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记》 第1章 引章一 六月盛夏。 夜。 这样一个闷热的夜晚,无星亦无月,亦无一丝风,黏湿的天空沉沉压下,驱走夜间最后一丝清凉。 沉闷阴郁的天气持续了整整三天,天空似乎兜着一汪煮沸的水,就是不肯兜头砸头,而是凌迟一般绝情的蒸煮着这个人世间。 几盏昏黄的灯笼在漆黑的夜幕中散发出淡淡微光,紧闭的宫殿重门细微的传出一阵模糊不清的咳嗽声,偶有几个惊慌奔出的内侍或者宫人,他们的神色呆滞中带着惶恐,手中几盏落魄的纸灯笼瑟瑟颤抖,拉出几人魂不守舍的暗淡身影,在院里六神无主的商量一阵却是不知该怎么办。 眼瞅三皇子一日病重似一日,御医过来开了许多汤药却并不见好转,如今倒是病的更重了。 玉安殿很久没有总管了,内侍宫人在外商量一回,他们都是低品阶宫人,平时并不受待见,如今天黑,各宫门落锁,他们更不敢叫开宫门请御医。请御医是要陛下、太后或者皇后娘娘恩准才可以请,这么晚了,三宫定然也都已休息,他们冒死叫门,请不请得到御医,让内侍总管知道,一顿板子是轻的。 穆安之昏昏沉沉中只记得被灌入一碗又一碗的汤药,肺腑间的痛楚渐渐模糊,直到他这处寝殿内外哭声一片,他的床榻前再一次迎来他的亲人,他并不知自己逝去后那场盛大的葬礼,更不知殿中这些胆小的宫人都被殉入他的墓葬。他生前无事可表,身后却颇有值得大书特书之处。 兄弟间如何兄友弟恭,父子间如何父慈子孝,祖孙间如何情分深厚,这些都将一点一滴的记录在史书之内,成为他短暂又平淡一生为数不多的闪光点。 * 穆安之睁开眼,织金绵绸的床幔在昏暗的光线中压入眼帘,他盯着床顶看了一时,揉了揉眼睛才确定,的确是崭新的耀眼的织金绵绸,而不是那件陈旧褪色唯剩金线刺眼闪烁的帐幔。穆安之腾的坐起身,身上的湖绸棉被、床头的洒金枕,甚至连身下的湖绸褥子,都是崭崭新的,而非许久未换的旧物。 穆安之一把扯开床帐,窝在床头外空角打磕睡的小易一个激灵站起身,“殿下,您醒了!” “小易!”穆安之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在床上后退三步,小易不是已经被杖毙了么! “殿下,您怎么了,可是做梦魇着了。”小易那带着关心的担忧眼神让穆安之砰砰狂跳的心脏渐渐平静下来,是了,哪怕是地下相见,小易也不是旁人,这是自小陪他长大的小内侍,也是他最忠心的伙伴。穆安之一把抓住小易探他额头的手,却是一怔,暖的,热的! “殿下醒了。”两个美貌宫人推门而入,后头跟着一溜儿俏丽宫人,各捧着衣物鞋袜、洗漱用具整整齐齐的站了两排,恭请穆安之晨起洗漱。 穆安之混混噩噩的由宫人服侍着穿戴好,明黄的皇子服,镶金嵌玉镶宝珠的华丽腰带,美丽如水的宫人,细致妥帖的服侍,严谨有度的规矩,朱红色还未落漆的牡丹宝瓶雕花门。 外间儿已传好晨食,紫檀大桌上满满都是平时他爱吃的点心。这是晨食,待早课结束,方是早膳,之后继续去书斋念书,午膳后有半个时辰的休息,然后就是下午课程。这些事,似乎已经一点一滴的镌刻在了骨子里,轻而易举的就唤起他多年的记忆。穆安之心不在焉的用了些点心,小易亲自捧着他要读的书,陪他去书斋念书。 皇子的晨课在卯初时间,所以,基本寅末就要起身梳洗,尤其玉安殿离书斋很远,穆安之会起的更早,寅中就会起床。此时,天幕尚有圆月高悬,夜风吹不动内侍手里的明瓦灯笼,只得轻轻拂过,灯光足够照亮脚下的路,映出身畔宫墙的朱红色,再远些的朱瓦红墙则有些模糊不清,更远处如墨汁般的黑暗仿佛那不可预知的人生。 不,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那么,他穆安之的人生就并非不可预知,他对他接下来乏列可陈又窝囊憋屈的人生一清二楚。 穆安之没有留意到书斋里其他兄弟对他避而远之的气氛,他盯着书案上《庄子》那篇有名的庄周梦蝶,眼神僵直,教他的翰林院唐学士难得宽厚的没有说什么。直待晨课结束,穆安之都在想,是我梦蝴蝶,还是蝴蝶梦我? 还是说,那一切不过是一场荒唐梦境?抑或,我如今尚在梦境之中? 晨课结束。 穆安之带着小易回玉安殿用早膳,他的心思都在庄周与蝴蝶身上,甚至没注意到小易欲言又止的神色。刚到宫殿门口,那里有慈恩宫的内侍总管周绍等侯,周绍一见穆安之立刻迎上前行礼,“太后娘娘请殿下过去用早饭,今儿慈恩宫小厨房做了殿下最爱吃的蟹黄馒头。” 穆安之皱了皱眉,他并不愿意见到他的祖母蓝太后,正想推辞,周绍已上前一步,低语道,“太后娘娘就是担心殿下心里不痛快,特令老奴请殿下过去说话。” 不痛快?他有什么不痛快? 穆安之望向小易满腹心事的神色,一时想不起这是在梦中的什么时候,他用指甲轻轻的掐了下掌心,微有刺痛。 我现在是真的。穆安之在心底默默的提醒自己一句。周绍对他仍如此恭敬,他如今尚在书斋读书,可知,此时应是他未与蓝太后决裂之时。 一路上偶遇无数宫人内侍,他们或是手捧物什,或是脚步匆匆,但见到他时俱都躬身避到一畔,恭恭敬敬的垂下头,不然有些微放肆。 走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清晨的第一抹阳光洒落,远远望见殿顶琉璃瓦最高处,一只琉璃凤凰身披七彩霞光,曲颈向天,身后七彩尾羽飞扬,仿佛随时都要振翅破空而去。 这座巍巍宫殿如同它的居住人一样华贵威严,这个时侯的蓝太后,还没有向穆安之展露过她冷酷的威严,她如同天下所有温柔慈爱的老祖母一般,一见到穆安之就心疼的将人揽在身畔,自小到大都是如此,仿佛根本看不到穆安之如今已是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仍是将他当少时孩童一样疼爱。蓝太后叹口气,话中已带着劝勉,“别为这些事不痛快,这么多皇孙,祖母最疼的就是你。旁人祖母管不着,可在祖母心里,安之你是最好的。” 穆安之愈发不解,“皇祖母,怎么了?我没什么不痛快。” 蓝太后眼神中愈发担忧,拍拍他的手,安慰的说,“这就好,一会儿你亲自去贺一贺你大皇兄,毕竟是他的好日子。祖母最疼你,只是你父皇的话也在理,他毕竟居长,又有群臣举荐,这太子也当是你大皇兄做。”说着却是又叹了口气,这声叹息中凝结着多少心疼多少不平,几乎立刻勾动穆安之心中最深的一道伤。 哦,原来是立大皇兄为太子的那天吗? 愤怒、不平、怨恨、不甘……那些时时刻刻噬咬在心中的情绪几乎是排山倒海的喷涌而来,滔天巨浪隔着十几载的光阴骤然拍下,穆安之仿佛看到多年前的那个年轻的自己就此永远的消失在那满载着仇恨与怨怼的深海中。 那一声声痛苦的咳嗽,那一碗碗浓苦的汤药,那些凄冷的一无所有的岁月,那些冷漠讥诮嘲笑不屑一顾……那样死亡一样的安静的病中的日子,足够他将自己的短暂的人生回味一遍又一遍,一直到愤怒如潮水消退,不甘如烟灰飘散,到头来才发现,如果人生真的有遗憾与不甘,那些遗憾与不甘也并非来自那些他从未得到过的东西,而是他曾经拥有却没有珍惜的一切。 穆安之想到什么,猛的站起身,脱口问,“如玉今天上朝了吗?” “我就要与你说这事,看你这般,哪里还敢与你说。”蓝太后不知是抱怨还是感慨,“如玉也是不懂事,惹得你父皇勃然大怒,当廷赏了他一顿板子,如今已是抬回裴家去了。” 穆安之脸色瞬间泛白,他瘦高的身形一晃,险些摔倒,周绍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却是被穆安之一把挥开。他想起来了,今日是他的父亲立太子之日,裴如玉是他少时至交,为此不平,当廷上本,他的父亲失了帝王尊严,一腔怒火化为廷杖,悉数砸到裴如玉身上。 如果他未记错,再不多时,他这唯一的朋友便将被远谪北疆,自此,永生未见。 穆安之咽下满嘴苦涩,轻声道,“我去看看如玉。他真是读书读痴了,我争东宫之位,不过是想父皇能多看我一眼。这个位子,其实没有那样重。”这句话出口,仿佛冥冥中真的轰然一声,那座被他强行捆绑在脊背上的千斤重压就此四散而去,穆安之整个人都觉心上一轻。 是啊,他那窝囊又短暂的一生,他那不自量力的对东宫之位妄想的一生,真的是想要东宫吗?其实不过是想那个人多看他一眼。其实,不是裴如玉痴,是他太痴。他以为这是他的家,其实这是九重宫阙,他以为那是他的父亲,其实那是高高在上的人间君王。他期冀得到那些从未得到过的感情与温度,却忘了那些人是如何的玄铁心肠。 一滴眼泪顺着穆安之的眼角滚落,在晨光中折射出一丝光芒,倏而消失不见。 那人的垂怜,其实没有他的朋友重,也不应比他的人生更重。 穆安之抬脚向殿外走去,朱门外,那一身明黄金光刺得他眼睛发疼,他惊愕的望向站在朱门一侧的皇帝陛下——他的父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不知他在外面站了多久,听去多久,他自问没有说什么忌讳之言,微微欠身道,“臣已年长,请陛下宫外赐府,臣想分府别居。” 穆宣帝面无表情,一双利眸深不可测,“你要搬出宫去?” “陛下以前就提过,祖母以臣尚且年少暂留臣于宫中,今臣已年长,请出宫别居。”穆安之不愿意再见到这个人,再一欠身,穆安之率先离去。 错身而过的刹那,穆宣帝才发现,这个他很久没有好好看一眼儿子,其实个子已与他一样高,只是仍带着少年人的瘦削,有种一折即碎的单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引章二 匆忙换下明黄的皇子服,马蹄腾空,暮春的风中带来春花凋零后的清新的草木气息,拂过穆安之依旧年轻青春的眉眼鬓发,进入穆安之的血液肺腑,一丝一缕的驱散梦中死气沉沉的的浓黑汤药气。 梦中,得知大皇子被册太子的消息,他那样的愤怒与不平。其实,早便是意料之中的事,何必那样疯狂。如朝臣所言,他的母亲在坐有龙胎时已经后位被废,他并不算真正的嫡子,大皇子既嫡且长,中宫皇后所出,理当被册东宫。 他那样的狂怒,却又那样的清晰,他明白他这一生在大皇子被册东宫时便已结束。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看为他挨了廷杖的朋友一眼,他懦弱的怕连累裴如玉的前程。裴如玉去北疆前主动辞别,他亦未见。听小易说,裴如玉在宫门等了许久,从宫门开等到宫门闭,方转身离去。 这一别,便是永别。 他这一生,居华宫,着华裳,饮华食,看似荣华富贵,其实他真正拥有过的,不过寥寥。 如果我知道那是永别,我不会避而不见。 这会成为我一生的痛悔,在我那短暂冰冷的人生里,我所得到的,不过一两位让我感到温暖之人,你们去后,我的人生沉寂如永恒冰河,再未有过任何一丝温度。 穆安之到裴府的时候,裴如玉已经陷入昏迷,那张被帝都人称为帝都明月的俊美脸庞也肿的不成模样,穆安之不忍碰也不敢碰,他几乎是极力克制才没有滚下眼泪。 对不起。 我应该更早些想到今日种种,我应该在昭德殿前拦住你,你是去岁的金榜状元,你不应为我冒这样的风险。你原该有锦绣前程,你因我断送仕途,你可知我心中是多么的歉疚。 对不起。 我没有更早的想起今日的一切。 穆安之没感觉眼泪滚落,裴如玉却梦到倾盆暴雨打的浑身发疼,连助眠的汤药都无法让他安稳的睡上一觉。半昏半睡间,他感到好像不是梦里的大雨,裴如玉勉力睁开肿成一条缝的脸,看到穆安之铺满泪水的脸。 裴如玉肿胀的眼缝中流溢出一丝神采,气若游丝的说了句,“你是谁家的小孩儿,为什么坐这里哭啊?” 一句话勾起旧日渊源,那一年,小小的他在寺院一角哭泣,遇到在寺院养病的裴如玉。裴如玉递给他一方手帕,调侃的问,“你是谁家的小孩儿,为什么在这里哭啊?” 彼时,他不知自己是皇子,不知自己的母亲是别居寺院的废后,他只是为不得母亲欢心懊恼流泪。彼时,裴如玉亦不知他的身份,两个孩子就这样玩儿到一起,一起读书一起游戏。裴如玉较他大三岁,高半颗头,他的烦恼都愿意同这位比他更高更懂事的“大哥哥”说,小小的他苦恼的问小小的裴如玉,“如何才能让母亲高兴。” 小小的裴如玉思考了一会儿,装模作样又神气活现的说,“努力成为个优秀的人吧,人们都喜欢优秀的人。” 但,最终我们会发现,那些人的心脏早已在权势的争斗中坚冷如铁,刚硬如石。你会明白,那是最炙烈的岩浆都无法温暖的九幽寒冰。当我们张开双臂,渴望一个怀抱,我们终究会在一个又一个森寒的深夜明白,我们最终能拥抱的可能只是我们自己。 穆安之只觉心中更痛,痛到他只想抱着他的朋友痛哭一场。裴如玉伤的厉害,连平时保养极好的手指都抓劈了指甲,红肿开裂。穆安之不敢碰他,哽咽道,“如玉,以后别提东宫的事了。我不想再争那个位子,我唯愿你平安。” “我当朝直言,并不因殿下,而是因本心。殿下争不争东宫,于臣心中,论血统,您是诸皇子中最尊重之人。陛下以嫡长之名立太子,原就名不正义不顺。臣即当殿为臣,既然能说,便要说。殿下,您尊贵,仁善,您不逊于任何人。”裴如玉嘶哑的嗓音中带着一股凛然的坚定,如同永不动摇的江流不转石。 “我知道。”穆安之含泪而笑,“只是东宫已定,我已禀明陛下离宫开府,我想,我该寻块小小藩地,不论是一县之地一乡之地,哪怕一隅之地,也是好的。我有你这样的至交好友,我并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只要你认为我是好的,我便是好的。” “你知道,我自小长在寺院,即便后来被接入宫,也难免天真。小时候我到你家来,看到你的家,你的父母,我心里非常羡慕。我一直以为,世上所有的家都该像你家一样,父慈子孝,母慈子爱。我也希望,我的家也是如此。其实,如玉,我永远不能让那些看不到我的人喜欢我。我应该早些看破这些事,我看不破,反入迷障。我身边其实一直有欣赏我注视关心我的人,如玉,别再为我犯险。失去东宫,这于我并不算损失,因为东宫从未属于我。你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兄长,别让我失去朋友又失去亲人,那样的人生才是真正的孤寒。” “殿下……”热烫的眼泪打在手上,像是落在裴如玉的心头。他自幼与三殿下穆安之相识,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少年岁月。他身体不好在寺院休养,穆安之则自幼长在寺院,天祈寺里只有他们两个适龄的孩童,友谊的诞生自然而然。那时,小小的穆安之会为不得母亲的喜欢而流泪,后来,他才知道,穆安之是皇子,只是身份尴尬,穆安之的母亲是被废的柳皇后。穆安之被接到宫里后,裴如玉便被指为他的伴读,如果不是人为设计,这绝无可能。可是,穆安之那样高兴,他拉着裴如玉喋喋不休的说着在宫里的害怕、孤独,见到父亲时的欢喜、仰慕,他知道裴如玉会来跟他一起念书,给裴如玉准备了那许许多多的礼物。 不知是不是自幼未在宫廷的缘故,穆安之的性格如同他被分割的人生,有着在寺院的单纯直接,也有着皇室的矜贵骄傲。他会说,“我可以因不够贤良不够仁爱失去东宫之位,但绝不能因出身血统而将东宫拱手相让!”,可他也会说,“如玉,人只要有权力就够了吗?我希望我的一生,有亲人有朋友,我希望我的亲人喜欢我关心我,而不是满腹心机的去算计他们的喜欢。算计来的喜欢,还是喜欢吗?那样的情感,能算是亲人吗?” 裴如玉陪着他在宫内读书,知道他多么的勤勉努力,也见过太多次他的迷惘与失落。裴如玉从没有见过有这样强烈感情的皇家人,在裴如玉的印象里,皇家人大都冷淡疏漠高高在上的维持着自己高深莫测的权势。他的祖父多次提醒他,三殿下是皇子,谨守君臣本分。 可即便理智如裴如玉,面对穆安之时也会被他眼中的信赖所触动,他们认识十二年,在一起十二年,他中案首中解元中状元,穆安之比他更高兴。十二年的陪伴,不只是他在陪穆安之读书,穆安之也在陪着他,这不仅仅是冰冷的君臣本分四个字,他们是彼此的少年时光中最知心的朋友,最美好的陪伴。穆安之在宫中地位尴尬,穆宣帝对穆安之数年如一日的视而不见,仿佛根本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叫穆安之。裴如玉有时真想对穆安之说,有人其实根本不配你叫一声父皇! 但可能是因为从没有得到过,穆安之竭尽全力希望能得到父亲的认同。知道那种感觉吗?有人剖出热腾腾的心脏予以供奉,得到的永远是一盆冰冷彻骨的冷水,到后来,冷水都没有,只剩漠然不屑。那样一种你整个人在我眼里根本不存在的冷漠姿态,令裴如玉愤怒!这些年,穆安之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今日穆宣帝以大皇子嫡长出身颁下册立诏书,穆安之当是何等的羞辱与绝望! “如玉,我很好,你也要答应我,保重自己。哪怕我们不能总在一起,也让我知道,你一直安好。” 穆安之没有裴如玉担心的歇斯底里,也没有竖起一身的尖刺不让任何靠近,穆安之说,他想要一块小小藩地,他想去就藩了。 其实,离开也好。 “若殿下有意就藩,臣请为藩幕。” “我明白。” 若我可为藩王,必以你为长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引章三 穆安之想多陪一陪他的朋友,只是又担心自己在这里,反令裴如玉费神,劝裴如玉答应不要再在储位上以身犯险,穆安之就让裴如玉好生休息,自己带着小易告辞而去。 离开裴府,穆安之并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去了他少时居住过一段时间的祈安寺。寺中一些执事长老还认得他,恭恭敬敬的请他进入大殿,穆安之站在慈悲拈花的佛祖面前,于心底祈愿: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请保佑我的朋友平安健康。 穆安之上了一柱香,转头看向跟在自己身畔的小易,想到什么,说,“小易你也上柱香,保平安。” 小易便也跟着上了香。 主仆二人一路沿着青石石阶往下,微风吹拂寺中银杏的飒飒声中,小易小声劝慰穆安之,“殿下别担心,我看裴大人身上多是外伤,养上些时日就能好的。” 穆安之点头,他在宫外无甚可去之处,再加裴如玉受伤,穆安之一觉醒来回到十几年前,心情激震如同潮夕,大起大落之余也自心底升出一股深深的疲惫,索性直接回宫。 回宫后,穆安之用些饮食早早休息。 第二天虽起的早,却未曾去上晨课,而令宫人收拾东西,他病中那些年,因倍受冷落,即便在宫中也是衣食不能周全。虽不知他是南柯一梦,还是重新活了,可不论如何,穆安之都要好好活。他不再去肖想那些从不曾属于他的东西,却也得为以后生活做些打算。 这殿里的东西既都是这些年赏给他的,他便都带在身边,金玉摆设在外都能换钱,桌椅床榻,带出去也省得再花钱买新的。一面整理,穆安之一面做着记录,直待中午蓝太后又宣他过去用膳。 穆安之原不欲去,周绍说陛下也在太后娘娘那里说话,穆安之就更不去了。他继续伏在案后书写,整理自己宫中之物,“我有些累,今天就不过去了,劳周总管跟皇祖母说一声吧。” 周绍心生奇异,原本三皇子最爱在陛下跟前露面儿的,在慈恩宫也走的勤,一早一晚都要过去请安,如今他亲自来请,怎么反倒不去了。想到大皇子立太子之事,莫不是三皇子仍在赌气。周绍小声提醒,“奴才听了一耳朵,陛下好像提到殿下今日未曾去书斋之事,有太后娘娘瞧着,殿下你也好解释一二,不令陛下气恼才好。” “哦,那个啊,我已经让小易同唐学士说了,我如今大了,就不念书了。既然陛下不知道,你再代我跟陛下说一声吧。” “哎哟,殿下,奴才哪有这个面子敢代您跟陛下说话。殿下,您就走一趟吧,太后娘娘千万叮嘱老奴请您过去用午膳的,您爱吃的蟹黄馒头、黄雀兜子、鸡油粉皮,一早就叫寿膳房给您备下了!”周绍央求着恨不能背穆安之过去,穆安之却他不过,只得放下笔同他去了。 其实能有什么事呢,无非就是皇祖母再为他抱些不平,让他更加怨恨陛下不公罢了。皇祖母这样做也不真的就为他不平了,蓝贵妃所出七皇子年方四岁,眼下皇祖母手里需要捏着这么个可以与陆皇后大皇子一系相抗衡的人罢了。 穆安之出身尴尬,可他母亲却是先皇赐婚,是陛下的原配发妻,倘不是外家柳氏势败,母亲不会被废,更轮不到陆皇后登上后位。 原本穆安之最看不破此事,心中认为他才是正室嫡出,如今重新活一回,似乎没什么不能看开的了。穆安之带着小易随周绍到了慈恩宫,蓝太后见到他就亲热的拉他与自己一并坐在宝位上,穆安之坐惯了,也便坐了。 蓝太后说,“我听说你头晌不大舒坦,可好些了。” 这话其实是为他没去书斋的事开脱,穆安之道,“我没事儿,上午带着宫里人收拾东西来着,让小易去书斋同唐学士说了声,我这就要出宫,以后就不去念书了。” “别说出宫不出宫的话,你皇祖母还活着哪,我在一日,这宫里有你一日。” 以往听到这话,他是何等的感激庆幸,感激皇祖母对他的疼爱,也庆幸这冷漠的深宫中有这样真心疼他,为他考虑的人。如今听到,穆安之只是垂眸看一眼杯中清茶,“昨天就跟父皇说了,一则我大了,二则我住的玉安殿原是东宫配殿,于礼不合,早就该搬了。我想先搬到宫外,陛下看哪里有闲置的封地给我一小块,我想快些就藩。” 穆宣帝终于放下手里的茶碗,不辨喜怒的说一句,“你这非但要离宫,还打算要封地就藩了。” 往日看到这个男人的激动与不平,似乎就这样消失不见。穆安之从来不敢抬眼看向穆宣帝,从不敢与这个男人眼神相接,总觉着这个男人尊贵如同神祗,令人不敢直视。其实,真正看过去,也不过一个鼻子两个眼,跟平常人没什么两样。纵穆宣帝手中有滔天权势,可他如今已熄了谋夺东宫之心,他无所求,也便无所惧。 无欲则刚的话早便学过,可这个道理,却是今日方懂。 穆安之脸色淡淡,“原本去庙里修行也好,只是我吃不惯庙中素斋。我听说北安关以北,极南海外边陲之地,西北玉门关以西,都是清净地方。我也不用太大的封地,一个乡一个村的都行。” 穆安之只顾自己说,没留心他说到庙里修行时,穆宣帝身上陡然转寒,长眸微眯刺向穆安之,穆安之别无所觉,径自说着自己应该能得到的封地。 蓝太后听着眼泪已是滚了下来,抱怨穆宣帝,“瞧瞧你把个孩子逼成什么样了,我还活着,就叫我们祖孙生离,你这不是挖我的心么。” “他自己主意大着哪。”穆宣帝冷冷的瞥穆安之一眼,穆安之看蓝太后抹眼泪,不想蓝太后借这机会发作什么,便说,“祖母你这里有吃的没,我听周绍说做了许多好吃的,我吃完还得回去收拾东西。” 蓝太后连声道,“有有有,都是你爱吃的!”一迭声的令宫人摆午膳。 因为人少,便未分案而食,三人围坐八仙桌用膳。这是穆安之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与穆宣帝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饭,换做以往,怕要激动的食不知味,一味只想如何让穆宣帝喜欢了。此时他却什么都不想说,只管闷头吃饭。 蓝太后一会儿指着蟹黄馒头给孙子吃,一会儿又指黄雀兜子让穆安之尝,还有鸡油粉皮、鸭泥卷、热切丸子,都是穆安之爱吃的。蓝太后还说,“你父皇爱喝八珍汤,阿慎,给你父皇盛一碗。” 穆安之闷头夹了块蒸白鱼,说,“我拿碗不稳当,别打了碗。王总管服侍陛下惯了的,王总管你给陛下盛八珍汤吧。” 穆宣帝脸冷如冰,视线瞥向穆安之,穆安之嘴里刁着蒸白鱼,又去夹了一筷子云片口蘑,闷头自顾自吃的香。蓝太后见儿子不悦,连忙圆场,说,“阿慎还是小孩子哪,哪里懂这个。先时皇帝不是说选太子妃的事,皇帝与皇后看上哪家姑娘了?” 穆宣帝道,“皇后也没什么主意,倒是说陪母后见过几家闺秀,以往常听母后夸皇姐家柔然温顺孝敬,另则蓝侯府的姑娘也不错,只是听说已经定了陆家孩子,舅舅家的小孙儿也是个大方得体的姑娘。” 蓝太后缓缓的说,“都是好孩子,太子妃是未来国母,你跟皇后定就是了。” 穆安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一个外孙女,一个外甥孙女,精明如他的祖母蓝太后也有些犯难了。蓝太后见穆安之冷笑,以为他仍不愤太子之事,便同穆宣帝道,“太子妃的事有你和皇后,二皇子那里有林妃为他打算,不消我操心,安之这里皇帝你得上心,给他挑个好媳妇。”说着慈爱的看向穆安之,似对穆安之今日不大恭敬的表现开脱,“等以后成家过日子,就不这样孩子气了。” 说完,不待穆宣帝开口,蓝太后便道,“哀家见过陆国公的小女儿,言辞爽俐,举止温柔,与阿慎年龄相当,且是嫡出,身份上也配得上咱们阿慎,就指陆氏女为阿慎王妃吧。” 穆宣帝一时没说话,这亲倒也并非指不得,穆安之与陆氏素有不睦,以后太子登基,倘对穆安之心有成见,倒是指陆氏女为穆安之正妻,有陆家为穆安之的妻族,以后也可缓和太子与穆安之的兄弟关系。却见穆安之捏着筷子嘎巴响,两只漆黑的眼珠子仿佛结了霜凝成冰,“我就是一辈子不娶妻,也绝不娶陆氏之女!” 前世他的确心心念念都想有个出身高贵的王妃,好借助妻族之力。陛下赐婚陆国公之女,他虽心下不喜陆氏,但在蓝太后的劝说下也接受了这门亲事。结果如何,接来的倒是好一顶绿帽子。 陆氏是陆皇后的亲侄女,可毕竟出身公府,原本穆安之还以为自己想的多了,不想真是下贱出身的泥腿子,什么无耻下流事都做得出来! 穆安之急怒之下口不择言,“我劝祖母也别太实在,陆国公现在洗净了泥腿子也是名门,哪回陆夫人陆姑娘进宫不去凤仪宫小坐,哪回太子不去给舅妈请安,表兄表妹融洽的很。柔然表妹蓝表妹都是好姑娘,当年刘彻倒也娶了阿娇,只是金屋也是登基之前的话,阿娇还有长门宫可居,不把长门宫陪嫁好,敢去做凤仪宫的儿媳妇!” 穆宣帝一碗八珍汤就朝穆安之砸了过去,穆安之自幼习武,歪头一避,瓷碗咣当坠地摔成碎片,汤水哗啦淋了大半身,幸而入口汤水都不太烫。穆安之被淋一身八珍汤,也并未冷静下来,怒吼道,“凤仪宫春宴,我虽没去过,也听说太子与陆姑娘谈天谈地都成御花园一景了,哪年陆姑娘生辰,太子不格外打发人送寿礼!人家表兄妹这样的情分,叫我去娶陆氏女,现成的绿头龟,谁愿意做谁做,反正我不做!” “你给我闭嘴!” 听到这样的混账话,穆宣帝已是气的浑身颤抖,若目光可化实质,现在穆安之早当血溅三尺了。 穆安之大口喘着粗气,愤怒的眼眸如同两柄森寒钢锥,直刺向穆宣帝。 室内空气紧张到一触即发,剑拔弩张间,就听周绍蓦突一声惊叫,“太后娘娘,你怎么了!太后娘娘——” 原来蓝太后很适时的两眼往上一插,昏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引章四 不必宫人内侍上前,穆宣帝冲上前扶住自椅中向地上倒去的蓝太后,一把将人抱到隔壁寝殿宝座,穆安之怔了怔,也随之跟了过去。 穆宣帝要宣太医,蓝太后睁开眼睛,叹道,“宣什么太医,还不够丢人哪。” 穆安之见蓝太后无事,便说,“皇祖母,孙儿回去换衣裳了。” 蓝太后看他半身湿淋淋的汤水,味道更是一言难尽,眼中露出愧疚说,“都是哀家没打听清楚,阿慎,这跟你父皇无关。哀家上年纪了,也不知道年轻人的事,就只想着陆家也算显赫人家,又是太子的母族……哎,阿慎,委屈你了。” “孙儿没什么委屈的,孙儿原就不喜陆氏,此生绝不会与陆氏做亲!”穆安之的声音硬的像一块石头,他缓缓的看向蓝太后与穆宣帝。穆宣帝冷声道,“你别胡思乱想,太子与陆家是姑舅亲,表妹过生辰,表哥送生辰礼这没什么。这事朕一早就知道,太子光明正大回禀过朕。” 穆安之拿帕子擦着颈间冷掉的汤水,闻言冷笑回视穆宣帝,“柔然表妹是长宁姑妈的掌珠,蓝表妹也是蓝表叔的爱女,哪个不与皇家是亲戚,哪个又不是表哥表妹?如今臣才知道,这姑舅亲也分哪个姑哪个舅了!” 穆宣帝被穆安之顶的胸口一闷,说不出话。蓝太后已是怒了,坐直身子捶榻道,“阿慎这话是直了些,却是在理。蓝家不说,这是外戚。可柔然是你嫡嫡亲的外甥女,唐家也是世家名门,柔然过了多少生辰,哀家也没见太子送过生辰礼!行了,哀家这些本分守礼的丫头也不敢高攀凤仪宫的亲事!既是太子相中陆氏女,凤仪宫直言便好,何必这样惺惺作态拿着柔然和蓝丫头打幌子!” 走出慈恩宫时,穆安之都恍惚能听到蓝太后的怒斥与穆宣帝的低语。小易见他半身汤水出来,急的团团转,要任主子这样走回玉安殿,宫内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好在周绍送出一件玄色云纹披风,应是穆宣帝放在慈恩宫的常服。穆安之厌恶的往地上一摔,周绍吓的脸都白了,好声劝道,“殿下,莫要动怒啊,这都是奴才行事不周。” 穆安之薄唇紧抿,冷冷道,“我有的是衣裳在皇祖母这里,你偏拿陛下的给我,的确行事不周!” 周绍立刻捡起云纹披风,跑回去换了件穆安之惯常穿的明黄斗篷,穆安之又是朝地上一丢,黑色云靴一脚踩过碾在脚下,他阴沉不定的看的周绍心脏高悬,一颗心急剧跳动,方听穆安之冰凉的声音响起,“明黄唯陛下与太子可用,我以前倒是喜欢穿着玩儿,如今瞧着也没什么稀罕,再去换一件!” 穆安之一向自恃身份,但对周绍还算和颜悦色,他突然发作,周绍想到刚刚在殿中情形,不敢触怒穆安之半分,一句废话没有立刻跑进去取了一件玉青色绣云纹的披风。穆安之瞥一眼没说什么,周绍小心翼翼的为他披在身上,小易上前为主子系好颈间飘带。 穆安之披风裹身,面无表情,抬脚而去。他步子迈的极大,浑身裹挟着冰冷肃杀之风,荡开的下摆中倏然露出一角明黄,那是今日穆安之穿的衣袍的颜色。 不知为什么,周绍心中忽然浮起一个念头:纵被立为太子的是大殿下,可整个宫内,敢将明黄踩在脚下,指着明黄说我以前喜欢穿着玩儿的人,大概也唯有三殿下了吧!这无关身份地位,这或许就来自于三殿下血统中的高贵,他的母亲,出身帝都柳氏! 那座赫赫有闻的国公府,最煊赫时双公并立,整个帝都城提起柳氏,纵端贵如凤阳长公主的夫家唐氏也会避让三分。哪怕柳氏今已烟消云散,但提到这个氏族,大家的反应都是:啊,柳氏…… 或者,只有这样煊赫的氏族与帝王的血脉,才能铸就出三殿下的这样一种自骨血而生的尊贵! * 穆安之回玉安殿立刻就要洗漱,结果,等了一柱香的时辰热水都没有送来。宫中除了穆宣帝、蓝太后、妃位以上的宫妃,其他地方是不单设小厨房的,每天热水都由水房供应。 一时,过去传热水的内侍跑回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回禀,“水房总管说现在各宫都在要热水,热水要等些时候,叫殿下略等一等。”禀完这话,小内侍气愤道,“奴才看抬走好几桶热水,不过是晾着咱们罢了!奴才怕殿下着急,就先回来了!” 穆安之气的浑身发抖,抓起手边的玉盅就要砸,可这玉入手温润,穆安之如今倒颇识些人间疾苦,放下玉盅道,“你去告诉水房总管,我等着他!今天我就看看,这热水什么时候到!” 这次约摸小半个时辰,水房副总管亲自带人抬了一桶热水过来,跪下请罪,“实在是中午太忙,水房人少,让殿下久等了。” 穆安之两颗漆黑的眼珠子冷冷的盯着这位副总管,良久问小内侍,“是他让你略等等的么?” 小内侍回道,“不是,是水房的大总管!” “看来,大总管事忙,他那贵足不肯踏我这贱地了。”穆安之吩咐一句,“拉出去,打!”玉安殿内侍一涌而上就把几人按了下来,穆安之再吩咐一声,“别打死,留一口气。” 副总管哀嚎求饶声还没出来就被内侍堵住嘴,拉出去摁在院中拿着门臼打了起来。两位大宫人过来服侍穆安之沐浴,穆安之淡淡道,“不必你们,小易过来服侍我。再去传话,让水房再送两桶热水来。” 穆安之几乎洗了一个时辰才把身上的汤羹味儿洗去,小易给他擦着头发,宫人进来回禀,“殿下,慎刑司的陈副总管求见,他刚刚就来了,知道殿下在沐浴,不敢轻扰。” “怎么今天来的都是副的,我不见副货。”穆安之端着玉盅喝口茶,他说话的速度非常慢,声音有一种浸润了水气的氤氲温润,混合着年轻人特有的清郎,按理应该非常好听,但不知为何,每句话的字里行间似乎又沁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让人心下不由发瘆,“让慎刑司的总管过来,怎么,他很忙么?” 慎刑司陈副总管在外听到这声音,根本没敢进来触穆安之的霉头就悄不声的退下了。 穆安之直到晚膳也没等到水房总管,倒是傍晚周绍带着寿膳房的人给穆安之送来的晚膳。宫人安置晚膳,周绍低低的同穆安之说,“太后娘娘说,她上了年纪,思虑上就想的少了,原本以为陆国公是凤仪宫的娘家,故而与凤仪宫走的近了些,倒是没多想旁的,叫殿下受了委屈。原本太后娘娘想宣殿下过去用膳,她老人家给气恼着了,一则险叫殿下吃这样的大亏,二则柔然姑娘蓝姑娘也都是最得太后娘娘心意的,太后娘娘是好意,可这事……老奴也不知要怎么说,太后娘娘晚膳没吃,叫寿膳房做些好的,着老奴给殿下送来。” “有劳你了。”龙涎香袅袅飘散中,传来穆安之淡淡的声音,“祖母就是实在心肠,才被人一捏一个准。我是不信还有不巴望自己娘家侄女做儿媳,反是巴望着大姑姐家外甥女或是婆婆家的侄孙女做儿媳妇的!眼下不论哪位表妹得了太子妃之位,凤仪宫少不得与陆家说都是慈恩宫的意思。眼下当然无妨,父皇不会不孝,就怕一朝天子一朝臣,将来如何我是不怕的,我反正没母族操心,我活一日便绝不会向有陆氏血脉的帝王称臣!皇祖母牵挂多,蓝公府都指着她老人家哪。” 周绍听的额间冒汗,小声劝着,“殿下,殿下……”您可别说了,老奴都不敢听了。 “还有件事,你告诉皇祖母,今天我宣水房总管过来问话,那位总管大人好金贵的身子,至今不见人影。怎么皇祖母管着后宫,我就连个奴才都叫不动了!”穆安之冷哼一声,“周总管,这可是你调理出来的好人!” 周绍皱眉,“不能啊,孙六那小子奴才叮嘱过,让他不论如何也要把殿下服侍好,殿下这里的差一定要尽心。” 周绍能感觉到穆安之的视线在他的后脖颈走了一圈儿,不由自主的打个寒噤,连忙道,“殿下,您还不知道么,整个宫里的皇子,太后娘娘最心疼的就是您了。奴才焉敢对您这里的差使怠慢。” “我也觉着你不至于这么蠢!可能是册东宫的诏书一下,心活的奴才就先去投诚了。”穆安之似笑非笑,“我今天必要见到他,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奴才这样聪明伶俐的会巴结!” “是!奴才这就拎了孙六过来!”周绍没有半句废话,立刻去找水房孙六去了! * 三鲜笋炒鹌子、活炝水晶虾、蟹粉鱼唇、白烧鮰鱼、羊油豆嘴儿麻豆腐……且不论蓝太后居心,单说蓝太后对他这份用心,纵多存利用,也得说蓝太后利用的诚意满满,一桌子晚膳都是平时穆安之喜欢的吃食。 穆安之坐下用膳,刚未动几筷子,就见周绍快步自殿下奔入,在外间急急止步,“殿下——” “等我吃完饭再说。” “不不不,殿下,孙六在他的屋子自尽,陛下宣殿下到慈恩宫说话!”周绍在外间急道。 穆安之心头蓦地一沉,孙六便是有天大胆子也不敢让他等半日,他猜到这里面必有缘故,却未料到孙六会自尽。明明梦中对孙六印象不深,今日水房怠慢他这里的差使,正撞到穆安之气头上才有此劫,穆安之也没想到孙六就这样死了! 穆安之瞥一眼珊瑚珠帘外十万火急的周绍,夹了筷子酥鲫鱼,放到嘴里慢条斯理的吃了,心也随之安静下来,淡淡道,“那也等我吃完饭再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引章五 初夏的白昼渐渐被时光拉长,碧绿的梧桐树枝叶在晚风中飒飒作响,天边火一般的晚霞肆意燃烧出血一样的颜色,遥映着慈恩宫殿顶的七彩琉璃凤凰更是说不出的流光溢彩,神俊辉煌。 天色微暗,慈恩宫就开始掌灯了。宫人们用一盏盏精致明亮的宫灯驱散透窗而入的晚霞余晖,顷亮间,慈恩宫亮若白昼。 周绍不敢催着穆安之说您别吃了咱们赶紧去慈恩宫吧陛下与娘娘都等着您哪,今天穆安之心下不顺,已是发作了水房副总管与两个小内侍。眼下又有水房总管孙六自尽之事,谁也不知道穆安之是怎么想的。可眼下,最好不要忤逆穆安之。 周绍更不敢让陛下与太后娘娘久等,只得先回来报个信儿。 穆宣帝听到穆安之还在用晚饭,当即面色一沉,眉峰微蹙,已是不悦。蓝太后则是吩咐宫人上些清粥小菜,与穆宣帝道,“皇帝也别不痛快,什么大事,难道还不让孩子吃饭了?你也用些晚膳。” “儿子不饿,气都气饱了。” “做儿子的晚上不吃,做娘的心里就记挂。” 蓝太后原说晚上不吃饭的,也陪着皇帝儿子用了一碗御田粳米粥,两筷子小菜。 * 穆安之来的并不晚,他没有故意拖延推辞,他就按正常的用膳习惯,用过晚膳漱过口,略停坐片刻消食,就带着小易、身后跟着一瘸一拐的挨了棍子的水房副总管、两个小内侍往慈恩宫去了。 此时月色初上,天幕清凉,穆安之竟是心情不错,故而步伐越发悠游。 慈恩宫前,穆安之不紧不慢拾级而上,周绍恨不能扑上前背他一程,里头陛下可是已用过晚膳又等一盏茶的时间了!周绍恭敬的为穆安之打起帘子,不着痕迹的递给穆安之一个眼色。 穆安之面色平淡,周绍甚至没看出三殿下是不是看到自己这个眼神。但是,他是内侍,即便是慈恩宫的大总管也不敢在穆宣帝面前逾越,他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随着内侍的一声通禀:三殿下到—— 穆宣帝的脸色愈发阴沉,锐利的眸子里积蓄着隐隐风暴向穆安之瞥来,穆安之依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用多年浸润的骨子里的礼仪分别向两宫请安。穆安之的身子尚未直起,就听穆宣帝冷冷问,“你晚膳可用得好?” “托皇祖母的福,用的不错。尤其那道蟹粉鱼唇,腴润鲜美,赛过鱼翅,也只有寿膳房的手艺了。”穆安之依旧坐在蓝太后身边,不吝赞美。 蓝太后含笑摩挲着穆安之的脊背,眼神中满是宠爱,“你喜欢,以后常叫他们做来给你吃。” 穆安之状似很惬意的拱了拱背,“那孙儿就却之不恭了。” 穆宣帝面上已是阴沉似水,风雨欲来,蓝太后忙道,“安之,有件事,你父皇要问问你。” “我听周绍说了,水房孙六在屋里上吊死了,陛下就是因此事要问臣吧?”穆安之划拉开手里的泥金牙骨折扇,一开一合的摆弄着玩儿,漫不经心道,“陛下问吧,臣知无不言。” “朕就问你他是怎么死的?”穆宣帝愈发不悦。 “我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今天除了在自己殿里就是来皇祖母这里,下午更是未出玉安殿半步,要不是陛下一径要宣我过来,我现在都要准备就寝了。”穆安之冷哼一声,啪的合上折扇,“听周绍说他是上吊死的,陛下若存疑,着慎刑司去查一查。慎刑司查不出来,就着刑部进宫。陛下问我,我如何知晓!” “你今天是不是发作了水房?”穆宣帝再问,鹰隼一般的眸子直直锁向穆安之,似是想从穆安之的脸上寻出什么破绽端倪。 但是,没有! 穆安之冷冽的眸子里满是讥诮,愤怒的回视穆宣帝的视线: “水房是什么不能发作的地方吗?我让他们送些热水沐浴,磨唧半个时辰才送来。我还想看看水房总管是哪个,敢这样怠慢玉安殿的差使!他倒是没来,来的是副总管,我令人打了那副总管几下,也没打死,留了一口气,我已把人给陛下带来了,就在外头跪着。” “若不是你这般残暴,那水房总管能被逼自尽么?”穆宣帝越发认为穆安之没有半丝悔改之心,厉声质问。 穆安之啪的将折扇拍在凤座扶手上,“我倒是头一回听说,赏几棍子就是残暴了?下人不懂规矩,我不赏罚,难道还要赏功?我是打死他们了吗?慎刑司七十二道酷刑,哪样不比杖责厉害?让陛下说来,这些奴才倒是打不得碰不得都要当祖宗供起来!不然,他们要有个好歹,就是主子的残暴了?” “你有不满,可着慎刑司处置,为何动用私刑?如你这般,人人私自处置,这宫里还有没有规矩?” “东穆的规矩是□□皇帝定的,我既是□□皇帝的子孙,担了皇子的名,自家奴才让我不快,我就处置了,怎么了?” “是啊,皇帝,孙六这么个奴才,你何苦这样大动肝火。”蓝太后自然是帮着穆安之说话,这两日,穆安之一反往日沉默,颇有豁出去的态势。蓝太后虽觉着穆安之有些莽撞,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欣赏。 “母后,奴才也是人,这样逼杀,成何体统。” “什么叫逼杀!我今天见都没见孙六一面,两次传他,他都未到我玉安殿半步,他死了,就成我逼杀了!刑部断案尚且要讲究证据确凿,陛下你是有什么证据证明孙六的死与我有关?我怎么逼杀他了?我着人打了副总管个半死,就逼杀了总管?陛下断案,何曾公道?有证据,你再说我逼杀,没有证据,你就是诬我名誉!” 穆安之怒不可遏,“陛下既要查此事,敢不敢认真叫慎刑司去查一查?敢不敢一查到底?” “朕有什么不敢?朕还不是顾惜你这个孽子!”穆宣帝也是被穆安之气得头晕脑胀,这样的事,一旦揭开必有御史上本参劾,穆宣帝素重脸面,纵穆安之不得他心,他也不愿穆安之有何恶名传出。不过是想私下训斥几句,穆安之认个错也便罢了,毕竟就是个奴才。不料穆安之这般桀骜不驯,好歹不分! “那就查!宣慎刑司总管过来,宣刑部尚书进宫!今天见过孙六的人,孙六死前去过哪里见过何人说过何言?都查得一清二梦!陛下就亲眼看看,孙六之死到底与我有无相关!”穆安之不让分毫直视穆安帝,双眸微眯,甚至有一丝逼视,问,“陛下敢吗?” * 慎刑司李总管来的很快,刑部尚书已经回家,自宫外宣进宫来,费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刑部尚书一听是宫闱事,就有些头大。宫中事向来是慎刑司主理,刑部管的是天下大案要案,但既被宣进宫,慈恩宫气氛冷凝压抑,高高在上端坐宝座的太后娘娘、皇帝陛下还有三殿下都面如锅底,刑部尚书也未敢多语,听皇帝陛下交待现查水房总管死因,刑部尚书答应着,又从刑部叫了最稳妥的仵作来。 慎刑司仵作与刑部仵作都高手,两人验过之后再一次确定孙六是上吊自尽,自尽的时辰在申末酉初左右。然后就是慎刑司的郎官与刑部郎官审问水房奴才,确定孙六得知送水的副总管在玉殿下没回来,还派出小内侍出去打听,那小内侍说,“奴才奉总管之命到玉安殿打听为何副总管与送水的赵福孙贵没见回来,奴才没敢进玉安殿,寻了玉安殿打扫的小郑子,小郑子说副总管和赵福孙贵挨了打,被扣在玉安殿,奴才就连忙回去给总管报信儿了。总管听说后,有些惊惧不安,不一时就出门去了。” “去了哪里?” “小的不知。总管没带旁人。” 这也很好查,宫中各宫门都有守卫,每天何人出入,一查便知。这位水房孙总管倒也没往旁处去,而是去了凤仪宫,到凤仪宫的时辰也确定了,便在申正左右。 事关中宫,没有陛下允准,不论慎刑司还是刑部尚书都不敢轻易打扰。 这个消息显然未出穆宣帝的意料,穆宣帝淡淡道,“皇后倒是与朕说过,水房孙六惹得安之不快,皇后让他去给安之赔个礼,他便走了。” 原来凤仪宫早有先手,穆安之却不肯罢休,他不是穆宣帝对凤仪宫深信不疑。穆安之有着不逊于任何人的资质,在宫中接受过最好的教育,他直指破绽,“这孙总管好生奇异,他是周绍调理出来的人,后宫诸事是皇祖母做主,我一向与凤仪宫不睦,他得罪了我,倒是去我深为厌恶的凤仪宫求情?凤仪宫一指点他来跟我赔礼,他回去就上吊死了。” “更稀奇的是,他死前见过凤仪宫没见过我,在陛下嘴里,怎么他的死就与我有关,倒与凤仪宫无关了?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孙六,都不知他长什么模样,陛下因何来问我,为何不问他死前见到的人?怎么讲,都是他死前见到的人嫌疑最大吧?”穆安之咄咄逼问穆宣帝,“陛下因何信凤仪宫不信我?陛下还有没有胆量继续查下去?敢不敢当着皇祖母当着慎刑司刑部尚书的面叫凤仪宫过来光明正大的一问?” 夜间点再多的灯,纵映照室内亮如白昼,到底不是真正的白天。穆宣帝一双眼眸漆黑如同波澜叵测的暗夜深海,更仿佛凝聚着九州风雷,他看向穆安之,一字一句的开口,如千钧重压当殿砸下。那种凝重如山的帝王威势,令每个人都不由心下一凛: “你不必激我。既皇子可问,皇后一样可问。朕今日就要查清楚,孙六到底因何而自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引章六 一缕极青极细的袅袅清香自白玉透雕香炉中逸出,边儿上的牛油大蜡忽地啪的一声爆了一声烟花,原是极轻的响动,皆因这殿中静寂,倒显得极外真切。 这一声爆响,倒似爆在陆皇后心头。 陆皇后悚然一惊,再次不确定的问宫中内侍总管吕安,“陛下真的宣刑部尚书进宫了?” “慎刑司总管、刑部尚书都被宣至慈恩宫,听说重新勘验了孙六的尸身。”吕安恭恭敬敬的再一次回禀,陆皇后娇美温柔的容颜剧变,她顷刻便知事有不妙。 不妙的并非是彻查孙六之事,而是,她发现自己陷入一个细密阴毒、百口莫辩的境地。吕安轻声建议,“娘娘,要不要请太子殿下过来。” “不。这件事半点都不要牵扯到太子身上。”陆皇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指腹轻轻揉按额角,“我实在太大意了。” 大宫人梧桐轻柔的剪去爆开的烛花,有些不解,“不过一个水房奴才上吊的事,陛下焉何如此大动干戈?这么晚了,刑部尚书都宣进宫来。要说是慈恩宫娘娘执意要彻查,可也不必弄的前朝都知道吧?” 梧桐的话倒是给陆皇后提了醒,陆皇后眼中一亮,终于有了应对之策。是啊,她虽是想就势推一把,因为机会太难得了,听闻中午在慈恩宫用膳,玉安殿那位是一身汤水回去的,偏偏晚上孙六就死了。若能将孙六之死扣玉安殿头上,玉安殿从此再难翻身,她便在傍晚陛下来凤仪宫时轻轻的推了一把。 原想玉安殿一向不得陛下喜欢,玉安殿也无甚靠山,区区一个水房奴才之事,谁还会认真查去?只要陛下认为是玉安殿,玉安殿便是百口莫辩。陆皇后未料到,这件事会彻查,如今百口莫辩的成了凤仪宫。 就是她,也成了别人蛛网上的算计! 如果连孙六之死与彻查孙六之死连贯而看,便是陆皇后也不禁隐隐惊心,是谁有这样的心计? 陆皇后眉心微拧,未待她思量出头绪,穆宣帝身边的王内侍过来,请皇后娘娘移驾慈恩宫。陆皇后请王内侍稍侯,带着梧桐去内室更衣。 * 夜幕降临,天色已有些晚了。一弯新月挂于夜空,亮如白昼的慈恩宫映的夜空星月都黯淡了三分。慈恩宫殿顶的琉璃彩凤已经模糊不清,偶有夜中流光掠过,可窥一二光影。 陆皇后披一件朱红鹤氅,鬓间斜插一支大小适宜的金凤垂珠步摇,既不过分端庄,也不过分简单。只是这金凤步摇太过华丽,垂珠便是颗颗莲子大小的珍珠,赤金凤尾飞扬,更是耀眼奢华,对于陆皇后娇小细致、小家碧玉的相貌,其实不相宜。 自小到大,穆安之不止一次听蓝太后明里暗里说过,“非后位端庄懿肃之貌。”,说的便是陆皇后相貌单薄,不似有后位之福。 当然,这话怕是多出自蓝太后的私心,只是穆安之一向不喜凤仪宫,难免对蓝太后之言多有赞同。 陆皇后步伐恭谨,身姿袅娜,而后跟随数位宫人,迤逦而来。陆皇后先向蓝太后、穆宣帝见礼,蓝太后摆摆手,宫人搬来锦凳放在穆宣帝宝榻一畔,陆皇后温柔坐下。 慎刑司总管、刑部尚书等人向陆皇后见礼,自始至终,穆安之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陆皇后一般,陆皇后倒是先同他说话,“三殿下也在。” 穆安之的眼珠子方冷冷的瞥陆皇后一眼,没有说话。 穆宣帝眉心微不可察的飞快的蹙了一下。 蓝太后不耐烦道,“皇帝你问吧。凤仪宫是你心尖儿上的人,我与阿慎听一听还罢了。” 穆宣帝对陆皇后道,“水房孙六死的蹊跷,你过来一起听一听。” “是。”陆皇后略略欠身,恭顺的应一声。 “孙六到你宫里都说了哪些话,是如何说的?”穆宣帝直接问向陆皇后。 陆皇后诧异的看向君王,似乎在说,臣妾不是同陛下说过了吗?穆宣帝眼神未变,陆皇后便重新恭顺的说了一遍,“臣妾也觉奇怪,今天下午水房总管到凤仪宫求见,臣妾原是令梧桐打发他说,有什么事只管到慈恩宫来。偏那奴才苦苦哀求,臣妾便见了他一面,他说副总管被玉安殿扣下,生死不知,他也十分惶恐。我细问他到底因何事而起,他说是给玉安殿送水送迟了。我说三殿下最肖陛下,素来宽仁,不至于此,让他过去嗑个头,给三殿下赔个礼,也就是了。宫里主子们多,这个早一点那个迟一些的,要都计较起来,哪还有个完,定是这奴才想多了。可他说水房副总管挨了打,我想兴许另有内情,不然,宫里都知道三殿下待人最厚,何曾发落过谁。就令慎刑司过去看看,倘是哪个奴才不谨,也不必三殿下费神,慎刑司赏罚分明,倒也省得有人说三殿下私下处置不妥。” 听完陆皇后巧舌如簧的一篇话,穆安之冷笑,“真是多得皇后娘娘赞誉,不过,皇后娘娘却是想错了我穆安之,我从头到脚没有半点像陛下的,我也从不宽厚大度!谁得罪了我,我睚眦必报!我说怎么慎刑司副总管到我殿里去了,原来是你凤仪宫差谴的人!我的事,不劳你费心!皇祖母尚在,更不劳你这片好心!” 陆皇后委屈黯然的垂下头,也只低低应一声,“三殿下既然这样说,我知道了。” 蓝太后厌恶的瞥陆皇后一眼,穆宣帝则是瞪向穆安之,穆安之道,“陛下继续查吧!” 穆宣帝收敛怒气,向慎刑司总管和刑部尚书示意,慎刑司总管先说,“今天下午奴才奉陛下令去内务司查问金银器一案,并不在宫里,奴才冒昧问一句,皇后娘娘什么时候打发人到慎刑司去的?” 皇后娘娘身边内侍吕安上前回道,“是奴才到慎刑司传的话,大总管不在,奴才便告诉了张副总管。” 张副总管额间一片冷汗涔涔,立刻回道,“皇后娘娘口谕,奴才到了玉安殿求见三殿下,三殿下未见奴才,奴才看水房李副总管和赵富孙贵只是皮肉伤,也未伤得多重,奴才就回慎刑司了。” 慎刑司总管瞥张副总管一眼,你倒真是机灵,继续问案。其实这案子至此处已无甚可问之处,宫门侍卫与水房内侍都能证明孙六自凤仪宫出来便直接回了水房,然后就在自己屋里上吊自尽了。 这就是一桩奴才自尽的事件,至于这奴才因何自尽,陆皇后见孙六时身边有宫人数人都可证明陆皇后清白,穆安之更是自始至终未曾见过孙六一面。 可若这样结案,穆宣帝也知孙六死的蹊跷,他已经能感受到穆安之讥诮嘲讽的视线。其实,在穆安之直接怒吼让刑部进宫查案时,穆宣帝就知道,这事约摸是真的与穆安之无关。水房的确是得罪了穆安之,穆安之发作那副总管与送水的奴才,也就是打了几棍子出气,他两次传孙六过去,当然是很生气,孙六若是到玉安殿,少不得也要挨顿臭揍。甚至,穆安之暴怒之下,一棍子把人打死也有可能。 可孙六并没有到玉安殿,孙六去的凤仪宫,自凤仪宫出去,回房就自尽了。 穆安之一向与凤仪宫不睦,凤仪宫也从不多沾玉安殿的事,要说凤仪宫没有私心,穆宣帝不信。可话说回来,陆皇后若真有让孙六自尽的本事,陆皇后不会做的这样直接,自凤仪宫出来就回屋上吊,怎么看凤仪宫都会更加令人怀疑。 何况,这件事穆宣帝会知道,还是陆皇后提了一嘴。 穆宣帝摆摆手令慎刑司和刑部退下,穆宣帝道,“就到此为止吧。可见孙六的确是自尽,既是水房当差不谨,重新挑会服侍的奴才便是。” “现在说是自尽,不说是逼杀了。以后陛下最好也拿出证据再宣我来问话,别听风就是雨,听到什么贱人挑唆就说我逼死人!”穆安这才不管穆宣帝陆皇后是什么脸色,他只管说自己想说的,“以前东宫未立时,我也没逼死人的本事。昨天刚册东宫,我今天就逼死奴才了?宫里的风向一向变的快,快到这等样地步的,也叫我大开眼界!” “我把话说清楚,谁要是寻我不自在,我一定会让她更不自在!明天我但凡听到一句孙六之死与我相关的话,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谁都别想痛快!”穆安之劈手一个茶盅便砸在陆皇后脚下,陆皇后吓的一声惊叫缩起裙摆,花容失色双眸紧闭的扑向穆宣帝! 穆宣帝伸臂护住陆皇后,怒喝穆安之,“你大胆!” “不过砸个茶盅,又不是诬陷谁逼死人,算什么大胆。”穆安之眼中如同粹了火,冷笑一声讽刺道!他忽然有个好主意,“待陛下把陆氏女赐给东宫,我再往陆氏女脚下砸一个,到时最好边儿上坐的是旁的男人,看看姑侄相承是不是一脉下贱!”说完他颇觉解气,得意洋洋,大摇大摆,拂袖而去。 陆皇后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面色惨白,浑身颤抖,牙齿都咬的咯哒咯哒作响。这穆安之是怎么回事,怎地忽然这样荒唐乖张起来! “好了,皇后先回去歇了吧。”温言温语的一句话就堵住了陆皇后心中准备好的千言万语。 陆皇后一双会说话的剪水秋瞳楚楚可怜的望向穆宣帝,穆宣帝并未有旁的吩咐,陆皇后便柔顺的退下了。蓝太后直接打发陆皇后回宫,令宫内其他宫人退下,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穆宣帝,什么都没说。 穆宣帝终于有些不自在,“不过是宣那孽障过来问一问,这样查一查,倒也明白。” “你别怪阿慎对皇后恼怒,要不是她多嘴,你不至于误会阿慎。阿慎何尝是这样的阴毒人,他要恼了谁,都是直接说出来的,就是要处置孙六,他把孙六叫到宫里打一顿,便是打死了,也就死了。退一步讲,他同我提一句,我能叫他吃亏?他何必要鬼鬼祟祟的逼孙六去死?”蓝太后叹口气,“皇帝啊,我知道你们夫妻情分好,大皇子和陆家也得你心意。可阿慎的话你想一想,是不是也在理?现在还是我管着后宫诸事,水房的孙六也是我提携的他,这宫里谁不知道我偏疼阿慎一些,就是看着慈恩宫也会待阿慎恭谨些。他即便得罪了阿慎,不来我这里讨情,反倒巴巴的往凤仪宫去,是因着什么?以往也没这样的事,偏生储位一定,立刻就有脏水污阿慎头上,这里头难道不可疑?” 蓝太后意味深长道,“至亲至疏夫妻,你好好想想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引章七 宫人收拾出被茶水脏污的罗裙鹤氅,陆皇后着一件素纱袍子,对着妆镜由宫人服侍着卸去头上钗环。犀角梳细致的梳理着长发,这一头青丝依旧光亮润泽如同昨日,镜中人的相貌也未大变,杏眼桃腮的面容上没有一丝细纹。想到以往家乡那些年过三旬便如同老妪的乡人,陆皇后依旧貌若少女。 只是,她知道,哪怕依旧青丝如锦,依旧面若桃花,年华却已在不知不觉间自指缝滑走。当眼睛里不再有青春的神采,当一茬又一茬的宫人妃嫔进入后宫,你就能知道,年华真的过去了。 以往她与陛下恩爱时,莫说有人故意在她脚下砸个盅子,当年册她为后,慈恩宫联合整个宗室都不答应,满朝文武上书反对,陛下照样是立她为中宫。陛下曾握着她的手与满朝文武,“皇后与朕一体,敬皇后便是敬朕。” 那时的他们,是何等样的恩爱。 陆皇后并非伤春悲秋的性情,她在最好的年华得到天下至尊男人的宠爱,得到天下女子都欣羡的地位,如今她的儿子将要被册立储位,她对自己的人生并没有半点不满意。 哪怕今日被穆安之讽刺讥嘲、侮辱咒骂,陆皇后受过的不平多了,没有唾面自干的本事,她走不到今日!比穆安之更难听的话,她早就听过。结果如何,位居凤仪宫的人是她! 今日凭穆安之如何张狂,他日最终的胜者,仍会是她! 陆皇后根本不在意穆安之的讥讽,她在意的是穆安之那一句“待陛下将陆氏女赐婚太子”,娘家侄女虽好,她也更疼自己的侄女,但,娘家已经是东宫的有力支持,而东宫现在欠缺的,是外戚与文官系的真正拥护。 唐家是经年世族,显赫非常,不然当年凤阳长公主不会下降唐氏。陆皇后为太子相中这门亲事,一则唐驸马于朝居高官,二则凤阳长公主是陛下嫡姐、太后爱女,她虽与凤阳长公主关系不错,但是,这与真正的利益捆绑在一起的联姻还是不一样的。 只要太子娶唐氏女,会得到凤阳长公主与唐家的外戚与文官系统双重政治支持,彼时,东宫之位,固若金汤,稳若泰山。 至于蓝氏女,那不过是陆皇后拿出来打幌子的陪衬罢了。她知道,在陛下心里,必然更嘱意唐氏女的。那么,今天穆安之所言,又是什么意思呢? 怎么会是陆氏女? 她为避嫌,特意没在陛下跟前提娘家侄女。 穆安之一向与慈恩宫相近,慈恩宫难道放着自己的亲外孙女不选,选陆氏女? 纵陆皇后,一时也思量不出其中原由。到底是穆安之随口一说,还是另有玄机?如果陛下倾向陆氏,不会不与她透个口风。 夜已深沉,宽阔寂静的宫殿里,细微琐碎的是宫人悄然出入的声音,未见陛下再至凤仪宫,想来是听了太后娘娘的“劝谏”吧?陆皇后唇角勾出一抹冷厉弧度,自去就寝。 * 玉安殿。 烛心在夜风的拂动过微微摇摇曳,整室的光似乎都游动起来。殿外值夜的宫人未听到内间的吩咐,在角落倚墙打着磕睡,小易看一回更香,轻手轻脚的走进里间,穆安之自书案后抬起头,眼眸明亮,未见有丝毫倦意,小易低声提醒,“殿下,入更了。书明日再读是一样的,要不,还是早些歇了吧。” 旁的皇子卧室与书房多是分开来的,穆安之自幼读书用功,虽有单独的书房,他的卧室临窗的地方依旧放了张阔大书案,就是为了方便读书。穆安之点头,面无表情道,“你去吧,我这也就歇了。” 小易问,“那传洗漱吧。” “不必了,你去歇了吧。”穆安之再一次说。 小易知道这两日主子心气不顺,不敢多话,就退到外间去了。穆安之去了外袍,一身中衣就床上去了,即便躺在软硬舒适的床间,他仍是有些难眠,在无人看到的胸腔下,一颗心跳的极快。他今日气狠了,一时竟把心里最想说的那两个字说了出来: 贱人! 梦中多少次,他于心里就是这样狠狠的咒骂陆皇后!不论是这个女人楚楚可怜,亦或狡言巧辩,端着中宫的身份用那张狐媚嘴脸说着貌似关心实则挑拨的话,无人注意时眉眼间对他的不屑与讥嘲,他不论如何也维持不了与身份一样的端贵,他在心里早不是那个尊贵的皇子,他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吧! 说着这种市井中才有的脏话,也不用苦苦维持皇家体面皇子身份,多少次他就想这样不管不顾的给这个女人一次难堪! 他早就想这样干了! 什么狗屁皇子!什么狗屁皇室! 这世间至尊之地,至贵之处,可揭开这琉璃瓦水晶灯汉白玉朱红墙,这犄角旮旯里,又哪一处不是藏污纳垢的至污至毒之地! 他又算什么尊贵身份,一样的满腹虚荣,一样的胆小懦弱,一样的装模作样,甚至,在那人面前,一样的奴颜婢膝。他梦中不到三十岁的人生,又做过些什么呢?就为了那虚无的看重,还是想祈求那人冷酷心肠里施舍自己一点余温? 穆安之想到自己梦中的人生,想到自己先前十几年的人生,都恨不能给自己两记大耳光! 剖开自己的胸膛,真正的审视着自己还在跳动的心脏,问自己一句:我想要过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样的? 自慈恩宫回到自己的寝殿,穆安之就这样问自己了。 可是,纵是他自己,眼下也说不出他想要的人生是什么样的? 他唯一的朋友裴如玉希望能济世安民、青史留名,穆安之以前想得到穆宣帝的认可,想得到储位,想成为一代有为帝王。可这到底是他自己想做的事,还是他的身份与这宫中暗流簇拥前进的方向,怕是穆安之也说不清楚。 穆安之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是,他知道如何能让自己痛快。 如果身份是负累,不妨暂且抛开。如果不想做的事,不妨不做。而那些想说的,能让自己痛快的,只管干去! 东宫!皇位! 穆安之很清楚,纵这两样从前汲汲以求的世间至尊至贵放在他面前,也没有今晚在陆皇后面前痛痛快的骂一句:贱人。 更让他心里痛快! 原来直抒胸臆是这样痛快的一件事! 可惜他如今方知晓! 不管是梦中近三十载的人生,还是如今十几载的光阴,他竟是第一次这样的痛快! 穆安之猛的自床上坐起来,对外喊一嗓子,“小易,拿酒来!” 小易都不知要如何是好了,战战兢兢的捧来温酒壶,还得小声劝着,“这酒且得温一温,主子慢些用。只是夜深了,也无下酒菜……” 穆安之摆摆手示意小易下去,小易在门外,时不时就从门缝瞥一眼,直待三更鼓过,小易悄悄推开门,见自家主子坐在地毯上半倚着床侧似是睡去,一只酒盏斜倾滚落在脚畔,搭在床侧的手里尚挂着一只要掉不掉的银壶。小易先取下主子手上的银壶,捡起酒盏暂放一畔几上,半扶着穆安之的手臂小声唤他,“殿下,上床睡吧。” 穆安之迷迷糊糊的问,“小易,你这辈子最想做的是什么?” 小易说,“我就想服侍好主子,一辈子在主子身边。” “那好,说定了啊。”穆安之拉住小易的手,眼睛刚撑开就被巨大的睡意拖入沉沉梦乡。 小易望着穆安之握住自己手的那只手,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殿下的手并不比他做奴才的手更加滑嫩细腻,掌心虎口有旧茧,是经年练习刀枪的痕迹。中指第一个关节也有薄茧,是经年习字的缘故。已经这样优秀的殿下了,吃这么多的辛苦,受这么多的委屈…… 轻轻的将自己的手抽出,为穆安之盖好锦被,小易将脚步放的更轻,过去吹熄其他灯烛,唯帐外矮几上留一盏金鱼吐水紫檀座镂雕琉璃宫灯,至于小易自己,他习惯性的窝在穆安之床畔的角落,就这样静静的守护着自己的小主人,阖目进入浅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引章八 暖风伴着花草香拂进室内,织金的细纱春帐轻轻摇动,带着一床晨光都似风中的春水摇曳一般。不知是什么鸟儿的清脆叫声,长长短短的传入室内,穆安之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未在床间流连,翻身坐起拉开帐幔,给这一室阳光惊诧的怔忡片刻。 阳光自大片窗格洒落,亮堂的令穆安之不由自主的眯起眼睛,他踩在地毯上,整个人沐浴在晨光中,行至窗前,廊前的梧桐树遮出一片碎金闪闪的荫凉,那是阳光穿叶而过。 竟然,天都大亮了么? 他第一次睡到这个时候。 他竟也有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 小易早在门畔侯着,见主子起床,立刻上前服侍,“殿下醒了,昨儿个殿下二更天才睡,我想着殿下睡的迟,早上就没打扰殿下。殿下,是不是传洗漱。” 穆安之点点头,洗脸刷牙漱口,银白的皇子服披在身上,穆安之突然说,“换身常服。”一会儿他要出宫看望他的朋友,穿皇子服不合适,还是要换的。 宫人仔细的为穆安之梳好发髻,穆安之并未束冠,不论金冠还是玉冠都沉的扯痛头皮,戴不紧会掉,戴紧会疼,索性不戴冠,就用湖蓝色缎带绑好就成。 膳房呈上玉安殿的早膳,早点小食粥品小菜加起来总有十几样,不论酥琼叶还是环饼都焦香脆口恰到好处,笋肉馒头、鱼肉馒头、羊肉馒头也腴润鲜美热气腾腾,穆安之惯常喝的碧梗米粥今天煮的尤其出众,水米融洽柔腻如一。 另外几样小菜都细致讲究更胜昨日。 小易在穆安之耳边轻声说,“今天是膳房副总管亲自送的早膳。” 穆安之心下冷哼一声,原本他何其宽厚不计较,这些奴才倒不似如今恭敬,如今死了个水房总管,他昨儿又赏了水房那些不长眼的奴才几棍子,如今别个奴才也恭敬起来了! 看来这世道还真不能太好说话,穆安之淡淡道,“赏他十两银子,告诉他,以后就按这样的上。” 小易给玉安殿的副管事小凡使个眼色,小凡去打赏,小易在一畔服侍着主子用饭。正用膳的时候,先是周绍过来送了些慈恩宫的赏赐。蓝太后一向关照玉安殿,真心假意的反正现在的关照是真,昨天出了那样大的风波,蓝太后赏赐颇丰。穆安之夹个羊肉馒头,轻轻的在醋碟一压,慢慢的咬一口,细嚼慢咽的吃了才说,“有劳周总管,喝盏茶再去吧。” 周绍先谢了茶,笑道,“今儿一早长公主就进宫了,带了好几头北疆那里的小羊羔,说是这羊肉格外鲜美,太后娘娘说让殿下中竿过去用膳。” “我一会儿得出宫,中午不知回不回得来,让祖母给我留一头北疆羊,我晚上过去吃。”穆安之说。兴许是昨天过的痛快,今早也睡的好,穆安之气色极佳。 周绍觑着穆安之的脸色,正想打听穆安之出宫做什么。就见小凡进来回禀,“昭德宫王内侍奉陛下之命送来赏赐,凤仪宫吕内侍奉皇后娘娘之命送来赏赐。” 穆安之先是眉心一蹙,继而脸色陡然沉了下去,正要说“都给我打出去!”转念一想,宫里东西就没有不好的,以后拿出去都可换钱,他便将这话压了压,改为,“让王内侍留下,把凤仪宫的人给我打出去!告诉他们,以后凤仪宫的人再敢登我玉安殿的门,见一回打一回!” 小凡有些犹豫的看主子一眼,穆安之陡然一声冷笑,“小易,你去!” 小凡再不敢犹豫,立刻高声应,“是!”然后,飞一般跑了出去,在院里招呼着玉安殿一帮低品的内侍宫人,大声道,“殿下吩咐,王内侍留下,凤仪宫的人都打出去,以后凤仪宫的人再敢登我们玉安殿的门,见一回打一回!” 然后,小凡抄起根昨天揍水房奴才的棍子,一马当先,对着吕安就劈头盖脸的敲过去,吕安也是凤仪宫大总管,为人极是机伶,条件反射的将手里的赏赐单子一挡,那赏单啪的碎成两截,吕安脑袋一偏,小凡手里的棍子啪的砸他肩上,疼的吕安惨白了脸,他连狠话都没放出一句,撒腿就往外跑!不过瞬间,凤仪宫大小奴才便悉数跑了个干净。 一畔的王内侍脸色微微泛白,张大嘴巴,瞪着两眼,眼神一时往小凡手里的棍子上飘来飘去,说不出话。就见小凡彬彬有礼一躬身,向殿内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公公请殿内说话,殿下在用早膳……” 王公公咕唧咽了口口水,连忙说,“我在外等一等,我在外等一等,莫扰了殿下用膳。” 毕竟是昭德宫的人,小凡请王公公在偏间稍坐,把手里棍子交给小内侍,自己进去向殿下回禀。穆安之隔窗看个清楚,想这小凡后来弃他而去,走前倒也将他殿里的东西一样样交割的清楚明白。人一旦失势,但如倒了的墙,塌了的山,不怪这些人要走。不是所有人都如小易般忠心不二,可要说小凡背主下作,也并不是。 宫人到年纪尚可出宫,内侍却是生死都要在宫里的。 小凡会另寻出路,穆安之能理解。如今看来,小凡并非不可用之人。 听小凡禀过事,穆安之道,“让王公公把东西留下,回去就行,今天没空与他说话。” 小凡出去接收昭德宫的赏赐,周绍也隔窗看到穆安之是如何令手下奴才打跑凤仪宫的人的,要周绍说,玉安殿到底年轻气盛,昨日之事,玉安殿受了委屈,陛下有心补偿,凤仪宫正值理亏,玉安殿若是懂得进退,定能讨得陛下欢心。 如今一时痛快,凤仪宫定会借机对陛下哭诉,重得陛下怜惜。 不过,先时想打听穆安之出宫所为何事的心也淡了,穆安之现在仿佛炮筒,倘哪里令他不悦,吃挂落都是轻的。 还是小心为上。 周绍恭谨的吃了一盏茶就告退了。 * 暖风徐徐。 周绍一五一十的将玉安殿的事回禀。 凤阳长公主瞪大美眸:她不过一日未曾进宫,感觉这宫里就大不似以往了。玉安殿都敢把凤仪宫的赏赐打出去,怎么自储位之争败北后,玉安殿倒肆无忌惮了。也是,昨日之事毕竟凤仪宫理亏,不过,这可不是以往玉安殿温雅宽厚的做派。 凤阳长公主问,“安之出宫做什么,他不念书了?” “应是去看望裴状元吧。” 蓝太后打发周绍下去歇着,凤阳长公主感慨,“以往倒不知安之是这样的性子。” “阿慎是气狠了,你不知昨天阿慎气的浑身哆嗦,跟皇帝都嚷了一回。我从未见这孩子这样气恼过,只是他小孩子意气用事,凤仪宫跟着昭德宫一起去赏赐,不见得就安好心。阿慎直来直往把人打回去,这回凤仪宫还不得好生委屈一回。”蓝太后剥个枇杷递给闺女。 凤仪长公主优雅的吃着枇杷,“皇后也是,怎么这样的急,前儿才刚册太子,她昨儿就要安之难看。昨天的事,不一定就是凤仪宫的首尾。母后你想想,凤仪宫想安之失宠是真,盼着安之倒霉也是真,可要说孙六是凤仪宫逼死的,我不信。从凤仪宫出去就上吊了,这事一查,凤仪宫脱不了怀疑。” 蓝太后说,“是啊,要说凤仪宫存了私心,是有的。可要说这事是凤仪宫办的,的确不像。” “宫里就是这样,无头案太多。”凤阳长公主笑,“皇后也是,如今闹得自己灰头土脸,就是用今儿的‘委屈’重得阿弟怜惜,一国之母的脸面呢,不顾了?” “我说她没有中宫之相,就在她这性子上,原不是这样的性性,偏要装出个柔弱可怜。做妃妾,装个柔弱可怜讨帝王欢喜也还罢了,做中宫多少年还这样。”蓝太后冷哂一声,“不知是不是这辈子都要装到底了!” 凤阳长公主着摇一摇宫扇,似是要扇去母亲的烦燥,“看太子的面子吧。只要凤仪宫过得去就罢了,反正她也不管宫中事。倒是母后你得留心,你不是最护着安之,一个水房总管就敢给安之难堪,这宫里仔细梳理一回方是正经。” “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儿上。”蓝太后轻轻的拍拍闺女的手。 * 穆安之其实是个直爽性情,他待人好,是真的好。前儿去的匆忙,都忘了给如玉带些东西。今天穆安之特意挑了他那里的好东西包裹了,去看望自己的朋友。 结果,在门前就被拦了驾。 裴如玉的小院儿黑漆院门紧闭,门上贴一张白纸,上头八个大字:闭门养病,闲人勿扰。 倘是旁个皇子定要觉受了怠慢,穆安之不是旁人,他与裴如玉的交情也非寻常交情,他看了这八个大字两遍说,“还真是这个理,我总是过来,如玉又要挂心我的事,怕要安心养病都不能了。” 让小易把带来的礼物交给裴家老夫人,穆安之未作打扰,便告辞去了。 穆安之骑着马在市井里慢慢溜达着,他出宫的时候很少,尽管并不要买东西,宫外的吃食也绝对没有宫内精致,他也挺喜欢在街上走一走。 但也只是走一走罢了。 穆安之问小易,“你说,如玉门上的字是谁写的?” 小易自幼伴在穆安之身边,陪着穆安之读书习武,对裴如玉也很熟,小易说,“瞧着不是裴大人的字迹,字也写的寻常,应是裴大人院里人写的。” 穆安之少年心性,悄悄同小易道,“会不会是如玉的媳妇写的?” 小易吐吐舌头,穆安之说他,“你那是什么怪相。要让我见着那厉害妇人,我定要教她几句为人妇者温柔贤淑的道理。” 他的朋友裴如玉去年底成的亲,穆安之还送了贺礼,一直没见过。裴如玉婚后不大如意,听裴如玉私下说,简直就是个泼妇母大虫,当然,这是对着穆安之,裴如玉才说的。裴如玉就是提醒穆安之,娶媳妇最要紧的就是性情一定要好,可千万别跟他似的,倒八辈子血霉娶到这样的凶悍女子,简直日子都不知道要怎么过! 如玉待他是真的好,什么都想着他,记着他,念着他。只是他梦中看到的那番命运是真是假且不说,倘是真,自那日梦醒后,经历的诸多事都是梦中不曾有的;倘是假,他性情之变,便来自那一场“梦境”。 可穆安之是不打算娶妻的,陆氏那样的下贱女子他不会娶,倘是真正的好女子,如何就能心安理得的将人家拖入这宫廷深潭。 以后东宫登基,难道让他对有陆氏血脉的帝王称臣吗? 绝无可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引章九 摩肩擦踵,车水马龙,喧嚣热闹的人群街道。 穆安之知道,凤阳长公主进宫,穆宣帝必然会去慈恩宫用午膳。姐弟关系一向融洽,穆宣弟对唐家亦是信重非常。穆安之想,现在回宫怕要被蓝太后叫到慈恩宫用膳,他是不愿意见到穆宣帝的,倒不如在外头用膳省事。可穆安之并不喜宫外膳食,他用惯宫内精致饮食,并不认为宫外饭食就比宫中美味。 瞥一眼那外在街上刷刷刷刮的鱼鳞横飞的帮厨妇人……穆安之恶狠狠的想,穆宣帝在宫里他还不能回宫吃饭了?!他倒愿意早些出宫分府,在宫外,除了朋友裴如玉家,他无处可去。 那熙攘人群,热闹街市,没有一处是与他有关的。他得先有个自己的家,哪怕就如街头那洗鱼妇人,想来也应是有自己的家人,纵使是个很小很破的家,也是家。 家,应该是个很暖和的地方吧。 远处碧空如洗,穆安之轻轻的叹了口气。 * 玄色皂靴踏上慈恩宫的汉白玉石阶,穆安之早看到院中穆宣帝的随扈,周绍在殿下静侯服侍,此时穆宣帝在殿内,倘旁人过来,要通禀一声方能进去。周绍原想要拦,可还没来得及开口,穆安之已经随手荡开珠帘,几步走了进去。周绍只来得及亡羊补牢的喊一嗓子,“三殿下到——” 穆安之刚进正殿,就听到蓝太后的笑声,“刚我还说你这一早上出去,中午在外用膳叫人不放心,知道祖母担心,这就回来了。” 穆安之对凤阳长公主拱手见礼,“我去看如玉,想着他要静养就早些回来了。早上听周绍说了凤阳姑妈进宫,想来陛下定然要过来跟姑妈说话,我就来了。上次我说要出宫的事,陛下给我指处宅子吧。我想出去住。” 穆宣帝看穆安之进殿直接就坐太后身畔,既不与他见礼,也不问候于他,头一句还有些样子,第二句就很不成体统。穆宣帝喜怒不辩的问,“怎么,你很急着出宫么?” “是啊。陛下直接给我指块藩地也成,也不用多大,一个村一个乡的都行。”穆安之旧话重提,“不如你就直接给我指块藩地,我就藩也好。” “哦,连藩地的事都想好了。你想去哪里就藩?” “听说北安关以外地方宽敞,人也少。北疆出玉门关也是清静地方,极南海外孤岛总有几座……” 蓝太后听着很不是滋味,连声道,“这是哪里的话,你自小就在我跟前,如今我且还在,有我一日,就有你一日。” “我总不能一辈子呆帝都,早些寻个藩地也好。我想直接就藩倒省得陛下另赐宅院,两相省事。” “朕真是谢你如此体贴了!”穆宣帝把手里茶盅往几上一放,发出不轻不重的“啪”的一声。 穆安帝的不悦已经挂在脸上,穆安之把事说完起身道,“我过来就是跟陛下说一声这事,我还有事,就不多扰祖母了。祖母这里的好菜,打发人给我送几碟子过去,膳房那里的手艺,远比不上祖母的寿膳房。” 蓝太后拦了他说,“就在祖母这里用膳。” 穆安之的视线与穆宣帝的眼神在半空相遇,面对穆宣帝眼神中的试探,穆安之突然觉着,以往万事皆在心头淡去。穆宣帝在试探什么,试探他是不是在以退为进,还是有什么旁的心计目的?他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什么时候陛下不在,我再过来。陛下不必多心,我说出宫就藩也是好意,玉安殿是东宫偏殿,我难道能一直住着?我更不会赖着,叫人开口请我走。” 最后那一句,穆安之眼中的讥诮不屑掩饰。 既是厌恶他,为何要答应让他住在东宫偏殿?既是无意他,为何里里外外的看着蓝太后对他远胜其他皇子的体面不发一言? 他被人推着架着做了多少次的幌子,当了明里暗里多少靶子,如今成为朝内外皆知的笑柄,还要反复试探权量他不是不有不可说的妄想! 穆安之说完抬脚就走,穆宣帝忽然淡声道,“没人赶你,不让你住玉安殿。可你说的也有理,玉安殿是东宫偏殿,眼下要大修东宫,你在那边住着一则工匠吵闹不清静,二则也的确不相宜。你现在大了,能明白这些道理很好。有时,人是靠身份架着。有时,是这个人成全这个身份。眼下也不用急,待你大婚后,朕自然为你赐府。” “是啊。刚你皇祖母还说,定要给你挑个最好的闺秀。”凤阳长公主连忙挽着穆安之的手臂带他到太后身边儿坐着,打趣地问他,“安之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跟姑妈说,姑妈帮你留意。” “我不成亲。我现在娶谁都是耽误人家。”穆安之平平静静的看向穆宣帝,“还有,我那天说的话,是算话的。我绝不与陆氏联姻。” 至于旁的话,穆安之没说,他微微欠身,继而离开。 蓝太后心里很不好受,抹着眼泪哽咽道,“安之这孩子,是叫你们伤透了心。” * 穆安之抛却以往读的圣贤书,自己去宫里内书馆寻了些书来读,读书读累了他便舞剑打拳,抑或在晨间傍晚风正清凉时令人搬出长长的靠榻,一畔放好茶水点心时令鲜果,翘着二郎腿躺在榻上休息。 所有自小到大学的礼仪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穆安之第一次知道歪歪扭扭的舒坦。