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与双生花》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一章 云舒 院子中的腊梅开得正好,虽不是什么名贵花卉,但芬芳馥郁,满树都是花朵花苞,热闹非凡。一株巨大的素心梅整枝浅黄,千堆雪似挤在一起,花瓣紧密繁复,娇艳非常。旁边是一株骨红垂枝梅花,还未盛开,但个个饱满的花苞已经透出艳丽的颜色,被雨水洗的几乎发亮,颗颗圆润如红豆,也是逗人喜爱。 穆云舒坐在窗前,手下不停。洁白的纸张裁剪成整齐小张,旁边是几种颜色的稀面糊,将纸张轻轻拖过使其沾濡,染上不同色彩。 “姑娘坐直。无论做得如何,仪态须端正清雅。你太用力了。”邹嬷嬷站在穆云舒身边--虽是四十多岁的妇人,站姿却娉婷端庄,多一分力则呆板,少一分力则轻浮。 “邹嬷嬷,我很轻的拂过去的。”穆云舒举起花笺,上面极薄的一层红色渐渐晕染开,流离可爱。 “姑娘,不是你染色太重。“邹嬷嬷拿起一张纸,顺手晕染过去,“瞧,无论染色如何……你的仪态须得优雅,举重若轻,态度要毫不费力。便是染坏了,丢了便是,区区几张纸,难不成还丢不起?贵女彩笺、雕塑、金石、文玩、花艺,不过玩意。点茶、酿酒、花露、肴果,不过消遣。投壶、蹴鞠、锤丸、射箭,不过游戏。你可全神贯注,但不可紧张。如匠人一般全身绷紧,全力而为,便落了下成。姑娘,我并非专精技艺,而是擅于礼仪,传授姑娘的亦是礼仪,这些小玩意不过顺带。如何却舍本逐末去了?” 穆云舒丧气的丢下花笺,赌气又沮丧的垂下头:“我便是乡间的野孩子,那里学得了这么多东西。京中的贵女都是神仙不成,我学一样就难,她们,那么厉害……” 邹嬷嬷轻轻叹口气,抓起穆云书的手笼在怀里,缓和道,“那倒不是。一则,她们跟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有些东西自然便会了。二则,她们用十年时间慢慢调教,你却只得一两年,便是少学几样,也够为难了。三则,你会错意了,谁能琴棋书画、女红文玩、花艺茶艺、博古清赏样样精通?只不过,有一二擅长,其余略略知晓,不至于见了茫然无措,便可过得了。顶顶重要的便是礼仪,只要你礼不错,便可抵得大半。” 穆云舒忙将腰挺起来,心底到底还是有些烦躁。 邹嬷嬷也笑了:“姑娘本性疏朗慵懒,这些日子坐车行路……也是熬够了,瞧着这雨雪还一时停不了,罢了,这两日便松快松快,放你两日假,随你玩什么吧。” 穆云舒眼睛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忐忑不安:“可,我花笺还未做好,礼仪也不到家,还是先学吧。” 邹嬷嬷心底一酸,拍拍穆云舒的手道:“姑娘多虑了,我在宫里教人时,随便乱教,一两年也可出师了。你这这小半年下来,也不算差了。” 穆云舒再怎么也只得十二岁,又是自幼无人拘束,性子野,听得此言,脸上笑容便遮不住了。快活的站起来:“邹嬷嬷宽坐,我去玩一会儿。“婷婷袅袅的走到院子门口,便加速跑出去了,嘴里叫着:“嘉禾,嘉禾,去叫月儿他们,我们破冰钓鱼去。” 奶娘孙嬷嬷原是在旁边站着瞧两人做花笺,这才慢慢走过来,擦擦眼角道:“邹姐姐也歇会儿,东西我来收。” 洗笔、收纸、清理调盒,熄灭火炉,手上不停,面上犹豫,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道:“劳烦姐姐了。我料着,顶多再走半月就到家了,可怜姑娘自幼少了人教养,也不差这几日玩耍,先学好了,见了爹娘不露怯要紧。” 邹嬷嬷微笑道:“孙大娘只管放心,姑娘也算将就过得了。只是性子还得磨,不差一两日。要真锢成个木头人,倒是不好了。人哪,总得从小慢慢打磨,慢慢长成才好。似姑娘这般,自幼爹娘不管,长到半大了才突然熬性子,那才活生生疼呢。穆爷和太太也真是心狠,十年不闻不问。亏得孙大娘你是个好的,要不然,就是姑娘被磋磨死了都没人知道……嫡亲血脉哪,穆爷做了这么大的官,也不劝上几句,调和调和。” 孙嬷嬷叹道:“老爷太太自然是疼女儿的,也不知如何思念呢。只是那家媳妇敢和婆婆较劲,老爷又是惯听老太太的……”想想又道,“姐姐知道三十多年长河之战吧?” “嗯?” “敌人攻破长河城,死了多少人哪……为了保住老爷,老太太硬是亲手将两个女儿推下车,这才逃了出来,辗转着,带着三岁的老爷,找到了老太爷。吃了多少苦,你说说。老太太当年大病了一场,心里多苦——都是苦命人啊。不光生养之恩,还有两个姐姐的性命。老爷怎么敢跟老太太顶一句话?”想想又高兴起来,“到底熬到了头了,老爷可不派人来接姑娘了么?再过半个月,就阖家团圆了。老爷而今调任京城,前程好着呢。一家子和和美美,过几年,姑娘再找个好婆家,日子就过出来了。” 邹嬷嬷摇摇头,脸上没多少喜色,“归家后,莫在穆爷面前提起调任京城之事。” 见孙嬷嬷不解,轻声解释道,“这两年,万岁爷爷身子渐差,从前年起,便渐渐收回外派武官兵权,新派去的多是太子门人。穆爷一无家族长老扶持,二无万岁爷爷心腹人情,也不是太子一派,自然留不下实权。回京就是一个名头,挂个虚职,手下连个老革头都没有。如何敌得过外任时风光?故而名义上虽连升三级,穆爷心底未必高兴,姑娘和家中本就生分,就别去触霉头了。” 孙嬷嬷哪里明白这些道理,听邹嬷嬷一提点,连连点头,感激的看了邹嬷嬷一眼,“到底是姐姐——求姐姐多提点姑娘几句,我便是做牛做马也感激姐姐。” 邹嬷嬷笑笑,“要不是姑娘给我捡回药瓶子,老婆子只怕骨头都烂了。便是服侍几年,也抵不过姑娘恩情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二章 驿站 过得几日,雨雪收停,路面也干了。穆家一行人便再上路。 天寒地冻,穆云舒事事瞧个新鲜,也不叫苦叫累。只有孙嬷嬷十分心疼,看着穆云舒被吹红的脸便要掉泪。穆云舒很不在意,“奶娘不用担心……当年去时,我才一岁,走过来怕比现今麻烦得多,真是辛苦奶娘了。” 一句话让孙嬷嬷泪珠断线似的,“可不,姑娘当年太小,一路颠簸,病就生了几次,有次发烧……好在姑娘是有后福的。”嘴里只是不住念叨“苦尽甘来”。穆云舒也不说话,心底暗暗担心,到底会不会真的回了家就事事如意,苦尽甘来,旋即又笑自己近乡情更怯,归家有爹娘护着,就是有些不当,也比外面好啊。 又走得几日,邹嬷嬷指着前面对穆云舒笑道:“姑娘可累着了,今日黑石驿过了,便是上京边界,再走数日便可到京城,快到家了。” 穆云舒撩开帘子,心情也有些激动起来。”嗯?黑石驿前面怎么这么多人。” 黑石驿不小,几十株皂角树排列在大道两边,通往一处极大的整齐房屋群落,大致四五十间。前面宽阔的院子,而今挤挤挨挨都是人,只怕不下一两百,带头几人正在争吵。 穆云舒一行人开进去,正听见驿长哀求:“三位公子莫吵了,小人这便去收拾收拾,而今房子当真不够,求几位体谅,略略挤上一间,明日便好,明日便好。” 一个黑衣青年怒道:“挤上一间?我昨日怎么住的,今日还怎么住。若是旁人也罢了,胖子你欺人太甚,我就偏不让了你怎么着?” 他口中的胖子不过十五六岁,不过圆润些,也不到肥胖的地步,气呼呼道:“你昨日已经住过,今日还来住,自家没房子啊?今日我先到,我得先挑。” 另一个灰衣青年脾性显然好些,“蔡兄,前面道路塌方,便是已召集军士农夫,少说也要清理一天一夜,我等不回黑石驿来又去哪里?两处院子,大家迁就下,我们住一处,只是我家三个孩子与你住一处,可否?” 小胖子梗着脖子,“不成,七八岁了,既然是男的,怎么可与女眷住?成何体统。我自住一间,你们两家住一处。“ 那两个青年显然怒了,“小子,我这边八个人,你才两人,如何便你要单独占一个?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驿长汗也出来了,这几日本来就人多,昨日挤挤还算就过去了,今日又来几十人,便是下人好挤,贵人怎么办?这小胖子又孤傲得很,第一次被父亲委以重任,回老家接了给老祖宗守灵的姑姑,一路死认理,不肯离开姑姑--生怕有坏人觊觎他姑姑的美色,坏了名声。 穆云舒叹口气,让孙嬷嬷下车递了路引,对驿长道:“随便给我们安排几间干净房子也就是了。”驿长一瞧又是个伯爵家的,心底早忐忑不安了,听闻穆云舒这么好说话,心底一松,赶紧招呼人先拉穆家车马。 小胖子尤自气呼呼的,“老头儿,你作甚?我们还没进门呢。” 驿长点头哈腰道:“蔡公子,这位与你家一般都是伯爵,只是姑娘宽宏,只要几件干净房子,小人可不得先让她进去?反正她又不要院子,不冲突,不冲突。” 这话说得,蔡全也有些脸上发烧,皱眉怒道:“喂,小姑娘,你是那家的?我瞧你也不小了,怎么可以随便住?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你堂堂伯爵贵女,怎么可以住中房下房?哪些屋子都不知是哪个臭男人住过的,什么军士马夫,你一个姑娘住进去,名声还要不要?” 穆云舒本来坐车就坐得疲乏劳累,听得此言眉毛倒竖。转身盯着蔡全。蔡全被看得一愣。穆云舒眉眼生得极好,眉目如画。只是眼睛极黑,清凌凌的,往人看去如看入心底一般。邹嬷嬷多次让让她不要直勾勾看人,就是因为眼睛太锋利,冲淡了她柔软乖巧的气质。而今穆云舒自然是故意瞪大眼睛看着蔡全,直看得他心虚偏过头去,这才便清脆回道:“这位兄长说的很有道理。这驿站的房子怕都是臭男人住过的。我年岁小还不妨碍,你姑姑一个大姑娘了,住进去名声还要不要?不如就在自家马车歇息?” “哈。“黑衣青年登时笑出声,“哎呀,我都忘了,昨日我住东院,张兄住西院,蔡家弟弟,你姑姑住哪里好呢?” 蔡全涨红了脸,指着穆云舒道:“站住。”又指着黑衣青年道:“你嘴里给我规矩些,不然我告诉爹爹,不死不休。” 黑衣青年撇撇嘴,两家官职相当,不过蔡家多一个爵位,还真当自己是大葱了。“我那里不规矩了?明明是你自个儿说的。“ 穆云舒不愿与人结仇,垂头叹口气道:“蔡公子,出门在外,大家都不方便。有些事情不妨通融些,你先指责我的话可有道理?我何尝惹着你了?这样吧,你们男子住一个院子,我们女眷住一个院子,若蔡公子不放心姑姑,大可学关公彻夜守门,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 小胖子被哽得说不出话,面色绯红,却下不来台,死活不让。 黑衣青年早不耐烦了,蔡全是个死脑筋,真是烦死人。也不说话,抬脚便往里走,蔡全下马拉住,僵持不下,几乎要打起来。 正在此时,一阵马蹄声响,驿长伸长脖子一看,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夕阳下四五十骑飞驰而来,整齐划一,连大地似乎都在隐隐抖动。惊雷未到,风尘先起,马蹄溅起的黄尘石子如风雷滚滚,气势惊人。几十骑的声势竟如压城黑云,冲堤大潮,让人宛如身处战场,不寒而栗。才一个愣神,铁骑已冲进驿站大道,铺天盖地的惊雷突然停止,云消潮退,几十人齐齐下马,便再无一丝声响。 领头的青年随手解下披风丢给后面的侍卫:“最好的院子。”便往里走去。 驿长苦着脸赶上去,“将军,着实无法了,这里还有四家贵人等着呢,将军且将路引给小人瞧瞧,大家挤挤成么?” 青年这才左右瞧瞧,院子中悄声无息,一半儿是被铁骑声势所夺,一半儿倒是被他容光所摄。那青年一身天水碧锦缎战袍,足踏黑色鹰头靴,腰系镶玉革带,黑鸦鸦的头发一丝不乱束在金冠里。“红尘绝艳,国之光晖,不知子都之美者,无目也……当真有人堪称举国之光。”穆云舒年岁还小,竟然也被看呆了过去。 青年走上台阶,更显得高挑,肃肃如松下风,夕阳光辉渡在他身上,倒像是他自己在发光一般,当真光彩夺目,直接吩咐道:“那便男子住一个院子,女眷住一个院子。” 蔡全这才回过神来,大声道:“不成,我爷爷是勇毅伯,我爹是保定知府,我姑姑是守节烈女,怎可委屈她去。” 青年微微转过头,笑得十分温柔:“我爷爷是当今圣上,我爹是皇太子,我是冠军侯皇太孙陆昭璃,我与侍卫住一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三章 太孙 众人悄声无息安安静静的往驿站里走,两百多快三百人,连个咳嗽都没有。皇太孙三言两语问清了事情,“几个大男人,连这点儿事也处理不好。”两个青年,再加上蔡全直接被派去了下房,下人自己搭棚子,女眷们住个院子。谁有异议?谁敢异议? 都知道当今圣上十分宠爱这个长孙。啧啧,过几十年,可以与后人吹嘘,自己与天子住过同一屋子,何等荣耀。 穆云舒累极了,进了房门便倒在床上不想动弹。孙嬷嬷尚还在兴奋中:“皇太孙生的好俊哪。又能干,又仁慈,真是我大辉之福。不曾想老婆子还有这等福气,亲眼见着太孙喏。” 孙月也高兴得很,“天下竟有这样美貌的男子,姑娘,你读书多,书上怎么说?” “子曰:秀色可餐,其实餐不饱。再不端吃的来,你家姑娘就要饿死了。哎,哎,这时候泡茶,我肚里空空消化什么啊?” 孙嬷嬷笑嘻嘻道:“姑娘先吃几个点心填填肚子,我去给你做吃的去,这一路行来都没胃口,方才我瞧见酸菜坛子,瞧着做碗酸汤面去。“驿站人手不够,得自己下厨,便招呼了嘉禾,孙月一起去了。 穆云舒歪在床上,邹嬷嬷走到身边,“姑娘可吓着了?” 穆云舒摇摇头,回想起当时声势,还有些心跳羡慕,可能还是有一点恐惧。对着邹嬷嬷道:“可惜我是个女儿,不然,咦,太子尚在,怎么有太孙?怎么还封侯啊?”不是皇太子之子就能称皇太孙的。太子之子称世嫡皇孙。太孙,须得正式册封,乃皇位继承人的封号。 邹嬷嬷道:“那时我还在京里,倒也知道个大概……两年前,太孙殿下征战归来,万岁爷爷开了宴席要重赏他。殿下也不要别的,只道——霍骠姚十七轻骑八百,千里袭敌,斩捕敌酋,杀敌无数。他领神威军所获战功,不在骠姚之下,只要万岁爷爷瞧着赏个爵位吧。万岁爷爷素来宠爱这个孙子,哈哈大笑,直言自己年轻时亦爱霍骠姚,既是如此,便封了冠军侯,还赐了一座冠军侯府,太孙一年到头,倒有大半时间住在冠军侯府的。” 邹嬷嬷掩口笑道:“都说了老还小,老还小,万岁爷爷兴起,索性追封三代,自己是勇烈公,皇太子封了国藩候……你说……好玩不好玩。” “唉,这皇家祖孙,亲密如此可不多见。皇太孙自幼是万岁爷爷带在身边教养的,连打仗也带着去,与旁人自是不一样。”邹嬷嬷笑够了,轻轻叹口气,给穆云舒打撒头发,慢慢梳理头发,又道:“姑娘不在京里长大,有些事不知道。老婆子得空了慢慢讲吧。一般来讲,若太子薨,便另择皇子为太子。但也有几个是太子去了,改封太子之子为太孙的。太子还在,就受奉太孙的,除了唐朝有一个,便是而今了。可想万岁爷爷是何等疼爱这个孙子。” “万岁爷爷打了几十年仗。也就是这两年年纪大了,以前边境有事,都是御驾亲征喏。太子殿下八年前摔断了大腿,不良于行,才在后方监国。太孙殿下龙章凤姿,聪慧过人,十一二岁就跟着万岁爷爷出征,而今已经独当一面。万岁爷爷疼他疼得如眼珠子一般,当着朝臣的面常夸太孙有明君之姿喏。” 果然是天人之姿啊。穆云舒年纪还小,也忍不住赞叹。 “姑娘,晚后京中人物家世,我都慢慢给你讲,你须得自己记住。交际往来,心里才有数。万岁爷爷武将出生,性子暴烈。发妻,光烈皇后许氏,乃是万柳许家嫡女,淑质丽藻,才明绝异。两人感情甚笃,只是……” 太祖二年长河大败,张蛮子侄儿修行邪教,最爱奸子,大军到处,遇到的贵女贵妇几乎无一幸免。家家哭泣,好多女子将儿女托付给丈夫后,便要自杀或是出家。当时还是太子妃的光烈皇后站出来,“女子一生既托男子,男子不能保护妻儿,至使妻子受辱,难不成还是女子错了?我以太子妃之尊,尚不免侮辱,何况卿等。” 当时朝堂民间本来就吵得不可开交,前朝对女子贞洁虽看重却不古板,如前朝有一位皇后便是先嫁人,再改嫁给亲王,最后登凤位。但大面积的贵妇被兵头玷污,似乎和嫁人改嫁还是不同。开明的觉得不能怪女人,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严厉的,觉得都不干净了,还好意思坐着将军正妻侍郎夫人的位置么?光烈皇后此言一出,所有注意力和压力都冲她去了。太祖与建平帝都是聪明人,这次风波几乎涉及大半文臣守将,若从严,休妻的家族未必会感激他,留下诸多子女亲家问题,不知还要打几十年官司。而有女儿的家族,怕是真心恨死自己了,毕竟大败是太祖决策失误造成。当即便连下罪己诏、数道圣谕,又令文人宣扬,被强迫的不算失贞。许家姑娘照样坐着太子妃的位置,恩恩爱爱。这事才渐渐淹没下去。 邹嬷嬷小时候还想不通光烈皇后为何要站出来说--太祖圣谕还不够么?渐渐长大了才知道,确是不够,男人心底怎么想,面子怎么看……哪些女人生存何等艰难。正是光烈皇后将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在她和建平帝的带头下,男人心里才觉得“皇家都如此,那定然没错……”光烈皇后薨,年年祭拜的老人络绎不绝,从贵族到平民,也是她应得的。 邹嬷嬷长长的叹口气,继续道,“只是光烈皇后无子,长女便是而今的怡和公主。太子是光烈皇后嗣子,光烈皇后身子弱,在太子五岁那年便去世了。” 邹嬷嬷道:“这京城中大小家族,皇室贵戚,盘根错杂,只怕姑娘进去要吃亏。明日起我便一天一家,慢慢给你讲,你可要好好记住。只是有的事情,姑娘自己记住便是,莫要往外说--我知道姑娘小心,不过白提醒你一句。” “今日见到的李、张、蔡三家,李张两家我还没瞧出来,蔡家说是保定知府,那便是了。蔡家原本是南边苗州人士,老爷子……” 正说着,听见有人呜呜敲门,邹嬷嬷打开门一看,竟然是一个侍卫。 那侍卫一张团团和气的圆脸,腼腆道:“惊扰姑娘了,敢问姑娘这里有乌梅没有?” 穆云舒莫名其妙,蜜煎乌梅是她喜欢的零嘴,路上也包着一大包,嘴里淡了,心里不舒服了,便拿来吃几颗。而今皇太孙侍卫来要……忙亲自拿了一把出来包好,圆脸侍卫笑道:“多谢姑娘。”便回去了。原以为事情就此打住,哪料穆云舒吃了几口点心,那侍卫又回来了:“穆姑娘,太孙殿下有请。” 端着饭食回来的孙嬷嬷脸上又惊又喜又怕,忍不住问:“敢问……” “奶娘。”穆云舒打断孙嬷嬷的话,整整衣冠便随侍卫出了门。 太孙几十人也只占一个院子,可见是个体贴的。院中已打扫干净整洁,秩序井然,说不上加了什么,却给人一种军营的感觉。侍卫走到最正中的房子前鞠躬道:“殿下,穆姑娘来了。” “进来。” 穆云舒尽力平静,缓步进门。陆毓已经换了一身月白便服,更添风流。笑的很是和气,“穆家妹妹,坐,不用行礼。” 穆云舒还是不敢托大,微微打个万福,侧着身子坐了,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陆毓笑道:“妹妹不必拘谨,桌子上的点心爱吃么?那种白白的是茯苓糕,健脾和胃,你尝尝看。”穆云舒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没什么味道,但嚼两下便觉得绵软柔韧,有淡淡的清甜味渗透出来,居然格外符合胃口,不由得露出一点笑容,“好吃。” 陆毓道:“多吃点吧。听闻你奶娘在做面,今儿是你生辰?想来我到处找乌梅,居然打扰寿星了。” 穆云舒连连摇头,“我生辰早过了。只是胃口不好,奶娘给我做点酸汤面罢了。” 陆毓笑了几声,又道:“我生了点小病,偏生大夫开的药剂须得用蜜煎乌梅做引子,哪知侍卫一路颠簸,竟然将乌梅抖掉了,我想着小姑娘爱吃零嘴,不定你们那里有,果然就找着了。等下你出去,找礼人--就是来叫你圆脸,狠狠敲他一笔去,要不是你,他今日少说也要被被打个七八十板--这是奉命敲竹杠,千万别与他客气。” 穆云舒见太孙说话风趣,不由得心底放松许多。说笑几句,陆毓又道:“我拿了你的零嘴,也回你点礼物吧。“打开一个红色小匣子,里面是一对憨态可掬的金猪,“这个送你。”又递给穆云舒一个黑色小匣子,入手一沉,穆云舒一打开,里面密密麻麻都是金珠子,唬得急忙关上。陆毓收起笑容,轻轻点点桌子;“我也大致知晓朝中官员,穆郎将生女不养,有违人伦,我朝天官连皇帝也骂,还能饶过他?也罢了,这些小珠子,你拿着零用。你一个人上京,少不得要些打点,算我补你的生辰贺礼。只是这匣子珠子,别让别人知晓,懂么?” 穆云舒心中警铃大作,一对小金猪也罢了,统统不过二三两,太孙赏赐,还算受得起。这匣子金珠子只怕有两斤多,而今一两黄金可换十七两白银,算下来就是数百两白银,在老家,十七两银子足够数口之家过一年了。她素来不习惯贪多,遇到横财、意外惊喜,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要,这点犹豫登时便显露出来,急忙收拾面色,轻声道谢,“只是无功不受禄,我不过一包乌梅,殿下送了一对金猪已是意外之喜,哪敢再受赏赐。” 陆毓轻轻叹口气,不耐道:“我今日心情好,高兴送你。“往软靠上一靠,戏谑道:“小姑娘家家,疑心病倒重……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堂堂皇太孙,要哄你一个小姑娘做什么。尊者赐,不可辞,你好好收着。” 穆云舒想想也是,别说自己,就是爹,爷爷,皇太孙也不放在眼里。心中倒有些羞赫,赔笑道:“殿下,我年纪小,不曾见过世面,可不被吓坏了。” 陆毓脸上似笑非笑:“你倒不贪心。这是别人送来讨好我的,与我无用,给你你便收着吧。只是不要到处宣扬,金猪可以给别人看,太孙送的。珠子自己悄悄收着,懂?”见穆云舒点头,这才笑道:“我瞧你言谈举止颇有章法,不像乡下长大的,可有人教你?” 穆云舒听闻陆毓连自家阴私都知道,自然不敢在他面前隐瞒,“回殿下话。此事说来也巧。五个月前,我与奶兄去村口抓兔儿——却遇邹嬷嬷趴在那里喘气,原来老毛病发了,药瓶子落到了坡坎下,却动弹不得。我自然帮她捡了药丸。邹嬷嬷原是思恋故乡才回老家。哪知故乡几十年来两场洪水已经大变样,兄长侄儿早不知去向。邹嬷嬷感激我救命之恩,又得知我自幼远离父母,无人教养,当即便拍板留下教我几年。虽是教养嬷嬷,不但不收束修,反而自己掏钱购买用具。只是我愚笨,不过是学了些许皮毛,让殿下见笑了。” “嗯。”陆毓拿起身前的蜜煎乌梅丢一颗进嘴里,“教养礼仪的邹嬷嬷,只怕我也知道她……你倒是个有福气的,随便救一个人,便是京中数得上号的教养嬷嬷。随便带点零嘴,便是太孙煎药用的引子。”穆云舒别的都好说,听见福气二字,还是难免心底颤了颤。陆毓转手弹了她一个脑蹦,“我是当今太孙,不是金口玉言也是铁口直断,我说你有福气,你一定是有福气的。” 直到穆云舒回房,还是晕呼呼的,手上红匣子中是金猪。怀里黑匣子是金珠子。太孙对自己和气得不像陌生人,难道自己真的有福气?这些想法也不过一会儿便抛到脑后。若是其他女孩儿,别说对方是太孙,便是普通人,那光华朝阳般的美貌也足够让人起心思了。只是穆云舒一来年纪还小,二来,从不企求自己没拿到手的东西--免得失望,到睡觉的时候,已经心思平静。只觉得自己发了笔大财,很可以闷声笑一阵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四章 穆家 十日后。 城墙巍峨,旗帜招展,兵士成群巡逻。城门高大厚重,车马在下面也显得矮小了。穆云舒觉得自己如同被石头压住的蚂蚁一般,只到缓缓驶进城门,才长长的吐了口气, 正要欢笑,却听老仆在外面道,“姑娘,而今已过了午时,从这到家还需一个时辰,不如先吃饭吧。” 邹嬷嬷也道:“正该如此。还需洗漱一番,没得风尘仆仆,衣冠不洁,饥肠饿肚的去见爹娘。当娘看了不知落多少泪呢。”城门附近自有专供远程客人梳洗的客栈,一家人在哪里吃了午食,穆云舒换上新衣,梳妆完毕。邹嬷嬷这才坐到椅子上,轻轻点点头,正色道,“姑娘来坐下吧,我有些话要说。” 看着穆云舒懵懵懂懂的模样,叹口气:“原来说教姑娘两年,可这才小半年,姑娘便要归家了,我也不便跟着,你我师徒缘分便断了。” 孙嬷嬷一惊,急忙道:“邹姐姐不与我们一道?”登时急了起来,“邹姐姐听我一言,不是我们不知足,只是,姑娘离家十年了,除了我这家傻子,也没得个心腹能人指点,少不得还要吃些亏——不是我不出力,可,我真的啥也不懂,孙虎又是个闷棍子,升儿月儿这么小,不烦着姑娘就不错了。只有姐姐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什么都懂,好歹帮姑娘一两年。我们封厚厚的束修谢过姐姐。” 穆云舒微微垂下眼睛,邹嬷嬷连教学的纸笔胭脂都自己买,如何会贪心那点子束修,自己出的,能比她以前赚的多么?“奶娘别说了,得邹嬷嬷数月教诲,已是莫大的缘分。不可强求。” 邹嬷嬷却笑了:“姑娘就是这份不贪不求的样子,比许多贵女已好了许多。按说,我亲戚也不在了,住京城还熟悉些。只是……姑娘想过没有,老身在京中也识得几个贵人,略略有些名气,便是跟你回家,难不成还能继续教你?”邹嬷嬷显示出一点倨傲的神气来,“别的不说,便是你长姐,现年十四,也到说亲的年纪了,一家子从边境归来,便是请过教养嬷嬷,也强不过我去。而大姑娘都是受宠爱的,只怕回去没几日,穆爷便要我去专心调教大姑娘了。我哪有那么多精力。” 邹嬷嬷察言观色:“姑娘你是个疏朗开阔的,你自己得知道,大姑娘是在爹娘身边长大的--若回家,你娘再派一个嬷嬷来,你亲热她胜过孙大娘么?便是爹娘无意间多疼大姑娘些,你自己要想开。这是人之常情,到底,心里是惦记你的。” 穆云舒认真点头道:“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爹爹给我起这么名字就是要我淡泊些,我理会得。” 邹嬷嬷笑道:“正是这个理,姑娘慵懒疏朗的样子最好看。姑娘这样子,是京中贵人最喜欢的,又大方,又好性,又明理。说句不敬的话,姑娘的爹娘,对贵人的喜好,远不如我,姑娘可记得老身这话了。“顿了顿又道:“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若这么丢手走了,天也不容我。若姑娘答应我一件事,我跟着去也不妨。” 孙嬷嬷闻言大喜,穆云舒双手稳稳放着,道:“邹嬷嬷只管说。” 邹嬷嬷又道:“我在宫里待了二十多年,出来又当奴婢教人。原本想有了养老银子,回家松快松快。姑娘是极省心的,但我还是讲定一点,我不是你请的教养嬷嬷,不拿你的束修,不是你家仆人,连先生也不是。要教什么,什么时候教,要歇息那几天,由我定。树老根多,人老话多。我原是个爱说话的性子,在宫里硬生生憋了几十年。而今散漫,少不得平时多嘴教训姑娘,这点姑娘不可学我,却也不可与我顶嘴。不得拿我去和以前教的女孩儿们套交情。姑娘应允不?” 听着咄咄逼人,其实不过就是一点,要清静自由。穆云舒哪有不答应的,邹嬷嬷这才高兴起来,起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穆家虽有从龙之功,但老爷子本就是白手起家,没个帮衬。去得又早,穆宗用了二十多年,扎实苦干,用尽所有人情,又乘着建平帝置换守将,给与恩赐。这才总算爬上四品职位,京中位置便不够了。穆府房屋不小,但只是北尊东贵南贫西富中的西富一带,总算是相对靠近东北方向,沾些尊贵之气。 京城土地精贵,越是好的地段,价值越是不菲,穆家品级不足以支撑什么朱门大户。好在人口不多,一个两亩多的中等院子也尽够住了。 穆云舒穿过垂花门,早有丫鬟打起帘子,笑道:“姑娘可算到了,老祖宗等了好些日子了,快进去吧。” 穆云舒瞧着面前门口,心底禁不住微微发抖,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一下,这才走进去。 已经二月,天气转暖,屋里还摆着一个小火盆,暖烘烘的。一盆水仙开的极好,银瓣金蕊,翠叶苍苍,被热气一熏,更是香气馥郁。罗汉床上盘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正指点着小几上的水仙说笑,见穆云舒进来,倒像是瞧见什么脏东西一般,只看了一眼便离开。 下首坐着的中年妇人已激动得站起来,两步赶到穆云舒面前,握着手,嘴唇只是抖,却说不出话来。婆婆又在,不敢哭更不敢说可怜我儿,忍了又忍,飞快将泪水擦了,强笑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拉着穆云舒到老妇人面前,“这是你奶奶。”穆云舒便跪下老祖宗肃拜。 穆老夫人不错眼的看着自己袖子,红褐色的金钱纹织缎,那上面纱孔铜钱瞧着就喜气,好看得紧,说来上次布行伙计说要来一批褐色香云纱,那个夏日穿着冰凉舒适,该得空了去看,看得做夏衣了。半响才冷声道:“既然大师说你煞气已消,便住下罢。只是我老婆子年纪大了,受不得冲撞,你便去丹若苑住着,也不用来给我请安……少见几次,便是你尽孝了。” 穆云舒不敢呛声,恭恭敬敬的称是,这才起身。闵夫人尴尬的笑笑,指着穿着撒金罗裙的明艳少女道:“这是你大姐姐,绣绫。”又指着穆老夫人身边一个胖墩墩的男孩儿,“这是你弟弟衡哥儿。你大哥哥念书去了,没在家,晚上回来。” 穆徽十七岁,穆绣绫十四岁,穆云舒十二岁,穆衡六岁。穆家四个孩子,都是闵夫人生的。 穆绣绫笑着站起来,拉住穆云舒手,“好妹子,等你盼你好些天,可算来了。”穆衡却哼了一声,往穆老夫人怀里钻去,“奶奶我还要睡。”老太太连忙心肝肉儿的哄着,唤人拿薄毯子。“你见着心肝宝贝自然高兴,老婆子跟衡哥儿都丢脑后了。衡哥今儿早上起来就没精神,你做娘的也不照着点儿,咋咋呼呼的吵个不停……别在这杵着了,领她去丹若苑,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绣姐儿留下,把佛豆子给我捡完了。” 闵夫人不敢多说,躬身退了去,带着穆云舒便往院子东边去了。在一道花门前站了一阵,似乎有些难过。穆云舒稍微一打量便知道了。花门另一边是一个院落,三四间小小房舍成一排,背靠穆家院子,住房厨房一应俱全。房舍前院子前一株碗口大的石榴树,上面绿叶新芽,又有一株棠棣花,想来盛开时也应该是很美的,两株树便占了大半院子,院门可通街上,除了这个花门与穆家相连,竟如同另一家一般。 穆云舒原本离家多年,与家人也亲近不起来,只有父母还思恋惦记着,这样倒觉得还算合心意。笑着对闵夫人道:“娘亲莫要为难,我在老家自在惯了,独住反而舒服。我与奶奶相冲,便是而今大师说无事了,奶奶年事已高,心底到底还是忌讳,我在这里住着,娘有空便唤人来叫我,岂不便当?只是不知娘平素何时有空,儿也好去请安。” 闵夫人既要打理全家事务,婆婆又是个占强刚烈的,平素还得服侍婆母。穆老夫人不会指点如何做--也指点不来,但不妨碍她要儿媳每日汇报事务,将做得不好的不合心意的,事后挑出来修理一番。闵夫人一日大半时间都是在处理家务和婆母处,穆云舒便是要请安,也只得抽晚上--晚上又是长女要教导,长子次子归家要关怀,丈夫回来要商谈,一时也是为难,只得道:“你自在惯了,每日请安倒为难你,每逢双日,饭前来我房里,我们母女亲亲热热说些话,一起吃饭,可好?” 穆云舒点头。闵夫人见穆云舒行走坐立颇有章法,举止言谈也不粗鲁,到底是高兴的,问了几句,“孙虎家的可算忠心,还晓得给你请秀才发蒙,请教养嬷嬷调教规矩。你吃她奶长大的,晚后可不能忘了她恩情。原还想着给你配两个小丫头,你这孙虎家的一个、邹嬷嬷一个,孙月小丫头一个,嘉禾粗使丫头一个,人手已跟苑姐儿一样多了。这样,把邹嬷嬷辞了,嘉禾调入厨房去,我给你配两个好丫头。” 穆云舒连连摇头,“邹嬷嬷是教养嬷嬷,我才小半年,辞不得……她都没领我家工钱,只是感谢我自己留下来教一段日子。连女儿用的材料笔墨,都是她倒贴的呢。她不是我家仆役,谈不上辞不辞。嘉禾姐姐为人勤快本分,我是用熟了的。娘不必操心,我一个小小孩童,用不着许多人手。有奶娘,有月儿,尽够了。不用调也不用添。”闵夫人对孙嬷嬷自然是一百个放心,说了几句,也点头同意了。拉着穆云舒在丹若苑里转了一圈,又将家具摆设一一讲解,早有裁缝在屋里等着,比了身量,“我多给三两银子,你快些做出来,姑娘要用。”赶着做四件春装,四件夏衣,衣料是自备的,裁缝是流花阁手工,足足十二两银子,再加三两,便是十五两,裁缝自然眉开眼笑,连连应声。 闵夫人摸摸穆云舒身上手上,心底是疼的,但半点不满也不能表现,当年要送走女儿的,原因是女儿与婆母相克,她那里敢表示什么。只是将穆云舒摸了又摸,抱了又抱,眼泪打湿了大片衣裳,口里还要说:“不管你吉祥不吉祥,到底是我儿,娘心底是疼你的。你奶奶爹爹也疼你,只是你命不好……而今好了,而今好了,大师说你煞气已消。你在老家怕是有些散漫,晚后娘会给你拾掇起来,你可不许叫苦。” 穆云舒应下。闵夫人又挽着她回了修德斋。“这匾额还是你爷爷写的,你奶奶舍不得,千里迢迢带到京城。你奶奶其实心好,念旧,就是人老了,有些,有些忌讳。你好生孝敬,慢慢就好了。你爹还未回来……知道你今日到家,他高兴得不行,只是公务不敢耽误。早上出门给我说了又说,叫一定等着他,他,也十年没见者乖乖了……” 穆云舒也陪着哭,娘俩哭了半响,这才擦干眼泪,“总是女儿福薄,不能承欢膝下。而今既然归家了,定然孝顺父母。娘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 闵夫人这才渐渐收了泪,又问穆云舒爱吃什么,喜欢那种颜色,正说着,已听闻有人报老爷回来了,两人齐齐站起,穆宗已自己打开帘子走了进来。 穆宗还未满四十,武将风吹日晒的,总是显老。但容貌端正,闵夫人也是美人儿。穆家几个子女更是全都长得秀美精致。穆宗在凳子上坐下,瞧着面前的陌生少女,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心疼也有,尴尬也有,咳了一声:“回来就好。你奶奶也是疼你的,只是这相冲相克,也没法子。乡下还有将女儿溺死的,你奶奶便是被你冲撞了,也只是送回老家,还惦记着你吃饱穿暖,煞气一消就急急令我接你回来,你要记得好,好好孝顺,每日请安须得按时,你奶奶最恨人拖拉懒惰。” 穆云舒低低应了,又道:“奶奶不要孩儿去请安……想是心底还有些膈应,我先在丹若苑里住着,给奶奶绣些勒子帕子,总有尽孝心的法子。” 穆宗这才点点头,有些宽慰,“便是这样才好,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做子女的,自己要乖。爹爹给你取名云舒,就是期望你心性好些。“说到这里到底有些难过,转过头停了一下,拿了个元宝给穆云舒,“你少些什么,只管给你娘讲。这是爹爹给你的零用,京城有些新奇玩意,你可以去逛逛,瞧着喜欢什么自个买--我们从囊哈尔卫回到京城也时日尚短,兄弟姐妹也不很熟悉京都,你们可以约着一起玩。慢慢就熟了。” 穆云舒接过来笑了:“娘才给了两套头面,爹又给两个元宝,今日我可发财了,改日请哥哥姐姐吃好的去。” 不一时,穆衡也回来了,只是男子,跟陌生妹妹也不知道说什么,宽慰几句,送了礼物。而后一家人得去上房陪穆老夫人吃饭,闵夫人看着穆云舒只是为难,穆宗抬抬下巴,虽母亲说了不要她请安,但今儿第一次归家,“都去。” 穆老夫人见着穆云舒,脸色一板,看看儿子,倒也没反对,一家人轻手轻脚吃了饭,多少都有些不自在。吃完饭,穆徽回去温书,穆宗也回了修德斋,穆衡去睡觉,穆云舒也跟着出了门。 闵夫人正陪着穆老夫人说话,倒是穆绣绫送了出来,拉着问,“妹妹在老家可曾读书?” 穆云舒道:“孙嬷嬷请了村中秀才来教我,只是我人懒,只些许认得几个字。“ 穆绣绫点头道:“我家虽是将门之后,但而今天下承平,爹爹要大哥哥和弟弟都从文,我们虽是女儿,也需读书认字,明白事理。故皇后也说女儿就该多念书……你好生将会的整理一下,告诉爹爹,该补就补,也好早日与我一道上女学。” 这话听着亲切,慕云舒答应。穆绣绫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爹娘时常惦记你,你才回来自然有些不适应,你我都是女儿,一母同胞,年纪相仿,有事多与我说说,熟了便好。” 穆云舒正要走,听见姐姐这么说,忙停着应下:“只是我生得孤僻笨拙,有时对应不当,姐姐多包涵些,我心里是要亲热的。” 穆云舒回到丹若苑,心头还是高兴。老祖宗虽有些刻板,但爹娘、哥哥、姐姐、弟弟……嘴角含笑,乐了一阵,这才慢慢睡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五章 逛街 既然归得家来,除了不给奶奶请安,一切便按着穆绣绫过。给父母请安,与姊妹说笑,日子虽还有些小小不适应,但也十分满足。 过了几日,穆云舒一大早便被唤到修德斋。 穆宗坐在桌前,似乎有些难为情,“今日我休沐,你来京城晚些,还没逛过。我既带绣姐儿逛过天街,今日——你既然不用请安,便随为父出门吧。” 穆云舒大喜,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漾开,脆生生的答了句“哎。” 京城繁华,自是外地比不得。慈县也算南方一个小型交界市场,穆云舒常去县城玩乐,也算见过些许世面。但在京城一看,那真是天悬地远的区别。穆云舒这才显现出小孩心性,总算还记得规规矩矩坐好,可挂着的帘子就一直没放下,一双眼睛不错眼的往外面看去。 文人有记载: “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日,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 天下承平二三十年,边疆偶尔鞑靼偶尔闹一下——闹一次被建平帝打哭一次,早就四分五裂成许多部落,龟缩着请求上国互市。而今除了白发老人,还有谁记得那段战戈四起的年代。天下一统,赋税轻巧,藏富于民。几丈宽的马路,两边都是精致阁楼,层层而上,最高的足足有四层,门面广阔,雄壮高昂。店面上彩旗飞扬,小二穿着整齐,站在店前笑容可掬的招呼。更高贵些的店面则矜持得多,安安静静的一尘不染的门口,掌柜的微笑着在店里等熟客上门。街上人流如织,个个富足悠闲,悠然缓步而行,却也川流不息。 什么绫罗绸缎、珠宝玉器、笔墨纸砚、香料木雕、名茶美酒、胭脂水粉、南洋奇珍、大食异宝……乃至孩童玩具、医药门诊、修面算命……各行各业,应有尽有。直看得穆云舒目眩神迷,心跳都快了几分。 一时拉着穆宗的衣裳问不认得的字,一时好奇的看京中三四层高的楼房,问怎么修起来的。穆宗不擅言辞,只是简单回两句,但穆云舒还是满心欢喜。走得一阵,穆宗突然问:“听闻,你回京路上遇到皇太孙殿下了?” 穆云舒看了穆宗一眼,点头道:“是的,殿下很和气。” 穆宗摸摸胡子:“你运气很好……皇太孙殿下与你说了些什么?“ 穆云舒简单答了。 穆宗又笑道:“殿下让你奉命敲竹杠,你可敲了?” 穆云舒摇摇头:“皇太孙殿下不过说笑罢了。我出门时大家都休息了,总不能真去找礼人要东西。第二日一早他们就出发了。” 穆宗道:“那对金猪可要好好收着……你住的丹若院僻静,若是有贼偷了倒不好。不如给你娘收着,晚后做你的嫁妆,那可是一等一的体面。” 穆云舒头垂得更低了。 穆宗皱眉道:“难不成还舍不得,你娘还对贪图你一对金猪不成。嫡亲女儿,给你保管你还委屈上了?” 穆云舒定定神,道:“女儿知道了,回家就给娘送去。” “嗯,还有,皇太孙身份何等尊贵,你也该给礼人--那里讨些东西,再送些礼物。你给礼人下帖子,他不回,那是他的事。你不下帖子,难不成还不遵教敕?皇太孙给你一个人情机会,你得抓住。皇太孙身边,最受重用的几个,礼人、智令、忠信。都是官身的良家子,自幼陪着皇太孙长大。礼人原姓赵,其父为监察使,人家可不是奴婢,只是随着叫惯了,明白么?人情往来,人情就是靠来来往往。前面就是玉叶阁,里面花笺封帖应有尽有,你去挑几样好的,今日便给礼人送过去。“顿了顿又问:“你可识字?会自己下帖子吗?” “略略识得几个字,写得不好。” 穆宗道:“回去写几个字让我瞧瞧,先下去挑吧,喜欢什么挑什么,挑最好的。” 穆云舒提起裙子,跟着穆宗下了车,玉叶阁也是一栋二层小楼。一进门,便是两个小二迎上来,听穆宗说是给女儿买东西,男的便陪着穆宗,妇人便专门陪着穆云舒挑拣。 “姑娘要买什么?“妇人弯着腰迁就穆云舒,笑的十分和气。“玉叶阁在京城也算排得上号的,凡是挑得出的笔墨纸砚,我们这里都有。画笔、颜料也是是极好的。姑娘是买些一般的平素练习用,还是买些好的写帖做画用?要不都买些?” 穆云舒想丹若苑里文房四宝齐备,只是纸张,自己要练字少不得。便多拿了几贴。既然穆宗说了随便挑,除了帖子花笺,还顺手挑了不少雪纸和颜料,对穆宗不紧不慢道:“女儿自己胡乱琢磨着,再好的帖子也不值什么,倒是自己做叠花笺写过去,至少显得心诚,爹爹说呢?” 穆宗听得此言,觉得也是,“那便拿上吧,做了也先让我瞧瞧,若还过得去就用自己做的。玉叶阁的也拿上。” 出了玉叶阁,倒也没急着回去,带着穆云舒去买了些书籍绣棚,这才慢慢坐着车往回走,“你娘给你的衣裳做好没?还需要什么首饰么?下午到我书房来,我瞧瞧你能不能随姐姐上学去。” 穆云舒半垂着眼睛,穆宗见女儿只是一问一答,也渐渐没了兴致,但想想女儿才回来,与自己不亲也是正常。沉声道:“今日催你给礼人去帖子,我瞧着你脸色就沉下去了,可是多心了?云姐儿,那是皇太孙啊,哪怕是逗你玩儿也该按他的话做。他叫你去,你就该憨憨的去要,哪怕只要几个点心呢。你被他打脸不要紧,他觉得你打了他的脸……绝不可以。小女孩儿不知轻重。爹爹教你,你还不乐意了。天下哪有不盼望自己孩儿好的爹娘,你自己要明白。” “女儿知道……女儿懂的。“穆云舒闷闷道,“我只是,十多年第一次和爹爹出门呢。” 穆宗叹口气,伸手又缩回来,女儿大了,精致的脸庞看起来乖巧柔美,已经有了大姑娘的影子,拍肩摸头都不合适。“皇太孙的事情不能耽误,礼人为人也是极好的……下次爹休沐,再带你出来,结结实实玩上一天,你要玩什么都行。” 穆宗说着,又深深的叹了口气,耐下性子,“按说,爹也不该和你说这些……只是你不在家长大,有些事,不明白。你爷爷一生征战,负伤无数,年纪轻轻便去了,留下孤儿寡母,唉,也是吃了无数苦头的。不说其他,大辉爵位分公侯伯三等,有俸禄无封地,这你该知道吧?公侯伯又分,世--世袭罔替、流--三代或五代而斩、不世--只封一代。我家本是不世,只是老爷子去得太早,天下刚大定不久,连福也没享--朝廷酌情恩赏了一代,也只一代。爹爹一旦去了,你们可就什么都没了。爹这几年想方设法,就怕哪天,我的儿女掉落贫贱去。你虽是女儿,可仔细想想,娘家有实权,有爵位,和娘家贫寒凄苦,那日子能一样么?二十年来,我都镇守囊哈尔卫,全大辉也没几个如我这般。那囊哈尔卫就是伸出大辉的一块畸零岛屿,我又能认识什么大臣贵人……而今陛下收回兵权,来了京城,处处碰壁。碰壁爹爹都不怕,可,连个可以牵线搭桥的人都没有,爹爹便是再有本事……唉,你能识得太孙殿下,这是何等造化。便是殿下逗你玩玩,礼人是殿下心腹,也是个机会,做得好,也可混个脸熟,比如今茫然无路好多了。你而今在京城也无个好友,赵家姑娘和你年岁一般,玩到一起,对你百利无一害。人家削尖脑袋还钻不到的机会,你竟然要懵懂放过。爹爹若是不疼你们,何苦这么费心费力往上爬,回老家做个富家翁不好?” 恨铁不成钢的点点车板,穆云舒听着反而心情好了,点头称是,“女儿受教了。” 穆宗这才高兴了些,又指着京中建筑城楼说些闲话,父女和睦归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六章 道善 两个火盆子安安静静烧着,边上摆了两块橘子皮,房间里是一种暖洋洋的家常生活气。穆老夫人今日有些心不在焉,盘坐在罗汉床上,听闵夫人汇报了两句,便道:“我精神不济,就这样吧。大嫂啊,小二虽然住了丹若苑,该添的还是添,莫让人说我老婆子为难小丫头。“ 闵夫人笑道:“娘,云姐儿心底是知道您心疼她的,昨日还说,要给您做勒子帕子,表表孝心呢。” 穆老夫人挥挥手,“下去吧,我知道了。” 所有人都退下了。老太太歪靠在隐嚢上,舒舒服服的伸直腿,让心腹赖婆子慢慢捶,“道善还没到哪?接小二的上路,找他的后脚便去,怎么小二都到了,道善还没来。”路过天津的时候,穆宗拍板要去接穆云舒回家,她立即派人赶回囊哈尔卫去接道善,如今穆云舒到家好几天,道善和尚却没到,便是挂着佛祖观音,都觉得不踏实。 赖婆子人虽老了,手却十分灵便,轻拍、慢滚、柔压、点捏,比小丫头伺候得舒服多了,一边捶一边笑:“道善大师而今不理世事,只是磨练修行。要不是老太太心诚,常年礼佛,又修庙宇又树金身,他何尝愿意来京城挂单。老太太啊,是有佛缘的。道善和尚也是昨日到的,他是出家人,须得先去庙宇挂名,捎了口信,今日便来见老太太,想来也就是这会子了。” 穆老夫人满意的笑笑:“唉,我也是见过修罗地狱的人,哪能不慈悲些呢。”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嗑,不一时便听外面回话,“老太太,道善大师到了。”登时坐起来有了精神,“快请。” 道善和尚五十来岁,又白又胖,细棉灰直裰,方口棉鞋,笑眯眯弥勒佛模样。进门便和南,“老太太,好久不见。” 穆老夫人连忙让座,“和尚瞧着,面上佛光又盛了,想是佛法又精进了。“叹口气道:“这次强求你进京来,坏了修行,实在罪过。老婆子心底不安得厉害。” 道善和尚笑道:“出家人四海为家,老衲那里挂单不得,不妨事不妨事。哪里有善男信女苦厄,老衲便往哪里去,修行坏不了,坏不了。”呵呵笑着,满心欢喜的样子。连穆老夫人也忍不住高兴起来,“那是,大师佛法到了,都是修行……这次请你来,还在我家住两日。” 穆老夫人说着也不禁有些为难,瞟了一眼赖婆子,赖婆子便搭口道:“大师,便是我家二姑娘。而今老爷留在京城了,老是把女儿留在老家,也怕御史参奏,再则二姑娘也十一二岁了,总得嫁人。找了大觉寺的宏念大师,也是天津卫极有名的。宏念大师算了一下,说二姑娘离家十年,煞气已消,与老太太,与家里再无冲突了。便将二姑娘接回来。前日便到了,比大师还早些。老太太,也是心疼孙女的,只是,也心疼儿子啊,宏念大师名气虽响,万一……”赖婆子也有些为难,不好说下去。 道善和尚半闭着眼睛,胖胖的手指伸曲数次,慢慢点头:“出家人不打诳语,宏念大师说得是,二姑娘煞气已消,接回来住不妨碍了。” 穆老夫人笑逐颜开,拍拍心口,扭着头对赖婆子道:“我这便放心了。他们只道我老婆子心狠,我都六七十岁了,便是冲撞我,我又能活几年?我儿是武将,那囊哈尔卫不时,冒股强盗海贼的,刀剑无眼,我当娘的,哪能不担心儿子呢。” 赖婆子连忙称是。 穆老夫人收了笑容,又小心问:“只是,当年……和尚,我心底膈应得紧,虽是让她住外面,眼不见心不烦,只是那么近,我还是膈应得紧。” “正是。煞气虽消,但运道总是在的。老太太还是与二姑娘少见为妙。” 穆老夫人登时沉了脸色:“要我说,当年就不该生,不该留下她。和尚啊,你瞧我生了五个孩子,就只剩这一个,当年累死累活,拼着性命保护他,又怎样?为了他媳妇心底好受,为了他女儿,他四个儿女……我这当娘的,在他心里眼里算什么呢”说着便心酸要哭。 道善和尚连忙合十,“阿弥陀佛,老太太,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恶念一起,身处地狱,老太太莫要犯了嗔戒。再者,二姑娘的煞气运道,慢慢消磨才是安全,你瞧,十年过去,她不是已经消除煞气了么?老太太还是安安稳稳,做你的老封君。正是眼不见心不烦,反正也无大妨碍,便是有些小小不当处,老衲也可化解。老太太,二姑娘也十多岁了,还能在家里留几年呢,过些日子出嫁了,便是生是别人家的人,死是别人家的鬼了。” 穆老夫人嗔怪道:“瞧你这和尚,就算她可怜,你常常给她念几卷经吧。” 道善点头应下。 穆老夫人又道:“你瞧而今,她在园子那边的丹若苑住着,妨碍不妨碍?我是不想见她,可架不住媳妇儿子总要见她--京中御史也是怪,大事不瞧,盯人后院算什么呢。儿媳妇先见了她,再来见我,不妨碍么?” 道善笑道:“老太太也不用忒小心,那里就这么厉害了。老衲回去便每日念地藏王菩萨本愿经,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便是恶念恶魔也听得向善了,老太太若不喜二姑娘,少见几次也罢了。妨碍是不打紧的。” 穆老夫人叹口气,“你记得念,家有祸根,家宅不宁啊。你而今在那里挂单。” 道善笑道:“匆匆赶来,还未定下。” 穆老夫人吩咐赖婆子:“拿着我家帖子,去找个好些的寺庙,离玉簪巷近些才好,让道善挂单去。”又拿了五十两银子点佛灯,二十两银子布施道善衣服被褥。瞧着中午了,这才唤了媳妇孙女丫鬟吃午饭。 穆绣绫可与穆老夫人坐着吃饭,闵夫人必须站着服侍婆母。穆老夫人今日脾气甚好,“这几日你也累了,便坐下一起吃吧。” 倒把闵夫人说得忐忑不安,嫁入穆家二十年,婆母倒也不曾恶意刁难,但脾气不好,规矩大,极少和颜悦色对她。也不敢违拗,小心坐着,还是盯着婆母饭碗。 老太太点点筷子;“徽哥儿都十七岁了,你也快,多年媳妇熬成婆了。看着也是要有媳妇的人,可以享福啰--早些相看才好。别等好的都让人订光了才急急忙忙去找。” 闵夫人笑道:“老爷说先不着急。到底我们在京城一个熟人也没有,胡乱找,怕不知底细。还是过些日子慢慢看的好。好在大辉儿女成亲晚,徽哥儿十七岁相看,一两年瞧个好的,二十来岁成亲,刚好。” 穆老夫人这才点点头,“嫡长媳,顶顶要紧的。多留心些。我知道小二回来,你难免要将心思放她身上,怕是还怪我吧。” 闵夫人急忙站起来:“折煞媳妇了,她不过一个小小孩童,谁敢为这个怪娘?她自己命生的不好,怪也只能怪自己。生养之恩大于天,媳妇若有半点对娘不敬的想法,便天打雷劈。” 穆老夫人等闵夫人说完,“坐下坐下,你嫁进穆家二十年,我知道是个好的。当爹娘的哪有不心疼儿女的。我儿为何要虚职都宁可上京,不就为了他儿子么?你心疼,我也心疼啊。” 闵夫人笑笑:“这才叫养儿方知父母恩。老爷觉得在囊哈尔卫顶多就是从五品,也升不上去了。到底咬牙来京城,职位高些,徽哥儿念书交往好些,便是几个孩子说亲也便利些。若老爷只为自己,在囊哈尔卫这么多年,自在舒服,何必上京来呢。便是娘,也是为了这几个孙子孙女--这房子可小了些,又没熟人,娘真是太委屈了。” 穆老夫人摆摆手,脸上露出点高兴的色彩,“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我呢,也七老八十了,瞧着小二不自在。你要真孝敬我,丹若苑那边,给小二把东西备齐整,少与这里交道。你教女儿我管不着,可夫婿儿子冷落不得,家里事务不许丢了。还有,绣姐儿十四岁了,前一年又是收拾东西又是路上耽误,也没好好调教,你得先带她学着主持中馈。小二年纪还小,过几年调教也使得。” 闵夫人心中还是有些黯然,但婆母说的也有道理,点头应下,这才高高兴兴的吃完午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七章 花笺 穆云舒自己调和浆糊颜料,裁剪纸张,准备画笔。毕竟年纪还小,又没受过系统训练,笔力绘画不足,难的就不做了,穆云舒看着外面的长着嫩叶的大树,心中难免有点遗憾,“若我绘画好些,便做柳叶笺,又对应季节,又对应情景。不过难得这么好的材料,且把纯色,晕色都试试。”自得其乐的高兴起来。 小火炉点起,穆云舒和孙月拿了板栗在火边偎着。孙月自幼陪着穆云舒长大,嬉闹惯了。 “姑娘,京城当真了不得哟,你瞧着板栗,都比我们慈县大些。“孙月比划着,“我去街上,哎哟,好多吃得玩的,眼睛都看不过来,数也数不清,还说是条普通街道。那热闹的大街得是什么样子,赶明儿带我去瞧瞧成么。” 孙嬷嬷赶出来便要打孙月,孙月耳尖,早听见她娘的脚步便溜出门了,孙嬷嬷气得跑门口骂几句,“这是回府了,还当是乡下哪?缠着姑娘出去玩,姑娘要念书了,干啥找你哥去。哎哟哟,谁把板栗放姑娘的炉子边了?” “我放的。”穆云舒赶紧道。 “啊呀,姑娘,你不是要做花笺么。板栗爆开可了不得,莫要碍着姑娘。”孙嬷嬷一阵风似得扫了板栗,收拾桌子,弄得干干净净。 穆云舒遗憾的摇摇头,只能让孙升上街买糖炒栗子了,好吃可少了趣味。这边将材料准备好,开始制花笺。 熬好浅绿浆水,加入铅粉与白石脂细末,缓缓搅动,调和匀净。将高丽蚕茧纸取出夹好,这个纸张不如蜀中好用,但够硬,经得起折腾。用软刷沾浆水,均称的细细刷表面,待阴干,再刷里面,可惜不会加压花纹,便只用素色。又干了之后,将买来的玉卵反复砑光打磨,使其平滑细腻,紧实光亮。仔细一瞧,有的颜色重了,有的暗了,有的薄了,有的不匀称,好容易挑出三四张满意的…… 又将玉版纸裁剪,火炉子上熬着皂角并巴豆油。瞧着油已出,便用碟子盛出来。将白瓷盘盛满清水,轻轻点一层薄薄油在水面,再将颜料点缀油上,画笔引导,形成云霞,鸟羽,树叶等色彩形状,迅速将纸平铺一按一抖,染色旋即拿起,晾干,再砑光打磨。如云霞晕散,羽毛舒张,要得一张精美可爱,色彩形状上成的更不容易。技艺精巧者尚有失手,穆云舒的技巧么,那完全是靠“失手“才能得到好的…… “妹妹。”穆绣绫站着笑。 “姐姐,在门口做什么呢?快过来坐。”穆云舒忙放下纸张迎上去。 “不必倒茶,我只坐坐便走。”这话却是对忙着去倒茶的嘉禾说的,穆绣绫十分活泼,笑嘻嘻拉着穆云舒的手,“妹妹回来,我还没送乔迁礼呢,只是我身无恒产,没什么好拿出手的。” 一张绣着蝴蝶的帕子,一个小小的笔架。“这帕子是我自己绣的,不好看,妹妹拿着搽桌子罢。这个猴儿笔架是前几日上街买的,只是瞧着有趣,妹妹是风雅人,莫要嫌弃。” 穆云舒欢喜的拿起帕子笔架,“我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 穆绣绫站在桌边看着各种颜料,面糊,软笔,纸张,架子……“妹妹自己做花笺呢?” 穆云舒拿起几张得意的,道:“做得不好,姐姐若喜欢,这几张还勉强能入眼。” 穆绣绫慢慢摇头,“不用了,奶奶身子不好,我还得回去服侍,晚后得空,再来瞧妹妹吧。” 穆云舒微微一愣,说这姐妹不亲热,明明可以让下人送的东西却亲自送来。说亲热,这来了才三句话便走,倒像是赶着一般。当即便将带来的老家土产拿出来,“姐姐宽坐一下,原说明日整理好了送过去,姐姐既然来了,便挑个自己喜欢的吧。“穆绣绫笑着说好,将穆云舒带来的各色土产看了一番,说笑一阵,收了礼信,这才告辞。 穆绣绫边往回走边拨弄着香串和帕子,“山月,你瞧妹妹的院子,那门一隔断,倒跟个外人似的。奶奶可真,忌讳得很呢。” 山月笑道,“姑娘心善。只是说这忌讳,哪家老人不这样呢。要说,姑娘尽了人情,也就罢了,要惹得老太太不开心,二姑娘还小,可姑娘都要说亲了,先赶着练绣活,学家务才是要紧的。” “是呢。”穆绣绫抿抿嘴,“她自有爹娘疼着,哪里要我一个做姐姐的操心。你瞧今日做花笺用的,玉版纸,一叠够买我半月纸墨了。屋里摆着的信笺笔墨,样样都是上等货。” 穆云舒哪知自己在穆绣绫口中落了口实,只管好生做花笺。足足做了四五日,百里挑一的,自然是好的。得了邹嬷嬷称赞,穆云舒这才将两张天水碧笺,两张晕染流沙笺给穆宗过目。穆宗见碧绿的均称澄净,彩色的繁复美丽,虽然比不上名家,也算不错了,微笑着夸奖两句。 穆云舒又拿出几叠纸来,“这是女儿挑拣过,也算好的,送给哥哥姐姐玩耍,只是一点心意。失败的也可练字,不浪费。”请再给我买些材料回来吧。 穆宗笑道:“你这孩子,既然你喜欢,便去买吧。只是你而今技艺不熟,先用一般的纸张做练习吧。花笺不光是染色,还有压花、砑花、彩绘,光是染色未免单调了,水印砑花女儿家也不好做,还是彩绘好些……你且写副字,做幅画,让爹瞧瞧。” “呃。”穆云硬着头皮写了一首绝句,字还有秀才教一教,画却全凭自己信手涂抹,没点章程。穆宗看生涩呆板的字体,实在称不上好的绘画,皱眉不语……也知道怪不得女儿,从小就没人教她。心底不禁有些愧疚,自己又忙于公务,又有子女承欢,只道远方的次女有田有地衣食不愁,完全没考虑到别的……“这字画,都不行的。可惜花笺都是自己做了,要不,帖子让爹给你写。从明日起,每日两篇大字,我瞧你笔力散漫,非得下苦功夫不可。你姐姐已上了两年女学,你可请她指点指点--说来到了京城,还得再找一个女学,不然绣姐儿的进度可耽误了。也罢,为父自会留意,你自需刻苦练习。” 穆宗满心期望的送出帖子,次日赵家也派人送了一对儿花瓶做乔迁之喜,礼人不曾前来,也无下文。 穆宗不免叹息,对闵夫人抱怨道:“当真运气不好,一送帖子,当日下午便皇太孙遇刺,虽说没伤着,但礼人只怕也忙着,没空理会小孩子。赵家虽然只是太常寺博士,但在京中人熟地熟。礼人又是太孙心腹,前途不可限量。我等在京中连个门路也没有,好容易拉上一条线……真真运气不好。这些日子看来,孩子似乎都不与人亲近,虽然十年未见,到底是爹娘,哪有儿女不天生亲近父母的。” 闵夫人劝道:“自幼不养在跟前,又没教她待人处事。而今她才上京多久?要她会亲近人,哄着人,可不是难为小孩子。” 穆宗叹口气,“我那里是怪她,只是看着赵家也不联络了,心底有些急。你记得常常唤她来说说话,十二岁的人,还能在家留几年呢。若少些什么,只管说,我手上银钱还有些。” 闵夫人笑道:“老爷自然是疼她的……只是她也不曾要什么,便是,丹若苑,也每次都说极好。想来也是比乡下好些,她便心满意足了--到是个不贪的。” 夫妻两进得门来,见长女穿着新做的绿罗裙,指点裙子上飞舞的蝴蝶:“略略有点风的时候,这蝴蝶简直和活的一般,京中绣娘的本事当真了不得。” “云姐儿呢?怎么没来请安?”穆宗不悦道。 穆老夫人脸上笑容登时收了,冷冷道:“我不要她来,管你说什么煞气消了,煞气没消。我看着不高兴。” 穆宗走进两步赔笑道:“我知道娘心底是疼她们的,只是,那孩子既然不冲突了,还是该让她立个规矩,不然传出去,别人还道我家没家教,连带绣姐儿的名声也不好听。” 穆老夫人一拍桌子;“敢情我这做奶奶的,还要陪笑给她方便。她要远远在老家,不请安也天经地义,你偏要弄回来膈应我。还连带我绣姐儿名声?你给我送走她。” 穆宗苦笑,丢下女儿十年不管,自己心里本就过意不去:“京中御史嘴上可不饶人。太祖说过,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君王不明,则臣子不忠。而今可不一味要子孝弟恭,若我落个不慈的名头,这官运也到头了。”再则,穆云舒而今还有机会结识太孙。 “那是,连不贞……”穆老夫人撇着嘴一脸轻蔑。 “娘!”穆宗大喝一声,打断穆老夫人的话。偏偏头对妻女道:“都出去。” 穆老夫人多年没被人吼过了,若面前不是自己亲生儿子,只怕当时就要打人,梗着脖子气恼:“怎的?你还教训起你娘来了?我生你养你,命都不要的保护你,就是等你长大了来教训我!” 穆宗赶着上前两步,跪倒罗汉床前:“儿子哪敢教训娘,方才是急很了……娘,而今不是囊哈尔卫了,房子也不大,仆役又多是生手,小心隔房有耳。” 穆老夫人哼了一声。穆宗又道:“娘如何辛苦养育儿子,儿子都记在心里。只是云姐儿……”穆宗气恼的揉揉额头,又是那个道善和尚来了,也不知娘为何如此信任他。好容易上京摆脱了,宏念大师又说了女儿无妨,偏生他又来了京城,瞧着娘的样子又不对劲了。”宏念大师是又名的高僧,他瞧得总不会错。云姐儿煞气已消了,便是娘瞧着她膈应,行,行,是儿子错了,晚后不要她来娘面前晃。只是,娘,有些话真不能说了,这是京城啊--便是脸色也不能露出来,不然,会给家里招祸的。” 穆老夫人板着脸,但穆宗知道,没有反驳就是应下来,心里叹口气。三十多年前的大败,大半贵女贵妇被辱,但穆老夫人并未失贞。这是掩盖不了的,当时追兵上来,诸多家眷离散。几日后太祖带兵来急救,张蛮子的兵已经分散了,稍微交锋就一哄而散。很快家眷聚集了大半。披头散发的,衣衫破烂的,一身青紫的,还有年纪幼小站都站不稳的,精神恍惚的--其实根本瞒不住人。有少许幸运的,衣着整齐,精神还好,站成一堆,有着不自觉的骄傲和自得。穆宗当时才三四岁,记不得了,但他知道,穆老夫人是幸运的那一堆中的,因为她往来的都是最最注重清白,张口贞洁闭口烈妇的人群。因为她一直厌恶光烈皇后。 但,怎么可以和皇家相对啊。穆宗真是头疼。好在亲生母子,有事也好说开,穆宗多孝敬几句,哄几句,赞美几句,穆老夫人也就慢慢开心了。“你当我真傻?在外边我是一句不提,这不是自家人才说两句么?” “儿子也是怕隔墙有耳,再说绣姐衡哥几个年纪都小,怕那里不小心漏了口。说来进京这些日子,天气也暖和了,娘可要去逛逛,听闻三成坊的双面绣观音是京城一绝,娘可要去请一副回来?”穆宗赔笑,两人说说笑笑。大辉爵位虽然没有实权,但俸禄是相当不错的,何况当土皇帝这么多年,穆宗手上还算宽裕,便定下何时去坊上,何时去庙宇烧香。母子又亲热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八章 清明 新到京城,与住家快三十年的囊哈尔卫大不一样。人情关系得重新建立,规矩习惯要重新认清,长子幼子上学不能耽误,衙门上司下属要赶着熟悉。穆宗竟是镇日不在家,便是假日也忙着交际。闵夫人忙忙碌碌,买卖仆役,调教新手。好在两个女儿都极其省心,或多或少还能帮点忙。 冬去春来,天气便暖和起来。 清明时节雨纷纷,清明前后雨水是比较多,但大辉上坟踏青,是清明前七后七都可,故大家都趁着放晴的日子出门。看着再过一日便是清明正日,穆宗总算得了空闲,趁着天色好,穆家众人赶个大早起床,高高兴兴上坟去。 百姓官员,赶早去先祖坟前,祭几盏酒,摆上馒头蔬果,因为寒食禁烟火,香就不点了,纸钱也不烧,成串挂在坟头,树上。再赶着磕几个头,祭奠便完了。接下来才是清明最重要的活动--踏青游玩。 清明乃祭奠先祖,悼念亡人之日。只是……那感情深厚,死了还没多久的,倒是有些悲怆之意。日子长了的,自然也没那么悲伤了。天气又正好不冷不热,柳吐新叶,花绽芬芳,生机萌动,女儿们正穿着薄薄的春衫,个个亭亭玉立,窈窕可爱。清明的源头正是上巳节,郊野纵情游乐乃是传统。再者人死不能复生,祭奠祖先只是表达孝敬和思念,表达完后,后人快快乐乐的玩耍实乃天经地义。故而文人记载: “三月清明日,男女扫墓,担提尊榼,轿马后挂楮锭,粲粲然满道也。拜者、酹者、哭者、为墓除草添土者,焚楮锭次,以纸钱置坟头。望中无纸钱,则孤坟矣。哭罢,不归也,趋芳树,择园圃,列坐尽醉。” 这边儿郎,唱歌跳舞,呼朋引伴,踢鞠蹴,打马球,还有鼓乐助威,看得观众连连叫好,跺脚呼喝;那边女儿斯文些的斗草,吃酒玩乐。活泼点的荡秋千,一个个裙裾飞扬,凌空飘飘。那胆子大的,技艺熟的,还在秋千上玩着各种花样,或是荡平引绳、或是坐站起伏,或是单足而立,引得看的人心惊肉跳,大声喝彩。特别是母亲们,指着姑娘尖叫责骂,担心不已,一下来便拉着要打要疼,生怕撞到那里……却忘了当年自己也一般胡闹。更烈性些的女儿也在玩鞠蹴,你来我往,奔跑追逐,热气腾腾。 俗话说女人的清明男人的年。清明是女儿们为数不多可以纵情欢乐,踏青游玩的日子,无怪比男人玩得还要疯狂。 穆云舒看着路上行人,忍不住偷偷笑。这是她十多年第一次和爹娘过清明节。穆家老爷子的坟在囊哈尔卫,祖先的坟在慈县,穆家自然没什么坟好上。一大早对着牌位供奉了,便举家出门游玩。 “爹,爹,你看哪里。”一大片蒲公英在向阳坡盛开,朵朵白花耀眼。 穆绣绫、穆云舒两姊妹赶上前去,捡着那成熟了的,花冠饱满的,急急忙忙摘采了一大把。闵夫人指挥着侍女也上去,捡那最嫩的挑了些,清明吃野菜也是传统哪。 穆宗穆徽两个男人自然微笑不语,极其耐心的等着女眷。穆衡唧唧歪歪的靠着老祖宗,早上没睡醒,有些疲倦,又看不起“女人的玩意”,自然也不去玩蒲公英。连穆老夫人也难得露出一点高兴的神色--戴着道善和尚给的符文,便不怕穆云舒冲撞。只是心底膈应,还是极少见她。今日清明,到底还是容了孙女一起来。 “可惜风不大。”穆绣绫鼓起腮帮子吹了一朵蒲公英上去,见细小的花朵慢慢飞开,有些高兴又有些遗憾。 穆宗呵呵笑着拿出扇子,“这有何妨?等下风起,爹用力给扇上去,只要高一点,那风可以直吹上云去。” 正说着,一阵风吹过来,穆绣绫急忙高高举起几朵,穆宗打开扇子用力往上扇去,果然那蒲公英飘飘荡荡,如雪如絮飞过去,煞是好看。穆家几个孩子叫着直乐,连旁边几个小孩也看得眼热,忙着去找蒲公英了。 继续前走,又是一阵微风,穆绣绫又忙举起几朵,这次却扇得不高,有些扫兴。穆宗收起扇子,瞥见小女儿,笑道:“云姐儿,下次风来,爹给你扇上去。” 穆云舒笑着点头,护着蒲公英往前走。穆绣绫拿着几朵大花穆衡面前晃来晃去逗他,“如何,女孩子的玩意,想不想要啊?”穆衡头偏来偏去不看她,逗得大人开怀大笑。 走了一段,穆宗也有些累了,这些日子几乎天天饮酒应酬,精神疲乏得厉害。“这里地势还好,要不就在这里歇息,吃些寒具、鸡卵。”便铺上油布,拿出食物,穆衡一听吃寒具,登时来了精神,一根一根扳着吃,和哥哥比较谁扳得长而完整。穆宗也只是笑骂一句,“没个规矩。”寒具自然最受孩子欢迎,蜂蜜合面粉,拉成细条,热油炸成,又甜又脆,又香又焦。穆衡拿着一根跑到穆云舒身边:“来来来,二姐和我比比。” 两人拿起寒具慢慢顶,谁先断了谁便输。穆衡有些心急,往往看着便用力,只管防御的穆云舒连赢两局。 暖洋洋的,舒舒服服的,一家子都笑意盈盈,连天空都蓝的可爱。 又是一阵不大不小的风起来,穆宗急忙打开扇子,“绣姐儿快快。”穆绣绫将最后几朵蒲公英垫脚举起,父女两一起大笑。看那些飞絮直上云霄,随风吹得老远。直到几乎看不着了,穆宗这才收起扇子,呵呵笑着坐下。一眼看见小女儿,不由得有些尴尬,“呃,下次风来,你快些举起来。你姐姐的都用完了,下次就轮到你了。” “我以前在乡下,一坡的蒲公英,都玩腻了。还是让姐姐玩吧。”穆云舒微笑着解围。 “嗯,那到也是--我险些忘了。”穆宗呵呵笑道,十分欣慰,“纵然自己玩过,还记得给兄弟姐妹留着,这才是兄友弟恭,家庭和睦啊。” 穆宗心中也是高兴,拉开了话匣子,“徽哥儿、衡哥儿、绣姐儿、云姐儿,咱们进京也有些日子了。我穆家原是布衣,你们爷爷以命相博,方得了这个位置。我家根基浅薄,既无家族可依靠,也无得力同僚同窗,只有你们兄弟姊妹……”正襟危坐便是一顿训诫,穆徽严肃,穆绣绫点头,穆云舒微笑,穆衡呵欠连天——却不敢抱怨,只是一个劲的往奶奶使眼色。偏生今日穆老夫人心情甚好,看着小孙子磨皮搽痒的模样只管笑,却不出言制止穆宗。 正训得热闹,却见一群人顺着山路上来了。衣衫华丽,侍卫众多。几个中年人小心护卫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嘴里不住劝道:“爷爷,且慢些。” “您坐轿子吧。让我们几个抬也使得。” “爷爷歇歇,歇歇再走。” 老人带着一股孩子的倔强,走得还挺带劲:“各人爬。当我老了?廉颇七十领兵,姜子牙八十挂帅,老子都跟姜子牙差不多,当我不得行拉?”嘴里骂骂咧咧,“老子骑马打鞑靼的时候,龟孙子几个还不晓得在那儿转筋。” --那是,都是您孙子呢。一群人是想笑又不敢笑。 “这不是,白家爵爷?”穆宗又惊又喜,再顾不上教训儿女,上前便躬身行礼。 白家也是武将出身,靖安伯年纪已经八十多岁,两个儿子倒先去世了,但几个孙子都很争气,各有职务,加上老爵爷活的长,家族十分兴旺。似乎也和穆老爷子一起打过仗,只是穆老爷子死的太早,穆宗也不清楚。递过帖子见人家只是客客气气,便没敢再去攀关系。 靖安伯今日精神看着还好,见人来拜,笑眯眯的,没有架子。“谁啊?” 穆宗忙道:“小人穆宗,家父名讳台德,也曾是黑武军校尉,后来做了展锋将军,时常与小人提起爵爷,老爵爷当年指挥若定,奋勇当先,小人是自幼听惯了的。” 靖安伯有些迷茫,“穆台德,穆台德。”穆宗心底一点点暗沉下去,几乎觉得自己又被人耻笑了,突然靖安伯一拍手,“我记起来了,穆家小子嘛,很能打。” 穆宗又惊又喜,靖安伯指指头,“蒙山之战啊,他在我左翼,能打。唉,那才叫惨哟,活下来的十之二三,我的耳朵,就是那次打坏的,我记得到,我记得到。”靖安伯的右耳只有半边,说着又哽咽起来,“当时主将是我二哥,他就没活着回来,就我还活着--穆家小子呢?怎么不来祭拜主帅啊。” 穆宗眼里也起了泪,“家父,也去世多年了。便是埋葬在囊哈尔卫……晚辈今日,是来踏青,也给先辈们上坟,若爵爷不嫌弃,晚辈想替家父为白老将军磕个头。” 靖安伯连连点头,又叹气;“穆小子也死拉?就没几个活着的了,都死了,当年一起征战的,就没几个活着了。”先前家人劝他歇歇不肯歇,现在看到穆家人铺着的席子,自己便觉得累了,走去坐下。他已经到了老不拘礼的年纪,家人忙收拾起素酒寒食,端到老伯爵面前。 靖安伯伤感一阵,“这么年纪轻轻的去了,我也要去了。我都八十多了,这辈子也够了。大哥死了六十多年,嫂子也死了五十多年了,一天福没享呀。二哥也死了三十多年了。以前当兵苦哇,二哥老是护到我,屋头还好,能邮些钱来,他都先给我做棉衣,自己拿旧的去缝缝洗洗。别个是小的穿大的旧衣服,我屋是大的穿小的旧衣服。他人好,先是小旗,后来调到黑武军当百户,手下的兵都舍不得他哟,哭起送了老远。打仗也是护着我--要他活着,这爵位就该是他呀。我做什么靖安伯哟,我哪里比得上二哥哟。”说着眼泪就刷刷的流,“你是穆家小子什么人啊?哦,儿子,儿子。我认识的人都死光了,比我年轻那么多的都死了。” 靖安伯的官话说得很不标准,锦官话和官话夹在一起,可谁敢笑。远处一群不知愁苦的年轻人笑得开心,这里一个长辈同辈全死光了的老人在痛哭。白家,穆家两家后人凝神屏气,都不敢出声劝解。 靖安伯哭了一阵,自己擦了泪,很快又高兴起来,“这是你女儿啊?” 穆宗毕恭毕敬,“正是,大的是长女穆绣绫,小的是次女穆云舒。” “嗯,好,好。”年纪老了,便特别喜欢朝气蓬勃的小孩子。靖安伯看了一会儿,“你们也不多生几个女娃娃,看看人家,花枝招展的多好看。几个臭小子。年轻时候想要儿子,继承香火呀。老了觉得还是女儿好,小女儿家家活泼又贴心,你们看这几个臭小子,天天板着脸,像谁借了他谷子还了他糠。”靖安伯成亲早,三个孙子大的四十多,小的也三十七八了。要他们担当撒娇大任难免为难人。五个曾孙大的二十四小的十六,同样过了活泼又贴心的年纪……靖安伯突然觉得自己好无趣哟,眯着眼睛歇息一下,突然转头对孙媳妇道:“小三媳妇啊,你不是正给小民子看媳妇么?穆家女孩子挺好的,你挑一个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吃了一惊。穆家是惊喜,白家是惊吓。 靖安伯活久了,头脑难免有点不清晰,恍惚中自己还是陆将军手下的将领,穆家小子人不错,家里女儿也该不错吧?白三太太苏氏却急的不行,说起都是伯爵。白家是有封号有实权可传五世的实力派,穆家是无封号无实权一世而斩的空壳派。再穆宗是四品虚职,一个孤老,家族太差。母亲妻子又不是什么大家出生,钱权前途样样稀松……只是如何敢顶撞老人,只得笑着恭敬答道:“瞧这两个女孩儿,水灵灵的比三月鲜花还娇美些,难怪老祖宗一看就喜欢。只是人家掌上明珠,怎么看得上我那皮小子……” “白家太太你尽管放心,我看这孩子极好的。我这大孙女也是聪明伶俐的,瞧着年纪也相配。”穆老夫人喜滋滋的答道。 苏氏脸上的笑僵硬了。 靖安伯哈哈大笑,“可不是,我家孩子不听话就打,没一个不乖的。” “来,来,来。”靖安伯对穆绣绫招招手,又对穆云舒招招手,“都过来。”拿起自家饼子递给小姑娘,乐滋滋的问:“多大拉?好吃不?来,给爷爷倒杯茶来。” 爷爷……白家三位老爷只得苦笑一下。 穆绣绫急忙转到自家茶壶前,烫杯,倒茶,恭恭敬敬端到靖安伯。靖安伯喝了茶,笑呵呵道好。苏氏却看了端坐的穆云舒一眼--按说这样的机会,姐妹两人都明白,大的行动急躁了,反而是小的安静些。这才认真打量两姊妹,一个鹅黄缎绣团牡丹褙子,下着黄绿茜草裙。一个湘色缠枝莲纹褙子,下着藕色素面长裙。穿着差不多,看起来都脆生生娇滴滴。大的明丽可爱,娇美活泼,但,大概是先入为主,总觉得这孩子有股说不出的味道,美是美,带着点急躁和市侩。小的是乖巧,还没长开可也不失为一个小美人胚子,眉眼脸蛋,都是贴心贴肺的乖,好看的,温和的,柔软的,像用来裁剪睡衣的柔软棉布,带着云纹暗花;像娘亲亲手熬制的赏月汤羹,撒着几朵芳香的桂花。乖得贴心贴肺,又带着精致。穆宗家虽是平平,但两个女孩儿看起来很不错,高门嫁女低头娶媳,似乎也还过得。再看看穆云舒面上淡然,坐姿端庄柔顺,不觉得高看一眼:“穆二姑娘,倒是娴静。” 穆绣绫心中一惊,也知道自己刚才动作急躁了,心中暗暗懊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九章 教养 直到晚上回家,穆家兴奋的氛围还没消。 穆宗走来走去:“万万想不到,万万想不到……靖安伯还记得爹。” 穆老夫人笑吟吟道:“你爹当年啊,看着秀气,打起仗来凶的很,还有人说他穆疯子的。可惜,去得早了……太祖还是陆将军时,你爹就是他手下的兵了,打了多少仗哟。先打了两年,前朝灭了,太祖登基,可到处都是伪王,山头王,还有鞑靼来抢东西。七年,太祖驾崩,今上登基,号建平,还没完,停停打打的,又是七八年,建平七年,北边的柴天师终于降了,这才算天下一统。可你爹就是那年去世了,要是他还活着……” 过了一阵又高兴起来,抱着穆绣绫笑:“我的乖乖,你就是个有福气的,靖安伯哟。今上名器骄矜,一共只封了四公八侯,十六个有封号的伯爵,靖安伯就是其一……靖安伯走出去,京都谁不给给几分面子?靖安伯是五世,而今才第一世,好日子长着呢。” 闵夫人也极为高兴,“靖安伯的孙子都争气,白新民的爹是最小的,家里照拂着,便是不能袭爵,前途也是好的。他两个儿子也好,大的去年才成亲,小的,就是白新民,娘今日也看着了,诚恳稳重,是极好的。” 穆宗笑道:“虽说我家也是伯爵,可比靖安伯,那是差远了。想不到我儿有这般造化……白家不许纳妾,不许动女人嫁妆,是极好的人家。”停顿一下,又道:“我瞧着今日苏氏,大概并没那种想法,只是靖安伯既然提了,想来还是有几分指望。这几日给她俩裁剪几件新衣裳,做客时记得文雅些。” “什么给她俩裁剪几件新衣裳?绣姐儿十四岁,小二才十来岁。绣姐儿又是嫡亲姐姐,没得姐姐不嫁妹妹先定亲的道理,你心疼小的心疼糊涂拉?”穆老夫人登时变了脸色。 “这不是靖安伯那么一说么……若家里人穿得不好,那种大族难免看轻我们。绣姐儿是姐姐,按顺序也是她先定。这不必说。”穆宗抚着胡子,呵呵笑道。看了大女儿一眼,“绣姐儿,怎么不高兴?” —————————————————————————————————————— 穆云舒回到房里已经累得很了,瞧着天快到夕食时分了,今日穆宗闵夫人定然要陪穆老夫人吃饭。而穆老夫人是不大见穆云舒的,便教厨房早早端了点饭菜来,正要吃。却听见嘉禾道老爷来了。 穆云舒起身万福,“爹找孩儿有何吩咐?” 穆宗坐到椅子上,吩咐道:“给我倒杯茶来。” 穆云舒右手微沉,左手只用手指拦住袖子,露出一点手腕。稳稳提起茶壶,舒缓的倒水,放下茶壶。双手端起茶杯,手的角度刚刚好,正让人看着手指纤细精致,与茶杯成一个好看的幅度。微微颔首,谦敬的递到穆宗面前:“爹爹吃茶。“ 穆宗接过茶杯,胡乱饮了一口,果然,次女倒茶,节奏、动作与长女只是稍稍不同,但就是好看,显得中澹闲洁,韵高致静,这就是仪态。平素见小女儿少,也不太注意,今日倒是别人先注意到了。穆宗放下杯子,沉声道:“教你的邹嬷嬷,原本就是京城人?还是小有名气的教养嬷嬷?” 穆云舒点头回道:“正是。” 穆宗心底渐渐有些怒气:“为何一直不告诉爹娘?你可知一个好的教养嬷嬷多难得--你自顾自个,便不成想过家里还有姊妹?”原也知道穆云舒救过一个教养嬷嬷,却不曾想过是这么好的。绣绫在囊哈尔卫也请过教养嬷嬷,却差了这么多。 穆云舒将如何结识邹嬷嬷讲述一遍,又道:“邹嬷嬷并非我下仆,只不过怜惜女儿,才答应教导些日子。连束修也不成拿过一文,反倒贴补些用器。女儿只有感激尊重之理。邹嬷嬷本就是不愿再教弟子才离开京城,她要清静,女儿也不好勉强。” 穆宗眯起眼睛,“便是如此,你也该将来龙去脉告知爹娘一声。邹嬷嬷本事好,又有京中门路,你如何便瞒下了。才十一二岁,竟然要自己拿主意,这便是大错了!” 穆云舒低头道:“娘同意留下……是女儿想差了。” “这才是道理。“穆宗心底高兴了些,点点头,又有些为难。“云姐儿啊,爹爹瞧你,仪态已经是极好的了,便是比京中长大的贵女也不差。不用再教也罢了……倒是你姐姐,都十四岁了,而今你学得差不多,便让邹嬷嬷去教你姐姐吧。” 教养嬷嬷可不光是教规矩,礼仪要教,行动举止要教、言谈对话要教。贵女交往的套路忌讳要教,京中人家的相互关系要教,遇事如何应对要教……要不然怎么说好教养嬷嬷比好先生还难找呢。学得多而杂,惯常请得起教养嬷嬷的,都是一年一期。才半年,就认为一个一无所有,爹娘都没管过,连分辨茶叶花露衣料,都要重头学的女孩儿应该学得差不多了,到底是穆宗不懂,还是假装不懂?穆云舒心底起伏几次,才压制下去,继续恭敬回道:“女儿怕作不得邹嬷嬷的主。” “你既然与她有救命之恩,那你的请求总归是要听信几分的。为父再厚厚封上束修,反正都是教,如何便不答应--你也可以跟着姐姐一起学嘛。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姊妹一起出师,岂不大好?礼人又利己。”见穆云舒不答,皱眉道:“你这孩子就是心太小,你自个儿想想,回来后绣姐儿多照顾你,自己的首饰衣裳送你,又带你出去玩。便是投桃报李也该与姐姐分享。” 穆云舒长叹,“爹,邹嬷嬷说了,她只教一个,便是为了感谢我。不然,便是公侯府邸她也去得,何必留着穆家。” “那便让你姐姐先学。”穆宗不悦道,“事有轻重缓急,而今……我也不瞒你,今日白家的话,你也听到了。绣姐儿是姐姐,自然是她先议亲。白家是真正大族,爹在囊哈尔卫多年,耽误绣姐儿的礼仪,难得融入京城贵女中,她十四岁了,比你急迫。云姐儿,不是爹爹不疼你,在爹心中,你与绣姐儿是一样的,邹嬷嬷若肯教两人,你们便一起学,若只教一人,便让给你姐姐,你还小,爹爹再慢慢找,总会给你找个好的,好吧?” “穆爷这话,我可要驳一驳。”帘子一掀,邹嬷嬷自己走进来,笑容有些冷,“我又不是你家仆役,不过给夫人白说一声,为了报恩才来教二姑娘两年。我可吃过穆家米?穿过穆家衣?拿过穆家一文工钱?穆爷张口便定了我的去处,又是哪门子道理?” 穆宗面皮微微发烫,“邹嬷嬷那里话,我自知晓邹嬷嬷本事。我不过是与小女商量,看能不能搭着,让大女儿也学学。” 邹嬷嬷稳稳站到穆宗对面,“二姑娘又当不了我的家,不该来找我商量么?老身这辈子,宫里待过,公侯府也待过。却不曾见过穆爷这般。” 邹嬷嬷便是怒极骂人,那姿态还是端正的,“穆爷啊,你也知好嬷嬷难找。大姑娘自幼有爹娘教导,端茶递水,行走坐卧都差不太多。二姑娘……”邹嬷嬷点点穆云舒,“自幼没见过娘,便是吃茶、拿筷子、穿衣裳都要从头教。这是什么瓷器,这是什么茶叶,这是什么颜色,这是什么衣料,做客要先吃什么,大姑娘耳濡目染就会的东西,她要下功夫学!便是如此,这孩子心地纯善,从无一句抱怨,自顾自己下苦功夫……你还道她心窄。” 邹嬷嬷拭泪,瞧着穆宗面上有些愧色,又道:“这样算下来,别说半年一年,便是两年三年也未必出师。穆爷,长女要个好嬷嬷教导,锦上添花。可二女儿欠缺得厉害,要雪中送炭哪。穆爷既然能找到好嬷嬷,自管去让她教大姑娘,二姑娘包管不说二话。” 穆宗讪讪的,若真能找到比肩的好嬷嬷,他何必来次女这里……但,自家虽有伯爵头衔,邹嬷嬷却不怵。不但是自由身,又是宫里,侯府都待过,交情比穆宗还广。便是顶撞了,打她一场?她教过女孩儿几个不是高门大户的媳妇? 穆宗还指望邹嬷嬷给自家介绍门路呢,心中觉得窝囊,瞪了穆云舒一眼,见她垂着头,只瞧见黑鸦鸦的头发,也不免有些愧疚,倒不是愧疚今日来找穆云舒要邹嬷嬷,毕竟自己是希望两个女儿都好,又没别的意思--但邹嬷嬷说穆云舒什么都要从头学,这个,当真是自己,唉,亏欠了她些。 “我教姑娘,还给她提了好些条件,不拿你家束修,不听你家安排,不得拿我和以前教的女孩儿们套交情。我不缺吃也不缺穿,姑娘若要把我当仆役指使,我可不认账。” 穆宗不好在说什么,只道自己不说随便问问,便板着脸离开,孙嬷嬷急忙进来,眼睛都是红的,“邹姐姐,老爷,他生气了。这,不是让他们父女生隙么。要是老爷生了姑娘的气……” “奶娘!”穆云舒猛然抬头,又放低声音解释道:“爹爹要我让邹嬷嬷去教姐姐。我若应下,先无论邹嬷嬷愿不愿意,便已是挟恩图报了。再则也说了,家里还能更好的教养嬷嬷么?什么再给我另找,不过爹说来哄自己的罢了。”眯着眼睛吸一口气缓缓出来,“若我不应下,就是忤逆父母,邹嬷嬷来,是将我救出来,有些话,是我说不得的。” 邹嬷嬷冷笑道:“自己偏心偏到胳肢湾去了,还不觉得。我要不出来,他还不知怎么逼迫记恨二姑娘呢。还指派我去做工,也不想想……”乜了孙嬷嬷一眼,“妹妹可知道我为何愿意教二姑娘了,年岁不大,心性好,便是受了今日委屈,不哭不闹不赌气,别说小姑娘,便是十六七岁大姑娘也难得。姑娘还有一点好处,再大些,老身再教。” 穆云舒已坐到椅子上,“多谢邹嬷嬷,还有别的好处也请告诉我,我已经学得太晚。” 邹嬷嬷笑得有些淡了:“端庄而娇媚。媚而不妖气,正而不刻板,这可是最难得的本事。” 孙嬷嬷大惊,上前两步厉声道:“邹姐姐,姑娘还小。” 邹嬷嬷微笑道:“十二岁的人,不算小了。“正色对穆云舒道:“姑娘,你在娘家顶多还住五六年,在婆家还要住五六十年,你觉得婆家重要不重要孙大娘,老爷太太偏疼大姑娘,老太太更不必说了。这不是挑拨。记得生恩,但自己也清楚,自幼养大的感情不一样。才不至于糊糊涂涂,伤心流泪,怨天尤人。好好练了本事,晚后在夫家拿的起来,过的自在,这才好。是不是?” “姑娘,按说我给你讲这个,确是早了一年,但你……你是自幼没在爹娘跟前撒娇的。少了几分娇嗔,就少了几分颜色。”邹嬷嬷换了个坐姿,显得娴雅柔美,轻声道,“姑娘,什么冷若冰霜,天山仙子,男人娶妻回家,是为了供奉起来当菩萨娘娘么?若女人又冷又硬--便是有几分心爱,也次次冷场的冷下去了。但男人又不喜欢太妖娆的。我说姑娘好便好在这里,你天生有几分冷静端庄,但心性大,放得开,老身若稍微调教一下,端庄而娇媚,大气又娇憨,便是往上嫁两三级,也不怕夫君不喜欢。而今姑娘的样子,未免太端着了,对人还是热切软和些才讨人喜欢,对父母是儒慕,对朋友要热情,对外人和温和,对夫君要娇美,对婆母最难,慢慢学。姑娘而今对老爷太太只有敬重却不够娇纵,老爷太太未必欢喜。” 孙嬷嬷只觉得背上汗都出来了,十分不妥,偏又觉得好像有道理,只一个劲的看姑娘,穆云舒似乎天生就少几分羞涩,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站起来深深弯下腰:“请嬷嬷教我。“站直后露出一点笑容,“我心底是极亲近嬷嬷的,便是晚后云舒有那点儿不对,嬷嬷只管当教自己孙女,便是打骂也使得,我知道,嬷嬷是为我好。”声音渐次便低了下去。 邹嬷嬷喜得一拍手:“孙大娘瞧着没,这就叫灵性。”仔细打量一下,“笑得不够甜,举止不够自然……但这么就领悟着了,那股端庄正派的底子打得不错……姑娘,便是没有我,你晚后也能自己摸索,但我可以让你少走些弯路呢。” 邹嬷嬷站起来走两步,站着微笑道:“想不到老身教了一辈子徒弟,老了不想教了,倒遇见个见猎心喜的。我是真心想瞧瞧,姑娘出嫁了如何风光。只是心头气不平,偏生我不会别的……” 穆云舒垂着头,眼泪就在打转,忍着不肯流下。两三个月来,也总是劝自己,姐姐是爹娘亲自养大的,亲热些也该,自己总比在慈县时好--可都是女儿,心底就不委屈么?姐姐是鲁绣绣娘教出来的,自己女红差姐姐那么多,爹没说给自己请个绣娘来教?自己字画差姐姐那么多,爹爹没请人补习一下?“娘教我女红,可我学着也慢,姐姐做的帕子,绣的蝴蝶,便是我也觉得好看。” 邹嬷嬷傲然道:“闺阁技艺,女红不过十一,也是最常见的,贫贱富贵都能做两手。若只会这个,未免落了下成,总说女儿要给夫婿做衣裳,可只会做衣裳,还有什么趣味?文玩:笔墨纸砚画筒注水山架,不做自己做也要会玩赏。其中信笺姑娘有天赋的,最好下功夫。女红:什么织布刺绣裁衣编结,不喜欢就不用学。花艺:种花、插花、制花,斗草、玩花、吃花,飞花令,姑娘自己瞧着有没有喜欢的。清赏:什么踏青赏灯,赏月观雪,游船品香,不要精通,但遇到了须得说出个一二三……还有……” 穆云舒崩溃,“嬷嬷,我要学这么多?” 邹嬷嬷掩口笑着,似乎十分欣赏穆云舒难得一见的恐惧,笑得一阵,才斩钉截铁道:“不必。” “我不过随口与你说说,让你知道,便是你姐姐自幼学习女红,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哦,还有雕塑、节礼、园林、陈设、日用器具、博古、茶酒香露、游戏、乐舞、虫鸟……每样下面数十分支,姑娘啊,便是再聪明的人穷其一生,也难精通一成。姑娘,也须对自己有信心些。花笺是不必说了,姑娘架构色彩很是不错,想来绘画也差不离,花艺也可玩赏也一下,可惜我不太懂。” 邹嬷嬷坐下,皱眉思索一阵,“我在京城几十年,也认得些姐妹。只是一来穆爷哪里难开口,二来人家也未必肯来……晚后再慢慢说吧。” 穆云舒默默的看着邹嬷嬷,突然开口问:“邹嬷嬷是谁的人?” 邹嬷嬷愕然,“谁?我已离了主家,而今是自由身。” 穆云舒垂下双眼,技多不压身,她们能贪图自己什么呢?“多谢嬷嬷了。” 孙嬷嬷随着邹嬷嬷出了门,叹口气。“老爷,在想什么啊。” 邹嬷嬷嗤笑:“亲事不说了,姐姐,该她先。就说教养,大姑娘请了专门的教养嬷嬷教两年,二姑娘同样年纪,只听说她自己有个--都不管有本事没本事,是好人是歹人——他就安心了,心安理得了。孙大娘,老爷今日骂姑娘的话可有道理?说二姑娘的好的要给大姑娘,大姑娘好的给二姑娘了没?怀着一颗亲热的心去,却被一盆冷水泼下来,那才伤心呢。姑娘是明白人,不企求,也没有气不平,分说清楚,她平常心去,平常心回。反而好处些。” “姐姐小声些,那毕竟是姑娘爹娘奶奶。“孙嬷嬷叹口气,“娘家情分薄,女人就输了一半,一大半,而今官宦家族那个不是相互联姻,姑娘这样,唉,在娘家不受宠的,夫家日子也难过。” “不会,娘家不过助力,多少姑娘都是出嫁后才有了威势。“邹嬷嬷拢着袖子,“我熬了几十年,瞧人绝对错不了,姑娘出门后,是婆婆夫婿都喜爱的,错不了。不然我也犯不着这么辛苦,存着养老钱还要再教……我就是要看姑娘晚后何等威风,也算是给自己几十年辛苦,收个官。” “若真如此,那便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十章 斗草 穆宗回去,自然又被长女期盼的目光压得有些不自在,“那邹嬷嬷是自由身,云姐儿也指派不得,我也强迫不得。过几日,我去问问,定然寻个好嬷嬷回来。” 穆绣绫心中一阵委屈,但既然要与白家结亲,便不能在父母面前显露出小家子气来,当下便微笑道:“也难怪,妹妹就这一个胜过我的,心中舍不得也是自然。若要过来,她心中怕是难受。只是这靖安伯府规矩大,也不知会不会瞧不起我。要不是心底急,我也不会请爹爹去为难。或许今日,白三太太说妹妹娴静,妹妹,只怕……” “她想都别想!没得大的没成亲,小的先去的,我家没这规矩!“穆老夫人板着脸,“我说,就不该接她回来,你想想绣姐儿对她多好,见着好的就想和姐姐抢,我老婆子还没死哪。以为会走两步路就该她进白家?没门。今日便将她禁足。” …… 闵夫人为难的看往穆宗,穆宗也是烦躁。再去邹嬷嬷处碰钉子是不愿了,瞧着她也未必听穆云舒的。也只得赔笑:“哪能呢,我已经说过我家必须大的先说亲……”猛然想起长子,不过那是儿子,“白家一定是绣姐儿去。白三太太不是说过几日给我们下帖子么?到时只带绣姐儿去便好。云姐儿倒没哪个想法,只是,那邹嬷嬷真的是为了恩情才教云姐儿些日子,不拿我家束修,也不受我家指派。便是我发脾气不许她教云姐儿,她一样不教绣姐儿,何必去做这般恶人呢。她教过的女孩儿多,没得惹麻烦。” 老太太气平了些,“罢了,你趁早叫她死心。“又挽着穆绣绫安慰,“绣姐儿莫怕,天下又不只姓邹的一个,有银子还怕没人?” 过得几日,穆宗果然找来一个教养嬷嬷,穆绣绫这才罢休了。 白家没有年轻女孩儿在,便趁着苏氏的娘家——康嘉侯府开宴会,请了穆家姑娘。 康嘉侯府,老夫人是前朝翰林之女,嫁给苏家老太爷后,一共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也无,姨娘生了个庶女就是苏氏,自幼养在老夫人跟前,也算得宠。