口气,唇间发出尖锐的啸声。 厢房外埋伏的东厂番子听到啸声,弩箭齐shè。 沉闷的声响让李玉隼心头又是一跳。对方竟备了盾牌。锦衣卫为了杀死侯耀祖夫fù出动了多少人? 原以为对方只会暗杀,如今变成了明刺。他仅带了二十几人。李玉隼有点后悔自己的骄傲。 他回头望向侯耀祖:“侯大人,对方至少不下百人。本官只能护得你一人冲出去。” 不可能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2 章 带着侯夫人了。 侯耀祖握紧了夫人的手:“我夫妻二人要死也在一起。” 李玉隼毫不犹豫挥刀。刀光闪动,侯夫人瞪大了眼,喉间血如泉涌:“你死不得。” “夫人!”侯耀祖万没有想到李玉隼如此狠辣,眼睁睁看着夫人就此死去,眼睛顿时红了,“你,你怎敢!” 两名番子上前将侯耀祖一把扯开,挟持着他站在了李玉隼身后。 外面数名番子已冲向了攻来的队伍。兵器相jiāo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走!” 厢房中的番子带着破口大骂的侯耀祖随李玉隼从房顶的破洞中一跃而出。 长刀在头顶绞开,将袭来的箭雨斩开。然而箭雨并未停歇,身边已有两名番子中箭发出惨叫声。 “退!”李玉隼护着人让他们重新退回厢房。 黑夜风雨中,火箭星星点点shè来。李玉隼挥刀将周身护得严实,心沉沉落下。黑压压的人马已将这座小院围得密不透风。借着闪电耀出的光,他看清骑马的人竟穿着沉重的铁甲。只有京畿大营的兵马才能无声无息出现在京郊驿站。 他跳下屋顶,听到箭矢夺夺shè在厢房门窗上的声音,心里阵阵悲凉。他自负武艺高绝。如今连与对方相战的机会都没有。他回过头,看着扑在侯夫人身上痛哭的侯耀祖,大步上前将他揪了起来:“我们被包围了。来的是军队。李某尚能冒死冲出重围。侯大人,到了此时,你仍不肯说出证据吗?” “一丘之貉!”侯耀祖红着眼睛,啐了一口。 李玉隼无奈,恨不得将这个固执知府斩成数截。 嗖嗖的箭矢刺破了窗户纸,shè进了厢房。外间已听不到下属与对方战在一起的刀兵之声。李玉隼知道外围的下属已经悉数战死。他挥舞着刀击开箭枝,与屋里仅有四五名下属护着侯耀祖退到了角落里。 木床被掀起挡在了前面,对方根本没有马上攻进来的意思。只是一轮又一轮的shè箭。火箭shè进厢房,火势渐起,大雨中燃起浓烟。 “你要死了,本官也要死!你说出证据,本官发誓会查清此案还你清白!”李玉隼看着身边的下属一个个倒下,知道已到了最危急的时侯。 侯耀祖说出证据,他还能仗着高强的武艺试着冲出重围。 “你杀了我夫人!你这个畜生!一丘之貉!狗咬狗都去死吧!”侯耀祖被刺激得几若癫狂,根本没有把洗清冤屈放在心上。他眼中只有李玉隼挥刀杀死妻子的仇恨。 李玉隼反转长刀,击晕了他。 身边仅剩下两名下属。看懂了他的眼神,一名下属飞快地脱掉外裳给侯耀祖穿上。李玉隼撕裂了床单,将侯耀祖紧紧缚在了身上:“本官尚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死在本官前面。” 两个番子朝李玉隼单膝下跪:“大人保重!” 说罢朝着屋顶的破洞飞跃而出,扮成侯耀祖试图引开视线。 李玉隼沉默地听着声音,感觉到外面人马的移动。他正要从另一个方向突围,屋里的地面突然发出一声闷响。 床所在的地方砖石下陷,落出一个洞来。李玉隼的刀指向了洞口。 “莫要用刀指着我。不想死就跳下来。”洞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似带着笑意。 李玉隼眼神微眯:“你是谁?” “在下莫琴。走不走随你。” 风雨中传来两声惨呼。马蹄与脚步声朝着厢房奔来。李玉隼知道,最后那两名下属殉职了。他一咬牙,扳动床板盖下,带着侯耀祖跳了下去。 下面的坑洞比较宽敞,前面一丈开外站着个穿紧身衣的人,手里提着一盏精巧的灯。光线太暗,只能看清对方身材瘦削。 “走!” 莫琴在前引路。借着那点黯淡的灯光,李玉隼背着侯耀祖跟着他往前奔去。 只走了半刻钟,莫琴停了下来。李玉隼也站住了。 “过来一点。” 李玉隼握紧了长刀没有动。 “李大人,我要填了这道坑道,你想被活埋?” 李玉隼谨慎地往前走了一步。头顶哗啦啦的掉落下石块泥土。他狼狈地朝前又走了两步。回头一看,身后的坑洞已经被堵死了。 ----- 节日快乐。 第174章 本不该活在世上的人 莫琴将灯盏放在地上,靠着墙坐了下来。 淡淡的光照亮了这处地方。方圆不足一丈,高四尺,四面封闭的小洞窟。 李玉隼放下侯耀祖,握紧了长刀:“为什么要救我?” 露在蒙面巾外的眼里噙着一丝笑意,莫琴耸了耸肩道:“我改主意了。” 封闭的空间里有微弱的空气流通。隐约感觉到上方有马蹄与脚步践踏而过。这里离地面并不远,李玉隼靠着土洞的另一端坐了下来:“你看到来了军队,所以改了主意?”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锦衣卫和东厂相争,却也不能便宜了外人不是?李大人,您说呢?” 李玉隼明白他的意思,试探道:“能调动铁甲军,你猜会是什么人?” “你家督主会想这个问题。我家上司也会想这个问题。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我懒得猜。”莫琴懒洋洋地坐着,一副万事不上心的模样。 他居然懒得想?锦衣五秀都是这种不负责任的家伙?什么事情都扔给上司考虑?李玉隼有点鄙夷,转念又觉得莫琴的话有些道理。 莫琴瞥了眼他紧握不放的长刀,微笑道:“再厉害的鹰也有飞累的时侯。你一直蓄势准备随时与我拼命。而我以逸待劳,你赢不了我。” 李玉隼咀嚼着他的话,沉默了会道:“从淮安到京城,一路上我全力防备。你一直在京郊驿站挖地道?你怎知我会住进那间院子?” 莫琴只看了他一眼。李玉隼知道自己又问了个愚蠢的问题。驿站的这间院子相对独立,适合防守。他一定会选择这间院子。李玉隼想起谭诚的告诫,越发不敢掉以轻心。 “我们要藏到何时?” “天明。对方一定会撤退。东厂的援军到了,还望李大人能放在下离开。” “好。” 李玉隼答应下来。心想,等东厂的援军到了,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但我一定要揭开你的蒙面巾,看看你的真面目。 不知过了多久,李玉隼突然觉得眼皮沉重起来,他心头微凛,握紧了长刀:“你……” “被人瞧了脸,可还怎么好伪装下去?放心吧,李大人。我不会要你的命。天快亮了,莫要太紧张,睡一会吧。”莫琴轻笑着。 李玉隼努力盯着莫琴蒙面巾外露出的眼睛,不甘心地晕了过去。 “我可不想和你拼命。能不打自然就不打。”莫琴嘀咕了句,走到李玉隼身边,拍醒了侯耀祖。他同情地望着面带惊恐之色的知府大人,摊开了手掌,掌心里托着一只翡翠貔貅。 “这是我岳父的……”侯耀祖颤抖着手拿起了那只翡翠貔貅。 “侯大人。我知道你恨东厂,怀疑是他们调换库银陷害于你。因为户部尚书是谭诚的人。而你,是承恩公的人。不过,这件案子还真不一定是东厂所为。您口口声声喊冤,有何证据?”莫琴亮出了自己的腰牌。 锦衣卫!侯耀祖嘴皮哆嗦着,一把抓住了他的裤腿:“带我走。本官进了大理寺定知无不言。” 莫言叹气:“大人您确定进了大理寺,不会被灭口?你不想多一重保障?好歹你夫人不是死在锦衣卫手里,你说呢?” 侯耀祖盯着他:“我岳父为何会把这只翡翠貔貅给你?” 那枚灌铅的银锭是唯一的一锭假银。发现假银后,银库就失了火,化为一滩铅水。对方进淮安府银库像进自家后花园般自在。侯耀祖敌不过对方,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暗中筹齐了银两修完河堤,只盼能将这件事掩过去。哪知河堤垮了,纸再也包不住火。 “我知道。你苦苦支撑着想进大理寺洗清冤屈。可是,侯家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莫琴同情地望着他道,“你岳父舒郎中为替你喊冤一头撞死在了金殿上。你儿子为了把事情闹大,让朝廷重视此案,抹喉跳了国子监御书楼。侯大人,你现在是唯一的人证。你一死,可真没人替你翻案了。” 莫琴每说一件事,侯耀祖的喘息声就重一分。他张着嘴用头撞着洞壁,想哭却哭不出声来,只能用拳头狠狠捶着胸,想把胸口的郁节捶散了。 “您不想多一重保障?毕竟这件案子与锦衣卫无关。” “庆之啊!”侯耀祖终于哭喊出了声,老泪纵横,“你怎么这么傻啊!” 莫琴等他哭嚎够了才道:“这只玉貔貅是你岳父jiāo给你儿子。侯庆之jiāo给了锦衣卫。您不信我没关系。天明后东厂会护送你进京。以今晚的情况看,想让您闭嘴的人不会罢休。” 他站起身,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我走了。” “您别走!”侯耀祖扯住了他的裤腿,绝望地望着他道,“我要看看你的脸。” 莫琴笑了笑,扯下了蒙面巾。很年轻的脸,颊旁有天然的笑涡,让人觉得他仿佛什么时侯都带着笑意:“大人,再相逢,也应不识,明白?” 侯耀祖眼中露出一股疯狂之意:“我记住你的脸了。如果你骗了我,我就算死了也要变成厉鬼找你!” 莫琴只是笑着。脸上的笑容让侯耀祖慢慢放松。他松了手,喃喃说道:“河堤被毁。本官赶去山阳县救灾。在县城里无意中见到了一个人。一个本不该还活在世上的人……” 莫琴的脸色骤然变了。 ------------ “大档头!” 呼喊声惊醒了李玉隼。他摇了摇脑袋,睁开了眼睛。一缕天光从头顶照下来,他眯了眯眼睛,第一时间去看身后的侯继祖。 侯继祖神态安祥地靠坐着,已没有了呼吸。 “莫琴!莫琴!”李玉隼愤怒地喊着这个名字,摆脱了番子的搀扶,爬出了洞口。 这里离驿站的那间院子并不远。雨后的阳光照着一片瓦烁之地。 看见废墟前负手站着的身影,李玉隼飞扑过去,跪倒在地:“督主,属下无能!锦衣卫莫琴他……” “他杀了侯耀祖。他发现袭击的人,改变主意救了你们。他为何又要杀侯耀祖?”谭诚似在和李玉隼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 李玉隼不明白,他只能将自己看到的说出来:“卑职怀疑是京畿大营的兵马。” “现场清理得很干净。连一枝箭簇都没有留下来。看起来就像是雷劈失火。不必过于自责。这趟差辛苦了,回去好生歇息几天。”谭诚和蔼地说道。 一股热流从李玉隼心里涌出,声音哽咽起来:“卑职未能保侯耀祖xìng命。让督主受朝官弹劾……” 谭诚扶起了他,桀桀笑了起来:“这不是很好吗?” 这是好事吗?李玉隼不明白。 谭诚笑声骤停,眼里风暴渐起,傲然道:“平静了十年。沉在水底的鱼想跳起来翻动波浪,正好一网打尽!” 第175章 两个人的局 一场雷雨打碎了隔在太阳与大地之间的遮幕。炙热的阳光从澄清无云的天空肆意地照耀着大地。 从金殿大门处投进来的光亮比平时更为耀眼。盯着那处光亮久了,高坐在龙椅上的无涯觉得,那是一道门,通向光明与无上权威的门。 他扫视着高大殿堂里的群臣。或许,他一直是看戏的人。一直看着他的臣子登台演出着一幕幕争夺权利的好戏。 这是谭诚登上东厂督主宝座十年来最没脸的一次。当初接下护送侯继祖时说的话还回dàng在金殿中,未曾从群臣的记忆中消褪。 换成是其他官员,都察院的翰林们也许早就越众而出,跪谏议罪了。内阁的数位大学士们早就议好定罪的条陈,只等着自己盖上玉玺。 然而……今天早朝里群臣们说的是什么事呢? “还有什么事比龙裔更为重要?” “江山传承为重!皇上该立后了!” “臣等跪请皇上三思!” “皇上三思!” 跪请他立后纳妃的臣子跪得黑压压一片。 无涯没来由想起一句诗:乌云压城城yù催。 侍立一侧的素公公和春来不约而同偷瞄了皇帝一眼。皎皎如静月的年轻皇帝像座玉雕,看不出丝毫表情。两人垂下了眼,心里为可怜的皇帝暗暗鞠了把同情之泪。 金殿上出现了诡异的寂静。跪谏的群臣无声地展露着催逼的气压。无涯再看过去,除了谭诚,连亲舅舅许德昭都跪下了。 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终于转过脸望向谭诚:“文武百官都跪求朕立后,谭公公还站着,是否对朕立后有异议?” 下方垂头跪着的朝臣们诧异地抬起了脑袋。惊奇的望着安坐在龙椅子上的皇帝与玉阶之上站立的谭诚。十年,没有人见谭诚跪过。皇帝这是怎么了? 谭诚目不转睛地望着皇帝,轻撩袍角,推金山倒玉柱般跪下了:“皇上,中宫不能虚悬太久。您该立后了。” 声音轻柔,神色和蔼如长者。 满朝文武在立后这个问题上前所未有的统一。就算是九五至尊,也抗不住这等压力。皇帝已经二十了,不立后,站不住理。 无涯站了起来。 他缓缓下了两步台阶,对着阶下摆放的景泰蓝仙鹤香炉用力踹了过去。 哐当一声巨响。 仿若惊雷。 无涯痛快了。 “沈郎中撞死在这金殿之上!侯庆之抹喉跳了国子监御书楼!侯继祖夫fù来京途中意外遇刺!四条人命不够多?!三十万两库银不够多?!山阳县淹死数千百姓不够多?!今天早朝竟然没有一本奏折一位臣子提及这件事。反倒联名催朕立后。都察院的御史都改做官媒了不成?” “皇上!这是两回事!”都察院的御史们被呛得脸色大变,咚咚以头触地,无比耿介地继续死谏,“皇嗣关系着江山传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3 章 ” “三十两万银子如果真被调包。能买多少兵马?都有人想要谋反了,御史们不谏护卫不力的东厂,急着想让朕生儿子,巴不得朕死了好迎立新君吗?” 无涯一如既往温柔的腔调噎得御史们脸红筋涨,指天高呼:“臣若不臣之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谭诚抬起了脸:“皇上。东厂护卫不利,请皇上责罚。” 四目相对间,谭诚神色平静。 这句话一出,御史们和文武百官都噤声了。皇帝敢罚吗? 无涯突然想通了:“东厂护卫不利,责谭诚二十廷杖!” 谭诚恭敬地磕了个头:“老奴领罚。” 大概倒吸冷气的臣子太多,叫人听得清清楚楚。 今天早朝竟然发生了这么诡异的事。素来温和没脾气的皇帝踹翻了香炉,讥讽了御史。谭诚跪了,还顺从地领廷杖!正常吗?太不正常了! 然而这件事就这样发生了。 殿外廷杖落在谭诚身上的闷响声如凭空夏雷,震得朝臣们惶恐惊慌。 无涯回座坐了,听完监刑的春来哆嗦地回报打完了。他淡淡说道:“用朕的步辇送谭公公回去。太医院遣太医给谭公公治伤。此案jiāo由东厂详查。难道哪天查清此案,找回三十万两库银,朕哪天选秀立皇后!退朝!” 离开金殿,无涯瞥了眼春来。 春来懂了,小声说道:“真打。” 无涯蹙了蹙眉。 弹劾谭诚的大好时机。舅舅许德昭却保持了沉默?而谭诚,却顺着自己的心意,不仅跪了,还自请责罚? 春来不懂,还替主子高兴着:“皇上今天大显龙威……” 后半句话被无涯冷冷的眼神逼得咽进了肚里。 最怕就是大海无波。群臣铁板一块。无涯心里暗暗叹气。这种表面的威风有什么用?能让忠心谭诚的官员投向自己? “朕去瞧瞧谭公公。” 谭诚趴在床上,yào香在室内弥漫开来。御医已经给他上过yào了。真打,依然不敢打重了。不过是皮ròu伤而己。 皇帝的倒来似乎在谭诚意料之中。谭诚走到今天,已无需对皇帝下跪,更不需要扮演忠心臣子。 他真心实意向皇帝道谢:“皇上无需愧疚。老奴办事不利,该罚。” 无涯并不掩饰来意:“公公似乎很高兴?” “如果侯继祖不死。东厂想要摘清自己尚需时间。”谭诚微笑着说道,“一顿廷杖换来东厂的清白,挺划算的。皇上大了,辨得清是非。” 无涯想从谭诚手中索回权力。而此时,却相信东厂与侯耀祖一案无关。 谭诚轻声感叹道:“皇上是明君。” 正因为他想做明君,所以他一定要给山阳县淹死在大水中的数千百姓一个jiāo待。谭诚倒是深知他心。 了解对方更深的也许是敌人。无涯生出一丝荒谬的感觉:“群臣谏请朕立后。是公公的主意?” 谭诚没有否认:“过了八月节,皇上就二十一岁了,该立后了。” 无涯懂了。谭诚借此事看清楚朝堂上是否还有和他作对之人。同时让自己清楚,侯耀祖案与东厂无关。 “你不担心朕怀疑东厂演了场戏,杀人灭口?” “皇上相信老臣,不会被三十万两银子晃花了眼睛。” 无涯站起了身:“这件案子,朕希望公公早天查个水落石出。” 目送着无涯离开,谭诚收敛了笑容:“出来吧。” 隔间的房门被推开,许德昭沉默地走了出来,坐在了无涯坐过的地方,目光复杂地望向谭诚。 良久,他朝谭诚拱了拱手道:“佩服!” 谭诚侧转身,以头支着下颌淡淡说道:“挨了二十廷杖,多分得五万两汤yào费。咱家也不算吃亏。” “公公身体要紧,回头本官再嘱人送五万两银票来。”许德昭毫不犹豫说道。 谭诚没有拒绝,只是一笑。 这是一场局。做局的人是他和许德昭。偷换了三十万两库银。没有许德昭暗中支招,侯耀祖不会想到隐瞒此事,私下筹银。没有两人暗中支持,侯耀祖也筹不齐三十万两银子修好河堤。 “这水底果然藏着漏网的鱼。” 如果没有人听到风声去毁坏河堤,将案情捅破。河堤依然完好。三十万两银子不过是勒索富户们为朝廷尽了心力。 “确定是锦衣卫?”许德昭轻声问道。 谭诚摇了摇头:“龚指挥使做不出毁堤之事。但他手下的锦衣五秀莫琴本不该杀了侯耀祖,却杀了。这让咱家深觉怪异。也许侯耀祖想进大理寺吐露的证据不是咱们知道的证据。” 许德昭抿紧了嘴,露出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侯耀祖能知道什么?” 谭诚笑道:“应该问莫琴迷晕李玉隼,从侯耀祖那里听到了什么?” 找不到莫琴。只能等。等着水底隐藏的鱼自己再跳出来。 两人沉默着相对而坐。谭诚突然说道:“前几天咱家突然想起了松树胡同。梁信鸥去瞧了瞧,里面有了动静。” 许德昭眼睛亮了起来。 第176章 纵得相逢应不识 御书楼中,穆澜拿了本书靠着窗户翻阅着。眼角余光瞅到不远处晃动的一角衣袍,她撇了撇嘴。甩开一个林一川,来了个林一鸣。 许玉堂进了率xìng堂就顾不上穆澜了,忙着成天与监生打jiāo道。到了休沐日,国子监里几乎看不到人影。 谭弈不甘示弱。 许玉堂和监生们在莲池开诗会。谭弈一群人就在莲池画画。 许玉堂组织监生在树林里席地而坐辩论。谭弈和举监生们就在树林里吹笛抚琴以乐会友。 到了休沐日。许玉堂邀了监生们赴宴。隔壁那桌定是被谭弈包下的。 以至于休沐那天,满京城的小娘子们都开盘口押注,打赌这天能在哪儿看到两个美男。于是,两人出行的队伍中又多出了两队娘子军。 许玉堂不喜欢被人围观,万人空巷时大都躲于轿中。与监生们出行,小娘子们跟来围观,他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而谭弈不一样,太不一样了!他能笑着收下小娘子送来的花簪在帽上。开诗会时,还请小娘子们也赋诗应和。 这边是冰山,那边还能与俊俏的监生们以诗会友。于是人气开始一边倒。赏景开诗会时,许玉堂偶尔能看到自已队伍中有监生悄悄朝谭弈那边瞥去几眼。 年少慕艾,人之常情。更何况天气热了,小娘子们穿着清凉,笑声甜脆得像蜜似的桃。 在靳小侯爷的劝说下。许玉堂终于想明白为了朝廷人才大事,牺牲小我的重要xìng。 他开始冰山融化,在宿舍里练习各种“笑容”。最终的“微微一笑”让穆澜看得两眼发愣,低下头说了句:“骗子!” 靳小侯爷当场拍板:“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谭弈有吗?” 静美如莲花的微笑外加贵胄公子们的风度……“天热了,搭凉棚送小食酸梅汤!表哥你亲自去送,就这样笑!” 国子监万人空巷和羞杀卫阶两大公子争斗越演越烈。 然而,这样的时侯,谭弈还记得让人盯住穆澜。 除了东厂,穆澜实在不知道和谭弈有深的仇。谭弈说受了她的羞辱,必百倍千倍回报。想不明白,也无从化解。 有千百种办法甩开林一鸣。穆澜寻思着,能否利用林一鸣充当自己不在现场的人证呢?林一鸣是谭弈的人,他做证不会让谭弈怀疑。 想到这里,穆澜放下了书。 窗外的蝉叫得声嘶力竭。林一鸣又抬头往窗边看去,咦,穆澜人呢?他扔下书转身,穆澜的脸在他眼前放大,唬得他后退两步:“做贼哪?吓死小爷了!” “明天休沐,想去琉璃厂看斗鸡。一鸣兄,你是行家,能否指点小弟一二?小弟赚了银子分你两成?” 穆澜才一勾引,林一鸣眼睛叮地亮了:“我和你一起去,五五!” 去看斗鸡,比窝在御书楼强。林一鸣不等穆澜反对,搭着她的肩道:“斗鸡是技术活,我不亲眼看,如何能指点你?” 两人当下说定。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去了琉璃厂。 果不出穆澜所料,林一鸣见了斗鸡比见了亲爹还亲热,一双眼睛粘在数只斗鸡上都转不动眼珠子了,没有余光看穆澜。 “天太热了。一鸣兄,我去买两个冰碗。” 林一鸣头也不回地说道:“叫老板多放红糖!” 穆澜挤出人群,快步走向一旁的绿音阁。她让云来居做伙计的六子给应明送了封信,约好今天在绿音阁见面。 应明在国子监最后一年,照例和其他监生分去六部实习三个月。他这次运气好,分到了户部,给一位管理库房的主薄打下手。照律,抄没官员的家产都封存在户部库房。穆澜想知道池家抄没的家产存在哪间库房,只能暗中找应明打听。 进了绿音阁,她开口打听应公子订下的房间。伙计将她请进了后院,引着她走向假山:“厢房订满了,应公子订了这间。” 穆澜脚步微顿。是这间啊。她进京城与无涯再相遇,就在假山上的这间亭阁中。她谢过伙计,迈上了石阶。 走到门口,穆澜仿佛又回到那天混乱之中,自己跑上假山一把推开房门的时侯。她沉默地站了会,唇角上翘,灿烂的笑容又挂在了脸上,推门笑道:“应兄……” 如在梦中。 雕花窗户旁,绿衫如雾,人如玉。四周摆放的冰盆飘送着丝丝凉气。 炭炉红色的火苗温柔舔着紫砂水壶。无涯垂下眼帘静等着水开,白皙修长的手自宽大袍袖中伸出,稳稳提起了水壶。 水入茶盏,盈香满室。 他抬起头望向穆澜。 一如当日所见。 穆澜呆呆地站在门口。她垂下了头。她早该想到的。当初应明能给她换一间擎天院的宿舍,不就是得了无涯的旨意?自从端午什刹海一别,她刻意地不去想他。无涯就能忘了她?他有了核桃,将来还会有六宫嫔妃。他凭什么还要来缠着她? “我走错地方了。” 多么熟悉的话。跟当初一模一样。只不过,当初她是误闯进这间亭阁。今天,她是想避开他。 “如果需要下旨才能留住你。我也会做。”无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里涌出一丝酸楚,又有一丝甜蜜。因为核桃,她依然无法释然。不正是因为她喜欢自己? 下旨?! “你不愿意去深想。是因为你爱上了年轻俊美的皇帝。早告诉过你,离他远一点。先帝驾崩,新皇继位。年幼的皇帝登基当天,小手盖了几张圣旨。其中一张就是抄灭池家满门。不听我的话,如今可是心如刀割?” 穆胭脂的话浮现在穆澜耳中,她猛地抬起了头:“皇上怎么不下旨砍了我的脑袋?女扮男装祸乱朝纲,这理由够吗?” 无涯站起了身,一步步朝她走来。 穆澜握紧了拳头,没有让自己转身就逃。 那袭绿衣带着熟悉的龙涎香停在了她面前。无涯将她转到一边的脸抬了起来:“这么恨我?” 是恨吗?穆澜不恨。她理解原谅当年才十岁的无涯并不知晓那枚玉玺盖上的旨意是池家几十条人命。如果深究原因,无涯也能恨她父亲为他父皇开出一副虎狼之yào,让先帝早逝。 理智归理智。情感却不受控制。 那天晚上坐在尸堆里的情形扑进了穆澜脑中。那天在宫中,核桃跪在她面前说不愿离开的情景让穆澜心如刀绞。 “是。我恨你。但愿从不相识。” ---- 刚陪完爸妈过节,回家吃过午饭继续写。大概第二更在三点左右吧。看写的顺不。顺畅的话会早一点。 第177章 你退缩,我前行 为他吃醋,他自然该高兴。然而穆澜的话仍让无涯心痛。他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唇,收紧胳膊将她紧紧抱住了。 只有瞬间的呆滞,穆澜用力一振。无涯踉跄地被她推开几步。 无涯再一次走向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休想再推开我!” 他想她想得难过。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相见,这一回他绝不要和她之间再隔着条看不见的沟壑。 “是因为核桃,你以为我辜负了你?东厂送她进宫,以为她是与我幽会的冰月姑娘。我封她美人,是不想东厂怀疑还有另一个冰月存在。我的苦心你不懂吗?核桃不能随你出宫,她不愿意你被东厂怀疑盯上。她对你的情意,你也不懂吗?上次在什刹海,我说我要娶你,我只想娶你。你以为我是随口说说,将来三宫六院,把你当成其中之一吗?” 朝堂上百官下跪催逼立后的情形让无涯激动起来。他抗住重重压力,他为的是谁? 穆澜转开了脸。 无涯再次站在她身边,逼视着她:“看着我!” 不看!她就不想看他!穆澜不动。 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女子轻松推开,有武力了不起?无涯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拉向自己:“你再用武力推开我,我就直接纳你进宫!君无戏言!” “你要不要脸?!”穆澜垂下了手握成了拳,抬起头瞪着他。 “一国之君屈尊胁迫你,早没脸了!”无涯磨着后牙槽,没好气地说道。手却紧紧揽着穆澜的腰,不肯放松。一松手,她又会像泥鳅一样从手里溜走。他出宫见她一面这样难,反正都死皮赖脸了,今天不说清楚明白,这日子没法过了! 没想到温文尔雅的无涯这样无赖,穆澜简直无语了。她只能瞪着他,希望眼神像小刀子能把无涯的脸皮削薄一点,让他松手。 清亮的眼眸里浮着两团火,将她的眼眸映得如此美丽。她的笑容灿烂眩目,她生气时亦如此生动。无涯一声轻叹,把脸埋在了她肩窝里,近乎痛楚地说道:“你问我,六宫只能有我一人,你行吗?我答你,现在我力量不够。将来一定行。你且等着我。我很累很累了。每每想到你,我就会生出勇气和斗志。你等我啊。我时常梦着你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4 章 着我翻窗越墙,那样自由的飞,梦醒了都会笑……” 鼻腔深处蔓延出丝丝酸意,直冲进眼里。穆澜闭上了眼睛,无力地靠着他。她放松了身体,心里那根弦却越绷越紧。将来,还会有将来吗?什么都不知道的无涯在为了将来披荆斩棘。他可曾知道,当他劈开所有荆棘,用尽力气后,看到更高更难的大山横亘在两人面前,他该怎么办? 他以为她的父亲是替杜之仙背了黑锅的邱明堂。当他知道她的亲身父亲是给先帝喝了虎狼之yào提前驾崩的前太医院院正池启良,他那开山劈岳的刀还举得起来吗?她又该怎么办才好? “无涯。那时侯天香楼的花魁冰月与有钱的无涯公子可以肆意的相爱。冰月不在天香楼,无涯公子回到了宫里。梦就该醒了。” 这一次穆澜没有推开无涯。无涯却震惊地松开了手。他急切地捧起穆澜的脸迭声说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 他连先帝的《起居注》都找来看了。邱明堂是替杜之仙背了黑锅。他有办法为他正名:“穆澜,是不是那天你回家后,你娘说了什么?她为什么要骗你?” 她没办法告诉他实情。穆澜嘴里一片苦涩:“她……只是心疼我爹意外投缳,有些魔怔了。她一直假想着是yīn谋,是有人害他。” 无涯松了口气,有些兴奋地拉着穆澜在窗边坐下,望着她认真说道:“再等几个月,过年节放长假时,你装病再报病亡。恢复姓氏。明年开春你随采女进宫,我要娶你。” 他不能一年年拖下去。明年开春,选采女进宫势在必行。他已经着手安排。 “第一次在京城相见,我在就这里煮茶。”无涯倒掉冷茶,重新续了热茶,放在了穆澜手边。 细长的茶叶在水中舒展开来,一色清幽。仍然是六安瓜片。几上摆着的仍然是那四碟点心:一碟葱香牛舌饼,一碟蜜三刀,一碟核桃酥,一碟豌豆黄。 “我都记的。”无涯宠溺地望着她,拿起一块豌豆黄递了过去。 无涯的话瞬间惹哭了穆澜,眼泪簌簌掉了满襟。此时,穆澜才深刻体会到穆胭脂话里的滋味。不听她的话,如今真的心如刀割。 问天试得倚天无?能斩情丝断相思。 斩断的情丝也有伤,每一丝都在滴血落泪。 “无涯。我自幼随穆家班行走江湖卖艺。宫墙太高,圈的天空太小。我不想进宫。不想嫁给你。” 她站了起来。 “你撒谎!” 当他没看到她的泪吗?无涯将那块豌豆黄放回了碟子,抬起脸望着她:“宫墙再高,有情人在一起,不会觉得失了自由。你怕的不是宫墙,是宫规。我废了那些规矩又何妨?” 穆澜苦笑:“自古皇帝都自称寡人。你苦学帝王之术,难道不明白这二字的含义?” “如何为君,我比你明白。你当我真的怕史笔如刀?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 “那不是明君所为。” 无涯霍然站起,逼视着她道:“为了明君就要我去做那样的‘寡人’?那么,我就做个暴君昏君又何妨?” 穆澜吃惊地望着他。此时的无涯神情倨傲,像一柄带着寒光的刀。 她后退了一步:“对不起。” “穆澜!”无涯大吼出声,他不要听她说对不起。他痛苦地望着她,话语柔软下来,“还要我怎么做你才不会离开我?” 环顾着这间亭阁,穆澜脑中涌现着与无涯的点滴过往。因为太美好,所以她想让这样的美好在这一刻永远停滞。用力擦掉脸上的泪,穆澜扬起了笑脸,那样无奈那样怜惜的笑着:“对不起,您肯为我这样……我不能再骗你。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你说什么?” 穆澜从来不缺乏勇气。已经挥剑要斩断这段情缘,犹豫不决只会两个人将来更痛苦。她慢吞吞地说道:“我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进宫看核桃那次,我能那样平静地离开。你就该晓得,我没有想象中的吃醋嫉妒伤心难过。其实只是我不够喜欢你罢了。” 无涯用力摇了摇头,想将穆澜的话甩出去。 “我不会相信。我不是傻瓜。” 无涯的目光渐渐变得平静。只有他只知道,这样的平静与自信轻如薄纸。只要穆澜再多说一句,就碎裂了。 所以他不想再听穆澜说下去。他越过她走向门口:“到了年节,报个病逝离开国子监吧。明年春天,我要看到邱氏女进宫。穆澜,我知道你不怕死。我也舍不得杀你。穆家班的人一个也别想离开京城。还有核桃。” “你威胁我?” 无涯回过头:“是。我威胁你。我管不了你是怎么想的。也不想去想你为何要对我撒谎,说那些话来伤我的心。你退缩,我就前行。” 她还小,才十六七岁。她不会明白,当一个帝王下定了决心,就会拥有让天地变色的力量。他深深看了眼穆澜,大步离开。 --------- 第三更大概是四五点左右吧,写得顺会早一点。 第178章 老库里的值钱玩意儿 无涯走了。亭阁外知了的叫声越发衬着这里清幽一片。穆澜无力地坐下。望着几上的点心吸了吸鼻子。 她拈起一块豌豆黄咬了口。又香又糯,入口化渣。和原来一样的味道。可是今天这块豌豆黄却堵在了嗓子眼里。喉间仿佛有个肿块堵着,叫她咽不下去。 穆澜用力咽下,拿起一杯茶大口喝完。砰地放下了杯子。她还能怎么办?她都说不喜欢他了。她还能怎么办? 她突然伸手,将四碟点心全扫到了几下。唏啦哗啦的碎瓷声让她痛快了点。她拿起茶壶用力地扔到了墙上:“你这个白痴!你不傻谁傻啊?!” 她泄气地坐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哗,出什么事了?” 门口传来的声音惊得穆澜呆了呆。她回过头,看到应明张着嘴站在门口。无涯居然让应明一直在绿音阁等着?不想误了她的事? “自以为聪明……” 她又骂了句,酸酸地想,以为这样她就又感动了?感动了也不行啊。穆澜心里越发难过,发泄完了又不知如何对应明解释。 “对不起对不起。”看到满地狼藉,皇上该不会对穆澜发火了吧?应明抬臂长躬到底。这事实在是对不住穆澜。可那是皇帝呀,他也没有办法,“实在对不住你了!” 穆澜变脸素来快,转过身已是阳光灿烂:“应兄啊,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冲撞了圣驾,唉!” 意外见到皇帝,吓着穆澜了。应明越发小心,陪着笑脸道:“是我不对!只是一时间也来不及告诉你。所以……” “没事没事。皇上没有过多责怪。就是掀了桌子。”穆澜不厚道地将摔碎东西的事安到了无涯头上。 应明更加内疚了,热情地说道:“小穆,你找我有什么事?” 只要他能办的,定给穆澜办得妥贴。 正事要紧。穆澜将情绪藏在心里,请应明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了,笑道:“听说应兄进了户部实习。那可是个肥差。整理库房,想必又轻闲又有油水。想向应兄道声喜。今天休沐,所以想请应兄吃顿饭!” 这机会还不是因为你才弄到手的。一般说来,如果监生在这三个月实习得了优评,打好关系,将来毕业后留在户部应缺的机会极大。应明责备穆澜客气,笑道:“我也早想请你吃饭。这里清静,不如就在这里叫桌席面,咱们好好聊聊。” 说罢叫绿音阁的小厮进来清理了一番,上了桌席面。 穆澜望着这桌价值不菲的席面,想起当初两人在国子监外摆地摊的事,笑道:“应兄现在阔气了啊!” “户部嘛……”应明打了个呵呵。他心里微动。穆澜会赚钱,也许自己还能靠着她多赚一点。他压低声音说道,“户部那些老库房的东西放了几十年都没曾动过。换一换银子就来了。上官通达,吃ròu也不会忘了让下面的人喝汤。我也得了些银钱。” 穆澜聪明,一点就透,话就往老库房引:“那么多年没动过,年深日久。旧窑的瓷瓶,弄只新瓶子一换,谁知道啊。” 应明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就说十年前抄了那么多官员的家。库里那些绫罗绸缎堆到了房顶,搁到现在还不成了一箱箱破布?除了册子上那些御赐的,名贵的玩意儿不敢碰。单这块,就是一大笔了。可惜呀,还能等到我去换?” 两人一块摆过地摊,应明想赚银子的心思也不想瞒着穆澜。有了共同的利益,关系自然绑得更紧。所以应明主动问穆澜:“小穆,你脑子灵活。你说还有什么法子能趁机多赚点安心银子?” 听着安心二字,穆澜笑了。她不动声色怂恿他道:“上册的名贵玩意儿不能动。绫罗绸缎肯定早被淘换干净了。金玉太贵重,最好别碰。瓷器估计你能瞧上的,那些户部老油子岂不知道?” “是啊!我这是眼前金山在面前,却撬不走一块使啊。” “书呢?” 书?应明愣了愣,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起这块呢!小穆,还是你脑子灵活啊!” 穆澜小声说道:“珍本古本,那能不找出去孝敬上官?但有些不一样。像家传食谱单子……” “对对对。你知道虎丘蒋家吧?先帝元后的姻亲,百年大族。听说当年蒋家开宴,老饕们都盼着一饱口福。库里这类东西肯定有。我留心看看,都不用换。抄一份拿出来,哪家酒楼不抢着重金买?”应明简直觉得穆澜就是他人生中的贵人。 “户部的库房管得严不?应兄,别为了赚钱把前程搭进去了。” 应明笑道:“我为人有多谨慎你还不知道?谁敢进户部库房偷东西?隔一月才进去清点一次东西。那些老库的东西放了多少年了?上官都懒得去,正使唤我这种实习的监生跑腿呢。今天是月末,刚赶上清点完。可惜没能早点和你聊啊。得等到下月了。” 好在还有两个月。两次机会。应明转动着心思,抄些家传食谱,又安全,他下月末进库要抄一点才好。 “你出入库房不会被官兵搜身?”到下月末才会再清点库房。穆澜暗想,平时老库不会有人,她进去翻找东西就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那些官兵……”应明呵呵笑着,一脸你懂得的神色。 都吃了好处,不然值钱的瓷瓶布匹如何掏换得出去。穆澜也笑了:“对了,还有医书祖传方子这些也值钱呢。” “对对!”应明顺着穆澜的思路仔细回忆着册子上的记载。 穆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户部的库房太多了,她不可能挨个去查找。又不能让应明知道她真实的目的。 “好像是申字十四号库。十年前查抄前太医院正池起良家,抄没的医书有好几大箱。”应明想起来了。 “来,喝酒!”穆澜松了口气,不再问了。 与应明分开,穆澜回到斗鸡场时,除了冰碗,还拎了打包的饭菜。果然,林一鸣连饭都没吃,抢过来边吃边道:“小爷赢了四场!说好了,五五分!” 这个蠢货!穆澜大笑:“好!” 斗鸡场楼上的阁间里。梁信鸥看着去而复返的穆澜,和气团脸上一直挂着笑。果然不老实,一个林一鸣怎么盯得住她? 一名番子随后上了楼,禀道:“她去绿音阁见了皇上。” “本官知道。”皇帝出宫,他自然是要盯住的。谭弈发了狠,一定要逮着穆澜的小辫子,想要弄死她。他是督主爱重的义子,梁信鸥只能巴结着。盯皇帝顺便盯住了穆澜,一举两得。不过,穆澜去见皇帝,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皇帝素来宠爱杜之仙的这位关门弟子。 番子随后的话引起了梁信鸥的注意:“皇上离开,她与国子监的监生应明一起用饭?” 梁信鸥记忆力一直很好。应明这个名字让他想起了侯庆之。跳楼那晚,与侯庆之相熟的监生都被东厂询问过。其中就有这个应明。 都是监生,应明投了皇帝,然后和穆澜一起吃饭。表面上看,什么问题都没有。 但是梁信鸥想起了侯庆之。 --- 好了。今天先三更吧,本来还想再努力一把。怕明天撑不住。最近一直欠大家的,我努力。 第179章 风雨之夜 雷声霍霍。大雨滂沱。 东厂十二飞鹰大档头中武艺最强的李玉隼再一次无法入眠。 数日前,就是这样的雷雨夜里,他生平第一次惨败。 被铁甲军袭击。对方人多,他尚能原谅自己。然而,莫琴挖地道救了他一命,李玉隼深以为耻! 他一遍遍回忆着那天晚上的细节。莫琴的背影,蒙面巾外的眼神,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像烙印深刻在他脑中。 “我记得你的声音,你的眼神。”李玉隼每天都要回忆一遍,怕自己忘记。 那个yīn险小人。早就打定主意要杀死侯继祖,却骗得他相信改变了主意。自己办事不利,害得督主挨了二十廷杖。谭诚没有责备他一句,李玉隼越发难受。 长长的回廊上一点灯光晃动。 李玉隼回过头,垂手肃立:“督主。” 谭诚罢了罢手,让提灯笼的小番子退下了。 闪电时不时刺破乌云,映亮了回廊上观雨的两人。 “也不是没有收获。你能活着回来,知晓侯继祖死于何人之手,已经立下一功。”谭诚缓缓开口说道。 李玉隼怀疑自己的耳朵被雷声震聋了。他有点晕:“公公布下的局?” 可那十几名忠心死去的下属就这样白死了? “都是为朝廷尽忠而死。怎么死的,重要吗?” 李玉隼心里发寒,如果莫琴不挖地道出现呢?自己是否也会死? 谭诚平静地望着呼啸的风雨,淡淡说道:“你活着就好。” 他真的会活下去吗?李玉隼想起最后那两名下属假扮侯继祖从屋顶突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5 章 惨死的情形,心里像扎进了一根刺。 “地道早就挖好。莫琴早就在地道中等待。若非最后紧要关头,他不会出现。咱家和你说这些,是不想让你夜不成寐。” 良久,李玉隼才反应过来谭诚话里的意思,心里微热:“谢公公看重。” 这样的局为了什么,谭诚没有说。督主完全可以不让他知道,却冒雨前来告诉了他。李玉隼心里的刺消失无踪,涌出阵阵感激。 是啊,莫琴真心相救,早在铁甲军出现在驿站外时就可以让厢房里所有人进地道。他躲在暗处观察着,直到剩下自己和侯继祖二人。如果这个局早让他知道,下属们不会这样拼命。莫琴也会看出破绽。 “今夏雨水多。钦天监说最近半月,过半会有雷雨。”见李玉隼想通了这件事,谭诚转开了话题,“咱家布下的局,想钓的鱼不仅是莫琴。还有珍珑。” 轰隆一声霹雳般的雷响,震得李玉隼浑身哆嗦了下。这个名字如雷灌耳。杀死了东厂六人,不,是七人。还有朴银鹰。 谭诚微笑着望着他道:“你应该记得这个刺客。淮安河堤被毁,嫁祸东厂。咱家怀疑是珍珑所为。珍珑不见得是一个人。” 话到此处,李玉隼似乎窥见了淮安掉包库银背后的秘密。他心里最后一丝对因为这个局赴死下属的不忍被彻底剔除。为了布局擒获珍珑,这些牺牲都是值得的。 “督主。那锦衣卫可是与珍珑勾结?” “未知。” 但是东厂忍气吞声这么长时间,终于有所行动了。李玉隼一扫胸中yīn霾,抱拳请命:“督主有吩咐,属下领命。” 谭诚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道:“既然雷雨夜你睡不着,就换个地方赏雨吧。” ----------- 风雨中,老管家穿着雨披,小心护着灯笼,忠心地为主子照着后花园的路。 胡牧山再一次进了内书房,从暗道中走进了另一间屋舍。 今晚的雨太大,从层云中刺出的闪电刹那间将屋宇耀得雪亮。 他依然坐在了长桌这边,望向另一端坐着的男人:“雨鄹风狂。若非急事您不会前来。” 男人缓缓开口道:“昔日漏网的鱼搅动风雨了,能不急吗?” 胡牧山倒吸一口凉气:“有眉目了?” 雷声暂停,男人用手指轻敲着桌面:“去年,东厂有七人死在一名留下珍珑印记的刺客手上。那时我便在想,是否有漏网的鱼。” 东厂再想掩饰,仍然有很多人知道了刺客珍珑的存在。胡牧山自然也知道:“东厂十二飞鹰大档头朴银鹰遇刺死,珍珑刺客就消失了。怎么,他又出现了?” “珍珑印记再没有出现。但是,松树胡同有动静了。” 胡牧山倒吸了口凉气:“废置了十年的池家老宅子。” “我令人去查看过了。内院被泼洒了一院子的鲜血。厢房里有人住过。”那人的声音像闷雷一样沉重。 胡牧山摇了摇头:“谭诚做事素来谨慎。池家不可能还有人活着。” 那人冷冷说道:“不管怎样,松树胡同有了动静,就说明有人对池家有兴趣了。” 回想着对方的话,胡牧山猛然警醒:“池家老宅子应该找不到什么。那么下一步是……户部库房里池家抄没的家产?” 那人轻叹道:“存了那么多年的饵,终于能派上用场了。希望这一次能一劳永逸。” 如果能一劳永逸便好了。他就再也不用进这间屋子了。胡牧山换了话题:“梅于氏死了,宫里也没有于红梅这个人。线索已然断绝,锦衣卫丁铃若不肯死心,查到陈瀚方怎么办?” “查到又如何?陈瀚方翻遍了这些书,不也什么都没找到?” “万一被陈瀚方找到呢?” “我也盼着他能找到。所以,丁铃想查就查吧。他不是心细如发吗?也许还能帮陈瀚方一把。我想了很多年,都没想明白陈瀚方与于红梅之间的关系。我只知道于红梅离宫去了趟国子监。而陈瀚方却在国子监御书楼里奇怪地找什么东西。那东西就一定是于红梅留下的。也许是一封信,也许是一件信物。未知就是危险。是悬在头顶的剑。不找出来,我寝室难安。” 陈瀚方已经被盯死。没有要他的命,就为了那件未知的东西。如果早一天被陈瀚方找到,这个未知的谜就解开了。 ----------- 同样的风雨夜,皇城西南角的锦衣卫官衙灯火通明。 宽敞的案几后坐着个身躯壮硕的男人。须发皆白,满面红光。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龚铁。他合上案宗,望向了一侧的秦刚:“最近宫里禁军可有异动?” 秦刚愣了愣,想了想才道:“宫中一切如常。只是今年入夏以来雨水太多。户部报老库房塌了一间。正在抢修,所以增调了一队禁军去值守。” “户部老库房?”龚铁若有所思,摆手让秦刚退下了。 秦刚走后,他冲帷帐后淡淡说了句:“松树胡同池家老宅内被人泼了鲜血,去瞧瞧是什么人对户部库房的池家老物件感兴趣。” 帷帐后传来莫琴的声音:“大人,东厂应该早在户部布下了网。属下隔远一点看?” 龚铁双目一睁,骂道:“你若把李玉隼一并杀了就算了!留他活口做什么?给老子离远一点,嫌你惹的麻烦不够?” 帷帐后没有了声音。 龚铁气得大步上前一把掀开帷帐。莫琴早没有踪影。 第180章 骑shè课 雨过天晴,阳光被雨水冲刷之后分外浓烈。大清早,蝉鸣声响彻了整座国子监。 才到辰时初刻,太阳已将宽阔的骑shè场晒得起了烟尘。地面像飘起一层无色的火焰,看着就热。 监生们穿着骑猎服还没上马,已热得全身冒汗。四周不多的几株大树勉强撑起一小片yīn凉。监生们像一窝窝蚂蚁缩挤在树荫下,唉声叹气。 树荫就这么可怜的几小片,还被监生们抱团瓜分。最大的两片树荫被谭弈和许玉堂两拨人占去了。穆澜早被划进了许玉堂的势力范围,得到了站在树荫下的资格。以林一川的xìng子,平常早厚着脸皮挤过去了。今天他内心挣扎又挣扎,仍然和谢胜蹲在了看台边缘的敞荫处。这里不受太阳直晒的地方极小,刚够两人蹲着。 谭弈和许玉堂都是抱团。没有势力支撑的监生们想来挤半肩yīn凉,黑塔般的谢胜怒目而视,林一川直接捋了捋袖子就把人给吓跑了。 林一川从地上拨了根官司草叨着,总忍不住看向穆澜。他满脑子都是咫尺天涯这四字。 自从穆澜扔下一句离我远点就是帮我大忙了,林一川硬是忍着没去粘她。他心里闷得慌,丁铃查梅于氏和苏沐案也断了头绪,一到晚上就偷跑来国子监拉林一川聊天。聊来聊去,还是憋屈郁闷。 “列队!瞧瞧你们像什么样子!上午的太阳就受不了,骑shè课还没挪到下午上呢!”教骑shè的先生独自站在阳光下,望着树荫下蔫蔫的监生,气不打一处来。 靳小侯爷摘了片树叶扇着风,嬉皮笑脸地说道:“老师,不如把骑shè课挪到晚上。听说军中的神shè手都是练习夜shè。晚上点支香,能把香头shè灭。上了战场都不用瞄准。” 先生以前是武状元,也曾在军中历练过,和讲四书五经的夫子不同。当即冷笑道:“好啊!不说香头,今晚给你点十支蜡烛,你能给我全shè灭了,我就给你评优等。” “哎哎,老师,我这不是打个比方么?我要有那等箭术,早投军了!”靳小侯爷厚着脸皮闲扯,盼着多聊几句闲话,太阳移到头顶,就可以下课了。 “都给我滚出来列队!十息之内列不好队,全部评差等!”先生懒得搭理他,提气大吼。 监生们拖拖拉拉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树荫,总算站好了。 “天热,我理解。我也不喜为难人。每人上马跑三圈,shè十枝箭。今天的课就完了。” 眼瞅着监生们精神一振,先生yīn测测地又补了句:“哪个班如有一人不能完成,全班都得在这日头下站着看他做完。后完成的班补shè十枝箭。” 两个班顿时围一处开起了小会。 谭弈开口问道:“谁不会骑马?不会shè箭?” 甲一班举监生多。形容书生的话是手无缚鸡之力,当即就有七八个举监生苦着脸举了手。 “家里穷,上哪学骑马shè箭?” “在下连鸡都……捉不住!” “在下惧马!” “好了好了!”举监生们功课好,说到骑shè,自不如荫监生和捐监生。谭弈眼珠一转,悄声说道,“我有办法。走!” 望着谭弈那个班朝马棚去了,靳小侯爷扇着树叶儿撇嘴道:“就那群秧鸡崽儿的书生,本小侯爷让他们先跑一圈也能赶上。” 许玉堂一统计,班里有三个捐监生不会骑马。林一鸣乐了,指点那三位同窗道:“为何不会骑马?” 一人抚着圆滚滚的肚子,擦着额头沁出的油汗理直气壮地答道:“家里有的是马车轿子。骑马巅得慌!” “你们三个先去shè箭。shè不中靶子无所谓,开十次弓总是会的。其他人先跑完三圈再说!”许玉堂倒没想到两人共骑的法子,只得先这样定了。 等到两班人骑上马进了骑shè场。不等先生开问,靳小侯爷指着谭弈班上共骑的人就嚷嚷起来了:“不是吧!还能共骑蒙混过关的?” 谭弈朝先生拱了拱手道:“老师只说每人上马跑三圈,没说不能两人共骑呀。” “你们班这叫作弊!” “如此上骑shè课,将来上了战场,也与人共骑么?” “就是!” 先生不以为然道:“既然我没说过不能共骑,自然是可以的。”将来考试是独自骑shè,现在你们就混吧。 举监生们顿时乐了。 靳小侯爷气结,正想争辩,被许玉堂拦住了:“你想让谭弈他们歇着看我们继续cāo练?” 甲三班的人不吭声了。林一鸣又跳了出来:“拾人牙慧。” “你这个叛徒!”靳小侯爷又跳了起来。 林一鸣讨好的望向谭弈,翻了个白眼道:“我有说错吗?” 两人争执的声音众人都听见了,举监生们的笑音分外刺耳。谭弈朝林一鸣挤了挤眼,得意地说道:“走!” 甲三班的人脸色讪讪。 许玉堂心里窝着火,脸上仍然带着笑:“有人帮着咱们动脑子,还不好?” 一句话让众人脸色转好。靳小侯爷又得意起来:“我家的门客就干这种活。” “谁去载那三位同窗?” “我!”穆澜第一个站出来,拔马跑向了靶场。 谢胜素来心热,也应了声,跟着穆澜去了。 林一川行动比脑袋转动快,叫道,“我去!” 他跟在穆澜身后,感觉到怪异。穆澜是能不出头尽量不出头。想让她帮忙,给钱最痛快。今天怎么会这么热心? 更令他吃惊的是,穆澜选了那位肚肥如瓜的同窗共骑。 瞅着那位肥胖不会骑马的同窗死命地抱着穆澜的腰,林一川大怒。他暗骂了声死胖子!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提着胖子的腰带,硬生生将他从穆澜身后拉到了自己马上。不等胖子吓得大叫恶声恶气地吼道:“坐好!” 狠抽了马一记鞭子,载着惊叫不己的胖子朝马场疾驰而去。 穆澜张了张嘴,轻叹了口气,将手伸向最后一位不敢靠近马的同窗:“闭上眼睛,什么都别管。我叫你睁开时,定就跑完了。” 她的笑容让那位同窗生出了勇气。闭着眼睛伸出了手,腾云驾雾般被穆澜拉上了马:“小穆,求你骑慢点啦!” 穆澜笑道:“抓紧辔头就行。怕就一直闭着眼。” 林一川跑了半圈,偏过头去看。骑shè场对面的穆澜没有让那位同窗坐在身后,而是坐在她身前。她几乎是蹬着马蹬半站着,以方便控马。 他满意地弯了弯嘴角,一时间忘了穆澜今天的怪异:“这还差不多!”拍了拍胖子死箍在腰间的肥手,“抱紧了!” 马扬蹄疾奔。 --------- 第三更大概是下午五点前,睡个午觉再起来写。 第181章 故意坠马 她需要时间。需要不在场的证明。今天的骑shè课是最好的机会。谭弈亲眼看着,不会起疑。穆澜心里盘算着,轻声问身前那位惧马的同窗:“跑了两圈了,还怕吗?” 一张嘴,满嘴风。那位同窗半个身子都趴在了鞍前,紧紧抓着辔头哭也似的嚎:“还没跑完啊。小穆,我恐高,你可千万别让我摔下去!” “我这不是跑得慢么?闭好眼睛。到了我就叫你。”穆澜很满意他的回答。 本想选那个胖子,看起来场面更惊恐。没想到被林一川换了个更胆小的。穆澜偷笑起来。 眼看就要跑完,前面跑完人都等在终点闲聊着,穆澜突然对身前的同窗说道:“可以睁眼了!” 那位听话的睁开了眼睛。这时,穆澜狠抽了马一鞭子。马嗖地提速,倒退的景物让那位同窗瞪大了眼,翻了个白眼,直接从马上往下载。穆澜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捞他。 在一片惊呼声中,她勉强地将人捞回了马背上,装着没踩稳马蹬大叫了声从马上摔了下去。 “哎哟!”从马上坠下时,穆澜很精巧地在空中翻转着身体想要跃起。然而就在众人以为她能脱险的瞬间,穆澜突然痛叫了声,咚地摔在地上。摔是真摔,只是没那么严重。众目睽睽下,应该不会引人怀疑。穆澜扶着后腰抽着粗气盘算着。 “我去!”早等在终点的林一川看到这一幕扬了扬眉,策马就奔了过去。 看到林一川第一个跑来,穆澜真想抽他一巴掌。她躺在地上咬着牙想,能瞒过林一川,更能瞒过谭弈吧? “摔哪了?以你的身手还会摔?”林一川跳下马,蹲在穆澜面前就问开了。 “我又不是神仙。嘶……”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6 章 澜扶着腰的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痛得两撇初叶般的眉都拧成了疙瘩。她的额头挂满了汗。在地上滚了滚,帽子掉了,脸颊沾了灰,凄惨无比。她躺在地上喘气,“腰岔了气,一动就疼!” 周围已围上来一圈人。先生走过来,见状就道:“去两人抬张春凳送医馆!” 谭弈的目光从穆澜手上掠过,手上擦破块皮,沁出了血。他撇了撇嘴,心想你穆澜也有这么狼狈的时侯?真可惜锦烟没瞧着。想起记忆中活泼可爱的女孩,谭弈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了,转身就走了。 这是信了吧?穆澜暗暗松了口气。 你有事瞒着我。我不计较。你让我离你远点,我就不来打扰你。到手的机会想让我扔出去,门都没有!林一川弯腰一把将她抄抱起来:“老师,学生脚程快,送小穆去医馆!” 穆澜讪笑道:“这里离医馆远,抬个春凳来就好。” 林一川没有作声,胳膊一紧。穆澜的脸几乎贴在了他胸口。林一川低头看了她一眼。 “哎哟,我的腰!”穆澜不敢和他对视,又痛叫起来。 见她开始耍赖,林一川抬起头,抱得更加平稳,只是嘴角不经意地向上扬了扬,大步朝医馆方向走去。 他身上的热气与急鼓般的心跳贴着她的脸传来。穆澜似被热着了,脸上渐渐涌出一片绯色。 从骑shè场走到医馆两柱香的时间里,两人都没有说话。路上遇到有监生,穆澜就会哎哟痛叫几声。 多听几次,林一川终于在一处无人的树荫下停了下来:“你这是在和别人解释?” 穆澜眨巴着眼睛,茫然地问道:“我和谁解释?解释什么?” 自然是解释为什么被我抱着!你为什么要心虚?林一川心里又堵上了。心知肚明却不能说破,憋死他了。正巧路边有块平坦的石头,他走过去将穆澜平躺放下:“歇会儿。” 穆澜暗骂谁让你抱着走这么远了?只能继续装着,躺着不动。 林一川突然俯下身。 穆澜大惊,他是想试探她吗?“你干什么?” 林一川认真地擦试着她脸上的灰:“蹭得一脸灰。” 手指滑过她的脸颊,一点点抹去她脸上的灰尘。穆澜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好漫长。他的脸离她这样近,仿佛睫毛一动都能触到。她闭上了眼睛,放在身侧的手情不自禁又捏成了拳头。 “咦,小穆。你的脸一点都不粗糙,摸起来很滑嫩。” 这是绝大多数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女子的肌肤总要细嫩一些。穆澜微眯着眼睛,心里又开始咆哮:“再摸老子砍了你的手。” 恼羞成怒了?估计再摸下去,穆澜就顾不上装了。林一川及时缩回了手,一脸无辜样:“好了,擦干净了。” 双手抄过她的腿弯和腰,又抱了她起来:“让方太医好生瞧瞧。你说你逞什么能呢?亏得我把那个死胖子拎走了,否则他摔下去,你不止会闪了腰!” 她还要谢他不成?穆澜憋屈地哼了哼。 到了医馆,见受伤的又是穆澜,方太医抚额:“出什么事了?” “骑shè课坠马闪了腰。动一动都疼。” 穆澜连眼色都不用使,方太医就将林一川赶了出去:“老夫扎两针试试。” 林一川站在门外,听到里面穆澜不时传来几声痛呼。他摸着下巴想,穆澜这次又想请假去做什么事? 隔了半个时辰,方太医才出来:“让她在医馆先躺着。得养一养才好。” 林一川谢过方太医,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口对穆澜说道:“我帮你请假去。你安心休养。” “谢谢!” 林一川怔怔地望着她,并没有走。他似乎在等着穆澜留下自己。黝黑的眼眸无声透露出他的心意。 “方太医说了躺几天,没大事。你快走吧!” 池家废园里那一夜就像是个梦。梦一醒,那个弱弱靠在他背上哭的穆澜就消失了。她又退到了千里之外。林一川的眼眸渐渐黯了下去。他笑了笑:“小穆,你的心比石头还硬!” “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 林一川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掉头就走。 穆澜撇嘴骂道:“抱也抱了,摸也摸了。一副受气小媳fù儿样给谁看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骂完心里却有点堵,嘟囔道:“不识好人心。你这个二货!” 方太医去而复返:“小姑nǎinǎi,你又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天气太热,歇歇。”穆澜惫懒地笑着,望着窗外不见一丝儿云彩的晴空想,今夏酷热,大概这两天又会有雨。 她要借着雨夜的掩饰潜进户部申字十四号库,寻找记忆中父亲留下的秘密。 此时的穆澜并不知道,那里已经布上了一张网。 --- 怕一觉睡迟,写完了,去睡午觉了。 第182章 自投罗网 过了子时,一声霹雳雷突然zhà响。院子里的树像抽了筋似的被骤然而来的狂风吹得一阵乱摇。 在医院卧床“诊治”的穆澜被惊醒了。她下了床,伸手在床下捞出个包袱。杜之仙给她做的东西,见不得光的都放在了方太医处。 她打开包袱,拎出一件如丝般轻柔的衣裳。老头儿想的周到,连夜行衣都做了厚薄之分。穆澜想到杜之仙的欺骗与爱护,种种矛盾让她又生出一丝烦躁。她换好衣裳,将一排精巧的革囊系在了腰上。看到包袱里的长匣子,穆澜有点迟疑:“需要用这些老本?怎么有种拼老命的感觉?” 她打开了匣子。 里面装着一套首饰。穆澜拿出一只样式普通的簪子chā在了道髻上。捋起衣袖,胳膊一抖,一只银色的臂钏滑到了手腕。她突然想起林一川曾经说,想给她打对峨嵋刺。她说自己有武器了。林一川很好奇。 她轻功好,老头儿和面具师傅给她设计了这根千韧钢丝。爬高墙什么的极其好用。平时缠成臂钏,也很难被人发现。 “蜘蛛精似的。”穆澜将臂钏捋回了胳膊上,嘟囔了句。 这匣首饰是老头备着有一天她换回女装打造的武器。穆澜只取了簪子。想了想,她仍然将长匣里取出了小弩的部件组装好,挂在了腰间。 雷声中,大雨哗啦啦地浇了下来。听到雨声,穆澜不再迟疑,在靴中chā好匕首,将包袱收好,塞回了床底下。医馆的厢房里只住着她一个人。天明后方太医自会将包袱取走。 她披上了黑色的斗蓬,悄悄离开了国子监。 整座京城在大雨中沉睡着。五城兵马司巡城的频率也减少了。没有人会想在这样的雨夜出门。 户部衙门后面有数重院落。老库的这间院子除了每月底户部来人盘点一回,平时闲得只有麻雀在院子里蹦哒。 靠后面围墙的一排房屋,有一间库房塌了半边。白天添补了一队禁军守着匠工修缮,夜里锁了大门,仍然只有四名禁军在值守。 门房里,两名禁军正在鼾睡。值岗的两人打了酒,就着一碟卤拼,一碟油酥花生米闲聊着打发时间。 风雨声太大,两人关闭了门窗,才将雨落的声音阻在了门外。 穆澜伏在库房屋顶上,黑色的斗蓬挡住了风雨,让她与整个夜色融在了一起。她默默数着库房的排序。不经意地看了眼那间立在风雨中尚未修膳完的库房。 户部的库房空间极高,在高墙上开出了连人都难以钻过的狭窄窗户。大门是寸许厚的木板。穆澜能进去的地方只有屋顶。 她小心地揭着房顶的瓦,一片片摞在身侧。盏茶工夫,身下就被她掏出了一个洞来。她像泥鳅一样滑了下去。 外面的大雨让库中光线太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她在黑暗中站了一会,模糊地看清楚库房里靠墙摆放着一只只贴了封条的箱笼。她走过去,张开了嘴。含着的明珠发出淡淡的珠光。 看清楚封条上的字。穆澜抬起了箱盖。一本本医书出现在她眼前。借着珠光,她飞快地翻找着。箱子上的封条已经破损了。如果她手脚干净,不会被人发现。 一只只箱子被她打开。她的记忆在沉默的行动中被翻了出来。父亲幼时教她读书习字背汤头歌,辨认yào材。母亲那些不值钱却绣着精美花样的衣裳。因为不值钱,所以才没被户部的人换走吧?她抚摸着箱子里的衣裳,心阵阵发疼。 雨声仿佛小了。黎明之前,穆澜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收进了怀中。毫不犹豫从屋顶跃了出去。 刹那间她察觉到了危险,后背蓦然绷紧。 冰冷的箭头破开细雨,翎羽划破空气的破空声像惊雷般在她耳际zhà响。她凌空翻身,那枝羽箭shè裂了屋瓦,碎片zhà裂开来。 一枝又一枝的箭如影随形,穆澜轻松避开,取下腰间的弩弓反shè了回去。箭枝钉在屋瓦上的动静惊动了守卫的禁军。 院子四周不知从哪儿冒出了星点的火把。人声脚步声织成了一张网。 李玉隼shè完了手里的箭。穆澜的弩箭也没了。她半跪在屋顶,与对面的李玉隼遥遥相望。 “我很奇怪。你怎么知道池家抄没的东西已经被挪出了申字十四号库。”李玉隼拔出了长刀,指向了对面全身藏在黑色斗蓬下的穆澜。 他在申字十四号库里呆了近二十天。像一只老鼠,沉默地等待着。如果不是隔壁那些年生久远的箱盖开启时发出的细碎声,他几乎等待得快要发疯。 这种压抑与不耐悉数化成了对穆澜的战意。 穆澜沉默着。给应明出完主意她也在等。 这二十天她也等得焦急。她拿到了户部库房的地形图,摸清了这些老库的位置。 月中休沐,应明回到国子监。兴奋地告诉她,老库的一间库房被雨水冲垮了一面墙。他被调去搬运。意外发现池家的东西被挪出了申字十四号库,存进了十号库。因雨太大,户部担心箱子进水,全部揭了封条开箱检查。 应明鬼祟地告诉穆澜,检查重新贴封条很费时间,他趁机抄了很多家传食谱yào方。 穆澜这才选在今晚有雨时行动。 “来了,就留下吧!”李玉隼持刀直冲向穆澜。 四周的火把已然将院子包围了起来。大概是出于对李玉隼的信任,没有东厂番子跳上屋顶帮忙。 穆澜无心恋战。臂钏滑到腕间。 李玉隼人在半空,突然看到对方手臂挥动,一大片瓦片被掀了起来,密集地朝自己飞shè而来。 长刀绞起一片刀影,将屋瓦与雨水绞得粉碎。 借着瞬息间的阻挡,穆澜朝着院外狂奔。 “shè!” 风雨中的口令让包围的人松开了弓弦。密集的箭雨朝着穆澜飞去。 臂钏化成一根柔而韧的钢丝刺进了院墙外的那株树。穆澜的身体像纸鸢一样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冲破了箭网。 没有人能有一跃五六丈的轻功。而穆澜借着钢丝的牵引做到了。所有人惊叹地看着她飞离了院子,落向院外的大树。 而此时,李玉隼才将将跑到屋顶的边缘。他大喝一声,将长刀向穆澜掷了过去。 穆澜正要落在树上。枝叶间一片刀光映入了眼帘。她的双瞳骤然紧缩,这树上竟然有埋伏!身后是李玉隼掷来的长刀,面前是伏击者刺来的刀。第二轮shè来的箭已jiāo织成网。穆澜避无可避。 ---- 上午办了点事,更晚了。第二更在三点左右。 第183章 她猛地抽回了钢丝,人在空中轻盈地翻滚着。钢丝在细雨中划出耀眼的光环,与迎面的刀光相碰,磨擦着发出刺耳的声响。肩膀传来疼痛感,李玉隼的刀掠过她的肩,扎进了树身。一枝箭从她腰侧掠过,穆澜的身体蓦然下沉,落在了院外。 她飞快地朝前方跑去。 树上跃出两个人,与李玉隼对视一眼,紧追着穆澜不舍。 一人骂了句:“东厂三个大档头还抓不住人,真没脸了!” 梁信鸥盯着穆澜的背影道:“老曹你急什么。她受了伤跑不了。这一片都被围住了。” 曹飞鸠边追边道:“老梁你猜会是那个刺客珍珑吗?” “管她是谁。擒住就知道了。”李玉隼拔了刀赶来。 穆澜所思虑的退路都在谭弈的棋盘上。里面埋伏着东厂的人,外围已被五城兵马司围住。没有人相信受了伤的人能逃出去。 户部南邻礼部,再往南是江米街。北面是礼部和宗人府。再过去就是通向皇城的长安大街。东厂的布置重心在南面。长安大街与进宫城的承天门地势开阔,傻子才会往北逃。 所有人马都朝着穆澜消失的方向包抄而去。 武艺最好的李玉隼突然大叫了声:“闪开!” 话音才落,连珠箭如鬼魅般出现在三人面前。这时梁信鸥和曹飞鸠才听到箭翎的破空声。两人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险险避开,后颈的汗毛吓得竖了起来。 对面的屋顶上站着一排持弓的黑衣人。密集的箭雨将三人逼在墙角难以露头。 李玉隼骂道:“真叫督主猜着了。珍珑就不是一个人!” 梁信鸥靠着墙头都不露:“箭总有shè完的时侯。围得水泄不通,还能上天入地不成?等着吧。” 借着这一波阻碍,穆澜照着记忆奔到了一处围墙边上。她的左肩被削去一块ròu,疼得有点抬不起来。她摸了把腰,满手是血。 那枝箭划破了衣裳,腰间掠出婴儿嘴唇般的一道伤口。想起离开国子监医馆前的直觉,穆澜从革囊中取出布条缠绑着伤口,嘟囔道:“真要拼老命了!” 梁信鸥无意中道出了真相。六部所在不如民居小巷复杂,她只能借京城的下水道逃走。暂时歇了歇,听到追兵声音朝这边涌来,穆澜跳进了水渠,涉水进了暗沟。 建于百年前的京城拥有完好的排水网。雨水多,穆澜仅凭着淡淡的珠光与记忆数着行走的步子在齐胸的水沟里艰难地行走。她苦笑着想,不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7 章 胭脂合作,她绝对搞不到这里的水道分布图。 走了一柱香的距离,她停了下来。 一点微弱的光在她前方亮了起来。穆胭脂摘下了蒙面巾,举着火熠子站在水道的岔口处。穆澜紧绷的神经松驰下来,淌着水走向了她:“没有你接应,这次我可能真逃不了。” “找到没有?”穆胭脂平静地看着穆澜。 穆澜走到她身边,靠着墙有点累:“找到了。我记得很清楚。曾经看到爹在书房钉书。他哄我说将银票钉在书册里,免得被娘发现。记忆太深刻,是本《黄帝内经》。现在回想,我爹藏的不会是私房钱。” “给我。”穆胭脂的声音有点急切。 “出去再看吧。东厂迟早会想起下水道。我受伤了,地上有血迹。”穆澜站了起来,穆胭脂给她的图只走到这里。再多她也记不清楚,“走哪条道?” “对面。” 穆澜转过身朝对面的岔道走去。突然腿上一软,她朝水里载去,中了一刀那边肩膀瞬间传来尖锐的刺痛感。穆澜奋力拧转身,撞到了对面的石壁上。她悲伤地望着穆胭脂,低声笑了起来:“娘,您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她叫了穆胭脂十年母亲,下意识的一声娘,让手持利刃的穆胭脂愣了愣。 穆澜分不清脸上是水还是泪,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泡了脏雨水,伤口火辣辣的疼痛。她靠着石壁,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扔了过去:“十年前跑到池家收养了没有记忆的我,是为了这个吧?” 穆胭脂将油布包打开,用匕首挑开了线。看到封页夹层中油纸密封着的东西,她深吸了口气,放进了怀里。 “是。我养你,就为了有一天,你可能会想起你爹藏着的这份东西。”穆胭脂淡淡说道,“幸运的是,你还真的想起来了。不枉我养你十年。” 远处透出了一丝光亮,有人声顺着管道传来。穆胭脂噗地吹熄了火熠子。瞬间的黑暗让穆澜眼前一黑。她无力地靠着,喃喃说道:“养了我十年,您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她本来可以带着她逃走,救她一命。穆胭脂却毫不犹豫朝她刺来了一刀。穆澜虽然躲过了要害,这一刀却切断了她的生路。 “今晚为了给你逃进这里的时间。珍珑局死了二十个人。”穆胭脂的声音消失在对面的水道中,“你若活不下了,是你的命。如果东厂的人追来,我劝你还是自尽的好。进了东厂的大狱你想死都难了。” 三条下水道,穆胭脂走了对面那条。穆澜就算有力气,也不会追上去。她迟缓的脚步只会给穆胭脂当挡箭牌。 远处说话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穆澜撑着石壁猫腰钻进了身边的水:“能逃出生天,也是我的命。” 雨水汹涌地从管道里冲来,她也不知道这条下水道能通向哪里。穆澜唯一觉得庆幸的是今夜的雨很大,水声遮掩了她逆水而行的声音。 她逢岔道就进,不分方向地乱闯着。穆澜努力保持着清醒。她不分方向,东厂的人就更分辨不清该走哪条道。看她的命吧。 走到了一处,穆澜实在没有了力气。如果东厂能在这蛛网般密布的下水道找到她,那真是她的命了。 这里的水浅了一点,刚好没膝。穆澜寻了处水浅的地方坐了,眩晕的感觉向她袭来。她从革囊中取出三七粉和布条开始包扎伤口。她收拾好自己,靠着洞壁苦笑着想,她会不会死在这yīn暗肮脏的下水道里,被老鼠啃食干净? “是命啊。明知道她第一句话就向你讨东西。你为什么还要去挨那一刀呢?” 也许,是想看得更清楚。也许,是想让穆胭脂那一刀斩断她剩下的那点感情。没有中那一刀,她可能活下去的机会更大一点。 穆澜在胡思乱想中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她拧了把大腿,这时睡过去,也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时,她听到了涉水的声音。穆澜面无表情地拔出了靴子里的匕首。 一个人猫腰走进了这条下水道。火熠子的光照亮通道的瞬间,穆澜扑了过去。 那人手中的火熠子掉进水中,卟地熄灭了。黑暗中只听到拳脚声与喘息声。 冰凉的匕首压在那人喉间的瞬间,那人掐住了穆澜腰间的伤口,她闷哼了声。身下的那人抱着她翻转着,将她抵在了洞壁上。 胸口被他的肘尖一击,穆澜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 也许是身体的触感让那人觉得诧异。他伸手摸到了穆澜的脸。 ---- 今天两更哦。 第184章 运气好的人 火熠子的光亮了起来。 “我莫琴这运气是要逆天了?不对,你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啊。”他拉下了面罩,脸上两个小笑涡被火光映得一跳一跳的。他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但愿你是池家的漏网之鱼。池起良当初救了指挥使老娘。他要报恩。我救了你,岂不是也报了指挥使的恩?小爷从此再不欠他了。这笔生意倒也划算。” 说着他揭开了穆澜的蒙面巾,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半晌才喃喃说道:“少爷,你的运气才是真的好啊。” 他一巴掌拍自己脑袋上骂道:“你是燕声那猪脑子么?今晚行动的明明是珍珑局的人,有这轻身功夫的人不是穆澜是谁?还用得着猜?” 该怎么处理穆澜? 站在莫琴的角度看,他幼时是被龚铁捡回锦衣卫的孤儿。奔着活命之恩,他该对龚铁忠心不贰。站在雁行的角度看,十岁就送到了林一川身边。十年来林一川待他如兄弟,对他有知遇之恩。 他没有思考多久,俯身捞起了穆澜:“反正也对指挥使瞒下了你可能是刺客珍珑的事。这件事站在少爷那边,这次先帮少爷好了。” 谭诚背着手站在库房里。 李玉隼,梁信鸥和曹飞鸠讪讪地站在他身后。三位东厂大档头出马。户部一有动静,早有准备的五城兵马司就围了六部衙门所在。依然叫那人逃走了。 梁信鸥擅破案,也擅追踪搜捕,先开口道:“督主,是从下水道逃的。管网复杂,夜里雨大,狗不好使。” 谭诚思索着:“咱家记得,去冬工部才疏通清理了下水道。那份图纸怎么流出去的?” “卑职去查。”梁信鸥领了差使,走了。 “飞鸠,你眼力过人。看出什么没有?” 曹飞鸠想了想道:“督主。有点像鞭法。” “银丝惊云鞭!”谭诚喃喃说着,眼里飘过一丝唏嘘,“总算找到你了。咱家早该想到,珍珑是你所建,也只有你能建。” 李玉隼再次失手,单膝跪了下去:“督主,卑职让您失望了。” 守在老库二十天,仍然没能抓住那人。还让那人把东西带走了。李玉隼满心愧疚。 “这库里的东西都是假的。早就重新置换过了。能逼出珍珑的人来,就是大功一件。”谭诚毫不在意地说道。 都猜想池起良或许藏有东西,焉能让池家的东西这样摆在库房。既然知道那东西就藏在抄家所得之中。拆碎了所有的物件,还能找不出来? 谭诚愉悦地吩咐道:“全城搜捕。惊一惊对方也是好的。” 天蒙蒙亮的时侯,林一川和谢胜如往常一般早起。正打算去林子里打趟拳,他看到了燕声。 燕声平时呆在国子监外,等闲不会偷偷溜进来。林一川正诧异着,燕声就憨憨地笑了:“雁行回来了。说家里有急事,请少爷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回府一趟。” 雁行素来心细谨慎。林一川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和谢胜说了自己家里有急事,要装病回去一趟。谢胜心里有了数,会帮他请假。林一川径直去了医馆。 自己好好的御医,被皇帝一道旨意调国子监给这些小孩子开病假条来了?方太医心里不痛快,写了突发痢疾的假条,扔给了林一川,板着脸道:“拿走拿走!” 接了假条,林一川很没骨气地朝后院张望了下:“小穆的腰好些了吗?” 穆澜整晚未回,方太医正提心吊胆着,听到林一川询问,立时吹胡子瞪眼:“你走不走?不走把假条还来!” 林一川悻悻地揣着假条溜出了国子监。 带着燕声骑马回了林家宅子。雁行侯在内宅二门处,望着林一川直笑。 “什么事这般急?”林一川最担心的是扬州家中的老父亲。见到雁行笑,先松了口气。 “燕声,关了院门你就守在这里。谁都不让进。” 吩咐完燕声,雁行扯了林一川往屋里走,边走边道:“少爷,这回我不担了。你运气好啊。” 林一川不以为然地问道:“什么好事?” “穆公子是女的。”雁行笑咪咪地在房门外站着不动了,朝里面努嘴,“你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林一川也没进去,盯着雁行道:“穆公子是女的?你怎么知道?” “她受伤了嘛。自然要脱了衣裳给她治伤。这一脱……”雁行咽下了后半句,很想给自己一嘴巴,“脱了一半……” 林一川已经开始磨牙了。 “得,少爷早就知道了啊。”雁行讪讪地比划了下,“就这么小一块,肩膀。我发誓。” 林一川突然笑了:“我瞧过她再和你好好聊一聊。想说什么,提前先想好。” 主仆二人相处十年,素来心有灵犀。雁行马上明白了林一川的意思。他是怎么遇到受伤的穆澜,这件事该怎么解释? 林一川推门进屋,见穆澜浑身湿透躺在床上,身上横七竖八地胡乱缠了些白布,模样凄惨无比。他转身就骂:“你就这样给她治伤?” “简单包扎了下。她死不了。”雁行脸上的笑涡更深,“机会啊少爷。” “叫个机灵点的婢女来。” 雁行摇了摇头:“这宅子里能真正守口如瓶的,只有我和燕声。” 想起回来时看到街上搜查的官兵与东厂番子。林一川马上明白了雁行的意思。昨晚有大事发生。穆澜伤成这样,连郎中都请不得。 “我知道了。”林一川走进房间,听到身后雁行又来了句,“少爷,你得对人家姑娘负责。” “滚!” 听到林一川开骂,雁行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屋子里静了下来,林一川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他的目光掠过穆澜苍白如纸的脸,手轻轻挨在了她脸上,触手冰凉:“小穆,雁行说你不会死,你就一定无事。” 他没有扭捏作态,镇定地解开了穆澜的衣襟。 收拾妥当,已近午时了。林一川点燃了一炉安神香,出了房间。 雁行正站在银杏树下笑咪咪地望着他。 林一川走到树下也笑:“说吧。” “我一回来,就发现她倒在墙根下。” “这么巧?” “可不是嘛!” 林一川没有再追问下去:“少爷我早知道她是位姑娘。不说破自然有不说破的道理。你现在带她回来,你让我怎么办?” “一直没说破,岂非憋得很难受?现在捅破窗户纸,不是更好?不过少爷你可想好了。你别忘了那枚白色的云子。这位穆……姑娘,接手等于接了个大麻烦。” 雁行以前就提醒过林一川,穆澜极可能是刺客珍珑。想和她在一起,不是一般的麻烦。 “雁行,人心不由自己。将来你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你就明白了。” --- 昨晚失眠,凌晨四点多才睡。起得晚更新也迟了。今天第二更大概在四点左右吧。 第185章 气不走的 穆澜睡了很久。也许是累了。累得连思维都停止,睡了一个白天连个梦都没有做。她醒来时,看到如豆灯火,趴在灯火旁睡着的林一川,脑子里还一片空白。 承尘上熟悉的花绘藻井,精工雕啄的拨步床,眼熟得很呢。最近每次受伤或晕倒,醒来后,都躺在林家宅子里。林一川怎么办到的?昨晚他也在下水道里溜达? 穆澜揭开薄被看了一眼,穿着宽敞轻柔的亵衣。伸手在腰间摸了摸,伤口都处理好了。上次在这里沐浴,好像用的澡豆就是现在闻到的味道。往旁边案几上扫了眼。叠得整齐的夜行衣,斗蓬,内甲,革囊,武器。搜刮的还真是干净。 轻轻揭了被子,穆澜小心地想坐起来。牵着伤口,她嘶了声。 林一川像只警觉的猫,眼皮噌地就睁开了。正看见穆澜以肘撑着身体,揭开被子想下床的动作:“想喝水还是想出恭?” 说话间已走到了床头。 “口渴。” 林一川从暖套里拎出茶壶倒了杯水,一手扶住她的脖子,早着热气的水送到了她嘴边,极自然地说道:“亏得你师父给你做的这件内甲在,否则你早没命了。没伤到筋骨,还算幸事。” 穆澜喝完一杯水,感觉舒服多了,很配合地接话道:“算我倒霉。若换成冬天那件厚甲,最多受点皮ròu伤。对了,麻烦你帮我弄身衣裳,我换过就回国子监医馆里躺着,也免得引人怀疑。” 没有一个字提到那挺括的内甲干什么用的。也没有一句话问谁给我脱衣洗澡包扎伤口。更没提昨天晚上她做了什么惊天动事的事,引得东厂和五城兵马司全部出动搜捕。林一川仔阵推敲精心准备的各种应对硬是一句都没用上。 “外头宵禁。巡逻盘查很紧。不如天明开了坊门再回。” 穆澜想了想,又躺下了:“也好。” 见她闭上眼睛真打算继续睡,林一川不淡定了。 这什么态度这是?她怎么想的?一点不吃惊?一点不害怕?你一直在我面前扮男人,如今被我戳破,你总得表现点什么,说点什么吧? 林一川心口像被棉花给堵住了。这种使不上力的感觉真特么难受。 这时侯穆澜加了把火:“大公子也去歇着吧。我的伤无碍了。不用这样守着我。” 他又不是抹布,用完就扔。 一句大公子,拉开了和林一川之间的距离。彻底惹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8 章 林一川。 好吧,你不吃惊就算了。你连声谢都没有说呢。 林一川又忘了每次都被穆澜气得堵心跳脚的事。所有准备好的话忘了个干净,来了句狠的:“小穆,人多嘴杂。所以……你的衣裳是我换的,伤口也是我给你包扎的。你放心睡吧,这里很安全。” 说完目不转睛盯着穆澜。 “嗯。” 就嗯?一个字? 林一川气得窝火:“你就没别的话和我说?” 穆澜睁开眼睛揶揄道:“你打算告密揭发我?” “那我还救你干嘛?” “你想听我说什么?” 揣着明白装糊涂啊?林一川不干了,坐在床边道:“你是个姑娘!我帮你换衣裳,清理包扎……”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帮着清理下伤口就要以身相许,那是戏文里才有的事。” 林一川恼羞成怒:“谁要你以身相许了?我的意思是,你居然是女人!你就不打和我解释解释? 穆澜慢吞吞地问道:“你才知道吗?” 一层绯色浮上了他的脸。她居然早就知道自己猜出她是个姑娘! 那她是不是早就明白自己对她的心思?她怎么能这样?装糊涂装不懂,冷眼瞧着自己活宝似的……他憋着不敢说,她却早就看出来了!一直在看戏偷乐?实在可恶! 一时间林一川羞愤jiāo加,脸色变来变去,噎得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既然不提,我自然也不会解释。”穆澜淡淡说道,一层悲凉浮上了心头,“你知我身世,知我xìng别,知道我的事情太多。大恩不言谢。” 林一川回神了。他以为她不知道他知道。生怕说破了,穆澜会拒他于千里之外。然而她知道他知道。他不提,她怎好和他说?只以为自己嘴严,为她守口如瓶。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回过神,林一川的话就滑溜了:“大恩不言谢,将来你可要记得报恩。” 穆澜上下审视着他,提醒道:“你从前不是口口声声说,应承了我师父,会保我xìng命?” 我去!我就占不到你一点便宜?林一川真真给气乐了:“穆澜,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真心吗?” “有啊,换作从前,我早杀了你灭口了!” 还饶他一条xìng命,他该行大礼谢她不杀之恩?气得林一川跳起来骂道:“你这个白眼狼!” “现在才知道?”穆澜面不改色地说道,“早说了让你离我远点。” “明天一早你赶紧滚蛋!”林一川气得拂袖就走。 “记得帮我再买身衣裳。” “凭什么?” “你要我穿夜行衣出门。被逮着,我可不经打,会直接供出是你救了我。送佛送到西,我平安回到国子监,和你就没关系了。” 林一川用手指点了点她,黑着脸走了。 穆澜苦涩地叹了口气。但愿林一川这一次真被气着了,再不搭理她。 她心里清楚,下水道里最后和她打斗的人不是林一川。既然救了她,这人必定和林一川有关系。会是谁? 穆澜勉强地坐起了身,从革囊里取出一只木制的弥勒小佛像。这只小佛像只有拳头大,是幼时随母亲去寺里烧香,见雕得精巧可爱买的。拿回家孝敬了父亲,从此一直摆在书桌上。她的记忆没有错,只不过,当时她看见父亲不是往那本黄帝内经里藏“银票”,而是看到父亲将一团物事塞进了佛像中,然后用蜡将佛像底部封了。 父亲的书已经全部被换过了。 穆澜记得那本黄帝内经,是因为儿时淘气,她在内页上画了只蝴蝶。库房里的那本书里却没有。 也许他们都认为父亲书房里的书最为重要,将所有的书都换掉了。 她在库房里呆的时间够长,随意将油纸包着的纸缝进了那本书中,给了穆胭脂。 母亲不值钱的粗布衣裳没有换掉。这只街边小摊上卖的佛像太不起眼,也和她幼时房中的玩具放在了一处。 她拿起匕首捅开底部的蜡团,从里面掏出了一张纸。 父亲熟悉的笔迹映入了眼帘。这是一纸脉案,照例太医为贵人们诊脉开出的医方,都会保存在太医院中。而这张医方却被父亲藏了起来。 “仁和二十六年十月初八,奉旨入坤宁宫请平安脉……脉如行云流水,母子康健。” 那是十八年前的事。那一年先帝元后难产而死。穆澜疑惑地想,父亲不是在十年前为重病的先帝开出了虎狼之yào而获罪?为何他藏起的这张医方是十八年前的?如果说他诊错了,十八年前就该获罪。 “既然你们很害怕父亲吐露秘密。那我就一定要揭开这个秘密。”穆澜想起户部的围剿,想起穆胭脂背后的一刀,整个人燃起了熊熊斗志。 她将佛像与脉案重新放回了革囊。门突然被推开,林一川虎虎生风地走到了她面前。 ------ 没睡好,还是两更。不过明天只有一更。出门办点事。 第186章 你没有比不上他 穆澜第一时间缩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装睡。 事实上她也很累。没伤到筋骨,流血过多让她分外疲倦。她打定主意要冷了脸对林一川。被他瞧出来装睡又如何?只会把他气得更厉害。她的身份太过危险。她不想连累林一川,不想让他为自己涉险。 闭着眼睛却没有失去感觉。穆澜感觉到林一川的气息迎头罩了下来,不得己又睁开了眼睛。 林一川俯身下探,双手撑在她的身侧,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穆澜顿时觉得自己活像被老虎按在爪子下的兔子,浑身不自在。她挑起了眉讥道:“大公子恼羞成怒想要霸王强上弓?” 他就知道。她嘴里就不会有一句令他舒坦的好话。林一川调整了下动作,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按着被子。确定不会碰着她的伤口,也不会让她有挣扎的余地。 穆澜蓦然发现自己像一只刚露出脑袋的蚕,眼睁睁瞧着林一川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隐隐猜到他的心思,气极败坏地低吼道:“我当被狗咬了!” 林一川堵住了她的嘴,模糊不清地说道:“你可以咬回来,我不介意。” 穆澜:…… 他的吻很温柔,噙着她的唇轻轻地亲吻着。他闭着眼睛,虔诚而专注。 温暖的气息让穆澜的心都在颤抖,她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穆澜的放松,林一川小心翼翼地说道:“小穆,不要喜欢无涯了。你现在不喜欢我不要紧,我疼你就好了。” 这句话让穆澜鼻腔深处涌出浓浓的酸意,眼泪顺着眼角滚落出来。 “要不,我借我的背给你,你哭够了就再也不哭了。” 林一川真的背转了身。 穆澜大口喘着气,瞪着他的背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喜欢无涯。我就喜欢他!林一川,你对我再好都没有用!” 背对着穆澜坐着,林一川悄悄攥紧了拳艰难地说道:“他就那样好?” “他生得如谪仙般美貌。他尊贵不凡。他当然好!” 林一川霍然转过身:“你脑袋被门夹了?被驴踢傻了?你明知道和他不可能!” 穆澜冷冷看着他:“我和他不可能就该喜欢你?” “你养母不要你,朝廷要杀你。我都不怕。无涯知道你是池起良的女儿,他还会喜欢你吗?” “他不喜欢我,我还是喜欢他。” 林一川凝视着穆澜平静无波的眼神,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我就是想知道,你对我有没有一点点动心。现在我知道了,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你喜欢的人一直是无涯。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我本想凭着对你的心还能和他争一争。你与他两情相悦,我这颗心也不值得什么了。” 穆澜偏过了脸。一种无奈又椎心的酸痛让她的眼睛慢慢湿润,眼泪渐渐盈眶,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在枕上。 “从认得你开始。不是想方设计从我这里骗银子,就是狠踩我的痛脚。诓我去给杜之仙清理猪圈,不说话来恶心我,你就不痛快。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 “是啊,是我自己犯贱。明明你都叫我离你远一点,我自己要送上门来任你蹂躏。” “除去你家与皇家的纠葛,无涯确实好。往街头一站,就能引得满京城的姑娘尖叫。是个女人都会喜欢他。我自出生起是扬州首富家的儿子。他自出生起就坐拥江山。我确实比不得他。” “小穆,你这样聪明。喜欢他就喜欢了呗。将来懂得怎么放下才好。” 林一川说完,也没看穆澜,起身便走了。 “林一川。” 听到穆澜叫他,林一川的背僵了僵。 “林一川,你没有比不上无涯。” 他蓦然转身。 穆澜冲他笑了笑:“我先喜欢上了他。对不起。” 沉默了许久,林一川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门被他轻轻拉拢阖上。他背靠着房门站着,仿佛听到穆澜的叹息声。刹那间,脑中跳出了与穆澜在扬州初识的画面。那样鲜活的穆澜,让他怎么舍得放下。 雁行站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同情地望着他。 林一川走到他面前,目无表情地说道:“吩咐燕声收拾收拾,回扬州。” 雁行噗嗤笑出了声来:“少爷你活像在外头受了欺负哭着回家找爹的小屁孩子。” 像戳破了一个泡泡,林一川一脚就踢了过去。 雁行滑溜地绕到了树后:“照我说,不喜欢最好。那可是个大麻烦!” “你怎么救到她的?你昨晚在什么地方?也去户部库房偷东西了?”林一川边追边问。 “你真当我是燕声,是你林家的奴才?小爷我是你从小到大同门学艺的师哥!” “你打得过我吗?” “打不过我也是你师哥!” 两人从院中直打到后花园里。林一川骑在雁行身上举起了拳头:“服不服?” “服,我服行了吧?别把我揍成yīn阳眼,我还得出去见人呢。”雁行喘着气不动了。 林一川翻了个身,躺在了他旁边的草地上:“师哥,你没把捡到那枚白色云子的事说出去吧?” “为了你的心上人,连师哥都叫了。我的大少爷,你有点出息行么?” 见林一川偏过脸瞪自己,雁行没好气地说道:“放心吧,说出去她就死定了。我晓得轻重。” 两人安静地望着被雨水洗过的夜空。漫天的星辰嵌在深邃的天幕上,像一个个未知的谜。穷尽目力也找不到星星的确切所在。 雁行轻声说道:“你回扬州也好。最近京城风起云涌,水已被搅混了。” 林一川扯了根草叶打着结:“我想多陪陪我爹。杜之仙当初说过,只能延命,不能根治。回家尽孝,国子监不会不允,先休学吧。” “是该回去了。”雁行想着指挥使令自己呆在林家的目的,叹息了声。 穆澜睡得更沉的时侯,听到了敲门声。 她睁开眼睛,看到沉沉的夜色。 雁行端着衣裳走了进来,态度很恭谨:“穆公子,我家少爷觉得天明再回国子监比较打眼,还是现在动身比较好。小人在外头侯着。” 他放下衣裳出去了。穆澜也打算早点回国子监医馆躺着。昨晚没有回去,白天也不在。万一有人来医馆打探,方太医会应付得很难。 换好衣裳出了门,没有见着林一川。一辆马车已驶进二门停着。 穆澜走动时看不出受了伤。但腰间的伤口仍传来阵阵疼痛。 “有劳了。”她进了马车躺下了。 雁行亲自赶车。路上偶尔遇到巡城的士兵。穆澜留心听着外面的动静,很诧异那些士兵没有搜查就放行了。她突然想到林一川有锦衣卫的腰牌,是靠着这个一路通行无阻? 到了国子监外,雁行掀起车帘道:“我送你回医馆。” 雁行带着她越墙而入。穆澜注意到他的轻功不错……他完全避开了她肩上的伤和腰上的伤。他知道她伤在何处。雁行的个头与那晚下水道里的来人差不多啊。能救走自己,送到林一川家中,不让消息外泄。是他吗?穆澜挑了挑眉。 进了医馆后院厢房,雁行也没作声,抱了抱拳,颊边的小笑窝很深。 “昨晚上谢谢你。” 雁行眨了眨眼:“外头太乱了,穆公子安心养伤要紧。” 说罢就走了。 这是在提醒她最近安份些?穆澜觉得林一川这个小厮说话语带双关。她在床上躺下,平安回来,安心养伤要紧。 只是,穆胭脂得了那“东西”,会让自己安心养伤吗? --- 今天忙,只有一更哦,周末愉快. 第187章 太后允了 东厂在户部设伏。五城兵马司围了六部所在。紧接着的全城搜捕。动静太大,传进了宫里。 早朝时,不用无涯开口,谭诚便禀道:“皇上,东厂发现十年前谋害先帝的前太医院院正池起良一案中有漏网之鱼。潜进户部偷盗池家被查抄的旧物。东厂已照会刑部发了海捕文书。” 池起良?无涯记得他。这是他初登帝位后,第一个愤怒地想杀的人。如果不是他,父皇不会骤然驾崩。 无涯清楚地记得,当时母后悲痛yù绝,自己气得大吼:“这等逆臣通通该杀!” “朕当时年幼,却也记得抄斩池家一事是东厂办的。怎么还有漏网之人?” “当年东厂仔细核对过名册,确定无一人逃脱。但此人冒险进户部盗窃池家旧物,哪怕不是池家的人,也必定与池起良谋害先帝一案有关。臣请旨重新核查。” “准了。” 散了早朝,无涯没有坐步辇回宫,沿着宫墙缓缓行走着。 “秦刚。龚指挥使真的没有chā手?” 秦刚虽然是锦衣卫,更重要的身份是禁军统领。他也很疑惑:“臣将户部老库增派禁军一事禀了指挥使大人。他没有多说什么。臣猜想,锦衣卫恐怕仍在隔岸观火。” 无涯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9 章 叹道:“池起良任太医院院正也有二十年了。他当年瞒着太医院改了yào方,喂了父皇一碗虎狼之yào。方太医曾为他辨解,道先帝一直用的是太平方,太过保守,以至病情毫无起色。池起良医术精湛,许是想剑走偏锋,以虎狼之yào治好先帝。此方太险,因此没有经过众御医辨证。哪知先帝缠绵病榻已久,没能抗住yào力。也许池起良并非存心谋害。” 秦刚也为池起良惋惜:“无论如何,先帝也是因他那碗yào驾崩。” “也正因如此,池起良谋害先帝罪名确凿。”无涯话峰转过,“既然罪名确凿。纵是池家还有人活着,还能翻了此案不成?朕疑惑的是谭诚大动干戈,真是对先帝一片忠心?皇叔今天仍然没有上朝。五城兵马司配合了东厂围捕。你去见见礼亲王,问问他的意思。” “是。” 禁军内护宫城。五城兵马司护卫京畿。这两处兵力一直隶属皇帝。礼亲王自先帝在位时就任了五城兵马指挥使。无涯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对自己的忠心。他心里清楚,许家是外戚,谭诚谋权。宗室不会偏向这二人。是自己能够倚靠的力量。 礼亲王很少上朝。一直不偏不倚地保持着中立。无涯想知道他怎么看这件事。 看了眼天色,无涯进了后宫。许久没有去看核桃。既然和穆澜挑破了留核桃在宫里的用意,无涯心里少了顾虑,兴致勃勃地去了。 才进了永寿宫,就听到里面脆脆的说笑声。无涯不由莞尔,摆手止住了宫人通报,悄悄走了进去。 锦烟正和核桃聊天:“……穆公子突然跃到了墙头,吓了本宫一跳。他生得可真俊!” 知道是穆澜,核桃与有荣焉:“可不是嘛。我就没见过比少班主更俊俏的!” “少班主?你认识他?” “我和他自幼一起长大。” 无涯站在门口,听核桃兴致勃勃地讲述着穆家班里的趣事。他忍不住想起去年端午在扬州与穆澜的初见。 “穆公子已经进了国子监,可再不是杂耍班的小子。将来有了功名,本宫便叫皇兄赐婚!”锦烟毫无羞涩之意,拉了核桃的手道,“月姐姐,你已经是皇兄的人了。可不能再想着穆公子!我待你好就是!” 无涯啼笑皆非。又满心不是滋味。难不成这两个丫头还想和自己抢穆澜不成?他听着里面传来的打趣声,摇了摇头退了出去。 他去了坤宁宫。想娶穆澜,得为邱明堂正名。这件事还是提前和母后商议为好。 日头dú,无涯走得急,额头些许沁出了汗。许太后心疼地亲自拧了帕子给他擦拭,埋怨道:“皇上为何不坐步辇?梅青,把早晨煮好的酸梅汤端来。午膳做清淡些,别忘了做皇上爱吃的水八鲜。” 许太后迭声的吩咐让无涯心暖。他握住了母亲的手道:“母后最好了。” “你呀!”许太后执了他的手坐了,嗔道,“万寿节就快到了,都二十一岁的人了。该立后了。” 无涯笑道:“朕不是已经下了旨令礼部选秀么?明年开春,秀女进宫。儿臣就立后。” “还有大半年呢。”许太后有些等不及了,“大婚后想抱孙儿,又是一年。” “母后。儿臣有一事相求。”无涯扫了眼宫里侍奉的人,梅青知趣地领着宫人们退下了。 殿中仅剩下母子二人,许太后拍了拍他的手道:“什么事要避人耳目?” 无涯握紧了母亲的手,轻声说道:“儿臣心中已有皇后人选。” 许太后震惊了:“你,你有心仪的姑娘了?是哪家的闺秀?” “她本是前河南道监察御史之女。”无涯轻声将邱明堂案说了,“母后,邱明堂是给杜之仙背了黑祸。获罪罢官。不给他平反,她没有资格参加选秀。” “这这……”许太后瞠目结舌。儿子居然看上了罪臣之女!“那是先帝时判的案,怎么好改判?杜之仙虽死,名望尚在。你父皇爱惜他的名声,才让邱明堂替他背了黑祸。你若将这案子的内情大白于天下,岂非不孝?” “谁说要翻案?过了仲秋八月节是儿臣的生辰。儿臣想大赦天下。像邱明堂这等只是贬官之罪,在赦免之中。不就行了?没有人会注意到名单中还有一个过逝十年的小小御史。” “这法子倒也可行。”许太后松了口气,对穆澜生出了兴趣,“不过,这皇后人选非比寻常。母后要先见一见那位邱家姑娘。若不讨哀家欢喜,哀家可不答应。” 许家没有适龄之女。无涯又瞧不上许家推选的官员之女。谭诚不争后位,也会chā手嫔妃人选。邱家姑娘无权无势,进了宫唯一的倚靠只有自己。皇帝心仪于她。就算谭诚安排嫔妃,也得不了皇帝的心。许太后心思转动,觉得有这样一位皇后,也不错。 “儿臣谢过母后。她心底善良,母后一定会喜欢。等大赦之后,儿臣就安排她进宫。”无涯眉开眼笑。 许太后略有些吃味,但瞧着无涯这般欢喜,她也欣慰不己:“母后就你一个儿子。只要那邱家姑娘xìng情温婉大方,能担得起一国之母。母后定让你如愿。” “母后!”无涯感动地把脸靠在了她膝上。 宫里几十年,许太后见多了尔虞我诈,权势倾轧。史书中前朝多少位太后为了掌权和皇帝离心。可她与皇帝却有着非比寻常的亲情。这让许太后分外骄傲与满足。她一向不chā手前朝诸事。这紫禁城的后宫中,谁又敢轻慢她半分。说到底,后宫的女人能倚仗的男人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 ---- 明天再多更了。今天陪爸妈吃饭去。 第五卷 江山如坪 第188章 画中少女 夜深了。谭诚盯着棋盘,始终无法静心。他扔了棋子去了花园。 夏虫在夜里轻鸣,一树树白色的曼陀罗静静开放。他站了许久,晒然笑了笑,折身进了书房。 推开书柜,进了密室。关闭的门隔开了虫鸣声,谭诚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屋顶嵌着的明珠与琉璃相jiāo耀映。柔和的光将墙上悬着的画卷照得纤毫毕现。 画卷上画着位骑白马的红衣少女。少女身材曼妙,红裙与长及臀部的黑发被风吹得起伏飘dàng。明明面容瞧着美丽温柔至极的女子,手中却挥舞着一根银色的长鞭。马四蹄奔扬,她似要策马踏云飞进空中。画师技艺高超,将少女的高贵气度与潇洒劲儿画得栩栩如生。 “我一直觉得你还活着。”谭诚慢慢饮着酒,微笑着望着画卷上的少女道,“是人就有弱点。