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珠乱》 正文 楔子 一1一 轩辕帝君的玄珠,又双叒叕不见了。 诸神匍匐在地,鸦雀无声。 帝君抚额,看向人高马大的天神陆吾:“还不把象罔带上来!” 掌管天界九部的大管家陆吾,自宽大的袖管里,摸啊摸出一段玗琪枝,捏了个幻化决,一株光华灼灼的赤玉树,蓦地变大,一团缚在树上的灰扑扑的影子,“扑通”跌落,化作一个纤瘦的少女,跪伏殿上。 帝君讶然:“你是象罔?象罔是你?” 可他分明记得,此前令玄珠失而复得的象罔,是个漫不经心的少年。 象罔抬眼,珠玉一样乌溜溜的黑眸,如雾如露,颤抖的薄唇,却紧紧抿着,讷讷不能言。 陆吾叹了口气,金钟般的声音,在殿内嗡然回响: “启禀帝君,象罔原本若有形,若无形。上一次赤水寻珠,是刚刚得了人形,时男时女,还不太稳定。” 帝君无奈一哂:“哦?那我的珠子,也是时有时无喽?!” 陆吾正待答话,匍匐的诸神当中,却有一人整整衣襟,站了起来。 “帝君在上,臣离朱有内情回禀。” 离朱清冷寒沉的声音,如长泽微澜,轻轻破开象罔的耳鼓,她的胸口,像是感应到了微震,一声紧似一声,撞如擂鼓。 象罔记得离朱。纵然陆吾说她无思虑,无明目,无言辩,可她就是记得。 一2一 那一日,象罔刚刚学会幻化人形,八百里昆仑之墟,在她眼中,乃是雾气昭昭昏然一片。她被陆吾提着衣领,伏在一头巨大的鸾鸟上,昏头涨脑,赶到赤水之北。 滔滔赤水半空中的云头,已黑压压站了数列天神。 当中瑞气腾腾c蟒袍玉带的,正是面沉如水的轩辕帝君,一旁伴驾昆仑行宫,不小心弄丢玄珠的,哭得愁云惨雾。 混混沌沌中,象罔听得一众寻珠的天神,一叠声的惶急禀报。 只有一个声音,像陆吾园子里的珠树之果,清泠泠让人精神一振:“臣离朱,张六目,寻珠未果。” 循着这道喷珠吐玉的声音,象罔看到了离朱。此时,他已收起三头六目的原身,长身玉立,高贵清华。 象罔眼前迷蒙混沌的雾气,骤然散开。 可以这么说吧,在象罔对大荒大泽尚无清晰印象之时,她眼前最真切的美景,唯有离朱。 一3一 帝君气闷,沉声问陆吾:“天界九部,再无能人了吗?” 陆吾着实犯难,毕方c诵鸟c蛟龙c鶽鸟在赤水之畔日夜翱翔;思虑周详的知,明察秋毫的离朱,能言善辩的吃诟,也都无功而返。 他习惯性地抬起手,试图拈须沉思,却冷不防手一松,象罔便像个沙袋一样,从鸾鸟背上,直直跌向赤水。 象罔还不会发声,这“啊——”的一声大叫,便被她破碎地吞入腹中,迷惘中,只觉水汽潆绕,涛声大作,陆吾给她随手揪起的发髻,也哗地散开。 就在象罔即将被汹涌的赤水吞没之时,一只寒玉般的手,擒住了她的手腕。 离朱清冽的眸光,将象罔煞白的小脸,映照得霞光万道。象罔不知哪来的羞赧,急急地垂下头。 只这么小鹿乱撞的一低头间,象罔初开的视线,便被一团光晕晃了晃。 她下意识地拂开赤水岸边丛生的草茎,拾起一颗鶽鸟卵大小的珠子。 那黑黝黝c蓝湛湛的珠子,在她白皙的掌心旋转浮动,象罔因惊奇而张大的眼睛,宛如瞬间落入万点波光。 离朱不由气息一滞,他轻咳一声,碎玉般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就是帝君遗失的玄珠了,快拿去复命吧。” 他踏上云端,回身看了看象罔,忽然觉得那清澈莹然的脸庞,有些刺目。于是在她眼前拂了拂,象罔立时变作一个衣衫发髻工整,面目平庸的少年,又为他招了朵云,才依旧清清冷冷腾云而去。 后来的事,天下皆知。 象罔得珠,在帝君口中,被夸成一朵花,并反复与离朱等人比较:“你们倒是看看,这遍寻不到的玄珠,被个脸大心大的象罔,随随便便就找到了,诸位爱卿,要走心,走心呐!” 帝君一高兴,就把珠子放在象罔处照看,谁知,象罔把玄珠,再次弄丢了! 一4一 “帝君在上,臣离朱有内情回禀。” 象罔心跳如鼓,离朱忽然出声,该不是要说出,赤水畔丢失的玄珠,是她和离朱共同找到的吧?! 果然,离朱接下来的话,的确与象罔有关。 “此次玄珠遗失,臣刚好知情。” 诸神倒吸一口凉气,因象罔是陆吾园中一团混沌清气化得。初现人形,心智蒙昧不清,加之无法开口,玄珠得而复失,当中的是非曲直,她只知流泪,却无法言明。 谁知,目力过人的离朱,却偏巧看到了象罔失珠的全程。 话说一柱香前,离朱正坐在陆吾园中的文玉树下,与凤凰对饮。凤凰胸襟大敞,细长的凤目,已染上几抹醉色。 “我跟你说,这结玉镜,绝对是天界九部,一等一的神器。我足足用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将它做好。” 凤凰献宝般地将一个通体黑色沁斑的双杈玉树,捧到离朱近前: “所谓意动神驰,你心里想到谁,结玉镜就会让你看到谁。” 离朱不动声色,拈起一杯甘醴,云淡风轻地一饮而尽。 凤凰急得直跳脚,烧包的五彩羽衣,像一团炫光,射进离朱深湛的眼底: “你千里眼又怎样,你能看到六首蛟那厮,和弋鸟做不可描述之事吗?” 离朱低低嗤笑了一声:“昆仑美玉,瑶池甘泉,曼兑圣木,烛照之火,七七四十九日炼制,你就用来看这个?” 不待凤凰答话,他忽地心念一动,一张可怜兮兮偏又如珠如玉的小脸,在他眼前晃了晃。 结玉镜感应到离朱心念,刹那间绽出一团白光,眼前珠翠华然的文玉林,蓦地消失。陆吾园中的圆屋顶涌现,一片光裸的脊背,撞入眼帘。 “哇哇哇,千里眼你个假正经!”凤凰大叫。 离朱心中也是一惊,随即便发现,象罔仍然用着那日离朱为他幻化的男身,她的五指,在背上不断抓挠,很快,平滑的脊背,便出现一道道红凛。 只听一人咯咯娇笑道:“啊呦,小哥哥,你的背,都要抓出血了。快让我帮你看一看。” 这个脂粉颇重,一脸心机的少女,离朱和凤凰都认得——震蒙氏的女儿奇相。 只见奇相绕到象罔背后,手掌拂了拂,一些草屑样的物事便簌簌而落。离朱目力极佳,认出那些草屑,正是令人奇痒难搔,号称“美人脱衣”的棘果叶。 象罔懵然不觉中,奇相便随手接过她手中的衣衫,抖了两抖,象罔揣在衣袋里的玄珠,就落入奇相的口袋。 离朱和凤凰飞快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抢身而出。 待到他们像两道吉光,落入陆吾院中,奇相早已不知所踪。 一5一 两人忙转回凤凰院中,查看结玉镜,但见白茫茫一片水泽,奇相已躲入汶水之底。 离朱三言两语将象罔被奇相蒙骗,丢失玄珠的过程讲完,帝君大怒,遣天神追至汶水,哪知奇相害怕之余,将玄珠吞入腹中,作法布下漫天迷雾,趁机逃遁。 因震蒙氏乃北地蛮民部落首领,帝君不想因一颗珠子,与震蒙氏大动干戈,只能下一纸诏书,将奇相打回马头龙身的原形,永世做汶水河神。 至于失珠的象罔,帝君捏捏额角,看向抖作一团的少女,刚要开口,离朱却一揖到地: “帝君明察,象罔赤水寻珠有功,且此次因心智未开,才被妖女所惑,功过相抵,恳请帝君从轻发落。” 帝君正自心浮气躁,这玄珠,原本是想赏赐帝后嫘祖,镶嵌凤冠所用,不料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为了维护天界与部落间的颜面,又只能装作一颗珠子,天家丢得起的宽容大度。 这股邪火,正无处发泄,偏巧离朱冷月寒潭般的声音,如一盆冰水,兜头泼下。 帝君当即气得肝疼,你谁?她谁?我还没发话,你凭甚堵我的嘴! 帝君声音登时高了八度:“象罔虽赤水寻珠有功,但此次玩忽职守,护珠不力,致使宝物遗失,现贬为仙婢,终日劳作,洗心革面。” 随即瞭了一眼离朱:“离朱,你既有闲心,用妖器四处探看,何不一鼓作气,寻回宝珠?” 不待离朱答话,凤凰邪魅激狂的声音抢了进来: “帝君在上,那不是妖器,是我新近炼制的结玉宝镜,可以探查追踪神识,十分好用。” 帝君邪睨了一眼凤凰:“不过是个偷窥镜,还要说得玄之又玄。陆吾,你将这什么玉什么镜的封印了,扔到下界,不许再用。” 帝君看了看梗着脖子的凤凰和一派清冷的离朱,咬牙道: “离朱c凤凰未能及时拦截宝珠,今日起,禁足琅轩园,为西王母日夜看守琅轩树。” 至于结玉镜,陆吾虽将之封印,却在抛入下界前,混入了一滴指尖血。 正是这一滴神血,令结玉镜坠入万丈红尘后,有了意外之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霸总被雷劈 一1一 大风大雨吞没了黑夜,闪电炸雷,将整座城市轰击得瑟瑟发抖。 已将近午夜,符然还是没能从持续了6小时的无氧会议中解脱。 正忍不住腹诽,一道异常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闷。 “其他人散了吧,一哲c符然留下。” 赵一哲伸了伸大长腿,看了看眼前一排空空的可乐罐: “不如我们下去吃口饭先,饿了。” 柴屹未置可否,却拾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他不经意地看向符然,刚好有道闪电,“咔嚓”一声,将她白皙的面孔,照得雪亮。 而符然,也刚好在这雪亮的刹那,对着柴屹高瘦挺拔的身影,涌起一个荒唐的念头—— 霸总被雷劈 柴屹和赵一哲,同时看到符然一激灵地摇了摇头,像是驱赶什么了不得的恶念。赵一哲沾染了浓烈香烟味的手掌在符然眼前晃了晃,“走啊,还发呆!” 符然嗯了一声,飞快地将光亮的长发,绑成一个丸子,拿起伞,快步走向电梯。 一2一 雷声很密,闪电很频,却没有一道,劈向柴屹。 他迈开长腿,霸总标配的精良西装,在风雨里笔挺依旧。 柴屹没有伞,赵一哲撑伞赶上他,两个185的高瘦身影,在伞下,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符然细直的双腿亦步亦趋,才勉强跟上,球鞋裤腿一片洇湿,更加令她对这个雷雨夜,对今天的企划会,对柴屹这个否决了她两轮设计提报的霸总,怨念冲天。 chai大厦楼下,平日里灯火璀璨的小馆子,在暴雨夜,都早早打了烊。 三人在黑漆漆的食肆间穿行,却没有一家店,留着灯,温暖地接纳他们。 眼看就要在最后一家店铺前转身,店招下缀着的风灯,幽幽亮了。 一3一 “雨大着呢,进来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一个看起来既沧桑又年轻的眼镜大叔,打开了门。 赵一哲向内张望了两眼,像是居酒屋,又像是面馆,昏黄的灯光慵懒舒适,让人无法拒绝。 三人鱼贯而入,在吧台坐定。眼镜大叔搓着手道: “店里有什么,就吃点什么吧,我先给你们烫点酒。” 小小一杯酒,温热清冽,香气扑鼻。三人都是一饮而尽,暖酒入胃,说不出的熨帖。 “chai的80周年,还是缺一个爆点。”柴屹的声音,并没因为一杯酒而增加热度。他的话依旧清冷简短。 “除非有个神秘大货,首度亮相。我们的80th珠宝展就有看头了。”赵一哲接口。 符然不接话,只闷头喝酒。说也奇怪,平日里酒量不错的她,这会儿竟感到昏昏沉沉。 眼镜大叔将开胃小菜和三碗面一字排开,自己也甄满酒: “你们做珠宝生意啊我倒是有支钗,是件古货。” 一4一 符然的思维越发不清晰。只听赵一哲也嚷嚷开了: “老板,这什么酒,好上头啊。” 眼镜大叔笑了笑,温和地注视着三人: “吃点菜垫一垫,我这自酿的酒啊,等待有缘人,已经好久了呢。” 只有柴屹,双目间,仍有一丝清明:“我之前也常来这条街吃饭,好像不记得这间店。” 赵一哲也带着几分醉意道:“这家店叫什么?老板贵姓啊?”说完,剥了两粒盐水毛豆,放到柴屹碟子里:“那,你爱吃的。” 眼镜大叔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哦,我姓陆。” 一声炸雷滚过,符然大着舌头,笑嘻嘻地说:“陆老板,怎么看,这都像是一家黑店。”心下却一震,她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 眼镜大叔也不生气,转身从柜子里端出一只锦盒:“我也不太懂,家里老辈说是北宋之前的,你们来看看。” 陆老板打开锦盒的象牙扣,一支鎏金的银花树钗,袒露在四人面前。 一5一 符然漆黑的眼珠,骤然亮了。 “这是最典型的五代十国时期的银鎏金花树钗啊!螺旋掐丝工艺繁复精湛,顶端缚花叶,还镶嵌了一颗一颗”她无法确定这颗乌黝黝c蓝湛湛珠子的出处。 “瑟瑟珠。”柴屹和赵一哲齐声接口。 “晚唐到五代十国,最盛行的瑟瑟珠,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应该就是域外进口的天青石,或者蓝宝石。”赵一哲补充。 “可是,这么贵重的花树钗,应该出现在博物馆吧”符然迷惘地看了看陆老板:“我可以仔细看看它么?” 陆老板将锦盒递过去,符然如获至宝,将锦盒小心地捧到眼前。已严重氧化c不复光灿的古老金钗,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让她双目刺痛,无法凝视。 “哟,要不要这么激动。”赵一哲隔着中间的柴屹,将纸巾递给符然。符然诧异地抹了抹双眼,她还真的莫名其妙流泪了 一直未出声的柴屹,接过锦盒,繁复的枝蔓和凤凰图案,像是有股漩涡般的吸力,令他呼吸紧张,难以自持。 从他接过锦盒,就攀住他肩膀同看的赵一哲,同样心神晃了晃:“我去,总觉得这钗有古怪,看得我心跳加速。” 话音刚落,一声炸雷响彻耳鼓,几个人都是心头一颤,正在切鱼的陆老板,手一抖,被鱼刺刺破的手指,血珠不断涌出。 他连忙去取吧台上的纸抽,指尖的血珠,却不小心掉落到锦盒里的银花树钗上。 只见血滴瞬间没入古钗,银花树钗的每一道纹路,都仿佛骤然获得新生的能量,绽出雪白的亮光。 雷电交加间,狂风将窗户拍打得哐哐作响,符然只觉一股大力,撕扯着她,不由自主向屋顶飞去,她惊恐地尖叫,有种严重失重的不适感。 就在她就要飞出屋子时,柴屹冰冷修长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只见室内所有物体,都失重般地弹向空中,就在他们俩即将穿破屋子,冲向漫空雨箭时,赵一哲拼命拉住柴屹的袖子,三个人在无限颠簸中,被巨大的离心力,带向电闪雷鸣的夜空。 就要失去意识之前,他们听到陆老板的声音,声嘶力竭穿破雨夜: “记住,你们只有一柱香的时间,香灭推背即返,千万记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没穿越也没重生 一1一 符然醒来,是在医院里。 窗外雨住风息,车流汹涌。 她打开窗,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场焦灼又漫长的梦,浑身酸痛。 一个娃娃脸护士走进病房,将一支体温计递给她: “好些了吗?你好像一直在做噩梦的样子。” 符然这才像是真正醒来: “今天几号了?我睡了多久?” 她特别担心,自己像玄幻剧女主那样,一觉醒来,已是年或百年之后。 “也没多久,你们是凌晨1点多被救护车送来的,哦对了,你们的遭遇还上了新闻,好多公号都有转载。” “遭遇?” 符然脑海中嚓嚓嚓快闪了几个画面,她紧紧闭了闭双眼,这更像是奇遇吧 她在床头柜上找到手机,打开本城晚报的公号,《暴风雨掀翻屋顶,所幸人没事儿!》 “今日凌晨,我市某美食街的一座废弃民居,被暴风雨掀翻屋顶,所幸,无人伤亡,事故发生时路过的三位市民,已送往人民医院,除短暂昏迷外,无明显外伤,伤者情绪稳定。” 接下来是几幅照片,一片狼藉的木屋,看起来的确年久失修,无人居住。 符然满心狐疑,有点急促地问:“废弃民居吗?难道不是一家小酒馆吗?” 护士噗地一笑:“您这是鬼故事看多了吧,那条街我都吃遍了,你说的小酒馆叫什么啊?大家点评上查得到么?” 幽幽亮起的风灯,温暖安静的小酒馆,眼镜大叔陆老板,银鎏金花树钗,漫长的失重颠簸然后还有 符然张了张嘴:“那和我一起的两位先生,他们也在医院吗?” “对啊,两个超级大帅哥,哪个是你男朋友啊?” 符然对这个八卦的小护士,有些无言以对: “两个都是同事,不,领导,上司!咳咳。” 小护士接着道:“穿西装的还好,头发卷卷c牛仔裤的那位,医生说他受了事故刺激,有谵妄综合征的表现。” 谵什么妄什么?符然几乎捶桌大笑,赵一哲如果知道医生这么说他,怕是要立马爆发医患纠纷了吧?! 一2一 赵一哲的确焦躁到快爆炸了。 柴屹一直若有所思,全然不理他的碎碎念。 医生护士呢,又用那种对待病人的,了然又冷淡的态度,理智地看着他,仿佛他精神出了问题。 他只能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内心有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腾。 “公司的人,已在给我们办手续了,一切等出了医院再说。”柴屹的声音,还是那么冷冽,似乎再出格的事,也不能令他的表情,出现丝毫纷乱。 15分钟后,三人在走廊相遇。 没有外伤,衣服鞋子也没有泥泞污浊,就像昨晚他们刚从办公室出来的样子。他们互相打量着,表情都分外凝重。 “走,出去说。”柴屹发话,三人沉默地出了医院。 门口,柴屹的司机已经在等待。上车后,柴屹简短交代:“去我家。”车子无声平滑地驶出,载着心事重重又满腹狐疑的三个人。 一3一 柴屹的家,像他的人一样,大,冷清,干净,一丝不苟。 符然入司3年,可作为chai珠宝集团的第三代继承人,柴屹接手chai,也不过三个月时间。所以,符然对柴屹的印象,只是停留在冷淡c话少c缜密,严厉,以及,白长这么帅的肤浅层次。 赵一哲则不然了。他和柴屹是发小,上学在一起,留学在一起,工作在一起,简直就是形影不离。 因此,进了家门,符然简单环视了一圈,就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赵一哲则熟练地开冰箱,矿泉水夹在下巴上,左右手拿着啤酒和橙汁,堆到沙发前的矮几上。 符然取过橙汁,深吸一口气说道:“早上我看了新闻,小酒馆是废弃的民居,无人居住好久了。” 赵一哲把衬衫的扣子敞开两颗:“可是我们都很清楚地知道,昨晚的经历不是梦,可现在要怎么解释,显然已经完全超出常识范围。” 柴屹也坐了下来:“如果昨天我们后来的经历是真实存在的,那咱们先捋一下要点吧。” 一4一 昨夜,三人被巨大的气流卷向夜空时,并没有异能c穿越c重生的事情发生。 他们经历了短暂的失重和昏迷般的黑暗后,再度清醒,还是坐在陆老板的小酒馆里。 好像什么都没变。 陆老板搓着手说:“店里有什么,就吃点什么吧。” 只是又好像哪里不对。 屋外没有雨,更没有雷。 午夜的车流混合着秋虫的鸣叫,嗯,是个有月亮的清凉夜晚呢。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还是赵一哲打破了平静: “陆老板,方才到底怎么回事?” 陆老板的吃惊不像作伪:“我们见过么你怎么知道我姓陆?” 符然无法置信地看着赵一哲:“这是月光宝盒了?我们回到十五分钟之前了? 柴屹对她做了个阻止的手势,“先喝酒,然后再说。” 酒依旧又暖又香,微醺,又有点飘飘然。 柴屹故意重复方才的话:“chai的80周年,还缺一个爆点。” 赵一哲和柴屹的默契,早已久经考验,他想都不想,便接口道:“最好有个神秘大货,首度亮相。我们的80th珠宝展,肯定火。” 陆老板笑道:“原来你们是做珠宝生意的。我倒是有支钗,家里老辈说,是件老货。” 来了来了三人对视一眼,戒备又期待。 谁知,陆老板接下来却说:“可惜不在店里,你们有兴趣的话,改日可以来我家,古田路20一8号。” 面端上来,酒继续喝,三人不咸不淡地说着工作没有银花树钗,没有失重,什么都没发生。 柴屹结了账,对陆老板说:“以前没留意过这家店,方便留个电话么?下次早早定个座。” 陆老板递给他一张名片,柴屹飞快地看了一眼,放进西装内袋。 回chai大厦的路上,赵一哲不可置信地问:“我没做梦吧” 符然看了他一眼:“我也在想,最近是不是玄幻剧看多了。” 只有柴屹淡淡地说:“不是梦。” 直到电梯在22层“卡啦”一声顿住,灯光闪了几闪,忽然熄灭,电梯紧急通话按钮失灵,三人在“喀喀”巨响声中,不由自主随电梯下坠,符然才灵光一闪,大声叫道:“陆老板让我们一柱香时间回去,推背,快推背!” 说话间,她已重重推向柴屹的背后,柴屹反应也不慢,迅速推赵一哲,赵一哲也几乎对柴屹同时出手,三人在无限坠落中,重新陷入黑暗。 一5一 柴屹随手从沙发背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行事历。符然和赵一哲都知道,他有边思考,边写写画画的习惯。 他看了看符然和赵一哲:“显然,陆老板对我们后来的经历有预知,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符然说:“更像是某种暗示。第一次在酒馆里,有古钗,第二次没有钗,却给了个地址,那为什么第一次不直接告诉我们地址呢?又或者第二次不直接拿出古钗呢?” 赵一哲接口道:“可是,酒馆是不存在的,那古钗,陆老板,包括第二次相见,以及那个地址,会是真实存在的么?” 符然眼睛亮了亮:“柴总,我记得你要了陆老板名片。” 柴屹苦笑道:“我在医院醒来就翻了口袋,没有。” 赵一哲交叉抱臂,咬咬嘴唇道:“我看还是先定个性,这到底是酒后幻觉,还是灵异事件?又或者真实发生?” 符然抿了口橙汁:“酒后幻觉,不可能三人一模一样。而且,我还有个证据” 她抬起手腕,皓白纤细的腕上,有三个清晰的红指痕。 “这是我们第一次失重,柴总抓住我时留下的,至少能够说明,我们昨晚的经历,不是幻觉。” 柴屹表情淡定,却略略尴尬道:“我这也是” “一时情急,力大无穷,不懂怜香惜玉,哦还有,霸道总裁。”赵一哲坏笑着接口。 柴屹不理他的顽皮:“小酒馆不存在,会是灵异事件么” 符然接道:“是不是灵异事件,就要看陆老板是不是真的存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活不过第三集 一1一 说罢,符然又仔细回想了一下陆老板的样子,那是一张长着急了的脸。明明三十出头,却有着四五十岁的平和练达。那张年轻又沧桑的脸,很平淡,甚至没什么记忆点,可在陌生的他面前,却又不想设防,就好像没错,就好像她爸一样,说不出的亲切可信。 赵一哲显然没这么多心理活动,他把手插进中分微卷的长刘海,耍帅地向上一撩:“那我们还是应该去一下古田路。不管等待我们的,是人还是其他什么。”他打了个响指,把剩下的啤酒一口喝干。 “我还是先打个电话吧。”柴屹冰凉的口吻,听起来,竟有几分轻快。 符然和赵一哲同时叫道:“你记下了那个电话号码!” 虽然放入口袋前,短短扫了一眼,柴屹还是记住了陆老板名片上的电话号。 他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拨出了一个号码,抬眼见符然和赵一哲同时盯着他,不由摁下免提。 “滴——滴——”铃响了四声,短促又漫长。就在三人都以为无人接听时,电话忽然被接了起来: “喂——你好。”是个女声。 “我找陆老板。”能说五个字,柴屹绝不会用到第六个。 “对不起,您打错了,这里是星世纪英语培训学校。”女声礼貌作答。 挂断电话,柴屹已经飞快地搜索了这个号码,他把手机扬了扬:“没错,星世纪招生电话” 赵一哲也掏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鼓捣了几下,三秒钟后,他嘴角斜斜一翘: “有意思,你们猜,古田路20一8号,是哪儿?” 柴屹和他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我们昨天去的小酒馆。” 气球一样饱满鼓胀的希望,瞬间瘪了下来。 符然在两个反应神速的男人面前,好像思维的流速,也变快了。 她沉默地恍然:古田路是chai大厦所处cbd的一条内街,因为大家更习惯叫它“美食街”,它路牌上的名字,反倒被人们淡忘了 一2一 事情无解,陷入僵局。可又不甘心承认,一切都是酒后幻觉,或者灵异事件。 符然甩了甩头,率先打破沉闷:“就当大梦一场,我得回去拼方案了。” “一起走。”柴屹淡然接口,言语依然清冷无味。 在昨晚之前,别说是万年冰山脸的柴屹,就算是自认放荡不羁,经常与同事打成一片的赵一哲,与符然的私下交集,也近乎为零。 符然在公司,该怎么说呢,路人缘没问题,可就是和谁都若即若离。按说,她的长相,在整个chai集团,也算相当有存在感了。用她们部门总监sandy姐的话说,符然这种长发小脸漫画腿,是标准的直男斩。 可符然这个人呢,明明长了一张初恋脸,却因为出了名的“外星脑”,女神分值大大降低。全世界姑娘们都在热议的话题,她一脸状况外;鲜有女生关注的冷知识,她却兴趣多多。所以,十级撩汉高手sandy姐对她的评语,还有一个神转折——只可惜,是个钢铁直女。 因此,当她一头扎进手绘稿,忙到旁若无人时,在总裁办,柴屹和赵一哲,有这样一段对话。 赵一哲:“没想到啊,符然看上去清清瘦瘦挺弱鸡的,还真够淡定,讲真,我都要吓尿了。” 柴屹:“嗯,赵三岁。” 赵一哲早已习惯被他怼,没有任何反应地接着道:“不过,她那两轮设计,其实也没那么糟吧?” 柴屹:“21岁就入围钻石界奥斯卡——hrd国际珠宝设计大赛全球20,她可以拿出更好的。” 赵一哲:“那,昨天的事,咱们就这么算了,真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柴屹:“该来的,自然会来。” 一3一 生活暂归平静。 那场雷雨夜的经历,像云聚云散,又像风来风止,看似了无痕迹。 三天后的夜晚,柴屹从一个无聊的饭局提前离开,回到公司,整层办公区,只有一处,还亮着灯。 他循着亮光走过去,发现空无一人。 台灯的光晕笼着一张奇特又凌乱的办公桌,让他不由停下脚步。 说奇特,是因为这张桌子堆满了风牛马不相及的东西——三角插动物,游戏手办,玩具模型,叫不出名字的植物,首饰蜡模,彩铅,水彩,沉香,珠串c马克杯c很多本台历 说凌乱呢,桌子上摞着20多本看起来全无关联的书,密密匝匝帖满了五颜六色的即时帖。手绘板上撒落着可疑的食物碎屑,整个桌面,唯一整齐的,是一叠打印的手绘稿。 柴屹拿起设计稿,就听一声急切又含混不清的“别动!” 然后,他就看到了叼着三明治,端着咖啡,手里还拿着一个快递包裹的符然。 符然此刻很尬。 三明治就要掉了,咖啡有点烫,包裹还不小,而且刚刚怕稿子乱了,一声急吼的对象,偏偏就是左右这摞稿子生死的大b一ss。 柴屹淡然地放下设计稿,丝毫没有替她接下咖啡和包裹的意思。符然只好三步并作两步地挨到桌前,这才把三明治放到桌上,尬聊道: “没没想到是柴总,您继续,继续围观。” 符然讪讪一笑,柴屹看着这张皎洁的脸,那股不谙世事的明朗劲儿,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这样的感觉,虽快如闪电,却让他觉得有点可笑,而且心底最深处,有点莫名其妙的不舒服。 而这微不可查的不舒服,在符然看来,就是高高在上,全身上下考究到无懈可击的大b一ss,谪仙一样屈尊来到她的狗窝前,貌似打了个寒战,每一个毛孔,都吐纳着两个字:嫌弃。 一4一 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符然干脆拉过椅子,想和柴屹说说第三轮方案。 柴屹却冷声道:“太晚了,开会说。” 说罢,颀长高大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消失在办公区尽头。 回到办公室,柴屹刚为自己冲了咖啡,就接了个电话。 他匆匆熄了灯,快步走出办公室,就见符然也急急地走来。 “柴总,我刚收到这个。” 是那个锦盒。 与此同时,柴屹清冷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去古田路,一哲出事了。” 路上,柴屹简短交代了赵一哲的情况。 刚才那通电话里,赵一哲只来得及说出“古田”两个字,就闷哼一声,忙音了。 柴屹和符然飞奔到美食街,在屋瓦崩坏的颓败旧屋里,看到仰面躺倒的赵一哲。 柴屹抢上去扶起赵一哲,探探他的鼻息,用力掐了掐人中,赵一哲满眼迷蒙地醒了过来。 直到柴屹将他扶进旁边餐馆的包间,赵一哲才松松领带,十分后怕地说: “我还以为我活不过第三集。” 一5一 赵一哲今晚,是在临街,和深市来的客户吃饭。喝完酒,到底记挂着小酒馆的事,就顺脚到美食街看一看。 想起方才的事,他线条柔和又堪称英俊的脸上,依然残留着迷惘: “当时,房子还是漆黑的,外面没有灯,里面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仍是我们看到的小酒馆。我看见陆老板站在吧台内,正在打一个包裹。” “我说,hi,陆老板,又见面了。但他就好像完全没看到我一样,那感觉很诡异,怎么说呢,就像就像完全感受不到我的存在。” 赵一哲连喝了几口水,委屈巴巴地看着柴屹: “我想打电话叫你来,然后就有一种心脏痉挛的感觉,再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柴屹把玩着赵一哲的火机,“叮——叮”地点亮又揿灭。他清朗深湛的眼睛,也随着一明一灭的火光,忽明忽暗。 符然看了看赵一哲,整日里一脸“最帅最帅我最帅”的赵一哲,此刻居然一副不可思议的吃瘪相,不由暗笑地轻声说: “我想我收到了你看到的那个包裹。” 她把一路紧紧抱着的锦盒,小心翼翼放到桌上。 时隔三天,三个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小酒馆里,盛放古钗的锦盒。 ——盒子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能不能不烧脑 一1一 包间里的空气,瞬间一凝。 眼下这个点儿,正是食客们转战下一场的时段。三个人虽未出声,整条美食街,却是人声鼎沸,灯影重重。沸腾的油烟,翻滚的香气,厚厚地浮在空气中,初秋长空明净的星月,也在芜杂的人间烟火中,变得半明半晦。 餐馆小妹抱着菜牌进来点单。柴屹和赵一哲才从各自的饭局出来,这会儿完全没有吃饭的心思。只有符然,加班的空档,下楼买了个三明治,还没来得及吃,就赶上赵一哲的这一出。 于是,柴屹看了眼符然,下巴向前轻轻一点,幅度小到不能再小。 钝感如符然,虽然看着柴屹如雕似刻的脸,却明显在放空,丝毫没能领会大b一ss高冷的恩典。 还是赵一哲,秒懂了柴屹的意思,他拿过菜牌,一边哗哗翻动,一边嘟囔道:“符然你不用不好意思啊,想吃什么随便点,我俩都吃过了。” 见符然仍在发呆,以为她拘谨,就打圆场道:“我来罐可乐,他要perrier水。这家的艇仔粥不错,干蒸烧卖和蛋挞也是招牌,你要不要都尝尝啊符然?” 符然这才回过神,从善如流道:“哦,都行都行,我也喝可乐吧。” 小妹返身出去。赵一哲的胳膊肘舒服又懒散地搭在椅背上,看看符然,又看看柴屹,忽然道:“诶?你们俩怎么在一块儿?你不是和嘉德拍卖公司的人吃饭去了么?” 柴屹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符然只得说道:“是这样的赵总,我加班,柴总回到公司时,刚好我收到这个快递,拿给柴总看,于是一起过来了。” “那这锦盒是什么时候送来的?前台应该下班了吧?”赵一哲问。 “j一y下班前通知我有快递,我给忙忘了,下楼买咖啡,见这个包裹还在前台放着,就顺手拿了。” 没有可疑人员出没,快递也走的正常物流渠道,赵一哲没话可问了。 一2一 符然的眼睛却突然晶晶然,亮了起来。她被自己大胆的想法鼓动,心跳都加速了: “有没有可能,是我们乱入了平行时空呢?”她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一支细细的圆珠笔,兴致勃勃地在餐巾纸上画了起来。 “如果我们现在的时空是a,那a时空里小酒馆已经破败了,也没遇见陆老板,然后我收到了空空的锦盒。”她画了一个矩形,标上a,在a矩形里写上:雷雨c倒塌的房子c空锦盒。 “我们第一次去到的时空是b。”她又画了一个矩形b,写道:雷雨c小酒馆c酒菜c陆老板c锦盒c古钗。 “失重后,我们又到了一个时空,暂且叫它c。”她画上矩形c,挺秀又不拘泥的字迹,写的是:晴天c小酒馆c酒菜c陆老板c古钗地址c陆老板名片c下坠的电梯。 “那赵总今天看到的时空,也许是d,又或许是b和c的延续。”她越画越快,字也有些潦草。矩形d:小酒馆c陆老板c包裹。 她在所有矩形外,套了一个大圆圈,重重描了两圈:“这几个时空的共通点是什么呢?差别又在哪里?” 她看向两位一个比一个帅的上司,赵一哲的白净俊容,增添了一种叫作“你是个外星人,我无法和你用地球语言交流”的神情。柴屹的表情,则比赵一哲简单多了,因为他根本没有表情。 符然只觉脸上一热,正要泄气地败下阵来,只听赵一哲哈哈一笑,欢快地揶揄道: “跟聪明人讲话,能不能不这么烧脑啊!《时空线索》《星际穿越》什么的,我们也都看过的啊,你完全可以说,咱们接到了更高维度的暗示,暗示我们可以去往其他时空,而且,其中的关键,就是那个古钗。” 一3一 符然张了张嘴,觉得自己绕了半天的乱线头,被赵一哲两句话就捋得清清楚楚,不由对他投去狗腿的一笑,随即,她又无限虚心地问道:“更高维度?那会是谁” 符然的态度,显然令赵一哲十分受用。他大喇喇地俯身向前,故意露出谜之微笑: “在更高维度的四维五维空间看我们,就像我们看二维感官的蚂蚁,蚂蚁只能看到前后左右,却永远看不到俯视它的我们。” 等小妹上完餐,他又接着道:“至于暗示我们的是谁,我怎么知道,我也是愚蠢的人类啊!” 赵一哲的话,让符然很是闷闷:“赵总,我是认真的好吗”潜台词就是:你清醒一点!开什么玩笑!说大事儿呢! 一直超脱于这场谈论的柴屹,忽然转过头看向她。此前,他的目光,一直淡淡地瞥向窗外,从他这里看出去,刚好能看到塌了屋顶的小酒馆,在夜色里,寂静兀立。 符然以为他完全不屑于他们的对话,却不料,并没有想象中凉凉的嘲讽。 柴屹只是淡然道:“一哲这次,有区别。” 符然完全没料到他会插话,一时有些愣怔。 柴屹古井无波地继续:“待会儿试。” 大b一ss说话,总是这么扼要啊,让人听不太懂却又不敢再问,有一种我问了就会被视为白痴的羞耻感是怎么回事符然低头,默默又快速地扒饭,饥饿感与食不知味,同样发自真心。 一4一 等待符然吃饭的当口,赵一哲往柴屹身边凑了凑:“为什么我自己看到的小酒馆,无法和陆老板对话呢?就好像,只能旁观,不能参与。” 柴屹:“嗯,只读文件。” 赵一哲:“那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呢?” 柴屹:“找你时,试过了。” 赵一哲拍了拍头:“对哦,小酒馆并没出现。” 结了账,三个人在将近午夜的时分,再次走进古田路20一8号。 一进门,周遭立刻有了变化。小酒馆的一景一物,清晰浮现。 只见陆老板倒在吧台上,一个穿格子西装,保养良好,器宇不凡的中年男人,与他们擦身,从容地出门而去。赵一哲和柴屹一左一右扶起陆老板,忽然,屋顶地面开始凹陷c崩塌电光火石间,三个人你推我,我推他,他推他 他们回到了美食街,眼前的小酒馆转瞬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喧腾的美食街,寂静如昔的旧屋。 一5一 三个人一路沉默地回到公司。总裁办270度的弧形窗,环拥着整个cbd的璀璨灯火。 赵一哲无需再忍,解了领带,陷入沙发,把满心问号倾倒出来: “第一c为什么我单独一个人看到小酒馆,只能围观,不能对话?” “第二c为什么你们俩来找我时,也是三个人在旧屋,小酒馆没出现,刚才却出现了?” “第三c陆老板出了什么事?小酒馆为什么会崩塌” “第四c古钗到底哪儿去了,它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在沙发前走来走去的符然,也有很多乱纷纷的疑问,她一边皱眉思索,一边接口道: “第五c为什么赵总单独回到现实世界的kick,不是推背,而是电话。” “第六c这个中年男人是谁,他和陆老板是敌是友?” 柴屹一直在站在窗口背对着他们,符然就没见过哪个人,像b一ss柴一样,能够把西装彻底融为自身的一部分,每一处剪裁,都恰到好处地刻画着骨骼c肌肉完美亭匀的线条,每套西装,就像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样,散发着冷然又有距离感的贵气,令人不可逼视。 符然正盯着这个峭拔的背影出神,就见柴屹忽然转过身: “第二c我们去找你时,不是三个人,因为你昏倒了。” “第六c那个中年男人,碰巧我认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因为我们不搭 一1一 如果不是古田路小酒馆里的相遇,柴屹一定不会再次想起这个人。 司空见惯的生意往来,到了饭桌上,通常都是务虚的。推杯换盏,加过微信,却从此陌路的人,比比皆是。 格子西装的中年男人,便是其中的一个。 只是,让柴屹些许介意的是,这位男士和他认识的时间点,太过凑巧。 柴屹眸光深了深,看向赵一哲:“嘉德拍卖公司的饭局,他也在。” 赵一哲的声音陡然提高:“要不要这么巧!好像特意晃到你面前,刷个脸一样。” “而且,是他组的局。” 中年男人有意凑成了一个无聊饭局,柴屹提前离场,然后,在搞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妄的世界里,再度相遇这偶遇,也太刺激了吧。 符然问:“那他是做什么的,难道是我们同行?” 柴屹眉心微皱,这样的饭局,本来是不会占用他丝毫记忆的,不过幸好他想了起来: “娱乐公司。” 赵一哲向后仰倒在沙发里:“直觉,我有强烈直觉,你被什么神秘组织盯上了。而且,总感觉他还会找你。”他向柴屹比了个夸张又帅气的射击手势。 柴屹用鼻息哼了声,算是回应。 一2一 chai集团最初是由柴屹的祖父在香港创立的。传到柴屹父亲手中,已是拥有逾千家零售门店的上市公司。 柴屹正式接手chai前,曾和赵一哲一起,为集团创立了针对年轻人市场的副线珠宝品牌,也是在多品牌策略的背景下,类似符然这样的年轻珠宝设计师,才在chai与高校联动的人才计划里,被chai招至麾下。 本来,像chai 80周年主题纪念款珠宝这样的大case,本该由产品研发部总监sandy姐主抓。但sandy姐却力荐符然,理由是:符然是公司最年轻的国际珠宝设计大奖得主,尤其擅长钻石和镶嵌珠宝的设计。二三代继承人交接,让传统的黄铂金c钻石产品线,迸发新生力量,更切合chai的转型背景。 产品研发部呢,归赵一哲分管,而整个80th项目,柴屹是要亲自过问的。所以,如果不是上述种种,符然本来不会纳入公司两大霸总的视线。 可现在第三轮方案待审,这几天又莫名卷入神秘事件中,符然从总裁办回到办公桌前,把近期星座运程查了个遍。 于是,当赵一哲路过,问:“嘛呢,还不走” 符然悲叹:“少壮不努力,老大看星运。” 一3一 不过这一次,偏偏让赵一哲说中了。 就在符然第三轮方案《创世纪》“水地禾人”系列,在产品研发部和营销部的会上基本通过后,柴屹接到了格子西装中年男人的电话。 “柴总好哇!我是刘建雄。前日饭局匆匆一面,想约个时间,详谈下一步的合作。” 柴屹安排好会面,把赵一哲叫了进来。 “周三晚,一起去个饭局。嘉尚娱乐。” 他本以为,赵一哲会很臭屁地自得一番,却不料,他竟然一反常态地低语:“原来,他是嘉尚的老板” 见柴屹没反应,赵一哲的眉眼间,难得出现一丝寥落:“你不看娱乐新闻的吗?徐斯怡就签的嘉尚啊。” 他声音闷闷地补充道:“嘉尚一姐。” 一4一 如果说,天之骄子赵一哲,这辈子有什么不如意的话,徐斯怡,绝对算一个。 从中二少年情窦初开起,徐斯怡就是赵一哲的人生目标之一,然而至今,也还只是目标而已。 家喻户晓的影视明星徐斯怡,是新生代小花中,星途最璀璨的一个。 然而在柴屹和赵一哲眼里,徐斯怡始终是那个从小美到大的初高中同班女同学。 那时,他们三人之间,最常上演的一幕就是—— 徐斯怡抱着习题集,走到柴屹面前:“柴屹,能帮我讲讲这道题吗?”说完,悄悄在柴屹课桌上,放一个可爱的小零食。 然后,不等柴屹搭腔,赵一哲就会神奇地出现:“问我啊,有问必答,包教包会。”顺手拿过零食,特自然地撕开:“柴屹不爱吃这个,我代劳了。” 中二,徐斯怡在柴屹面前崴了脚,求助的目光,楚楚可怜看向柴屹时,赵一哲忽然从半路杀出,二话不说,背起徐斯怡就往校医室跑。 高一,赵一哲在班级元旦联欢会上,趁班主任没在教室的功夫,为徐斯怡唱了一首《小情歌》,然后,对着话筒,大声宣布:“徐斯怡,我喜欢你!” 在全班同学的起哄声中,徐斯怡无比淡定地抢过话筒:“可是,我不喜欢你!” 赵一哲做了个心口中枪的痛苦姿势:“理由!给我一个理由!” 徐斯怡:“因为我们不搭。” 一5一 最令赵一哲不堪回首的,是大三出国留学前夕。 他在零下16度的圣诞节,拿着玫瑰和好容易抢到的l家限量款包包,赶到徐斯怡所在的电影学院。 12个未接来电过后,徐斯怡给他回了电话:“我进组拍戏呢,赵一哲,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我就算被包养,也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什么仇什么怨,她这么对我!我大小也算个富二代好吧,为什么我追个女明星,就这么坎坷呢”借酒浇愁时,赵一哲问柴屹。 柴屹:“因为你们不搭。” 一 当徐斯怡和刘建雄一起出现在两天后的饭局上时,赵一哲的内心,有那么短短一瞬,是狂乱而懵b的。 但他很快故作镇静,热诚地同刘建雄寒暄并交换了名片,然后才礼貌并充满欣赏地转向徐斯怡:“徐小姐真人,比电影里漂亮多了。” 徐斯怡用眼风扫了他一下:“什么时候这么戏精了。” 然后转过头,对刘建雄说:“这我老同学,十几年了。” “这位呢,是我男神,也十几年了。”徐斯怡看向柴屹,眼睛里波光滟潋。 柴屹却并不接招,只是淡笑地招呼刘建雄入座:“刘总请——” 一6一 刘建雄的穿着低调斯文,面容身材保养得当,堪称相貌堂堂,气度不凡。与柴屹和赵一哲的从容谈笑,虽随和有度,但眸光里,却不时有上位者的杀伐决断,一闪即逝。 酒过三巡,刘建雄的合作意图,柴屹已经了然。 嘉尚娱乐正在和某卫视筹拍一档时尚真人秀节目《女神的珠宝盒》。目前,专业评审组已基本就位,但为了提升节目收视率,还需借助话题性的明星人物造势。 “公司方面,已确定由徐斯怡担任明星召集人之一。不过,我们还是希望,能有一位重量级的珠宝界实业人物加盟。chai历史悠久,商誉卓著,令祖父更是珠宝界的头号收藏家。柴总年轻有为,形象突出,如果能够出任评委,刘某真是三生有幸。” 柴屹也淡笑着说:“刘总过誉了。这对chai品牌来说,是很好的露出机会。在合作层面,我们会用心探讨。至于我本人,还是先踏实做好本职再说。” 见柴屹婉拒了出镜的要求,徐斯怡笑着打圆场道:“柴总这样的冰山脸霸道总裁,在电视剧里,铁定会成为爆款国民老公,但是做真人秀综艺嘉宾嘛我觉得会冷场哦。” 她向赵一哲举了举杯:“如果我是节目组总导演,我看好赵总呢,综艺感更强。” 赵一哲也笑着举杯,回敬道:“和徐女神同框吗?