但苏家儿子却多生女,孙辈连嫡带庶一共七个女孩,三个男孩。故而家中时常莺莺燕燕,满目鲜花。穆绣绫很快便结识了两三个朋友。 穆老夫人外出赴宴,总觉的不自在。加上不带穆云舒,苏氏嘴上不说,面上笑容却很让人不舒服。便也让闵夫人带穆云舒出门了,只是穆绣绫的朋友也很快知道,“我家二妹妹命有些硬,与奶奶相冲,在乡下养了十年。虽有教养嬷嬷教了举止,但难免还有些孤僻俗气,各位姐妹可看我面子,不要与她计较。”十多岁的小姑娘一听这话,自然也不怎么乐意与穆云舒交往。 穆云舒倒是隐隐知道姐姐说的话——孙月耳朵天赋异常——也不过一笑了之。毕竟穆绣绫十四岁,看着就要定亲,一旦定亲她跟自己就没有冲突了,那时候,大约又会亲亲热热拉着自己叫妹妹--何必在风口子上和她冲突。 “你一个人坐着不无聊么?”苏家四姑娘苏文亭见穆云舒两次都单着,也有些好奇。 穆云舒瞧她一眼,道:“还好,我在乡下住了十年,一个人待惯了。” 苏文亭扑哧一声便笑了,“我可瞧不出来你是乡下来的,就凭这份坐姿,还有这份心性——你倒不急躁。” “你家的牡丹,比我前十年见得都多呢,便是再瞧几天也不腻,哪里需要什么心性。你家宴会开得热闹,可看的东西多,一个人坐着也有趣的。”穆云舒微笑着四处打量,好些牡丹上都系着红绸,却不知什么意思。 苏文亭也笑笑,“哪里有趣了。你是没见过我大堂姐的牡丹宴,那才识精巧细致,面面俱到,岂会让客人单独坐着。那时候还大伯母管家……”苏文亭皱皱眉,半年前大堂姐出嫁,然后大伯母病了一场,就交了管家权,现在家里什么都觉得差了一点味道了,转口道,”你知道这株是什么?” “不曾见过。”穆云舒承认,“只看书上说,枝条柔软,顶部粉红,花头下垂,纤纤醉态,可是酒醉杨妃?” “正是--你明明书上知道,何必先承认没见过呢。” “若假装认得,结果错了,岂不羞愧。不如老实承认,对了,有几分光彩,错了,你也会觉得这妹妹真老实,好歹看高两分。” 苏文亭大笑,“那里老实,分明就是个机灵鬼。来来来,我给你看别的。” 苏家牡丹自然不必说,百来个品种争奇斗艳。“这个不考你了,太明显。” “洛阳锦。”同枝开着紫红、粉白两色花朵,甚至有同一朵花上紫红和粉白两色同在,甚为奇特。极为引人注目。 “我家连姚黄魏紫都有,却没有青龙卧墨池,未免有些遗憾。”苏文亭叹口气。“这端午才过几天呢,就这么热了。还好家里种了大片芭蕉。” “京中也裁芭蕉簟?”穆云舒问。 “咦,是啊。你也自己裁剪么?” 穆云舒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我幼时在慈县长大,那里芭蕉极多。到了夏日,便拿着芭蕉叶编球儿,编果盘,还有就是编芭蕉簟,虽只用一日,却当真凉爽。” “正是正是。我每年最喜欢就是编来睡,又有趣又舒服,可惜娘总是怕姑娘家受寒……不过总要玩几日的。”苏文亭登时来了精神,拉着穆云舒走:“你来教教我怎么编,我就会做最简单的席簟。” 苏府自然是雕栏画栋,厢庑游廊,小巧别致。花园也不是极大,但工巧异常,山形巍巍,水流潺潺、繁花名木遍植,与山水奇石相应。尤其是诸多名贵藤萝,牵藤引蔓,或攀于石隙,或垂于屋檐,顺着栏杆柱子蜿蜒而上,趣味盎然。或有紫花垂垂,或有红籽点缀,或是茎如翡翠雕刻,玲珑剔透。或是叶似绿绸裁剪,轻盈柔美。一路看去,竟是大半不识。 不过百十步路,一个转角过去,眼前豁然开朗,蕉叶林正在水池边,湖风习习,树荫凉爽。一群姑娘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却是正在斗草。 “四姐姐,文亭姐姐诶,快,快来帮我,二姐那边好生厉害。“苏五姑娘见姐姐过来,不由得大喜,赶紧起身拉着苏文亭往人群去,苏文亭又拉着穆云舒,三人倒是一串过去。 苏家老大老二早死,如今侯爷是老三苏奉,妻子柯夫人,正是太子妃的嫡亲妹妹,苏文桥口中的二姐,便是苏奉与柯夫人的嫡女苏文苑。一身樱草纱衣,裙裾飞扬,娇美无双,正笑意盈盈,美目顾盼,显然正占上风。 两边又略略分了分人手,姑娘家文斗,不曾将花草扯来,只是指点着口斗。 “此花名迎春。” “此藤能忍冬。” “我以金盏饮酒。” “我有玉簪绾发。” “鸡冠花。” “牛筋草。” “一条鞭打凶徒。” “三枝枪征蛮狄。” “窦娥冤里六月雪。” “汉宫秋中汉宫秋。” “早起梳妆对朝颜。” “夜来读书留晚香。” “凤尾草。” “龙眼木。” “金钱草。” “珍珠梅。” “秦琼持剑守宫门,使太宗安睡。” “诸葛种菜乐南阳,与蜀主策论。” “太子参。” …… 苏文亭这边哑住了,一时想不起什么可以与太子相对。 “将军草。”穆云舒也玩得兴起,她在乡下见过的杂草杂花多,对上来十分顺溜。 “太子参怎么对将军草?只顾字数么?”苏文苑撇撇嘴,太子须得对皇帝才行。 “太子身为奉国将军,太子之子乃是怀远将军。太子参怎么不能对将军草?”穆云舒反问道。 山墙后哈哈大笑,姑娘们急忙往后看,矮墙后面绕出苏家老太君,身边由长媳王氏虚扶,后面跟着两三个青年。其中一人美姿容,萧萧肃肃,正是皇太孙陆毓。 苏太君大笑,“这丫头口齿伶俐——你们只管玩你们的,我带人游园,倒是唬着姑娘们了。快走快走,莫让年轻人嫌我不知趣,玩的不自在。”后面句话却是对王氏说的。 大家自是抿嘴而笑。陆毓英姿勃勃,在穆云舒面前打个响指,“这小姑娘反应真快,有趣。”又微笑着对苏太君道:“老夫人种的牡丹艳冠京城,我娘可惦记着,叮嘱我一定得讨几个名贵的分支回去呢,” 苏太君岂敢不应,连忙叫孙子去前面准备,带着贵客去分支。 苏文苑自陆毓出现,眼睛就没离开过,面飞红霞,姗姗而行,“表哥这边请,娘念叨好久了,听闻表哥前些日子去云梦,那里事情做完了么?”随着皇太孙等人一道远去,丢下几个有些尴尬的姑娘,还是苏文亭见状笑道:“斗草也差不多了,我们去花园里投壶或是占花名?”这才领着大家一起继续玩耍。 穆绣绫盯了穆云舒一眼,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又是她在太孙面前出风头……说起来太孙显然没认出她,可不是,半年前驿站说两句话,还真以为自己是有福之人了?”最终还是含笑去拉住妹妹,赞叹了两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十一章 抓贼 牡丹凋后,石榴盛开。七月荷花婷婷,碧叶连天。 七月九日正是苏太君七十大寿,京中勋贵请遍。筵席连开三日,头一日请皇亲附马王公王妃国君太君等,第二日便是尚书侍郎及诰命等,第三日远近亲戚,故交好友。连东宫也来人,第一日太子妃前来,第三日皇太孙又以晚辈身份前来,显然是给苏府主母,操办宴会的柯夫人撑腰。送寿礼者络绎不绝,连宫中亦有赏赐,精致物品足足摆放了两三间房子。 第三日,苏文苑亦出面宴请了闺阁女儿。 两个月前穆云舒与苏文亭算是一见如故,也做了朋友。苏文苑又和穆绣绫关系不错。一次苏家大宴,穆家居然两个女儿都得了请柬,也算面上有光。 苏府庆荣堂开宴。中间院子及上房是老夫人及身份尊贵者,右边厢房是夫人媳妇们,左边厢房是姑娘们。 穆家虽有着伯爵头衔,但与苏家这样的老牌世家比都没得比。往来的许、燕、刘、杨、秦等姑娘,或是家中地位高,公侯一等;或是势力大,二三品大员之类;或是历史悠久,祠堂灵位足足可以铺一条街。穆家哪边都靠不上,只能陪坐末席。倒是许家嫡长女——三样全占的许素打量两人一阵,赞了一句:“这两位妹妹生的真好。”渐渐堆积起几人,谈论护肤养颜,服饰打扮,热闹了些。 一时女眷到齐,苏府食馔精美自然不必一一细说。因苏太君一生最嗜螃蟹,寿宴也每人上一只极大的螃蟹,按说还不到八月,却不知苏家何处找来这么肥大的。侍女纷纷上场,给自家姑娘剥蟹壳,剪蟹脚,剔蟹肉,姑娘们则说说笑笑,一边游戏玩耍,一边吃、半响才算吃完。正要收拾东西去花园玩耍。 “姑娘,你的镯子呢?”苏文苑侍女突然惊恐的睁大眼睛,失声道。 “镯子?”苏文苑抬起手,“在我……咦,我的知了琥珀镯呢?” 厢房中女孩儿一个个面面相觑,不再行动。苏文苑的知了镯颇引人注意,清一色的棕色香珀,雕琢成知了的模样,用金环穿了尾巴,每个知了咬着前面的尾巴,在底下的金枝上趴成一圈。极富野趣,那手工一看便是外国来的贡品。不过吃顿饭的功夫,就不见了? 苏文苑脸上露出一点焦灼的神情,往桌子上翻了一下:“若是旁的也罢了,那是姨母送我的……那位妹妹借去玩赏了,别再让我着急,玩笑也开得差不多了,拿出来给我吧。” 三十多个女孩儿眼观鼻鼻观心,谁无声无息借去玩赏?这边儿已有性子急的楚家姑娘皱眉:“苏二娘可记得戴在手上了?别是忘在妆台了吧?” 苏文苑急的要哭,“不会,我今日特地挑来戴上……对了,我方才不是弄湿点了衣袖么,湿漉漉的镯子锢着怪不舒服的。又不好回去换衣裳,用帕子饶手腕子上,镯子,取下来放在架子上,而后,与妹妹们说笑,就忘了……” 苏文苑指着的窗前花架干干净净,没有镯子的影子。 穆绣绫心头跳个不停,方才的不妙预感成真了——这是要把整个穆家声誉都拖下水啊。又是焦虑又是害怕,看望苏文苑的眼色便带了几分疑惑几分恳求。见苏文苑刁蛮回了眼色,心头一冷——想来自己在苏文苑眼里,不过一个巴着她庶姑母的小跟班,哪有半分顾忌。心思转个不停,和苏文苑翻脸绝对不成,自己还参与了调动侍女,那便…… “那便搜身,反正我没拿。”楚姑娘大咧咧道,伸开双臂,“苏二娘你来,我可不要什么婆子丫鬟来搜。” “瞧妹妹说的,楚家世代簪缨,便是十个镯子也不放在心上。” 苏姑娘这话讨好了楚家,但一口气少说得罪七八家。外面大约有两个夫人们察觉不对,走过来。苏文苑慢慢走到中间,万福道:“各位婶婶请留步,这里出了点小事,若人来人往,就不好查了。”又转身板起脸,“姨母送我的东西,万万没有丢了不管的道理。各位姐妹只好得罪了。” 冷着脸走了两步,“那东西可是贡品,便是拿出去也卖不得钱,盗窃御赐之物,少不得是刑部大牢,流放、斩首……”慢慢说着,眼睛巡视不停。 许素轻轻蹙眉,道:“苏二娘,今日是老夫人的好日子。”平国公许皋虽然辞去职务,归乡专心教书育人,但就冲着长青万柳的名头,就靠天下文人师的牌子,就凭建平帝对原配发妻的情谊,许素依然是京都贵女数一数二的人物。许素一句提点,大户人家惯例,这种日子便是有事也压下来,晚后再慢慢查。苏家颜面涉及太子妃——太子,许素眼中便有些劝慰之色。 苏文苑忙安抚笑道笑道:“各位都是高门贵女,怎会如此眼皮子浅,我一开始就没想过是姑娘们。只是,下人一时眼热,怕也难免。”苏文苑一边说一边慢慢走,站定一个侍女面前,冷笑道:“你抖什么抖。” 穆云舒侍女喜儿抬头惊恐道:“没,没什么,我只是,怕官兵。” “为何怕?”苏文苑厉声道。 “我,我,我,就是,怕,没见过。”喜儿垂着头结结巴巴。眼睛垂下转个不停,额上都起了一层冷汗。穆云舒倒是面不改色,眉头微微蹙起,露出点严肃的大人模样来。 苏文苑猛然一甩袖子,吩咐道:“搜。”苏文苑两个侍女立即分开,一个拉着喜儿,一个便找了起来,不过两三息时间,便从喜儿系腰的汗巾子里拿出一个精美的香珀知了镯来。 喜儿结结巴巴:“姑娘,苏姑娘,是……不小心……” 苏文苑偏头拿过镯子,微微昂起头,“还敢狡辩。拉下去,送到官府,看如何处置。” 喜儿登时脚一软,跪下去,抽泣起来:“苏姑娘,你饶我一回吧。”转头便可怜兮兮望着穆云舒,“姑娘救我……” 一个多月前调给自己的侍女,今日早上拉肚子的嘉禾孙月,几乎一瞬间就有了答案。穆云舒一双眼睛阴沉沉的,半眯着眼皮遮挡住。还没开口,穆绣绫已经两步上前呵斥喜儿,“要妹妹救你什么。妹妹素来喜欢新奇玩意,便是多看两眼也是常事,你自作主张去拿来,却还敢求妹妹——瞧回去禀告娘亲,饶不了你。” 这话很有意思,往轻往重都可以,各家眼神都很是复杂。苏文苑不算十分满意,也还将就过得,脸上也就露出些笑来,拉起喜儿温婉道:“我就说,这个镯子瞧着有趣,哪个妹妹想瞧瞧也是常事。这丫鬟想来也是误会了……倒是我失态了,大张旗鼓的,原本是玩玩,也被我吓唬得不敢拿出来。罢了罢了,我给妹妹陪个不是,大家出去赏花吧。”说着便微微给穆云舒一福。 穆云舒咬着牙,“这丫鬟才来服侍……” 穆绣绫大声道:“这丫头,出门在外岂是在家能比的。也怪我,妹妹用惯了的丫鬟身子不舒服,我就该派自己的丫鬟跟着,这丫头笨手笨脚,又自作聪明。可不是误会了妹妹。亏得苏二娘心善,还不快给苏二娘赔个礼。”轻轻推了穆云舒一把,极小声的快速道,“丫鬟回家去收拾,苏二娘已揭过去,不可再闹。” 穆云舒眼泪硬生生忍了回去,见苏文苑已经要往外走,深深吸了一口气,凶悍的盯着喜儿,人反而平静下来,继续道,“盗窃御赐之物,便是归家爹娘也饶不了她。她既是我仆人,我便做主,送去官府。该杀该流,只用国法,也给我穆家还个清白。” 此言一出,喜儿全身发抖,不可置信的看着穆云舒,又往穆绣绫看去。 穆绣绫眼神暗了暗,心底暴躁无比。苏文苑一开口说镯子不见,她就觉得不妙,原以为让穆云舒打碎个东西,或是污了裙子,或是出个其他什么丑,谁料居然是偷盗,这东西也敢认么?什么山人自有妙计,妙你个头啊。 苏文苑自傲得很,只指使穆绣绫给她准备丫头,夸口让穆云舒哭都哭不出来。而今哪里是穆云舒哭不出来,连穆绣绫也哭不出来了。赶紧压制穆云舒,描补一二,把事情揭过,可穆云舒分明不肯妥协。穆绣绫一时无奈,“妹妹,苏太君生日,如何喊打喊杀的。原是丫鬟小事,咱回家再说。” 穆云舒却笑了,“姐姐,有人盗窃天家赏赐的宝贝,还口口声声说是我喜欢,才去偷。这等小人,一盗窃,二污蔑主人,若不送官府审查,轻轻放过,岂不认了穆家女儿贪婪无耻?我虽不才,也不敢如此玷污先祖颜面。要么这丫头送官府,要么就是逼死妹子了。” 穆绣绫心头一紧,再说就是翻脸了。带了几分怨怼的望着苏文苑,只见苏文苑还带着几分不满,不由得暴怒。到底年纪还是小,做得不好看,几个小丫头眼神官司,又哪里逃过外面夫人的眼光,登时几个夫人便了然于胸,看苏文苑穆绣绫的眼神便变了。 苏文苑只得继续微笑,劝慰道,“这孩子也不过是误会一场,妹妹这般严厉,到让我心里过不去。而今妹妹掐着要送官,倒是我惹出来的事了……我且给妹妹道个歉,给个面子,回去好好调教也罢了。” 穆云舒冷着脸,缓和着声音问道,“苏二娘这么说,那便饶了她也不打紧。只是苏二娘怎么这么多人里认出她了——好歹教教我,晚后也用得着。” 苏文苑正搔着痒处,笑道:“这一顿饭吃下来,我们又不曾出去,想来镯子也还在屋里。姑娘们金尊玉贵,也不会起这种心思,那么就必然是丫鬟们了。我是主人,吃饭时便四处留心,怕那里没照顾着,那时便瞧见这丫头有些鬼鬼祟祟,心神不宁的样子。只是没管她。后来镯子不见了,我先是点明此为贡品,又要报官,就是吓唬她,果然她露出惊恐的神色。既然贼赃不能外传,想必在身上,可没错吧。不过是误会一场,妹妹倒也不必处罚她了。” 穆绣绫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苏二娘真是心善。妹妹还不谢过苏二娘?” 苏文苑忙道;“云舒妹妹还小呢。晚后多注意些便是了,丫鬟有伶俐的有笨的,有本分的有自作聪明的,须得自己分辨,各派其事——慢慢就知道了。” 穆云舒也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不紧不慢道;“苏二娘说得很是。我到底太小,又是乡下来的,不会调教人。今日可见者大家风范了。还好丫鬟是姐姐调教的,没敢乱走乱跑的。除了在我身边儿剥螃蟹,都跟着大家行动,不知上松鼠鳜鱼时就鬼鬼祟祟,还是吃莼菜羹时才鬼鬼祟祟呢。” 苏文苑微微一愣,额头便见了一分汗,吃螃蟹时丫鬟们上来,乱了一下,吃完螃蟹丫鬟们要走又乱了一下,只是这两次,上的什么菜呢?停了一停才道,“自然是上鳜鱼时。” 姑娘们十个有九个露出或会心或嘲讽或若有所思的神色。前面叽叽喳喳都是铺垫,只最后一句。既然有人上菜,如何便定了镯子是屋中人偷的而且没带出去。几个已经开始学着当家的姑娘更是分明,面露微笑:且不提鳜鱼,就冲着那一刻犹豫……连不起眼的小女孩的侍女都关注到了,怎么连自家的菜都不知道? “松鼠鳜鱼上的时候还没吃螃蟹呀。”狄依依才十岁,愣头愣脑的说了一句。 许素等人微微退开两步,既然苏文苑如此“细致入微”,“怕哪里没照顾到”,“抓贼破案”如行云流水,自家愚鲁,就不要靠近了。 苏文苑脸色红红白白,怒气翻腾,又夹杂了恐惧。夫人已经聚集多起来,这事情如何收场。脑里一片空白,几乎就要带出眼泪来了,只看着喜儿,又反复道,“你这丫鬟,看着镯子新奇,拿去看两眼也不打紧,只是如何攀扯云舒妹妹。这事我也不怪你,原是我奶奶寿诞,你磕个头,便饶了你去吧。” 这时候想起是你奶奶寿诞了?看着喜儿磕头,许素也笑,“我身子也有些不适,苏姑娘,镯子已经找到,我便先告辞了。”几个女孩儿也纷纷告辞。 苏文苑眼珠急转,往穆绣绫看去,穆绣绫一时无法,正在想,只听见外面一声怒喝:“够了。不过一个镯子,便是砸了烧了也不值什么,在这里闹什么闹。”原来是苏太君得了消息匆匆过来,“穆姑娘、许姑娘都要回家,文亭文桥,还不快些送客。” 苏文苑素来有些怕奶奶,退了两步。苏太君大步上前拉住穆云舒,笑道;“这孩子真是千伶百俐,你苏姐姐最爱出风头,一天到晚胡闹,这么大了还没人家小姑娘老成,瞧我不好好训她一顿。”看穆云舒全身绷着,叹口气,将手上两个羊脂玉镯子退下来温柔的给穆云舒戴上,“小姑娘吓着了吧,这是我老人家的东西,戴着正好压惊。” 穆云舒任由苏太君戴上镯子--将苏文苑定义为,为了出头风胡闹,定性轻了几层。为了胡闹,如此精心设计,收买,毁坏另一个女孩儿名声,也真是胡闹。不过这些夫人那个不是人精?这样只是面子好看些,也不再说话,客客气气道别便自己走了,没招呼姐姐一起。穆绣绫如芒在背,也只得低头匆匆道别回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十二章 对错 穆绣绫在马车上便不太敢看穆云舒的脸。心中恐惧、愤怒、担忧、后怕、憎恶,重重叠叠混合,只恨不得这个妹妹立即消失。苏文苑,苏文苑,那个蠢货。 到家便立即跳下马车,匆匆往娘亲房里去,却发现穆云舒,也跟在后面慢悠悠的走过来。转头恶狠狠问:“你不回丹若苑做什么?” “自然是给娘请安啊。” 穆绣绫左右看看,逼近穆云舒道:“你若聪明些,今日事便乖乖算了。你以为爹娘会为了你得罪苏家要闹出来,只有你吃亏的。” “我没打算闹出来啊。”穆云舒睁大眼睛,见穆绣绫松了口气,微笑道:“只是今日苏家那么多人,也不知盖不盖得住……总之要让爹娘先知道事情经过,免得措手不及吧?” 穆绣绫微微昂起头,甩不掉穆云舒就不找娘,找奶奶更好,转身便往上房去。 穆云舒心中微微黯然,只得去闵夫人处,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次。闵夫人微微皱眉,“怎么会……我们与苏家又没仇……云姐儿啊,不会的,你姐姐一定是上了当,你俩是嫡亲姐妹,她定然是,嗯,是上了苏文苑的当。” “娘,若是姐姐被人指责,我该怎么做。相信自家姐妹,挺身而出替她辩护?还是默不作声躲在一边?还是落井下石赶着给别人说话?”穆云舒眼睛睁得大大的,闵夫人只觉得那黑凌凌的眼睛简直刺眼,扭过头去,蹙眉叹气,“等你姐姐回来,我好好问问……若真如此,若真如此,我非得好好收拾她一顿。” 穆绣绫在穆老夫人处撒娇,不敢出门。果不其然,一个时辰后,穆宗一身寒气大步走进,“母亲安好?穆绣绫,你随我去修德斋。” 穆绣绫抖了抖,往穆老夫人身后躲去。穆老夫人手一伸,拦住穆宗,“要说什么,当着我说。我是她奶奶,还听不得了?” 穆宗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提高声音道:“娘,你不知道这个孽障做了什么。那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将苏家花园中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我听得……我这脸都丢光了!苏家女儿不好,那是她的事,云姐儿聪明没上当。可这个混账,她竟然口口声声指责自己妹子。娘,当时几十个夫人,哪个不是人精,苏二娘徒惹人笑,可我穆家呢?我穆家长女竟然和苏家女儿一起谋划自家妹妹,她。”穆宗气得要砸东西,转个圈,怒气冲冲:“我穆家的名声都被毁了!愚蠢,愚蠢!你还打不打算嫁人了,谁要你这样心地恶毒蠢不可及的媳妇?徽哥儿就要下场,你,你让他如何应对同窗同僚?他嫡亲妹子,蠢货!” 穆绣绫拉着老夫人背后衣裳,声泪俱下:“她得罪了苏二娘,苏家要整她,我哪敢拒绝。白家就和苏家有亲,苏家夫人是太子妃的嫡亲妹妹,太子妃最疼苏二娘,都定她做太孙嫔,我敢拒绝么?“ “就是。她到处惹祸,到害的绣姐儿出丑,你不想想长女为难,就只顾着你那心肝宝贝小女儿是不是?”穆老夫人横眉冷对,气恼异常。 便是穆宗也被气的心肝发疼,“娘!”无奈道:“娘,今日的事情,几十个人都见证着,又不是我家说了算。绣姐儿帮着外人口口声声指责妹妹,指派丫鬟陷害妹妹,这种种丑态已是世人皆知。我家……我家。孽障,那个喜儿你以为多忠诚?我只一耳光她就招了,你还不认么?两个月前你就找到她,许了哪些好处,让她做什么,你以为你绕得过你爹?” 穆绣绫眼珠子转的飞快,心中一股子委屈愤恨。爹也偏着穆云舒了,这个妹子到底回来干嘛。拉着穆老夫人不松手,“奶奶,奶奶你给我做主啊,她得罪苏二娘。苏二娘本是要置她于死地,我好说好歹,只要保她性命。只不过是让苏家出出气,而今连我自己的名声都赔上了,还要被骂,爹啊,我也是你的女儿啊。” 穆老夫人反手护着穆绣绫,“我的乖乖,你素来是懂大体的。”对穆宗冷声道:“你还要怎的?绣姐儿都伤心成这样了。” 穆绣绫嚎啕大哭,与穆老夫人抱作一团,好像她俩才是受尽委屈的哪个。 闵夫人在外面听得团团转,又想进去安慰穆绣绫,又怕冷冷站在一边的穆云舒多心。低声下气求女儿:“云姐儿,你姐姐是错了,可她也是为难,你就原谅她一次,她晚后,再也不敢了。” “我听姐姐,好像一点没觉得自己错啊。”穆云舒惊愕道。闵夫人难为情的扭过头,只是唉声叹气。 里面还在吵,穆老夫人梗着脖子,“什么坏了穆家名声,她要不惹着苏家会有这些祸事么?今日她要乖乖让苏二娘出气,我家名声哪有多大损失。” 上房突然悄声无息,被穆老夫人奇葩理论惊到的,而她自己,也是楞住了,突然拍了一下大腿,“正是如此,她若乖乖应了,不过是处置一个丫鬟,别人又没陷害她。” 穆宗愕然--他固然知道穆老夫人不讲理,可没想到可以不讲理到这种地步。 穆老夫人自觉占了上风,渐渐冷静下来,坐回罗汉床去,语重心长的告诫穆宗:“儿子,我也知道,这件事,绣姐儿做得有些不地道……怎么也是自家姐妹,便是错了也该护着,是不是?晚后万万不可再如此了。“待穆绣绫应了,又继续对穆宗道:“但这事,小二也不是全然没错,惹着苏家就是她不对,今日让苏家出大丑更是不对。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苏家是什么人?公侯世家,太子连襟,……小二若认了,不过是处置一个丫鬟,还让苏家记得她委屈,照拂我家。我们难道还会委屈她去?” “而今苏家怕是恨死小二了。苏二娘是苏侯爷唯一嫡女啊,身后还有太子妃!除非,小二自己去把事情认了……不许说话!错在小二,是识人不清,不过是个误会。错在绣姐儿身上,是陷害嫡亲妹子,哪个轻哪个重你分不清么?” “还有,绣姐儿是徽哥儿一起长大的,她品德有瑕疵,徽哥儿怎么面对同窗?小二自幼在老家长大,便是有些不当处,也连累不到徽哥儿--连带你和媳妇也没多大错,半年能教个什么呢?若是绣姐儿,你媳妇该怎么处?小二年纪还小,事情可以慢慢抹平,绣姐儿都和白家议亲了,闹出来哪有时间。你要分得清轻重缓急啊。“ 闵夫人听得出神,点点头。猛然想起身边还有次女,急忙转过头去,穆云舒满脸泪水,讥讽的看着自己。心中一阵难过,嚅嚅几下,“云姐儿放心,娘不会让你这么委屈的。” 穆宗艰难的摇摇头,声音都是挤出来的,“不成,不成,娘。小二,也是我女儿啊。”只处置一个丫鬟,穆绣绫若是要处置丫鬟用得着这么手段么? “我没有女儿。”穆老夫人的声音冷得吓人。“我生了五个孩子,老三老四没到一年就去了,那是命,我认。老大老二……是我亲手赶下马车的。” “我知道你爹怨恨我,跟我不亲,我男人恨我,因为我为了保他唯一的儿子,把女儿赶下车。可我怎么办?”穆老夫人猛然提高声音,尖锐的问;“我怎么办?那是家里耕田的老马,一个破烂的板车,驾着马车边赶边哭,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心疼吗?我要是也拖着三个人一起,你三岁就死了,还在这里跟我讲这些?因为我心狠,因为我分了轻重给穆家留后,所以我就该死了女儿还被男人疏远。还要弄个妾侍来气我,还要几十年后被儿子冷嘲热讽,是不是?是不是?” 穆宗跪倒在地,汗水泪水一起流。 夜里烛火跳动,连带地上的影子晃来晃去,上面母亲女儿哭成一团。穆宗按着太阳穴,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发胀。 穆绣绫跪下来抽泣:“女儿不该自作主张,可我当真没有坏心,我只是,我为了穆家啊。苏二娘几次邀我们游玩,妹妹都去抢风头。她是侯爷嫡女,又有太子妃疼得如自己女儿一般,那里受得了这种气,就记恨上穆家了。若不是我多次调停……我也受了好几次气呢。“ 穆宗听得匪夷所思,穆云舒还不到十三,能抢到那些贵女什么风头?苏文苑也才十五六岁,坏人清白,这是女孩子做出来的事情么? 穆绣绫垂着头,心底又是一阵气恼,长叹一声,到底还是该质问清楚苏文苑详细过程的,那个蠢货能出什么计谋,破绽筛子似得。关键是而今自己名声怎么办。 “苏二娘只让我把妹妹侍女调开,说要给妹妹点教训。我真不知……这连自己名声也陪进去的事,我若知晓,怎么可能应下呢。苏二娘心气不平,妹妹总是喜欢招惹她,抢风头……她是苏家嫡女,咽不下气。她定要云舒出个丑,我,我也没法子,我也想过与爹娘讲,可是……“穆绣绫大哭,“可我说不出口,心里又怕,几日几夜都没睡好。我怕苏家,也怕白家,爹,爹,我错了,我错了,你饶我一回吧。“ 穆老夫人将穆绣绫拉起来,心疼得抱住,“儿子,这事就按娘说的做。绣姐儿便是有些不是,也是为了家里,她才十四岁,又懂得多少?你分个轻重缓急,小二才十二岁,便是说亲也还有两三年,两三年后,谁还记得这事?绣姐儿若丢了白家亲事,看你还不找得到这样的亲家。小二呢,晚后嫁远些也就是了,多给些嫁妆,舒舒服服的过她的日子,不是正好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十三章 苏府 苏家。 苏太君端着海棠粉盏茶碗细细品尝,“嗯,汤色明亮,香气高扬,吃着醇厚沉香,回甘快,口舌生津,留香比以往的还好些,你在那里寻来?” 王氏微笑道:“我兄长才去彩云,当地人送的,说比六大茶山还好。他只当吹牛,吃了才知道当真好,只是名气不够罢了。他一高兴买了上百斤,快马加鞭的送回京,我得了五斤,娘要是喜欢,我都拿来。” 苏太君呵呵笑:“偏了你的好处去。梅梅脾胃弱,你多给她送两斤去。” 王氏道:“兄长哪会忘了外甥女呢,梅梅那里也有三斤,尽够了。” 苏太君摇摇头,“哪里够……你都知道孝敬我,梅梅一个新媳妇,还敢不分给婆母小姑?李家小姑子就三个,还有两个妯娌,梅梅能剩多少?听我的,给梅梅悄悄送两斤去。她身子寒,脾胃弱,便是夏天也少吃绿茶白茶,就吃普洱。”瞧了下首一眼,道:“做了媳妇,自然处处小心,哪像当姑娘自在。俗话说做年姑娘做年官,做了媳妇受寒酸。除了柯家女儿,谁家媳妇能比做姑娘时还自在?” 康嘉侯苏奉如坐针毡,急忙拉着妻子跪倒:“娘,媳妇那里不好,你只管教训,只要莫气坏了身子。” 苏太君哼了一声,拉长声音:“我哪敢教训太子妃的亲妹妹,一个不是,又是太子妃亲自上门,老婆子还要吃不了兜着走。”厌恶的看了下面一眼,对柯家女儿,她是一百个看不上,倒不光是暴发户门第不高,新朝建立,娶了贫家女儿的也不止苏家一个,可没任何一家,跟这个蠢货一样,目光短浅,还不听劝。 柯夫人低头柔声细气:“娘,是媳妇的错,不敢分辨。只是而今文苑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总得想个法子……” “你去求太子妃下令,今日来的夫人姑娘们必须忘掉此事,不就完了?三儿,你自己的媳妇,自己教的好女儿,自己去摆平。”苏太君冷笑道。当年建平帝的神来一笔,害苦了自家 差不多二十年前,建平帝几个儿子都渐渐长大。建平帝是推翻前朝上位的,而前朝则是外戚乱政而亡的,于是,建平帝在挑选儿媳妇的时候,来了神之一手。 太子妃、王妃,均不挑选世家、官宦、书香门第女儿,而是专挑美貌、愚蠢、单纯、没有家族的贫家女孩。建平帝还十分自得,没有家族,甚至没有能干的兄弟可以提拔,不会再有外戚干政。美丽可以拉拢丈夫的心,让后嗣更漂亮,愚蠢单纯没有野心,自己也不会上位听政。至于家事,常人家也就罢了,皇家有专门配备官吏女官…… 过了十来年,建平帝自己也发觉不对了,可长媳次媳都是这样挑的,剩下的儿子还能挑聪明能干的贤内助?前面的儿子怎么想,后面的会不会因为岳家而起野心,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挑普通人家女孩,但总算比以前几个放宽了。 苏太君一想就气冲脑门,建平帝自己娶了万柳许家嫡女,恩爱非凡,到儿子这里居然……太子是第一个儿子,又是光烈皇后养子,是建平帝顶顶心爱的,挑媳妇也是最最用心的。太子妃美得倾国倾城,蠢得倾城倾国。而苏家三儿子,同样震惊与柯家小女儿的美貌,又是太子妃的亲妹妹,与爹娘打了几次饥荒。最后太子妃亲自上门,老侯爷才只得应下。 苏太君心里难受,当时长子次子都在,想着老三娶得差点也算了,反正不当家。哪知,十年间,两个儿子先后战死,老三倒成了当家人,老三媳妇……自家也是百年世家,声誉毁于一旦。 “当年我说把文苑抱过来我养,不就是你去求的太子妃么?而今养成这个样子,你再去求太子妃呀。”苏太君一口气吃完茶,咚的一声放回桌,声音不大却吓得柯夫人一个激灵。 她倒也知道这事就算求姐姐也没用,心中也不止一次后悔,自己教导的女儿,当真比不上她几个堂姐妹。“当年是儿媳妇太年轻,不知轻重,伤了娘一片慈爱之心。心底也是悔恨不已。” “你伤我岂止一次?”苏太君红了眼睛,“我嫁给老侯爷几十年,操持内外没有大错。便是有些不喜欢你,也不会拿自己家族,自己儿孙出气。你当我是穆家那个蠢妇?京城笑柄?咄,现在别说别人笑柄,我家才是笑柄了。” 苏太君看了一眼端正贤淑的长子媳妇,眼泪止不住就下来了。“你自己不足,我说帮你养苑姐儿,你不肯,是我抢你女儿,求太子妃上门给你抢回去。苑姐儿养成什么了?我苏家女儿啊。怀着楼哥儿让你少吃点,多走走,你以为是婆母欺负你,太子妃又上门送补品送吃食,结果呢?楼哥儿生了两天,十多斤的胖孩子憋得脸色青紫。好容易救活了,痴痴傻傻,我心里是熬油一样啊。” 苏奉脸色黯淡,嫡长子是这个样子,那家心里都难受。 “生了楼哥儿你再不开怀,纳个妾还又哭又闹,又去求太子妃,你要我苏家绝后啊你?” 柯夫人垂着头,儿子她也心疼得厉害--可要不是和苏太君赌气,只怕自己还吃不了那么多,那时候真是太年轻任性了。纳妾也就算了,总得是自己拿捏的,苏太君非要外面选读书人家的做良妾,自己这才忍不住去求姐姐……却还是没挡住,那次太子妃姐姐的宫女前脚才来,太子姐夫的侍从后脚就到了。 苏奉心中也说不清什么滋味,妻子是自己选的,开头也还你侬我侬。但渐渐的,他也觉察到了,妻子虽然比太子妃好一点,但在他们这样的家族,照样属于当不好主母,教不好儿女,分不了忧愁的……柯家女儿只可为妾,爹娘的话当年不听……幸好庶子苏文惇已经发蒙,念书骑射都颇有天赋。 苏文苑甩着红肿刺痛的手跪在地上,眼睛也早哭得肿了。还没完,不是打了就完了的算了,被骂了一顿,她也知道事情闹大了。关键是,表哥也觉得自己不聪明,恶毒,怎么办?含泪叫了声“奶奶。”低头在地上大哭。“我知道错了,我,我是被人挑拨……” 苏太君偏过头去,“受人挑拨?你几岁,三岁还是四岁?都可以嫁人的年纪了还被人挑拨,你得意啊!”苏奉瞧着娘气得太过,急忙给嫂嫂使眼色。 王氏与苏奉大哥是青梅竹马,又年少守寡,和苏太君的感情真比母女。有她打岔说笑,苏太君定然会消气许多。 见王氏扭过头去,苏奉心中暗恼,自从半年前侄女出嫁,王氏交出管家权,对自己就硬生冷漠了许多。自己将她当姐姐,自问没半点不敬,自己家对她而言却只是嫁女儿的壳子。今日便是不看自己,看娘气成这样,也该安抚安抚。 苏文苑跪着哭一阵子,“奶奶我错了,求求你,帮我一次,表哥,他会不会……” “皇太孙不会生气。”苏太君冷冷道,看着儿媳妇和孙女脸色一亮,一股气又升上来,“关他什么事?你还以为,你还以为你要嫁入皇家?” 柯夫人急得差点站起来,“姐姐最喜欢文苑的……” “那是,苑姐儿够蠢么,好拿捏。”苏太君一点情面不留,“可你瞧瞧太子和太孙,他们肯么?这两年来太孙都不大来苏家,便是来了,也不过是看看便走--还口口声声都是把文苑当亲妹妹看,谁把妻子当亲妹妹看了?逢年过节,除了场面,还给你和苑姐儿送过一丁点儿东西没有。便是遇见苑姐儿也绕道走,你还要怎么。给你说了几次不要缠着太孙了,你不听,今日出的丑也是为了太孙吧?咄,丢人现眼。” 苏文苑心底抽得发痛,“不会的,不会的,姨母喜欢我。” “她喜欢顶什么用?倔强得过儿子?我都倔不过我儿呢。”苏太君叹口气,“太孙自幼主意大,太子妃做不了他主的。若太孙婚事是圣上定--看看太子妃和王妃们,那么就是非富非贵的清白人家女儿,你不成。若是太子或者太孙自己做主,那定然是聪慧端庄,伶俐大方的世家女,你,不成的。” “不会的,不会的。”苏文苑别的一切都可以接受,但陆毓不娶她?简直要疯了,“除了表哥我谁也不嫁,姨母说过要我做儿媳妇的。“突然咬牙切齿,“穆云舒,都是穆云舒,我原也没想把她怎么……” 苏太君猛然站起来,又坐下去,按着头,一阵一阵发晕,指着苏文苑气道:“苏奉!看你生的女儿!蠢成这样,还这么恶毒。她要害人,别人没上当,还怪别人,啊?啊?你也是我苏家女!你再蠢点啊,我恨不得掐死你。你蠢我就不计较了,你还要点儿脸啊。你爷爷一辈子,爱兵如子,怜老惜贫,朝中哪个不说他好。你两个伯伯战死沙场,我几个兄弟为官清廉,收了几双万民靴。我是作了什么孽,让苏家出这么个东西,我死了都没脸去见祖宗。我当时怎么不一头撞死,眼不见心不烦。” 苏奉又气又急,脸涨的通红,他对苏文苑向来客气,而今也顾不得许多,站起来便给了苏文苑一耳光,“给我滚出去,还有你。”又跪在苏太君面前打自己--他活了三十多年,从未见过娘亲如此失态,“娘,娘,你消消气,只管打儿子,求你消消气。儿子早就知道错了,哪知……”康嘉侯哭得伤心,脸皮真不知道往哪里放,“我,我后悔啊,娘。苑姐儿是女儿,我也随她去管,那知连做人处事都不懂。娘,儿子错了……“” “现在知道错了,以前都是我恶婆婆磋磨她!”苏太君被王氏扶着顺顺气,又道,“你给我滚,今日的事情。” 苏太君沉吟一阵,“儿子,娶妻娶贤,门当户对,这些道理再给你说也晚了。勾心斗角,家风不正,那是大家族衰败的开始,没有那个家族能歪风邪气还传世百年的。苑姐儿今日又蠢又毒,偏还那么多人瞧见,想化小了慢慢改都不成--你回去好好审审你媳妇,她到底知不知情。邵姨娘的儿女,绝对不许嫡母再插手了。至于苑姐儿……我苏家还有那么多女孩子,不能受她连累。收拾些东西,明日你下朝后,堂堂正正去穆家道歉--你还记得两年前刘家么?陛下最恨什么,你自己知道。直说苑姐儿想卖弄聪明,没其他想法。反正柯家蠢也出名了,不怕这一件……苑姐儿进家庙修行半年。等事情淡了,你找个人家嫁了,低门嫁女,晚后还可看顾一二。按说穆家该你媳妇去,她去,哼,我不放心。你嫂嫂没得去受这个气,我更不肯。你自己教的女儿,自己去打打脸,也好清醒清醒。” 又冷笑道:“老婆子都看出太孙是绝对不会娶苑姐儿的,你们也莫再有这个想法,别惹得太孙发怒。太子妃,当不了太孙的家。” 苏奉黯然,“儿子听闻——雪娘说,太子对宛儿……”想想也气恼万分,还没进宫就开始清除异己,还是栽赃陷害,又蠢得发指,除了自己这种冤大头,谁要这样的女子为妻啊?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闷声道,“知道了。” 苏文苑回了房,扑在被子上哭得几乎昏死过去,见娘坐到身边,起来哭着只是问:“表哥生我的气了么?表哥会不会,不要我了?” 柯夫人抱着女儿,心中也是生气,重重敲了一下她:“你傻啊,也不跟娘说一声,自以为聪明。连个小孩子都压制不住。” 苏文苑哭:“连她姐姐都应下了,我哪知道……” “说你傻你还不认,就因为太孙两个月前说了句伶俐?毓哥儿每年夸奖的人也不少,你啊,她才十二岁,毓哥儿再过几日都十九了。今年就要挑太孙嫔了,她能挑么?你不盯着楚家燕家杨家朱家几个十五六的,盯着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做什么?别说其他的,就算太孙真的喜欢她,过几年纳她做妾侍,那也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了,你还能霸着男人一辈子不纳妾?“ 看见女儿抬起头,又一巴掌打下去,“你姨母,是太子殿下自己不纳,八年前殿下摔断了大腿,也不会纳了。在那之前,也是有两三个侍妾的。我呢,是有你姨母在,还是被抬了个邵姨娘进来。堂堂皇太孙,晚后是要做什么的?你能拦得住?现下毓哥儿房里就有两个陛下赏的美女,你也赶出去?” 苏文苑一想,泪水又滚珠子似的落下来,“陛下赏的,我自然敬着……陛下……”言语甚是委屈,“要说晚后也罢了,我也不是那等拈酸吃醋的……妻室还没进门,先摆两个妾侍……” 柯夫人忍了又忍,料想女儿委屈只怕从建平帝赏人就开始了。只是那几个不敢动,憋着一肚子火气发不出。遇着一个陆毓赞了两句,长相不错,身世不显的穆云舒,再让人挑拨两句,出气的成分倒更多些。心中又气又急,“儿哟,哪家姑娘不指望着夫婿一辈子就守自己一个,可你要嫁的人是谁?你要低嫁个田舍汉,娘家也能压着他一辈子不近旁人,可你愿意么?吃得了咸鱼就要耐得住渴,你还能拿捏住皇太孙?他都十八九了,陛下赏两个你就忍不得……这性子,便是我也不放心你嫁入皇家了。不许回嘴。还没影子的事情都忍不了,你想啊,我的儿,你怎么不和娘商量一下。若太孙不喜欢穆云舒,你陷害她顶什么用?若太孙喜欢她,别说你失败了,就是你成功了,也不过是替人做衣裳。那个男人要还没过门先就清除妾侍的妻子?对你有三分喜爱都要消了,懂不懂?” 苏文苑是真慌了,又气,“都是她们,在我面前说什么,穆云舒生得可爱啊,人又机灵啊。还有她姐姐,她姐姐说什么,当年在黑石驿……我才,我才上当了。”又大哭,“娘啊,怎么办?表哥会不会生气,你与姨母讲讲,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柯夫人叹口气,“我想想,我想想。还好今日太孙吃了一半就离席,没亲眼见者,说话嘛,总有余地。我再想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十四章 牺牲 七月流火,炎暑已消,穆云舒端着花露不吃,微微歪着头,看得穆宗全身不自在。 “苏家本是侯府,我们哪里得罪得起。” “爹这话,我怎么承受得起。”穆云舒再怎么不在乎,这次也忍不住心痛得厉害。 “康嘉侯夫人说你受了委屈,可她记着这个人情,人还是里子更重要。苏二娘的事,她都认错了,正是苏二娘听闻你对苏文楼出口不逊,才想给你个下马威,也是爱护弟弟——你也不过十一二岁,又是乡下长大的,口无遮拦也算不得什么,你去苏家……”也有些说不下去。 “我何时对苏文楼出言不逊过?”穆云舒觉得手上冰露的寒气,顺着手一直爬啊爬,都爬到心底去了。半年来,自己也乖巧听话,不抱怨,与娘撒娇,给爹做扇套。兄长是嫡长子,该重视,姐姐是长女又是在奶奶身边长大,该受宠,弟弟最小,该心疼。一家人也曾笑盈盈的踏青,也有父母监督功课,也有姊妹调笑,比一个人在乡下好…… 穆宗心里难过,他原是说一不二的家长,哪容得女儿对自己质疑?只是此事,自己也觉得太不厚道,打个手势,艰难的说:“云姐儿,是你姐姐的错。可是,这事情若不抹平,你大哥……” “那就让姐姐去认错啊?”穆云舒泪水忍不住流下来,“为什么要我去?她把嫡亲妹子往死里踩,还要我去给她抹平,让她可以舒舒服服的嫁给白五郎,我被她陷害还要去自污给她铺路?爹,我是你女儿吗?为什么做坏事的可以逍遥自在,为什么要我受这么多委屈?你看我,你看我啊,爹!” 穆宗咬着牙转过头去,“这不是绣姐儿认账就过去得去的事。你大哥哥就要下场考试了,唐大家也许要收弟子,家里名声不能出岔子。苏家……云姐儿,爹给你取名云舒,就是要你心胸开阔。” “若是我和姐姐对调,她开阔得起来么?”穆云舒哭得气哽声咽,因为要送走女儿,心存内疚取个名字,就是为了十年后这么用的? 穆宗怒道:“说一句你顶一句,你学的规矩呢?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就这么和爹说话?给我跪下!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忍你几次,你还三番五次的顶嘴,没个收敛。”停了一停,又叹口气,“苏家,我们得罪不起……要不是你先招惹苏二娘,又那有这些事,你虽然委屈,可也不是一点儿错没有啊。白家又是苏家的姻亲。” 穆宗苦涩的捂住额头,母亲咄咄逼人,女儿哭得肝肠寸断,儿子的名声,自己和妻子的名声……好不容易和白家拉上关系,如果闹出穆绣绫陷害妹子的事,白家怎么看?穆绣绫的路死了,穆家名声又坏了,穆云舒年纪又小,还能拉上什么关系。老人说得对,只有穆云舒认下来,穆绣绫依然嫁入白家,穆云舒又有苏家人情在,才是最有利的,她还小,过几年谁还记得这事,厚厚准备一份嫁妆,比什么都实惠。“我是你爹,不会害你的,苏家钟鸣鼎食,侯夫人的人情,你想想多大……” “爹!”穆徽大踏步进来,额头都是汗。 “你怎么回来了?”穆宗愕然道。 “爹!”穆徽着急道:“我才从学里回来,我听奶奶说……”穆徽看了妹妹一眼,叹气道:“爹,这事,是奶奶和大妹妹错了。” 穆宗叹道:“我何尝不知道是绣姐儿错了,只是,徽哥儿,你先出去,我还有话要对云姐儿讲。” 穆徽上前两步,跪着给穆宗磕了个头:“儿子要说的话,爹听了怕会生气。只是儿子也大了,这事涉及我两个妹妹,请爹还是听我一言。” “大妹妹陷害别人,首先就是心思不正。还是自己的嫡亲妹子,那是祸乱家族。做错事而无处罚,岂不让她更加肆无忌惮,爹,大妹妹明知苏家女儿愚蠢,却还与之谋划,何尝不是因为奶奶偏爱,次次包庇,她才会如此狂妄。”穆徽缓缓道:“我若同样对大妹,对衡弟,怎么办?” “怎么会!那是你的弟弟妹妹啊,你自幼熟读圣贤书,你不可以这么想。”穆宗皱眉道。 “大妹妹也读过不少书啊。“穆宗轻声道,“若我做错了,爹也会包庇你的长子,是不是。” 穆宗一耳光打在穆徽脸上,气得胸口起伏,“混账,你怎么敢这么想--绣姐儿是还小,又是女子见识短,你是兄长啊。”穆宗觉得一阵尴尬,一阵难受,“你以为你读了几本书就了不得,你还是太嫩。这世上的事若都按书上来,我还用为难么?”他看了一眼穆云舒,在这个女儿身上,他难堪难受的次数越来越多,几乎自己也觉得难以忍受了。“你奶奶那里怎么办?若闹出绣……你娘一辈子名声就毁了。我们好不容易见着白家,看着你爷爷的面子愿意提携一二,若是绣姐婚事没了,你说说怎么办?绣姐儿与你一起长大,你名声还要不要?” “爹,别人怎么看我家,那是有公道人心的。那日那么多人在,若我家罚了绣姐儿,名声还可挽回,若是还要做怪,那才是全毁了。” 穆绣绫跌跌撞撞的哭着冲进来,“哥哥。”也跪在地上,她这才是真的怕了,得知穆徽气恼来找爹的时候,她就真的怕了。自己是拿捏家族名声,还有奶奶庇护。但奶奶顶多就是喜爱自己,穆徽,大哥才是奶奶的心肝宝贝。“哥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们,饶了我吧。我错了这一次,我才十四岁,要是,要是,我这辈子就完了呀。哥哥,你给我个改正的机会吧。” 穆绣绫哭道:“妹妹,我鬼迷心窍,我错了。求你饶了姐姐一次,我原也只是怕得罪苏家。妹妹,我快十五岁了,若没了白家亲事,只怕这辈子……妹妹,白家瞧着爷爷的面愿意提携我家,我错了。我不该听苏二娘的话。可我若认账,那怎么洗得掉苏二娘的名声,还是会让苏家记恨啊。求求妹妹了,你不看我,你只看娘的面子,她一直心疼你啊。” “你怕一辈子完了,我就不怕吗?为何不是你得罪了苏二娘,苏二娘才看穆家不顺眼?你去庵子也可以挽救家里名声,为什么是用我一辈子补,而不是用你自己一辈子补?是你毁了穆家面子。”穆云舒盯着穆绣绫一口气问道。 “你听听,这就是你的女儿,不是她毁的,就不关她事了。你还心疼她,不如心疼一条狗。”原来是穆老夫人被闵夫人搀着赶过来,怒气冲冲。 “我见你走时脸色就不对,绣姐儿都吓哭了。”穆老夫人气喘吁吁的坐到椅子上。 “徽哥儿,绣姐儿和你一起长大,若她毁了,你的名声,你娘的名声怎么办哪?为了穆家清白,我只好要你爹休妻了。”穆老夫人看了穆云舒一眼,缓了缓口气“小二,便算你为了你娘,牺牲一下不成么?你不过脾气大些,跟苏二娘起了冲突,算不得什么大事。” “绣姐儿已经知道错了,徽哥儿,你看她……” 穆绣绫跪着重重的磕下头去,这次没有偷工减料,额头立时红肿起来。“妹妹,我错了。哥哥,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啊。我心底也是难受得厉害,一时鬼迷心窍应了苏二娘,而今……“穆绣绫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我只恨不得自己去死。要不是为了家里声誉,要不是为了大哥哥……”穆绣绫抓着穆云舒大哭,“妹妹,我好难受啊,你打我,你打我吧。” 闵夫人心中又是难受,又觉得宽慰了些,昨日回房就给长女一耳光的气,到现在气也渐渐平了些。自己和长子都恶了长女,可仔细想想,长女也不过才十四岁,哪能面面周全呢。 “绣姐儿正和白家议亲,若闹出来,亲家不成,反成仇家也说不定。京城里,与你爷爷有两分交情的就一个白家了啊。徽哥儿,你和绣姐儿一起长大的,她的名声对你影响多大?苏家已经派人递了话,大家都有不是,大家都抹平了不好么?” 穆徽垂头丧气,十七八岁少年郎,读书也知道立身要正,可真的面对--十多年来骄纵的妹妹,感情又好,满面泪痕,额头红肿,那心又硬不起来了。看看哭成泪人的妹妹,伤心的奶奶,为难的爹娘,长长叹口气。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被穆绣绫哭着摇来摇去,渐渐垂下头去。 穆老夫人一把将穆绣绫拉起来,“够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徽哥儿,绣姐儿,随我回去。” 穆宗看着穆云舒,只觉得心底眼里都刺痛。她是女儿,自己生养她一场,难不成为家出力都不肯。“你好好歇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刺得他偏过头去。 “我不。”穆云舒咬着牙也偏过头。 “除非你死,你死了也要把尸首抬过去认错!”穆宗大怒。“来人,瞧着二姑娘,不许出丹若园一步。你最好不要起什么心思,养你十几年,一点儿都不给家里着想,你给我老老实实认了,否则,我是你爹,要你生要你死,要你出家要你名头,都是一句话。” 穆宗已经下定决心,白家的婚事不能丢,苏家不能得罪,自己名声要紧,这个女儿若不肯为家族牺牲,自己也不必当她是女儿。冷冷一句,扬长而去。 闵夫人哭得只打哆嗦,哭了一阵,“云姐儿,不要怨你爹爹……” “为何?”穆云舒平静的歪歪头,“丢下我十年在乡下不管不问。若真的心疼我,怎么没花钱找高僧化解?怎么不年年派人探望关心。因为奶奶,可你俩才是当家人,要瞒着奶奶做点事很难么?只不过是嫌麻烦,我对你们而言,就是个麻烦。你们在囊哈尔卫喜气洋洋,合家欢聚的时候,想过我在乡下一个人看着大门哭没有?” “不是的。”闵夫人连忙辩解,“你回来几个月,也看到你奶奶,脾气,有些不好。管得又紧……爹娘那里不惦记你呢,以前囊哈尔卫到慈县,一年的路程,我们……我们……”有点说不下去,“想着你在乡下水田铺子都有……” “是啊,一年好几十两银子……都够姐姐买一个簪子了呢。”穆云舒凉凉道。“爷爷留下的祭田,姥姥留下的嫁妆铺子,还好,还好,我虽然没爹娘,老人在慈县还有些东西,总算没饿死。” 闵夫人张张嘴,又哭起来,“你哪里知道娘为难,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心疼啊?我怎么办?你自己命不好,奶奶不喜欢你,那个媳妇跟婆婆对上啊?为了你,我这些年吃了多少排头,你知道吗?“慢慢的伸出手来,轻声细语,“云姐儿,你不要怪爹娘,不是不是爹娘偏心……” “娘,你知道吗?你们每次偏心的时候,都会强调不是爹娘偏心,因为在你们心里也知道,其实,是偏心的。”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直直的盯过去。 闵夫人瞪大眼睛,捂着嘴哭着奔出去。 穆云舒坐回椅子,摸着光滑的扶手,安安静静的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去。丹若苑又变得安静了,没有风,石榴树一动不动宛如雕塑,光线不分明,黑色的影子映在蓝黑的天空,不像实物,倒像是什么剪纸或者皮影,房间如同坟墓,安静得没有丝毫人气。孙嬷嬷喊了几次喊不答应,孙月早躲在侧房,而今,真是安静啊。 “姑娘。姑娘。”邹嬷嬷挑开帘子赶进来,半弯腰看着穆云舒,“姑娘,你莫想傻事。” 穆云舒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轻声道:“我不会做傻事的……我会答应的,然后……”穆云舒恶意满满的笑道,“我等苏文苑选太孙嫔的时候。我等穆绣绫议亲到最后关头的时候,才将事情抖出来。”穆云舒转过头来看着邹嬷嬷,“嬷嬷,你知道吗?穆绣绫哭,说给她个机会吧,她一辈子就要被毁了……当时,我想笑,又想哭。她这么说,因为爹娘总是疼惜她,怕她不如意。我,我问为何不给我机会,为何要毁我一辈子,其实当时,我就知道,不会有人回答,不会有人怕我不如意……果然,没人理我。” 穆云舒在黑暗中吃吃而笑。 邹嬷嬷长叹一声。享受家族资源关爱的儿女,关键时刻应该为家族分忧。可,真不是这样的……人心怎么偏到这种地步? 邹嬷嬷怜惜的抱住穆云舒,“姑娘,不要这么想。你是有大气运的人。姑娘,我知道你心里苦,只是莫要气坏了自己,好么?我往年也教过几个姑娘,而今也有些面子,我去找她们,姑娘放心,绝不让你吃这个闷亏。” 穆云舒已经彻底冷静,拉着邹嬷嬷感激,“嬷嬷,我真不知如何谢你。你认识的人多。能不能给我走一件事--” 穆云舒说得很慢,“很久以前,我就觉得奶奶对我,不单单是冲撞那么简单。她忌讳我、厌恶我、逃避我……这半年,我也差不多,摸着我爹的脾气了。惯于恼羞成怒,越是自己错了,越是不许人提,还虚张声势。所以,奶奶为什么这么对我?邹嬷嬷,奶奶一生,挫折只有两个……三十多年前的长河大败,还有爷爷的侍妾,你能帮我查查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十五章 变数 穆宗几乎是逃避般的让人将晚食端到屋里来,“你是她娘,多劝劝她,不要因为这个,和爹娘赌气。这对大家都实惠的事,不要争一时之气。” “可,可是……”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你难道要绣姐儿去死?”穆宗暴怒,“我知道你们怨我,可我怎么办?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那个都心疼。娘那里怎么办?儿子怎么办?早知道生了女儿我都溺死,免得受这个罪。” 闵夫人伏在桌子上大哭,“我是做了什么孽呀,嫡亲的妹子啊,就没一起长大……” “住口,住口,住口。”穆宗砸碎了两个碗,看着哆嗦发抖的闵夫人,定定神,“你去劝劝你女儿,这次虽是委屈了她一点,但晚后就知道了。苏侯夫人要给她两个铺子,晚后过着自己舒服才是要紧的,她小不懂事,你一样一样给她说啊。你去啊。” 出得门来,却见长子又站在院里,更是气得全身发抖,“混账东西,你是挟持你爹?” 穆徽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孩儿是爹娘生养得,如何敢挟制爹爹。只是这事。要没白家亲事还好说……大妹妹小妹妹,这太不公了啊,爹。小妹独自在老家居住十年,都没怪过大哥一句,而今还要她出面给大妹妹顶罪,给大妹妹铺路……爹,我想了一下午,便是苏家再厉害,大不了我们回囊哈尔卫去吧,我们避开就是……” 穆宗一脚踹在穆徽肚子上,“孽障,回囊哈尔卫,回囊哈尔卫,你以为你想回去就回去?哪里已经是别人天下!一点事不懂,仗着你是长子,还教训你爹了。”又是一脚踹在穆徽肩膀上。“好,你是长子,我在你这个年纪,你爷爷已经去了,都是我当家了。我来问你,回囊哈尔卫,回去做老百姓,可好?” “京城有多少世家贵族,有多少人才俊杰,结识一个便是天大的造化。何况还有白老爵爷……回囊哈尔卫,哪里来人提携一二。你再找一个白家似的妹婿试试?”穆宗看着微亮的天空,颓然道,“让绣儿认错,承认她和外人勾结,陷害妹子?你奶奶说得没错,你,你娘,你爹,成什么了?白家还肯结亲么?连带小二,又能讨到好去?小二认了,不过年纪小,脾气大,识人不清,算什么呢。徽儿啊,你还是太嫩,做人岂能只瞧书本……人家削尖脑袋也钻不进京城,你却为一时之气,要回去做个下九流、当个田舍汉。你,你对得起穆家列祖列宗啊?” 穆宗看着天空,左一些,便是对着白家府邸,气势恢宏,热闹非常。再左一些,是国子监,多少未来的朝廷大臣,中流砥柱正在那里学习。前一些,那是更高高在上的世家,百年,数百年,连绵不绝,令人仰慕。再远,再远些,便是煌煌紫禁城,天子居所……怎么可以,怎么放弃这一切,“若不是为你们,我何苦到处低声下气……” 穆徽顺着父亲的目光,再也没有争辩的勇气。 穆云舒看着窗外树叶摇晃,认认真真的数着叶子。 闵夫人心底本来就虚,断断续续说了半日,见小女儿偏着头不搭话,慢慢的流下泪,也忍不住哭起来,“云姐儿,是娘对不住你。” “哪有此事,女儿是爹娘生的,也该报恩。”穆云舒已经压制住所有脾气,双手规规矩矩摆在腿上,低眉不看闵夫人。 闵夫人这才心中松快了一些,拉着穆云舒道:“乖乖,娘心底疼你,你不知道,当年你走,我饭吃不下,觉睡不好,瘦的人都脱型了。盼星星盼月亮似得才等你回来--娘这辈子就是太弱了。昨日你说娘的话,都对。”闵夫人艰难的说,“我惯常听婆母的,听老爷的,自己没个主见,我……而今想起来也是难过。” 见女儿低头看着手不开口,心中也是酸涩难当,“云姐儿,你,你怨我么?” 穆云舒终于抬起头来,闵夫人却立即躲开她清凌凌的目光。 “有些事情,我能想明白。生恩还不如养恩呢,我怎么能和大姐姐比。只是,能想明白,心中还是难受。如果大姐姐犯了国法被处死,娘能想明白,但心里不疼么?看着自己要被卖了,我心里不疼么?”穆云舒冷笑:“你是我娘,生我一场,要我去填宝贝女儿的纰漏,我应下了--就当还了母子情分。已经还了母子情分,你还能要我做什么?你还要我做什么,高兴起来吗?记得爹娘是如何疼爱我,姐妹如何照顾我吗?” 闵夫人讪讪的,“其实苏家……”赶紧住口,“晚后你就知道了。” “我知道自己没有哥哥姐姐的福气,娘也不要自欺欺人。我难受得很。”穆云舒红着眼睛,“若让苏二娘气到诬陷我,都值得原谅,那我得用什么话来侮辱苏文楼,才能让人觉得苏二娘打死我都是该的?那样的女孩子,岂是恶毒卑劣可形容的。我这辈子还能过?为了给穆绣绫顶罪,让她嫁得好……娘你说句话。我还是那句话,怎么不让穆绣绫认账,出家弥补?怕她毁了,你就不怕我被毁了。偏心偏得都快出胳肢窝了,还要我笑嘻嘻说好?” 穆云舒抖着嘴唇,到底忍不住,放柔声音低声下气,“娘,我也才十二岁啊,你们想想我也才十二岁啊,大姐姐闯了祸你们都不忍心让她受罚,怕她过得不好。我一年来乖乖听话,不争宠不吵架,我也孝敬你们,你们也心疼心疼我。为什么要拿我去,为什么不拿她去?明明是她,是她的错啊。你们就要毁我一辈子啊?” “女孩子出家……连你也,没好……苏家,到底是……”闵夫人对着苍白脸的小女儿终于说不下去,“你奶奶怎么肯,白家……那是我的肉,这也是我的肉……”抖着要去拉穆云舒,穆云舒收住泪,咬着嘴躲开。一双眼睛只是盯着,闵夫人终于又伤心大哭,跌跌撞撞的哭到修德斋,休沐在家的穆宗正要出门,看见闵夫人如此伤心,心中也是尴尬刺痛,怒喝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她就这么看你难过,就是个不孝的。你也不用心疼她,死活随她去。”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娘让你弑君你去不去?”修德斋大门被一脚踢开,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面带讥讽的走进来。 -------------------------------- 苏家,今日下午。 苏太君气得全身发抖,指着地上的儿媳,“你,你竟然去穆家?你要穆小姑娘自己认错?” 柯夫人虽然跪着,脸上却没多少害怕,“那日太多夫人瞧着了,也没法子推脱。可若是穆小姑娘犯错在先,苑姐儿为弟弟出气,也是一片爱惜之心。穆家也乐意,她们应了,苑姐儿的事情就好过了。老爷也不必上门去给小姑娘下面子。” 苏太君一阵头晕,王氏急忙扶住顺气,对弟妹的厌恶遮也遮不住。“自作聪明。你以为这样……” “你以为这样,苑姐儿名声就好了?就可以讨太孙欢心了?我告诉你,在她设计陷害小姑娘的那一刻起,她永远与太孙嫔无缘……不,瞧殿下的样子,她本身就无缘,除了出丑一无是处的东西。”苏太君缓缓坐下,靠着长子媳妇,半闭着眼睛,几乎已经可以看到熟人们轻蔑的笑容,“那天多少人瞧见了,若好好处置文苑一顿,或者还算了,你这一闹……”老夫人泪水缓缓落下,她的丈夫有着金子般的好名声,可偏偏在后人身上。苏太君有气无力的挥挥手,“去给我准备诰命礼服,我明日就进宫。苏奉,先把她禁足。要是太子妃还闹,我便一头撞死不回来了。” 柯夫人惊得嘴都合不拢,膝行两步抱住老夫人,“娘,娘。请听我说,我们并未委屈穆小姑娘。我答应送她两个上好的铺子,还欠她一个人情。我只是为了苑姐儿,那是你孙女啊,你心疼心疼她吧。” 苏太君一脚踢开,“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应了你进家门。第二后悔的事情,就是把孩子让你养。第三后悔的事情,就是把管家权交给你。三件事,样样和你有关。”老夫人缓缓靠近柯夫人,“你是傻子,还以为大家都和你一样傻。人家都没脑子啊?你错了还继续陷害小姑娘……谁还敢娶苏家女儿,谁还敢进苏家大门。你要为了苑姐儿,我还有六个孙女。你给我走开,我头晕,我要被你气死了。” 看着苏太君声气都弱了,柯夫人只吓得发抖,还想说什么,已经被丈夫一把拖了出去,哭成一团,“苏郎,苏郎,怎么办?怎么办?” 苏奉全身无力,“谁让你去给穆家说,让穆小姑娘承认是她先辱骂楼哥儿的?谁给苑姐儿说她辱骂楼哥儿?还是她在我家指着我儿子骂?还是她给亭姐儿说了……你连亭姐儿也要拖下来啊?拿楼哥儿做筏子,楼哥儿是我儿你问过我一句没有?你就这么当妻子,你就这样当主母的?娘说得对。”苏奉越说越气,指着柯夫人鼻子骂道:“总是你不侍婆母,不守礼法,才教出这么个女儿。你想自个做主我不怪你,哪个当家主母没点心思,你也要有那份本事。这涉及家族名声的大事,你就这么不声不响,不把爹娘夫婿放眼里?何况此事!我还有几个侄女没出嫁,还有两个儿子一个侄儿没成亲,我真后悔。我对不起爹,也对不起哥哥。” 柯夫人急躁道,“苏郎!我只是让穆小姑娘认个错,她还那么小,怕什么?苑姐儿是你的嫡女,眼看皇太孙就要选嫔了,怎么能在这时候出岔子。” 一是得在陆毓选嫔前把事情全部平息下去。二是想赶着苏奉上穆家门前把事情抹平。这几年苏奉待她已经渐渐冷了,不若从前温柔迁就。若苏奉再在穆家受些冷眼,只怕回来越发看自己不顺。“我给她补偿还不行么?两个铺子,晚后还……” 苏奉盯着妻子看了整整半刻钟,她居然还渐渐羞红着,一脸无辜。心中渐渐升起一种厌恶,仿佛才认识这缔结十多年的妻子。“苑姐儿是我女儿,我自然心疼。可这……若要人家姑娘自污,那得是何等恶毒何等刻薄,让人无法忍受,才能让人觉得苑姐儿,就算污蔑她,都是该的,都是给弟弟出气该的。这是要逼死小姑娘吗?我还想着家族名声……你……你倒闹得更大……你怎么对得起我苏家,敬天悯人的家风门规。” 苏奉头痛欲裂,“别人不是傻子。若苑姐儿要做太孙嫔,这事还得闹到陛下面前去,你以为这点小心思还能瞒得过陛下?平素瞧你为人还算大方,族中老弱多有怜悯,如何这事如此糊涂……”突然觉得无趣,自己选的好妻子。“爹临终前……”苏奉摇摇头,“我怎么有脸提爹呢。” 柯夫人看着丈夫缓缓离开的背影,心底真是焦急。她虽然出生不高,可十多岁就家族暴富,十几年来也是顺风顺水。女儿就是做错了,关键是被太多夫人抓住,要是平时可能还好一点。姐姐多次说了喜爱文苑单纯可爱,要文苑做媳妇,眼看就要选太孙嫔了,怎么可以这时候出事。柯夫人咒骂两句,出了事不想着帮忙,只会一味责备。“不行,我要去找姐姐。”柯夫人顺着侍女的手站起来,匆忙决定。 柯夫人换一身衣裳,趁着宫门还没关,匆匆坐上马车往端本宫求见了。 -------------------------------- 辅翼县,今日下午。 陆毓踩着鲜血走出来。天空开阔,太阳近乎刺眼,他盯着太阳,哪怕眼睛痛起来也不愿离开,多么好的热度,多么好的明亮。 “殿下,去换件衣裳吧。”礼人有些畏惧的说。太孙现在有些事情,让他看不懂。更有些事情让他害怕,比如突然调集神威军,跑到京畿小县,将这个员外郎的庄子团团围住,一言不发就乱箭齐射,还有其他军队在庄子周围密集巡逻,四里外山脚的小庙宇布置了近百人……而太孙还没做错,庄子里面的抵抗完全出人意料,里面的百十人多是武林好手,还不要命,自己这边占了先机,带了两队弓箭手。冲进去的又是全副武装,每队配两把连发神机弩,每人一把上好弹药的火铳,战场操练出来的神威军,居然还死了一人,伤十多人,简直匪夷所思。殿下穿着熟皮战甲亲自督战。一口气冲到里屋,炸烂了墙壁,从暗室里面射死一个白胡子老头。速度好快,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的冲进去,那个老头已经升起火焰,烧了少量信封,好在大部分信和书页都被抢下来了。太孙似乎十分重视这些东西,让人装好保护好--可他从那里来的消息? “换衣服?不,这种热度刚好。”陆毓转过头来,俊美的脸上带着扭曲又欢乐的笑容,一身黑色戎装沾满血的双手兴奋得微微发抖,突然仰天长啸,心底压抑的郁气喷涌而出。 一年来,自己小心翼翼,不敢出头不敢改变,连说话做事都尽量和前世一样,就是因为这颗钉子!这群不要钱不要命不要名不顾道义不管天下喜欢暗杀的疯子。 陆毓咆哮着,前世自己是无意碰巧,今生是处心积虑准备周全。终于拔出了,自己终于可以放开手脚。 “殿下。”智令轻声道。陆毓一双眼睛闪闪发光,亢奋得如同嗜血的野兽。智令打个哆嗦,暂时不管如何跟皇帝太子交待,先将另一个消息告知。 ------------------------------ 穆家。 陆毓看着跪在面前的穆宗,一路飞驰而来心中恨意翻腾,“杀了他,杀了他,统统杀掉!”辅翼县听闻苏家陷害穆云舒就已经暴怒,回来路上居然听到穆宗……穆宗!穆宗!! 但陆毓面上还带着微微的笑容,火光下,公子如玉,丰神俊朗,温和得几乎让人以为他是来宴庆踏青的。 陆毓微微扫了一眼诚惶诚恐的穆宗,惊愕的穆徽,萎成一团的闵夫人,傻傻站在一边的穆绣绫,哈哈一笑,弯腰将穆宗扶起来,温声道:“听闻穆翁长女勾结外人陷害妹子,要送回老家去?啧,这也太严了,到底是要出嫁的姑娘了,静修一两年,好好改过也就罢了。还有那个口出恶言的毛病,找个不挑剔的人家,没准还能嫁出去呢。”随随便便摸了一下,身上没带东西,手一伸,礼人忙递上一块玉佩,被智令打开,递了一个金锭。陆毓将金锭丢给闵夫人,笑道:“这是我给大姑娘的添妆。” 穆老夫人急忙道:“不是,我大孙……” 陆毓突然提高声音道:“不是大?那是做小?穆家大姑娘也是嫡女,就算犯错,给人做妾也太委屈了……也罢,既然老夫人都这么说了,到底家风清明,堪为表率啊。” 穆老夫人也觉得不对,还要开口说什么。穆宗连忙高声答道:“谢殿下赏赐。”口口声声大姑娘,勾结陷害,口出恶言,摆明了是知道怎么回事,穆宗也是官场混的,哪能不明白陆毓意思。 陆毓冷笑,吩咐礼人:“带些人去二姑娘院里,衣食住行都由你打点了。”看看身上一身血,有些犹豫,心中亢奋得不能自已,叹口气,压低声音对礼人道:“悄悄给二姑娘说,她的委屈,我都给她加倍找回来,自己好生睡,过几日我来看她。”自己往外走去,翻身上马往宫里去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礼人虽有些莫名其妙--殿下什么时候和穆二姑娘这么熟了?但他毕竟是太孙一手调教的,外人面前不伤面子。笑嘻嘻的指挥人去丹若苑,又令人去买卖日用品,食物、衣料……大辉从不宵禁,夜市辉煌,现在要买虽有些不便,也还买得到。自己则留在修德斋,倒不是不愿意去,而是,既然他家殿下要保护穆云舒,他自然不能落于人后。 “穆爵爷。”礼人笑的团团和气,压低声音,“你到底怎么想才能偏心到这种地步啊?大女儿欺负小女儿,大的不罚,反而惩罚小的?” 穆宗尴尬异常,未来得及开口,礼人又叹道:“人呢,说不是自己偏心的时候,往往就是知道自己在偏心,不然说什么说,是不是?”指指穆绣绫,“比如把大姑娘和二姑娘对调一下,二姑娘惹了祸,你会让大姑娘给她顶缸?比如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是大姑娘的错,我看你也没闹着要送庵子送白绫的?还有。”礼人声音更低了,“白家可没指着要大姑娘呀,我和白三挺熟的。人家可不怎么待见大姑娘,你是拉着面子,拖着人情都要套亲热。人家还觉得二姑娘明朗些,你是想方设法,骗人骗己也要压着骂着,啧啧,都是亲生的,怎么可能,二姑娘是捡的吧。”穆宗一张脸红得几乎发紫,礼人官位再低——可他是代表太孙在出气啊。话说,太孙什么时候和女儿这么熟了,那个孽障,居然一直瞒着爹娘,若自己早些知道,早些知道……何至于此! 礼人懒懒的伸个腰,看着穆徽:“可惜长策,唐夫子一年来颇为看重,给他讲理、讲义……而今被家人一拖累,你瞧,同样都是妹妹的时候,都没法秉公办事,怕麻烦,没担当,鼠目寸光和稀泥。要做了官,谁信他能遵循律法,正气凌然呢?可惜哟,这辈子算没了。” “哎哟,穆爵爷,我可不是指桑骂槐。你可是,四~品~大员了,虽然是虚职。晚后在京中你的日子怕不好过。人就怕把别人都当傻子,苏姑娘脑袋,小有名气的,穆大姑娘呢……陷害妹子,还不可怕,那家没个吧害群之马呢?怕的就是家风不正,连根子都烂了。你以为拿二姑娘去填可以抹平,去,哈哈哈。把谁当傻子来着?你等着,闹这么大,苏家必定要上书请罪,你家呢……”礼人声音变得又滑又湿,几乎像一条毒蛇嘶嘶,“还没那个资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十六章 食子 礼人心情愉悦的往丹若苑走去。当太孙不礼与人的时候,最刻薄凶悍的就是礼人。他顺便还给穆宗讲了刘家的故事。 两年前刘家大姑娘瞧上了怡和公主的独子林北,可惜身份不够,于是聪敏贤淑娇柔温顺的刘大姑娘想了一个法子,落水,让林北救上来,湿漉漉半遮半掩线条若现,可不只有娶她了么。这可是近几年话本子常见情节。可惜,真正实施起来难度太高,大家的莲池水塘都是一样格局,小桥两边有护栏,适合驻足观赏的地方也必有栏杆。若是坐船,必定又有水艺精熟的船娘。而且还要保正自己身边没有跟着大量人群,还要林北正好在,还要没有其他公子来抢先。更不能有小厮侍卫花匠马夫之类的在旁边……谋划了整整一年,也找不到合适机会。这才改变方案,找到大公主请客的机会。孤僻的林北依然一个人在后花园,于是,单纯可爱的刘大姑娘无意中迷路正好绕过侍卫避开侍女,不小心遇到林北,崴了脚。结果,林北话都没一句,回头就走。留着露出小腿的刘大姑娘发愣。林北的小厮赶紧来扶人,刘大姑娘跑得比兔子还快。 如果事情到此也就算了,刘大姑娘哭哭啼啼说被林北被看到了,刘夫人上门哭要林北可怜她的女儿……建平帝出手了。刘大姑娘的侍女奶娘在天威之下连谎都不敢撒,将刘大姑娘如何关注林北往来,如何处心积虑考察落水地点,如何旁敲侧击打听花园路径。当天如何换衣,如何躲人,后来刘夫人又如何干脆将计就计说了出来。 建平帝把刘老太爷骂得狗头淋血外加狗血淋头。划重点——家里有个吧混账东西不要紧,小孩子胡闹混账,大人总得打回来。都这样,家风何在?糊涂成这样,老子还敢让你继续当侍郎? 可怜刘老太爷,自太祖起兵不久就跟着,连自家女眷都几乎死光了,就是看在这点上,建平帝没再下黑手。可刘老太爷也没脸再在京城混下去,自己乞骸骨回老家了。 穆家这样的……没损失,反正本来就实权,没资格挨骂嘛。 哈哈。 陆毓策马扬鞭,一路飞驰回端本宫,既疲倦又亢奋,既高兴又难过,想安安静静又想狂叫欢呼。 才进文华殿,小黄门已经匆匆赶来:“殿下可算回来了,太子殿下从昨日起就惦记着,嘱咐了多次,殿下一回来就赶紧去见他。而今,太子殿下正要休息,您要不先去见了再洗漱?太子殿下昨日惦记着,觉都没睡好,足足醒了三次。” 陆毓丢下马鞭便往端本宫跑去,一路柳坞花房,庭树花廊,朦胧月色中恍如梦境。一日一夜没睡,猛然松懈下来,有种半梦半醒的感觉--自己,真的还活着吗?冰凉的珠帘打在脸上,陆毓莫名其妙的笑了。 陆毓打开帘子走进。貔貅熏炉里是一种柔和细腻的甜香,更让人眼饧骨软。太子陆安泰正半躺在紫檀床上与妻子柯妃说笑,见儿子回来,含笑皱眉道:“你这孩子,前日突然就走,吓得你姨母还上门请罪。到底是长辈--你究竟有什么事,连话也不传一句,提了神威军就走,这两日到底去哪里了?” 柯妃已经三十七八,素有大辉第一美人儿之称的她看起来依然艳光四射,嫣然百媚。柯家几个头脑都不好,她既不管家务外务,又有夫婿娇宠,儿子得意,看起来还如二十出头的窈窕娇娥。正在笑嘻嘻的端着莲子羹喂夫婿,见儿子回来了,急忙过来,手上莲子羹便递道陆毓口边,“毓哥儿尝尝看,我亲自下厨熬的……” “啪“的一声,柯妃手上的调羹被打碎在地。陆毓一惊,急忙后退两步跪下,“儿子才征战回来,心绪激动,误伤了母亲,求母亲责罚。” 柯妃原是吓了一跳,见儿子跪下,又忙拉起来,嗔怪道:“好好的跪什么,一个调羹罢了。可怜我儿,在外面受了多大惊吓,回家都定不下来。” 陆安泰低头看着侍女打扫干净,微笑对妻子道:“丹娘你出去先歇息,我和毓哥儿有公务要讲。” 柯妃知道陆安泰谈公务不许其他人在场,忙端起碗,又复放下,路过陆毓时悄悄指指:“饿了就快吃两口,嗯?” 陆毓点头。待人都退得一干二净了,陆安泰支撑着稍微坐起来一点,陆毓上前挽扶,却被推开。陆安泰冷冷道:“跪下。” 陆毓默默跪下,低头不语。 陆安泰气恼道:“这些日子,你总是躲着你娘,生疏的样子当谁看不出来?也是你娘一派天真,又心疼你,万事不与你计较。我告诉你,就是你上天了她也是你娘,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今日做样子给谁看?喂你吃的你还发脾气了,就凭这点我就可以治你忤逆之罪。” 陆毓稽首长拜,头磕在手背上,却一字不发。 陆安泰见状大怒,他心疼这个十来岁就支撑门户的长子,也喜爱美貌无双的发妻,而今察觉儿子故意疏远,如何不怒。拿起软枕便砸下去,“说话!” 陆毓埋头不语。陆安泰渐渐觉得不对,儿子,伏在地上,在哭?自己摔坏脊柱--对外只说是摔断大腿,十一岁的儿子只守着哭了一场,就替自己出面处理事务,讨好宫中。处处要强又处处小心--陆安泰比谁都知道自己那喜怒无常的父亲有多难讨好。六年前,十二岁的儿子默默整理戎装,随陛下御驾亲征,孤军深入被包围,险些没命回家,没哭。十六岁被刺杀背上一条口子拉了一尺长,还好穿着皮甲只有极浅的伤……在宫中被陛下责罚,在朝堂被人指责……似乎儿子都是冷静而强硬的扛过去了,连一声痛都没叫过。 陆安泰又是心疼又是愧疚还带点埋怨,“你啊,连父母也疏远了,有事也与爹娘分说--我便是躺在床上,年纪身份还在,见识阅历还在,总能帮上你。你如何连亲娘也不亲近了?她一生只疼你们三个,如珠似宝,你疏远她,她不知多伤心。如何今日还动手,连喂你的调羹都打碎了。” 陆毓缓缓抬起头,眼睛赤红,满目悲怆,一脸讥讽。一字一顿道:“因,为,娘……亲自,将毒药,喂入我口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十七章 前世 陆安泰愣了一阵,勃然大怒,却又隐隐不安,发不出来--儿子,看起来那么伤心……他自幼懂事,十一二岁就支撑门户,怎么可能,再过几日就十九岁,倒过来不知轻重胡闹。慢慢按捺下怒气,沉声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陆毓端端正正跪在地上,严肃的点点头。 “莲子羹是我也吃了两口的,你是说,你娘要谋杀亲夫嫡子?” “不是。“陆毓苦笑道,“娘永远不会伤害你……只是……“陆毓声音降得越来越低,“爹,如果我说,我是活过一辈子的人,你信吗?” 陆安泰紧紧抿着嘴,盯着儿子看了半响:“你说。” 陆毓轻轻的话语在安神香中,虚无缥缈:“这大半年来,爹,不是觉得我有时候神神叨叨,有时候未卜先知?我还有先知的事情呢,再过些日,青骕产下一头小马驹,黑底紫红花纹,我十分喜爱,取名紫燕骝。下个月,七姑姑会触怒陛下,被罚到康王封地待嫁,十月……” “……上辈子,我还是一样十二岁替父出征,还是一样朝堂战场两边挣命,还是数次被暗杀……也就是这两天。” 上辈子,自己无意中得知刺客的线索似乎在京畿出现,也是一时头脑发热,醉醺醺的带齐了神威军包围了过去……原本是大惊小怪杀鸡用牛刀,最后的结果是神威军死伤数十,自己被飞刀擦伤右臂。最后找到的资料让人吃惊。 “与前朝有关。” “……细细说来。” “当年我搜查到时,资料几乎已经被销毁,还剩下的残章断篇……”陆毓闭闭眼睛,“我怀疑与十一叔有关。” 陆安泰皱眉道:“十一只比你大四岁,其母为前朝太子之女,更要小心避嫌,怎么可能与前朝刺客扯上关系。“顿顿又道:“毓哥儿,便是在前朝,十一依从母系身份也,当个郡王顶天了。而今他却是亲王,便是为了自己,也不会与前朝扯上关系。” “但是陛下喜欢他,吃醉了也说十一兼具大成皇室与大辉皇族血统,最是高贵。” “什么?”陆安泰愕然。 陆毓苦笑道:“爹,你我一直小心翼翼,生怕最肖其父的五叔……但是没有,不管是因为当时他觉得时机不成熟,还是因为被陛下敲打太多次灭了心思,反正上辈子到我死,五叔没有动静。造反的,是十一叔。” 陆安泰沉默一阵,慢慢摸着衣袖,问:“我何时去世的?” 陆毓转过头不敢看,眼里又蓄起了泪水。 陆安泰微笑道:“我毕竟是长兄,资历威望还在,十一怕是不敢在我活着的时候闹事。到底是何时?” “建平三十四年……也就是明年一月,陛下……驾崩。父……登基为帝,次年才改年号,可……”陆毓咬着牙说不下去。突然伏在床边,咬着锦被不肯哭出声,泪水渐渐渗透下去,陆安泰叹口气,轻轻摸摸儿子的头发,“说罢,我七八年前就该死了,好不容易挣出来,就是放心不下你们。如果是,之后,那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爹爹,爹爹。”陆毓哭得全身打颤,压抑着吼道:“你为什么去得那么早,我才二十岁,我才刚刚二十岁,天下大事,农桑水利,边贸边防,赋税河运……十一叔在江南造反,鞑靼得了消息趁机南下,我,我夙夜难眠,整整三年未曾睡过一个好觉,日日早朝不敢歇息。御驾亲征,我好难,我几乎用尽力气,才压下去……可是。”陆毓抬起头来,雪白的脸,赤红的眼,“这些我都能忍,身为国君,肩挑日月,背负山河,再难也是应该。可是,我的弟弟,和母亲,我的亲弟弟,我亲娘,在我背后一刀,置我于死地。” “怎么会……”陆安泰很冷静的接受自己死亡,但却无法接受小儿子和妻子合谋杀长子,而且这个长子还是自幼就支撑家族的顶梁柱。 “爹不信?我也不敢相信。娘……就是个蠢的。”陆毓终于不管不顾说了出来,“她也许没想杀我,不对,她的确没想杀我。她只是,只是,喜爱陆睿远远胜过我。” 陆毓说得又快又急:“爹说得对,你的资历威望在,他们想都不敢想,就怕惹你生气。可我呢,娘又哭又闹,我宁可照顾外人,都不看顾自己嫡亲舅舅。儿子都做皇帝了,兄弟还是虚爵位没实权她怎么想得通。陛下怕聪明的后族乱政——娘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乱政!” “苏文苑要我娶。柯翰贪污不准打,表弟表妹呀,自家人。” “柯善做错事,怕我罚。二弟跟我妃子眉目传情,怕我晓得了不放过。” 陆毓面露讽刺,“娘怎么能看着这个儿子杀了另一个儿子呢……不如换一个吧。我既不亲近柯家,又没二弟又那么贴心可爱。毕竟,毕竟我在外征战,马背风割得一脸冻疮时,是二弟陪着她在暖房里赏花。我五更睡三更起学着处理政务时,是二弟陪她给小鹦鹉喂食,教诗教话。” “所以,皇帝入口的东西都要试毒,只有太后亲手熬的羹汤,只有她,从来有亲自喂儿子吃东西就喜悦非常的习惯。” 陆毓闭着眼睛,几乎又看到那日漫天大火,几乎烧红了半边天空。 云昭仪拖着自己躲避追兵,忠心的宫女侍卫已经在福王的追杀中死的死,散的散。 腹内疼痛渐渐加剧,恶心也加重。 “陛下,陛下你怎么了?”云昭仪脸上是担忧,但没有一点惊恐和慌乱,她真的不会激动么?说来好笑,自己在中毒时却在想这个。 …… “是砒霜……”腹痛,恶心,呕吐,呼吸困难……陆毓说得很慢,笑得古怪,“太后,太后,只有她,只有她喂给我的梅花羹……难怪她紧张得调羹都掉了一次……我居然……哈哈哈哈,果然是我该死了。你做什么?” 穆云舒抓起一块烧落下来的木头,刮灰便往陆毓嘴里塞:“要活就吃下去……砒霜中毒,现在那里去给你找甘草绿豆……我住乡下时,有次狗吃了老鼠药,就是木炭灰给救回来的。” “我,呃,要,傻了泥。“陆毓吃了一嘴木炭,又涩又干,穆云舒捧起一捧水,“那你也得先活下来。饮水!天降大雨,又灭火又给你水喝,运气真好,啧,说不定你真是真龙天子,这雨下得……吃啊,宫里的地又不脏,看起来黑,不就是木炭灰么,反正你也要吃。” “陛下,大丈夫能伸能屈,韩信忍胯下之辱,勾践卧薪尝胆--其实还尝了吴王粪便,他们都能再起,何况你不过吃点木炭灰……陛下,这是妾准备的百草霜汤,味道虽然不佳,但能祛毒扶正,延年益寿,还请陛下多少用些。”穆云舒先是正色商谈,突然变得娇声媚气,“这样就好多了吧?” 韩毓抽抽嘴角,本是马背征战吃过苦的皇帝,低头便就着穆云舒手大口吃下,再后来就干脆趴在台阶上,这里水不够,穆云舒又去旁边找,“宫里几乎不留积水,还好烧了的房屋会漏下来。陛下,这边,这里一大片。” 穆云舒剥落木炭灰不停运过来,陆毓吃一肚子水和灰,再呕吐,再吃,再呕吐,几乎连心肝肚肺都吐出来,连喉咙都刮出血了…… “有声音,陛下,快走。”陆毓左边大腿受了伤,裤腿、长袍、连带玉佩、丝绦都被血浸透了,走起来一跛一跛。穆云舒小时候在山野到处跑,身子倒是比一般闺阁千金结实,半拖半扶的拉着陆毓东躲西藏。 陆毓自幼在宫中玩耍长大,路径精熟,虽然跌跌撞撞,但夜色下居然还躲过几批人马,渐渐到了太液池边。“那边,那边假山,有个洞,我小时候,还常常玩耍。” 雨渐渐停了,湿漉漉的棉衣透心凉。穆云舒将陆毓扶到假山边,小孩子玩耍的洞能有多大?长大的陆毓几乎挤不进去。 渐渐的,太液湖便火把多起来,不说人声鼎沸,可稀稀落落拉开在搜索,一路行来,总有蛛丝马迹让他们查到了大方向。朵朵火花,在黑夜中宛如彼岸花。 陆毓心渐渐沉了下去,“云昭仪,你可记得路?” “不记得。”穆云舒很干脆。 “……天要亡我。云昭仪,将我的中衣撕一块下来。“陆毓咬破食指。“太后与福王勾结,宫中涌进大批福王心腹,宫门被锁,外面的人只怕还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朕死后,他们定然托词是十一叔……逆贼留下的前朝余孽,而后福王登基……我不甘心。云昭仪,我是活不了了,等下,我出去,你躲在这里,等安定了,再设法将遗诏交给朝中大臣,几个尚书都可以交,最好是当众交出去,福王,其实没几个兵马……” “陛下,脱衣服,金冠解下来给我。“穆云舒脱下外衣,又脱了丝袄,动手脱着陆毓衣裳,“你的黑缎银龙纹太显眼了,方才没有月亮,现在月亮出来了简直在反光--果然没偷工减料。” “这么久了你还没死,说明砒霜已经差不多,死不了。“穆云舒将金冠换到自己头上。“陛下,听到宫外的声音了么?有人在攻宫门了……只要你活着,他们是忠于你的。” 是的,陆毓的威望远远不是陆睿可比,所以陆睿已经发疯了似的,连小黄门都鞭打出来找人了,找到的万户侯,找不到你们都得死。可是,看着密密麻麻的火把——陆毓真不认为自己能躲到那个时候。 “你……你做什么?” “妾自幼无人教导,在山野里长大,游泳浮水是一把好手。“穆云舒一边穿银纹龙袍,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躲在这里,我跳到太液池中,夜里看不清,进了水更没法看清了。宫里有多少擅长游泳的?黑漆漆的水里慢慢摸去,若是夏天,我能让他们天亮都抓不住。“穆云舒又解下陆毓从不离身的镔铁宝刀,“好久就想要这把西番进贡的镔铁刀了,只是手柄上几颗红宝石就够值价了。” 穆云舒挥挥刀,“太沉……若我死了,这把刀给我陪葬哟。” 陆毓翘着咬破的手指,忍住腹痛,“云昭仪……“面无惧色,完全不把生死放在心上的女孩,居然还有点兴高采烈的表情?陆毓压住心中泛起一点一点酸痛,认真许诺:“云昭仪,若你我能逃出生天,我立你为后,生同寝,死同穴。你的家族永享荣华……” “不要。”穆云舒一脸惊愕,“活着跟你睡还有点好处,毕竟你这么好看。死了谁要跟你睡一起,若你记得我的救命之恩,就把我烧了送到老家去,随便撒进湖里吧。还有。”穆云舒收起不正经的神气,认认真真说:“我的家族……只要他们过得不好,我就开心了。” 陆毓总怀疑自己是毒发头脑不清了,等等,他的,他的,他的云昭仪,平素也甜甜的依偎着叫他“檀郎“,也曾为他解语解忧,而今替他慷慨赴死……她说什么?不愿? “……你想要什么?” “我要的你都给不了。”穆云舒系紧腰带,绑好裤腿。大约自知要死了,说话肆无忌惮,“我要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你是皇帝,不行。我要乳娘活过来--你不是阎王,不行。我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夫妻相对,吵吵闹闹的过一辈子……“穆云舒已经穿戴完毕,叹口气,“你看,还是不行。” 所以以前甜蜜调笑,其实都只是尽职?陆毓觉得有点好笑。 “……但是,你是个好皇帝。”穆云舒咬住刀背,平静的消失在夜空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十八章 封后 九龙衔珠鎏金大床,落地鲛纱帐,外面还罩了一层花鸟缂丝帐。空气中是属国进贡的龙延香,馥郁柔和。三王爷陆渊支撑着病体守在大哥床前,处理简单事务--他自幼身体不好,那日宫变夜雨冷风,他抗着和二哥的手下对持,加快夺取宫门的进程,当日就病倒了。其实他也在发烧,头晕目眩,应该休息。 但是,他的哥哥比他更严重。 陆毓中毒不浅,木炭和水加反复呕吐减轻了毒素。但依然足以让这个年轻健康的皇帝陷入多次昏迷,抽搐,清醒,剧痛,呕吐,呼吸困难,昏迷……的循环。天即亮时,三王爷、镇国将军、御林值、英国公……诸多发现不对的人终于聚集人手攻破宫门,绝望的陆睿自杀一次未成,在护卫下跑到太后春和殿,而春和殿旋即被御林值里三层外三成包围起来。陆毓见到大臣第一段话是:“福王谋反,抓起来。如朕驾崩,则传位与三弟陆渊,陆睿贬为庶人,腰斩弃市。太后入孝陵,永生不得出门。”第二段话是:“肃州大雪灾派宋缁前往,一切事务便宜行事。”第三段话是:“云昭仪着云龙服引开逆贼,跳入太液湖,找到她。” 忠信五体投地,连哭也不敢。 “拖他下去。”忠信听传母亲突然发病昏迷,恰好“路过”的皇太后开恩让他回家,似乎没什么大错。但他的副将替他死在宫门,他的效忠对象还躺在床上爬不起来,这个错真的不大么?“你总算记得宫门鱼符没交出去,不然,现在你就该为朕殉葬了。” “老儿当,我是不是很失败?娘给我下毒,弟弟要杀我,培养了十年的心腹关键时刻丢下我逃跑--还算记得没把鱼符交出来,御林值还没动用来攻打我……”陆毓瞪眼看着帐子上的绣纹,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哪能呢。”刘堂曾是陆安泰跟前第一得用太监,看着陆毓长大的,情感也是亲密。这次宫乱,他丢了一条手臂。旁的活是干不了了,但陪着说话,还是可以的。“万岁爷爷文治武功,天下咸服。就算忠信交了鱼符,逆贼就敢调用御林值来打您?您才是十多岁就上战场,征讨逆贼,镇压乱党,您才是先帝定了的真命天子。御林值就算被哄了,一瞧您,哟,转头就冲逆贼去了。” 陆毓苦涩的笑了,“云……还没找到?” 刘堂低头也有些伤心,“奴正要禀告万岁。找到了。放干大半太液湖水。云昭仪……估摸是瞧着不行了,一口气潜到最深处……”连回水面的气都不留了。逆王赶下所有的大小游舫,巡湖小船,打着火把一张网罗过去。又逼着所有会水的下去……穆云舒到底只是年轻女孩,能有多少力气?再加上天寒地冻,雨雪夹杂,湖面都起着薄冰,下去找人的就算吃了烈酒也撑不住多久。穆云舒呢,先还能仗着水性砍伤两个,后来不知是力气用完了,还是冻得游不动了……怕浮上来让人瞧见。索性自己潜下去。“手腕上的的水草是故意绕上去的。这样,云昭仪就是死了,也没浮上来……” 陆毓紧紧抓着被子,“刀呢?” “在这儿呢。” “拿去,给她陪葬,把刀鞘也拿去。”西番进贡的镔铁刀脉如丝绸,光彩夺目,护手是纯黑的犀牛角,刀鞘是金丝包裹檀木编织缝合,鞘头和鞘口雕刻狮子,刀柄刀鞘镶满红蓝宝石,华丽精美--似乎是穆云舒入宫几年唯一表现过喜爱的东西,当然,自己,没有给她。是啊,怎么可能把刀留给后宫妃子……可是对他那冷心冷情,万事不在意的昭仪而言,大概真的是非常非常喜欢才犹豫着多看几眼吧。 陆毓心痛如绞。转头对陆渊温言道:“三弟,这次你病好,便去英国公府提亲吧。” 陆渊消瘦黯淡的脸上有着不自然的潮红:“陛下不要为这些小事操心……赶紧养好身子,还有许多事须得您亲自处理。我这身子……娶哪个,都是耽误人家。何必,婷婷那么活泼的女孩子。” “你不去提,焉知人家不愿意。我也不下旨,你自己悄悄去问一声。我瞧朱姑娘对你……去吧,三弟,不要真的等无可挽回了,就再没用了。” “不必了,陛下。我,我也只是瞧着她可爱,并不是,多喜欢的,真的。”陆渊慌忙摇手,他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一年倒有大半年都在吃药,走几步就累,笑几声就喘,就算有张不错的皮囊--比不过大哥,有点文采--也比不过二哥……何必去拖累婷婷哪样的天之骄女呢。 “只是可爱么?”陆毓笑道,“她喜欢吃什么,你知道么?她喜欢什么颜色,你留意过么?她喜欢玩什么,喜欢那家字画,喜欢什么样的首饰,你都知道,这还叫,不喜欢?” 