他也不再装出一副宽厚贤德的模样,更不再去学习穆宣帝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他想笑便笑,想说便说,方知畅快。倒是他宫里的大宫人素霜私下劝过一回,“殿下如今起卧行走不似皇子,倒似外头的人了。” “外头人怎么了,还不一样都是人。” “外头哪里能跟咱们宫里相比,宫里规矩礼数,乃天下表范。” 穆安之瞥素霜一眼,“那就可惜了的,这几日我出宫就藩,素霜你还是回皇祖母那里去吧。” 素霜脸色大变,连声道,“婢子既是太后娘娘赐给殿下,那便是殿下的人,自然生生世世跟着殿下!” 穆安之不愿看她这幅道学嘴脸,摆摆手,素霜不敢多言,躬身退下。小易捧来一碟用盐水洗过的杨梅,放在穆安之手畔,说,“佳果房送来的,奴才尝过,酸甜酸甜的。” 穆安之看这杨梅水灵鲜艳,拿了一个吃,果然味道不差。穆安之对小易道,“以后咱们就藩,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好果子吃。” 小易说,“有没有的,只要跟着殿下,也没什么打紧。” 小凡进来禀事,听到一句半句,连忙跟着表忠心,“不论殿下去哪里,可一定得带着奴才。” 穆安之瞥他一眼,微微颌首,很怜悯的说,“肯定的,我要不带着你,你得叫凤仪宫的吕安折腾死。那天看你拿棍子打他,很是尽心。我就喜欢小凡你这样忠心的人。” 小凡立刻又表了一回忠心,然后方道,“殿下,奴才在外听到消息,一时还不知真假,只是担心殿下记挂裴大人,连忙过来同殿下说一声。奴才听二殿下那里的进喜说,外头都在传,裴相把裴大人逐出家门了。” 穆安之脸色蓦然沉下,问,“什么时候的事?”梦中并未有此事! “今头晌就在宫里传了,奴才想着,传到宫里必定会晚些的,约是昨天或是前天的事吧。” 裴相家的事,约摸不会凭空谣传,穆安之狠狠一握拳,“小易你拿着咱们宫的牌子,与我一道出宫看看如玉。” “是。”小易给小凡使个眼色去拿腰牌,看穆安之不留心把手里的杨梅捏成果子泥,红色果泥伴着浆水流下来,倒似流了一手血似的,连忙拿帕子给他略擦了擦。穆安之顾不得这些,拿上腰牌就带着小易出宫去了。 然后,穆安之干了件震动朝野的事,他在第二天早上早朝后堵在昭德殿门口,亲口对着当朝首辅裴相道,“如玉不过是替我说两句话,何况那话原也没说错,怎么就连累到你们裴家高门高第了!知道的说裴相是一朝首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缩头鳖哪!” 好在裴相颇有唾面自干的涵养,看三殿下没有旁的吩咐便用袖子擦擦脸上被穆安之喷溅的口水,举步走开了。余者文武百官纷纷避让,对穆安之更是神鬼辟易,大家都躲着他走。独唐驸马因是皇亲,无可奈何又哭笑不得的拍拍穆安之的肩,“三殿下你这性子,你就是为裴状元考虑,也不该这样待裴相,万一裴相心里恼火,回去再捶裴状元一顿,裴状元还不得白挨着。” “怕什么,他再把如玉打个动不得,我立刻到大理寺告他欺打无辜官员!他们现在又不是祖孙,他敢动如玉一根手指头,我叫他好看!反正我不在乎脸面,看他在不在乎!”穆安之很光棍的说。 唐驸马忍俊不禁,对穆安之竖竖大拇指,“裴相还真在乎,他也打不着裴状元了,裴状元被谴北疆为县令,这就要赴任去了。” 穆安之刚刚天不怕地不怕的神色黯淡下来,他说,“北疆路远,他去的地方定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得去给如玉准备些仪程,先回了。” 穆安之转身离开,唐驸马望一眼天边流云飘远,顺着宫中风雨斑驳的青石路慢悠悠的回家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引章十 月湾县。 现在那个地方穆安之比裴如玉更熟悉,那是个舆图都不曾记录的偏小县城,离新伊城约有两百多里,冬季酷寒,春夏时短,可种一季稻,这一年月湾县的县城户数是八百七十三户,在录的全县人口也不过两千余户,还不如帝都郊外一个镇子人多。 这样寒苦的地方,如玉一呆就是十来年。听说他治理的很好,只是不知他在那样寒苦的地方是如何过了这许多年。 其实,哪怕寒苦些的地方,穆安之也希望能有自己的一块小小封地。 如玉能过,他也能过。 穆安之回寝殿令宫人把自己殿里的皮子找出来,大宫人素霜道,“一向都是针线房裁好衣裳送来的,就是有些小块皮子,不过是我们给殿下做些小物什,咱们这里也没几块皮子。” 穆安之点点头,他坐在窗下,铺开笔墨,提笔写下:狐皮二十件,貂鼠五十件,狼皮十件,人参十根,银一万两。 * 慈恩宫里莺声燕语欢笑不断,穆安之到时,整个欢乐气氛为之一滞。穆安之随手一个团揖就朝蓝太后走去,蓝太后仿佛未曾察觉一般,笑着拉过穆安之坐自己身畔,拿帕子给他擦额角鼻翼的汗,“天越发热了,怎么走的这样急。” “有事想求皇祖母。” “什么事,只管说。” 穆安之自袖中把写的单子递给蓝太后,蓝太后接来看过。不待蓝太后问,穆安之已道,“如玉要往北疆做官了,他去的那个地方冬天下雪能有三尺深,眼下天儿还热,等他到北疆也就是下雪的时候了,这些东西得备着。我宫里没有,就来找皇祖母要了。” 阖宫上下,能这样直接开出单子跟蓝太后要东西的也就是穆安之了。蓝太后笑着打量这个孙子,穆安之不见得是才干最为出众的皇子,但是,这是个最有情义的孩子。蓝太后的铁石老心都不禁有些动容,她笑叹一声,“我猜你也是为着如玉要的这些东西。放心,有,都有。刚还听她们说如玉要往北疆做官去了,你们素来要好,多去瞧瞧他。我那老姐姐最疼如玉,眼下还不知要如何牵挂。” “说这个也无用,裴相谨小慎微,生怕因如玉同我交好得罪旁人,忙不迭的把如玉赶出家门了。”穆安之冷哼一声。 他的祖母娘家姓蓝,与如玉的祖母是同族姐妹,只是蓝太后出身蓝侯府旁支,裴老太太是侯府嫡女。如今的蓝承恩公府,才是蓝太后正经娘家。所以,说是与裴老太太是姐妹,其实只是族姐妹,到底差着一层,并非嫡亲姐妹,不然如玉不至于被远谪北疆。 蓝太后以为穆安之对裴相不满,她已知晓穆安之特意到昭德殿外等早朝散后讥讽裴相的事了。蓝太后抚摸着穆安之的脊背,安慰他道,“眼下是裴相一时气恼,待这气过了,再让如玉回来也就是了。” “早晚都有散的那一日,回不回来有何要紧。何况如今陛下在位,如玉在不在北疆都能得个安稳,以后就不好说了。”穆安之起身道,“皇祖母你们说话吧,一会儿你打发人给我把东西送去,我去瞧瞧如玉,和他说会儿话。我们这一别,不知何日能再见。” “去吧。”蓝太后慈爱的拍拍他的背,“我这里今天供来上好的杨梅、黄杏、枇杷、樱桃,你带些去给如玉,他就爱这些瓜果。” “一早上周绍就给我送去了好些,拿我那里的就是。”穆安之随口应付两句,认为蓝太后利用他也利用的很尽心,可见他还是很有价值的,便一笑去了。 蓝太后望着穆安之走了,与诸公主妃嫔笑道,“安之这孩子,就是这样的直性情,我说他性子真。他和如玉自小在一处,如玉外放,他就这样的担心。难得俩孩子的情分,真是好。我以往还跟我那老姐姐说,也就俩都是小子,要有一个是丫头,非给他们做一门亲不可。” 听得诸人都笑起来了。 * 穆安之出宫去寻裴如玉,俩人在外头裴如玉私下置的小宅子里说话。穆安之端量裴如玉的脸半晌,方松口气,肩头都跟着一松,“总算是好俐落了。” “男子汉大丈夫,取德不取貌,这么注重相貌做什么。” 阳光穿过树荫落在裴如玉手上,那手精致白皙如同玉骨雕琢而成,握着一把葫芦剖成的水瓢将木桶中的山泉水舀入一畔的红泥小火炉上的陶壶里,尔后执起一柄芭蕉扇,慢慢的扇着炉中小火令水烧开。 “不是注重相貌,起码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你先前肿的跟半拉猪头一样……”穆安之没完说是因为裴如玉的脸已经阴云密布了,芭蕉扇摇的跟风火轮似的!穆安之揉揉鼻尖,转了话题,“水开了,赶紧煮茶吧。”还说自己不注重容貌,一说他难看就给人脸色看。 裴如玉恢复静谧美男子的端雅,烹出一壶清雅茶香,穆安之闭眸轻嗅,情不自禁的感慨,“你这一走,帝都再没人能烹出这样的茶香来。” “胡说八道。比我煮茶煮好的有的是。”裴如玉分出一盅茶递给穆安之。 穆安之轻轻吹拂清绿茶面,吹出一丝丝微小涟漪,胸膛里一颗心就如这茶水涟漪一波一波的打着转。穆安之千般滋味凝于舌根,说了句,“纵是再好的茶,不是你煮的,也不一样。” “安之,殿下,”细细的夏风中,裴如玉声音沉稳,“你上次说想就藩,有没有想过就藩的事?” “当然想过,如今你去北疆,要是我也能弄块北疆的封地就好了,咱们离得近些,往来方便。”穆安之低声同裴如玉道,“这样咱们还是在一处。”说着,穆安之微一蹙眉,“只是想如愿怕是不易,陛下一句都没提过封藩的事。慈恩宫那里也不肯放我。” 裴如玉眼皮一跳,穆安之向来与慈恩宫相近,一向都是“皇祖母”这样称呼的。两人相识多年,穆安之看一眼裴如玉,戳破他道,“你不会认为我真就这么傻,觉着慈恩宫待我比七皇子还近吧?” 裴如玉很实在的一点头,“你先时还真是这么傻。” “那你还跟我做朋友。”穆安之有些不服气,却又觉着暖暖的,不禁笑起来。他不是裴如玉那种俊美的惊天动地类型,穆安之亦不似穆家人,他相貌温文,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眼尾飞扬,唇角两粒梨涡,并不稚气,倒是中和他相貌中的温文,有种肆意的飞扬。 “谁叫我遇到你了。”裴如玉含笑呷口茶,两人目光交汇,均是一笑。 许多人因权势、因地位、因富贵、因种种情势称兄道弟、呼朋唤友,当一个人有真正的朋友就能明白,真正的朋友就是朋友,这是一种情分,一种由灵魂深处生长出的情分。有这样的一个人,你想到时灵魂都觉着充盈踏实安稳心痛,这就是朋友。 穆安之担心裴如玉这两千里之遥的行程,叨叨叨的说了不少让裴如玉路上保重的话,尤其路上得多带药材多带衣物,人手也要带足,穆安之说,“出了玉门关除了戈壁就是草滩,等你们到玉门关的时候,估计得七月底了。出关前请个向导,可千万别迷了路。” “你对北疆倒比我更熟。”裴如玉听完穆安之的唠叨后说一句,穆安之脱口道,“我翻北疆舆图翻了多少遍,倒背如流也不含糊。”说完后才觉漏嘴,补一句,“先前不是说就藩,你想,好藩地也轮不到我。无非就是极南极北极西这些地方,我找书正研究着哪,别到时没个准备。” “我说哪,还以为你早知道我要远谪北疆。”裴如玉随口一句,继而道,“我倒愿意去北疆,眼下帝都也就这样了,跟这些人磨唧有什么意思。北疆虽寒苦些,好生经营也能有一番作为。” “你肯定没问题,凭你的才干,到哪里都能有作为。”穆安之叮嘱裴如玉,“待到北疆安顿下来,给我写封信,也叫我放心。”又一想,“算了,你还是别写了,写信也没人帮你送宫里。等我出宫后,我给你写信,我知道你做官的地方。” “慢慢来,你也别急。出宫的事容易,你现在住的玉安殿是东宫偏殿,陛下不赐府你就别搬,不必你急,凤仪宫就急了,册东宫的诏书是下了,册立大典可还没举行哪。”裴如玉说到凤仪宫东宫就忍不住撇嘴,不屑道,“东宫一册,凤仪宫就该盘算着让诸皇子就藩的事了,难不成还留着大大小小的皇子在帝都跟陛下培养父子深情?” “也是这个理,那到时我就跟陛下要块北疆封地。” “能不能要到?” “放心吧。又不是什么山水名胜之所,北疆还能不给我。”穆安之将手一拍,“不给也不要紧,我干脆就留在帝都享福,陛下受得住就行。” 裴如玉一乐,“我听说你现在无礼的很,凤仪宫好意送你东西,都叫你连人带东西给打出来了。” “外头是这么传的?”穆安之惬意的往摇椅上一躺,“你以前劝我别太端着身份,我总是想毕竟得要个体面。”说着手往扶手上重重一拍,穆安之坐直感慨,“我现在才晓得不要体面的畅快!如玉,你不知道那天多痛快!”把孙六之死与他同凤仪宫翻脸的事都告诉了裴如玉。 裴如玉奇异,“现在后宫都是太后娘娘管着,凤仪宫能逼死水房总管?” “不见得是她,可凤仪宫兴灾乐祸盼我倒霉也是真的,她既然拨火就别怪这火烧她身上去!” “这事真奇。既不能是凤仪宫,更不可能是你,慈恩宫也不可能做这样有失身份的事!” “是啊,我也觉着奇怪。可现在孙六死都死了,也没法子再问他。”穆安之懒懒的翘起二郎腿,被裴如玉一巴掌拍大腿上,他只好把翘起的腿放下来,同裴如玉说,“我想好了,以后怎么高兴怎么来,像以前那样憋屈的过日子,就是给我个东宫我照样不快活。” “那也不能跟外头市井人一样。”裴如玉瞥他腿一眼,“礼仪不是做给外人看的,是自己内在修养的体现……” 眼瞅裴如玉要长篇大论,穆安之连忙道,“你这次去北疆要带哪些人,对了,你那势利眼的媳妇走了吧?” “走什么?”裴如玉不动声色的说一句,垂眸给穆安之续了些茶,穆安之端茶吃一口,“你们不是和离了么,你一倒霉,她立刻就找高枝儿飞去了!” “我们和离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裴如玉声音陡然加重,穆安之倒吸一口凉气:惨了,露馅了! 发小就是这样,自小一起长大,裴如玉眼皮一跳,穆安之就知他在想什么。穆安之有半点异样,裴如玉目光如炬。 裴如玉半刻钟都没用,穆安之就把自己做的那古怪梦都告诉他了。裴如玉板着脸,“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怎么能信。” “真的,我梦到你挨廷杖的事,也梦到你远谪北疆的事。” 听到最后穆安之说自己病死在宫中,裴如玉断然喝道,“那你怎么没梦到孙六的事?还有,你那梦根本不准,我跟内子根本没和离,她要与我同赴北疆,甘苦与共!” 穆安之当时的表情,嘴巴里能塞进一枚大鸭蛋! 这世道变的,他老友裴如玉家的势利眼母大虫都成有情有义甘苦与共的奇女子了! 穆安之还在想世道多变,裴如玉已经优雅的舀起一瓢泉水注入壶内,用铜钳往红泥小火炉底下加几块银霜炭,执起芭蕉扇继续扇起小火苗,开始煮第二壶茶了。 穆安之心下叫苦:他老友这是打算要跟他长篇大论探讨一下鬼神之事不可信的道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引章十一 太阳从东到西,拉出的光影越来越长,风也渐渐凉了,头顶梧桐树叶哗哗作响,两人先是头对头的说话,一时并肩一人一个摇椅惬意的遥望树叶间的蓝天与阳光,就这样静待时光流过。 “你媳妇肯跟你去北疆,可见是真心待你的,你就跟人家好生过日子。妇道人家,争强好胜你就让着人家些。”穆安之忽然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有这种落难还愿意跟你一处飞的,不论平日为人如何,大情大义上是不会错的。 “你就别担心我了。你是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有些事情,即便是近如穆安之裴如玉,穆安之也不会说的。裴如玉却隐隐的猜测出一些,裴如玉道,“既然东宫想联姻唐家,我必叫他娶了陆氏女!” “你这眼瞅就要往北疆去了,再说,这事谈何容易,我看凤阳姑妈很愿意柔然表妹去做太子妃。”记得梦中柔然表妹做太子妃后在宫中如鱼得水,连带凤仪宫在慈恩宫跟前的处境也改善许多。不得不说,东宫与唐家联姻,委实是一步好棋。 裴如玉嗤的一声冷笑,眉间透出厌恶,“凤仪宫愿意的事多了,岂能事事如他们所愿!” 穆安之看向裴如玉,其实很想问问裴如玉是不是还记着嘉祥公主干过的蠢事。当然,凭他老友的记忆力,相信一辈子都不能忘此等奇耻大辱。穆安之曲肘撞撞老友,“别说这些堵心事了,你这就要去北疆,你挑馆子,我请你吃饭。” 裴如玉并未客气,想了想,“那就去太平居。” “干嘛,替我省钱哪。” “许久没吃太平居的鸡肉小笼了,过去尝尝。” 穆安之想到什么,扑哧笑起来。裴如玉瞥他两眼,穆安之笑的软在摇椅里朝裴如玉伸手,裴如玉无奈把他拉起来,“这么好笑?” “不是。我是好奇传闻是真是假,你媳妇真这么爱吃太平居的包子?” 裴如玉抚额,他正当年轻,哪怕诗书满腹早早中了状元,也是个年轻人,忍不住同穆安之嘀咕,“我就是去尝尝那包子有多好吃,怎么有人这么爱吃太平居包子!以前吃过也没觉稀奇。” “其实我觉着嫂夫人比帝都这些装模作样的女子们强,你不是说她少时长在乡下,家境也不大好么。无非就是没吃过,一时尝着了,觉着好吃多吃几个,挺率性的女子。” “你以前不还说要替我教训她的,现在又成好人了。” “她待你好,我自然说她好。”穆安之很自然的说,眉宇间都是喜悦。 裴如玉看穆安之眉宇间的天然直率,心说,那估计就是个古怪的梦境,不然,凭谁一下子多活十好几年也不能还这样没心没肺。没心没肺也好,以往的穆安之就是心事太重,倒不如现在洒脱活泼。 * 穆安之是坐在马背上直着腰挺着脖子回的宫,他都不敢开口说话,一开口就怕喉咙里最后塞进去的鸡肉小笼包打嗝打出来。他与老友裴如玉,叫了六屉太平居的小笼包,分别是牛肉、羊肉、鱼肉、三鲜、香蕈青菜、鸡肉小笼,险没撑死。 穆安之回宫后素霜上前回禀说是慈恩宫把东西送来了,略坐片刻,穆安之正在翻看慈恩宫送来的毛皮,就见昭德殿王内侍过来,穆安之眼皮略抬,继续翻捡毛皮,“你有什么事?” 寻常,王内侍到哪儿都是挺胸凸肚的威风模样,自从上遭旁观凤仪殿吕内侍被揍的暴力事件,在裴如玉面前王内侍就没有了身为昭德殿内侍的威风,他躬着身子低着嗓子说,“陛下宣殿下过去说话。” “我这正忙着哪。”穆安之想也知道什么事,无非就是早上他骂裴相的事。王内侍略凑近了些,小声劝道,“殿下就跟奴才走一趟吧,早上陛下就宣您过去,您出宫去了,下午找您,您还没回来。殿下,您就去一趟吧。” 穆安之只好随王内侍去昭德殿,果然没好事,穆宣帝对他劈头盖脸一顿骂,从他目无尊长一直骂到他没规没矩,对老臣不尊重。穆安之垂手听着,一面走神想着如玉此去路远,再送他几件厚衣裳才好。不知哪里的一阵夜风吹来,穆安之突然就打了个味道销魂的饱嗝! 穆宣帝连连皱眉,穆安之扬手挥了挥,无甚诚意的说,“我这刚回来就被陛下召过来了,未能漱口消食,还请陛下多耽待。” “在外头吃什么了?” “太平居的包子。” 穆宣帝声音在昭德殿中回响,带着天打雷霹的气势,“自从不读书,你就成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你瞧瞧你这个样子!全因无知,方则妄为。年轻轻轻,不能总这么没事乱晃荡,你既不愿念书,那打明天起就上朝听政去吧!” 穆安之猛然抬头,上朝听政! 约摸是穆安之眼眸中的震惊太过明显,穆宣帝淡淡道,“你也这么大了,难道就这样虚度光阴,上朝听政,也学着当差理事。” 穆安之打心底油然而生出一阵荒谬的感觉,梦中他多少次的想上朝听政。大皇子二皇子皆十七岁上朝听政,如今他都十八了,从无人提及此事。或者真如裴如玉所言,他梦中事似是而非,约是不准的。只是,此时听到上朝之事,穆安之反是觉着空落落的。似是期待了太久,渴望了太久,直正得到时,反没了当初那份心情。 “明天给裴相赔个不是。裴相年纪比朕还大,朝中重臣,他心胸宽阔,不同你计较,你今早忒个无礼。” 穆安之很实诚的斜上翻了个大白眼,眼角眉梢的诠释出两个字:做梦! 穆宣帝啪的一拍几案,阴沉的天幕似乎顷刻就要风雨雷电、电闪雷鸣,穆安之一幅油盐不尽的模样,穆宣帝也不能训穆安之一宿,最后罚他半年俸让他滚了。 穆安之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躬身告退,衣摆在门口倏忽一扬,人便出了宣德殿,还能隐隐听到穆安之交待小易的声音,“回去把我去年的厚衣裳找出来,拿几件给如玉带着……”那份细心周全,听得穆宣帝不知为何,心里一阵阵的别扭,想着穆安之也没这样对他这做父亲的如此细心嘘寒问暖过。 * 小易高兴的直哆嗦,回寝殿手跟着穆安之把给裴如玉的皮子银票都整理一遍,再把穆安之去年几件未曾沾身的常服皮袍子寻出来整齐的放在箱子里,直待服侍着穆安之洗漱就寝,小易仍是高兴不已:他家主子明儿就上朝听政了! 小易就要往角落一窝,如以往那般合衣凑合一宿,就听穆安之的声音从帐中传出,“小易,别在角落窝着睡,多不舒坦,你在靠西墙的榻上去睡。” “那怎么行。主子晚上有动静,我在这儿立刻就能听到,榻上太远了。” “那你在脚踏上睡,这总能听到了吧?” 小易想想,这倒是行。他出去把自己的被褥抱来,轻手轻脚的铺在穆安之床畔的脚踏上,小声劝主子,“殿下早些睡吧,明儿一早还得上朝哪。” 织金线绣出的花鸟纹在暗夜光线中闪烁着明明灭灭的荧光,穆安之望着头顶锦帐,他没有小易的雀跃,心中空荡荡,又觉着很安稳。 大概是无所求,也就无所欲了吧。 无所欲。 于是,心内皆安。 其实,穆安之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穆宣帝的态度,是不是对他有那些星点些微的认可?可他的心凉了太久,每当有此念时,穆安之就强迫自己把心放在自己身上,放在裴如玉、小易这些关心自己的人身上,也放在玉安殿里这大大小小心思各异的奴才身上。 这一夜,穆安之睡的很好。待第二日一早,小易唤他起床时,穆安之看一眼帐外黑漆漆的夜色,刚想说怎么这样早就叫我,小易已经跪在地上扶着他的脚伺候服穿上软鞋,“今儿个殿下要去早朝,奴才不敢误了殿下的时辰。” 穆安之才想起昨天穆宣帝让他上朝听政的事,洗漱穿衣梳头用膳,出门时仍是繁星点点,灯火遥映着朱红宫墙。深深夜色,穆安之带着小易穿过长长宫道。转过泰安门,西面有一大队灯笼依稀而来,小易在穆安之耳边提醒,“殿下,那是陛下和东宫,咱们是不是略等一等。” 等什么? 穆安之收回视线,大力迈开长腿,迎着夜间凉风,嗖嗖嗖的往昭德殿方向走去。 穆安之加快速度,他的几个随从都小跑跟上,穆宣帝远远只见一行灯火从自己跟前呼呼而过。他微微皱眉,瞥一眼来者方位,心下有数,应是穆安之。 穆安之完美的走在穆宣帝与东宫的前头,直接扎入昭德殿前等待上朝的朝臣亲贵阵营,大家一看他来了,文武百官没一个敢上前打招呼。二皇子来的早些,温温软软的过去,然后温温软软的唤了声,“三弟,你来了。” “二哥。”穆安之还以招呼。 二皇子笑笑,他一向老实话少,没什么话要说。穆安之更不是会主动找话题的人,他也不理旁人,好在穆宣帝驾到,早朝开始。 穆安之平生第一次早朝,他站在二皇子身后,裴相之前,很怀疑裴相在他背后是什么心情。穆安之不管这些,如果裴相堵心那是再好不过,就当为他老友出口恶气。第一次上朝,不客气的说,穆安之什么都听不懂。他跟着站了大半个时辰,站的腿有些麻,以为要散朝时听到御史出来参了他的老师唐学士一眼,理由就是:唐学士教导不利,三殿下侮辱朝臣。 朝廷规矩,有人被参,当朝便要出来辩一辩。穆安之不知此规矩,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立刻做出反应,他回身瞥那小御史一眼,讥诮道,“个势利眼的王八羔子,都说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只参唐学士算什么本事,你该连陛下一起参,方显你不畏权贵的铮铮铁骨!” “对了,我不但侮辱裴相,我今天也侮辱你了!”穆安之恶狠狠的呸一声,然后,他居高临下,斜着身子冷冷侧视那举着奏本的御史,一字一顿的骂的清楚明白,“没事找事的王八蛋!受人指使的臭狗屎!逐名趋利的下贱坯!” 穆安之被当朝罚了半年俸,穆安之不服,梗着脖子对穆宣帝道,“昨天对裴相罚我半年俸还罢了,今天这种货色竟然要与裴相相提并论,我为裴相不平!陛下你罚的不公!他顶多值我十天薪俸!”说着,朝气的面色铁青的小御史一指!宽大的袖袍带起一阵清风,随之划出个冷诮的弧度。 小御史道行尚浅,被羞辱的面色青白,浑身乱颤,有如风中楚楚可怜一朵小白莲。穆安之陡然一声冷笑,“你要是敢当朝厥过去,那就一文不值!我一文钱不出了!” 看他没厥,穆安之爽快的说,“户部把我十天俸折合成银两送给这位红皮青脸的御史吧,权当本殿下给他的打脸银子。” 小御史终于熬不住这种羞辱,两眼翻白彻底厥死过去。穆安之冷笑,“还真是妇人手段!” * 穆安之甫一上朝便用他那张刻薄的臭嘴震惊全朝文武,果然以前的宽厚寡言都是装出来的!东宫之争甫一失利就露出了真面目,果然非储君之才! 穆宣帝早膳什么都没干,全用来骂穆安之了,穆安之不怕骂,反正他也不用当差看奏章,现在不管穆宣帝骂什么,他也悉数不放在心上,穆宣帝打发他滚回寝殿反省,也没妨碍他传来早膳补上一顿。 只是,接下来帝都发生四件大事。 第一件,帝都权贵之家谣传唐氏女将入主东宫为太子妃。 第二件,陆国公夫人携女三天两进凤仪宫。 第三件,唐驸马亲自与永安侯结下姻亲之好,唐氏女许婚永安侯世子。 第四件,裴如玉离帝都那日,朝廷正式册立陆氏女为太子正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引章十二 引章十二 东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在十里亭洒下一片碎光,垂柳枝条随风招摇,裴如玉辞别翰林院的几位同僚,穆安之驱马过来,逆光中勾勒出高挺的鼻梁与峥嵘的眉宇。 纵身下马,大步向前,也许是前些天说了太多的话,此际四目相对,即将分离,反是没什么话要讲。穆安之上前紧紧给了老友一个拥抱,裴如玉重重的拍了拍穆安之的脊背,隔着夏日轻薄衣衫,彼此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尚未分离,便情不自禁油然而生出一种不舍、牵挂的情绪。 “你要保重。”穆安之强忍涌至喉间的酸涩。 “你也是。”分别之际,那些权势争斗似乎都已远去,裴如玉道,“等封地定了,给我去信。” 两人其实没说太多的话,穆安之环着裴如玉的颈项,望向远处车队,“哪位是嫂夫人?不介绍给我认识?” 裴如玉轻咳两声,含糊道,“这个不急,以后再说吧。” 穆安之偷笑,意味深长,“那等下次。” “下次。”裴如玉收回视线,凭栏看向穆安之,“太子赐婚后,接下来就是二殿下和你。蓝侯府已经与陆国公府联姻,如果慈恩宫有让你娶蓝公府闺秀之意,别答应她。” 穆安之歪头看向裴如玉,“唐家怎么突然与永安侯府联姻了?” “唐家与永安侯府世代交好,彼此之间早有姻亲,联姻也不奇怪。”裴如玉眼眸微眯,绯红色的唇角挑起一抹讥诮弧度,“凤仪宫成算虽好,只是陆家才有几年积淀,蓝陆两家大概将太子妃之位视为无上荣耀,唐家不见得就愿意许婚东宫。怪也怪凤仪宫两头下注,自己砸了自己的脚。” “跟你无关?” “有关,我亲自去唐家找唐驸马说了与东宫联姻的诸多好处,没想到唐家竟然与永安侯府联姻。” * 穆安之望着他家老友携带着巨大的黑色仇恨云团潇洒的离开帝都,想到他老友在他耳际低声说的那一句: “别憋屈自己个儿。要是憋屈来个东宫,倒不如现在这样痛快。” 驭马回宫,穆安之就知道自己去了一天的早朝被中止了,穆宣帝让他好生反省,反省后再继续上朝。穆安之撇撇嘴,想到陆氏被赐婚东宫的消息,穆安之又忍不住痛快的大笑三声。 穆安之不忧反喜,倒是省得小易再想法子安慰自己主子了。 穆安之继续懒洋洋的过日子,如裴如玉所言,蓝太后询问过他是不是愿意娶蓝氏女。莫说裴如玉提醒过他,便是没有,穆安之也没有与蓝氏联姻的想法,他自始至终根本没有成亲的打算。 二皇子的生母林妃娘娘近来在蓝太后这里多有奉迎,最终,蓝公府的姑娘被指给二皇子为正妃。 蓝太后继续为穆安之的亲事操心,依蓝太后的意思,大皇子二皇子皆联姻公府,穆安之这里自然也不能委屈,定也要挑一位极好闺秀。结果,蓝太后挑花了眼,一则穆安之没有乐意的,二则先时穆安之在早朝大放异彩,满朝上下,也无人愿意与穆安之联姻。 怕自家闺女一个不留神被他喷死。 穆安之听到这种传闻,倒是又乐了一回。 宫中有两位皇子赐婚之喜,恰逢凤仪宫三十八岁千秋节,陆皇后向来节俭,今年却是恰逢东宫册立,纵她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的,前朝后宫一道忙碌。 小易说起宫里的琐事,“听说,二殿下那里准备了两棵宝石花树奉为凤仪宫寿礼。殿下,咱们要不要也准备一些。” “准备什么。”穆安之闲翻过一页书,散漫的说,“薪俸都被扣没了,还准备什么。再说,我难道还要去凤仪宫吃酒?没的白费钱财。” 小易就明白自家殿下的意思了,不送礼不吃酒。倒是大宫人素霜觉着这样于礼不合,只是她前番说话似是引得穆安之不悦,不敢再拂逆穆安之的意思,只是慈恩宫召见时,素霜禀道: “不知是不是奴婢多心,毕竟这样的日子,殿下一不献礼二不贺寿三不吃酒,是不是不大好?” 蓝太后欣慰的看素霜一眼,“你是个稳妥孩子。还好你同哀家说了,不然岂不要闹出事来。”打发了素霜,第二天叫穆安之过来用午膳时,蓝太后问了他一句。 穆安之夹块热切丸子略醮了些芥末酱,“我跟凤仪宫素无来往,再说,我也没钱,上回还借祖母一万没还哪。我又不去吃酒,也犯不着去送礼。有钱也来孝敬祖母,难道白扔水里?” “大面儿上得过的去,只当看你父皇面子吧。不然,到时诸皇子都在,就你不在,也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清静。”寿膳房这道热切丸子做的好,穆安之给蓝太后夹了一块,“今天这热切丸子做的好,鸭肉细腻,瞧瞧这蛋皮摊的,嫩黄嫩黄的,祖母尝尝。” “这是来堵我的嘴啦。”蓝太后笑着嗔怪。 “这么好的饭菜,何必谈那扫兴的。要祖母你大寿,我一定早早准备,凤仪宫的千秋,哼,她也配?”穆安之唇角勾出不屑,蓝太后心下熨帖的如同吃了人参果。蓝太后见劝他不动,也不再劝,还给穆安之想好圆场的法子,“那到时你就称病吧。” “我不咒自己个儿,我也没病,我就是不去。”穆安之道,“到时膳房估计得忙翻天,祖母你寿膳房给我送饭过去。” “这不必你说我也记着。” 在看不上凤仪宫这方面,穆安之与蓝太后是彼此最忠诚的盟友。 * 蓝太后有多么的喜欢穆安之,穆宣帝对穆安之就有多么的不满,皇后千秋,前朝后宫开宴三日,宫中诸皇子公主都来为皇后贺寿,独缺穆安之一人。 蓝太后坐在凤仪宫的宝位上,穆宣帝平设一位,居蓝太后之左,陆皇后则在穆宣帝稍下首另设宝榻。穆宣帝未见穆安之,当时就要令人去谴穆安之过来,蓝太后劝他,“非得闹起来让皇后脸上不好看,还是叫大家都知道皇后与皇子关系不佳。” 陆皇后也担心穆安之如早朝那般突然发颠扰了她的千秋宴,她端贵完美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柔声劝慰穆宣帝,“我听说三殿下近来身体不佳,也没得为我这点小热闹就扰着三殿下的理。只要孩子们高兴,我就高兴。这也不过是咱们一家人热闹热闹,一起吃顿饭罢了。” 陆皇后贤明大度的吩咐内侍,“一会儿别忘了给三殿下那里送一席上等席面儿过去,比照着太子的例,莫委屈了三殿下。” 蓝太后笑,“这不必你操心,我都吩咐寿膳房了。” “母后向来心疼三殿下,这也是我的心意。”陆皇后笑着说。 蓝太后叮嘱内侍一句,“你们别进去,招惹安之不高兴。” 陆皇后完美的笑容微微一凝,继而黯淡下来,如同多少欲说还休的委屈萦绕眉头。穆宣帝轻轻握住陆皇后的手,安慰的拍了拍,陆皇后垂眸一笑,像是找到了什么支撑一般,恢复了端贵从容。 蓝太后素来不喜她这般,笑容淡淡的望向他处。 吕安有上次被打出玉安殿的经验,连忙应声退下。 * 整整三日,隐隐丝竹乐声自凤仪宫方向传来,经久不歇。穆安之可以想像凤仪宫的靡丽奢侈、富贵风流,他在自己殿里读书饮茶,没去凑那份喧嚣热闹,倒也清静。 其实第二天蓝太后就没再去凤仪宫了,她上了年纪,且一向与凤仪宫不睦,这次太子妃之位,既非外孙女夺魁也不是娘家侄孙女得意,蓝太后与凤仪宫的关系一如既往的冷淡,能去一日已是给足了凤仪宫面子。 让蓝太后有些遗憾的是,此次凤仪宫千秋宴,她见到好几家闺秀都不错,自出身到相貌都很适合穆安之。蓝太后有意给穆安之说一门显赫妻族,有好几家蓝太后先时看好的闺秀,结果一打听,闺秀们的亲事都定下了。 蓝太后心下感慨,帝都这些权贵重臣一个个都是粘上毛比猴还精,安之与凤仪宫东宫系不睦,再加上性情直爽,这些人是不肯与安之结亲的。 一时,穆安之的亲事倒令蓝太后犯了难。 非但蓝太后犯难,穆宣帝也有些为难,穆宣帝对穆安之不大满意,但是,与其母蓝太后的看法一样,他是想给穆安之指一门显赫妻室。结果,指完太子与二皇子的亲事一看,合适的几家火烧屁股一般把自家闺女定了出去。 要往低里寻,穆宣帝有些不愿意。 蓝太后穆安帝这对至尊母子商量几次,帝都没有太合适的闺秀,蓝太后说,“外任大员那里找一找吧,两个哥哥的正妃都是公府贵女,不能委屈安之。” 穆安之知道蓝太后在为他筹谋亲事,他并未在意,他是早便决定不娶的。说来也巧,周绍又来请穆安之去慈恩宫说话,穆安之只得放下手里凉茶,整理衣衫,与周绍一并去了。穆安之住在东宫偏殿,天气热,他与周绍说,“咱们走御花园,近些。” 平常穆安之是很少去御花园的,这里时常有穆宣帝的后宫嫔妃过来,因入夏天热,且近晌午,御花园人少,穆安之才会走御花园。 结果,倒是叫他听着一幕好戏。 一道蔷薇花障隔开道路,穆安之听到花障隔壁传来讥诮的话声,“表姐你也见着了,母后大喜的日子,宫里人人都到的,独玉安殿不到。” 这是皇后之女嘉祥公主的声音。另一个声音却有些陌生,不过身份并不难猜,只是那声音道: “我听说是玉安殿身子不爽,也没的叫个病人参加姨妈寿宴的理,倒扰了病人休养。” “这也不过是个名头儿,我那三哥身子好着哪,他就是故意不来,不给母后面子。” “不来就不来呗,姨母寿宴那等热闹,原也不差玉安殿一个。你想想,嫡母寿宴,独他不到,倘有病在身还说得过去,既是无灾无病,独他不去,知道的人也说他无礼。” “明白人自然这样说,可我那三哥可不这样认为,他一向觉着自己才是嫡子,傲气的很,诸皇子公主每天都要到母后那里请安,他也从来不去的。” “是嫡是庶,朝廷早有公论。嘉祥何必与那等糊涂人计较,咱们私下说,谁不知三殿下糊涂,听说他在早朝上把御史都逼晕了。我们民间说,宁与明白人吵架,不与糊涂人说话,可不就是这个理。你莫气恼了,咱们去姨母那里说话,眼瞅就是太子表兄的册立大典,要忙的事多着哪,何苦在这些不值得的事上浪费时间。” “这也有理。” * 穆安之冷笑的听完墙角,听着花障一畔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周绍偷偷觑着穆安之神色,穆安之一个冷眸斜过,周绍连忙低下头去,穆安之问,“今天嘉祥公主的哪位表姐进宫了?” 自来命妇进宫,先要去慈恩宫请安。周绍身为慈恩宫大总管,对当朝诰命都心中有数,周绍小心禀道,“是吏部许侍郎夫人携女进宫。” 穆安之皱眉想了想,“是陆氏妹妹嫁的那个许侍郎。” 周绍恭谨应是。 穆安之冷笑一声,抬脚往慈恩宫去了。 * 殿外蝉鸣焦切,宫人手执芭蕉大扇徐徐的扇着冰盆,清新凉意弥散开来,蓝太后与穆宣帝道,“阿慎一向有主见,这是给他娶媳妇,还是要听一听他的意思。” 听到“主见”二字,穆宣帝不自觉皱了皱眉,心里也知道穆安之近来颇是不驯,这事倘不与穆安之商议就定下来,闹出来是帝王家不好看。穆宣帝道,“都是母后太过宠爱于他,太子和二郎的亲事都未这样费心。” “太子二郎都有他们的母亲为阿慎操心,阿慎这里,可不就得咱们俩多给他操持。” 穆宣帝又皱了皱眉,听到外头宫人打起帘子的声音,“三殿下来了。” 穆安之随意的行过礼,他以往礼数周全,一躬之下,倘穆安帝不叫起他是不会起身的,如今只是抱拳团团一揖,就与蓝太后一起坐在宝榻上,倒是有种行云流水般的闲适,说话也很随意,“皇祖母叫我来什么事?问周绍还不说,神秘兮兮的。” 蓝太后笑弯了眼,先拿帕子给穆安之擦额间的汗,“好事,也是要紧事,不然不能过时候叫你过来,外头热吧。” “还成。”穆安之随手从宫人手里要了把七彩斑斓的雉尾扇扇风,蓝太后给他把额角鼻翼的汗擦干净,看他热的脸颊泛出少年的粉意,心里添了几分喜欢,指挥着宫人端来浸过井水的鲜果给穆安之吃。穆安之从玻璃碗中挑了个杨梅含在嘴里,略一用力杨梅汁就从果肉中挤了出来,凉浸浸的在口中好不舒服。蓝太后笑的眉眼弯弯,“这不是你大哥二哥都定了亲事,我与你父皇在商量你的大事。你父皇说,直隶总督、两广总督都是能任事的贤臣,他们两家的千金我也见过,很不错的闺秀,你意下如何?” 穆安之意外的看向穆宣帝,他未料到,穆宣帝是真的要给他一门显赫亲事。穆安之笑笑,“我说了不成亲。陛下还是早些给我分封开府吧,我就愿一个人过日子。” “这是哪里话,人大了都要成亲的,这两家闺秀真的是极好的闺秀,要不,咱们先见上一面,说不定见一面就投了缘。”蓝太后好笑的对穆宣帝道,“阿慎身边一直干干净净的,还是个孩子,不知道娶媳妇是怎么一回事哪。” 穆宣帝盯了穆安之片刻,这个儿子自从东宫之争失利后就性情大变,以往温厚老实都变成了桀骜不驯。穆宣帝可不认为穆安之是因为不知男女事才不愿结亲的,穆安之怕是在东宫之争上有些心结。穆宣帝道,“你不是一直想分封开府么,不成亲不分封,你就一辈子在宫里呆着吧。” “没听说要成亲才能分封的,皇子年长便可分封。” “这事朕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你自己想想,要不要成亲!”穆宣帝又缓了缓口气,说,“这两家闺秀太后都亲自看过,的确是极好的闺秀,堪配皇子。” 穆安之忽然心下一动,冷冷道,“若是成亲才可分封,我也不娶总督家的闺秀,免得误了人家。吏部许侍郎家的千金聪慧过人,心性明白,我要娶就娶许氏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引章十三 许氏女! 吏部侍郎许箴长女! 许箴,寒门出身,当年探花入仕,娶妻陆氏,凤仪宫陆皇后嫡亲妹妹,所以,许氏女得中宫所出嘉祥公主称一声表姐,许氏女称陆皇后为姨母。 但是,寒门出身的三品侍郎在蓝太后眼中不论官职还是出身都太过低微,许氏女焉能为皇子正妃。更何况,午膳后穆安之到偏殿午睡,蓝太后问明周绍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发了周绍,与穆宣帝道,“若安之喜欢,做一侧室尚可,这样自作聪明妄议皇家之事的女子,性子便不稳重,焉能为正室。” 穆宣帝道,“许卿当差勤恳,也是三品大员,他的嫡长女为侧室,太低了。” “倘许氏女稳重端庄,便是许家官职再低些,皇子正妃也使得,可皇帝听听说的那是什么话。阿慎不过是性喜清静,且先时他受了委屈,不愿意去凤仪宫凑热闹,叫她一个外臣女说来,反倒成了糊涂人。”蓝太后老眼一眯,断然道,“这样的女子,断不可为皇子正室!” “还有嘉祥,说的都是什么话!凤仪宫不是一向大度么,在外人跟前对阿慎关怀备至,私底下倘是一样,嘉祥如何说得出这样的话。”蓝太后道,“嘉祥的规矩,该重新学一学。她是诸公主之首,先时就闹出与如玉的乱子,去年及笄未曾指婚,今年也该指婚了。她还是没有半点长进,以后指了婚日子要自己过的,她这样也不知哪家男儿消受得了。” * 凤仪宫。 陆皇后服侍着穆宣帝换上常服,讶异的说,“这不是妾身多心,三殿下向来不喜欢凤仪宫,先时妾身的生辰酒,三殿下都没露面。惠然以往与三殿下素不相识,三殿下怎么突然相中惠然了?” 穆宣帝淡淡,“嘉祥与许氏女在御花园说话,安之听到,觉着许氏女聪明伶俐,说很喜欢她。” 陆皇后心下一惊,心如电转,“前儿嘉祥说三殿下的不是,我还斥责了她。她那直肠子,倒是与三殿下有些像,她们小姑娘在一起说些姐妹淘的话,不是我说,嘉祥的性子,难道还夸三殿下不成?我也不知道她们说的什么,可依三殿下的性子,若是惠然劝嘉祥的话,三殿下定是不屑的。若是惠然顺着嘉祥说三殿下的不是,三殿下说相中惠然,无非就是堵气。” 慈恩宫的事,陆皇后不敢擅自打听,但,只听这一席话,便可知陆皇后聪明厉害。穆宣帝用中指揉着眉心,“安之这混账,就相中了许氏女,必要娶许氏女,你说能如何?” 陆皇后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皇子的亲事,当然是御旨赐婚。若是以往,穆安之沉默寡言,但凡御令未有不从。可自从争东宫失利,穆安之性情大变,当朝骂晕御史的事都做得出来,可见是不要脸面的。这事若不能说服穆安之,纵是另给他指婚旁人,他在外说出些什么,也毁了外甥女的名声。 陆皇后为难的说,“三殿下相中惠然,也是惠然的福气。只是,惠然到底是我的外甥女,三殿下再不喜凤仪宫,我也得问问三殿下,到底是真心想娶惠然,还是那天惠然言语不当,得罪了他,他要堵气。倘是后者,让惠然来给三殿下赔个不是,也没的为这个把俩人的终身定下。陛下觉着如何?” 这席话入情入理,穆宣帝不能不考虑皇后的立场,何况,许箴亦是当朝重臣,便是穆安之要许氏女为妃,也要两相情愿方好。 * 穆安之翻阅着自内馆借来的关于北疆的书籍,小易在旁给他打扇,周绍过来,躬身行礼道,“寿膳房刚供上的寒瓜,太后娘娘说天气热了,让奴才挑了好的给殿下送来。” “有劳。替我谢皇祖母关心。”穆宣之翘着二郎腿的脚尖朝周绍点了点。 周绍笑道,“太后娘娘说请殿下过去,陛下和皇后娘娘也在,请殿下过去说话。” “说什么话?我与凤仪宫无话可说。” 周绍稍稍凑近,悄悄告知穆安之,“是殿下娶亲的事。” 穆安之放书一放,衣裳也没换就带着小易去了慈恩宫。穆安之照旧是与蓝太后坐在宝榻上,蓝太后道,“听说你要娶许氏女,皇后有些不放心,过来问问你。” “有什么不放心的?人家姓许,也不姓陆,便是姓陆,也该姓陆的不放心,皇后娘娘把心都操到许家去了,这心也操的太长了些吧。”穆安之按过宫人递上的凉茶,喝了半盏道。 陆皇后道,“倒不是我心操的太长,只是三殿下向来看不上我这姓陆的,惠然正好是我的外甥女,我昨天问了嘉祥,知道惠然说了几句不大中听的话。若是得罪三殿下,宣她入宫给你赔个不是。殿下终身大事,何必要堵这口气。” “哪里,话不在中不中听,忠言逆耳,不中听的话有时反是真话。我一直不知外头人是怎么评判我的,那日听许姑娘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我就得要这么个侍妾,以后生儿育女,忠言直谏,多好啊。”穆安之手放到膝上敲了敲,似笑非笑看陆皇后一眼。 “侍妾?三殿下要惠然做你的侍妾?” “是啊,皇祖母说许氏女出身不高,做正妃不相宜,做侍妾就无妨了。”穆安之宽慰的说,“皇后娘娘只管放心,待她生下长子,我就把她扶正。反正我也不娶旁人,我就要许家姑娘。” 陆皇后气的浑身颤抖,向穆宣帝道,“许侍郎亦是三品大员,惠然是他的嫡长女,要三品大员的嫡长女为侍妾,臣妾从未听闻这等荒唐事!许家莫不是做错了什么事,三殿下要这样侮辱他家!” “侍妾是侮辱?那做侧妃罢了。许侍郎三品,侧妃四品,这总不是侮辱了吧?”穆安之道,“要这样都不成,就不知许氏女如何这样贵重,还非皇子正妻不行?” 陆皇后怒道,“许氏女便是寻常民女,与皇室结亲也要两厢情愿,三殿下举止轻佻,也不过是为堵一口气,拿许氏女来折辱罢了。陛下倘应了这桩亲事,置朝中大臣于何地?以后是不是哪个皇子看臣女不喜,便可侍妾侧室的拿来说长道短,言语间可有半分尊重!我的确不姓许,也管不到许家的事,可我是中宫皇后,我认为,这桩亲事当慎重,还望陛下三思而行,莫寒百官之心!” 陆皇后说完起身离去,都未曾向蓝太后施礼,穆安之轻轻一笑,“果然做了太子之母就是不一样,好大气派。” 蓝太后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显然是被穆安之的话戳中心坎。穆宣帝不悦的视线扫过穆安之,穆安之冷笑,“陛下别这么杀人似的看着我,皇后娘娘如此动怒,想来这许氏女我也娶不起。好啊,许氏女可以不嫁我,我倒要看看,谁敢娶她!” 穆安之起身向蓝太后行一礼,未理穆宣帝,扬长而去。 穆宣帝脸色铁青,蓝太后怒道,“你也莫把这嘴脸给我看,许你那好皇后无礼,就不许阿慎发发脾气。究竟是谁挑起的事!是许氏女自己言情不谨!” * 凤仪宫内传来细细哭声,许太太手里的帕子哭的已可拧出泪水,“倘真是三殿下真心求娶,这是咱家的体面。若只为堵一口气,蕙然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陆皇后垂眸思量半晌,“还有一计。可令惠然解此劫难。” “姐姐请讲,只要能不嫁三殿下,什么法子我都愿意。” 陆皇后招手,许太太附耳上前,陆皇后轻言几句,许太太皱眉,“如今也十几年未见,只知那孩子一直随李氏在乡间生活,具体如何,并不知晓。” “只要还活着,就把人接来。他不是要娶许氏女么,我就遂了他的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一章 炎炎夏日。 流火般的炎热都未能消减半分朱雀大街上的热闹,街道两畔店铺鳞次栉比,令人目不交睫,来往车辆穿梭不断,着绸饰锦的贵人与麻布粗衣的行人或消遣或忙碌,店家铺面里掌柜伙计招呼客人的声音,丝竹笙箫悠扬的乐声交织成帝都最繁华的一幕胜景。 坐在七宝车里的李玉华已经感到汗湿脊背,却依旧腰身笔直,没有动弹分毫,她不想被车里的丫环与嬷嬷小瞧,更因心中那一股说不出来也不想承认的惶恐、不安、或者愤怒,她没有转动僵硬的脖颈,更没有望一眼窗外那从未见识过的帝都气派。 她就这样一路笔直的坐到了朱雀大街朱衣巷,许家。 汗水湿透了夏天的苏纱湖绸,粘在后背,透出一小片洇湿。郑嬷嬷心下叹口气,轻声在李玉华耳边说,“老太太盼姑娘久矣,原该立刻去见老太太。只是咱们远道过来,不好不先换件衣裳,大姑娘不嫌弃,我家里孙女在二姑娘房里当差,要不,您去二姑娘那里换衣如何?” 尽管一直在车里,李玉华的脸颊热出一片赤红,她在乡下做惯了活的人,知道汗湿了衣裳是什么样,心知郑嬷嬷好意,连忙说,“我都听嬷嬷的。” 自府前由车换轿,小轿一路抬进二门,沿经数重院落朱门,李玉华偶有余光扫过轿窗薄纱,只看到齐整肃穆的青砖乌檐,轿子约摸走了一柱香的时辰,才到了郑嬷嬷说的二姑娘的院子。 郑嬷嬷挽着李玉华穿过一道黑漆月亮门,绕过油白影壁,便见四四方方一座精致小院,曲折的回廊前植有碧绿芭蕉翠竹,为这小院儿添了几分绿意。守门的婆子迎上来,一边儿给郑嬷嬷见礼,眼睛往李玉华身上一溜,笑道,“李大娘回来了,唉哟,这是大姑娘吧?” 里头接着出来五六个穿红着绿的少女,个个干净齐整,有略小些的,头上簪一二绒花,有大些的,则是银簪银钗,李玉华抬眼望去,不知哪个是这院子的主人二姑娘。其中一个头簪银钗杏眼长脸的姑娘对着郑嬷嬷叫了声,“奶奶,你可回来了。” 郑嬷嬷说,“这就是大姑娘了,我们这就要去拜见老太太,借你屋子用一用。” 小清笑对李玉华一福,“给姑娘请安了,请随我来。” “麻烦你了。”李玉华说。 小清一笑,“都是婢子份内之事。姑娘是尊贵人,不好用奴婢房间,请姑娘到我们姑娘房里暂歇。” 李玉华见郑嬷嬷未推辞,便跟着祖孙二人一起迈上青石台阶。小清打起湘帘,郑嬷嬷请李玉华先行。李玉华还不大适应软罗绣鞋的脚轻轻一迈,踏进此生未曾见过的最奢华的屋子。 迎面便是一股说不出的清凉异香袭来,她眼尖的发现屋角高几上摆一阔大白瓷盆,瓷里是一大块半融的冰。李玉华心想,夏天用冰消暑倒也不算稀罕事,只是她在县中那些见闻断然及不得许府之万一。 李玉华听得轻轻脚步声,便见里间出来一位无法形容的美貌小姐,浑身绫罗轻纱,眉眼间的美貌是李玉华平生仅见,后面跟着一位丫环,年纪打扮与小清相仿。小清笑着上前禀道,“姑娘,这就是大姑娘了。我奶奶带着大姑娘过来,想着借咱们这里屋子一用,请大姑娘先过换衣裳,再过去给老夫人请安,方显恭敬。” 许惠然在离李玉华三步远的地方止步,不着痕迹的皱了皱鼻尖儿。李玉华明白,天儿太热,车上轿里都热,她身上出了不少汗,定是不好闻的。许惠然摇着手中白地双飞蝶的团扇笑的一派亲热,“我当什么事,这事容易,请姐姐先随我去暂且歇息,我去吩咐她们再取些我的胭脂水粉来,你再洗把脸,重匀些胭脂妆容才好。” 说着,并不介嫌的上前一步要挽李玉华的手,请李玉华过去休息。李玉华却是手一缩,退后一步避开许惠然的亲近,拘谨的低下头,小声说,“我手上都是汗,别脏了姑娘的手。” “夏天谁还不出汗了。”许惠然大大方方的挽住李玉华,拉她到里屋去了,吩咐丫环去准备热水沐浴,又令小清端茶端果,小凉倒茶倒水,请李玉华休息食用,一面问李玉华路上可还顺遂的话。 两人很客气的说着话,待丫环说备好了,许惠然就让小清去服侍李玉华沐浴,留郑嬷嬷在跟前说话。许惠然用罗帕擦了擦手中汗渍,问,“这就是大姐姐吗?” “是。” 许惠然捏捏手指,想到刚刚挽李玉华手时的粗糙,比她院里三等小丫环的手都要粗,还有李玉华黑灿灿的皮肤,平凡的五官,金簪上头都掩不了的一身村气。许惠然叹口气,“怪可怜的。” “谁说不是。我想着,去见老太太,不好不恭敬些,就冒昧过来了,扰了姑娘午歇吧。” “嬷嬷又不是不知道,我中午从不睡觉,怕睡多了晚上失夜。嬷嬷有事,尽管过来,何况又是大姐姐的事。”许惠然将荔枝递给郑嬷嬷,“我知嬷嬷一向周全,只是外头怕也没什么合适的衣裳。大姐姐身量与我相仿,算来她也不过长我一岁,我这里尚有几件夏衫还未沾身,我让小清包上,先给大姐姐穿吧。” “我替大姑娘谢姑娘了。”郑嬷嬷既惊且喜,连忙起身一福谢过二姑娘。 许惠然拉她坐下,拿颗妃子笑慢慢剥着,荔枝的汁液沾染指尖寇朱,许惠然拈着帕子拭了去,雪白的丝帕上留下一抹清浅残红,许惠然的声音有说不出的慵懒娇贵,“这可就生分了,我跟大姐姐是亲姐妹,这还不是应当的。” 郑嬷嬷陪笑,“姑娘说的是。” 许惠然将妃子笑含在嘴里,一股浓郁甜香直达心底,她舒适的眯起双眸,望向窗外长空,弯唇一笑。 * 李玉华尚不习惯让人服侍她沐浴,那些她叫不上名字的香膏香脂由侍女精心的涂抹在身上的时候,她总有说不出的害羞。 脸色赤红的低下去,她小声的对两个侍女说,“你们帮我在背上搽就好,别的我自己来。” 云雁将香膏盒放在一畔的矮几上,轻声问,“那一会儿我进来服侍姑娘穿衣。” “衣裳我已会穿了的,云雁姐姐,你和小清姐姐去歇着吧。我穿好了就出去。” 云雁是随郑嬷嬷一起去接李玉华的侍女,她原是许老夫人身边服侍的大丫环,为人做事一向周全。李玉华碍于出身缘故,先前不会穿这一层又一层的轻纱软罗做的衣裳,那些膝裤、小衣、罗带、丝绦、玉佩、纱衣、披帛等,如何穿戴佩饰,李玉华是不懂的。一路行来,郑嬷嬷云雁也给李玉华置办了些可穿的衣裳,李玉华话很少,却是个心里有数的性子,衣裳首饰穿戴这些事,她已是懂了的。 既李玉华这样吩咐,云雁便与小清一起出去了。 李玉华望着被重新掩上的门,伸手拿起那白玉制的香膏盒子,也只轻轻挖了一小块,这是二姑娘的东西,她不会肆意取用。所以,只是手腕脚踝颈项涂了些,李玉华就穿起纱罗衣裙,待整好衣衫,李玉华出了浴房,用二姑娘的妆镜重梳了头发。 待发髻梳好,李玉华没有耽搁,起身望向郑嬷嬷。郑嬷嬷明白她的意思,笑着对许惠然道,“今天扰了二姑娘,奴婢这就带李姑娘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李玉华轻声对二姑娘道谢,依旧有着挥之不去的拘谨,“今天多谢你。” 许惠然挽着李玉华的手,亲亲热热的说,“姐姐不要这样客气,咱们可不是外人。祖母盼姐姐久矣,姐姐不嫌弃,我一起送姐姐过去。” 李玉华垂下眼眸,掩去眼眸中的一切情绪,重复的说了一遍,“多谢。” 许惠然有心亲近,看李玉华一张脸木讷的很,许惠然并不介怀,带着李玉华一起去了胡老夫人的寿德堂。 许家侍郎府第,李玉华在路上已听郑嬷嬷说起过,她在乡下,只听说过县太爷,再远一些,听她的朋友说过州官,侍郎是什么官,她是不知道的。只是这满府的青砖灰瓦齐整气派,已足够令她眼界大开,初登此富贵府第,李玉华半垂着头盯着脚下青砖,无人知她在想什么。 侍女撑着遮阳的油纸伞,仍是热出淡淡薄汗,进得老夫人院中却是陡然生出一股清凉之意,不知哪里吹来的风,抑或院中那一株冠盖高耸的银杏洒下的大片阴凉遮住的暑意,李玉华都不禁抬头,树叶间的碎碎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一只不知名的鸟儿长鸣着自树间飞射而出,凌空远去。 树叶娑娑而响,更添清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二章 寿德院是一处三进院落,院中除却一株合抱粗的银杏外,奇花异草随处可见,甫进院便有婆子迎出来,小丫环跑进去回禀,不一时,几个头插银钗银环的女孩子出来,李玉华敏锐发觉,这府里头上插银的多是体面的侍女嬷嬷一类,再有不如的便多是绒花打扮。 这些丫环亲亲热热的将许惠然与李玉华迎进往那一溜明三暗五雕梁画栋的正房去,丫环打起湘妃竹帘,入室便是一阵清凉花香,李玉华微微半低着头,她盯着脚下擦的几能照出人影的青色砖石,一只手被许惠然挽住,听许惠然清脆的声音,“祖母,大姐姐来给您请安了。” “好,好,来了就好。”接着是位明显苍老的声音。一个青色锻子面儿的跪垫放在李玉华面前,李玉华跪下,对上拜了三拜,就被云雁扶了起来。 许惠然继续挽着李玉华的手介绍,“大姐姐,这是祖母。” 李玉华低头上前,原本被许惠然挽住的手被一双皱纹横生的手握住,干燥温暖的掌心握住李玉华粗糙的手,李玉华听到一声哽咽,便被拥入怀里: “我的丫头嗳,你可是来了,你受苦了啊……” 紧接着,簌簌而落的眼泪打在她的颈间。 李玉华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酸梁,眼睛竟也觉酸烫,只是,她的泪未曾流下来便已是浑身僵硬。自母亲过逝,已没有人这样拥抱她。这位老太太的拥抱让李玉华不知所措、不明就里,纵李玉华心中有万千应对,纵她明白此时最好的应对就是陪着这位老太太一场痛哭,她却是心脏仿佛被各种莫明情绪充斥鼓噪,一时手脚发麻,不能思考,连话都说不出,更不必说流泪了。 她如同一尊僵硬的木雕泥塑,呆呆的被这位老太太抱着,垂着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反应。 待老太太被诸人解劝着收了哭声,李玉华仍是垂着头,被人引荐着介绍了“母亲”。 李玉华惊讶的抬起头,入眼是一位与许惠然十分肖似的贵妇人,与其说这位太太像许惠然,应该说许惠然像这位贵妇人。虚眼一望,已知两人必有血缘关系。只是,她有自己的母亲,如何这位又是她的“母亲”呢? 这位太太望向她的眼神充满激动,欲言又止。李玉华懵懂的看这位太太一眼,复垂下头去,低声道,“我娘已经过逝了。” 不想这位太太竟是眼圈儿一红,蓦然落下泪来,优雅的拈帕拭着泪水,那模样竟是有说不出的伤心。 “母亲,这不是已把大姐姐接了来,以后一家子在一处,咱们好生照顾大姐姐。”许惠然体贴的劝慰着自己母亲。 “是啊,是这话。”许太太又哭又笑,亲自挽着李玉华的手让她坐在许老太太身边,关怀备致的问李玉华一路可平安顺遂,可有没有受委屈,李玉华声音很小,“都好,谢您关心。” “这孩子,乖巧又懂事。”李玉华听到许太太这样说,“老爷回来,见到大姑娘定然高兴。” “我可怜的丫头。”许老太太拍拍李玉华的手,问她,“可还记得你父亲?” 李玉华惊讶的瞪大眼睛,她竟然还有父亲? * 自母亲过逝,依附村里人过活的李玉华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没有近亲,如今她方知晓,她还有祖母,还有父亲,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还有这位对她十分友善慈爱的太太。 李玉华是晚上见到的父亲,许箴。 许箴相貌清俊,身量高瘦,眉宇间天生一股倜傥风流气,一眼望去说三十岁也像,二十岁亦是仿佛。不过,李玉华从自己的年纪推断,她这位父亲必然年过而立,却是未曾蓄须,紫色官服衬着干净清俊的五官,便是李玉华也得说,好一位风度翩然的大官人。 许箴见到李玉华时有片刻的怔忡,望向李玉华的视线有些难言的复杂,而后,许箴微微蹙了蹙眉,说了声,“来了。” 李玉华沉默的给父亲见过礼,一个字都没说。许箴见她不说话,轻声一叹,更加缓和了口气,道,“你就先跟着老太太住,原想给你另辟院子,可想到你刚来,处处不熟,还是跟着老太太吧。有什么需要,只管跟老太太说。” 李玉华咬紧牙关,依旧低头沉默。 许箴见她不肯说话,也是无奈,便摆了摆手,“坐吧,一会儿咱们一家子吃个团圆饭。” 李玉华便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许惠然的上首。 许箴环视一圈,突然问,“婉然怎么不在?”这问的是许婉然,许家两位姑娘,二姑娘惠然,三姑娘婉然。 “下晌就打发人去接了,我母亲非要多留她些日子,过些天再见也罢了。”许太太说。许箴眉心微微一蹙,接过侍女奉上的茶,“岳母那里,何时去小住都可,今天是玉华回家的日子,她做妹妹的不在家迎接姐姐,成什么体统?怎么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懂了。” “这有什么,我再打发人接去就是。”许太太话音未变,面色依旧从容。 许箴放下手里茶盏,“也好。着人千万告知岳母,她喜欢婉儿,什么时候让婉儿过去都无妨,今天咱们一家子团聚,让婉儿先回家来见一见玉华。” 许老太太脸上带着笑,“哪里就非要这一天了,一家子骨肉,何时见不得?这眼瞅太阳就落山了,再到亲家母那里也得半个时辰的车马,一来一往,回来还不得半宿啊。” “不至耽搁这么久,告诉去接婉儿的婆子,东西先不必收拾,把人接回来就是。”许箴态度坚持,许太太看李玉华一眼,见她只知垂头静坐,不发一言,更不知劝阻圆场,只得吩咐人去接小闺女回家。 * 许婉然十来岁的模样,与许惠然一般都是浑身的烟罗锦绣,头上戴着粉色珠子和紫色水晶串起的珠花,玉雪可爱,娇贵活泼。虽然回家被父亲说了几句这样的日子不该在外祖母家不回来,她也只倚在父亲身畔,伶牙俐齿的撒娇,“我怕大姐姐回来,爹爹就不疼我了,才躲到外祖母那里去的。” “这是什么混账话。”许箴笑斥一句,拍拍小女儿的头,“去给你大姐姐见礼,你们是亲姐妹,以后当更加和睦。” 许婉然一进寿德堂就见到了坐在祖母身边缩手缩脚、局促不安的小个子黑皮乡下女,这竟然是她姐姐?说句难听的话,家里三等丫环也比这位姐姐体面些的。上好的烟笼云纱裙穿在这位姐姐身上,倒像是偷来的衣裳一般?原也不是她的,这应该是她姐姐的衣裙。 许婉然年纪虽小,却是心性聪敏,什么都明白。她乌溜溜的黑眼珠一转,长长的睫毛掩去眼睛里的鄙夷,快步过去,对着李玉华福身一礼,笑嘻嘻的说,“妹妹见过大姐姐!” 李玉华早在许婉然过来前就已经起身,待许婉然行过礼后,她还一礼,“妹妹好。” “大姐姐什么时候到的家?我可盼着大姐姐来了,大姐姐你吃果子不?”顺手端了手边儿的果子盘递给李玉华,那果盘是雪白的细瓷,许婉然的手比这雪白果盘更加细白三分。李玉华低垂着头,轻轻的摇了摇。 “大姐姐你怎么不说话?”许婉然眼中尽是孩子样的好奇。 李玉华依旧不语,垂下的颈子弯折出一截蜜色肌肤,不是富贵人家的冰肌玉骨的雪白模样,这已是一路保养的成果了。许太太轻斥小女儿,“你以为你大姐姐像你一样,没规没矩。女孩子家,哪个不是沉默可亲才显大家气派。” 许婉然肚子里轻哼一声,没听说半哑巴是大家气派的。许太太笑对丈夫道,“大姑娘刚回家,等以后都熟了,也就活泼了。” 许箴又看一眼垂着头的长女,心中滋味复杂难辨,一时倒没顾得上妻子这话,而是将视线转向其他几个儿女,沉声道,“你们大姐刚来,兄友弟恭的规矩,不必我再教你们。” 许惠然许婉然与两兄弟许拙许诫齐齐起身,垂手应是。一时间,寿德堂内一片肃寂。李玉华不禁微抬眼帘,看向这个要称做“父亲”的男人。那双透亮的眼睛正落入许箴的眼中,父女四目相对,李玉华并未错过许箴眼中飞速而逝的一抹伤痛。 原来,这位紫袍高官真的是她的亲生父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三章 这位父亲如此的富贵逼人,人亦俊郎威严,有何可伤可痛的呢? 李玉华有些不解。 当天的晚宴丰盛热闹,一大桌子菜,她认识鸡鸭鱼肉,也认识豆腐青菜,可这些菜与她从前吃到的却是两个滋味。云雁站她身后服侍,不必李玉华自己夹菜,自会为她盛汤布菜。李玉华留心观察周围人的举动,别人放下筷子,她也随之放下。尽管这些饭菜味道不错,可她并没有狼吞虎咽。 许婉然很喜欢同她说话,会问,“大姐姐,你以前在家都吃什么饭菜?咱家的饭菜还合大姐姐口味么?要不要另给大姐姐做一些,我看大姐姐吃的不多。” 李玉华垂眸盯着面前雪白的瓷碗,许婉然问的太快,用心太过明显,她并不想回答,她能感觉的出来,许婉然其实并喜欢她。 这也没什么关系,她刚认识的“家人”,她也不能说喜欢他们。 整个晚饭,李玉华一句话都没说,吃过饭,许老太太看她沉默拘谨的厉害,就让云雁和郑嬷嬷服侍着她去小跨院休息,这是特意为李玉华回家准备的院子。许老太太叮嘱李玉华一声,“过去瞧瞧,哪里有不合适不喜欢的,只管与我说。想吃什么,想玩儿什么,也只管与我说。” 李玉华轻不可闻的“嗯”了一声,起身福了福,就跟着郑嬷嬷去小跨院歇着了。 许老太太打发了许太太与几个孙子孙女,独留下儿子说话。许老太太眼中浮现隐隐泪意,她别开头,声音颤抖哽咽,“我一见到这孩子,就有说不出的难受。” “母亲。”许箴眼中伤感一闪而过,握着茶盏的手不觉微微用力,“事情已经过去了。” 许老太太轻轻的叹口气,拭去眼角泪痕,与儿子商议,“玉华的亲事,要怎么办呢?内务司要派人过来给她量尺寸做大礼服了吧。她一直在乡下长大,是不是学些规矩,再让内务司的人过来。” “也好。让朱嬷嬷赵嬷嬷教一教她,能学多少是多少。” “族谱上要如何录呢?” “陆氏愿意把玉华记在她的名下。” “这样也好,也要同玉华说一声,让那孩子心里有个数。”许老太太叹气,“到底是嫁给皇子,嫁妆上不能委屈玉华。” 晚风透窗而过,传来树叶婆娑的声音,亦带来一室清凉。许箴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低声允诺,“母亲放心,我不会委屈那孩子。” * 床比路上在客栈驿馆所住更加柔软,轻纱床幔在月光下像一层轻烟细雾,能听到窗外夜虫长长短短鸣叫和浅柔几不可闻的风声,还有窗畔罗汉榻上值夜的云雁熟睡时的呼吸声。这样万籁俱寂的夜晚,这样舒适高贵的床榻,李玉华却没有半点睡意。 多么奇怪。 她正在乡下过日子,就遇到了人未见过的“她家的仆婢”,郑嬷嬷找到她,告诉她,她有父亲,她父亲是帝都高官,官居三品侍郎。然后,她交待好手头事务,在族人村人艳羡的目光中随郑嬷嬷一行来到了帝都,她的家。 都说这是她的家。 她第一次来的家。 李玉华在想,我的父亲既是这样的高官,为何我与母亲在乡下过的那样辛苦?我母亲过逝后,家里的余钱也只够给母亲买一幅略体面些的棺木。可我只能给母亲买一幅最寻常的棺木,我不能把钱全都用掉,我要留一些下来,继续今后的生活。 李玉华在被子里悄悄旋转着手指上的一个金戒子,戒子挨着体温,摩挲的有些发烫。如果当初她有这么一小块金子,她不能让母亲去的那样寒酸。 悲哀吗? 真的很悲哀。 只是,大概最悲哀的时刻已经过去,李玉华心中悲凉,也只是睁大眼睛盯着头顶的轻纱帐幔,任由旧时光在她身上一寸一寸的碾压而过,眼中却是没有一滴眼泪。 * 李玉华不知自己何时入睡,早上天未亮便已经醒来,醒来后,她没有惊动旁人,自己拿了衣裳悉悉索索的穿起来。云雁听到动静,见李玉华在穿衣,连忙掀被子下榻过去服侍,拿起披帛递给李玉华,小声道,“婢子睡的沉,委屈姑娘了。” 李玉华把披帛拢好,摆摆手,“我起惯了早,你再睡会儿,我去院子里坐坐。” 云雁急着穿戴好,床榻略做收拾,就急急的出去服侍李玉华洗漱。刷牙用的是象牙柄的刷牙子,牙粉则是配的红参三七粉,沾着牙粉,李玉华仔仔细细的清洗着牙齿。以往在村里时,也用过牙粉,后来母亲身体不好,看病抓药都需要钱,虽有朋友帮衬,牙粉这些东西也没有再用了的。平时便都是折了柳枝用粗盐漱口。 洁面用的是七□□,七□□的味道与以旧时用的皂角不同。云雁在一畔说,“这是昨晚上老太太打发人送来的,说是用了能使人肌肤细白。” 李玉华没说什么,取了些涂在面上,细致的洗着脸。许家人都细致白皙,相形之下,自幼在乡下的她的确粗糙黑瘦,不像许家人。 她姓李,并不姓许。 她姓李十五年,许家为什么会把她接来帝都呢?她以往是与自己的母亲一起生活,而不是被人牙子拐走,不知下落。 许家找她很容易,这些年不闻不问,为什么现在会接她回来呢? 她是黑是白,与许家在什么要紧的关系吗?赠她绫罗,予她锦缎,握着她的手抱她入怀痛哭,原来我们是亲人。 温热正好的水珠洗过面颊,李玉华的侧脸坚硬的像一块亘古不变的石头,她从云雁手里接过手巾,擦干脸上的水渍,对着小丫环举的高低正好的镜子,慢慢的从青玉香脂盒中挖出一块香脂,仔细的匀在脸上。 收拾梳妆得当,郑嬷嬷过来,温声道,“姑娘,老太太那边儿已是起了,咱们过去请安吧。” 请安的规矩,郑嬷嬷在路上已同李玉华讲过。带着郑嬷嬷云雁去了许老太太的房里,丫环并未令李玉华在外等侯,直接笑着迎了进去。许老太太见到李玉华很高兴,待李玉华行过礼,就拉她到身边儿坐着,问她昨夜休息的可好?早上什么时候起的? 李玉华话少,都只答一个“好”字。 许老太太知她仍是拘谨,笑道,“早上我让他们做了些家乡风味,许多年没回过老家,不知还是不是那个味儿,你尝尝看。” 李玉华没见到许老爷许太太一行,心下有些奇怪。听郑嬷嬷说,帝都最讲规矩礼法的地方。 跟着许老太太去小厅坐在餐桌畔时,才听许老太太说,“帝都许多人家的规矩都是早起先来长辈屋里请安。我说太麻烦,都是让你父亲、太太他们在自己屋先用早饭,用过饭再过来,省得早起先呛一肚子的风。以后早上就是咱俩一起用饭。” 李玉华坐在许老太太一畔,桌间香粥小菜小食点心足有十几样,都放在巴掌大的细瓷盘碟盛放,粥便有三种,一种微带浅碧,一种胭脂色,一种是李玉华吃过的白米粥,只是这粥闻着味道也较她往日吃的格外香浓。许老太太指了那浅碧色的粥让她尝,与她说,“这是直隶府产的碧梗米,米粒细长,很香,吃吃看。” 李玉华捏着白瓷勺,轻轻的舀了一勺,见这米粒并非扁圆,而是细长,含在嘴里,未觉出滋味便顺着喉咙滑到了肚子里去。她抬眼看向许老太太,许老太太吃的是胭脂色的米粥,问她,“可还适口?” 李玉华点头。 她平生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粥,怎么会不适口呢? 许老太太指了几样小食,侍女放到李玉华面前,有捏的花儿一样好看的小笼包,有精致的葱油花卷,还有虾油酱菜,听许老太太说是老家的吃食,只是李玉华不记得在老家吃到过这样好吃的东西。 凡许老太太让她的尝的,她便尝,许老太太不说的,她从不动筷子。李玉华也没有其他的话,就这样安静的吃了一餐饭。许老太太对这个孙女心怀歉疚,却也觉着,李玉华这样沉默寡言的性情,有些不讨喜了。 用过早饭,再回到里间吃茶,许老太太吃的是碧螺春,让丫环给李玉华备茉莉花茶。一时,许箴带着妻子儿女过来请安。 许箴身上三品紫色官服,眉目俊郎。许太太则是一身烟紫色长裙,美貌和善,后面是他们的两儿两女,男孩儿斯文,女孩儿美丽。 在这一家人进屋时,李玉华就已经起身,大户人家规矩多,许箴带着妻儿给许老太太问安后,李玉华给许箴许太太问安,然后是姐妹姐弟间互相见礼。 许太太称赞说,“玉华的礼仪我看很不错了。” 李玉华抿抿唇,照例低下头,不说话。许太太给丈夫使个眼色,许箴也说,“这样就很好,住些日子就惯了。”略说几句话,许箴起身去早朝,许太太带着孩子们送到门口。李玉华不知自己是不是也要跟着一起送,她站在脚踏上,远望着那渐渐远云的一家六口,没有动。 许箴似有所感,出门时回头看一眼,见到李玉华一双安静远眺的眼睛。许箴想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对李玉华轻轻一颌首,便回身出门,上朝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四章 许箴走后,许拙许诫兄弟二人去官学念书,许惠然许婉然也要去跟女先生读书,许惠然犹豫的看一眼李玉华,问,“祖母,大姐姐不跟我们一起读书吗?” “你大姐姐得先跟嬷嬷学规矩,读书的事不急,你们去吧。”孙子孙女们都行礼退出后,许老太太看许太太一眼,许太太说,“今儿叫了千针坊的裁缝过来,原就备下了玉华的衣裳,只是不知她的体量,如今瞧着,与玉儿相仿,原先备下的怕是有些大了,我让裁缝过来,交待给她们重做。” “好,你去忙吧。”许老太太笑着颌首。 待诸人都走了,许老太太打发了屋里丫环下去,单独和李玉华说话。老太太未语先哽咽,“当年,你母亲执意要带你走,我与你父亲也便应了。玉华,你别怪祖母和你父亲啊。” “您放心,这些年我跟母亲过的很好。”李玉华话少,心里却清楚许老太太希望听到哪些话。 “那就好那就好。”许老太太连声道,“这些年,我一直有托人捎银子回去,也不知你们日子这样艰难,不然早接了你们来。” 李玉华猛的抬头看向许老太太,“您有托人送银子回去?” “这是自然。你是咱们家的大姑娘,虽说你母亲同你父亲和离,你也是咱家的骨肉,我一直把你母亲当自己亲闺女一般。她一个妇人带着孩子,回乡如何过日子,我这心里没一刻不记挂。只是听回来的人说,你母亲刚烈,不收银子,把他们撵了回来。”许老太太重重的叹了口气,语气中竟有说不出的萧索,“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一辈子都改不了的。” 李玉华垂眸笑出一抹苦涩,抬眼看向许老太太,“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娘一时气头上把银子扔出来,父亲就没再打发人送过?要是我有女儿在乡下,就是我娘不收银子,我也必每年打发人去送。收不收是一回事,给不给是另一回事。”她徐徐起身,轻轻的抚一抚柔软丝滑的袖口,“恕我不能在家里住了,老太太着人送我回乡下吧。” “这是哪里的话,怎么会没送?每一年家里都打发人给你们送银钱,春夏一次,秋冬一次,就是怕你们在乡下受苦!”许老太太声音颤栗,浑身哆嗦,“下人回来说你们在乡下安好?” 李玉华漆黑的眼珠紧紧的盯着许老太太的面颊,不错过老太太的脸上的每一丝神色,她不能从许老太太的神色中分辨这话的真假,克制住心中冷笑,她一字一句的告诉许老太太,“小时候的事,我不知道。我母亲生病后,就一直是我管家里的事,从未见过有人送过半两银钱。祖母,我母亲刚烈,我并不刚烈,如果那时有人送钱,我一定会感激的收下。” 许老太太面色也不禁微微的变了,“这定是有什么误会!” 李玉华居高临下,静静的盯着她,“或许是不认识到村里的路,要不就是他们到时,我正好不在家吧,总是有误会的。” “玉华,你——”李玉华突然用平静的语调说出这样讽刺尖锐的话,许老太太的震惊写在了脸上。 “我在乡下,没什么见识,不算聪明,却也不傻。您这话,真让人难以信服。”李玉华一只手轻轻的握成拳,“别说这是误会,祖母,您说这样的话才会让我误会。” “不是,我是说,这事我一定会彻查到底。”乍然接触到李玉华冷冽的目光,许老太太竟是有些畏缩,她再次说,“我一定会给你个交待。” “谢谢祖母。”李玉华淡淡的说一句,重新垂下眼睛,恢复沉默。 许老太太突然也沉默了,她一直觉着李玉华性子拘谨,并不讨喜。如今看来,这孩子只是话少,心里事事明白。良久,许老太太轻叹,“玉华,你是不是很恨家里,家里让你受了这些年的辛苦。” “我母亲待我很好。虽然父亲的显赫让我有些吃惊,可如果我留在帝都,母亲一个人回乡,那她一人要如何生活?我还是更愿意与母亲在一起,她生病的时候,我希望是我陪在她身边照顾,她临终之时,是我在送她,而不是让她孤独离去。” 许老太太的眼泪一滴滴滚下落来,顺着她苍老的面容一滴滴的落在衣襟上,打湿绸缎,留下污痕。她别开脸,双肩轻颤,良久方颤抖的握住李玉华的手,声音里浸透伤痛,“你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 李玉华静静的没有说一句话。 许久,许老太太拭去泪水,眼睛有些红肿,带着一些鼻音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过去的事,一言难尽。到底如何,以后由你去评判吧。我得跟你说一说你的亲事。” 李玉华没有任何一点吃惊的神色,许家这样千里迢迢派人接她来帝都,定不会无缘无故。只是,她也未料到,她竟是有桩亲事。待许老太太说到圣旨赐婚三皇子时,李玉华的眉心飞快的蹙了一下,她再未想到这桩亲事竟是与皇子相关。 李玉华问: “三皇子可是有什么恶疾?” “并没有。” “性情不好?” “这位皇子有贤孝之名,深得太后喜爱。” “不痴不呆?” 许老太太终于沉下脸,正色低声道,“便是屋里没旁人,玉华,你这话也不好说的。” 李玉华眼神凌厉如刀,刀锋直指面前的重重迷雾,“那祖母就告诉我,三皇子到底什么地方让人避之唯恐不及,不然,这桩亲事如何会落到我头上?” * 鲛绡帐中,穆安之似醒非醒,屋外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听说许侍郎家的长女到帝都了。” “许家长女以前怎么没在许家?” “听说以前许老太太病过一场,请庙里高僧看了,得有至亲到祖地为许老太太祈福,许老太太方能平安。这位大姑娘就回了乡,所以大家并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啊。” “这就难怪了。” …… 声音如细细的丝线萦绕耳际,穆安之忍不住翻了个身,小易轻手轻脚循声出去,低声斥退窗外打扫的几个粗使宫人。小凡把小易拉远些,附耳轻声,“小易哥,现在外头许多人都在传许大姑娘的事,要不要跟殿下说一声?” 小易摇头,“不要听这些有的没的。” 小凡觑着小易的神色,“那我让他们肃静些,莫扰了主子清静。” 小易叮嘱几句,继续去寝殿服侍穆安之。 刚一踏进寝殿门口,就见穆安之一袭雪白丝缎里衣,正负手望向碧纱窗外,小易连忙上前,“主子醒了?” “外头都怎么说?”穆安之并未回头,声音淡淡的,似乎人也淡淡的。 小易如实禀道,“都说许大姑娘自幼在老家为许家老太太祈福,刚接来帝都,是位极贤孝的闺秀。” 穆安之忽地一声冷笑,“倒真是会说!” 穆安之声音冰凉,“为我更衣。” * 小易取来暗龙云纹的薄纱袍,穆安之道,“换出宫常服。” 小易立刻换一身水蓝衣袍,俐落的为穆安之披上,低头为他系好衣扣,系好腰间绦带,带上侍卫随穆安之出宫。 正是暑天,纵是头晌,蝉鸣依旧聒噪,室外依旧炎热。若是按小易的意思,最好是坐马车,放上两盆冰,也并不很热。穆安之却是骑马,小易忧心不已,取了避暑的清凉丸药给穆安之让他含着,以免中暑。