可是我们不搭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误会有点大 1一 符然今天,有点小开心。 她租住的公寓,离科大很近,所以她每天的晨跑,都是在科大的校园里。 今天,她戴着耳机,跑到第3圈时,忽然感觉身边多了个人。 其实,这个穿一身白运动服的小哥哥,已经默默跟着她,跑了一圈半,见她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小哥哥眉毛一挑,一脸无公害地说:“同学,你是哪个系的?加个微信约跑呗。” 符然摘下耳机:“哈?”黑人问号脸。 小哥哥耐心地重复了一遍,眼里充满期待。 符然把约跑的跑字,果断听成了第四声。惊!现在的学弟学妹,都这么豪放了吗? 撸了撸袖子,符然傲然地哼了一声:“我在化学系。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小哥哥尴尬地退散了。 一一 带着惩恶扬善的喜悦心情,符然被sandy姐叫进会议室时,就比平时,多出几分小得意。 飞扬的神采,像是为会议室带进一束光。 营销部的judy忍不住说:“符然你恋爱啦?满面春风哟~” 想到早上尴尬的搭讪,符然随口感叹道:“迟来的春天”。 说完,就感觉到,整个会议室,空气突然安静了。 柴屹刚进会议室,就听到了这两句对话。抬眼扫过去,刚好对上符然的目光。不知为什么,这明澈如涧泉的眼睛,总是令他微感不适,就像有细芒,埋在心底,偶尔的轻刺,费解又不可控。 符然一回头,就发现b一ss柴正看着她,眼神里的凉意,让她目光抖了抖,生存欲驱使下,小心地移开了视线。 一2一 会议的核心内容,是chai参与《女神的珠宝盒》的分工协调会。 在此之前,柴屹c赵一哲已经与营销部达成共识:参与《女神的珠宝盒》这档综艺节目,纳入chai八十周年整体宣发。节目开播后,线上话题营销和80th系列推广捆绑输出。 《女神的珠宝盒》,一共分三个环节:设计比赛c作品展示c作品拍卖。 参赛的珠宝设计师,和她的明星召集人一起,按照节目组设定的不同主题,设计c制作珠宝作品;然后由明星召集人佩戴演绎珠宝,最后,由珠宝实业代表,以现场拍卖的方式,为参赛作品的商业价值打分。 chai准备输送两名设计师参赛。第三环节,营销部一致通过:赵一哲代表chai出镜,sandy姐做应急预案的替补。 会议由sandy姐主持。 sandy今天穿了一条紫外光色的鱼尾裙,白色丝质衬衫,和她的声音一样娇软: “设计组近来工作都是超负荷的,不过,这是对chai品牌形象的一次超级传播,定下由谁参赛,我会调整工作比重,参加节目的设计师,也要尽最大努力走得更远,毕竟在节目里战线拉得越长,chai的品牌植入就越成功。” “虽说是素人真人秀,颜值分总得有吧?我看我还是在家干活吧。”将近两百斤的设计师周胖第一个发话。 “我负担重啊,上有老,下有小,录制节目的时间怕是配合不上。”年龄最大的老安说道。 连设计助理算上,九个人,都不战而退。 最后,只剩下首席设计师卢宇,今年刚入职的小陶,还有符然,留在sandy姐的视线里。 赵一哲听大家啰嗦了半天,心里直腹诽,这就是办公室生存法则么?明明一开始,sandy就知道,派卢宇和符然参赛,是最靠谱也是最合适的,偏偏兜这么一圈,把选择权交给大家。 他看了看柴屹,果断拍板:“那就辛苦卢宇和符然了,小陶是我们储备力量,下一季再发力。” 待其他人散尽,赵一哲拍了拍卢宇的肩:“要么成为至尊王者,要么被全国人民包括你全家,围观失利,看着办。” 符然最近和赵一哲也算混熟了,所以她十分放松地看着他笑道:“煞气好重。” “原来你还会说笑啊符然。”赵一哲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我不说话,你就当我是冷笑话么?”符然说完,忽然意识到这是会间休息,大b一ss还在,于是瞬间收了笑容,正襟危坐。 赵一哲忍不住低低笑了声,就听柴屹的声音,飞雪飘零: “主题说下。” 赵一哲立马切换到领导模式:“嗯——第一轮比赛呢,我们只知道主题是“女神的宫斗”,估计是古典首饰的竞逐。” 符然随口如数家珍:“笄c簪c钗c环c步摇,凤冠c华盛c手镯c耳环c发钿都有可能啊。” 说完,好像被其中的一个字烫到了,钗她下意识去看柴屹。 柴屹也正在看她,那镇定的淡淡一瞥,令她莫名心安。 一3一 符然将手头80th的案子,收了收尾,交给助理设计师执行细节修改。之后,就开始准备《女神》真人秀比赛的参考资料了。 转眼到了休息日,研究了一上午古装电视剧里的发饰后,符然脑洞大开:是不是应该去实地试穿一下古装什么的可是影楼的衣服,质感太粗糙,形制也马虎。忽然看到按下暂停键的《扶摇》,扶摇红妆十里,风光大嫁,她眼睛大亮,对嘛,去试试龙凤褂啊! 可是一个单身狗,去试中式嫁衣,会被无情拒绝的吧所以她脑海里“叮——”地一声,想到了大学同班同学,妇女之友小f,微信一喊,果然一分不差地赶来了。 符然和小f约在“礼褂”见面,小f迅速投入剧情,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穿得娘里娘气。 “礼褂”门前堆了小山一样的花篮,殷勤的顾问一边将符然和小f引到接待区,一边抱歉地说:“今天三周年店庆,有点乱,千万见谅啊。” 符然浑不在意,打量着绣工精湛的褂裙,眼睛里一片金光灼灼。 在顾问的建议下,符然选了一件大五福。她身薄腿长,龙祥九天c凤凰于飞的玲珑褂裙一上身,连她自己,都大大惊艳了。 “我给您简单盘个髻,感受一下头饰的效果,符小姐的颜值这么高,珠帘式和两鬓式的发饰都会超好看。”顾问看到符然试穿的效果后,殷勤更加翻倍了。 一4一 柴屹本来是想,点个卯,送了礼金,就迅速离开的。 偏巧堂妹柴翎眼尖,一把拽住了他: “哥你不许走,说好了来给我站台的!”知道柴屹乏于应酬,两周前,柴翎就开始软硬兼施,逼迫柴屹为她的店庆撑场。 这会儿,他只好坐进“礼褂”的丝绒沙发,柴翎安顿他坐下,倒了茶,就旋风一样出去招呼客人了。 真是有人爱凑热闹啊,熙来攘往的,还有一对小情侣在试嫁衣。不过,小新娘真是说不出的好看,身条修长,窄袖蜂腰直身褂,穿在她身上,无一不恰到好处。小新郎围在身边,从前看到后,从后看到前,不住口地夸。 柴屹冷然瞥了一眼旁若无人的这一对,然后,饶是他淡定如山,也眸光一闪,顿住了。 那是符然??? 小新娘一转头,琳琅珠帘金玉乱撞,金丝银缕的红妆之下,只见符然面容胜雪,黑如点墨的瞳仁,不谙世事,坦坦然一派清明。 柴屹只觉心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有点隐隐的痛,还有点莫名烦躁。 而偶一转头的符然,最初只是因为看到了一只活的c帅到发光的尊神,而投去重重一瞥,再然后,她就凌乱了。 珠钗叮当响作一团,一会儿想土遁,一会儿又想尿遁,混乱一团的时候,只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反复呼号——苍天啊,这误会真是糗大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女神的pick 一1一 符然好容易组织好语言,刚刚叫了声“柴总” 柴翎就一阵风一样卷到柴屹前,亲亲热热挽了他胳膊:“走,带你见个人。” 见符然杵在面前,欲言又止的样子,连忙冲柴屹甜甜一笑:“认识的朋友啊?打8折,算我的!” 符然心道,这下更说不清了,总不能当着人家老板的面,跟柴屹说——我来,是为了找灵感的。 越着急,越有人添乱,小f偏偏这时候凑上来:“老婆,我们用不用再去看看别家?” 老婆你个头啊!符然递给他一个威慑的眼神,小f茫然道:“不是说好了吗?” 这原本也是计划好的套路,如果无法脱身,小f就说这句台词,两人好借口离场。 符然只好边警告地看着小f,边咬牙暗示他不要多话:“这是我老板!” 小f忙伸出手:“老板好!久仰久仰——” 柴屹的目光,完全没在小f的手上停留,他只是点了下头,就任由柴翎挽着,傲娇地离开了。 柴屹一走,由他带来的低气压团,才缓缓散去。 小f重重地深呼吸,被柴屹无视的那只手,尴尬地摸了摸后脑:“符然,你老板气场好强大,不过,老板娘倒是蛮美的。” 符然看着柴翎曼妙的背影,低低重复了一句——是哦,蛮美的。 一2一 符然第一次知道,综艺节目里,嘉宾选手们pick来pick去,其实都是有脚本的。 比如现在,她和其他选手一起,就坐在嘉尚娱乐的会议室里,被编导们相面。 学习履历,家庭背景,工作经历,突出才艺,性格弱点,问得很详细,他们不厌其烦地在这些琐碎的信息里找梗,再然后,如何分组,让选手和嘉宾的碰撞更有趣,也让更有话题性的选手留在比赛中,不断制造冲突,设计看点,营造爆点。 符然觉得自己不再像一个专业的珠宝设计师,而是一个工业化的娱乐产品,她有些意兴索然。 当她和另外三个选手一起,被编导叫进隔壁会议室,她有一种不合格产品从流水线上被剔出的错觉。 符然以同病相怜的目光,看了看另外三个选手:一个是扎着马尾,穿对襟袍子,浑身充满违和感的小鲜肉;一个是看起来超an,有些桀骜不驯的微胖小姐姐;还有一个,显然是在校大学生,目光怯怯的,穿着也有些土气。 他们几个,像面试一样坐在会议室长桌一侧,另一侧,是齐刷刷坐着的总导演和编导。再然后,符然费解地看到,正对她的座位上,坐着两个光彩照人的女人,同样巴掌脸,同样做派十足,同样用鼻孔看人,又都同样,在阴天的室内,戴着漆黑的太阳镜。 一3一 只听总导演讨好地说: “今天幸好在嘉尚主场,才有幸请来两位老师。这是我们a组和b组的四位参赛选手,录播当天,两位老师就是从他们四人中,选一位做设计师搭档。 符然这才仔细看了看“两位老师”,虽然不太care娱乐新闻,至少也恶补了数天古装c宫斗电视剧,这才赫然发现,眼前这二位,正是时下最热门的两部热播剧的大女主。 如果符然是个娱乐八卦控,就会立即嗅出此时此刻剑拔弩张的火药味——没错,她们俩正是嘉尚力捧的两位小花:徐斯怡和宋菲菲。最近,争一姐,撕资源,撕得昏天暗地,互黑的水军,追随着两人的名字,轮番空降热搜。 眼下,节目组能让她俩同时坐在一起,一定是动用了洪荒之力。 徐斯怡漫不经心地翻了翻选手资料卡,在太阳镜背后,审视地看着符然,刚刚对符然说出:“你是chai的设计师?”就听宋菲菲倨傲又微尖的声音同时响起: “符然,就她吧。” 空气里仿佛有火花,“呲啦”一声引燃。 “戚导,现在是不是主咖,都有话语权了吗”徐斯怡清脆的声音,像台词一样,铮铮淙淙响起。 “我看也是世风日下,贱人就是矫情”。宋菲菲也不甘示弱。 “番位嘛,可是有目共睹的,ps的一番,很有趣么。” “草根戏演多了,还真当自个儿能逆袭上位了?” 唇枪舌剑,一出活宫斗。 就在符然像个布偶,被两位女明星撕来扯去,相持不下时。 一个悦耳雍容的男中音在门口响起: “女神的宫斗,这是已经入戏了吗?” 一4一 一个和声音同样雍容,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包括徐斯怡和宋菲菲在内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或欠身打招呼,或对男人默默行注目礼。 符然几乎叫了出来,这不是!这不是小酒馆里出现的中年男人吗? 电光火石间,她记起柴屹说过,这人是做娱乐业的,看众人恭敬的神情,应该是嘉尚的高层了。 刘建雄客气地让大家都坐下,打了个哈哈道: “抱歉啊戚导,来了个客人,迟到了。看你们聊得热火朝天,感觉错过了一个亿。” 大家也都附和地笑起来。气氛顿时一松。 符然却一直没能放松内心紧崩的弦,她甚至有些希望,此刻能够看到柴屹向她投来的冰冷一瞥。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明明是三个人共同面对的事情,为什么,她却分毫没有想到赵一哲。 她的名字,就再次被提及。 一5一 刘建雄看着符然的目光,有些复杂。像是激动,也像是期待已久,还有更多符然看不懂的神色,在看似温和从容的眸底,悄然暗涌。 他征询地问:“你是chai的设计师符然?” 符然站起来:“我是符然,您好。” 一位编导忙向四位选手介绍:“这位就是嘉尚的董事长刘总,我们节目的出品人和总策划人。” 刘建雄笑道:“怎么样,斯怡和菲菲,做好决定了吗。” 编导组宛如看到了定海神针,两个主咖的pick不定,赛制和分组就始终处于待定状态,而且,珠宝设计制作,是需要一定周期的,不可能像节目宣传的那样,72小时定胜负。 所以,他们特别盼望,刘建雄能够一语定乾坤。 徐斯怡和宋菲菲早就摘下了太阳镜,她们甜美并且心无芥蒂地相视一笑,就像若干年前,在微博上大秀好闺蜜的合照一样。 徐斯怡的眼神,妩媚又灵动:“我们俩的眼光,还是那么一致哦”。 宋菲菲也迅速换上清纯无害的假脸:“刘总也帮我们选一选嘛。” 刘建雄一笑,圆滑地面向其他选手说道: “我们这只是为了节目效果,提前做做功课哦,完全不是潜规则。” 然后才对符然说:“你自己觉得,和哪位女神搭档,更富有挑战呢?” 符然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徐斯怡吧。” 因为这张脸,实在太适合古装扮相了。无论什么首饰,在她身上,都会自带光环的。 一场近乎闹剧的pick,终于收场。 符然站起身,刘建雄忽然客气又意味深长地对她说: “改日有空,约上柴总c赵总,小聚一下,我有件藏品,想借你们的专业眼光,替我把把关。” 符然心中咯噔一声,暗道:重点来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演得很不像 一1一 符然特别心急地想回到公司。 柴屹和赵一哲,知道刘老板的意图么?所谓的藏品,到底是不是陆老板那支古钗呢? 怎奈她仍然留在嘉尚。 在关于她的人设讨论上,编导a认为,“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靠才华”更适合符然,所以她与明星召集人徐斯怡之间的碰撞交流,应该是势均力敌,女强vs女强的。 编导b却觉得,总攻人设目前更受欢迎,徐斯怡和符然,组cp也完全没问题啊,女性观众更吃这一套。 符然听他们掰扯得起劲,却半天绕不到主题上,于是直接问道: “第一轮女神的宫斗,到底围绕什么首饰,展开设计呢?笄c簪c钗c环,还是步摇c凤冠c华盛c发钿?” 编导a:“这个嘛,我们每一轮主题,都是有提示的,这个提示要保密的,不能提前剧透。” 最后,符然拿到了一个对话台本。 里面有些金句,画了重点号,这些,是需要符然在适当的时候,必须要抖的包袱。 一2一 从嘉尚出来,符然才发现下了雨。 偏偏在路边等车时,一辆车疾驰而过,将路边积水尽数溅到符然的身上。 一辆保姆车缓缓停靠在她面前,车窗打开,徐斯怡明媚地喊她:“符然,你去哪儿,载你一程。” 助理从车上下来,换到后座,符然坐到徐斯怡身边。 “怎么这么久才散,老戚这一回可真是事无巨细。”徐斯怡递给符然一块干燥的毛巾,示意她擦擦身上的水迹。 “是呢,连我和你的对话都有,好像演戏啊。”符然感叹道。 “是演戏啊,首饰设计制作完成,我们是真要扮上,演两个宫斗影视片段的。” 不等符然接话,徐斯怡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们柴总参加最后的拍卖吗?” “不参加。斯怡老师认识我们大b一ss啊?”符然微诧地问。 “岂止认识。”徐斯怡不自禁笑道。 符然迅速脑补出一段霸道总裁与明星外室的爱恨纠葛,不由暗自惊叹。 徐斯怡问:“那在你们公司,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柴总吧?” 符然断然否定:“不不不不不,那怎么可能,柴总万年冰山脸,走到哪里,哪里都是寸草不生的好吧。” “况且” “况且什么?”符然的形容,非常有画面感,徐斯怡的眼角眉梢,不由带上了明灿灿的笑。 “况且,柴总又不是单身” “哈?不是单身?” 徐斯怡爆出一连串大笑:“他要不是单身,只能是和哈哈哈哈哈哈和赵一哲是一对了。” 符然内心,浮出很多问号。不过很可惜,嘉尚距离chai太近了。 徐斯怡说:“你到了哦,替我给你们单身的柴总带个好。” 说完嗤地一声又笑喷徐斯怡这个人,笑点好低啊,符然暗想。 一3一 符然路过前台时,j一y说:“符然,柴总让你回来后,去他办公室一下。” 符然边应声,边朝总裁办走去。 于是,她出现在总裁办时,形象是这样的——米白色破洞仔裤和雾蓝色风衣,喷溅了大片不明水迹,偏偏神色坦荡,脸上大大写着几个字:根本不在乎。 赵一哲给她倒了杯热茶:“你这是去彩排了,还是去抗洪了啊?” 符然回嘴:“反正是因公事故就对了。” 说罢,换上恭敬脸:“柴总找我有事?” “见到刘建雄了?”柴屹问。 符然很惊讶:“真是未卜先知啊!他还让我给您带个话,说要和柴总c赵总一起聚聚,有件藏品,需要您给看看。” “刚才他打过电话了。不过,柴屹问过了,那件藏品,是块翡翠。”赵一哲接口。 “居然不是那支钗吗”符然有点莫名失望。 赵一哲说:“只是见面时间c地点很诡异,他直接邀请柴总去嘉尚,而且是开机那一天。” “开机那一天?我和你必然是在嘉尚演播厅录节目的。但柴总肯定不会去。这样一来,就好像好像特别希望我们同时出现在嘉尚,或者说是录制现场一样。”符然说。 “三人同时在场,有没有想到什么?”柴屹忽然问。 “我们每次看到小酒馆,就是三人同时在场!”符然眼睛亮亮地说。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约我们仨呢?”赵一哲困惑地问。 “这样更自然,也更必然。”柴屹说。 “感觉这个刘总和陆老板一样,特别想暗示我们什么,可又无法直接说。”符然接道。 问题说完了,符然忽然想起什么,他看向柴屹: “柴总,我那天其实是想去找设计灵感的。所以拉了我大学同学一起过去打8折什么的,千万不要啊,我不是真的要结婚的” “什么鬼,我怎么都听不懂,你们瞒着我干了什么?”赵一哲一脸莫名其妙。 柴屹浅浅地看了她一眼:“我并没问你。” 什什么意思啊,我并没问你,也就是我不关心,你多余了,其实不必向我解释 符然正自懊恼,恨不得把头埋进沙子里,就听柴屹冷声道: “演得很不像。” 柴屹自己都没发觉,说完这句话,他的嘴角,莫名地,微微翘了起来。 一4一 《女神的珠宝盒》正式在嘉尚娱乐开机。 节目组很正式地摆了香案,祭了猪头c鸡鱼c瓜果。 符然也在sandy姐的亲自督战下,被造型师摆弄了1小时40分钟,戴着自己亲自设计的chai今季新品钻石首饰,十二分好看地坐在了录制现场。 赵一哲坐在珠宝实业代表的评审席,这颜值,稍作打扮,真是不输当红一线流量小生。 本来不会到场的柴屹,也由刘建雄亲自陪同,坐在第一排贵宾席。 节目正式开场。 《女神的珠宝盒》不愧是下半年综艺真人秀节目中的大制作。 6位明星召集人,咖位非同小可。 除了徐斯怡和宋菲菲,还有老牌港星c实力演技咖c著名女谐星c正在崛起的00后小小花。 光是听名字,都感觉星光熠熠,女神归位。 包括符然c卢宇在内的18名参赛选手,经过女神们的“认真”pick,也顺利分好组。 接下来,就是没有丝毫剧透的主题揭晓环节了。 只听主持人兴奋地说道:“险象环生的后宫,步步惊心的暗战,母仪天下的皇后,芳华绝代的嫔妃,她们,将如何珠光宝气地赢得女神pk的第一场胜利呢?——一一超视野全面屏p20手机大型时尚真人秀《女神的珠宝盒》第一赛季“女神的宫斗”即将登场!” “接下来,我们将展示一件真正来自古代的贵族珠宝首饰,请参赛选手注意收看比赛提示,请看大屏幕!” 加倍放大的镶珠银花树钗图,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符然眼前。 她的心猛地悬起,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这货是假的 一1一 “这是一件来自民间收藏的鎏金银花树钗。”主持人醇厚的音色,在演播大厅徐徐回荡。 大屏幕上的古钗,旋转放大,已经氧化的表面,虽不复光灿,但细致繁复的掐丝镂刻,却别有一种古朴惊世的美。 就像符然第一次见到它时,所看到的那样。 “据考证,这支古钗,是晚唐至五代十国时期的贵族饰品。今天,我们有幸将这件凝结着千年岁月光华的私人藏品,带到了现场。” 激越宏大的音乐,吞没了演播厅里此起彼伏的惊叹。 戴着白手套的礼仪小姐,将一只透明展柜,缓缓推上舞台。 主持人激动地举起话筒,“现在——”他猛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单薄无力,见鬼!话筒偏偏在这一刻,失灵了 金属桁架上投射出炫目光带的大灯,噼里啪啦一阵乱闪,现场陷入绝对的黑暗。观众开始不受控制地骚动。 只听戚导挥舞着手臂,高声喊道:“安静——大家请安静——我们的备用发电装备马上启动,马上启动”他的话被嘈杂的声浪迅速淹没,个别按捺不住的观众,已经摸索着c叫喊着,向安全门疯狂涌去。 混乱中,符然的胳膊被紧紧拉住,只听一个声音低低地道:“相信我,跟我来。” 自从银花树钗出现,符然的神经,就一直处于高度预警状态,此刻,意外如期而至,她反倒忽然平静下来。 她一边灵巧地快速移动脚步,一边在脑海里飞快回想这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等到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她终于沉声说:“陆老板,你要带我去哪里?” 一2一 柴屹看到银花树钗的那一刻,就与赵一哲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即便与他邻座的刘建雄,也未必察觉他细微的动作。但柴屹就是有信心,他的示意,赵一哲一定看懂了。 所以,无论场面如何混乱,两人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符然。 陆老板带着符然摸到地库,飞快地开车冲出地面。他将一直压低的帽檐,向上抬了抬:“给柴屹他们打个电话,我怕他们跟丢了。” 嗯?老板们会追过来吗? 符然忽然一顿:“呀,糟糕!我没有领导们的电话”平日里只是工作往来,符然从未和柴屹c赵一哲通过私人电话。 正自懊恼,符然的手机蓦地响起。 赵一哲的声音有点急:“我们跟着你呢,安全吗?” 符然一边庆幸老板们智商在线,一边快速说道:“是陆老板。他让你们跟紧。”说罢,开了扬声。 陆老板的声音有条不紊:“上光明路。先甩掉尾巴,古田路会和,注意安全,保持联系。” 疾驰中,符然系好安全带:“那支古钗呢?” “拿到了,在后座。” 一3一 陆开明,也就是陆老板,示意符然将后座的保险箱拿过来抱紧。 “还好,没有我想象得复杂。” 他本来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不料,展示柜只是高级钢化玻璃所制,预想中的智能监控和振动感应报警装置,一概没有。 所以,在照明系统被破坏的瞬间,他才得以用安全锤击碎玻璃,将银花树钗装入这只恒温除湿的文物保险箱。 符然做了个深呼吸,稳定了一下情绪,终于问出了存疑已久的问题: “我们前些天看到的古田路小酒馆,是多维时空吗?” 陆老板看向后视镜,有两台车,在可视范围内尾随着他。并且和他一样,都以搏命的速度在飞驰。 陆老板简短答道:“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我无法明言。” “但我们有重要的东西要守护。” 他看了一眼符然抱紧的箱子。 在21世纪的人类文明社会,人们更愿意相信所见即所得。而未知的浩瀚宇宙,看不见的宏大世界,神秘而不可逆转的宇宙法则,对生命不过百年的渺小人类来说,认知和相信本身,就是最大的命题。 对此,陆开明也感到十分无力。 一4一 柴屹紧抿着薄唇,稳定地操控着方向盘。 赵一哲却呼吸紧张,柴屹的每一次变速c超车c转弯,他的身体,都紧张地崩成一张弓,嘴也时刻不停: “哇哇哇,警匪大片的既视感!” “这么多年,没看出来啊柴屹!你就是藤原拓海本海啊!” “这时候,我应该有一把枪,秒飞这辆车,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你说,那支神秘兮兮的古钗,到底是谁的呢?” “刘建雄做了这么大一个局,难道只是为了引来陆老板?” “而且,他居然知道,研究古玉或翡翠,是柴爷爷的毕生所好。提到翡翠,你一定会来。这是连你祖宗八代都研究了啊。” “可是,我特别想知道,如果不提翡翠的话,你当真不会来吗?我在现场啊!综艺首秀!真人秀处女秀!况且是和徐斯怡的第一次第一次同台,你都不关心吗?!” 其他问题,柴屹都淡淡地无视了。 只有最后这一句,他浅笑了一下: “当然不会。” 一5一 三辆车风驰电掣。 陆老板精准地避开了那些车流拥堵的路线。 但是,如果再不能甩掉后面的追踪者,他们就将驶向去往外市的高速路。 柴屹果断地抄了一条近路,在一个三岔路口,从反向突然打横,成功截在追踪车辆的前面。 那辆车紧急打轮躲闪,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啸,随即,车子便不受控制地在空中快速翻滚c倾覆,整条路随之拥堵。 柴屹灵巧地调头,头也不回地转向市内。 赵一哲甚至来不及大叫,他紧紧攥住车窗顶部的扶手,一刻不停的碎碎念终于暂停,他大张着嘴,直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暂归平静,才急急地喘了两口气: “这可是我的车!这算不算肇事逃逸,你得为我负责啊柴屹!” 紧接着,又不停地嘟囔开了: “为什么所有大片里的追车戏份,都是随随便便飞来撞去的呢?他们不要善后的啊?!” 一一 两个多小时的亡命飞车之后,他们终于回到了熟悉的cbd。 美食街即将迎来中午的客流高峰。食物的香气,一如既往地从每一扇敞开的门窗里涌出。 没有人会留意,长街的尽头,一间被暴风雨掀翻屋顶的废弃民居里,有四个人,悄然在此碰头。 整座城市,甚至整个他们熟悉的世界,都不可能知道,这四个人,已身处一个灯光昏暗温暖的小酒馆。 当光影璀璨的嘉尚演播大厅,在短暂的黑暗和混乱过后,一切恢复如常,在那里坐着的符然c赵一哲和柴屹也并不知道,事物发展的流向,已悄然拐向另一个分岔。 “我知道你们的内心充满疑问。简单说吧,这支钗,的确可以让你们看见现代人类看不到的存在。”陆老板说。 他不等三人追问,就一口气地说道: “我只知道,打造这支钗的人,图谋很大。我们要想办法阻止。” “至于其他,实在无法明言。我也曾经尝试,给你们传递纸条c电话和快递,但都失败了。你们可以理解为天命不可违,或者更科学的说法,宇宙是有基本法则的” “至于这支钗的用法,我也只是在尝试。” 他飞快地输入密码,保险箱咔哒一声弹开。 他慎重地看了三人一眼:“这一次,也许我们会去很久。不过任何经历,在历史的长河里,不过只是短短一念。” 他用餐刀毫不犹豫地割破手指,将血珠滴入古钗。 鲜血浮在古钗上,在四个人的屏息凝视中,不见丝毫动静。 良久,陆开明有些沉重地说:“上当了,我还是小觑了刘建雄。” 赵一哲无法置信地看着他:“你是说,这货是假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不是去盗墓 一1一 陆开明轻声叹道:“真的银花树钗,一定还在他的手里。” 符然问:“那支钗难道不是陆老板的?为什么我看到它,总会下意识地流泪呢?” 陆开明深深看了她一眼:“所有问题的谜底,终会揭开。这也是我想方设法找到你们的原因。” 赵一哲忽然福至心灵:“难道说,这个小酒馆,就是一个类似类似。” 柴屹简短接口:“虫洞。” 赵一哲的脑洞在加大:“对,也可以说是任意门。而那支钗,也许可以带我们实现瞬移,哇哈哈!超时空转换!” 他求证似的看向陆老板,陆老板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人们总是愿意相信可理解范围的事,如果这样解释,你更好理解,那就宁愿信其有吧。” 赵一哲甩了甩略卷的中分长刘海:“那我们怎么诓出那支钗呢?” 陆开明道:“守株待兔。我们一起去一趟番市吧。” 符然忽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们不需要推背回去么?” 柴屹却已经站起身:“之前,应该只是陆老板的暗示,让我们意识到小酒馆的存在。” 他看了看赵一哲和符然:“既然不同的时空,有n个不同的我们,何必拘泥于回到哪去?” 符然似乎明白,又似乎不太明白。 赵一哲接口:“a时空的你,是珠宝设计师,b时空的你,可能是个老师。而c时空的你,考上了蓝翔。同样,a时空的你,在嘉尚录制真人秀,b时空的你,决定说走就走去番市,那就走喽!” 一2一 从京市到番市,就好像从秋天来到夏天。 下了飞机,南国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符然从未感到如此轻松愉快,在工作时间,突然凭空多出空白的几天,出来走走,心情实在不要太好。虽然眼前还有两只高高在上,走到哪里,都会引来星星眼的霸总权当公司秋游了吧。 只是,说到此行的目的地,赵一哲瞪大了细长的桃花眼:“康陵?!陆老板,不是吧说好的时空瞬移呢?怎么忽然改盗墓笔记了。” 符然闪到他面前,一边倒退着走,一边调皮地说:“学杂了吧,咱们去的是南汉二陵博物馆,你盗个墓试试。” 陆开明脸上的凝重,却始终不见散开:“一个月前,博物馆落成,对外部分开放,不知他来没来过呢?” 柴屹的目光,刚才一直若有心c若无意地停留在符然脸上。那个冰雪初融般的笑容,让他觉得隐隐熟悉。而且,较平日明显活泼多了的符然,只是在赵一哲面前,才这么随便又俏皮,面对他时,那种小心翼翼的礼貌,嗯,让他很不开心。 这会儿听了陆开明的话,柴屹忽然神思电转:“南汉高祖刘龑的康陵?刘建雄难道是刘龑的后代?” 陆开明未置可否,却岔开话题道: “你们也多查查资料,银花树钗的线索,也许就在其中。” 一3一 在康陵所在的大学城吃过午饭,他们顶着一天中最明烈的日光,以散步的速度,向博物馆踱去。 路上,不时有年轻的大学生,踩着小黄车,匆匆闪过。 符然吃饭时,已经用手机搜索了几条康陵轶闻,这会儿正和赵一哲并排走着,叽叽咕咕交流着道听途说的八卦。 “刘龑为自己修建的墓陵十分隐秘,青砖为墙,条石为顶,还有防盗墓的终极大杀招——用铁水灌入青砖缝隙,建了一座刀枪不入的铁墓。” 赵一哲连忙配合地问:“那它究竟有没有被盗,后来又是如何被发现的呢?” 符然神采飞扬地继续说道:“既然是铁墓,摸金校尉当然莫可奈何。一直到了明代,它都安然无恙。可是,到了崇祯九年,也是这样的一个秋天。某个夜晚,突然!一声炸雷从天而降,轰鸣声中,小谷围香山南坡,也就是我们眼下所在的地界,被天雷击出一个大洞。” “一个农夫,我们就叫他赵二小吧。” 符然边说边忍俊不禁:“赵二小刚好从此地经过,好奇之下,便走了进去。” 赵一哲:“哦?那赵二小有什么奇葩的偶遇吗?” 符然完全沉浸在故事情节中,说得越发绘声绘色: “只见当门处,立着一块大碑:“高祖天皇大帝哀册文”,再走进去,那真是金蚕珠贝铺地,珠帘低垂。堂宇正中,是两个戴着帝王礼帽的金铸坐像,两边站着12个白银铸的学士,还有12个亮瞎狗眼的金人。” 赵一哲憋笑道:“这么多小金人,影帝啊!然后呢?” 符然面色一肃:“当窗一只石砚,砚池中有一条玉鱼,居然还在游动赵二小于是把一块铜镜拿了回去,结果轰动了全村。大家纷纷来夺宝,官府也闻风去抢,一座由奇珍异宝铺砌的帝陵,瞬间被抢掠殆尽!” 赵一哲:“结果不还是被盗了” 符然故作沉重地总结:“生前残暴无道的刘龑,身后700多年仍无法安息。据说他的牙齿和头发,也被村民抢走了。后来,铁墓又接连有了7个盗洞,所幸的是,那块碑石,入不了盗墓贼的眼,千年以后,依然保存完好。也多亏了这块碑石,才确定了墓主的真正身份。” 赵一哲表示没听够:“再然后呢?” 符然朝博物馆的方向努了努嘴:“再然后,你一会儿便能见到这块碑石了。” 她讲得专注,完全没留心,一个踩着滑板的男学生,失控地从一个坡路俯冲而来。 “不好意思,快闪开,闪开!”学生一叠声地大叫,符然浑然不觉。 眼看男学生就要把符然带倒,一只手臂将她护住,揽进一个气息清冷的怀抱。 在符然看过的为数不多的狗血电视剧里,每一部,都有这样的镜头——在某个不长眼的助攻冲撞之下,霸道总裁拦腰将女主抱住。女主慢镜头地闪了一个腰,四目对视中,女主一惊一乍地绊倒在地,霸总理所当然地扑倒在她身上,不小心地咚! 又或者,女主去采药,即将摔下山崖时,禁欲系师父白衣飘飘地出场,师父拦腰将女主抱住,从天而降,慢镜头旋转,旋转四目对视中,女主一惊一乍地绊倒在地,师父理所当然地扑倒在她身上,不小心地咚! 然而,符然刚被柴屹揽进怀抱,就见本来伸手抓她的赵一哲扑了个空。他一惊一乍地绊倒在地,与迅速松开符然,伸手拽他的柴屹四目相对。 赵一哲憋屈地嚷道:“英雄救美,也用抢的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心也动了动 一1一 被赵一哲一闹,陆开明从沉思中回过神。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楼宇,最后,竟然无处安放。 他无限感慨地摇头叹道:“这里原本是一座江心孤岛。因为四面环水,像桶箍一样紧紧围住小岛,所以叫小箍围。改成小谷围,真是有些费解啊。” 岛屿中的城市就是这样,身处其中,和陆地上的城市并无两样。只有在半空或是水上,隔着远远的距离再看,才会觉出几分与世隔绝的美。 陆开明接着道:“从前,地在水中央,叫作洲。洲上有山,烟雨中看山,乍断乍连,山下潮声隐隐,时断时续。所以诗里才说:洲岛逐潮来。” 符然听罢,很是神往:“可是现在看去,和千千万万座城市长得好像啊,唯一的区别,是大学好多。”末了又轻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大学城嘛。” 赵一哲原地转了几圈,四下张望。然后笑嘻嘻地拍了拍陆开明的肩:“陆老板,你也不比我们大几岁嘛,说得就好像,你在这里呆过几辈子一样。” 陆开明苦笑了一下,雾霭重重的眼眸里,天然的沧桑,浓到化不开。 一2一 四个人终于站在南汉二陵博物馆的门楼前。 二重阙的仿唐古建严整开朗,虽然是新落成不久的建筑,高大肃然的气象,却令人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赵一哲拉了一把符然,模仿讲解机的播音腔,一本正经说道:“下面,我们就来好好看一看,这个五代十国时期最奇葩的短命王朝。” 移动的讲解机,继续说个不停:“五代十国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动荡的乱世。大一统政权崩塌,天下大乱,武人集团崛起。土豪武人各凭骁勇,割据一方称雄称霸。” “而在唐王朝的废墟上,涌现出的崭新国家中,就有土豪刘氏家族建立的岭南60州帝国——大越。因为以汉朝刘氏后裔自居,刘龑在番市称帝的次年,又将大越改为汉,史称南汉。” 很多天后,符然回想起这个博物馆的下午,不由百感交集。 那些无心的浏览,无意的驻足流连,都成为刻骨铭心的求生奥义,在脑海里翻涌不息。 也只有那一刻,她才真正懂得,这个下午,陆开明越过江渚重峦的眼神,为何藏着千古寂寞。 如果可能,她想永远留在这一时刻——秋日的阳光夺目地洒下,赵一哲忽左忽右地聒噪耳语,陆老板的目光,越过那些青釉瓷器,似乎在看,又似乎没在看。而柴屹,清寂的身影,时远时近,令她忍不住,看了又看 一3一 本来,符然他们还要去和博物馆平行的康陵遗址看一看。 陆开明想了想,却道:“过几天,我们再来。今天先去小洲村转一转,晚上就住那儿吧。” 符然的家在苏市,在京市读书工作了7年,烟雨水乡,更像是一个莹润发光的情结,深埋心底。 而小洲村,就是岭南的江南水乡。 符然开心地走在绿树婆娑的古村小路上,蜿蜒的清流之上,枕着百年石桥。古老的祠堂,庄严地守护着家族的运命与香火,古榕树拥揽着小神庙,村妇在浓荫下言笑晏晏地做针线。 清溪c绿树c灰垣c素瓦,陌生又熟悉,她忍不住欢快地叫道:“好像回家了一样啊!” 一直闲闲地逛到傍晚,才找了一家仿照当地400年蚝壳屋建造的民宿住下。 深夜,睡眠向来很轻的符然,听着啾啾的虫鸣,反倒越来越清醒。她索性跳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 寂寂的院落,薄薄地铺满树影,不知名的花树,轻吐着幽幽清芬。 符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发现花架下,站着一身月华的柴屹。 峭拔的身影,好像几百年来,一直站在那里,古树一样挺拔安逸。 符然晃了晃纤长的手掌,轻声打了个招呼:“hi,我以为只有我失眠。” 柴屹一只手插在裤袋里,重重花影,在他清冷俊逸的脸上,明明暗暗地摇动。 “想出去走走。”他淡淡说道。 没有邀请,也不像征询意见。只是转身朝着巷口,不紧不慢走去。 符然面上微怔,却踩着一地月光,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一4一 陷入沉梦的小洲村,安静到不忍说话。 月上中天,连最机警的家犬,都无知无觉地打着微酣。 符然踩着柴屹的影子,一前一后穿过古巷,绕过小桥。哒哒的脚步声,开始还错落分明,渐渐地,却悄然重合,依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老屋在长河里投下黑黢黢的影子,夜风吹皱一河清波,轻颤的光影,散作万点星芒,化入无边夜色。 符然忽然道:“划条小船,夜游古村怎么样?”黑漆漆的眼睛,装满了河面上的万点波光。 符然见柴屹不为所动,一边走下河堤,一边转身,向他投去恳求的一眼。 柴屹微滞,颇有些无奈地向符然掠去一眼。随后,才大步越过她,利落地解开一只靠岸而栖的木船,先稳稳地踏上船去,才向符然伸出修长好看的手。 符然轻轻搭住柴屹的手,嗯?这只手,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冰肌玉脉,安然有力的一握,甚至有些暖暖的。 短暂的触觉,好似倏地连通了手指和心脏,符然的心,怦怦然猛跳了几下,在小船吱吱呀呀的晃动声中,下意识地攀紧柴屹劲瘦的腰侧。 呼吸可闻间,符然慌乱地坐好,柴屹也随即淡然地坐下来,两条长腿无处伸展,最后只得一左一右伸向两侧,像一个括弧,把纤瘦的符然圈在其中。 一5一 柴屹拾起木桨,用力撑了一下河岸,小船借力而行,缓缓滑向河心。 枕河而居的屋舍,瞬间流动起来,微风送来植物夹杂着水汽的幽香,令人沉迷。 “小时候,奶奶家就是这样的,祠堂前的香樟树下,孟爷爷的故事,总也说不完。玩到傍晚回家,穿过院子里晾晒的鳞光闪闪的咸鱼,堂屋里的茶桌上,总有一壶温茶,可以咕嘟咕嘟灌下去。” 天幕上缀满细密的星子。符然仰着头,絮絮地说道: “我从小就喜欢看星星,高考报志愿的时候,看到珠宝设计这几个字,马上想到了摘下满天星光的画面有点傻是不是。” “这样的夜晚真好啊” 符然迷惘地长叹一声,枕着双手,仰躺在小小的木船上,注视着满天晃动的星斗。 想起了很多事,又好像忘却了很多事。她的眼皮沉沉的,语声渐渐低下去。 柴屹停下摇动的木桨,细长的睫毛,在鼻翼上投下淡淡的暗影。他悄然注视着眼前的符然,月华笼着波光,在她恬静的睡颜上,洒下细碎的光影。河水拥着小船,缓缓打着轻旋。 船在动,风在动,星子在动,而一直沉默的人,心也不由地,动了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这句诗惊到了 一1一 第二天,陆开明推说不舒服,没有出门。 符然跟着柴屹c赵一哲,继续回到大学城,准备去康陵遗址转一转。 今天再次见到柴屹,符然有几分不自然。 昨日她醒来,小船已停回原处。 符然抓起手机看了看时间,还好,并没睡太久。 她转头寻找柴屹,就看到他坐在几步远的青石上。月光为他的侧影,勾了一圈银白的光晕。 符然下意识地举起手机,刚想偷拍,就见柴屹站起身看着她: “醒了?那走吧。” 所以,这会儿和赵一哲并排走在柴屹的前面,符然就觉得后背有点僵。 被注视的存在感这样强烈,这样不自然难道不该是中二校园初恋才有的吗?符然耸了耸肩,自嘲地笑了笑。 赵一哲警觉道:“总觉得你今天怪怪的,暗搓搓地开心什么呢!” “我?有吗?”符然反问。 赵一哲又看看柴屹:“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讨厌吗?就是这一脸‘实在没什么啊,我都知道’的样子,而且,总觉得嗅出一丝奸/情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一2一 转过师大后街,一片开阔的台地跃然眼前。 这里,就是康陵遗址所在了。 正要爬山,一个头发花白c身材干瘦的长者喊住了他们: “年轻人,陵墓主体正在加固施工,不对外开放的,别走冤枉路了。” 赵一哲远远望去,的确有脚手架一样的棚架,立在半山处。 他连忙故作失望地悲叹道:“特意从京市来,不想却扑了空。” 长者见状,微笑道:“如果实在感兴趣,可以跟我来。关于南汉二陵的故事,我可以给你们讲一讲。” 要的就是这句话。 赵一哲得意地冲符然c柴屹眨了眨眼睛: “这位老师,我看您像是知识分子,不知该怎么称呼?” “我退休前,在考古队工作,15年前,参与了康陵的发掘。大家都叫我老林。” 一3一 老林不急不徐唠了起来:“康陵是南汉开国皇帝刘龑的陵墓,龑(yǎn)这个字,是他自己生造的,取自《周易》“飞龙在天”,也算霸绝古今了。” “他很喜欢改名字,在刘龑之前,还叫过刘岩c刘陟c刘龚。我们脚下,叫大香山南坡。往北800米左右,位于师大校园里的青冈,就是他哥哥刘隐的陵墓德陵。” 符然惦记着银花树钗,忙问:“林老师,这两座陵墓出土的文物中,有没有首饰什么的?” 老林边走边说:“康陵早在明崇祯年间,就已经被发现,但那时,随葬品被村民洗劫一空,到了清乾隆年间,关于康陵的记载,又成为一段传说,人们都不知道它究竟在哪了。” “当时,百姓们以讹传讹,叫这里‘刘王冢’。我记得当时,墓室全部清理完毕,只在前室接近封门的地方,发现了10多片绿釉陶屋的残件。昔日被盗掘的现场,实在惨不忍睹:地砖全被撬起,地面还留下两个深坑,这也暗合了村民的说法:该挖走的,早就被挖走盗光了。” “那么,地宫又在哪里呢?”赵一哲问。 老林遥遥一指:“看那里,侧面看,像一个钵,呈‘品’字排列的土坛,就是刘龑的陵坛。康陵的地宫,就位于陵坛之下。” “你们这些年轻人呐,盗墓书看多了,难免好奇。其实地宫里只有一段墓道,不到20米长。然后是封门和甬道,过了甬道就是前室c中室和主室。前室短浅,壁上有棂假窗和小龛。中室砌栏槛。主室两侧壁各设15个小龛,后壁有一大龛,室内有一个砖砌的棺床,已经被破坏了。” 老林看了看符然,很肯定地道:“陵墓里的陪葬品也极少,只有陶瓷c玻璃器c石俑残件,还有玉石片c银环和开元通宝。” “不过,刘龑生前酷爱金银珠宝,墓室里一定极尽奢华。