陆毓心底难过得厉害,“我,是十二岁就去军帐爬摸滚打,儿女心思差了些,到你嫂嫂去了,才明白过来……我知道她,比知道皇后,比知道宁妃,比庄嫔……都要多些,我以前,也以为只是瞧着她好玩,没事,到她院子里去,只是轻松,好玩……三弟,你知道,多不容易。我没有思之如狂,没有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没有为了她愿意倾覆天下,我一直都很冷静的。所以我觉得,不过是……“陆毓摸着自己心口冷笑,“其实我就是傻子。” 我知道我的云昭仪喜欢吃新鲜果子,但没有她也不在意。我看她坐在合欢树下叹气,痴痴的望着凌波殿,“菱角都可以吃了,再过段时间就只能煮熟了……现在才清香可口呢。以前我经常自己下去摸菱角啊,莲子啊……”那么思恋的痴想了一阵,又兴高采烈,“算了,烤馒头片其实也挺好吃的。” --这也行? 我知道我的云昭仪喜欢绫罗胜过缎子,但没有她也不在意。她的宫女支支吾吾想告状,“昭仪的衣料有些陈旧,颜色暗了。”她安慰:“比没得穿好,颜色黯了其实还好搭配些,便是冲突色彩也不会刺眼。你把白色和紫色裁剪成小条再竖着缝起来,给我做条裙子吧。“然后还高高兴兴的穿着在炫耀,“好看么?是不是如月光树影?”当然也不会闷头吃亏,宴会上皇后说她裙子好看,她就坦荡荡说多谢娘娘送来的布料颜色黯,搭配起来才柔和不刺眼…… 我知道我的云昭仪怕冷,江南水乡长大的,怎么会不怕冷呢。但炭火不够她也不在意。她和宫女住一个房子,“这样就暖和了,节省的木炭还可以用来烘黄豆……”她很陶醉,“娘娘有暖梅,我们有豆香。” 我知道我的云昭仪会配色,会制花笺,逢年过节用花笺和其他宫的交换物品,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对一心像皇后看齐的“娘娘用的是撒金牡丹笺,我们不能和娘娘比肩,用芍药月季是最好的,娘娘喜欢粉红色,要不您也用这个,粉色又浅,又好看。”对要和皇后打擂台的,“这个鸟羽花笺最好,又艳丽又抢眼,还不犯忌讳。” 为什么我知道这么多?为什么我把她的东西都记得,为什么我一直好奇,一直喜欢和她在一起。 为什么? 给她好的她就接着,高高兴兴谢恩。不给她也算了,满足的找点小乐子。原奇怪这姑娘怎么这个个性……陆毓看着手边智令报上来的几大篇,“无怪太宗爷爷当年最恨家风不正,包庇隐瞒。一个家族根子都烂了,还能教出什么好东西……幸而云舒不与他们一同长大。我不会放过她一家子的。” “三弟,去,提亲吧。”陆毓疲倦的揉揉头。 陆渊叹口气,“过两年,过两年,都说我过不过二十,要我能活过去,再说吧……陛下,皇后闭殿门自保,云昭仪舍身殉国,有臣提议,皇后当脱簪待罪,宁妃暂理六宫,云昭仪册封妃位……您看如何?” 宫中大乱,本应母仪天下的皇后--什么也没做,没参与叛乱,陆毓死了,太后还是太后,但皇后不会再是皇后,自然不可能联络她。皇后只是,吓坏了,赶紧让人关上坤宁宫。“宁妃册封贤妃,康妃册封德妃,共领后宫……云昭仪温懿恭淑,柔明毓德,疏解帝忧,为国赴难,追封懿德皇后……” 陆渊吃了一惊,虽然是追封,但这名分怎么算……然后释然,苏文苑本就是太后哭哭啼啼缠绕着送上后位的,而今太后、柯仁柯善扯进谋逆案,她又是个蠢的,废了简直天经地义。 “只看苏奉敢不敢来叫冤枉。“自然不会,苏奉的才干比不上父兄,但素来品德还过得起。知道女儿宫乱时只会关闭殿门,只怕自己都要上书没脸再让她占着“母仪天下”的位置。 的确如此。 (1)镔铁:中国古代对乌兹钢的称呼,镔铁刀既大马士革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十九章 今生 九头灯台上的烛光渐渐黯了,好些已经烧完熄灭,还有两三只在发出最后一点光。陆安泰的脸隐藏半明半暗看不分明,低声问道:“然后呢?你……你们后来,怎样了?” “三个月后,四月十六的夜晚,我死了。三弟,反复发烧,宫变半个月,就去世了。陆睿嘛,我死前一杯毒酒,看着他咽气了我才甘心。我下令五叔进京,我知道他野心勃勃,还给我们使过不少绊子,但,至少没让我发现真正的异动……二叔三叔四叔都很好,四叔连妃嫔的首饰都捐出来了。可五叔,最有才干的,就是他了。当初鞑靼入侵,他与杨庵淙死守蓟州,连手指都断了两根亦不下战场……”陆毓叹口气,“就凭这点,最后,还是五叔……” “你娘呢?”长久的沉默后,陆安泰问。 “入孝陵,五叔也不可能让她再出来。临行前还冲入我寝宫中指责我不孝不仁,哭着说她根本不知道那是毒药……”陆毓急促的呼吸几下,又闭上眼睛,“岂止在临行前……” 陆毓醒来第三天,宫人跪着说太后绝食,要见万岁。 “那就让她来进来吧。”陆毓疲倦的挥挥手。 “毓哥儿,毓哥儿,你没事吧?”柯太后冲进来,脸色苍白憔悴,头发散乱,素来爱美的柯太后终于也顾不上容貌了。看着儿子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心疼得掉泪。 “娘,你亲手喂我吃下的砒霜,你觉得,没事吗?”陆毓讥讽道。 柯太后嚅嚅两下,委屈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是砒霜。” 陆毓觉得自己还算平静,“不是砒霜,是什么?他给你说是什么,强身健体的灵丹,益寿延年的仙药?” “睿哥儿,就说是好好睡一觉……”柯太后也知道祸太大,低头细声道。 “然后呢,你又引开值夜的忠信,还试图调走御林值,是为什么?”砒霜并不是立即发作,话都无法说出来就死。如果陆毓发现不对立即备下遗诏,或者召见大臣,或者清理毒素,陆睿怎么能留下这么多威胁。双管齐下才是谋略周全。 “睿哥儿,他……他知道错了。”柯太后的脸红的几乎要滴血,赶紧又抬起头来,“他知道错了,毓哥儿,你饶了他吧……你们是嫡亲兄弟啊。” “兄弟?他要杀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他兄弟?”陆毓的手在被子下隐隐发抖。 柯太后急忙解释,“不是的,毓哥儿,不是的。他没想杀你,他说过,还是要封你为安乐王,保你衣食无忧……” “这就是他的恩义了是不是?”陆毓终于忍不住,从床上弹跳起来,“他封我为安乐王就是恩义,我封他为福王他为何不甘心?啊?你说啊?” 柯太后连连后退。 陆毓狂怒地扯开上衣,“这是当年庐原之战留下的伤痕,这是鞑靼攻城占留下的,这是刺杀留下的,我十一岁为了这个家四处奔波,我多少次险些丧命,多少幸苦才得来今日之位,你们舒舒服服观花赏月,最后要夺我帝位,不杀我就是恩义了,是不是?是不是?你说!!” 柯太后伏地大哭,“毓哥儿,是我们错了,你舅舅,你舅舅办错了案子,怕你不饶他……吓糊涂了。睿哥儿,睿哥儿,也是吓糊涂了……”柯太后全身发抖,依然满怀期望的抬起头来,“毓哥儿,你宽宏大量,你,若是你爹活着,一定会饶他们一命的……我们都错了,娘一时糊涂。就是,是那个女人不好,枉费我这么疼她……睿哥儿后悔得不行,他吓坏了。一时糊涂了……你是哥哥,你饶他一次,你饶他一次,若你爹活着,一定会打他,一定会饶他一次的。求求你,瞧在我生你一场的份上,饶了我们这次……” “恩……你生了我,所以?我给你赚了这么多荣华富贵,若有一点儿不合心意,就该换一个,弄死我,换一个听话的,对不对?“陆毓是当真在笑,笑的渗人。 柯太后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发誓,我绝对没想过杀你…” “你还知道我是你儿子。没要我死,就是你们恩义了,是,不,是?“还不说陆睿下的就是砒霜,就算不是砒霜,就可以了?陆毓瞪着眼睛,大口喘气,连肺都刺痛起来。 柯太后再度语塞,半响才道:“你别杀他们好不好?毕竟都是血亲……要打要流我都同意,只要留一条命。真的,毓哥儿,要知道是砒霜,娘宁可自己吃了也不会给你的。你舅舅他们糊涂了,我们就是,一时害怕,一时糊涂。你就饶他们一次吧。啊,小时候他们还抱你去摘果子,你忘了吗?睿哥儿,睿哥儿也是上了别人的当,他错了,毓哥儿,你是哥哥呀,你饶他一次吧,你要他出京城,我不拦着了。好不好?就这一次。” 陆毓因狂怒支撑起的力气已经全部消耗完,被扶着慢慢躺回去,“太宗爷爷,太宗爷爷,你开眼看看,看看,这就是绝对不会乱政的外戚,哈哈哈哈。” 柯太后脸又红了,她的确不怎么聪明,可嫁人是太子,谁不捧着。丈夫偏偏又十分宠爱她,一辈子没受过气。只是而今自己犯了大错,还得低声下气给儿子赔罪,“毓哥儿,我们真的知道错了,你就放过这一次,下次再有,你杀了我我也绝无二话。”见儿子不应声,又道:“我们真的,没想过要杀你。睿哥儿发过誓,还说封地都可以让你自己挑……” “把太后拖回去,要绝食随她,要上吊也随她。”陆毓平静的吩咐。 柯太后拖出去还在大哭,不停重复“你们是兄弟啊,我真的没想杀你,他说过你做安乐王,我才答应的。毓哥儿你放过你弟弟,别杀他,你就让他做庶人也好啊……” ---------------------------------- 陆毓嚎啕大哭,抱着陆安泰伤心的如同一个孩子,“爹,爹,为什么?我也是她儿子,我吃的苦她真的不知道吗?觉得我给二弟福王食万户还委屈了,却真的觉得二弟给我安乐王就是对我很好了,废帝过的好?为何?” 陆安泰无话可说,听起来很荒谬,可是仔细想想,还真是他妻子能说的话,血缘大过天。陆毓一口气说了后几年的天灾人祸,人情嫁娶,清晰如同亲历。便是长子的话再荒谬,想着他自幼顶门壮户的举动,也少不得信几分。何况…… 陆安泰懊恼的捏紧拳头。两个妻弟……三儿子敬仰大哥,也做得出带病冒雨救人的事……只有二儿子,当真出人意料。 陆安泰看哭的伤心的儿子,长叹一声。自己八年前摔断脊骨,全是这个稚龄孩童支撑起家庭。妻子到底是怎么想到,如果没有在建平帝面前宠爱得意的陆毓,端本宫住的大概已经是别人了。第一次上战场,他才十二岁,他怕不怕?累不累?哭没哭?一直以来,都是陆毓支撑着大半个家庭--他怎么可能不委屈? 足足哭了半盏茶时间,陆毓才终于发泄完。 “我自回来,就发现我的玉佩不对。”陆毓拉出怀中玉佩,“爹记得吗?我周岁时火火罗国进贡传国至宝,一尊坐莲观世音,被我打碎了,莲台里面包裹的玉佩掉出来,陛下顺便就赏给我。以前生动精致,最奇特的是,抓的宝珠和眼睛都是自然黑色。而今,四个爪子抓着的宝珠全没了,龙眼睛,也没了。” 玉色还好,但看起果真刻板,最恐怖的两个眼睛空空。陆安泰明明记得这就是建平帝赏赐的,心中知道不对,如果就这个样子,建平帝怎么会赏赐给他最得意的孙子。 “六颗珠子,二十四岁到十八岁。”陆毓又收起来,毕竟是个念想。“这次,我绝对不再重复以前的错误。“ 陆安泰苦笑道:“差不多一年前……我这做爹的……” 陆毓忙道:“爹爹恕罪。我,我,先是不敢相信,继而狂喜。然后……我就知道自己不能显露出来。我……十一叔也罢,二弟也吧,雪灾也罢,鞑靼人也罢,我都有应对法子。最头疼的,就是这群疯子,他们首领是谁,爹爹怕也想不到--是前朝国师张仙。” 陆毓自己起身拿了一根蜡烛点上,将一张卷轴展开,“不要钱,不要名,不要命。上辈子我能躲过,一半儿是小心,一半儿而是运气。如果这辈子他们有任何变化,我都没把握能躲过去。所以这些日子我几乎不敢改变,说话做事,尽量模仿前世来,就连云舒,我都没敢去给她撑腰。” 陆安泰抬眼看着儿子,陆毓笑道:“当真没做什么。我与她上辈子也是在黑石驿初遇,也是要乌梅做引子,只是当年我顺便让人赏了些银钱,没见她。”这辈子给了金猪撑腰,又给了金珠子打点,结果穆家还是一样混账。“至于邹嬷嬷,是我治下行人袁斐的嫡亲姑姑,从小抱养给没生育的姨母,结果打仗时失了联系。我登基第三年,袁斐去安候府传旨时,无意看到邹嬷嬷,酷似亡故的祖母。这才认下,我而今帮她提前找亲娘,不过要她照顾云舒两年罢了。” 一个养父养母死了多年,孤身没有亲戚,进宫三十多年没与太子一系联系过的女人,上辈子出宫便在京城教育贵女。这辈子教了几年想凭记忆去找找爹娘,都很正常。谁会起疑呢? “你若真要撑腰,便是让礼人几个多照拂些,穆家也不至于……”陆安泰思忖着,突然脸色一板,“张仙再无聊,也不至于刺杀礼人的义妹。” 陆安泰盯着儿子,缓缓道,“你为何宁可让有救命之恩的女孩子受到委屈,也不多看顾一二——穆家,也参与了谋反?” “他还不够资格。”陆毓简短道,“穆家做了及对不起云舒的事。” 陆安泰的声音很肯定:“我料着也是,所以你就等着穆家二娘与家里闹翻。你还要收拾穆家。你对穆二姑娘颇为喜爱,这次,贵妃?还是皇后?孩子……你自幼眼中不容沙子,凡是都想尽善尽美。只是为君者,须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你好歹设法让穆家和解,哪个姑娘不想娘家亲香,有出息?若真为了穆家二娘好,便该想方设法,让她快活。以你的能力身份,还担心穆家不捧着她么?” 说了几句,终于沉默下来,叹口气问道:“丹娘和睿哥儿,你打算如何?” 连欺负了自己女人的岳父岳母都没打算放过,害死自己的……更不要指望陆毓宽容过去。陆安泰何尝不知道长子性子刚烈,又何尝不知道妻子次子实在太过分,只是,他素来心软宽厚,那毕竟是自己的发妻爱子,还是想着要保全他们性命,心中十分歉疚,望着儿子陡然苍白的脸,却不肯松口。 陆毓也停了一阵,才慢慢道:“我既然万事都告诉爹,就想过,爹会要我放过……也想过几次,只是,还是心底膈应。” “只是……” 陆毓声音越来越低,“爹,我敬你爱你,不愿你难过。娘,和弟弟,上辈子,我也罚了。这次,还未做出,我便,便算了吧。” 陆毓承诺得甚是艰难,“要我友爱二弟如三弟,是不能了。只当陛下对齐王,分出去不闻不问……娘,还得讨爹的主意,要还摆着皇太后模样,每日哭诉胡闹,我也不知自己能忍几时。虽不至杀戮生母,但……” 陆毓长叹一声,“我实在想发送去孝陵,只是……”苦笑一声,“国法家规,也不会允许。就请爹给个法子吧。” 陆安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中大石放下,歉疚越深。儿子能忍让这许多,已是意外之喜。以陆毓恩怨分明的性子,便是咬牙切齿,非要囚禁陆睿,找个法子送柯妃守陵,他也不意外。“毓哥儿,是我偏心了……只是……我……唉。” “便按你说的,给睿哥儿一个封地,严加看管。丹娘,我自会留下言语,不许她参言政务半句,不许要你娶苏文苑……”看了儿子一眼,索性做得更漂亮些,“你要娶谁,爹先给你定好。你娘。”发狠咬牙道,“我死了她便住承平冬宫去,不得返京城。”妻子的脾气他也清楚,便是自己留了话,只怕也会找儿子哭哭啼啼,与其如此,不如分开,倒还远香近臭,保得一生荣华。 长子武勇过人,亦有治世之才,就是性子暴躁些,待人处世过于刚硬。不过这大半年来,倒是能忍了许多。 次子文采尚可,心性才干俱是一般,偏偏还自以为是,孤芳自赏,难堪大任。 幼子身子瘦弱,一年倒有大半年在生病,出家做了正一教道士。每年只回京住个一两个月,有兄长看护,做个富贵闲人倒也不愁。 陆安泰一来心疼儿子,二来也投桃报李,心中便有了计较。首先要打磨的便是妻子。 “晚后得空,再与我多说些,我也好安排……你方才是十一谋反,还与前朝有关。你这几日出去,便是为了此事?做得如何?” “昨日正好张仙百岁寿诞。他自前朝覆灭,便隐姓埋名,大约也试图复国,过几年发现不行,便改了策略。自己装成大圣人,收养的孤儿全部训练成死士。我朝初定时,孤儿甚多,便是死了一批也无人察觉。渐渐,他成了气候,这群疯子不怕死,抓到活口和杀死一样。平日分散各行业,或探听消息,掩护杀手;或修行刺杀;或妖言惑众,收纳信徒。实在难抓。只有今日,大圣人百岁寿诞,到底得意了,都聚集起来贺寿,嗤,看来我还是有些运道。” 陆毓已经很平静甚至带点快乐的坐下,松松肩颈,“这次我带着全部神威军,有备而去。张仙的记录本上,只有外号,但职务是在的。我一个个勾了。黑衣的死士杀手一个没跑,人数对上了。白衣的探子,传教,倒有几个大约是事务缠身实在来不了。没事,慢慢调查便是。他们死了,我终于放心了,我可以放开手脚,去做我所有想做的事。” “打压十一,鞑靼这些年已经被打得零零落落,想来也不成威胁了……”陆安泰思忖道。 “明年汉洲水灾,只有一处溃堤,没有大妨碍。倒是后来瘟疫惹了些麻烦,我会备好药草的。” “陛下,和我,怎么去世的?” “陛下是头风突发,半个时辰不到就去了。爹。“陆毓黯然,一对父子讨论爷爷怎么死,爹爹怎么死,儿子怎么死,真不是个愉快的话题,“旧伤发作,应该是脊柱……” “这年你都尽量要求我躺着,少坐,就是怕我脊骨旧伤?” “是。” 陆安泰叹口气,旋即笑道:“真有些古怪。罢了。你还有什么要做的。” “我一是铲除张仙毒瘤,熬了大半年,我做到了。二是让爹爹长命,三弟安康。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找骨伤圣手,只求爹好好保重。三是纠正当年朝堂失误,提拔贤者,打击鞑靼。这次,我要追杀到他百年都无法恢复元气,免得看到我国洪灾雪灾就赶紧打劫。四是,我要娶穆云舒为妻。” “你知道陛下多疼你,只怕你的妻子,又是他来挑。这次他一定是挑世家女,你可以放心。而且,穆云舒,虽有救命之恩,但,论家族才干……”陆安泰微微摇头。“英国公两个孙女均美而贤,唐侯孙女素有才名,燕侯女……” “爹。”陆毓难得露出一点撒娇的神气,“二十年来娘亲盛宠不衰,甚至知道她给我下毒都要替她求情,要保护她一生无忧无虑。儿子也想娶个自己可心的。” 陆安泰也只得笑笑,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就是喜欢看妻子美艳无双的脸,就是喜欢她蠢蠢的没有心机--对自己而言,反正家务有女官,妻子二十年来言听计从,崇拜自己,没有过什么祸事。到了儿子那里,身份一变,唉。各有各的缘法。 “罢了。”陆安泰闭目沉思一阵,又盯着陆毓看了一会儿,叹口气,“毓哥儿,你若要护着穆云舒,万万不可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苏文苑,何尝不是听风便雨的妒忌……陛下素来乾纲独断,容不得你私定终身。若是只露个无关紧要的口风,他顺手给你指成安人孺人的,后患无穷。待晚后,自然有为父给你做主。这些日子,自己忍耐些。” 陆毓连连点头,他何尝不是惧怕这点,这些日子才按捺住不去找穆云舒。 只是你屋里,那两个美人,你待如何?陆安泰想想还是没问出口。儿子总比自己心狠,想来自有法子。陆安泰沉默一阵,又道:“我知道这话有些苛责你,毓哥儿,你希望你爹长命百岁,我,那也是我爹啊。” 陆毓这次觉得有点刺痛,“爹,这年我央求陛下少吃些酒,已经被骂过两次……我又不能对陛下说……教我骑马,战场上保护我,教我国事,给我赏赐……爹,信不过我么?” 陆安泰摇摇头:“是我失言了。”建平帝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这些年脾气越发喜怒无常。便是最喜欢的孙子也没少吃排头,谁敢说一句你快死了,绝对死得比他还快。 陆毓这才爬起来,整整衣裳,“我得赶紧进宫了。动用了神威军,还抓了兵马司。得给陛下一个解释,要说的得赶紧说。”停了停低声道,“爹,如果我死了,你,请看在我这些年辛苦的份上,传位给三弟,让他,让三弟答应照顾好穆云舒,好么?” 陆安泰瞪大眼。 “便是有记忆--我被刺杀受伤,可不与原来完全一样。枪林箭雨的,谁说我就刚好和前世一样恰恰躲过呢?何况我剿灭张仙,十一叔那边必然有变化,那么二弟呢,娘亲呢?”陆毓脸上的笑很黯淡,“我竭尽全力,但只防万一。爹,答应我么” 陆安泰心中如被扎了一刀,良久才长叹一声。“去吧,你的事,放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二十章 自受 穆绣绫在绣房狂怒的走来走去,服侍她的山月江月凝神屏气,躲在角落一动不动。跟了大姑娘几年,还没见过姑娘这样子。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什么时候勾搭上皇太孙的--黑石驿得了个巧,可从那之后皇太孙,就没理过她哪。皇太孙一年不知接见多少人,赏赐多少人,怎么偏偏这时候来给她出头。”挥手让江月出去,对着山月气咻咻道。 山月哪敢接嘴,说什么都错。 穆绣绫四处张望,花格上白瓷梅瓶看起来不顺眼,桌子上的蟾蜍镇纸看起来不顺眼,小几上的十二花神茶碗看着不顺眼……但她还得忍住气。抓住一块锦缎,拿起剪子剪得七零八落,撕个粉碎,才略略觉得好些。 还不坐下,扶着桌子喘气。她倒不是很担心进庵子或者乱嫁人,太孙毕竟还是只是太孙,插手别人家事逼人出家,闹出去比苏文苑陷害穆云舒更难看,贵人要脸面,她很清楚。等几十年后他登基了,几十年,自己多少事情做不得,便是哄穆云舒也该哄转了。 但是,穆绣绫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穆云舒有了皇太孙撑腰,自己的事情闹出去,白家那边……为何要应下苏文苑那个傻子,不就是为了打压穆云舒么?抢爹娘宠爱,抢外人赞誉,抢白家青眼——宁可看自己着急也不肯将教养嬷嬷借一下,这种妹子,她怎么不死在乡下啊。 穆绣绫跺跺脚,“我不能放弃,如果丢了白家的亲事,我绝对无法再找到更好的人了。“一年多前,坐着船从囊哈尔卫顺海而下,登上天津卫的那一刻,那么繁华,那么美丽,只以为到了天上。再到京城……曾经玩耍的小姊妹,哪个能见识这种气象?虽然没了囊哈尔卫众星捧月的风光,可,可这里是京城啊、举止优雅的贵女,精美绝伦的衣裳,山南海北的货品……当有机会嫁入白家时,在京城也是顶尖贵族的白家——那种得意,兴奋,只觉得这辈子都值了。爹没有设法留在囊哈尔卫,也没有带着银两皮毛回慈县,真是太好了。自己要成为京都贵妇了…… 穆绣绫又是一股怒气翻上来,“奶奶是个傻心眼又见识短浅的,以为白家夫人说几句就是定了我。“可想起两次见面,白家夫人苏氏,似乎更喜欢穆云舒!奶奶总是笑呵呵的说自己多乖巧伶俐,苏氏微笑着顺口称赞,但却看了穆云舒好几次……看她做什么?目光温和的看她做什么?奶奶和娘亲为何要叫穆云舒也出来见客,难道她们不知道--白新民十六岁,自己十四岁固然相配,但十六岁和十二岁也可以结亲么? 自己为何敢答应苏文苑?因为穆云舒如果脱不出来,出一个大丑,这辈子也足够毁了。穆云舒如果挣脱出来,涉及苏家,还有一点涉及自己,奶奶和爹最后一定也会毁了穆云舒。实际上,几乎都要成功了,得知苏家夫人的请求,心中欢喜得差点笑出来。 转眼间…… “姑娘,吃口茶消消气,老爷夫人最疼姑娘,总有法子的。“看着穆绣绫转了半天,终于坐下,山月这才轻手轻脚倒了一碗茶,低声劝道。穆绣绫缓缓出了一口气,“山月,我也不知道事情居然变成这样。爹娘那里可有动静?” “老爷和大郎在书房里,灯一直亮着,一直没出来。” “奶奶呢?我要去见奶奶。“穆绣绫下定决心站起来,“你把这里收拾一下,布料,丢了。” 山月赶紧应下,看着穆绣绫抹抹脸,挂上一点忧愁的神气,走了出去。 夜已深。穆家却灯火辉煌。老夫人在上房跟闵夫人发脾气,穆宗和穆徽坐在书房面面相觑,穆绣绫苦思对策,只有穆衡在呼呼大睡。 穆宗坐在修德斋书房,晕晕沉沉又心惊肉跳。“丹若苑,的声音,停了?”礼人带着人忙忙碌碌给穆云舒买东西换东西,连自己去打听,都被冷眼顶了回来。 穆徽不知怎么面对,他明明知道--可奶奶一闹,父亲一压,大妹妹一哭,又心软了…… “是儿子的错。爹娘是没在外面听,又有奶奶在。儿子是,与我交好的彭尺短还特地点醒我,陛下最恨家风不正……只想着苏家是太子连襟,苏二娘又受太子妃宠爱,却忘了越是这样勋贵,陛下盯得越紧,越发不敢胡闹。柯夫人,怕是自作主张。” 穆宗面皮发红,家风不正,他是一家之主,这耳光打谁脸上呢,“绣姐儿固然错了,云姐儿,父母生养她十多年,她也不该这么不孝。” 穆徽看了一眼穆宗,有些失望,原来在囊哈尔卫,他也觉得爹是能吏,却一直得不到提升,有些委屈。进了京长了见识,才发现爹确有致命短处,和奶奶一样,见事不明,刚愎自用。越是心虚就越是态度强硬,甚至要设法扭曲,直到自己都蒙蔽自己。“大妹妹是被宠坏了——前些日子做衣裳的事,我就给娘说了不妥,可也倔不过奶奶。大妹妹是个聪明人,说因为害怕苏家一时糊涂……不是。她明明知道苏家成功了,二妹妹吃亏。苏家失败了,她跟着吃刮。她还是敢做,因为她知道奶奶一定会偏心她,无论出什么事情,最后一定是落到二妹妹身上,所以才敢肆无忌惮,连勾结外人陷害妹子的事情也做出来。这是我这个兄长没带好头,没做好兄友弟恭的榜样啊。” 穆宗扭过头去,心中疲乏得不行。“多少年来……你们只会埋怨我,可那是我娘,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何况,娘她,她。我只能息事宁人,不过是家务。”又不是政事。 穆徽垂下眼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话是开玩笑的么。 “做衣裳,什么衣裳?” 穆徽垂着头,“大妹妹,到了京城,觉得以前的衣裳不合京都风韵,将所有衣裳首饰重买。衣裳重做也罢了,全要三成坊、纺织娘的。冬季大毛衣裳,都是我们带回来毛皮做,也还罢了,别的衣裳,少则一二十,多则五六十,少说好几百两银子。还有首饰呢。大妹妹爱美,又要说亲,也就罢了。可,如何便将从前的旧衣裳全部给二妹妹,难道二妹妹穿着就不怕村气了?再着,我大辉衣裳与罗刹鬼的紧身衣不一样,胖些瘦些都能穿。可到底也分高矮,肩宽,二妹妹比大妹妹个子小那么多,又拿去修改了才能穿,心底不委屈么。要真,咬咬牙两个一起做也罢了,或者二妹妹少些也成,这……” 穆宗惊得连胡子都不摸了,“如何会,你娘做什么?” 穆徽道:“奶奶,还是那样子脾气,还是新鲜漂亮的衣裳,怎么舍得丢了,或是赏人?那么多件……给小二正好。大妹妹要穿顶尖的,换下旧衣舍不得丢,给二妹妹正好。” “我原也不知,只是瞧着怎么大妹妹总是时兴的京都款,又老说二妹妹这件衣裳是大妹妹送的,那个簪子是大妹妹送的,问了两句,娘亲吱吱呜呜说了个大概。又说大妹妹以前那些衣裳也是好的——我劝奶奶两句,瞧着奶奶又生气了……唉。” 穆宗瞪着眼睛,“我还特地给你娘说了,两个……唉,唉。”心中也知道自家老娘的脾气,大方也大方得很,小气也小气到极点,什么破烂都舍不得丢,搬家时家里烂家具破椅子梳子帘子都堆了两三间房,何况…… 站起来转个圈,“我还只道,只道绣姐儿送东西给妹妹,姊妹亲香。”却不曾仔细思量过,怎么送了这么多?怎么件件都是送的?怎么送了这么多穆绣绫还有这么多簇新精美的。 穆徽叹口气,“也不是清明后才这样。我们上京……” 书房大门砰的一声打开,只把穆宗穆徽也吓了一跳。 穆老夫人身后跟着眼睛红肿的闵夫人和穆绣绫。穆老夫人有些疲倦,但气势越发高昂,“怎么还不睡哪,为她一个,一家子都不休息了?我早说不该放她回来。皇太孙是要敬着,可绣姐儿是我孙女,没得他来插手管家务的道理,还不是皇帝呢。惹急了老婆子吊死在门前,他就这么对功臣遗孀啊?小二就不管了,苏家要回绝就回绝。绣姐儿怎么办?”声音变得柔婉些,“儿子,要不天一亮,你就去白家,就说老婆子身子不适要冲喜,赶紧让绣姐儿和白家小子定亲。” 穆宗和穆徽相对一望,齐齐叹气。囊哈尔卫除了土著,往来多是金族、朝鲜、虾夷等外族客商,谁家不把穆家当祖宗侍奉?待了二十多年,既有老爷子同袍照顾,又有足够的资历摆着,上任的来来往往,对自家都有几分客气。养成了自家人土皇帝般的性格。男人还好,上京了四处冷漠,官场滑溜,渐渐消磨了。女人呢…… 穆宗扶住穆老夫人,“娘,你年纪大了早些歇息。这些事,有我在呢。” 穆老夫人站定气恼道,“我休息,也要睡得着啊。一个搅家精,全家不安宁。今日的事,你给我讲清楚,不然我怎么睡?” “大妹妹原说为了讨好苏家,为何讨好苏家?因为她和太孙有关联……而今太孙出面,摆明了保护云姐儿,难道与太孙对上?”穆徽是孙子,反而好说话些。 “那里和太孙对上了,我是说,白家的亲事。天亮了你就快去定下。”太孙一句给大姑娘添妆,穆老夫人心里到底是慌乱的,只是她对皇家也不是多惕惕然--几十年前也就是一个守将喏,一起打过仗,我丈夫还为此死了,光烈皇后还是个失贞妇人喏--多少种自己都说不清的心思混在一起,又在囊哈尔卫养成了性子,拿捏儿子成习惯了,便是今日太孙发话,还是指望着儿子赶紧处理好。 “白家,是不成了。”穆绣绫杀敌八百,自损三千。就算穆云舒和苏文苑有矛盾,你做姐姐帮着外人,就这一点,白家也是要考虑再三的。“何况殿下已经点名了要绣姐儿认错……” “爹!”一直在老夫人背后装鹌鹑的穆绣绫终于失声叫了出来,爹竟然真的这么想?“我这辈子怎么办……” …… …… …… 穆宗迟缓的抬起眼睛,死死盯住穆绣绫。 “今日上午,说认个错,拿得苏家人情千好万好的人,是谁?” 屋中一片静默,除了呼吸什么声音都没有。下人早就躲得远远的,院里的风声听起来几乎到刺耳的地步。 穆绣绫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跳得厉害。背上起了冷汗。当时要说的人是穆云舒,她自然千好万好,而今落到自己头上,如何自圆其说。 穆宗的眼睛里渐渐泛出红色,“我一直以为,你……” “她怎么了?绣姐儿是嫡长女,和一个缺德少教的次女当然不一样。我告诉你,小二认可以认。她本来就没什么好亲事可以接,不如拿个人情,对晚后徽哥儿绣姐儿都有好处。绣姐儿是要嫁到白家的,认了连婚事都得丢,那不是害她一辈子嘛。老婆子可不答应。”穆老夫人还是转身,拍拍穆绣绫的背,公然偏袒道。 穆宗缓缓转过头去,“白家,对,白家,本来是说我两个女儿……哈哈,我真是……我以为我不偏心的……” 我自己,真的这么以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二十一章 断腕 建平帝一身常服,坐在书桌后,桌案上堆着陆毓呈上的书信文件。七十多岁的老人了,消瘦的脸上已经散落着一块一块的褐斑,骨节粗大的手已经不能再扛起战刀--他一生中多少次亲自用刀砍下敌将的头颅。强健的脊背已经开始弯曲,凶悍的目光也有些浑浊,但无论谁站到他面前,都还是两股战战。他将门虎子,征战五十余年,前朝的帝王,逐鹿的张蛮子,南边的蛮人,北边的鞑靼。凶悍的狮子撕碎了所有对手,雄踞宝座无人敢仰视。陆毓连死也不怕,但在这个老人面前,还是会心存畏惧。 建平帝一生,并不太重视子女孙辈。他一共二十个子女,除掉未成年夭折的,活下来的还有十六个。更不要提孙子辈了。大多数孩子,都是按国律,到了成年便分封出去。 他心疼怡和公主,因为那是他和发妻许后的第一个孩子。他亲手教导太子,因为那是他三十五岁才等来的第一个儿子,预定的继承人。他喜欢陆毓,因为这个孙子既是太子之子,又聪明伶俐,勇猛善战,是他养大的孩子。除此之外,连章后生的嫡子旭王都分出去了。渐渐人老了,心软了,喜欢热闹了。所以,六十一岁才生的七公主受宠,因为她证明了建平帝还年轻--娇纵她,可到底与怡和不能比。可是无论疼不疼,没有一个老人,愿意看到子孙自相残杀。 “说罢。”建平帝的声音露出一种淡淡的疲倦。 陆毓红着眼睛,“陛下,臣一时吃多了酒,动用神威军不说,还触出动了兵马司,请陛下责罚。这些书信……臣思来想去,定是张仙利用十一叔的身份,到处招摇撞骗。十一叔若从母身,便是前朝……也顶多是郡王。而今身为亲王,怎么还会与前朝逆贼联络,自污其身。” 十一皇子陆安音泪流满面,看着桌上地上的书信连连磕头,“陛下,臣就是再糊涂,也做不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可怜……陛下,连臣外祖都战战兢兢,终身唯陛下马首是瞻,臣,如何敢这样忤逆啊。” 又对陆毓道:“毓哥儿,你我虽为叔侄,年岁差的不多,自幼也算一起长大。十一叔虽不是大才,也知道好歹,这种事,是万万做不了的。只是,这贼子借用我的名义,我,我……” “够了。”见儿孙并未相互攻讦,建平帝微微觉得好受了些。 “十一,你当真不曾与张仙联络过?” 陆安音发誓赌咒:“臣若与此贼同谋,张贼之今日,便是臣之明日。” 建平帝打开盒子,看着里面须发皆白的老人头冷笑两声,“我才檀奴一般大时,张先就已经是前朝国师了……国师国师,若他真的法力无边,又怎么是我坐在这里?装神弄鬼,也就愚夫愚妇才信他一二。不过真是命长。檀奴你做的很好。神威军本是你麾下,调动无妨。紧急情况,兵马司本有护卫京城的职责--这老儿居然就在京畿,真是好大胆子。这些年的刺杀案,都是他做得?” 陆毓恭敬道:“只怕大半与之相关。臣连续三年被刺,已可肯定是他下手。” 建平帝把折子一丢,“天合宗,哼。张仙东偷一点,西偷一点,佛教、喇嘛、道教……不要脸的东西……刘滨,滚进来,废物点心,看看你清洗得干干净净的天合宗。啊。三日之内查不清,你一把火烧死自己干净。” 建平帝眼里是一种真正的狠毒。张仙的天合宗是将几个宗教混合乱整弄出来的。轮回转世命天定,阴阳调和欢喜佛,大道顺心无需戒,餐月精华延寿诞,完完全全是顺着前朝王太师的疯子心思定制的。而后胡乱分化偏差,张蛮子侄儿的大阳天教也是这么偏差而来的。无论从那个角度,建平帝对张仙及其宗教都是恨之入骨。一登基,天合宗及其分支,都被列为邪教,抓到就杀。一时风声鹤唳,甚至闹出过冤案。但总算将这个混乱的宗教铲除了个干净。二三十年,许多人,连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谁料几十年后,宗教头子还活着,还继续,阴毒的,悄悄的,复活着天台宗。 刘滨汗流浃背的磕头请罪,建平破口大骂,没心思管儿子孙子,挥挥手叫自己滚。 陆毓陆安音恭恭敬敬退出,这才松快了些,并列走在宫道上,秋高气爽,天空辽阔——正如陆毓此时的心情。 “十一叔受委屈了,那张贼着实可恶,竟然还利用十一叔的血脉做文章,挑拨你我叔侄关系。也不想想,十一叔虽有前朝血统,却是今上幼子,怎么会做这等猪狗不如之事。可恶,着实可恶。” 陆安音面上波澜不惊,“毓哥儿真是长大了。突然调动两百神威军,数百兵马司,原来是吃醉了酒误打误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早有准备呢。” 陆毓打个哈哈;“哪里有两百神威军,连休假的,外派的一起算上也才一百八十几呢。我年轻不知事,吃了酒就上头。不过有时冲动也有冲动的好处,对吧?” 陆安音按住陆毓的肩旁,诚恳道:“毓哥儿,怎么说那张贼也借了我的名义,我心底想起来就难受的紧。毓哥儿可累着了,我那里有几个精通音律的美人儿,送两个给你解解闷。” 陆毓笑笑;“我五音不全,什么美人儿,十一叔自己留着吧。方才陛下赐的那两匹大宛马,才是我心头好啊。嗯,十一叔说心底难受,大可安心,我知道十一叔的为人。那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做啊。张仙前朝国师,说对余孽的号召力,比十一叔还大吧。谁好好的王爷不做,去做傀儡。十一叔又不是傻子。” 陆安音看着面前神采飞扬的侄儿,微笑着连连点头。 陆安音回到家中,依然温和的问了儿子今日如何,吃奶乖不乖。依然笑着定了晚上谁来陪寝。依然心情很好的去了书房,慢慢的磨墨,写字,是他多年锻炼耐心的法子。 不要下人帮忙。极品的老坑洮砚,绿如蓝,润如玉,发墨不减端溪下岩。 也没做多的修饰,端正光洁,只以本质取胜。 稍稍倒入一点清水 松香墨光滑细润,香气沉朴,入手坚硬冰凉。 磨墨轻而慢,平正垂直圈,加水宁可少,浓淡需适中。磨浓了,再加一点水,继续磨。 陆安音缓缓举手,满满一砚台乌沉墨汁,连手上也沾了些。磨得太久,手腕似乎要断了。漆黑的夜空中看不清楚,几乎让人以为真的被砍了。 张仙,百岁张仙,老国师,用了将近三十年训练刺客的大圣人,被人砍了,连同他半辈子的心血刺客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二十二章 梦见 穆宗领着穆云舒,心中七上八下。习惯真是一种很难改过来东西。自幼在囊哈尔卫长大,来来往往,便是巡查上官也给穆家几分面子,总有,我家很了不得,这件事我家如何决定……便是到了京城,明明知道高官贵族如云,其实从心底还是有两份无谓。 前两日皇太孙算是给了一耳光,而今怡和公主找上门来……穆宗心底长叹,自己体会了才知道厉害。 怡和公主是建平帝的第一个孩子,已经五十了,比陆安泰大了十一岁岁,但儿子林北却只比陆毓大两岁。 怡和公主十八岁,正是建平元年。新登基的建平帝千挑万选,又问公主自己意思,挑了林家长子林越做驸马。林家原是书香门第,林越俊眉修目,风度翩翩,文采斐然。只是当时,林越已经有了青梅竹马的表妹,林越与表妹哭了一场,分开后,各自成亲。 林越也罢,那个隔房表妹也罢,都是拎的清的人。虽有情谊,但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不曾出格。既然无缘,就不再想念。林越与公主夫唱妇随,也过了两年舒心日子,虽然暂时无子,但毕竟公主年纪也不大,都不着急。 两年后公主也想要儿子了,正准备调养着,传来一个消息,林越的表妹在来燕寺跳崖自杀了。 表妹本就是战乱中失了全部家人,实在无奈才与娘亲一起投奔了林越家,娘亲去世后更是孤苦无依。林越尚主,她也避嫌不再与林家往来。哪知突然爆这样的事情,偷跑回来的下人在林府哭得几乎晕死过去。 原来那家儿郎本好男风,又要脸面,想娶一个知书识礼的女人来装点门面,还要传宗接代,打理家务,掩饰肮脏。便看上了林越表妹,出生容貌才能都不错,家人死完了,姨母家又尚主,少不得避嫌——哪个女人不把丈夫的青梅当眼中钉何况堂堂公主。发誓赌咒的求了林越表妹去。 过了门,便是掐着时间同房,怀孕后便再不见姑爷。一个人含泪操持,生下女儿后受尽白眼。得知丈夫是断袖,林家表妹也气得发抖,要和离。一家子合起来,骂的骂,打的打,林家表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不说,还被威胁。丈夫的小倌必须好好照顾--其他人家还不是有姨娘,小倌还不生儿子抢家产呢。没男人就活不了的骚货--人家还守寡几十年呢。乖乖的再生一个,必须给他家生出儿子来。如果要和离,这女儿反正不能跟她走--小孩子夭折本是常事,到时候别哭。 林家表妹本也是好好教养长大的,抗争几次无用。要出门又被控制死,绝望之下假装同意。写了一封信给表哥,趁着上香,当着众人的面说夫家断袖要杀死她和女儿,求大家做个见证,从舍生崖上跳下。自然乱成一团,几个下人护着小主人拿刀躲在来燕寺里面,来燕寺的和尚也不许再抢出人命,僵持不下。林家表妹的陪嫁才趁机逃回林家报信。 林家自然气得找上门去,那家还拿捏着女孩儿。一阵鸡飞狗跳,最后公主出面才拿回来了孩子,由林母抚养。 但是--林越心中起了一层冰墙。总是自己要尚主,表妹才匆匆外嫁。总是自己尚主,表妹才要避嫌。知道不是公主的错,可……对不起表妹也对不起公主。忧郁心结,日渐憔悴。 建平帝自然发脾气,他的嫡长女居然要受人冷漠,可架不住公主真喜欢林越。跪着求建平帝,不能怪驸马。一对夫妻相敬如冰,原来和美的日子一去不返。 公主以泪洗面,驸马动不得。建平帝一肚子的怒气都冲那家人去了,本来就觉得家风不正乃是出逆子贼子的根源。哪家少年不闹点事?皇帝管也管不过来,可自己家族都不管,还包庇掩护,这样还能养出忠孝仁义的人来?还能文不贪钱武不怕死?呵呵,这家子事情一闹出来,建平帝已经不是觉得,而是深恶痛绝。 你不教好儿女,好的,我来把你一家子都教好! 那家人毁了林家表妹一生。然后自己被建平帝毁了一家。现在都还在关外矿场,全家为奴,任人打骂。 故而京中惕惕然,儿女犯错,面子可以好看点,但一定会有说得过去的处罚。 怡和公主和林越过了多年,时间渐渐长了,林越一次病了醒来,看见憔悴的妻子,突然悔悟……两人才又好了起来,默契温存。可惜好日子过得不久,十年后林越又去了。怡和公主心灰意冷,不想再嫁,只管抚养儿子。而今突然找上穆家门,为什么? 穆宗绞尽脑汁,却不得其解,看着已经到了公主常住的暖坞。 “臣穆宗,参见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奴穆氏云舒,拜见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起来吧。”怡和公主为人和气谦逊,只是微微笑着,端坐上首,面前的女孩儿很美丽,而且是柔软的,不带锋芒。可人心意的美。按说应该很讨爹娘欢心才对。好奇的看了穆宗一眼,微笑着,温声道:“我今日请穆翁前来,却是有事相求。” “前些日子,我身子不适,慈生大师给我算了一卦,却是犯了星照。须得一个有福气的女孩儿才能辅助弥补。”怡和公主温和的语气却让穆宗开始背上发寒,“算了方位,属相,又在宴会上瞧了面相,倒是穆翁的小女儿正好是福星。” 这一耳光,打得穆宗头昏眼花。多少年了,便是现在,他们一直说穆云舒和老夫人相冲相克,穆云舒命不好。结果穆云舒却是与皇家相佐的福星,那么与穆云舒相克的成什么了? “原来叫毓哥儿那混小子帮我留意照顾着,哪知他也忙,还是我自己来吧。“怡和公主缓缓拉起穆云舒。“云舒啊,你愿不愿意在公主府住几年,借你的运道帮我避避星灾呢?你放心,慈生大师说过了,不会对你有妨碍的。” 怎么可能说不去--便是对自己有妨碍也得去啊。怎么可能说不去--在……这几日之后。 穆云舒整理心情。阴郁了几天的脸上露出笑容:“公主殿下千金之躯,便是奴粉身护卫,也是甘心的。” 怡和公主哈哈笑,也不再问穆宗意见,直接吩咐,“陪穆二姑娘素心、枕书、花半里……随便瞧,除了竹林,住那里都成……反正我这公主府,人丁凋零的空着呢。”说着又露出惆怅之色。“当年欢欢喜喜,想着,儿子住那里,女儿住哪里,生怕太挤了委屈孩子……而今,偌大公主府,竟然只得我和雁儿两个主人——雁儿是我独子了,大名林北。他性子有些孤拐,你少去竹林便是,若他不给你好脸色,也莫放心上啊,连我也没看到他一个笑呢。” 公主黯然道。却见一个人匆匆大步进来,涎着脸道:“大姑姑,我原说今日就给您送来过,哪知大姑姑自己就招来了。可见是生我的气了……这几日不是去处理刺客案了么,我哪敢不把大姑姑吩咐放在心上。” 美人儿就是嘻皮笑脸,看起来还是赏心悦目。怡和公主微笑着举手虚拍了一下,“知道你忙,连我自己儿子都冷声冷气,怎么怪得了侄儿不理我,老身一天到晚闲着,不如自己来吧。已经让慈生又算了,这就是这孩子无疑。”又拉着穆云舒道:“好孩子,你去瞧屋子把,你原先的东西有没有喜欢的?只捡两样贴身的,别的我全给你做新的。” 陆毓笑道:“穆郎将虽心,疼,小女儿,但给的衣裳首饰还是不能和姑姑的比,那些拿来有什么用?倒是伺候的人要紧些。” “说得也是,小女孩新来乍到,没个熟人怕睡不安稳。“怡和公主想想,“穆翁可否将伺候这孩子的奴婢一并卖给我,我出双倍价钱便是。” 穆宗那里敢说不。陆毓笑着对怡和公主道:“这个差使便交给我罢。慈生和尚是我没来得及找,穆二姑娘是我没来得及接,好歹做了这件事,姑母便把前事勾了,原谅毓了,成不成?” 怡和公主素来明哲保身,深居简出。但对弟弟陆安泰及其家人,总是亲热几分的,当下便板着脸,“哪有这般便宜,说来我好久没吃大风楼的闷羊羔了。” 陆毓哈哈大笑,“敢不领命,即刻取来。” 姑侄两人自说自话,穆云舒还好,毕竟年纪不大,又是女孩儿,在家又是被冷惯了。穆宗却是头一阵阵发慌,心知怡和公主和皇太孙算是恶了自己了。 一路晕着,和皇太孙回了家。让闵夫人取来孙嬷嬷一家身契,那里敢收皇太孙的钱,可又架不住对方一定要给。 孙嬷嬷听闻二姑娘是怡和公主的福星,登时惊得张大嘴巴,反应过来欢喜得直念佛。急忙去收拾姑娘衣服,礼人便跟了上去。 而穆绣绫,已经要疯了。前两天还一切顺风,穆云舒算是没用了,白家一定是自己进了。可转眼风向就变了。皇太孙来给穆云舒撑腰,名誉被毁的变成自己。穆云舒要被怡和公主接过去……自己的前程怎么办? 十四岁的女孩子终于忍不住,大哭着跪道陆毓面前,脸皮也顾不上了,“求皇太孙开恩,我,我已经与白家议亲……不能……不能……” “正是哪,这孩子也知道错了……”再跋扈的老夫人,在皇族面前也只能没了气势,叨叨着想说话,又被儿子拉住。 陆毓哈哈一笑,“知错了就赶紧护着?小的还没错,你怎么不护着啊?难道是白家认定这个了,让小的顶罪也要保证她嫁进去——是白家的意思么?看来白家也该打啊。” 穆宗心底早叹了百十口气。穆绣绫摇摇欲坠,白家只怕是早就冷眼看自己--果然是杀敌八百自伤一千,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殿下,殿下。“穆绣绫膝行上前,泪流满面哀求,白家就算去不了,也不能真的静修悔过,名声被毁啊,自己才十四岁,真的找个——不挑剔的人家……怎么过?“殿下你可怜可怜我吧……我知道错了……“见陆毓起身要走,急得膝行两步拦住苦苦哀求,“殿下,我才十四……” “贱人安敢!”陆毓早就恶心恶气了,挥手便是一耳光。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什么东西都没拿?”穆宗的声音带着一丝胆怯,立即板脸掩盖下去。 “什么都没拿--只有皇太孙赏赐的金猪拿走了,别的,没拿。”闵夫人头上系着帕子,有气无力的说。 若是以前,穆宗只怕又要骂不孝了,可如今说不出口,在屋子里走了两步,“过几日,你做两身新衣裳给她送过去……到底是自己爹娘,难不成公主府住两天,连娘都不认了不成?” 心中的气恼真是无法言喻。有心想打死穆绣绫,又想起她痴痴傻傻的模样--到底是心疼了十多年的女儿,还是忍不住担心,“绣姐儿,好些了?” “没有,叫也不答应,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瞧着就傻了。”闵夫人眼泪又珠子似的掉下来,“也不知殿下那巴掌到底多大力气。我儿打成这样……”嚎啕大哭,“若是绣姐儿有个好歹,我怎么活啊。我就两个女儿……” “闭嘴!不许哭,哭,哭,哭,哭有什么?我早恨不得打死这混账。”穆宗抬腿便出门,深深吸一口气,“只怕绣姐儿也不光是被打的,还有被婚事吓的……唉。“两个女儿,两个女儿,早知道不生这两个孽障,少多少事端。 心里气着,还是去穆绣绫卧房瞧瞧。大女儿惨白着脸,睡在床上一动不动,眉头蹙起,似乎做了噩梦。叫了两声也没醒,吩咐山月江月好好伺候,让人拿帖子去找大夫了。 穆绣绫迷迷糊糊,昏昏沉沉。 似乎人声鼎沸,尖叫声,呵斥声,拖行声,武器碰撞…… 自己好害怕,被人拖着丢出去,空旷的石板坪,聚在一起发抖的奶奶、爹娘。火光下,是苍白俊美的君王。乌黑的头发一丝不苟梳起,整齐如刀裁的鬓脚,衬得黑的更黑,白的更白。 “就是她?” 旁边上前的男子面上是遮不住的轻蔑,“正是。穆绣绫,十八岁和蔡家庶长子在娘家后院偷情,起火了,蔡大衣冠不整的跑出来,两家下人都瞧见了。” 等等,这件事不是遮掩下去了么?穆绣绫恍惚中记起自己成亲了。怎么又提起来了,白新民听到了怎么得了……然后她看到丈夫惊愕的脸。 “十六岁嫁人,十八岁偷人,这份淫荡,全大辉也找不出几个来。想方设法嫁入白家,才两年就嫌弃丈夫木讷不懂风情……” 不是,不是,我后悔了,我我真的后悔了。是蔡大勾引我,我只是,我只是,我真的后悔了,那次之后,我再不敢与他见面,那种担惊受怕,恐惧,失去一切,失去名声,我真的怕了,我再没和他见面。民哥,民哥,我一心一意和你过日子了,你看我给你生的孩子……穆绣绫拼命想说话,喉咙却像被卡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个人的声音越发尖刻,“事情闹出来,白家还不休了这个丧德妇?白家穆家要反目成仇了……于是,这群人,就把事情推到懿德皇后身上。被爹娘泼这么一盆污水,懿德皇后本来的在议的亲事自然作罢,要送给蔡大那个无能浪子。皇后娘娘的奶娘不肯,要去南疆找闵家老夫人评理,得,被报了逃奴,官兵抓捕中失足掉下山崖……” “陛下与娘娘是有红线的,可不那几日正是……陛下平定伪王出征,百官上奏选秀,您,拿了百官女儿随便勾的名字,就有皇后娘娘。” 对了,这事情在自己哀求下推给了穆云舒,没办法啊,总不能让民哥休了自己吧,大哥正要白家提携哪……什么懿德皇后,关懿德皇后什么事……对了!百官上奏选秀,皇帝是个暴脾气,随手点七八个人,当天小黄门就上门把人领走,做手脚都来不及,又不能到处宣扬她德行有亏,怕她同归于尽。说报病都来不及,御医还跟着呐。穆绣绫手脚都冰冷了,还好有孙家几个身契在手……穆云舒,当上皇后了?她琴棋书画样样稀松,她容貌还没自己好看……怎么可能。皇帝咳嗽着,声音冰凉,“皇后生前亲缘浅薄。而今你们都下去陪她吧……” 不要,不要,我洗心革面了,我本分做人了啊。我只想和民哥好好过下去,他不风流,不会说甜话,但是可靠踏实,对我好,我已经安分守己了。血好烫,是爹的血! 穆绣绫心脏跳得快出胸腔了。 “这个,朕亲自来。”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才领悟了民哥的好,我才生了可爱的儿子,我才开始过得有滋有味,怎么可以死。巨大的恐惧和期望,穆绣绫终于可以动了,伸手要抓陆毓的衣服,尖声叫着:“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我知道错了……”然后是一张玉面修罗般的怒容,“贱人安敢!”头上尖锐的痛,血喷洒在黑色的龙袍,还有洁白的玉佩上…… “绣姐儿,绣姐儿,你醒醒啊。”闵夫人放声大哭,毕竟是自己女儿,这个样子怎么不心疼呢,已经被带走一个,连这个也保不住么? 穆绣绫满身是汗的从梦中醒来,目光涣散,惊恐不已。穆宗再生气,看着也觉得可怜。穆老夫人更是抱着一把心肝一把肉的大哭。 “我,没死?”穆绣绫眼中的恐惧不是装出来的。 穆宗只得长叹一声,“哪里就这么严重了,也没闹到陛下那里去……你,歇着吧。”做梦皇帝要杀她么?唉,不至于,知错就好。板着脸要教训几句,还是罢了。 穆绣绫猛然跳起,“民……白家,白家怎么样了?” 穆宗火气腾的上来,指着穆绣绫大骂:“孽障,你还问白家?在你帮苏二娘的时候,你就该想到白家不会要这样的媳妇。不要说是苏二娘污蔑,便是真的,你也该替妹妹担罪,白家会要一个不顾自家妹子的媳妇?做梦呢。”猛然想起儿子说的,心中又是一阵失望,“爹一直,一直以为你是个好的。”以为乖巧,温顺,对长辈孝,对弟妹悌……便是有些小小的骄纵,也不妨……可,她陷害妹子,不仅仅是陷害妹子,还利用大哥娘亲名声,算计爹娘和奶奶。穆宗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穆绣绫已经顾不上穆宗,那种感觉正在飞快消失,可爹娘奶奶还在唠叨。往床上一倒,捂着头痛苦呻吟,“头好痛,有声音就痛得厉害,娘,求求你,让我一个人歇会儿。” 闵夫人几个叹口气,到底没再继续,轻手轻脚的退出去,穆宗还甩了一下袖子,哼了一声。 屋子里没声音了,穆绣绫赶紧睡倒,头晕晕的,很快再度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 已经不如方前清晰的梦。 一个看起来--就是长大了的自己--的女人,妩媚的斜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飞舞。面前的男人同样一双桃花眼,脸上带着一点心疼,又是喜悦。“可怜见的,又出去了,要我有这么美的夫人,那里舍得踏出房门半步。” 女人唾了他一口,“男人不出门挣个前程,在家里吃我嫁妆不成?” 男人一脸坏笑,“绣绣若真这般想法,如何半年前将那簪子落下。” 女人板了脸,男人忙到,“簪子自然是因天意,不然怎么正好掉在我脚下呢?我从楼梯下往上一看,当时就被迷了魂,连话都不会说了。” 女人似想起来当时男人那痴痴傻傻的模样,不由得含笑呶呶嘴,“去,当时装得一副老实样,其实一肚子坏水……焉知两个月前,不是你给我下了药。” 男人温存的坐下道:“我便是你的药,你也是我的药。绣绣,这半年来你我如何,还用的着说么。两个月前得了你,我便是死了也甘心了……你别慌,那里就这么死了。可惜我一直随爹在保定,要早些上京,便是跪着求穆公,也定要娶你……” 女人心中一阵惆怅,白家是自己想法子嫁进去的,家世自然是极好的。可是,白新民长得木讷,个性同样木讷,又没本事。自己是嫡长女,为何嫁的不是嫡长子的,大伯相貌本事都比白新民好,对嫂嫂又温和,似乎白家三房的灵气都被老大吸光了,自己的丈夫就是剩下的残渣。 不是!另一个声音拼命响起--穆绣绫似乎分成了三个,一个正在椅子上,依偎着男人遗憾叹气。一个正狂怒的尖叫,不是这样的,民哥很好,他只是本分,又害羞了些,其实很能干又有担当,对我好,大伯比他大几岁,自然比起来厉害些,谁知道十年二十年后什么模样。蔡大是个混账,混账,骗子,离开他远点。一个则冷冷的在高处看着。 女人柔媚的看了男人一眼,美貌风流,体贴温存,有本事,受宠,几乎丈夫不具备的优点他都有,只可惜一个庶字……男人的手已经灵活顺着手腕抚摸上去,嘴里含含糊糊,“好绣绣,可想死我了,你好歹多回两次娘家,都是少夫人了,还似姑娘腼腆怎的?丈夫不在,婆母也不在,回娘家找姊妹散散心也是正常。” 女人叹口气:“妯娌在啊。婆母是不怎么喜……对我严得很,幸而她病好了自己发愿家庙清修三年。不然我哪里出得了家。要不是娘和奶奶常常想我,我那里能时常见着你这冤家……”尖叫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回去,回去,本就高嫁还常常回家,婆母早就不喜了,她要发现了!她就是故意娇纵你等着抓毛病的…… 男人已经解开衣裳,女人媚笑着倒在床上,尖叫声怎么都打扰不了两人…… 然后突然就起火了,旁边的房间烧了起来,两人情热中尚不发觉,直到听见侍女的尖叫,窗外一片通红,男人惊恐的抓起衣裳冲了出去…… 女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娘哭得两眼红肿,爹像看什么脏东西一样,“哦,你是说你半夜无聊跑花园下人房去睡觉,还是说你半夜突然衣冠不整的跑去赏花?”一件绯红主腰劈头盖脸打在脸上,“我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贱人,蔡大跑出去的时候衣裳掉下来的,你,你,你……” 害怕极了,真的害怕极了,这才真正认识到会发生什么事--突然爆发的悔恨,简直如万蚁噬心,富裕的生活,体面的名声,年轻上进的丈夫……自己要成为受人唾骂的了,会被送到庄子去,还是庙里?闲散舒心的日子要失去了,美好的东西要失去了,白新民默不作声买回来的礼物…… “爹,爹,我发誓……我,我是被下药了……” 爹冷笑着,轻蔑着,“你爹才三岁呢?” 是啊,爹要真的查,蛛丝马迹那里遮掩得住……半年来自己常常回娘家,本来爹就说过几次……而且怎么半夜下药去花园呢……终于放声大哭:“爹,我错了。我在家事事顺心,你们都疼我。出嫁了,婆母刁难,丈夫一年有半年不在家,妯娌抱团排斥我,说我是钻空子赖上他家……我心里苦得没法子说,每次回家只能笑着说一切都好……蔡大瞧着我憔悴,说了几句暖心话,我原想着大家也算世交,不曾防备他。一来二去……我糊涂,我傻……”手打在脸上啪啪作响。 连奶奶也皱着眉头,“绣儿,这次你可真错了。让白家知道了怎么了得。” 对啊,要是白家……不不不,大哥和白新民一起出门了,眼看白家就要提携大哥……不能,不能。 还好…… 还好…… 事情压制下去了……家里最重要的就是大哥。家里的名声不能不要,若是白……婚前约会的姑娘,大不了成亲一床锦被遮掩,比起……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也不想诬陷穆云舒,那是亲生妹妹。天杀的蔡大,惊恐下带着丝缎蝴蝶主腰冲出去,不然推给哪个侍女也好。可是,可是,她毕竟还没成亲,比已婚被休有退路些,毕竟不会造成白穆两家失和。会好好对她的,晚后她有了难处,自己一定全力帮忙…… 心中的愉悦真是无法言语,爹娘到底是疼自己的,自己也要争气……蔡大哪里是什么受宠的庶长子,就是吃喝嫖赌的渣渣,连他爹都不待见他,居然骗自己……算了算了,不提此事。蔡大也没胆子再提,他得了穆云舒一个嫡女做媳妇,高兴还来不及……还是白新民好,肯上进,嘴上虽然不会说,但总是偷偷给自己银子用,给自己买首饰,干嘛还…… 只是婆母那冷冷的眼色真不好过……什么冷言冷语的“我倒觉得穆二姑娘不像那种人……” 还好,自己月事已经晚了三天,自己月事从来都准时得一天不差的--说来,和蔡大,正是自己月事前两天,要早知道怀上了,怎么也不会和他……他没做完,一定不是他的。孩子来得真是时候,一个刚怀着孩子就偷情,一个婚前约会但没走到最后一步,似乎还是后者可信些。自己爹娘都掩面说了是穆云舒,婆母总算压制下了穆云舒居然能进宫的嫌疑。半年后,蔡大死在上香路上,山体滑坡,连菩萨都帮自己啊。 这孩子,真是自己的福星。虽然有些内疚,但又不是自己弄的石头……日子真好,儿子好可爱……原来夫妻相得的生活这么甜蜜…… 然后是陆毓带兵出现…… 穆绣绫缓缓睁开眼睛,床顶上是月季,月月开花,十分喜庆。再后来,又尽量入睡,越来越不清晰。宛如回忆几十年前的记忆。宛如在昏暗不明的房间中看模糊残缺的画卷,似乎看到了又似乎没看到。 极其清晰的,定然是极其震惊的大事。比如临死前的绝望和痛苦,偷情被发现的恐慌,生孩子的痛苦快乐……穆绣绫牙齿咬得极紧。 看不清,似乎梦中的自己不在乎国家大事,所以能记得的,大概就是,明年春天汉洲会有洪灾,因为自己备嫁妆,采买的汉洲绣绫凤尾绸突然断货,差点急疯了。对了,年底白老太爷会去世,白新民守孝齐衰五个月,快满时,苏氏又病重。万一再斩衰三年,自己和白新民都太大了,所以才会在自己十六岁就急忙出家。还有,十一王爷造反。还有,陆毓登基为帝,当年皇帝死的很急,而且连续死的很急。 那种感觉已经慢慢消散,自己的……回忆?前世?未来?又隐入迷雾中。 穆绣绫有点愣,搞不清楚是否周庄梦蝶,或是蝶梦周庄。自己梦到的,到底是什么?自己回忆或者预测道的,到底是什么?如果是梦见,是不是就是自己的机缘…… “穆云舒做了皇后?”穆绣绫觉得心都缩紧了,“怎么可能?不对,不对,有些不对。”穆绣绫急忙爬起来,将眉黛当笔,找几张纸将梦到回忆预见的东西匆匆记录。 “不对。” 穆绣绫手脚冰冷,看着面前的纸,翻来覆去,“不对。穆云舒,没有被公主接走,这不对……皇太孙,没有来接……我是嫁给民……我明明……”和现实不符合的文字让穆绣绫暴躁起来,如果这不对,自己梦见这些顶什么用? “不对,不对。” 穆绣绫瞪大眼睛,喃喃自语,脑海中鲜明的那句“贱人安敢!”“……是因为皇太孙?” “因为皇太孙。”这下不但是手脚冷,连心都冷了。 “如果穆云舒做了皇后,如果他为了穆云舒杀戮大臣,如果他……他,也有梦见?” 穆绣绫将纸藏入梳妆盒,将钥匙牢牢抓在手中,这才爬上床去,“如果皇太孙也有梦见,那么就说得通了。不是他为了公主来接走穆云舒,是公主为了他来接走穆云舒。可恶,为什么我不早点梦见,为何我没有去黑石驿……”梦中的自己十分爱着白新民,连死前都惦记着,可这种心情自己还,还不能一致,那个方正朴实的男人,如果不是因为家世……但可以肯定的是,白新民一定不错,连后来的自己,所以。 穆绣绫已经渐渐冷静下来:“我不能放弃。我要哀求,我去哭。我要娘和奶奶去帮我给穆云舒求情,只要她松口,只要她松口……。” 手上的钥匙冰冷硌手。“如果,如果皇太孙也梦见,他会不会,不肯放过我。如果,如果,皇太孙不知道我知道了……” 手上的汗渐渐浸出来,钥匙滑腻腻的,“如果,他不知道,我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二十三章 番外 陆毓选妃记 建平三十四年,大辉百姓失去了他们治世三十多年的皇帝。这个皇帝北征鞑靼,南平蛮夷,开东海茶叶航线,续西北丝绸之路,他七十多年的生命中,有五十年多年都是亲手持刀,征战沙场,守卫边疆。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陆安泰登基--毕竟是监国多年的长者,百姓因建平帝驾崩带来的不安被安抚。只有白发苍苍的老人还对着帝京流泪,教训子孙:“你们是没经过战乱的苦哇,人不如狗,便是想老老实实种田,也架不住那天来了人抢粮,还杀人,还烧房子……“已经是成人的子孙点着头,将老头扶回家,大辉建立四十多年了,前几年还有张蛮子几个不服气,太祖六年七年也都灭了。偶尔北边鞑靼闹事,几乎遥远得像天边。御驾亲征,只是皇帝的爱好,比如建平二十一年,“听闻“虎鲁部要南下抢掠,建平帝就先北上了……虎鲁部才在半农半牧的地方抢了一个村子,都没敢也以前一样杀男人掠女奴。就听闻那个皇帝又亲自来了,转头便回--你一个皇帝倒是矜持点啊,我才一万人马,值得亲自来么…… 天下太平已久,太子又是监国多年的老手,那里会再出动乱呢,老人就是胡乱操心。 次年,登基九个月的陆安泰驾崩,二十岁的年轻儿子陆毓登基为帝。受封南疆的安王陆安音突然称有建平帝遗诏,陆毓自持身份,顶撞顺妃,建平帝斥之无德。陆安泰陆毓父子深恐建平帝废其位,杀父弑君。陆毓更是狼子野心,先杀其祖,再杀其父,人人得以诛之。 建平帝死时已经七十多岁,时间上可成喜丧,但的确死得突然,前日还好好上朝,次日便突然倒下,晚上便去了。陆安泰也死的突然,短短数日……即便陆安泰一直是建平帝认定的太子,即便陆毓有陆安泰留下的遗诏,有接见的大臣。可总不能一个一个给百姓解释吧,双方只能相互指责。陆安泰泼给陆毓的污水其实经不起推敲,但也让人找到一个借口和突破点。总的来说建平帝出征,素来是陆安泰监国,陆毓又是皇太孙,相信陆安泰父子的人倒是多些。只是南疆几个大臣支持陆安音,百姓只能听上面言谈,一时战乱又起。 鞑靼这么多年早已分裂,大多已经不想与大辉打仗,只有最偏远艰苦的几个部落,以虎鲁部领头,听闻大辉内乱,又急忙南下,被守卫北疆的杨庵淙挡住,可也拖住了大辉北边的军队和补给。 朝中老将凋零,新人大多没真正打过大仗。有经验的将领在北边不能调回,西边也不能抽调主将,再加上陆安音有备而来,朝廷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输了几次。陆安音气势越发高涨,好在陆毓本就是常年征战惯了的,南疆苦守,先集中人力再度击败鞑靼掠夺军,震慑四周。再收军南下,这次,陆毓也要御驾亲征。 下面,就是更加正式严肃的国之传承大事! ------------------------ “陛下,万万不可啊。” “万万不可啊,陛下。” 两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一人抱着陆毓一条大腿,不许走--等等,有个老头没胡子,是陪着陆毓长大的太监刘堂。另一个则是内阁首辅叶朝和。 “为什么?太宗经常御驾亲征,也没见你们这么拉着哭。”陆毓气得要踢人,又怕一脚踢过去真的踢死一个。 内阁首辅:“你爷爷那是,那是十岁出头就开始从事砍人运动,干了几十年,熟手啊,你才多大。” 陆毓;“我也十二岁就跟着上战场了啊,我打过真仗,杀过人的,你们放开。” 冲过来抱大腿的兵部侍郎:“万万不可啊!万岁,你十二三岁那年,冲得太快被鞑靼人围住……就是老臣率兵救出来的,幸好鞑靼人不知道你是皇太孙,看见大部队来没敢硬顶,要是你折损在……啧啧,太宗听闻你没了消息,那脸色……那种酸爽老臣这辈子都忘不了,绝对是诛九族的节奏哇。” 刑部尚书:“没文化,大辉就没诛九族这种刑罚。就算谋反,也是首告无罪。剩下的,除了主谋死罪,父亲和成年儿子死罪。三族亲属没收财产。嗯,还有,母六十父八十均免罪,可领取自己家产重立门户。已经定亲的女儿也是别人家的……” 暴跳如雷的兵部尚书:“书呆给我滚一边去……”冲上去和侍郎一起抱大腿,“陛下,万万不可啊。” 刘堂:万岁,你连儿子都没啊。虽然万岁爷爷英明神武,能征善战,真龙天子,天佑吾皇……(以下省略三百字),但架不住贼子狼心狗肺,阴狠毒辣,卑鄙无耻……(再省略三百字),要是有个万一,我大辉国将不国。你还没儿子哪。还没儿子啊。 内阁首辅:就是这意思,还是老儿当你行。 陆毓暴怒:那就先把你女儿送上来。 内阁首辅:老臣今年七十一,女儿四十八。不是老臣不肯,是她已经不能生了呀……曾孙女一个五岁一个七岁。我怎么就没孙女啊,呜呜呜…… 陆毓无奈:儿子也不是一天就能生出来的啊。 户部尚书来了精神:可以先选妃,说不定一个晚上,小太子就到娘娘们的肚子里了。陛下不是还有十日出征么?一天一个,说不定有十个…… 陆毓:老子又不是猪…… 乱入的太后:皇后还没生下嫡子,你们就闹着要妃子,这才是乱国之本。 内阁首辅:快两年了还没生儿子,皇后还不许陛下选秀啊?本来登基就该选了…… 兵部尚书:就是。 吏部尚书:对头。 工部尚书:没错。 刑部尚书:正确。楼下注意保持队形。 礼部尚书:顶楼主,楼上你已经乱了。 户部尚书:通过。我这就去办。 太后:呜呜呜呜,你们欺负人,看见帝后恩爱就不顺眼,我要去奉先殿哭先帝…… 起居舍人:我真不能昧着良心说帝后恩爱,起居注要是给后人看的哒。 太后的声音远远传来:我才算了一卦,毓哥儿和苑姐儿明年就会有儿子了,要你们这群死老头操心。我哭先帝去。 钦天监无奈:太后,你那本《占卜速成大全》……真的不是我们写的。 陆毓叹气:反正朕是十天后一定要出征的,选秀你们看着办吧。 精神大振的户部尚书:老臣这里有各位美女名单……全是符合选秀条件的,十五到二十岁,请,陛下过目。 众尚书:你就这么一直带在袖子里啊? 户部尚书泪流满面:为皇帝陛下选择一个淑质丽藻,温恭婉顺,秉德贤明,行合礼经,才明绝异的妻……的妃子,我等了多久啊。从我上任起,太宗是满了五十就不选秀了,整整二十年。好不容易,我的意思是,先帝登基,又服丧要一年后再选,我又等……结果才九个月,先帝又大行了。陛下登基,又服丧,我又等,过了一年忙于战乱,我又等。太后皇后不肯主持,你知道我等了多少年,多少年?多少年啊? 众人:哦…… 陆毓接过名册打了八个圈,丢给户部尚书:就这八个……你们可以放开我大腿了吧。 刘堂一个鲤鱼打挺:得令~~ 内阁首辅:好了好了,大家放开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怒气冲冲的皇后:选妃,我姑妈不同意。 内阁首辅:你老公同意了,内阁同意了,六部同意了,你姑妈不同意不顶用--何况你姑妈也未必多反对,毕竟你成亲这么久了都没生儿子。 皇后:哪里久了?太宗与光烈皇后整整十年无子才纳妾。先帝和我姑妈恩爱逾常,后来连几个昭训承徽都放得远远的了。我和陛下成亲不到两年你们就这么急,看我脾气好是不是啊?而且,儿子-- 皇后大哭:表哥就初一十五来我这里,初一是我小日子不能侍寝,十五又坐坐就走。还没以前对我好。你说,我怎么生?我怎么生?我要去慈宁宫找姑妈哭去。 起居舍人:谢谢皇后友情佐证“帝后恩爱“。另外,太后去奉先殿哭先帝了,您去那儿找她。 陆毓:老子忙得一天只睡三个时辰,特么还要陪你看星星看月亮,撒鲜花说甜话,逗你开心?撞墙,我真的不该因为老妈哭得烦就应下来,顶住是烦两年,她总要出嫁的。顶不住是烦一辈子啊……老儿当,那八个姑娘记得给我选选,话多的剔除,娇气的剔除。 刘堂:一共就八个,要求还多。 刘堂和内阁首辅一起翻阅名册:我家陛下就是天才,一看名册就知道选谁了,这本事。 内阁首辅凉凉道:你没发现么?陛下是按每页随便画了个勾…… 刘堂赞叹:哦,这就是天命啊。 刘堂:等等,叶首辅,你外孙女不是……但陛下跳过了……等等,这是什么名字,水殇樱梦琉璃紫魅泪月蝶??嗯?? 内阁首辅:几年前病了一次就成了神经病,非要改成这个名字-- 内阁首辅掩面暗叹:其实这上面还没完,下面还是几十个字喏。天天就说她与陛下是本命,呃还有十一……呃,呃,逆贼,还有四四、八八……特么四王爷比她爹还大。又是叹气逆贼不该为了她造反,又是陛下为了见她才去东街受伤,又是大树落梨是本命。写些话本子出去,我都没脸见人……亲家两个老糊涂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查到了才把她关起来。还要什么为自由而战喏。反正慈生大师说了这家伙其实不是本朝人,是夺了我外孙女身子的异魂,我外孙女已经死了,不过这异世魂魄也没任何法力,就是脑子有病而已。 刘堂:……哦。的确,看名字就知道是神经病了。看看这几个,燕姗,穆云舒,杨樱平,许黛,汤颜绯,至少看着名字就舒服。我赶紧去办,争取今天先请一个进来侍寝,时间紧急咯。 内阁首辅:全部进来撒,还怕没住处么。 于是,陆毓有了五个美人,加班加点睡了一遍,就急急忙忙出征了。很遗憾……都没怀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二十四章 福气 花半里,听名字就知道,繁花似锦,一年四季不曾短缺。 两座小小绣楼,二楼有飞桥相联。桥上萝薜倒垂,下面一条几步宽的清溪横过,落花浮荡。四周佳木茏葱,奇花烂漫,巧石盘亘,一株株花树渐渐延伸出去,弯曲蜿蜒。两边是竹篱编就,不见粉墙。里面绣帘朱阁,精美华丽。雕凤三层衣柜,紫檀大床。花架上放的是官窑汝瓷梅瓶、黄杨案几上摆着金银镶嵌果盘。窗上贴的是鲛人纱,如雾似霞,清透光亮。床上用的是提花绮,似烟似水,轻软透气。六层高的首饰柜穆云舒没去打开,疑心里面还摆着首饰。便是穆云舒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见到这般富贵气象,也跳了跳心才压住,谢过带路的侍女,让奶娘来服侍自己歇下。 有些忐忑,但心情总的来说是轻松的。那日发下狠话--其实稍微冷静一点想想就知道了。苏文苑和穆绣绫都比自己大的多,父母又都偏着她说话。自己十二岁能做什么?光是一个禁足就足够让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了。除非自己忍,忍,忍到出嫁。那时候苏文苑已经是太孙嫔,穆绣绫已经嫁到白家,水过三秋,就算闹出来,也不过是损伤她们一部分名声。鱼死网破,鱼是真死了,网却只是破了而已……穆云舒的眼睛垂着,先设法放了奶娘一家,自己出嫁时总要把陪嫁身契拿着,别的……再说吧。 而今孙家一家的身契都在怡和公主处,若爹娘还要自己……穆云舒捂着眼睛笑,“何况,瞧爹的脸色,而今我既然有用,想来,他也可以想出既保护他宝贝女儿,又不用毁了我的法子了。” 邹嬷嬷轻捷的走进来,拉开穆云舒手,给她擦干眼泪,“姑娘家眼泪珍贵,不要一个人偷偷哭,要哭。哭给皇太孙和公主看去。” 穆云舒坐起来,心中其实还是疑惑的,“嬷嬷,我还像在做梦一般。苏家没事了?我真的住在公主府了……方才皇太孙殿下送我进来,对我很和气呢。” 可不和气么?邹嬷嬷微笑。“殿下正在花半里书房,姑娘而今是主,也该也招待招待。” “殿下不是走了么?”赶紧穿上鞋子,“嬷嬷怎的不早些告诉我。” 邹嬷嬷笑道,“殿下听闻姑娘喜欢裁剪花笺,做花艺……顺路去将自己小时候用的物件给搬过来了。” 穆云舒停下脚步,“这如何使得。”经过邹嬷嬷恶补,穆云舒也知道林驸马曾是书画大家,擅雕刻。怡和公主作为光烈皇后嫡女,与太子情分不一般。陆毓幼时曾在林驸马处学过一段时间,甚至在公主府还有自己房间,只是多年不用了。 “如何使不得?”邹嬷嬷反问,轻轻推了穆云舒一把,“殿下还在乎这点子小东西了?拿给姑娘,不过是为了讨好公主。你要推辞,只怕殿下心中不喜。” 因为忙于政务所以忘了姑姑的嘱托——因为忘了姑姑的嘱托所以赶紧弥补——为了弥补送小福星一点东西,表示姑姑我很重视你的福星,等于,姑姑我很重视你的平安健康。这么一换算,穆云舒立即淡定了。 陆毓坐在书房四周打量,指挥人买书换笔筒上挂抽。见穆云舒来了,笑道,“穆姑娘不必多礼,晚后见面的时候多着呢,只当我是兄长便是。”对着桌子抬抬下巴,什么鱼儿形的裁纸刀,树桩似的笔筒,带着轮子的注水……“这些是我从前用的,好些是姑父亲手做的,比外面买的趣味些,你留着玩吧——我摆着白白搁坏了。来了公主府就不要拘束,缺什么,只管给大公主说去,公主为人是最和气不过了。” 陆毓慢慢往外走,示意穆云舒跟上,“我让人去给你买七巧板、九连环、孔明锁、摩合罗、空竹……你瞧着还有什么要的?恩,姑姑会让人给你做新衣裳,过几日让礼人带你上街去,自己挑一套头面,算我送你的。” 下午的阳光下,花半里更显得美丽,鲜花朵朵怒放,珍奇斗艳。花香浓郁,馥郁醉人。陆毓顺着小水渠慢慢散步下去,低声道:“公主府只得大公主、林北两个主子。林北是大公主的独子,冷心冷情的,看谁都板着脸。不过你也别怕他,他心肠软,人是好的。公主呢……”走了几步,也觉得公主实在是缺少人气,才黄昏,就轻思哑静的,安静到几乎寂寥的地步。心中有些犹豫,今日还是自己在这里,院子中也还站着不出声的侍卫,都给人这种感觉。一群男人一走,还不阴森森吓坏小姑娘?转个圈看看阳光中的楼阁,“大公主也会给你添几个侍女,到时候人就多了。” 陆毓叹口气道,“别的府邸,就说安庆伯府吧,独女出嫁后就只得安庆伯这对老夫妻,按说比公主府还该冷清些?可人家主子少,仆役多,每日说笑做活,也添些人气。又有安庆伯夫人娘家两个小女儿收养着,每日花枝招展,嬉笑玩乐,常常宴请小姊妹,倒是生机勃勃。可我那表哥,是个极孤僻安静的,最厌恶吵闹。我记得几年前,还被我拉出去参加宴会。拉他去,席上一言不发,板着脸——这也罢了。他还回家就病倒了,不肯吃饭。问其原因,被吵得头晕恶心,吃不下。” 陆毓头痛的摇摇头,“我劝不动,大公主也无计可施,连陛下都惊动了,亲自来见他……” 建平帝十分柔声下气的问外孙,“雁儿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小小少年用尽力气才压制住,没对至尊说出“想要你走开。”可建平帝人老成精,那里看不出来,又气又好笑,“你小小年纪,这么孤僻清静着也不是个道理,难不成还要出嫁当和尚……”见林北眼睛一亮,曾铁骑征战的建平帝仓皇逃跑了,“子孙债,子孙债,生儿生女就是来讨债的--给我看着点,他喜欢吃,多弄些好吃的肉食给他,要他真出家……”建平帝扶额,女儿不来找他拼命才怪。 想起建平帝的模样,陆毓还是忍不住笑,继续道,“好说好歹,表哥才又吃了东西。其实他哪里会出家了,他懒得出奇,不过是怪我强拉他出门,报复我罢了。我告诉你,后来我才知道,他书房格子里好些点心……哼,不过陛下疼他,要我就真送他去宝法寺,保证他三天就哭回来。当和尚那么多戒律,忍得下来才怪。” “其实表哥人是好的,只是,一直被……关在家里,他本来性子又倔强,才成了这样。你住这里,只要不敲锣打鼓,尽可自在。就是太安静些,你若是怕,便与你奶娘睡一屋,健妇明日便到,那就不怕了。” 穆云舒一边心思放空陪陆毓走着,一边心下有些诧异,按说堂堂皇家公主,要她一个小小女孩挡灾或是添福,一个命令就行了。自己岂敢不夕惕若厉。院子衣裳也罢了,公主府空房多,不差钱。让自己带着用惯的下人……也是公主温和大方,心细如发。但皇太孙拉着自己特地啰嗦半响,比赏赐的镇纸裁刀笔筒更让人,不适。根据穆云舒这半年来的消息,皇太孙可不是一个空闲多,话多的人。显然他在试图让自己,在公主府过得更自在舒服,但他有什么必要——讨好自己呢? 穆云舒一个激灵收回心思,打住这个不恭敬的想法。必定是皇太孙十分重视大公主和表兄,对自己,有一丁点用处的自己爱屋及乌。再加上,又可怜自己,才会这么“体贴”。拿出十二小心,敛息低头,感激应答,“谢殿下提点。奴自幼在山野长大,少了礼数。而今既然进了公主府,定然会小心,不冒犯林家公子。公主府比家里还舒服些,住着定然开心。” 陆毓微微诧异的半转过身,看着穆云舒恭谨低下的头,“我是说……” 谨慎谦卑的姿态,绷得紧紧的线条。话的问题倒不大,但……她在胆怯,她在害怕什么? 这不但不是他的穆昭仪,甚至连半年前黑石驿的小女孩都不如了。陆毓心中一股火气冒起,就算知道穆家待云舒不好,却想不到究竟什么事,让穆云舒半年时间变这么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二十五章 将养 陆毓有些丧气的坐到路边的大石上,两人视线基本持平,这才又开口道,“穆姑娘,穆姑娘。” 穆云舒听陆毓叫到第二遍,这才抬头看过去,依然是柔顺乖巧的模样,只是眼神中的戒备和紧张逃不过存心观察的眼睛。宛如一头失去母兽庇护的小狼,躲在自以为安全的草丛中,警惕的观察着族群,准备讨好狼王,或是准备缩紧身子减轻被追咬的痛苦。 陆毓心中一酸。 他倒也不是没想过直接让太子出面定下穆云舒,身为未来的太孙嫔,穆云舒日子定然好过。 只是,先不说未来一两年京城动荡太大,十一叔还活着,那些跟随十一叔的将领也还活着。也不说要不要对付穆家,或者苏家会不会对穆云舒做什么。这些他都可以抗住解决掉。只是一点——建平帝这两年的性子越来越拗,朝堂上专行独断也罢了。对儿孙也喜怒无常,连最受宠的怡和公主都动辄得咎。若穆云舒不如他意,一道圣谕就足够让自己绝望终身。 陆毓尽量柔和,“穆姑娘。半年前,你对我也算有救命之恩……”其实不喝药顶多就是伤口发痒,“你我也算有缘。今日我不是要你不自在,我是要告诉你,公主府中,你除了不要敲锣打鼓,别的什么都可以,权当是自己家——权当在老家。我岂是知恩不报之人,有我给你撑腰呢。还有,大公主她本是最最喜爱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儿了,前些年还喜欢召开花宴,只是为了迁就林北,这两年才不办了。你在她面前俏皮些,便是说错一两句话也不打紧,她心肠极软的。若是一直小心翼翼,反而让她不喜了。” 见穆云舒若有所思,也就不再说,“你四处转转吧,公主府风光是极好的。从这里往下走,转过弯便是秋千架子,你定然喜欢的。再走几步就是洞天泉,再出去就是莲池了。洞天泉水不过两三尺深,我和表哥小时候常常在哪里玩水钓鱼,就是水冷些,小姑娘家少碰,钓鱼倒是行。” 看着穆云舒脸上露出一点笑容,随着侍女蜿蜒而下。 陆毓却收了笑,大步走回花半里书房。 旁人被遣开,邹嬷嬷自然放开了告状,“穆衡留个硬桃子,是心肝宝贝孝顺。姑娘做碟子点心去,是‘太甜太腻,不体谅老人家口味’。绣帕子被说,‘十多岁了绣成这样,还拿出来显摆,天生手笨也罢了,连自知之明都没有?’不送了先练绣艺吧,又被说‘绣绫给我做个荷包,又大方又精致,也没见小二孝敬一点,罢了罢了,也没指望你孝顺。’” 邹嬷嬷拖长声音,连穆老夫人脸上嫌弃刻薄的模样也学了九分像。 “姑娘赶紧说正在练绣艺,又是‘巧舌如簧,我还差那点子帕子勒了,说一句顶一句,气得我心口都疼了。’姑娘沉默不做声呢,又是“奶奶问话都不答,你忠义孝悌都学狗肚子里去了?去把二十四孝,佛说孝子经,都给抄十遍,瞧瞧人家是怎么孝敬祖宗爹娘的。’连带穆爷都三天两头受叱责。穆爷前几次还说几句‘孩子愚鲁,心肠是好的’。多几次,也恼怒了,生了罅隙。每每见着姑娘,‘总归是你自己不足,老是惹得奶奶生气。女孩子应以贞静为要,这么急吼吼的一脸功利去讨好,无怪不讨人喜欢。’或是‘死气沉沉,奶奶说几句便记恨于心,也学着姐姐乖巧讨喜些。’半年来,瞧着姑娘也是心灰意冷,处处笨拙,不如穆绣绫,反而还好些。” 邹嬷嬷也是气恼非常,“殿下,不是老奴自傲。老奴出宫后,也教过个女儿,哪个不是落落大方,撑得起场面。唯有姑娘,这边教一句,抵不过老人家骂一句。老奴教得了百种法子,老夫人便挑得了百种刺。家里也没人撑腰,爹娘兄长都是一味愚孝,不怪姑娘就不错了……姑娘处处碰壁,怎么开朗大方得起来。可怜姑娘在家半年,嘴甜巧笑、灵机应变倒不如在乡下时。若现在让她在遇到黑石驿,只怕反而没勇气与蔡家应对了。这样家里还不如被丢乡下呢,至少不用镇日挨骂。” 陆毓气得一挥手,噼里啪啦拂落几样东西,咬牙切齿。“我自然知道那群烂肠子偏心偏肺,却不曾想过连平日都这么刻薄。”停了停,颓然坐下,“云舒还这么小,这么过着也不知多难受。难怪本身的灵气都被消磨了。” “只当过几年才会……”才会发生穆绣绫偷人拿穆云舒去填的事,料想在自己登基前,穆云舒至少还是过着平稳的生活,爹娘不说疼长子长女般爱护,也还是基本过得。哪料到,就算是平日也这么…… “而且。”陆毓敲着桌子陷入沉思,“就算是让云舒给穆绣绫顶罪的事情,也发生了变化,才这么小。因为我,送了两头撑场面的金猪,在苏家又和云舒说笑了几句。穆绣绫是心存妒忌存心找事。苏文苑是个经不起话激的,蠢货。苏文苑——只怕从祖父赐给我侍女就开始心气不平了。一个女孩子家,真是脸皮都不要了,我的,关她何事。” 想到两个屋里人,陆毓又是一阵心烦,“要是早回来半年就好了……”关她事的那个,懵懵懂懂漠不关心。不关她事的那个,上蹿下跳激动万分。 陆毓无奈的抬头看着邹嬷嬷,“云舒的性子,还改的过来吗?” 邹嬷嬷微笑着躬身道:“姑娘本是极好的。不过次次被人嫌弃,才胆怯愚笨起来——其实也是机灵,这样子可少被骂几句,跪佛堂也可少些时候。才半年光景,又没定形,如何改不过来。还不用改,只消在公主府住上些日子,居移气,养移体。华丽衣裳,精美馔食,大小丫鬟好生服侍。见识多了,往来人尊贵了——又没人镇日盯着打骂,顶多个月,姑娘就活泼起来了。” 陆毓觉得宽慰了些,“你好好伺候姑娘。而今住公主府也方便了,晚后礼人会常来公主府,有事便让他回禀我。莫要再如这次,姑娘每日都受委屈,我却一点不知。” 邹嬷嬷忙躬身请罪,其实陆毓这半年几乎都在京城外办事,又兼之刻意模仿前世,避开穆云舒。邹嬷嬷除了不便于联系,还是谨守着陆毓“若有大事,悄悄去找某某”的原则。穆云舒被骂虽然不平,但也不是惊动皇太孙的大事。 不过邹嬷嬷自然不会争辩,正如她完全不会去问陆毓从何处得知她的身世,如何找到她的家人。更不会去问陆毓怎么知道遥远的慈县有个叫穆云舒的小女孩,为何要一个宫里出来的嬷嬷去照顾她……邹嬷嬷微微翘起嘴角,自己伺候的主子越受重视,自己晚后就越好过。 “前几日秋闱,袁斐考得很是不错。智令看了他的文章也说此人可取。” 邹嬷嬷心中的喜悦又加了五分,孤苦了一辈子的老宫女,突然找回了族人,有了兄弟姊妹,侄儿侄女。老了可以归家,死了有人摔盆戴孝。人有了归宿,心里就安定了。虽皇太孙叫几年后再去相认,但邹嬷嬷借着寻房子的借口,也偷偷去看了一眼。自家也从山东老家搬到京城了。弟弟瞧着身子康健,几个侄儿瞧着也憨厚正派。袁斐二十六岁,正是侄儿中最大的一个,也是家中念书最好的一个。自己能争气,再得一点皇太孙青眼,那就是青云直上了。 “明明知道亲人却不能相认,想来心中也是苦的。只是而今,再委屈几年,晚后我亦会给你个封号,也好安度晚年。”陆毓挥手制止了邹嬷嬷谢恩。 邹嬷嬷赶紧道,“启禀殿下,老奴还有几句话——这小半年来,瞧觉得穆老夫人,真是怪。便是忌讳,顶多不见也就罢了。一天到晚看姑娘不顺眼,总是……骂没用,废物,比不上姐姐,合该被丢乡下,合该被骂。没有孝心,要,再孝顺些,古人割肉疗亲,埋儿奉母。闵子骞被后娘虐待,尚能芦衣顺母,心无怨言,姑娘还有吃有喝,怎能心存怨恨……也不许家里人和姑娘亲近。”邹嬷嬷疑惑地摇摇头,若说姑娘是庶子生的,至少还有个理由。又是嫡亲血脉,“她就是要姑娘自认低贱,打骂随意,逆来顺受,便是被爹娘割了肉……倒似,她早就知道,家里会拿姑娘顶缸,先预防着一般。” “老虔婆,总有一日,我要把她的皮扒下来。不必管她。晚后她若敢再上门来,你大耳刮子过去。理由都现成的,穆云舒是公主的福星,与穆云舒相克的她必定是公主的克星,公主哪日又有些心里不适,就是被她冲撞的。”陆毓恨恨道,瞧着已近黄昏,也不便再待下去,出门招呼侍卫,去大公主处告辞后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二十六章 神杖 苏氏自然也得知穆云舒被怡和公主接走的消息,倒是惊愕了一阵,“二姑娘倒是好福气。公主府养几年的,身份又不一般了。” 白三爷和儿子练了一日棍法,自觉有些肩旁酸,让夫人慢慢揉着,摇头道:“不服老不行啊。民儿也大了--上次皇太孙身边的智令见着还与他说笑,民儿而今一心想进神威军,我瞧他对火铳都迷得什么似得。男儿想先闯一番事业,也是好事。爷爷年纪大了,你该奉承的奉承,该圆滑的圆滑。好好哄着老人家才是。” 苏氏嗤笑,手上不轻不重的捏了一把,“今日上午,闵夫人来拜会,我可不是身子不适没与她说两句。要说穆家送的皮子,那真是好,苦寒之地,狐皮浓密丰美——可要我为几块皮子就忘了穆大姑娘的蠢事,嗤。我仔细算了算狐皮价钱,还了两匹等价的缂丝回去,不足的还添了几样小玩意,直道不能让穆家吃亏。嘻嘻,瞧她的脸色……老实说,穆家两个女儿呢,相貌我是瞧上了的。只是大姑娘心思不正,二姑娘又没父母教导,以前还想瞧瞧,而今……”撇撇嘴,“苑姐儿是我侄女,她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当大家都傻子呢。小孩子,当真小孩子。” 白三爷示意妻子重一点,叹口气:“别的还好说,心思不正最要不得。瞧瞧着家教……你好好回话,莫让她去找爷爷,爷爷年纪大了经不得吵。” 苏氏冷笑道:“爷爷可不是谁说见就见的。说道家教,我苏家出来的,也不好意思说人家,毕竟我那三嫂可不就这么教女儿的。幸好她心高气傲,一心想攀姨表,没瞧上姑表,谢天谢地。” 用拐子在丈夫肩旁上摁了几下,“穆家还当田舍汉呢,只要儿子种田,女儿就是赔钱货,丢了也不可惜。我瞧穆家两个儿郎头脑平平,倒是两个女儿灵活些,可惜大的被养得自私恶毒,小的又少了家庭庇护,和失恃也没甚区别……略知晓道理的家族,都知道女儿要好好养,晚后造化,比儿子还容易些。没出阁的姑娘都是娇娇,哪有她家那么折腾的。我一开始瞧着穆家老人的样子,就不想结亲。只是拗不过老夫人次次上门的面子,瞧着姑娘相貌也还端正……而今她家闹出这种事,总不好意思再来我家歪缠了。你放心,她就算再来,我也让她自己红着脸回去。” 苏氏有一点说得没错,穆家的确在子女上还没脱离种田的思维,儿子不光是传宗接代,还是重劳动力,是生活的保障。女儿是赔钱货,迟早给别人。穆老夫人因为厌弃穆云舒,总得有个女孩来表现她其实是公正讲道理,完全是穆云舒不好。这些年,对穆绣绫也疼着宠着,有了几分真感情。 为了有几分感情的孙女,穆老夫人又亲自梳头换衣,拜访白家。“我是累啊。我可这辈子没娶着个好媳妇,我不累谁累?让绣姐儿受苦去?只有求白家赶紧提亲,这事情才能罢休。” 穆绣绫虽然也去苏家道歉了,但这时候苏家已经取消——宣扬“穆家先错了所以苏文苑没大错”的想法,也只是轻轻讽刺几句就罢了。根本没如穆云舒一般遭遇死境,即便如此,闵夫人穆绣绫依然觉得脸皮都被火烧了。穆绣绫回来便关门哭了几场,连饭也不曾吃。 穆宗自然又是失望又是愤怒,心底也想不通当初自己怎么想的。“你被骂了几句就觉得天塌下来了,当初撺掇着让你妹子去的时候怎么天好地好?还阴阳怪气说你妹子不给家里出力……那时候苏家还要宣扬呢,可不是这般轻轻放过。这还是你自己的错呢,你哭?” 穆老夫人又是气又是急,“你给我住嘴,要不是小二惹着苏二娘,人家怎么想整她?是,绣姐儿说了黑石驿的事儿,又不是撒谎,难不成小二没在黑石驿遇到……嗯?好嘛,绣姐儿不过说一句真话,惹着人的小二没错,整人的苏二娘没错,合着就我家绣姐儿错了?这事得赶紧给白家撕撸清楚了,我家绣姐儿就是人实在。老爵爷可疼绣姐儿了呢……也就你媳妇,去了两次连当家人都见不着,我去。” 穆宗也是气急了,连笑也笑不大出来了,拉着穆老夫人:“娘,且缓缓,且缓缓。” 穆老夫人用力一甩袖子,“缓缓,再缓下去,事情传开了,绣姐儿还怎么嫁人?你们当爹当妈的不疼她,也就我老婆子去挣命吧。” 穆宗挡在穆老夫人面前连连作揖,“娘,娘请听儿子一言……白家,娘,白家势力威望都远超我家,是他挑拣我家,不是我家挑拣他家啊。娘。” 穆老夫人站在门口,胸口起伏不定,这不是囊哈尔卫了。不是丈夫镇守、病死的囊哈尔卫了。没有遍布老爷子曾经的下属,没有穆宗熟悉的同僚,没有几十年的声望,没有最高武职的风光。老夫人陡然升起“人走茶凉“,“物离乡贵,人离乡贱“的悲凉,慢慢走回去侧身坐着,“我快七十了,快七十了还受这般气。