穆安之摇头,“现在还凉快,不用这个。” 他一路快马,直接疾驰至许家。穆安之飞身下马,小易一亮腰牌,许家门房哗啦啦跪倒一片,穆安之举步进府,后头许家下人管事小跑紧追,穆安之一指跑到他近前满脸热汗的下人,淡淡道,“你给我带路,余下人等在此地等侯。” 这门房管事心惊胆战的问了一句,“不知殿下驾临,府里尚未有准备,不如让小的先进去知会老太太、太太一声。” “不必。本殿下只是过来看望皇子妃,不见旁人。”穆安之大步流星,随口问一句,“皇子妃住在哪里?” 管事战战兢兢,“大姑娘深得老太太喜欢,回府后都是与老太太一起住。” 穆安之冷笑,深得你们老太太喜欢把人放乡下十几年不闻不问,门房管事硬着头皮领路,好在有府里的机伶小子抄近道跑进去报信儿。许老太太惊惶不安,忙慌着吩咐李玉华,“你赶紧回屋去,我就说你病了,不好见人。” 李玉华站着不动,“不是陛下御旨赐婚么?干嘛要装病,倒跟见不得人似的。” “你不晓得,三殿下有名的性情乖张,等闲不知哪里就招惹她不高兴?莫要让他寻你的不是?” 李玉华都想笑了,原来这就是老太太嘴里的“素有贤孝之名”。 李玉华依旧站着未动,许老太太还想再说什么,就见李玉华目光笔直,望向门口。而门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几乎能想像靴子底重重的踏动地面时的情景,几乎是片刻间,外间湘妃竹帘一响,一道水蓝身影逆光而入。 白天炽烈的阳光给来人镀上一层耀眼银光,水蓝色的衣袍线条几乎被染成透明,穆安之眼睛微眯,视线穿过层层光海,看到站在屋中的那个小个子瘦黑女孩。 实在不起眼到了极点,穆安之这辈子加梦中的上辈子都没见过这样不起眼的女孩,不客气的说,这屋里的丫环都比这女孩齐整些。但是,满屋子丫环嬷嬷还有那贵气逼人的许老太太,穆安之的目光逡巡而过,最终仍是落在这女孩身上。 无他,所有人的头都是低下去的,独有这女孩的面孔是抬起来,静静的直视穆安之。一双眼睛清澈透亮如同深林夜月下的一汪清泉,静谧安宁。 纵没有那奇怪梦境时,穆安之也从不是个不讲理的性子,只是,娶许惠然还罢了,只管娶个小玩意儿,以后就是叫许惠然给他陪葬,他也没什么负担。 但,这个女孩不行。 看这黑灿灿的皮肤,像是秋天阳光下的金色稻穗,脸庞五官都不是自幼精心养育出的细腻,眼神经过岁月的艰辛,打磨出镇定与坚忍。 他可以肆无忌惮的羞辱许家,但是,不能是通过羞辱一个倍受亏待的小姑娘的方式。 穆安之眼珠在李玉华的身上停滞片刻,忽然轻咳一声,打破室中静寂,问,“你就是许家大姑娘?”意识到声音太温和,穆安之想做个恶形恶状又不大做得出来,只得板着脸,硬梆梆的再问一句,“你知道我是谁吧?” 李玉华脸颊微侧,视线正对上许老太太忧心忡忡的眼睛,瞬息间已有决断: “祖母先带人下去,我有话想单独同三皇子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五章 许老太太不放心的看李玉华一眼,眼神中有犹豫有担忧,终是垂下眼睛,老迈的躬着身子带着丫环嬷嬷悉悉索索的退了出去。 李玉华看向穆安之身边的人,穆安之眉间轻蹙,他并没什么话要与李玉华私下谈,但人家一位姑娘单独站在他面前,他不好三五随从侍立身后,不然倒显得不如个姑娘了。于是,对小易微微颌首,小易带着侍卫退守门外。 室间唯剩二人。 晨间鸟雀的叫声伴着浅浅微风的声音传入室内,更显静谧。 李玉华不禁望向窗外,阳光透过银杏树的树影落在浅色纱窗上,无数莹亮光点随着被风吹动的树影摇摇曳晃动,组成没有规律的图画。 “在老家,天一亮,就有无数鸟雀叽喳鸣叫,有时觉着它们扰人,待进了城,得侧耳细听才能听到鸟雀之声了。”不知为何,李玉华突然说了这么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穆安之正想说,这么想你老家的鸟雀,那就回你老家去吧姑娘,嫁我真不是良配。 就见李玉华话音一转,“我昨天下午到帝都,殿下过来之前,老太太刚与我说了陛下指婚陆氏长女为殿下妻的事。我还没来得及细问,不过,看殿下形容也明白,殿下想娶的人约摸是惠然,不是我。” “你既明白,也便不必我多说了。”穆安之负手而立,上下打量李玉华一眼,瞧着个子小小人瘦瘦的,倒是挺聪明。 “许家若愿意这桩亲事,不会把我从老家接来。殿下执意要娶惠然,也不是没法子,我一死,长女自然就成了惠然,介时,她不嫁也得嫁,殿下自然心想事成。” “许惠然不值得任何人去死。”穆安之淡淡的瞟李玉华一眼,“此事原与姑娘无关,只要姑娘肯出家修行,为国祈福,我自会请陛下另行下旨,赐婚我与许惠然。” 原来这位殿下已为她想好退路,可见这人也不算很坏,起码没直接让她去死。 想到这位皇子殿下提及许惠然的口气,李玉华眼珠一转,试探的问,“殿下执意要娶惠然,难道并不中意她?” 穆安之“哈”的一声冷笑,眼角眉梢的讽刺是很好的回答。李玉华越发笃定,看来非但许家不愿意这桩亲事,这位殿下自始至终也未将许惠然放在眼里。 那么,这桩亲事是如何形成的呢? 此间内情来不及多想,李玉华上前一步,直视穆安之,“那我为什么要为这么一位殿下厌恶的人去庙里吃斋念佛?我生就喜食荤腥,哪顿没有鱼肉都吃的不香,你叫我去庙里,岂不让我生不如死?” “到时我每天打发人给你送些鱼肉过去,你偷偷的吃,别给人知道。过不了三五年,待祈福结束你就能从庙里出来了。”穆安之自幼在寺庙长大,很理解李玉华的苦楚: 是的,再好的素食也不是肉! 李玉华望向穆安之,越发觉着这位殿下虽尊贵威仪,心肠却是软的不像话。心软的人,都好对付。李玉华说,“许家下人找到我之前,我并不知我父亲还在世,更不知他原来位在高官。我一直跟我娘在乡下过日子,小时候过的很艰难,我娘病逝后,家里剩余的钱也只够给她买一副薄棺下葬。自我娘离逝,就是我一个人过日子了。如果不是许家人找到我,兴许我就是在乡下寻一个适龄的少年郎,一辈子男耕女织的过活。” 李玉华的眼睛里没有一滴眼泪,但她话中透出的悲伤足以令穆安之动容,穆安之忍不住道,“许侍郎不是说你一直在老家为许老太太祈福,贤孝至极,乃他掌中明珠。他就这样对待掌中明珠的,不会连过日子的钱都没给你们吧?” “给了,但家母鄙其为人,一文未收,都是直接扔出门外!” “令母好骨气!”穆安之击节赞叹,“实是个可敬之人!” “骨气有什么用,她病重之时,家里翻遍箱子底也没钱为她抓一幅好药,如果不是这些年持家辛苦,她不会这么早过逝。” “但如果世间没有令母这样的人,如果都是些为荣华富贵卑躬曲膝的蝇营狗苟之辈,那这世间得是多么的令人厌恶作呕。”穆安之正色道,“你认为不值,是因为如果接受许家的银钱,或许你们的生活会优渥一些。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令母肯受许家银钱,那么当年不论如何委屈求全,她都不会带你离开许家。是成为一个为富贵而卑微的妇人,还是挺直脊梁继续活下去,她选择后者。” “是这选择让她活的有尊严,她虽过逝的早,可她是真正活过的人,这样的人,远比许侍郎这三品高官令人敬重的多。” 李玉华自幼生长在乡下,她没听人说过关于许家的事,倒是一直听人感慨她们母女孤苦伶仃如何可怜。初到许家,她并不了解她母亲与许箴之间的事,她亦是平生第一次听人这样评价她母亲的一生! 酸楚如潮水一波又一波的漫上心头,李玉华眨眨眼,努力的眨去眼中泛上的泪水: “殿下这样说,可见我娘这辈子是值得的。”李玉华笑中渗出丝丝缕缕的悲伤,像无数无形细线,扎得人心里发酸。穆安之不禁道,“放心吧,等你到庙里,我会着人照顾你。” “殿下能照顾我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如果殿下样样都好,许家高攀这桩亲事还来不及,不会这样避之唯恐不及拉我顶缸。帝都人为了权势,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这里的人,不是像我母亲这样的人。这些人的心比三九天的寒冰都要冷酷,殿下您是个好人,可如果您真的有权势,您如何能答应许家偷梁换柱直接换了出嫁女来搪塞你?”李玉华苦笑,“若我所猜没错,殿下你处境堪忧。” 若不是有那异梦,穆安之会认为颜面受到冒犯,他到底看破许多,只是说,“既知如此,你更该听我的,远离我这桩是非。” “我去庙里,许家人是不会管我的,殿下你能给我的照顾你自己都不确定。若在庙里一辈子青灯古佛,我这辈子就等于没活便已经死了。” “你暂去一段时间,我想法子再把你接出来。” “就算你把我从庙里接出来,许家会给我安排什么样的亲事?运气好一些,遇到个知事明理的男人。运气差一些,拿我去结交权贵拉拢部属都有可能。”李玉华望向穆安之,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与其如此,我情愿嫁给殿下!” “不行!我不能连累你!”穆安之斩钉截铁的拒绝。这女孩子身世堪怜,他不能把她带入这必死之局! “殿下听我说。”李玉华往前迈了几步,站在穆安之面前,穆安之那扑面而来的斯文贵气令人目炫神迷,穆安之的长身玉立也更衬得她身量瘦小。李玉华微仰着头才能与穆安之对视,她不卑不亢的分析着这桩亲事,“相对于不知好坏的前路,我要选择一条自己最能掌控的路。殿下想,许家本性趋利避害,殿下以后倘有万一,许家就为了自家前程名声考虑,也会想法子把我捞出来,我不是没有脱身的可能,你连累不到我。” “你不晓得,我成亲只为出宫开府,原本拿许惠然填个坑,她那品性,利用也罢,你如何一样?” “你借我出宫开府,我借你摆脱许家。”李玉华断然,“我绝不会受许家摆布,殿下认为是拿许惠然填坑,可恕我直言,许惠然倒更容易走到殿下的对立面。殿下心善,难道还能治死她?由她做你的妻子,究竟是你拿她填坑,还是她把你坑了,真不好说。何况,一旦你们成亲,不管殿下是不是鄙薄她品性为人,皇帝赐婚难道还能和离,那么,你们的名字生生世世就在一起了。纵你真的技高一筹拿她填了坑,可是,一个棺材里躺着的都是她和你!我替殿下想想,都觉销魂。” 穆安之:……多谢你这么替我着想。 “我不一样,我与许家没什么情分可言,我是心甘情愿嫁给殿下的,殿下也不必担会不会连累到我。何况我听老太太说,慈恩宫很喜欢您。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宫,可听来是个很有势力的存在。殿下短期内不会倒灶,这就够了!” 李玉华问,“殿下你会赌牌吗?” “骨牌还是摇骰子?” “都一样。你运气是不是一直不大好?”李玉华道,“我运气一直很好,不论骨牌还是摇骰子,我从没输过!有时就是一手烂牌,只要布置得宜,我也能赢!殿下,就是看牌运,你也该娶我,说不定我能改一改你的运势。” “那我真谢谢你啊。”这么个小小女孩在他面前认真的说出各种要嫁给他的理由,穆安之哭笑不得。 “那就说定了。你也别装模作样的为难我,你要像尊重自己一样尊重我。给我尊严,就是给你自己尊严。你是皇子殿下,不要像我们乡下那些只会羞辱妻子的闲汉一样。”李玉华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会微微上挑,这让她整个人有一种神彩飞扬的明净,“殿下要羞辱许家,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那就是对我好!好到让许惠然嫉妒,让许家后悔,当初竟然做出这样的蠢事,白白的把皇子妃之位拱手让给我。” “你可真会给我分析。”穆安之啼笑皆非的听着李玉华巧舌如簧的劝说,顺着她的话道,“这么说,我还真得待你好了。” “最好是这样。我很仰慕殿下为人,希望能与殿下好好相处。”李玉华坦率的说。 穆安之望向比自己矮一头的姑娘,突然很想摸摸她的头,还是提醒一句,“你一个姑娘家,不好这样说话。” “我们又不是外人,未婚夫妻。”李玉华看穆安之似是不反对她提议,也轻松不少。 穆安之面容平静,郑重的说,“你是个好姑娘,我不想耽误你,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去庙里修行的事。” “不必考虑,我嫁你是嫁定了。”李玉华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她认真的看向穆安之,“我会做好殿下皇子妃的位置,我不会委屈自己,也不会扯殿下的后腿,我与殿下同心。就是殿下处境再如何艰难,我也会与殿下一同面对,倘有朝一日大难临头,能脱身我会脱身,不能脱身我与殿下共进退。将来纵到地下,也是我与殿下的名字并肩并列。” “殿下,我姓李,我的名字是李玉华。” 窗外烈日炎炎,流火泄地,鸟雀躲在树中息声,蝉鸣一阵更紧似一阵。室内则是一片清爽凉意,一盆小小茉莉悄然绽放,散发着淡淡幽香,无色无形却又沁人心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六章 晨光渐渐变短,阳光愈发炽烈,小厅内依旧清凉宜人。两人坐在上首榻上,中间隔一张小小榻桌。就近更能看清李玉华的五官气质,这是与穆安之的认知里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女孩子。 穆安之见过数不胜数的皇亲贵女、大家闺秀,这些女子无不举止优雅、精致讲究。穆安之也见过宫中女侍,这些按品阶划分的宫人,一个个都规矩严谨,纵是说话取笑无不带着宫廷的印迹。穆安之近来时常出宫,宫外的女子其实与宫内的也无甚大差别,有优秀出众的,也有平凡无奇的。 李玉华不一样,她翻开小榻桌上倒扣在茶盘中的雪白瓷盏,提壶倒了两盏凉茶。她的手不是比雪白瓷盏还要细致的白,而是金灿灿的肤色,指甲修剪平整,未曾留长,也没有染上凤仙花的红,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双手,比穆安之身边宫人的手都要素简一些,稳稳的将一盏凉茶放到他的手畔: “殿下尝尝,这凉茶挺好喝的。” 李玉华的眼睛是不大不小的杏眼,浓密的睫毛如同鸦羽,每每垂落时都会半遮住那瞳仁中的柔亮神采。她相貌不及许惠然出众,可是,在穆安之看来,就凭这双眼睛,李玉华远胜许惠然,更远胜穆安之认识中的那些女子。 智慧令李玉华不同于那些等闲女子。 李玉华自己留一盏凉茶捧在手里小口小口的慢慢喝着,凉茶略带药草香的香气悄悄弥散。 穆安之也端起茶盏喝一口,“你官话说的不错。” “早先学过一些,来的路上和嬷嬷丫环学了学,还是有一些老家的口音,不过与人说话并无妨碍。” “你这么突然来帝都,就不担心被人卖了?” “哪儿能不担心,许家仆从到我老家找我,我以为他们是人贩子,后来他们拿出父亲的印信,我托村里人到县衙和府城验过真假才来的。” “那也够胆大的。” “怕什么,我生平不做亏心事,也不怕夜半鬼叫门。” 穆安之放下手里的雪瓷盏,随口问,“先时许家同你说过我的事?” 李玉华摇头,“殿下来之前,祖母刚告诉我赐婚之事。我是将心比心,纵是在我们乡下,等闲给家中儿女说亲,真正心疼孩子的父母,哪里有不提前相看打听的?咱们这桩亲事却来的这样匆忙,我想了很多种情况,连可能是给殿下冲喜都想到了。” “要真是冲喜怎么办?一辈子不就毁了?” 李玉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的眼睛明净似冬天冰面下的湖水,“每个人都有来处,我一直以为我父亲早逝,家里没什么近亲,小时候我一度非常羡慕过年时能去走亲戚的孩子。突然有人告诉我,我父亲在帝都,我过来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寻常人。” “许侍郎可不寻常,他十九岁就中进士,当年应该是有名的才子,便是现在也是朝中重臣。”穆安之的手随意的搭在瓷盏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细腻的瓷胎,漫不经心的声音中有着淡淡的说不出的意味。 “中进士是因为书读的好,朝中重臣是因为做官不错吧。”李玉华微微偏侧脸颊,阳光为她的侧脸勾勒出淡淡光影,十六岁的少女,肌肤带着阳光的蓬勃与不同寻常的认真,“不论读书和做官,只要资质不是太差,通过学习都能做到,这有什么不寻常?” 李玉华这一问,穆安之不禁有些怔忡,他笑笑,“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吧?” “如果有当年他同样的条件,我能。”李玉华道,“殿下不要觉着我在说狂话,我在我们县也是出类拔萃的姑娘。我在乡下长大,没来帝都前我就去过府城,见过知府太太、巡抚家的姑娘。大部分人的高贵体面是来自她们的身份地位,而不是自身人品。就是在帝都,我也不比旁人差。何况我运气这样好,竟遇到殿下。” 穆安之深深叹口气,“看你年纪小小,竟这样固执,将来后悔不怕没有回头路?” “从没听说走过的路还能回头的?”李玉华唇角翘了翘,“何况,我年纪也不小了,今年十六。殿下你多大了?” “比你大两岁。” “那你长的够高的。”李玉华补充一句,“我个子也不矮,主要是我长的比较慢。” 穆安之莞尔。 两人正聊些家常,就听外面一声禀报:臣许箴给殿下请安。 穆安之的脸色陡然一沉,原本和悦的神色顷时蒙上一层寒霜,李玉华暗怪许箴回来的不是时候,却也知道约摸是许家女眷太过害怕,着人将许箴自衙门请回了家。李玉华提起茶壶给穆安之的茶盏里续了些茶,茶水如注,流畅的注入穆安之的茶盏中。茶水声在这静寂室内十分明显,穆安之回头,李玉华倒好茶,把茶盏塞到他手里,轻轻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色。 许箴已是忍不住走进小厅,正见李玉华递茶给穆安之的一幕,以许箴城府都不禁面露讶意。李玉华恰到好处的解释,“殿下听说我来了帝都,过来看看我,父亲不是去衙门当差,怎么突然回来了?” 许箴恢复镇定,向穆安之拱手施礼,恭敬道,“殿下驾临许家,是许家的荣耀,家中皆是女眷,臣担心她们不能招待,向上官请了假,回府款待殿下。” “不必了,我更不敢劳你许侍郎招待,这次来就是看好我这皇子妃,可千万别你许侍郎哪里再蹦出个长女来。”穆安之讥诮的说着,随之起身,拂袖而去,留下一缕檀香香气,萦绕在李玉华的鼻息。 许箴连忙恭送穆安之出门,听着窗外脚步声渐远,李玉华的唇角浮起几许笑意,伴着残存的淡淡檀香香气,举起盏中剩余凉茶,仰头一口饮尽! 少顷,许太太扶着许老太太并诸多丫环婆子蜂涌而入,李玉华缓缓起身,望向来人,恢复了一惯的安静沉默。 许太太担心的问,“玉华你没事吧?” “我挺好的,三殿下就是过来看看我,我们说了会儿话,他好生和气,待我十分有礼。”哪怕在许家一向话不多,可看许家人如临大敌般,李玉华忍不住替三殿下说几句好话。她指了指榻桌上的茶盏,“天气有些热,我们喝凉茶说话来着。” 许老太太颤巍巍的坐榻上,拉着李玉华一并坐下,再次不放心的问,“殿下没恼你吧?” “好端端的,殿下怎么会恼我?我实未料到,堂堂皇子殿下竟这样平易近人。”李玉华弯了弯嘴角,“原想留殿下用饭,父亲一来,殿下突然就不高兴的走了。” “三殿下素来喜怒无常。”许太太叹口气,接过丫环奉上的茶水递给老太太,声音是带着浓浓的怜惜,宽慰李玉华,“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 倘不是李玉华见惯人情,素有主见,听这话必要对三殿下生出不满的。李玉华抬眼望向许太太,“我还好。殿下是因惠然的事生气。” 许太太的尴尬一闪而过,接下来李玉华问了一句令许太太更难回答的话,“怎么不见惠然?” “三殿下这性情,什么事情做不出,尤其惠然得罪过他,我让惠然去国公府住几日。玉华你也一并过去吧,车马我都让人准备好了。”许太太言谈中露出真挚的关切,李玉华回味着许太太刚刚的话,重复一遍,“喜怒无常,太太是说,三殿下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我还奇怪怎么突然被指婚皇子,原来三殿下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啊。” 外面一声帘栊轻响,许箴进屋。 许太太含笑宽慰李玉华,“我一时情急,又是在自家,说话不留神,你可别误会三殿下,我看你们相处的不错。” “殿下是待我挺好,可刚刚听太太的话,我还以为他都是装出来的,不会是骗我的吧?” “三殿下不过性情直爽些,原还担心他对咱家有偏见,不过看你们投缘,这就很好。”穆安之是曾当朝骂晕御史的人,明显过来找茬,许箴听仆从说穆安之找上自家,实担心家中女眷受到羞辱,快马赶回,不料却看到穆安之正与李玉华品茶闲谈,一片悠然自在。 许箴对李玉华难免更看重些,这桩亲事原是无奈之举,许惠然嫁给穆安之明显没好下场,接李玉华回帝都以许氏长女的身份嫁给穆安之,许箴不是不心存愧疚。 但是,十根手指尚不一般长短。 用感情浅淡面目模糊的长女代替宠爱多年的次女完成这桩赐婚,并是不是艰难的抉择。 如今看来,这个长女非但本事不错,运气也不错,竟能与特立独行、古怪暴躁的穆安之一见如故、相处得宜。便是不考虑家族利益,起码在内心深处,许箴的愧疚感会减少一些。 他俊雅脸庞满是欣慰,望向李玉华,“这很好。玉华,可见你与三殿下天生就有缘法。” “我与父亲想到一处了。”李玉华笑笑,“父亲交待家里人一声,别说三殿下的不是,我不想听到这样的话。夫为妻纲,我既是要嫁给三殿下,就会维护三殿下的声誉。” 话到最后,李玉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微带凉意的目光直直望入许箴的眼睛。 * 夕阳带来一丝晚风,穆安之令人置了摇椅在院中梧桐树下,他正在消暑,便有慈恩宫内侍周绍请他到慈恩宫用晚膳。 穆安之到慈恩宫时,穆宣帝也在,行礼后,穆安之被蓝太后拉到身边坐着,笑道,“晚上寿膳房做了烤羊,我想你们父子爱吃这个,就叫了你们来。这是西北的羊,肉嫩味香。” “这倒是,西北的羊就是比旁地方的羊好吃。尤其三个月的小羊,正是最嫩的时候。” 宫人捧上井水湃过的鲜果,穆安之拿了个樱桃含在嘴里,“要是有多的,打发人给许姑娘送一头过去,她也爱吃肉。” 蓝太后惊讶的说,“我倒是听说你今天去了许家,这是见过许大姑娘了?”连人家爱吃什么都知道了? 穆安之点头,“见过了。” “我听说是昨儿到的帝都,正想召见她,倒是你先去了。那姑娘如何?” 蓝太后急着打听,因穆安之这桩赐婚,蓝太后免了凤仪宫的晨昏定醒,实在是见到陆皇后就一肚子火,对许家正是厌恶至极,未料许家这般无耻,偷梁换柱的事都做得出!那许氏长女生在乡下,能有什么见识,原本许氏女配皇子便是高攀,许家竟弄个村姑来,便是穆安帝对凤仪宫也有几分不满,好些天未曾踏足凤仪宫。 穆安之今天出宫突然,原本蓝太后以为他必要去许家大闹一场,倘许氏女有所不足,倒可借个名头让许氏女消失,为穆安之另择一门显亲。不想穆安之对许姑娘这样关心,听到蓝太后有问,穆安之想了想,唇角情不自禁的上扬,“原配嫡女,比填房之女自是强百倍的。” 穆安之不吝赞美,“许大姑娘品性出众,我瞧着竟不像许家人,实是应了那句老话,破窑也能如好瓷。观许大姑娘为人,可知其母当年风骨,真不知许侍郎如何眼瞎,竟然弃原配另娶陆氏?” 穆宣帝轻咳一声,“你说话也太放肆了些。原是李氏与许侍郎性情不合,方和离的。” “可不是么,以往过糟糠日子时也没性情不合,许侍郎金榜题名、功成名就,突然性情就不合了,这事要不是眼见,都不能信这是真的。”穆安之不客气的讥诮,穆宣帝脸色一沉,蓝太后连忙圆场,“好了,这是许家事,咱们就不要多管了。你说许大姑娘这样好,明天我宣她进宫一见才能放心。” 穆安之斜歪身子半靠扶手,懒洋洋的提醒,“羊。” “知道了。”蓝太后嗔怪的笑看穆安之,吩咐周绍,“打发人给许大姑娘送头烤羊,就说是安之送给许大姑娘吃的。告诉许家,明天让许大姑娘进宫,罢了,哀家不想见到许家其他人,还是着宫使过去接许大姑娘进宫,哀家要见见她。” 穆安之吐出个樱桃核,宫人小心用手接了去,就听穆安之补充,“再添一篮子樱桃,这樱桃也挺甜。”以李玉华的机敏,纵是来宫里请安应也能应对。虽然一直担心会连累到这无辜的女孩子,可不知为何,一想到要嫁给他的人是李玉华而不是那个浅薄无知的许惠然,穆安之就忍不住一阵阵的神清气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七章 穆安之像是一块自天而降的巨石,在许家这尚算平静的湖面投下风浪,确定有惊无险之后,许箴回衙门继续当差,许老太太许太太也恢复以往的尊贵从容。 许太太去安排午饭,许老太太略问几句穆安之都说了些什么,李玉华,“头一回见面也没说什么。” 见李玉华不愿细说,许老太太便未多问,她整理思绪,说了桩要紧事,“你来帝都前,皇后娘娘特意打发了宫中嬷嬷过来,教你些宫中礼仪,以后用得上。” 李玉华说,“我的确在这上头有所不足,正该学习。” 许老太太令丫环请朱赵两位嬷嬷过来,二人四旬上下,都是一身石青色素朴衣裙,衣裙并无纹饰,乌黑鬓发梳的油亮规整,发间除一二银簪外,余者再无鲜艳颜色。不过,面相上看朱嬷嬷鼻翼两侧有两道深纹,瞧着要厉害些。赵嬷嬷则是圆团团的脸,未语先笑,天生一幅和气模样。 李玉华望向她二人的同时,她二人也在打量李玉华。李玉华的穿戴也很得体,她的衣裙并不华丽,就是一袭水绿色轻纱长裙,腰带与披帛搭配的是活泼些的水红色,梳着帝都闺秀常梳的垂鬟分肖髻,鬓间一二珠花做点缀,既不过分华丽,亦不简陋。只是人有些村气,不免叫人小瞧。 在许老太太的介绍下彼此见过礼,许老太太挽着李玉华的手对朱赵两位嬷嬷道,“我这丫头就托付给你们了,大婚礼在八月,有关宫里的规矩,还得劳你们指点我这丫头一二。” 二人均福身一礼,异口同声道,“得老太太相托,必尽全力。” 许老太太同李玉华商量,“那就从下午开始学规矩。” “都听老太太的。”李玉华道,“我看离午饭还有些时间,两位嬷嬷既到了,不妨先同我说说接下来要学哪些功课,我心里记着,也有个数。” 朱嬷嬷下巴微抬,“皇后娘娘吩咐,主要是给姑娘讲一讲宫中礼仪。” “来帝都的路上,郑嬷嬷给我讲了一些咱们府上的规矩,晨昏定醒,平时请安,都是各有讲究的。宫中的礼数,只会比咱们府里更多更讲究。我想,这并不是一天能讲完的事,嬷嬷们是怎么给我安排的功课?” 朱嬷嬷道,“自是先学习见三宫的礼数。” “三宫是哪三宫?” 朱嬷嬷的讶然写在脸上,“姑娘连这个都不知道?” 李玉华抚一抚衣裙,眼珠淡淡的打量着朱赵二人,不急不徐的说,“听祖母说,你们早先便到了府上,我是什么情形,祖母没同你们说吗?” 赵嬷嬷连忙补充,“三宫是指陛下所居昭德宫,太后娘娘所居慈恩宫,皇后娘娘所居凤仪宫,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都是天下至尊至贵。” 朱嬷嬷鼻翼纹拉的更深更长,“这些都是最基本的常识,姑娘一定要记牢。老太太、太太虽都提过姑娘一直养在乡下,我们未想到姑娘竟是连这些都不知道的。”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请先生不就是为了教我不知道的事情吗?我要都知道,就不必请你们来了。”李玉华眼眸微眯,“言归正传,你们原定的教导计划是怎么样的?” 朱嬷嬷道,“先学着吧,姑娘这什么都不懂,我们回头得另想想。” 李玉华哪能被这等托辞唬到,她打量着朱赵二人,“我虽什么都不懂,却懂天下之事,大同小异。磨刀不误砍柴功。我这人,做事讲个条理分明。要教我什么,你们回去好好想一想,给我列出每天要学的功课,我看过,再教不迟。” 不待二人说话,李玉华端起手边茶盏,“有劳,先下去吧。” 朱赵二人自打过来许家,受尽礼遇,如今却被李玉华端茶送客,二人脸面上都有些不好看,朱嬷嬷看向许老太太,“老太太您看,这样我们是没法再教的。” 许老太太刚要打圆场,李玉华已是一挑眉梢,“学里的先生每天要教的功课也是有计划的,你们既要教我规矩,让你们列个学习计划,你们就没法再教了?我头一回知道还有这样的事?” “既是我们教,姑娘跟着学便是。皇后娘娘打发我们过来,就是信重我们的意思。姑娘何必多问?” “放屁!我还不能问你们的?!你们不是皇后娘娘打发过来的嬷嬷,是给许家送来的祖宗吧?” “皇后娘娘吩咐——” “皇后娘娘都有哪些吩咐,不妨写下来,等什么时候我去宫里问一问,是不是有这些吩咐?”李玉华劈头打断朱嬷嬷的话,冷冷道,“少拿皇后娘娘压人!以前我去府城,巡抚大人家里倒夜香的婆子,张嘴闭嘴也是巡抚大人如何如何,你们不会是一家子吧?” “看我从老家过来,你们就轻视我,小瞧我,想给我下马威,立规矩!你们真是打错了主意!”李玉华手腕一抖,一盏凉茶哗地泼在二人脚下,溅湿二人裙摆,二人猛的起身,怒冲冲的望向李玉华,临走前说一句,“府上大姑娘这样不受教,我们有负娘娘托负,实在没脸再在府上呆下去了,这便辞了老太太回宫。” 许老太太急的起身拦道,“两位嬷嬷莫恼,容我说一说这丫头。” “祖母急什么,这也不过是惯用的狗仗人势的把戏,倒上了她二人的当!”李玉华不容抗拒的拉许老太太坐下,冷视二人,“打狗也得看主人,那也得是懂事的狗,只知在外惹事为主人招是非的狗,我倒要看看皇后娘娘会不会为你们来发作我?” 两人脸色紫胀,“大姑娘莫恼,您不喜我二人,却也不必恶语相向,我们走便是。” 两人放出最后的狠话试图挽回颜面,结果却是连许老太太都没拦她二人一拦,只得灰头土脸的走了。不待许老太太说话,李玉华先道,“祖母不用担心,这样的老刁货我见得多了。” 许老太太道,“她两个嬷嬷有什么要紧,只是一则关乎皇后娘娘那里,二则你学规矩的事难免要耽搁几日了。” “皇后娘娘难道会派两个刁奴来为难我,无非就是狐假虎威。倘是旁的,容便容了,她们竟想拿捏我?我要叫两个刁奴拿捏住,真是白活了!学规矩也不急这一时半刻,请个好师傅来,我人又不笨,到时事半功倍是一样的。”李玉华把茶盏递给云雁,云雁战战兢兢的给李玉华换了一盏新茶,李玉华问,“祖母,三殿下排行第三,上面必然还有二殿下和大殿下,大殿下二殿下赐婚时,皇后娘娘也都往皇子妃家中派教规矩的嬷嬷吗?” 许老太太先是叫穆安之的突然到访惊的魂飞魄散,李玉华接着就发作走了宫里来的教导嬷嬷,老太太愁的不行,内心却也承认真是解气。朱赵二人因是皇后派过来的,在府中颇是拿大,原指望她们能多尽心,不想却想把李玉华当面团儿捏,李玉华却是不好拿捏的。许老太太自然偏着李玉华,“以前看她们说话都是把规矩顶头上的,却是这般叫人恼,你也别生气。我听说太子妃那里也有女官过去,二皇子妃那里是太后娘娘打发的人。” 一时见许太太匆匆而至,笑道,“怎么了?朱嬷嬷赵嬷嬷哭哭啼啼的到我那里去,说是得罪了玉华,要回宫去。我暂把人拦下来了。” 许老太太脸色微沉,不满道,“她们两个,对教导玉华一点成算都没有,言语对玉华也不恭敬,这也是没法子,兴许是咱家庙小,容不得她们两尊大佛。” 许太太笑,“要是事情不大,不妨暂忍忍,毕竟要看皇后娘娘的面子。” 李玉华现在简直烦了“皇后娘娘”四字,她说,“要不是知道皇后娘娘德行为天下表率,换个人,我得以为她们是奉命来拿捏我的。太太不必说了,我用不起这样的人,也不敢用,就请她们哪儿来回哪儿去吧。”倘真底气十足,就不会找许太太哭诉,而是直接滚了! 许太太不禁有几分为难,“可眼瞅婚期将至,又往哪儿去寻教导嬷嬷呢?再者,太子妃、二皇子妃和咱们家都有教导嬷嬷,只咱家这里把嬷嬷撵了回去,这传出去于玉华你的名声也有影响。” “帝都这样的地方,不会寻不到懂宫廷礼仪的先生。我不会为着面子名声受这些刁奴的气,我也不信两个刁奴能坏我名声。” 许太太从善如流,“好,那等你父亲回家,咱们再同你父亲商量。” 用过午饭,李玉华就回小跨院歇着去了,傍晚许箴刚落衙回家,慈恩宫的赏赐随之而至。 太后娘娘与三殿下赏李玉华一头烤羊,一篮樱桃。 慈恩宫的赏赐比今天上午三殿下的突然造访更令许家震动,尤其送赏赐的内侍很客气的说,“太后娘娘想见一见府上大姑娘,明天会打发宫使接大姑娘进宫,请大姑娘做好准备,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李玉华从容应一声“是”,对送赏的内侍道,“有劳你大热天的过来,还请坐下吃杯茶。” “谢大姑娘赏茶,咱家还有些旁的事务,不便久待。” “我送公公。” * 烤羊从宫里送到许府,已经有些冷了,许家厨下重新烤制片刻,香气引人垂涎,李玉华斯斯文文的吃了不少,尤其是烤到酥脆泛着油光的半透明羊皮,咬在口中油脂爆炸出焦香,让李玉华夸了又夸,“我第一次吃烤羊,这味儿可真好。” 许家其他人顾不得仔细品尝烤羊的美味,慈恩宫第二天的召见才是重中之重。 自从许家说长女并非许惠然而是另有其人,蓝太后恼怒之下就停了许氏女眷初一十五进宫请安之事。而且,内侍传蓝太后口谕说的非常明白,会打发宫使来接许大姑娘。 用过晚膳,许老太太拉着李玉华就要叮嘱一番,许箴叫了李玉华去书房说话。 月光如水,丫环在前提着灯笼照路,李玉华与许箴并肩而行,清凉夜风缓缓拂过,父女俩谁都没有说话。直待到花园水榭,许箴令丫环在远处等待。 推开水榭的门,许箴取出火折吹燃,点亮屋中烛台。 烛光驱走昏暗,铺满房屋,半昏暗的水榭立刻亮如白昼。水榭三面环水,四面有窗,故这室内并未有多少藏书,此时榭窗半开,借着湖中水气,极是清爽宜人。 许箴坐在书案后,李玉华过去坐在书案前的太师椅中,与许箴四目相对。 许箴人生得俊雅,声音亦温醇动听,“你应该能察觉出来,三殿下与许家不睦,你是个聪明孩子,既是能与三殿下平和相处,以后嫁给他,最好也以三殿下的意志为主。这于你以后的生活有好处,接下来的话,你要记住。” “请讲。” “三殿下的母亲是废后柳氏,柳氏原是先帝赐婚今上的原配,柳家原是帝都最显赫门庭,因罪被抄,柳皇后因此被废。如今的皇后姓陆,陆家以军功起家,如今家族中一位公爵一位侯爵,陆皇后是惠然母亲的嫡亲姐姐,三殿下与陆皇后一系的关系非常差。未立太子时,三殿下曾有意储位,在你未到帝都前,陛下已立陆皇后所出的皇长子为储。”许箴望向李玉华平静的眼眸,“三殿下在朝中情势并不算好,不过,慈恩宫一向偏爱于他,他与慈恩宫也走的近。明天你到慈恩宫,便是看在三殿下的面子上,慈恩宫应也不会为难你。” “慈恩宫与凤仪宫不睦,更因这桩赐婚不喜许家。你若是能讨得慈恩宫的喜欢,不必在意许家,我于你无恩,更对不住你的母亲,你以后的路,以你的利益为上,不要听从任何人的蛊惑,于你有利,则为。于你有弊,则不为。对你而言,没什么你的利益更重。” 这些太后皇后太子皇子什么的,李玉华其实不大懂,但并不妨碍她将许箴的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 沉寂片刻,许箴道,“就这些,你记在心里,这是最大的利害。” 李玉华点点头,许箴道,“没别的事了,你去吧。” 李玉华没动,她看向许箴,问他,“你知道对不住我母亲,你后悔过吗?” 许箴的唇畔微微抽动,直待那双依旧俊秀的眼睛浮现一丝苦痛,他轻轻低语,似是在回答李玉华的问话,又似在问自己,“后悔有用吗?” “有没有用,你后悔过吗?”李玉华明净的眼眸直视许箴,瞳仁深处投映出许箴情绪复杂的眼神。 许箴轻轻张口,却没发出声音,良久,他声音竟是嘶哑的,像是被利剑将那温醇嗓音劈的七零八碎,他终于说了一个字,“有。” 这个字似有千钧之重,挟带旧年风霜呼啸而来,给许箴一向俊雅的脸庞刻上深深的时光之痕。许箴整个脊背似乎都不堪重负,肩头垂落,脊骨弯曲,初见时那挺拔的温雅已然消失无踪。 “您曾想过要回头吗?” 许箴的目光中有悔恨有痛楚有伤感有疲惫,良久,他说,“玉华,不是所有事都能回头。” 李玉华撑案起身,转身的那一刻,眼角余光瞥见许箴眼中闪过一抹颤抖的晶莹,似是泪水的模样。李玉华没有停留,她行至门畔,却被许箴唤住。许箴说,“如果明天进宫顺利,向太后娘娘要一位宫中女官指点你的礼仪,这对你有好处。” “我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八章 慈恩宫。 宫人打起珊瑚珠的帘栊, 凤阳长公主摇着宫扇进殿, 各色金玉辉煌、珠环翠绕的美人映入眼帘, 打眼一瞧, 竟是宫里有头有脸的妃嫔都到了。 蓝贵妃笑着迎上去,亲热的挽住凤阳长公主的手臂,“大姐姐可算来了,就等你了。” “今儿怎么这样齐全”凤阳长公主笑着被蓝贵妃送到蓝太后身畔坐下,接过蓝贵妃递给她的茶,凤阳长公主道, “还有我的事” 蓝太后道, “正有事问你, 上回我听柔然说,现在帝都女孩子都喜欢喝花草茶是不是” “小姑娘家喝着玩儿的, 就是用玫瑰花苹果花之类的鲜花晒干,泡茶喝,喝起来香香的, 我觉着不如正经茶水。”凤阳长公主说。蓝太后则是道, “小姑娘有小姑娘的喜好, 林嬷嬷, 咱们也备些花草茶。” 林嬷嬷应声下去准备。 “怎么没见孙嬷嬷”凤阳长公主常来宫里,对母亲这里的宫人内侍都非常熟悉。林嬷嬷也很好, 不过惯常都是孙嬷嬷在母亲身边服侍。 “我让她去接许姑娘了。”蓝太后吩咐另一位宫人, “樱桃备出来了吧提前湃在井里, 吃起来凉滋滋的去暑气。还有中午让寿膳房再烤头羊, 许姑娘爱吃。” “哪个许姑娘”凤阳长公主问,她娘这些天一直看不上姓许的,她因天热两天没进宫,倒不知哪个许家姑娘这样得她娘的眼缘。 蓝太后笑的眼尾细纹飞起,与凤阳长公主道,“就是阿慎的媳妇许家大姑娘,来帝都了。” 凤阳长公主更觉意外,因许家李代桃僵之事,她母后现在最厌烦的就是许家。这许大姑娘听说一直养在乡下,来帝都怎么倒让母后这般欢喜。 凤阳长公主把茶盏递给宫人,摇一摇宫扇,“这倒没听说。” “许大姑娘前儿来的帝都,昨天阿慎去许家,正好见着了,说是极好的姑娘。” 凤阳长公主更觉稀奇,许家此举无异于羞辱穆安之,穆安之的脾气,过去给许家两记耳光有可能,如何对许大姑娘这般赞誉 稀奇,真稀奇 凤阳长公主笑,“可见是看对了眼。” “你不知道阿慎多喜欢,昨天我叫他过来吃烤羊,他都要我送一头给许姑娘尝,说许姑娘爱吃肉。他尝着樱桃甜,也要给人家送一篮子去。”蓝太后笑,“原我说许家门第低了些,可阿慎这样喜欢,也还罢了。” “那我可得见见。安之一向高傲,什么样的闺秀这样入他的眼”凤阳长公主团扇支着下巴,“怪道母后你连花草茶都要预备,原来是招待孙媳妇的。” “小姑娘家第一次入宫,也不知她的喜好,别吓着人家。” 凤阳长公主摇头,“能入安之的眼,这不是寻常闺秀能比。” 蓝太后认同闺女的话,颌首,“昨天过去行赏的内侍说是个极素朴的女孩子,想来与许家其他姑娘是极不一样的。” 凤阳长公主环视殿中公主妃嫔,团扇指着众人好笑的问,“你们这都是来看三皇子妃的” 蓝贵妃接过宫人端来的茶水递给凤阳长公主,“早上过来请安就听母后夸了又夸,夸得我们好生好奇,可不就留下瞧瞧,也让我们开开眼。” “是啊,不知是什么样的好姑娘,这样出众。” “对呀,定是个有一无二的姑娘。” 余者妃嫔也七嘴八舌的夸起还未谋面的许大姑娘来。 天未明。 天边是极浅鸭蛋壳一样的青色,带着晨间凉意的天光透窗而入,李玉华推开窗户,深深的吸进一口带着露水清透气息。 郑嬷嬷捧来一套华丽的大红色绢纱金丝绣花长裙,给李玉华请过安,李玉华正拿着帕巾擦脸,见状笑道,“嬷嬷不必这样多礼。” 自昨天李玉华把宫里来的朱赵二人发作之后,府里不论谁见到她都多了三分恭敬。 郑嬷嬷捧着长裙上前,笑道,“这件衣裙是昨晚特意吩咐千针坊赶制出来,一大早刚送来的,老太太说让姑娘穿这件进宫。” “这衣裳怎么金光闪闪的。” 云雁上前,与郑嬷嬷一起将衣裙展开,李玉华见上面的绣花都是用金线,想了想道,“虽是进宫,也不用这样华美,我记得有一套水蓝绢纱长裙,那件很好,帮我拿那件。” “那是先时做的,姑娘穿过好几回了。”李玉华说的那件衣衫是在路上成衣铺置办的,论体面远不能与这件金线绣花长裙相比,进宫是大事,郑嬷嬷自是希望李玉华更体面些的。 “衣裳合适就是最好的,换那件。”李玉华未多做解释,直接吩咐。 云雁给她取来那件水蓝绢纱长裙,忍不住担忧,“姑娘,是不是太素淡了些。” “不会,夏天天气热,穿素淡些清爽。” 郑嬷嬷劝道,“姑娘,太后娘娘上了年纪,怕是更喜欢鲜艳颜色。” 李玉华坐在镜前,由云雁给她梳头,一面对郑嬷嬷道,“嬷嬷,我皮肤有些黑,穿鲜艳衣裙反是显得土,倒是素淡些清雅文气。” 昨天三殿下就是一身水蓝色衣袍,可见三殿下也喜欢素雅,李玉华自认与三殿下审美一致,她对自己以前在乡下花花绿绿插金戴银的打扮如同失忆一般,想到温文尔雅的三殿下,李玉华坚定的认为自己也是素雅一派。 想到三殿下,李玉华不禁唇角微翘,真是再想不到她能嫁给三殿下这样的男子,在宫中不受宠爱怕啥,三殿下人长得俊,性子也好,又是皇子,原以为她好友嫁给状元郎已是一等一的好姻缘,不想她这姻缘更好。三殿下虽不是状元郎俊的惊天动地的类型,李玉华却打心底更欣赏三殿下的斯文俊秀。 这次进宫,不知能不能再见到三殿下,要是再能和殿下说说话就更好了。 李玉华突然怀春,脸上露出少女的羞涩,郑嬷嬷云雁都不敢多话,手脚麻俐的服侍李玉华穿戴整齐。 待到许老太太那里用早饭,就见朱赵二人面如土灰的站在院中,一见李玉华就曲膝跪了下去,脸上满是懊悔,口称,“老奴有罪,请姑娘宽恕。” 李玉华脚下未做半点停留,脚腕一拐就提着裙摆进了老太太屋,许老太太见她这衣裙也说太过素雅,李玉华道,“祖母放心,我心中有数。” 许老太太又问她昨晚睡的好不好的话,祖孙二人闲聊两句,许老太太瞥一眼窗外,“今天你要进宫,她二人到底在宫里许多年,要不要让她俩陪你进宫,人情熟一些。” “不用了。昨天的内侍官说会接我进宫,用不到人情。就按咱们昨天说好的,让郑嬷嬷云雁陪我去就行。”李玉华从来不是好说话的性情。要说朱赵二人没受人指使,她都不信。倘她是个乡下过来没主见的,怕还真要被这两个刁奴拿捏住。以后纵是做了皇子妃,倒成了她们两个刁奴手里的傀儡木偶 许老太太欲言又止,终是未再就此事多言。 许老太太还有件事要同李玉华说,那贪主家银钱,把给李玉华母女的钱贪自己荷包的下人查出来了,光这一项,这些年贪了三千银子不止。许老太太问李玉华如何处置,李玉华道,“怎么处置自然是祖母、父亲说了算。” 许老太太道,“这事你说了算。” 天光大亮,清晨的风尚还凉爽,宫中接李玉华的车驾便到了,打头的是一位举止言谈都和煦的宫中女官孙嬷嬷。孙嬷嬷略端了端茶,便放下说,“昨天太后娘娘就念叨着大姑娘,一早就吩咐奴婢过来接大姑娘进宫,如今暑天炎热,大姑娘既都准备好了,不如我们早些过去,以免娘娘记挂。” 李玉华柔顺答一声,“都听嬷嬷的。” 孙嬷嬷请李玉华先行,她陪伴身侧,郑嬷嬷云雁则带挎着包袱跟在孙嬷嬷之后。大户人家的女眷出门,丫环要带许多东西,这些见识李玉华早在没来帝都前就知晓,如今到了自己这里,倒觉有些趣味。 李玉华要乘的是一驾七宝香车,车驾用绸缎包裹,镶金嵌玉,极为华贵,更较寻常更宽敞许多。孙嬷嬷郑嬷嬷陪李玉华坐这辆车,云雁去了后面小些的普通马车。 赶车的内侍轻轻扬鞭打在拉车的骏马身上,马车平稳前行,车角悬挂的锦缎香囊轻轻晃动,散发出淡淡馨香。李玉华说,“这车比以前见的都宽敞。” 孙嬷嬷温声解释,“这是王妃的车驾,等闲人用是逾制。所以姑娘在外见的少些。” “嬷嬷,我还没有与三殿下成亲,也能坐王妃的车么” “虽未成亲,赐婚圣旨已下,姑娘便是准王妃,并无妨的。” “多谢嬷嬷告知。我刚来帝都,对宫中规矩礼仪不很熟悉,得蒙太后娘娘召见,心里既欢喜又惶恐,嬷嬷您要看我哪里不合时宜,还望您不吝指点,我先谢谢嬷嬷了。”李玉华压着嗓子,很斯文的说。 孙嬷嬷笑,“姑娘只管放心,太后娘娘极和善,尤其喜欢姑娘这样懂规矩的。路上无事,姑娘不嫌我聒噪,我就给姑娘说一说宫里的一些讲究吧。” 朱雀大街上车马行人的赶路声小贩伙计的叫卖声汇聚,李玉华不受外物所扰,听着孙嬷嬷不急不徐的讲述常用的宫廷礼仪,一路上便在孙嬷嬷的讲述声中度过。 李玉华是慈恩宫宣召入宫,并不用似寻常命妇般在宫门内排队,她的视线透过淡黄色的薄绢窗帘,落在长长的绵延至远处的朱红宫墙、高耸的将门外铁甲侍卫衬的格外渺小的朱红宫门,以及晨光中此起彼伏的宫殿建筑,飞扬的檐角上矗立着各式脊兽,熠熠生辉的琉璃瓦反射着太阳的光辉。 李玉华无法形容这种辉煌壮观带给她的震憾,忍不住轻声说了句,“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诗人的话再不错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九章 侍卫检视过腰牌, 宫车进入宫门后辘辘行了盏茶的时间, 孙嬷嬷请李玉华下车, 李玉华抬头, 细细的风拂动她的衣裙,面前又是一道朱门,朱门上方悬一块尺方大小的青石,刻敬德二字。 孙嬷嬷虚扶着李玉华,见她抬头看这门,轻声解释, “过了敬德门, 便是后宫了。” 李玉华微微颌首, 略提裙摆迈过朱红门槛,一路皆是朱墙黄瓦, 重檐宝殿,间或有着藏青、藏蓝色的内侍或穿红着绿的宫人经过,看得出孙嬷嬷是宫中的体面人, 因为时常有宫人或内侍停下来和孙嬷嬷打招呼说话。这些人也会有意无意的将目光在李玉华脸上一扫而过, 李玉华初时还有些紧张不自在, 待得一想, 这以后就是她的婆家,宫人内侍都属于婆家下人, 倒不必拘谨。 她本就是个胆量足的, 步子便越发悠然自得起来。孙嬷嬷察颜观色, 心下暗暗点头。一时, 又有一位身着朱红衣裙的大宫人带两个小宫人走个对面,那位大宫人却是先上前同李玉华见礼,李玉华还了半礼,“不敢当。” 大宫人轻盈避开,孙嬷嬷笑着介绍,“没什么不敢当的,这是三殿下身边的掌事宫女,素霜。” 李玉华看她生得冰肌玉骨、眉目如画,美貌动人,论相貌丝毫不比许惠然许婉然差,竟是三殿下身边的人。李玉华笑,“刚进宫咱们就遇见,可见有缘。“ 素霜笑道,“是殿下令我们一早煮了凉茶,说天气热,送了一壶到太后娘娘那里,消暑是极好的。” 李玉华想昨天与三殿下初见,就是一起喝的凉茶,不禁笑道,“早就听说殿下为人最是纯孝,果然一饮一食都想着太后娘娘。” 素霜有些惊讶,笑,“姑娘说的是。”然后曲身一福,“不敢耽搁姑娘的时间,太后娘娘那里各宫娘娘、长公主、公主们都到了,奴婢告退。” 李玉华颌首,带着孙嬷嬷一行先走,素霜遥遥望一眼李玉华远去的身影,方收回目光,带着小宫人回玉安殿复命。 慈恩宫。 穆安之何尝给慈恩宫送过凉茶,今天一大早突然差谴素霜送凉茶,凤阳长公主都觉好笑,不禁打趣,“看来花茶果茶都不中用,许姑娘喜欢凉茶。” 蓝太后也好笑,不知什么样的绝代佳人,这样得孙子的心。 大家的好奇心愈被高高吊起,蓝贵妃道,“定是个天仙国色、才貌俱全的姑娘。” 嘉祥公主撇撇嘴,“以往也没见三哥给皇祖母送凉茶,咱们都沾了这姑娘的光,今天能尝一尝玉安殿的凉茶。” “什么这姑娘那姑娘的,这以后正经是你三嫂。”蓝太后爱屋及乌,因对陆皇后不满,更因穆安之亲事的起因就是嘉祥公主私下抱怨兄长而起,对嘉祥公主冷淡有些日子。 嘉祥公主又撇撇嘴,轻哼一声,不屑溢于言表。 蓝太后笑眯眯的吩咐宫人,“一会儿就给许姑娘上凉茶。” 辞了素霜一行,李玉华随于嬷嬷沿着青砖砌的宫道又走了约摸半盏茶的时间,远远望见一处极高屋脊上一只七彩琉璃凤凰引颈向天而立,李玉华暗道气派,转过一道弯,就见朱红大门敞开的一座极华美宫殿,那只琉璃彩凤赫然高居此殿琉璃顶。朱门之上高悬一道黑底金字匾额,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墨字 慈恩宫。 李玉华随孙嬷嬷迈进宫门,在偏殿屋内略侯,不消些许功夫,就有小内侍过来道,“娘娘宣许姑娘进去说话。” 李玉华虚扶着赵嬷嬷的手,不急不徐的起身,随着引路内侍一直到慈恩宫正殿,有宫人打起帘栊,一阵沁人心脾的清凉香气袭来,李玉华神魂一振,迈起脚步,走向殿内。 殿中隐约传来女子说话声,李玉华垂眸敛目,静侯在红色珠帘外,宫人进里间回禀许大姑娘到了。 整个殿室攸然一静。 里面很快传一句宣许家大姑娘进来说话。 李玉华静敛心神,迈开步子,大脑回忆着两位嬷嬷教导的礼仪,在宫人放下的跪垫上行过昨晚练习半宿的宫廷大礼。听到头顶一声女子的,“平身”,李平华恭谨起身,仍半低着头,不敢言语。 就听另一个较为苍老的声音,“抬起头来给哀家看看。” 李玉华便大大方方的抬起头,进入眼帘的是位极为尊贵的半老妇人,鬓发略夹几丝银白,一身绛色宽裙,鬓间簪一支简单素净的凤头玉簪,眉间眼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以及在看清李玉华脸庞时不假掩饰的震惊 蓝太后活了快六十年,自少女时进宫起,大风大浪见惯经惯,自从儿子登基她老人家升级为太后,蓝太后自认已修练到八风不动的境界,却不想有朝一日能叫个小小臣女给惊吓着。 是的,惊吓 天哪 昨天去许家行赏的内侍官回宫复命时,蓝太后特意问过许大姑娘相貌举止如何,那该死的内侍官说是个极质朴的姑娘。 蓝太后的一双眼珠子死死盯住李玉华,却也不得不说,真的是一位极质朴的姑娘 此时此刻,纵一个天雷霹下也不能形容蓝太后此时的震惊,并非仅震惊于李玉华的黑瘦平庸,而是震惊于她孙子穆安之的眼光 这样一样黑瘦小的村姑,孙子你是哪里想不开看上她哪儿了啊 蓝太后自神色到声音可经察觉的淡了下来,“听说你从老家过来,宣你进宫说说话,什么时候到的帝都” 李玉华心下已知太后对自己不大满意,慢声答道,“回娘娘的话,大前天到的帝都。” “这是才学的规矩吧” “是。” “怪道瞧着有些生疏。许家两位姑娘都是雪白面皮,你怎的这样黑” 李玉华没想到蓝太后会问的这样直接,倘旁的闺秀听到太后挑剔自己容貌,该自怯自卑了,李玉华却是仿佛未曾察觉蓝太后的冷淡,诚挚的答道,“民女自小跟着母亲在田中做活,后来在村里织布为生,民女这已是白了许多,以往更黑。” 蓝太后 凤阳长公主含笑上前携了李玉华的手,笑道,“母后一见孙媳妇也别这么着急说话,先说孙媳妇坐下,好孩子,这一路过来热了吧。” 李玉华欠身答道,“早上不是很热。” 宫人搬来绣凳放在蓝太后宝榻跟前,李玉华过去坐了,蓝太后就近一打量,更觉着黑了。蓝太后心下直叹气,“许侍郎三品高官,纵是你在乡下,难道不给你捎去家用,怎么还要你下田织布过日子” “民女亦是来帝都方知晓,父亲原是每年都打发下人捎去家用,偏生家下人奸滑,私下吞没银钱,以至这些年都是与母亲艰难度日。父亲知晓后大怒,已查明此事。” 蓝太后理智回笼,想到李玉华也是个无辜人,将心中噎的难受的那口气叹了口气,“哎,民间有句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可怜的孩子,你也怪不容易的。” 李玉华心下一动,摸到一点蓝太后的性子,垂首没说话。 蓝太后锐利的眼眸落在李玉华的交叠的双手之上,拉过李玉华的手,更是啧啧,“瞧瞧,这手粗成什么样了可怜的孩子,过得不容易啊” 蓝太后又问,“可念过书” “小时候是我娘教我认字,乡下没旁的书,读过四书五经,旁的杂书看过一些,再深的就没念过了。” “平时你在家都做些什么消谴” “种田、织布,管一管作坊。” “你觉着,你这身份人品配得上皇子吗” “要论身份,天下至贵者为皇家,满帝都的人家,没哪家能与皇家相配。要是说人品,民女并非自夸,认为还算配得上。” 蓝太后细眉微挑,仍是淡淡的,“你这口气倒是不小。说说看,你哪儿觉着自己能配皇子” “民女自幼伴在我娘膝下长大,我们母女耕种纺织为生,虽则清苦,但母慈女孝,岁月静好。我娘这一辈子,没说过一句违心的话,没做过一件违心的事,她光明磊落、胸怀坦荡,是我一辈子要学习的榜样。” “娘娘。我人虽黑了些,但这是我多年辛勤劳作的缘故,我的规矩略不及帝都的名门贵女,那是因为我学习的时间还短。娘娘,我自认品行无瑕,德容言工,以德行论,民女堪配皇子妃之位。” 慈恩宫内,自蓝太后起,从李玉华平庸面貌上回神的诸人再一次目光落在李玉华身上,此际,不论诸人存的是何等心思,但,心下升起的都是同一个念头,那就是 许家这位大姑娘虽相貌寻常,却是口齿伶俐,且这么个刚从乡下来的村姑就能在慈恩宫里对答得宜,当真不能小觑 尤其蓝太后忽然收起先时的冷淡挑剔,脸上缓缓的露出一抹笑意,挽着李玉华的手让她一并坐在她的宝榻上,十分欣慰的说,“果然我阿慎自有运道,遇到你这样的好孩子。” “真是个好孩子。要论相貌,宫里多少美人没有。要论规矩,宫里的嬷嬷们都是多年浸淫。要论出身,天下无人能及皇室。你虽自小在乡下长大,却是极有见识的孩子。这些日子,我一直为阿慎的亲事操心,你这样就很好,娶妻娶德,的确担得起皇子妃之位。” 蓝太后这话,似是一锤定音,紧跟着诸多对李玉华的夸赞不绝于耳。 李玉华控制着脸上喜悦中微带羞梁的神情,汗湿的掌心不敢有丝毫放松,却也庆幸太后娘娘对三皇子的确是有几分疼爱的。哪怕是看在三皇子的颜面上,也没有令她这位将来的三皇子妃太过难堪。 毕竟,她出丑丢脸,对即将迎娶她为正妻的三皇子又有什么好处呢 李玉华出身乡野,素来看不起那种当着外人把家里儿媳孙媳当奴婢对待的婆家长辈,贬低自家晚辈,对长辈难道是有什么体面事 到底是至尊至贵的太后娘娘,一举一动自有章程,能有这样一位聪明的太婆婆,李玉华心里再一次庆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十章 华美的五彩琉璃沙漏细沙如同水流一般落下, 穆安之瞥沙漏一眼, 摩挲着膝上的书, 对小易吩咐一声, “取件新袍子来。” 小易心下好笑,自素霜往慈恩宫送凉茶回来说遇到许姑娘进宫,殿下时不时就要盯沙漏几眼,这是终于按捺不住了。小易取来一件浅黄纱袍,穆安之嫌弃的瞅两眼,“宫里十个人九个穿黄, 就没别的颜色了。” 小易又取来他惯常爱穿的素银纱衫, 穆安之, “虽说夏天穿素的显清凉,这也忒素。”挑剔的小易唇角抽搐, “主子你就直说要穿哪件吧再耽搁下去等咱们到了慈恩宫,说不定许姑娘都走了。” “玉青的那件不错,清雅稳重。”然后, 穆安之将膝上书卷一起, 长身而起不忘纠正小易, “今天没事, 过去给皇祖母请安,与许姑娘不相干。” 小易服侍他换上清雅稳重的新衣袍, 束上久未戴过的赤金冠, 瞅一眼外头流火一样的天气, 默默的取来油纸伞为自家殿下撑头顶。往日间中午殿下从不出门, 除非是慈恩宫有事宣召,何时这样巴巴的过去的 自家殿下对未来的皇子妃是真的很上心啊 小易也不禁提振几分精神,为殿下撑伞遮阳,主仆一行不避暑热,大中午的往慈恩宫请午安去 时至将午,蓝太后打发了其他妃嫔,独留凤阳长公主、李玉华在慈恩宫用午膳。李玉华小口小口的抿着手里的凉茶,竟与许家的凉茶味道相仿。 蓝太后如同天下所有的老祖母一般,絮絮的同李玉华说着些三皇子的事,“这些皇子中,哀家最心疼的就是阿慎,你们这亲事,原有些阴差阳错。” “太子与二皇子定的正妃都是公府闺秀,哀家最疼阿慎,再不能委屈他,倘不是拗不过他这性子,也不能只给他定三品侍郎家的姑娘。如今见到你,哀家才算放下心来,我阿慎不是个无福的,以后好生与阿慎一起过日子,也不枉你们这辈子的缘法。” 李玉华柔顺的点头,低眉顺眼的应一声是,“娘娘的话,我都记下了。” 心中暗想三皇子名唤穆安之,阿慎想来是小名。阿慎,怎么会有人叫这样的小名,她们村里不讲究的人家给孩子取名字狗啊剩的都算个名,略讲究些的用富、贵、荣、福等字,阿慎,慎,不知是哪个慎,但是联系到三皇子的正名,李玉华第一个想到便是谨言慎行的慎。 凤阳长公主忍俊不禁,打趣道,“可见玉华是真的投了母后的缘法。” 忽然听到外间宫人轻声一句“三殿下来了”接着穆安之就大步走了进来,蓝太后忙拉他到身边,拿帕子给他擦额角鼻尖的汗,笑着抱怨,“过来就早些时候过来,这么大热的正当午,也不怕热着。” “也不很热。”穆安之如同刚看到一畔的李玉华一般,装出吃惊模样,结果装的一点儿不叫人信服,“许姑娘也在” “是。见过殿下。”李玉华在穆安之进来时就已经起身站在一畔,蓝太后原要拉孙子坐身边,穆安这却是坐在先前李玉华坐的绣凳上,李玉华看向蓝太后,蓝太后便又笑眯眯的让她坐自己身畔。虽然打穆安之一进屋,蓝太后眼里就没旁人了。 蓝太后光热不热的话就问了好几遍,又张罗着宫女端来凉茶鲜果,穆安之随手拿个葡萄剥了吃,“尝尝这葡萄,很甜。” 李玉华就伸手拿个葡萄吃,穆安之说,“尝尝这樱桃。” 李玉华再拿个樱桃吃。 饶是蓝太后凤阳长公主都得说世间缘法奇妙难解,如穆安之,自小身边的宫人都是素霜那样一等一的美人,也没见他碰素霜一根手指,倒是对这貌不惊人的许姑娘这样殷勤。 貌不惊人的许姑娘自有过人之处,吃了一颗香甜多汁的葡萄一颗红艳似火的樱桃,三殿下再让她吃水果,许姑娘就瞅三殿下一眼,然后一双黑色如宝石一样的眼睛不着痕迹的朝太后那里递了递。三殿下终于记得将果盘子送到蓝太后凤阳长公主跟前,“皇祖母、姑妈都尝尝,今天这果子不错。” 李玉华递眼色自然瞒不过这对母女人精,两人也不会吃这个醋,蓝太后原就爱屋及乌,此时更是笑道,“怪道人说子孝不如媳孝,这话搁在孙子这里是一样的。”她不会吃水果的醋,可孙媳妇有眼色,这就很好。 凤阳长公主在一畔打趣,“安之以后定是个知道疼媳妇的。” 穆安之惋惜的看向李玉华,“我原想娶许惠然那聪明伶俐的也不可惜,结果,你们许家自作聪明,把你从老家接了来顶她的缺,陛下不肯收回圣旨,可惜你这样的人,得跟我一起吃苦了。” 李玉华正色道,“殿下外道了,既是要做夫妻,自当甘苦与共。” “别听阿慎胡言乱语,以后做了皇子妃只有享福的。”自从穆安之到了慈恩宫,蓝太后整个人都慈爱温和的跟外头的大太阳一般。 三皇子穆安之是李玉华想像之外的男子,虽然有着这样尊贵的身份,对她却有说不出的细心周到,午饭时问她喜欢什么吃食。李玉华在乡下时吃的最好的吃食就是炖肉,自来帝都已觉大开眼界,待进得宫来,又是处处不同。 “尝尝这烤羊,昨晚打发人给你送了一头去,觉着味道如何”穆安之问。 “特别好吃。尤其是烤羊皮,香脆香脆的,特别香。”宫人立刻给李玉华上一碟子烤的羊透明的酥脆羊皮。 穆安之给她夹筷子素拌黄瓜,“吃烤羊容易腻,伴着这个好些。” 一会儿又给她夹个虾饼,“你尝尝这个,这是虾饼,现在虾肉肥,你尝尝味道可喜欢。” “谢殿下。”李玉华咬一口,细尝尝,觉着鲜而腴美,“很好吃。” “鸡肉小笼,这是宫里做的,你有没有吃过太平居的小笼包” 李玉华摇头,“以前在老家,听说太平居是帝都极有名气的馆子,皇帝题的牌匾,特别气派。” “等以后咱们出宫开府,我带你去吃,那里的鸡肉小笼包也不错。”穆安之想到什么,眉眼弯弯笑起来,唇角两粒梨涡显露而出,和气开郎,少年飞扬。 李玉华也试着给穆安之布菜。她是个心中有数的人,见穆安之身后服侍的宫人给穆安之布菜,已知穆安之几样喜好。蓝太后心下暗暗颌首,想着李玉华虽乡下长大,倒是个知道照顾人的,心性亦伶俐,还真是比许家那堵心的许惠然强,起码不令自己三孙子厌恶。 只是相貌有点不大如意,不过,蓝太后不愧是一宫太后,就如同她说的,宫中美人众多,尤其是要给孙子做妻子的孩子,德行远比美貌重要。 一时,蓝太后也愈发慈祥起来。午膳后天气太热,竟未立刻打发李玉华回宫,而是让她去偏殿歇一歇,待日头略缓,再回府不迟。 李玉华听话的去了偏殿,有宫人过来问她要不要小憩片刻,李玉华见案上摆着几册书,对宫人道,“姐姐只管自去歇息,我看会儿书就成。” 李玉华是跟自己母亲学的认字,也读过几页书,自从她的朋友改制织机发了财,李玉华深信多读书是能发财的,平时手边略带字迹的书都会读一读。此时颇觉她这话答的妙,她相貌是不能改的,规矩也是新学,好读书也算一个优点吧。 想到刚刚三皇子举止之间对她的照顾,李玉华一手卷着书,唇角忍不住翘起些许,纵三皇子在皇室不受宠爱,可看蓝太后的确很照顾三皇子,而且,三皇子这样温文尔雅,她果然是有几分运道的。 李玉华心中有几许甜蜜,回味着今日初见,唇角翘的更高了些。 宫人脚步声走远,李玉华正在看书,听到门被推开,抬头一看,竟是穆安之端着一碟水果进来,李玉华放下手起身,穆安之把水果放在榻一畔的矮几上,“许多人进宫因太过拘谨都吃不太饱,再吃些水果。” “我吃饱了,你总给我夹菜,我吃的很好,都是殿下在照顾我。”李玉华给三皇子倒了盏茶,三皇子顺势拉张椅子坐下,坐着喝茶,“你头一回进宫。”问她,“这两天在许家都好么” “还行。就是有些为难的事想跟殿下商量。” “什么事,只管说。” 李玉华就把想跟慈恩宫要个教导嬷嬷的事说了,李玉华道,“原本我昨天就打算开始学规矩的,到我们府上两个嬷嬷特别拿大,看不起我,还要拿捏我,我能叫她们降伏我想能不能从太后娘娘这里请个新的教导嬷嬷又不知怎么开口。” “不必你开口,我同皇祖母说便是。”穆安之声音微冷,“你毕竟是许家原配嫡女,凤仪宫使出这李代桃疆的一招是不想许惠然填我这儿的坑,可你一来,未免叫人想到你家那位太太人品不堪,这是想提前把你攥手心,到时还不是她们让你说什么你便要说什么。” 李玉华“嘿嘿”笑两声,“以前在老家就有人说我浑身是刺,像蔷薇花一样。” 穆安之看她眼睛明净有人,性情也胆大活泼,笑着点头,“是挺像的。” “殿下像一棵树,能给人遮风挡雨的树。我也想像殿下这样。” “像我这样有什么好的” “我觉着特别好。”李玉华认真的说,“很多人都是以貌取人,殿下不一样,殿下能看到我品格之美。” “你原就很好。” “殿下也是。”李玉华自认是个大方性情,可在穆安之注视的眼神中,她竟忍不住有些羞涩,从袖子里取出个半新的荷包塞穆安之手里,“殿下,这是我一直用的荷包,上次头一回见面匆忙,也没送殿下东西。我们老家的规矩,未婚男女第一次见,是要互相送些表礼的。” 长这么大兼梦里多活七八年,穆安之竟是第一次收到女孩子送的礼物,他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不过,见李玉华垂下的眼睛轻轻颤动的长睫毛微微泛红的耳朵尖儿,穆安之率先恢复镇定,把大红缎子底的荷包揣袖子里,而后从自己颈间取下一条细金链,中间缀一颗宝光莹莹的明珠,穆安之低声说,“这是我戴了很多年的,你收着吧。” 于是,第二次见面,两人就交换了信物。 当然,很多年之后穆安之才知晓,李玉华的老家白家村根本没有这种男女第一次见过互赠表礼的规矩,完全是李玉华鬼扯,这丫头就是想讹他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十一章    寝室。 宫人轻…… 寝室。 宫人轻手轻脚的放下鲛纱帐, 蓝太后便打发她们退下了。 凤阳长公主躺在母亲身畔, 想到刚刚孙嬷嬷说的穆安之往人家许姑娘休息的偏殿去了, 不由笑道, “投缘不在貌。阖帝都这样投安之眼缘的,我估计也就是她了。” “谁说不是。阿慎自带福运,这回可算娶着了。”蓝太后神清气爽,望着帐子顶的的刺绣金凤笑了笑,“就许家那自作聪明的浅薄丫头,真是比不上这大姑娘的一根手指。” “说来, 想到许姑娘那手就知道以前定吃过不少苦。”凤阳长公主忍不住感叹一句, ”许家这事可不大地道, 到底是许家血脉,即便在乡下, 也该供给些银钱。” “这事与旁人无干,许侍郎不至于心疼几两银子,可男人外头的事还忙不过来, 谁还管家里的事, 无非就是内宅手脚。”蓝太后不屑, “天生的小家子气没见识。” “母后你就宽宽心吧, 要不是这么阴差阳错的,安之也遇不着这样合心的媳妇。” “这是我阿慎自带的福, 天生有媳妇运。” 蓝太后午间小睡片刻, 醒来收拾打扮好后问, “许姑娘还在睡吗” 孙嬷嬷道, “跟三殿下两人在读春秋,说了一中午的学问,奴婢送过两次水果点心,三殿下说娘娘这里醒了就让奴婢过去知会一声。” 蓝太后笑,“那你就去知会一声吧。” 孙嬷嬷笑着去了。 凤阳长公主隔窗看到穆安之撑着伞,两人在伞下避开依旧暑热的太阳,李玉华不知说了些什么,穆安之唇角泛起笑意,眉宇间都透着舒展,与先前那个克制暴躁讥诮冷淡的穆安之完全不同。 这个媳妇,还真是娶对了。 两人肩并肩的进了屋,原本李玉华心眼儿多,想着错后半步,显得自己谦卑,结果,到门口看她走的慢了,穆安之驻足等她,回头望向她的眼神完全是让她先行。李玉华也没走穆安之前面,两人就一起进去了。 由此,李玉华在心里暗暗给穆安之又添上一个优点知道尊重人,并不小瞧她。 蓝太后一手一个让他二人坐自己身畔,嗔怪的责备孙子,“你中午不睡就不睡,也扰的人家许姑娘没睡成。这么大个人了,一点儿不知体贴。” 李玉华忙说,“娘娘,我也不困,以前在老家我中午也不大午睡的。” 穆安之悄眯眯的摩挲着袖子里的荷包,想到李玉华的事,大咧咧的同蓝太后道,“皇祖母,还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什么事” “玉华想跟您要个教导嬷嬷,学一学宫里的规矩。凤仪宫指到许家去的那两个很不成体统。” 李玉华还是第一次见穆安之和蓝太后商量事,没料到穆安之这么猛,都不带半点婉转,直接就说的,“两个老货,竟还要拿捏玉华。跟她们能学什么,玉华想跟您这里请个懂事的。” “有这样的事”蓝太后收敛笑意,问李玉华,“那两个刁奴欺负你了” 李玉华也就实话实说了,她的说话风格与穆安之保持一致,“原昨天就要开始学规矩的,结果,两位嬷嬷到跟前,说话轻慢还罢了,我略有一句不懂问一问她们,她们就仿佛遇着天大稀奇事,说唉哟姑娘连这都不知道,唉哟姑娘连那都不知道。我就奇怪了,我要事事知道还要她们做什么” “她们这样的把戏,我还不放在眼里。我问她们准备教我哪些规矩时,她们吱吱唔唔说不上来,一点章程都没有。我再问,她俩觉着面子上不好看,便张口皇后娘娘,闭口皇后娘娘。我想皇后娘娘不至于是这样吩咐她们当差的。” 蓝太后怒道,“好两个刁奴皇子妃她们都不放在眼里,她们眼里还有谁” 李玉华忙劝蓝太后说,“原也不值当为这样的人生气,其实我当把话婉转着说,可娘娘您也知道,我刚来帝都,她们又是皇后娘娘赐下的,我不把话说明白,旁人若不知晓原由,还得说我不识好歹,把皇后娘娘好意打发的人撵回来了。其实,这些刁奴做事,与皇后娘娘有何相干,皇后娘娘一国之母,原是一番好意,谁晓得刁奴暗生坏心,倒带累了娘娘的名声。” “傻,要不是凤仪宫吩咐,两个嬷嬷敢对你不敬”穆安之一哂,险把李玉华呛着,三殿下你这也忒直白了吧 蓝太后抚着她的手,爱怜的说,“你是个明白孩子。哎,原我想差谴女官过去,凤仪宫先派了人,皇后以往做事也还周全,这次如何这样的不留心,委屈了你。罢了,我另打发妥当的人给你。”又问她,“你想学哪些规矩” “这我也说不好。拿我们民间来说,新媳妇嫁人,婆家几口人、都有哪些长辈,翁姑叔嫂各人有什么讲究,婆家的姻亲故旧,不必全知道,该知道的也得晓得一二才好。再有,婆家上下管事人等,有哪些规矩,也得懂一些。”李玉华眼神明亮,“这是我仿着我们民间大户人家想的,也不知对不对” 蓝太后一面听着一面微微颌首,“大致是这个理啊。”是个通透丫头,眼睛往下一扫,蓝太后道,“我就让孙嬷嬷跟你家去,她对宫里规矩是极熟的,看你们也合得来,让她教导你到大婚如何” 李玉华笑,“我求之不得。” 穆安之也说,“孙嬷嬷是皇祖母这里的老人了,我小时候还带过我一段时间。” 孙嬷嬷上前给李玉华见礼,李玉华起身还半礼,“这可不敢当,以后还得嬷嬷多指点我。” 孙嬷嬷道,“姑娘但要所学,奴婢但有所知,定知无不言。” 凤阳长公主轻轻摇着团扇,视线如水自李玉华柔亮细长的眼眸划过,就凭这姑娘刚一来帝都就能把凤仪宫的教导嬷嬷撵回来,这就不是等闲之辈。凤仪宫这回,怕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待夕阳西下,李玉华告辞出宫,穆安之一直送她到宫门口。带着暑热的晚风里,李玉华隔窗对穆安之道,“殿下送到这儿吧,我这就回了。” 穆安之点头,李玉华一双眼睛似是会说话,她含笑的望着穆安之,轻声说,“以后殿下要是出宫,倘是顺路,就到我那儿吃杯茶水,消消暑热。” 穆安之轻咳一声,“知道了。有空带你去吃包子。” 李玉华唇角翘了又翘,“殿下回吧,别叫日头晒着了。” “我男子汉大丈夫,你先走吧。” 李玉华想车里还有孙嬷嬷郑嬷嬷两个,也不好多说,就朝穆安之摆摆手,令赶车的内侍驾车走了。她一直从车窗里望着穆安之,直待马车走出老远,还看到穆安之骑马站在宫门口没有回转,李玉华心里愈发甜蜜,觉着自己真是天生好命,遇到三殿下这样的好男人。 殊不知穆安之暗暗捏着李玉华给他的小荷包在发愁,收了人家姑娘的小荷包,自己也送了链子明珠出去,穆安之才想起来,他可不能真娶李玉华啊,这不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么。这话怎么跟人家姑娘说明白呢 哎,可也不能不说,他以后怕是不能有好结果的,怎忍心连累人家 穆安之左思右想,想着什么时候带玉华去太平居吃包子跟她细说其中利害,凭玉华的机伶,定能明白他的一番好意。 就这么定了,待天气凉爽些,就带这丫头去吃包子。 穆安之自认为有了决断,偏生正赶上傍晚各衙门落衙,六部衙门便在宫门口相临的平安街,于是,各部高官中低品官员们都有幸看到三皇子穆安之如呆头鹅一般呆坐在马上遥望东方,细一打听才晓得,三皇子刚刚送走许家姑娘,而东方,就是许姑娘的马车远去的方向。 当天晚上,有关三殿下与许姑娘性情相投的传言便传遍了帝都官宦人家,尤其此传言不仅仅是传言,还得到了宫中多位娘娘的证实 三殿下的确跟许姑娘投缘。 连穆宣帝都听说了,蓝太后告诉的穆宣帝,蓝太后心情极好,“就是咱们千挑万选的,也不一定这样合阿慎的心。是位极好的姑娘,那品性心性都没的挑,帝都一等一的闺秀也就是如此了。” “能得母后这样夸赞,可见是真的好。”穆宣帝笑道。 “非常好。”蓝太后给儿子夹块凉拌苦菊,“你也放宽心吧,阿慎自带妻运。皇后那里,也别太冷淡了,毕竟是太子之母。她一向偏着娘家的,又素来好强,觉着阿慎堵一口气就是要糟蹋她外甥女,使出这样的心计。殊不知这无福之人,纵有大福自天而降也落不到她头上。这位大姑娘就有福,要不是她插一手,阿慎硬娶了许二姑娘,也可惜了我阿慎。” “亲事毕竟还是两相情愿的好。” “我也这样说,只是她既心疼自己外甥女,也把这心略往旁人身上使一使。她指给许大姑娘的两个教导嬷嬷十分不像话,不似去教规矩的,倒像是要给许大姑娘做祖宗许姑娘实在消受不起她们,求我另给她指个教导嬷嬷,我把孙嬷嬷派了过去。”蓝太后道,“阿慎本就与她不睦,如今也没娶她外甥女,偏又出了教导嬷嬷之事,知道的说她办事不妥,不知道的还得以为她要挟制三皇子妃。漫说阿慎这里过不去,就是我这里也难免多心。” “该避嫌还是要避避嫌的,那是她嫡亲妹妹家,倘不是真的不好,许大姑娘不至于要换人。” 穆宣帝道,“她到底不似母后周全,这宫里的事,还是得母后多操心。” “就这么着吧。人心有亲疏,一碗水端平不太可能,但规矩之内,立身持正,这是起码的气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十二章    留芳院。 八仙…… 留芳院。 八仙桌上摆满流光溢彩的绫罗锦缎, 芙蓉榻摊着好几个色相古朴半开匣盒, 里面是一层精致非常的珠花首饰, 小榻桌上的方胜食盒里满是挤挤挨挨色香味俱全的糕点果品。 许太太坐在芙蓉榻的另一畔, 摇着团扇,揉着额角含笑埋怨,“才去你舅舅家一日,这是把你舅舅家的库都搬来了” “外祖母舅妈非要给,说几位表姐表妹都有的。”许婉然凑近小小声告诉母亲,“也有给那村姑的一份。” “这叫什么话, 那是你大姐姐。”许太太团扇一摇拍在小女儿头顶, 轻斥一句。 许婉然撇撇嘴, 从点心匣子里捏块白玉糕咬一口,小声嘀咕, “本来就是。原也不相干,外祖母什么都备下了她那一份,还说什么时候她有空, 让我们带她过去逛逛。” “你大姐姐也是咱家人, 你外祖母自不会外待她, 自然与你们是一样的。”许太太继续惬意的摇着扇子, “一会儿把这些料子带过去,让你们大姐姐先挑。” 许婉然开始翻白眼, 许惠然笑劝她, “你平时也不是个小气的, 如何这就看不开了。外祖母也是看在咱们的面子上罢了, 你做出这个模样,明明好意倒叫人生了嫌隙,方是得不偿失。” “我是可惜了的这些好料子,就是给她,她也穿不出来。” “她穿不穿得出来,只看她也是父亲的女儿,就该她穿。” “要不是因姐姐你,她有穿这好料子的命”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玉华是圣旨赐婚,跟你姐姐没关系”许太太面色微沉,姐妹两个都不再说话,许太太缓口气,“今天你们大姐姐进宫去了,约摸这会儿也快回来了,咱们先去老太太那里吧。” 许婉然问,“她怎么进宫去了” “昨天三殿下过来,与你们大姐姐相谈甚欢,晚上慈恩宫赏了烤羊樱桃,今儿一早接你们大姐姐进宫说话。”许太太道,“原我还担心三殿下的性情,如今看来,倒是一桩好姻缘。” “她竟能和三殿下处得来”许婉然不可置信的张大圆嘟嘟的嘴巴,在她小小少女的心灵里,便是李玉华嫁做皇子妃,也不过是代她姐姐去受苦,依许婉然的想像力,她实想不出竟然能有人与穆安之这样仗势欺人、乖戾无礼的人相处,更不必提相谈甚欢了。 就那个半哑巴似的村姑,与三殿下相投甚欢她不就会说一个字嗯么 许惠然问,“大姐姐现在还没回来吗” “是啊。”许太太轻声一叹。 许惠然低头整理一匣子首饰,“慈恩宫向来偏爱玉安殿,爱屋及乌,定是留大姐姐在宫用午膳。大姐姐既与三殿下投缘,投慈恩宫的眼缘对大姐姐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把首饰收好,许惠然道,“母亲,咱们这就过去吧。大姐姐早上就进宫去了,祖母那里定然牵挂。东西也一起带过去,给祖母过目。” 许太太笑的欣慰,“好。” 宫车尚未到许家门前,门房远远望见个影子就有小子跑到里头去报信自家大姑娘从宫里回来了 消息自门房传到二门,二门的看门婆子传给管事媳妇,管事媳妇脚踩旋风一般跑到寿德院自家大姑娘从宫里回来了 许老太太见李玉华进屋,已是忍不住起身,再见到李玉华身畔的孙嬷嬷,连忙上前迎了两步,笑挽住李玉华的手,“回来了。”又同孙嬷嬷打招呼,“今天劳嬷嬷费心,快请坐。”眼角余光看到郑嬷嬷和云雁各抱着的两大包袱东西,不禁笑意格外深了些。 许太太张罗着侍女上茶,许老太太挽着李玉华与自己坐在一处,“原本我料想着,约摸中午就能回来,不想一直等到傍晚。你头一回进宫,太后娘娘可还欢喜” “太后娘娘仁慈和善,留我中午一起吃的午饭,午饭后娘娘说日头太大,留我歇了晌,我告辞时,娘娘还赏了我很多东西。” 许老太太眼睛笑的眯起来,连声笑道,“娘娘恩深。”她不是不担心太后会因许家迁怒这个孙女,可也不能不让李玉华进宫,早晚要见的。