后人有首诗,多少可以印证当时的陵寝何等风光。” 老林慢声道:“遥想帝陵多风华,翡翠明珠佐君眠,如今草长风乱拂,当年风光亦等闲。” “翡翠明珠佐君眠?”符然重复了一声,和柴屹c赵一哲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错,刘建雄的翡翠和古钗上的瑟瑟珠总觉得我们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赵一哲说。 一4一 他们随老林来到博物馆,老林一边用钥匙开门,一边说道: “博物馆新增了考古活动体验区,我现在反聘在文物修复模拟中心工作。” 坐定后,符然朝老林要了纸和笔,在纸上勾勾画画起来。 符然的手绘,是极富灵气的。不到3分钟,一支栩栩如生的镶珠银花树钗,已经跃然纸上。 “林老师,您看看这支钗,我凭记忆画的,可能有出入。” “哇!符然,我开始仰慕你了好吧?!”赵一哲拄着下巴,迷弟一样笑微微。 “嗯,花钗或花树钗的流行,差不多贯通了唐代至五代十国。这支钗应该是银质的吧?”老林问。 “对,银鎏金。两枝钗脚在顶端处结作一束,然后秀出一树花枝一般的钗首,细薄的金片银片,镂空作成缠枝花草,花叶间对飞着凤凰。”符然流利作答。 老林赞赏地看着符然:“哎呀,姑娘,你小小年纪,倒是个行家。” “林老师过奖了,我只是喜欢研究古代的首饰。” 老林道:“不过,晚唐以后,花枝悬坠摇叶的做法,已经不是很流行了,步摇的样式也有所变化,且不止一种。古式之外,悬系坠饰的簪钗又成了步摇的一个新样。你看这支银花树钗,用细银丝做成螺旋式的枝条,顶端又缚上了花叶,缀了珠子,像簪钗,又像步摇,应该就是五代十国的制式。” 符然:“会和康陵有关吗?” 老林:“南汉传位四代,即使合乎南汉命妇的首饰形制,却也不一定是刘龑时代的啊。” 赵一哲插口:“那当初村民哄抢康陵的墓葬,有没有祖辈传下来的,或者交给国家的呢?” 老林想了想:“此地叫作北亭村。只有五大姓氏,要说历史最悠久的,那就是穆氏家族了。” 赵一哲忙问:“那穆氏家族的后人还住这里吗?” “据说,修建大学城时,已经搬到了小洲村。”老林答。 小洲村?三人六目飞快对视,简直不要太凑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穆老的鬼故事 一1一 老林边说边打了个电话。 然后有些兴奋地说: “穆家今天办开灯宴,我带你们去看看吧。” “开灯?”符然的字典里,这是个陌生词汇。 “哦,就是开灯仪式,家族添了男丁,就要请客操办一下,把名字正式写进族谱。早前,都是正月开灯,腊月圆灯,现在不讲这些了。有的添了女娃娃,也办开灯宴呢。” 老林抬脚就走。 “那这里?”符然心道,不坐班啦? 老林道:“现在,考古体验区还没开放,难得遇见好学的年轻人,走,先带你们看看穆氏宗祠。” 对于这自告奋勇的导游,三人自然从善如流。 9月的小谷围依然火热。江上的水汽随长风对流,不等穿过这座江心岛中的小城,就被热空气稀释了。 老林说道:“我们这里啊,古时候叫海曲,是南汉皇帝的狩猎场和后花园,还有,方才你们看到的像封土丘一样的陵坛,其实是南汉皇帝祭天的祭坛。” 一直未曾开口的柴屹忽然问道: “昌华行宫也在这里吧?” 老林眼睛都亮了:“哎呦,年纪轻轻知道昌华宫,了不得。《南汉书高祖纪》里说昌华宫:玉堂珠殿,饰以金碧翠羽,悉聚珍宝实之。虽然现在了无痕迹,当时一定不胜奢华。” 赵一哲接道:“你又知道了什么?” 柴屹道:“陆老板带我们来这里,一定有原因。” 符然附和道:“一支贵族古钗,不在墓里,就在宫里。只是,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出自南汉皇室。” 柴屹思忖道:“祭天祭坛总感觉像是遗漏了什么。” 一2一 说话间,已经到了穆氏宗祠。 穆氏宗祠是三路三进三开间。二进院为族人议事的地方,三进院是祖堂,供奉着祖宗牌位。 老林道:“原本开灯仪式是要在这里举行的。写了娃娃名字的灯笼,也要悬挂在宗祠里。不过现如今,宗祠的两侧厢房被用作社区图书室和珠绣传习所。每周,还会有两个私伙局轮流在这里开班唱戏。” “呃,私伙局就是民间戏班。”老林进一步解释。 祠堂前有花岗岩石板空地,立着表明功名的旗杆,上面刻着:“光绪六年庚辰科,会试中试第二百四十名进士,殿试三甲第三十名,朝考二等第九十名,钦点内阁中书”。 “这旗杆下,原来还有一座魁星神像。小孩子开学时,都要来拜魁星的,还要请村里德高望重的人,为学童开笔,也就是手执学童的手,用毛笔教写姓名。” “你们猜,一般都是谁为孩子们开笔?”老林兴致勃勃地问。 “林老师。”赵一哲抢答 “穆氏家族的某位长者吧?”符然猜。 老林高兴地说:“又被你猜对了!没错,正是穆氏家族的穆老,今年已经103岁高龄了。不过他对外都称自己99岁,哈哈哈。” “穆老可是个会说故事的人。一会儿去了小洲村,你们兴许能见到。” 一3一 时近中午,老林带着三人到了小洲村。 穆家在酒楼摆下开灯宴,符然打量着一团喜气的四五十桌筵席。 悄悄地凑近赵一哲,对着他耳朵说:“这不就是宝宝宴嘛” 赵一哲也对着她耳语:“我们有大财主给红包。” 说罢回头冲着柴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柴屹正好走到签到桌前,看了看赵一哲,了然地取出钱包,拿了厚厚一沓,装进礼金袋。 赵一哲做出忠犬状:“老板求包养!”,说完,顶着卷毛长刘海的额头,向柴屹蹭去。 柴屹手掌一伸,赵一哲刚好撞上去。 符然忍不住坏笑道:“莫名配一脸,求在一起。” 老林也包了个红包,边找座位,边对符然他们说: “从前开完灯,要一起用晚饭的。按例只有红烧猪肉和咸菜炒蚬肉两道菜,按各家男丁人数把菜分到户。酒水和包生菜包的生菜叶,则各家自备。吃过饭以后的剩饭,要分派给讨饭的人。有些小康或富贵人家,也为图个吉利,带小孩去讨点饭回家吃。” “你们看,穆老爷子来了。” 穆老爷子并不像图片上很多百岁老人那样仙风道骨c鸡皮鹤发。反倒是个脑壳油亮c红光满面的微胖老人。 酒过三巡,穆老爷子提前出了酒楼。 老林示意符然他们三个跟上,对穆老爷子抱了抱拳:“穆老身子健旺啊!这三个年轻人从京市来,在馆里随便聊了几句,见识不一般呐。关于康陵,穆老是咱北亭村最会说故事的,怎么样?喝口茶,指点他们几段?” 穆老爷子也是人逢喜事,高兴地拍了拍老林的肩: “能让小林交口称赞的人,可不太多,那就听听年轻人怎么说?” 一4一 五人鱼贯进了邻近茶楼的雅室。 古琴淙淙,白檀香的轻烟袅袅飘过。 符然等穆老爷子端起茶盏润过了嗓子,才虚心道:“我们在网上搜了些资料,看得一知半解。康陵崇祯年间被发现的时候,村民抢夺的宝物,都没能流传下来吗?” 穆老爷子中气充足地笑了笑:“你还真问对人了。我的一位先祖,传下一本笔记小说,其中对这一段,描述得玄之又玄。” 他接着道:“崇祯9年,应该也是眼下这个时节。先祖在一个雷雨夜,路过北亭村大香山南坡。” 符然与赵一哲对看一眼,想到之前讲的“赵二小”的故事,抿嘴忍住笑。 “当时,整个天空都被闪电照得雪亮,村民所说的‘腌缸窑’,也就是祭坛,被黑压压的乌云铁箍一样围住,只能看见闪电像银链一样,不断劈下来。” “先祖看到的坛体是用青灰砖砌筑的,最上一层的‘天盘’有10条手臂那么宽。下面的坛基是四方形的。” 穆老爷子继续道:“先祖怕雷雨阻了回家的行程,就转身往山下跑。刚扭过头,就听一片惊雷轰轰炸响,闪电围着整个祭坛,不停击打。” “就在先祖几乎忘了赶路,呆呆地盯住风雷下的祭坛时,祭坛忽然裂了一道大缝!” “九十九道天雷竟然击穿了坟墓。”老爷子特意把声音放轻。 赵一哲刚想说这段故事我们听过就听穆姥爷子用刻意压低的声音道:“你们猜怎样?陵墓里钻出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你是不是疯了 一1一 纵然骄阳似火,符然还是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 一旁的赵一哲见她害怕,冲她夹了夹眼睛,打了个哈哈道:“一定是个盗墓贼。” 柴屹若有意,似无意地看了他一眼,赵一哲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为什么,柴屹看他的眼神,竟有些不善呢? 穆老呷了口茶,继续讲道: “先祖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不料,那人钻出墓穴,穿着却十分怪异。” “只见那人身穿黄袍,头戴平顶高帽,却是从未见过的样式。” 符然听到这儿,忽然惊讶地低呼一声:“平顶高帽?那是南汉帝王自创的安丰顶帽子吧?” 穆老赞许地看着她,接着道: “先祖虽不识得安丰帽,却也知晓,黄袍对普通人而言,是绝对的避忌。他小心地伏在草丛里,就见那黄袍怪人伸臂向天,仰头大笑。” “先祖吓坏了,只道是哪家的疯子窜出来作怪。在大雨中一直没敢挪动身子。” 符然:“然后呢?” 穆老道:“可是那黄袍怪大笑着下山了。先祖战战兢兢地去墓穴口看了看,只见里面珠玉遍地,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还有一帝一后两个金铸像,两边站着12个白银铸的学士,12尊金人。” 符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难道史籍记载的从坟墓里拿了一面铜镜回去的人,就是就是穆氏先祖?” 赵一哲哈哈大笑道:“就是赵二小!” 穆老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赵一哲,接着道:“你们猜,先祖为何放着满室的金银珠玉不取,却单单拿了面铜镜呢?” 一2一 符然笑道:“难道是风月宝鉴?” 穆老摇头道:“那是一面鎏金银山水八卦镜。八瓣菱花形,四面各有一座仙山,仙山之间,分别刻着两位仙人与一只舞凤。其中,一位仙人端坐于林间抚琴,引来鸾鸟翩翩起舞。另一位仙人独坐于山石上吹箫,有凤来仪。” “先祖正拿着这面铜镜看得入神,不料一道惊雷过后,仙山隐去,先祖自己却突然出现在镜中。先祖见镜中的自己,作乡绅打扮,十分震惊,以为是神仙点化,当即跪拜,并把铜镜拿回家,焚香供上。” 符然问:“那这面铜镜传下来了吗?” 穆老摇摇头:“奇怪的是,铜镜自拿回家,再也没显过灵。就是一面普通铜镜而已。” “后来,世道艰难,刚好有一位大食商人来收购古玩,先祖便将这面铜镜卖了。” “卖啦!”符然遗憾地感叹。 穆老喝了口茶道:“卖了铜镜后,先祖置下房产,倒真的成为了富甲一方的乡绅。” 赵一哲叹道:“原来是一面预言镜。” 柴屹却忽然问:“您是说大食商人?” 穆老道:“对啊,当时的村民大多把康陵取出的宝物卖给了他,但先祖这面铜镜,却卖了最高价。” 柴屹皱眉思索,总觉得一些断断续续的念头,似有关联,又似乎全然无关。 赵一哲却心念电转:“哎呀!我好像记得有资料说,刘龑是大食商人的后裔!” 一直微笑听故事的老林却接口道:“关于刘龑的籍贯,有四种说法,大食后裔,也是说法之一,不过都未经证实。” 一3一 与穆老和老林作别,三人也没急着回住处。 在小洲村的文创街区里,赵一哲拉着符然兜兜转转,吃了一路名小吃。 吃到胃口都要自爆了,赵一哲忽然奇怪地看了看柴屹:“你不觉得你今天很奇怪吗?” 符然刚好递给柴屹一只纸碗盛的双皮奶,柴屹自然而然地接了,俊朗的眉毛一挑:“怎么?” 赵一哲道:“柴屹会这么有耐心地逛吃逛吃吗?而且是路边摊简直闻所未闻。” 符然笑道:“可是他一口都没吃好吧。”递给柴屹的小吃,他只是拿在手里,过不了一会儿,就又被符然拿过去吃了。 柴屹也不接话,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那个纸碗,倒好似托着一只薄胎骨瓷的杯盏,说不出的斯文好看。 赵一哲叫道:“所以才更奇怪!我和他多少年了,柴屹有出了名的三不主义。” 符然“噗”地笑道:“不说话,不说话,不说话吗?” 赵一哲道:“不泡妞,不喝酒,不逛街。” 符然感兴趣地看着柴屹:“怎么可能?!是不喜欢应酬还是真的滴酒不沾啊?” 赵一哲:“反正你今天已经破了一戒,跟着我们俩逛了一路,那不如再一起喝个酒啊。” 跟着我们俩柴屹冷然看了他一眼,惜字如金道:“走。” 一4一 赵一哲好一顿搜索,选了家老字号酒家,要了个清静的包间,待符然去罢洗手间进门,柴屹和赵一哲已经面对面坐了下来。 四个座位符然迟疑了一下,坐到柴屹旁边。 赵一哲哇哇叫道:“听过座位心理法则吗符然?并排坐,是心理距离最近的选择哦。” 符然略窘:“我只是觉得这样不用和大b一ss对视而已。” 柴屹侧头看她:“哦?” 清冷的眼底一片深湛,看得符然的心慌慌地跳。 她轻咳了一声,掩饰地转移话题:“我们来问问题吧,答不出就喝一杯。” 赵一哲笑得很得意:“好好好,这个好,不是爱沉默吗?哈哈哈哈绝杀。” 三个人倒满酒,柴屹道:“我先来。” “穆氏先祖的故事,你们怎么看?” 赵一哲:“你犯规。” 柴屹:“喝。” 赵一哲惊呆:“什么鬼!这也算问题?”,但他还是痛快地一仰头,喝干了杯中酒。 符然道:“虽然很像神话传说,可有些细节,又和史料完全对得上。” 柴屹:“比如呢?” 赵一哲:“喂喂喂!不要打岔好不好!问问题。” 柴屹:“我问了。喝。” 赵一哲一愣,气结,第二杯干了。 符然接道:“康陵的确是被天雷击穿的,也的确是被农夫发现的,农夫也的确拿了一面铜镜,陵墓里的黄袍怪,也的确穿的是南汉帝王的服色。” 柴屹:“那如果他是刘龑呢?” 赵一哲:“怎么可能!你以为是聊斋啊?!” 柴屹:“喝。” 赵一哲哑口无言:“你让你陷害我,柴屹,好,你给我等着。”第三杯。 符然:“刘龑迷恋炼丹,笃信药石可以长生不老。在粤市就留有药洲遗址,写《爱莲说》的周敦颐就在那儿住过,‘药洲’两个字,还是米芾题刻的呢。所以,如果穆家先祖,见到的真是他,也不是不可能比如《神话》什么的。” 柴屹:“那他会来现代吗?” 赵一哲拍了一下桌子:“柴屹!你是不是疯了,脑洞要不要这么大!” 柴屹:“喝。” 赵一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不错,我喜欢 一1一 手起杯干,赵一哲白净俊秀的脸,已经浮上一层酒气。 符然抿嘴笑了笑,看了看柴屹:“既然那支钗来自南汉,把那时候的人带来现代,也是可能的呢。” 柴屹:“会是刘建雄吗?” 赵一哲把酒杯一顿:“又是你问!该我了。” 柴屹把他的酒杯轻轻一推,连“喝”字都省了。 赵一哲也忘了反驳,咕嘟咕嘟灌下一杯,醺醺然地对符然说: “符然,你你来问,给给我喝倒他。” 符然没有违例,还是老实作答:“至少钗是在他手中的,而且他显然知道我们三个与这支钗的渊源。甚至比陆老板知道的还多。” 柴屹:“他会来小谷围吗?” 赵一哲先仰头干了一杯,才大着舌头说:“他来干什么!徐斯怡来还差不多!” 说罢主动倒满一杯,又要喝。 符然用指尖轻轻压了压他的手:“别喝太急,咱们暂停一会儿。” 柴屹凉津津地扫了一眼符然:“你没回答。” 符然无辜地迎着柴屹的扫视,下意识地伸手端杯。 不料,却被赵一哲抢先端过去,一仰头,喝干了。 赵一哲喝完这一杯,就闷头趴在桌上,再也不出声了。 一2一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伴着几分燥热的草香,一窗月色,寂寂洒入。 柴屹再度开口,清冽的眼白,染了几许月华,分外明净深邃: “两千多岁的人,活人,可信么?” “我们亲身经历了多维时空,生与死,也不是那么绝对了。” “那陆老板呢,是现代人吗?” “古代,现代,都是时间维度的概念吧没准我们在古代,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呢。” 符然迎着满窗月光,看着柴屹,无暇清透的皮肤,笼着光晕,漆黑的瞳仁,莹莹闪动,越发皎洁。 “我们吗?” “大家。” “我和你呢?” “呃也许” “什么叫也许?” “就是不太确定。” “不确定什么?” “啊?” “喜欢我吗?” “唔?” 最后一个问句接近耳语,符然被问得晕头胀脑,不待她反应,柴屹带着些微凉意的薄唇,蓦地欺近,覆在她微张的唇上。 符然僵住,血气染上双颊,柴屹清冽的鼻息,与她呼吸相缠,唇上的试探,渐次加深。 “我不服,柴屹,咱们再来!”赵一哲忽然抬起头,挥了挥手臂,嚷嚷道。 符然的心狂跳不止,她慌慌地转头看向赵一哲,后者说完这话,又重重地趴回桌子上。 她忍住笑,转头看柴屹,眼眸和嘴唇,像是沾染了夜露,晶莹地,闪着微泽。 “再来?”柴屹挑眉,声音有些低哑,深湛的眸光潮汐暗涌。 他转过身,右手抚住符然的后颈,轻轻一带,左手顺势箍住她纤瘦的腰身。 符然呼吸一滞,整个人已被柴屹圈在怀里。 两片凉津津的唇,再次将她噙住,温软的吐息,在她唇齿间辗转萦回,符然下意识地抓紧柴屹的腰背,只听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唇舌加力,笃定地侵入,悠长地流连。 符然的呼吸渐渐破碎,她像一株草茎,迎风轻颤,空白c昏乱的心头,却涌进一团灼热的蜜浆。 深长的吻,似乎持续了很久,柴屹才终于松开符然。 见她一团水汽的黑眸,羞赧又欢喜地望住自己,又忍不住捏了捏那两片红作一团的唇瓣。 他吐气如麝:“不错,我喜欢。” 说罢,唇角微翘地站起身: “走,让他回去睡。” 一3一 柴屹架着赵一哲,将他塞进出租车的副驾。 回身攥住符然的手腕,拉她一起坐进后座。 符然坐定后,他就继续握住她的手不放开,见她果然后背僵僵地挺直,眼睛里不易觉察的笑意,不由加深了。 符然只好低头,偷偷瞥向他的手:骨节分明匀称,手指修长干净,这会和她白皙纤长的十指交叉紧握,似有细微的热流,倏地掠过。 她眼睛里闪动着波光,笑意盈盈地问: “真是十分好奇,你酒量到底怎样?” 柴屹也不答,只是偏头向赵一哲示意了一下。 符然吃吃笑道:“他输的不是酒量,是智商。” 柴屹低声道:“幸好。” 符然居然听懂了他没头没尾的“幸好”,一时间,一种奇异的情绪充塞心间。 幸好,赵一哲酒量尚浅;幸好,他及时地醉倒了 她偏头望住他,他故意看向窗外,握住她的手,却越发紧了紧。 回到住处,柴屹将赵一哲扶上床,又替他除下外衣和鞋子。这才返身走出屋子。 陆天明的房间黑着灯,也不知是否睡下了。他信步走到院子里,就看见了站在树下的符然。 柴屹走上前,将她的额发揉乱: “还不去睡。” 符然仰头看着他,清澈的眼底,有一层朦朦胧胧的不舍。 她轻声咕哝道:“还是想问一声,为什么这么这么突然,明明之前那么高冷。” 柴屹将她面颊上被夜风吹乱的发丝,拂到耳后: “突然么?自己想。” 俯身在她光润的唇上,啄了几下,这才拉着她,踱到她的房门口。 “听话,去睡。” 一4一 似梦非梦间,符然被滚滚的炸雷惊醒。 南国的雨,说来就来,闪电将窗外照得雪亮。 她心头有些惊跳,没来由的慌乱,挥之不去。 隆隆雷声中,只听房门被急切地拍响。 她快速穿戴好,打开房门,陆老板c柴屹c赵一哲齐齐地站在门外。 “走,去小谷围,刘建雄来了。”陆老板面色凝重地说。 巷口,停着一台半旧的皮卡。陆老板发动了车子,惊雷c暴雨c闪电,似曾相识的景象,在符然心中凌乱地闪过。 赵一哲已从醉意中彻底惊醒,他收起平日的放旷不羁,沉声问:“他去了自己的陵墓?” 陆老板显然一惊:“你们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柴屹:“猜的。” 符然的脑筋,飞快地转动:“刘龑的陵寝是被雷电击穿的,我们第一次经历多维时空,也是在雷雨夜。今晚,刘建雄,不,应该说是刘龑,又是在雷雨夜,去了自己的陵墓究竟是什么机关,需要雷电去触发呢?” 赵一哲:“银花树钗吧?” 陆老板急切道:“一定要在子时前赶去制止他,不然,后果难测” 像是印证陆老板的话一般,闪电撕开夜幕,惊雷重重,皮卡颠簸地向前冲去,瞬间被雨幕吞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你要记住我 一1一 车子很快驶入北亭村。 往日喧闹的街头,几乎空无一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将纳凉的人群早早赶回家。整条街,只有被风肆虐的树影,狂乱舞动,敏感的汽车报警器,在雷电的轰击下,不时乍响。 车里的空气有些凝重。 符然坐在副驾,紧紧握着车窗上方的扶手,转过头问陆开明: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一座空陵。” 陆老板分神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符然秒懂:“那这样,我来猜,如果说对了呢,您就点点头,说错了就没反应。怎么样?” 她清脆地接着说下去:“他拿到了银花树钗,想在我们的帮助下,去某个时空?” 没反应。 符然继续:“他的陵墓本来摆了一个招魂阵,结果被村民破了,他想恢复这个法阵?” 没反应。 符然也不泄气:“难道是为了报复?毕竟自己的头发牙齿都被偷走了,他要血洗北亭村?” 还是没反应。 赵一哲从后座探出头:“现在知道为什么你在公司的绰号叫‘外星脑’了,脑洞真不是一般的大!” 符然转过头:“那换你来猜。” 说罢,迅速瞄了柴屹一眼。后者沉静的眼眸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符然只觉心口一跳,脸庞发热地转过头。 赵一哲:“依我看,是想引我们去交易。” 说完,又自言自语道:“不过交易的话,时间c地点c时机都挺费解的啊。” 符然连忙看陆老板,陆老板仍平视前方,专心开车,就像压根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符然小心翼翼地看着陆老板:“没有一个猜想是对的?” 陆老板苦笑道:“不是我不说,是我说了也没用。因为或早或晚,你们总会搞清楚事情的全部。接下来的话,你们要好好听。” 他一字一字地道:“假如这个世界,真的有某种东西,可以改变时间线,让你们回到过去,冥冥之中,就一定会有一些无法解释的力量来阻止你们,无法改变事情的发生与历史的最终结局。” 符然眼睛亮亮地说:“哈,这就是著名的‘香蕉皮理论’了。多维时空里,试图改变历史的人,一定会遇到种种阻碍,甚至因为踩到香蕉皮而死翘翘。” 赵一哲:“所以陆老板看我们的世界,大概就像看一个ppt,可以随便看任意一页,却始终无法修改。” 陆老板顿了顿,还是点了点头。 大香山近在眼前的时候,柴屹忽然道:“既然陵墓修在祭坛之下,会不会是个祭阵?” 陆老板一个急刹车,车子忽然陷入水坑,一动不动了。 一2一 雨滴如千人掌声一般,敲打着车顶,大灯照亮的前方,雨水落地处,甚至腾起一层细白的烟幕。 柴屹的声音,笃定响起: “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刘建雄处心积虑,一定要把我们四人,同时引到嘉尚演播厅。我记得当时,有个开机的香案,摆着祭品。” 嘈杂的雨声中,四个人同时静默。 赵一哲惊问:“如果不是预料到陆老板会去夺钗,提前放了假钗的话,那真钗在场,会是什么结果呢?” 柴屹冷声道:“上去看看。” 末了,又简短道:“你留在车里。” 符然猛地回头,一道惨白的闪电,将她的面孔照得格外雪白,她坚定地道: “我跟你去。” 赵一哲轻咳了一声:“不要这么生离死别好不好,哥哥们会保护好你的!” 符然出门时没带伞,下车后,赵一哲刚要像方才那样,把伞递给她,自己去和柴屹挤一挤,柴屹已经把符然拉到自己伞下,自然而然地握紧她的手,大步向山上走去。 赵一哲好看的嘴巴和眼睛,同时张成大大的一型,他一边在后面飞快追赶,一边大声嚷道:“喂喂!我错过了什么关键情节吗?!” 一3一 大雨如注的山上,果然有人。 听到脚步声,打着黑伞的中年男人从容转身,泥泞中,衣着依然笔挺光鲜,保养得当的脸庞,挂着斯文有礼的微笑: “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符然飞快地打量四周,整个康陵遗址,加盖了保护性施工棚,看不到任何香案或者祭品。 她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柴屹的手指,后者温暖有力的回握,令她不由心安。 五个人,站成一个不规则的菱形。 陆老板开口道:“你试了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你想的全盘皆错吗?” 刘建雄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文尔雅:“如果我是错的,你又为何如此紧张呢?” 陆老板怒喝:“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 刘建雄的笑容缓缓凝住:“错过天赐良机,才是逆天啊。” 他幽幽地道:“我试过千种药石,生祭了三千怨灵,为了让他们的怨气直达九幽,我甚至让他们受尽炮烙c水狱c汤镬c蛇噬之苦。可是又能怎样呢?” 赵一哲咬牙接口:“原来传说中刘龑发明的种种酷刑,都是真的!” 刘建雄轻哼了一声:“区区百年之身,又有什么可惜。” 柴屹:“你祭的是谁?又或者,救的是谁?” 刘建雄眼睛里焕发出奇异的光彩:“你们很快就知道了。这一天,我已等了太久太久。” 符然道:“可是,这和2000年后的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建雄看了看符然,又冲着陆开明诡异一笑:“看来你果然信守所谓天道,未曾透露分毫。哈哈哈哈哈” 他从裤袋里拿出一枚翡翠扳指:“柴老板,这就是我要给你相看的翡翠了。据说后世有诗云‘翡翠明珠佐君眠’,不错,这枚翡翠可保我千年不腐。” 随即,又从从容容取出一只珠钗:“可是,真正的逆天宝物,却是它呢。” 镶珠鎏金银花树钗! 刘建雄面色骤然闪过一丝狂暴的痉挛:“陆吾陆开明!今天,我就要让你们生祭我主。我要乾坤逆转,星空倒悬,日月逆行,魔君再世。这毁天灭地的结果,你担得起吗?” 他将手中的雨伞,随风一抛,手里已多了一把黑黝黝的枪。 柴屹一把将符然护在身后,和赵一哲一左一右几个箭步飞身而起。 “忘了告诉你,小爷我们可都是巴西柔术黑带!”赵一哲一个“侧四方固”,将刘建雄扑倒在地。 闪电不断劈下,惊雷掩盖了仓促混乱的两声枪响。 电闪雷鸣下,符然看着山坡上柴屹翩若惊鸿的身影,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 一些画面闪电一样“喀喀”地掠过—— 也是这样一个漆黑的雨夜,起伏的山岗,豪雨不止,惊雷不休。柴屹身披铠甲,飞身上马,她热泪滚滚,撕心裂肺地喊道:“陛下!此去凶险,千万珍重——”柴屹在马背上侧转身来,剑刃一样冷冽的眼眸,柔光一闪:“我去去就回。仔细淋了雨。” 符然心口绞痛到不能自已,全然没发现已经有两人倒地不起。 刘建雄已被柴屹的一招“死亡锁”,扼喉窒息,晕死过去。 陆老板则在刘建雄挣扎开枪时,被打中右胸。 直到柴屹将她半抱半扶,走到陆老板身边,符然才涕泪俱下,她死死抱住柴屹,对陆老板道: “我要回去救他!我要回去救柴屹!”句句哀恸,声如裂帛。 柴屹抱住她,抚慰道:“我在,我没事。” 陆老板慈爱又无力地笑了笑:“可是,回去后,你们未必记得彼此了。” 他示意赵一哲把银花树钗递给自己: “你不后悔?” 符然惨然看了一眼柴屹,仿佛抓住了天崩地裂前,最后一线生机:“陪我回去,求你!” 赵一哲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回哪儿?符然,你清醒一点!你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陆老板长叹一声:“罢了,天意如此,我们一起回去。” 他掏出一把折叠刀,在每个人的指尖,刺破一滴血,然后,把滴过三人血珠的银花树钗,朝自己心口刺去。 一道惊雷劈下,陆开明喃喃念动咒语。 只见八方雷电齐聚天顶,惊雷声声的黑暗夜幕,出现一道闪烁着炫光的洞口。 四人被一阵强烈的巨力吸入洞口,在无限失重和无垠黑暗中,只听符然嘶声叫道: “柴屹,你要记住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三年不圆房 一1一 开运三年,天下正乱。 乱世也有乱世的好处,就是再匪夷所思的事体,也见怪不怪了。 比如眼下,泰宁军节度使的嫡长女符落璃,就端坐在马车上,风尘仆仆,赶去未来的婆家算命。 没错,算命。 不是过庚帖,合婚批八字。而是被一个不知哪座山头跑下来的疯道士听音辨命。 符落璃怎么说,也是名门闺秀。三代将门,累朝袭宠,见过的世面,比小家碧玉绣的帕子还要多。 所以,她的马车,一路颠簸,驶进河中的时候,她的内心,十分不平。 亲事由不得她,也就算了。 未过门,就要被提前相看,咬牙忍了。 可这江湖术士的信口雌黄,也能被如此虔诚以待,真真令她所不齿。 不齿归不齿,到了未来婆家的府邸,符落离还是大方地展现出,令女眷们称羡不已的风仪。 ——果真是倾城之姿,果真是将门之后,初看之下,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 符落离在老老少少c高矮胖瘦的未来亲眷们的围观审视中,神色如常,行止端丽。绝美高华c顾盼生辉的气度,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仰视。 未来夫家姓李,官拜河中节度使。 未来夫君李崇训,落璃未曾见过。 这门亲事,是符c李两位老将军,在战场上定下的。 可以想见,以两万弱旅,大破契丹八万精兵,这份浴血情谊换来的秦晋之约,一时兴起的成分,占了一多半。 所以,年方十四的符落璃,在对未来夫家一无所知的情形下,迎来了云游道士扶摇子。 一2一 整个河中,最近都在为这个道士而疯魔。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来来回回,你传我,我传他,只有一个字:准。三个字:太准了。 道士并不像传说中,那么放浪形骸。 他穿着干干净净的道袍,负手立于堂前时,甚至有几分飘飘欲仙。 大将军李守贞,也就是符落璃未来的公公,恭恭敬敬寒暄了一番客套话后,凝望着扶摇子似年少c又似饱经沧桑的脸,沉吟道: “此番请道长光临寒舍,实有一个不情之请。” 扶摇子洒脱拱手道:“将军请直言。” “听闻道长能够听音辨命,可否请道长为府中内眷,卜算一下。” 扶摇子拈须微笑,欣然应允。 一3一 既是内眷,当然不便抛头露面。 仆妇们已提前在内堂挂好垂帘。扶摇子摇扇而坐,将军家眷们依次隔帘出声,随便说点什么,平生大事,就能断个不离十。 帘子外气定神闲,帘子内,惊叹连连。 到了符落璃移步帘后,她其实,非常想挑开垂帘,亲眼看一看,这个妖言惑众的疯道士,到底是何模样。 “兖州符落璃,拜见道长。” 婉转清音,如新莺出谷,令人为之一振。 扶摇子羽扇一顿,面色大变。 陪坐的将军如坐针毡,冷汗涔涔而下。不由急问道:“道长但说无妨。” 不料,扶摇子不发一言,整整衣衫,对着帘子,“扑通”一声,跪下了。 “此人,乃天下之母。恕在下不便多言。”说罢,纳头便拜。 将军腾地站起身,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他一边喜得直搓手,一边喃喃道:“我儿媳犹为天下之母,我取天下,复何疑哉?” 于是传令重赏扶摇真人,一家子欢欣鼓舞,不在话下。 扶摇子领了赏,却没有立即告辞。 他面色一肃,对李将军拱手道:“贫道尚有密嘱,请将军父子敬慎守持。” 他贴近将军,低低耳语。 将军听罢大惊:“什么?三年不得圆房?” 扶摇子微微颔首,复又说道:“我还有一通灵宝物,需亲手交由令媳。此物可保姻缘美满,琴瑟和鸣。” 将军一听,大喜过望,这银子花得值啊,还附赠品!立即引扶摇子重回内堂,与符落璃再度隔帘对话。 “贫道有一物,需交由符小姐保管。小姐日后必得贵婿,还望多多保重。” 仆妇将宝物用银盘接过,呈与符落璃。 一支钗,鎏金银花树钗。 两枝钗脚在顶端处结作一束,秀出一树花枝一般的钗首,细薄的金片银片,镂空作成缠枝花草,花叶间对飞着凤凰,细银丝做成的枝条,顶端缚了花叶,缀了珠子,像簪钗,又像步摇。 符落璃轻抚着光华流转的簪钗,心里涌动着奇异的情绪。 好像有什么紧要事,被遗忘了。兜兜转转,浮沉心间,堪堪呼之欲出,却偏生记不起来 一4一 符落璃此次来河中,是由二哥符昭愿护送的。 除二哥带的随从外,只有乳娘周氏和贴身丫鬟知翠c雁书相伴。 这会儿,在李家内院的闺阁内,周氏将李家主母的话,低低复述给符落璃听。 落璃面色一红,滚在乳母怀中撒娇:“我还未曾及笄,说什么不许圆房的鬼话,羞也羞死了。” 知翠边收拾箱笼里的衣衫襦裙,边叽叽咕咕道:“依照那真人的卜算,小姐将来可是要贵为皇后的,不过,李家的夫婿,到底是怎样一番品貌,还不得而知。想必也只有人中龙凤,才配得上我家小姐的绝世之姿。” 落璃轻唾了她一口:“疯道士信口胡言,只不过为了诓些银两。如今乱臣贼子,抢攘数十年,中原一带,多被契丹人蹂躏,民不聊生。倘若皇天真的开眼,倒是降下一个明君,南收北抚,天下大定,也省得彼争此夺,上替下凌。” 一番话说得铮铮有声,直听得知翠啧啧叹道: “小姐,你若生得男儿身,定会像大少爷c二少爷c三少爷那样,子承父业,驰骋沙场。” 周氏却在旁温言道:“我看这亲家,也是显赫之家,又是老爷亲口定下的婚事。老爷三子六女,最疼爱的,就是大小姐了。大小姐嫁得好,就是光耀门楣的大事了。打打杀杀的事体,可休要再提。” 在五月榴花灿红的花影里,笑得一派明净无邪的落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三年后,她真的上了战场,而且,第一次见到了夫君李崇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道长的妖术 一1一 在河中停留了数日,符落璃打点行囊,向未来夫家辞别,一路朝东,向兖州行去。 这一日,马车驶近定州西北,时逢暮春,草木渐深,远远近近的山峦,层叠如画。 符落璃穿着银黄衫裙和同色短襦,越发显得容色明艳,清丽出尘。她挑起车帘,见官道上人马稀少,不由扬声对马车外的二哥道:“听闻北地不时有契丹流寇出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看这官道如此荒凉,可千万要小心。” 二哥符昭愿紧了紧缰绳,与落璃的马车同行,轮廓分明的面庞,一对黑眸,分外有神:“妹子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将军特意抽调了两队亲兵一路护送,真有契丹狗敢来,看我不把他碎尸万段!” 话音刚落,一声响箭刺破长空,马蹄声纷至沓来,喊杀声四起。 落璃暗暗叫苦,运气不会这么差吧 就是这么差。 她和知翠同乘一车,本来已被二哥指挥的人马团团护住。怎料,厮杀中,远远射来的一支冷箭,正中马臀,惊马拉着马车,冲散兵勇,朝着前方岔路狂奔而去。 知翠已吓得花容失色,她一边高声尖叫:“救——命啊,来人呐——”,一边拼命抱住头。身子在车厢里歪来晃去。 符落璃不愧将门虎女,她镇定地捂住知翠的嘴,一掀车帘,见车夫已不知所踪,也不知是中箭倒下,还是被甩出了车外。她用力抓住车辕,腾地闪身,摇晃着坐到车前,拾起缰绳,厉声喊道:“驭——”。 马车没有丝毫反应。 她迅速看向四周,官道早已不见踪影,她们的车,这是顺着岔路,一路拐进了山道,如此下去,岂非直到冲撞了山石或大树,才能停下车来。 她头也不回地喊道:“知翠,将紧要物事缚在身上,我们要跳车了。” 一2一 知翠一边嘤嘤哭泣,一边唠唠叨叨不住祈祷:“老天爷行行好,保佑我家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化险为夷,出入平安,大吉大利,嫁得贵婿!” 符落璃又好气又好笑,刚要回头,探手扶她出来,但见一个人影,矫若游龙,自天而降,翩然落在马背上,提缰,驭马,鹞起鹊落间,已将惊马制服。 符落璃忍不住叫了声“好”,那人从容翻身下马,衣袂飘飞,煞是潇洒利落。 待他定住颀长俏拔的身姿,负手转过身来,刚好对上符落璃光彩灵动的一双妙目。 符落璃大大方方地打量眼前之人:一身鸦青的锦袍,勾着高天流云的暗纹,英气朗朗的脸庞,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本是个气度高华c俊美如玉的男子,那双清冷深湛的眼,却分外自矜疏离。但就是这样的疏淡,反倒让落璃觉得,此人别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清贵之气。 符落璃见他冷冷然不说话,于是语声清脆地说道:“多谢公子相救。我与家兄途经这里,被流寇冲散,马也惊了,车夫也不见了,不知此地又是何处?” 那人点点头,语声沉湛,神情冷淡地道:“再往北,就是狼山。” 符落璃打量着前方黑黢黢的狼山轮廓,有些打怵地道:“那山中可有住处供歇脚?” 那人已坐上马车,头也不回地道:“我刚好要去山中道观,可送你一程。” “那就劳烦公子了。”落璃朗声说道。 符落璃退回车厢,知翠悄声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地道:“荒山野岭的,我这心呀,扑腾扑腾的,不会再遇到歹人吧?” 符落璃宽慰道:“我们在此处等二哥,如果三日仍未等到,再想方联系爹爹。” 知翠的樱桃小口向车前努了努,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人可靠不可靠啊? 落璃点了点头。心中不禁暗忖,此人一副凛然不可亲近的模样,却气宇不凡,冷静持重,虽萍水相逢,一路由他相伴,倒也安心。 一3一 说话间,马车已行至山脚。那人踽踽独行,没有随从,也没有行囊佩剑。 就像一个真正的香客,不急不徐,神色安闲。 符落璃自小被将军父亲当男孩养大,整日跟哥哥们在教武场厮混,外表一副倾国之姿,内里倒是不拘礼法派飒然洒脱。 这会儿走在漫山葱茏c四野静寂的山中,反倒先同那男子搭起话来。 “不知这山中道观香火怎样?怎么路上都不见善男信女,想是这里过于僻静。” 那人游目四顾,目光里蕴着千山万水与万千气象,但话一出口,却只有淡淡一句:“传言信众颇多。” 落璃惊讶道:“那公子也是第一次前来?” 正说着,从山间小路走来两个村民模样的婆娘,他们手里拿着菜蔬馒头,一边匆匆赶路,一边高声交谈。 只听蓝衣妇人道:“我是亲眼所见,道长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念动咒语,哇,你猜怎样?漫天的蚊虫都乖乖飞进圈里。” 另一个裹着头巾的妇人压低声音道:“道观的鱼池才通灵,道长站在那里,念动经文,所有的鱼儿都朝她游过来。” 蓝衣妇人又道:“都说道长上通天庭,下达地府,没有她不知晓的事体,耕牛走失,干旱求雨,甚至闺中媚术和求子求女,无一不百般灵验!” 头巾妇人道:“我家孩子她爹亲眼看到道长可以悬浮在半空。” 蓝衣妇人也接着道:“我家狗娃她爹也看到道长会行云布雨。” 两个妇人比赛一样地把个道长夸耀得天上有人间无。 路过符落璃一行三人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番,热情地道: “公子夫人一看就是新婚燕尔,是不是去孙道长那里求子呀,准哦,很准的!” 知翠呸道:“休得无礼,我家小姐尚未成婚,还在待字闺中!” 妇人们扭动着肥硕的腰身,嘀嘀咕咕远去了。 符落璃待面上的尴尬稍稍退却,朗声对那黑衣公子道:“这两位说的,玄之又玄,到底是什么道观,又是什么道长,行事如此奇诡?” 那人淡声道:“我也很好奇,是什么妖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情之一字费思量 一1一 踏上山麓,狼山雄奇险峻的轮廓越发清晰。 那人一直行得慢条斯理,像是颇有闲情地一路游赏。待到知翠喘得话都说不连贯,符落璃才恍然,那人是故意慢着脚步等她们。 黑衣公子虽看似闲庭信步,倒一直留意着后面两个闺阁少女的声息。眼见山中道观已远远露出一角飞檐,心中不禁暗暗称奇—— 那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步伐沉重,呼吸粗重凌乱,偏一张小嘴不闲着,喘得肺都要炸了,还在叽叽咕咕地唠叨:“这道观到底到底有多远啊,二少爷能不能能不能找得到我们啊,哎呀小姐,你口渴不口渴?再坚持一会儿,想必就有就有清茶润口了。” 可是那位小姐却一直脚步轻快,呼吸亭匀,倒不似个见风就倒的千金大小姐。只听她轻声嗔道:“快消停些吧,一路牛喘,也封不住你的口。” 又走了一柱香时分,一排参差的道观终于映入眼帘。 符落璃暗自打量这道观,不像深山古刹,倒像是个临时的战场,四周有瞭望的塔楼,还有石筑的堡垒。 进得道观,才知这里供奉的是蚕姑嫘祖,也就是轩辕黄帝的元妃西陵氏。 符落璃的狐疑落进那人眼中,但听他语声淡淡地道:“当地人称这里为蚕姑观。观内的道姑姓孙,名深意。” 落璃轻声问道:“那这里?” 那人随她目光看向四周堡垒,随即慢声道:“乡里百姓踞守道观,抵御流寇。” 其时,朝野动荡,政权交替频繁,出帝不再向契丹称臣,北部边境赋税c劳役繁重,盗贼流寇四起。蚕姑观道姑孙深意的两个侄儿孙方简与孙行友,便率领乡里百姓,在道观里修筑堡垒,保卫自己。 早有人将他们带入静室,奉上茶点。 那人用了一盏茶,便起身出去。知翠边服侍落璃净手饮茶,边低声道:“我看他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偏又不像是来参禅悟道的,不知为何事来此。” 符落璃笑道:“真真是一颗操不完的心。” 知翠末了又担忧起来,不住叹息道:“周妈妈和雁书也不知现在怎样,还有那些行李箱笼” 一2一 落璃垫了饥,信步走出静室。 这蚕姑观虽香火鼎盛,因建于山中,倒也清幽非常。 她在观中兜兜转转,不觉进入后堂。 后堂前有一方天井,四周古木参天,天井里有一个小小的鱼池。 符落璃轻手轻脚走到池边,见数不清的游鱼嬉戏莲叶间,见到人影,便聚集过来,鱼唇翕动,憨态可鞠。 符落璃见四下无人,不由玩心大起,她探手摘了片苇叶,随手折成叶笛,唇微扁,舌抵下腭,试了试音,便婉转高亢地吹了起来。 自从三哥教会她吹叶笛,这还是第一次这般放心大胆地吹响,虽然并不像三哥吹得那么嘹亮悠长,但胜在她心无挂碍,单纯明朗,这段自小听奶娘哼唱的小曲儿,自她唇中逸出,倒是别有一番自在明媚。 落璃独自吹得欢畅,却没留意后堂的静室里,有两人正凝神谛听她的叶笛。 笛声终了,其中一人端起茶杯,细细啜了一口,她展眉望向对面的黑衣公子,公子如雕似刻的面容,虽谨厚持重,却始终冷冷的,表情自有一种离尘离世的疏淡。一只泛青的茶盏,捏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间,像白玉与青玉交相辉映,说不出的清雅柔润。 “公子这一梦,有多久了?” 黑衣公子凝望着眼前身材干瘦,面容清癯的道姑:“最近梦得多些,有一个白衣仙人,托我找一枚玄珠,说是对我有大用。” “可说是一颗什么样的玄珠?” “未曾提起。” 道姑因为年长,眼窝已经深陷,眼神却依旧清亮有神:“相传上古之时,轩辕帝倒是得了一枚玄珠,想要赠予嫘祖。公子命格贵不可言,蒙仙人点化,也并无不可。只是这玄珠,据说已遗失很久了。” 道姑见他沉默不言,遂站起身:“出去走走吧,那位吹叶笛的小姐,倒是有趣。” 道姑高瘦的身影在前,黑衣公子跟随其后,转出后堂,就看见符落璃一个人,在池边撮唇逗鱼,玩得不亦乐乎。 “姑娘这段叶笛,虽不甚纯熟,意境却大为开阔,生为女子,能抒如此豁达胸臆,倒也难得。”那道姑正是孙深意,这会儿踱到符落璃身后站定,甫一开口,便是温言夸赞。 落璃一惊,回身见那黑衣公子与一位老道姑立于身后,便已猜出几分。 于是款款福了福:“方才上山,已听闻道长诸多神技,在此相见,果然风姿不凡。落璃久仰了。” 道姑却凝目看向她的发间,眼神闪动,说不清是惊诧还是忧虑。 落璃摸了摸发髻,才想起惊马后,深怕那道士送的簪钗遗失,就把它从包裹里取出,插在发间。 她连忙取下那簪钗:“道长是在看这簪钗吗?前些日子落璃去河中做客,一位云游的道长送的。说是可以保保平安。”她稍作迟疑,将姻缘美满云云隐去不提。 那道姑沉吟良久,却叹息道:“此乃异世奇物,姑娘把它收好吧。自古情之一字,最费思量,该放下时,还需看开些。” 落璃辨不明她话中机锋,倒也并未深想。眼中瞥见黑衣公子不远不近地闲淡而立,倒是起了几分促狭的心思。她指了指黑衣公子,向孙深意说道: “那依道长看,落璃这位恩公,从哪来,到哪去,今年贵庚,可曾婚配?” 明明是想问他的问题,却偏偏要说给道姑听,孙深意也不戳破,只微微一笑道:“姑娘总会知晓的,又何必问贫道呢?” 一3一 是夜,万籁俱寂。 落璃与知翠早早在客房歇下,却翻来覆去无法安睡。 她把那簪钗握在手中,反复查看,花样是时新的纹样,看不出有何异状。那道姑既说是异世之物,必有其道理。本来听闻那道姑种种传言,以为必是个善于蛊惑人心的妖道使的障眼法。可今日一见,却品行端方,智慧持重,那传闻中那些玄而又玄的神技,到底是不是空穴来风呢? 正思虑间,却听得外面人声吵嚷,哭声震天。 落璃一个翻身,匆忙穿好衣裙,就听窗下“笃笃”几声轻叩。 她连忙叫醒知翠,走出门去,见那黑衣公子悄然立于窗下,中天的明月,在他的青袍上,洒下一片清辉。他淡淡地问: “都安好吧?” 知他暗中相护,落璃心下感激。见四下灯火通明,哭声不断,遂沉声问道:“观中出什么事了?” 那人垂下眼帘,轻声道:“道长羽化了。” 落璃大惊:“怎么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唯此一人不入戏 一1一 蚕姑观本来就有村民武装的兵丁值守,加上闻讯赶来的善男信女,这会儿观内已是火把通明,喧闹不已。 一些妇孺如丧考妣,跪在地上,披头散发,嚎哭不止。 落璃抓紧知翠的手,跟随黑衣公子挤进后堂。从人缝中瞥见两个披麻戴孝的男子,跪于堂前。 她看不清那二人形貌,却料知是道长的两个侄儿孙方简与孙行友。 吵嚷间,只听后堂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子高声说道:“姑姑她老人家已经仙去,多谢各位深夜前来。只是事发突然,我们还要商议一下姑姑的身后事。今夜各位就请先回吧。” 人群静默了下来。在兵丁的劝诫下,抽泣着离开。 黑衣公子冲落璃使了个眼色,三人也暂退回客房前的廊下。 符落璃悄声道:“晚饭前,我们在此与孙道长闲谈,道长分明毫无异状,怎会突然羽化了呢?” 那人低声道:“三更后,我去查看。” 符落璃本是少女心性,兼之脑筋灵活,颇爱寻根究底,这会心头有了疑问,自然无法安睡。她和衣而卧,只待三更天的梆子敲过,她便狸猫一样地闪出屋子,向后堂行去。 她平日里也跟父亲和三个哥哥,学过些拳脚招式,不过为了强身健体,这会星夜前去探看灵堂,又是荒山野外,直到接近后堂,才感到心口通通直跳,头发丝一根一根竖了起来,总觉后颈凉飕飕的。 孙深意羽化的静室,被临时布置成灵堂,殿内白色灵幔随夜风飘飞,长明灯一灯如豆。 落璃猫腰绕到后窗,敏捷地钻窗落地。因那孙深意是坐着羽化的,落璃刚刚看到她高瘦的背影,准备矮身上前探看,就被一股大力拥住,她刚要惊呼,口鼻已被一只冰凉的手掌封住。来人拉她闪身躲进静室的床帐后,慌乱间,她连忙去“看”遮住她口鼻的人。黑黢黢的逼仄空间,只能约略感受到一个挺秀坚实的胸怀,那人见她不再受惊出声,便松开手指,一缕如兰似麝的淡淡冷香混入鼻息。 本能地觉得此人对她并无恶意,而且还有些莫名熟悉待眼睛适应了四周的黑暗,落璃才渐渐看清眼前是一袭黑衣,勾着高天流云的暗纹。原来是他,落璃顿时松了口气。待意识到两人相对紧贴,又不禁红了脸,心下怦怦直撞。 只听灵前两位男子高一声低一声地争执起来。 “你到底在怕什么,那些术法,本来就是” “你一意孤行,导致眼下这样将来万一被上头识破” “畏畏缩缩,又怎能成其大事,你真是不堪大用。” “你就不怕遭天谴” 两个男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又说得吞吞吐吐,落璃凝神去听,也未听出个所以然。 一2一 那两个男子话不投机,半晌不再言语。 黑衣公子拉了拉落璃的衣袖,抓紧她的手臂,几个闪身,已翻出窗外。 他们从后院跃出观外,那人才蓦然松开她,轻哼了一声:“胆子倒是不小。” 落璃对他的嘲讽浑不在意:“你可曾看到道长的遗容,有何疑点么?” 那人沉吟道:“道长面若金纸,神色倒是如常。未见痛苦之色。只是她仍旧穿着我们最后见到她的那身道袍。” 落璃接到:“道长未卜先知,如果真是到了大限,又怎会没有留下一言半语,至少会换一身新的道袍。” “另外,道观的后院有兵丁把守,我去探了探。” “哦?有何发现?” “钱粮库,成堆的金银粮草。” “那你究竟为何而来?难道是官府查案?” 那人不再言语,落璃也就知趣地不再发问。两人顺着月下松岗,向道观正门踱去。 短短一路,于符落璃而言,是一段不可磨灭的奇异感受。夜空寂寂,空山无语,长风不断撩起额发,暮春松木的清芬,深入肺腑。身畔颀长英挺的青年公子,虽那样沉默,却前所未有地令她心安。 一3一 第二日傍晚,一个传言从蚕姑观流出,迅速传遍附近村落。 “听说了没有?孙道长羽化后,修成了不腐金身,依然可以施法术。” “孙方简与孙行友已经继承了道长的衣钵,蚕姑观还是灵验得很。” “走走,快去看看,道长的金身如何施法术。” 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入蚕姑观。前一日天崩地裂的哭声,转瞬化作兴奋不已的谈论。 符落璃当然也听到了这些议论。因为她就站在观内的人群中,被瑟瑟发抖的知翠紧紧拉住手。 她的面前,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只见溘然长逝的道长,如闭目打坐一般,没有任何依附地浮在半空中。她的一左一右,分别站着两位作道士打扮的壮年汉子,一个阔面短须,一个长脸尖腮。 观内早已匍匐了一地的百姓,头磕得山响,口中念念有词,并不时叩拜。 只见那阔面短须的汉子高声道:“姑姑虽然仙去,但已修成肉身不腐的金身。” 语声刚落,他探手从怀里摸出一粒莲子,交给众人看,大家传来传去确认无假后,他便催动咒语,口中念念有词。随即大喊一声“敕!”,就将那莲子随手投入眼前点燃的火盆内,又见他双手不断结印,只听前排众人“哇!”的一声惊叹,火盆中竟长出一朵莲花来。他一探手,将莲花连根带茎摘了下来,在人群前晃了一圈,边走边作歌道:“一壶藏世界,三尺斩妖邪,解造逡巡酒,能开顷刻花。” 众人一片惊叹,又纷纷匍匐在他的脚下,高声叫道:“道长显灵!道长保佑——” 那长脸尖腮汉子也大步上前,在人群里随便指了一人,命其脱光上身,背对着门,而尖腮汉子则执笔站在门内,一边在门上书写字符,一边大喊:“过!过!”再看那墨迹,真的透过厚厚的门板,显露在那人脊背上。 众人更加信服,长跪不起,祝祷声震天。 符落璃也被知翠猛地拉了一把,跪在人群中。她抬起眼,机警地四下张望,却见满目低伏的人群之中,只有一人,长身玉立,站于廊下,他面色淡然,从容不迫,像是看一出好戏,却又带着满脸不入戏的自矜。 符落璃不由看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经此一别 一1一 已经有村民,将孙方简和孙行友团团围将起来,问前程c求姻缘c保平安,直把个蚕姑观,挤得水泄不通。 符落璃飞快起身,轻手轻脚走到廊下,对黑衣公子悄声道:“公子借一步说话。” 他们进到静室,知翠斟好茶,两人相对坐定,落璃漆黑灵动的眼睛,在黑衣公子脸上落定,直看得他转开了眼眸,掩饰地拿起茶盏,这才清脆地说道: “你一定知道了什么,速速告诉我。”灼灼的目光下,黑衣公子面上,仍然一派月白风清,他淡声道:“何以见得?” “就是就是你这神情啊,万事皆在掌握的样子。看到那么古怪的法术,也不吃惊。”落璃一连串地道。 “就算我知道,为何要说与你听?”,那人沉湛的双眸,扫了一眼落璃明艳不可方物的脸,那张容色胜雪的脸,却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尴尬和羞恼。 “因为我们是一路的呀。”答得没有丝毫犹豫c牵强,可是配上那副面有得色的笑,怎么竟有些赖皮呢 那人垂下眼睑,嘴角不由翘了翘:“小姐孤身在外,却这般轻信陌生人,我若是歹人呢?” 落璃托着腮,笑意盈盈地道:“那是我孤陋寡闻了,如今的歹人都这般斯文有礼,一表人才了吗?” 那人用鼻息轻描淡写地冷哼了一声,语声淡漠道:“比如那两位自称道长的,法力无边,通天彻地,又怎知背后不是欺世盗名c烧杀抢掠之徒呢?” 落璃望着这人的朗眉星目,压低声音道:“那些法术,是假的吧?” 一2一 那人自怀中摸出一粒莲子,递给落璃。 落璃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那人把莲子拿过去,拇指c食指一捏,莲子应声而裂。 落璃拍了一下手:“原来是这样!他们事先将一粒莲子剖开,中心挖空,只剩薄薄的一层肉。” 那人又取出一朵用通草做成的小莲花:“这朵花,连上通草做的莲梗,用极细的铜丝盘曲成型,穿入莲梗之内。铜丝的另一端,则连上一个小小的铅弹丸,制作妥当,将它们一起藏在空心莲子之内,再用白桃胶将之粘合。这样的一枚莲子,便是他们幻术的道具了。” 落璃本来心有百窍,这会儿已完全明白了方才那阔面短须汉子的所谓“法术”: “当莲子投入火盆,炭火将桃胶烧化,莲子绽开口,那铜丝弹簧便将通草莲花弹出,此时,阔面汉子就将莲花和花茎取走,既免火烧,又省得让他人看破。随后,他再作歌而去,便更显得洒脱似神仙。” 她看了看掌中的小莲花,不禁问道:“这些物事,你又从何而来?” 那人见她心思缜密机巧,说得头头是道,看她的目光,不由隐含笑意:“猜。” 落璃锁眉想了想:“你说昨夜探了他们后院的库房?那一定是在那里发现了古怪。” 那人啜了口茶,眼风扫了一眼落璃,面上矜持,心中却赞道:“好个机灵丫头。” 一3一 落璃站起身,为他斟了热茶,又问道:“那写在门上的字,又是怎么到背上的呢?” 黑衣公子淡淡地道:“中药里有一味明矾,泡水写字,完全不显色,再度遇水就会显影。” 落璃笑道:“当时大家都在注意那道人在门板上写字,我却看到,另一位道人,的确往那人背上喷了一口水雾。” “那之前来蚕姑观的途中,听两个妇人所说道长的仙术,也是假的吗?” 那人道:“我曾在药书上看到过,蟾蜍口中放上香墨,埋在土里7天取出,再用香墨画圈,蚊蝇就会自动飞入圈内。” 他见落璃恍然大悟,开心得眉飞色舞,不由被她的情绪所染,本是个寡言的人,却接着道:“至于呼鱼自来法,垂钓者常做的一种麻饵,用料甚是麻烦,不过放到水里,鱼就会成群游来,状似醉酒。” 落璃正在兴头上,叽叽咕咕地问道:“可是他们故弄玄虚,又是为了什么?” 那人低声道:“此观原本只是借助地势,反抗一下契丹流寇。契丹入侵时,孙方简和孙行友率领徒众,在中途截击,缴获了诸多铠甲c兵器c牛马c钱粮。因为传说中法术通灵,百姓携家带口前往依附他们的人也日益增多,竟然达到一千余家。朝廷想利用他们抵御契丹流寇,他们也时常进入契丹境内抄掠,斩杀缴获众多。不过,最近听闻,他们不停向朝廷邀功请赏,朝廷稍不如他们的意,就带领全寨的人投降契丹,且主动给契丹人做向导,引契丹人入境抢掠。” 落璃三代将门,赤胆忠心的忠烈思想本就根深蒂固。这会儿听得孙方简二人假借孙深意的名号,装神弄鬼,欺骗乡邻。居然还敢骑墙要挟,通敌抢掠。直听得她柳眉倒竖,义愤填膺。 “那该怎么办!就任凭他们逍遥法外,为非作歹么?”随即又悲愤道:“想那道长定是不肯与他二人为伍,有了分歧,才被暗害” 那人倒依然神情淡淡,话语淡淡:“不可盲动。自有处置之法。” 落璃见他说得笃定,冷静下来一想,观内兵丁皆有武装,百姓对他二人又极为信服仰仗。就算揭露真相,又能怎样,反倒白送了性命。 正欲问这黑衣公子的来历,只听一直站在门口把风的知翠,一声喜极而泣的高叫:“二少爷,你可来了!” 落璃也腾地站起身:“我二哥寻来了。”说完忙迎出去。 远远就见符昭愿急步抢过来:“你可急煞哥哥了,周围村寨翻了个遍,总算在山下看到马车,才找到这里。” 落璃也上上下下打量一身血汗的二哥:“二哥有无受伤?奶娘和雁书呢?” “天色已晚,都在山下村子里安置了。”二哥见符落璃主仆二人无恙,遂放下心来。 “二哥,这位是我的恩公,马惊了以后,多亏公子相救,一路护送到此,才捱过这一关。”符落璃望了望身后峭拔而立的黑衣公子,同二哥说道。 那人拱了拱手:“在下尚有公务在身,不能在此多耽,就此告辞。” 符昭愿忙深深一揖:“小妹多蒙公子照拂,符某实在感激不尽,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在何方高就,符某定铭记于心,日后再图报答。” 那人洒然一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眼下衮州c郓州c沧州c灵州正闹饥荒,饿殍满地,盗贼四起,此去还望二位多多保重。” 那人的目光,似微风,又似流云,在落璃脸上,浅浅掠过。随后,一转身,箭步走出观门,眨眼没入森森树影中。 符落离一直望着那个鸦青色的背影,在月影山风中消失不见,心中暗道:经此一别,重逢再难。 一颗心,好似被什么胀得满满,却又不明所以地,空了一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一1一 春去春又回。转眼,已到了乾佑元年。 表面看去,只是年号从开运改作天福,又改为乾佑。但这倏忽三年间,中原却已换了两个王朝,三个皇帝。 对符落璃而言,这三年,却是过得平顺庸常。父亲符彦卿,被先帝赞为“惟尔先臣,实为名将。”虽朝代更迭,多不过十余年,少则三四年,战功显赫的符家,却依然世袭弓裘之庆,门传忠孝之规。而落璃那骁勇善战c名震敌国的父亲,已加兼中书令,改封魏国公。 正月过后的某一日,落璃父母将她唤到身边。 父亲端坐于堂上,将一封书信交与落璃。 “河中李家捎来书信,崇训的祖母病重,希望能见你最后一面。”落璃接过书信,却并不急着展开。 符夫人杨氏掏出帕子抹了抹泪:“上回从河中回来,落璃和昭愿险些丢了命去。眼下,距离李将军与老爷约定的婚期,也就不足五个月。此一去,怕是直到出嫁,我才能再见到落璃了。” 符家三子六女,只有符落璃与符昭愿为杨氏嫡出。落璃拉着母亲的手,贴在脸上,不住口地安慰道:“娘舍不得落璃,落璃也最舍不得娘啊。眼下不过是正月,待到了二月,落璃就回来啦。就算是要过门,我也要守着娘,才能安心出嫁呀。” 一2一 熟料,世事不由人。 符落璃倒是平安到了河中城。可没出正月,皇帝却驾崩了。二月,少帝刚刚即位,落璃的未来公公,河中护国节度使李守贞,便联合凤翔节度使王景崇,永兴军节度使赵思绾,反了! 说来也好笑,让李守贞毫不犹豫做出联合谋反之举的,恰恰是准儿媳符落离。自打三年前,云游道士扶摇子,听音辨命,预言落璃贵不可言,必为皇后的那一刻起,李守贞便坚定了谋反之心。此次,特意把“未来皇后”叫来河中,并非高堂病危,只是将落璃视作祥瑞之兆罢了。 很快,河中城已戒备森严,李守贞被推举为秦王,河中城头王旗变幻,已是一个大大的“秦”字。 再说刚满十八岁的少帝刘承佑,听闻三镇谋反,怯懦地陷在龙椅里,垂头丧气,哈欠打个不停。 刚刚登基一年就驾崩的先帝,给少帝留下了五大顾命大臣,其中,外领征伐,掌管全国兵权的,是枢密使郭威。 郭威这个人,生性节俭,沉稳老辣,少帝对他,是既仰仗,又忌惮。 此时,少帝打量着武将堆里,最为扎眼的郭威,内心如江河奔涌,翻腾不息。听说,郭威十八岁时,遇见了泽潞节度使李继韬招募兵士,李继韬见他生得魁梧有力,便收他在身边做亲兵。 郭威年轻时好斗又好酒,还喜欢打抱不平。有一天,郭威在街上闲逛,见一个屠户欺行霸市,将周围卖肉的屠户摊子都掀了。气不打一处来的郭威,猛灌了几碗酒,揪住屠户的领子,让他割四斤三两二钱肉。 屠户割完肉,郭威自然嫌弃割得不准,当街破口大骂。屠户见他人高马大,自知惹不起,开始还能装作不予理会,可郭威越骂越起劲,终于把个屠户骂激了。他把衣服一撕,用手指着肚子道:“有种你就照这儿捅一刀!” 岂料,郭威抄起刀子,就捅进了他的肚膛,屠户当即一命呜呼 少帝不禁打了个冷战,心道,郭威这种狠角色,当过亲兵,蹲过牢狱,一路从梁c唐c晋的军队里磨练升迁,直到拥立先帝称帝。如今他手握重兵,又是开国功臣,加之有先帝命他监国的遗诏傍身,日后必定功高震主,怎么着,也得想个法子支开他。 于是,少帝打着哈欠,萎靡不振地道:“郭爱卿,你久经沙场,威名远扬。此次平叛,朕只相信你。” 郭威俯首领命:“臣自当领命,万死不辞。” 就这样,郭威率军平叛,出兵河中,与李守贞正式开战。 一3一 待符落璃知晓未来公公c未来夫君齐齐领兵造反,河中城之战,已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这一日,落璃觉得气闷,一边独个在后花园晒太阳,一边思谋着如何给家中捎一封书信,让爹爹和哥哥们来河中接应她回家。 心里想着事情,一个没留神,便差点撞到一个人。 这人身披皮甲,做武将打扮。身量虽高,却有些弱不禁风。那张面色过白的脸上,一对眼睛游移不定,天生一副惊惶惶的样子。 武将早将符落璃自上而下打量个遍,这眼生的小姐,着实令他身心一震。此时的落璃,正是二八年华,身段更加窈窕纤长,一张欺雪赛霜的脸,半是明艳,半是娇美,当真容色出众,气度非凡。 这武将正是李守贞之子李崇训。他见落璃生得如此出众,而府中女眷及亲眷中,并无这样一号人物。心中已明就里。 他拱手一揖,掩不住面上的惊喜:“莫非这位便是魏国公府上的千金符小姐?” 落璃生于将门,见过无数骁勇兵将,见这武官一副萎靡惊惶的模样,想来必是河中城里的叛军将领,心中已存了几分轻视。 她客气而疏远地福了福:“正是。” 李崇训抬起眼,打量落璃的眼光,不由多了几分亲近:“在下李崇训,虽与符小姐有婚约在先,对小姐的相貌才学,早有耳闻,但一见之下,还是大为惊艳。” 落璃简直不能更吃惊这这就是她未来的夫君,这也和她的期盼,相差太远了吧 一4一 就在符落璃对这门亲事,以及对她爹爹的眼光,陷入极度后悔质疑的境地,无法自拔时,河中城外,郭威的营帐中,来了一位自称“故人之子”的不速之客。 “报——有位自称禁军都指挥使赵弘毅之子的人,求见将军。” 赵弘毅?这个名字的确不陌生。郭威不怒自威,声音洪亮道:“传——” 人是带上来了,可郭威,完全愣住了。 怎么说,也是汴京都城里禁军长官的儿子吧这是几天没吃饭了? 眼前的青年,哪有一丁点官宦子弟的模样。他身上的长袍已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头发更是乱蓬蓬像个雀窝。只是,满头满脸的灰汗尘土,也掩不住一双灿若星辰的黑眸。满不在乎的神色里,自有一种天生的温和乐天。 这个身材英挺高大,同时又衣衫褴褛的青年,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 “赵元朗见过郭世伯。” 郭威虚扶了一把:“世侄在行军期间,紧急前来,可有何要事?” “我想投奔世伯,行军打仗,为您效力。”赵元朗言辞恳切地道。 “哦?可是,要想从军,为何不在令尊军中?却偏偏舍近求远呢?”郭威好奇地问道。 “实不相瞒,我不想依靠父亲谋职。且已在外游荡了两年,却混得特别凄惨。”赵元朗坦坦荡荡地说出离家的经历,不见丝毫狼狈。 赵元朗眼中闪烁的不屈乐观,令郭威恍惚想到了十八岁从军的自己。他从容一笑:“那你来投奔我,又想谋个什么职位呢?” 这是打算收留他了!赵元朗脸上立时绽出真挚惊喜的欢笑:“元朗只想当个最普通的兵卒,多谢世伯成全!” 郭威对帐中斥候说道:“传郭荣进帐。” 不多时,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公子步入帐中。赵元朗眼睛蓦地一亮,但见眼前之人,真是说不出的俊美英朗,如雕似刻的面容,别有一种冷漠疏离,却也正因如此,才越发显得卓尔不群,清贵出尘。 “荣儿,这是我故人之子赵元朗,从今起,就收归你那里,做个亲兵吧。” “是。” 郭威的亲侄儿兼养子郭荣,乃郭威账下左监门卫大将军。他向赵元朗投去清冷的一瞥,淡声道:“随我来。” 出得大帐,望着河中城上高远的浮云,郭荣对身后蓬头垢面的青年道:“私下里,你可以叫我柴荣,我的本名。” 而那天生开朗,又有些不拘小节的青年,搔了搔连月未洗的头发,朗声道:“我叫赵匡胤,字元朗,还请柴兄多多关照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第一条计策 一1一 柴荣没有应答。沉湛清冷的目光,却缓缓扫过赵元朗褴褛的衣袍。赵元朗立刻有种浑身上下,被灼热的火星子燎了一遍的错觉,他嗫嚅道:“我我这是” 柴荣脸上,闪过一丝了然:“被打劫了?” 赵元朗搓了搓鼻子:“怎么会!我不打劫别人,就不错了。” 他一边跟随柴荣回营帐,一边连说带比划道:“我最开始,只是不满足于每天在校场上看我爹带兵操练,我练了一身好武艺,怎么也得到沙场上练练吧。可我爹偏不让。我就偷着跑出来了。” 柴荣放慢脚步,“嗯”了一声,表示他在听。 赵元朗新奇地看着河中城高耸的城墙,以及身边安营扎寨的军士,眼睛亮闪闪地继续道:“我先是去投靠我爹的好友,随州刺史董宗本。” 柴荣轻轻哼笑了一声:“董刺史倒还忠厚,只是他家的公子,却是个善妒之人,想必你吃了不少苦头。” 赵元朗如遇知音:“哎呀,完全让你给说中了!董遵海那臭小子,天天生事,再不就出言诋毁,我待了半年,实在待不下了,走!” 虽然述说着被挤兑的丑事,赵元朗脸上,却无半分芥蒂,他洒脱道:“然后,我就去了复州。投奔我爹的老部下王彦超。” 柴荣负手,闲闲地看着他道:“王彦超倒是一员猛将,只是他温和谨慎,不爱多生枝节。想必会婉辞。” 赵元朗激动地拍了拍柴荣的肩:“你可真是料事如神!他请我吃了顿饭,好酒好菜吃罢,给我上了个托盘,你既是神算,不妨猜猜是什么物事?” 柴荣望着他,黑湛湛的眸子,荡开一丝笑纹:“王彦超素来礼贤下士,撵你走又不忍心,想是备了盘缠。” 不等赵元朗回答,又讥诮道:“而且,不会太多,他会算好,让你不至于饿死在复州地界。” 赵元朗自嘲地大笑:“我简直要引你为第一知己了!他给了我三贯铜钱,比打发叫花子,是多上许多了,哈哈哈哈哈。” 笑罢,浑不在意地揉了揉肚腹:“不瞒你说,我上一顿饭,还是在两天前吃的,蹲在一个大和尚的白菜地里,饱餐了一顿菜叶。” 柴荣看了看他菜色的脸上,依然亮如星辰的眼睛,凉凉地道:“还有说话的力气,倒也强健。” 赵元朗却有一句话隐住没说,被偷了菜的大和尚,非但没怪罪他,还给他指了条明路:继续向北,必遇贵人。 他看着柴荣丰神俊朗的侧影,不禁乐颠颠地暗想:大和尚诚不我欺。 一2一 河中城内的气氛,伴随郭威的逼近,一天紧似一天。 李守贞也是久经大战的老将,深知郭威是个难对付的狠角色。 但他仍然有恃无恐,河中城高墙厚,城里兵多将广,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了主意,死守河中,拒不投降,只要他玩命死撑,老天爷的秤杆,就会偏向他。 因为他每多撑一天,距离少帝江山倾覆的日子,就近了一天。 郭威是少帝最后一张底牌又怎样?只要他玩命死守,郭威久攻不下,就是一个死。 符落璃整日呆在李守贞的府邸,闷到快要长出蘑菇了。偏偏这一日,话密的知翠,也暂时放下针线,和雁书两个,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知翠:“我去厨房的时候,听采买的老吴说,这一次啊,李将军遇上了硬茬。来的是枢密使郭威,你看,来了日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果然让人摸不透呢。” 雁书:“我可不管哪个来攻城,只要李府是安全的,小姐安然无恙就成了。” 符落璃却上了心:“知翠,你是说,攻城的是郭威?他倒是与爹爹交好,我小时候,他还抱过我呢。” 心里却暗道:真是世事难料。虽说眼下,君不君,臣不臣,换个皇帝,犹如走马灯一般,可谁能想到某一天,自己身在叛军城中,而围城的,又是父亲的老相识呢?! 知翠接口道:“老爷一定很着急,夫人想必日日以泪洗面。我倒是相信李将军能得胜,毕竟,那道士说了,我们小姐是要当皇后的。” 雁书道:“也是奇了,那道士说,三年内不能圆房,否则大凶。你还别说,就好像在等这场大战得胜一样。” 落璃却道:“我现在呀,倒感激那个疯道士了,幸好我没嫁过来。” 知翠奇道:“为什么呀?门当户对,李家少爷又是一表人才。” 落璃想了想李崇训那张惊惶惶的c天生霉运的脸,轻哼了一声:“一表人才?我看未必。” 一3一 河中城外,郭威的帐内,主将之间,却另有一番争执。 被少帝先一步派来围城的郭从义道:“末将此前,率军围了几次城。这河中城的城墙,高且险,攻了几次都未能奏效。此次郭公挂帅,又与那叛贼李守贞是旧识,不如直接劝降,以郭公的威名,想那逆贼,也不敢死守到底。” 少壮派的白文珂却道:“那逆贼终日城门紧闭,装死狗,我看就该乘初来乍到之机,攻其不备,强攻拿下。” 郭威沉吟,看向柴荣:“荣儿,你有何看法?” 柴荣着一身玄色长袍,只有袖口,滚着一圈压金刺锦,白玉发簪与同色带钩相映,越发显得清逸沉静,泰然自若。 他冷然道:“瓮中之鳖,死守无援,只需不断消耗摧毁他的信心,即可不攻自破。” 于是如此这般,简单说了他的战术。 白文珂第一个反对:“这哪是攻城?将士们定会怨声载道。” 郭从义也附和道:“逆贼既然躲在城里装孙子,不往死里打他,怎会给他个下马威!” 一直没开口的副将常思也上前道:“此计耗时过长,且未必建功,我们还是趁兵强马壮,速战速决为好。” 郭威沉思良久,果断道:“就依荣儿的计策,众将不必再有疑虑。” 说罢,郭威带领众位主将,轻兵简骑,围着巍然高耸的河中城,转了几圈。 跟随郭威的一行人当中,早已沐浴更衣,吃了饱饭,上上下下焕然一新的亲兵赵元朗,一拉缰绳,与柴荣并绺前行。 他满腹狐疑地问:“这样玩弄李守贞,到底行不行啊?” 柴荣一拉缰绳,对着赵元朗淡然一笑:“不是每场胜利,都要搏命换取的。” 赵元朗在初春料峭的寒气里,望向铁桶一样坚固的河中城,可他的内心却隐隐觉得,此时此刻,背对着遥遥的城墙,笃定地端坐于马背上的柴荣,却比这密不透风的河中城,更加坚不可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公子的赌注 一1一 万万没想到,奔着真刀真枪奋勇杀敌来的赵元朗,第一场“对战”,居然是筑寨。 他虽是柴荣的亲兵,可因为混得足够开,干活的兵士,发起牢骚来,也没太避讳他。 “上头这是搞什么啊,把我们当泥瓦匠使呐?” “为什么不趁主帅到来,一鼓作气全力攻城呢?”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筑寨围城,对叛军消耗实在有限啊。” 没错,依照柴荣的计策,郭威下的命令就是三面筑寨。常思在城南筑寨,白文珂在城西筑寨,郭威自领中军,筑寨于城东。只留下正对河中城的城北不设人马。同时征调周边五县百姓近两万人,在三寨和河中城之间,筑起小型堡垒,围拱着新建的营寨。 于是,第一天收工后,在柴荣的帐内,赵元朗抹了抹一脸的汗水尘土,不无担忧地道:“你可知兵将们私下里怎么说?” 柴荣正在写字,听了赵元朗的话,笔走龙蛇,丝毫未停。 赵元朗干脆走到他近前:“他们说,这样全无意义。只会给叛军喘息之机,搞得疲累不堪,抹煞我方的优势。” 柴荣淡定地抬头,云淡风轻地扫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写字。 赵元朗无语了。他特别想上前夺去柴荣的笔,或者随便做点什么,打破他的气定神闲,因为这样的他,实在无懈可击到让人牙疼。 内心激烈斗争了半天,他还是没能出手,只得继续执拗地说出心中所想:“其实你早料到军中必然怨声四起对不对?那你倒是想想办法,稳定下军心呐。” 柴荣微微笑了笑:“李守贞会先出手的。” 赵元朗:“不是吧?我们又不攻城,他高枕无忧,以逸待劳,为什么要出手?” 柴荣:“要不要赌一下?” 赵元朗:“赌就赌,输了的,要为对方做一件事,万死不辞的事。”他心道:哼哼,不是话少么?我就让你陪我说一天话,不许停。 柴荣颔首应允,赵元朗却对他笃定的神情十分不忿:“为什么你看起来那般得意,好像我已经输了的样子” 柴荣低眉敛目专心写字,仿佛围着他聒噪不停的,只是一只夏蝉。 一2一 郭威一连二十天,毫无动静。 李守贞每天准时准点,登上河中城头瞭望,眼见对方的堡垒一天天筑好,那种随时被攻击的压抑感又来了 就像一只靴子从天而降,只能神经紧绷,随时等待另一只靴子落地一样。 然而,堡垒筑好,郭威仍无动作。 不仅李守贞毛了,就连郭威军中也骂声四起。 “这他娘的是不是打仗啊,再不打老子回家了。” “筑寨征用的百姓也不让走,在这等发饷呐?” “这可倒好,叛军关起城门吃香喝辣,我们吹西北风,干体力活。” 军中怨言不断,但郭威对此,就像一无所知。柴荣更是气定神闲,赵元朗整日看他不是下棋,就是看书c写字c品茶,以至于他每天都在自问:我赵元朗,到底是一名亲兵,还是一个伴读的书童 就在大家已经对这种平静,感到乏味又疲态之时,在城中困了一个月,坚决不露头的李守贞,突然率军出击。 郭威的军队连忙集合,准备迎战,奇怪的是,李守贞的军队,只是旋风般地从北路出击,拆除了将士们新筑的堡垒,然后,就马不停蹄地撤回城中,再次开始死守。 等郭威军队集结完毕,列队出寨,准备痛击叛军时,敌人影都不见了,只剩下满地断瓦残垣。这下,连事先知道计策的主将们都看不懂了这是什么打法!他们面面相觑,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3一 李守贞回到城中,不由大松一口气。堡垒没了,郭威大军压境的气焰,立时委顿不少。他也能放宽心,继续登城瞭望了。 再说每天闲在李府里的符落璃,整日也就翻翻闲书,看看知翠和雁书绣的花样子打发时间。 城中的战事消息,也会不时传入府中,再通过知翠,点点滴滴说与落璃知晓。 这一日,听闻李守贞率军出城,将郭威将士筑了月余的堡垒拆除,然后又火速回到城中,知翠眨了眨圆圆的眼睛,肉乎乎的小脸露出一对可爱的梨涡:“府中下人们都在议论,将军旗开得胜,拆除了敌方的工事,真是大大的威风。” 落璃却凝神问:“郭公没有追击攻城?” 知翠撇了撇嘴:“当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工事又被毁,这会儿估计哭都来不及。” 落璃眉头深锁:“我看不妙。估计他们会继续修筑工事,只等李将军再次出兵破坏。” 知翠奇道:“这哪是打仗呀,你来筑,我去拆,倒像邻里掐架一般。” 落璃叹道:“郭公心机好生深沉,又有足够耐心,怕只怕” 她顿住不说,岔开了话头,知翠也无心追问,忙着给落璃绣新鞋去了。 一4一 如果柴荣知晓,令万千将士怨声载道的战术,竟被对面河中城内深宅大院中的某个妙龄少女,一举看穿,不知他又将作何感想。 此刻,令他嘴角含笑的,却是在他面前,如锅上的烙饼,翻过来调过去,不停走动的赵元朗。 “元朗愿赌服输,你快说吧,让我做什么事,给个痛快话。” 柴荣不语,赵元朗又好气又好笑:“我看出来了,你就是憋着坏,故意让我悬着心。” 柴荣只好整整衣衫,站起身来。赵元朗以为他立时就要开口提要求了,顿时目光灼灼望着他,心里已做好一万个准备,等待被柴荣刁难。 可柴荣只是斜睨着他,懒懒地说道:“我尚未想好。”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帐。 赵元朗一边快步跟上,一边冲着他的背影,龇牙咧嘴地捏了捏拳头。 事实上,也正如符落璃所料,郭威大军驻扎的营帐外,再度成为工地。将士们费解c愤慨c憋屈地重新修筑着堡垒,他们感觉自己被主帅深深地戏耍了。 因为他们此刻,正在重复一个月前的活计——筑寨,不间断地筑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剑锋下的邂逅 一1一 无聊又机械的筑寨,又持续了一个多月,转眼,已是柳絮飞时花满城。 李守贞站在城头,眼见堡垒又一天天筑起,心底的莫名焦躁,当真无以言表。于是,他又趁夜率军出城,把郭威新筑的堡垒,拆了个七零八落。 如此这般,你拆我建,兵来将往了半年之久,两军之间,却并没有几次像样的交锋。郭威的军士也极沉得住气,你拆,我就重建,你再拆,我就再建。 人困马乏的李守贞,越来越躁郁。因为每隔一个月,他就要出城折腾一回,带出去的兵马,除了伤亡疲累,还有大半,借机逃跑了。 这一日,有中军来报,见他面色不虞,便哆哆嗦嗦,欲言又止。李守贞暴躁道:“有话讲来!” 中军胆怯道:“永兴节度使赵思绾,城中粮草已绝,竟然杀人而食,每次设宴犒劳士兵,都要当场杀掉百人。赵思绾他他竟然取活人之胆,以酒吞之,并且还对部下说什么食胆上千,则勇者无敌。” 中军满以为,盟友已经弹尽粮绝,堕落到吃人胆的地步,会给将军极大的打击,孰料,李守贞听罢,却目露兴奋:“对呀!吃什么补什么,食胆必能壮胆!” 中军大惊,忙道:“将军,末将听说,永兴军中正在招募死士,挖掘地道,准备投蜀。” 其时,人们只将中原王朝视为正统,至于南方各地,与先帝建立的汉并存的吴c唐c吴越c楚c蜀c南汉c南平及闽等小国,在中原将领眼中,都只不过是割据政权罢了。因此,李守贞听到赵思绾意图投蜀,只是面露鄙夷之色,却似乎神思不属,不知在思谋些什么。 这天夜晚,一条骇人听闻的消息,便传遍全城,自然也传进了符落离的耳中——将军吃人胆了! 落璃听罢,怒极反笑:“围城数月,没有一次攻城,便已经吓破胆了吗?好男儿战死沙场是善终,生吞活人胆,又与妖魔禽兽何异?!” 知翠更是吓得珠泪涟涟:“小姐小姐,我们怎么办难道将军真要战败了吗?” 落璃却面色坦然道:“我就是死,也要清清白白地赴死,平白担了叛军亲眷的恶名,我又以何颜面,去见九泉下的祖父。” 正说着,府中大乱,仆妇丫鬟们一团哭喊:“攻城了,攻城了,快快收拾东西,准备逃跑。” 但是,跑不出去了。 一2一 郭威围城筑寨数月之久,终于让三军听到了久违的一声“攻城——”。 将士们把集聚了半年多的愤懑c不满c憋屈c狂躁,全部在喊杀声中发泄释放出来。 而随着怒吼的将士,与柴荣一马当先,冲杀在前的赵元朗,此刻也终于明白了柴荣兵不血刃的消耗之策——与其主动攻城,莫如让李守贞来承担损耗。柴荣太懂李守贞的心理了:身守孤城,无一援手,日复一日,看到郭威大军不断安营扎寨,高筑堡垒,这种假想的威逼,比真刀真枪的攻击,更令他惊恐不安。于是,李守贞只能一次又一次拆除堡垒,以维持自己还能活下去的信心。 再说李守贞的士兵,在旷日持久的拆墙筑寨拉锯战中,精神已紧绷到极点,体力也已消耗到极限。在震天动地的呐喊声中,郭威大军这致命一击,打得他们全无还手之念。 城门被攻破之时,只见李守贞身披战甲,立于飘飞的“秦”字王旗下,此时此刻,他的帝王梦,已在战火中,彻底破碎。但见他手持一坛壮行酒,咕嘟咕嘟猛灌数口,大笑三声道:“自古成王败寇,郭威,我绝不会死在你手里。”说罢,将整坛烈酒兜头浇下,随即引火。 一3一 再说李守贞府邸,早已乱作一团,符落璃正待去前院打探一下消息,就见李崇训提着一把剑,一路见人便斩,杀气腾腾冲了进来。 符落璃身姿灵巧,早已闪身遁逃,宅院里哭喊声直冲天际。只听李崇训用早已嘶哑的声音高喊道:“娘!爹已在阵前自尽,请恕孩儿不孝,亲手送您上路!”接着,只听李老夫人凄厉的哭声传来:“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话音未尽,已命丧亲生儿子的手下。 李崇训眼前,已是一片血红,父亲在他面前变成一团痉挛火光的样子,像狰狞的怪兽,张开猩红大口,欲随时将他噬灭。以至于他只剩下一个念头,越来越强烈:“死于我手,总比在少帝手中受尽折磨而死,要痛快得多。”他杀心已决,不多会儿,已将后院李守贞的夫人妾室,连同兄弟姊妹c丫鬟仆妇,杀得七七八八。 随后,他直奔三进院的闺房,符落璃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再度在他面前浮现。他满身血污,连那张天生惊惶c霉气十足的脸,都溅满了亲人的血珠。他高声嘶叫道:“符小姐,符小姐——你出来——你快出来!我要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花开遍地,金银无数,时时处处都是温柔富贵乡,我们就在那里,相亲相爱,共度一生好不好,你说好不好呢?” 没有人回答他。 他踩着数不清的断肢死尸,提着滴血的剑,一路劈削斩砍,眼见府邸外已经火光冲天,喊杀声如惊雷般炸裂,他惊惶的脸,更加惶急不安了。 他控制不住颤抖的嗓音,嘶吼道:“符落璃!我知道你就在这里,你给我出来!” 落璃的确就在闺房中,她把自己裹在垂地的帐幔中,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李崇训与她距离最近时,她甚至闻得见他满身的血腥气。那把饮饱了鲜血的剑,甚至就从她眼前划过,将锦被砍得乱絮纷飞。 她始终没有应答,甚至忘记了害怕。 三进院已响起杂沓的脚步声,郭威的先遣军已抵达李守贞府邸。 李崇训惨然一笑,环视了一下自小长大的深宅大院,提起那把沾染了全家人血污的剑,向颈中一横,无声倒在院中。 符落璃耳听外面兵士脚步齐整,训练有素,料定是郭威将士已经进府,便整整衣裙鬓发,走了出来。 立时有将士将她团团围住,更有军士上前就要动手擒她。 却听符落璃一声清脆的断喝:“住手!”声音虽如娇莺出谷,清婉动听,却自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的威仪。 而身披明光甲,脚踏云头乌皮靴,如雕似刻的脸上,一脸淡然沉毅的柴荣,刚刚踏进院落,便瞥见了眼前这一幕—— 在手持刀剑的将士们虎视眈眈的环伺下,一个姿容绝美出尘,气度明艳高华的少女,目光清冽如春日淙淙消融的冰河,星耀天幕般的双眸,灵动莹然,无惧无畏。 她提高声音,每一个字,都饱含着从容不迫的自信。 只听她铮然有声道:“我乃魏国公符彦卿之女符落璃,郭公与我王父是旧识,你们切莫侵犯于我。” 柴荣有如万丈玄冰的眼神,在仲春炫目的日光下,悄然荡开涟漪。 他紧抿的薄唇不易觉察地翘了翘,心中暗道:原来是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又不是第一次 一1一 柴荣眼前,蓦地闪过三年前,定州蚕姑观遇见的那位姑娘。他本不欲出手,惊马当前,她却一脸镇定地吩咐丫鬟缚紧行囊,准备跳车;夜探灵堂,本想怪她莽撞多事,暗夜里受惊,她却那般机警沉静。 待那双灵动又镇静的黑眸,与眼前身量高挑,言辞如流泉的符落璃,缓缓重合,他那万事不着痕的脸上,还是闪过一丝淡笑。 只是,总觉得这位符小姐,和三年前,哪里不太一样了 柴荣未及细想,却听甲叶铿锵,周遭兵士齐齐闪出一条通路,郭威在主将们的簇拥下,箭步来到近前。 郭威听罢始末,不由拈须大笑,毫不掩饰满心的惊叹:“果真不愧是三代将门的魏王之后!一位千金大小姐,居然能在乱军之中,全身而退,敢令将士不敢冒然侵犯,奇女子,真是奇女子啊!” 符落璃盈盈下拜:“郭世伯在上,受落璃一拜。” 郭威看到落璃出落得倾世之姿,也甚为感慨:“当初,你还是符公怀中的稚儿,转眼,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不过,侄女又是如何流落到叛贼府中的呢?” 落璃口齿清晰,三言两语已说清来龙去脉:“阳城之战时,我爹爹曾与李家定下婚约。此次起事前,李家假称祖母病重,将我诓到河中。城破事败后,李崇训提剑杀来,手刃嫡母和家人,然后自尽。我因躲到帐幔后,才逃过一劫。” 郭威听了,更是大赞落璃胆大机智。落璃却伏地一拜,朗声说道:“世伯不杀之恩,如同再生父母,落璃感念世伯大恩大德,愿拜世伯为义父,以尽孝道!” 郭威听了,大为感动,连忙扶起落璃:“女儿快快请起。” 说罢,略一沉吟道:“我身在军营,照顾你多有不便,况且你只身流落在叛军城中,符公一定很是担心。我先遣人护送你回兖州家中,回头义父安顿下来,再接你去汴京游玩。” 一2一 “荣儿。”郭威看向柴荣。 柴荣向前一步,拱手肃立。 郭威对落璃道:“这是我儿郭荣,此次回兖州,就让他一路护送于你,我也好安心。” 符落璃抬头,便对上柴荣清冷沉湛的双眸,那双眼睛,像山风起伏的松岗,暗沉悠远,而那剑刃般的眼白,却如山岗上的明月,皎皎地,将她瞬间照亮。 落璃只觉心口“扑通”一声,像是被拧开了一个盖子,诸多心绪,汩汩涌出。而这些心绪,又将她即将出口的纷乱话语,阻在心口,她本想说:是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又想说:你怎会在这里?原来你叫郭荣还想问:你是否还记得我 柴荣一直望着她,眼见她的眼眸,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像是坠入一颗星子,灿然生辉。随即,面上的神色,却又起伏不定。最后,只见她低眉垂目,盈盈福了福身子,彬彬有礼道: “如此说来,便有劳兄长了。” 柴荣随口道:“不必拘礼。” 待落璃款款行至他的身旁,复又轻哼道:“如此劳烦我,又不是第一次。” 一3一 落璃惊讶地看向柴荣,见后者已转身整肃队伍出城,不由嗔怪地嘀咕道:“原来你早已认出了我。” “认出了谁?”一个年轻爽朗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 落璃一惊,一个身量高大c眉目俊朗的年轻兵士,站在她面前。 “我叫赵元朗,是柴将军的亲兵。”赵元朗热情地开口道。 “柴将军?” “呃就是你义兄,左监门卫大将军郭荣。”随后又悄声道:“他是郭公的亲侄儿,后被收养为子,柴荣是我们将军的本名。” 