我就说囊哈尔卫那里不好,就是冷些,也是住惯了的。你咬着牙要上京,当我不知道为甚,你就是埋怨我把小二放老家,上京了借着御史的口堵我。你看着媳妇想女儿心疼,也不想想你娘在那里长惯了,老树移根要死的啊。我倒是死了,也还干净。送我回囊哈尔卫去,送我回去,我和老头子埋在一起。”说着说着便哭起来。 穆宗只得弯腰捶背的哄着,心中也是叹气--建平帝大量调动外派官职,几乎收拢六层。新派遣的多是太子一派,显然皇帝也觉得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已经开始为太子准备了。自家既不是太子一系,也没有实战军功,既没有京中亲戚同僚通气,也没有地方家族势力支撑。能留下权柄那就奇怪了。何况孩子说亲,儿子的学业……一想到儿子学业,心中又是一紧,“徽哥儿已经赶回学院,唐大家为人方正,原瞧着徽哥儿学识一般,但刻苦端正,与几分青眼,而今……”要做唐大家的弟子,以前是不一定能行,而今是一定不能行。穆宗只觉得心都绞痛了,那是他长子啊。 穆老夫人听得此言也收了泪,急急道:“徽哥儿怎么?关他什么事呢,他还是个孩子,那里是他做得了主的。”突然竖起眉毛,“那晚的事,谁说出去的?“勃然大怒道:“小二是不是?” 穆宗苦涩的摇摇头,“唐大家只消问徽哥儿便可,徽哥儿还敢在他面前说谎?指责父母不对,不听他劝告么。其实徽哥儿还真反对过,只是挡不住我……唐大家一生阅人多矣,徽哥儿那里能逃过他的眼睛。” 穆老夫人张着嘴,眼泪又流下来,“混账,关孩子什么事呢……叫你不要让她来不要让她来,你看,惹这么多事端。绣姐儿呢?跑哪里去了?”这是连穆绣绫也恨上了。自然不再想去白家的事,一叠连声催穆绣绫来,又对穆宗哭:“你去给唐大家说说啊,徽哥儿这些年早起晚睡的念书,吃的苦都白费了么?你做爹的不去,要送什么东西,你说,我还有些私房。” 穆宗摇头,这可不是他说了就算的地方了。“唐炎者,国学之大家也。声势上达天听,那里是儿子,说得动的。”书院有大课,小课,入室弟子。穆徽的天赋,入室弟子是不要想了,但若成为唐大家上的小课弟子,在读书人中也是有体面的。穆宗一心期望儿子弃武从文,唉,捂着额头叹气--自家或者真该找人看看了,自上京,便事事不顺,或者冲撞了什么? 穆宗这几日总觉得同僚在嘲笑自己,每日撑着昂首挺胸去,舒阔的谈笑,其实心中累得厉害,今日也实在无力再说,安抚几句,便自己回房休息了。留下赶来的穆绣绫和胆怯的妻子,什么都不想管了。 穆绣绫知道奶奶唤自己,还当是事情有了转机,哪知进来便是劈头盖脸一顿骂,听得与大哥有关,那是一个字也不敢分辨,跪在地上低着头哭,等穆老夫人骂的差不多了,这才凄凄惨惨的膝行两步,抱住穆老夫人腿。闵夫人见劝解不下来,早带着人出去了,也给女儿留点面子。 穆绣绫红着眼睛,“奶奶,我是油脂蒙了心窍,现在自己想着也奇怪。便是我看不惯穆云舒,也不至于做这种与自己名声有损的事情……“前十多年只要拿捏奶奶心情就够了,这次实在失策。“简直像撞鬼了一般迷糊……说来,这几个月家中事事不顺,奶奶,求求你请道善大师来瞧瞧,可是冲撞了什么。” 穆老夫人心中一惊,连忙摸摸袖子,道善给的符折叠着放在里面,好好的,这才松了口气。惊疑一起,怒气便去了五分,思忖一下,便点头。 穆绣绫也捏着荷包--里面小小的梳妆匣钥匙,这几日,她是拼命睡,回忆,乃至饮酒到大醉。可惜能想起的越来越少,趁着还有点飘忽的感觉,一边看记录一边推断,又加了些东西上去,一叠张纸被她翻来覆去,已有些破烂。如珠似宝的放在抽屉里面,每日拿出来看看,想想。心中无数念头,犹豫再三。 “后来定然是好的……不可放弃,不可放弃。” “我知道,他不知道,我知道他不知道,他不知道我知道……” “造化……” “不可不可,稳妥安逸的日子……想想梦里我多喜欢……” “泼天富贵……天意……” 钥匙深深握在手中,宛如握着神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二十七章 恶仆 公主府外面有护卫镇守,里面人手就少了。再加上一个个凝神屏气,轻手轻脚,寡言少语,几乎给人一种旷野山林的感觉。公主府里大树郁郁苍苍,铺天盖地,浓密阴凉。虽然有人打扫,整洁干净,但到了晚上,胆子小的侍女甚至不敢单独出门。 穆云舒素来胆子大,倒是不放心上,反而是孙月每到晚上便唧唧哼哼,不肯离人半步。孙嬷嬷虎着脸要打,又被穆云舒拦住。 “姑娘莫次次都护着她,你心疼她。可这死丫头是个不知好歹的,偷吃姑娘的点心也就罢了,而今叫她端个水就推三阻四——干脆躺着等老娘来服侍你。”孙嬷嬷气咻咻的挥舞着鸡毛掸子。 穆云舒一手护着孙月,一手拦着孙嬷嬷,连声劝,“奶娘!月儿胆子小也不是今日才这样的,干嘛非要她去提水呢。黑黢黢的,便是我也有些怕呢。” 孙嬷嬷恨恨道:“晚上说怕,白日里勤快些也罢了,自个坐着吃点心,让姑娘自己倒茶。自个耍着玩具,让姑娘自己洗笔。叠件衣裳能叠半个时辰……嘉禾是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她是一天到晚玩个不停。敢情想学哪个金镶玉?看我不打死她。” 正对峙着,嘉禾已经提着热水上来,孙嬷嬷赶紧接过来,瞪了孙月一眼。孙月忙兑热水,洗帕子,嘴里甜甜的叫,“嘉禾姐姐辛苦了。” 嘉禾的确极勤快,从早到晚找事做,从不歇息,现在也真是累了。见孙月来,便也就放手让她做,自己退到一边,轻声道,“那两个,好像闹起来了。” 孙月眼睛一亮,丢下帕子就要去偷听,看见娘亲阴森森的脸,刚动的脚步又停下来。却听见穆云舒吩咐,“月儿去瞧瞧听听,回来告诉我怎么了。”赶紧轻手轻脚溜了出去。 穆云舒进驻公主次日,便有管家嬷嬷调拨了两个大丫鬟小玉小敏,并一个粗使小丫头三儿给穆云舒。小玉和小敏人如其名,一个肤色如玉,一个娇美可爱。脸上都带点倨傲。 公主府的规矩本是极好的,但也经不得时间流逝。十一年前驸马去世,公主府便空旷了许多,虽然还维持着人手排场,但许多下人已经没事做。再加上时间漫长,最初调教的下人换了几批,越后来也就越散漫。 以前公主还每月招些年轻女孩宴请说笑,两年前刘家事发,连宴请都停了。公主府除了伺候公主和林北的下人,别的都轻松得很。特别是小玉小敏这种大丫鬟,比寻常人家姑娘还自在些。一不伺候人,二无晨省昏定,三无父母监督学习。事情又有小丫头做着,每日游玩嬉笑,只如人间天堂。 而今突然住进一个穆云舒,自幼玩乐被伺候惯了小玉小敏那里警惕得起来。六七年前采买进府的那点子调教,早敌不过多年的散漫游玩,忘记得差不多了。 姗姗然带着小丫头来给穆云舒请安,先就有些娇嫩模样,矜持自傲,似乎经不得使唤。再看看穆云舒原先的侍女--孙嬷嬷是奶娘,朴实懦弱。嘉禾是捡来的孤儿,粗手粗脚。孙月是小妹妹,没个规矩。见穆云舒自己行动得体的警惕也被消了,脸上的轻视便显露了出来。 伺候第一日,孙嬷嬷嘉禾还想着跟学一下--那两人帮着收拾衣裳,小玉仔细打量那簇新衣裳,颜色搭配不够高雅,有两件似乎还太大,显然不是定做的。有两件娇嫩可爱,料子却十分普通。穆云舒亲眼看到她流露出一种震惊的神色,仿佛她本人受到了某种侮辱。公主府便是大丫鬟也是量体裁衣。还是新衣裳,还不知以前是什么东西…… 穆云舒只是低头笑笑,离家时赌气,又有礼人打点暗示,全身上下都是礼人新买的衣裳,仓促间那里有那么合适的。 好容易一切归置完毕,到了洗漱时刻,两个丫鬟刻意细问,“姑娘惯用猪毛刷牙子?公主府喜欢用马尾,姑娘若用不惯,我们给您买新的去。““姑娘要什么揩齿……青盐,这个可为难,公主府下人才用这个。给姑娘准备的都是沉香、白芷,可使气息清新的。”“姑娘用什么洗脸。”“姑娘喜欢稍冷还是稍热的水?”“姑娘擦脸的沤子喜欢哪种?可要我们去寻新的?““姑娘……” 穆云舒先还答一两句,后来便冷笑道:“我瞧着两位姐姐也是精细过头了。那里用得着一件件问。便是不知我喜好,按惯常的拿上来便是--公主前两年还宴请女客,莫非姐姐对她们也是一句一句问上去。我也不敢恼烦你们,让开我自己来吧。” 小敏微微一惊,知道做过分了,忙赔笑道:“她们是客,客随主便,那里便要细问了。姑娘要在公主府常驻,我和小玉也是想先问清楚了,晚后服侍方便些。” 穆云舒也笑道:“姐姐也是细心。只是,这天冷喜欢热的,天热喜欢冷的。总不能每天说一次要什么?你们先下去休息吧,奶娘是服侍我惯了的,便先让她服侍,等姐姐瞧着了再来吧。” 小敏还有些犹豫,小玉已笑着回道:“倒是我们殷勤过头了,不知姑娘喜好便来凑热闹,倒是该先跟着孙嬷嬷学些日子,免得好心办坏事。”说着拉着小敏,行礼便退了出去,她们被调到花半里,自己的衣裳房间也还没收拾呢。 小敏小玉回了房,小敏还是有些怕,“到底是公主请来的。” 小玉已经开始整理自己衣裳,“怕她怎的?不过是公主一时兴起,养个玩意。听闻她爹娘都嫌弃她,公主瞧着可怜才让她来--你也知道公主最厌恶家里不正。就这么着,还能真当贵女不成。” 小敏若只有自己,可能还要犹豫一段时间,听小玉说得过分,心中到警惕起来,“不成,不成。今日是你我错了,明日好歹去描补描补。” 见小玉还不服气,又劝道:“她是四品武将的女儿,算下来你我又是什么的女儿呢?她是公主府的寄居客,你我是公主府的下人。若怠慢她,便是怠慢了公主的面子。我们也是这四五年都没服侍过人,真把自己看高了,到底她是主子我们是仆。不说多殷勤,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小玉丢下衣服嗤笑:“若是常人,我也就敬三分了--你瞧她今日衣裳没有?竟无一件得体的,俗气得厉害。我也没说不给她面子,每日还是去站站,她要使唤,我也给她端茶,她要知趣,我也轻松。还可以给她讲讲公主府--你当我傻,面子都不顾。真是烦,一个爹娘厌恶的弃女。你我还在公主府正正经经做事吃饭,她不过寄人篱下。要是个正经主子我也心甘,莫名其妙来个什么外路,就要我们服侍呢?要知道,我们可是为了……”抿抿嘴也没再说下去。 小敏低头暗自懊悔。 自己几个漂亮女孩儿进府几年,先是调教,小玉姑姑就是公主府老人,也就没吃什么苦。因容貌娇美,府中老人多有宠爱。做着轻省活计,渐渐升上去,再过两年,嬷嬷隐隐透露出要挑人给公子,别人对自己几个更温和客气了。 只是公子一直不沾女色,连伺候都不让,倒是有些尴尬。不过这几年日子真是舒服得让人连嫁人都不想了,华服美食,月钱丰厚,游玩嬉闹,不伺候婆母夫婿,主子和气,无忧无虑。最好一辈子都这么下去。 穆云舒的出现突然突然打破了现有的舒服日子,生气--而今想起来有什么生气的资格呢? 看了狂妄的小玉一眼,倒是自己定了决心,要好好服侍穆云舒,弥补今日错漏才是了。 哪知这些话都落入孙月耳中。 穆云舒冷笑:“原想着她们也是娇惯的,我又不非要七八个人来彰显。她们在公主府正正经经做事吃饭--她们做的事,是服侍人么?” 孙嬷嬷也气了个仰倒,看着穆云舒脸色不好,知道不服侍还是小事,爹娘厌恶的弃女实在是诛心。“姑娘才来,还没敢使唤她们就这么刻薄,晚后还怎么过呢。可惜邹姐姐不在,她才知道怎么撕掳这两个小蹄子,还不怕别人说嘴。” 穆云舒自然也瞧见孙嬷嬷几个面色,登时便换了口气,“奶娘不必担心--邹嬷嬷又不是我的仆役,没得招外人进公主府的道理。她们既然这么着,我也不会再使唤她们。要做什么随她们去,权当没这两个人。她们若懂事,自己也知道来分担一些,若不懂事,难不成我还要帮着调教?你们也不要心不平,只当没拨几人。想想这里总比乡下好。” 次日两个丫鬟上来,穆云舒便笑了:“两位姐姐也不用急,我是孙嬷嬷服侍惯了的,姐姐先瞧一段时间吧,什么时候知道我喜好,再来做事也不迟。” 小玉听得此言自然正中下怀,每日只管花朵一样,一边换房间的花一边赞姑娘今日气色好,然后躬身姑娘还有何吩咐。瞧着还是温柔恭谨的,那料到私下这么刻薄?听穆云舒一句“没有”,便扭着纤腰,文雅秀气的走回房,十有八九不再来服侍。不是去找姊妹说笑,就是拉着小丫头玩牌。诸如提水倒茶、洗漱洁面,衣裳墨笔,端饭换香,一律只由孙家人完成。穆云舒自己洗漱倒茶,收拾文玩,也不叫她们。这才两三日,小玉倒是对穆云舒好声好气了些,毕竟挂着名却不用做事。 小敏心中却是暗暗着急,小玉这么着,连带穆云舒也没给她好脸色,做什么事都不使唤,冷漠又客气。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娇惯了这么多年,按说也有些脾气,偏生小玉做过了头,正好是个警醒,反而能忍下来。每日只是笑意盈盈,变着花样赞美穆云舒。又亲热拉着孙嬷嬷攀谈公主府的忌讳,仆人的闲话。介绍哪里风景好,哪个厨娘做得点心妙。怎么说她也是公主府的老人,有她在,略略通气几句就能便利许多。穆云舒先几次不搭理她,多两次也觉得不好意思。迅速想明白无需赌气,不过两三日,便也和好了。 小玉身上不适,捂着肚子呆在屋里,把三儿支使得团团转。一会儿要热汤,一会儿要红糖枣茶,一会嫌热了开窗,一会儿觉得有风了关门。见小敏晚上了才回来,少不得心中郁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指桑骂槐几句。小敏忍了气,将三儿遣开,坐到小玉床前,“姐姐肚子还疼么?这里有些芝麻糖,吃了心里舒服些。” 小玉冷笑:“不赶着服侍你家贵人,来与我说什么。人家不要你还舔着脸上去,当年我姑姑管着的时候,赶着叫我多少姐姐,巴巴结结的,险些没求着我结拜了。而今来了什么金凤凰,还不赶着上去巴结那边,瞧瞧能有什么高枝让你飞去。” 小敏也气得站的来,忍忍还是劝道:“好姐姐,她便不是公主所出的正经主子,好歹也是公主请来的,也是主子的不是?你我服侍她本是本分。你也听说了,她是给公主挡灾的。等过几年——公主素来大方,还不给她找个好去处?”顿了顿,低声又道,“瞧着妍容姐姐几个的去处……公子不收她们,就一定收我们么?既然姑姑将你我派出来,定然是觉得这边出路好些。我便是心里惦记姑姑的恩情,还有姐姐往日对我的照顾……”胸口起伏几次,“姐姐,你回去问问姑姑也罢,这样子不成啊。” 小玉半躺在床上,心中烦躁,只觉得眼泪也要掉下来了,“我便是在公主府,一辈子不嫁人,也不愿去服侍这么个人。”服侍穆云舒,就意味着她从林北的“备用姨娘”正式变成“客人的大丫鬟”。穆云舒自身条件也不够硬,初次出场衣裳首饰又震撼不了人,小玉心中轻视委屈满满当当,仗着自己和姑姑的体面,越发看不起哪个“弃儿”。 “姑姑明明知道……” 小敏又坐下来好生劝慰,“汤姑姑是你的嫡亲姑姑。姐姐,不是我挑拨,你那后娘不过是瞧着你银子吃食衣料的往家里拿,才把你捧着。说到底,当年汤姑姑就是怕有了后娘有后爹,才设法弄你进来,过了这么几年舒服日子。她是真的心疼你,既然汤姑姑将你我送到穆姑娘这里,证明服侍穆姑娘,比留着更有前途。” 小敏抬头望着天花板,“要真能在公主府一辈子,没人拘束,拿着月钱,自由自在,我也情愿一辈子这么呢。可再过两三年,你我就该出府了。嫁个小厮还是田舍汉。”心中越发清明,“穆家姑娘瞧着就十三了,也不过在公主府两三年。她是给公主祈福的,公主还不给她找个好去处?公主素来大方,嫁妆也少不了。她身边奶娘也罢,小丫头也罢,都是不中用的,定然只有你我做管事……姐姐!”心中大恨姑姑在外养病——得了信息就急急托人传话,让自己两个来服侍穆云舒,可没人亲自提点,自己两个居然散漫糊涂至此。 “姐姐,姑姑心底是极明白的,服侍穆姑娘是你我最好的出路,才会听了这事就拿银子打点人进来传话。你我,你我真是辜负姑姑心意了。” 小玉也不伤心了,愣愣的想了想。林北收了自己固然好,再不然,一辈子就如现在一样自在舒服也不错。莫名其妙钻出来的穆云舒——府中管事已老,自己配人只能是小厮或者庄子上的……心中突突直跳,吃惯了精白米饭,细巧点心,新鲜好茶,肥鸡大鸭子什么的都腻了,绫罗绸缎什么都看寻常了。要真出去配个——粗鲁不说,还要服侍公婆,操劳家务…… 渐渐头便低了下去,心中一股郁气不善,“可服侍她能有什么出路,难不能她还能嫁个尚书侍郎——自己也不过尔尔,你我跟着她,还不一样配小厮。”扭过头睡下便不愿再说。 小敏长长的叹口气,得了夫人欢心,掌管着家务,拿着二三两银子的月钱,和当个杂工婆子,挑的男人能一样么?在夫家地位能一样么?心中晓得小玉向来是个心大气大的,几年又被宠坏了,只怕还是瞧不上穆云舒,也只得罢了。 出门回房洗漱,似乎听见轻轻脚步声,吓了一跳,关着门叫了两声“姐姐。”听见里面含含糊糊,说了两句话。这才放了心,便是有人在外面,刚才自己和小玉声音都不大,想来也是听不到的。 孙月光着脚跑回穆云舒房间,一口气将话说完,“那个小敏瞧着还不算坏,那个小玉,姑娘想个法子告诉公主去,总要狠狠罚了她才好。” 穆云舒摇摇头,“嘉禾和奶娘呢?你让她们进来。” 三人到齐了——邹嬷嬷没身契,不算穆云舒下人。原来在穆府是闵夫人同意了的——不要钱的教养嬷嬷。而今,第一日帮忙搬家就罢了,进驻却要过些日子,跟公主提了,得了允许才好进门。 穆云舒才坐直正正面色,“奶娘、月儿、嘉禾,你们都是我从慈县带来的老人了……”看着孙月一张稚气的脸,忍不住自己也笑了,“我知道,小玉小敏怕是让你们心气不平……有什么不平的,宰相家人七品官,她们自幼怕比我还娇惯些,娇娇做惯了,陡然来服侍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脸上带点出来才正常。” 穆云舒脸上也带点讥讽--我名不正言不顺,莫非那两位副主子就名正言顺了?“我不过在公主府寄居两年,没得和她们闹出来。她们不来,我们自己做便是。我素来不爱使唤人,能自己做的自己做了。” 孙嬷嬷叹口气,难过道:“我那里是嫌活多,而今倒是轻松。只是,说破天她们也是下人。” 穆云舒摆摆手,“权当公主没调拨给我。”对着孙月嘉禾笑笑,“月儿,嘉禾,我不和她们闹,吃亏的人不会是我们。她们若进来伺候,你们便学着--到底是公主府教出来的。她们不来伺候,也不要计较。须知,我住进公主府三天便闹事,丢脸的是我。”打个呵欠,“我又不是她娘,犯不着为了她好,倒贴上自己名声。” 孙家几个自然无话。 穆云舒不将小玉的话放在心上,既然公主说了这几年让她挡灾,就该乘着这几年好好舒展舒展,其他不说,就是在公主府长长见识也好。这个月正是驸马去世的时节,公主心情郁郁,穆云舒是给她挡灾的,不是收养的女儿,连请安的资格也没有。要见公主得有召唤,既然公主只是淡淡的吩咐她逢五逢十去暖坞佛堂念一卷经,别的日子自然就不主动凑上去了。 到底年岁还小,恢复能力也强。不过五六日舒心日子,穆云舒便将家事丢脑后。细细思量过陆毓的好意,又有邹嬷嬷写信耐心开解,又有奶娘宠爱着,几乎如被放开了皮绳的猴儿,在外人面前还贞静着,一关上门就疯了起来。 躲在花半里数钱做梦,吃着东西和孙月说笑,陆毓买的玩具一个个玩过去。出了门还是姗姗而行,可也忍不住将公主府踏遍,假山水池花园树林,尤其是洞天池,六尺宽,三尺深,三面环着假山——简直心痒痒得想跳下去,游不了泳搞搞水也好。将礼人买的竹雕船在洞天池与孙月打水仗,闹得鞋子都打湿了,回去被一阵好骂。若不是奶娘嘀咕邹嬷嬷,险些忘了功课落下。痛定思痛,也自己收敛一二,带了器具,往花半里旁边的素心亭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二十八章 彩色 素心亭外一片雪菊,或盛开或含苞,如霜似雪散落在绿叶上,苦香幽幽,风吹盈袖。 穆云舒与嘉禾在素心亭摆好物件--花大姑布置的功课,绘画自己功底太浅,还是等着指教的好。邹嬷嬷不是穆云舒下人,搭一把手也就算了,平素自然是不能出入公主府。邹嬷嬷言语她会找从前的老姐妹攀攀人情,瞧着过些日子能不能进公主府来继续服侍姑娘…… 穆云舒吐出一口气,邹嬷嬷也让她心存疑惑了,便是有捡药丸子的恩情,这么热心的报答。甚至能设法进公主府…… 穆云舒也算清醒,总觉得有什么事自己不知道,却不知是好是坏。心中一边劝慰自己,光脚的还怕什么,自己有什么好觊觎的?一边心中还是疑虑。想来想去不得分明,也只好暂时放下。 “各种花艺而今也不便练,算来算去就只有继续做花笺。唉,嘉禾,一路行来你见者几个人?“ 嘉禾回想一下,举起一个指头,“花半里门前有一个松土的,没了。“停停又道,“只怕小玉说晚上不敢出门还是真的,空旷得厉害。听说林家大公子最恨人多,大家做事都悄悄躲着,也是辛苦。“ 穆云舒摇摇头,“你坐着,回去歇着也成。“自己点开颜料,分拣纸张,正要教嘉禾生火,却见嘉禾已经坐在长椅上,半滑下的靠着廊柱睡着了。心中不免有点难过,小玉偷懒,连那个小丫鬟也有样学样,偷奸耍滑不见人影。嘉禾是极勤快本分的,又怕花半里脏了丢姑娘脸,便是一个人将两座小楼连带院子扫得干干净净,还要提水浇花与孙月一起端饭菜。穆云舒瞧着天气还热,身上不过一件单衣,上午便是睡在外面,也不至于着凉,拿了布给嘉禾挡住肚子,也就由她睡去。 “只想着不管那两人,却忘了花半里比以前住的地方大,累着自己人了。“穆云舒一边点起小炉子,一边懊恼道,“便是不在意她们服侍,也得点醒点醒。也叫嘉禾不必连她们门前也打扫,倒要我去服侍她们呢。“ 慢慢熬油,“孙大姑道一叠好花笺可卖数两银子,我绘画不行,应景的做不好,且将功底连起来,若一叠能卖一两银子,一月也可做得十多两……瞧着爹……不必伤心了,便当我还在乡下,一切靠自己。而今奶娘一家子身契都在公主手上,我这几年乖巧些,讨公主欢喜,过几年出嫁时,想来讨回也不是难事。瞧公主和皇太孙都是大方人。说来皇太孙给的金珠子那么多,到底是存着晚后出嫁了再置家产,还是现在就置……自己学得一门手艺,便是晚后玩乐也可,换钱也可。奶娘护着我十多年,晚后,便是有孙哥养老,我也得尽心……只是公主府如何能花大姑进来?只得罢了。还有邹嬷嬷,人家也是自由身……说来邹嬷嬷是宫里出来的,也不知认识公主身边的人不?“ 时间已过了这么久,对穆绣绫的怒气才慢慢的翻了上来,便是想了几次,也不明白自己这姐姐到底怎么想的。“不过是她想进白家,爹娘都摆明了,她是姐姐,该她,我都不曾与她争抢过半分。“或者苏氏对自己温和说过几句话,但哪有姐姐不定亲先定妹妹的,再加上爹娘的态度,可以说几乎已经定了是穆绣绫,就因为苏氏那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温和,便成为穆绣绫伙同外人,买通侍女,陷害妹妹的理由么?她受宠,她先挑衣料,她买喜欢的首饰,她受爹娘疼爱,有奶奶撑腰,她与兄弟感情深厚。一整盘肉都摆在她面前,掉落一口汤给自己,就恨到要自己死的地步么? 嫡亲妹子啊。 穆云舒缓缓的搅动水,无意识偏头,却见到一个青色布衣的年轻男子站在外面,一动不动。手上微微一滞,转头瞧瞧嘉禾,轻声道:“你来打扫么?“歉意道,“我才熬上了药油,而今不方便走开。要不你先扫别的地方,等会儿再来这里?“ --所以说,见识见识,见了才认识。 诸如鲜花、绘画、瓷器、熏香、衣料……大家闺秀自幼见着,自然而然就认识了。没见着的,仅仅靠听说,那是怎么都没法体会清楚的。比如青衣男子身上,是青色布衣没错。布是丝经布,东湖蚕丝为经,西域细棉为纬,混合纺织,提花暗纹。虽价不比缂丝,但已经堪比天府锦和云梦绸了。岂是一个小厮穿得起的? 当然,穆云舒,只在书上看过介绍的穆云舒,是认不出来的。 林北有点生气。 他的书掉在素心亭了,转回来拿,却已经有两个人坐在里面。几年来他已经习惯眼睛一扫别人就明白他的心思……可小女孩说了一句话后,就自顾自低头做事,也不再看他。 很安静,没有吵,没有含情脉脉的对着他看。做事很认真,一举一动颇有章程。 林北觉得还好,至少不吵。书似乎被那个大一些的侍女挡住了,是不要了呢?还是叫小女孩儿去给他拿呢?就这么犹豫一会儿。那女孩子安安静静做花笺,姿态娴雅,倒不由得多看两眼。他再好静,偶尔也会觉得无聊,这样不吵,人少,安安静静做事的,倒也不讨厌。 小小的炉子和锅,雪白的纸张,白石镇纸,做的还是天水碧色。小小的手,干净的将纸裁成一叠一叠长笺。刷子均称的轻轻拖过纸面,颜色整齐。 一叠一叠的纸大小一致,边缘整洁,让他觉得愉快,颜色又很干净。女孩子生得也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乌发,白肤,明眸。女孩子一直没说话,静静的,利落的裁剪粉刷着。另外又拿出一个碟子,加水点油开始彩绘。 林北一瞧见几种颜色就皱眉了,见女孩子歪头看看,将一张粉刷好的纸张往碟子里去,不由得出声制止道:“且住,这颜色原做得碧绿,而今又往彩色里去,染成什么样子?“ 穆云舒吓了一跳,抬头看着,“你还在啊?“看看自己手上的花笺,解释道:“这张颜色刷得不均称……我做彩笺技巧不好,用做废了的练练手。“ “用色笺上再加彩……挂色和原纸大不一样,对技艺提高毫无好处。你既然技艺不佳,就该先练好素色。世人爱彩笺,做笺的便跟着凑热闹,喧嚣繁杂,令人晕眩。“林北作为一个绘画高手,看见穆云舒还是染了一下,那种晕乱的色感让他一下子不舒服了。当即有些怒气,冰冷指责一句便要走。 往常别人听到林北指责,只能垂头称是,若是女孩子,早就羞红面颊,眼泪欲滴了。可穆云舒还小,便是知道自己这次做得不好,可林北口中对彩笺的轻视却让她不服。不大不小的回了一句,“自己也一身彩色,倒嫌花笺繁闹。“ 林北低头看着一身素青衣--转头瞪了穆云舒一眼,你是不是眼瞎? 穆云舒指着他的鞋子:“黎色。“黑中带黄绿的黎草色。 衣服:“靛青。“ 要说林北一身当真寡淡。可架不住姑娘故意找碴,指着玉佩,“精白。“ 指着脸,“牙白。“ 顿了顿,指着头发,“漆黑。“ 想了一下,又往下指着玉佩--的绳子,“黛绿。“ 振振有词,“一个大男人全身七八种颜色,也没见得就晕眩繁杂了啊。“不等林北说话,又道:“我这次做得不好是技艺不佳,我师傅做的流彩笺如晚霞晕染,如鸟羽飞散,如山涧繁花。你瞧见云霞不美?彩虹不美?公主府朱栏粉墙,绿叶红叶黄叶,金菊墨菊赤菊……难道不美?“ 林北听得第一句话是又气又好笑,后面的话却不好反驳。哼了一声,默默念了一句“小儿狡辩。“又听见穆云舒道,“我在慈县,卖绣品的梭罗族姑娘全身上下,数十种颜色都有,绣得玲琅满目,花形繁多,色彩缤纷。连脸上都刺着红黑二色刺青,也没人说不好看。“ 梭罗族擅长编织和刺绣,素以颜色鲜明,明亮耀眼而闻名。一条梭罗披风用数十种颜色毫不奇怪。刺绣也一样满满当当,与中原大不一样。且梭罗族尚以女子为尊,族长和祭师都必须由女人担任。 林北自幼好游记,听得此言好奇心起,驻足问道:“慈县这些年开了慈流渠,也算南方交通小枢要了。只是离梭罗族聚集的安罗道似乎还有些距离,竟然有梭罗族来慈县买卖了?“ “有啊有啊,那些姐姐大方的很呢,虽然说话怪怪的--我第一次买她们一条帕子,结果那个姐姐送了两个荷包,比帕子还贵呢。“穆云舒除了因奶奶厌恶,顺带连父母也不喜之外,外面的人都很爱她乖巧的模样,连买东西都常常收到添头。 “梭罗族的荷包帕子在慈县挺多人喜欢的,因为绣得有趣呀。不光是吉祥图案,还有故事呢。我上京还带了几个……“突然心中刺痛,扁扁嘴,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登时垂下去,顿了一顿。稍微平息一下,却再没了争论的兴致,蔫头蔫脑的收拾东西,一叠一叠的把纸收起来,又一点一点放整齐,“你说得对,其实梭罗族的刺绣就是看着热闹,比起中原绣娘还是差得远,便是我不懂绘画,也知道绣娘配色好得多。一副刺绣就是一幅画。乡下人才喜欢梭罗族的刺绣呢。“ 林北再迟钝,也听得出话中的沮丧,几乎是要哭了。虽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有些不好意思,安慰道,“也不是,色彩哪有高下。你说中原绣娘好,那是专修绣技……“不对不对,“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特色。虽然未必比得过中原顶级绣娘,但也是极有意趣的。我倒真想去看看。“ 穆云舒还是无精打采,哦了一声。 林北也有点无奈,从来都是别人说话他负责冷场,今日居然倒过来。可看着女孩是真的突然伤心得不得了,自己也当真是不好意思,欺负一个孩子做什么呢。顿了顿,走上前两步:“对不住,其实我开始学画画,也是画得乱七八糟。我并不是说颜色不好……也不是说你做的不好……“ 穆云舒压住伤心,抬头笑笑,“不是的。不是因为这个。“对林北也有点歉意,耽误人家打扫,还这么忽悲忽喜的讨人嫌。想想还是说实话,“我上京时,带了些梭罗族的帕子荷包送给家人--没人用……“说着又是心酸,她不惯在外人面前示弱,便又低下头去,“你走吧,等下这里我和嘉禾扫了便是。“ 林北愣了愣,旋即明白她把自己当小厮了,好吧,家里小厮都是青衣,但这么大的区别居然看不出来。女孩子垂着头,无精打采的,活像一颗缺了水的豆芽菜。他何尝见过人这个样子,出现在他面前的女孩子都是光鲜亮丽,生气勃勃。偶尔来一个轻染忧愁的,也是精致委婉,少年强说愁哪种忧郁。一时也不知该走还是不该走。站了一下,看着小女孩还是恹恹的,假装忙碌的收来收去。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坐在凳子上,“不要哭。“ 想想又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家人收到你的心意也够了,何必一定要人用……“说道这里猛然发现不对,“送给家人?你没和家里人住在一起?“ 穆云舒已经平静了一点,吸口气,点点头,“我住在慈县,奶奶,爹娘,兄弟姊妹都在囊哈尔卫。我八字和奶奶相克,所以送回老家养的。今年开春才来京里,爹娘也上京了。“ 建平帝去年前年大力收回外驻武将,这点林北还是隐约听说过的。只是这个小女孩怎么又在自己家里呢。 穆云舒握着圆石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磨纸张,心中实在不好过,自己何尝不知道家里不会缺一两块帕子。只是怎么也要有点心意,特地跑到街上找梭罗族,精心挑了--奶奶的万福万寿,爹的青松翠竹,娘的富贵花开,姐姐的……穆云舒咬着嘴,送给穆绣绫的她特地挑了又挑,又要有梭罗特色,又不能太艳丽,好配衣裳,可是,第二日回家便看见姐姐身边的山月拿着帕子弹灰尘,几乎从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知道,姐姐绝对不喜欢自己。便是穆绣绫再笑意盈盈,似乎自己都没法回应。到底是自己太敏锐,或者,是自己太小气?是不是这样穆绣绫才要针对自己…… 看着林北,一个完全的陌生人,反而好评判些。想想,将事情一一道出,“所以,是不是我太记恨了?“穆云舒小心翼翼。 有点哀愁的瞧着手指,“奶奶总是说我不孝顺,心狭,不够柔顺。想想也是有道理的,姐姐虽丢了帕子,但也送了我东西——或者她是无意呢。” 突然硬了口气,“不过而今瞧来,我还真没冤枉她……” 旋即又叹口气,“也不知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了她。我素来不懂事,只怕哪里丢了家里的脸也未可知。” 蒙着脸几乎要哭,“我真是没用。” 林北皱着眉头,看小女孩忽悲忽怒,自怜嫌弃,摇摇头道:“不是——按你说的,天府绸的帕子,角落绣着三片饱满的小圆叶,鲜红欲滴,淡黄色的小碎花点缀了几朵。”边说边用画笔画出来,一副活泼的画便跃然纸上。“不管是材质还是花纹颜色,都没有无法配衣裳,或者俗气得丢脸的地步。再退一万步,便真是没办法搭配衣裳,也是妹妹不远千里带来的礼物,收到柜子里便是了。这么践踏心意,你姐姐做得很不对。若是在京中,哪个这般对自己妹子,早被父母一顿教训了。” 穆云舒惊讶地看着小画,“没你画得好看呢……你画得真好,我就是不懂画,也觉得你画得好看些。要是这样子的,大概也没人舍得丢了吧。” “奶奶的,是丢掉了,送给爹娘的,也没见用过。姐姐的,第二日就赏给了下人,不过两日,弟弟的,也赏给下人了。我真,无脸见人--躲在丹若苑,狠狠的骂了自己一顿没见识,挑的礼物土气,配不上,应该丢!这才平静了些。”穆云舒叹口气。“后来奶奶怎么说我,我就回去按着再骂自己一顿,心气也就平些了。在慈县,族人也罢,梭罗族的姐姐也罢,说我乖巧讨喜的多,我还挺得意。偏偏在自己家里……大约我真的与奶奶八字不和,冲撞了吧。” 林北有点茫然,他的记忆中,只有恩爱愈常的父母,疼自己如眼珠子似的奶奶,虽没有亲生兄弟,但前年跟着叔叔外放的堂兄弟对自己也是不错的,经常给自己带书带食物带礼物的表弟陆毓更是好人……“难道就是因为父母偏心姐姐,所以才住到公主府?不可能,定然还有别的事。“ 林北不好再问,只得低声安慰。“你就莫想以前了,而今住在公主府,公主为人极好的。你只管好生住着,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只管与下人讲。” 穆云舒几乎想翻白眼,一个二个都这么说,“我知道的--你在公主府做了很久么?“ “……是啊,很久了。你还有梭罗族的帕子荷包么?能不能卖一个给我瞧瞧?“ 穆云舒摇摇头,“没了,走的时候急匆匆的,什么都没带。其实我该带走的,那是祭师姐姐送我的礼物呢。“嘟着嘴,有点气鼓鼓的样子,“我手上还有两个旧的,明日我带给你瞧瞧,上面是一个人在跳傩舞,下面一群兔子在拜,很有趣的。“ “祭师姐姐?“ “那个姐姐额头上刺着这样的。“穆云舒在额头上比划了一下,“像个角的样子,我原先不知道,后来才听说,梭罗族额头上刺这个的,是有身份的,晚后可能是族中的祭师。祭师姐姐人很好的,听闻我上京见父母,送的帕子,是她亲手绣的,还说--圆叶花是梭罗族先祖所化,带着圆叶花的女人会越长越好看。那个帕子是她瞧着中原的绣法,没绣那么满。还说我姐姐一定喜欢……可惜当时不好找山月要,连带祭师姐姐的心意也糟蹋了。” 穆云舒踢了一下脚,长长的叹口气,“好羡慕祭师姐姐她们哟。身为女子,却可以行走四方,买卖交易。也可以当家做主,还可以做官喏。银钱也是自己的,房子也是自己的,自己也是自己的。“ “陛下为安抚各族,聚集处的团练多由各族自己选人担任。难道梭罗族团练也是女子担任?“ “应该是吧?“穆云舒歪着头用力回想。“我记得几个黑衣服的姐姐,穿着皮甲呢。脸上刺着这种。“右手在脸上画了三道。“还拿了刀的--不过她们不让我碰。“ 林北皱眉,作为一个颇有天赋的画师,对这种“这种,这种“的画法,实在是接受无能。“拿笔画……女子怎能打仗。“ “怎么不能了?“穆云舒提高声音,又立即压低,“我看哪些姐姐很厉害呢。“ 梭罗大约也有一两百女兵,自幼训练,体力臂力都不比寻常男子差,又团结。外面男子不敢调戏她们--你敢调戏她就敢“娶“你回家。只是梭罗人在慈县也不常见,穆云舒就拿着几次见面的经历和林北东拉西扯。林北看书看得多,穆云舒在慈县东边南边客商见得多,虽不是什么精致的事务,但风俗说得比书上有趣生动,她又爱看杂书,有时和林北也能对上几句。两人也算相谈甚欢。 嘉禾醒来就看见她家姑娘指着莲池,“你是不知道我们南方人,什么都可以用来泡的,莲藕怎么就不行了,我们连茄子都泡呢。泡藕吃起来冰冰凉凉,酸酸脆脆,比一般泡菜好吃多了。不过要说好吃,我还是喜欢糯米藕,奶娘还喜欢加一点红枣,又香又糯,清甜可口,百吃不厌的。“ 林北素来少食,可听女孩儿这么说着,似乎也有了食欲,正要开口,见嘉禾醒来,生怕嘉禾是个话多嘈杂不讨喜的。微微皱眉站起来便走,“我回去了。“ 穆云舒有点莫名其妙,见嘉禾站起来,歪歪头问,“我刚才说错什么了么?“明明看着还高兴的人,突然就沉脸走了。 嘉禾更是没头没脑,回忆一下,道:“估计是他不喜欢莲藕,要不然就是觉得姑娘说得法子他没听过,伤了面子。“ 穆云舒点点头,“小气,也不是,刚才还问了我好多梭罗族的事,南边的事,还有蜡染的衣裳,还有……不会因为没吃过就伤面子吧。估计就是讨厌莲藕,莲藕明明就好吃嘛。“ 嘉禾睡得一阵好觉,伸个懒腰,“哎哟,太阳都快下山了?姑娘,得回去了。“ 两人忙手忙脚的收拾东西,穆云舒还不忘叮嘱嘉禾,“我来收,你找个东西来打扫干净。“ 嘉禾一边应着哎,一边问:“姑娘,刚才那人是谁啊?“ 穆云舒摇摇头,“忘了问名字,估计是公主府的……“这才觉得有些不对,一个小厮,不慌不忙的坐着陪自己说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的话--话说回来,两人话还真多,难怪古人道人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而且他学识还挺丰富,自己山南水北乱扯,都多少能搭上。而且,还带着玉佩,虽然没法分辨具体价值多少,但瞧着也是色润质坚的。歪头想了想,公主府的林北是出了名的心如铁石,沉默寡言,从不搭理人。这么温和的人--“估计是公主府的管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二十九章 花开 次日。 小厮茗儿义愤填膺,“大郎是没听到外面怎么传,大小还是个官儿呢,连我这种小厮都不如。七日前的苏太君诞辰,本是何等热闹,出了这种事,连带老夫人都面上无光,可怜老夫人一世清名,被不争气的孙女抹黑咯。至于穆家,嘿,旁人不说,那个大姑娘,只怕年是没人敢上门提亲了。”摇摇头,“别说贵人了,便是一般家世清白的,也不肯要个……” 林北板着脸,“你倒清楚。” 茗儿赔笑道:“人太多,瞒都瞒不住。京中多少年没出这种事了,一下子就传开了,还说万岁爷爷定然会罚苏家。”赶紧补充道,“万岁爷爷日理万机,再则听闻苏候又自己请罪了,苏家既然知错,大概会轻罚吧。” 林北微微想想,“没人说穆姑娘——穆家二姑娘?” 茗儿飞了一眼,自然也是有的,不过瞧着主子昨日下午和穆家二姑娘说了半响话,今日问起又有偏颇之意,自己自然就瞒下了。“穆二娘是受委屈的那个,谁不可怜她……”看着大郎眯起来的眼睛,只好老老实实道:“自然也是有的,二姑娘,也有说她脾气太硬,半点不给苏家穆家留面子。原本点到即可,闹到这么大。” 林北哼了一声,“不知前因后果,一味抹稀泥,也是这些人的本事。穆二姑娘自幼被嫌弃,丢在乡下十多年,没人教养。回来就要她机灵百变,脾气柔和,面面俱到,分寸丝毫不差,便是有父母好好教育的,也未必做得到,何况她呢。说来说去,不怪作恶的,倒怪受委屈的。是非不明!” “是啊,他们糊涂。”茗儿心有戚戚,两年前刘家女儿自己不要脸,还不是有人悄悄怪大郎心狠? 林北吩咐,“这个月,娘亲心情也是不佳,怕是对穆二姑娘也有些冷淡。你且找个机会给你姨说一声,就道穆二姑娘可怜,让她多看顾一二,不可说是我吩咐的,今日的事也不要乱传。” 茗儿笑道:“得令。小的一向嘴巴严实。只是……” “我方才瞧着二姑娘又去素心亭了,大郎既然觉得她可怜,去宽慰两句也好。大郎读的佛经多,连鬼魂都能超度,何况人。” 林北嘴角抽了抽,自己选的小厮,打死了换一个好费事……又去素心亭,莫非是,“糟了,我说看荷包。人家守信,我居然失信!”匆匆赶出门去。 穆云舒的确是信人,眼看着到下午,便找出梭罗刺绣,带着孙月又往素心亭去了。 “昨日的管事陪着自己说了那么多话,还安慰自己,也是个好人。他若喜欢梭罗刺绣,送他一个也使得。是外面买的,不是自己绣的,倒也不算私相授受。没准是拿去送人,哪这个旧的还真不好,可惜又没新的了。”穆云舒一边手上练习打结,一边想。 林北其实从不讨厌女人,他的脾气和父亲非常像。温和,安静,善待他人。有时又极固执,容易责备自己。只不过林越是温和居多,而林北在生长的过程中歪了那么一点,整个人都被冷漠固执掩盖,但心还是好的。赶到素心亭,看见两个小姑娘在打络子,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失信于人心中很是愧疚,还好昨日也没约定具体时间。林北看那梭罗荷包五颜六色,明亮艳丽,图案有趣,绣技虽是一般,难得新奇。拿了一个金锭给穆云舒要买,反而把穆云舒激怒了。 “不过半两银子的东西,还是旧的。昨日不过大家说得好玩,给你看看。拿着这么大锭金子,是施舍我么?”穆云舒这辈子,除了陆毓“赏赐”的金珠和金猪之外,就没收过别人的东西。那是尊者赐不可辞,何况还有个药引子在前。林北这么那一锭黄金出来买个旧荷包,救济的态度太过明显。“我虽是寄人篱下,却不要这个……大不了我还可以回老家……回不去还可以做姑子去。要你好心。” 穆云舒个子才到林北胸口,气势却很足,毕竟慈县长大,十来岁知道自己靠不住父母,便跟着学做生意,低买高卖的。慈县人客众多,南北聚集,她又不贪心,一年居然顺风顺水的赚了十来两银子--维持华丽的生活是远远不够,但若是跟随孙嬷嬷一家,按农家生活是足够了。在她的心中,自己再加上做花笺的手艺,养活自己连带孙嬷嬷是完全没问题了。再加上陆毓给的金珠子打底--小姑娘毕竟没真正当家,晚后能不能每年都按以前那么顺利的赚钱?如果孙嬷嬷和自己生病怎么办?自然考虑不到。只觉得自己既有底子,有能生活手艺,又不是乞儿,林北却明显施舍可怜,心中一股怒气,竟然是朋友也不要了。 柳眉竖倒,气冲冲的提起裙子便出了素心亭。 林北一开口,也觉得自己确有不妥,再是好心,这么对一个客居别人家的姑娘,似乎带着轻视的意味。急忙追出去拉住,“我又不知道一个荷包多少钱。荷包我要买回去细看,我素来喜欢各地风俗,可惜总也去不了。你若有别的,可一并卖我,你说多少钱就多少。便按你在慈县买卖算可好?你不占我的便宜,难道我又能仗着是朋友,就拿了你的东西占你的便宜么?” 听得朋友二字,穆云舒心中气平了一点,还是不大高兴,气恼的板着脸走了几步,这才转过头来,“你不是林家小厮。” 林北笑笑,“自然不是。”却不敢说自己的衣裳是什么材料,“我素来喜欢穿青衣,你也不是第一个认错的。” 穆云舒抿抿嘴,那么就是林家大郎了——看林北一副低声下气的样子,也有点不好意思了。“罢了,听闻你不大出府——还好不大出去,不然这样子,公主俸禄再多也不够你买荷包的。”说着就要笑。 林北也笑笑,怅然道:“若我经常出门,大约也不会不知价钱了。” 穆云舒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慢慢渡步,“你还是个男儿呢……整日关在府中有什么意趣。你说喜欢各地风俗,便是不能出京,去集市瞧瞧好。我在慈县,原觉得慈县往来已经极多。到了京城才知道,什么叫夜郎自大,慈县集市,连京中一层也不如。京中几条街……”其实她也去得不多,都没逛完,穆宗答应带她好好玩,但总是这边应酬,那边尽孝,一直不曾兑现。穆宗是真忙,即便如此,穆云舒到底还是有几分黯然。 虽然自己也没逛完,但也不妨碍在林北面前炫耀,“肌肤如玉鼻如锥,眼窝深陷绿幽幽,晚上见了怕不吓一跳。梭罗族虽然刺着花纹,好歹也是大辉人模样,没那么吓人。反正慈县也就是南边人士,我也不曾想过北边还有这样的,读白乐天诗还在想,到底什么样子……见了就知道。原来如此。”穆云舒笑笑,“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见识见识,见了才识。你每日在家读再多游记,不亲自去瞧瞧也是枉然。不能出京,便是在集市瞧瞧也是好的。便说你的衣裳吧,什么衣料?说出来,没准也是邹嬷嬷教过我的,可没见过,我还不是把你当下人。” 见女孩子又笑起来高高兴兴的样子,林北也忍不住摇摇头,“丝经布。”打主意让人多送些衣料香料文玩,也好让女孩子见识见识。 “果然。我真是个傻子。”穆云舒说着傻子,但并无伤心的神色。仔细打量一番,两人又转回素心亭。 穆云舒继续怂恿林北,“要说大辉京城,那真是八荒争凑,万国咸通。气势恢弘,富丽堂皇。要没来,我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想起上京缔造者正是林北的外祖父,心中胆怯一下,然后又丢脑后了,还不忘拍个马屁,“陛下果然,尧舜禹汤,文武成康。街上什么都有,不光是东西呀,矮小的倭人、又黑又廋安南人,又黑又胖的南蛮人,还有黄头发的胡儿,黑皮肤的昆仑奴……” 赞京都繁华的街景,硬生生插进一句陛下圣明,林北险些被逗乐了,赶紧咬着牙才没笑出声来。听着穆云舒叽叽咋咋,心中也不是不向往。 “好奇就去看呗……顺便也让我瞧瞧。我在,家,也不好出门。其实方才我不过是说说,来京大半年,我不过逛了两次街。我娘总是忙。在公主府,更不好自己出去,你要出门,好歹也带我去瞧瞧。我可以扮作小厮——大家正好扯平。” 林北只是笑笑不说话,小女孩儿叽叽喳喳,有阴谋也就是想出个门,很不让人讨厌。心中也可怜她有父母和无父母一般,很是温和的顺着她谈笑几句,也算捧场。 穆云舒虽不是察言观色的好手,但两次林北都不回应,自然也就不再谈此事。坐在亭子里,有点发愁,“昨日你画的圆叶花真是好,你还要么?我带来了……不要那就给我了啊。昨晚我仿着画了五六次,怎么都不成,便是蒙着描红都不成……我果然笨手笨脚。” 看着就又要沮丧起来,林北安慰道,“我自五六岁,就有爹爹手把手教着写字绘画,后来,也有画师教我。算下来我已经练了十五六年,你才几岁?年纪还没我画画的时间长,就要和我一般,当我十多年功底是白费的?” 穆云舒想想也是,羡慕又崇拜的看着林北,“其实我浮水和打络子还是不错的……”心中有个念头,却又压了下去,眼珠子转来转去,就是说不出口。 林北笑道:“你脸上写着,有事相求——何事,说吧。” 穆云舒笑逐颜开,带点谄媚的捧道:“人说林家大郎聪慧过人,果然如此。我,就是,进了公主府,教我的嬷嬷也没法子进来,功课落下了。恩,哪个,林公书画双绝,若能指点一二……” “噗。”林北实在忍耐不住,掩面大笑起来,“好,好,好。你,林大郎,林公……”几乎几年没这么笑过,揉着肚子道,“罢了罢了,你是第一尊我为林公之人,便是瞧这分上,我也应下了。” 看穆云舒满面通红,也就收了笑,正经道,“只是晚后,称我林兄,或是迟飞兄也就罢了……不然,叫师傅。” 穆云舒原担心林北嘲笑自己,见林北还是好脾气的模样,心中也暗暗诧异,外面以讹传讹也罢了,连身为表兄弟的陆毓都说林北冷性情,也是怪。脆生生叫了一声“师傅”,便将学艺之事定下了。 林北先定了规矩,便要去书房给穆云舒找字帖画笔,“便是你不找我,过些日子与公主熟了,提一声,让你的嬷嬷进来,或者给你找两个女师,也不是难事。” 穆云舒轻轻笑笑,“公主为人是极和气极细心的,连我用惯的人都让我带上了。若还闹着要这要那,连我自己也不好意思的。再说了,便是找女师……”吃住都在公主府,还有月钱,还去闹着要女师傅,哪来这么大脸皮。 穆云舒吸了口气,笑侃道,“只怕也比不上书画双绝的,迟,飞,兄……” 林北笑着摇摇头,慢慢道,“过些日子,公主是定要给你找女师的。你莫要妄自菲薄,既然住在公主府,晚后就是从公主府出去的女孩儿。该学的,该会的,公主必然不会忘记。这个月,这个月,正是我爹娘成亲的日子,又是我爹去世的日子,娘亲每到此时,便心情郁郁,倒不是要冷落你。再过些日子,皇太孙生辰一过,我娘就该恢复精神了。顶多两三个月,必然寻人教你,你啊,还不趁着严师未到,痛痛快快玩上两个月。晚后可没这么自在啰。” 穆云舒点点头,“我怕……我玩耍不起。劳烦师傅了,几日指点我一会儿便好。”言下便带了恳求之意。 林北心中一滞,不由得又生出两分怜惜,可怜她乡下野生野长,老秀才处学了几个字,奶娘处学了几下刺绣,比那些从小就有女师、绣娘、娘亲、教养嬷嬷精心调教的女孩儿差了不知几许。十一二了才急急忙忙学人家早学过的东西,乃至人家耳濡目染自然就会的东西——还好这孩子心中明白。声音便放柔了些,“放心,我瞧你人聪明着呢,还有几年,慢慢学,也不急这么一时半刻的。反正我也无事做,每日下午,逢双日的下午吧,你来我书房,我虽不才,教你画几笔还是行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三十章 母子 “穆云舒去了雁儿书房?”怡和公主半躺着,任由狄芃女给自己打散头发,慢慢按摩下去。 狄芃女是服侍了怡和公主快四十年的老人了,心中暗暗诧异,原以为公主会欢欣鼓舞,可公主语气淡淡,半眯着的眼睛,似乎还有些不满。 “是啊,那姑娘看着小,其实再过一个多月就十三了。”比公主上个月去相看的黄家女儿也只小了一岁多点。“瞧着是个伶俐知趣的,这几日……” 怡和公主微微皱起眉头,睁眼看着镜子,镜中人已是两鬓斑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明日便让她每日来陪我吧。”原不想说的,镜中瞧见狄芃女关切的脸——为了服侍自己终身未嫁的心腹,雁儿生病时急得求神佛以身替代的老人——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声,“她是毓哥儿送过来的啊……” 狄芃女松了口气,“这算什么,我打听过了,皇太孙殿下确实不曾与这女孩有什么。再说了,殿下,和大郎最最要好了。” 怡和公主转转脖子,“你当我不想?” 迟疑一下,坐直起来,“这事我也想不通。别人不清楚,你还不知道么?小弟突然送个信来,让我接穆家二姑娘来……你仔细思量思量,便是穆家闹得再大,也不值得堂堂太子写信,让大公主出面救她吧?若说为了连襟的名声,我去接了穆云舒,苏家才更难看呢。这件事,唯一受益的,便是穆云舒。可,小弟为何要这般维护一个小女孩儿?” “见到毓哥儿亲自送她过来,我便猜……”说着又摇摇头,“可我探听一下,似乎又不是。毓哥儿行踪不瞒人,这半年来……那又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要真是毓哥儿看上了,穆家不把敬她到屋顶上去?想不通,真想不通。小弟又让我去接她来养几年,又告诉我不用太关切。这到底是要什么呀。” 狄芃女继续给公主梳理头发,轻声道:“我瞧着是不像的。再着,大郎这年纪了还不近女色,皇太孙……”仔细查看公主脸色,还是把话说了出来,“焉知不是殿下觉得这姑娘讨喜,送来让大郎接触一二呢。” 怡和公主身子微微一动。 狄芃女继续道:“要说皇太孙殿下,对大郎真是没话说,但凡吃的玩的,那次不一车车送过来。这姑娘倒大不小,来自远方,殿下若是见了两次,觉得是个大方舒朗的,送来让公主和大郎开心开心呢。让她来,总比再来个泪包子好些。大郎虽是瞧着冷,可心肠是最软和不过了,茗儿在大郎处当差几年,别说打骂,便是重话也没一句。偏生那些小姑娘吧,一个个,也是娇娇的,见大郎板着脸就自己怯了,也说不到两句去。穆家姑娘出身虽差了些,见识才学都不出挑,可我估摸着,她野生野长的,天真无邪,又受了委屈。大郎可怜她一二,倒是能说一起去。几日前在素心亭,头一次遇见,大郎就好声好气的说笑了半天。也是有趣,便是我听说了,也不大信呢。” “再退一万步,便是大郎不喜。姑娘年纪不大,过两年,给点嫁妆,寻个好婆家。也不耽误了谁。” 怡和公主思来想去,此话倒是合情合理,似乎能把不明白处解释通畅。脸上也忍不住,渐渐露出些笑容来,“我估摸着也是……小弟和毓哥儿真是。唉,他俩事情那么多,还为着我这点子家事操心……” 怡和公主是光烈皇后嫡女,太子是光烈皇后嗣子,两人自幼感情不错。陆毓和林北小时候也常常一起玩耍,感情非比常人。 狄芃女口上说着,手上也不停,已经给公主梳好头发,此刻也露出开心的模样,“姑娘是小些,也不妨,过两年就及笄了。要我说,打小养着,自己调教,还能更合心意些——只要大郎高兴,他开窍了就好。” 怡和公主看着窗外,她的暖坞自然是灯火辉煌,可还是觉得有股子冷清,“芃女,你伺候我,整整三十八年了,你说我到底是命好,还是命不好呢?” 狄芃女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父亲是皇帝,母亲是元后,弟弟是太子还与自己颇为亲密。自己生为大公主,仪比亲王。丈夫温柔,又有儿子傍身,自然是命好……年幼丧母,中年丧夫,感情坎坷,曾经守了整整十年活寡。嫡亲妹妹少年而亡,弟弟不是母亲肚皮里爬出来的,独生儿子多少年来不近人情。 旁人这个年纪,早就该是逗逗孙子,和媳妇吹牛说笑打发时间——公主别说孙子,媳妇,连儿子是几天见一次。一次不超过十句话。林北最长的一句话是“儿子给母亲请安,母亲安好?”最多的话是,“还好。”“不必。”“谢谢母亲。”母子生疏至此,也是难得。 怡和公主挥手制止了狄芃女干巴巴的奉承,“别说了,连你也跟我说废话,真是一点意思也没了。”说着眼泪就要掉下来,“雁儿,是我做的孽。而今孩子死活不出门,连,我就怕他真的出家去,叫我晚后,怎么去见他爹呢。” “我当年,也是我伤心透了,怕极了。一天到晚……活生生把一个好孩子拘成这样。” 十一年前驸马去世,怡和公主整日忧郁压抑,以泪洗面,将林北护得死紧。林北那时还只是略有些孤傲。他自幼向往远方,什么大漠孤烟,惊涛骇浪的。似乎很矛盾,林北对熟人交往不太耐烦,却喜欢一个人在陌生的街头,走来走去,看各地特产,听风俗看习惯。怡和公主镇日神经兮兮不许出门,他却设法哄骗威吓,找到机会一个人偷跑出府去玩。 然后他被绑架了,不知身份只见林北衣裳华贵的绑匪甚至差点撕票。怡和公主险些死去。狄芃女毫不怀疑,如果林北死了,怡和公主即便不上吊跳湖,也会迅速憔悴衰弱,郁郁而终。 十来岁的孩子,闯了祸。每天醒来都看见母亲在床头守着流泪,每天都食不下咽越来越瘦。心中的内疚也是不必提的。林北再也不敢出门,每天只在母亲面前活动,再在侍卫的包围下回去睡觉。渐渐的,林北却越来越孤僻冷清,甚至见到人多就恶心。怡和公主越发不敢让多人出现在林被面前。 十五岁时,建平帝派人巡游南疆,沉默许久的林北跪在怡和公主面前,苦苦哀求,他的表弟都已经上战场了,他也想去南边瞧瞧。怡和公主几乎发疯,就是北疆不稳,建平帝才派人到南方示威。陆毓都一身伤痕的回来,她如何肯放林北出门半步?母子哭闹一场,怡和公主甚至发狠,只要她活着一天,林北就别想踏出京城一步。 林北终于彻底沉默了。渐渐的,他连小厮丫鬟也不愿意见,侍卫只能远远跟着,小厮只能如透明人一般躲着,看见林北举手,猜着要什么送上去。 等怡和公主好转,开始正常的交往命妇,相看媳妇的时候。林北冷眼旁观,看女人如木石,对外人如冰雪。发生刘家姑娘的事情后…… “他在和我赌气呢。” 狄芃女何尝不知,只是这事吧,她觉得也不能全怪公主。林北想做什么不行,偏就想漂洋过海,翻山越岭的出使外国。国外的东西哪里比得上大辉?也不想想,那个当娘的放心儿子这么着?那东边的海,西边的沙漠,是好玩的哪?一年不知多少人死在里面。偏生林北而今也赌着,要么让他去西域东海,要么就干脆不出门。可公主又如何肯——去年东海巨浪还死了多少人呢。和他爹一样的顽固不知好人心家伙。驸马是拗了十年,终于幡然悔悟,林北,这么多年还和亲娘冷着,要是自己儿子,早一巴掌过去了。 “老奴仗着年纪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事,也不是只怪公主。若是我有儿子,要去哪什么沙漠啊,深山老林啊,我也不许。要想去瞧瞧风景,那江南水乡,五岳山峰,哪个看不得。要说,穆姑娘不是慈县人么?若能劝得大郎玩玩,这大辉风景,比那些穷山辟水的不知好多少,慢慢开解,也就好了。” “我理会得。明日……罢了,还是等她来念经的日子,带过来我瞧瞧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三十一章 鸭子 穆云舒正襟危坐,微微弯曲的脖子细长优美。面孔静雅柔和,眉目秀丽。 怡和公主看见这种乖巧温柔,心中先喜欢了些。好声好气的招招手,“孩子,过来些。” 旁边自有人赶紧端了水墨大理石凳面的小凳子到怡和公主跟前,穆云舒谢过,微微侧身坐下。 “好孩子,我知道你这个年纪是最不耐烦念佛的,为难你次次都专心一意,而今我睡得比往日好了好些。真是谢了。” 那万一你以后又睡得不好了怎么办?穆云舒也不敢太高兴,只是低眉顺眼称不敢,“公主大恩,奴无以为报,唯有心诚祈祷,愿公主殿下身子安泰,万事如意。” 怡和公主笑着指点桌上的布料首饰,“你来公主府也好些日子了,新衣裳可制好了?那几件只是赶着做,家里穿的,也就朴素些。今日再做几件出门穿的,你且去挑挑自己喜欢。”又道,“你也莫太拘束了,晚后见面的日子多着呢,老是这么着,反而无趣。” 穆云舒见公主态度温和,又想起陆毓说的话——这不是家里,不见得说什么被骂什么,鼓一下气,到底不敢太托大。还是抬起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那奴便仗着胆子了,只是这些布料都这么美丽,让我好生为难,怎么挑呢。” 穆云舒本就生的秀丽,一笑更是可人心,怡和公主也高兴了些,“那便都做吧。”微微一点头,侍女已将桌上布匹挨着搬下。 公主还在继续道,“那些头面,有几个是我往年用过的,有几个是新的,你拿去戴着玩罢。你既然住在公主府,少不得晚后还有小女孩相互宴请,晚后你也出门多交几个朋友。若要出门,与掌管外务的安大姑说一声便成。反正我这公主府啊,马车空着,也没人用。”说着不免又有些伤感。“对了,我听闻你原先还有教养嬷嬷,给安大姑安排一下,让她们住进来也成。还差什么,我也还认识几个女师,或者能给你请来。” 原本作好三年不出门,每天念佛经,每月攒月钱的穆云舒,被公主的三重豪气冲击得头晕目眩。衣裳首饰还是其次,让她出门交际,就是认了她在公主府有一席之地。还有教养嬷嬷和女师……心中激动,偏生自己是货真价实的“无以为报”,真诚给公主肃拜,打定主意念经加倍诚心。 怡和公主微笑着拉她起来,怜惜无比,“可怜见的。我也听说了苏家的事,为难你小小年纪,还能识破。唉,也是委屈你了。” 穆云舒顺着公主的手,坐下,心中也还有些清明,再怎么也不敢怪父母,低头只是自责,“也是我自个儿脾气太倔,才把事情闹这样……而今想起来,爹原是为了家里,我便是觉得心中委屈,也该不该与爹爹呛声,而今也是悔恨。” 怡和公主赞许的点点头,“晚后,还是每月回穆府一趟吧。父母子女哪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回去乖乖道个歉,往日之事,过了便算了吧。你放心,他们若还敢提什么酥家脆家的,我帮你骂去。” 穆云舒心中难受,要不是陆毓赶到,自己就真的背着黑锅,用一辈子做代价,给穆绣绫踏脚了。可大辉国律……而今外面还可怜自己,要自己真敢指责爹娘,立马就能唾沫淹死。既然公主吩咐,便顺着梯子下楼,点头谢过公主,定了下来,每个月末回穆家一日。 站在堂下的安大姑却抬头看了公主一眼,微微摇头。她虽不如狄芃女,但也是公主府数一数二的老人,怡和公主微微一愣,旋即微笑道:“倒也不急这么一时半刻,还是先在公主府住些日子,调养好些,彼此也气顺了些,再说吧。” 等穆云舒退下,怡和公主便渐渐收了笑容,对狄芃女,安大姑道:“瞧着还算柔顺,也没什么灵气——倒不是我嫌弃,只要雁儿高兴,做什么都行。” 这话颇微妙,反正她仪同亲王,儿子是个不理政事的。而且作为光烈皇后唯一血脉,建平帝也暗示过晚后要分封林北为公。不管从哪方面,她的儿媳挑选面都很宽,小家碧玉到大家闺秀,有家世很好,没家世也不在乎。穆云舒要能得了林北欢心,做妻子她不反对。要只是一般般,做妾,她也能压着穆家答应——看穆家不用压就会答应呢。 狄芃女倒是笑了,“公主,这孩子还是第二次见面,又是乡下长大的,能如此已是不错了。” 安大姑也点头,“公主平素见的,哪个不是十多年精心调教出来的贵女。这姑娘能不怯场,没抖抖索索小家子气,我觉得很不差。她的教养嬷嬷是陈莹瑛,教导了大半年,比那些女孩尚有不足,也还算过得了。” “陈莹瑛?”怡和公主仔细回想一下,“就是以前……是个正派人。”也不是太子弟弟的人,心中又肯定了点,“怎么教她了,穆家不过新到京城的小官。安大,你给我使什么眼色?” 安大姑笑道:“我想着,这孩子不是来给公主祈福么。那原来与之相克的穆老夫人,怕对公主就没什么好处了。这瞧着公主才好了一点,要穆姑娘回去沾了……什么不好的,便是有一点点妨碍,也不好。还是忌讳些。” 怡和公主心中一惊,她看见父母子女不和,总是期望子女能温顺些的。只是,她和狄芃女知道祈福只是借口,但外人看着岂不假了?或者太子弟弟也是生了穆家的气。区区一个穆家,犯不着冒险,便转口,“我不过觉得孩儿离了父母,只怕心中思恋。可再想想,这孩子只怕心中还有些气,不如过些日子再回吧。安大,你且去找人瞧瞧。” 安大姑满口答应,狄芃女更是希望穆云舒全心以公主和林北为重,两人对望一眼,便定了穆云舒不必回家了。 穆云舒从公主处出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觉得轻松了些。她是个心思多疑的,又从不贪心幻想,总觉得——陆毓和大公主都给她一种同样的感觉,就是不自在,轻微的恐惧。也许是他们身份太高,似乎不全是。 林北号称冷漠,却不给她这种感觉,在一起自在得多。细细思量,皱着眉头想啊想,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自己太没用了,人家是贵人,对你好一点就全身不适,温和一点就不自在,可见奶奶说得没错,就是个……贱皮子。”长叹一声,把事情丢到脑后,回到花半里练字画去了。 只能说这姑娘的直觉很准。 十二岁,到大不小,没有耳濡目染,开窍就比旁人晚些,偏又多少懂点事情,心思又清明。对着陆毓和大公主…… 陆毓回来后,在旁人面前倒好掩饰,或是镇定,或许是威严,到穆云舒面前,却是想早些圈养自家皇后。那神情中不自觉就带上了些许讨好,举动中也带些亲密。问题就是,茫然无知的穆云舒,看着身份如此之高的陆毓这种态度——要她死也是一句话,要她为妾也是一句话,要她家任何东西都是一句话,这奸也不是盗也不是的无事献殷勤……事有反常则为妖,人类对未知的恐惧从来比死亡还大。这姑娘虽然说不清个一二三,但凭着直觉,却总是不自在的警惕着。 怡和公主比陆毓好些,可盼媳妇盼了好几年的她,又是期盼,又是对穆云舒的家事、才识、不讨父母欢心,有些不满。那眼神中带着明显的婆母审媳妇味道,便是笑得再温和,给再多好处,还是会让人察觉。还没开窍的小姑娘彻底悲剧了…… 一晃便是八月十二日,眼瞧着穆云舒在公主府便住了快一个月。公主温柔好脾气,出手大方,容易讨好。下人也好脸色的恭敬着,连小玉也开始期期艾艾的来说笑——却次次被孙月打断。林北和穆云舒也越来越熟稔,林北好游,书房游记多,聊天也颇为有趣。穆云舒只觉得住公主府比在家舒服多了。 这日又是交作业的日子,远远便瞧见茗儿、无忧几个在门口守着,细声问:“师傅还在画画呢?” 茗儿苦笑一声,“明日便是皇太孙殿下生辰,今日还不赶着,如何画的完。”不一时,听见里面两声拍掌,赶忙跟无忧一道进去。 林北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抬抬下巴,“速速拿去装裱。” 茗儿十分为难,“大郎,那副美人图装裱也罢了,这幅骑马图,墨迹未干如何裱得?便是美人图,也没法子这两天就做出来的。” 林北渡了两步,心中知道是实话,无奈叹口气,挥挥手让小厮又出去。转身对着直愣愣看画的穆云舒,心中十分烦恼。 穆云舒拿出图画交给林北,安慰道,“我瞧皇太孙殿下是个好脾气的,总不会因为师傅忘记绘画就生气,再说也可送别的呀。” 林北撇撇嘴,也没心思检查穆云舒练习。他端着不和家人亲近,但穆云舒却偏巧就讨了他欢喜。拍拍小姑娘的头,“昭璃是不会生气,可,是我的不是。明明知道人家生日,偏生前些日子得了两本好书,如饥似渴的,只觉得日子还长,结果一拖再拖。前些日子又是刺客案?昭璃,就是送你来公主府的第二日就出京去了,昨日才回来。我这才想起,唉。” 穆云舒站到画前细细观赏,一幅画是一个仕女正嬉笑着练蹴鞠,面色红润,丰满娇艳,柳带飞烟,红裙卷曲,生气勃勃。两个小丫鬟捧着帕子等物端立一旁,脸上兴趣盎然,似乎自己也想下场去踢上几脚。树枝翠叶后是一个屋顶,气势磅礴,庄重大方,斗拱硕大,鸱吻粗犷。穆云舒看不懂屋子,但瞧仕女衣裳,也知道画的是唐朝。 才画好的骑马图也是唐朝,上面小将军神采飞扬,坐下马匹肥壮强悍,正飞奔追逐着前面的猎物。 “师傅画得真好,师傅喜爱李唐?” “谁不喜欢呢?富裕,强盛、活泼。不过我大辉也可一比了。”林北看着自己的画,也是一脸向往,“昭璃也是喜欢的……不对……”林北疑惑的摇摇头,“今年,他似乎突然对李唐没兴趣了?连收的东西也不多了。” 没错,陆毓一直以成为李世民般的“天可汗”为目标,但是……当自己作为名正言顺的老大,被想上位的老二弄死了之后。对弄死大哥,强行上位的李二郎……倒不是对唐朝就有了偏见,陆毓依然希望大辉能文成武治,恩,不过要再如从前喜爱,就不太可能了。 林北想不明白,眼珠子转转,去将从前画的墨菊图拿出来,暗暗高兴,“罢了罢了,就送这幅吧。”万一陆毓问起,还可以振振有词的解释一番。 让茗儿去包装好,林北坐回椅子,开始检查,当即便皱眉了,“你可曾用心练习?色彩配置倒是很有天分,但不曾好生练习笔法,此乃基础,万万不可马虎。” “我已经很认真了。”穆云舒本是个耐心差的,重复练习线条颇为无趣,但为了晚后能好好做花笺,还是咬着牙认真练了的。 “去画给我瞧瞧。” 穆云舒坐到林北桌子前,拿起一只画笔—— “背挺直!” “我坐直了的。”穆云舒委屈道,是你桌子太高。 林北绕到穆云舒面前,看看,又道,“起来。”带着穆云舒走到书房一个角落,比划一下,终于忍不住笑道:“我八岁半就这么高了,虽说南方人矮些,可你都十岁了……” “我十二岁了,快十三了……”穆云舒无奈道。 ? 似乎茗儿说过穆姑娘,多大来着,林北是个心懒的,也想不起。收起笑容,“你快十三了?” 穆云舒偏头看看柱子上的刻痕,十分不服气,“不是我矮——我也就是有一点点矮,可是你太高了。” 林越和大公主都“高瘦清癯”,林北么,完全是鹤立鸡群。陆毓在男子中已算高挑,但林北比陆毓还高一截,出门去差不多男子都比他矮大半个头。 “这么高,浪费布料。”穆云舒愤愤道。 “公主府不缺布料,本人不过身高六尺,比人家七尺男人八尺大汉差得多呢。”林北微微后退一点。 “少来,大辉一尺等于大汉一尺五,你若是在汉朝,分明就是八尺,不对,九尺大汉了。吕奉先也不过如此--难怪你住竹林。”穆云舒悄悄垫了一下脚,看着和林北九岁差不多,这才满意。 林北却是上下打量,咕哝道,“十三岁,莫不是记错你了罢。哪有十三岁,这么小。上次你说,慈县,见路行船不行马,少儿徒手抓老鸭。我还思忖着人怎么可能在水里抓的住鸭。让人给你改了一套水靠……”九岁十岁的小丫头不妨碍,要真十三岁的姑娘了,怎么好意思下水。 穆云舒整个眼睛都发亮了,比画中的看球侍女还要热切,“师傅,师傅,你去找只鸭子,不,不,我让奶娘去厨房抓只鸭子,丢湖里我马上抓给你看。” 林北摇头,“不成。”停了停又道,“你都十三岁了,就得有个贞静贤淑的模样。” “师傅,师傅,我还没到十三呢,你看我个子这么小。”穆云舒苦苦劝道,甚至露出一些哀求之意,“人家也说豆蔻年华,那才是少女,我这不是还没到么。眼瞧着就不能浮水了。师傅,你可怜我这辈子最后一次玩水。我抓两只鸭子熬汤孝敬你……连水靠都备好了,不要浪费呀。” 林北微笑着有些为难,他虽是二十出头,却是十几岁就少与人交际,那孩子气还保留着。一时心中痒痒,北方旱鸭子如何肯信有人能在水中抓住鸭子?听穆云舒说得可怜,终于一咬牙。 “不行。” 林北来回渡步两次,看穆云舒可怜巴巴泫然欲泣,叹息道:“罢了罢了,我去将小莲池的人调开,你,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了。” 穆云舒将平展的胸脯拍得砰砰响,“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公主府的池子如一个葫芦,腰部有桥。桥东为小莲池,四周遮掩较多。桥西为镜池,方便画舫游船的。林北让无忧去吩咐湖边的人全走开,他要去画画。很是不高兴,“我又看不到,白白给你做工……叫一声师傅,也忒便宜你了。” 穆云舒愣了愣,笑嘻嘻的抱起水靠飞也似地跑回花半里。 林北让人提来两只鸭子,丢进湖里,再赶走旁人,自己在小莲池边的青文轩背对窗子坐定,关好窗,只留一条缝。大丫鬟画屏在窗前站好。 穆云舒带着面色不太好的孙嬷嬷,同样兴奋的孙月,裹着大披风,姗姗走到荷花池边。 鸭子在荷花池自由自在的游动,嘴上套着绳子,但也还转头不时梳理羽毛。 “就这边,不许游出七孔桥,那边怕让人瞧见,这边遮掩多。”林北一拍手,“我还得去找船娘。” 画屏将话一传出去,孙月与孙嬷嬷赶紧摇头。“我会撑船。”孙月忙道,孙嬷嬷如何肯再让人来,也赶忙承认,就她们母女即可。 穆云舒在湖边跺跺脚,秋老虎还厉害得很,要在慈县……满足的笑笑,轻轻巧巧一跳,便跃入水中。 画屏只见黑色影子一晃,翻个身,又潛了下去。“穆姑娘入水了,转了个圈,潜下去了。” 水面一片平静。 依然安静。 静谧。 “还没动静?”林北等了一阵,只觉得有些心焦。 “没有,水面上两只鸭子几乎停着,穆姑娘下去了就没冒出来。”画屏微微皱眉道。 水面平静无波,悄声无息。 林北渐渐收了笑容,心中不安,一看钟表,按西洋算法两分钟左右了。他从穆云舒下去不久开始憋气,而今已经换了两次,额头上冒出些汗,拍案而起就要出去找人。 “大郎莫慌……”其实画屏自己心底也是慌的,只是往外看着又见孙嬷嬷和孙月一脸无所谓,孙月甚至跃跃欲试,这才略放心,“孙家两个说说笑笑,应该是穆姑娘没事的。” 此刻水中哗啦一声,穆云舒摸着两个大蚌壳从青文轩窗下冒出来,举手踩水,小声叫到,“师傅,师傅,我给你找了两个蚌壳,我奶娘很会熬蚌汤,今晚请你。” “去去去。”林北紧绷的心松弛下来,怒气立升,“叫你抓鸭子,你一口气沉下去这么久,摸蚌壳玩啊?给我起来。” 穆云舒将蚌壳往岸上一丢,懒洋洋的游了两下,“吓到了?慈县半水半土,穆家宅子就在岛上,四面是水,我自会走路就会浮水。男儿女儿就没有不会浮水的,只是女儿家长大了,不好浮,不过嫁人了就又下水了,哪家做菜不是自个儿摸鱼虾蚌壳呢。北边陆地多些,又有港口,集市就在北边,可北边集市也是划船去。厉害的男孩子自己从家里游泳到集上也有的。还有远处来的客人,丢银角子进深水,他们也能打捞起来。我这点子水性……” “少废话,还抓不抓鸭子,不抓起来了。” 穆云舒惋惜的叹口气,看来真不能玩了。又在水里滚了两圈,吸一口气,深深的潛了下去。 几息时间,穆云舒已经潜到鸭子下面,猛然串起,一只鸭子就抓到手了。丢到船上,转身又往另一只追去。这次却不潜水,居然是直接冲过去,鸭子被吓得拼命拍水,转弯就往岸上跑,可惜还是没跑过,快上岸时被穆云舒追了上去,逮住翅膀抓了起来。 画屏看得心惊肉跳,她便是站水边都觉得危险,那想有人这么……险些忘了给林北解说。急急忙忙说完,林北舒了一口气,正要出门。却听见外面穆云舒又是小声的笑,“师傅等等哈,我把水靠换给月儿,你可以看她表演。她虽然是十岁,但水里抓鸭也是没问题的。” 林北一愣,旋即勃然大怒,既然孙月也能,你下水干什么? 穆云舒爬上案,孙嬷嬷赶紧给她裹上披风,狠狠瞪她。穆云舒吐吐舌头,一溜烟跑回花半里,和孙月对换了衣裳,又一溜烟跑回小莲池。 林北黑着脸站在池边,穆云舒讨好的站立一边。 孙月才十岁,又是仆役之女,进了公主府,孙嬷嬷订的目标就是让她当上船娘。活轻松,月钱不低。倒也不反对她浮水,反而是穆云舒下水让她心中不愉快,没个大姑娘样子。 孙月抓鸭子的速度比不上穆云舒,毕竟年纪小些,先被鸭子避开了一次。抹抹脸,露出白牙一笑,又潜了下去。 穆云舒还在旁边解说,“穆家宅就在水里面,弯弯曲曲的,房子也是顺着岛修……旁边奶娘也让人编了芦苇杆子拦起来了,我和月儿小时候总是在哪里玩,水比莲池深好多……大门前面有靠船的呀,平素走上二十步,差不多八尺高矮,就是我家院子,……淹没房子不至于,发大水也就是湖面涨个四五尺,你想想我们湖多大啊……我家以前穷啊,北边地贵没钱买,就住慈县西边的岛上。爷爷有钱了后就发愿将老宅子重建,托人原地修的。修宅子的苗老实很实在,不光是房子结实,院子用青石糯米围了一圈,就是发生洪水,也撑得住。屋基也垫的高。院子还要走几步才进屋呢。要你去慈县,我带你看看就知道了,夏天凉爽得很,都是湖风。北边说着比南边,冬天冷,夏天还热……”说着长长叹口气,“还不能下水。” 林北眼里看着孙月,嘴里答道,“要你选,你住慈县还是京都?”说完就一惊,转头看过去,怕穆云舒心中不愉。 穆云舒想想,“要是男子,情愿在京都。什么都见识得到,那么大,连胡人都有。一条街,比慈县全部东西加起来都多。女儿,唉,回慈县也好,到底没那么宽的路,高楼,这么多漂亮的园子。要我把京城见识完了,我也愿意回慈县去。公主府又这么好,而今觉得住京城更好些。”言下之意,如果住穆家,她宁可回慈县了。 孙月终于又将可怜的鸭子抓了起来,摸摸手,“到底要中秋了,天气还热,水里还是不比夏日,居然这么会子有点冷。” 穆云舒变了脸色,急忙将披风给孙月披上,“月儿快回去,奶娘熬碗姜汤吧……我倒不冷,月儿比我下水时间长呢。都是我我,这到底是中秋……”一边自责,一边给林北告辞。在孙月坚持“我没事”的咕哝声中拉着妹妹回去了。 林北笑笑回屋,晚上,孙嬷嬷真的下厨,姜葱搭配,熬了一小锅蚌壳汤。茗儿到厨房提菜,也舀了一碗走。 “咸鲜适口,有些意思。”林北吃了大半碗,新奇食物比常用惯的美食似乎都要好吃,心中又是一阵黯然,看着母亲的暖坞,心中犹豫不定,到底叹口气,低头继续吃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三十二章 家宴 端本宫。 陆安泰,柯妃设了家宴,预先给陆毓庆生,“明儿人来人往,连好生吃面的时间也没有,还不如咱们一家子和和美美,好好吃上一顿呢。”柯妃亲热道。 陆毓几兄弟都还未娶妻,既然没请皇帝公主,那这个家宴就是实实在在的陆安泰家的宴席了。柯妃原本还想请苏文苑,被陆安泰皱眉否认,也只得罢了。 陆毓未敢托大,还是端酒先敬了父母。陆安泰吃了一口,指指柯妃,“明日便是你母难日了,你娘当年生你,用了整整十多个时辰,头一胎,总是难些,你也多敬你娘一杯。” 陆毓想起娘亲吃的苦头,心中也柔软了些,恭恭敬敬要跪下敬酒,又被柯妃拉了起来,“自己一家人,也松快些,跪来跪去什么呢。”又亲自动手舀了一碗莼菜羹,“瞧着你都瘦了,好歹在家多吃些。什么紧急差事,非要你亲自去办,我还生怕你赶不回来呢。” 柯妃面庞还是一派天真,陆毓心中苦笑一声。他原是个恩怨分明,暴烈霸道的性子,不过被掩盖在温和的皮囊下。但对这生了自己,又杀了自己的生母,心中却当真不知如何是好——看着温厚的陆安泰,暗暗叹口气——过去的事情,这辈子……这辈子娘和弟弟还未做出,和再次卖女的穆家不一样,这辈子未做,就,算了吧。 陆睿吟诗一首,为兄长上寿,陆毓也吃了。陆渊躬身敬酒,陆毓忙制止,“三弟身子弱,换甜酿吧。”桂花酒本就温和,他也还是不放心,看三弟换成甜酿,这才举杯,吃了下去。 陆安泰有心调和,陆毓也讲些外出的趣事,堂上气氛越发愉快。酒过三巡,柯妃也露出一点点醉意,笑道,“大辉男儿虽讲究弱冠才娶妻,毓哥儿如今也十九岁,可再耽误不得了。明年,我也有媳妇茶吃了,我很高兴。” 陆毓不做声,陆安泰接口道,“我才让钦天监算了一卦,毓哥儿不宜早婚,再等两三年,二十二三再说。睿哥儿只比毓哥儿小一岁多,也该瞧着了。” 柯妃笑着掰手指,“苑姐儿十六了,两年后就十八……” 陆毓瞥见陆睿低头露出一点笑容,心中火气又起。陆安泰看了一眼大儿子,皱眉喝道,“丹娘,我与你说过,苏家不可。” 柯妃被吓了一跳,见丈夫沉着面孔,不由得委屈道:“苑姐儿自幼就等着毓哥儿,这都大姑娘了,突然说不行,人家怎么办?便是,前些日子错了,她还小呢,思虑不周,改了便是,我也罚过她了。” 陆安泰这次是真生气了,二十年来,他宠着柯妃,柯妃也对他言听计从,不曾想对苏文苑如此执着,可见自己死后,陆毓怕是真被缠得无法。“丹娘,苏家女儿我不喜,此事不必再提。” 柯妃不高兴的抬抬下巴,“毓哥儿。” 陆毓抬头,微笑道:“苏家女儿我亦不喜,早几年便说过,文苑只是妹妹,没别的想头。” 柯妃一脸惊愕,“可,你对苑姐儿——你瞧瞧京城贵女,哪个比苑姐儿更好看的?” 陆安泰沉声道:“丹娘!”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此事不必再提。” 柯妃眼泪只打转,陆安泰见气氛尴尬,忙站起来笑道,“苏妹妹虽美,比起娘亲还是差了些呢。前些日子,汤家长女写了一首《美人赋》,颜如牡丹兮无垢,翩然回顾兮窈纠……便直言是见过娘才有了意境呢。” 柯妃这才高兴了些,陆安泰也点点头,笑道,“汤氏大姑娘颇有才名,倒与睿哥儿相配。”柯妃也跟着说道,“那孩子我见过,身纤窈窕,淡雅怡人。又温顺,我也觉得与睿哥儿极相称呢。” 陆睿却变了颜色,强笑道:“兄长还未定下呢……” 陆毓打断道:“我不宜早婚,不急。二弟也十七了,只管相看无妨。” 陆睿到底年岁不大,被调侃两句,便有些红了脸,见陆毓怂恿,生怕父母感兴趣,见柯妃眉飞色舞,几乎明日汤家来贺寿就想定人,急忙道,“汤家女虽有些才气,却太过孤傲,不宜为妻。容貌也太苦相,儿子不喜的。” 陆安泰心中咯噔一下,便是不刻意观察,也能感到到长子的气息登时狠厉了起来。陆毓已经直勾勾盯着陆睿,脸上虽还笑着,可眼中实实在在露出一种狠毒来。陆安泰只觉得一阵头疼,“今日不谈论婚嫁,罢了罢了,散了吧。” 见人散开,又担忧又难过的叫过长子,“毓哥儿。”却是为两个儿子都在担心…… 陆毓强自笑笑,低声道:“我答应的事,总是要做到的。” 陆安泰心中又是焦躁又是无奈,捂着额头,“我……罢了,若你生气,我来寻个由头,将你弟弟送到边疆,一辈子不许回来。我来做。” 陆毓咬紧牙齿,心中一股子邪火发又发不出来,灭又灭不下去。 陆安泰招手让儿子在身边坐下,“毓哥儿……委屈你了。”叹口气道,“旁人说你大方,宽厚,肖我。爹知道,你其实,脾气酷似陛下。”金箔财物,古董奇珍,样样都能满不在乎的赏赐出去,因为不在乎。可对于在意的东西,强横霸道,再加上,“眼里容不得沙子。” 陆安泰深深吸一口气,“这也不是坏事,国君者,也该威武些……我记得你十岁那年,陛下赏了好些东西,金子打的狻猊,碧玉雕刻的竹节笔筒……你都能转手就送人,只有那把镶蓝宝的火铳,爱不释手,谁也不许碰。那时候睿哥儿偷着去玩,掉湖里了——你追打了他半个园子。” “我也有些生气,可你说,一百件东西,你都送了九十九件,就留一两个心爱的,弟弟都要抢,不是你不兄友,分明是他不够弟恭。” 陆毓为人不甚贪婪,但绝不是个好脾气。 “睿哥儿此事大错。” “一个妾而已,他若要,我送他便是。但他……他又不要了。”陆毓怪声道,咬着牙,慢慢说。“我气汤氏之事,也就罢了。原想,会不会是我选妃太急,拆散了……好歹也算个理由。可,可。爹,便不算此事,他气我的,也不止这一个。他还要了我的命,还有穆云舒的命。” 陆安泰只觉得头痛欲裂,总不能怪长子?可次子——招进心腹来,“二郎这些日子可有犯错?你去给我着实查,我想揍他。” 心腹;“……” 陆毓难得坚持骑马回冠军侯府,忍着气进了门。立即冲到练武场,抽出马鞭,横七竖八的将一个皮革假人抽了稀烂。只见皮革绽裂,棉絮乱飞,犹不解气。狠狠的抓起摔到地上,“你不喜,不宜为妻……” 为何汤颜绯成为我妃子后,你又与之眉目传情? 前世陆睿的造反来得非常仓促,不过短短半月谋划。 陆毓不想管自己出征时,每日都能随意出入宫禁探望太后的陆睿是如何跟汤才女勾搭上的。根据汤颜绯的招供,她和陆睿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只是“交换诗书文章”——陆毓也是服气,后宫妃子,兄长妾侍,和外男含情脉脉。一个望月长叹,恨不相逢未嫁时,一个迎风而立,心心念念高山白雪……那么义正辞严光明正大问心无愧,又何必怕得造反呢? 陆睿和汤颜绯的确也没做别的,更多的不过是深宫寂寞的妃子,和年少温柔的王爷,一段心神交往的浪漫。可陆睿还有和安王书信往来记录,有曾经对兄长不满的牢骚。被安王心腹抓住把柄,威吓惊恐之下,权利诱惑之下,母舅劝说之下,拍板干掉兄长,自己当皇帝。 可是,如果十七岁的陆睿已经能清醒的说出汤颜绯不宜为妻,容貌不喜,为何…… 说陆睿深谋远虑,陆毓不信。 说他完全是为情所困,一时情热,陆毓也不信。 “可恶,可恶!” 可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三十三章 兄弟 陆毓心中邪火是怎么也消不掉,大步自己进了酒窖,抓起一个坛子拍开就是两口。 陆毓素来极少饮酒,一怕误事,二怕失态。复活后更怕酒后吐真言。可今日心中怎么也压不住,自己吃了两口,心中一点热气慢慢升上来,才觉得舒服了些。犹自不足,转了一圈,抓起酒坛子,上马便往大公主府跑去。 “开门,开门,迟飞你给我起来。”陆毓在竹林外拍门,几步外是又惊又怕的公主府侍卫,和面无表情的智令礼人。 门打开,林北白衣飘飘——乱飞,黑发如瀑——乱沾,水顺着背流下来,颇为狼狈。“昭璃?” “出去,出去,谁敢进来,杀无赦。智令,你看好了,有一个人,我唯你是问!”陆毓挥手赶走仆人,自己关上门,拖着身穿中衣的林北往书房走。 醉酒,找父亲不行,找部下不行,找二弟——呵呵。三弟身子太差也不能饮酒。有心想找穆云舒,也知道那还是穆小姑娘不是穆昭仪。只有找表哥,抓起茶杯倒了满满一杯,“来,陪我。” 林北牙齿直痒,“到底何事?我还以为着火了,从澡盆里跳起来,裹件衣裳就……”话语未完,就被陆毓灌了几口下去,弯下腰咳嗽起来。 陆毓自顾大口吞着,酒坛子重重放在桌上,满面通红,“迟飞,你说,我这么多年,辛苦不辛苦?” “辛苦,我自然知道你辛苦。”林北喉咙火辣辣的痛,没好气道。 “你知道,我知道,大家都知道。就我娘和弟弟不知道!娘今日还在念苏文苑,我真是忍不下去了,我也是她儿子吧,一个外甥女,倒比我亲。还有陆睿!那个混账东西!”陆毓气得一拳砸在椅子上,“气死我也,这口苦水,我是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到底何事?” 陆毓眼睛都红了,气恼的抓着额头,“我说不出口……气死我了。” 林北有些疑惑,陆毓那个暴性子说不出口?陆睿有什么能比过陆毓的,身份年纪能力?陆毓还红了眼睛……林北突然就恍然大悟,盯着陆毓上下打量,“谁让你几个月几个月的不在家,你那将军府还不是两个兄弟住得多,当然,主要陆睿不好……别传出去了,到底是陛下赏的……要还没碰……也不好办那,这是陛下赏的。” 陆毓一愣,要否认好像又差不多,盯着林北看了一阵,又是一股委屈翻上来,“我碰了……”怎么给云舒交代呢。 “陆睿那小子……太不是人了。你怎么办?”已经是兄长的爱妾了还这么? “我想杀了他……”他还杀了我呢。 “……不是认真的吧?他到底是你兄弟。”那两个美人连名分都没有呢,从其量就通房丫鬟,气当然是气的,可杀了弟弟,是不是,太,过了? “不能……”答应了的,只能从别的地方找补——我没说就让他幸福美满过一辈子啊。 陆毓抓的,很不幸,是陈年花雕。入口柔甜,后劲大。一路过来已经开始上头。 林北酒量又小,几口下去就晕乎乎了,拍着陆毓肩膀,“揍他,小时候揍我也没手软,现在不敢啦?不管什么事,先揍他!” “好,我回去就,找个由头,打他个,鼻青脸肿。” 陆毓和林北平时几乎都不饮酒,等两人商量好怎么殴打陆睿,已经完全喝断片。 一个悲愤恸哭,痛斥陆睿,悖德乱伦,弑兄杀嫂…… 一个伤伤心心,感叹道德沦丧,国将不国。 一个严肃认真,指着花半里,那是我妻子,你多看顾着点儿,我过两天又得去南方,弄死十一的死党…… 一个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放心,兄弟媳妇嘛,别说一个,你就送十个来,我也帮你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怡和公主望着匆匆而来(竖着)匆匆而去(横着)的侄儿,回头看看烂醉如泥的儿子,只觉得一阵头痛。“看什么,还不抬大郎下去歇息?醒酒汤熬好了没?” 下人早备着躺椅,将林北扶上去,平稳的往卧室抬去,画屏作为林北硕果仅存的大丫鬟,早已经备好擦脸的温水,解渴的山楂茶汤,更换的细棉中衣……便是怡和公主瞧了,也觉得妥当,点头带人回暖坞。 “毓哥儿这到底是怎么了,我知道这孩子平素不怎么吃酒的。”快到十五了,月色也还好,怡和公主让人远远跟着,只有狄芃女提着一个小灯笼照明,慢慢走。远远飘来荷花莲叶的清香,又是遍地清辉,微风拂面,几乎让人毛孔都张开了。便有了去夜赏荷花的兴致。 “老奴瞧着礼人唉声叹气,虽是不肯说话也不让……眼睛却往南边瞧了几次。”苏府在公主府南边。 怡和公主打个舌头“得儿”了一声,“我冷眼瞧了这么两三年,毓哥儿是对苏家没心思。也就我那好弟媳,唉。”对柯妃,怡和公主是一百个看不上眼,“若是娘活着,哪里会,这般。毓哥儿也是可怜,不知小弟是什么意思。若小弟也……”心中颇为心疼侄儿。 狄芃女笑道:“我思忖着,要是太子夫妻俩都是一样意思,只怕已经定了,毕竟,皇太孙殿下明日都十九岁了,太孙嫔却还没定下喏。公主是去莲池?这到底要中秋了,夜风冷,仔细着凉了。” 怡和公主笑道,“要不是毓哥儿生辰到了,我都不信快中秋了。这热的,好些日子也没下雨了,是不是又旱了?”见狄芃女点头,哀叹道,“大旱之后必有大涝,指望别出事才好。” 狄芃女道:“虽是秋老虎厉害,今年旱得倒不很凶,陛下修的长生渠,千里良田受益呢。再说,皇太孙殿下才以旱涝轮年上书,整修各地堤坝,到底是姑侄,一般慈悲心肠。” “你消息倒灵通。”狄芃女负责给公主汇报时事,百官家务,市井趣事,自然是灵通的。“毓哥儿都能上朝论政了,雁儿……怪我。” 眼瞧着公主又要掉眼泪,狄芃女也无计可施,这不敢说怪公主也不能说怪林北,宽慰的话说了几年已经全部词穷。“瞧着大郎这些日子精神也好了些,也笑得多了些,慢慢就好了。” 怡和公主停步思忖,往了花半里一眼,“毓哥儿,这个月,都在处理刺杀案子,也没派人来公主府……今日毓哥儿直接去竹林的?” “可不是,直匆匆就去拍门,倒吧老奴吓唬了一跳。” 怡和公主站在莲池边,只觉得那缥缈的清香如雾如歌,沁人心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三十四章 误会 邹嬷嬷早已经进了公主府,另有一名极善花艺的花大姑,也在邹嬷嬷推荐下,经公主同意,做了穆云舒女师。 花艺不是指种花,而是插花、簪花、花朵入馔、花朵做游戏、花朵做花钿。两个嬷嬷联手,将穆云舒看得极严,功课加倍的算。。 “嬷嬷,今日我该去练画了。”穆云舒委委屈屈的,也不知邹嬷嬷最近怎么了。 邹嬷嬷摇摇头,“姑娘,你而今都十三了,林家大郎脾气虽好,也该避讳些了。”邹嬷嬷眼角直跳,公主是笑嘻嘻的劝穆云舒“什么师傅师傅的,又没敬拜师茶。这么叫着,不是把我叫老了?你既然说我不老,晚后便叫大郎哥哥罢。”而今穆云舒便是叫林北“迟飞哥哥”。 眼看公主越来越和气,穆云舒和林北越来越熟稔,邹嬷嬷心中担忧越来越大。 “我一共多少日子没在,你都能逮着机会下水。姑娘啊,你已经长大了。不是慈县的小孩子了。林家大郎又是个男儿。不说七岁不同席,一般人家十岁上了就开始避讳,你不说十岁十一岁,而今十三了,豆蔻年华,这要传出去……” 穆云舒这两三个月已经被翻来覆去训了无数次,心中也是无奈,知道错了,也还有点难堪,“我那时候,不是还没满十三么。何况人家迟飞哥哥是正人君子,关着门都没出来。嬷嬷,我发誓再不敢了。” 邹嬷嬷气得无奈,只想撬开那两个傻子脑袋看看。一个野生野长,身材矮小,人没开窍,缺乏男女之别的警惕心。一个自我中心,只顾自己兴趣,也不怎么把名声放在心上……要真是,要没皇太孙,邹嬷嬷没准还出谋划策,可,这,想起皇太孙出京还写信三令五申的照顾好穆云舒,教好穆云舒,让穆云舒开心……邹嬷嬷觉得自己头都痛起来了。 “姑娘,这两个月我也说了几次,你想来也烦了。可女儿家名节何等重要,若是那日事情传出去,谁还仔细分辨,林家大郎在屋子里看没看?要有小厮路过瞧了去,你这辈子,可就毁了……唉。” 南北风俗不一。 北方女儿喜好骑马,京都贵女几乎没有不会的。可在南方,是觉得女人叉着腿儿骑在马上,十分不雅。 南方炎热,女儿家穿轻薄一些不算什么,人家梭罗人,苗人,大姑娘还露着手膀子呢。慈县水乡,小媳妇一身水靠摸鱼抓虾,大姑娘挽着袖子赤着脚,帮家里渔船做事。