自打李玉华去了宫里,许老太太给小佛堂的菩萨烧了好几柱香,生怕出了差子。 一整天提心吊胆的,午饭都只略略用了几筷子。 李玉华同许太太母女打过招呼,和老太太商量,“太后娘娘让孙嬷嬷过来教我规矩,先时的朱嬷嬷赵嬷嬷可回宫去了。祖母,孙嬷嬷的住处得安排一下。” 许老太太些微讶意,却是立刻反应过来,笑道,“芳菲院还空着,里头样样齐全,正好给嬷嬷住。” 孙嬷嬷端正一笑,“老太太说的,定是好的。只是倘便宜,在大姑娘的院里给我寻间屋子就行。一则方便我指点大姑娘规矩,二则不用单辟院子,倒劳民伤财。” 许老太太犹豫的看向李玉华,“我就担心这样太怠慢嬷嬷了。” 孙嬷嬷笑,“我与大姑娘在一处,能时时提点,更有利指点大姑娘规矩。” 李玉华笑道,“既如此,咱们就听嬷嬷的。我隔间的屋子空着,里头东西也是全的,略收拾就能住人。” 如此,孙嬷嬷就在李玉华的小跨院里住下了。 孙嬷嬷借着要收拾屋子名义带着服侍她的两个小宫女去了小跨院,留给许家人自己说话的空间。 一时,又有管事媳妇来问,太后娘娘赏赐给大姑娘的衣料放到哪里。许老太太道,“都给玉华放到她屋里去。” 许太太笑道,“老太太担心的午饭都没吃几口,我都说大姑娘这样懂事,太后娘娘定然喜欢。” “不见着玉华回家,我哪里能放下心来。”许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让郑嬷嬷云雁打开包袱,看一看太后娘娘赏的东西。 红木匣子用黄澄澄的铜锁锁着,一个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套光华璀璨的金嵌红宝首饰,极为华贵。许老太太直念佛,李玉华也说,“这太贵重了。” 许老太太放下心来,笑不拢嘴,“可见太后喜欢你。” 另一个是紫檀木匣,待得打开,是一套紫玉首饰,紫玉在室内光线中流敞着晶莹闪烁光彩。许老太太捏起一支紫玉的凤头步摇,“皇家一向以紫玉为贵。这个好生收着,极难得的。” 李玉华得了宫中这样的好东西,陆家的那些小首饰就有些不起眼了。许惠然的视线从李玉华的赏赐上收回,笑道,“外祖母那里也给大姐姐备了首饰衣料,只是不敢与慈恩宫相比,我着人给大姐姐送屋里去了。” “二妹妹太客气了,有劳老夫人想着。”李玉华向许惠然道谢,随手指着她得的两匣首饰说,“我也不知两位妹妹的喜好,你们挑些自己喜欢的,是我的心意。” 许老太太道,“她们有的是首饰,你这个只管收着。这是你头一回去宫里请安,想来几位皇子妃是一样的,以后或者要拿出来插戴,到时旁人都是齐全的,你的不全,也不好。” “是啊。玉华收起来吧,她俩有首饰,你们姐妹情分好比什么都好。”许太太笑着说。 许婉然忍不住问,“大姐姐,你在宫里有没有见到姨母” 想到陆皇后,就能想到那两个老刁货,李玉华心下微凛,面上不露分毫,摇摇头,“没有。” “无妨,以后相见的时候多的是。”许太太笑,“太后娘娘欢喜,我就放心了。” 许惠然也在一畔淡淡的笑着,视线掠过李玉华得的宫中赏赐,一时又神思飘远,不知是在想什么。就听许婉然又问,“大姐姐,你见到三殿下没” 许惠然看向自己妹妹,继而眼神又望向李玉华,许太太已是制止小女儿,“婉然说什么呢三殿下是男子,你大姐姐是女眷,没有太后娘娘的吩咐,不好相见。” 李玉华笑笑,眼角眉梢都沁染着一丝甜蜜的气息,“午饭时太后娘娘召了三殿下过来,还有凤阳长公主,一起吃的饭。” “我有许多菜都不认识,三殿下很照顾我,都会布菜给我吃。”李玉华垂眸眼睫根根分明,抬眸时眼眸中带着淡淡的光,“傍晚出宫时,三殿下一直送我到宫门口。我心里很是惶恐,这固然是殿下对我的体贴,可这么热的天,我坐车里无妨,他在外骑马,我就很担心殿下热着,连忙让他回了。” 许老太太拉着李玉华的手,欣慰的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可见投缘。”想到因着许惠然之事,慈恩宫每次见了许氏女眷都没个好脸色,时不时就要讽刺几句,不想竟这样喜欢李玉华,连带三殿下也像换了个人一般,可见缘分天生。 许太太也跟着连声称好。 许惠然许婉然都露出讶意,不知是因为穆安之对李玉华的态度,还是因李玉华突然由个半哑巴变的这样伶牙俐齿。 待许箴落衙回家,他是亲眼看到三殿下骑马在宫口呆立的,听说李玉华非常得慈恩宫眼缘,也替李玉华高兴。 晚饭后李玉华单独和许老太太、许箴说了在慈恩宫的应答,“太后娘娘初时似不大高兴,后来就好了。三殿下过去后就待我更好了。我把朱嬷嬷赵嬷嬷的事同太后娘娘说了,太后娘娘很恼怒她们的逾越。” 许老太太叹气,“太后娘娘爱屋及乌,她老人家一向偏爱三殿下,对你也另眼相待。只是,她老人家一向不喜中宫,朱嬷嬷赵嬷嬷的事,太后娘娘怕要迁怒中宫了。” “这事我倒也想到了,可这二人人品不堪,倘我不把事说明白,待她二人回宫,难保要反咬一口说我的不是。倘不明就理的听了,还得说我性子不好挑剔女官。既是撕破脸,最好是让她们再无翻身余地。至于皇后娘娘,原就有谴人不善之过。” 李玉华这铿锵有力的话一出,左右摇摆的许老太太登时无言。 许箴喝口茶,“只要慈恩宫玉安殿喜欢你,旁的都无妨。玉安殿一向与凤仪宫不合,虽则皇后娘娘是你太太的姐姐,你在宫里也不必刻意接近,对你而言,慈恩宫玉安殿的态度最重要。” “我记得了。”李玉华正色答应一声。 是夜,许箴自老太太房中告辞,李玉华也要回房,顺道送许箴到院门口。许箴停驻下脚步,看向李玉华。月华如洗,花木中传来鸣虫一长一短的鸣叫,晚风远远拂来,许箴眼神像是从悠远的地方抽回,他的眼瞳深入流露出欣慰,“你这样聪明就很好,以后一定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李玉华笑了笑,得体的说,“总算不负父亲与祖母的期望。” 许箴的手伸出,似是要拂上李玉华的头,李玉华微微一偏,许箴的手落在李玉华的肩上,李玉华登时整个人由皮到骨都紧绷起来。暗夜中,许箴手上的温度隔着夏日薄衣竟让李玉华觉着微微有些发烫。许箴望入李玉华的眼睛,月色灯光下,那眼眸深处的什么东西竟让许箴隐隐有些似曾相识的感激,仿佛透过这双眼睛看到十数年前那个年轻充满野心的自己。 血缘的奇妙在这一刻产生奇异的直觉,许箴忍不住说,“玉华,你就像年轻的我。” “不。”李玉华开口否定,许箴面容微滞,李玉华说,“我会比父亲你更出众,我会胜过你。” 这一刹那,李玉华身上气势蓄而待发,蓬勃的生命力蠢蠢欲动,仿佛如同许箴年轻时那时刻都要喷薄而出的澎湃野心。 李玉华想,我大概真是有许家虚与委蛇的血统,我不似我娘那样刚烈决绝,我喜欢权衡利弊,有做人上人的机会,我会立刻抓住,这些利用我的人我更不会在乎,因为我会从他们的利用中得到我想要一切。我会比他们站的更高,过的更好,我接受命运赋予我的一切馈赠 月色透窗而入,濛濛的萦绕帐中,李玉华想到许惠然傍晚眼中一闪而过的嫉妒与迷惘,心下有些好笑。 嫉妒什么,嫉妒就不该拿她来替换掉这桩亲事。迷惘,许惠然的确有迷惘的资格,这些吃饱穿暖衣食不愁的娇小姐面对诸多唾手可得的选择总要迷惘的。不过,她不会,人生给她的机会太少,一个不好拒绝而她也有兴趣的机会,她会牢牢抓住。 尤其在认识三皇子之后,俊秀妥帖,给她尊重,还有皇子的身份,她在乡下得不到这样的夫婿。女人早晚都要嫁人,她不想一个人过,那样的日子太过孤寒。能嫁给三皇子,不论三皇子在皇室中地位如何,她都愿意嫁给他。 三殿下给她布菜的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真是漂亮。还是那样和气的人,告诉她那都是些什么菜,还说了以后要带她去太平居吃鸡肉小笼包,是她的朋友写信跟她臭显摆的那家帝都城极大的馆子,有太祖皇帝亲笔题字的招牌,听说可气派了,里头的包子可好吃了。 李玉华在被子里翻个身,借一缕如水月华望着掌中三皇子送她的链子明珠,唇角忍不住翘起来,能嫁给三殿下这样的男人,哪怕尚有着她不知道的隐情,也着实不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6章十三章 支起碧纱窗, 迎面的晨风多了几分凉意, 李玉华记起今天是立秋, 远远望去花园露出的几株老树枝桠愈显苍翠, 倒是窗外闲散种植一丛的蔷薇花娇艳依旧,点点晨露点缀在花叶之间,晶莹漂亮。 蔷薇是一种极好种植的花,春天在地上插几枝花枝,不需如何管理,就能自己生根发芽。开出的花朵硕大丰腴, 香味馥郁持久, 不过, 也因无需侍弄,故而并不珍贵。如在许家, 仅能被植于跨院。富贵人家,更喜娇兰牡丹,前者娇贵难养, 后者花开雍容。 李玉华晃了下神, 听到外面脚步声响, 回头见到孙嬷嬷并两个小宫女过来, 李玉华笑,“嬷嬷起了。昨晚睡的还好” “都好。今天立秋, 天气转凉, 姑娘别在窗口久站, 当心风凉吹着身子。” “早上的风凉爽, 头脑最清楚。” 李玉华请孙嬷嬷坐在临窗榻上,云雁端来温茶,李玉华说起学规矩的事。孙嬷嬷虽是被临时指派的差使,经昨晚一夜,显然对李玉华的功课心中有数。而且,二人相处时间虽不长,孙嬷嬷却是看人老道,知李玉华性情精明,故更没有半点敷衍。孙嬷嬷手边放着一本禁宫律,一样样的为李玉华列出来 “宫中礼仪大致分四种,见长辈的规矩,见平辈的规矩,见晚辈的规矩,还有奴才见主子的规矩,咱们先学这四种。待这四种学好,我再从慈恩宫、昭德宫、凤仪宫开始为姑娘讲宫中各位主子所居宫殿,六宫十二局的女官,内侍省各品阶的内侍,宫中赏罚禁令,另外,宫外出嫁的公主郡主皇亲国戚,也要讲到。暂时先学这些,如果姑娘还有感兴趣的,也只管告诉我。” 李玉华一笑,“我听嬷嬷的。” 李玉华积攒了十几年的聪明与耐力在一个适合的土壤迅速的生根发芽生长出碧绿枝叶,早上在许老太太那里用过早饭,她没再等许箴一家人过来说话。李玉华起身道,“老太太,我的规矩与旁人比还相差极多,就不等父亲过来了。我先回我院里和孙嬷嬷学规矩,待父亲过来,您代我跟他说一声。” “行。”许老太太笑应,看向孙嬷嬷,“我这丫头就都托给嬷嬷了。” 孙嬷嬷欠身,“必不负老太太的托付。” 李玉华学起礼仪极为心,便是许惠然许婉然相携过来瞧她,她也只是让云雁端出茶果招待,请二人去挑些喜欢的衣料子,自己没有停下学规矩的事。 姐妹俩看她这般,衣料子也没挑就告辞而去了,在屋里都能中到许婉然不满的哼声,许惠然轻声劝了她几句,才把她拉走了。 李玉华一脸平淡的继续礼仪姿态,孙嬷嬷温声道,“其实坐卧行走,都是练习。再有姐妹来访,姑娘略坐一坐,只当是练习坐姿,也是一样的。” “云雁,你各挑两样鲜亮料子,与郑嬷嬷一起给二妹妹、三妹妹送过去。同她们说,我近来忙些,没有好好招待她们,请她们千万别恼。”李玉华吩咐一声,学着孙嬷嬷刚刚教的姿势向正前方做完一个拜礼,方起身同孙嬷嬷道,“嬷嬷,我若有出息,以后有的是人来与我闲话。倘一无所成,我上赶着别人也不会与我闲话的。” “不必在这些事情上耽搁时间,有用处的人才会有亲人与朋友。”李玉华眼睛清透,“嬷嬷,我刚刚的拜礼做的如何” 孙嬷嬷连忙收敛心神,“挺好的,姿势都对,就是略有些僵硬,多练习就好了。” 便是宫中新进的学规矩的小宫女,有教导嬷嬷严厉看管,都不会有这样的刻苦,李玉华练到汗湿衣襟。许家两位姑娘实不必着恼,不只她们过来李玉华不招待,就是许老太太过来,李玉华也只是点点头继续练习。许老太太看她后背隐隐透出的汗印,都觉心惊胆战,回头吩咐厨下每天给李玉华炖一盅补品。 又是一日清晨,云雁为李玉华挽发时都说,“姑娘晚上做梦说梦话,都是在背白日里说的那些规矩。”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晚上睡前把嬷嬷教的背了一遍,梦里又梦见了。” “姑娘太用功了。”云雁将支红宝钗为她簪在鬓间,陪她一同到许老太太屋里请安。许箴带着妻儿都在,李玉华给长辈们行过礼,与弟妹们彼此见礼,在许惠然的上首坐下,方道,“父亲今天怎么这样早就过来了” 许箴放下手里的茶盏,“你这几天忙着学规矩,听说学的很好,我到老太太这里蹭饭,顺带看看你。”微微颌首,“比刚来时进益很多。” “勉强不算粗糙,离好还有一段距离,离最好差的更远。”李玉华很平静的说。 “你有你的好。”许箴眼中流露出欣赏,那是一种强者对强者的欣赏。 大家都过来用早饭,许老太太的早餐倍加丰盛,李玉华早已不似刚来时那不敢抬头的拘谨,她吃饭时也不忘孙嬷嬷的教导,举箸间微微控制着自己身体的姿势,然后,眼观鼻鼻观心的专心吃饭。李玉华的饭量令许家姐妹惊讶,许家姐妹都似小鸟胃一般,略动几下筷子便饱了,李玉华需要云雁帮她添饭。 许箴说,“我像玉华这么大时也是这样,成天吃不饱。” “我应该还能再长高一些。” 许箴起身去早朝,李玉华做出个要放下筷子的姿势,许箴摆摆手,“你吃你的。”李玉华就继续吃了。许太太带着儿女送许箴出门,许老太太给李玉华夹个小花卷,笑的慈爱,“年轻时就是这样,胃口好,吃什么都香。” 李玉华每天刻苦的练习礼仪,夜里读禁宫律到深夜,早上不必谁说,起床后先复习昨天的功课。不要说这是准皇子妃,纵是个寻常宫人,肯下这样的苦功,孙嬷嬷也要另眼相待的。 孙嬷嬷给李玉华讲习宫廷规矩时也倍加用心,讲到宫廷赏赐时,令云雁取来一匹李玉华上次入宫时太后娘娘赏赐的衣料,“宫里的料子,最端头都会打上内务司的印鉴,各宫的料子有各宫的印鉴标记,姑娘看,您上次得的衣料就有慈恩宫和内务司的双重标记。” “还真是如嬷嬷所说,我都没来得及看。宫里赏赐的首饰也有标志么” “自然是有的。” 郑嬷嬷抱来首饰匣,孙嬷嬷取出一支赤金嵌红包的镯子指着镯子里侧的一行小字内务司奉慈命制于天平年六月初七。孙嬷嬷是慈恩宫的老人,笑着讲起这首饰的来历,“这上头的鸽血石都是江南贡品,这样的头面,太后娘娘令内务司打制了三套,三位皇子妃一人一套。” “娘娘还额外赏赐了我一套紫玉首饰。”李玉华从另一个首饰匣中取出一个紫玉手镯,对着光去看镯子内侧,念道,“爱妻莫如,千秋万岁。” 李玉华望向孙嬷嬷,“这是谁” 孙嬷嬷摇头,“奴婢也不晓得了。既能用千秋,必然是宫里的娘娘,万岁向来是非天子不能用的。唉哟,这可了不得,太后娘娘的珍藏无不是历代皇家珍宝,皇家从明圣皇后时起便以紫玉为贵,这必是以前哪位娘娘用过的首饰。” 孙嬷嬷双手合什拜了拜,很郑重的对李玉华说,“姑娘一定收好。” “明圣皇后很喜欢紫玉” “是啊。听说明圣皇后自幼爱紫,这位娘娘功盖千秋,不输历代先皇,如今北疆那辽阔疆域,便是明圣皇后掌政时开拓的疆土,从此朝廷有了最好的马场。”孙嬷嬷感慨,“姑娘有空,可以读一读我朝史书。读明圣皇后的事迹,就知我们女子也并非全无作为之人。” “好。” 李玉华正想让孙嬷嬷顺带讲一讲这位明圣皇后的事迹,就见许老太太身边的大丫环云雀匆匆过来,福一礼急道,“姑娘,三殿下来了。” 李玉华摆摆手令云雁收起这些首饰衣料,笑着起身问,“殿下在哪里我迎一迎他。” 云雀想到老太太听说三殿下到时的脸色,朝外看一眼说,“应该这就进来了。” 果然接着外面响起一个醇郎的声音,“不用迎,我自己进来就成。”外面竹帘轻响,进来一个银灰色的年轻男子,长身玉立,相貌斯文,不是穆安之又是哪个 李玉华欢喜上前,没好意思拉穆安之的手,忙不迭的笑着招呼,“殿下快过来坐云雁,倒茶来郑嬷嬷,端些新鲜的水果来” “不用麻烦了。”穆安之也不坐,他举目瞧了瞧李玉华的屋子,看芙蓉榻上摆着的这一堆,扇骨一指问,“这是要裁衣裳么” “不是。是嬷嬷在教我认宫里的东西,原来都有标记。还有让人看不明白的标记,殿下你认不认得”李玉华说着重新取出紫玉手镯递给穆安之,“这是上次太后娘娘赏我的。” “还有嬷嬷不认得的”穆安之笑着和孙嬷嬷点点头,接在手里细瞧一眼,忍不住赞叹,“还真是个好东西,便是在宫中也不多见了你好好收着吧。” “可是有什么讲究”云雁捧来茶,李玉华接了放到穆安之手畔,凑近了看穆安之的手被这宝光流转的紫玉手镯一衬越发白皙精致仿佛一块上等羊脂玉雕琢而成。 少女淡淡的馨香萦绕而来,穆安之指着镯子里雕琢的小字,声音放的更加低柔,“怪道嬷嬷不知,就是读过我朝史书的人也不一定明白。爱妻莫如,千秋万岁。莫如是明圣皇后的闺名,这必是仁宗皇帝令内务司为明圣皇后千秋所做首饰。帝后情深义笃,故特用万岁二字。史书不记女子名讳,明圣皇后威名远播,她的闺名,现在知道的人很少了。” 孙嬷嬷连忙又拜了拜,念着佛说,“明圣皇后的首饰,怕是太后娘娘那里收藏的也不多了。” “这倒是。”穆安之递还给李玉华,李玉华让孙嬷嬷收起来,心下庆幸那天她说送给许惠然许婉然挑捡被许老太太拦了下来。 李玉华重把茶端起来,“殿下喝茶。” 穆安之接过呷一口,“我是来带你去吃包子的。”顺便跟李玉华把亲事的事说明白。 李玉华眼中迸出喜悦,比刚刚那紫玉手镯的光华都要璀璨,指着自己问,“我这衣裳出门成吗” 少女一身水绿衣裙,亭亭如初春的花苞,眉眼间漾动着淡淡灵气几乎是逼面而来,穆安之眼中的笑意不由更深了些,几乎是欣赏地点了下头,“非常好。” “那就这么去” “成。” 穆安之虚扶着李玉华的手臂,把她送上马车,自己就要去骑马,李玉华半揿开轻纱车帘,柔声唤住他,“马车挺大的,殿下,外头热,你别骑马了,进来跟我一起坐吧,也跟我讲讲路上风景,我来帝都这些日子,两眼一摸黑,哪儿都不知道。” 穆安之有些犹豫,李玉华略前倾了些身子,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嗓音,“我还有些别的话同殿下说。” 少女轻柔馨香的气息落在耳畔,痒痒的如春天缠绵的杨花飞絮,穆安之轻咳一声,搔搔耳朵,上了姑娘的马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7章十四章 马车宽敞凉爽, 李玉华坐一畔, 穆安之守礼的坐在另一畔, 两两相对。李玉华闻到穆安之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心中很是欢喜。穆安之变戏法一般从车壁暗格支开一张小木桌,取出杯壶茶盏,倒了盏温茶递给李玉华,问她,“什么事要同我说” “就是让你上来坐车,别像那些读腐了书的避这个避那个, 咱们又不是外人, 外头太阳这么大, 干嘛死晒着。”李玉华笑嘻嘻的呷口茶,她就是想近距离跟三殿下坐着说说话。 穆安之没想到自己被个丫头骗了, 摇头笑道,“我还以为你真有事。” “也有一件事,不知道寻谁打听。我在帝都其实有个亲戚, 想去看看她, 一时不知她家住哪儿。” “你问许家人不就知道了。” “我的亲戚, 我干嘛要问他们。” 穆安之就有些明白, “有没有姓名,有姓名的话我帮你到帝都府查一查户籍名簿。” “不用查名薄, 我那亲戚可有名了, 她嫁的去年的金科状元, 姓裴的状元, 殿下你认不认得”李玉华给穆安之倒了盏茶递过去。 穆安之如同被烫了手一般,险失手打翻茶水,不可思议的问,“你亲戚是裴状元的太太” “是啊。殿下果然认识,我就说么,裴状元名声可大了,肯定很多人认识他。他家住哪儿,殿下知道么”李玉华笑问。 “你们什么亲戚呀我听说裴太太是独生女。” “我们一个村儿的,自小就是邻居,说起来算是表亲,虽然血脉是远了点,算起来是正经表姐妹。”李玉华说,“自打木香姐嫁给裴状元,我们大半年没见过了,原本我也想来帝都瞅瞅她,不想我俩这缘法,我也嫁帝都来了,以后来往也便宜。” “你这回怕是见不着了。”穆安之打量李玉华一眼,心说,玉华竟是我老友那母老虎媳妇的表姐妹。穆安之道,“裴状元去往月湾县任县令,他太太也就是令表姐随他一道赴任去了。” 李玉华惊的说不出话,她咽下一肚子的话,先问,“月湾是哪儿啊” “北疆的一个县城。” “北疆有多北” “玉门关以北。” “春风不度玉门关。”李玉华忽然握拳狠狠捶了下坐榻,唇角搭拉下来,人也不笑了,两颊鼓鼓的从鼻腔里冷冷的哼了一声。 穆安之观她神色,不禁问,“怎么了” 李玉华看穆安之一眼,揉揉手道,“原本想来帝都我们姐妹能团聚,不想我刚来,木香姐就随裴状元走了。以往通信,听说她在裴家过的不大好哪。” “你放心吧,如玉谦谦君子,待人最好不过。就是与令姐,先前虽有些矛盾,后来也很好了。” “殿下平时都是在宫里,怎么知道”李玉华转念一想,眼睛如同清水里的两丸黑色玉石,轻轻的转了转,她敏锐的问,“如玉,你叫裴状元名字,看来你们交情很好。” 穆安之点头,唇角不自觉带了丝温暖笑意,“如玉就如同我兄长一般。” 李玉华很担心,“你不会被裴状元骗了吧还有我木香姐,说不得也是叫裴家人骗了。她人可简单了,直性子,特别好骗,一骗一个准。” “这怎么会如玉骗他太太做什么再说了,如玉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端方君子,待人诚挚。” 李玉华眉毛紧锁,穆安之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非常不对,木香姐给我写信说裴家人十分刻薄,待她很不好,尤其裴状元,除了一张脸无一可取之处,木香姐在信中说想跟姓裴的和离,怎么又跟姓裴的往那荒僻地界儿去了”李玉华喃喃自语,“我得找红梅姨问问,也不知红梅姨在不在帝都” “红梅姨是谁” “木香姐她娘。” “不用找了,如玉是带着太太、岳母一起赴任的。我听说他太太是家中独女,如玉想是担忧老人家在帝都无人照料,就一起带她们去了。” 李玉华扼腕,“哎,要说我木香姐数数还有三个心眼,我红梅姨是连一个心眼都没有的人,定是一同叫人骗了。” “你真想多了,如玉人特别好,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说的就是他,这里头定有误会。”穆安之替好友说好话。 李玉华眼珠往三皇子脸上转了转,她凑近了些,嗅到三皇子身上的檀香味,“殿下你既然跟裴状元熟,那你帮我分析分析,我怎么想都觉着裴状元不可靠。” “行,你说说看。”哎,人家村姑不是没娘家人哪,人家娘家人这不就找来了,还就在他跟前,还是他那啥。 李玉华就把这位“木香姐”如何改造织机带领村里人过好日子,如何大方的把织机技术传给乡里,如何在乡间倍受赞誉,一直说到“木香姐”是如何被裴家人欺负的,“木香姐是因为她出生时,家里的木香花开了满满一架,香飘十里,就取名叫木香。就她那婆婆裴太太,原本院里也有一大棵木香树,听说长的可好了,就因为看不上木香姐,把树给砍了。这是砍树吗明明就是砍我木香姐” “还有裴状元,都跟我木香姐成亲了,家里还常年住着个表妹,裴状元吟诗她就唱和,裴状元弹琴她就吹箫,裴状元对月长叹,她就对花落泪,把我木香姐堵心的不行。” 听完李玉华的控诉,穆安之先说裴太太砍树的事,“婆媳之间多有不对付的,这会儿关系不好把树砍了,什么时候关系转好,兴许裴太太就把树种起来了。” “至于你说的那姑娘,我倒是知道一些。” “殿下快说。” “那是蓝侯府的姑娘,算起来是裴老太太的侄孙女,裴蓝两家正经亲戚,裴老太太时常接这个侄孙女过去小住,人家已经定了陆国公府的亲事,就要嫁人了。这是你们多想,如玉什么人品我是晓得的,自从成亲他可没少忍让。”穆安之实事求是的说,“洞房花烛夜,也不知他说了什么话让你木香姐不高兴,一拳就把如玉打出去,从此以后,宽敞的正房她一人霸占,如玉都要躲书房休息。还有你说的蓝姑娘的事,完全是你木香姐多想,如玉中状元后入翰林做学士,是要住在翰林的,平时十日一沐,来,咱们算一算这时间。” 穆安之伸出手同李玉华算时间,那摊开的掌心是莹白的,指尖儿仿佛蓄着微光,吸引着李玉华的注目,“十天回一次家,先得给祖父母父母请安吧,他外头还有个七叔,待他极好,还要去他七叔家走一走。”穆安之每说一样就拢起一根手指,“这些事半天勉强够得。余者兄弟姐妹也都要问候一声吧,每个人说说话,又得小半天下去。祖父母、父母那里也要承欢膝下,叫你说的,还要跟表妹吟诗唱赋,我就问,时间从哪儿来” “反正有这事,木香姐总不可能骗我。” “约摸是妇道人家多心吃醋。以前他俩是常拌嘴,你木香姐是一点亏都不吃,什么东西送到他们院里,都是你木香姐挑剩的才给如玉,她跟女大王一样,都没人敢招惹。再说,那是以前了,后来人家俩人特别好,不然,那千里迢迢的西北大漠,你木香姐也不可能跟如玉一起去同甘共苦。”穆安之柔声劝李玉华,“夫妻就是这样,床头吵架床尾和,人家夫妻俩的事,你就别多管了。” “我主要是担心木香姐被欺负,我可见过裴状元眼高于顶的模样。”李玉华小哼一声。 “如玉因比人生得好了些,就显的疏离些似的,其实他是个再好不过的人。” “你俩到底什么交情一个劲儿的为他说好话。”李玉华瞋瞪着三殿下。 穆安之笑,“我和如玉从小就认识,自幼一起念书。我这也不是替他说话,是帮你分析。你就放宽心吧,他赴任时,我去城外送他们,如玉和令姐已经很好了。你收到的信应该是以前的信,谁还没个堵气拌嘴的时候呢。” “我就先勉强信你,待我跟木香姐联系上定要好生问一问她,倘裴状元对她依旧不好,还是趁早一拍两散,另寻个更好的,省得受那份闲气。” 穆安之心下一动,试探的问,“你不反对和离啊” “干嘛要反对,他俩又不似咱俩似的,圣旨赐婚。他俩能和离,咱俩可是不能和离的。”李玉华仿佛知道穆安之要说什么,“主要是他俩性情不合,日子过不好,我木香姐总受气。咱俩能一样么,我跟殿下多投缘啊,一见如故。” 一句话把穆安之给噎了回去,李玉华偏又给穆安之一个台阶,凑近他问,“你不会还不想跟我成亲吧” “我主要是怕以后拖累你。” “没事,你拖累不着我。”李玉华打量穆安之如同打量自己笼屉里小笼包,就差拿筷子醮醋吃了,“殿下你说咱们这缘分,你和裴状元如兄弟,我和木香姐是姐妹,你们兄弟俩娶我们姐妹俩,这是天注定的缘法,你就从了吧。” “不行,你还不知其间利害,我细与你说说,你就晓得的了。” “那也别现在说,影响我食欲,等吃完包子再说。” “好。” 两人都没有在说话,街道人流车马声涌进车内,李玉华听着市井繁华喧嚣,慢慢的勾起薄薄的唇角,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笑容。 她轻轻的摇一摇手里比翼双飞团丝扇,“我这边太阳晒过来了。”说着自然而然的坐在靠后背厢的坐榻上。 两人坐的更近了,穆安之身上的檀香与李玉华身上的淡香飘飘摇摇的萦绕交缠,形成新的香氛。 李玉华含笑看向三殿下,以一种母狐狸欣赏心仪小公鸡的美妙眼神,笑眯眯道,“枯坐无趣,殿下给我讲讲太平居都有哪些好吃的吧。” 莫明的,穆安之冷不丁觉着哪里一阵凉意袭来,望着李玉华先时坐榻上的浓烈的炽白光斑,突然打了个寒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8章十五章 穆安之到许家向来是旁若无人长驱直入, 离开时亦是如此,大摇大摆从不避人。 一直待穆安之李玉华走远,许婉然从树后躲出, 带着丫环跑到母亲姐姐那里, 悄声道, “那村姑跟着三殿下出门去了。天哪, 他俩还有说有笑的。” 许太太轻斥,“那是你大姐姐, 你这嘴再没个把门我可打你了。” “知道了知道了。” “你大姐姐一个人跟三殿下出门的” “没有, 孙嬷嬷和云雀跟着。母亲, 你没看到, 她可不是刚来咱家的模样了, 跟在三殿下身边笑的跟朵花似的, 不知道说了什么话, 把三殿下那样喜怒无常的人都逗的满脸笑。”许婉然瞪着两只水灵灵的大杏眼, 做大人状唏嘘感慨,“刚来咱家时半哑巴似的,你同她说话她也不理。这才几天,就这样会哄人。” “刚来时人生地不熟,自然是少说少错。你大姐姐是要嫁给三殿下的, 与三殿下融洽些才好。这才叫有心气, 以为谁都跟你这傻咧咧一条肠子通到底的。”许太太给小女儿擦一擦脸上跑出的细汗, 责怪道, “这么大热天出去跑什么, 虽说立秋了,也是秋老虎,别热着自己个儿。” “我就是去瞧瞧她怎么样与三殿下一见倾心的。”许惠然递给妹妹一盏凉茶,许婉然接了咕咚咕咚喝了半盏,脑袋上的浅粉色小珠花一晃一晃,“原还以为这话夸大,原来竟是真的。” “真的还不好。”许太太摸摸小女儿的头,“行了,你就别凑热闹了。” “母亲,你说三殿下看上她哪儿啊虽说三殿下性子古怪,到底也在宫里见过世面,就她那黑的跟锅底似的,三殿下那里是不是少口大黑锅啊。” 一句话逗的母亲姐姐都逗笑了。 许惠然笑着给她扇扇子,“你这张嘴也是绝了。” 许太太笑瞪小女儿,拉过她道,“咱们自己说笑两句也就罢了,可不许在外说去,叫你父亲听到这话也要打你。你大姐姐只是相貌寻常些,她的厉害你们不知道,你们想想,三殿下那是什么样的性情,宫内宫外都晓得的乖张无常,叫她没见两面就笼络住了。你这话让她晓得,岂不要姐妹生嫌隙。她若是个无能人也罢了,偏生这样有心计,你们以后言行都留些心,别得罪了她才好。” “就说笑两句,她本来就黑嘛。”许婉然嘀咕。 许惠然说她,“你不还想替芳草求情么,该多说些大姐姐的好话。” “求什么情”许太太问。 许婉然嘟了嘟嘴巴,“芳草自小就伴着我,主仆之情也有的。母亲,就是朝廷论罪,贪银子的事也不至于全家株连吧。自从她一家被关起来,也这些日子了。打几板子算了。” “这事你别插手,要不是因她爹欺上瞒上,你大姐姐不会在乡下受这许多年的苦,如今你爹和你大姐姐都忙,没顾得上。到时如何处置他们说了算,你若无玩伴,再选几个就是。你想一想,是姐妹之情重,还是主仆之情重”许太太沉了脸问小女儿。 许婉然真想说她跟芳草的感情可是比她与村姑的感情深多了,她到底知道轻重,只是撅了撅嘴,也没再说话。 许太太知道三殿下带李玉华出门,便起身带着俩闺女去了老太太那里,小女儿也给她提了醒,王安那一家子如何处置,还得拿个章程出来。 黑底金字的匾额气派的悬于店门之上,太平居三个字在阳光下熠熠闪耀,那等显耀气派,竟是比天上的太阳都要耀眼三分。李玉华负手站在太平居面前,仔细的瞧了一回,颌首道,“果然不愧太祖皇帝亲笔,一笔一划大开大阖不受拘束,帝王霸气扑面而来。” 门口迎客的伙计见惯在外驻留观仰太祖皇帝御笔的客人,他亦耐着性子听吩咐。穆安之听着李玉华品评一回太祖真迹,直待李玉华翻来覆去把字看了遭,还有要继续看下去的意思,穆安之折扇挡着额头,“要不我先进去,我可受不了这个晒。” 李玉华瞥他一眼,与他一道进了太平居,伙计火眼金睛,又早练就一幅好耳力,不说这一行人都穿戴齐整,穆安之李玉华衣裳佩饰便都是上等穿戴,李玉华的官话带着外地口音,穆安之却是正宗官话,他不敢怠慢,直接把人往二楼雅座带。孙嬷嬷云雁并小易另安排一间。 李玉华时时留意,见这店铺飞桥栏杆,装饰华贵,店里人来客往,生意兴隆。雅间临窗,窗上挂一袭银纱帘遮挡日光,墙壁装饰五彩,十分华美。青衣小二端来茶水,递上菜单,穆安之朝李玉华抬抬下巴,小二便恭敬的递到李玉华跟前,李玉华问,“你想吃什么” 穆安之给李玉华手边放盏茶,“我吃过了,你照着自己口味点就成。” “那就一样鸡肉小笼,一样酱肉小笼,一样鱼羊馅,一样嗯牛肉大葱的也来一份。”李玉华瞧了一遍菜单,点了四样小笼包。 穆安之添了几个爽口凉菜,李玉华说,“太多了吧” “这里的小菜不错,尝尝看。”穆安之放下一角银子,小二欢天喜地的谢赏去了。 李玉华悄眯眯的问穆安之,“刚刚那是打赏” 穆安之点头,李玉华眼神一闪,心说怎么跟冤大头似的,打赏的也太多了,那一角起码三钱银子。看来以后还是得她当家,三殿下这不成啊,不会过日子。 李玉华端起茶喝一口,“你以前是跟谁吃的太平居” “如玉。” “那你们这不是寻常同窗情啊。” “自小一起念书,吃住也是一起的,毕竟每天进宫出宫也太麻烦,他就住宫里了。” “难怪情分这么好。我跟木香姐也是,白姨丈死后,我就住她家了,我们合伙做生意。” “织布” “不只是织布,我们做过的生意可多了。卖炖肉,做小吃摊,去府城绣坊拿活计分给三乡五里的女人做,我们赚个中间钱,后来木香姐改了织机,才开始织布。你没见过我们织的那布,不是我吹牛,棉布里我们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李玉华眉飞色舞的说道,“绸缎当然也很好,不过丝绸不如棉布贴身,尤其做里衣穿,可舒服了。有空我给你做一身。” 大约是穆安之给的赏钱丰厚,包子凉菜上来的很快,穆安之给她倒好醋碟,笑道,“吃吧,尝尝看,喜不喜欢。你木香姐是极爱这包子的。” 事实证明,表姐妹的口味颇有相似之处,李玉华咬一口就惊为天人,把个包子夸的天花乱坠,“这鸡肉馅可真细,肉汁里有一点点甜,你尝尝。” “酱肉包也不错,一吃就是五花肉,用料实诚,不枉卖的这么贵了。物有所值。” “怪不得鲜字是鱼羊各半,牛肉一点不塞牙,你尝尝,味儿真的不错。” 李玉华吃相并不粗俗,是真的在享受美味。看着她吃,穆安之都觉胃口大开。两人竟把四笼包子,几样小菜吃的七七八八,穆安之平生吃饭从来没有吃到碗碟光光,中间想添几个菜,李玉华拦着没让,“咱们吃这些差不多了,又不是对外人请客吃饭,必要弄一大桌花团锦簇。咱们自己吃,够吃就好,别浪费。” 结账后,穆安之带李玉华去了自己在宫外的小院,裴如玉走后,这院子就托给穆安之照料。穆安之时常来坐一坐,一直有人打扫照料。 立秋后,下午已有些清凉,因太阳依旧大,两人便在屋内乘凉。 云雀煮茶,孙嬷嬷洗了些水果,端上后穆安之便打发二人歇着去了,小易在外守门。穆安之李玉华两个坐在榻上,中间隔一张小榻桌,穆安之递给李玉华颗葡萄,李玉华含在嘴里吸着葡萄的甜汁,就听穆安之道,“先前见面总不得空,我一直想与你细说说咱们这亲事的利害,以免误了你。” “殿下说吧,我仔细听。”李玉华含着葡萄,口齿依旧清晰,她坐的更直了些,郑重的看向穆安之。能让穆安之三番两次提及的,自然不是小事。 穆安之便将他与陆皇后太子一系如何不合的事同李玉华讲了,穆安之道,“寻常人家争产,赢了输了无非就是三间房子二亩地,皇室不同,你也读过春秋,皇室之争,既是江山之争,亦是性命之争。我已输了储位,但我绝不会向陆氏称臣。我一人生死无碍,这一辈子,长短我都要畅快的过。但我不能连累你,我也没有要留下后嗣的打算。所以,必要与你说明白,以免误了你。” “可我们已经赐婚,亲事又不能解除。” “这你放心,暂时成亲无碍,我必守君子之礼,待你以后有心仪之人,我自会想法子成全你们。” 李玉华眉尖微蹙,她可不是轻易被几句话唬住的,她眯起眼睛审视着穆安之的神色,不放过一丝微妙变化。结果,只看到满面坦然。李玉华“扑扑”吐出嘴里的葡萄皮和葡萄籽,她端起茶吃一口,正色道,“我问句明白话,殿下是不想误我,还是另有心仪之人,故在这里哄我” “你想哪儿去了,我并没有心仪之人。” “那您身边可有亲近的女子在民间,有钱人家都有姨太太小妾,您身边有没有类似这样的人” “没有。” “那我暂且信殿下这话。”李玉华心头闪过许多念头,最终她权衡道,“我有几个条件,殿下答应我,我便答应殿下与你暂且虚应这桩亲事。” “什么条件” “第一,殿下说你没有心仪之人,没有留下后嗣的打算。那么,只要我还是皇子妃一日,殿下不亲近我,也不能亲近旁的女子。” 穆安之原就是这样打算,他先时说要娶许惠然也全因堵气,其实他并没有连累哪个无辜女子的意愿。他点点头,“可以。” “第二,虽是虚应亲事,到底咱们得大婚。大婚之后,殿下一应内闱之事要交给我管,殿下的私房也要给我管着。” 穆安之一笑,“你不嫌琐碎就好。” “第三,便是假夫妻,殿下也要与我做出恩爱模样,我可不想让旁人觉着我失宠于殿下,那样就太没面子了。” “我待你如姊妹,你视我如兄长,可好”穆安之不愧裴状元一道读书长大亲若兄弟的人,直接打出兄妹牌。 李玉华唇角一翘,眉眼弯成月牙,“好,那以后你叫我华妹妹,我叫你三哥哥,如何” “如此甚好。”华妹妹如此通情答理,三哥哥如释重负。 讲完三个条件,李玉华问,“上回我送你的荷包,你还带着吗” 穆安之从怀里取出来,李玉华从他手里拿走,穆安之蓦然掌心一空,心里竟隐隐有些失落,想着莫不是不做夫妻,华妹妹就要把小荷包要回去了。他收回手,不易察觉的摩挲了两下空荡荡的手指。李玉华把荷包拿到跟前,闻到淡淡的檀香味,想定是穆安之时常贴身带着才染上他常用的香。李玉华笑意愈深,递还给穆安之,“你以后也要带在身上,你送我的珠链,我也一直贴身带着。”把小荷包塞回给穆安之,李玉华从怀里取出一个新荷包给穆安之看,里面放的就是穆安之送她的珠链。 李玉华说,“现在不好佩在外面,等咱们成亲,我就每天都戴着。” 穆安之觉着小荷包有些烫手,他捏着小荷包,“你们村的规矩不是未婚男女才彼此送表礼的么,咱们这又不是真的,这东西收着合适吗” “就当咱们结拜兄妹互赠的表礼呗。”李玉华随机应变机智灵活的说,穆安之抿抿唇,就又把小荷包揣怀里去了,君子样点头,“这也有理。” 李玉华看他腰间佩的是一块碧玉佩,笑道,“等我回去另给你打个流苏穗,以后用我给你打的穗子。” “你现在正在学规矩,别费这个神。” “打个穗子的功夫还是有的。”李玉华说,“你站起来,我给你量量尺寸,再给你用我家的布给你做身衣裳。” 窗外,风拂梧桐,叶声沙沙。穆安之端起茶呷一口,“这太麻烦你了。” “今天是咱们兄妹结拜之喜,送你一样东西都不能表达我的心情。”李玉华感慨,“见多了贫寒时拿原配当宝,富贵加身把原配当草,大祸临头拉原配填坑的,有几个像三哥哥你这样,生怕以后拖累我,事先把话都同我讲清楚的。” “我一直觉着世上好人少,不想却能遇到你。” 遇到这么个大好人,又是这样斯文俊俏的相貌、温文尔雅的性情、皇子殿下的身份,不要说原本就有婚约,就是没有,不拐成自家爷们儿了都简直太亏了有没有 至于以后太子登基三哥哥倒霉的事,太子不还没登基么。 一缕斜阳穿过小窗,李玉华的睫毛如蝴蝶般颤动了两下翅膀,她抬起眼梢,秋水般的眼睛注视着穆安之,她从荷包里取出一团细线,“来,三哥哥,先量尺寸裁衣裳。” 太子的事她是不懂的,可听她那便宜父亲说,三哥哥他娘才是原配,这年头的原配怎么了,怎地这样窝囊,都叫填房夺了位子叫填房的子女夺了家业如今,她就要给帝都正一正这不正之风 管他太子不太子的,到时夺了家业,谁还稀罕做太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9章十六章 夜幕四合, 侍女端来烛台,蜡烛的明光驱散室内昏暗,许箴放下手中茶盏, 笑了笑, “不等了,他们定是在外头吃, 咱们先吃吧。” 许老太太絮叨一句, “亏得有孙嬷嬷陪着, 不然我这心断然放不下的。” 许箴扶着母亲往饭厅去,许婉然小声抱怨, “我吃点心都吃饱了,大姐姐也是, 不回家吃也打发人说一声, 让一大家子等着她。” 许惠然觑着父亲的神色,柔声劝妹妹, “大姐姐身边就一个孙嬷嬷一个云雁跟出去了, 打发谁回来也就晚个一时半刻, 你就别唧咕了。” 酒楼里挂起一盏又一盏的灯笼,映的满室辉亮, 光辉更是洒向一畔的大湖,映出大湖里莲叶荷花的墨影。李玉华还是更喜欢推窗看到天边明月缓缓升起, 她忍不住说, “这里可真好。” 穆安之惬意的靠着椅背, 慢慢饮尽杯中酒, 脸上淡淡染了几分胭脂色,“比吃包子好吧” 出于对包子的真心喜爱,穆安之问李玉华晚上想吃什么时,李玉华很诚实的选择了太平居。穆安之怀疑白家村是个没有包子的地方,所以,白家村的人都这么喜欢吃包子。 “你少笑我,太平居是真的很好吃,还能看到太祖皇帝的真迹。”李玉华望着窗外月亮,“这里也很好。要不是三哥哥你带我来,我都不知道有这么好的地方。” “下次带你去更好的。” 李玉华说,“下回你挑地方,我请你吃饭。” “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孩子请我。” 李玉华靠在窗边,“那就只能你请我了” “原就该我请你。” “下次咱们去庙里吧。” “去庙里想拜佛求签么”穆安之问。 “想去看看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李玉华见穆安之和悦的神色微微一顿,继而改口,“也想看看你和裴状元认识的地方。” “木香姐写信给我说,裴状元可喜欢吃素了,我木香姐是个无肉不欢的,我看三哥你也没有特别喜欢吃素。” “如玉自来就口味儿清淡,他特别能跟和尚们吃到一处,每天豆芽豆腐豆皮,他都吃的津津有味。小时候我们下山,我就想好容易出来了,还不带些烧鸡烧鸭肉包子什么的回去吃个下顿,你不知道他那个人,非说佛门清静之地,叫我回庙前把东西打发了。简直没法儿说。”想到少时趣事,穆安之不禁露出笑意。 “那你们会不会吵架拌嘴” “吵。我俩还绝交过回。” “我跟木香姐也是,有时我们赌咒发誓这辈子都不再来往,过不了天,我们就又好了。”李玉华单手托腮望向穆安之,“我听木香姐说,帝都人特别大惊小怪,她就跟红梅姨吃了三天太平居,帝都就传的风言风语的,说她一个人吃了二十屉大包子。”李玉华指着桌上的半盘水晶肘子说,“会不会明天有人说我吃了条猪腿” 穆安之险些呛了酒,忍俊不禁,“你木香姐吃二十屉包子的事约摸是真的,水晶肘子的事我作证,这是我吃的。” 俩人在明月楼聊些闲话,说的还挺有滋有味。 隔壁雅间的孙嬷嬷瞧着月亮西升,委实有些坐不住,想着非但姑娘要回家,三殿下也要回宫的啊。于是,同小易使个眼色,二人齐起身,到雅间外提醒了一声。 穆安之这才觉着夜色有些凉了,他拍拍脑门,“都这么晚了,咱们回吧。” 李玉华依依不舍的瞧外面大湖一眼,一双眼睛转向穆安之,“听木香姐说,帝都晚市也有意思,我原还想逛逛哪。” “下回我带你去逛。” “那可说好了啊。” “说好了。” 穆安之送李玉华回家,经御河大街时让小易停了车,穆安之下去成衣铺子买了两件水蓝色的厚料斗篷,一件小些的给李玉华裹身上,“没想到这么晚,也没带厚衣裳出来,先凑合着穿吧。” 李玉华看穆安之修长的十指灵活的将斗篷的带子打了个蝴蝶结,拿起另一件斗篷说,“三哥,你也穿上吧。” “我还不冷。” “咱们刚吃过酒,这也是有备无患。”李玉华给他披上,给穆安之打了个双喜结。 待到许家,马车一停,门房里跑出数个小子给三殿下和自家大姑娘请安问好,穆安之扶李玉华下车,李玉华说,“我就不留你了。吃了酒,路上别骑马了,还是坐车吧。” “你进去吧。” 李玉华交待给小易,“小易,殿下吃了酒,别让他骑马。” 小易挺胸膛应道,“是” 穆安之心说小易你以往不是只听我一人话的么,你啥时这么狗腿了 月亮徐徐升起,李玉华的目光如同月色一样温柔,似是含有千言万语,穆安之轻咳一声,“进去吧。” 李玉华点点头,“三哥你也早些回去歇了。” 两人在门前话别半柱香的时间,李玉华方带着孙嬷嬷云雁往府里去了,待进得府门,仆从抬出小轿,临上轿前,李玉华回头望一眼,见穆安之还在看着她。李玉华抿唇笑笑,朝穆安之摆摆手,此方上轿走了。 待李玉华走远,小易已经掀开车帘,等着主子上车。穆安之敲小易大头一记,上得车去。 许老太太上年纪觉少,正坐在榻上与儿子说,“看来,玉华是与三殿下真的投缘。” “是啊。” “毕竟还没大婚,一出去一整天,是不是不大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许箴曲指闲敲膝盖,闲适的说,“总比生疏如同陌生人的好。” “还有件事得先跟你商量,王安一家子要如何处置”许老太太问。 听到“王安”二字,许箴厌恶的皱了皱眉,“不是说让玉华处置么” “人现在还关着,玉华也没说什么。” 许箴道,“玉华不是个没主意的,问她的意思吧。” 见丫环回禀说大姑娘回来了,许箴伸个懒腰,“总算回来了。” 只看李玉华神清气爽、精神熠熠的模样就知与三殿下出门挺顺利,许老太太问了问都去哪儿了,中午晚上吃的什么,许箴听说晚上去了明月楼,笑道,“那去处不错,尤其现在,风清月明,的确是个好地方。” 李玉华笑,“是啊,今天还是大月亮,映着水光更好看。” “父亲,你那里有我朝史书么我想借来看看。”李玉华想到蓝太后赐她的那套明圣皇后的首饰,听三哥说明圣皇后是个极了不起的人,李玉华就想读一读当朝史书。 “明儿我打发人给你送去。” 许老太太见云雁抱着包袱,问,“云雁拿的是什么” “是两块料子,我想给三哥做两身衣裳。” 出去一天,称呼都变的更亲近了。许老太太想,儿子的话在理,大婚前就这样和睦,以后嫁进宫里定然能过好日子。许老太太笑,“我这里的云雀是个好针线,让她过去帮你。” 云雀上前给李玉华见礼。 李玉华笑,“那就有劳你了。” 云雀恭敬的说,“都是婢子份内事。” 略说几句话,李玉华便去休息了。 因天时已晚,出去这一日,李玉华也让孙嬷嬷早些歇了。李玉华洗漱后没有再读书,早早的上了床,她没什么睡意,心中想到与穆安之出游大半日,就难以自抑的溢出喜悦,只是想到提及去庙里看穆安之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时,穆安之顿住的神色,李玉华捏着小荷包里的珠链,眉宇间有几分阴郁。 听说三殿下是与生母在庙里住好几年,生母过逝才被接进宫去的。可提及少年时光,倒是说起裴状元时,三殿下更高兴。 李玉华叹,看来三殿下和生母柳皇后的生活并不快活。她虽然也是自小跟着她娘长大,母女俩日子也不大宽裕,但依旧是一段难得的光阴。如今看来,三哥哥的运道竟是尚不及她。 李玉华有些心疼。 还有太后娘娘赏她的首饰,皇子妃都有的金嵌宝石的头面之外,明圣皇后的那套首饰,三殿下都说是好东西,那旁的皇子妃也都有吗 太贵重了。 李玉华寻思着心里这些事,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依旧早起,流漱后到老太太那里用过早饭时,老太太说起王安一家子处置的事,李玉华道,“嗯,关也关小半个月了,要让我说,既是犯了事,送官府呗。” 谁都没想到李玉华是这个主意。 许太太看向丈夫,许老太太先说,“倘是送官府,叫外头人知道咱家的事,反是不好。” “我跟两位妹妹相貌气度上的不同,谁都能看出来,外头人难道不说不知道的还得以为父亲是舍不得银子养闺女,叫我在乡下吃这许多年的苦。”李玉华道,“与其叫人猜疑,不如把事做在明面,叫官府裁定刁奴该如何处置。” “这样我想纵有些影响,也是暂时的。起码,于我的事,有个光明正大说法。”李玉华夹个蒸饺醮了些醋,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许婉然问,“那王家其他人也要送官府么” “没犯事的干嘛送官府,犯事的送去就成。”李玉华看许婉然一眼,想是许婉然有什么亲近的王家仆人也被关了起来吧。王家这一家子在许府还真是有脸面。 许太太道,“就是事情与他家无关的,他家人也不要再留了,这样的居心叵测,宁可用些老实本分的。” 许箴对母亲道,“就按玉华说的办吧。” 许老太太点点头。 许箴上朝后,李玉华继续回院学习宫廷礼仪。许家这里将王安送到帝都府,余者王家人也准备发落出府,卖去远方。 慈恩宫。 穆安之依旧是与蓝太后一道坐宝座上,蓝太后拍着他的手问,“昨天带许姑娘去哪儿乐了,那老晚才回宫。” “随便逛了逛,她刚来帝都,哪儿哪儿都没去过,我可不就得带她多走走。” “以后大婚有一辈的时间多走走,别总那么晚回来,还吃了酒,叫人担心。”蓝太后叮嘱。 “我这么老大的人了,就几杯黄酒,华妹妹还劝我不要喝,我能听她的么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喝几杯算什么我能叫个小丫头管了”穆安之翘着的脚抖了两下,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我看你就该叫许姑娘管管。”蓝太后听这话都笑了,“许姑娘是个明理孩子。” “啰嗦的要命。”穆安之促狭的眨眨眼,“下回我灌她也喝几盅。” 蓝太后拍他腿两下,“这坏小子。” 宫廷是没有秘密的,三殿下与三皇子妃投缘的事传的帝都皇亲贵戚人人皆知,许家这里也收到不少帖子。多是亲朋故旧请许家姐妹赴宴之类的事,许太太请许老太太定夺。 有些交情好的人家,许惠然许婉然常去的,姐妹俩也想去,就是不知李玉华的意思。再有两张不好婉拒的,一张是陆公府太子妃请许家姐妹赏花的帖子,尤其说想请李玉华一道说说话。另一张是蓝公府二皇子妃的帖子,只请李玉华一人,品茶的帖子。 许老太太现在也学了个巧,什么事都让李玉华自己拿主意。她在一边提点着,指给李玉华说,“太子妃二皇子妃以后你们就是妯娌,她俩的帖子不好推。这几家是你父亲的同僚,都是平时交情好的,你二妹妹三妹妹跟他们几家的闺秀都熟,也可以去走动一二。” 李玉华想了想,“我现在规矩还没学好,若耽于人情走动而荒疏了规矩就不好了。这样吧,老太太指点着我,我写几封回信,待以后我学好规矩再回请这些朋友是一样的。” 许婉然在一畔道,“大姐姐那天还跟三殿下出去游玩一整天哪,这也不用多少功夫。” “三妹妹此言差矣。”李玉华端正神色道,“我与三殿下是夫妻,纵我哪里不周全,三殿下也会包容我。朋友家做客不一样,我来帝都时间短,也毕竟有孙嬷嬷教导,现在还没学好规矩就出门,真心的朋友是无碍的,可倘叫些小人见了得说,纵有慈恩宫的嬷嬷教导也不过如此云云。” “我倒是不怕说,只是不想带累孙嬷嬷。”李玉华笑悠悠的说,“真正的朋友也会体谅我。” “这话在理。”许太太笑着颌首。 许老太太给李玉华讲每张帖子是哪户人家,跟许家什么关系,李玉华写封短信婉拒人家的邀请,待许家姐妹赴宴时可帮她一并带去。再有陆公府蓝公府两张帖子的回信,自是写的更加郑重,说明自己现在的难处,祝她们玩儿的开心。 尤其给蓝公府姑娘的帖子,李玉华写道妹虽不能与姐姐共品好茶,倘尚有所余,请姐姐不吝馈赠则个,使妹同品雅茗。 好在,李玉华从乡下来比较土的事,在帝都皇亲贵戚间也不是秘密,蓝公府的老夫人就说,“也是可怜见的,我听说许姑娘的教导嬷嬷还出了差子,她本就底子不好,这会儿怕是忙着学规矩,实在抽不开身。你把那好茶给许姑娘送两罐子,你那里没有,我这里还有的。” 蓝姑娘笑,“我已是打发人给许家妹妹送去了。也写了回信给许家妹妹,偿她吃着这茶好,我这里还有。以后聚在一处的时间很多,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蓝夫人点头,“这话是。” 收到李玉华不能亲至的信,陆姑娘也写了回信,打发人给李玉华送了两盆花,说待以后李玉华有闲再聚。李玉华回礼自家的做的两样糕点。然后就投入到了刻苦的学习中去。 许惠然许婉然都去了陆家赏花,许太太顺道回了趟娘家。 小姑娘们在一处围着花儿朵儿们说说笑笑,许太太到母亲陆老夫人屋里说话,陆老夫人如今也是一品国公太夫人的诰命,这位老太太打发了侍女,留下几个女媳说些私房话。 陆老太太要比许老太太年迈一些,身量瘦小,眼角眉梢的皱纹都透出三分严厉,肉皮松弛却也能看出年轻时必然是标准的瓜子脸,陆家孩子的美貌,约摸大部分遗传自这位老夫人。实际上,倘是对陆家有所了解就会知道,陆家孩子的才能也多是来自这位老夫人的教导。 母女叙几句闲话,陆老夫人倚着隐囊问,“你家那位大姑娘可好” “挺好的,现在都在同孙嬷嬷学习规矩。” “规矩学的如何了” “很用心,进益快,有时见她后背都透出汗来。” “说具体些。” “听她屋里的丫环说,早上起来先想一遍昨天学的功课,到老太太那里用过饭也不多呆,就继续学。就中午晚上吃饭时歇一歇,白天学习宫里的规矩,晚上看书。读的是宫禁律和我朝史书。” “对以前的事,有没有说过什么问过什么”陆老太太坐直了些。 “并没有。就是那私扣银钱的王安,让她处置,她也只是让把人交到帝都府,由衙门来判。王家的家人,她根本没多打听一句。” 陆老太太轻轻阖了一下凹瘦的眼睛,复又睁开,一双老眼透着灼灼精明,她叹了口气,“乡下人进城,见到亲爹继母这样富贵,同父的姐妹金珠玉宝、绫罗绸缎、呼奴使婢,非但没有嫉妒的眼睛滴血,更没有恶语相向,连克扣银钱的奴才都处置的这样让人无可挑剔。如果这是个无能的姑娘,胆小瑟缩也还罢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这位姑娘,与三殿下甫一见面就能化解三殿下的不满,与三殿下投缘。来帝都三天,受慈恩宫召见,慈恩宫给她的赏赐比蓝姑娘和咱家阿灵的都要丰厚。凤仪宫派去的教导嬷嬷,她说打发就能打发了,现在她身边的,是太后娘娘心爱的孙嬷嬷。更难得还这样的刻苦,知道轻重缓急。” “真是个好姑娘。以后颠覆我们陆家的怕就是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0章十七章 仿佛晴空惊雷, 陆老太太的话惊吓的闺女媳妇们都不知要说什么好了。 打破这静寂的是许太太,许太太捧着茶递给母亲,笑道, “娘, 您这可忒抬举那丫头了。咱们家能有今天,那是大哥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杀来的, 那是大姐在宫中的荣耀。咱家是太子殿下的母族, 那丫头有什么, 咱们娘们儿私下说, 她连个同胞兄弟都没有。她就是再跟三殿下看对了眼,以后也不过是皇子妃的虚名罢了。” 陆夫人亦道, “是啊, 母亲, 自储位之争,都知三殿下已一败涂地。 陆老太太摆摆手, 没接这茶,长声一叹, “皇子妃, 从来不是一个虚名。三殿下, 也并非无全无实力。自储位失利, 三殿下看着一败涂地, 要我说, 他比以前活的明白。以前用礼法的缰绳就能束缚住他, 现在难了。对于皇子, 出身就是最大的翻盘之机。” 于是,大家都明白了。老太太这依旧是为没让惠然嫁给三皇子的事生气哪。 当初许惠然在宫中言情不谨,三皇子放出狠话必要娶许惠然,许太太死都不肯让闺女填坑,陆皇后也受不住三皇子如此羞辱,姐妹俩连同许家商量的偷梁换柱的法子。 当初,最支持这桩亲事的就是陆老太太。陆老太太也不是支持,可起码按陆老太太的意思,皇家都赐婚了,嫁就嫁吧。嫁过去就是超品皇子妃,也是挺体面的身份。 可许太太一千个不答应,就怕许惠然过去小命不保。 但在陆老太太的通盘考量中,许惠然这个外孙女是否幸福还真不是最主要的。按陆老太太的想法,三殿下若是待许惠然好,可令许惠然慢慢笼络住三殿下。倘三殿下待许惠然不好,正好借此把三殿下彻底搞臭失宠,对东宫百利无一害。怎么算都对大局有利。 结果,许太太舍不得闺女,陆皇后提出李代桃僵,许太太当时就应了,回家跟许箴一哭诉,许箴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也答应了。圣旨赐婚许氏长女,是的,这年头女人是没有名字的公主郡主都是以封号代称,民女就是长女、次女,大妞二妞代替。许箴陛见回禀他家子女的情况,穆宣帝吃了个哑巴亏。 因为,穆宣帝很早以前就知道,许家长女另有其人。 更因为,当年许箴与原配和离,穆宣帝是见证人之一。穆宣帝一早就晓得,许箴那位性情暴烈的原配李氏曾给许箴生下长女,这,才是许家长女 这个大乌龙,穆宣帝得担一半的错处。皇帝陛下日理万机,把许家长女另有其人一事给忘了 再加上许箴与穆宣帝也算君臣相得,穆宣帝也不能把发出去的圣旨收回来,这事也只得如此罢了。 许家八百里加急把李玉华接来帝都,李玉华一坐实许氏长女的身份,这赐婚就是给她的,完全没有许惠然的事了 其实凭谁都没想到李玉华是这样的女孩子,陆家与许太太的想法都是,自幼在乡下长大,能有什么见识就是当年陆皇后初至帝都,也曾因帝都繁华深深自卑,经历过许多事方有今日陆皇后。像李玉华这样的乡下丫头,到帝都后软硬兼施笼络一二也就是了。 不想,直到现在,不论是许太太还是陆家,连笼络她机会的边儿都没沾上。 倒是凤仪宫派下的两位教导嬷嬷被李玉华抽回宫内,慈恩宫笑着给李玉华派了新嬷嬷。 但是,老太太的话还是杞人忧天了。 这么个没背景没靠山的小丫头,嫁给素不受宠的三皇子,能威胁得到堂堂国公府第 倘不是此话从陆老太太的口中说中,人们都会觉着危言耸听了。 许太太宽慰母女,“娘,你放心,我一定多留心那丫头。” 陆老太太缓缓抚摸着扶手上精美的花开富贵的雕琢,语重心长,“你们要记着,成败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世间哪里有长久的富贵,得富贵难,守富贵更难。” 众女媳齐声应是,但晚辈们的无知无觉如何能逃过陆老太太的眼睛,陆老太太更觉灰心,一时不慎,竟给三皇子添此助力 陆老太太经的事太多,见的人也太多,储位之失并没有完全消磨三皇子的志气,而对于一个男人,一个好女人的作用太大了。 一时,陆皇后打发内侍出宫给家里送了几样糕点,陆老太太倒是展颜不少,因三皇子的亲事,凤仪宫被迁怒,陆皇后称病也这些日子了。 如今看来,是大好了。 陆老太太也松了口气。 李玉华在听孙嬷嬷讲后宫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郑嬷嬷过来说凤仪宫的内侍过来赏赐,李玉华略整理衣衫就过去了。这种平时赏赐并不用跪迎,吕内侍温声道,“皇后娘娘知道朱典赞赵典赞对指点姑娘规矩的事疏忽,很是恼怒,已将她二人下贬。娘娘说,还得请姑娘宽大为怀,莫为此恼怒,更莫因此生分了情分。” “娘娘多虑了,倘公公不提,我都忘了。” “这是凤仪宫新做的几样糕点,娘娘请姑娘尝尝。” “多谢娘娘下赐,臣女感激不尽。” 李玉华得体应答几句,就有许太太过来陪着内侍说话,李玉华便退下了。至于陆皇后所赐糕点,许老太太都命给李玉华送到小跨院。李玉华吩咐她这里留一些,其他让云雁云雀各院里都打发了。就是自己这里留的,李玉华也没动,孙嬷嬷云雁云雀自然有份,郑嬷嬷那里,李玉华也单独给了一包,让郑嬷嬷拿回去给家里孩子尝尝。 李玉华笑,“糕点自然是好的,难得的也是宫里这份体面。嬷嬷带回去,只当同沐皇恩了。” 郑嬷嬷虽然也能在老太太屋里得一些,一则老太太屋里人多,分到各下人头上,郑嬷嬷虽拿大头,可她也不能吃独食,总要匀出旁人的份,能有一两块就不错了。二则这毕竟是李玉华给的。郑嬷嬷有千里接李玉华来帝都的情分,李玉华对她也颇是另眼相待,平时小跨院什么东西,常给郑嬷嬷一份。 郑嬷嬷就觉着,相较于对她也客气的二姑娘三姑娘,大姑娘待人亦是极好。 孙嬷嬷暗自留心,见凤仪宫赏的糕点,李玉华竟是一块都没吃,全都打发了出去。想着这大姑娘平时对陆家没有一句不好的话,寻常也看不出对许太太有不好的地方,心中怕是对陆氏积怨已深。 想也正常,明明原配嫡女,还这样能干,对陆氏没看法是不可能的。 孙嬷嬷天然慈恩宫立场,很欣赏李玉华对陆家的疏离,待李玉华难免更加尽心。私下同李玉华说,“太后娘娘很喜欢姑娘,就是陆家姑娘进宫,也只得了一套金嵌红宝石的头面。就是蓝家姑娘,得的赏赐也没有姑娘多。” 李玉华柔声道,“太后娘娘慈悲,看我比不上旁人,重赏于我,也是想我脸面上好看些,不使人小瞧于我。再有就是看着殿下,爱屋及乌吧。” “哪里,娘娘是真心喜欢姑娘,不然也不能派我来服侍姑娘。姑娘也不比旁人差,您这样的天资,又这样的刻苦,三殿下与娘娘都喜欢您,待大婚后也是和乐融融的好日子。”孙嬷嬷是极看好李玉华的,清醒冷静,肯下苦功,关键是能抓住三皇子的心。 只要李玉华不自己发疯,大婚后的日子都不会差。 至于三皇子储位之失,依孙嬷嬷的眼界来看,这有什么三皇子还是陛下的儿子,还有太后娘娘的宠爱,以及,阴错阳差,有这样好的一位皇子妃。 难得三殿下眼光过人,李玉华虽然在孙嬷嬷看来,内在素质绝对顶尖,但是,相貌来看,虽在及格线以上,但跟帝都许多闺秀比,还是有些平淡的。偏生三殿下没有半点以貌取人,待李玉华很亲近,与先前厌恶许惠然,简直是两个极端。 李玉华根本没把凤仪宫的几块点心放心上,她真正放在心上的是孙嬷嬷无意间说的那句话“就是蓝家姑娘,得的赏赐也没有给姑娘的多”。 这话搁半月前,李玉华不会觉着如何,可现在的李玉华是了解了后宫主要妃嫔,是从本朝史书中先挑选明圣皇后传读过的李玉华了。 首先,李玉华自幼在乡间长大,农村是整个社会的最底层,李玉华跟母亲相依为命,经过的世态冷暖更多。这些经历给予她的是人情的练达,在李玉华看来,凭如何欣赏喜欢,很多时候都抵不过旁人的血脉之亲。 如蓝太后与蓝贵妃的姑侄之亲,如蓝太后与蓝姑娘的姑祖母侄孙女之亲,都会远胜对李玉华的看重。何况,蓝贵妃有儿子,这位小皇子也是蓝太后的孙子,而且,较之三殿下更多一层母族亲缘。何况,蓝姑娘比起李玉华,绝对是蓝姑娘与蓝太后更近。 其次,明圣皇后,这位娘娘在皇朝中地位超然,她的事业可比肩历代先王,她的光芒可令太阳失色。本朝史官毫不吝啬用最优美的笔触来抒写这位娘娘不平凡的一生,并为之做出归纳总结。 可以想像,明圣皇后所遗之物是何等珍贵,不要说这一套首饰,就是得其中一二都可做传家之物了。何况,这一套是仁宗皇帝为明圣皇后千秋寿所制,这样的东西,便是蓝太后的珍藏里也是顶尖了。 这样珍贵的让人双手发抖的东西,蓝太后直接就赏给了她,没有给即将成为太子妃的陆姑娘,也没有即将成为二皇子妃兼自己娘家侄孙女的蓝姑娘,而是给了初次见面的她。 这是何等样的信任 李玉华单手支头,忽嗅到一阵浓郁花香,抬眼向窗外看去,夕阳下,蝉声渐渐低去,廊外那丛蔷薇开的正好。 李玉华眼睫垂下,唇角微微勾起。 孙嬷嬷端来茶,“姑娘想什么这样欢喜。” “你看外头,这斜阳映着这花,多好看。”李玉华接过茶水,指给孙嬷嬷看窗外晚景,金红灿金的晚霞夕照铺满整个小院,灰檐廊下那一丛艳色蔷薇也被这霞光所染,披金光万道,华贵不似凡间物。 孙嬷嬷听李玉华说了句,“恰当好时。” 恰当好时,蓝太后十分不喜欢东宫一系,心爱的贵妃侄女所出的皇子年岁尚小。 恰当好时,蓝太后甚至没有抬举侄孙女所嫁的二皇子的意愿。 恰当好时,让此时的她遇到了此时的他。 望着满院霞光,李玉华不由想,若真有天道,那么,此时的便是天道所赐时机 玉安殿。 穆安之听小凡回禀凤仪宫赏给许家大姑娘点心的事,不屑的撇撇嘴,“我家玉华用得着她去送点心”吩咐小凡,“去寿膳房要四匣子,不,六匣子点心” 然后叫着小易,“也没旁的事,出去转转。” 小易立刻心领神会给自家殿下寻出出宫的衣裳,这次更加周全的带上厚料大氅,以免主子逛的久了夜间风寒。于是,半下晌的,穆安之就带着半车点心,咻咻咻的出宫找李玉华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1章十八章 门房的下人小跑上前躬身问安, 牵住马缰, 许箴飞身下马,姿势颇是俐落, 还带一丝文人的优雅。许箴未至四旬而官居从三品,在朝中绝对是少壮派,故平时上朝多是骑马。他脚刚着地,就听到后面的车马声,转身向后望去, 只见三殿下穆安之骑一匹深色骏马, 紧随其后的是一辆宫中七宝车与六七侍卫, 很快便到跟前。 许箴整整衣袍,上前见礼。 穆安之对于除李玉华之外的许家人悉数没有好脸, 穆安之扬起下巴轻哼一声,在许箴身边睥睨而过。许箴跟在穆安之身畔问, “不知殿下此来所为何事” “当然是看华妹妹, 难道我是来看你的” 许箴是见识过穆安之骂人功力的,对于这不给面子的一噎,许箴全然不在意, 他也不多说,便与穆安之一道去了内宅。穆安之来过两回,他显然记性不错,熟门熟路的直接就到了李玉华的小跨院。李玉华正坐在窗畔喝茶看蔷薇, 突然就听一阵脚步响, 李玉华放下茶盏, 自窗向外望去就见一张有些思念的脸,有些思念的人。 李玉华眼睛一亮,朝穆安之摇着手,笑唤他,“三哥,我正想你哪,你就来了” 哎,原来华妹妹这样想我啊穆安之心里就觉一甜,一指随从手里的六个点心匣子,扬下巴示意,“皇祖母叫我给你送些点心来。” “你少诳我,孙嬷嬷早教过我了,若太后娘娘赏我,定有慈恩宫的内侍,小易是你宫里的人。明明是你带点心来看我,怎么还要借太后娘娘说事儿。”李玉华胳膊肘搭着窗棱,在窗内笑道。 穆安之站在窗外,一点没有被戳破的不好意思,他道,“从寿膳房拿的,可不就是皇祖母的东西。” “你骑马来的”李玉华拿自己的帕子给穆安之擦汗,“说是进了七月,太阳也毒着哪。” 少女抬袖话说间又有淡淡的香气萦绕而至,穆安之接过李玉华手里的帕子,自己擦了擦。边儿上许箴轻咳一声,“华儿,让三殿下进去说话吧。” 李玉华,“父亲,你什么时候来的” “为父与殿下一起进来的。”许箴好笑,见穆安之眼珠一转向他瞥来,许箴立刻道,“我令厨下安排晚饭,你招待殿下喝茶休息。”抬脚溜了,没再让穆安之噎他两句。 穆安之哼一声,“老滑头” 李玉华轻拍穆安之一记,“三哥你进来,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孙嬷嬷捧来穆安之平时爱喝的茶,云雁见三殿下的次数多些,也并不太畏惧了,换了新的水果捧上。一排侍卫把食盒提进屋内,依着孙嬷嬷的吩咐放在中间的大八仙桌上,便退到屋外侍立。 穆安之道,“给你送些点心过来。” 李玉华都不用想就知是今天凤仪宫赏她点心的缘故了,小易打开食盒,统一的四层方型食盒,每打开一层,点心都是不一样的。 穆安之道,“枣泥饼、云片糕、梅花糕、海棠糕、百果蜜糕、金钱方糕、薄荷糕、绿豆糕、条头糕、松花团糕、八珍糕、桂花糕、米蜂糕、明团珠、春蚕吐丝、如意酥、菊花酥、荷花酥、蜜汁玫瑰芋头,鲜花饼、水晶糕、脂油糕、三层玉带糕、杏仁酥。” 李玉华瞧着这些精致非常、香气隐隐的糕点,听着穆安之一一介绍,她问,“三哥你喜欢吃哪个” 穆安之将手一挥,如同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鸡抖了抖尾羽,“这是带来给你吃的。” “我也不知哪个更好吃,才问问你。” 穆安之拿个弹眼落睛的明团珠给李玉华,“这外面镶的是鸡米头,正当节令,你尝尝,不甜不腻。” 李玉华咬一口,果然味道不错。 穆安之又递个春蚕吐丝给她,这个真的是做成春蚕的模样,外面裹着细糖丝。李玉华说,“这也太多了,我也吃不完。” “尝尝就行了,有哪个喜欢的告诉我,等我明儿还给你送来。” “那不是叫你每天跑。” “这算什么,也跑不了几天,等咱们大婚,你想吃什么吩咐一声就行了。”凤仪宫那位惯会笼络人的,穆安这担心玉华妹妹年纪小,叫人骗,宁肯自己每天辛苦一些。 李玉华吃了两块点心,就要水洗手,说,“上回我说给你做的衣裳,已是做好了,你先瞧瞧,可喜不喜欢。” “这么快” “是云雀裁的,我做的。”李玉华道,“没绣花,不比你以往的衣裳精致,就快些。” 云雀捧出衣裳,两套雪白里衣,一套宝蓝的细棉布外袍,针线均匀,也细细的熨烫过。李玉华展开给穆安之比了比肩宽腰围长短,点头,“应该差不离,等你回去试试,要是有哪里不合适的,下次带来告诉我。” “肯定合适。”穆安之摸了摸这料子说,“上回看着就不错,棉布竟能有这样的质地” “怎么没有。挑最上等的上棉桃,从纺线开始,一直到织成布匹,中间没有一个接头。我们这布比上等湖绸也不便宜。”李玉华把衣裳交给云雀折好,悄悄和穆安之道,“上回你不是说要带我去逛帝都晚市的” “成。”穆安之也不愿意在许家多呆,一口应下。 孙嬷嬷让云雁取来披风,穆安之道,“我车里都带着哪,玉华的也有。嬷嬷你要不要在府里歇着,晚市上人挺多的,别挤着您老人家。” 孙嬷嬷笑,“奴婢还不到五十,身子骨尚且硬朗。” “那咱们就一起。” 依旧是孙嬷嬷带着云雁跟着李玉华,李玉华交待云雀,“每样点心咱们屋里各留两块,其他各院送一些,再有剩的给郑嬷嬷留一份,你们分了。” 云雀轻声应是。 李玉华眼尾飞扬,笑道,“三哥,我瞧着都是新鲜的点心,我哪里吃得掉,放到明天味道就不一样了。借三哥你的面子,也叫府上的人同沐太后娘娘的恩泽。” “既是给你的,自是你说了算。”穆安之看李玉华下巴尖尖脸小小的,显得那双清亮眼眸愈发大了,肩头单薄,腰更是细的就那么一小把。穆安之说,“太瘦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李玉华笑眯眯的点头。 三殿下来去都似一阵风,许老太太听到云雀过来回禀说三殿下带着大姑娘出去吃饭的事,深深的舒了口气,又听孙嬷嬷云雁跟在一畔服侍,许老太太便打发云雀下去了,说,“亏得有孙嬷嬷,三殿下这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总是叫人心惊胆战。” 许箴笑,“娘你只管放宽心,三殿下无非就是过来瞧瞧玉华。” 许老太太忍不住笑,悄悄同儿子道,“他俩可真投缘。” “兴许是命里注定的缘法。”许箴手搭在膝盖上,想着三殿下穆安之虽然现在的风评让人一言难尽,当朝骂晕小御史的事儿,还有为给朋友裴如玉不平当面给裴相难堪基本上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让许箴说,年轻人有些莽撞。不过,莽撞跟傻是两回事。 三殿下在亲事上就很心中有数,如今看来,三殿下是绝不会让陆氏有任何拉拢李玉华的机会的。 李玉华与三殿下这样投缘,凭李玉华的聪明,更不会倒向陆氏一系。 而且,看两人刚刚隔窗说话,还真不只是投缘这样简单。 许箴眉眼舒展,优雅起身,“到晚饭的时辰了吧,我陪母亲用晚饭。” 三殿下被玉华妹妹邀请一同坐车,待到车上,李玉华打横坐正中榻椅,三殿下依旧坐沿窗的位置,李玉华笑,“三哥,咱们都是兄妹了,你就别靠窗坐了。晚上风凉,风都是打窗子往里钻,别叫风吹着。” “没事,我还不冷。” “你不冷我担心哪。” 三殿下耳朵尖儿一烫,想想不能让玉华妹担心,就坐在正中榻上去了。李玉华略往边儿上挪了挪,两人并没有紧挨着坐,李玉华说,“先前我进宫也没见过皇后娘娘,她突然打发人给我送点心,是不是因朱嬷嬷赵嬷嬷的事” “你管她因什么,那女人满肚子心机,不要理她。” “你平时就这样说皇后的”李玉华自小做小买卖、没来帝都时就去过州府,在老家管着村里作坊,再加上如今来了帝都,连皇宫都去过了,她自认颇见过一些世面。那种口蜜腹剑、口不对心、装腔作势的人李玉华见的不少,穆安之这种直来直去不带拐弯的,李玉华就见过俩,一个是穆安之,一个是她的朋友白木香。 穆安之不觉有啥,他道,“等咱们大婚你就晓得的,我从来不让凤仪宫的人进我玉安殿半步。既是不对付,干嘛要装成亲密样,干脆就不对付了,倒还痛快。” “非但痛快,这样都知咱们与她不对付,她倒不敢直接说咱们的不是。”李玉华眉眼弯弯的接一句,穆安之见被李玉华点破,也只是一笑,问李玉华,“她给你送什么点心了” “我也没仔细看,就各屋各院打发了。”李玉华薄薄的眼皮一挑,“难道谁送我点心我都吃啊” “好就得这样”穆安之夸李玉华,“人就得有骨气你家那后娘没为难过你吧” “咱们八月就大婚,大婚后我就是超品诰命,她怎么会去为难我” “你不知道,陆家人一向是面儿上和善,内里阴毒,你可小心着些。” “她不敢。”李玉华笑,许太太两儿两女,做事前总要想想自己儿女,她敢碰李玉华一下,李玉华叫她儿女加倍偿还。这样明显的弱点,许太太怎么敢对她不利。再说,李玉华道,“她现在对我好都来不及,还不知外头人如何说她呢。” 蓝太后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许太太恨不能召示全帝都没有亏待过她,若她所料未差,许家还得给她一份丰厚的嫁妆 “那也不过是表面的虚情假意,你自己还是要当心。”穆安之叮嘱说。 “嗯,三哥的话,我记心里,一定当心。” “你想吃什么,咱们吃好的。” “我头一回来晚市,也不知都有哪些好吃的。先看看再说。”伴着外头熙攘叫卖声渐近,还有各异的食物香味飘到马车内。 李玉华忍不住向马车外看去,就感觉马车停下,外头小易道,“主子,到了。” 穆安之先下车,在车畔伸手扶着李玉华,李玉华绣鞋踩着车凳,抬头便见灯火辉煌的帝都晚市出现在眼前,无数店铺的灯笼、摊位的灯笼,还有出门人挑的灯笼汇聚成一片灯的海洋,映亮帝都城夜空。无数食客行人悠游于晚市,数不清的摊位老板、店铺东家客气殷勤的招呼着客人,食物的香味更是一阵刚来一阵又近 李玉华惊叹,“比白天更热闹。” “白天人们不一定有空,晚上凉爽更愿意出来。” 孙嬷嬷云雁都从后面过来,李玉华迈下马凳,突然拿出一条红绳,一头系了自己手腕,一头系了穆安之手腕,李玉华淡定的说,“我看这晚市人多,别挤散了。” 穆安之盯着手腕上的红绳,点头,“有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2章十九章 自从穆安之时不时要来许家找李玉华, 许太太就过的提心吊胆,听丫环回禀说穆安之带李玉华出门去了。许太太松口气,瞅瞅外头天色说, “今天咱们就在自己院里吃。” 母女三人刚用过晚饭, 云雀就带着点心过来了, 说是三殿下给大姑娘的,大姑娘请大家伙儿都尝尝,是寿膳房的手艺。 许太太笑,“劳你跑这一趟。坐下吃杯茶吧。” 云雀斜签着身子坐小半边屁股,许婉然说,“我看云雀姐姐这一天, 什么都没做,光替大姐姐送东西就得跑细了腿。” 云雀笑, “奴婢不就是跑腿干活用的。” “让小丫环来就行了,哪里还用你亲自跑这。”许惠然柔声道,“说是入了秋, 还是有些暑热。” 许太太问了些李玉华的近况,嘱咐云雀好生服侍,“你是老太太给大姑娘使的, 跟旁的人不一样,大姑娘屋里的事,你就得多留心, 也不辜负老太太对你的信任。” “奴婢一定尽心服侍大姑娘。” “你是个明白人。我这里有北疆来的蜜瓜, 你带两个回去, 给大姑娘尝尝。” 云雀捧着许太太给的蜜瓜告辞离去,许太太笑了笑,拉着小女儿的手道,“你身边走了个芳草,该补上一个。我听说云雀的妹妹小环不错,让她到你身边服侍吧。” “嗯,我听母亲的。”许婉然过去看云雀送来的点心,拿起一块闻了闻就扔了回去,撇嘴道,“这么几块点心也值得东送西送,跟谁没吃过似的” “大姐姐也是一片好心。”许惠然摇头,“只是姨妈本是一片好心,三殿下就这样疑神疑鬼,非要压姨妈一头不说,又把大姐姐带了出去,还不知要同大姐姐说什么呢。” 许太太瞥那盘子点心一眼,“我就盼着你大姐姐是个明白人,别听些有的没有就信以为真。” 月上柳梢头。 柳梢头挂着一连三只白底绘红鲤的纸灯笼,两只首尾相衔的红鲤中间写着食铺的名字鲜鱼面。 是家面铺。 沿河而建的二层灰瓦青砖小楼,普通的木黄色门匾,进得铺子,里头桌椅摆设颇是素朴,怎么说呢,不像皇子身份会驾临的地方。穆安之带李玉华上楼,坐进楼里唯一一间包厢,孙嬷嬷等人在包厢外安置。 穆安之再三和李玉华说,“这里瞧着不起眼,面做的一流,两代人的铺子了。” “三哥你怎么知道” 小二端来茶水,穆安之给他一两银子,“换清水,再去对面的白家铺子买几碗红焖羊肉。” 李玉华听穆安之说,“以前就是个食摊子,我小时候和如玉常来吃,他口味清淡,我俩唯一能吃到一处的就是鲜鱼面了。这里的糖醋鱼块也不错。” “我其实不饿。”李玉华对鲜鱼面没什么兴趣,她还想再逛逛晚市哪,那么些卖东西的,东西卖的也不贵。 穆安之想到李玉华晚上这一通逛,小腿就隐隐发酸,连忙说,“吃完再逛是一样的啊。” “别哄我了,吃完就得回家了。你不回宫啊,宫里落匙有时辰管着哪。” “那我下回再来陪你逛,也得吃饭。” “好吧。”李玉华勉强答应,把俩人绑在一起的手放到桌上,解开系着的红头绳,重新卷成一小团放回袖子里。 小二端来温水,穆安之给李玉华倒一杯递过去,看李玉华有些不乐,笑道,“明天接着逛。”说完就后觉着小腿抽了两下,穆安之想自己以前不是这么嘴快的人哪,怎么没想话就出去了。