落璃跟随一众将士,即将出城之时,忽听一声高喊:“小姐!小姐等等我,小姐——” 只见知翠一身污垢,披头散发地扑过来。 保护落璃的兵士刀剑一横,将她叉在外围。 落璃连忙道:“那是我的侍女。”说罢,连忙扶起知翠。知翠肉乎乎的圆脸,抹得道道灰土,乍然见到落璃,不由放声大哭:“小姐,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刚才回府里找寻小姐,遍地都是尸身,我我还以为小姐呸呸呸,再这样想,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落璃拍拍她的背:“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又是如何落得这般狼狈。” 知翠抽噎道:“当时府中大乱,我四下里找小姐找不见,就到厨房去找老吴。老吴把我们几个的脸抹上灰,又藏在泔水车里,出了府。听说李李将军全家都自尽了,我连忙回府找小姐,后来听说小姐被郭将军救走,才追赶到此。只是,雁书和周妈妈不知流落何处。” 知翠说罢,复又上上下下打量落璃,见小姐毫发无损,不禁一把抱住她,开心得大哭不止。 一4一 待柴荣清点了队伍,打点好马车行李上路,已是一天之后。 为了不惹人眼目,柴荣一行,只扮作普通商户。落璃与柴荣,相对坐在宽大舒适的马车中,一路向东,再度踏上回兖州的行程。 柴荣穿一身轻软舒适的月白锦衣,外罩黑色交领长袍,头戴暗纹短翅幞头,腰束玄色革带。整个人如皓月在天,黑白分明。 落璃每一次从河中回兖州,都是春夏之交。她挑起车帘,但见远山含黛,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人家,不由展颜笑道:“真是春光大好,话说我上一次遇见兄长,也是这样的时节,也是在马车上呢。” 柴荣手握一本卷册,看得入神,好像车中并无落璃这个人一般。 落璃偷眼瞧他,见柴荣一副八面微风吹不动的模样,倒起了促狭之心。 她故意凑到柴荣近前,漆黑灵动的眼珠,含笑地盯了他许久,突然大声道:“我——是——说——” 她要说的那句话,忽然顿住,然后成了一片空白。因为就在她憋着笑,一瞬不瞬,望着柴荣漆黑的睫毛投在眼窝下的,毛茸茸的暗影时,柴荣突然撩起眼皮,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 落璃一震,慌忙正襟而坐,随后又掀起车帘,脸蛋红红地看车窗外缓缓后退的树影。 过了好一会儿,又觉十二分无聊,遂又目光灼灼地看着柴荣:“不如,我陪兄长下棋吧。” 半晌,柴荣却只是翻动了一下书页。 落璃正待加重语气,重复一遍方才所说,只听“哗啦”一声轻响,柴荣丢过来一串金灿灿的物事。 但见那物事,是以金丝制成9个圆环,又将圆环套装在横杆上,并贯以雕花环柄。落璃摆弄了两下,不明所以。 然后,那个金灿灿的套环,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白玉般修长的手,取了回去。 柴荣清冷的声音,在落璃耳边响起:“341步,看好了。” 他的手指上下翻飞,像一只白玉蝴蝶,绕着金环穿梭飞舞。不待落璃看清,九只连环已从环柄上拆卸下来,直看得落璃啧啧称奇。 像落璃这般心思机巧,好奇心又奇重的少女,又怎会放过眼前这只九连环。 于是,直到夕阳西沉,柴荣堪堪合上手中的书册,落璃都一心扑在九连环上,自然顾不上说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星子都要醉了 一1一 符落璃垂着头,紧抿着唇,正待把最后一只金环,从手柄上取下,九连环便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巧巧取了去。 落璃猛一抬头,柴荣已飘然下车,负在身后的右手里,九连环明晃晃的,牵着她的视线。 落璃连忙起身,不甘心地叫道:“快还我,就差一只,就全然解开了!” 她灵巧地跳下马车,放轻脚步,走近柴荣身后,纤巧的手指,刚刚触及九连环,柴荣的后背,就好似生了眼睛一般,状似无意地向前一曲臂,落璃便扑了个空。 她又连忙绕到柴荣身前,劈手就要夺九连环,柴荣却施施然将手臂一举,清泠泠地道: “不要眼睛了?” 落璃这才觉得双目又酸又涩,她用雪白纤长的手指揉了揉眼睛,再度看向柴荣,忽地顿住了。 将沉未沉的夕阳,为远远的山峦c草坡和清溪,柔柔铺洒了一层金辉。高高挺立在她眼前的柴荣,脸廓c鼻梁和发丝,宛若镶裹了薄薄的金箔。那双清冷深湛的眸子,闪动着粼粼碎金,就连那只修长的玉琢般的手,也勾了金边,反倒是握在手中的金环,黯然失了颜色。 落璃只觉满目金光灼灼,眼睛都要被这个金晃晃的人灼瞎了,她猛地闭了闭眼,掩饰地说道:“此地好美啊,好想借匹马,去山谷里转转。” 柴荣见落璃黑漆漆的眼睛眯缝着,容色清妍的脸庞略显苍白,心知她半年多来困于河中城,又连惊带吓,在刀口下走了一遭,想必是闷坏了。于是给落璃挑了匹马,又牵了自己的马,吩咐一众随从夜宿绛州城。随后,叫上赵元朗,三人并骑,向一马平川的草甸驰去。 一2一 符落璃十岁便学会了骑马,这会儿纵马驰骋,仲春的熏风掠过耳际,整个草甸开满了繁星般浓密的野花,数月来累积的烦闷c忧思一扫而空,当真说不出得痛快淋漓。 柴荣和赵元朗并绺跟随在落璃马后。赵元朗流浪了近两年,也是许久未曾这般潇洒恣肆地纵马而行,当下开怀笑道:“这符小姐也真是难得一见了,潇洒男儿郎也不过如此。” 柴荣望着衣袂飘飞的落璃,想起整个午后,她敛眉静息,一心思索九连环破解之法的样子,不由低笑道:“不吵的时候,也真是难得一见。” 夕阳已完全沉入山峦,天边绯红的云霞,也渐渐没入浅灰的天际。晚风和着草香,暖洋洋地袭来,青葱的草甸,低缓地起伏着,不远处的丛林,闪现出黝黑的轮廓,淙淙奔流的溪水,倒映着最后一线静谧的天光。 落璃一勒马缰,拨转马头,回身看着并骑而行的两个人。柴荣白衣黑袍,英挺清冷,赵元朗一身天青,俊朗可亲。她冲二人招招手,清脆又欢快地说道:“这里真是风光如画,待会儿星星出来了,一定很密很亮。” 赵元朗也是少年心性,直接飞身下马,大喇喇地仰躺在草地上,头枕着双臂道:“就在这里陪你看吧。” 落璃欢呼了一声,也利落地下马,学着赵元朗的样子,枕着双臂,仰躺在野花摇曳的草坡上。 她望向圆穹一样的天幕,喃喃道:“立夏时的天河是最好看的,如果能看到南斗六星,据说是可以长命百岁的呢。” 柴荣翩然下马,在两人头顶方向,寻了一处高地,席地而坐。黄昏风动,十里草甸起伏着微微的风浪,三个人默默想着心事,不知不觉,一轮瘦月浮在天边,漫天星斗,在静谧的天穹上,分外切近,好像伸伸手,便能捉住几颗星,藏到怀里一样。 一片静谧中,草香分外浓郁。落璃一直在找六星连缀的南斗星,找着找着,目光就被更亮的星斗牵引了去,漫漫夜空,只觉每颗星星,都似浮游的萤火,不禁张开雪白的手掌,一下又一下,挥动捕捉。 万籁俱寂的时刻,赵元朗忽然叹息了一声道:“肚子好饿啊!” 经他这么一说,落璃也觉腹中空空,十分饥饿。 赵元朗接着道:“我现在最想念的吃食,你们猜,是什么?” 落璃闭目感受着周遭起伏的草浪,咯咯笑道:“一定是希望有只迷途的羔羊现身于此,然后,你就能饱餐一顿了。” 不待柴荣答话,赵元朗“嗖”地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兴冲冲道:“不如我们现下就去吃吧。” 落璃也轻盈盈的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整了整鬓发道:“好哇!可是到底是什么呢?去哪里吃?” 赵元朗潇洒地“嘘”了几声,唤过吃草的马儿,对落璃神秘一笑道:“你猜对了一半。” 一3一 三人打马快行,很快就看到一片散散落落的人家。 赵元朗笑嘻嘻地道:“公子小姐尽管在此等候,小的去去就来。” 落璃和柴荣坐在马背上,两只马儿本就相识,这会儿渐渐凑到一起,马颈相缠,马鬃相绕,亲昵地嬉戏撕咬起来。 两匹马玩得兴起,不断蹶蹄撒欢,柴荣说了声“当心。”已拉住落璃,一托她的腰背,轻飘飘地,将她拉到自己马上。 落璃只觉一个起落,便像风筝被收线一般,落入柴荣怀中,刚刚嗅到那股如兰似麝的冷香,柴荣却一个翻身,跳下马去,揽住缰绳,站在她的身侧。 落璃的心砰砰跳了几跳,慢声细语道:“也不知赵元朗到底找了什么吃食来。” 柴荣黑湛湛的侧影,在夜色中,依然峭拔分明,只听他淡淡又慵懒地说道:“上一次,他同我说起的饱餐,是一堆菜叶。” 正说着,赵元朗已打马行至眼前,他眉眼间尽是毫不掩饰的笑意:“今儿个运气是真的好,材料一眨眼就凑齐了。” 只见他的马背上,鼓鼓囊囊垂了两个包袱,还有一捆柴和一口铁锅,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他挥手叫道:“跟我来,找个好地方美餐去。” 柴荣上了马,和落璃并绺跟上赵元朗。不多时,便在一片小树丛旁的清溪前停下。 赵元朗手脚麻利地架好柴堆,支起装满溪水的铁锅,又从包袱里取出一扇羊肉,用匕首左削右割,下了锅,拍拍手道: “跟你们讲啊,这可是我赵元朗的发明,别无分号。” 落璃笑道:“你当我们没吃过羊羹么?” 赵元朗摇了摇头,说书一般地道:“此前,小爷我流落到长安城,正感到饥肠辘辘之时,却发现怀中的两块干馍,已经硬得咬不动了。” 他拨弄着柴火,瞳仁里跳动着两簇橘红色的光点:“后来,我就昏倒在一个羊肉铺前。老板好心救了我,给了我一碗羊肉汤。我心说,我一个七尺男儿,一碗汤又如何垫饥,可又实在不好意思索要更多,便想起怀中的干馍。” 落璃好奇道:“难道你把干馍泡到了羊羹里?” 赵元朗打了个响指:“聪明!我把干馍掰成小块,泡到羊肉汤里,你猜怎么着?这一吃不要紧,这个馍啊,不但柔滑香甜,而且吸足了羊肉汤的鲜香,直吃得我浑身发热,神清气爽,饥寒全消!” 落璃笑道:“那这道让你日思夜想的吃食,叫什么呢?” 眼见铁锅水沸,鲜羊肉在滚汤里飘出浓香,赵元朗饱吸了一口羊肉汤的香气:“本来是没名字的,今天有了!就叫它羊肉泡馍好了。” 说话间,他已从另一个包袱里,取出三只大碗,又把从老乡家里搜罗的干馍,分给柴荣和落璃。 是时,溪水潺潺有声,夜风裹夹着春草的清芬,轻轻拂动着三人的衣袂和发丝。暖洋洋的柴火,在他们年轻动人的脸庞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落璃只觉满口满心,都回荡着难以言说的甘美滋味,她满足地感叹道:“此时应有美酒在手啊!” 赵元朗眼睛一亮:“自然是有的。” 说罢,从腰间解下皮囊,拔下塞子,登时,烈烈酒香,飘向四野,夜空低垂,星子都要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有酒且长歌 一1一 落璃将三只大碗在溪中冲洗干净,赵元朗抱着酒囊,心痛道:“这可是我从军中曹彬手中软磨硬泡求来的酒,你问问我们将军,就知道从曹彬手里讨口酒喝,如何来之不易了。” 柴荣点了点头,淡声道:“曹彬端正持重,远非平常之流。且向来治军严谨,回头有赏。”随即看到赵元朗脸上,果然露出吃瘪又痛心的神色,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落璃自小就是飒然爽快的性格,此时此刻,总算不用拘于名门闺秀c魏王嫡长女的身份,可以痛痛快快做回自己,不禁眉眼含笑,说话都多了几分豪气:“来来来,今夜和兄长c赵兄邀月共饮,实乃平生未有的爽快,落璃这就干了。”说罢,已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烧灼地落入肚腹,落璃更是感到说不出的畅快,她高声吟哦道:“人生须达命,有酒且长歌。”云蒸霞蔚的一张脸上,染了些许酒气的明眸,分外滟潋动人。 赵元朗见落璃如此干脆,也是酒到碗干,酒气从肺腑冲到脸上,也随口吟道:“欲出未出光辣达,千山万山如火发,须臾走上天上来,赶却流星赶却月。” 赵元朗见柴荣似笑非笑,知他嫌弃诗句粗俗,又连干了三碗酒,不由心中一热,不管不顾地对柴荣说道:“我知道,军中有人说我‘烧冷灶’,明明可以跟随郭公,却非要在你手底下做个亲兵。我吧,想过要奔个好前程,也破落过,消沉过。经此河中一役,我赵元朗服了。现在我也不多想了,就认准你了,这辈子不变了。” 柴荣自小被姑父郭威收养,养成了心事沉潜,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更在少年时期,为了维持生计,常年与贩夫走卒打交道,因此,硬是将一身棱角尽数磨去。后来,随郭威从军,更是心机深沉,善于谋算,遇事进退有度,从不会如此直白地剖明心迹。此番赵元朗没头没尾地表达了一番赤胆忠心,他面上虽无动于衷,心底多少还是有些触动。 他深邃的黑眸望向赵元朗,举了举手中的酒碗,两人谁也未曾料到,就是这浅浅一碗水酒,却真的让他们并肩相携,出生入死,几乎荡平了兵戈连绵c黎民饥馑的百年乱世。 一2一 风催云动,不多时,已将满天星月隐去。 六月的天,本就多变,夜风一起,云层更是越发沉厚。 柴荣起身牵过马匹,淡声道:“怕是要下雨,我们也尽快赶去绛州城吧。” 赵元朗仍将锅碗装入包袱,浇熄柴火,先将炊具还与人家,三人才在越来越紧的夜风中,向村子外的绛州城驰去。 未及奔行多远,雨珠已迎头砸下。此时附近已无人家,赵元朗一骑当先,回头道:“怕是不到绛州城,我们已是落汤鸡了。” 柴荣见落璃穿得单薄,怕她受了风寒,边催马边道:“前方好似有座小庙,先进去躲躲。” 风雨如晦,一团黝黑的雨幕中,果然有座不大的土地庙伫立眼前。三人将马栓于门前大树上,落璃刚要伸手拉门环,柴荣却伸手阻住她,冲二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落璃警惕地查看四周,除了雨幕,一无所见。柴荣示意她看脚下,她这才发现,门前泥泞中,有浅浅的杂沓足印。 赵元朗抽出缚在背上的盘龙棍,一使眼色,将柴荣落璃护在身后,随即飞脚踹开土地庙的木门,手中齐眉的棍棒,已舞得密不透风。 赵元朗进得门去,不见有异,隧点亮火折,却骇得手中光亮抖了一抖。 柴荣护着落璃进门,便发现供桌前,有个五花大绑的黑衣少女,头垂在胸口,生死难辨。 柴荣走近,探手试了下鼻息,冷声道:“还活着。” 一3一 落璃见那少女穿一身玄色麻衣麻鞋,纤细的腰上,紧紧缚了白色麻绳的束腰。皮肤黧黑,眉眼轮廓深邃,束发的簪钗,像两枚并列旋转的铁蒺藜,不似中原少女的装扮。 赵元朗刚刚笼了笼庙中的柴草,打算点火烤干衣物,便见柴荣将落璃推到土地泥塑后,拔剑出鞘,冲他使了个眼色。 柴荣与赵元朗一左一右,守在门边。电光火石间,只听一声呼哨,已有七八个黑影,身手矫健地落入土地庙前。 落璃从泥胎神像后探出头,只见先行进门的两个黑衣人,已分别倒在剑光棍影下。随后,柴荣和赵元朗迎出门去,只听嘈杂雨声中,不时传来阵阵呼喝,夹杂刀剑相交的碰撞之声。 落璃担心二人安危,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只见豪雨中,除了一名黑衣人尚能与柴荣和赵元朗勉强缠斗,其余数人,已尽皆倒在雨幕中。 过不多时,柴荣与赵元朗已返回庙中,柴荣点亮火折,细细查看最先进庙的两名黑衣人。见他们也穿着和黑衣少女同样的黑色麻衣麻鞋,只是,这两名长者额头至鼻梁,都涂着猩红的印记。 柴荣低声道:“是侉依族。” 见赵元朗与符落璃面面相觑,便又说道:“侉依族属东胡族属,与鲜卑族和契丹族同出一脉。擅长织麻c冶铁c渔猎和炼油。据我所知,只有侉依族的长老或巫医,才有资格在额部涂丹血。”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低微的呻|吟,黑衣少女貌似已醒转过来。落璃连忙走过去,正待俯身查看她的伤势,只听柴荣冷然喝道:“当心。” 落璃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听得叮叮几声轻响过后,柴荣已闪到她近前,合身将她扑倒。 赵元朗也随后抢近,点亮火折,发现那少女又已晕死过去。 落璃只觉柴荣扑在她身上,压得她呼吸困难。挣了几下却挣不动,却听赵元朗急急叫道:“将军,将军!” 只听柴荣低低说道:“暗器用嘴吹出的,左肩肩中了,有毒。” 赵元朗连忙扔下火折,将柴荣扶到离黑衣少女远些的地方。 落璃扑到他近前,失声问道:“你你觉得怎样?” 柴荣尽力维持着脑中一丝清明道:“死死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巫医圣女 一1一 柴荣打着冷战,清润如玉的脸上,浮出一层细汗,薄唇紧抿,已失了血色。 赵元朗怒从心头起,抓起供桌上的碗钵,接了些雨水,就泼到那黑衣少女脸上。黑衣少女睁开深陷的眼睛,不再发难,却硬气地瞪视着赵元朗:“你又是谁?” 赵元朗咬牙道:“赶紧的,解药!” 黑衣少女一梗脖,扭脸道:“要杀要剐随你,解药没有!”这两句话一出口,赵元朗才听出她中原话说得很是生硬。 赵元朗见强逼不成,改问道:“你是侉依族的?那两位长老是来救你的?” 他把火折子往两个死人方向照了照,少女脸上却明显激动起来。那是一种混合了放松c惊喜c无法置信的奇异表情,她打量着赵元朗:“他们是你杀的?” 赵元朗未置可否,心中却已确定,里外已死去多时的黑衣人都是来追杀黑衣少女的。 黑衣少女紧绷的身体,忽然放松,她冷笑道:“死得好。”说罢,才猛然想起什么,冲着柴荣一歪头,硬邦邦地对赵元朗说:“给我松绑,我去看看他的伤。” 赵元朗并未理会她的话,只是提起捆绑她的绳索,将她拖至柴荣近前:“不要跟我玩花样,我随时能要你的命。” 他将供桌上的两截火烛引燃,挪到柴荣近前,这才发现,柴荣右肩的衣袍,已被落璃用匕首割开,一枚指甲大小的乌黑钢钉深深嵌入肩胛,周围手掌大的皮肤,已是一片青黑。 一2一 落璃强自镇静,急切的声调隐着一丝颤抖:“这暗器有无倒刺?” 黑衣少女道:“这是我的独门暗器钉,射出后可以张开四个尖角嵌入肉中。我怀中有解药,你来取。” 落璃在她怀中摸出一只荷包,黑衣少女道:“青色瓷瓶外敷,白色内服。” 落璃摸出两个瓷瓶后,却绕到她身后,撕下一片衣角包住手,从地上拾起一枚消魂钉,果然见钢钉有四只张开的尖角。 她一言不发,走到少女眼前,拉过她缚住的手腕,“啪”地一声,将钢钉拍入少女的腕中,黑衣少女一个哆嗦,手腕立时青黑一片。 落璃将青瓷瓶中的粉末倒出些许,撒在她手腕上,粉末化开,青黑色的肌肤果然转淡。黑衣少女倔强地咬牙道:“你疑我干脆就把解药扔了!” 落璃冷哼了一声,先将口服解药倒入柴荣口中,又分了些粉末给黑衣少女服下。说话间,赵元朗已将匕首用火烤过,说了声:“忍着点儿”,已在柴荣肩胛轻轻一旋,钢钉连同血肉,一起挖出。柴荣双手指节捏得泛白,眉头汗珠涔涔滚落。 落璃手脚麻利地为柴荣上药c包扎,赵元朗却站起身,晃着手中匕首道:“姑娘,我问你的话,你且如实说来,为你取出这钉,自然不在话下。如果嘴还是这么硬,小爷我可就没那么有耐心了,一刀切下你的手,想必更省力。” 黑衣少女闭上眼,拧过头不再看他。 赵元朗冷冷地问:“说,那些黑衣人为何追杀于你。” 黑衣少女咬紧牙关,不予理会。 赵元朗又问:“你们来了多少人,意欲何为?” 仍然没有回答。 赵元朗正要举起匕首,进一步逼问,就听柴荣清湛的声音低低响起:“能让侉依族两大长老四大护法齐齐出动的,怕是巫医圣女吧?” 黑衣少女霍然回头,生硬地道:“你是谁,又是如何得知我族机密?” 落璃将柴荣扶起,斜倚在供桌前,柴荣虽肩头破烂血污,气息虚弱,神色间的高华自矜,却是分毫不减。他淡声道:“侉依族向来工于冶炼,却不善使毒,唯一能熟练用毒,且有解药的,只有侉依族巫医了。” 黑衣少女道:“那你又怎知我是巫医圣女?” 柴荣方才挪动身体,牵动了伤口,这会儿不得不咬紧牙关,缓了口气,才又低声道:“侉依族巫医世代为男子,只有当族长的女儿与巫医成婚,生下的女儿,才叫巫医圣女。” 黑衣少女傲然道:“巫医圣女执掌族中医药c神职,拥有诅咒之力。所以所以族中叛徒,才会设计害我。”说到此,面色激愤,胸口起伏不已。 柴荣道:“元朗,为她松绑。”随后问道:“侉依族有两大姓氏,那么,你是姓蒙,还是姓安?” 黑衣少女一开始还颇为警惕,见柴荣清贵俊逸,又对族中事物所知颇多,便不再隐瞒身份。她活动了一下手脚,朗声说道:“我叫蒙兰玉,是侉依族第十九代巫医圣女。此次我与族人到中原来,本是接了一单冶炼生意,谁知,半路却被族内叛|党截杀,被关在此地。” 赵元朗笑道:“那如此说来,我们还是你的恩公呢,不仅救了你一命,还顺便替你清理了门户。” 蒙兰玉也大大方方露齿一笑,黝黑的皮肤,透出蜜色的光泽,纤腰不盈一握,体态妩媚风流。且不再以倔强面貌示人后,轮廓深刻的眉眼间,自有一股游牧民族特有的彪悍妖娆。 她拧了拧腰肢,拜了一拜道:“兰玉方才造次了,让这位公子吃了苦头,两位英雄还请不计兰玉之过,化干戈化干戈大动干戈。” 落璃知她汉语不够纯熟,不由轻笑了一声,替她接上:“化干戈为玉帛。” 蒙兰玉却恼她用钉试探于她,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故意不睬她。 柴荣面上虽不语,心里却暗道:侉依族常年在北方深居简出,又怎会为了一桩生意,大举来到中原。更何况,侉依族长老会一共才五人,此番便叛变了两位,又有四大护法联合起|事,一定不止内乱那么简单。 到底侉依族所为何来,巫医圣女与长老会和护法之间,又为何反目?柴荣当下也不去戳破,且看她下一步如何动作,再作打算。 蒙兰玉摸出荷包,取出一个白色瓷瓶,在庙里庙外的几具尸首上,撒了些粉末。只见“嗤嗤”数声,尸身急剧收缩,刚刚还触目惊心的尸身,转眼间已化作几滩血水。 落璃暗叫一声:好霸道的毁尸灭迹。 柴荣与赵元朗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巫医圣女,还是小心为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玉钿的意思 一1一 这场雨,来得甚急,收得也利落。眼见雨声渐息,外面黑黢黢的树丛,也止住了狂乱的摇动,柴荣站起身,拂了拂衣摆,对蒙兰玉淡声道:“我们该赶路了,告辞。” 符落璃原以为救人救到底,他们至少会把蒙兰玉送到绛州城。却不料,柴荣压根没有带上蒙兰玉同行的意思。再看看蒙兰玉,也是有些许愣怔,一双仿佛随时能腾起火苗的大眼睛,瞟了瞟柴荣,欲言又止。 柴荣没有丝毫停顿地走向庙门。 “公子请等一下。”蒙兰玉终于开口。她从怀中摸出一个棕色瓷瓶:“身中钉,有噬心之痛,兼有奇痒和恶寒。公子虽已服用解药,但体内尚有余毒,想必仍感畏寒和痛痒,这瓶药,公子分五日服下,每日三丸,定可除去余毒。” 柴荣此刻,的确觉得阵阵寒战袭来,整条臂膀都随肩胛一起痛痒交加,加之心口也不时绞痛,单单是起身走路,都要勉力为之。 他却从容回头,脸上一派风光霁月,不见分毫苦楚,就连话语,也一如既往清冷淡然:“那就多谢了。” 落璃一听那钉如此厉害,早已一步抢上,想要接过小小的瓷瓶。谁知,蒙兰玉却一收手,凌厉的大眼睛,闪过一丝妖娆:“哎?这药是给公子的,你又是他何人?” 落璃微微一笑,直视她刚烈c妩媚又充满挑衅的眼睛,那种骨子里居于上峰的气度c风仪,令这个含笑的凝视,莫名多了十二分的威压。在这样镇定c自信c玩味的注视下,蒙兰玉觉得自己的气势瞬间矮了一截,连向来自负的美貌,在她面前,也黯淡无光。她有些气急败坏地移开目光,就听落璃清淙有致地道:“我是他何人?就是拿药的人。” 说罢,粉白纤长的手,麻利地一拂,已从蒙兰玉手中夺过瓷瓶,又笑盈盈地扫了她一眼,故作夸张地装入怀中。 赵元朗将盘龙棍潇洒地往肩上一扛:“走喽——” 谁知,蒙兰玉又是一拦:“公子——”只见她从发间拔下一只青幽幽的玉钿,双手呈与柴荣,半是羞赧,半是决然地说道:“公子既然对我族知之甚多,一定知道这只玉钿的意思。还请公子收下。” 柴荣却冷然扫了她一眼,简短丢下一句:“不必如此多礼。”便箭步走出门去。 一2一 三人打马向绛州城赶去。被一场豪雨冲刷过的夜空,分外清新凉爽。 赵元朗深深吸了一口雨后草木湿润的香气,故意与柴荣并马,腆过脸去,捏着嗓子嬉笑地道:“公子,这个玉钿的意思,你是知道的”,之后换回自己的声音:“可是我还不知道啊,到底什么意思?你说啊公子?” 柴荣正觉从里到外的不舒服,衣袍濡湿,伤口痛痒难耐,他强压下翻涌的气息,不去理会赵元朗的调侃。 落璃却打马赶上,清脆地笑道:“我猜一定是定情信物,我们离开的时候,蒙姑娘的脸色啊,可真是精彩” 不等她说完,柴荣忽地说了声“药”,便“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淤血。赵元朗连忙将他扶下马,摇头叹息道:“现世报啊现世报,你把人家的心,掰成两半扔在地上”,“人家就让你血溅马上。”旁边的落璃拔下瓷瓶的塞子,利落地接口道。 一2一 夤夜赶到绛州城与属下约定会合的客栈,赵元朗不放心柴荣的伤势,非要跟他挤在一间上房。 柴荣懒得开口,只得由着他。 见二人搀扶着上楼,落璃招手叫过小二:“绛州城最有名的郎中是哪位,距此地远不远?” 小二忙道:“这位姑娘有所不知,绛州城最大的医馆叫回春堂,就在这条街上。但最有名的郎中嘛,您可赶巧了,最近可真来了一位,是个云游的道士。” 落璃谢过小二,自去歇息,心道明日说什么也要寻个名医为兄长看看,可别被那个凶狠奸诈的蒙姑娘给坑了。 一3一 第二日一早,三人坐在客栈的雅间里吃早饭。 柴荣换了一身暗青色袖口滚云纹的长袍,浑身上下,除了白玉带钩和一只清湛湛的玉佩,再无装饰。素雅的锦袍,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 落璃忙问:“兄长今日觉得怎样?歇息得如何?” 柴荣精神倒是恢复了些,只是仍觉乏力,伤口时有麻痒,有如百蚁噬心。他望了一眼落璃,见她面色粉嫩,气色活泛,丝毫不像淋了雨又折腾到四五更天的模样。于是,他微微展颜道:“尚好。” 一旁的赵元朗,神采飞扬插口道:“我把你兄长照顾得甚好,你瞧,今日气色不是已经大好了?” 赵元朗今日穿得甚为夸张。朱红蜀锦衣配团花圆领短袍,腰系珠玉琳琅的蹀躞带,黑色软幞头上,也压着风骚的金丝红缕,远看近看,都是一个十足的纨绔公子。 柴荣按了按额角,想到赵元朗进了客房,就说先倒下伸伸懒腰,结果一个懒腰过后,就大睡过去。还是他自己,强忍痛楚换掉一身湿衣 落璃忽地想到了什么,忙探手入怀,取出瓷瓶,倒出一枚黑色丸药,雪白的手指拈住丸药,送到柴荣唇边。 柴荣顿了顿,薄唇微启,落璃将丸药轻轻放入柴荣的口中,只觉手指似触到了一片软玉,温凉柔软,不由有些赧然地垂下双眼。而柴荣的唇畔,也感受到了纤纤指尖轻柔拂过,他看似云淡风轻地咽下丸药,心口却似乎被不经意地拂了拂,有点乱,又有点痒。 落璃耳廓的红晕还未曾退下,就听窗外一声尖啸,街上的行人纷纷望天,指指戳戳一片吵嚷。他们恰好坐在二楼的窗口,只见一只黑黝黝的雄鹰,不住盘旋,张开的羽翅,足有尺宽。那鹰边盘旋,边威猛地尖啸,直看得人悚然心惊。 柴荣淡淡地道:“是侉依族的鹰。” 赵元朗把视线从窗外惊讶地拉回:“侉依族?蒙兰玉?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玉钿到底何意。” 柴荣轻哼道:“真不如替你收下了。” 他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嘴角:“有了那信物,就有资格参加侉依族抢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你坏了规矩 一1一 赵元朗笑道:“那蒙兰玉不会是来追着送玉钿的吧?”说完趴在窗栏上,装作四下里张望的样子。但这一看,却久久没回过头。 柴荣道:“发现了什么?” 赵元朗缩回身子:“这条街很热闹啊。”他让柴荣向外看:“你看,那边卖炊饼的,还有那边,铁匠,这边,两个叫花子,觉出不对劲没?” 柴荣:“嗯,还有那个编竹篓的。” 符落璃见他们俩说得热闹,也伸头去看:“哦~~我好像看明白了,他们的眼睛,始终不在手头的活计上,而是一直左顾右盼,像等谁,更像是盯梢。” 她复又想起昨日小二的指点,于是看向斜对过,果然看到“回春堂”的金字匾额。于是对柴荣道:“兄长,你服了那丸药后,感觉怎样?万一那蒙兰玉再耍心机,可别着了她的道。我打听了店小二,说斜对过的回春堂,就是绛州最大的医馆,我们去让郎中瞧瞧,也好放心。” 柴荣昨夜见她不惜用暗器试探蒙兰玉的解药,这会儿又担心丸药有诈,不仅轻笑道:“长进不小。” 落璃又道:“小二还说,绛州城最近来了个游方道士,比之回春堂的郎中,还要厉害许多。” 赵元朗道:“那你们俩先去回春堂,我去找那游方道士。” 说罢,晃着一身骚包的衣服,寻人去了。 一2一 落璃和柴荣出了客栈,向回春堂走去。 不过几步路,柴荣便注意到,那两个叫花子,还有一个编竹篓的,正状似无意地向他贴近。 他从容漫步,直到跨进“回春堂”的门槛,才低声对落璃说:“那些尾巴,是冲我来的。” “回春堂”门外虽安静肃穆,一进门里,却分外热闹。躺卧在地上的,坐着闲等的,疼得嗷嗷直叫唤的正不知往何处去,一个瘦弱的少年走过来道:“何人问诊?” 柴荣负手道:“我。” 少年问:“公子可知我家老爷的规矩?” 柴荣看看落璃,沉声道:“不知。” 那少年客客气气却冷冰冰地道:“出不起诊金的不医;中毒的不医;自尽的不医;去过别家医馆的不医,如果是以上这四样,好走不送。” 落璃心道:好个店大欺客,这不医那不医,还怎么济世救人。转念又想,这可糟了,兄长中过毒,虽毒性已解,却明明白白位列“不医”之中,这可怎生是好。 她悄然看向柴荣,见他仍从容淡定,好像此刻需要看郎中的,并非他自己。 那少年又道:“如果合规矩,就去堂屋候着,那里有发木牌的,叫到木牌上的字,就可以进去了。”说罢,便去招呼下一位了。 落璃向堂屋望去,只见另一个少年高声唱喝道:“丙二十三。” 落璃贴近柴荣的耳朵,悄声问:“我们到底还要不要看。” 柴荣坦然道:“为何不看。” 落璃眼珠一转,已明就理,她抚掌笑道:“也是哦,兄长只是中了暗器,为何不能医。” 柴荣道:“非也,我只是畏寒心悸而已。” 正说着,旁边一位红脸大汉冲他们道:“公子和小姐这是头回来吧?这‘回春堂’的老板,就是这里的郎中,姓谢,人送绰号‘谢不送’,就是遇见不合规矩的,或者他不想治c治不了的,都会说四个字‘好走不送’。” 落璃忙问:“那如果有不合规矩的混了进去,又会怎样?” 红脸大汉嗤之以鼻:“怎样?这里养了五十多号武师,不合规矩的,就算不打死,出了这门,也早丢了半条命。” 落璃偷眼瞧柴荣,好么,这回撞上了阎罗殿,治病不成,反被打个半残 她清清嗓子,悄声道:“不如不如等元朗兄在的时候,我们再来。”意思再明白不过:哥哥诶,我可护不了你。 柴荣却兴致很好的样子,迤迤然向堂屋行去。 一3一 柴荣走到发木牌的少年面前,少年问道:“何病?” 柴荣道:“畏寒心悸。” 少年递给他一块木牌,上书“丁六”。 柴荣落璃在门廊下等候,就见排在前边的人,进进出出,进去时愁眉不展,出来时喜笑颜开。 落璃见旁边之人坐立不安,甚是痛苦,不由向陪同他前来的妇人道:“这位大叔好似十分难受,不知还要排到几时。” 妇人叹息道:“我家老爷喉咙生痈,红肿溃烂,脓血如注,茶水c饭食皆不能进,坐卧不宁c难以入寐,唉。” 过不多时,已排到喉咙痛的大叔。进去还没有半盏茶的功夫,只听里面妇人哭哭啼啼,还有吵嚷声不时传出:“人人都道谢郎中是神医再世,可这喉咙已经浓肿溃烂,疼痛难忍,怎么还能火上浇油,要他食这辛辣的生姜呢?不会是糊弄我们的吧。” 落璃忙向门边凑了凑,就听一道厚重傲然的声音传出:“我都已经说过了,此疾甚异,须先嚼食生姜片一斤,乃可投药,治疗方能有效,否则无法。” 妇人哭道:“老爷,您就忍忍,先嚼一片无妨。” 落璃连忙向内张望,就见那大叔,拿起一片生姜,细细咀嚼,缓缓咽下。开始时,还因为生姜味道辛辣,疼痛得难以下咽,可多食几片,却见他甘之如饴,口腔喉咙似已不觉疼痛。再吃几片,竟似十分舒服,愈嚼愈快,愈吃愈多。就这样,一边切边吃,吃到半斤时,大叔居然开口道:“喉中已不觉疼痛,还剩半斤,一道吃了吧。” 先前那厚重声音再度传出:“现在感觉如何?” 大叔道:“适才觉出辛辣,想吃粥。” “来人,上一碗清粥。” 那大叔几口便将一碗粥吃尽,还要再来一碗。 厚重声音问道:“如此进食,不觉疼痛么?” 大叔喜出望外,忙说道:“入口已无滞碍。甚好c甚好!” 妇人感恩戴德,连连谢恩,忙问还需抓什么药。 厚重声音道:“若要问用药,这生姜就是良药啊!听口音,你们从南粤来,那南粤多食鹧鸪,而鹧鸪喜食半夏,俗话说,‘是药三分毒’,这半夏药性积于鹧鸪体内,人食之,亦留滞人体,久而成疾。半夏染之必内火升腾,生疮疖于口唇喉咙之中。我用生姜制之,乃以毒攻毒c以热化热,将内火压下,疮疖自然病除。现病源已清,不须再服用其它药物了。” 妇人大喜,连连称“神医”,退出堂屋。 落璃也不禁啧啧称奇,她将方才所见所闻,挑紧要的讲给柴荣听,堪堪讲完,就听少年唱道:“丁——六——” 落璃忙扶起柴荣,进得内堂,便见乌溜溜的书案后,坐着一位鸡皮鹤发c双目炯炯的长者。 待柴荣坐定,他拈起柴荣的手腕,三指一搭,一双眼睛灼灼望着柴荣道:“你坏了规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神医的心结 一1一 柴荣却凝视着“谢不送”,眸光平静,没有分毫波动。 符落璃的心已悬到咽喉,她僵立当地,眼珠四下转动,觉得传说中的武师就要出现了。 担忧中,却听柴荣清越的声音低沉响起:“我不是来医毒的。但谢老先生的心结,我或许可解。” “谢不送”瞳孔猛地收缩,三指仍未离开柴荣的手腕。他冷笑道:“区区侉依族的毒,当然只是雕虫小技,可你常年服食极微量的番木鳖,近日可常觉头痛头晕,呼吸加重,胸肋胀闷,全身发紧?” 柴荣垂下眼帘,默思了片刻,沉声道:“这我尚且不知。” 符落璃第一次见到,有人得知自己被人投了毒,还能如此从容平静。她瞪大了眼睛,心跳纷乱地道:“那那谢神医,兄长他他还有救么?” “谢不送”冷冷道:“中毒的不医,这是规矩。好走不送。” 柴荣深湛的眼眸平视着他,缓慢却清晰地道:“六年前,南粤汉王朝国主刘龑归西,身边服侍的所有宫人饱受灌鼻c割舌c支解c炮炙c烹蒸之苦后,全部殉葬。” 他平静注视着“谢不送”轻颤的嘴唇,继续说道:“连刘龑最宠爱的妃子也未能幸免。世人都道那妃子也是南粤人。殊不知,刘龑一生耻为南蛮王,见到北人,必自言世居咸秦。就连他最宠爱的妃子,也并非南粤人,而是晋人。” “谢不送”双目紧闭,原本搭在柴荣腕上的手,曲指成拳,颤抖不已。 一2一 柴荣清泠泠的声音忽而转柔:“如果我没猜错,刘龑的宠妃,谢尚仪谢宜清,正是您的女儿。” “谢不送”再也难掩失态道:“你是何人,怎知怎知。” 柴荣淡声道:“我姓柴,单名一个荣字。这是我义妹落璃。我们经商路过此地,也是第一次来绛州城。我对您本是一无所知。前来看病,实属偶然。” 符落璃方才被柴荣一连串的话语镇住了,听到这儿,她连连点头:“是我拉兄长前来的。客栈小二说,这是绛州城最大的医馆。” 柴荣嘴角微翘道:“可是一个医馆为何要养那么多武师?而且,这四条规矩,除了出不起诊金和去过其他医馆,另外两条,实属费解。” 符落璃忙问:“是啊,为何中毒和自尽者不医呢?” 柴荣望了望“谢不送”:“谢老先生,我可以说与她听么?” “谢不送”倏地张开眼,沉默地看着柴荣,像是等着他继续说。 柴荣轻声道:“因为谢宜清,先是被赐了毒,后又被逼得悬梁自尽。” 落璃轻叹了一声道:“可是兄长又怎知谢神医是谢尚仪的爹爹呢?” 柴荣展了展眉,沉思道:“适才听闻谢老先生医治那位南粤来的大叔,对南粤口音c风物所知甚细。而我少年时曾因生计,多次奔波于南粤,对刘龑的爱妃谢尚仪,也多有耳闻。人人都说她风姿绰约,精通音律歌舞,尤擅药石医理。刘龑甚至还专为她在南粤建造了药洲。” “谢不送”长叹了一声:“柴公子博闻强记,心细如发。仅凭这些蛛丝马迹,便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思明真相,我谢霄当真无比佩服。” “谢不送”谢霄唤来服侍的少年道:“去,闭门谢客,今日不再接诊。”说罢,将柴荣c落璃请入花园旁的水榭,命人送上茶点,显是已将柴荣视为贵客。 一3一 落璃抿了口茶,凝思道:“可是,方才还有一个疑问未解。谢神医又为何养了诸多武师呢?” 柴荣但笑不语。 谢霄捋须叹息道:“让公子见笑了。” 柴荣却语声清湛地道:“独生爱女被逼殉葬,白发人送黑发人,谢先生之举,无可非议。” 谢霄唏嘘道:“刘龑驾崩后,刘玢继位。我的独女谢宜清,先是被刘玢暗暗赐了砒石,我儿粗通医理,与绿豆同煮,减了毒性,后又被他逼得悬梁自尽。起初,我担心刘玢加害于我,便训养了一批武师自保。” 他沉吟了一下,看着柴荣道:“第二年,刘玢被杀。” 柴荣见落璃面有疑色,便似对他解释,又似自言自语道:“刘玢骄奢淫逸,政事废弛。使得其四弟晋王刘弘熙生了政变之心。刘龑归西后第二年,刘弘熙便找来力士数人,在刘玢观赏角力的宴会之后,将其杀死。” 符落璃冰雪聪明,已大约猜出,这些武师可能与刘玢之死有关。虽说南粤眼下正忙于伐楚,谢霄也远离南粤,偏居一隅。但乱世之中,留得这些武师防身,也算有备无患。 于是她对柴荣轻轻点了点头,故意岔开话题道:“对了,谢伯伯,你有无注意到,今日这条街上,似是多了许多可疑的耳目。而且,还有雄鹰翱翔,属实奇怪。” 谢霄道:“侉依族向来视鹰为神明。雄鹰既然到了,侉依族的族人想必就在近前了。不过,他们一周前就来到绛州城了。你在门外所见,未必都是侉依族的耳目。” 他打量了柴荣一眼:“你的毒,又是怎么回事?” 落璃从怀中摸出瓷瓶道:“我与兄长昨日路过城外土地庙躲雨,适逢侉依族内讧,我兄长中了巫医圣女的钉,误会解除后,她给了解药,还给了这个清除余毒的丸药。我就是担心这丸药有诈,才拉兄长来看谢神医的。” 谢霄接过瓷瓶,倒出丸药嗅了嗅,又拿起一颗细细咀嚼,然后傲然道:“丸药倒是无害。只是侉依族毕竟地处蛮荒之地,他们的巫医,治治本族小病小患,倒还勉强够用。用这药清毒,未免拙劣了些。” 随后又道:“柴公子,你的伤处给我瞧一瞧。” 落璃帮柴荣将外袍里衣褪至肩胛,露出创口,谢霄看了看道:“无碍。只是取暗器之人不会是落璃小姐吧?如此心急蛮力,也是啧~” 落璃巧笑倩兮道:“唔,我当时还暗赞他行动果断,手起刀落,眼睛都不眨一下呢。” 谢霄微哂,吩咐侍从取来笔墨纸砚,笔走龙蛇,已写好药方:“外敷药一日两次,清腐生肌;内服药一日三次,两日即可散净余毒。” 他抬眼看了看柴荣:“柴公子,倒是你中的这慢性毒药,下毒之人十分小心,且分量甚微,但至少已有一年之久。公子如此精明强干,难道真的一无所知吗?” 柴荣未及回答,落璃已急切问道:“谢伯伯,此毒要不要紧?如何解得?” 只听柴荣气定神闲说道:“初时只是觉得对视c听c味等感官刺激过于敏感;偶尔会像谢先生所言,头晕头痛,呼吸不畅。如果是番木鳖的话,最后会惊厥窒息而死吧。” 落璃见他面色沉静,就像事不关己一样泰然,不仅讶然动容道:“那你知道是谁下毒害你吗?” 柴荣垂下眼睑,遮掩住眼中一闪即逝的痛色,如玉的面孔清冷寒沉,只听他轻声道:“或许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我有这么傻么 一1一 符落璃见柴荣不语,心道:兄长心思缜密,工于谋算。如果连他都不曾觉察,那这下毒之人,必定是他极为信任的。当下,为他隐隐心痛,又不知如何出言劝慰才好。 倒是谢霄,拍了拍柴荣的肩:“番木鳖毒性虽霸道,但因公子只是微量服食,却也不难解。只需用甘草c绿豆c防风c铭藤c青黛c生姜,用水煎服,连服4剂,便无大碍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柴荣:“柴公子虽未明言,但所知所言c气度风华,绝非寻常经商之人。公子日后还需步步当心,多多保重才是。” 柴荣双眼清湛平和,他拱了拱手道:“谢老先生救命之恩,柴荣铭记在心。” 随即,二人又谈论了一番眼下兵戈相争的局势,一老一少,甚是投契。末了,柴荣和落璃起身告辞,回头又差人送来孤本医书及珍宝若干,自不在话下。 落璃将林林总总的药包拎在手中,每样的煎法c服法又默默在心里记诵了一遍。她一边走,一边记挂着柴荣中毒一事,无论是三年前定州偶遇,还是这些时日的接触,柴荣在他眼中,都是智计百出,强大无敌的。而今天的事,却让她心惊之余,多了别样的心绪。 她这样想着,再偷眼瞧他,目光中,便多了几分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温柔疼惜。刚好柴荣接过她手中的药包,见她一直默然不语,不由微诧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刚好就与她满目柔光撞了个正着。 就这么短短一瞬,柴荣只觉心中隐隐一痛,他望着她,好似与她心意相通,她想些什么,他都能够知晓,又好似这样的一瞬,早就经历过一般,似曾相识。 一2一 直到人群潮水一样推涌着他们,情不自禁朝着某个方向移动,柴荣这才警觉地看向周遭,见每个人都兴奋不已地张望着。不时有人叫嚷道:“都卢艺人来了!快走快走!” 柴荣一手拎着药包,一手护住落璃,人潮如织,如涡流一般向前涌动,落璃被他护在身侧,光彩灵动的眼睛不时偷眼瞧向他,不看他时,藏不住的笑意,则从嘴角而起,荡向眼角眉梢。 待得行到近前,便见那都卢艺人,在额头顶起一根长竿,长竿的顶头,装有一根横木。三名十几岁的童子缘竿而上,在竿顶的横木上腾挪翻滚。 从下方仰视,只觉那长竿似高耸入云,童子每一次翻滚后踏足杆上,人群都会发出一声惊叫。那下方顶杆的汉子,双手叉腰,随长竿的摇摆不时轻挪脚步,而那长竿,却是颤颤巍巍,似倒非倒,始终顶得稳稳的。 都说都卢国的艺人,体轻善于爬高,再看那三个童子,身轻如燕,在竿上忽而倒立,忽而飘飘欲坠,直看得人一身冷汗,失声尖叫,随即,又不由地为那辗转腾挪c跳跃倒悬的高超技艺,抚掌叫好。 落璃还是第一次看都卢艺人表演戴竿,柴荣见她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看得入神,不由嘴角噙笑。他一边留意四周动静,一边不时看向落璃,六月的天,蓝得耀眼,她的脸上,笼着比日光还要夺目的轻笑,暮春的风吹乱了她的发丝,柴荣不自觉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将她的发丝拂到耳后。 落璃浅声低呼中,觉察了他的举动,待诧异地看向柴荣,却见他淡然地看着前方,唇角微勾,目光清远。 一3一 这条街,是绛州城最繁华的街市。柴荣陪着落璃看了都卢艺人的戴竿,又听了口技,看了傀儡戏,吃了胡饼。最后,落璃在一个卖泥塑的摊子前,停住了脚步。 “这位书生好像兄长。”落璃拿起一只手指长短,头戴幞头,身着襕袍,腰系帛鱼的男子泥塑,放到柴荣脸旁,轻声调笑道。 柴荣见那泥胎薄唇大眼,面庞细窄,身形颀长,与他倒也勉强有几分相似。但话一出口,却自然而然嫌弃道:“我有这么傻么?” 落璃用手指点着那泥塑道:“对对对,兄长就算化作泥巴,也是俊逸出尘的泥巴,哪像你,一脸聪明,满腹算计。” 