我查遍了,唯独没有找到那根银丝惊云鞭。尸体可以是假冒的,银丝惊云鞭却仿不出来。你太喜欢皇上令工部给你打造的这个生辰礼。不然也不会有这幅画像了。” 说过这段话,谭诚没有再出声。他将一壶酒饮尽,深望了画像一眼,离开了密室。 ------- 躺了两三天,方太医的医术让穆澜的伤收口结痂。只要不剧烈运动,伤会慢慢养好。坠马闪着腰也差不多躺这几天。穆澜收拾停当,正打算和方太医告辞回宿舍。 整齐走进医馆的脚步声让她蓦然一惊。 方太医比她镇定:“东西在后院最末一间厢房的地板下。” 穆澜的眼瞳收缩了下。方太医这是在对自己jiāo待后事一般。是她连累了方太医。进户部库房找池家的旧物,与池家jiāo情匪浅的方太医就引起了东厂的注意。没等她开口,院子里已进来一队东厂番子。方太医整了整衣袍越过穆澜走到了门口:“莫冲动。” 穆澜收回了想要拉扯住他的手。 “梁大档头。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方太医淡淡地和领头的梁信鸥打招呼。 “有些事想请教方太医。”梁信鸥和气的笑着,看向了厢房里的穆澜,“穆公子也在啊?” 方太医回过头道:“每天贴一张膏yào。用完了再来医馆取。” “穆公子受伤了?”梁信鸥眼神闪了闪。 穆澜笑道:“前几天上骑shè课坠马闪了腰。学生告退。” 她出了厢房,朝方太医和梁信鸥拱了拱手,绕过番子们慢吞吞地离开。 梁信鸥回头望着穆澜的背影想,真巧啊。 “梁大档头请。”方太医请梁信鸥进去说话。 “不必了。还请方太医随本官走一趟。”梁信鸥将对穆澜的疑惑按下,将方太医带走了。 看着方太医被带走,穆澜的眉紧紧蹙在了一起。 “小穆!”许玉堂叫着她的名字,朝她走了过来,“正想去医馆瞧瞧你,养得差不多了吧?” 许玉堂突然来看自己?穆澜感觉他有话对自己说,敷衍地答了句:“还行。就是不能太使力。免得弄成习惯xìng扭伤。” 说话间,许玉堂的手拍在了她肩上。他想表达亲呢,却让穆澜疼得脸色一白,咬紧了牙。她轻巧地甩开他的手,望着渐行渐远的东厂一行人道:“东厂刚才来将方太医带走了。这事……” 许玉堂果然被引开了注意力,低声说道:“估计是与前几天户部库房被窃案有关。方太医与池家jiāo情莫逆。这么多年了,方太医因池家备受打压。应该只是带去问问话。你莫要担心,有皇上在呢。” 方太医是父母的大媒。这次被东厂带走,是要当成引池家漏网之鱼上勾的诱饵了。明知是诱饵,她也不能不去救。现在唯一能救方太医的只有无涯。穆澜垂下眼眸。知道方太医是因为池家的事被东厂带走,无涯会救他吗? 许玉堂见左右无人,轻笑了起来:“后天休沐,你去绿音阁。有人找你。” 是无涯找她。穆澜点了点头道:“好。” 两人走回擎天院,路经谭弈宿舍时,林一鸣正和谭弈在回廊上坐着喝茶。看到穆澜,林一鸣夸张地叫了起来:“小穆,你的腰好了?” 一听林一鸣的声音就知道他不怀好意。穆澜笑道:“多谢一鸣兄关心。” 林一鸣刷地抖开扇子,不无得意地笑:“我伯父病重,堂兄休学回家侍奉去了,你可知道?呀,等到来年他回国子监,就得叫我一声学长了。” 他终于回扬州了。这样也好。穆澜好奇地问道:“林一川休学回扬州了?也对哦,你伯父病了,他得回去接手林家产业。估计不会回国子监读书了。” 说罢就走了。 林一鸣呆了半晌,转头就问谭弈:“谭兄,你可是答应过我,林家的产业归我的。” “放心吧。”谭弈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户部库房被窃那晚,穆澜坠马闪了腰躺在医馆里。林一川那天晚上还在国子监。第二天就遣了小厮,说家中老父病重,办休学回家侍奉。自己亲眼目睹,穆澜不像是假装。他们俩怎么有事都凑一块了呢?这也太巧了吧? 他放下茶盏道:“我有事出去一趟。” 几天没回去了。谭弈越想越不对劲,风风火火地赶回了东厂。 谭诚此时正在独自对弈。 谭弈知道他的习惯,没有急着开口,站在旁边等待着。 一枚黑子落下,谭诚喃喃念了个人名:“灵光寺。” 他继续落子,嘴里念着:“苏沐,林一川,穆澜,陈瀚方。” 谭诚从棋盘上拈走数字:“苏沐。林一川,穆澜。” 数枚棋又落在盘中:“侯庆之,应明,穆澜,林一川,谢胜。” 又拈走两字:“林一川,谢胜。” “应明,穆澜。” 谭诚停了下来,又念了这两遍人名,抬头看向了谭弈。 “义父。您这是?” 将棋子扔回棋盒,谭诚淡淡说道:“不到休沐日回来,什么事?” “义父。前几天户部库房失窃。孩儿回想,第二天林一川就请假回扬州。而当时穆澜坠马闪了腰躺在医馆里。虽然穆澜坠马是孩儿亲眼所见,还是觉得太巧了。” “方太医,穆澜。”谭诚念着两人的名字,微微笑道,“是啊,是太巧了。实则虚之,虚实则实之。本以为是枚放在明面上的棋。却总觉得这枚棋走的路子太不寻常。” 说得谭弈一头雾水。 “继续盯着就是。” 谭弈急道:“义父难道不怀疑穆澜和林一川?” “小鱼小虾捞之何用?且等着看吧。”谭诚并不解释,随口将谭弈打发走了。 --- 二更在下午三点左右,写得顺会提前更。 第189章 重新谈判 休沐这天,穆澜一早离开了国子监。才出得集贤门,就看到六子戴了顶草帽缩坐在门口。见着穆澜出来惊喜地冲她使了个眼色。 在户部库房里,穆澜往那本《黄帝内经》的书页中塞进去一张油纸包着的白纸。还以为她能沉得住气,不找自己了。讥讽的笑从穆澜眼中一掠而过。她慢吞吞朝云来居走去,路经一个馄饨摊。穆澜停了下来:“老板,一碗馄饨,多加香菜!” 不多时,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过来。穆澜用勺子舀了个,吹着气,得凉了,和着半勺鸡汤送进了嘴里。天气太热,半碗馄饨下肚,她额头已沁出了一层细汗。 “来碗馄饨。” 随着沙哑的声音,穆澜身边坐下一位戴着斗笠的男人。 穆澜舀着馄饨,吹着气,轻笑道:“大热的天,您不怕热出一身痱子?” 如果戴上面具,穆胭脂又化妆成了面具师傅。薄底靴外套着双厚底鞋,改变了穆胭脂的身高,加了棉垫的肩与宽大衣裳改变了她的体型。连双手都掩在宽大的袍袖中。 正因如此,穆澜被她骗了十年。 “那晚发生的事情,我可以帮你查。” 穆胭脂明白穆澜的xìng情。也没有过多的废话。 那晚?父亲给先帝喂下虎狼之yào的那天晚上吗?现在去查?十年时间都没查出来,现在就可以?穆澜心里讥讽着。她咽下最后一个馄饨,端起碗把鸡汤喝了,数了铜板放在了木桌上:“东西已经被你拿走了。我没有利用价值了。没什么可以和你jiāo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0 章 易的了。” “那东西是这个?” 穆胭脂将一张白纸放在了木桌上。 白纸已经不再是纯白色。看来用火烤过用yào水泡过,很是折腾了半天。穆澜压住心里的笑意,瞥了眼道:“那就是早被掉了包。是个陷井呀。你们如此看重那东西,能说说是什么?我也很好奇。” “客人,请慢用。”煮好的馄饨端了过来。摊主收走了铜钱,朝穆澜笑道,“慢走。” 穆澜站了起来。 “在宫里你还能找谁?找小皇帝询问?你不怕他知道你是他杀父仇人之女?” 穆澜充耳不闻,抬脚便走。身后传来穆胭脂极轻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悔意:“等了这么多年,突然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不免心急。” 这是向自己道歉,后悔不该从背后捅她一刀?捅了她一刀,切断了所有的母女缘份,还能厚着脸皮重新和自己谈jiāo易。果然对她没有一点点感情。穆澜笑了起来,眼角却有泪沁出。她的脚步没有停。 身后的声音细如游丝钻进了她耳中:“东厂带走了方太医。接下来,他们很快就能从宫里找到池霏霏。” 从宫里找到池霏霏?池霏霏明明是自己,被找到的人是谁?穆澜转过身。 穆胭脂正将一勺馄饨送进嘴里,赞着摊主:“好手艺!” 穆澜走了过去,坐下道:“老板,再来一碗,多加一勺虾皮!” 几不可闻的轻笑声响起。穆澜不用看,也知道穆胭脂很满意自己的态度。 “核桃没有池家的记忆。” 穆胭脂慢悠悠地说道:“你难道不知道江湖中还有催眠术?也许哪天晚上我进宫一趟,对她用上一用。也许她就会在某天和皇帝用膳时,屏退左右,行刺皇帝。” 行刺皇帝,核桃会死。死之前会在东厂里受尽折磨。穆澜提醒自己不能被穆胭指牵着鼻子走。她压着心里的愤怒,笑着从摊主手中接过了第二碗馄饨:“皇帝知道冰月姑娘本该叫核桃,来自穆家班。” 如果穆胭脂敢这样做,东厂紧接着就会查收养核桃的穆家班。穆澜不相信穆胭脂会这么快暴露在东厂面前。 “杜之仙送来的孩子。我自然要收留。他是闻名天下的大儒,江南鬼才呀。”穆胭脂笑了起来,“我如何敢得罪我儿子的先生?我一个大字不识的fù人,如何知晓帮他养的是罪臣之女?” 斗笠遮住了穆胭脂的大半张脸。穆澜只看到她向上翘起了嘴角。 所有的罪都可以推到老头儿身上。反正是死无对证。 就算东厂查穆胭脂,她早有准备,又能查到什么? “舍了核桃,掩饰你我的身份。让东厂以为抓到了池家的漏网之鱼,引开他们的视线。这办法不错吧?” “不过,你能放下她不管吗?” 穆澜不得不配服穆胭脂的心计,苦笑着妥协:“你查到那晚的事,我就把东西给你。” “说不定我看到你爹藏起来的东西。我就能查到那晚发生了什么事。” 那张医方绝不能现在给穆胭脂。这是筹码。穆澜笑了笑道:“核桃对你来说只是一枚闲棋。只要我能把她弄出皇宫,你放过她。我就把东西给你。这样你我都放心不是? “你师父说的没错,你这孩子就是心太软了。这碗馄饨,我请客。”穆胭脂达到目的,数了两碗馄饨的钱放在桌上,悠然离去。 穆澜再没了胃口。她起身离开,六子已牵着那匹白马茶花过来,殷勤地说道,“客人,这是您寄放在本店的马。” 茶花见了穆澜分外亲热,用头蹭了蹭她。穆澜这才想起,那晚去松树胡同,将马寄放在了车马行。穆胭脂将这匹马带了回来,她也知道这匹马是无涯送的。她又在打什么主意呢?穆澜如今对穆胭脂有点草木皆兵的感觉。她没有多说什么,翻身上了马,奔去了琉璃场绿音阁。 绿音阁今天没有额外的客人。秦刚带着人坐在大堂里。见穆澜来了,很客气地引她进去,同时低声说道:“反正有东厂的人盯着。干脆包了这里也还清静。穆公子,请。” 秦刚引她走到假山下,就站住了。 穆澜抬阶而上,春来的小脸笑成了一朵花,弯着腰为她开门:“主子,穆公子来了。” 门轻轻在身后关上。 无涯已按耐不住,大步走到了她面前:“听说你坠马闪了腰,好了吗?”说着,他的手就伸了过来。 穆澜挡开了他的手,闪身避开:“已经好了。” 无涯垂下脸看着自己的手,心隐隐抽痛。她真的不喜欢他了?可他明明向她解释得很清楚。他和核桃之间清清白白。 --- 今天就两更了。 第190章 各怀心思 明明打定主意要斩断这段情缘。无涯黯然的神情仍让穆澜心里抽痛。人生如若初见,该有多好。她情愿一生做天香楼的冰月姑娘,不问他的来历,不问他的身份。只当他是萍水相逢的无涯公子。 只是,回不去了。 “无涯。我们回不去了。” 无涯盯着墙边摆放的冰盆。袅袅升起的凉气仿佛从他心底深处冒了出来,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回不去便无需回头。和我一起往前走就是。”无涯不想再和穆澜讨论两人的身份差别。他是皇帝,他说行就一定行。 无涯不会懂得,她有多么无奈。穆澜深吸了口气,认真说道:“无涯,我们之间断无可能。你放手吧。” “我不会放手!”无涯握住了她的手,急声说道,“你为什么就不能信我一回呢?” 我相信你的感情,却不相信我们能在一起啊。穆澜眼里噙着一丝悲伤。长痛不如短痛,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与其将来无涯知晓真相痛苦难以原谅自己,不如现在硬下心肠。 “我早说过了。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他不会相信。无涯摇着头:“你敢对天发誓说你心里没有我?” 是她对不起无涯。这一生,她谁也不爱了,瞧着他幸福就好:“我发誓若我对你还有情,叫我一生孤苦……” 无涯心头大恸,扭过脸吼道:“不要说了。” 自从她进宫见了核桃后,她就对他冷淡起来。她如今想都没想就发下誓言。明明解释过,她不是不相信,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无涯惨然笑了起来:“知道今天我约你来,想对你说什么吗?我打算八月节大赦天下。你爹邱明堂会在赦免名册中。你就再不是罪臣之女。” 穆澜心神一颤,没想到无涯肯为她大赦天下。大赦天下,会赦免背了黑锅的邱明堂,却不会赦免谋害先帝的前太医院院正。她低下了头,长睫掩住了眼里的痛楚。 他思前想后。想到了借万寿节大赦天下。考虑到朝中格局。在谭诚与许家之间寻找那一线机会。母后再宠爱他,也会站在许家的角度思索他需要娶一位怎样的皇后。正因如此,在双方博弈中,他就有机会娶一个娘家没有权势的皇后。 辛苦权衡之下,他看准了这个的机会,得了母后首肯。他是这样高兴,兴冲冲约她相会,想打消掉她所有的顾虑。她却对他说,她不喜欢他了。 “我去求了母后。她答应了,说想见你。我原打算过了生辰,大赦天下后,就带你进宫去见她。” 太后若知道她是池起良的女儿,会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吧?穆澜的思维渐渐清明。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自从找回记忆后,穆澜知道,这是她和无涯之间的死结。 “对不起……” “我不想听!”无涯打断了她的话。核桃是她心里一根刺。那么,他就把这根刺从她心里剔除掉。他抬起穆澜的脸,认真地说道:“美人如花,各尽妍态。我要美人,还怕找不到?穆澜,你还不懂我吗?将来,我再不会让你误会。” 这样还不行吗? 穆澜突然很想告诉无涯实情。他纵然下不了手杀她,也会断了对她的这份感情。然而话到嘴边,她却说不出口。 知道她是邱明堂之女。无涯想到了大赦天下。他在努力为两人的将来劈荆斩棘,她又将一重山横在他面前。 无涯深情的凝视让穆澜无地自容。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将来你会遇到更好的姑娘。” “穆澜!”无涯低吼出声。他咬牙切齿望着她,被她一盆盆冷水浇得浑身冰冷。 他拉着她就往外走:“我这就带你进宫。国子监再没有穆澜这个人。” 穆澜用力甩开他:“无涯!你冷静点。” “我没法冷静!我与核桃清清白白,你为何就不肯信我?就因为她,你就变了心意拒我于千里之外?穆澜,你可有良心?” 然而在穆澜再开口前,无涯突然害怕了。他从来没有这样心慌过。他快速地说道:“仲秋是杜之仙的祭日。我下旨令你回扬州祭祀。你我都静一静吧。我希望你回来的时侯……你能告诉我你的心意。” 穆澜没有作声。回扬州祭祀老头儿也好。她心里太多谜,也许哑叔能给她答案。 见穆澜没有再说绝情的话,无涯暗暗松了口气。他转开了话题:“你不用胆心方太医。前几天东厂查一桩旧案,与方太医有些瓜葛。没有为难他,询问完就会放他回去。” 听到旧案,穆澜挑了挑眉。东厂在查池家的漏网之鱼。无涯说的如此轻松,显然是支持东厂查案的。当初他年纪虽小,也恨着父亲吧?一念至此,穆澜越发黯然。 “既然你和核桃清清白白。我想这次回扬州带她一起离开。” 无涯不由失笑。若不放核桃离宫,倒像是他心虚似的。他想了想放柔了声音说道:“现在让她离开,会引起谭诚的怀疑。等明年春天选秀,再让她失宠。到时侯我会寻个理由遣她去寺里修行。” “我要带她一起离开京城!”穆澜猛地提高了声音。 无涯愕然地望着她。渐渐地,他的眼神变得宠溺:“好。你不想让她留在宫里。我来想办法。” 这样的无涯让穆澜没了脾气。她垂眸说道:“既是下旨。你素来对师父尊敬有加,不如让素公公陪我回去。也免得令东厂起疑。” 好办法!无涯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素公公服侍了三代皇帝,对自己忠心不贰。也许,他能做些安排:“好。我该回宫了。我等你回来。” 送走无涯,穆澜拿出了穆胭脂曾给她的荷包。她望着上面的丹桂出神。方太医很明显知道丹桂意味着什么,却不愿意告诉自己。那位服侍了三代皇帝的素公公是否也认识这枝丹桂?奉旨回扬州祭祀的路上。自己要怎样做才能撬开素公公的嘴,打探到先帝驾崩时的情形? ---- 今明两天都只有一更。这两天事多。 第191章 她成了布局的人 皇帝赐下祭品,令杜之仙关门弟子穆澜回乡祭祀。 穆澜启程时,方太医已经从东厂回到了国子监。 去了趟东厂,方太医又添了几丝白发。穆澜感觉到他的yù言又止。她没有拿出荷包逼方太医。 方太医府上还有一百来号人。能替自己保守住秘密,已是再生之恩。穆澜平静地辞行。 许玉堂谢胜和应明几人不容穆澜推辞,将她送到了京城外码头。 码头依旧热闹。空地上有摆摊的,卖杂耍的。聚拢着看热闹的百姓。听着不时传来的叫好声,穆澜想起了年初进京时的穆家班。 那天因许玉堂和谭弈相约绿音阁斗诗,奔去看热闹的百姓连赏钱都没给。她和林一川气极败坏去看万人空巷与羞杀卫阶…… 许玉堂不经意地用胳膊肘撞了下穆澜,嘴里笑道:“小穆,定要给我们带江南的好酒回来。” 顺着他的目光,穆澜望向对面的酒楼。临江一面的雕花窗户大敞,无涯正看向自己。穆澜心里又是一叹。她冲许玉堂等人抬臂作揖告辞。行礼的方向却是面向无涯。 此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日。穆澜默默向无涯告别。她负了他的情意,还骗他利用了他。在她心里,池家被灭门的真相,核桃的xìng命安全,都重过儿女之情。 带走核桃,她在京城再无牵挂。再回京城,她将是潜入黑夜的影子。不会是无涯希望看到的邱家姑娘。 也许是直觉,无涯隐隐感觉到不安。他目送着穆澜登上官船,问侍立在侧的秦刚:“安排妥当了?” “主子放心。冰月姑娘扮成宫婢已悄悄送上了船。随行护送的禁军都是可信之人。”秦刚低声答了。 无涯眺望着站在船头的穆澜。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全做到了。你莫要负我。 “回宫。” 船扬帆启航,渐渐离了码头。 这时,一骑快马伴随着叮当的铃声出现在码头。 见着船正驶离,丁铃自马上一跃而起,轻飘飘落在船上。 素公公吓了一跳:“丁大人这是?” 丁铃眯缝着小眼睛,用袖子擦着汗,大大咧咧地上前见礼:“素公公,本官要去江南办事。搭个顺风船呗。” 船已离了岸,也赶不走丁铃。素公公无可奈何地吩咐人给他准备房间去了。 穆澜看了眼河道上川流不息地船只,和丁铃见过礼就回了自己的船舱。 关了房门,她望着从床上跳起来的核桃灿烂地笑了起来。 “少班主!”核桃快走了几步,扑进了穆澜怀里,“你不怪我了?我不是故意要让你误会我和皇上……” “傻丫头。”穆澜拍了拍她的背安慰着她。核桃什么都不知道,只因着与自己的情份,成了穆胭脂要挟自己的筹码。她扶着核桃坐下,认真说道,“核桃,我再问你一次。你是否喜欢他?” “我没有!”核桃急着想要站起来。她委屈地想,我自是知道你和皇上两情相悦,难道你不信我? 穆澜按着她的肩,轻叹道:“我只担心你愿意留在宫里,曲解了你的心意。” 如果核桃真对无涯有了感情。祭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1 章 老头儿,她会让核桃随素公公回宫。如果核桃不愿,她就让她脱离穆胭脂的掌控。时至今天,穆澜再不会相信穆胭脂。 核桃一阵心酸。她知道自己喜欢错了人。但她也绝不会去抢穆澜的心上人。她扭过头,眼泪就涌了出来。 “核桃,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没有不信你。”穆澜扳过她的脸,轻轻给她拭干眼泪,“从现在起,你要记清楚我说过的话。” -------- 傍晚,船靠了岸。 船舱里闷热不堪。穆澜与素公公在甲板上纳凉。丁铃不知从哪儿捞了把大蒲扇,大力地扇着风也坐了过来。 “素公公年事已高,这趟差事辛苦了。”穆澜沐浴后换了件浅色的大袖深衣,腰间丝绦上那只深蓝缎子金黄丹桂的荷包极为醒目。 “是啊是啊,公公这年纪该留在宫里享福才是。”丁铃很是好奇,chā嘴问道。 “咱家年纪大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出宫了。官船平稳,沿途风光秀美,有何辛苦?”素公公淡淡答道,一眼都没瞧过穆澜腰间的荷包。 不过寒喧几句,素公公就回房歇着了。 方太医对这只荷包的态度甚至怪异。穆胭脂又道这只荷包能引得宫里老人们相认。素公公怎会不认识?连一眼都没看过。 “穆公子这只荷包是情人送的?本官记得穆公子似是不喜欢这些饰物。”丁铃摇着蒲扇和穆澜搭讪,“本官眼力过人。从前见穆公子,从未发现你身上佩带任何东西。” 穆澜一醒。丁铃都能注意到这只荷包。她又故意穿浅衣衬着荷包醒目。素公公怎么会一眼都不瞧?反过来想,素公公是否知晓的更多? 她笑着解释道:“天太热,放些薄荷在荷包里提神醒脑倒也不错。” 左右瞧着无人。丁铃的脑袋朝穆澜凑了过去:“你说在灵光寺梅于氏房中看到了线索,是什么?” 宫里没有于红梅这个人。灵光寺和苏沐案就断了线索。林一川又回了扬州,丁铃这段时间郁闷得不行。突然接到穆澜送来的信,这才急着赶了来。 穆澜懒洋洋说道:“到了扬州,我就告诉你。” 丁铃不解:“为什么要到扬州才能告诉我?” 穆澜看了眼他腰间悬着的金铃笑了起来:“丁大人心细如发,办案如神。有你在船上,惧于你的威名,想必这条船定会平安到扬州。” “原来你是诓我来当保镖的?”丁铃疑惑地望着穆澜。她的功夫不弱,需要自己保护?这是官船。船上的禁军有好些个熟面孔,一看就是秦刚的心腹。素公公有禁军保护。穆澜想让自己保护谁? 穆澜突然说起了自己的经历:“我自幼是在船上长大的。沿着这条大运河演杂耍卖艺。船对我来说,就像家一样熟悉。” 丁铃愣了愣。眼角余光看到甲板上纳凉的船工,心头微凛。难道穆澜看出这条船上的船工有异? 他的小眼睛精光闪闪。穆澜几不可见地颌首。 与丁铃不同。穆澜上船后溜达了一圈,就感觉到了异样。 丁铃试探地说道:“你?” 穆澜连林一川都没有说过,进过梅于氏的厢房。如果不是接到她的信。丁铃也不会知道。但凡知晓一点灵光寺梅于氏案的人都死了。山西于家寨甚至被烧成了白地。难道对方发现了,所以也想对穆澜下手? 目标自然不会是自己。宫里知晓旧事的老人不多了。素公公在宫里,对方不好下手。出了宫,素公公就成了目标。穆澜想起素公公方才说的最后一次出宫的话。素公公难道也知晓这趟差使会有危险?他埋在心里的秘密会是池家灭门的真相吗? 穆胭脂与老头儿当初想尽办法送自己进国子监。是为了陈瀚方正在寻找的东西。而陈瀚方恰巧遇到梅于氏被杀,又踩糊了梅于氏临终前画下的血十字。同时穆胭脂又极想得到父亲藏起的东西。两件事一联系,穆澜感觉灵光寺一案和池家灭门案的真相有关。 船上她要保护的人有两个。既要防着有人杀素公公灭口,还要防着穆胭脂将素公公和核桃劫走。她分身无暇。思考再三后,穆澜引了丁铃上船。 想从素公公处打探的事情不能让丁铃知晓。穆澜的目光望向了自己的厢房。以丁铃的能力,保护核桃绰绰有余。 ------- 小穆说回不去了,肯定不是那种幽怨的小女人语气。换种语气想象吧。对无涯,起于做男人的厌烦,女人的本能渴望,很梦幻的开始。忆起全家灭门后,穆澜的梦就醒了。关于池父藏的东西前面埋了个小伏笔,后面揭晓,穆澜的感情也就明朗了。与穆胭脂一席话后去见无涯,已与****无关。更多的是想办法让核桃离宫。能意外得到与素公公接触的机会,是以没有再决绝地拒绝无涯。PS:这两天安地板柜子刷墙。桩公是大爷,我只好自己盯。吃过早饭出门了。凌晨四点爬起来写的。最近几天更得慢一点,见谅。 第192章 山雨yù来风满楼 “试问南京至北京,水程经过几州城。皇华四十有六处,途远三千三百零。水驿站六十里一处。官船昼夜不停,最多能行一百二十里。以我对大运河的熟悉,出了通州,沿途停靠水驿站中。险处也不外几个地方。”穆澜随手拈起盘中的瓜子,边说边在桌上摆放着。 丁铃用蒲扇柄挠了挠头。他还记得最初是秦刚力荐穆澜。他去国子监查苏沐案。当时穆澜极为低调,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他的注意力几乎全被林一川吸引了去。怀疑穆澜藏拙,却也没有过多关注她。 被她一封信引上了船。不仅没拿到她信中的线索,就成了她请来的保镖。当保镖也无妨。总得让自己清楚想要袭击天使与官船的人是谁吧?动机与目的又是什么? “本官可不想糊里糊涂地被你当qiāng使。”丁铃心想,这么容易就被你牵着鼻子走,也太没脸了。 “丁大人在山西不也一样糊里糊涂地被人沿途刺杀?一身重伤也没查到对方是谁。” 丁铃险些跳了起来,瞬间就想到了一个人:“林一川告诉你的?” 穆澜嗯了声。 “泄露机密,按规当……” 不等丁铃气呼呼地抬出锦衣卫规矩,穆澜已打断了他的话:“若我猜得不错,想对天使不利的人,也许和当初追杀大人的是同一批人。” “你怎么知道?!”丁铃顾不得骂林一川了。小眼睛里两簇火苗燃了起来。 那些人当初是为了阻挡他查梅于氏和于红梅案。现在又为了什么?为了穆澜信中的线索? “宫里没有于红梅这个人。素公公服侍过三朝皇帝。他老人家平时几乎不出乾清宫。这趟奉旨去扬州,给了对方机会不是?” 丁铃不会轻易被穆澜牵着鼻子走,马上反驳道:“本官没记错的话,去年杜之仙过逝。素公公就奉旨去扬州祭奠。顺便宣旨赐你进国子监。一路平安!” “那时侯梅于氏还活得好好的。丁大人也没查到山西于家寨。”穆澜笑了笑,语气平常地说道,“素公公一直平安,也许对方也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他只要一天不说就能保一天xìng命。但如今大人查到了于红梅,心急火撩地赶着上了这条船。船上又有素公公在。对方也许会认为,丁大人是为了向素公公询问宫中旧事而来。正好一锅烩了。” 麻痹的!丁铃终于跳了起来。想大骂出口,又顾忌着船上的眼睛。左右看了又看,还是觉得不保险。他心里憋着又难受,指了指穆澜,跃下了船。 穆澜笑了笑,跟着他跳下了船,轻飘飘地落在码头上。 丁铃也不言语,引着穆澜直走到偏僻的河滩上,回头一掌就拍了过去。 他确信自己破口大骂也无人听见,边打边骂:“你引老子上船,想让老子当保镖就算了。还拿老子当诱饵?” 穆澜也不还手,仗着轻功好避开丁铃的攻击,慢条斯理地回道:“丁大人不愿意就算了呗。” 丁铃挟带着怒气的攻击连穆澜的衣角都没捞到。小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这都遇上的是些什么人啊?林一川的武艺高,轻功不如自己吧?可他的轻功在穆澜面前简直不够看!丁铃气得收了手:“不打了不打了!你给本官说清楚,本官就恕你无罪!” 穆澜奇道:“在下说得还不清楚?” 丁铃呆了呆。穆澜的分析不无道理。一旦发现自己有可能从素公公处打听到于红梅,对方当然会痛下杀手。可他怎么就觉得憋得慌呢? “你信中说在梅于氏房中看到了一点东西。是什么?” “先前不是和大人做过jiāo易了?大人同意保护一个人。她安全了,自然会告诉大人。” 丁铃恨声说道:“本官自会保素公公……” “不是保护素公公。是藏在我舱房里的一个人。”穆澜轻声说道,“还请大人下船带她走陆路。” 让他保护另一个人走陆路?丁铃马上明白了穆澜的心思。官船行驶在运河上,停靠水驿站目标明显。可是既然知道也许能在素公公处得到于红梅的消息,丁铃怎么舍得离开。 “帮我保护好她。我替大人向素公公打探于红梅的事。大人还能知道我在梅于氏房中看到了什么。这笔jiāo易您赚了。” 好像是他赚了。丁铃眼睛一瞪:“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老子白辛苦被你利用。回头你探到于红梅的事,又来要挟本官!” 穆澜哼了声道:“我若不给大人写那封信。您恐怕还在家里挠墙郁闷憋得慌呢。” 这倒也是。丁铃不情不愿地应了。望着穆澜先行回船的背影,丁铃望向了天空出了会神。这个穆澜不低调则己,一出手怎么就把自己吃得死死的呢? 天微明,官船扬帆离开了通州。除了穆澜,暂时还没人知道船上少了两个人。她站在船尾,望着运河上的三艘商船轻叹。昨天离开京城时,还只有一艘船,今天在通州多出了两条船。穆胭脂的珍珑势力再大,也越不过朝中那些人。 素公公装着认不出荷包上的绣花。他不会轻易吐露知道的秘密。穆澜很担心在知晓真相前,素公公就被灭了口。 她打定主意后,走到了素公公的舱房外,恭敬地求见。素公公装不识,她就直接挑破好了。 素公公刚起床,正用着一碗素粥。脸有点浮肿,眼袋干瘪地挂在眼脸下。看得出来,他昨晚没有睡好。 船才离开通州,穆澜就迫不及待地求见。那枚绣着金色丹桂的荷包浮现在素公公的脑海中,让他心情复杂之极。 杜之仙的关门弟子啊。他早该想到,报病离仕归隐的杜之仙不会无缘无故收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当关门弟子。这个穆澜的真实身份会是什么呢? 年轻的皇帝极看重穆澜。他可曾知道这个穆澜也许是有心接近? 他想起了十年前那场动dàng。那个春季死的人太多,血腥味数月不清。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开口,平静了十年的朝廷又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只要一想到当年的场景,素公公打了个寒战,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将粥碗推开,再无一点胃口:“咱家晕船,身体不适。请穆公子回吧。” 小太监出得舱门婉拒了穆澜。 她解下了荷包托小太监带给素公公:“在下随先师学了一点皮毛。配了些提神醒脑的yào,还请公公收下。” 嗅着荷包里散发出的清凉之意,素公公长叹一声。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如今万民归心,皇帝勤政温和。何必再起事端? 船出通州起,素公公以身体不适为由,连续数天没有再出过船舱。 素公公的拒绝让穆澜一点法子都没有。她一直防着对方动手,见素公公闭紧了嘴,她开始盼着对方动手了。 --- 每次写朝廷钦差为天使,都有点别扭的感觉。今天一更。周末空了再多更。 第193章 风雨催逼杀机 船过徐州后,天气突变。云层堆积,天地一片昏暗。风搅动着河水掀起了波浪。眼见一场暴雨将至。 船工请示护卫的禁军统领后,将船驶向岸边停靠。 河岸左侧吕梁山巍峨耸立,此处已快至徐州府的边缘。与淮安府的jiāo汇之地。船寻了处河弯停靠。上方的山崖似鹰嘴外探,峭壁之下形成了天然良港,暂避风雨的好地方。 船刚靠岸落锚,雨点就落了下来。 这场意外而来的暴雨打乱了穆澜的计划。 穆胭脂要趁机劫走素公公。穆澜则想黑吃黑,利用穆胭脂的人马抵抗想杀素公公灭口的人,抢先从素公公嘴里撬出乾清宫里的往事。 出行前,她和穆胭脂商议过。如果有人想杀素公公灭口,有几处绝佳的动手地点。其中有一处是在下一个水驿吕梁洪。此处离水驿尚有几十里距离。意味着穆胭脂提前布置的人手无用了。 从京师一路尾随的三艘船在离官船不远处也陆续靠岸躲避风雨。观测着地势,穆澜心往下沉。她不能确定那三艘船中是否有穆胭脂的船,单凭官船上的禁军,力量太过单薄。更何况她早已看出船上有两名船工行迹可疑。 狂风怒号,天空仿佛漏了个大洞,大雨瓢泼似浇了下来。天色昏暗,悬挂的灯笼被吹熄了烛火。远远望去,这一弯山崖下的船只随浪起伏,像水里的暗礁,成为几团暗影。 秦刚选出来的下属都是禁军中的好手。已然有了警觉之心,将素公公的舱房围了起来。 穆澜进了船舱,脱掉了蓑衣,提着一盏灯笼沿着高而窄的楼梯进了底舱。 船靠岸后,船工们无事可做,大都回了大通铺的舱房里喝酒打牌。穆澜对船只构造极为熟悉,径直绕过舱房,来到了货舱。 里面传来隐约的咚咚声。穆澜停住了脚步。 昏暗的灯光照出一片水光,已有水从货舱漫了出来。 许是听到她的靴子踩出的水声。里面的声音消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2 章 了。 不出所料,潜在船工里的jiān细选择无人的货舱动了手脚。船才靠岸,就已经开始凿洞沉船。看来今晚一场恶场在所难免了。 穆澜噗地吹熄了灯,走进了货舱。 深手不见五指。安静的货舱里传来了微弱的呼吸。前方货物背后有一人,右侧也有一个。穆澜脚步移动,靴子无可避免地踏出了水声。 一缕劲风从右手边飘起,穆澜侧身避过,反手一刺。黑暗中响起一声惨呼。 声音如指路明灯。藏在她正面的人用力将一包货物扔向了穆澜,抽刀直刺而来。 货物砸落,发出沉重的响声。那人甚是聪明,刀却是横着贴地挥舞,想砍中穆澜的腿。手里的长刀蓦然沉重,竟被穆澜踩了个正中。那人果断弃刀,掏出一把匕首往上刺去。 就在这一瞬间,他听到风声从头顶掠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脖子微凉,已被穆澜一刀割了喉。他双膝一软,跪在了水渍中。 火光亮了起来,穆澜将灯笼点燃,看也没看死在地上的两人,在角落处找到了凿开的洞。她从箱笼中寻出宫里御赐的锦缎将洞口紧紧塞住,移过一只箱子压在了上面。 这时,船突然猛地震动,穆澜差点没有站稳。她心里大惊,难道尾随而至的船竟是扮成商船的战舰? 穆澜飞快地跑了出去。 下了锚停靠的官船简直就是活靶子。船不停地震动,等她奔到甲板上时,官船上的pào也响了起来。 隔着风雨,隐约能看到对面有艘船上pào火冒出的光。一闪之后,官船四周的河水被pào弹激起冲天的水柱,掀得船摇晃不己。 穆澜头顶突然响起一声呼啸声。她刚抬起头,就看到桅杆被pào弹击中,咔嚓断裂,笔直地砸了下来。 “闪开!”她大喊了声。 甲板上的禁军纷纷躲开。桅杆不偏不斜,正好砸中了船头的大pào。官船哑了火。对方立时开始了强攻。 一群黑衣蒙面人从岸上挥刀攻向了官船。 禁军在船舷边站成长排,力阻着黑衣人登船,居高临下倒也占了不少便宜。 天色已然黑透。对手的船仍不停地向着官船开火。又一发pào弹落在了官船上,砸出了熊熊火光。 这条船保不住了。穆澜想都没想直奔素公公所居的正舱。 形如鹰嘴的峭壁上,穆胭脂带着人站立在风雨中,一动不动。 李教头低声说道:“东家,官船已经起火了。是否叫兄弟们动手?” 居高临下望去。借着官船上的火光,李教头看得极为清楚。官船上的禁军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穆胭脂从一开始就走的陆路,带着人马沿着大运河尾随着官船。官船靠岸,她带着人就绕着山道登上了河湾上方的峭壁。 她望着河湾里一左一右停靠得甚远的两艘船摇了摇头:“局势不明。” 那两艘船一点动静都没有,仿佛河湾中相互开pào的两艘船与已无关。 李教头禁不住急了:“官船的pào已经被砸没了。对方再发几pào,官船就会被轰成碎渣!” “再等等。” 穆胭脂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她就是觉得那两艘船太过安静。难道真是普通的商船?碍着风雨太大不敢起航,只能老实地停在原地? 黑衣人攻势太猛。已有人攻上了甲板。穆澜奔到舱房门口,看到两名禁军紧张地握着刀尽职地守在门口没有离开。 这时又一pào落在了甲板上。穆澜就地打了个滚,抬头时看到门口的两名禁军被pào火掀翻。舱门仍然紧闭着。她爬起来一脚踹开了舱门,提刀冲了进去:“素公公!” 正舱宽敞,里间卧房传来素公公的声音:“咱家好着呢。” 穆澜松了口气,奔了进去。 只见床底下露出两张脸来。素公公和服侍他的小太监卷着被子趴在床底下仰起脸望着穆清澜。 “穆公子,你也进来躲躲吧。不会有事的。”素公公居然冲着穆澜笑了起来,满脸褶子笑得深深形成了道道沟壑。 穆澜半跪了下去,一拳将小太监揍晕了过去。 素公公愣了愣,叹了口气道:“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如今天下太平,皇上又是个明君。穆公子何必要追寻往事,再掀血雨腥风?” 雨太大,隔了舱门,穆澜隐隐听到有qiāng声响起。对方连神机营的火qiāng都搬出来了,真攻上了船,她功夫再好,也chā翅难飞。 穆澜心急如焚。她没有时间再和素公公绕圈子了。 ---- 下午还会有更新,大概在四点左右,我回家早的话会提前更新。 第194章 一锅端了 素公公躲着穆澜。穆澜却将那只绣着一枝丹桂的荷包硬送到了他手里。怪不得杜之仙收穆澜做了关门弟子。他早该猜到,杜之仙怎么会收一个杂耍班的小子做弟子。那穆班主的救命之恩,怕也是杜之仙设计的吧? 他望着穆澜叹息:“咱家什么都不知道。” 穆澜很佩服自己,如此紧张的情形下,她还能和素公公斗心眼儿:“在下还没开口,公公就说不知道。您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素公公瞟了眼被穆澜一拳打晕过去的小太监想,如非那些秘辛,你又何必将他打晕。 “素公公,船上起火了,在下带您先离开。” 把自己带走更方便逼问吧?素公公摇头:“外面太乱。一动不如一静。咱家老了,不打算逃。” 穆澜她耐着xìng子劝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您是钦差天使,在下可不想祭祀师父的同时又多祭一个人。” 说着朝素公公伸出了手。 素公公干脆挑明了:“那只荷包上的花样咱家认得。咱家服侍过三朝皇帝,能活到现在只明白一件事:在宫里头最要紧的就是闭紧嘴巴。穆公子,你甭想从咱家嘴里听到什么。你还年轻,有大好的前程,深受皇上看重。何必要活在仇恨之中?” 穆澜恨不得将卷成蚕蛹躲床底下装死的素公公直接拖出来。 两人目光对视了会儿。穆澜看明白素公公平静眼神中表达的意思。用强是万万行不通的。服侍过三朝皇帝的老太监有他的骄傲。 但是她没有更多的时间与机会了。穆澜瞬间心意已定,跪下朝素公公行了大礼。 额头磕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吓了素公公一跳。 穆澜抬起头,手里捡来的长刀已压在素公公脖子上。 “你,你这是……杀了我吧!”素公公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 冷静的声音在素公公耳边响起:“素公公,我只想知道先帝驾崩前夜,家父为何会给先帝熬一碗虎狼之yào。您当时在乾清宫里服侍先帝。还望您告知实情。是池家罪有应得,还是另有内情?您告诉我,我会给你一个痛快。您不说,我也会给您一个痛快。” 不论素公公说与不说。知晓了她是池起良的女儿,他都不能再活着。 素公公惊得猛地一抬身体。穆澜以为他想抹脖子自尽,瞬间将刀收了。谁知素公公根本没有扭脖子就刀的想法,只是脑袋撞到了床板上。他哎哟了声,捂住撞疼的脑门,偏着脸看穆澜:“前太医院院正池起良是你爹?” 他万没有想到穆澜竟然是池起良的儿子。不对,池起良没儿子!只有一个闺女。素公公望着穆澜,啊地张大了嘴巴。 皇上知道吗? 一个姑娘进了国子监当监生!还是自己亲自去扬州颁的旨。 素公公嘶地倒吸着凉气。 戏弄皇上,祸乱朝纲,死罪呐! 素公公以肘撑着,噌噌噌从床底下爬了出来,也没起身,就坐地上看着穆澜道:“池起良没儿子!” 穆澜眼皮都没眨,解开高领对襟袖扣:“我是池家独女,名霏霏。那天是我六岁生辰。我出生的时侯,也是个雨雪天。我爹进宫的时侯说过,一定要赶回来给我过生辰的。第二天他真的回来了。回来和全家一起赴死。” 露出的脖颈光滑纤细。没有喉节。 穆澜是池起良的女儿!素公公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清楚地记得十年前的那天晚上。一场雨雪入夜起袭来,冻得人直哆嗦。他将宿在值房的池起良召进了乾清宫。守着池起良在乾清宫里煎了那碗yào。他亲手喂给先帝喝下。池起良出宫之后,他才令人将先帝驾崩的消息传了出去。 穆澜扣好领间的盘扣,静静地望着素公公:“我只想知道真相。我爹为何会给先帝熬一碗虎狼之yào。如果家父罪有应得,我绝不复仇。” 刀兵相击的声音已在耳边。 素公公突然推了穆澜一把:“你快走!莫要管我这个老东西!” 穆澜愕然,继而惊喜jiāo加:“公公,你愿意告诉我了?” 就在这时,一行脚步声踏进了舱房。穆澜霍然起身,提刀挡在了素公公身前。既然素公公改了主意。她拼死也要一战。 来人绕过扇的瞬间,穆澜一跃而起,长刀狠狠劈下。 一柄雁翎刀险险架住了她的刀,被她的刀势劈得坐在了地上。 两人照面间,都是一惊。穆澜翻身退开:“秦刚?” “好险!”秦刚这才吓得吼了起来,“小穆,你看清楚人再出手行不?差点把我劈成两半了!” 秦刚喘着粗气,却没再说什么,起身站到了一旁。 身穿细金锁子甲的无涯出现在穆澜面前,急步走向了她:“你可有受伤?” “无涯?”她没眼花吧?无涯怎么会出现在徐州地界的运河上? “禀皇上,船快沉了,请尽快离船。”外面响起了一个声音。 “先离开再说!”无涯一把拉住穆澜的手就往外走,“秦刚,你扶素公公速速离开。” “皇上!” 听到素公公的声音,穆澜心头一紧。她蓦然回头。看到素公公端正地朝无涯拜伏着。穆澜低下头看着被无涯紧握的手,深深呼吸。如此也好,就让她堂堂正正地问个清楚明白。 “公公这时侯还行什么礼?朕毫发未伤。赶紧离船!”无涯快速地说道。 “老奴要叩别皇上了。”素公公抬起头来,一根尖锐的木刺刺进了他的腹部,鲜血染红了衣襟。 “素公公!”舱房中的人都吓了一跳。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素公公为什么要自尽?他是想替自己保住秘密,还是想守住那个晚上的秘密?无涯的出现,素公公无声地自尽,让穆澜感觉心像被一只大手捏住,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无涯脸色大变,松开了穆澜快步抢到素公公面前,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您忍一忍。朕会治好你。走!” 他抱着素公公大步走了出去。秦刚赶紧扯了把穆澜:“走啊!” 穆澜被他拉回了神,突然想了起来:“床下还有人!” 她走回去,一把将打晕的小太监从床底下拖了出来。秦刚赶紧上前帮忙。 扶着小太监出了船舱,甲板已经倾斜,大火熊熊燃烧。外面站着一队士兵。领头的看到秦刚他们出来,摆手道:“走!” 雨已经小了,峭壁上穆胭脂一行人还未离去。 亲眼目睹那两艘安静停在雨夜中的船突然吐出pào火,直接将开pào的船轰得粉碎。李教头禁不住有些后怕。他佩服地望着穆胭脂道:“东家料事如神。” 雨水顺着斗蓬淌落,沾湿的鬓发贴穆胭脂脸上。她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看起来平静得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心里的怒火烧得她都快zhà了。 “直隶水师。神机营。”穆胭脂长长地吁了口气。 年轻的皇帝竟然在暗中拥有了军队的支持。她没有想到,看来谭诚也没有想到。 那两艘看上去与商船一般无二的船只是战舰。而皇帝竟然藏身在船上,一路上没有露出半点端倪。 如果不是她谨慎多疑了一点。她的下场会和那些袭击官船的黑衣人一样,被年轻的皇帝一锅端了。 如果素公公是诱饵。那么小皇帝知道了多少?穆澜呢?她是否也投向了小皇帝,故意布下这个陷井引自己上勾? “白眼狼!”穆胭脂从牙缝里冷冷挤出了这句话。她看了眼河湾上那两艘完好的船,带着人遁入了黑夜。 第195章 临终之言 这一场暴雨下了半夜,声势渐弱,如丝般沾上人的脸。 穆澜在甲板上站得久了,一摸脸,已是**一片。她强行让自己的双脚钉在舱门外才没有立时逃进滔滔大运河中。 随行的太医正在对素公公施救。老太监力气小了,胡乱弄了根木刺,没有立时将自己刺死。他有足够的时间告诉无涯。 一件披风搭在了穆澜肩头。令她情不自禁地僵直了背。 换上天青色大袖深衣的无涯像极了儒生。穆澜禁不住想起他披着铠甲的模样。若非这张脸,她真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她记忆中的无涯是初遇时的青青翠竹,是绿音阁烹茶的绮绮幽兰,是天香楼的静美明月。今晚一战,刷新了穆澜对无涯的认知。令她生出几分惶恐,隐约感觉到两人之间无形的距离。 无涯细心地给穆澜结着披风的带子,望了眼河湾里举着火把正在清扫战场的士兵,对穆澜的沉默有着几分了然:“生气我瞒着你?还是气我动手迟了?” 穆澜还不曾想过这些问题。她摇头道:“我没有生气。见着你很吃惊倒是真的。” “只是吃惊没有惊喜么?”无涯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上了这艘船,她就一直站在舱房外,连衣裳都不肯去换。等他快速处理完事情,去了甲胄,她仍然沉默地站在这里。 “真没生气?”无涯目光扫过去,秦刚很自觉地一挥手,禁军齐齐转过了背。他挨近了穆澜,借着披风与身形的遮挡,从后面抱住了她:“雨太大,神机营的火qiāng就成了烧火棍。那些士兵怎敌得过对方百里挑一的好手。强攻的代价太大。我也着急得很。好在你没受伤,不然,我真的会后悔。” “我真没生气。若是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3 章 方胜了,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穆澜轻巧挣脱了他,眸光闪了闪道,“我是在想素公公的伤势。” “御医正在救治。”说起素公公,无涯也有些黯然,“临行前就叮嘱过他,藏在舱房中最是安全。没想到他仍然受了重伤。” 临行前无涯就做出了安排。难怪素公公和小太监不慌不乱地裹着被子藏在了床底下。穆澜哦了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官船会遇袭?” “素公公告诉我的。他这一生服侍过三朝皇帝。谭诚最想要他的命。他愿意以身为饵出宫去扬州。定能诱得谭诚出手。而我,太需要拿住谭诚的把柄。”无涯望着滔滔运河,讥讽地笑道,“说来你许是不信。谭诚把控朝政,却从来没有落下一点不臣之心的把柄。就连上次押送侯继祖失利,也亲自领了二十廷杖。这个机会我等了很久。” 想定谭诚的罪,太难。纵然被谭诚的态度气得火冒三丈,无涯也只能忍着。这一次全歼对方。擒了活口,从那艘扮成商船的战舰查起。就像牵出了一根藤,可以顺藤摸瓜。 幸好和穆胭脂约定接应的地点不是在这里。穆澜虽与穆胭脂决裂,却并不想此时无涯将穆胭脂一网打尽。她还有太多的谜没有解开。穆胭脂还死不得。或者,她心底深处始终还有着另一个穆胭脂的存在那个大大咧咧的粗鄙fù人,随时挥着鸡毛掸子追着她揍的母亲。 “皇上!”舱房的门开了,随行的御医急步走了出来,深深作揖。 无涯和穆澜同时转过身去。 “臣以银针刺穴暂时止住了血。但素公公年事已高,恐受不住拔出木刺之痛。”御医yù言又止。 无涯走了过去:“拔了木刺,有几成把握能救活他?” 御医苦笑着摇头:“素公公似有话想对皇上说。” 这是不成了。无涯大步走向了船舱:“朕去瞧瞧他。” 穆澜跟在无涯身后走到了舱房门口,她却停住了脚步。 看天意吧。素公公如果告诉无涯她的身份,她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素公公躺在床上,胸口微微起伏着。他努力睁着眼,看到年轻的皇帝坐在了榻旁,欣慰地笑了起来:“老奴令皇上失望了。” 他说话的精神劲令无涯一怔,望向了御医。 “老奴有话对皇上说,求林太医让老奴喂了碗提神的汤yào。”素公公微笑着说道。 房里服侍的人默默退了出去。 无涯握住了素公公的手,眼睛渐渐红了:“幼时朕去乾清宫玩。常调皮乱跑。公公总是着急地跟在身后叫‘太子殿下!殿下别摔着了!’” “皇上那时可爱极了。”素公公拍了拍无涯的手,“老奴若能再多活几年,也许还能瞧着皇上的小殿下出生。” “是朕动手迟了!朕对不住您。您本该在乾清宫荣养,却还要为朕筹谋。”无涯黯然说道。 他是不能活了。素公公想起那些往事,心里叹息着,轻声说道:“皇上终于长大了。经此一役,老奴也可以放心去服侍先帝爷了。” “朕情愿您好好的。” 对无涯来说,素公公更像自己的长辈。他情愿再耗上几年,他的羽翼总有更丰满的时侯。谭诚总有老去的时侯。他真不想看到素公公离他而去。 “皇上很喜欢穆姑娘吧?” 素公公的眼神是这样慈爱,无涯点了点头。 原来皇上早知道了。素公公心里又是一叹。 “十年前,先帝的痰疾又犯了。气都喘不过来,憋得紫涨。先帝太过痛苦,吃着太医院的yào也不见缓解。池院正便冒险熬了副yào。”素公公瞥了眼胸口没有拔掉的木刺,轻声说道,“先帝还是没能熬过yào效,撒手去了。” 无涯突然有一种冲动:“您要不忍一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想说的可不是自己。皇帝的看重仍让素公公心里感激无比。他怜惜地望着无涯道:“皇上,池院正还有个女儿。” 无涯愣了愣。池起良纵是好意,但先帝终归是被他那碗虎狼yào给害死的。他以为了解了素公公的心意,沉默了下道:“当年太后伤心yù绝。朕年幼,认定是池起良害死了父皇。抄斩了池家满门。现在回想,池家有池起良一人获罪便罢。如果他真还有一个女儿逃出生天。朕不再追究便是。” 如果皇帝不喜欢穆澜。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素公公轻叹道:“池起良的女儿,就是穆澜啊。” 无涯霍地站了起来。 --- 我又神断在这里了,对不住大家了。汇报下进度,下周二可以多更。 第196章 死亡编写的故事 “怪不得……”无涯喃喃说着。 素公公一句话挑破了穆澜的身实身份。拂开了蒙在无涯心头的那层迷惑。 怪不得穆澜对他的态度变得冷淡。怪不得她说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怪不得她说不喜欢他了。怪不得她说她恨他。 她早就知道了。 十岁时先帝驾崩那天的记忆是那样鲜明深刻。 无涯记得那天清晨,他尚未睡醒,谭诚带着人进了东宫。一片慌乱中,他被套上了孝袍。谭诚握着他的手说:“皇上薨了。咱家奉娘娘谕旨接殿下去乾清宫。” 他有点疑惑。昨天他还去给父皇请安。他知道父皇病了很久,然而只隔了一晚,父皇就去了? 他甩开谭诚的手就往乾清宫跑。任由他们在身后叫着追着自己。他一口气跑进了乾清宫,母后两眼通红。她的手抓得他的胳膊很疼。她的眼神像淬火的刀,闪着青幽的光:“无涯,你是皇帝了。你要为你父皇报仇!” 父皇去了,母后的眼泪还没擦干。他已经坐在金殿上接受群臣的朝拜。 太医院御医们的证词,母后的痛苦,父皇嘴角未拭尽的血渍让他毫不犹豫在抄斩池家的圣旨上用力盖下了玉玺。是他令谭诚去办的。 那时侯,穆澜才六岁。 她怎么活下来的呢? 无涯怔然地站着。他想起了端午那天晚上。他与穆澜相约在什刹海边,他告诉穆澜他查了先帝《起居注》,她的母亲可能是在骗她。穆澜脸色大变,绝尘而去。 是那天晚上她母亲告诉她的吧? 她好几天没有回国子监。他以为穆澜发现她所做的一切根本不复存在,受打击了,消沉了。他没有逼她。只愿她想明白之后,照他的安排选择合适的时机寻个安全的借口,平安地离开国子监,从此抛弃监生穆澜的身份。 他真是可笑。还筹谋着借生辰大赦天下,好让她以邱家姑娘的身份进宫。他还去求了太后……她不过冷眼旁观着,像看一个笑话吧? 她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他呢?他连她女扮男装进国子监都默许了。难道还会因为她是池起良的女儿,就斩草除根杀了她吗?她有什么错呢?十年前,她不过是个六岁的女童。她为什么不多信任他一点呢?还是因为她恨了他?恨他下旨抄斩了她全家? “皇上……”素公公清楚地感觉到精神开始渐渐衰退。他让御医给自己熬的汤yào用的是当年池起良那副方子。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无涯机械地转过脸看着他。 “老奴也是才知道的。她求老奴告诉她先帝驾崩前晚,池院正为何会开出那副方子。”素公公轻声解释道。 穆澜想知道。他也很想知道。 “素公公。当时你在乾清宫服侍先帝。那晚,池起良是怎么瞒过你给先帝喂下那碗yào的?” 这个问题很多年前就问过了。素公公依然还是那个答案:“yào是老奴亲口尝过的。yào中无dú。先帝犯了痰疾,池院正说添了几味化痰的yào。” 池起良做了二十年院正,从未有过错失。素公公尝过yào,自然就信了。 无涯的眸子渐渐变得清明:“也就是说,池起良开的那碗猛yào也是为了先帝的病情着想?” “是。当时先帝病情发作得太急。没有时间召集太医们辨证yào方……但先帝还是没能抗住yào力。”素公公的语气有些无奈。 当时不开那副方子,池起良会担负救治不利的罪责。他也是医者良心。却出现了最不好的局面。先帝没能抗住yào力。 以池起良的所做所为,虽事发紧急,但先帝因他那碗yào猝然离世。池起良罪无可恕。全家处斩是重了点,放在当年那时,也在情理之中。 “该怪谁呢?”无涯喃喃出声。他不觉得当年的自己做错了。 穆澜错了吗?她也没有错。可是她想知道的真相就这样。他不能求她不恨自己。若她……一股椎心的疼痛让他拧紧了眉。 “皇上,老奴不行了,想见见她。” 该为皇帝做的,他已经做了。皇上大了,自有决断。素公公只想见见穆澜。 无涯沉默地走出了舱房。 灯笼的光映出了如丝细雨,笼罩在穆澜身周。她身后是重重夜色,仿佛只要她转身,就会融进这黑夜,让他永远找不到。 无涯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素公公想见你最后一面。你去吧。” 穆澜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无涯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千言万语堵在了他喉间。他终究什么都没说,慢慢松开了手。他用尽力气才让自己显得平静:“别难过。” 穆澜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素公公拣了根木刺自尽,是为了安她的心吗?还是说,素公公如此维护自己,就证明了父亲本无罪? 房中燃着数枝蜡烛。明亮光线更映得素公公脸色更加灰败难看。那根木刺扎在他腹部,也扎进了穆澜眼中。她有些不忍看,迟疑地在床前停住了脚步。 “过来,小姑娘。”和皇帝说了半晌话,素公公的精神已经不行了。 他朝穆澜伸出了手。 穆澜坐到了床边,握住了他的手:“您这是何苦?” 素公公轻声叹息:“孩子,你爹……做御医不容易。这事不是皇上的错。君臣有别哪。” 谁都没有错。错在君臣有别。 穆澜闭上了眼睛。 “咱家当年人言力微,没能救得了你父母家人,如今咱家自尽谢罪……你不要恨皇上。当年他也有丧父之痛,不过也才十岁。” 他自尽,是为了谢罪?而不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他会守住她的身世秘密?穆澜睁开了眼睛,眼神有些古怪:“皇上知道我的身份了?” 素公公又是一叹:“皇上心里也不好受。好孩子,你与皇上有缘无份。” “错在池家是臣,命不好。是命,不是我们的错。所以,我与无涯最好相忘于江湖?”穆澜悠然说道。 不等素公公再开口,穆澜笑了起来:“师父一直赞我聪慧过人。只要我肯用心,很少有我识不破的局。” 感觉到素公公的手哆嗦了下,穆澜的眼神变得冰冷:“您找了根木刺,想让所有人以为您意外受重伤。我原以为公公这样做是想宽我的心,为我守住身份的秘密。既然您告诉了皇上我的身份。我就会怀疑,您为何还要自尽?” 素公公嘴唇嗡动了下,脸上那层灰败的死气更重。 “您以为两下说和。皇上会觉得当年对池家做得过了,不会斩草除根。我以为父亲罪有应得。便会谢过皇上不杀之恩。当年事就此揭过,两相便宜?”穆澜笑着,眼里浮起了泪影,“谭诚为何要留着你这个老东西活了十年?真以为您在乾清宫他就下不了手?他是不是以为……所以投鼠忌器?” 素公公的双眼蓦然睁大。他颤抖着,呼吸变得急促,瞪着穆澜拼命地喘气。他眼里的生气一瞬间突然消散。 穆澜合上了他的眼皮,轻声说道:“您用死亡编了一个故事……差一点我就被您骗了。当年你没为父亲说过话。今天也不会为了我自尽。您宁死也想保护的人只有无涯。您效忠的皇帝。所以我不会放弃,我一定要弄明白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谭诚和穆胭脂想从父亲那儿找的,究竟是什么。” 她起身走了出去。 ---- 抱歉,今天忙得脚不沾地。更晚了。 第197章 如有一分可能 出了舱房,穆澜没有看到无涯。她没来由地松了口气。也许无涯此时也与她是同样的心情,都不知见着对方该说什么。 因是无涯的离开,秦刚和随行的林御医也放松了几分,站在甲板上闲聊。 不到三十岁的林御医在太医院里算是极年轻的一辈了。连方太医都没能在太医院混出头,更甭说从年龄到资历到背景,都无过人之处的林御医。他在太医院并不受重用,恰恰是无涯想用的人。 两方jiāo战,伤亡最重的是秦刚的那些下属。参战的士兵竟连一人都没损,有十来人受了伤。林御医派上了用场。秦刚见过下属的伤势后,对他甚是感激。 皇帝如何收服林御医的,秦刚并不知晓。锦衣卫的职司不同。他负责宫城值守和贴身保护皇帝。不像锦衣五秀擅长的缉捕司,最喜欢打听各种隐私秘密,包括皇家秘辛。秦刚抱着一个很朴素的想法这位林御医参与了皇帝生平第一次战斗,不是自己人也要变成自己人。与他jiāo好没错。 穆澜耳力好,还未走近,就听到林御医感叹了句:“素公公本可以博一搏活命的机会。他老人家硬是怕自己挺不过,再也醒不来,坚持饮了那碗回春汤。他似早料到此行凶险,提前捡了副yào带着。否则我还真找不齐全那些yào材。” 回春汤是医者隐晦的说法。穆澜听杜之仙说过,濒死之人服下这副yào,能让人暂时忘记病痛,在短时间内精神焕发。来得快,也去得快。yào效一过再无生机。这副yào也是虎狼之yào,稍有不甚,患者立时会被这副yào逼得七窍流血而亡。万一被病患家人反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医者爱惜名声,轻易不会开这副回春汤。 医者根据病患的情形对yào材各有增减。素公公为何敢肯定他配的回春汤不会让他立时暴亡? 见穆澜过来,摇了摇头。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4 章 刚知道素公公去了。他叹了口气,朝两人拱了拱手,径自去向皇帝禀告。 穆澜趁机向林御医问起了素公公服的yào方。 “下官也没有看到yào方。煎yào时下官甚是好奇,辨出几味yào材。有两味yào材减了剂量,换了温和的yào材。想来开这副yào方的人医术定极为高明。” 穆澜心头一震,想起了父亲给先帝煎服的那碗yào。她曾向方太医打听过yào方。方太医并不知晓,只说yào方早就被封存于内廷。想必能记全方子的人只有当年被叫去作证的太医院现任廖院正和徐院判。 这两人都是谭诚的人,一动势必打草惊蛇。穆澜不动声色地和林御医攀谈:“家师爱好医术。在下耳濡目染也有几分好奇,可否分些yào渣与在下?” 林御医顿生知己之感:“下官也舍不得扔掉。yào材研得过碎,依稀辨得几味yào,却不知其分量。穆公子若有所得,定要告诉下官。” “一定一定。” 正寒喧时,秦刚匆匆过来,朝穆澜拱手笑道:“穆公子,皇上召见。” 穆澜远远看了眼那间灯光亮起的舱房。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总会面对。她笑着向两人拱手告辞,走了过去。 为掩人耳目,无涯没有带春来出宫。站在门口值守的是两名禁军。穆澜站在门口,听一人进去禀告后,请她进去。 无涯站在窗前,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出了一道长长的yīn影。房门隔开了河湾里士兵清理的呼叫声,安静异常。穆澜在他身后站定,沉默地陪着他望着夜色里滔滔奔流的大运河。 “恨我吗?” “我不知道。” 穆澜真不知道。 在灵光寺,穆胭脂就提醒穆澜,救无涯会让她后悔。当时的她斩钉截铁告诉穆胭指,冤有头债有主,十年前的无涯是个十岁的小男孩,就算他的父辈是陷害邱明堂的幕后黑手,无涯却没有做错什么。她分得清楚。 后来穆胭脂又说过同样的话。讥讽她爱上年轻的皇帝,所以置家仇于不顾。穆澜心里仍有一个声音在为无涯说话。十岁登基的孩子知道他手中的玉玺有多重? 她对无涯恨不起来。 然而,幼时的记忆已经在无形中隔在了她与无涯之间。 她想,至少她的梦已经醒了,回不去了。这世上再没有天香楼的冰月姑娘和无涯公子了。 无涯却不知道。他不明白穆澜的心情,依然费尽心思地做着迎她入宫的梦。 穆澜想,无涯的梦现在也醒了吧。 她不知道。这个答案让无涯心里又暖又酸。他上前一步,握住了穆澜的手在桌旁坐了,诚恳地说道:“穆澜,我与你说说我知道的事情。” 明知拦在两人之间的那道无形鸿沟,无涯选择了坦然面对。不论他心里掀起了多少风浪,他仍然是她喜欢的那个无涯。穆澜深吸了口气,微笑道:“好。” 她浅颦微笑依然眩目动人。这个笑容让无涯懂得了穆澜的心意:“不管……我先说吧。” 不管是否因此相忘于江湖,他们依然爱着对方。 无涯松开了手,给穆澜倒了杯茶,缓缓说道:“池起良身为太医院院正,负责帝后脉案。先帝开春痰症严重,有几次喘不过气,差点就去了。池起良宿在宫中值房两天两夜。最后一晚,卯初时分,先帝再次犯病。他一时情急,改了医方。想用猛yào与金针刺穴,逼先帝咳出胸口的淤痰。结果yào下去不等他施针,先帝便去了。趁着乾清宫混乱,宫门已开,他遮掩逃出了宫。巳初回到了池家。半个时辰后,东厂便赶到了。” 穆澜正想开口,无涯温和的用眼神制止了她,继续说道:“从卯初到巳初,最初的一个时辰里宫里一片混乱。我记得,是谭诚提醒了太后。然后召来了当时任院判的廖院正与徐院判。我坐在乾清宫中,听两人讲述太医院用的太平方和池起良用的yào方。素公公作证。池起良改了yào方,给先帝用了猛yào。太后震怒,令人去找池起良问话。这时,朝臣进宫。后一个时辰中,我登基为帝。然后发现池起良已逃出宫去,百官皆惊。后来……是我亲自下的旨意。” 听到最后一句话,穆澜仍哆嗦了下。 她就算能理解,也不可能再和无涯在一起了。 穆澜平复着心情,又揭开了记忆中那血腥的一幕:“那天是我六岁生辰。我知道父亲进宫两天了。他答应过我,我生辰那天,他一定会回家。那天清早,下着雨雪。我穿上了母亲做的新衣新鞋,等爹爹回家一起午饭。我和核桃捉迷藏,躲进了父亲的书房……”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停了停便道:“时间上对得上,大概是巳中吧。东厂的人就冲进了家里。” 无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接下来的事他可以想象得到:“东厂回来复命,说并无逃脱一人。” “他们将nǎi娘的女儿认成是我。我再醒来,已经是晚上了。后来就被我师傅救走了。再后来我失去了这段记忆,跟着穆家班沿着大运河卖艺。” 穆澜没有说救她的人是穆胭脂。 穆澜能有一身好武艺,能拜杜之仙为师,能女扮男装进国子监。救走她的人,养大她的人都与十年前的朝廷动dàng有关。无涯此时不想去细究那些人的心思。他望着穆澜轻声问道:“你可还有疑虑?” “有。”穆澜讲了素公公饮下的那碗提神的回春汤,“如果我父亲给先帝服下的yào是回春汤,并非化解先帝淤痰的猛yào呢?” 无涯喃喃说道:“我去请安探病,大多数时间父皇都在昏睡中。就算是醒着,开口难以成句。他总是和蔼地望着我,会对我笑一笑。偶尔开口,不过两三字。” 如果那碗yào是回春汤呢?照穆澜的说法,饮下那碗yào,能让人暂时忘却病痛,精神如常人一般。就像他亲眼所见,重伤之后仍然精神如常的素公公。是父皇不顾xìng命也要保持清醒吗?那么,池起良极可能是奉旨熬了那碗yào。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穆澜接口说道:“素公公是自尽。他想用死掩盖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好。”无涯一口应下,“我会查清这件事,给你一个jiāo待。” 该说的都说了。房中又安静下来。 穆澜垂在桌下的手握紧了拳,又松开,再握紧。蜡烛突然bào出了一只灯花,噼啪的细碎声让她醒来。她站起身,深深揖首:“多谢你。” 无涯扶住了她的胳膊。他舍不得放手。 “皇上,此一别,山高水阔,您多保重。” 这是穆澜第一次叫他皇上。无涯脑中嗡地一声,行动已快过了大脑。他伸手一拉,用力抱紧了她:“如果,如果你爹是冤枉的,我定替他昭雪。你答应我,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如有一分可能,你都不要弃了我。” 穆澜的脸抵在了他胸口,情绪突然bào发:“你为什么不审一审就下旨杀我全家?为什么不审一审?” 眼泪疯狂地涌了出来,穆澜揪着他的衣襟哭得像孩子一样。 “是。是我做得不好。”无涯没有辩解。没有为当年才十岁的自己争辩。他心里充满了悔意。如果当时他能冷静一点点,该有多好? 时光无法回转。他回不到十岁登基那天。他无法改变自己下旨令谭诚抄斩池家满门的事实。 如果真有隐情。如果池起良只是奉旨行事。他一定为池家昭雪,还池家一个公道。 无涯捧着穆澜的脸。穆澜泪眼婆娑望着他。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般伤心的她。求恳她给他时间,让他查清真相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只用眼眸瞅着她,盼着她能明白他的心意。盼着真相查明的那天,穆澜能原谅他,能屏弃心里的那道心障,回到他身边。 他不用问她是否还喜欢着他。他已不必再问。 无涯噗地吹熄了烛火,一把抱起了穆澜。 窗户大敞着,雨已经停了。一勾明月从雨洗后的夜空里探了出来,静静地照着相偎在窗前的两人。 河风吹拂下,大运河无声地南下。 一片灰白的亮色出现在天际。 无涯低头看着穆澜。她似睡着了。他抱了她起来,小心将她送到了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他站在床前看了许久,终于转身离开。 门轻轻关合的声音传进了穆澜耳中。她翻了个身,一滴泪顺着眼角滑了下去。 她真正睡着了。醒来时,窗户透进的阳光刺眼得很,她抬起胳膊遮住了眼睛。安静地躺了会,穆澜利索地坐了起来。 收拾停当,她打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名禁军,是当初随官船出发的人之一。穆澜记得他的脸。 “穆公子,船已进淮安地界。我叫人给你打洗脸水去。” 无涯已坐着另一艘船北上。留下这艘船送穆澜回扬州。照他的安排,素公公将身体不适,在扬州病逝。没有发生过河湾那场战斗,一切如常。只是穆澜,将不再回国子监。 祭祀完杜之仙后,她便要脱下这身男装,世间再没有穆澜此人。 船上的火pào已被蓬布遮挡起来。风将船帆吹得鼓涨。迎着阳光,顺着大运河继续南下。 一南一北背道而的两人,没有再对彼此的表白承诺,心却前所未有的贴近。 --- 就不分两章了。今天仍然只有一更。周二到周四有时间会多更新。周五忙事,会一更。周末看情况。这周大致是这样的安排。 第198章 斗心眼的主仆 初秋时节,太阳并未褪去多少热度,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好在有竹棚蔽荫,河风吹拂,等在码头的一众扬州官员也没吃多少苦。 皇帝爱重杜之仙,要为他办周年祭。素公公年老体弱,在镇江病逝。杜之仙的关门弟子穆澜虽然无官无职。她是代君祭祀,扬州城的官员们不敢忌慢,早早就在码头侯着了。 官员们心中自有算计。 有的盘算着,穆澜十六七岁已经进了国子监,受皇帝爱重,将来前途无量。现在打好jiāo道,提前抱上大腿,何愁京中无人? 投了谭诚的官员则早得了信,盯紧穆澜的一举一动。 在众人的翘首相盼中,脸色腊黄,单薄如草的穆澜扶着名禁军的手下船见礼。穆澜的礼数甚是周到,说话也让官员们心中熨帖。见她说话都喘气,靠人扶着才能站稳,众官员安排好的接风宴只能作罢,匆匆安排马车迎了使团进驿站休息。 扬州的百姓都知道杜先生的关门弟子奉旨回来办周年祭,好奇地站在路边看热闹。 车轿进城,从老四海楼下经过。林一川坐在二楼,吃着点心饮着茶,目光不偏不斜落在被禁军簇拥着的那辆马车上。 雁行给他倒了杯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小笑涡深深地嵌在脸颊上,微嘲道:“少爷如今越发稳重了。换作从前,早带着家里的马车去码头接人了。” “朝廷使节,轮不到本公子这个白身去接。”林一川望着马车走远,挟了只蟹黄包子吃着。 雅间的门关着,雁行也不怕被人瞧见自己靠着窗户一副主子派头的模样被人瞧了去,只顾着撩拨林一川:“修家田家朱家……去的商家不比官员少啊。人人都想抱穆公子的粗大腿。咱林家不去,不好吧?” 林一川懒得和他绕圈:“她不喜欢我。你希望我在众目睽睽下犯贱去?杜先生周年祭后,她回她的京城。与我再无关系。” 这时房门被敲了两下,燕声回来了。进门开口第一句就是:“少爷,穆公子病了!风吹都要倒似的,全扬州的好郎中都被知府大人叫到驿站为穆公子瞧病去了!” 雁行噗嗤笑出了声来。 林一川才抬起了屁股又坐了回去:“知道了。” 燕声愣了半晌:“少爷,您不去探病啊?” 雁行笑得肩头直耸:“燕声,你回府告诉老爷一声,包些yào材补品给穆公子送去。白天人多,晚上少爷自会去的。” 脑袋一根筋的燕声明显忽略了雁行后半句话的意思,回府办事去了。 “晚上我也不会去。”林一川狠狠地咬掉了半只包子。 “真不去?” “不去。” “这人嘛,总有生病的时侯。我看穆澜这次弄不好真病了。上次伤得重,大热的天,别是伤口发炎了吧?” 林一川啪地放下了筷子讥讽道:“没听到吗?皇帝喜欢她,全扬州的好郎中都被知府大人请到驿站去了。我去做什么?我又不是郎中!” 雁行笑咪咪地说道:“少爷可以为人家包扎伤口嘛。” 林一川的耳根顿时红了,喝道:“不开口没人当你是哑巴!” 雁行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小师弟啊,你觉得穆澜和皇帝真有可能在一起?” 林一川想都没想就答道:“没可能。” “对嘛。她是池起良的女儿。皇帝肯纳她入宫为妃,太后肯答应?就算太后答应了,穆澜会真的忘记池家宅子里那满院子的血?从前她喜欢皇帝,那时她不知道自己是池起良的女儿。以穆澜的xìng子,你觉得她还会喜欢皇帝?穆澜这次回扬州祭祀杜之仙,至少盘恒一两个月。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不如把人先抢过来再说。” 不对呀,雁行怎么鼓励他和穆澜接近呢?林一川清楚地记得,在发现那半枚刻有珍珑字样的棋子后,雁行是反对他和穆澜在一起的。离开京城回扬州,雁行也很赞同。怎么现在他的态度变了呢? 林一川一本正经地说道:“师哥,我打定主意回扬州后就不打算和她再有什么瓜葛。对了,今天老爷子不是约了官媒登门?回府瞧一瞧,看她又荐了哪家姑娘。媒婆把林家的门槛都踩薄了几寸。我爹盼着我成亲呢。我可不能不孝。” 说罢就不吃了,兴致勃勃地要回府去会官媒。 两人上马回府。路过驿馆时,看到馆门前停着好些车轿,不用问都知道是去看穆澜的。雁行又提醒林一川:“好歹也同过窗。少爷真绝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5 章 !”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穆澜是不错。麻烦也多啊。她就算不喜欢皇帝了,皇帝要还喜欢她,少爷我惹不起。你家少爷我还是觉得娶个温柔娴淑的女子做林家大少nǎinǎi更合适。” 林一川说完听到雁行牙疼似的吸着凉气。他挑了挑眉。他此时已能肯定雁行让自己再接近穆澜另有目的。雁行的态度是从什么时侯发生变化的呢?林一川悠然骑着马,心里不停地回忆着雁行的言行。 应该是半个月前,京中传来消息,穆澜奉旨回扬州为杜之仙办周年祭。接到消息后,他和雁行喝酒时,告诉他穆澜是池起良的女儿。 难道雁行那重神秘的身份与皇家有关?他想通过自己从穆澜处得到什么? 林一川回了府,接连两天都在家笑呵呵地见媒婆,硬是没去驿馆见穆澜。他发现雁行的话更多了。燕声这傻子更是被雁行支使着,也不嫌跑细了腿,一天几报穆澜的情况。 又过了两天,燕声又打听到新的情况:“穆公子心心念着杜先生,说三天后就要办周年祭,今天离了驿馆回竹溪里杜家宅子去了。” 雁行马上催着林一川去:“杜先生的祭礼林家可不能怠慢了。不然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林家凉薄。皇帝的面子总得给吧?” 当初杜之仙救了林大老爷,林家张罗办了丧礼。皇帝又令穆澜办周年祭。林家这时侯再没动静,的确说不过去。 “雁行,你办事周到,这事就jiāo你了。周年祭那天,我会去。”林一川拿话堵了雁行,转身又找媒婆研究娶哪家姑娘去了。 雁行也不生气:“放心吧少爷,小的一定会办得周到妥当。叫人挑不出错来。” 他拉着燕声走了,林一川怎么听都觉得雁行语带双关。他干脆不想,等着雁行如何办得周到妥当,叫人挑不错。 ------ 今天会多更,第二更在下午两点半左右。 第199章 一封信的诱惑 穆澜是懒得与官员们打jiāo道才故意装病。扬州官员们献殷勤,驿馆往来人多,她琢磨着穆胭脂也应该等得急着了,这才在仲秋节前三天回了竹溪里。 熟悉的景色一入眼,她就生出鸟归巢般的眷恋。 随行的禁军不多,只有八人。去年借着祭拜杜之仙,竹溪里成了结识友人,姑娘觅才子的场合。宅子外面竹林中搭着的竹棚没有拆掉。收拾了一番,禁军住了进去。 穆澜借口三天后祭祀师父,梵香净心,关门谢客。 “还是回家好。”穆澜洗去脸上的‘病容’,啃着鲜美的竹笋炖鸡,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哑叔慈爱地望着她,示意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了。 “哑叔。它的主人我已经见过了。我那位养母大人,原来就是面具师傅,珍珑的珑主。”穆澜从颈中取下那枚被削去一片的棋子吊坠,推向了哑叔。 当初哑叔悄悄给了她,就一定知晓内情。穆澜相信,哑叔知晓的内情不止这一点。她顺了无涯的心意回扬州,是为了顺手将核桃捞出宫,引出素公公。也是为了祭拜师父,找哑叔弄清楚心里的谜。 解铃还需系铃人。老头儿在竹溪里隐居十年,只有回到这里,她才能知道老头儿对她的真实心意。 哑叔拿起了那枚棋子,又推回到穆澜手边,示意她留着。 连比带划,穆澜明白了他的意思,哈哈大笑起来:“我与穆胭脂势同水火。将来我还能拿这枚棋子求她帮我一次忙?哑叔,人心是会变的。尤其是女人心,海底针哪!” 哑叔急了,又一通比划。 “哎哟,有求必应?老头儿干嘛不拿这枚棋求她放过我啊?”看着哑叔不停比划的手势,穆澜冷笑着回应,“他到死都没用过这玩意儿,我也用不着!” 哑叔沉默了,居然又比划起来。 这一通比划把穆澜逗笑了。哑叔居然告诉她有备无患,不用白不用。她想了想将棋子重新挂回了脖子上:“行,听您的。说不得今晚就能派上用场。” 今天她回到了竹溪里。穆胭脂早该等得急了吧?也许今晚,她就来了。 阳光浓烈的秋日午后,穆澜坐在了杜之仙常坐的池塘平台边。对岸那株丹桂已经被移到了杜之仙的坟头。她仍望着那个方向,仿佛那株丹桂还在。 哑叔端着佐酒的小食放在了案几上。他注意到穆澜的目光,想起杜之仙去世前的情影,眼神随之变得黯然。 穆澜拈起一条油酥小鱼儿嚼着,饮了一口酒,喃喃说道:“哑叔,我去过京城松树胡同了。我都想起来了。” 哑叔一动不动地跪坐在旁,并不吃惊。 穆澜冲他笑了笑:“原来您也知道。” 也许是回到了杜宅,面前是待她温暖慈祥的哑叔。穆澜的心情很放松。她一瓶接一瓶地饮着酒,清亮的双眼渐渐浮起了醺然的酒意。 她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没有半点伤心的模样:“……我受伤逃进了下水道,勉强能站直了身体。都说伤口上洒盐疼得很。没腰的污水刚好浸到我腰间的伤口,疼得都没了力气。我一直防着穆胭脂。转身的时侯想,说不定我想错她了呢?好歹把那本书给了她,做了十年母女,最差的结局也就是扔下我,让我自生自灭的吧?她还是捅了我一刀……明明防着她,我都没有避开。不是因为受了伤比平时迟钝。而是我也在算计。真让我避开了那一刀,我担心避不开她致命的第二刀。老头儿常说我聪慧,她真被我算准了,没有杀死我。可不就让我活过来了?” 她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信封随手扔在了案几上,打了个酒噎:“她应该庆幸没有当场杀了我。可不是么?她啊,只拿到了一张白纸,一张白纸啊哑叔!哈哈!我在库房里就多了个心眼,掉了包。真的在这里。她养了我十年,就为了这个。我要毁了它!天底下就只有我知道了。我要她着急……偏不告诉她!要不,也让她等上个十年八年再告诉她?” 穆澜大笑着,醉意上涌,将信封撕成了两半,站起身踉跄着朝着池塘扔去。许是大醉手中无力,信封极轻,飘落在了平台边缘。穆澜双腿一软,扑通倒在了平台上,闭着眼睛就此睡着了。 哑叔默默地将信封捡了起来。 撕成两半的信封里露出白色的纸边。哑叔将信封放进了怀里。他拿起旁边的披风搭在了穆澜身上,安静地离开。 回到房中,哑叔关了房门,将信封拿了出来。他的手指颤抖起来,费劲地咽了口唾沫,将信纸抽了出来。 展开信纸,上面工整地写着:“祭酒大人……” 这是封写给国子监祭酒陈瀚方的信。哑叔愣住了。 门在这时被砰地推开了,穆澜满身酒气靠在了门上,还在往嘴里倒着酒。 哑叔转过身,挡住了桌上的信。 穆澜手里拎着酒瓶,往嘴里倒着酒,自顾自地说道:“哑叔,您一直跟在老头儿身边,您说他是真心疼我,还是和穆胭脂一样。收养我教导我,就为了把我当成一枚棋子?我想不起六岁前的记忆,就是一把用得顺手的刀。我恢复了记忆,就可以让我找到我爹藏起来的东西?穆胭脂装了十年面具师傅,老头儿装了十年和蔼可亲,不累啊他们?” 哑叔猛然抬头看向了穆澜,似是震惊于穆澜对杜之仙不屑的语气。渐渐的一种叫悲伤的情绪布满了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 “回到竹溪里,我就像回了家。这十年,您待我不比老头儿差。我当你像亲叔一样。”穆澜拿着酒瓶摇了摇,没酒了。她举起酒瓶往院子里猛地砸了下去,摇摇晃晃走向自己的房间,“别挡了,我都看到了。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您的主子是穆胭脂。告诉她,八月十五晚上,我在老头儿坟前等着她。这两天莫要来找我,我想在家里清静清静。” 哑叔沉默地站着。良久他转过身,将信重新装进信封里。他叹了口气,走到了床前,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了一口箱子。 他噗地吹去箱子面上的浮灰,骨节分明的手掌贴在了箱盖上,轻轻地摩挲着。 穆澜住在后院竹林旁的厢房里。每天不是睡觉,就是坐在池塘边喝酒。哑叔负责做好三餐,她照样吃得高兴。 哑叔没有解释。 穆澜也不提那封信和穆胭脂。 周年祭前一天的傍晚,雁行来了。送来了祭祀所用之物,带来了四十九个和尚,四十九名道士。杜宅前的空地被林家雇来的人搭起了宽敞的竹棚。林家的管事指挥着人布置起来,声势场面不亚于杜之仙过逝时的丧礼。 雁行看了眼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场面,上前拍响了杜宅紧闭的黑漆大门。 依然是哑叔开的门。他站在门口对雁行打手势。告诉他,穆澜谁都不见。 “我家少爷真有事找穆公子。哑叔,通融通融?”雁行说着就往里闯。 哑叔伸出手拦住了他。 盯着面前蒲扇般的大手,雁行看了很久:“哑叔,您老的手生得好啊!一看就是双能开碑裂石的好手。” 哑叔瞳仁微缩,足下如钉子般,半分不让。 雁行只得摆手放弃,笑道:“好吧。那就请您转告穆公子。四月初二,有人在淮安山阳县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本不该还活在世上的人。” 他说罢转身离开。 哑叔站在门口,沉默地望着雁行提着盏灯笼,走过喧闹的人群,走向了竹林深处。 ------- 三更大概五点左右吧。看进度。 第200章 本不该活在世上的人 堂屋的桌上摆放着今天的晚餐。 穆澜懒洋洋地出来,隔着院门也能听到外面的喧嚣。明天办周年祭祀礼,今晚杜宅外不热闹是不可能的。她没当回事,揭开了盖在饭菜上的纱帘。 “有点丰盛啊。”穆澜没有为杜之仙守孝食素的念头,但今晚却多出了两道大菜。一盆竹笋炖鸡,一只桂花八宝鸭。她走到厨房外张望了下,厨房里没有人。穆澜皱了皱眉,这时侯哑叔居然不在家?难道是去找穆胭脂了?她扯了扯嘴角,回堂屋吃饭去了。 除了杜宅外,整个竹溪里浸在了安静的夜色中。 风吹竹摇,浓墨淡影的竹海像浪涛翻涌。在这一片竹浪中,竹枝上挂着的灯笼像嵌在天幕中的星子,格外醒目。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了朦胧灯光中。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战甲,面容被战盔掩盖着,手里提着一双柄长七尺,锤形椭圆的立瓜重锤。威武如黑暗之神。 伴随着一声轻笑,粗壮的楠竹上飞身掠下身穿紧身武士服的雁行。他抱着剑笑望着来人,啧啧赞叹:“谁又能想到,昔日的金瓜武士陈良竟然隐居在扬州乡下,是杜之仙身边的哑仆。能与您一战,晚辈荣幸之至。” 粗糙的大手缓缓推起面甲,露出哑叔沟壑纵横的老脸。此时他的眼神不怒含威,双锤往地上一顿,发出沉重的闷响声。 “老夫也未曾想过,侯继祖竟然还认得老夫。”他乍然开口,声如洪钟,惊起了林中歇息的飞鸟。 雁行吓了一跳:“你居然没有哑?” “十几年不曾开口了。”哑叔叹了口气,似在慢慢适应着,说话极慢,“老夫声音过于响亮,为掩饰身份,只好装聋作哑。你究竟是何人?” 一面锦衣卫腰牌出现在雁行手中:“锦衣卫莫琴。山阳县河堤决口,是您老锤坏的吧?传闻金瓜武士一锤之力能达千斤。我猜……用了十锤?” 哑叔轻叹:“想当年,先帝赞老夫天下第一力士,赐了金瓜武士之名……老了,竟然用了三锤。” 三锤就将青石砌成的河堤捅开一个缺口,这是何等的力量。哑叔却甚是遗憾。可以想像当年力盛之时,他的威风。 “毁了河堤水淹山阳县,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丧心病狂的老东西!今天小爷先收了你,再揪出你身后的人!”雁行拔剑出鞘,剑身柔软,晃动间掠起一片银光。 “龚铁手下没人了?尽叫些小孩子来送死!” 送死二字震得雁行耳膜嗡嗡作响,他不由惊觉,眼神微眯:“佛门狮子吼?” 哑叔的一双铁锤似狂风急浪挥向了雁行:“老夫自偏僻处动手毁堤,不过是叫水冲进县城淹了低处的房舍,那就叫可怜?我陈家九族死了一万四千三百八十七人!谁来与他们人偿命?!” 十来年不曾开口,一开口声声震得雁行心头狂跳不己。他感觉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轻视了哑叔的武力。 他的软剑走的是轻灵路子,不敢与之对撞。身体迅急斜掠而起,剑身啪地横击在铁锤上,借力想再跃开。然而手上一沉,剑竟被铁锤牢牢吸住。愣神间,人已被哑叔猛地挥了出去。锤身传来的力量让雁行狠狠地撞在了竹子上,噗的喷出口血。 劲风袭来,雁行才跃起,那根碗口粗的楠竹被锤击得噼啪裂开。竹身柔韧,哑叔手中的铁锤被弹起,他就势一甩,铁锤呼呼飞向了空中的雁行。 这时,清脆的铃声响起,一枚金铃带着链子从林中飞出缠住了雁行的腰,将他扯了进去。铁锤重重地砸进了柔软的土地,激得泥土飞溅。 与此时同,黑暗的竹林深处弩弓的机括声响了起来,弩箭嗖嗖不绝shè向哑叔。 “哎哎,留活的!”竹中响起雁行的叫声。 “打废了再说!命大就还给你!” “说的轻巧!不是你的案子,你就随便整!” “老子不救你,你早被砸成了ròu泥,还查个屁!” 林中的争执没有停,弩箭也没有停。哑叔挥动铁锤卷起虎虎风声,将shè来的箭枝砸落在地。 弩箭shè完之时,他虽未中箭,却耗力不少,喘起了粗气。 林中埋伏的锦衣卫终于冲了出来。铃声清脆响动,哑叔挥锤相击。丁铃猛地拉住了金铃,链子与铁锤纠缠在一起,绷得笔直。 清亮的剑光划破黑暗,雁行的柔剑瞬间刺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6 章 就在这刹那间,哑叔弃了铁锤,伸手握住了雁行的剑。 平滑的剑身被他的ròu掌捏得变了形,雁行目瞪口呆。 他来不及弃剑。连人带剑被哑叔挥舞起来,直接将攻来的锦衣卫撞翻了一片。 “麻痹!这老怪物!”丁铃在哑叔弃锤之时摔倒在地。他边骂边从腰间解下短弩,扣响了机括。三枚小箭嗤地shè了出去。 哑叔身形高大,一手挥舞着丁铃,一只手拍开一枝弩箭,另两枝却扎进了甲胄里。他松了手,雁行执剑落在了地上。哑叔没有理会他,低头看了眼扎在身上的弩箭,握着尾端用力拔掉,仿佛只是扎了两根短毛刺般轻松。 “上!”丁铃和雁行再叫组织锦衣卫攻向了他。 哑叔一双手掌如金石般坚硬。近身便是一掌。骨骼断裂的脆响声与锦衣卫的惨叫人不停响起。 半个时辰后,这片竹林已四处洒血。锦衣卫一行二十人,活着的连丁铃雁行在内只剩下了三人。 “我说,你不停地吐着血,蒙着面巾舒服吗?”丁铃的金铃已经断成了两截。他把铃当塞回腰间,从地上捡了把雁翎刀,边打边调侃着雁行。 雁行笑道:“听说你二十七了还没娶老婆,我怕你看了小爷的脸被迷得走不动路了。” “莫琴,都这份上了,你还扮什么神秘?得空老子真把你的身份查出来,你信不信啊?” 说话间,哑叔又一掌击中了那名锦衣卫,他在临死前突然死死抱住了哑叔的手。 丁铃的刀,雁行的剑顿时找到了机会。 一刀从哑叔胸口掠过,一剑刺进了他的腿。 “去!”声如洪钟的声音响起。 丁铃脑袋晕呼了下,被哑叔提着锦衣卫的尸体撞得飞了出去。 雁行抬起脸,看到一只大手拗断了他的剑。还来不及反应,哑叔已拔出了腿上的剑向他刺来。他避无可避。 眼前有剑的清光闪动。雁行像看到了清凉的湖水,他脑中跳出一个念头,他好想喝水。他闭上了眼睛,等待那片清凉淹没自己。 ---- 好了,今天三更吧,明天再写了。 第201章 各救各的 那片银色的清光也映入了哑叔的眼帘。他听到噌地一声轻响,手里的断剑竟被削去了一截。胸口被踢中,哑叔踉跄着倒退了两步。 来人已挡在了雁行身前。 哑叔咳嗽了两声,血腥味在嘴里蔓延。他取下了沉重的战盔,顿时觉得轻松了些,禁不住深深吸了口林间的新鲜空气。 丁铃不知道自己断了几根肋骨,他趴在地上,忍着痛冲来人叫道:“兄弟,金瓜武士陈良活的值五千两!死的值一千两!只要你出手,就抱上锦衣卫的大腿了!” 来人黑衣蒙面,眸子深沉如夜。他回头看了眼身后挣扎着站起来的雁行,声音说不出的怪异,一听就是捏着嗓子装出的怪音:“锦衣卫?报上名号来!” 雁行愤然回头。丁铃已经举起了自己的腰牌:“锦衣卫丁铃!他是莫琴!听说过吧?我们是锦衣五秀!”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好粗的大腿!” 丁铃大喜。就凭这人刚才出手的那一剑,拿下陈良不在话下。 那人头一昂:“你求我啊!” 丁铃被噎得一愣。雁行已笑了起来,边笑边咳。血早浸湿了他的面罩,让他难受之极。他费劲地伸手扯了扯那人的衣襟。他刚想说话,胸口一阵刺痛传来。 “我当你求了我啊!锦衣心秀丁铃趴在地上求我,这个面子得给!”来人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提剑走向哑叔。 雁行分明听到他哼了声,苦笑着,懒得再动,坐在了地上。 谁他妈求你了?还趴地上求你?哪冒出来的王八羔子?丁铃没瞧到雁行的小动作。他只想站起来,却使不上劲,气得两眼发黑。 哑叔缓缓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铁锤,大喝一声朝来人冲了过去。 他的动作已然迟缓,来人轻松避开,剑撩起一片清光将哑叔笼罩在内。 丁铃松了口气。他能看出这一剑分别刺向陈良的四肢,很明显是想断了他的四肢筋脉。能捉活的了,他呵呵笑了起来。 一抹光闪过丁铃的眼眸。像流星划过天际。 那道光亮一闪即逝,却无伤人之意。数声轻响,击在了剑上。丁铃连对方的身影都没瞧见,就看到执剑的男人愣在原地。而哑叔却飞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像纸鸢一样被扯着飞进了竹林中,消失不见。 “你还愣着做什么?!追啊!”丁铃急得叫了起来。 那人只看了眼哑叔消失的方向,大步走向丁铃,朝他伸出了手。 “几千两银子都不要,你傻了吧?” 丁铃以为他伸手来扶自己,也伸出了手。一只拳头在他眼前放大,没等丁铃再开口,一拳将他揍晕了过去。 拉下蒙面巾,林一川扛起了丁铃骂道:“话唠!” 他走到雁行面前,也不说话,握着他的胳膊将他拽了起来,扶着朝林外走去:“想好怎么给我解释,再开口。” 雁行苦笑着,终于把浸透了血渍的蒙面巾给拉了下来。 ---------- 夜色的清辉惨淡地照着这片林间空地。幽幽的桂花香在空中似有似无的飘浮着。 桂树下是杜之仙的坟茔。旁边不知何时挖出了一个土坑,里面放着一口棺材。 穆澜扶着哑叔,让他靠着桂花树坐下。 “我不行了。”哑叔的声音不再响亮。 血从甲胄里不断渗出,渐渐浸入了泥土之中。 穆澜突然很伤心。饭桌上多出来的两道大菜让她很是不安。这是她最爱吃的两道菜。每次都赞哑叔的手艺。她吃得心烦意乱,逛到老头儿坟前,看到多出来的土坑与棺材。她知道一定有事发生。 等她闻声找到竹林深处,正好听到丁铃与黑衣人的对话。 先帝在位时,曾三次征北。北方的游牧民族力大擅长马战,其中最出名的一次战役中,敌方一支精锐骑兵冲破了中军防线,直奔先帝御驾。金瓜武士陈良挡在御驾之前,一声巨吼就吓惊了对方的战马,又一双重锤击飞了对方五匹战马解了先帝之围。一战名扬天下,被封为天下第一力士。陈良已经成了一个传说。 陈良是元后娘家陈氏家臣。 十八年前,陈良酒后执锤冲进皇城犯禁,下了诏狱。在狱中自尽谢罪。 穆澜也没想过这个传说中的勇士会是哑叔。 听到哑叔开口,穆澜也是一愣,继而释然。她只叹了句:“什么都是假的啊。” 她记忆中慈祥的哑叔,疼爱她的师父,粗鄙的母亲,都戴着一副假面。她知道此时在哑叔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最后,她最该问的是他们的目的。然而她半跪在哑叔面前,问出的却是她最关心的事情:“老头儿是疼我的吧?您也是疼我的吧?” 哑叔对她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傻孩子,你师父自然是疼你的。他有苦衷,常说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了。” 压在穆澜心里许久的石头因为这句话被挪开了。不管哑叔说的是真是假,她都选择相信。这世上,老头儿不会只利用她。她心里酸楚不堪,伸手握住了哑叔的手:“我知道,您也是疼我的。可是她为什么那么恨我?你和老头儿疼我,为什么还是选择了帮她?为什么?” 她,自然指的是穆胭脂。 “明天晚上,你亲口问她吧。”哑叔有点艰难地说道。他抽搐了下,握着穆澜的手渐渐无力。 穆澜知道他已经不行了,语速不由加快:“哑叔,十年前我爹为什么会给先帝喂下回春汤?你一定知道,你告诉我!我爹藏了张脉案,是先帝元后的脉案医方,我给你就是。你告诉我为什么!” “不重要了……”哑叔声音渐弱。 穆澜伏到了他嘴边,听到他气若游丝的声音:“隐姓埋名,走吧……别再查下去了。” 她还有无数的问题。她想知道师父死前拜的女子是谁。她想知道他胸口的丹桂刺青是什么。她一定要知道池家被灭门的真相。 穆澜望着哑叔阖上的眼睛,狠狠地捶着地,放声痛哭:“死也不告诉我,哑叔,你不是疼我的吗?你这个骗子!你明明可以说话,明明可以告诉我。你们都是骗子!” 夜色从头顶的丹桂树漏下来,照在哑叔苍老的面容上。 ---- 下午继续更新哈。第三更可能会是晚上七点左右。 第202章 与清廉的师哥谈谈心 城门已闭,对林家人来说,并不是问题。林家的马车悄悄进了城,驶进了一间普通的宅院。 林一川将揍晕的丁铃他扔进了厢房,径直进了正房。 这是气狠了。雁行苦笑着慢吞吞地跟了进去。 他费劲地脱了衣裳。身上一片片青肿淤青,受了点内伤,养一养就好了。想起丁铃趴地上起不来的模样,雁行笑了笑。 这一战却是脱力了。他有些口渴。见林一川坐在桌旁喝茶,讨好地冲他笑道:“少爷,赏小的一碗茶喝吧。” “别叫我少爷。当不起!今晚我不跟你,大概明早就该替你收尸了。” 雁行掏出锦衣卫的腰牌扔到了桌子上:“你早知道我另有身份,时不时会离开林家独自行事。你也没问过我啊。我是锦衣五秀的莫琴,又不是东厂的大档头。板张死人脸给谁看哪?” “你好意思说!”林一川狠狠拍了记桌子,震得茶壶跳了起来。他指着雁行骂道,“我六岁学艺遇到你。你才八岁,就有心接近我。出师后你没地方去,说做哪行都是赚钱养家糊口,不如给我当保镖。跟着我到了林家,硬要扮成我的小厮。还给我说什么这样方便暗中保护我!后来你时不时就要出去一趟,只说有事要做。我信任你,从来不问你做什么去了。没想到东厂想谋我林家产业,你们锦衣卫也不是什么好人。多少年前就把你这颗钉子埋进了林家!亏得我多了个心眼,没有把林家所有产业都jiāo你去打理。不然早易主了吧?你自己说,你坑了我多少银子!” “锦衣卫俸禄低。你给的月银虽然高,也有不凑手的时侯。这些年我陆续从各种账上挪用了七百二十三两银子。今晚死了二十名弟兄。官中只有一百两抚恤。我自己给他们每人再添二百两。再向你借四千两。一共欠你四千七百二十三两。七百多两的欠条已经打好放在家中的枕头下面。那四千两嘛,我帮你瞒下穆澜是珍珑的消息,免了你挨八十大板,就当是报酬如何?”雁行不慌不慢地说道。 林一川掏了掏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这么清廉?” 雁行脸上笑涡隐现:“可不就是嘛!” 十来年就挪用了七百多两银子。林一川无语了。他突然反应过来:“国子监绳愆厅假打的八十大板是你说的情?” “师哥对你好吧?”雁行的笑涡更深。 林一川哼哼,仍然憋得慌:“银子的事就算了。你老实说,为什么要跟着我来林家?还有,你对穆澜打什么主意?锦衣卫盯上她了?” “哎哟!”雁行从旁边的医箱里拿了瓶yào酒,抬手去揉后背的撞伤,疼得叫了一嗓子。 “装什么装!”林一川骂了声,抢过yào酒瓶倒了点在手心,“趴着!” 雁行趴在床上,忍受着林一川大力揉搓的疼痛,讥笑道:“只要与穆澜有关,找你讨多少银子都会给是吧?” “反正你知道她的身份。爱抓不抓。我一两银子也不给!” 话是这样说,林一川眼里却有着深深的忧虑。雁行瞒下了穆澜是刺客珍珑的事。如果上报,东厂迟早会知道。穆澜就危险了。 “穆澜杀东厂的人,和锦衣卫没有关系。” 所以雁行一定会继续隐瞒这件事。林一川暗松了口气。 雁行继续说道:“不过,她是池起良的女儿,就和锦衣卫有关……哎哟,你轻点!” 他疼得扭过头瞪林一川。 “不说清楚我现在就弄死你!”林一川放轻了手劲,没好气地说道。 “池起良是国医圣手。当年救了我家指挥使的老娘xìng命。指挥使一直觉得亏欠池家,对当年池家的事心有疑虑。那晚东厂在户部老库房设伏,指挥使就打发我去看看情况。没想到让我误打误撞救了穆澜。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是池起良的女儿,还以为是她是受珍珑指使。