李玉华已经两眼发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穆安之拍胸脯保证,又想玉华妹妹多让人心疼啊,自小在乡下地方长大,没见过帝都繁华,年纪小又爱热闹,许家也没个体贴人心疼她,我再不心疼玉华妹妹谁心疼她啊。这么想着,穆安之笑,“帝都也不只晚市这一个好地方,有空咱们多逛逛。” “嗯。三哥你也喝水,你累了吧。”李玉华给穆安之杯里续水,关心的看着穆安之,“明天咱们歇一天,后来你再来找我,咱们再接着逛。” “不用。这有什么累的,就几步路的事,你一个小姑娘都不累,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能累”穆安之嘴硬的仿佛完全感觉不到腿酸。 李玉华说,“三哥你真好。” “这是应当的。” 小二端来鲜鱼面,乳白色的鱼汤里青栖着一团雪白的面条,那面条极强细,团在乳白汤内,仿佛一窝银丝,面上放一块厚实的表皮微带焦黄的雪白鱼肉,伴几根碧绿青菜,热腾腾香气扑面而来,李玉华道,“一闻这味儿就觉着好吃。” 一并摆上的还有几样店里的招牌菜,还有穆安之特意让去买的焖羊肉。 “尝尝看。”穆安之轻轻嗅着这面香,“十来年了,还是以前的味道。” 李玉华问,“你都十来年没吃过了” “以前每天读书,出宫也不方便。”也没人愿意他出宫,皇祖母是担心,旁人么,他也不愿意旁人说三皇子总喜欢往宫外跑之类的话,或者觉着在宫里更乖巧更能搏得那人的喜欢吧。穆安之笑笑,“虽不是大馆子,这里的面就烧的一点都不比大馆子差。” “是很好吃。”李玉华已经吃了一筷子面,面条筋道有弹性,汤也鲜的很。李玉华说,“这肯定是活鱼煮的汤吧。” “那是当然了。吃面就是一看汤二看面三看浇头,这汤是老汤了,新汤可没这样厚重。”穆安之嘴巴刁,基本上他推荐的都很好吃,李玉华不知道汤啥叫“厚重”,反正她就觉着面很好吃汤也很好喝,就是穆安之点的其他几个菜也都味道不错。 李玉华别看个子矮,人也瘦,饭量都不比穆安之差多少。穆安之看她吃的香甜,心里很高兴,时不时给她布菜,照顾她。 待用过晚饭,略歇片刻,也该坐车回家了。穆安之依旧是将李玉华送到许府门口,下车前对李玉华道,“一定要事事小心。当他们发觉笼络不到你时,必然要给你个不提防的。” 李玉华不知道穆安之吃过多少亏才会说出这句话,她郑重点头,“三哥放心,我一定牢牢记在心里” 穆安之看她进门,方坐车回宫。 继三殿下给大姑娘半车点心的事后,三殿下给大姑娘买了一车东西的消息成为许家的新鲜传闻。李玉华说,“到晚市走了走,人很多,也很热闹,三殿下买了很多东西送我,我怪不好意思的,也不能不收。” 许箴道,“既是殿下心意,收下就是。你们是未婚夫妻,这并无妨碍。要是觉着过意不去,你就也送些东西给殿下,算是回礼。” “我给殿下做了几身衣裳。” 许箴摸摸下巴,笑着颌首,“这就很好,礼尚往来。” 许老太太问晚上吃了些什么,就让李玉华去歇着了。看李玉华的神色就知道玩儿的挺好,许老太太感慨,“要是能借着玉华消解三殿下对咱家的成见,也不错。” “玉华能与三殿下投缘,已是意外之喜,旁的娘就随缘吧,如今也挺好。”许箴伸个懒腰,笑道,“娘也早些睡,儿也去歇了。” “去吧。” 云雀放下帐子,轻手轻脚的到榻上安歇。 今天是她守夜,想到太太同她说的那几句话,云雀不禁心下一叹,太太的拉拢之意昭然若揭。她自小就是在老太太身边,从小丫环一直到大丫环,太太待她一向也好,只是从来没像今天这般露出这样明显拉拢的意思。 听老太太的意思,大姑娘嫁给皇子,贴身丫环陪嫁两人,一个是云雁,一个就是她了。 李玉华依旧在想穆安之那句话“一定要事事小心。当他们发觉笼络不到你时,必然要给你个不提防的”。她跟母亲在乡下,寻常乡邻间拌嘴打架也无非就是三个核桃两个枣的事。而在重门深宫之内,孤身一人的三殿下是如何长大的 这样的道理,他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苦被人下了多少绊子说了多少闲话才有这样的体悟 李玉华心口隐隐有些酸疼。 她与三殿下将要面对的局面,怕比当年明圣皇后与仁宗皇帝更为复杂与艰难,她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家族,而三殿下在宫中,怕也没有几个真心待他之人。 他们最好的朋友,都远在千里之外。 而朋友的境遇,恐怕比他们更不如。那句诗说的,春风不度玉门关,可见玉门关之外气侯多么严酷,木香姐也不知日子如何了,小九叔不在帝都,老家也没什么能人。李玉华倒并不愁无人可用,当初她就一无所有,可非但没饿死,还过的挺好。 老天爷既让她嫁给三殿下,就说明她有这个命 握着三殿下送她的珠链,李玉华狠狠的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3章二十章 雪白的纸笺铺开,醮满墨汁的柔韧笔尖灵活跳跃, 李玉华迅速写好一行字, 放在手畔晾干。这是裁好的雪浪素笺, 大小直接放进信封里恰好。 待把素笺封好,李玉华看一回盒子里的彩色泥人, 将盖子封好,交给云雁说, “我同老太太说过了,要给蓝姑娘送一份, 你过去吧。同蓝姑娘说, 这是我昨儿出去逛晚市瞧见的,觉着挺有趣, 送给她玩儿的。东西粗陋些,也是我的心。” 云雁抱着盒子拿好素笺去了, 李玉华又指着其他两份对云雀道,“这两样是给二妹妹三妹妹的,云雀你跑一趟。” 云雀刚走不久,郑嬷嬷过来请李玉华到老太太那里去, 说是内务司来人给李玉华请安。 李玉华对镜理一理仪容,便撑着伞随郑嬷嬷去了。 李玉华知自己相貌不算出众,以前在老家没相中的男人,她也不怎么在乎, 现在有心仪的三殿下, 所以现在十分爱美。因着皮肤有些黑, 只要是白天,李玉华出门就要撑伞的。 寿德院的正房厅中坐着两个青色绸裙的嬷嬷,许老太太许太太婆媳在陪着说话,李玉华已经同孙嬷嬷学过宫中女官品阶,看这两个嬷嬷打扮,似是七品女官。见李玉华进来,两人同时起身见礼,两个一个姓王一个姓李,是内务司尚服局的司衣。奉总管之命来给三皇子妃请安。 “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李玉华过去与许老太太同坐,“如今大热的天,还要劳你们跑这一趟。祖母这里有新鲜的水果,不妨尝一尝,也消消暑。” 李玉华带着些亲近,却也不卑不亢。许老太太很满意李玉华接人待物的态度,对下不傲倨,对上不卑微,让许老太太说,这就是大家闺秀。 侍女捧上北疆蜜瓜,两人谢过赏,一人拿一片吃。待吃罢蜜瓜,王司衣道,“大礼服已是得了,这次过来一则是给姑娘请安,二则也是看看姑娘身量,回去我们略改一改肥瘦大小就好了。” “有劳你们费心。” 李玉华第一次见内务司的人,王司衣李司衣也是第一次见这位传闻中的三皇子妃,帝都关于三皇子妃的流言很多。最响亮的就是不论慈恩宫还是三殿下,对这位许大姑娘都非常满意,尤其是三殿下,更是听说隔三差五的就要出宫来看许姑娘。 更有传言许姑娘天姿国色呃 不过,李玉华一举一动都暗合宫中法度,太后心爱的孙嬷嬷被派来教导李玉华,这件事于内务司人尽皆知。二人愈发恭敬,陪着说了不少话,方告辞去了。 待二人走后,李玉华不解的说,“她们是来量尺寸改礼服大小的,我看也并没有量。” 许老太太笑道,“她们多少年的老嬷嬷了,那眼睛比尺子都准,看一眼就知道该做何等大小了。” “这还真厉害。” “能在宫里争出头的,哪个不厉害。” 许太太从袖管里拿出几张单子奉给许老太太,“我过来原是想请老太太看看,这是给玉华预备的嫁妆单子,您瞧瞧,可还有哪里要添补的,咱们再添上。正好玉华也过来了,一起看看,这是你的嫁妆,你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都一起添上。” “对对,你也看看。”许老太太让李玉华一起来。 李玉华摆摆手,“我不大懂这个,家里给我预备的自然是好的。这会儿已是超了嬷嬷每天讲禁宫律的时间,我先去了。”起身回了跨院。 许老太太笑,“咱们先瞧着,待理好了再跟玉华说说是一样的。” 许太太自然称是。 许老太太看的仔细,因这亲事有些亏心,难得李玉华运道非常能与三皇子投缘,许老太太许箴都想在嫁妆上补偿李玉华一些。见这上面还有许太太的田产,许老太太道,“这是你的嫁妆,以后该留给阿拙阿诫惠然婉然的。” “老太太这就外道了,以前我和李姐姐也十分要好,知道李姐姐的事,我心里又是内疚又是自责,想也是咱家待人太厚,没留心那等刁奴,让李姐姐和玉华吃了这许多年的苦,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老太太千万别推却,不然就是怪我了。”许太太说的恳切。 许老太太道,“你别多心,你岂是那样的人,无非就是刁奴欺主罢了。”倒没再提让许太太把陪嫁田产收回去的话。 这份嫁妆单子十分用心了,许老太太也没哪里可挑剔的,许老太太道,“挺齐全,我瞧着无需再添减,待阿箴回来再让他看看。”把嫁妆单子留手边儿了。 许太太笑应,她有些犹豫的开口,“刚我过来老太太这里,见云雁和李春家的出去,说是往蓝公府给蓝姑娘送东西。” “昨儿三殿下给玉华买了一车东西,她们小女孩儿家,彼此间送个花儿啊朵的,权作来往了。”许老太太笑,“以后也是要跟蓝姑娘做妯娌的,现在能交好是好事。” 许太太有些忧虑,“其实太子妃也很想同玉华交好。” 许老太太此方意识到,云雁出门带的是一份礼物,也只说往蓝公府走一趟。许老太太想了想,“兴许是玉华疏忽了。” “倘是疏忽还好,我就担心玉华同太子妃生出嫌隙。”许太太手指搭在茶盏上,却始终没有端起来喝一口,她轻轻的叹口气,“自从册立东宫以来,三殿下对东宫一直很冷淡,对皇后娘娘也不似以往尊敬。难得玉华同三殿下投缘,倘她能规劝三殿下一二,使兄弟和好,岂不好呢。我这也不是为了旁人,一则彼此面儿上好看,二则咱们私心说,同储君交好有什么不好呢” “你这话在理啊。”许老太太道,“兴许她小孩子家,一时想不到这些,我细与她说一说。” 云雁去了约一个时辰,回来时带了蓝姑娘给自家姑娘的宫花。 云雀递盏茶给她,两人在隔间说话,“姑娘还在念书哪” “你刚走,内务司的嬷嬷就来给姑娘请安,姑娘陪着说了会儿话。” “那待中午再回姑娘吧,别扰了姑娘念书。”云雁说。 云雀也是这个意思,李玉华念书极用心,不喜人打扰。云雁云雀在她身边,都知她这规矩,二人小声说会儿话,也练了会儿规矩,她二人是要陪嫁的,自然也要把规矩练好,不能扯自家姑娘后腿。 待中午李玉华合上书册,云雀奉茶给孙嬷嬷,云雁奉茶给姑娘,一五一十禀了去蓝家的事,“奴婢回来见姑娘在同嬷嬷念书,没敢打扰。蓝姑娘见着姑娘送她的泥人,说很喜欢。这是蓝姑娘让我带给姑娘的,是南边儿的新式绒花,请姑娘别嫌弃,打发人也是好的。”说着捧上绒花匣子给李玉华看。 “蓝姑娘可真客气,这样好的宫花,我自然是留着插戴。”李玉华见是一匣五彩纷呈的绒花,这花儿是蚕丝染色成绒,再经银丝勾调成型,精致的不得了,中间花蕊都是点的水晶珠。有乳花、大红牡丹、金色桂花、垂丝海棠,每样一对,共八枝。李玉华拿着瞧了一回,都很喜欢,便让云雁收起来,想明天就插戴头上。 午饭后,许太太先带着两个女儿告退,许老太太留李玉华说说话。 自立秋以来,天气越发飒爽,虽中午太阳依旧炎热,却也不是暑天那种似要将人晒化的炽热。何况,还有微风拂来,带了些院中草木的气息,非常舒服。 许老太太先问了蓝姑娘那里的事,李玉华手肘拄着一畔的扶手,略侧着身子看向许老太太,“蓝姐姐说很喜欢我送的泥人,她让云雁带了一匣子绒花给我,都很好看。” “这就好,既是投缘,以后到宫里妯娌间也好来往。”许老太太笑,“只是我得提醒你一句,这回你、蓝姑娘、还有陆家姑娘是同一天大婚,同一天进门,以后都是妯娌。陆姑娘嫁的是大皇子,也就是当今太子,以后是要做太子妃的。虽说三皇子与太子现在有些嫌隙,可咱们说句心里话,太子毕竟是储君,能与太子系交好,于三皇子也有好处,是不是” 李玉华眼珠一转就知许老太太的意思了,她道,“早上我也寻思好久,才没让云雁给陆姑娘送。三殿下同我明明白白的说过,他不喜欢凤仪宫和东宫,对陆家更是敬而远之,让我也不要与他们来往。” 许老太太震惊的都不晓得接下来说什么了,她的思路完全断了。嘎巴下嘴,许老太太方道,“三殿下什么时候同你说的这话” “就是上次逛晚市说的,他可讨厌凤仪宫了,不让我跟陆家来往。” 许老太太长叹一声,“三殿下,哎,三殿下这是,哎”过一时,许老太太抬起搭拉的眼皮问李玉华,“那你的意思呢” “您也知道,我虽与三殿下合得来,可我们认识的时间还短,现在无非略算投缘。待我们相处时间长了,能劝的时候我自然会劝。可眼下不行,我与三殿下的情分更要紧。祖母说,是不是这个理” “你说的对。”许老太太略一寻思道,“先说你与三殿下,再说其他。” 然后,李玉华以相同的理由拒绝了许太太的陪嫁田产,三殿下不喜欢,对姓陆的十分抵触,别招三殿下不高兴。 至于三殿下 三殿下早上到慈恩宫请安,蓝太后看他一身宝蓝常服有些眼生,说,“这不是宫里的针线,哪儿来的” “宫里衣裳不是刺绣就是镶边,出门太着眼了。这是玉华妹妹给我做的,我出宫时穿。”穆安之掸掸下摆。 蓝太后细瞧了一回,“这料子倒不错,针线在闺秀里也是好的。你这又要去找许姑娘” “去瞧瞧她。” 蓝太后笑道,“内务司那里已经准备妥当,一应聘礼,皇子妃的大礼服、金册都备好了。明天就是吉日,给皇子岳家送过去。” “现在才准备好磨磨唧唧的我以为是内库没钱,打算赖了聘礼,让我们空手套媳妇哪。”穆安之撇下嘴。 凤阳长公主忍俊不禁,“要是一位皇子成亲,内务司预备东西也快的。谁晓得你们三个一天大婚,内务司这些天忙的脚不沾地。” “谁愿意同一天大婚,也不知钦天监会不会算,竟然算同一天。我这辈子也就成一次亲,排东宫后头还有人看我们”三皇子拿块一口酥,一口吃掉,“姑妈你陪祖母说说话。”拍拍手起身往外走。 蓝太后直叹气,“这眼瞅就大婚了,也不知着什么急。” 穆安之摆摆手,溜达到外间让周绍去寿膳房给他装两匣好果子,他一并带着去。凤阳长公主忍笑问母亲,“安之待许姑娘还真上心。” “隔三差五的就要去,一直到晚上老晚才回来。”蓝太后笑着抱怨。 穆安之带着点心,接李玉华到他的小院里,俩人清清静静的说话。李玉华和穆安之说了给蓝姑娘送礼物没给陆姑娘送的事,还有她拒绝陆氏陪嫁田产做嫁妆的事,穆安之夸玉华妹妹,“干的好少跟陆家来往,尤其是陆太子妃,那是天字号第一贱人” “这么讨厌” “能跟嘉祥不相上下的,就是她的。” “嘉祥是谁” “陆氏生的公主。” “我记得,上回我到慈恩宫,有个少女模样的人轻轻哼了好几次,很瞧不起我的样子,应该就是她吧” “肯定是她。我都怀疑她投胎时忘了带脑子,老穆家开朝百年,没见过这么没脑子的。”穆安之教李玉华,“她再哼你,你就问她是不是嗓子有问题,要不要让御医给她开两剂治嗓子的汤药。” 把李玉华逗的哈哈直笑。 穆安之笑着逗给她一碗红豆糖水,李玉华就着穆安之的手喝一口,舔舔嘴角,“我有正经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午后阳光透过梧桐树的叶子洒下星星点点,穆安之看一眼李玉华湿润桃花一样的唇角。 “三哥你帮我打听一下太后娘娘和陛下鞋子的尺寸吧。” “打听那个做甚” “新媳妇进门,都要奉上给长辈做的针线的。” “宫里不用做。” “我们村都要做的,你帮我问问吧。” “要做就做皇祖母的就成,陛下那里不用。”穆安之撇下嘴角。 李玉华看他撇嘴就知与陛下关系平平,便说,“那就帮我问问太后娘娘鞋子的尺寸。” “知道了,啰嗦。” “明天就问。” “好好。” 至于皇帝陛下鞋子的尺寸,李玉华根本不必麻烦旁人,请孙嬷嬷回一趟宫就知道了。李玉华说,“我不比帝都的闺秀们灵巧有见识,这是我老家的规矩,听说帝都寻常人家新妇也要给婆家长辈做针线的。宫里虽有的是针线上的宫人使唤,自家人做的怎么一样呢勿必劳动嬷嬷走一趟,一则代我给太后娘娘请安,二则就是请嬷嬷帮我跟太后娘娘打听则个。” 孙嬷嬷笑,“姑娘一番孝心,奴婢明天就回宫。” “哪里就这么急了,我给太后娘娘做的里衣就差几针了,待里衣做好,嬷嬷一起帮我捎回去。”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4章二十一章 一大早, 喜鹊枝头喳喳叫, 许家张灯结彩的张罗起来, 许箴今日不必早朝,内务司前来送聘礼,他亦要在家中款待过来送聘礼的内务司官员以及道贺的亲朋好友。 许老太太许太太则负责招待来贺女眷,许惠然许婉然也要陪着说话, 许家上下忙的不可开交,最闲的就是正主儿李玉华了。 早饭后许老太太便说,“今天会不少朋友过来,还有内务司的官员, 见到你未免要打趣,午饭我让郑嬷嬷给你送过去。” “好。” 今天事忙,李玉华身边的丫环也被抽调几个到府里帮忙。许老太太院中的说笑声隐隐传到小跨院, 李玉华聚精会神的听孙嬷嬷讲禁宫律。 待上午巳初, 伴着隐隐乐声,一台又一台扎着大红绸的聘礼行云流水般抬入李玉华的小院。内务司官员在许箴的陪伴下拉长调子念着送给皇子妃的聘礼,约摸念足半个时辰,这官员才微哑着嗓子道,“以上皆内务司奉御命所备纳彩之礼, 请许大人查收。”将手中礼单一合,双手递给许箴。 “有劳冯大人。”许箴接过礼单,做个请的姿势, “请冯大人必留下略饮一杯薄酒。” “叨扰大人了。”冯大人由许家管事引着去招待官客的宴客厅休息饮宴。 许箴到李玉华的屋里, 看李玉华坐在书案后, 案上摊着笔墨,正望向他。许箴把纳彩单给李玉华,“今日纳彩,你也瞧瞧。” “辛苦父亲了。”李玉华接过略扫一眼,问,“能看看吗” “自然能。这原就是给你的。“ 李玉华将纳彩单给孙嬷嬷,吩咐道,“照着单子一样样开箱查看,尤其是我大婚当天要穿的礼服头饰,嬷嬷亲自检查。” 孙嬷嬷微讶,却是立刻接过纳彩单子,带两个小宫人下去查验彩礼。 许箴眉头微挑,显然有些意外李玉华的举动,许箴温声道,“内务司送来咱家前应该多次查看过,一般不会出纰漏。” “小心无大错,何况在老家彩礼都要摆在外面给亲朋好友看的。帝都风俗不同,我自己先看看。” 李玉华坚持要查,许箴也就随她去了。略叮嘱两句,许箴就去前面待客了。 寿德院。 妇人女眷们笑说着李玉华和三皇子的亲事,三皇子虽说风评有些一言难尽,而且,储位的失利令这位皇子的政治前途已是折戟沉沙,但是,三皇子心仪许氏长女的事,在官场中已是人尽皆知。大婚后许家姑娘的日子定然好过,有皇子妃的尊贵,也是一辈子的荣华,足以艳羡大多数人了。 许老太太今天一身绛红宽裙,首饰之外还戴了朵正对时令的金黄桂花,笑呵呵的陪着亲朋旧友说话。许太太也是一身的华贵气派,脸上透出喜色,里里外外的张罗,格外尽心尽力。 来帝都后,李玉华出门的时候并不多,许家的旧家李玉华一家都没去过,但是,李玉华被宣至慈恩宫请安,满后宫的娘娘的都见到的,许家大姑娘在老家吃了苦,许家刁奴欺苦贪墨银钱的事,经帝都府审理,知道的人家也不少。 对许箴的闲话自然也有,但更大的压力是在许太太这里,蓝太后在慈恩宫当众就说了一句“有后娘就有后爹”,这话是说中不少人心坎儿里去的。许箴当然不是什么好爹,可许侍郎真不见得就小器到不给亲闺女抚养钱,许侍郎其实给的不少,帝都府都调查清楚了,许侍郎每年的薪俸拿出一半打发下人送回老家。 可要说这些年下人贪墨银钱,许侍郎公务繁忙不知晓情有可原,毕竟这些事原是内宅事,内宅事都是当家主母管的。而许家内宅谁当家,不言而喻。 许太太还好娘家显赫,有些闲话到不了她的耳朵,可许惠然今年及笄议亲,先时对许惠然挺有意思的几户不错人家,如今都冷淡如水了。 许太太对李玉华的事自然尽心,她简直恨不能宣告天下她没刻薄过李玉华。 故而,李玉华的事,许太太样样上心,都打算把陪嫁田分一块给李玉华做嫁妆,李玉华没要。 许太太听丫环回禀说宴席齐备,正要请老太太与过来相贺的太太奶奶们入席吃酒,就见孙嬷嬷身边的一个小宫人过来,到许老太太身边轻禀几句,许老太太脸色当即就变了,扶着丫环的手起身时,便恢复先时笑意,略对着朋友们欠欠身,“我先失陪。”就扶着丫环去了。 未曾留心的只以为许老太太去更衣,有眼尖的前后一思量,想着必是许家有什么事。只是,这是人许家的事,自然不好打听。 许太太请大家入席吃酒,大家便都去吃酒取乐了。 许老太太几乎是一阵旋风刮到小跨院,裙摆在门槛一荡,她老人家几步到李玉华面前,看到八仙桌上摆的那只断了凤头的七尾凤冠,脸色如同被朔风刮上一层严霜。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腮上的肉皮耸拉下来,许老太太问。 李玉华倒盏温茶递给老太太,孙嬷嬷道,“奴婢奉姑娘之命检查首饰衣物,凤冠拿出来,奴婢检查时凤头突然就歪了。” 李玉华道,“把父亲和内务司的官员请来说话。” 许箴冯大人身上都带着淡淡酒气,但当二人目光看到那只头身两断的七尾凤钗时,许箴猛然转头望向冯大人,冯大人脸色白的如同冬天的雪片,肚子里的酒都化为冷汗淌了满脸,冯大人喃喃,“不可能啊,昨天还都检查过。” 李玉华示意孙嬷嬷,“这位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孙尚仪,检查彩礼的是孙尚仪与两位宫人。” 冯大人立知后路被堵死,他总不能说是太后宫里的五品女官蓄意损坏给皇子妃的彩礼,更不可能是许家人,这彩礼自进许家门,没有许家人沾过手。冯大人连连作揖,“下官,下官实在不知为何凤冠会被损坏。许姑娘许大人,可否容下官将凤冠带回,必然重新为姑娘打造一顶新的凤冠。至于凤冠损坏原因,下官必然查明清楚,给姑娘和许大人一个交待” “不是冯大人你干的吗我还以为是你呢。”李玉华横一肘在桌间,曲指叩了叩桌案。 咚咚的叩击声并不重,听到冯大人耳中却如遭雷击,冯大人脸色煞白,指天誓地,“倘此事与下官有半点关连,便让我不得好死” “不管是谁,都是蠢货中的蠢货。如果是旁的衙门出现纰漏,我不会太过意外,可内务司是做什么,不就是为专为服侍皇室的么皇家什么事最重,眼下就是皇子的大婚之喜。这凤头刚一拿起凤冠便掉了,只要你们一走,我这真是有八百张嘴也说不清了。设计此事的人当然不是让我大婚时出丑,那样丢的就是整个皇家的脸了。待这坏的凤冠砸我手里,不论我是找你们内务司来修,还是寻外头工匠,这事都得传出去。何况,我大喜的事,凤头断了,多不吉利啊,心窄些的自己就得把自己闷死。” 李玉华抬下巴示意那装凤冠的匣子,“这人怎么没打听打听,我可不是帝都那些柔弱闺秀,我们乡下人,一根针都会仔细查看拿去吧,顺带跟你们的内务司总管大人说一声,让他去向太后娘娘请罪。虽知你们做事讲究瞒上不瞒下,这事可实在是瞒不住。” “不敢不敢,有此等恶事,下官等焉敢欺上此事内务司必会查明,给姑娘一个交待许大人”冯大人摇摇欲坠,祈求的看向许箴。许箴道,“此事只要查明缘由,许某定不再追究。只是,陛下那里也要回禀一声。” “是,一定。”冯大人拱拱手,捧起凤冠匣子,“我这就回去细查此事。”冯大人牙齿咬的咯咯响,“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王八羔子敢如此胆大包天我非扒了他的皮” 望着冯大人抱着凤冠匣子匆匆告辞,廊下的蔷薇花已经谢了,一丝残存冷香自窗外无声无息的沁入,李玉华坐在靠窗的太师椅中,半张脸隐没在光线之外看不清神色,另半张脸却是极清晰的眯起一双眼眸,根根疏郎的眼睫之下,似是注视,又似思考。 慈恩宫。 穆安之一大早过来在蓝太后这里用过早膳,顺带打听一下蓝太后的鞋子尺寸,穆安之轻轻抱怨,“我说宫里有的是做针线的人,她非要我问,还说孙媳妇做的跟宫人做的怎么一样哎,唠叨个没完。皇祖母快告诉我,我好交差。” “要不老话怎么说,儿孝不如媳孝,女贤不如婿贤。到孙子辈,也是这个理。”蓝太后笑,“玉华不是在跟孙嬷嬷学规矩么,别累着她。” “我看她规矩学的挺好,她既说要做,可见心里有数。说是她们村的规矩,新媳妇进门要给婆家长辈做针线。” “她虽是乡下长大,却是个肯用心的孩子。”蓝太后一向喜欢聪明女孩子,再加上爱屋及乌,对李玉华倒有几分喜欢。 “是挺好。”穆安之剥个香蕉递给蓝太后,“她这人敞亮,不是那种矫揉造作的女孩子。” “她母亲就是个极正派的妇人。我想着,有这样母亲,姑娘也差不了。以往明圣皇后就说过,人之贵贱,不在身份权位,更关乎一心。心正则贵,心邪则鄙。果然就是个好姑娘。”蓝太后不差一双鞋,但李玉华懂事,就让人欣慰。 穆安之陪在蓝太后身边打听些丈母娘的事,就听宫人回禀说孙嬷嬷来了。 蓝太后笑令人宣进来,孙嬷嬷见穆安之也在,略有踟蹰,穆安之道,“莫不是嬷嬷要禀的事,还和我有关。要不,我回避则个” “是送到许家的彩礼出了问题。”孙嬷嬷一五一十的说了,穆安之已是脸若寒霜,蓝太后更是气个好歹,立刻就令人去请穆宣帝过来。孙嬷嬷当着穆宣帝的面,一五一十禀道,“早上内务司送彩礼过去,许姑娘吩咐奴婢查看大婚当天要穿戴的衣裳首饰,凤冠放在匣中看上去是完好的,奴婢刚着手捧起,凤头就掉了下来。把送彩礼的内务司冯大人找来一问,冯大人也不知原由,已是带着凤冠回内务司查问去了。” “岂有此理内务司是怎么当差的” 当天宫中的动静暂且不提,李玉华得到慈恩宫第二次召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5章二十二章 内务司冯大人匆匆离去, 主家许箴许老太太的中途离席, 尽管后来许箴许老太太都回到筵席继续招呼朋友故交, 可大家都心里有数,许家怕是出了什么事。 但是, 将近中午时分, 三皇子和慈恩宫大总管亲自到许家,慈恩宫赏赐了李玉华许多东西, 还说明天接李玉华进宫说话。这就更让人接不着头脑了。 李玉华看一样样抬进来的赏赐,谢赏之后,请穆安之周内侍坐下吃杯茶。 孙嬷嬷也跟着一并回来了,周内侍道, “娘娘说,内务司做事粗陋,让姑娘受了委屈, 也让姑娘别往心里去。这事定要查出原委,给姑娘个交待。” “让娘娘担忧了, 请周内侍转告娘娘, 我都好, 一切就拜托娘娘了。” 周绍喝盏茶, 又宽慰李玉华几句,看李玉华完全没有被惊吓的模样,心说这位许大姑娘倒真不愧第一次进宫就敢说配得上皇子的姑娘, 果然颇具胆色。 周内侍吃两口茶便起身告辞, 他还要回宫交差。李玉华起身, 许箴将周绍送了出去。许老太太见三殿下在,也就先回筵席上招待客人去了。 屋里一清净,穆安之拉李玉华坐榻上问,“到底怎么回事” “你没听嬷嬷说么。”李玉华说,“内务司送来彩礼,好几十箱子的东西,得查看一二呀,我就让嬷嬷去瞧了瞧,不想就出了事。” 孙嬷嬷端上茶来,李玉华道,“嬷嬷你来回跑这一趟,也够累的,去休息一会儿吧。” 孙嬷嬷笑,“那奴婢去屋里坐一坐,让小红小绿在外间服侍。” “好。”孙嬷嬷带着小红小绿退下,穆安之端茶吃了半盏说,“难不成你们老家还要检查男方给的彩礼帝都真不这样。” “查肯定要查的。”李玉华笑,“不过,头一天抬聘礼基本也没哪家立刻就查看好坏。上回你不是跟我说要我事事小心么,我就想大婚是顶顶要紧的事,可别在这天出纰漏,就趁着内务司官员留下吃酒的功夫,让孙嬷嬷先查看大婚的礼服头面,谁晓得真查出问题来。” “还笑哪,多晦气。” “又不是天意,这是人为,有什么晦气的要晦气也该是算计咱们的人晦气。”李玉华跟穆安之打听,“内务司管事的是谁的人” “赵总管一向深得陛下信重。”穆安之道。 李玉华鼻子里哼出一个气音,不咸不淡的说,“陛下总不会吩咐他让皇子大婚礼出丑,他堂堂总管,竟出这样的重大疏漏,这人无能” “别管他了,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这亏得你们是皇室没人敢惹,这要是在我们村,就得请媒人去男方说道说道,闹不好还得干一仗哪。” “你们村的人挺爱打架啊。” “那是旁人,我可不那样,我是个斯文人,自小就爱读书。” 穆安之听她又在捏着嗓子柔声细气的说话就心下好笑,李玉华悄声问他,“三哥,你和赵总管关系怎么样” 穆安之“切”一声。 “不用同这等人生气。”李玉华转而问,“这会儿过来,还没吃饭吧” “我不饿。” “我也没吃哪。” “那我陪你吃点儿。” 穆安之原不想在许家吃饭,可今天是纳彩日,也不能把玉华妹妹带出去,就在许家用吧。许家为今日宴饮特意请了城中饭庄有名大厨,酒席置办的很不错。 有李玉华陪着,俩人说说笑笑,穆安之竟也吃了不少。 午饭后两人下棋打发时光,穆安之其实有些惊讶,“你不是说以前都在忙生意么,下棋跟谁学的” “跟木香姐,她爹就是白家姨丈会下棋。其实我更喜欢玩儿牌,骨牌骰子我都会,但这两样木香姐总是输给我,她就教我下黑白棋,好在黑白棋上赢我,长长自信。”李玉华围棋下的一般,穆安之让她四子她都赢不了。而且,棋品嗯一般,还耍诈,穆安之去趟茅房,回来棋盘就不一样了。 穆安之盯她一眼,李玉华挽着袖子,“来来来,继续。” 穆安之面无表情的把棋盘归位,李玉华目瞪口呆,“这都能记住” 穆安这不说话,她就在一边叨叨,“我记得我这个黑子不是在这儿,你是不是记差了” 穆安之就能从李玉华落第一颗棋子说起,将整盘棋是如何下的给李玉华重复一遍,李玉华抚着额角,“我的天哪,你这不欺负人么,我反正记不住,还不是随你怎么说怎么是。” “本来就是这样。”穆安之正直的将棋盘复位,“走的时候是这样,继续下吧。” 下个毛哟,下一下午棋,李玉华一盘都没赢,要不是想着这是自己要嫁的男人,她都想把棋盘扣穆安之头上 尤其穆安之还看过李玉华写的字,拿在手里很认真的说,“端庄秀丽、遵劲沉稳、笔笔到力,一丝不苟。” 李玉华倍受打击的内气顿时腾起万丈自信,连忙谦逊道,“哪里,三哥你太过奖了。” “不是说你,我是说楷书当如是。看你这字,勉强方正、字体无力、结构松散、神骨皆无,明天我带些字帖给你,每天练一练。” 李玉华心里翻了n个大白眼,面儿上笑眯眯地,“字就是记述学识的,此为表,学识方为里。我现在学识不足,先把学识搞上去,再说字的事吧。”能看就行了呗,还要讲究什么神啊骨啊的,不就是几个字吗她又不是不认识 “学识不是搞,是要用心学的。”穆安之纠正一下李玉华的用词。 “知道了。”李玉华说,“看这认真样儿,怪道能跟裴状元做朋友。” “如玉对学识的要求比我更严。” “那她可找对人了,木香姐是我见过脑子最灵光的人,她那记性就跟你似的,哪个棋落在哪里,都下完好几天了她还能记着。以前我们作坊的账,都不用请账房,都是她算。后来她一走,我请了八个账房顶她的缺。”李玉华问,“你说木香姐聪不聪明” “看来她算术好。” “对啊,可她算术这么好,记牌更是一等一,她打牌就赢不过我。”李玉华眼睛微眯,眼尾翘起来,看向穆安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像我,我学识是不大好,可这是有原因的,主是要我自小把念书的时间用到了过日子上,我敢说,殿下肯定没我会过日子。” 穆安之好笑,“好吧好吧,我不如你。”一幅哄小孩儿的口气。 李玉华说,“你别不服,总有一天叫你服了” “我哪里能不服你,我现在就服的不行。”穆安之想她小女孩儿要面子,肯定是刚刚一直输棋又被我说字不好,所以不高兴了,笑着递给李玉华茶水,“今天不好出去玩儿,咱们打骨牌如何” “都玩儿好半天了,咱们一起读禁宫律吧,我今天的书还没读。” “来,我教你。” 第二日,李玉华依旧是天未亮即起,入秋后晨风渐渐清凉,李玉华穿了件略厚些的衣裙。用过早饭,宫车便到许家门前,李玉华依旧是带着孙嬷嬷云雁二人进宫,给蓝太后请安。 穆安之早早就过来了,凤阳长公主也在,上次进宫里那满屋子妃嫔并不在,可见是蓝太后都打发走了。李玉华行过礼,蓝太后笑道,“好孩子,过来我这里坐。”把李玉华穆安之一左一右放在身边。 李玉华过去坐了,蓝太后道,“今天叫你过来,一则是看看你,昨天的事哀家就担心惊吓着你。二则也是昨天的事已经查清楚,与你说一声。” 李玉华看向蓝太后,蓝太后道,“原是下头人不当心,这只七尾凤冠是蓝贵妃的,她不小心跌坏了,送到内务司去修,结果,内务司拿错了,亏得你机伶,提前察觉。如今这些不当用的已经都处置了。” “这并没什么,把对的换回来就是。”李玉华笑,“兴许是太忙了,忙中出错。我这次提前发觉,其实就算没发现,也没什么,毕竟我是晚辈,事情也小。可内务司是为皇室当差的,皇子贵妃的事不当心没什么,陛下的事可得当心。” “咱们皇家,最讲究礼仪体面,明天要再忙起来,把陛下的十二旒天子冠弄错,要如何是好”李玉华此话之厉害,穆安之眼皮一跳,凤阳长公主眼睫下一小块肉皮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蓝太后眼中闪过一抹厉光,李玉华如同在说家常,“孙嬷嬷也就一个,还是我运道好赶上了。现在想想真是庆幸。” 穆安之终于相信李玉华那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 他家玉华妹妹的长处不在念书上,而是在杀人不见血的嘴巴上啊 这话说的,真是漂亮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6章二十三章    厉害不在声高。 …… 厉害不在声高。 李玉华就有那种不动声色的厉害, 她捏着嗓子说起话来那叫一个柔声细气春风化雨,说出的话却是严霜利剑兵不血刃。 凤阳长公主私下都说,“要是凤仪宫知道玉华这样厉害, 恐怕倒宁可许惠然嫁给老三了。” “她乐意, 我还不乐意哪。”蓝太后原就喜欢李玉华,如今在更加了一重欣赏,比吃了人参果都痛快, 笑着吐出粒葡萄皮, “我就说阿慎有媳妇福, 你瞧,这不就娶了个好媳妇。” 三皇子妃凤冠出纰漏的事逐渐被不少人知晓,内务司责罚了一批人后,内务司赵总管因罪去职。李玉华那话厉害却也并非没有道理, 内务司可不是六部衙门, 倘六部衙门出此纰漏尚有情可原, 六部处理的是朝中大事。内务司却是专门侍奉皇室的, 皇子大婚竟然把皇子妃的凤冠搞错,接下来还有册立太子大典,那是国之盛典,比皇子大婚更加重要,内务司倘再有疏漏,就是令皇室沦为笑话 新内务司总管不是旁人, 是皇帝陛下的妹夫, 诸皇子的姑丈, 唐驸马。 唐驸马接到此任令时还稍有些讶意,穆宣帝道,“文真公当年就曾任内务司总管,眼下除皇子大婚外,还有册立大子大典。赵初不中用,必要有个周全人接掌,就妹夫你吧。” “臣必当尽心。”穆宣帝说的文真公是唐驸马的曾祖父,也曾内阁为相,谥文真,后人常称文真公。 唐驸马先令匠人与尚服女官仔仔细细严严格格的检查过三皇子妃的七尾凤冠,然后,亲自将凤冠给三皇子妃送家去。 “依制,皇子妃饰七尾凤冠,前番内务司不谨出了差错,实在对不住。这是给姑娘的凤冠,还请许大人许姑娘验收。” 许箴很客气,“如何敢劳驸马亲至,许某不胜惶恐。” “我如今为内务司总管,一则凤冠之事要紧,二则也是过来赔个不是。”唐驸马客气中犹带着翩翩风度,在唐驸马的风度气韵面前,探花出身的许箴顿时被夺大半光彩,他那微微欠身的姿态简直令人无法形容,纵然李玉华曾见过俊美的惊天动地的裴状元在他面前都显稚嫩,尊贵斯文的三殿下与他相比亦觉单薄。 这便是凤阳长公主驸马。 李玉华连忙避开半步,回以礼仪,“您太客气了,这原与您不相干,再说,不过是下人不留心的一点小事。” “礼数之内,断无小事。姑娘不计较,是姑娘的大度。”唐驸马亲自打开首饰匣请李玉华看过凤冠,李玉华令孙嬷嬷收下,请唐驸马喝茶。 唐驸马非但带来凤冠,还带了两篮内务司的新鲜水果请许大姑娘品尝,李玉华笑,“都这会儿了,还有寒瓜这可是难得的。” “原是给公主的,叫我截下两个,给姑娘带来。”唐驸马温声道,“公主胃寒,又爱这一口,每每不让她吃还不高兴,正好有这个由头,还得我谢姑娘。” “您说的我都不好意思拒绝,多谢您,我很喜欢。有您在,我总算放心了。”李玉华笑的眼尾扬起,“我听殿下说起过您,他说您是再和善不过的长辈。” 唐驸马端起茶盏,很温煦的同李玉华说了些大婚的注意事项,告诉她只管安心,到时会提前着内务司的女官过来教她大婚时的礼仪章序。 彼此的印象都非常不错,唐驸马告辞,李玉华起身要送被唐驸马千万留步,许箴送了唐驸马出去。 李玉华心说,她原以为自己已是见过一些世面了,如今见到唐驸马方知人外有人。 唐驸马回到公主府,凤阳长公主放下手里的书卷,直起身子问,“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去了一趟许家。”唐驸马在宫人的服侍下换了常服,问,“孩子们不在家” “李恒那小子请客吃晚饭,吃过晚饭还要逛晚市,孩子们都出去了。”凤阳长公主笑,“落衙还去办公差,得叫皇兄涨你工钱。” 唐驸马笑着坐在美人榻上,“前番凤冠出了这样的大差子,我不好不亲自去一趟。” “你见着许姑娘了怎么样,不错吧” 唐驸马颌首,“非常不错。说话爽俐清楚,虽说聪明外露却并不让人讨厌。三殿下当时胡来,倒是阴差阳错有这么段好姻缘。” “我也说比许家那两位姑娘都强。”凤阳长公主道,“安之娶个好媳妇,有许姑娘劝着,以后日子肯定好过。” 唐驸马想到一事,“太子妃、二皇子妃都出身显赫,三皇子妃就略逊一些,不知她大婚时的梳头的全福人有没有找,不如你去吧。” 长公主鬓间的步摇垂珠在灯影下一晃一晃,她笑道,“我倒没什么,可舅妈八百年前就跟我说了,叫我去给福姐儿梳头,陆家都晚了一步,请的咱们老太太。” “那就算了。”唐驸马道。 凤阳长公主笑,“咱们家虽不巧,不如问问亲家母的意思。” 唐驸马摆手,“亲家母为人没的说,这全福人讲究家族和睦,还是算了。” “她家多和睦啊,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她为人也好。” “永安侯府是很好,她娘家不大成。旁的事无所谓,全福人还是算了。”这说的是永安侯夫人严氏,严氏出身寻常,其祖父曾为三品布政使,才华横溢奈何命短。到她父亲只做过七品芝麻小官,还因贪贿官职被革。娘家比寒门稍强一些,这样的出身,配个寻常低品官宦之家倒是很般配。偏生鸡窝飞出金凤凰,严氏大概是继承其祖父的血脉,她相貌极美,永安侯尚为世子时一见钟情非她不娶,老永安侯气个半死,坚决不允,永安侯一意孤行,老永安侯让步,可允儿子纳为妾室。 严家一家子欢天喜地,依严家的出身,家中女孩儿能给侯府世子为妾也是福气。何况是世代富贵的永安侯,按严家的打算,严氏这样得世子喜爱,过门后一二年生养个儿子,一辈子的依靠也就有了。 奈何严氏不愿,严氏挚死不为妾。 老永安侯一看,正好,省得狐狸精进门了。偏生永安侯当真是个情种,家里不让他娶严氏,他也不肯娶亲。老永安侯想,爱娶不娶,你不娶就先建功立业吧。永安侯是真争气,当年曾在北疆立下不少功劳。而严家发生的事,较之永安侯在战场上也不逊色半分,先是严氏美貌之名远播,永安侯府不让娶,但有的是好色之徒想来提亲。 严父严母较之严氏,人品当真不值一提,给严氏说的亲事譬如某富商的小妾某高官的继室某才子的填房某将领的姨娘,甚至因贪图银钱而严氏迟迟不肯成亲给严氏说过一门阴亲。 最后,严父欠下赌场大笔赌债,赌场来催债,不还钱就要肉偿,割肉,二斤,一两都不能少。当然,也可以拿严氏抵债。 据说当时严母带着家里儿孙跪在严氏面前求她去抵债,严氏当时接过赌场老板的刀在自己胳膊上割了一块肉给赌场老板,让他先称一称分量,看还差多少。赌场老板未料严氏是如此狠人,当时就给她跪下,言道,“某有眼不识英豪,冒犯姑娘。”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带手下离去,自此,赌债之事绝口不提。 此事震惊帝都城。 严氏从此与娘家一刀两断,搬到帝都有名的静心庵居住。 有本事的人,在哪里都不会埋没。严氏在静心庵习得一手好医术,济世救人,渐有名声。当永安侯自北疆回朝,老永安侯便点头答应了这桩亲事。 严氏人品刚烈,蓝太后也多有赞誉,凤阳长公主亦是因此愿意与永安侯府结亲。不过,话说回来,严氏娘家的确不堪了些。若挑剔人家,怕不愿永安侯夫人做全福人。 许家也在就全福人一事犯难,三位皇子妃同一天出嫁,大家难免就要有个比较。相对陆公府蓝公府,许家本就差一头,全福人上便想为李玉华请一位帝都城里有名的夫人。 但蓝公府请的凤阳长公主已是亲贵中的第一人,陆公府请的唐老夫人,是凤阳长公主的婆婆,纵长公主地位尊崇,在唐老夫人面前也是儿媳妇。 请哪位夫人能与这两位比肩呢 许箴原想请自己的上官户部孙尚书的夫人,结果,倒是另有上佳人选。 “永安侯夫人”许老太太先是一喜,复疑惑道,“咱们家素来与永安侯府没什么来往的,怎么请到的永安侯夫人” “不是我请的,陆侯托请永安侯,请永安侯夫人做玉华的全福人。”许箴微笑,“永安侯府是世袭侯府,论体面在帝都也是一等一,永安侯夫人与凤阳长公主互为亲家,请她倒是比旁人更合适。” “陆侯阿祉回帝都了啊。”许太太喃喃。 因为请到永安侯夫人做李玉华大婚时的全福人,许老太太的屋内越发喜乐融融,许老太太迫不及待的同李玉华说着永安侯府的体面,许太太却觉着这些喜乐飘然远去,她仿佛又听到那个冷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因为喜欢别人手里的珍宝便能去抢吗你有没有想过,那是别人视若性命的东西别跟我提爱这个字如果爱让你不择手段的去抢恩人的丈夫,那你这所谓的爱也不过是最无耻下贱自私恶心的感情你要记住,今日你摘了别人的心肝,终有一日,你要千百倍偿还今日所做一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7章二十四章 李玉华在许老太太那里听得一出传奇, 不禁想,帝都果然藏龙卧虎,内宅女子中竟有永安侯夫人这样的人物。李玉华只要想想在自己胳膊上割肉就浑身寒毛倒立,那岂不要疼死,何况是自己割自己的肉。 真是厉害 李玉华回小跨院后同孙嬷嬷打听永安侯夫人,“父亲说请永安侯夫人做我大婚时的全福人,为我梳头。” 孙嬷嬷连声念佛,笑道, “永安侯夫人是帝都有名的品性高洁,而且,她与永安侯夫妻恩爱、儿女双全,能请到永安侯夫人做姑娘的全福人,那是再好不过。” “我听祖母说一些永安侯夫人的传闻,真是奇女子。” “是啊,帝都人多,奇人也多。”孙嬷嬷笑着递盏温水给李玉华, “姑娘说旁人是奇人, 焉知在旁人眼里,姑娘也是奇人。” “我”李玉华吃惊的指指自己,摇头, “我算什么奇人。” 她不过是想来帝都得点好处, 结果发现脑袋被一巨大馅饼砸中的平凡人罢了。 平凡人李玉华尚不知她在帝都引起的风波, 她那句名言“弄错皇子妃的凤冠没什么, 明儿可别忙里出乱, 把陛下的十二旒天子冠弄错就是了”,已是传遍帝都耳目灵通之家。 直接泰山当顶压死一位正三品内务司总管的仕途,正是在权贵之家引起警觉,这位三皇子妃,可绝非等闲人物。 当然,如果李玉华知晓,她肯定会说,她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虽然她说的那话,跟这话也相差不大。基本上,这不是造谣,这就是对她原话的精准概括。 李玉华刚翻开禁宫律,郑嬷嬷含笑而至,“陆公府的大姑娘打发侍女送信给姑娘,还有两匣糕点。老太太说,请姑娘过去说话。” 大户人家事情就是琐碎,倘是在老家,有这会儿通禀的功夫,早直接过来把事儿说完了。李玉华按着帝都人的礼仪到老太太的屋里接见陆姑娘的侍女,这位丫环自称檀香,上前双手奉上书信,“姑娘说有事同姑娘商量,写了信打发婢子送来。若姑娘有回书,婢子可一并带回。这碧涧芸豆糕和米糕是家里今天新制的,我们姑娘尝着味儿不错,打发婢子送来给姑娘也尝尝。” “有劳你们姑娘想着,多谢她。你跑这一趟也辛苦了,坐下喝杯茶吧。”云雁将信接过双手奉给李玉华,云雀递上裁纸刀,李玉华已经嘶拉一声把信封撕开了。 李玉华展开信纸就是一笔精美小楷映入眼帘,这大概就是三哥说的那种端庄秀美的字体了,李玉华心中一哂,一目十行的扫过,原来陆姑娘写信是找她商量给宫里长辈做鞋的事。 陆姑娘这信写的有趣愚姐与蓝妹商议,以玄色、绛红两色湖绸为最佳,为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三位尊长亲制鞋履,以为孝心,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李玉华心说你们都商量好了,还问我意下如何 李玉华倘是个没主见的,这会儿怕是巴不得有人拿主意,她随大溜儿就是了。 可李玉华倘没主见,就不会是她先张罗起做鞋的事,她眼珠微转就明白,做鞋的事没有跟陆姑娘蓝姑娘商量,怕是这俩人以为是她自己个儿要独出风头,心里难免起了芥蒂。 可如果不是我自己要独出风头,我怎么会不同你们商量呢 李玉华从来不是个谦逊的性情,三位皇子妃她出身最差,按次序她排最末,还有人明里暗里的算计她。这时候不把锋芒露出来,就等着被人下套坑死吧 李玉华要来笔墨信笺,立刻就给陆姑娘写了回信,李玉华写的是妹出身寒门,家乡以棉为衣。今妹读史书,忆当年先烈开国不易,筚路蓝缕,栉风沐雨,方有江山盛世,天下太平。故妹将以棉为尊长制鞋履。玄、绛皆为端重之色,极好。 写好信,李玉华令厨下将一匣桂花糕一匣酥油泡螺做回礼,令檀香带了回去。 打发檀香走后,许老太太方问,“陆姑娘问你什么事” “是给两宫做鞋的事,陆姑娘说她和蓝姑娘商量好了,要用湖绸做鞋,问问我的意思。”郑嬷嬷捡了檀香送来的果子奉上,李玉华摆摆手,“我还不饿。” 许老太太问,“那要做什么颜色的,我让家里给你备好料子,这可不能马虎。” 李玉华笑了笑,她睫羽一眨,褐色瞳仁看向许老太太,“各家与各家不同,蓝家陆家都是公爵府第,用绸用锦都合适,咱们家是寒门出身书香之家,跟他们两家可不一样。我同陆姐姐说了,我要用棉布做。” 以往,许老太太认为自己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可自从见到李玉华,她对自己的判断力便不像以往那样信服了。 一个自信的人,往往会屈从于一个更加自信的人。 “这样行吗”许老太太有些不确定,或者是陆姑娘是将来太子妃的原因,许老太太谨慎的说,“要不要等你父亲来问问你父亲” “祖母放心,我心中有数。” 李玉华唇线轻抿,接下来又铺纸写了一封信,交给孙嬷嬷,“嬷嬷亲自走一趟,送给蓝姐姐。”点心同样是一匣桂花糕一匣酥油泡螺。 孙嬷嬷接过信,行一礼去了。 许老太太算是看出来,李玉华似是与陆姑娘别着劲儿,打发了丫环,许老太太低声道,“陆姑娘以后毕竟是太子妃,差不大差的,听她的算了。倘蓝姑娘被你劝服着改了主意,陆家岂不要多心” 李玉华轻轻捏个酥油泡螺咬一口,这点心外头一层酥皮,里面是熟软乳酪,略重一点就会将酥皮捏碎。乳酪沃肺融心,入口即化,李玉华舒服的眯起眼睛,道,“这世上又不看谁官儿大地位高谁就说了算,应该是谁的主意好谁说了算。” “这也不过是小事,何必这样争个高下。老话说的好,以和为贵。” “要是人人都是这个心,我的凤冠怎么就给人换了”李玉华细眉挑高,许老太太顿时哑口无言,李玉华三两口把手里的酥油泡螺吃完,拿帕子擦擦手指,“在老家,这人要忒面了,别人就当你好欺负。倒是那些名声在外的厉害人家,旁人要打他们主意都要再三思量。祖母,我现在就得叫人知道,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可凤冠的事与陆家无关,不是内务司不小心么。” “要是陆姑娘真把我放在眼里,不会写信说她与蓝姑娘已经商量好如何如何,如果是我,我会摆好茶果,三个人坐下商议。她们都商量好了,再来告诉我,这叫跟我商量么”李玉华唇角似笑非笑,“旁人不当我一回事,我难道还要上赶着给她留面子” 许老太太叹口气,“她总是太子妃。” “可就算我这次依从她们的意思,祖母难道认为她会领我的情么”李玉华问,“祖母不会这么想吧” 许老太太明白,纵李玉华真的听从太子妃的意思一样做锦绸的鞋,太子妃怕还会认为是李玉华明智之举低头认输了呢。 许老太太道,“可你们妯娌这还没进宫就都别着一股劲儿,总归不好。” “也没有别着劲儿,只是各有各的脾气,说到底还得看谁的主意好。等下次再有事,倘陆姑娘主意好,自然听她的。” 言下之意,你没好主意就听旁人的吧,以身份压人,起码在李玉华这里是不可能的 你是太子妃不假,我一样是皇子妃 孙嬷嬷在蓝公府受到热情接待,蓝公府的老夫人、夫人、姑娘、少爷经常进宫,孙嬷嬷是太后身边的红人。蓝老夫人摆摆手,令孙嬷嬷不必多礼,“你现在不是在许姑娘身边么,怎么有空过来了” 蓝大奶奶扶了孙嬷嬷坐在一畔椅中,捧茶捧果的让孙嬷嬷,孙嬷嬷连忙起身,“可当不得大奶奶这样。” “您跟在姑祖母身边儿这些年,也是我们半个长辈,哪里就当不起了。”蓝大奶奶笑着拉她坐下,孙嬷嬷笑,“许姑娘令人送信给福姑娘,还是一匣桂花糕一匣酥油泡螺,味儿都不错,送给福姑娘尝尝。” 蓝老夫人笑,“我都说她们俩投缘,姐妹一般,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你记挂我我记持你。”令人叫了大孙女出来。 福姑娘大名蓝臻,小名儿福姐儿,蓝太后一直福姐儿福姐儿的叫,大家便都称福姑娘了。蓝臻生就一张小圆脸儿,杏眼朱唇雪白的皮肤,她其实比李玉华大一岁,瞧着却似比李玉华还要小些的模样。 先同孙嬷嬷打过招呼,蓝臻笑,“许妹妹的信呢” 蓝臻拆开信看过,犯难说,“那这怎么办哪” 蓝老夫人问,“怎么了” 蓝臻把信给祖母看,说,“上午陆姐姐写信问我给两宫做鞋的事,陆姐姐说用湖绸做鞋,给陛下的做玄色,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做绛色。许妹妹说她要用棉布做,哎,陆姐姐的话有理,可许妹妹的信也有理。这要怎么办啊” 蓝家女眷立刻明白,陆许两家姑娘较劲儿,蓝家成了决定胜负的所在。蓝家站陆姑娘这边,许姑娘面子上不好看,反之亦然。 论地位,陆姑娘是准太子妃,自然要胜以后的三皇子妃许姑娘一筹。 但是,蓝老夫人望一眼恭敬坐在下首的孙嬷嬷,有些为难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8章二十五章 蓝公府女眷心里都要骂娘了 这事儿蓝公府真是冤死了, 其实根本不关蓝公府的事。要蓝公府依公理断, 其实是李玉华刺头,先说做鞋这事,这是小事, 在帝都寻常人家,新媳妇进门也是要给公婆奉上针线的。李玉华要做鞋,这个提议没有半点问题。 有问题的地方在于,三个皇子妃同一天进门,你这事儿不能自己干啊,你得跟大家说,约着大家一起干。你不能吃独食, 吃独食的人往往把自己吃独了。 可李玉华要出头, 她就不能先拉着两人一起商量,她得先在慈恩宫卖个好,博个懂事的名声。或许李玉华是想先得了名声再把蓝陆两家姑娘商量,可蓝陆两家消息很快, 没等李玉华下帖子相邀,两家都知道了。 陆姑娘是准太子妃,论身份是比皇子妃要高的。 其实,就是蓝家知道李玉华吃独食在慈恩宫卖好的事, 对她也有几分意见。但,陆姑娘的反应更快, 直接写信来找蓝姑娘商量这做鞋的事。 逻辑很简单, 李玉华你自己到慈恩宫卖好, 不带旁人,那旁人如蓝姑娘如陆姑娘自然而然就走一处去了呗。 蓝家心里未偿没有给李玉华个好看的意思,这村姑不懂规矩,掐尖好强,得叫她知道帝都的讲究。帝都没有傻子,你自己吃独食,就别怪旁人孤立你。 蓝公府的心态就是这样简单。 但是,蓝公府没料到,李玉华敢吃独食不是因为村姑出身没见识不懂规矩,李玉华做足了准备 孙嬷嬷平心静气的慢慢吃茶,容蓝公府的女眷慢慢商议。 李玉华为什么把孙嬷嬷派过来,就是要向蓝家施压,你们可是太后娘娘的母族,她就要看看,蓝家是要跟她这个太后娘娘派出心腹女官的三皇子妃在一起,还是与陆家站到一起。 蓝家显然也已经体会到了李玉华的险恶用心,这是逼着蓝家站队啊 蓝家也奇怪了,许太太出身陆公府,按理许家应该与陆家更近才是,怎么这许大姑娘就跟吃错药似的,这是在跟陆姑娘别苗头还是怎地 蓝老夫人见多识广,先问孙嬷嬷,“不知道陆姑娘怎么说” 孙嬷嬷道,“陆姑娘那里的事,我们姑娘也打发人送去了,与给福姑娘这封是一样的。” 蓝老夫人眼皮一眨,还是正面硬杠 蓝家势必不能打马虎眼,毕竟自家孙女以后是二皇子妃,就是做墙头草,也不能不表态。既然要表态,蓝家当然不能与太后娘娘反着来,可先时明明已经在陆姑娘的主意上投了赞成票,这时候出尔反尔,岂不显得反复无常。 蓝老夫人到底有些阅历,思量一下李玉华信中口气,再掂掇一下李玉华把孙嬷嬷派来的用意,心说这三皇子妃可是个刺头,必然是要用棉布做鞋的。陆姑娘堂堂太子妃,倘不是心里要争这口气,就不能先派信来找自家孙女商量。 可恨当时想的浅的,不知李玉华这样难缠,就答应了陆姑娘的提议。不然,当自家牵头,请李姑娘陆姑娘过来当面商议此事,岂不显得孙女大方稳重。 不过,就李玉华的刺头,陆姑娘的傲气,怕就是商议也商议不到一处去。 蓝老夫人很快有了决断,笑道,“陆姑娘要用湖绸,许姑娘要用棉布,我看,各有各的道理。其实,太后娘娘更喜云锦,福姐儿就用云锦给太后娘娘做鞋。这样,各做各的,各表各的孝心,也是一样的。”墙头草不好当,索性自己拿主意吧。 蓝臻忙说,“我写封回信给许妹妹。” 蓝老夫人微微颌首,“再写一封给陆姑娘。” 遇到刺头就是这样麻烦,一丁点小事都叫你左右思量、反复权衡。明明人陆姑娘都是太子妃了,咱们就跟着太子妃走不就行了。这许姑娘,还没大婚就弄出这么多事,大婚后怕是更不消停。不听说这许姑娘是李代桃僵许二姑娘的坑么,是不是心怀怨恨,才这么跟陆家较劲啊 陆姑娘收到蓝姑娘的信,与蓝姑娘送的点心,很客气的回了礼,便打发蓝家下人去了。 蓝家下人退下,陆姑娘反手一掌击在案上,气的脸色煞白,浑身直颤。周嬷嬷连忙劝道,“什么事也不值得姑娘这样大动肝火。” 丫环捧来茶水,陆姑娘一口没喝,怒道,“我一直客客气气,倒叫那村姑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 周嬷嬷好一通劝,陆姑娘才算略略好些,把信给周嬷嬷看了。周嬷嬷看后安慰陆姑娘,“蓝姑娘正是因左右为难,才决定用云锦。姑娘何需动怒,蓝姑娘虽没有用湖绸,但也没有用棉布。您想想,蓝公府向来唯慈恩宫马首是瞻,倘不是对许姑娘不满,怎么会先是依从姑娘的提议,而后宁可自己另用云锦,也没有用棉布呢” “可偿不是这村姑使手段,蓝妹妹如何会改变主意” “蓝家毕竟要看慈恩宫的面子,姑娘想笼络住蓝姑娘,这也不过是个开始。姑娘别急,许姑娘不识好歹,慢慢教她个乖也就是了。” 陆姑娘咬牙,“我看她对我们陆家是心怀怨恨” 周嬷嬷寻思半晌,的确,怎么看都看不出这位许家大姑娘对陆家有半点亲近之心。 陆老太太知晓此事后说了句,“真是引狼入室了。” 陆姑娘道,“祖母,要不要跟小姑说一声。” “你小姑那里暂时不打紧,你要小心,她这明摆是冲着你,冲着你太子妃的身份来的。” 这话连陆太太都有些不明白,“难不成那大姑娘还嫉妒咱们云姐儿” “三殿下东宫失利,她嫁过去与三殿下夫妻一体,你说她嫉不嫉妒” 陆太太好笑,“她这样不把陆家放在眼里,我就不信她以后没有要仰仗咱们陆家的一天。” “以后如何不知,但眼下,她要嫁入皇室,讨得慈恩宫的喜欢自然更重要。”陆老太太对孙女道,“你也不必恼怒,先把心平静下来,你想想看,对她而言,是自小没有相处过的娘家要紧,还是三殿下要紧” 陆姑娘皱眉,“可她就不想想以后” “眼前还顾不过来哪,就算想以后,也得先顾眼前。她要是不得三殿下喜欢,以后日子怎么过以后也许与咱们家交好于她有好处,可眼下,她得先得三殿下欢心才能立足。”陆老太太轻哼一声,“何况,这许姑娘何等伶俐,你们不要因她从乡下来就小瞧她。二十年前,咱家一样是乡下人家。” “人不要看出身,得看本事。她大婚之后便是超品皇子妃,虽不及云姐儿,在诰命里已经是一等一了。蓝姑娘顶多像这次一般,既不站那位大姑娘,也不会站云姐儿。慈恩宫又一向对咱家颇有芥蒂,云姐儿你嫁入东宫,一定要事事小心,处处留意。你得稳,你是太子妃,你稳住了,急的就是旁人,可倘你自乱阵脚,就会给人以可乘之机。” 陆老太太声音低沉中透出一丝语重心长,“都知道山顶风光最好,可能到山顶的人太少了。云姐儿啊,你以后要走的路,会比最险峻的山路更危险哪。东宫储妃,多少女人想都不敢想的富贵尊位在你的掌中,你有多么的富贵尊荣,就会招来多少欣羡嫉妒。你得稳哪,得熬得住,我听说许姑娘很喜欢读我朝史书,尤其明圣皇后传记,如今她都读第二遍了。你不妨也多读一读。” “我朝史书我都读过的。”陆姑娘道。 “但明圣皇后可是辅佐仁宗皇帝从皇子、藩王、太子、一直到仁宗皇帝登基为帝的女人。太宗皇帝当年初立的太子,可不是仁宗皇帝呀。”陆老太太眼睛里透出老年人才有的老辣,她拍拍孙女的手,“这世上没有绝对安全的位置,皇家,更没有所谓的岁月静好。小鱼吞食虾米,大鱼吞食小鱼,想不被吞食,必需力量够大,牙齿够尖。” 李玉华看过蓝姑娘回的信,笑问孙嬷嬷,“蓝姐姐没有不高兴吧” 孙嬷嬷道,“福姑娘就是有些吃惊,不知要如何是好了。还是蓝老夫人说,不如就各做的。” 李玉华把信重新折好放回信封给侍女收起,孙嬷嬷递上茶,“福姑娘也写了封信给陆姑娘,就是不知道陆姑娘会不会不高兴。” “陆姐姐是未来的太子妃,我们的大嫂,涵养雅量在我们三人中居首,怎会为这点小事不悦呢”李玉华轻轻嗔一句。 孙嬷嬷略略欠身,捧上一碟金丝玫瑰饼,“姑娘说的是,奴婢还是狭隘了些。” 璞玉尚需琢磨方显光彩,在孙嬷嬷看来,李玉华倒更似蒙尘之珠,初看不起眼,将那层微尘拂尽,明珠光华毕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9章二十六    城内小院。 几…… 城内小院。 几朵白云远远缀在晴碧如洗的天空, 苍翠的梧桐树下,一阵轻轻笑声打破小院的寂静,穆安之大大咧咧半瘫似的躺扶手椅中, 放下手里的茶。 “也就你们女孩子, 丁点小事都要争个高下。” “当然要争了。” 李玉华捏个酥油泡螺咬一口, 穆安之看她无忧无虑吃果子的模样, 不放心的叮嘱道, “少跟陆家来往,尤其那位太子妃, 那是个贱人中的贱人。你要了她的强,她不知怎么嫉恨你哪。” “我要怕她嫉恨就不要她的强了。”李玉华眉梢一挑, 眼睛里透出冷冷笑意,“她还想跟我争” 李玉华全没将陆云放在眼里, 她问穆安之,“倒是蓝家, 应该跟太后娘娘一边儿的,结果, 倒是去站陆家的墙头。叫我一吓唬, 她家中立了。” “他家就这样,在朝中也没什么得力的人,倒是谨小慎微,要我说就是胆子小, 树叶掉下来都怕砸头上。以前不至于怕陆家, 如今东宫册立, 蓝公府那小心翼翼的样儿,哪里敢得罪陆家。”穆安之也有几分看不上蓝公府,“好在外戚么,知道老实做人也是好的。” 李玉华拿起第二个酥油泡螺,有意打听,“永安侯府怎么样,这次咱们大婚,是永安侯夫人给我做全福人。” 穆安之“唉哟”一声从半瘫扶手椅的姿势坐直了,不可思议打量着李玉华说,“看不出许侍郎有这么大面子能请动永安侯府” “不是他请的,是陆侯帮忙请的。陆侯跟陆家是不是一家子” 穆安之眉心一蹙,没说话。阳光从梧桐树叶的缝隙间洒落,李玉华略往前凑了凑追问,“怎么了” “这说不通啊,陆侯从不同你家来往的,他干嘛帮你家这么大忙啊”穆安之道。 “有阴谋” “不是。”穆安之摆摆手,“陆侯权掌北疆,永安侯也是当朝重臣,永安侯夫人也是有名的刚烈性情,他们算计你什么呀。” “细说说看。” “这事儿也是帝都一大稀罕事,陆侯是陆国公嫡亲的侄子,他其实是陆家长房,可他爹死的早,当年战死北疆。后来陆家因功赐爵,陆国公功勋最高,陆侯次之。陆家风头,一时显赫无两。以往听人说他们叔侄原不错,可后来陆侯突然就不同家族来往了,你家那位太太是陆侯的小姑妈,凤仪宫也是他姑妈,陆侯从不来往。就是当年册封后位,按律皇后娘家当赐承恩公爵,这爵位自然是要落在陆侯头上的,他上折再三辞去爵位。不然现在他身上就是一公一爵。不过,他实权侯爵,我估计也不把承恩爵这种虚爵放在眼里。” “那陆家老太太是他祖母,他也不去看望” “没听说去过。”穆安之一腿蜷压在椅上,另一腿微微闲晃,端起茶盏呷一口,“他多年都在北疆。陆家其实已经分宗了,陆侯是单独另立的门户。” “亲叔侄还能分宗”李玉华眼睛陡然睁大,“我们村老白家传了十八代都没分过宗,陆家这可是亲叔侄。是不是你听错了,应该是分家吧” “我耳朵又没毛病,何况都这些年的事了,我能连这个都听错”穆安之拿个一口酥吃了,“千真万确。” “那就难怪不来往了。”李玉华思索中得出结论,“这必是有大嫌隙,不然不能分宗。分宗就是陌路人了。” 一脉梧桐叶飘飘悠悠的落到地上,李玉华说,“那更说不通了。难道陆侯私下跟我父亲是至交好友” “你可真会给许侍郎脸上贴金,怎么看许侍郎都不像有这种本事的人。”穆安之不客气的说。 李玉华给穆安之续上茶水,“这个说不通咱们就先别说这个了,跟我说说永安侯,我听说永安侯夫人可是个奇人。” “那是当然了,永安侯夫人素有令名,与永安侯是有名的恩爱夫妻,皇祖母也很喜欢她,凤阳姑妈的长女就是定了永安侯府的世子。” “想来永安侯世子也极出众。” “是啊。李恒相貌才学都是上上乘,一直是帝都乘龙快婿的热门人选。” “我有件事始终想不明白。” “什么事” “就是皇家选皇子妃的事,你看,蓝姑娘定的是二皇子,陆姑娘定的太子,这说来,都是亲上做亲。当初太后娘娘就没想过在娘家选一位皇子妃”李玉华学穆安之的模样蜷着腿坐,“我们民间也很讲究亲上加亲的。我知道太后娘娘不喜欢凤仪宫,咱们私下说,太子一样是太后娘娘的孙子,虽不似这样疼你一般,那也是亲孙子。怎么倒选了陆姑娘为太子妃。” “唉哟,你这脑袋瓜子平时都琢磨什么哪。”穆安之摸摸李玉华的头,脑袋不大,倒是挺会琢磨事儿。李玉华笑,“少转移话题,快说” 穆安之尴尬道,“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一看你这神色就知有内情。”李玉华打掉他的手,正正自己发间的小金钗,穆安之搔搔鼻梁,把这里头的缘故大致和李玉华讲了讲。 “难怪,我就说嘛,原来如此。”李玉华埋怨穆安之,“这些事你该主动跟我说,还要我问。” “我又不是长舌妇,还成天跟你叨叨这些有的没的。” “这是有的没的以后咱俩大婚,我就得做好万全准备。” “你准备干啥” “当然是成为皇子妃中的第一人了。”李玉华的野心昭然若揭,她捏着盘子里最后一个酥油泡螺咔嚓咬下半个,“三位皇子妃一起进门,就会有高下之分,我就没叫人比下去过” “看不出来啊,个子不高志气不小。” “志气跟个子有什么关系,而且我也不矮,我还要长个子哪,以后兴许比你还高” 认为自己会长个高个子的李玉华因吃一盘子酥油泡螺,中午饭都没吃几口,被穆安之盯好几眼,李玉华被看的都要生出罪恶感来了。 穆安之说,“以后饭前少吃点心。” 李玉华乖乖的“嗯”了一声。 李玉华天性狡黠,给穆安之夹块焖羊肉,自己就另起话题活跃气氛,“你看今天天气多好,等咱们大婚的时候,定是个艳阳天。三哥,你会来迎亲吧。” “傻话,当然会去。” “礼服都齐全了吧,可得检查好,别出错漏。” “乌鸦嘴。” “这叫有备无患。”李玉华想到一事,“三哥,我还有事想托你。” “什么事” “后天你来找我吧。”李玉华说,“后天要晒嫁妆,亲戚朋友都会过来,到时陆家那一起子女人也要来,我倒是不怵见她们。只是这会儿我身上还没诰命爵位,见到她们难免要行礼,难道让我向陆家人曲膝你来找我,咱们在外头呆着多好。” “后天我得去庙里。”穆安之也不愿李玉华向陆家女眷行礼,便说,“我来接你,你不是说也想去庙里看看么。” “是不是不大方便”李玉华敏锐的察觉到穆安之第一句话的口气,好似去庙里有旁的事。 “没有。”穆安之放下筷子,“这不是要大婚么,到庙里跟长辈说一声,你也一起去吧。” 见穆安之忽然情绪不高,李玉华殷勤的给穆安之夹块鱼,“三哥,有空我烧菜给你吃吧,我烧的菜可好了,色香味俱全。” 穆安之看她跟只小鸟似的啾啾啾啾啾啾,笑了笑,继续提起筷子用饭。 晚上回家,李玉华洗漱后打发了侍女,独留孙嬷嬷在屋里,问孙嬷嬷,“三哥说我们大婚,后天要去庙里跟长辈说一声。我看他似是有些郁色,就没多问。是哪位长辈在庙里吗” 孙嬷嬷心下一惊,谨慎的左右看一眼,悄声问李玉华,“三殿下可还跟姑娘说旁的没有” 李玉华早想好对答,“就说让我同他一起去,我才想着问问嬷嬷,看是不是要准备些什么” “穿件素净些的衣裳,其他三殿下会准备的。三殿下是要带您去看柳娘娘,柳娘娘的牌位一直供奉在天祈寺。”孙嬷嬷叹口气。 “后天是不是柳娘娘的祭辰” “不是。应该是你们大婚的事,三殿下要跟柳娘娘说一声。”孙嬷嬷唏嘘。 李玉华点点头,算是知道为什么穆安之心绪不佳了。 因李玉华要同穆安之去庙里祭拜柳娘娘,晒嫁妆的事便是许老太太、许太太张罗,许太太还备了份香烛纸钱,许老太太说,“先时也不知道三殿下有这安排,不然晒嫁妆咱们就换个日子了。” “这也无妨。三哥说就是去见见长辈,我们大婚的事,得跟长辈说一声。” “这是应当的。”想到早死无福的柳皇后,许老太太心下又是一声轻叹 倘当年柳家未曾败落,柳皇后未曾被废,那么,如今的三皇子才是正经嫡出皇子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0章二十七 一大清早,李玉华换上莲青色的衣裙, 刚用过早饭, 三殿下便到了。 因为是要去庙里祭奠柳皇后, 一路上,李玉华的话很少,还时不时担心的看向三皇子。穆安之已经被李玉华训练出陪李玉华坐车的习惯的,他打开车壁的暗格, 倒盏茶给李玉华, 轻声说,“我母亲已经过逝很多年了。” “我娘也死好几年了。”李玉华接过温温的茶水, 觉着自己用词不甚雅致, 连忙改口, “过逝。” “你那会儿还小吧” “嗯, 刚过了十岁生日。好在我娘跟红梅姨是亲戚,我们两家住隔壁, 后来就住一起了。”李玉华试着问,“婆婆什么时候去逝的” “十二年前。” “哎,比我娘去的更早。三哥,你小时候过的不容易吧” 看她一幅小心翼翼担忧体贴的模样, 穆安之摸摸她的头, “你在乡下比我更不容易吧。” “我其实还好, 没挨过饿也没受过冻。”李玉华难得对人敞开心扉, 她说, “我娘的病, 其实如果家里有钱,能寻到好大夫,可能不会那么早过逝。”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帝都么许家派人到老家寻我,跟我说我爹还活着,还是大官,我验明他们不是骗子后立刻就跟他们来帝都了。其实我主要是想看看我亲爹什么样,怎么他这么高贵厚禄、荣华富贵的日子过着,我跟我娘在乡下过的那么苦。”李玉华紧紧握着手里的茶盅,叹口气,“等我见着他,突然就明白我娘当初为什么会带着我回乡了。” “许侍郎在旁人眼里或者是个出众人物,可也许我娘当时认为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不值当,她已经看不上他了。”李玉华捧起茶盅喝一口,忽然以一种很孤傲的口吻道,“要是让我跟我看不起的男人过一辈子,我也不肯的。” 马车辘辘而行,穆安之说,“天祈寺的签很灵,到时抽支签,测测你的姻缘。” 李玉华含笑睨视穆安之,那视线竟似有形一般缓缓从穆安之斯文俊秀的五官滑过,她轻轻的抿了抿唇瓣,声音像是含了糖,“这不用摇签也知道,肯定是极好的姻缘。” 穆安之揉揉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市井喧嚣的叫卖声、早上食摊店铺的食物香气混杂着一丝一缕的飘入车内,李玉华饶有兴致的从薄透的窗纱看向车外街道的热闹,待看到太平居时,李玉华指着太平居偌大招牌道,“快看三哥,太平居” “看到了。晚上请你在太平居吃包子,怎么样”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傻丫头。”吃个包子有什么要反悔的,穆安之说,“你们白家村的人是不是都特别喜欢吃包子。” “太平居的包子好吃,这寻常能吃得到的” 穆安之说,“等九月螃蟹上市,蟹黄兜子你尝尝吧,那才叫好吃哪。” “我知道螃蟹,就是这么大个,一身的硬壳子,是那东西吧感觉跟王八差不多,都那么大硬的壳,吃它哪儿啊” 穆安之头一回听这高论,不由放声大笑。李玉华不服,“笑什么呀” “你没吃过螃蟹” “没。但我吃过王八,虽说不难吃,我觉着其实不如炖肉实惠。” “那叫甲鱼,甲鱼。” “还不一样。”李玉华知道自己大概是闹了笑话,她就挺不好意思地说,“以前我在三哥你面前说话可留心了,生怕说出没见识的话叫笑话。咱们这处的时间长,这一熟我就什么都说了。三哥你不会瞧不起我吧” 穆安之忍不住笑,“你就别做这腼腆样儿了,你这么自信的人,天老大你老二的,你还怕我瞧不起你。你不瞧不起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这哪儿能,在我心里三哥你非但人品好,长的也好,学识更好。我那自信都是强装出来的,其实我可腼腆了。” 穆安之又给她逗的一阵笑,李玉华给他笑的险没翻脸,穆安之才堪堪止住了笑。在外赶车的小易心下直感慨,想着主子这些年,哪次去庙里都是一张黑脸,如今有皇子妃娘娘陪着,主子这笑声就没断过。可见这位娘娘真是娶对了,起码能让主子高兴啊。 李玉华的嫁妆单子基本齐备,帝都有晒嫁妆的风俗,许家特意择的好日子给亲戚朋友下了帖子,结果,就撞了三殿下去庙里的日子。 主要,谁也没料到三殿下要带着李玉华一道去。 陆公府的老夫人没来,毕竟老夫人年高德韶,身份贵重,李玉华颇干过几件打陆家颜面的事,陆老夫人自不会上赶着来给她添妆,女眷便是陆夫人打头儿。 陆国公夫人是许太太娘家嫂子,姑嫂二人自来关系就好,说说笑笑的看过李玉华的嫁妆,陆夫人道,“真是齐全,老太太没少费心。” 许老太太指着许太太道,“都是我这媳妇操持,我老了不中用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得仰仗我这媳妇。” 许惠然许婉然陪在一畔说话,还有其他亲眷也是不住口的赞嫁妆备的殷实,许家是侍郎府第,并非豪富之家,这份嫁妆显然也是尽了心力的。许老太太格外把许太太抬出来一通夸,陆夫人眉眼含笑,亲眷们也纷纷夸赞嫁妆备的好。 陆夫人道,“怎么没见府上大姑娘” 陆老太太道,“也是不巧,今儿个三殿下去庙里,带玉华一起去了。” 陆夫人掩唇笑道,“帝都都说三殿下与大姑娘情投意合,果然名不虚传,可见俩人投缘。” “我也这样说,三殿下隔三差五的总要过来找玉华说话。”许太太笑,“也不知怎么这样投缘。” 女人们都说许大姑娘好福气,陆老太太笑着喝口茶水,“时有慈恩宫赏赐点心水果,三殿下就帮着带来了。孙嬷嬷跟三殿下也是认得的,有孙嬷嬷陪着一道说说话。” 亲戚朋友们过来,许家自然要设宴招待,午后,陆夫人到许太太屋里休息,姑嫂俩也说说话。如今已是七月初,暑热已去,秋凉渐起。 侍女落下早上打开的窗子,就在外间垂手侍立。许太太陆夫人姑嫂两个在里间榻上歪着身子倚着隐囊说话,陆夫人道,“你家老太太还挺偏着那大姑娘。” “那丫头会哄,不说老太太,就是相公,也把家里田产分了她一块,足有五百亩,都是郊外良田。”许太太说,“当初真是看走眼。” “是跟三殿下去庙里了” “一早上就走了,前儿才跟三殿下出去过。” “别看是乡下丫头,可真有手段,我听说你家大姑娘还时常跟三殿下逛晚市。” “何止啊。就是今儿个肯定也是不天黑不回家。”许太太略坐起些喝口茶水,“常跟三殿下出去,都是一早就走,摸黑才回。要我说,这样不大好,毕竟还没大婚哪,一个姑娘家,哪好这样跟男孩子一天一天的在外头。可老太太不管,相公也不说什么,我这做后娘的,只怕人挑我不是哪,我更不好说。” 陆夫人似笑非笑的轻哼一声,带着些微鄙夷,或者还有些许不可诉诸于口的羡慕,“是不是生的特标志,这回来我就想见见看是何美人,怎么这么有魅力,能降伏得住三皇子。” “嫂子你别招我笑。”许太太丢下茶盏斜倚回去,“要说她是个美人,那就没有不美的了。婉然常说晚上一天黑,倘不提灯笼怕都找不着她大姐姐。” “那么黑呀” “天生肉皮黑。长的也就眉眼有点像相公,可又不似相公双眼皮,那丫头是薄眼皮,就显得眼有些小。说真的,我也不猜不到三皇子怎么跟她这样对眼。” “这就更厉害一筹。”陆夫人道,“你想,漂亮孩子招人稀罕不稀奇,这长的寻常,还能这么讨人喜欢,这得多机伶。” “没把机伶用到我这里。” “怎么,她待你不大恭敬”陆夫人问。 “倒不是不恭敬,可也没有多恭敬。哎,平时见面的时候也不多,连惠然婉然她也不大理会,一门心思都在学规矩上。不瞒嫂子,她自打来帝都起,就没踏进我这院子一步,更不用说早晚请安了。”许太太自嘲,“无非就是见了面说句话,不见面也就不说。” “毕竟是要做皇子妃的人,何况,她娘的事,她心里能全无芥蒂。妹妹也别太往心里去,眼瞅八月初她就要出门子了,以后眼不见为净。”陆夫人问,“你家怎么这样早就晒妆了” “我家什么家底子,嫂子还不知道不要说咱家,怕是蓝家都比不过。现在晒出来,没你们两家比着,亲戚朋友都觉着还不赖,待你们两家晒完,我家哪里还晒得出手。” 陆夫人忍俊不禁,“这定是妹夫的主意。” “嫂子真是神猜。” 陆夫人道,“阿云的晒妆礼定在八月初一,到时你们可得来。” “不用你说我们也要去的,老太太早叫我预备着了。” 望着眼前倚山而建的岩岩古寺,李玉华擦了擦额角细汗,山上没办法骑马坐车,李玉华是与穆安之两条腿爬上来的,她脚程相当不错,却也是走出一身细汗,气息微喘。 天祈寺是个幽静古寺,也有前来上香的香客,因在城外,且在山间,故而香客并不太多。 穆安之扶着李玉华,小易有眼色,先去找寺中和尚要了间香房休息,孙嬷嬷上了年纪,更是累的不轻,全靠云雁搀着。寺中对穆安之颇是熟悉,不一时就收拾了几样素点香茶送来。李玉华直接让孙嬷嬷云雁去次梢间休息,这样她们不论是坐一坐,或是喝茶吃点心都自在。 李玉华也不拘谨,倒了两盏茶,接过穆安之递过的米糕就吃了起来。 略做歇息,李玉华方同穆安之去拜祭过柳娘娘的灵位,李玉华嘟嘟囔囔的还同柳娘娘说了不少话,大至是请柳娘娘在天上保佑着她与三殿下一类的话。 祭过亡人,穆安之带李玉华去庙里各处走一走,还依李玉华的要求去看了先前穆安之住的院落,穆安之说的最多的是与裴如玉在一起的日子,他们在哪里棵树下念书,在哪块石头上打坐,清晨在哪里习武晨练。 “如玉刚来的时候经常病,自从认识我后,他身体便一日好似一日了。” “你比药还灵哪。”李玉华问,“现在没事了吧”她木香姐可别嫁个药罐子。 “现在他一整年连个喷嚏都不打的。比我身子骨都好。” “三哥,在哪儿求签啊” “当然是正殿。” 穆安之带李玉华过去,李玉华不愧曾与穆安之吹嘘过运势强横的人,握着签筒摇了又摇,终于摇出一红头签。李玉华捡起一瞧,立刻笑成朵大牡丹,得意洋洋的递给穆安之。 