夏日湖里岛边,哪里不是玩水的男孩女孩。便是有钱人家姑娘,也不过是躲着,在自家玩水。可在北边,露小臂?姑娘家下水?呵呵呵了。 孙嬷嬷满面通红,她倒是也想到一二,但心中又有一二分想法——林大郎年轻英俊又未婚,难得对姑娘这么好……也就相互抵消了。她的心思还没露出来,邹嬷嬷就一阵唉声叹气,“要是传公主耳朵里去,想想前几年刘家姑娘,公主心里岂不膈应?本来给公主祈福,过几年寻个好人家是稳稳妥妥的。要公主心里不高兴,唉,姑娘靠谁去呢。” “当年刘家大姑娘算计大郎,刘家夫人其实也算不上咄咄逼人。各有各的难处。毕竟她女儿自个儿闹出来,还有什么好人家愿意娶。这才上门求大郎,让女儿做个贵妾。但公主府也委屈——凭什么,你女儿自己处心积虑丢了脸,林家不要一个名声败坏作风不正的女人进家门。何况大郎尚未娶亲,先来个贵妾摆着,亲事怎么办?刘家夫人也气急了,官宦贵女,便是做错了,只求一个妾都不许,要逼死我儿啊,激动之下几句重话--官宦贵女?陛下一句话,直接民女了不是?还看刘老太爷的份上诺。” “女孩子家婚前要是没个好名声,本来可做妻的,也只能做妾了。” “想来林家大郎温吞,娶妻必定要选个厉害压得住场面的。” 孙嬷嬷吓得几天没合眼,骂了自己无数次,自此将穆云舒看得死死的,连穆云舒学画散步也是寸步不离的跟着。 穆云舒也自知错误,懊悔过几日,后怕过几日。自那之后,自己也警觉了些,有了些大姑娘的自觉。行动举止,自然而然少了些孩童的天真无邪,多了点少女的羞涩柔美。 怡和公主瞧着眼里,也越发和气。再想想儿子最近笑容多了,对穆云舒的不满处也渐渐消了,对穆云舒更是亲热。邹嬷嬷就越发心惊肉跳,偏生没个证据,又不敢给陆毓乱写信挑拨,只将穆云舒看得更紧。课程越紧,穆云舒言谈举止更成气候。怡和公主看孩子这么努力,心中又满意了两分…… 陆毓早习惯了令行禁止,料想邹嬷嬷做事老练,必定已经教着他家云舒乖乖的,引导着憧憬皇太孙。故而虽出门在外,也不再派人送礼,却十分放心。 却不曾想过此事连他自己都含含糊糊,不让人知道,邹嬷嬷又如何能理直气壮,正大光明?眼看着穆云舒嘟着嘴,硬是出门去,“迟飞哥哥书房从来都门窗大开,还有人跟着,都不许?连公主也没这样呢……公主上次还教我好好学来着,赏赐我一整排画笔呢。”也挡不下来,暗叹两声,自己跟了上去。 林北正对着大雪,给《踏雪寻梅》图收尾,余光瞟见穆云舒来了,也不说话,微微一摆头,让她自己做。不一时绘制完毕,自己退后两步,长叹一声道:“总觉得,还是不对。” 穆云舒见那图上,飞雪如绵,骏马如龙。一个身着劲装的少年将军,手挽强弓,脸上的表情却颇为温柔,望着上方绚丽的红梅,似乎要将采下一枝,送给谁?色彩妍丽,遒劲苍润。 而墙上还挂着另一幅,淡雅柔美。虬枝交错,冰雪团团,一少女背对观画人,身披积雪,身材窈窕却有凛霜之姿,正观赏着面前的腊梅。 两幅图都是用心之作,“很好啊。” 林北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不知是画得不对,还是,画不对。” 使劲拉了拉手指关节,“昭璃离京前……我恍惚记得他拜托了我什么事,可,想不起来。眼瞧着几个月,人都要回京了,我还拿不出东西来,只怕,他要发脾气了。”想想,“我朝堂不通,庶务不懂,除了写字画画,不可能拜托我别的吧?罢了罢了,你的呢?” 练习这么几个月,穆云舒画的莲花也勉强入眼。今日便尝试着画彩笺了。 “做事循序渐进,你这一天到晚的只练莲花莲叶一样,既无趣,对技艺也没好处。这都腊月了,好歹也练练梅花啊……就只练莲花也罢了,还只练小巧的,只当真只画花笺?” 穆云舒又废了一张,心中也是沮丧,“我布局不成气候,让我画一幅莲花图,我也画不好啊。不如苦练这种一二花苞、一张孤叶、一朵残荷。既好练,也可绘制花笺。总得有点拿得出手的吧。” 林北只当小姑娘家争强好胜,急着出风头,敲敲桌子,“做事须循序渐进,这般功利,难成大家。” “谁要成大家了?我做花笺学绘画,不过是为了一技傍身。俗气是俗气,可,人活在世,哪能不俗呢。迟飞哥哥缥缈若仙,不沾凡尘——吃肉还不一样厉害。” 林北笑道,“一技傍身,你还信不过公主么?晚后少不了你的。” 穆云舒斜了他一眼,“公主自然是极好的,衣裳首饰,还每个月发月钱……我也不怕迟飞哥哥见外,穆家到底是官身,断断没有女儿在别家一辈子的道理,我迟早得回去。有公主怜悯,日子是好过些,只是,那到底是我爹娘。”那倒也是,穆家上门来找穆云舒,安大姑已经暗示晚后云舒有公主做主,想来穆家也不会明知故犯。可穆云舒还是得从穆家出嫁,出嫁后更是得依靠自己,没得事事都要公主府去撑腰的道理。 “也是,眼瞧着就要过年了,只怕你还是得回穆府一趟——你自己想不想回去,要你不想,我也给你找个理由推了去。” “我,大姐姐及笄,我没回去,也没意思。只是,我,就是……娘就是胆子小,唉,那个媳妇敢和婆母顶呢。回来见我挨骂了,也会拉着我……” 林北叹口气,“你舅舅,可是安南里城守将闵棠?几日前,昭璃来信,说南边也大换守将了,有几个能力不错的将到京城,都是在南边守了几十年的老人了,我可以找他们问问风土人情。还说起闵棠,似乎与穆家是姻亲,只怕再一二个月,也该到京城了。那时候,你娘也有人撑腰了。”随信而来的还有大批南方土产。 “我舅舅和姥姥要来京城?”穆云舒露出些笑容来,她对姥爷家是一点记忆也没有,但有孙嬷嬷耳提面命,自然是抱着几分亲热的。“奶娘说姥姥极疼我,当年,奶奶说我与她相冲,姥姥还想带我去安南来着……只是,奶奶要颜面,说来说去,还是送我回的老家。”说着又想起闵夫人来,不由得长叹一声。 “若真如此,晚后你在京城也有亲戚依靠了。”古代重视血脉关联,便是有公主庇护,若是血亲个个都不亲热,到底不好看。 穆云舒脸上露出一点愁容,“这些天,我也翻来翻去想了好多次。过年不回去,定然不行,我心里也……回去,少不得又是一顿教训。依着奶奶的性子,便是我没错还要骂一顿呢,何况这次,我也顶撞了爹娘。骂,我,也就罢了。要是又闹着压着,要我认错,要我带人进公主府……” “若是爹爹……不是我咒人,我是说,若是爹娘生了病,要我认罪乃至出家才能换得救命药,我也是肯的。可是,可是……” 望着素白的大地沉默一阵,还是说了出来,“可是凭什么呢?大姐是心肝宝贝,我不是,没关系。可是凭什么呢?她闯了祸,出了事,要拿人去填,她不去,要我去?我再轻贱,好歹身上也是穆家的血。大姐在爹面前哭,说她错了,可也不能毁她一辈子……我就想问,你错了都不能毁一辈子,我没错,为什么要毁我一辈子呢?”一双手抓着椅子,气息越来越急,“我不是他们的女儿么?为什么他们那么理所当然的,那么理所当然的。绣绫这辈子还要过好日子呢,云舒你……“ 林北不知该说什么好。 穆云舒其实已经憋了很久,一口气倒了出来,“来了京城,大姐姐嫌在囊哈尔卫做的衣裳不合京城风范,要全重做——还要顶尖的,配得上白家身份的。家里也没宽裕到可与京城大家族媲美的地步。奶奶说了,大姐姐要说亲了,合该做些新衣裳,好见人……她原来的衣裳首饰,就给我。上个月娘来见了奶娘,还哭诉我赌气,离家衣裳都不带,她揪心得很……那,原来那些,本身就不是我的衣裳啊。” 穆云舒直盯盯的望着林北,“有时候,我自己也想,是不是我太小气?在慈县见过的,小的穿大的衣裳,天经地义……我在娘面前笑得高兴,好像也觉得没什么,其实想起来,在家我总不去想,可现在想起来,我不带衣裳,其实我心底还是气的。别人都能穿,我怎么就不能呢?” 林北叹口气,敲敲穆云舒握得发白的手。“不是。就和以前的帕子一样,我清清楚楚告诉你,不是你小气。其实,已经很少有比你更不小气的女孩子了。小的穿大的衣裳,那是穷人家,只做的起一件,没法子。可没得为了让大的穿得更好更华丽,就让小的穿旧衣裳的道理。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说亲,比你多做两件,四件,那是应该的。但……若你姐姐只比你多两件衣裳,你也不会记心上了。”不是穆家这样,林北揉揉额头,心中也大致明白建平帝为何那么厌恶家风不正。明明大家都知道不对头的事,一个家族的人可以相互支持相互掩盖,自我欺瞒,当作理所当然的事情,实在恶心。就像当年表姑嫁的那家子,骗婚毁了表姑一辈子,还毁了父母整整十年……可他家中还觉得不过是骗了你一点,就是喜欢男人这件事没告诉你。你都嫁过来了,不规规矩矩还闹事。 林北叹口气,“其实事情合理不合理,对换就知道。你家的事,要把你和你姐姐对换过来,还这么着?你也要自己放宽心,要想你娘,逢年过节回去一次,我娘也不会那么忌讳。要他们还那么着,你放心,你既然叫我声哥哥,这辈子,别的我不敢说,稍微替你撑个腰,还是行的。谁欺负你,你告诉我。便是我治不了他,我告诉昭璃去,他总治得了人。你该放心吧。” 穆云舒点点头,“皇太孙为人很好,迟飞哥哥和公主殿下也是很好的。”看着林北清瘦的脸,犹豫道,“迟飞哥哥,和公主殿下怎么过年呢?” 林北苦笑一下,“这几个月,你很好……你回家去,估计我娘又要冷清了。”微微仰头,半眯着眼睛,“我也不知为何,每次与娘说话,几句话就谈不下去。我想去山南海北采风,她不愿意,只想将我困在家里。总觉得我穿少了,觉得我瘦了,说我昨日画的时间长了,怕我骑马摔着了,怪我不娶妻,指责我让她担心……多说一句便多怄一次气,又何必呢。” 穆云舒点点头,“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在公主府住了这些日子,瞧大公主是个极温柔的人,对迟飞哥哥,便是管得紧些,也是真心疼你。”突然低头笑起来,低声咕哝,“怪人,还羡慕人挨骂的……按说我被奶奶骂的还少么?” 穆云舒停了一阵,看着桌上的羹汤渐渐冷下,看着林北亲自将画挂起来,突然道,“我记得是八岁那年,我带着月儿,才六岁。我两出去玩耍,将人家摘回来的莲蓬一个一个丢到水里,当小船飘,一身湿漉漉的,看谁的飘得远。自然是都毁了。奶娘陪了钱,将我带回来,给我熬姜汤,劝我晚后别这样了。仔细着凉。然后……”穆云舒看着双手,“然后她出去,将月儿狠狠骂了一顿,还险些动手--是我带着她去的,我才是大的一个。” 穆云舒慢慢说,“瞧着奶娘骂月儿,你猜我怎么想?” “难过?觉得自己连累妹妹了?”林北边挂画边道。 穆云舒很慢很慢的摇头,“我当时,妒忌得不得了。” …… 我当时,妒忌得不得了。 …… 林北手上停了下来,眼睛一热。几乎看见一个小女孩子站在窗前,阴郁妒忌的看着奶娘喝斥女儿,然后默默的躲回暗处。奶娘疼她胜过女儿--但终究不是女儿。 盯着面前的画长叹一声,几乎觉得有点内疚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三十五章 怨气 穆云舒在公主筹备着还是要回穆府过年。 穆府却在很没有过年的心思。 穆宗皱着眉头走来走去,心中也是过一股火发不出来,“大舅兄可说他们何时才到?晚后,咱们在京城,也算有亲戚走了。” 闵夫人这些日子心力憔悴,婆母骂,丈夫责,女儿哭。白家是推了一次又一次,自己都不好上门了。公主府去了两次——那安大姑说话斯文客气,却比白夫人的冷眼还让人难堪。昨日一吹冷风,头又痛起来了,裹着帕子黄着脸,想起前两日驿站来信,总算露出点笑容。“大哥只说日夜兼程,他明年端午前就要上任,想来,大致也就三四月。房子运气倒好,正遇黄翁告老归乡,离家也不远,就是小了些。不赶紧赁下,怕是没了找不到别的。只得先赁下,再慢慢找,或者大哥来了,自己寻个可心可意的也好。” “洛阳米贵,居大不易。京都贵的岂止是米。大舅兄的运气,比我好。”穆宗坐到椅子上,心中既是高兴,又有些难受。当初自己上京,何尝不是心怀憧憬,想着再展宏图。可这一年下来……不管怎么说,妻子兄长得了府君左卫指挥佥事一职,对自家也是有好处的。 闵夫人十分高兴,原先自己嫁在极北,娘家又举家去了极南,而今居然能聚在一起,心中满足得意是不必言语的。何况兄长还争气。 穆宗这些日子,实在是觉得不太好过。“京都人,真是,太……苏家之事,我也知道自己做得,有些偏了。可到底只是自家事务,哪有外人来评价的。偏生京都就,大公主还将小二接到公主府。也罢了,替皇家祈福,原是小二的福气,可这几个月都不归家……你,你做的衣裳给小二送去了?都是你!”穆宗又站起来瞪着闵夫人,“大女儿做三成坊的金缕衣,小女儿穿老大的旧衣服,亏你做得出!小的不是你生的?我还给你说过两人都做。这样子,小二心里怎么不郁结?而今外面都传我家怎么虐待小的个,我都无话。你也是她娘,去白府没人见也罢了,去公主府连自己女儿都见不着,还有什么颜面?” 闵夫人气得眼泪直打转,她心底又是委屈又是心疼,手上拿着大哥的信,又还有儿子傍身,这些日子还受不尽的骂,那股气终于压不住,抖着声音道,“好,好,我的错。绣姐儿及笄白夫人不来主持是我没用,徽哥儿念书没进益是我没用,云姐儿跟我不亲是我没用——是我把亲生女儿送走的,是我接回来还不许亲近的,是我压着给绣姐儿做衣裳首饰让云姐儿穿剩下的——我就拿私房买了个簪子还被站着训了一刻钟呢。是我平素见了云姐儿就骂的,都是我应下苏家事的。” 也是越说越气,拍着胸口,看穆宗被惊得目瞪口呆,一股快意升起,又哭又骂,“我嫁穆家二十多年,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拿我出气。怪我见不着女儿,那女儿也是我养大的和我亲啊。次次去都是安大姑接待,分明公主不让我见,穆云舒支使得了公主府管事?你递帖子绕的过?她说,穆姑娘是公主的福星,万一被什么克制冲撞了,连累公主怎么着?你怎么回,说没人和云姐儿相冲?” 穆宗只见惯了低眉顺眼的闵夫人,见她今日披头散发状入疯癫顶撞夫婿,结结实实吓了一跳,“疯了,你竟敢诋毁婆母。” 闵夫人哭倒在床上,“我也受够了,我再怎么小心服侍辛苦操持都没用……我娘俩都是一样得命,做啥都被嫌弃。” 穆宗急急往外看了一眼,“收声!别扯旁的。就说安大姑,你就不会说——云姐儿不冲撞了,才接回来的?自己口笨,还怪别人。” 闵夫人爬起来,红着眼,“是,我问问老爷,既然不冲撞,回来云姐儿为何一个人住外边?为何做个菜、绣个花、说句话都挨骂受训?为何一天到晚抄佛经跪佛堂?便是孝敬祖宗,哪家祖宗活生生把孙女当尼姑看的?” 穆宗一哽。 闵夫人越说越激动,“只图自己省事。明知云姐儿挨骂冤枉,你还继续骂她,因为老夫人你得罪不起,你说不通……好,你说不通,你是儿子都说不通,怪我一个做媳妇的,啊?” 穆宗难堪得脸都烫热了,“娘对我,当年要不是娘,你敢诋毁婆母,顶撞夫婿,便是说到天上也是你没理。再敢哭闹,我一封休书,送你去吧——到底闵家也发达了,难怪胆子也大起来。” 闵夫人也是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穆宗。穆宗心知不妥,板着脸匆匆出门去,还不忘一甩衣袖,表示不满。 出门便是大雪纷纷,冰冷刺骨。 在院子里兜了两圈,心中越发烦恼。也知道——自己与白家几个套近乎都没人理,苏氏又怎么可能理闵夫人呢。自家在京都可谓毫无助力,四处无门。好容易靖安伯是个机会……眼看上房——却是连穆绣绫也厌恶了。叹口气,只得又出门去,找几个同僚拉拢拉拢。 京都的官员那个不是人精?出了个被接进大公主府的女儿,穆家原该添上一分分量。可若公主瞧着是打抱不平才接走,那姑娘又是受了委屈,还自幼与家里不亲,而今几个月都没回府。那就不是加而是减上三分了。穆宗除了一个爵位又没实权,眼瞧着大家都和和气气,偏生一个真正深交的都没有,也是无可奈何。 ———————————————————————————— “绣姐儿!”穆老夫人大声叫着。“去,瞧瞧你娘嚎些什么。我还没死哪。” “是。”穆绣绫嘴上说着,足上不动,“奶奶,我去了娘岂不尴尬。还不是昨日,娘亲去公主府,云姐儿又不见她,还把她丢冷风里吹了半响,唉,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便是云姐儿恨我,我也认了。可那毕竟是娘……被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这么对,谁不哭呢。” 穆老夫人往炕里面依靠着,恨意中带点满意,“那就是个孽障。而今什么伦理纲常都乱了,女人不贞,子女不孝,还不都是惯的。要我说,一个个都该打死。” 穆绣绫用帕子捂着嘴,不自在的动了动,“奶奶说得是。” 穆老夫人叹口气,温柔的拉起穆绣绫的手,“还是绣姐儿孝顺。你说我一个老婆子了,还图个什么呢,不就图个家里安康?” 穆绣绫道,“自幼便是奶奶疼我,我也心疼奶奶呢。奶奶慈悲心肠,我也是想在奶奶面前沾沾佛气呢。” 穆老夫人觉得这话十分中听,“乖乖,素来只有你明白我。我吃斋念佛,铺桥修路。为了谁?偏生这世道。” 拉着穆绣绫细看,穆家女儿,便是在京城贵女云集的地方,也算得上美人。端的是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小二得罪苏家,倒闹得我的绣绫没了姻缘。不是我自吹,生得真是好看,这眉眼身段,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来。你也别老是哭丧着脸,一般都是伯爵府,谁比谁高贵些了?要说人品,我家绣姐儿比他不知强多少。他家躲着我,呸,我还瞧不上呢。一般是跟着太祖打仗的兵头,要不是我家老头子去的早,谁高谁低还说不准呢。”越说越是气,“不过邀她来做个正宾,装酸拿乔的,没了白屠夫还吃带毛猪了?” 狠狠的咒骂了捧高踩低的白家几句,散了气。这才拍着手沉思,紧紧拉了拉穆绣绫,压低声音,“绣姐儿啊,你也十五了。我瞧着上次皇太孙来家里,上上下下打量了你好一会子呢,若不是大公主要接小二去,没准……到底是你性子急,收拾小二,交给我也就罢了,你让人抓了把柄,而今可是难办。不过我想着,只要殿下有一二分怜惜……”瞧着大孙女,真是越看越漂亮,一等一的美人,便是做个娘娘也使得。要不,皇太孙盯着看那么久做什么呢。 穆绣绫苦笑,荷包里的小钥匙似乎在发烫。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儿。是打量了好一会,可…… 不是没想过,皇太孙,那么好看,那么神武,天地钟灵秀毓与一身的人……可她那么怕他。看台子上一个唱戏的被假装杀掉,看一个人被真正的杀掉,看自己被杀掉,这完全不是一回事。每次想起陆毓,更多的就是那张苍白英俊的脸,满满的不屑和厌恶,手中的刀,砍在头上的痛。穆绣绫打个冷颤。何况,从陆毓接走穆云舒的举动看来,他很可能,也梦见过,那么自己,种种不堪……穆绣绫摇摇头。 可难道就向穆云舒低头,跪拜着什么皇后……穆绣绫只觉得一阵恶心郁闷,若是苏文苑,若是许素,哪些高高在上的女子,那倒也罢了。可穆云舒!自己的同胞妹妹,自己用来哄奶奶,用来转移怒气的小可怜。 可是,陆毓。 穆绣绫嘴里发苦,转移话题道:“我便是在家陪奶奶一辈子也使得。好奶奶,别说那些了,瞧着就快腊八,我特地叮嘱多放些枣子,甜丝丝的,你可多吃些。还有什么少的,咱们祖孙俩上街买去。这几日街上热闹得很呢。” “腊八,腊八。也不知你娘准备好了没?这日子冷冷清清的,怎么过呢?而今她也金贵了,动不动就病者。早知如此,当年我也不用做坏人,把你爹的妾室赶走,害的儿子离心,孙子也少。你瞧人家蔡家,老夫人上京来前呼后拥,孙子大大小小六七个,多热闹。去问问你娘去,这蔡家的礼信备好了没?可不能少了礼数,远亲近邻,咱两家也该多走动走动。”穆老夫人指使道。 穆绣绫觉得自己这几个月简直处处不顺心,简直用尽力气才遏制住。和蔡家亲近?手指尖几乎掐出血来,还要笑着,“娘已经备好了,我去瞧瞧合适不?” 穆老夫人还在絮叨,“人家儿子多,跟着大儿子在外边住腻了,又到京城二儿子处住。我是没法子,好赖就一个,对我好也罢,对我不好也罢,只瞧良心吧。我昨日出门回来,正遇着蔡家大郎了,极温和乖巧的孩子,奶奶想吃软羊,还亲自去买。你大哥,我也不是要他这么着,念书要紧,可好歹露个笑脸,倒像我老婆子欠了了他一般……绣姐儿,绣姐儿你怎么了。” 穆绣绫听见前面的话犹可,后面一段惊得直接站立起来,面色没变,血色却尽退了。见奶奶愕然,只得挤出一点声音,连自己听着都怪的,“我突然头疼得厉害,奶奶,恕我无礼,我得回去躺一会。” “去吧去吧,好好歇着。就在这里躺着吧。”穆老夫人一开口,穆绣绫已经不顾形象的跑出去,假装没听见后面句话。一口气跑回去赶走侍女关上门,这才敢大口大口喘气,靠在门上,只觉得全身都软了。顺着滑下去瘫坐在地上。 “怎么会……” 舅舅一家还没到,他们以前根本就没上京,也算了。 蔡家,是有人上京的,大致也是腊月,没错,可是……穆绣绫只觉得血都冰凉了,咬着牙全身发抖,都不肯叫人或是站起来拿衣裳。似乎动一下,自己周围的防御就会破掉。 可是,蔡大,明明是几年后才上京的! 穆绣绫喘息几口,爬起来拉开柜子,打开抽屉锁,拿出遮掩的皮料。最下面一个油光水滑的纯黑貂皮坎肩,最好的皮子,晚后的嫁妆。从坎肩里面掏出一个小包,打开细看。 没记错,蔡大是陆毓登基第二年,自己成亲一年之后才进京的。 嫁进白府还是心怀憧憬,可……白新民木讷老实无情趣。婆母不甚喜爱自己,几个妯娌也厉害。白家规矩又大,生活不如意。说起白府辉煌,可吃点精细水果点心居然还不如在家时自在。上无奶奶撑腰,下无娘亲疼爱,说话做事样样小心。每日怀念姑娘时的娇宠舒适,金尊玉贵。心中的少女情怀却还没散完,只觉得自己委屈。穆绣绫捏起自己的手皮子狠狠转。直到遇见蔡大。风流,嘴甜,一双桃花眼…… 穆绣绫呼吸困难,被骗,私会,仆人窃窃私语,爹娘轻蔑的眼神,险些被人知晓的恐怖和羞愧,婆家质疑……一想起当年的耻辱,面皮和脑袋都涨得红痛。恨不得自己变成怪兽,把所有的人,蔡府的,穆府的,白府的,还有皇太孙,全部杀掉,杀得干干净净。恨不得来场地震,让房子都倒掉,砸死……她要毁灭了这些,要让他们难过,比自己还难过,还难堪,还难受,才好呢。 “他不肯放过我,他不肯放过我……”这个他,究竟是指皇太孙还是蔡大,连穆绣绫自己也不很明白,只是来回想着这一句。 蔡府上京的人,比以前多了一个。只不过有人在他耳边吹嘘了几句上京的繁华美丽,又在赌场上赢了些银子,买东西讨好了老祖宗,就跟着上京来了。京城,果然是别处不同,富丽堂皇,美人如玉,又没爹爹在一旁监督。蔡大愉快的躺在床上,如何想到不远就有人想将他碎尸万段。 穆绣绫狂热的在屋中走来走去,手紧紧握着挂坠上,“不放过我……他不知道,我知道……你们后悔……白家不见我……白家居然敢不见我!”穆绣绫的手紧紧握着钥匙,强烈的刺痛,但又有一种傲慢和轻视,“居然,你们会后悔的。”一种藐视的快意升起,梦中自己还要陪小心的对着白家,而今,“你们会后悔的……” 姓白的, 姓蔡的, 陆毓, 还有,穆云舒…… …… “要出去?”穆老夫人惊愕道。“这时节人多,要出去,也得等你大哥陪着。上午你还头疼得厉害呢,好些了没?” “大致是昨晚没睡好,打了个午觉,全好了。好奶奶,去年过年时,咱们才来京城,忙忙碌碌我都没上街游玩。今年好歹让我去散心散心。我一是去买些东西,二是去见许四娘,她过年就出嫁,姊妹一场,我给她绣了些东西送去。怎么好叫大哥陪着呢。叫上小厮跟着也就是了。”穆绣绫含笑道。 这个许家自然不是万柳许家,而是和穆家一样收了兵权上京的武官,家中底蕴比穆家深远,屋子在东边——离安王府,不是很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三十六章 善意 只有海碗大小的小风炉,几块霜碳在里面烧着,上面放着一个小铜锅,温热的水中一个银酒瓶。甜腻腻的酒香散发出来。 “来来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这可是我娘亲自做的桂花酒,不烈,滑口。”许黛兴高采烈,目不转睛的盯着酒瓶,酒味一浓就赶紧提起来,“这个天吃上两杯热酒,暖身又舒服。女儿家就该自己常常小酌几杯。连我姑祖母也是个好酒的呢。” 许黛容貌寻常,但有一种活泼自然的气度,极讨人喜欢。学识又好,身份又高,却不自傲。穆云舒搬进公主府,许家两姊妹倒是第一个下帖子——即便是给公主面子——也对穆云舒的社交帮助良多。 穆云舒塞了个团子给她,“要吃就吃,别拿光烈皇后压人。我只一杯就够了,多的都是你的。” 做成牡丹样的攒花盘子团团放着澄沙团子,荔枝膏,豆栗黄,山楂条等七八色点心,中间摆着小小两碗穆云舒喜爱的酸鱼羹,还冒着热气。和门前梅瓶中的腊梅香混在一起,令人胃口大开。许黛调皮的吐吐舌头,“每次来你这,都觉得又丰盛了些,可见你是过得不错的。” 穆云舒笑笑,“公主自然是极温柔大方的,我只担心在这里住惯了,回家哪里这么迁就我去?”这三四个月她的生活水准直线上升,寄住客——祈福者——颇受喜爱的小姑娘——大公子直呼“妹妹”,公主每日召唤说笑赏赐不断口称“云姐儿”……仆人的态度自然也是“茶敬茶敬香茶”般变化。连小玉而今也每日挨挨挤挤的上来,殷勤小心,试图讨好。 许黛是个小酒鬼,说话间已经自顾自吃了一杯,见穆云舒没吃酒,自己又给自己斟了一些,捧在手上慢慢舔。“那就不回去了呗。” 穆云舒慢慢吃着酸鱼羹,“哪有在人家家里住一辈子的,此处虽好,非吾乡。” “吃你的酸鱼羹也罢了,还开始掉酸文。上次安悠妹妹还问起你,公主又不是不许你出门——你也多走走。你本就来京城晚,再不多出门,没准出嫁了人都还没认完呢。” 这却是委婉的提醒,穆云舒笑着应了,“只是我,一来不好常常出门,二来,也不知该去那里。虽是你和元娘姐姐带着,也不知多少人背着笑我呢。” 这几个月走了三四次宴请,第一次就是光烈皇后母家,万柳许氏姐妹的帖子,很明显是给自己亲表姑怡和公主面子,先开个头。第二次是燕姗燕舞同时生辰,大请京城所有小姊妹。第三次是安庆伯两个养女请客,邹嬷嬷很不乐意她去“低档”宴会,还是穆云舒坚持,怕人说她自以为是,狗眼看人低之类的。穆云舒本与苏文亭交好,只是苏文苑在哪里摆着,两人也只能淡了。还好许家次女许黛和穆云舒年岁性子差不多,几次下来,感情也不错。 许黛拍拍肩膀道,“既然有公主府的名头,何必把自己看低了。如你一般,点点滴滴比较起来,我又好到哪里去了?管他呢,能快活一日便快活一日,能受用一日,便受用一日。”摇摇头,又吃了一杯,“爷爷是平国公,姑婆是光烈皇后,家里还有着长青万柳的名头,可又怎样,你当没人偷笑我?爹炼丹修仙入了迷……”疯疯癫癫,迷迷糊糊,连世子的位置也坐不住了。 “当家人是二叔,算下来,我和哥哥姐姐进京,不是借住在二叔家里?我娘又是继室,又是改嫁。上次祝家六娘那话——要不是你顺着打过去,不知几人嘲笑我呢。” 两个才十二三岁的女孩儿对望一眼,小小年纪却有几分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的感慨。 许黛转移道话题道,“这个火炉是哪儿来的,瞧着挺野趣的。” “这个,好像是礼人买的,哪儿买的我却不知道。”穆云舒思索一下。 许黛又自己倒了一杯。“礼人送了你好些东西吧?” “就是我进公主府时,殿下令他去买些女孩子的玩意,杂七杂八,两大箱子。我生辰时他送了两刀西山纸,还有一个极有趣的鹦哥色盘。不过,他哪里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还是请向家姐姐出马,才买到合心的东西呢。”穆云舒立即撇清,可别让向姐姐误会 许黛笑笑,拉长声音神神秘秘道,“我知道他是奉命,难怪有人说……毕竟先有苏二娘闹事在前,又有殿下亲自接你进公主府在后。” 穆云舒赶紧比刚才更用力的撇清,“说什么呢,殿下不过瞧公主面罢了。苏,二娘,美貌非凡,便是我一个女孩子瞧了,也觉得心动呢。我只期望在公主府好好祈福两年,晚后出去,安安生生过一辈子,就好了。” 许黛叹口气靠近些道,“这样想最好。皇太孙的人品身份,也不辱没谁。可要主母是……你又和她结了仇,别以为过几年就算了,她可是算你头上呢,要真到哪一步,主母收拾起人来谁都不好插手。你自己思量清楚,反正我是隐隐约约听说过,两家是交换了信物的。别瞧着金碧辉煌的,自己的日子好好过才是要紧。” 歇了一歇,继续道,“你想想,还不说到哪一步。晚后便是正儿八经嫁人,嫁谁不在她管辖之内?便是不理不睬让人跪着也够难受了,除非皇亲国戚,她无理找茬也要考量考量的那种,才不怕挟持。” 看着竹林道:“外面都传林家大郎如何脾气诡异……”许黛将酒一饮而尽,撇撇嘴,“不是传闻,我两年前进京险些被这个表哥气哭。倒不是骂人打人,就是一言不发的让人尴尬……人不坏,就是难相处。你偏能讨他欢喜。他又是皇太孙最最要好的表哥。公主殿下又露过口风,她挑媳妇是不看出身的。” 穆云舒耳朵发烫,嬉笑打闹道;“果然,姑娘大了就开始关心别人亲事了。说起来,前日逛街时遇到哪个——摔了一跤的哪个曹什么来着?傻头傻脑的,走路都不看脚下,下次见了咱们一起笑他?” 许黛扭过头去,满面通红,“……你这个专咬吕洞宾的,要不是怕你晚后吃苦,想来我多嘴了。” 穆云舒收敛笑容拉着许黛摇:“我哪里不知道妹妹一片好心呢。只是,我也有难处——妹妹今日的话,我铭记在心,便是十年二十年,无论我在哪里,总归记得,有个好妹妹,真心为我着想的,一片情谊。” 许黛这才扭过头来,两人都算脸皮厚的,红着脸东张西望一下,忙拿出别的东西一阵浑说,才掩盖过去。 —————————————————————— 林北正在暖坞,愣愣的瞧着房檐下一个空空如也的燕子巢。还记得那年下人要将燕子巢打掉——毕竟飞来飞去要是有脏东西掉下来就不好了,可自己不许,娘也就让它留下来了。可是,被打了两下的燕子巢,终究再也没了燕子回来。 总觉得,非常像。 “……你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好歹自己留心些,今日下着雪呢,还把大毛披风脱了,你还记得小时候和毓哥儿打雪仗脱了衣裳,病了多久?你身子不比得他强壮……”怡和公主兀自絮絮叨叨,她不说话,母子就彻底冷场了。 林北原是最听不得这些唠叨,今日却没往日不耐,收回目光转过头道:“娘,我一件棉衣尽够了。倒是娘,瞧着穿得少些,好歹拿件坎肩,背心要暖。” 怡和公主楞了楞,忙叫狄芃女拿件黄狐皮坎肩来。紧紧衣裳,“可不是,一说我就觉得背心有些冷呢,现在不冷了。和衣裳搭不搭?” 林北也看着母亲——眼中露着些祈求,还有些不安,倒像是极大的事情等他决断一般,小心翼翼的带着几分讨好。 林北心中极大的酸楚冒出来,自己不过搭了两句话……渐渐就低下头去,“极搭配的,娘素来会配衣裳。”听着怡和公主几乎喜不自禁的好好,眼中也模糊了,“这几年,是,儿子不孝……” 怡和公主脸上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眼泪滚滚而下,一双手紧紧拉着坎肩,呜呜的哭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三十七章 情敌 陆毓嘴角含笑,心情愉悦。 陛下更倚重自己。 十一叔失去圣心。 暗杀毒瘤被铲除。 妻子在姑姑处娇养。 万事顺心,十二月寒冬,还散着小雪,却愣是跑出“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效果。 张先被灭,往来信件全送往建平帝处。 “陛下人老成精,除了自己活过一世这种事查不出来,张先往来留下的蛛丝马迹,还逃得过他的眼睛?一句十一叔的坏话都不说,是对的。他自己看出来猜出来的,他才更相信。” 陆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冷笑。 十一叔就封,已经说明了一切。 没了张先这个前朝国师,没了他训练的死士,没了受宠小儿子的名声,陆安音拿什么和皇太子,皇太孙双重对抗? 前朝遗留的大臣,多是不愿与张先扯上关系的。自己在大辉也过得很好,为何要提着命造反?前朝王氏专政的时候,张先也没见拿出什么护国章法啊。但张先毕竟有那么老,那么神秘的资格在那里,还握着不少大户阴私,他又有耐心。一个一个,一点一点的,从浅到深,从延年益寿到回忆往昔到天命更改,慢慢交际,直到拉扯不清,迫不得已。 陆毓这段时间就在收尾。该铲除的铲除,该拉拢的拉拢。”还有两个远的,就留着慢慢处理吧。还有明年将至的水灾。” 陆毓疲劳之余心情轻快。摸摸怀中的小印章,忍不住又笑,“唐安那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哈哈哈哈。” “云舒瞧了,定然又是当什么有趣但不值钱的小玩意。” 唐安亲自铸造的,流花涧八景,其中云景--一朵小小的流动白云——被陆毓瞧上,硬抢了过去。唐安哀求无用,哭丧着把八景全丢给陆毓了,“拿走拿走,全部拿走。别留着刺我眼睛。” 陆毓嘴角翘着,手上拿着小小的印章,几乎可以想象穆云舒得意的将“无意中捡漏”得到的印章,当作自己的宝贝和印记,阴纹按在花笺上。等晚后她嫁了自己,瞧见空了一个的流花涧八景,一模一样的格式,一模一样的大小——又该是如何羞红了脸,半真半假的嗔怪发怒…… “礼人……”智令觉得自己有点撑不住了,“殿下这样子,是不是有点……”傻?阿弥陀佛,柯家的愚蠢可千万别在殿下身上发作啊。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礼人板着一张脸,目不斜视。 “去,你还傲上了。”智令撇撇嘴。 礼人肩膀瞬间塌下,鬼鬼祟祟瞟了陆毓一眼,低头道:“哥哥,我也不知啊。” 智令默一下,打马走开,他自诩为皇太孙第一心腹,可而今有些事情他也看不懂了。“殿下,事情如何?” 陆毓疲倦的揉揉额角。前朝覆灭几十年,张仙先后投靠了几个草头王。然后销声匿迹,大约也是茫然无措了。那些日子建平帝也曾四处通缉,未果,大致都认为他死了。再后来,又一次出山,开始训练死士,拉拢人手。算起来出山时他也七八十岁了,死老头子不安安分分等死,还蹦跶个什么劲啊。 多年来,张仙悄悄和许多官员拉上或深或浅的联系。好在他毕竟精力有限,死死拉拢的,还是只有南边几个。多是看着他道骨仙风的模样,扯上几句凶吉。或是明知他是前朝国师,却被长生延寿的谎言迷得犹豫不决的。又想现世安稳富贵,又想千年之寿?打压打压,提点提点,还没上贼船的,几个真的傻到拿一家性命去赌长生? 张先留下的联络点被铲除,但与之有关的官员还得好好安抚。陆毓总觉得自己两辈子,用一个字形容,就是“忙”。忙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忙学文忙习武,忙选拨忙训练,忙朝廷忙打仗…… 便是回来这些日子,为了厚积薄发,尽量减轻损伤,这一年多居然忙得脚不沾地——不过也效果显著。这次出行十一叔的心腹被撤换的撤换,被下狱的下狱,再加上明年的水灾筹备,还顺手做了几件小事。算算,基本就可以轻松上一阵子了……不能。再过大半个月,就是陛下去世的日子……过两年去修理修理抢劫的鞑靼人……不想了不想了。 摸摸怀里的小印章。先回宫汇报一下,便去妻子哪里放松一下吧。看看这几个月,在公主府和邹嬷嬷双重调理下,穆云舒有没有变好些。 端本宫的议事厅接近陆安泰的卧室,方便太子出入。烧着地龙,热得有点过头了。陆安泰半躺在靠椅上,笑容有些不自然。柯妃笑嘻嘻的与丈夫说笑,一见陆毓就站起来了,“毓哥儿回来了,快坐,别请安了,可怜一出门又是几个月,我瞧着都瘦了。”陆毓还是笑着给父母请安,问“娘瞧着可精神了,红光满面,有喜事么。” 柯妃还未开口,陆安泰已经抢先答道:“你姑姑派狄芃女送了些东西来,我直接给你娘了。“旋即又道,“丹娘,你们退下吧,我跟毓哥儿有公务要讲。” 陆毓瞧着侍女侍卫依次退出,坐下,有些不解,“过年姑姑都会送礼物来,怎么,今年礼物特别合娘的心?” 陆安泰微微叹口气,“倒也不是,大姐,这些日子也长好些了,精神健旺。穆姑娘,劝了雁儿几句,雁儿很是听进去了。前日母子两也不知说了什么,一下子就和解了,都哭了很久。心结打开,这,年也可以开开心心的过了。” 陆毓反应极快,瞬间变色,心中念头滚了几滚,过了一下才压抑着声音道,“姑姑和迟飞,都是心善温柔之人,只是当年气结于胸一时散不开。其实母子都在找机会和解,倒是与外人无甚关系。” 陆安泰不答。 香炉中燃烧的不知是何种香饼,混合着热气简直令人发闷,陆毓扯了扯衣领,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陆安泰轻声道:“大姐,很喜欢穆姑娘。” 陆毓嗡的一声,一般的喜欢,无需强调。 他发现自己做了一件极大的错事。林北上辈子一直没娶妻,直到自己临死前,偷偷跑出公主府的林北才回来,跪在自己床前大哭,自己还在劝他去看人,能娶还是娶一个的好…… 怡和公主地位超然,又吃过家庭包庇糜烂的苦头,为穆云舒出个头,顺理成章。自己家中,太子妃糊涂,又是苏文苑血亲,便是没有前些日子的事情,一心希望自己娶苏文苑为妻的她也会看不惯穆云舒。苏家老夫人和苏侯爷为人也算不错,但才发生了花园偷镯子事件就接穆云舒进府,太打他们的脸。还有陛下脾气暴躁……零零散散,总觉得穆云舒在怡和公主府是最好的选择。 本来也没错——除了表兄是个年轻男子外。 陆毓心脏跳得急了,外人都怕林北的冷酷无情,但他,他是知道的,林北其实是温和善良的,如果他正好和穆云舒投缘--他的云舒不也是看着有点冷,其实俏皮可爱的么?如果林北和穆云舒投缘…… 陆毓全身都绷紧了——他将穆云舒送到了这个帝国,他唯一无法抗衡的情敌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三十八章 赌注 十九岁的陆毓,哪怕挂着皇太孙、冠军侯、怀远将军诸多头衔,哪怕有着自己的私军,自己的官员,但最终,他的一切都决定在大辉帝国最高统治者,他的祖父手中,包括婚事。 建平帝没给陆毓指婚,因为自己给儿子们指的婚几乎全军覆没。他没了管理家事的兴趣。陆毓已经与陆安泰谈好,只要慢慢的来,时间冲淡了苏家的尴尬,陆安泰慢慢扭转了柯妃的想法。怡和公主几乎不出门交际,不会带着穆云舒到处相亲。只要陆安泰同意了,穆云舒一定会是陆毓的妻子。 但是…… 但是…… 只有林北。 陆毓是建平帝最疼爱的孙子,林北是建平帝最疼爱的外孙。 陆毓十九了还没定亲,林北二十一了连女人都没碰过。 在帝国继承、文武声望等方面,陆毓相信建平帝是绝对偏向自己——皇太孙。在娶妻生子、书画文玩等小东西方面,建平帝是绝对的偏向林北——光烈皇后留下唯一的血脉,尤其是怡和公主一生并不顺遂只此一点念想。若不是穆云舒,哪怕是自己前世的任何一个女人,只要不是穆云舒,陆毓都会点头微笑,不介意那个女孩另外开启一段婚姻。但,偏偏就是穆云舒…… 陆毓无力的抬起头。 “爹。” 陆安泰心中也不是滋味,“狄大姑激动都快哭了,说你大姑姑兴奋得两三日没睡好,感叹便是身份低些……今日又是公主进宫的日子……毓哥儿。” “爹,要说,表兄二十年不近女色,可我也是啊。”陆毓惊恐的愤怒的委屈的睁大眼睛。 陆安泰叹口气,小时候对自己百般照顾的长姐,成年后委屈消瘦的长姐,后来眉眼都洋溢着幸福的长姐,自己受伤后四处奔走寻医的长姐……“林北的婚事,是你姑姑这辈子唯一担心的事情了。毓哥儿,我知道你会生气,可你拥有……” “爹还要我照顾娘么?”陆毓平静而无力的打断陆安泰的话。 陆安泰大怒,但这愤怒比水泡还脆弱,没长大就破灭了。儿子不是威胁,是质问。 “娘头脑不好,没尽到太子妃的职责,府中大小事务,都是太子和女官在做。善妒、偏向娘家。甚至因为她的糊涂,你三个儿子死于非命。连传递香火这件事她都没做好……可是,可是,爹,你还是要她平安喜乐。”陆毓声音都几乎发颤了,恳求的看着陆安泰。 是啊,陆安泰长长的叹口气,毕竟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总还是希望儿子看在生恩,以及这辈子事情还没发生的份上,照顾好她…… 陆毓说“活过一辈子”的事,陆安泰也反复想过多次。他要么认为是真的,妻子糊涂,次子恶毒。要么认为长子说谎——和自己一起支撑家庭,已经被立为皇太孙,能力声望地位都远超次子的长子为了打压次子而说谎?天地良心,作为建平帝已经明确了的继承人,自己最疼爱器重的孩子,陆毓登基后悄声无息收拾弟弟事件多么容易的事。 陆安泰摇摇头,“是我糊涂了。”自己明明知道的,那是陆毓的皇后,他心中正经的妻子。她是他喜欢的少女,是为他而死的恩人。无论从感情还是从男人的面子,都不可能看着她和别人在一起。 陆毓眼中半是痛苦自责,半是暴虐愤怒挣扎着,这还只是开端。 陆毓还未开口,陆安泰已经无奈低声道:“毓哥儿,听闻此事,我并非直接就想将穆姑娘……只是,陛下若知道,他怪的人,不是你,也不会是雁儿。” 陆毓深深的吸口气,这就是他最恐惧的地方。如果孙子和孤僻的外孙同时看上一个女人,不管哪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勾引使坏,建平帝的怒火都只会往穆云舒而去。 “今日又是你姑姑进宫面圣的日子。” 也就是说来不及了?陆毓死死咬着下唇,如果自己提早两日回来……如果自己推了半公半私的宴请…… “你勿要轻举妄动,明日我进宫去。只说一切是我的意思。”陆安泰也是为难,便是认真说,穆云舒是自己给陆毓看的媳妇,那又如何? 你定的?毓哥儿喜欢吗?不喜欢就给雁儿正好啊。 你定的?毓哥儿喜欢吗?喜欢……雁儿都这么大了,我知道他少说两年没和女人说过话,毓哥儿往后女人还少么?给雁儿。 连自己都偏向于给林北……还指望建平帝反过来? 陆毓像一头被困的狮子走来走去。 陆安泰皱眉不语,稍等一下,又开口道,“此事不可再提,我明日进宫先瞧瞧陛下意思去……” “我去。”陆毓冷静的开口道,“此事不能拖,只要陛下圣旨未下,我就有机会。” 陆安泰一拍桌子,“你疯了!” 陆毓在门口停了一停,“请父亲恕罪。”疾步出府,上马往皇宫飞驰而去。 我大概是疯了,我重活一世,难道只是为了养活杀我的人? —————————————————————————————————— 怡和公主将茶汤恭恭敬敬的举起。 建平帝接过来吃了一口,苦而香浓,回甜迅速而悠长。和发妻泡得一模一样。“也只有你进宫,我才吃得到了。” “你也别老是吃斋念佛……”建平帝很想劝几句“你是君他是臣,上一柱香也够了。”可也觉得提起女儿又伤心,不如不提。顿了顿,换个话题道:“瞧你这喜滋滋的,有好事?人似乎长好了些。” “前些日子心神不宁,睡不好。不是找了个八字与我有益的小姑娘么,正好她家也不喜欢她,养在我身边。似乎睡得好些——便一直养着吧,左右我那里空房多。” 大公主封地富裕,她又没别的花钱处,别说养一个,养十个百个也养得起。 如果别人收养,建平帝还要考虑一下结党的问题——怡和是公主,无实权。穆宗是虚四品,连职务都没。两边都拉扯不上朝政。建平帝拍手鼓励,“好好,要不我给下个口谕?” “大辉天子长女,岂会少了威严?我瞧他爹娘这几日转来转去,只怕想接过去过年,前十年都没管孩子,偏我一接进府,就一副舍不得的模样了。也罢了,过年让她回去一次便是。”在建平帝面前,怡和公主自然不会说父母的不是,轻轻点点便过了。 “别理他,要再来,便是是我口谕,姑娘不得离开……芊芊,你长白头发了。” 怡和公主手往鬓边一拂,不经意的笑道:“长了十多年啦,爹可真是,见一次说一次。” “是么?”建平帝放下茶碗,很是感概,“似乎觉得自己还不很老,可女儿都白头发了,若生孩子早些,你也已经是祖母的年纪了——那小子还不听话哪?改日我直接给他赐婚,瞧他领还是不领?” 怡和公主喜滋滋的往前倾了倾,“雁儿现在乖了呢,前几日,唉,原是我的不是。这孩子,前两日还来给我道歉,说他不孝……”公主眼睛一红,赶紧擦干,微笑道,“这两日都乖乖陪我,说不完的话。还担心我穿少了……雁儿长大了呢。” “哦?”建平帝大喜,“好,好。” 怡和公主笑得几分甜蜜,“真是缘分,却是我收养的那个小姑娘,很是与他投缘,说话也听得进。”看着建平帝关注的眼神,笑道,“姑娘还小,还说不到那些去……只是雁儿待她,很有几分不同。虽然瞧着还是淡淡的,又是教画,又是送书,小姑娘叽叽喳喳说了一刻钟,也没见小子不耐烦。小姑娘虽是家世不显,只要人乖巧。到底还有两年才及笄,我先养着吧。” 光烈皇后无子,林北就是流着自己和发妻两人血脉的唯一后裔,建平帝心中是极其不同的。一听和尚有开窍迹象,急忙也斜了斜身子,和一个普通的姥爷一样兴致勃勃的打探消息,“就是穆家小丫头?长得如何?性情怎样?这样,领进宫来我瞧瞧。” 怡和公主掩嘴笑道:“爹,别吓唬小姑娘了。”叹口气,“姑娘还小呢。才十三。先养几年。” “不小了,不小了。”建平帝哈哈大笑,“雁儿也十,十八?哟,不好,我才赏了他一幅《六祖伐竹图》、一幅《梅石溪凫图》,那小子可别见着画就不顾人,一天到晚关在书房里。” 怡和公主笑容僵硬了,建平帝这大半年来很是不对劲,脾气暴躁不说,还偶尔会把事情搞混。昨天的事情忘记了,几年前事情却记得清清楚楚——连赏的图都记得,却忘了林北马上就要过二十二岁生辰了。 建平帝自己高兴了一阵,又感叹道:“雁儿都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你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了,那时候你最喜欢月白色、石青色、再不然就是天水碧,叫你换也不肯换。好在许家的人都会打扮。你十八岁时,就是一身石青云纹金菊袍,也好看,你们会搭配,什么颜色都配的好看……你这孩子,从小就太爱素淡了,可女人家,素净过头了也不好,还是好好装扮装扮,宫里有新作的花样子,你等下带一盒回去……” 建平帝说着说着,看着漫天飞雪渐渐沉默下来,“芊芊啊,这些日子,我老是忘事,却老是想起你娘……原先提起死还怕,而今却不怕了……恐怕,爹是真要去了。”建平帝温柔的看着长女,“雁儿封公的诏书,就是这几日下了,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告诉我……我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我唯一的嫡女,我心爱的女儿,我能庇护你的日子,不多了。 浩浩荡荡的大公主仪仗,高头大马的侍卫,美貌华丽的宫女。 嵌金线花天鹅绒帘子华美丰柔,鎏金狮子头轿杠威风凛凛,舆顶上的水晶熠熠生辉。见到的人莫不艳羡,谁能想到,坐在里面的人,膝上搁着价值千金的首饰盒,却还会痛哭不止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三十九章 往日 陆毓进了宫门,也未敢造次。检查一下仪容,端正步伐,稳稳的往泰和殿走去。建平帝最信任的老太监卫振迎了上来,老脸笑成一朵菊花,“殿下是才回京么?赶着就来看陛下,真是纯孝。” 陆毓停下笑,还未开口,房间中已经传来建平帝的声音,“毓哥儿回来了?进来吧,陪我吃两杯。” 西疆进贡地毯又暖又软,踩下去连脚也会陷入,如踩在云端,或是最软的草丛。建平帝坐在地上,面前的大盘子放着酒壶,羊头签,旋炙猪皮肉,腌鹌子等物,已经吃的七七八八。 陆毓鼻子动了动,酒味浓烈,是秋露白,也不知祖父吃了多少。只得告罪坐下,又是还没开口,建平帝已经指着鼻子,“今日你再敢说一句莫饮酒,我非得把你按在地上揍。” 陆毓苦笑,“臣从外来,寒气逼人,想找陛下讨杯酒吃。” “这才对嘛。”建平帝高兴的点点头,指着桌上的杯子,“自己去拿来。”祖孙两干了一杯。闲话几句,陆毓交代了任务,这才问,“今日不是十二么?姑姑没进宫来陪陛下吃茶?” “吃过了吃过了。要我说,还是酒好吃。”建平帝兴致也很高,“毓哥儿,再倒一杯,我很高兴。雁儿也长大了,知道疼人了,也有了喜欢的姑娘。毓哥儿也不小了,太孙嫔选好了没?”叹口气,“还想看着你们成家立业。这些日子老是心中……罢了罢了。” 陆毓定了定神,微笑道;“表哥也有喜欢的姑娘了?陛下,张仙之事也做完了,也不怕再有人暗杀。爹娘都催着我来找陛下讨个主意呢。” “哦。”建平帝大喜,今日连孙媳妇也可以定下么?急急问,“谁?你爹也知道么。” 陆毓心中发颤,面前的老人永远是他仰望的存在,压下心悸,“爹知道的。就是前些日子姑姑请回家祈福的小女孩子,名叫穆云舒的。” 房中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建平帝暴怒的气息开始一点一点展开,似乎要将人吞噬进去。 陆毓杀过人,也险些被杀过,可在建平帝的注视下,背上还是微微起汗了,面上微笑却不改。 “你知道?”建平帝还是平静的抬抬下巴,桌上有他起草到一半的手谕,穆氏云舒“温厚纯良,虔心祈福……公主旧疾尽去,特赏金银若干,头面若干,衣料若干……”在赏赐穆云舒的手谕中,又赏赐了林北贡笔若干,大内细密洒金五色笺等等。虽然没明说,却是大大提升穆云舒身份,同时,昭告了穆云舒将与林北在一起的暗示。 陆毓拿杯子时只远远瞧见一眼,此刻听祖父示意,爬起来一看,背上的汗登时下来了。姑姑已经告知,自己再求…… “臣不知。臣欲娶穆氏云舒之事,是早就定了,臣父亦应允,只是前些日子苏氏之事,我不好立即拂了娘和苏家的面子,只得暂时……” “够了。”建平帝跳起来一脚踢开盘子,自己却眼前一黑,晃了晃就要倒下,过了两三吸,才定下来,推开孙子的手,“此事无需再提。”快步走到书桌前,竟是就要补完手谕。 “陛下!”陆毓扑通一声跪下,“是我求表哥帮我照顾云舒的。是我求爹让大姑姑照顾云舒的。” 建平帝微微一晃神,转过头来,少年头发上的雪融化了,头发有些湿,眼睛也有些湿,恳求的望着自己,心下一软,“你求的?”突然冷笑,“穆云舒进京也一年了吧?今日之前,也没听过你说过什么,这一年你都在京外,如何便成了……”低头看看纸,“你见过她几次?呵。” “三次。”陆毓再不敢说谎,跪在地上,将黑石驿相遇,苏家相遇,送公主府三次依次说清。“我出京前还找表哥吃酒,就是请他帮我照顾一二……” 建平帝微微松了口气,瞧着倒不是姑娘不规矩,毓哥儿也只见过三次,“便是如你所说……你也就觉得女孩儿不错,又不是非卿不娶。” 下笔却顿住了,微微觉得自己和外孙都有点不厚道,若真的孙子请外孙帮忙照顾,这,好像是有点儿……建平帝摇摇头,放柔了些声音,“你晚后三千佳丽,雁儿都快出家当和尚了,难得这个小姑娘,合了芊芊和雁儿两人的眼缘,你也不过见过两三次,也就算了吧。我不是又得了一匹汗血马?马归你了……给我仔细照料着,一个不好,我抽你鞭子去。” 陆毓看着建平帝又要落笔,只急得眼睛都红了,孤注一掷:“陛下,我不要旁的,也不要旁人。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定了她。陛下,我顾忌太多,怕张仙暗杀,怕娘亲不喜,怕陛下生气,可我定了就是她,我尽力了。我恳求爹答应,我求表哥照拂。陛下,陛下,我就遇到这么一个人,不管她什么身份,不管她多大年纪,一看到,就知道是她。我第一次见着,就知道是她……陛下,您知道吗,我二十年了,就看着这么一个。你知道的,陛下,你知道的。“苦苦哀求,心慌意乱,连体面都顾不上了。 …… 我知道吗? 建平帝看着面前紧张得口齿不清的孙子——紧张得双手都捏发白了。 是的,我知道。 漫天桃花,如云似霞。 新进京的傻小子露着一口白牙,笑着堵在万柳许家嫡长女面前,“我叫陆忱,你记住了吗?我叫陆忱。“ 其实心头还是紧张的,边境武将,才富两代的粗野兵头,进京半是太子伴读,半是人质。天下文人师,已历三朝不倒的长青万柳,千娇百宠的才女。看着是多么不相配啊。几乎能听到赏花宴众人的窃窃私语。多么狂妄粗鲁,多么没有自知之明,多么,不配。 美丽的女孩虽面颊绯红还有些无奈,依然双目直视,礼貌的点头,“我记住了,你叫陆忱。“ 我记住了,你叫陆忱。她站在火烧云霞,漫天落英之间,天地美景,亦比不过她的姿容。虽然羞涩,却不局促,端庄优雅的仪态,可爱的面庞。因为知道自己毫无缺憾,所以落落大方的展示着自己的美。无暇之人…… 即便是临死,即便是……她依然如高山流水,月下青松。已经不年轻的脸那么瘦,却还是那么美,唯有目光生疏冷淡,不复当年。 为什么她要站出来告诉大家,她也被玷污了呢,就算是骗自己,就算收拾下人,都是她从万柳带来的人,还会不帮她么,以她的手段,应该可以……哪怕,只要不说出去也好,他的妻子,怎么可以。 不,就算骗,自己还是会疑惑,会查证,不用查证。太子妃及女官被抢入敌营的消息,本就是公开的秘密。那么刺眼。泥巴地上的墨汁谁管它,可白玉上的黑点,真是刺眼。每次都想起,就生气,自责,愧恨,恼怒……又怎么骗得过她呢。 心中的刺,两人再也不亲近了。 自己吃醉酒的发泄,她依然冷冷的,“我非为你,可怜天下妇人尔。”是,你可怜了她们,她们过好了,可是我呢,可是你呢? 她转过身去哭,多么想抱住她一起哭,就有多么不想碰到她。 父亲内疚的眼神,苦口婆心的劝诫:“梅后亦是先嫁人,后改嫁重帝,最后登得凤位……” “儿子,你可知,若非新妇将此事抚平,我家……” 是,我知道,我知道。我很感激,我很明白。如果事情没有安抚下去,陆家一半心腹下属的家室都没逃过,有的是妻子,有的是女儿,有的是儿媳……如果事情没有安抚下去,如果是休妻、自杀、出家…… 张家妻子操劳多年生儿育女感情甚笃,就这么出家了,男人心中不内疚不愤怒么?朱家老叔在战场上厮杀受伤无数,回来独生女儿却因为此事被休被嫌,心中不愤恨不难受么?何家一家子为陆家筹备粮草打理银钱,儿媳就这么没了,几个嫡孙嫡孙女有如何面对? 且不说对陆家的态度,就是内宅之事,就足够纷乱反目,陆家怎么可能熬得过。 可是她们都可以,就算是别人送的妾侍,我碰都没碰过的妾侍全给出去都可以,阿姒,我的阿姒怎么……外出装恩爱握着她的手,一半是软玉恨不得永不放开,一半是毒刺痛得全身恶寒。 她越来越沉默,先还温柔的熬汤递茶,送衣点香……渐渐就少了,没有了。想着下一次她再来,自己就放下,握着她的手,抱着她……不知道怎么说,再下一次,再下一次……怎么不来了呢,只要这次来了,我就一定,一定…… 但她再也没来…… 在行宫听到太子妃不行了,自己一路狂奔,打死了两匹马,终于见到她最后一面。可是连忏悔的时间都没有,她还是那么骄傲,那么大方,那么冷静。瘦的都皮包骨头了……自己不是每个月都来正殿见她么,怎么都没注意到? 头发盘起,只有一只极小的雕花簪子。面上擦着玉容粉和点绛胭脂,口脂干干净净,从来没有沾染到外面或者牙齿。衣服整齐,手上没有再染丹寇,但指甲干净整洁。即便临死,她依然是临水青柳,不染尘埃。 她目光清亮,可她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什么叫:“我这一生没有别的牵挂,若你还记的许家对你的支持,若还承认我对陆家有微末功劳,这两个女儿,还有泰儿,请你照看几分,平安长大,寻个好的夫家,温柔些的媳妇,就算是还了我的情谊了。” ?? “我死后,将我悄悄运回许家祖坟安葬啊。大兄曾说过,他不管什么出嫁女儿那套。陆家不葬我,我可以回许家去,总有一口浆饭,不会做孤魂野鬼的。” ?? 怎么会,怎么会,自己抖得话都说不清。她还是口齿清楚,抓紧被子的双手显得愤怒异常,“我不愿和你同葬,生不同寝,死不同穴。你可以让你白璧无瑕的继室躺在身边,但绝不是我,听好了,陆忱,绝不是我,绝不是许姒。我万柳许家,绝没有卑躬屈膝摇尾乞怜之人。” 怎么会,怎么会…… 红着面孔和眼睛的大舅兄,终于渐渐平息,终于面带怜悯,终于没坚持将妹妹带走,怅然叹道:“好好对芊芊和莹莹,还有泰儿。她们是,阿姒最放心不下的人了。”目光是实实在在的怜悯,他是文人,自己是武将,他是臣,自己是君,他眼中却是实实在在的可怜,“我曾经把你当朋友,所以才帮忙劝爹娘……不知怜取眼前人,可怜我家阿姒,可怜……” 可怜我这愚人。 我只觉得那白璧微瑕的黑点是如此刺眼,却忘了,除她以外,世间再无此美玉。 阿姒,我天南地北寻了几十年,世间无人可与你相似。 建平帝缓缓睁开眼,一脸泪水的看着帐顶。 好多年不曾梦见妻子。好多年了,先是惦记,渐渐觉得自己放开了,渐渐觉得还是割不断的思恋,渐渐觉得模糊了,可今日却如此清晰的看到妻子。连她羞红的耳垂,连她脸上晶莹的泪水,连她手上愤怒的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 “阿姒,你是来接我了么?”建平帝是喜欢回忆过去的,那时候那么年轻,强壮。生活是多么快乐。他又不大喜欢回忆过去的,因为会觉得自己老了。这次却既不高兴也不难过,只是盯着床顶的龙纹绣帐,盘算着见到妻子该说什么。 说什么? 建平帝猛然从床上坐起,说什么呢?长女婚姻不顺,驸马死了多年,头发已经花白大半。次女去世三十多年,坟上青柏浓荫如盖。长子摔断脊骨,还有个愚蠢的妻子,怎么,怎么去给阿姒说呢?她不会愤怒的将自己赶出来么? 建平帝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惧,他没按许姒要求,将她安葬在许家。登基后依然追封她为元后,让她躺在泰陵中等着。但她将自己赶出来怎么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四十章 泰陵 “陛下,又去泰陵了?”陆安泰急急忙忙令人穿衣备车。建平帝已有多年不曾再半夜跑泰陵了,今日是怎么? 小宦官八喜急的冒汗,听干爹的话赶着通知怡和公主和太子。陛下宠爱小儿子小女儿,可看重的还是这几个大的。出了事要听劝,还得这几个大的出马。 要知道天气已经冷了,建平帝身子又不比从前,这还是下雪天,明儿还不出事啊? 陆毓急匆匆赶来,推开候在外面的侍者,自己背起陆安泰跑上马车。外面神威军已经站了一片,跟着便出了城门。 陆毓坐在马车中,额头上汗津津的。 陆安泰叹口气,拍拍儿子的手,“陛下年纪大了,老小孩老小孩,陛下出宫必有侍卫跟着,放心。” 陆毓垂头丧气,一双手捏得紧紧。他白天是故意提起的——果然建平帝停了笔可是,可是,他怕陛下忘记光烈皇后,却也怕老人想起伤心。建平帝已经多年不再提起光烈皇后,还以为已经淡了。 就算两辈子加起来,陆毓也还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老人复杂的心思,还是摸不透。 陆安泰身子残疾,家靠近皇宫,反而没有怡和公主来得快。 怡和公主心中也不知什么滋味,一路小跑进陵,果然,建平帝又在地宫前伤心流泪。怡和公主忙抖开披风,“爹,你这是为何便是为了黎民百姓,也要保重自己啊。” 建平帝老泪纵横,转头拉着长女的衣服,“芊芊,阿姒,你娘她不让我进去。” 怡和公主心中一惊,大声劝慰道:“爹,你还活着呢,娘希望你长命百岁,现在当然不让你进去。” “不是的,不是。”建平帝伤心得不能自己,“阿姒恨我,都是我不好她说过,她的情谊已经耗尽了我是强行把她留下来的,我知道她恨我。我连你和莹莹都没照顾好,她一定气恼得厉害,她不愿和我同葬。” 背着陆安泰气喘吁吁跑进地宫大门的陆毓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这年头的女人都怎么了,一个二个都流行不和夫君同葬么? ——————————————————————————————————— 建平帝真的老了,佝偻着身子,微微颤颤的站在地宫门前,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再无高高在上的威严。 他一生东征西战,勤于政事,无愧子民。他为人豪爽,哪怕面对曾经的朋友,前朝太子,也能挺直了腰杆。唯有面对地宫中的那个女人,自己就先矮了三分。曾经她是高岭之花,他用尽心思,低声下气,狂热又坚持的追求,终于小心翼翼的捧回家。她为他生育两个女儿,为他操劳家务,为他介绍智囊,为他拉拢文臣武将家眷,为他保全子女c地位c江山,却鸿渊深隔,最终伤心而去。他即便无愧天下人,但独独对不起她。 怡和公主知道这几日建平帝心绪起伏大,不敢再提母亲,只是顺着他的话劝解,“爹爹此话,女儿可要驳上一驳了。我过得很好,爹,你看看我,我过得很好。驸马去了,我伤心,可我和他也开心过十多年啊。就是因为以前太好,所以他去了我才不愿意改嫁。若是过得不好,我怕是早就改嫁了。对不对。“ 建平帝看了女儿一眼,心中依然悲痛。 怡和不敢提早夭的妹妹,又拉出弟弟来,“爹,你瞧小弟也来了。“在陆安泰出生后三年都没有男孩子出生,怡和公主小弟小弟叫惯了,拖着建平帝的衣袖,“你看看嘛,我记得小弟才一两岁的时候就很乖了,手上有吃的,总会分给别人一点。人说三岁看到老,果然长大了也不改昨日府上做了白梅茶,也记得给姐姐分些呢。可送进宫了?” 陆安泰——大姐,我一把年纪了,求放过。只得点点头,“陛下喜欢食肉,多饮茶也可解腻。” “正是正是。南边新出了一座茶山,那普洱比六大茶山吃着还好些。汤香味甜,我觉得做贡茶也使得。爹喜食肉,吃绿茶挺好。不过冬日还是改吃普洱和正山小种嘛,龙井碧螺春还是春夏吃的好。毓哥儿,你那个一年四季吃乌龙的习惯也改改。” “正山小种是什么?既然姑姑说了,改日我去搜来尝尝。”陆毓赶紧凑趣。 “福建那边才兴起的,似乎是什么江家做出来的新茶。发酵过的,茶汤红润,果香浓郁,吃了温养。冬日吃是顶好的。” 建平帝原是思念亡妻,几个子孙在旁边插科打诨,不一会儿就偏到吃茶养生上去。怡和公主自然是行家,教训陆毓一套一套的,陆毓和建平帝有点相似,一个一年到头吃龙井,一个一年到头吃乌龙,懒得换。怡和公主说来说去,到底还是给老父听的。建平帝叹口气,伸手在怡和公主手上轻轻打了一下,他妻子吃茶自然也是讲究的她去了,谁还按着季节天气饮食的给他泡茶呢,泡出来也觉得不合心意,不如就吃自己喜欢的。 看着建平帝往外走去,几个人算是松了一口气。只要那股气过了,建平帝还是清醒冷静的皇帝。 路过陆安泰父子身边,看着儿子俯在他的儿子背上,一脸的关切。 孙子背着他的父亲,额头微微见汗。孙子都能背着他的父亲跑步了——自己真的老了。建平帝又叹口气,喝斥道:“人呢?就让太孙一直背着太子不成?步舆呢?” 两个抬着空步舆的侍卫这才敢进门,大步跑上来,将陆安泰接过躺坐好。陆安泰依然低头,“恕臣失仪。” 建平帝就在步舆旁边一起走,一只手搭在步舆上,“你是我儿子啊。”顿了顿,看了了儿子的儿子,又看看身边的女儿,心中也是为难。突然转身踢在陆毓腿上,这下不轻,陆毓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心底却是一松。 陆安泰尚不知何事,面露诧异。建平帝骂道:“这小子敢和我耍心眼怎么,我打你儿子一顿,你也要打我儿子一顿不成?” 陆安泰苦笑一下,真的伸出右手拍了一下左手手背。 建平帝笑骂:“反了你的。” 怡和公主莫名其妙,也不多问,还是捡些家里趣事讲着。一行人出了地宫,慢慢的走着。天冷,月色还好。建平帝不发话,太监侍卫也不敢围上来,只是远远跟着。 泰陵的路是汉白玉铺就,扫的干干净净,在月光下有一种异样的美。舒阔精美,犹如天宫。 建平帝站着看了一阵,月光如白练,又如轻雾,三面青山环绕,幽静美丽。山脚不远就是京城,大辉三更不宵禁,几条饮食街c花柳街,灯火通明。可想街上是何等热闹。“这里真是不错啊。晚后我在这,也可看着你们,只要瞧见乾坤殿亮着,就知道我儿熬夜勤政。只要瞧见这几条街亮着,就知道,嗯,百姓日子不错嘛。” 旁人犹可,陆安泰是知道老父已经时日无多,心中大恸,眼泪顺着就流了下来。建平帝瞧见,呵呵一笑,摇头道,“说说罢了。瞧你,儿子都这么大了,还哭。” 陆毓比陆安泰还难过,他是亲身经历过,乾清殿被烧,爷爷在泰陵看着,又是什么心情呢。低着头,用力眨眼将泪水滴落,不敢留下痕迹。建平帝脾气喜怒无常,一个儿子哭,还觉得是有孝心,一群人哭,定然觉得不吉利而大怒了。 陆安泰既然没有顾忌,他心又软,伸手便握着步舆栏杆,身子微微前倾,恳求道:“陛下。你要长命百岁。大姐说得极是,身子要自己保重。少吃些酒肉罢我和大姐,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都要注意” “好好,好好。”建平帝最烦别人管他,又讨厌别人说他老了,若是平日,少不得已经发作。只是今日,还是按捺下脾气,摆摆手,敷衍儿子。“我自记事就吃酒吃肉,哪有那么讲究的。” 顺着大路慢慢走下,泰陵山脚已经站了不少人,建平帝皱眉不语。 “咦,雁儿?”建平帝瞪大眼睛。 一身黑衣的林北格外显眼——周围的人都离他好几尺。建平帝心情登时轻快起来,朝林北招到手,“雁儿你也来了?” 林北还是冷着一张脸,微微躬身,“臣来接娘亲。” “往日都不肯出门,亲日倒乖觉,知道来接娘了。“建平帝很是高兴。拿出十二分的耐心教导外孙,“这就对了。倒不是家里少了端茶递水的仆人,可你孝敬点什么,你娘心里快活。“ “是。“林北点头。 “嗯,嗯。“建平帝更高兴,突然又想起早亡的女婿,又伤心起来。虽然林越与怡和公主相敬如冰十来年,可两人好的时候也真好。尤其是有了林北后,便是怡和公主与姊妹送行回来晚点,驸马也会一直等着,不是臣等君的本分,是男人担心自己心爱妻子的温情。那时候女儿多好啊,对镜看着圆润的面庞发愁,不敢多吃。而今瘦得一把骨头。林北又是个冷漠的,真是 “难得都在。我想吃杯酒,给我烤些肉,筛些酒来。“ 冬日的夜晚,三更半夜,坐在陵墓山脚吃酒。如果提出这个要求的人不是皇帝,大概已经被人骂做神经病了。 不过一刻钟,席已经铺好,五张从泰陵取来的小几,几样蔬果,酒正在温热,肉正在炮制。 建平帝精神很好,盘腿坐在毯子上,看着酒来了,先吃了一口,“还行。毓哥儿,雁儿,你们也吃。“ 陆毓和林北忙端酒上寿,各自吃了一杯。建平帝转头看着泰陵道:“你们奶奶呢,其实最喜欢月下小酌其实她“其实她很活泼的。建平帝又沉默了,不知为何,今夜就是特别想提起妻子,多少年都不太敢回想,自己和儿女都难受。或者真的是快到时间了,再也忍不住想从女儿口中听听亡妻的事,便是伤感,便是伤心,也认了。 怡和公主有些犹豫,不敢肯定是否真的该讲述。建平帝脾气不定,有时候提起发妻,会瞬间温柔伤感,特别好说话。有时候会突然暴怒,大发雷霆。有时候会疑惑怀疑,觉得对方是利用他。 直到建平帝再次提起,这才犹犹豫豫的低声开口道:“我也是五十岁多岁的人了,反倒常常想起娘。我想,我想来想去,有时娘说的话,怕也不是真心。“加快语速道,“那时候年纪小,听风便是雨的,长大了才知道人有时候要说反话,也不一味是反话,那是气话。就像驸马当年独居,我也气恼发狠,发话这辈子都不见他了其实说这话就是要给他听,让他知道我生气了。要他来见我才消气。娘当年,也是气很了可到底心里是。不然,娘执掌家务多年,若要封着不让人通知只怕也不用见最后一面了。” 不错。建平帝手都有些发抖了,许姒治下的东宫井然有序,宫人敬畏有加,她若临死前不许人出门通知自己,怕真的是死了自己都不知道。 不管许姒通知建平帝是为了见他,还是为了交待后事,还是为了儿女怡和公主暗暗揣摩了多年,也不敢肯定母亲心中到底怎么想的。顿了顿又继续道,“哪些日子,娘是真的伤心“还是太子的建平帝那时候宠爱一个才十六岁的年轻女孩儿,虽然在外面还是给足许后面子,但看着建平帝黯然,又道:“想来和我赌气时差不多,嘴上说着不见了,心里想着真不见了,说来说去,其实就是要反的。若是真不来见,那才真的要气坏的。“ 其实是很简单的道理,建平帝多少年也想过,可想起许后冷淡的目光,就再不敢继续想。 其实也不一定有道理,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自己都两鬓斑白,又何不让父亲心底宽松一些呢。怡和公主心底怅然叹息,为何陆家几代都婚姻不顺。父亲中年丧妻,后半生追悔莫及。自己少年夫妻分居,和好后又中年丧夫。儿子想到儿子,怡和公主精神一振,转头便呼唤坐在下首几后的儿子,“怎么今日想起来接娘了。” 林北面皮也微微有些发红——他是懒散自在惯了,又堵着一口气。从未出门迎接或是关怀过母亲,理由是反正有仆人接着,什么都不缺。抬眼看了一眼建平帝,“无事,只是念佛经,见佛问诸沙门,亲之生子,怀之十月,身为重病,临生之日,母危父怖,其情难言;既生之后,推干卧湿,精诚之至,血化为乳,摩饰澡浴,衣食教诏,礼赂师友,重贡君长,子颜和悦,亲亦欣豫,子设惨戚,亲心焦枯。出门爱念,入则存之。心怀惕惕,惧其不善。亲恩如此,当何以报” 林北长叹,“自思生长二十年,娘亲怀我如病痛,生我则冒性命危难,出生后忧我之忧,喜我之喜,我却一味好静躲懒,不见娘亲辛苦,惭愧无极。” 怡和公主早红了眼睛,“爹娘心疼儿女不是天经地义,还惭愧什么呢。”抿着嘴,忍了一阵,心中自是“有了媳妇果然懂事了”的宽慰和得意。笑道:“说起来也不一定,我收养的那个女孩儿,极乖巧极温顺的,可怜见不受祖母疼爱,连带父母也偏疼大的个” 陆毓正半跪在陆安泰身边调整靠枕,闻言警铃大作,飞快看了林北一眼,转头起身。 怡和公主还笑着,“偏巧她与雁儿倒是投缘,两人碰着能说上半日” 陆毓硬着头皮,对着姑姑长揖一次,快速道:“表兄真乃信人,云舒这些日子过得很好。” 怡和公主先没反应过来,等明白过来,脸上错愕,愤怒,登时遮掩不住了。 陆毓又顶着姑姑愤怒伤心的目光,转到林北身边,压低声音,“表兄,我早见过云舒因她在家受了委屈,才央求姑姑收到公主府先养几年。”陆毓心中还是有几分内疚的,毕竟林北冷漠这么多年,何况见过林北与穆云舒说说笑笑的样子若那人不是云舒,随便其它哪个,他都乐见其成 陆毓的声音很轻,一脸的诚恳,也是一脸的卑鄙,“原是我没给姑姑说清楚,只是,我娘这些日子都为苏文苑吵闹,我怕云舒在我家受气”边说便抬头看着林北。 林北的脸色先是愕然,似乎不明白陆毓说的什么。 继而转为愤怒,眼睛都瞪大了。 极少在林北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陆毓心中一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四十一章 豆蔻 陆毓心中一沉,还未来得再说。 林北已经愤怒的站起来,“你,竟然喜欢小孩儿!” 果然 陆毓哭笑不得,就是方才,才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从头到尾,都没人问过穆云舒,没人问过林北,都顺着怡和公主的思路,冷漠的林北对一个女孩子温柔些,定然是喜欢她喜欢也分很多种好么?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她才几岁?十,十二岁?” “十三” “十三岁还是孩子,你居然下得了手!” “我等她长大啊” “檀奴。”林北急的连陆毓小名都叫出来了,压低声音急急忙忙,“你是国之重器。女子身形未发育,定然天葵未至,尚无生育唉,你得喜欢大的,能生的。小孩子,不行,男人也不行” “是啊是啊。”陆毓一下一下的点头,全身都松软无力了。怡和公主是盼媳盼得疯魔了,建平帝和陆安泰是不知情况凑热闹,自己是当局者迷了。林北已经急得乱扯到男风上去了 一旦确认媳妇还是自己的,陆毓就恢复了战斗力。一把拉住唠唠叨叨的表兄坐下。“我会老老实实,值班做工,养活你的。”陆毓一脸严肃,“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和大姑姑就可以自在一天。” 林北也被噎了一下,小时候玩笑,陆毓还记在心上。其实也不全算玩笑,若国家不宁,若陆毓不在皇位,他富裕优渥超然的日子也很难维持。板着脸盯着表弟不放。 陆毓继续道:“你二十了还不娶亲,不就是想多自在几年,我便是等云舒及笄,也不过二十一岁,你便急成这样,倒真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姑姑觉得你对云舒好,想把你俩凑一对” 林北迅速皱起眉头,他可没恋童的嗜好。 “你还不快给姑姑说清楚,就说是受我之托才照顾云舒。” 林北笑笑,“哦?” 正要拿捏弟弟弱点,便听到陆毓开口,“明年出使西域,我全力为你争取。” 林北“哦”后面的话,全部咽下。一口气堵在喉咙,吐不出咽不下。 两人压低声音说话,除了开始林北第一句话,别的,坐在上面的建平帝听不清,见两人眉目平和,这才开口,“吵什么,我还在哪。” 怡和公主正看着儿子几番变色,什么情况?便见林北恭恭敬敬的站起来,对建平帝道:“陛下听禀,前些日子,皇太孙请我吃酒”还是赌气,称皇太孙,“却是说娘收养的小女孩儿,曾在黑石驿与他一面之缘,有恩与他,请我稍微看顾一二。我料想着也该如此,这些日子便当妹子般看顾着。哪知今日,他又来告诉我,他对小女孩儿甚为喜爱,陛下,那女孩儿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呢。我怎能让皇太孙误入歧途,此事万万不可。” 从头到尾没提怡和公主半句,怡和公主面皮微微放松了点。 建平帝更是心头一松,“嗯,才十二岁?”正要开口,突然心中一动。往后面看了一眼,心中计算,阿姒的生辰是一月,花朝节就是十三岁一个月——满了十三就是豆蔻少女,和十二岁大不一样,于是建平帝也理直气壮的鄙视孙子。 陆毓心中转了无数句骂人的话。 怡和公主听陆毓开口,便已经知道事不可为。一种尴尬,一种得而复失的怒气又慢慢涌上来,连带陆毓儿子穆云舒统统都看不顺眼了。 陆毓飞快的踢了林北一脚,林北无奈的看过去,陆毓瞪回来,做了个“西域”的口型。 “是十二岁,也快十三了罢。”听见陆毓飞快补充一句,“已经十三了,十月就十三岁了。” 林北含笑道。“年纪虽小,倒还懂事。《佛说孝子经》,便是她见我伤了娘的心,故意拿着来问我的。想起也是惭愧,可怜她自幼被父母丢弃,归家又被欺负,却还体谅父母,不曾口出恶言。我娘怀我十月,生我养我,我却只顾自己清静,不曾体谅娘亲心情。我便是喜好什么,若好好告诉娘,娘岂会一味反对。嫡亲母子,哪有说不开的话呢。” 怡和公主便是知道儿子是讨好自己,也不由得又红了眼睛,能讨好自己,就是亲近了。 “嗯穆家,到底怎么回事?”建平帝指着陆毓问。 陆毓岂有不乘机上眼药的道理,平日有些话还不好说,今日祖父极其明显的思恋祖母,不乘火打劫趁热打铁就是傻子了。 便将穆老夫人厌恶孙女,才一岁便千里迢迢送回无人居住的老家,十余年不肯接回也不许探望。幸而建平帝收回边境武官,穆家上京,担心言官弹劾,这才将穆云舒接回。又如何在黑石驿两人相遇,穆云舒给了自己药引子“当时不过寥寥几句,只觉得这孩子乖巧不贪功,合眼缘,赞了几句便各走各的了。”陆毓做懊悔状。“穆云舒上京后,也结识了几个朋友,其中便有苏四娘苏五娘” 又将自己去苏家,又遇到穆云舒在苏家玩耍,觉得可爱,又赞了两句,结果苏文苑和穆绣绫一起联手,在苏家宴会上陷害穆云舒,结果被驳斥。穆家却为了讨好苏家,要穆云舒认错担责。自己大怒,将丹若苑锁起来。毕竟此事涉及自己母族,若贸然接穆云舒进府,只怕有人生气——太子陆安泰抬头望月亮,与我无关。 “故而请姑姑将穆云舒接过去养着,又央求表兄帮我看顾一二。云舒在公主府过得极为舒心,毓先谢过姑姑了。” 怡和公主白了陆毓一眼,转过头去不说话。 建平帝皱眉,苏家发生的事,他也略知一二,苏奉自己上书检讨,教女无方。本还觉得苏奉小题大做,既然家长知道错了,处罚孩子也够了。自己要管的是天下大事,还真的一家一家事务管理过来么?而今听陆毓的话,心中已经不悦了三四分。“穆家小姑娘既然本就如此艰难,那么明明知情却还要陷害她的穆苏两人,就不仅仅是恶作剧,而是害人了。原想着十五六岁的姑娘着急引人注意,做点蠢事也罢了”毕竟当年自己做的蠢事,简直罄竹难书。“可这样哼。”眼睛便往陆安泰望去。太子妃是自己选的,太子妃的妹妹是太子妃宠出来的,苏文苑是太子妃妹妹宠出来的,既涉及自己颜面,又涉及儿子心情,还涉及苏家事务。陆安泰见建平帝望过来,便对低下头,“苏二娘此事,做得着实不妥。故而,毓哥儿请我帮忙,我也就应了。至于苏家如何处置他家女儿如何教导,与我等外人何干。” 建平帝知道儿子素来温和,对太子妃又极其迁就。一边觉得自己选的儿媳儿子喜欢,撑住了面子。一边又觉得柯家实在烂泥扶不上墙,也不想扶上墙。今天陆安泰如此鲜明的态度,倒让建平帝稍微有些惊讶。 确认了外孙和孙子没矛盾,又确认儿子心意,大家都不矛盾。建平帝便心情便大好。当即板下脸责骂道:“毓哥儿你都十九岁了,今年便该挑选妻子了。她一个小小姑娘,你留着恭人的位置也足够了。呃,说来,许家也有女儿上京了。” “许素妹妹已经与唐家在商议了,陛下可莫乱点。”而许黛才十二岁,但如果陛下问起,陆毓打定主意说才刚满十一。 “哦。” “臣与许颌颇为要好,几日前才听得此事,想来许家家规甚严,许颌提及此事,就是故意要臣告知陛下吧。” 事关好友兼大舅兄兼同盟的许家家主,建平帝只得点头认了。许家又有人进京为官了,那么大兄是原谅自己了,建平帝心情越发开朗。 “嗯,反正今年我要看见孙媳妇。”建平帝耍赖。 “谨遵陛下教谕,明日臣便带她进宫。”陆毓跟随耍赖。 见建平帝脸上凶巴巴,却带点笑意。陆毓知道自己做对了,心情几乎要飞起来。事情如此顺利,简直远远超过他的想像。建平帝看着孙子那张容光焕发的连,摇摇头,自己吃了口酒,“真是老了”若是去年陆毓提及此事,建平帝除了大怒不会有第二种反应。随着身体的衰老,建平帝已经越来越心软,越来越来怀念过去。 月光清冷透彻,唯有它亘古不变。江人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总觉得自己还是少年没过多久,怎么突然就白发苍苍了。当年的玩伴,已大半长眠地底。建平帝往后指指,“我挖过这里的坟。” “?” 建平帝慢慢吃着酒,“泰陵连续埋葬着两朝皇族。前朝太子也在这里。他小名阿都,你知道南方,都,和斗是同音所以他也常常自嘲阿斗。唉。”建平帝长叹一声,“他实在是个懦弱温和的人,前朝国运不足百年,倒有四十多年被外戚王氏把持你知道,当年王氏多嚣张?指着太子鼻子骂,洒家镇日为你家江山操劳,又是你舅公,见者不该你给我行礼?阿都吓得全身发抖,连头也抬不起来。皇帝呢,醉生梦死,太子呢,也没重整江山的心性和能力。哀愁的时间比快乐更多,我记得他,抱着膝盖哭” 建平帝抿住嘴巴,几十年后,依然难过。 乔氏细雪,柔软得如泡沫,温顺如小兔子般的女孩儿,似乎是阿都一辈子争取过的唯一 “要立乔细雪为太子妃?洒家瞧瞧。” “果然是美人儿,我见犹怜” 兴奋的阿都,以为他真的可以不娶王氏女,而和细雪共渡一生。 “哈哈哈哈,乔氏美人儿果然娇俏柔媚,舅公甚是喜欢嗯,如今她是我爱妾,你还要见?“ 被镇纸砸得头破血流的阿都,他是太子,未来的天子啊。 全身是血的乔细雪,骨头都摔散了,要多大的恨和愤怒,才让一个跟在许姒身边,说话大声都会被惊到的孩子从最高的城墙一跃而下? 气得全身发抖的许姒生生将自己下唇咬出血来。许家文人师,自己又是边境陆将之子,王太师总算有一二分顾忌,何况阿姒那种坚韧大方,凌人高贵的美也不是王太师喜欢的类型。 建平帝摸摸后背,几条痕迹几十年都不曾消散,不如意便鞭打大臣,文臣进谏则杀,唐炎的祖父就死与腰斩。即便自己已经七十岁,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建平帝还是不明白,王氏到底意欲何为。呵斥着皇帝,太子,妃嫔,更得意。疯狂的得罪所有人,疯狂的掠夺所有人,乃至射杀平民取乐,扒皮c剔骨c点天灯c砍大腿较之三国时期董卓更为残忍。到底为何。 “一是,王氏本就有疯狂虐杀的嗜好。二是,他也知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德不足以服天下,才不足以治黎民,所以抓着自己唯一能抓住的,地位,恐吓。他就是故意杀戮大臣,看谁敢反抗他,看反抗他的下场。陆忱,你自诩文治武功堪比秦王,不知李氏二郎当年,也是如此胆怯么?”目光闪闪的阿姒没错,和唐太宗不一样的事。李氏起兵,是李二郎劝父亲,妻子跟随。自己起兵,是父亲决定,妻子劝说。当年的自己啊,看着天不怕地不怕,其实还是被王氏的疯狂的残忍吓到了的 “你来了。”阿都坐在龙椅上微笑,“我爹还在芸香殿他也快不行了,和陆叔差不多年纪,起床都要人扶。还吃鹿血,呵呵。”阿都拿出一样东西,抹抹脸上的血,“王太师临死前还称帝一把我偏不给他。他若早要称帝,让他也罢了,这时候要,我偏不给。”藏在龙椅下的玉玺,王太师仓促间也想不到就在这里。“我把它给你,陆忱,给你。你放过我女儿,好么?虽然她也有王家血,但也是我女儿,你放过她,你照顾她好么?看在当年的情分。” 阿都身上都是血,王太师的两剑没砍死他,但肋骨上的伤阿都趴在地上不肯让人抬走,握着自己的手,“陆忱,帮帮我,细雪的的头发“乔细雪的尸体被暴跳如雷的王太师裸身暴晒,又挫骨扬灰。她曾给阿都的头发便是唯一的念想。头发帮他从怀里拿出来了,阿姒哭着将张细雪送的帕子也给阿都了,还以为他会死,终于还是救回来,但也没多活两年。 建平帝突然一惊,觉得背上手上都寒浸浸的,自己是怎么了,这些日子总是想起故人。还十分鲜明,真的要去了么?转头便看着壮年的儿子和年轻的孙子。一种宽慰和一种烦躁一种恐惧一起袭上心头。突然丢下杯子,“起驾回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四十二章 小孩 回宫路上的建平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砸了好几样东西。 指着陆毓鼻子大骂:“混账东西,才说着你长大了,半点事体不懂。你爹身子不好,半夜背着他出来作甚?还跑泰陵来,你自己就不能来见我?还有,王氏家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家风糜烂,从上到下,男男女女个个飞扬跋扈,一脉相承。懂吗?” “”王氏关我什么事? “穆家家风不好,那女儿能养成什么样子?姐姐不是好东西,妹妹也好不到哪里去。何况才十三岁,你都十九了c十九。明日我便亲自给你挑选太孙嫔,没你小子自作主张的道理。” “” “哼,苏家的事,还不知谁对谁错呢。”多年的习惯让建平帝到底不会真的耍横,气哼哼道,“我派人去查。若是二姑娘做鬼,我饶不了她。” “”这个我还真不怕。陆毓扶轿,柔声下气称是,“陛下为人最是公正。我原还怕小女孩的事情打扰了陛下,而今您肯做主,那是最好不过了。”见建平帝又瞪起眼睛,笑道,“说是奉承,还真不是奉承。陛下而今心情不佳,却还没直接定罪,要查过去,可见兼听则明已成心性。臣虽时时自省,还不时犯错。陛下赞臣肖似,我却觉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路漫漫其修远兮,吾还需上下求索啊。” 建平帝哼了一声,心情平静了些。倒也不是真的要欺负孙子,但为难一两下还是难免的。转过头压低声音,“混账,瞧你大姑姑,白白欢喜一场,要早些说清也好,你看她,她年纪也不小了,这么一惊一乍,受不住。” 陆毓赶紧认错,“我思虑着,大姑姑而今郁结,大多是因为表兄。表兄而今孤僻怪异,大多是因为大姑姑。母子两说不开,彼此生疏了。要真开解,还得从表兄身上入手,表兄若开朗起来,娶妻生子,大姑姑看见孙子怕是嘴都合不拢,每日忙碌也少思恋亡人。” “说得轻巧。” “其实也不难,陛下也知表兄自幼爱读游记” “此事不提。”建平帝半躺下,长叹一声。闷了一阵,又叹道,“我何尝不知雁儿委屈。可你想想当年,你大姑姑险些命都没了。我不想雁儿成为罪人,更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陆毓只能摸摸鼻子,低头笑笑,“我也不曾想过,表兄会与云舒投缘。想来云舒小小女孩儿,没有威胁表兄看见年纪相当的女孩,就知道是姑姑请来的,给他准备的妻子,在他心结未开之时,如何敢稍稍亲近?正是云舒还小,他完全不喜欢,所以才能自在相对。” 建平帝狠狠的翻了一个白眼,“不用口口声声的,我还没糊涂呢。” 陆毓只得又笑,“云舒呢,一来表兄觉得年纪小,不担心。二来她生的乖巧温柔,很讨人喜欢。”瞧见建平帝嘴角都抽动了,又道,“三来她自幼在慈县长大,东南西北见过不少。四来,她虽有父母,却和失持差不多,心地又善良,表兄想来也有些感触。云舒心性颇为坚韧,人也大方,我与她一起劝表兄,定然可以让表兄心情开阔些。大姑姑哪里,我也回去劝说一二,男儿若常年关于内宅” 建平帝也是无奈,若林北只是求京中职位,那么不管是自己还是女儿,都会欢天喜地的打点。偏生他一跑就是往外,最好是张骞那种,便是自己都放心不下,何况女儿呢。 陆毓心中却有了主意,只是打定了要推一半给穆云舒,先不给建平帝提起,当下也不再说话,伴着步舆回了宫。 折腾一夜,陆毓父子到承天门,已经五更过,天都蒙蒙亮了。陆安泰看着有些局促的儿子,笑叹一声,“儿大不中留,去吧。” 陆毓笑笑,调转马头,便往公主府去了。 怡和公主回府自然是洗漱休息,林北也是洗漱休息。穆云舒也是洗漱,却是该起床吃朝食了。 饭食没等来,先等来一个极大的惊吓。 “云舒。”陆毓压制不住心中欢喜,拉住穆云舒的手便叫。 穆云舒睡意朦胧还不十分清醒,努力眨眨眼——大哥你谁啊,这么早闯公主府。哦,是皇太孙,公主的侄儿。 “云舒,我已经给陛下说了,陛下没有反对,过几日我便带你进宫” 大哥我两很熟么?清醒过来的穆云舒还是懵的。 陆毓前日晚上熬到深夜,算下二十四个时辰两天两夜,他一共才休息了两个时辰不到,又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中。直到此时,才想起穆云舒还与自己不熟幽怨无比的放开双手,前世都一床睡过了,而今却只有自己记得她。看着面前的小不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停了一会儿,才抬抬下巴,冷着脸,“坐下。你们退开。” 端着早点站在门口的孙嬷嬷有点糊涂,若换成任何一个人,大清早的闯进姑娘闺房还好不是卧室,但花半里好歹是姑娘住的地方,若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她都拿着棒子冲上去了。可来的是皇太孙,她就在忠君还是爱主之间犹豫了,何况皇太孙还是帮了姑娘的人,孙嬷嬷找到重点,心放了。可还是不肯退下,毕竟孤男寡女一个房间,不好看向。陆毓微微堵心,倒不是因为孙嬷嬷。这么一个老婆子,竟也比自己有些手下清楚轻重。和颜悦色的对孙嬷嬷道:“把门开着吧,你们在外间,我有些事要与穆二姑娘讲。这几日陛下要召见她,有些事我得先讲清楚。” 穆云舒也点点头,孙嬷嬷已经被“陛下召见”震惊得张大嘴,连饭菜也忘记放下,直愣愣的转身就要走。还是陆毓叹口气,去把朝食先拿下来,放好,拉着穆云舒坐下,“先吃饭。” 看着他的姑娘不惊不扰的安然坐下,拿起筷子,客套一下就开始进食,陆毓忍不住挨着坐下,眉目舒展含笑,“这个脾气,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陛下召见,还是惊讶一下嘛。”伸手摸摸穆云舒头发,见对方闪了一下,一脸警惕,忍不住笑。想起前世临死前,恶作剧之心大起,“云舒妹妹,我长得好不好看?” 穆云舒愣了愣,就算再迟钝,陆毓的异常还是已经引起了她的不安。所以自顾自不想理他,漠然,不过是对抗异常的保护。如今陆毓又找她搭话,不说似乎不行了。犹犹豫豫的看向陆毓,其实她一直都不太看陆毓。不是不好看,就是因为太好看,半大不小的姑娘才不好意思去看。 剑眉星目,丰神秀逸,龙章凤姿,天资自然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姿容既好,神情亦佳。” “彼其之子,美无度。” 穆云舒每次见到陆毓,都会反射似得背诵些赞美男子的诗词,一来应景,二来分心。今天却转不开眼睛,被陆毓拉着手一定要看,默了一会儿,莫名冒出一句,“美哉少年,君真乃红尘绝色。” 此言当为长者赞少年,而今穆云舒一出口便知不妥,面色绯红。陆毓却哈哈大笑,愉快的松开手,亲昵的拍拍穆云舒头,“乖,我这么好看,你做我太孙嫔好不好?” 陆毓算是想通了。真情敌远在天边——自己调走的。