柴荣却拈起一枚窄袖短襦长裙的泥塑少女道:“我倒觉着这个像你。” 落璃见那泥胎嘟着小嘴,举着团扇,憨态可掬,已生出几分喜爱。却偏偏抱住那个书生不放:“我不管,就要这个书生。” 柴荣却将那泥塑少女塞到她怀里:“要这个。” “要书生。” “要这个。” 最后,到底依了落璃,买了书生泥塑。临走,柴荣却又悄悄付了铜钱,将那少女泥塑,揣入怀中。 一4一 如此一逛,已时近中午。 柴荣与落璃回到客栈,知翠早在落璃房中等候多时。一见落璃,便叽叽咯咯说道:“小姐去了这么久,那赵公子来找了你四五回,让你和公子回来后,就去早饭时的雅间找他呢。” 落璃将药包递与知翠,细细嘱咐了煎药之法,这才与柴荣去雅间找赵元朗。 未曾进门,就听赵元朗哈哈大笑,和什么人相谈正欢。 待进了门去,只见他与一位白衣道士相对而坐,见二人进门,急切道:“说好了,我去寻道长,你们去对面‘回春堂’看郎中,怎么竟去了这么久!” 随即引荐道:“这是我家公子。这位呢,就是近日闻名绛州城的道长了。” 柴荣一揖,便听那白衣道士道:“今日得见公子,扶摇子三生有幸。” 谁知,听了这话,落璃却情不自禁地低呼一声,随后凝目看向扶摇子,见他仙风道骨,风姿翩翩,一张脸虽很年轻,却好似经历了万年沧桑。 落璃不仅盈盈下拜:“兖州符落璃,万万不曾想过,有生之年,还能与道长再度重逢。” 这道士,正是三年前,在河中城预言落璃日后必将贵为皇后的扶摇子。当日,他与落璃隔帘对话,虽未见其人,声音倒是过耳不忘。 他微微含笑,深深看了落璃一眼,拱手道:“符小姐别来无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真是没意思 一1一 符落璃已在桌边端坐下来,如玉如珠的妙目看着扶摇子,叹息道:“道长可曾料到,您也有失算的一天?” 扶摇子展颜道:“哦?” 赵元朗在旁边搔了搔头:“你一个千金大小姐,认识的人还真不少” 柴荣好整以暇地看着落璃,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落璃大大方方道:“您说我是皇后命,可我非但没嫁出去,还差点成了寡妇。” 扶摇子拈须道:“贫道再看一次,还是会这样说。” 赵元朗嬉笑道:“其实也没错啊,李守贞是要当皇帝的,只不过功亏一篑,遇到了我们将我们公子而已。” 柴荣道:“这是道长何时的预言?” 符落璃:“就是三年前啊,李家请道长听音辨命,道长只听我说了一句话,就下了断言。”说罢,一丝戏谑的笑,浮在脸上。 柴荣转向扶摇子,微笑道:“如此说来,李守贞谋反,也许是过于听信道长所致。” 扶摇子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 赵元朗道:“可又为什么李崇训三年都未曾娶你过门呢?” 符落璃讷讷顿住,到底不好意思说出实情。只含混道:“当时我未曾及笄,后来后来总之还真的要感谢道长未卜先知了。” 赵元朗看向柴荣:“你听懂了?” 柴荣:“这有何不懂?” 赵元朗:“怎么讲?” 柴荣:“想必道长预知了义妹所托非人,想了什么法子,不让他们成婚。” 扶摇子正色道:“我只是告诉李守贞,三年不能圆房,否则大凶。” 一2一 落璃平日里也不是个拘泥于小节的姑娘,可这样的事,当着两个男子的面被戳穿,尤其对上柴荣那似笑非笑的眼睛,终归令她大窘。 柴荣嘴角微翘,岔开话题道:“元朗,方才寻道长的途中,可有人盯梢?” 赵元朗道:“早上,我虽先你俩一步出去,却躲在暗处,想看看那几个尾巴,究竟搞什么鬼。结果,我就看到那两个叫花子和编竹篓的,一路尾随你们去了‘回春堂’。之后,我略施小计,把两个叫花子骗到背阴处。” 柴荣道:“结果不是侉依族?” 赵元朗道:“我特意说了一声‘巫医圣女托我带个话’,结果,他们很是茫然。再行逼问,两个人就咬毒自尽了。” 落璃道:“又是毒,总觉得太过巧合。” 想起柴荣的毒,她忙看向扶摇子:“绛州城已经传遍,都说道长的医术,比之‘回春堂’,还要高明许多。道长快为兄长看看,究竟如何。” 扶摇子微笑道:“你也知我只是个游方道士,传言不必当真。”说罢,还是搭上了柴荣的手腕。 他凝神诊脉,半晌才道:“公子平日里喜食苦味的茶饮或菜肴吗?” 柴荣道:“不曾有过。” 扶摇子:“那连续服过苦味的汤药或丸药吗?” 柴荣:“未曾。” 扶摇子面色一肃道:“番木鳖味苦,如若入口都觉不出,那这日积月累的毒性,又是从何而来呢?” 柴荣淡声道:“我一无所察。” 扶摇子又道:“侉依族巫医的毒,应该无碍了,只是侉依族近日内乱,公子可知缘由?” 柴荣:“侉依族擅长冶铁和炼制桐油。我只是担心,他们大举入中原,怕是和军|中有牵连。” 扶摇子赞许道:“公子果然睿智无双。” 柴荣凝目望着扶摇子道:“如若是这样,那我也许还有险路要走。”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了一声“不好。” 对赵元朗道:“去‘回春堂’,谢老有危险。” 本想让落璃留在客栈,到底不放心她一个人,便任由她跟着他们一起,奔向‘回春堂’。 一3一 四个人立在“回春堂”门前,门却是栓死的。 落璃道:“看来我们走了之后,谢老没有再行接诊。” 赵元朗拍了拍门:“有人吗?快开门!” 没有回音。 柴荣看了赵元朗一眼,两人默契地从院墙飞身而入,开门将落璃和扶摇子迎进门内,又将大门从内栓好。 整个“回春堂”寂静无声。 柴荣最差的预感是大门内一路躺满了尸首可是,院中很干净,就像刚被洒扫一新,等待开门纳客一样。 他和赵元朗行走在先,落璃在中间,扶摇子殿后,穿过早上刚刚踏过的回廊c前院,等待他们的,还是可怕的安静。 赵元朗抽出盘龙棍,挡在柴荣身前。 柴荣并未随身携带佩剑,只是背负着双手,一张脸清冷寒沉。他的一颗心,已经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因为这个院子太干净了,干净到像是刻意抹掉血污和厮杀的痕迹一样。 落璃的呼吸急促,她望着院中一景一物,想到早上,这里还是人影幢幢,喧闹不休,呆板冷漠的少年一字一板地重复着“回春堂”的规矩。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宁愿此刻,仍置身呻吟c哀叫c唠叨c痛苦的人群中,而不是眼下这样,静得落针可闻,静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活气。 终于,他们走到了堂屋近前。 跨过高高的门槛,转过屏风,柴荣和符落璃先后松了一口气。 堂屋里整洁依旧,乌沉沉的书案上,书册和笔墨纸砚井然有序。更重要的是,太师椅上,谢霄背对着他们端坐着,褐色的织锦短袍仍是早上见过的那一件,手里的茶盏,还冒着热气。 落璃喜出望外地抢先道:“谢神医,想不到吧,我们又见面喽!” 谢霄喝了口茶,却不发一言。 落璃又道:“方才真是吓坏我了,以为这里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么安静啊?!我们走了之后,谢神医没再接诊么?侍从和武师们呢?” 赵元朗心中莫名烦躁,总觉哪里不对,却又无法厘清。他只能警觉地四下打量,将三个人紧紧护在身后。 这时,却听柴荣无比冷淡地开口道:“你忘了换发簪了。” 一道凌厉的女声咯咯笑过之后,谢霄霍然转过身,本该是鸡皮鹤发c双目炯炯的一张脸,此刻却妖娆美丽。 “什么都瞒不过你,真是没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深宵密会 一1一 “蒙兰玉!”赵元朗脱口而出。 蒙兰玉娇媚地斜睨了柴荣一眼:“怎么?我的玉钿不要,难道想要这个?”说罢,面色一冷,拔下发髻上的铁蒺藜,“嗤”的一声,朝着柴荣面门打来。 不等赵元朗出手,又听得“叮”地一声,那铁蒺藜忽而调转方向,打向符落璃。 不待落璃反应,一柄拂尘已将铁蒺藜兜住,平平稳稳激射回去。 蒙兰玉俯身躲闪,却被那铁蒺藜扫中头顶,假髻飞出,她原本的一头长发,伴随一股劲风,披散下来。 只听蒙兰玉略带沙哑的一声娇呼:“怕了你们了。还请了这么厉害的帮手。” 赵元朗舞动着盘龙棍,突然欺近,棍梢直指蒙兰玉的咽喉:“你杀了谢神医?” 蒙兰玉伸指弹了弹盘龙棍,讥诮地一笑,明烈的眼眸瞪视着他:“哦?就凭我?杀了谢霄和他的五十死士?然后乖乖地在这里等你们来报仇?” 符落璃语声清脆地冷声道:“不然呢?巫医圣女真是好雅兴,跑到别人家,扮作老翁来逗趣的吗?” 蒙兰玉恨恨地瞪了符落离一眼,抚了抚腕上灼痛的伤口,暗道:好你个心狠嘴利的丫头,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柴荣向前踱了两步,清冽的声音冷哼道:“别告诉我,你是来找我的。” 蒙兰玉挑了挑眉,理也不理架在颈上的盘龙棍,拧着身子,一只手托着腮,:“为什么不呢?公子可让我好找。” 蒙兰玉娇媚野性的眼睛里,跳跃着两簇小火苗:“我收到消息,公子来了绛州城的‘回春堂’。可我赶来时,掌柜的却闭门谢客了。” “我不甘心,一炷香前又来拜访,却发现整座院子里的人都走空了,只有一个人坐在这里,却不是谢神医。” 符落璃道:“你又没见过谢神医,怎知他不是?” 蒙兰玉娇媚地横了她一眼:“当然是我使了些小手段,迫他承认是在这里引你们上钩。” 赵元朗的盘龙棍用力一压道:“胡说,如果我没记错,你并不知我们姓甚名谁。” 蒙兰玉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是么赵公子,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们侉依族了。” 只听柴荣忽而叫道:“大家封住口鼻。” 话音未落,一团紫色烟尘从蒙兰玉座下翻滚腾起,赵元朗掩住口鼻,舞动着盘龙棍疾步后退。 待得几人再度睁开眼,蒙兰玉窈窕的身影已在院中,只听一声呼哨,一只苍鹰从天而降,抓起蒙兰玉,扇动巨大的羽翅,疾飞而去。 一2一 赵元朗气道:“居然让她跑了。” 他用盘龙棍细细敲击桌子下的地砖,发现并无空心之声,又反复查看桌下椅下,以及太师椅扶手,也并无异常之处。他凝眉思忖道:“这里并无机关暗道,那等在这里的人,如何诱我们上钩呢?” 符落璃道:“蒙兰玉的话,不足以全信。” 柴荣道:“阖府上下近百人,如果尽数死去,怎么也会留下痕迹,我们再去看一看。” 赵元朗一马当先,已去院中各处查看。 柴荣一转身,看见扶摇子手执拂尘,立在当地,默然不语,不由问道:“道长可是想起了什么?” 扶摇子微微一笑:“我有一位故人,在南粤时,喜好炼制丹药,而且,穷尽一生,都在找一枚玄珠的下落。而谢霄,也许是最后一位知情人。” 柴荣顿住,凝眸看向扶摇子,深湛的眸子隐隐浮现暗涌,他淡淡苦笑道:“三年前,我常常梦到一位白衣仙人,托我找一颗玄珠,说是对我有大用。此时此刻,道长白衣飘飘,站在我面前,我倒是分不清,是梦非梦了。” 扶摇子洒脱一笑:“是耶非耶,又有什么重要。那公子可曾找到那枚珠子?” 柴荣道:“我每行至一地,也曾刻意寻访各处的道观,却始终一无所获。” 落璃接口道:“原来那日在蚕姑观,你是为这事,去寻访孙深意道长的。” 柴荣道:“我寻访了那么久,孙深意道长是唯一说出玄珠出处的人。可惜,当夜就仙去了。” 他顿了顿道:“说也奇怪,自那以后,倒是再也没做过那个梦了。” 扶摇子似有意,似无意地扫了一眼落璃发间的簪钗,轻叹了一声道:“一生所寻,实则长伴左右,这样的机缘,也是有的,公子不必挂怀。” 正说着,只听赵元朗在后院叫道:“人呢?怎么还不过来——” 一3一 三人疾步穿过花园,赶到后院,只见赵元朗原地转着圈子,自言自语道:“园子里的花才浇过水,厨房里的柴灶未曾熄灭,案板上的菜蔬切痕尚新,整个院子洒扫齐整,房间也不见丝毫凌乱。只是所有人,就好似好似” 落璃接口道:“好似人间蒸发一样。” 柴荣道:“既然无法确定谢先生等人的生死去向,我们还是先回客栈。”他冲赵元朗使了个眼色,赵元朗点点头,回头安排属下盯牢谢宅,自不必细说。 回到客栈,用了晚饭,柴荣嘱咐落璃早些休息,明日动身离开绛州。 赵元朗仍赖在柴荣房里道:“绛州这地方实在诡异,我不放心你单独留在此间。”说罢,把柴荣内服外敷的药都安顿好了,两人便早早卧在榻上歇息。 时近午夜,只听屋瓦轻响,柴荣和赵元朗同时警觉,摸了床头的兵刃,全神戒备。 隔了半盏茶时分,全然不见响动。 又隔了半盏茶时分,只听一声隐约的女子惊呼,由近及远。 柴荣和赵元朗抢出屋子,敲了敲对面落璃的房门,不见丝毫声响,赵元朗一脚踹开房门,见知翠伏倒在地昏迷不醒,落璃则不知所踪。 柴荣与赵元朗对视了一眼,掀开窗格,越上屋脊,见不远处有两个黑影,似背负着重物,飞身跳跃,便一左一右追了上去。 眼见便已离开绛州城中心,柴荣忽道:“不对,我回客栈,你继续追。” 说罢,已调转身形,屏息疾跃,数个起落,回到客栈。 他先是去了落璃的房间,和方才离开时,并无二致。 他放轻脚步,横剑返回自己房间,就见榻上横卧着一个只着一身亵衣的美人。 那美人长发如瀑,蜜色的肌肤闪动着缎子般的细泽。野性妖娆的眼波,火辣辣地扫向柴荣。只听她略带沙哑的声音婉转轻呼道:“柴公子,你我深宵密会,好歹你也开心些嘛。” 柴荣从容不迫地还剑入鞘,冷玉般的脸,闪过一丝冰纹般的笑意。 他清泠泠的声音喷珠吐玉,优雅动听:“深宵密会?” 尾音拉长,带着一丝令人轻颤的撩拨。 榻上美人的眼眸,瞬间燃起光亮。 只听他轻笑一声,声音瞬间冰寒:“蒙兰玉,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不信败给你 一1一 蒙兰玉也不生气,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媚眼如丝道:“柴公子,我可以滚,可是那符小姐落在我手中你也知道的,她用我的暗器伤了我,我可一直怀恨在心呢。” 她一直盯着柴荣的脸,想从他的表情变化中,获取想要的筹码,可是柴荣俊逸出尘的身姿岿然不动,面上冷漠镇定,淡然无波。 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傲然,让她觉得熟悉又愤恨。她不由想到同样一张风姿绝美,自信又镇静的脸。那是方才她吹了迷药,掳了符落离,将之捆绑后泼醒,符落离脸上出现的表情——不屑,不屈,冷然,镇定,简直和此刻的柴荣,一模一样。 柴荣也盯着蒙兰玉。他目光沉冷,耐着性子道:“你一路追到绛州城,究竟所为何来?” 蒙兰玉笑道:“你是真不知道呢,还是装不知道?侉依族的玉钿,送出去岂有收回之理。” 柴荣冷哼道:“那侉依族的礼法,也向来是登堂入室,野蛮豪放的么?” 蒙兰玉道:“我侉依族的女子向来敢爱敢恨,尤其巫医圣女,更是守身如玉,忠贞不二。我对公子有意,公子又何必借故推脱?” 说罢,赤足下榻,如弱柳扶风,直奔柴荣而来。 柴荣冷然抽出佩剑:“再上前一步,休怪我刀剑无眼。” 蒙兰玉挺着胸道:“那符落璃有什么可好,又小气,又蛮横,一肚子鬼心眼,你却整日和她寸步不离。” 柴荣注意到,她说这句话时,声音突然拔高,就像故意说给什么人听一样。 当下已有了计较,故意激她道:“她是没有武功,不会使毒,也不会鬼鬼祟祟扮作他人,更不会不顾全族安危,与中原军|中暗地勾结。” 一2一 蒙兰玉胸口剧烈起伏:“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柴荣气定神闲道:“你来绛州城,不就是因为和军|中大人物谈了笔大买卖,为他们铸造兵器,提供桐油么?” 蒙兰玉愤愤道:“你又知道些什么?!不错,我族是有人贪心不足,与中原将领暗中勾结,也正因为如此,我阿爸才会被他们所杀,我率族人与之对抗,一路被追杀至此,如若不是你们偶然相帮,我还不能如此顺利地肃清我族叛徒。” 柴荣轻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俯视她道:“那你又如何解释,去‘回春堂’杀我的事呢?” 蒙兰玉抱臂笑道:“怎么?想如此几句话,就套出真相么?” 她轻轻转了个身,身上的亵衣似掩似露,:“我只能告诉你,确实有人要杀你,只不过”她声音刻意娇媚起来:“碰巧我拦截了消息,又碰巧舍不得杀你了。不如你和我一起回侉依族,我放过那个姓符的坏丫头。你和我成亲,继承我阿爸的族长之位,如何?” 柴荣挑眉道:“哦?看起来是笔划算的买卖。” 蒙兰玉仿佛得胜般地大笑道:“不是说柴公子不会被妖女所惑么?不是说” 她话还没说完,柴荣猛然出剑,招招轻灵似雪,剑剑快如闪电。蒙兰玉只觉眼前霜花乱舞,白光激射,不多时发丝已被剑光扫落一大片,身上处处是短短浅浅的伤口。 最后,柴荣几步窜至床榻,从床底拽出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来。 一3一 蒙兰玉惊怒道:“你你怎么知道她在这儿?” 柴荣冷然一笑道:“你说话时,眼睛至少瞟了这里一百次,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边说边拿开落璃嘴上塞的帕子,斩断她身上的绳索。落璃穿着月白中衣,显是已经被迫蜷在这里有一会儿了。听到剑气凌厉,直逼床榻而来,既是激动欢喜,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因此,她刚刚能开口,便“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道:“卑鄙无耻的妖女,尽是些下三滥的招数。” 她憋得胸口一起一伏,粉面通红,却笑着讥讽道:“你不是要我亲眼看你们如何相亲相爱吗?你不是说男人都是见色起意,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么?你不是说你有足够把握,让兄长抛下我,远走高飞么?你不是说” “够了!”蒙兰玉猛然打断她,方才将她带到这里,塞到床底下之前,她也是这样一副百折不屈,高高在上的模样。并且她还一字一句,从容不迫地说道:“你出此下策,非但我兄长会看低你,连你赠药之恩,也将一并抹去。不要以为他无法杀你,他只是不屑与女人动手。” 蒙兰玉气道:“我待他是真心的,我赠他以侉依族族长之位,并以身相许,他又怎会看低我?” 符落璃笑道:“两情相悦,方能长久。你若喜欢他,就该时时处处为他着想,而不是只顾及你自己痛快开心。” 蒙兰玉一愣:“我不管,我就要你在这里亲眼看着,亲耳听着,你那步步为营的兄长,到底会不会为我所迷。” 符落璃也冷笑道:“那不如我们来打个赌,若兄长真的对你对你我就一个人果断离开这里;如若兄长对你不假辞色,那你就从此离他远远的!” 一4一 此刻,蒙兰玉想到她和符落璃的赌注,只觉又尴尬又灰心。 她自小便是族长的掌珠,母亲又是阖族最美的巫医。她长到十岁,已是全族最美丽c最勇敢的巫医圣女。 可她从未对谁动过心。哪怕是为她猎下猛虎的侉依第一勇士萨尔,为她饲养雄鹰的贴身侍卫安穆达。 直到昨天雨夜,见到柴荣被她的钉所伤,还能一声不吭地割肉刮骨。而且对她族内的事物,洞若观火。自父亲被杀后,她一个人担起全族事物,日日如履薄冰。如果有柴荣这样一个智计百出c俊朗英挺的郎君长伴左右,她便能一心只做巫医,无忧无虑,相夫教子可是,他并不接受她的玉钿,反倒更是激起了她的好胜心。侉依族向来直来直去,怎么想,就怎么做,所以她不相信自己会败,不是败给柴荣,而是败给这个比她更坚定,更心狠,更心机,更好看更懂他的臭丫头! 她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封信:“真的有人要杀你。你还是小心些吧。” 说罢,连堆在床榻旁的衣物也不要了,几个翻身,便消失在浓重夜色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谁谓古今殊 一1一 符落璃拾起地上的信笺交与柴荣,却见柴荣拿起一件短襦,随手为她披上。这才想起自己因睡梦中被掳,还一直穿着中衣。不由脸上一红,迅速理好衣衫道:“快看看信上怎么说。” 柴荣看着她的眸色却深了深,暗中思忖道:这一路本是护她周全的,没成想,才行至绛州,却因为自己安危不保,处处令她受惊受累。一时间,又是担心,又是负疚,见她仍丝毫不觉后怕,不禁微微皱了眉,轻哼了一声:“心可真大。” 符落璃哪知他内心的诸多转折,只一心想看那密信的内容,听他没头没尾说了这么句话,一闪念,以为他说的是方才在床底下看好戏的事,不由笑道: “兄长莫觉得难为情,哪个翩翩佳公子,不惹几朵烂桃花。只是蒙兰玉的手段,未免下作了些,不放在心上便是。” 柴荣清冷的目光,无奈地看着她,心思百转,却终化成一声轻叹:“你啊”他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符落璃下意识地头向后仰,双手一捉,却偏巧将他莹然如玉的手指抓在手里,那指尖在她掌心凉凉一触,让她心下一慌,急急地松开手,有些讪讪催促道:“看——信!” 柴荣展开折痕深深的信笺,一共只有寥寥数字,却笔迹遒劲,细瘦硬朗,非常有风骨。落璃凑上去,见信上写道: “回春堂,见郭荣必杀之。” 一2一 落璃低声道:“这封信有可能是蒙兰玉伪造的么?” 柴荣:“不会,此人叫我郭荣,必是与我相熟的同僚。” 他将信纸递给落璃:“另外,此人用的纸,也并非普通的生c熟纸,而是名贵的硬黄纸。你不觉得奇怪么?” 落璃道:“先前教我习字的先生说,这种纸需得先用黄柏皮染成黄色,再在纸上涂以黄蜡,故纸质厚重光亮,虽经千年仍犹如新作。只是呢,用一般清水研墨写字时容易滑笔,还需用皂荚水研墨,方堪下笔。” 柴荣道:“你再想想,什么人会用‘黄硬’写字。” 落璃漆黑的眸子转了转:“除非,这个人是摹拓书法的匠师。” 柴荣点头微笑道:“还有一种人,经常会用。” 落璃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只得灼灼地看着柴荣,等待他开口。 柴荣道:“抄经。” 他取出火折子,将那信笺引燃,看着那张薄匀光细c莹澈透明的纸张,转瞬化为灰扑扑的一团纸灰,不由浅浅的讥嘲道:“此举到底还是刻意了些。” 一3一 正说着话,窗外传来细微的声响。柴荣警觉,吹熄烛火,将落璃拉至床帐后,自己持剑走向窗口。 窗外那人也屏息立着,似在查看屋内动静。 柴荣拈起一个茶杯,从窗口扔出去,只听一股劲风,将茶杯击得粉碎。 而柴荣听到那劲急的棍棒之声,轻声道:“是我。” 那人呼了一口气,从窗口一跃而入,没等落稳,便道:“乌漆嘛黑的,你躲屋里干嘛!” 柴荣重新点亮烛火:“谁知你有门不入,偏要跳窗。” 赵元朗先是咕嘟嘟灌饱了茶,随后便“咝”地一惊: “你你怎么在这儿。”他迅速打量了几眼落璃,月白中衣外,临时披了柴荣的短襦,发髻凌乱,神情尴尬 赵元朗眨了眨眼,看看落璃,又看看柴荣:“我撞破了什么” 柴荣轻叱道:“你长了脑子,为何从不见你用呢?” 赵元朗:“我不是我” 符落璃道:“我睡梦中被蒙兰玉掳了,五花大绑塞到这里。”她指指床下,接着道: “然后,蒙兰玉便躺在这里,色诱兄长。” 赵元朗冷笑道:“真是不自量力。色诱我还差不多,色诱这位,浑身不被刺上个百八十剑,都算她走运。” 落璃笑道:“赵兄料事如神。那蒙兰玉中了百八十剑,黯然离去,本来还想让我兄长与她成婚,继承她爹的族长之位呢。” 赵元朗哈哈笑道:“族长之位,好稀罕么?我们将军留她一命,不过念在侉依族擅于冶炼铸造,日后行军打仗,或许用得到。” 柴荣见他表面和乐直爽,却也并非真的粗心鲁钝,于是笑了笑道:“依你看,蒙兰玉究竟受何人指使,她与谢霄的失踪,究竟有无关系呢?” 赵元朗道:“将军素日并未与人交恶,如若有害你之心,一来,可能是李守贞余党,不过李守贞兵败后,赵思绾和王景崇都已经弃城投降,如果叛军这一支有异动,唯一可能的是与蜀有勾结。” 柴荣道:“蜀地的孟昶正与南粤的刘晟开战,而‘回春堂’的谢霄偏巧也与刘晟有关联。的确让人不得不深思。那其二呢?” 赵元朗道:“其二,恕卑职冒昧,哪说哪了。有可能是郭公帐下的大将,因妒贤嫉能,想要谋害将军。如果侉依族真的与军|中有暗中交易,也有可能是我们” 柴荣温声打断他道:“这话今夜说说便罢,若传扬出去,问你个祸乱军|心的罪名,也是名正言顺。” 赵元朗道:“我晓得。” 柴荣复又对落璃道:“明日我们便动身离开绛州城,你也回去歇息吧。” 待落璃走后,柴荣对赵元朗道:“你先睡,我看会儿书。” 终是放不下落璃的安危,一边挑灯夜读,一边凝神留意周遭动静,待赵元朗醒来,发现柴荣仍端坐案前,竟是坐了一夜。 一4一 早饭后,众人收拾行李马车,准备离开绛州城。 赵元朗派人唤回在“回春堂”放哨的属下,暗地里追问一番,发现那里并无任何动静。 倒是扶摇子,手执拂尘,白衣飘飘地与众人告别: “贫道逍遥惯了,这就回华山去了。日后,几位若有兴致,不妨来华山云台观与我手谈几局。” 赵元朗道:“人人都说道长乃睡仙,连睡百日也是常事。到时,我们可是要拼了命的吵醒你,讨几杯酒喝的。” 扶摇子拈须笑道:“如果有谢霄的消息,不妨传书于我,我有话要问他。” 最后,又对符落璃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符小姐命格贵重,还望好好保重。那枚发簪,也千万收好了。” 落璃道:“那日在蚕姑观,孙深意道长说,这枚簪子乃异世之物,您怎么看呢?” 扶摇子道:“谁谓古今殊,异世可同调。或许你能勘破其中关窍,也未可知。” 说罢,哈哈一笑,放歌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春风一叶舟 一1一 一路东行,天气渐渐炎热。 柴荣有意避开了从河中经北线回兖州的路途,反而微微绕远,从中线取直,经洛阳c汴京回兖州。这样,也就不必受契丹流寇滋扰,沿途所经之处,又不乏繁华胜景。落璃爱热闹,一路观景赏玩,好不开心。 这一日,柴荣落璃一行的车马终于驶近洛阳城。 天有微雨,车轮碾过昔日天街一样漫长的田垄,被视为“天下之中”的洛阳城,在经纬交织的锦绣中,徐徐显现。 落璃上身着荼白色的贴身窄袖交领短衫,系一条牙色长裙,长裙上端束有淄色绣花抹胸,衣裙用丝带束紧,两条飘带垂于身前,越发显得飘逸灵动。 她一边望着车窗外令人神往的图景,一边对柴荣道:“先生曾言:至洛阳,始知衣冠士族,并在中原。礼仪富盛,人物殷阜,所谓帝京翼翼,四方之则。” 柴荣却道:“长安有山河之固,适合应付变乱;洛阳有中土之美,适合德化天下。” 落璃不解。柴荣便耐心道:“这座常以壮丽之象示人的都城,其实是最不适合作都城的地方。以形胜来讲,它不如长安拥戴山河,在大运河修建之前,交通也不能说十分便利。更何况,自周至汉的千百年间,已经耗尽了一座都城的地利。定都洛阳,意味着必须用举国之力去供养这座都城的体面,而沉溺于其中的繁华,又会使人忘却远方的忧患。因此,它更适合作一个粉饰太平的陪都,而不适合作外忧内患的一国之都。” 落璃与柴荣相处时日渐久,却第一次发现,他疏淡清远的神色背后,还有些她不曾了解的东西,它们虽不十分清晰,却宏大笃定,仿佛深谋远虑已久,只待水到渠成。 柴荣见她漆黑莹然的目光望住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又道: “城北的青山,城南的洛汭,城郊的离宫别业,在洛宁c宜阳c新安,伊川c汝水c嵩岳太多的江山胜迹可以登临。不过,城中与黎庶生涯交织的寻常风景,才是洛阳真正的神髓所在。” 一2一 说话间,赵元朗在马车外道:“我们先找个客栈修整一下吧,回头去听优戏。” 一行车马便在左近住下,赵元朗流浪途中,曾在洛阳混迹多时,便拉着柴荣和符落璃去坊间听戏。 三人撑着吴越伞,沿着瀍河,信步缓行。绵绵细雨打湿了衣袂,却分外润泽清凉。 待行到一座关帝庙,柴荣驻足道:“这座庙的名字甚为好听。” 落璃一看,上书五个大字:勒马听风庙。 微微细雨中,一株古槐绿意参差,笼着这座瀍河畔的古刹,格外幽静安宁。 柴荣一指对岸,目光悠远:“那里叫九龙台,是曹操练兵的地方。关二爷当年就在我们这里,驻马探看曹操军|情。” 赵元朗道:“关二爷的气概我是服的,刺探情报就要抵近观察,亲临敌阵,侦察掌握第一手情报,关二爷不仅讲义气,而且光明磊落,就那样安坐于马上,向对岸眺望,也不输于叫阵了。” 落璃道:“你说的优戏又在哪里呢?”她语声清婉,一身淡衫站在濛濛烟雨中,当真如梦似画。 语声刚落,自关帝庙内踽踽行来的一个白袍少年,将手中的一柄紫竹新赤油伞,略略抬了抬,见到落璃的姿容,不禁微微呆了呆。 待走到落璃身旁,不由轻声道:“勒马听风,我倒是更爱另一种说法。” 他将油伞倾了倾,白濛濛的雨丝中,一张温柔似水,又淡如远山的脸,出现在落璃面前。 只见他白袍雅洁,如行云流转,温润含黛的眼眸,笼着淡淡的忧愁。整个人都像一幅水墨画般,清雅散淡,好似风一吹,便会化作一朵雨云散去。 他细淡的声音轻渺地道:“有一个洛阳姑娘,住在此地,名叫柳莺莺。她长得甚美,远远近近的公子都曾慕名而来,一睹芳容。” 落璃道:“但一定只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公子,与她两情相悦,定了情。” 白衣少年微诧,却还是接口道:“有一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剑客行到这里,与柳莺莺姑娘一见钟情。” 落璃道:“结果被横刀夺爱了。” 白衣少年只得道:“你听过这个故事?” 落璃嫣然笑道:“才子佳人的话本子里都是这么说的啊,你继续。” 白衣少年被她明艳动人的笑,晃了晃神,继续慢声道:“谁知,洛阳城中的恶霸听说了姑娘的美貌,专程来一近芳泽” 他如水的目光看着落璃,以为她会接下去,谁知,落璃却道:“然后呢?” 白衣少年道:“那恶霸垂涎姑娘美色,将她玷污了。” 他轻叹了一声道:“柳莺莺姑娘悲愤不已,投入瀍河香消玉殒。” 落璃道:“那剑客哪里去了?” 白衣少年道:“剑客从他乡回到洛阳,再来寻意中人,只有瀍河水潺潺流淌,为柳莺莺鞠一捧清泪。那剑客一怒之下,血洗恶霸全家七十三口,随即投入滚滚瀍河,随莺莺姑娘而去。” 白衣少年抬起温柔似水的忧郁双眸,看向符落璃道:“只有那剑客的马,驻足不前,听风悲鸣。” 落璃听罢,望了望雨中的瀍河,又眯起双眼,看向对岸的九龙台,珠玉般的声音清脆响起:“故事无分喜恶,只是听故事的心境不同罢了。” 那少年翩然一笑,温润开口道:“今日优戏班子不在这里。姑娘如若有雅兴,不妨改日来我宅中,我倒是有个戏班子,唱得倒还不错。” 说罢,细瘦的手指递上一张名帖,上有一处住址,并一个别号:莲峰居士 待落璃接过那名帖,少年撑着新赤油伞,行至河边,解缆登舟,缓缓而去。 漫天飘飘洒洒的细雨中,传来那少年清朗的吟哦:“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一目双眸 一1一 符落璃细看那名帖,不由讶然轻呼了一声:“他居然住在白乐天的履道宅园” 柴荣接过那名帖:“白乐天告病回洛阳,在履道坊住了十八年,直到病逝。他在《池上篇》里说,‘所居有池五六亩,竹数千竿,乔木数十株,台榭舟桥,具体而微’。如此看来,这位可不是一般的风雅。” 他拈了拈那张名帖:“有趣。” 符落璃问:“兄长发现了什么?” 柴荣端详着名帖道:“此人用的是徽州澄心堂的纸张。” 符落璃叹道:“好生奢华。淮南文房三宝,寻常人大概一生不得见。此人难道是淮南王室不成?” 她又把那名帖前前后后c仔仔细细看了看,不由叹道:“果真是‘肤卵如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啊。” 柴荣嘴角微翘道:“还真叫你说对了,他的确是个皇子。淮南王李璟第六子,李煜李从嘉。”(作者注:男女主所说的淮南,就是后世所称的南唐。) 赵元朗奇道:“难道就从一张纸,就能料定他的身份?” 符落璃也附和道:“就是就是,就算兄长博闻强记,无所不知,也不至于这般厉害吧?” 柴荣哂笑道:“你们都不看字的吗?莲峰居士,正是李从嘉的自号。” 符落璃与赵元朗你看我,我看你,异口同声道:“你又怎么知道!” 柴荣撑着伞,伞上勾画的兰竹细细淡淡,越发衬得他朗眉星目,深湛有神。 他淡然道:“李从嘉年少成名,精书法,工绘画,通音律,诗文双绝。” 赵元朗道:“生在淮南的富贵温柔乡,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怪不得病恹恹的,一身阴柔之气。” 符落璃“噗”地笑道:“那我们到底要不要去他府上看戏呢?” 赵元朗道:“当然要去,都说淮南年谷丰稔,兵食有余,我们也去见识下淮南皇子的排场吧。” 一2一 第二日,三人直奔外郭城东南角的履道坊而去。 洛阳城的履道坊,曾有不少隋唐时期的皇亲国戚c达官望族在此造府建园。这里引伊水自南入城,流经坊西c坊北,又向东流入伊水。坊间遍布水塘c竹林c杨柳c果园。 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昔日的宅园,便在履道坊西北角。 符落璃呈上拜帖,过不多时,便有两个朱裙高系,两臂盘绕着轻纱罗帔帛的美姬一左一右将三人迎入园内。 左边的美姬慢声道:“我家主人住在南院。请——” 符落璃放眼望去,见这宅园十分开阔。所经之处,设置了逶迤蜿蜒的叠石小景,透过竹树亭池,远远看去,只有青色与白色交叠,素朴淡远,令人心怡。 行了约有一炷香时分,面前呈现一湾三亩开外的水池。 落璃道:“这就是白乐天《池上篇》的池塘吧?” 美姬应了一声道:“正是。” 柴荣见池中有三岛,岛间有高桥和平桥相连,岛上又有小亭阁。池东有粮仓,池北有书库,池西有琴亭。不由道:“苔封旧瓦禾,水照新朱蜡。软火深土炉,香醪小瓷槛,中有独宿翁,一灯对一榻。” 落璃道:“兄长吟的这是《葺池上旧亭》吧。” 柴荣道:“正是眼前这座亭阁了。” 再向南边行去,池南翠竹成荫,老柳依依,池中白莲亭亭,岸上古松c老榆蓊蓊郁郁。落璃暗道:这个李从嘉,倒真是会享乐啊。 待绕过竹林,两个美姬将他们引到池边一处平台边。 柴荣道:“白乐天曾和好友刘禹锡在这里对酒唱和,‘汲泉洒小台,台上无纤尘。解带面西坐,轻襟随风开。’” 正说着,只听嵩山石叠置的池岸,传来鼓乐之声,俳优戴着面具,且歌且舞,且跳且叫,唱腔洪亮,气势雄浑。演的正是一出大面戏《兰陵王》。讲的正是北齐兰陵王勇武过人,但容貌清秀,自以为不足以威慑敌人,遂戴木雕面具出战,并时常取胜。而这出戏,说的是兰陵王与周师战于洛阳金墉城下,以少击众,大胜敌军的故事。 只见那扮演兰陵王的俳优,头戴猩红色的木雕面具,身着紫衣,腰佩金带,手执长鞭,载歌载舞,作种种指挥c击刺的姿态。 柴荣c赵元朗久经沙场,自然感同身受,而落璃乃三代将门之后,这慷慨激昂的大面戏,看得她不停击掌叫好。 待那俳优唱罢,只听几声从容有致的击掌声,自岸边传来。 李煜白袍素裹,一撩长袍下摆,在池边一块方长平滑的青石上坐了下来。 众人相互见礼过后,落璃道:“想那大诗人白乐天,当年便卧在公子所坐之处,身畔围着两只华亭鹤,赏园吟诗,不亦快哉。” 李煜温润一笑,对上符落璃的双眸:“世人只道白乐天诗才豪迈旷达,而从嘉却更是仰慕他的造园之能。小住几日,颇有仙居蓬莱c方丈c瀛洲之意,倒让符小姐和二位公子见笑了。” 他拍了拍手,方才那唱戏的俳优,拿掉面具走上前来。 李煜笑道:“这是江宁府教坊副使李家明,是江宁府最负盛名的优人,尤擅优戏。最多一出戏可同时演翁c媪c诸妇等五六人。” 那优人俯身一揖:“多谢公子小姐赏光,佳明有礼了。”一句话,真的变了五六种声调,看得落璃啧啧称奇。 待那优人告退,李煜微笑道:“这李家明啊,才学甚佳,经常与家父酬唱。一日,家父看见秋日斜阳下,田野上一头牛在吃草,颇有田园意境,便不由发出一声赞叹。李家明闻之,立即写了一首《咏牛》诗:曾遭宁戚鞭敲角,又被田单火燎身,闲向斜阳嚼枯草,近来问喘更无人。” 符落璃赞道:“好嘛,一首诗用了这么多典故。‘曾遭宁戚鞭敲角’是说秦国名相宁戚,原是放牛娃出身,唐代名相李密,也有挂角读书的故事;‘又被田单火燎身’是说战国时,田单使用火牛阵,一举获胜;‘近来问喘更无人’说的是汉代名相丙吉的问牛不问人的故事。” 李煜望住落璃,温柔忧郁的脸上,露出一丝赞赏之色。 柴荣轻咳一声,清泠泠地道:“用这么多名相的故事暗示王上,当朝宰相不作为,我看,这不是才学甚佳,而是勇气甚佳。” 李煜并未接话,而是面色柔和地望着符落璃:“我特意为符小姐备下了香宴,不如,我们这就移步至我的‘灵芳国’吧。” 日光穿过竹影,洒在李煜脸上,落璃这才看清,李煜的左眼,竟是一目双眸的重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旖旎帐中香 一1一 符落璃暗道:都说生了重瞳的人,不是圣贤,便是帝王之才。仓颉是重瞳,乃轩辕帝的造字先师;虞舜是重瞳,为三皇五帝之一;晋文公是重瞳,位列春秋五霸;项羽也是重瞳,是旷古绝今的西楚霸王不知这未及弱冠的白衣少年,将来是否会继承淮南大统。 她的讶然和沉思,一丝不漏地落入柴荣眼中。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想的却是:李煜因为天生重瞳的帝王之相,被兄弟们处处提防排挤,因此沉湎于享乐,努力做个废柴皇子。声色犬马见多了,可不似表面这么单纯无害,总归得找个机会,提醒一下落璃才好。 赵元朗是武将之后,哪曾见过这许多文人墨客的风雅调调。见李煜身量尚未长成,进进出出伺候的,尽皆绝色美姬。再看着偌大的宅园,本已荒置百年,李煜从江宁府来洛阳,不过小住几天,也要将整个园子打理得郁郁葱葱c纤尘不染,可见他本就是个崇尚奢靡的浪荡子。 李煜却不知众人所想,他漫步转入南院一处游廊,回身对落璃道: “这是我命人做的锦洞天,到底仓促了些。要说馥郁细致,自是不及江宁府了。” 落璃只觉奇香扑鼻,恍若一脚踏入春日花海。所经之处,雕梁画栋,拱柱玉阶,都箍上了数不清的竹筒,筒内插满盛开的鲜花,那花筒又平铺成花墙,每个拐角,每个檐边,都有妍妍花事,宛如忽入桃源,别有洞天。 一2一 锦洞天虽不长,胜在曲径通幽。纷繁花影投映在身上脸上,只是徐徐经过,也好似染了一身花香。待得李煜将他们引入一处幽竹满径的别院,袅袅香气,依然如影随形。 进得别院,偌大的屋子却宽敞空阔,纱幔低垂。迎门立着一面唐代木骨架的素面屏风,洒洒脱脱绘了些花鸟。当中一个燕尾翘头长案,案腿刻着蝠翼云纹。 李煜自去长案后的雕花圈椅坐下,两个美姬为柴荣c符落璃c赵元朗搬了三个月牙凳,坐在案前。 李煜拍了拍手,一名美姬将帘幔缓缓拉开,只见帘后,露出一座一丈多高的假山水,上书“灵芳国”。 李煜温温柔柔地对符落璃道:“我在家父的龙辉殿中,也设有一处灵芳国,有这三四个大。” 这话如果是旁人说出来,未免有炫耀之嫌,可李煜姿容高洁,经他斯斯文文一说,便觉得天经地义,甚是自然。 他一伸手,指了指假山道:“符小姐请。”语毕,已站起身,绕过长案,向假山行去。符落璃见他将柴荣与赵元朗视为自己的随从一般,不由心下抱歉,清脆道:“兄长c赵兄请——” 柴荣却只是点点头,却并不起身,赵元朗本来已离了月牙凳,见柴荣稳坐不动,又摸了摸鼻子,坐了回来。 李煜边走边道:“此景是以沉香铺设为山体,用蔷薇水c苏合油充作江河湖池。”落璃心里暗叹了一声:奢华,太奢华。面上却光华灼灼地一笑道:“怪不得异香阵阵,原来都是举世难得的香料。李公子这嗜香之癖,遁世之情,实在令落璃佩服之至。” 李煜沉郁地笑了笑道:“这些树木是用苓藿c丁香制成的。那城郭是用熏陆垒造而成。紫檀做房屋,白檀雕刻成人物。虽粗鄙不堪,用材倒是货真价实。” 落璃有些目瞪口呆,深觉方才那番话夸得有些早了,只好顿了顿道:“哪里是货真价实,分明就是堆金积玉。” 一3一 李煜素来见惯了江南美女莺莺燕燕软语娇羞的样子,哪里见过符落璃这种姿容绝佳,却天生带着朗朗英气,不娇柔,也不造作的中原姑娘。遂觉得她每句话都真挚可亲,别有一种新鲜感。 两人重回案前坐定,美姬们已经撤走案上的清茶,换上炉瓶三事,袅袅香烟自香炉内逸出,颇有清雅之韵。 柴荣细辨其香,淡声道:“这道香,是以占城c真腊的水沉为主料,似乎还掺杂了龙脑c麝香,还有另一味香,像是花香,恕在下愚钝,辨别不出。” 李煜见他顷刻间便说出自己秘制合香的主料和配料,不由对他高看一眼。他嘴角勾了勾,慢声道:“最后一味香,是瞻卜伽,的确是花香。” 话音刚落,美姬们呈上数十只青玉盏,内有各色肴馔c饼饵c羹汤,清香扑鼻,芬芳袭人。 李煜道:“这是我专程为符小姐备下的香宴,是用九十二种香品调制而成,两位公子也试试看。” 符落璃的纤纤玉手盈盈拈起各色玉盏,逐个尝了尝,中间以清水漱口,但觉或冷或温或暖,盈盈润润,香气绵而不杂,柔而不烈,当即赞道:“时而清冽润泽,时而甘香味暖,香气缭绕,余味不绝,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李煜又命美姬取来香囊和香盒,呈与落璃手上。一双略带忧郁的含情眼款款注释着符落璃道:“这只香囊赠予符小姐,是用这香宴中的香品制成的粉囊,随侍小姐左右,有如日日赴这香宴一般。” 他细瘦的手指又拿起那只金玉香盒:“这是我亲手调制的帐中香,在江南还算有些名气。” 符落璃接过香盒,细细嗅了嗅道:“似乎比普通沉香多了些许花香味。” 李煜点头道:“取沉香一两,剉细如灯芯大小,再把苏合香盛在干燥瓷器中,用香投油封浸百日爇之,你闻到的花香,是因为其中调配了蔷薇水,置于帐中,其味沁人肺腑,令人心醉。” 柴荣素来小心,虽数次端起杯盏,却涓滴未曾入口。 堂堂淮南皇子,虽不至于对他们存有歹意,但他见李煜对落璃温存有加,呵护备至,不由有些心烦意乱。 此刻,见落璃收好香囊c香盒,仍觉意犹未尽,不免矜持地淡声道:“今日叨扰已久,实在过意不去。有缘在乐天故园品香听戏,实为意外之得。今日我们也就此告辞。” 李煜似有失望之色,他看了看落璃道:“明日在龙门书院,有一场诗会,许多成名已久的文人墨客都会到场,符小姐若有兴趣,不妨同去。” 符落璃客气了几句,便同柴荣c赵元朗起身告辞。 待出了履道宅园,符落璃半是兴奋半是撒娇道:“兄长,我们可以在洛阳多耽一天么?那个诗会,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 柴荣面色冷然地点点头道:“看看倒也无妨。不过——” 落璃连忙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不过什么?” 柴荣伸出手掌:“拿来。” 落璃不解:“什么?” 柴荣:“香囊,香盒。” 见落璃毫不犹豫地把两样物事交到他手上,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愉悦。 他凉飕飕地看了眼落璃,傲然道:“帐中香,哼,狎昵,太狎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君子至止 一1一 符落璃面上微红,装作看车外风光,转过头去,不看柴荣。 柴荣却正色道:“李煜因为天生重瞳,引得兄弟猜忌,于是整日混迹脂粉堆里,一味奢侈享乐。虽未及弱冠之年,那些绮丽柔靡的诗词,可都可都是亲历。”他尽力委婉地措辞,既怕符落璃听不懂,又怕说得太露骨,让姑娘家尴尬,一时间好不踌躇。 却不料,落璃忽然回头,嫣然一笑道:“兄长是在担心什么呢?” 