穆安之接过,见上面是两句诗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签注是牡丹,花中之王。得此签者,求荣得荣,求贵得贵,身荣位显,贵不可言。 穆安之正想夸几句,就见李玉华扬着黑灿灿的小脸儿,两道秀眉扬的高高的,不必人夸就已经是一幅睥睨凡尘、傲视天下的模样,那副暴发得瑟样儿简直能闪瞎人眼。 穆安之心说,我就摸着我的良心,我也看不出这丫头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有半点贵不可言的兆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1章二十八章 因得个好签, 李玉华一天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她还想让穆安之也摇个签, 穆安之摆摆手拒绝了,李玉华怀疑穆安之以前抽到过臭签。 李玉华背着手很体贴的安慰穆安之,“没事儿,等以后三哥你娶了我, 就是你运道不好,我也能给你旺的火烧火燎的。” “这要失火啊。”还火烧火燎的。 “我就打个比方。”李玉华自信爆炸,“跟我在一起的人,就没有不好的。” 两人在庙里逛了约摸一个时辰, 各个供奉菩萨的殿宇都看了看,午饭在穆安之推荐的香房, 山顶最高处的一处小院, 三间香房,东西各一间耳室, 正值中午,山风与山间的草木气息无处不在, 带着凉爽的舒适, 推开窗子隐隐可见远处的村庄人家以及更远处的那座巍巍城池帝都城。 穆安之说, “白天看不出什么, 晚上景致最好, 帝都灯火点点, 比天上的星星都要璀璨。” “以前你和裴状元常来这里吗这里这么高, 晚上天黑怎么下去啊。” “台阶这么好走, 也有灯笼照路。”穆安之不觉这是问题,僧人提来食盒,一样样的摆在桌上便退下了。李玉华过去看看,不禁道,“真是帝都的庙,伙食都比我们老家好的多。” “都是豆腐山菇一类。”穆安之提筷子给李玉华夹块烧素鹅,“凑合着吃些,晚上去吃好的。” “太平居的包子。” “早上应该买些包子带着的。”穆安之对这一桌素食提不起半点精神,李玉华吃的挺香,“你尝尝这山菇,炒的可香了。” 穆安之摇头,捏块油炸馓子嘎吱嘎吱的吃,李玉华道,“以前我常听人说吃素吃久了,就吃不了荤腥,你这个正相反。” “谬论。我第一次吃烤鸡就觉着好吃,一次吃了俩鸡腿,一点事没有。” “那也吃点饭吧,上回不还说我不正经吃饭么。你是做哥哥的,得做个楷模啊。” “我先吃两块馓子,好久没吃庙里的馓子了。” 什么楷模哟,李玉华发现穆安之完全就是在他自己占理时才讲规矩的。不吃更好,李玉华不论豆皮面筋还是山菇木耳竹荪汤都吃的香喷喷,尤其那道茉莉竹荪汤,她足喝两碗。 吃过午饭两人在隔间屋里休息,李玉华自己敲小腿放松肌肉,穆安之问,“腿酸么” 李玉华点点头,继续顺着白绫撒腿裤揉小腿。 穆安之瞥一眼被李玉华顺出小腿细直的线条,也不好意思去帮她揉,想了想说,“那等会儿我背你下山。” “不用,我是怕第二天腿疼先揉揉。” 穆安之躺着睡了一觉,迷迷糊糊感觉有人给自己压了压被角,那股淡淡的香,他知道应该是李玉华,遂继续安心的睡了过去。李玉华悄悄瞥两眼穆安之的眼姿,她也有些困,这里也没旁的屋子能休息了,李玉华索性去院里走一走。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山风也有些和缓了,李玉华凭栏远眺,极目望去,田野郊外、繁华帝都尽收眼底。李玉华不禁想,那时小小的穆安之是怎样在此地遥望帝都城的烟火人间。还没有认识裴状元之前,是谁伴在他身旁 穆安之对与柳娘娘在庙里的岁月提之甚少,倒是更愿意说起与裴状元一起的生活,如果是李玉华,她也不会同人多提以往不开怀的旧事吧。 傍晚吃过太平居的包子,天刚擦黑,李玉华就回家了。 许老太太屋里人挺齐全,一家子聚在一处说话,见李玉华回来,问她可用过饭,知道吃的太平居,笑道,“你先去洗漱,一会儿过来咱们说说话儿。” 李玉华便先回小跨院儿洗把脸,换身干净衣裳,大户人家讲究,出门回家先换衣裳。李玉华问留家的云雀,“今天热闹吗” 云雀笑着递上手巾,“来了好些太太奶奶,下晌巳时席才散。还有好些太太奶奶想见见姑娘,就是今天姑娘出去了,不大巧。” “以后有的是机会见。”李玉华擦净手脸,把手巾递给云雀,“陆家是谁过来的” “国公夫人亲自来的。” 李玉华换了件水红色的秋装长裙,发间的小银簪换了支蝶恋花的金钗,让孙嬷嬷云雁都歇着,带着云雀去了许老太太那里。 大家说的也都是添妆礼的事,李玉华笑,“我听云雀说了,特别热闹。” 许婉然道,“可不是么,舅妈也来了,想见见大姐姐,可惜大姐姐不在家。” “以后都在帝都城,见过的机会多的很,也不在乎这一次半次的。” “我们正说哪,八月初是云表姐的添妆礼,祖母说都一起去,到时就能见着了。”许惠然说,“云表姐常说起大姐姐,很盼着能见大姐姐一面,与大姐姐相交。” “今天云姑娘也来了”李玉华问。 许惠然叫李玉华问的卡了壳,她顿了顿方道,“云姐姐有些事,就没过来。” “她就是没事也不好过来的,我们同一天大婚,眼瞅日子就要到了,今天倘不是去庙里祭柳娘娘,我也不出门的。介时就劳老太太替我跟云姑娘带句话,我们姐妹妯娌虽未见过,也神交久矣。” 许箴放下手里的茶碗问,“去庙里还都顺利吧。” “挺好的。我和殿下马上就要大婚,跟柳娘娘说了会儿话,我还抽了支签。”李玉华从袖子里取出求来的签递给许老太太。 许老太太眼有些花了,对着烛光也看不清,还是递给许箴,“我这眼不行了,你给我念念。” 许箴略一瞧,不由笑道,“这签兆头好。” 许老太太笑,“可见是个上上签。” “上面的签文是两句唐诗,唯有牡丹真国色,开花时节动京城。这是写牡丹的名句,牡丹一向被视为花中之王。签注也是这样写的,牡丹,花中之王。求荣得荣,求贵得贵,身荣位显,贵不可言。”许箴素不信鬼神之人也觉兆头大好,拍着扶手道,“玉华这亲事,可不就应了这签。” 许老太太更是笑不拢嘴,“都说天祈寺的签最灵验不过,果然如此。” 李玉华眉眼弯弯,“灵不灵的,眼看是我大婚之喜,得这签就挺让人高兴。” “这还有什么不灵的,你大婚后就皇子妃,可不是贵不可言么。”许老太太抚摸着李玉华有些粗糙的掌心,想着有时真得认命。她们许家寒门晋身,哪里敢想过家中女孩儿匹配皇子,偏偏就像注定一般,许惠然自小进宫多少回都没事,偏那回进宫就把三皇子得罪了。三皇子还非许惠然不娶,许惠然不愿意,最后七弯八绕成全了李玉华。而且,李玉华与三皇子一见如故。让许老太太说,李玉华就是个贵命。 “是个好签。”许太太也笑着说,“三殿下没抽个签么” “三哥不抽,他兴许是怕抽到的签不如我的好,所以不肯抽。要我说根本不用担心,我运势一向极旺,谁跟我在一起都会好的。”李玉华拿回自己的签放回袖子里,“我自小到大就没有抽到过上上签以外的签。” 许婉然歪着头,“我不信险非那一签筒里都是上上签。” “你说的那是捣鬼,我是说正经摇签。你不信等什么时候跟我比比,你就知道什么叫运道旺了。”李玉华炫耀了一回她的好签。 许老太太许箴也都觉着这签抽的好,吉利。 至于低调做人什么的,李玉华根本就没想过,她做小生意起家,很知道吆喝的重要性。你会吆喝,你生意就好。不会吆喝,生意就差,没人理会。 李玉华想过,如今穆安之的境况就好比一盘要凉的生意,这个时候,就是有个虚热闹也比生意全凉了的好。何况,她的确是抽到好签,李玉华一点儿没存着的就宣传的全家都知道了。 帝都城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待过几日陆姑娘添妆,准三皇子妃在天祈寺抽得上上签的事还成为话题之一。主要是帝都这些太太奶奶们,十之八九都信菩萨,天祈寺又是皇家寺院,里面好几位高僧,天祈寺的签也的确挺灵。 于是,没几日就传的半个帝都城都晓得了。 不管穆安之如何前途黯淡,但在皇子妃的战场,李玉华以村姑出身,硬是成为三位皇子妃中最闪耀人物。你可以说她不够端庄稳重,但是,你绝不能忽视她光芒万丈的存在。李玉华带给帝都上层社会的谈资,绝对是三位皇子妃中的第一位。 关键,她的谈资,还都是不错的谈资。 这就相当不简单了。 连知道些许三皇子亲事内情的都得说,大家误会凤仪宫了。凤仪宫绝对是给三皇子换了门好亲哪,好家伙,这村姑出身的三皇子妃,现在瞧着,比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女能折腾。 更别提,三皇子跟这位许村姑投缘的紧。 李玉华来帝都的日子不长,也没出门会过客,可她在帝都城的名声已着实不小。李玉华为人诟病的一点就是,经常自己出风头,不管旁人如何。 陆蓝两家行事则颇有章法,譬如皇子妃们的嫁妆,三家长辈都提前通了气。 许太太的声音不高不低,珠落玉盘般的清晰动听,“陆家准备了一百二十八抬,蓝公府说不好与太子妃比肩,准备一百二十抬,咱家的从宫里的彩礼,咱家给玉华准备的,还有亲戚朋友们的添妆,算起来一百抬。” 跟蓝家比也差了二十抬。 许老太太已是添了三千银子的私房,闻言道,“陆亲家那里和蓝公府都是公府,咱家自是比不得的。要我说,咱也别挣这个,面子上也别吃了亏,放松散些,也凑一百二十抬。玉华,你说呢” 李玉华看许太太面露难色,她笑了笑,“这法子,太太应该想过了。不用凑数目,太太实与我说,就扎扎实实的放,一共多少抬。” “八十抬。” “那就八十抬。咱家本就是读书人家,何必与豪门争嫁妆多寡,我并不计较这个。老家有句话说的好,好儿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以后日子好坏端看各人本事。”李玉华眼尾扫过一丝锋芒,她一锤定音,“就扎扎实实的给我放八十抬。” 她如今风头出的够多了,就在这嫁妆上矮蓝陆两家一头吧,也让她们能气平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2章二十九章 时间进入八月, 秋风渐凉,虽中午的太阳依旧有些热, 一早一晚已经要穿厚些的秋装。 内务司奉上三位皇子妃大婚时的礼仪规程与迎亲时派往各皇子妃家中的官员命妇, 三位皇子同时大婚, 自然以大皇子为首,内务司总管唐驸马当天也是要随太子亲自到陆公府迎亲的,蓝公府安排的则是内务司的副总管, 许家则要再退一步, 是一位五品郎官。 蓝太后的指甲在郎官儿的名字上重重一划, 与唐驸马道, “五品郎官品阶太低了。” 唐驸马也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儿臣官居正三品, 副总管正四品, 接下来就是王郎官了。” “我知你行事一向妥当, 这样吧,迎亲的诰命名单里许家以永安侯夫人为首, 便让永安侯随阿慎到许家迎娶, 也体面。” “还是母后这主意好,儿臣想半日也没两全之策。”唐驸马应下此事。 蓝太后笑,“三位皇子一同大婚,这是咱们皇家百年未有的盛事。可一定得经心。各皇子妃的嫁妆单子会先递到内务司,介时你呈上来, 哀家要看一看。” “是。” “你再去问一问皇帝, 倘皇帝说可, 就按这个办吧。” “是。” 唐驸马退下,蓝太后光润的指尖儿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几下,唤来林嬷嬷,“也不知阿慎那里准备的如何了,咱们过去瞧瞧。” 透明的琉璃窗半敞着,细细的风自亮银色的细纱窗透入,穆安之正在伏案书写。听到宫人回禀,穆安之搁笔起身见蓝太后扶着林嬷嬷都进来了,穆安之笑,“祖母怎么来了” “我过来瞧瞧你这里收拾的怎么样了”蓝太后移步到近前,“写什么呢” “写一写我朝官制,玉华对官制不大清楚,问我该读什么书,一时间也没有合适她读的书索性写一本给她。”穆安之见蓝太后在看手稿,就拿起来递给蓝太后。 蓝太后笑,“你们兄弟几个,小的看不出来,大的里头,我就喜欢你这字,有筋骨。” “皇祖母是喜欢我就看我什么都好。” “本来就好。”蓝太后略翻两页,放下手稿问,“怎么你这里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准备啊” “这有什么准备的,不是初十才大婚么,到时换上那些红帐子红绸子就行了。”穆安之说。 “哎哟,眼瞅就要进新人了,能不筹划筹划”蓝太后随手一划拉,“你这屋里哪有个女主人的样儿,一看就是男孩子的屋。你这书桌不许在屋里放了,搬书房去,这里换上妆台。还有你这些刀枪剑戟的摆设,都收起来,挂两张美人图,还是挂童子抱鲤鱼吧,俗些,吉利。” “那还能看么。”穆安之嘀咕。 “怎么不能看了,挺好。”蓝太后亲自指挥着宫人,告诉她们怎么收拾喜房,还要空出屋子给皇子妃放嫁妆。 蓝太后在宫里多少年,布置屋子的功力比宫人自是强出不知多少,她随便一点拨,虽然下头人忙的跑断腿,屋子格外不同,多了许多温馨气息。 天气好,蓝太后在院里梧桐树下坐着吃茶,穆安之陪着,听蓝太后说,“我听说那天玉华跟你去天祈去,抽了个极好的签。” “怎么传的皇祖母你都知道了” “我听你姑妈进宫说的,是个上上签。” “她手气好,听她说,自小到大,就是她老家的土庙,她也没抽到过中签,一直是上签。” “好哇”蓝太后拍着竹榻,赞道,“我一眼就瞧出那丫头是个有运道的。” “这还能瞧出来” “你们年轻人不懂,别看玉华少时在乡下长大,可你看她,天生有一股胆量,见谁都大大方方的,既不卑怯也不傲气,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蓝太后眼睛里泛起一丝笑意,“多少大家闺秀都没她从容,上天给她这样的本领,就不是让她辜负的。你看吧,就嫁咱们皇家来了。你们俩,命中注定的。” 穆安之略作谦虚,“也还成吧。” 蓝太后笑睨他一眼,“明天让内务司过来搭彩帐,园子也得收拾出来,不然怕是放不开。” “不用,摆上两席酒就够了。人人还不得扎堆往太子那里去,我这里就是有人来也就是仨瓜俩枣的,别弄那偌大排场,到时没人,更尴尬。” “怎么会没人永安侯他们就得过来,朝中的朝臣,许家的人,都得来的。”蓝太后粗粗一数,“太子那里是会热闹些,他那里摆五十席,你与你二哥这里各三十席。” “我这里用不到,最多摆上五席足够。您别自欺欺人了,我早把裴相得罪完了,我跟陆家也是死对头,文臣武将哪个会来永安侯来做什么呀,我跟他也不熟。” “我跟你姑丈说了,你迎亲时让永安侯同你一道去。” 穆安之倒没拒绝,反正许家也是请的永安侯夫人给玉华妹妹梳头,穆安之坚决只摆五席酒水,蓝太后把嘴皮子磨薄都没能说服他,气的蓝太后直说他是个犟头。 宫外小院。 穆安之煮好茶,放在李玉华手畔。李玉华把穆安之带出来的点心摆好盘,剩下的令孙嬷嬷云雁小易他们自吃云。李玉华先拿个酥油泡螺,同穆安之说了自己嫁妆的事,“我看了嫁妆单子,挺齐全的,就是不能跟陆家蓝家比。陆家足有一百二十八抬,蓝家也有一百二十抬,我家就八十抬,到时闲话肯定多。三哥你虽不在意,我也跟你说一声。” “你那爹就那样儿,能给你这些嫁妆,想也尽力了。”穆安之也顺遂与李玉华说了到时喜酒可能会有些冷清的事,李玉华很理解,“没事儿,咱们正好跟太子撞上,这些做官的肯定先得往太子那里去。咱们这里人少就少些呗。”又问穆安之有多少宾客。 “谁知道哪”穆安之随性的往扶手椅上一躺。 李玉华问,“这成亲吃酒总得发请帖,发多少张帖子总有数吧。” “这些事都有内务司张罗。” 李玉华看他吃凉不管酸的样,朝他腿上重重一拍,“起来,这里说正经事哪” “怎么了”穆安之懒洋洋的坐起来。 李玉华道,“旁的不打紧的内务司派帖子还罢了,要是有特别亲近的朋友,当然得自己写帖子了。” “你还不明白。” “你跟我细说说,我不就明白了。” 穆安之就大致把朝中的事同李玉华说了说,基本上,武将以陆家为首,穆安之同陆家水火不容。文官自然是以内阁裴相为首,就是裴如玉的亲祖父,叫穆安之早就得罪完了。 皇亲里头,他也没有太近乎的。这并不是穆安之就性情古怪,他一直在读书也没空结交这些人,再说,帝都权贵哪个不是粘上毛儿比猴还精啊,穆安之母族尴尬,平时也没人主动结交于他。 自从穆安之当朝骂晕御史,正没人敢亲近他了。 李玉华听到穆安之讲如何得罪裴相之事,不禁笑道,“三哥你怪仗义的。” 李玉华心眼儿活,关键她拉得下脸去,李玉华问,“那你和裴状元自小念书,教你们念书的先生总同你关系不错吧。” “我以后前程堪忧,就怕连累唐学士。” “看你这话说的,你不与唐学士来往,就不连累他了明白人知道咱们清清白白的,也连累不到他。要是糊涂人,就是不来往,他也得说小话造谣哪。咱们只管光明正大的来往就是。”李玉华眼珠一转就想到了,“唐学士跟唐驸马家可是亲戚” “他们同族。” “那更好了,你亲自写张帖子给唐学士送去。这是你的诚意。咱们就是一个朋友,也认真对待,就不枉朋友待咱们这一场了。” 穆安之想了想,应下来。 “三哥,明儿你打发人给我送张内务司的空白请帖,我也有朋友要请。” “你要请谁” “现在不能说,先保密。” 第二天清晨,穆安之就打发小易给李玉华送来内务司的空白请帖,还有一匣子宫里制的酥油泡螺。李玉华留小易喝过茶,小易便告辞去了。 李玉华捏着这大红底暗云龙金纹的喜帖,想了想提笔写道 前番援手之义未曾道谢,虽不解因由,心中甚为感念。八月初十与三皇子大婚之喜,盼亲临玉安殿,饮喜酒千盅,以谢恩义。 李玉华将喜帖放到拜匣中,打发云雁给陆侯府送去。 陆侯久不与陆氏家族来往,与许家更是绝交已久,可为什么突然会请托永安侯,让永安侯夫人来做她的全福人呢既不是看许家面子,总不能是陆侯突然发善心,那这缘故,就很值得琢磨了。 李玉华看来,陆侯位高权重,且与陆家分宗,来往极少,这样的人,就是拉拢不得,也得试上一试。至于人家陆侯是不是对她发的善心,李玉华根本不在乎,凭李玉华的脸皮,她既得利了,她就强制性的认为,陆侯对她有恩,她就有理由跟人家来往了。 来往来往,有来有往,一来二去,她就能厚着脸皮把交情搞上去。 于是,李玉华就给陆侯下了请帖。 李玉华早想好了,陆侯不来也没啥,反正她脸皮厚,不怕被拒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3章三十章    “这张请柬,…… “这张请柬, 务必亲手交到陆侯手上。” “是,殿下。” 副总管谢无染将各位皇子大婚的宾客名单递交唐驸马,“大人您看一下, 是不是三殿下那里做些调整。” 唐驸马粗略一扫就有些头疼,无他, 太子那里自然是人人踊跃,五十席酒都不一定摆得开, 像些微末小官估计没他们的席位,能送份贺礼就是福气。二皇子那里人也不少,蓝家就是大户,蓝公府蓝侯府加起来人便不少,再加上二皇子母族林家虽不及陆公府, 却也是帝都显赫人家,还有其他一些中立官员, 二皇子这里三十席酒也得满满当当。 接下来就是三皇子穆安之这里的喜酒,唐驸马眉心一动, “陆侯要到玉安殿么” “是啊。” 唐驸马道,“以往便没听说陆侯与三殿下亲近,不会是听错了吧”虽然陆侯与陆公府已经分宗, 可三殿下并没有真正学习理政, 何况陆侯一直远在北疆, 陆侯要是去太子那里吃酒大家都要稀罕一二, 如今竟是要去玉安殿, 稳重如唐驸马也险些眼珠脱眶。要知道, 三殿下厌恶陆家算是公开的秘密,而身处北疆的陆侯与一直养在宫闱的三殿下有私交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我也再三确认过,陆侯的确是要去玉安殿。”谢无染露出个有些神秘的笑,“下官倒是听说太子殿下亲自写了请柬请陆侯喝喜酒,陆侯以先应了三皇子妃的帖子为由拒绝了。” “三皇子妃”这就更稀奇了,三皇子妃以前就是个村姑啊,要不是许家接她来帝都,她估计都不知帝都城的大门朝哪儿开,她能在帝都有什么关系更遑论与陆侯有交情了。 “是啊,这事儿谁都想不透,莫说三皇子妃,就是三皇子妃他爹许侍郎也没这么大面子吧。”谢无染啧啧感慨,“稀奇事是越来越多了。” “三殿下这里的宾客太少。”唐驸马道,“拨些朝臣到玉安殿去。” “这事儿不容易。一则朝臣愿不愿意去,二则三殿下那性子,倘哪里让他不爽,发作起来可不好说。” 谢无染说的是实情,三殿下跟朝中文武领头人都不对付,倘是叫上官认为自己个儿跟三皇子有私交,那以后前途不就完了么 而且,越是芝麻粒小官越容易想东想西。 再有就是三殿下穆安之的性情,这谁都不敢打包票。唐驸马索性先把宾客给安排上,再请蓝太后拿主意。 慈恩宫。 蓝太后先看过各皇子妃的嫁妆,一张张单子列的清楚明白,其实嫁妆单子一捏就知厚薄,蓝太后心中有数。她再翻阅各皇子大婚时的宾客名单,也有些意外陆侯的名字竟然在玉安殿的宾客名单。 蓝太后问,“陆侯是谁安排在玉安殿的” “不是谁安排,是三皇子妃下帖子请的。” 蓝太后大为诧异,唐驸马见状,笑道,“的确是三皇子妃的帖子,陆侯接了三皇子妃的帖子,自然要去玉安殿的。” 蓝太后手里将宾客名单轻轻一放,赞许的点点头,“我瞧这单子都挺好。”那些充数的微末小官无关要紧,李玉华能下帖子把陆侯请到玉安殿,别说嫁妆不丰,就是一丝嫁妆没有,蓝太后也一点儿不嫌。 李玉华请陆侯之事,穆安之知道后特意去找李玉华问了一回。 李玉华正在听两位内务司的嬷嬷讲大婚当天的礼仪流程,见穆安之到了,笑道,“三哥怎么这会儿来了。”明天抬嫁妆入宫,后天就是正式的大婚了。 “怕你在家闷的慌,带你出门逛逛。” 两位嬷嬷哭笑不得,孙嬷嬷好笑的捧上茶,“后儿个就大婚了,殿下怎么就这两天都等不得了。” “那不后儿个的事么。”穆安之接过茶也没喝,拿来李玉华手里的流程单,略扫一眼,“这些流程没什么好看的,到时有尚仪司的嬷嬷在身边儿提醒。总闷府里有什么趣,咱们出去逛逛。” 孙嬷嬷道,“殿下就在屋里坐坐吧,别出门了。” “我不爱在许家坐。”穆安之这话直的真是一个弯儿都不带的,孙嬷嬷不再劝他,给李玉华略作梳理,便带上云雁随穆安之出门去了。 穆安之喜欢自在的地方,哪怕车里哪怕街上何况,他城中有落脚的地方。 清幽的小院儿一如从前,只是将近中秋,梧桐树的叶子越发苍翠,树底绿荫都带了些秋阳的疏郎。小易提着点心随侍,孙嬷嬷云雁将点心装盘奉上,穆安之自己煮茶,不劳旁人,他们便自去休息了。 穆安之问起请陆侯的事,李玉华咬着酥油泡螺说,“那天咱们不是条分缕析的说过么,陆侯请托永安侯,请永安侯夫人给我做全福人的事有些奇怪。你看,他既与陆家分宗,跟许家素无来往,突然间出手帮我,这就是情义啊。人家这么关心咱们,咱们大喜的日子,当然得下帖子请人家来吃杯喜酒了。” “就这样” “能怎么样啊。我就是试着一请。”李玉华坦城至极,眉眼弯弯的问,“陆侯府回我俩字必至,这事儿我还没跟你说,你怎么知道的” “哪位大臣到哪里吃酒,宫里得提前做统算,不然岂不乱了套。”穆安之奇异的看向李玉华,“你可真有面子,能请到陆侯。” “我也没想到陆侯真会来,就试着一请,谁晓得陆侯真挺随和的。”李玉华说,“到时你多敬陆侯一杯酒,算是替我敬的。” “听到没有啊” “我又不聋。” “不给人个回话,还以为你突然聋了哪。”李玉华问,“唐学士会不会到” “会啊。” “哎,就可惜木香姐远在北疆,她成亲我可是送了她好重的礼,咱们成亲她也不知道,这礼也不知能不能收回来。”李玉华忧愁的拿起第二个酥油泡螺,精明的问穆安之,“裴状元成亲,你也送贺礼了吧” “自然送了。” “送的什么” “两方古墨。” 李玉华屈指一算,“这也收不回来了,一来一去,咱们损失不少。” “玉华啊。”穆安之清咳一声,“咱们是朋友,你跟白姑娘还是姐妹,贺礼主要是代表各自心意,怎么能以金钱多寡计算呢” “是啊是啊。”李玉华立刻收起贪财嘴脸,做深明大义状,“你看,我跟木香姐是好姐妹,你跟裴状元是好朋友,他俩不知道咱们成亲的事,也没办法祝贺,我这是替他俩遗憾。” 穆安之眼眸里泛出一丝笑意,递茶给她,“半天没喝水,喝口水润润。” 李玉华手上沾了酥油泡螺的酥皮渣,抬下巴跟穆安之示意,穆安之只好掀开茶盅盖递到她嘴边,李玉华吃两口茶,问穆安之,“三哥,我给你的荷包,你可还带在身上” “带着哪。”穆安之从怀中取出给李玉华瞧。 李玉华心下很是甜蜜,拿个一口酥喂穆安之,“你给我的珠链,我也一直带身上。” 许老太太听云雀禀过三殿下带姑娘出门的事,便无奈的令云雀退下了。许家理亏,也招惹不起三殿下,反正马上就要大婚,随他们去吧。 慈恩宫。 蓝太后晚上原是想唤穆安之过来用膳,周绍亲自跑了玉安殿一趟,回来禀道,“说是三殿下一早就出门去了,还跟寿膳房要了两匣点心,约是去找许姑娘了。” 蓝太后揉揉额角,“后儿个就是正日子,怎么这会儿还出去。” 穆宣帝倒是说,“一直听母后说安之与许家大姑娘投缘,可见是真投缘。” “的的确确是个极好的姑娘,”蓝太后不吝赞美,“很懂事,又知道孝顺长辈,虽说在乡下长大略有不足,可这人只要心性好,旁的都来得及补足。孙嬷嬷说,但凡规矩一教就会,也很爱读书。我都说,就是挨个儿寻也不一定寻得到这样可心的姑娘。阿慎与许姑娘也很透脾气,咱们阿慎就是有媳妇福。” “那就好。只是也别叫他总去了,像母后说的,后儿个就大婚礼,明儿个是皇子妃家送嫁妆进宫,他那里也得准备准备,成天就知道出去找人家姑娘,不大像话。”穆宣帝道。 “他这不是没事么。”蓝太后说,“成亲就是大人了,大郎二郎都有差使,阿慎这里你是怎么个打算” “让他到翰林院修书吧,也修身养性。” 蓝太后不争这个,笑道,“到时你跟他说,和软些,别总这么的。” “朕倒要跟他和软”穆宣帝皱眉,“母后你就是太惯孩子。” “可不是么,你就是我惯出来的脾气。” 穆宣帝赔笑着捧上茶,“话赶话,既是母后惯出来的,还得母后多包涵儿子。” 抬妆之日,许家便已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常,李玉华看着一抬抬扎着红绸的嫁妆抬出府去,又抓紧时间把第二天大婚的流程顺了一遍。 当天晚上许老太太叮嘱她些为人妇的本份话,李玉华便回小跨院儿休息了,因为第二天要早起,她睡的比往常早些。 躺在换了红帐的床间,李玉华鲜少的有些失眠,她身下的被褥柔软舒适,却忽然想到老家睡起来有些硬的土炕,还有她娘。她娘在地下知道她要嫁给三殿下,肯定会替她高兴吧。 李玉华计划好了,嫁给三殿下后,头三年先生他三个肥嘟嘟的大胖小子,老话说的好,有儿子才能站住脚啊站住脚后再生俩水灵灵的小闺女,儿女双全,这才是好日子。 李玉华翻个身,借着暗夜微光把三皇子送她的珠链取出来,摸索着系在颈间。 明天,她,终于也要有自己的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4章三十一章 通夜未灭的红灯笼映的星空都暗淡几分,三更鼓刚过, 孙嬷嬷屋里的灯先亮了起来, 在李玉华屋里值夜的云雁一直没睡着,听到更鼓声也坐了起来, 摸索着火折子点亮烛火, 刚穿好一身宫人衣饰就见云雀轻轻推门进来,见帐中尚无动静, 云雀云雁交换个神色,云雀搓着微凉的手,压低声音说, “我已让小丫头打水去了, 这就叫姑娘起床吧。” 今天是大婚吉日,三殿下早上按吉时过来迎亲, 姑娘这里也要晨起梳妆打扮。 云雁唤醒李玉华, 云雀试过铜盆的水温,李玉华刚洗好脸,孙嬷嬷就来了。妆台铺开一溜十几个盒盒罐罐,是各色胭脂水粉香膏玉脂, 李玉华隔窗看院中灯火在夜色中摇曳,不禁道,“这可真早。” “也不早了,姑娘先穿衣打扮, 永安侯夫人会先过来, 用过早膳, 过来陪伴姑娘的各诰命也该来了,吉时在辰初,三殿下就该来了。”孙嬷嬷一面说着,先服侍她穿上银白色的内礼服,一只银线暗绣神鸟凤凰披肩引吭,那凤头正在左胸处,镜中映出凤尾飞扬直到肩背。 李玉华侧头向人高的立镜中望去,不禁暗暗感叹这衣裳的精美漂亮。穿在里面的内礼服,等闲谁会看到却依旧要费这样的功夫做这样精致的裁剪刺绣。 这样的富贵,怪道要人人争夺。 孙嬷嬷看她原本欢喜的眼神突然有些冷了,李玉华忽地一笑,即将大婚的喜悦驱散那些微微的冷意,镜中看向孙嬷嬷,“这衣裳真好看。” 孙嬷嬷垂手站在一畔,这是她大半生养成的习惯,即便李玉华待她十分礼遇也没有半分逾越。 “姑娘穿着也好看。” “我也这么觉着。” 大礼服有长长的裙摆,待上喜服时再穿不迟。李玉华坐在妆镜前,由内务司的嬷嬷服侍着梳妆,嬷嬷刚要服侍李玉华开脸,郑嬷嬷先过来,笑着福一礼,“姑娘,永安侯夫人来了。” 不一时就听到院中隐有说笑声,李玉华起身迎出外间,就见一位正一品诰命服饰的美貌妇人被许老太太许太太围在中间,许惠然许婉然亦陪伴在侧。那妇人相貌无可形容,她乍一进屋,李玉华只觉室内都亮堂三分。以往她觉着许太太相貌已颇是不俗,但在这位美妇人面前却是平庸无光、面貌无奇,不过一庸碌妇人耳。 永安侯夫人轻施一礼,“姑娘太客气了,怎敢劳姑娘亲迎。” 李玉华还礼,眼中带了些笑,“今天要多劳夫人了。” 李玉华来帝都的时间不长,露面的时候更少,永安侯夫人尚未见过她。原本,永安侯夫人因丈夫贸然为她应下陆侯之请略有不悦,永安侯府累世富贵消息灵通,永安侯夫人是知道一些三皇子亲事内幕的。她既不喜三皇子的轻薄率性,更鄙夷许氏为人,哪里愿意到许家做全福人。不过,后来听凤阳长公主几次夸赞这位三皇子妃,永安侯夫人倒未想到,许家匆匆接来代嫁的这位大姑娘这样舒展大方,行礼说话没有半点羞怯扭捏。 永安侯夫人心中原就对李玉华有些同情,此时看她便不禁添了几分喜欢,笑道,“以往听长公主赞过姑娘,今日一见,果然当得起长公主赞誉。” 永安侯夫人请李玉华继续梳妆,李玉华额角有一处半寸长的疤,以往有流海遮住无妨,如今大婚要梳妇人发髻,前额流海向后梳去就露出痕迹。看得出疤痕已旧,肤色与周边的皮肤一致,只是疤痕处不再平滑细致,有些显眼。内务司嬷嬷的手一抖,“姑娘这要用厚些的粉遮一遮了。” 许老太太许太太也有些诧异,许惠然道,“用粉遮住看不出来的,大姐姐这疤并不明显。” “也没什么掖着藏着的,别给我弄太厚的粉遮住我这大福。”李玉华随口扯出一套鬼话,“算命的都说我这疤生的好,原本我也就是个寻常命,突然有这疤才改了个贵命,福全从这疤上来。” 许太太笑,“怪道玉华你能抽得好签。” “我天生手旺。” 内务司嬷嬷三皇子妃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待盘头前,永安侯上前给李玉华梳十下,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的吉利话,李玉华不禁有些怅然,说道,“我们老家没有帝都的讲究,新娘子出嫁前,都是亲娘给闺女梳头。” 李玉华怅然一叹,许老太太心底却是突然泛起一股深深的寒意,她皱纹横生的眼眶微微湿润,看向李玉华。也许她自己不觉,那浑烛的眼底竟透出一丝惧意。许太太僵硬的用帕子掩住眼睛,轻轻哽咽,劝李玉华,“你母亲泉下有知,见你这样好,也是欣慰的。好孩子,你不嫌弃,就把我当你娘是一样的。” 李玉华眼睛眯了眯,眼底掠过一丝讥诮,把弄着指间的一颗红宝石戒子劝她婆媳二人道,“看你们,我没哭,倒是你们哭起来。要不是太太想着我,老太太父亲记得我,我怎么能有今天的福气” 许惠然柔声道,“看大姐姐说的,祖母父亲母亲未曾有一日忘记大姐姐,只是刁奴作祟,委屈了大姐姐。” 李玉华在镜中瞥一眼许惠然那温柔伪善的面孔,没再说话。 永安侯夫人梳好头,将梳子递给内务司嬷嬷,这嬷嬷继续为李玉华挽发。李玉华年纪尚小,身骨未成,人亦单薄,梳凌云髻有点像充大人的少女一般,但是王妃要戴七尾凤冠,必要梳高髻才相符。 待李玉华梳好发髻,匀淡脂粉,许老太太请永安侯夫人一起用早膳,永安侯夫人道一声“叨扰了”,大家便在李玉华的屋里用的早饭。 许家早餐一向丰盛,今日还需加个更字,李玉华胃口一向好,今天也不例外,喝了一碗粥,吃了一屉小笼包,还用了许多小菜。 倒是许老太太许太太都有些食不下咽,许惠然许婉然一向胃口小,也只是浅用辄止。永安侯夫人倒是吃的不少,她人生的美,仪态亦是极优雅的,一举一动都有说不出的好看。而且,见到永安侯夫人就会明白,美人就是美人,不论任何年纪,都是美人。 早饭过后,过来陪伴李玉华的诸诰命就来了,李玉华也穿上大礼服,坐在榻上听着内务司的嬷嬷介绍各家诰命。永安侯夫人之外,李玉华还见到了陆侯夫人,陆侯夫人是个话不多的低调妇人,相貌亦只是清秀,不过,看得出与永安侯夫人交情不错,两人说话间亦透出亲近。 另外,还有一位四品裴恭人,李玉华心下一动,问,“先时听闻去岁状元便是姓裴,可是恭人同族” 裴恭人恭敬答道,“正是臣妇那被逐家门的不肖子。” 李玉华深深打量这位面貌中便透出几许精明厉害的妇人,心说,啊,原来你就是我木香姐信中说的刁婆婆啊。 不过,自裴恭人相貌中真看不出裴状元那惊天动地的美貌,想来裴状元相貌不肖其母,莫非裴大人是个极难得的美男子。 李玉华脑中胡思乱想一掠而过,听着嬷嬷继续介绍其他诰命。 皇家的安排一向琐碎体贴,大家说些喜庆话,忽听外面一阵雷声,夹杂着水气的轻风透窗而过,就见外面已是秋雨潇潇,雨丝如线沙沙而至,一滴一滴的雨珠顺着灰色屋檐滚落成行,砸在檐下青砖上,溅起一丝细不可察的涟漪,继而汇聚成细细浅流,或是洇入地下,或是往更低处流淌而去。 天地间皆是一片轻柔雨意,李玉华望着外头灰蒙蒙的天空皱眉,“大喜的日子,不是说提前算过,怎么打雷又下雨的” 永安侯夫人忙道,“原也要净水泼街,来这一场小雨,省去多少事。您别担心,一会儿就雨过天晴了。” “是啊。人都说雨是财气,这雨一下,空气也极外清新。”也有诰命连忙说着吉利话。 李玉华心说,凭你们再会说巧话,也没听说大喜日子下雨好的。哎,这也不知三殿下出门带伞了没有,可别淋半道上。 穆安之运道不错,他刚到许家,雨便落了下来。小易给穆安之撑着伞,后面跟着的彩车直接驶进大门。许府门前放起鞭炮,须臾片刻,乐声传至内宅,永安侯夫人笑,“约摸是三殿下到了,娘娘的盖头呢” 孙嬷嬷托着一方金丝紫檀托盘上前,永安侯夫人取下上面的绣着龙凤成祥的盖头为李玉华盖在头上。 穆安之踩着秋雨滴湿的地面,依旧礼数先至前堂与许箴相见,翁婿之间互相见礼。穆安之道,“岳父有礼了,今奉陛下之命前来迎娶新娘子。” 许箴看穆安之一身大红喜服,发束金冠,人亦斯文俊俏,也有些欢喜,客客气气的说,“殿下请。” 翁婿二人实在无闲情可叙,穆安之身边的诸官员也便格外肃穆,永安侯性子活络,笑着朝许箴拱拱手,“许大人,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许箴拱手还礼,刚要多与同僚们说几句,穆安之已是微不可察的皱起眉毛,许箴生怕哪里不合穆安之心意被他发作白落面子,立刻请大家里面说话。 诸官员随穆安之一并到内宅迎亲,按礼,新郎要向岳父母行礼,穆安之根本当没见到许太太,对许老太太微微躬身,“这些日子,有劳您照顾玉华妹妹了。” 许老太太连忙道,“都是我的本分。” 李玉华听到声音朝穆安之的方向微微侧头,穆安之见榻上坐着的盖着盖头一身皇子妃服饰的女子,举步过去朝红盖头唤一声,“玉华妹妹” “三哥,你来啦。” “外头在下雨,咱们这就走吧。别一会儿雨大就不好了。” 听听这口无遮拦的劲儿,什么叫“不好”啊,大喜的日子,这说的是什么话。 永安侯夫人扶着李玉华起身,“三殿下这是等的急了。”云雀云雁帮李玉华提着大礼服的裙摆。 李玉华从盖头下方看到穆安之的喜服下摆的金龙绣纹,穆安之伸出手,“我扶着你吧,你这衣裳可够大的。外头还下雨哪。” 其实她与穆安之是常相见的,可此时不知为什么,从盖头下看到穆安之那修长的手,映着大红的衣袖,越发显的莹白有光。她不禁脸颊微热,心中竟是有些踟蹰起来,少顷,她轻轻将自己的手放入穆安之的掌中。穆安之小心握住,只觉李玉华的手这样的柔弱瘦小,让人忍不住有些怜惜。 彼此肌肤相触的那一瞬,李玉华被穆安之掌心温度一灼,有些忐忑晃动的心却是蓦然一定,李玉华反手握紧穆安之的手这是她与命运的共同选择,她愿意选择这个一直对她充满善意的男人来共度一生。 永安侯夫人自觉退至一畔,含笑望着二位新人。穆安之挽着李玉华的手出了跨院,二人没有再说话,却又有某种难言的情愫顺着交握在一起的掌心传递到彼此心底。 二门前,穆安之扶李玉华上彩车。 许箴叮嘱道,“戒之戒之,夙夜恪勤,毋或违命。” 许老太太心绪复杂,衣摆在秋雨中沾湿,对李玉华道,“勉之勉之,尔父有训,往承惟钦。” 这些都是内务司要走的流程,李玉华早烂熟于心,妥帖的应一声,“是。” 彩车在乐声中驶离许府,穆安之有自己的皇子车驾,余者伴驾大臣诰命乘车轿马匹跟随,另有宫人内侍禁卫军护卫相随。就在这浩浩荡荡的皇室排场中,李玉华坐着皇子妃的彩车,听着雨滴落在车顶的声音,以及街道上络绎不绝的围观百姓的嬉笑说话声,向风云激荡的禁宫驶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5章三十二章 自打起床, 出门未见到月亮星星, 穆安之就有些不高兴。 小易知道他是因阴天不悦,皇子们今日迎亲,要先去辞蓝太后、穆宣帝、陆皇后,再带着仪仗队前往各自岳家迎娶新娘子。 小易小声说着吉利话,穆安之远望着无星无月的黑沉夜幕,“有这说吉利话的功夫,不如回去拿几把伞带上。” “奴才已经令他们带着了。”小易抻了抻身上的暗红宫服, 小小声的说。 穆安之瞥他一眼, “你不说不会下雨吗那带什么伞呀” “奴才这是有备无患。” 穆安之被他逗笑,步子迈的越发气宇轩昂。 小易跟在穆安之身畔,一众人随他到了慈恩宫。 待到慈恩宫,穆安之就直抒胸臆了, 他不愧要娶李玉华的男人, 两人心有灵犀,穆安之也说了句, “大喜的日子,不是钦天监提前算过, 昨儿还艳阳高照, 看今天这是什么天气。” “真个孩子话,现在能瞧出什么, 一会儿就出太阳啦。”蓝太后瞧着心爱的孙子发束金冠, 身着喜服, 英姿勃发, 心中更添几分喜欢,拉着他问昨晚可睡的好,又问饿不饿。 “饿。” 蓝太后就要命宫人端来晨食,正巧太子、二皇子也到了,一样都是孙子,大喜的日子,蓝太后瞧着哪个都高兴,问的话也都一样,晚上睡的可好,饿不饿,有没有吃东西 太子道,“昨晚睡的挺香,我早起吃了两块点心,不知二哥吃了没” 二皇子其实没吃,但见太子吃了,他也便随波逐流的说,“我也吃了些糕点。” 略说几句话,就有内侍提醒,得去凤仪宫辞陛下、皇后了,蓝太后笑眯眯地,“你们快去,早些把孙媳妇给哀家娶回来。” 太子笑,“听皇祖母吩咐,定俐俐落落的把新娘子接回来。” 二皇子也起身要去凤仪宫,太子看穆安之还瘫蓝太后宝座上,完全没有动弹的意思,便说,“三弟咱们一道去吧。” “我不去。我早饭还没吃,太子就代我跟陛下说一声,一会儿我吃过早饭直接就去接人了。”穆安之一向不喜凤仪宫,自从他于储位失利,这种不喜直接就由暗转明,的挂在脸上。令皇后、太子简直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太子欲言又止,蓝太后立命宫人装两匣点心,“给你带着路上吃。先去辞过你父皇,这是规矩。” “点心又不是饭,我得吃饭。”他是打定主意不去了,蓝太后怎么说都没用,只得与太子、二皇子道,“你们先去吧,我再说说他。” 太子与二皇子只得先往凤仪宫去了。 蓝太后念叨穆安之,“这是什么犟脾气,你说说,大喜的日子,是叫你去辞你父皇,你这不是招你父皇不痛快。” “肚子要饿扁了,到底有没有饭吃啊”穆安之捂着肚子一副要饿的翻白眼的样,蓝太后拿他没法,也不能真饿着孙子,只得令人传了晨食。 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面,鲜香的焖羊肉铺在雪白的银丝面上,再偎几根碧绿青菜,洒几点细碎葱末,香气扑面而来。 “原本不怎么饿,一闻这味儿就饿了。”穆安之拿起筷子就吃起来,伴着几碟佐餐小菜,穆安之足吃了两碗羊肉面。 蓝太后笑眯眯的瞧着孙子吃面,年轻人吃东西格外香甜,让人瞧着便喜欢,看穆安之捧起碗把汤都喝了,蓝太后直笑,“别急,还有哪。” “饱了饱了。”穆安之摸摸肚子,一抹鼻尖儿细汗,畅快道,“真舒坦。” “早上天凉,就得这样吃的饱饱的才好。”蓝太后拿帕子给他擦汗,说,“这就去辞你父皇吧。” 穆安之点点头,带着一众人直接就往前朝去了,迎亲的彩车停在泰安门,内务司与跟着迎亲的官员亦是在泰安门等侯。穆安之根本没往凤仪宫去,穆宣帝没等来穆安之的影子,全赖今日大喜方没有发作。 话说穆安之冒雨迎亲,虽则只是小雨刷刷,也没人喜欢淋雨,坐在车里的穆安之亦是如此,令车队走的快些。太子与二皇子约摸都做此想,三人的喜队在朱雀大街遇到,自然依旧是以太子为先。 迎亲车队延绵数里,穆安之听着外面雨势渐起,不禁掀起车帘,天空乌云密布,雨越发的急了,望一眼街上,果然冒雨观礼的百姓们也都不见了,穆安之更是恼怒钦天监算的这狗屎日子,这不是给人添堵么。 他气乎乎的放下车帘,小易劝他,“主子莫恼,您先恼了,叫娘娘瞧见岂不心里更不自在。” “就这天气,谁心里还能自在”穆安之抱臂郁闷。 直待约摸半个时辰,听外面有人惊呼,“天晴了” 穆安之立刻一掀车帘探出头去,就见天空阴霾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悉数拂去,如洗碧空在太阳的万丈金光照耀之下越发澄澈洗练一尘不染。温暖的阳光落在眉眼间,穆安之心中的郁闷亦随之一扫而空,他不禁一笑,“好兆头” 好兆头 有此想法的不只穆安之,整个车队随行人员都这样想,尤其是淋雨骑马的禁卫军,他们看的更清楚,几乎是三皇子的迎亲队刚到朱雀大门,天空登时云消雨歇,骤然转晴,倘不是空气中尚有未散雨气,地面尚有雨水积洼,禁卫军身上衣袍未干,大家都要怀疑刚刚那场雨是否真的存在过。 金色阳光洒在三殿下与皇子妃的车驾,车上金顶光芒流转,气派非凡。 车驾一直到玉安殿门前,穆安之下车,大红地毯自殿内铺至脚下,穆安之到彩车前亲迎李玉华下车,然后二人各执红绸两端,穆安之带新娘子往新房去。 一路上台阶迈门槛都有讲究,待到新房,朝哪个方向坐,亦要讲究吉位。 跟随迎亲的诸诰命也到了,热热闹闹的挤了一屋子,宫人端上喜秤,永安侯夫人笑道,“殿下请用喜秤挑起喜帕,从此秤心如意。” 穆安之执喜秤挑起盖头,李玉华被蒙了一路,乍遇光明,眼眸微眯,穆安之那张熟悉的面孔映入她的眼瞳。李玉华心下安定,望着穆安之的眼睛抿嘴一笑。 穆安之将喜秤喜帕将到托盘内,见到李玉华也不禁欢喜,微微翘起嘴角。 宫人捧上合卺酒,永安侯夫人又道,“请殿下娘娘同饮合卺酒,从此恩爱白头。” 二人各执玉制的半个匏瓜状的酒器,共饮合卺酒,穆安之想到什么,突然问,“你早上吃饭没饿不饿” 诸诰命忍俊不禁,有些爽快的直接笑出声来,李玉华有些不好意思,“我吃了,三哥你吃没” “吃过了。” 永安侯夫人也忍不住打趣,“咱们殿下与娘娘一定合合美美,恩恩爱爱。” “承你们吉言啦。”穆安之人逢喜事精神爽,坐床上摆摆手,“你们去歇着吧,我跟玉华妹妹说说话。” “殿下,该是我们陪着娘娘说话,您该去招呼各位亲贵臣子了。”永安侯夫人哭笑不得,也有妇人打趣,“是啊,如今娘娘进了门儿,以后一辈子都在一处,哪里就差这一时半刻的。殿下先去招待亲贵大臣吧,这里有我们哪。” “可不是么,看殿下,这就离不开娘娘了。” 诸诰命七嘴八舌的打趣穆安之,穆安之实在受不住这群妇人的聒噪,只得说,“给你们叨叨的头晕,好啦好啦,那你们坐着说话,我先出去瞧瞧。”又转头同李玉华道,“有什么事吩咐素霜,她都知道的。再有她不能办的,就打发她出去寻我。” “殿下只管放心,还有我们哪,我们定服侍好皇子妃娘娘。” 穆安之心说,幸亏玉华妹妹不是你们这样爱叨叨的妇人呐,不然这哪里受得了哟。 婚宴自傍晚开始,陆侯几乎是踩着时间到的,送上礼单,穆安之也很客气的请陆侯入席吃酒。永安侯招呼着他,“来来来,老陆你坐这边儿。” 陆侯来的很早,唐学士也不晚,因陆侯永安侯唐学士都是朝中说的上话的大员,凡是与他们沾些关系的官员,都早早的到了,以至穆安之这里还挺热闹,文臣武将也挺齐全。 穆安之也就是说些酒场上的话,完全没有什么拉拢亲近之意,不过格外敬了陆侯一杯。大家随便说些闲篇倒也自在。 新房内。 宫人摆上酒席,不论冷盘还是热菜皆色香味俱全,李玉华还记得素霜,此时素霜也是一身深红宫装,头上簪了红色宫花,很是喜庆。李玉华对素霜道,“你们先下去吃点东西,一会儿再过来服侍。” 几位宫人微身一福,恭敬退下。 云雁云雀孙嬷嬷上前服侍李玉华用饭,李玉华说,“都累一整天了,坐下一起吃。” 孙嬷嬷先为李玉华盛了碗金丝白玉汤,“这可不成。娘娘宽厚,奴婢们晓得,只是没有这样的规矩。” 宫中规矩讲究,李玉华都与孙嬷嬷学过了,不料却真的这样严苛,她便指了五六个菜说,“这么一大桌子菜,我一人也吃不完,这几个菜你们吃。” 几人谢过赏,仍是先服侍李玉华用饭。 待李玉华用好,素霜等人已经侯在外间儿,一起进来收拾了桌宴,孙嬷嬷云雁云雀下去用饭,素霜素雪在屋内服侍。 李玉华听着外面男人们行酒饮宴的说笑声,“殿下今天肯定得吃不少酒,醒酒汤可预备下了” 素霜回道,“提前跟膳房的人说了,一会儿就能送过来。” 李玉华点点头,“你估量着些时辰,行宴至半时倘还没送来,就着人去催一催。今天膳房肯定忙活,忙就容易忘事。” 素霜连忙应下。 李玉华指指头上发钗,“首饰忒沉,我顶一天了,你帮我卸下来吧。” 素霜素雪上前服侍李玉华卸下发钗,也去了大礼服,洗漱过后,李玉华要了本书就坐床上看书了。她其实书也看不下去,眼睛一会儿瞟一眼身边的栗子花生红枣桂圆这满床的喜果,一会儿再瞧一眼床头放的龙凤成祥的锦被,帐子是大红的,上面也绣着龙凤吉纹。 烛台上的喜烛都贴着龙凤金箔,喜庆极了。 想到今天是自己成亲的日子,洞房花烛夜就在眼前,李玉华心中一股羞意油然而生,脸颊微微烫红。 三位皇子成亲的大喜日子,穆宣帝陆皇后伴着蓝太后亲临太子宫,蓝太后说,“咱们别大张旗鼓的,也别让太子和皇亲大臣们出来相迎,这样大喜的日子,弄那些排场就不好了,一起乐一乐才好。” 穆宣帝笑,“母后说的是,儿子都听母后的。” 故而,三宫到太子宫门口,太子才知道三宫到了,连忙率众相迎,穆宣帝摆摆手令大家起身,“你们继续取乐玩笑,今天朕与皇后奉太后过来,就是看看新人,咱们大家伙儿一起吃杯酒,同喜同乐。” 伶俐的内侍端上喜酒,穆宣帝陆皇后一饮而尽,蓝太后上了年岁,略沾唇吃了半盅。穆宣帝就在外与太子皇亲重臣说说话,蓝太后陆皇后去新房看新人。 太子妃陆氏依旧大妆在身,蓝太后温言煦语的问了几句,知道她用过膳食,又叮嘱几句与太子好生过日子的话,太子妃恭敬应下。 二皇子宫与太子宫相临,三宫又去了二皇子那里,依旧是这一套。 待自二皇子那里出来,蓝太后与陆皇后道,“你就在太子这里吧,哀家与皇帝到阿慎那里走一走就是了。” 穆宣帝想到穆安之早上竟未去辞他之事,亦是因与凤仪宫有隙,这大喜日子,不易生出风波,索性也就默认蓝太后所言。 陆皇后见穆宣帝亦未说什么,柔顺应是。一直望着慈恩宫的仪仗与穆宣帝仪仗远去,陆皇后在晚风中一挥衣袖,凤袍划过一个翩跹的弧度,“走吧。” 玉安殿也挺热闹,见太后陛下驾到,穆安之起身,过去拱拱手,“皇祖母、陛下怎么来了”他还挺惊奇。穆宣帝说,“咱家大喜的日子,我们还不能来了” “不是,您随便来。我是说内务司给的流程单子上也没这一项啊。” 内务司王郎中不敢搭言,心说,陛下来还不是好事,三殿下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哟。 蓝太后笑,“你父皇过来瞧瞧你,我过来看看孙媳妇。” “玉华妹妹在屋里哪。”就要扶蓝太后进去,蓝太后拍拍他的手,给穆安之递个眼色,“我这里不必你服侍,你和你父皇同大家伙说说话。” 穆安之看穆宣帝一眼,原本他跟大家也挺有话说,穆宣帝一来,倒不知说什么了。穆宣帝登基后第一次遭遇嫌弃的眼神,当下气个好歹。好在永安侯活络会圆场,亲自捧上酒,“今天陛下三子同喜,这样的大喜事,自太祖立朝,前所未见,臣可得好生敬陛下几杯。” 穆安之也接过小易捧上的酒杯,懒洋洋道,“臣敬陛下,开始还觉着是陛下想省下摆喜酒的钱,才把我们的喜事搁一起办哪。” “混帐话。”穆宣帝轻斥,对诸臣举杯,“今日我们君臣同乐共饮。” 穆安之再举杯,秀气的唇角噙起一抹笑,“我们再饮。” 穆宣帝掩住杯口,“得有祝酒词,不然喝着无趣。” “今日三位皇子妃进门,还需什么祝酒词,啰不啰嗦。祝陛下荣升公爹,也祝我新婚大喜。” “的确值得再饮一杯。” “行了,我们成亲怎么陛下架子见涨。”穆安之先干为敬,“再这样不敬你了。” 穆宣帝真真给气笑,饮过这杯,令内侍再斟一盏,望着穆安之斯文俊秀的脸庞,眉目清朗的五官,其实穆安之生的不似父亲亦不似母亲,但血脉的亲近依旧令穆安帝声音温暖低缓,“成亲就是大人了,安之,愿你健壮平安,如意如愿。” 穆安之歪歪头,“俗。” 穆宣帝不以为忤,拍拍穆安之依旧有些单薄的肩膀,“天下父母心愿,大约都是这样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6章三十三章 两宫亲临, 便是轻车简从,亦是极大气派。李玉华早在屋内听到声音, 立刻就有小宫女前来回禀,李玉华放下书卷,素霜服侍她穿鞋下床,蓝太后已是扶着林嬷嬷进来了。 “你不用下来,在床上坐着吧。” 李玉华福身一礼, 笑道,“也不知皇祖母、父皇亲至,我早早把凤冠卸了,大礼服也脱了。皇祖母快坐下歇歇。”扶着蓝太后坐在榻上,蓝太后挽着李玉华的手一起坐下, 笑道,“那大礼服我穿都觉累赘, 自己家就这样怎么舒坦怎么来才好。” “我也这么想。”素霜端来瓷盅, 李玉华问, “这是什么” “今年的新茶。” “天晚了,晚上吃茶容易失眠, 给皇祖母换蜜水吧。”李玉华问,“皇祖母可喜欢喝蜜水” “都好。”蓝太后呵呵笑着, 对这个孙媳妇越看越满意,拍着李玉华的手直笑, 又问, “晚上吃的什么” “是素霜她们抬进来的席面儿, 我吃着挺好,有几样菜像是以前在皇祖母那里吃过的味道。” “你尝的出来,我叫寿膳房专门给你送的。今天阿慎他们兄弟三个一道大婚,膳房极忙,我想着还是打发寿膳房给你送来,这样凉是凉热是热的,吃的也对口。”蓝太后问,“可吃饱了” “吃饱了,我足吃了一碗饭,喝了两碗汤,还有许多菜。也是我有福,嫁给三哥,不然搁个穷苦人家,看我这饭量婆家都得挑眼。” 李玉华出身乡间,说话总归不似大户人家一般雅致讲究,好在蓝太后亦不过出身蓝侯府旁支,何况老人家上了年纪,阅历更广,并不介意,笑道,“你该着嫁到皇家来的,我听人说,下了这大半天的雨,你们的喜车一进朱雀门,那雨刷的就停了,老大的太阳就出来了,可不是大大的吉兆” “我只听孙嬷嬷说了一回。我就说嘛,我向来无事不顺。那回三哥带我去庙里抽签,签文也说我事事顺遂的。”李玉华完全不知“谦虚”俩字怎么写,蓝太后一夸她,她顺势再给自己面皮贴了层金。 李玉华也很关心蓝太后,“今天皇祖母一下子三个孙媳妇进门儿,大晚上了,您老人家还亲自过来,可得穿厚实些,这一入秋,风就凉。” 太婆婆跟孙媳妇简直一见如故,尤其李玉华道,“我听宫人说父皇也来了,我头一天进门儿,不好出去给父皇请安。皇祖母,我想让孙嬷嬷代我出去给父皇磕个头,就是不知合不合适。” “好,好。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一番孝心。”蓝太后令孙嬷嬷去了。 穆宣帝坐了穆安之的主位,内侍在旁另设一座,穆安之陪坐。 孙嬷嬷出来,说了李玉华的意思,恭恭敬敬的向穆宣帝磕了个头,穆宣帝对穆安之道,“这个媳妇娶的好。难怪你皇祖母屡次称赞,的确是个心性纯孝的孩子。你好好待皇子妃。” “我用你叮嘱。”穆安之一幅“您这话真多余”的神色,穆宣帝看在这样懂事儿媳的面子上,只是瞪穆安之一眼,从腰间摸下块玉佩给孙嬷嬷,“把这个给三皇子妃,同她说,嫁进来就是一家人了,同安之好好过日子,她的孝心朕都知道。” 孙嬷嬷双手接过玉佩,回新房复命。 穆宣帝瞥穆安之这幅不识好歹的模样,心说,很该有这么个知礼孝顺的媳妇来规劝一二,说不得能改一改这性情。 孙嬷嬷捧回玉佩,说了穆宣帝的话,李玉华起身正色听了,双手接了玉佩,认真的说,“父皇的话,我定谨记在心。” 蓝太后简直怎么看李玉华怎么喜欢了。 两宫并未久留,李玉华恭送蓝太后直到新房门口,听着外面动静,约是两宫走后,李玉华拿着陛下所赐玉佩对着烛光细细赏鉴。 “唉哟,这竟是块九龙佩。”李玉华有些惶恐的问孙嬷嬷,“嬷嬷,这样贵重的玉佩,我该收么” 孙嬷嬷笑,“九龙佩向来只有天子能佩,寻常人自是不能收着的,但这佩是陛下亲赏,娘娘收着无妨。” “圣恩如海,不外如是。”李玉华抚摸着雪白细腻的玉质,赏玩片刻就交给孙嬷嬷,“嬷嬷帮我仔细收着吧。父皇这样恩重,我越发不能辜负父皇对我看重。”她又捡起书读了起来,只自己心下偷偷乐了一回,虽然三哥提到陛下从没什么好声气,可也不能得罪陛下啊,能搞好关系就最好了。这不,就一句嘴甜,就得了这么好一佩,哪儿找这样冤大头去啊 公公是皇帝,就是这样有权有势啊 李玉华窃喜的哪里还看得进书去,她神思早飘到九霄云外,直待手中一空,书卷猝不及防被抽走,李玉华猛一抬头,看到穆安之站他面前,“干什么哪,傻呆呆的坐着,唤你都听不到。” “三哥你怎么进来了,”李玉华侧耳听听外头没了饮宴音乐的声响,问,“外头酒宴结束了” 穆安之伸个长长的懒腰,他腰被腰带束出细细一束,越发显身材修长,打个呵欠,往床上一摔,险些砸着李玉华,“可算是能休息了。” 孙嬷嬷带着一行宫人进来,捧铜盆的捧铜盆,捧漱帕的捧漱帕,“殿下先洗漱吧。” “唉哟,硌死我了。”穆安之从摸出个大圆核桃,扶着腰问,“谁往床上洒的这个” “这是喜果。”李玉华说他,“大喜的日子,得说吉祥话,快去洗漱吧,我把床收拾收拾。” 穆安之抬屁股去洗漱,素霜先服侍他脱去外面喜服,待洗漱毕,穆安之瞥孙嬷嬷等一眼,“你们都下去歇了吧,这里不用你们服侍,外头也不用当值。” 孙嬷嬷笑着一福身,“愿殿下娘娘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知道了。”穆安之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面颊,“都累一天了,早些歇了。” 宫人内侍行云流水般退下,小易还体贴的给主子关上房门,素霜悄悄说,“真不用当值么” 小易想了想道,“我在外值夜,有事叫你。” 穆安之正想跟李玉华商量以后怎么睡觉的事,回头一看,李玉华在解衣裳扣子,登时吓的后退三步,扭过头别开眼,尴尬的问,“你在干什么” “脱衣服啊,难道穿着内礼服睡觉。”李玉华很坦率的说。 “等,等,等一下。” 李玉华心下略一寻思就知怎么回事,便再将扣子系上,“转过来吧。” 穆安之一寸一寸的将头移回正位,见李玉华又衣衫整齐了,方松口气,过去坐在床边圆凳上,语重心长道,“玉华妹妹,以后可不能这样,我是为你名节考虑。” “我劝你想开一些,三哥。”李玉华盘腿坐床上,也不收拾喜果了,她早有准备,神色认真的同穆安之道,“我以后要嫁的男人,必然心胸宽阔有如江海,你以为我会嫁那种津津计较、心胸狭隘之人何为名节心性纯澈便是名节。我们以后必然同宿同寝,难道这样我就没有名节了笑话若有此论之男子,我断不会多瞧他一眼” 穆安之心说,看不出玉华妹妹生得瘦小可怜,性情却是如此刚烈要强。他说,“总归我要对得起你。” “你要真想对得起我,今天就别打着睡软榻的主意。”李玉华一句话封锁穆安之的后路,李玉华眼眸眯起,“你大男人心思粗,不知道女人何等心细,你只要往这榻上躺上一宿,明早个个都知道你没与我同寝了。” “我会恢复原状的。”穆安之瞅一眼榻上摆着的小榻桌,小榻桌上的四碟果碟,满满的二干二鲜,他带果碟摆放的方位都记下来了。 李玉华弯起的唇角噙着软软的笑,说出的话却带着扑面而来的锋锐,“就算记下小榻桌上摆着的果子碟都没用,你睡一夜,榻上的褥子便是塌的,你刚起身,榻上带着人躺了一宿的温度,还有,你常年用香,身上的香味染在榻上,一时半会儿是散不掉的。宫女一收拾立刻就能发觉” 穆安之这小丫头成精啦 李玉华散开腿踩着软鞋下床,对穆安之一扬下巴,往床上示意,“三哥你把床这些硌人的果子收拾了,我换衣裳。” 走两步到衣柜前,李玉华回头对着呆若木鸡的穆安之笑笑,“其实三哥你不必介意,你这一身里衣的模样,我不也看到了。” 穆安之一面认劳认怨的收拾着床上的干果,一面想这跟当初预想的可不太一样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7章三十四章 穆安之将床榻收拾干净, 李玉华穿着里衣过去,挥挥手赶开穆安之,把龙凤呈祥的锦被铺好,两床被子都铺的宽宽的,挨的紧紧的。 她从被子里翻出一块白缎, 扬在手里问穆安之, “三哥,这是做什么用的床单么” 穆安之看她懵懂模样, 取在手中,“没什么用,你铺床吧。” 李玉华问,“三哥你睡里头还是外头” 穆安之一向觉着李玉华嫁给自己弊大于利, 耽搁玉华妹妹的青春芳华,再加上他梦中离奇之事,对许多事格外看透些。李玉华一幅要当家做主说了算的模样, 穆安之笑笑也随她,“你挑吧。” “我睡外头吧, 夜里三哥你要茶要水的我也知道。” “还是我睡外头,哪里有让你一个小丫头服侍我的理。” 李玉华最终还是被穆安之安排在里侧睡, 让李玉华有什么事只管唤醒他。今日大婚,李玉华起的早, 将此时方躺在床上, 已是有些倦意, 虽然今夜就想洞房花烛, 但看穆安之一点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李玉华倒也不急。 她打个哈欠,提醒道,“三哥,你还记得以前咱们的约定吧” “你唤我三哥,我视你为亲妹妹,自然记得。” “做兄妹的前提是第一,你不碰我,也不许亲近旁的女子。第二,我嫁过来后就得让我管家。第三,在外咱们得做一对恩爱夫妻的模样。”李玉华重复一遍,“如今成亲了,就看这三条你做不做得到了。” “明天就叫素霜把玉安殿的账本给你。”穆安之躺姿笔直端庄,阖着眼睛道,“不困么,快睡吧。” “账本还不急,我就是先提醒你一下。”李玉华一向是丑话说前头,她也不怕穆安之多心,反正三哥这样的端方君子,人品这样好,怎么也不会欺负她的。 李玉华放下心事,须臾便熟睡过去。 穆安之闭着眼睛,神思渐渐飘远。他记得梦中自己的大婚,因为娶的是陆氏女,排场要比今日热闹一些。他心中屈辱复杂,带着这种心绪他借着大婚之喜把自己灌的烂醉,大概又叫人看了不少笑话,那一晚,他就阖衣在床上睡了一夜。 如今想到,心口仍有个地方充斥着愤怒酸涩。 淡淡的幽香萦绕而至,穆安之不禁睁开眼,轻轻侧头看到李玉华稚气的睡颜,人不大心思挺多,还知道一嫁他先把管家的事攥手里,也不知以后哪个男人有福气娶这小丫头,就这古灵精怪的样儿,娶她不愁寂寞,怕也难缠的紧。 穆安之自己都没意识到唇角那一抹的轻浅笑意,见李玉华的肩膀露了出来,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 想到那块白缎,穆安之起身操作一番,复躺下睡了。 第二天天未亮,二人便被孙嬷嬷唤了起来,今早新人要去两宫见礼的。 穆安之睁眼坐起来,问一句,“什么时辰了” “殿下,寅正了。” 穆安之脊背往后一仰便又睡回床上,闭着眼睛道,“辰初再叫我。” 李玉华已经很积极的起身,精神抖擞的拍着穆安之的被子叫他,“赶紧起来,今天得给长辈行礼,可不能迟了” 孙嬷嬷很欣慰的看着李玉华把三殿下从床上叫了起来,一面招呼着宫人进来服侍,孙嬷嬷过去为新人收拾床铺。 穆安之有用惯的大宫人素霜素雪服侍,李玉华依旧是云雁云雀伺候,就是看小宫人跪在面前将铜盆举至头顶供她洗漱的时候,李玉华心里微有些不自在,心想,虽则在慈恩宫也见过这等排场,依旧有些不惯。 李玉华并未显露出来,洗漱后穿上一身大红绣凤鸟的宫妆,头上并未簪那只七尾凤冠,自然也没有梳高髻,李玉华就让云雀给她梳了个垂云髻,鬓间簪一只支鸟垂珠金步摇并两朵宫花,面上略施薄粉,对镜照一眼,觉着浑身舒坦,李玉华回头见穆安之宝蓝袍子要上身,立刻道,“大喜的日子,怎么能穿宝蓝。给三哥找件大红的袍子。”对穆安之道,“成亲前三天都要穿红,这才吉利。” “衣裳嘛,穿什么不一样。” “既然穿什么都一样就听我的。” 在李玉华的指挥下,穆安之也是一身大红暗绣喜服,用穆安之的话说,“再扯来一段红绸,咱们牵着能再拜一回堂。” 李玉华笑,“那一会儿没事儿了再拜一回。” 孙嬷嬷已是将床榻收拾整齐,满脸笑意,“殿下娘娘玩儿点别的,没听说这拜堂还能拜了又拜的。该用早膳了。” 穆安之说,“就摆在外间吧。” 李玉华拦住孙嬷嬷,“我们村儿的新媳妇,头一天没有在自己屋用饭的,都是要到长辈那里服侍长辈早饭。我进门儿头一天,三哥,咱们去皇祖那里,先给皇祖母见礼,也让我尽一尽孙媳妇的孝心。”后头一句话显然是同穆安之商议。 穆安之也得感慨李玉华这份儿机伶,抬眼就望见李玉华一双亮晶晶的笑眼。在宫里得慈恩宫喜欢,对李玉华有好处,穆安之点头,“嗯,好吧。” 宫人捧上两件大红斗篷,待穆安之李玉华收拾好,便一道往慈恩宫去了。 孙嬷嬷原是蓝太后身边近身服侍的女官,李玉华早打听过蓝太后的作息,况昨日三位皇子大婚,老人家难免劳累些,今晨当不会起的太早。 果然二人到时,蓝太后也是刚起。 蓝太后听说新人到了,一迭声叫请进来,笑问,“怎么来的这样早,可用过早膳了” 穆安之看李玉华一眼,“还不是她,非要过来服侍皇祖母用早膳,我们过来跟皇祖母一起用。” “好啊,我就盼着热热闹闹的用膳哪。”蓝太后格外吩咐,“叫寿膳房上几屉小笼包,玉华爱吃。” 李玉华身后的侍女云雁捧着李玉华给太婆婆做的针线,孙嬷嬷和林嬷嬷摆上跪垫,新人先给蓝太后行拜礼请安。蓝太后这里也早预备了给新人的礼物,一人一对玉如意。 待见过礼,蓝太后这里的早膳也摆好了。 李玉华不必站在蓝太后身边服侍早膳,她站在一边儿给蓝太后夹了个小笼包放到面前碟子里,说,“包子是圆的,代表圆圆满满。愿皇祖平福气圆满,富贵千秋。” “坐下用吧。” 穆安之李玉华都正是胃口好的时候,俩人也都不是拘泥的性情,看他们吃的香,蓝太后也进了不少汤粥小菜。 待用过早膳,太子夫妇、二皇子夫妇联袂前来,太子见穆安之李玉华一左一右在蓝太后身畔,不禁一笑,“我们来晚了。” “并不晚,是阿慎玉华来的早些。”蓝太后欣慰的望着两对新人,问昨夜可歇的好,累不累,吃没吃早饭,很是关爱。 两对新人一样先给蓝太后见礼,蓝太后的赏赐一般无二。 三对新人之间也要见一见,李玉华的目光第一个便落在太子身上,自从太子进殿,李玉华整个人神色便是一震,心下庆幸她总算见过些世面,更得感谢她的好姐妹木香姐嫁的便是俊的惊天动地的裴状元,以至于李玉华在骤然见到一个相貌竟与裴状元不分伯仲的男子时,并没有半分失态。 如果说裴状元的俊美似天边明月,高贵疏离,不染尘埃;那么,太子穆祈之的美貌便如同人间玉树,一眉一眼无不被造物主精心描绘,完美到没有半分瑕疵。如果硬说哪里不足,但是太子这般相貌,当真衬的太子妃陆氏眉眼普通、平淡无奇了些。 当然,杏脸桃腮的太子妃在太子殿下面前都黯淡无光,如李玉华只得庆幸自己没站在太子身畔了。 李玉华在看穆祈之之时,穆祈之的视线也在李玉华的身上一扫而过,他委实好奇这个被父皇赏赐九龙佩、夸赞有纯孝之心的三皇子妃。倘不是李玉华站在蓝太后左首,衣裙首饰皆不同于宫人,穆祈之得以为这是新晋的宫人。 太寻常了,瘦、小,瞧着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相貌尚不及宫内的宫人。但是,李玉华身上那一份随适的自在却绝非宫人能比,太子妃二皇子妃无不是盛妆而来,李玉华轻妆罗裙,即便在慈恩宫也这样的悠然从容,没有半点拘谨束缚,意态之中独具潇洒。 初看不起眼,细一端量就会知道,这位三皇子妃绝不简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8章三十五章 相较于穆祈之那精雕细琢的美貌,二皇子不论相貌还是气韵都是寻常, 李玉华收回目光, 大大方方的望向穆安之,挑唇一笑, 她还是更喜欢三哥这种斯文俊朗的相貌。 不是每个女子都似木香姐贪爱美色的。 穆安之也算满意玉华妹妹的表现, 第一眼没有被太子相貌震憾的人极少,玉华妹妹虽然也多看一眼,倒也并非那些无脑女子。 大家坐着说了会儿话,内侍进来提醒时间,要去凤仪宫给陛下、皇后娘娘行礼了,蓝太后慈爱的说,“对对, 今天是头一天,这就去吧, 别误了时辰。” 穆祈之起身,“二弟三弟,我们一道过去吧。” 二皇子点头,穆安之却是神色冷淡, “你们先去,我这里还有些事。” 蓝太后撵人,“你还有什么事,我打发人替你去办, 这就带你媳妇去给你父皇行礼。你们兄弟一起去。” 穆安之不愿动弹, 蓝太后拉来李玉华评理, “这头一天进门,新媳妇没见公婆,就是外人听了也不像话。” 平时一些小事李玉华提出来,穆安之笑笑都由她,李玉华也见过穆安之提及陆氏时的冷淡厌恶,猜他必是不想去凤仪宫的。可蓝太后的话也在理,李玉华两头为难,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两眼望向穆安之。 穆安之起身,“走啦走啦。”他也不管旁人,率先大步出去,李玉华对蓝太后匆匆一福,连忙小跑跟上。 蓝太后无奈的叹口气,太子等人向蓝太后行礼告退,待出了慈恩宫大门,宫道上只见穆安之一行向东远去的背景,凤仪宫居慈恩宫以南,穆安之明显是回玉安殿去了。 周绍送几位殿下到门口,自然也看到穆安之的去向。太子轻叹一声,摇摇头,与二皇子一行前往凤仪宫。 周绍回禀此事,蓝太后道,“把孙嬷嬷请来。” 蓝太后先是问了小夫妻的事,孙嬷嬷接了宫人端来的茶奉至面前,答道,“奴婢瞧着挺好,三殿下倒是肯听皇子妃的。昨儿大婚热闹一整天,早上三殿下不愿意起床,三皇子妃劝他几句立刻就起来了。过来娘娘这里服侍早膳的事,也是三皇子妃提的。” “我早知玉华是个机伶人,安之娶她,非但得一可心人,于他这性情上也有帮助。”蓝太后呷口茶,“以往我总说他过于柔善,如今他性情大改,倒添了执拗,等闲人劝他不动。我就盼着玉华能劝一劝他才好。于礼法上有疏漏,便容易授人以柄,闲言碎语也多。” 孙嬷嬷明白蓝太后的意思,不过是去凤仪宫露个面儿,两相体面,三殿下却不肯去,被臣子知道,尤其是清流,哪里能讨得好去,何况三殿下名声如今已是不大好了。 孙嬷嬷思量再三,“三皇子妃毕竟刚进门儿,小事上殿下肯听,这样的大事,怕一时劝不动。” “也不是立刻就要她把阿慎劝好了,你把这其中的利害同玉华讲一讲,让她慢慢的劝阿慎回转。” “是。” “你去吧。如今阿慎刚成亲,玉华年纪小,你暂在她身边,有什么事多提醒她一些。” 话说穆安之嗖嗖嗖的回了玉安殿,李玉华小跑着跟了回去。 穆安之一屁股坐榻上斜歪半瘫着,臭着脸不说话。李玉华摆摆手示意宫人内侍都退下,自己倒了碗茶吃,累的呼呼直喘气,她连喝三碗茶才解了渴,对镜正了正鬓间的金步摇,拿本书自己看去,也不理穆安之。 待一时,穆安之也知自己一个大男人,不好在玉华妹妹面前摆脸色。他轻咳一声,倒碗茶给李玉华放在手边儿,“渴不渴” 李玉华没搭理他。 穆安之又问,“饿不饿” 李玉华冷笑,“难得你还会体谅旁人” “我不早跟你说了,我是素不与凤仪宫来往的。”穆安之道。 “我是说凤仪宫吗你回来时走那么快做什么腿长个子高就很了不起吗害我一路跟你跑回来脸都丢没了” “多想多想,这有什么丢脸的,我就是一时没多想,以后我走慢些就是了。” 李玉华重重的哼一声,放下书卷,撅着嘴瞪穆安之,“以后我走多快你就走多快,知道不” “成成。来,喝口茶润润喉。” “干嘛,拿茶水堵我的嘴啊”李玉华还是接过穆安之递来的茶,喝了半盏说,“多大点儿事,不就是不去凤仪宫么,也值当生气。” “你也不想去,是吧”穆安之见李玉华这般明白事理,心下有些喜悦。 “那不是,我特想去,但不是现在去。”李玉华抓把瓜子剥瓜子仁吃,她说,“我在许家也从来不去许陆氏那里,有一回她还指使俩小丫环在我窗前说小说给我听,说我不到她那里请安,是为无礼。我就想,滚tnd有礼无礼,还想我去给她见礼,没发梦吧。” 穆安之忍俊不禁,竟反过来说李玉华,“你就是太直率了些。” “那咱俩岂不正好天生一对。”李玉华笑的耐人寻味。 “我的心思,旁人不明白,你一定明白。” “我跟你的心思可不一样。”李玉华翘起二郎腿,同穆安之道,“现在是不能去,现在去装那假眉假眼的做什么,没的恶心去就等咱们得意之时再去,等我得意时,我必要亲去凤仪宫,谢皇后娘娘给我赐了这样一桩好亲事到时,我更得感谢许家,把这样的大福气拱手相让” “不是不去,是时候未到”李玉华瞪穆安之,“看你刚刚那样,哪里还有以前我三哥那温文俊雅的十之一二,你以前不是跟我装个好人样,故意骗我嫁你的吧” “是你一直非要嫁我好不好”穆安之笑,“我表里如一,向来如此。” 李玉华拿手肘撞他一下,问他,“那咱们就不去了,可我这刚进门儿,凤仪宫去不去无关紧要,陛下那里总要见个礼吧。” “这容易,陛下的居所是在昭德殿,介时去昭德殿请安是一样的。”穆安之也不真就不管不顾的性子。 李玉华想了想,跟穆安之说,“其实皇祖母是好意,她是不想你落下话把给旁人。你这样嗖嗖嗖的直接回玉安殿,叫她老人家知道,心里也得替你担忧。” “那你就太小看皇祖母了,她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不算什么。” 李玉华拿书拍他胳膊一下,“可毕竟老人家一番好意,你这样不大好。” “行啦,有话直说。” “我是这么想的,我以前不是说过要烧饭给你吃吗我烧菜可好了,这不是我吹牛,我炖肉的手艺,那是跟木香姐学的,有着不传外人的绝密秘诀。我中午到寿膳房烧几个小菜,咱们到皇祖母那里吃饭。要是陛下过来,也一道给陛下行过礼,要是陛下不来,就把菜给陛下送去,是我做儿媳的心意,什么时候陛下有空,咱们再过去见礼,也是一样的。” 虽是妇人惯用的法子,倒真的挺好。穆安之说,“这才头一天进门,就要去烧饭,会不会太累啊” “这有什么累的,以前在我们村,我管七八百号人,你没见过我的气派” 穆安之忍笑,“那是得见识见识。” “咱们这就去皇祖母那里吧。咱俩都不是生来就顺遂的人,旁人对咱们有一点好,也得记着。就算不按皇祖母说的做,也得叫她老人家知道,咱们心里是很感激她的。” 孙嬷嬷刚回来,就听了一场李玉华如何给倔驴顺毛的现场教学。 李玉华还请教了孙嬷嬷如何到寿膳房烧菜的事,孙嬷嬷笑,“寿膳房离的远些,慈恩宫里也有个简单的做些茶点面食的小厨房,让寿膳房把娘娘用的食材送来,娘娘在小厨房做就好。” “那就更好了。” 李玉华穆安之这两人就又去了慈恩宫,李玉华说,“三哥就是这样的直性情,皇祖母最知道他的,我劝他说,凤仪宫不去就不去,可皇祖母的慈心,咱们不能辜负。我们就又回来了,我会做我们家乡的小菜,虽比不上宫中美食,孙媳妇做的也不一样的。我想中午我烧几样小菜给皇祖母尝尝,皇祖母再着人给父皇送一份,也是我做儿媳妇的孝心。什么时候父皇不在凤仪宫了,我们再去请安。” “何必这样麻烦,中午请皇帝到这里来用膳就是。” “不麻烦,我烧菜还成,祖母也尝尝我的手艺。” 蓝太后都得感慨,乡下女孩子到底泼辣,做小伏底的本领,寻常骄傲些的大家闺秀远不及她。 李玉华到厨下烧菜,中午蓝太后打发周绍请了穆宣帝过来,穆宣帝看到穆安之脸色陡然转沉,不满之色登时就要发作一般。 蓝太后笑道,“孙媳妇在厨下烧菜哪,说是想烧几样她的家乡菜孝敬咱们。这个孙媳妇,我是真满意,一大早就过来服侍我用早膳了。” 穆宣帝面色微缓,颌首,“这个儿媳很好。”头一天进门就烧菜,的确有孝心。说到底也是为这混账圆场 穆宣帝强压下一口气,听蓝太后说,“太子妃二皇子妃也都是懂事的孩子,我瞧着孩子们是真高兴,我就等着以后抱小重孙了。” “既为人夫,也要懂事些才好。”穆宣帝不轻不重的说一句。 穆安之眼神一偏,鼻孔里哼出一个不驯的气音,穆宣帝脸色黑沉,就见门外走进个一身大红衣裙的小小少女,定睛细看,并非少女,只是个子瘦小,瞧着比实际年龄更稚气些。穆宣帝面色缓和,李玉华见坐在蓝太后下首相貌俊朗身着杏黄龙袍的中年男子,立刻过去见礼,“媳妇给父皇请安了。” 穆宣帝声音温和,“不必多礼。” 李玉华叫穆安之,“三哥,你过来呀。” 穆安之从蓝太后身畔起身,宫人摆上跪垫,二人行过大礼,李玉华把做的针线奉上,双眸中含着敬仰,“这是我亲手做的,用的是我们家乡的棉布,里头絮的是丝棉。父皇休息时穿,可解乏累。” 穆宣帝颌首,“你的孝心,朕都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朕这个儿子倒有些配不上你。” “父皇真是太谦了,三哥心地善良,学识渊博,处处都照顾我。父皇望子成材,故而总是时时鞭策三哥上进,盼他一好再好,其实他已经很好了,只是父皇做父亲的心,总希望孩子是世间最好。” 穆安之听的浑身寒毛倒竖,心说玉华妹妹这拍马屁的功夫,我都要吐了。穆宣帝心中稍有熨帖,瞥穆安之一眼,竟看他一幅要呕吐的神色,穆宣帝当下气个好歹,“他有你说的一半懂事,朕就谢天谢地了。” 李玉华握住穆安之的手,含笑道,“不擅言辞的人,往往心地最柔软,三哥就是这样的人。” 穆宣帝都得感慨这个媳妇是真的好,不仅对长辈孝顺,待他儿子也是真心真意,百般维护。 中午用膳时,李玉华也是先给长辈布菜才坐下吃饭的。李玉华介绍一回她们白家村的炖肉,白家村的炸丸子。李玉华说,“刚开始知道父皇刚婚我和三哥时,我心里怪自卑的,想我自小在乡下长大,就怕配不上三哥。后来三哥待我很好,还带我到太平居吃了太祖皇帝最爱吃的包子,我才把心里的自卑放下了。” “遥想太祖皇帝当年,靠吃包子就打下这万里江山,是何等气魄。我看史书,知道太祖皇帝当年肯定也穷过,也经历过许多艰难才有今天的盛世,就觉着,人需得自强,自强而自立,自立才能成就自己。何况,像皇祖母、父皇、三哥这样高贵的人,并不会看不起我,而是处处照顾我,我也就不自卑了。” “你还自卑,你要自卑我也自卑了。”穆安之吐槽,给李玉华夹个虾饼。 李玉华笑眯眯的给穆安之夹个炸丸子,“是三哥你让我自信啊。” 蓝太后含笑给穆宣帝递个眼色,穆宣帝唇角微翘,哎哟,他真是给儿子娶了个机伶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9章三十六章 自从穆安之性情大变, 穆宣帝很久没有同穆安之这样平和的一道用膳了。 以往父子两个动手时都有, 如今此时的安静怡然的气氛, 便是穆宣帝都有一种久违的舒适感。尤其穆安之李玉华两个,你给我布菜, 我给你递汤的默契,连身后服侍的宫人都省了。 穆宣帝瞥一眼俐落的剔去鱼刺再把鱼肉放到李玉华碗里的穆安之,心说, 老子也没得这小子如此服侍过一回 蓝太后固然乐得看小两口和睦, 说句心里话,她老人家年轻时由妃位至后位, 也曾与先帝恩爱, 却也没被先帝如此体贴过。 “阿慎就是这样体贴。” 穆安之有些不好意思, “玉华妹妹家里吃鱼吃的少, 她不大会挑刺。” 李玉华说,“我老家一望千里都是原野,水很少,就县城有一条河, 也不是经常有水,得是夏天雨下多了才有水。