假情敌却提醒了自己一件事:朝堂失误可以弥补。仗打输了可以再来。妻子跟人跑了呸呸,如果云舒这几年先和别人好上了,自己就算抢过来也不是滋味。既然宫里家里都默认了,还是先圈回去自己养着的好。 穆云舒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做梦,想捏捏手背弄醒自己,并一本正经的付诸实行。 “嘶,痛。” 陆毓又气又好笑,拉过手便吹了吹,“你下手轻点啊,都红了。”又抬起头,正色看着女孩儿,“云舒,我十九岁了,陛下要给我挑太孙嫔了。他这两日便要见你。你不要担心,陛下为人”一点都不和气!“陛下听大公主提起过你,很喜欢你呢。我也喜欢你,你做我的太孙嫔,好不好?” 穆云舒眨了两下眼睛,愣头愣脑的来了句,“我还小呢。” 陆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还小,可我喜欢啊。乖,你只说好不好。” 这件事已经完全超过穆云舒的承受能力,她再度躲回壳子里去。问题出来了,以前都是,别人吃樱桃美味,我啃桃子也好吃。你不喜欢我,我就自得其乐看书赏花。挨了骂回去吃两颗糖,细细品尝甘甜的滋味就过了。什么都不放心上就行。现在却并非不给,而是追着要给。不理还不行。穆云舒在这方面实在是缺乏经验,着看陆毓,停了一阵才道:“我听殿下的吧?” 那商量犹豫的口气,陆毓一下子就明白这孩子又懵了,也是无奈,妻子还小呢。捏捏发昏额角,“你先吃着,我去洗帕脸。” 到楼下直接抓起冰雪搓了两下,才觉得清醒了许多,转身上楼,却听见叮叮咚咚一阵急促的脚步身往旁边去了,陆毓悄悄跟上去,果然是他的姑娘提着裙子跑。 邹嬷嬷才吃了朝食,正在漱口,便看见穆云舒冲了进来。微微皱眉,正要开口,却见穆云舒一脸惊恐,拉住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才冒出一句话:“邹嬷嬷,邹嬷嬷,皇太孙,说他喜欢小孩子。” 邹嬷嬷;“” 门外的陆毓:“” 邹嬷嬷不慌不忙的搽干净嘴,“皇太孙喜欢小孩子便让他喜欢啊,关你什么事。你都是大姑娘了,这么提着裙子跑成何体统。” 穆云舒;“” 所以到底是宫斗出身,就算出宫了变话痨,基本功还在。“姑娘坐下。我说过多少次,宠辱不惊,闲庭漫步,这才是贵女本色。你而今都是十三的人了,若在旁人家,这么大的姑娘,早该开始相看夫家,你还这么蹦蹦跳跳,像什么样子。再过两年就要及笄嫁人了,做了妻子,当了娘,还这么不稳重?” 穆云舒愣愣的坐下,还不忘收腹敛脚,整理裙摆,柔顺的微微低着头。邹嬷嬷有点高兴,到底还是见成效了。 邹嬷嬷还在絮叨,“瞧着去年的裙子就短了。晚后发型也该换换了。过些日子,我找机会与公主谈谈,这女孩儿终生大事耽误不得,你现在说都有些晚了呢。而今住在公主府,不求公主还回家求爹娘去?再等两年,十五六岁别人都嫁人了,你才相看,还不成老姑娘啊。” 说了半天才恍然想起,好奇的问:“皇太孙喜欢小孩子?喜欢小孩子是好事啊,说来皇太孙的年纪也该说亲了,喜欢小孩子的人心慈,好事。姑娘的亲事,到时也可借借势。” 穆云舒抿着嘴唇,到底没说“小孩子”和“小孩子”的区别直到恍恍惚惚回了房,看见坐着微笑的陆毓,突然面色飞红,耳朵都热了。 陆毓暗暗好笑,却也不再说别的,“陛下说这两日要召见你,你须得先做准备。等下我带你进宫。其实今日陛下累了,未必真的会见你,但他说了一句要见,我们就得去候着。”起身走到穆云舒面前,微微弯下腰,柔声道,“云舒,我知道事出突然,你怕是一时想不清。想不清也不要紧,你只要知道。” 陆毓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非常清晰,“陛下,也因为你给大公主带来的福气,喜欢你,他要见见你。我很喜欢你,想等你长大,做我的妻子。太子也已经同意了。” 穆云舒只吃了一个馒头,陆毓就摆手不让吃了。抓了几个小点心放着,“饿了吃一个,今日怕是有得等。”自己的饭食也到了,一口气吃了个精光。 不一时,穆云舒已经梳洗打扮完成,严肃着一张小脸等着进宫了。 牙色妆花织金鸾凤穿花罗袍,胭脂红缠枝莲纹裙,外罩暗花披风。一套四季花卉镶宝头面,正是上次搬进公主府时,陆毓派礼人送的礼物。 “不错,瞧着端庄,也活泼。”陆毓觉得上辈子云昭仪就很会搭配颜色。上前拉起严肃的穆云舒,也不理睬还在继续震惊中的孙嬷嬷,看了一眼将震惊掩饰住的邹嬷嬷,微微点头示意她跟上,便出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四十三章 面圣 陆毓的猜测没有错,建平帝多少年都是按时起床。虽是半夜醒了跑泰陵,眯一下就无法再睡。今日既不早朝,晃了一下便想起孙子和穆云舒。幸好陆毓筹备得快,穆二姑娘不至于慌慌张张跑宫门。 陆毓有点担心,这才给穆云舒说,转眼要见陛下。穆云舒什么都没来得及学。不过看她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陆毓就觉得还好,他家云舒遇到超过承受范围的事情就又开始发懵,但她一向懵得很有水平。表情形态虽然有些冷漠生硬,这点不太讨喜。但头脑格外冷静尖锐,落落大方。总比局促不安,抖抖索索讨人喜欢。看着气度不错。 “其实上辈子临死的时候,她也是懵着的吧。”什么活着和你睡还有点好处之类的话都说出来——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水中拼命许久,最后将水草缠绕在手上后,才开始恐惧害怕谁临死前不怕呢,再坚强冷静,也受不得冰冷湖水灌进口鼻的痛苦吧。陆毓轻轻叹口气,第一次看见穆云舒,是她愣愣的坐在湖边丢石子,一脸的冷淡。最后一次看见穆云舒,是她穿着自己的衣服准备跳湖,一脸的无谓。什么事,让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那么疲倦模样?将心肝肠肺都挖出来,活生生斩断一切血脉关联,所以才看起来没心没肝,无忧无虑,无牵无挂。 其实她那疏朗的脾气应该更适合高位,更适合祖母那样的舒展悠扬。 陆毓握住穆云舒的手,因为穆云舒苦中作乐的模样而注意,但绝不希望心爱的女孩儿继续吃苦。就如同自己前世,最后咬着牙齿忍痛上朝,言官一个个感动不已,奉为经典可自己希望晕眩,腹闷,肺痛,痛苦的处理政务吗?不,如果可以,我希望健康顺利,策马扬鞭,意气风发。陆毓望着面前的女孩儿。还好,她才十三岁,虽然被父母伤了心,可还没变成那么拒人千里。他可以娇宠她,惯着她,保护她,将她养成和前世不一样的模样。如果她再伤心,还是长成以前那样无心无肝——那一定是他的过失。 直到穆云舒用力缩回自己的手,努力不让眉头皱起,可那有点气恼的样子还是惹笑了陆毓。“如果我不是皇太孙,现在大概已经被当登徒子打出去了罢?” 穆云舒很认真的点点头。 陆毓被噎了一下,看着穆云舒眼中露出一点淘气的神气,忍不住又微笑起来,“这就是了,等陛下见过你,你便是我未婚妻子,要和我亲近,知道么?”所以有身份真是太好了,除了皇家,哪家这么对女孩儿都是挨揍的份儿。 穆云舒直了直背,偏头想了一阵,还是问:“陛下怎么会知道我呢?” “陛下早听说大公主寝食不安,心中忧郁。后来你进府,公主睡得好些,陛下知道了就很高兴。你又开导林北,让他们母子渐渐解开心结。昨日陛下——陛下又去泰陵悼念光烈皇后,瞧着我也十九岁了,便问起我太孙嫔。”陆毓往后依在软靠上,懒散道,“云舒,人和人呢,有缘分,有眼缘。去年在黑石驿,你不是送了我乌梅做药引么?” 价值千金的乌梅,怎么可能忘掉。穆云舒点点头。 “我也不知为何,当时瞧你就很顺眼。很顺眼。”陆毓心中苦笑,若前世自己真的如此,大概两人最后都不会那么伤心。“后来又在公主府c苏府见过你几次陛下一问太孙嫔,我便想起你了。我也吓了一跳,毕竟你还小了些。不过再想想,十三岁的姑娘,本来也该说亲了。陛下便是给我挑,也是十三到十七的年纪。你也差不多。思来想去,竟然觉得哪个女孩儿都不如你,所以便和陛下提了你的名字。陛下就想见见你。不必紧张,陛下素来疼我,只是要看看你罢了。” 听起来似通不通,似乎也说得过去,毕竟一年来,陆毓和自己都没什么交集,真的突然就若不是对方高贵的身份根本不容玩笑,穆云舒几乎要认定是在戏弄自己。若不是陆毓这就带着自己进宫去见皇帝见皇帝,穆云舒心中终于升起一点不安。 “怎么了?”陆毓又靠前来。 “无事。”穆云舒抿了抿嘴,摇头道。 还是没有欢喜的模样。 陆毓希望告诉穆云舒尽可能多一些,让她对自己也上心一些。又怕说多了,她上心,就开始紧张,失了气度。只得忍了下去。“陛下为人十分明理,因为战场厮杀,瞧着有些吓人。你不要怕,陛下很好的。你就当是见爷爷,自己人呢,嗯?”想想又道,“陛下呢,有些严厉,在他面前一定要柔顺,不要说谎。你家的事情,你也不要记恨父母——晚后有我呢,你绝对不会再受委屈。也不说撒谎说不难受” 穆云舒静静的看着陆毓,她面容乖巧贴心,但一旦睁大眼睛,清凌凌的目光就有些逼人。陆毓也微微失神,,穆云舒瞬间就微微垂下眼,“殿下,在紧张么?” 陆毓愣了愣,突然笑得不可遏止,“是的,我在紧张。”伸手又要拉穆云舒的手,“我很紧张你。” 穆云舒摇摇头,从微微打起的帘子望向外面,“不要紧的。”就算陛下不喜欢我,最多就把我送回穆府,送去庵子,和几个月前毫无区别而已,毕竟还拖延享受了几个月呢。 陆毓这次瞬间就读懂了穆云舒的想法,心中一痛。穆昭仪“云舒,陛下会喜欢你的。我也会竭尽全力,我”终于没说出我会怎么。默默一起陪着她看外面,紫禁城,近在眼前了。 建平帝打了个呵欠,年轻时彻夜追敌,第二日还可以继续吃喝玩闹。而今,真是不行了。才吃了饭,又昏昏沉沉,疲倦起来。 听闻陆毓和穆云舒求见其实心底是想不见的。不过天子嘛,金口玉言,自己开口的话不好收回。挥挥手,“传进来罢。”往椅子上一靠,倒也一时睡不着,只是有点累。 “臣陆毓,参见陛下。” “奴穆氏云舒,拜见陛下。” 年轻人的声音都是清脆的。建平帝微微睁开眼,还是眼稀神晕的。孙子跪在地上,显然是为了陪女孩儿,规矩但不生疏,已经抬头热烈的望过来,眼中是遮不住的笑意。女孩子看起来个子不高,扱地与案前。膝跪,双手与地,头略低。纤细的腰背与地面几乎完全平行,下垂的衣衫纹丝不动。头上没有步摇,只金簪c发梳,左右掩簪,因为微微垂着头,只能看见光洁的额头。 女子发髻丰盛,钗笄耳饰众多。故没有与男子一般稽首至地的礼仪。平日肃拜,不跪,不躬,垂手屈膝低头。朱子注云:“古者,妇女首饰盛多,如副笄六珈之类伏于地上。”因此女人不跪拜。 唯有极重大的场合,如初见舅姑c如庙c见君王,方行扱地之礼。扱地,手至地,但头不至手,又与男子空首不同。妇人肃拜为正,扱地为妇人之重拜,犹男子之稽首。是极少使用的礼仪,穆云舒第一次回穆家见穆老夫人,也是扱地,被冷了好一阵子,背都痛了才叫起来。而建平帝则没等多久,只打量了两眼——在他面前,除了年纪极大,或者极熟悉亲热的人,别的女子统统都得扱地之礼。因为用得少,行得不好的人也不在少数。穆云舒的模样却做得很不错,和宫中女子有得一比。 “抬起头来。” 抬头不能再手至地了,穆云舒顺从的直起身,双手放与膝盖,以正坐的姿势微微仰起头,看到了大辉帝国最有权威的老人。 建平帝第一个反应是——配不上我孙子。穆云舒的疏朗大方仅仅来自天性,没有后天的教养雕琢,没有家族沉淀温养,比起光烈皇后来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容貌算美丽,但一来年纪小还没长开。二来比起美人中的顶尖,如倾国倾城的柯氏太子妃,还差了一等。前辈不说,年纪差不多的,如苏文苑就比她美。再说也没文采斐然的才名。建平帝挑起眉毛问孙子,到底那里让你这么上心了? 建平帝第二个反应是——还行,不小家子气。多少人在他面前都畏缩谨慎,害怕紧张。这么小的孩子第一次见面,却身姿沉稳,眉目舒展。天性不错,好好调养几年,或者还可以看看。 “你不怕我?嗯?”嗯字说得有点凶神恶煞。 穆云舒依然沉稳得有点冷了,恭敬道,“唯恐御前失仪,不敢惧怕。” 建平帝哈了一声,“战战栗栗,汗不敢出。小子狡猾。”半张着嘴打了个呵欠,真是累了,也没多大兴趣再问。陆毓喜欢穆云舒,固然是很突然。但建平帝在一群失败的儿媳面前早没了亲自挑选孙媳妇的兴趣。 而年少时王氏外戚跋扈留下的映象又太深。算来算去,真不知道该给孙子选个什么妻子的好。 “原以为他喜欢苏家的,那个傻子倒好拿捏。只是又是柯家帝皇之齐,不能同门连出两代,否则外戚势大不可避免。这么说来,穆家二娘家族无势,还和家里不亲,似乎还行。孙子又喜欢也不知道喜欢那里。“建平帝坐在椅子上审视穆云舒。又觉得孤身很和心意,又觉得连父母都不讨喜,要来何用。又觉得穆家家底单薄很好,又怕和儿媳一样不堪重任。又觉得孩子还算漂亮,又觉得还是不够漂亮。又觉得个性还算沉稳,又觉得唉,反正配不上我孙子。 穆云舒只是端正跪着大脑放空,等着建平帝下一句话。熟知建平帝脾气的陆毓却看着心中七上八下。建平帝估计对穆云舒是一半一半,可能不满意太多一点。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何解?” 陆毓差点一头撞在地上,陛下你没考错方向么? 不是女子就不读论语,但便是书香世家,这么大的女孩子也多是先读《烈女传》c《女诫》c《女史箴》c《女论语》,学习治家管账,调教奴婢,琴棋书画,各色女红鲜少有正经和男子一般苦读《论语》,《大学》的。 果然穆云舒莫名其妙,稍微思索一下,才开口道,“应是,以法令来管理国家,用刑罚威慑子民,民众为了避免受罚,会安分守己,但心中却不知,不知为何要这么做。如果用德行来感化子民,用礼仪来教导他们,那么百姓才能勇于知耻,自觉避免犯罪。“ “糟糕。”陆毓心中一沉,“陛下不是要问你字面解释。” 果然建平帝眉头皱了皱,“对否?”能再问一句已经是看孙子的面了。 穆云舒还是想了想,道:“圣人之言,自然是有道理的。” “不妙”陆毓想打断,但他已经反应过来建平帝并非真的考学识,更不敢打岔了。 “只是”穆云舒犹豫一下,“我还是觉得陛下的法子更好。” “恩?” “尽以刑罚,百姓不免恐惧。尽以德行,那么对小人又如何。”穆云舒也不自觉的微微皱着眉头,却是苦苦思索的样子,建平帝也不打断,静静听着。 “如鞑靼,时常掠夺我大辉村庄城池,一味忍让,以德行教诲,他可会听?便有几人心中感动,怕也敌不过抢来满目丝缎,粮食奴隶。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外族不论,百姓中也有憨厚君子,也有卑鄙小人,若不施加刑罚,只用教导德行,那么不听教导的又怎么办?真的有人好吃懒做,打妻子好赌博,不敬老母,欺压乡邻。若以德行教化,即便能起作用,十年二十年,那这十年二十年都任他横行,让老实人吃苦么?如无王法,那谁都犯罪,然后要人宽恕,岂不大乱?我在慈县,虽一孤女,却无人欺压。老家不过三里便是县城,我也常常去城中玩耍,四面八方来客,形形色色住家,不说夜不闭户,但秩序井然,公平买卖。百姓安居乐业,正是陛下既设官衙公堂之威严,又立县学痒学之德教。”穆云舒稍微歪着头,最后下定语一般总结道,“缺一不可。” “哼,小子狡猾。”这个哼却比前面的嗯要柔和。建平帝微微点头,他的确不是真考穆云舒学识。“退下吧。” 见穆云舒躬身退下,瞪了孙子一眼,“一般嘛。那里值得你跟我闹了?” “孙子那里敢闹。”没外人在,陆毓也活泼淘气了些。“人是一般,可架不住孙子喜欢呀。人有眼缘,又不是黄金白银,称个重量,谁重谁好。” 建平帝:“” 建平帝:“小姑娘生的瘦骨伶仃,轻轻飘风吹就倒的模样,如何威重天下?” “及笄之前一定喂胖。”陆毓信誓旦旦——一颗心几乎要飞起来,如果建平帝不答应,那里还会一脸嫌弃的说东说西。 祖孙调侃两句,建平帝还是往后靠去,心底到底还是觉得不太满意的。“许素已经许了人,孙子不喜也就罢了。那孩子也高傲模样,现在许家也不行了啊,当年阿姒多温婉大方懂事燕家女儿柔顺温和,就是胆子太小,险些御前失仪,还不如穆家这个呢。张家相貌实在是普通了些,虽是娶妻娶贤,檀奴自己生得好,男人嘛,心底到底是要喜欢才能琴瑟和鸣苏家不必说,蠢货一个,还好孩子不喜欢朱家,年纪太小杨家姑娘也太刻板了,读书都读成呆子了刘家脾气不好唉“ 盘算过去盘算过来,他所知道的几十个女孩儿居然无一人配得上乖孙,心中否定一个又一个,也未免产生是不是自己太苛刻的怀疑。看着孙子乖巧的站立一旁,也叹息,“虽是天下之大,必有芳草,穆二姑娘什么都平平,好歹得了檀奴欢喜。瞧着也不是胆怯没用的,将就先看看吧。” 建平帝赏赐给穆云舒的是一个红珠手串,材质不名贵,手工简单,没有寓意——但毕竟是皇帝的赏赐。穆云舒在陆毓的暗示下,取下手上镯子,恭恭敬敬的戴上手串。心底犯愁的倒是跟着手串来得一盒子点心。吃了似乎不恭敬,不吃似乎也不恭敬。连陆毓和她一起上了马车也没注意到。 陆毓一看女孩儿一抹为难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又气又好笑,穆云舒的注意力似乎总不在重点,但又似乎总能抓住重点。微笑着拿过点心盒子,“我倒饿了。”自己吃了一块。 穆云舒这才跟着拿起,咬了一口,慢慢的吃着。渐渐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激动和兴奋。 陆毓舒了一口气,“好姑娘,终于懂了?”穆云舒瞪大的眼睛闪闪发光,嘴里机械的嚼着,用力吞下去,却不再吃,也不开口,急切的盯着陆毓。 陆毓微笑着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见她还是下意识的偏偏头,轻声道:“晚后,我碰你头发你不可以再躲了。你我是陛下认了的未婚夫妻,你须待我与他人不同。” 穆云舒清了清嗓子,“可,我才见了陛下一次。” 陆毓惊讶到:“陛下统御中原,日理万机,能抽空见一次就不错了,你还指望陛下每日召见你么?”指指手串,“十年来,你是第一个得了陛下独赏的年轻女孩。” 其实建平帝今日也没什么明白的表示,赏穆云舒,倒有一大半是看陆毓的面子。但是能赏赐至少是不反对,穆云舒摸着手上的珠串,似乎有点灼热,歪着头看陆毓,这到底是为妻——想想自家状况,再看看自己条件,似乎不可能。那是为妾?不过受了皇帝召见,品级总是有的。穆云舒又开看了,有品级就好混饭吃了。 陆毓看她一脸不懂装懂的了然,不依不饶,“陛下天下至尊,他的话你敢不听?云舒,晚后你我便是未婚夫妻了。你待我需与旁人不同,明白么?“ 穆云舒眨眨眼睛,慢慢垂下头去,一点一点的红晕从耳根散开,渐渐的,连脖子也有些泛红了。怎么不明白呢?十三的女孩儿,对方那么年轻俊美,那么高贵,那么热切——以前总认为好东西不会是自己的,冷冷避开,根本不去想他。穆云舒一双手抓着帕子,连声音都发颤了,“可,我家”一言既出,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穆家已无实权,空有一个伯爵头衔,还是最后一世。自己自幼不讨长辈欢心,好不容易回家又 “是啊。”陆毓长长的叹口气,“你家是个问题。” “毕竟你的身份太高,还好你与家人关系不密切,我多与陛下求求情,或者还能过去。”陆毓显出愁苦的神气,思索道。“我母族不过乡绅,叔母均是小户人家。出身最高的十一婶婶家中也不过七品县令,你爹是四品我实在很担心。你会嫌弃我配不上你么?” 穆云舒瞠目结舌,刚刚才累积起来的紧张又飞到九霄云外,心中反反复复一句话,“这个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家伙真的是皇太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四十四章 脾气 回了公主府,陆毓已经再不避嫌,先是调拨军士给穆云舒使唤。又将智令指挥得团团转,给穆姑娘准备衣裳首饰,给穆姑娘准备侍女小厮,给穆姑娘准备书画先生直到智令悲愤的捏断毛笔,“殿下,陛下指派我等在你身边,不是给小姑娘买玩具首饰的啊。” “岂不闻家不宁则事不顺。所以你挑先生一定要注意,没本事不行,不严厉不行,太严厉也不行。要会因材施教“陆毓大言不惭,继续指使智令。 智令只能继续记录,摊上一个时不时发神经的主子还能怎样。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抽风关注穆云舒,今天还抽风加重直接带去见陛下了呢。 “殿下,我呢?”礼人挤进来嬉皮笑脸讨事情。 陆毓白了一眼,“晚后你常常来公主府,穆姑娘有什么差遣你便去做。衣裳首饰你别去买了,晚后带她出去让她自己买。”看这小子平素穿的人模狗样,结果都是家中娘亲姊妹打点得好。他的审美观让人不忍直视,上次挑的衣裳,若不是他家云舒可爱精致,穿出来不吓人才怪。 “得令。”礼人还是笑嘻嘻的。 至少这点好,足够忠诚听话。陆毓看看沉默的忠信,陆毓低下眼睛去,重生之后加大教导,希望这次,不会再让自己失望了。 直到入夜,花半里才渐渐安静下来,送布料饰品的,量身高足长的,重新整饬房间的若不是陆毓还顾忌着怡和公主面子,灯火通明络绎不绝,足可以闹上几日。 便是如此,孙嬷嬷已经手酸足软,拉着邹嬷嬷一个劲问,“邹姐姐,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邹姐姐,姑娘真的,陛下真的召见姑娘拉?” “我的天,姑娘要做太孙?” “邹姐姐,我们现在去让姑娘睡觉和适不适合?” “晚后皇太孙来了,我可怎么叫呢” “自然是叫殿下,不然你还叫什么。”邹嬷嬷拍着孙嬷嬷的手调侃道。心中也是惊讶万分,“按说,殿下不像是这么早就说出来的人,毕竟姑娘也还小,发生什么事了。好在陛下赏了东西,要陛下瞧着不好,两人可就,唉。” 陆毓忍着疲倦,又往怡和公主住的暖坞赶去。妻子年纪还小,见识人手能力都不够,有的事情必须自己解决。 “公主殿下已经睡了。”小黄门低声下气,不敢看陆毓。 陆毓哈了一声,也不生气,推开他,自己往前走去。果然怡和公主还坐在书房中练字,听闻陆毓来了,头也不抬,哼了一声,继续写字。 陆毓厚着脸凑上去,无事找事推开侍女,“这墨怎么磨的,姑姑写簪花小楷,墨太淡不好收笔,还是我来磨吧。“ 笔杆轻轻打在陆毓手上,怡和公主气哼哼的,“她们都是服侍我多少年的老人的,浓了淡了还要你教?”将笔放下,又自顾自拿起书看,就是不理陆毓。 陆毓躬身,低声下气哀求怡和公主,“大姑姑,侄儿那里惹你生气了,你打骂也不妨。怎么就不理我了。” 怡和公主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白高兴一场失落更大,又觉得伤了面子,怎么也要呕呕气。见陆毓不气不恼,陪着笑说了好一会。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儿子素来冷冰冰的,倒是侄儿来哄自己开心。只得也搭话道,“我可亏了你家媳妇,还不赶着给她换房子去?” 陆毓笑道:“那里就亏了她呢?云舒一路还给我念叨公主府多漂亮,公主人又和气,公主送了她金钗,公主学识真好我可不是怕她喜欢大姑姑胜过我,赶着凑上去巴结巴结么?” 怡和公主也忍不住弯弯嘴角,“胡说八道。” 陆毓这才挥挥手,示意侍女退开一点。“大姑姑,我素来尊敬表兄,若表兄喜爱,我便是有些心痛,也会忍着忘了的。”其实陆毓在一听说林北可能有意,就慌了手脚,立即给建平帝抢话去了,可这么说着,怡和公主心气平了好些。“人有眼缘,表兄瞧她是个小孩子,我瞧她是个好姑娘。其实云舒也是个大女孩儿了,是表兄人还没开窍啊。” 不等怡和公主说话,又急忙道;“男人不经世事,也难长大。大姑姑说我倒像兄长,可不是因为我十二岁就开始把自己当大人使唤?” 怡和公主心中一酸,这话也有指责她的意思,陆毓十二岁跟着战场都上了,林北二十岁,连公主府大门都不出。“我知道你们都怨我,我自己也怨我自己”泪水说着就往下掉。 陆毓叹口气,“谁能怨娘呢?表兄昨日还感叹,亲之生子,怀之十月,身为重病,临生之日,母危父怖,呃那个,当何以报”佛说孝子经,当真是将父母待孩子的恩情写得直白清晰,连带陆毓对柯妃的怨都去了几分。 怡和公主又听一次,鼻子又酸一次,谁说不是呢?当年怀着他,呕吐,失眠,脚肿,抽筋,怀十个月孩子就是生十个月病呢。生的时候痛得死去活来,叫得嗓子都哑了,真觉得自己都要去了,驸马在窗外一声接一声,“芊芊,我在,我在这里的,芊芊。”虽说富贵人家,不和百姓一样一床铺盖,孩子流尿了就大人睡湿的,让孩子睡干的地方,可自己一夜起来,看他睡的好不好?下人精心不精心?听见他轻轻的呼噜声就知道没睡好,要调整枕头。要没听见他呼噜声,就赶着去摸他鼻子,生怕是没呼吸,那种担忧,那种爱意,哪里是年轻人能明白的呢?担心他念书不好,担心他用功过度。每件衣裳细细挑选,到处寻找名师。看见他笑就满心欢喜,看见他难受就跟着哭 陆毓默默看着,十分温情道:“表兄虽是瞧着冷漠,其实心中是极依恋大姑姑的。若不然,他便是不管不顾,自己再偷跑,或是吵闹着非要出去他都二十了,谁还拦得住呢?”见怡和公主紧紧抿着嘴,眼神露出恐惧来,又慢慢道:“我给他三十神威军。” “什么?”怡和公主吃了一惊。 神威军,建平帝支持陆毓练的私兵。陆毓作为怀远将军,皇太孙,本身是掌管了军队的。但私兵——大辉律私人买卖盔甲一百副按谋反论。十二岁起,建平帝为了训练孙子让他自己练一队私兵,然后一直没取消。而今积累下来成了大辉最高档的军队。每人备两匹健马,一把三眼火铳,一队两把连发神机弩,从佩刀到铠甲,均是顶尖。相对而言,人员也必须是家世清白,祖宗三代可查可控,年轻健康能吃苦,品行良好的良家子。因为要求和训练都极其严格,导致陆毓这么多年下来,神威军人数也不过在一百五到一百八波动。要知道建平帝是允许他有二百私兵的。 “我给表兄三十神威军。陛下正要派使臣去高句丽,表兄可堪任此职。” 怡和公主还瞪着眼,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陆毓心中也不是不愧疚,上辈子自己中毒后,姑姑还撑着病体探望自己,又出面安抚。可自己一辈子,明知姑姑与表兄心结不解,却没有尽力消除,既是怕出事也是怕麻烦。“大姑姑,我知道你还是担心的。我上战场,我娘也焦虑得睡不好觉哪有不心疼儿子的娘呢?若能自己替他,便是自己把事情全做了也是好的。可是。没人能替他的。让他去一次吧。”陆毓低头替表兄恳求道,“表兄敬你爱你,不愿你忧虑。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个动辄想去极远地方的心思,让你太过担心,哪家都难受。所以他才不提,不说。可他是男人啊,再继续下去,他越来越忧郁,总也长不大怎么好?” “姑姑,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必保表兄一日舒适自在。可我儿子呢?我孙子呢?”陆毓皱着眉头,有些忧虑,“表兄的儿子呢?表兄的孙子呢?还有我们兄弟的情谊么?”这话有点重了。“表兄在语言交际上是极有天赋的,他也想名垂青史,便是不许他出使西域,如张骞那般危难重重,可高句丽,我大辉属国,又加上我的神威军,定然可保无虑。” “表兄也是心中郁结,若让他走上一次,心中执念消除,郁结解开,不就好了?他小时候也和我们说笑玩乐的。” “人不长大,不出门见人,哪里有会有成家立业的想法呢?只怕还觉得成家麻烦。可自己当了大人,自然就会想成家了。一路上许多年轻姑娘,去高句丽,途径沈阳c建州,女孩儿更是热情爽朗,表兄不喜京都女孩儿矜持温顺,没准缘分在哪里呢。他太静,正得一个热情活泼的才好过日子。”陆毓说得自己都快泪流满面了,我是弟弟,不是兄长也不是媒婆啊。“再说而今他在府中,不跟人搭话,出了门还这么着?一路听着使臣,侍卫讲家里多好,潜移默化,表兄心思也会动几分。” “大姑姑,表兄如此孝顺,你就为他再心痛一次吧。做儿子的,要你担心伤心了,你便瞧着他是儿子的份上,也饶过去罢。“ 怡和公主扭过头去,泪水便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着。“高句丽对大辉素来恭敬,三十神威军,三十神威军,毓哥儿战场都去得为何总想往外跑,若是在京城谋个官职,哪怕去扬州苏州也好,孩子也二十了,一去一来,一年多光景总要,一年,要是,要是雁儿没了,我便跟他去吧,还能早些瞧着他爹”陆毓说得有句话是对的,做儿子的便是让娘伤心了,娘也该饶过去。而今却是要儿子在家里安自己的心,倒是儿子为自己牺牲了。 再怎么想,心中难受心疼还是止不住。抽泣着指指门外,意思便是要陆毓走开。 陆毓不再停留,轻手轻脚便往外走,门口听见断断续续一句话,“三十个?” “绝无虚假。” 出得门来,天色已经黑尽。按陆毓的性子,还得去劝过林北,可实在撑不住,眼睛都涩得睁不开了。原说去西域,而今变高句丽,他那个表兄只怕又要呕气。揉揉脑袋,“东西都搬进来了?” “只是让云裳c三成坊的来量了身材,东西得慢慢添置,便是全买现成,也得几日光景呢。” “怎么云裳?全让三成坊做啊。”陆毓累的只想发脾气。 “三成坊绣娘不够,云裳先做几件家里穿的衣裳,外面的衣裳全是三成坊了,晚后慢慢添置。殿下手上宽裕,属下不会给你省钱的。”智令慢吞吞道。 “哼。”陆毓加快步伐。 穆云舒今日可以说是晕头转向,所以看起加倍冷漠——误认为是冷静,面不改色的打发走了裁缝绣娘c多宝商人。好容易等外人都走了,这才按部就班的洗漱,才散了头发,听闻陆毓又回来了,忙挽起来打了个圆髻,随便用簪子一稳,便下楼了。 陆毓正揉着头,见穆云舒身着便服下来,形容更小了,忍不住叹气,“云舒,你可要长快点啊。” 穆云舒在陆毓面前坐下,还记得自己“今天突然变成太孙未婚妻子”的身份,拿起茶杯便倒了一杯茶,“敬领太孙谕你怎么了?殿下,你该去休息了。”陆毓眼睛下两个大大的眼袋,眼中连血丝都起来了,一脸的疲惫。 “哦?”陆毓靠在椅子上,还有些头晕,“真乖,这么快就知道关心人了?”伸手便要摸穆云舒头发,却见她清凌凌的目光看过来,面色平静,突然就一阵怒火烧上来。 她不是因为喜欢自己才担心,才关心。上午有些羞涩,都不是因为陆毓,而是因为她和一个男人的婚事被定下,就算是另一个男人,她也是同样反应。她而今给自己倒茶,关心自己没睡好,只是迅速开始尽皇太孙未婚妻子的职责。就如前世,万寿节伙同大家一起送上的礼物,就如前世,她端茶递水,温言调笑。都是恪尽职守。如同侍卫站岗,如同宫女扫地。根本,从来,她就没有喜欢过自己! 穆云舒愕然的看着陆毓突然大变的脸色,回忆一下,也不知那里做错了。 陆毓心底也还知道自己的脾气来得没道理,她没有以前的记忆,现在的穆云舒才十三岁,和自己也不过数面之缘——数面之缘就迷上自己的女人还少么?这个混蛋。良心都被狗吃了,枉费为了她,求父亲,求祖父又去求大姑姑,还要求表兄 陆毓知道自己是累极了,人累到一定程度,脾气就开始不受控制。可他就是觉得委屈,上辈子也是自己喜欢她,虽然自己不知道,其实是喜欢了她很久。可她呢?这辈子又是自己喜欢她。 大堂诡异的气氛弥漫开来,穆云舒不知所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四十五章 智慧 穆云舒小心绕过圆桌,站到背对自己的陆毓面前,微微歪着头,“殿下,你怎么了?我听礼人哥哥说你几日未眠” “礼人哥哥,礼人哥哥,他算你哪门子哥哥?叫得比我还亲热。” 穆云舒是真不知道怎么应对了,从第一次见面,陆毓都是温和大方,带点亲热和诙谐。今日突变,因为做了未婚夫妻,脾气就变了么?好在人不傻,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路,凭借本能加智慧,总算在沉思一下之后得出正确结论,“因为他是昭璃哥哥派来帮我的啊。” 好吧,陆毓的怒气减了小半。人啊,就算再怎么变,本性还是不会变的,上辈子她娇嗔起来也是陆毓揉揉发痛的太阳穴,心底也知道自己是因为疲倦太过,但又真的想看看穆云舒会怎么对自己。咕哝一句;“没良心的小混蛋。”不能再耽误下去,算下来已经三天两夜几乎没合眼,撑不住了,拉过穆云舒的手,“你要记住,陛下已经定了的事,无人能改。你晚后要好好待我。”看看四周,压低声音继续道:“我都那么喜欢你,你也要喜欢我,知道么?” 穆云舒又觉得有些不自在,不知为何在陆毓面前她总有点怕,不自在,紧张。明明陆毓待她再好不过了,想不明白,只好暂时不想,点头称是。 陆毓放开穆云舒,大步出门,赶着回家休息。虽说在公主府留宿也没什么,但陛下也是今日才见了云舒,还不是完全满意。只勉强赏个东西。自己已经有鸡毛当令箭的嫌疑,若再公然宣称是太孙嫔,陛下定然心中不虞。便是陛下还有别的思量也不怕,到时候太子出面便是了。再者也该赶着回去,快速睡上一觉,早点起来还有事务处理。 公主府自然随时备着马车,陆毓平素是马上来马上去,今日也难得用一次马车,上车就睡死过去。忠信几个原还有事情要禀告,也被智令挡了回去。“前日夜里就几乎是通宵整顿,原说年轻熬得住,昨晚好好睡一觉就行。昨晚陛下又去泰陵,殿下跟着去,一下子又是一整夜。今日上午下午不得空,你算算殿下多久没睡了?还一直打着精神跑来跑去,便是天大的事,也明日才说吧。”见他如此言语,其他人也只得点头。 礼人也跟着回家拿换洗衣裳,瞧他家殿下的意思,倒是要他常驻公主府听穆云舒调遣了。礼人也知道自己才能不比智令几个,不过人活泼讨喜,瞧着穆云舒定然会受太孙喜爱,到不吃亏。赶着便拍马上前,歪着身子小声问智事,“严哥,你我一直都在殿下身边,到底殿下什么时候嗯?” 智令何尝不莫名其妙,皇太孙第一次和穆姑娘见面,就是差不多年初,黑石驿。按说那次太孙就有些亲切,但不算过。接下来殿下就没管过穆姑娘。直到几个月前,穆姑娘在苏家筵席上被苏文苑和自己亲生姐姐联手陷害殿下也是那几天突然调集神威军,围剿了前朝国师老巢 智令心中又加上三分警惕,自己号称殿下第一心腹,可也不知道殿下是如何得知张仙消息的。比自己灵通的,只有为陛下打探消息的“鸿雁”,莫非陛下连“鸿雁”也交给殿下使唤了?然后公主接了穆姑娘来公主府住,那时候殿下就送了东西,自己已经觉得不对。昨日今日更是出人意料,霹雳雷电般。又带她进宫,又得了陛下赏赐,又大肆采买衣物饰品文玩,又拉着手进进出出,生怕人不知道他对穆姑娘的意思。按说殿下十九岁,也该选太孙嫔了,可陛下怎么选这么个,才十三岁偏偏殿下还很满意的样子——甚至,说不定还是殿下去求的。 智令扣扣脸颊,皇家的事啊,搞不懂。说起来,陛下与元后相识,大致也是十二三岁智令觉得自己摸到了一点脉络。复杂的目光往马车看过去,“殿下果然是陛下亲孙子啊” “什么?”礼人没听清,身子又歪了歪。 “无事。”智令挺直了背,“人嘛,有的白首如新,有的倾盖如故,穆姑娘就合了殿下眼缘呢。陛下又赏了东西,瞧着殿下也很欢喜的模样,你只管好好跟着,守卫不够回来找我。殿下和喜皇庄的钱财晚后你去收,全给穆姑娘打点。“智令觉得自己太机灵了,作为一个军师还要管两个庄子,几个铺子,打点私人收益,真是太说不过去了,“反正殿下今日也说了,穆姑娘晚后开支都算他的。” “严哥你不厚道。”礼人叫起来,“你当我不知道,和喜皇庄收益最杂。你随便丢个收现钱的铺子给我,穆姑娘要什么我去给她买,亲自都行。” “那怎么能。和喜皇庄有山有水,山珍水产,田里土中,几乎要的都有。”每次都要我清点核对好久,智令正色严肃道,“新鲜的蔬果,四季产物,穆姑娘拿着也方便,自己吃自己的,也硬气些。她要知道你给她挑不值钱的,丢了值钱的,你自己想想晚后日子怎么过吧。穆姑娘也得学着管家,晚后那才复杂呢。” 礼人恹恹的要应下来,突然灵光一闪,“等等,现在殿下还没给姑娘定名分,用庄子太打眼了。给钱。” 智令抽抽嘴角,礼人,总是在不该灵敏的时候灵敏。 忠信也凑了过来,“名分,这,一无诰书二无口谕,赏的手串也不是什么传世珍品,是嫔,才人,孺人,还没准呢。你们想想。“ 礼人连连点头,“太子妃殿下素来喜欢苏家那个。苏家也不是好脾气的。可惜”礼人指指脑袋,“那场闹剧,破绽百出,十五六岁了,还傻成这样。” 智令反而摇了摇头,“不傻。” 这次连忠信也不赞成了,“还不傻?我家妹子从姑姑那里听来,都笑了好些日子。” 智令正色道:“忠信,你妹妹觉得好笑,觉得,傻,是她已经知道前因后果。你且想想,这个计策真的傻么?” 智令提着马缰,看着前方,双眉微微皱着,“一个才十二岁的姑娘,前十多年都在乡下长大,归来父母身边不过半年。还没人用心调教,能有多大胆量,多少见识?陡然,宴会上自己侍女偷了东西,话又含糊,主家现场抓住又套话过去,自己姐姐还半劝半认十个女孩子九个当时都得气晕头,吓破胆,没主见。总之,按着姐姐的话,给苏二娘道个歉,反正是侍女的错嘛,主家也表示了要轻轻巧巧放过去——事情就一锤定音了。“ 智令的脸色越发阴沉,“事情过了,谁还去帮她调查清白么?若是旁人家里,发生这种事,不过是女孩儿挨一顿骂,侍女被发卖,父母兄长,还会出面描补。可是穆家穆家,穆家不会帮她半步。“ 礼人点头,“可不,这么多夫人瞧见了穆绣绫的错,他还能死死栽到小女儿头上。真是,不要脸。真的,要穆姑娘点了个头,我估摸着,最好也是送回老家永不回来,差点的,只怕送进庙里也不稀奇。我觉得送进庙里可能挺大一一表示他穆家家风多严谨。娘的,怎么不把大的送进去?都闹成这样了都没动大的一根汗毛。“ “所以,穆姑娘很不容易的。“智令道,他们只称穆姑娘,摆明了不把穆绣绫放眼里,若不是不好改姓,连穆字都可修掉。“那个样子,能清醒的抓住破绽奋力一搏。便是无殿下帮忙,至少也不是莫名其妙被人害了,至少也不让害她的人好过。“ “只是。苏家。”忠信长叹一声,“苏太公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柯夫人怎么会这么来一把。” 智令道:“苏家那位才不这么想呢,一准是觉得她的女儿——就算害了人,还是孩子呢,就这么点儿错嘿,太孙殿下就差点没敲锣打鼓告诉她,不喜苏二娘了,啧。她瞎。礼人好生伺候穆姑娘。“ 想想也是,太孙喜欢,陛下——好歹也在太孙带着进宫的情况下赏赐了东西。只要太子不僵着不许,穆云舒几乎可以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太孙嫔,晚后的太子妃,再往后的皇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四十六章 恨意 柯妃之父柯太公虽是个乡下地主,却是个凶悍能镇住人的。柯太公本身就生得好,脾气又傲,年轻时发下非绝色不娶的话,到三十多岁真的没娶妻。直到天下大乱,带人捞横财,遇到一个老人并几个年轻女子,其中一个长的真是倾国倾城。柯太公一眼就迷上了。年轻女子不知是吃了什么药,头脑迷迷糊糊,疯疯傻傻。老人说这些女孩都是被某大王抢去吃了药,可怜都曾是贵女 老人功夫很强,又带着金银,很快就取得了地位,将几个义女也养起来,看病熬药。柯太公朝思暮想,放不下人。后来一咬牙,既然是吃药不是天生痴呆,便上门求娶了——不怕儿女和娘一样傻。 但他没想到的是药物真的如此厉害,长子柯仁是笨蛋,长女柯丹也头脑简单,虽然没到痴傻的地步,却基本可以算作呆子笨蛋一类。次女柯雪便好些了,但也是笨笨的。次子一岁便夭折,也瞧不出如何。但最小的儿子柯善,智力基本和常人无异了,虽然称不上聪明,但读书还勉强跟上村里其他人进度。 这样的家庭,本来攀不上什么高枝,顶多美貌女儿当个什么官员宠妾之类,拉扯一下家里。甚至柯太公自己都这么准备着。 哪知建平帝选太子妃别具一格?哪知太子真的数十年如一日喜爱柯妃?一步登天,椒房专宠,肚皮争气,甚至连儿子都极其争气。柯家眼瞧着就跻身大家族之列了。要不是建平帝盯着外戚,不知还要多风光。等往后太子登基,太孙登基,柯家定然更加炙手可热。 真是好命。 “真是命苦”柯妃泪流满面,拉着丈夫的袖子哭,“我还是他娘呢,这么就拉着人去见陛下。好在陛下也没说就定,可,我是他娘啊,娶妻纳妾,那样不该先跟我说道?何况,何况苑姐儿怎么办” “丹娘!”陆安泰不悦的皱眉。 柯妃见丈夫不高兴,立即收口,可还是泪珠子不断。 陆安泰叹道:“上次我就说了不喜苏二娘入我陆家门,你可是对我不满?“ 怎么会,柯妃满站起来,也顾不上自己生气了,她素来将陆安泰视为天,见陆安泰不悦,自然而然就矮了下去。“我那里是对殿下不满,我只是“说着说着又委屈,“苑姐儿是我瞧着长大的啊。“ “也是我瞧着长大的。可我和毓哥儿都没瞧上。“陆安泰话语很决绝。“丹娘,你别忙着哭,我且问你,自幼都是你说要苏二娘做儿媳妇,你儿子可承认过?除了三四岁不懂事。我记得他十岁生辰,你提起此事,他还几乎发火。” 十岁的陆毓已经很懂事了,见柯妃还当自己是幼童一般,当众嬉笑,你小媳妇来了当即板着脸说了一大通道理,只把柯妃闹了好大没面子。 陆安泰心中暗暗叹口气,也是自己宠爱妻子太过,觉得妻子哭得伤心,伤了面子,还令陆毓道歉陆毓道歉的是不该当众驳斥,但柯妃显然立即就忘记此事了。“再后来,那次说起苏家,毓哥儿承认了的?都是你自己在说。丹娘啊,你想想,若毓哥儿对苏二娘有意,还用得着说一次推一次么?更不要说这两年,若非苏侯有事,毓哥儿都不肯去苏府。此事无须再提。“ 这话一出,柯妃就倔强不下去了,只是坐着默默流泪,往常她哭,陆安泰往往就顺着她了,可在苏文苑的事情上,完全不顶用。 端本宫不安宁,却还比不上另外两家。 先说苏家。 苏奉自己才干平平,倚重连襟,对陆安泰十分敬重。对陆毓更是全心的喜爱。一直都觉得自己将是国丈,平素在外,对自己也算严加要求。今日猛然得知陆毓带了穆云舒去见陛下,陛下还赏赐了东西,那心中的滋味是不必再提。便是一再告诫,天子家事,陆毓与自家也无明文约定,建平帝的脾气,女儿有错在先,再说,便是女儿真成了太孙嫔,也没拦着不让纳妾的规矩这才将心中酸楚压制下去。 在苏太君房前还是驻足停了一下,做了一下准备,这才撑着笑脸走了进去。 苏太君和王氏真在下围棋,“我可要你大龙了。” 王氏蹙眉犹豫,“下这边吧,大龙被截。这边吧,依旧失了一角少说也是六七目,罢了罢了,无力回天,我投降了。” 苏太君哈哈一笑,“你故意的,这步明明该挂,你偏小飞,当老婆子瞧不出来?管你让不让的,银子拿来。”笑嘻嘻的抢过钱,放进自己荷包,这才低头对儿子问,“知道了?” 苏奉嗯了一声。 苏太君冷笑道:“今日下午才去面圣,晚上就这么多人知道,你可想明白了?” 苏奉垂下眼,低声道:“太孙,故意的。”故意大肆宣扬,苏奉脸上一阵发烧,心中那点怨气也是真的,好歹是她姨父姨母,嫡亲表妹,这点面子都不留。 苏太君叹口气,语言也软了下来,“罢了,此事休要再提。这几年我早瞧着太孙对苑姐儿无意了现在苑姐儿年岁还不大,你早些相看。过几年出嫁,谁还记得这些破事。” 苏奉想起女儿妻子得知这一消息的脸色,心下也是难过。苏文苑当时连哭都哭不出来,白纸一般的脸对着王氏拱拱手,“嫂嫂,这些日子家里的事只怕又要麻烦嫂嫂” “我不管。”没等苏奉说完,王氏干脆的打断他,一口回绝。 苏奉愣了愣,大哥大嫂是青梅竹马。幼年时嫂嫂还监督自己练字,半师半友的,疼爱非常。而今怎么这么绝情。想了想自己也有些惭愧,又道:“内子愚鲁,这一年来将家务弄得乱七八糟。实在是对不住嫂嫂。” 原来苏太君和王氏掌管苏府时不觉得什么了不起,顶多就是没出乱子。等自己接了才知道,上上下下两百人口,要不出乱子,要井井有条,要银钱吃用轮班,外务接待交际,该买的物件,该送的礼物,该休息的老人,该配人发放的侍女,错了该如何判断,该如何处罚样样安稳是何等难得。当初想要管家权,拿过来管不了,弄得乱七八糟又要人家重新弄,也不怪要生气。 苏奉哀求道:“而今雪娘一心都扑在苑姐儿身上,也着实无空打理家务,只求嫂嫂不看我份上,只瞧大哥面子,把苏府再管起来。” 他不提大哥还好,一提,王氏登时站了起来,神色冰冷。突然笑了笑,垂下眼睛,可苏奉分明看到了一抹恶毒憎恨的光,正愕然间,已听见王夫人饱含恶意的声音,“说起你大哥,我倒更不能接了。我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累死累活都是别人的基业,抓着不放有什么意思呢?” 苏奉脑袋嗡了一声,比他反应更快的是苏太君。抓起棋盒便砸在苏奉身上,大吼一声,“苏奉!你给我跪下。” 苏奉先跪下,才茫然的抬起头来,连连摇头,“不是我,没有的,娘,嫂嫂,我没有。”然而,说着苏奉自己背上也起了寒气,谁说的? 苏太君气得胸口发疼,扶着棋盘喘气,王氏也吓得跟着跪下了,伸手去安抚婆婆,手却被抓住。 苏太君死死握着王氏的手,盯着眼睛一字一句问:“这就是梅梅出嫁后,你定然要交出中馈的缘故?为何不说?” 王氏潸然泪下,缓缓道,“别人说得也有道理。娘,我当时气急了,只怕什么事都闹得出来,娘,又怎么处呢。”守寡的时间比在娘家还长,这婆媳和母女也差不多,“又是梅梅出嫁前,我还给女儿添乱不成?忍着看她嫁了,我心里也没牵挂了,便是”语言都发颤了,“便是死了,也可以去见大郎了。” 苏太君胸口起伏的厉害,目不转睛的盯着苏奉,“好,好,很好。” 苏奉眼泪刷得一下子便落下来了,眼泪模糊的往上面看去,恍惚多少年前,比自己年长六岁的大哥已经是少年模样,推着自己去,“哪个红衣裳的就是你未来的嫂嫂,记得递给她,千万别让人瞧着。” 红杉女郎柳眉竖立,捏着帕子凶巴巴的:“苏奉,你今日要是敢不把《列子》背完,我告诉你大哥去。” 然后呢?然后大哥二哥一起死在战场。大哥的女儿才一岁多,二哥才定亲。母亲摸着棺木哭瞎了眼,整整医治了三年才好。嫂嫂专心服侍不肯改嫁,舍不得梅梅,舍不得大哥,舍不得婆母 苏太君已经抱着王氏嚎啕大哭,“我的儿这是要我的命啊。罢了罢了,我也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何必在这侯府讨人嫌,我们娘俩一道过去。我们娘俩一道过去,自做自吃,免得受人气。” 王氏也早已经泣不成声,她的丈夫才是侯府嫡长,她的丈夫为侯府而亡。巴心巴肠为侯府管家多少年,说这话的人真是捅人心肝。 苏太君已经一叠连声的唤人来收拾东西,“我的儿,我随你去。你的陪嫁庄子也不远,想你孝顺这么些年,也不怕我老婆子再去吃你几碗米饭,反正我又能活几年呢?”苏奉重重的磕头在地上,撞得一阵发昏,又气又急,真的苏太君和王氏一走,他苏奉也不必做人了。 苏太君泪水不住,想起长子次子心中绞杀似的痛,王氏反而平静了好些,微笑着劝慰苏太君,“娘是侯府老夫人,哪有出门跟着媳妇过的道理。说来说去,倒是我的不是,惹得——只是没忍住。“自己擦了泪又落下来,擦了泪又落下来。 “不必。”苏太君狠狠道,“你丈夫是为了侯府死的,我丈夫也是为侯府死的。说来说去,倒是我更讨人嫌些。反正我是不住这里了。” 苏奉苦苦哀求,“娘,儿子若有半点不敬嫂嫂的想法,天打五雷轰。我这便去将那贱人拉出来我也不说打死的话,但我必定要给嫂嫂一个交代。娘且瞧着,要是不满意,只管拿家法打我我也没这脸明日我便开祠堂去,还有四弟呢。娘,嫂嫂,求你们看我。” 苏太君不理,只是抱着王氏大哭,毕竟人老了,几下便哭得头晕目眩,倒把王氏吓得厉害,呼奴唤婢的服侍苏太君吃药睡下,一时也顾不上苏奉。 王氏安抚完婆母,看着苏太君睡着,这才出门。苏奉尚跪在大厅不敢动弹。王氏自顾端起杯子吃了口冷茶,讥讽的一笑,“三弟且起来吧。娘都已经睡了。” 出得门来,见苏奉还垂头丧气,冷笑道:“一边懊丧当年娶妻不慎,一边怪我不该在娘面前提起,是吧?”苏奉心中未必没有一点这种想法。 “说你孝顺呢,也是孝顺。说你不孝呢,忤逆父母,背弃兄长,什么事都出得出。教养得好妻儿。”王氏恶毒的骂到。当年的红杉少女已经在漫长时间中变成护崽的母狼。 苏奉心中一动,王氏并不是小气的人,自幼将自己当弟弟对待,气成这样,只怕还有缘故。而王氏最在意的,苏奉觉得自己简直不敢再想。 王氏恶意满满的笑道:“觉得我恶毒?我今日才大快人心!要我交管家权也罢了,我又没得儿子,给你做事我还稀罕了?找两人假装散步吹牛让我听到,呸,都是我们玩剩下的玩意儿。只是忘记了一点,当时还是我管家哪,我听见这话”王氏的声音变得很轻,“就不会令人再探别的么?” “我的女儿合该和娘一样守寡一辈子” 苏奉头嗡嗡响,王氏的声音宛如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只怕有地狱那么远。 “而今我瞧说这话的人才要自己打嘴了吧?” “蠢货” “蠢货” “我没有儿子,贪图你家钱财带棺材里去么?良心被狗吃了?你大哥当年怎么没把你推水里去淹死?” 王氏看着面如死灰的苏奉,心中的愤怒和悲痛一旦开口根本遏制不住。“去问问你女儿的玉佩吧,不要脸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四十七章 后悔 苏奉如行尸走肉般,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的房。 柯夫人见着丈夫失魂落魄的模样也唬了一跳,急忙倒水洗脸,端茶漱口。心疼得骂下人:“一个个都娇贵了吧,见着侯爷冷成这样也没人拿个披风?” 热热的面巾搭上脸,苏奉猛的打个激灵,似乎活了过来。平静的吩咐,“都退下。” 看着人都退完了。苏奉慢慢将面巾放回去,推开盆子。平静得不同寻常,“雪娘,你坐好,我有事情要问你。” 柯夫人有些不安的坐下。心中还惦记着皇太孙的事,“是宫里传消息了么?我说” 苏奉疲倦的挥挥手,“我问你,一年前,梅梅出嫁,嫂嫂交了管家权,你做什么手脚没?” 柯夫人一愣,“那不是嫂嫂自己要交的么” 苏奉叹口气,“你有没有让人去嫂嫂面前说,丈夫都没了,巴着管家权没用之类的话?”眼看着柯夫人眼神闪避了一下,心中也不知是沉下还是“果然如此”的放松,不等柯夫人说话,又道:“我要查,自己承认的也就罢了若是让我查出来。”说着笑笑,“雪娘,你耍心眼,比不过我的。” 苏奉的面色和语气平静温柔,几乎给人一种没有怎么生气的错觉。柯夫人咬着下嘴唇,怯生生的看着丈夫。 苏奉笑笑,“我生气了,你老实说吧。” 柯夫人低着头,轻声道:“我哪里知道或者,有人瞧着不过,也未可知。我可不曾对嫂嫂有什么不敬” 苏奉笑了:“谁看不过,看不过什么?”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也难怪,连我也以为,治家罢了,有规矩有银子,不是多难,便是你差一些,慢慢教也就是了,我都做了十多年当家人,妻子却没管家权是我不对。”柯夫人心中一万个话想说,但也察觉丈夫不对劲,万万不敢在此时说什么“王氏交了就当甩手掌柜,不肯帮忙之类的话。”安静的低下头,还是心里发虚,仔细回想,自己派去的婆子,说话应该不过分吧。 苏奉抹掉眼角的泪水。“你让人给嫂嫂说了什么?” 柯夫人躲闪道:“也没说什么呀。” 苏奉不耐烦道:“你是打算一字一句的告诉我,还是我自己去查。柯雪,我告诉你,只要我去查,必定惊动娘,不给你留半点情面。只要查到你与此事有关,我必定休了你。别拿太子妃说话,今日便是太子亲临,我也这么一句话。” 柯夫人这才大吃一惊,微微颤颤的站起来,“苏郎,你” 苏奉猛然暴跳如雷,“说!” 见柯夫人还要哭,气得一脚踹翻凳子,大步便往外走去,“来人。” “我说,我说。”柯夫人惧怕婆母远胜丈夫。何况丈夫毕竟是自己人,总会原谅自己的。“一年前,梅梅出嫁,大嫂给的陪嫁比公中定得高三层。” “那是我的意思。大哥为侯府战死,我是捡了大哥的恩赐,梅梅出嫁,我和娘便按往常给她添三层,你有什么不满?”苏奉冷声道。正因为如此,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个知恩感德的人。 柯夫人怯生生的看了丈夫一眼,老实说她听说多了三层,是有些心痛,但还不是主因。实在是当了十多年的侯夫人,一直没管家权,出门都觉得自己矮了两分。听着王氏拿了这样精品,那样宝贝,心中的不满便一并发作了。 —————————————————————————— 苏奉失魂落魄的走着,抬头看到祠堂。怎么到这里来了?似乎是无意便走了过来,是爹和兄长的意思,还是自己的脚倒比头脑清醒? 顺理成章的令人打开大门,连垫子也没用,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想哭,却哭不出来,“我混账啊。”还记得那年大哥跪在这里,给自己打眼色。明明是自己打碎的花瓶大哥揉着膝盖,笑嘻嘻的,“爷爷留下的东西,谁打碎了谁得跪。三的骨头还嫩呢。” “大哥,我对不起你。怎么死的人不是我,若死的人是我难怪娘要苏家习文。习武有什么用啊,没用的儿子不能上战场,争不了功名,能干的儿子又大哥,大哥啊。”苏奉哭得像个孩子。 “爹,爹,我把你的脸都丢光了。我没脸,我没脸。” 不过是几件头面 别说自己的位置是从大哥手上留下的,便是一般的家族。寡嫂给自己唯一的女儿多添几件陪嫁,王氏是要脸面的人,有心给自己女儿多陪点,挑拣最好的东西却也没超过老夫人定下的增额。丈夫为家族而亡,她守寡十多年为了什么,不就为了女儿么?便是算上这么多年的辛苦,也该吧?稍微有点脑袋的人,怎么都会在最后一下子做漂亮些。 可是,柯夫人心中气恼非常,多年不管家的怨恨爆发。生怕王氏拿空了她的侯府——两个老婆子假装无意在王氏路过时,无意,没看见,提点着王氏,一个寡妇,又没儿子,拿着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给别人做事。让人家侯夫人管才是正经,京城中都有人嘲笑了。哪有丈夫死了这么多年还抓着权不放的 苏奉全身都在发抖 简直不敢想象 二十就没了丈夫,守寡二十年的女人听到这话是如何刺心? 青梅竹马的恩爱夫婿,夫婿还是正经嫡子,还是为这个家族而死一一听到这话是如何刺心? 弟媳妇出身不高能力不强,婆母勒令帮着管家二十年的女人,听到这话 若说是嫂嫂贪权不放也就罢了,若说嫂嫂拼命搜刮贪财无度也就罢了。纵然管家时众口难调有小摩擦,毕竟辛苦这么多年没出差错。她又没往自己腰包搂银子,当差几十年落得这么个下场——王氏就是抽自己两耳光都是该。 还有女儿 苏奉呜咽看着大哥灵牌,“大哥,当年我说要娶柯氏,你就该一刀杀了我,你杀了我,嫂嫂和梅梅就不用受这种委屈了。往年都是嫂嫂打理家事,柯氏只管教养女儿,弄些点心汤水,说些趣事,穿衣梳妆苑姐儿年纪又不大,撒娇耍赖,我只当可爱。哪只竟然是个这么自私混账的东西。难怪和穆家大姑娘交好,都是,下贱!” 做爹的气到骂自己女儿下贱,可见到什么地步。 当时还是王氏管家呢,柯夫人引起了王氏的愤怒,要监察什么太容易了。家中的红宝凤凰衔珠头面,是苏文苑早就看上,等着及笄找苏太君讨要的。得知被王氏当做堂姐嫁妆 气的九窍生烟的苏文苑在屋里跳着脚骂:“百颗红宝哪,真敢要。乌鸦也敢肖想凤凰?仗着死了爹倒耀武扬威了,也不怕折寿。这般贪图好东西,仔细折了福气,和她娘一般守寡一辈子” 和她娘一般守寡一辈子。 苏奉在大哥灵牌前打了自己一耳光又一耳光。难怪梅梅出嫁日王氏哭成那样,哭得话都说不出来了。闹又不能闹,说又不能说,生怕压了彩头,苦水都自己吞了。难怪王氏病了一场,坚决的交了管家权 柯夫人显然早知道苏文苑说过这话,听到哆哆嗦嗦的下人汇报时,没有惊讶,还帮着苏文苑辩解,“苑姐儿喜欢那套头面好久了,就等着及笄盼了两三年的东西,一下子没了,还是被增添走的,心头一下子想不过来。说话没个轻重,其实孩子心是好的,也没出去闹” 苏奉想打她一耳光,可全身连打人的气力都没有了。反复只是一句话,“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娶柯氏,我不该让柯氏教养女儿。”以为温柔善良的妻子其实并不善良,以为娇俏懂事的孩子其实并不懂事。 一套头面,一套再好的头面,可以诅咒自己即将出嫁的堂姐守寡一辈子,自己到底是怎么生出这样个女儿的?苏家不是一向兄友弟恭,姊妹亲和么? 苏奉昏头昏脑的爬在供桌前,说到底,都是自己不对。想着柯氏就指望这个女儿呢,想反正是女儿不是儿子,想反正女儿受太子妃喜爱,想着女儿往后是太孙嫔 苏奉猛然抬起头来,太孙嫔,苏文苑不是太孙嫔。 自己总是认为苏文苑会嫁给皇太孙除了太子妃的喜爱,还有 苏奉又一次发抖了,王氏刻薄尖锐的话语再度响起,“去问问你女儿的玉佩吧,不要脸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四十八章 鸳鸯 柯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成亲多少年,第一次看到苏奉眼睛都红了,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几乎要吃人的模样。 拉着太子妃送东西来的女官,如救命稻草一般,哭得语不成声,“而今管家一年,我也知道不容易了。可老实说,哪个管家人是说丢就丢,这么大摊子,说一句不管了就不管了?人又都是她的心腹,处处为难我。看着做不下来就得意了,这也是一家人?哪家那户是寡嫂当家,正经夫人倒要看她脸色十多年啊。我忍了十多年,恭恭敬敬,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是婆母当家我脸面也好看些啊。” 柯夫人越想自己越委屈,“说我笨,姐姐比我聪明么?太子殿下还事事让着她,教她呢。哪有人天生就会的?” 女官面色温和,安抚道,“夫人莫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哭着于事无补的,夫人直说苏侯生气了,便想想怎么生气的,自己有哪些苦衷,也好解释。夫妻之间,哪有说不开的话。” 自己的苦衷?觉得没管家权,没面子;觉得嫂嫂比自己威风;怕嫂嫂搬空了自家的钱库;觉得梅梅总是压制女儿一头;觉得女儿是要当贵人的,看不起她们 似乎除了第一个别的都不敢说。最可怕是女儿的话,到底是谁传出去的,自己已经骂过女儿了,怎么就记着女儿说的错,不记着自己的好呢。或者自己多哭哭,哀求丈夫想想法子。只是千万别让婆母知道。 柯夫人咬着嘴哭哭思索,甚至没注意到众人都已悄悄退下,而丈夫,一身寒气的走了进来。 “柯氏。”苏奉的声音比身上寒气更重。 “我问你苑姐儿的玉佩,那个玉佩,到底怎么回事?” 对苏文苑总是宽容几分,其实很大缘故是因为,觉得苏文苑已经定下了人家,算半个别人家的,算是娇客。 柯夫人一脸温顺,“苑姐儿玉佩多,苏郎说的哪个?” “少装糊涂。就是那个鸳鸯。”苏奉有点难以启齿,当爹的不好细看女儿的物件,只是隐隐知道苏文苑有块鸳鸯玉佩,是太孙送的。苏文苑极少佩戴,总是珍藏着。偶尔见着,一眼撇过去,上好的润泽所以苏奉对陆毓带着穆云舒去见陛下,心中是有气的。两家虽还没过明路,但太子妃的意思,太孙也送了——鸳鸯是随便送得么你家要反悔,或是要婚前先纳妾,都不该这么大张旗鼓,活生生剥下苏家一层脸皮。 苏奉脊背发寒。因为有鸳鸯玉佩的存在,太孙有时被理解为少年人的腼腆。被理解为皇家在人前的矜持。如果玉佩不是太孙送的呢? 柯夫人脸上显出一点得意的神情,“是她表哥送的呀,毓哥儿送的。你瞧孩子爱得什么似的,毓哥儿也是,怎么就带个人去见陛下,便是要纳”絮絮叨叨的抱怨。 神情不似作伪,苏奉松了口气,如果王氏说的“不要脸”,是私相授受,那还好。毕竟大辉民风开放,当初兄嫂定下后,大哥也悄悄送过东西。毕竟都两家大人都乐见其成的不对,王氏为这个说不要脸,不可能。 苏奉再追问一句,“当真是皇太孙送的?”顿了顿又道,“我这两年冷眼瞧着,皇太孙不像是要娶苑姐儿的模样。一边连信物都送出来,一边表示不愿与苏家结亲,太孙殿下不是这样的人。你给我说实话,真是皇太孙送的?” 柯夫人叹口气,“苑姐儿说了要羊脂玉,才几日便巴巴得送过来。心中也是有苑姐儿的,今日这事,改日见了我也要好好问问,到底我也是他姨母呢。不说别的,就是姐姐那里,除了苑姐儿,谁还能踏进陆家大门?” 苏奉皱着眉头,总觉得有那里不对,“罢了。便是以前有哪个意思,而今苑姐儿做下这么多错事不许说话。为着一点子小事,当众陷害一个小女孩子,甚至明知这个女孩子在家日子不好过,存心想毁她一辈子。为着一套头面,可以在堂姐出嫁前一日咒她,咒她守” 苏奉又是一阵火大,拍着桌子怒道,“就这样子还想母仪天下?便是我这当爹的,也不许去祸害国家。” 等等。 苏奉突然嗓子发干,清清嗓子,也说不话来。使劲吞了口口水,几乎是战栗着问了一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皇太孙送的,是玉,还是玉佩?” 看着柯夫人躲闪的目光,苏奉心中已经凉了半截。 “玉不就是玉佩嘛,问什么呢。”柯夫人闪烁着支吾道。 苏奉全身无力的瘫坐到椅子上,心灰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也就是说,柯夫人也是知道的? 表妹吵着要玉佩,表哥只好送了一块玉原石,这是一样的? 表哥送鸳鸯玉佩,表妹自己雕鸳鸯。老天,告诉我,这真的是一样的? “太孙送的是玉,苑姐儿自己拿去雕刻的鸳鸯玉佩,是不是?”苏奉颤抖着问。 柯夫人支吾一下,“苑姐儿才提了一句想要块羊脂玉佩,两日后就赶着送来了,苑姐儿也是感念毓哥儿的情谊” “屁个情谊。”苏奉猛然跳起,指着柯夫人鼻子大骂,“皇太孙是找不到玉佩还是怎么的?送你一块玉就是不想给你玉佩,你还有脸自己雕?有脸自己刻鸳你的脸怎么长的?” 柯夫人泪水刷的一下子就掉下来了,“我,我也觉得不妥,可是” 可是苏文苑嘟着嘴去找柯妃,柯妃笑嘻嘻的打量着,“这块玉比给我的还好呢毓哥儿这次收缴的南疆战利品,只怕最好就是这块了。我就说怎么没了,原来是送小媳妇去了。”苏文苑羞得面色绯红,含情脉脉的拿回来,便找人雕刻了一块鸳鸯玉佩。 苏奉又是全身无力的感觉袭来,连脾气都发不布出来了,“你,你觉得不妥也不告诉我?”捂着脸长叹一声,“说到底,你也觉得,你也期望着皇太孙,是要娶苑姐儿。打量着,成亲后还是趣味是不?” “你的脸啊?” 苏奉捶胸顿足,“柯雪!不要说别的。皇太孙口口声声把文苑当亲妹子。亲妹子,你跟柯仁那种,亲妹子!你巴望着太孙和太子一样,只要一张脸就行可不是啊。不是啊。父子不一样的,陛下和太子不是父子么,你看陛下喜欢苑姐儿么?你到底怎么死心眼认定啊。自己雕刻鸳鸯,女人自己雕鸳鸯,怎么做这个脸啊。便是太子妃,太子妃能当太孙的家么?便是太子妃” “你巴望着太子宠爱太子妃,就把苑姐儿指给太孙?不行的,再宠爱也不会拿儿子的亲事做人情,那是他的嫡长子,大辉未来的皇帝!” 柯夫人眼泪流个不停,“苑姐儿自幼就对毓哥儿不一般,而今苑姐儿都十六了,闹这个事情,可怎生好。” “你活该,活该。”苏奉苦恼的捧着头,“早两年我就瞧着,太孙似乎不太热心只是你和苑姐儿那么肯定,又有鸳鸯玉佩。我只打量着好歹是定下的,也不好多问。谁料如今” 苏奉站起来长叹一声,“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啊。”一块鸳鸯玉佩,给苏奉的误导当真不是一点点。苏奉摇摇头,缓步往外走去,“你乖乖收拾些东西吧,先去庄子住着等我想想,等我想想。” 柯夫人惊讶惧怕,怎么也没想到后果如此严重。愣了愣才尖叫一声,追上去拉住苏奉大哭,“苏郎,苏郎。你饶我一次。我错了,我去给嫂嫂道错。苑姐儿还小,还有楼哥儿,苏郎,你瞧我这些年的情分。我,我也是在外面被人瞧不起,我没说别的什么。”声音渐渐就小了下去,“苏郎,我没说别的,其实就是,提点嫂嫂一下,还说了她做的好,真的我就是希望嫂嫂教我” 猛然想起还有女儿的话,实在是太恶毒,简直无法分辨,“苑姐儿,就是一时气急了,口无遮拦。我骂过她了,我c我这就去掌嘴” 苏奉慢慢的一点一点将手拉出来,心灰意冷的出门去,这次是真不曾回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四十九章 算计 苏府波澜起伏,穆府死气沉沉。 下人走路都轻手轻脚,生怕惹怒主人。 穆老夫人躺在床上不吃饭,穆宗苦苦劝说无果,只得留下侍女守着。出门来已是月亮初升,摇摇发痛的头,对侍立在一边的妻子叹道,“早知小二有这般造化” 闵夫人面色黯然,“我就说,到底是我儿,离家” “够了。”穆宗自己可以懊悔,但绝不能容忍别人说一句,那岂不是对他,对娘的不满?“子不言父过。爹娘生养她一场,而今攀上高枝了,竟然连父母都不见。按你说,哪些生下来就死了爹娘的,还一天没养呢,就不认了?忘恩负义。” 快步走了两步,气恼道,“若不是为着徽哥儿,我拿棍子打死这孽障也不为过。而今徽哥儿在学堂,我远远瞧着一个人孤零零的便是与爹娘呕气,她大兄可是一直维护她,还被我打了一耳光,她记得好没?她记得好没?一点子疏忽便记在心底,念念不忘,爹娘生养,绣姐儿送她徽哥儿心疼她,衡哥儿敬爱她,都喂了狗了。” 穆宗越说越气,心中愧疚渐去,怒气渐生。可今日穆云舒得了陛下赏赐,那点怒气升不了多高,又熄灭了。“罢了罢了,女儿养大了,到底也是人家的。” 站住想了一阵,做父母的,到底为了子女要受些委屈,何况也没和自己女儿赌气一辈子的事情,叹口气,“明日你再去公主府一趟,怎么连孙虎家的也见不着?你毕竟是她娘,多说些软话。哄着回来住几天,或者每个月回来一两次也行,到底要侍奉公主,住下来不太好徽哥儿如今日子不好过,你都给她讲,看她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你是她娘,嫡亲母女,哪来解不开的仇?” 闵夫人急道,“见都见不着,我怎么开解?头一次去见不着,说在陪公主。二次三次都见不着,都在陪公主。要见孙虎家的,又是公主府下人不得随意外出。分明是”分明是太孙或者公主招呼过。 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次女被委屈,她也哭过劝过,可如何拗得过丈夫,而今却总是自己的错,赌气道,“嫡亲母女,她从记事就没教过她一天,我和她的情分还比不过孙虎家的呢。” “你。”穆宗也知道闵夫人说的是实情,跺跺脚,“她从你肚子里爬出来,再怎么也比奶娘亲。你一味在这里和我顶嘴顶什么用。想法子见到了,好好拉些家常,你不为我,也为儿子想想。” 闵夫人抿着嘴低下头去,良久才长叹一声,“我让人在公主府哪里守着,看能不能见着孙虎家的。” 穆老夫人背对着门躺在床上,渐渐周遭安静了,她的泪水却还没停。“为了小的操心一辈子,白疼他了。” “为了谁呢?要不是为了给你们挡灾,我一个老婆子又能活多久?不过骂她一顿,倒像上天了。我倒想问问,天下儿女,爹娘打骂不得?棍子都得接着!轻轻说几句,她还有理了?” “要不是为了这群孽障,我便是拼了老命,也要去问问皇帝。什么道理?”穆老夫人委屈又愤懑,“一个忤逆父母的混账,你还赏,这是要天下都不忠不孝才安心哪?” 又觉得皇帝就是个糊涂的,“早年间,就是。不贞妇人还捧上天,为个女人,连大义都忘了。而今男男女女,伤风败俗,还不都是皇家教出来的。”抹抹眼泪,气得胸口一起一伏,“我虽不识字,也知道圣人说过的话,这做皇帝的,倒是纵容人偷汉爬墙,顶撞爹娘,自己戴着绿帽子,难怪这么糊涂。” 自己清白贞洁,原该丈夫敬重,皇帝嘉奖。可结果呢?丈夫冷冷淡淡的,转身纳了房妾侍,还吵着不许自己调教。皇帝呢?更糊涂 心中一口郁气堆积,只想冲出门去,跑到皇宫去指着建平帝鼻子好好理论一番,这般不顾人伦,没有天理,骂得他没脸去见老陆将军才好哪。正想着,门轻轻吱呀一声,一个更轻的脚步走了进来。 “你来做甚?”穆老夫人恶声恶气道。连赖婆子都被她撵了出去,穆云舒得了皇帝的赏,这个耳光打得她连下人都没脸见了。 穆绣绫噗通一声跪在穆老夫人床前,伤伤心心的哭道:“奶奶,你受委屈了。” “孙女原不该说这话,可是奶奶,小二也不知收了什么运道。”穆绣绫哭道,“偏生是皇家,天下的道理,还不都是皇家讲的。” “爹的位置,大哥的前程,都是皇家一句话。我知道奶奶心底委屈,我也委屈。” 穆绣绫又低低的哭起来,“分明是她得罪了苏二娘——而今可看出来了,不是苏二娘冤枉她吧?分明苏二娘是早就定下的太孙嫔,与太孙青梅竹马的,那里咽得下这口气。我中间调和,结果错漏都在我身上。爹也怪我,娘也怪我,白家的事,也没指望了。奶奶,我心里好难受啊。奶奶,就你疼我,连带你也受委屈了。” 穆绣绫边哭边听着穆老夫人的声气,没有开口斥责,也没有大口大口出闷气的声音了,可见也是听着的,“奶奶,你为了爹和哥哥,忍了多少气。连小二与你冲撞,都能为了爹的名声接回来。其实爹和大哥,也是极孝顺的,只是为着小二的缘故,这些日子在外边不好过,心里高兴不起来。” “那个孽障!”穆老夫人终于骂了出来。 穆绣绫忙起来,将翻身的穆老夫人扶了一把,坐起来。“可不是,她就是个搅家精,往常她不在,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多快活。” “正是。”穆老夫人一拍床沿,“你爹往常饮酒吃肉,一群兄弟,那个不服?你大哥谁不说他功课好?你娘也听话,我们一家子快快活活,偏生小二一回来,一家子不得安宁。我说当年就不该留下这孽障。” 穆绣绫长叹一声,婉声劝道,“奶奶,这孽障如今成了气候。我知道奶奶是个烈性的,不肯低头。可,可为了爹爹,为了大哥,我们又怎么能不低头呢。” 觑了穆老夫人一眼,又擦擦泪,“唐大家曾是太孙太傅,而今在书院兼着教授,每月一次大课,一次小课。原本就挺欣赏大哥的,可就是而今居然连小课也听不得了。奶奶,要让唐大家收下大哥,便是入室弟子,也不过是太孙一句话。奶奶,我瞧着啊,而今咱们就下个矮桩,受些委屈。只要爹爹和大哥好了,便是再苦也值得。再说了。”穆绣绫的声音变得不屑,“以色侍君能几时?便是卫子夫,也是年轻靠美色,年老靠兄弟。穆云舒而今把事情做的这么绝——连娘上门都不见。又连累大哥,大哥弟弟心中不气么?要我说,咱们就该,趁着她而今得了殿下欢心,先把爹爹和大哥,还有弟弟声望地位弄好,等她老了,失了宠爱,要靠娘家时,才让她知道冷落家人的厉害。” 穆老夫人觉得这话十分中听。 穆绣绫又拉着穆老夫人的袖子摇,“就是委屈奶奶哇。按说岂有子女顶撞父母的道理,偏生而今,偏心。奶奶且忍一口气,待太孙厌倦,到时候,还不用奶奶责骂,她自己就得回来求人。若只是而今赌了一口气,爹爹和大哥位置上不去,难道咱们一家子就只被她连累,不能收一点好处么。好奶奶,我是不必说了,这辈子就在家陪着奶奶和爹娘。可大哥奶奶,谁比你更心疼他呢。” 穆老夫人也叹口气,“乖乖,素来只有你明白我。我吃斋念佛,铺桥修路为了谁?偏生这世道。” “大哥是孝顺奶奶的,外边什么吃的玩儿的,那样不给奶奶拿回来呢?真真也不枉费奶奶对他的疼爱。奶奶,你的委屈,大哥也会知道的。我这辈子都陪着你,你要觉得心底不舒服,便是打骂我也使得,只要大哥好我便是”说着说着就又掉泪。 穆老夫人拍拍穆绣绫的手,“绣姐儿,我知道你心底不好受。你说得在理。” 沉思一阵,又道,“你说得在理,跟她计较什么呢。先哄好太孙。你爹和大郎的前程是顶顶要紧的。你的亲事也是,你也去给她赔个礼,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女人家的娘家人,是顶顶要紧的。怎么就看上那个黄毛丫头。”叹口气,“她无情,我不义,咱们就先用她的势扶持家里,晚后的事,怎么样还不好说呢。哼。她若得宠,没得丢了爹娘兄弟的道理。她若不得宠” “绣姐儿,绣姐儿?”穆老夫人自顾自咒骂了穆云舒一阵,出了口气,却见穆绣绫半响不说话,隐隐约约的似乎有些不对,担心的唤了两声。 穆绣绫这才急忙放下手,扶着穆老夫人道:“奶奶说得很是,孙女只是心疼奶奶。” 穆老夫人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罢了,待小二回来过年,我也不骂她,你呢,也好歹说几句软话。” 穆绣绫这才舒了一口气,“只是,她只怕回来了还要拿乔。奶奶莫与她一般计较。” “不怕,我也想通了。为一个孽障赌气,到底是儿子前程要紧些。大不了我受个委屈,便对她说,云姐儿啊,奶奶老了,脾气大些让你受委屈了。总不成要我给她跪下?” “量她也不敢。要真让爹娘奶奶给她跪,她这辈子也别见人了。”穆绣绫笑道,“吓唬吓唬她还行,可别闹真了,大哥还没官身呢。” “好,好。”穆老夫人心中郁气渐去,宽宏大量的觉得小二也不那么可恶了。摸摸袖子中的护身符,“赶明儿呢,找道善来一趟。”怕护身符时间长了失灵。 “是呢。奶奶。”穆绣绫这才点起蜡烛,服侍穆老夫人洗漱睡下。 走出门来,面色如常,只是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摸着荷包冷冷一笑。往自己房里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五十章 父子 陆毓实在太累,平素总是卯初就起,今日照样卯初便自己醒来。只是还乏力疲倦,心中大事已处理大半,算来公事私事都不急。索性懒得懒一会,睡个回笼觉。心一宽,居然一口气睡到午时,腹中饥饿醒过来,才知道太子在书房等了一上午。匆匆洗漱完毕,赶到陆安泰书房。 陆安泰吃着茶,慢慢道:“虽然苏府确是,不对。毓哥儿,你才智性格都太类似陛下,而今,因为那一辈的事情,你记恨,对苏二娘也没好气,我明白。但是,毓哥儿,想过么?你娘,也是吃了妊娠之苦,生产之痛,她是真的,不聪明,却也是真的,没想害你。你昨日这般大张旗鼓,伤了苏府面子,还有你娘面子,便是为了穆姑娘,也不该。”婆母不喜乃至记恨,她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 陆毓昨日太过冲动,实际上还借了建平帝的风,大张旗鼓。做得也是有点过头。 陆毓端坐,微微垂着头,“爹这么说,是知道我派绿蜡与王氏参言的事了吧?” 陆安泰点头。 陆毓叹口气,“爹,我不是要报复姨母和苏文苑。自己没本事管家,还对寡嫂用卑鄙手段,可不是我教的。为了一副头面,咒骂幼年失怙的堂姐,也不是我教的啊。” 陆安泰皱起眉头,“此事休要再提,我亦不允许这般女郎踏入我陆家大门。” “至于鸳鸯玉佩”陆毓苦笑,“算来还是娘和表妹一人一半。爹,儿子不是没慢慢疏远苏文苑,是做了没用啊。” “我十岁就不让娘玩笑,可八九年了,她还是一厢情愿,这么好的儿媳妇我就不明白为何一定要定给我,给二弟不行么?对苏家,我遇事推脱,尽量撇清,可,姨母她们还是一厢情愿,觉得我娘都喜欢我怎么能不喜欢呢就算姨父有些察觉,也抵不过鸳鸯玉佩吧?” 陆安泰也有些烦恼,其实陆毓已经表现得颇为明显了,偏偏柯家 “做成这样都不明白。爹,娘敬爱你如天,你一句话,她便偃旗息鼓。因为她觉得该听你的。可在我这,她会哭,会闹,堵在上朝路上哭,会在,奉先殿哭,怪我不听话,怪我让苏文苑等了这么多年,都成老姑娘了,她没脸活”陆毓愤愤不平,“便是上辈子我也是长大了便疏远了表妹,她死活不嫁拖倒是我的把她耽误了?” “就说玉佩吧,上辈子也是,我去南疆清点受降战利品,出产的美玉,我给家人一人带一块回来,怎么就成定情信物了?” 陆毓心中一股子郁气,若不是在陆安泰面前,只怕已经站起来走了许多圈。“对苏文苑,我自认算对得起的” 男人嘛,或多或少对自己的女人宽容些,苏文苑无论如何,总是曾经的妻子,这辈子便是决定不娶,也还留了五分情面。苏家是女儿,没明白开口前,陆毓更不能直接找上门去,说我不娶苏文苑,把你们女儿管好不要缠着我。那简直是撕破脸皮。 “这两年我更加疏远苏家,在姨父面前更明显,便是知道鸳鸯玉佩的事,也不想声张,等往后我娶了云舒,她嫁了旁人,自己砸了也就罢了。” “爹,为着我夸了小女孩几句,就恨不得她死。为着一套头面,就恨不得堂姐一辈子难过。娘以为的哪个温柔善良苏文苑从来就没存在过。”还好头脑是真的不好使,人又刚愎自用,上辈子打压妃嫔手段也拙劣得很,被自己呵斥几次,也就没太过分。 “慢慢说,说不通。我也不能再等。爹,这次是表兄真的只把云舒当孩子,若表兄是真的喜欢云舒我”陆毓慢慢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道,“我和他,真的就不是兄弟了。” “原本担心云舒不受娘待见,才送到大姑姑哪里。怕她被人妒恨欺负,才想缓和一段时间。可我现在想明白了,男人连自己妻子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意思。” “娘,还有苏文苑,不下猛药,她们不肯清醒。我只好下一贴猛药了。爹爹勿要怪,我让绿蜡去王氏面前多嘴。其实就是一句,女儿家金贵,沾不得邪祟。在她老家,女孩儿出嫁前都要锁起来,怕听到什么不好的言语,那是最容易成真的。” 见陆安泰皱眉,陆毓微笑道:“若不是姨母和苏文苑太过分,王氏如何会这般?上辈子更惨,说来,苏文苑上辈子还真是借了我不少势。” “王氏心中气痛,当时不能说,后来不好说,郁结于心。再后来,苏文苑做了皇后,为了女儿女婿更不能表露出来。不过几年,王氏便百病缠身,眼看着不好了。偏偏,十一叔造反,苏文梅的丈夫虽是文官,却正好在陷落城池。王氏得知,当时就发疯了。” 陆安泰长叹,王氏,他年轻时也见过,那么骄傲活泼的女郎。守寡二十年,得这么个下场,说起来实在是令人唏嘘。 “王氏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女儿,穿着命妇服跑到宫门大骂了苏文苑一通,把苏文苑碰倒灵牌却推到堂妹身上,为了头面咒骂堂姐守寡,没男人自己雕鸳鸯,种种事情抖落出来。一把匕首就自己了抹脖子。” “苏文苑自然颜面扫地。苏太君当时还病着,一气之下撑着拐杖要跪宫门。苏侯素来敬爱兄嫂,也是舆情不容,回去就写了一篇参皇后的帖子。大约也是自古以来第一篇国丈参皇后的奏折了。太后拉着我哭,皇后拉着我哭,皇后她娘还拉着我哭又正是我出征前两日” 陆毓便是现在想起来,还郁闷得抓头发,“只得将此事压下,苏文苑交出金印,闭门思过。再后来有太后撑腰的苏文苑过得还很不错,甚至很委屈,觉得小时候不懂事罢了。”但太后倒台,陆毓暗示一下,苏奉赶着又参了女儿一本,顺理成章的废后,跟着太后进了泰陵。 这辈子,王氏终于提前闹出来了。但范围毕竟在苏家内部,没闹出门。再加上苏文苑年纪还不大,说起来,还真是给了她还转余地。 陆安泰看着儿子苦恼的脸,无话可说。停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点点头,“罢了,我也不再多说。只是你娘,还有苏奉哪里,他们可不知道上辈子的事情,只怕还是怪你的。寻个日子,好好找点理由,下个矮桩。莫让亲人离心。” 陆毓也点头,他早就不在乎别人,只是不愿陆安泰伤心罢了。怨气这些日子已经消了大半。“儿这便去给娘磕头赔罪。” “不要去。”陆安泰道,“丹娘哪里,更不能让她觉得是你错了,要让她觉得是她错了”陆安泰说得有点艰难,“这么多年,也怪我,把她迁就得不明事理了。这件事你无须再管。毓哥儿,这些年来,外务大多在你肩上,也是我偷懒,连家事也未处理好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 柯妃自然是不高兴的,摆好架势要把儿子拉过去骂一顿,结果陆安泰把事情一揽,她便只能偃旗息鼓。心底自然是大不高兴的,丈夫在一边看着,也不好说其他的,板着脸把陈年旧事拉出来骂了几句,咕哝着“苑姐儿都十六了。” 陆氏父子不说话,她也接不下去,“哪个穆家姑娘,带来我瞧瞧吧。我都没见着,你先去让陛下看了。”自然不能表示对陛下有任何不满,全怪陆毓没按正常程序,先给爹娘看。 陆毓自然无话,低头赔罪。 “还有,你姨母哪里”柯妃想了想,斜眼看了陆安泰一眼,还是开口,“雪娘疼你比疼楼哥儿还多些,你这样可不厚道。你就真的不能娶苑姐儿么?穆姑娘那么小。” 陆毓没忍住笑。 陆安泰脸色十分不好了,以前妻子一心想要苏文苑当媳妇,他也并不反对。看儿子不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吧,也没什么。但今日才见到妻子对此事的固执。成亲二十年,从来没一件事是自己明说了不行,她还在坚持的。可见自己死后,陆毓真是被泪水和唠叨淹没,缠得无法。咳嗽一声,“丹娘,我说了,我不愿苏苑做我家媳妇。” 柯妃委屈的往丈夫身边歪了歪,斜着身子道:“殿下,往年你也疼苑姐儿的呀。怎么现在突然我知道,苑姐儿是不该骂人,那不是小孩子气急了么,又没真的使坏。这样就觉得她不能母仪天下,那我呢,我比苑姐儿更笨。” 陆安泰微微起身,盯着妻子,“十五六岁的姑娘,还是小孩子气急了?若是苏文苑出嫁前,文亭文桥骂她这辈子都”到底不好说出口,叹口气,“丹娘,你还觉得文亭也是没坏心?死了爹耀武扬威,这是往人心里捅刀子。丹娘,若是我死了,别人骂你寡妇命,你还觉得没关系么?” 柯妃听到陆安泰说死,登时站起来,慌忙捂住他的嘴,“别乱说。” 陆安泰拉下柯妃手,“丹娘,我原是七八年前就该死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可这个家,是毓哥儿撑起来的。你记住了,而今家中是我做主,我不许苏文苑进陆家大门。我百年之后,家中是毓哥儿做主,记住,是毓哥儿做主。你须得夫死从子,所有事务听从毓哥儿的。记住没?”说到后来,颇有几分严厉。 柯妃虽有点莫名其妙,但见丈夫已经不高兴了,只得连忙点头。 陆安泰与她二十年夫妻,哪里看不明白。心中黯然,这些年也怪自己宠过头了。心中暗暗记下,往后多与柯妃强调几次,一定要讲念头给她打消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五十一章 阿瞒 花半里而今热闹非常,太子赏了礼物来。 “东珠头面一套,绿宝孔雀开屏大发梳一把,南珠耳环一对,天府绸c冰凌罗c缂丝c云梦绸各色丝缎共计十匹,汝窑花瓶一对。”穆云舒和邹嬷嬷盘点太子送来的礼物,看看旁边羡慕的孙月,笑着拍拍手,“月儿,殿下赏的衣料不好给你,我出钱让奶娘给你做一套好的去。” “不可惯着她去。”孙嬷嬷急忙摆手。将两眼放光的孙月推了出去,自己安安静静的坐到一边。 穆云舒放下衣料,坐到孙嬷嬷身边,撒娇道,“奶娘,今日我得了赏,奶娘倒像是不高兴的模样?” 孙嬷嬷握着穆云舒的手笑道:“姑娘,我那里不高兴,我欢喜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只是”叹口气,“我常想着,我不过奶了你几日,瞧着你出息了都这么欢喜,你娘生你一场,必然也是欢喜的。” 穆云舒笑笑,“娘派人来找奶娘了?” 孙嬷嬷带点小心的看向穆云舒,“姑娘,老婆子糊涂,若说错了你莫生气。夫人呢,在娘家做姑娘时就是个没脾气的,出嫁了,婆母严,又有几个孩子,对你,欠缺了些,她自己也忏悔。遇大事没个主见我就想着,当年你离家,她顶着婆母的骂送了你几里路,抱着哭了又哭,千叮咛万嘱咐的样子。姑娘,做了媳妇生不由己,没得为了女儿忤逆婆母的。姑娘,我知道你心里苦。我瞧着夫人病歪歪的模样,心底也不是个滋味。说到底,当年也是你姥姥,还有夫人拼着才保下你” “娘病了?”穆云舒微微偏头。 “瞧着面色黄黄的,也瘦了。拉着我哭得说不出话。”孙嬷嬷叹口气,“我奶大的孩子,我疼你。当初,我可不要跳着和他们拼命去。可瞧着你娘的模样,又真不是个滋味。” 穆云舒黯然看着窗外,“娘娘,要见我么?” 孙嬷嬷握握手,“这几个月,穆家已经派人来了三四次。怕你伤心,没让进。” “是太孙殿下的意思吧。”穆云舒漠然道,有点生气,有点感激,有点高兴。“娘还惦记着我么我打量这些日子都没人来,是,不管了呢。”突然脸上露出一种狠厉的神色,“罢了,怎么可能不来见我?而今照拂我的是什么人,爹只怕拼着命也要凑过来。” 穆云舒脱开孙嬷嬷的手,站起来冷冷道,“若不是皇太孙看着我,爹岂会派人来一次又一次。” 赌气出门去。 花半里小溪边几株茶花开得极好,花朵硕大,颜色娇艳,花瓣微皱如宫装裙摆。临水顾影,分外妖娆。穆云舒咬牙站在花前,又是气恼,却又放心不下。 陆毓踏进花半里,便看见他的小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树下,新做的银泥裙正与朵朵茶花相对,美丽如画。可女孩子脸上却是不高兴的。 “怎么了。” 穆云舒还记得两天前陆毓气咻咻的模样,对这个掌控自己命运的男子总有几分怕几分亲近,“无事”停了一阵,才问,“我娘派人来见过我么?” 陆毓若无其事拉下花枝,折下一朵深红茶花,插在穆云舒鬓发上,“无非就是哭哭啼啼,你受了大公主眷顾,怎么可以不拉扯家里一把。我瞧着烦,让人直接挡回去了。” 穆云舒偏头摸一下花朵,而今心思渐渐平息。 依恋,又伤心。 对娘,是孩童天生都爱的。当初在乡下,扳着手指数啊数,等了一年又一年,失望了一次又一次。感情不如和奶娘深,却依然惦记着,思慕着。 可是,哪怕穆老夫人的打骂,都没有闵夫人那时的眼泪伤人。哭哭啼啼闵夫人不敢和婆母和丈夫分辨一句。只是一味看着女儿,要女儿应下——明明你点头,我们就可以皆大欢喜,你为何这么忤逆不孝,我知道你委屈,你为何不肯体谅娘亲,让我这么难过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理所当然,那样的柔弱可怜” 穆云舒笑了笑,“也是爹的意思吧。” 陆毓笑了,穆宗才智平平,心性差,又贪图安逸,从头到尾都自己都没努力过什么。 “自然是你爹,又骂又凶的怪别人。当初做决定的都是他,自家内宅都管不好的也是他,如今他骂起人来,倒似乎全然清白了——一点儿担当都没有。” “你爹啊,自身才干不足,又在囊哈尔卫舒舒服服待久了,整日就巴望着有人能提他一把,给他找个位置,权利大c责任小c轻松,良好舒适的再过几十年。为了这个目的,他可以到处跑动,拉关系。可以不要良心,也不要脸皮。” “哼,要我照拂着,未必做不到,可我为何要照拂他?他对你好么?晚后你嫁了我,这是非分明是顶顶要紧的,若因为瞧着可怜,那是你爹,就给他要官要爵位,那是断断不行的。” 又添一句,“陛下最恨外戚弄权,你晚后自己要吃穿玩乐都不打紧,但不可老想着娘家该如何沾光。便是我娘,也没敢怎么闹着要娘家如何。我为人可比我爹凶多了,你要乖。” 穆云舒莫名其妙,我根本就没想过给他要官要爵位,想到大辉对外戚的压制——外戚。不由得脸上有些发烫,微微低着头,“我才不会呢,我只是我不要官也不要其他的,就是想起,偶尔见见罢了。其实,我家还是有人肯讲道理,愿意牺牲自己利益,给我求情。哪怕最后没能成,但他毕竟只是儿子,怎么争得过爹娘奶奶呢。我来公主府,也就他真心笑着,为我高兴的就见见,不要官,行么?” 陆毓低头道:“想见哥哥?想见就见吧。”摸摸穆云舒头发,“可怜见的,被欺负惨了,有个没欺负你的,就觉得他好得不得了了。你看我,我怎么照顾我弟弟妹妹的?我爷爷要打骂人的时候,我怎么护着他们的?你哥哼,晚后昭璃哥哥护着你。” 妒忌的撇撇嘴,上辈子这辈子,穆徽都没能保护穆云舒一星半点,实际上,上辈子为了自己前程,还不是默认了穆宗的做法。可就是有个血缘在,这辈子,才十七八,还有点血性的穆徽,就帮忙说了那么一两句话,都没起到作用,都还是让云舒惦记不已。心头也是可怜女孩儿一辈子没享受过亲情呵护。认命的叹口气,“而今有我在,又有陛下和太子的赏赐,谁敢再欺负你,你记下他名字,自有我给你出气。” 穆云舒笑笑,“多谢殿下。前些日子是真不想见。现今倒也不气了,只是想问问我爹”眼神一暗,问什么?要问的太多了,“罢了,我也想过,十个指头还有长有短,大姐姐在他们身边长大,我是比不得。可,可到底小指头也只是短一截,没得砍了它的道理我,我。” 陆毓轻轻握住穆云舒的手,“云舒,我心疼你。” 穆云舒低下头,这心疼来得莫名其妙,她总是不太敢接。又不能不知好歹,“我想着,娘还是心疼我的。拗不过奶奶。就不知奶奶,为何如此厌恶忌讳我。便是我冲撞她,也这么多年,没事,大师也说了” 陆毓一笑,弯下腰在穆云舒耳边轻轻问,“云舒,我问你,你曾让邹嬷嬷打听长河之战,为何?” 