后来你告诉我穆澜的真实身份,正巧穆澜回扬州祭祀杜之仙。我家指挥使就令我接近穆澜。我觉得这个差使还是你做比较合适。这不就撺掇着你去找她嘛。” 林一川停了下来,有点兴奋:“龚指挥使觉得池家灭门案另有玄机?” 如果是这样,穆澜岂非就多了一个强有力的帮手?对方是能与谭诚对峙的锦衣卫指挥使啊。对这穆澜来说是极好的消息。 “不过,穆澜和哑叔的关系却又令人疑惑。沾上陈家人,可是大麻烦。” 林一川听到丁铃说过,哑叔是什么金瓜武士。他对这个并不了解:“金瓜武士是什么人?你们二十二个人,竟然在他手下死了二十个。” 雁行简单说了下陈良的生平。林一川惊了:“怪不得这么厉害。你怎么怀疑到哑叔的?” “其实今晚我也只是布了个埋伏,并不十分肯定。”侯庆之是林一川的同窗舍友,那件案子林一川也参与进来。雁行就不再隐瞒,“还记得你jiāo给锦衣卫的那只玉貔貅吗?我奉令查侯继祖案,拿着玉貔貅本来想套侯继祖的话。谁知他竟然告诉我,他怀疑毁了河堤的人是金瓜武士陈良。根据他的描述我画了副肖像,越看越觉得像哑叔。今晚我去杜家一试,果然将他诱了出来。” 林一川理了理思绪:“哑叔是先帝元后娘家的家臣。早该死了,其实却逃出了诏狱藏在了杜之仙身边。他毁了河堤,引出淮安府库银调包案。是想嫁祸东厂。陈家在先帝元后逝后就慢慢衰落,后来好像是绝了香火,就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7 章 但也没有听说过东厂抄过陈家,除非有我不知道的隐情。” “一个望族突然生不出儿子,绝了香火。正常吗?”雁行慢慢说道,“从先帝元后难产过逝后,陈家从后戚望族慢慢衰落。到十年前先帝驾崩,陈氏妻族虎丘蒋家和王家,一夜就被灭了门。至此,陈氏九族不留一人。不动声色灭了陈氏九族,厉害吧?” 林一川觉得得慌:“九族不留一人?” 九族是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也就是说所有与陈氏有姻亲的家族在八年中全部死绝。 “哑叔说得更准确,陈家九族死了一万四千三百八十七人。” “东厂干的?所以珍珑杀东厂的人,哑叔毁河堤嫁祸东厂?” 雁行叹道:“珍珑必定与陈家人有关。” 林一川疑惑道:“池家也是陈家的姻亲?” “那倒不是。” 两人心意相通,不约而同想到了同一个点上:“池起良与陈家灭族有关系。” 那么穆澜是否知道呢? 雁行瞥了林一川一眼道:“今晚救走哑叔的人,你敢说没有怀疑她?” “我走了。丁铃那儿你想法子应付。你那些兄弟的尸首我叫人暂时埋在了竹溪里。回头你问燕声。”林一川抬腿就走,“祭祀礼上,我探探她的口风。” 走到门口,林一川回头冷笑:“你还没有说为什么会跑到我林家来。想好了告诉我。” 雁行翻了个白眼,他以为林一川已经忘了那个问题。 ---- 三更在晚上七点左右。 第203章 坟前之约 关门弟子奉旨祭祀。杜之仙估计死后也没想到过会有这等殊荣。 没点身份的人只能遥遥在杜宅前磕头上香。后山竹林墓前早站满了大小官员书院山长名仕。扬州学政念着无涯御笔亲书的祭词。 杜之仙墓旁又添新坟。听闻哑叔自尽殉主。扬州知府抚须长叹:“义仆也!” 穆澜只管来了个“伤心yù绝,伏地痛哭”,然后挨个还礼,唯唯应是,感激至无言……最后摇摇晃晃,悲痛得被人搀回了房中休息,连陪坐素席都躲了。 仗着林家管事上下打点齐当,祭祀礼顺利办完。送走众人,穆澜也歇够了,去寻了禁军领队的人。将从家里翻出来的银子收拢了下,每人给了二百两,只说自己想再多陪陪师父,就不和他们一道回京。 早得了皇帝旨意,穆澜出手大方,禁军们归心似箭,高兴地当即收拾行李告辞离开。 随着杜家管事带着杂役们离开,杜宅里只剩下了穆澜一个人。 她站在黑漆大门口,看着夕阳染红的林梢出神。成群的麻雀在宅前空地上啄食着石缝间漏下的米饭,叽喳闹个不停。 林一川在这时来到了杜家。远远看到穆澜,他停住了脚步。纵有夕阳的光落在她脸上,也掩不住那身白色孝服中透出的孤寂之意。心被微微扯着,有点疼。 见到林一川来,穆澜并不吃惊。她朝他笑了笑:“你家的管事很能干。多谢。” “我想这时侯清静。代家父来给先生上柱香。” 解释完,林一川又觉得自己傻。其实他想问穆澜的伤好了没有,是不是真病了。她好像瘦了,脸色有点憔悴。哎,怎么就问不出口了呢? 他有些酸酸的想,反正她也不喜欢自己。她也没问他回扬州过得怎样…… 穆澜陪着他去后山墓地,极自然地问道:“你爹身体还好吧?回扬州过得怎样?” 林一川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清了清嗓子道:“还好。” 一个有心事,一个想装点风骨出来。 就此无了话。 到了坟前,林一川注意到旁边的新坟,想到了哑叔。明知故问道:“这是……” “哑叔随师父去了。”穆澜平平静静地答道。 “哦。义仆!”林一川看到新立墓碑上刻的字接了句话。 穆澜眼中闪过一抹嘲意。昨天晚上救走丁铃和另一个锦衣卫的不就是他?林一川装着不知情,她自然也装着不晓得。 夕阳渐渐沉进了山后。光线越来越暗,再过片刻,夜色就将吞噬这里。今夜,穆胭脂将应约而来。 穆澜垂在袖中的手紧捏成拳。今晚,穆胭脂会用什么办法拿到父亲留下的那张脉案?拿到脉案,自己这枚棋子再不拿掉,就会坏了穆胭脂的局。她一定会杀了她。 今晚,她会单独来吗? 京中护送她来的禁军走了。哑叔也死了。现在整个杜家宅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晚风吹拂起她孝衣的袍角,林一川忍不住想起池家废宅里那个柔弱的穆澜。他看到坟边搭了个草棚,意识到穆澜是想在此守坟,不由脱口问道:“你会不会做饭?” 突如其来的话让穆澜呆了呆:“我不饿。” “你打算在这里住上些时日再回京城的话,我遣个厨娘过来。就让她住在外面。也不会打搅你。” 谁知道她还能不能活到天明?别再害了无辜才好。 “不用。” 穆澜的拒绝在林一川意料之中。那么每天叫城里的酒楼做好送来?不行,太远了,饭菜送来不好吃了。要不在竹溪里外做好送来。这主意不错。 天又黑了几分。 穆澜笑着朝林一川拱手:“天快黑了。你还是早点回城吧!我想单独陪陪师父和哑叔。” 林一川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给穆澜送饭菜,突然听到穆澜赶他走。又说得合理合情,人家想要单独呆一会儿。他尴尬地回礼:“那我走了。” 穆澜含笑颌首,却没有让他一个人出去,陪着他出了杜宅,送他上了马,还顺手递了个松枝扎成的火把给他:“天黑林密,照照路。” 天黑林密,为什么不留我在杜家歇一晚?院子里有的是空房间。林一川心里想着,手已接过了火把:“有什么事你就来找我。” “好。”穆澜朝他挥手。 林一川举着火把催马踏上了出竹溪里的小道。他想起去年跟着穆澜进竹溪里,一路被她折腾,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穆澜跃上了房顶,望着火把的光在幽暗的竹林间穿梭远离。她得意地笑了起来:“林一川,你可千万别回头。你以为我递火把给你是照亮用的啊?” 火把的光渐行渐远,直到她穷尽目力再也看不见。 倦鸟已归林。秋虫的鸣叫声偶尔在墙根下响起。 穆澜栓好了大门,进了杜之仙的卧房。 烛光映着面前的铜镜,映出穆澜秀美的眉眼。她已经换上了去年那身衣裳。春天柳树初绽新叶那种像绿雾般的色泽。褙子是迎春花最柔嫩的黄。她抚摸着褙子襟口一簇簇用金线绣的丹桂想,穆胭脂会不会吓一跳? 她打开了杜之仙给她准备的匣子,将里面所有的首饰都戴在了身上。 收拾妥当,穆澜拿起了那幅梅图去了墓前。 点起四周的灯笼,她进了草棚,添炭煮茶。 晚风吹动,竹叶沙沙作响。穆澜微一偏头,看到了穆胭脂。 穆胭脂在哑叔坟前停了下来,手抚摸着碑上的义仆二字,敛襟行礼。看到碑前的香炉,她拈起香点燃chā进了香炉里。拿起酒洒在了坟前。 “昔日金瓜武士,死得无声无息。蛮夫之勇。愚蠢之极!” “我一直不明白。你这么狠dú的女人,老头儿和哑叔为什么还要甘心为你驱使。”穆澜冷冷说道。 穆胭脂转过身,望向从草棚中出来的穆澜。 离得近了,灯光耀得穆澜衣襟上的金丝绣就的簇簇丹桂流光溢彩。 穆胭脂有片刻的恍惚。 她认得这条裙子!穆澜的指甲掐进了手里。 她哗地抖开了手里的梅图:“这幅画,您可还记得?” 白雪之中,一树红梅点点怒放。梅图上题写着一句诗:如今香雪已成海。小梅初绽,盈盈何时归? 穆胭脂移开了目光,脑中响起一个声音:“不说也罢。我见你收轻雪时身姿盈盈。我便叫你盈盈可好?这一世便只有我如此叫你。” 银鞭突然出手,将穆澜手中的画抽得粉碎。穆胭脂冷眼看向穆澜:“穿一件过去的衣裳,弄一副过去的画。你觉得对我有用吗?” 过去的衣裳?过去的画?至少是你都熟悉的,又怎么会没有用? 穆胭脂深吸了口气道:“东西在哪儿?” 穆澜将画卷扔了,拍了拍手道:“你为我解惑,我把我爹藏起来的东西给你。如何?” 她进了草棚,正好水沸:“边喝茶边聊?” 穆胭脂沉默了下,坐在了穆澜对面:“你想知道什么?” ---- 更晚了。明天再继续吧。 第204章 并非全部的故事 穆澜执壶点茶。茶沫翻涌,一树牡丹幻生幻灭。 黄衫绿裙,手法优雅。穆澜如画的眉眼令穆胭脂再次恍惚。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神又变得清明。 “穆澜,你的心太软。到现在你还不肯死心?还以为我的心依旧有柔软的时侯?” 杜之仙缝制的衫裙,细心保存的旧画,点茶的技艺。穆澜不否认,她仍盼着穆胭脂看到这些时,心能柔软一点,说的话能多几分真诚。 真的没有用吗?穆胭脂的心除了仇恨就再没了别的感情? “如你所愿,我与你说个故事吧。” 穆澜精神一振。 “就从那幅画说起。那是二十一年前的事了。杜之仙名扬京师,以少年状元之才做了瀚林。年少英俊,才华横溢。如今京城的万人空巷,羞杀卫阶,放在昔年的杜之仙身上,毫不为过。京中名门闺秀,青楼花魁无不为之倾倒。礼亲王家的小郡主为他茶饭不司。杜之仙不胜厌烦,借回扬州探亲之机躲出了京城。他甚爱梅花。那一年邓尉山的梅开了。杜之仙于山下结庐,一住便是月余。扫雪煮茶,佐酒赏梅,过得好不惬意。他于山中遇到了一位美貌的姑娘,两人互引为知己,倾心相爱。杜之仙立誓非她不娶。他不知她的姓名,不知她的家世。只唤她为盈盈。相约三年后京城相见,娶之为妻。” 如今香雪已成海。小梅初绽,盈盈何时归? 踏雪煮酒,相遇佳人。穆澜终于懂了这句诗的意思。师父年轻时竟有这样的一段情缘。 “三年后,他真的在京城再次见到她。八月桂子飘香。宫中夜宴,他随侍君侧。她就站在丹桂树下,穿着件浅绿的衫裙,鹅黄的褙子,像枝头的簇簇怒放的丹桂。那时,他才知晓,他倾心爱慕的姑娘是皇后娘娘的小妹。那时,皇后娘娘已有八月身孕。少女进宫陪伴姐姐生产。与他相约待娘娘产下小殿下后,再由娘娘赐婚。” 穆澜扬了扬眉,没有打断穆胭脂的话。她想起京中传闻,皇后难产而亡。这场变故导致了后来的一切? “娘娘产期临近。少女当时年纪尚小。从小万事顺心如意,哪知宫廷诡谲,轻易受人挑畔。娘娘护妹心切,随之动怒。动了胎气,继而难产身亡。先帝震怒,逐了少女出宫。少女也一直认为是自己的错。陈良一直视皇后为天人,伤心之下在酒后执锤冲进皇城要保护娘娘顺利生产。万夫难敌之勇,也敌不过千军万马。他被擒下了诏狱。陈良有个双胞胎弟弟,生下来却是个傻子。陈家偷梁换柱,将他救了出来。陈良一夜白发苍老,从此闭嘴不言。后来才跟在杜之仙身边。” 穆胭脂定了定神,语气平淡之极:“皇后的小妹认定都是自己的过错。愧疚之余要为姐姐守孝一年。自然不能再应杜之仙迎娶。那一年陈家接连发生怪事,家里人接连死亡。少女心里也起了疑。仗着一身武艺,诈死离家,藏在杜之仙家中。那时,他已入阁。以他文渊阁大学士的身份,江南鬼才之能,少女信他。然而整整三年,杜之仙不仅没能查出真相,反而查出了陈家姻亲贪墨卖官。少女亲眼看到他拟的条陈,亲眼看到又一族被抄家灭门,从此与他恩断义绝。先帝病重之前,杜之仙幡然醒悟,悔之晚矣。他辞官归隐。先帝驾崩,对方再不隐忍,直接抄斩了陈氏最后两门姻亲:蒋家与王家。至此,陈氏九族尽亡。杜之仙找到少女,愿以余生助少女查清当年之事。” 穆澜便明白了:“那个少女是你?老头儿那么疼我,对我愧疚着,为我费心安排,却依然要照着你的意思,送我进国子监。只因他负你在前。哑叔唯你之命是从,是因为你是他的小主人。” 穆胭脂没有回答她的话,继续说道:“皇后的小妹知道有人对付陈家,怀疑皇后姐姐难产而死另有内情。她花了八年的时间,什么都没查到。这时,先帝病重,被池起良喂了碗虎狼之yào,池家随即被抄斩了满门。她只觉得奇怪。以池起良的医术,不至于如此冒险。她去了池家,只救走了失去幼时记忆的你。从此,带着池起良的孤女漂泊江湖,隐姓埋名。杜之仙倾全力相助,江南鬼才并非浪得虚名。他查这件事的法子和皇后的少女截然不同。他查到如今的太后,当年的许贵妃身边死了一个宫女。” “于红梅?” “梅青梅红是许贵妃当年身边的侍女。如今宫里只见梅青不见梅红。”穆胭脂讥讽地笑道,“查当年皇后难产,毫无线索。查梅红却是简单了许多。于红梅是做为采女进的宫,还未来得及在掖庭上册,就被先帝遣到了许家侍奉许贵妃。改名叫了梅红,第二年随许贵妃进宫服侍。所以谁都不知道她原名叫于红梅。梅红失足坠井身亡,在宫里是极小的一件事情。谁都没把她和先皇后想到一处。正因如此,对方没有刻意抹去梅红的存在。反让我们查到另一件事。梅红坠井前曾经离宫,去了一趟国子监。一个宫婢,怎么会去国子监?国子监是否有人知晓内情?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如今,我的故事讲完了。你爹藏起来的东西呢?” 然后,对方也发现了于红梅还有个姑姑藏在灵光寺。发现丁铃和林一川查于红梅,才有了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8 章 他们俩的追杀。 于红梅,也就是梅红,定然知晓当年内情。而陈瀚方,究竟是怎么认识于红梅,于红梅坠井前去了国子监,一定留了什么东西给他。陈瀚方在查,对方盯着陈瀚方也在查。 穆澜总算把这些疑问弄明白了。父亲又涉入了多少呢?她默默地将脉方拿了出来:“其实您早可以告诉我这一切。何必呢?” 何必一味地利用,然后想杀了自己。 “十月初八……母子康健。”穆胭脂眼神冰凉一片。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穆胭脂望着她,缓缓说道:“先皇后于十月初八那天发作,然后难产身亡。你爹进官看平安脉,却说母子康健。” 穆澜平静地说道:“也许是父亲枕脉之后,先皇后才动了胎气,才会难产身亡。” “他为何要将这张脉案藏起来?杜之仙推测,极可能你爹给先帝喝的并非化痰的yào,而是回春汤。你也知道回春汤的作用。先帝强提精神,想做什么?你爹只藏下了这张脉方吗?” 穆澜摇头:“我只找到这个。” 穆胭脂盯着她的眼睛没有看出半点端倪。她站起身来:“也许只有等陈瀚方找出于红梅留下的东西,才能解开当年的谜了。穆澜,你想查清你爹当年开回春汤给先帝的原因。我们的目标一致。无需再斗了。我今晚并没有拿到东西就杀你的想法。你不必如此戒备于我。” 穆胭脂飘然而去。 那张脉案医方被穆胭脂弃在桌子上,并没有带走。 穆澜看着它,一时间心惊ròu跳。穆胭脂并不重视这张脉案医方。哑叔临死前,她拿给哑叔看。哑叔说不重要了。 她摊开手掌,掌心密密全部是汗。 难道父亲还另外藏有东西? 穆胭脂如此恨自己。一番话却找不到恨自己的原因。她说的故事绝不是全部。 “今晚你不想杀我。是因为没拿到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会是什么呢?”穆澜陷入了沉思。 ------ 上午出门了一趟,更得迟了.见谅,二更在下午五点左右 第205章 私调战舰的人 这一夜,京城明月高悬,宫中设了夜宴。 太后兴致颇高,特令命fù们携闺中女儿一共赴宴。所有人心知肚明,礼部已经发文,令各地选贡采女,明春三月入京。眼看过了中秋就是万寿节。太后娘娘这是想提前看看朝中官员家的千金。 宴会因多了闺中千金,热闹异常。 “多少年没这般热闹过了。”高居在凤座上的许太后示意梅青斟酒。她已有了几分醉意,仍兴致勃勃地欣赏着满殿佳丽。 “娘娘,最后一杯。可不能再饮了。”梅青笑着低声提醒她,往杯中倒着酒。 许太后转动着白色的龙泉白瓷酒杯,看着上面飘浮着点点桂花,轻笑道:“一年我只有仲秋才会饮一回桂花酒。当年我真是厌极了这丹桂的味儿。” 梅青微微一怔,什么话都没有说。 “那个邱明堂家的姑娘,你可寻找到了?” 梅青回过神,轻声说道:“找到了。在蜀地老家,已遣人护送进京。大概这几天就该到了。” 许太后笑着摇了摇头:“皇上也不知怎么认识的邱家姑娘。罢了,且不必声张,给他一个惊喜吧。” 前朝的夜宴是男人的世界。谭诚气定神闲地赏着歌舞,目光从对面坐着的胡牧山脸上移过,望向了宝座上的年轻皇帝。 谭诚微微欠身,向皇帝敬酒,引来了所有朝臣的瞩目。 “皇上前些天身体不适,去了行宫养病。咱家前去探望,却没有见到皇上。” “朕身边的人拦得了别人,却拦不住公公。朕微服私访去了。公公到行宫来见朕,自是见不到的。”无涯爽快地笑了起来。 没想到皇帝直言承认,谭诚有些惊讶,也笑了:“皇上可有收获?” “见见市井百态,总觉得鲜活无比。下次朕再微服出宫,公公与朕一起吧。”无涯热情地邀请谭诚。 “咱家遵旨。” 君臣对话很和谐。首辅胡牧山离两人最近,听得清楚,禁不住chā话道:“皇上该不会是去了淮安巡视山阳县的灾情吧?” 谭诚眼神闪了闪,等着无涯回话。 无涯笑道:“朕倒是想去。朝政繁忙,只在直隶转几天。胡首辅怎么会以为朕会去山阳县?” 胡牧山愣了愣,拱手道:“皇上关心侯继祖案,臣才有些猜测。如今工部已重新调集河工修补了河堤。户部的振灾米粮银两皆已发放。入冬前,新建的房舍能够完工。山阳百姓不会流离失所。” “办就好。”无涯夸了一句,令人给胡牧山斟酒。 夜宴散去,群臣陆续离宫。 胡牧山刚走到丹陛下,就被谭诚叫住了。两人沿着宫墙慢慢走着醒酒。谭诚微笑问道:“首辅大人很关心皇上的行踪啊。” “皇上去了行宫养病,人却不在行宫。公公不关心皇上微服去了什么地方?” 谭诚悠然说道:“听说江南水师在洪泽湖剿湖匪,有一艘战舰和七十六名官兵失踪?” 胡牧山心头一紧,面上毫不在意地说道:“洪泽湖长年有湖匪出没,估计是被湖匪劫了。内阁已令兵部遣兵彻底清剿湖匪了。” 谭诚冲他微笑道:“哦。但愿还能找到那艘战舰和舰上的官兵。若实在找不到,我东厂可以帮着找一找。” “那本官就替兵部谢过公公了。”胡牧山惊疑不定。 “谢什么?你能入阁,当上首辅。是咱家力荐。大人别忘了谁是你的主子就好。”谭诚拍了拍胡牧山的肩,拂袖而去。 心砰砰跳得急了,胡牧山捂着胸靠在了宫墙上。入夜的风穿巷而过,胡牧山听着呜呜风声,心里寒意渐起。谭诚竟然知道了。密密的汗从他额头沁了出来。他又想起那人的承诺,想起年轻皇帝对谭诚的厌恶。胡牧山渐渐平静下来。 这一场权力争夺中,东厂已成众矢之的。是艘快沉没的船,他早已打定了主意,就不会再和谭诚一条船了。 他又想起了那条在徐州境内消失的船。会是谭诚所为吗?不不,谭诚哪怕知道也不会chā手。那么,会是什么人能将整艘战舰包括舰上的七十六名官兵弄得不翼而飞?什么人有这样的能耐?会是离开行宫微服私访的皇帝吗?他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力量? 还有素公公。他究竟是受伤而死,而是真的病重亡故?是不是该叫人去挖了他的坟看一看? 怀着一颗纠结的心,胡牧山赶着回了家,急切地进了小书房。穿过秘道,他走进了那间屋子。 他看到了站立在书架旁翻阅书本的男人。迫不及待地上前见礼:“承恩公!” 许德昭放下书册,转过了身:“何事这么急?连衣裳都没换就过来了?” 胡牧山擦了把额头的汗道:“谭诚知道我令江南水师秘密调用一艘战舰的事了。” “胡首辅,你这样子像首辅大人吗?”许德昭略带讽意地看了他一眼,负手走到了长长的书案前坐了,翻开了一本卷宗。 被他的镇定安抚了情绪。胡牧山渐渐平静下来,坐到了他身旁。 许德昭温和地倒了盏茶给他:“谭诚知道又怎样?他能怎样?这件事的重点不在于谭诚是否知道。而是让战舰和七十六名官兵消失的那个人是谁?” “会是皇上吗?”胡牧山忐忑不安。 “是皇上又怎样?” 许德昭笑着拿起了桌上的茶盏,摆下了一只:“谭诚。他掌控yù太强,皇上想集权,最想弄死的人是他。皇上最信任,能依靠的人会是谁?” 他摆下了第二只茶盏:“他的亲舅舅我。如果是皇上所为,他最希望私调战舰的人是谁?” 第三只茶盏放下,许德昭笑了笑道:“谭诚。” 胡牧山恍然:“就算不是谭诚,皇上也希望是他。只有这样,才能公开定谭诚的罪。可是我那封写与江南水师的信……” “人已经死了。战舰失踪的消失传来。收信的人就已经死了。”许德昭从案宗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胡牧山。 看到这封信,胡牧山起身,朝许德昭弯腰揖首。许德昭一把扶住了他:“首辅大人客气了。” 两人重新坐定。 许德昭翻开案卷,写有素公公名字的地方画了个红圈。他提笔在卷宗上新写下穆澜二字:“杜之仙的这个关门弟子与素公公一路回扬州。留不得了。” 卷宗上的人名密密圈满了红圈。许德昭盯着陈瀚方,最终仍然没有落笔。 第206章 仲秋月圆,对太监来说,身体有了残缺,就再无团圆之意。回到东厂,见到谭弈,谭诚心里仍有了几分暖意。 父子俩重摆了酒席,赏起了明月。 谭弈每年仲秋都会陪着谭诚饮酒赏月。他从心里崇拜感激着义父。没有谭诚,也许他就是生活在陋巷中的人,为三餐温饱辛苦奔劳。 相处十几年,他仍然看不懂谭诚。他甚至很好奇,去了势的太监还会有男女之情?因为每到仲秋,谭诚在酒后总会进一趟密室,陪着密室里那幅画像中的少女一整晚。 这个秘密是谭弈很小的时侯发现的。正因为年纪小,谭诚只是轻罚了他。 很多时侯谭弈也很怕谭诚。年幼时的惩罚看上去并不严厉,却令他记忆深刻。 薛锦烟的父亲殉国,谭诚奉旨接她回宫。回宫途中谭弈成了薛锦烟的小玩伴。他很喜欢很喜欢活泼可爱的薛锦烟。回到京城,因为意外闯进了谭诚的密室。谭诚便罚他十年不能再与薛锦烟见面说一句话。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处地方。是别人碰不得的。” 谭弈刚开始不太明白。随着年纪增长,他就懂了。他很怕这十年里薛锦烟忘了自己,更怕她在自己还没有能力向皇家提亲时,她嫁给了别人。 至到谭诚承诺他。薛锦烟除了他,谁都不能嫁。恩威并施,让谭弈永远记住了教训。纵然心里再好奇,也永远不会再多问一句画中少女。 谭诚今晚很放松,大概是酒饮得多了,他的话也多了些:“咱家找了十八年,终于找到她了。” 她?会是画中的那个少女吗?谭弈不敢问,再为谭诚倒了一杯酒。 “都说如今的太后娘娘是京中第一美人。其实十八年前,先帝元后的小妹陈丹沐容色远胜于她。那天也是仲秋,她进宫陪伴孕中的先皇后。穿着件浅绿的衣裙,鹅黄的褙子站在丹桂树下。跟随先帝的群臣还有咱家都以为看到了月宫嫦娥下凡。知她习武,先帝令工部为她打造了一根银丝乌云鞭。赐了她一匹雪里白驹。她换了身红裙,在校场上试鞭……便是你瞧到的那幅画。整个校场空寂无声,她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像太阳一样耀眼。”谭诚微微笑着,“就算后来咱家被她抽得遍体鳞伤,心里却也是欢喜的。” 谭弈目瞪口呆。 “咱家觉得她不可能死。直到珍珑的出现。一定是她。穆胭脂。” “穆胭脂?”谭弈失声惊呼,“这,这……义父,不可能吧?” 穆家班所有人的画像谭弈都见过。他真的无法将义父形容的画中少女和穆胭脂扯到一块儿。 “咱家特意见过穆澜,与她生的一点不像。见过她的人很多,胡牧山亲眼去穆家面馆吃了一碗面,也说丝毫不像。咱家当时以为自己怀疑错了。”谭诚轻叹道,“她要查当年之事。要为陈家复仇。咱家认为她不会大张旗鼓地回京。以一个杂耍班班主,一个小面馆fù人的面目出现。穆家面馆若还开着,咱家可能还是不会怀疑到她。如今除了她,咱家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他似明白了谭弈的心思:“不要动穆澜。也不用去找。有人比咱们着急。她们都会回到京城来。咱家等着。” 谭弈迷迷糊糊地听着,并不清楚个中缘由。他有些兴奋。穆胭脂是义父说的珑主,那么穆澜一定脱不了干系。 “酒饮多了,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明白。说说胡牧山吧。阿弈,你打算怎么办?” 谭弈精神一振:“胡牧山这根墙头草,暗中投了承恩公,为许家效力。背叛不能饶恕。” 谭诚温和地说道:“还记得朴银鹰吗?” 知道朴银鹰被皇帝收买,仍让他去扬州当了回诱饵,证实了珍珑的行动路线。谭弈习惯xìng地思考了会才答道:“胡牧山还有利用价值?义父要等个合适的机会,让他死前都再为我们用一回?” “承恩公杀了江南水师的人,拿回了胡牧山的信,同时栽赃给咱家。其实他应该杀了胡牧山才对。胡牧山活着,才是私调水师战舰最好的人证。” 谭弈迟疑地问道:“义父。为何您知道皇上调了直隶水师和神机营,却不告诉许德昭,由着他们去送死?这样一来,皇上的权力只会不停的增涨。” “皇上一直认为朝中许家势弱,咱家权倾朝野。所以一直扶持锦衣卫对付东厂。他认定私调水师的人是咱家。等到将来发现自己的亲舅舅在暗中的权势已经能随意调动军队。首辅大人投靠的主子是许德昭。咱家却是清清白白。皇上会怎样想?太后娘娘活着,他就不可能杀了许德昭。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让咱家牵制许德昭。咱家什么事都不用做,就得了最大的好处。” 谭诚举起酒杯,轻洒于地:“若非咱家保着,素公公早死了。许德昭只有趁他出宫才能下手。可惜又少了一个拿捏许家的人。等到皇上坐实了许德昭的罪。许德昭就该来和咱家言和了。” 也不管谭弈听明白了多少,谭诚再无谈下去的兴致,摆手让他退下了。 他独自进了密室,望着画卷上的红衣少女出神:“你面目全非,咱家还是很期待再见到你。” 如今形势变了。许德昭开始不停地出手。锦衣卫对于红梅案的调查迟早会查到许德昭。东厂已从中渐渐抽身。看着皇帝锦衣卫和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9 章 昭相斗,谭诚觉得隔岸观火,做最后的渔翁的感觉实在不错。 -------- 无涯今晚也难以入眠。他万没有想到,最关心他微服去了何地的人竟然是胡牧山。而谭诚显然并不知道胡牧山会问出那样的一句话。 首辅胡牧山难道不是谭诚的人吗?去江南水师调查的人还没有回京。他一时间有些拿不准是否是谭诚所为了。 宴罢后,他同样选择走路回宫,借着秋风的凉意醒着酒,一遍遍思索着。半道上突瞧见御医背着医箱跟着小太监匆匆而行。 春来得了眼色,上前打听后回来禀道:“太后娘娘酒后吹了风,身体不适。” “去坤宁宫。” 无涯素来孝顺,当即转了方向,带着御医一起去探望太后。 酒后吹了风,许太后有些发热,并无大碍。 无涯坐在榻旁小心为她理了理被子,起身正要走的时侯,突然听到许太后嘟囔起来。 “梅红,哪来的桂花香?永和宫里不许栽丹桂,叫人伐了。” 梅红?无涯蓦然回头。 “奴婢在这儿呢。”端着yào碗的梅青不动声色上前,令人扶起了太后,细心喂着汤yào,“娘娘,以后可不能再多饮酒了。” 是他听错了吗?无涯淡淡吩咐道:“好生侍奉太后。病情有异,随时叫人来乾清宫回禀。” “是。”梅青笑着应下了。 出了乾清宫,无涯问一直跟在身边的春来:“方才太后叫的是梅青还是梅红?” 春来挠了挠头:“太后娘娘说得含糊,奴婢只听着一个梅字。应该叫的是梅青吧?坤宁宫没有叫梅红的人呢。” 不,他没有听错。是梅红。无涯越发肯定。 他记得丁铃查苏沐案和梅于氏案查到了山西于家寨。进宫后查一个叫于红梅的采女,掖庭名册上查无此人。线索就断了。 灵光寺服侍梅于氏的小沙弥曾经说过,梅于氏房外红梅开了,梅于氏开口喊过梅红。当时众人都认为她是说梅花红了。后来查到于红梅时,又认为她是在喊于红梅的名字。难道梅于氏叫的梅红,就是母后嘴里的梅红? “明天叫秦刚来见朕。不,不用了。”无涯感觉自己接触到了揭开于红梅案的线索。他又改了主意,轻声吩咐春来,“你私底下去查一查,太后宫里是否曾经有个叫梅红的宫女。记着,要暗查。” 春来愣了愣:“秦统领也瞒着不说?” 事关太后,无涯斩金截铁:“所有人。” 年轻皇帝逼视的目光让春来吓了一跳。他记起在梅村那晚,站在黑暗中的皇帝散发的威严。他的后脖子顿时凉嗖嗖的,颤声应了:“奴婢明白。” ---- 今天有事出门在外,只有一更。估计后天可以多更一点。 第207章 父子兄弟 江南的秋染黄了银杏。风一吹,林家老宅那两株高大的银杏树投在地上的斑驳树影晃动起来,如蝴蝶飞舞。 林一川望着树下一池静水,想起了那两尾老龙鱼,心里就止不住对东厂的恨意。 林大老爷拥着薄毯窝在躺椅上,贪恋地晒着秋日的阳光。他伸出手,看着掌心那片晃动的树影想,杜之仙为他偷回了一年多的命,知足了。 他笑咪咪地望着长身玉立的儿子,清了清嗓子叫他:“一川哪,你挑中哪家姑娘了?宋媒婆说起修家四姑娘你没反对。我也觉得不错。时间赶了点,以林家和修家的财力,在年前走完礼完婚也不仓促。” “修家四姑娘……爹,她是不是精明了点?”林一川被老父亲的话扯回了思索。他见媒婆也不外是安老父亲的心。同在扬州城,也不好胡乱挑剔媒婆介绍的姑娘。相不中,也不能坏了彼此间的jiāo情。宋媒婆说起修四,他笑着没有吭声,怎么就叫没有反对了? 他走到躺椅旁替林大老爷拢了拢薄毯,笑道:“爹,修家五位姑娘哪个是省油的灯啊?听说这位四姑娘能双手打算盘。你不怕娶了她,将来咱林家的产业都被她算成了她的嫁妆?太精明了!” 林大老爷悠悠说道:“城西钱家大姑娘,你说xìng子太柔弱,做不了林家的当家主母。城南苏家二姑娘太瘦,担心生不出儿子,无法给林家开枝散叶。城东李家七姑娘,你说生得还不如你好看,实在提不起兴致。城北修家四姑娘肥瘦皆宜,出了名的美人。修家有六个儿子,想必四姑娘也不会生不出儿子。你又嫌人家算盘打得太好人太精明,怕被她算计了家产去。苏扬两地知根知底门当户对的姑娘都被你挑了个遍。你究竟看上谁了?要娶个公主娘娘才满意?” “您还别说。宫里头适龄的公主还真有一位。我还真没看上她。”林一川想起了锦烟公主,不屑地撇了撇嘴。 林大老爷一巴掌就拍他头上:“公主娘娘都看不上,反了你了!” 就这么一伸手,林大老爷就喘起气来。林一川赶紧抚着他的背顺气,掩下了眼里的伤心。杜之仙当初说最多两年。转眼就过了一年半,父亲真的时日无多了。 越是这样想,他越是伤心。他当时怎么就晕了头,离家去京城呆了半年?林一川跪在林大老爷身前,把脸靠在了他膝上:“爹,您想看到我成亲。您喜欢哪个,我娶了就是。” “那也得你喜欢才行。娶个不喜欢的有什么意思?”林大老爷心里熨帖,笑了起来。 听到老父亲这样说,林一川心一横道:“那些姑娘都见过一两面,自然谈不上喜欢。婚后相处久了,也许就喜欢了。爹,您娶了二十几个姨娘,虽说是为了生儿子留后。娶回家相处久了也会喜欢的吧?我娘是不是最得你喜欢?因为她生了我?” 林一川两岁时,母亲就病逝了。他是独苗。林家不缺nǎi妈仆fù,他也不至于成了没娘的孩子,无人疼爱。对母亲的记忆仅限于林大老爷找画师画的那幅画像。逢年过节敬香供奉着,他心里对早逝的母亲也有孺慕之情。 “爹请了江南最好的画师给你娘画的像。你可别忘了她。”林大老爷轻声说道。 “那不能的。”林一川随口答道。他怎么可能忘呢?心里浮现着穆澜的身影,林一川心里阵阵难过,突然就下定了决心,“要不,就娶修家四姑娘吧。赶一赶,十月就成亲,没准儿您还能看到孙儿出世呢。” 如果他努点力,哪怕看不到孙儿出世,能看到儿媳怀有身孕,父亲也能瞑目了。 林大老爷几乎同时下了决心:“不着急。” 父子俩同时改了主意,说的话也反着来了。 林一川心想穆澜反正不喜欢自己,自己就一个爹,总不能因着自己让老父亲死不瞑目。他抬头望着父亲苍老的脸认真说道:“就娶修四吧。林家当家主母精明一点也能帮儿子一把。” 林大老爷越听越心疼,摇头不肯答应:“没有杜之仙,我也争不来这一年半载。生老病死早已看得开了。纵有金山银海也买不到心头所好。随便娶个不喜欢的,只为宽我的心。又有什么意思?你爹我去了,也要cāo心你过得好不好。不如不娶。将来娶个喜欢的,有了儿子来坟前告诉爹一声,就行了。” 一席话说得林一川眼睛都红了,越发坚持:“娶了说不定就喜欢了。就修四吧,回头我就叫人张罗。” 林大老爷瘪着的嘴撇了撇:“你给爹说实话,挑肥拣瘦的,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听燕声说,你喜欢个少年……若真是喜欢,那还真不能娶修家姑娘。寻个小家碧玉不介意的,别薄待了人家。该有的礼数都全了,生了儿子留个后,给人家一个念想就行了。我林家的家主喜欢男人又怎么了?挣这么多银子还过得不高兴,有什么意思?” 林一川顿时涨红了脸。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把燕声抓过来揍得他爹娘都认不出来。 “我儿子难道还不能喜欢男人了?”林大老爷哼了声,拍了记扶手,拍出了昔日横霸大运河生意的威势。 “谁说我喜欢的是男人!”林一川跳了起来,大声说道,“爹,您甭听燕声胡说八道!” 林大老爷眼睛一亮:“真的?” 很明显老父亲说那些话都是为了宽自己的心,林一川越发难过:“我喜欢女人!” “哦,是哪家的姑娘?”林大老爷声音都有点颤抖了,探起身道,“喜欢就娶了!” “她喜欢别人。” 看着玉树临风的儿子像只鹌鹑似的垂着脑袋。林大老爷意气风发:“有钱难买心头好。那是出的银子不够!砸钱!砸到她喜欢的男人离开她,砸到她喜欢,她家人同意!” 林一川瞠目结舌。 林大老爷不屑地嘁了声:“老子二十几个姨娘都是买来的!生不出儿子也没见哪个过得不高兴!我儿子好不容易喜欢了,那就得是我儿子的!” 林一川噗嗤笑出声来。他真被自家老爹这恶霸劲给折腾出了几分激情来。脑袋一热叫道:“爹,你等着,我把人抢回来!” 皇帝又如何?你能嫁他吗?他一鼓作气跑出了家门,骑着马奔竹溪里去了。 望着儿子跑了个没影,林大老爷轻声叹息,拿起只铃铛摇了摇。一名青衣管事悄然出现在他身后。 “老二最近如何?” 他嘴里的老二指的是林二老爷。 “二老爷没什么动静。” 没有异动?林大老爷蹙紧了眉:“都晓得我命不长了。太平静反而令老夫不安。盯紧点。” “是。” “林安。我jiāo待的事都办妥了?” 林安微笑道:“老爷放心。都妥当了。” 院门口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二老爷来请安。” 林大老爷挥了挥手。林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望向院门,林二老爷满面笑容进来了,抬手作揖见礼:“大哥今天气色不错啊。” “你放心吧。一川不是没良心的人。你安分些,他能让你父子俩一辈子吃喝不愁富贵一生。”林大老爷毫不客气地说道。 “瞧大哥说的。”林二老爷从旁边桌上拿起茶壶倒了杯热茶,恭敬地递给林大老爷,“我怎么就不安分了?” “甭以为抱上了东厂的大腿就能打家业的主意。你们父子俩的心眼儿加起来也算计不了东厂。白白给人当了qiāng使。东厂的胃口是整个林家。你填不满的。” 在东厂手里分碗汤喝,也比在林一川手里抢残羹冷饭强。好歹是自己作主!林二老爷心里冷笑着,见左右无人,凑近了林大老爷说道:“大哥,一鸣好歹是你的亲侄儿。总比疼一个外人强吧?” 林大老爷一杯茶就泼到了他脸上:“说不来人话?!一川也是你的亲侄子,他是外人?若不是瞧在过世的老太爷老太太面上,老夫早就逐了你这个亲兄弟出门了!” 林二老爷蛮不在乎地抹去了脸上的茶水,yīn狠地说道:“这么多年了,小弟就是不信他是你的崽!摸了灵光寺的五百罗汉壁就有了林一川?大哥您怎么不把二十几个姨娘都送去摸个遍?也不至于只有他一根独苗!我再不济,也实实在在生了三个儿子!四郎也有五岁了!大哥你甭装,小弟我找了这么多年,手里有证据!” 林大老爷眼神微眯,林二老爷吓得嗖地往后跳开:“你也甭想杀我灭口。我死了还有我媳fù。她没了还有一鸣,还有他两个弟弟。你杀得完吗?” “杀你灭口?岂非显得老夫心虚?”林大老爷继续晒着太阳,“你继续折腾吧。我死了一川就是家主。我能忍你,因你是我同胞兄弟。一川能不能忍你,我就管不着了。” 无数次试探挑衅,得来的都是同样的结果。林二老爷脸上又堆满了笑,恭恭敬敬地告辞:“明天我再来给大哥请安。” 明天又换着花样挑衅一番。林大老爷对这样的情形已经司空见惯,由得他去了。 他微眯着眼望着满树被太阳照得金黄的银杏叶出神。林安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yù言又止。 看穿他的心思。林大老爷叹了口气道:“他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一鸣弟兄也是我的亲侄儿。一川能镇得住他们,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 今天改了行程,下午四点半还有一更。明天有空会再多更点。周末愉快。 第208章 帮个忙呗 林一川仗着心口一口热血纵马出城直奔竹溪里,在杜家门口下了马,两步迈上台阶,将黑漆大门上的门环敲得咚咚作响。 “穆澜!穆澜!” 叫了一会儿,黑漆大门紧闭着,没有动静。林一川扬声朝里面喊着:“小穆,你不是在洗澡没听见吧?我翻墙进来了!” 正作势要跳呢,身后传来了穆澜的声音:“什么事急得要翻墙?” 林一川转过身,心砰砰直跳。 穆澜穿着件葛布短褐,发髻毛毛躁躁的。和农家小子一样,腰间别着柄柴刀,背着只竹篓从山坡上下来。她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经过林一川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你好口福啊。我抓了几只竹鸡捉了条蛇。正好炖锅鸡蛇羹。” “你不会还没吃饭吧?”林一川下意识望了望日头,从城里赶过来,早过了午时。 穆澜进了家门,把背篓放在了厨房外面:“如果你是从家里过来,你也没吃吧?” 他忘了。林一川心想来得早不如赶得巧,还没尝过穆澜的手艺呢。他笑道:“是啊,我也没吃。我等着尝你炖的蛇羹。” “你不嫌弃就一块吃呗!”穆澜这次倒没有再使唤他动手。利落地烧了一锅水,将两只竹鸡去了毛,剥了蛇皮冲洗干净,拿菜刀斩成了小块,一并扔进了锅里。又切了两根鲜笋放进了锅里,盖好锅盖炖着。她洗了手,抬头看到林一川扶着厨房门框,一手指着炖着鸡蛇竹笋的锅抖个不停,禁不住奇道:“怎么了?” “你就是这样做的鸡蛇羹?”林一川的手无力垂下,“鸡拔了毛就完事了?你不剖洗内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0 章 “哎哟。我忘了!”穆澜飞快地揭开锅盖,拿起漏勺将ròu块笋块全捞进了簸箕里,认真地用筷子在ròu块里挑了起来。 看着她挑出竹笋蛇ròu鸡ròu扔暗器似的利落扔回锅里,林一川禁不住抚额:“你住这儿都自己做饭?” “对啊。我又没马。进城买菜太远了,懒得走路。” 林一川果断地握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再挑拣下去了:“你以前没做过饭?” 穆澜拍开他的手,鄙夷地反问道:“难不成你做过?” “君子远庖厨!”林一川当然没有下过厨做过饭。 穆胭脂从小拿她当男孩子养。跟着杜之仙学文习武,穆澜自然也没有学过做饭。想起从前,穆澜眼神黯了黯,瞪着林一川道:“找我什么事?说完自个儿回去吃。” 一句话不对就又赶他走。换成是无涯,估计早鞋底儿抹油跑城里殷勤买吃食去了吧?这句话在林一川心里翻涌个不停。心思转了又转,他开始下套了:“我可没嫌弃的意思。今天这顿饭我请你去外面吃行不行?我有事找你帮忙来着。” 穆澜留在竹溪里着实想清静几天。自己做的饭菜也就混个饱。也不想勉强自己再炖这锅鸡蛇羹了,利索地问道:“什么事?” 林一川没有开口。 “说呗。帮你什么忙?”穆澜不耐烦了,“都饿着肚子呢。究竟什么事?” “小穆。”林一川有些感慨,“你现在都不问我多少银子了。” 从前都要给钱才肯帮自己。林一川很想问穆澜,你现在对我是不是也不一样了? “你帮我也不少。我帮你也应该的。怎么,不让你花银子,你不习惯?” 那么我对你有意,你是不是就能也对我有心呢?林一川仍然只敢在心里说着。 见他只望着自己不吭声。穆澜诧异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林一川,遇什么难事了?” 可不是难事么?一鼓作气跑到竹溪里,这会儿已经说不出口了。林一川垂头丧气地:“算了。小穆,这事你也帮不了我。走吧,我有马,带你进城吃饭!” 穆澜拉住了他的胳膊:“烤竹鸡我还是会的。要不,烤着吃吧。看你这么急,就别赶去城里浪费时间了。” 她从背篓里将剩下的三只竹鸡拎了出来,拔毛开膛剖腹,洗干净了。从厨房里移了柴出来,就在院子里架起火盆烤了起来。 “说吧,什么事为难成这样?” 望着穆澜翻烤竹鸡的熟练,林一川突然明白过来,她常年在外面经常行走,才学会了烤鸡。看来这烤鸡她也是吃腻了,才会想着下厨炖锅汤来喝。他眼神闪了闪道:“我爹他……你知道的。” 穆澜的动作顿了顿。她当然知道。老头儿曾经说过,林大老爷最多能延命两年。去年端午看的病,这都九月了。一年半了。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林一川,将烤好的一只竹鸡取了下来,掏了匕首刷刷地将鸡ròu切进了在盘子里,又拿了双筷子递给了林一川。自己取了另一只,直接啃上了:“万事都先填饱肚子再说。” 知道他爱洁,所以给他的是削成ròu片放进盘子里的。她自己却直接拿着啃。林一川简直受宠若惊。一时间心情激dàng之极:“小穆,你对我真好。” 穆澜被他火热的目光盯着抬不起头来,敷衍道:“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不肯正视他。林一川瞬间就明白了。穆澜是同情他。同情也罢,反正你不讨厌我就行。今天父亲的一席话让林一川的思想彻底换了个弯。反正穆澜和无涯之间隔着家仇是不可能的。难道她打算一辈子都不成家了? 他挟着鸡ròu大口吃着。鸡皮焦香,刷了蜂蜜带着甜脆,ròu嫩多汁,还真好吃。 见他吃得香,穆澜笑了笑,心情也跟着好转。 两人风卷残云把三只竹鸡吃了个干净。穆澜倒了两杯茶,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瓜蔓架下晒起了太阳。 “我的医术不行。但从师父那儿也学了套针炙之法。要不,我去看看你爹?兴许能让他好一点。” 正中林一川下怀。他笑道:“那再好不过。我本来就想请你去瞧瞧。你总是杜先生的关门弟子。” 穆澜叹了口气道:“你别抱太大希望。我换件衣裳就走。” 等她收拾妥当,两人便回城去了林家。 进了银杏院,望着坐在夕阳下的林大老爷,穆澜不由自主想起了老头儿,一时间怔仲着站住了。 院门在身后关了。银杏院安静异常。林大老爷回头看了眼穆澜,又看了眼满脸阳光的儿子,想起了燕声说起的那个少年。 林一川低头假装给父亲拉拢毯子,哼哼声比蚊了还轻:“我喜欢的……就她。女扮男装的。杜之仙的关门弟子。叫穆澜。” 林大老爷满脸笑容如菊绽开。 ---- 明天再更了. 第209章 帮倒忙 “大老爷安好。”穆澜中规中矩上前见了礼,随意瞄了林大老爷一眼。 上次跟着老头儿来林家,林大老爷还躺在房中。穆澜也是第一次见林家大老爷。她有些诧异林大老爷的苍老。算了算岁数,心想林一川还真是大老爷老来得子,又是独苗,怪不得宠上了天去。 眉眼如画。散发的英气将属于姑娘家的柔媚全抹去了。如果不是儿子泄了密,林大老爷还真没看出来眼前这个十六七岁的俊俏少年其实是个姑娘。他心里暗赞杜之仙好手段,将女徒调教得不输男娃。儿子的眼光还真是不错。他转念又想,穆澜女扮男装接了圣旨进国子监,已经犯了欺君之罪。想帮儿子把人抢回家做媳fù,得先把这个麻烦去了。 林大老爷一时间想得远了,精神显得有些恍惚。 穆澜仔细看着,就看到林大老爷眉宇间蒙着一层死灰气息。她心里暗叹了口气,微笑道:“在下替老爷子把把脉。” 她从医箱里拿出脉枕垫在林大老爷腕下,手指搭上了他的脉。 见穆澜正静心枕脉,父子俩眉来眼去无声jiāo流着。 林一川:“人我已经带来了,您砸多少银子能把人弄过来?” 林大老爷示意儿子离开:“放心放心,花银子能办妥的都是小事情。” 林一川一步三回头:“行不行啊?别砸到自个儿的脚上了!” 林大老爷不屑地移开了眼睛。 “大老爷。”穆澜把完脉,见林一川已经出了院门,心知林大老爷有话对自己说。她先说了自己的诊断,“您需要静养。” 脉太弱了。已是油尽灯枯。穆澜医术浅薄,知道回天乏术。如果林大老爷安心静养,或许还能撑到老头儿说的两年之期。如今看来,一入冬林大老爷的身体就会陡转急下,活不长了。 穆澜的意思林大老爷听明白了。他请穆澜坐下,微笑道:“生死有命。杜先生能为老夫多挣回一点寿数,老夫已知足了。” 他多挣得一年半载的寿命,老头儿却折了几年寿,早早去了。穆澜想起去年背着师父离开,老头儿换来林家对自己的承诺,一时间唏嘘不己。求来一个不可知的承诺,真的划算吗?哦,还有林家捐给淮河灾民的三十万两银子。 她突然想起抹喉跳御书楼的侯庆之。难道毁河堤的是哑叔?老头儿借着淮河泛滥,在修河堤前就先把银钱挪了过去?当时她赶到竹林深处时,并没有听到哑叔与莫琴的对话。此时一联想,感觉自己猜得大概不会错。 老头儿做事一向深谋远虑。难道他说将来林一川没准儿能救自己一命,会是真的? “穆姑娘。” “啊?”穆澜条件反shè一惊,听到姑娘二字,猛然警觉起来。 杀气!林大老爷虽然不会武艺,也感觉到穆澜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他笑道:“你不用紧张。杜先生去年医治老夫时,就告诉老夫了。” 老头儿说的?穆澜看似平静地坐着,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做什么事都瞒着自己。老头儿究竟想了些什么? 林大老爷继续圆着谎:“去年杜先生提了两个条件。三十万两振灾银,我林家将来保你一命。女扮男装进国子监为监生,犯了欺君大罪。我林家虽然不是官宦人家,替你换个身份的能力还是有的。” 知晓穆澜是女扮男装。林大老爷极自然地想起了去年杜之仙的要求。穆澜犯了欺君之罪,林家想法子给她换个身份,无声无息消了这场祸事。想必这就是杜之仙所求之事吧。 杜之仙隐瞒穆澜的事情太多。眼下她看林一川,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将来怎么保自己一命。林大老爷误打误撞的理解,反而让穆澜相信了。 “不知穆姑娘现在有何打算?” 她是一定要回京城的。 无涯希望她像素公公一样,来个伤心yù绝,抱病身亡。消了女扮男装当监生的欺君之罪。他希望穆澜换个身份隐居在某处安心等待,把查明真相的事情jiāo给他去办。 穆澜原也在考虑是否隐于黑暗中,暗中查案。然而穆胭脂讲述的故事让穆澜发现,盯着陈瀚方也许是另一条获知真相的途径。以监生的身份回国子监是最好的。这一次回国子监,将比上次的情形更为凶险。一旦身份暴露,无涯是保不住她的。 此时的穆澜并不知道谭诚已经猜到了穆胭脂的身份。她有些无奈地想,无涯知道自己再回国子监,定会气死。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素公公自尽,用xìng命编织谎言。还有谁能知晓当年宫中发生的事情?太后身边坠井的梅红是揭开所有谜底的唯一线索。 “十月我就要回国子监了。如有所需,穆澜不会客气。先谢过老爷子了。”穆澜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林大老爷的好意。 林大老爷愣了愣。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呢?难道眼下不是脱离穆澜这一身份的最好时机吗?难道当初穆澜不是因为皇帝的一纸圣旨被迫女扮男装进的国子监?冒死也要女扮男装,这可不是砸银子能解决的事情。很明显有他不知晓的内情。 林家是答应了杜之仙哪怕倾尽家财也要保穆澜一命。然而却没有答应让整个林家上千口人都给穆澜陪葬。 真真是可惜了。林大老爷心里暗叹,没有多说什么。他拿了枚戒指给穆澜,“只要是林家商铺,你尽可凭此信物随意调动金银。” 除了无涯在宫里帮她查探。抱着同一个目的,穆胭脂或许会伸出援手,穆澜的力量很单薄。她没有客气,谢过林大老爷便收下了。 林一川早在院外转着圈等得不耐烦。终于等到穆澜出来,他快步迎了上去:“怎样?” 穆澜很无奈:“吃好喝好安心静养便是最好。” “我明白。” 见林一川黯然,穆澜也无话可安慰:“我就这回去了。” 谈了半天,砸钱留人就砸出这么个结果?穆澜的平静让林一川忍不住了:“我爹和你说什么了?” 穆澜抬手给他看指间的戒指:“大老爷很大方,给了我这个。” 父亲出手果然大手笔!可是穆澜波澜不兴的,别赔了夫人又损兵吧?这也太亏了!林一川怀疑穆澜并不知道这枚戒指的价值,提点了一句:“林家在京城的产业也值个千百万两银子。” 老头儿的命换了这个?穆澜心念转动,明白了林大老爷的意思。她不肯放弃穆澜监生的身份。林大老爷就用这个换了当初对老头儿的承诺。 不是林家不肯保她一命。是她自己要去送死。她看了眼手上的戒指想。她原也没有连累林家的意思。能调动的金银如果有用,她会用的。 “我与林家两清了。林家不再欠我一条命。” ---------- 今天下午四点左右再更,最少三更 第210章 从此两清 当初林大老爷病重,眼见不行了。林一川连扫猪圈这种事都做了,求来了杜之仙出手。为此,林家付了三十万两银子,让杜之仙用以淮河振灾。林一川还亲口承诺,将来穆澜有难,林家哪怕倾家dàng产也保穆澜一命。 现在穆澜说两清了。林一川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盯着那枚戒指道:“你是说,我爹用这枚调取金银的信物抵销了那个承诺?” 不然呢?就林一川的说法,就京城一地的产业也值个千百万两。这枚信物能调取所有林家商铺的金银。穆澜缓缓说道:“这枚信物当得起倾家dàng产四字,自然就两清了。我拿了这个,林家就不再欠我一条命。” 父亲怎么想的,林一川此时也管不着了。他只觉得心痛。从此与穆澜再无干系,一刀两清。这样的念头让他的心就像破了个洞,空落落的。他不想失去。 林一川盯着穆澜认真地问道:“你真的决定收下,不反悔了?” 池家灭门案一天不翻案,父亲谋害先帝的罪名一天不昭雪,她就是漏网的罪人之后。一旦身份暴露,无涯纵想保她,也拦不住太后想要她的命。如果东厂知道她是刺客珍珑,会全力缉捕。她不能和林家扯上关系。受她连累,也许扬州首富林家会和池家一样,被抄家灭门。 满地血腥尸首的画面出现在穆澜脑中。林一川对她好,她心里清楚。他救过她无数次,她无以为报。既然林大老爷用家业兑换承诺。她当然要接受。 穆澜灿烂地冲林一川笑道:“我收下了这个,林家承诺我师父的事就此作罢。绝不反悔。” “哦。”林一川的笑容一点点扬起,示意穆澜看自己的手。他手指上也戴着枚嵌蓝宝石的戒指:“这块宝石来自大食国。绝计不能仿冒。当初就做成了一对。林家家主与主母一人一只。你收下这个信物,就表示你同意嫁给我,做林家的主母。既然你绝不反悔,我自然也不会辜负你。” 什么?穆澜下巴都快惊掉了。 林一川握着她的手凑到了嘴边,响亮地亲了一口:“想哪天过门?” “喂!你别胡说了!”穆澜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偏被林一川握得死紧。她又气又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1 章 “林一川,你又不是不知道,沾上我是要命的事。你别只顾着自己,林家家大业大,上千号人呢!你要他们都因为你成为朝廷钦犯?” “小穆,你是不想连累我,所以才会拒绝我?” 是不想连累他。还因为她先喜欢上了无涯。穆澜低下了头:“我不想骗你。” 林一川的手无力地松开。 穆澜拍了拍胸口:“这里先有了一个人。就没有空余的位置给别人了。” 林一川扯了扯嘴角。他心里也先有她,再也容不下别人。他真的不明白:“你认识我在先,为何你心里先有了他?” 阳光已经西移,将两人的身影投shè在地上,拉出极长的yīn影。 “是在灵光寺。”穆澜曾千百遍回想过,是什么时侯对无涯动的心。她心里总会冒出灵光寺从水潭中游上岸后,无涯抢先一步拦在她身前的情形,“他不会武功。甚至知道有刺客冲他而去。他知道我轻功武艺远胜于他。他还是拦在了我身前说‘别怕’。我当时觉得很好笑,却也被他感动。” 想起和雁行在罗汉壁峭壁上不眠不休的两天两夜,林一川鼻腔微酸,他别开了脸,微嘲道:“他身份尊贵,人儒雅俊美。还有男儿气魄,自然容易让你心动。” 不,不是因为无涯的身份。 她觉得无涯正直得有点傻气,甚至傻得很可爱。在知道他的身份后,又觉得他很可怜。 他是皇帝,他不能喜欢一个少年。他想赶她走。结果在国子监御书楼中邂逅,他仍冲动地对她说,我喜欢你。 后来,因为核桃的出现。他明明认出了她却没有说破,生怕说破,她就消失了。他小心翼翼地让她落泪。 在她的生命中,初识情滋味,就杂夹了太多的酸楚与小小的甜蜜。别人对她的好就失了滋味。 穆澜的笑容里浮着难以述说的悲伤。 南北背道而驰的船载着她与无涯天各一方。那晚无涯求着她,哪怕有一分可能都不要弃了他。而那分可能是那样虚无缥缈。无涯若觉得有可能,他就不会求她。她若觉得有可能,就不会哭着说当年你为何不查一查就下旨杀了她全家。 “我和他之间隔着我池家几十条人命。当时他也只是个刚丧父的十岁孩子,我能原谅他,却越不过我的父母亲人的命。只能说我与他有缘无份。但我心里只有他。也许身为皇帝,他将来会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知道他心里也只有我就好。” 查出真相后。给家人一个jiāo待,给自己一个jiāo待。她就远远离开,寻个安静的地方平静度日。 林一川心如死灰。 穆澜正要取下那枚戒指,林一川合住了她的手:“你收着。是我随口胡说的。林家不再欠你一条命。你若还我,我依然会遵守对杜先生的承诺。” 他望着穆澜背着医箱离开,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了。 他站了很久,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林一川回转身,看到父亲不知何时站在了院门口。他默默地上前扶着父亲回屋坐下。 “我都听到了。” 林一川将薄毯搭在父亲身上嗯了声。 “一川,爹砸进去整个林家能调动的银子。却不能把上千条人命也砸进去。” “我知道。” “爹走后,你就是林家家主。感情用事是撑不起这份家业的。” 林一川恼火地望着父亲:“不是已经没了嘛?” 林大老爷悠然反问道:“真没了?” 林一川怒道:“真没了!林家这么有钱,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您买了二十四个姨娘,我买一百个!保证个个都过得开开心心……” 他没有再说下去,轻轻抱住了父亲:“您多陪我些日子吧。” 等到父亲走了,他的心就真的空了。诺大的林家除了自幼相伴的雁行和燕声,他真的只剩下银子了。 ---- 第三更在晚上七八点吧,看写得顺不。 第211章 对面的饭馆 清静了些日子,穆澜都埋头整理着杜之仙和哑叔的遗物。坐在装好的箱笼上,她突然笑了起来:“从前在穆家班进赌场,都靠核桃的二两银子私房当本钱。” 她抬起手,指间的蓝宝石戒指深沉如海。 “现如今,林家大把银子随便调取。老头儿的家底也够丰厚。” 这么有钱,她是不是该对自己好一点?下厨做的菜真真难吃的要死。她只是想在这个暂时的清静之地多呆些日子。一旦离开,她面临的又将是刀光剑雨。 穆澜又不想进城。她心里对林一川始终有份愧疚。把人家的心意拒绝得彻底,总不能真去林家铺子取银子花费吧。典当杜之仙的那些字画文房四房,她又舍不得。 “横竖也住不了多久了。随便弄点吃的吧。清煮竹笋也不错。” 她出了房间,去了前院厨房。隐隐听到外面有动静。穆澜沉默了会想,穆胭脂可不会任由她在这里躲轻闲。来的会是什么人呢? 穆澜收拾了下,打开了大门。 杜家宅子对面的竹棚没有拆掉,竹林中有青烟升腾,林中隐隐挑出了一方蓝色店招。穆澜心里诧异,走了过去。 “穆公子想吃什么?小店新开张,掌勺师傅却是雅颂居做了三十年的大厨。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您点得出,小店就做得来。”雁行一身跑堂小二的打扮,边给穆澜让座,边抽了桌头搭着的白布巾麻溜的将凳子和桌子擦了一遍。 穆澜一时间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茶是蟹龙珠,扬州名茶。您尝尝。”雁行已倒上了一杯茶殷勤地放在了桌上。 澄青的茶汤,清香扑鼻。穆澜坐了,无奈地说道:“雁行,你家少爷这是……” “这是生意。这片竹林当初就是林家的。养了十年,环境清幽。有道是好酒不怕巷子深,我家少爷觉得在这儿开间酒楼,定能吸引文人雅士前来。你瞧,往前遥望一代大儒故居。左有浅溪叮咚,右有林木森森。比坐在闹市之中,充耳皆闻车马声,低头就见贩夫走卒不知高雅了多少倍。您说是吧?” 穆澜看着雁行不歇气地夸着这块风水宝地,不知怎的,她很想一拳将他脸颊上那对深深的笑涡给打没了。 “价钱贵么?” 雁行笑容更深:“茶水免费。饭菜不贵。您瞧水牌,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抬起头,竹棚的檐下真挂着一溜写有菜名的水牌,一律十个大钱。 “两菜一汤。一碗米饭。随意配菜吧。” “好咧!蟹粉狮子头!拆脍大鱼头!金葱砂锅炖野鸭汤!碧梗香米饭一碗!赶紧上咧!” 十个大钱一个菜,米饭一文钱。就雁行报的菜名,少说也要一两五钱银子。而林一川的感情,又岂止用银钱能够算清?穆澜心里叹息。也许她吃得高兴,林一川会好过一点吧。 横竖就她一个客人。菜很快就上了桌。 穆澜拿着筷子就吃。 雁行满面笑容地恭立在旁:“菜可还合您的胃口?” “味道不错。”转眼间一个狮子头已经下了肚,穆澜实话实说。 见她真吃的香,雁行不平衡了。布巾往肩上一搭,望着天说:“我家少爷自从知道某人不会下厨做饭,心疼得要命,回家就四处重金聘大厨。都等不及重新修建,将就这废弃竹棚简单布置了一番就开张了。” 他低头时,桌上一盘狮子头已经没了。鱼头啃了一半。穆澜正舀了碗汤喝着。 “砰!”雁行一巴掌拍桌上了。 穆澜喝完汤,数了二十一文钱放在了桌上,起身便走。 当他对牛弹琴,白说了啊?一点表示都没有?她的心是铁打的?雁行大怒:“姓穆的!你给我站住!” 穆澜回头:“铜子儿数目不对?” 雁行将布巾一扔,捋起了袖子:“忘记说了。要和小爷打一架,这笔帐才算得完!” 清水般的剑光从他手中一闪而逝。剑风很细,像捏着瓷片儿从水面上掠过,转眼前已到了穆澜面门。 穆澜跃起避过,几个腾挪之后,已与雁行进了竹林深处。 “那晚在下水道里的人是你?”穆澜试出了雁行的身手,停住了。 雁行冷笑道:“如果不是林一川,你此时已在锦衣卫大牢里了。” 锦衣卫?穆澜上下打量着他,心里猜了个大概:“你又是锦衣五秀里的哪一位?” 锦衣卫的腰牌被雁行拿在了手里:“莫琴。” 锦衣五秀除了丁铃,穆澜一无所知。雁行轻易吐露身份,有什么目的呢?他跟在林一川身边太久。看来莫琴早知道了她的身份。 雁行讥笑道:“穆澜。池霏霏。刺客珍珑。都是你吧?这么多年过得倒也辛苦。” 果然已经知道了。为什么没有告发自己?穆澜望着他道:“找我打架,不止是想替林一川出气吧?” “你爹池起良是国医圣手,曾经救了龚指挥使老娘的xìng命。指挥使大人对池家灭门案心有疑虑。他可以帮你。你不用怀疑。想要卖了你,就凭我知道的这些,东厂早来抓人了。” 也就是说锦衣卫知晓她的身份,完全是因为雁行这个内jiān告密。是陷井还是机会?穆澜并不会因为雁行这几句话就相信了他:“替我谢过龚指挥使。我自己会查。” 如果龚铁真想替池家查明真相,是否与他合作,他都会查。也许那位指挥使大人另有目的呢? 就知道穆澜没这么好应付。雁行也无奈得很。池家只剩下了穆澜一人。当时她才六岁,池起良会让个六岁的小姑娘知道吗?他在心里将龚铁骂了个无数遍,见穆澜不置可否,只能提醒她:“既然有人想让素公公死。他临终前与你在一起,对方本着错杀一千的心思也不会放过你。所以呢,我家……少爷千叮嘱万嘱咐,一定要让我保护好你!” 派他来的人绝不会是林一川,穆澜心里有数。她突然问道:“你是锦衣五秀,为什么从小就呆在林一川身边?” 自从身份暴露,雁行早料到穆澜也会问这个问题,笑咪咪地说道:“东厂想让林家当钱袋子,锦衣卫也穷啊。只是我家指挥使大人深谋远虑,打的是亲情牌。” 穆澜正要走,脑中灵光闪动:“你家指挥使恐怕不止是想报恩,才想查池家灭门案的真相吧?” 雁行满脸无辜:“不是每件事都那么复杂,充满了yīn谋诡计。” “既然想让我当诱饵。明天我去吃饭,看来不需要再打一架付账了。”穆澜说完转身就走。 真他妈聪明!不好骗啊。雁行心里腹诽着,高声叫道:“错过我家少爷,你会后悔的!” -------- 懒筋抽了,明天再更了。 第212章 尊贵的访客 万寿节,年轻的皇帝终于在谏纳采选秀的内阁条陈上用了印。百官大喜。皇帝以宫中数年未有喜事为由,下诏大赦。 各州府接到礼部行文,为来年纳采选秀张罗了起来。 皇榜四处张贴。衙役鸣锣相告。 冲着杜之仙关门弟子的名头,扬州知府令衙役给穆澜送来了一份誉写的诏令。 上面清楚写着死罪者改流刑。特别的是列出了一批犯官名单,尚在狱中或流放边关的均予以赦免。穆澜在名单末端看到了邱明堂的名字。 手指从邱明堂的名字上划过,穆澜的心情有点复杂。杜之仙对邱明堂内疚,借自己的手替邱明堂翻案,可谓一举两得。她将誉写的诏令在杜之仙坟头烧了。想必老头儿泉下有知,可以心安了。 秋风吹得池塘中的残荷轻摇。一条小水蛇飞快地窜过水面,划起一条浅浅的水痕。 穆澜坐在平台上饮酒。 她记得那天藏身在池中荷叶之下朝平台上偷窥。难得的看到老头儿换了身簇新的衣裳,雪白的宽袍绸衫,袖口与衣摆绣着金黄色的小簇丹桂。穆胭脂优雅煮茶,说起了翻案一事。 “当时已经发现我了,后来的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此时回想,穆澜很肯定穆胭脂后来说起翻案昭雪是有意为之。她想起穆胭脂和杜之仙告辞时行的礼。她跪伏着行了个大礼。老头儿慌得去阻拦,直说使不得。 穆澜越想越觉得奇怪。穆胭脂行大礼谢老头儿什么呢?谢他筹谋划策,帮她查灭陈家九族的真凶?老头儿不是欠了穆胭脂么?帮她不是理所当然吗?以穆胭脂的xìng情,用得着行跪伏大礼? 回到杜之仙书房,穆澜再一次环顾着这间屋子。那些字画书籍古玩都收进了箱笼。每一件她都重新翻查过。她确定没有夹藏。 以杜之仙的老谋深算,他既然真心疼爱自己,帮着穆胭脂又觉得对不住自己,他不可能不给自己留封书信什么的。 “哑叔……”穆澜恍然大悟。她怎么把哑叔忘了呢?老头儿死后的确留了封书信jiāo待后事从简。那么他一定另留有书信说别的事情。是哑叔藏了那封信吧?哑叔死之前也没有提起半个字,会不会截下来jiāo给了穆胭脂? 穆澜冲进了哑叔的房间。哑叔房中布置更为简单。床底下那口箱子早被穆澜拖了出来。箱子里原先装着一套盔甲,已随哑叔葬了。穆澜后来去寻那双铁锤,已经被人收走。大概是落在了锦衣卫手中。 她把那口空箱子劈成了碎片,终于放弃了。 “被穆胭脂拿走了?一定还留了什么给我。”穆澜越发肯定。 她冷静下来,重新又翻拣整理起两人的遗物。 门环突然被人敲得咚咚作响。穆澜想起雁行的提醒,心里升出一丝警觉。那个想杀素公公灭口的人不会放过自己。她知道锦衣卫想抓活口。这是另一条新冒出来的线索。穆澜不介意当诱饵。但她并不想让送上门来的线索落在锦衣卫手中。来人是对方派来的杀手吗? 她前去开了门。 “穆公子!”欢快如百灵鸟的声音清脆动人。伴随着声音,一道烟霞般的身影映入了穆澜眼帘。 锦烟公主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2 章 活地跳下马车,噔噔跑到了穆澜身前。 “公主殿下!?”穆澜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回过神,赶紧行礼。 “免礼!”薛锦烟摆了摆手,抬脚就越过了门槛往里走,“这就是杜之仙的宅子啊!甚是清幽啊!” 穆澜又不能拦着她不让进门,心里暗暗叫苦,这小公主怎么跑这里来了? 门口停着三辆马车,一队士兵。随侍的大乔小乔正呼喝着让人往下搬公主的行李。 穆澜有些意外:“殿下,您不会是想住在这里吧?” “对呀。”锦烟公主站在院中,好奇地望着院里疯长成草的菜田,“看起来很好玩啊!” 一点也不好玩。锦烟公主的意外到来让穆澜警惕起来。活泼可爱的小公主会被什么人利用呢?想到对方想杀自己,宅子里居然多出个小公主,穆澜就头痛不己。她微笑道:“殿下怎么来了扬州?” “新任扬州总督昔日是本宫父亲麾下大将。他赴扬州上任,太后娘娘恩准本宫随他一起来扬州游玩。” 太后?想杀素公公的人如果是太后,当年元后难产一定有猫腻。穆澜不动声色地试探着薛锦烟:“太后娘娘对殿下宠爱有加,竟允了殿下离京游玩。” “太后娘娘才不肯呢。被本宫缠得烦了,好不容易才松了口。”锦烟公主东瞅西瞄,看什么都新鲜,“本宫住哪间房啊?” 穆澜一口回绝:“这里并不安全。殿下还是回总督府吧。” “你可以保护我对不对?”锦烟公主水灵灵的眼睛扑闪着望着穆澜,脸颊浮起了浅浅的晕红,“你在马场上救人时,功夫那么好,保护我肯定没问题。” 穆澜头大如斗:“殿下不如住在总督府里。我陪殿下游玩就是。” “本宫累了。今天先住下再说。大乔小乔,赶紧收拾房间!”生怕穆澜反对,锦烟公主直接做出了决定。 想杀素公公的人究竟是不是太后?穆澜心里盘恒着这个问题,根本拦不住锦烟公主。她心念一转,没有再坚持。她倒想看看,对方想用什么法子弄死自己。 指了外院的厢房给大小乔和八名侍卫住,穆澜腾出了后院自己的房间给锦烟公主,搬到哑叔房中。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去了竹林里的饭馆用饭。 和聪明人打jiāo道就是省心。穆澜和雁行眼神碰了碰,雁行就懂了。 杀手是藏在婢女侍从中,还是利用小公主对穆澜出手呢?两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雁行进厨房传菜,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小公主在杜家出个意外,穆澜会因保护公不利而获罪。一旦穆澜获罪入狱,想要她死易如反掌。难道对方的目标是锦烟公主? 偷了个空,雁行写了目标许是公主一行字在掌心,亮给了穆澜看。 这也并非没有可能。一个外姓公主的xìng命在对方眼中并不重要。今晚又将是一个无眠之夜。穆澜看懂了雁行的意思。她抬头望向天空,铅灰色的层云沉沉坠在天际,一场秋雨即将到来。 ---- 下午再更新了。 第213章 雨夜重围 入夜之后,一场秋雨淋漓落下。杜宅如飘dàng在波涛之中的一叶轻舟。又一阵风吹过,悬在大门檐下的灯笼晃了晃,烛火噗地被风吹灭。 后院穆澜的住处亮着灯。灯光将屋中人的身影清晰地投在了窗户纸上。三男一女,正在打马吊。 出牌的动作,细细碎碎的笑声都表明四个人玩得甚是高兴。 夜渐深了。大小乔与穆澜退出了房间,锦烟公主送到了门口,兴致不减,约穆澜明天继续玩牌。 两名婢女忙着端热水服侍锦烟公主歇息。路上大乔打了个呵欠。小乔正向穆澜讨教着马吊的决窍,说笑间已出了月洞门,回了前院各自的房间。 渐渐的,杜宅各房的灯陆续熄灭,都入了梦乡。 穆澜跃上了房梁,怀里着老头儿的一把长剑。她低头看了眼垂下帷帐的床,闭上了眼睛。 后半夜风雨更急,打得竹叶沙沙作响。秋雨将夜色染得墨黑一片。杜宅后院灰白的院墙上闪过六道黑影,借着雨声遮掩悄无声息潜进了宅子。 后院一排三间厢房,穆澜的房间让给了锦烟公主。隔壁一间是她的书房,尚空了一间,公主的婢女住着。 一个黑影在锦烟公主住的房间外停了下来,往门上倒了点油,挑开门栓后,开门时没有发出丁点声音。 他在门口站了站,看到拨步床踏脚板上睡着个值夜的婢女,长长的头发露在了被子外面。他朝身后打了个手势,又两个穿夜行衣的人潜了进来。他上前一步,朝着婢女一掌劈了下去。 就在这时,婢女翻了个身。身上盖着的被子突然掀起,蒙在了黑衣人的身上,随即一掌劈下。蒙在被子里的黑衣人顿时瘫软了身体。 变故在瞬息之间,跟进房间的两人不过才愣了愣神,脑后突然生风,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就被击昏了过去。 林一川望着被打晕的三人,喃喃说道:“不是吧?这么轻松?” 丁铃将假长扔在旁边,得意洋洋地说道:“本官计划严密,设计巧妙,敌人自然不堪一击。” 林一川嗤笑道:“丁大人如此厉害,还来林家找我帮什么忙?以您的功夫擒下这三只小蟊贼轻而易举嘛。” “我要知道来的是这种怂货,还真不找你。” 绑好三人。两人隐在窗边望了出去。 前院一片平静。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 “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丁铃诧异地说道。 “你看着这三人。我去瞧瞧。” 林一川冒雨冲出了房间,过了月洞门前院安安静静。他偏过头一看,哑叔的房门虚掩着,里面飘出一股迷烟的异香。 他轻轻推开房门,朝里张望了下。地上躺着三个黑衣蒙面人。看来已被穆澜解决掉了。他低声喊了声:“小穆?” 房间里没有动静。他奔向住着侍卫与大小乔的房间。推开侍卫住的房门,扑面传来一股异香。林一川知道定是使了迷香,见侍卫们横七竖八的昏睡,他将门窗打开,去了大小乔的房间,两人一样被迷晕了过去。 雨刷刷地下着,整个院子安静得如死地一般。林一川机灵灵打了个寒战,穆澜去哪儿了?他飞快地跑回了后院。 “大小乔和侍卫中了迷烟。三个黑衣人倒在穆澜房中,她人不见了?”丁铃挠了挠头,突然叫了声,“坏了。这六人太怂。我俩和穆澜都对付得轻轻松松。该不是对方看破了咱们的计划吧?林一川,你家小厮行不行啊?别没见着莫琴,就把公主弄没了!” 接到莫琴的计划,丁铃去找林一川帮忙。傍晚时分几人就潜进了杜家后院。打完马吊后弄晕了婢女和锦烟,雁行就带着锦烟离开了杜家去找在外面接应的莫琴。丁铃和林一川则藏在公主房中守株待兔。 雁行还没有让丁铃知道他的身份。林一川想笑:“我那小厮武艺好人聪明。定能将公主平安jiāo到莫琴手中。” 丁铃又道:“穆澜难不成追人跑出去了?轻功真好,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这时,门口透进来的光亮了亮。两人同时跑到门口一看,远处一点烟火闪过天际,迅速被雨水浇没。 “坏了。真中了调虎离山计。你把人弄醒看着这几人,我先去!”林一川叫了声,冲着饭馆的方向急奔而去。 “这些怂货有什么好看管的!”丁铃气得一跺脚,跟着林一川跑了。 竹林中的饭馆被嗖嗖的箭枝shè成了竹筛子。竹棚前的空地上穆澜持剑而立,雨水与shè来的弩箭被她挥剑绞得粉碎。 她身后竖着口烧水做菜的大铁锅,漏下的箭矢打得铁锅当当作响。 “你与总督府说好,发出信号就会带兵前来解围?”穆澜守住了一轮箭羽,握剑的虎口已经崩裂,渗出了血。 雁行的声音从铁锅后面响起:“张总督是昔日薛大将军麾下。锦烟公主是薛家唯一的血脉。我送信与他,总督府的兵马早已出了城。为了放对方入套,没有靠近竹溪里。一旦看到信号,定会急速赶来。” 穆澜望着从林中隐隐绰绰的人影,心直往下沉:“我还能撑一会。你受了伤,带着锦烟先走。免得总督府的兵马还没赶到,咱们就撑不住了。” “好。丁铃和林一川看到信号很快会赶来和你汇合。”雁行当机立断,背起了昏睡中的薛锦烟,往竹棚后面窜去。 箭雨倾刻而至。穆澜持剑开路,护着雁行杀出了一个口子。一剑砍翻了一个人,穆澜手腕一抖,钢丝直勒住冲向雁行的人,瞬间抹喉,目送着雁行背着锦烟潜入了沉沉雨夜。再转身,已身陷重围。 丁当和林一川奔出杜宅时,一拨箭雨让两人措手不及。站在大门外,已能听到林中饭馆方向的打斗声。 “这是被包围了?什么破计划!”丁铃倒吸口凉气。 林一川心急如焚,懒得讥笑丁铃:“走后院绕!” 两人退到后院,刚越过院墙,又遇到阻击。雨夜掩饰了对方,也掩护两人借着林木遮掩突围。绕了一大圈沿着溪水逆流而上,天已经蒙蒙亮了。 没有围攻,没有打斗。饭馆所在的竹棚已被烧成了灰烬。现场却没有看到一具尸首。 “林一川,你觉不觉得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丁铃喃喃说道。 “于家寨!” 两人围着竹棚往外走进竹林寻找着痕迹,除了被泥地里的脚印什么都没有发现。 林一川疑道:“雁行锦烟公主还有小穆去哪儿了?总不会被对方抓走了吧?” 一滴血滴到了丁铃脸上,他抬起脸,看到粗大的楠竹上空有一片黑影:“上面好像是个人!”说着跃起抱着竹子往上窜。 楠竹太高,林一川提着剑仰望着。 不多时听到丁铃的惊呼声:“穆澜?” 林一川心头一悸,看着丁铃抱着穆澜飞身跃下。他抢上前,看到穆澜苍白如纸的脸,一时间竟有些害怕起来。 ---- 明天再更新了. 第214章 相同的脚印 “还有气。”丁铃探了探穆澜的鼻息说道。 身边站着的林一川卟咚坐在了地上。 丁铃诧异地看着他:“你和穆澜感情还真是好啊。吓成这样!” 林一川抹了把额头沁出的冷汗:“你放心。你若死在我面前,我的腿绝不会软!” “本官也不稀罕!”丁铃回了句,检查起穆澜的伤势来。 穆澜浑身湿透,一身黑衣破了数道口子,一时不知道她伤在何处。丁铃想都没想就去脱她的衣裳。林一川一把打开了他的手:“回去再说。” 俯身抱起穆澜,林一川的心情分外复杂。他有些自责。不过是前后院的分别,他怎么就不如穆澜警醒,没有觉察到外面的动静呢?现在来看,对方的布置相当周密。围着杜宅不攻,遣了六个怂货拖延时间。先对付饭馆里的雁行,再杀他们三个。只是对方没有料到穆澜动作如此迅速,又熟悉地形,轻易赶到了饭馆增援雁行。 回到杜家,丁铃没费多少时间就找到了yào材,嚷着冲进房间:“幸亏杜之仙会医术,宅子里yào倒是不少……” “yào拿来,你出去!”林一川伸手拉过被子盖在穆澜身上,回头喝道。 丁铃眼睛素,一眼瞥见了被子下露出的瘦削白皙的肩,玲珑锁骨。他心里咯噔了下,胳臂环住了自己的胸夸张地叫了起来:“林一川你断袖啊!” “断袖也瞧不上你!” yào瓶被丁铃当暗器使,扔了过去:“本官是你上司!没大没小!” “滚!” 丁铃砰地拉上了房门。他回过头看了眼,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核桃那臭丫头嘴巴dú眼光却不怎么行嘛。 雨过天晴,林间的鸟儿并不知晓雨夜里发生了什么,快活的叫了起来。丁铃心情愉快地吹起了口哨,腰间的金铃随着他的步子叮当作响。 发现穆澜只是些皮ròu伤,只是脱力昏迷,林一川松了口气。他万分感谢杜之仙给穆澜做的内甲够坚韧。抚摸着内甲上横七竖八的划痕,他能想象昨晚穆澜的险况。 “只要你活着,别的我都不想了。”他往门口看了眼,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亲穆澜的脸。唇角翘了起来,“睡吧。” 出了房门,见丁铃已将薛锦烟带来的人弄醒了。听说公主殿下遇袭失踪,大小乔面如土色带着众侍卫就奔总督府去了。林一川看了眼留下来那两个惶恐的宫婢,吩咐她们去烧水做饭,搬了张椅子守在了穆澜房外。 丁铃又是一笑。 杜家静下来,两人开始分析昨晚的事情。 “如果能逮到个活口,或是弄到具尸体,就好办了。”丁铃很遗憾的说道。那六个不堪一击的黑衣人竟然是临时从江湖上寻来的,身价才一百两银子。 林一川这时得了空开始讥讽道:“丁大人不是说您的计划很周密?怎么我觉得对方完全了若指掌呢?” “算了。本官不想再替莫琴遮掩了。这破计划是他弄出来的。换成本官,何至于此啊!”丁铃痛心疾首地骂道,“若不是看在他救了我的份上。我会替他扛锅?他就等着指挥使大人的斥责吧!” “哦?莫琴救了你?”林一川当时让雁行自行处理,竟没料到他还瞒着丁铃。 “说好找张总督出兵围捕刺客。人影都没见着。莫琴这个人在我们锦衣五秀中最是jiān滑。定是发现战局不利,不想涉险,所以临阵脱逃。指挥使大人不知被他蒙骗了多少年!” 正说着,外头响起了甲胄碰撞与马嘶声。 丁铃跳了起来:“我就知道,官兵哪比得上训练有素的江湖高手。定是总督府的兵到了!” 领兵的是员副将,带着大小乔和侍卫们一同进了宅子。 大小乔已经哭了起来:“你们来迟了一个时辰。公主殿下早被人掳走了!” 那名副将也甚是恼火:“你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3 章 衣卫定的计策,要放对方进竹溪里。本将的兵哪敢离得近了。一宵未睡,看着信号冒雨赶了十里地。锦衣卫的人呢?难道连一个时辰都抗不住?” 围捕金瓜武士陈良,锦衣卫死了二十人。只剩下丁铃和莫琴两个。临时调人来不及,只得向总督府求援。听着副将的抱怨,丁铃却不好意思说锦衣卫只有两人,硬着头皮说道:“本官丁铃。锦衣卫已经追踪刺客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回公主殿下。劳烦将军速回禀总督大人。” “哦,原来是锦衣卫的神捕丁大人!”听到丁铃自报名号,副将脸色缓和起来,说话也客气了,“不知丁大人可知晓刺客是什么人?本将也好回报总督大人,商议对策救回公主殿下。” 丁铃却不能将怀疑是火烧于家寨的人说出来,打了个哈哈道:“将军暂且先回吧。本官的下属正在追踪。”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本将且留一队士兵助丁大人查案。”副将点了一队士兵留下,带着人马走了。 丁铃送到门口,见留下来的那队士兵整齐地守在杜家门口。他多看了两眼,返身回了宅子。 大小乔禁不住追着他哭开了:“丁大人,这可怎么办才好?” “放心吧。天底下还没有我丁铃查不出来的事。公主殿下只要无xìng命之忧,定会寻回来的。”丁铃宽慰了大小乔两句,匆匆去找林一川了。 两人就坐在穆澜门外的房檐下,院子一鉴无余。 林一川笑道:“这样说话比在房中更稳当。” “可不是。”丁铃瞥了他一眼道,“你该不是故意坐在这里的吧?” 林一川没有回答,轻声问道:“丁大人目光如炬,看出来了?” 丁铃很是惊奇:“你也看出来了?” 林一川点了点头:“亏得昨夜一场雨,留下不少脚印。” 没有尸首。饭馆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竹林中泥地里的脚印很清晰。士兵们穿的都是军部统一供给的厚底布靴,踩在泥地里的脚印太一致了。清晨雨停,竹溪里的地还没有干。那名偏将带来的士兵在杜宅外也留下了清楚的脚印。和林中两人发现的脚印一模一样。 “莫琴这次是把计划送进贼窝了。本官只是不明白。张总督对过世的薛神将敬仰有加,为何还会对薛家唯一的血脉下手。” 林一川轻叹道:“薛锦烟三岁时薛大将军夫fù抗敌殉国。至今已经过去了十三年。时间长了,人心是会变的。” 丁铃笑道:“不管怎样,咱们总算逮住这条线索了。” 一方总督是重臣,定是对方心腹。不会轻易被灭了口。于红梅断了线索,丁铃颓唐了许久,好不容易揪到新线索,他立时觉得昨晚的冒险值了。 他突又想起莫琴,低声咒骂道:“老子现在明白了。莫琴定是也发现了张总督有异,干脆舍了锦烟公主查案去了。他为了功劳连公主的xìng命都不管。太不要脸了!一川,你那个小厮和公主同时失踪,你觉得他俩是落在张总督手上,还是逃走了?” 林一川往房中看去:“小穆兴许知道。她素来机灵得很。” ---- 感冒了,今天一更。亲们先攒两天的文吧。 第215章 鸡汤 雨模糊了穆澜的视线。一道道黑影从林木后冲出来。林木深处仿佛打开了通向地狱的门。狰狞的厉鬼绵绵不绝,争先恐后地杀向人间。 唯一的阻碍是面前身材清瘦的少年。每一次挥剑,必然收割一条xìng命。 穆澜不知疲倦地一次次跃起避开刺来的长矛,劈下来的刀光。她的身边躺满了尸体。她突然心悸。 被雨水与黑夜遮掩的血色突然鲜明的呈现在她眼前。一低头,脚边躺着的人变成了母亲的脸。穆澜手中的剑脱手飞出,她闭上了眼睛。手腕抖动间,细长的钢丝刺向高大的楠竹,带着她离地飞起。 她在黑暗的林中疯狂地奔跑,只想远远离开那处鲜血淋漓的地方。她终于没了力气,趴在柔韧的竹枝间只想睡过去。 记忆在睡梦中未曾中断。四周这样黑,这样安静。她听到脚步声响起,模糊地想,父亲回来了。 她看到父亲匆匆走进了书房,弯着腰背对着自己。她欢喜地走到了父亲身后,想吓吓他。无涯突然出现在父亲身边。他面无表情地挥起了刀。 “无涯!”穆澜吓得大喊出声。 穆澜一机灵睁开了眼睛,心卟咚卟咚急跳着。 房门在这瞬间被人推开,穆澜机械地望着站在门口的林一川。他手里端着碗鸡汤,香气氤氲盈满了房间。 林一川尴尬地站在门口。他推开门的时侯,正听到穆澜叫着无涯的名字。他怎么就没能迟一步推开门呢? 穆澜抹了把额头的冷汗,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 “是锦烟公主的婢女帮你换的衣裳。”林一川定了定神笑着说道。他走到床边,将汤碗递给了她,“鸡汤也是公主的婢女炖的。” “哎哟,林大少还有做好事不留名的时侯啊!”丁铃手里端着碗鸡汤靠着门框滋溜喝着,毫不客气戳穿了林一川的谎话,“穆澜,你赶紧尝尝林一川的手艺。本官真没想到林家大少爷居然会炖鸡汤。味道还真不错!” 林一川的手抖了抖,将汤碗放在了桌上,转身开始捋袖子:“和伤者抢鸡汤,你还要不要脸?” 丁铃端着碗转身就跑:“穆澜一个人也吃不完一整只鸡不是?本官就舀了一碗!你当本官没喝过鸡汤?扬州首富家大公子炖的鸡汤真好喝啊……” “叫你得意……揍得你连黄水都吐出来……” 两人在院子里闹腾的声音渐去渐远。穆澜望着桌上的汤碗愣了会神,端了过来,禁不住也笑:“林一川会炖鸡汤?” 鸡汤细心拂去了浮油,加了枸杞,带着股淡淡的甜香味。一口气喝完,周身暖意融融。 穆澜捧着汤碗,想起梦里的情形,眼睛刹时变得湿润。 外面的两人没打闹一会儿,想起正事来了,又回了穆澜房间。林一川瞄了眼喝完的汤碗,嘴角禁不住翘了翘。 丁铃抢先开口问道:“哎,穆澜,还没顾得上问你。昨晚怎么回事?” “昨晚进我房间行刺的三人功夫太差。我觉得不对劲。雁行将锦烟公主藏在饭馆里,来宅子偷袭的人却只是三脚猫的功夫。如果对方想借此拖延时间麻痹我们,雁行和公主就危险了。我就直接去了饭馆。可能是地形比较熟,绕过了宅子外面的埋伏。赶到饭馆时,雁行已受了伤。我掩护他带着公主先走。以他的身手,我想锦烟公主应该无恙。” 丁铃赶紧向穆澜印证他和林一川的发现:“袭击饭馆的人,你可有什么发现?” “对方来了大概百来人,用的是制式刀矛弓箭。下着雨,天又黑。雁行和公主逃走后,我顾着脱身,没有仔细查看。不过,来的人中没几个高手。否则我逃不了。” 听见用的是制式武器,丁铃哼了声道:“果然和本官猜的一样!” 林一川简单说完对脚印的判断,穆澜倒吸口凉气:“怪不得对方对我们的情况了若指掌。但张总督怎么会对锦烟公主下手?” 丁铃冷笑道:“人心不古呗!” 如果幕后的人也是在山西追杀丁铃和林一川的人。那么,张总督可是条大鱼。一个念头飞快从穆澜脑中闪过。薛大将军难道也和昔日陈家有关系? 丁铃接着说道:“莫琴一直没有现身。他一定能找到雁行和公主。怀疑归怀疑,终究没有证据。等莫琴的消息吧。” 莫琴?丁铃还不知道莫琴就是雁行?穆澜古怪地看向了林一川。两人目光相碰,林一川偏过了脸:“你好好休息。打草惊蛇,对方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且等着吧。” “好。”穆澜应了,拉过被子阖目休息。 丁铃眼神微眯。从昨天到今天,穆澜就是不问核桃,她什么意思?难道她根本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不过是在利用自己?一定是这样!丁铃大怒。他恶狠狠瞪了穆澜一眼,心想反正人现在我手上,我还怕你?扯着林一川就出去了。 穆澜睁开了眼睛,笑了笑。 锦烟公主在杜家出了事,追究起来,她脱不了干系。丁铃平安到了扬州,核桃自然也平安无事。有丁铃保护着,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安全找回锦烟公主。穆澜陷入了沉思。好不容易逮住了张总督这条线,她绝不能轻易放弃。 穆澜又睡了一个白天。再睁开眼睛时,眼神清亮无比。她翻找出新的内甲换上,将房间布置了下,悄然离开了宅子。 她前脚刚走,丁铃和林一川也起来了。 “我去总督府探探。你留在杜家守着穆澜。” 林一川嗯了声:“你当心些。探不到消息也别惊走了鱼。” “本官还用你叮嘱?”丁铃走之前,犹豫了下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包递给了林一川,“我所有的积蓄。你先帮我拿着。如果我出了事,你帮我给一个人。” “该不是你攒了多年的媳fù本吧?”林一川打趣道。 丁铃白了他一眼:“走了!” 林一川记下了丁铃说的地址,将荷包抛了抛,笑着摇了摇头。 ---- 今天精神实在差得要死,一大早起来到现在只写了这么点。见谅。 第216章 屋顶上的贼 夜色渐深,扬州都督府灯火通明。仆fù们里外忙碌着,知名的郎中被悉数请进了府。 总督夫人急步进了正堂。总督张仕钊蹭地就站了起来:“如何?” “殿下只是受惊过度,没有受伤。才饮了yào歇下了。”张夫人已上了年纪,疲倦不堪地在一旁坐下了,“只是护送殿下前来的那个小厮伤得有点重。xìng命倒也无碍。” “万幸!”张仕钊长长地松了口气。 张夫人遣了仆fù们下去,没好气地抱怨道:“太后娘娘也不知怎么想的。怎应了这小祖宗出京玩耍。幸得那林家小厮忠心,护得公主平安回来。她若有个万一,薛家军那些将领还不知道会如何怨怼老爷。” “住口!怎可非议太后娘娘?”张仁钊低声斥了夫人一句,轻叹道,“娘娘信任本官,这才将公主殿下托付给本官照顾。这段时间辛苦夫人了。明儿一早令人去竹溪里将公主的随从叫回来。我去见见幕僚。就在书房歇了。” “老爷。”张夫人叫住了他,低声说道,“锦烟活泼好动,妾身又不能总拘着她不让她出府。还是想办法让她起程回京吧。妾身担心,明里行刺公主。其实对方是冲着老爷来的。” “我心里有数。” 张仕钊离开后院去了内书房。 幕僚和领兵去竹溪里的偏将已等了多时,齐齐起身见礼。 “都坐吧。”张仕钊摆了摆手,望向自己的亲兵,“首尾可收拾干净了?” 偏将点了点头:“大人放心。动手的不是咱们的人,不过是借了军中服饰混在咱们的队伍中出城去了竹溪里。现在所有的尸首都烧成了灰烬撒进了大运河。余下的人已经登船离开了。” 张仕钊嗯了声,揉着额头道:“去了一百五十名军中精锐,还让林家一个小厮护着薛锦烟逃了。穆澜受伤却还没有死。当年薛家军无人知晓内情。薛锦烟那丫头怎会无缘无故问起当年薛神将夫fù殉国之事?” 幕僚轻声说道:“依属下看,公主殿下年纪渐长,在船上问起老爷当年旧事,未必是起了疑心。不过是仰慕父母,恰逢老爷又是薛神将麾下爱将罢了。” “就算是无心一问,仍然让本官心惊ròu跳,不得安宁。”张仕钊长叹道,“那丫头倒也命硬。当年先帝心伤薛神将殉国,将她接进宫中封了公主。昨晚她又逃过一劫。难不成薛神将夫fù真的在天有灵?” 一时间他东张西望,竟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大人莫要这样想。”幕僚宽慰道,“昨夜之事,起因来自锦衣卫竟然察觉到了京中有所行动。我们想着顺水推舟,来个一石二鸟。既除掉薛锦烟,又替那位贵人办妥了事情。如今公主殿下已经回了总督府,我们是不能再妄动了。不如早点送她回京,让京中的贵人想办法替大人拔了这根心头刺。” 张仕钊嗯了声,叮嘱偏将道:“既然咱们没有露出破绽。锦衣卫丁铃有所求,尽量满足他。莫让丁铃看出破绽,对我们生疑。” “卑职明白。” 偏将走后,张仕钊令人整治酒菜,与相伴几十年的幕僚对饮。 “自锦烟丫头在船上问起岩城一战,本官几乎夜夜难眠。过了十四年,本官仍然不知道当年所做之事是错还是对。” 对着当年为自己出谋划策的幕僚,张仕钊借着洒意舒缓着紧绷的神经。 幕僚替他斟着酒,和声劝道,“当年之事又怎怪得了大人?薛家与陈家是世jiāo。薛家军六万兵马在手,京中贵人如何放心他手握兵权?大人若不应了京中贵人所求。大人又怎能保得住妻小?” “是啊。既然已经做了。哪容得了本官此时后悔。”张仕钊笑了笑,望定了幕僚道,“你在本官身边呆了近三十年。心里可还想着你在京中的那位主子?” 幕僚一惊,摇着头笑了起来:“大人原来一直知晓。属下自办了那件事后,在大人身边三十年了。如今天下太平,属下只想在大人身边安享晚年。” 主仆二人的目光对撞着,终于化为相知一笑。 “这天下,怕是太平得太久了。”张仕钊饮下酒道,“虽应了京中那位贵人所求。本官也不愿办糊涂事。杜之仙那位关门弟子怕是从素公公处听到了些什么。才惹来杀身之祸。” “那位贵人太过谨慎。身在局中看不透啊。” 幕僚一句感慨引来张仕钊不解:“这是何意?” “大人您想。当年素公公随侍在先帝病榻前,就算先帝真留下遗旨。素公公为何瞒了这么多年不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4 章 ?自然是拥戴皇帝,不愿朝廷动dàng。他病死时又怎会告诉杜之仙的关门弟子?所以属下才会说,京中的贵人是身在局中,迷了眼睛。” “穆澜身边有锦衣卫丁铃和莫琴在。咱们就静观其变吧。” 书房里的对话悉数被穆澜听得真切。眼前的迷雾仿佛伸手就能拂开,又似少了一点契机。她正要起身离开,竟看到屋脊的另一端也有个身影冒出了头来。两人听得认真,竟然都没有发现对方的存在。一时间竟在屋顶上相看无言,谁都不敢动。 这时,院门外匆匆进来一名管事打扮的人来到了书房门口,轻声禀道:“大人,东厂来人了。” 房门开阖,穆澜和那人同时又伏下了身子。 东厂一行六人已走进了院子。 张仕钊站在屋檐下,惊疑不定地望着来人。 斗蓬的帽子被掀开,张仕钊眼前一亮。五名东厂厂卫拱卫着中间的年轻男子面容英俊无比,他心里一惊,已拱手笑道:“谭公子。” 谭弈拱了拱手:“总督大人。” 来的是谭弈?他不在国子监,跑扬州来做什么? 屋脊那端的黑衣人显然也极为好奇,身体略略抬高了些,朝下面望去。 谭弈身后的李玉隼蓦然感觉到来自屋顶的窥视,他霍然抬头:“什么人?” 声音一起,人如鹰隼般朝屋顶掠去。 难道刚才与幕僚的对话悉数被听了去?张仕钊脸色大变,怒喝道:“来人!围了总督府!保护殿下!” 一句话咬死屋顶来人是行刺锦烟公主的刺客。 丁铃没想到东厂来人中竟然有武艺最强的李玉隼,暗骂了倒霉。心想让对面那人把对方引走就再好不过了,他朝着穆澜藏身的方向跑去。 “你大爷的!”穆澜见势不妙,从屋顶上跳起来,转身就跑。 “抓住那两个刺客!” 总督府沸腾喧嚣。驻在府里的亲兵跟着屋顶上的两人包抄而去。谭诚和东厂五人已经上了屋顶,紧咬着不放。 穆澜回头一看,那个黑衣人竟然紧坠在自己身后,轻功还不弱的模样,心里又一阵痛骂。她顾不得许多,朝着树木多的后院急奔。 总督府前院宽敞,辟出了练武场,走正门无疑给人当靶子。丁铃也这样想着,跟在穆澜身后往后园跑去。 张仕钊是领过兵的大将,以兵法治府。看着人往后院走,当即传令后院家人悉数集中在正房夫人处,领着人往后院去了。 奔过一道屋脊,穆澜身体坠下,顺着两屋之间的缝隙钻到了后墙根下。她正紧张地想着脱身的办法。眼前一条黑影出现她面前。丁铃也瞅到了这处缝隙,也跑来了。 穆澜一拳就揍了过去,jiāo手才两个回合。两人几乎同时住手,贴在了墙根下。 头顶嗖嗖几道人影越过。 “就在后园里,围住了搜!”失去了两人踪迹,李玉隼站在屋顶上叫道。 ---- 最近两天都只有一更。 第217章 暴露了身份 墙根下的yīn影中,穆澜和丁铃瞪视着对方,又不敢动手。一时间竟僵峙起来。然而时间不等人,等到总督府围成铁桶一般,挨着搜查,谁也跑不了。 穆澜身上带着伤。她自信以自己的轻身功夫和手段,没有对方坠着,还有机会逃走。她低声说道:“各走各的道,别再跟着我。” 声音压得再低,丁铃却听出来了。他蓦然放松,一屁股坐在了墙根下,伸手把蒙面巾扯了下来:“你怎么跑来了?” 看到丁铃的脸,穆澜更生气,一脚就踢了过去:“你大爷的!你暴露了往我这边跑什么?不要脸!” “想法子脱身要紧。”丁铃理亏,苦着脸硬受了她一脚,“我有办法。” 穆澜冷笑:“你别告诉我顺着后花园的小湖走水渠出府。” 她能想到的,别人自然也能想到。东厂的人不是傻子。张仕钊也不是蠢货。 不能暗中逃走,势必要有一人折腾出动静引开追兵。能否逃脱,那只能看天意和运气了。丁铃的小眼睛滴溜溜直转:“核桃还在我手里呢。” 他竟在这时用核桃要挟起穆澜来。 “锦衣卫和东厂都一样无耻。”穆澜咬牙切齿地骂道。 丁铃脸皮厚,任她骂:“反正你身上带着伤,肯定打不过李玉隼。就算你失手被擒,我还能利用锦衣卫的身份营救你不是?” “如果张总督和东厂知道偷听的人是锦衣卫。我想那位神秘的京中贵人首先想的是和锦衣卫握手言和,联手将薛神将殉国的真正原因,素公公隐瞒的秘密,还有灵光寺一案悉数给压下来。”穆澜冷冷说道,“官官相护,利益均分。所以丁大人,我倒觉得你去引开他们最好不过。” 一席话说得丁铃语塞。穆澜的分析不无道理。对方会以为逃走的人也是锦衣卫。杀了自己无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丁大人与他们握手言和,说不定还能探得更多线索。”穆澜又补了一句。她是绝计不能落在对方手中的。她没有锦衣卫撑腰。她知晓的秘密越多,死的越快。而丁铃还有与对方周旋的本钱。 “说得也有些道理。不过,你告诉我,那天你在灵光寺梅于氏房中看到了什么?”丁铃拿定了主意,也要讨些利息。 穆澜一开始并非有意瞒着林一川。只是当时她还没来得及说,穆胭脂意外出现,让她以为梅于氏的死和陈瀚方有关。那时侯她对林一川还没有现在这般信任。后来发生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叫她应接不暇。这条线索就一直没有说出去。 她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十字:“梅于氏死前在地上画了这么个符号。后来进去的人多,也许是无意中踩模糊了,无人发现。我懒得多事,就没有说。” 十字?这是什么意思?丁铃挠起了头。 “丁大人,您再想下去,谁都走不了。” 两人同时被擒。对方会无所顾忌,直接杀人灭口。 丁铃回过神来:“如果有万一……” 穆澜正等着他说核桃的藏身地点。丁铃不说了。他想到托付给林一川的事。他凭什么现在要告诉穆澜?话峰一转,他改了主意:“万一本官真被人灭了口,她也会没命。你别浪费了本官为你争取的机会。” 丁铃说罢顺着墙根跑了。 不多会儿,穆澜听到远处响起清脆的铃当声。丁铃嚣张地折腾,吸引着总督府里的追兵。她集中注意力,朝着清静处奔去。 为了让对方看到自己逃走,给丁铃留下生机。穆澜直奔到后花院围墙处,一跃而起。 两个身影伴随着冷笑声响起:“声东击西,也骗得了我?” 李玉隼与谭弈的刀同时砍向了穆澜。 刀势凌厉封住了穆澜的去路。她知道如果被逼下墙头,再被缠住脱身就难了。她躲开了李玉隼,打算硬扛下谭弈一刀。只要出了总督府,就算受了伤,她也有把握仗着轻功逃离。 就在这时,一柄剑从黑暗中刺出,逼得谭弈回刀架住。刀剑相撞的瞬间,那人喝道:“走!” 是林一川?穆澜来不及多想,借着这个空档嗖地跃出了围墙。 李玉隼大怒,跟着就要追去。林一川的攻势突然变急,剑光直刺向谭弈面门。逼得李玉隼回身相救。 林一川转了个身,一脚踹在谭弈后背,借势离开了。 “别追了!对方夜探总督府,和东厂没有关系。”李玉隼接住了谭弈,心里庆幸他没有受伤。 对方的功夫并不弱于自己,就这愣神的功夫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意外撞见对方夜探总督府,出手阻拦只是本能。