我头一回吃鱼还是在州府吃的,以前只在画本子上看到过。” 穆宣帝道,“那你家该是以种麦为主。” “父皇一猜就中。” “冀州多是种麦为主,你们老家百姓收成如何” “这也不一定, 要是风调雨顺, 收成便好些。倘是旱了涝了的, 就寻常了。不过我们县的县老爷好,倘是年景不好,朝廷都有减免税赋。也有一任不好的,那一年有些旱,平常都有减免的,偏那一年就没有,后来到府城去才晓得,原来朝廷有这恩泽,他不跟老百姓说,还要照常捐税,他只按减免后的往上交,剩下的他早跟粮贩子谈好去卖钱了。” 穆安之问,“那后来怎么着了” “后来当然是让知府大人晓得,多收缴的粮食全部退回,那位县太爷没几天就丢官弃职了。” 蓝太后笑眯眯地,“可见还是好官多。” “是啊。其实朝廷很怜悯百姓,偶有官员私欲太重,不把父皇的恩泽告诉大家知道。”李玉华笑,“我也遇到过很多好官,我们在家里织布时,因我们的织机很新颖,与旁的织机不一样,织出的布也好。后来也有有权有势的想抢我们的织机技术。技术搁谁家的命根子,这要是叫人抢去,我们以后就没办法干了,也是官府帮忙,我们才保住织机。” “像我这样的女子,能靠织布养活自己,也只有清明盛世才行。”李玉华很认真的说。 这话说的很实在,穆宣帝倒比在朝中听得多少天花乱坠的马屁都高兴。穆宣帝道,“每年清吏治,最终都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 李玉华神色尊敬郑重,“我来自民间,我敬父皇一杯。”双手举起酒杯,仰头就干了。 穆安之震惊的看李玉华这飒爽的敬酒。 穆宣帝端杯,也干了。 李玉华蓝太后都是调节气氛的高手,这餐饭竟是吃的很不错。 蓝太后有午睡的习惯,午膳后喝了几口茶,穆宣帝就辞过蓝太后回昭德殿了。穆安之李玉华回玉安殿,李玉华让穆安之先回去,她有些话想私下同穆宣帝说。 穆宣帝未乘轿辇,李玉华错身半步,瞅一眼穆宣帝身边的内侍宫人,穆宣帝摆摆手,王内侍便脚步略缓,只是带着其他人远远缀在后头。 李玉华说,“我是想跟父皇说一声凤仪宫请安的事,父皇您也知道,三哥心里总有些不自在,我们就不去了。我想劳父皇同皇后娘娘解释一声,别叫皇后娘娘误会。” “他一向性子乖僻,你有空到凤仪宫坐坐,皇后给你准备了不少东西。” 李玉华抿抿唇,眼神清明,“倒不只是三哥不想去,其实我也不大想去。” “这是有何缘故,皇后一直记挂你。”穆宣帝脚步一顿,一双凤目看向李玉华。 李玉华道,“我与三哥一见如故,这是我俩的缘分。我自小在老家长大,少时并不知还有父亲在世,直待被接到帝都,才晓得父亲这些年一直有打发下人把他一半的薪俸送回老家。后来查出,是刁奴作祟,贪没了银钱。这件事,其实我心里没有完全放下。如果父亲真把银钱放在眼里,不打发人送就是。现在查出是刁奴不好,这些年,是谁管家,十几年的纰漏,我心里真是放不开。” “还有一事,我没来帝都前,没人知道许家的长女在老家,都以为我二妹妹才是长女。我自老家来到帝都,听说被赐婚皇子。我就是最初不知缘故,后来也猜到一些。” 一丝微风掠过,李玉华的裙摆微微摇动,她说,“许多事我不计较,并不是因为忘怀,是我不想在这些过去的事情上再费神思。大家都是爹生父母养,我娘去的早,也不能这样欺负我。” 李玉华的眼中有隐隐泪光浮动,穆宣帝叹口气,继续向前走去。李玉华跟在穆宣帝身畔,穆宣帝说,“有时,家大业大人口多,难免会受些委屈。朕年轻时,也是事事较真,必要分个胜负争个对错,可有时候,许多事争到最后,伤的往往也是自家人。” “我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兴许年纪还轻,年轻气盛,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转不过这个弯儿来。要让我去,那怎么不能去,我以前在老家讨生活,笑脸迎人的时候多了。对自家人跟对外人怎么一样呢对自家人,我就是想长辈对我好,我也想真心孝敬长辈,可要是装出的恭顺模样,那样好吗” 穆宣帝眉毛轻蹙,问李玉华,“那以后就不来往了吗” “像父皇说的,年轻人就是会较真,会争对错。我知道,父皇是想把自己的经验传给我们,想我们少走弯路。可不行啊,父皇什么都能代我们做,就是人生这一步步的道路,代替不得。待有朝一日,我们如父皇这般通达智慧时,往事或许可烟消云散。” “遇事还是要往宽处想,自古能成就大事之人,莫不心怀天下。” “是。” 穆宣帝眉头舒展,笑了笑,“你说的事,朕知道了。玉华,有一句话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还有一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你可想过,你或者就该嫁入皇家,皇子妃的身份,你比许家其他姑娘更合适。” 将手一摆,示意李玉华不必再跟,穆宣帝踏着秋风走远。 李玉华远远望见穆宣帝一行在宫道尽头拐弯,再不见踪影,肩头被人一拍,回头见是穆安之。穆安之道,“跟陛下说什么哪,嘀咕这许久。” “三哥你一直跟着我们啊。” “你刚进宫,怕你走丢。” 穆安之把斗篷递给李玉华,李玉华系好斗篷,两人回玉安殿,李玉华说,“我同父皇说了咱们不去凤仪宫的事,请父皇代为跟皇后娘娘说一声。” “这有什么好提的,不去就是不去。” “不去也是有原因的,当然得说明白,不然叫父皇担心。” 待到玉安殿,穆安之担心李玉华吃亏,细问一回,李玉华把说的话同穆安之大致说了,穆安之笑,“你倒是敢说。” “这原就是实话。”李玉华剥颗葡萄吃了。 一时,王内侍送来许多给二位新人的赏赐,赏单足念了一盏茶的时间,待王内侍颁过赏赐,李玉华留他用茶,问他,“太子殿下和二殿下那里都是一样的赏赐么” 王内侍屁股刚挨绣凳边儿,闻言立刻躬着身子站起来,“太子太子妃那里多一双翠玉如意一对金猊镇纸,殿下娘娘这里与二殿下那里是一样的。” 李玉华笑,“太子太子妃地位更尊贵,原应如此。有劳你跑这一趟。” 王内侍忙说不敢,茶也没吃就要告辞,李玉华见王内侍颇有战战兢兢之态,便打发小易送他出去了。 穆安之道,“不用问也知道太子那里最多的。” “你不与我说,我哪里知道。”李玉华拉着穆安之看赏赐,穆安之别开脸,以示不屑。李玉华兴致勃勃的自己看,那些闪闪发光的金玉之物,李玉华瞧着就喜欢,每样都拿在手里细细的赏鉴了一回才令宫人收了起来。 穆安之实在受不了李玉华那两眼发亮的模样,私下说她,“看这财迷样儿。” “我就是财迷啊。”李玉华根本不觉财迷是件羞愧的事,她问穆安之,“父皇赏咱们的,一瞧就是好东西,值不少钱哪。” “宫里赏的东西又不能卖。” “这倒是,也不能送人。但自己留着也高兴啊。”李玉华知足常乐,心下却是想,同样是儿子,太子那里就多一双玉壁一对镇纸,要真是跟太子关系好还罢了,偏是对头。对头得意,心里真是不爽。 待到傍晚,李玉华又拉着穆安之到蓝太后那里吃的晚饭。看着李玉华起身布菜,蓝太后笑的眼睛弯成一线,“坐下吧。”又说,“你们小两口刚成亲,愿意在自己殿里吃也是一样的。” “只要皇祖母不嫌我们絮烦,我跟三哥都想来皇祖母这里,咱们一起用膳,说说笑笑的,人多也热闹。” 凤仪宫。 晚膳略动几筷,陆皇后便令撤了。 宫人捧上香茶,陆皇后握在手中,轻轻的叹了口气。 “大喜的日子,娘娘怎么叹起气来” “听说今天一天三顿,三殿下和三皇子妃都是在慈恩宫用的膳” “慈恩宫向来偏疼三殿下,未大婚时,待三皇子妃就很亲近了。” 陆皇后垂下眼眸,愈发堵心,原以为不过是塞给三皇子个上不得台面的村姑,结果,倒是招来这么个会巴结的丫头 以往三殿下未大婚前何曾这么每天都往慈恩宫跑,无非就是蓝太后想起来叫他过去,他才过去。如今这一大亲就长慈恩宫似的,不必说也知受谁影响 真是失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0章三十七章 大婚第三天, 慈恩宫设宴, 请的是在朝宗室,也是让几位皇子妃认一认亲戚的意思。李玉华穆安之依旧是早早过来, 在慈恩宫用过早饭,不多时太子夫妇,二皇子夫妇也到了。 外间通传,陆皇后带着诸妃嫔过来给蓝太后请安。 李玉华吐出一粒葡萄皮, 放在手边儿海棠几上,用帕子擦了擦掌心, 款款起身, 侧首向门口望去,就见一位头戴九尾凤冠身着华美凤袍的貌美妇人带着诸妃嫔迤逦而进,如果说永安侯夫人的美丽艳光四射、刚烈凌厉,那么,这位妇人的美貌便是柔至极处媚自生的最佳写照。那种极至的柔媚, 便是对陆皇后心存芥蒂的李玉华,在见到的第一眼,竟也情不自禁生出几分怜惜。 陆皇后向蓝太后福身请安,身后妃嫔一并行礼, 蓝太后摆摆手, “不必多礼,坐吧。” 陆皇后居蓝太后左下梢的位置, 蓝太后略说几句话便打发余下妃嫔退下了。大公主嘉悦公主与二公主嘉祥公主分坐在李玉华与二皇子妃下首, 感觉到嘉祥公主讥诮的注目, 李玉华对脸色有些苍白的嘉悦公主微微颌首,嘉悦公主的生母慧妃娘娘一直缠绵病榻,公主的多数时间都在慧妃娘娘身边侍疾。 嘉悦公主也对李玉华笑了笑。 陆皇后春水一般的目光落在李玉华身上,声音如同杨花柳絮一般轻柔,“这是老三媳妇吧是个秀气孩子。” 李玉华起身向陆皇后一福,礼仪完美无可挑剔,“见过皇后娘娘。” “好孩子,无需多礼。”陆皇后摆手示意李玉华坐下的动作与蓝太后刚刚一般无二,眼神温柔,同蓝太后说,“这孩子真好。” 蓝太后笑,“特别懂事,一见就让人喜欢。我说阿慎有媳妇福,娶了这么个好媳妇孝顺我。” 陆皇后点头,亲切的对李玉华道,“什么时候有空去我那里,咱们说说话,我准备了许多好东西给你。” “有时间一定去,我对娘娘也是思念久矣。” 嘉祥公主道,“以往在皇祖母这里来,都是坐前头,现在有了嫂子,我们做孙女的就得靠后排了。” 蓝太后笑,“我一样疼你,过来皇祖母这里坐。” 嘉祥公主笑嘻嘻的上去与蓝太后同坐宝榻,蓝太后问她这几天可好些了,听着似是嘉祥公主身子不大爽,在吃药。 相对于话多聒噪的嘉祥公主,嘉悦公主安静许多。 凤阳长公主是与几位宗室世子妃一起到的,不一时,穆宣帝与诸宗亲世子也到了。 李玉华也认识了众多宗亲,年纪最长的是楚王世子,五十几岁了,身边带着儿孙,一大家子过来的。年纪最小的是襄阳王世子,十五岁,现在还在宫里读书。 凤阳长公主是与几位宗室世子妃一起到的,不一时,穆宣帝与诸宗亲世子也到了,这一次宴饮,便是双人一案,如一些还没成亲的公主皇子则是一人一案。 饮食自然精致,穆安之剥去虾壳,把雪白的虾肉放到她碗里,那种种体贴,惊掉不少人下巴。都知三皇子性情古怪乖戾,如今对这位皇子妃竟如此细心周全。 这种震惊,与见到李玉华貌不惊人的相貌时的震惊更甚。 凤阳长公主笑,“我看母后明年就能抱上重孙了。” 蓝太后最爱听这话,心中无比熨帖,“借你这吉言,必中的。” 嘉祥公主放下筷子,拿起手边清水慢慢喝一口,视线落在李玉华那里又迅速收了回来,牵唇笑道,“三哥待三嫂真好,以前都没见三哥给皇祖母剥过虾壳。” 兄弟姐妹里,穆安之最不喜的就是嘉祥公主,他刚要怼回去。李玉华在他手背轻轻一按,瞥嘉祥公主一眼,“你三哥离皇祖母远,你与皇祖母同坐,也没见你服侍皇祖母一二。” 嘉祥公主未料李玉华这般伶牙俐齿,登时一噎。太子妃含笑打岔,“妹妹现在别说这话,以后有了驸马,也是一样的。” 李玉华给穆安之夹块蜜汁火腿,弯唇一笑,穆安之看她那慧黠模样,也不由笑了,继续给李玉华剥虾。 楚王世子妃举杯向蓝太后敬酒,“嫂子,如今三位皇子都已大婚,四皇子年纪尚小,接下来就该是两位公主了。” “是啊,嘉悦嘉祥还不急,我得多留她们几年。”蓝太后笑眯眯地。 宴会上亦有歌舞取乐,李玉华探身同嘉悦公主说话,向她打听慧妃娘娘,说,“娘娘在病中,我过去她未免要起来应付,倒是更扰她的精神。我那里有些补身子的药材,一会儿我打发人给你送去,也是我的心意。还有几件料子,是我家乡产的棉布,做里衣是极好的,你只管收着,不要与我客套。” 嘉悦公主道谢,“谢谢三嫂,我就厚颜收下了。” “就是这样才好。”李玉华举杯,两人干了一杯。襄阳王世子敬一圈酒,到穆安之这里,见李玉华仰脖就干的潇洒,立刻提壶给李玉华和嘉祥公主满上,说,“我敬嘉祥妹妹和三嫂一杯。” 李玉华不满,“你一杯酒敬我们俩人,你可够精的,不行,这得分着来。” “妹妹三嫂你们随意,我两杯。”襄阳世子见李玉华依旧是仰头就干,干完一亮杯子底,襄阳世子竖大拇指,“嫂子你真的好气魄” “客气了。” 襄阳世子坏笑,“我再敬嫂子一杯。” “这样吃酒无趣。”这种臭小子一扬眉一蹙眼,李玉华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眼珠一转说,“咱们划拳,输的吃一盏。” “嫂子会划拳” “你就说你会不会吧” “嫂子赢,我喝两盏。要是我赢,嫂子喝半盏就可。” 宫里宴会也常会行酒令,不过多为雅令,划拳不多见,但其实大家都会。襄阳世子与李玉华划拳比酒,年轻宗室子弟都过来看热闹。 最后,襄阳世子醉的直搂着穆宣帝叫爹,更是逗的大家轰堂大笑,穆宣帝哭笑不得,“赶紧给阿浩上两碗醒酒汤。老三媳妇,阿浩也是弟弟,你别逗他了。” 李玉华脸上只是微见酒晕,笑着举杯遥敬穆宣帝一盏,围在李玉华这里看划拳的年轻宗室子弟才算是散了。 太子妃二皇子妃都傻眼,她俩贤良德淑的出众人物,虽知李玉华惯爱自己抢风头,以前不过是抢她们的风头,现在连她们丈夫的风头都抢,这是什么人哪 你还知不知道你是个女人,你是皇子妃啊,看那跟藩王世子划拳的样儿,真是把乡下那套习气带宫里来了 好在有些老成的世子不凑年轻人的热闹,都是安安静静的陪着陛下、太子说话的。太子妃二皇子妃都在蓝太后身边服侍,也搏得不少好感。 基本女眷与上年纪的宗室对这位皇子妃不予置评,年轻宗室倒觉着三皇子妃挺有意思,难怪三皇子都很喜欢。娶个会划拳的媳妇,起码过日子不枯燥。 原本下半晌就结束的宴会,热闹到天色将晚,蓝太后一看这时辰,笑道,“都吃了晚饭再回。” 结果,就热闹了一整天。 蓝太后穆宣帝都喜欢看年轻人活泼玩乐,待大家自慈恩宫告辞,李玉华拉着穆安之的手,对蓝太后道,“皇祖母,父皇、太子殿下,你们稍座,我们和二哥二嫂去送送叔伯兄弟。” 穆安之心说,这有啥送的。李玉华话都说出口了,他便跟着一道起身,与二皇子夫妇一起将诸世子郡主送到门口,上年纪的叮嘱内侍好生服侍,打灯笼照亮路。平辈的请他们以后常来,就是顺嘴儿说两句好话,显着客气亲热。 李玉华以往也不认识这些人,头一次见,她便将人头记的差不离,偶有不大熟的,穆安之也认识。 李玉华半点儿不拿大,笑脸待人,便是有些亲近太子的宗室,心里也得说这位三皇子妃虽出身寻常,倒是个懂礼数的,连带一向冷淡疏离的三殿下都较以往可亲多了。 送过宗室诸人,两对夫妻折返回慈恩宫,蓝太后这里已经备好醒酒汤,一人喝了一盏。 穆宣帝起身道,“今天扰了母后一整日,母后定了乏了,儿子就先告退了。” 大家都要告辞,蓝太后颌首,“那就去吧,皇帝回去也好生歇一歇。”又对几位孙辈道,“明儿再过来咱们说话。” 穆宣帝带着大家离开,李玉华走在穆安之身畔,她尚不知今日出尽风头可是刺了一个人的眼。嘉祥公主险没气爆,以往这样的宴会,许多人都是围着她奉承,今日却是叫李玉华夺得众人注目。再加上李玉华进门儿后根本不去凤仪宫请安,新仇旧怨加起起。嘉祥公主早看李玉华不顺眼了。 慈恩宫九级台阶,向征慈恩宫之尊。 穆宣帝与陆皇后走在前,太子太子妃次之,接下来是二皇子夫妇、穆安之夫妻,嘉祥公主故意走在后面,嘉悦公主一向性情文静,较嘉祥公主的位置还要略靠后些。 二皇子夫妇下台阶后,穆安之李玉华踩在第七级台阶上,嘉祥公主瞅准时机,下台阶时把脚往李玉华裙下一绊,身子微微侧挡,飞快的往李玉华腰上推去。 她却不知,李玉华比猴儿还精哪,李玉华先是身形敏捷的一歪,避过嘉祥公主的暗手,然后仿佛脚下长眼一般,步子一错,一脚就狠踩在嘉祥公主的脚面,嘉祥公主一声惨叫。李玉华也一声尖叫,娇花一般柔弱的扑到穆安之怀里,半点没阻挡嘉祥公主滚落台阶的销魂身姿。 穆安之连忙抱住李玉华,一叠声的问,“怎么了怎么了” 嘉祥公主摔落一头首饰,疼的面色惨白眼泪飙飞,指着李玉华,“你敢踩我” 李玉华掩面,拉着穆安之的袖子娇滴滴道,“不知什么东西硌了我一下。” 嘉祥公主哭,“我的脚我的脚三嫂踩我,推我下来” 陆皇后陡然听到女儿的哭声,立刻快步过来,再听到嘉祥公主的哭诉,这次是真忍不了了,目光如同根根钢针刺向李玉华,怒问,“老三媳妇,你干嘛踩嘉祥” 李玉华柔柔弱弱地拭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公主在我身后,我好好挨着三哥走路,是问皇后娘娘,我怎么样才能踩到公主的玉足,还要怎样才能推她下来嘉悦妹妹也在我后头,您问问她,我可有回头踩公主,可有推公主” 太子妃看嘉祥公主鞋面上的脚印,心疼的直皱眉,“可,嘉祥妹妹这就是被人踩的呀 穆宣帝与太子也过来了,都盯着嘉祥公主脚面上的鞋印。李玉华道,“那就得问问公主怎么在我身后却把脚伸到我脚下来了。脚伸的这样长,有什么办法,赶巧了吧。我脚底下又没长眼,还硌了我一下子哪。” “就是你踩我你推我”嘉祥公主大哭不止。 前因后果,穆安之一望即知,冷冷的问嘉祥公主,“那你就说说,玉华怎么踩到后头的你的脚,又怎么能不回头就推到你她后背长手了” “就是她就是她我的宫女都看到的” 嘉祥公主身边的宫人呐呐道,“公主鞋上的脚印是谁的,一验便知。” 嘉悦公主欲言又止。 如银月光下,李玉华的笑容越发温柔,她像是在回味着什么美好回忆,饶有兴致的讲述道,“以前我们村儿有个坏丫头,下暗脚绊我,殊不知我早防着她,我一脚就给她踩断了,踩得她下半辈子都不敢在我跟前下黑脚。孔圣人说,以直报怨,我非圣人,以怨报怨也留了情,父皇和娘娘就不用谢我了这种黑心的蠢丫头,也就生在皇家,要是在我们村儿,早叫人打死了” 她一扯穆安之,霸气四溢,声音冰冷,“走,回去睡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1章三十八章 披一身如水月光, 李玉华昂首挺胸,目光笔直, 面色冰冷, 她那不高的个头儿硬是走出了一种傲睨众生的气派。 穆安之都只是跟在李玉华身畔, 不被她落下,余者诸人除了喘气和脚步声, 更不敢发出半点多余动静,生怕惹皇子妃娘娘不高兴。 回到玉安殿, 穆安之递给她一盏蜜水, “还生气哪” “我生什么气, 我又没吃亏。”李玉华喝两口蜜水, 随意的晃两下脚,“就是没想到我竟然要对付这种不上道的把戏。”李玉华问孙嬷嬷, “嬷嬷, 你以前不是跟我说嘉祥公主聪明伶俐么这是个聪明伶俐的样儿么” 孙嬷嬷满脸尴尬, “以前,以前看公主是挺聪明的。” 李玉华快人快语,抱臂盯着孙嬷嬷, “少哄我, 这话不实在。” 孙嬷嬷见内室除素霜素雪外也没旁人,便说了, “公主以前就是爱争个尖儿, 奴婢们自然得捧着赞着。哎, 今天这个实在没想到。” 孙嬷嬷的意思翻译一下就是, 人家是公主,又是个掐尖儿好强的性情,平时拍马屁都来不及,就是有缺点咱也不能说啊咱们做下人的就是顺情说好话,拍马屁的话,也没人当真的。 “真是蠢啊。换个稍微有脑子一点儿的,就算要下黑手,也不能自己干哪,打发个宫人不就行了,事不成起码有个替死鬼。她倒好,自己动手,我早防着她哪。”李玉华感慨,“以前我还当宫里人个个聪明伶俐,原来也不是。” 孙嬷嬷哭笑不得,劝道,“老奴说句不当说的话,您那一脚也重了些。” 李玉华嘿笑一声,“要是叫她绊倒我,我一样得摔个狗吃屎,现在得意的就换成她啦。她自己先生害人的心,怪不得旁人。” “就是。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就给她踩折了。”穆安之在旁道。 “现在娘娘刚进门儿,姑嫂之间,总有些磕绊,日子长就好了。”李玉华性情厉害,孙嬷嬷也没狠劝。就是她说,嘉祥公主也的确是一丝道理不占,自己先生坏心,要是李玉华轻轻避开,只当没这事,是嘉祥公主走运。李玉华踩她一脚,她也是白挨着。 就是陛下与娘娘,一边是刚进门儿的媳妇,一边是闺女,纵疼爱多年,心里是偏着闺女的,也不能有碍公正。 孙嬷嬷带着素霜素雪准备洗漱物品,李玉华今日心情好,还泡了个澡。穆安之则是雀跃昂扬中又带了一丝担忧,一面觉着玉华妹妹真不愧自己看中的人,恩怨分明,一面又觉倘以后与玉华妹妹分开,皇后必然要报复玉华妹妹的。 直待身畔传来李玉华轻柔均匀的呼吸声,穆安之方暂且放下心事,也静静入眠。 倘不是嘉祥公主自己已经哭的面目惨白,穆宣帝必要训斥她几句。 陆皇后一叠声的吩咐宫人小心的将公主抬上辇轿,送到凤仪宫去,太子吩咐吕安拿牌子去宣太医。太子妃柔声将事禀给出来问怎么回事的林嬷嬷,也一道同太子跟着去了凤仪宫。 穆宣帝则是单独回了宣德殿。 智慧都是相通的,聪明人的想法往往近似。夜风拂过面颊,此时穆宣帝所想倒是与李玉华所言相仿,先是有一种我闺女怎么是个蠢货的惊愕认知,继而才在心里为闺女开脱,说不得就是小孩子一时娇蛮恶作剧,她也不一定真就是要绊老三媳妇,兴许就是吓吓她嫂子。 好在,穆宣帝并非是个自欺之人。 先不说从台阶上滚下来可不是小事,你觉着自己孩子是开玩笑,人家不觉得,踩上一脚,也没什么办法,谁叫是你家孩子先动手哪。尤其一边儿是闺女一边儿是儿媳,穆宣帝虽则觉着李玉华厉害了些,也不会着内侍去训斥她。 都是叫人不省心的。 穆宣帝不打算多管此事。 宫人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要为嘉祥公主将鞋脱掉,嘉祥公主已经继续惨叫起来,陆皇后训斥宫人,“你轻点” 宫人额角都冒汗了,太子道,“孙姑姑哪里敢不轻着。”上前示意孙嬷嬷到一畔,太子修长的手指握住嘉祥公主的脚腕,另一手握住她的鞋后跟,劈手便将鞋给她拽了下来。 嘉祥公主一声凄厉惨叫仰倒在床间,疼的唇角都不带一丝血色,躺在床间说不出话。陆皇后握着闺女的手,心疼的急声唤道,“祥儿祥儿” 太子俐落的将白袜一并给她拽了下来,嘉祥公主整个脚面青肿骇人,惊的太子妃低呼一声,“都肿成这样了。” 太子垂眸瞥一眼,握着嘉祥公主的脚踝活动着,问她,“疼不疼” 嘉祥公主已经要疼死了,另一只脚猛的向太子踹去,太子一掌给她打落,把手放下,淡淡起身,“不似伤到筋骨的,皮外伤,不要紧。” 嘉祥公主就知道哭着喊疼了,哭的哑了嗓子。 宫人捧上温水,太子过去仔细的洗过手。御医急急赶来,看过公主的脚伤,诊断与太子无二,皮外伤,开些活血化淤的药膏,好好修养上半个月就能走路了。 御医告退后,太子道,“我们也回了,明天母后打发人给三弟妹送些东西。这事原是嘉祥无礼在先,待她好了,也让她去赔个不是。” 嘉祥公主头发篷乱的躺在床间,咬牙切齿,“我不去” “就这么定了。母后也早些歇了吧。”太子微一躬身,带着太子妃告退。 一直回到宫殿,太子方同太子妃道,“你今天的话说错了。” 太子妃望向太子,烛光在太子幽黑的眼瞳深处跳跃,如同两簇小小火苗,太子说,“嘉祥受伤,第一件事是请御医,而不是追究谁踩的她。嘉祥是嘉祥,你是你,玉安殿没有对不住你,你就不要与玉安殿交恶。嘉祥的立场,并不是你身为太子妃的立场。” 这其间的关系利害,不必太子明说,太子妃也已经想到了,不禁露出羞愧神色,绞着帕子道,“我一时没想这么多。要不,明天我去瞧瞧三弟妹” “不用求急,慢慢来。你记住这一点,你是太子妃,身份尊贵,凡事要公正,要分清先后主次。” 慈恩宫。 蓝太后听完林嬷嬷的回禀,不禁叹气,“瞧瞧,遇着硬茬子了。” 嘉悦公主带着宫人内侍回到母亲宫里,慧妃还没有就寝,见闺女回来,先令宫人端上备好的汤羹。嘉悦公主有些心事,略用了两勺,就没再吃了。 慧妃倚着隐囊,面色微带些苍白,拉着女儿的手问,“以往宴会下半晌就结束了,我听说今天热闹,太后娘娘留你们一道在慈恩宫用的晚膳。” 嘉悦公主点点头,眼神欲言又止。慧妃打发了宫人,继续问,“可是出事了” 嘉悦公主把嘉祥公主和李玉华的事讲了一遍,她说,“我当时走的比嘉祥还要靠后些,我看到是她先要推三嫂的。” 慧妃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意,刚要说话,又觉喉咙间微微发痒,不禁轻嗽几声。嘉悦公主端来温水,慧妃喝几口,脸上咳出微些血色,与闺女道,“如果有人问你,你就实话实讲。如果没人问,就不要说。” 慧妃又问,“三皇子妃是个厉害人吧” “三嫂待我挺和气的。今天三嫂和襄阳世子划拳,襄阳世子醉的把父皇认成襄阳王了,一个劲儿的说父王,你怎么来帝都了,逗的大家伙儿直笑。原本挺好的,宗室告辞的时候,三哥三嫂还有二哥二嫂都送到宫门口的。我看是三嫂想送宗室,就把二哥二嫂带上了。大家从皇祖母那里告辞时还都挺高兴的,嘉祥怎么生这样的坏心,三嫂可没得罪她。” “嘉祥公主的性子早被惯坏了,你哪里知道她为何不高兴。”慧妃眼中闪过一抹厌恶,柔声细语的同女儿道,“我没有儿子,你也没有同胞兄弟,我们不涉入朝廷大事。你与诸皇子公主们交往,以平常心即可。” 第二天,李玉华就打发人送来药材和衣料。 慧妃很客气的打赏了孙嬷嬷,她精神头儿不错,同孙嬷嬷说了几句话。她这里药材不缺,她是有女宫妃,位份也高,蓝太后对她颇是照顾。慧妃瞧着两匹樱草色料子,光泽雅正,摸起来柔软贴身,“这么好的棉布可不多见。” 嘉悦公主笑,“比宫里现在用的棉布都好。” “奴婢也说这料子好,宫里的棉布大都织的松散,不如这料子挺括,可摸在手里,又觉着柔软贴服。”孙嬷嬷道,“三皇子妃说,昨日见到各位兄弟姐妹,没什么可聊表心意的,这棉布是她家乡所织,是她的一点心意。她怕过来打扰娘娘休养,待娘娘身子大安,她一定过来拜见。” “三皇子妃太客气了,我现在精神头儿挺好,让她闲了只管过来。”慧妃令宫人取来一只细长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对宝光莹莹的赤红双喜金钗,慧妃笑,“这是当年我进宫时陛下赏给我的,如今我这年纪,也久不戴了。三皇子妃新进门儿,愿她与三皇子夫妻恩爱。嬷嬷帮我带给三皇子妃吧。” “是。” 于是,今天玉安殿众人的任务就是往各有子或是有女妃嫔那里送料子,说是给小姑子小叔子的礼物。简直又把太子妃、二皇子妃闪了一回,我们也有许多礼物,你出风头前倒是跟大家伙儿说一声啊 这叫什么人哪 只管顾着自己个儿做好人,完全不顾旁人死活 而且,李玉华送遍了皇子皇女,就是没送嘉祥公主。嘉祥公主当然也不缺李玉华的破料子,可这种旁人都送,单不送她,仍是把嘉祥公主气个好歹,恶狠狠咒骂李玉华半日犹不解气 李玉华在玉安殿收拾自己的嫁妆,想拿出些东西来用,穆安之看她热火朝天的折腾,温声道,“你干脆还是等一等,待咱们出宫,屋里随你怎么布置” “出宫干嘛出宫啊” “宫外的皇子府都要收拾好了。” 李玉华惊的张大嘴,“意思咱们得住宫外去” 穆安之点点头,李玉华犹如被突出其来的一记重锤打懵,她叉着两只手看着穆安之,“为什么要住宫外去啊” “宫里有什么好的。”待穆安之跟李玉华解释清楚皇子成年就要出宫的规矩,李玉华的失望溢于言表。穆安之看她跟霜打的小茄瓜一般,只得安慰两句,“宫外多好,到时府里凭你说了算,咱们还能天天去吃太平居。” 非但慈恩宫的小笼包也很好吃,就是对比一下,皇宫多气派啊,宫外王府再好,能比得上皇宫么李玉华天繁华,她就爱住阔气的地方 李玉华也没心思收拾嫁妆了,她蔫蔫的没了精神,半晌,说了句很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好喜欢皇祖母,还没跟皇祖母住够哪。” 没蔫儿半刻钟,李玉华就恢复了精神抖擞,既然要搬到宫外去,嫁妆便不收拾了。不过,抓紧在宫里住的有限时间,更得跟慈恩宫加深一下感情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2章三十九章 第二天, 李玉华穆安之依旧早早去了慈恩宫,早膳后, 穆安之回玉安殿,因为要有妃嫔过来请安,穆安之不方便在慈恩宫久留。李玉华没走,她跟陆皇后、诸妃嫔、以及太子妃、二皇子妃一起,在慈恩宫说笑。 蓝太后问起嘉祥公主的脚伤, 陆皇后柔声道, “太医说未伤到筋骨, 只是脚面都青紫了, 得养个十天半月才能下床走动。” “那就好。”蓝太后令林嬷嬷拿两瓶虎骨酒给嘉祥公主送去。 陆皇后叹道,“也是这孩子调皮,爱开玩笑,老三媳妇, 你别同你妹妹计较啊。” “娘娘放心,我没事儿。”李玉华眉眼灵动, 笑道,“以前在老家,大家伙儿也常说我调皮,爱开玩笑。这缘分从哪儿说哪,我这性子竟跟嘉祥妹妹一样,真是命里注定我们要做姑嫂的。” 陆皇后好悬没叫李玉华这无耻的话气死, 勉强笑笑, 端起茶来吃。 陆皇后还有事同蓝太后商议, “明天就是初一十五诸诰命进宫请安的日子,介时,诸皇子妃的娘家人都要进宫的,想来许家老夫人也记挂老三媳妇。” 蓝太后道,“都是亲家,这也不是外人,何况玉华深得哀家的心,让她们进宫吧,也跟玉华说说话。” 李玉华知道因李代桃疆之事,蓝太后十分恼怒,自此不准许氏女眷进宫。李玉华唇角一挑,说,“皇祖母,这差使就交给我吧,我打发人去说一声。明天非但要让我祖母、太太进宫,把两位妹妹也请来,如今我在宫里,与三哥夫妻恩爱,又有皇祖母这样慈爱的太婆婆,皇后娘娘、诸位妃母也很关爱我,与两位嫂嫂恰同亲姐妹一般,我过的这样好,得叫我娘家人看看,她们得多为我高兴啊。” 蓝太后心说,傻丫头,你过的这样好,说得你那后娘得咬碎银牙。可看李玉华一脸欢喜模样,知这丫头向来鬼主意多,蓝太后也便笑了,“成,你打发个人回家说一声便是。” 李玉华笑,“我们太太与皇后娘娘还是嫡亲的姐妹,明天我设宴款待娘家人,我知皇后娘娘必然思念妹妹,娘娘,您到时可别截我的和,把人请到凤仪宫不放啊。” “看玉华你说的,咱们既不是外人,不如我凤仪宫设宴,你们一起过来。我母亲几次提起你,很喜欢你。” 李玉华笑的比外头太阳都灿烂,“陆老夫人什么时候想我,只管到玉安殿给我请安,我必在的。” 凤阳长公主都没忍住,多看李玉华一眼,李玉华笑颜如花,一位有些年岁的妃嫔笑道,“看三皇子妃说的,陆老夫人这把年纪,又是长辈,太后娘娘也不忍她老人家多劳累的。” “我就是这点儿像皇祖母,天生的尊老爱幼。”李玉华说,“以前我们村儿的路不大好走,我还出钱修过路哪。那路现在就叫玉华路,不是我吹牛,人人说起我来,就没一个不字。” 太子妃反应过来,柔声道,“待祖母明天进宫,一定让她去给三弟妹请安。” “看大嫂,还当真了。我玩笑的,不管陆老夫人到不到我那儿去,我怎会真让她那样的老人家给我见礼呢。皇祖母都不忍她老人家劳累,我更不忍的。”李玉华那副笑嘻嘻的模样,简直气的人胃疼。 陆皇后与太子妃是何心情,大家不得而知,凤阳长公主却是知道,陆皇后真是亲手给自己引来一头猛虎。 及至中午,陆皇后与诸妃嫔起身告退,蓝太后对三个孙媳道,“你们也回吧,年轻小夫妻,正当多在一处。” 李玉华精明似鬼,她坐着不动,“大嫂二嫂别管我,我还有悄悄话跟皇祖母说。” 待大家都走了,李玉华悄悄跟蓝太后道,“我早上跟三哥说了,让他中午过来吃饭,他一会儿就来了,我们就不走了。” “哎哟,真是个猴儿。”蓝太后哈哈大笑,凤阳长公主也是好笑,问李玉华,“你们那儿的姑娘都这么精灵” “比我精灵的还没有,但有比我聪明的。” “要是在帝都,你叫她进宫来给我们瞧瞧,比玉华你还聪明,我不信。” “真有,我说出来姑妈皇祖母你们都听说过她。她已经嫁人了,嫁的裴状元。” 这一说,蓝太后凤阳长公主简直如雷贯耳,蓝太后惊异地,“如玉媳妇也是你们一个村儿的” “我跟木香姐是远房表姐妹,隔壁邻居,两家就隔一堵墙。”李玉华说,“我们整个村儿算下来,也就是木香姐比我聪明。” 凤阳长公主都忍不住感慨,这是什么样的缘分穆安之与裴如玉比亲兄弟也不差什么,李玉华和裴如玉的媳妇竟然是一个村儿的,这是什么村儿啊,咋这么出人才呢 当然,裴如玉媳妇不算什么人才,那就是个泼才,听说撒起泼来不管不顾,闹得裴相家里鸡犬不宁。 李玉华就跟蓝太后、凤阳长公主普及了一下她的好朋友兼表姐妹木香姐如何聪明如何了不起,“虽然都说裴状元很厉害,年纪轻轻便金榜题名,木香姐不过因是女儿身,不能科考,不然以木香姐的聪明,绝不能居裴状元之下。” 反正,李玉华是天花乱坠一顿夸,蓝太后、凤阳长公主听着都觉不靠谱儿。 李玉华突然提及一事,“皇祖母,怎么早上太子和二殿下没来给您请安呢往时他们都跟太子妃、二嫂一起来的呀” 蓝太后道,“太子、二郎早上都要去上朝,就不过来了。往时,他们也都是晚上过来。” 李玉华就更不明白了,不解道,“那怎么三哥不用去上朝” 蓝太后道,“皇帝已经说了,让阿慎去翰林院,兴许事忙给忘了,中午叫皇帝过来,我问他一问。” “不用不用。”李玉华连连摆手,“我跟三哥正想这几天多陪皇祖母,要是去早朝他就没空了,早朝的事以后再说吧,这不急的。”那翰林院是个啥,李玉华也不知道,待她打听清楚再论不迟。 午膳后李玉华穆安之回玉安殿休息,打发了宫人,李玉华问起翰林院的事,穆安之道,“翰林院啊,修书的地方,怎么了” “那地方的差使是好差使吗” “还成吧。” “我听皇祖母说父皇想让你去翰林院。”李玉华不觉着修书是什么好差使,“那岂不是要跟书呆子们做伴了。” “翰林都是有学问的学士。”穆安之纠正。 李玉华一时搞不清朝廷都有些什么差使,她说,“先时我就说要学一学官制,三哥你教我吧。” “你现在哪有学习的心,你成天在皇祖母那里巴结皇祖母还来不及哪。” “我那是巴结吗我是真心孝敬皇祖母。”李玉华不服,“我跟你说件事,明天许家人要来进宫请安,我跟皇祖母说好了到时要借寿膳房置酒席,你可得给足我面子。” “啥你还要置酒席给他们吃”穆安之瞥李玉华一眼,重重的一撂手里茶盏,发出啪的一声,“脑子没病吧他们对你有什么好的你以为把你接帝都来真是安好心哪不过是你这丫头有些傻运气。还请他们吃饭吃屁” “请吃饭怎么啦我以前常请手下败将吃饭。每次看他们那一脸言不由衷跟我说好话的样儿,我就特高兴。” “我还以为你真傻了。”原来没傻。 李玉华瞪穆安之一眼,从案上取下穆安之给她写的关于官制的书,“过来给我讲一讲。” 穆安之给李玉华讲了一下午,先泛泛讲了帝都各衙门,李玉华闻一知十,提笔做个总结 吏部管家。 户部账房。 礼部规矩嬷嬷。 兵部护院。 刑部,大理寺执事 工部工匠房。 翰林院文房。 御史台告状的。 钦天监算命的。 穆安之看到李玉华的总结,放声大笑,直夸李玉华百年不遇的天才。李玉华说,“我这是为了好记,你以为谁都能过目不忘的。” 李玉华琢磨着翰林院这地方,说,“太子在哪儿当差二皇子呢” “太子跟在陛下身边学习政务,二哥在工部。” 李玉华想了想,原来二皇子在管泥瓦匠的事儿,那相较之下,倒是在文房更显文雅,李玉华摸摸下巴,叼着笔头琢磨,“要说最肥的不是管人就是管钱,吏部户部最好。” “妇人之见。”穆安之道,“自来新科进士中的佼佼者先入翰林为庶吉士,做满一年庶吉士再各派职司。清贵不过翰林,重用不过翰林。即便翰林院里也有大半生都沉浸学识之中的学士,但朝中诸大员,一半以前都在翰林呆过。” “原来还有这诸多讲究。”李玉华瞪圆双眼,“那你就去翰林当差吧,三哥。” “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陛下说不定又改了主意。”穆安之从她嘴里把笔头拿出来,擦擦上头的口水,放到洗笔池中洗干净,“我想着过些日子咱们求块藩地,分封出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岂不好。” “啥”李玉华一嗓子险没把穆安之震聋,吓的在外当值的小易连忙跑进来,李玉华一指门口,“小易你出去,不叫你别进来” 小易看主子一眼不像有性命之危要挨揍的,不放心的退了出去,李玉华坐不住了,她站起来问穆安之,“啥叫分封出去啊” “就是皇子年长各有封地,像楚王、襄阳王他们都不在帝都,都在自己封地。” “咱们也要往外地去” “最好能去北疆,如玉在那里,你跟他媳妇也是好姐妹,咱们在一处,多好。”穆安之一脸向往。 好你个脑袋瓜 李玉华气死了,她半点不觉着北疆那种春风不度的破地方有什么好的世上还有比帝都更好的地方还有比皇宫更气派的所在 北疆什么的,听起来就觉着还不如她们村儿 再说木香姐裴状元都去北疆了,他们还去做什么,先让裴状元木香姐经营着,他们趁机在帝都多捞些本钱才好 李玉华眼睛憋成个三角,俩眼珠子跟刀子似的豁豁的往外放光,一脚盘到膝上,一腿支地还不停抖啊抖,肚子里算盘珠子拨得啪啪想。看这小老虎的样儿,穆安之得提醒李玉华一句,他说,“那啥,先前咱俩商量的事,你还记着吧”咱可不是真成亲,咱是假夫妻,怎么就藩的事你比我还认真哪。 李玉华恶心恶气,“记得。” 穆安之,“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态度啊,小华。”你这也变得太快啦。 “以前还没嫁你,当然得装个样。现在嫁都嫁了,我原形毕露啦。” 穆安之看你这理所当然的嘴脸,我竟无言以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3章四十章&nbsp&nbsp&nbsp 凤仪宫。 宫人…… 凤仪宫。 宫人小心翼翼的捧上香茶, 陆皇后刚要入口,终是按捺不住心中怒火,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摔个粉碎 宫人内侍无不噤若寒蝉。 恨意在胸中鼓噪,陆皇后银牙紧咬,胸膛不停起伏,搭在凤榻扶手上的纤细玉手因怒气微微颤抖。真的太久了, 太久没有遇到这样放肆的丫头, 也太久没有受到这样的羞辱与顶撞。 陆皇后在想象中大概把李玉华凌迟了一千遍,方在钟嬷嬷的劝慰下恢复平静。 眼下,她还真不能把李玉华怎么着, 这贱丫头恨不能给慈恩宫当狗,而且字字句句挑不出毛病,陆皇后道,“你还是去许家一趟, 明天别让妹妹进宫了, 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钟嬷嬷,“是。” 许府。 许太太正瞅着一匣子点心堵心,钟嬷嬷就到了,待钟嬷嬷委婉说明后,许太太叹气,“我正发愁, 她特意打发云雁回来说明天让一家子都进宫去, 我与老太太去倒罢了, 惠然婉然去做什么呢三殿下的性情, 咱们又不是不清楚。她还特意要惠然婉然一起进宫,我就觉蹊跷。” 钟嬷嬷叹道,“这样天大富贵落到她头上,老奴端看不出有半分感激来。在宫里,倒是处处与皇后娘娘不睦,昨儿还踩伤公主,今儿个说话那叫一个阴阳怪气。” “嘉祥怎么了”许太太顿时满脸关心。 “下台阶时被三皇子妃一脚把脚面踩青了,从台阶上跌了下来。这会儿还下不了地,在修养哪。” 许太太登时气恼至极,“这是怎么说的难道还没个天理了,就这样坐视嘉祥被这丫头欺负” “您不知道三皇子妃为人厉害,岂是公主这样单纯的小姑娘能及。咱们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公主还比她靠后些,就被她险踩断了脚。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她口齿又厉害,公主说被她踩了,她反污公主先动手。不是我说,公主什么样的身份,就是有谁惹公主生气,也是让宫人女官教训,堂堂公主殿下,难道会做这样的事”钟嬷嬷好一番的颠倒黑白,许太太则是由衷信服,“早在我们府上时,我就瞧出那丫头有心计。” “刚被接回府里时,那真是一句话不说,一个字没有,老实的像块朽木头。没三天,就原形毕露了,把我们老太太哄的眼里就她一个。她现在到底在宫里如何,我听回来送点心的丫环说,她如今在宫里可是得意极了。” “这样的姑娘都是满肚子的心眼儿,自打大婚后,成天跟长慈恩宫似的,围着太后娘娘说长道短。可不是奴婢不恭敬,从没听说进门儿三四天,媳妇还没给婆婆行大礼的。”钟嬷嬷嗤笑,“三皇子妃就干的出来,也就是她顶着个许字,不然,朝中御史就得说话了。” “岂有此理还有这样的事”许太太啪的一掌击在几上,“你放心,我定将此事告知我们老太太” 钟嬷嬷叹道,“不论是您还是您家老太太,还是要心中有数的好。咱们看来虽是泼天富贵给了她,如今瞧着,她哪里有半分感激呢她心里存的事,不必说也知道,无非就是为她娘不平罢了。” 许太太脸色微变,嘴角紧紧的抿成一线,钟嬷嬷闲话少言,起身告辞,“娘娘今天也不大痛快,她明天一定要你们进宫,不一定安得好心,特别吩咐我过来跟二姨说一声,您心里有个防备才好。” “我知道了。嬷嬷在宫里好生宽一宽姐姐的心,也不必为那丫头气恼。这才到哪儿,路还长哪。”许太太一路送钟嬷嬷直到二门。 望着钟嬷嬷远去,许太太轻轻的吸了口气,慢慢往回走,她并没有再回留芳院,而是直接去了老太太的寿德堂。 许老太太正是满心欢喜,今日云雁回府,非但带来了点心回来,还特意说了明天进宫的事。许家因得罪太后娘娘,好几个月不能进宫请安了,如今解了禁令,如何不喜。 何况,云雁说了李玉华在宫里的事,许老太太更是高兴。非但与三殿下琴瑟和鸣,还深得太后娘娘的喜欢。许老太太早就认定李玉华能干,果然很争气,没白瞎那些嫁妆。 见许太太过来,许老太太笑,“我听说钟嬷嬷来了,今儿个是怎么了,头晌玉华打发云雁回来,下晌钟嬷嬷又来了,可是皇后娘娘那里有事” “嬷嬷倒是说了几件事,我觉着不大妥当,想跟老太太商量一二。”许太太道。 许老太太对郑嬷嬷使个眼色,郑嬷嬷便带着屋内丫环退下了,许太太便把李玉华进门至今都未向皇后娘娘请安,还有与嘉祥公主的冲突都告诉了许老太太。 许老太太疏淡的眉毛皱了起来,与嘉祥公主的事暂且不提,嘉祥公主是嫡公主,一向受到帝后宠爱,如果不是李玉华占足道理,凤仪宫断不会看闺女吃亏。但,没向凤仪宫请安的事一定是真的。许老太太问,“那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只是姐姐想玉华大概还是对她母亲的事有所误会,明天咱们进宫,老太太,不如还是我服侍您进宫,惠然婉然就算了。不说旁的,倘遇到三殿下,再有什么误会可如何是好呢” 许老太太想了想,却有些拿不定主意,李玉华虽在许家的时间不长,却是个极聪明的姑娘,自己丈夫跟自己妹妹发生冲突,哪怕李玉华对许家存了怨恨,可这样对李玉华也没好处,传出去反说三皇子与小姨子如何如何。损人利己的事,李玉华会做不稀奇。损人不利己的事,李玉华何必去做。 许老太太干脆说,“这事等晚上阿箴回来同阿箴商量吧。” 晚饭后,许老太太亲自同儿子说了此事,许箴直接同妻子道,“皇后娘娘关心则乱,玉华不会这样的,她不是这样的人。” 许太太细细的眉毛拧成个小疙瘩,“可三殿下的性情,岂是人可揣测的。” “听云雁回来说,三殿下跟玉华特别好么,兴许就叫玉华劝着改了性子。” “可万一三殿下发作,要怎么办” 许老太太有些不悦,问许太太,“那惠然就一辈子不进宫了现在在咱家无妨,她明天去不去也无妨,可以后呢以后她嫁了人,难道就没进宫的时候若是知道三殿下在宫里便要躲着避着,岂不是告诉世人,她与她大姐姐有隔阂。” 烛光下,许箴眼神幽深,“娘的话在理,这是难得的与三殿下和解的机会,错过这个机会,没有第二个。” 许太太内心深处艰难的做着抉择,哪怕当初极力劝说丈夫接受李代桃僵之计,她大概也从未料到有朝一日会向李玉华低头。她想像中的三皇子妃的生活,应该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农村少女,艰难卑微的在三皇子面前讨生活的模样。这少女不得不依附陆家,不得不依附许家,所以,不得不对自己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哪怕得到皇子妃的尊位,她仍是不配的,仍不过是替自己女儿跳进火坑的替代品而已 可是,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与自己的预料不同 这抉择如此沉重,沉重到她忘记当年得到许箴的快乐,更忘记这些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其实原应该属于另一个女人 第二日清早,李玉华照旧和穆安之到慈恩宫请安用早膳,早膳后,穆安之就回玉安殿去了。李玉华陪在蓝太后身畔,短短四五日相处,蓝太后心中已非常喜欢李玉华,让她与自己同坐。待陆皇后带着太子妃、二皇子妃与诸位妃嫔过来请安,因是诸诰命进宫的大日子,蓝太后略说几句,就令妃嫔各回各宫了。毕竟一会儿在朝的各自家人入宫的话,妃嫔都会见一见家人的。 李玉华没走,她还陪着蓝太后说话。 过一时,先是凤阳长公主宗室郡主世子妃等人过来,接着就是诸诰命来慈恩宫行礼。 李玉华见到了许老太太许太太,许惠然许婉然进不来正殿,她们是无品阶的臣女,即便是跟着家中长辈进宫,也不过是在殿下等侯。 蓝太后留几位宰辅夫人说话,其余人等令她们先到凤仪宫请安。 李玉华突然开口,“皇祖母,我久不见我祖母和太太,我家太太与皇后娘娘也不是外人,我先请祖母、太太到我们宫里去了,您打发个人同皇后娘娘说一声吧,我特特截了和,还请皇后娘娘别怪罪我。” 蓝太后笑与许老太太道,“玉华时常说起你,咱们不是外人,皇后也不计较这个的,你们便与玉华到玉安殿去吧。祖孙一起说说话,也看看孙女婿。这不是哀家说大话,阿慎和玉华真是天造地设的般配,俩人好的仿佛一人一般。” 凤阳长公主弯唇笑道,“我们都可作证,安之待玉华那样的周到细致,我都说皇家要出一个情种了。” 许老太太见蓝太后一改先时冷淡,连凤阳长公主都这样说,抑制着心中喜悦,得体答道,“皇恩若海,三殿下斯文俊雅,我这孙女也端厚懂事,无怪他二人相敬如宾。” 李玉华看向蓝太后,蓝太后点点头,“去吧,跟你祖母好生说说话。” 李玉华起身福一礼,便带着许老太太、许太太告退了。果然出了正殿,在院中见到恭立的许惠然许婉然姐妹,李玉华尖尖的下巴微抬起个小小弧度,笑道,“妹妹们也来了,我在殿里预备了好吃食。快跟我走吧,别在院儿里傻站着了。” 内侍抬来辇轿,李玉华对许老太太、许太太道,“恕我放肆了。” 许老太太连忙道,“娘娘请” 李玉华坐上步辇,内侍稳稳抬起,李玉华垂眸看一眼只能步行跟随的许家众人,心下甭提多顺畅。坐在步辇上,清风扬起李玉华的流海,李玉华惬意的想,这就是扬眉吐气的滋味呀。 宫道绵延,李玉华望着前方的一个大红步辇,步辇上坐的并不是宫妃,因为后背也看得清头发花白。李玉华问一句,“那步辇上坐的是谁” 素雪回道,“应是陆国公老夫人。” “素日见楚王世子妃,论辈份与皇祖母同辈,比我们还长一辈,也五十几岁了,那日我送她出门也没见她乘步辇。民爵夫人在宫可乘步辇么记得禁宫律中并没有这一条。” 许太太的脸颊犹如被李玉华凭空一记掌掴,脸梢微微泛白。许惠然许婉然脸色也火辣辣的,许婉然恨恨的瞪向李玉华,许惠然连忙不着痕迹的拉妹妹一下,许婉然方愤愤的低下头去。素雪已连忙回道,“陆国公老夫人上了年纪,这也是陛下特许的。” 李玉华轻声一笑,“我说嘛,定不是无缘无故的。无妨,什么时候逢了机缘,我也给祖母请这样的恩典。” 许老太太道,“这哪儿敢啊,你日子好,我就放心了。” “敢不敢的,自家人疼自家人,祖母你的头发也花白了。玉安殿比凤仪宫还要远哪,我也心疼啊。” “姐姐若是心疼,不如把你的步辇让给祖母坐不就行了。”许婉然冷冷道。 孙嬷嬷先说,“二姑娘,这样没见识的话,可不要往外说去。皇子妃的步辇都是按礼部特制的,非皇子妃的品阶不能用,老夫人虽是长辈,也不可逾越的。” 许老太太轻斥,“婉然,胡说什么。” 许婉然气性大,已是气的眼眶通红,这村姑乍然得意,意这般羞辱她,羞辱她的外祖母 李玉华轻轻笑道,“我这妹妹不常入宫,不懂得这些,嬷嬷你也太大惊小怪了。” “一入宫门,便是君臣之分,她们哪里明白呢。”李玉华迎风感慨,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还没到玉安殿,许氏母女三人已是快气死了。 及至玉安殿。 李玉华扶着宫人的手缓缓踏上汉白玉台阶,迈过朱红门槛,走向正殿铺设的朱红宝座,李玉华坐在宝座正中,吩咐素雪,“请殿下过来吧。我娘家人进宫请安,他也得见见。” 许惠然脸色骤然一白,李玉华就觉好笑,这许惠然莫不真觉着穆安之对她有意,许惠然相貌虽则不错,可宫里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两个大宫人素霜素雪都是难得的美人,也没见穆安之多看一眼。 穆安之正在卧室榻上看书,见素雪来请他,翻个身继续看书,素雪道,“殿下您还是过去吧,娘娘等着哪。要是一会儿娘娘来请你,可就有好话了。” 穆安之哭笑不得,放下书起身,“你这变的可真快,以前不都听我的,现在就一口一个娘娘了。” 素雪笑,“殿下是主子,娘娘一样是主子,奴婢谁的都得听。”李玉华进门后并没有如何收买她们这些近身服侍的宫人,只令她们一如从前便好。可前天皇子妃一脚就把嘉祥公主踩下台阶,还没被追究,素雪虽身份卑微,也颇觉痛快。嘉祥公主在宫里耀武扬威不是一日两日,对她们玉安殿的人更是从来没有过好脸色。素雪能做到大宫人,必有自己的伶俐之处,她当时便知,这位娘娘不同寻常,故而以李玉华的吩咐都很尽心。 穆安之过去后,李玉华正坐着同许家几个女人说话,大家见穆安之过来,纷纷起身,李玉华笑,“殿下过来坐,咱们既是夫妻,你该见见我的娘家人。” “以前也见过。” “这如何一样,正式见礼总是不同的。” 穆安之与李玉华端坐上首正中宝榻,宫人拿来两个跪垫,许老太太许太太三品诰命,不必行拜礼,福身便可。许惠然许婉然都要行跪拜大礼的,望着许惠然许婉然不情不愿却依然要跪在地上磕头的模样,李玉华握住穆安之的手,意味深长的一笑,“我娘要是能看到今日,九泉之下也得为我高兴。” 许太太脸色骤然一白,许惠然许婉然强力克制才没把眼泪滴在跪垫上,李玉华望向许太太,欢欣无比的说,“我有今日显贵,得此如意郎君,皆拜太太所赐。人生得意,莫过于此。今时今日,此情此景,怎不令人开怀” 穆安之就看到许太太的脸色由白转青,眼眸中泪光闪烁,抑制不住的粗重呼吸与微微颤动的肩头,都仿佛放一刻许太太就会哭出来或是突然爆发。但一切都没有发生,许太太没有爆发也没有哭,她两眼向上一插,身子一软,厥死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4章四十一章 许太太一软倒, 许老太太也吓了一跳, 许氏姐妹更是扑上去哭着唤母亲, 许太太双眸紧闭, 没有半点要“醒来”的迹象。 李玉华饶有兴致的瞧了一会儿, 直待许惠然带着哭腔哀哀请求, “大姐姐, 求大姐姐给母亲宣个太医过来瞧瞧。” “妹妹哭什么, 老太太也不用急,太太这是欢喜过甚, 一下子喜极攻心,欢喜的厥过去了。”李玉华望内侍小凡一眼,“你去太后娘娘那里要个好些的太医来,孙嬷嬷,扎一扎太太的人中, 闭气太久对身子不好。” 孙嬷嬷在后宫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等闲晕倒都是宫里一些没见识的新人玩儿的把戏了。孙嬷嬷从头上刷的拔下一根银簪, 簪尾闪动利刃般锋锐银光,步步走近。 许惠然却觉如同什么未知的危险逼近而至,立刻道, “不敢劳动嬷嬷。”自己取出一支金钗, 在母亲人中一扎, 连个红印都没落下, 许太太便呻吟一声“醒”了过来。 饶是孙嬷嬷不敢得罪陆家, 对陆公府出身的许太太也有些不屑了。奈何人家投的好胎,兄长为一品国公,长姐为正宫皇后,不屑在眼中一闪而过,孙嬷嬷重新回到李玉华身边侍立。 许婉然端着温茶喂母亲喝了两口,许太太的脸色刚缓过来,就听李玉华含笑的声音从宝座传来,“太太也太实在了,这般为我高兴。” 穆安之自幼君子端方的教育,对于这种小人得志的事原是十分之不认同的,便是以往陆皇后常给他冠个孝子贤孙的帽子压制他,穆安之更多的是不屑。但此时此刻,穆安之必需承认,以往那些不屑约摸是因为他经常性处于吃亏的缘故,如今看到李玉华三言两语便将这婆娘气厥过去,穆安之心里甭提多解气了。 穆安之道,“医书上说,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喜伤心,便是高兴也要有些节制才好。” 许太太没想到惯用的手段在李玉华这里全无用处,她咬咬牙,低应一声,“是。” 李玉华转而关怀备致的问候起许老太太的身体,许老太太没有半点托大,她简直比在蓝太后面前应对还要小心,她瞧出来了,李玉华并未放开她母亲的事。 小凡快步到慈恩宫,伶俐禀道,“许夫人欢喜太过,一时厥过去了。虽则现在醒了,娘娘不放心,差奴才过来禀太后娘娘一声,想请个太医过去给许夫人瞧瞧。” 这可稀奇,一个后娘瞧着继女富贵,能高兴的厥过去那许陆氏又不真是什么贤良继母。 蓝太后问,“什么事高兴成这样” 小凡有些为难,只得原话复述一遍,“奴才也不晓得。我们娘娘就说了一句我有今日显贵,得此如意郎居,皆拜太太所赐。人生得意,若过于此。此时此日,此情此景,怎能不令人欢喜,许夫人看我家娘娘这样欢喜,她也很欢喜,就厥了过去。” 蓝太后忍不住一笑,这丫头的嘴,真如刀子一般会捅人心窝,以许家门第,能出一位皇子妃完全是因为正赶上阿慎发昏。原以为这皇子妃不过是个虚名儿,说不得嫁了还会得阿慎迁怒,定是身在苦海,难以超脱,急急的接来人家原配闺女填坑。谁晓得人家就有这本事,就把这皇子妃这位坐实了。这样的泼天富贵,拱手让给原配之女,的确能悔的厥上一厥了。 蓝太后先吩咐周绍,“拿牌子给他,让徐医正过去看看。”与身畔数人道,“哀家这个孙媳妇,就是太直率,她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许夫人竟也是这样的直率人,哪里就高兴的这般了,哀家这孙媳妇的福还在后头哪。真是个好孩子,每天一早就过来给哀家请安,服侍早膳,每天不到天黑不回去。哀家都说,阿慎有媳妇福,哀家也有孙媳妇福,娶来这样一位好孙媳,哀家也没旁的心愿了。” 诸人常听蓝太后把三殿下穆安之赞的有一无二,不想如今竟是爱乌及屋,连三皇子妃都这般得太后娘娘青眼。 蓝国公老夫人还有些吃醋,中午在慈恩宫用膳时玩笑般的道,“都没听娘娘这样赞咱们阿福一句。” “阿福这话就免了,现在是二皇子妃。”蓝太后瞧着自己这大嫂子说,“女孩子指个好亲事容易,阿福一辈子的福分是有的。可也不能阖家都指望着女人,我还能活多少年,这些年了,一个科举上有斩获的都没有。我是不愁的,我是担心你呀。你闭眼时就不操心家中儿孙无一成器之人。” 蓝国公老夫人心说,我现在就愁的要命,每每进宫都要被小姑子说家里教导无方,子弟不成器,可成器哪儿那么容易呀,孩子们也都到官学念书,可就没那根筋,有什么法子,还能逼死孩子不成 “我看他们虽念书不大成,忠心是有的,当差也都勤勉。” “眼下弄个差使不难,可到底是他们真的好,还是太后的内侄儿好,这就得等我闭眼后你们才知道了。”蓝太后叹道,“以外戚之身入仕,到底不美。”想裴如玉那小子,把他儿子气的不轻,不也没砍脑袋么,如此手下留情,又不是看那裴小子生的好,也不全因那小子出身不赖,主要是因为那是新科状元,没有不赦之罪,但凡明君,谁肯斩杀状元。 这,才是一个人的底气 蓝太后想到什么,指了桌间几样菜道,“把这几样菜给三皇子妃送去,是哀家赏给她家老太太、太太的,请她们尝尝,也让她们放心,几个孙媳里,我最疼的就是玉华,我不当她是孙媳妇,只当是我的亲孙女一样的。” 宫人福身应是。 蓝国公老夫人虽则醋兮兮,可这许多年来,她是十分信服小姑子的智慧的,如今见竟赏菜给三皇子妃,虽体面太过,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徐太医带着小徒弟拎着医药箱到玉安殿时,一诊许太太的脉,倒是有怒极攻心之症,不过,小凡已经在路上给他介绍过许太太的病症,说的清清楚楚,是欣喜太过厥过去的。 徐太医便说是入情至深才导致昏厥,开了副平安方便退下了。 及至中午开宴,蓝太后特意赏下菜来,李玉华笑,“皇祖母就是这样慈爱,祖平、太太、妹妹们以往虽常进宫,用的大多是皇后娘娘那里的小厨房,这次我昨儿特意求了皇祖母,中午酒席让寿膳房做的。如今又特意赏菜,我是常吃的,你们也尝尝。” 穆安之剥个雪白的虾子给她放碗里,李玉华春风得意的给穆安之夹块瓦煲野鸭肉,彼此间眉眼交流,看得出的默契。 穆安之并不是个浮夸的人,多年受圣人之言熏陶出的端方君子,他话不多,但越是这样越能看出他待李玉华是真的好,而非故意在许家人面前表演什么。 而且,李玉华自夸得意,在许老太太看来,的确是值得得意的,新近门儿不过四五日,就这样一手抓住三殿下的心,一手搏得蓝太后的喜欢。三位皇子妃一起进门儿,如今看来,太子妃的风头怕也被李玉华夺了去。 凤仪宫。 玉安殿宣太医的消息瞒不过凤仪宫,吕安打听清楚悄悄禀明陆皇后,陆皇后捶两下胸口,忍怒道,“不知那小蹄子如何欺负妹妹哪。” 陆老夫人陆皇后正坐在一处说话。陆老夫人声音不急不徐,放下手中茶盏道,“能如何呢你妹妹毕竟是三皇子妃名义上的继母,她若对你妹妹不恭敬,就是现成的把柄,我倒是盼着她不恭敬些。这有什么可恼的,那是堂堂皇子妃,也是你的儿媳,你不要一口一个小蹄子,这样被旁人听到,一样是现成把柄,嫡母不慈。” “我也只在咱们自家人跟前说几句心里话罢了。”陆皇后在后宫多年,自知谨言慎行的道理,陆皇后道,“我倒是有慈心,只是她何尝将我放在眼里。阿灵都知道,如今大婚多少天,也没见她过来给我见礼,早上皇子妃都是先来凤仪宫,再一起到慈恩宫的,她素来都是直接到慈恩宫。” “只要陛下知道娘娘的委屈,也就是了。”陆老夫人道。 “母亲不知三皇子妃的心机,不知与陛下说了什么巧话,哄的陛下说,先时赐婚之事,的确是委屈了她。她一个村姑,能有这样一步登天的富贵,我真不晓得哪里委屈她了” “那依你说,先前你们都不愿让惠然嫁给二殿下,千里迢迢把她接来顶惠然的坑,这事不委屈”陆老太太凭心而论,“三皇子妃得三殿下欢心,是她自己的本事。她得慈恩宫喜欢,也是她自己的本事。你帮过人家,还是曾对人家有什么恩情你们不要的东西,硬塞给人家,还嫌人家不感激这是人家过的好了,觉着人家不在你面前奉承讨好,不恭敬和顺,你就心生不满了” “我有没有说过,既是圣旨赐婚,嫁便嫁了。你们都不愿意,觉着委屈了惠然。超品皇子妃之位,拱手相让。你不过是看人家日子过的好,眼气罢了。”陆老太太道,“眼下算什么,以后令你不快的日子多的很。三皇子争储失败,惠然嫁他近可笼络他的心,使三皇子与太子兄弟和睦。远可有惠然为援,三皇子那里有什么事,咱们都能知道。” “你亲手给三皇子送来这样一条得力臂膀啊。”陆老太太轻叹,“女人虽不会上朝做官,可为何会说妻贤夫祸少。有些男人,年轻时很不成器,得一贤妻,忽然就事事明白,处处妥帖,从此平步青云,走上正路。这样事什么时候少过如今三皇子妃紧抱慈恩宫大腿,你还有空抱怨她不感激你她眼睛盯着的就是你凤仪宫的宝座,你还有空说旧日恩怨那有什么好说的,柳娘娘不废,这个位子不会是你的,李氏不走,你妹妹也不会嫁给许箴。” 陆老太太的声音如同幽深暗狱刮来的九幽寒风,“杀母之仇,夺位之恨,帝位之争,从来都是不死不休为后多年,安逸太久,你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忘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5章四十二章 陆国公夫人在太子宫从太子妃闺女那里也知道了近来的一些事, 实未料到, 不过短短几日, 宫中竟是村姑称王了。 静静的听闺女说完,陆国公夫人道,“你也知道, 慈恩宫向来偏爱玉安殿, 只要三皇子妃无大错,慈恩宫自然要厚待她的。这个不必比, 太子的话说的对,你只管先坐稳你太子妃的位置。九月初就是册储大典, 你的册封礼也是在那一日。这是何等样的盛事。那丫头再掐尖儿好强, 她的地位永远不及你。再者,她就是再巴结慈恩宫有什么用, 册储之前, 不论三皇子还是二皇子,都要离宫开府的。皇子府,已经收拾妥当了。” 太子妃松了口气,“那我就先备下给他们两家的乔迁之喜了。”待二皇子三皇子夫妇出宫开府,三皇子妃再往宫里来的勤,也不能如今这般擦前蹭后的巴结了吧。 玉安殿。 午宴过后, 李玉华怜许老太太年迈,令她们在偏殿休息片刻再出宫。许老太太连忙道, “自来诰命离宫都有时间规定, 怎好令娘娘破例”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歇上一时片刻的,祖母只管放心,我这点儿体面还是有的。眼瞅就要中秋了,天气一日冷似一日,纵是中午暖和,刚吃了东西就出门,也容易呛着风。你上了年纪,跟年轻人可比不得。”李玉华扬唇笑道,“我都提前让宫人收拾出房间了。” 许老太太不愧多活了几十年,定力远非许氏母女可比,她老人家满面笑容,“那臣妇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玉华看向穆安之,“殿下,咱们也去歇一歇吧。” 穆安之挽着李玉华,许氏女眷起身躬送,待二人离开,许太太挂着一脸僵硬的笑,带着两个女儿服侍在许老太太身畔,随引路宫人去了偏殿休息。 李玉华穆安之都没有午睡的习惯,两人歪在榻上说笑,李玉华揉着肚子,“今天吃的有点多。” “看这点儿出息,也不至于就撑着呀。”穆安之也不好给她揉肚子,令素霜拿两丸山楂丸给李玉华吃,助消化。 “我一高兴就胃口大开,一胃口大开就吃的多。”李玉华含着酸酸甜甜的山楂丸,问穆安之,“爽快吧。” “挺解气的。”穆安之说,“你也想长远一些,以后日子长哪。” “那我也不怕。你以为他们真服了如今不过表面文章,总有一天我得叫死对头们想到我就瑟瑟发抖,悔天悔地悔不当初,到那时才是真爽快”李玉华一扬眉,“从小我打架就没输过你要到过我们村儿,你就知道姐是什么样的人了” 穆安之看这丫头狂起来没个边儿,问她,“你是谁姐啊你” “你是我哥。你是我哥。”李玉华顽皮的吐吐舌尖,又剥开一粒山楂丸吃了,“我跟你讲个新鲜事儿吧,你肯定没听过。你听说过女人去祠堂跟本族男人一道坐着议事么” “哎哟,你还能去祠堂跟男人一道议事这不对,你不是连个舅舅都没有么,去哪个祠堂啊” “老白家的祠堂。”李玉华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我姓李,木香姐姓白,白家村里就我家一户姓李的,李家就是立祠堂,我自任族长了。说的是老白家,白村家里十有都姓白,木香姐她爹一死,她家那宅子险叫她二叔夺了去。后来我们织布,村里也有刁民,仗家家里人多,辈份高,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我寻思着,这不成,咱得在族里说得上话才成。我们就找了老白家族长的儿子小九叔合伙,小九伙这人很不差,他家里就他兄弟一个,虽有叔伯,说起来形单影只,跟我们也差不了多少。等我们挣了些银子,我就让木香姐拿出一百两修他们老白家的祠堂,然后就把她推进祠堂议事了。”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以前我们村里常有人说我家是外姓人,还瞧不起木香姐和红梅姨哪,成天在背后说我们小话,等我们有了本事,不是老白家祠堂也是我们说了算么。”李玉华道,“先时说小话说的最欢的那些人,个个都在我们跟前奉承说好话。家里炸个肉丸子都要给我端过一碗去巴结我。” 李玉华将手一摆,得意的抖两下脚,“不是我说啊三哥,皇宫当然也很好,可我以前在我们村儿日子也过的很好,也是人人敬仰的。” “我说你怎么一露原形就跟个女匪似的。” “你才女匪哪。”李玉华卷起小炕桌上的书打穆安之手一下子,穆安之笑,“咱们说笑归说笑,不许动手啊。” “你说我好话就不动手,要是说不好的,我就打你。” “你怎么这么爱听好话啊”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很好。”李玉华手往自己身上虚虚一顺,问穆安之,“你瞧瞧我这相貌,我这品格,我这一身的本领,你见过有比我更好的” 穆安之忍无可忍,爆笑出声。 李玉华给穆安之笑的原有些恼,后来自己也笑了,她是真觉着自己很好嘛。 穆安之的笑声远远传到偏殿,传入许老太太耳朵里,许老太太暗道,玉华果然极投三殿下的性情,这桩亲事,误打误撞,真是个有福气的闺女。 隔间的许太太则愈发堵心的厉害,至于许惠然,则望着桌角的一只供着鲜花的白玉细颈瓶,有些失神。 玉安殿这里旁的不多,珍珠玉宝、古董玩器随处可见,而且,样样精美绝伦。无他,蓝太后偏爱玉安殿可不是空口白牙只靠说的,自来给玉安殿的赏赐从来都是上上等。就拿这只白玉细颈瓶来说,雪白如脂的玉瓶没有半瑕疵,这样的一块整玉就是极难得的,这样的一只玉瓶,寻常人家都要当传世之宝,可在玉安殿,也只配摆在偏殿供一只寻常桂花而已。 及至下午,风和日丽,许老太太带着媳妇孙女告辞,李玉华笑,“我与殿下也正要往皇祖母那里去,就不多留祖母太太了。这两样是皇祖母昨儿打发人送来的,祖母带回去尝尝。寻常夏天也常用,只是天凉就不常见了。” 许老太太见是一小筐寒瓜,一小筐密瓜,都是放在小竹筐里,上头贴着红纸,系着黄带,收拾的齐整漂亮。许老太太连忙谢赏,李玉华吩咐宫人送了出去。 李玉华与穆安之便一人一架步辇,往慈恩宫去了。 李玉华到时,蓝国公老夫人还在,李玉华笑着对蓝太后一福身,“皇祖母午安。” “过来坐。”蓝太后挽着李玉华的手,让她与穆安之左右坐在自己身畔。李玉华对蓝国公老夫人微微颌首,“舅老太太还是头一回见,瞧着就康健,您身子骨儿硬郎。” “劳娘娘记挂,硬郎”蓝国公老夫人也笑眯眯地,听蓝太后问,“中午你宴请娘家人,酒宴可还满意” “这可再不满意就没有满意的了。皇祖母还特意赏菜过去,我祖母她们感激的不得了。还有我们太太,一见我过的这样好,欣喜之下竟厥了过去。”李玉华笑着剥个葡萄递到蓝太后唇边,“真真令人哭笑不得,还劳烦徐太医跑了一趟,得叫大家伙儿笑些日子了。” 蓝太后笑道,“这是你的福气,明白人都会为你高兴。” “以前我们村儿的算命瞎子,算的可灵了,他摸骨算命,一握我的手便说,天生贵命。我原还不信,可有时候,不信命都不行。”李玉华那得意嘴脸,蓝国公老夫人都有些支撑不住脸上的得体笑容,心说,这村姑乍一得志,简直恨不能嚷嚷的全天下都知道啊这嘴脸,真叫人不爱看,怪道她那后娘能厥过去,估计是不想看小人得意。 李玉华又说,“我祖母上了年纪,用过午膳,我就留她歇了个晌,她心里很是不安,觉着不合规矩。我说规矩无外乎人情,何况以前是外臣诰命,现在都是亲家了,那样的年纪,吃了一肚子酒食,出去呛了风就不美了,便留她多歇了会儿。” “这无妨的。”蓝太后也说,反正蓝太后也随便留娘家人一呆就是一整天的。 一时,待蓝国公夫人二皇子妃过来,蓝老夫人婆媳便起身告辞了。二皇子妃送了祖母、母亲出去,李玉华细细的跟蓝太后说赏赐了娘家人哪些东西的事,蓝太后微微点头,心下暗暗称许,李玉华纵是与娘家人冷淡,做事也周全的让人挑不出不是。 蓝太后拍拍李玉华的手,笑道,“过来跟我瞅瞅,后儿个就是八月节,赏给各宗室朝臣的中秋礼都在这上头了。” 林嬷嬷捧上一件明黄封皮的折子,李玉华便接了,笑道,“我也跟着皇祖母开开眼。” 第一行字便是 佳节将至,内务司启禀如下 自三宫到诸妃嫔、皇子、公主,之后方是宗室、重臣,各赏赐多寡皆按品阶拟出,内务司做这个自然是做老了的,蓝太后主要是给李玉华看一看,李玉华见许家赏赐明显比同等阶的三品大臣之家要厚重,便知这是看在三皇子妃母族的面子上了,而且是单独备注一行小字加恩皇妃母族。 李玉华的目光在陆侯的赏赐上一扫而过,“内务司自是做老了的,皇祖母,为何陆侯赏赐这样重,比永安姑丈还要更厚些。。” “陆侯常年在北疆,那是个苦地方,重赏大将,以示朝廷恩深。”蓝太后说与李玉华知道,“你看南安侯赏赐仅在陆侯之下,南安侯驻扎南蛮,亦是蛮荒之所在。” 李玉华看了一回赏单,心下暗暗学习了一回。 自从看过内务司的赏单,李玉华就更不想出宫了,中秋佳节各宫赏赐,皇帝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这三宫都是最上等,接着是太子太子妃,他们这些皇子皇子妃排在第三等里。待以后出了宫,太子登基,他们就沦为普通宗室了,就要算到第四等里去。 何况,她与陆家深仇大恨,到时怕是第四等都轮不到他们 就是看着这些金银赏赐,也得争上一争 在蓝太后这里用过晚膳,夫妻俩回宫后,穆安之在卧室看书,李玉华就叫着孙嬷嬷去了穆安之的书房说话。穆安之早瞧着她掰着手指把三角眼都憋出来了,定是有事。不着痕迹的给小易使个眼色,小易就悄悄跟了上去,一时回来悄声禀道,“娘娘把书房的门关上了,让云雁姑娘在外守着门,奴才不敢走近。” 穆安之敢,他过去一个手势便将云雁噤声,自己大摇大摆坐在书房外的敞椅中闲翻着手里的书,耳朵竖起接收屋内信息。 书房。 李玉华手放在干净平整的桌面上,问孙嬷嬷,“嬷嬷,我们村里要是一户人家,都是不分家的,兄弟姐妹都住一起才显亲热。怎么宫里皇子一长大,就要分家分到宫外去呢” 孙嬷嬷道,“这就是宫里的规矩了。皇子长大,都会出宫开府分封藩地。” “这出宫可有年龄限制” “并没有。” “我特别不想出宫,我觉着住在一起才显亲热。嬷嬷,这不能不出宫么” 孙嬷嬷也猜到李玉华不想出宫,但没想到她说的这样直接,孙嬷嬷想了想,“宫外的皇子府一直在收拾,太后娘娘是舍不得殿下的,倘嬷嬷不想出宫,不妨求一求太后娘娘换个宫殿继续住在宫里。” “为什么要换宫殿我觉着咱们玉安殿挺好的。” 孙嬷嬷道,“玉安殿是东宫偏殿,太子殿下册封大典之后,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就要搬过来了。” 李玉华眨巴两下眼,方压低声音问,“你说咱们玉安殿是东宫偏殿” 孙嬷嬷点头。 李玉华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出宫开府了,她三哥原来一直占着东宫的屋子哪。 “原来是这个缘故。”李玉华忽然感慨一声,“我不想出宫,是想一家人应该住到一起。既是因这个缘故,我们是一定要出宫的。不然,旁人误会就不好了。” 李玉华思维瞬息万变,“嬷嬷,教三哥的先生唐学士,这眼下中秋节,咱们这里多少得有些表示,以前中秋节都给唐学士送什么中秋礼,你知道吗” 孙嬷嬷不愧是宫中五品尚宫,立刻道,“以往皇子师都是统一赏赐,多是文房四宝、时令佳果之类,今年殿下不读书了,内务司那里不知有没有备唐学士的赏赐。” 李玉华记忆力不错,她看过内务司的赏赐单子,尤其关注过与穆安之相近的几人,摇摇头,“就是普通的四品文官的赏赐。这样吧,明天我备一份给唐学士的中秋礼,打发小凡送去。” 然后她便不再提留宫之事,起身溜达出书房,找穆安之去了。 穆安之早在李玉华话题转到唐学士时,就悄悄回了寝室。原本以为李玉华大概会因不能继续留宫而失落,不想这丫头晚上还挺乐呵,洗个香喷喷的澡,一边儿晾头发一边嗤嗤笑,穆安之实在受不了她这一个劲儿偷笑,问她,“什么事这么高兴” 李玉华嗤嗤的又笑一回,她向脑后拢一拢半干长发,眉眼带飘泊而来沐浴后的湿滢滢的青春气息,即便笑的一脸坏样也只显得俏皮。 “我一想到我们是在东宫大婚,就忍不住想笑。” 穆安之这也值当高兴大半宿。 李玉华轻轻拨散晃动长发,与穆安之商量,“明天再备一份给陆侯的中秋礼。” 穆安之轻咳一声,“略厚些,陆侯待你是真有些不同,咱们大婚,他给你随了份大礼。” “什么大礼” 穆安之令霜雪取出礼单簿,李玉华翻开第一页便是陆侯大名,礼真是大礼,而且,非常实诚,尤其写的清楚,一万纹银,后面备注三皇子妃。 李玉华瞪大眼睛,腰身绷的笔直,“陆侯给我随了一万两银子” 而后,李玉华轻轻敲击着桌案,一脸正人君子的感慨道,“就凭这随礼,陆侯也是个值得结交之人哪。你瞧瞧,多么朴实的礼物,我就收下了。” 穆安之我可算是知道贪官都是什么嘴脸了。 李玉华欣赏了一回陆侯送她的一万银子,心中闪过一丝冷断 陆侯向来与许家无所来往,她从来也不认识陆侯,这银子指名是给她的,那么,她的猜测没错,对她的援手必然是因她的母亲而起。 虽然她亦从未听母亲提及过有关帝都的任何事,可是,她的猜测不会错 那么,许箴,对不住了,相较于陆侯,你现在,对我而言,价值实在太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6章四十三章 今日家中女眷重新进宫, 许箴傍晚回府后, 特意问了一句 “母亲今日进宫可顺遂,玉华在宫里可好” 许老太太刚想问儿子寒温的话停下来,“挺好的, 就像昨儿云雁说的,深得慈恩宫喜欢, 三殿下待她也很好。我看, 三殿下很肯听玉华的。” “那就好。”许箴自顾自端起茶水喝两口,见老娘欲言又止, 许箴问,“可是还有旁的事” 许老太太挥挥手指打发丫环下去, 方同儿子道,“你媳妇心里怕有些不好。” “这话从何说起。” “玉华今天提起她娘, 你媳妇一下子就厥过去了。”当时情景,简直难以描述。许老太太也不知要怎么说, 关键李玉华没有一句不妥,却有字字带有深意, 她只把当时李玉华说的话复述给儿子知晓。 许箴眉毛都没动一下, “她这话也没说错。” “是啊。”许老太太心里却无端有些落寞, “就是觉着她心里肯定对咱们有怨气。” “这是一定的。”许箴淡淡道,“我也没养过她,接她到帝都的原因还是因为惠然, 谁也没料到她有这时运。要是她无能些, 兴许还有用我之处, 对咱们客气些。她有这样的本事,难道还对咱们孝子贤孙不成她可不是这样的人。” 许老太太急忙道,“毕竟是咱家的骨肉,先时那事也是下人不妥,才委屈了她。” “这话娘你安慰安慰自己就成,要是真有心,下人就不会不妥。无非就是看她现在体面,您想要这么个显贵孙女,没想到人家不接你这茬。娘你没事吧” “玉华待我还是不错的,用过午饭,特意让我们歇了个晌才出宫。”虽被儿子戳破心思,许老太太内心强悍仿佛铁石,并不很受影响,“出宫时还赏了一筐寒瓜一筐蜜瓜。中午酒席都是太后寿膳房准备的,太后还特意赏了好几样菜。我进宫请安赐宴这些年,还是头一回吃到可口饭菜。” “看娘你这话说的。” “真心话。往时宫中宴赐,也就摆个样子好看,味道是很平常的。不似如今,真是好庖厨。”许老太太岂止是想要这么个显贵孙女,她简直想的要命,许老太太寻思着,“日久见人心,以后日子长了,兴许玉华就好了。” “您老还是别做这梦了。她能对您客客气气的,就知足吧。”许箴起身,“我去留芳院看看。” “一会儿叫着你媳妇过来用饭。” “知道了。” 许箴紫色官袍袖摆几下潇洒摇动,便出了许老太太的屋子。中秋将近,树木越发苍翠,空气中飘萦着草木花卉的冷香。