穆云舒微微一愣,“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陆毓哭笑不得,“你。” 穆云舒突然就轻松起来,“这几个月过得好,自持有了公主庇护,也不怎么想以前的糟心事。”仰起头跟着陆毓慢慢走,“长河之战,长河之战,我当时,怎么想得来着。” 陆毓哈哈大笑,“乖乖,我辛辛苦苦帮你跑腿,你倒自己忘了。” “才没有!”穆云舒呶了一下嘴,“我想。”可是那话太不合适,觑了陆毓一眼,还是没开口。 陆毓顺手拉过她一起走,低声道,“云舒,晚后想到什么,只管告诉我。你也要多想。” 走了几步,声音压得更低,“以前有个女子,父亲雄才大略,母亲才明绝异,深明大义,心中丘壑不输男子。按说她也该是叱咤风云的人。只是她年纪尚幼,父母,因为某种缘故,嗯。母亲愿她一生只如寻常女子,细碎繁琐的,或者还过得好些。反而将她往小处教。后来母亲也觉得不对,可惜那是已身染重病,来不及然后,父亲变得多疑暴躁,为她又不能太出风头,每日只做乖巧温顺的小女儿,安抚父亲,保护弟妹。后来,她的夫婿,儿子又陆陆续续出事,她渐渐,真的只能看见井口的天空了。便是后来,想改,却已无能为力。” “你晚后是要与我在一起的,遇事多想想,便是错了也不打紧。”陆毓叹口气,“我是跟着陛下长大的,对傻乎乎的人最是讨厌。你遇到什么,不要躲,万事有我替你撑腰呢。” 穆云舒看什么似得看着陆毓,这么明显还——有个女子? 穆云舒任由陆毓拉着。微微偏着头思索,“长河之战,长河之战”声音渐渐就低下去,走了一阵才抬起头来,“我觉得,奶奶对我,不只是冲撞了我奶奶。” 穆云舒皱着眉头,眼睛虽然盯着路,却像在看更远的地方,“住了大半年,我发现,奶奶。”顿了一下,艰难的道,“还有爹,都是一个脾气。越是错了,越是趾高气昂掩盖心虚。”摇摇头,也不止一次,“我也说不出来。奶奶一生,顺遂如意。不如意者大致有二,一是长河之战,二是,爷爷纳了妾侍。要我是庶子生的——不可能倒给我捧上嫡女去,再瞧瞧爹娘,想来不是因为后一个。”长叹一声,“殿下,我自作聪明,你不要笑我。” 陆毓停住,站到穆云舒面前,“本来就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你又没线索又没人手,已经很好了。”前世自己也没活过几个月,又是病又是国事,穆家的事情也不了了之。这辈子,自然要好好翻查翻查。妻子能与自己思路一致,是很令人愉快的。 “乖云舒,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你不要生气,晚后你做什么我都给你撑腰,好不好?” 穆云舒有些莫名其妙,点点头,“好。” 陆毓这才高兴了点,两人说着跨过门栏,穆云舒这才惊讶发现,“迟飞哥哥?” 竟然已经到了林北书房,林北还是一身青衣,坐着也不起来,嘴里唱喏,“给皇太孙殿下稽首了。” 陆毓哈哈大笑,“来来来,真稽首一个给我瞧瞧。” 和穆云舒一起坐下,示意穆云舒给林北添茶,“迟飞真不满意?” 林北撇撇嘴,“奸诈。”其实林北静下心来一想,就凭建平帝和怡和公主的脾气,他也是不可能出使西域的。但,林北狠狠的瞪了陆毓一眼,为了让自己帮忙说话,张口就是自己最心心恋恋的西域,等事情下来了再慢慢讲道理。“多谢表弟帮我,还有那三十神威军。你就是,奸诈。” “好说好说,你我兄弟一场。”陆毓笑嘻嘻的将茶饮尽。“去高句丽也得冰雪融化,迟飞也需加紧,别的不说,骑马总得练好。” 林北笑笑道,“我知道,我已经派人去使臣馆,找个熟手来。”看了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的穆云舒一眼,“徒儿啊,你仔细些,此人小名檀奴,却分明是阿瞒,自己多留个心眼。” 穆云舒点点头,“殿下上马横槊,下马谈论,雄武之姿,无愧此名。” 林北眼睛都瞪大了,险些站起来,指着穆云舒气得发笑,“你这个胳膊往外拐的,女生外向,古人诚不欺我。”气咻咻的转过身去,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陆毓早就笑得前俯后仰,亲昵的拉过穆云舒,“真乖。” 林北转过头来,正正脸色,“昭璃,还是仔细些。太亲密了,别人只道云舒不好。” 陆毓微微一愣,旋即放开,上辈子两人都是夫妻,总觉得不妨碍“表兄说得是。” 注1:曹操,小名阿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五十二章 礼物 从林北那里出来,陆毓微微出了口气,原担心表兄扭性子,还好,满足了心愿的林北和他爹一样通情达理。大姑姑那里也说定了。 大辉夫妻逛街,“携手而归”是常事,但而今柯妃还在闹脾气,穆云舒年纪又还小,不要太过于亲近才是对的。 “明明都一张床睡过了。”陆毓心头咕哝,“罢了罢了,总归现在还小,也知道护短了。” 嘴角又翘了起来,咳嗽一声,低头道:“别管他,他闹着要正式收你做弟子,不过是想压我一头。他没真的生气。” 为何收穆云舒做弟子,就压了陆毓一头。穆云舒低着的脸有点烫,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陆毓手有点痒,才动了一下又被自己按住。“过两日礼人会来接你。我这些日子有点忙,你自己好好的。少了什么,只管给礼人说。我除了宫里,还有个冠军侯府,有空去那里玩也行。苏家的文亭文桥,许家的许素,都可以做朋友。或者你自己喜欢谁,都可以一起玩。至于你不喜欢的,直接推了,除了宫里,你不用忌讳任何人。” 陆毓低头看着还一脸稚气的妻子,微微叹口气,“快点长大啊,云舒。” 穆云舒懵懵懂懂的点点头,“好的。” 穆云舒比同龄女孩子看起来更小,不是身段,是神情和心理。 在慈县一心做着等爹娘亲来接自己的小女孩儿,到了京城总是被人教训,“你还小,姐姐要学东西;你还小,姐姐要定亲了;你还小,姐姐大了”不管是做勒子还是手帕都被呵斥嘲笑的孩子。真的完全缩回孩子的壳中了。 因为是孩子,所以姐姐怎么,等自己长大了也一样的。 因为是孩子,所以责骂也不过是小孩儿挨骂,不算难看。 因为是孩子,就算奶奶嘲笑粗糙的绣艺c难看的书法c远远不如姐姐的知识,也是应该的。 因为是孩子,就不会和姐姐有任何冲突 陆毓拉着穆云舒在回廊慢慢走,手上的女孩儿还不是他十八岁的昭仪,可还是一样的可爱,一样的老实又狡猾,通达又自卑。“云舒,晚后你将是我的太孙嫔,明白么?快点长大。我等着你长大呢。” 穆云舒又心思放空了,“皇太孙等级就是高啊,几与太子平级。不过毕竟是父子,到底还是要分个高下,皇帝妻为后,太子妻为妃,太孙妻为嫔”再怎么打岔分心,也止不住心中一点热热的慢慢晕开,渐渐连脸上也染上了,手上用力了一点,“嗯。” 哪个少女不喜欢陆毓呢?那么高贵的皇太孙,那么英武的将军,那么俊美的少年哪怕穆云舒还没从孩子壳中挣脱出来,哪怕还没有十分明确将对自己未来的影响,“我的丈夫比别人的丈夫都要漂亮。”这点也足够让女孩儿心满意足了。手上用力一点握住陆毓,心情雀跃起来。 陆毓自然是忙的,去给怡和公主请个安,和林北敲定卫护,骑马便走了。 所以,当第二日他又出现在穆云舒面前时,穆云舒就惊讶了。 放下手上的笔墨迎上去。 陆毓将披风递给侍女,抬抬下巴,“手洗干净。” 穆云舒洗手完毕,搽着茉莉花香沤子,桌上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了。“我当殿下今日不来呢。” “这几日抽得点空隙。”陆毓自然的拉起穆云舒,“走罢。我带你逛街。” “带我逛街?”穆云舒惊讶,欢喜之余又道,“还未禀告公主殿下。” “我让人去说了——这几日表兄赶着去尽孝,大姑姑心中欢喜着呢。你这几日就莫去姑姑面前多了,人家母子要说的话多着呢。” “我瞧公主殿下和迟飞哥哥都是挺好说话的呀。”穆云舒不解道。 心结一解,什么话都好说。却不知自家 “殿下?”穆云舒微微歪着头,她上马车,陆毓也很自然的跟着上来。她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看着发呆的陆毓奇怪。 陆毓回过神来,笑笑,“人前叫殿下,没其他人的时候,你唤我小名才是。” 穆云舒微微板起脸转过头去,陆毓小名檀奴,带着那么几分暧昧和骄纵。长辈叫起来还没什么,自己叫起来总有些见小姑娘面色绯红,哈哈一笑,“罢了罢了,你叫迟飞哥哥,也叫我昭璃哥哥,就叫昭璃好了。” 穆云舒原是有些不好意思,故意从帘子缝隙看车窗外,渐渐就真被吸引了。大辉京城是何等繁华! 远来的客商c胡人c便是经过再多风景,第一次到此时,还是会舌挢不下,感叹万分。万国商品咸集,高楼林立。宽敞整洁的街道,白昼衣香如花,风动鬓影,逛街的女子竟然不比男子少。无论是慢吞吞牵着孙子溜达的老人,还是自负风流的少年,是成群落落大方的平民少女,还是有男子有侍卫侍女陪伴下的贵女,脸上都是满足,闲散的。或者这并不是大辉帝国的全部,但对于远来的客人啊,历经了干燥枯燥的沙漠,见惯了为奔波愁苦的神色,见惯了脏乱的牧地或村落,进入大辉后经历了越来越好的城市,最终到达帝国顶点的时候,还是会无一例外的震惊和感叹——连下水道都比他们自己的城市还要宽大整齐。即便穆云舒这样住在京城中快一年的人,因为上街少,每次到商业街的时候,还是会有种目眩神迷的感觉。 “云舒很少逛街?”陆毓虽是询问,但却是一种肯定的语气。 穆云舒转过头来,点点头,“刚上京城时,爹带我来——好像不是这里,那条街上有个玉叶阁,里面的纸张非常好。后来,爹一直没空,就没再带我出来了。” 穆家没亲戚,自然也没同龄的小女孩儿一起逛。难得穆老夫人有兴致,穆云舒一般是不许同行的。“不过娘要买时新首饰,带我出来过一次。” 陆毓嗤笑一声,“给你姐姐买首饰?” 穆云舒幽怨的看了他一眼,默默的点点头。 “然后就把穆绣绫的旧衣服旧首饰给你,省的丢了还是一笔钱?” 穆云舒看了陆毓一点,有点抱怨他,“娘还是给我买了的。那只蝴蝶簪很漂亮的。” 陆毓虽然有张温和的皮囊,里子却和建平帝有些相似的。何况穆家对穆云舒,真称不上公正。忍不住又上眼药,“多少钱?该不会是给穆绣绫买多了,人家送的添头吧?” 穆云舒气呼呼的转过头去,说起价钱,那只簪子和姐姐的头面比起来大概也当得了添头。可闵夫人当家几十年,财权却不在手上叹口气。身边的人已经挨近了些,耳畔有点热乎乎的。“不妨事啊,云舒。今日你看上什么,只管说,你有檀郎给你买下好不好?晚后无论是东海的珍珠,南疆的美玉,北方的宝石,西边的金银器,衣料,首饰,瓷器,鲜花文玩,但凡我有,都是你的——但是你要给我做花笺。” 最后一句话说得委屈万分,穆云舒微微偏开头,斜着眼睛看陆毓,“怎么做花笺倒是小事。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太复杂的我还不会。”关键是你一脸委屈是什么意思啊。 “你给礼人做花笺,怎么都没想起给我做一个来?说起在黑石驿,给你金猪,给你说笑的人不是我么?送你进公主府的人也是我,送你头面的也是我,怎么偏偏就没我的份?”陆毓有点赌气,在穆云舒面前,他的脾气有点不受控制。自己觉得简直有点小矫情,可偏偏一点都不想控制。就看她怎么反应。 穆云舒觉得陆毓此刻简直像和孩子,嘴角忍不住弯了弯,“我没忘啊。上次殿下生辰,我还做了些素色的放迟飞哥哥那里,请他帮我点缀。结果第二日迟飞哥哥的书房乱七八糟,我的花笺也被烧了,就没送出去。” “”陆毓面皮抽动了一下。 “咳,咳。”陆毓咳嗽两声,用拳头遮住半边脸,“总归是你做的太迟,分明都要到我生辰了才做。平日也可做了送过来啊。” “我做得又不好再者,那时候我那敢高攀皇太孙。” “那现在呢?”陆毓紧追不舍。 “昭璃休闹。”穆云舒转过头去不肯看陆毓,一张小脸涨得绯红,綳得铁紧。似乎是命令的口气,可个子年纪在那里,娇嫩如花骨朵的小姑娘嘟着嘴,宛如撒娇。 陆毓看着穆云舒撑着不肯笑出来的脸,终于放声大笑。“好,乖。那今日也买些纸张材料,回去就赶着给我做一版出来。还要写些话,你自己的话也可,抄写诗句也可。只是不许人代劳。”看着穆云舒低低的嗯了一声,这才觉得真正高兴了。不轻不重的捏了捏手,“小没良心的。” 穆云舒被骂的莫名其妙,可看着陆毓嘴角含笑的样子,也知道他没真生气,扭过头去——窗外景色真好。 所以她没看到陆毓渐渐收起的笑容。 陆毓的头靠在穆云舒脖子边的木板上,几乎就要靠着她的肩膀了。陆毓比穆云舒高得多,这样子其实并不舒服。可陆毓还是弓着身子靠近些。 上辈子,缠绵病榻的年轻皇帝那么思恋他的皇后,手边收集了整整一叠她亲手做得花笺,睹物思人。但却没有她给他。 没有,他在的时候她嘘寒问暖,不过尽职。这种花朝节给花神看的,女子间相互斗艳的,虽然特定场合也会作为给他的贺礼但他从来不看的,她根本就没写。与其给他浪费,不如拿去换东西大概就是这样。 大辉皇宫对妃嫔互赠礼物,只要不贵重不是收买人心类型的,管理的并不紧。说白了大家也算同僚,和和气气不是更好。但穆云舒的花笺,与其说是礼物,更多的是谋生手段 陆毓懊恼的摸摸脸,原本还“自己喜欢穆云舒她却不喜欢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委屈,现在也只剩满满的懊恼了。你说一个男人,还是皇帝,闹到自己的女人还得做活换取物资,简直没脸见人。 苏文苑没敢太过分,给穆云舒的东西也就是次一等,不轻不重的扣一点。不过穆云舒本身分位也不高,过得就不太好了。她最喜欢的鲜花水果,还有些零碎小物品,还有想吃点好的,多点木炭大多得靠和姐妹们交易。 “云舒你别生我的气,晚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穆云舒总觉得陆毓,不像外面说的那么年少稳重,那么能干一会儿傲慢一会儿命令一会哀求委屈的,不过伴君如伴虎么。早点适应。点头“殿下对我,很好啊。” 我对你一点都不好。陆毓叹口气,缠着问,“云舒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什么都行。说出来,我给你寻去。”最好贵重一点,有点难度点。 穆云舒转过身来,轻轻咬着嘴,有点犹豫。 “说罢,你十三岁生辰我都在外边儿,就当是补的生辰礼物。你只管说。只要我能弄到大不了我求陛下去。”陆毓全力鼓动,期盼的看着穆云舒。 穆云舒有些不好意思,大约还是敌不过心中的想法,张了一下口,又闭上了。 “云舒?”就算你说要我都行,不过才十三岁,不会说这话,不会说这话。陆毓笑得春风满面,充满了鼓励的看向他的姑娘。 穆云舒心里胀鼓鼓的,真正的开心蔓延出来,染上眼睛眉梢,连带面颊也染上光彩。看着陆毓诚意满满的眼睛,自己就垂下头去。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的指向陆毓。 “那,我,我就是” “觉得,这把刀挺好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五十三章 回应 看着女孩儿笑逐颜开的抽出刀刃,挥了两下,又宝贝的插回去。捧着腰刀,细细查看上面的铭文c宝石,丝绸般的纹路 欢喜得叽叽喳喳的,“殿下,这个刀真的很快么?能砍断牛脊骨吗?”又抽出来挥动了一下,皱着眉头,“好重。”轻轻拿自己的手帕割了一下,笑得合不拢嘴,“好快。” 陆毓微笑着靠在座椅上,看女孩儿细细抚摸刀剑。和前世不一样,这次他毫不犹豫就把刀解下来了。或者到底是武将血统,或者是天性使然,穆云舒两辈子都喜欢武器做礼物。上辈子呢,是穆昭仪才侍寝,皇帝心满意足的坐起来,许诺赏赐一件东西。 然后呢?穆昭仪犹犹豫豫的看向腰刀,再然后 陆毓捂住脸——再然后昭仪还没开口,皇帝就面色一沉,从后宫之德到女主柔顺,甚至扯到你要刺杀谋反?念你初犯穆昭仪被掌嘴五下,皇帝去了别处歇息。 没脸见人啊。 穆云舒正兴奋呢,却发现自己被拉住了。陆毓一只手拉着一条袖子,额头抵在肩膀上这算什么呢?穆云舒全身僵直,一只手拿刀,一只手拿鞘,傻乎乎的举在空中一动不动。“殿下,昭璃?” 陆毓低着头埋在穆云舒脑后的衣裳里! 陆毓声音闷闷的,“云舒,我以前对你不好,你不要记着。晚后,我会对你很好,很好很好”所以,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穆云舒不自在的扭了扭,陆毓有句话说得很对——幸好他是皇族。如果是别的,哪怕是未婚夫妻,穆云舒也该挥手相向了,只是,穆云舒看看刀柄上和自己指甲盖一样大的红宝拿人手短 还没犹豫完,陆毓已经放开,袖子若无其事的在眼睛处挥过,“快到了,云舒想好要什么了么?” “咦,哦,嗯,没什么,特别想要的。”穆云舒依然摩挲着刀回答。 陆毓笑道:“那怎么方才想要刀呢?” 穆云舒摸着刀鞘,依依不舍的还给陆毓,“我就看看殿下出门带着吧,其实我也没什么要用的地方,你才需要好刀呢。” 陆毓拿过来,在穆云舒腰带处凌空虚比了两下,“我刀多。”比划一下,“太大了” 十八岁男子惯用的腰刀,对十二岁的女孩还是太重。陆毓把刀给穆云舒,“收着玩吧,我的镔铁刀多,几十把呢。西边来讨好我的。有几把小刀就是女孩子用的,我都给你送来。其中一把你一定喜欢。做得跟鱼儿似的,精美华丽,一身都是蓝宝鳞片。” 穆云舒赶紧收起来,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不用不用,这把就很好。以前和奶兄他们在山上玩,他们都不要我拿刀,抓到兔子也不给我这把刀这么快。” 小女孩的脸上露出一种真正的羡慕和向往,“镔铁刀呢,我想了好久的。要我是男孩儿就好了,我也参加神威军——和殿下一起上战场。才几十骑,瞧着就和千军万马一样,气势。风驰电骋,你们过来的时候,似乎天地间别的东西都没了声响。”仿佛撕开了画卷的浓墨,尖锐,深暗,夺目。 陆毓坐端正,摇摇头,“那是杀气。” “嗯?” “那是杀了人才有的气势,傻孩子。”陆毓笑笑,“你还是乖乖做女孩儿,快点长大,好好的嫁给我。大概你这么大的孩子,都对军队挺好奇吧,可,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轻轻松松骑着马,挥挥刀,就能铁血无情,杀意凌然。也不是和敌人大战三百回合,白衣白甲,约定下次再来。真的,会有漫天箭雨,你可以听到刀剑入肉的声音,看到同伴一个一个倒下,死在你面前。你必须亲手把刀砍进敌人的身体,血流的到处都是。一场仗下来不洗脸不洗澡,裹着血衣睡觉是常事。糗粮又干又硬,说不得还沾了泥巴或者血,还是一样要吃” 穆云舒紧紧握着刀,脸上的羡慕褪去,换上一种茫然,“殿下,也这样?” 陆毓点点头,“我也曾这样。我素来与神威军同进同退,我也曾担任先锋,冒死追击,还险些死在敌人手上。” 穆云舒焉焉的低着头,心中有点难过,“对不起。” 陆毓拉拉头发,让她抬起来一点,“我小时候也一样。看着陛下骑马打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每日拉着小黄门打闹,当将军。只是你不同的,你是女儿家,又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在我面前说你想做男孩子。我可没分桃断袖的嗜好。你只要,乖乖的长大,嫁给我,就好了。” 穆云舒振作了一点。“我就是那么一说,也不是真的想就是,我大概,不够温顺。小时候,我就和奶兄她们一起抓兔子,后来和月儿一起闭气潜水。殿下,我浮水很厉害呢,从水底闭气下去,能游十多丈,冒起来能抓住鸭子。慈县有句话叫,不能手抓鸭子的不是慈县人。我就是慈县的呢。月儿也很厉害,水里就跟泥鳅一样,滑来滑去的。” “就是晒得黑了,今年我都没下水”看看手背,遗憾的叹口气,不知是遗憾自己不能下水,还是遗憾自己黑,还是遗憾自己不够温顺,“我绣花也不行,没耐心。琴棋书画也不行,大小就和男孩子玩耍,喜欢射箭。殿下,我射箭很准呢。自己和奶兄一起射雀儿烤着吃”越说越恐怖了。 陆毓哈哈一笑,“资治通鉴读到那里了?” 穆云舒面皮一红,“刚学到《晋纪》开头。” “无怪熟悉曹阿瞒先生给你讲《魏纪》是加讲的?” “是。” 陆毓点点头,“那你也该知道孙权之妹,才捷刚猛,有诸兄之风,侍婢百余人,皆亲执刀侍立,再学些日子,就该知道,北魏灵太后每于后园亲执弓矢,其将杨大眼妻潘氏,善骑射,攻阵游猎之际,大眼令妻潘戎装,或齐镳战场,或并驱林壑,及至还营,同坐幕下。时指之谓人曰:此潘将军也。”陆毓笑道,“若你能褰裙逐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叠双,我也封你做穆将军,可好?” 穆云舒两眼闪闪发亮,伸出手来,“殿下说话算话?” “叫我昭璃。陆昭璃说话,素来一言九鼎。”陆毓击掌为誓——顶多就是口头将军,还真给兵权不曾? 其实陆毓也早发现了,穆家几个,都不是读书的材料。就算目前念书最好穆徽——若两家关系好,他倒会劝大舅子别走文臣这条路了,就算有妹婿撑着也,自身本事就那么点,也不顶事。既然关系不好,陆毓就打算默默的看他一条路走到黑去吧。 穆家两个男孩天资都不高,倒是穆绣绫,穆云舒两姊妹,身上或多或少带着当年“穆疯子”的狠劲儿,若发挥得当,也许能走一条武将之路。但大辉毕竟不是大唐,没有娘子军。所以穆家原本最好的出路,是穆徽继续从武,两个漂亮女儿好好调养,依靠两个比较强力的亲家,穆家还是可以继续兴盛几十年。 但有人提点穆宗么?穆台德本就远离家乡,身边没啥亲戚老乡。几个从底层一起拼起来的同僚,散得散,死的死。他自己也四十多岁就死了,那时候天下初定,朝廷也正缺人手,直接就让穆台德副手接位,穆台德儿子做副手。五年后,才二十岁的穆宗又茫然坐上了囊哈尔卫第一武将的位置,在偏僻的囊哈尔卫自得自满,有人提点么? 陆毓将穆云舒的鬓发绕在手上,冰凉柔滑,一下子又掉了。又抓起来饶在手指上。心中只是冷笑,且不说穆云舒将要嫁给他,这种明知穆云舒就是心中气不平,却死活不肯承认自己偏心的丈人,他就算不是皇太孙,也是不打算认的。 “小穆将军,到街上了,下去买东西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五十四章 教徒 连续两日,陆毓都带着穆云舒出门去。长安街,金缕街。 “宝多多院堪称大俗大雅,你瞧这银制滴水更漏,整时还有小人出来敲锣呢。” “三成坊,原来是主人自称梦中见仙人织造,只学得了三成手艺,故名三成坊。便是三成,也是京中第一流了。” “我还买了消夜图,不过这个天不好去院子玩,晚上咱们自己玩吧。” “这是花木匠的小船,可以把帆升起来,放水里”听见孙嬷嬷一声咳嗽,穆云舒才收敛一点。“摆着也是好看的。” 衣裳首饰不说了,自然也是喜欢的。穆云舒在外尽量摆出大姑娘的样子,可关上门,可到底还是只得十三岁,心性贪玩。在玩具店流连忘返,若不是怕人说,怕搬回来的就不止这十来样了。还是装模作样去书坊,可瞧陆毓似笑非笑的模样,总觉得加倍不好意思。 “姑娘啊。” “殿下说女师就来了,让我这两日好好玩呢。”穆云舒谄媚的拉着奶娘,“就明日一天了。殿下说女师来了我定然没空耍了呢。” 孙嬷嬷如何经得起姑娘撒娇,还有皇太孙的令箭,无能为力的望向邹嬷嬷。邹嬷嬷微微一笑:“也是,明日随你怎么玩,后日可要下狠心学了。” 孙嬷嬷看邹嬷嬷使个眼色,便知道又有话要对姑娘讲。拉着兴奋的孙月嘉禾,带上小敏小玉出门去。 邹嬷嬷在小凳子上坐下,问:“姑娘可开心?” 穆云舒收起孩子气的模样,也收敛的笑容,一本正经道:“自然是开心的。” “眼瞧着就是腊月十五,再过几日便是过年了,姑娘回不回穆家,该怎么说怎么做,心里有底没?” 穆云舒低头,慢慢道:“家,自然是要回的若没陛下召见之事,我得回去。说到底,我还得从穆府出嫁呢。既然过去了,赌气两败俱伤,犯不着。有了陛下召见的事,我更得回去,不能让人说我轻狂。” 邹嬷嬷露出一点赞许的神色,道:“这便是了,两败俱伤,那是走投无路的人才做。有活路还这么着,就是傻了。”说是这么说,可这世界上有多少人都转不过这个弯。“陛下虽没明着下令,可皇太孙是明明白白,要姑娘做太孙嫔的。只是而今不能外传。” “是。” “回家,若是爹娘姐弟,都要来沾姑娘的光呢?” “能沾的就沾,可不能沾的,我也没法子。”穆云舒压抑道,脸上阴云密布,“我而今身份未定,穆家若因为皇太孙的青睐,能走出一条大路,我可不会拦着。便是,姐姐。”闭上眼睛,胸口起伏几下,被陷害,被骂,被关押,死也要抬过去一句明明到口的“一损具顺一荣俱荣”便说不出口。 邹嬷嬷微微叹息,顺顺气:“姑娘可惜了。” 穆云舒睁开眼睛,“恩?” “老实说,穆家,男人靠不住。倒是你和大姑娘,有点狠劲,灵机应变也不差。莫说别的,就是七月的事,你姐姐害你失败,可该哭就哭,能推就推,拿准了老夫人软肋,把死话说活,这也是本事。见事不妙,立即认错,该跪就跪,该求就求,还得把话敲定你头上,应变力也不差。便是有老爷偏心,她也能找出让老爷偏心的借口啊。女人家,软著比硬着好,泪水比怒火好。” “大姑娘本来就心思不正,跟着爹娘在囊哈尔卫,千娇百宠。往来人群,下属同僚,外族客商,哪个不把穆家,把她当祖宗似的。她又得了老夫人欢心,连亲娘也要退让一舍。养得满身骄娇二气,目下无人,飞扬跋扈。连自己妹子也容不下。在京城吃了大亏,才晓得厉害。” “姑娘也是,骄傲娇纵。” 穆云舒瞪大眼睛:“我?” “姑娘觉得冤枉?”邹嬷嬷冷笑一声,“这话我是早想说了。只是一来,往常是老夫人镇日责骂,我须得给你好话,平衡一二。来了公主府又是寄人篱下,你自觉谦卑,我也不好开口。而今姑娘身份不一样,老婆子反而可以直说了。” “姑娘是否觉得,你待孙虎家的诚心诚意,待月儿如同姐妹,对我也尊重。从不打骂人。又从不贪心,苦也吃得。何尝有什么娇气骄纵的。可姑娘啊,你瞧那小玉,面对你我何尝不是低眉顺眼,哪想她心底傲慢?你姐姐在外也笑语盈盈,奉承说笑,哪里看得出不对?你的骄娇二气,不过是比她们更隐蔽些。” “人当有傲骨,可若是一个不慎成了傲慢,便糟了。姑娘宁死宁出家,也不愿低头认错。不说明智不明智,就当是傲骨吧。可面对爹娘,冷冰冰看着——我就知道你们要牺牲我,这就是过头。你也该拉下面子,哭得天昏地暗,柔弱无依,栖栖遑遑。便是认了,也让老爷夫人心存内疚,让外人说不出你一个字。站足了理,再说什么才有底气。你呢,反正你们偏心姐姐,我才不哭本是十分理由,就因为对爹娘几句硬话,变成只有七分。你不是骄傲是什么?而今姑娘好了,说到家里要沾光,姐姐要沾光,便是心里明白,气却顺不过来。不是骄傲,又是什么?” “大姑娘是要人都围着她转,娇纵。你呢,是不围着我的,我就不管了,自顾自活得自在,也是娇纵。做了媳妇,公婆在上,小姑在下,妯娌在侧,哪个是知根知底一道长大的?不小心伺候,温婉拉拢,也不管不顾去?还要整顿家务,夫唱妇和,教育子女。既然生为女儿,就得有本事调剂圆场,面面俱到。姑娘不是想不到,只是娇纵异常,不肯下功夫,是也不是?” 穆云舒手都捏紧了,好一阵,才艰难的点头。 邹嬷嬷苦口婆心劝道:“还不要说你念书刺绣,不喜欢就不愿努力,偷奸耍滑。头面首饰你不争,吃食用具你不挑,一是无奈,二是心思开阔,三,也是懒得去争。可人活在世,该争的,还得去挣。” 穆云舒咬着牙,停了一阵才道:“奶奶” 邹嬷嬷哽了一下:“那是特例。若为这一个,对旁人也懒得用心,便成你的借口了。不必再想她,只想想你晚后。” 邹嬷嬷挺直了腰,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晚后总是御极的,那些妃子贵人,昭仪婕妤,那个是好相与的?皇后还能丢手?姑娘方才皱皱鼻子是何意?殿下十九岁了,两年后都二十一了。” “姑娘。”邹嬷嬷正色道,“一生一世一双人,哪个女人做小姑娘时没这念头,可别说皇家,便是寻常人家,也不多见。你要心底存着这个念头,那可比骄娇还糟些啊。” 穆云舒也挺起脊背来,努力露出一点我很懂的神气来,点头道:“我明白的。” 邹嬷嬷先点点头,又摇摇头:“明白什么?皇太孙之母,可是苏二娘的嫡亲姨母,你自己想想,得怎么委屈柔婉,才掰得过来?那才叫难呢。这大过年的,你给家人买了礼物没?太子妃,一家子礼物备了没?收不收,是他们的事。” 穆云舒终于露出点骄傲的神气,道:“这我可想到的,今日,穆家所有人,殿下的父母弟弟,所有人,我都买了东西的。要去了,也不空着手,不在昂贵,总是一片心意。”虽然都是陆毓掏钱。“还有回家的事,我嬷嬷面前委屈罢了不,多谢嬷嬷提醒,我,该改的改,该,柔婉的放心。” 邹嬷嬷也终于松了口气,微笑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五十五章 过年 饭桌上鸦雀无声,很符合“食不言寝不语”的要求。只是气氛压抑,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穆宗斜了一眼站的笔直的礼人,觉得这饭直如棉花一样堵着喉咙。连吃饭都站在门口,到底啥意思啊。 意思就是不让你好好吃饭,礼人和几个侍卫早在路上吃了点心,故意带着一脸的审视和敌意巡查。 穆老夫人气结于胸,吃了两碗粥就没胃口了。闵夫人也是怯生生的,为了嘴不空着而吃。倒是穆云舒穆绣绫两姊妹正常些,带点满不在乎的神气,天塌下来先吃了再说。 一顿团年饭吃得如同牢饭。 “瞧妹妹都瘦了,想是辛苦,好歹多吃些。”穆绣绫关切的望向穆云舒。 穆云舒也微笑着欠身道:“我出府前才称了,重了好几斤呢。我都发愁再这么重下去,胖乎乎的穿衣裳都不好看了。倒是姐姐,瞧着抽条了,越发美貌。” 穆绣绫夹了一个玉蓉球给穆云舒,笑道:“我记得妹妹以前最爱吃这个。虽比不得公主府的饭食,总是自家姊妹亲手做的,吃点心意也好。” 穆云舒心底一恶,夹了一块东坡肉给穆绣绫:“姐姐别只瞧我,自己也吃。肉皮吃了对皮肤好。这几个月我不在家,姐姐侍奉双亲着实辛苦,吃块肉补补。”又给穆老夫人夹了一块放在小碟子上,“奶奶尝尝,这是我特特从大风楼买的,与家里的滋味有些不同。” 穆老夫人条件反射般要呵斥,刹住挤出一个微笑,道:“小二懂事多了,到底是公主会调教人。”话说着,筷子却避开了东坡肉,捡起一块冬笋往嘴去。 嚼了两下,“云姐儿啊,教这几个侍卫退下吧,这大过年的,便是下人也该休息了。” 穆宗嘴角抽动了两下,又不好开口反驳。 七品下人,未来的天子近臣——礼人咧嘴一笑:“老夫人,这几位都是龙虎山俗家弟子,听大公主令,结阵时刻跟着穆姑娘,以防邪气侵扰。等下穆姑娘还要回公主府祈福,也得他们跟着呢。” 穆老夫人——混账。 穆宗——等下就要回去? 闵夫人——不在家过年? 穆云舒正要开口,礼人上前一步,抢先道:“明日大年三十,公主殿下说了要穆姑娘陪着守岁了。后日初一,又要带穆姑娘进宫,穆姑娘还得赶回去再练习,养好精神呢。” 穆云舒也皱眉了,礼人你这么拼命拉仇恨是做什么,低声解释道:“大公主年年都是陪陛下吃年夜饭,再回公主府守岁的。初一,皇后娘娘口谕,让我朝会后觐见。” 皇帝吃年夜饭是不含成年儿子的,只有妃嫔,女儿,以及凑热闹的陪客。 大辉极重大年初一,正旦朝会,堪比登基。丑时皇帝就要开始祭祖,寅时开始布置寅簿c仪仗c明扇;教坊司备乐;象征吉祥的动物温顺陈列;金甲军站整齐。卯时奉先门鼓声起,百官列队,依次至大殿跪拜礼赞,再举行仪式基本下来是全员累瘫,皇帝更是次次都温存的表示,“本来还该请大家吃顿饭,不过大年初一的,咱们节省一点,为新的年做个好榜样。”其实是累得不肯动了。 皇帝如此,后宫也轻松不到那里去。皇帝祭祖,皇后是要亲自下厨烹煮三牲的。皇帝正旦朝会,皇后也中宫受朝,各妃嫔,命妇同样在旌旗招展,声乐起止中,兴c拜c起,宣c礼赞女子身体较弱,便是皇后再三减免,也累得不行。 当然也是无上荣耀。 穆宗心中微微后悔,以为女儿要在家几天,上午回来就让女人们叽叽咋咋,这下岂不是连说话的时间都没了?看看时辰,赶着说笑几句,散了宴席。便往修德斋去了。 礼人欲跟上,邹嬷嬷微微摇头,总不能所有事都不让姑娘面对。再说,姑娘也比几个月前滑溜——会敷衍人——温婉多了。把孙月往前面推了推,再往后看了一眼还是笑意盈盈的穆绣绫,这对姊妹一年来都长大不少啊。 一回府,穆绣绫就自己当年一时糊涂又被吓破胆的事情,对穆云舒进行了真挚的道歉,热泪盈眶,泣不成声。大有妹妹不原谅她就出嫁为尼青灯古卷一辈子的模样。穆云舒稍微迟缓了一下,立即也伤心泪落,对自己的莽撞无礼进行深刻的批判,并再三表示我比你还心痛,姊妹间哪能没有误会解开就好两人哭了整整一刻钟,最后携手而入,比当年初次回府不知亲热多少。 穆宗自去里屋,闵夫人遣散仆人,这才拉着穆云舒坐下,亲亲热热的挨在一起:“我的儿,娘想得心肝都痛了,去了几次公主府也见不着,只道你还生气。” 这话太重,穆云舒只好站起来,垂首道:“孩儿是爹娘生养的,如何敢与家里置气。只是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原该体谅父母,坐下来细细想个万全之策才是,一时气上了不管不顾。而今一想,也十分羞愧。只是公主府,素来是安大姑安排,孩儿给公主祈福,倒是让娘伤心了。” 闵夫人自然默契的不再说其他:“公主府虽好,到底不是自家,若差些什么,不要样样都去劳烦公主,家里还有些积蓄,差人回来说一声便是。爹娘心底是疼你的。便是一时不查,好生说下来,还会害自己儿女不成?往日,我还只当苏二娘怨你是胡话,而今看来可不是冤枉罢,你姐姐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便是有些不周到,自家姊妹,也该揭过了陛下,陛下召见你,可说了什么?” 穆云舒还是十分恭谨,道:“陛下就是看了我一眼,随意问了几句话。而后就赏了我一串珊瑚珠,让我出来了。” “陛下问你什么”里屋咳嗽一声,闵夫人立即惊醒,不再言温室树。嚅嗫两句,这才接着问,“皇太孙殿下待你如何?” “殿下送了几个女师来,补习文c算c礼杂务而今我每日卯时起床便有课程,直到戌初才停。殿下说我笨,基础也差,一日也不许休息,便是三十初一,也得练字一篇呢。” 闵夫人颇为宽慰:“殿下选的女师定然是好的,你需得勤恳。原先,唉,云姐儿,你只道爹娘将你放乡下,却不知娘日日祈祷呢。当年你与奶奶相冲,你也瞧见了,老人家,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最是忌讳这些。孙虎家的又最是可靠来京城,一算你和奶奶不相冲了,还未安顿好,你爹便忙着先派人接你。哪是不疼你呢。你奶奶也没坏心,人老了,脾气大些,心底又有个忌讳在,有时让你受些委屈——也不曾打骂不曾打你呀。抄抄佛经,与你自己也有益处。” 穆云舒低头称是道:“娘说得很是,孩儿便是现在,也时常抄的。” 闵夫人高兴了些,温言道:“很是,很是。我便是得空,也每每念上一段的。云姐儿,当初,苏二娘害你,就是你抢了风头,记恨于心。而今,苏二娘和太子妃岂肯善了?别说她,便是寻常人家,也不肯还未进门,就面子也挂不住哇。你也大了,遇事多想想。这些日子,娘也听说过,太子妃是亲口说过要苏二娘做儿媳的,皇太孙与苏二娘又是亲梅竹马。还有,你姐姐此前与苏二娘要好时,还隐隐听说过,他们两家是交换了信物的。苏二娘是板上钉钉的太孙嫔,而今皇太孙对你,是福也是祸啊。” 穆云舒低头不语。 “小姑娘家家不知道厉害。别的不说,就一个,晚后你大哥的媳妇,若不讨我喜欢,我只消略略调教重点,就够她受的。早上伺候梳洗,中午伺候吃饭,晚上伺候睡觉,端水盆洗漱,捶腿揉肩,起夜倒茶。比丫鬟还辛苦又如何,那个媳妇敢说不伺候?还有更伤人的手段呢。咱们穆家,别的不说,你奶奶性子刚烈心思磊落,从不曾这般对我,赶着了伺候个梳洗,日常布菜,都轻轻放过。你晚后,怕是没这福气。” “太子妃可是苏二娘的亲姨母。你想想。” “皇家规矩又大,我的儿,你晚后怎么熬呢。”闵夫人伸手抱住穆云舒,轻轻拍着,一口接一口叹气,眼泪掉在穆云舒肩膀上,“娘是一想起就心惊肉跳——你也十三了,有些事也该知道了。云姐儿,你想过,这晚后要是太子妃和苏二娘为难你,你怎么做呢?” 穆云舒却很平静,淡然道:“我也没法子,便是我现在下矮桩小心讨好,苏二娘一样不喜欢我。走一步算一步吧。”嘴上说着,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往外看去。 “你这孩子,哪能走一步算一步,苏家上下,只怕都恨死你了。晚后,殿下可会忤逆父母?太子妃一句话,就可以打你入十八层地狱了。苏家又是京都世家,盘根错节的,要为难起穆家来,跟吃东西一样容易。” 穆云舒道:“爹娘有法子么?我到底年纪小,见识少,没别的想头。” “咱们穆家根基薄。好在你舅舅明年也要进京了,还是府君左卫指挥佥事,晚后也可走走亲戚了。云姐儿啊。”闵夫人说得有点艰难,“我想着,女人没娘家助力,到底是不行的。若穆家有些势力,晚后便是太子妃和苏二娘要为难你,也是要顾忌一二的。” 穆云舒很温顺:“哥哥也是秀才了,今年是不凑巧,好好温习温习,三年后考上举人,便是上了仕途了。” 闵夫人愣了愣:“是啊。”心底轻轻叹口气,让穆云舒去找陆毓,给穆宗一个官职,这种丧心病狂的事,老夫人一开口就被穆宗否决了。她要说的是最简单的法子,犹豫两下,到底开口道:“娘想着,姻亲姻亲,也是极亲近的助力。你舅舅是不说了,还有你姐姐的夫婿,也是呢。” 话一出口,也就顺畅了。“我想着啊,靖安伯原就是瞧上我家的,只是前些日子,白家,心生芥蒂。我也明白,大家族最怕家宅不宁。我想啊,她们不过是觉得穆家不团结,要是你和姐姐多亲香亲香,白家瞧着姊妹和睦,自然就” 穆云舒一个花瓣一个花瓣的数着桌上的腊梅,听闵夫人话语停了,才为难道:“苏氏,是苏二娘的嫡亲姑母呀。” 闵夫人愕然,也是,人家才是血亲。顿了顿:“可不是,苏氏与苏二娘可是姑侄,若我家与白家结了亲,瞧着亲戚的面上,太子妃苏二娘也会让你三分。” 穆云舒蹙眉道:“太子妃若不喜我,连太孙都拦不住。又岂会为了妹妹的婆家的外嫁女的媳妇,就不为难我?只怕到时,还得连累姐姐呢。这可如何是好?” 闵夫人一时词穷,又往里屋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五十六章 劝慰 穆宗在里屋来回渡步,心中自然也是烦恼异常,“难怪京城一个个娇养女儿,说到底,高门嫁女低头娶媳,儿子虽是家族兴旺的根基,可女儿也唉,白家。” 闵夫人长叹一声,几乎要哭出来:“我的儿,如今如何是好。你大哥哥十八望十九了,还没定下亲事。绣姐儿也十五了,眼瞧着,女儿家耽误不起呀。他们若得一门好姻缘,对你晚后也是极大助力呀。” 穆云舒双手扭道:“孩儿如何不期望哥哥姐姐都好,可这事,我,我才十三岁,自己都是姑娘家,如何帮得上忙呢。” 这话太实在。穆宗闵夫人都知道是这个理,等穆云舒嫁给陆毓,至少都是两三年后,那时候儿子二十出头,长女十七八了,才开始相亲,又不成样子。现在相亲,家族不显,又能说上什么好亲呢。其实学堂倒是有几个瞧上穆徽的,只是要么六七品小官,要么也是空有爵位还不如自家有钱的是倒要穆家帮扶。 穆宗心气也不很高,只期望和自己一样四品上下,家族有一定实力,最好是书香门第,对穆徽晚后有助。可连续试探了两家,不是已定亲,就是已有人选。穆绣绫的婚事更不必说了,白家在京城也是数得上号的,珠玉在前,若是降多了,连穆宗闵夫人也是不甘心的。 年龄是个很有趣的东西,当初穆云舒想闹,因为年纪比穆绣绫小,闹不出什么事。而今穆云舒要飞高枝了,穆绣绫又因为比她大,等不起。穆云舒被皇帝召见,也不过二十来天,但京中可是传得沸沸扬扬了。陆毓又毫不忌讳的带着小姑娘招摇过市,买遍金缕大街。而后太子又赏赐了数十锦缎,若干金银,一套头面,一对珍珠耳环。 一c耳环是太子生母淑妃的遗物。二c赐下的人是太子而非太子妃。 这段时间,人们看穆家的意味很是复杂。 穆宗终于从里屋出来,坐到凳子上,也不看穆云舒,语气柔和:“话虽如此,你也与家人亲热些。大公主殿下既然允你出门,便常回家看看。与姐姐也亲香些,遇着宴请,也带上一起。你还小,不知道家族无人的厉害。不说别的,若我家在京城有一二助力,爹何苦到处碰壁。云姐儿啊,莫一时赌气,一个家族总是要相互帮扶才行。晚后你若也是孤零零一个人,那是任人拿捏。” “我一不要你去求人,二不要你去要官。只是自己也柔和些,你去公主府四个月不回家,不见你娘。你知道外面传的多难听,也说家里刻薄对你不好,也有说姑娘性子孤硬。哪边都不是好话。” “奶奶除了嘴碎说几句,让你抄抄佛经,吃的穿的,哪样少了你。便是绣姐儿说亲,多做些衣裳,也不至于就记恨家里了,难不成还冻着饿着你了?” 停了一下,又道:“苏家的事,爹也是心底着急。可便是此事,也是你先惹出来的,苏二娘那时便恨你,而今更不知是何等情况了。你仗着住在公主府不回家,你大哥说亲人家也道我家厉害,不肯应。唉,血亲血亲,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总要大家都好,家族才兴旺得起来。这次你要进宫,爹也不留你,下次何时回来?听闻许家大娘子待你不错,你晚后出门,也叫上娘和姐姐。” 穆云舒低头道:“孩儿知道了。大公主为人极好的,原还说让孩儿一个月回来一次,只是找人算了一卦,又不许了,想是心底忌讳。许家姐姐为人极好的,只是她家帖子都写了名字,倒是不好带人去” 穆宗咬咬牙:“殿下许你回家,你便回来。自己也要提,难不成次次都要别人帮你准备回家事务?许家不好去,还有别家。小半年不回来你扪心自问,可有尽力帮助家里?可有赌气怄气?别老是推脱,尽心尽力还是故意疏远,你爹还看不出来。今日说这么多,又不是要你做别的。只是,便是家中有点滴不如意,到底是血脉至亲,只须得牢牢记住。家里好了,你才有依靠。” 扪心自问穆云舒站起来点头道:“爹说得很是,孩儿面圣也有二十来天了,一直忙着学习,倒是没出过门。晚后若有宴请,我便尽力带娘和姐姐去。” “也罢也罢。”到底得了一个明确表态,穆宗心中高兴多了,“你谨记相互帮扶便是。” 穆云舒又再三肯定。瞧着天色已晚,和爹娘姐妹依依惜别,才上了马车,往公主府去了。 穆云舒疲倦的靠在隐嚢上,这半个月功课猛增,除了礼仪的邹嬷嬷,花艺的花大姑,教文的,教算的,教管人的,教刺绣的,讲历史的,教游戏的从早到晚没个歇息。陆毓哄着好好练半年。建平帝是发泄不满,孙媳妇比许姒差太多了。 陆毓也只能认了,他娘差得更多呢——不过那是建平帝选的。再说穆云舒比起许家女儿来的确差距大,穆云舒虽生性疏懒,但这次,一来还有自知之明,二来也被天上掉的大馅饼砸出了动力。倒也咬牙奋进,十几日下来,几个女师脸上居然带了点赞许。 只是这回家吃饭一趟,居然觉得比平日学习还累?正想着,帘子唰的一身,一个身战袍的人钻了进来,马车平稳,未曾稍停,他竟然是直接跳上来的。 穆云舒唬了一跳,旋即又淡定了,除了陆毓,谁还敢这么闹。 “怎么,没吃饱?瞧小丫头一脸郁郁,敢情是家里没给你煮鱼吃?”陆毓兴致勃勃,打了个响指。 穆云舒微笑道:“殿下今日好生辉煌,去那里来?” 镶玉紫金冠,朱红战袍,胸口背后下摆共计六个金丝盘龙大花,袖口领口云雾连绵花纹。镶玉革带,白绫金绣鹰爪靴。一身炫丽,也亏得人俊朗利落,看起来越发煌烈夺目。 “年年二十九,我都是与神威军共食。礼人没告诉你?”陆毓靠近点坐,仔细瞧着穆云舒,“可是累着了?瞧着不大精神。要是没吃饱我也没吃饱呢,咱们去再吃一顿?” 穆云舒偏了偏身子,笑道:“吃饱了的,殿下也快回去歇着吧,我听着初一如仪都开发头皮发麻了,你还要祭祖,还要朝会呢。” “我身体好,不要紧。你怎么了?” 却是要追根问底,穆云舒只得低头,不愿说穆宗闵夫人追着要家族提携,轻轻踢着脚尖,问另一件心事:“殿下待我好,可我到底害怕,苏二娘定然是不喜欢我的,太子妃又是苏二娘的嫡亲姨母,娘今日也是担心我” 陆毓松了口气,往后一靠,道:“太子妃上面还有太子呢。”原想调笑两句,看小姑娘兴致缺缺,也就认真安慰了,“太子妃的事你无需操心,万事有我。晚后,晚后你也没多少机会与之交往,不必为此事操心。便是过几日朝和时,你多与皇后公主说话便是,而今六公主正在宫中,她最喜欢小女孩儿,又喜欢玩笑。有她在,总不会冷场。” 晚后没多少机会与之交往?这是什么意思?穆云舒狐疑的看过去。 陆毓自顾自道:“眼瞧就是皇后生辰。按律藩王不得同时进京,留京不过十来日。今年却是特殊。二叔晋王c四叔旭王c再加上刚分封还未出京的十一叔安王,三个都在京里。晋王成亲多年无子,去年朝和时在宝法寺发愿,得了儿子就为佛陀再塑金身,几个月前果真生了个儿子,陛下得知,特许他今年又进京来还愿。又想起,一月七日是皇后六十寿诞,不让皇后唯一的儿子朝和,也不太好,故而旭王也在。六公主,旭王同胞妹子,自然也上京来了。六公主颇喜竹,我哪里有一副徐贲的墨竹扇面,你拿去送她,定然比什么都欢喜。晋王旭王,两位王妃若赐你东西,你只管收下。皇后,从不为难人,你只消温柔的点头,微笑,奉承两句,也就过了。” 穆云舒惊讶了,按说,不管自己什么身份,侍奉太子妃都是少不了的。可陆毓一路下来,居然都只教自己晋王旭王,公主皇后——其实重点还是章后,讨六公主欢心,章后自然也高兴了,却没太子妃的事。 “还有苏二娘,苏家姐姐,我在想着,要不趁着过年,送点子东西,也是我先和解的意思。” “她算你哪门子姐姐,不必和她客气,苏家文梅文亭倒可以一交,还有许家表妹,这几个才是你晚后交际对象,多与她们玩玩便是了。你是太孙嫔,只有你挑人你家到底给你说了什么?”陆毓领悟,当即收了笑容。 穆云舒见陆毓目光炯炯,立即露出爱娇的神气:“你还给苏二娘信物呢。好在我有陛下的珊瑚珠子,又有太子殿下的珍珠耳环,不怕你赖账。我只是想着,不管怎么她也是太子妃殿下的姨侄,大家好好相处,也不让昭璃为难呀。” 小姑娘演技还不如前世,陆毓眯眯眼,“是啊”到底还是伸手拉拉头发,“我不曾给苏家任何信物,不过是她自己乱传的。”觉得自己为这小姑娘真是够委屈了。见穆云舒似乎还是不大高兴,终于也沉下脸去,“到底怎么?回趟家阴郁成这样,你不说我问礼人去。” 穆云舒嘟着嘴道:“就是想起苏家的事,不大高兴。” “自找不自在。”陆毓笑骂一声,伸手抓住穆云舒的手,“云舒,学习也罢,和穆家也罢,这一两年你都咬牙受着,晚后你是要嫁我的。至于穆家,成亲前若闹到家人不和,与你声誉有损,也不过一两年的事。他们要什么,你只管应下来。”陆毓露出一点淘气的神情,“而后,我找机会与你爹私下谈谈。” 穆云舒一转便明白了:“爹倒没要别的,就是要我经常回家,他们想我了还有就是带着娘和姐姐出入宴请。” 陆毓遗憾的叹口气,若穆宗开口要人情,他今天就可以杀回去骂人了,最后再来一句,不过得了陛下一点赏赐就如此张狂,穆家姑娘品德堪忧。保证穆宗汗流浃背,生怕连穆云舒的事情也丢了,战战兢兢,终日惶恐不安。 看了穆云舒一眼,想也知道穆宗开口必定难听——只是云舒既然要给爹娘掩护,他自然也不再挑破,点头道:“你这些日子学的东西多着呢,哪来时间宴请。凡是请你的,都让女官给你挑挑。要我说,除了英国公平国公两家宴请,而今都推了,专心学,让陛下高兴才是要紧。” 穆云舒忍不住轻轻嗔怪一眼,平国公就是许家,许素连苏文苑都不理了,还看得惯穆绣绫吗?英国公朱菩,那是孤臣加半个出家人——他家有宴请么? 马蹄的的,瞧着已快到公主府,陆毓敲敲坐垫,道:“陪我去吃点东西。说起来大姑姑现在好生喜欢你,现在倒是我沾你的光了。晚后若她骂我,你须得替我求饶。” 穆云舒调侃道:“公主殿下为人最最和气不过了,多也就罚一头羊羔儿什么的,哪里还需我去劝呢。” 陆毓本就只是找个由头,哈哈大笑,凌空虚敲了穆云舒一下:“小姑娘家家,就是要活泼些。”心情大好,自己便跳下车去,亲自伸手来扶小姑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五十七章 觐见 第一次见后宫之主,满屋衣香鬓影,彩绣辉煌,人却是一个不识。 只是头戴双凤翊龙冠c身穿金黄大衫c肩垂织金云霞龙纹霞帔的哪位,却不是坐在正中间,而是在与一个少妇挤在一起,手捏着少妇耳朵,亲昵而笑。见穆云舒进来才放手,也未坐回正坐,只是笑道:“一家子玩闹,倒是不必太重礼了。” 这只是皇后客气,穆云舒自然不敢当真,自有宫女拿来垫子,扱地而拜。章后果然立即叫起来,招手让过去,上下打量一番:“好娇嫩的孩子,又大方又温顺。不说别人,便是我一见了,也心生欢喜呢。”亲自拿起一个小老鼠金锞子,“给你的压秽钱。”另有宫女递上玉钗金环等物。 少妇拉着便撒娇:“娘啊,好歹也给我几个。” 章后脸色一板,凶道:“都自己当娘了,还来要压秽钱,也亏你开得了口。” 少妇不依不饶:“一是要给珠儿宝儿带回去压压,也好平平安安,宜长成人。二来,我便是头发花白了,在娘面前也是孩子,怎么就要不得了?” 房中众人凑趣大笑,章后也无奈叹道:“六猴儿,六猴儿,出嫁了还不让我安生。” 穆云舒也笑着,趁机扫了一眼四周,除了宫女,便是章后,章后亲生女儿六公主,一个身着亲王妃子服饰的,想来便是旭王妃。另外还有一个,不用看衣服,只看哪张倾国倾城的面孔,也可知道便是太子妃了。 章后笑得团团和气,太子妃却笑得冷淡。便是如此,依然是芳泽无加,瓌姿艳逸,皎若太阳升朝霞。恍如神仙妃子,堪与洛神比肩。陆毓父系长像也不错,再来个如此绝色的亲娘,无怪生的这般好。 章后是嫡母,太子妃居然这么不捧场,而章后也习以为常的模样。想来也是,元后的嗣子,比元后嫡子怕还要相处小心些,建平帝又是个多疑的。 六公主果然喜欢玩笑,等章后一回正坐,便自来熟的召了穆云舒去挨着,退了一对儿金丝绞凤纹镶蓝宝镯给穆云舒戴上,调侃道:“乖孩子,我是个穷人,俸禄不高,娘还不给补贴。这对镯子你收下,好歹是个心意。”指着旭王妃,“那是我四嫂子。”指着太子妃,“那是我大嫂嫂,瞧着比我还年轻些是不?我说大嫂嫂啊,你这定在二十如许的容貌,再这么下去,晚后婆媳站一起,人家分不出谁大谁小可怎么了得。” 太子妃也快四十了,可瞧着的确还是二十多岁,艳光照人。穆云舒正顺着六公主,给旭王妃c庆阳侯夫人一个个请安过去,正要给太子妃行礼,太子妃却摆摆手叹口气:“往年是万事不操心,老得慢。而今,毓哥儿也不听话了,我愁得白头发都出来了,只怕再过两年就是满面皱纹,怎么会分不清?” 穆云舒装作听不懂,还是行了礼,便自己退下了。太子妃嘴上刻薄,态度却没有太多恶意,过了一会儿又将穆云舒招过去,看了几眼,咕哝道:“还是个孩子呢,只怕还不到毓哥儿肩膀。”还是拿出一个荷包:“我是个直肠子,人又不聪明,不会那些三三四四的。你苏姐姐像我,有时做得不妥当,你好歹不要放心上。” 穆云舒忙谦卑的表示:“也是我性子不好,当初冲撞了苏家姐姐尚不自知,被教训一顿也是合该。瞧着苏家园子红梅盛开,我还在盘算着,怎么着让苏家姐姐开心,好去讨张帖子赏梅呢。” 太子妃露出些笑容,拍拍手:“这才对,晚后你们好好相处,谁再挑事,我可不依。若你苏姐姐再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教训她去。” 六公主眼中精光一闪,端起一碟子窝丝糖,娇笑道:“好孩子,我教你个乖。苏二娘最喜欢吃窝丝糖,你送一箱子去,什么误会都阴消云散了。”旭王妃又率先给小姑子捧场,笑了起来。 章后也露出一点笑容,但也挡不住满面疲倦。半夜就起来祭祖,又是朝会,再见亲近命妇。已经中午了,头开始一点一点的,却依然待在乾清宫的养心殿不肯走。因为乾清宫是前朝后廷交汇处。唯有这里,她的儿子来了,经过皇帝允许,能在这里见见母亲。突然听得外面传来旭王请求觐见的声音,登时精神一阵,几乎要站起来:“宣。” 人家母子数年不见了,也不知有多少体己话要讲。旁人均告辞退下,只留章后儿女。 章后方才有人在,还端着,人一走,便颤颤巍巍扶起旭王,眼泪直打转:“我的儿啊,私下就无需多礼了。” 旭王可以当真不多礼,只是瞧着章后苍苍白发,自己也忍不住流泪,道:“瞧着娘精神健旺,儿子也就放心了。” 母子少不得絮叨一场,章后拉着旭王不放:“你少时最爱坤宁宫那几株梅花,我特特让人给你剪了一抱来,待会带回去插瓶自你十九岁离京,只回来过两次,一次是夏日,也没见着。” 旭王三十来岁,但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六,刚刚留须的脸看起来很是稳重,听得章后言语,也露出一些笑容,对着六公主道:“可不,我离京时,六妹妹才十四岁,而今都自己当娘了。说起那几株梅花,我小时候常偷偷摘几朵来,给妹妹插头发,六妹妹还记得么?” 六公主笑道:“分明是兄长每次看到梅花就手痒,摘下来不知怎么办,拿我做幌子,倒偏了许多赞许去。” 旭王直跺脚:“咱们讲好不说出来的,那么多点心白吃了?”母子三人其乐融融。 “方才进来,瞧见的小女孩子,莫非就是皇太孙自己闹着要娶的穆姑娘?瞧着倒是乖巧。” 六公主漫不经心道:“太子妃还在闹呢。”笑笑,“我这辈子最羡慕的莫过大嫂嫂了,天生好命。” 章后温柔呵斥道:“少说他人闲话。” 六公主掩嘴微笑道:“娘~我羡慕嫂嫂也有错么?夫婿身份高贵,专宠二十年不变。儿子争气。小姑省心。婆母又是从来不要侍奉。除了媳妇缘稍微欠缺点,可媳妇进门也不敢不讨好她。我别的不求,就一个夫妻情深,儿子上进,也就心满意足了。” 旭王笑道:“媳妇缘欠缺?我瞧着穆姑娘也不是凶悍之人。” 六公主吃吃而笑:“太子妃还惦记着苏二娘呢。苏家姐姐,好好相处。呵呵。你瞧瞧太孙的模样,太子妃还闹着想苏家进门,只怕母子也要冲突一场了。”顿了顿,“太孙自幼主意大,太子妃拿捏不住她。” “拿捏得住拿捏不住与你都没关系,你少多嘴。”章后道。 六公主赶着替章后揉揉头:“自然与我无关。”章后身为继后,对元后留下的嗣子一直十分小心。而太子妃居然就真的大刺刺的,平日不请安奉承,节假不殷勤侍奉,连病了也不主动侍疾。六公主本就很是不满。自己做了媳妇,以公主之尊,尚且要对婆母客气,过节病痛好歹做做样子,也是为夫妻和睦。成亲六七年年,丈夫心猿意马风流自赏,不过碍着皇家威严不敢出格而已。和大哥主动拒绝妾侍比起来六公主咬咬嘴唇,倒也不是就憎恨,希望太子妃落难什么的。但要是太子妃和儿媳不对付,她也是很乐意看看戏的。 旭王点头道:“六妹妹,陛下性子刚烈,你我兄妹身份尴尬,多小心些总是没错的。”突然想起什么,对章后笑道,“而今外面,多嘴的人多了。前些日子,一个幕僚说” “说,大哥不过是妾侍之子,我才是正经皇后生的” 章后面色依然和气,眼神却陡然凌厉,连声音都绷紧了,“谁这么说,你就该当场打死。” “我自然是当即令他住口,还好四下无人。当天就寻个由头,让侍卫刺死了他。真是吓得我从那之后,我连南边来的幕僚都不敢用了。” “南边”章后似乎领悟了什么,点头教训儿子,“有人若要寻死,你自己一定要撇清。” “我的儿,你万万不可有不该的想头。你们也大了,该明白当初为何是年近三十而无子的我登上凤位。光烈皇后没了,和我一并进府的淑妃,也去了。论长幼,论名分,论在陛下心中地位”章后微微笑着,“当年以为陛下对元后不喜的几个,以为自己可以争一争的几个,骨头渣子都没剩了。我的儿子是亲王,女儿是公主,我的孙子c外孙,锦衣玉食,平安喜乐,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六儿有时还因太子妃不侍奉我心气不平,我的儿,有什么呢。太子为人敦厚,晚后我也罢,你们也罢,日子都不会差。恒儿将乱说话的幕僚打死,做得很好,万万不要落下把柄。谨记守拙,慎独。娘也无法陪在你们身边,万事自己小心吧。” “皇太孙性子类似陛下,又是陛下亲自教养的,而今不满二十,已名望高涨,大权在握,性子难免骄傲些。你们别端着叔叔姑姑的架子,但也莫要露出谄媚之色,那穆家小姑娘倒是个好由头。”章后替儿子整整衣裳,温和道;“恒儿,方才你的话吓着我了。你发誓这辈子忠于太子,任由差遣,绝无二话。” 旭王陆安恒当即发誓。章后才松了口气:“我只要你们兄妹平安,生活如意,这辈子,也就没有欠缺了。” 六公主也有些尴尬:“娘也太小心了,四哥都说了,那人他当即打死了。” 章后缓缓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明亮透彻:“那他就该当场忘掉!我一生唯有小心二字,你两若有半点大逆不道的想法,我无其他法子,唯死而已。” 旭王手脚都不自在了,远处还有人,也不好跪下,只得连声认罪道:“确实孩儿得意忘形了,原想着这是我的忠诚,却忘了这话太易让人离间。娘放心,我这回去便再清理一番,不留后患。” 章后这才满意:“倒也不必过了,你才智不比太子,这辈子平平安安,顺着太子的路,做个富贵闲王,也就好了。” 旭王连连点头,六公主又拿事说笑,岔了过去,母子这才又轻松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五十八章 手段 柯妃喜爱花蕊夫人衙香,居处多燃。穆云舒最近强补闻香,奈何香氛天赋远远不如配色绘画,只觉庄重清雅,又华丽馥郁,十分好闻。似乎有沉香檀香混合,又不敢十分肯定。边思索,边下子,又打错一张。柯妃柯夫人苏文苑不爱动脑筋,穆云舒也不是多精细的人,四人玩起叶子戏来倒是棋逢对手。穆云舒还没傻到真的赢柯妃,不时错一下,胜少败多,柯妃一边等丈夫,一边也玩出了兴致。 穆云舒而今,倒也理解为何柯妃这么看紧苏文苑。柯家无人可用啊。真的无人。 柯家陡然发达,老大柯仁迅速休了身怀六甲的妻子,连孩子都不要了。贵易交,富易妻,人之常情嘛。京都多少贵女等着他,太子妃的哥哥,未来的国舅爷,如何还跟个村妇做夫妻。 可人家贵族看不起暴发户。处处碰壁的柯仁也不恼,青楼风流,貌美温柔,个个跟仙子一般。只要有钱就行,哪像那些眼睛朝天的。沉迷温柔乡的柯仁根本不想再娶妻。可笑的是,才十二三岁的柯善也随着大哥混,小小年纪就偎红倚翠。 过了七八年,柯仁柯善渐渐过了眼花缭乱的阶段,也想着还是要娶妻生子,结识贵人,稳定家族了。到处求婚,清一色的拒绝。柯善这才开始觉得不妙,收心养性,连柯仁也被劝了回来。 还是没人答应。去求太子妃,被陆安泰骂了一顿。至于去求建平帝,这事柯家几个想都不敢想。闹了两年,柯仁娶了一个自己很看不上的五品官员庶女,长得还一般。和他想象中的贵族女郎完全不一样。而柯善倒是降低标准,找了个秋官正的女儿,虽身份不高,到底是读书人家女儿。总算将柯家打理起来。 又过了几年,柯善一妻一妾都无子,不是没生儿子,而是开怀都没。看柯仁,满屋子莺莺燕燕,也是一个生孩子的都没。早年的疯狂风流不但掏空这对兄弟的身子,还毁了他们传宗接代的能力。这时候追悔莫及,不该吃助兴药,不该夜夜笙歌,不该太早已经太晚。随他们怎么折腾,就是没孩子。最后柯仁只得回到村子,将已经十多岁的柯翰找了回来。 柯家两兄弟,只得柯翰一个兼祧两房了。 而柯翰天生智力平平,又被老母养得娇惯懒惰。哪里能苦熬学习,倒是跟爹一样迅速扎进美人堆。被吃过亏的柯仁柯善打得哭爹叫娘,也改不过。甚至闹出过为了抢美人,打残人家未婚夫的事来。后来也不知怎么才压了下去。 力不够挽弓,才不能作文,德不足立身,只要柯妃一没,柯家就会立即衰败。 “姐姐又赢了。”柯夫人笑眯眯道。 穆云舒垂着头,苏太君因病没参加初一朝会,那么柯夫人,第一你婆母病着,第二今天是初一,你侯府冢妇不在家操持,跑端本宫来真的不要紧? 她哪知道苏太君已经收了柯夫人一切权柄,如果今日不是朝会,柯夫人连门也是出不得的。柯夫人这几日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儿子没法靠的,女儿这头总要抓紧。觐见完毕就带着女儿往端本宫来,多少年都是姐姐给她撑腰,难不成现在苏府还能休了她? 柯妃也带点笑容,看着低眉顺眼奉承的穆云舒,又看看文静温柔的苏文苑,心中满意。她并不是想故意找穆云舒挑事。长子自幼在建平帝身边时间比在端本宫还多,又是个主意大的,与自己与柯家都不十分亲近。那么儿媳妇必须是自己人。才能保证儿子晚后看顾柯家,和自己一条心。苏文苑美貌温顺,又是嫡亲姨侄,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再合适不过了。“瞧着都快夕食了,太子还没回来哪。敢情是在宫中留食了?” “太子殿下深受万岁爷爷信赖,大年初一,父子一起吃顿饭,也是常事。”柯夫人笑道。 柯妃点头道:“那就传膳吧。穆姑娘也一起来。”示意侍女出去。 穆云舒忙谢过:“奴蒲草般的人物,怎敢” 柯妃打断道:“我瞧小姑娘都是花朵儿般的人物。苑姐儿呢,是那牡丹花,美丽华贵。穆姑娘呢,是虞美人,纤细柔美,也是可爱的。我早年就指望有个女儿,可惜连生三个都是臭小子,不过,晚后有儿媳妇,也差不离了。”自己笑起来:“苑姐儿大些,晚后要让着妹妹些。”见苏文苑点头,又笑着对穆云舒,“穆姑娘小些,晚后也要尊敬姐姐。” 穆云舒手心汗水都出来了,心中惊疑不定,脸上却很平静温柔:“很是呢。太孙殿下说了,他就许家姐妹和苏家姐妹几个妹子,要我多走走。尤其是苏家姐姐善种花,许家姐姐善弹琴,我正该多学学呢。” 柯妃抿抿嘴,她也累得很了,自觉为了迁就小丫头牺牲良多,登时就有些不高兴起来:“苑姐儿比你大。穆姑娘,你才十三岁,等你及笄,毓哥儿都二十一了。你自己也要明白呀。” 穆云舒点点头,道:“恩。还有两年及笄。” 柯妃脸上笑容收了,一不玩牌,疲乏登时涌上来想发脾气了。沉下声音道:“穆姑娘,明人不说暗话。毓哥儿喜欢你,我也不反对。可苑姐儿是我早就定了的儿媳。等你及笄,毓哥儿都二十一了,难不成要毓哥儿干等你?苑姐儿比你大,正妻定然是她。两年后你一进门就是良媛,一样上玉碟,有品级。晚后侧妃,德妃的上去,我给你打包票的,除了苑姐儿就是你了。我也心疼你。你要总是倔着,我可生气了。不许滑溜,乖乖叫苑姐儿姐姐,晚后她也心疼你。” 穆云舒温顺的低着头,等柯妃说完,才慢慢道:“殿下说得是,只是我年纪小,也不知道怎么办。只看太孙殿下怎么安排吧。” 柯妃真怒了,原是趁着丈夫不在,让穆云舒自己承认了做侧妃,宣传出去,事情也就定了。可死丫头,就如同苏文苑说的一样,故意偏题。看着穆云舒一幅有恃无恐的模样,太阳穴一阵阵跳,挤出一个笑容:“毓哥儿与苑姐儿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情分不同一般。自然也是说了苑姐儿为大的,我只是听外面而今沸沸扬扬,你需得自己心中清明,今日给苑姐儿一句话,也好大家安心,不要生了芥蒂。晚后可是你的日子难过啊。” 穆云舒——“哦。” “” “” “” 柯妃大怒:“跪下。” 穆云舒立即跪下,还注意姿态优美,态度虔诚。 “混账东西,陛下也不过给你个珊瑚珠子,真当自己了不得了?”缓和一下声音,“你要进陆家门,就没得和我对付的道理。你这幅样子给我谁看?” 柯妃胸口起伏两下,撕破脸了死丫头都不接招眼珠一转,房中只有她们四人,端起滚烫的茶水便砸过去。穆云舒一时不查,左边额头一痛,飞溅的茶水滚落面颊,当即就痛得大叫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五十九章 训妻 陆毓还在高兴母亲妻子携手而归的事,在自己房里看书也是漫不经心。突然就听到他的姑娘在哭,一个箭步便冲到端本宫广场。只见一群侍女抖抖索索的围着要抓人——穆云舒已从门里冲了出来,飞快的抓起积雪往脸上去。 柯妃由柯夫人扶着,指着穆云舒骂:“你要造反哪?端本宫动武,还敢哭闹,还敢跟我侍女动手?” 陆毓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东西都变红了。上前抓住一个侍女后脖便甩出去,滑了好远。其他侍女侍从吓得乱跑,纷纷躲开。陆毓冲进去,一看穆云舒半边脸通红,抱起来便往外跑,只觉得嘴里都带血腥味了。 穆云舒原想着毕竟是太子妃,便是软刀子杀人也是慢慢来。那料到这位殿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最低级最直接,操起东西就动手。只觉得左边脸火辣辣痛,又惊又怕,又急又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乖乖,只是红了,没起泡,不会留疤痕的。”陆毓两句问清伤势,一叠连声叫人拿清凉膏来,不要钱般将满满一瓶都敷到穆云舒脸上。又气又恨,踹了礼人一脚,“滚出去,把太医给我叫过来,还有药。” 陆安泰一回端本宫,听两句汇报,便知前因后果。往大厅去,常驻东宫的李太医点头哈腰,就差对天发誓了:“面上最娇嫩的肌肤还好,姑娘冰得快,也没烫进去,好生涂药,几日便好。额头虽起了个小水泡,也不是很打紧,姑娘饮食清淡些,早晚各涂药一次,绝不会留下半点瘢痕。” 陆毓不说话,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只盯着李太医,看得后者背上汗津津。陆安泰心中咯噔一声,儿子这副模样,分明是气急了。上前看了穆云舒,小姑娘已经不哭了,只是一时止不住,还不时抽泣两声。偏着头垂下,左边脸上满满黑色药膏,红肿着眼睛,若有泪水赶紧拿帕子揩掉,怕流到药膏上,看起来又可笑又可怜。 让人推着轮椅进了屋,温声道:“穆姑娘,抬起头来让我瞧瞧。”仔细看看,“眼睛要紧么?” 穆云舒眼睛闭得快,头偏着大多数茶水是顺着眼角流下去的,可怎么也有些溅到眼皮上,左眼不光是哭的,还火辣辣的痛。委屈的看了陆毓一眼,也不敢告状,抽抽搭搭道:“还好。” 陆毓非常平静,甚至自己觉得怒气都没了。倒来吃的茶水,到底稍微放了一下的,只是脸上皮肤何等娇嫩?一幅热水泼上去淡淡的说了句:“放心吧,别说不会留疤,便是真留了疤痕,我也不放心上。” 陆安泰与儿子对望一眼,道:“绿蜡去将那匣子南海珍珠找出来,府里还有清凉膏么?要是没了,去太医院要些。好孩子,回去等好好擦药,等伤好了,将珍珠磨粉敷面,不会有事的。”顿了顿,“礼人送穆姑娘回府,毓哥儿,同我一道去见你娘。” 陆毓低头极温柔的看了穆云舒一眼,这才推着轮椅出门。 柯妃也在哭,却并非嚎啕大哭。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我生的好儿子,人家好歹是有了媳妇才忘了娘。这还没过门就先不管我了。那丫头倒茶烫着我了,也不问问,就顾着那边。当年他手上烫个小泡,我可心疼了几个月。” 陆睿半跪在柯妃面前,愁眉苦脸道:“娘还疼么?孩儿这便去叫太医过来。” 柯夫人陪着姐姐掉泪,心疼得不行,哭道:“姐姐这辈子何尝吃过这种苦,要是留痕了怎么了得。” 陆渊茫然坐在凳子上,他也是过年过节才回京,那知居然发生这种事。看见陆安泰和陆毓一起来了,松了口气站起来叫道:“爹,大哥。” 柯妃见到丈夫,登时委屈的趴在小几上哭出声来。柯夫人站起来擦擦眼角:“殿下,这” “柯雪,而今苏太君病重在床,你不赶紧回家侍奉婆母,来端本宫做甚?” 柯夫人嚅嗫两下,话便说不出口。陆安泰板着脸:“来人啊,送康嘉侯夫人回府。” 柯妃抬起头来,也忘记哭了,小声道:“殿下,妹妹她” “送康嘉侯夫人和苏二娘回府!”陆安泰脾气温和,板着脸沉声已是大发脾气的迹象,柯妃不敢再说。原还想着姨父好脾气,仗着撒个娇的苏文苑更是不敢稍动,只得和柯夫人一道被送了出去。 陆安泰又吩咐道:“打盆冷水来。绿蜡,将太子妃的手洗干净。” 柯妃退缩了一下,柔声道:“殿下,我手烫着了,还疼呢。这么折腾,留疤了怎生了得。” 陆安泰笑笑:“烫着了放冷水里就不疼了。别说有清凉膏不会留疤,便是真留了疤痕,我也不放心上。”和儿子一模一样的话语,却带了一丝讥讽。 柯妃无可奈何的看着冷水,还想撒娇,见陆安泰面无表情,只得将手放水中,任由绿蜡轻轻冲去膏药。涂得满满当当的黑色药膏退去,雪白娇嫩的肌肤,毫无瑕疵。倒是柯妃面皮一红,柔声道:“清凉膏不愧是宫中秘药,效果真好。” 陆安泰长长的叹口气,道:“都退下吧。毓哥儿,你在门口候着。”柯妃微微后怕,陆安泰讲究人前训子人后教妻,让所有的人退下,必定是要教训她的。 抢先抽泣一声:“殿下,我今日也是气着了,穆小姑娘倒茶时烫着我一下,我一痛掀起茶杯,结果烫她脸上了。小姑娘不要紧吧?我是伤心,这人还没过门,毓哥儿见着就只顾一个” 陆安泰滑着轮椅到柯妃面前,道:“穆小姑娘个子不高的,好歹也就比我坐着高一点吧,给你倒茶,位置也就是这。丹娘,来试试。” 柯妃,“?” “把茶杯掀我额头上。左边。” 柯妃,“” 陆安泰看柯妃右手不自觉的动了一下,模拟掀茶杯。阴郁的转过头去,看着门外,口中道:“穆姑娘是跪在你面前,你端起茶杯砸下去的。” 柯妃局促的动动身子,倒不是很羞愧,反正陆安泰比她聪明。走到陆安泰面前依偎着:“我就是气坏了,那丫头,就是欺负我笨。我说一句,她顶十句,好像也没坏话,却句句气人。分明是欺负我。” “哦,你们说什么了?” 柯妃一时也编不出其他语言,含糊道:“就是告诫她晚后要听我的话,以前的事情不要老记在心里。对雪娘,对苑姐儿,都是亲戚,要好好的。”渐渐也有点底气。 陆安泰稍微一琢磨,笑道:“难道穆姑娘还犟着脖子说要打苏二娘?”直接戳破:“丹娘,你要穆姑娘听你的话,不然晚后她日子难过。是不是要她说,苏二娘是妻,她是有陛下和我的赏赐,想来你还不至于不给封号的?” 陆安泰笑得很和气:“毓哥儿已经说了她是太孙嫔,人家小姑娘自然不肯应下。又不好直接驳斥你,就拿话含糊着。你生气了,要她跪下。一开始你也没想过要她毁容,可是后来一想呢,有机会,丫头毁了容自然没法子和苏二娘争。我总不会休妻,毓哥儿也不能为了媳妇杀了娘,还不是不了了之。于是拿起滚茶就砸下去了。是不是?” 柯妃垂头丧气,含泪可怜的望向陆安泰。 陆安泰苦笑一声:“总是我太迁就你,你才如此肆无忌惮。”心中沉甸甸的。作为同样娶了柯家姊妹的连襟,苏奉,至少比自己清醒。从毓哥儿讲述的上辈子来看,苏奉也已经对柯夫人多加限制。若不是有个身为太后的姐姐,一个身为皇后的女儿,柯夫人少不得家庙修行。便是这辈子,苏奉也已经开始看管柯夫人了。倒是自己,临死前谆谆教导长子侍奉娘亲,她天真无邪,要多加体谅。结果这辈子,还再度要儿子继续照顾 心中疲乏得厉害,“丹娘。别闹了。” 柯妃柔声道:“殿下,毓哥儿喜欢小姑娘,我也不说什么了。凭她的出身,给毓哥儿做侧室还委屈了么?” “你的出身,做太子妃委屈么?如何还要这要那?” 柯妃刷的一下满脸通红,尴尬异常,二十年来,陆安泰从未说过这般重话。这一打岔,剩下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陆安泰问:“丹娘,你嫁我也二十年了。扪心自问,我待你如何?你心疼娘家,我也知道。我给柯家钱财,给柯家撑腰,连柯翰打人至残,我都给他减罪抹平。你别说话,说是那人先动手,当我真不知道?到底是我错了,不该什么都迁就你丹娘,这几十年,我迁就你,可你也不曾违逆过我的意思。为何苏二娘,我三番五次说了不喜,毓哥儿也不喜,你为何这般固执。”这是陆安泰真心不明白的事。 柯妃泪水是真落下来了,道:“殿下,苑姐儿是我从小到大看得媳妇呀。这突然的,不是我耽误了她么?毓哥儿往年瞧着待苑姐儿也好好的,去年突然就你看苑姐儿这几个月,瘦的人都飘了。你以前也心疼她的呀。” “所以?毓哥儿是你的亲生儿子,他高兴不比苏二娘高兴来得重要?你只觉得毓哥儿跟你不亲——他自幼担当起外务,本来该我做的啊,自然比不得” “睿哥儿陪你吃酒赏花,毓哥儿在外征战,一身伤痛。睿哥儿给你孝敬小玩意,说笑游戏,毓哥儿熬夜处理朝政。丹娘,你想过么?这些,本都该是我去做的啊。因为毓哥儿担当了,我才在府休息,你太子妃的责任,大半是我替了。丹娘,是毓哥儿的辛苦,才有你舒适的生活” 陆安泰哽咽了,前世连他也没十分注意到,正是陆毓的拼命,才有了自家其乐融融,柯妃的短处才被掩盖。多少年夫妻相得,父慈子孝,悠闲安稳。其实都是建立长子稚嫩的肩膀上。温柔的拍着妻子肩膀,柔声劝诫:“丹娘,若不是毓哥儿——当年我,我差不多是废人了——若不是毓哥儿,现在的皇太子就该是老四老五老九,哪里还有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便是你什么不管。一样是皇太后,荣华富贵还少得了么?柯家,陛下最恨外戚专权,连许家都自请归乡了,你还指望柯家连出几代皇后,共享天下么?” 柯妃委屈的看了陆安泰一眼,儿子亲与不亲,差别大了。自己也没想过什么共享天下,可柯家兄弟两人,统共才一个孩子,自己不帮扶着,几十年后京城还有柯家立足之地么?还有苏文苑,从小当儿媳养大,这么大了丢手,让人怎么过得去。 陆安泰看柯妃依然柔媚还带点楚楚可怜的面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心中只如压了一块大石头,又是气,又是郁闷,又是心疼儿子以前不知怎么吐血呢。板起脸:“你啊,也心疼心疼毓哥儿。穆小姑娘是我定的儿媳,这事我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六十章 温顺 大年初二。 怡和公主被惊得整整半刻钟没说话。 “这,这算什么事啊。” 狄芃女轻叹道:“事情就是东宫,大公主府两边知道。不外传,只说小姑娘着凉了。” 怡和公主拿着信冷笑道:“好,好。好歹小姑娘还是官身,又是我府上住着,她还是太子妃就这么着,晚后还有我活路吗?” 狄芃女也是无语,要说太子妃这么,真是不给怡和公主面子,怎么办?上门打一顿? 怡和公主叮嘱道:“这几日就让穆姑娘不用请安念佛了。好好歇着是正经,要什么药,尽管用。若是没了,拿我帖子去宫里要。” 狄芃女笑道:“哪里呢。皇太孙带的清凉膏就三四盒,足尺加三的擦也用不完。太子殿下又写信,也是重视公主的——要闹去宫里了” 怡和公主直直气得笑起来,点点头又摇摇头,望着堂外,过了一阵,才道:“我有十一个兄弟,六个姊妹。表兄妹还有十二个可镇日算下来,竟是没个亲善的。前些年,还有三妹妹走动六妹妹也做娘了,以前我还抱过她,几个姐妹啊,就她最调皮。糖脆梅破核儿备好了没?她自幼就好这一口。” 怡和公主的兄弟不必说,除了太子全部分封,也是国法。表兄妹几乎全在万柳,两年前才有表侄儿侄女开始进京来。至于亲姊妹:二公主是嫡亲妹妹,可惜,光烈皇后死了第二年,二公主也生病没了。三公主前年也薨了。四公主下嫁汪鹤,远在哈密卫。五公主一岁多就夭折,六公主原有公主府,可丈夫在兄长手下做相傅,自然也就跟了过去。七公主去年触怒建平帝,被罚往康王领地待嫁。一眼望去,京都再热闹也带着寂寥之感。。 “自然备好的。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这个呀。”狄芃女赶紧笑道。 “怎么还没到?昨日见着也没说两句话,不是说今日来我府上么。” 狄芃女道:“六公主也乏了,今日上午多睡一阵也是应当。只怕要过了午食,才慢慢来呢。公主还是先用早膳吧。” 怡和公主慢慢收起信,往花半里方向看去,喃喃道:“毓哥儿是起来得特别早,还是没吃朝食就过来了呢?芃女,你仔细想想,毓哥儿,是这么对穆姑娘这么热心的呢?” 外人不知的,不提。知道内情的人,除了陆毓和陆安泰,几乎都对陆毓莫名其妙的钟情感到莫名其妙,甚至包括穆小姑娘自己。 “既非一见钟情,也非日久生情,不是利益所驱,也不是高山流水。我倒也敢接啊?”穆云舒心底嘀咕,看着那个大口分享朝食的男人,“我两什么时候好到一起吃饭了。” 陆毓看着他的小姑娘一根一根的挑着面往嘴里送,也不知是没胃口还是面颊痛,心中怜惜。只是陆安泰令柯妃今日来大公主府,若穆云舒冷着脸,怕激怒柯妃,主要是担心让陆安泰不愉快。犹豫再三,说得很是艰难:“云舒,今日初二,又有昨日的事。太子妃,要来公主府,也是给长公主赔礼。她素来骄纵惯了,你是晚辈,又是儿媳。断断没有给你赔礼。你心里要明白,她来公主府,就是下矮桩的,你有了里子,面子就要给足,该,还是去亲热几句,做足样子” 穆云舒放下筷子,正坐垂头听训。手上在桌下抓着衣裳,也不过两三息时间,便放松了,抬起来无所谓的笑颜如花:“应当的,殿下只管把心放肚子里。昨日也是我不够惕惕然,怨不得别人生气。太子妃殿下既尊又长,长得还美貌,我十分欢喜。我素来皮厚,牛皮糖似的,太子妃殿下莫嫌我烦就好。”就当时美貌版的奶奶呗。 如果陆毓真的,要她不许有脾气,是为柯妃压制人。看她一脸真诚,只怕也就高兴了。 上辈子没看透穆云舒的伪装,既是马虎,也是这姑娘会演戏。要不是临死前,只怕陆毓还真以为舒朗开阔的穆昭仪对自己一往情深。这辈子知道不对了——穆云舒的确是一点儿火气都没有,怎么会这么快就一点儿火都没了,不过是逼着自己罢了。陆毓又是心疼,又是恼火,又是无奈。总不能叫她把脾气发出来去端本宫单挑?也不能说陆安泰定了晚后要送柯妃去冬宫。这事也不能传出去让建平帝知道。半响只得柔声道:“云舒,还疼么?昨日,太子狠狠训斥了一顿,让我告诉你再也不会了。” 穆云舒微微一笑,她倒也没指望太子会如何处罚太子妃,毕竟身份在哪里摆着。只不过听到陆毓说“再也不会了”,心里忍不住好笑,和自己猜得果然一样。笑道:“那便好。其实我脸上也不怎么痛了,就是唬了一跳。昭璃莫看了,这样我不想见你呢。”微微扭过头去。 陆毓摇摇头:“只有最后六个字是真的吧?” 穆云舒一愣,板着手指算最后六个字,陆毓便是满腹愁思也被逗得展颜一笑:“好姑娘。”拿出礼物。 “外边还有两箱子,太子脾气虽然温和,但说话素来是算话的。太子妃也不敢违逆他。我给你调的女侍卫也到了,也是我不好,健妇到底不比真正的侍卫。” 陆毓揉揉头,不能怪小姑娘,不能怪小姑娘。遇到这事谁不糟心,偏生还是自己压制着连个诉苦的人都没,不委屈不害怕才怪了,看面孔都还白着——半边。明知道不该笑,却怎么忍不住。转过头去捂着嘴。 “昭璃你在笑什么?哎,云舒,不会留疤痕吧?”林北才从怡和公主那里来,听闻小姑娘受伤了,半师半兄的身份,也难得上门探望一下。 陆毓磨磨牙,这家伙故意的。 林北最近一直练习马术,又强记使臣事务。累归累,精神却很好,人也开朗多了。何况对陆毓,便是从前他也算是亲热的。径直走到穆云舒面前——穆云舒站起来转过去一些,就是不肯正面对人——叹口气:“放心吧,清凉膏是极好的,我记得昭璃小时候有次被烫了几个泡呢,就是搽清凉膏,你看细皮嫩肉一点影”为了增强效果拿起陆毓的手,可陆毓多年骑马练箭,雁翎刀九曲枪,一双手老茧层叠,还有陈年伤疤,跟细皮嫩肉完全扯不上关系。 穆云舒斜着眼睛终于笑了,这一笑不打紧,被林北瞧着了:“哈对不住对不住,哈哈哈。”直笑得前合后仰,小姑娘皮色本来白,一边脸搽着黑色药膏,那对比。 穆云舒怒气冲冲,跺脚道:“迟飞哥哥!”挡着左脸就要发脾气。 林北忍住笑调侃道:“昭璃啊昭璃,人家还没进门就被调教成这样,果然,挑个脾气温和的婆母才是最要紧的。”轻轻一句也就够了,“这几日吃清淡些,小孩子恢复快,日也就好了。不要老是遮着,你皮色白,药膏上去就和山水画一般,一点都不难看。”说着自己又要笑。 穆云舒板着脸道:“幸好是我,还是若是迟飞哥哥,岂不成了暗夜拉黑牛,雾蒙蒙分不清哪里是底子哪里是药膏了。” 林北这段时间每日练马术,便是秋冬阳光,也晒黑了许多。被笑也不生气,伸出手来:“可昭璃比我还黑啊。” 转头一看,昭璃果然黑脸了。微微一愣,换了个话题:“等下六公主要来,你这样子可没法见客了。六公主最喜欢小孩子,可惜又少了一笔收入。” 陆毓本心底五味陈杂,笑不出来:“云舒已是豆蔻少女,再两年都要嫁我了,不是小孩子。” 林北很作死的站到穆云舒身边,对比一下,叹口气。 “是你太高。”这下连穆云舒也不认账了。 陆毓心情不太好,看了一眼对面坐的规规矩矩的女孩:“要上学了?” “恩,上午要学女论语,还有齐姑姑的鉴赏课。”鉴赏课是特别追加的。 陆毓点点桌子,道:“这几日课程就取消吧,你也好好修养。大过年的,连女师也不得休息,也不好。” 前段时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穆云舒很温顺:“那我自己练字罢,反正不能出门,闲着也是无聊。” 陆毓微不可闻的叹口气,一股暴虐之气盘旋,压着。他最恨的就是穆云舒和他客气敷衍,也不算全是敷衍,和上辈子一样,只是心不在他身上而已。他想靠近,可穆云舒总是隔着一层。甚至,和林北心无芥蒂的发脾气撒娇,玩笑打闹,宛如一家人。唯有自己。 陆毓也知道,一来穆云舒在公主府小半年,跟自己不过才大半个月。二来,遇到一个肆无忌惮打骂泼滚水,却无需受罚的婆母,哪个女儿都不愿亲近这家人。心中宽慰自己几句,一时觉得无话可说,又不甘心就走,“我教你写字吧。” 穆云舒:“哦。”其实我只是随便说说。 最终穆云舒还是尊师重教,既然女师都来了就不要空跑一趟,学女论语去了,陆毓闷闷不乐,一个眼色将邹嬷嬷抓出来,劈头盖脸一顿训。 邹嬷嬷也是服气,她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难教的学生。倒不是姑娘天赋不好,人笨人懒。实际上穆云舒资质还算好的,问题是邹嬷嬷低头受训,自我安慰。至少姑娘礼仪姿态学得不错,见识,游戏,才艺也渐渐补起来了,和公侯贵女交往中不说出挑,至少能不出差错。人际关系,苏家文亭是一见如故,许素瞧不出来,许黛却是好奇友善的,其他姑娘,多少,总算正常范围。对于非常人的穆老夫人,柯太子妃 陆毓一阵训完,自己也沮丧的坐在椅子上:“你身为第一女官,好歹拿个主意出来。” 邹嬷嬷恭谨道:“姑娘而今,一是与殿下不熟,多些日子,也就好了。姑娘年纪小,没开窍,头面衣料虽是喜欢,可要说心爱,还是那些吃的玩的。殿下前些日子,果子,玩具,逛街,都欢喜得很呢。” 陆毓点点头,见邹嬷嬷不说话了,问:“二是?” 邹嬷嬷这才道:“姑娘瞧着胆子大,其实是胆小惜命,怕苦怕累的。昨日也是被吓着了,要能让姑娘知道自己安全,也就不会心生怯意了。” 这话,难听,偏生是实话。陆毓叹口气:“我已下令调人来守着姑娘了,又骂了礼人一顿。你让孙家的多陪陪她,你也多劝劝。”再过十来日,就是建平帝驾崩的日子了,他这些时间面上不显,私底下却是忙碌又紧张。来回走动几次,也只得无奈先回宫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六十一章 迁就 “今年雪瞧着可真大啊。”六公主吐出一颗籽,含含糊糊的,“对了,大姐,穆小姑娘呢?我还给她带了些东西,昨日一看我就喜欢这孩子,乖巧可心的。可惜被毓哥儿定了,不然带回去陪我。” “坐好,没个规矩。” “你是大姐么,又没旁人。”六公主满不在乎。两姊妹年纪差了二十多岁,怡和公主对几个妹妹更多的是宛如长辈,宠得厉害。 “你呀,六猴儿的名头好听么?当了娘还不摘下来。”怡和公主笑骂一句。看着堂前堆着的礼物,犹豫一下,“穆家小姑娘昨日着凉了,头疼睡着呢。我都免了她请安,就不要叫她起来了。” 昨日觐见时还好好的,穿得也不单薄,出宫就跟着去了端本宫,又哪里去着凉?六公主原飞快的转了一下眼珠,她是来跟“毓哥儿媳妇”套近乎的,可既然涉及别家阴私,也就不再问,笑道:“这几日一时太阳一时雨雪的,就是要注意增减衣裳。前两日见着十一弟,哦,封安王了,真是瘦的厉害,从秋日就病起。人啊,得什么都别得病。小姑娘家更是要注重,女人气血不比男人,自己好好保养才是正经。” 怡和公主点点头:“瞧着你面色不好,生宝儿吃了亏,自己就该加倍注意才是。你瞧你穿得,还是少了些。我有几支极好的老参,还有些血燕,你拿去吧。” “噗嗤。”六公主哈哈大笑,“这可赚到了。才从毓哥儿手上得了些,大姐又给,敢情我可以去开参铺了。我进门时正遇着毓哥儿,要说毓哥儿也真长大了,人也柔和了。” “你知道毓哥儿说了什么?他道啊,生孩子原来这般辛苦,一年多了还养不回来前些日子我得了几支极好的高丽红参,这就派人送过去。姑姑泡茶也罢,炖汤也罢,自己好生滋养才是。若有事不要积郁在心。堂堂大辉公主。骑马打球,听戏游猎,只管自己开心才是。有事找六叔,或者找我也成,总不会让自家人受委屈去。” 六公主展颜一笑:“我倒被唬了一条,这话是大哥说,那是理所当然。毓哥儿那么冷冷硬硬的,两年不见居然这么好脾性了。” “真是长大了,我们都老了。”六公主感叹道。 “猴儿,敢情是绕着弯骂我老?我比你大二十多岁那。”怡和公主伸手便要虚打,六公主哈哈而笑,躲开过去。姊妹两数年未见,也着实亲热,从未末直说笑游戏,直到戌初这才依依惜别。 怡和公主也有些疲乏了,长叹一声:“二弟四弟,九日还是十日就要出京了吧?六妹妹也不好多留,也不知下次见面是那年了,唉准备洗漱吧。” 见狄芃女弯着腰稍有犹豫,怡和公主冷笑道:“还等太子妃登门?什么时辰了,我也没那个想头。” 狄芃女上前,轻轻摘下金簪,打散发髻,轻柔的梳理,按摩。每到此刻,下人都在门外候着,也是公主难得轻松的时候。怡和公主舒服的半躺着,突然长长的叹口气:“可惜了。” 狄芃女不敢接嘴,过了半响,也只得道:“皇太孙殿下瞧着是极热心的。” 怡和公主呸了一声,道:“可惜我那孽障不开窍,这些日子,我瞧小姑娘是个好的。也不自暴自弃,也不得意猖狂。那年赵婕妤掌掴宫人,陛下还训斥其不慈。穆姑娘还不是奴婢!是给我祈福的客卿,是得了太子和陛下赏赐的人儿。饶是这么着,还不是要打就打,要骂就骂,滚汤滚水说泼就泼。小弟再这么宠下去,可真要出祸事了。偏生,他也是要做祖父的人了,我也不好说什么。也不是一个肚皮里出来的,隔了一层也是应当。” 这话都说出来,可见是真气了。狄芃女手一抖,赶紧收紧心思,认真按摩。 太子妃做事素来不经大脑,偏有太子百般娇宠。伤了大臣女眷,伤了公主面子,不过轻飘飘一句训斥过了。又说太子妃亲自登门,已经晚上也没见人影。还写信请公主这几日不要带小姑娘见客,遮掩一二。 狄芃女见公主眉头紧锁,心底也是有气。太子妃不成话,而今连太子也糊涂了。飞快看了一眼花半里——瞧着皇太孙对小姑娘十分上心,也不过如此。可惜穆小姑娘真是命不好,要没皇太孙瞧上,由公主选个女婿,那才舒服自在。进宫虽好,可若有个泼你滚水的婆母——而今还有太子训斥几句,晚后若是太子没了,太孙更管不了。为了苏文苑,太子妃定然是铁了心要整死小姑娘。可怜花骨朵儿般的,眼瞧着只怕开都来不及开就要没了。 穆云舒还在练字,写完一篇字,放到一边,又拿起一张纸。 “姑娘也,该洗漱了。你今日写了这么多,再下去,仔细手疼。”孙嬷嬷知道姑娘不高兴,也不敢十分劝。 穆云舒甩甩手腕,真有点酸软了。便放下:“许黛妹妹送来的纸真是好用,许家自家纸坊做的呢,外面都是有价无市。给我用真是浪费啊不过我怎么还挺高兴的。”歪着头想了想:“看,这就是权势吧,不仗着太孙,我便是拿着钱都买不到。把水端上来吧,用冷水,不冰就行。” 邹嬷嬷也小心的靠过来,帮穆云舒抻抻手,问道:“姑娘想是有些郁闷?” 穆云舒淘气的笑笑道:“可不,为了候着太子妃,我准备了好些甜话,哪知一句都没用上。” 邹嬷嬷吸了口气:“皇太孙殿下,是极看重姑娘的。让姑娘也是,怕姑娘” “怕我又被打吧。什么大事,值得嬷嬷这么小心翼翼的。”穆云舒摆摆手,“嬷嬷觉得,这世界上什么事最难?” 邹嬷嬷一愣。 “吃饭。没地位,死不了。不识字,死不了。便是没衣服穿,也不见得就死了。”穆云舒似乎觉得很有趣,吃吃而笑,“但谁也不敢说不吃饭对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你想在穆家,我是喜欢被奶奶骂,才今日被训了明日又去?嬷嬷做工,媳妇讨好婆母,不都为了这个?也是我自讨苦吃。陛下,太子都没发话,太妃子发话了,还应了给我封号,我却一时头热打马虎眼,人家不气才怪。不知好歹咯。” “再说殿下晚后,不知多少美人儿我有分位,有俸禄,尊敬苏,姐姐,友爱姐妹。这样才能过得和睦。只要我不再出头,太子妃殿下也罢,苏二娘也罢,也犯不着和我计较。晚后吃着朝廷俸禄,早上请个安,下午便吃吃零嘴,做做花笺,看看书,日子不知多好。” 邹嬷嬷隐隐觉得不妙,劝道:“女人到底要把心思放正,姑娘可不能懈怠了。” “不会懈怠,嬷嬷教的我都记心里呢。做人要识时务,我一定做到。”穆云舒冷冷道,“太子妃便是奶奶也不至于要我命,她会的。”柯妃那一瞬间是真的打算弄死她或者弄残她,她看得分明。宛如一个孩子扯断蜻蜓尾巴一样,又自然,又冷酷,又毫不掩饰。 邹嬷嬷头痛欲裂,宫中再怎么吧,技巧精密,不留后患。绝对没有弄死对手自己殉葬的道理。原想着姑娘慢慢磨,讨好太子妃。