拦不住,于东厂又无损失。 他望向总督府的内宅,听着清脆的铃声,这时才反应过来被围攻的人是谁,“可惜梁信鸥没来,否则丁铃落在他手上,有的好戏瞧了。” “路上接到消息说公主昨晚遇刺。今晚丁铃夜探总督府。难不成他怀疑张仕钊贼喊捉贼?如果是这样,公主不能再留在总督府里。”谭弈回过神来,也没心思追了。 “公子,我们去看看情况再说。” 两人朝着内宅打斗最热闹的地方去了。 丁铃已被团团围住。张仕钊此时根本没有生擒他的意思,又碍着东厂的人在,一时间心里后悔万分,不该借酒与幕僚说起当年秘辛。 看到李玉隼与谭弈过来,丁铃马上叫了起来:“误会!别打了!本官锦衣卫丁铃!” 锦衣卫丁铃!丁铃亮明身份。张仕钊愣住了。逃走的那人如果也是锦衣卫,杀了丁铃也无济于事。张仕钊心思百转千回。就算锦衣卫知晓了薛神将因陈家之事殉国,又能怎样?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还能为陈家喊冤不成?想到这里,心里的惶恐渐渐消散,他冷着脸讥道:“丁大人当我总督府是自家后园子?想逛就逛么?” “哎哟,总督大人误会了!”丁铃一把扯下蒙面巾,喘着气撑着腰说道,“本官本来是想来打听公主的下落,却听说公主平安回了总督府。本官想着刺客或许会卷土重来,这才藏在暗中来个守株待兔。本官料事如神,刺客还真的来了。正打算擒下他,没想到李大档头也发现了刺客。本官来不及解释追着刺客到了后院。没想到竟被大人当成了刺客。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自己打起来,倒叫刺客趁机溜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张仁钊的目光闪了闪。那人如果不是锦衣卫,又会是谁呢? 李玉隼冷笑道:“丁大人这是在责怪东厂横chā一脚,放跑了刺客?” “本官没这意思。”丁铃的小眼睛在东厂诸人脸上转来转去,嘀咕着,“李大人晚一点出声,也许本官就抓到他了。” 李玉隼大怒:“我看你和那黑衣人就是一伙的!” 丁铃昂起了脸:“我还觉得东厂来得太巧了呢!” “今夜本官这总督府倒是热闹。东厂锦衣卫都来了。”张仁钊打断了两人的话,目光却望向了谭弈,“丁大人是来守株待兔擒刺客。东厂又为何而来?” “总督大人。”谭弈上前一步道,“淮安府河堤被毁时,有人看到是一高大老人手执铁捶击毁了河堤。有此神力者,只有当年死在诏狱的金瓜武士陈良。据知情者的回忆画出的画像,与杜之仙身边的哑仆面容相似。此哑仆在杜之仙周年祭前自尽。东厂要开棺验尸查证其身份。如果其身份属实,杜之仙和其关门弟子穆澜脱不了干系。请总督大人速速发兵,围了竹溪里。缉拿陈良的同党穆澜。” 丁铃心里咯噔了下。当初莫琴杀了侯继祖,就是想掩盖陈良的身份。他正好南行出京到扬州,莫琴就传信约他暗捕陈良。陈良死了,指挥使大人下令隐瞒这件事。查无对证,东厂就休想从侯继祖案中脱身。 以前丁铃不知情。暗捕陈良失败后,莫琴才告诉他,穆澜是池起良之女。指挥使大人怀疑先帝临终前有遗旨。素公公不说,唯一的知情人只有池起良。池家满门被抄斩,只剩下了穆澜。她绝对不能落在东厂手里。 “既然东厂办侯继祖案。本官就不防碍诸位了。告辞!” 丁铃想走,张仕钊拦住了他:“丁大人。公主殿下昨天去竹溪里小住两天,晚上就遇刺。本官怀疑穆澜是勾结刺客的内jiān。公主遇刺案是由锦衣卫负责,大人便与我们一起出发去竹溪里吧。” 一时间叫丁铃难以推脱。他只得寄希望于穆澜没有翻越城墙回竹溪里,选择在城里暂时藏身。等竹溪里传来动静,穆澜自然就不会再回去。 商议停当,张仕钊唤来偏将点兵,一行人连夜出城赶去了竹溪里。 总督府里渐渐平静下来,后院客房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雁行挣扎着走出了门,强撑着翻墙出了总督府,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218章 顺心意 察觉到无人追来,穆澜在幽深的巷子里停住了脚步。裂开的伤口传来阵阵痛楚。她靠着墙滑坐在地上,满脑子都是总督张仕钊与幕僚的对话。 她总算明白先帝驾崩前,父亲擅改yào方配了一副回春汤的用意了。 先帝一直服着太平方延缓着xìng命。无涯说过,那时侯他去给先帝请安时,先帝卧榻不起,说话已经吃力。 那碗yào不是父亲的本意。他不过是遵从了先帝的意愿,煎了碗回春汤让先帝忘却病痛,强聚精神。 生命逝去前的最后一段时间,一个皇帝能做什么呢?自然是写下遗诏。 父亲何罪之有?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穆澜喃喃说着,心里一片悲怆之意。不论父亲是否知晓先帝留有遗诏,池家仍然被冠以谋害先帝的罪名。父亲返家不过半个时辰,抄斩池家满门的旨意就到了。 侍奉在乾清宫里的素公公是最后看到皇帝咽气的人。他瞒下了这件事。在太后皇帝与百官指责父亲谋害先帝时,他缄默不言,眼睁睁看着池家满门抄斩。 穆澜懂了。素公公认出了荷包上的绣花,以为她是陈家后人。刀架脖子上也视死如归。当她透露真正的身份后,素公公才会显得那样震惊。 所有人都认为先帝驾崩前如有遗诏,必在素公公手中。他的沉默让对方迟疑。也许是素公公久居乾清宫,找不到机会下手。然而穆澜夜入户部库房翻找池家旧物,对方坐不住了。素公公出使扬州,为无涯做了回诱饵。知道自己是池起良之女时,他愧疚不安。他自尽不是为了谢罪,是还想借一死瞒过自己,保住那晚的秘密。 穆胭脂找的不是那张脉案,而是先帝遗诏。 雁行指望着自己和锦衣卫合作,为的也是那份或许存在的先帝遗诏。 有人为了保住权力害怕出现那纸遗诏,想隐瞒所有的秘密。有人为了先帝元后,为了陈家拼命想要拿到那纸遗诏。 池家不过是他们眼中不值一提的牺牲品。池家人的命就不是命?穆澜笑了起来:“我真好奇。如果有遗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5 章 ,上面写了些什么?” 素公公死不开口。池家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如果遗诏真给了素公公。他这么多年三缄其口,就算有,也定会被他毁了。她又上哪儿找去? 穆澜想起素公公临终前。她看穿他的想法,故意用话诈他:“谭诚为何要留着你这个老东西活了十年?真以为您在乾清宫他就下不了手?他是不是以为……所以投鼠忌器?” 以为素公公手里有什么东西,才会投鼠忌器。 穆澜现在懂了,那东西便是先帝的遗诏。如果素公公真的毁了它,就不会听到自己诈他的话后惊恐不安,一口气没缓过来。 遗诏必在父亲手中。或者父亲知晓放在什么地方。 难道是jiāo给于红梅带出了宫?陈瀚方在寻找的东西也是这份遗诏? 思索间,风声与脚步声在穆澜耳边响起。她猛拍地面,借力跃起。回头时,一道剑光已到了她面门。穆澜抬手用匕首架住了剑。 一股力量从剑身传来,穆澜胳膊酸软无力,匕首叮当掉在了地上。剑停在了她咽喉处。 “大公子,你赢了。”穆澜认出了林一川,说着弯腰去拾自己的匕首。 林一川拉下了蒙面巾,恼怒地说道:“就你这状态,也好意思去总督府听壁角?你能不能不这样冲动?” 穆澜被他说得讪讪无语。 “伤口裂开了?” “都是皮外伤,不碍事的。” 昨晚护着雁行和公主逃走,打得脱力。穆澜身上大大小小伤了十余处。林一川再清楚不过。他收了剑,在她面前蹲下:“别逞强了。上来吧,我背你。” “我能走的。” 林一川扭过头望着她,眼眸深得像化不开的夜色:“或者,你喜欢我抱你?” 穆澜低下头,趴在了他背上。 他脚步轻盈地穿过街巷。穆澜发现方向不对:“去哪儿?” 林一川没好气地说道:“回林家。你别指望我会背着你翻城墙走二十里回竹溪里。” “丁铃还在总督府。你不担心他?” “我们逃走了。他就不会有事。张总督不敢和锦衣卫正面起冲突。你若倦了,趴我背上睡吧。” “林一川。”穆澜轻声说道:“我这样对你,真是不公平。” “我愿意。” 穆澜眼睛微热,把脸靠在了他背上:“你以后不要再管我的事了。池家灭门大概是因为有人疑心先帝驾崩前留下了遗诏。我要找到那份或许存在的遗诏,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让我全家为它赔上xìng命。穆胭脂在找它。锦衣卫也在找它。还有想毁了遗诏的人也在找它。我是一个人……你家老爷子都明白的。你明白吗?” 先帝遗诏?林一川深吸了口气。这可真是要命的事!他想起了年轻的皇帝。无涯已经亲政三年了。如果那份遗诏对无涯不利。穆澜该怎么办?她说她是一个人。以她的聪慧,她早就想到了吧?她怎么就偏喜欢了无涯?林一川心里升起阵阵怜意:“我知道。小穆,以后我只能在暗中帮你了。” 知道事关皇权,他仍然说在暗中帮她。穆澜闷闷地嗯了声。 林一川轻车熟路地翻墙回了家。放下穆澜时,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他犹豫了下,抽开了她的衣带。 穆澜的眼睫颤了颤,一动不动地睡着。 解开她身上的甲衣,瘦削身体上几乎缠满了白布。裂开的伤口沁出片片血迹。 新旧伤痕纵横jiāo错,林一川不忍细看,飞快地处理着伤口。他眼前浮动着穆澜灿烂到眩目的笑容,越想越难过。 自从她找回记忆,那样的笑容就少了。 他拉过被子盖在了穆澜身上,突然说道:“甭装睡!你的身子被我看过无数遍了。你好意思去喜欢别人吗?” 看着一抹绯色迅速浮起,染红了穆澜的脸。林一川翘了翘嘴角:“你给我听清楚了。无涯不可能让你幸福。我绝不会让你继续喜欢他!” 说罢出了房门。 林一川想明白了。他见不得穆澜受伤。他不想让自己难受,就只能顺着自己的心意把她的心抢回来。 ---- 昨天太抱歉了,没时间上来说一声,叫大家久等了。 第219章 怕你跑了 扬州总督张仕钊集结人马,与东厂六人和丁铃一起深夜出城,赶往竹溪里。队伍整齐的脚步声与马蹄声踏破了城里的安静。 趁着队伍集结,雁行悄悄离开了总督府。他没有出城,径直回了林家。翻墙落在院子里,看到正房回廊上坐着的林一川,雁行心里那口气松泄下来,坐在了地上。 在他翻墙而入的时侯,林一川已站了起来:“雁行?” 雁行冲着他直笑:“我就猜到是你。” 林一川上前扶了他起来:“我才知道晚上你送了公主回总督府,你怎么跑回来了?” “等会儿再说。穆澜在吧?” “嗯。” 听到林一川确定,雁行整个人都软了,吊在林一川胳膊上道:“赶紧着送我回总督府。路上给你说。” 林一川犹豫着往房里看了一眼。 雁行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没想得周全。林一川送自己回总督府时,穆澜万一离开林家偷跑回竹溪里就麻烦了:“东厂知道了陈良的身份。张仕钊带兵去竹溪里了。丁铃也被胁裹着一同前往。穆澜被东厂通缉了,她不能再回去了。” 一直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林一川反而有了一块石头落地的感觉。穆澜还想回国子监,太危险。他一直劝不住。现在好了,她必须弃了穆澜这个身份。 “你先歇会儿。我去同她讲。”林一川扶了雁行在厅里坐着,径直去了房间。 房门推开的瞬间,穆澜潜意识里的警觉让她醒了。 林一川扫了眼床头,叠得整齐的衣裳少了一套中衣。穆澜在他出去后,已经拿来穿上了。就知道她在装睡!他有点好奇,自己说那番话时,穆澜在想什么? “醒了?”林一川装着不知道,在床边坐了。 以为林一川端了yào进来,穆澜瞄了眼,没看到yào碗。她拉了拉被子:“有事?” “嗯。”林一川点了点头,“小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穆澜别开了脸:“大公子,若你还纠缠我喜欢谁,就不用问了。我没心思。” 剪不断,理还乱。穆澜是真不想再和林一川讨论儿女私情。 “我知道。你现在就想找到那份或许存在的遗诏。弄清楚池家被灭门的真相。”林一川话锋一转,“如果你身份暴露,被东厂通缉。你是不是不想连累我?” 穆澜回头认真的看着他道:“这是自然。你救了我无数次。如果连累你,害得你家破人亡,我会愧疚一辈子。” “我就想知道这个。” 突然返回房间就想问她这个问题?什么意思?穆澜一时间猜不到林一川的心思,眼里装满了疑惑。 林一川冲她笑了笑,一把揭开了被子。 “不要脸!”穆澜大怒,扬手就是一巴掌。 手腕瞬间被林一川攥住。他从桌上拿起腰带利索地将穆澜绑了个结实:“东厂已经发现了哑叔的身份,去了竹溪里掘坟辨尸。同时要缉捕你。小穆,你这身份不能再用了。我知道你一定会离开林家,免得拖累我。但现在藏在林家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天终于来了。穆澜愣了愣神,就挣扎起来:“我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先藏在你家。你绑着我做什么?” 林一川拿起外袍裹在她身上,将她抱了起来:“我怕你跑了呗。换个地方让你好好养伤。” 他可真是……穆澜心里百味杂陈,只得随了他去。 林一川抱着她进了后院。 为了方便他习武,后院布置成了练武场,墙边用太湖石砌着座假山。蜿蜒浅水绕着假山与回廊流淌而过。院墙步步升高,在顶端又砌得一间屋舍。江南庭院十步一景,曲水回廊极为常见。明明不大的地方,也是曲折通幽。林一川弯腰走进了假山,按开了机关。 一块假山石无声滑开。他抱着穆澜顺着台阶走了下去:“小穆,这是我林家最隐秘的私库。你可别见财动心,将我的老本都卷了去。” 知道他在开玩笑,穆澜忍不住就想刺他:“回头我就把林家铺子里所有的现银全部提走。试试你家老爷子给我的信物管不管用。” “随你意。只当是我给的聘礼了。”林一川笑了起来。 穆澜顿时无言以对。 台阶的尽头处是间石屋,里面放了些箱笼。林一川放下穆澜,动作迅速地移了几只箱子拼在一处便出去了:“你歇会。” 石屋并不大。穆澜呆在里面并未觉得气闷。她环顾着四周,发现唯一出去的通道就是进来的那道铁门。她听到了林一川的足音,有些诧异这间深入地底的石屋设计得精巧,竟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不多时林一川抱了东西回来,将被子铺在了箱笼上,抱了穆澜躺下,戏谑说道:“以你贪财的xìng子,睡在千万两银子上面,伤一定好得很快。” “现在可以放了我吧?”穆澜被他折腾得没了脾气,“有这么好的藏身之处,我伤还没好,不会跑的。” 林一川俯身望着她笑:“亲我一下,我就给你松绑。” “别蹬鼻子上脸!”穆澜怒了,“林一川你信不信我喷你满脸唾沫!” 林一川大笑:“你也有被我气得半死的时侯?”说着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站直了身,“我说话算话。我亲你一下也算。” 不等穆澜开骂,已退到了门口。 “小穆,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你安心住着。” 铁门被关上,穆澜清楚地听到上锁的声音。她张了张嘴,最终只得一声叹息。扭过头看到她的武器衣裳都搁在了旁边。穆澜拿起匕首割断了衣带,也没想着要去弄开门,拉过被子躺下了。 一时了无睡意。穆澜思索起东厂缉捕自己的用意。只是因为识破了哑叔的真实身份?她完全可以托说不知情。但进了东厂大狱,会被戳穿女子身份。女扮男装奉旨进国子监成为监生,这才是死罪。林一川藏着她没关系。只要不被人发现就行。他还真不怕被自己拖累。 他已经做了,再想无益。 穆澜想到了穆胭脂。东厂缉捕自己,首先会缉拿穆家班里的人。穆胭脂离开京城,东厂抓了面馆里的人吗? 林一川怎么知道张仕钊和东厂的人赶去了竹溪里?是谁来报的信?丁铃?不会是他。离开总督府时,丁铃还陷在府里。也不知道他锦衣卫的身份能否瞒过张仕钊。偷听到昔日薛神将殉国竟与陈家有关的秘密,灭了陈氏九族的京中贵人大概会和锦衣卫妥协吧?张仕钊会放过丁铃吗? 对了,是雁行报的信。他送了公主回府,留在总督府客房里养伤。总督府今晚的动静应该没瞒过他。 去了竹溪里,发现自己和林一川都不在。东厂的人肯定会来林家。如查他们怀疑林一川,会不会借此机会抄了林家?林一川会怎么应付过去? 封闭的空间异常安静。穆澜脑中乱遭遭地冒出各种念头。 她偏过脸望着箱子上燃着的蜡烛,脑子里突然跳出林一川说过的话,心里升出一股烦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好好当你的富家公子不行?” 无涯的身影又跳了出来。他是否知道东厂缉捕自己的事呢?如果知晓先帝或许留有遗诏,池家满门是为了那份遗诏被东厂抄斩。他真的会为池家昭雪翻案? 究竟先帝临终前强聚精神想做什么? “真有遗诏,会藏在哪里?” 繁杂的思绪中,穆澜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220章 掘坟辨尸 与此同时,竹溪里杜宅被火把映得通明。大小乔和公主随行侍卫满面喜色,一刻也不愿在杜宅多呆。张仕钊也不想他们留在杜家,令手下将人送回了总督府。 一时间杜宅只剩下总督府的士兵与东厂丁铃数人。 连夜围住竹溪里,本以为缉拿穆澜十拿九稳,却扑了个空。东厂几人心里窝着一团火。谭弈冷冷地望向丁铃:“丁大人,您确信离开杜家时,穆澜还在?” 还好没有回来!丁铃高兴得在心里唱佛。他拎起房间里换下的血衣,一本正经翻看了会道:“行李未动。可见只是凑巧离开。本官深夜走时,还探望过穆澜。她当时在屋里睡着。林家大公子也在房中休息。公主殿下的随从都能做证。” 怎么两个人都不见了?难道穆澜知道东厂前来抓她?不应该啊,在总督府里说了这件事情后,丁铃没有离开过视线。张仕钊调兵时也无异样。难道真的是凑巧离开? 谭弈想到了护送锦烟回总督府的雁行,就想起了林一川。翻墙逃走的两人会不会就是林一川和穆澜?他们也跟着丁铃去了总督府? 看来张仕钊和刺杀锦烟的确有关系。他竟然要杀薛锦烟?谭弈此时看张仕钊的眼神更回冷了。 好在锦烟已平安回到总督府,现在并无危险。谭弈心里盘算着日后再算这笔帐,把心思放在了正事上:“东厂已发出海捕文书。穆澜跑不了。先开棺验尸吧。” 哑叔的坟很快被挖开。士兵撬开棺木,众人一眼就看到哑叔身上那套黑色甲胄。 火把将坟地照得通明,棺中尸体的面目已经变形。张仕钊以袖掩鼻,指着棺中的尸首说道:“先帝亲征时,本官乃是薛神将身边的一员副将。曾亲眼见过金瓜武士陈良。当时他就穿着这身甲胄。” 一名东厂番子走近棺木,仔细辨识了一会儿肯定地说道:“公子,李大档头。此人确是陈良无疑。据案卷记载,他当年护卫先帝,击退敌人数匹马,手臂用力过猛,曾折断过。” 谭弈用脚踢了踢倒在地上的墓碑,讥道:“好一个义仆!我不信杜之仙不知其身份。穆澜必是他的同党!” 想到往事,谭弈恨不得把所有罪名都钉死在穆澜头上,随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6 章 说道:“难道说公主殿下前来竹溪里小住,发现了她与陈良的秘密?这才遇刺?” 卧槽!这是要将穆澜置之死地啊!穆澜在国子监把谭弈往死里得罪过?丁铃瞥着谭弈想,谭诚的义子这手仇恨拉得不错啊。 “谭公子这么一说。本官也觉得有几分可能。”张仕钊巴不得有人扛锅,马上赞同。 丁铃心里凉飕飕的,觉得穆澜的脸太黑了。他必须保住穆澜。是否与陈良勾结毁了淮安府河堤尚是未知。扣实了行刺公主的罪名,还真不好为她脱罪。 丁铃的小眼睛精光四shè,沉着脸说道:“谭公子没办过案子,事情一码归一码。没有证据,可不能胡乱猜测。本官担保穆澜不是行刺殿下的刺客。此事说来话长。锦衣卫奉旨查国子监苏沐案和灵光寺老妪被杀案。穆澜是知情者。查案过程中,锦衣卫发现有人yù杀穆澜灭口,这才请了总督大人发兵配合围捕刺客。公主殿下不过是凑巧来了竹溪里……说到这里,本官有一事不明。总督大人既然知晓锦衣卫的计划,为何还同意锦烟公主来竹溪里小住?大人不怕殿下有闪失吗?” 张仕钊冷笑道:“本官接到锦衣卫计划,为防消息走漏,一直留在总督府衙门遣调士兵,等侯消息。并不知晓公主殿下当天就来了竹溪里小住。后来接到锦衣卫莫琴传书,说公主到了竹溪里。为防打草惊蛇,会将公主殿下悄悄带离杜宅,藏于竹林之中,以保殿下平安。结果刺客围攻的地方却成了竹林中的饭馆。难道锦衣卫是有意让殿下成为诱饵?” 就是相信你绝不会害锦烟公主,才把计划告诉了你……张仕钊倒打一耙,险些把丁铃气得吐血。他凉凉地说道:“是啊。刺客如何知道公主殿下没有在宅子里,而在林中饭馆呢?知晓计划的人并不多。该不会是总督大人一时不察,让刺客探知了计划吧?” “计划是锦衣卫制定的,谁知道这计划是不是你们锦衣卫泄漏出去的?莫琴计划中说定会保公主殿下平安。结果锦衣卫就来了丁大人与莫琴二位。本官甚是后悔,为何要盲目相信锦衣五秀的能力!”张仕钊毫不客气地说道。 因为暗捕陈良死了二十个兄弟,时间紧急来不及调集人手。否则会向你求援?丁铃知晓真相,却又一字不能说,郁闷得直挠墙,只得退让:“锦衣卫人手不足,这才向总督大人求援。锦衣卫难道没有保护好公主吗?殿下如今已平安回到了总督府!计划是否泄漏,刺客究竟是何人。大人请放心,锦衣卫一定会查个水露石出!” 张仕钊甩袖子冷笑:“本官拭目以待!” “两位大人都莫再争了。眼下公主殿下平安无事。刺客嘛,总会被抓到的。”谭弈上前打了圆场,话峰马上又转到了穆澜身上,“陈良跟在杜之仙身边十年。他是击毁淮安府河堤的真凶,这点毋庸置疑。抓住穆澜,也许就能破了淮安府三十万两库银调包案。沈郎中朝会上撞柱身亡,侯庆之抹喉跳御书楼。东厂因护送侯继祖不利,我义父自请受了二十廷杖。这件案子东厂是一定要查到底的。谁敢阻挡东厂缉捕穆澜破案,休怪我东厂不客气!” 李玉隼等五人的目光森森望向了张仕钊和丁铃。 张仕钊当然不愿意再扯回公主遇刺一事,点头同意:“眼下缉捕穆澜才是要事。” 丁铃却道:“穆澜是否与陈良同谋,参与了淮安府库银调包案和毁河堤案,找到人才能证实。陈良跟在杜之仙身边十年,面容大变,扮成哑仆。见过他的人都无人识破他的身份。也许他连杜之仙都瞒过了呢?” “杜之仙已经死了。陈良当初如何瞒天过海逃出诏狱。他也死了。穆澜就是破案的关健!丁大人所有的疑问都只能在抓到穆澜后才能查清。”谭弈冷冷说道:“今晚穆澜深夜不见踪影。看来只有离开杜家的林一川最为清楚。总督大人,还请紧守城门,全城搜捕穆澜。丁大人,林一川和他的小厮是你请来援手的。想必您和林大公子jiāo情莫逆。可否和在下等人同去林家一趟?看看那位林大公子是否回了家?万一他发现了穆澜和陈良的关系,被灭了口也说不定。” 但愿穆澜没有和林一川在一起。否则林家就完了。丁铃一口答应下来。兴许他跟去林家,还能通风报个信。 天色已渐明,一行人匆匆回城。丁铃心里焦急万分,一路问侯着莫琴的祖宗十八代。这等紧要关头,莫琴竟然两天两夜未露面。他死哪儿去了? --- 今天两更。爱你们,节日快乐! 第221章 见礼与送客 高大的砖砌门楣上挂着黑色的匾额,飘逸的书写着三个字:无逸堂。白色的院墙顺着门楼朝两边延伸,乌瓦白墙连绵不绝。粉墙之后郁郁葱葱的大树不知长了多少年,在秋季呈现出斑驳绚丽的色彩,沉静不失雅致。 早接了信,林家两扇黑漆大门大敞,两排灰衣乌帽的仆役鱼贯而出,肃手相迎。 林二老爷早饭用了一半,就整衣出迎。此时满面红光地站在大门口陪着总督张仕钊东厂一行人。儿子能抱上谭弈的大腿。林家二房有了东厂撑腰。林二老爷今天格外精神。微躬着腰陪着人进了宅子,往东园正房行去。 谭弈很满意林二老爷的态度,故意问道:“无逸堂可是取自《尚书》中‘君子所其无逸’这句话?” “谭公子学识渊源,见解不凡哪。”林二老爷一记马屁拍了过去,“我林家虽是商贾人家,林家家训,子孙不图安逸,勿忘上进。因而这老宅取名无逸堂。” 谭弈笑道:“一鸣在国子监极为勤奋。” 听他赞扬大儿子,林二老爷乐开了花:“能跟在公子身边,犬子受益非凡。” 这马屁拍得丁铃听不下去,小眼睛滴溜转得,脱口就是一句:“林二公子是挺上进的。进了国子监,答题时已不会再写满篇正字jiāo卷了。” 总督张仕钊未到扬州赴任前在京中盘恒了些时日。关注着皇帝的一举一动,因而听说过国子监入学试的趣事,一时被丁铃逗得笑了起来:“原来满篇正气的监生是林家二公子。” 林二老爷却觉得儿子机灵无比,心想总督大人都晓得儿子,也不枉自己给儿子取名为一鸣了,谦逊地说道:“大人谬赞了!” 他是在夸林二公子吗?纵是行伍出身,不如文官般斯文讲究,张仕钊也被林二老爷的厚脸皮惊得不知如何接话。 谭弈笑了笑接过话来:“二老爷,府上大公子与在下是同窗。他不在家吗?” 丁铃心头微紧。林一川如果不在家,他极可能和穆澜在一处。东厂硬把他和穆澜拉扯为同党就麻烦了。 “在家在家。住处离得远了些。老夫先来迎着您。”林二老爷生怕谭弈不高兴,马上替林一川想了个理由。 正说着,林一川从穿堂里走了出来,一身素缎锦裳,神采弈弈。 林二老爷立马摆出副长者的威仪,催促道:“大侄子,还不赶紧见过谭公子和总督大人,丁大人。” 谭弈顶着谭诚义子的名份,如今只是个白身。林二老爷却肆无忌惮地把他排在了总督张仕钊和丁铃前面。东厂诸人倨傲地昂起了头。张仕钊脸色沉了沉。 “见过总督大人,丁大人,诸位大人里面请。”林一川当没听见,抬臂揖首,往旁边让出了道。 丁铃松了口气,笑嘻嘻地开口道:“总督大人,请。”有意无意地将东厂诸人拦在了自己身后。 就算给谭诚面子,张仕钊也是一府总督。若让谭弈走在前头,他丢不起这个脸。见林一川尊重,丁铃识趣,心里舒服起来,先行一步迈过了穿堂的门槛。 丁铃紧随其后也进去了。 林一川陪着两人往里走,回过头对谭弈抱歉地笑了笑。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赔罪。 林二老爷以为自己看懂了,小声地解释道:“总得给张总督和锦衣卫几分薄面。咱们是自家人。公子莫要多心。” “也是这个理。”谭弈嗯了声,也不着急进去。他在穿堂前站定,左右四顾,欣赏着林宅的风景,“这宅子景致不错。以后来扬州倒是可以小住几日。那块山石感觉有点突兀,移走了种株芭蕉却是应景。” 一副已把林家当成自家园子般的口气。 林二老爷点头哈腰,马上说道:“回头我就令人移走山石,种株芭蕉。” 谭弈满意地迈进了穿堂。 进了花厅。东厂诸人落后一步进来,抬头一看,总督张仕钊被让在了上首右位。下首坐着丁铃。 谭弈代表着谭诚,想都没想就往上首左边行去。 张仕钊脸又黑了。不过是个白身仗着是谭诚的义子,就想和一府总督平起平坐?他的主子可不是谭诚。忙了一个通宵,又是东厂的案子,他早疲倦不堪,只等问完话就打道回府:“谭公子,李大档头,都入座吧。” 竟以主人的口气指着对面下首的座位招呼了起来。 李玉隼目光微凌。 “诸位请坐。”林一川不凑巧地拦在了上首左边的座位,请东厂诸人坐下,有意无意地朝谭弈使了个眼神。 早知道就不让张仕钊一起过来了。谭弈心里有些后悔。张仕钊大小也是扬州总督,论阶品压在自己等人头上。又不是投向东厂的人,还真不好与他计较。谭弈在左边下首坐了。李玉隼等人却没入座,站在了他身后,拱卫着谭弈。 林二老爷择着谭弈下首坐了。林一川也坐在了丁铃下首。 张仕钊的眼神闪了闪。看来京中那位谭公公的义子将来会是东厂最有实权的人了。 众人坐定,饮了热茶,吃过点心。张仕钊便开门见山问道:“林大公子可知穆澜下落?” “穆澜?她不是在竹溪里杜先生家中养伤吗?”林一川吃惊地反问道。 丁铃笑着帮忙问道:“大公子离开杜家时,她还在?” “在房中睡着呢。在下念着家父病情,家中琐事繁多。也帮不上丁大人的忙,就回家了。”林一川答得滴水不漏。 能陪着东厂一行人来林家,张仁钊已给足了面子。东厂要抓人,关他什么事。当即起身道:“穆澜是东厂要抓的人。有何需要本官帮忙的,谭公子尽管言声。本官先走一步。” 见林一川应付自如,丁铃也不担心了。被东厂盯了一晚上,他还寻思着怎么和莫琴接上头,打了个呵欠也道:“侯继祖的案子不归本官管。穆澜与陈良是否同党,也不归本官查。本官尚要去总督府求见公主殿下,了解行刺详情,先行告辞。” “丁大人。我那小厮若是伤势不重,就请送他回林家休养。”林一川适时地补了一句。 丁铃笑道:“雁行忠勇可嘉。本官会为他请赏。告辞。” 待丁铃走后,花厅之中只留下了林二老爷与东厂六人。 李玉隼上前一步,倨傲地说道:“还不过来与公子见礼!” 丁铃一走,林二老爷已经站了起来,只等着与林一川一起上前行礼。 在国子监与他做对,在林家因着张仕钊和锦衣卫丁铃在,不好同林一川计较。现在花厅中没了外人,谭弈就等着骄傲的林一川如何在自己面前软了膝盖。 他优雅地摇着扇子笑道:“照说我与大公子是同窗。见面打个招呼行常礼便罢。不过现在我却是代表着我义父前来。林家投了我东厂,大公子该行什么礼,心里可清楚?” 投了东厂,便视东厂为主。林家人见着东厂来人,需跪礼叩拜。否则就是背主不尊。林家敢吗? “一川,还不过来向谭公子行礼!”林二老爷赶紧说道。 众目睽睽下,林一川缓缓站了起来。 笑容从谭弈脸上绽开。 “送客!” 堂中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谭弈刷地收起了折扇,冷冷望着林一川:“大公子莫不是忘了林家的主子是谁了?”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林一川睥睨着东厂诸人,冷笑道,“若说主子,林家自然奉皇上为主。跪天地君亲师,不跪东厂阉党!” 刀离鞘而出,磨擦带出刺耳的声音。东厂六人的刀齐齐指向林一川。 林二老爷吓得瘫坐在地上。林一川这是干什么?激怒了东厂,抄了林家怎么办?他怎么敢说这种话?来的是谭诚的义子啊! “想在林家杀人?”林一川拍了拍手掌。 花厅的窗户噼里啪啦被推开,脚步声整齐响起,林家护卫出现,将花厅围了起来,数十张强弓对准了厅堂。 “林一川!”李玉隼从来没见过在东厂面前如此嚣张之人,怒喝着林一川的名字,“我看你是活腻了!” 谭弈站起身:“林一川,你可知道背叛东厂的后果?” “怎么着?就凭你们六个就想抄了林家?要抄家拿圣旨来。有吗?” 气得谭弈指着林一川的手指直发抖。 林一川沉脸喝道:“知趣的就自己走。不知趣就给我打出去!” 花厅四周的护卫齐声如雷:“是,少爷!” “好。我们走!林一川,你给我等着!”谭弈脸色铁青,拂袖就走。 李玉隼经过林一川身边停住了脚步,轻声说道:“林大公子,勇气可嘉。” 林一川笑了起来:“李大档头,走好。” 东厂六人含怒离开,林二老爷险些哭了起来:“林一川,你这是要害死林家啊!” “也是啊,我怎么就这么冲动呢?”林一川在林二老爷身边蹲了下来,和气地说道,“我亲自进京去给谭公公跪着赔罪,二叔觉得如何啊?” “对对,向谭公公赔罪,你赶紧进京向谭公公赔罪去。花多少银子都要平息了东厂的怒气。”林二老爷像捞到救命草似的,拉着林一川的胳膊直晃。 “谭公公原谅我了,谭公子也就不好追究了是吧?” “对对。去求谭公公原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7 章 ” 林一川摇了摇头,一把甩开了林二老爷:“就二叔这怂样,还想当林家家主?啧啧。”说罢扬长而去。 花厅外的护卫们散去。不知是哪个护卫嗤笑出声,林二老爷总算回过了神,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跳脚大骂:“林一川,我要问问你爹去!我要开祠堂!你忤逆不肖!” ---- 今天只有一更。 第222章 不辞而别 对谭弈和东厂众人嚣张了一回,堵在林一川胸口的那团郁气一消而散。然而,他并不轻松。 林家若真有底气,先前东厂梁信鸥不过只身前来,也犯不着对他低头了。 树上的银杏叶被又一年的秋风吹得黄脆。树下的池水依旧清沏见底。少了两尾龙鱼,就少了几分灵动。 “一川,你不是这样鲁莽的人。想好对策了?”坐在椅子上的林大老爷拥紧了薄毯。秋风渐冷,他更加虚弱。遍布深壑皱纹的老脸蒙着垂暮般的颓色。已然浑浊的眼睛遮住了心思,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嗯。”林一川点了点头,“今天来家里的东厂中人,包括谭公公的义子谭弈都很吃惊。事实也是如此。林家就算拉来锦衣卫也无法对抗东厂。林家于谭公公来说,不过是蝼蚊般的存在。” 这是实情。那么,他为何不服软,甚至表现得极其嚣张?林大老爷想起儿子宰杀龙鱼时的委屈愤怒,不觉叹了口气道:“韩信当年能受跨下之辱,只当跪了尊庙里的泥菩萨罢。图一时痛快有什么用?” “谭弈受不起。”林一川轻蔑地说道。 打小锦衣玉食要星星给月亮,十六岁掌了林家南北十六行,论傲气,不输王侯。士可杀不可辱。让他跪谭弈还不如杀了他。事情已经做了,人也得罪死了。该想的是解决的办法。林大老爷的思维已转到如何平息东厂怒气的cāo作上:“我吩咐人明晨就动身进京。人命不如银子值钱。谭公公揉捏林家,不过是要钱罢了。” “爹,先别急。我是另有考虑。”林一川这时发现老爷子误会自己了,轻言慢语地解释道,“东厂想纳入囊中的并非只有扬州林家。谭弈只是一名义子,尚未掌东厂实权。李玉隼也只是十二大档头之一。若跪了他们,林家便真要被谭公公看低了。谁会在意一只钱袋的喜怒颜面?” 林大老爷若有所思。 “我与谭弈素无仇怨。进京时,他来家中拜访。先拉拢的人不是我,而是林一鸣。这是一种警告。如果只为了林家的产业。东厂大可以直接除去我们父子俩,扶了二叔当家主。他们为什么不这样做?因为谭公公知道,林家jiāo到二叔手上,不出两年,林家就控制不了漕运。谁不眼馋这条流淌着银子的大运河?江南商家必群起攻之。东厂再眼馋银子,也没那么多精力对付全江南的富商。谭公公今年才四十八岁,听说身体康健。如无意外,能活个二三十年甚至更久。他不想竭泽而渔。他需要的是一个有能力长久掌控漕运的人为他效力。省事多了不是?” 林一川冷静的分析让林大老爷微微露出了笑意。他颌首道:“接着说。” “咱们暗中转移的产业终究是有限的。林家不能丢了漕运。和东厂虚与委蛇势在必行。既然如此,我就要让那位谭公公欣赏我,重用我,扶持成为他在江南最得力的人。跪了一个尚无实权的义子,一个大档头,我还能在东厂诸人面前挺直了腰?谭公公十来年从乾清宫的小太监到权倾朝野。他的眼界必然不低。只要给予他应有的尊重,在他人面前狂傲些又何妨?他能容人。” “话说得倒是不错。”林大老爷微眯着眼睛看着玉树临风的儿子,心里满意之极。嘴里却揶揄道,“那你是打算进京在谭公公面前跪上一跪了?不是硬气地说只跪天地君亲师嘛。” “爹!”林一川恼了,咬牙道,“你儿子是为了林家忍辱负重!有你这样拆台的吗?” 林大老爷放声大笑,笑过之后他正色问道:“想为林家博一个长久富贵,并非一蹴而就的事。你已经同意答应那位的要求了?” “嗯。” “我把林家jiāo给你了。你想怎么折腾都行。” 父子俩的对话就此结束。林一川小心地送了精神倦怠的父亲回房,告辞离开。还未出门,听到老爷子在身后嘀咕:“给穆家姑娘的银子是你从小到大攒的私房。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也不心疼。” 林一川恨恨然回头:“老铁公鸡!” ------- 东厂走后,穆澜悄悄住进了后院假山上面的两间亭阁。这里是林一川的书房,陈设疏朗大气。 林一川亲自提着口大箱子进来时,穆澜穿着件青色的宽袍正靠着罗汉榻看书。看得认真,她的神情很是恬静。 这样安静的穆澜是林一川不熟悉的。他心里惴惴不安起来,想到了暴风雨前的平静。他当时凭着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穆澜毕竟是个女子。瞧着平静,心里该不会早烧得火旺了吧?回想从前初认得她时,就把自己耍得团团转。林一川越想越觉有可能,脱口说道:“小穆,要不和我打一架?谁赢了谁说了算。” 穆澜放下书,诧异地望着他:“谁得罪你了?这么想挨揍?” 前一句话也就罢了。听到后面这句话,林一川又憋屈了:“说的好像我打不过你似的?”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他是男人,绝不能被她看扁了。 “我记得去年陪师父来问诊……”穆澜慢悠悠地说着。 她yù阻止杜之仙耗费精神为林大老爷行针,冲出厢房后,一拳将林一川揍了个眼冒星星。 “我还记得在灵光寺禅房里……” 两人大打出手,好好的禅房打得一片狼藉。林一川的裤子都被穆澜撕成了破布。 林一川大怒:“那是我没提防!你还好意思说,装着不会武艺!还以为真比我强呢。” 穆澜手腕一抖,银光闪烁了下。她挥了挥衣袖,桌旁的蜡烛断了成了两截:“我练的是杀人的技艺,不是花拳绣腿。真当我是卖杂耍的?” 谁花拳绣腿了?要不是我,你不知死多少回了!林一川不服气地和她争辩了起来。瞧着穆澜和他斗嘴时的灵动模样,心里却渐渐欢喜起来。 “好了。我不和女人计较!” “女人怎么了?我和你有什么不同?”林一川偃旗息鼓,穆澜反而计较起来了。 她看着林一川的目光在胸前一掠,顿时大怒,轻蔑地说道:“能看掉一块ròu去?以为小爷我看烈女传长大的?被人摸下手,就要砍了自己的腕子?” 意思是当他说话是放屁?她被看光摸遍还想着别的男人?林一川不能忍了,上前一步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么不在乎啊?不在乎你敢亲我吗?” 如果可以重头再来,他绝对会在凝花楼里毫不犹豫亲下去。 那样的场景他不止在心里想了多少遍。他双手撑着榻,脸离她那样近,如同当初在凝花楼里一样。 淡水色的唇看起来太诱人。林一川很想不顾一切地低下头去。他硬生生的撑住了。那双清亮的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他的心轻轻颤抖着,仿佛在悬崖边徘徊。 四目相对,似是极为漫长,不过一瞬而己。林一川直接放弃了。他站直了身,很是随意了拂了拂衣袍:“东厂的海捕文书已经贴在城门口了。你得换身份了。” 他打开了衣箱。屋顶的明瓦投下来的光照在打开的衣箱里鲜亮的衣裳首饰上。穆澜微怔之后明白了林一川的意思。东厂尚不知晓她是女子。这是最好的伪装。 “我答应过你,不会不辞而别。”穆澜把目光从衣箱上收回来,重新拿起了书卷。 他心潮澎湃。她心如止水。这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么?林一川自嘲地笑了笑出去了:“我会带人来教你如何梳妆。” 门被轻轻拉阖关上。穆澜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她怔怔地坐了会儿,手指轻轻按上了自己的唇,一丝悲伤浮上了眼眸。 第二天林一川带着个婆子再来时,书阁里已空无一人。 衣箱里少了一些衣物首饰,留了封信。 “衣裙首饰我都用得上,不客气拿走了。我素来喜欢银子,你家的信物我自然也会用的。勿念。” 林一川手抖得信纸哗哗作响,气过后就笑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算计着白占便宜的。穆澜,你给我等着!” ---- 先一更着。 第223章 一段孽缘 屏风轻薄的纱面上绣着一丛牡丹。苏绣的精湛技艺让谭弈觉得他和锦烟公主之间像是真的只隔着一丛牡丹。 牡丹栩栩如生。屏风那边的锦烟公主却似在雾中。 透过如雾般的屏风,他看到一抹银红的身影,看到薛锦烟戴着一顶珠玉花冠。冠旁的钗随着她的动作摇晃出一点点碎金的影子。这一切都太模糊,让谭弈恨不得上前一脚将屏风给踹翻在地。 薛锦烟并非皇家宗室血脉。若无太后和皇帝宠着,她这个公主也不过就是个名号罢了。她出宫到了扬州,私下对总督张仕钊夫fù都以叔姨相称,就不太讲究规矩。原可以不设这架屏风。可谁叫来拜见她的人是东厂的番子呢?薛锦烟下意识地就令人设了屏风。她可不想看到东厂番子凶狠yīn冷的脸。 “这叫什么话?若非穆澜拼死相护断后,本官能否逃出生天还未可知!穆澜护驾有功,本宫要重赏于她!”锦烟公主天真了些,人又不傻。听着谭弈的话有意无意地往穆澜身上引,立时就怒了。 倒不是有意维护穆澜。她晕晕沉沉地,隐约却也听到一些声音。她本以为是在做梦。被雁行弄清醒后,她就知道了事情的缘由。 谭弈本想把行刺的罪名一并安在穆澜身上。被她斩钉截铁的一番夸奖肯定,就知道心思落了空。薛锦烟一如既往维护穆澜,让他的恨意更深。 “穆澜是淮安府库银掉包案,毁坏河堤案的案犯同党。就算她救公主有功,也掩不了她这些罪行。如今东厂已发下海捕文书,全国缉捕。殿下莫要被她骗了。”谭弈不和薛锦烟争论穆澜是否与刺客勾结,直接抛出了她被东厂缉捕的事实。 锦烟公主瞪着屏风那头长身玉立的谭弈,气得涨红了小脸。早听说东厂惯于指鹿为马,陷害忠良。果真是yīn狠恶dú。穆澜那样优雅美貌的公子,怎么可能去毁坏河堤,置百姓于不顾? 她突然想起来,来的这个人名字挺熟的:“你叫谭弈?” 谭弈那叫一个激动。她想起来了吗?当年是他随义父一起从边关接她回京。他速度回道:“正是。” 大小乔在旁边小声提醒着。锦烟公主明白了:“哦,原来你就是京中那位羞杀卫阶解元郎啊。” 这话让谭弈不好意思说正是了。他谦逊地答道:“臣自觉学业不够扎实,是以未能参加会试。如今在国子监读书。” 他也是国子监监生?锦烟公主知道谭弈是谁了。 许玉堂经常进宫,她叫他一声许三哥。两人关系不错。她还听靳小侯爷说起过,谭弈和许三哥不对付。 原本京中就一个万人空巷。谭弈进京,多出个羞杀卫阶。为什么要和许玉堂作对呢?自然是不服气那句万人空巷呗。 锦烟公主马上想到穆澜那如画的容貌,斯文优雅的气质。她觉得自己懂了。许三哥是太后的亲外甥。他都敢对付,何况是没有根基背景的穆澜呢?嫉妒人长得漂亮,又是杜之仙的关门弟子。于是利用东厂的手段栽赃诬陷。这也太不要脸了!她越发鄙夷起谭弈来。 “撤掉屏风。本宫也想见识一番谭公子如何羞杀卫阶。” 那层隔在两人之间的雾被轻易拂开。谭弈的心狂跳着,深吸了口气,挺直了背脊,目光平平望了过去。 她娇嫩得像新绽放的玫瑰。翘起的唇角显得那样任xìng。谭弈微笑地想起小时侯的薛锦烟。也是这样,嘴角翘起时,就是刁蛮任xìng的时侯。 “谭公子的容貌的确能羞杀卫阶呀。” 谭弈的耳根情不自禁地红了。她也觉得自己生得好看?他有些不好意思看她的脸,悄悄移到了旁边。 锦烟公主歪着脸瞅着他,高大英武。许三哥甩他一条大街,穆澜甩他一城墙:“卫阶若知道后世长副容貌的男子和他相提并论,躺棺材里怕也要再羞死一回!” 厅堂中落针可闻。谁都不知道公主竟然这样说谭弈。大乔急得额头浮起了一层细汗。小乔都快哭出来了,附耳道:“他是谭公公的义子,殿下好歹给谭公公面子。” 提起谭诚,锦烟公主机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她抚着额摆手:“本宫乏了,退下吧。” 谭弈怔立当场,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被薛锦烟嫌弃奚落了。为了穆澜当众羞辱自己!他心里的嫉恨翻江倒海。想起义父曾经的许诺,谭弈板着脸睃了一眼薛锦烟,沉默地行礼告退。 锦烟公主悄悄把目光从手掌下移了出来,看到谭弈与东厂李玉隼出了厅堂,快活地站了起来:“总算走了!快去竹溪里告诉穆公子一声,东厂要抓她!” “殿下。穆公子定早逃了。”大小乔真为自家殿下的智商着急。 “也是哦。”锦烟公主想起了雁行,“把那个小厮叫来。” “殿下。雁行护驾受了重伤,正在养伤呢。叫人抬他过来也不太好。” 还护驾呢……锦烟公主火冒三丈,哼了声,往外走去:“本宫亲自去探望他!” -------- 那晚雁行报完信,就被林一川悄悄送回了总督府。这几天总督张仕钊,谭弈李玉隼还有丁铃轮番盘问,都没有问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他得了自家少爷吩咐,在饭馆里守护着锦烟公主。一大群刺客突然出现。然后穆澜就来了,让他护着公主先逃。 他担心公主安全,藏到关闭城门时,两人才进了城,直接就到了总督府。雁行很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8 章 地告诉所有人:“全扬州城怕是只有总督府才是最安全的地主。小人连林家都没敢回。” 总督张仕钊很满意雁行的回答。更满意雁行不居功,急于回林家养伤的举动。 锦烟公主带着大小乔和侍婢们到总督府外院客房时,总督府的仆从正打算抬了雁行走。 “禀殿下,总督大人嘱我们送雁行公子回林家养伤。” “先下去吧。” 斥退了左右,锦烟公主迈进了厢房。大小乔刚跟上来,被她一眼瞪了回去,只好讪讪地守在门口侯着。 锦烟公主走到榻旁,看着雁行脸上那对笑涡就气不打一处来:“为了救本宫,伤这么重。本宫该如何赏赐你呢?” “小的不过是林家的一个小厮,救殿下也是应有的本分,不敢留在总督府以殿下的恩人自居。”雁行一如既往的谦卑。他心里苦笑着。如果不是那晚硬撑着回林家报信,也不至于现在真起不了身。 锦烟公主飞快地往门口望了一眼。大小乔老实地守着在门口。她肆无忌惮地用力掐住了雁行胳膊的伤处用力捏了下去:“本宫真是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不如赏你进宫留在本官身边如何呀?” 这个刁蛮恶dú的丫头!雁行疼得眼前发黑。他本能地挥起胳膊,将锦烟公主甩在了床榻上。不等她叫出声来,手掌已捂住了她的嘴,附耳说道:“在下是殿下的救命恩人。殿下装也要装着感恩。是不是啊?” 被他的胳膊压得动弹不得,锦烟双脚乱蹬,眼里已快冒出火来。 “在下并不图殿下报恩。殿下若不想那晚之事传扬出去,也莫要再找我的麻烦。行吗?” 豆大的汗从他额头冒出,滴在了锦烟脸上。雁行脸上的笑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扭曲的脸。吓得她惊恐万分,地使劲眨巴着眼睛表示同意。 雁行松开手,复又躺了回去,喘着气闭上了眼睛。 锦烟公主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实在气不过,一拳揍在他胸口,噙着眼泪飞快地跑了。 “公主!”大小乔见她发髻有点散乱,白着脸冲出来,吓得赶紧追了过去。 “赶紧把他送走!血淋淋的吓死本宫了!” 听到公主的话,随侍的人与总督府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小殿下被雁行的伤势吓坏了。总督府里的人赶紧应了,嘱人抬了软轿过来。 “这个仇小爷记下了。”雁行从剧痛中缓过气来,将锦烟公主落在被子上的一枚簪子拾起藏进了袖袋里,任由总督府的人抬着自己离开。 ---- 将来番外吧。一更。 第224章 血腥复仇 竹溪里公主遇刺,黑衣人夜探总督府。扬州州府衙门隐约知晓了一些风声。总督张仕钊没有照会衙门,官员们巴不得躲得远远的,免得牵进这些是非中。扬州城老百姓的生活更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街上依然熙熙攘攘,人们继续喝早茶泡澡堂。城门依时开阖,只是门洞处多了些士兵,对照着海捕文书上的画像盘查着进出城门的人。 城门洞旁边的墙上新贴出来一长排画像,爱热闹的百姓纷涌而至。 “去年端午节走索夺彩的穆家班竟然是江洋大盗!” “怪不得穆家班杂耍功夫好,原来如此。” “以穆家班少班主那手走索的功夫,飞檐走壁也不在话下嘛。” “可不是!淮安府三十万两库银竟然无声无息就被掉了包。厉害呀!” “可恨!盗了银子竟然还把河堤毁了。我有个亲戚就是山阳县的。去冬水退后,新修的房子又被冲垮了。一大家子栖身在窝棚里,那叫一个惨啊。” 百姓凭借着想象,七嘴八舌议论着淮安府库银被盗案。 穆澜戴着帷帽站在人群中。穆胭脂李教头周先生还有自己画了个八分相似。一看就是东厂的手段。 除了他们四个,没有通缉穆家班其它人。如果他们毫不知情,哪怕已经在京城被一窝端了,也许还有活命的机会。穆澜不能肯定东厂是否会斩尽杀绝。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 “东厂办案!闲人回避!” 一声高呼伴随着蹄音朝城门飞驰而来。城门口的老百姓纷纷退到了路边。守城门的士兵听到呼声,赶紧让开。以谭弈为首的东厂六人迅疾奔出了城。 薛锦烟已经启程回了京城。 东厂六人在扬州城多停留了半个月,终于走了。 穆澜一直留在扬州城中,就等着谭弈和李玉隼等人离开。 夜至,秋雨淋漓落下,又添一分寒意。 入夜之后,人们都躲进了温暖的屋内,不愿意出去吹冷风淋雨。 借着夜色的遮掩,穆澜轻车熟路地潜进了总督府。 后院正房屋内的灯火已经熄灭。檐下的灯笼在凄风苦雨中轻轻摇晃着,照着昏暗的回廊。 穆澜轻巧从屋顶翻身跃下,双足勾在了斜撑上,倒挂金钩挂在了半空中。她手中的匕首chā进了窗户缝隙。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了异样。穆澜停了手,手指沾了点口水在窗户纸上捅出一个小洞,悄悄往里看去。 房门无声无息地被推开,一个黑衣人闪身而入。门口晃动一个身影,来了两个人。留了一个在外面望风。 门开阖间卷进一股凉风。总督张仕钊蓦然惊醒:“谁?!” 不等他起床去摘床头悬挂的宝剑,黑衣人手中挥出一道银光卷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扯下了床。 同时被惊醒的张夫人吓得正要大喊,一柄匕首准确地chā进了她的喉咙。 张仕钊奋力地拉着脖颈处的银鞭,脸憋得通红,只能拼命地张着嘴想多吸得一点空气。 穆胭脂朝穆澜所在看了一眼,淡然说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撬开窗户,穆澜无声跃进了房间。 能悄无声息潜进后院,没有惊动外间守夜的婢女。瞬间杀死夫人,来人武艺高强且心狠手辣。看到又进来一人,张仕钊绝望了。他停止了挣扎,憋出了一句话:“你们要什么?” 当年薛神将夫fù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入侵,双双殉国。很显然张仕钊从中做了手脚。穆澜前来,是想问清楚张仕钊对于先帝遗旨的猜测,以及他背后的主使之人。 自己是偷听到的。那么穆胭脂呢?她是怎么怀疑到张仕钊的? “我记得,当年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薛大将军见你作战勇猛,将你选入了亲卫营。从此一路指点提携。你可还记得他的知遇之恩?”穆胭脂清冷地说道。 摔倒在地上的张仕钊明白了。他惶恐地望着穆胭脂喃喃说道:“那晚是你在偷听。” “不用偷听。你心里有鬼。薛锦烟却住进了你的府邸。日夜在你面前出现。你太心急了。在竹溪里竟将对方的人马悉数引去刺杀薛锦烟。若非如此,我与常人一样,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到你。” 穆澜明白了。穆胭脂太清楚薛大将军与陈家的关系,所以张仕钊稍露出破绽,穆胭脂马上就怀疑起薛将军夫fù殉国另有隐情。 “是啊,我心里有鬼。”张仕钊用力捶着胸口,那里藏着十来年的秘密已成了心结。纵然仕途平稳,已做到了一府总督。薛锦烟的到来,几句无心之问轻易就让他寝食难安。 他惨笑起来,“不错。没有大将军,我张仕钊不过还是军中一个粗鲁汉子。凭借着军功,如果没有死在战场,或许到现在能做到百夫长。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我的妻儿均在京中。张家三代单传,我只有一个儿子。为了他的平安,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当年,是老夫将城防布军泄漏给鞑靼人,薛大将军夫fù苦战之时,老夫晚了一个时辰前去救援。” 穆胭脂的话语中带着一丝颤音:“所以薛将军夫fù战死殉国,你却成了逆转局势击溃敌军的英雄。” “老夫不想当什么英雄。只不过想我妻儿平安罢了。”说到这里,张仕钊奋力扭过头,看到死在床上的夫人,心里悲愤莫名,“她手无寸铁,并不知情。你为何如此心狠手辣?” “一代神将,领着薛家军驻守边关抵御鞑子三十年。是谁心狠手辣?为了除掉与我陈家jiāo好的他,险些让全城百姓陪葬!”穆胭脂大怒,绞紧了手中银鞭,“张仕钊,你死有余辜!今天我要用你的首级祭薛将军夫fù。” 张仕钊的喉咙被渐渐勒紧,求生的yù望让他挣扎着叫着:“有人指使……我……” “等一等。”穆澜拦住了穆胭脂,“难道你不想知道谁是主使之人?” “我知道,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张仕钊迭声说道。 穆胭脂冷笑:“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你的狗命?”说话间手中用力,张仕钊头一歪落了气。 一府总督,就这样死了。穆澜不会同情张仕钊,她心里却窝着一团火:“我说。你陈家的事牵连了多少人家?你心里清楚你的敌人是谁。我池家满门也是几十条人命。再瞒着我有意思吗?” 收回鞭子,穆胭脂淡然地望向穆澜:“还猜不到吗?我姐姐难产身亡,陈家渐被灭了九族。谁得到的利益最大,谁就是我的仇人。” 真听到穆胭脂亲口说出来。穆澜仍然深吸了口气:“许家?谭诚?” “如同张仕钊一样,获得利益的人。或主谋或帮凶。”穆胭脂的目光再次变得凌厉之极,“我和你师父一直怀疑你父亲那晚给先帝服下回春汤后,先帝回光返照写下了遗诏。我盼着有一天你能想起六岁生辰那天发生的事情,盼着也许你能知晓一二。你最终找到的,不过是一纸脉案罢了。你想查的池家灭门真相大抵便是如此。” 池家满门的xìng命,不过是被秧及的池鱼小虾?“以你的说法池家是被无辜牵连灭了口……做了我十年母亲,你为何恨不得我去死?”穆澜逼视着穆胭脂。 “对我来说,你已无用。自然要灭口。” “事到如今,你的话我还能信?”穆澜讥笑道,“我一定会找到遗诏。池家人不能白死。” 她越窗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 天明,扬州府zhà开了锅。 总督张仕钊夫fù的尸体被悬在总督府衙门外。身边飘dàng着一幅血书。悍然揭开了他昔日通敌害薛大将军夫fù殉国的秘密。 消息速传至京城。满朝震惊。 第225章 登闻鼓响 对关外的鞑子来说,每年最难过的日子是初春时节。冬雪未化,过冬的牧草已尽。牛羊与人都处于极度饥饿的状态。每年春季侵略边关打草谷成了解除危机的唯一办法。 仁和三十四年春天,鞑子突然聚兵六万挥师南下。五万重兵包围了净州城。此一役中,素有神将之称的薛家军主帅薛明义夫fù以身殉国,追封宣威大将军。膝下唯一的女儿薛锦烟被接进宫中封为公主,由太后亲自抚养。有百胜qiāng威名的净州守将谢英战死,追封昭勇将军。副将张仕钊领兵救援,将鞑子赶回了草原,因功受封正五品武节将军。 世嘉三年,张仕钊赴扬州上任两月,被刺杀于总督府内,悬尸于众。丈余宽的血书揭开了薛大将军殉国一战的肮脏内幕。 举国哗然。 天刚蒙蒙亮,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官员们早进了宫门赴早朝。朱雀大街上几乎见不到行人。红色的宫墙下守卫的禁军如雕像般肃然静立。 天地沉静之时,年轻的男子手持一杆铁qiāng,搀扶着一名fù人缓缓走向了宫门。 冻得手脚冰冷的禁军们早看厌烦了空旷寂静的景致,不由自主对这两人生出了好奇。 那fù人行至宫门前静立了片刻,接过了儿子手中的铁qiāng,吩咐道:“胜儿,去吧。” 谢胜朝母亲深揖首,深吸了口气,大步走向了一侧的登闻鼓。 他要击登闻鼓?!禁军们吓了一跳,目光齐刷刷地随着谢胜移动。上下三代皇帝,设立在宫门外的登闻鼓就从来没有被人击响过。 “咚!” 第一声鼓就在所有禁军的震惊中沉闷的响起。 谢夫人利落地往雪地上一跪,手中铁qiāng用力杵下,激起点点飞雪。 “咚咚咚咚” 飞雪之中谢胜脖子上的青筋凸现,鼓捶使得如风车一般。密集的鼓点震得禁军们颤栗不己。 登闻鼓响了好一阵,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大叫道:“登闻鼓响,速报!” 金殿之上,文武百官正在热议着张仕钊之死与血书揭露事情的真假。咚咚的鼓声悠悠随风传了进来。 百官惊愣,还不知这鼓声从何而来。 “登闻鼓!”无涯蓦然反应过来,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厉声喝道:“何人击响了登闻鼓?!” 登闻鼓三字入耳,百官色变。 谭诚微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望向了礼部尚书许德昭。 目光相触,许德昭面无表情,执着牙板的手指轻轻点了两下,转过脸望向了殿外的飞雪。谭诚眉心微微一蹙又散开,收回了目光。 传报的禁军此时赶到了。 听说是母子二人跪宫门击鼓。fù人手中还持有一杆铁qiāng。鸣冤之人与军中有关。百官们情不自禁想起了早朝时争论不休的张仕钊陷害薛大将军一案。 登闻鼓响,冤民申诉,皇帝必亲自审理。 无涯缓缓坐下:“传。” 太监尖利的声音将皇帝的旨意一重重传到了宫门外。半个时辰后,谢胜母子已立在丹陛下。 谢夫人轻轻将铁qiāng递与一旁的禁军,在百官嘱目中缓缓进殿。谢胜却跪在了殿外,等着挨八十廷杖。 百姓为走失一头牛也来击登闻鼓,皇帝也要亲审。就等着天天听鼓响为民伸冤不用办别的事了。是以开国之初就定下了击登闻鼓者必受八十廷杖的律令。 廷杖若要人命,一杖就足够了。 谢胜是谢英独子。谢夫人宁可让谢家绝后,也要击鼓喊冤。百官们佩服的目光悉数落在了这个fù人身上。 “是谢英夫人!”武将之中尚有人识得她,惊呼出声。 无涯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9 章 着跪伏在殿前的谢氏,渐渐找到了关于百胜qiāng昭勇将军谢英的记忆。眼前的fù人穿着臃肿的青布棉衣,头上简单的包着了条帕子,如同一介普通民fù,神情凛然。无涯对跪在殿外的谢胜也有了记忆。国子监入学试上,谢胜带着铁qiāng进场,死不离手。当时他尚不知道他是谢英的儿子。 无涯心里有了数,却问道:“击登闻鼓喊冤当受八十廷杖。谢英将军仅有谢胜一子,谢夫人可知?” “纵然谢家绝后。臣fù也要喊冤!”谢夫人斩金截铁的答道。 记得了谢胜是何人,无涯有心救他一命,温和地说道:“谢将军乃朝廷忠良,谢胜杖刑先押后。谢夫人有何冤屈,竟然击响了登闻鼓?” 高坐在龙椅上的年轻皇帝温和的态度瞬间让谢夫人泪如雨下。她从袖中拿出状纸高举过头,大声说道:“臣fù有冤。十二年前臣fù的夫君谢英死得冤枉!薛大将军夫fù死的冤枉!净州战死的六千官兵死的冤枉!” 果然是为了净州一役,薛大将军夫fù殉国一事鸣冤。百官的议论声嗡嗡地响了起来。 状纸上的殷红字迹已然泛黑。一看便是许多年前写就。 无涯看完,俊美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惊愕与愤怒。他将状纸递给了一旁侍侯的秉笔太监:“念!” “仁和三十四年十二月初九,鞑靼集兵六万入侵……” 声音响彻安静的殿堂,将那一年净州保卫战的故事缓缓陈述于文武百官面前。文官们唏嘘不己。武将们压抑不住的愤慨悲伤。 状纸念毕,金殿下一片寂静。状纸写得详细,将薛大将军行军布防一一道明。鞑靼突然聚兵六万,只有一万人佯攻向大同方向,做出南攻中原直逼京师的模样。而五万重兵直奔只有八千守军的净州。分明是得了情报,知晓薛大将军夫fù到了净州巡视。重兵包围净州就为了除掉薛家军的主帅。净州一战,薛大将军夫fù殉国,守将谢英战死。八千守军仅余两千残弱。而张仕钊领的援军不过两万,却击退了五万鞑子。 从前以弱退强的战役却是一场合谋害死薛家军主帅的yīn谋。 悬挂在扬州总督府衙门外的血书道出张仕钊出卖情报,引鞑子围攻净州的事实。和谢夫人状纸相合。 此时,已无人怀疑张仕钊陷害薛大将军一案的真假。张仕钊夫fù被杀,说不准便是哪个将士的后代动手报仇。人已经死了,这案子也破了。余下的不外是多罗列张仕钊的罪名,告慰净州死去将士罢了。文武百官无人有异议。 “薛家军驻守边关三十年。鞑子畏其神勇,不敢擅自入关。自薛大将军战死。鞑子日渐张狂,边关哪一年没有战事?好一个为了博军功陷害主帅的张仕钊!好一个以弱胜强保住净州城的武节将军!”无涯气得一巴掌重重拍在了案几上。 张仕钊是谁荐往扬州?官员们的目光望向了兵部尚书。 “臣识人不明,被张仕钊蒙蔽。臣惭愧!”兵部尚书跪伏于地,声泪俱下。 内阁首辅胡牧山出列进谏:“兵部尚书荐人不当,理应革职查办。” 扬州总督是肥缺。兵部尚书是否是张仕钊的同党待查,是否收受贿赂待查。革职查办理所当然。 无涯厌恶地看了眼抖如糠筛的兵部尚书:“叉下去!” 望着涕泪jiāo加高呼皇上开恩的兵部尚书被禁军拖出殿堂。许德昭的眼皮跳了跳,攥紧了手掌,心像被割了一刀。他的心思迅速转到了另一个问题上,该荐谁接替兵部尚书一职,填了这个已方阵营的空缺。 “礼亲王暂代兵部尚书。”无涯开口说道。 礼亲王是今上皇叔,兼着五城兵马指挥使一职。百官的目光下意识地在殿中寻找着,不觉一惊。少有上朝的礼亲王今天居然在殿中。 皇帝亲政以来,这是头一回在殿上直接任命官员。谭诚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朝己方官员望来的数道目光轻轻摇了摇头。皇帝想要兵权,是从自己亲舅舅手中抢。许德昭的人没有开口,他着什么急呢? 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掌了五城兵马司,捏着京师安全的指挥使能同时兼任兵部尚书的。许德昭看了眼内阁首辅胡牧山一眼。由他开口驳了皇帝意思最适合不过。 然而胡牧山却没有注意到许德昭的暗示。他正和百官一起惊诧地望着意外上了朝的礼亲王。 须发花白,精神依旧矍铄的礼亲王已出列跪下:“臣领旨。” 此时胡牲山的视线才转了过来,瞬间明白了许德昭的意思,顿时懊恼不己。 许德昭不由气结。 无涯不动声色拿下了兵部尚书,心情大好。他宣了谢胜进殿,笑望向谢氏母子道:“首恶张仕钊已经伏诛。此案真相大白。谢夫人卧薪尝胆,其子谢胜勇气可嘉。念在谢英将军仅此一子,谢胜击登闻鼓所受廷杖改为二十。世袭昭勇将军一职,国子监毕业后即赴净州从军。望尔子承父业,为国出力不坠乃父威名。” “臣必不负皇上圣恩!”谢胜得知只受二十廷杖,还能袭父职从军,激动得连连叩头。多好的皇帝,值得他以死相报。 将来军中又多了一个忠心自己的将军。无涯微笑着朝春来使了个眼色。 春来明白,这二十廷杖可不能将年轻的昭勇将军打坏了。他跟去了殿外监刑。 本以为此事完满结束。谢夫人却再次拜伏于地:“皇上,据臣fù所知,张仕钊并非为贪军功,而是受人指使。臣fù母子不求恩赏,只求彻查此案,找出那幕后主使之人!” 百官哗然。 无涯也极为惊诧:“谢夫人此话从何说起?” 谢夫人从袖中又拿出一封书信呈上了去:“张仕钊身边有一相伴三十年的幕僚熟知内情。已悉数招供。臣fù也是得了一封书信才知内情。此人目前已经押解进京。望皇上令大理寺彻查!” 有了人证。自然要查。 竟然还有幕后之人主使张仕钊陷害薛大将军夫fù。会是什么人?官员们再次议论起来。 殿中两道目光再次相碰。谭诚与许德昭沉默相望。 满朝文武谁和薛大将军有仇?又能指使动张仕钊?此人必然位高权重。无涯情不自禁睃了谭诚一眼。手握二十万重兵的薛明义不肯投靠东厂?如果真是谭诚,那就再好不过。 无涯当即令大理寺刑部调遣人手前往谢夫人所说地点接人证入狱。 “皇上圣明!”谢夫人与谢胜大喜过望。 “朕将亲自祭天,告慰薛大将军与冤死的将士!”三朝未曾响起的登闻鼓多像他的胜利鼓声。无涯很满意今天早朝谢夫人母子的到来,令谭诚留下,宣布退朝。 独留下了他。是为了他宠爱的杜之仙关门弟子穆澜?还是为了绊住自己,顺利地将张仕钊的那位幕僚送进大理寺的大狱? 谭诚披着大麾,从番子手中接过了才加了炭的小铜壶,面带微笑伴着无涯欣赏着冒雪怒放的腊梅。 年轻的皇帝站在梅树下,面容俊朗如玉,目中仿佛只有这一树虬枝苍劲的梅花。 第226章 留下他的原因 雪片片如鹅毛飘临,不多时就堆砌在肩头。无涯伸手拂去,赞叹道:“此梅开得极有精神。如果换成是株红梅,想必更为夺目。” 谭诚眼里飘过一丝了然。年轻的皇帝终于查到了蛛丝蚂迹。 红梅,于红梅……谭诚脑中浮现出坤宁宫中那个模样秀美的女官梅红。一个曾经被他忽视了十几年的人,从年初起唤起了他的记忆。 灵光寺老妪被杀,国子监监生苏沐意外死亡,都不曾引起他的重视。 梁信鸥和师弟丁铃较劲,曾经求助于他,查一查丁铃意外从京城消失的缘由。他当时推测出丁铃着手查苏沐案,也许离京去了苏沐老家。并没有把那件案子放在心上。 不同于锦衣卫丁铃在迷雾中辛苦查找出一点点线索。谭诚本是知情人,一点即透。山西于家寨的大火更是将他眼前的迷雾烧了个干净。 梅红失足坠井身亡。谭诚并不怀疑她死得蹊跷。这深宫里太过机灵的人命总是不长。十八年前元后难产身亡,宫里头死的人不止一个梅红。 一个死了十八年的女官,连她痴呆的姑姑也要灭口。谭诚这才惊觉,当年的事尚有更多的隐情。他心里轻叹,当年的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藏身在国子监的杀手花匠老岳被丁铃找了出来,当场自尽。谭诚的目光也同时被引向了国子监。 当他的目光聚焦在国子监时。他再次注意到了穆澜。这个杜之仙的弟子几乎不处不在。灵光寺有她,苏沐被杀她在国子监。花匠老岳暴露是被她和林一川发现。侯庆之最后见过的人也有她。 自从猜出穆胭脂也许就是当年元后的妹妹陈丹沐,谭诚就隐约猜到了穆澜进国子监的用意。 难道十八年前隐瞒了自己的秘密就藏在国子监里? 谭诚已经将国子监梳理了好几遍。至今也没查到,国子监里是准和十八年前的梅红有瓜葛。 宫里不会有于红梅的存在。梅红却没有被湮灭痕迹。她太过瞩目。连档案都查不到,yù盖弥彰反而会引人起疑心。 皇帝是瞧着这个名字和于红梅相似,才疑心两者是同一人?还是已经从许家得到了答案?他为什么不直接问许德昭甚至太后,却来问自己? 谭诚心里闪过各种猜测,话峰突然转到了太后身上:“太后娘娘也极欢喜梅花。最倚重的女官是梅青姑姑。” 君臣二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无涯自然地接过了话去:“仲秋时太后偶感风寒,朕去探望,无意中听她念叨着梅红的名字。从前在太后身边服侍的还有一名女官叫梅红?” 无涯离了那株梅树,缓缓走向御书房。谭诚落后半步跟随着,听皇帝随意地问道:“宫里的老人不多了。公公在宫里头呆了三十几年,还记得那位梅红姑姑吧?能让太后惦记不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谭诚想了想说道:“太后娘娘进宫时从家中带了两名侍婢。一位是现在的梅青姑姑,另一位就是意外坠井的梅红姑姑。咱家记得梅红姑姑生得秀美,眼睛很灵动。一看就是个机灵人。可惜了了。意外坠了井。大概在闺中伴着太后娘娘,才令娘娘思之不忘。” “公公相信她真是意外坠井?” 谭诚似笑非笑地望着无涯:“这宫里头的事谁说得清楚呢?” 无涯心中一跳。 他从太后嘴里听到梅红后,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个神秘的于红梅。令许玉堂在许家暗查。竟然找到了一位回家荣养的老仆。 虽然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旧事,许家的那位老仆人依稀还记得,当年随太后进宫的两名贴身侍婢,一人是许家的家奴叫梅青,另一人则是梅红。 当时先帝与太后在什刹海边相识相恋。太后进宫之前,先帝从采女中指了个机灵的人去许家服侍太后,为两人鸿雁传书。这个机灵的小宫女便是梅红。 年老的仆fù记不清梅红本名,只记得她是山西人。 至此,无涯便明白了为何掖廷中没有于红梅的档案。她进宫后就被先帝送到了许家服侍太后,掖廷便勾掉了她的名字。再进宫时,她已经成了梅红。 再查掖廷宫女档案,便知道梅红在十八年前意外坠井亡故了。 无涯进了御书房,脱了氅衣,给谭诚赐了座:“十八年前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梅红也在这一年意外坠了井。她的死与先帝元后难产有关吗?” 这问题问得太直白,令谭诚微微一愣:“皇上。十八年前,咱家还只是乾清宫素公公手下的小太监。” 当年素公公手下的小太监已权倾朝野,连内阁首辅都要礼敬。无涯的笑容带着些许的压力:“谭公公现在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兼东厂督主。还有什么事情是东厂也不知道的?” “灵光寺一案是锦衣卫在办。我东厂不便参与。”谭诚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微微欠身回绝了皇帝,将话题引开了,“说起案子。咱家正想回禀皇上,淮安府河堤被毁案已经破了。” “朕听说了。十几年前诈死逃出诏狱的金瓜武士陈良所为。听说东厂已经赴扬州确认了他的身份。” “开棺掘坟后,里面的人正是陈良。他还穿着先帝御赐的那身黑光铠甲。他扮成哑巴,白了头发,比实际年龄老了二十来岁,藏在杜之仙身边。咱家有理由怀疑杜之仙及其关门弟子穆澜,以及她所在的穆家班都是陈良同伙。东厂已发下了海捕文书,缉拿余党归案。以查清三十万两被调包的库银下落。” 谭诚望着皇帝暗想,就算你想宠信穆澜以拉拢推崇杜之仙的文臣仕子,穆澜的嫌疑摆在这儿,纵然你是皇帝,又能如何? “朕正想和公公说说这件案子。陈良乔装易容瞒过了杜之仙,更何况穆澜只是他的弟子。都被陈良瞒在了鼓里。穆澜并非是陈良同党。”无涯的语气分外肯定。 谭诚只是一笑:“可惜的是穆澜在扬州失踪了。陈良身上有多处伤口,他不是自尽殉主,而是被人杀死的。当时杜宅之中只有他和穆澜两人。怎知不是分脏不均或是被穆澜杀了灭口?与此同时,穆家在京城的面馆关了门,人去屋空。穆澜和穆家班的嫌疑显而异见。不归案如何知晓她不是陈良同党?” “朕说她不是。” 皇帝罕见的坚持并没有让谭诚松口。他平静地望着皇帝,等待他给出一个能说服自己或者能说服朝臣的理由。 谭诚的无惧再一次让无涯愤怒。还以为他是那个亲政之初处处被人掣肘的皇帝?他微笑着,手指轻叩着书案,说出了一个地名:“三条巷芝兰馆。” 谭诚垂下了眼睛。他与许德昭联手钓珍珑,调包了淮安府三十万两库银。库银上面有户部银戳,想要融了这批银子并非短时间能办到。所有的银子都是由许德昭的人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0 章 走的。 没想到许德昭把这批库银运进了京城,就放在三条巷芝兰馆他的私宅里。 “早朝的时侯禁军奉旨查抄了芝兰馆。已经找到了那三十万两库银。”无涯目不转睛望着谭诚。 以为是他的私宅?谭诚终于明白皇帝今天留下自己的用意。盯着他,好让禁军成功查抄芝兰馆。 无涯又说道:“宅子的主人与穆澜无关。此案到此为止。” 皇帝能查到芝兰馆,就能查到宅子的主人。他此时没有捅破是自己的亲舅舅。谭诚也不会揭穿。他站起来躬了躬身:“既然如此。咱家这就令人撤了海捕文书。侯继祖案就算破了。皇上若无其他事,咱家告退。” 一句不问宅子的主人是谁。谭诚心里也有数吧?无涯暗中磨牙,又因谭诚的退让松了口气。 穆澜是再不能用这个身份了。她一定会用别的身份回到京城。 门外的雪越来越大,冬天已经来了。翻过年开春,各地的采女就将云集京城。穆澜会来吗? ---- 卡文了,555555 第227章 迎风三面倒的墙头草 雪下得太大。天寒地冻的清晨,街上几乎见不到行人。早朝时分,整齐的足音踏破了三条巷的宁静。 秦刚亲领了禁军前来。他抬眼看清楚了门楣上芝兰馆三字,挥了挥手。禁军像出柙的猛虎冲进了这间藏在巷子里的娼寮 尚在睡梦中的姑娘们惊吓尖叫起来。老鸨气得面皮儿发青,拦不住四处乱搜的禁军,眼风一扫,盯住了迈过门槛的秦刚,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大人,我这芝兰馆是私宅!就算是宫里来的禁军,说不出个缘由,妾身便是去敲登闻鼓,也要讨个公道!” 朝廷律令对擅闯私宅者惩罚极重。听说连宫里的禁军都不怕,秦刚来了兴趣:“妈妈年纪大了才开了这间芝兰馆?” “像我们这样的女人,有这结果已是不易。”老鸨忍了口气,不知何时已捏了张银票塞在了秦刚手里,“大人指点小fù人一二。这大清早的……” 秦刚极自然地收了银票,朝里面望了望,低声说道:“您这里可有密室密道?” 老鸨呆了呆:“大人这是何意?” “你老实说了,也免得我这些弟兄辛苦寻找。”秦刚说着在院子里闲逛了起来。 老鸨眼风乱瞟,看到门口守着的禁军心里阵阵绝望,信是递不出去了。她心里尚存着一丝侥幸,只看这些兵有没有那本事找出密道来。 因是私家妓馆,芝兰馆并不太大,两进的院子,带了座后花园。很快就搜完了,禁军一无所获。 老鸨也有了底气:“大人,妾身做的是正经生意。拢共也就靠着两个女儿挣些辛苦钱罢了。” 秦刚看了眼后花园,默想了想方位。返身进了第二重院落的正房。 和别的人家布置大概差不多。正房三间,中间是堂屋,分东西厢房。西厢房外靠墙接了间耳房作浴房。为方便送水,浴室里有一道小门。 推开这道门,秦刚噗地就笑了起来:“这心思真够巧的。” 门外竟然又有一重院落。回过头,老鸨已瘫坐在了地上。 -------- 离三条巷不远的芝麻胡同,今早也同样热闹。大理寺刑部的衙役领了旨意围了这里的一间客栈。 在掌柜伙计和住店客人们惊诧的目光中从上房的床底下拎出个人来。相伴张仕钊三十年的幕僚被捆得如棕子一般。六扇门的衙役顺利地将人带走了。 然而就在衙役将幕僚带出旅店的瞬间,对面屋顶上出现了一个黑衣人,连珠箭让衙役们措手不及,等到拔开箭雨后,幕僚的脖子上冲了一箭,已经鼓瞪着眼睛死了。 ------- 谭诚刚回到东厂,还没顾上用午饭,谭弈又赶了来。 消息传得太快,国子监的监生们罢了课,抬了孔子像赶去跪宫门请愿,要求彻查陷害薛大将军一案。 “义父,孩儿是去还是不去?”谭弈心里纠结万分。 “去。”谭诚拍了拍他的肩道,“领头的可是许玉堂?” “正是。” 答了这句话,谭弈顿时反应过来。不是国子监得到的消息太快。而是许玉堂早得了消息,知晓谢胜母子今天要去敲登闻鼓。 “你先去吧。”谭诚打发走义子,平静地对着棋枰陷入了思索中。 至到现在,谭诚终于明白。皇帝是有备而来。谢夫人应该早进了京,今早敲响登闻鼓,是皇帝一手安排。所以几乎从不上朝的礼亲王今天上朝了,顺利捞走了兵部尚书一职。 “皇上不耐烦等下去了。”谭诚得出了结论,有些感叹。 年轻的皇帝开始露出锋芒。借薛大将军一案开始收权。 “皇上如何查到了芝兰馆?”谭诚想起了这个问题。他手中把玩着棋子,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想起了春日首辅家后花园灿若云霞的辛夷花。 他扔掉了棋子,感慨万分:“原来每年皇上去折辛夷花,不过是趁机私下与胡牧山见面。咱家还真小瞧了这位首辅大人。” 有这么一位迎风三面倒的首辅大人在,皇帝能查到芝兰馆还不是小事一桩。 六扇门在客栈遇袭的消息此时传到了东厂。谭诚并不觉得吃惊。 一个幕僚的话无法坐实幕后指使人的罪。杀张仕钊带着幕僚进京的人在六扇门衙役带走他时,直接shè杀了他。明显是杀人灭口。间接坐实了京中有人暗中主使张仕钊出卖薛大将军一事。 为薛大将军报仇的人会是谁?谭诚脑中直接跳出了穆胭脂的名字:“珍珑局,这步棋走得极妙。” 谭诚大致有些了解年轻皇帝的愤怒。亲舅舅调包了库银中饱私囊。不仅如此,有胡牧山做内应,大概更愤怒亲舅舅敢调动军队。所以借薛家案夺了兵部尚书的位置。 “还是太年轻了。”谭诚叹了声。 等皇帝查出许德昭就是那个幕后指示张仕钊的人,除薛大将军夫fù是为了灭掉陈氏一族。他会如何面对呢?还会继续铁面无私吗?谭诚觉得有趣了。 国子监的监生们去跪了宫门。宫里的锦烟公主大概也闹腾起来了。要安抚镇守边关的薛家军。此案必查个水露石出。 “监生跪宫门?”谭诚心神一颤,手中棋子落在了棋枰上,“好棋。一子吃掉一片的好棋!” -------------- 接而连三的变故让许德昭措手不及。听说带头跪宫门请愿的人是自己的儿子许玉堂,正在用饭的他放下了碗筷,吩咐夫人道:“替我更衣,我要进宫。” 许德昭赶到宫门时,雪地里黑压压跪满了监生。他看了跪在前头的儿子一眼,正打算进宫时,宫门大敞。 明黄的罗盖陪伴着皇帝的轿辇来到了宫门前。 看到明黄的衣饰出了轿辇,踏雪来到面前。监生们吓了一跳,皇帝竟然亲自来了。监生们感动得忘记了风雪,伏地三呼万岁。 无涯望向许玉堂,表兄弟默契地jiāo换了个眼神。 无涯温言说道:“诸位都是未来国之栋梁,冻坏了如何为国效力?薛将军一案,朕已令三司彻查。” 宫里已抬来了大桶新煮好的姜茶,分发至监生手中。 许玉堂举碗高呼:“皇上圣明!” 呼声响彻天地。 谭弈默默地看了眼皇帝。他知道,自己进国子监想掣肘许玉堂,阻拦皇帝收拢人才的计划,轻易就被年轻的皇帝破去。 他做了那么多努力,拼命拉拢举子监生。都及不上许玉堂在大雪天领着众人在宫门前一跪,皇帝走出来说几句来得便宜。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皇帝的平易近人,温言鼓励,瞬间就收了监生们的心。 许德昭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脑中突想起谭诚曾经说过的话。幼鹰向望着飞向蓝天。此时的皇帝还是那个连下道旨意都举步维坚的皇帝吗? 他的目光落在皇帝身边的首辅胡牧山身上。首辅大人今天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神色,目光清明正视过来。 原来是他!怪不得皇帝查抄了芝兰馆。许德昭深吸了口气,神情重新变得镇定。 ----- 下午继续更。 第228章 巧舌如簧 随着国子监监生们散去。无涯一手安排的大戏渐近尾声。 他早瞥见了坐着暖呢大轿赶到宫门的许德昭,如常一般微笑着招呼他:“天寒折腾舅舅又跑一趟,大概午饭也没用好。陪朕用一点吧。” 听到这声舅舅,许德昭有点发愣。他一直以为胡牧山明面上是投了东厂,暗底里是自己人。今天才恍然大悟,这位首辅大人和皇帝外甥配合着演了数年的戏,骨子里早就是皇帝的人了。既然如此,皇上对他做一些事也有了数,为何还叫自己一声舅舅?是碍着没收拾完东厂,还是给太后娘娘面子,或是还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 又听到无涯吩咐胡牧山:“户部得了三十万两库银,这年节倒是好过了。辛苦胡首辅与内阁众位爱卿居中调停。” 胡牧山恭敬地应了,揖首送车辇进宫。 许德昭也重新上了轿,轿子经过胡牧山身边时停了停,他面无表情地说道:“首辅大人好手段。” 想起许德昭的一些事情,胡牧山心里叹气,面上却是云淡风清:“十几年前本官尚未入阁,蒙太后娘娘所请为太子师,自当尽一尽师傅的本份。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不是?” 这是说早在皇帝还是太子时,两人就勾搭上了。许德昭险些气得吐血。这株墙头草左飘右飘,得了自己信任,又得了谭诚力推,倒是飘dàng得自在。若非两边靠着,他胡牧山还在瀚林院当着两袖清风的翰林。如今不过四十来岁就入了阁成了首辅。将自己和谭诚卖得一干二净,还好意思讲先来后到? 他刷地摔了桥帘:“启轿!” 目送着许德昭离开,胡牧山只摇了摇头:“皇上忍得了你揽官夺权,却忍不了你三次调用军队。谭诚那老阉狗倒是jiān滑。从不碰这条底线。” 进了乾清宫,御膳房送了锅子来。 切得如纸般薄的ròu片在nǎi白色的汤中滚得两滚,裹了蘸料入口,鲜香无比。 相比无涯的好胃口,许德昭吃得不紧不慢。 等到无涯放下筷子,许德昭也就停了下来。接了帕子擦脸漱了口,他发现就连近身侍侯的春来也退下了。诺大的殿里只留下了自己和无涯两人。知道皇帝要兴师问罪了。许德昭气定神闲地等着。 三条巷芝兰馆里抄出三十万两库银。就这一条,足够许德昭死一回,承恩公府满门被流放。 没有伏地请罪求饶,镇定地等着自己开口……许德昭摆出的姿态让无涯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的亲舅舅已跋扈到如此地步?难不成以为这江山竟是姓许不成?他真以为自己不敢杀他? 无涯的眼神冷得如冰:“这里只有我和舅舅。” 正因为是舅舅,他给他一次自辩的机会。 “淮河年年泛滥,去冬户部拨了三十万两银子去淮安府,赶在春讯前修好河堤。库银还没有出户部就已经被调了包。” “你说什么?!”无涯惊得站了起来。 许德昭怜悯地望着年轻的皇帝,心里叹了句,还是太年轻了:“皇上。您在三条巷芝兰馆里找到的那三十万两库银,是假的。是从淮安府的银库里运回来的假银。那三十万两银子从账目上看出了户部,拔去了淮安府。事实上那批银子还留在户部库房内,一两也不曾动过。” 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今天无涯所有的满意与兴奋消褪得干干净净。许德昭敢这样说,就一定是真的。 因为这件案子,侯继祖一家三口死了,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沈浩一头撞死在金殿上。满朝震惊,国子监闹腾得沸沸扬扬,显然都和许德昭调包户部河工库银有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无涯缓缓坐下,不过片刻就恢复了平静:“就为了一个淮安知府的位置,所以陷害侯继祖?” 许德昭摇了摇头,微笑道:“三十万两库银被调包,侯继祖并未声张,且如期修好了河堤。如果不是金瓜武士陈良锤开了山阳县所在的河堤,有谁知道库银失窃?朝廷只知道侯继祖如期完工修好了河堤。他所筹到的银两,都是老夫借商家之手给他的。换句话说,淮安府的河堤是许家出钱修建的。如果要说陷害。想陷害他的人是陈良一伙人罢了。老夫还不曾把这笔银子放在眼里。” 许德昭默想,如果没有被你查到的话,户部被藏起来的银子就能调运出来了。不过,损失了二十万两,能把皇帝的气焰灭了,也是值得的。谭诚也不会介意他那十万两没了。经此一事,让胡牧山彻底暴露,也不见得是坏事。 “三十万两库银就算造假,也要花费大笔银钱。您这么做又为了什么?”无涯彻底冷静下来,带着讨教的语气问道。 许德昭的神色变得严肃:“皇上可知珍珑?” “去年有一名刺客杀了东厂六人。每每都会在现场留下一枚刻有珍珑二字的棋子。” 东厂因此事被锦衣卫嘲笑讽刺,至今没有抓到刺客挽回颜面。最初有心隐瞒,架不住锦衣卫当笑料传开,无涯也知道了。 “珍珑不是一个刺客之名。而是一个江湖组织。这个组织的首领布下了一个棋局。取名珍珑,自然是狂妄地认定无人能破。金瓜武士陈良便是这珍珑局中的一枚棋子。” 无涯注意到说起珍珑时,许德昭的神情瞬间有些扭曲。带着种仇恨同时也有着恐惧。他在害怕什么呢?怕珍珑的刺客会杀了他? “这是一场局。淮安府库银被调包,能做这件事的必定位高权重。还有什么人比东厂更合适?刺杀东厂中人,杀了一个,还会再补上一个。珍珑想对付东厂,就一定会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但河堤何等重要,为了诱珍珑上勾,也不能拖延了河工。是以侯继祖是一定会借到银子的。而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1 章 他奔走于商户四处筹银之时,风声就传了出去。河工银子重新被筹集,河堤如期完工。为了把这件事捅出来,对方只有一个办法毁坏河堤。”许德昭说到这里,满脸遗憾,“东厂沿河设伏。想要破坏河堤并非易事。而陈良力大无穷,盖世无双。几锤下去锤开了河堤,避开了东厂的眼线。事后根据线索画像,才确定他就是跟在杜之仙身边服侍的哑仆。” 舅舅为了破获珍珑组织,竟然和谭诚联了手。那是个什么样的组织,让两人不惜搞出这么大动静布出这样的一个局? 无涯满心不解。 “皇上,普通的江湖杀手组织自然无需如此重视。但如果这个组织布下的珍珑棋局是以江山为坪,这局棋谋的是天下呢?” 如今除了北方的鞑子不肯诚服,年年侵边,但自从先帝北征之后,这二十年一直没有大的战事。江南纵有水患,朝廷总是及时拔银振灾。朝廷治下谈不上河清海晏,也无内患。突然听到有人想谋取江山,无涯觉得不可思议。 “昔日陈皇后难产身亡。陈家却认为是有人害了她。金瓜武士陈良更是手持铁锤闯入宫禁。因此被下了诏狱。陈家渐渐衰败,陈家后人却一直没有忘记复仇。谭公公已经查明。珍珑的首领是昔日陈皇后的亲妹妹陈丹沐。哦,皇上应该知道她。她就是穆澜的母亲,穆家班班主穆胭脂。她以沐为姓,胭脂是丹朱之意。” “穆家班班主?穆澜的母亲?先陈皇后的妹妹?”无涯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间心乱如麻,“朕需要静一静。你先退下吧。” 许德昭也不多说,起身行礼告退。 ---- 明天再更 第229章 要出手了 “淮安府的河堤是许家出钱修建的。舅舅真是大方之人。”无涯想起许德昭的话,如莲花般静美的面容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他打开了案几上的一只锦盒。 两锭雪白的银锭放在盒中。一锭是监生侯庆之存放在钱庄里的。另一锭是今晨抄查芝兰馆,秦刚送来的。 无涯拿起一锭银在手里掂着玩。他很想知道,如果他不抄了芝兰馆,这批银子是否会和户部里的那三十万两库银再调个包。 听到外头小太监禀道许玉堂到了。他把银子放了回去:“传。” 不多时许玉堂踏进了殿堂,解了皮毛大氅给春来,兴高彩烈地朝无涯行了礼:“表哥,今天的事,小弟办得还不错吧?” “若提前知道许家玉郎要冒雪跪宫门,不知有多少京中闺秀奔去采买毛皮给你赶制护膝。”无涯戏谑地说着,随手将那只锦盒取了给他,“事办得不错,赏你了。” “谢皇上赏赐。”许玉堂喜滋滋地接过盒子,手上一沉,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让我猜猜皇上赏的是什么。红木匣子,赏了小弟一方砚台?” 无涯笑而不语。 入手有点沉,不是砚台是什么?许玉堂嘀咕道:“该不会是金银吧?” “猜对了。” 许玉堂打开匣子,看到里面五十两一锭的元宝气不打一处来:“表哥,你也忒小气了。一百两银子就把我打发了!” “一百两?”无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它值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许玉堂正想说你哄鬼去吧,脑中突然闪过侯庆之抹喉自尽跳下御书楼的事,脸色就变了,“这就是淮安府被调包的三十万两户假户部库银?案子破了?” 无涯的手指轻敲着案台:“你想听案情的真相,还是想听东厂在结案卷宗上写的‘真相’?” “自然是真实的案情。侯庆之与小弟也有过数月同窗之情。现在回想当时他自尽跳楼那一幕,仍惊心动魄。”许玉堂正色说道。 “三郎,如果这个真相牵涉到你的父亲,你还想知道吗?” 与父亲有关?许玉堂愕然望着无涯。他比皇帝小一岁,自幼进宫伴读。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长得也有几分相似。许玉堂对无涯的xìng情多多少少了解几分。看到他唇边那若隐若现的笑,探究的眼神,许玉堂手中捧着的匣子顿时如有千斤重。 如果库银调包案和父亲有关,这两锭假库银就是对他的试探了。许玉堂合上了匣子,摇头道:“我不想知道了。” 一旦知道,他就要在皇帝和父亲两者中选择一方。手心手背都是ròu。纵然父亲枉法,那也是他爹。而无涯,他一直视为亲兄。他愿意用一生去忠心辅佐他。 无涯轻轻叹了口气。他也很为难。 他继位时才十岁。母后只是宫中fù人,不通政事。他虽然没有兄弟,却有好几位皇叔。先帝一去,分封在外的皇叔进京哭灵,没人把他当回事。幸好任宗长的礼亲王坚定地站在了他身后。 孤儿寡fù想要保住皇权并非易事。 年前薛大将军夫fù殉国,军中无主将。二月里先帝又去了。鞑子立时发兵,已攻到了大同府,离京城不过数百里。 龙椅上坐着的是才十岁的小皇帝,朝臣的人心就乱了。 谭诚亲自带人赴边关接回了薛锦烟。舅舅凭着自己是礼部尚书,舌战群儒,力排众议,这才封了建朝以来头一个外姓公主。薛家军军心振奋,这才齐力将鞑子赶回了草原。 十岁的他只知道用心刻苦地学。放权给东厂,信任舅舅。登基那年朝廷换了很多大臣。谭诚的东厂抄斩了许多世家大族。只要对他稍有异心的,都除去了。 这些事都是师傅胡牧山后来告诉他的。 然而十年之后,不论是谭诚的东厂还是舅舅许德昭似乎都忘记,他不再是那个十岁的小男孩。十年中,他们手中的权利越来越大,且都舍不得放手了。 许玉堂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他应该相信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无涯思忖良久,决定告诉许玉堂。 许玉堂眼睛一亮。 他微笑道着将许德昭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许玉堂。只省去了穆家班与穆澜之事:“念在你父亲只是为了破获珍珑,库银未失。且许家还出了三十万两银子修了河堤,这件案子就此结了。陈良已死,东厂结案的卷宗上也会把罪名悉数推到他身上。这就是两种真相。” 轻易调包三十万两户部库银。这么大的事情,父亲和谭诚瞒着皇上就办了。反之推想,父亲和谭诚称得上肆意妄为,打着为皇帝除去隐患的旗号办事,事实上就根本没把皇帝放在眼里。 且这样的臣子,哪个皇帝能容忍纵容? 把罪名悉数推到一个死去的陈良身上。当廷撞死了的沈郎中白死了。一任知府也因此丧命。他们都是朝廷命官啊。皇上顾念旧情,难道就不会愧对那两位官员? 今天皇上压下了这件案子。父亲再不放权,仍然在皇帝眼皮底下嚣张。皇上再好的xìng子也会被悉数磨光。天家无父子,更何况许家只是外戚。 许玉堂越想越怕,起身向无涯求恳道:“皇上。我大哥已经娶妻生了两个儿子。二哥也已成婚生了一女。大哥二哥外放多年。母亲思念不己,一直想让他俩回京。父子三同朝也不妥当。父亲cāo劳一生,也该含饴弄孙,享享儿孙之福。我回家劝他致仕。”许玉堂当机立断,起身向无涯求恳道。 你父亲私调山西府驻军灭了于家寨,私调京畿守卫营烧毁驿站,私调江南水师刺杀素公公。哪一桩比私自调包户部库银罪名小? 如果许德昭致仕jiāo权,辅佐自己对付谭诚,那么他就既往不咎。这是对许玉堂最小的伤害,对太后最小的伤害了。但是他肯吗?想起许德昭今天的态度,无涯心里叹息着。 “皇上!” 对上许玉堂求恳的目光,无涯心中一软,表弟还是忠心于他的。且让他试试吧。这是许德昭最后的机会。 无涯亲手扶了许玉堂起来,笑道:“三郎,朕盼着你从国子监毕业,做朕的左膀右臂。” “三郎绝不辜负皇上!”许玉堂激动不己,“您等着我的好消息!” 又送走一个,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风雪肆虐着天际。无涯揉起了眉心,有点倦。 春来吩咐人重新上了热茶,小声说道:“几位大人已经进了宫,在御书房外侯着了。” 无涯重新打起了精神:“摆驾。” ------ 一更哦。写权谋不如写言情轻松啊,看来我不是政治家的料。我把这话说给桩公听。他说你就是个政客,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政客的特点就是撒谎不脸红,说话不算数。你说了多少次要多更了?我:…… 第230章 找到了 到夜里,雪落得更急。松树胡同靠近池家宅子的一户人家的门房中坐着两人。炉子上烫着酒。炕桌上的下酒菜只两样:油酥花生米和老字号马家酱ròu。份量很足,满满两大盘。 其中一人团脸和气,像个养尊处优的富家翁。正是东厂十二飞鹰大档头的梁信鸥。另一人脸瘦长三角眼,蓄着山羊须,一副门房打扮。他是东厂另一位飞鹰大档头曹飞鸠。 梁信鸥很难相信人,但和曹飞鸠私jiāo不错。两人雪夜里窝在这处民居的门房里饮着酒,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 “快十一年了。我记得很清楚。当年我带人抄斩池家满门时核对过人数。确实不曾漏过一人。”曹飞鸠用蓄得极长的尾指指甲挠着发痒的头皮,发着牢骚,“别说人了。池家养的鸡都不曾漏过一只。” 自从池家发现内院撒满鲜血,出现人迹。池家的案子又回到了曹飞鸠手中。紧接着就发生穆澜夜闯户部老库房逃走的事。那晚之后,曹飞鸠的日子就变得单调难过。 东厂买下了这间紧邻池家的宅子。新搬进一户人家。曹飞鸠就扮成了门房,日夜盯着池家废宅。 在他的记忆中,池家绝对没有人活着。但一天没破获珍珑,他就得在这儿守着。 “办法虽然笨了点。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梁信鸥捏着锡壶给他倒了杯酒,和声说道,“督主判断不会错。穆家班在京城开面馆,池家就有了动静。穆家面馆关了,穆澜去了扬州,池家一直没有动静。她在扬州失踪。照公子和李玉隼推断的日子看。差不多早就该到了京城。说不定池家又会有动静。且等着吧。” 曹飞鸠往窗外看了眼。那方向是胡同对面的人家。他滋溜一口干完杯中酒,斜睨着梁信鸥道:“老梁,方太医那老头儿还是不肯说?” “要说到和池家关系最密切的人,就是那位方太医了。上次请了他进东厂,本想逼他开口。方太医脾气硬,年纪又大了。督主怕有个闪失,反而断了线索。皇上亲自过问,咱们又没有证据,只得先把人放了。如今发了海捕文书,虽说撤了。穆澜还是有嫌疑。悄悄绑了方太医的孙子,他不招也得招了。” “池家真有后人?”曹飞鸠急声问道。若当年真漏了一个,他捅的篓子就大了。 “方太医咬死说没有见过池家还有人活着。但是他招供说,锦衣卫找过他。问的也是池家的事。还出面保过林一川。” 曹飞鸠哼了声道:“老子就知道锦衣卫没闲着。龚铁老儿瞧着万事不管,当咱们督主就真不防着他?那林一川什么来头?” “你莫管林一川。”梁信鸥想起谭弈和李玉隼在扬州的遭遇,禁不住有点同情林一川。他抛开这个,缓缓说道,“督主却得了另一个消息。倒是与你这边的情况合得上。前几天对面那家来京城游历的刘家表少爷,从肤色体貌看,在沿海呆过一段时间。他极可能就是锦衣五秀里去福建查海商勾结的曹鸣。” 听着曹鸣的名字,曹飞鸠兴奋的搓了搓手:“如果真是他。这日子倒好过了。我闷在这里好长时间了,就怕没动静啊。” 梁信鸥笑着和他喝了个对杯,两人的话题渐渐扯远了。 -------- 穆澜伸出手,鹅毛大的雪落在手上。有这样的大雪遮掩,就算在院子里留下足迹,也会被雪掩盖得干干净净。 借着院中厚雪反shè的微光,她又一次走进了父亲的书房。 书房的书架空空如也,积着厚厚的灰。靠窗的桌子断了条腿,斜斜地倒着。能搬走的值钱东西早就搬空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到池家,第一个想来的地方仍然是这件书房。 先帝如果留有遗诏,照理说都应该jiāo给素公公。父亲最多是知情者,才会被灭了口。素公公宁死不说。唯一的线索就在陈瀚方手上了。但回到京城,穆澜仍然忍不住来了池家。 她站的地方是那天她藏身的小书柜。目光移过去,仿佛又看到父亲的袍角与背影。他弯着腰做着什么。穆澜回忆着,手往前伸着,像似当天一样,想要从身后扑过去抱住父亲吓他一跳。 紧接着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穆澜下意识闭了闭眼睛,仿佛那刀光直刺向自己的眼睛。她摇了摇头,睁开眼,硬逼着自己再一次回忆着。 一个影子从她脑中蹦了出来。 寒风中,她背心硬是沁出一层白毛冷汗。 父亲头颅落地时,看到了她。瞬间他的眼神陡然亮了,他的嘴唇还在动。他想叫她的名字,还是想叫她躲好不怕? 记忆被穆澜硬生生的从脑海里挖出来,血淋淋的摆在她眼前。 她想起来了。父亲被砍死后,有人走了进来。穿着石青色绣云纹的曳撒,他弯下腰摸遍了在父亲全身。连官服的袍角都没有放过。 父亲穿着紫色官服,腰间系着嵌银凸纹金花的腰带。 