留芳院中静寂无声,只有淡淡药香逸出,走到外间才见两个丫环守着药炉煎药,二人要行礼,许箴摆摆手,示意她二人继续煎药,听到许婉然愤愤的声音,“母亲你要气坏了,岂不正趁了那村姑的心她越是不盼着您好,您越该好的不得了,到时看不把她气死” 接着是许拙的声音,“你这是什么混账话怎么能说大姐姐是你白读了书,竟是这样不懂事” “什么话实话” 许箴突然掀帘子进去,许婉然吓的脸色微变,许太太从榻上坐起身,许惠然给母亲披一件披风,许太太生的柔弱,这样虚虚披在肩头,倒有种弱不胜衣的柔美,“相公回来了。” 孩子们都给父亲见礼,许箴让他们只管坐下。 “怎么病了”许箴取下官帽递给侍女,坐在榻旁道,“真是叫三皇子妃气的呀” “你这是哪里的话,倒跟婉儿这小孩子家一样了。”许太太训斥小女儿,“以后不许胡说八道。” 许婉然气的撅起小嘴,许箴摆摆手,“婉儿的话也不能说全错。”许婉然立刻得意起来,翘着下巴像只耀武扬威的花喜雀,许箴道,“但也不是说你对。” “父亲去过祖母那里,就知道我们今天多憋气了。” 许箴好笑,问她,“那你说说,有多憋气吧。” 许婉然就从李玉华怎么从挑剔她外祖母坐步辇开始,一直说到让她们跪着行礼的事,许婉然嘀咕,“以前到凤仪宫,姨母也没让我们行大礼。” 许箴喝了半盅茶,顺手放在榻畔四方几上,看许婉然不说话了,许箴问,“说完了” “嗯。这还不让人生气啊,我都气死了”许婉然气鼓鼓的说。 “我帮你分析一下,免得我闺女气死。”许箴说,许婉然笑,“父亲你别逗我。” “不是逗你。”许箴看向没心计的小女儿,视线转移到克制得体的大女儿,以及两个儿子、许陆氏身上,顿了顿,方开口,“第一,三皇子妃自始至终没有一句不恰当的话,也没有不恰当的举止,婉儿你说的,都是你自己的猜测。第二,她挑剔你外祖母做步辇也好,让你们行大礼也好,换成二皇子妃,你会这样生气吗” 许婉然,“她又不是二皇子妃” “她跟二皇子妃也没什么不同啊。”许箴道,“二皇子妃跟你无亲无故,她问一句民爵夫人为何可在宫里乘步辇,可能并未有恶意。你们见到她行大礼,她免礼是她的恩典,她不免礼那是宫里的规矩,进宫就要守这样的规矩。” “你不满应该是觉着,她是你的长姐,皇后都给你的优待,她没有给你。还有,她小时候长在乡下,是个村姑,突然间做了皇子妃,竟然高你一头,这简直岂有此理,对不对或者,她竟然不感激咱家,要是没咱家,她能做皇子妃么等闲提及她的生母,你母亲面子上不好看,是不是” 许婉然没说话,许太太连忙道,“她一个小孩子家,如何会这样想。不是的。” “行了。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许箴并没有要动怒的意思,他正色道,“我来说几件事吧。第一,我对她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在我心里,你们比她更重要更亲近。第二,除了血缘,我很难理所当然的要求她将我视为父亲一样尊敬。你们也不必当她是长姐,她是皇子妃,那么,就应该以对皇子妃的礼节对她。第三,她做皇子妃,是皇室赐婚,跟我关系不大。至于村姑不村姑的话,婉儿,你说话要小心些,家里私下说还怕被不懂事的下仆传出,倘在外头这样随意乱说,叫三皇子妃知道,你可要小心了。” 许婉然面上露出不服气的神色,许箴笑笑,“三皇子妃身份尊贵,她以前是什么人不要紧,要紧的是,她现在是什么人。嘉祥公主尚不能在她手里讨得便宜,你是臣女,她要是想羞辱你,有的是法子。” “相公,何必说这样外道的话,玉华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明明是我的女儿。”许箴似笑非笑,“行了,心里清楚就行,咱家也就是个挂名的皇子妃的娘家,别在大面儿上出差错,剩下的,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 许拙突然起身,认真说道,“可大姐姐明明就是父亲的女儿,父亲怎么能在心里将子女分出不同,我们更重要更亲近,大姐姐就不重要不亲近了父亲您以前未尽到责任,以后未偿不能弥补,怎么能这样绝情” 许箴望向长子犹是稚气的面庞,心中百味陈杂,如同一锅沸腾的浆汤,他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动容,依旧是俊雅端重的,“等你到我这样的年纪就知道,走过的岁月是无法回头的,许多事情错过后就永远错过了。我们没有办法捡拾起早已丢失的东西,唯一能做的就握紧现在拥有的。” “也许,大姐姐就在等你回头呢” “三皇子妃不是这样的人。” 她很小就生活在风雨里,她知道这人世间是怎么一回事,你无法明白搏击在风雨中的人会有何等样的心志,她岂是会空等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回头的人 她愿意因利益做出妥协,但,永远不要一相情愿的认为她唤你“父亲”,你便是她的亲人。 失去的将永远失去,这便是背叛的代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7章四十四章 中秋节, 相对于太子与二皇子的交际,玉安殿就送出了两份中秋礼。 一份文房笔墨、佳果月饼送到唐学士府上, 另一份四匹棉布、佳果月饼送到陆侯府上,另外还有一份宫锦宫缎、佳果月饼的中秋礼, 送的是永安侯府。 李玉华并未如穆安之所言给陆侯的中秋礼加厚,打发小易小凡出宫送去中秋礼,李玉华就开始看玉安殿置办的给三宫的中秋礼,确切的说是两宫, 凤仪宫那里是不必走礼的, 这是穆安之的硬性规定。 李玉华很尊重穆安之的意见。 要奉给慈恩宫的是一对宝石盆景,阳光之下,金枝玉叶宝石花焕然五彩, 端的是富贵逼人。奉给昭德宫的东西 李玉华盯着面前的两筐石榴,久久不能言语, 这不是内务司刚送来的么。 难道再做为中秋节礼给陛下送回去 怪道人家太子、二皇子每天起早贪黑的忙差使,她家三哥悠闲好似闲云野鹤,就三哥这给陛下送中秋礼的敷衍。虽然对皇帝陛下人品不好置评, 可这以后想出头, 就得跟陛下搞好关系, 大面儿上的恭敬便不能少了。 现在再置办重礼也来不及, 李玉华也不能把玉安殿的摆设包两样给穆宣帝送去,那跟送两筐石榴也没有任何不同。李玉华想了想, 吩咐素雪扯来几尺黄棉布, 令宫人缝几个布口袋, 待小易回宫后又打发他再跑一趟,到帝都城最大的米铺买当年五谷各一斗,五谷买回后装在口袋里,祝贺穆宣帝五谷丰登,天下太平。 穆安之看李玉华像个小陀螺似的风风火火忙里忙外,也没去招惹她,因为李玉华看到那两筐石榴后就恶狠狠的放下狠话,“我真想把这两筐石榴全砸你脑袋上去,砸你个满头包” 穆安之自诩君子,不能与这小小女子计较。 第二日中秋佳节,两人先带着宝石盆景到慈恩宫,恭贺中秋佳节,蓝太后见到后果然很喜欢,令摆在几上赏玩。早膳后,陆皇后带着太子妃过来请过安,闲叙几句,便回凤仪宫去了。二皇子妃今日也未与婆婆林妃一起到慈恩宫,而是自己过来的。 这也宫里规矩所至,今日中秋佳节,中秋节是大节。故而,宫妃皇子妃在朝的宗室郡主世子妃都要到慈恩宫、凤仪宫两处请安行大礼。皇子宗室则需到昭德宫给穆宣帝见礼,所以,李玉华穆安之白天要分两处行礼。 穆安之带着五口袋的中秋礼往昭德殿去,二皇子还悄悄问他,“三弟你这是准备的啥,咋这么多啊”还鼓鼓囊囊的,他就准备了一对珊瑚摆设,比三皇子的少三样。 穆安之神神秘秘的挡住半边嘴巴,二皇子侧耳上前,穆安之道,“天机不可泄露。” 二皇子被涮,瞪穆安之一眼。 太子送的是一尊万山万寿的玉雕屏风,二皇子的珊瑚摆件穆宣帝也赞了几句,轮到穆安之,穆安之道,“臣媳妇说民间中秋节时,都会拿出五谷祭拜天神,保佑来年五谷丰登。这是五谷,望天下太平,百姓富足。” 穆宣帝道,“这娶了媳妇,倒格外懂事了。你媳妇辛苦了,难得她这片孝心。” 穆安之原也没打算从穆宣帝嘴里听到什么夸赞,他懒洋洋的往边儿上一站,看着宗室朝臣献礼。许箴感觉到许多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端正如昔,仿佛入定老僧。 后宫也十分热闹,中午有朝廷诰命的宫宴,待到晚上,方是皇家自己的中秋佳宴。后宫妃嫔、皇子、公主、皇子妃都聚在慈恩宫,大家行宴取乐,赏月赋诗。 连一直在养脚伤的嘉祥公主也一瘸一拐的参加了中秋宴,李玉华一见到嘉祥公主就弯唇笑了,她眼珠儿微微一转。待穆宣帝举杯,大家同饮后,李玉华当着穆宣帝的面儿对嘉祥公主举杯道,“嘉祥妹妹,今天是中秋佳节,嫂子敬你一杯,以后咱们做好姑嫂。” 原本,嘉祥公主看她坏笑,以为在憋什么害人阴招,不料李玉华竟是没脸没皮的给她敬酒,嘉祥公主脸上嘉出几分不屑,穆安之瞥嘉祥公主一眼,真是给脸不要,李玉华已是笑眯眯的把酒喝了。 云雁给李玉华斟上第二盏酒,李玉华遥遥对蓝太后举杯,又敬了蓝太后一杯。 嘉祥公主待穆宣帝注视她的时候才明白,这姓李的村姑竟然又给她挖坑,父皇要认为她无礼了嘉祥公主这才道,“我脚还没好,不宜多饮酒,谢三嫂了。待我大安,我再敬三嫂。” 李玉华笑,“不妨事,咱们不是外人。” 李玉华在穆宣帝面前刷好感的本领,穆安之都佩服不已。 尤其晚上只要穆宣帝做诗,李玉华必大声叫好,声音又响又脆,谁都比不过她。穆安之可不是口是心非的性情,有时穆宣帝做的那诗也就一般水准,穆安之问李玉华,“好在哪儿啊” 李玉华认真的说,“我不大会说,可就是觉着父皇这诗有极大气魄,听了父皇的诗,我看外头月亮的感觉都不一样了。仿佛不是坐在宫里看月亮,而是坐在月宫里,看到四海升平,看到人世繁华。”她那微微睁大的眼睛,笃定的神色,简直就是把心窝子的话都掏出来一般。 “不知道说的对不对,反正我就有这种感觉。”李玉华马屁拍的也是既响且脆,穆宣帝特意赏她一盏御酒。 李玉华笑嘻嘻地说,“父皇赏就赏两盏,也赏三哥一盏,他做诗虽不及父皇,也是很好的。” “先赏你,他诗好再赏他。” 李玉华曲肘撞撞穆安之,“三哥你快做一首,别不好意思。” 穆安之心说,我倒不是不好意思,就是觉着你脸皮忒厚。穆安之也便做了一首,李玉华叫好鼓掌,“这诗好这诗好。” “好在哪儿” “用词好,意境也好。听了三哥你的诗,给今晚添三分月色。一会儿回去我就抄在纸上,贴咱们屋的墙上,每天都看一遍。三哥你可真有才学,怪不得形容人有学问,都说腹有诗书,就是说的三哥你这样的人哪。” 穆宣帝赏穆安之一杯御酒,李玉华笑,“三哥,我敬你一杯。这是咱俩一起过的第一个中秋节,以后,咱俩还会一起过无数个中秋。三哥,执吾之手,与吾携老。”李玉华反映闲着了一只手递向穆安之。 穆安之想,这丫头不是来真的吧。肯定是作戏给这些人看的。可是,望向李玉华细腻瘦小的手,穆安之竟是忍不住心脏砰砰乱跳,那纤细的手指,中指第一个骨节处还有处小疤,不知是小时候不小心受的伤,还是受过欺负。 哎,真是的,这些话竟拿到大庭广众下说。穆安之轻轻握住这只瘦小的手,李玉华亦反握住他的手,二人干了这一盏。 蓝太后笑呵呵地,“太子、二郎,别等着你们媳妇敬你们,你们敬你们媳妇。” 在座诸人心底同时浮起的一个念头就是,真是人不可貌相,怪道都说三皇子妃得三殿下欢心,就凭三皇子妃这拍马屁讨人欢心的本领,等闲人真不及她。 中秋佳节后,便是大婚九天皇子妃回门的日子。 一大早,许家便打扫庭院,张灯结彩等待李玉华三殿下的降临,结果,直到中午也没见人影。许老太太不好往坏处想,跟儿子商量,“要不,打发个人去路上迎迎。” “不用迎了,到现在还没到,想到皇子妃是不回来了。咱们先用吧。”许箴虽则也做好与李玉华表面父女的心里准备,不想李玉华做事比他想像中更决绝。 许老太太哪里吃得下饭,许太太心里畅快,面儿上却有忧色,“倘叫御史台知道,怕是麻烦。” 许箴胃口不错的夹块粉蒸肉给母亲放碗里,“三皇子妃是不会让御史台挑出不是的。吃饭。” 山路上落满沾着露水的落叶,行路不得不更加小心,穆安之握着李玉华的手,不敢走的太快。待中午将近,一行人才到了天祈寺。 李玉华和穆安之商量过,她如今嫁到帝都,母亲的坟莹已经托付给可靠的乡人,但在帝都也不能忘了祭祀。李玉华就想把母亲的牌位供奉到天祈寺,以后祭祀方便。 穆安之很赞同,两人就一起过来。 庙中知客僧请来主持琉璃法师,李玉华同琉璃法师说明来意,琉璃法师念一声佛号,接下这个请托。李玉华说,“要是婆婆那里就近还有位置,按照民间妇人的标准,安置我母亲的牌位。两个亲家母地下还能说说话,也保佑我跟三哥。” 琉璃法师一一应下,李玉华令云雁拿出一百两银子,还有给庙里的供奉。先与穆安之祭拜了一回柳娘娘,之后,寺中置了素酒,二人用过午饭,在庙中游玩一番。 李玉华到正殿拜菩萨,看到签筒,“三哥你要不要抽个签” “你自己抽吧。” “那我抽啦。”摇出一支签,拿来一看,登时大喜,李玉华递给穆安之,穆安之看一眼,“这不就是上回抽的签么” “是啊,又是个上上签。” 目光在李玉华的小手上停驻片刻,穆安之道,“还真是挺有手气。” “那是当然啦,我运道超级旺的。”李玉华把抽到的上上签妥帖的收起来。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想她李玉华,可见是天生的大牡丹命格啊 回到玉安殿,李玉华找出她放私房的匣子,从穆安之给她写的书里取出以前抽的那支上上签,连带今日抽的,一起放到匣子里,再细心的锁了起来,让孙嬷嬷给她放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8章四十五章 回门礼后, 搬家的日子便到了。 李玉华送了自己做的针线给蓝太后,说的话让太子妃牙酸, “虽然特别想跟皇祖母一起住在宫里,三哥跟我说,皇子大了都要出宫别居的。皇祖母放心,以后我还是每天过来陪您说话, 咱们跟在宫里时是一样的。” 说的蓝太后越发舍不得孙子们了。 蓝太后拭泪道,“自来皇子出宫开府, 也不必这么早,你们才十几岁, 就自己出去过日子, 这叫哀家如何放心。” 李玉华抱抱蓝太后的肩, 亲昵的将脸颊放在蓝太后的肩头,“我也舍不得皇祖母哪。” 蓝太后的肩头有些僵硬,很久没人这样将脸颊放在她的肩上了,她慢慢的放松身体, 轻轻抚摸李玉华的细腻的脸颊。太子妃跟着流了两滴不真诚的眼泪, 柔声劝道, “让孙媳说这也急了些, 我们妯娌三人一起进门儿,还没好好相处过, 二弟妹三弟妹就要搬出宫。皇祖母, 要不还是跟父皇说一说, 暂缓几年也无妨的。咱家又不是没屋子住, 何必这样急着让二弟妹三弟妹出宫呢” “二郎那里倒没什么,可阿慎他们不成啊,玉安殿是东宫偏殿。册储大典之前,你们就要搬过去的。” 太子妃笑,“这可怎么了。我们一起住,离得近,更显亲香。” 依李玉华的眼力都没在太子妃的笑容里看出半点虚假,心下很佩服太子妃的表演功力。李玉华也不是什么真诚人,李玉华也娇娇柔柔的说,“太子太子妃宽厚,我们更不能不懂礼法。东宫唯储君可居,有太子妃这句话,以后我们虽住的远了,心却是近的。” 蓝太后欣慰的拍拍李玉华的手,“是这个理。” 李玉华小小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太子妃更加真诚亲近的笑脸,太子妃心中条件反射想到两个字劲敌 别看李玉华长于寒门,她太清楚长辈希望见到什么样的场景,别看蓝太后心里偏着玉安殿,其实太子一样是老太后的孙子,老太后有私心,却未必现在愿意看到孙辈不睦。便是皇帝陛下,不也是愿意看到一家子和睦么。 李玉华手腕柔婉,太子妃示好,她焉能不接住。 而且,待玉安殿东西收拾差不离,李玉华特意令素霜将以往玉安殿原本的东西单独列出单子来,交还给蓝太后。这并不是赏赐给他们的,而是穆安之住进玉安殿时便有的摆设,李玉华虽然很想一并搬出宫外做私产,眼下她却不贪这些东西。 蓝太后越发心疼她懂事,心下也觉着,虽然这个孙媳妇出身低些,眼界心胸都是一等一。出身豪门的人可能不当这些一回事,李玉华自小家境贫寒,还能不贪财物,可见人品。 李玉华就这样又刷了一回好感。 待搬到皇宫旁边的皇子街的王府,李玉华穆安之与二皇子夫妇做了邻居,李玉华整理东西就整理了三天,穆安之这些年的私房,他们大婚得的赏赐,还有李玉华自己的嫁妆,清点二人的财物后,李玉华正式接掌皇子妃内闱。 虽然她对穆安之这个外表看上去挺富实际是个穷光蛋的家伙不甚满意,我的祖宗啊,哪里有这么穷的皇子啊 刚搬完家,李玉华想大家伙搬家辛苦,就要多赏一月月钱,结果,素霜就捧着账册过来了,帐面就剩一百二十八两三钱七分银子了。不说给大家伙的赏钱,明天厨房采买还没钱哪。 李玉华问素霜,“钱呢三哥平时进项花销都哪些,你跟我说说。” 素霜禀道,“以往殿下读书时每年是一千两的零用,平常殿下在宫里用不到什么钱,多是打赏宫人内侍,或是三节两寿置办些小玩意儿孝敬上头。再有平时节下宫里也有赏赐,慈恩宫时不时也会赏些金银,或是打发人送钱过来,每年花销在一千五百两到两千两之间。今年殿下大婚,前些日子上朝理政,按理该领当差皇子的俸银,每位皇子一年是一万两,殿下出了些差错,叫陛下罚了两回罚没了。” “今年事情也多,前儿中秋节两盆宝石盆景就一千六百两。眼下,现银就只剩这些了。”素霜没好意思说,原也是有钱的,自从李玉华知道陆侯给她随了一万两银子,她就把那一万银票自己个儿收起来了。 李玉华的观点很简单,这是随给她的,当然就是她的私产。其他官员孝敬的大婚随礼,李玉华也没客气的分割一半,放到自己私房里去了。 “三哥怎么这么穷啊”李玉华翻着帐簿,很为今后的生活发愁。 素霜道,“先时裴状元外任,殿下还跟太后娘娘借了一万银子,奴婢还没跟娘娘说,这银子也不知要不要还” 原来还在外债 李玉华简直万箭穿心 原以为嫁给皇子以后就是荣华富贵了,没想到就是个面儿光这要在民间,都有骗婚的嫌疑。 银子不够,李玉华也没打算填补自己私房,李玉华先问明白穆安之因何被罚走一万两银子然后就拿着账簿跟穆安之商量去了。穆安之说,“不是分府时分了咱们两个田庄么秋天正好有收成。” “我也想到这儿了,已经叫来庄头问过,内务司那起子奸鬼,竟然提前把收成都拿走了。要等收成,得明年夏天。”李玉华一脸愁容,挑着薄眼皮儿问穆安之,“这可怎么着,明天下锅的米还没买呐。” 穆安之直接拆穿她,“行啦,别装模作样的了,饿着谁也饿不着你。明天找皇祖母拿些钱用。” “你前头那一万还没还哪” “要不拿你嫁妆补贴” “我倒是愿意补贴,我不是担心三哥你忒高洁,不愿意用我的钱么。” “那你是看错我了,我一点儿不高洁。”穆安之含笑看她这刁样。 李玉华收回账簿,“总借钱也不是法子,与其借皇祖母的钱,不如借父皇的钱,父皇更有钱。” “我找他借钱”穆安之立刻一副老子即便饿死也不会找他借一个铜板的嘴脸。 “不是叫你去借,我去借。”李玉华悄悄说,“原本今年咱们是有一万银子的,不是叫父皇罚没了么干嘛不要回来啊你要是跟父皇不对付,不用他的钱你可忒便宜他了,要是我,我非但要用,我还大用特用你不用是打算便宜谁啊” 李玉华说出自己打算,“我把银子借回来,你打个欠条,以后反正咱不还” 穆安之哪怕多些奇遇,也不禁问李玉华,“你张的开嘴” “这有什么张不开嘴的,你不还跟皇祖母借过钱么” “我那是为了给如玉,他去那荒僻地界儿,路上不能少了花用。” “三哥你就是太实诚,你给裴状元银子做什么,你知道木香姐多有钱么木香姐钱可多了,裴状元娶了她还能愁没钱花” “怎么好用媳妇的私房,那会一辈子抬不起头的。” 李玉华震惊的望向穆安之,“曾经许多人向我提亲,我就遇到过一个不图我钱的人。” 穆安之怎么听着不像赞美啊。 李玉华深深的被穆安之的高洁品性折服了,“我果然没嫁错人哪。” 感慨过后,李玉华立催着穆安之写欠条,穆安之死都不写,把李玉华气个半死,第二天吃过早饭,李玉华没理穆安之就自己个儿坐着七宝车进宫给蓝太后请安去了。 李玉华悄悄跟蓝太后说了想跟穆宣帝借钱的事。 蓝太后问她,“你们手里这么紧巴了” “主要三哥性子执拗,我倒是有钱,可他死活不用,还说用我的私房让他以后抬不起头。那就让他当差挣钱呗。没事儿,明年田庄里有了收成,就缓过来了。皇祖母您别总拿私房补贴我们,这一回让父皇出钱,也是父皇把三哥的俸禄罚没的。” 蓝太后中午把穆宣帝叫过来用午膳,穆宣帝头一回见到这么会哭穷的儿媳妇。 “三哥不好意思跟父皇说,他多要面子呀,在父皇跟前,恨不能只表露出好的那一面儿,半点儿不好都不想父皇看到,他脸皮儿薄,连我的私房都不肯用。他还不让我跟父皇说哪,可与其找旁人借,父皇您是亲爹,干嘛不跟父皇讲呢。有借有还,今年先借一万,明年父皇在三哥的俸禄里扣一千,扣十年就把银子扣完了,我们紧一紧,也并不太影响平时过日子的。” 李玉华双手把刚刚宫人端上的香茶奉上,殷勤的说,“我欠条都拿来了,父皇您看成不成” 穆宣帝儿媳妇把公爹借钱,这能说不成么 穆宣帝接过茶,“一会儿就打发人给你送府上去,欠条也罢了,就给你们花用。” “儿媳谢父皇。”李玉华立刻福了两福,眉开眼笑的说,“父皇这样疼我们,我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有以后加倍孝顺父皇,才能报答。” 穆宣帝语重心长,“父母对儿女的心,多是如此。” “是,是。”李玉华得了银子,鞍前马后的拍足穆宣帝小半个时辰的马屁。尤其一句话最得穆宣帝的心,“我想着,过几天就是太子和太子妃的册封大典,可得用心备一份贺礼” 穆宣帝便觉着这钱没白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9章四十六章 穆安之在府里修哉修哉的指点着花匠收拾花园子, 小凡眉飞色舞十万火急的跑来通报 “殿下, 内库赵郎官来了, 奉陛下之命给咱们府上送来一万银子。” 穆安之瞥小凡一眼, 那丫头进门儿第三天, 这小子就擦前蹭后的献殷勤,如今更是成了那丫头的忠狗, 势利到小凡这样快风驰电掣就改投新主子的奴才也不多见啊。 穆安之指点着花匠把那盆点绛唇放在云石一畔, 对小凡道, “你家娘娘怎么吩咐的” 小凡毕恭毕敬道, “娘娘说要是今儿有送银子来的,秤明白了存在咱府银库。” “那你就去办吧。不是长史官已经来了么, 赵郎中就让长史官招待。” 小凡领命去办了。 小易轻声道,“殿下, 不去见见过来的属官么” 穆安之大皱其眉,厌恶的丢了浇花的水瓢,“不急。” 华灯初上。 寝室中的牛油大蜡辉映着随处可见的娇艳菊花,李玉华进屋便觉眼前一亮, 随手解下斗篷递给身畔侍女,李玉华笑,“咱们这屋儿大变样, 三哥,这可真好看。” 穆安之见她一脸欢喜, 也不禁笑了, 支起身子倚榻道, “眼瞅就是重阳,也该应应景。” 李玉华坐在小榻桌儿的另一畔,随手把头上四五支钗环步摇拔下,哗的搁小榻桌儿,自己倒了盏茶一口干了,接着倒了第二盏,穆安之问,“你这是哪儿吃了咸的没喝水呀。” “我这不急着回来看钱到没到库”李玉华两眼冒着银光问,“银子送来没” 穆安之问她,“你真跟陛下借的” 李玉华豪气干云的一摆手,“说借真生分,父皇能要我的借条么父皇说了,给咱们花的不用还” 穆安之看她一脸得瑟样,一阵无语后也不禁好笑。李玉华连灌三盏茶水,同穆安之道,“三哥,以后有什么难办的事只管告诉我,我来办。” 看那自信满满的模样,穆安之都觉着,给她安俩翅膀,她立刻就能上天。 穆安之忍笑,“眼下没什么大事,等有大事再找你啊。” “小事找我也行的。”李玉华那模样简直就想立刻挽袖子大干一场。 “先吃饭。” 素霜过去传膳,皇子府的厨房自然比不了寿膳房的手艺,却也不差。相较于在慈恩宫用膳事事要以蓝太后为先,在自己府里用膳的感觉自然不同。 用过晚饭,穆安之方问她是如何跟穆宣帝说的。李玉华一五一十的学了一遍,问穆安之,“没什么不妥吧。我看父皇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还成。借钱就说借钱,没提旁的,算你聪明。我忘叮嘱你了,你走后我才想起来。” 李玉华意味深长的视线落到穆安之脸上,逼近他,“你忘叮嘱我什么了” “你想不到”穆安之可不信李玉华连这点进退都不知。 李玉华继续凑近些许,两人几乎头对头,“我原想看是否有机会提一句你差使的事,先时皇祖母不是说过父皇想让你去翰林院么,如今也没信儿了,我就想顺道提一句。可我进宫时看到皇祖母那里的摆设都涣然一新,全是为了准备下个月的立储大典,我出门前也没跟你商量差使的事,这跟借万把银子不一样,当然得小心,我就没提。” “不用再提。既是没信儿,必然是叫人挡了。”李玉华在慈恩宫如鱼得水,也得益于她这份大事谨慎知进退上。 李玉华眉心一跳,“陆家挡的” “说不好,太子风头正盛,这时候多的是人愿意为他鞍前马后。”穆安之浑未在意差使的事,他倒是赞李玉华,“陛下现在的那点心思都被你揣摩到了,怪道能借出银子,还什么给东宫备厚礼,你打备什么” “捡着那便宜的,寓意深刻的备上几样就成了。咱们还靠借贷过日子呢,再说,礼贵乎于心,金银多俗啊,我听说清贵人都耻于谈钱的。” 穆安之忍俊不禁,摸她头,“好个刁民。” “去,你才刁民哪。”李玉华问他,“差使的事怎么办” “不急。” “不急” 李玉华秀眉微挑,“三哥,你不会还想着去北疆就藩吧” “如果能在年底前就藩,其实非常不错。如果年内走不了,我们就要小心了。”穆安之看向李玉华。 “小心什么” 穆安之把面前残茶倒进菊花盆里,倚着罗汉榻的靠背道,“我在宫里生活了很久,我知道皇室中人的习惯。只有在彼此不是威胁时,才会有一点亲人的感觉。” 李玉华把这话在心里逐字思考一遍,“怎么跟我们做生意差不多,一般都是一半朋友,一半对手。” 穆安之挑眉,给李玉华正正发间的一粒珠簪,“我是希望能就藩少些是非,人这一辈子其实不长,为何不同朋友在一起过些快活日子,哪怕没有帝都这些繁华。” “可这样走,好像逃跑一样。”李玉华仔细观察穆安之的神色,发现他没有恼怒的迹象,继续说道,“多没面子。” “我原本就争储失败。” 李玉华想了想,“官制才学个开头,争储之类的不大明白。我打个比方吧。三哥你觉着大掌柜、二掌柜、三掌柜、四掌柜有什么区别” “大掌柜权利最大,后面次之。” 李玉华将手一摊,露出个刁钻笑容,“没有区别,都一样,都不是东家。” 穆安之也露出笑容,李玉华认真的说,“三哥,咱们也没到非走不可的时候,先顺其自然呗。” 李玉华洗漱后就央着穆安之继续给她讲官制,穆安之任劳任怨做先生。待到夜深伴着李玉华的轻鼾入睡,穆安之小时候生活在寺庙,这养成他平和的性情,待被接到宫中,唐学士已传道圣贤为己任,在很大程度上,对于穆安之的性情有一种压抑。君子不是一日练就,年轻时不能快意恩仇,而是周旋于宫廷的权势争斗,争储的失败以及那个奇异的梦境令穆安之的性情出现极大的逆反。 不过,他依旧是穆安之,少时寺庙生活的熏陶令他歇斯底里的发泄后慢慢恢复到从前的平静。 穆安之竟有些羡慕李玉华每天神采弈弈的精气神,不论是去弄钱,还是去巴结蓝太后得好处,李玉华每天干劲十足。 而且,平常帝都这些亲贵大臣们说起权钱好处,无一不是光风霁月,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李玉华这样的奇葩,对权势富贵有着不假掩饰的热情。 兴许是李玉华热情的光明正大,穆安之竟也不觉讨厌,用李玉华的话说,“天底下谁不喜欢钱,谁不喜欢权。庙里和尚还要分主持长老知客僧哪,哪里来的众生平等,我不管旁人,我就要站的高高的。” 那种理所当然的嘴脸,穆安之竟不能说她贪婪,反有些赤子之心的意思。 反正李玉华就是这样的人,活的明明白白,睡的踏踏实实。 第二天一早,李玉华拉着穆安之在小校场打了两趟拳一起吃早饭,早饭后李玉华与穆安之一人端一盏香茶漱口,李玉华轻拭唇角,问,“素霜小易小凡,今天可有什么事” 素霜道,“府里各处要采买的单子交上来了。” 李玉华一听是花钱的事,手掌在榻桌上轻轻一压,“这个等我回来再说,还有么” 小易禀道,“府里属官已经到齐,殿下何时有空,他们过来给殿下见礼。” “属官”李玉华看向穆安之。 穆安之起身,“这事不急,先进宫给皇祖母请安。” 待到门口上了车驾,李玉华方问,“什么属官” “官制还没讲到,皇子府都会配属官,二十人左右,辅助我平时差使的人。” “都是些什么人” “不是些眼瞅要入土、只懂知乎者也的糟老头子,就是朝中亲太子系的,要不就是被吏部晕头晕脑发配过来的吧。” 李玉华,“你这论断可真乐观。” 穆安之笑,“等回府后你跟我一起见见他们。” 李玉华眼睛一亮,扭了扭手指,状似很自然的说,“这是应当的。我虽还没学到官制里关于属官的部分,可想来跟县尊大人手下的师爷幕僚相仿,既是给咱家做事的,当然得见见。”心里已是欢喜的打了两个滚儿,内宅的事该她做主,外头的事是三哥当家,现在三哥主动让她参与,这就表示三哥对她才干与人品的信任啊 李玉华轻咳一声,握住穆安之的手,“三哥。” 这只滑腻柔软温热的小手直接让穆安之心跳狂飙,那种萦绕而至的幽香更是令他面色微变,“做什么,别这么拉拉扯扯的,咱们之前可说好的。” 李玉华眼睫一闪,说了一句,“三哥,咱俩都没娘疼的人,我以后一定好好心疼你。” 仿佛一阵暖流骤然袭上心头,良久,穆安之将另一只手覆在李玉华的手背上,温声道,“我比你年长,该是我照顾你。” 李玉华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盖了上去,她的眼眸深处有一种很幽深坚定的东西,像暗夜的星,如深渊的火,虽则微弱,依旧跃动不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0章四十七章 杜长史掸掸身上长衫, 视线在窗外墙角下迎风盛开的小白菊上打个转儿, 回到一畔坐着闭目养神的华长史那一张堪比含苞之菊的老脸上。张张嘴刚要说话,就见门被一把推开, 进来个两眼贼光的家伙,真的,要不是这家伙也是持吏部的就职文书过来, 杜长史都不能信这人竟也同是皇子府的属官。 梅典簿搓搓手, 满面虚伪奉迎的笑, 作揖作的却不大规范, 带着一股子乱七八糟的江湖气, “二位大人,我打听啦, 殿下和娘娘早上乘王府车驾出门了, 今儿上午是见不着啦。” 杜长史又掸了下长衫, 温文尔雅的端起手畔茶盏,温文尔雅的呷一口, 温文尔雅的点下头,喉咙里发出一个字,“嗯。” 华长史嗯都没有嗯, 梅典簿直接怀疑这位老人家是盹儿过去。毕竟一过中秋, 天一日较一日的寒, 早上当差, 是有些让人想盹儿。 杜长史温文尔雅一上午, 华长史据说写了幅不错的大字, 梅典簿忙着跟皇子府的其他属官搞关系,中午还特意拿出一锭银子给厨下让给大家添菜,种种作为,很不得温文尔雅的杜长史喜欢。 李玉华心里记挂着见长史的事,中午在慈恩宫用过午饭就拉着穆安之回府了。在屋里特意补了补胭脂,对着镜子臭美一回,扶一扶头上小金钗,自觉貌美倾城的对着穆安之一笑,“三哥,你看我这样可以吧” “岂止可以非常可以。”穆安之打趣一句,李玉华紧跟就说,“那咱们就去见属官吧。” “等我喝完茶。” “茶什么时候不能喝,这就去吧。” 见属官自不能在后宅,穆安之吩咐小易在银安殿召见诸属官。 李玉华披一袭金光闪闪的织金斗篷,头簪金钗,脚踩宫靴,虽则矮穆安之大半颗头,却端的是气派非常。 相较之下,穆安之显的随意又散漫。 待到银安殿,小易在门口宣一声 殿下娘娘驾到 诸属官以杜长史为首,纷纷起身,躬身相迎,当然,大家难免不着痕迹的惊讶一下,怎么第一天拜见殿下,皇子妃娘娘也来了。 反正,皇子妃娘娘已经来了,也不能再让娘娘回去。 李玉华悄悄挽住穆安之的手,掌心有些汗湿,穆安之知道她是第一次见属官,兴许是有些怯意,温柔回握,视线也安抚的看向李玉华。结果发现这丫头兴奋的两眼刷刷冒光,穆安之白浪费了一番安抚,小手也白握了,正想脱出手来,李玉华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略带兴奋的笑,两人已走到宝座前,穆安之携李玉华一起坐,两人交握的手顺势分开。 然后,李玉华换一只手继续捏着穆安之的一根手指。 诸属官行大礼。 穆安之神色淡淡的,“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大家一个个木桩子似的恭身肃立,从李玉华的角度上,只能看到不同的黑白脑瓜,黑的是年轻属官,白的是年迈属官。穆安之道,“既到了府里,用心当差就是。” 大家齐声,“是,谨遵殿下教诲。” “还有什么事没有”穆安之问。 杜长史上前一步,“暂无事可禀。” 穆安之刚要说没事就退下吧,李玉华捏住穆安之手指的两根手指突然用心一钳,穆安之话一止,李玉华道,“三哥,咱们去看看各位大人当差的屋舍可好” 穆安之想若是自己不答应,怕还得被钳一下,这丫头素来难缠,穆安之便道,“走吧。” 李玉华瞧着屋舍都好,一水的青砖灰瓦,屋子齐整干净,只是约摸大家都是新搬进来,显得空旷了些。李玉华先是闻到一股清而不烛,香而不腻的清雅香气,视线落在书案一畔的一只青烟袅袅的三足青玉香炉上,点头道,“好香。” 杜长史谦道,“娘娘过奖了。” “香是好香,人是雅人。”李玉华虽嗅不出这是什么香,但她一进屋只觉香气清透,便知是好香。她赞人是赞惯了的,随口一说。 杜长史却觉着,皇子妃娘娘倒真是个贤良人,他都猜到三殿下原是想让大家散了的,还是皇子妃娘娘一句话,三殿下方有施恩于下的意思。 李玉华的视线在杜长史身上精工细作的官服上一扫而过,与穆安之去了华长史的屋子,书案上摆着几本旧书,正中墙上悬一幅闲云仙鹤图,李玉华笑,“书画我就不懂了,三哥你看这画如何” “华长史是江南有名才子,三十年前便以书画双绝名震江南,先帝因久闻名声,宣诏翰林供职书画院。我听闻华长史自号闲鹤散人,这画中之意正对华长史字号。” 华长史抖着一把仙风道骨的美须笑道,“殿下实乃懂画之人。” 及至审理正、副审理正、典膳正、副典膳正、奉祠正、副奉祠正、典乐、典宝正、副典宝正等官员,皆各有其所,夫妇二人都瞧了一回,方回后宅。 李玉华屋里喝口茶,去了发间金钗,翘着腿跟穆安之打听,“那杜长史什么来头,瞧着傲气了些。” “也没什么来头,他兄长不过吏部尚书而已。” “难怪了。”一听杜长史有个做尚书的兄长,李玉华登时精神一振。 “别瞎美,杜尚书是嫡子,杜长史是庶子,杜家嫡庶失和,大半个帝都城都知道。” 李玉华 李玉华是不肯承认自己有些失望的,她说,“失和就失和呗,就是亲兄弟,也有为了二亩地打的亲娘都认不出的,何况这还不是亲兄弟。也不知这些大户人家怎么想的,这不是一个娘生的,能齐心么。” 李玉华吩咐小凡,“眼瞅也是重阳节了,搬些应景的菊花给长史司的各位大人摆一摆。” 小凡下去挑选菊花,李玉华心里琢磨着那位用名贵香料的杜长史,闲云野鹤的华长史,一脸滑头跟前蹭后的梅典簿,还有几位瞧着身上衣裳不大好,绸料支支愣愣,染色明显轻浮明显家境不大好,还真应了三哥的话,好的发落不到他们这里来。 李玉华不甘心,“咱们府属官的单子有没有,三哥,我想看看。” 李玉华在府里是要啥有啥,说啥是啥,穆安之都随她。李玉华伏案用功了三天,打算改一改府里规矩。 第一件就是减了膳食,她计算过,她与穆安之每餐六菜两汤四样面点小食就足够了,也并不寒酸,现在每餐等闲一二十样菜,很多动一两筷子便撤下了,其实很浪费。 用穆安之的话说,“吃不完下头人也会分一分。” “可原本大家也各有份例,咱们这里剩的多了,他们的份例也就剩下了。何必摆那虚排场,倒不如这样简简单单的,给旁人知道也得说咱们节俭过日子。” 第二件事,李玉华让小易去统计了长史司各属官的出生年月,还有家中人口,妻子儿女几人,都何时出生等事。 第三件事,李玉华拿出一百两银子,打发人去买些陈米,她与穆安之亲自送到天祈寺施粥行善。二皇子找穆安之好几遭,都没找到人,问起来都是,殿下到庙里去了。 穆安之李玉华到庙里住了两天,请了九部佛家经典回来。 第二天到慈恩宫,蓝太后问起他们怎么到庙里去了,李玉华就等人问哪,笑道,“三哥的主意,眼下就是立储大典,我们也没什么表达的,就买了些大米,送到天祈寺,请天祈寺的高僧们帮着施舍出去,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积福。” “皇祖母也知道,我自幼在佛寺,让我想别的敬贺之法,我怕是不如旁人。立储时也会施恩天下,我们也帮太子积德积福。”穆安之场面话说的也很溜,他主要平时懒的讲,觉着有一天痛快一天。可瞧着李玉华成天跟个陀螺似的忙“大事”,就李玉华心里的“大事”,她不说穆安之也能明白。穆安之总不能光看李玉华一人忙,那就太不男人了。 蓝太后一脸慈爱,“这法子哀家都想不到,可见你们有心。” 穆安之依旧淡然,李玉华只要被夸就是满脸开心,太子妃笑道,“三弟三弟妹这样的盛情,我心里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 听到这个声音,穆安之唇角划过一丝厌恶,李玉华眼睛里闪烁着真诚的祝福,亲亲热热的对太子妃说,“这都是应当的。眼下便是立储大典,我们也帮不上旁的忙,无非就是各尽各的心。” 穆安之不觉好笑,想这丫头真是把这虚情假意也说的这般情真意切。 太子妃真是松口气,先时就是这夫妻二人占着玉安殿不想搬家,眼下盛典将近,太子妃真担心他二人再出夭蛾子。太子妃笑,“二弟妹念叨你好两日了,有事跟你商量哪。” 二皇子妃天生好性情,不然换个旁人,真得不爱理李玉华。二皇子妃安安稳稳的坐着吃茶,她不急着跟太子妃卖好,也不似李玉华每次都要坐蓝太后身边抓尖儿,慢悠悠的说,“是安宅酒的事,想问问三殿下三弟妹,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摆,咱们两家错开,这样请人不至于重了,还能多吃一回酒。” 李玉华看穆安之一眼,穆安之微微颌首,李玉华方自己拿主意,“二嫂你们什么定,长幼有序,你们为先。” 二皇子妃道,“我们殿下想着,眼下便是立储大典,也没空,就想定在立储后的第一个休沐。” “那我们错开嫂子一个体沐日,定在第二个休沐日。” 太子妃立刻说,“到时可得派我一张帖子,我也去吃杯安宅酒。” 李玉华二皇子妃都说,“那可说定了。先时不敢想,怕劳动嫂子。” 太子妃道,“你们只管定好日子,太子前几天还说,让我给你们准备安宅礼,也说到时要去吃你们的安宅酒。这几天二弟妹常见,三弟妹你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你们府里收拾的如何了要是缺什么少什么的,只管跟皇祖母说,让内务司给你们送去。” “我们府里都好,挺齐全的,内务司的匠人做活还真细致。” 二皇子妃也说,“真是样样都好,园子里花木一点都看不出是移过去的,我都说好像在园子就长了许多年一般。” 宫人端来茶水,李玉华接过奉给蓝太后,蓝太后呷一口道,“你们姑丈自来是个细致人。他当差尽心。有他这么个人,咱们都能得些实惠。” 傍晚。 太子妃与丈夫说起三皇子去庙里施粥为他们祈福的事时,太子漂亮的唇角勾出个讥诮的弧度,“自从老三娶了媳妇,倒真是比往常精明多了,这样惠而不费的法子,肯定是咱们那位三弟妹的好主意。” “我听说三殿下他们现在挺艰难的,三弟妹找父皇借了一万两银子周转,说是没钱了。” “说是借好听,她一个妇道人家找父皇借钱,父皇还能让她还不成”太子换了常服,接过太子妃递上的温热手巾擦了擦手。 “三弟妹还真张的开嘴。” “别小瞧这乡下丫头,老三手里没什么钱是真的,他先时还跟皇祖母拿过一些钱。那乡下丫头旁的没有,嫁妆总有一幅的,她一分钱不拿出来找父皇打秋风罢了。”太子轻哼一声,“光这脸皮,就不是等闲之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1章四十八章 出宫开府的两位皇子府都将安宅酒定在东宫的册立大典之后, 既是出于对东宫的尊重,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朝中已是忙的开了锅一般, 先是三位皇子同一日大婚, 接着就是东宫册立盛事,更不能有丝毫马虎。 尤其,皇子大婚后的第二天,穆宣帝就把钦天监监正给撤了, 如今的新监正听说战战兢兢的在家拜了观音拜三清, 就怕册储之日天气不好。 这些闲话传闻都是梅典簿说给李玉华知道的,梅典簿这人吧, 原是个管文牍的官职, 实际上没啥学问, 倒是很会巴结。这不,转眼就巴结上了皇子妃娘娘。 这事还得从皇子妃娘娘令小易统计长史司一干人的家小人口说起, 杜长史还有些奇怪,问小易, “让我们写这个做什么” 小易向来是只吩咐, 从不问原由,他哪里晓得,主子这样吩咐,他就这样干呗。 杜长史自然不会亲自安排此事,就交给了在他身边擦前蹭后巴结的梅典簿, 梅典簿官居九品, 长史司最低, 他不挑差使,啥差使都愿意办,给大家伙儿跑腿,态度还好。 待统计好,恭恭敬敬交给杜长史。 小易交差后,第二天里头就赐下四样尺头两个荷包,是给一位副司膳的,这月是副司膳妻子的生辰。大家才晓得,原来做此统计是为了给大家发福利。 梅典簿短短时间已经结交上了二皇子府的单典簿,一打听,二皇子府没这福利,梅典簿眼珠一转,把原本想跳槽的心都暂且按了下来。 说来也是一桩惨事。 梅典簿甭看学问不高,家里有钱,山东大户,他不愿意做生意,觉着男子汉大丈夫,有本事应该做人上人,做官他就揣着银票往帝都来了,甭看小小典簿,也足花了两钱银子。结果,硬是叫人给坑了,入了三皇子府才晓得,三皇子这么大人,连个差使都没有。 梅典簿一寻思,三皇子不是个受待见的,花银子买个小官儿,呆在这种不受待见没啥前途的皇子身边,自己怕不能鸡犬升天。梅典簿心眼儿活,都想着寻谋他路了,突然间得知此事,他立刻将心按下,不管怎么说,三皇子是位有人情味儿的皇子,他再谋差使,不一定能遇着这种上官。 于是,梅典簿一门心思的开始往三皇子身边钻营。 结果发现,钻不大进去。 穆安之现在对自己的属官兴趣不大,他有旁的事情要忙。长史司的事,李玉华很愿意张罗。穆安之在性情上比较奇特,对李玉华简直听之任之,随李玉华怎么折腾。 李玉华这种爱揽事的,遇着梅典簿这些削尖脑袋往上钻营的,简直是一拍即合。 梅典簿也认为皇子妃殿下虚怀若谷平易近人,人家身份这么高,说的话比杜长史还叫人容易明白。皇子妃殿下就说了,“这下不下雨,晴不晴天得看天气,钦天监那些人算的一点不准。我们大婚那天,一大早上的就开始阴天,路上还下起雨来,最后你猜怎么着我们车队刚进朱雀门,顷刻间云散雨歇,艳阳当空,许多人当时都不敢信,雨滴打在身上的凉意还在,突然天就晴了。” “哎哟,那可是大大的吉兆” “当然了。我从小到大就没有不顺遂的事,更没有我大婚时天意不顺的道理。”李玉华捏着几粒玫瑰瓜子,边嗑瓜子边跟梅典簿闲磕牙。 “娘娘您这样的身份,命里注定是大富大贵的人”梅典簿殷勤的给皇子妃娘娘续上茶水,顺嘴拍记马屁。 “我看长史司里,就你是个机伶的。你也不是能管案牍的材料,眼下我正有桩事你去办吧。” “娘娘只管吩咐。” “咱们开府时,内务司拨了两个十顷的庄子,你到庄子上瞧瞧,见一见庄头,把庄子里庄头管事佃户一干人的情况,按先时长史司那里的统计,都给我统计清楚,一个都别差。”李玉华道,“旁人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咱们府里不一样,殿下笃信佛事,自来心善,我也是一样的,我要让大家知道殿下的仁爱之心。” 梅典簿立刻就应了。 李玉华道,“别单蹦一人去,我给你派俩侍卫,瞧着也威风。” 就这么把梅典簿派了差使出去。 打发梅典簿一桩差使,李玉华回屋没见着穆安之,问云雁,“三哥呢” 云雁回道,“刚带着易管事到园子去了。” “这会儿天冷,三哥有没有披斗篷。” “娘娘不用担心,我刚刚给殿下送了斗篷过去。”云雀捧上茶,小凡进屋禀道,“娘娘,外头内务司送的九月节的菊花到了。” “你去按单子收下,劳他们跑一趟,留着喝杯茶,给个红封。” 小凡说,“小的进来的时候,见杜长史华长史往花园子去了。” “行,我知道了。” 小凡下去做事。 虽则离宫开府,内务司的供给一如从前,每个节令的时令物什都会提前送上,而且,每天新鲜瓜果也会在清晨送来,与在宫中时没什么差别。 倒是杜长史华长史找三哥做什么呢 如今册储大典便在眼前,东宫声势非同以往,莫说朝廷六部都在为东宫忙碌,整个帝都城的珍宝古玩的价钱节节攀升,听说较往年长了五成不止。 李玉华比较急穆安之的差使,她找小凡问过了,自当初在朝上被革差使,到现在都半年了,也没有让穆安之继续上朝听政的意思。太子势大,三哥再这么休养下去,怕是朝中都要忘了还有位三殿下了。 眼下手里的几张牌,都不好打。 李玉华不愿意托人求情到穆宣帝面前求差使,别人自愿给的才好,去求来的东西,先跌三分颜面。 李玉华眼珠转动了几下,外头脚步声轻响,隔窗望去,是穆安之回来了。李玉华起身迎到门口,穆安之披着一袭宝蓝色的厚料斗篷进来,后头跟着小易。 “下午风凉,去园子里做什么” “昨瞧着好几盆花要开了,看看开没开。” 素霜上前服侍穆安之脱去斗篷,穆安之递了两个折子给李玉华,李玉华接过来,翻开看两眼,是给太子的贺表。 文采什么的她并不懂,看一眼就合上了。心说,看来杜华两位长史是为这事找的三哥。 李玉华打发了侍女,亲自倒盏茶递给穆安之。 穆安之慢慢的喝着茶,他举止优雅,那种斜倚着罗汉榻带着一点散漫的喝茶姿势也有说不出的好看。 李玉华心中慢慢拿定主意,两根手指按住折子轻轻推至穆安之面前,轻松的说,“我这点文采,看看大白话还成,这些之乎者也的话就看不懂了,三哥念给我听,也给我讲讲这里头的意思。” “你快别恶心我了,我还要讲给你听,看他们写的这些马屁我晚饭都吃不下。”穆安之轻哼出一个不屑的鼻音。 李玉华心中一喜,“我想到这个,也吃不下饭。” “现在城中珠玉古董的价钱比往年足涨了五成,要知道,今年万寿节也不过涨三成而已。”李玉华两只眼珠望向穆安之的眼睛,“一时生意冷清,是常有的事,谁家生意也不可能一直兴旺。要是铺子关门倒灶,想再开起来,就不容易了。” “我现在还没倒灶”穆安之问。 “立储前后把差使弄到手,就没倒。”李玉华眉毛一扬,“咱原也不是储君,本来就没损失什么。至于你跟父皇的关系,我听说原本父皇也更偏爱太子一些,皇祖母更喜欢三哥。太子进一步,咱们退一步,可实际,都是在路上,没差别。离认输的时候还远着哪。” “但要长久没有差使,即便有些人心里是向着咱们的,如果他们完全看不到希望,就会将希望投给别人,这是最要不得的。三哥,咱们得叫人知道,咱们还有希望。” 玉青色的茶盅在掌心渐渐变凉,穆安之始终有些犹豫,我是要退步抽身,还是继续加入争斗 李玉华看着他,窗外渐渐响起呜咽的风声,吹动深秋的草木,卷起萧萧落叶,拂向无边无际的去处。 夜幕悄然降临,暗夜微光中,穆安之只能看清李玉华那双明净的眼睛,穆安之很少看到野心勃勃的人有这样干净的一双眼睛。 穆安之说,“那些左右摇摆的人,用处不大,我也根本不在意他们。我在意的是你,你跟着我,又占据这样的身份,一旦失败,就真的要共荣共损了。” 李玉华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一本书啪的压到穆安之面前,穆安之哭笑不得,借着窗外微光,是李玉华每晚都要翻上几页的明圣皇后传。 李玉华说,“是不是男人怎么还不如我这个妇道人家是男人就痛快点” 哪怕穆安之一向性情隐忍,也受不了“是不是男人”这话的刺激,他道,“现成有一桩差使。” “什么差使” 穆安之一撑榻桌站起身,“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李玉华还张罗着侍女烫壶好酒,一席饭菜呈上,皆是二人喜欢的菜色。李玉华不必侍女服侍,打发她们只管自己下去用饭,她亲自给三哥斟酒。 穆安之感慨,“这待遇就是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了以前我也对你这么好的。”李玉华殷勤的给三哥布菜,“快说,别吊我胃口。” “我一说你就明白,慈恩会。” 李玉华连连点头,“慈恩会我知道,这事说起来还是明圣皇后先发起的,书上说是筹善款做善事的。” “不错,不枉成天捧着明圣皇后传读。”穆安之打趣一句,“太宗皇帝时就有了慈恩会,这些年,一直是皇祖母主持此事,每年都会向慈幼局、安惠坊、惠民药局捐赠米面药物。咱们现在反正没事,也不好每天闲着,我把这差使要来,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那可好”李玉华高兴的说,“等咱们有了钱,也拿出一部分钱来积德行善。” 穆安之一笑,把汤碗递给李玉华,李玉华立刻乖巧的给他添满汤,穆安之慢悠悠的喝汤,李玉华夸奖道,“你有这好主意,怎么不早说。” “这急什么,弄桩差使又不是什么难事。” “我还想着要不要求求皇祖母,请她老人家跟父皇说给你个差使,可又觉着那样未免没面子,自然还是父皇主动开口的好。”李玉华道,“一则慈恩会是积德行善的好事,二则这差使咱们办好了,父皇也看得到。” “这就错了,陛下看不看得到不要紧,太子一定看得到。” 李玉华皱眉,“他会给咱们使坏” “那你就太小看他了,一国储君的胸襟没这么小,他会主动的同陛下要一桩差使给我。” 李玉华寻思着,筷子尖儿夹了块焖羊肉放到穆安之碗里,“要是我,我就弄一桩最不好干的差使给你。这差使,即便办成也讨不了好。要是办不成,那就更好了。” 穆安之笑,“可见以前你就干过这缺德事。” “你才缺德哪。” 穆安之夹块鱼肚子上的肉给李玉华,“莫这样小瞧太子,他行事素来滴水不露,不会挖这种现成的坑给我。” “管他挖什么坑,反正三哥你肯定有法子的。” 李玉华对穆安之信心满满,她一向自命不凡,自从知道自己要嫁给皇子,更是坚决认为上苍肯定赋予她特别使命,她可是有大牡丹命的人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2章四十九章 李玉华那高兴的恨不能翻俩跟头的模样, 逗的穆安之忍俊不禁。不过,当晚,李玉华也没有落下每晚的学习, 她依旧是央着穆安之给她讲书到深夜,方洗漱休息。 穆安之怀疑李玉华根本不了解争夺皇位的结果, 那不仅仅是生死之择,在这生死之择中, 会有多少家族将会如夜中熄灭的星辰一般, 自闪耀到寂灭,又将有多少家族, 从一文不名走向权势富贵。而在这其中, 会有多少人流血死去, 这些人,无辜或者不无辜,被动或者主动,因果便在他与她今晚这一念之间呢。 或者也是因为不了解,李玉华显得比他更有决断。她身携轰隆隆的欲望而来, 目光笔直, 坦荡直接。 想来太祖皇帝举杯之时也不知自己一定能夺得江山, 李玉华酷爱研读的明圣皇后传里,明圣皇后做皇子妃时更不会想到将来自己真的就能成为一代皇后吧。 也许他习惯性考量太多,倒是李玉华这种简单直接让他更易决断。 少女的馨香猝然逼近, 接着一条大腿砸在穆安之身上, 穆安之叹口气, 起身把李玉华的腿给她扳回去放回被子里。还是个小丫头呢,腿也细细的,就想做皇后了。 第二天李玉华早起后拉着穆安之去小校场锻炼了两盏茶的功夫,用过早膳后,两人就进宫给蓝太后请安去了。 凭蓝太后对穆安之的宠爱,这事只要穆安之开口,蓝太后没有不愿的。蓝太后何等样人物,穆安之说想帮着慈恩会做些事时,蓝太后已电光火石间想到穆安之这是想做些正经差使了。她心中一喜,第一反应就是,何必这样麻烦,直接同皇帝说一声,原是皇帝自己亲口应承要让阿慎去翰林院的。 不过,蓝太后见多识广,知道皇帝这些日子不提此事,怕是心中改了主意。 “那可好,我正想要个合心意的人做帮手。”今日太阳好,蓝太后望向窗外,“咱们去小花园,边赏菊边说话。” 穆安之李玉华一左一右扶着蓝太后出了慈恩宫,慈恩宫隔壁是处小花园,蓝太后一早一晚都爱在这小花园里逛逛。眼下便是重阳节,花园里开满时令菊花。 “从我年轻时接管慈恩会,如今也有三十多年了。当年太祖皇帝时,江南王叛变,朝廷为平复这场叛乱,南北交战足有四年之久,其中耗尽财力人力,明圣皇后那会儿还是藩王妃,主张皇戚贵眷捐赠财物,可这事得有个名头,就以慈恩宫为名,叫慈恩会。后来,明圣皇后从她的私产里拨了三处大庄子,共百顷,做为慈恩会每年的支出。其后,每年接管慈恩会的皇后或者太后,或多或少都会调拨私产放到慈恩会中。如今慈恩会每年约的二十万左右的产出,每年哪里受灾,我都会拿些银子出来交给皇帝。还有就是帝都安济坊、惠民药局、慈幼局、举子仓、婴儿局、漏泽园。” 蓝太后徐徐道来,指了指湖边小亭,小夫妻二人扶着蓝太后过去,宫人捧来坐垫,李玉华亲手铺在椅中,蓝太后坐下,二人也跟着坐下了。 宫人端来时令佳果,便安顺退下。 李玉华说,“皇祖母,您记得可真清楚。” “管这一摊事,就得管个明白,焉能不记清楚。”蓝太后道,“每年我都会令人抽查,看派下去的钱可有用到实处。阿慎你是个细致人,祖母信得过你,旁的事我不管,慈恩会的事你要帮忙就给我捋顺清楚。别看这里头每年钱不多,却也不少。我平生最恨往善款里伸手的东西。” “是。我知道了。”穆安之应下。 李玉华剥了个蜜橘,择去橘肉上的白丝,笑着奉到蓝太后嘴畔,“皇祖母尝尝,可甜了。” 蓝太后见穆安之手里也被塞了半个剥好的橘子,朝穆安之眨眨眼,竟还有些年轻时的俏皮。蓝太后吃着橘子问李玉华近来在府里做些什么,李玉华大致说了,内宅里各人派了差使,各司其职。前几天有位副司膳的妻子生辰,赏了尺头荷包。再有就是打发梅典簿出城看庄子的事了。 蓝太后颌首,“做的好。不愧是在家管过好几百号人的。” “我那点小事,皇祖母都知道了。”李玉华装模作样的谦虚着,“乡下地方小打小闹,不值一提。” “要依我看,乡下跟城里也差不多。管人无非就是四个字,恩威并济。你待人周全,以后必是阿慎的好帮手。” “现在三哥每晚都教我读书,我觉着我以后还能更好。” 蓝太后问在读什么,李玉华说是官制,又问她读到哪儿了,一说话就到了晌午。蓝太后留他二人在慈恩宫用膳,李玉华一向是有说有笑,蓝太后都觉有她在身边吃饭都香。 午后两人告辞出宫,在车上李玉华就忍不住说,“皇祖母待咱们可真好。” 穆安之“嗯”了一声,车外天高云淡,流云飞卷。 凤仪宫的消息极快,约摸穆安之当天下午去接管慈恩会之事,晚上凤仪宫就知道此事了。真真是得意之时添一大堵,陆皇后刚与儿子闺女媳妇用过晚膳,先打发闺女回自己宫里休息,嘉祥公主的脚还在休养中,她又是个耐不住性子的脾气,陆皇后不想她添乱。 待嘉祥公主走后,陆皇后同儿子媳妇讲了此事。 太子妃拧眉,“慈恩会向来是都是女眷的事,三殿下这么横插一杠” “做主的自然是太后,不过是让三殿下帮着忙外头的事而已。太后并不是把慈恩会交到三殿下手里。”陆皇后能登上后位,虽是天时地利时运加身,但起码不是个无能之人。但,她即便自认并非无能,这许多年来,依旧被蓝太后压的喘不过气。陆皇后深知蓝太后的手段,蓝太后岂会做这样明显授人以柄的事,定会对外说,三殿下闲着也是闲着,在外帮忙而已。 陆皇后忽然道,“我记得慈恩会的主事好像姓蓝吧” “蓝思忠,是蓝家的族人。”太子浅浅呷了口茶,放下茶盅,“母后别为这个操心了,三弟的本事,慈恩会那些事瞒不过他的眼。母后早些歇了吧。” 陆皇后叹气,揉揉眉心细碎的褶痕,似是要揉散心中郁垒,“慈恩宫一向偏心三殿下夫妻,我只是替你们委屈。” “皇祖母待我和太子妃都好,难道什么都要以我们为先后宫多少皇子,个个都是皇祖母的皇孙。”太子笑,如果慈恩宫样样以东宫为先,那就不是慈恩宫了。 太子道,“母后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太子携太子妃告退。 回到宫中。 二人去了身上的厚料斗篷,坐下说话,太子妃道,“我每日都到皇祖母那里去,就今天回的早些,想就是今上午的事。” “老三动了从慈恩会入手的心,不论你在不在慈恩宫,还能左右皇祖母不成” “我还没这种妄想。”太子妃美眸微眯,“可慈恩会的事,三殿下一接手,三弟妹那样掐尖儿的人,她必不会放过这机会的。三殿下又不会长长久久的管慈恩会这点小事,凭皇祖母对他的偏爱,以后定要让父皇给他个正经差使的。三弟妹惯会钻营,这条道叫她盯上,她是绝不放手的。我好歹是太子妃,三个孙媳,慈恩会的事,皇祖母让她插手,没有我和二弟妹的事,我只跟表哥说,我心里不服。” 太子那双美丽晶莹的眼睛逸出一丝笑意,他玉雕一样的手挽住太子妃柔软的掌心,“眼睛别只盯着眼前这点蝇头小利,不论老三是要争一桩正经差使,还是他媳妇要插手慈恩会,这都是眼下的事。目光要放长远,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恭敬孝顺,皇祖母自然会喜欢你。拿出太子妃的气度,日久见人心,关键是要稳得住,沉住气。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咱们先生个嫡长子。” 太子妃羞涩道,“这也要看天意。” “天意必是占在我们这一边的。” 第二日一早,慈恩会主事蓝主事就早早到三皇子府请安求见,李玉华很不避嫌的跟着穆安之一起接见这位蓝主事。 蓝主事道,“每月初一固定往安济坊、惠民药局、慈幼局、举子仓、婴儿局、漏泽园拨下银米,这是前头三个月的账簿,下官都带来了,其他账簿还在内务司,殿下要看的话,下官一会儿就着人送来。” “不用了,我看看近来的账簿就好。”穆安之问,“眼下如何” “这些年都是按照老例了,平时也没什么旁的事,这个月慈幼局报上来说屋顶漏雨,就格外拨了修缮屋顶的银两,其他每月各善坊里雇佣做活的人的银子是十五发放,米粮是我们按人头买来再给他们送去。我每月巡视两次,也是以防下头人不妥当。”蓝主事一一道来。 穆安之点头,“我知道了,劳你跑这一趟,下去喝杯茶吧。” 蓝主事恭敬退下。 李玉华瞅着穆安之手里的账簿,“既是敢送来,账簿肯定是没问题的。” “不必从账簿查,得多无能的人才会在账簿上出纰漏。” “那从哪里查”李玉华跃跃欲试的望向穆安之,两只眼睛闪啊闪,就剩撸胳膊挽袖子了。 穆安之拿账簿在她头上轻敲一记,“那也不带你去,那不是女孩子该去的地方。” “这可太没义气了,什么地方我不能去不就是些孤苦人呆的地方么,带我去吧三哥。三哥你累不累,我给你捶捶肩,三哥你喝不喝,喝茶喝茶。” 穆安之给李玉华那一顿殷勤服侍险些折寿十年,耐不过她央磨,只得答应了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3章五十章 穆安之感觉身边像是多了个小尾巴,以往俩了经常也闲了在一起闲聊说话, 但那是闲的时候, 并不是这种出去办正事还有人跟着。 小易侍卫不算, 这些是随从。 李玉华是姑娘家, 小丫头一个。换身男子袍服就像个俊秀些的小男孩儿,穆安之打量着她这身玉青色的长袍,“这是什么时候做的” “以前我在老家出门时穿的, 有些短了, 昨晚让云雀给我放出一寸来。”李玉华双手放在腰带着对镜照照, “我出门的时候都这么穿,等闲不注意我的耳朵眼,都看不出我是姑娘来。” 穆安之眼睛不知往哪儿一晃, 颌首, “是看不出来。” 李玉华就跟穆安之一起出门, 她也不坐车了,改骑马。穆安之特意令人寻了匹温驯的母马给李玉华骑,别说, 李玉华骑的有模有样。 一行人先去安济坊惠民药局,往柜台前看了看, 查了几样药材就走了。及至中午到慈幼局, 正赶上慈幼局吃饭。为首的是一位身着靛蓝粗布衣裙的李嬷嬷,见到穆安之一行进来, 出来问, “几位老爷所来何事” 小易亮出腰牌, 李嬷嬷连忙躬身行礼,“见过殿下。” 穆安之温声道,“我们过来瞧瞧。” 李嬷嬷连忙请穆安之屋内安坐,穆安之摆摆手,“不妨,先看看。都吃饭哪。” “是。” 李嬷嬷有些不好意思,“殿下您看我们也没准备。” “没准备才好,殿下就爱看你们这没准备的。”李玉华笑嘻嘻地,“你们在哪儿吃饭,我们瞅瞅。” 李嬷嬷引诸人到吃饭的大屋子,挨着厨房,管事嬷嬷单独一桌,剩下的孩子们也各有坐位,吃的都一样,糙米饭,菜是烧萝卜。 李玉华看孩子们年纪不一,有些大的约有十二三岁,小的还在襁褓之中被人抱着怀里。穆安之一行进来,嬷嬷们纷纷起身,孩子们也不敢再吃了,放下筷子站起来。 李玉华上前一步,抬手虚虚向下按按,“都坐下,殿下过来看看大家伙儿,以后慈幼局的事就归殿下管了,过来跟大家认个面儿。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殿下说,他一定为大家解决。都坐下吃饭。” 慈幼局一干嬷嬷孩子都看向李嬷嬷,李嬷嬷战战兢兢,“殿,殿下让大家坐,大家就坐下吧。” 如此,一众人方坐下。 待大家伙坐下,李玉华侧退一步,引出穆安之,“殿下头一回来,跟咱们说几句吧。” 小易见皇子妃娘娘进退有据的掌控住场面且没有半点抢殿下风头,心下叹为观止,想着真要与娘娘好生学着些。穆安之淡淡道,“我们也没吃饭,盛几碗饭来,就在这里吃了。” 李玉华险些下巴砸地上,她是想穆安之说几句收买人心的话算了,哪里想穆安之这么实诚,就要在这里吃饭。李嬷嬷先炸了,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我们的饮食粗糙,如何能让殿下吃这些。我,我还是出去打些酒水来。” “你们既吃得,我就吃得。”穆安之见餐厅中还有空位,过去便坐了。 李玉华只好随他坐下,其余人不敢与穆安之同坐,都在他身后恭立。李嬷嬷不知如何是好,皇子乃天潢贵胄,焉能吃她们这里的粗陋之物,何况,她们吃惯了的无妨,万一殿下吃了肠胃不适,她们也都活不成了 有位略大些的女孩儿轻轻起身,柔声道,“我去给殿下盛饭。” 李嬷嬷的犹豫被这女孩儿的声音打断,急忙说,“殿下稍侯。”也匆匆往饭厅里放着的米桶菜盆去帮着张罗。 李嬷嬷诚惶诚恐的端来两碗糙米饭,这女孩子放下两碗烧萝卜,李玉华细端量她,见她生的精瘦,眉眼灵活,却也不多一言,放下菜就轻手轻脚的退下了。 穆安之淡淡道,“太祖皇帝当年行军艰难时,米糠果腹。我既要接手这里的事,必不是走过场便罢。大家都吃吧。”他捡起筷子便面不改色的吃起来。 李玉华是不怕糙米饭的,她富裕日子其实也没过几年,乍一吃糙米饭还有些想念哪。她是真服了穆安之,完全不是作戏啊,看三哥吃的多认真。李玉华默默的给他夹两片烧萝卜,好下饭。 穆安之吃过午饭,方到李嬷嬷日常理事的屋里,屋里摆了几分小,收拾的简朴干净。李玉华轻轻的嗅了嗅,请穆安之坐在正中坐椅中,穆安之问,“日常可有什么难处” “回殿下的话,平常都好,就是屋舍有些旧了,前些天报上去,蓝大人派了银子下来,我们修缮妥当了。今月有重阳之喜,又有立储大典,拨的银子也比往月多三成,待到节下我们买些肉食给孩子们吃,也是个过节的意思。”李嬷嬷说着眉眼间不禁露出几分由衷喜悦来。 穆安之问,“这里的名簿册、账簿可在” “都在。”李嬷嬷从袖中取出一把系红绳的钥匙,绕到桌后打开个小抽屉拿出两本簿子来恭敬递上去。穆安之翻阅一遍,到厨房与孩子们住的屋子里看了看,虽都寒俭,收拾的却很干净。叮嘱李嬷嬷几句便到下一个举子仓去了。 晚上回家,小易还有些担心想着要不要宣太医给殿下诊一诊,李玉华看他那担忧劲儿,好笑道,“吃两碗糙米饭还要看大夫我小时候吃的我了,你看我现在多结实。去吧去吧,你家殿下又不是瓷器做的,哪至于。” 把小易打发下去,李玉华说,“我还以为跟咱们到天祈寺舍米似的,做个样子哪。” 穆安之搭在腰带上的手微微一滞,“人这一辈子能多长,不过几十年,不能总是做个样子就过。”解下腰带,穆安之觉着轻松不少。 俩人都一身宽袍,一人倚着罗汉榻一边儿的隐囊喝茶休息,李玉华喝了半盏茶方问,“你看出没” “什么” “真没看出来” 穆安之唇角逸出一丝冷意,“明天再往婴儿院看看。” 自婴儿院回来,就是重阳节了。二人进宫献礼过节,因立储之期将近,这次宫中重阳节并未大办,不过皇家宗室聚在一起吃了顿热热闹闹的重阳酒。 接下来便是立储大典,穆安之把事情交待给杜长史,杜长史道,“那天正好是立储大典。” “立储大典跟你有关么”穆安之问。 杜长史一想,还真没关系,他官职低微,以他的官阶,都不够进宫给太子送贺礼的。穆安之心说,看这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样儿,也不知能不能信任。 杜长史问,“殿下要怎么查” 穆安之交给杜长史一本册簿,“按人头点人数,查看厨房米面,可有不妥。慈幼局规定晚上亥初睡觉,你亥初守在门外,亥正进去突查。” 杜长史消息还挺灵通,“听说殿下接管了慈恩会的事,按理城中安济坊、惠民药局、慈幼局、举子仓、婴儿局、漏泽园,都归殿下管辖,只用查这一个慈幼局么” “安济坊、惠民药局都是药堂,这个暂时搁一搁。慈幼局的问题最大,所以慈幼局归你,举子仓、婴儿局那里,一个给华长史,一个给陈审理。暂时先不要告诉他们,行动那日再与他二人讲,你们带足人手,认真查验,切不可走漏消息。” 杜长史立刻应下。 穆安之把另外两本名册给杜长史,一本是举子仓的名簿,另一本是婴儿局的名薄。 立储之日。 原本穆安之还盼着老天爷给太子添点堵,结果,前一晚月朗星稀,第二天清晨起床,天边尚有启明星明亮闪烁,看得出应是个好天气。 待穆安之李玉华用过早膳,天边晨霞之后已有金光隐现,李玉华从窗口收回逃眺的视线,遗憾地说,“真是个好天气。” 穆安之戴金冠束玉带,李玉华一身皇子妃的衣袍装束,与穆安之同登王驾,同往皇城而去。 路上遇到无数赶往皇城的华美车驾,宗室、重臣、将领、僧道,如同一脉脉细流汇聚成权势江海,往那巍巍皇城而去。 今日宫门守卫增加一倍不止,骗过进宫腰牌,李玉华穆安之依旧是先行前往慈恩宫给蓝太后请安,之后,李玉华二皇子妃便暂留慈恩宫,穆安之则到昭德殿与二皇子一道站班。 李玉华先是听到隐隐乐声,乐声越来越近,便见周绍进来回禀,“太子妃娘娘拜见太后娘娘。” 蓝太后亦是一身凤袍,头戴九尾凤冠,尊贵肃穆的说一句,“宣。” 太子妃身着明黄色凤袍,在李玉华看来,跟蓝太后那一身无甚差别,不过,她跟孙嬷嬷学过,蓝太后与陆皇后的凤袍都是九尾凤凰,太子妃按规制是绣有八尾凤凰,皇子妃亲王妃都是七尾,郡王妃再次一等,及至其他宗室诰命,是不能着凤鸟服饰的,那叫逾制。 太子妃向蓝太后行大礼,蓝太后颌首,嘉许几句。太子妃并不久留,拜别慈恩宫后由女官引领至凤仪宫,向陆皇后行礼。礼毕,太子妃回东宫升座,诸王妃、公主、郡主、宗室女眷、外命妇前去行大礼拜见储妃。 宗室女眷中以凤阳长公主为首,皇子妃之中便以二皇子妃为首,因只有两位皇子妃,便有些宗室女眷补于其后,能中和一下女眷队列。 李玉华站的靠前,抬头看向居宝座正中的太子妃,太子妃居高临下望去,诸人皆凝神秉息,唯李玉华抬头相望,太子妃淡淡的眼神投来,李玉华笑了笑,低下头去。 听着女官唱和行礼的声音,李玉华随诸人一起向太子妃行三拜大礼,额前凤鸟所衔垂珠轻落在深色的金砖地面,一拜、二拜、三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4章五十一章 前朝与后宫的礼仪行程相近, 李玉华其实不觉着累, 最累的应该是当事人太子太子妃夫妇吧。不过, 想来这样万众瞩目的累也是心甘情愿, 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累呢。 其实全部的大礼从颁旨册太子之日就开始,穆宣帝提前选吉日带着文武大臣去祭天地告皇陵, 便是今日大礼,太子太子妃亦要去奉天殿给祖先诸帝行礼。 搁寻常人家, 这就是拜祠堂。 其实真不算稀罕事, 但一切发生在皇家便不同了。起码, 普通皇子妃虽然名字进皇室玉碟,但如李玉华二皇子妃是没有资格进奉先殿祭拜的。 宴会从下午开始一直到夜晚结束,这种宴会偏于庄严, 即便说笑也要姿态高贵、雅而不俗才好,这是属于东宫的盛典, 更是陆家人得意之时。不过,陆家人却是低调恭敬的,即便是在宫中可乘辇轿的陆老夫人,面对宗室皇亲都恭敬的不像话。 李玉华的视线自陆家人那里逡巡而过, 这种时候都不肯放肆失态, 真是不好对付啊。 在这高屋斗檐富丽堂皇的宫殿之内,李玉华成了一张冷牌。 二皇子妃是真的好心胸,太过掐尖要强的人其实不讨人喜欢, 李玉华为在慈恩宫拔头筹, 没少自己出风头。太子妃便时常心下不满, 二皇子妃见李玉华这里冷清,便同她说话吃酒。李玉华下首的楚王世子妃,这位老世子妃与蓝太后是一个辈份,每次见她都笑呵呵的,也没有疏离李玉华的意思。 老世子妃喜乐舞美酒,还时不时跟李玉华讲一讲歌舞美酒之乐。 嘉悦公主也过来和李玉华吃酒说话。另有凤阳长公主、陆侯夫人,皆待李玉华如前。 唐学士太太属外诰命,坐次不在主殿。 世上的人并不全都势利,而有时,往往就是这么一点微光一点微暖,便能支撑着我们继续走下去。 李玉华胸中梗着的那口气总算慢慢的落回肚子里。 穆安之李玉华在某种意义而言都是见惯世态炎凉的,所以,两人都能撑。 穆安之这里的情形要比李玉华好一些,毕竟他自幼在宫闱长大,宗室时认识的人也多,大家吃酒饮乐,看不出特别的孤立。 陆国公端着酒到陆侯的坐席上,陆侯微微欠身,陆国公与他同坐长凳,将酒放在几案上,“你回朝这么久,也未见你过府探望老太太,她几次念起你。” 舞姬长袖飘摇,乐声雅正动听。陆侯淡漠道,“不知何事可念,何言可说。” “阿祉。” “劳国公爷替我辞了吧,既已分宗,便是外人,她委实不必这样记挂我。” 不论陆国公还是陆侯皆是朝中显贵,他二人原是嫡亲叔侄,这些年却往来甚少,今二人同席而谈,引来不少注目,便是太子也若有似无的看了一眼。 最终不过寥寥数语,陆国公起身离去。 待夜深酒席散去,穆安之随大溜告辞,男人们都在宫门口等着各自的妻子从内殿出来。陆侯上前打声招呼,穆安之点点头,陆侯道,“下官不日就回北疆,临行前,想见娘娘一面,不知可方便” 穆安之很想问问他,你对我家小丫头这么好是何因缘啊 “你难得回帝都,白天怕是不得闲,不如定在傍晚。” “都听殿下吩咐。”陆侯很客气的一抱拳,彼此间就再无别话了。 李玉华和凤阳长公主、二皇子妃、嘉悦郡主、楚王世子妃等人有说有笑的出来,一到宫门就看到穆安之,她生怕穆安之看不到她,朝穆安之挥挥手,穆安之不觉弯起唇角,抬步上前。 凤阳长公主笑道,“哎哟,安之孝心可嘉,定是来接姑妈了。” 穆安之不惯说笑,只是笑笑。李玉华像个精豆一般,挽着凤阳长公主的手臂,“三哥倒真有这孝心,就是不敢抢姑丈的差使。看姑丈那脖子伸的,还怕找不到姑妈不成” 果然,就见唐驸马也几步到了凤阳长公主跟前,后头跟着的是凤阳长公主的长子唐遥。凤阳长公主笑,“倒叫你这小丫头打趣我了。” “哪儿啊,我都是沾姑妈的光,有姑妈姑丈这样恩爱,我们做晚辈的才好效仿。” 李玉华说几句俏皮话,与凤阳长公主唐驸马等皇家亲眷打个招呼,两人就急急的登车走了。凤阳长公主在车上还说,“怎么安之他们这么急。” 唐驸马道,“急着回家吧。” 凤阳长公主笑了笑,借着车内琉璃灯光看丈夫儿子都是半醉模样,不禁皱眉,“怎么都吃这么多酒。” 唐遥轻轻摇两下车铃,车驾启行,“宴会时间这样长,想少吃酒也不容易。” “我刚刚看安之就一点醉意都没有。” “三殿下还真没怎么吃酒,不论谁找三殿下敬酒,他都是浅尝辙止。”唐遥望向灯火阑珊的窗外,“刚又走的那样急,像是有什么事似的。” 穆安之回府看一眼时辰,立刻张罗着素霜给他换常服,李玉华由云雁服侍着取下头上的七尾凤钗,问,“换衣裳做什么,三哥你要出门。” “这会儿还早,我看他们还没出门,我去瞅瞅。” “我也去。” “不行,你一个丫头家,深更半夜的,那不是你去的地方,老实在家呆着。” 李玉华说好些好话,穆安之都不答应,换一身劲装取走墙壁上悬的宝剑,就出门去了。李玉华召来心腹小凡,“出去瞧着些,有事回来禀一声。” 小凡立刻跟了出去。 杜长史华长史陈审理已经点好人手就要出发,见穆安之过来,三人起身见礼,穆安之问过他们的大致安排,道,“我与你们一同去。” 华长史还想劝几句,不过想来只是查一查慈幼局举子仓这些地方,料应无大事,也便没有多嘴。他们能发落到三皇子府,几乎都是官场边缘人士,像华长史都自号闲鹤散人了,那闲散养老的心都写脸上了。不过,人总闲着也无趣,既然三殿下能弄来差使,他们也都精神抖擞的跟着一起干。 只当解些闲闷。 穆安之带人守在慈幼局后门,杜长史带人守在前门。余者,华长史带人去了举子仓,陈审理去了婴儿局。 约好在亥初动手,结果,还未到亥初,就见远远驶来三辆马车停在慈幼局门口。 咚咚咚。 三长四短的敲门声在后巷响起,穆安之不动声色的趴在后院屋顶,开门声很轻,但在人声寂寥的夜里又格外响亮。一个嘟嘟囔囔的声音问,“怎么这会儿才来” “今儿是立太子的大日子,街上那些个大车小辆皇亲贵戚的,不好露面。李嬷嬷也是,怎么非定在今儿个。” “我们以后都要归三殿下管了,也不知这位爷的脾性,要是兴头上烧三把火,多少日子做不得生意,你就知足吧。” 几人低声说着话进去,不一时搬出好几个麻袋,模模糊糊只见将麻袋扛到车上放着,来回搬了两三趟。 穆安之心里很有一种神奇的感觉,自小时候和裴如玉上树捉鸟以外,他从未有过这种半夜埋伏在别人屋顶的经历。他受的教育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这种亲自设伏抓人,依旧让穆安之有一种隐秘又克制的感觉。 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又是一阵讨价还价的声音,那婆子掂了掂银袋,满意的关上后门。 捉贼拿赃。 此时便是最好时机。 穆安之纵身自房顶跃下,他身边七八个侍卫,每人对付一个竟然不能当时拿下,穆安之看着这些软脚虾,不中用的东西,还有一个被白灰迷了眼,惨叫起来。想到刚刚设伏时有些人连上房都费劲,穆安之实在同情不起来。 穆安之剑光如电,以一当十完全不是吹的。他自幼便是文武双修,师承大内侍卫,再加上他虽没有将全部精力用在习武上,但每日勤加练习,未曾有过分毫懈怠。他只是对敌经验欠缺,武功却是很不错。 正当穆安之认为自己也能解决这几个人时,远处忽啦啦传来一片奔跑声,接着便见巷口出现一片火光,为首一人胯骑白马,手持一根哨棒,呼喊着“三哥,我来救你”,风驰电掣而来。 穆安之心里骂爹,李玉华怎么来了 李玉华比皇子府的侍卫都能干 这些歹徒见巷口乌泱泱一群人,立刻生了歹意,倘不能自穆安之手里突围,另一巷口那些人他们是不论如何也闯不出去的。 直接刀子见红,改了玩儿命的打法。 李玉华根本不带怕的,大吼一声,“孩儿们,你们还不如我一个女人吗” 这一声直接刺激了在场雄性,穆安之解决了面前两个歹,他身边那些软手软脚的白痴侍卫连同李玉华带来的壮仆一拥而上把剩下的几人都制住了。 侍卫长吹响哨声,前后院一起叫开大门,穆安之被诸人拱卫着进来,李玉华精神抖擞的站在她家三哥身畔。虽然穆安之瞪她好几下,李玉华也不怕,要不是她及时赶来,穆安之能这么顺利抓到人么她自觉是今晚的有功之人 只要人手够,抓人如抓鸡 那位慈眉善目被五花大绑的李嬷嬷见到穆安之,顷时瘫软在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