柴荣顿了顿,未及细想心头的烦乱,便猛然撞上她漆黑促狭的眼眸。他装作凌厉地瞪视她,可又忍不住唇角勾了勾:“总之,我替你收着。”将那香囊香盒揣入怀中,心里暗道:待会儿路过伊水,定要丢掉才好。 待真的行到汤汤伊水之畔,柴荣却掀起车帘感慨道:“两岸青山脚下,埋着无尽的白骨。从前厮杀征战不断,如今却听不到半点铮鸣之声。” 落璃道:“可是到了伊阙?” 两人下了马车,赵元朗也牵着马徐徐随行。 柴荣道:“两山相对,望之若阙,伊水历其间。想那白起的‘战神’之名,正是因此地而得名。” 赵元朗望着脉脉伊水,无限感慨道:“那伊阙之战,白起率八万秦兵,迎战魏韩两国三十万大军,而无丝毫退缩。历时一天一夜,斩杀二十四万韩魏将士,可以说伏尸遍野,血流成河。” 他看了看柴荣,又道:“当年的白起,只有二十多岁,却在这一场战役中威名远扬,‘战神’的名号令六国百姓闻之色变,也为秦打开了周王室的大门,却也成为洛阳人心中的头号魔神。” 柴荣叹道:“这场绝战,也只是长平之战的前奏而已。白起晚年被钦点出征,因对战势的敏锐判断,而抗旨被赐身亡,一代名将也感慨自己命偿的时候到了。手下冤魂不尽,战神到底心中有愧。” 落璃自小便跟随父亲与兄长们谈论战事,此时,见他们并肩侃谈,也觉豪气顿生。她清脆的语声抑扬顿挫:“伊阙自古便是洛阳门户,每逢洛阳久攻不下,伊阙便成为解锁之钥,攻下伊阙,便能顺利攻占洛阳,因此,自古这里便是金鸣之声不绝,戍卫之士不断。伊水滔滔,诉不尽无数冤魂之痛。” 三人面对伊阙随性而谈,殊不知,在不久的将来,他们终将成为结束战争离乱之苦,革除五代积弊,终结史上最混乱血腥时代的真正主角。 一2一 都说龙门书院是乱世中的一方净土。 符落璃直到站在清溪茂林之间,打量着这座隐匿而雅致的庭院,才觉此话不假。 在青舍森森的门外,递上拜帖,便有灰袍书童将符落璃c柴荣c赵元朗迎入大门。 书院内,大小院落,交叉有序;亭台楼阁,古朴典雅;佳花名木,姿态各异;碑额诗联,俯仰皆是。 落璃不禁叹道:“这可当真是攻读经史c求索问道c赋诗作联c舞文弄墨的好地方啊。” 那书童年纪虽不大,言谈却甚是老诚持重:“唐末以来,地方官学被废止,为躲避战乱,文人志士只能迁到远离尘嚣的山野之中。” 落璃忍不住赞道:“结庐山中,养性潜修,藏书聚徒,好不自在逍遥。不知这书院的主人是哪位文士呢?” 那书童道:“我家先生姓张名谊,字希贾。” 书童将他们引入静室休息饮茶,自去书院门口迎接其他宾客。 柴荣道:“这张希贾本是个农夫,却偏生勤奋好学,不事农耕。叔叔伯伯叫他到田里督耕,他却不务正业,整日在树下看书。后来终是跑到龙门书院求学,很快闻名洛阳。前|朝长兴年间,他考中了进士,成了大文士和凝的门生。先帝继位后,他升任中书舍人,不过因为不会媚上逢迎,颇遭同僚嫉恨。” 落璃咂舌道:“兄长肯定有过目不忘之能,这前|朝历代,周遭各国,就没有兄长不知道的人物。” 柴荣展眉,身子正襟危坐,头却轻轻歪了歪,欺近她的耳鼓,低声道:“待会儿你便坐我旁边,我为你讲解便是。” 一3一 约摸过了一炷香时分,书童将他们请至书院后山草芦。 只见眼前峰峦叠嶂,云遮雾掩,山岩间飞瀑数迭,流入松林溪间,临溪有一松亭,亭中已有宾客品茶赏景。林间,亭上,溪畔,散散落落坐着风雅文士,书童蹲在风炉边煮茶,松涛阵阵,泉水淙淙,飞鸟声声,真是说不出的清幽雅致。 柴荣c符落璃c赵元朗在松亭旁的山石上坐下,便见李煜与一位面容和乐斯文,眼神却有几分犀利的中年文士相携而来。 相互见过礼后,柴荣对符落璃低声耳语道:“这位便是淮南太子太傅冯延己,他的诗词造诣,不在李璟c李煜之下。” 他又示意落璃看松亭前独坐的白面长髯长者:“那是郭忠恕,又字国宝,洛阳人。善文章,工书法,篆籀隶楷,无不精妙。” 话音刚落,一阵放旷不羁的笑声传来:“我这是来晚了么?” 落璃循声望去,见来人身材修长,容长脸,斜眉入鬓,凤眼含情。头戴珠龙便巾,身穿孔雀金的襕袍。气度华贵,形容风流,一看就不是寻常之辈。 早有人站起身拱手寒暄道:“想不到孟府郎君也能来此一聚,幸甚,幸甚。” 柴荣轻轻一笑:“这下热闹了。” 落璃问:“他又是哪位?” 柴荣语声又低了几分:“蜀中国主孟昶,别号孟府郎君。虽奢侈,却也算好学能文。” 符落璃暗笑道:“前些时日你们围剿的叛军还在勾连他呢,今日可巧就见到了。” 柴荣道:“所以才有趣。” 莫说是柴荣c符落璃c赵元朗,就算是李煜c孟昶c冯延己也未曾料到,君子至止,佩玉将将,这偏居一隅的小小松林,竟是他们有生以来最后一次和平相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珠花分两朵 一1一 是时,山风掠过漫山漫坡的古松,松涛隐隐。夏初的暑热,被这遮天蔽日的松荫遮蔽,反倒化作满目清凉。 符落璃坐在凉津津的山石上,不多时,便觉通体生寒,山风吹袭,竟颤颤地打了个哆嗦。 李煜同周遭几位文士打过了招呼,便面含微笑,向落璃走来。 青松白袍,越发衬得他面容沉静莹润。他拿了件短襦披在符落璃身上:“符姑娘坐在风口,也不怕着凉。” 符落璃抚了抚那短襦,松绿的蜀锦底子掐了金丝,好似是全新的,便站起身来称了谢。李煜轻按她双肩,让她重新落座,便自然而然在她身侧坐下道:“早上起了风,便让随身的侍女去选的,不知可合符姑娘心意?” 符落璃忙道:“公子太过客气了。” 赵元朗站在柴荣身侧,见李煜如此献殷勤,便用手肘轻轻拐了他一下,但柴荣却好似一无所觉,清冷的脸上平静无波,只是好整以暇地看书童汲泉煮茶。待那书童煮好了茶,施施然将手中茶杯递给赵元朗,向书童那边丢了个眼风。 赵元朗接过茶杯,去煮茶的书童那儿续好了茶,左手一杯,右手一杯,潇潇洒洒走回来。 行到落璃身侧,突然,他觉得左膝微微一麻,以他的身手,必定会轻而易举稳住身形,但电光火石间,他看到柴荣的嘴角凉凉地勾了勾,遂心下雪亮。 于是他那左手一杯c右手一杯的茶,便稳稳地c涓滴不剩地泼在符落璃身上。 然后,赵元朗便听到柴荣清湛的声音幽幽响起:“衣服打湿了,当心着凉。”顺手扯下那件短襦,置于石上,又将套在襕袍外的对襟半臂解下,递给落璃:“披上。” 一2一 李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只是温柔地微笑道:“我昨日送你的香囊,怎么没见你戴在身上。怎么,不喜欢么?” 符落璃尴尬地应了一声道:“啊不是啊,很喜欢的,所以” 李煜专注柔和地望住她:“所以怎样?” 符落璃脑中闪过交与柴荣手上的香囊和香盒,有些无力地道:“所以就收在一个稳妥的地方了。” 李煜柔柔地一笑,也不再追问。 这时,只见一个蓄着短须,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从松亭踱步而下,他边走边朗声说道:“希贾今日有幸将诸位名士邀集于此,实在幸甚!”正是此次诗词雅集的召集者c龙门书院的张谊张希贾。 他将二十几位雅士一一介绍,说到李煜和冯延己时,周围一片惊叹之声。 那白面长髯长者郭忠恕抱拳道:“世人都道冯公的‘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是写愁绪的至高境界,今日得见本尊,实在三生有幸。” 冯延已却含笑道:“我这句拙作到底有失愁心的沉重苍茫。倒是我家主公的‘小楼吹彻玉笙寒’,将小楼之空c玉笙之幽c永夜之寒c斯人之寂,构成空寂幽寒的千古愁境。只这一句,已经沉之至,郁之至,凄绝之至,何况还有末一句“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直引人跌落到愁之深谷。” 他走至李煜身侧,继续道:“还有我家少主,未及弱冠,便有“梦长君不知”“夜长人奈何”的佳句问世,老朽自叹弗如。” 又有几位文士或附和或反驳,一时间甚为热闹。 李煜却不理旁人说些什么,他悄声问落璃道:“你几时离开洛阳?” 落璃委实不知行程如何,偷偷瞄了一眼柴荣,见他气定神闲听着众人谈论,便道:“这两日因为公子相邀,已耽搁了路程,回去应该马上就启程了。” 李煜慢声“哦”了一声道:“姑娘这要去哪里?不如随我去江宁府看看江南春色罢。” 柴荣却在一边凉凉地道:“公子,孟府郎君叫你呢。” 李煜抬头,看向孟昶,而孟昶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也凤眼飞扬地注视着他。 符落璃却知是柴荣故意而为之,斜睨了他一眼,比着口型道:兄长好坏。 柴荣凉凉地扫了她一眼,如玉的脸庞,无辜c沉冷又疏淡。 一3一 嘈杂间,只见山下书童又引来一人。 竟然是一个女郎。 那女子纤腰盈盈一握,惊鹄髻上一只步摇灿灿生光。上身穿淡黄窄袖短衫,下著鹅黄曳地长裙,粉胸半掩,玉面含春,只是一个眼神,便令人屏息噤声,不知身在何处。 赵元朗从未见过如此风情万种的女子。当即轻咳一声,问柴荣道:“这美人是谁?” 柴荣冷哼道:“不识。” 赵元朗:“你不是天上地下无所不知么?” 正说着,一直没怎么发话的孟昶站起身来,风流倜傥地转了个身,微微一笑道:“立时衣带萦纤草,行即裙裾扫落花。” 那女郎目光滟潋地扫了一眼孟昶,盈盈下拜道:“青城徐照轩有礼了。” 一句话说得如娇莺般婉转,美目流转间,赵元朗只觉心口一跳一跳的,喉头发干。 那徐照轩见在座只有符落璃一位女子,便袅袅娜娜走到落璃身畔,对李煜道:“这位公子,我能否与这位妹妹坐在一处。” 李煜谦谦有礼地站起身,看看落璃,有些不甘地挪到后边蒲团上坐下。 徐照轩拉着符落璃的手道:“妹妹如何称呼?” 落璃道:“姐姐叫我落璃便是。” 徐照轩点头一笑,又对柴荣c赵元朗微笑颔首,赵元朗只觉呼吸一乱,浑身僵硬地抱了抱拳。 张谊见全场骤然肃静,便清清嗓音继续道:“今日既来了这许多文人雅士,虽无宴饮,但‘雅歌投壶’自不可少。我们就两两一对,投壶定输赢,输的一方就雅歌一曲,如何?” 众人纷纷叫好。 那徐照轩却娇娇柔柔道:“如何定下谁与谁一组,我倒有个主意。”她自发间取下两朵珠花:“莫如仿照击鼓传花,一边击石,一边两花同传,击石声停止,拿着珠花的两人便是一组,如何?” 张谊欣然道:“那就由我来击石吧。”书童将他双眼用衣带蒙上,递给他一根松木棒。 “梆梆梆梆梆梆”一阵急响,那两朵珠花,闪着莹莹的光亮,在众人手中轻巧又快速地传递。 “止!”待张谊高呼一声,已经过了大约一盏茶时分。两朵珠花分别停在两个白玉般纤长的手掌里。 张谊取下蒙眼的衣带道:“第一组,我来看看是哪两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寒鸦千万点 一1一 未及张谊开口,柴荣和李煜已分别拿着珠花走向松亭。 周围登时响起一片议论之声。 “这黑衣公子不知身手如何,论诗词,在座的还有谁能胜过李从嘉呢?” “亲耳听到李从嘉的唱词,何其有幸。” “这柴公子说是商贾之家,我看不像。” “这相貌,这风度,纵是与淮南六皇子站在一处,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书童早已摆好两个酒壶,柴荣和李煜站在距酒壶五步开外,从书童手中,取过三支无镞箭。 徐照轩美目流转,附在符落璃耳边道:“妹妹猜谁能赢呢?” 符落璃想也未想,便信心百倍地道:“投壶必然是我兄长取胜。” 正在此时,孟昶踱着四方步,负着手走上前去,一对细长的凤眼光华流转。 他朗声道:“不如我们来试试盲投如何?也增加些意趣。” 张谊笑道:“哦?孟府郎君说的这盲投,又是怎样的玩法?” 孟昶道:“在座的都是文士,又不是武夫,投壶只是为雅集助兴,倒不如将眼睛缚上,背对酒壶投箭,如若投不中,也要雅歌一曲,如何?” 徐照轩同符落璃低语道:“这孟府郎君好生刁猾,他显然是在帮李公子,明明早已看出你兄长身手不凡,投壶必中,却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 符落璃却心思单纯,只是笑意盈盈道:“反正是玩乐,兄长也不会把输赢放在心上。” 一2一 说话间,书童已将柴荣和李煜的眼睛缚上三指宽的布带。 两个人一黑一白,从容肃立,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符落璃见李煜挑出一支羽箭,静了静,洒脱地向后甩出,那羽箭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华丽的弧线,将将落地时,已有人发出遗憾的惊叹,毕竟是盲投,那支箭在距离酒壶半步远的地方,孤零零地落在地上。 柴荣却闲闲地站在原地,没有丝毫动作。 李煜拿起第二支箭,行云流水抛向身后,众人屏息,目光伴随那支箭,画了一个弧,“哎呀!就差一点点!”这一次,连符落璃都惋惜地叫了出来,第二支箭在距离酒壶约一掌的地方乏力,提前落地。 大家都看着柴荣,见他仍站在原地,像是看客一般无动于衷。于是有人忍不住议论开来:“是不是盲投实在没有把握啊,怎么不动手?” “就是啊,李公子已经两投不中,柴公子至少有两次赢的机会啊。” “我看未必,这位柴公子迟迟不动手,难道是想放弃” 李煜已拿起最后一支箭,更加潇洒恣肆地向后一抛,只见他身着白袍的身体,向后倾倒,像一张弯弓,柔韧,舒展,美妙。 羽箭轻飘飘滑落,“咚”地一声,正中酒壶宽口,那羽箭摇摇晃晃插进酒壶,众人都情不自禁叫了一声好。李煜摘下布带,斯斯文文站在原地,温温柔柔地展颜一笑道: “怎么,柴兄还未动手么?” 柴荣镇定一笑道:“三支箭似乎有些少。” 众人只道他嫌投中的机会太少,不由哄笑了几声。 却见他凝神而立,身不动,衣不摆,像是随手丢掉一样物事一般,三支箭已齐齐脱手,劲射而出。 “这可太托大了!” “这是完全自暴自弃了吗?” 符落璃不禁心头一紧,不由轻呼出声。站在她身旁的赵元朗却双手交叠抱在胸前,嘴里悠闲地叼着一株草茎道:“三支箭的确不够看啊。” 他的话音刚落,那三支箭已在半空中连成一道弧,箭尾连着箭羽,箭羽接着箭尾,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嗖嗖嗖”先后落入酒壶,再看那酒壶,稳稳地接住破空而来的羽箭,竟是分毫未动。 周遭一片静寂。 过了片刻,众人方回过神来,掌声雷动,叫好纷纷。符落璃开心地一跃而起,欢呼道:“兄长好厉害!” 柴荣施施然扯掉布带,目光清湛地望着李煜道:“公子承让了。” 李煜昂着头,风光霁月地一笑道:“如此说来,在下就献丑了。” 他低着头沉思了片刻,便负着手,悠悠而歌: “亭前春逐红英尽, 舞态徘徊。” 歌声清越婉转,煞是动人。众人凝神倾听,有的文士甚至闭起双眼,轻轻打起了拍子。徐照轩窸窸窣窣拢着裙角,站起身来,踏着李煜的歌声,且行且舞,围着李煜与柴荣,跳起舞来。 “细雨霏微, 不放双眉时暂开。 绿窗冷静芳音断, 香印成灰。 可奈情怀, 欲睡朦胧入梦来。” 歌声逐渐转向高亢,虽笼着淡淡轻愁,却越发悠远嘹亮。徐照轩的高髻如坠如堕,一转身,一展臂,一出胯,均踏在歌声的行板处,只见她长袖漫卷,舞姿柔韧灵动。待歌声将止,她也恰好舞到收尾处,左足掩在长裙之下,将踏未踏,眼波流转间,自有一股妩媚流丽的雅态。 一3一 众人一时之间竟看得呆了:青松碧溪之间,白衣少年高洁无华,引吭高歌。锦衣女郎踏歌而舞,如醉如痴。 孟昶眯着一双桃花丹凤眼,片刻未离徐照轩左右。 反倒是柴荣,虽身处人群中央,就站在歌者舞者身畔,却像是分毫感受不到众人的凝目注视,神情一派从容散淡。待得众人哗然叫好,他已翩然走回落璃身侧。只听他悄声对赵元朗道: “有埋伏,找机会撤。” 话音刚落,却听孟昶拍着巴掌站起身,高声吟道:“舞转回红袖,歌愁敛翠钿。满堂开照曜,分座俨婵娟。孟某今日委实眼界大开,尤其这位徐小姐,从蜀中到淮南,到吴越,再到中原,怕是再没有人,能像徐小姐这般,珠缨炫转星宿摇,花缦斗薮龙蛇动。” 众人连忙附和,松林间一片啧啧赞颂之声。 忽然,隐隐松涛c潺潺溪水间,似乎多了些许噪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密密麻麻,像是无数羽翅交叠,又像是数不清的鸦雀争鸣,直听得人耳鼓发麻,毛骨悚然。 柴荣将落璃身上的半臂扯了下来,罩住她的头脸,声音急促道:“跟紧我。” 正要回身呼唤赵元朗,却见他已像离弦的箭一般,窜至徐照轩身旁。 此时,林间众人已有人发出不安的议论声,不过片刻,便见一片乌压压的黑云,飞快逼近。与此同时,振翅声与鸦鸣声完全遮盖了众人的惊叫。 但见密密麻麻的寒鸦涌入松林,遮天蔽日,令人胆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与彼执手时 一1一 乌压压的鸦阵蓦然飞入林中,也甚为惊惶,因此叫声越发凄厉,羽翅乱撞,见人便啄,成千上万只寒鸦如龙吸水般在林间卷起黑雾,将众人困在山中。 手无寸铁的文士们抱头鼠窜,全然没有了松林论诗的雅致情状,一任寒鸦扑飞啄食,头破血流,哀嚎不止。 柴荣抽出佩剑,“嗤嗤”舞出剑风,护得他和符落璃暂不被寒鸦近身。 这时,便听赵元朗高声叫道:“公子,这边。” 柴荣见他一边拉着徐照轩,艰难地朝自己移动,一边将盘龙棍舞得密不透风,遂也舞剑,慢慢朝他迎去。 符落璃的头脸,罩在柴荣的玄色半臂中,不辨方向。她低着头,刚好能看见自己的裙摆旁,柴荣黑色的云头靴,便跟着那靴子移动的方向,小步挪动。 风声,松涛声,鸦鸣声,哀嚎声,一片昏乱。 她双手紧紧笼着半臂,隐隐听见柴荣剑气过处,寒鸦簌簌落地,也不知这漫天寒鸦,究竟要杀到几时。 就这么一个分神间,符落璃脚下便是一绊,她“啊”地轻呼了一声,便看见那云头靴骤然顿住,接着,便见那兜头罩下的玄色半臂下,伸过一只手。 修长亭匀,骨节分明。虽然常年使剑,掌缘处却是连一片薄茧都没有。 符落璃小心地伸出手,轻轻搭在那如玉的掌心中。柴荣不紧不慢地握住她的手,迁就着她的步幅,一步又一步,稳稳的,笃定地朝前行去。 那半臂透出淡淡的冷香,如兰似麝,一如三年前,蚕姑观暗沉沉的灵堂里,他将她箍在怀中,也是这样的香气,环绕着她的鼻息。 符落璃只觉耳鼓里,天地俱静,方才震天的鸦鸣嘶喊,刹那间便被抹去。只有自己的心跳声,轰轰的,一下又一下,清晰,慌乱,有力。 在这方衣物罩住的幽暗方寸里,她的眼前,忽然间,尽皆是他的眉眼:沉冷的,疏离的,悠远的,含笑的,嗔怪的,关切的,意味深长的,重重叠叠地笼住她,点醒她。 她的心,每一跳,都仿佛一牵一牵地疼,这甜丝丝苦茵茵的疼,有些令她无法承受。她不禁伸出另一只手,在心口按了按。 而握住他的那只手,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慌乱,顿了顿,又紧了紧。似安慰,又好似轻抚,令她心头一宁。 一片狼藉中,鸦血似雨点般洒落,漫天凌乱的羽毛和堕地的鸦尸中,柴荣和赵元朗并肩移动,将身遭五尺,护得铜墙铁壁一般。 符落璃垂着头,自飘拂的半臂中,望着那双云头靴,每一步,都踏得轻松c自信又果决。她不禁暗暗想道:纵然前方是尸山血海,万劫不复,就这样跟着他,我也是愿意的。 一2一 柴荣望着眼前幽幽山林c寒鸦蔽日的情势,沉声对赵元朗道:“你我如此抵挡,总会力竭。” 赵元朗虽中气充沛,却也有些烦乱,不说别的,就是徐照轩在他身旁不断尖叫,蹲在地上,捂住头脸,不肯挪动半步,已经够让他手足无措。加上还要料理不断欺近的鸦群,一时间也是左支右拙。 他急促地道:“那怎么办,总得有个撤退的方向。” 柴荣迅速打量了一下周遭地势,见东面山下已有兵丁前来营救,估计是孟昶和李煜的护卫前来护驾,只是被鸦群所阻,一时半会儿无法近身。北面是村落,西边是密林,南面却是山岭c峭壁和断崖。 正思谋着,却见脚边两步远的地方,一个文士举着一根用松木棒裹着布条做成的火把,就着煮茶的风炉,专心致志地点火。却没发现,有十几只寒鸦,向他后背袭来。 柴荣毫不犹豫地拉紧符落璃,挥剑迎上,将寒鸦尽数斩落。那文士听到鸦鸣声猛地回头,才知柴荣为他解了围。他挥舞着火把,驱赶着鸦群,低声道:“王朴谢柴公子相救。” 柴荣打量了他一眼,见是一个浓眉阔脸的中年文士,四十岁上下,一双眼睛大而有神,虽是个文士,却像个武将般,刚烈正直。 而在场的二十多个文人雅士,除了李煜和孟昶有护卫相护,其他俱已被啄伤倒地,或抱头乱窜,或就地打滚,只有眼前这位王朴,尚能自保。 柴荣于是冲他点了点头道:“跟紧我,一起走。” 那王朴倒是镇定,一边舞动着火把驱鸟,一边对柴荣道:“公子准备走哪边?” 柴荣简短道:“南。” 赵元朗望向南面的高山峭壁,哀声叫道:“你真的确定嘛?南面根本没有路。” 那王朴却道:“这寒鸦阵不会凭空生出,自然是有人故意驱使。鸦同雀,天之四灵,朱雀于八卦为离,于五行主火,四季中又刚好对应夏季,朱雀位火攻必是生门。柴公子果然智慧过人。” 柴荣深湛地看了他一眼,心道:王朴?这个人倒是有点意思。 五个人向南边断崖处且行且退,徐照轩见柴荣与赵元朗将她和符落璃护得密不透风,也终于镇静下来,只是鬓发散乱,头上c身上c脸上洒了几滴鸦血,略显狼狈。 她竭力抑制住颤抖道:“柴公子,南面不知通向哪里?我还有侍女和随行待在山下书院。” 赵元朗却抢先道:“撤出这鬼地方再说,徐姑娘要去哪里?我们护送你回去便是。”他以为徐照轩定是居于洛阳,待会儿脱离险境,送她回去,也耽搁不了多久。 却不料,徐照轩却道:“我自蜀中来洛阳寻亲,却不料,亲戚却断了音讯。本来,我正要启程去汴京,却听说了龙门书院的诗词雅集,于是转道而来,却不料出了这个岔子。” 赵元朗顿了顿,厮杀中,也掩不住神采飞扬,他冲徐照轩眨了眨左眼,欢快地道:“竟是与我们同路!” 他们缓缓向南移动,那驱使寒鸦的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法门,寒鸦聚集林中,经久不散,东c西c北,三面都有寒鸦嘶叫飞冲,而越往南行,却渐渐脱离出寒鸦的围阻。 未到断崖处,已是重见天日,几个人刚刚长舒一口气,却听“嘘——”的一声尖锐唿哨,十几个蒙面持刀的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在中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上来,别闹 一1一 符落璃将罩在头上的半臂取下,眼前骤然一亮,晃得她睁不开眼。 仓皇之间,她匆匆环视了一周,见柴荣c赵元朗各踞一边,将她和王朴c徐照轩护在中间,十五个黑衣人环成一圈,虎视眈眈,间不容发。 前有断崖,后有鸦阵,就算柴荣和赵元朗强悍到足以以少敌多,却还要顾忌他们三人的安危,怎么看,都处于劣势。 这当口,柴荣却从怀中摸出一个金玉香盒,低低地道:“待会儿,将这个撒出去。” 符落璃一看,正是李煜送她的帐中香,心念一转,已有默契,紧紧握住香盒,屏息等待。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杀——”,黑衣人齐齐冲了上来。 柴荣和赵元朗立即与黑衣刺客斗在一处。 徐照轩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她紧紧靠在符落璃身旁,浑身颤抖,话都说不出来。 符落璃攥着那香盒,几乎攥出汗来,眼睛骨碌碌跟着柴荣与赵元朗,不敢有片刻轻离。 这时,只听柴荣轻呼了一声:“落璃!” 符落璃连忙打开香盒,抡开右臂,将那帐中香结结实实撒了一周,空气里顿时充满浓郁的蔷薇味,落璃高声道:“看本姑娘的散,送你们上西天。”一时之间,她哪里杜撰得出毒物的名头,顺口把蒙兰玉的钉改了个字,唬得一时算一时。 黑衣人已被柴荣和赵元朗料理了一半,本就已经胆寒,此时鼻中充斥着异香,又听到散三个字,当即缓了一缓,有的甚至捂住口鼻,步步后退。 一2一 柴荣和赵元朗乘势而上,招式催动如疾风骤雨。谁知,剩下的六七个黑衣人却脚步虚浮,晃了几晃,真当倒地,浑身抽搐不止。 符落璃见那几个黑衣人被她成功蒙骗,刚想暗笑,却突然觉出不对。难道——这香盒里当真被柴荣换成了毒药?还是说,李煜送她的,原本就是有毒的香粉? 她快速扫视了一眼周遭,见只剩一个黑衣人依然挺立。其他十四人,或死或中毒,均已倒地不起。 这时,只听那黑衣人道:“随我来。” 那人虽已将声音尽力压低,却还听得出是女声,而且,是他们相当熟悉的女声。符落璃当即惊讶道:“蒙兰玉,怎么又是你?” 那人不看她,也不答话,却掏出一个瓷瓶,将地上尸体尽数化作尸水。 她转向柴荣,拱手道:“柴公子请务必信我一回,我带你们出去。” 赵元朗却将盘龙棍一横道:“慢着,你几次三番莫名其妙出现,每次都是搏命的架势,非杀即绑,跟你走?你当我们傻啊?” 蒙兰玉将蒙面的面巾一扯,露出倔强美丽的脸,她面向柴荣,一字一字道:“我收到消息,有人收买刺客围堵在此,意图刺杀柴公子。因此,想方设法混进他们的队伍,前来搭救。我蒙兰玉是有对不住几位的地方,但今日,我拼死也要护得公子周全。” 说罢,手中长刀一抹,竟生生在自己面颊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她忍着巨痛,眉头都不皱一下道:“请柴公子信我!” 没有指天指地,也没有赌咒发誓,可每个人看到这一幕,看到女孩子最珍爱c最在意的美丽脸蛋,转眼间皮开肉绽,血珠滴滴答答掉落不停,内心的震撼,却远胜那些皇天后土见证下的盟誓。 柴荣还剑入鞘,面上虽岿然不动,却简短说道:“怎么走?” 徐照轩哪里见过蒙兰玉这等刚烈果敢的女子,心中又是惊又是佩,急急忙忙撕下裙袂道:“姑娘快包扎一下,流了好多血。” 蒙兰玉明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坚忍的痛色,她从怀中瓷瓶里倒出药粉,抹到伤口上,又接过徐照轩撕下的布帛,随手在脸颊上缠了缠,便冲众人一挥手:“跟我来。” 一3一 她在悬崖边找到一个用木炭标注的记号,顺着记号摸索,找到事先留在这里的绳索。 她回过头道:“从这里下到悬崖中间,有一个石台,那里有一条密道,直通山腹。” 说罢,试试绳索的劲力道:“我先下去接应,你们当心。” 众人见她用力攀住绳索,脚踩住山石的突起,一蹬一蹬,很快便消失在树木森森的雾气中,过了约一盏茶时分,绳索晃了晃。 赵元朗道:“我来。” 说罢,背起徐照轩,又用半臂和外袍将她紧紧缚在自己背上,一双俊朗的眼睛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你尽管闭紧眼,抓住我,别怕。” 徐照轩一眨眼,腮边便挂了一串泪,虽然怕到极致,却还是咬紧牙关,死死攀住赵元朗脖颈,赵元朗迅捷无比地抓住绳索,一荡一荡地下到半山腰。听到蒙兰玉招呼:“这里。”便用足尖一点,攀住崖上的古松,猿猴一样轻轻巧巧落到平台上。 他抓住绳索荡了几荡,让蒙兰玉帮忙解开长袍,将徐照轩放下。却发现徐照轩浑身软软的,不由嗤地一笑,捏了捏她那挺翘小巧的鼻子道:“傻瓜,居然吓晕了。” 接下来,是王朴,慢吞吞c颤巍巍,还算顺利地下到平台上。 最后,剩下柴荣和符落璃。 柴荣矮身蹲下,拍拍肩膀,含笑地望了一眼落璃:“上来。” 符落璃乖巧地趴在柴荣背上,顺手搂住他修长的脖颈。 柴荣只觉一个香香软软的身子覆在了后背,身子不由一僵,忙用半臂将她兜住,在胸前紧紧打了个死结,又用外袍缚紧她的双腿,这才低声道:“抱紧了。” 符落璃紧张地呼了口气,却尽数吹在柴荣的脖颈上,她向前俯了俯身,又将手臂紧了紧,柴荣便觉耳际c脸颊c脖颈,尽皆是她轻软的发丝,如兰的吐息,向来沉冷的心,不禁浮了浮,他压下满心的燥意,抓住绳索道:“要下去了。” 落璃攀紧他,闭紧双眼,耳听山风掀起松涛,鼻息中,依然是他身上特有的隐隐冷香。脸红耳热之际,将小巧的下巴,小心翼翼搁在他的肩窝上。 柴荣轻叱道:“别闹。”声音却是低柔缱绻,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宠溺。 落璃忍不住睁开眼,看向头上越来越远的崖顶,只愿这条原本凶险的下山之路,永远没有尽头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命悬一线 一1一 这山崖极为陡峭,若单凭柴荣的功夫,攀爬而下并非难事。不过此刻背着符落璃,惟恐惊吓了她,是以他稳稳拽着绳索,一步一步踩着崖壁,担着万分小心,倒比王朴还要慢上几分。 符落璃伏在柴荣背上,眼见再有数丈便要抵达平台,却见崖壁上斜刺里伸出的一株松树旁,一条青黑色的小蛇,昂着头,“嘶嘶”吐着信子。 那蛇不过五寸多长,通体青黑,头顶生着一个火红冠子,两只眼睛却是极浓的碧绿之色。它从松树上游了过来,正与柴荣打了一个照面。 青蛇倏然停住,蛇头向后猛缩,“倏”地在松树之上立了起来,两只蛇眼精光大盛,红色的冠子竟然微微颤动,发出一丝令人心悸的嗡嗡声。 柴荣双手抓着绳索,见这青蛇生得怪异,定然剧毒无比,心下暗叫不妙。 落璃伏在柴荣肩头,觉出他身子忽然一凛,不禁微感诧异:她眼中的柴荣,即使深陷重围,也是气定神闲c镇定自若,但此刻,虽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紧张,却清清楚楚,透过衣衫之隔,传递给了她。 她顺着他的眼光微一转头,便与那青蛇对了个正着,却硬生生把“啊”的一声尖叫,咬着牙吞了回去。便在此时,青蛇猛然弹出,如离弦之箭,直向落璃面门扑了过来。 一2一 柴荣眼见情势危急,右手松了绳索,对着蛇头倏然弹出。 “呜”的一声轻响,一股劲风扑出,正撞在蛇头之上。青蛇吃疼,身子猛然缩了回去。 方才那蛇头距落璃面孔不过三寸远,虽被柴荣弹指震开,落璃却闻到一股极浓的腥气,中人欲呕。她只觉得一阵眩晕,手脚无力,便软软地伏在了柴荣背上。 “落璃,落璃?你怎样?” 听不见回答,也看不见符落璃的情形,柴荣只觉心口一悸,有些失神。 想不到青蛇眼见柴荣不再动作,竟然又从松树上扑了过来。柴荣忙将右手收回,抓住绳索,低头目测石台还有多远。 那青蛇张着嘴,吐着信子,露出几颗极尖利的毒牙,转而向落璃后颈咬了过来。 柴荣脚下一荡,躲过青蛇攻击,脚下却失了着力点。只能用双手紧紧攀住绳索。这一来,便再也无法空出手来抵挡青蛇的袭击。若要不管不顾地跳下去,十有两人都得直坠崖底。 眼见青蛇再次扑到,柴荣身子借力一荡,将后背生生扭转,自己正对着青蛇,让落璃避开了青蛇的凌厉一击。 落璃方才被青蛇口中的腥气侵袭,一阵眩晕,但毕竟不是被毒牙咬中,是以很快便清醒过来。她刚刚睁开眼睛,便见青蛇张开大嘴,向柴荣咬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符落璃想也没想,便伸出右手,抓住青蛇身子。 青蛇吃痛,蛇头猛然调转,对准符落璃手背,便咬了一口。 落璃只觉手上一麻,却觉不出疼痛。她心中暗想:“原来被蛇咬中,倒也并不怎么疼啊” 想到这里,便觉头晕眼花,身子登时软了下来,晕眩之间轻轻叫了一声“兄长”,便趴在柴荣肩头,昏了过去。 一3一 柴荣见落璃突然伸手,随即便软倒在背上,心知不妙,左手护住背上的落璃,右手松了松力气,身子便向崖下飞速滑了下去。 只不过眨眼之间,便听几人高呼“这里,这里——” 双脚刚踏上石台,便听赵元朗欣喜地对王朴说道:“我说公子没事罢,你这酸儒偏偏不信” 话音刚落,便见柴荣面色沉冷凝重,小心翼翼将符落璃放在地上。 众人一拥而上:“这是怎么了?” 柴荣沉声道:“中了蛇毒。” 只见符落璃双目紧闭,一张灵秀动人的面孔笼着惨白的死气,没有半分血色。右手背已高高肿起,两个小小的血洞,兀自渗着黑红的血丝。 柴荣左手托着符落璃的身子,将她的头捧在胸口,颤声叫道:“落璃,落璃?” 符落璃却无半点反应。惨白的面孔,已隐隐笼上一层淡淡的黑气。 柴荣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将他紧紧攫住,他只觉脑中昏昏的,眼前只有落璃在崖边与他的对视——那么妩媚c调皮c害羞,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把她揉进怀里 一4一 柴荣心头酸楚,未及细想,便俯下身去,拿起落璃的手腕,便要为她吸出毒血。 却不料,眼前人影晃动,落璃的手腕已被蒙兰玉抢在手中,她凄然又果决地望了一眼柴荣道:“公子,我是巫医,我来。” 说罢,便将唇齿贴上符落璃的手腕。 蒙兰玉每吸一口毒血,便转头向石台上吐去。那毒血掉落在山石上,登时发出“咝咝”的烧灼声。 “怎么办这么毒的蛇”徐照轩吓得涕泪交流,瘫坐在地,双腿软得无力站起。 王朴问道:“公子可见过此蛇,是何等模样?” 柴荣道:“青黑色,红冠,身长不过五寸。” 王朴皱眉道:“洛阳有一种极少见的毒蛇,名为‘佛足’。故老相传,昔年孔雀大明王菩萨嗜食毒蛇,有一日在大海之中寻到一条奇毒无比的青蛇。孔雀大明王菩萨与之相斗,青蛇不敌,一路逃至灵山。其时佛祖正为众菩萨讲经,见这青蛇仓皇逃来,不忍它命丧孔雀大明王菩萨手中,便抬起右足。那青蛇钻了过来,佛祖这才将脚放下,遮住了青蛇。这青蛇感念佛祖救命之恩,便发誓为佛祖护法,是以常在古刹大殿之中出现,世人称为‘佛足’。” 此时蒙兰玉已吸出了七八口毒血,落璃面孔上的那层黑气已经转淡。只是,蒙兰玉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身子也开始微微颤抖。 她取出解毒的药粉,勉力喂给落璃,又把剩余药粉倒入口中,却仍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赵元朗冲王朴顿足道:“都到了这时候,你还在这里掉书袋,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那‘佛足’到底有没有法子能解?” 王朴道:“解毒之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柴荣凝目道:“愿闻其详。” 王朴道:“这‘佛足’是天下至毒,但也能解世间百毒。只须将那蛇胆取出,给两位姑娘服下,性命可保无碍。” 赵元朗道:“在哪遇见的那蛇?我去。” 王朴又道:“若是找不回毒蛇,蛇出没的地方,有半边莲或鬼针草也可勉强一用。” 柴荣将落璃轻轻放下,沉声道:“我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千钧一发 一1一 柴荣利落起身,左足在石台边缘微一借力,便一跃而起。 待他拽住绳索,向上攀爬时,发现绳子向下一坠,赵元朗动作轻巧地跟了上来。 柴荣向下一瞥道:“怎么不在下面守着?” 赵元朗仰头道:“捉蛇,还是我在行。” 柴荣道:“你回去,也好照看着点儿。” 赵元朗道:“我是你亲兵,不护你护谁?” 柴荣轻哼了一声,揶揄道:“方才寒鸦阵里,你全心护着的,可不是我。” 赵元朗手脚并进,叹了口气,痴笑道:“这徐姑娘,可真是人间绝色。” 柴荣道:“她毕竟打蜀中来,和孟昶那边到底有没有瓜葛,尚不清楚。你贸贸然将她带在身边,是打算一直护送到汴京吗?” 赵元朗略一思索,皱眉道:“你担心她是细作?” 柴荣道:“就算不是,从河中出发,一路波折,都是冲我来的。我们自保尚且踉跄,怕只怕连累了徐姑娘。”说罢,想到符落璃,心口又泛起轻微的刺痛。 说话间,柴荣已看到那株旁逸斜出的古松。 他找好着力点,稳住身子道:“就是这儿了。” 赵元朗立时收敛精神,凝神查看古松枝干。 山风拂过,草木窸窣,却丝毫不见那条青蛇的踪影。 柴荣身子贴紧石壁,对脚下的赵元朗道:“你看?那是不是王朴所说的半边莲?” 一2一 赵元朗抬头,随着柴荣所指,看向古松伸出的崖壁。竹叶般的草茎间,星星点点,散落着一丛丛藕色的花,那花朵生得虽如睡莲一般,但每朵花的花瓣都只长在一侧,就像是被谁采走了一半似的。 他仰头道:“花如其名,果然只开半边。就是它了,我去采来。” 说罢,轻轻巧巧越过柴荣,踏着崖壁上的山石,竟是爬到了那棵古松之上。 他将近旁的半边莲连花带叶,摘了个遍,用衣襟一兜一系,便回身与柴荣汇合。 一转头,却看柴荣在唇边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他缓缓回头,便看见一条5寸长的青绿色赤冠小蛇,在他身后的树干上,昂首与他对视。 赵元朗蹲在树干上,屏住声息,从后背轻轻抽出盘龙棍,向青蛇伸了过去。 那蛇却甚是机灵,一动不动,只是昂首挺身,伺机待发。 赵元朗侧过脸,见柴荣用手指比道:“三二” 他点了点头,刚好柴荣比完“一”,顷刻间,柴荣将绳索“啪”地甩了过来,赵元朗左手抓住绳索,用力一荡,已返回石壁,与此同时,柴荣也重新飞快地抓住绳索,贴壁站稳。 赵元朗的右手,灵活地催动盘龙棍,闪电般地向青蛇击去,那青蛇赤冠“嗡嗡”振动,哧溜一声,便就着盘龙棍蜿蜒而上,赵元朗将盘龙棍向后一摆,已送到柴荣近前,柴荣单手拔剑,手起剑落,已将蛇头斩断。 赵元朗连棍带蛇,一并紧紧攥住。待柴荣宝剑入鞘,将蛇尸暂递到他手上,随即将盘龙棍往背后一插,接过蛇身,往怀中一揣,便冲柴荣得意地一笑道:“怎样?我来对了吧,咱们俩真是天生默契,一个眼神儿就懂了。” 方才这一连串动作,只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但凡有一处不慎或衔接不当,两个人便可随时摔下峭壁,粉身碎骨。 柴荣见赵元朗踏着石壁,一口白牙灿灿一晃,笑得开心又明朗,也是暗暗松了口气。要知道,他将绳索甩出的一瞬,全凭左手勾紧岩壁,相当于把性命交付给了赵元朗。而赵元朗引蛇摆棍到他眼前,万一自己出剑不慎,也可能将赵元朗置于生死险地。 正要出言夸赞,却听到一声熟悉又恐怖的“嗡嗡”声,他立即警觉道:“当心,还有一条。” 赵元朗瞬间又起了一层薄汗。两人并肩立在峭壁上,单手扶着绳索,凝神屏息,四下查看。 “嗡——嗡”正是那青蛇发威时,赤冠振动的声音。 只听柴荣声音低不可闻道:“树根。” 赵元朗朝古松树根瞧去,果然有一条一模一样的青蛇,昂首而立,只是它的蛇冠比方才那一条短小。那蛇“咝咝”不断冲着二人挑衅,又状似哀鸣,不断仰头振动蛇冠。 赵元朗道:“难道这两条蛇,是一雄一雌?” 他试探地从怀中摸出那条雄蛇尸身,向前挪了挪,将蛇身抖了抖。刚要故技重施,用盘龙棍引雌蛇过来,却见那雌蛇倏地直立,向天昂首,蛇口大张,不断喷出“咝咝”的气流。 像是怒不可遏,又似悲痛欲绝。 赵元朗正要向树根挪去,却见那雌蛇陡然暴起,撞向岩壁,待二人反应过来,雌蛇已软软挂在树根上,就此毙命。 赵元朗用盘龙棍将雌蛇挑起,见它的头已尽皆碎裂,遂捏住蛇身道:“劳烦你还是斩了蛇头吧,看着瘆得慌。没想到啊没想到,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柴荣依言斩了蛇头,赵元朗将两条蛇一并兜进柴荣袍襟,两人单手合力,将袍襟系牢。遂再无阻滞,一路施展轻功,飞身而下,回到石台之上。 一3一 石台上,徐照轩正拿着帕子,不断给符落璃和蒙兰玉揩着冷汗。 王朴见二人回来,忙起身道:“可还顺利?” 柴荣点了点头,先用手探了探符落璃的额头,见她虽高烧不止,呼吸还算平稳。遂将袍襟解开,把两条蛇身平放在石台上。 徐照轩经过这几个时辰的不断惊吓,已比先前镇定了许多。饶是看到两条青碧色的蛇身,头颅被血淋淋地斩断,也只是扭过头,忍住恶心和尖叫,握住落璃的手,暗自颤抖。 王朴高兴道:“居然得了两条,我正苦于一枚蛇胆如何分两人食用,蛇胆一剖开,可是巨苦无比” 赵元朗打断他:“快说,取了蛇胆之后呢?” 王朴道:“那姑娘说她是巫医,身上应该有银针吧?” 徐照轩忙到蒙兰玉怀中查看,果然在荷包里,发现布带上插着的几枚银针。 王朴引燃火折将银针炙了炙,随即为符落璃和蒙兰玉各施三针,两人眼睛翕动,先后醒了过来。 王朴道:“剖蛇胆,要快。” 赵元朗和柴荣各持一条蛇身,顷刻间便用匕首剖出两枚碧珠一样的蛇胆。 王朴道:“快给她们服下,两人气息不畅,待会儿恐怕还会晕厥过去。” 柴荣扶着落璃,将蛇胆小心翼翼放入她口中,落璃艰难咽下,腥臭之气中人欲呕。 那边,蒙兰玉也已将蛇胆吞下,两人本就是靠银针强行推动气血运行,这才暂时醒转,这会儿气血不继,又昏睡过去。 王朴道:“无碍了。我虽只是粗通医理,却也可保两位姑娘康复无舆。” 柴荣盘膝坐在符落璃身旁,淡淡地望着她苍白失血的脸,方始觉得累极倦极。 王朴却俯身到他近前,轻声道:“柴公子,借一步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长公主之秘 一1一 王朴在前,柴荣随后,走到石台尽头停下。 王朴拱手道:“公子,实不相瞒,我本依附于朝中大臣杨邠。但少帝年少,又懦弱无能,任用小人,杨邠身为大臣,与将相之间,势如水火。在下夜观天象,内乱将起。是以我毅然离开朝廷,回归故里。” 柴荣未曾想到,说起朝堂之事,他竟如此耿直,一时之间沉吟不语,面目难测。 王朴接着道:“此次来龙门书院,我听说淮南皇子c蜀中王上都将前来。也是存了暗中观察的心思。” 柴荣清泠泠地道:“哦?” 王朴又道:“终归不是明主,在下甚为失望。” 柴荣微微一笑:“先生智慧警敏,终归能择良木而栖。” 王朴深深一揖:“王朴愿从此跟随公子左右。” 柴荣虚扶一把,恳切道:“我虽与先生投缘,但身在军中,不过末将而已,唯恐耽误了先生大好前程。” 王朴道:“河中平叛,公子计谋过人,今日相见,骁勇果敢,智勇无双。公子眼下只是潜龙在渊,假以时日,前途自不可限量。” 柴荣一揖道:“得先生青眼,委实幸甚。” 王朴索性拉他坐在石台上,慎重道:“接下来的话,我还是第一次说与人听。” 柴荣凝神:“秘闻?” 王朴道:“正是。” 一2一 王朴幽幽道:“公子一定知道传国玉玺吧。” 柴荣心中一凛,心道,世人皆知,那传国玉玺是大秦丞相李斯,奉始皇帝之命,用和氏璧镌刻而成,刻有李斯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历朝历代,都是象征帝王皇权天授c正统合法的信物。 他淡淡道:“不是说唐废帝在玄武门后,传国玉玺便下落不明了么?” 王朴道:“是啊,清泰三年,也就是十二年前,废帝李从珂抱着传国玉玺于玄武门,那一天,我也在城下。” 柴荣道:“按说那玉玺无惧水火,应当不会焚化才是。” 王朴道:“正是。我在城下的人群之中围观,没有亲见废帝的遗骸,却救下了一位在我身边昏厥过去的人。” 柴荣凝思道:“难道此人与废帝有牵连?” 王朴望着连绵的青山道:“我扶起这人,发现是名女子,而且是个尼姑。” 柴荣心念电转:“废帝李从珂倒是有一个出家为尼的女儿。” 王朴叹了口气道:“公子说的没错,她正是末唐长公主李慧明,法号幼澄。” 一3一 柴荣疑道:“废帝李从珂尚未称帝时,先皇帝疑他有异心,将幼澄召入宫中作人质,后来公主被杀,废帝还追封了公主谥号,难道事实并非如此,长公主乃诈死?” 王朴道:“其中关窍,幼澄并未与我细说。她当时做普通男子打扮,我将她安置在客栈里,一连几天,她都以泪洗面。” 柴荣不语,只是看着王朴,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王朴道:“一连相处了数日,我担心她自戕,只装作不知她的身份,整日陪她散心解闷。十几天后,她说,终是该回去了。我便将她送出洛阳城,临行,她送我一本《华严经》,让我好好参详。 柴荣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一部经书,对出家人而言,岂非太过寻常?” 