细节在穆澜眼中一点点放大。那根腰带上的金色凸花裂了道口子。“是,裂了条口子。”她喃喃说着,确定了这件事。 腰带很厚,沿着边缘被割开,藏块绢绫绝无问题。 父亲带着腰带里藏着的东西,回家后直奔书房,将它取了出来……穆澜上前两步,走到了当时父亲站立的地方。她记得当时父亲弯着腰在做什么。是在整理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2 章 案上的书?她蹲在了地上。 青石板地面上原先铺着块地毯,早被掀到了一旁,破烂不堪。 穆澜想象着父亲的动作,拿出匕首将地面的青砖撬了起来。青砖是沙土,穆澜不由暗骂了声笨!如果父亲动了地上的青砖,别人会看不出来? 既然能想起豁口的腰带,父亲应该藏了东西吧? 穆澜将青砖放回去,顺手拍了拍身上的沙土。她的动作停滞了下。父亲当时弯着腰是在拍打衣袍上的沙土吗?那他是把东西埋在了别处? 她快步走出书房。是了,这么重要的东西,父亲不会随便藏在书房这么显眼的地方。他回到家中,藏东西也需要避人耳目。会藏在哪里? 雪铺了满院。 父亲这间内书房是单独僻出的小院。旁边的厢房是他研究yào材的地方。院子平时只有老仆显伯一人打理。家中人少,连母亲都很少进院子来打扰父亲。 穆澜看到了墙角已经枯零的金银花。长了几十年的老藤还在,攀在院墙上,只等春来抽发新叶。 曾经她和核桃捉迷藏最爱躲的地方不是田七藤里就是金银花藤中。父亲不止一次将她从花藤里揪出来。父亲会因此也想着把东西埋在树下呢? 穆澜扫开藤下积雪,挖了起来。 没挖多久,匕首刺到一个硬物。穆澜深深吸了口气,将东西挖了出来。 她见过这只匣子,金丝楠木的。埋在地底百年不腐。当初母亲送了父亲一方砚,就用的这只匣子装着。父亲取出了砚台,用它装着东西埋在了地上。 打开匣子,果然里面放着两叠已经发黄的纸。上好的宣,放了十年依然绵厚不脆。穆澜将土重新埋好,捧来浮雪撒在上面,转身离开。她没有时间慢慢处理掉自己留下的痕迹。这么大的雪,只要今夜无人,明天一切将被雪掩盖,了无痕迹。东西已经到手了,就算被人发现,又有谁知道在她手中呢? 风雪掩没了她的身影,却没有逃过后院墙外穆胭脂的眼睛。穆澜走后,后院对着的巷子里闪过一条黑影。 穆胭脂轻盈地翻墙进了池家。她一直在等穆澜来。池家前面是松树胡同。池家是胡同尽头的人家。后院对着一条巷子。最近几个月,巷子里新搬来两户人家。而穆胭脂,很多年前就已经买下了正对池家的一间宅子。 飘落的雪还没有完全掩没掉穆澜的脚印。穆胭脂顺着脚印望向了墙根的金银花藤。 她迟疑了下,点燃了灯。提着小巧的琉璃灯在地面搜索着。 远处的院墙墙头悄悄探出了脑袋,看到有光闪了闪,飞快地缩回了头。 第231章 煮茶话梅 雪花纷纷扬扬,无声将御书楼的屋脊飞檐染一层雪白。守卫的禁军缩在门房里取暖。御书楼大门紧闭。只有悬挂在檐下的两大红灯笼在寒风微微晃动着。像两只眼睛默默注视着冒雪而来的人。 陈瀚方不知在楼外站了多久。远处巡夜更夫敲击竹梆的声音惊醒了他。他缓缓低下头,扯了扯嘴角,苦涩的笑了笑。习惯地走到御书楼,今夜却迟疑地停住了脚步。十八年了,他心里生出股浓浓的倦意。第一次止步不前。 当年于红梅出宫来国子监找他,没等到他回来走了。一个月后,他才打听到于红梅失足坠井身亡的消息。 “红梅,如果你在天有灵,为何不托梦于我?”陈瀚方黯然神伤。 国子监不允许女人进,于红梅只有扮成监生进入。是什么事让她如此冒险? 今亲政后才移了许多珍本书籍到御书楼,遣了禁军来守卫。那时侯的御书楼只是国子监的藏书楼。他当时负责学生的借阅登记,于红梅假扮监生进了藏书楼时他有事离开。不过半个时辰,于红梅却等不及。他回来时只见到她留下的那句诗:“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这句诗是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的。诗句咏梅,含有她的名字,她很喜欢。 于红梅来得蹊跷又死的太过突然。而那时,宫里也正好发生一件大事:陈皇后难产身亡。陈瀚方敏锐地认定,她来找自己留下这句诗不仅仅是想表达对自己的思念。究竟她想告诉自己什么呢?这么多年,他眼前如同蒙了一层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猜到了与宫闱秘事有关,却不知晓真相。诗里的玄机他猜了这么多年仍然没有悟出来。 那句诗是夹在一杂书里的。他正在整理书籍。案头放着一摞杂书。写下诗句的纸夹在其一本书。 案头的杂书全被他拆了个遍,书故事他烂熟于心,没有找到有价值的东西。他猜想于红梅也许是把什么东西藏到了杂书。这些年他将御书楼里所有杂书都拆翻了一遍,毫无所得。 随着先帝驾崩,许氏掌权。他沉默地将事情埋在了心底。 她服侍过的许氏已经贵为太后。她的儿子登基亲政成了皇帝。谁会为了一个小小女官的死亡去冒犯太后娘娘?想查出真相替于红梅讨个公道,难如登天。 雪越下越大,弥漫在天地之间,眼前的御书楼变得模糊不堪。陈瀚方真想伸出手挥开这片飞雪,看清楚于红梅坠井死亡的真相。 一柄伞无声无息出现,为他遮住风雨。陈瀚方浑身一抖,蓦然从神思缱绻清醒过来:“谁?” 清美如画的容颜,唇边浮现的浅浅笑容暖到能融化冰雪,却让陈瀚方心底生出一丝寒意,继而警觉万分。 穆澜奉旨南下祭祀杜之仙,与之随行的素公公病逝在路。她到扬州后,锦烟公主在竹溪里遇刺。东厂发海捕书,以行刺公主的罪名缉捕穆家班所有人。没过多久,又以锦烟公主作证非穆澜所为,撤销了海捕书。紧接着新任扬州总督夫fù被杀,血书揭开当年薛神将夫fù殉国的秘密。前几天昭勇将军遗孀谢夫人携国子监监生谢胜击登闻鼓喊冤。国子监监生跪宫门请愿闹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这些事仿佛都与穆澜有关。在这雪夜,她突然出现在御书楼外,由不得陈瀚方不警觉。 “更深雪紧,祭酒大人还要去御书楼修书吗?” 穆澜的目光沉静而明亮,稳稳地持着伞。 修书二字入耳,陈瀚方的瞳仁猛然收缩。她在暗窥视着自己?知道自己修订书籍的缘由? 穆澜柔声说道:“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在下以为雪红梅最是美丽。” 先说修书再道红梅。隐藏了多年的秘密被触动,陈瀚方呼吸一窒。梅于氏被割喉的惨状瞬间出现在脑海。他有些慌张地朝左右张望了下。 “煮茶赏梅,品酒聊诗。方不负如此雪夜。” 赏的是于红梅,聊的还是于红梅。 穆澜的声音风还轻,带着雪的冷洌。陈瀚方哆嗦了下。 火红的炭火舔着壶底,水沸如滚珠。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对面穆澜的眉眼。 陈瀚方努力找寻着自己对穆澜的印象,骇然发现最初的见面竟然是在灵光寺于梅氏被杀的现场。是巧合还是从那时起,穆澜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陈瀚方清楚,出身杂耍班的穆澜身怀功夫。自己却手无缚鸡之力。在这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想杀她灭口绝无可能。穆澜找他有什么目的?如果她是对方的人,为何不去揭露他?如果不是敌人,她又是谁?陈瀚方不动声色地倒茶,心里有些无奈。他没有选择。 十八年前于红梅意外坠井。十八年后梅于氏被割喉杀死。看到凶手作案的苏沐被砸死在国子监小树林。擎天院的花匠老岳是凶手。但他潜伏在国子监十年,为的绝不是初进国子监的苏沐。难道当年对方知晓于红梅当年来过国子监,却不知道她来寻的人是自己?所以才令老岳假扮花匠潜伏在国子监。 陈瀚方细思恐极。一旦被暗那双眼睛察觉到自己和梅于氏姑侄的关系,下一个死的人一定是自己。 手掌缓缓转动着热呼呼的茶杯取暖,穆澜心里也在思索着。前来找陈瀚方,何尝不是一种赌博。思来想去,除了陈瀚方,她无处借力。 “在下自幼随穆家班行走江湖,听得诸多闻异事。”穆澜轻吁了口气,慢悠悠地说道。 这个故事必和于红梅有关。陈瀚方心里轻叹,没有阻止穆澜说下去。 穆澜瞥了他一眼。能隐忍十八年,于红梅必是陈瀚方的执念。有此执念,甚好。 “每隔三年春闱会试。天下士子赴京赶考。路遇红颜知己,互订鸳盟,许下终身,说书人最爱讲的传香艳故事……” 随着穆澜轻柔的话语,陈瀚方的思绪飘dàng开去。 那一年他进京赶考,病倒在城外雪地。进城卖绣品的梅于氏姑侄救了他一命。落魄的少年举子与救之xìng命的豆蔻少女相逢。养病期间两心相许,订下了终身。 他如愿以偿高进士,于红梅却成了采女被送进皇宫。高高的宫墙隔开了两人。宫生存不易,两人默契地将恋情压在心底。约定于红梅在宫服役到二十五岁,到了年纪放出宫,他娶她过门。 许太后进宫之前,于红梅被先帝遣至许家侍侯。那时侯两人还有机会偷偷见面。自她随许太后进宫之后,见面的机会少了。 他只能等她到了岁数平安出宫。 终未等到。 听着穆澜说故事,陈瀚方不紧不慢地吹了吹茶杯的水雾,闲闲地呷了口茶。心里再紧张,他也不想轻易表现出来让穆澜牵着鼻子走。 没有人知晓国子监祭酒大人为何会和早逝的女官梅红相识。他与于氏姑侄jiāo系唯一的jiāo汇点只有山西运城。那是陈瀚方当年进京赴考的必经之地。穆澜的故事只是猜测。陈瀚方听着故事毫无反应。穆澜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猜了真相。 “一入宫门深似海。两人不得己将恋情深藏于心。书生并未辜负女子,了进士后为官,仍信守誓约,等待她年满出宫。然,等来的却是她在宫意外坠井的消息。” 仿若被针刺了下。陈瀚方竭力想控制自己,握茶杯的手背因为用力仍然暴出了青筋。穆澜看得眼里,暗松了口气。虽不全,也猜了个大概吧?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想要取得陈瀚方的信任并不容易。穆澜继续说了下去:“当年,贵妃受宠远胜陈皇后,先有了庶长子。遗憾的是终非嫡子。彼时陈氏一族百年传家,与世家联姻者众,势力盘根错结。族子弟与姻亲入仕者不知凡己,且与掌有四十万大军的薛大神将乃通家之好。恰皇后有孕待产……”穆澜顿了顿,看向陈瀚方,“如皇后生下嫡皇子,不论先帝有多么宠爱贵妃,陈后嫡子长大后也定会被立为太子。” 纵然心里猜测了千百遍,此话入耳,仍让陈瀚方震憾。他眼浮现出浓浓的悲悯:“可惜,自古女人生产皆是过鬼门关,半数女子都因生产而亡。” 见他接话,穆澜宛尔:“世家千金也是平凡女子。然宫里有御医照拂,自是不同。据医方记载,陈皇后生产当天枕脉时……母子康健。” 既然太医枕脉时母子尚康健,又为何会突然生产,继而难产?陈瀚方放下了茶杯,沉默不语。 “在陈后难产身亡的第二天清晨,贵妃的亲信女官梅红出了宫。黄昏时分,她来过一趟国子监,然后回了宫。仅过了三天,梅红在宫里意外坠井身亡。对,我说的书生痴等的女子便是这位梅红姑姑。她原籍山西运城于家寨,本名叫于红梅,经采选进了宫。她的姑姑因思念侄女来到京城,嫁到了京郊梅家村,被人称为梅于氏。梅于氏命不好,没多久守了寡。也在于红梅坠井死亡那段时间,梅于氏不知为何,变得痴傻。幸而被一自称远房侄儿的亲戚怜悯送到了灵光寺奉养。十八年过去,梅于氏年已老迈,却被人残忍的割喉杀死。于氏姑侄并无什么亲戚在京城,送她去灵光寺的人应该是那位信守誓约的书生。他高之后入仕为官,步步高升。如今,他成了国子监的祭酒大人。” 穆澜说到这里便打住了。 杯的茶已经渐冷。穆澜的话让陈瀚方明白了一件事。她知晓的足够多,容不得他再装作不知情。他反问道:“为何猜到是我?” 穆澜笑了笑道:“当日在灵光寺,大人听见苏沐叫喊声赶来。您与随行的两人一同走进梅于氏房间探查之前,在下其实先到一步。林一川去追凶手。在下一时好,进屋看了一眼。后来皇来了,大人回复详尽之极,唯独没有提到梅于氏死前回光返照灵台清明时竭力写下的那半个血字。当时在下以为是在无意被踩得模糊,您并未注意到。后来国子监开学礼苏沐死亡。揪出了凶手是花匠老岳。很明显,老岳在国子监当了十年花匠。他的目标不会是刚入学的苏沐。接下来,在下偶然发现大人每天夜里都会在御书楼修订杂书……再等到大人以那句咏梅诗出题,在下自然猜到了。” 被穆澜一一说,陈瀚方的眼神恍惚起来:“送姑姑进灵光寺奉养那年,我在她房外种下了一株红梅。梅树长得极好,花开似火,分外繁茂。见梅思人。年年心痛如绞。” 穆澜轻声问道:“梅于氏临终前画下的血十字,是大人擦去的吧?” “乍见姑姑被割喉惨死,不免心惊胆战。匆匆瞥得一眼,也不及多想便踩得模糊。以免……被人取得线索查到梅氏姑侄与我的关系。”陈瀚方不再否认。 “大人认为那个血十字是梅字的起笔?” 陈瀚方黯然:“是。” 所以陈瀚方不及思索,踩糊了那个血字。穆澜解去一个疑团,继续问道:“大人夜里修订杂书,是想找到于红梅留下的东西?想知晓她坠井死亡的真相?” 陈瀚方苦笑道:“是。” 许是与陈皇后难产有关,被灭了口。他想找到于红梅留下的东西。那是她死前唯一留给他的物事了。如骨梗喉,已成了他的执念。 穆澜意味深长地说道:“许太后身边的贴身女官本来有两位。梅青依然活得好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3 章 的。” 陈瀚方一愣,心跳忍不住加快。梅青应该也是知情者,却活着。于红梅为何会被灭口?对方连已经痴傻的梅于氏都不放过。 “为何?”此话出口,陈瀚方大大的喘了口气,身体情不自禁地前倾,死地瞪着穆澜。 第232章 信里故事 穆澜却反问他道:“许贵妃已贵为太后。 她的儿子是当今皇帝。大人算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 他猜到于红梅坠井或许与陈皇后难产而死有关。他又能怎样?为了儿子的皇位,算是许太后害得陈皇后难产,又杀了知晓内情的于红梅。难道当今皇会因此去惩治自己亲生母亲,当今的太后?那也不免太过幼稚天真。一名小小的女官,卷入诡谲的深宫争宠之,又如何才能保住xìng命?只能怨于红梅命不好。 陈瀚方颓然地靠坐在椅子,心里那股子不甘心与愤懑无从发泄,忍得眼圈渐渐红了。 “那天和灵光寺的静玉小沙弥聊天。他说红梅绽放,梅于氏常对着满树梅花念叨着梅红二字。早春时节,游人如织。不知情者听见也以为是说的是梅花红艳。而有心人却对梅红二字甚是心,所以梅于氏才招来了杀身之祸。”穆澜轻叹了口气,“所幸鸟过有痕。在下去查阅了灵光寺的布施薄。梅于氏被杀之前,正巧承恩公府许家的老太太也带着女眷去灵光寺了香,布施了百斤香油。” 果然是许家!陈瀚方紧紧攥紧了拳头。他不能说于红梅无辜,但已然痴傻的梅于氏却死于非命。许家凭什么这么狠dú?他心头突然一跳,盯着穆澜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追查于氏姑侄的事情?” 穆澜沉默了下,抬手抽掉了束发的白玉簪,黑发如瀑散落披在了肩头:“我原姓池。前太医院院正池起良之女。大人如今可信我了?” 清美如画的少年因长发披肩显露出只属于女子的秀美。陈瀚方霍然站起,胼指指向穆澜:“你,你是女子!” 一个女子竟然女扮男装进国子监当监生!这是抄家灭族之罪!陈瀚方震惊得脑袋一片空白。 瞬间他回过神来,穆澜竟然是池起良的女儿。十年前太医院院正池起良因谋害先帝全家被抄斩。穆澜为何会追查于氏姑侄的事情?难道当年谋害陈皇后的事情,池起良也是知情者?先帝驾崩后许家才敢对池家动手? 穆澜麻利地将头发绾起束好,淡然地说道:“我与大人一样,都是许家眼的漏之鱼。花匠老岳潜伏在国子监十年,难不成大人以为许家不知道你和于红梅的关系?” 知道了却没有杀死自己,只在暗监视。对方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的不外是于红梅留下来的东西。陈瀚方怔了半晌才慢慢坐下:“原来如此。” “大人是否悟出了那句诗的深意?” “当年她没有等到我回来离开了。我并没有见到她。她只留下了那句诗,夹在一本杂书。许是她也没什么东西可留。这句诗……便是留给我的念想了。” 除了那句诗,他找了近十九年。一无所获。 因为自己没有找到,所以许家才会遣人暗监视。否则他早已和于氏姑侄与苏沐一般下场了。 没有找到,所以活到现在。 陈瀚方苦笑。 穆澜陷入了沉默。 有两种可能。于红梅来寻陈瀚方,苦等不至。她应该不方便将什么东西或书信放在显眼处,于是写下一句诗暗示陈瀚方。于是陈瀚方拆遍了国子监里的杂书。 另一种可能是于红梅预知了危险,只想再见陈瀚方一面。苦侯不至,只得留下见证两人爱情的诗句以表心迹。 陈瀚方猜不到于红梅留诗的用意。考六堂监生时竟然以诗为题,想寻得一丝灵感。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找到,大概是永远也找不到了。 冒险与陈瀚方坦诚相见,却无法从他这里得到于红梅留下来的线索,穆澜只能长叹许家人的运气太好了。 既然已经找到陈瀚方,用人不疑。穆澜下定了决心。她的身体微微前倾,轻声说道:“于红梅那晚出宫,带走了陈后的遗孤。在下斗胆猜测,她留给大人的东西,应该是皇子的下落。” 陈瀚方失声惊呼:“你是说红梅她,她救了皇子?!不是,不是说母子都死了?陈皇后的嫡皇子还活着?这这……怎么可能?” 当年的许贵妃若在生产时算计了陈皇后。产房医婆宫婢围绕,外有太监嫔妃禁军。于红梅怎么才能将活着的皇子从众人眼皮底下偷走送出宫去?陈瀚方难以想象,一个劲的摇头:“不可能。” “这是我父亲留下来的。”穆澜心里泛酸,从怀拿出在池家废宅找到的书信,递给了陈瀚方。 等的宣,纸张微微泛黄。工整的小楷细细写下了当年之事。 …… 那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迟。早春二月柳枝梢头的嫩芽只bào出了米粒大的芽苞。未化的雪被宫婢们清扫到路的两侧,寒风结成了冰渣,稍不留神便足底打滑。今天早起又下雪了。雪被寒风卷起,密集如雨。 池起良顶着风雪进了宫。陈皇后产期将至,算天下刀子,他每天也要进宫为皇后诊脉。 “池院正辛苦了。”坤宁宫前守卫的禁军统领似笑非笑地打着招呼。 这个禁军统领大概是新调来的,眼生的很。这个念头一闪即逝,池起良随和地笑了笑,示意随行小吏出示宫牌。 验过宫牌入内禀告后,前来引路的太监竟然是乾清宫的太监谭诚,素成素大总管的徒弟。池起良不免有些惊诧。 谭诚才二十出头,五官清癯。他身并没有太监特有的yīn骘气息,书卷气甚浓。只是他的眉弓略高,眼神显得格外深沉,总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池起良对他的印象不坏,却也难生出亲近之意。 行到途,谭诚轻声说道:“娘娘生产在即,忧思过重,难以展眉。国事繁忙,皇令咱家前来侍侯。池院正当为皇分忧,多劝慰娘娘开怀才是。” 皇帝膝下只得一子。皇后生下嫡子,皇帝自然重视无。遣了乾清宫的大太监来侍侯皇后,代表着皇帝的态度。池起良心里甚是宽慰。 他很同情陈皇后。皇帝偏爱贵妃,两年前生下了庶长子。而正位宫的皇后膝下无子。纵然出身百年世家,面对许贵妃时,皇后总显得底气不足。 去秋皇后不知何故抛弃了世家女的矜持,冲进养心殿和皇帝大吵。皇帝一怒之下令陈皇后在坤宁宫静养待产。明白人都知道皇后是被变相禁足。 陈家心疼皇后,陈老太爷特意从苏州老家赶来京城,扯着皇帝叙家礼,以长辈的身份讨来了进宫探病的机会。却被皇后安抚下来。 皇后懂事,皇帝的怒气平息了些,前往坤宁宫探望。皇后却犟着xìng子冷面以对,皇帝下不来台,便再没有进过坤宁宫。 孕fù多思。陈后心情郁结也在情理之。所有人都想着,只要皇后生下嫡子,帝后自会和好如初。是以陈后失宠,份例并未少半分。许贵妃是聪明人,干脆以皇后奉旨静养为由,免了每天登门请安,以免皇后有个意外,惹火身。贵妃不去,嫔妃们也不敢来。坤宁宫渐渐清冷。 身为太医院院正,开解皇后是应有之责,池起良点头应下。 挺着大肚子的陈后斜倚在榻,容色憔悴。 细心把完脉,池起良心里松了口气,告诉皇后道:“娘娘,孕最忌焦心多虑。娘娘产期在即,宽心待产,会平安产下皇子的。” 平安生产?会吗?陈后轻轻地抚摸着肚子眉峰情不自禁又蹙紧了。这孩子未出生便不得皇帝喜欢。真是命苦。许氏新贵,陈氏屡受排挤。将来她的嫡子争得过贵妃的庶长子吗?忧心忡忡的陈皇后叹了口气,望向谭诚:“这几日风雪jiāo加,陛下身子可还好?” 谭诚恭身答话。皇后身边的女官向池起良递了个眼色,陪他去偏殿开医方。 写好的医方yào方一式两份,一份呈御览,一份太医院留存。 在池起良回到府的当晚,宫来了人。陈皇后突然发动,临盆在即。池起良惊疑不定。明明白天他诊脉时皇后情形还好,怎会提前发动? 他匆忙进宫。坤宁宫已戒备森严。产室传来陈后尖声惨号。太监宫女没头苍蝇似地乱窜。 春寒料峭,皇帝已感染风寒数日,吩咐谭诚守在坤宁宫,有消息速传。坐镇坤宁宫的是许贵妃和一众嫔妃。 这样的情形下,皇后突然提前生产。是巧合还是有人谋划?池起良无从判断。他心里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廖院判迎了来,低语了一句:“娘娘气闷,令园子献了几盆梅花。娘娘修剪花枝时不知何故摔倒,肚子疼痛不己。已经进产房两个时辰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下官为娘娘开了汤yào镇痛,只能缓解一时。情形不太好。” 以廖院判的医术,开了镇痛的yào,也说情形不太好。皇后生产必已是凶险之极。池起良锁紧了眉:“知道了。” 见到池起良,许贵妃并没有多问,直接吩咐池起良去会诊:“池院正赶紧和太医们商议出个办法来才是。” 池起良看不出许贵妃是真心替皇后着急,还是隔岸观火,见过礼去了。 还没进产房,医婆已冲到了池起良面前,惶恐地说道:“娘娘难产了!” 池起良不由得深深地喘了口气。 “大人,恐怕要决断了。”廖院判轻声说道。 第233章 诡谲之夜 子时的夜无清冷,雨雪yīn寒扑面袭来。站在产房外,听不到里面皇后呼痛的声音。池起良明白,当他走进产房,他该当机立断该保住皇后还是保住皇子。只是这样的决断,他如何敢作主? 池起良不由自主望向谭诚。谭诚的话让池起良心安:“咱家亲自回禀圣。若情况紧急,还请池院正斟酌。” 这样的话,让池起良分外感激。既没有让他擅自作主,又给了他事出从权的许诺。他朝谭诚深深弯腰揖首,毅然走进了产房。 垂地的帷幔飘出浓浓的血腥味。医婆宫女们惶恐地退到了帷帐外面。 “娘娘,臣池起良请脉。”池起良磕头行礼,正要起身把脉。眼前的帷帐在女官的尖叫声被掀开。本已昏沉的皇后竟然醒了。她死死揪住了帐幔,身体半撑在床沿。 池起良目瞪口呆。 陈皇后的眼里燃着两点火苗,疯狂地令他心悸。 “保住这个孩子,池院正,本宫信你!哪怕本宫死了,你也要让这个孩子生下来……” 池起良细细品味皇后的话,后颈的汗毛因为恐惧直竖。他很想说不至于此,对皇后的眼神他却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心如乱麻。 没等他回过神,面如金纸的皇后倒了下去。 产室又响起阵阵尖叫哭声。 池起良猛地前翻动着皇后的眼皮。皇后的瞳孔放大,双眼失去了光泽。他紧张得太阳穴突突跳动,身体里血液奔流,一双手却出的稳定着。他迅速将金针扎进皇后体内。足足忙活了盏茶工夫,皇后再无反应。 “迟了。”池起良喃喃说着,缓慢地起出了数枚金针,木然而立。 皇后难产,母子皆亡的消息传了出去。坤宁宫哭声大作。许贵妃与两位品阶高的嫔妃进来看了皇后的遗容。许贵妃拭泪道:“回禀皇罢。” 闻听噩耗,皇帝晕厥过去。一众御医生怕皇帝出事,又匆忙赶去乾清宫。本该池起良这个院正领头。他出了产室肚子不太舒服,由廖院判领头前往。许贵妃暂代六宫之权,下令将坤宁宫所有侍奉皇后的宫女太监全部赶去偏殿看管起来。 宫门尚未开启,坤宁宫里只剩下一队禁军守着宫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时分,坤宁宫死气沉沉。 寒风将重重帐幔吹得隐隐起伏。九重花树的铜油灯被吹熄了一大半,产房的光线更加幽暗。 皇后尚未移进棺椁,换了大礼服躺在床。她身搭着锦被,双手平静地jiāo握。满头青丝铺洒在明黄绣凤的枕头,宛如尚在睡梦之。 安静的宫殿内突然有了动静。一个人影紧贴着墙根小心进了产房。 昏暗的灯光映出池起良紧张的脸色。他没有离开坤宁宫,趁着混乱躲在茅厕。他的心狂跳着,掀开了床榻前的帷帐。 “娘娘,下臣冒犯了。”池起良低语了声,伸手揭去了锦被。 他搓了搓手,稳定地从皇后身又起出几枚金针。池起良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用力揉搓着皇后的穴位。离天亮只有两个时辰。天亮之前若不能成功,被人发现他尚在坤宁宫,他的下场不言而喻。 一柱香后,池起良抱出了一个血污的婴儿。吮去孩子口鼻间的污渍,婴儿像猫一样呜咽出声。 池起良大口喘着气,欢喜地溢出了眼泪。 多年前池起良进入太医院之前,路遇一刚死亡的孕fù。他成功接生了她足月的孩子。进太医院后,他仕途顺利,步步高升。直到成为院正给帝后看脉时,皇后才告诉他,那名孕fù是陈氏族人。池起良这才明白自己从小小的御医做到院正,一帆风顺的仕途背后有着皇后和陈氏一族的鼎力相助。 皇后临死前说,哪怕她死了,也相信他能让这个孩子生下来。池起良明白了皇后的意思。他冒险一试,以金针封穴,心里并未抱太多希望。然而皇子命大,还活着。 “小殿下,臣这抱你去见皇。” 池起良豁出去了。父子情深,他相信皇帝会认这个孩子。会饶恕自己对皇后的冒犯。不,哪怕是死,他也认了。 这时,外面传来了声响。池起良吓得冷汗涔涔沁出。他望着手的婴儿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一横只得将他放进皇后裙底。如果被人发现,也可以皇后逝前他滑出产道为由。只盼着来人尚存良心,将小皇子平安出世的消息传到皇耳。他也避过了死后为皇后生产的危险。遮掩了痕迹,池起良钻进了床榻下躲了起来。 “娘娘当心脚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4 章 梅红提着食盒,提高了手的灯笼。晕黄的光映出了许贵妃美艳的容色。 来的是位娘娘?能让看守坤宁宫的禁军放行,不知不觉进坤宁宫的,只有贵妃娘娘。池起良一愣之下顿时紧张起来。 许贵妃育有大殿下。皇后难产,她是获利最大的人。平时受宠,风头不输皇后。如果被许贵妃发现了孩子,她会抱着小殿下去面圣吗? 池起良后悔晚矣,只攥紧了拳头暗下决心。如果许贵妃要伤害皇子,他冲出去拼了! 烛光映着一双缀珍珠银丝绣蝠凤头鞋停在床榻前。 梅红前掀起帐幔一角,许贵妃只看了眼皇后的脸示意梅红将帐幔放下:“不看了。省得这张脸成为本宫的梦魇。” 皇后身着大礼服,身搭着锦被,以至于许贵妃没有发现皇后腹部的异常。小小的婴儿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怎的,竟乖得一声不吭。池起良紧张得不敢有分毫松懈。 只听外头传来一声轻叹,许贵妃轻声开口道:“皇后,你怎么能生下皇子呢?我儿居长,岂能被皇后生的嫡子压过一头?你若没有怀孩子,或许不会死了。你怀龙裔想和本宫斗,却连累你的儿子连天日都不曾见闷死在腹。你可后悔?” 池起良心头一紧。皇后难产亡故果然另有蹊跷。 许贵妃又道:“你莫要怪我。天底下哪个母亲不为自己的儿子着想?贫家儿女为争家产都要打个头破血流,更何况我们身在皇家,争的是这万里江山。” 她沉静了一会,再次幽幽开口:“你陈氏一族是百年世家,看不起我许氏新贵。我得陛下宠爱,早两年顺利生了大殿下。你满心怨恨,道我狐媚。皇再宠爱于我,对你依然敬爱有加。当初我怀大殿下时,皇恩准每月让家人进宫探访。而当你有了身孕之后,皇却能让你妹妹进宫陪伴。知她习武,送她大宛进贡的汗血宝马。令工造局为她打造趁手的兵器。爱乌及屋,我便是个瞎子也能瞧出来皇对你的好。轻轻撩拨,小小安排,你疑心他企图染指你妹妹。皇后啊,是你自己心有鬼,你害怕皇真喜欢你那美丽的小妹吧?可怨不得我。算如此,皇令你禁足,却也遣了谭诚入坤宁宫侍侯……他待你倒是一片真心,可惜了了。谭诚是我的人。皇又怎能听到你的思念之语?赏梅时绊倒你的,也是我的人。只要你提前生产,你定会难产。这宫里头想让人生不下孩子,法子可多的是。皇后,你莫要怪我。我绝不能让我的皇儿输在庶嫡之别。你,和你腹的孩子,都亡于我手。亡于你瞧不起的许氏之手。你若想报仇,便来寻我。我等着。” 池起良捏紧了拳头。怪不得皇后会难产。谭诚!他竟然不辨谭诚的忠jiān。 寂静的殿堂里回dàng着许贵妃轻而愉悦的笑声。池起良不寒而粟。此时他只盼着许贵妃莫要发现自己和孩子赶紧离开。 “梅红。还记得我吩咐你办的事?”许贵妃吩咐道。 “娘娘,如今不是正好?奴婢觉得,觉得会不会画蛇添足?”梅红颤声劝道。 许贵妃冷冷说道:“不如此,不能让皇帝对陈氏一族生厌!本宫如何能争过一个死人?一个死人,只会让陛下后悔不该禁足皇后冷落于她,日夜后悔追思。我一定要把她从陛下心连根拔除。怎么,你这是不愿?” 梅红卟咚跪了下来:“奴婢不敢!” “起来吧。”许贵妃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柔声说道,“你是先帝赐我的丫头,跟在我身边多年。我自然信你。” 池起良正猜测着许贵妃让女官做什么事,又听到许贵妃低低说道:“你办完事从西角门离开,我已经把人调开了。天快亮了,陛下苏醒过来定会询问生产详情,来坤宁宫见皇后最后一面。记住,你最多只有半个时辰。” 梅红颤声应下:“是。” 陛下传召之前自己要迅速赶至才不能让人生疑。池起良同样心急如焚。他心记下了西角门,只盼着许贵妃和梅红早点离开。 许贵妃出了大殿,独自留下了叫梅红的女官。似是要做极隐秘的事情,殿外的人都离开了。整座坤宁宫静得可怕。 “皇后娘娘,奴婢给您磕头了。奴婢不愿意,却不敢不听贵妃的吩咐。求您宽恕奴婢,早登极乐!”梅红的头磕在青砖,咚咚有声。 池起良眼见着粉色绣梅的鞋走近了床榻,他猛地伸出手握住了梅红的脚脖子用力一拉。 第234章 所求 “啊!”梅红失声惊呼,摔倒在地。 厚厚的毛毯吸去了她摔倒的声音。不等她再出声,池起良已爬出了床底,压在她身捂住了她的嘴。 梅红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手的食盒摔倒在一旁,盖子摔掉,露出血ròu模糊的一团物事。 “说,贵妃让你做什么?你若喊叫,我保证有人来之前能掐死你。”一手掐着她的脖颈,池起良低声逼问着。 认出是太医院院正池起良,梅红眼里泛起泪光,瞥向食盒的方向,哆嗦着说道:“剥了皮狸猫的尾,尾巴……放放放进去。自有人来……拿走呈给皇。” 池起良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想让皇帝以为皇后怀了个怪胎。这意味着许贵妃一定会让皇帝遣人查验。只需从裙底捡出那截尾巴,皇后成了妖孽。不会有人继续仔细检查皇后的身体。 “大人饶命。奴婢为了活命,也是被逼的。奴婢也不愿意诬陷娘娘。”梅红颤声讨着饶,眼泪哗地淌了下来。 该怎么办?皇子已经生下来了。绝不能留在此地。杀了梅红,抱走孩子,皇能相信自己在皇后死后为她接生吗?他不能杀死梅红。他要她作证人。 “你做人证,随我去见皇。实话告诉你,皇子生下来了!如此,将功赎罪,你或许可以活命。否则我现在掐死你。”池起良威逼道。 死去的皇后娘娘生下了皇子?池院正莫不是疯了?梅红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心里紧张地想着退路。 此时池起良已不便当着梅红的面再掀开皇后的裙子。他撕下自己的一幅内衫塞进梅红手里:“把皇子抱出来。” 梅红迟疑了下,轻轻揭开皇后裙子的一角。看到满身血污的婴儿,她震惊地哆嗦了下。皇子真的生下来了!她的心咚咚狂跳着,手忙脚乱地抱出皇子小心裹好。 小小的婴儿沉睡着。长长的睫毛盖在粉嫩的脸,可爱极了。梅红脸显露出一抹温柔,情不自禁地轻轻摇晃着孩子。 池起良看在眼,继续说道:“只要你作证。皇子平安,皇一定会饶恕你。” 能得到先帝赞赏,遣去许家侍侯贵妃。进宫之后又得贵妃宠信,成为她身边的两大女官之一。梅红大胆心细,为人机敏可见一斑。此时静下来一想,她摇头反对池起良的意见:“池大人,皇后娘娘过世时,贵妃娘娘已经安排医婆去了乾清宫面圣。皇刚闻听皇后怀的是怪胎。您抱着这孩子去面圣,谁会相信娘娘死后还能生下孩子?” “可是这孩子明明是……”池起良闭了嘴。 他既然能为刚死的孕fù接生。为何不在皇后娘娘过世时全力施为,偏要藏起来,等到夜静无人时才动手? 梅红继续说道:“算是奴婢愿意作证。您为皇后娘娘接生时,奴婢在贵妃身边侍侯。奴婢的话也无法证实这孩子是皇后娘娘的遗腹子。所有人都目睹娘娘难产孩子亡于腹。谁会相信您的话呢?” 池起良苦笑道:“为刚死去的足月孕fù接生本来靠运气。谁也不知道孩子是否还活着。” 还因为皇后娘娘的神情让他直觉的认为有人不想让皇子活着。梅红的话点醒了池起良。抱着这个孩子去面圣,先不说能不能见到皇。算见着了,贵妃绝对不会让皇相信这是皇后的亲子。还能反诬自己违禁潜入坤宁宫抱一个婴儿来混淆皇室血脉。这个罪名足以诛灭池家九族。 池起良此时才发现,先前想偷偷为皇后接生,生下来是死胎便罢了。胎儿活着再告知皇帝的想法实在天真。 “池大人。娘娘给我的时间不多。她的人很快会来乾清宫。发现皇后腹没了孩子,再发现咱俩出现在乾清宫……咱们根本见不到皇会死!池大人,该怎么办?” 如果前来查验,发现皇后腹已无胎儿,定会封闭宫禁搜索。一旦被人发现自己违禁留在坤宁宫,便是死罪。 池起良当机立断:“这孩子,只能偷偷送出宫去。jiāo到陈家人手。他本是捡来的一条命。将来再想法子为他明证身份。先离开这里。” 梅红将婴儿小心放进食盒里,目光落在地毯那截血糊糊的猫尾。 池起良压低声威胁道:“你敢动心思我现在杀了你!” “不不,奴婢不是想加害小皇子。”梅红突然下定了决心,“奴婢带着小皇子逃出宫去。留下来,知晓这天大的秘密难免会被贵妃灭口。这宫里,奴婢实在不想呆了。大人,您想保娘娘清白还是保住小皇子的xìng命?” 池起良被她说得愣了愣,目光落在那截猫尾,这才反应过来。贵妃的dú计是想让皇后成为妖孽,彻底受先帝嫌恶。已经换大礼服的皇后,不会再重新换衣着装。只要前来察验的人看到这截剥皮猫尾,不会再仔细验看皇后腹是否还有孩子。小皇子安全了。反之,皇后腹胎儿消失的秘密保不住了。 他心一横跪下朝皇后行了大礼:“娘娘,为了小皇子,臣冒犯了!” 为了保住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的秘密,想必皇后娘娘宁可遭受污名也在所不惜,不会怪罪于他。池起良快速布置好,和提着食盒的梅红朝西角门狂奔离开。 许贵妃算想杀人灭口,也不会让梅红留在坤宁宫。西角门果然虚掩无人。两人刚离开,碰撞得哗啦作响甲胄声在夜色响了起来。一片火把灯光包围了坤宁宫。 没过多久,谭诚捧着一只盒子从宫走了出来。他的脸被灯火映得分明。夜色里传来他淡然的声音:“皇口喻,坤宁宫人侍奉不周,全部处死!” 缩躲在黑暗宫墙外的池起良与梅红听着坤宁宫隐约传出的哭叫声,面白如纸。 漫长的一夜过去,天空浮起了鱼肚白。宫门缓缓开启。 皇帝卧床不起。池起良已站在乾清宫的偏殿,混在焦头烂额的御医讨论着皇帝的yào方。 梅红凭借贵妃宫里的腰牌带着孩子出了宫。 有心注意贵妃宫情形的池起良在数天后听到了梅红坠井身亡的消息。池起良胆战心惊,却意外平安无事。只是再没有了那个孩子的消息。是死是活,他并不知晓,也不敢打听。 陈皇后怀的是怪胎,难产身亡的秘密被皇帝掩盖过去,从此厌了陈氏。一年后立了贵妃为后。陈氏一族渐渐式微。 池起良记下了这件事情,将秘密埋在了心底。 …… “大人年轻时的恋人。我的父亲。我池家满门,都死于同一个秘密。”穆澜眼瞳飘浮着愤怒与悲哀。 两行清泪滑落,陈瀚方闭了眼睛。 十几年来,他日夜所思之困惑,如今悉数释疑。 他不难猜测,当年于红梅带着陈后遗孤出宫,不打算再回去。不出意外,定是被许家人找到。为掩人耳目,又将她擒回宫里,推进了井。 他突然感觉胸腔里的心被一股力量绞紧。心紧绞痛之时恨意顿生。是许太后杀了他的女人。是许氏一族毁了他的幸福。 陈瀚方抬头注视着穆澜:“池院正想让梅红抱着皇子去陈家。她是贵妃的人,陈家人不见得相信她。所以她出宫后定为皇子另寻了个地方安置。我想,她只有一个去处。” “可惜梅于氏痴傻了。她身边也没有孩子。是死是活,无从知晓。”穆澜并不纠结这件事。她盯着陈瀚方道,“前情往事大人都已知晓。大人会出卖我换取平安富贵吗?” 如果没有于梅氏姑侄,他早成了黄土下的白骨。陈瀚方的目光清正平和:“你来找我,定有所求。” 总算没有找错人。否则她只能杀陈瀚方灭口。穆澜心头一块石头落地:“在下,只想求一个公道!” 为何凶手能高高在安享荣华富贵。父亲忠心耿耿,冒险为死去的陈皇后池接生皇子,依先帝之意熬煮回春汤,到头来池家满门无辜却遭灭门? 她要求一个公道! 第235章 林家人 进了腊月,眼瞅着年关将至,江南扬州的林家老宅却难见半分喜庆。穿着青布厚袄的下人们纵然在做事,也忍不住朝银杏院的方向瞅几眼。 一入冬,大老爷再次卧床不起。郎说大老爷已经时日无多,林氏族人在二老爷的陪同下频繁出入银杏院。下人们心里想着同样的一个问题,大老爷过世后,林家主事的人还会是年轻的大公子吗? 林一川坐在银杏院里假山的归来亭顶。他坐得极其闲适:双腿随意搭在斜瓦,往后仰着,胳膊肘撑着屋脊。仿佛在欣赏着风景。 亭下,燕声抱着剑缩着脖子,时不时吸吸鼻子,跺一跺冻僵的脚。雁行不yīn不阳说少爷喝点冷风,心里会舒服点。燕声却不想跟着雁行躲屋里取暖。这种时侯他怎么能不陪着少爷呢? 燕声只盼着银杏院里的客人赶紧走。少爷不用在亭顶吹风,他也能进屋暖和暖和。 风卷走了浮雪,露出的青黑色屋脊像一笔笔墨痕,安静勾勒出一幅水墨长卷。林家庭园真美!这么美的地方怎的涌来一堆讨人厌的苍蝇?林一川无声叹了口气。眼角余光扫到人影出没,随手从身边捏了团雪,朝着正院屋脊的浮雪砸了过去。 “啪!” 轻响声后,瓦的浮雪簌簌落下。刚巧不巧地落在才走出正房的林二老爷父子身。 冰冷的雪落进了脖子里,冻得林二老爷哆嗦了下,转头大骂:“怎的不把雪扫干净?我大哥还没死呢!” 落后一步的林一鸣拍落肩头的雪,眯着眼转头扫视着回廊垂手站立的下人们,哼了声道:“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5 章 伯父还没死呢!这些刁奴如此懈怠!这银杏院没个长辈撑着规矩都散漫了。” 随后步出正堂的林氏族人纷纷点头应和起来。林二老爷听着恭维声,又高兴起来,拱手道:“天寒地冻,劳烦各位前来探望。还请去花厅饮杯热酒暖暖身子。” 说着呼喝着下人去备酒席。俨然摆出了一家之主的架势。 林一川心尖尖被掐了一把,疼得蹙紧了眉。我爹还没死呢。轮得到你们父子俩口口声声咒他死了?他抓起身边的雪,左右开弓朝林一鸣砸了过去。 “哎哟!哪个王八蛋敢打本少爷!”林一鸣连续被砸了三四个雪团,狼狈得抱头大叫。 林二老爷定晴一看。还没等他开口,眼前影子晃动,林一川已跃下归来亭,站在了他面前。他胼手一指,未出口的骂声变成了无奈:“一川呐,你都十九了,还这么顽皮?” 顽皮?林一川想翻白眼。他十岁起跟在父亲身边见林家管事,十五岁接触林家生意。不知道顽皮两字怎么写了。 有位年长老者将拐杖往地重重杵下:“不在你爹床前侍侯,却还有心情玩雪砸你兄弟,太不像话了!” 林一川惊喜地躬身行礼:“哎哟,九老太爷!前些天听说被你儿子赌输了二百亩地气得下不了床,那可是您家最大的一块良田呢。侄孙正想着去看您,您来了。想必我二叔帮着您将那二百亩地赎回来了?” 九老太爷面色一僵,轻咳了几声掩饰。林二老爷笑着扶住了他:“同宗同族,自当守望相助。怎能让祖业落于外人之手。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一番话让族人们夸起了林二老爷。九老太爷僵硬的脸也和缓起来。 林一川暗嗤笑着,一步又迈到了林一鸣身前:“想和一鸣开个玩笑,没想到一鸣正好把脸凑了过来……来,让堂兄看看,伤着没有。” 这是开玩笑?去你妈的开玩笑!林一鸣把脸凑了过去,讽刺道:“幸亏堂兄是开玩笑,否则弟弟这张脸可毁了。” “啪!啪!” 手拍在林一鸣脸发出啪啪的脆响声。林一鸣的脸迅速转红。他目瞪口呆看着林一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还敢打他?! 林一川拍了几记,叹道:“还好还好,果然皮厚,没有毁容。否则各位长辈都要责怪一川了。” 林一鸣大怒,正想回骂时,被林二老爷拦住了。父亲的眼神让他瞬间反应过来。他哼了声,心想等再过些日子,看你再怎么嚣张跋扈。这么一想,竟然隐忍了下来:“九老太爷,各位叔伯莫要放在心。这边请。” 风度翩翩地请了林氏族人们去吃酒席,当林一川不存在。 林一鸣难得的稳重,此时连袖角甩动的幅度都仿佛在告诉林一川,人家正骄傲着得意着,但为什么?是不告诉你。直把林一川看得翻了个白眼,头斜斜抬起,只舍得透过眼缝里去瞅林一鸣那讨嫌样了。 这时跟在后面的林二老爷帮儿子又补了一刀。他经过林一川身边时,一片真诚地说道:“一川哪,二叔并非想抢家主之位。祖宗的规矩在呐,你莫要以为二叔是趁火打劫。等你及冠,家主之位还是你的。” 说罢负手迈步。带着二房的下人离开了。 “呼,呼,呼,呼。” 拳脚在空气打出数道风声。想象着林二老爷父子在拳下的惨样,林一川憋闷的胸口总算轻松了不少。 不知何时雁行出现在他面前,手提着一个食盒。林一川接过来,语气轻快地叫了声:“爹,儿子给您买老四海的早点了。您爱吃的煮干丝!” 林大老爷虚弱地躺在床,瞧着儿子进来,唇边溢出了一抹笑容。 父亲枯瘦如藤,面色腊黄,眉宇间那层灰蒙蒙的死气显而异见。林一川心里又难受起来,蔫着脑袋走了过去,叫了声:“爹。” “林家祖宗积下的产业太大,怕被不肖子孙败了家,的确定了条规矩。家主需及冠之后才能担任。免得年纪太小,撑不起诺大的家业。林家数代也没像老夫如此,年近花甲才得一幼子。”林大老爷顿了顿,逗着儿子,“你二叔请了族的长辈抬出这条规矩,你怕了?不过一年而己,难不成你此前的布置还掣肘不了你二叔?怕他成了暂代家主,将来夺不回这家主之位?” “算二叔真成了家主,我也照样能把家主拿回来!”林一川冷哼出声。 林大老爷笑道:“有这自信,先前垂头丧气作甚?” 不过是想着你病重怕你突然不在了。林一川故意撇嘴道:“现在不能把二叔父子轰出去,憋得慌呗。” 林大老爷放声大笑。才笑得两声,猛烈地咳了起来。慌得林一川给他抚背顺气,好一阵林大老爷才喘着气缓过来。林大老爷感觉到身体的力不从心。他是真的不行了。他望着林一川,心里涌出阵阵不舍:“一川呐。” “我在呢。”林一川给他掖了掖被角,握着父亲枯藤般的手道,“您睡会吧。我守着您。” 应付那堆苍蝇,父亲应该很累了。 林大老爷疲倦极了,却害怕一闭眼再也醒不过来。他望向扇门口垂手隶立的青衣管事,嘶哑着唤了他一声:“林安,你过来。” 林安沉默地走到床前,掀袍跪了下去。 “磕头吧。” “是。” 若不是握着老父亲的手,林一川差点跳了起来。最得父亲信任的人竟然是年轻的三等管事林安?他紧抿着嘴,生受了林安的大礼。 林大老爷去了件心事,松手阖了眼睛:“爹睡会儿。” 林一川放下了半边帐子,看了眼林安,默默地退到了外间。 第236章 看戏的人 他坐在厅堂正的罗汉床。林安恭敬地垂手站着。林一川仔细打量着林安。在他印象,林安是前年才提拨到银杏院的三等管事,在银杏院的一群管事并不出色。今天留在内堂侍奉父亲的却是他。前年?他心微动。这么说,林安是父亲当时病倒之后才到银杏院的? “大公子。小人的父亲是思危堂的堂主。” 这句话让林一川扬了扬眉。林家产业大,明面的生意由各处掌柜管着。暗建有思危堂,专事监督之职。思危堂的人都是家奴,一代传一代,世代忠于林家。燕声的父亲也是思危堂的人。所以林大老爷信得过燕生,自幼让他陪在林一川身边。 林大老爷从思危堂选了林安,让他忠于林一川。这意味着林安将来也会从其父亲手接管思危堂。 “去查查,二老爷最近除了联络族人,还做了什么?”林一川也没客气,直接下了令。 “天寒地冻,二老爷除了去几位老辈儿家拜访少有出门。二公子自京回来后常去凝花楼喝花酒。楼里新来了位娇容姑娘,极得二公子喜欢。” 林安随口报出二房父子的行踪。听去倒没什么异常。可林一川却冷笑道:“林一鸣前些天去城外赏梅。出了城到了码头,在一艘商船盘恒了半日。” 一抹亮色从林安眼闪过,他像是才想起一般,抱歉地说道:“公子提起,小人也记起来了。那是十天前的事。那艘船是从京城来贩货的商船。船有一人与来过林家的谭弈谭公子长得颇为相似。” 等他说起,林安才似突然记起。这位未来的思危堂主虽然磕头认主,却也傲气。要看自己是否真有本事做得了林家的家主。林一川看明白林安的试探,懒得和他较劲,思忖道:“九老太爷等族长辈这几天突然前来探望父亲……捡出条祖宗规矩逼着父亲让二叔暂代一年家主。选的时机不错。东厂有备而来,定要扶二叔做傀儡了。” 年关前各处产业已经jiāo账封了账本。没有给林一川半分拖延jiāo账的理由。在林一川手,去年各处的账目清清楚楚。这时侯林二老爷暂代家主,清闲自在得很。 主仆二人jiāo换了下眼色,均明白各自的想法。京有人撑腰出主意,所以二老爷才选了个这么好的时机开始行动抢夺家主之位。 林一川有点心疼,苦恼地说道:“钱多了扔水里砸的水花都响。打狗都心疼扔的是ròu包子啊。” 林安嘴角抽了抽,心想天底下的财主都一样吝啬,扔只ròu包子打狗都舍不得。 能动的金银早被父亲和他转走了。为防东厂觉察,南北十六行的生意没有停,柜的流水不过能勉力维持运转。林二老爷一旦接任了家主之位,南北十六行的生意算做不走,仍然是一大笔产业。再加林家摆在明面的铺面与田庄,由不得林一川不心疼。 想让东厂一口汤都喝不着,绝无可能。但哪怕让东厂夺走一间铺子一亩田,林一川也觉得愤怒不舍:“尽力而为。” “是。” -------------- “江南的冬天北边风景好。”潭弈紧了紧皮袍,悠然叹道。 竹溪里的竹林松柏依旧苍翠。竹叶像一叶叶小舟托着白雪,白绿相间,分外精神。 谭弈和梁信鸥不请自来。令人在池塘边的平台搭了个草篷,正煮酒赏雪 “杜之仙前院像村居,后院布置得清雅。冬季这一池残荷也颇有雅趣,墙角老梅开得精神。只是对面那块像是缺了点什么。”谭弈随口说道。 梁信鸥指着对面空出来的一块道:“公子好眼力。下官记得那处原来种着一株丹桂。后来被移到杜老头儿坟头了。” “原来如此。”谭弈点了点头,又有些好,“杜之仙从前不是喜欢梅花么?据说他年轻时常去苏州虎丘香雪海小住,只为欣赏十里梅花怒放的盛景。怎的穆澜不将墙角那株老梅到他坟头去?” 发现穆胭脂是陈丹沐之后,梁信鸥对这件事也猜了个大概,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杜之仙对陈皇后这般尊敬。陈皇后的闺名含有丹桂二字。陈后难产过世,许贵妃做了皇后,许家权势渐重,陈家自然……嘿嘿。杜之仙为内阁大学士之时,因证据确凿亲手督办了与陈家有关的几起抄家案子。后来疑心是咱们东厂陷害陈家,闹到了圣前。先帝大怒,改抄家为抄斩。杜之仙从此郁郁寡欢,后来他母亲过世,他干脆报病辞了官。估计杜之仙一直觉得愧对陈皇后,所以才令穆澜在他死后移丹桂到坟前。从前连督公都不解,杜之仙为了报恩竟然收了一个杂耍班的小子为徒。现在弄明白了。穆胭脂是陈皇后的亲妹妹陈丹沐。她的儿子,杜之仙自然会倾力栽培。这也是他冒险藏匿金瓜武士陈良的原因。” 谭弈恍然大悟,想到穆胭脂是珍珑组织的首领,不免有些兴奋:“那穆澜是穆胭脂的儿子,自然和珍珑脱不了干系。为何义父又将穆澜的海捕书撤了?” 梁信鸥不予置评:“督主定有他的考虑。”见谭弈悻悻然,便出声安慰道,“算撤了海捕书。穆澜再也出不了头,又如何有资格与公子相争?” 穆澜当然无法和自己相。只是一想到锦烟公主对穆澜的爱慕,谭弈恨不得将穆澜拎到锦烟面前,当她的面将穆澜踩到泥里。 可惜穆澜和穆胭脂如今消声匿迹。珍珑组织也蛰伏不见踪影。谭弈只得暂时将嫉恨压在心底,转过了话题:“咱们来扬州也有七八天了。林一川的爹还能撑多久?我还想赶回京城陪义父过元宵节。” 梁信鸥微笑道:“林大老爷已是强弩之末,拖时日罢了。” 想起与林一川的过节,谭弈一口饮尽杯酒,冷哼道:“本公子已经等不及看这场大戏了。” 第237章 开祠堂 大年二十九,雪终于停了。 冷洌的风吹走了yīn沉的云,露出如洗的碧蓝长空。 天气晴好,阳光温暖。林家大宅东院又战战兢兢迎来了新的一天。 大老爷今天精神不错。东院所有人都在想,或许,能平安度过年关了。 林一川并不认为父亲的病此好转。意外的精神焕发总让他想到回光返照这四字。他整理着父亲的衣袍,小声的劝道:“要不,您别去了。” 隔着黄花梨雕花扇,正堂细细碎碎的笑声隐隐传来。他的二十几位姨娘都来了。他这一生拥有了这么多美丽的女人。林大老爷唇角绽放出一抹林一川看不明白的骄傲笑容。 窗户蒙着的透明鲛纱将院子里的风景映入林大老爷眼。仍有些许枯黄的叶顽强的立在枝头。他觉得自己像这院里的银杏,也经历了发芽抽叶挂果灿烂的一生,是该叶落归土了。 大年二十九,开祠堂祭祖。林大老爷明白,这将他最后一次带领族人走进那座高大幽深的祠堂。在临死前告祭先祖,他也再无遗憾。 他微笑道:“走吧。” 雕花扇被下人们推开,林大老爷坐在轮椅笑容满面出现。 “给老爷请安!” 盛妆打扮的姨娘们齐声给大老爷请安。姹紫嫣红一片,好不热闹。 “好好。”大老爷笑得满脸的褶子都舒展开来。瞅着年纪最小的姨娘,招手叫了她过来。他拉着保养得白嫩的手看了又看,呵呵笑道,“当年老爷我瞧了你这双手。哎哟,怎么还戴着这只红宝石戒指?给老爷我哭穷呢?一川哪,把我给姨娘们备的礼物拿来。” 林一川笑着捧过一只木匣子。里面一片灿烂。林大老爷亲自从里面挑了只点翠镶红宝花形戒指给姨娘戴,笑吟吟地看了又看:“好看!” 林一川给姨娘们使了个眼色。姨娘们笑着围住了大老爷:“老爷可不能忘了妾身……” 一时间堂好不热闹。 瞅着这幅场面,林一川忍不住眼睛湿了。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呢? 姨娘们热热闹闹服侍着大老爷,还没用完早饭,林二老爷带着全家过来了。 瞧着大老爷戴了顶银灰色的貂皮帽,着一身深红绣蝠的锦袄,精神焕发。林二老爷也分外高兴:“大哥今天气色好啊!” 精神劲十足,应该能去祠堂了。 看见林二老爷全家,大老爷搁了筷子,意味深长地说道:“蒙二弟关心,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6 章 不了祭祖。族人都来了么?来了过去吧。” 没有和二老爷坐下来闲谈的兴致。 “都到了。哪敢让大哥久等。”二老爷想着今天的大事,恨不得马开了祠堂,伸手去扶大老爷。 大老爷在这时转了个身,让二老爷的手落了空。他对二太太和蔼地说道:“辛苦弟妹cāo持。一川,扶我去吧。” 大房没有主母,逢年过节,都是二太太出面待客。只是今年不同往常。开了祠堂后,二老爷要暂代林家家主。二太太满面春风,迭声应了。 二老爷尴尬地收回手,干脆chā进了貂皮手笼里。不待见他又如何?今天还不是得把家主之位jiāo给自己。 族人们已侯在了主宅东面的祠堂院子里。林一川护着暖轿将父亲送到门口,这才扶了他下来。 林大老爷回首望了眼。林家的男丁以辈份排得整整齐齐,黑压压一片看不到头。林家立足扬州百年,已成了泱泱大族。想到东厂的觊觎,林大老爷有些悲伤。他快死了,家族的担子他挑不起来了。他看了眼扶着自己的儿子,有些不舍地拍了拍他的手,朝辈份最高的九老太爷道:“九叔,请吧。” 大老爷九老太爷还小两岁,此时瞧着须发皆白的九老太爷还苍老。想起答应帮扶二老爷夺了他儿子任家主的事,九老太爷有些不忍心了。转念又想到二老爷帮忙买回来的祖产和祖宗定下的规矩,九老太爷又心安了。 林一川扶着父亲领着族人香行礼。父亲的行动几乎全靠他一双胳膊撑着。他心里的不安越发浓烈:“爹,别硬撑着。” 待到礼毕落了座。祠堂里的族人们不约而同望向了林大老爷。扫视了一圈,林大老爷的目光终于落在下手方坐着的林二老爷脸,缓缓开口道:“林氏一族聚居扬州也有一百多年了。嫡长房唯元德不肖,年过花甲,膝下仅一根独苗。老夫这病已经没得治了,借着今天开祠堂,族人们都在,将林家下一代家主定下。照规矩,老夫死后家业和家主之位都该由我的儿子继承。长二房从此分出嫡长房,搬出林家老宅……” 林二老爷与林一鸣脸顿时显露出忿忿之色。 不等他们闹腾出声,林大老爷又道:“那天九老太爷与几位族几房长辈来过,说起先祖曾定下的规矩:未及弱冠者不能接任家主,以免林氏家业败于小儿之手。” 林二老爷眼闪过一缕喜色,嘴角噙着笑低下了头。 “规矩确实有。只是唯独到了老夫这里,才出现嫡长房儿孙年幼未及弱冠的情形……一川年幼,继承家业尚可,任一族之长未免太过年轻。老夫去后,便暂由我二弟仲清任林氏一族的族长。” “大哥此言差矣。”林二老爷听得高兴,突然反应过来。大哥这是想把族长和家主区分开来。他要的是林家嫡长房的家业。由着林一川继承产业,他担个空头虚名的族长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搬出林家老宅去,“林氏一族素来以嫡长房马首是瞻。家主与族长从来都是一人。大哥这么说,是不把祖宗规矩放眼里了?” 说着给族人们使了个眼色。 “咳!”九老太爷清了清喉咙道,“林家素来只有家主,行了族长之职。南北十六行的生意虽然长大房占七成股子。长二房也有三成股份。既然一川未及冠,做不得家主。仲清暂代家主,生意自然也该由长二房管着。待一川及冠后,再把家主之位还他便是。不过是暂管一年罢了。长二房又没说要占了长大房的股子。” “九太老爷说的对。南北十六行的生意我二房也有份。凭什么我爹不能管了?”林一鸣按耐不住,大声叫道。 “长辈说话,没你chā嘴的份。下去!”林二老爷瞪了儿子一眼,冷笑道,“大哥,我是你亲兄弟。今天你如此待我,也莫要怪兄弟无情!有件事在弟弟心里埋了快二十年。瞧着咱兄弟俩的情份,一直没有说出来。今天是你逼着弟弟……”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林一川是你抱回来的野种!他根本不是我林家子孙!” 林一川气得笑了起来:“二叔,你这吃相也委实难看了点吧!” 他的声音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九老太爷蹙紧了眉道:“仲清!不可胡言乱语!” “我自然有真凭实据在手!”林二老爷站起身来,逼视着大老爷:“林家家主一直都由林家嫡长房的嫡子继承。大哥你在,弟弟我没资格争家主。但大哥你若走了。林家的家主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来做!” 祠堂里一片哗然。 第238章 人证 林大老爷的精神在祭祀之后消耗得干干净净。 他像一截包裹在锦缎毛皮的枯树,眼见风一吹要倒。林氏族人们顿时心生同情。 “呸!”林大老爷一口带血的黏痰吐到了地。心仿佛松快了许多,他冷笑道,“老二啊老二。一川是我的继承人,未来林家的家主。你若拿不出真凭实据,借着今天开祠堂,我会以污蔑家主之罪,让你出族!” “大哥!你是我亲大哥!一鸣一航是你的亲侄子!你不把家业传给我们,却要给一个野种!还想驱我们出族,你对不住林家祖宗!”林二老爷也怒了,喊叫着扑通跪在了地,朝祖宗牌位猛磕头,“列祖列宗在,我若有半句假话,叫我死后进不了林家祖坟!” 连当个孤魂野鬼的dú誓都发了。祠堂里轰的一声zhà开了。难道林二老爷的话是真的? 林一鸣跟着大喊道:“诸位长辈。我爹自然有真凭实据!林一川他是大伯从外头捡回来的野种!” 憋了这么久,终于大声喊了出来。林一鸣说不出的得意:“大家仔细想想。自我大伯母过逝后。我大伯纳了二十几个妾,可曾有过一儿半女?他怕断了大房的香火,才在京城捡回个野种冒充亲生儿子。林一川可有半分长得像我大伯,像他那个从京城买回来的姨娘?” 众人一看,林一川面容俊朗。一双眼睛的眸色显得常人更黑,格外有神。林大老爷林二老爷和林一鸣还有二房的小儿子林一航都是单眼皮。不由有了几分相信。 “一川长得不像我,也是我儿子。想把他赶出林家?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还没死呢!”林大老爷气得随手将笼着的手笼朝跪在地的林二老爷砸了过去,顿时又喘气不己。 林一川看得着急,给他抚背顺着气道:“爹,我扶您回去歇着。” 在这时,堂外响起一个声音:“林大老爷稍安勿躁。东厂在横堂找到了人证。林一川并非林家大老爷的亲生儿子。” 东厂?林一川微眯起了眼,为了林家的产业,东厂这是选择扶持二叔位了。 闻听东厂,林家的族老们不自然地哆嗦了下。望向林二老爷的目光充满了惊惧与恼怒之意。怒的是林二老爷为了争产引来了东厂。惧的是东厂chā手,谁敢再和二老爷作对? 林大老爷转头看向林一川,柔声问道:“一川,你怕不怕?” 怕?林一川笑了:“怕啊,怕不是您儿子。” 这句话却让林大老爷眼里蒙了一层泪意。林一川想说他不惧东厂。可这玩笑话并不好笑。他突然有些后悔,喃喃说道:“你不要怨爹……” 声音极小,林一川没有听见,他盯着祠堂门口出现的两人,心里涌起了切齿的恨意。 林二老爷见到来人,腰杆挺得直了:“谭公子与东厂的梁大档头是我请来作证的!大哥心无鬼,怕什么?” 林大老爷不再言语。 谭弈和梁信鸥施施然进了祠堂。谭弈团团揖首道:“在下谭弈。是一鸣兄在国子监的同窗好友。在下此来是为一鸣兄父子作证,林二老爷所言非虚。” 林氏族人面面相觑。东厂的证词能信吗? 九老太爷咳嗽了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家请看。”林二老爷从袖取出一幅绢画来。 画女人脸如满月,神态温柔。 林一川垂下眼睫,母亲在他幼时便病逝了。只留得这一幅画像。真真是预谋许久了。这幅画像保存在他书房里,二叔手里竟然还有一幅。 林二老爷说道:“画女子便是林一川的娘。大哥,你不否认吧?” 林大老爷点了点头:“是谨娘。” 林二老爷道:“当年大哥在京城呆了两年。听媒婆说此女能生儿子。大哥求子心切,于是纳采求娶。过门后才一个月,这位谨姨娘果真怀了身孕。大哥担心有所闪失,让她在京城生下了林一川。大哥带着他们娘俩从京城回来时,林一川已经快满百天。大哥膝下空虚。过了不惑之年总算有了儿子。我自然替大哥高兴。各位宗亲当然也忘不了,林家为此大办了三天流水席。轰动了整座扬州城。” 当年的热闹与繁华,大家都记忆颇深,纷纷点头。 九老太爷接口道:“何止百天宴。一川周岁时,你兄长搜罗了世间珍给他抓周。流水席足足开了七天七夜,全扬州城的人都来凑热闹呢。” 回想当年情形,林大老爷也有些感慨:“一川,你当时左手抓了枚印章,右手抓着把金算盘。好兆头啊!本来宴开三日,又多开了几天。” “早知道您会这么高兴,我该多抓几样吉祥东西。”林一川哄着老爹说道。 见父子二人其乐融融,林二老爷冷笑道:“这些都是大哥说的。谁知道是真是假?那位谨姨娘来了林家,只过了三年好日子病逝了。林一川长大后。他与大哥和谨姨娘根本没有半分相似之处。我动了疑心。查访了这么多年,终于发现了真相!” 林一川心微动。穆澜曾经夸他娘亲一定极为美貌。当时他美滋滋地,觉得穆澜其实转弯抹角在夸自己俊俏,没有告诉穆澜,他的娘亲不过温婉可人罢了。二叔其实没有说错,他和爹娘长得不像。那又如何,天底下难道子女一定要和父母长得像吗?也许他长得像外祖父,外祖母?又或者像林家哪位长辈,出嫁的姑姑? 林大老爷只是笑:“因一川长得不像我和他娘,老二,你手的证据怕是不够吧?不如让你请来的二位说说?” 梁信鸥看着依然冷静的林一川。心里低低叹了口气。谁叫你不肯投奔东厂,督主失了耐心。原以为将来还能是自家人,真浪费当初在国子监对你拉拢亲热一番。 他起身道:“经东厂查明,这位谨姨娘姓言。苏州横堂人氏。父亲病逝后她去京城投亲。没有找到她那位亲戚,只得自卖自身求一个活路。大老爷买下了她。衙门留下的买卖书的日期显示。其实她过门时,林一川已经出生了。” 林一川愣了愣,低头看向父亲。林大老爷没有任何表示。林一川心想,有东厂在,伪造份旧档书又有什么稀? 那纸书立时被二老爷拿了出来,传递给林家宗亲们观看:“她成了林一川的娘,卖身契在她过世那年被大哥烧了,也在衙门里备了档。这是东厂从京城衙门旧档里查到的买卖书案档。大家看看这面的日期,大哥分明是在林一川生下来没多久才买的她。不难判断,大哥不知从哪抱回个男孩。为冒充自己的亲生儿子,买下了谨姨娘让她假装怀孕。然后故意把买她为妾的时间提前了一年。” 谭弈接口笑道:“此事东厂找到了人证。谨姨娘父母双亡,远亲没找到。却有近邻尚在。” 话音落下,祠堂门口又走进来两人。面相憨厚,衣着朴实。 两个人早被东厂告诫一番。先说了自己的籍贯来历姓氏,面相忠厚的男子说道:“言家姑娘的父亲去世后。言姑娘卖了家当葬父,去京城寻亲。她家的房子便是小人的父亲买下来的。小人记得那一年是癸丑年。” 另一个看起来老实巴jiāo的老fù人仔细认过画像道:“画的是梁谨丫头。那年是癸丑年。年还没过完,大冬天的,梁老头去了。我和我相公帮着谨丫头料理的后事。她在京城还有个很多年没有联系过的姑姑,她带着孝收拾了个包袱船去了京城寻亲。后来再没了她的消息。” 林一鸣大笑:“都听清楚了吧?谨姨娘癸丑年正月进京寻亲,林一川便是当年二月出生。正是谨姨娘寻亲不遇被大伯买下的日子。她根本不可能是他亲娘!大伯父二十几位妾室姨娘都生不出一子半女,谨姨娘摸了遍五百罗汉怀了林一川?笑话!” 不知为何,林一种脑突然闪过灵光寺的五百罗汉壁。 离地二三十丈的绝壁如刀削斧凿。山道不过尺余,险要处需拉着岩镶嵌的铁链走过。娘亲那样的柔弱女子,需要怎样的胆识才摸遍那五百罗汉祈福怀自己?不过,这世间还有娘亲骗孩儿说是拜了送子观音或是喝了瓢寺的净水怀的呢。他的娘亲或许摸过几个罗汉,故意逗他说摸完五百罗汉壁呢?他为什么要听这些人胡言乱语? “说完了?”见父亲老神在在的模样,林一川冷冷道,“人是你们找来的。东厂想要指鹿为马,谁敢说不是?” 书这些并不能让所有林氏宗亲信服。 梁信鸥团团的脸始终挂着笑容,瞧在林一川眼里却没那么和蔼:“东厂办事,素来以证服人。想必大家都会想,旧年的书可以是东厂伪造的。证人是我东厂找来的,取信度不够。那么这个人呢?林大老爷应该很熟悉吧?” 第239章 戏还没有落幕 林大老爷望向佝偻着背走进祠堂的老人,目光闪了闪。 “是林大!” 有认出来人的宗亲喊出了声。在林家,能被林大的人,是林家曾经的大管事。林家南北十六行,资格最老,权力最大的一位管事。 “老爷!老奴给您请安了。”林大一进祠堂,冲着大老爷跪下了。他望着大老爷,眼里两行浑浊的泪淌了下来。 林大老爷注视着他,终于发出一声叹息:“林大,有事为何不来寻我?” 林二老爷叫了起来:“大哥这话说的,像林大受了逼迫来做伪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7 章 般。林大,我问你,当年你在京城做管事,林一川是什么时侯被老爷抱回来的?谨姨娘是什么时侯被买的?” 林大抹了把泪,喃喃说道:“十九年前,大老爷来京城查看生意,闲时四处游玩。二月底的一天,突然抱回了大公子,说是与自己有缘。为了不让扬州老家的人起疑,又起了善心,买下了走投无路的瑾姨娘,让她冒充大公子的娘亲。后来大公子承欢老爷膝下,老爷视为己出……” “林大,老夫不怪你。你起来吧!” 听到林大老爷的话,林大猛然抬头,整个人身体颤抖起来。他颤颤巍巍地起了身,佝偻着身子慢吞吞地往祠堂往走,眼看要出去,他突然扭头大喊了声:“老爷!老奴先走一步,到地底下再侍侯您!” 说罢一头撞在了旁边的墙。 “一川!快,快看看!叫郎来!”林大老爷没想到他竟然撞墙自尽,急得直喊。 林一川快步赶了过去。林大管事抓紧了他的手。额头撞出了鲜血淌下来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点什么,喉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老半天才吐出一口气来:“莫要怪老爷……” 声音随风而散。林大断了气。 “大哥,你还不肯承认吗?”林二老爷得意洋洋地说道。 连跟了父亲一辈子的林大都被东厂胁迫!林一川愤怒地回头,与谭弈讥笑的目光碰撞到了一起。 祠堂里的林氏族人因震惊而沉默。 沉默之林大老爷悠然开口道:“一川,的确是我抱回来的。又如何?” 林大老爷的话让林一川惊诧地望了过去。父亲为何要这样说?他没听错吧? “老二,你费尽心思找来这么些证人,又有什么用呢?一川了族谱。他是我的儿子,能承继我大房的香火。一年后他及冠之年,家主还是他的!我膝下无子,却有养子如亲子。诸位宗亲,哪条祖宗规矩定下我不能把家主之位传给他了?”林大老爷讥诮地说道。 众人一愣,又无从辩驳。林二老爷险些气疯了:“大哥!他身没有林家的血脉,凭什么?” “朝廷律法规定,我无亲子,却有嗣子。一川了族谱,他能继承我的家业!”林大老爷掷地有声地说道。 林二老爷叫道:“我把一鸣一航过继给你!不!这林家所有的男孩都任你挑选!” 他终于聪明了一回。此话一出,连九老太爷都心动了:“一川虽然被你养了十九年,可是他毕竟没有林家的血脉。这家主之位,你是否再考虑考虑?” 林大老爷充耳不闻,睃了梁信鸥与谭弈一眼又道,“戏看完了,便散了吧。一川,送我回去。” 众目睽睽下父子俩离开了祠堂。 林一川条件反shè地扶着父亲。身后林二老爷和林一鸣的愤怒质问声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他,真的是不是爹的亲儿子?他,是父亲抱养的? 谭弈的声音像根刺扎在了林一川心,这是有意说给他听的:“鹊占鸠巢,还以为自个儿多能呢。能得了族谱也能从族谱划掉,法子多的是……” 这一刻林一川问自己,如果他不是林家的大公子,他能在十六岁接管产业,令南北十六行的管事信服吗?他想起了从前,几百两精工绣作的衣裳脏了一点马扔掉。如果不是扬州首富林家的大公子,他能这样豪奢吗? 林一川迷茫了。 不知不觉回到银杏苑。软轿落了地,林一川还久久没有想起去掀桥帘。守在一旁的林安叫了他一声,林一川有点茫然地望着他。林安又叫了他一声。林一川猛然回过神,前掀起了轿帘。 林大老爷双目紧闭,腊黄着脸,人事不醒。 “叫郎来!”林一川面色大色,弯腰将父亲抱了出来。他脑袋嗡嗡作响,搂紧了父亲,像搂住一根轻飘飘的稻草。 林家请来的郎在他眼前晃动。大管事呼喝着下人。仆从们穿流不息。林一川机械地望着躺在拨步床昏迷不醒的父亲,感觉自己正在做梦。 “大老爷也许会醒,也许……”郎的话撕开了蒙在林一川耳朵的那层膜,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异常。 内堂里的人潮水般退了出去。林一川回过头。林安正站在扇间的门口。他朝林一川微微低下了头,以一种谦卑的姿态传递着他的忠心。 说不清的疲倦感涌了来。林一川喃喃说道:“我想陪会爹,别让人进来打扰。” 扇间的门轻轻闭合,为父子俩隔出了安静的空间。 林一川无力地坐下,握住了父亲的手。 祠堂里的一幕幕铺天盖地的在脑回放,让林一川阵阵眩晕。他握紧了父亲的手轻声说道:“您说过我娘摸过五百罗汉壁,佛祖显灵,这才有了我。爹。其实东厂找的证人证词都可不信。为何你要承认呢?也对,您是生意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他把脸埋了下去,发出含糊地声音:“你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 燕声yù言又止,朝内堂张望着。雁行睃了眼站得如标qiāng般直的林安,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拉了出去。 进了两人住的厢房,雁行关了房门:“放心吧,有林安在。歇好了再去换他不迟。” “他们说少爷不是老爷亲生的!老爷还承认了。这怎么可能?!”燕声急不可待地说道。 给自个儿倒了杯热茶,又递给燕声一杯。雁行悠闲地吹了吹杯口的热气道:“是又怎样?大明律规定家业全归嗣子,亲兄弟亲侄儿都甭肖想。” 燕声急了:“哎,我不是说家产,我是说……” 雁行打断了他的话:“东厂说少爷不是老爷亲生的,是真的?老爷说少爷是抱养的,他不是你的少爷了?” 那究竟少爷是不是老爷亲生的啊?不对,他不是想说这个。燕声脑袋有点懵:“少爷当然是少爷……” “那不结了?”雁行悠悠然说道,“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燕声瞪着他许久,怒得拍起了桌子:“雁行,你不是个好人!眼下什么情形了?你竟然还在看戏!不行,我要守着少爷去。” 任由他夺门而出,雁行翻了个白眼,抖开包袱皮,收拾起东西来。 第240章 手段 林家这场戏才开场,太多的人不愿意它这么快落幕。 接到大老爷昏迷不醒yào石无效的消息后,以二老爷为首的林氏族人们从祠堂赶了来。不消多时,银杏院待客的正堂乌泱泱地坐满了人。 林二老爷和二太太出面张罗着,带着管事安排族人们用饭歇息。留在银杏院的族人虽然多,倒也有条不紊。 银杏院旁边的花厅里宴开十几席。用过饭,这些德高望重的族人们又继续回到正堂等侯着。 听到族人们谈论着大老爷的病情,感叹大老爷做过的善事。燕声傻傻地竟然有些感动:“以前都不知道族里有这么多人关心着老爷!” 林安忍不住扯动了下嘴角,下仔细打量着燕声。老爷怎么选了个二傻子在少爷身边?他轻声说道:“豺和狼是不同的,豺更凶残狡猾。捕食时最喜欢以多取胜。” 燕声呆了呆,没听明白。 林安望向窗外的天空:“受伤的羚羊其实并不害怕被豺狼咬断喉咙。它最大的恐惧是倒地死亡前看到四周围满了秃鹫。它知道当死亡降临后,这些秃鹫会一拥而,将它啃食成一副白骨。” 他转过头望向正堂的方向:“豺,秃鹫。” 燕声恍然大悟,气得额头暴出了青筋。令林安忍不住失笑。回想起少爷的精明,他似乎有些明白燕声为何成了少爷的贴身伴当。他拍了拍燕声:“ròu烂了也在锅里。林家的族人会抱成团想办法赶走少爷。你若一心想跟着他,我劝你还是赶紧去收拾包袱,多捡点值钱的东西带着。” “凭什么?”燕声下意识地反问道,“家业是嫡长房一脉传承下来的。到了老爷手林家才成扬州首富。那些族人有什么资格来抢?” 林安懒得和这傻呼呼的小子解释。 内堂里突然传来了林一川声音,含糊而疲倦:“爹,您醒来吧。您这是躲着我才不肯醒来吗?” 燕声和林安一愣,不约而同地竖起了耳朵。 “抱养来的儿子也是您的儿子。您死后总归是我给你摔盆捧灵……可是您这样走了?一句jiāo待也没有,对我也太不公平了吧?” 林大老爷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从小到大。我从没听您说起过我是抱养的。临到要死了,您这样说。您让我怎么办?” “醒来说一句行不行?!” …… 再没了声音,燕声抹了把眼泪,小声对林安嘀咕道:“少爷肯定气惨了。” 隔了会,林一川的声音猛然提高:“您再不醒过来。林家的产业我全都不要了。由着二房败了去!” 吓了燕生和林安一跳。 声音嘎然而止。两人悄悄把脸凑近了。门突然被拉开,林一川幽深的双瞳里飘着两簇火苗,脸苍白如纸,突然吼道:“还不去叫郎来!” 声音有点大,正堂的嗡嗡议论声骤然消失。 无数人探头朝内堂方向望去。林二老爷扶着九老太爷径直跟在郎身后走了进去。 盯着郎放在大老爷鼻端的羽毛,林二老爷生咽了口唾沫,不敢错开一眼。 隔了良久,羽毛纹丝不动。郎又探了探脉,终于起身摇了摇头。 还是一句jiāo待都没有走了。林一川闭了眼睛,使劲压下眼里涌现的酸涩,缓缓跪了下去。 林二老爷心头一松,卟咚跪在了地,拍着踏脚板嚎啕大哭:“大哥!你怎么这去了啊!” “老爷!” 银杏苑里的悲哭声刺穿了夜色,将林大老爷过逝的消息传遍了整座林家老宅。 -------- “一川还小,震惊身世又伤心我大哥过世。外头的事由我这当叔叔的照应着吧。”林二老爷当着族人的面将办丧事的活揽了身。 林大老爷的病拖了不止一年,林家早有准备。林二老爷悠悠闲闲坐在银杏院的正堂里,林家能干的管事们将丧事井井有条地张罗起来了。 “由他去吧。他只会把老爷的丧事办得更加风光。”林一川披麻戴孝跪在灵堂里烧着元宝纸钱,看一眼素幡香案后的棺木,不去应酬,能安静陪着父亲也不错。 他正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丧期二老爷不会作妖。去安排吧。” 林安低低应了。 满城喜庆过年节,唯独扬州首富林家被素白经幡覆盖。大年三十的清晨,扬州城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接到了消息。因为年节,大多数人家只遣了管事前来。林家老宅并不显得冷清,登门吊唁的族人大老爷在时还多。 林一川冷眼看着二老爷夫fù以林园主人的身份热情招待族人。过往十几年出的大方,但凡家有困难的族人登门,不等主动开口,早早令管事备了大盘金银相赠。用的都是自家的私房。 如他所料,丧礼期间林二老爷没有折腾。七七四十九天的的道场办完,林大老爷出殡的前一天。林一川终于等来了该来的人。 看到披麻戴孝的林一川,梁信鸥想起了杜之仙丧礼的穆澜。可惜林一川不是穆澜,没有装出弱不经风的稚嫩模样。还礼后,林一川将梁信欧请进了银杏院叙话。 “梁某还记得,头一回来银杏院作客。席面摆在这银杏树下。大公子风姿绰绰,令梁某一见忘俗。”梁信鸥没有进房,站在银杏树下感叹道。 林一川望着树下一池清水,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来:“转眼梁大档头逼在下宰了林家的百年镇宅龙鱼当下酒菜。在下对大档头的印象也深得很。” “呵呵!”梁信鸥负手笑了。 笑声一顿,他的眼神冷了:“如果谭公子未回京城,大概今天你已被东厂擒拿入狱了。梁某与大公子好歹有些jiāo情,并不想这样做。” 林一川哦了声道:“在下是否该谢大档头手下留情?” “东厂有这个权力不是?” “梁大档头没有这样做,自然另有打算。无论如何,一川都承了这份人情。” 聪明人哪。梁信鸥心里赞叹着。谭弈恨不得将林一川踩进泥里。出面当恶人的却是他。他和林一川有什么仇?只需达到目的,梁信鸥喜欢凡事留一线,将来好相见。 他环顾四周道:“这里风景不错。” 林一川招手让人在树下摆了桌椅,了茶:“梁大档头第一次来的时侯,也喜欢坐在树下。” 梁信鸥叹道:“想起大老爷,在这里追思一番也是梁某的一番心意。” 当初在银杏树下宴请梁信鸥,父亲应允了投靠东厂。听他提起父亲,林一川明白他的意思。他反问道:“为何东厂改变主意,帮我二叔?” 他在暗转移林家的财资做得极为隐密。东厂应该不会知道。 梁信鸥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写了三个字,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家督主从来不喜欢脚踩两条船的人。” 看见锦衣卫三个字,林一川暗松了口气,讥讽道:“身世之说连我都是头一回听到。东厂暗找来诸多人证,赶在大年二十九开祠堂时打了林家一个措手不及,是担心锦衣卫chā手相助?” “是啊。”梁信鸥叹道,“锦衣卫若提前着手布置,林家的产业未必能成为东厂的囊之物。” “不是我瞧不起我二叔。经商天分有,却远不是别人的对手。东厂不怕扶他位,得到一个千疮百孔的林家?” “扶个傀儡,至少忠心。”梁信鸥冷笑道,“大公子想左右逢源,实乃不智!大公子难道没想过自己的处境?真以为了族谱能坐稳林家家主之位?” 林一川嗯了声道:“我若被东厂抓走,以我的罪名劣迹,为了不让我祸及林家,二叔势必以此为借口将我逐出族去。因惧怕东厂,族人们谁又敢反对?更何况在东厂的诸多人证嘴里,我不过是抱养的嗣子。等我从族谱除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8 章 名,林家的家业更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东厂轻松能扶了我二叔当家主,掌控林家。大档头是这样打算的吧?” “不到万不得己,东厂并不想那样做。你二叔落下个勾结东厂巧取豪夺的恶名,我家督主却是要名声的。”梁信鸥笑呵呵地说道,“梁某的来意,大公子心里清清楚楚。这是大公子最后的机会。梁某言尽于此。大公子只有一天时间考虑。告辞。” 一天的时间。最后向东厂投诚的机会。 投靠东厂,那么一年后家主之位还是他的。从此成了谭诚的狗。 林一川最后只问了一句话:“那些证人证言,是真的?” 梁信鸥怜惜地望着他道:“梁某也没想到。是真的。” 走出银杏院时,听到身后茶壶被砸得粉碎的声响。梁信鸥摇头叹息。他很理解林一川的心情。 第241章 自请出族 林大老爷出殡这天,林家的族人来得整齐。 眼看快到吉时,见林一川捧起了灵位,林二老爷趴在棺材拍着棺木放声痛哭:“大哥啊!我可怜的大哥啊!你死后都没有亲生儿子给你捧灵摔盆啊!你让小弟如何舍得你孤零零的这么走了啊!我把一航过继给大哥!他是我的嫡亲儿子,是和你血脉最近的人!大哥,让一航给你摔盆捧灵给你侍奉香火!一航,过来给大伯磕头!” 七岁的林一航被亲大哥林一鸣推到了棺材前。他怯生生地看了林一川一眼。 “不许跪!”林一川简单地说道。 林一航吓得飞快地甩掉林一鸣的手,转身扑进了二太太怀里。 林二老爷找到了借口,跳脚大骂:“我大哥拿你当养子。我想让我大哥多个有血亲的儿子侍奉你凭什么阻拦?” 林一鸣也跟着叫道:“别以为了族谱能独吞大房的家业。我大伯能收你当儿子,也能过继任何一个林家的子弟!” 笑容从林一川唇角勾起,慢慢扩大。他看向人群。目光从沉默不语的九老太爷等族长辈的脸扫过,看到了人群的梁信鸥。他仰天大笑起来:“今天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都听清楚了。我爹今天出殡下葬,谁敢作妖别怪我不客气。” 随着他的话,百林家护院手执棍棒杀气腾腾护住了棺木与林一川。 林二老爷看了梁信鸥与东厂番子,胆子立时又壮了:“林一川,你还敢当街殴打叔伯长辈不成?” 林一川充耳不闻,继续说道:“给我爹做完头七,我林一川自请出族,离开扬州。林家的财产,我分不取。到时林家与我再无干系!” “真的?!”林二老爷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氏宗亲们脸露出了不忍之意。但想到林二老爷许下的好处。又想起林一川并非大老爷亲生。一个毫无林家血脉的养子继承家业,算律法相容,也过不了林家人心那道坎。纷纷保持了沉默。 “现在,没有人再阻止我为我爹捧灵摔盆了吧?!”林一川说完,目光毫不退缩地盯住了梁信鸥,嘴角勾,露出嘲弄的笑容。 梁信鸥眉头微蹙,想起了那天林一川砸碎茶壶的碎响声。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那声声碎响是林一川给他的答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为了不投靠东厂,宁肯自请出族,净身出户。他叹了口气,锦衣玉食的林大公子大概从来不知道身无分的滋味吧?这幕戏已成了鸡肋,再无看头。不是林家继承人的林一川,对东厂来说毫无用处。扶林二老爷位的任务已经完成,梁信鸥干脆利落地带着番子离开了林家。 林一川目送着东厂的人离开。他知道,这才是最好的选择。父亲为自己做出的选择。 转过身,林一川捧起了灵位:“可以起灵了吧?” 林二老爷没想到林一川主动自请出族,大喜过望。他不再阻拦,神清气爽地喊道:“吉时到了没?到了起灵!” “起灵!” 听到这一声,林一川抱紧了手的灵牌,仰天大喊:“爹,儿子送您最后一程!” 林园的哭声骤起。 声音与撒落的纸钱被风吹向了空,无声飘dàng。 有一种悲伤无需眼泪,却更令人心碎。 ------ 大老爷死了。大公子自请出族,再也不是林家的人了。没有主人,失去了主心骨。林家老宅大房所居的东院人心惶惶。 诺大的东院一等管事有十八人。家奴仆人加在一起近三百人。 大老爷做完头七的法事,林一川将所有人都召集在了前堂大厅。 正堂二十四位姨娘浑身缟素。有哭得浑身瘫软的,也有平静淡漠的。 林一川坐在正主位,望着这满堂缟素,心里不是不难过的。 “大家都知道。我是老爷抱养的,不是他的亲骨ròu。但他仍然是我爹。”林一川缓缓开口道,“二老爷攀了东厂。我不走……胳膊拧不过大腿。也护不住你们。” 隐忍许久,姨娘们听到这句话,都哭了。姨娘们跟着大老爷过了半生好日子。本以为这一生都会在美丽的林园里安稳度过。大老爷刚过世,她们的生活面临着巨大的改变。 林一川叹了口气,扫了眼堂的姨娘们,猛然提高了声音,“都别哭了!” 姨娘们吓了一跳,强忍着变成了小声啜泣。 “我离开林家之前,好歹也要把你们安顿妥当。”林一川没再看她们,走到了正堂外。 扫视着满院的下人,林一川提气说道:“明天,我要离开林家。将来这里的主人不再是我了。大房所有雇用的短工午时前结清工钱,子时前离开。工钱之外多领五两银的年节红包。所有雇用的长工提前解约,工钱之外再领五十两银。将来你们想再来林家做事,再重新签契约。账房已经准备好了。都去吧。” 丰厚至极的酬劳让雇工们惊喜jiāo加。纷纷跪下给林一川磕头。长工们在林家做的时间久的,一时不舍,又哭了起来。 “去吧。”林一川摆了摆手。 自有管事催促着这些人离开前堂。 堂前仍站着二百余名有身契的下人。这些人有林家的世仆,也有买来的家奴。 “不管是世仆还是买来的家奴,只要想走,都还给身契。世仆每人二百两,家奴每人一百两。管事会去衙门销了卖身契。不愿意走的,也拿银子。将来看自己的造化了。酉时前走或留,都需在管事那里登记。要离开的,戌时前离开。” 更为丰厚的打赏让这些家仆都喜出望外。 几番处置下来,长房的下人已走得七七八八。 最后来向林一川请辞的人是林家的几位管事。林一川睃了背着小包袱的林安一眼,点了点头:“都去吧。” 回到厅,姨娘们不约而同望向他。 林一川叹了口气道:“二老爷也要名声,想来也不会薄待留在林家的姨娘们。想投亲的,我安排车马送归。将来想改嫁的,皆随心意。这是爹的意思,早也与姨娘们说过了。” 雁行和燕声抬了只大箱子进来。林一川亲自从箱子里拿出早写有姨娘姓氏的匣子送到每一个姨娘手。 “每人一个百亩田庄,三千两傍身银。姨娘们的嫁妆贴己服侍的丫头都可以带走。”林一川朝姨娘们团团揖首:“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大公子!”大姨娘年纪最大,已经五十多岁了。她扶着丫头的手站起了身,神色安祥之极,“妾身跟了老爷近四十年。妾身哪里也不去。总不能让老爷魂归时,这宅子里一个人都不认得了。” 一席话让堂所有人红了眼睛。 林一川沉默地朝大姨娘弯腰,揖首。 第242章 羞辱 忙碌过后,如鸟离林。 长房陷入了让人心悸的安静之。 这一晚,林一川提灯转悠着宅子。一步步将自己生活了近十九年的家印在了心里。 天色终于大明。东院的大门沉沉开启。 林氏族亲陆续到来,将宽敞的前厅正堂挤了个满满当当。 属于林大老爷的首正位空着。林一川坐在了右首主位。连九老太爷都顺位坐在了他下首。 林一鸣瞧着心里不大痛快。九老太爷都没有吭声,林二老爷也只能忍了,坐了左边首座。 林一川见人齐了,微笑道:“今天之前。大房所有的家仆雇工,我都已安置妥当。遣散费走大房的账。想必二老爷和诸位叔伯不会有意见吧?” “这是我家的银子!”林一鸣心疼得要死。林一川出手大方,西院得了消息,气得昨天晚林二老爷摔了茶碗。 林一川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家的银子?” “一川,别和你弟弟一般见识。这件事我没有意见。他们在长房多年,林家是积善人家,应该的。”心疼归心疼,但是只要林一川离开,不过是些小钱罢了。当买个名声,免得节外生枝。林二老爷生生忍下。 话说得漂亮。族人们纷纷点头称是。 林一川继续说道:“姨娘们服侍爹一辈子。我爹在两年前安排好了。愿意留在林家的,给她们养老送终。想走的,各随其愿。嫁妆私房服待的奴婢都随其带走。所赠田地金银也是爹在世时置办妥当的。族也无意见吧?” 能有意见吗?兄长刚过世,嗣子被赶出家族,失去继承权。林二老爷还敢苛待兄长的姨娘? 想到兄长纳了二十四位姨娘,赠送的财物该有多少?林二老爷心又是一痛。他告诉自己,只要赶走林一川,那些都是……小钱! “一川处置得妥当。应该的。”九老太爷代表族人们表了态。 该安置的都妥当了。剩下的只有林一川了。 他该不会也要带走一大笔财产吧?说是不取分,谁信哪?林二老爷紧张起来。 “老管家,把账本和对牌都给二老爷吧!”林一川吩咐了声。 选择留在老宅的管事们搬出了八只箱子。老管事将装着对牌的箱子放在了林二老爷旁边。 “这是大房东院所有的账本。二老爷请收好。”林一川说着站了起来,“需要去祠堂吗?” “不必了!”林二老爷心情激动,将族谱拿给林一川看。 看清面父亲一栏下面已写养子林一川自请出族的字样,林一川干净利落地按下了手印。 林二老爷将族谱递给了旁边的管事,语气也变了:“林一川,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扬州林家的人了。” “不是林家的人,你不能拿走大房的钱!”林一鸣马补这句话。 “从……我爹过世起,我再没有出过家门。有人盯着,你们自然知道这些天没有一两银子流出过东院。”林一川摊开了双手,“我没拿包袱。现在可以走了吗?” 被林一川欺负了这么多年,总算等到赶他出门扬眉出气的一天。这样让他走了,也太便宜他了。林一鸣眼珠转了转,道,“你说分不取。我可记得你身这件银丝绣白鹤袍子是江南纤巧阁做的,值四百多两银子呢。走也要把衣裳脱了再走!” “欺人太甚!”燕声愤怒大叫起来。 “一鸣。”林二老爷瞥见族人们难堪的脸色,也觉得儿子过分了。 林一鸣急了,低声在林二老爷耳边说道:“连包袱都没带,您相信他身没藏着银票?给了下人姨娘们一大笔,别都掏空了……” “这件衣裳林公子瞧得起,给你。”林一川听得分明,讥笑着解开衣带,脱下了那件价值四百多两的银丝绣鹤锦袍,露出里面的白色衣,“林公子不嫌弃,拿去穿吧。我记得你一直很喜欢这件衣裳。” 衣裳扔到林一鸣手,他半晌才反应过来,气得扔到了地:“谁稀罕穿你的旧衣裳!” “穿不穿随你。我还给林家罢了。”林一川再次潇洒摊开双手,“还需要我脱光搜身吗?” “够了!一鸣,别再胡闹。”九太老爷实在看不过眼,冷了脸道,“燕声,去给你家少爷取件袍子来,别冻着了。” “不用了。”林一川示意燕声打开包袱,拿了件他的外袍穿了,“诸位林氏族亲在场见证,我林一川没拿林家一钱离开。将来有谁反口污蔑,说不定老天爷会罚他没了舌头丢了xìng命。”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谁知道林一川逼急了会怎样?林氏族人面面相觑。 见林一川极自然地穿自己的旧衣,燕声眼泪下来了。从前他家少爷的衣裳沾一个泥点都会换件新衣,何曾穿过别人的旧衣。他怎么看自己那件袍子怎么觉得难受。抹着眼泪道:“少爷,衣裳燕声洗得很干净。” “蠢!嫌脏我会穿吗?”林一川笑骂了他一句道,“把包袱收拾好走吧。” “等等!”林一鸣拦住了燕声。他不敢再找林一川的茬,还不能对付一个小厮?他坏笑道,“林一川没拿包袱,说不定把银票都藏在你包袱里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啧啧。” 燕声大怒:“你当少爷和你一样不要脸?” 林一鸣恶狠狠地说道:“你是林家的家生子,敢对你主子我这样说话?” “燕声早除了奴籍。雁行从未签过身契。他二人都不是林家的人!”林一川淡然说道。 林一鸣翻了个白眼道:“所以啊,本公子怀疑你暗掏空了东院,自己声称分不取。却把银票藏在他二人身。” 燕声不受激,将包袱皮一下子摊开,愤怒地说道:“你找!” 林一鸣还真的厚着脸皮前翻了翻,笑咪咪地拎出个蓝布小包拈了拈:“我记得林家少爷身边的小厮一个月拿二两月例。少说这里也有百来两吧?不吃不喝得攒多少年啊?” 月银只有二两,平时林一川出手大方赏赐多。燕声气极:“你拿走,我不要了!” 百来两银子,不如林一川身一件锦袍贵。林氏族人瞧着都觉得林一鸣吃相太过难看。可是林一鸣存了心要出气,对众人的目光视而不见:“本公子不客气了。” 他拿起钱袋随手扔给了身边的小厮:“拿给下人们分了!” 燕声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9 章 得把脸扭到了一旁。 “林二公子。这是在下的行李。”雁行主动打开了包袱,拎起了自己钱袋倒了出来摊在掌心,快速地说道:“在下不吃不喝攒下了十三两七钱银子。二公子若敢抢在下的银子。在下马去扬州知府衙门击鼓鸣冤!” “谁抢你银子了?本公子瞧得么?”真被雁行告到衙门他成大笑话了。林一鸣冷哼了声,不再纠缠。 “二少爷讲道理。在下嫌去衙门打官司麻烦。”雁行笑咪咪地把包袱收拾好。 “一鸣!别胡闹!”见林一川果真没有私藏夹带走大房的巨额金银,林二老爷这时才开口喝止林一鸣,假意道,“一川,好歹你叫我了十几年二叔。穷家富路,二叔赠你三百两盘缠。” 望着端来的金银,林一川哈哈大笑,看也不看林二老爷,扬长而去。 “呸!”林一鸣啐了口道,“等你饿死在路看你再傲气不?林家养了你十九年,你花了多少银子!一件衣裳四百多两,不是大伯大方,你穿得起么?” “好了。”林二老爷喝住儿子,感叹道,“一件衣裳四百多两。少穿一件衣裳,族里能多添多少族产啊!老夫决定给族里再添一千亩田。嫡长房有银子,焉能不关心族人?” 听到这句话,林氏族人们对林一川的同情淡了。可不是么?一个抱养的,凭什么穿件衣裳都百两银子?他们这些林家人过得还富贵?听到二老爷要添一千亩族产,族人们又激动了,围着林二老爷奉承着。 已无人再去想刚过了头七的林大老爷和离开林家的林一川了。 第243章 心有所忧 离开林家,主仆三人径直去了码头。 打算坐船进京。 这时,雁行拎起钱袋在林一川和燕声面前晃了晃:“此去京城,一个人的船资要十两。我付了船资,剩下的仅够我自己啃烧饼,还得节约着吃。没多余的银两分给你俩了。” 林一川抬腿一脚踢过去骂道:“你攒的媳fù本呢?别给我说你在我家好吃好喝月钱赏钱拿着,攒了这么点银子!” 雁行往旁边跳开,望天长叹:“本想着同门一场,跟着扬州首富的儿子好歹能吃香喝辣让你养老,现在你身无分,还想让我拿出娶媳fù的老本来养你?林一川,我把你解雇了。以后甭想再使唤我了。” 说着了船,付清了船资,站在船头朝两人挥手道别。 燕声瞧得目瞪口呆,眼看着船解了缆绳起航,急得跳脚大喊:“雁行!雁行你失心疯了不曾?你怎能扔下我和少爷不管啊?” 雁行笑吟吟地喊道:“没钱雇得起我么?燕声,等我挣够了钱,我雇你当小厮啊!” “你,你,你……”燕声直接被呛得结巴起来。 船扬帆启航。雁行真的扔下他们走了?燕声抱着包袱急得蹲在了地:“少爷!早晓得你不脱那件衣裳嘛,好歹也能当个几十两银子!” “出息!”不提衣裳还好,提起衣裳,林一川想着穿的是燕声的旧衣浑身不自在。他都忍了,燕声还敢嘲笑他?林一川寒着脸骂道,“你家少爷那叫有骨气!你呢?林一鸣激你几句话,凭白把积蓄白扔了。你怎么这么蠢啊?蹲这儿丢人现眼做什么?起来!” “我,我……”燕声嘴笨被骂得回不了嘴,哭丧着脸站起身道,“少爷,咱们没钱坐船,去哪儿啊?” 林一川朝码头来往的人群扫了一眼道:“没船坐走路。靠自己的脚走到京城不用花钱。走吧!” “走到京城?”燕声瞪圆了眼睛,见林一川朝官道的方向走去,赶紧抱紧包袱跟了过去,绞尽脑汁想办法,“少爷,要不我悄悄回去和老宅的人借点钱……” “少给我丢人!” 主仆二人灰溜溜地走了。码头数双眼睛将这一幕看在了眼底。 京城这个年关过得异常平静。无涯派禁卫军抄没三十万两库银的雷霆之举像被寒风卷动的大雪,末了无声无息地落下。 “一拳头揍在了棉花。”无涯望着案头已被整理过再递来的奏折神情黯然。 以为拿到了许德昭的把柄,能给他沉重一击。让他的手从朝政缩一点回去。甚至让胡牧山浮出水面站在自己身边。然而却被许德昭轻松化解,还摆出一副忠君为国的姿态…… “可恨!”无涯一拳揍在案桌。 此时回想,许德昭和谭诚那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神色,简直是明明白白地讥讽嘲笑。他真的斗不过他们,拿不回皇权? 天空积攒着铅灰色的层云。沉重地压在皇宫之。檐下新悬出的大红灯笼也丝毫化解不开他心头的yīn霾。 亲舅舅狂妄jiān诈,谭诚滑不溜手。这两人的yīn影压在无涯心头,让他时刻都想将这片yīn影撕碎。然而此时,他找不到出手的时机。 风依然冷洌。却将枝头的老皮吹裂,露出属于春天的新芽。 开春之后的阳春三月,各地的秀女该进宫。他已行过冠礼,一国之君,后宫不能空虚。穆家班消失了。穆澜踪影全无。选透之时,他若找不回穆澜。他又该以什么理由推却立后纳妃? 无涯烦躁地起身,出了御书房。 春来赶紧跟,见皇帝顶着寒风站在丹陛之,赶紧抱起大氅给他穿。 “叫秦刚。”无涯自己结好带子,吩咐了声。 春来愣了愣,这是打算出宫?他不敢多问,叫了个小太监去禁军叫秦刚,跟着无涯往宫外走去。 马车在天香楼外停了停,春来几次yù开口相劝,又咽了回去。皇帝故地重游,这是想冰月姑娘了。可惜那位冰月姑娘无福,不肯留在宫里。这会儿也不知道去了何地…… 沉浸在与穆澜在天香楼的缱绻回忆,无涯心里分外失落。他恨不得回到那时,永永远远互不揭穿身份。 可惜不能。 东厂查到的穆家班班主是先陈皇后的亲妹妹陈丹沐。她化名穆胭脂,成立了刺客组织珍珑。不仅杀了东厂数人,同时还指使金瓜武士陈良击毁河堤致水淹一县。而陈良更是被已逝的大儒杜之仙收留,做了他十年的哑仆。 百年大族,昔日与朝堂的牵连千丝万缕。陈家虽然式微,未必没有人在暗支持珍珑。 一个杜之仙,朝便有门生无数。 难道陈皇后难产真与母后有关?无涯脑浮现出母后温柔的面容,下意识地否认了这个想法。当年父皇尚在世,母后仅是贵妃。陈氏一族在朝为官者众。许家不过是一门新贵。反过来说陈皇后打压母后,无涯还能相信。他实在想不明白母后如何能在宫不知不觉害得陈后难产。 母后昔日身边的女官梅红,牵出了灵光寺老妪与苏沐被杀案。锦衣卫丁铃查到山西于家寨,寨子便被大火焚尽。是谁在杀人灭口?梅红死了十几年,她又能藏有什么秘密? 无涯隐隐感觉到模糊的事件背后隐藏着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此时却怎么也猜不到真相。 马车再次前行。 “主子,到了。” 无涯掀起了车帘的一角。 对面穆家面馆已经被东厂查封。 经过一冬雨雪,封条的纸沾满了污渍,凄惨无地粘在门。或是因为天冷,又或是这座宅院被查封显得不祥。穆家曾经居住的这条街巷空寂无人。围墙有几只麻雀不怕寒冷叽喳叫着跳来跳去。 无涯有些怔忡:“穆家班的人一个都没抓到?” 先皇后的亲妹妹组建了刺客组织珍珑。忠于陈家的金瓜武士陈良锤开了河堤,致水淹山阳县。起因却是许德昭和谭诚卖了个破绽。穆胭脂了当。以为凭借捅出了库银调包案,能借皇帝之手除掉许德昭和谭诚。 为了复仇,穆胭脂敢毁坏河堤,不择手段。还有什么事情她不敢做? 许德昭这手库银调包案虽然没有将珍珑一打尽,但却让无涯对珍珑生出了忌惮之心。 穆胭脂的珍珑究竟是怎样的一盘棋?她最终的目的是什么?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无涯想,自己或许是这盘棋里穆胭脂也想吃掉的子。 他是皇帝。 他还没有立后没有皇嗣。他一人的安危关乎江山社稷。珍珑和穆胭脂必须铲除掉。 唯一令无涯宽心的是,穆澜只是穆胭脂的养女。他绝不相信穆澜会听令穆胭脂,成为珍珑的刺客杀手。 秦刚知道是在问自己,赶紧答道:“锦衣卫也在暗追查。穆胭脂应该早有防备。东厂海捕书未下之前,有人盯着。但去年秋突然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东厂的眼线第二天被发现死在城外十里坡。” 他停顿了下又道:“那时侯穆澜还在扬州。穆胭脂估计连她也瞒着。” 无涯暗想,算她还有点良心。穆澜是邱明堂之女,不过是被穆胭脂抱养来的。身边有个女儿,扮寡fù行走江湖不易引人瞩目。穆胭脂对穆澜不过是利用罢了。 离三月选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无涯心里唯一希望的是看到穆澜出现在秀女之。穆澜选择做回邱家女,她才真正和穆胭脂再无关系。 因为知晓穆澜的身世,他强令谭诚收回了对穆澜的通缉,把穆澜与穆家班割裂开来。如今穆澜消失不见踪影。无涯又有点担心。毕竟穆胭脂养大了她,生恩哪及养恩。如果穆澜为报养恩,坚持和穆胭脂共进退,他怎样才能保护她,让她从珍珑一案全身而退? 第244章 三十里坡 离京城三十里地的山坡立着座废弃的破庙。庙很小。两扇庙门早被附近村民拆走了,露出光溜溜的门洞。坡后山高林深,有野兽出没。自从庙里最后一个道人离开后,除了猎户偶尔经过在这里歇息,连乞丐都不肯借宿。多走三十里进京城了,何必留在这里,讨个饭都只能问山里的野兽肯不肯。 这处地方叫三十里坡。山坡下却不荒凉,开着一间客栈,一间饭馆,一间茶寮。每月逢十,周围的百姓会来三十里坡赶集。这是进京城前最后的歇脚处。 林一川和燕声走到三十里坡时,正逢集市散去。他们经过尚算热闹的客栈与饭馆,在茶寮客人们好的注视下踏了山道。 “哎,公子,那山的庙早荒废了!”有客人好心地喊了一嗓子。 燕生背着包袱回头:“谢您呐!我们正是去庙里投宿的!” 客人们恍然大悟。这二位兜底光呢。很快对消失在山道的主仆二人失去了兴趣,继续jiāo流着佐茶的八卦。这么多茶客聚在一起,下一次得是十天后了。 茶寮建在山道旁,客人们口沫横飞。风将笑声吹送而来,夹杂着一句:“没货才是正常。林家南北十六家商行的老东家死了,少东家竟然是抱来的嗣子,自请出了族。商行掌柜们没了主心骨,大年初一竟然没有放鞭pào开业。京城的物价都生生涨了两成呢。” 燕声高兴极了:“二老爷定会愁得揪光了胡子!” 林一川停了停脚步,嘴角微微翘了翘,眼睛盯着树间灌木丛跳跃鸣叫的麻雀问道:“晚饭吃什么?” 燕声顿时蔫了,嘟囔道:“还能有什么?烤麻雀嘛。” 天色渐沉,林一川和燕声躲在破庙的墙角升火。 一阵寒风突然从洞开的庙门直吹进来。 草灰飞扬。 燕声急于护着火堆,吸了一鼻子灰,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灰黑色的草灰洒在林一川身。他皱眉拍打了两下。青布袄被手掌擦出了几道黑色的灰痕。他愣了愣,揭起一片衣襟看了又看。脱了薄袄去外头溪水里清洗干净还是视而不见?林一川盯着这几道黑色的灰迹认真思考着。 这件青布薄袄还是在扬州时从燕声包袱里拿的。两人的荷包脸还干净,餐风露宿,根本没有余钱置办新衣。一路这件袄子已经洗过很多回了。染的靛青已经洗脱了色,布料洗得轻薄如纸,再洗估计有些地方要露棉花了。燕声不会缝补,林一川更不会。难不成他还要穿补丁衣裳?在灰痕和补丁衣裳之间艰难选了半天,林一川喃喃说道:“也不是很脏……” 燕声埋着头往火堆里添着柴,小声说道:“少爷不是还有二两银子?几百能买件粗布新衣了。ròu烧饼也五钱一个,不买衣裳买烧饼吃也行啊。” 林一川大怒:“一路你念经似的掂记着我的二两碎银。以前怎没看出来你这般贪嘴?你家少爷的定情信物,你好意思花吗?” 大概这两个月同甘共苦,燕声的胆子大了不少,竟然学会了和自家少爷抬扛:“少爷,算你喜欢男人,穆公子也从来没说过喜欢你。” 男女不分的蠢货!林一川双手往袄袖里一chā,踢了他一脚道:“你懂个屁!别把麻雀烤糊了!” 燕声往旁边缩了缩,也不敢还手,气呼呼地嘟囔:“少爷怎地不自己烤?” 林一川理直气壮说道:“你最多烤糊。我会烤成焦炭。你晚饭不想吃了?” 少爷怎么说话都有道理。自己说不过他。燕声认命地将两串洗剥好的麻雀架在了火堆。不多会儿,一股ròu香弥漫开来。 偷眼瞥着自家少爷坐在石头,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棉袄,抄着手闭着眼睛陶醉在烤麻雀ròu香的模样,燕声突然浑身不得劲。他的少爷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穿四百两一件精绣锦衣,处处讲究爱洁如命的少爷了。一股酸楚在心里搅腾着,燕声脱口而出:“小的打死都不信,少爷您会穿旧衣裳,住破庙。连连蟑螂都不怕了!” “少爷我怕过蟑螂?不过是讨厌这种丑陋的脏虫子罢了。”林一川傲慢地说着,仿佛还坐在自家那张整块精雕紫檀木嵌云石的八仙桌旁,“菜!” 燕声正想将烤好的麻雀递给他,眼尖地看到一只蟑螂从墙角破席子下面钻了出来,爬向林一川:“少爷,你脚边有只蟑螂……” 他眼前影子闪了闪,林一川嗖地离地跃起,落在了他身边。 燕声吓了一跳,随手拔出了长剑,警觉地朝庙外看去。 “踩死不行了,你的剑是用来砍蟑螂的?”林一川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0 章 一句,睃了眼烤得黑呼呼的麻雀,没了胃口,“我出去溜哒溜哒,看看能不能遇到只昏了头的野兔。” 踩死……用剑砍蟑螂…… 燕声盯着自己手的剑半晌没回过神。林一川溜哒着离开破庙老半天了,燕声才反应过来。他走过去大脚板啪地将那只探着胡须四处乱爬的蟑螂踩死:“还说不怕呢。都怕得用轻功跳起来了,嘁!” 移开脚,看着蟑螂内脏破裂凄惨无的残尸,燕声的眼泪都快淌出来了。他的少爷几时受过这样的罪啊?明知道少爷爱洁,自己还说蟑螂去恶心他。燕声自责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他看了眼凌乱的破庙,跑到庙门口折了几根松枝扎成了扫帚,趁着林一川还没回来认真地打扫起来。 扫着扫着,燕声又想起了雁行。如果雁行还在,他一定不会让少爷穿旧衣住破庙。望着那两串烤得黑呼呼的麻雀,燕声难受极了:“我真没用。烤串麻雀都烤不好。” 一个东西撞了撞他的背。 “谁?”燕声警觉地回头。 庙门口伸进来一根长长的树枝,面挂着个布包。布包被他撞得晃晃悠悠,热气和香气从里面透了出来。 燕声瞪圆了眼睛,朝着庙外喝道:“什么人?” 第245章 尾巴 庙外的人探出了头。火堆的光慢慢移到他脸,雁行的笑涡刺痛了燕声的眼睛。他情不自禁地揉了揉,以为自己看错了。 雁行笑咪咪地进来,从树枝取下布包冲燕声招手:“饿了吧?赶紧趁热吃。” 布包打开,里面有五个开口大烧饼。烤得黄黄的壳撒满了芝麻。里面塞满了酱红色的卤ròu。 燕声的口水涌了出来,咕噜一口咽回了嘴里。他盯着雁行,没有吭声。 雁行穿着件碧水青的缎面窄袖长袍,被一条精绣着大雁的腰带束着,格外精神。领口缀着一圈出锋的黑貂毛,清秀的五官多了几分贵气。 燕声突然想起少爷身那件洗得都快露棉花的青布旧袄。对如此强烈,强烈地让他愤怒。 雁行仿佛没看出燕声情绪的变化,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下打量着燕声戏谑地说道:“天掉馅饼,不相信是吧?快点吃!” 燕声的眼睛越来越红,突然冲过去一拳揍了过去:“你还来做什么?” 这一拳带着燕声近来所有的愤怒与委屈。他早后悔没在扬州码头揍雁行了。这般无情无义之人,该打! 对付雁行,燕声极有信心。他脑子不过雁行灵光,砂钵大的拳头总雁行硬。 “啪!”的一声轻响。燕声呆住了。 砂钵大的拳头被一只清秀的手掌轻轻抵住。曾被燕声嘲笑像长得女人般秀气的手掌轻轻松松拍在他的拳头,像拍蚊子一般轻松。燕声瞪大了眼睛,大喝出声,拳头往外疾送。 雁行掌心往外吐劲。一股大力从拳头传来,推得燕声蹭蹭后退了两步。 他瞪着雁行,脑子又快转不过来了。少爷身边两个小厮,素来分工明确。自己负责护卫。雁行打听消息替少爷跑腿做事。他不是轻功好一点点脑子好用一点点么?他怎么会…… “好哇,你和东厂是一伙的!装得功夫差潜伏在我家少爷身边害他!”燕声愤怒地大叫起来。 雁行无语望天:“不是没和你打过架,认定我功夫一定你差?燕声,人笨少动脑子胡思乱想。趁热吃东西吧。” “对,我是个傻子!”燕声气得直捶打自己的胸口,“你滚!老子不稀罕吃你的东西!” 雁行yù言又止。好一阵才叹了口气:“这个糊麻雀好吃吧?” “滚!” 雁行没有生气。他将布包包好,走得干脆利落。 燕声越想越生气,跑到门口对雁行的背影大大地啐了口唾沫骂道:“我和少爷死都不会吃你送的东西!没银子我们照样走到京城了!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敢跑来看笑话!雁行我跟你义绝!还有啊,你身的衣裳是少爷给你买的!你还好意思穿?真不要脸!” 雁行充耳不闻,头也没回消失在树林里。 燕声怔怔地在破庙门口站了好一阵,转过头又看到那两串烤得黑呼呼的麻雀。雁行递过来的ròu馅蟹壳黄芝麻烧饼的香气仿佛还没有散,他后悔了:“他送的东西怎么都该吃!活该吃穷了他!我真是个傻子!”说着心里又阵阵失落,“他怎么我功夫好呢?少爷定也被他骗了!” 天色渐暗,燕声倚着庙门望眼yù穿。林子边缘有了声响,燕声大喜过望奔了出去:“少爷!” 林一川拖着猎物笑容满面地朝他走来:“燕声,看我打到什么了?” 燕声仔细一看,快活地跳了起来:“少爷,你太厉害了!” 他围着死去的黑熊转了好几圈,掰着手指头算计着:“熊皮没有损毁,定能卖一大笔钱。熊胆熊掌都是好东西。少爷,咱们进京城有钱住店了!呀,还有个蜂巢,晚能吃蜜汁熊ròu了!” 燕声的喜悦让林一川大笑起来。他看着燕声剥着熊皮,心里有了主意:“要不咱们在这山里再打两天猎,多攒点银子再进京?” “不用啊。少爷回了国子监,吃住全免。卖了这头熊,够我在外头花销很长时间了。京城好找活,饿不着我。少爷可不能耽搁了学业。”看到这头熊,燕声早把雁行来过的事抛到脑后去了。 少爷现在已经不是扬州首富林家的大公子了。唯一的路是回国子监读书。将来入仕为官,还能为自己奔个前程。燕生越想越开心,似乎已经看到自家少爷做了大官,衣锦回乡吓瘫二老爷和林家族人的场景了。 离开扬州来京城,燕生一直以为他是要回国子监。国子监课程四年,林一川并不打算耗费时间在国子监里。 他突然想起最初被梁信鸥逼得宰了龙鱼后,其实是父亲拐弯末角激他去捐了监生。那时侯,是杜之仙出手给爹续了两年命。知道时日无多,老父亲想让他进京寻亲了吧?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定要去寻亲生父母呢? “林二老爷勾结东厂。我若回了国子监会被谭弈和林一鸣整死。京城机会多,你家少爷找机会做生意东山再起也不错。你说呢?” “对哦,少爷将来一定会挣很多很多银子,气死林一鸣去。”燕生转念想着这样也不错,高兴得哈哈大笑。 逗得林一川忍俊不禁。他笑着朝山下望去。 山脚下的茶寮白天被树林遮挡看不见。夜色里灯光在黑峻峻的山格外醒目。 一路行来,两人身后的尾巴没有断过。他自请出族,林二老爷也许放心了。但是东厂的人并没有放松过对他们的监视。 毕竟舍得下万贯家财的人太少。 林一川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过这种穷困潦倒的日子。想来,林二老爷也没料到。东厂的人还会盯到几时呢? 山脚下的茶寮已经打烊。小二好最后一块门板,提着灯了楼。 掌柜正站在二楼窗户旁,朝破庙的方向望去。树林遮住了庙里的火光,连庙顶的飞檐都与夜色树林融在了一处。他眼里生出几分忧色来。 听到小二楼的脚步声,掌柜没有回头:“山没有人?” 他问的是自己人。 小二将灯放在桌,躬身答道:“这山只有野兽,本无人烟。林一川主仆武艺都不弱,放钉子太容易被他发现。” “我们岂不是很难发现他是否翻过那座山消失?”掌柜的回过头,yīn狠地说道,“算被他发现又如何?盯丢了人会是什么结果?” 小二顿时吓出一身汗来,转身走:“属下这让人山。” “回来。先把信送回去。”掌柜拿出今天的记录jiāo给了小二。 第246章 多疑 “一路都是破庙栖身,农家借宿,林打尖。 林大公子吃的苦头不少啊。”谭诚笑了笑。 梁信鸥继续禀道:“前些天他们主仆二人运气不错。打到了一头黑熊。大概能卖三四十两银子。那山的野物倒也丰盛,看两人的意思是想多打点野味,攒些银子再进城。” “那座山咱家记得离猎场不远吧?” 那座山离皇家猎场足足有几百里地。梁信鸥迅速明白了谭诚的意思,“都是同一条山脉,应该是猎场的野兽跑了过去。” 谭诚没有继续探讨林一川主仆打猎攒钱的事,他轻描谈写地说道:“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林一川自请出族,仍然是林大老爷的儿子。餐风露宿吃点苦头,算不得什么。” 梁信鸥毕竟是武夫,没听明白。一旁的谭弈却清楚这句话出自《论语》,眼神闪了闪道:“林一川当初告假回扬州照顾重病的林大老爷。如今林大老爷死了,他在孝期自然不能回国子监读书。” 林一川来京城,是为了回国子监读书的。督主要断了他这条路。梁信鸥恍然大悟:“属下这去办。” 等梁信鸥走后,谭弈这才开口问出了心的疑惑:“义父。林一川已自请出族。林家的产业已是我东厂的囊之物。为何还要让梁大档头盯着林一川? 不仅仅是盯着。还摆出副痛打落水狗的模样。不准他在林打猎攒钱。还不准林一川回国子监有瓦遮头有地栖身。虽说林一川无路无走,谭弈乐见其成。但他想不明白为何义父还如此关注林一川。 谭诚没有回答,负手往外走:“随义父出去走走。” ------- 这是京城最贫穷的地方。低矮的棚户连绵不绝。房屋之间的巷道狭窄处仅容一人侧身走过。墙角的石头生出的都是黑色的苔藓。处处弥漫着一股发霉腐烂的气息。 醉酒的汉子摇摇晃晃走过,毫不避人,对着墙根解开了裤腰带。 一股尿馊味扑面而来。谭弈忍不住抬袖掩住了鼻子,眼里一片厌恶之色。他不明白,义父为何带自己到这种腌脏污秽的地方来。 身侧有风声掠过,谭弈下意识地侧身闪开,挡在了义父身前。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摔倒在他身前。没等他爬起来,头发凌乱的fù人跑过来,扯着小孩的衣领将他从地揪了起来,用力揍着他,尖声骂道:“天杀的下作胚子,叫你偷老娘的馍!” 孩子的脖子被衣领勒得紧了,小脸憋得通红,手却用力往嘴里塞着一块黑呼呼的东西,使劲往下咽,顿时噎得直翻白眼。 那fù人急了,掐着他的下巴用手去抠:“狗娘养的,怎的不噎死你!” 那孩子呛咳着出嘴里的馍,喷了一地。 “糠皮麦麸加高梁面野菜混成的团子蒸熟,咽着刺喉。不用水顺着,很容易噎着。”谭诚不带丝毫感情地说着,继续前行。 谭弈回望。fù人见抢不回馍,骂骂咧咧地去了。那孩子正趴地捡着散掉的团子往嘴里送。这样的日子……谭弈摇了摇头,他过不了。 没走几步,前头的木门哐当作响。一个男人拿着只银手镯夺门而出,回头骂道:“老子赢了给她买yào!赔钱货死死了……头发长见识短,再哭老子把你卖了!”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声绝望的嚎哭声。穿着寒酸的fù人满脸是泪,颤抖着将捆柴的麻绳挂在低矮的梁。一个面色青白的小丫头动也不动地躺在炕。 不难猜测。家的男人夺走了fù人唯一值钱的首饰去了赌坊。女儿病重,没了钱买yào。fù人绝望之下想投缳自尽。 谭诚视而不见,脚步并未停下。谭弈迟疑了下,手腕抖动,一锭碎银击了fù人拉扯绳套的手。眼角余光瞥见fù人跌坐在地,谭弈偷偷勾了勾嘴角,快步跟了义父。 “那fù人为何想要扔下重病的女儿自尽?” 自己的小动作被义父看在眼里,谭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丈夫嗜赌如命,女儿病重等死,还有什么原因?他简短答道:“她没了盼头。” 谭诚感叹道:“是啊。没了盼头,所以心生死志。林一川突然知晓身世,又自请出族,放弃了家业。身无分,他算不算从云巅跌进了烂泥地里?” 谭弈一怔,嘲笑道:“对曾经的林家大公子来说,是够惨的。” 谭诚停了下来:“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林一川可有半点情绪失控?棚屋虽破,这些百姓尚有瓦遮头。他身无分,连船资都付不起,一路餐风露宿走到京城。瞧着凄惨落魄,咱家瞧着,怎么像是在游山玩水?” 谭弈愣了愣,隐约明白了义父带自己来这里的用意:“义父觉得林一川放弃的只是林家明面的产业?南北十六行已经成了一个空壳?可是咱们没有查到异常,林家的账目也是清楚的。再说了,他已经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管事们还能听他的?” “许是咱家多疑,且再看看吧。”谭诚眯缝着眼望向天空。层层yīn云被大风吹来,晴了几天的碧空又变得yīn沉。 谭弈问出了心里另一个疑惑:“林一川不是攀了锦衣卫?他家出这么大的事,锦衣卫为何没有动静?” 谭诚微笑道:“自是有原因的。” -------- 累死两匹马,丁铃终于赶到了京城。 他顾不得回家,纵马直冲进了锦衣卫衙门。此时,他面对锦衣卫指挥使龚铁,双手撑着桌子,没有半分对司的尊敬:“林家出事的时侯,您故意将我支去了边城。林一川是我的下属,锦衣卫对他不闻不问,我需要一个解释。” “放肆!”龚铁啪地放下手的笔,冷着脸骂道,“这是你对司的态度?林一川自己自请出族,放弃了家业。锦衣卫凭什么为他出头?” “算不为他出头争家产。也不至于让他身无分落魄得连住店的钱都没有吧?咦,不对,林家暗入了通海钱庄六成股子,还送了一成干股给锦衣卫。这笔产业他不会也jiāo出去了吧?”丁铃想起来了。 “林家在扬州的事情传到京,本座令人查了通海钱庄。去年林家借了大笔流水给通海钱庄周转。钱庄以六成股子作抵。去年年底,通海钱庄把林家的钱还清了。这六成股子不存在了。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1 章 家去年孝敬的金银不过是钱庄给的利息!”龚铁大骂,“锦衣卫的一成干股是和林家签的契约,林大老爷死了,林一川自请出族。为了这成干股,锦衣卫卖给了他林一川任他驱使?本座的脑袋被驴踢了不成?你把他的腰牌收回来。暗卫薄子他的名字已经被勾掉了!” 丁铃倒吸口凉气:“林家人做生意真他妈绝了!用一成干股吊着咱锦衣卫。胆子真够大啊!” 小绿豆眼滴溜溜转动着,丁铃舍不得每年分到手的一千两银子:“凭什么让东厂独吞林家这块肥ròu?林大老爷死了林二老爷还在,凭这张契约,林家敢不认这一成干股的红利?” “这成干股已经折成了三倍金银,送到了锦衣卫衙门。林二老爷没这魄力,谭阉狗倒是大方。”龚铁哼了声。 所以锦衣卫不方便为林一川出头了。 林一川连这笔财产都jiāo出了,看来的确是净身出户变成穷光蛋了。想到林一川的惨样,丁铃有些于心不忍:“看在从前的jiāo情,属下私人资助他点银子,给他找点活干。也算全了从前的jiāo情。” “不行。” 私下底帮点忙,送他点银子都不行?丁铃蹙眉道:“老大,这也太过份了吧?属下会被人说薄情寡义,做人不地道。” 龚铁板着脸道:“你帮他等于锦衣卫帮他。这是命令。违者……家规处置。” cāo!连锦衣卫的家规都搬出来了?!丁铃吃惊之余,歪着头露出了一个颠倒众生的媚笑:“大人晓得不?东厂的人背底地都喊您铁乌龟。铁打的缩头乌龟。” “乌龟长寿,没什么不好。”龚铁面不改色。 丁铃气结:“锦衣卫都被东厂笑话死了!” “你不还活得好好的?” 气得丁铃拂袖走。 离了衙门,丁铃想起一个人来,心里的烦躁去了大半,兴冲冲地打马走了。 第247章 赶走 难得的天放了晴,风里带着春天的暖意。 破庙里的气氛却有些肃杀。 林一川拦着燕声,冷眼看着当地的衙役将两人猎到的皮子卷了起来。 “这山的野兽都是从皇家猎场过来的。再发现你们打山的野物。当心吃牢饭!”衙役凶神恶煞地警告了一番,扛着皮子扬长而去。 “少爷!”燕声气得牙齿咬得嘎吱响,实在不明白林一川为何要拦着自己。 “民不与官斗。你真想去吃牢饭?” 不是林家的少爷了,连这些京郊的衙役都敢来踩一脚。燕声不甘心又没办法,愁得不行:“不能打猎,攒不下银钱。咱们进了京城住店都没钱,怎么办?” 林一川自嘲道:“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毛凤凰不如鸡。进了城自然有去处。走吧。” 两人也没行李收拾,趁着天色尚早,径直下山进城。 路过山脚下的茶寮,锅里正蒸着馒头。小二笑容可鞠地招呼着他俩:“刚出锅的大馒头!三钱一个!客倌买几个吧!这一路去京城,只有咱三十里坡这处有卖吃食的了。” 林一川犹豫了下,让燕声取下了包袱。他将那件洗得发白的布袄拿了出来:“小哥,这件袄子的布是细布,洗得旧了些。里头却是等丝棉。能换些馒头不?” “去去去,我们开的是茶点铺子,不是当铺!”小二立马变了脸,嫌弃地将林一川的手推开了。 “怎么对客人说话的?”掌柜闻言从里面走了出来,诚恳地说道:“公子,虽然这两天放了晴,却怕遇倒春寒。袄子还是留着御寒吧!小二,捡两个馒头过来。” 小二不情愿地拿蒲叶包了两个热馒头,眼睛长到了头顶:“诺,拿去!” “公子,咱们走!进了城这袄子少说也能当二百呢!”燕声被小二的态度臊得满脸通红,抢过袄子塞进了包袱里,直扯着林一川走。 林一川站着没动,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冒着白汽的蒸笼迟疑着:“进城还有三十里路。路没有卖吃食的……” 小二嗤笑了声,将馒头扔到了林一川手:“他不吃你吃吧。我家掌柜送的,不要钱。” “谢谢。”林一川收下了。 燕声气得偏开了脸,心里难受得想一巴掌把他手的馒头打掉。他的少爷怎么连这样的馒头都吃?他嗡声嗡气地说道:“小的不饿。少爷你吃吧!” 林一川边吃边哄着他:“等进了城有了银子,少爷我给你买ròu烧饼吃……” 望着两人在官道渐行渐远,小二摇头叹息:“没想到昔日林家的大公子为了两个馒头还没他的小厮有骨气。” 茶寮的掌柜站在他身后幽幽问道:“是加料的馒头?” 小二笑道:“大人放心,揉面时加了双倍的巴豆粉。这是担心官道他们走太快了,咱们的人跟不住?” 掌柜哼了声道:“他们身无分。头是想知道,林一川如果拉肚子拉得止不住,他们怎么弄钱看郎吃yào?” ----- 燕声扶着林一川跌跌撞撞地进了城。他急得把包袱里所有的衣裳都当了,雇了辆车直奔丁铃家。 丁铃见着满头虚汗,挂在燕声胳膊的林一川也大吃一惊。半年不见,玉树临风的林大公子满脸菜色,瘦骨嶙峋……这也太惨了点吧?他没想到两人来得这么快,让他有点措手不及。这会儿他是听命令将两人拒之门外,还是偷偷塞点银子过去? 不等他想好,林一川呻吟了声,捂着肚子痛苦地叫道:“茅房在哪儿?!” 茅房?丁铃下意识地抬手指了指。 林一川身影踉踉跄跄冲了进去。 “丁大人,快请郎来啊!”燕声哭叫起来,“我家少爷吃坏了肚子,大半天已经拉得走不动路了!” 丁铃愣了愣,哈哈大笑:“林大公子也有今天啊!你跑趟路去请郎来!” 这可怨不得他不听命令。他总不能不让林一川进门,让他蹲自己家门口拉稀吧? ------ 丁铃家不大。进了大门,绕过刷得雪白的照壁,正房在眼前。院子宽敞方正,墙角有口甜水井。 厢房外支着个炉子,燕声坐在小板凳认认真真地扇着火。yào锅里的yào咕噜咕噜响着,整座院子都能闻到yào香味。 丁铃斜坐在炕沿,盯着林一川啧啧摇头。 “我瞧去很惨?”从温暖被窝里伸出手摸着自己瘦下去的脸,林一川有点好。 “不是很惨。是惨不忍睹啊。”丁铃来了兴趣,甚至有些幸灾乐祸,“说起来本官挺佩服你的。那么大的家业说不要不要了,直接勾了族谱两袖清风走了。算你是林大老爷抱养的嗣子,朝廷律法在,你有林家长大房的继承权。你怎么想的?连银子都不要了?现在知道一钱难道英雄汉的意思了吧?哈哈。林大公子,你也有今天!” “你当我想啊?”林一川似被丁宁说得恼了,“我不答应,东厂随便捏个罪名将我抓了。谁给我爹捧灵摔盆?二老爷家的小崽子?那会把我爹从棺材里气得跳起来。想都甭想!” 丁铃撑着下巴设身处地地想了想:“下了狱,可以随便弄死你。有了罪名,不弄死你。林家也能借着罪名将你赶出去。哎,你真是倒霉。过年节的节骨眼,突然由亲儿子变成了抱来的嗣子。还没弄明白呢,老爹病死了。还差点被东厂抓了。财产也没了……这么说你真的变成荷包脸还干净的穷光蛋了?” 突然转折了话题,一双小绿豆眼盯着林一川不错眼地看。 “丁大人不信?”林一川笑了。 丁铃点头:“确实难以让人置信。素来用银子砸人玩的林家大公子穷得连换洗衣裳都没有。” 林一川反问道:“那怎样才能让人相信?” 丁铃眼珠转了转:“不如……我把你赶出去。你在街头卖个艺,码头扛扛包什么的挣饭钱,看见的人多了,自然信了。” “我能做的事很多。”林一川目无表情地反驳道,“我可以投个豪门当掌柜帮忙打理生意。可以自荐做个账房先生。投镖行当武师。进高门做护院。哪怕在当铺当个朝奉,在下赏过的好东西多,眼力也不差。用不着街头秀肌ròu耍飞剑。码头卖力气叫燕声去做行了。” 窗外传来燕声兴奋地声音:“少爷,我去码头卖力气肯定别人扛的包多两倍!” “有你chā嘴的份吗?yào熬好端进来。”林一川骂道。 “呵呵。”丁铃一阵干笑,撇嘴道,“既然你这么能干,病好了自个儿走吧。我可养不起你。” “真要赶我走?” “嗯。” 林一川也不说话,这样看着他。 丁铃似乎也觉得不太地道,小声说道:“我家大人觉得为了你和东厂对着干划不来。下了死令,不让我帮你。连你的暗卫牌子都要收回来。” 被窝里扔出一面锦衣卫腰牌,林一川撇嘴道:“我不是林家的大公子,锦衣卫也拿不到一成干股的红利了。不想帮我,我留在锦衣卫也没意思。拿去吧。不过,咱俩还有私jiāo吧?丁大人这样把我赶走,心里过意不去吧?” 丁铃想到那一成干股来气,“你还想用那一成干股吊着锦衣卫?实话告诉你吧,林家已经折算成三倍现银送到锦衣卫了。拿钱办事,锦衣卫不会chā手林家的事。林一川,你现在不急着跑茅厕,澡也洗了衣裳也换了,还吃了顿饱饭,你可以走了。” 端着yào碗进屋的燕声听到这句话气道:“丁大人,你当初来扬州我家少爷好吃好喝待你。我家少爷还虚着呢,你赶人?你也太不讲情面了!” 丁铃翻了个白眼。 林一川利索地掀被下床,从燕声手里拿过yào碗一饮而尽:“燕声,我们走。” 丁铃追到门口,大骂道:“打秋风打到本官头了!什么玩意儿!滚蛋!” 丁家的大门哐当一声关了。 “少爷。咱们不该来这儿。丁大人薄情寡义。”燕声后悔了。 丁铃的话是说给外头的眼线听的。林一川睃了眼四周叹道:“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人情冷暖,不外如斯。” 或者,他应该走遍所有可能投奔的地方,登门求一求他能够求的人。东厂一直监视着他,不想看这些吗? 第248章 卖艺 投奔丁铃喝了碗yào止了泄,吃了顿饱饭被赶出了门。 林一川下午赶去了国子监。结果被官员搬出孝道来训斥了一通,让他守一年孝再回来。于是,管吃管住的监生之路也走不通了。 离开国子监,天色已经暗了。京城宵禁,坊门关闭。主仆二人只得和一群乞丐挤睡在了大桥下面。 燕生坚持将外袍铺在林一川身下,心里仍难过得要死。老爷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会有多伤心啊。他恨自己没用,都快愁死了。 林家在京城的掌柜,少爷是绝不会去找的。老爷那些故jiāo好友,少爷更抹不下脸。能帮少爷的人还有谁呢?燕生只想起雁行那身镶毛皮的锦衣和他送来的芝麻ròu烧饼。雁行一定后悔死了,一定是来向少爷赔罪的。他干嘛要把雁行赶走呢?凭雁行的聪明,他一定能想得出办法来的。燕声吞吞吐吐地告诉了林一川:“那天雁行来了。他送了ròu烧饼来,小的扔掉没有吃,还骂了他一顿。少爷,我总觉得他不会不管咱们的。” 林一川黑了脸:“你忘了他把咱俩扔在码头的事了?以后别提他。” 燕生叹了口气。雁行在码头扔下他们时,他也好恨他。他小声说道:“少爷,要不明天我去码头找活干吧。我肯定能养活你。” 码头是个宽敞亮堂的好地方啊。真去码头扛活,能见到哪些熟人?捏着从穆澜那儿偷来的二两银子,林一川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少爷和你一起去。” “那怎么可以!”燕声叫了起来。 “我是少爷。连一碗饭都管不起,我还是少爷吗?这么定了。” 他的少爷,竟然要去码头找活干。燕生闭眼睛,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 京城外的码头依然热闹。站在这块空地,林一川想起了初到京城时,穆家班卖艺的场景。他朝旁边的酒楼望去。层层竹帘后头不知道有几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穆澜一定在京城。穆家班早不卖艺了。她还会来码头吗?林一川收回搜索的目光,对燕声说:“还记得穆家班卖艺时怎么呦喝的吗?” “少爷。真,真要卖艺啊?”燕生心虚地左瞄右看。他宁肯去当苦力。 “穆澜从小走江湖卖艺。少爷我想知道卖艺是什么感觉。给少爷喊场子助威!”林一川紧了紧腰带,突然翻起了筋斗。 天空与大地在眼前jiāo替转动,往事走马灯似的涌心头。 许多没有留心的小事,分外清晰地出现在脑。 燕生呆呆地看着,难过地红了眼睛。他以手圈口,嘶哑着嗓子喊了起来:“初登宝地,微末技艺求大伙赏碗饭吃。一口气能翻三百个筋斗,绝无虚言!各位老少爷们,叔伯兄弟,看得好,赏两大子。看着无趣,捧个人场。小人在此谢过了!” 没有行头,也无锣声。初初只有人好地看两眼,渐渐的有人停住了脚步。直到有人叫了声:“哎哟喂,都翻了二百个了!” “真的?” “我无事数着玩,不知不觉数到二百了。” “看看去!” 不知不觉,四周已围满了人。 燕声大声数着数:“二百二十三,二百二十四……” 好的看客跟着数数。数到三百时,叫好声轰然响起。第一枚铜钱扔到了地。叮当的声响敲在了燕声心里,喜悦带着丝丝酸楚。他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 叫好声渐渐响成了一片,铜钱落地的声音时而如急雨。燕生的声音却弱了。他喃喃说着:“少爷,可以了,不要再翻了。” 林一川没有停。他像是不会疲倦的木头人似的一个接一个地继续翻着筋斗。 “谢谢各位父老乡亲!明儿我们再接着……” 一个声音打断了燕声:“哟,从前扬州首富林家的大公子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2 章 筋斗卖艺挣饭钱,这可新鲜啊!快五百个了啊?继续,不要停,翻到八百个,爷赏你十两银子!” 燕声怒而抬头。 林一鸣和谭弈挤进了人群。林一鸣手里托着十两的大银锭,随着林一川的筋斗下抛着玩:“五百九十三,五百九十四,不错嘛!” “少爷!”燕生冲林一川喊了声。 “好生计着数!”林一川突然开了口,“十两银子的赏钱不少呢。” “哈哈!”林一鸣大笑,“本公子说话算话,翻到八百,这十两银子赏你了。” “少爷!燕生求您别做了。”燕生跪了下去,眼泪滴在了地。怎么能要林一鸣的赏钱呢?那是把你赶出家门的仇人! “六百零二,六百零三……”林一川自己喊起了数。 喘息声让燕生泪如泉涌,他跳起来冲过去抱住了林一川,两人同时摔倒在地。 “燕生!”林一川大怒。 燕生仰起脸哽咽着:“少爷,燕生有力气有武艺,能干活!咱不卖艺。” 卖艺的感觉是这样么?穆澜卖艺时,也会有人在旁边嘲笑她吗?怪不得一开始她对自己有着淡淡的敌意。他现在不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了,她可知道?林一川疲倦地闭眼睛,天空与大地不再旋转。他轻声说道:“少爷也累了,不翻筋斗了。” “我以为离开林家你有多能呢?还是只能跑到码头来混下九流!林一川,我大伯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现在的样子真让我失望。”望着躺地喘息的林一川,林一鸣怪地涌出股愤怒来。像林一川丢了他的脸似的。 谭弈从他手里拿过银锭扔到了林一川脚下:“磕个头谢赏,这银子还是你的。” 燕生紧张地望着林一川,生怕他为了十两银子向谭弈和林一鸣下跪。 林一川喘息停当,从地站了起来。弯腰捡拾起地的铜板,当两人不存在。 一只脚踢了过来,将林一川面前的铜板扫开了。 见林一川站直腰,林一鸣吓了一跳,飞快地躲到了谭弈身后,讨嫌地探出脸来:“你来打我呀!” 林一川直视着谭弈的脸:“指着个小丑跳来跳去,有意思么?” 谭弈的眼神无认真:“有意思。你可以愤怒可以发火可以揍我们呀!” 不是扬州首富继承人的林一川敢吗?敢在京城打东厂督主的义子吗? 话音刚落,林一川的拳头已经出现在谭弈眼前,他下意识地后退躲闪,谁知身后还站着个林一鸣。谭弈只来得及偏开头,林一川的拳头揍在了他的腮帮。一拳将谭弈连同身后的林一鸣打翻在地。 谭弈捂着脸,往外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被林一川揍了。 “犯贱。找打。”林一川眼神微凌,轻蔑地望着地的两人,“燕生,走了!” 燕生心里痛快起来,飞快地收拢地的铜板,昂着头跟在林一川身后。 “谭兄,这让他们走了?”林一鸣不甘心,自己又不敢追去。 “当然不能这样算了。他会非常后悔打了我一拳。”谭弈冷笑。 揍了谭弈,他们在京城还能呆下去吗? 第249章 等侯 倒春寒终于来了。天空飘着雨雪,落在地化为了泥泞的水渍。山里的天更为yīn寒,山风呼啸,像小刀子似的扎透了单薄的夹衫,把寒冷直钉进人的骨头里。 林一川清楚的记得,去年此时,灵光寺风和日丽,春光明媚。踏春的游客络绎不绝。今天的灵光寺几乎没有游客,五百罗汉壁只有他与燕生二人。他伸手抚摸着面前的罗汉,飘落的雨雪沾满了掌心,沁凉湿润。 他把额头抵在了罗汉,眼泪涌了出来。 在祠堂里听到林大亲口说自己是父亲抱养的,他没有惊惧。父亲亲口承认他不是亲儿子,他没有伤心。连父亲再没有醒来,他也没有哭过。抱着灵牌送葬,他不过红了眼睛。 谁叫他躲着自己,都不肯醒来呢?林一川觉得自己该恨父亲的。这样轻轻松松的撒手走了,凭什么他以为自己能接受他的安排?可是他仍然想念着他。想念着过去父子俩相依为命的每一天。 感觉到冰冷的泪水从脸奔泄而下,林一川甚至生出种惊的感觉来。他想不起来一次落泪是什么时侯。大概那时他还是不醒事的孩童。 燕生整个人都傻了。他的少爷是在哭吗? 林一川摆了摆手。 燕生懂了。 他退到了一侧的小门外。听着山风吹来一阵压抑的哭声,燕生心都要碎了。他趴在墙也哭了起来:“少爷您哭吧。谁没有哭过啊?你为什么不能哭?哭过好了……燕生一辈子都会陪着你的。” 他狠狠地擦去脸的眼泪,握紧了手里的剑。燕生盯着后院的院门想,他家少爷想哭的时侯,谁敢进五百罗汉壁打扰他家少爷,得先从他身踏过去。 五百罗汉沉默地从绝壁注视着林一川。 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了。林一川终于放开心防,额头抵着罗汉把所有的委屈哭了出来。 他不是爹的亲骨ròu。他又是谁? 他心里一直在对自己说不要去在意,不要去想。可谁又能不想呢?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大老爷不是亲爹。然而林大的证词坐实了东厂的证言,由不得林一川不去深想。 那是林大。选择撞壁自尽到黄泉去侍侯爹的忠心老仆。 林一川清楚地记得大年二十四,林大拎着两条自家做的酱ròu来过老宅。走的时侯没有像平时那样笑咪咪地看自己。林大哭过。当时他以为林大是因为父亲活不了几天才哭。并没有放在心。此时回想,林大一辈子无儿无女,东厂拿什么去威胁他?他开口作证,只能是受父亲指使。 父亲早知道了二叔与东厂勾结。知道自己死后也保不住他。干脆揭了底,让他脱离林家。脱离东厂的控制。 他是那样疼他。让林家败了也不足惜。 父亲的安排让林一川心都碎了。 哭声渐弱时,绝壁之顶跳下来一个人。雪白的披风在风里飘dàng,像空落下的一片雪,轻盈无声。 “有人告诉我。去年你在绝壁顶不眠不休冻了两晚,只为了还一枚残缺的云子给我。”穆澜走到了他身边:“所以,我也在这里等了你两天。” 林一川浑身一震,没有转过身来。 高大的身躯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背对着自己,是害怕让自己看到他满面泪痕狼狈不堪?穆澜偏偏要揭他的短,揶揄道:“呀,刚才我没听错吧?林一川你是在哭吗?” 不戳穿自己要死啊?林一川怒不可遏地转身瞪视着她。 “瞪着我做什么?去年咱俩在灵光寺打了一架。今天是不是也想和我再打一架?不过好像每次咱俩打架,你都被我收拾了。” 在脑出现过无数次的如画容颜让林一川瞬间失神。而那竹叶似的眉微微挑起一个挑衅的神情真是可恶! 他没想到再次见到穆澜会是在自己最软弱最狼狈最不想见到她的时侯。她可恶地让他连转过身都没有勇气。所有的思念与柔情被她的言语打击得消散于无形。 他真的很想揍她。真以为他打不过她?林一川握紧了拳头。 “我请你喝酒。敢不敢来?”穆澜在他犹豫是否出手时先开了口,脚尖一点朝着绝壁方攀沿而。 林一川悻悻地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拳头渐渐松开。他喃喃说道:“谁说我不敢?”手掌在罗汉头顶一拍,跃向了高处。 转眼间,两人已登了绝壁。 岩顶用竹竿和牛皮撑起了一个小小的窝棚。做得精巧,乍眼一看还以为是块山岩。 穆澜弯腰坐了进去,拿出个酒葫芦来。 为了等自己,她在这里呆了两天?回想去年和雁声睡在岩顶等穆澜时的情形,林一川嘀咕了句:“算你还有良心。”心里生出了一片暖意,一点期待。 葫芦里的酒太烈。林一川猝不提防辣得捂着嘴咳嗽。火辣的酒从胃里开始烧,不消片刻,浑身都暖和了。 许久没有喝过酒了。他还真有点想喝。林一川大口喝着酒,穆澜也不劝。拎出个包袱打开,拿了一包油zhà花生米,一包卤ròu给他佐酒。 小小的窝棚,安静的绝壁之巅,心里爱慕的女人陪着他饮酒,林一川闷在心里的话极自然地说了出来:“今天是我生辰。” 真巧。穆澜扬了扬眉,给自己倒了杯酒举杯贺他:“否极泰来!” 林一川饮尽:“在扬州,每年今天,我爹会悄悄陪我吃碗寿面。三天后才会大宴宾客遍邀亲朋为我庆生。我爹说,生辰八字不能让人知晓,免得被人算命改变。其实呢,他也不知道我是哪天生的,估摸着捡到我时,也刚出生两三生。那时他来灵光寺踏春,为求子来摸五百罗汉。下山时,在山沟里捡到了我。他觉得是菩萨把我送给他的。抱了我回去当他的儿子。” 雨雪下得更急。才过午时,天空yīn沉如夜。穆澜的眼睛亮了,她盯着林一川想看出点什么来。 “不相信吧?我爹生前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他过世后,给我留了一封信。信里写的。”林一川认真地说道,“我真不在乎是不是抱养的,我认他这一个爹。我根本不想去找十九年前将我遗弃在山沟里的亲生父母。穆澜,你信吗?” 也许找到了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如同她一般。找回了记忆,找回了痛苦与仇恨。 她和他是不同的。林一川有个爱他如命的养父。穆胭脂收养她不过是利用罢了。穆澜的后肩隐隐疼痛。穆胭脂那一刀斩断了她所有的亲情。 穆澜再敬林一川:“你运气我好。” “从扬州首富能继承家业的大公子到身无分的穷光蛋。东厂眼的落水狗。一夜之间,没了父亲,没了家产,没了家族,成了无根之萍。我这叫运气好?”林一川自嘲道。 穆澜下打量着他,目光被他腰间的荷包吸引了:“东厂为什么还盯着你?” 林一川实话实说:“因为他们不相信我真的把家业全部jiāo出来了。” “那你真的全部jiāo出来了吗?你家假山底下那个秘库也jiāo出去了?” “你觉得呢?” 第250章 笑别离 两人对视了半刻。穆澜指着他的荷包笑了:“至少我知道你并非身无分。” 那荷包略鼓的形状如此熟悉。穆澜隐约猜到了。 林一川解下了荷包,将那锭二两碎银倒在掌心。 果然……穆澜垂下了眼睛。 “如果我拥有它不算是身无分。” 一语双关,眼情深。 他想拥有的不仅仅是掌心里的这二两碎银。 吃了那么多苦头,他也没舍得花这二两银子。穆澜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下。她有些艰难地说道:“毕竟是银子。一路餐风露宿,买烧饼也能吃好些天的。” 察觉到她神色的变化,林一川鼓足勇气道:“穆澜,你为何来灵光寺等我?” 是因为担心,因为思念,因为她心里也有他吗? 林一川不知道,他去国子监时,她便看到他了。穿着单薄的夹衫,形销骨立,胡子拉茬。简直像变了一个人。记忆的林一川纤尘不染,爱洁如命。穆澜的目光扫过林一川夹衫下摆溅的泥点,竟生出一丝心疼。 京眼线太多,她本不该冒险出来见他。在灵光寺等了他两天,穆澜并不后悔。 她貌似轻松的调笑道:“好歹我也赚过你不少银子。穷一时不会穷一世,我这叫眼光放得长远。将来你发达了,定会记得我雪送过炭。多好的事啊。” 话里的意思多少还是透露出她的关心。林一川知足了。不过,穆澜的消息也太准确灵敏。难道她一直在暗盯着自己:“你知道我被丁铃赶走的事?” “丁铃的嘴巴和他的铃当一样响。”穆澜说了句俏皮话,“恨不得人人都知道他对你仁至义尽。不过是当初在国子监帮他查了案。给你请郎开yào,请你吃饭,结果被身无分的林大公子顺竿爬,赖了。林大公子变成了无赖,只能将你赶走呗。” 嗯,很好。无赖,赖了他。林一川心想,丁铃难道不知道自己也很会记仇么?他记下了。 “身无分,没钱住店,只能找寺庙栖身。我想了想,京郊灵光寺你来过。来这里碰碰运气。没想到等了两天,你才来。” “身无分,跑到码头卖艺去了。”林一川颇有些得意。 如他所愿,穆澜那双清灵的眼睛瞪得大了。林一川哈哈大笑:“怎么,只准你走江湖卖艺。我不行?” 穆澜看着他,也大笑起来:“林一川,你肯定惹祸了!” 猜这么准?林一川抿紧了嘴。 穆澜摆出副老江湖的谱教训他:“你以为走江湖卖艺身手好行了?码头三教九流,都有地盘的。初来乍道,瞅着块空地能卖艺挣银子?遇到恶霸挑刺砸场子那是常有的事。你能忍?” “确实……不能忍。所以我把挑刺砸场子的恶霸打了。”林一川用手指点了点脸颊,“一拳揍在这里,差点没打落他半副牙齿。” 穆澜又一阵大笑。 “我打的那个恶霸叫谭弈。” 穆澜笑声顿止。 “怕了?”林一川玩味地看着她变了脸色。 谭弈绝不可能罢休。找到林一川是迟早的事。她来等林一川也许等来的是更大的危险。 “你知道东厂正在找我。所以我得在谭弈和东厂的人来找你麻烦之前离开。”穆澜坦诚地说道,“我不觉得你揍谭弈是件明智的事情,如果你还想在京城重新立足的话。”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打打了。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不能再窝囊地活着吧?” “说得,真好。” 一句话勾起了穆澜的心事。她也失去了太多的东西。她是可以改头换面过日子。可是她做不到。 “尽快离开京城吧!” “你离开京城吧!” 几乎异口同声。 他想做的事,不希望涉及到她。她想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3 章 的事,也不愿意被林一川看见。彼此的眼都藏着自己的秘密。 还是穆澜先开口:“你知道我是为了查我爹的事留在京城。你呢?你的理由是什么?” 林一川望向京城的方向:“天下名商汇集京都。我想行商立业,京城机会多一些。” 穆澜不信:“京城是东厂的地盘。你揍了谭弈一拳,以后你在京城摆个豆腐摊都会被砸得稀烂。” “那想办法不让他砸喽!”林一川半开玩笑地说着,想了想又道,“也许,还是想找一找我的父母家人。哪怕不相认都行。” “我记起幼时回忆,找到松树胡同时,也如你一般想法。”穆澜不想再说下去。她拿出了那枚蓝宝石戒指递给林一川:“你爹说过。这是林家的信物,可以随意提取林家柜的金银。我想你现在需要这个。” “在这里等我了三天,为了把这枚信物给我?” “不仅这个。” 林一川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她。 穆澜并没有说出他想听的话。她拿出了一个荷包,“不止这枚戒指。还有这些,这些年我攒下的积蓄。将来你若赚了钱,记得连本带息还我。” 爱财如命的穆澜,想尽办法从自己手里抠银子的穆澜,在他身无分的时侯把她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他。林一川接过荷包紧紧捏在了手心。他不相信,穆澜心里没有自己:“如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被拖累的了。” 他已经离开了林家,孤身一人。他不怕被穆澜拖累。如果她一再拒绝自己是因为不想连累他的话。林一川希望穆澜明白。他愿意陪她涉险。 林一川相信穆澜明白他的意思。 穆澜仍然装着不懂,将戒指放进了他手:“没有拖累好。反正林家你最在意的人已经去了。林二老爷又投了东厂,离开林家正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她终究还是回避了他的心意。林一川心暗叹。他握住了穆澜的手,轻轻地戒指合拢在她掌:“林家家主现在是林家二老爷。这个信物已经废了,提不出一两金银。但它仍然是我的信物。如若有一天,你心里有了我,戴它。我懂了。” 戒指硌着掌心,也仿佛硌着穆澜的心,有着浅浅的疼痛。她要走的路九死一生,情爱离她太过遥远。她沉默了许久,收好了戒指:“我该走了!” 山风凌烈,她走向了绝壁临悬崖的一面。 此一别,也许很长时间再也不方便见面。林一川叫住了她:“穆澜。以后我怎么联系你?” 而穆澜清楚,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她转过身,回眸一笑。 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瞬间耀亮了yīn霾的天空。和以往不同,那双清亮之极的眸子极为柔和地看着他,又带着丝别离的意味。林一川的心紧了紧,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她。而穆澜已踏出了悬崖。素白的披风在风雪展开,如鸟翅一般托着她飘向雾气弥漫的山谷。 明知穆澜轻功好,林一川仍然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屏住了呼吸。他站在绝壁之巅,看着那片素白消失在眼。他的手按住了狂跳不己的心,喃喃说道:“我怎么觉得再也见不到你了似的。” 第251章 采女进宫 进入三月,整座京城的目光都只盯着一件事。手机端 vodt世嘉帝亲政三年,终于大开宫门选美。 皇帝年轻,儒雅俊秀,xìng情温和。后位虚悬,后宫无妃。他像散发着诱人气息的蜜糖,令举国下的闺女子趋之若鹜。 很多人都记得十三年前先帝在位时宫里最后一次的选美。先帝病重,多少人家生怕将女儿送进火炕。街抢新郎的事层出不穷。而今年,多少人家恨不得卖房卖地也要把女儿塞进采女名单。当然,不论是想从名册刷下来,还是添一个名字。都肥了宫里奔赴各州选美的采选使。 三月初八,钦天监算出来的日子极好。春天温暖的阳光铺满了大地。被二月寒风逼得窝在家里的百姓走出了家门,将通往宫城的街道挤了个水泄不通。 长长的车马队伍载着各地赴京的采女们驶向那座金壁辉煌的宫殿。 车轱辘如同转动的命运之轮。谁都不知道眼前经过的车是否坐着将来的皇后,或是受宠的妃嫔。正因如此,京城的百姓们发挥着天子脚下信息灵通的优势,口沫横飞评点起京城的名媛,朝重臣的千金。偶而听人说起从眼前经过的车坐的是北方某位倾人城的佳丽或是名震江南的闺秀,百姓们的目光**辣地恨不得刺破那一面面车帘,亲眼目睹一番。 各种议论声像蜜蜂同时扇动着翅膀,伴随着热切的目光飞进了车。采女们忐忑不安又激动万分。还未飞枝头,已经感受了一把万人瞩目带来的无尽满足。 彭采玉捏紧了手的帕子。她屏住呼吸将轿帘掀开一道缝。街道两旁密密麻麻看热闹的百姓吓了她一跳。她红着脸匆匆往前了一眼。各式各样的马车骡车轿子一眼望不到头。她喃喃说道:“有这么多人啊。” 彭采玉不是美人,容貌最多人之姿。采女云集,让她心里没了底。 穆澜一身婢女装扮坐在她下首。新梳的流海遮住了光洁的额,挽起了双螺髻让她显得有些稚嫩。新叶般挺拔的眉修剪之后,画成了时下流行的弯月眉。原本属于穆澜的爽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女的柔美。 “园子里的花都美,贵人定也挑花了眼,不如瞅一眼翠竹青荷来得养眼。”穆澜伸手掩住了轿帘,倒了杯热茶递给了彭采玉。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这个道理彭采玉当然明白。但是谁又不爱貌美之人呢?可不曾听说皇帝的嫔妃不美。 “姑娘这眉生得好,定得贵人欢喜。” 彭采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眉,有些不解:“别人都说女人眉如弯月或似远山更添柔美。nǎi娘从小念叨我的眉毛太浓不够柔美,想让我剃了重画。我的眉真的好看?” 正因眉浓才好修剪。目光扫过彭采玉微微修剪便如新叶般秀美挺拔的眉,穆澜压下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点头道:“泯然众人,反而不好。” 和别的采女一样都画弯月眉远山眉,也不能和别人一样美。别出心裁反而与众不同。彭采玉不蠢,抿嘴笑了:“霏霏,你说的对。” 彭采玉的父亲曾是蜀资州县令。父母在她十岁时过世,她成了孤女。虽有亲族照顾,毕竟是寄人篱下,个滋味一言难尽。因其父亲的官职,她也能参加选秀。但是族里的人并不看好她能飞枝头,无人肯资助盘缠,甚至打算给她在乡下说门亲事。 对彭采玉来说,进宫选秀是她唯一能改变际遇的机会。 记忆父亲与祭酒大人是同科,jiāo情不错。父亲过世时,祭酒大人不远千里遣了管事前来吊唁。于是彭采玉大胆给陈瀚方写了封信。没过多久,陈瀚方令人接她进了京,安置在一处别苑。 跟在彭采玉身边的只有一个nǎi娘。于是陈瀚方将扮成婢女霏霏的穆澜送去侍侯她。初见穆澜时彭采玉大吃一惊。亏得nǎi娘见多识广,私下提点她道:“这是祭酒大人对姑娘的照拂。如果姑娘真能留在宫。身边有这等容色的婢女,更容易固宠。” 彭采玉顿悟。 她能攀附的只有陈瀚方这棵大树。祭酒大人念着父亲的情,指了霏霏来侍侯自己,定然信得过她。虽然她生得自己貌美,可她只是个奴婢,出身太低。自己真心待她,让她凭着貌美得了宠。如果她将来有大造化,宫里头也能照应自己一二。毕竟,她并无太大的贪念,只想远离乡下老家,不想嫁个粗野的农汉罢了。 接过茶杯,彭采玉努力笼络着穆澜:“霏霏,你待我真好。” 十六岁少女的眼神轻易透露出她的心事。穆澜柔声说道:“老爷对奴婢有恩。奴婢会尽力帮助姑娘。” 她伸手替彭采玉抿了抿发鬓的飞丝。看见她的眉,穆澜又怔仲起来。 陈瀚方原建议穆澜用邱氏女的身份进宫。穆澜拒绝了。她并不想以采女的身份进宫,在选秀场面对无涯。 正巧彭采玉来信求助。陈瀚方一则可怜同科的孤女,同时也觉得出现了将穆澜送进宫的机会。 当接来彭采玉后,穆澜发现她的眉浓,修剪之后和自己极相似。她说不出亲手替彭采玉修眉时的心情。盼着无涯能因此注意到彭采玉。后宫三千,能不动声色将无涯引来相见。 一想到无涯真因为彭采玉这眉关注于她,他对自己的的感情又让穆澜难受。心思百转千回,竟不知哪样才是最好。 ------- 人群里,林一川将斗笠压得更低,挡住了英俊的脸。望着长长的车队,他捏紧了手里的荷包。 这是穆澜全部的积蓄。他甚至能认出其一张银票是自己给她的。看到秀女进宫这一幕,林一川仿佛明白了穆澜回眸微笑,却笑而不答的含意。她没有给自己留后路,所以才把全部积蓄都给了自己。 透过车轿,林一川眼前又晃动着穆澜贪财的模样。每一次穆澜从他手抠银子的脸都那样生动可爱。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吗?这个念头让林一川心悸。他很想冲出禁军的阻拦,掀起轿帘,将穆澜从车里拉出来。 可惜他不能。 她背负着全家的命。他无力去阻止她。也阻止不了。 他也……无能。 别说他现在不再是扬州林家的继承人。算他仍然坐拥金山银海。此时闯进车队,也只应了那句话的情形:螳臂挡车。 林一川望向遥远的宫城。阳光下的那一抹庄严的红墙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移开目光,看向了天空。云朵在春风的吹拂下缓慢地变幻着形状……像极了银杏院浅水池优雅摆尾的龙鱼。 再看远处的宫墙,却感觉是用那两尾百年龙鱼的血染出的红。令他愤怒。 第252章 失望 风吹过,浅黄轻衫的下摆起伏不定。 如同无涯的心,起起落落。他站在皇城城墙的角楼注视着陆续停下的车队。 这是选秀的前一天。各州府进献的佳丽都将在皇城进行初审。只有过了初审的采女才有机会走进宫城。 采女们在各自婢女嬷嬷的服侍下款款下车,由太监引领着踏向了采选的第一关。 穆澜扶着彭采女的手,轻巧将一枚青玉戒指戴在了她指间:“今晨才收到消息。姑娘莫怕。下面的人不敢为难姑娘。” 彭采女的眼睛亮了。祭酒大人都为她打点好了。她摩挲着指间的戒指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初审是由宫里的太监担任的。采女们百人一批,太高太短太胖太瘦的,甚至说句话让内廷太监感觉不舒服,都会被直接从名册剔掉送回原籍,连宫城城门都见不到。 内廷太监也不愿意得罪人。为防止将有身家背景得罪不得的采女误删了名,采选之前早忙碌着打听或是收下各种包袱暗留名了。陈瀚方任国子监祭酒多年,朝学生无数,彭采玉手的这枚青玉戒指便是礼部一名官员今晨悄悄嘱人送来的。 众所周知,采选由礼部总领。礼部尚书是皇帝亲舅舅。许德昭于公于私都会将自己人送到皇帝身边。彭采玉被那名礼部官员夹在了名册之。 穆澜抬头看了眼高大的皇城城墙,平静地回到了车等侯。 她并不知道,无涯离她的距离如此近。近到她若喊一嗓子,无涯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无涯只是看了几眼繁闹的车马队,移开了脚步,转头望向采女们集的地方。他穷尽目力,在姹紫嫣红,衣香鬓影努力想寻找到那张令他深深思念的脸。 脚步声急促地响起,春来擦着汗爬角楼,喘了两口气平复了下,这才前禀道:“主子,打过招呼了,只要姓邱的姑娘一律留下。” 无涯按耐着xìng子没有向礼部讨要各地汇总的采女名册,不想让舅舅许德昭过早的关注。此时人已进了皇城,他便忍不住了:“名册呢?” 春来苦着脸回道:“皇,共计七百多名采女,昨天才汇总至礼部。” 无涯瞪了他一眼:“没抄一份,还没查到?” 查是查了,只是不敢说啊。春来被皇帝的目光逼视着,额头见了汗:“没查到有邱明堂之女。许是,许是看漏了?” 心疼了疼,酸涩的感觉油然而生。穆澜没有参加选秀。她忘记和自己的约定。或者说,她悔约了。无涯闭了闭眼,感觉今年春天来得太迟,吹来的风将他的心吹得凉透了。她不肯相信自己。不信他能给她一个真相。 他睁开眼睛,眼底已是一片怒火:“既然没有,你去打什么招呼?难不成要让朕的后宫全塞满了姓邱的女子?” 春来顿时语塞,又委屈莫名。这不是才得了消息?之前为防被太监们漏选,才先过去打招呼留人。能怪他吗? 没等他想好怎么回话,无涯已拂袖离开,春来赶紧跟了去。 春来不太明白,皇除了对一个冰月姑娘动过心外,什么时侯又喜欢邱明堂的女儿。不知道秦刚是否知道。他又犯愁,算秦刚知道,自己也不敢去打听。喜欢八卦的春来小公公只能再一次遗憾地叹息。 不过,皇总算要立后纳妃了。后宫多了那么些美人,皇大概不会再想着穆公子了吧?春来在这一刻给自己定下了目标。将来他要做乾清宫的总管大太监,像素公公那样,服侍了皇,再侍侯太子,太孙……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轻扫一眼,所有的人都恭敬地弯腰低头的模样,眉梢眼角忍不住全是得意。 “朕看你很是高兴?”无涯突然停住,转头问了句。 春来来不及收敛笑容,眼珠转了转道:“奴婢天生生得讨喜了些。” 一股邪火从无涯心头窜起,他弯下腰轻声说道:“春来。若是被人知道那些邱姓女子是你放进宫的,朕让你去天天刷马桶,看你是否仍然脸带着喜。” 春来扑通跪在了地,想着天不亮起身刷马桶的滋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4 章 ,哭丧着脸差点哭出声来:“奴婢知错了!” “错了改!”无涯抛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春来跪坐在地,好半天才爬起来,默默为邱氏采女们喊了声冤,奔去找总领筛选审查的太监。邱氏女能不留一个也不准进宫。 --------- 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谭诚默许了许家选立自己意的皇后,只chā手几位嫔妃的人选。许德昭与太后也没想着后宫只有一位皇后是自己人。 年轻而无嫔妃的皇帝太抢手。无数的势力在这场选秀暗博弈。而无涯已经对这场声势浩大的选秀失去了兴趣。 初审与二审之后,有三百名采女得到了皇太后终审的资格。除去一后数妃各种品阶的贵人外,其余的采女都将进入后宫六局任女官或宫女。她们都将是皇帝的女人。能否受宠踏后廷的妃位只看各人的造化。如今各方势力博弈的重点都聚焦在能得到位份的采女。 回到宫,许德昭已等侯无涯多时。 他是礼部尚书,借着送名册的理由,堂而皇之对年轻的皇帝提了些建议。 无涯很认真地听完,点了点许德昭送来的名册,温和地说道:“朕心有数。辛苦许尚书了。” 自从秦刚带禁军以雷霆之势抄查芝兰馆后,许德昭再见到无涯柔若春风的笑容心生警惕。 可如今的皇帝有什么呢?有胡牧山那棵墙头草的内阁?别忘了内阁还有几位大学士,并非胡牧山的一言堂。有直隶京畿大营的兵权,有礼亲王不偏不倚把持的五军都督府,有秦刚掌控的禁军?六部三司都不在皇帝的掌控之。地方总督都不是他的人。江南水师,地方府军,边关驻军他也指挥不动。他在军方的势力全部压缩在皇城周围。且这个皇城还非铁打的皇城。许德昭有理由嚣张。 他直接了当地挑明了:“皇,兵部侍郎之女阮心媛温柔娴淑,堪为皇后。” 无涯咬紧了后牙槽,脸依旧一片平和,只是话里带着些许堵气似的不满:“承恩公这是在帮朕拿主意?” 不叫尚书,也不喊舅舅。叫他承恩公?这是在提醒自己,不过是靠着太后光耀的许氏门楣。外戚不可专权?这是他的母族!自己是他唯一的亲舅舅!许德昭心里腾起了一片怒火。是谁将一个黄口小儿扶皇位?又是谁殚精竭智为你们孤儿寡母稳定朝政?没有权利,你早被谭诚骑到头当傀儡了!皇后不选自己定下的人,难不成便宜谭诚去? 兵部尚书年已老迈,年前已经卧病在床。他之后定是阮侍郎接任尚书之位。兵权何等重要,许德昭无论如何也不放弃拉拢阮侍郎的机会。许德昭毫不退让:“听皇的意思,已有了主意?不妨说来参详一番。” 这是硬要自己点头立阮心媛为后了。无涯沉默了会,突地叹了口气,垂下眼眸幽幽说道:“朕是舅舅看着长大的。年少慕艾,已有了心人。难道贵为天子,不求千古垂名,想立心人为后也不能吗?” 心人?!许德昭来不及得意皇柔软了态度,脱口说道:“皇喜欢哪家女子?莫不要了谭诚的jiān计!” 垂下的眼眸里一片冷意。他的姻缘在亲舅舅眼不过是朝堂权利的jiāo换罢了。六部都有许德昭的人,他为何独独对兵部感兴趣?想起山西于家寨的大火,再想想侯继祖夫fù进京时为钓珍珑调动的京郊大营。这个问题深想下去,无涯很想问许德昭一句,你一个礼部尚书,一个国舅,想控制兵部做什么? 无涯没有问。他抬头望着许德昭,眼神只有淡淡的忧伤:“采女三百,皆举国各地的佳丽。如果遇到了可心的女子,也非立阮侍郎之女为后不可吗?朕许她妃位如何?” 语气甚至透出丝丝哀求之意。但是皇帝仍然还是抵触自己相的皇后。许德昭心里有些鄙夷年轻的皇帝。不过是明白自己权力不够,这才放低姿态软求。立后这种大事能随意答应他吗?幼稚! 他以长辈的口吻劝道:“天子事乃国事。皇若有喜欢的女人,四妃……许不了,可封嫔,多加宠爱便是。” 原来除了皇后,连八妃的位置都已经早早帮他定下了。无涯真想大笑三声。真真欺他软弱无能吗? 许久,无涯才将激dàng的心情抚平,轻声答道:“好。容朕考虑。” 许德昭如愿以偿:“臣,告退。” 行礼,转身,出殿。脚步轻快。 无涯正襟端坐望着他的背影,唇角隐约有笑容浮现。静美如兰,散发着丝丝冷意。 第253章 会熙楼中 “少爷,那两个小崽子一直跟着咱们!”燕生低声提醒着林一川。 两人在灵光寺没等到谭弈来寻仇。进了京城,身后一直跟着东厂的眼线。 躲避,终究不是办法。 林一川拉了燕生一把:“甩掉尾巴。” 燕生兴奋了。这么长时间,少爷对身后的尾巴不闻不问,今天终于要甩掉尾巴了!他头一低跟在林一川身后挤进了人群。 三个月来林一川主仆似从来没有发现过眼线,更别提溜走的事。东厂的眼线已麻木到懒得伪装,直接缀在两人身后。他们忘记了,林一川虽然年轻,已经是收服林家南北十六行的少东家。轻松就让两人离开了视线。 再次藏身在街角,主仆二人回头看了一眼。扮成百姓的两名东厂番子正拼命地拔开行人寻找着自己,不由会心而笑。 林一川带着燕生在街巷中穿行,径直走向了那座京城极有名的酒楼。 “少爷,这是会熙楼啊。”燕生有些不安,悄悄扯了扯林一川的袖子。 从前少爷包下整层会熙楼请同窗吃饭。现在他俩连客栈都住不直,怎么还敢上会熙楼? 林一川拍了拍腰间的荷包,悄声说道:“少爷我有银子。” 二两银子找家便宜的客栈住也能住好几天。买烧饼能买一筐。来会熙楼吃一桌席面就没了。燕生咽了咽口水,迟疑道:“您不是说这是,是穆公子给你的那啥……信物?”他突然惊喜,少爷该不会转了xìng子,不再惦记穆公子了?燕声碎碎念:“花掉好。俗话说能花才能挣。花了那锭银子,咱们就转运了!” 林一川听得直忍笑,上了三楼:“雅间侍侯!” 燕生倒吸口凉气。 伙计满面堆笑将两人请了进去。 才关上房门,燕生就急了:“少爷,会熙楼三层的雅间叫桌最次的席面也要五两银子!那二两银子不够使啊!” 没等林一川开口,里间走出一人,平凡无奇的脸,却让燕生越看越觉得面熟。他惊叫起来:“林安?你怎么在这里?” 林安摸了摸唇上新蓄长的胡须,微笑道:“来请你吃饭,不行么?” 指着他,燕生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瞧得林一川直乐。 “燕生,你就安心吃吧!”林安很喜欢燕生,拉着他入了席。 满桌珍馐,燕生瞧着瞧着眼圈就红了:“林安,你人好。混出头了还记得旧情,不像雁行。他……” 门被推开,进来个戴着帷帽的男子。燕生看着他取下帷帽,后半句话忘了,拍案而起:“你来做什么?” 雁行将帷帽放在旁边,掀袍入席:“说谁不记旧情来着?林安是会熙楼的东家,我来吃白食呗。” “林安是会熙楼的东家?”燕生被他说懵了。 林安接口道:“少爷不方便出面,我替他打理。” 少爷连客栈都住不起。借宿灵光寺吃免费的斋菜。他怎么还是会熙楼的东家?燕生想不明白。 林一川有点头痛怎么告诉他。 林安接过了话:“燕生,这一切只是一个局。” “是啊,就你这傻大个儿蒙在鼓里。”雁行夹了块红烧ròu放进燕声碗里,没好气的说道,“偷偷送吃的还不要,硬要啃没二两ròu的糊麻雀。满桌子菜你不馋啊?还不赶紧吃!” 看看自家少爷,再看看林安和雁行。燕声再傻都明白过来,委屈得不得:“少爷!你,你们……” 林安和声说道:“燕声,你高兴生气都写在脸上。如果告诉你了,别人也早看出来了。少爷没有把你当外人,明白么?” 燕声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燕声。不告诉你本来就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没有你,不会有人相信你家少爷落魄到吃烤野味睡破庙码头卖艺。厚着脸皮吃扔来的馒头,靠灵光寺布施的斋菜果腹。这一路辛苦你了。我敬你。” 林一川双手敬酒。 燕声被针扎了似的跳了起来:“这怎么使得!小的只是没有想到……” 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少爷有意为之。更没想到,他家爱洁如命的少爷能倒在尘埃里生活。回想这三个多月的日子,燕生忍不住鼻子发酸。他辛苦,能有少爷辛苦吗?他脑子笨,少爷没有告诉他实情。可是少爷却陪着他一起吃苦。他还抱怨什么呢? 燕生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一口饮完了酒:“少爷,我真的没有露馅坏你的事啊?” 林一川笑了:“没有!少爷我都忍不住吃了雁行翻山越岭偷送来的ròu馅饼,你还能忍住。燕声,好样的!” 燕声憨厚地咧嘴笑了。一股香气袭来,他情不自禁张开了嘴。雁行夹着块红烧ròu塞进了他嘴里。嘴一抿就化,ròu汁连同口水咕噜一声吞了下去。 “哈哈!” 桌上三人同时大笑起来。 燕声没有着恼,只觉得满心踏实。有雁行和林安在,他终于可以放心了。“少爷,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啊?” “我爹过世前写了封书信让林安转jiāo给我。他说,二老爷勾结东厂,林家财富的三成股子就是二房付出的代价。这么多年,嫡长房给族里添了多少良田当族产,人心不足。将来也用不着顾虑他们。”林一川想起父亲的留书,仍然难过万分。 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林家基业在扬州。无论林大老爷和林一川转走多少资产,摆在明面上的东西都动不了。大老爷一死,二老爷勾结东厂,联络林氏族人,为了利益,势必要将林一川赶出林家。大老爷思来想去,顺水推舟证实了林一川是抱养的嗣子。林一川被逼出族,看着凄惨。却因此甩掉了林氏家族的拖累。 燕声的眼睛又红了:“老爷对少爷真好。” “吃菜!”林一川夹了块ròu放进燕声碗里:“现在不生气瞒着你了吧?” 燕声使劲摇头:“是我蠢。少爷知道我有一百多两银子的私房。如果我不jiāo出去,也不会连累少爷只能和我走路到京城。雁行,林安,你们也真是的。避开眼线,偷偷塞点银子给我们也好啊!” 三人又一阵大笑。 林一川无奈得很:“路上一直有尾巴盯着咱们。有银子也不能花。别再和雁行置气了。” “你们还好,走哪儿停在哪儿歇。一路有野味吃。我坐船去京城,足足啃了一个月的干馍,想吃根咸菜都厚着脸皮向船老大讨。哎,这辈子我都不想吃馍馍了。”雁行苦着脸,掰了根卤鸡腿大嚼起来,“没盐没味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 原来雁行坐船也过得不好。燕声气又消了大半,故意炫耀:“进京前少爷打了头熊,摘了个蜂巢。蜜汁熊ròu好吃得不行,ròu脆脆的,带着焦甜香,比这会熙楼的蜜汁ròu脯还好吃呢!” 那头熊是小爷我杀的!以为你家少爷随便出去逛一圈就能找到头熊?雁行斜乜着林一川。林一川回以一笑。 雁行故意叹了口气:“哎,说得口水都出来了。下次打头熊来你烤给我吃。” “行!”燕声大方地应了。 轻松就哄好了燕声,转眼间两人就和好如初,分享起一路的际遇。 “少爷,计划有变动?”林安轻声问道。 照计划,林一川身无分文离开林家后,会蛰伏在暗中,新成立的商行会慢慢将林家的南北十六行抵垮,将林家的资产蚕食掉。让东厂白费工夫。林一川到京之后,却提前发出信号来到会熙楼,林安和雁行都有些意外。 整座京城都在议论哪家姑娘会被立为皇后。林一川想到穆澜,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从扬州到京城。东厂一直盯着我。不管我和燕声过得有多惨,身边的眼线从来没有消失过。林家南北十六家行的流水已经抽空。以二老爷的才能,用不了多久商行就会周转不灵。三个月也没有让谭诚打消疑心。与其等到那时被动地等他找上门来,不如出动出击。砍了大树免得老鸹叫。” 第254章 应约而来(一) 一声春雷乍响,春雨稀里哗啦地落下。 每逢yīn雨天,谭诚的心情都不太好。 整个东厂的人都战战兢兢,唯恐触了督主的霉头。无形的肃杀高压随着大雨远远散开。东厂衙门前的大街空无人迹。对这个能止小儿夜啼的凶险之地,人们能避多远有多远,能绕道绝不选择从东厂大门口经过。 细密的雨被风吹着,像一片片白色的轻纱飘过。衙门外长街的石板地被雨水浸润出沉闷的深青色。雨水慢慢聚集在屋檐的瓦当上,一点点变得晶莹饱满。水滴终于脱离了束缚,从高处飞坠而下,在地面惨烈地摔得粉碎,在地上开出一朵小小的白色水花。 东厂衙门的守卫有些无聊地盯着水花出神。没完没了,此起彼伏的水花看得久了,他觉得眼前出现了幻觉。 一双崭新的靴子踏上了这条街。褐色的鹿皮上用金线绣着虎头。须发栩栩如生,蚕豆大小的猫儿眼镶嵌出老虎眼睛。单从靴子的做工看,不难猜出主人的富贵。而他就这样随意地踏进了雨水中。 来人撑着一柄深红色的油纸伞。油纸伞遮住了他的脸。能看到撑伞的手修长细腻,骨节均匀,指间戴着枚蓝宝石戒指。 他脚步坚定地走向东厂衙门。在守卫惊奇的目光下站在了雨檐下。 一阵风吹过,他身上的披风色泽jiāo替现出深浅的蓝,莫离的紫,点点金银碎光。这是以公孔雀的尾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5 章 捻成线,夹以金银丝织就。 这是什么人啊?把银子穿身上嫌别人不知道他有钱?想着自己可怜的月俸,守卫心里暗骂着,用喝斥声发泄着心里的嫉妒:“什么人?” 收起伞。林一川抬起了头。 年轻俊美,一身的富贵逼人。守卫又为之一愣。 他微笑道:“还请入内禀告督主。林一川应约而来。” 听清楚他说的是应约而来,守卫只迟疑了一瞬,态度变得恭敬异常:“公子稍侯。”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有小太监前来请林一川进去。 走进传闻中的东厂,林一川颇有些好奇的四下打量着。可惜这样的雨天,东厂的人也不喜欢出来走动。一路走来,他竟没见着几个人。 小太监领着他进了一个院子,在正堂前停了下来。 门帘掀起,林一川看到了梁信鸥。老熟人了,他笑了笑。 林一川这一身打扮让梁信鸥暗骂了声娘。他亲自去的扬州,亲眼看着林一川身无分文餐风露宿穷得吃不起馒头。谭诚的命令他忠实的执行,并不等于他心里没有质疑。林一川在灵光寺借宿七八天,餐餐吃斋菇素。他的人盯得紧,没发现任何异常。连谭弈都觉得追到寺里痛打落水狗没有意思。 等到林一川下山进京,转眼消失不见。他恨不得再找到人直接扔大牢里去。没想到人就主动上了门。不仅如此,还换了身奢侈到令人痛恨的衣裳。梁信鸥觉得自己的脸皮被打得啪啪作响。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林一川必有所倚仗。这让梁信鸥强行按下怒火,客客气气地问道:“林公子,你不会是来行刺的吧?” 进东厂行刺?他有这么蠢?他不是鱼里藏剑的专诸,也不想当图穷匕现的荆轲。林一川笑着抬起了胳膊。 梁信鸥不客气地搜着身。指尖传来上等锦缎柔滑厚实的质感,让他又压下了弄死林一川的想法。说起来林一川与他并无仇恨。在扬州,他也没有听谭弈的建议,使用抓他下牢这种极端手段。林一川应该承他的情才对。和谁过不去,不能和银子过不去。梁信鸥的声音压得极低:“今天天气不好。话说得不好听,心情就更不好。” 林一川朝他点了点头,表示收到他的提醒。梁信鸥很满意。 整了整衣襟,林一川走了进去。 通往后庭园子的雕花木门敞着,露出一方宽阔的木廊。谭诚负手正立在廊下,留给林一川略显单薄的沉默背影。 林一川在谭诚身后三步停住了脚步。 三步。与死神打招呼的距离。 林一川的拳能打死一头四百斤重的壮牛。三步,足够他欺近谭诚至少他从未听说东厂的这位督公武功高强。 弓马娴熟与会武功是两码事。一位将军或许能指挥千军万马,单独面对一位武林高手,绝无反抗之力。 园子里的绿树被雨水洗得油亮干净。迎春藤新抽嫩叶,在寒风中绽开了数朵娇嫩的小黄花。院落恬静自然,并无埋伏。 杀死谭诚的诱惑让林一川双手有点发痒。然而他收拢了五指,紧捏成拳,将这种疯狂的念头死死压回了心底。 自东厂看中扬州林家的产业后,两方这一年里打了数次jiāo道。林一川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权倾朝野掌控东厂的大太监。 林一川最早接触的是死在凝花楼的朴银鹰。名列十二飞鹰大档头的朴银鹰给了林一川极深的印象:稳重,谨慎,一丝不苟。 接待薛公公的宴席中,朴银鹰并不入席,仅以茶代酒。巡视各处布置不见丝毫懈怠。完全推翻了林一川对东厂中人只会巧取豪夺暴戾贪婪的看法。 紧随而至的梁信鸥心思细腻,狡猾如狐。在林园之中只以言语为剑,半是提点半是威胁,逼得林一川宰杀了两尾镇宅龙鱼。事后,林一川还不得不承认,林家养的龙鱼就是养了个灭族的祸端。 林一川见过并jiāo过手的第三位飞鹰大档头是李玉隼。扬州总督府里他劈下那一道如鹰隼般锐利的刀芒让林一川印像深刻。他甚至没有把握单独对上李玉隼时能够全身而退。 这三位东厂大档头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都能独当一面。而他们都忠心于谭诚。 窥其一斑而见全豹。 哪怕,谭诚离他仅有三步。林一川也不敢贸然动手。更何况,这里是东厂。杀谭诚,必以命换之。林一川还舍不得自己的xìng命。 谭诚终于转过了身。林一川的装扮似乎在他意料之中,他的眼神没有从林一川脸上移开半分:“杀气一现而隐。你恨东厂。恨不得杀了咱家。” 容色清癯,若非略高的眉弓下极有神的眼神,谭诚更像一个斯文书生。他的语气舒缓,并没有给人丝毫压迫感。然而林一川分明感觉到谭诚的目光直刺他的内心,窥视着他的真实意思。一层冷汗从他后背沁了出来。冷风吹过,林一川险些打个了寒战。 第255章 应约而来(二) “有点。还不至于恨到那个地步。”林一川很满意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此镇定。 “哈哈!”谭诚大笑。 笑声比常人怪异。竟让人听不出他的笑是真心的愉悦,还是别的心情。林一川心想,大概是因为身体残缺的缘故。太监的笑声都带着丝丝yīn寒之气。 “起点决定了一个人的见识与风度。”谭诚说道。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林一川不太明白,保持着沉默。 “养移气,居移体。甭说扬州知府,就算是江浙总督见着你也是客客气气。是以面对咱家,你亦能平常待之。难得。” 颇有几分高处不胜寒,连平常对话之人都无的感慨。 林一川仔细一想,处在谭诚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偏那一人羽翼未丰。朝中重臣公卿心中再恨,面上也只能客气。下面的人战战兢兢。能和谭诚自然说话的人确实找不出几个来。身体残缺,心如常人。谭诚当然也会寂寞。他心思微动,或许自己还能充当填补这么个角色。 说话间,谭诚已收回观园中风景的目光,转身步入了内堂。林一川跟了过去。 “坐吧。” 谭诚平和的态度超出了林一川的想象。他没有惶恐,极自然地坐在了下首。 小太监奉了热茶过来。谭诚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道:“咱家记得去年你爹已经应允投靠东厂,为何又反悔?” “一川年轻。血热。并非反悔,实乃不忿。” 生于豪富之家,经商有天分,上天太过娇宠。因为年轻热血易冲动。是以不忿东厂高高在上的姿态,攀上锦衣卫想反抗。 林家总要在朝中找点靠山。东厂锦衣卫对林家来说都一样。厌恶东厂,锦衣卫的名声也没好到哪儿去。这个解释谭诚接受了。 “咱家不记得,与你有约。年轻人,胆子很大。” “我迫不得己自请出族,放弃了继承权。如果无用,东厂就不会一路跟随,盯着我不放了。一川思忖着,督主应另有期许,所以应约而来。” 不卑不亢。明明是已到穷途末路,仍然高昂着头。谭诚觉得林一川真的很有意思。他打量了片刻:“咱家为何对你竟有一见如故之感?” 几乎没有人像林一川,初次见面就能和他随意聊天。他对林一川生出一丝熟悉的感觉。这让谭诚分外诧异。 林一川机敏的答道:“许是在下与督主有缘。” 这个回答再次逗笑了谭诚。 “阿弈是我的义子。你打了他。我这个当爹的,总不好不护短。你给个说法?” 如果说任由处置,就失了风骨。如果不认错,谭诚明白表示要护着自己的干儿子。林一川沉默了会道:“再来一回,我照打不误。” 哐当! 谭诚手中的茶盏扔到林一川脚下,摔得粉碎。 就像是记号,四名番子执刀冲了进来,立在门口虎视眈眈。只等谭诚一声令下,就要拿了林一川。 “年轻,热血。不是什么坏事。只是有时侯坏了事,想要悔改已无机会。”没有看到林一川的慌乱之色,谭诚挥了挥手。番子无声退下。 等小太监躬着身进来收拾干净,谭诚想了想道:“你向阿弈磕个头赔礼,这事就揭过去了。” 林一川坚定地摇了摇头:“他有本事,我让他打回来。” 谭诚缓缓说道:“我让你跪,你也不肯吗?” 迎着谭诚的目光,林一川再次摇头。 谭诚眼瞳微缩,眸子里寒意闪烁。 “您不缺使唤的狗。” 很有意思的年轻人。谭诚没有说话。空气就此凝固。 林一川浑身毛孔都收缩起来。他感觉到了危险与杀意。 人的直觉说不清道不明。甚至没有缘由。但他就是感觉到了,这一刻,谭诚想杀他。 努力不让自己露出丝毫破绽,不在谭诚面前流露怯意。但林一川知道,他已经在谭诚的注视中紧张得心扑通狂跳。 就在林一川差点绷不住的时侯,谭诚开口道:“没有林家基业支撑。你不过只是个有经商天份的人才。天下人才何其之多,心甘情愿做咱家的狗。咱家为何要用你?” 他一开口,紧绷的空气慢慢松弛了。林一川似在思考如何回答,暗暗地调整着,直到他确信自己一开口不会让谭诚看出破绽,这才回道:“不是每个人才的爹都是林家大老爷。” 谭诚哈哈大笑。 笑声透过门帘传了出去。站在院子里的梁信鸥愕然。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天并未放晴,雨下得更密。这样的天气,能让督主展颜大笑,林一川当真是个人才。 内堂中,谭诚正笑看着林一川:“看来你真的给林二老爷留了个空壳子。” 林一川拂了拂衣袍,沉水缎的质感极好,毫无一丝褶子:“就算是空壳,那也是金子打的。” 林家的南北十六家商行,无数的店铺田庄。也是一笔惊人的财富了。 谭诚笑问道:“为何还要装出一副穷困潦倒的模样?” 林一川老实回道:“树大招风。没有靠山,无疑是一个小孩抱着块金砖,谁都能抢走。可不也没瞒过督主?您若信了,也不会让东厂的人一直盯着我。老实说,这三个月来,在下实在受够了。有钱不能花的滋味,不如没钱。” 费尽心思逃了。没逃脱。所以转回东厂衙门,认输,投诚! 如果把林二老爷现在掌控的财富喻为一层空壳。那么林一川手中的财富就令人咋舌了。皇帝不差饿兵。东厂也要养人养狗。谭诚当然需要钱。 似乎林一川所有的行为都合符常理。他没有道理拒之门外。 “既然知道你身藏巨富。进了东厂由不得你不吐出来。咱家不需要和你谈条件。” “钱是死的。有人会经营,才能钱生钱,利滚利。”林一川早料到了这种可能,左右看了看,拎起了茶壶走到了谭诚面前,稳稳地续着茶水,“好比这碗茶,总有饮尽的时侯。总要有人细心侍侯着往里续水。” 他把茶壶轻轻搁在旁边,端起了这盏茶,掀袍跪在了谭诚面前。 重新续入热水的茶盏冒着热汽。林一川的手稳稳举着茶,不高不矮,正是谭诚伸手可拿的位置。 谭诚没有言语,透过缥缈的水雾看着他。 他仿若才发现林一川有着极其俊秀的眉眼。想起京中女子对许玉堂和谭弈的评语。谭诚想到了俊美温润的年轻皇帝。似乎他看到了另一个能与肩的美男子。 这一沉思显然时间过长。好在林一川习武,手中的茶盏仍然端得稳当。只是茶水渐渐地凉了。林一川的心也沉了下去。谭诚仍然不会接受他? 手中蓦然一轻。谭诚取走了茶盏,浅啜了一口。 林一川没有料到,竟有些发愣。他的反应消除了谭诚的些许疑心,眼里的冷漠化开了:“怎么还愣着?” “一川叩见督主。”林一川深吸口气,眼睛闭了闭再睁开,掌心贴地,以额触地,行了认主的大礼。 “阿弈是咱家的义子。相当于你半个主子。此时咱家让你跪他致歉,你可跪得?”谭诚老话重提。 林一川抬头挺直了腰,依然倔强:“任他打骂,绝不还手。属下……只跪督主!” 数息之后,谭诚bào发出今天的第三次大笑:“起来吧。” 林一川微松了口气,算是过了最难的头一关。 雨不知不觉停了。大风将堆积在京城上空的yīn云悉数吹散,天空有了几分舒朗的模样。 梁信鸥听着里面的笑声,望着突变的天色,生出些许唏嘘感叹。自朴银鹰死后,东厂十二飞鹰大档头就少了一位。看来,今天又凑齐了。 第256章 早朝风云 宫城仿佛也被春天的雷雨影响,并不平静。早朝时分,年轻的皇帝毫无预警的突然下了一道圣旨:此次采选,一后数妃皆从五品以下家世的采女中出。五品以上人家的采女全部遣返归家。即日起昭告全国。 朝野震动。 散朝之后,胡牧山走出大殿,瞥见许德昭沉着脸站在汉白玉栏杆,一看就是在侯着自己。他拂了拂袍角,含笑走了过去:“承恩公。” 听着这声承恩公,许德昭就觉得自己成了上门的赘婿,憋屈得紧。 皇帝突然下达的旨意自然受到百官劝阻。年轻的皇帝心意已决,态度温和如初。面对出班进进谏反对的官员,无涯体贴而幽默:“众卿都想把女儿嫁与朕,实乃一片忠心。然,朕却不舍众卿辞官。让朕坐在这空空的大殿之中真成了寡人。” 官员们被皇帝说糊涂了。什么时侯有着中女儿进宫,就得辞官的说法? 不等官员们想好如何奏对。皇帝继续说道:“朕读史书,历朝历代都有外戚权大,祸乱朝纲之事。如众卿爱朕,愿送女入宫。相信也能体恤朕的苦衷,上表辞官避嫌。” 想让女儿进宫为后为妃,皇帝也不反对。为避免外戚干政,就请辞官避嫌吧。 皇帝占了先机。先用话堵死了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6 章 员们的进谏。谁好意思这时侯站出来对皇帝说,我家女儿要做嫔妃,我还要当个有实权的外戚? 朝堂上正站着最有权的外戚,礼部尚书,承恩公许德昭。他被百官的目光刺得老脸火辣辣的,心头恼意顿生。许德昭抬头望向高坐金殿之上的皇帝。舅甥俩的目光在空中无形相遇。皇帝幽深的目光让许德昭瞬间恍然大悟。 前些天皇帝的软弱退步不过是麻痹他罢了。想好了应对然后才在今天早朝时突然下旨。当时自己有多么得意。今天皇帝就有多么满意。如果不是在这早朝大殿之上,许德昭真想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一声:“装得好一副乖巧模样!” 无涯并没有和许德昭以目光为刀剑,拼个高低。他是皇帝,他的目光当然要比许德昭看的人更多,看得更远。他很快就将目光转向大殿之上的朝臣,甚是为难地说道:“礼部呈上来的名册之中,内阁学士家的千金有三位,六部尚书侍郎家的千金有七位。地方州府总督家的闺秀也有十来个。勋贵家的姑娘也有七八个。而朕这后宫的主位不过一后八妃九嫔。位份有高低,朕手中这碗水无论如何也端不平,更不愿意看到众爱卿伤了和气。因此有此旨意。” 官员们被说得一愣。这么多勋贵高官家的闺秀,如何排位?后宫主位是有数的。凭什么你家闺女册封八妃九嫔,我的女儿就只能当个美人才人对你曲膝?老夫的官位还比你高,难不成将来还要因为女儿的位份低了就对你低三下四?低品阶的官员细细思量也暗暗叫苦。如果皇帝存心打乱朝中秩序,册立自己的闺女为妃,上司的女儿为嫔。明明位份更高,却要因为自己这个做爹的品阶低了,对人曲膝不成? 将百官众态收入眼中,无涯放松了姿态,戏谑道:“将来朕的后宫佳丽们争风吃醋打将起来。诸位爱卿因拳拳爱女之心吵闹着让朕雨露均分。后宫不安,前朝不宁。叫朕还能躲到哪里去?” 态度异常鲜明:你们能够不理会朕的家事,朕就接纳你们的女儿进宫为妃。 前朝与后宫向来息息相关。谁敢应承下皇帝的要求? 百官无言以对。 许德昭突然发现明明门下中书六部三司都有自己人,他却无法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站出来把册立之事揽上身。立谁为后,册谁为妃嫔,终究有个位份高低的问题。得罪了人,就等于让政敌白拣便宜。当初恨不得皇帝的后宫都是自己人的闺女。现在却恨报上去的人名太多了。所以,他再恼火,也只能忿忿地闭嘴。 胡牧山这位内阁首辅大人又一次发挥了墙头草的精神,像一只连接木器的楔子,准确地大殿安静的瞬间出列,带头表明了内阁的态度。瀚林院又有几个老不死的清流紧随而出,三呼陛下英明。终让皇帝得了逞。 许德昭恨皇帝对自己虚与委蛇,更恨的人是胡牧山。他已经想明白了。若无胡牧山在背后撑着,皇帝不见得会有直接下旨的底气。 想当初胡牧山在自己面前如何低声下气,口呼大人。许德昭不羞辱他一番,着实气不过。是以退朝之后,他特意在殿前等着。 此时胡牧山口呼承恩公,明显是用早朝的事讥讽于他。 许德昭yīnyīn地盯着胡牧山道:“终年打雁,反被雁啄了眼。胡首辅好本事!” “没本事也做不得帝师,当不了首辅啊。”胡牧山感叹道。 他怎么以前不知道胡牧山脸皮这样厚?许德昭听着他自吹就来气。不是他与谭诚相争,能把这个首辅的位子争来给胡牧山?原以为风吹墙头草,两边倒。没想到胡牧山最终倒向的竟然是年轻的皇帝。 “首辅大人可看仔细了,想要再站上墙头观风向可就难了!” 胡牧山微笑道:“墙头那点土也就够长出一丛狗尾巴草。胡某不才,还指望在脚下这方沃土中长高一点壮实一点。” 许德昭讥讽道:“莫要事到临头才发现,你所选择的地方不过只有一层浮土,扎不下根。到头来无处容身。” 胡牧山呀了声道:“听承恩公这么一讲,本官甚是惶恐。看来只能努力四处挖点土,免得枯死了。” 四处能挖什么土?这是明告诉自己要撬他的墙角抢他的地盘!许德昭恨极:“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哪家没有闺女参加采选。胡首辅得罪的可不是老夫一个人!” 望着许德昭气咻咻离开的背影,胡牧山摇了摇头,喃喃说道:“选谁不选谁,都要得罪人。不如通通不入选。皇上这招甚是高明啊。” 怼上胡牧山,他的厚脸皮让许德昭一拳落了空。与谭诚的相会,更令许德昭愤怒。 依然是那条空寂无人的窄巷。依然是在初春时节。只不过下轿走过来的谭诚身边还跟了个俊朗挺拔的年轻人。 许德昭微微蹙眉。他与谭诚jiāo谈时,从来没有东厂的人能踏近三丈之内。包括谭诚宠爱的义子谭弈。 跟随在谭诚身边走近的年轻男子让许德昭很不高兴。他很讨厌对方的眼神。他的瞳色似比寻常人更深,幽幽望不到底。仿佛最近在哪儿见过,竟有一丝熟悉感。 “生意上的事,咱家是外行。”谭诚的话打断了许德昭的思绪。他朝林一川说道,“咱家新收了名大档头。将来与承恩公府的生意往来都jiāo给林一川打理了。” 林一川上前半步,抬臂揖首,态度恭敬又不见谦卑:“一川见过大人。” 与谭诚的生意……许德昭的眼神闪了闪,对林一川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只是并无更多了解。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林一川再次向谭诚抱拳行礼:“属下告退。” 没有多余的话,更没有过多打量许德昭,利索地转身退回到了数丈开外,站在了谭诚的轿子旁静静地站着。 许德昭瞥了眼谭诚:“你放心?” “让你放心的朴银鹰死了,咱家就放心了。”谭诚淡淡说道。 许德昭被呛得无言以对。 朴银鹰最早是许德昭的人,为处理两人之间的生意与往来,进东厂做了大档头。因一颗金珍珠被谭诚发现他暗中成了皇帝的人。借了珍珑之手将他除去。 许德昭不想再提朴银鹰,将今天的怒意发作了出来:“督主眼瞧着皇上任意妄为在朝堂上不发一词,难不成你甘心将来的后宫妃嫔中没有自己人?你可别忘了,太监能依附的只有这座皇宫。” 谭诚背负在身后的手握紧成拳。当面被骂太监是无根之人,对谭诚来说,就是最大的羞辱。哪怕怒极,谭诚的养气工夫也没让显露分毫情绪。他的语气依旧淡然:“去年咱家就说过。雏鹰已经迫不及待想飞上蓝天。可惜承恩公自视太高,把鹰当成了鸡。如今又得一个胡牧山助他肋下生风。可见承恩公的眼力远不如当年。” 这是去年二月两人在巷中相会时谭诚的提醒。许德昭自认为是皇帝的亲舅舅,在朝中早已架空了皇帝。不仅没有想办法折断皇帝的双翅,反而想借其之势和谭诚争权。 提起胡牧山投向皇帝,许德昭又一阵恼怒:“你就说如今怎么办吧?” 谭诚尖声笑了起来:“咱家虽然讨了一个妃两个嫔。也没指望着送去的人皇上会宠爱。如今落了空,咱家也没觉得可惜。只是承恩公喜欢把鸡蛋摆在一个篮子里。难怪会如此心浮气躁。” 许德昭眼瞳收缩。这么说谭诚并非全荐的高官之女。 “说起来咱家是无根之人,不懂男女情爱很正常。承恩公妻妾成群,怎不懂男人的心思?”谭诚自嘲的话中含着无尽的讥讽,“硬塞给皇上的,再美也失了趣味。何况明知是你我所荐,皇上会宠幸吗?荐了阮侍郎的千金做皇后拉拢于他。等他心疼女儿独守空闺时,究竟会谢承恩公举荐有力不是恨你将他的独女推进火坑?再等到他因女儿为后,做不成兵部尚书,仕途之路断绝,亲家兴许就成了仇敌。咱们这位皇上聪明得很,知道如何以后宫控制朝堂。不过,宫里头还有一位太后娘娘。咱家言尽于此,告辞。” 许德昭在无人的巷子里站了许久。回府之后便称病,将选秀的一并事务悉数扔给了礼部侍郎。放任不管。 第257章 十八佳丽 在这场皇帝与众臣的博弈中,唯一得利的人是许太后。她绝不希望皇后出身名门,成为后宫之主。她才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精力旺盛的年纪。静居慈安宫,和心如死水的老太妃们一样跪着菩萨,念着佛经度过余生,那该多么寂寞。 雨过天晴。御花园的花争先恐后结蕾绽放。心情大好的许太后下了懿旨,在园中办了赏春宴。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赏春宴赏的不是御花园的春色,而是借机让年轻的皇帝赏一赏由太后终选定下的十八位佳丽。 宫人们的态度无比谦卑,好奇地猜测着,这些出身不高的采女谁会鱼跃龙门,成为未来的皇后。 出生不高的采女中,仍然有自己人。许太后在心里默想着兄长许德昭递来的名单,目光从姑娘们脸上掠过,落在右边末桌的一位姑娘身上。 自从听无涯提过之后,许太后就上了心。她暗中嘱人远赴邱明堂老家探访,没想到真找到了邱明堂的妻儿。邱田氏在三年前过世。守孝三年,耽搁了邱莹的婚事。许太后将十八岁的邱莹接到了京城,直到今天才让她入园赴宴。 邱明堂死后,邱莹随母亲回了老家生活,从来没有离开过河南。她也根本不认得皇帝。无涯究竟打哪儿喜欢上这位姑娘的?许太后万分疑惑。 难道是出于对杜之仙尊崇,想替过世的杜之仙补偿邱明堂一案的心思?不论如何,心疼儿子的许太后也不想违了儿子的心意。后宫多一位妃子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只是,以邱莹的姿质委实配不上皇后之位。就算自己能轻易掌控她,这样的皇后也难以服众。许太后想,等皇帝见到邱莹后,她要好好和他谈一谈了。 春宴上,姑娘们坐得端庄,以最淑女的姿态欣赏着歌舞。各自心头另有一番思量。 彭采玉坐在最末一桌下首,与邱莹同桌。面对这一席繁华,她如坠梦中。 圣旨筛下那些高官之女时,彭采玉幸运地赢了一半的对手。又因陈瀚方那位礼部学生的暗中动作,她又幸运的成了能入园赴春宴的十八位佳丽之一。 自从父母过世之后,她回到老家依附族人生活。只想着进宫哪怕留下来做个宫女,也比嫁个农汉强。如今却在采女们羡慕的目光中走进了御花园,与太后太妃们坐在一起。能得到一个哪怕最低的位份,一跃成为宫里的贵人。 恍惚的时间太久,又有歌舞助兴,彭采玉竟然没听到皇帝到来的声音。直到衣袖被邱莹轻轻扯了扯,她才回过神来。 猛然一抬头,她看到了一张谪仙般的脸。他是……皇上?一股血直涌上面颊,彭采玉手忙脚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行完礼的。 无涯摆了摆手,示意姑娘们免礼,让歌舞继续。他走了几步,忍不住回过头看了彭采玉一眼。末座的那位姑娘红着脸低头坐着,分明就是一张极陌生的脸。他心里一阵黯然。 采女中并无邱明堂之女。无涯自嘲地想,他怎么仍然还抱着一丝幻想? “皇儿。”许太后偏过脸,示意他看邱莹,低声笑道:“邱家的那个女孩邱莹,母后给你接来了。” 无涯大吃一惊,险些站了起来。 儿子的表现让许太后得意地笑了笑,又有些忧虑。儿子分明对邱莹进宫极为上心。她意有所指:“你仔细瞧瞧。” 顺着太后的示意望过去,无涯的目光显得有些茫然。左边一排全是陌生的脸,难道母后说的那个眉如新叶的姑娘?她的眉和穆澜的眉太相似,乍一看几乎令他闪了神。 “认出来了吧?”许太后试探着问道。 “母后,您瞒得倒紧。”无涯似是而非的回着话。他嘴里有些发苦,没想到母后竟然找到了邱明堂的亲生女儿,还偷偷接进了宫。他心里突然激动起来,难道是因为这样,穆澜才无法用邱氏女的身份进宫选秀?她现在在哪儿?无涯一时竟坐不住了。 落在许太后眼中,却觉得儿子太过在意邱莹。她暗暗叹了口气。邱莹随母返乡后,家道中落,靠着几亩良田过活。完全就是个乡下村姑。这样的女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为皇后。 “无涯,宴后送母后回宫可好?”许太后望着眼前这十八位佳丽,想着朝中的人脉关系,决定和儿子好好聊一聊如何定下这些女子将来的位份。 无涯听着就站起了身来:“母后既然乏了,朕送您回宫吧。” 许太后愕然。 然而皇帝开了口,许太后从善如流起了身。 不知母子俩回宫后如何商议。第二天赐封的旨意就下了。 令众人惊愕的是,圣旨一共册封了十七位女子。没有皇后,也没有妃。连一位嫔都没有。位份最高的是一位婕妤,一位昭仪。剩下的都是美人和才人。 晓得皇帝的容貌不输许玉堂和谭弈,是那位曾经在街头引人追逐观看的谪仙般男子后,京城的深门大宅中不知有多少位千金哭闹折腾着要进宫当宫女。比之当年礼亲王之女苦追杜之仙还要来得猛烈疯狂,愁得官员勋贵们被家中的夫人揪断了无数根胡须。 因此皇帝的这道圣旨让五品以上的官员勋贵们竟没来由的觉得熨帖。那些身份平庸出身低微的女子封了后宫高位,被送回家中的女儿们如何自处? 只是百官们仍然觉得此次选秀,没有选出一位皇后不太妥当。却似约好了一样,没有官员进谏。 大概人心生来长得不平,自家女儿没那福份,何苦便宜了别家女子? 转念又想,皇帝想让这些女子从低品阶开始,以此磨炼其心xìng,择出皇后人选。那就如此吧。哪一个官员不是从低品阶做起,朝着内阁奋斗一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7 章 或许这次参加选秀的高官女子太多,皇上一碗水实在搁不平。等到明年,不以选秀之名送女儿进宫,皇上也没说不可以。 一后八妃九嫔,不是都还空着吗? 旨意同时也带给了勋贵官员们希望。 于是,朝堂中因为选秀掀起了波澜如同浪潮拍在礁石上,势头虽猛,却终碎成一地泡沫,了无痕迹。 选秀的大戏由此落了幕。 第258章 昭仪承恩 彭采玉轻一脚浅一脚踏进永寿宫的偏殿。妆镜中的自己头戴九翟冠,身着鞠衣,陌生而华丽。 “昭仪。彭昭仪。”她喃喃念着。彭采玉从将被族人说亲给农汉到成为皇帝的女人,不过数月时间。在十八位佳丽中位份排在第二,又是另一重惊喜。 美人以上的品阶就能从家中带一名服侍的婢女进宫。穆澜险险迈过了宫廷的门槛,随彭采玉一起来到了永寿宫。 册立的后宫女子不少,位份都低。六品翰林院侍读家的千金才艺美貌双全,封了婕妤,住进了储秀宫。永寿宫里只有彭采玉一人居住。更多的美人与才人仍挤住在一起。身份只是昭仪,所以彭采玉住进了偏殿。 这里,穆澜来过。核桃以冰月的身份进宫之后,就住在这里。旧地重来,她和彭采玉一样感慨万分。 她已经不需要再揣度。彭采玉能封昭仪,住进永寿宫,都是无涯的意思。 只因为彭采玉的眉修剪得和自己一样,无涯就如此。穆澜不敢想下去。无涯的深情沉重地让她喘不过气来。 他会很快来见彭采玉,仔细瞧她的眉。那么,自己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收拾起情绪,穆澜认真扮演着贴身侍女的角色。她走到彭采玉身旁,服侍她卸妆。 彭采玉伸手拦住了她:“霏霏,让我再看一会儿。我觉得像在梦里。” 在极短的时间里,生活发生的巨烈变化难免让人生出不知所措的情绪。彭采玉久久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直到真的相信,镜中神态端庄大方的人就是自己:一个前县令的孤女。