王朴道:“十二年来,我一直以为,她只是给了我一本经书,直到方才我看见这个物事。” 王朴站起身:“公子请随我来。” 他们容身的石台,本是半山腰一处外突的岩石,宽约十几丈,一面峭壁,三面深渊,方才柴荣与赵元朗捉蛇的地方在石台左上方,而王朴则带着柴荣,往右上方的峭壁攀去。 王朴道:“我方才也是随意探探路,想看看蒙兰玉姑娘所说横贯山腹的密道会在哪里。结果,就看到了这幅石刻。” 他们不过踩着山石攀了一人多高,便看见峭壁上的树丛里,隐着一幅石刻。 王朴已将石刻上面的青苔刮去,那是一幅方形印章一样的阴刻,约有一臂宽,两条石刻的蛇盘成一幅阴阳八卦图,惹人注目的,是那阴阳双蛇,各生了一顶蛇冠。 王朴跳回石台上,微笑道:“这便是叫‘佛足’的蛇了,可与公子斩杀的蛇一模一样?” 柴荣负着手,若有所思道:“正是。而且刚巧是和这幅图一样,一雌一雄。先生之前说,这‘佛足’经常出没于深山古刹,难道说,我们眼前的山腹中,隐藏了一座寺庙不成?” 王朴幽幽道:“幼澄赠我《华严经》之时,我确实将这本经书通读了一遍。却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但是,方才我看到这幅壁刻,却悚然而惊。” 柴荣道:“难道先生此前见过这幅图? 王朴道:“正是。” 他凝望着壁上的石刻道:“那部《华严经》最后一页,便赫然画着这幅图。” 一3一 柴荣道:“李从珂在玄武门,遗骸中却并无传国玉玺,足见他是故意让世人以为,国宝已毁,无从查证。” 王朴道:“偏巧那死而复生的亡国公主,又恰好经过城门下,就好像早已知道父皇要自戕,前来告别一样。” 柴荣眼神清湛道:“况且,是死而复生的亡国公主,如果那惊世之宝,早已交与她藏之,可谓死无对证。” 王朴苦笑道:“我无意中救下幼澄公主,却换得公主如此厚待,我” 柴荣见他面色惨然,似有无尽悔意,心知那是另一段纠葛了,是以容色沉静地眺望绵绵青山,一时间并未接话。 半晌,王朴终于道:“如果所料不错,这幅壁刻,或许与传国玉玺的下落有关。” 柴荣道:“我忽然想起一事。我先前以为,侉依族大举来中原,定是因为善于冶炼,又有桐油,是以与军|中有勾连。既然蒙兰玉知道这条密道,看来,并不全然是因为此故。 王朴道:“传说侉依族世世代代都在寻找族中宝藏,或许也与此地有关。” 柴荣道:“待蒙姑娘醒来,带我们穿过这道山腹,也许,会有我们想要知道的答案。” 话音刚落,忽听徐照轩惊喜道:“醒了醒了,两位姑娘终于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密道尽头 一1一 符落璃昏昏沉沉张开眼,便看见四张脸挤在一处,俯看着她。 赵元朗豪爽一笑道:“可算醒了,不然有人要五内俱焚了。” 徐照轩美目里露出一丝后怕,拍拍胸口道:“竟是被那么可怕的蛇咬了,方才看到死蛇,都唬得我一跳。” 王朴也关切道:“伤口已经消肿了,还有哪里觉得不适吗?” 她眼珠缓缓地随众人转了一圈,落到了一直未开口的那人脸上。 柴荣凝目注视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波澜万千。 符落璃见他目光深深浅浅瞬息万变,似有风云涌动,又似和风润物,一时之间,干燥的口唇微微翕动,却是什么也没能说出。 柴荣矮身蹲下,将她半抱在怀里,接过赵元朗递来的水囊,递到她唇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倾倒进她的嘴里。 待众人去探看蒙兰玉,才低低地在她耳边道:“以后,遇到危险,不准挡在我面前了。” 符落璃苍白的脸上,挣出一丝虚弱的笑,她望着他沉湛的眼睛,调皮道:“你难道是怕了?怕我死” “死”字刚吐出半声气流,便被柴荣用水囊封在嘴里,他眼眸暗了暗,禁告道:“不吉,不准说了。” 两人正窃窃低语,便听一旁王朴道:“公子,我们先按蒙姑娘说的路线,进密道里去吧,天色也不早了。” 蒙兰玉扶着徐照轩,挣扎站起,气喘良久,方缓缓道:“需从此处下去。还有一阶石台,那里有一条夹扁石,进去便可进入密道了。”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隔了半晌,又对赵元朗道:“麻烦赵公子将我们下来的绳索毁掉。”说罢,递给他两枚飞刀。 赵元朗转到石台左侧,瞄了瞄那根绳索,比了比劲力所及处,“嗖嗖”两声,掷出飞刀,少倾,便见那绳索蓦地断裂,掉落山崖,不见踪影。 一2一 随即,赵元朗又依言将石台右侧的树木斩断,众人这才发现那石台之下,隐着一道道石级,说是石级,其实也只是人工粗粗用利器开凿,虽没有方才那段山崖陡峭,若要麻利地下到第二级石台,却也十分不易。 赵元朗对徐照轩道:“我先把她送下去,回来接你。” 徐照轩犹豫了片刻,本想说自己来,可伸头看了看那石阶,一阵眼晕,只得点点头。 赵元朗背起蒙兰玉,用外袍将她缚紧,手脚并用,不多时,便已下到第二个石台。 他返身上去,又将徐照轩缚在背上,下了两级石阶,他有些伤心地道:“姑娘是觉得我唐突了佳人,才要自己下来的么?” 徐照轩轻笑道:“哪里,分明是心疼你受累”赵元朗心里一荡,不免高兴起来。可他并不知道,伏在他背上的徐照轩,明明说着调笑的话语,明艳动人的脸上,却是半点笑意也无。 王朴将石台上的蛇尸c血迹c足迹尽数清理干净,又将崖壁上的石刻用树枝小心遮掩,这才对柴荣道:“公子先背着符姑娘下去吧,我来断后。” 柴荣便背起符落璃,将她在身后缚紧,他刚下了两蹬,便听符落璃悄声道:“为何蒙兰玉会知道这条密道呢?” 柴荣道:“侉依族世世代代都在寻找一处宝藏,甚至不惜放弃阖族生活的北地,向中原迁移。或许” 符落璃道:“她为你自毁容貌,又代你为我吮吸蛇毒,可是可是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好。” 柴荣倒是很快接道:“嗯?她的示好太过急切,甚至有些过激,所以还是像别有用心?” 符落璃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按说我不该怀疑救命恩人的,但兄长还是小心些吧。” 柴荣低低地“嗯”了一声,复又轻斥道:“不准劳神了。” 符落璃在他后背扮了个鬼脸,乖乖地不作声了。 一3一 待六人都稳稳地下到下边石台,果然见这不大的石台上,有一处天然的裂隙,像两块夹扁石挤在一起,仅容一人通过。 王朴道:“怪不得在上方石台找不见任何通路,原是要下来才得见。” 赵元朗四处看了看,不由大喇喇地问道:“蒙兰玉,你莫不是来过这里?这么险要隐秘的所在,不会是无意中撞见的吧。” 蒙兰玉还是有些头晕气促,她虚弱地道:“实不相瞒,此地牵扯到我族一桩旧日隐秘。” 王朴暗暗地看了柴荣一眼,见他分毫不动声色,便也凝神倾听。 蒙兰玉接着道:“世人皆传言,我侉依族世世代代都在寻找秘密宝藏。其实,我的族人们不过是在寻找,我族始祖的埋骨之地。” 赵元朗奇道:“可为何侉依族始祖会埋骨洛阳呢?” 蒙兰玉没有接口,冷冷地背转身子道:“天色不早了,还是快些动身吧。” 众人在黄昏的余晖中,穿过那道山隙。短暂的逼仄过后,竟是群峰兀立,山谷宛然。 蒙兰玉随手拾起一截枯树拄着,向右边山路一指,穿过那道山梁,便可以进密道了。 赵元朗用匕首将路上参差的杂草树枝清理了一番,众人沿着山梁,走到尽头,一处石壁挡住了去路。 蒙兰玉让赵元朗砍去一株小树,树下露出一块山石,柴荣c赵元朗合力,将山石推开,便露出一处洞穴来。 蒙兰玉喘息道:“就是这里了。” 赵元朗在前,蒙兰玉c徐照轩c王朴走在中间,柴荣和符落璃断后,一行人矮身进入山洞,便一路向上走去。 王朴道:“这山洞一路上行,应该是我们所在第一个平台的背后吧。” 蒙兰玉奇道:“你怎会知道?” 王朴暗自估算着距离,想那双蛇石刻如果是可以打开的山门的话,穿过来,应该就是它们现下所在的位置了。 那密道潮湿阴寒,还不住有水珠自洞顶坠下,不过,倒像是一条天然山隙,因而还算高敞,纵使是柴荣和赵元朗,也不用弯腰屈身,便可通过。 行了大概有一炷香时分,众人眼前豁然一亮,圆圆的洞口闪着刺目的天光,像个大月亮般,悬在几丈外黑黢黢的山洞尽头。 六人虽又饥又渴,却不由加快了脚步。 待众人走出那洞口,不由呆住了。 眼前,是玉带一样粼粼的伊水,在黄昏的天色下,广阔而又静谧地蜿蜒向远方。天地交接处,是绵绵的苍翠群山。 王朴惊道:“两山夹一水,伊水中流,我们难道正身处伊阙?” 柴荣微微一笑道:“没错,我们应是在龙门佛窟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古剑之冢 一1一 众人听柴荣这么说,忙四下里探看。 斜阳下的金色山峦,绵绵延延,只是身在此山中,只能看到伊水汤汤出青山,哪曾想,已是置身于千佛万佛的摩崖窟龛之中。 王朴感慨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想不到啊想不到,穿过山腹,居然站在伊阙两山的石窟之上。” 其余几人也是神思激荡,一任山风拂乱发丝和衣襟,以神佛的视角眺望山下,仿佛看到大唐盛世,皇家贵族在此顶礼膜拜的盛大祭典。 符落璃站在风口,不多时,已感到遍身寒凉,十分疲倦。 柴荣将她扶到山石背后,倚石而坐,又给她披上自己的半臂,转身出去对赵元朗道:“总得想法寻些食物和水,另外,夜里山石寒凉,若是有能借宿的地方,固然更好。” 蒙兰玉在旁道:“此地距伊阙东山半山腰的香山寺不远,待会儿符姑娘缓得一缓,咱们便去那里歇脚吧。” 众人点头应允。 一2一 柴荣与王朴向山崖边踱了几步,王朴轻声道:“那双蛇石刻对应的,刚好是伊阙佛窟,公子怎么看?” 柴荣低声道:“‘佛足’以深山古刹为居,又恰好出现在双蛇石刻附近,或许,石台处,便是一道封闭已久的山门,直通伊阙佛窟。” 王朴捋了捋短须,慎重地道:“也就是说,蒙兰玉知道的密道,是另外一条,和幼澄的藏宝地,不是一回事” 柴荣轻轻点了点头:“此事稍后再问她不迟。” 王朴道:“从密道出来,看见伊阙石窟,许多关窍,倒是迎刃而解。” 柴荣沉冷的面容也闪过一丝微笑,他望着王朴道:“因为先生想通了,为何幼澄会把双蛇图案绘在《华严经》上?” 王朴道:“这伊阙石窟,最大的一尊摩崖石佛,是卢舍那大佛。我记得《华严经》有云,释迦投身的净土是莲华藏世界,卢舍那是莲华藏世界的主宰。” 柴荣道:“不错,卢舍那大佛确是依据《华严经》雕凿的。” 王朴道:“如此说来,幼澄难道是借《华严经》来暗示,传国玉玺藏在卢舍那大佛左近?” 柴荣沉思道:“就算是这样,那阴阳双蛇的石刻,又是什么意思呢?” 王朴摇头道:“这一点,我也暂时想不通。” 柴荣轻快道:“无碍,明日我们去卢舍那大佛处看看,或许可参透其中机缘。” 王朴点头称是。 一3一 说了这许多话,日影已完全西沉,众人打点精神,向山下走去。渐渐昏暗的天光中,所经之处,果然皆是连绵数里不绝的石窟和佛龛,众人在摩崖石佛中穿行,也不知行了多久,终于看到步步皆景c虚实相映的朦胧山水中,有座不大的寺院。夜幕初起,越发显得曲径通幽,清灵雅致。 众人安顿下来,便分头歇息。 赵元朗与柴荣担心夜里有失,商量好分头值夜,以护众人周全。 待赵元朗先行睡下,柴荣便踏着夜色,走出禅室。山风拂动间,树影重重,月影淡淡,空山虫鸣,却是声声分明。 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传来,柴荣从容不迫地回转身子。 清粼粼的月光下,蒙兰玉站在香山寺的庭院中,面色复杂地望着他。 柴荣微微一怔,此时已是夜色沉沉,蒙兰玉的面容也是影影绰绰,那被刀口划伤的脸,粗粗缠裹着布带,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黑白分明,炽热如火。 “公子对我颇有疑忌,我是知道的。”蒙兰玉迟疑地开口。 柴荣负手而立,沉默不语。 蒙兰玉道:“公子想必也想知道,我究竟为何会出现在洛阳,又何以得知这条密道。” 柴荣玉色的脸,隐在夜色中,情绪不明地道:“你不是说,在寻先祖的埋骨之地?” 蒙兰玉道:“众人面前,我只说是先祖之墓,其实,尚有另一番曲折。” 她幽幽道:“我族先祖,是个女人。” 柴荣抬眼道:“哦?这倒是闻所未闻。” 蒙兰玉接着道:“但他嫁的丈夫,却是世人皆知——铸剑师始祖欧冶子。” 柴荣了然道:“怪不得侉依族精于铸剑,原来渊源在这里。” 蒙兰玉道:“世人都道那欧冶子是从娘舅处习得铸剑之法,实际上,却是先祖将我族的不传之秘,传给了欧冶子。” 柴荣道:“那欧冶子可是先后铸了龙渊c泰阿c工布c湛卢c纯钧c胜邪c鱼肠七把名剑。” 蒙兰玉道:“那又怎样!先祖还是记恨他太过痴迷招摇,终被名剑所累,乃至女儿莫邪为给吴王铸剑,不惜以身祭炉。” 柴荣道:“也不能这么说,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自古以来,莫不如此。” 蒙兰玉道:“是以,先祖毅然回到北地,至死也不肯与欧冶子合葬。” 柴荣看了看蒙兰玉划伤的脸,心道:这侉依族的倔强刚烈,倒是十足十传了下来。 蒙兰玉又道:“但是,先祖却有遗训,命后人务必找到欧冶子的剑冢,因为七剑之中,位列天下第一剑的湛卢,还有一把兄弟剑,名曰‘沉朱’。它与湛卢同时铸就,却从未面世。欧冶子将这把本该与湛卢齐名的‘沉朱’,埋在一个隐秘的地方。” 柴荣道:“难道是在伊阙?” 蒙兰玉摇头道:“我族世世代代的族长,都背负着寻找剑冢的重任,可是却没有半点踪迹,更别提‘沉朱’了。” 柴荣道:“可是这么隐秘的密道,都被你们发现了,为何寻个剑冢会那么难?” 蒙兰玉微微扯了扯嘴角,僵硬地笑了笑道:“这条密道,本是当年开凿伊阙佛龛时,我族工匠留下的。前几日,我和族人来到洛阳,本以为会有剑冢的线索,可从伊阙这边进密道,出口却是我们重逢的断崖。” 柴荣深思道:“那这一次的暗杀,可与绛州刺杀我的人有关?” 蒙兰玉道:“对方应该不知我族这边,与他暗通密信的长老已死,是以,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唯恐造次了,便再也无法知悉此人究竟是谁。” 柴荣又道:“那欧冶子的剑冢,你先祖可曾留下口讯?” 蒙兰玉道:“这也是我今夜将此事和盘托出的原因。我这里有一张先祖留下的剑冢图,公子请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柳暗花明 一1一 蒙兰玉点亮火折子,递过一样物事来。 柴荣接过,见是一张鞣制后的兽皮,上面画着两幅青山,一衣带水,当中一轮圆日。 柴荣看罢,问道:“只有此图?” 蒙兰玉道:“还有一个歌诀,但口耳相传,究竟是不是先祖留下的,就不得而知了。” 柴荣折起兽皮,递给蒙兰玉道:“怎么说?” 蒙兰玉道:“两道岩,四分水,黄龙下,醴泉出。” 柴荣微哂道:“这四句歌诀,一定不是你先祖留下的,后两句出自《淮南子》,定是某个后世的族长,推断剑冢在洛阳,是以留下了提示。” 两人正说着,王朴从房中睡眼惺忪地走出来。 柴荣道:“先生留步,刚好有事同你商量。” 王朴本是出来如厕,但见月下站着谪仙一样的柴荣,一时还有些懵然。他搓了搓眼睛,才算清醒过来道:“去我房中说罢。” 王朴先行一步,向屋中走去,柴荣顿住脚步,向蒙兰玉道:“先生以后长随我左右,算是我的谋士,可否将先祖一事,请先生一同参详参详?” 蒙兰玉道:“一切听公子的便是。” 一2一 柴荣加快脚步进了王朴房中,将蒙兰玉所说的剑冢一事,挑紧要的说与王朴听。 蒙兰玉拿出兽皮,铺在油灯下,王朴细细端详了一阵道:“单看这幅图,实在不得要领。要说这样的地势c山水布局,可以说是俯仰皆是了。” 柴荣又将那歌诀复述给王朴听。王朴道:“那先祖生前,怎会知道《淮南子泰族训》的句子?那已是她身后几百年的事了” 柴荣道:“我也是这么说。估计是哪一代族长,判定剑冢在洛阳,故传下了这十二字歌诀。” 蒙兰玉问道:“为何公子和先生都说听这歌诀,便能判断是洛阳呢?” 王朴慢条斯理道:“两道岩是说伊阙东西两座山,四分水是洛水c伊水c涧水c瀍河。淮南子这两句,讲的是大禹治水到洛阳,凿龙门,劈伊阙,平治水土的故事。而黄龙醴泉,说的是舜帝沉璧于洛水,有龟负书而出,接着,黄龙舒图于云畔,都是很明确的提示,是在洛阳了。” 蒙兰玉叹息道:“我族多生于蛮荒北地,若早有公子c先生这等胸藏文墨之才,也不至于蹉跎数代了。” 柴荣道:“不过,光是看图,实在无法和这歌诀联系到一起,这位族长又凭何判断剑冢在伊阙呢?” 王朴沉吟道:“我也猜想不透。不过时候不早了,蒙姑娘余毒未清,还要早早歇息才好。” 蒙兰玉听罢,盈盈福了福,便回自己房中去了。 王朴道:“公子,你不觉得奇怪吗?” 柴荣沉静地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王朴站起身来,边踱着方步,边皱眉道:“蒙兰玉说,是开凿佛龛的族人发现了我们走的密道。可是,蒙兰玉此次来洛阳,如果反其道而行之的话,那根悬崖上的绳子,又是怎么系在崖顶上的呢?” 柴荣道:“嗯,另外,那四句歌诀,暗示如此明显,我们又恰好在伊阙,实在太过巧合。” 一3一 王朴接口道:“而且,她为何将如此隐秘的族中之事,透露给公子呢?除非” 柴荣挑眉道:“除非怎样?” 王朴上上下下打量着柴荣,一脸了悟地点了点头道:“除非她爱慕公子,欲将宝剑赠英雄。” 柴荣清泠泠地道:“我每经一地,蒙兰玉都恰好出现在刺杀我的现场,先生眼中的爱慕,还真够特别。” 王朴道:“不过那剑冢图倒也不像临时作伪,歌诀虽粗陋浅显,倒也非蒙兰玉所能杜撰。” 千丝万缕的谜团,在眼前搅成一堆乱麻,王朴搔了搔头道:“明日,我们去卢舍那佛,万一一无所获,我们就此离开洛阳么?” 柴荣却忽然一凝道:“等等,先生。”他好似忽然抓住了什么,稍纵即逝,却又不甚清晰。 他轻声自语道:“先生方才说黄龙负书这倒让我想起《华严经》的出处来。” 王朴眼睛微微一亮:“你是说,《华严经》是龙树菩萨从龙宫里带出的?” 未等柴荣回答,他便“啊”了一声道:“难道,那传国玉玺,竟是藏在水下?” 柴荣望着他道:“卢舍那大佛下的伊水?” 一4一 次日一早,众人便出得香山寺,往伊阙西山的奉先寺行去。 奉先寺正是卢舍那大佛的像龛,众人站在山下向上仰望,见石窟正中,卢舍那大佛丰颐秀目,嘴角微翘,衣纹似水波荡漾,颔首垂目,令人敬而无惧。 柴荣看到大佛居高临下,依山而坐,他与王朴对视了一眼,心道:“那物事,会在这尊大佛之下的伊水中么?” 他望了一眼赵元朗道:“元朗,不知你水性如何?同我下水一探。” 赵元朗将长袍脱掉,两人目测了一下卢舍那大佛正对的水面,分别抱住一块大石,深吸一口气,纵跃而下。 虽说已到初夏,伊水之下,仍然颇为寒凉,柴荣与赵元朗在深碧色的水中不断下潜,那山岩浸在水中,像是黑黢黢的礁石。少顷,两人浮上水面调息,再度下潜,直到确认水下确实空无一物,才游上岸来。 符落璃早已在岸边燃起一堆火,柴荣同赵元朗一左一右围住火堆,边烤衣物,边向王朴道:“难道,我们想的方向不对?” 王朴抓了抓头发道:“卢舍那佛依照《华严经》雕凿,《华严经》是龙树菩萨从龙宫中带出的,所以在水下但是,我们终究还是落了一样重要物事。” 柴荣点头道:“《华严经》与蛇的关联。” 众人也听不懂两人的哑谜,而坐在山岩上添柴的符落璃却眨着灵动的眼睛,斜斜向上一指道:“那不是?摩睺罗伽,天龙八部之一,它是个蛇神啊。” 柴荣与王朴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眸均是一亮。王朴直拍大腿道:“《华严经》开卷便讲到摩睺罗伽,我倒全然没有想起。” 柴荣顺着符落璃所指,见灰褐色的岩壁上,摩睺罗伽一手持笙,一手持鼓槌,腰系花鼓,左足抬起作舞蹈状。 他看了看王朴道:“原来,竟是完全想错了。阴阳双蛇的名字叫‘佛足’,那物事,应该在蛇神摩睺罗伽的佛足下!” 说罢,一拉赵元朗,提气纵身,直奔天龙八部的摩崖佛龛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幼澄公主 一1一 赵元朗穿着湿漉漉的衣袍,头发还滴着水珠,他一边向山上飞奔,一边对柴荣道:“你和王朴究竟在找什么如此上天入地。” 柴荣嘴角微翘道:“解谜什么的,不是很有趣?” 赵元朗道:“我们在路上流连数日,郭公想必已经班师回朝,军|中兄弟们也许比我们更早到汴京。” 柴荣道:“此间事毕,我们也好加紧赶路了。” 说话间,天龙八部的摩崖石刻已近在眼前。天众c龙众c夜叉c乾达婆c阿修罗c迦楼罗c紧那罗c摩睺罗伽等八神雕像五彩斑斓,形神各异。柴荣径自走到摩睺罗伽神像之下,只见它由整块石壁雕凿而成,双目圆睁,栩栩如生,仿佛顷刻间便要破壁而出。 他凝目查看摩睺罗伽的双足,右足与岩壁融为一体,左足却高高抬起,长及尺余。柴荣纵身跃上摩睺罗伽身侧的石壁,矮下身来,轻轻叩击它的左足。 石足传来“空空”之声,果然是中空的。 柴荣摸出匕首,在石足足心处敲击,少顷,摩睺罗伽的足心处,果然显现一圈细微裂隙。他轻轻撬动匕首,石足足心的石块略有松动,他又稍稍使力,石块便撬了下来,一个油纸包应声而落。柴荣接了纸包,又探手石足内,摸了摸,见再无它物,便将石块原样嵌紧。 他将油纸包往怀中一揣,飘飞而下。赵元朗仰头道:“找到了?” 柴荣方才掂那纸包分量极轻,当下只说了声:“不好说。”便与赵元朗结伴下山。 一2一 王朴迎上来,目光里饱含期待:“怎样?” 柴荣安定地望着他道:“先生拆开来看一看罢。” 两人离开众人,柴荣将油纸包递到王朴手中。王朴接过,狐疑道:“这么轻?” 他将油纸包小心翼翼拆开,从中抽出一封业已发黄的书信。 王朴与柴荣对视了一眼,展开信笺,盯住上面的字,看了又看,递给柴荣道:“幼澄应是来过这里了。” 柴荣接过信笺,见上面字迹隽秀劲瘦,极具风骨。 信上写道:“半缘修道半缘君,如得见此信,请来永泰寺一见。” 柴荣抬眼扫了下王朴,轻声道:“幼澄公主这心思未免曲折了些,若先生一辈子都参不透《华严经》上她留下的线索,又或者没能找到这封信,岂非终生不得相见了么?” 王朴却没有接话,只是想着那句“半缘修道半缘君”怔怔出神。 柴荣见他神色,料他定是为了信上所写的元稹诗句出神,心里暗道:幼澄其实更想写的,是这首诗的前两句罢: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心失所爱的伤情,时隔十二年,竟还是字字分明。 王朴见柴荣半晌不语,回过神来道:“她原本也是打算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的吧?如今中原正遭逢乱世,如果传国玉玺的风声透了出去,势必战火缭乱,血雨腥风。” 柴荣道:“先生打算去永泰寺见她么?” 王朴眼神清亮,反问道:“公子可愿陪王朴走一遭?” 柴荣沉吟,那传国玉玺,于他而言,倒真的不是太在意。但王朴既然决定追随他,必然有更高的志向。于是,他深湛地看了眼王朴道:“既已走到这一步,总要知道个结果。” 王朴赞许地点头。柴荣又道:“只是,蒙兰玉和徐照轩” 王朴道:“这个我来想办法。” 一3一 少顷,柴荣和王朴重新与众人站在一处。 王朴道:“蒙姑娘借一步说话。” 蒙兰玉与王朴走到一边,王朴道:“适才与公子看了看伊阙地势,正对这两山夹一水的地方,应是这石窟对面的琵琶峰。大诗人白乐天便葬在那里,风水自不必说。至于那当中一轮圆日,应是侉依族的信仰吧?” 蒙兰玉道:“我族向来视太阳与雄鹰为神明,先生如此解释,倒令我豁然开朗。” 王朴点头道:“那蒙姑娘这便带领族人去琵琶峰找寻剑冢吧。毕竟涉及侉依族机密,我们外人也不便参与更多。这就暂时别过,蒙姑娘好生调养,早日清除余毒,多多保重。” 蒙兰玉见他说得婉转,却毫无转圜余地,心知柴荣终是对她心存芥蒂,不由面色黯然地拱手道:“那我这就同众人辞行,此去路途多险,还望先生保重。” 蒙兰玉生性倔强直爽,从不拖泥带水,当下便与众人告辞,独自向琵琶峰行去。 王朴又对赵元朗道:“徐姑娘这几日跟着我们受惊了。元朗,还要辛苦你将徐姑娘送回龙门书院,与侍从会和。我们城中客栈见,也好动身启程了。” 元朗听闻要将徐照轩送走,既不舍,又有些跃跃欲试。当下也陪同徐照轩去附近备马找车,自不在话下。 一4一 终于剩下三个人,符落璃眸子清亮,嫣然笑道:“这下,该去探访你们的秘密了吧?” 王朴这几日旁观,见符落璃落落大方,聪慧可爱,且遇事冷静自持,与柴荣倒是甚为相配。 当下便微笑地捋着短须道:“符姑娘玉雪聪明,我们这就动身吧。” 三人在伊阙附近雇了辆马车,又买了衣袍,替换下这两日上山下河早已破烂脏污的衣裳,又饱餐了一顿,这才向太室山西麓的永泰寺出发。 三人对坐在马车中,柴荣忽地想起一事,望着符落璃道:“适才去天龙八部石窟,沿路看到一幅绝对,倒是你的老熟人所题。” 符落璃道:“老熟人?” 柴荣嘴角微翘,声音清湛,甚是好听:“那幅对联雄浑圆劲,清华超逸,绝无重浊之气,仙风道骨,飘逸出尘,倒像足了他的为人。” 符落璃“噗”地笑道:“难道扶摇子也来过这里?” 柴荣道:“‘开张天岸马,奇逸人中龙’,他对伊阙,倒真是不吝赞美。” 王朴道:“扶摇子?倒是没听说过” 柴荣道:“或许说陈抟,你便知道了。他的自号,便是扶摇子。” 王朴立即神往道:“经史百家,一见成诵,常醉卧华山,百日不醒,都说陈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原来竟是符小姐的故交!” 符落璃笑道:“他若真是神仙,哪会流落街巷,做江湖游医,亦或卜卦为生呢?” 三人谈谈说说,路途倒仿佛变短了。 待到了永泰寺门前,王朴仍觉不太真实。 他摸了摸怀中的书信,心道:幼澄,你可一直在此等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浮云一别后 一1一 符落璃不知幼澄公主这段曲折,她游目四顾,见层层峰峦如画屏叠出,翠谷环抱着清溪绿水,当真说不出的清幽静谧。 她对柴荣悄声道:“为何这永泰寺与一般寺庙不同,是坐东朝西的呢?” 柴荣道:“说来话长。南朝梁武帝的女儿明练公主曾在这里出家为尼。明练公主天性善良,且极具悟性。当她还是个公主时,达摩拜见梁武帝,因话不投机,飘然远去。可明练公主却对达摩五体投地,认定达摩就是她今生等待的师父。” 符落璃道:“那达摩会收下一个女弟子么?而且还是一国公主。” 柴荣道:“达摩初时只是面壁静坐,不予理睬。但明练公主不焦不躁,足足等了三天三夜。达摩见她诚意十足,又悟性颇佳,便收她为徒,从此成为达摩最得意的弟子之一,也是禅宗第一位尼僧。” 符落璃道:“那明练公主和这寺院的朝向又有何关联呢?” 柴荣道:“明练公主是女子,与师兄们在一起生活起居,多有不便,梁武帝便将此地的转运庵改建,专供明练公主修行。达摩和僧人们住在少林寺,每天朝拜很不方便。因此,寺院修建时,便将大门建成座东向西,朝着少林寺的方向,这样,明练公主每日便可以面向少林寺朝拜师父了。” 话音刚落,有知客尼僧前来开门。三人跟着知客尼僧向院中走去,一路上香烟缭绕,宝塔高耸,院落内纤尘不染,甚为安静。 待知客尼僧将三人带入禅室,奉上茶水,王朴才开口问道:“请问贵寺可有一位法号幼澄的师太?” 知客尼僧道:“寺中除祖师法号总持外,都是按‘妙本常坚固’的法裔辈分排下来的,贫僧不曾听过施主说的这位师太。” 王朴神色凝了凝,不知如何接口。 一2一 柴荣道:“在下特意从汴京来,想为寺院布施,不知可否知会一下住持师太?” 那知客尼僧点头应允,随后便退下了。 柴荣低声道:“只听闻永泰寺有转运c明练c永泰三位公主在此出家,那位自是隐姓埋名,怎会用原来的法号?” 王朴自惭道:“我糊涂了。” 符落璃在旁察言观色,心道:关心则乱,王朴与这位幼澄师太,想必渊源非浅。 少顷,那位知客尼僧去而复返:“三位施主请随我来。” 知客尼僧将他们带入二进院厢房的禅室,躬身退出。一位身量不高的圆脸年长师太双手合十道:“贫僧法号妙通,见过三位施主。” 柴荣道:“我兄妹三人从汴京慕名来此,想做一些布施” 妙通慈眉善目,微微一笑道:“施主是来寻人的吧?我已听固净说了。” 柴荣被妙通拆穿,却依然淡定如常,如玉的脸庞明润清湛:“还请师太示下。” 妙通平平静静地道:“这里不曾有过幼澄这个人。” 王朴心下一沉,不由怔然出神。 妙通望了他一眼,却接着道:“我只知道,十二年前,来了一位云游尼僧,我为她取法号本觉。” 一3一 王朴看了眼柴荣,压制住语声中的颤抖道:“那本觉师太,可否还在寺中?” 妙通道:“在倒是在的,只是,不知她可否得见施主。” 王朴道:“请师太同她说,‘半缘修道半缘君’,她自会与我相见。” 妙通柔声道:“若不以心生心,则心心入空,念念归静。” 王朴黯然道:“执念苦,又何如?” 妙通双手合十:“施主跟我来吧。” 从二进院的禅室出来,一路兜兜转转,走向后山塔林,又绕过碑丛塔林,在山下的一座独立的禅院前停了下来。 妙通道:“施主请进。” 她高诵了一声佛号,只听寂寂院中,响起一道语声:“是妙通师伯么?” 那声音清寂慈宁,像空山初雪,不染尘埃,又像幽谷花开,一怀萧索。 妙通停步不前,待柴荣等人进去,双手合十,轻退而出。 三人推门入内,才蓦地懂得妙通所说“不知她可否得见施主”是什么意思。 眼前的僧尼,灰袍灰帽,身形细瘦窈窕,素面姣好,依然看得出,年轻时,也曾是个容色不俗的美人。 只是,她的一双美目,空空洞洞,听到脚步杂沓,却始终对不上众人的脸。她茫然道:“妙通师伯是带了客人来么?” 王朴张了几次口,竟讷讷不能言。他嘴唇翕动,眼眶红了又红,终是无比艰难地哑声道:“幼澄是我啊” 那法名本觉的尼僧,也就是已经目盲的幼澄,面上微微一怔,都室里平静无风,她的全身,却像树叶般簌簌轻颤。良久良久,她才强自平静地惨笑了一下,寂然道:“我等了十二年,你终是来了” 幼澄向桌边一指,缓缓道:“坐吧。另外两位是?” 王朴道:“是我家公子和他的义妹。” 幼澄摸索着倒茶,符落璃忙接过茶壶,为众人斟好茶。 幼澄的声音再度寂寂响起:“已经多少年没人叫我幼澄了呢。”她失了眸光的瞳仁,似乎投向无限远处,那里,她明眸善睐,年少懵懂,年纪轻轻便长伴青灯古佛,纵使见过男子,不是父皇皇兄,便是尔虞我诈的皇叔大臣。唯此一人,没有将她视为公主和尼僧,只看作一个寻常姑娘,悉心照料,逗她开心,寸步不离地贴心守护 王朴望着她空茫的眼眸,低低地道:“幼澄,你的眼睛?” 幼澄终于凭声音对上了王朴的脸,她仔仔细细“看”着他,那张脸浓眉阔脸,一双眼睛大而有神,谈吐温文尔雅,神情却如武将般刚毅正直。 幼澄意识到自己失神,忙收回“目光”,静敛心神,淡淡地道:“我被先帝‘请’进宫作人质时,被他下了毒,只是后来才慢慢发作,八年前就彻底看不见了。” 符落璃在旁听得只言片语,这才得知幼澄的真正身份,眼前这位,居然是末唐废帝的长公主李慧明。她诧异地看了一眼柴荣,柴荣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像是完全听得懂她没能问出的话一般。 幼澄又道:“我身负重大机密,终日惶恐不安地等着你,盼着你。也整日沉浸在懊悔中,如果不是以如此隐晦的方式暗示你,或许我便能早日解脱罢。” 王朴轻声道:“你我萍水相逢,我又是一介草民,你没有向我直言,才是对我最大的佑护。” 幼澄凄然道:“可我终是怀了一线希望,你能解开我的哑谜,若有这般智慧胆识,我将那物事托付于你,也终归强过将它带进坟墓了。” 王朴道:“我失意于朝野,回乡得遇公子,又机缘巧合找到你的信,冥冥中自有天意。” 幼澄轻叹了一口气道:“可终归还是迟了我在彻底目盲之前,去了伊阙石窟,给你留了信笺,却并没有找到找到那传国玉玺。” 她站起身,在墙边的箱笼里摸索翻找,取出一张纸来。 幼澄重新坐下,窸窸窣窣打开那张发黄的纸,柴荣c王朴c符落璃凝目看去,见上面狂放恣肆写着几行字: “昆山之玉 隋候之珠 和氏之璧 天下所共传宝 陈抟宵小 你奈我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玄珠再现 一1一 符落璃一惊:“扶摇子?他怎会同这封信有牵连” 柴荣沉声道:“他在伊阙佛窟题了对联,看来是为此事而来了。” 王朴道:“陈抟如果是在幼澄之前去的,他定会取走这封信。可是幼澄既然拿到了,他应该没能看到。” 幼澄凝眉道:“你们认识这信上所说的陈抟?” 王朴道:“陈抟是公子他们的旧识。华山道士,自号扶摇子。此人对河图c洛书精研颇深,是道家与《周易》的集大成者,民间都说他是活神仙。” 符落璃道:“写信之人得了这三样传世之宝,又刻意向扶摇子叫嚣,意欲何为呢?” 王朴道:“和氏之璧被李斯镌刻成了传国玉玺,这个自不必说。隋候之珠与和氏璧并列春秋二宝,眼下也是下落不明。” 幼澄淡淡接口道:“那隋候之珠,都说是隋国君主救了一条蛇,蛇报恩所献。但我却听过另一个说法,说那本是轩辕黄帝遗失的玄珠,活死人,肉白骨,可以长生不老。” 饶是淡定如柴荣,心中也是突地一跳,又是玄珠!三年前,他反复梦到白衣道人托他找寻一枚玄珠,说于他有大用;后来在蚕姑观,孙深意道长告诉他,玄珠为轩辕黄帝所失;再后来,在绛州遇见陈抟,也提到了玄珠 一念至此,柴荣忽地抬眼道:“我和落璃路过绛州时,曾遇见过陈抟,他曾说,有一位故人在南粤,喜好炼制丹药,而且,穷尽一生,都在找一枚玄珠的下落。” 符落璃道:“正是!他还说,‘回春堂’的谢霄是最后一位知情人。可惜谢霄如今也不知所踪。” 王朴道:“如果隋珠就是玄珠,难道,陈抟这位寻找玄珠的南粤故人,就是这写信之人?” 一2一 柴荣道:“谢霄的独女谢宜清,是南粤汉王朝国主刘龑的宠妃,而刘龑又偏偏痴迷药石与炼丹术,还特意建了药洲。当时听陈抟所说,只当随口一提。现在想来,这南粤故人,很有可能便是刘龑。” 符落璃道:“你是说,刘龑就是这写信之人?” 王朴道:“正是。刘龑6年前归西,他的墓葬大兴土木,广聚珠宝珍玩,如同他活着时的昭阳殿,以金为顶,以银铺地。” 符落璃道:“难道这些传世之宝,只是用来陪葬?” 王朴道:“即便是陪葬,也无法探知查明。都说他的墓是铁墓,无人能盗。” 柴荣沉思道:“煞费苦心得了这些旷世之宝,一定有更大图谋,再见陈抟,也不知是何时了,只能下回一并问清楚了。” 王朴又道:“那昆山之玉又是什么呢?倒是没听说有什么现世宝物,为昆山之玉所制。” 柴荣和幼澄也是摇头不知。 一3一 沉默半晌,柴荣问道:“师太,那传国玉玺,是您亲手放入佛足中的么?” 幼澄道:“正是。当年父皇偷天换日将我救出宫,便嘱我将传国玉玺藏入其中。后人传言父皇抱着传国玉玺,实乃无稽之谈。” 柴荣疑道:“那密道也是令尊告诉师太的了?” 幼澄迷惘道:“密道?” 王朴道:“你不是通过密道去的佛窟?” 幼澄道:“这去伊阙为何要走密道呢?” 王朴道:“那石壁上的双蛇石刻,和你画在《华严经》上的图一模一样,难道不是密道的暗示?” 幼澄惘然道:“你总该知道蛇主沉浮之说吧。父皇认定是因为那两条蛇的预言,让他当上了皇帝,所以笃信蛇神摩睺罗伽。又因为‘佛足’天生而冠,是蛇王的象征。这双蛇图便成了我父皇的护身符,而且摩睺罗伽的石壁之上,也刻有这幅图啊。” 原来竟是这么简单。王朴与柴荣相视苦笑。 符落璃道:“等一下,这里我没有听懂,那蛇主沉浮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幼澄轻声道:“当年,父皇还不是皇帝时,被迫在凤翔起|义,当时,讨伐的大将叫王思同,和父皇一样,两个人都属蛇。有一日,在防御墙上,有双蛇相斗,将士们便用这两条蛇来赌一赌,哪一方能获胜。东边的蛇代表皇叔李从厚,西边的蛇代表父皇。结果西边的蛇大胜,父皇也真的战胜了皇叔,当上了皇帝。” 王朴道:“这段演义当时在洛阳传得沸沸扬扬,加之春秋之时,郑国的郑厉公,也因为双蛇相斗的占卜,战胜了国王郑子英。蛇主沉浮的说法,便因此传了下来。” 柴荣道:“我们去的时候,摩睺罗伽之上,并没有双蛇石刻,现在想来,是有人把那块石刻切开,故意转了个方向,朝向山后了。” 王朴道:“结果,调转到背后,却是对着悬崖下的石台。当时还以为那是个通往石窟的山门,现在想来,那块石壁,就是摩睺罗伽背后的山岩了。” 接着,王朴便将这两日,他们如何遇险落入悬崖,如何通过密道到达伊阙,又如何找到摩睺罗伽的事,细细讲给幼澄听。 说罢,几个人都沉默不语,暗自慨叹造化弄人,又庆幸本同未离,殊途同归。幼澄更是双手合十,喃喃诵读佛号。 一4一 过了盏茶时分,幼澄缓缓道:“引取之心名为贪,迷惑之心名为痴。今日说了过多前尘往事,于我,已是犯了贪c痴二戒。” 继而双手合十道:“得失随缘,心无增减。有求皆苦,无求乃乐。” 王朴凝目看着她,十二年前,只是救人心切,又怜她身世,是以暗中相护,助她度过难关。孰料,她竟以倾世之宝c天子之印相赠,这样的深情厚意,此生终是辜负了。 心内轰轰流过万语千言,眼中也随之涌起波澜万顷,可最终幼澄能感知到的,只有轻如落花的一句话: “相见稀,相忆久,幼澄,我这便告辞了。” 幼澄面容澄净,敛眉合十,一字一字道:“此刻起,我便是本觉了。施主多多保重。” 一时之间,深山古刹,天山共色,风烟俱净。 王朴沉沉道:“回吧,本觉师太。” 言罢,终是没敢再回头。 长风入耳,声声凄切,了无人声的禅院,重新陷入静寂。 一直站在风里的人,缁衣芒鞋,灰袍灰帽,纵然目不能视,暗无天日的眼睛里,却缓缓地,涌出两行清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落花有意 一1一 符落璃一步三回头地走出禅院,若有所失地喃喃道:“就好似把什么落在此地了,心里空落落的,好生酸楚。” 王朴却环视着周遭苍苍郁郁的峰峦山谷,打点精神道:“那藏宝处是如何被刘龑和陈抟所知,调转石刻的人又是谁,侉依族的密道和此事有无关联实在颇费思量。” 柴荣却一直低着头,踏着窸窣的青草,沉默向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眼道:“在绛州,蒙兰玉曾给我看过一封信,上书:‘回春堂’见郭荣,必杀之。那封信是用硬黄纸写的。” 王朴道:“用这种纸写字的人很少,要么是为了摹拓书法,要么用来抄经。” 柴荣点点头,继续道:“蒙兰玉说,他们族人在开凿伊阙佛龛时,发现了那条密道。那日,我们从密道出来时,未曾留意石窟方位。现在想来,那密道的出口,应在伊阙石窟的药方洞附近。” 王朴道:“这药方洞可与其他佛窟不同,并非受命于朝廷,而是龙门寺的僧人自发刻录的。” 柴荣嘴角微翘:“那龙门寺,在唐代,改成了另一个名字:香山寺。” 符落璃恍然道:“那不是从密道出来时,蒙兰玉带我们落脚的寺院?” 柴荣道:“如果蒙兰玉所说的族人,是个僧人,参与了药方洞的开凿,并将这些药方的一部分,传给了侉依族,这就可以解释,为何侉依族的巫医有医术,却又十分寻常的原因了。” 他看了看王朴,又道:“先生曾对一件事存疑,蒙兰玉既是从石窟这边入的密道,那又是何人在崖顶系的绳索。” 王朴笑道:“如果是经常在山间采药的僧人,用来出入山崖的通路,那就可以理解了。” 符落璃道:“用抄经的硬黄纸写密信,知道药方洞的密道,又和香山寺有关。此人必定是个出家人。” 柴荣道:“我还疑惑,蒙兰玉何以在香山寺,那般急切地说出剑冢的秘密。” 王朴道:“莫非是想调虎离山,拖着我们一起去找剑冢?” 柴荣:“所以,我们有必要去一趟香山寺。如果所料不错的话,蒙兰玉应该也在那里。” 一2一 不过大半天时间,三人又回到了伊阙。 伊水宛然,载着千古悲欢离愁,却依然轻快奔流。 待三人入了寺,符落璃道:“偌大个寺院,可教我们从何寻起?” 柴荣清湛的眼风向她扫了扫道:“你只需去问,俗家弟子在哪里居住便是。” 符落璃依言去问,知客僧详细告知了路径。 三人绕过大雄宝殿c天王殿c罗汉殿,直顺着山间步道,向寺院北边的偏殿行去。 刚刚进了偏殿的院落,便见一个窈窕的黑衣少女,正蔫头耷脑地晾晒衣裳,不是蒙兰玉是谁? 符落璃大张着眼睛望着柴荣,又是诧异又是赞佩。 不等她发问,脚步声已惊动了蒙兰玉。她手里的衣裳“啪嗒”一声掉落在地,黑白分明的美目惊惶地望着柴荣,嗫嚅道:“公子你们怎会” 只是半日不见,蒙兰玉已憔悴许多。脸上伤口倒是重新包扎过,只是面目浮肿,犹有泪痕。 柴荣清冷道:“因为我有话问你。” 蒙兰玉脸色骤然惨白,她绝望地摇头道:“公子,我真的并无害你之意。” 正在此时,屋内传来沙哑的女声:“兰玉,你在同谁说话?” 话音刚落,一个头发花白,腰背伛偻的老妇走了出来。 蒙兰玉下意识地拦在柴荣身前。那老妇皱纹横生的脸上,一双狠厉的眼睛盯着柴荣道:“你,便是郭荣?” 柴荣施礼道:“正是”。 老妇凌厉地扫了一眼蒙兰玉:“你告诉他我在这里的?” 蒙兰玉低头道:“师父,徒儿不敢。”随后又向柴荣道:“公子,这是我师父,姓安,名太凤。” 安太凤傲慢地斜睨着柴荣,一字一顿地道:“你既然能找到这里,应当知道我会对你不利,你就不怕吗?” 柴荣不紧不慢地道:“安前辈既然第一时间没有动手,应该也是有话要问在下。” 安太凤冷哼了一声道:“果然风流俊俏,心机了得,怪不得这臭丫头几次三番下不了手。” 说罢,背转身子进门:“还愣着干什么,不怕死就进来吧。” 一3一 柴荣悠闲地迈进屋子,符落璃和王朴紧随其后。 室内是一间再简单不过的禅室。蒙兰玉为众人斟了茶,便规规矩矩坐在一边,全然不似先前俏丽泼辣的样子。 安太凤阴鸷地看了眼符落璃:“你就是他的小相好?” 符落璃大窘,面上虽胀得通红,却昂着头,不卑不亢道:“前辈说笑了,他是我兄长,我自然敬他爱她,前辈不可亵渎。” 安太凤“哼”了一声,看着柴荣道:“说吧,你是如何得知她在这里的?” 柴荣道:“虽然蒙兰玉始终咬定,那刺杀我的人,是与族中长老通信,但密信互通,笔迹熟稔,若长老已死,对方岂能毫无觉察?此为疑问之一。” 蒙兰玉见柴荣一开口,便将她撇清,不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柴荣又道:“安前辈曾有一封信落入我手中,信上说,要在‘回春堂’杀掉我。那封信的信纸,用的是名贵的硬黄纸,普通人写字,断然不会使用,除非用来抄经。” 安太凤凌厉地看了一眼蒙兰玉,沙哑道:“不错,那封信是我写的。可是就凭一张纸,便能断定我的身份吗?” 柴荣从容不迫道:“自然不是。蒙兰玉到洛阳来的任务,显然是刺杀我。可是在悬崖边,却那般决然地要将我救走,甚至不惜自毁容貌,一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安太凤冷哼道:“蜀中孟昶在那林中布下寒鸦阵,纵使你不死,他也会构陷是李煜动的手脚,挑起大汉与淮南的争端,以报未得河中之怨。” 王朴冷笑道:“孟昶行事犹豫不决,李守贞和赵思绾本有意降蜀,他却错失机会,还要怪到我家公子头上,好生小肚鸡肠。” 安太凤道:“这臭丫头也是死心眼,拼却破相,也要救你于水火。还把你引入寺中。” 蒙兰玉面露惶急尴尬之色,低声阻止道:“师父,这些话多说无益。” 安太凤不理她,又接着道:“她见你对密道之事终是存疑,便不惜将我族中机密告知于你。希望你被那剑冢所吸引,随她就此远离这是非之地。” 符落璃暗暗冷笑了一声,心道:慢说是把破剑,普天之下的帝王都梦寐以求的传国玉玺,我兄长也并没放在眼里。 安太凤沙哑地厉声道:“可惜,她恨不能把心剖给你,你还是看也不看,弃她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