一个被祭酒大人接到京城后才有实心金钗chā戴的穷姑娘。 她的手摸到了鬓旁,慢慢抽出一枚金镶珍珠的掩鬓。握在手中,珍珠冰凉圆润,金子沉甸甸的,终于让她有了实质的感觉。 “母亲过逝之后,只有nǎi娘陪着我。三叔待我已经极好。过年的时侯也给我买了对银丁香的耳塞。有米粒大小。背着三婶塞给我。”彭采玉眼泪哗的淌了下来,“母亲偷偷留了一套金头面给我。说给我准备的嫁妆。那些年一点一点地让nǎi娘绞了,换成银钱……寄人蓠下,衣裳短了自己买布镶个滚边又能穿一年。嘴馋了想吃碗米粉都要自己花钱。等到及笄,没有嫁妆。只有曾是县令女儿的身份。三婶说这身份不值一文钱。能找个有几亩田的乡下殷实人家,就对得起我爹娘的嘱托了。我让nǎi娘去打听,对方给了十两银子的聘礼……” 她受不了那样的屈辱。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给陈瀚方寄去了一封信。 穆澜也是走江湖卖艺长大的。穷的时侯荷包比脸还干净。几文钱吃碗馄炖就开心得不得了。她心里明白彭采玉的苦楚,轻声安慰道:“娘娘如今进了宫,封了昭仪。” 是啊,她已经是昭仪娘娘了。她的年俸有几百两银。拿着十两银子聘礼的乡下汉子再也娶不到她了。彭采玉破涕而笑:“让你见笑了。” 在御花园和皇帝无意中目光相撞的情景蓦然出现在脑海中。他生的真美,叫她看直了眼。彭采玉呀了声,晕生双颊。她进了宫,封了昭仪。这么说,她很快就会服侍皇上了? 彭采玉捉住了穆澜的手,忐忑不安:“霏霏,我的容貌还不及皇上……我长得不够美,皇上会喜欢我吗?” 毕竟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女。从前全部的希望是摆脱寄人篱下的生活,不愿嫁给婶娘嘴里的农汉。现在进了宫,所有的情感和生活都将依附那个宫里唯一的男人。穆澜完全能理解彭采玉的心思。但是她的问题穆澜无法回答。她已经完成了和彭采玉的jiāo易:助她进宫。无涯的感情穆澜无法作主。 她委婉地说道:“娘娘,如今这后宫之中,您仅次于郭婕妤,已是极瞩目的一位。我家大人已经竭力相助了。” 陈瀚方怜惜同年留下孤女无依无靠,接了她进京,请了名师在别苑教她礼仪。还助她进宫当上了昭仪。他却不能,也无法再帮着她去赢得一位帝王的心。 彭采玉愣了愣,马上就明白过来。她敢写信给陈瀚方,就不是个柔弱认输的xìng子:“我明白,在这后宫要靠我自己努力。” 这深宫里,得了位份的年轻少女已经有十几个了。一后八妃九嫔尚空着位置。如果和无涯之间没有隔着满门血仇,如果她也成了其中之一……穆澜无法想象自己和彭采玉一样,走进后宫争宠的战场。不是争不过,而是不屑为之。总不能拿出珍珑刺客的手段去除掉情敌吧?如果两个人之间情感需要靠和别的女人争斗来维系,又有什么意思? “彭昭仪接旨!” 外头传来太监异于常人的声音。 彭昭仪才进宫,皇帝当晚就要宠幸。传旨的太监很诧异彭昭仪最多只能称得上清秀的容貌。心里犯着嘀咕,态度无比和气。细细吩咐jiāo待各种事情,最后柔声提醒道:“戌中时分承恩车会来接娘娘。莫要误了时辰。” 承欢之地不会在永寿宫。今晚不会见到无涯。穆澜松了口气。 她心头警醒。暗暗问自己怎么会是这般反应。在拿到父亲留书之后,她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进宫就是为了与无涯兵刃相见。为何此时竟然盼着见面不要来得太快? 服侍彭采玉香汤沐浴,换上软薄长裙。少女曼妙的身段在轻纱薄绸中若隐若现。穆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晚彭采玉将被响着铃当的承恩车接去被无涯临幸。 上妆时,她用螺黛扫过彭采玉的眉。看着她粉嫩中带着晕红之色的脸颊,露出无限娇羞之色。她的心软了。 “娘娘,今晚您已令众人瞩目。无论如何,娘娘在人前都要注意仪态。” 穆澜的话将沉浸在幸福幻想中的彭采玉喊醒了。容貌平凡,得封昭仪已出尽风头。又越过了那位婕妤,头一个被临幸。她拧紧了帕子,心里忐忑不安。她终是心智坚定之人,静坐了会儿开口道:“霏霏,你提醒得对。我太过忘形了。” 送走彭采玉,穆澜坐在了灯影的暗处。她苦笑着想,她话里的真实意思并非彭采玉所想。她只是不想让彭采玉今晚因伤心而失态。 因为,无涯头一个临幸彭采玉最大的可能只是想再仔细看看她的眉毛罢了。 第259章 赏眉 重重帷帐被侍寝的女宫带着宫女们无声挽起。灯影绰绰,照亮了跪伏在床前的女子身影。 隔着最后一重轻纱,无涯比了个手势。服侍的宫人躬身退下了。将空间留给了皇帝和昭仪娘娘。 彭采玉跪在厚厚的地毯上,心如擂鼓。皇帝的脚步就停在那一重纱帐之后。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 然而皇帝站的时间太长了。他为何迟迟不进来?彭采玉好奇地悄悄抬起了头。 无涯正掀开了帷帐。如同在御花园中一样,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彭采玉像受惊的兔子,飞快地低下了头。 一眼。只需一眼,无涯就确定跪在自己脚下的女子长着和穆澜一样的美丽眉毛。像大树在春日舒展筋骨抽出的新叶。像雨后的竹枝上被洗净的清新绿叶。极有精神。 “起来吧。” “是。” 彭采玉盈盈起身。不知所措的揉捏着腰间的衣带,再不敢抬头与皇帝对视。 无涯静静地看着她,转身坐下了:“朕还有奏折要看。饮了这碗羹,你先就寝。不用等朕。” “是。” 彭采玉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桌上放着两碗宵夜。甜羹散发着热气,彭采玉端起碗又偷偷睃了皇帝一眼。 橙黄的灯光勾勒出一张线条极优美的脸,无涯优雅的吃相让彭采玉看得出神。 注意到她的目光,无涯和声问道:“怎么不吃?” 彭采玉回了神,几乎把脸埋进了碗里。几口便喝完了甜羹。 “朕看着你睡。” 皇上竟然要先看着自己睡下,再去批阅奏折。这是何等的宠幸!彭采玉浑身轻飘飘的,都不知道自己如何上的床,最后的印象停留在皇帝站在床前,温和地注视着自己。 看着彭采玉陷入昏睡,无涯轻吁了口气:“方太医给的yào果然有效。” 他在床沿旁坐下,随手捡起彭采玉的手帕覆在了她脸上。只露出了饱满的额头与那两道眉。 在无涯眼中,那两道精神的眉毛下是穆澜清亮如秋水的眼眸,精致如画的容颜。少年的爽朗,英气,笑容灿烂照亮了他久在深宫yīn云密布的心。 “那时,朕以为喜欢上一个少年。” 以为喜欢上一个少年,所以痛苦挣扎过。 然后知晓她是女子,担心戳穿两人身份后再不能平等相对。相恋也带着忧伤。 直到了解她的身世。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是他的父皇,她全家人的xìng命。相爱亦伴随着无奈难过与苦涩。 深宫安静,直到此时无涯才卸掉了所有的防备:“如果可以,我宁肯不认得你。” 不相识,就不会相恋。不相恋,就不会相思。 相思是dú。无涯却寻不到解yào。 穆澜没有进宫。而他必须选秀立妃。 赐封的旨意一下,他感觉是自己在挥刀斩断了穆澜最后进宫的路。 “我没有想到。邱明堂的妻女尚在世间。是我的错。”无涯想起春宴上被母后突然带来的邱莹,苦笑起来,“我给了她两个选择。给她择门好亲事,或是留在宫里。她去了尚衣局。说手中有活过得踏实。我会嘱人照顾她。” 无涯对穆澜不是没有怨:“如果是因为邱莹的存在,让你无法冒名顶替进宫。为何要消失?为什么不来找我?穆澜,你究竟是无法进宫,还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可是他上哪儿找她?他坐拥江山,却被这座宫城禁锢着脚步。 无涯将脸埋进了手中:“你不会再来了。哪怕我没有立后立妃封嫔,你都不会进宫了。”,掌心渐渐湿润。他深深呼吸,想拼命控制着自己,却无能为力。 只有未熄灭的宫灯沉默地看见年轻的皇帝在深夜里独自落泪。 良久他才抬起头,微红着眼睛望向睡着的彭采玉。手指颤抖着轻触着她的眉,缓慢地勾勒着。心事如溃堤之水在这无人的寝宫喷涌而出:“我都明白的。不给池家一个jiāo待,不查明当年的真相,你永远无法和我一起。那是你的父母亲人。你过不了那道坎。也没办法迈过去。可是,你能不能先来我的身边?我的父皇就该饮下那碗虎狼之yào吗?不是我做的事,为何要让我来背负?逝者已矣,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携手往前看?” 无人答他。 手指触着眉,仿佛穆澜就在眼前。无涯的语声渐柔:“这次选秀没有见到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那么多勋贵高官之女,一个也不敢册立。我不想册立,也不敢册立。她们不是我心之所爱,所以不想要。更担心册立之后她们尊贵的身份带来无尽的烦恼。你看,我还是做到了。人人都说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前朝至今,并非如此。仅有皇后相伴的皇帝不止一个。我只想娶你。” 熟睡中的彭采玉毫无反应。 无涯的手指一颤,从她的眉上收了回来。他俯身低头看着。仿佛那两道眉是世间最美的风景,令他难以移开目光。 “再相似,也不是你。” 他轻声一叹,拿开了手帕,看了眼彭采玉陌生的容颜,然后转身离开。 这一夜,御书房的烛火垂泪不停。 “娘娘,该起身了。” 女官的声音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渐渐近了。彭采玉嘤咛了声,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明黄的帐子,宽大的床让她想起,自己睡在何处。她扭头四望,不见皇帝的身影,吓得脸色大变。她竟然睡着了!彭采玉强自镇定着,忐忑不安地被女官们服侍着起身,一步三回头离开。 天还黑着,承恩车的铃当悠悠在宫巷中响起。将头一位承恩的彭昭仪送回了永寿宫。 流水般的赏赐被送了来,永寿宫宫人们齐声道贺,让彭采玉应接不暇。 直忙到天色微明,终于能安静坐下,彭采玉才将穆澜拉进了内室。 见她神色慌乱,穆澜暗暗叹息:“昨晚可有什么不妥?” 彭采玉拼命地摇头,沮丧极了:“我,我一个人竟然睡着了!一觉睡到被女官叫醒。我没有侍奉皇上。你说,皇上还送来这么多赏赐,是好还是坏啊?” “娘娘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个人睡到被女官叫起?”穆澜眼里闪过古怪的情绪。无涯,他该不会看着彭采玉看了一晚上吧? 彭采玉重重地点了点头。 只为了一双相似的眉,无涯令彭采玉昏睡了整晚,看了整晚。一抹突如其来的疼痛从穆澜的心间席卷而来。 想过为彭采玉修剪出相似的眉会引起无涯注意。然而这一刻从彭采玉嘴里知晓。穆澜却很想哭。 “霏霏,有什么不对吗?”见穆澜拧紧了眉,彭采玉不由有些紧张。 穆澜微喘了口气,挤出一丝笑来:“没有。皇上若不满意,就不会有这么多赏赐了。” 彭采玉高兴起来:“我也是这样想的。” 希翼的光在她眼中闪烁。下一次承恩,她一定会好好侍奉皇上。 这一刻,穆澜只盼着无涯早点来。来得迟了,她怕自己会承受不住心被凌迟的痛楚。 第260章 扫地的宫人 诚如穆澜所言,册封昭仪,皇帝的第一次宠幸让彭采玉成了后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8 章 所有人谈论的话题。她在侍寝时扔下皇帝一觉睡到天亮,无可避免成了一个笑话。却不是没有好处的,第二天向太后请安时,贵人们投来的目光少了几分刀剑之意。 太后心里清楚,彭昭仪是孤女。送她进宫的人是礼部的一名低阶官员。这名官员和彭昭仪的父亲有jiāo情,怜惜孤女。当许德昭所荐的高官之女被圣旨刷下去之后。彭昭仪意外成了许家可用之人。 能为许家所用,又是孤女。太后很满意彭采玉,不动声色为她争来了昭仪的位份。皇帝很自然地接受,并第一个宠幸。让许太后对彭昭仪格外看重。 以为会受到太后责备。太后却殷殷教导勉励,称她是太可爱的小姑娘。彭采玉毫不掩饰自己对太后的孺慕之情。许太后很是欣慰。双方皆大欢喜。 相对于彭昭仪的幸运,郭婕妤日子就难过了。 在进宫的头一批贵人中,郭婕妤位份最高。她年方十七,容貌清丽,素有才名。父亲是清贵的翰林。人们觉得这才是皇帝应该喜欢的女人。然而,皇帝第一个宠幸的人不是她。对郭婕妤来说,这是种无言的羞辱。 当皇帝第二天下朝之后驾临储秀宫,太过年轻的郭婕妤没忍住,哭了个山崩地裂。xìng情温和的皇帝并没有因此恼怒不喜,而是在储秀宫中与郭婕妤下棋消磨了一整天,直至掌灯时分才。 郭婕妤的眼泪教会无涯从另一个角度去思考问题。 年轻的皇帝从后宫女子身上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存在感。他好像突然开了窍,不再像从前那样专注于政务。今天约人赏花,明天听人弹琴。新晋的贵人一个也没有冷落。 文武百官皆心照不宣,会心而笑。皇帝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很正常不是?且从上一代起,皇家子嗣单薄。绵延子嗣是年轻的皇帝肩头的重任。至于政务,有内阁,有朝臣,足矣。 仿佛又回到了皇帝亲政之前。许德昭和谭诚分外满意。美中不足的是胡牧山统领的内阁隐隐有了鼎立之势。 皇帝留连后宫数天,彭昭仪再没有得到召见。 彭采玉最初的激动在等待的时间里渐渐平息,又化为无限的惶恐。自己这是失宠了吗?才十六岁的娇嫩容颜已染上了憔悴之意。 “就好比十几盘没吃过的菜同时摆上桌。每盘菜不挟一筷子尝尝,怎知自己喜欢吃哪道菜?”穆澜浅显直白的比喻给彭采玉听。 彭昭仪噗地被她逗笑了:“霏霏,你真是个妙人。只可惜身份低微。还是个奴身。不过你这般美丽,终有出头之日。本宫不会亏待你。” 她羡慕地看着穆澜的脸,想起了nǎi娘的话。现在皇帝的新鲜感还没过就将霏霏推出去固宠是否太早了点? 皇宫让人迅速地成长。短短半个月,彭采玉已经自然地自称本宫了。女人的本能让她很快就学会了争宠的心机。 穆澜没有接话,转开了话题:“奴婢去打听打听?” 算着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月了。皇帝每天召见一位新贵人,也该转完一轮了。彭采玉顿时露出了期盼之色,小声叮嘱道:“本宫进宫时间不长,被人知晓倒成了笑话。你小心一点。哪怕打听不到消息,也没有关系。” “奴婢省得。遇到人就说为娘娘折几枝花chā瓶。” 彭采玉满意地笑了:“机灵点。” 在太后娘娘面前,彭采玉没有提起陈瀚方半个字。这是进宫前陈瀚方亲口向她jiāo待的。时至今天,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好运来自哪里。在她嘴里,礼部那名官员取代陈瀚方成了她感激的长辈。彭采玉敏感地察觉到,听完之后,太后娘娘待自己更亲切了。 她对祭酒大人的感激又深了几分。只是出于女子独特的心态,她对美貌机灵的婢女霏霏始终怀有戒心。或许祭酒大人相信凭借霏霏的美丽更能赢得皇帝的宠爱。彭采玉想得长远。她很担心一旦将霏霏推到皇帝面前,一跃龙门成了宠妃,自己会不会被祭酒大人抛弃。这个陈瀚方和穆澜没有料到的念头让彭采玉决定握紧太后伸出的手。 出了偏殿,外面阳光极好。穆澜沿着宫门往御花园行去。找个舒服自在的地方晒太阳睡懒觉也好过留在永寿宫里。 她的耳力异于常人,轻松避开宫人绕进了御花园。 核桃曾经dàng过的秋千还在。穆澜停住了脚步。 那时无涯认出了假扮侍卫的她。故意踏上秋千架。他越dàng越高,张开双臂满面笑容从高处跳了下来。结果接住他的人是秦刚。无涯的脸比臭豆腐还臭。 穆澜回忆着,忍俊不禁绽开笑容。 “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站在这么空旷的地方任人打量。” 后背没来由的紧绷。穆澜没有回头。她望着空dàngdàng的秋千,唇边的笑容更浓:“原来您藏在宫里。” 她转过身,拉着秋千坐了上去。两条腿轻轻晃着,看起来就像是贪玩的宫女。秋千背后的树林中,一位宫人正弯腰清扫着落叶。三四十岁的年纪,脸平凡无奇。 穆澜脚尖点地,秋千轻轻dàng漾,神态悠闲。 穆胭脂将落叶扫进竹簸箕中。捶了捶佝偻的腰,微微直起了身。 以二人的耳力心里都清楚,附近空寂无人。 “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穆胭脂杵着扫帚悠悠吟道,“这深宫里的宫人太多,总有活到现在的。” 陈皇后虽死。宫里总有忠心于她的宫人。陈氏家族倾灭,朝中总有与陈家有故之人。穆胭脂能扮成宫人藏于深宫也不足为奇。 “还记得在梅村时,我对你说过的话?” 相伴十年,穆胭脂不需要多说什么,穆澜就听懂了:“记得。” 无涯在灵光寺摔落潭水之中,染上风寒。穆胭脂令人在yào中下了大量的人参,想以补令他体虚。穆澜将yào泼了,另煎yào治好了无涯。那时穆胭脂戴着面具扮成面具师傅在树林中出现,告诉穆澜说:“你会后悔救他。” 穆胭脂望向她,纵然易了容,眼神却没有改变:“你有接近他最好的机会。” 接近无涯最好的机会。什么机会?自然是杀了他的机会。 穆澜莞尔:“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以为我还是你的珍珑刺客吗?” 为一姓的私仇杀死皇帝,江山无主,天下震dàng。北方的异族虎视耽耽,得到挥兵南下入主中原的时机。穆澜没有穆胭脂那么自私。她更不想当穆胭脂手中的棋子。 穆胭脂没有生气,提着扫帚,挎着簸箕蹒跚离开:“看来你没有记住我说过的话。” 秋千微dàng,穆澜陷入了沉默。 在梅村树林中,化身面具师傅的穆胭脂还说过一句话:“……你再坏我的事,我不会对你留情。” 以为穆澜知晓了池家血案,恢复女装进宫是想复仇。穆澜却拒绝行刺皇帝。那么,穆胭脂就要自己找机会下手了。她在警告穆澜别再救无涯。 第261章 又一枚珍珑棋子 御花园的人不多,偶尔也能看到如穆澜一样的宫女在园中剪花。远处的亭阁中隐隐能看到衣饰华丽的贵人出来游玩。是想在早朝之后偶遇皇帝,还是真的赏景就不得而知了。穆澜避开了人多的地方,看到小径一侧怒放着一丛连翘。明黄色的连翘极其灿烂,仿佛感觉不到这深宫中流露出的杀机。 她机械地剪着花枝,琢磨着无涯的处境,穆胭脂的手段。直到小径的另一头传来了脚步声。穆澜皱了皱眉。这是今天第二次出神时没有觉察到四周的环境。许久不做刺客,她的敏觉降低了。身在宫廷之中,并不是件好事。穆澜边想边收拾好花篮,缓步往另一头行去。 不想让人察觉到丝毫异样,穆澜走得并不快,步履从容。 来人的声音被风吹进了她耳中:“……一川,这皇家的花园可比得过号称江南第一园的林园?” 极强的克制力才让穆澜没有因为吃惊而回头。 一川。 她所熟悉认识的,只有一个林一川。 转过小径,穆澜闪身藏于一株粗壮的罗汉松后。缓步行来的两人令她诧异。走在林一川身前半步的男子头戴泥金沙帽,腰束玉带,身着遍绣云纹的圆领戛撒。能随意步入御花园,闲适如同自家园子的人没有别人,只能是谭诚。 穆澜想起灵光寺绝壁之巅与林一川的对话。 她担忧揍了谭弈,林一川在京城摆个豆腐摊都被被东厂砸得稀烂。而林一川则回她道:“那就想办法不让他砸喽!” 当时她以为仅是一句玩笑话,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林一川竟然站在了谭诚身边。这,就是他所说的想办法不让他砸的真实含义? 穆澜绝不相信林一川会真的投靠东厂,成为谭诚脚下的一条狗。但是谭诚指使林二老爷发难,将林一川赶出林家。他为什么还会信任林一川,将他带在身边? 或许,一个是入虎穴想得虎子。一个则是顺水推舟,虚网以待。 林一川是在与虎谋皮。 穆澜觉得命运甚是神奇。她在意的两个男人同时处于这座深宫这中,同时伴随着危险。难不成还要她选择一个去救? “林园虽美,却无皇家大气雍容。”林一川的回答中规中矩,话峰一转,就有了几分锋利,“再说,林园已经不是属下的家了。” 谭诚微笑道:“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回去。” 只要你为咱家所用,想拿回林园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林大老爷当初被梁信鸥威胁,除了为保住林家资产外,也是不忍让林氏族人因为嫡长房被东厂抄家灭门。他顺水推舟让林一川摆脱了林氏家族,如今林一川又怎肯再将上千条族人的xìng命背在自己身上。他摇了摇头道:“将来属下定能再建一座更美的林园。” “咱家拭目以待。”谭诚笑道。 就在他回头对林一川说话的瞬间,花丛藤蔓的背后一抹黑影直击谭诚的脑袋。黑影速度奇快,出现的瞬间,丝丝的破风声才传来。 谭诚背对着,林一川看得清清楚楚。犹豫与出手几乎是同时发生。他脚步往前踏出半步,身体侧转,就将谭诚挡在了身后。 手掌拍了出去,目光却紧盯着花丛之后:“什么人?” 一击不中,花丛后没有了动静。 与此同时,小径上响起了东西落地的声响。 谭诚低头看去,青石板砌成的石径上躺着一枚黑色的棋子。他弯腰拾了起来。翻过棋子的另一面,刻着两个熟悉的字:珍珑。 笑容从谭诚唇边浮现:“搜!” 林一川迟疑了下,他一离开,谭诚身边就没有人了。见谭诚点了点头,他才朝着花丛后面跃了过去。 藏身在罗汉松后的穆澜在林一川拍飞那枚棋子后,果断地转身离开。她还是不太习惯穿裙子。听到滋啦的声响,裙子被树枝勾住扯破了。暗骂了声倒霉,穆澜挽起裙角,直奔向围墙,提着花篮轻巧翻出了园子。 她刚离开,大批禁军与东厂的番子合力围住了御花园。 林一川站在花丛之后,看到泥地里一双浅浅的鞋印。脚不大,是个女人。他的心没来由的紧了紧,会是穆澜吗?他下意识地站在了脚印上。 “有什么发现?”隔着花丛,谭诚开口问道。 脚下用力,将那双脚印碾得面目全非,林一川遗憾地摇头:“没有。人已经跑了。” “能这么容易追到就不是珍珑了。”谭诚拿起那枚棋子对着阳光看着:“咱家不信她还能飞出宫城去!来人,传令搜宫!” 穆澜以为自己不会救谭诚,所以才出手击杀吗?林一川心如乱麻。他有些后悔,如果他继续犹豫,不拍落那枚棋子,谭诚或者已经死去。但是,他不相信谭诚对自己毫无防备。或许,这只是谭诚的一次试探呢? 谭诚在御花园遇刺激起了东厂强烈的反应。也引起了禁军和锦衣卫的重视。梁信鸥接信后火速赶到了宫中,和丁铃撞上了。 曾有过心结的师兄弟两人似乎将这次搜查又当成了一次比试。互相一拱手,都没带下属,令人守在园外,钻进了花园。 梁信鸥在树丛中拈起了几缕纠缠的细线。青色的线,大概寸许长。他用手指搓了搓,和气的团脸上露出了笑容。 与比相比,丁铃正站在林一川站过的花丛后,看起来别无所获。 两人再碰面时,梁信鸥摊开手掌,亮出了找到了细线:“宫女们今春新换的裙子。” 丁铃眼皮也没眨:“封园前进园的宫人内侍一共二十四人。以及入园赏春的三名美人一名才人现在都被圈禁在了凉亭处。” 梁信鸥摇了摇头:“小师弟退步了。能被树扯勾破裙子,定是走得匆忙。咱们要找的人不在园子里。” 当他是白痴么?丁铃翻了个白眼:“看来师弟要先找到那名逃走的宫女才能扳回一城了。走!” 带着下属离开,丁铃想把林一川从东缉事厂衙门里揪出来揍一顿。他追刺客,有必要用脚在地上狠碾吗?只能说明林一川认识这个刺客。而丁铃却没办法和梁信鸥分享这个信息。他隐隐觉得林一川走投无路投靠谭诚另有隐情。 只是在梁信鸥面前丢了脸,丁铃与秦刚汇合,开始搜宫。 此时,彭采玉并不知晓御花园中发生的事情。在穆澜以剪花chā瓶为借口去打探皇帝的消息时,无涯来到了永寿宫。 第262章 就在眼前 彭采玉满脸羞红,手紧紧捏着帕子,大气也不敢喘。垂下的眼睛只瞅到皇帝衣裳上彩绣的金龙,感觉到他的呼吸扑在脸上,带着龙涎香的味道,令她眩晕。 略带凉意的手指从她的眉间划过,头顶响起无涯温和的声音:“你这眉略修剪一番就好。朕拿着螺黛竟不知从何下手。” 说着,无涯坐正了身,随手将一枚螺黛放在妆镜旁。 彭采玉眼波流转。皇帝那张谪仙般清美的脸近在眼前,她再一次看得移不开眼去,下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9 章 识地接话道:“nǎi娘常说我这眉太过浓黑,不如剃掉用螺黛画更柔美。皇上若想画眉,臣妾便剃掉好了。” 一点火星在无涯眼底迸shè而出,他柔声问道:“那为何没有剃掉?” 两人离得这样近,彭采玉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声如蚊蚋:“臣妾貌不如人,便不想泯然众人,也画时兴的弯月远山……” 无涯松了手,笑道:“朕看得厌了,倒是极喜欢你这天然不画的眉。” 彭采玉惊喜jiāo加,摸着眉毛道:“原来皇上真的喜欢臣妾这眉毛,以后臣妾便不改了。” “你的奴婢倒是手巧。给你修的眉极让朕喜欢。赏!” 皇帝叫了赏,被赏的奴婢就得前来谢恩。 彭采玉便吩咐宫人道:“叫霏霏来谢恩。” 霏霏?无涯眉头微动,蹙起一道极浅的褶子,像是心抽痛了一下。瞬息间就消散了。 门帘挑起,进来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她低着头,进门就跪下磕头:“奴婢谢皇上赏赐。” 多么熟悉的声音啊!无涯盯着数步外跪伏于地的她,喉间蓦然干涩肿涨。他愣愣地看着她。长长的黑发随着她的弯腰披散在单薄的肩背之上,背影婀娜。他脑中却浮现出她的脸,扮成冰月时浓妆艳极的脸,洗净铅华素雅如翠兰的脸。无涯贪婪地看着她。离他这样近,只要他站起身,走两步,就触手可及。他用尽了全力才控制住自己。目光却怎么也无法从穆澜身上移开。 皇帝久久的凝视让彭采玉心生不悦。她有些嫉妒地看着穆澜,心情复杂之极,不由脱口说道:“下去吧。” 穆澜没有动,反而抬起了头:“奴婢还有一事要回禀娘娘。” 那张脸猝不提防出现在无涯眼前,清楚得能看清她腮旁被阳光照亮的毫毛。他情不自禁地抓紧了椅子的扶手。 薄薄的流海下是两弯画出的如月浅眉。玲珑秀气的鼻子,淡粉色的唇。用了宫粉,扫出浅浅腮红。她的脸几乎再也看不出曾属于穆澜的英气俊秀。浑身上下流露出的,属于少女的妩媚秀美,很难让人把她和一个男人联想到一处。无涯绽开了笑容。她真是聪明。她完全改变了自己,却给彭昭仪修剪出相似的眉。不动声色地告诉自己,她来了。 她没有弃约,她进宫来了! 他柔柔地看着她,心里无限喜悦。 “没有看见皇上在这里?有什么事回头再禀。”彭采玉嫉妒了,恨不得穆澜马上从自己眼前消失。 穆澜有话对自己说,无涯自然不会放她离开:“无妨,万一是紧要事呢?说吧。” “奴婢奉命去剪花枝时,远远瞧着御花园来了许多禁军,于是就折了回来。” 彭采玉没好气的想,剪花chā瓶本来就是借口。皇帝已经来了,是否剪得花枝chā瓶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要特意回禀。她不耐烦地说道:“本宫知道了,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穆澜起身,低着头退了出去。 御花园出事了?无涯马上反应过来,唤了春来进来:“去看看。” 不用去打听了。搜宫找刺客,先要保护好皇帝。皇帝在永寿宫,秦刚和丁铃第一时间来了这里。梁信鸥自然也来了。 “珍珑刺客出现在御花园,行刺谭公公未果逃走。禁军锦衣卫和东厂正在搜宫。秦大人丁大人和梁大人都在外面。请皇上移驾回宫。”春来禀道。 “有刺客?!”彭采玉吓得哆嗦了下,可怜兮兮地望着皇帝。有皇帝在,永寿宫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皇帝要回宫,刺客来了永寿宫怎么办? “叫他们进来回话。”想起刚才穆澜的话,无涯已经能确定,谭诚遇刺和穆澜有关。既然是谭诚遇刺,三方搜宫,自己更不能离开永寿宫。 “是。” 趁着人还没有进来。无涯盯着彭采玉道:“永寿宫今天无人外出。记住朕的话。” 彭采玉心头一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怪不得霏霏刚才坚持回禀。是她叫了婢女去御花园折花,而谭公公在园子里遇刺……她拍着胸口直点头:“幸亏霏霏去得迟了,没有进园子。” “记住朕的话。谭诚是东厂督主。你若被牵连进去,朕也保不住你。”无涯冷声说道。 “臣妾记住了。”彭采玉颤声回道。 秦刚丁铃和梁信鸥同时进来。见过礼后,秦刚简短将御花园的事禀了:“如今刺客还没有找到。还请皇上移驾回宫。” 击向谭诚的是一枚刻有珍珑字样的棋子,无涯心头微紧。穆澜究竟知道多少珍珑的事情?他一直认为穆胭脂收养穆澜只是为自己的寡fù身份做掩饰。穆澜对穆胭脂和珍珑并不知情。然而事实让无涯不得不承认,那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如此,他更不能离开永寿宫。 “刺客就藏在宫里。如果珍珑的目标是朕。移驾回宫,谁又能保证刺客没有躲在乾清宫?朕就在这里,清宫之后再回。” 三人顿时语塞。 请走皇帝,当然是为了方便搜查永寿宫。乾清宫守卫森严,刺客如果躲在乾清宫,早就对皇帝下手了。 梁信鸥躬身说道:“皇上,永寿宫不如乾清宫安全。” 无涯不置可否:“朕下了早朝就进了永寿宫,并未发现此处有任何异样。遵旨意办吧。” 皇帝为永寿宫作保,梁信鸥心思只转转就道:“既然皇上不肯移驾回宫。容臣等先查永寿宫,以防刺客混入宫中,对皇上不利。” “梁大档头该不是想连朕都盘查一番吧?或是想把朕身边的人都拿去东厂盘问?”无涯冷冷说道。 怀疑刺客与皇帝有关,其心可诛!查皇帝身边的人,就是和大内禁军过不去。秦刚怒目而视。 督主遇刺,就算是查了皇帝身边的人又能怎样?但梁信鸥却作不得这个主。他躬身请罪:“臣不敢。” 无涯喝斥道:“下去!” 三人行礼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本官要留在永寿宫保护皇上。搜查刺客之事就拜托二位了。”秦刚将两人送至宫门,领着禁军将永寿宫守得严严实实。 “梁大人。宫中房舍众多,不如分手查之。你意下如何?”丁铃并不想和梁信鸥一起查案。 梁信鸥同样也无兴趣。两人各带东厂番子和锦衣卫分头行事。 将人遣走之后,无涯按耐住xìng子吩咐传膳。饭后照例午睡,彭采玉饮完春来亲自端进来的茶后,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第263章 衣带诏 窗户放下了细竹帘将最强烈的阳光滤掉,只剩下属于春天的明媚隐隐绰绰透进来,屋里的光线像一匹抖散的柔软丝绸。 黄色龙袍上浮着一层光。让穆澜想起今晨看到的连翘,一蓬一蓬争先恐后,美的灿烂。 无涯眼里无限的欢喜倏地刺痛了穆澜,让她无法再与之直视。 “今天在御花园刺杀谭诚的人是你?我吓了一跳,特意留在永寿宫里掩护你。”无涯愉悦地说道。 穆澜摇了摇头:“不是我。我见着有人行刺,马上就回来了。” shè出那枚棋子的人却是穆胭脂。是机会太好,还是想向谭诚示威,穆澜就不得而知了。留下来的人定会受到盘查。穆澜改换女装,如梁信鸥这种心细如发的人,定会因她的容貌与穆澜相似生疑。一个宫女,被东厂怀疑,很难再被放出去。她不能冒险。 “是珍珑里的人?或是……穆胭脂?”无涯试探地问道。 “看手法是穆胭脂。” 穆澜的话让无涯松了口气。如果穆澜与珍珑有关,受穆胭脂的指使就不会说出她来了。穆胭脂潜进了宫中。她想刺杀的人不仅仅是谭诚吧?望着眼前婷婷玉立的穆澜,无涯将珍珑与穆胭脂抛到了脑后:“谭诚遇刺,正在搜宫。你留在永寿宫,当心一点。过来,让我瞧瞧你的新模样!真像变了个人似的。” 再没有旁人在侧,无涯微笑地朝穆澜伸出了手。 他的手在阳光下,白玉般无暇。穆澜后退了一步,站在了yīn影之中。 就像阳光与黑暗,径渭分明。 “我说过,我只想娶你。”以为穆澜在意他新册封的十七位贵人,无涯有些黯然,依旧勇敢的开口,“我是皇帝,我有我的无奈。但我至今没有临幸过她们中的任何一人。我在等你。” 穆澜没有说话。 “那晚我第一次见到彭采玉。我摸着她的眉毛,摸到了眉茬,很浅。我当时就在想,她那与你一样的眉定是有人故意修剪出来的。而那个人,只会是你。只有你知,我有多喜爱你的眉。“ ”我知道所有人都盯着她。我只能忍着。每天召见不同的女子,以示雨露均分。直忍到今天才来永寿宫找你。穆澜,你能理解我吗?“ 穆澜如果选择要与他并肩,她就不能再用普通男人的标准来要求他。 她和他的想法南辕北辙。他满心欢喜,以为她是为他进宫。她的心一片凄然。她冒险进宫只为了求一个公道。而这个公道是她与无涯之间的深壑。 一滴泪从穆澜眼中坠落。她缓缓跪在了无涯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无涯皱起了眉,伸出的手拉住了她的胳膊,“这里没有外人……” 穆澜的手坚定地盖在他手上,轻轻拨开:“皇上,民女池霏霏有冤情上诉!我爹只是遵先帝旨意开出yào方,他从未谋害过先帝。” 无涯沉默地注视着她。心里的失望越来越浓烈。可他应该理解她的。她不可能隔着池家满门的xìng命与自己谈情说爱。他叹了口气:“你起来。别和我这样生份。我答应过你,定会给你一个jiāo待。” 穆澜没有动。 无涯蹲下了身,轻声说道:“我也很想知道,如果你爹是冤枉的,为何我父皇会饮下那碗虎狼之yào?穆澜,你讲点道理。你全家因我父皇而死。可是先帝也死在那一碗yào里。他也是我的亲爹。素公公死了,当年真相如何,总是要查一查才知道的。你跪我又有什么用呢?起来吧,咱们一起查,可好?” “我爹写下了真相。”穆澜从怀中拿出书信递到了无涯手中。 无涯疑惑地接过信。字是工整的馆阁体,密密记在绵实的宣纸上。无涯一目十行看完,额头已是一片冷汗。薄薄的宣纸从他手中飘落,落在地毯上如此刺目。 “不可能。母后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朕还有一个弟弟?不,不可能。” 任何人都难以相信。无涯的反应并不出穆澜意外。她捡起地上的信,站了起来。 明明春阳温暖,穆澜的话却让无涯生出阵阵寒意来。 “数年之后,先帝病重。我爹为先帝诊治,夜宿乾清宫。那晚先帝痰症发作,险之又险才缓过了气。他自知时日无多,竟念叨起陈皇后来,自觉对陈皇后过于凉薄。家父一片忠心,一时没有忍住告诉先帝,陈皇后死后,他冒险留在坤宁宫中为皇后接生。皇子命大,竟然还活着。陈后所怀妖孽怪胎的事实让先帝痛苦万分。他已无力起卧,说话都难以成句。先帝令家父为他开一碗回春汤。家父遵旨照办。饮下这碗汤yào,先帝强聚精神,如同常人。而yào效过后,就此驾崩。”说到这里,穆澜低声咆哮,“太后以我爹私自为先帝开虎狼之yào为名,令东厂抄斩我全家!十九年前,于红梅坠井身亡。十九年后,梅于氏于灵光寺被杀。山西于家寨被大火焚烧为一片白地!苏沐因看到凶手行凶,在国子监被花匠老岳灭口!这一切都是许氏为了掩盖当年暗害诬陷陈皇后所致。这就是真相!” 她的双瞳中烧着熊熊烈焰,令无涯五脏俱焚。他握紧了拳,看着穆澜将那封信放在自己旁边。 她喘着气,却没有再说话,只用那双眼睛看着他。 这就是真相吗?可这真相为何让他难以接受?无涯望着穆澜,眼神涣散。他想起那个热闹的端午,穿着狮子戏服的穆澜举着狮子头从人群中挤过。狮子头撞在了他身上,穆澜笑嘻嘻向他赔着礼,骄傲地让他瞧好了,她定能夺得头彩去。 他想起她摆着地摊,卖着考试包过符,被自己逮了个正着。 她带他逛青楼,冒险换上女装,只为让他知晓,他喜欢的并不是少年。 无涯用手掩住了脸,悄悄将涌上来的泪意拭干:“所以……其实你没有用邱莹的身份进宫。并不是因为邱莹还活在人间。你根本就没想过来我的身边。” 他的满心欢喜,他的思念,都是他一厢情愿。 “你找到了你父亲的留书,所以才会消失是吗?” 穆澜走到了窗边,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缓缓说道:“六岁之前我没有记忆。当你告诉我穆胭脂不是我亲生母亲时,我从她嘴里知道了我的身世。我踏进松树胡同,近乡情怯。我告诉我自己,只偷偷去看上一眼。看池家人和和睦睦,知晓我的家人尚过得好便罢。反正这么多年,我没有儿时的记忆,对池家人没有半点感觉。我走到门口,看到了一座废宅。野草丛生,一片荒凉……我找回了记忆。那天是我六岁生日,我躲在书房等爹回来为我庆生。我以为我睡着了,做了个梦。” 穆澜顿了顿,再一次从记忆中翻出了那个噩梦:“我亲眼看到东厂的番子一刀斩下了我爹的头。咚的一声摔在地上,滚向我。我吓得缩进了柜子里,拼命告诉自己,我是在作梦。一觉睡醒,爹就回来了。我醒了,家里漆黑一片。我连滚带爬跑出书房……站在一大片尸首中。我的母亲在我脚边,我的nǎi娘在我身旁。就连我儿时的玩伴,几岁大的核桃都没有活下来。” 她转过身笑了,笑得凄凉无比:“无涯。你告诉我。我如何还能来你身边?是你的亲生母亲为了皇权谋划了这一切。是她下的懿旨,抄斩了我全家。” 她说话的时侯,无涯全身僵硬地听着。他脑中嗡嗡作响。穆澜的遭遇让他心疼,真的心疼。可是他无能为力。 “现在你告诉我。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0 章 会给我一个jiāo待。你如何给我一个jiāo待?”穆澜终于将无涯不愿去想的事摊开摆在了他面前。 沉默了许久,无涯缓缓说道:“我为池院正平反昭雪。那碗yào,是素公公喂我父皇饮下。” 只有这样,才不会揭开当年的秘事。也能让池家再不背负谋逆之罪。 穆澜笑出了声来,讥讽道:“素公公是先帝离世那晚唯一的知情人。他为何宁死都不说出真相?他是为了你。为了他心目中的好皇帝你!把罪推到护你到死的素公公身上,为我爹平反昭雪。这就是你给我的jiāo待?你的母后,当今的太后就能继续享受无尽的荣光?” “穆澜,我母后当年也是哀痛父皇离世,这才下旨抄斩池家满门。至于她与陈皇后之间的事情,作为儿子,我没有向她问罪的权利。皇权本是鲜血凝成。或许当初陈皇后顺利产子,我与那只比我小两岁的兄弟早就为了皇位兵刃相见。” 她早就想到了。她想讨的公道无涯给不了。 “如果杀许德昭,废太后为庶人。是先帝遗诏呢?” 无涯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穆澜冷冷说道:“先帝饮回春汤,不是想听家父讲如何医术了得,助死去的陈皇后生下皇子的传奇故事。强聚片刻精神,只为了写下一纸衣带诏!” 衣带诏! 曹cāo迎奉汉献帝造都许县,软禁皇帝。献帝以血写诏藏于衣带之中带出宫去。史书所称衣带诏事件。这是连陈瀚方都不知晓的秘密。穆澜坦白地告诉了无涯。 父皇竟然留下了衣带诏! “在哪里?我要亲眼看看。” “藏在在国子监。御书楼中。”穆澜叹了口气道,“无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立场。你我都无法让对方同意自己的观点。那么,就让先帝来评判吧。他是你的亲爹,对你宠爱有加。我想,他有这个资格吧?” 父皇的遗诏……要他灭了母族,将自己的母后送进冷宫。许德昭他可以杀,他本就该死。可是母后呢?脑中闪现出母后宠溺的眼神,无涯心头大恸。 而逼他这样做的人,是他最爱的女人。无涯站了起来,他朝外走去,背影孤单落寞:“让朕想一想。” 第264章 丁小眼 诺大的宫殿被翻了个遍,没有找到刺客。禁军只管守护好宫里的主子们。仿佛又回到当初珍珑连续刺杀东厂六人时,锦衣卫隔岸观火不同的是,无人敢当面嘲讽。遇刺的人不是小番子或某个公公,而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东厂督主谭诚。 东厂的气氛如紧绷的弦,不发泄一通容易内伤。 当天进了御花园的三位美人一位才人,以及二十四位宫人内侍直接被番子们押进了东厂。 天色已暗,东厂大堂外宽敞的院子里点燃了火盆。火光印得谭诚的脸明暗变幻。 梁信鸥细细将搜宫的经过禀完,扫了眼瑟缩跪伏在院中的人,低声说道:“不是这些人。定是穆胭脂早在宫里布下的棋子。逃出花园,如沙沉河……” “行刺咱家,胆子不小。”谭诚打断了他的话,极平静地开了口,“敢做,就要付出代价。都杀了。” 他转身走回大堂。 梁信鸥张着的嘴尚未闭上。 林一川迅速转过身,跟在了谭诚身边。耳中仍回dàng着那句:“都杀了。”他听得分明,这些人根本与珍珑无关。甚至还有三位美人一位才人,皇帝的女人。谭诚轻飘飘的全杀了。他深深呼吸,望着走在自己身前两步开外的谭诚,想动手的冲动又在心中蠢蠢yù动。 谭诚蓦然停住脚步回头,望向林一川的脸上带着一丝笑:“一川跟着进来,是不忍看?”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似乎又看穿了林一川的内心。在谭诚面前,林一川选择实话实说:“不习惯。” 求饶与哭叫声极短。谭诚一声令下,四周的番子挥刀就砍。羸弱的女人内侍几无反抗之力。 在那片哭叫声中,谭诚悠闲坐了下来,望向几上的棋枰。那枚刻着珍珑的黑棋就夹在他指间:“明明梁大档头已经查明了这些人的身份。他们中断无珍珑刺客。咱家为何要杀了他们呢?” 梁信鸥也跟了进来,垂手站在谭诚身前,认真聆听。 “一川,你说说看。” 林一川想了想道:“暂时没找到刺客。督主和东厂需要震摄珍珑。警告那些yù对督主不利的人。” “很简单。”谭诚没有评论他的回答对与错,直接了当地说道,“因为皇帝今天不听话。” 所以三个美人一个才人,皇帝的女人,他想杀就杀了。 梁信鸥扑通跪了下去:“属下无能,给督主丢脸了。” “起来吧。不怪你。是咱们的皇上以为自个儿翅膀硬了。敲打他一下罢了。”谭诚将棋子放在棋枰上,吩咐道,“宫里头都盯紧了。一个一个筛。人在宫里,就跑不掉。” 他顺手将吃掉的棋子捡了出来,吩咐林一川道:“户部开春给军队新制夏衣。订单给了咱家。你去做吧。莫要以次充好。少赚一点也无妨。” “是。”林一川应了。 他与梁信鸥同时离开。刚在衙门口分手,两匹马咴咴叫着停在了面前。林一鸣眼睛亮了:“林一川!” 谭弈跃下马,将缰绳扔给守卫,恶狠狠地望着林一川。 “督主曾经让我跪地向你赔罪。我答应他,任你打骂,绝不不还手。你现在要动手吗?”林一川慢吞吞地说道。 这算什么?鄙视他打不过他吗?谭弈大怒:“谁需要你让?” “那我就不让了?”林一川也不想当人桩任由谭弈发泄。 谭弈一拳揍了过去:“你以为我打不过你?!” 啪的一声。与当初雁行一掌拍封住燕声拳头的招式一样,林一川的手掌也拍在了谭弈的拳头上,含劲一吐。 谭弈噌噌后退了两步。在他作势扑过来之前,林一川朝衙门里努嘴:“你不是听到督主遇刺的消息才从国子监赶过来的吗?” 与林一川在东厂大门口打一架重要,还是进去看望义父重要,谭弈晓得轻重。指着林一川点了点,扭头进了衙门。 林一川冲林一鸣瞪了眼。吓得林一鸣连滚带爬往东厂衙门里跑去。 “小爷我当了十几年纨绔。还治不了两个小爬虫?”林一川下巴扬起,负着双手,悠悠闲闲地步进了旁边的巷子。 大概是离东厂太近。这条巷子没有人经过。仅有几户人家入夜之后关门闭户,连灯火都吹熄了。极淡的夜色笼罩着小巷,林一川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成了一体。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扯住了他的胳膊,将林一川拉了过去。 被人用胳膊肘抵在墙上,林一川轻轻笑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的人调侃道:“丁大人,你个子矮了些。踮着脚累不累啊?” 没想到林一川嘴里蹦出这句话来,矮了他半头的丁铃气白了脸:“你给本官老实jiāo待。今天御花园行刺的人是谁?你与珍珑有何关系?” “呀。”林一川诧异极了。他拨开丁铃的手道,“丁大人竟然怀疑我?怎不向东厂告发我?” “老子看笑话还来不及呢?帮东厂找刺客,吃多撑着没事干?”丁铃气咻咻地说完,小眼睛转得灵活之极,“可是本官却不想被蒙在鼓里。你若不说,我就写封匿名信投进东厂。” 他用脚踢了踢林一川的靴子:“不是想替对方遮掩脚印,你使劲蹭那块泥地做什么?” “笑话,我在御花园的地上站了站,就成了帮凶?”林一川打死不认账。 丁铃凑近他道:“反正本官是绝不会相信你投靠东厂。你说,如果当初本官收留了你,你不是走投无路,还会投靠东厂吗?” 林一川哈了声道:“想当初是谁冒死把你从山西背回京城的?一碗止泻的草yào,一顿饭就把我和燕声赶出了门。还四处造谣说小爷要赖你家不走了。丁小眼,还有比你更小气的人吗?” “你叫本官什,什么?”丁铃努力瞪大眼睛。 惹得林一川噗嗤笑了:“丁大人,父母生的,眼睛小瞪也瞪不大。没事我就走了。” 丁铃看似拿他没办法,在林一川走出两步后,他突然说道:“本官去年走了趟边城。关外的鞑子偷袭了户部押运棉衣的队伍。今春边城外有三个寨子被屠了。本官见到一个没死的人,他躲在捉野兽的坑里,说屠村的人是咱们的军队。” 林一川回过头:“丁大人和我说这些做什么?还想让我帮你查案?” “听说户部给军队做的夏衣订单被东厂拿走了。谭诚收下你,不就是让你给他赚钱么?”丁铃从黑暗中走出来,“本官想让你在这批夏衣上做点记号。” 林一川当没听见,扭头就走。 丁铃咬牙:“会的,你一定会帮本官的。” 第265章 付之一炬 仿佛是种习惯,陈瀚方在送穆澜进宫之后,每天入夜之后又登上了御书楼。和从前不同,如今他只是习惯xìng地上楼,独自呆上片刻就离开。 他能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只能看穆澜自己了。 自从看到穆澜换上女装之后,陈瀚方依稀有些明白,穆澜进宫讨要“公道”倚仗的是什么。 他懂得感情。正因如此,十九年来,他翻遍了国子监所有的杂书。拆了细察,再亲手装订好。 能看的书陈瀚方已经查阅过了。今夜他坐在顶层书案后,竟有些惘然。目光触及书案上那方旧砚盒,陈瀚方目光柔和起来。他轻轻抚摸着泛黄的竹面低语道:“红梅,是我无能。从前不能想办法让你出宫。现在也只能听天由命。” 眼中泪影浮现。杀死于红梅的人是太后。稳居九龙宝座上的是她的亲生儿子。 “公道?”陈瀚方微嘲地扯了扯嘴角,“一个男人能为一个女人治亲娘的罪?更何况那不是普通男人。是皇帝。” 心中的愤懑让陈瀚方的打开了砚盒,望着那方旧砚,小心地注入了一点水,研了磨。 他提笔yù书,手腕突然抖了抖,浓墨滴落在了雪白的宣上。 这方砚是当年进京赴考时,于红梅买来送他的。一直摆在他的案头。砚总有磨穿的时侯,这些年也只是放在砚盒之中摆在案头。平时他使用的已是各种名砚。陈瀚方放下笔,拿起了砚台的盖子。上面雕着一枝梅。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说的是梅。难道……指的这只砚? 他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陈瀚方挽起衣袖,将那方砚台拿了出来。砚台是实心,自然藏不了物事。拿出砚台,陈瀚方细细研究着砚盒。竹木编制的砚盒,上下两层,上层放砚,下层搁笔。里面的笔,他一直舍不得用。两管竹身的笔依旧照原样放着。陈瀚方拿起笔,用力扯甩笔头,看到里面的东西,他一时激dàng,紧握着笔身边哭边笑。 “十九年啊!红梅,十九年啊!” 众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苦苦寻找了十九年,却发现它就在身边就在他眼皮底下。陈瀚方激动地捶胸:“我怎么这么蠢这么蠢!”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抖的不行。他定了定神,从笔身中扯出来一条丝帕。帕子的一角还绣着朵红梅。上面寥寥数句话令陈瀚方跌坐在椅子上,伏案痛哭:“如果早让我看到!如果早让我找到!姑姑傻了,那孩子……早找不回了。” 如果早勘破诗中意义,有皇子在手。彼时陈皇后虽死,陈氏家族在朝中根深叶茂。若能让皇帝认回这个儿子。发动学生文臣,以嫡皇子的身份,今天坐在龙椅上的人未必就是许氏之子。报仇何难? 春风在夜里极为温柔地吹进来。陈瀚方拿着那张丝帕失神痛悔之时,灯光下已多了道黑影。 他手中有剑,指向陈瀚方:“把东西给我。” 陈瀚方捏紧了那方帕子,十年的祭酒让他官威不小:“你是何人?” 那人叹了口气道:“祭酒大人。我是谁不重要。关健是我手中有剑,你的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死捏着那东西做什么?那不是你能拿得住的。” 如果是张纸条,陈瀚方肯定一口吞了。 他突然伸出手,将丝帕悬于烛台之上:“我没有武功。只是离烛台近了些。” 风吹着丝帕飘动不定。黑衣人似没想到陈瀚方敢毁了那条丝帕。 两人一时间对峙起来。陈瀚方举着的胳膊渐渐酸了,衣袖的颤抖表明他已坚持不了多久。 “陈大人。如果你烧了它。在下马上就走。不伤你分毫。”黑衣人像是想明白了,轻松地将剑chā进了负于后背的剑鞘之中。 陈瀚方不由得愣了愣,身体情不自禁地放松了一丝。就这一丝,烛火的火苗倏地舔上了丝帕,转瞬间燃起一团火苗。 两人都没想到这么快,竟眼睁睁看着那条丝帕化为飞灰,簌簌飘落。 “再会。”黑衣人双手抬起,斯文地抱拳成礼。一个鹞子翻身,从窗户中翻了出去。 陈瀚方目瞪口呆,瘫坐在椅子上。 他冷静了会儿,似想起了什么,拿了砚盒匆匆提灯下楼。 离开御书楼后,陈瀚方回头看了一眼。那地方他再也不用去了。就在这时,风吹开云层,露出惨白的月光。一股青烟从御书楼飘了起来。陈瀚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是云朵飘过。 一蓬火焰极其突兀的耀亮了他的双眼。陈瀚方机灵灵打了个寒战,手里提着的灯笼落在了地上。 “走水了!走水了!”铜锣声惊破了夜,也惊得陈瀚方跌坐在了地上。他哆嗦着,从怀中摸出了一根竹管,吹燃了火折子。 倏地尖鸣声中,一枚红色的信号直刺天际。他嗬嗬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男人,他不是普通的男人!” ---------- 遥远的皇宫之中,高高的鼓楼上,无涯面无表情地望向国子监的方向。 那边的天空隐隐透着一丝诡异的红。 与此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1 章 时,永寿宫屋顶之上,穆澜倚靠着翘起的飞檐,也望向国子监的方向。看到天边那一闪而逝的红色亮点,穆澜打了个呵欠。似呵欠惹来了泪,她抹了把脸,无声跃下了楼。 ------------- “亲眼所见?” “嗯。” “辛苦了。” “许德昭伏下的花匠呆了十年,禁军盯了两年。没想到在御书楼顶才睡了几晚,竟然让属下撞见了。还好,陈瀚方烧了于红梅留下的东西。否则纠缠下去,明天楼上就多了两具焦尸。属下的运气真的很不错。” 锦衣卫堂内的灯光一宵未熄。花白头发的龚铁负手在堂中踱着步。岁月在他脸上刻下道道深痕,就像他的心事,不知藏了多少年。 窗外不时何时飘落起绵绵细雨。他走到窗边问道:“你确定陈瀚方找到的是于红梅留下的?” 雁行极无形象地靠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正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捶胸哭喊着红梅红梅,十九年啊,我怎么这么蠢啊?那块丝帕的一角还绣着朵红梅。我眼睛没瞎。” 龚铁回转身,指着他道:“瞧你那惫懒样儿,坐好回话!” 雁行充耳不闻,还不忘往嘴里再填一块点心:“你生的儿子像你呗。” “混账东西!”龚铁骂完,见雁行半点不怕自己,无奈地说道,“火是谁放的?” “还能有谁?守御书楼的禁军呗!近水楼台好放火!” 龚铁陷入了沉思:“会是许德昭?” 雁行嗤笑了声:“许德昭要放火,早在他的人发现陈瀚方行为古怪就放了。他心心念念想知道于红梅留下了什么秘密。不亲眼看到,放火烧了御书楼,他也不会放心。” 除了许德昭,能调遣禁军的人……龚铁深吸了口气:“难道是皇上?” “胡牧山这棵墙头草亮明阵营之后。许德昭知道的,皇上自然也就知道了。两年前,皇上亲政之初将禁军遣去守卫御书楼。守楼的禁军听皇帝的话,放个火没什么大不了。”雁行坐直了,正色道,“穆澜随彭昭仪进宫,而那位礼部的大人却是陈瀚方的学生。顺着这条线,锦衣卫本意是想盯着陈瀚方查看他是否也是珍珑中人。今晚却无意中见他找到于红梅留书。他烧了也好,这事就当咱们不知道。至于皇上为什么今晚火烧御书楼,或许是因为于红梅的事牵涉到太后。久等陈瀚方找不到,干脆一把火烧了。让秘密永远埋葬在火中。” “今上温和正直,隐忍有谋。是位值得守护的明君。你说呢?” “可是皇上放火却没有告诉咱们。”雁行站起了身道:“伴君如伴虎。除掉谭诚,将珍珑幕后的珑主抓了,您还是辞官归隐的好。卸磨杀驴听过吧?不过您也甭担心。就算您死了,谁都不知道您的外室还为你生了个儿子,龚家的香火断不了!丁铃该来了,我走了。” 第266章 立场 国子监御书楼藏书万册,一夜烧毁让文臣们痛心疾首。 京畿衙门已接手火场,却被锦衣卫赶了出来。龚铁亲自上了朝:“锦衣卫查明,昨天晚上,负责看守国子监御书楼的谢百户照例进楼巡视。他应该是不慎摔了一跤,手中灯笼摔落,引发了火灾。谢百户摔得昏迷过去,等他醒来时,火势已无法扑灭,他也因此没能逃生,葬身火场之中。” 一跤摔出场大火。罪责却随着谢百户丧命无从追索。朝堂上一片唏嘘。 “着工部重建御书楼。拨专银从民间收集书籍以充实御书楼。传朕旨意,各地书院藏书所在之地入夜之后,不得有明火。” 百官高呼万岁英明的声音中,许德昭在冷笑。 这世间的事情最怕一个巧字。好巧不巧,那个倒霉的摔晕在御书楼里的禁军,就是他安chā在禁军中监视陈瀚方的谢百户。 他望向皇帝之下的第一人内阁首辅胡牧山。胡牧山的口型说出四个字:蜉蝣撼树。 谢百户是蜉蝣,谁是参天大树?许德昭觉得不可思议。见胡牧山竟然一副“不用谢我提醒”的神色,他差点气晕过去。 下朝之后,许德昭进宫探望太后。 春来花盛,每天都有无数新鲜的花枝送来。许太后正在寝宫中教彭昭仪chā花。 见承恩公到来,彭采玉懂事地向太后福了福,借口去园子里再寻几枝开得好的桃花,缓步退了出去。 还未走出门,许德昭迫不及待的声音透过垂下的纱帐传进了她耳中:“皇上令人放火烧了御书楼。” 彭采玉的脚步停了停。皇上为何会放火烧御书楼?少女心xìng让她对皇帝的所有事情充满了好奇。她左右睃了眼,宫女们都立在门口侍侯。太后身边的梅青一早出去办事。她悄悄藏在了帐子后面。 “可惜陈瀚方早走了一步……”许德昭有些遗憾,“娘娘,皇上应该早就从胡牧山嘴里知晓了陈瀚方行为古怪的事。他一直没有动静。为何昨晚会突然令禁军放火?” 不仅如此,还特意杀死了自己的眼线。年轻的皇帝是想警告自己吗?还是说皇帝已经隐约知晓了当年的事情? “烧得好。照哀家的意思,早就该一把火烧了。你偏好奇那贱婢给陈瀚方留了什么东西。” 寥寥几句对话让彭采玉的心都快蹦出来了。她不敢再偷听下去,快步离开。 承恩公对祭酒大人没能葬身火海分外遗憾。而太后更恨不得祭酒大人死。皇帝火烧御书楼,难道也想要烧死祭酒大人? 难怪进宫之前,祭酒大人一再叮嘱,莫要让人知晓送她进宫的人是他。还有那个令人惊艳的婢女霏霏。她的举止与聪明,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普通人。一进宫就刻意露脸,让皇上移不开眼去。 如果被查出送她进宫的人是祭酒大人。她会是什么下场?彭采玉白着一张脸在御花园外停住了脚步。 她心情复杂地扫了眼随行服侍的宫婢。她没有带穆澜随行,是因为陈瀚方意味深长地告诉过她,明珠藏于匣,时侯不到,不宜过早显露光芒。nǎi娘和她都以为藏着霏霏,是为了将来失宠时推她出来固宠。 那天霏霏去打听皇上的消息,借口去园子里剪花。结果谭公公就遇了刺……皇帝太后和承恩公都似乎想让祭酒大人死。而自己却是他送进宫中的。这件事只需深查,她就一定瞒不住。彭采玉越想越害怕,再没有心情逛园子剪桃花,带着宫婢急步赶回了永寿宫。 -------- 彭昭仪照例去给太后请安,永寿宫很清静。 刚下朝,皇帝就来了永寿宫等侯彭昭仪。贵人们的第二轮雨露均分才轮到一半,皇帝又想起了彭昭仪。主子受宠,奴婢们的日子也会水涨船高。永寿宫人们的脸上浮着喜色。皇帝吩咐不用去太后处打扰昭仪尽孝,宫人们只得小心服侍着。 无涯坐在寝殿中摆出品茶等人的模样。随口点了“让那个手巧得了赏的宫人前来服侍。”穆澜托着茶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去了。 行到门口,春来总算见到了她的真容,一吸气,嘴巴张得比鸡蛋还大。他机械地打起帘子,激动得心被油泼了似的,滋啦作响。老天爷呢,皇上这么急赶来永寿宫。原来这里有个长得像穆澜的姑娘!那鼻子那嘴巴,可不是一模一样么?只差彭昭仪那样的眉毛……春来懂了。看看昭仪的眉,再看看霏霏的嘴鼻可不就凑出来了?春来小公公猥琐地偷笑着。皇上艳福不浅哪,想一个来了一双。这事可得在秦刚面前显摆显摆了。 垂下的竹帘挡去了众人的视线。无涯出神地看穆澜为自己沏茶。随着她的动作,细细的手腕从窄袖里露出。无涯想起当初正是握着她的手,心里生了疑。可恨方太医老眼昏花,竟然没探出她的xìng别。 她的手指搭在青色的瓷上,明明不够纤秀,却勾得无涯伸手去握。 “皇上当心。”像是怕他被烫着,穆澜轻巧避开了。 穆澜很好奇。他以为自己在深宫之中消息不够灵通吗?昨晚烧了御书楼,今天就这般大喇喇地来了永寿宫。或者是试探,试探自己在宫里的力量? “太后甚是喜欢彭昭仪,请安之后都会留她用膳。”无涯显然没有睡好,脸色有些苍白。他近乎哀求地望着穆澜,“就像在天香楼那样。在我做出决定之前,我不是皇帝,你也不是穆澜。可好?” 对无涯来说,这几天太过煎熬。每次相见,他都感觉和穆澜在一起的时光又短了几分。能避开耳目与穆澜难得独处,他真的很想像从前一样。抛开两人各自的坚持与难处,享受片刻温情。 “嗯,我不是穆澜。” 无涯激动地站了起来。 穆澜稳稳地往杯子里倒完茶,那双清亮的眼眸中满满的嘲讽:“我是池菲菲。” 无涯的心被狠狠的捏了一把,酸痛难忍:“那是我的亲娘!穆澜。许德昭结党营私,我正在搜罗他的证据。可以如你所愿。至于太后,我可送她去别宫休养。我不可能将十九年前的事情昭告天下。你站在我的立场为我想一想?” 如果遵先帝遗诏,废太后为庶人。身为人子的他如何自处?将当年太后谋害先帝元后的事公诸于世。他这个皇帝又如何坐稳江山? “让我站在你的立场去想?”穆澜放下茶壶,略显诧异,“那让我想一想。如果我是你,我该怎么办呢?” 无涯舔了舔唇,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穆澜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口。无涯的心在她掌心砰砰直跳。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会……先放一把火烧了御火楼!” 心脏咚咚咚地加速了跳动。无涯握住了她的手:“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她身边自然有他的眼线。身处深宫之中,她的消息又从何而来? 穆澜只是浅浅地笑着。 “昭仪娘娘回宫!”春来尽职地报着信。 可惜沉浸在如果和秦刚八卦中的春来报信报得迟了。彭采玉已经站在了门口。透过隐隐绰绰的竹帘,她看到皇帝与霏霏的手正分开。皇帝专注的凝视,穆澜的笑容让彭采玉心如刀绞。她怎么敢!怎么敢在她的寝宫里勾引皇上! 穆澜后退了几步,垂手站着。 彭采玉踏进门来,努力让自己笑:“臣妾回得迟了。皇上恕罪!” “平身。” 无涯虚扶着彭采玉起身,目光却望向穆澜。 她正缓步退出去。隔着彭采玉,四目相望。无涯的隐痛悉数藏于眼底,穆澜眼中一片冷然。 第267章 dàng着秋千而去 隔得两天,穆澜清晨送彭采玉出宫去给太后请安。彭采玉下得台阶停住了脚步。她眯缝眼看着初升的朝阳,想起了一件事来。她回转身望着廊下的穆澜笑道:“这几天园子里的樱花应该开了。霏霏,你速去折几枝。本官路上走慢一点,等你送来。” “是。” 穆澜也正想去趟御花园。这些天穆胭脂一点动静都没有。一击不中,却惊了谭诚。宫里的禁军防备也随之加强。无涯再来永寿宫时,侍卫明显增多了不少。穆胭脂为何要冒险出手?用的还是珍珑的棋子?穆澜百思不得其解。她相信穆胭脂找过自己一次,还会再找她。毕竟最能接近无涯的人是穆澜。 拿了花剪和竹篮,穆澜匆匆去了园子。 四月暮春,园子里的花品种更多,比初春更为艳丽。秋千架子已完全被绿藤缠绕,开着粉白与浅紫的牵牛。 核桃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吧?穆澜仿佛又看到核桃高高地dàng起秋千,裙袂翻飞,似要飞出宫墙去。离了这些事非,总是好的。 她绕过秋千走进了树林。穆胭脂曾经清扫落叶的树林正是一片樱花林。粉色的重瓣花朵娇娇嫩嫩地绽放着。风吹过,花瓣如雨飘dàng,铺了满地。 穆澜瞅着半开的花枝剪下。她琢磨着送了花是不是该一同跟着彭采玉去给太后请安。宫里隐藏的高手太多。无涯布在永寿宫外看似保护她的人却成了障碍。几次晚上她yù夜探慈宁宫都有打草惊蛇的危险,半道折了回来。 林外有人声传来。穆澜瞅了眼篮子里的花枝,并不想和来人碰面。她提着花篮转身就走。 春天的风很大,来的女子在林外嬉笑着,放起了风筝。 隐隐听到宫女欢呼叫着公主的声音。穆澜自然地放缓了脚步。宫里只有一个未嫁的公主:薛锦烟。张仕钊服诛。一直叫着叔叔的人勾结鞑子害了她父母。也不知道那个娇美的公主有多么伤心。不过,听着现在的笑声,锦烟公主应该走出了yīn霾与伤心。这样想着,穆澜抬头望向了天空。 碧蓝的空中飞着两只纸鸢。一只上面画着一棵树。另一只上面画着一只兔子。 好奇怪的纸鸢。定是锦烟公主灵机鬼怪的xìng子折腾出来的。穆澜摇头失笑。 “快跑啊!兔子!” 不知为何,那边的宫女们齐声喊出了这句话。 清脆的声音像钟声,令穆澜心头一震。 明明是纸鸢,宫女们不喊飞高一点,却喊着兔子快跑。 穆澜微眯起了眼。不论是守株待兔的意思,还是以树暗示她的姓氏。都意味着薛锦烟不知从哪知晓了消息,冒险前来示警。 宫里头知道她身份的人只有无涯和穆胭脂。是无涯吗?穆澜立时否定了。她喜欢的无涯还不至于yīn险到如此地步。然而烧了御书楼后无涯装着没事人似的,又让穆澜不敢肯定。会是穆胭脂?让人抓了自己对她有什么好处?穆胭脂尚未对无涯出手,穆澜也没有拦她的道去救无涯。 彭采玉临走前的场景在穆澜脑中重现。难道是故意引她来御花园? “女人哪。谁能小觑一个女人嫉妒与报复?”穆澜苦笑。 彭采玉纵然向太后禀报,穆澜在谭诚遇刺那天去过御花园。也不至于引来薛锦烟如此示警。这中间定还有她没想透的事情。 心里想着事,穆澜的脚步却没有停下。她奔出了樱花林,踏上了那架秋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2 章 秋千被她用力蹬起,越dàng越高。 身在空中,穆澜看到御花园外严阵以待的禁军。十来个穿着东厂服饰的高手已经进了园,正朝着樱花林冲来。 她的身影蓦然从树梢窜了出来。风吹起她的裙子,黑发飘扬。粉色的宫衣青色的裙幅,像一朵被风吹散的樱花,直飞向碧蓝的天空。 被番子强行请到凉亭中的薛锦烟失声惊呼:“我的天哪!” 穆澜,是扮成了宫女吗?还是她眼花了?那披散及腰的黑发,那苗条的身段明明就是个女子! “不不,穆公子怎么会是个女子!一定是女扮男装!”薛锦烟忍不住朝凉亭外奔去。 番子伸手拦住,黑着脸道:“公主还是在亭中呆着为好。” 自宫人看见穆澜走进御花园。禁军立时悄悄围住了御花园,进入园中的都是东厂的精英。谁都没想到锦烟公主竟然大清早带着宫女进御花园放纸鸢。好在阻拦及时,没让穆澜擒了公主为质。番子们心头紧张万分,连凉亭的台阶也不许薛锦烟踏下一步。 急得薛锦烟直跺脚,只得伸长了脖子张望着。 几乎所有攻进园中的东厂高手都看到了秋千上的穆澜,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放箭!” “砍索!” 就在两人抢至秋千处挥刀砍下的瞬间,穆澜蹬离了秋千的踏板,像一只鸟朝着墙外飞跃而去。 她的身姿如此轻盈,瞬间就将入园的东厂高手远远地甩在后面。东厂的人面面相觑,一边朝着穆澜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只盼着外头的禁军能将她拦下。 李玉隼和曹飞鸠气得直跺脚:“禁军都是猪啊!放箭!快放箭!” 墙外的禁军早看傻了眼。眼睁睁地看着穆澜如仙子一般从头顶飞过。 “放箭啊!” 反应过来的禁军朝穆澜shè出了箭矢。 身后的箭矢破空而至,穆澜大笑着凌空翻身,脚竟然点在了一根箭矢之上,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直跃过了最近的宫墙。腕间缠成镯子的银丝shè出,带着她几个起落已攀上了附近宫殿的屋顶。速度之快,转眼间就成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影子。 “追!” 精心布置的合围竟然让她借助一架秋千逃脱,无论是东厂还是禁军,脸上都**辣的好不自在。 东厂负责追捕的李玉隼听到身边的番子嘀咕着:“珍珑刺客有那么好抓吗?” 他狠狠瞪了眼下属,心想这一次再让人从他手中逃脱,他还有脸见督主吗?李玉隼发狠地朝着穆澜消失的地方追去。 丁铃得到消息,从另一侧兜了过去。他只知道今天围捕的是珍珑刺客,却不知道自己追的人是穆澜。他也从来没见过穆澜的轻功。丁铃眼睁睁看着穆澜的身影从不远处一闪即逝,禁不住破口大骂:“见鬼了!长了翅膀啊?轻功比老子还强!” 此时,无涯正在早朝中。秦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禁军调动,与东厂联手在宫中围捕刺客。秦刚想到这件事的后果,心一横踏进了大殿:“皇上,臣有事禀告。” 正奇怪今天早朝鸡皮蒜皮的事情太多,无涯立时感觉到了异样。 “据线报,珍珑刺客组织的少主藏身在后宫。今晨,禁军与东厂正联手围捕。为皇上和诸位大人的安全着想,请留在殿内。” 一惊之下,百官议论纷纷。无涯噌地站了起来:“珍珑刺客组织的少主?” 秦刚硬着头皮道:“臣也是才知晓详情。听说是乔装成彭昭仪的婢女进了宫。” 穆澜!无涯的心骤然紧张起来。秦刚是禁军统领,连他都才知道。那么是谁调动了禁军?无涯注意到谭诚并不在殿中。他看了眼神情不变的许德昭,下了旨:“诸位爱卿悉数留在殿内,确认安全之后再出宫。摆驾慈宁宫!” 第268章 dú计 慈宁宫已是戒备森严。无涯挟带着怒意进来,太后宫中却是祥和安宁,飘散着一股茶香。 “臣妾给皇上请安。”彭采玉壮着胆起身行礼。 无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将怒意与质问咽了回去:“谭公公也在啊。” 谭诚起身,略躬了躬身:“老奴见过皇上。” “免礼。”无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自己的情绪,淡淡问道,“为何朕不知道今晨禁军和东厂联手的围捕行动?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上下朝了?快来尝尝刚送来的明前新茶。”许太后一如既往温柔可亲,招呼着儿子坐下,“禁军是哀家调动的。皇上政务繁忙,这点事哀家和谭公公商议着,就没让人去打扰皇上了。” 无涯有些不相信地望着太后。她仿佛与平时的模样有些不太一样了。在无涯印象中,母后只是个后宫女人,从不过问政事。只晓得chā花赏景,与太妃们闲聊。最在意的是端午节包什么馅的粽子……一旦chā手政事,果决调禁军围捕,无涯就想起池起良的那封信。信中的母后手段yīn狠dú辣。不仅害陈皇后难产,还夜入坤宁宫指使宫女以剥皮狸猫的尾巴诬陷死去的陈后。他摇了摇头,无法将和蔼可亲的母亲与信中的许贵妃重叠在一处。 无涯气道:“这是小事吗?秦刚奏报说今天围捕的是珍珑刺客组织的少主!” 许太后将茶盏搁下了,闲闲地说道:“既然知道是珍珑的少主,哀家调禁军和东厂围捕不是理所当然的事?皇上为何生气?是气哀家调动禁军没有告诉你,还是心疼那个美人儿?” 无涯被问得无言以对。为何太后和谭诚联手抓捕的人不是穆胭脂是穆澜?是谁泄露了她的身份?他蓦然望向了彭采玉,一腔怒火全发作在了她身上,“听说那个珍珑刺客是你带进宫的婢女?” 正因是她带进宫的。因为霏霏是陈瀚方送来的。她才害怕!皇帝太后和承恩公都想杀了祭酒大人。只有越早供出他们投诚,自己才有活路啊!彭采玉扑通跪在了地上,瑟缩地颤抖着:“臣妾,臣妾也是被陈祭酒和霏霏蒙蔽欺骗了……臣妾左思右想,实在不敢隐瞒,就把她那天也去了御花园的事禀明了太后!” 他明明吩咐过她,不许说出永寿宫当天有人去了御花园。这个女人,容貌寻常,仗着修剪出与穆澜一样的眉才得封昭仪。她却害了穆澜。无涯气得手脚发颤:“去过御花园就是珍珑少主?朕看你分明是嫉妒诬陷!” 彭采玉吓得直望向太后。 “皇上!”太后淡淡地说道,“哀家与谭公公敢调禁军围捕她,自然是有证据的。彭昭仪做的很好。若非她报讯,哀家还不知道行刺谭公公的珍珑少主竟然混进了后宫之中。陈瀚方狼子野心,哀家已下旨擒拿了。” “彭昭仪提供了一条线索。事实上是东厂接到了密报,穆胭脂之女穆澜其实是珍珑组织的少主。她亲自动手杀了东厂七名下属。穆澜女扮男装混进国子监,与皇上结识,引得皇上对其赏识。继而恢复女儿身,让皇上对她动了心。皇上,您上当了。您不用说她若要行刺早就能动手的话。珍珑布局,杀人只是小事。她此番以婢女的身份进宫,是想利用您对她的情意成为后宫之主,志在颠覆江山啊。”谭诚悠悠叹道。 许太后脸色难看之极。她想起当初儿子说有心仪之人,想立她为后。没想到穆澜还假借过邱莹的身份。如果让她得逞,将来她的儿子就能接掌江山。许太后细思恐极,一巴掌拍在案几之上:“贱婢!好生dú辣的计谋!” 陈丹沐这个名字和这个人,让许太后蓦然想起十九年前的往事。她竟然养出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勾引自己的儿子,想让她的女儿成为皇后。陈家的皇后永远都是皇后吗?这是太后心头的一根刺,不拔掉它,寝食难安。 以为每个人都贪恋无上的权位吗?如果不是了解穆澜,无涯都快被谭诚说服了。他坚持说道:“穆澜是穆胭脂收养的女儿。她与穆胭脂的珍珑组织毫不相关。” “无涯!”太后动了真怒,“既然是穆胭脂的养女。抓她也是理所当然。至于她是否是珍珑的少主,抓到人审过便知。” 谭诚笑了笑道:“陈瀚方昨天已经下了东厂大狱。正在审问中。相信他会供出很多事情。”他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太后娘娘宫中的新茶味道真是不错。” 许太后闻歌知意,收敛了怒气,笑道:“谭公公府上难不成还吃不到今春的明前茶?可别打趣哀家了。梅青,给谭公公府上包两斤送去。” “咱家谢过太后……” 谭诚摆明自己根本不用理会无涯这个皇帝的意见。而太后,则在这件事情上绝不愿迁就儿子。两人谈笑两欢,将无涯凉在了一旁。 无涯目瞪口呆。素来迁就宠他的母亲听不进去他的话!手握东厂权柄的谭诚视他为无物。这一刹那,无涯甚至怀疑自己究竟还是不是当今的皇帝。他狠狠地看了眼彭采玉,转身就走。 “无涯。”太后叫住了他,“你还是坐下来品茶等侯的好。” 谭诚也笑道:“咱家遣了六位大档头出马。东厂精锐尽出。更何况禁军已经封了宫城。她跑不了。” 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禀报声。 禁军副统领与东厂李玉隼同时踏入殿内。副统领咽了口唾沫,紧张得额头全是汗。李玉隼更为了解自家主公,径直说了出来:“禀督主。珍珑少主脱围逃走。” 副统领赶紧补话:“禁军已经加强戒备,正在搜宫。她定逃不出宫去。” 无涯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下去。穆澜会躲去哪里?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的乾清宫。 “传哀家懿旨,挨着搜!所有宫室,包括皇上与哀家的寝宫,都细细地搜。”许太后大怒。 谭诚慢悠悠地问道:“可看清了她的身手?” 李玉隼沉声禀道:“她与属下曾经在户部jiāo过手。轻功卓绝。看身法的确是杀我东厂六人的刺客。” 谭诚挥了挥手,让两人下去,目光缓缓移向皇帝。一副事实俱在,皇上您就别再被情爱迷惑的神色。 无涯呆若木鸡。穆澜,那样清爽干净的少年,妩媚柔美的女子会是令东厂恨之如骨的刺客珍珑?她亲手杀过东厂六七人?她是夜闯户部的飞贼?他们说的是穆澜吗? “穆胭脂呢?”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迟早会抓到她的。”太后冷冷地说道。 ------- 宫中殿堂数千,最适合穆澜藏身的地方只有冷宫。她躲在一间废弃的房间中,看着日头苦笑。还未过午时。也不知道她能否挨过黑夜。 能想到冷宫易藏身的,不止穆澜。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被她甩掉的东厂高手和禁军就冲进了冷宫。 嘈杂纷乱的声音渐渐消失。穆澜慢慢潜浮上水面,探出脸呼吸。天空在她眼中只有井口那么大,阳光高悬在空中。泡在水里真不舒服。她叹了口气,任由身体继续浮在井中。 第269章 一枚复仇的棋子 宫城戒备森严。才入夜就落匙下锁。除了禁军东厂,锦衣卫也抽调人手加入了搜捕的行列。 送走搜宫的队伍后,清太妃吩咐宫人关门落锁,各自回房不得擅出。这才扶着身边宫人的手回了寝殿歇息。 她坐在炕上,对服侍自己的老宫人叹息道:“本宫等了快二十年,没想到你还真用得上的这个身份。” 老宫人面容平凡,声音却是穆胭脂的:“当年我和姐姐致气离宫。姐姐难产过逝,我便觉得不对。可惜杜之仙却迂腐不堪,被谭诚利用。当时只是觉得,留个宫人的身份,更容易进宫。如今正好用得上。” 她朝清太妃跪下行了大礼:“这么些年辛苦你了。” “二小姐快快起来吧。”清太妃抹了抹眼角,哽咽道,“若非皇后,小清哪能活到现在?只是每每奉迎许氏,瞧着她依然娇艳如花,坐享荣华。想着娘娘与陈家的遭遇,心里就难过不己。” 穆胭脂站起身,恨恨说道:“我也是突然间才想得明白。刺杀皇帝有什么意思?他既然对穆澜用情至深,被心上人厌弃的痛苦胜过取他xìng命。许氏不是最得意和皇帝母子情深吗?她一定会逼着皇帝亲自下旨砍了他的心上人,母子自然离心。皇帝不会放过许德昭。那时亲兄被儿子杀了,母族被皇帝诛了。儿子再不与之亲近。那时许氏的日子才会难过。” 清太妃拭着泪,轻声说道:“穆澜毕竟被你养大,这般对她是否太过无情?” 穆胭脂冷冷说道:“她只是我复仇的一枚棋子。若无我收养,她或许已经死去。还我一命理所当然。” ------ 夜色下的冷宫越发凄凉。如果有宫人看到深井之中爬出个长发披散穿着宫女服饰的女子,关于冷宫有女鬼的传说不知又会传诵多少年。 永寿宫里,彭采玉蒙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今天在太后宫中,她听到了太多不该听见的东西。她出卖了穆澜和陈瀚方。却惹上了连东厂都闻之色变的刺客珍珑。 虽然太后护住了她,可是皇帝冰冷的眼神让她绝望。离开慈宁宫时,皇帝走到了她身边,极轻柔地告诉她:“朕看上的不是你。想宠爱的人也不是你。是你那对眉毛的主人。” 不要紧。没有皇帝的宠爱不要紧的。彭采玉拼命地告诉自己。她已经进了宫,住进了华丽的宫殿。成为昭仪娘娘。是昭仪啊。每年有俸禄可拿,不用担心嫁给乡下农汉过着靠天吃饭的日子。宫里头女人那么多,没有皇帝的宠爱也一样能过日子。 可是,她才十六岁啊,还没被宠幸过,就已经失宠了。彭采玉嘤嘤哭了起来。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娘娘在伤心什么呢?” 彭采玉浑身的鸡皮疙瘩冒了出来。她刚想开口大喊,一只手隔着被子捂住了她的嘴。被子往下滑了一点,让她露出了眼睛来。 她看到一身黑衣的穆澜。只是她的长发被绾成了男人的道髻,显得异常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3 章 。她的弯月眉似被水洗掉了,流海下的眼睛显得格外清亮。 彭采玉的眼泪顺着眼角滴在了穆澜手上。她叹了口气,匕首搁在了彭采玉喉间,松开了手。 “你就算是无眉也这样美。如果我的眉就是你的眉……”彭采玉哽咽起来。皇帝和霏霏,不,皇上和眼前的珍珑少主穆澜早就相识。原来她的眉才是自己精心修剪出来的模样。怪不得她说,皇上一定会喜欢那样的眉。 “你在家乡生活不易。为了十两银子要被婶娘嫁给乡下的农汉。你不甘心。是陈大人怜惜同科的孤女,接你进京。这本来就是一笔合理的买卖。你进宫还当上了昭仪,摆脱了原来的窘境。我借你进宫。从此两不相欠。”穆澜冷冷说道,“你贪心没关系。你出卖我也情有可原。可是你不该出卖祭酒大人。进了东厂如进地狱,你如何忍心这般对待自己的恩人?” “你们利用我!你们……” 匕首自她喉间无情抹过。穆澜抓起被子蒙在了她头上:“我可以不杀你。这一刀是替祭酒大人送你的。” 没有人想到穆澜会回永寿宫。她潜到殿后的院中,撬开一块青砖,拿出了早藏在这里的包袱。杜之仙为她打造的所有装备。 -------- 守卫再森严,也没有十步一哨。穆澜无声越过慈宁宫高大的宫墙,在黑暗的掩映下穿过长廊,殿堂。躲过一拨拨巡视的队伍,靠近了太后寝宫。 匕首无声划开了春季新蒙上的银红色窗纱,她像狸猫般轻盈窜进了殿内。 墙角的羊角宫灯昏暗地照亮了一隅,映出软帐后睡梦中太后的身影。穆澜站在yīn影之中,看到榻前撑着手肘昏昏yù睡的女官。她知道门外至少有四个当值的宫女太监。她没有走出墙角的yīn影,而是从背上取下了一柄手弩。 扣在弦上的三支弩箭闪烁着冰冷的幽光。穆澜抬起胳膊,朝着睡着的太后毫不犹豫扣响了机括。 锦被突然被掀了起来,无声接住了弩箭。 “有刺客!” 床上的人尖声叫了起来,一听就是个太监。 一击不中,穆澜直接从来时的窗户翻了出去。弩箭再次搭上弓弦,朝着殿顶shè出,尾端长长的绳索带着她直飞上殿顶。 第二箭再次shè出,箭头深入远处的宫墙,穆澜从脚下蓦然灯火通明的宫殿上空一掠而过。 然而就在她快要滑至宫墙时,墙外另一端的屋脊上,闪出了一个黑影。弓似满月,箭矢连珠。一箭shè断绳索。第二箭直shè穆澜。 隔着浓浓的夜,穆澜与穆胭脂的视线仍然撞到了一处。穆胭脂惊诧地看到穆澜脸上露出了笑容,然后消失在视线中。她放下弓,转身离开。 她shè出的连珠箭,将穆澜逼得摔落在了慈宁宫内。 不过瞬息的时间,穆澜就再无逃走的机会。 火把与灯笼将这一隅照得如同白昼。站在前面的是以李玉隼为首的东厂六名大档头。 “珍珑少主。侯你多时了!” 穆澜站定,将背负的包袱放在了地上,言语轻慢之极:“又来了六个?这数字很吉利?” 东厂六名大档头眼神如淬火一般:“杀我东厂六人,今天你chā翅难飞。” “不对,是七个。还有一个朴银鹰。我去得迟了。反正他不死,我也要动手的。”穆澜露出诧异的神色,“怎地还不动手?我都等不及把你们东厂的鹰当成鸡割喉放血了!” 她的嚣张令六大档头气得咬牙,有两人回头望向了偏殿。 穆澜的目光也自然移了过去。 偏殿之门大开,禁军内侍宫女们簇拥着太后皇帝还有锦烟公主立在了台阶之上。 第270章 失手 一名后退的禁军突然被石阶绊倒在地,骇然发现自己已退无可退。 隔着人墙,穆澜和太后的距离不到三丈。 “娘娘,咱们进去吧。”梅青白着脸,yù扶太后进殿。 死死盯着穆澜,许太后似也被激起了傲气:“哀家就站在这里!” 她不相信一百禁军和东厂的六大档头联手都杀不了这个妖女! 已经退无可退。再让穆澜持qiāng靠近,太后就危险了。六大档头相互使了个眼神,四人分从四个方位齐攻向穆澜。 另一名大档头搭了个手桥,李玉隼脚尖一点,踏在手桥之上被高高地托起。他跃到了穆澜的上方,大喝出声。凝聚着李玉隼毕生功力的一刀闪耀着匹练般的光照穆澜砍去。 此时穆澜在四人的抢攻下qiāng势已绝,整个人被笼罩在刀光之中。她眼神微眯,双手猛地一抖,长qiāng倏地分成了两截。阻力一小,围攻的四人情不自禁朝着穆澜扑来。她狠狠地一踏地面,凌空翻身而上,手中一截圆棍横击刀身,另一只手中的qiāng尖卟地扎进了李玉隼胸口。 两人同时落地,李玉隼的刀直刺地面,人被穆澜的qiāng挑在半空。远远望去,就像穆澜的个头凭空往上窜了一截。 这是东厂武力最强的李玉隼!东厂的大档头们和四周的禁军被这一幕惊愣了。 哐当一声,李玉隼弃了刀,摔倒在地上。他的一只手紧紧握住qiāng身。他瞪着穆澜,怎也想不明白她怎么能躲开自己的刀,她会刺中自己。 突然之间,东厂的大档头们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大喝着:“杀!” 所有人朝穆澜齐攻。 穆澜只得撒了手,手中半截圆棍舞得虎虎生风。她瞄准不远处的太后,圆棍如标qiāng般脱手飞出。 “啊!”梅青下意识地叫了声。 太后吓得往地上一蹲。那根圆棍直刺进梅青的胸口,溅了太后满身鲜血。 见穆澜失去了最后的武器,五个大档头精神大震,冲过去和穆澜近身打斗。 灯笼与火光中,太后发散乱,裙幅溅血,却仍被宫人们搀扶着站了起来。 真是可惜啊!穆澜心里叹息着,腕中的银丝shè出,缠住了殿前的柱子。她用力一扯,身体像纸鸢斜斜飘起,飞向了太后。 后背传来一道又一道的凉意,一共三刀划过了她的身体。而穆澜攀着那根银丝已经越过了越过了台阶前的禁军。她的手反手抽出腰间的匕首,从空中朝近在咫尺的太后刺去。 这一击迅疾如闪电,令众人目瞪口呆。 台下禁军的目光随着穆澜的飞跃扭过头望向台阶之上。台阶之上的宫女内侍早吓得抖如糠筛,连一声护驾都喊叫不出。 太后脸上却没有多少恐惧之色。她狠狠地盯着穆澜,越发挺直了背。 穆澜分外诧异,甚至有些佩服太后。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太后,不知怎的,穆澜却想起了穆胭脂。差不多的年纪,太后艳丽如花。穆澜却见不着穆胭脂从前倾国倾城的颜色。杀了太后,她也会死。可是这一刻想起穆胭脂,她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怨恨。 都是可怜人呢。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这一瞬,对穆澜来说似乎特别漫长。儿时的记忆,穆家班的卖艺生活。无涯站在人群中如青竹般清逸的身影。还有林一川,他待她好的让她无法正视……这一瞬,穆澜还来不及分清自己究竟想什么时,本能让将匕首刺向太后的咽喉。 一抹青色的身影像夜里飞来的蝙蝠,从殿内闪出,无声无息地挡在在太后身前。此时,雪亮的匕尖已刺到面前,刺得他眼睛生痛。他闭眼挥袖。 胸口一闷,穆澜直接闭过气去。落在地上时,她看清了那个人谭诚! 她的嘴唇动了动,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穆澜张大了嘴,像扔上岸的鱼,怎么也呼吸不了。直到一口血卟地从嘴里吐出来,她才听到自己发出了声音。她趴在地上呛咳着,仿佛要把心肺都吐个干净。 “找太医给她治伤。咱家要活的。”谭诚说完,亲自扶着颤抖不己的太后,缓缓往殿内行去。 穆澜奋力抬起头,望着谭诚与太后的背影,讥诮地笑出了声:“想知道陈后的儿子在哪儿是吧?想要先帝遗诏是吧?舍不得我死就给我弄顶轿子来!把牢房收拾干净布置舒服点!” 一名大档头上前一脚踹在穆澜身上骂道:“进了东厂大狱,会让你舒服的!” 谭诚停住了脚步:“对姑娘家温柔点。照她说的办。” 东厂的人不由愣住了。 穆澜笑至无力,仰天躺着喘息着。 这时太后握紧了谭诚的手,身体颤抖不己。 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谭诚望向几名大档头:“清场。” 五个大档头又是一愣,动作已先于大脑。紧绷的弦才松弛下来,禁军们没有想到东厂的刀又挥向了自己。 不到片刻,五名大档头浑身浴血站在空寂的殿前。四周躺满了禁军和慈宁宫宫人的尸首。 殿前除了东厂五人和穆澜,只剩下一个活人。 薛锦烟睁着大大的双眼跪坐在廊柱下。她仿佛失去了灵魂,没有叫喊,没有哭,睁着眼睛呆滞着望着眼前的杀戮。 曹飞鸠走到她身旁蹲下了身,和声说道:“公主殿下,您要听话。今晚听到的看到的一个字都不能说,明白吗?” 刀尖在她面前滴落着粘稠的鲜血。薛锦烟醒了。她颤抖地点着头,目光掠过穆澜满是血污的脸,突然爬了起来,提起裙子哭着奔进了殿中:“太后……” 寂静的殿前,大档头们提着武器围在穆澜身边,沉默地低头看着她。 穆澜眨了眨眼睛,呵呵笑了起来:“我迟早是要死的。你们呢?听到了惊天的秘密,太后和你们的督主会放过你们吗?” 大档头们的心中升起阵阵寒意。曹飞鸠上前一脚将穆澜踢晕过去,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死到临头还想挑拨!” 仿佛一脚踢飞了心间的恐惧。大档头们讥俏地笑了起来。 ----- 一天一夜了。东厂大狱中的陈瀚方已成了血人。 梁信鸥疲倦地用毛巾敷在前额上。他有时侯真不太明白这些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就能熬过东厂的酷刑? 他将毛巾展开,抹了把脸,盯着木架上血ròu模糊的陈瀚方道:“宫里正在围捕穆澜。等她落网,你再说就迟了。” 一阵低沉嘶哑的笑声从陈瀚方嘴里发了出来:“她进宫就没打算活着。我说了,你们就会放过我?说与不说有什么不同?我为何要便宜了你们?” 宫里的消息还没有传来。梁信鸥叹了口气道:“早说少受罪,就这点不同。” 少受点罪?陈瀚方突然激动起来,四肢无法动弹,挣扎着脖子上的青筋鼓胀:“杀了我啊!你杀了我啊!” 梁信鸥摇了摇头,知道陈瀚方已到了忍耐的极限,再用刑,就会没命:“带他回去。” 他走了出去。刑讯之道讲究松弛有度。梁信鸥也倦了,打算小睡一会回来接着审。 沉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一名站在藏在yīn影中的狱卒抬起了脸。林一川顺着地上滴落的血迹,走向了陈瀚方的牢房。 第271章 我知道了 东厂这些年气势完全压过锦衣卫不是没有原因的。谭诚驭下有方,称得上宽严并济。或许他太过自信。收了林一川当大档头,带东厂精锐进宫围捕穆澜的事也没有回避他。但终究还是没有带林一川进宫。就算如此,进宫前十二飞鹰大档头齐聚正堂时,谭诚也把话讲明了:“一川,你功夫不错。不带你进宫是怕你为难。也怕最后让咱家为难。” 一语双关。 如果一开始就投了谭诚,林一川甚至会觉得心里甚是熨帖。没进宫的大档头们各有活干。林一川办户部军衣定单,梁信鸥审陈瀚方。 过道中桐油燃起的火光并不明亮,只照亮了眼前一隅。放眼望去,整条走道看不到尽头似的,像一条通往地狱的冥路。 林一川踟蹰了下,这样冒险值得吗?一旦被人识破,就功亏一篑。然而禁军封锁了宫城,雁行不知所踪,丁铃也进了宫。燕生曾去从前林家喂熟的官员家打探,也没有丝毫消息。林一川感觉异常不安。他沉默地进走了过道。 浓浓的血腥臭味在yīn暗的石牢里难以散开。林一川情不自禁用手指堵住了鼻子。一只老耗子一点也不怕人,慢吞吞地从他面前爬过。他鼓着腮帮子呼出口气,硬着头皮从耗子身上跨了过去。 陈瀚方单独关押着。这一排牢房中没有再关别的囚犯。林一川轻易找到了他。 昔日的祭酒大人发髻散乱,趴在潮湿的稻草上一动不动。 林一川走过他身边,走到牢房尽头,这才折了回来,停在了栅栏外。他蹲下身体,弹出一枚小石子打在陈瀚方头上。 陈瀚方的眼珠动了动,看着一双崭新的布靴停在栅栏外。 “祭酒大人。我是林一川,还记得我吗?” 林一川?陈瀚方昏沉的脑中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他眼前有着幻觉,仿佛自己还在国子监,与身边的官员们笑得前仰后合。他呓语着:“写了满篇正字,草包也考取了监生。” 声音细不可闻,林一川竖着耳朵才听清楚。他不由觉得苦笑:“我是林一川,不是林一鸣。陈大人,如果你很想死,在下可以帮到你。” 那名礼部的低阶官员也被抓进了东厂。陈瀚方送彭采玉进宫的事早被查实。谭诚不知从哪儿知道了穆澜是珍珑少主的身份。林一川很好奇,为什么梁信鸥还审了陈瀚方一天一夜。看情形,如果不是陈瀚方快不行了,梁信鸥还会继续审下去。他觉得陈瀚方嘴里的东西一定对谭诚分外重要。也许这个秘密对他救穆澜有帮助。林一川无法进宫,他需要做最坏的打算,想别的办法。 他手中捏着小小的碎石。陈瀚方受刑后伤势过重,用石头打死他,谁都查不出来。林一川相信,在东厂的酷刑下,陈瀚方会很感谢有人帮他速死。 陈瀚方恍惚地听着林一川的声音从极远的地方飘来,丝毫没有在意。他快死了。陈瀚方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块腐ròu。 死了也好。这十九年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4 章 他来说极为煎熬。对于红梅的思念,梅于氏被杀带来的恐惧,那个秘密在梦里也让他疲倦不堪地寻找……快结束了。陈瀚方喃喃出声:“红梅,等着我。” 林一川诧异地蹙紧了眉,压低声音道:“于红梅?” 这三个字让陈瀚方精神突然振奋起来。他颤抖地伸出血污的手指,在冰冷的地上一笔一笔的画着。就像当初他持着她的手,在白色的纸上勾勒出一枝梅花。她歪着头看他,脸如春桃绽放,层层绯色染红了面颊,眼里柔得几yù滴出水来。 林一川盯着他的手,渐渐看出了他在画梅花,不由脱口而出:“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那是六堂招考时陈瀚方出的题。当时林一川才从山西查于红梅回来,胡掐乱编写了一篇文。此时看到陈瀚方画梅,就像一盏灯,瞬间照亮了他的思路。他肯定地说道:“你认得于红梅。” 这个名字让陈瀚方的手抖了抖,他继续专注地画着。 难道这就是梁信鸥用尽酷刑想知道的事情? 往事快速从林一川脑中过了一遍。当时查到宫中并无于红梅这个采女,线索就断了。穆澜也从未和他提起过宫里的事情。所以林一川只晓得于红梅身上藏着一个秘密。甚至为她的老家于家寨引来了灭顶之灾。这个秘密难道陈瀚方知道? 林一川看出陈瀚方已至油尽灯枯,精神恍惚了。他快速问道:“陈大人,在下帮着丁铃查灵光寺一案,去过山西于红梅老家。她人在宫里?” 陈瀚方很冷,他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顶着鹅毛般的大雪艰难地行走。他冻昏在雪地中时,模糊中他看到一角粉色的衣裙,裙边绣着红色的梅花。梅花又带着他来到了灵光寺,远远地望着痴傻的梅于氏坐在那一树红梅下喃喃念叨着:“梅花红了……” 林一川急了,手中的石头扔了过去,打在了陈潮方手上。陈瀚方没有知觉,他哆嗦着摸着那块石头,在地上刻了一横一竖。 他没有多少时间了。林一川贴着栅栏用力向里面伸出了胳膊,堪堪勾住了陈瀚方的衣袖:“告诉我!” 陈瀚方被迫停止了划写。往里伸着胳膊,手腕从衣袖中滑出,臂上一点红痣映入了陈瀚方眼帘。他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你是谁?” “林一川。写正字的那个草包林一鸣原来的堂兄。我和大人第一次见面也在灵光寺,还有穆澜。大人想起在下了?” 瞬间陈瀚方灵台一片清明。他的身体里仿佛注满了力量,让他抓住了林一川的手:“扬州首富的大公子林一川。林大老爷过逝,林一川因是被抱养的嗣子,自请出族,放弃继承权。来国子监销假,令其守孝一年后再归。” 林一川到国子监销假,得了东厂暗示,国子监以守孝为理由将他拒之门外。陈瀚方很清楚这件事。 他死死抓着林一川的手,嘶哑地问道:“你不是林大老爷的亲子。他从哪儿捡到你的?灵光寺吗?” 林一川呆了呆:“你怎么知道?” 望着他,陈瀚方的眼泪涔涔落下:“别说出去,谁都别说。” 他突然松了手,捡起石头狠狠地划去刚才所画的痕迹,语无论次地念叨着:“我知道了。红梅,我知道了。不是梅字的起笔……” 握着石块的手停顿在了半空,无力地坠下。陈瀚方趴在地上,眼瞳变得黯然无光,气息断无。 “喂!”林一川再次努力伸手去拉他,却又够不着了。他又气又急,眼看狱卒换班的时间将至,梁信鸥说不定马上又回回来,他只得匆匆离去。 随着他的离开,牢中一片静寂。片刻后,旁边的石墙悄然无声地滑开,梁信鸥正坐在石墙后的房间里。 他慢悠悠地走出来,桐油灯将他的脸色照得晦暗不明。 低头看着死去的陈瀚方,梁信鸥弯腰捡起了那块小石头喃喃自语:“不是梅字的起笔?” 他端祥着地上散乱的线条,抬头望向林一川离开的方向,团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偷了身旧衣,却不肯换上别人穿过的臭鞋。大公子果然爱洁如命。” 第272章 漫长的一夜 这一夜极其漫长。 死在慈宁宫的禁军宫女与内侍被一辆辆骡车拉走。粗使太监们在黑夜里沉默地将洒满鲜血的青砖换掉。新的一批宫人在睡梦中被叫醒,进慈宁宫服侍太后娘娘。 谭诚站在太后寝宫外的围墙边,曹飞鸠将箭与绳索收齐了递给他看:“督主,是被人shè断的。” 接过那枝长长的翎箭,谭诚用手拨着雪白的翎,看着修剪的形状,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是什么人帮了咱们。”曹飞鸠很感谢那个shè断绳子的人,否则以穆澜的轻功,逃出宫去就不好抓了。 穆澜伤重,就近送去了太医院诊治,今晚力战的几个大档头带着李玉隼的尸体回了东厂,只有曹飞鸠留在谭诚身边。 谭诚淡淡说道:“十一年前你抄池家时一只鸡也没漏掉,就是漏掉了一个人。” 冷汗嗖地从曹飞鸠后背沁出了来。他低着头,无话可说。不仅漏掉了一个人,漏掉的竟然是池起良的闺女。 敲打了曹飞鸠,谭诚吩咐道:“人在宫里治伤。你去安排吧。咱家要万无一失。” “是。”曹飞鸠知道这次自己再办砸,可能掉的就是脑袋了。 薛锦烟从新来的宫人手中接过碗,服侍太后喝下。 “把灯都点着。”许太后伤心地看了眼新来的宫人,想起被穆澜杀死的梅青,“脸太陌生了,哀家不习惯。” 安神汤舒缓了许太后的心神,让她在灯火通明的偏殿中沉沉睡去。 薛锦烟呆坐在锦杌上。一双手紧紧jiāo握在了一起。 她的父母,在她身边服侍了多年的大小乔,都因为这个fù人而死。 新来的宫人们不敢近前,站在远远的门口。而她只要伸手掀起面前的帐子,扑过去,就能掐死睡着的太后。她的手不听话的颤抖着,心跳声敲着她的脑袋都快要bào掉了。 今晚的一切深烙在薛锦烟脑中。她从来没有如此憎恨惧怕着将她抚养长大的太后。 终于,她的手伸出去触到了帐子。 “公主殿下。” 薛锦烟仿佛被烫着了,收回了手,用更惊恐的目光望着走进殿内的谭诚。仿佛她所有的心思都暴露在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下,薛锦烟哆嗦着起身,乖乖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谭诚亲自提灯为她照着脚下的路:“公主十月及笄之后,就嫁给我的孩儿阿弈吧。他从小就爱慕着殿下。一心等殿下及笄。他原想高中状元后能站在金殿上求皇上赐婚。是咱家挡了他的状元之路。阿弈如今在国子监读书,两年后就能进六部实习,前程定然极好。” 他停住脚步,微笑道:“咱家老了,竟然吹嘘起自已的孩儿。殿下准备秋天的大婚吧。咱家会让工部尽早将公主府修葺一新。” 她不要嫁给谭弈!谭诚也没有问她是否愿意。 “忘了今晚发生的一切。回去好好睡一觉。” 谭诚的话将薛锦烟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气又打散了。今晚发生的一切让她打了个寒战,沮丧地低下了头。 送薛锦烟到她住的殿外,看着新来的宫人上前服侍,谭诚转身离开。 夜风传来薛锦烟崩溃的哭声,谭诚恍若未闻。 宫城高高的城门楼上,无涯望向东方。一颗极亮的星子浮现在天际。这是启明星,天就快亮了。 风扑在他脸上。他闭眼感受着风的温度,喃喃自语道:“已是四月芳菲尽时了。” 一停轿子停在了城墙下。小太监打着灯笼为谭诚照明。 秦刚神色复杂地站在甬道尽头,对谭诚抱拳施礼:“谭公公,皇上想一个人静一静。” 谭诚停了下来,看着城墙上那袭明黄的身影。他并未强行过去:“烦请秦统领转告皇上。三天后穆澜会被明正典刑。太后的意思是凌迟。” 秦刚悚然一惊。 安静的凌晨,谭诚的声音清楚传到了无涯耳中:“请谭公公过来。” 谭诚微微一笑,从秦刚身边走了过去。 最黑暗的黎明时分,一辆马车驶进了东厂。 林一川亲眼看着番子们从车上抬了穆澜下来。跟接着从车上下来的人是方太医。他佝偻着腰,亲自背着沉重的医箱,与穆澜一起进了谭诚平时休憩的小院。 梁信鸥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这个女人真不简单。女扮男装进国子监不说,她今晚杀了李玉隼。” “啊?没弄错吧?李玉隼都不是她的对手?”林一川胡乱答着,眼睛盯着那辆马车离开。她受的伤一定很重,至今昏迷不醒。他转过头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不关进牢里?” 梁信鸥眼神闪了闪,微笑道:“还有比督主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这时曹飞鸠一脸倦色走过来,听到了两人对话,气咻咻地说道:“这娘们儿要坐轿子,要把牢房布置得舒服一点。督主让照办。呸!真他妈嚣张!老梁,陈瀚方招了没有?” “受了一天一夜的刑,抗不住,才死。”梁信鸥负着双手,也不在意,“反正他招不招供,穆澜都是他利用彭昭仪送进宫去的。这案子没有他的口供也照样能定他的罪。” “也是。”曹飞鸠赞同道,不过又坏笑起来,“就怕国子监那帮酸腐又闹将起来。你还是做一份口供备着好。” 梁信鸥对陈瀚方的死不以为然,这让林一川有些诧异。他回想着谭诚小院的布置,想着救穆澜的法子,心不在焉地顺着两人的谈话chā了句嘴:“谭公子在国子监,还能让监生们闹起来给督主难看?” 正说着,谭诚回来了。三人停了嘴,躬身行礼,各自禀告。 梁曹二人说完,谭诚对陈瀚方的死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叮嘱梁信鸥将消息透出去,免得那些个不怕死的文官们盯着东厂闹事。 林一川正要开口说户部军衣的事。谭诚摆了摆手,神色疲倦:“户部的订单你看着办就行了。” 他停了停又道:“人接回了东厂。即日起,无手令擅入后院,杀。” 人接回来了,他该怎么办呢?林一川目送着谭诚走进已经戒备森严的后院,想着心事。 方太医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天。院墙将天空割成了井字型。他抚着花白的胡须想,可能他再也出不去了。 见到谭诚进来,他拱了拱手,平和地说道:“蒙督主和皇上信任,老朽自然尽力治好她。” “养好伤吧。让她完完整整受千刀凌迟。”谭诚淡淡回道。 方太医心头一紧,顿时愤怒不己。也许,他能帮穆澜早点死。 谭诚朝着皇宫方向拱了拱手道:“这是太后与皇上的意思。咱家不过遵旨照办而己。方太医心疼故人之女,咱家不过请了你来诊治她,并未祸及你的全家。” 想起家中的妻子儿孙,方太医颓然。 第273章 明着去 人间四月芳菲尽,北方草原的绿意才覆盖大地。 谢胜来到边城已经快半年了。少年的脸被边塞的寒风吹过,黑脸上吹出了两颊红。他生怕边关将士看轻了自己,刻意蓄着胡须。还未及冠的少年瞧上去像三十岁的粗糙爷们。 户部的头一批夏制军衣已经送到了边城,前所未有的速度令边城的军队诧异不己。领了军衣换上,谢胜看到衣角上盖了方蓝色的钤记:林记。他蓦然想起了曾经同窗同舍的林一川。会是那家伙吗?询问了前来送华的人,还真是林一川的林记承担了户部订单,谢胜憨厚地笑了,顿时觉得这身夏衣穿在身上极为舒适。 听说后面的军衣正在陆续送来。谢胜越发替林一川高兴。林家发生的事情还没传到边关,谢胜仅从林一川能接到户部生意,就觉得那家伙肯定过得很不错。 他照例带了队士兵出巡。马踏出边塞,草原的风带着清草的香,谢胜胆子大,出巡的路线总会比别的校尉更深入草原一点。 许是心里渴望遇上前来打草谷的鞑子厮杀一番,谢胜又一次有意地带着下属朝草原深处走了走,美名其曰:让马吃点今年新长出的草。 他觉得今天天气好,运气更好。离边城还不到二十里就遇到了鞑子。 这队鞑子抢的不是普通的商队,正好是户部押运的第二批军衣。押送的官兵遇到草原铁骑毫无还手之力,扔下几具尸体一窝蜂地散了。东西被抢了,命保着就是幸事。鞑子也懒得追,逼着车把式们赶了车马正往草原深处行去. “杀!”谢胜没有多余的话,铁qiāng平举,纵马就冲了过去。 他看到车马上的户部印记血就涌上了头。谢胜想的很简单,杀鞑子理所当然。这是同窗林一川的货,被他遇到了,就一定得抢回来。 他的马跑得快,一骑绝尘,将属下的士兵都抛到了身后。 领队的鞍子首领诧异地发现身后一骑突兀地跟来,双脚站蹬立以马上观察。看清楚只追来了一名穿着校尉服饰的人,禁不住哈哈大笑:“杀了他!” 两骑从队伍中奔出,挥刀冲向了谢胜。 谢胜速度未减,平qiāng戳翻一人,横qiāng再挑下马一人,不过眨了眨眼睛的速度。首领脸色变了,打了个呼哨,让车队停了下来。队中的鞑子挥刀迎了上去。 转眼间一人一马冲到了车队前。谢胜不惧对方人多,越战越勇。鞑子小队不过十来人,还不曾伤到谢胜,就已经被他杀了五六个。 鞑子首领被谢胜砸飞了手里的弯刀,心里阵阵胆寒,打了个呼哨,扔下车队径直带着剩下的人跑了。 一人之威救下了整个车队,谢胜露出了笑容:“掉转车头,跟我回边城。” 没有意料之中的欢呼声,车把式们都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他。 谢胜不耐烦地说道:“都吓傻了?!” “你叫什么名字?!老子保证不打死你!”丁铃猛地掀起斗笠,站在车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5 章 破口大骂。精心安排的局竟然被谢胜搅和了。气得他将斗笠狠狠地扔到了车下。 丁铃没认出谢胜。谢胜却认得他。他吃惊地喊道:“丁大人?你怎么扮成车把式了?” 何止丁铃,这六辆马车的车把式全是锦衣卫所扮。 “谁呀你!军队巡视的路线有这么偏吗?你别告诉老子你刚好迷了路顺便搅了老子的好事!”丁铃还在破口大骂。 隐约感觉到不对劲的谢胜讷讷说道:“我是谢胜。您来国子监查苏沐案时咱俩见过……” 谢胜?林一川的那个室友?那个和他母亲胆子大的敢去敲登闻鼓的百胜qiāng的儿子?丁铃想起来了。一通邪火被他憋了回去。他又不甘心,拍了拍厚厚的衣包道:“这批货一定要送给鞑子。你在这边呆的时间长,你想个办法?” “凭什么啊?这可是林一川的货!”谢胜一根筋,不服气地嚷了起来。 丁铃叹了口气。人比人得扔啊!他跳下车,朝谢胜勾着手指头,悄悄在他耳边嘀咕了起来。 ------- 军衣已经入了户部库房,正在陆续送往各处的军队。林一川新建的林记展现的能力令谭诚惊叹。 令他更吃惊的是这批夏制军衣的利润。 “督公请看。” 摆在谭诚面前的夏布一共有四种。一模一样的颜色,手摸上去的感觉差异很大。谭诚摸了摸布,示意林一川继续说。 “第一种是最好的细绒棉。第二种是长绒棉。第三种是粗绒棉。第四种是混织的棉布。质感不比细绒棉差,价差却达三成。去年江南有八成织坊开始织这种混纺棉布。正巧接了户部的单子,属下令人在江南采买这种布送至京城,制衣散分到户。所以一万件夏衣不到半个月就做好了。” 话说的简单,中间的过程却极为繁复。谭诚也没兴趣知道。多了三成银钱入账,他当然高兴:“你去和户部结账吧。下一批军衣让户部先拔银给你。咱们总不能替朝廷垫银子。好好做,咱家还等着在你的新林园喝酒赏景。” “是。”林一川也高兴地笑了起来。目光故意瞟向小院的厢房。他不怕让谭诚知道,他很关心穆澜,对她好奇得不得了。 谭诚的院子守卫森严。林一川绕着走了无数圈,也没发现进院子不会惊动守卫的机会。翻墙偷进不可能了。林一川只能借着送样布和银票的机会正大光明的走进来。 “你和穆澜是同窗。以前在扬州还有着不错的jiāo情。咱家记得,是杜之仙让你爹多活了两年。”谭诚很喜欢林一川这种直白的表达。他平静地告诉林一川:“她的伤好的很快。伤好了,就该明正典刑了。这些天珍珑组织毫无动静。不想来踢东厂的铁板,唯一的机会就是闯刑场救人。” 穆澜又不是猪,养肥了就该被宰了。林一川心里暗骂着,脸上堆满了求恳:“属下想去看看她。不论是冲着以前的jiāo情,还是杜之仙救治家父的恩情。一川都想和她再喝碗断头酒。”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去吧。”谭诚答应了。他想了想道:“你告诉她,原本太后的意思是留着她也没钓出同党,这两天就送她上路。但是皇上说他初见穆澜时是五月端午。择了七天后的端午行刑。” 皇帝把行刑的时间定在了端午?只有七天时间!林一川心里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他知道谭诚轻易答应,自己也无法带着穆澜闯出小院闯出东厂。或许又是一次试探吧。 他提着小太监送来的酒,走向了一侧的厢房。 正院离厢房只隔了四五丈的距离。林一川提着酒坛,脚步有些沉重。心情却是雀跃的。他很想她。 林一川出去后,谭弈从内堂走了出来,满脸不甘:“义父,你现在很信任林一川?” 谭诚似乎很喜欢义子话里的醋劲,微笑道:“林一川从前犟着脖子不低头,如今没有林家拖累,坐拥财富却对咱家屈膝。你觉得他另有所图是吗?” “孩儿不相信他。”谭弈答道。 “咱家也不信。”谭诚悠悠叹道,“咱家也很好奇。他来咱家身边,想干什么?他又能做什么?在看清他的意图前,让他先为东厂赚些银子。” 谭弈明白义父的想法,心中仍然不安:“孩儿觉得林一川一定会救穆澜。” “除非他想和她一起死在这里。”谭诚平静地答道。 第274章 一碗酒的时间 厢房一明两暗。方太医在明间里查阅医书,开方熬yào。见林一川进来,方太医愣住了。他心里清楚,从前在国子监锦衣卫保着林一川。能进谭诚的院子,林一川和东厂又是什么关系? “林大档头!”站在门口的两名番子朝他行礼。 方太医惊得差点没握住手里的笔。 林一川拎起了酒,一本正经地说道:“方太医,以前承蒙您多加照顾。如今我是东厂的大档头,您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必知恩图报。今天我是来看穆澜的……和她喝顿断头酒。” 摇身一变成了东厂大档头?方太医有点看不准林一川了。他朝里间看了眼:“她好得很快。但是……”本想说穆澜不适合饮酒,转念想到林一川说的断头酒,方太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 “穆澜,我来看你了!”林一川像寻常看望朋友似的,叫嚷着推开了厢房的门。 窗户都被钉死了,光线从屋顶的两片明瓦中投shè进来。白色的光柱中能看到细小的尘灰飘浮不定。穆澜就坐在光柱下,伸手和光柱里的尘灰玩着。 她挽着双螺髻,一半的长发软软在身后束成一束。全身上下都飘浮在光影之中,美丽极了。林一川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下,瞧得如痴如醉。 一个瘦削汉子从阳光照不到的yīn影处站起了身,双手抱拳:“林大档头!” 林一川被这声音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就没注意到还有一个人? 目光从他身上的大档头服饰上扫过,他暗想,这是第五个他认得的东厂十二飞鹰大档头。他呵呵一笑,将酒放下,还了礼:“小弟我初进东厂,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陈铁鹰。职司所在,林大档头莫要介意。” “啊,金银铜铁四鹰高手。失敬失敬。” 听说最早谭诚身边只有四个大档头,名中有鹰。后来的大档头与之一起凑成了十二之数,沿袭了飞鹰的称号。林一川暗想,除朴银鹰外,另外三只鹰从没在东厂中见着。看来这段时间是由这三只鹰在看守穆澜。 他抱起酒坛,冲笼中的穆澜笑:“我与她从前有jiāo情,请她喝碗酒。” 陈铁鹰不置可否,抱着朴刀坐了回去。 我去!这人怎么这么不识趣呢?房间里多出一个人,这让他怎么约会?林一川禁不住暗暗咒骂着。 两间厢房打通极为宽敞。房间中间放着一只铁笼子。里面摆着一张床,银勾挂起一幅游鱼牡丹的粉色纱帐。床后竖着一座山水图样的屏风。与寻常人家一样,定是搁放马桶之处。靠着栅栏摆着桌椅。天青色圆口大肚瓷中chā着粉白嫣红的玉兰,看上去像是今天才换的。 还有套紫砂茶具。 穆澜坐在里面唯一的太师椅上,栅栏外也摆着椅子,像是常有人进来与她隔着铁栅栏饮茶。 她提壶倒了两杯茶放在桌上,宛若在自家闺房中待客一样自然:“好久不见。坐。” 林一川在栅栏外的椅子上坐了,伸手进去从桌上拿起了茶杯,仿佛没有看到挡在两人中间的铁栅栏。 他上下打量着她:“你这样打扮,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穆澜掩唇微笑,抬手给他看袖子上的绣花:“江南纤巧阁的手艺。这裙子漂亮吧?” 林一川不由感叹:“我没见过哪个囚犯日子过得这么惬意,连囚衣都是江南纤巧阁的绣娘做的。” 穆澜悠悠说道:“从前我娘把我当男人养。我一直盼着有天能穿花衣裳花裙子。这些天换了无数件新衣裳新裙子,连发髻都学会了梳。却又觉得不如一袭青衫,头挽道髻自在舒服。过把瘾就行了。” 林一川坐下来后才发现陈铁鹰坐的坐置很是巧妙。这笼子里的东西能当暗器的不少,但就算穆澜扔完,也打不中陈铁鹰。而他的视线却很好。他只能朝穆澜使眼色。 穆澜看懂了他眼里的意思。谭诚如此待她,自然是有原因的。可是她不能把这个原因告诉林一川。他是父亲十九年前不顾危险从死去的陈皇后腹中接生的生命。既然命大来到了这个世间,他就该好好活下去。他对先帝先皇后并无半分感情,他只认林大老爷一个父亲。为什么还要将他拖进复仇的深渊呢? “我也从不知道。你竟然投了东厂,还成了个大档头。你爹的在天之灵晓得了,也要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抽你。” “商人眼中只有利益。”林一川慢吞吞地和穆澜闲扯着,暗骂陈铁鹰坐的角度刁钻,在桌上写个字感觉都被他盯着,“不投东厂就投锦衣卫。商人总要抱紧一根粗大腿才能赚银子。锦衣卫不肯帮我,我当然就投东厂。不说别的,你犯了事,我这个大档头还能进来请你喝顿送行酒。” 他倒了两碗酒放在了桌上:“听说你在宫里头大杀四方,把禁军和东厂高手杀得胆战心惊。陈瀚方撑不过刑,已经死了。” 穆澜显然早猜到了这样的结果,神色有些凄然。她拿起一碗酒慢慢洒在地上:“陈大人,您先行一步。穆澜随后就来。好叫你知晓,你想做的事,我在宫里头帮你做了。可惜我能力不够,没能亲手杀了太后。相信天理昭昭,自有报应。” 林一川很想跳起来大声问穆澜,陈瀚方和太后有什么仇?他是于红梅的什么人?于红梅和太后又有什么关系?谭诚如此优待,究竟有什么把柄捏在你手中。他脑中浮现出狱中与陈瀚方的最后一面。什么不是梅字的起笔?还有,陈瀚方盯嘱他,别把他是从灵光寺捡回林家的事说出去。穆澜知道,林安知道,雁行和燕声后来也知道了。这事很重要? “既然是送行酒,有没说是什么时辰送我上路?”穆澜显然并没有和林一川谈起陈瀚方的兴趣,转开话题问起了自己的死期。 “皇上定了端午。七天后。”林一川想了想又道,“谭公公让我转告你。太后听说你的伤大好了,打算这两天送你上路。可皇上说,初次见你是在端午,行刑的时间就定在端午……只有七天时间了。” 无涯要将行刑时间定在了端午。穆澜心里苦涩一片。也行吧,他想在让她活到端午那天,多一天也是好的。她不怕死,却也想多活。 林一川的眼神为何这般古怪?他为何不说你只能活七天,反而说只有七天时间了。 只有七天时间了。这七天,他忙着做什么?忙着策划劫刑场吗? 穆澜慢悠悠地喝着酒,一眼不错地盯着林一川的脸。 林一川都快被她弄疯了。她为何一点点暗示都不给他? 终于,穆澜饮完了这碗酒。她站起身,朝林一川大方地抱拳一礼:“从前女扮男装,占你便宜时居多。如今我身无分文,欠你的银子也只能欠着了。多谢你的一碗送行酒。我呢就是一根筋太冲动,也没给自己留后路,所以才没有逃走,在宫里大杀四方。其实现在想想蛮后悔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早早露了底牌给人看,所以我败了。” 林一川也知道不能再停留下去。他将穆澜的话刻在了脑中,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他转过身问穆澜:“端午那天你先见到的我,还是他?” 穆澜愣了愣,倏地一笑,yīn暗的房间刹时变得灿烂明媚:“你。” 林一川心里又是酸涩又是心疼。明明先见到的人是自己,为何你却先喜欢上了他?可是穆澜这一笑,烂灿得让他心疼。不忍再质问为难她。只有七天。七天时间足够救走她么? 陈铁鹰睃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他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他只需盯着穆澜,不让她逃。牢房布置成闺房,他都担心穆澜自杀是否太方便了。谭诚却笑道,她宁肯被人杀死也不肯自杀的。 厢房里的场景再次回到林一川进来之前。穆澜望着屋顶的明瓦出神,手伸在光柱之中戏弄着灰尘。陈铁鹰像一座塑像,呆滞地静坐在yīn暗的角落。 第275章 jiāo易 七天,对蜉蝣来说,是几个轮回。 七天,在陌生人眼中,也就七个太阳升落。 对他们来讲,穆澜是谁不重要,穆澜要被处以极刑也不是多大的事。或许会在茶余饭后多一点类似于“哎呀妈呀,那女子的人头砰地滚到我脚下,两只眼睛还在一眨一眨地哩!”的谈资 在意她的人,已经被这七天的期限逼得快要疯了。 时间在人们的淡漠中或焦虑中悠然走过。离端午已经没有七天了。离穆澜的生命结束只有两天。 仿佛老天感觉到京城里各种情绪堆积得太过复杂,哗啦啦的一场急雨浇了下来。 正在给无涯结披风带子的春来愣了愣,扭过头往外看:“皇上,这么大的雨……” 无涯自己结好带子,走出了殿门。外头的雨下得又急又猛。恍眼看去,仿佛一锅生滚米线从天而降。白色的水线砸起阵阵呛人的土腥味儿。 “为太后尽孝,天上下刀子都得去。”无涯目无表情地说道。 春来还想再劝,无涯已不耐烦了:“春来,你不用跟着了。秦刚,随朕出宫。” 转眼前就被秦刚夺了差使,春来心里极欢喜这样的天不用出宫受罪,表面上还得哭丧着脸装可怜。 无涯走之前想了想,吩咐春来:“锦烟最近心情不太好。公主若来寻朕,你让她在书房看看杂书,别进去打扰她。待朕折了花便回。” “是。” 送走皇帝,春来成了老大。惬意地坐了,接着小宫女递来的香茶喝着,指挥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6 章 使小太监们打扫御书房。他望着殿外门帘子般的雨嘀咕:“这天气,公主殿下不会出门吧?” 话音刚落,一抬轿子晃晃悠悠过来了。春来把茶往小官女手里一塞,快步过去亲自打起了帘子。薛锦烟扶着他的手下了轿,见太监们正在扫尘,心里有了数:“这么大的雨皇上还惦记着今日要去胡首辅家为太后娘娘折花。本宫来得不巧,以为皇上会另寻时间再去。” “殿下。皇上吩咐过了。您来了看看书打发时间。他折完花就回了。” 赶走御书房里的洒扫太监,春来亲自捧了今年的新茶给锦烟送去。 “也罢。我看看书等皇上。不用服侍,都下去吧。” 薛锦烟说着这话,目光控制不了飘向书案。皇上似料准了她会来,还叫她在书房里等。皇上知道她的来意?他是故意放自己进御书房?他怎么知道自己会来呢? 改一天出宫去为太后折花也不是什么大事。胡首辅家的辛夷要开到五月去了呢。皇帝定了今天去,下这么大的雨也没让他改变行程。皇上这是在给自己机会? 脑中胡乱想着,薛锦烟已经站在了书案前。 正悄悄探头进来的春来心头一咯噔,见公主殿下只是看看,一颗心又dàng了回去。心想姑nǎinǎi您可千万别动奏折,否则小人的命就没了。 薛锦烟没傻到在御案上用笔写圣旨。目光盯着殿门,她飞快打开一张空白的五彩卷轴,直接用了大印,然后卷好轻松藏进了袖中。 ------- 首辅胡牧山府上的辛夷花树从四月中旬起陆续绽放。 皇帝年年都去他府上折花枝孝敬太后。今年花开,皇帝提前定在了今天去胡府。 “皇上就是孝顺!下这么大雨都没耽搁出宫为娘娘折花。”清太妃调着茶汤,没有掩饰脸上的羡慕。 心里却在骂,年年表演这场戏码,不累么? 年年皇帝为太后折辛夷花这天,慈宁宫总会把两位太妃请来赏花。许太后就喜欢在无儿无女的太妃面前显摆皇帝如何孝顺自己。今年慈宁宫多了十来位新册封的贵人。清太妃开口算是引出了话题,贵人们七嘴八舌终于把许太后哄得眉开眼笑。 还有两天,穆澜就会被明正典刑。许太后觉得自己已经让了步,从凌迟改为斩首。皇帝虽然没说什么。曾经亲密的母子都能感觉到彼此之间有了隔阂。但是今天雨下得这么大,无涯仍然出宫去了。这让许太后心里极为熨帖。 皇帝坚持攀着竹梯剪下了几枝品样优美的花枝,衣袍被淋了个透湿。胡牧山早在后花院的小书房里备下了香汤。一行人簇拥着皇帝入内沐浴。 服侍皇帝泡进热气腾腾的澡桶,胡牧山拉上房门退到了外间侍侯。 自从胡牧山站在了皇帝身边,曾经他与许德昭密会的密道就废了。许德昭早弃之不用。然而就在无涯沐浴时,密道的门被推开,走出来一个全身藏在斗蓬里的人。 无涯并没有吃惊:“你很准时。” “天上下刀子我都会来。”来人脱掉了挡雨的斗蓬,露出林一川俊俏的脸。 “以前朕曾经想招揽于你……错过了。”曾经无涯看中林一川的潜质,却因为穆澜讨厌起他来。没想到兜兜转转,林一川仍然重新为他所用。 “年初的时侯经由我师兄牵线,与皇上在灵光寺一会。定下我投靠谭诚进东厂卧底的计谋。朴银鹰被发现是皇上的人之后,断掉的这条线由我接上了。许德昭和谭诚长年供给军衣。总有一批军衣会在途中被劫。这批军衣中藏着违禁的刀铁等物。许德昭和谭诚长期与鞑子jiāo换珠宝皮毛。整条线和线上的人都理得很清楚,随时可以收网。皇上,答应你的事我办到了。”林一川在澡桶对面坐了下来,撑着下巴望着皇帝。 无涯拿过布巾拭干了水,取着轻袍披上了,“北边已经传来消息,那批军衣已经送到了鞑子手中。不出两月,鞑子定会假冒我军,攻打边城。到时侯将计就计,直捣鞑子王廷。我军大捷,能保边关十年太平。另外,谭诚与鞑子私通的亲笔书信已经被找到了。林一川,朕许你的,你很快就能见到了。朕一定会除掉谭诚。” 林一川现在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在下能和皇上再谈一笔买卖吗?” 无涯愣了愣。 林一川很认真地说道:“我一直在想,下着瓢泼大雨今天你不出宫的话。我是不是该想办法进宫。” “先前就约好了今天,朕不会失约。”无涯微微一笑。 林一川反问道:“因为我是个商人?所以陛下和我讲诚信守约?” 无涯想了想道:“是。每个人看重的东西不一样。你是商人。朕和你谈jiāo易,就需要诚信守约。” “约好今天见面。除了听一听我的收获,谈一谈皇上的安排……还有两天,就是端午。皇上,您有什么安排?” 林一川现在不想和皇帝讨论如何对付谭诚。他满心只有穆澜。还有两天就是端午,穆澜会被送上断头台。今天与无涯的约会对林一川来说极其重要。他不相信穆澜喜欢的这个男人会真的忍心砍了她的人头。 他眼中闪烁着希翼与企盼。谭诚已经说得极明白。这段时间没有人去救穆澜,是因为她面前挡着东厂这块铁板。唯一的机会是刑场。而刑场救人并不会比东厂更容易。功夫再高,也抵不过千军万马。林一川把希望寄托在无涯身上。只有他,才最有可能救走穆澜。 无涯任由湿透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缓步行到窗边。雨形成一道道白色的轻纱从花树上飘过。雨雾中的粉白花蕾不知有多少被摧残飘落:“端午,你是想问穆澜?朕没有任何安排。” 林一川愣住了。 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无涯身上。他以为今天来见无涯能听到一个精心策划的救人计划。 “皇上,还有两天就是端午。穆澜就要上刑场。她等不到谭诚许德昭服诛。”林一川再次说道,“您难道想看着她被砍头?” “是她自己不想活了。她把路都走绝了,没有留一条路给朕!”无涯突然愤怒起来,“朕辛苦谋划了这么久,她为了池家的公道不顾一切。朕能怎么办?谭诚大权在握,太后以孝道相逼,朝臣以罪行相议。要朕发道圣旨免了她的罪?以她犯下的罪……朕的圣旨连内阁都不会用印!” 林一川也怒了:“就因为皇上在谋划如何一举除掉许德昭和谭诚。她来的不是时侯,她不该在这节骨眼上报仇。所以,她就该死?想为她家满门讨个公道还要看时间看皇上的心情?” 无涯盯着他缓缓说道:“你可知,她想讨的公道,在朕眼中,并不公道。” 第276章 轻松就烧了 这间书房被胡牧山布置得舒适雅致。花园的风景被窗户框成了一幅美丽的画。被林一川从密道中拎来的那盏琉璃灯就放在矮几上,将他的脸渡上了一层极柔和的光。 无涯看着那张轮廓极为俊美的脸,生出了好奇。林一川定是见过穆澜了。她告诉了林一川多少? 这样的好奇缘于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心思。 如果穆澜全部告诉了林一川,证明她信任他。也证明她没那么爱他。因为那一晚听见她说话的人,能死的都被灭了口。 如果穆澜没有告诉林一川。是两人之间的jiāo情不足以让林一川知晓皇家秘辛?还是穆澜想保护他? 林一川似乎在思考皇帝的话。这话听起来有点费解。但只要略知内情,就很容易理解。因而他抬起头很认真地说道:“池家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池院正没有谋害先帝。穆澜想为她爹求个公道,这个公道也该是由皇上确认池院正是冤枉的,再为他平反昭雪。而不是让她进宫去刺杀当初下旨的太后。是以,在皇上眼中,她想讨的公道对伤心先帝之死迁怒池家的太后娘娘来说并不公道。尤其是在太后娘娘并不知道池院正没有谋害先帝的情况下。我这样理解皇上的话,对么?” 显然,林一川只知其一,不知真实的内情。 不知情也好。一个白身商贾,皇家的事情不是他应该知道的。无涯仿佛又听到那晚夜风传来的质问声。他痛苦地想驱离穆澜的声音:“总目睽睽下,她在慈宁宫大杀四方,行刺皇太后。朕也不想让她死,除了劫狱,任何明面上的赦免都不可能。” 林一川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或者皇上嘴里的公道还有另一种解释。太后是皇上的亲娘。而穆澜只是一个臣女。太后杀她满门理所当然,她行刺太后,就罪该万死!没无公道可言。” 无涯苦笑。皇家的威严自然是一个臣女不能冒犯的。他也无法为穆澜脱罪。 林一川站了起来,唇角微微翘起,带着明明白白的疑惑,突然就骂了起来:“穆澜是头猪呢,蠢成这样!她不知道比起高高在上的太后,她只是一只随时可以被碾死的蚂蚁?她跟着杜之仙读了几斗书,连鸡蛋碰石头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她读的书都读进猪脑子去了!你说是吧?皇上。” 一连串的痛骂让无涯懵了,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可不是蠢么?当着众人的面犯下刺杀太后的重罪,让他怎么维护她? “她那样喜欢你。喜欢到明知是太后下旨杀了她全家,她仍然觉得不是你的错。你那会儿还小呢。怎么能迁怒你呢?可是她进了宫,皇上可以为池家平反昭雪,给她爹娘追封个官爵诰命。她为什么还要拧着xìng子去杀太后呢?她不知道太后是皇上的亲娘吗?她不知道这样做就再不可能和喜欢的男人在一起了吗?你说她怎么就那么蠢?” 无涯微微张开了嘴,脸色渐渐变了。 “可是她明明不蠢啊!她那样的聪明机灵水晶般心肝的人儿,她怎么就会去宫里杀心上人的亲娘呢?”一点泪影从林一川眼里浮现,让他情不自禁地蹙紧了眉毛。他吸了口气,平复着心情,然后无情地揭开了真相,“原因很简单。她找到了证据,证明她爹,前太医院院正池起良一片忠心,没有谋害过先帝。而太后也并非伤心先帝之死,迁怒池院正。灭她满门,为的是寻找先帝遗诏!她那么贪财怕死,不要命地去刺杀太后。是因为她知道,可能她死了,她都讨不回公道!” 无涯眼中闪过冰寒之色:“穆澜告诉你的?” 林一川凝视着无涯,有些伤心:“我见到她了。可是她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谭诚待她好的像自家闺女。那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东缉事厂的督主啊,给她买江南纤秀阁的衣裳,把囚笼布置得像千金小姐的闺房。为什么?我眼珠子都快瞪到地上了,她也不肯告诉我。直到我找到了这份先帝遗诏!” 一只荷包出现在林一川手中,他爱惜地摩挲着它,苦笑道:“那家伙爱钱如命。攒的所有身家都给了我,说我总有一天会用上它。什么时侯我能用上它呢?大概是皇上想鸟尽弓藏的时侯吧?穆澜留给我保命用的。” 他折开荷包,从衬内扯出一幅薄薄的黄绫:“先帝遗诏。盖着玉玺。断无虚假。这份遗诏,能换她一条命么?” 无涯的手动了动,又捏成了拳头:“你不怕朕拿了它反悔?” 林一川随手将遗诏放在了拎来的琉璃灯上。 无涯失口惊呼:“不可……” “不可?”林一川笑了起来,“皇上,留着它有什么好?您不惜烧了藏书万卷的御书楼,不就是想毁了它么?我也不想留着它,这哪里是保命用的,明明是催命符!” “朕想亲眼看看。”无涯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皇上不相信穆澜告诉你的话,还是不相信这是份遗诏是真的?”林一川小心展开了黄绫的一角。 先帝的亲笔映入了无涯的眼帘。 “……废许氏为庶人,诛许氏九族……” 看见了这句话和先帝落笔以及那方鲜红的玉玺。无涯的呼吸为之一窒。不等他看清整篇遗诏的内容,林一川的手放低了一点,火苗倏地窜起,舔上了黄绫。眨眼功夫,先帝亲笔的遗诏就烧成了一团灰烬。 “遗诏上还写了什么?”无涯怒了。 林一川满脸无辜样:“就是一番感叹后悔痛惜之情。总之,这世间再没有先帝遗诏了。太后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应该不止。难道父皇真想废了自己?无涯心情复杂之极。又觉得林一川说的对,这世间再没有先帝遗诏了。何必穷究内容让自己徒生烦恼? 林一川提起了灯:“说好了用这份遗诏换穆澜一命。怎么救她你想你的,我做我的。穆澜为她的家人做了她该做的事。我只想带她离开京城。” 无涯开口道:“你和穆澜都看到了遗诏的内容。” 林一川苦笑着走进了密道:“相信我,这是我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谁愿意被皇帝猜忌成了心头刺?无涯了然。他仍然说道:“若朕想要反悔,斩草除根呢?” 林一川的声音从密道里传了出来:“等两天您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等两天。在说话的语气中或许是指等一段时间等些时侯。但无涯知道,林一川话里的等两天,一定就是两天后穆澜赴刑场的时间。 第277章 端午的清晨 五月初五,吃粽子赛龙舟煮艾沐浴佩戴五dú。一年之中极为热闹的节日。 初夏的阳光明媚又不灼人,外出游玩的百姓换上新衣走出家门。 许是前不久慈宁宫死的人太多,许太后决定去什刹海观竞舸,怀念一番她与先帝的初遇。朝阳初升,新册的贵人们簇拥着太后的凤驾欢喜地出了宫。 今天和什刹海同样热闹的地方是午门。 穆澜女扮男装犯下欺君之罪祸乱朝纲,将在午门斩首示众。 众多的罪行,只捡了这一条公诸于众。只一条女扮男装进国子监当监生,就成了当天茶余饭后赛过竟猜龙舟谁家夺彩的风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7 章 临时搭起的斩台四周挤满了好奇的百姓。旁边茶楼酒肆里关于这个女子的传奇故事已经编排了无数的版本供人消遣。 四面敞亮的御花园凉亭中,一枰棋正迎着初升的朝阳缓缓铺开。 无涯一袭轻翠浅袍,披着素白的披风,宛若当初微服初访扬州时的富家公子哥打扮。指间拈着的一枚白色云子稳稳落在棋盘中。 对面的胡牧山微笑道:“皇上最早一枚棋落在扬州。” 扬州,五月初五祭江大典。他带着春来与秦刚带着上位者的心态来到沸腾盈天的江岸。眉目如画的少年急着去踩索夺彩,手中的狮子头套撞到了他。 无涯盯着那枚云子道:“朕借春猎之机南下扬州,进竹溪里访杜之先。杜先生与朕手谈一局。他那一局棋已下了十年,棋子布在北疆边塞。他时日无多,请朕将这局棋下完。” 城外十里亭,一位肤色黝黑的农汉挑着柴路过,他好奇地看了眼旁边的一群人。挑着的箱笼上画着京剧脸谱,有老有少,看起来是打算进京的戏班。他将柴担换了只肩膀挑着,朝着城门走去。他jiāo了城门税刚进城,身后就乱了。士兵们紧张地叫嚷着“抓钦犯!”他好奇地回头,看到一只倒地散开的戏箱,路上偶遇的戏班已经和士兵打成了一团。农汉吓了一跳,挑着柴赶紧离开,离城门远了,这才停了挑子回头。 “去年东厂发海捕文书,穆家班的人扮成戏班被认出来了!” “听说全是江湖刺客!” “那么小的孩子也是刺客啊?” 农汉听了两耳朵,更关心自己今天的柴是否能卖个好价钱。他挑起柴走了一程,这才发现身边站着个七岁的小乞丐,抹着眼泪一直跟着自己。 他没有在意。一人挑柴在前走着,小乞丐抹着泪在后面跟着,一前一后走向正阳门大街。 通州码头,从昨天子时起就侯在码头上的商人们绝望地看着太阳升起。每天通过大运河源源不断直供京畿所需的货船一艘也没有来。油盐柴米炭ròu蛋鱼蔬,全断了。 第一缕朝阳从屋顶的明瓦投进来,形成明亮的光柱。穆澜换上了一袭大袖青衫,利落地绾了个整齐的道髻。 栅栏内的桌上摆好了丰盛的早餐。 栏外的椅子上坐着谭诚。 他穿着一袭玉兰白绣云龙纹的戛撒,腰束玉带,头发束在纱帽之中,精神矍铄。 放下粥碗,谭诚有些抱歉地说道:“咱家今天要去什刹海陪太后观龙舟赛。无暇分身,就不去午门送你了。” 穆澜挟了个龙眼包子蘸着醋,头也没抬:“如果我师傅来救我,您不怕错过她?” 谭诚有些不赞同地说道:“今天很多人都想看看女扮男装进国子监的人长得如何。你应该穿裙子的。” “不方便逃走啊。”穆澜将热气腾腾的包子放进了嘴里,满嘴ròu香。她满足地嚼着,“不到砍刀落颈那时,我仍盼着能活下去的。您怎么就不信我师傅会来刑场救我呢?好歹我叫了她十年母亲。” “你这枚棋是用来伤皇上的心,离间他与太后的母子情份。她既然一箭断了你的逃生路,怎会来救你呢?”谭诚怜惜地看着她道,“你还想拖着咱家,让她在总目睽睽下杀死太后?她是什么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真是个傻孩子。” 他说完起身离开。 厢房里不止陈铁鹰一个人,另外的金鹰与铜鹰同时出现。 随着谭诚的离开,封闭已久的门窗大开。明亮的光线从四面八方涌进来。让穆澜看清楚东厂如何严阵以待。 谭弈走了进来。 他站在三名飞鹰大档头身边,朝笼中的穆澜拱了拱手:“说起来你我也算同窗一场。今天我要陪义父,先来辞行。” “不客气。我和你素来无jiāo情。” 谭弈望着穆澜有些感叹:“你换了男装,我就觉得女装的那个不是你。我很佩服你。可惜我没能见着你用qiāng的英姿。似乎也没机会和你切磋一番。” 穆澜挑衅道:“离午时砍头尚早。要不,在这儿给你个机会?你哪来的自信不会被我一qiāng挑死?” 谭弈哈哈大笑着摆手:“留着qiāng挑我的力气看有没有机会逃命吧。相信今天来救你的人不少。只是不晓得他们能否打得过把守刑场的五百士兵和神机营的一百火器。再见。” “不送。” 调了五百士兵,一百持火器的神机营。还真看得起她啊。穆澜心里苦笑。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就坐在明瓦的光柱下,慢悠悠地品着。 穆胭脂是断不可能来救她的。所以谭诚去了太后身边。 无涯再没忘情,也不可能发明旨饶她xìng命。他是皇帝。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一点。 林一川,他想来也不行的。他手中没有兵。带着那个傻燕声或是林家的十来位忠心家丁劫刑场?他没那么蠢。 核桃,丁铃今天不绑着她也会关着她。 雁行……想到他的身份,穆澜冷笑。她只盼着林一川听懂了她的话,防着点那位从小一起学艺,不怀好意跟在他身边的师兄。 思来想去,穆澜叹了口气。有可能来劫刑场的人那有谭弈说的那么多? 所以,她死定了。 摸了摸光滑纤细的脖子。穆澜喃喃自语:“早该留点银子打点刽子手的。听说刀法好的,一刀砍在关节处,头就削飞了,一点都不痛。” “时辰到了。” 陈铁鹰与另两位飞鹰大档头同时拿出钥匙,打开了这座关了穆澜近一个月的牢笼。 精钢的锁链束住了她的手脚,谭诚给了她最大的尊重,让她看似大袖飘飘风度翩翩地上了马车,在番子和三位飞鹰大档头的押送下缓缓驶向午门。 第278章 京城乱了 城门处的混乱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今天是端午,五城兵马司加强了京城的防卫。接到发现钦犯的消息到赶到城门并没有花太长的时间。然而让五城兵马司吃惊的是,明明是东厂发出的海捕文书。东厂连个大档头都没有出现。只来了四个下面的番子。 “督主与大档头们去了什刹海保护太后娘娘。另有三位大档头押送钦犯去了午门。东厂今天实在没有人了。还望诸位大力协助。” 太后的安危,女扮男装的钦犯明正典型。与之相比,这些化妆成戏班入城的穆家班成员份量不够。 李教头目送着小豆子抹着眼泪消失在了人群中。他有些失望地看着只吸引了四个番子前来。蚊子再少也是ròu呢。他这样想着,朝身边的得宝六子等人使了个眼色,从怀里掏出一大叠印好的单子扬手撒了出去。 李教头运足中气大喝:“许德昭勾结鞑子害死薛神将,证据在此!” 雪白的纸片纷纷扬扬洒向空中,被风一吹,四散飞舞。好奇的百姓纷纷争抢起来。 围住穆家班的士兵们目光随传单移动的瞬间,旁边一家酒楼的后厨像是将水倒了油锅中,砰地一声bàozhà,火光与浓烟瞬间弥漫开来,混杂着一股辛辣的刺鼻味道,呛得人直流眼泪,城门口顿时乱了。士兵们呛咳着乱跑躲避,五城兵马司的人根本懒得去管东厂的犯人,只顾着不让火顺着整条街蔓延开去。 “莫叫钦犯跑了!杀!”四个番子的反应大过守城的士兵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以袖掩鼻挥刀叫着冲了过去。 另一处茶楼上,周先生摇着折扇,像是顺着风将浓烟朝城门口扇了扇,微笑着下了楼。 等到将百姓驱散,寻来水车灭掉火。城门处只留下了四具番子的尸体。 正调人沿街搜索钦犯时,城门处数骑八百里加急驿马飞奔进城,朝着六部与宫城飞驶而去。 此时,谭诚亲自扶了太后坐在了什刹海搭起的华丽彩棚之中。蓝如海水的湖面上,数十艘五颜六色的龙舟正整装待发。彩棚前的平台上,命fù官员们正在欣赏着开赛前的舞狮杂耍。 御花园中,胡牧山正研究着皇帝的另一枚棋子:“锦烟公主没有与太后娘娘同行,听说镇国将军府家宴请了她去作客。” 无涯颔首道:“自从去冬谢将军遗孀母子击响登闻鼓。昔日薛神将手下的几位将军格外心疼锦烟。年节时的家宴都会请她。” 胡牧山有些好奇:“陛下并未与锦烟公主通气,如何能确定她一定能照您的意思去做?” 无涯微微笑了笑:“朕当天在案桌上放着两份奏折。一份是谭诚为其义子谭弈求娶公主的折子。另一份是镇国将军为其子求娶锦烟。镇国将军如此疼她,锦烟向其求助也在情理之中。将军府有三百上过战场的亲兵。” ---- 镇国将军府中门大开,迎公主鸾驾入府。 前来赴宴的还有两位曾同是薛家军的骠骑将军及家眷。与镇国将军和夫人一起在二门侯着公主。 轿帘掀开,薛锦烟却是一身戎装出现在众人面前。 “殿下这是……”把她当成自家闺女看待的镇国将军夫人看到这身薛夫人曾穿过的甲胄眼泪就上来了。 “将军,夫人。”薛锦烟才开口眼睛就红了,她心一横取出了盗取的圣旨,深吸口气道,“接旨吧!” -------- 穆澜随手用锁链敲了敲马车,车厢壁传来厚重的回音。大概木板中夹了铁板。里面漆黑一团,只在车厢壁上打了些指头粗细的小孔通风。她摸着腕间冰凉的锁链,卷起裤腿往上摸索着,一根针从肌肤中被她缓慢地扯了出来。 这是方太医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早在宫里为她治伤时就将这根针给了她。以穆澜的灵巧躲过了一次次盘查,昨天被她埋进了肌肤里 甭看牢笼中花团锦簇,事实上今晨她换衣梳妆之时,东厂就派了两个女番子眼也不眨地盯着她。连束发的发巾都是绸布,一根簪子都没给她。 她坐在黑暗中,听着通风口里传来的各种声音,用针拨着手铐的锁孔。 端午出行的人太多,让押送的队伍行走缓慢。 陈铁鹰与金鹰铜鹰并不着急。东厂到午门的距离并不远。就算乌龟似的挪,也一定能在午时前将穆澜押送到刑台之上。何况,穆澜本身也是只诱饵。就看钓到的是什么样的鱼了。 -------- 背着八百里加里旗帜的驿马冲破了人流阻碍,终于到达了六部与宫城之外。 端午沐休,衙门里没有人。然而驿马带来的消息让值守的官员们感觉到问题的严重。一面急得找人去什刹海寻各部主事官员,一面遣人去京城各处打听消息。 太后与京城的达官贵人们正等着龙舟竞舸的鼓声响起。内务府的太监总管们已经急上了火。今天该送到宫中的新鲜鱼米菜蔬油面都迟了。平时坐在宫里头等着勾册子的总管们早坐不住,带着小太监直奔各处商行。 京城中商行一片人声嘈杂。从商头们手中批发货物的二等贩子们早堵住了商行的门。 驿马带来的消息与商行头目们声嘶力竭地叫喊声中,内务府的总管们听明白一件事情。大运河今天没有一条货船准时过闸,到达通州码头。从江南到京城的水路,今天不知何故断了。两座二级船闸三座三级船闸出了故障,将所有的大型货船全拦在了路上。全部疏通恢复航运,至少需要一天。 而京城能供皇宫的物资最多只能维持一天。听到这一消息,商家们以过节为名关了铺子。无法关铺的商家开始上调价格。 消息像烟花一样zhà开。无需人推波助澜。 什刹海边鼓声骤响,数十条龙舟箭也似的划向终点。 然而岸边围观的百姓在这一刻却没有欢呼与呐喊,反而潮水般退开,离开什刹海,匆忙如此事发生了瘟疫一般。 “来了?”谭诚目光微眯,眼中隐隐浮现出等待已久的兴奋。他稳稳地站在太后身边。等待着穆胭脂的出现。 各家各府的管事满头大汗寻到了自家的主子。一阵低语之后,贵人们目瞪口呆。怎么可能?短短半天,京城竟然罢市了!? 五城兵马司和京畿衙门没有料到。他们一心防范的刺客没有出现。京城罢市疯狂抢买货品的百姓让他们焦头烂额。 消息终于传至御花园。无涯拈起一枚棋子放在了棋枰上,轻轻一叹:“这枚棋,是林一川自己走的。他让朕等两天,等来他能让京城大乱的消息。” 胡牧山蹙紧了眉:“皇上。京城乱不得。今天沐休,衙门正巧无人。臣……” 无涯止住了他起身去处理这件事:“乱过自然就静了。只是朕真没想到,林一川如何能中断大运河漕运,让京城乱成一锅粥。” 第279章 奉旨擒拿 京城乱了。 民以食为天。当百姓们惊愕地发现京城的商铺要么关门要么物价上涨的时侯,赛龙舟过节看午门斩首,都抵不过去抢买粮食物品回家。 谭诚以为是穆胭脂造成的骚乱,以为她即将出现刺杀太后。这个女人为了复仇已经疯狂。她要的是高调的刺杀,才能将她压抑了近二十年的痛苦发泄出来。所以,他没有动。依然安静地站在太后身边。 许太后也没有动。她知道,谭诚和东厂的伏兵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也做好了准备。许太后等着陈丹沐来刺杀自己,然后如同穆澜一样,像死狗一般被拖到刑场斩首。 这两人没有动,安静地看着湖面的龙舟冲向终点。陪同而来的官员命fù们自然也不会因为家里买不到鸭子过节就慌乱。 什刹海少了许多围观游玩的百姓,依然平静。 许德昭今天也带着家人来了什刹海。不知为何,盯着湖面的龙舟,他想起了十一年前先帝病重那会。 除了先帝的亲弟弟礼亲王全家都在京城,几位异母兄弟都分封在外,留了一个儿子在京城王府中。所有人心知肚明,这是质子。先帝病重,太子年幼。各地的异姓王打着送年节礼的旗号令亲兵护送进京。这些亲兵全副武装,每家王府明面上都有三百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8 章 皇位一定不能落入他人之手。许德昭那段时间过得太紧张。几乎是杯弓蛇影。 先帝驾崩前,池起良离开了皇宫。最先怀疑他的人是谭诚。那个时侯,乾清宫没有别的太医在。池起良不应该在宫门刚开启时匆忙离去。而素成稳稳地守着,甚至不让谭诚靠近。许太后得到消息赶往乾清宫时,许德昭也得到了消息,盯住了池起良。 不过一个时辰,东厂的曹飞鸠就领了懿旨去了池家。东厂关门屠了池家满门之后没有挪动尸体,等着许德昭亲自前去。 那时先帝驾崩,池家已经被屠。许德昭被各种事情拖着,迟了一夜才去了池家。 许德昭有些感慨,如果那时他信任掌着五城兵马司的礼亲王。先去了池家。穆澜就活不到今天了。 “爹,祭酒大人如何了?”许玉堂趁着机会,小声地询问着父亲。 国子监祭酒被抓进了东厂。罪名是勾结珍珑yù行刺皇帝太后。不知内情的监生们群情激愤,都认定是东厂又一次无耻勾陷。纷纷打算再跪一次宫门。 这次略知内情的荫监生们和以谭弈为首的举监生们难能一致地没有响应。 陈瀚方已经死在牢中。这件事并没有传出去。就连处斩穆澜用的都是女扮男装祸乱朝纳的罪名。 “为父也不知道。这种事情你莫要管。皇上都没多过问。” 许玉堂只能恹恹地退下。自从出了户部假库银一事,他感觉和无涯之间也疏远了很多。想劝父亲莫要在朝堂里手伸得太长,他却是儿子,管不了自家老子。 身边花团锦簇。前来承恩公府彩棚拜见的人络绎不绝。对尚未许亲的许三公子扔来的喜爱目光让许玉堂坐立不安。 朗朗晴空下,许玉堂心里生出几分寂廖之意。许氏已成烈火烹油之势,这般的富贵荣华能持续到几时? 正这般想着,就听到惊吓声与怒喝声:“你们是哪家的?!” 许玉堂闻声望过去。只见一队士兵直冲到了自家彩棚前,将四周团团围住。 “本将奉旨擒拿礼部尚书许德昭!许大人,请吧。”镇国将军全副甲胄在身,浑身散发出冰凉的气息。 太后尚坐在不远处的彩棚中观看竞舸。镇国将军竟然声称奉旨擒拿她的亲兄弟,皇帝的亲舅舅。 有许家的家仆想都没想就往太后处报信,刚跑得两步,直接就被扑杀在地。鲜血与尸体令许家女眷吓得惊叫起来。 许德昭负手冷笑:“圣旨何在?” 镇国将军将五彩圣旨展开。 看到无涯的笔迹与鲜红的玉玺,许德昭眼瞳收缩,情不自禁地望向远处太后的彩棚。禁不住咬牙切齿,他的亲外甥竟然真的下了旨! “请吧!”想起薛彩烟的哭诉,镇国将军的脸比铁板还冷硬。 “三郎,好生陪着你祖母母亲。你姑母看着呢。为父便与他走上一遭。问一问皇上为何如此对待。”许德昭拂袖,跟着镇国将军走了。 许家的动静落在了谭诚眼中。他没有动。许太后却是脸色大变,厉声喝道:“那边出什么事了?!” 谭诚温言道:“娘娘,不管这里出什么事。您都不要急。一急就会乱。” 许太后心头慌乱:“承恩府处怎么会有那么多兵?” “承恩公不会有事。一动不如一静。” 这是穆胭脂想要引开东厂的人吗?谭诚并不在意许德昭出了什么事。太后尚在,许德昭就出不了事。 “许德昭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为了颜面,他一定不会过多和镇国将军撕扯。而是想着镇国将军不能将他怎样。”胡牧山继续与皇帝对弈,兴致勃勃地说道,“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锦烟公主这一着是想将军。薛家军上下都已知道张仕钊背后之人是许德昭和谭诚。其实皇上正等着薛家军闹起来。苦主不说话,瞧在太后面上,皇上也不好大义灭亲。” 无涯手边放着一封信和半枚玉勾。 一名农汉和一个七岁的孩子正被人领着离开御花园。 到达同一个目地后,担柴的农汉惊奇地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七岁小孩已抹干尽了眼泪,从怀中拿出了一个蓝布小包。 “杜之先令人进草原呆了十年。终于从鞑子手中盗得这封信。谭诚亲笔。而这半枚玉勾,是许德昭的信物,与信同时送出去的。送玉勾来的小孩是穆家班的人。穆家班成年男子多在海捕文书上。今晨城门闹出动静,就是让小豆子混进城,将这半枚玉勾送进宫中。”无涯轻声叹息,“原来清太妃是陈家的人。传朕旨意,太妃诚心礼佛,赐封华清寺主持。蓄发修行。一应供奉加倍。” 后宫中,清太妃缁衣素容,望着被斩断的白绫惊愕着。她原以为自己做完这件事,定然活不成。闻听放她出宫主持华清寺,清太妃难掩惊喜,心悦诚服地跪下谢恩。 她将离开皇宫,过自由的生活。可是穆胭脂呢?不杀太后,她如何摆脱心里的恨? 京城乱了。 午门在望,囚车驶过热闹的大街时,疯狂抢购货品的百姓像蝗虫一般扑来。傲慢的东厂番子挥鞭便打,反而被拥挤的人踩了两脚。 陈铁鹰冷静地拔刀,砍杀两人后冷漠地说道:“意yù劫囚,格杀无论。” 似乎被眼前的尸体与鲜血吓着。百姓们瑟缩地往街边躲闪。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米面清仓!过了午时价格就涨了啊!” 像烧红的铁扔进了水里。街市大乱。 东厂押送囚车的队伍被人潮挤得东倒西歪。 “警戒!”陈铁鹰大喝出声。 第280章 最后的棋子 端午沐休,不是所有的官员都去了什刹海游湖。户部右侍郎舒服躺在贵妃榻上,享受着小妾喂来的粽子:“这个做的好。红豆熬出了沙,香甜不腻。” 不过婴儿拳头大,雪白的米粒上嵌着深红的红豆,清香扑鼻。见他喜欢,小妾又剥了一只喂进他嘴里。右侍郎这回啃了一口粽子,舌头顺势舔了舔妾室白腻的手指,心满意足。 门帘外传出噗嗤一声笑。却是个男人的声音。 右侍郎大怒:“谁在外头?” 丁铃用绣春刀支起门帘,小绿豆眼滴溜溜地在右侍郎和粽子之间转着,笑嘻嘻地说道:“锦衣卫奉旨擒拿。来人啊,侍郎大人这么喜欢吃粽子,把他也绑成粽子带走吧!”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门外一队锦衣卫冲进屋,抹肩拢臂将右侍郎捆了个结实提溜着走了。 小妾吓得躲在了贵妃榻下。眼前多了双靴子,她哆嗦地抬头。先前发话的锦衣卫正色迷迷地看着她。小妾心一横摸了根钗对准了自己喉咙。她好歹是户部右侍郎的妾,不是小门小户能被随意欺凌的女子。 丁铃剥了个粽子吃,眉开眼笑地将盘子里剩下的粽子拎着走了:“手艺真不错!” 小妾愕然发了半天呆,这才想起老爷被锦衣卫带走了,嘶声裂肺地哭喊着往正院寻夫人去了。 同样的情形发生在京城的各处坊间。 与许德昭谭诚有关连的官员在这一天被突然出现的锦衣卫带走了。 ------ “京畿衙门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干什么去了?!”眼见午门在望,却被百姓拥堵在正阳门大街上。东厂三位飞鹰大档头说不出的烦躁。 杀人立威,却不能将这整条街的百姓都杀了。 “当心。”陈铁鹰与金铜二鹰已成三角形围在马车周围。越是这样的环境,三人越发警醒。 街边高高的屋顶上突然站起一排青衣人,挽弓如月,箭矢嗖地朝马车shè来。 “防御!”陈铁鹰高喝一声,拔刀砍向shè来的箭矢。 箭雨太密,全朝着马车一个目标。 “夺!夺!夺!”声响如鸟儿啄木。马车外壁的木头被一口口撕出了白茬,像一只刺猬,好不凄惨。 穆澜听着声音心头阵阵发凉。如果马车没有夹这层铁板,恐怕早裂了。她拎起细细的精钢锁链,慢条斯理地缠上了手臂。心中分外好奇。谭诚怎么就判断失误了呢?这样的箭,明明是穆胭脂的人shè出来的。她不是要想看着自己被无涯砍头么?怎么改了主意? 正等着马车被打开的瞬间好冲出去,穆澜身体陡然一沉。 马车底整个掉了下去。 穆澜没有落在地上,而是直接下沉,一双有力的胳膊接住了她。 地面的青石板在她落下去之后,又被迅速地合上了。 三位飞鹰大档头围在马车周围全神贯注地抵挡着如雨般shè来的箭矢。护卫的东厂番子已经冲向了对面的屋顶。 穆胭脂箭无虚发,冲上来的番子在她的箭下扔下了一地尸体,退到了街角寻找掩体。这时有人回头,看到马车车底露出老大一个洞来,高声喊了起来:“陈大档头!马车……” 飞来的一箭直接刺穿了他的咽喉。 马车怎么了?这辆马车的车厢壁里夹了铁板,那些没能挡住了箭扎进了车壁,将外层的木头撕裂,早露出黑黝黝的铁板。陈铁鹰想着仍然抽空回头看了眼,没有看到异状。 然而因为躲避穆胭脂箭矢趴在地上的番子们却看到了:“马车车底破了!” 陈铁鹰身体一矮滚进了马车底。谁都没有想过在马车底装铁板,而对方偏偏对这点了如指掌,将整个车底都切去了。他站起身,捞起了一条被穆澜扔掉的脚镣。陈铁鹰望向脚下的地面。 外头一声呼哨响起。令人碜得慌的箭矢声消失了。陈铁鹰从车底出来。只看见屋顶上的箭手朝房屋的另一面跃了下去。 另两只鹰几乎与他同样的心思,都没有追。 这场箭雨将拥抢货品的百姓同样逼到了街道两边。曾经拥堵的正阳门大街令人惊异的清静了。 番子们将马车移开。陈铁鹰一脚踢开木板。三只鹰同时望向了下面的青石板。 “这附近最近的下水道在哪儿?” 一名番子指向十丈外的一处巷口。 撬开青石板,下面是一条通向京城下水道的地道。新挖的地道,能并肩直立行走。 陈铁鹰从怀中拿出一支烟火,嗖地在空中燃起一道长长的红烟。 蔚蓝无云的长空,这条红烟格外醒目。 御花园中,胡牧山啧啧称奇:“这枚棋……啧啧,如果陛下走这一步的话,臣定输无疑。” 太阳正升到头顶。这局棋也下到了终盘。无涯微微一笑,并不后悔:“江山如枰,顾此失彼。朕终究用了别的棋子走了别的路。胜负不过是迟早而己。” ------- 皇帝嘴里的那枚棋子此时正回头看向身后的两人,终于没能忍住:“我说,她的轻功在你之上。你一定要抱着她走得磕磕绊绊的?不怕回头被堵在下水道里成yīn沟里的耗子?” 林一川胳膊紧了紧:“她的伤还没好。” 穆澜噗嗤笑出声来,用手指捅了捅林一川的胸:“我的伤好了。” 让他多抱会儿不行啊?林一川大怒,讪讪地放下她,目光差点把雁行的背捅出一个窟窿来。 走了一程,雁行带着三人往上爬了出去。一辆马车停在出口处,燕声掀起车帘,三人上了车,马车朝着城门飞驰而去。 ------ 红色的烟火染在蓝天上。什刹海的龙舟赛已经结束了。禁军拱卫着太后贵人们回宫。穆胭脂并没有如他意料之中出现在什刹海刺杀太后,而是去救走了穆澜。谭诚难得地蹙紧了眉:“传令关闭城门,全城搜捕!走!”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缕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升上了心头。谭诚深吸了口气,胸腹往后缩了两寸,出手如电擒住了持刀刺向自己那人的手腕。 刀入体一寸,却再也不能前进步分。 直到这时,谭诚才发现对面的人持刀刺向自己的人是谁:“阿弈?” 他的声音与平时比起来多了几分感情。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人。他养大的义子谭弈,在他毫无防备时持刀捅向自己。 谭弈死命地握着刀,眼泪一滴滴地往下落着:“是我。我要杀你!” 咔嚓一声。谭弈的手腕被谭诚折断。谭诚一掌拍在他胸口,再一次变得毫无感情:“看来你知道身世了。” 一掌拍得谭弈生机全无,血从他嘴里涌了出来。 被谭诚带到什刹海的七名大档头围在他身边,神情惊疑。 “我全知道了!”谭弈嘶吼着,指向谭诚,“你明明是个太监!你杀了我爹,你要娶我娘!因为,因为你……” 曹飞鸠伸开了双手。他腰间的佩刀被谭诚瞬间抽出刺进了谭弈的胸口。他吓得只能伸开双手,一动不动地站着。 没能说完话的谭弈瞪着眼睛,嘴唇无声地张合着:“有……dú……” 噌地一声,谭诚将刀送进了曹飞鸠腰间的刀鞘中,看也不看谭弈:“他们定会出城,着九门传讯!” 中刀的地方传来阵阵麻痒。谭诚说完,拿出一只瓷瓶,倒了几枚解dú丸子嚼服。 各种讯号发出之后。城南的碧空再次出现了一道红痕。 “上马,追!” 东厂大档头们互递了个眼神,跟在谭诚身后上马,带着番子朝城南飞驰而去。 御花园中,无涯落下了最后一枚棋子,感叹道:“当年朴银鹰在谭诚身边打听到最隐秘的事情,便是谭弈的身世。谁都没想到谭诚之所以收他为义子,是为了一段感情。” 胡牧山研究着这局棋,也叹道:“皇上最后这枚棋臣还真没想到。陛下赢了。” 无涯起身,负手道:“你们知道么?朕最初并不喜欢下棋。谭诚很喜欢。他与穆胭脂的那局棋不知道结局如何。” 正说着,龚铁与礼亲王同时出现在凉亭外。龚铁笑道:“回禀皇上。名册上的官员全部就擒。” 礼亲王禀的却是另一件事:“水闸已经放行,第一批货船已经到了通州码头。城中的商户情绪已经稳定。” 听着他的回禀,胡牧山焦虑道:“皇上。这能让京城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9 章 乱,臣始终不解。” 无涯看向了龚铁。 龚铁垂下了眼睛:“臣的下属莫琴正在竭力打探。臣猜想,可能是个巧合。林一川并无此能力。” 无涯沉默了一会,展颜笑道:“午时都过了,众爱卿陪朕一同用膳吧。” 再不提林一川半个字。君臣笑谈间离开了御花园。 第281章 相逢于江中 掀起马车的车帘,穆澜回头望去。 城门口赶着各种大车送货进城的队伍排成了长队。回想今天一路听到的各种嘈杂声,她心里充满了疑惑,巧合吗?如非巧合,是谁有这么大能耐让整座京城乱起来?会是无涯吗?一想到他,穆澜立时将心思转开了。无论如何,鬼头刀没有落在她脖子。她还是想想将来吧。 “想什么呢?”林一川笑嘻嘻地望着她,明明坐得四平八稳,手却拂了拂袍子,摆出一副还不赶紧夸我谢我的得意模样来。 雁行这会儿穆澜积极,脸的小笑涡都平常更深:“少爷,您怎么知道京城今天会乱成这样啊?掐指一算得的?” 穆澜看向林一川腰间。他腰带系着自己送他的那个装银票的荷包。荷包完整,他还不知道?那么她得想法子把这个荷包弄回来才行。看样子林一川也悟了自己那天的一些话,对雁行并没完全jiāo底。不过,听雁行话里的意思,京城的乱是林一川弄出来。他怎么做的?穆澜也好万分。 他问,林一川没兴趣说了。他用脚踢了踢车壁:“燕声,到地方了吧?” “到了!”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三人从车里出来,见马车刚偏离官道,进了一旁的小树林。林间停着几匹马,鞍旁系着革囊水袋。 “走罢。”林一川率先了马。 四人拐了个弯,往东方急驰而去。车夫照常赶着马车重新又驶了官道。 穆澜抬头看向天空,城门方向那抹红色的烟火痕迹还在。只是不知道他们这般换马改了方向,还能否被追。 下午四人进了通州。码头挤满了陆续送货进京的船只,他们登了其一条船,一刻不停驶出了码头,顺着大运河南下。 一连两天货船夜宿江,白天起航,一路顺畅无阻。望着大运河熟悉的景色,穆澜竟生出又回到穆家班卖艺时的感觉。现在回想,竟觉得那十年的卖艺生涯是她长这么大过得最安稳的日子。 林一川这两天没有烦她,像是累极了倒在舱房里睡觉。穆澜站在船头观景,雁行走了过去。 穆澜往他身后扫了一眼。左右无人,甚好。 “锦衣五秀里身份最神秘的莫琴。”穆澜眼神很冷,语气却是懒洋洋的,“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打小跟在林一川身边是想杀了他吧?” 雁行没有否认:“皇帝是明君。林一川算是先帝元后嫡子。谁知道是好笋还是孬竹?权臣阉党把持朝纲,再来个嫡皇子夺位。这天下,乱了。” 可怜的林一川。不过,他也防备着雁行,是他知道了还是仍被蒙在鼓里呢?穆澜并不确定。 她慢悠悠地说道:“你挖地道帮他救我。这是改了主意呢,还是你发现林一川有你不知道的秘密?” 感觉到穆澜散发出的杀气,雁行笑嘻嘻地往船舷边一坐:“都有都有。人非草木,我与他自幼相伴,下不了这个手。职司所在,我也好。可惜,他不肯说。说了,让我回去复命,你俩逍遥江湖。岂非皆大欢喜?” 穆澜嘴一撇:“想让我帮你打听?我没兴趣。再说了,杀你灭口也不是很难的事。这样吧,秘密换秘密。你怎知晓他的身份?” 雁行凑近了她道:“当初于红梅带他出宫时,看守宫门的人正好是我家老……大。那会儿他还不是指挥使呢。心里起了疑,正值换岗,他跟了于红梅。亲眼看到她将一个小婴儿送给一个fù人。老大瞧得分明,那孩子手臂有一点朱砂痣。我家老大绰号铁乌龟。最爱缩头不动。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回了城。与宫里头的事一联系吧,当晚宫里头只有一位生产的主子。” “你家老大真够能忍的。没想着拿这事去向正当红的许贵妃邀功请赏?或是暗报了先帝……”穆澜心电光石火般霎时通透不己。她抿紧了嘴,脸神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老半天才化成一声冷笑,“原来先帝早知晓了。我爹他,他可真是白扔了全家xìng命!” 昔日守城门的禁军小头目选择了禀报给先帝知晓,一路提升成锦衣卫指挥使。受帝命暗看着小小的婴儿。稍大些年岁,将身边的莫琴弄到林一川身边。 “先帝诏书,我家老大手也有一份。保林一川富贵平安一生,若他万一知晓身份,起了反意。杀之。”雁行叹了口气道,“当皇帝的,想的不一样。先帝肯给你爹衣带诏,自是知道了当年的细节,愧对一川。” “那永远不要让他知晓。晓得了,又有什么好。”穆澜悠悠叹道,话峰一转,“我家的事和他无关。将来我想怎么着也是我的事。” 雁行明白她的意思。她活下来了,并没有放弃找太后许家和谭诚报仇的念头。只是不想牵连林一川。 “京城变了天。许谭二人怕是没什么好下场。穆澜,其实我觉得天高云淡,你已经尽力了。你的家人想必也想看你快活过日子。至于太后……宫里头伤心的人不止你一个。你也为他想想。你想杀的毕竟是他的亲娘。一川再能干,将京城搅成一锅粥,真当他没能力平息这一切?由着京城乱了,也没有封城调兵戒严。你心里真不懂吗?” “莫要说了。将来的事,我现在想不了。我想的是怎么又来了这处地方。”穆澜抬头望向一侧的山崖。崖如刀砍斧削,崖下一湾良港。正是当初她与素公公奉旨南下为杜之仙办周年祭遇大雨停靠的地方。 在这里,无涯击沉了对方的战舰。那晚他二人偎依坐了一宿。第二天南下北,各走了一端。 江面横空出现了一条战舰。霸气的楼船俯瞰着迎面驶来的小货船,船头林立着衣着鲜明的东厂番子。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穆澜仍眼尖地看到楼船二楼平台居坐着身穿银白色戛撒的谭诚。他竟然亲自带人追来了。 货船来不及掉头,只能转舵驶向岸边。去势太急,竟在岸边搁了浅。四人跳下沙滩,身后足音整齐。回头一看,已被东厂的番子围在了绝壁之下。 穆澜翻了个白眼道:“我说什么来着?怎么到了这chā翅难飞的地方?” 林一川有些无奈:“这又不是我安排的。” 雁行半点也不着急,兴高采烈地看着两人斗嘴。全然没把被东厂重重围困当回事。至于燕声,他的心情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他一根筋,少爷在哪他在哪。 硕大的楼船靠了岸。谭诚的椅子移到了一楼甲板。他居高临下望着被包围的四人,轻轻咳了两声。肋间被谭弈刺的伤口不深,他走的急,仍有余dú未清。他用雪白的帕子擦着嘴,抬头望向对面的绝壁。 “督主?”梁信鸥低声请示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谭诚摆了摆手:“让林一川和穆澜过来饮杯茶。” 第282章 当年恩怨 正值黄昏时分,五月初夏的风温暖怡人。一轮红日远远坠在平原的边缘。甲船茶香袅袅。如果不看四周挎刀而立的番子,警惕肃立的几位大档头。林一川穆澜坐在谭诚对面,像久别重逢的老友,正在品茗叙旧。 “你们出京早。大概不晓得京城已变了天。皇借着端午衙门沐休,什刹海节庆竞舸,锦衣卫与五城兵马司同时行动,将许氏一脉的官员都请进了诏狱。头一个请去的人是太后的亲兄,皇的亲舅舅许德昭。”谭诚慢条斯理地说着京之事,“可叹许德昭还是昂着头甩着袍袖去的。估计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弄死去抓他的镇国将军。太后也亲眼瞧见了,当时还想钓出穆胭脂来,忍着没有发作。估计回宫后会雷霆大怒质问皇帝。” 穆澜顿时笑了。 谭诚温和地看着她笑:“如了你的意。是该高兴。也是许德昭太过嚣张。总以为太后尚在,皇帝外甥不敢拿他怎么样。他也是有拥立之功的。” 他轻叹道:“皇既然动了手,不会虎头蛇尾收场。许德昭死定了。” 林一川开口道:“您和许德昭不是一条船的么?督主没有一点兔死狐悲的伤悲?” “咱家一脉的官员,皇没有动。咱家也篡权,皇为何不动投靠咱家的官员呢?”谭诚温和地为二人解惑,“当初太祖爷成立东缉事厂,任命司礼监大太监兼任东厂督主。东厂行监督百官之职。最大的作用是牵制锦衣卫。皇用锦衣卫将许德昭一脉的官员一打尽,灭了东厂,锦衣卫会一家独大。皇不会这样做的。最多,削了咱家,换一个他信任的太监。谁又保证多年之后,那位新任督主不会咱家更恋权?” “不管怎样。皇都不会让你再在督主这个位置呆了。”林一川说得更狠,“您不离京,或许皇帝一时半会儿还动不得你。离开京城,东厂督主该换人做了。你和许德昭走私违禁品,与鞑子做生意的事证据确凿。在下亲自把这条线挖出来的。” “咱家不担心。有把柄被皇捏着。他用咱家岂非更放心?”谭诚不置可否。 如果皇帝这次真要杀他,他也不可能带着东厂大档头和这么多番子调战船追他们了。谭诚怜悯地看着林一川道:“咱家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你恨东厂逼迫你爹,恨了咱家。没有用的。皇不会撤了东厂。目前也不会杀咱家。如果回到京城,皇自会将罪证摆在咱家面前。让咱家服软jiāo权,从此老实做他的奴才。” “督主其实是想说,能追咱们,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或许是与无涯相处的时间多一些,穆澜猜到了谭诚话的真实意图。 “还伤心吗?”谭诚反问道。 这句反问让林一川也转过脸看向穆澜。 那双清亮的眼眸透出对林一川的无限歉意,穆澜低低说道:“我还是拖累了你。” “我说过,我不怕被你拖累。”林一川斩金截铁地回道,“若是怕了,我也不会去救你。”话是这样说,他的心却浮起淡淡的悲伤。他已经把衣带诏当面烧了。他为何还不肯放过穆澜呢? “林一川。你若闯法场劫走穆澜也罢了。你怎么能让京城乱了呢?”谭诚轻叹。 两人同时怔住。都以为无涯不肯放过的是穆澜,没想到却是林一川。 林一川大笑起来,眉眼透着无限欢喜:“你瞧,原来是我拖累了你。” 穆澜也笑,放在桌下的手已多出一柄匕首。林一川让京城大乱。他的能力让无涯忌惮。无涯不会让林一川活了。她突然很庆幸。林一川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然,他得多伤心。 “咱家也很好。这可不是能用银子能办到的事。” 好的不止你。林一川朝下面的河滩望去。雁行和燕生在番子的虎视眈眈下坐着。他含情脉脉地望着穆澜:“我很听你的话,凡事留一线,握着的底牌没有提前翻开。不然咱们怎么能坐在这里喝着今年新贡的明前春茶呢。” 本想好要博命了,穆澜配合地嗔道:“什么叫听我的话?我可不知道你有什么底牌。” 夕阳已经沉下了地平线。暮色呼啦啦地从江南淹过来。船的灯一盏盏亮了。照得下面的江水摇曳生姿。 谭诚的眼神渐冷。他不再说话,无形的威压从他身散发开来。 林一川璨然一笑:“还记得那天一川去东厂投靠督主。你说,没有林家基业支撑。我林一川不过只是个有经商天份的人才。天下人才何其之多,心甘情愿做督主的狗。为何要一定要用我。” 谭诚记xìng不差,接口说道:“你答我说,不是每个人才的爹都是林家大老爷。” 林一川深深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天底下只有一个林,一川。” 突然之间,谭诚似想到了什么,眉毛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哪一川?” 林一川捏着茶盏把玩着,轻声说道:“一川运河水。一川珠江水。” 一条运河沟通南北。流淌着的不是水,而是财富。 一条珠江河连通大海。舶来之物一船赚十船的金银。 谭诚倒吸口凉气。 穆澜的心卟咚直跳。林一川的是底牌是漕运! 一天时间。大运河数座水闸同时出事,竟无一条货船抵达京城。只有能掌控漕运的人,才能办到。 两人瞬间明白了京城大乱的原因。皇帝在这节骨眼放谭诚,让他带兵追赶两人的原因。 “天底下只有一个林一川啊。”谭诚重新打量着林一川,啧啧赞叹,“没想到没想到!能让咱家如此意外!” 林一川嘴角动了动,浮起浅浅悲伤:“家父那一年为我取名一川。” “那一年……发生的事情真多。”谭诚似想到了什么,心情又低落下去。他明白林一川话里的意思。 抱养他那一年,林大老爷坐了漕帮头一把jiāo椅。林家才是大运河漕运的真正霸主。南北十六行,没有漕运支撑,成不了大商行。林家的豪富不在于南北贩货,更不是田庄出产,店铺的买卖,而是来自漕运。 而漕运却是和林家生意单独分开的。所以林二老爷只晓得林家的南北十六家商行,眼只有林家的田庄地产,只有满街的店铺。 林一川脸色一变,将茶盏摔到了地,轻蔑地说道:“谭公公可瞧得清楚了,这是什么地方!” 见惯了林一川打情骂俏,乍见他一身睥睨天下的嚣张样,穆澜还真不习惯。她起身站在林一川身边,突然有种狐假虎威的荒谬感:“这可是运河!漕帮的地盘!你以为我们随便找条路逃跑?” 远远看到林一川起身摔盏,燕声不声不响地从怀里拿出只竹管,吹燃了火折子,嗖地一声,烟火从竹筒弹shè而出,在被暮色染透的空绚丽绽开。 雁行懒洋洋地拍了拍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0 章 站了起来,想起京自家老爹还在辛苦为皇帝斗倒谭诚卖命,一时有些意兴阑珊:“真不想回去啊。” 站在四周的东厂大档头和番子们哗地亮出了武器。谭诚摆了摆手:“林一川,你这是想造反?” “东厂换个人当督主,还是东厂。漕帮换个人当老大,还是漕帮。朝廷百年来换了几个皇帝,大运河还是大运河。河在漕帮在。”林一川低头看向谭诚,“督主解了惑,可以回京复命了。告诉皇帝,我不想造反。那把椅子我不稀罕。我在意的,他以后也甭打主意。” 穆澜睫毛颤了颤,情不自禁地去看林一川腰间的荷包。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说话间,远处的江面燃起了片片灯火。像两条带子横亘在江面之。 谭诚知道,每一盏灯下都有一条船。目光所及,这下几十里的江面都被漕帮的船封锁了。东厂的人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一旦开战,东厂这艘楼盘战舰真不够看的。 一叶轻舟从黑暗的江面出现,顺流而下,顷刻间驶近了东厂的楼船。 “告辞。”看到轻舟摇曳的灯笼,林一川朝谭诚抱了抱拳,拉着穆澜朝江面跳了下去。 燕声和雁行一看,朝着江边飞奔而去。 接四人,撑舟人用力一点长篙,小舟瞬间顺水而下。 谭诚望着小舟远去,眉毛急剧地抖动着,突然开口道:“回京城去。告诉皇,再为东厂另择一位督主吧。” 几位大档头面面相觑,不明白谭诚的意思。 谭诚的身影从楼船飞跃而下,手轻抽腰带,一柄寒光闪烁的软剑出现在手。他一跃数丈,将要落在水面时,手软剑顺水一撩,身体轻盈如水鸟一般再次跃起。 “督主!”楼船几位大档头看得目瞪口呆,同时惊呼出声。 曹飞鸠与梁信鸥不约而同跳了东厂楼船的备用小艇,划着船追了过去。 不过几个起落,谭诚靠近了小舟,手的剑撩起一片寒光刺向船的林穆二人。 他人在空,人随剑至。这一剑太过凌厉,空气传来嗖嗖的剑气之声。穆澜和林一川几乎同时从船跃起朝他击去。两人一左一右,谭诚的剑气虽笼罩住两人,最终也只能刺一人。 林一川想都没想,一掌拍向穆澜。 穆澜心里清楚,林一川是想将自己推开。而她心里更清楚,谭诚若要杀她,根本不用等到现在。只能说明,谭诚要刺的人定是林一川。 “啪!” 脆响声后,林一川吃惊地发现穆澜竟在空翻了个身,手掌与自己的手掌相击。一推之下,穆澜反而被他推向了谭诚。 “穆澜!”林一川眼睁睁看着谭诚的剑刺向了穆澜的后背,心悸地大喊出声,血直涌了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她那样贪财惜命的人……林一川嘴唇嚅嗫着,卟咚摔坐在船。 穆澜闭了眼睛,等待那一剑刺穿她的身体。 刹那间,一片水哗啦扑向了谭诚。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根竹篙。剑嗤地刺进了竹篙,轻轻一搅,竹子刷刷分裂。 没有意料之的痛楚,穆澜惊地睁开眼睛,看到林一川放大的脸,咚地摔进了他怀里。 林一川用力搂紧了她,手在她后背摸索着:“刺你哪儿了?刺到哪儿了?” 穆澜抖臂甩开了他:“乱摸什么?”说着回过了头。 江面横着一根竹篙,头戴斗笠的撑船人与谭诚站在竹篙正打得激烈。江水托着竹篙起伏不定,而撑船人与谭诚却如同站在平地之,来往自如。 太熟悉的感觉让穆澜低呼出声:“娘!”她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那一剑刺来时,穆胭脂还是出手救了她。一股热血涌穆澜心头,她噌地站了起来,握紧了匕首,只等着趁空去帮穆胭脂。 大概是谭诚的举动让东厂的人坐不住了,一叶小艇载着曹飞鸠和梁信鸥驶了过来。 雁行突然喊了声:“跳船!” 他扯着燕声往水里跳了下去。 黑暗,东厂的楼船一团火光闪了闪。 林一川暗骂了声,见穆澜目不转睛地睁着竹篙的两人,用力扑了过去,抱着她跳下了船。 轰的一声,pào弹落在了小舟旁边,zhà起数丈高的巨浪,直接将小船掀翻。 浪花落在水面,哗啦啦的水声不绝。浪头过后,江面只见小舟晃晃悠悠顺水而下,再没见着林一川穆澜四人的身影。 而竹篙之,谭诚与撑船人的打斗仍在继续。 他似乎根本不在意林一川等人的生死下落,他的眼只有面前的撑船人。 一剑刺过,撑船人戴的斗笠被剑气搅得粉碎,一络长发散落下来。她抬起脸,与谭诚平静地对峙着。 “十九年了,师妹似乎变了许多。”谭诚右手持剑点着江面,目光落在撑舟人脸。不再是记忆那个灿若朝阳的红衣少女。眼前的穆胭脂,不,他所熟悉的陈丹沐已经是个满脸风霜的年fù人了。 穆胭脂用的也是剑,与谭诚一模一样的软剑。她盯着谭诚,语气怨dú之极:“十九年了,所幸你保养得极好,除了白掉几根头发,没有丝毫变化。” 谭诚微微笑道:“师妹这是庆幸我保养得很好,杀起来心头更痛快吗?自去年珍珑出现,只杀我东厂之人时,我便猜测着,期待着与师妹相逢。” “谭青城!”穆胭脂叫出了他入宫前的名字,剑遥遥指向他,“我原想杀尽东厂所有人,再来寻你。寻你问一句,为何在十九年前故意将我引至先帝面前,故意让我姐姐误会于我!寻你问一句,为何要帮着许氏害死我姐姐,害死我陈家满门!” 曹飞鸠和梁信鸥的船已接近了两人。江风烈烈,让两人将谭诚和穆胭脂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像是明白了督主为何说那番话独身追来,两人不再前。只cāo着舟,停在了不远处的江面。 “师傅门下大都是寒门子弟。突然飞来了一只金凤凰。陈家的二小姐,皇后的亲妹妹。家世好,容貌好,天分高。你是天之宠儿。门师兄弟爱慕你者甚众。我也不例外。与你说话都会脸红。当年我与你一般年纪,十三岁的少年表达爱慕之心的方式是不停地苦练,想博你青眼。每次与你试,都是爱慕你的少年能接近你的时侯。我怕伤着你,因此被你所伤。”谭诚淡淡说道,声音陡然尖利,“你伤的却是我的命根!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几包yào材理直气壮觉得我该原谅你?你可知道从此我成了门被师兄弟们嘲笑的人,再也抬不起头来!谭家因我而绝后!为什么?不是因为你身份高贵,而我只是个孤儿吗?我不能找你报仇?” “你找我啊!你为什么不找我!理直气壮地和我试,有本事你斩断我的手脚,我绝无二话!”穆胭脂厉声喝道,“你却曲意奉承,让我心怀愧疚。告诉我姐姐,你是我的小师弟,宫生活不易,请她多照拂于你。若非如此你怎能从寻常小太监调至乾清宫?我姐姐又怎能轻信你的话,误会先帝要纳我入宫为妃!” “呵呵呵呵!”谭诚尖利地笑了起来,“不这样,我怎么能看着你坠下云端呢?我与许氏联手让你的家族从这世间烟消云散,我却一直没有认真寻过你。我知道,等待的时间越长,你品尝的痛苦越多。十九年了,看着你那灿若骄阳的容貌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我真的很高兴!” “受死!”穆胭脂脚尖一点竹篙,软剑抖得笔直朝谭诚刺了过去。 月从云层探出头来,洒下一江清辉。两团银光在江缠斗,令曹飞鸠和梁信鸥眼花缭乱。两人互递了个眼神,悄悄靠了过去。 正值穆胭脂背对的时机,曹飞鸠突然跃起,各持武器扑向了穆胭脂。 穆胭脂偏头避开了曹飞鸠的刀。谭诚却从曹飞鸠身后出现,手的剑刺进了她的腹部。她用力握住了那把剑,腕间银丝抖出,像dú蛇吐信刺向谭诚。 那点银光在谭诚眼闪烁,近得他将将抓住了曹飞鸠的脚,将他扯到了面前。 曹飞鸠喉间一点凉意传来。那根银丝刺进了他的咽喉,穿透而出刺进了谭诚的胸。 三人异地串在了一起。穆胭脂微张了张唇:“知道为什么那天我没去杀太后吗?” 谭诚一点点拔出胸口的银丝:“养了十年,还是心软了?” 一抹笑容从穆胭脂脸浮现:“我姐姐有儿子。我陈家有……后!你终会死的。”她咯咯笑着,突然气绝。 谭诚用力一摔,曹飞鸠和穆胭脂卟咚掉进了水里。 脚下的竹篙失去了平衡,谭诚用力跃起,刚好落在梁信鸥撑来的小船。 “督主!”梁信鸥扔了船浆,前扶起了他。 “卟!”地一声。谭诚吐出了一口黑血。他无力地瘫倒在船,呵呵笑了起来:“陈丹沐,你终于死在我手里了!你终还是打不过我!陈皇后有儿子,我会找到他杀了他!” “督主,属下看看你的伤!”梁信鸥伸手去解谭诚的衣襟。 谭诚仍在笑:“我的伤无事。阿弈,阿弈用的dú好烈!” 解开他的衣襟,梁信鸥看到他胸口一点鲜血涌出,被谭弈刺伤处流出的却是黑色的血。他摸着伤口,眼神突然一变,手掌重重地击了下去。 一股血从谭诚嘴里喷shè而出。他抓住了梁信鸥的手,鹰隼般的眼睛直勾色地盯着他。 “我一直是二小姐的人。珍珑局埋在您身边的一枚棋子。”梁信鸥轻松摆脱他的手,退到了两步开外,“您报复二小姐也罢了。为何不放过一个陈家的姻亲?苏州蒋家,松江梁家。都割了您的命根子吗?天理循环,二小姐没能手刃了你。你的命终由我取了去。” “是谁?他是谁?!”谭诚嘶声叫了起来。 梁信鸥望向黑暗滔滔远去的大运河,轻声说道:“灵光寺梅于氏临终前画了一个血十字。陈瀚方临死前说,不是梅字的起笔。不是梅字,自然是林字。他不是告诉您了?他对那把椅子不感兴趣。” 林大老爷捡来的孩子。 “一川啊。”谭诚最后轻吐出三个字,没了生气。 梁信鸥替他整理好衣襟,轻叹一声,划着浆驶回岸边的楼船。 这局珍珑已经下完了所有的棋。他仍然是东厂的大档头,只是不知道下一位东厂督主会是谁了。 第283章 尾声 嵌在铜盆里的桐油幽幽燃着。光影在狱闪烁不定。铁青色的石墙,深褐色的栅栏,霉烂的草席是诏狱的标配。只有几间层的牢房在高处开着不足盈尺的孔洞,依稀能透进一点光线。这已是锦衣卫诏狱最好的待遇了。 许德昭正痴痴盯着小光孔外露出的半勾银月出神。外头挂在腰间的钥匙发出的撞碰声离他越来越近。他慢慢回过了头。 一袭明黄的衣裳映入了眼帘。在这yīn暗晦气的大牢,衣襟精绣的五彩金龙像突破乌云的太阳,灿烂得刺痛了许德昭的双眼。 无涯亲自拎着一只食盒站在了栅栏外:“舅舅。” 一声舅舅令许德昭目呲yù裂,胡须颤抖:“舅舅?你还知道老夫是你的亲舅舅?!先帝驾崩,你才十岁。黄口小儿,深宫弱fù。是我,是你的亲舅舅为你撑起了一片天!是老夫按下了你那些王叔的心思,扶你坐稳了帝位!皇帝。你对得起老夫吗?!” “朕能有今天,心里不时不感激着舅舅。”无涯放下食盒,长揖首,“若无舅舅扶持,当年无涯年幼,未必能坐稳江山。这一礼,舅舅受之无愧。” “哼!”许德昭拂袖。他做了多少,有多么辛苦,轻轻一揖首想抹杀了他的功劳? 无涯站直,静美如莲的脸骤然闪过一丝隐怒:“指使张仕钊勾结鞑子围边关杀薛神将夫fù,害死将士近万,百姓数千。走私违禁,结党营私,买卖官爵,你无罪吗?!” 许德昭冷笑出声:“皇。若无臣除去拥兵自重的薛神将,连根铲除陈氏一脉。您的皇位真坐得稳吗?陈氏一定会找到陈皇后之子拥立他登基。以陈氏在朝的力量,你以为他们做不到吗?甚至那个被他们找来的皇子是假的,也照样能夺走你的帝位。你替薛神将报不平,替边关将士百姓抱不平。你以为得来顺畅的皇位,却是你亲舅舅用染满鲜血的手扶持你坐去的!” 无涯闭了闭眼,再睁开,一片清明:“朕四岁时被立为太子,十岁登基。自启蒙之日起刻苦学习,从无一天懈怠。登基之后兢兢业业,勤学政务。朕不求开疆裂土,只求治下百姓安居乐业,世事太平。朕问心无愧。父皇临终时知晓当年真相,也无从废朕太子之位的想法。算陈后之子被找到,空有身份,他拿什么和朕?朕并不惧之。自从知晓陈皇后死后产下一子,父皇留有遗诏。朕痛苦反侧,难以入眠。不惜火烧御书楼,为的是能遮掩旧事,对得起母后和舅舅从小到大对朕的照拂。朕亲政三年来,对舅舅苦苦隐忍,百般退让。可是舅舅您呢?嚣张跋扈,目无君主!天底下没有能容忍朝臣篡权之皇帝。纵然如此,若舅舅肯辞官归隐。朕仍保舅舅一家富贵平安。” 让他辞官归隐?让他回老家当个土财主?让他受尽世人嘲笑?许德昭怒极:“皇,要杀便杀,想要折辱老夫,恕难从命!” 这是在折辱他?他是舅舅,也是臣子。他蔑视皇帝,逾矩犯时,可知一个帝王心里的屈辱?无涯转身离开:“舅舅既然一意孤行,死不悔改。朕无话可说。” 赐他全尸?太后尚在,皇帝敢杀他?!许德昭正惊愕时,龚铁亲带着人捧着个托盘进来。盘放着匕首白绫与dú酒。 皇帝离开,龚铁对许德昭并无多少客气,板着脸道:“承恩公选一样吧。” “不,不。”许德昭摇着头,突然冲至栅栏旁,朝着远去的无涯大喊,“皇,你不能杀老夫!你如何面对太后!如何面对与你一起长大的三郎!” 无涯脚步微滞,又坚定地迈了出去。 慈宁宫宫门紧闭,将六月的明媚悉数关在了外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1 章 “皇。太后娘娘说身体不适……” 听得太多次这样的借口。无涯迈步前,不顾紧跟在身边满脸惶恐的宫人,用力推开了宫门。 一道道门被他用力推开。层层帷帐被他用力扯开。阳光直shè进太后寝殿深处,照在许太后身。 她没有梳头,任由夹杂着白发的青丝披在肩头。 阳光的刺目让她抬起胳膊用宽大的袍袖挡住了自己的脸:“你杀了你舅舅,你流放了你的外祖母舅母表兄弟,你来看哀家死了没有是吗?!” 带着怨恨的声音直刺入无涯心里。他生平第一次站在母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毯的她。 丝丝斑白的头发让无涯偏开了脸。 “这是朕最后一次见您了。”无涯木然地说道。 许太后愕然抬头看了过去。 “从小到大,您待朕如珠如宝,宠爱有加。朕从前听闻皇家无亲情,帝王无父子。朕一直窃喜,朕与母后尚如民间母子般亲呢。朕觉得欢喜幸福。”无涯望着案几chā好的花,从取出了一枝,“前朝后宫本是一体。若无母后撑腰,舅舅能笼络这么多朝臣,chā手朝纲,肆意卖官鬻爵?承恩公不过礼部尚书之职,却能收三十万两银子卖一个入阁的名额!三十万两!朝廷一年税收才六百多万两!他卖掉的官位值三百多万两!许氏一脉的官员供状触目惊心!他不该杀吗?但朕仍许他辞官归隐,保许氏一门富贵。舅舅拒绝了。呵呵,母后,您的亲兄朕的舅舅说让他辞官是折辱他。他姓许!是外戚!当这江山也姓了许吗?!朕还不够宽容?不够体恤感恩?朕是您的儿子,为何不见您因承恩公篡权而斥责他?” 许太后张了张嘴,从地站了起来:“你当年那么小,几位皇叔虎视眈眈……” “他扶持有功,朕该任由他篡权,做个傀儡皇帝吗?!”无涯打断了太后的话。 他痛心地望着她:“一个月以来,您用身体不适为由不见朕。以为朕会像从前一样认错求恳?母后,您已经不是许家女,是皇家媳!是太后!” 许太后掩面痛哭。 无涯轻叹,缓缓转身。 突然,许太后想起无涯刚说过的话,她嘶声叫道:“因为你舅舅,你再不见母后了?” “不是因为舅舅。”无涯停住脚步,回头看她,“不,母后,不要说穆澜。” 这个名字哪怕这样说出来,无涯的心都掠过一丝酸涩。他轻轻摇头,仿佛这样能将那个眉如新叶,眼若秋水,笑起来能让他的心化掉的女子从脑摇晃出去:“不是因为她。朕再喜欢她,也不至于为博她欢心不顾自己的亲娘。当年没有母后,朕成不了嫡皇子,甚至当不成太子,坐不了皇位。朕都明白的。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他人眼母后心狠手辣,朕心却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为什么?为什么?无涯,你不是与母后最亲?最喜欢来母后这里用饭,陪母后chā花……”许太后的心被无涯一番话说得酸楚难当,眼泪涔涔落下。 “为了父皇。”无涯红了眼睛,“自无涯懂事起,父皇身体不好。他病得再难受,也不忘抱着无涯教导。父皇真是因为池起良那碗回春汤过世的吗?素公公为何死都不肯说出真相?为何他还能活着?母后,您告诉我。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为了我能顺利登基。可他也是我的父皇!” 许太后张了张嘴,眼泪断线珠子般往下掉:“池起良不在陛下身边,匆匆离宫。谭诚觉得有异前来告诉哀家。赶到乾清宫时,你父皇已知了当年皇后产子真相,骂哀家dúfù,说池起良已携诏书归家。他要废了哀家。你还那么小,几位皇叔的儿子正值盛年。废了哀家,你孤零零一个小儿如何坐得稳皇位?哀家求你父皇重新诏书。他昏了过去。哀家求素公公,看在江山社稷的份……他熬了碗回春汤。你父皇有了片刻清醒,却不住痛骂哀家。道若非看在你的份,定要杀了哀家。回光返照之后,你父皇便薨了。” 穆澜的脸不知为何突然在无涯脑出现。她六岁那天的记忆那般惨烈。至到现在,她都不知道那碗回春汤根本不是她父亲熬制的。 “我对不住她。”无涯喃喃说着,脚步沉重出了慈宁宫。 “无涯!”许太后跌跌撞撞奔了出去。她倚在寝宫门口,看着无涯垂着手走在烈阳下。那阳光那般烈,像雪光一样洒在他身。令他的身影无限萧瑟。许太后倚着宫门滑坐在门口,突然后悔起来。她突然想回到那个夜晚,让穆澜一qiāng刺死自己。或许,她的儿子不会这般伤心绝望。 偏殿的回廊处,薛锦烟远远看着这一幕,娇美的脸没有丝毫表情。 一名女官低着头来到她身边:“殿下久等了。” 薛锦烟嘴唇微翘,偷瞥了她一眼,将手伸了过去:“太后娘娘既然身体不适,本宫不去打扰了。走吧。” 公主的鸾轿缓慢地离了慈宁宫,往宫门行去。轿传来薛锦烟低低的笑声:“不杀也好。不值得脏了你的手。穆澜,你真的不想再见皇一面?” “不用见了。我放过他母亲。他也放过我。这样罢。” “那你以后还会来京城吗?” “公主寻得如意郎君出嫁时,穆澜定有厚礼奉。” 离珠江入海口不远的一处荒凉的港湾,山崖包围掩映下停靠着一艘高大的楼船。 林一川在甲板焦急地张望着。 燕声手搭着凉棚跟在他身后远眺。手终于搭得累了,他不知从哪摸了把蒲扇遮在了头顶:“公子,穆澜肯定不会来了!都等了三天又三天了!咱们走吧!被水军发现麻烦了。” “她凭什么不来?”林一川被初升的朝阳刺痛了眼睛,一把扯过燕声的蒲扇挡在头顶。 “凭什么?凭不喜欢你呗!”燕声嘟囔道。 林一川回头狠狠瞪他:“你说什么?” “我,我……少爷你看来了条小船!不会是水军的哨子吧?”燕声指着远处喊了起来。 林一川定晴一看,兴奋得直搓手:“快快,赶紧叫姑娘们……不,姨娘们全部出来!” 小船驶得近了,船的穆家班的人张大了嘴巴仰起脖子看着眼前这艘巨大的楼船。 船头,数十位衣着艳丽的女子簇拥着林一川也好地望着下面的小舢板。 小船落下的帆突然坐起来一位少年,吓得女子们一跳。 林一川见到穆澜,双臂一张,左右各揽了一个入怀:“海有风暴,这才耽搁了几天。你们倒是运气好,马要开船了,正巧赶了。” 说罢理也不理穆澜,左拥右抱进去了。 “嘶!”穆澜发出一声牙痛似的吸气声,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眼睛。 “别嘶别揉啦。”燕声扇着蒲扇,大摇大摆地从她面前走过,“甭以为除了你我家少爷不喜欢别的女人似的!” 穆澜怔住了。她搓了搓下巴,朝主仆二人离开的方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转头招呼穆家班的人扛行李船。 朝阳初升,照得海面一片金光灿烂。 穆澜顺着桅杆爬到了顶,望着波澜壮阔的大海,想着从此天高云阔心情万般舒畅,禁不住大喊出声:“哦哦啊啊啊……” 舱房里主仆二人挤在门缝往外瞧。 “她发什么癫?” 燕声悄声说道:“大概是被姨娘们刺激着了。” 林一川大为兴奋:“启航!下个码头靠岸时再买些水灵点来!” “山有尽,海……无涯!”前面的话低声呢喃,最后两字却用尽了力气喊了出来。 桅杆传来穆澜的高呼声。林一川身体僵住,砰地拉开了舱门,仰头大骂:“鬼叫什么?再喊船资翻倍!” 穆澜一个倒挂金勾,晃dàng着对他扮了个怪脸。 林一川忍俊不禁,纵身跃到她身边坐下。 楼船朝着南方破浪前行。 (正完结) (关于谭弈身世林一川心情等在番外。应出版商要求,番外会在出版后才能放出来了。见谅。) 第六卷 番外卷 第284章 盈盈何时归 梅花之盛莫逾吴。吴赏梅,必以光福诸山为最。 邓尉山麓的梅开了。 杜之仙少年成名。十六高状元。二十岁得了江南鬼才的雅号。京郡主千金争相悦之。他亦心高气傲绝不将。 与他同朝为官,多少朝大员都以看女婿的目光看他。杜之仙仁途平稳,隐隐已有入阁之势。争来争去,最终官员们都觉得他谁家女儿都甭娶,免得羡煞自己。 然而皇室那些小郡主们却难以打发。 礼亲王为了宝贝女儿,堂堂一个亲王坐在杜之仙家耍赖。如果不是杜之仙向先帝求救,差点被礼亲王带着五城兵马司的兵抢回家做了女婿。 杜之仙不胜其烦,借回乡探亲之机,跑回江南躲轻闲。 他老家在扬州乡下。老母亲住习惯了,不愿搬去京城。杜之仙雇了人侍侯,想起邓尉山麓的梅花,潇洒去了苏州。 苏州多名士。杜之仙一袭落拓青衫,不修边幅。提着只酒葫芦穿街走巷,不曾有人识得他是大名鼎鼎的江南鬼才。正因如此,杜之仙在邓尉山一住便是半月。赏雪观梅,好不自在。 他雇人在梅林深处搭了两间草棚。这日,细雪如屑,杜之仙端着簸箕进了梅林。 他来取那蕊轻雪。一半煮茶,一半酿酒。嗅着冷气凌然的梅香,他情不自禁地想,可在朝为官快活多了。 一路收雪赏梅,渐渐踏进另一条他不曾走过的路。雪下得紧了,眼前一片茫茫雪海,若非露出雪的虬枝,他险些分不清哪是雪,哪是梅。色泽单一,便不成景了。杜之仙端着半簸箕轻雪正待离开时,眼角余光扫到了一抹红影。 等他定神再看,却又不见。他有些好,左右无事,便寻着那抹红影的方向行去。 走得盏茶功夫,转过一角山岩,一株生得百年以的老梅傲雪怒放。梅红似火,如梅林之后,立时将四周的白梅压了下去。让人眼只有它的存在。 “好梅!”杜之仙大赞,一时间有些后悔没带画笔,望着那株红梅急步而行,到了树下细细观赏。心想待回到草庐,定要将此景画。 梅树粗壮,似被雷火劈了一半,反让虬枝显得更加苍劲。点点轻雪聚于火红花蕊之,更添艳色。 杜之仙嗅得此梅香气更盛,盈绕鼻端久久不去。心想,如能收得此梅的轻雪,回家煮一壶好茶,才不虚此此。干脆将半簸箕费了半天工夫收得的轻雪全倒了,攀着枝头一朵朵收着雪。 正爬粗壮的枝干,突听到树下有人说话。 “哎,你能否等我画完再树去?别坏了我的景。” 声音娇嫩似出谷黄莺。杜之仙伸出的手僵了僵,心想莫不是行踪暴露,被哪家千金追来了?他小心回头,却见不远处有一方平敞的山石。石铺着白宣,一名少女正在作画。来时转过山岩,眼只被这一树老梅吸引,竟然没有看到有人在旁作画。看情形,少女在他之前已到了这里。非刻意为他而来。 杜之仙顿时松了口气。端着簸箕下了树。 见他下了树,少女没有再开口,继续埋头作画。 少女披着件红色刻丝大氅,身后便是一片茫茫白梅。此时细雪纷纷,衬得少女眉目温婉一片,如初见那株耀眼红梅,杜之仙不由瞧得痴了。 少女的画技不错,画红梅点点如血,透出一股骄傲之意。她画完抬头,看到站在旁边的杜之仙,眼神闪了闪,似有些意外能在此遇到如此俊美的男子。她搁下画笔,呵了呵手道:“见你腰间悬着葫芦,可是装着美酒?” 杜之仙回过神,赶紧放下簸箕,解下酒葫芦双手送:“姑娘若不嫌弃……” “我的酒饮完了。”不等他说完,少女欢呼了声,拿过酒葫芦拔了塞子饮了一大口,冲他笑道,“好酒!可是老兴巷那家的三白酒?” 喜酒之人遇到懂酒之人,杜之仙大喜:“正是!” 少女面容温婉秀美,行事却极豪爽大方。收了梅图画具,仅余一张毛毡铺在山石,她坐在一端邀杜之仙:“好酒好梅,离去甚是不舍。天色尚早,不如再观赏一番。” 杜之仙也非拘泥之人,在另一端坐了。 两人并肩赏着那树红梅。酒葫芦摆在间,兴之所至,各自取来饮一口。 难得与一女子相处,对方却无露出花痴样。杜之仙心动了。 他再不动酒葫芦,只盼着这葫芦里的酒永远也莫要有再饮完的时侯。 一葫芦酒少说也有三斤。大半进了少女的口。杜之仙悄眼看她,只见雪也似的脸颊沁出浅浅绯色,娇艳yù滴,一时间心如擂鼓。 少女半睁着迷离的眼偏着脸问他:“你端着簸箕是要收梅花的雪吧?” 杜之仙老实答道:“难得见如此好梅,收些梅之雪煮茶才不负眼前此景。” 少女捋掌大乐:“说的好!我既饮了你的酒,便替你收了这梅的雪,你再请我饮盏茶如何?” “好!” 少女端起簸箕,足尖一点,跃向了那株老梅。 大氅的风帽滑落,露出鸦青色的及腰长发。也许因酒助兴,她挥手间,点点浮雪自花蕊弹起,悉数落在一双欺霜赛雪的手。人如御风而行,裙袂翻飞,美丽之极。 “美人,美景!”杜之仙第一次变成了呆头鹅。 赏过梅,饮过酒。 杜之仙简陋的草庐飘起了茶香。 那簸箕红梅的蕊雪在红泥茶壶化开,梅香盈盈。 少女嗅着水梅香,禁不住技痒:“我来煮一盏茶吧!” 杜之仙目不转睛。 沸水入茶,激起层层雪沫,幻出一树牡丹。渐放渐隐,此起彼伏。 “姑娘好技艺!”杜之仙能被称为江南鬼才,素来骄傲。此时心服口服,茶艺不如她。 得他夸奖,少女脸泛起了羞色。 天色渐晚,雪下得急了。少女便借了他一间草庐暂住。 如此一住便是五天。 每天两人相伴赏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2 章 ,饮酒作画,煮茶弹琴。人生得一知己,相伴总觉时短。 待少女离开时,两人已是难舍难分。 “三年后,我出师下山,必去京城寻你。”少女留下了那天所画梅作以为表记。 杜之仙此时才觉得如梦方醒,脱口说道:“我尚不知你的姓名,家住何处。三年后怎去府提亲?” 少女跺脚嗔道:“这几天你都不曾问过我,现在我却不告诉你。” 杜之仙微笑道:“不说也罢。我见你收轻雪时身姿盈盈。我便叫你盈盈可好?这一世便只有我如此叫你。” 少女脸色绯红,低声说道:“杜郎,莫要负我。三年后京城见。” 一语定情。 杜之仙目送她踏梅离去。 自此后,每年冬季,杜之仙总会再去邓尉山看一看那株红梅。再收一簸箕梅蕊雪,点一盏牡丹茶,等待她的归来。 三年转眼过去,她要回来了。 杜之仙展开画卷,记得当时初遇,微笑着在画提下一句:“如今香雪已成海。小梅初绽,盈盈何时归?” 他掩了草庐柴门,负着画卷,提着酒葫芦,回京城等她归来。 ------------------------------------------------------- 访问小说分享者(小小豆子)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6208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