今日一看,人家就手段粗暴,可你能怎么样?从这个角度来说,太子妃还真是聪明,她便真毁了姑娘,太子心软,又宠她,又有三个儿子,面子里子,都不会对她太严厉。皇太孙,便是赌气一阵,到底那是亲娘,能做什么?再来个美人日夜枕边风吹着,一年半载也就算了。自己便是有千种技巧,也抵不过万斤蛮力。 一时绞尽脑汁,只觉得自己在宫中几十年都白过了。 穆云舒反而安慰邹嬷嬷道:“瞧着倒是嬷嬷伤心了,多大点儿事。跟当初爹死也要抬我去,差的了多少?好歹没亲爹亲妈做出来伤人。好歹人家还给俸禄呢。”突然高兴起来,“一年少说几百两,不亏。” 邹嬷嬷低头不语。她教穆云舒也一年多了,姑娘素来是个心宽的,也再怎么也有限度。 瞧着她笑意盈盈,浑然不放心上的模样 邹嬷嬷也不知该劝还是不该劝——到底,太子妃才是最大,姑娘要真能讨好太子妃,和苏文苑和睦相处,也是好事。男人的宠爱到底不长久,名分,婆母,儿子,才是最最重要的。姑娘不妒不恼,又还能撒娇,殷勤,倒只怕能走得好些。 邹嬷嬷犹豫再三,对这个自己也有两分感情的姑娘,终于选择了不再说话。 —————————————————— 端本宫。 “你没去公主府?”陆安泰瞪大眼睛。 柯妃殷勤的亲自端上参汤,调羹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看着洁白的玉碗轻声道:“早上出了宫门,就往大姐姐处去。只是半路遇着雪娘的侍女苏家竟然要雪娘去家庙,我也是没法子。改日我再去大姐姐哪里吧。”她原就不想去怡和公主处,半路得了柯夫人的信息,立即就调转队伍往苏家去了,还特特多留一阵,既给柯夫人撑腰,也躲开了去公主府的时间。宫眷出宫不易,没得一天两天往外跑的道理,过段时间,就好了。柯妃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陆安泰沉下脸,也不接参汤,一双眼睛只盯着柯妃,看得她老大不自在。 “我原是去大姐姐处的要不是苏家送雪娘去家庙,便是禁足,训斥我也不会。雪娘是我嫡亲妹妹呀,嫁入柯家十多年,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十多年不许掌家,雪娘心里不委屈么?自殿下摔伤,苏奉就渐渐冷着雪娘了,一味抬举邵姨娘。而今是一语不合就禁足,昨日居然还要闹到家庙去。这大过年的,什么事过不得。” 陆安泰道:“昨日你砸穆姑娘的时候,怎么不大过年的,什么事过不得?” 柯妃低声下气的,有点羞愧:“是我冒失了。” “那是得了陛下和我赏赐的姑娘,是毓哥儿未过门的妻子!还是姐姐养着的女孩。你,这是连大姐姐,我,陛下,统统扫面子,啊?丹娘,年轻时,你做事急躁,还说年纪小。而今自己都快做婆婆了,还不经大脑——也是我这么多年对你宠爱太过,什么事都顺着你,才养得这个脾气。” 柯妃心头一跳,当年苏奉对柯夫人,也是先感叹自己“宠过头”了,慢慢淡下去的。不明白,她和柯夫人和早年一样温柔小意,娇嗔柔弱,但男人却渐渐不和往年一般了。果然喜新厌旧,再好的男人也经不得时光。 “苏府之事,从此你不许再参言一句!别说话。她柯雪这么多年,不侍奉婆母,不体恤家人,撒泼善妒。原先好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给老人请个安,而今居然老人病者,她直接跑端本宫打叶子牌!送去家庙千该万该。丹娘,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得都按你的心思转的道理。” 柯妃天真柔顺的脸微微倾斜,烛光下摆着最美的角度,可怜的望着丈夫。陆安泰一口气从头顶泄到脚后跟,声音渐渐就低下来,几乎是恳求了:“丹娘,你就好好的,做你的太子妃,吃吃喝喝,旁事不管,不好么?” 柯妃心头大急,柯夫人若不是为了苏文苑,又何必来东宫。一想到苏文苑,更是心痛不已。柯家无人,儿子不亲,原就指望着苏文苑抬举柯家,拉拢儿子,哪知冒出个姓穆的,自己也是气晕了头。 昨日可惜了,又没留下疤痕,自己还落得不是。柯妃不敢再和陆安泰别着,顺着答应了。世人都道柯家人笨,也就是念书才艺上低一头,可别的,自家也不是蠢的。万事总要考虑晚后,心头要有成算。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柯妃终于没去公主府——东宫毕竟也在紫禁城内,大辉宫眷管理不是历朝历代最严的,但也不是最松范的。没得初二出门初三初四继续的道理。柯妃委委屈屈哭得厉害,再三认错,下次见了姐姐一定赔礼道歉。 陆安泰终于又心软了。 陆毓也是。 如果某人蛮不讲理摔盆子拍桌子骂人打人,你会很烦,生气,恼怒。如果知道这个人身患重病,只有几个月甚至几天的命了,你一定气不起来,还会体谅c理解c可怜柯妃,也就是一两年光景甚至是十个月后,就要到承平冬宫,远离京城,寂寥一世了。陆安泰,陆毓,对柯妃都微妙的,迁就。 但是除了他俩,别人并不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六十二章 千秋 转眼就是一月初七,章后生辰。 宫里如何自不必提,连街上也是彩旗飞舞,喜气洋洋的。 “今日既是千秋节,又是人日,不知多热闹呢。好多人都出城登山去了,饶是这样,街上也还到处是人。咱们大辉,就是繁华。”孙月乐滋滋的,“大郎给姑娘送了花胜来,姑娘用上?姑娘,我们去爬公主府的望月楼好不好?” 穆徽给妹妹送东西过来,只是穆云舒脸上伤着,又要对外遮掩,不能见人,只是让孙月收下礼物,再备了份回礼,就算全了礼节了。 脸上虽差不多了,心绪却不高,也不想出门。穆云舒踢踢脚尖,懒懒背诵道:“人日题诗寄草堂,遥怜故人思故乡。柳条弄色不忍看,梅花满枝空断肠。身在南蕃无所遇,心怀百忧复千虑。今年人日空相忆,明年人日知何处” 孙月“嗯?”所以姑娘你到底去还是不去啊? 这几日邹嬷嬷刻意放缓进度。她是跟在穆云舒身边最久的,隐隐便是第一女官。本身能力资历也在,大家也服气。眼瞧着姑娘背诗都懒洋洋的,问:“姑娘累了么?歇会吧。” 穆云舒放下书打个呵欠,这几日心情也渐渐调整过来。太子妃,晚后多防备,先设法站稳脚跟才是道理。点头道:“倒是有点饿了,夏大娘在厨房没?想吃点鱼丸。” 旁边的孙月眼睛一亮:“我给姑娘端去。” “快夕食了,一并吃也就罢了,月儿你去端吧。”三日前陆毓送了一个厨娘过来,却是专攻鱼丸的。穆云舒是个猫舌头,无鱼不欢,对不用挑刺的鱼丸是从心底里钟爱。 鱼肉剁茸,加粉揉成外皮,以瘦肉c香菇混成内馅,包好高汤大火烧煮。汤汁透亮,口感丰富,润滑香浓。 鱼肉刮下,加盐放入研钵,用力捶打,变成细腻绵密的鱼浆。再团成丸子。清汤,撒少许葱花。洁白晶亮,清脆弹牙。 鱼茸混合酒c盐c葱c姜汁,用手揉捏至粘稠,掐成小指甲大小,烫熟即起。鲜美可口,柔嫩爽滑。 这还只是头三天,没变化烹煮。再想想晚后变换多种鱼类,用上煎炸蒸炖种种手段。穆云舒笑眯眯的,只要太子妃弄不死自己,嫁给陆毓还是利大于弊的。 “公主今日是在宫中进食,让夏大娘多做点丁香鱼丸,若公主回来得晚,要吃点小食呢。” “那也不会点鱼丸。公主爱吃羊肉皇太孙若来了倒是可能。”邹嬷嬷顺口道。 —————————————————— 其实陆毓也不怎么爱吃鱼,他和建平帝一般,喜欢牛羊肉,大口吃才爽快。只是桌上一道糟鱼极其鲜美,倒是多用了两口,盘算着怎么给小媳妇弄点回去。 建平帝精神很好,皇后千秋,又是人日,吃完春饼和菜,兴致越发高昂,亲自将一个花胜戴在章后头上。呵呵笑着,散了朝臣命妇后,特地将孩子们都留下来说笑一阵,再开个家宴,也带点团聚的意思。 宫中并非每个地方都有地龙,但半人高的熏笼,堆满红罗炭。放上几个,也暖和得冒汗了。熏笼边再摆上暖房培育的鲜花,那真是花枝招展,芳香馥郁。 太子c太子妃c皇太孙,旭王一家,晋王一家,依次为章后上寿。章后也红光满面,一口气吃了好几盅,摆手道:“可不能再吃了,够了够了,方才你们已经上寿一次,而今再来,倒累着我了。只管自己玩吧。”见安王安王妃又抱着小儿子跪下,急忙招手起来,“抱着孩子呢,半岁多了,我还第一次见着合儿呢。乖乖上来,让祖母也抱抱。”又对晋王道:“可惜路远迢迢的,牛儿没法跟着上京来。等他大些,也带来我瞧瞧。他也亲自去宝法寺拜拜,对佛陀,到底是自己去拜好些。”牛儿就是晋王多年才求得的心肝宝贝,晋王连连点头。 半岁多的小孩子肉墩墩的,小胳膊小腿十分有力。在章后怀里也不安生。又喜欢鲜艳颜色,看见建平帝的四团龙补大红直身袍,和章后的金绣五彩团龙纹褙子。眼睛在两人的龙纹上转来转去,似乎不明白两个花纹怎么好像一样又好像不一样,指着嘴里直“啊,啊”问。建平帝兴起,跟着“啊,啊”两声,小孩子越发叫得起劲,逗得建平帝眉开眼笑。闹了一阵,又觉得龙纹无趣了,见桌上摆设用的花球,伸手抓起用力一丢,得意得咯咯直笑,口水顺着下巴流,胖乎乎的脸上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 建平帝也笑:“比毓哥儿小时候还皮。”说是这么说,却招手赏了几个金锞子。 “我的心肝肉。”章后也不嫌弃口水,贴面亲亲。旭王世子为人机灵,弟弟丢的花球靠近自己,也不等别人去捡,自己伸手便捞起来了。一本正经的教训道:“弟弟,不要乱丢呀。丢坏了不好看。”四岁的孩子很严肃,却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一家子其乐融融。 “老了老了,还记得当年泰儿,也就这么大。转眼,毓哥儿也这么大。再眨眨眼,毓哥儿,雁儿,一个个都成人了。”建平帝依次指着旭王世子,安王世子,陆毓说道。又自己叹气。 “陛下是老当益壮。我们才老了呢,我是满面皱纹,庄妃是一头白发,想当年,我们进宫时也是花骨朵一般。而今都成干黄花菜了罢了罢了,都快做曾祖母了,还不老,那不成妖精了。”章后将安王世子递回去,笑呵呵道。 “曾祖母?”建平帝有点疑惑。 章后笑道:“毓哥儿,怎么没将穆姑娘带进来。也是我,忘了宣小姑娘进宫,按说,她都有陛下的赏赐了,直接进宫也不打紧。” 柯妃面皮发涨,惊恐万分的往上看去,她惧怕建平帝如老鼠惧怕猫。却见建平帝越发困惑的模样。“哪个穆姑娘,我哪里赏赐过什么穆姑娘。” 柯妃眼中爆发出一种狂喜,往陆安泰看去。却见陆安泰低下头,眼中似有泪光闪过。 柯妃是以为建平帝反悔了,陆安泰c怡和公主几个却是知道,不是反悔,是又忘了。 老了,曾经的铁骑陆将军已经成了苍老的建平帝,头发雪白,下垂的面颊布满褐斑,连眼神也不再锐利。放在桌上的左手轻轻抖动,他自己却完全不觉得。 陆安泰心中伤痛不已,曾经手把手教自己持弓的父亲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六十三章 惊变 “姑娘快些,公主已经快上马车了。” 穆云舒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眼瞧着公主的便车粼粼而去,急忙踏上另一辆轻便马车。坐下,连气也来不及喘,打开帘子便问:“礼人,何事如此着急?” 礼人早骑马等在一边,先左右瞧瞧,驱马靠近穆云舒窗边,低声道:“宫中出事了。” 穆云舒心提起来。 建平帝兴致大发,上午千秋宴罢了,又留了家人团圆小聚。而后晚上,女眷出宫,还留下四个儿子吃酒。如果半夜急招怡和公主。绝对,不会是建平帝吃醉了这种小事。 穆云舒不敢再问,端端正正坐了回去,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不合适的装束。走得急,没太多饰物,衣裳也算淡雅。想想,将赤金点睛钗取下来,虽有人跟在后面,也不敢叫进来换素银的。自己摸索着将发髻紧了紧,只用没有宝石花样的小簪子定住。既不太过寡淡不吉利,也不太过喜庆艳丽。 虽是深夜,远处大街还隐隐传来人声。礼人眉头皱的厉害,尽量靠近穆云舒马车,极低声音道:“姑娘打起精神来。陛下,怕是有些不好,皇太孙在宫中侍奉。太子旧伤复发姑娘得赶紧去宫门候着,万一有传召,好立即进去。若是一切无恙,也是去接公主,一片孝心。” 穆云舒咬咬嘴唇,嗯了一声。 天色越发暗沉。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压抑的气氛,让人惶恐惊惧。一声一声马蹄敲在青石板地上,如鼓点。越来越急,越来越急,只让人心也慌起来。 夜色沉沉,突然“咴”一声马鸣,吓得穆云舒几乎从座椅上跳起来。只听外面来人喘着气,粗声道:“太子殿下急招穆姑娘进宫!” 急招?外面此起彼伏几声惊愕,穆云舒抽了一口冷气,掀开帘子:“我骑马去。” 礼人摇摇头:“姑娘坐好。”对车夫打个手势。 马匹登时快跑起来,对着大辉皇城,飞奔而去。 ———————————————————————————— 陆毓有点茫然看着床上的老人,身后是哭声一片。 比上辈子,还提前了五天为什么 陆毓揉揉额头,上辈子他在京外,接到讯息赶回来时,建平帝已经去世了。这辈子,却是自己亲眼看着咽气。陆毓有种不确定的感却,他威风凛凛的爷爷,几年前还在纵马扬鞭,亲上战阵的爷爷,怎么会死的这么悄声无息? 应该是惊天动地才对啊。没有雷鸣,没有异兆,没有鲜血白发苍苍的老人刚才在他手上,吐出最后一口气,安安静静的的离开了人世。陆毓抬头望过去,他觉得那个老人还会再跳起来,拿起鞭子,狠狠的抽他一顿,还会得意洋洋的提着敌酋脑袋,还会大笑着“拿酒来”。 但建平帝还是静静的躺在床上,蜡黄的脸,松弛的皮肤,凹陷的眼窝——他真的,已经很老了。即使他的战绩,他的脾气,总让人忘记他是个老人,可他真的已经很老了。老到可以安安静静的死去,将拼打守护了一辈子的江山,交给下一辈,或者下一辈的下一辈 陆毓眼前一片模糊——建平帝这次死亡,竟然比上一次冲击还要大。上次接到信息,悲伤之余,还有什么呢?紧张,冷静,伴随更大责任而来的野心,精神抖擞的回京。而登上过那个至高之位的青年,已经知道了担子的重量,泪眼模糊。 刘堂猫着腰,悄声无息的穿过痛哭流涕的几位大臣,跪到陆毓身边,悄声道:“殿下,殿下,东暖阁那边传来消息太子殿下,醒了,招您过去呢。”顿了顿又道:“太医瞧着太子殿下精神有些不济——虽是不孝,陛下驾崩的消息,还是先瞒着的好” 有资格跪在建平帝床前的都是人精,虽哭着也还用心听刘堂言语。此时心中一惊,见陆毓惊恐地站起来,便知道要跟去东暖阁了。 陆毓胸口宛如被重重锤击,弯腰猛的喘了几口气。交待太监照顾好建平帝,几乎是飞一样的奔向东暖阁。吓得刘堂提起灯笼一路追过去,“殿下慢些,仔细”陆毓已经重重地摔倒在地。还没赶得及去搀扶,陆毓已经自己爬起来,又往东暖阁跑去。 穆云舒随着宫人一路急行,东暖阁已聚集许多人,柯妃靠着次子,哭得泪干肠断。 穆云舒心跳得厉害,往屋里看去,可又哪里看得到。低垂的纱幔,点了太多蜡烛,不让人觉得灯火辉煌,却有闷热浮躁之感。也不过一刻钟上下,刘堂便出来引太子一家并穆云舒进门。 叶朝和等重臣慢慢退到外间,几个藩王抹着泪退到墙角,陆毓跪在陆安泰脚边,柯妃惊呼一声,扑过去拉住陆安泰的手,泪如雨下。 陆安泰半个身子麻木,半个身子胀痛,头晕目眩的支撑着,环视了一下周围。叹口气道:“都来了么。” 陆安泰轻声道:“毓哥儿,你年少气盛。人言四十不惑,又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有几句话,你需得记住。” “人年纪越大,便越发眷恋亲人连陛下也常记起齐王。当年陛下在京为质,齐王在家受宠,两人亦有芥蒂可是老了,还是想起当年拉着自己衣角叫哥哥的孩子。”我那恩怨分明到近乎睚眦必报的孩子啊,陆安泰几乎是恳求的望着陆毓。即便,再如何,还是希望我的孩子都能平安一世。 陆毓缓缓抬起头来,双唇抖着:“是。放心我,会的。”我失去了祖父,比上辈子更加椎心泣血——我后悔为何不是我拼命阻止祖父吃酒——我会严厉的监管弟弟,不让他有兴风作浪的机会。我会让他做个富贵闲人。不会故意纵容,诱导他。我发誓。 陆安泰微微松了口气:“你们也不必瞒着我了,东暖阁离乾清宫这么近。要是陛下好好的,谁敢哭呢”抖抖索索伸出手来,握住儿子,“毓哥儿。”华夏素来没有爹给儿子道歉的道理,可陆安泰实在心中难受,“我” 陆毓终于忍耐不住,泪水滚滚而下:“是儿子错,我该苦劝陛下,我身子康健,该我去劝陛下。是我明哲保身,是我不孝” 陆安泰微微摇头,喘息着打断道:“我明知陛下的脾气是我只顾自己心底好受而今”一切担子都压到了长子身上,陆安泰愧疚的看着儿子,招手,“穆姑娘,你过来。” 穆云舒正站在门口发愣,听得此言忙小步上前,跪到床前。 陆安泰身子已经越来越麻,吃力的笑道:“好孩子,端茶来。” 穆云舒茫然的转过头,早有宫女将茶碗端过来,穆云舒接过跪下,心中已经猜测到些什么,手也有些软,膝行到陆安泰身边,举茶过头顶,恭谨道:“请太子殿下用茶。” 陆安泰已经端不起茶碗,示意陆毓端起来,就着手吃了一口,抬抬下巴指向柯妃:“再给你娘敬茶。” 这可没什么好猜测。穆云舒稳稳当当宫女手中再接过一碗,跪到柯妃面前,举过头顶:“请太子妃殿下用茶。” 柯妃正认认真真的哭得伤心,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捏着半湿的手帕愕然道:“殿下,这是何意?” “这孩子,便是我定下的儿媳了。你先吃茶。” 柯妃惊愕的环顾四周:“这,那,文,毓哥儿的婚事,是吃媳妇茶么” 陆安泰心中猛然生出一股怒气,婚后二十年,几乎是柯丹顺着他,他宠着柯丹,便是有些小事也笑着揭过。但今日却烦躁异常,沉下面孔喝道:“吃茶!” 柯妃不敢违抗丈夫,委委屈屈的拿起来吃了一口,又哭了起来。 陆安泰松了口气,温言道:“孩子,事出紧急。”顿了顿,又道:“毓哥儿身上的担子,是极重的你,多看顾他些。” 穆云舒手有些软,心中倒还安定,听闻此言,扱地称是。再起来,便躲到陆毓身后,这才安心了。 陆安泰叹口气,忍着晕眩对妻儿道:“我死后,你们,要听毓哥儿的话。”喘了口气,又道:“柯家,不任官职,除承恩候外,不再封赏。”又出了口气,身上的麻木胀痛越发厉害,微微转头看着惊呆的柯妃,继续道:“丹娘,你一生,才干平平,我去后夫死从子只管做你的,富贵闲人,不许,朝政,参言。” 在场的那个不是人精,心中无不惊讶陆安泰对柯家的严厉,倒似乎认定了然而面上不显,依然恭恭敬敬垂手站着。 柯妃惊魂不定,心中愤懑,也不好与陆安泰争辩,委委屈屈的点点头,往儿子看去。 陆毓低头不语,泪眼模糊的听着种种指令——是为长子披荆斩棘,扫平道路,也是为爱妻幼子,填平沟壑 陆安泰麻木胀痛,喘气都困难了,混混僵僵,还有些话,却说不出来。 有些冷,胸口又闷又痛,昏昏沉沉的——他站在芜香院的门口。 月光似水。 嫡母病重,所有的人惊惶的奔走着,五岁的孩子不安的咬着牙齿。母亲对他很好,虽然记得不很清楚,但那个雍容美丽的人,对他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母亲,会死吗?他有点怕母亲,可也是非常非常爱她的。五岁的孩子不安的咬着牙齿。 对了,还有生母,他偷偷往阴良娣的芜香院跑去。阴良娣,总是胆怯的,笨笨的,不像母亲那么优雅,也不像母亲什么都会,连自己都会的“子曰”,她也不会。可阴良娣总是笑,小心的望着自己,很温柔很温暖。他想扑到阴良娣怀里,那就不怕了。 可阴良娣没有笑,她跪在芜香院院子中间,只穿着一件白单衣,全身湿漉漉的。又一瓢冷水浇下,面色如同死人,哆嗦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信女愿减寿二十年,求太子妃安康。” “信女愿以身相替,换太子妃安康。” “信女愿叩首上山,终身茹素斋戒,信女愿做牛做马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求你,让太子妃好起来。” 一瓢又一瓢的冷水,陆安泰看着都觉得冷了,快立冬了,阴良娣浇这么多水,不冷么?都全身哆嗦了,怎么还不停。 嫡母去世了。 阴良娣从此百病缠身。 七岁的陆安泰穿着太子衮冕,冲进柔仪殿。 才当了一天淑妃的女人躺在床上,瘦的可怕,皮包骨头。枯黄的面颊,泪水顺着眼角留下,喜悦非常,“我儿,受封了。” 上下打量着,“得见我儿如此,我死而无憾。” 心满意足的微笑定在脸上,她是真的笑着死的。 她原本那么担心,继后会看原配嗣子不顺眼。没有正大光明的血统,人家怎么会甘心居于下位呢。偏生又有嫡妻养子的身份在,多么尴尬。可是陛下立大妇为元后,立安泰为太子。名分定下。 才做了一天淑妃的女人,满心幸福的,微笑着 陆安泰心中一个硬梆梆的小结堵着,他很想说话,可是说不出来,他很想告诉那个人,很想告诉她:“不要死,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就算嫡母活过来,就算我过得很好很好,就算我登基你也,统统,看不到了啊。” 硬硬的小结升到喉咙,陆安泰最后吐出一口气,终于轻松了,可以哭出来了。嘴唇动了动,无声无息。 “不要死啊娘” —————————————————————————————————————————— 一日之内,大辉失去了坚强的守护者,和监国多年的继承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六十四章 登基 建平帝已经吃醉了,遣散了儿媳,孙子,只留着几个儿子,还在兴致勃勃的追忆当年战场雄风,嘲笑儿子们童年糗事,还在不停唤人斟酒斟酒。 陆安泰再也忍不住,跪地苦求。 突然暴怒的建平帝冲下来飞起一脚,尤不解气,赶上去又是两脚——谁能想到呢,多少年,建平帝脾气最大的时候,也没责打过自己的继承人。若是旁人家,体弱的老人殴打壮年的儿子几下,倒还不要紧。可这对父子,建平帝才是武勇过人,老而弥坚的那个。陆安泰才是常年卧床,身体虚弱,背有旧伤的那个。 陆安泰当时便昏迷过去,建平帝也被吓到了,惊醒过来半抱着儿子,一叠连声叫人扶太子,找御医,口词不清的召唤太孙,看着看着就滑了下去。 “京师戒严,不鸣钟鼓。发讣告,以告天下。有官身者哭灵三日,丧服三日。寺庙宫观,敲钟三万”朝廷自有规章,办理丧事有条不紊。 建平帝临死未立遗诏,那么生前的意思就成为遗诏。礼部会同内阁向陆毓进“大行皇帝丧礼仪注”,也不过是流程,陆毓即可批准。只是一点,将其父陆安泰也以帝王之礼下葬,追封敬宗文皇帝。这也只是小小争辩了一下,毕竟多年来建平帝出京都是陆安泰监国,这两年又增大陆安泰权柄。再说皇帝本来就有追封三代的习惯,陆安泰又比建平帝晚死小半个时辰。只稍微几句,便定了下来,追封陆安泰为敬宗文皇帝,只是不改元了。 而后小殓,陈设祭奠。建平帝停尸乾清宫,陆安泰停尸东暖阁。 次日大殓入棺。这时却出了点问题,陆安泰临死前吃了穆云舒的媳妇茶,那么穆云舒是否该以陆毓妃嫔身份,跟随嗣皇帝素服祭奠?争论一阵,还是陆毓定了,婚礼未行,暂不致奠。但穆云舒还是素服三日,成服后再斩衰。 突然去了两个皇帝,少不得两面奔波。建平帝地宫是早就修好了,只待吉日便可下葬。陆安泰却是真正的暴毙,哪怕加班加点整修,少不得也要一年光景,才能下葬。陆安泰的棺椁塞满香料,裹紧丝绸,层层密封,停尸的房间一盒盒防腐香料不要钱似的摆满,几乎呛人。幸而正值严冬,陆毓虽担忧今年藏冰不够,还能赶着多派人手挖冰储冰,腾空地窖,甚至征用了几家大臣储冰室,一时间忙乱无比。 三日哭灵已毕,嗣皇帝应在三劝三辞后,择日御极了。 —————————————————————— 陆毓疲倦的坐在椅子上,他在同一天,失去了两个最有力的支撑。 十九岁被推上了大辉的御座——声望尚不如前世,建平帝的死亡比前世更仓促。他几乎可以预见,有人会用建平帝的死做文章。前世建平帝是自己吃酒看戏,倒地身亡。这次却是太子跪求建平帝不要吃酒,某种角度上来说,外人可以说是太子气死了皇帝。 没有留下遗言的建平帝,气死皇帝自然没有继承权的皇太子,继承权也被模糊的皇太孙。 陆毓明白陆安泰临死前愧疚的眼神。 陆毓所惧怕的,和陆安泰所惧怕的,并不一样。 外敌,我可以战争。政敌,我可以打压。 但是陆毓捂着脸,任凭泪水滑落, “若不是自己泄露天机,爹又怎会不顾一切的跪求陛下保重?” “是不是自己没有全力尽孝,才让陛下早死若是自己去劝,便是挨上几下也不打紧” “爹,比上次还早去了十个月,十个月是不是我竭力想改变的,反而会加速死亡” 胖乎乎的晋王,哀声叹气的进来。身后跟着红肿眼睛的旭王。他们被百官推荐,劝陆毓赶紧出门,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毓皇太孙。你是皇太,孙啊。”晋王叹道,“陛下,倒之前,就是叫着,唤皇太孙觐见。而今他们都大行了,你得振作起来。这国事,还等着你处理呢。” 按律,叶朝和已经带领大臣三次合词劝进,陆毓也已经三次拒弗,而今该是登基了。可陆毓还失魂落魄的模样。 晋王坐到陆毓桌前的椅子上,叹息道:“毓哥儿,我再仗着年纪,充个大。我记得我就藩的时候,你才七岁,可那时候,陛下就疼你什么似的,常常夸你。后来,你才十多岁,就立为皇太孙。你算算,华夏几千年,有几个被立为皇太孙的?何况太子还在。因为陛下,陛下知道,你定能成为一代明君,先就把名分给你定了。你文武双全,自幼跟随陛下打仗,又跟着太子监国,你有这个能力。” “我知道你心底难过,毓哥儿,你想想,陛下那么多年把你带在身边是为了什么?太子手把手教你朝政,是为了什么?人总是要老的,会死的。辛辛苦苦,不就为了后人能继承事业,血脉流传么。百姓都想着光宗耀祖,给祖先个交代。皇家,也要啊,国泰民安,正平康乐,就是光宗耀祖,就是给了祖宗交代了。” 晋王自己擦了泪:“我是个没用的,可也知道。陛下封你皇太孙,又亲自教你。今日陛下,也抱着太子叫人,传皇太孙进宫,驾崩前睁眼,眼睛指着的还是皇太孙。你名正言顺的,在这里干坐着做什么呢。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该你御极登基了。” 旭王也道:“我嘴笨,二哥都说完了,我也就这个意思。陛下,也该去主持国事了。” 陆毓倒不是脆弱到要逃避,或是想不开了。只是前世今生对比起来,冲击比正常皇帝大行还要剧烈,再加上本来该几个月后才去世的陆安泰也去了,一时悲痛。可两个叔叔这么担忧,苦口婆心的心中渐渐一点暖流翻上来,站起来红着眼睛道:“二叔,四叔,我理会得。只是吉时未道,先歇一阵,思及先祖,心中有些悲痛罢了。” 往门口看看,晋王误会了,赶紧道:“十一身子太弱了,哭灵时我瞧着他腿软飘浮的样子,还正要提醒,他就一脚踩空,头都磕破了,我瞧着吓人,让他赶紧歇着。” 陆毓微微一愣,他到没想这个,似乎觉得十一不来劝自己是很正常的事。嘴上还是道:“十一叔好好歇着才是,让御医瞧了没?”深深吸一口气,他孝服告几筵已经完成,而今应该——陆毓沉声道:“来人,换衮服。” 皇帝十二章,日c月c星辰c山c龙c华虫织于衣,宗彝c藻c火c粉米c黼c黻绣于裳。挺拔的青年张开双手,笔直着脊背,等人给他换上最隆重尊贵的衣裳。今日起,他将肩挑日月,背负山河。以龙之神,华虫之文,猛虎之威守护国土。如水藻清洁柔软,如火焰明亮温暖,如粉米滋养国人。黼作为斧形,刃白而銎黑,持有者需刚强有决断之能。黻为“亜”形,两“弓”相背,持有者应时记背恶向善之意。 冕冠戴到头上,前圆后方c前低后高,一丝不苟。天子十二冕旒,垂旒,目不邪视。两侧玉瑱在耳,不可妄听。 蔽膝加身,大綬在背,佩玉在侧,革带束腰,红罗大带。 身上,心底,越来越沉重,心脏再度加速。陆毓缓缓走向奉天门。 礼部官员早已去天坛c先农坛c太庙告知祖先。奉天门,司设监陈设御座,钦天监定好吉时,教坊司备好昭乐。陆毓登上城楼,百官朝服而跪。 回奉天殿,笔挺的坐上龙椅。 他再一次,成为大辉帝国的最高统治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六十五章 命运之轮 宫中。 太皇太后哭得几度昏死过去,而今也还躺床上。 “我只道我三痛九病的,是我先去,那料到陛下倒走我前面了呢。”捶着床痛哭,“我也随着去了吧。”十多岁嫁人,陆忱就是她的天地。受封几十年,虽不敢与元后比肩,也还算得上夫妻和睦。而今一个先去,太皇太后哭得不能自己。 晋王c旭王离京时间早过了,再留下去也不成话,只得宽慰一阵流泪话别。太皇太后抖着嘴:“儿啊,你们要好好的,听大哥的话。大行皇帝一辈子,就指望”猛然想起陆安泰也去了。不由得又是一阵大哭。 倒是陆毓特地口谕,旭王留下来过,二月二日再与安王一起走。也可稍减太皇太后悲痛。 柯太后这几日泪流满面,憔悴了许多。连皇后也没做,直接就晋升太后了。宠爱她二十年的丈夫去了,临死前还给她诸多限制。为什么,殿下不喜她了么?儿子又不亲,一种担忧夹杂在悲痛中。表现得倒安静些,没有呼天抢地,有了几分威严。柯夫人和苏文苑被宣进宫陪伴,也是红肿着眼睛,一身孝服,看起来很是可怜。 “苑姐儿,莫要再哭了,嗓子都哑了,晚后回不来怎么办?”柯夫人怜惜的摸着女儿头发。 苏文苑哭的不止是陆安泰去世——她总还指望着疼爱自己的姨父能渐渐消气,撒个娇,凑个趣,还是将自己指给表哥。她再也不敢拈酸吃醋,也不敢使坏心。陆毓屋里的人她都好好对待。那想,陆安泰突然去世,还在临死前将穆云舒定下。瘫软在柯夫人怀里,几乎无力站起。 柯仁c柯善c柯翰在帘子外面,脸上做出悲痛模样。 “是啊,文苑妹妹,你莫哭了。”柯翰倒是很喜欢这个表妹,倒也不是要娶,从小这个念头就被打消了。 柯善站起来,恭谨请辞:“天色也晚了,臣等不得再留。雪娘,苑姐儿,你们也回去吧,这一家子聚在一起哭,到更是伤人。” 柯夫人很不愿回苏府。苏太君对她疾言厉色,连丈夫,而今也凶巴巴的。勒令她,既然一切都是慈母心肠,那也别只看着女儿,管管儿子。竟然要她亲手给苏文楼洗漱喂饭。可怜她几十年哪里做过这个事,喂饭也还罢了,到底是自己儿子。可连苏文楼大便了,也教自己擦洗就算是自己儿子的,也恶臭不堪啊。柯夫人恶心欲吐,好容易出来,哪里肯回去。其实心中还有些高兴,建平帝死了,姐夫也死了,再没人管得了姐姐了。晚后,姐姐一道旨意,谁敢不听? 可柯太后而今昏昏沉沉,也没说她留下。只得跟随大哥小弟离开,“这几日,我想回娘家去住几日。” 柯善皱眉道:“二姐,今日又是元宵,苏太君又还病者,你又是侯府夫人,怎能跑回娘家去。” 柯夫人愤懑道:“侯府夫人,而今侯府哪个把我当夫人看?一个个捧高踩低的,都舔着哪个去了。我就跟个粗使婆子般了。” 柯仁呵呵一笑:“而今大妹妹” 话未说完,就被柯善打断:“二姐,楼哥儿是你亲生儿子,也是你晚后的依靠。你便是再怎么,也该做出样子来,让姐夫觉得你的确是慈母心肠,不过一时糊涂。这三天两头往宫里跑,婆母不侍奉,儿子不照顾。你让姐夫心底怎么想嫌隙越发大了。” 柯夫人苦恼道:“楼哥儿是我儿子,我心疼。可,又不是没下人,别说咱们这样的,就是那些小门小户,请得起一个丫头婆子的,也没得夫人亲自擦洗屎尿的道理。他不过是故意折腾我。” 眼瞧着就是停轿的地方了,柯善放缓脚步,低声道:“做错事,还被抓到了,不让折腾一下,姐夫怎么消气。说到底,还是给你留了脸面,照顾自己儿子。”柯善压低声音缓缓道,“这些年,我也多少念些书大哥,二姐,你们,瞧着,陛下去世了,姐夫也去世了,伤心么?” 柯仁在弟弟面前从不隐瞒:“自然有的,可想着妹妹做了皇太后,心底也是高兴的。” 柯翰笑得悄咪咪的:“现在大姑姑当家,我开心都来不及呢。” 柯夫人没回答,见弟弟转过来看着自己,才道:“到底是姐姐才是我嫡亲血脉。” 苏文苑充耳不闻,只顾低头看着自己鞋子。 柯善转头看着宫外灯火,虽是元宵,却比往年冷清许多,轻轻叹口气:“是啊,我也一样。”柯善有些迷茫,“为什么呢?”连街边的老年小贩,都在因为皇帝去世而伤心,皇帝给了他们什么呢?大概,除了抵御鞑靼? 柯善咳嗽一声,道:“二姐,这几十年,你也算过得舒心了。看你嫂嫂弟媳,就是没有婆母管辖,也没那个过得你这样大姐是不说了,她命更好。可做人,还是要仔细些,既然婆母都不喜了,你好歹设法将姐夫哄回来,一味斗气,不是法子。便是有大姐在,到底你是苏家妇。” 柯夫人苦恼道:“我也还是十几年这么过的,而今你姐夫是看我人老珠黄了,往年端茶递水,做点点心,他就高兴。而今就是做了,他也,看我什么都不顺眼。小弟,你说我多大的错?是,我说错几句话,可我也问问,哪家侯夫人是进门几十年不掌家的?要是婆母管家我也有话说,偏生是寡嫂,我出去脸面何在?我再小心赔笑,他,而今都住在邵姨娘那边,哪里把我当回事?连下人都还有,那个。”压低声音,看看落在后方的女儿,“玉佩的事,指着我骂了几个月。那分明是姐姐暗示的,不敢怪姐姐,也不敢怪毓哥儿。他原先一点儿不知?事情成了,他舒舒服服做国丈,没成,自然有我挨骂。” “是陛下。”柯善道。 柯夫人微微一愣,道:“对,是陛下了。”回头望着金碧辉煌的宫廷,“姐姐今天还哭呢,她可只认苑姐儿。”心中犹豫,看向弟弟。 柯善摇头道:“二姐,要为苑姐儿好,就快另外找人吧。陛下不是好脾气的——又有姐夫遗言在。” 柯仁道:“陛下不过一时新奇。我也瞧着那小姑娘了,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你想,怎么陛下不让她以跟随祭奠?守过孝的,没守过孝的,那大不一样啊。可见再说了,便是现在心底还有几分怜惜,瞧着陛下现在没给名分,那就是要等及笄吧。还有两年呢,两年下来,又是什么情况?皇太后还在呢,自己娘天天不高兴,唠叨着,两年,便是铁人,也扭过来了。” 柯善还是摇头:“不随祭奠,是奇怪些。可她还是穿孝服的大哥,你是一年半载就换人,你瞧陆家人,只怕陛下也是个痴心的。要我说,还是不要拿苑姐儿冒险。”已经有人迎上来,柯善不好再说,停了下来。 柯夫人咬着牙上了轿子,实在是一点都不想回府了。往年稍微哄几句就温柔似水的丈夫,而今总是铁着一张脸。下人不服管。女儿天天哭,儿子只有新年朝和出来一趟,今天又是姐姐宣诏才出来,自己和犯人有什么区别。烦躁的踢了一下脚,早知道管家这么难,自己也不要可不要又没脸面。说来,王氏也罢,婆母也罢,自己拿到管家权都不管不看,立即甩手,神仙也做不来吧。要是王氏当年慢慢教自己,给自己出谋划策,自己又何必,那样。 拉住女儿的手,轻声道:“你小舅舅说,陛下是个硬脾气。你也不小了,给你另外找找” 苏文苑猛然抬头,斩钉截铁道:“我死也不!”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娘,我死也不。自幼我就是当太孙嫔养大,而今叫我嫁谁去?我打小心底就一个人,而今要我嫁谁去?我便是出家为尼,也决不让人笑话了去。” “另外找,谁比得过表哥?谁比得过”苏文苑咬牙切齿,“还有姨母在呢。论相貌,论家族,论和表哥的,多年情分,她还比我了?这辈子还长呢。谁笑到最后,我不服!” —————————————————————— 安王府。 陆安音的头上缠绕着绷带,一张脸隐藏在黑暗中。哭灵的时候心思恍惚,怎么不恍惚呢?良久,才疲乏的叹口气,对狂喜的心腹轻声问:“原来,张仙说我是真龙天子,可他死了。” 心腹往前一步:“王爷” 陆安音摆摆手:“既然他死了,又来个先知。难道我真的,就是这条路么?” 面前的桌子上,两张小小的纸条。一张纸条上,“腊月靖安伯去世”。靖安伯家与安王妃家有转折亲,送信上门时,安王将惊讶按捺在心底。毕竟靖安伯年纪这么大了,或者有高明的大夫再三宽慰自己。 第二张纸条,“正月帝驾崩。”秀丽的字迹,如火烧一般烫。 难道,真如她说的。 赵氏天命原本未终,陆氏天命兴得过早,而今唯有身具双血者可治天下也。否则,两股龙气交错为战,天灾人祸,赤地千里。金凤衔玉书于陆安音,助其重登宝座。半途却有黑鸟争夺,玉书粉碎 听着如同戏曲,么 张仙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赵氏天命不过暂断,如王莽之于炎汉。定有光武中兴,不过赵氏之光武,居然身具两朝血统。也好,也好。” 陆安音微微叹息,野心自然是有的。加上幼时张仙的引导,成年的预言张仙死后,他也想过是不是罢休,可多年来的举动,很多事,已经身不由己。犹豫挣扎中,两张轻飘飘的纸条,已经决定了一切。 陆安音疲乏的闭上眼睛。那就,这样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六十六章 乌鸦凤凰 穆老夫人这几个月烧香信佛越发狂热了。布施c念经c谈佛c烧香c点灯银子流水般花出去,似乎也没能改变穆家上京后——穆云舒归家之后的霉运。儿子不再和从前神采奕奕,孙子不再和从前聪明出众,儿媳不再如从前真心孝敬,孙女也不如从前一样,那时的穆绣绫多耀眼多幸运啊,十二三岁求亲的人就络绎不绝,谁不说穆家大姑娘美貌温柔,机灵大方?要不是为了上京,穆绣绫怎么可能没定下。 苏氏也实在是可恶,家里再三解释是小二惹了祸,绣姐儿也不过是吓傻了,到底才十四岁,一时想不周全也是难免。京城女儿一个个都从不犯错?绣姐儿也不过是为了息事宁人,哪里是不照顾妹子,分明为了妹妹两边受气。不说别的,苏文苑还是她侄女呢,倒是都怪绣姐儿了?仗着自家是个儿子就傲着。明明是白老爵爷都发话了,这年头,女人是越发张狂得意,晚辈也不听老辈话语了——都是太祖和皇帝惯出来的。 当穆绣绫说要二十去长信庵还愿时,穆老夫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带着姑娘出发了。 小路顺着青色墙壁蔓延,寂静而昏暗。穆绣绫忽然心惊肉跳起来,若前面的尼姑不是自己人,怎么办?自己虽说下血本塞了钱,妙贤大师毕竟,是连王府公侯府也去得的。自己为了联络安王,找的人真的没错么?万一妙贤其实是陆毓的人——借口讲法把奶奶留下,让人带自己到这个无人的地方来,就算杀了自己,又有谁来追查呢?谁让穆家姑娘自己出了尼姑庵呢。穆绣绫渐渐放慢脚步,往回望去,黑黢黢的小巷,如怪兽口,更令人恐惧。前面好歹提着灯笼,又追了上去。 见到小屋中的青年,穆绣绫终于放下心来。陆安音长得不差,虽比不上陆毓,也是俊眉修目,比白新民好看多了。在灯光下,越发风度翩翩。 “幸好。”穆绣绫舒口气,手心汗津津的。太子居然跟皇帝一起死了,幸好自己没一口气将所有东西写给安王。不然那个十月新帝驾崩就够自己解释了。穆绣绫想着和原来不符的剧情,心中一阵烦躁。只可以肯定,皇太孙也是“梦见”过的,那么自己的优势,只有一点,就是皇太孙不知道自己知道。 梦中,作为武将妻子的穆绣绫,对安王的战役还是知道很多的,先是数场大胜,直逼京城。若鞑靼能多拖一段时间,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安王妃会早亡,那么穆绣绫渐渐抬起眼睛。 花言巧语逗得奶奶哈哈大笑的蔡大。愚蠢的奶奶啊。 刁难自己摆架子的苏氏。还有放弃了自己的白新民。 可恶的穆云舒。指责自己的父亲。 谁为凤凰,谁为乌鸦,还未定呢。 “只是我不明白。瞧着毓哥儿对穆小姑娘十分用心,你只要安安稳稳的待着,哄好了妹妹,荣华富贵,总少不了你的。”陆安音面色平静,似乎真的只是一点小小的疑惑。 穆绣绫哀声道:“王爷若有玉书在,自然轻轻巧巧,就能拨乱反正。我既丢了玉书,已是心如刀绞。又怎能为了自己富贵,忘了前仇。而今唯有跟随王爷,助王爷重登大宝。” 陆安音微微笑着:“有趣,我既是真龙天子,那金凤就该是皇后咯?可我已有正妻嫡子。你话中含义,似乎有误啊。” 穆绣绫咬咬牙,道:“王妃,原不该有此福分。三年之内王爷只管将我看管起来,若是我对王妃动了一点手脚,天打五雷轰,永堕阿鼻地狱。”这点她倒是很干脆。 陆安音一愣:“这也是玉书上写的?”又复坐了回去,“我倒想知道,那书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穆绣绫道:“我也想将内容都写给王爷,可惜我自己也受伤,只能随着时间稍微回忆一些。若非如此,当年便是生病,自残,我也不会让那只黑鸟,让穆云舒进京来。” 陆安音轻轻笑了,第一次见穆绣绫,很美丽的人。两姊妹长得很像,但穆云舒还没长开,穆绣绫么元宵,又是帝丧。一身素服,月白袄儿,素绫裙,身量苗条,看起来冰清玉洁,温柔动人。陆安音在桌后低头微笑,有趣。自己送上门来的先知——金凤。“很好。只是我有一点为难处。若,你嫁给别人,我肯定不放心,也不甘心。若你嫁我,你妹妹已被定为皇后,你怎么可能做她十一叔叔的妾室。再者,你若嫁我,难道,伪王,就不起疑心么?” 穆绣绫心中被重重捶了一下,定为皇后,这么早就定为皇后了?未昭告天下,是皇家才知道的小秘密么?穆绣绫思绪凌乱。原是计划做陆安音侧妃,再等,助陆安音胜利,再等,安王妃死掉,自己名正言顺可如今。陆安音安稳的坐着,纹丝不动。穆绣绫咬咬牙:“王爷说,怎么办。” 陆安音的声音在昏黄的灯光中越发温柔:“乖,我总不会辜负我的凤凰的。” 穆绣绫心紧紧缩成一团,她已经猜到——可这样,和梦中,有什么区别自己的后路再说陆安音要等几年?再说没有名分,晚后立别的贵女,自己还给他人作嫁衣裳么 可如果不同意。 不同意, 怎样? 紧张到极处,穆绣绫反而渐渐清明了起来。休息一下,嫣然一笑,道:“那就请王爷给我个主意吧。总不能都是金凤独自征战呀。” 陆安音转出桌子,握住穆绣绫的手:“既然你是凤凰了,还担心什么呢。”眉眼间一派柔情。 “王爷也知道,名分,对女人何等重要。”穆绣绫深恨自己没编个龙凤大战的。“我这么伤痕累累,打的凤羽脱落的。唉,人说脱毛的凤凰不如鸡,想来我而今也不该再有奢望了。”搽搽眼泪,“王爷放心,我便留在京中吧,但凡想起什么,便写了差人送给王爷。我,总归是替王爷守节,不会嫁人。等王爷御极,我,便出家去吧。” 要真能预知,还怎么可能留在京城,可也的确不能带走。两面为难。 穆绣绫心中转了千百个弯。要说嫁给别人,如安王心腹什么的,可以解决出京的事。但那样自己拼命又为了什么,光把穆云舒拉下来,自己没好处?损人不利己的事做一次就够了。要说不要名分,偷偷跟着安王,要是晚后安王翻脸不认账,自己还靠什么?而且还有一点,就是若跟安王扯上关系,陆毓起了疑心,怎么办。似乎,只有一个办法,但是 陆安音怜惜道:“凤凰儿,而今你我缘分被斩,也是没法子。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 “我出家修行,待王爷登基,再还俗。是么?”穆绣绫冷冷道。 “陆安音在此发誓,若我得登大宝。必定以绣绫为后,椒房专宠,生同寝死同穴。如违此誓,天打五雷轰,永堕阿鼻地狱。”如果真的登基了,正妻又死了,娶了她也不错,毕竟,前提是,在她帮助下登基啊。陆安音转回桌后,写下承诺。发誓加书信,双重保证。穆绣绫的嘴唇渐渐松开,似乎,也只得如此。心中愤怒无比,为何穆云舒为后,就这么轻松容易,自己却要如此艰难,受这么大的委屈。 “好。” 二月二,龙抬头。又称春耕节,天气回暖,百姓祭奠龙王,准备新的一年播种了。惊蛰差不多也就是二月二前后,华夏节气十分神秘。到了惊蛰,必定桃始华,黄鹂鸣。京都地域偏北,但路边的桃花也累累花苞,偶有几朵早开的,得意的招摇着,春天来了。 安王陆安音二月就藩,其母顺太妃随行。这都是建平帝生前已经安排了的。而旭王也回家了。虽说陆毓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可细心的明眼人还是发觉了不同。对旭王,陛下是露着亲密,对安王,是透着生疏。 陆安音心中有鬼,自然不做计较。低调的带领家人,前往南方封地去了。南方,他母亲的先祖从哪里启程,征服了中原大地。可惜两代之后,外戚专权,迅速旁落。 而他,将再度从那里起航,重现辉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猛虎与双生花》正文 第六十七章 鬼神之言 惊蛰之后,便是春分。 莺飞草长,桃红李白,生气盎然。寻常百姓家,正是吃春菜,放风筝的好时节。至于沟通天地,调节四季的某位——今年正逢甲c丙c戊c庚c壬的年份,按律,皇帝应亲至日坛祭奠大明神(太阳)。别的年份倒是可以官员代替,陆毓登基第一年,又正逢年份,自然不好意思偷懒。一大早就往京郊去了。 穆云舒在文渊阁等,身边是几本游记。“迟飞哥哥要去高句丽了,这几本与高句丽有关的,都给他借回去。”文渊阁的书外借吗?皇帝说,借啊。 直至下午,陆毓才回宫。换了身鱼白色轻便曳撒,这才往文渊阁去。 文渊阁乃大内藏书地,大辉皇帝在文化方面颇为放松。书籍出版多,而文渊阁着实堪称天下之最,哪怕与大辉皇室不对付的书籍,也收藏在内。诸如经史子集,佛藏道经c戏曲c农桑工艺c医药游记c杂史传奇穆云舒不时,便来苦读——杂史。 穆云舒而今依然住公主府,只是开销却全是陆毓和喜皇庄的了。 “昭璃累了么?去瞧你脸色不好。”穆云舒斟茶一杯,端上来,温柔款款道。 人前叫陛下,人后只叫昭璃。陆毓倒是要她叫檀奴,可小姑娘扭扭捏捏,到底开不了口。也罢了,陆毓想,等晚后再叫。“祭奠出了点小问题。” 皇帝日坛祭奠,奉玉帛,礼三献,乐七奏,舞八佾,行三跪九拜大礼。礼三献,即陈设祭品后献酒三次,初献爵,亚献爵,终献爵。 而陆毓,初献爵时,才拿起酒杯,底子就突然落下,酒撒了一身一地。好在陆毓反应快,面不改色的加快动作。亚献爵时也没缓缓酹酒,而是手一翻,泼到在地,丢下酒爵。终献爵依样画葫芦。似乎第一次也只是皇帝性子急,没按规矩来而已。 等下来,少不得一股子闷火。张仙本是国师出身,对装神弄鬼,谣传谶语特别感兴趣。上次陆毓在这方面吃了不少亏。不过,论舆论引导,神神道道,皇家才是高手啊,还有天生优势存在。很快陆毓反击,大家也旗鼓相当。 不过陆毓还是很烦,比如上阵前,城门火焰突然变成绿色,而对方高叫“陆毓失道,先祖不庇,九幽之焰,焚烧逆子”。令堂的,对士气是极大的打击好么?在日坛上撇眼看到礼官脸白惊愕,双股战战的模样,估计不是他。陆毓忍住一口气,没有大肆追究,只勒令加强管理——等回宫,第一件事就是招来刘滨,给我着实查。 穆云舒掰着手指道:“司设监c尚宝司c还有往来侍卫不好查呀。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陛下也真是辛苦,什么都要完美无缺。” 陆毓叹口气:“是啊。”尤其是有人存心捣乱,“云舒相信么?” “武王伐纣,占卜大凶。太公推蓍蹈龟:枯骨死草,何知而凶!别说只是占卜,成汤大旱七年,难道就是子履失道?尧舜禹汤,古之贤王也。何况今日不过一个杯底掉了——九成九还是有人故意捣乱。” “恩,恩。”陆毓摸着光洁的下巴,“这些日子读书不是白念的。” 穆云舒不好意思的踢踢脚,她正经书不爱看,只凭兴趣,这定然有什么稗官野史,杂记中出现过的,能用就好。 “说到鬼神凶吉,云舒可知,穆绣绫正闹着要出家?” 穆云舒惊讶,和陆毓对视一阵,沉思道:“我回家一趟吧。” “嗯?” 穆云舒看着面前一排一排的书架,轻声道:“我和姐姐,也一起生活了半年,她可不是什么闻佛音而喜悦的信女,也不是遇到一点事,就出家断绝后路的人。老实说,我当初被逼成那样,说出家也不过是一句气话。心底实际想的,还是怎么报复回去。”穆云舒摇摇头,“昭璃,觉得我很坏么?” 陆毓笑出声来:“昭璃觉得,你坏得不够。” 穆云舒道:“我上次回府,就越发觉得了。姐姐,必定有怪异处。太,热切,温柔,完美的满足了父母,还有旁人的期待。但那不是真心,是演戏。”穆云舒慢慢说,“如果,是真的,她就不会那么悲痛万分的自责,我也不会那么,痛哭流涕。夸大,是给人看的,根本没到那个地步。我觉得她也知道只是,大家都继续做面子而已。我和姐姐,也有类似处,即便明白的事,心中若堵着一口气” “必定有更大的想头,才会低头。” 陆毓笑了,轻轻拉住姑娘靠近些。吐气在她耳朵上,直让姑娘耳朵都红热起来,“好乖乖,你看人看事真是最最可爱了。要你拿出对付我的一半儿手段对付旁人,也不会” 穆云舒我用什么手段了? “算了,你只对付我好了,旁人自有我替你对付。”陆毓放开穆云舒,笑得有点冷。 ——穆绣绫,数次求见安王。 安王是他重点监察对象,刘滨亲自坐镇收集资料。穆家呢,也因为要给云舒出气,派了几个人手监视。穆绣绫开始试图靠近安王时,他并没怎么注意,毕竟,一来上辈子穆绣绫和安王并未在一起。二来上辈子他也没监察过这两人,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私下见过面。三来,安王妃是白家的转折亲,穆绣绫想嫁入白家,走委婉路线也是可能。 可是,等再报安王和穆绣绫同一天同一庙宇烧香,私下相会穆绣绫也算做得隐蔽,趁着家里请尼姑,买通一个,用尼姑传信。要不是刘滨为人细致,只怕就错过了。穆绣绫不能嫁入安王府,什么让她冒着败坏名誉的风险私会?郎情妾意?两人几乎连面都没见过。陆毓开始觉得有趣了。就像一只蚂蚁,因为偏离路线,引起了陆毓的注意。再查到穆绣绫为了收买人,连自己的首饰也当了几样,若说没有图谋,三岁小孩也不信。 穆绣绫,对蔡大,毫无兴趣,或者还可以说是年纪未到。对白新民不执着,或者还可以说是傲慢使然。对安王 陆毓笑得很温柔——如果穆绣绫如他所想,那就是一刀砍还是凌迟的区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六十八 双生之花 穆家正房热闹得很,穆老夫人抱着穆绣绫怒发冲冠坚决不许,闵夫人泪流满面苦苦哀求,穆宗走来走去低声呵斥,连穆徽也顾不得父母在场不多言的规矩,绞尽脑汁的劝诫。 穆老夫人坐在炕上,气喘吁吁道:“不成,我而今也是儿嫌孙厌的,就你还体谅我些。你出家,我也活不成了。” 闵夫人眼泪如珠子一般往下落,将鹅黄裙面都打湿成深黄色了:“我的儿,你都这么大了啊,去南边出家三年,往返来去,等你回京少说二十了,怎么得了。娘正在给你说亲” 穆徽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妹妹这些日子虔心理佛,梦见神人不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哪家神人要待嫁的姑娘出家几年的,不合情理。再说,父母,奶奶都在,你一个女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也不成体统。” 穆绣绫擦了眼泪,微笑着劝穆老夫人:“奶奶,孙女最舍不得你可是,我连续三日梦到神人,又有姥爷亲自指点奶奶,你让我去吧。” 穆老夫人最信任的道善和尚也在一边,手指伸曲,做盘算装。叹口气,道:“虽说不是没有化解法子,只是贫僧算来算去,还是大姑娘出家三年,最为妥当——只是辛苦大姑娘啊。” 上前两步对穆老夫人合十道:“老夫人,大姑娘有神人指点,又有闵公托梦亲自指点,去安南出家,却是好事。一来,大姑娘将全家戾气背负化解,可保家宅安宁。二来,老夫人的血光之灾,有嫡亲血脉佛前虔诚叩拜,也可消除。三来,闵公指点姑娘去安南,也是姑娘在安南有极大缘分,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便是夫人担心的事,也可一并消了——姑娘的姻缘,却正在安南。” 又对穆徽道:“大郎,这天地神佛的事,可不能乱说。只一句,若不是真的,这怎么传了千年,还有人信哪?” 闵夫人愁眉苦脸道:“那么远,她又是个孤身,我怎么放心。若说她舅舅还在安南,我也拼着,让徽哥儿送她过去。可而今,她舅舅都要到京城了” “姨母还在安南,我是去出家,又不是去享福。有姨母照应一二,也尽够了。”穆绣绫见穆老夫人听见血光之灾四字,就已经收了些眼泪,当下也不再劝她,而是主攻闵夫人了。 闵夫人还是流泪摇头。穆绣绫看看老夫人,又看看穆宗,道:“再则,娘,我而今再京城,还有出路么?”抹抹眼角,“二妹妹说着不计较,其实心底还是气我的,这么些日子都没再见原是我不好,鬼迷心窍,居然帮外人,她气也是应该。只是。如今谁不看着她面子。大哥的婚事也说不成,我,也没出路。奶奶,娘,我想着,我出家,除了大师说的消除戾气,化解灾难对我,对家里,也都是好事。二妹妹若是气消了,只消稍稍提点,大哥的仕途婚事,不都顺顺当当了。奶奶,求你,你不为自己,也为孙女,为孙子,为了穆家,应了让我去吧。” 穆徽红着脸站起来:“我堂堂男儿,若要妹妹才能娶妻,便是一辈子不娶也罢了。”原来他是觉得对不起穆云舒,而今也觉得是穆云舒咄咄逼人,没有亲情了。竟将亲生姐姐逼迫道要出家的地步。 “徽哥儿!”穆老夫人又气又痛,“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众人又是气又是叹,却见赖婆子匆匆跑进来,急急道:“老夫人,老夫人,二姑娘回来了,都快到门口了。” 也没派人送信,就自己突然回来了?穆云舒这么悄声无息说回就回,倒让穆宗惊讶。要站起来迎接,又想起穆云舒身份其实是尴尬的,据说是定了嫁——陛下,可陛下登基一个多月,也没个动静,不说筹备婚礼,总得有点别的吧。总之,穆云舒而今依然是一届白身,断断没有父母迎接的道理。 穆云舒自己也知道,跟着侍女便进了正房大门,也未敢气高,躬身肃拜:“给奶奶,爹爹,娘亲请安。大哥哥好,大姐姐好。” 焦急的模样,也不顾其他,走到穆绣绫面前,抹泪道:“姐姐这是怎么了,才进门就听见人说要出家女孩儿家这话可胡说不得。道善大师,你也劝劝。” 道善畏缩了一下,和善的笑道:“二姑娘,我才给大姑娘算了一卦,这出家修行几年,倒是极好的事。再着,连闵公也亲自托梦给大姑娘,劝她去安南修行,也缘定啊。” 穆云舒抖抖袖子,笑道:“是这样么要不,还是请慈生大师再算算?” 道善团子般的脸动了动,转眼又道:“那便请慈生大师再算一次吧。想来也不会有太大偏差。当年旁人算了姑娘与老夫人不想冲了,贫僧算出来也是一般。姑娘前十年有些坎坷,后几十年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贵不可言啊。” 废话,穆云舒乜了一眼,依然笑得和气:“大师算得都准,就是期限也太短了。要早早告知爹娘我下半辈子贵不可言爹爹一定会请先生嬷嬷好生教养。而今我是什么都跟不上,头疼得很呢。” “要姐姐去安南,这三年有好处,却对长远无益,那咱们还是不去的好。” 道善手足无措再不敢多言。 穆云舒走到老夫人面前:“奶奶,不知姐姐为何一定要出家便是她有天大的劫难,慈生大师乃当事第一高僧,总有法子化解的。一个姑娘家,出家几年,还去天涯海角的地方?让人怎么放得下心呢。”说着,泪光便出来了。 穆宗略略欣慰了些,可老夫人却扁下嘴角,险些压不住呵斥——“要不是你,你姐姐怎么会丢了好姻缘。”穆老夫人对皇后这种生物,是惧怕,又憎恶。连未来的皇后也一样,本就讨厌这个孙女,而今是厌烦再添憎恶,便扭过头去不理她。 穆绣绫拉着穆云舒哭:“妹妹,我自元月起,连续几次神人入梦,呵斥我须得出家,才能洗净罪孽。又梦见姥爷谆谆教诲,告诉我,去安南,去安南。可消自身罪孽c可为奶奶祈福。好妹妹,这几个月,我也常常反思,每每想起,心中羞惭万分。都是我娇纵占强,又胆小怕事。我,当年我贪图新衣裳新首饰,好吃的好玩的,样样和妹妹抢。我自幼占着奶奶疼爱,爹娘娇宠,突然回来的嫡亲妹子,不但没好好照顾,还,心存妒忌,将你当成来抢爹娘的” 穆绣绫哭倒在地:“一时想不开,又怕事,居然,应了外人。想起苏家,我就没脸见你。一妒,二怒,三打诳语。每日想起,惭愧无极,只恨不能打自己两巴掌。” “还让家宅不宁,父母操心,累及兄长。我一身罪孽。而今既有神人点化,好妹妹,你帮我劝劝,让我去吧。我修行几年,也可自己心安。”穆绣绫说得十分真诚。 穆云舒柔声安慰:“姐姐说什么呢。哪家兄弟姐妹没点碰碰磕磕?便是牙齿舌头也还有打架的时候。爹也教训过我,咱们是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呢。总是我不够柔顺,才有此祸。我这便回去求陛下,宝法寺的慈生大师也罢,武当山的常寂真人也罢,便是跪着去求我也去求来,定要为姐姐化解才罢。” 闵夫人宽慰道:“云姐儿说得很是。有当世佛道两位高人在,还有什么化解不得的。绣姐儿莫急着,这不是闹着玩的呀。十多岁的姑娘了。” 穆绣绫狠狠捏了大腿一下,泪水又滚滚而下:“娘,那,姥爷的嘱托呢?” 闵夫人又哭起来,她对父亲自然是敬爱敬重的。 穆云舒握住穆绣绫的手,真诚道:“姥爷也是心疼姐姐,若是有更好得路,还非得姐姐出家不成?娘说得很是,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等我先去找慈生大师——他就在京城,又不远。” 姐妹俩你来我往。一个非要出家,一个不许。穆云舒也伤心道:“姐姐这么执意出家,想来是怪我了。原是我惹出来的祸端,罪孽也该我去消,不若我出家去罢。” “哪里是妹妹的祸呢,分明是我不好” “是我惹的苏二娘” “是我先对妹妹狭隘” 一时间,认错,出家倒成了热门行业。只是穆云舒谁敢让她出家啊,便是穆绣绫出家,对穆家,穆云舒,也有影响。穆宗咳嗽两声:“罢了,先让云姐儿去找人算算,能化解,还是化解的好。” 穆绣绫着急的抬起头来,又低下去:“便是灾难有人化解,女儿心中愧疚自责,却无人能替。” 穆云舒亦抬头,看着穆宗欣慰的脸,突然就,觉得——沮丧起来。从穆绣绫承认自己妒忌c发怒,诬陷,她就知道,这个姐姐一定有极大的图谋。连在父母面前楚楚可怜的洁白模样都可以不要了。连自己婚事,前途,都可以赌上了。爹却不知道。 自己努力阻止她,把过错揽过来,把灾难化解掉。她也知道自己是阻拦她,强调姥爷,强调出家修心。爹却看不出来。 穆云舒看着穆绣绫,我知道你在说谎。可笑的是,你也知道我在演戏。更可笑的是,我还知道你知道我在演戏 穆云舒看着穆绣绫——突然就明白为何自己能摸到她的心思了。因为太像。两人的容貌,有八分像,两人的表情,有七分像。两人的思维方式,也有五分相像,连心性,底子上也有几分类似。 对面而立,有种照镜子的感觉。不是那种双胞胎的容貌相像,而是另一种,更深沉的。 穆云舒突然就心软了。因为是血脉至亲,因为是血脉至亲中最类似的一对,所以才会连棱角都一般对应。 “姐姐。”穆云舒真心真意的叫道,“姐姐,别这样。” 穆云舒哀求道:“你告诉我,你要什么。大师真人,我去请。这几月宴请少,可过几日便是许家元娘及笄,我们一起去好吗?” “白家,我们也一起去,好吗?” 屋子里静下来。 穆绣绫背上渐渐浸出汗来。 呼吸在耳中作响,谁也不说话。 似乎过了天荒地久那么长。 穆绣绫才轻轻笑道:“妹妹,我心意已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帝王心绪 本文首发。 盗文的请手下留情,晚盗三天好吗? ——————————— 穆云舒心中堵堵的,一夜没睡好。次日一早就直奔皇宫。 忘了今天早朝,穆云舒在文渊阁候着,百无聊奈的翻书,一部《世说新语》翻来覆去,该笑的笑,该背的记,直到《贤媛篇》,心中一动,轻声念道:“赵母嫁女,女临去,敕之曰:慎勿为好!女曰:不为好,可为恶邪?母曰:好尚不可为,其况恶平!”拿着书沉思一阵,点头思虑:“很是道理。无怪人说,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我既无生母教导,多看些书,也多懂些道理。” 却被人轻轻敲了一下脑袋。“头一点一点的,是出神,还是打瞌睡?” 穆云舒忙放下书,万福:“陛下,今日散朝到早。” 陆毓懒懒坐在太师椅上:“在想什么?昭璃。” 穆云舒道:“家里的事昭璃,求你件事,你派个人帮我盯着我姐姐,好不好?” “好。”早就有人盯着了,不然我怎么知道她和安王见面。 穆云舒想想也是,嘟着嘴偏过头去,渐渐娇嗔的神气少了,换上正经的颜色。“我姐姐”抿着嘴,好一阵,才将昨日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穆绣绫放弃了和好,身为皇后姐姐的荣华,她不要了。也放弃了白家,精明能干又有着不纳妾祖训的白新民,她也不要了。穆云舒低头轻轻踢着脚:“昭璃,我不知道该怎么。” 孤零零的侧影映在窗上,瘦弱的肩膀,纤细的脖颈,柔脆的模样。陆毓怜惜的叹口气,心底也软了,若是云舒还盼着她家那他,便不太狠了,留着他们来讨好小姑娘。只是想不通,穆绣绫,上辈子,不说了。这辈子,又犯。更蠢的是,她联络安王! 不做白家媳妇,不做皇亲国戚——穆绣绫。去南方,不惜以出家为代价也要去南方。陆毓黑漆漆的眼中闪现一种光芒。 如果穆绣绫不是,她现在就该战战兢兢,全力讨好未来的皇后。如果是,她也该知道谁才是最后的赢家,还是该讨好云舒。除非她真的蠢到——认为能帮安王篡位?陆毓心底冷笑连连。整理一下心情,才柔声道:“云舒,穆绣绫执意要去安南,又是姥爷托梦,又是和尚算卦,连人家姻缘也在哪里。你死死挡住,万一有个什么,你怎么交代呢?别的不说,穆绣绫晚后婚姻不如意,哪家婚姻是十全十美没点磕碰的?到时候都怨你?哦,对了,好像现在也是什么都怨你。” 穆云舒幽怨的看了陆毓一眼。 陆毓哈哈大笑:“旁的也罢了,她要金子银子,要府邸仆人,都是小事。可好姻缘,那是皇帝也没法子的。你看我大姑姑六姑姑,几个叔叔。”亲昵的拉起穆云舒的手,“又不是每个皇族都和我一样。”原是讨好媳妇的一句话,却突然有了流泪的冲动。不是每个皇帝都和我一样,能找到想共渡一生的人,不是每个人都和我一样,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穆云舒察觉到陆毓突然低沉了下去,也不是一次了,陆毓在她面前偶尔会如同一个失控的孩子,负气也罢,伤感也罢,总要哄上两句。这便将陆毓的手捏紧了些:“昭璃自然是独一无二的。”声音便带了些爱娇。 陆毓也不过软弱一霎:“云舒,人各有各的缘法。你也没法改变。劝过了,尽力就行。穆绣绫比你还大两岁,要做什么,自己不知道么?”眼睛一转,“你舅舅正要上京来,又传来安南还有事没交接好,到底得回去一趟。穆绣绫若真要去,跟着自家舅舅,也安全,也便当。” 可怜闵棠,调任京城是陆毓一句话。拖家带口还没走到,一句话又要回去。 穆云舒哪知实在,听得此言倒是微微松了口气,很奇怪的是,从昨日起,她突然感觉了血脉相连。和前十年,在乡下自己想的,一个是想,一个是感觉,到底不一样。连穆宗,穆老夫人也一并柔和起来。谁不偏爱自己的家人呢?从前,自己,其实是外人,偏心,似乎也是正常的事了。自家人做的,总要大度一些。想起苏家也罢了,而今自己有了更好的去处。 穆云舒倒也没糊涂,知道一切的一切,都是陆毓带来的。穆宗的看重,穆老夫人的无奈,闵夫人的欣喜,穆绣绫穆云舒温顺的看过去,两双眼睛便绞到一起。 穆云舒心渐渐跳起来。真好看,眉毛也好看,飞眉入鬓。眼睛也好看,凤眼明眸。鼻子也好看难怪老家说人长得好,说生的整齐。只是整齐怎么就说好看呢?结果是真的。鬓角刀裁,干净利落。眉眼俊秀,黑白分明。鼻若悬胆,面如刀削,棱角分明。没有一点儿含含糊糊的地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整齐。连嘴的线条都是清爽的他在笑! 穆云舒刷的一下涨得满面通红,匆匆转过头去。 陆毓十分耐心:“乖。转过来,我喜欢看你。” 穆云舒眼睛不定,睫毛飞舞得蝴蝶似的,嘟囔道:“我又不好看皇太后,还有苏二娘,都比我好看多了。” “胡说。”陆毓板起脸,他只觉得他的姑娘无可挑剔。柯太后容貌虽美,始终欠缺了气质。苏文苑那张脸,多看一阵就腻了,鼻子还不好看。穆绣绫许素她们更是比都没得比。只有他的姑娘,那么漂亮,皎月般的妩媚,香培玉琢般精致,简直让人一直看一直看,也挑不出瑕疵来。 陆毓伸手拉回穆云舒:“苏文苑,我从来没想过娶。我只要娶你。” 陆毓说的是真话。前世他有皇后苏文苑,有康妃许黛,宁妃燕姗,惠嫔杨樱平,康嫔汤颜绯,昭仪穆云舒,还有沈婕妤吴才人王才人,可他心里并不快活。他本来不甚重女色,又一直忙于国事,妃嫔位置就是着娘家人的地位。苏文苑曾经是他可爱的小表妹,不知什么时候,就变了味道。他不想娶,可她一定要嫁,守到他登基也不说亲,太后又闹得厉害。那就娶了吧。自己也觉得乏味。 成亲后,反而越发生疏了,苏文苑不是他期望的,却硬生生插进来,甚至总是打乱他的生活。他几乎带点厌倦和恐惧,避开她。她也没错,女人就是期望他爱她,像父亲对母亲一样温柔娇宠。可他太累,太忙,没办法去迁就一个本身就不爱的女人。他还是守着规矩,敬重发妻,初一十五,总要去坐坐。其他时间,若国事有空隙,便去宠妾处散散心。宁妃温柔,昭仪可人,倒是去得最多的。甚至有一丝自得,君子自律,不贪美色。对不自觉关注的那个,也不过是宠爱之余的消遣罢了——直到,看到她苍白的尸体。 如果没有爱,只有她蹈水赴难,自己大概会感激万分,这辈子给她荣华富贵,让她称心如意。 如果只有爱,没有替君赴死,自己大概也是,给她极高的分位,甚至皇后。然后岁月静好,平稳安逸。不会如此,牵肠挂肚。看到她走入夜空时的心如刀绞,看到她苍白尸体的椎心泣血,似乎一直保留了下来,唯恐失去。目不转睛的盯着害怕失去,只抱在怀里,吞入肚中,才能安心。 曾经不敢靠近,是怕失去。和林北争夺,是怕失去。原先还控制着,而今,如出闸猛虎般的狂热,一日不见都不行,连自己都有些害怕。 陆毓深深的吸了口气,有些话,他没法说,也不打算再说。有点堵心。 想立她为后,可现在不能——倒不是对方年纪小,历史上小皇后也多了。张嫣十二岁为后,长孙十四岁嫁人。是因为,陆毓知道这两年会很忙,还要御驾亲征。 是的,御驾亲征。计算过多次,便是先做准备,便是调兵遣将,要最快,最少损失的击败陆安音,击败鞑靼。最好的办法,依然是他亲自去。再说,战场的胜利,也是年轻皇帝迅速提升威望的好办法。后方是不用担心的,以前没后手,陆睿都望洋兴叹,而今戒备着警惕着,更是一点儿浪都别想翻起来。只是 皇太后的脾气 陆安泰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妻子听话,劝诫她夫死从子,安排她娘家不许捣乱,苦口婆心太久。偏偏那句移居承平冬宫,不得回京,没能说出来。他不说,陆毓便不能将母亲远远调离京城。虽然陆安泰临死的叮嘱,给了陆毓比前世好太多的支持,但毕竟没有一劳永逸。 柯妃——皇太后,而今依然住在皇宫。 穆云舒若现在定下名分,就只能待在宫中,便是再怎么留下人手,陆毓一出京能不见柯太后?能把柯太后软禁起来?名分在哪里摆着,太后要打要骂要折腾,都是调教儿媳,谁也不能多说一句话。还不如在公主府,有大长公主的庇护着,都得留几分情面。 所以这两年她依然只是穆家女儿。陆毓在京,无人敢动分毫,柯太后对长子还是有两分惧意的。陆毓出京,穆云舒便随他一起。小姑娘伪装一下,也不打眼。便是有人知道了,又怎么,不是中宫出行,没违祖制!骂也骂不起劲。 陆毓很是无奈,自己为小姑娘已经绞尽脑汁。可对方,还懵懵懂懂,连身材——都还是豆芽形态。 越想心越堵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七十章 自误前尘 首发, ———————————————————————— 和陆毓那点堵心比起来,穆绣绫才真是要堵死了! 因为正在悲痛欲绝,坚定出家。购物游园添衣服,算了吧,清心寡欲,无欲无求去。连吃饭都要少吃点,摆出一副郁郁寡欢,迎风流泪的模样才好。爹娘兄长轮流上阵:出家不好,你该说亲了穆云舒已经原谅你了,你也不要太苛求自己,自家姐妹什么话不好说穆云舒都替你去找澄竹大师了一起去白家白家多么好啊,还不许纳妾,白新民很有出息 眼皮擦了太多生姜,火辣辣痛,已经不敢再擦。每天就跪着念佛经,熬夜抄佛经,比当初穆云舒被罚还要辛苦些。最后只好躺床上一言不发,一副要绝食的模样,可那样就吃得更少,躺多了也不舒服。穆绣绫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大辉对出家人限制很严格。首先,必须征得父母同意。其次,必须去官府申请度牒,有了度牒,经过考试,才允许出家。除非是年满四十岁的妇女,可以不要度牒,无需考试,直接出家。再次,有了度牒,出家了,也不能随便出门。必须修行数年,成为正式比丘尼,再修行数年,才获得戒牒。太祖太宗曾下旨,僧众受戒者,须随身携带牒文,遇关津隘口之处,须经验明才准予放行。没戒牒,连京城都出不了。 算下来水都过了三秋了。 穆绣绫也是无奈,她只能以神人戒告,先祖托梦的形式,让自己先去安南,再出家。那时身边没亲人监督,陆毓也山高皇帝远,边境的管理,包括尼僧,都比京城宽松。自己带足金银,只要联上安王,就一切好办了。 可是,穆云舒几句话,把自己所有路都堵死了。内疚么?我们姊妹要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神人么?有灾难我找人给你化了。姥爷么?老人疼爱你我,看到能不出家他一定更高兴。对家里影响么?我给你解决了,连婚事一起给你办了。 晚了!穆绣绫冷笑。我心意已决,安王连战连胜,只差临门一脚。只要鞑靼再拖一点时间,只要自己稍微指点一二,只要懿德皇后,该是我的封号!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穆徽一张脸挂着霜,眼睛微微眯着,“绣姐儿,你口口声声说云姐儿不饶你。云姐儿分明来跟你和好,你什么灾啊梦啊,都消了去。你闹死闹活非要出家,为何?”穆宗或许还自欺自人,穆徽却已经不相信这个妹子了,“认错,内疚?对方都原谅了,还非要闹到别人不安宁,这事哪门子认错?” 穆绣绫气得翻个白眼,当年依仗白家提携,你也没少得好处,而今教训我这么还不是穆云舒现在更有用,说得正义凌然,这个哥哥,呸,好像大家谁高贵些样。 穆徽见穆绣绫躺着不说话,他一个成年哥哥也不好在妹妹闺房待太久:“不管你说什么” 我不信你真的是为了悔过。 “不管你打算做什么。最好都给我打消了,乖乖按爹的话去做。若你真要出家”穆徽吸了口气,“成,我不念书了,我送你去安南,守着你三年。” 穆徽摔门而出,穆绣绫气得坐起来,一张帕子撕成两半。“要穆云舒没权没势的时候,你这么着,我还说你一声有骨气。而今摇头摆尾,果然权势诱人。” “姑娘,我拿了一块甜糕回来,没人,快吃吧。”山月闪进来。 为了防止穆绣绫偷剪头发,而今是剪子刀子都收了,开始还有人看守,瞧着平静些了,才留下了山月江月看着。这么一闹,穆绣绫觉得穆宗待自己不满了——开始还有些欣慰,看自己执意出家就已经生气了,穆云舒一反驳,父母兄长分明已经认为自己不识好歹! 什么时候,穆云舒比自己更重要了?穆绣绫大口吞着甜糕,气恼非凡。因为她得了陆毓欢心,自己十多年温顺听话,给家里争了多少光,统统比不上。 “姑娘慢些吃,茶水。”山月看穆绣绫吞得有些急,忙端茶过来,轻轻捶背。“姑娘,要我说,就别赌气。这日子,得自己好好过。等二姑娘找来慈生大师,化解了,再和二姑娘好好处,到底自家姐妹,比外人好说话。晚后,陛下给姑娘指个公侯世家,让那白家打脸子去。” 山月虽说收了穆绣绫钱,又是服侍了五年的心腹,但也只以为姑娘是赌气白家,哪里想得到其他。 穆绣绫烦躁的推开山月:“说得轻巧,这神佛的事,是闹着玩的?” 山月劝道:“二姑娘派人传话来着,今天就让咱们去宝法寺。才三天,二姑娘如今真是得宠。姑娘再吃杯茶吧,等下夫人来叫姑娘吃饭,姑娘也好歹用些。就吃那么半碗一碗的,也是憔悴模样呢。”宝法寺乃京都第一大寺庙,承接皇家祈福,贵族祭奠,能三天就排上号,定然是皇帝亲自插手了。二姑娘也是亲爱姐姐呢。 穆绣绫心中越发气恼,只是无可奈何。 慈生名满天下,年岁却不大,还不到五十。眉眼中自带一股慈悲清净,望而虔诚心生。 穆绣绫既得梦见之能,不免有些傲慢之心。只是进了佛庙,到底不敢张狂。心底只是念叨:“父传子,子传孙,太宗既逝,就该传位儿子,而非孙子。十一皇子身份最高,我亦是拨乱反正。”全然忘了陆毓“皇太”孙之名,更将章后嫡子丢到脑后。 “佛祖保佑我心愿得偿,我定然兴修大殿,重塑金身。我若为后,必大开天下向佛之门,多发度牒,多添寺产。佛祖保佑。” 穆老夫人见穆绣绫一片虔诚祈求模样,心中又是可怜又是高兴,轻柔声音道:“尊者,我这大孙女,自幼最最温柔孝顺的。虽说出家也是大功德的事,可怜我一辈子,就这孩子最贴心,要她出家了,我孤单单活着也没意思呀。道善和尚算了我有血光灾,这孩子也有劫难,又得了神人指点,要她去安南出家方可解。尊者呀,还有其他解决法子没?信女甘愿自己茹素念佛,布施供佛,只要我阖家平安,顺顺利利。” 慈生望向穆绣绫,一直不说话。足足看了一刻钟,穆绣绫自己撑不住,低下头去。慈生眼中慈悯之色越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穆老夫人,就这一句话?“尊者,这,还请指点一二。” 慈生轻轻道:“你所望者,皆为虚妄。”然后又沉默了。 穆老夫人觉得,这和尚也不怎么样,说空话,道善说法,都引经据典,一听就是有功德。话也不说清楚,道善总是解释得明明白白。只是慈生头名太大,也不好驳斥。 穆绣绫却是心中天人交战,几乎汗水也出来了。 穆老夫人又等了一下,微微弯腰,祈求道:“尊者呀,我孙女这劫难,我家的运道,到底能不能改呀?又说她姻缘也在南边,我这心里,是又舍不得,又怕耽误了孩子。要能做个法事,消难化灾不?” 慈生劝道:“施主本无劫难,莫要自难。若为魔障所迷,岂不误人误己。心存善念,灾难自消。” “要我说,那和尚也不怎么。问他啥话都说不清楚,就含含糊糊的。问他能不出家不?他说回头是岸。问他法事能化解不?他说清净向善。我也是看明白了,这世道,就是要混混和和,说得不明不白才能当高僧。记得以前那个笑话不?三人进考,问几人能中,算卦的举一个指头。果然中了一个,嘿。要中了两个,就是一个不中,要三个都中了,就是一起中。要三个都不中,就是一个都不中。这和尚,还不如算卦去呢。”穆老夫人跟赖婆子说笑。多年习惯了道善的捧场奉承,简单处理事情。说着向佛,可自己也没怎么念经受戒,都是做场法事,点个佛灯,画个符,上次香也就解决了,对没个处理方案的慈生,也不大满意。 赖婆子尴尬笑笑,连连点头说是。自穆云舒得了建平帝赏赐,她就不敢再如以前一样附和穆老夫人了。以前讨好老夫人也简单,说老爷能干,说大郎读书好,说哪家比穆家差。有什么不顺心的,说运道不好请和尚化解。而今她可不敢再乱说,穆云舒是老夫人嫡亲孙女,就算老夫人再继续骂她,也只得受着,可没说连下人也要忍的。 赖婆子也想劝穆老夫人,皇家到底不是一般人,天地君亲师,君在前亲在后,二姑娘晚后真有造化,就是老夫人见了她也该行礼的。才稍微露一点意思,穆老夫人就大怒了——按规矩是规矩,可也有人情。哪个皇后妃子,真要自家老人给她跪的?要不然,也没什么谕“免”了。大家都要顾忌名头。 赖婆子缩缩脑袋,认真考虑自己是不是该请求回家带孙了。这顾忌是大家顾忌啊,你念着我我念着你,总是一头让,难免出事。老夫人还是那副“我的血肉化的,打也打得,骂也骂得”的模样,要是二姑娘哪天真恼了,现在是姑娘家不得不斯文腼腆,要真做了妃子,一句话不见就是不见,穆家不许沾光,穆老夫人还真如她说的,去宫门上吊去?还没走到就被侍卫抓了吧。 穆老夫人想着慈生也说——“并无劫难”,统共就一句好话,心中也安定了些。穆老夫人和穆宗确为母子,都很能找自己想听的话,只看自己希望的事。对穆老夫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家里没劫难,别的什么魔障,绣绫自己走出来也就是了。“我想着,是不是,到底道善和尚有本事。你想啊,前几天,又是家里猫儿死了,又是绣绫连续做梦。这道善算了劫难可消,做了法事,所以今天慈生和尚才算了,没劫难?我十几二十年,都是道善替我消灾,到底还是信他多些。倒不是说慈生和尚没本事,只怕人家有本事,也不肯用在我家身上。” “道善大师自然是厉害的。老夫人也是自有功德。”赖婆子唯唯诺诺,心中却打定主意,给道善些银子,帮自己说几句好话。自己一个孤老婆子,又是自由人。只要老夫人不恼,自己设法回囊哈尔卫,投靠女儿女婿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家务对错 依依牵袖长亭柳,细雨如丝似离愁。 眼看林北策马远去,意气风发,一扫前几年的颓废。新帝登基,他作为天朝使者,出使朝鲜,据悉那边两位王子吵的厉害,还需宗主国派人安抚镇压。林北这一去,只怕耗费不止一两年。怡和公主又是欣慰,又是难过:“没良心的混账小子,养他二十年,还不如云舒贴心。” 穆云舒如何承认这话:“迟飞哥哥昨日还叮嘱我,多陪殿下说话散心,不过男人家,就是有好话也说不出来。公主瞧见没,方才眼泪也要掉下来了,赶着低头抹去的,心底舍不得娘呢。” 怡和公主虚虚的点了穆云舒额头一下:“你是偏着那小子,我分明瞧见他眼底不耐,要我再多拉着说几句,没准还要翻脸呢。” 穆云舒歪头道:“要不,我追上去叫回来试试?” 怡和公主哈哈一笑:“你而今也皮了。仔细我生气。”上下打量一下,姑娘长高了些,越发美丽。明眸皓齿,婉如清扬。便在京都众多女郎中,进前五也是没有问题的。“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口中说着,眼睛不自觉往皇城看了一眼,毓哥儿这孩子,眼光倒是不错。只是现在都还住公主府,到底做什么呢。 穆云舒也往皇城方向乜了一眼,今日不用早朝,原说陆毓会来,结果 怡和公主骑术不差,穆云舒这些日子也经常骑马。两人倒是一直没回车,直接骑马并行。还未到公主府,便遇到太后宫中的小黄门。“穆姑娘,正要找你哪,太后宣你进宫呢。” 进宫便不能不见太后,这两个三个月来,但凡柯太后召见,陆毓调来的女侍卫秦红珠是从头到尾跟着,一步不离。柯太后气归气,毕竟在皇家待了这么久,在觉悟上倒比穆老夫人高出一截。长子如今威势越发大了,她每次见着总有点心虚,也不敢闹太过。再说丈夫去世前的话还在耳边,心底也有三分丧气。见到穆云舒不过指使端茶递水,时间还不能太长,见到穆云舒含笑温顺的模样,却又是自己生气。有时讽刺两句,可惜穆云舒对讽刺几乎全盘免疫,起不到效果,没准还附和几句,倒是把柯太后自己气得不轻。至于苏文苑进宫为妃,到底陆安泰才去世这么点时间,也不好再提。 穆云舒也熟练了,指桑骂槐——假装听不懂赞太后见多识广美丽无双。提出要求——太后言之有理我非常赞同精神上支持你。 柯太后顺心如意几十年,说话也就那么翻来覆去几句,比起穆老夫人花样繁多的嫌弃,尖酸刻薄的言语,有时候穆云舒还挺无趣的,骂人都没新花样。先压压心底的郁闷,换上一张孺慕的微笑,毕竟,柯太后论脸,还是绝对赏心悦目啊。比起当年在家,其实好对付多了。 端本宫是东宫。 按说柯太后早该搬了,可她思念丈夫,这是她从出嫁就居住了几十年的居所。再着,皇宫又称朝廷,以皇帝居住的乾清宫界限,前半为朝——三大殿c内阁c史馆后半为庭,长春宫c永安宫c景阳宫妃嫔不入朝,大臣不进庭。东宫很微妙,地域位于朝廷之间,管理也比真正的后庭松弛些。柯太后若搬进长春宫,那是陆睿c柯仁等怎么也不能去的地方。柯太后依然居住在端本宫,怀念丈夫,时而召见亲人痛哭,安慰。 陆毓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没反对。反正他的小姑娘连天葵都还未至,太子,早着呢。 穆云舒提着裙子进了大门,哪知却不是来找她岔子的。 柯太后俯身在贵妃床的茶几上,正啼天哭地:“好,我的好儿子。你干脆把我关泰陵得了。你爹何等兄友弟恭,爱惜手足,又怎么教你的?爹去世三个月,就要赶弟弟出京,你的仁爱呢?” 陆毓语气凉薄:“二弟十八了,我大辉皇子顶多十五岁就加冠,不得再在宫中居住,二弟现在这么见天往宫里跑,成什么样子?他十八就该就藩,我也是好意,先给他选个富庶的地方,哪里又错了。母亲觉得缫县不满意,换地地方便是。” 柯太后撑着茶几坐起来,一脸怒容,问道:“穆家丫头见天往宫里跑,又成什么样子?自家血脉不许进,一个外人到进来的欢快” “母亲指教得很是,晚后云舒不许时时进宫便是。”陆毓立即应了。 柯太后喉咙一堵:“安王多少岁就藩的?人家儿子都多大了才就藩。你弟弟,连媳妇都还没有呢我一个人在慈宁宫孤零零的,睿哥儿陪着还能略略宽心些。你弟弟从小到大,敬你爱你,不过在京都多待两年,你就看不顺眼?还有雪娘和苑姐儿,儿啊,你是男人,前朝事务,骑马射箭的,时间过得快。你娘,一个人怎么过呢?要是你爹还活着,我,我殿下,殿下你倒是带我一起去,留下我也是白白受苦。”说着说着又是要流泪。 哭陆安泰,这招上辈子非常有用,这辈子,陆毓慢条斯理的吃口茶,没感觉了。 柯太后哭了两声,见陆毓不来安慰,心中真正大恸,往年她一流泪,自有人心疼的温柔的甜蜜的可如今便是哭煞也没人管了。一阵伤心,愣愣的发呆,连陆毓也顾不上了。好一会,才放低声音:“毓哥儿,娘素来是怕冷清,这偌大一个宫殿,就一个人,我心底便是让睿哥儿,苑姐儿,还有雪娘来陪陪我,又不是国事,你,你怎么就这么狠心。”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父亲就是担心太后如从前,只顾家庭,忘了法度,才特特勒令柯家不得为官,太后谨记夫死从子便是。” 柯太后瞪大眼睛,气得话也说不清楚了:“好,好,你做皇帝了。做皇帝了,我又没修宫殿,又没要官。你小舅舅,工部所正才七品,也是太宗文皇帝在的时候给的吧?你也能特特叫人去摘了。可怜他这几年做事谨慎,都没个差错。你爹当年也说过柯善可用的呀临死前一句话柯家不许为官,肯定是说你大舅舅和表哥呢。” “好,你说这是文皇帝遗诏。你小舅舅委屈也吞了。我呢?不过让妹妹来陪我聊几句天,苑姐儿乖,陪我散散心。你不许,皇太后让自家女孩儿进宫常伴,太祖时就有,这也是祖法,你怎么不听了?这违了哪门子法度?睿哥儿是你亲弟弟,他来见娘,天地人伦的,你不许。你还知道仁爱孝悌怎么写么?好,连我亲手熬的桃花羹,一大早我起来干什么呢,不是为了你们”委屈得不行。 陆毓微微烦躁,柯太后的确不要别的。她只不过要柯家钱权在握,无人“再小瞧了去”。她只不过要苏文苑进宫长伴左右,柯夫人时时进宫作陪,陆睿随意出入宫门如无人之境,要自己陪着奉承,一起吃饭饮酒合家欢聚其乐融融。这样,她才稍稍纾解丧夫之痛,在姐姐,儿子,儿媳的陪伴中满足自怜。 天下都围着你转啊! 天地人伦,柯夫人不顾生病的婆母,痴傻的儿子,天天外跑就是天地人伦了。苏文苑违背父命,天天陪着太后,熬到年纪大了,再来闹着要我娶就是祖宗家法了。陆睿和兄长妾侍勾搭成奸再毒死哥哥篡位就是仁爱孝悌了。太后帮忙调离宫人,下毒弑君就是家庭和睦了。 陆毓冷冰冰的端起茶水吃了一大口,压制下心中的愤怒。 陆安泰活着,他脾气便温和许多,对柯妃和陆睿也能忍耐许多。陆安泰一死,前世的不甘,愤怒,又冒了出来。柯太后的举动,比穆绣绫投靠安王,更令他愤怒。既是因为坐上了至尊之位,更是因为父亲的一片心意,总被糟践。柯太后还是那么又哭又闹,浑然忘记丈夫临终嘱咐。每一个举动,都和哪辈子一模一样。 柯太后闹了一阵,无人敢劝。柯夫人早在第一句插话就被陆毓声色俱厉的呵斥了。苏文苑吓得面色发白,拉着柯夫人尽量躲角落去。苏文苑也知道,表哥远远不像姨夫那么好说话,而今做了皇帝,威严愈盛。若柯夫人还如十年前一般,姐姐姐夫侄儿家人般,简直是触逆鳞。 柯太后无奈自己擦了泪,心中很不如意。以前在东宫时不过太子妃,却是有人宠有人疼,有人奉承,儿子孝顺姊妹乐呵。十分如意。而今做了太后,没丈夫心疼也就罢了——长子一板一眼,从来不亲近。如今居然连妹妹,次子,苏文苑都不许陪着了,自己心中担忧越来越重,更是不愿放弃。低声软语哀求:“毓哥儿啊,你做了皇帝,国法是定然要守的。只是你也体谅体谅你娘呀。睿” “正是因为体谅母亲,所以这些日子,便是言官谏言,我也压下了。二弟身为成年皇子,随意出入宫禁成何体统。太皇太后当年可曾要旭王见天回来陪着?” 陆毓将目光投向缩成一团的柯夫人,冷冷道:“康嘉侯休书都要递出来了。姨母曾受诰命,可是要朝廷先收诰封?” 柯太后拍案而起:“他敢。” 陆毓眼皮也不抬一下:“不侍婆母,乃不孝。不养病子,乃不慈。不尊夫命,乃不义。欺凌寡嫂,乃不仁。姨母若还顽固不化,也就别怪姨父无情了。” 听到欺凌寡嫂,柯夫人畏缩一下,又将眼睛投向柯太后。 柯太后气急败坏道:“好,毓哥儿,你就这么看着嫡亲姨母被欺负。我一样样给你说。婆母,苏太君病早好了,我派太医去瞧了的!你姨母前些日子熬汤奉药,守夜照顾,人都瘦了一圈。她还不满足?雪娘也入苏家门十多年了,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么当成丫头似的折腾。眼里还有我这个太子太后么?好,她病着时候无论,而今好了,还不许雪娘出门,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你不给你娘出气,同外人一起,我,我才是你娘啊。” 歇了一口气,又道:“还有楼哥儿,楼哥儿是雪娘亲生儿子,她不心疼?哪天不问个几次?可楼哥儿那样子你也知道,苏奉,要雪娘亲手去服侍。家里又不是没佣人,我给他赐几个得了。儿子大了,还要娘去洗漱,这也不合规矩。苏奉这样了,他要折腾死雪娘,也听着让他折腾去?还有王氏,雪娘便是说错几句话,也不是被逼的?快二十年了,你算算满京城的,哪个侯府是嫂嫂弟媳来管家,正经夫人的面子何在?” 陆毓慢慢放下茶杯:“苏太君一直不让姨母管家,是错了。”还没等柯夫人高兴,“不过瞧着现在,倒是老人家有先见之明。” “什么先见之明。她就是瞧不起柯家。连苏奉也是,前十年瞧着还好,腻了就去图新鲜,忘恩负义”柯太后终于记起这里还有个尴尬得手足无措的苏文苑,缓了口气。正要继续,陆毓已经站起来,面不改色的拉起穆云舒扬长而去,“既然母亲觉得姨母都对,晚后待儿媳,也这么宽容便是了。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柯太后一口气砸得心口生疼——忤逆子回来我儿媳,要她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龙之逆鳞 从进门请安就没人理,躲在门口当小透明的穆云舒,到被陆毓拉出门都没说第二句话,完美的当了一次壁花。 陆毓松开手,一言不发的自己走,连步辇也不坐。他人高步子大,军旅生活惯了,走得飞快。穆云舒提着裙子小跑才勉强跟上。 陆毓也不知在想什么,直直走到端本门,才想起身后有人,转头一瞧,姑娘汗都出来了,细密小珠子染在额头上。陆毓站定小声笑道:“水殿风来暗香满?” 穆云舒怨怼的瞪了一眼:“陛下,庄重。” 陆毓等穆云舒上前,伸手整理一下她头上的花。大辉女儿喜用鲜花做头饰,穆云舒又跟着花大姑学了许久花艺,在此颇为上心。发型是小鬟,她头发多,黑鸦鸦的丰润发髻微微倾侧,用浅粉色的樱花绕发髻半圆,每每风吹,轻薄的花瓣微微抖动,极是娇妍。右边簪着一只闹蛾,微微颤颤,如同要飞上发髻一般。“云舒,长大了呢。” 个子虽高了,但身量依然是孩子而非少女。不过而今她注重梳妆,神态娇憨,瞧起来比半年前是大了不少。 陆毓正要走,转头又问:“脚疼不?你坐轿吧。” 穆云舒摇头道:“前年春天我还满山跑呢,哪里这样就累了。今日迟飞哥哥出使高句丽,又不是早朝日子,我只当陛下也会亲临呢。” 陆毓无奈:“原是打算亲去的,一大早太后就哭得厉害,只好到端本宫来。” 穆云舒沉默一会,柔声道:“昭璃,今日吓着我了呢。” 陆毓微微一愣。 “每次见着,昭璃总是好脾气模样,谁想也有生气的时候呢。” 陆毓哈了一声,他也不是没再穆云舒面前生气过,姑娘这么说,是认为他今日脾气太坏了。自己想想,态度也是生硬,可真是压不住火。除了陆安泰指定柯家不可为官,太后提点了一句,“小弟也镇日苦读的,文皇帝一句话,倒被耽误了。都怨我”不接话,也就过了。其他的,其他的都和上辈子要求一模一样,劝也没用。再拿出和从前一样的歪理,和从前一样胡闹。陆毓觉得自己没跳起来砍人已经是脾气温和了:“不错,不错,知道孝敬婆母了。那,云舒觉得我该答应太后哪个请求呢?” 哪个都不可能。穆云舒偏偏头:“苏二娘进宫陪伴?” “你倒大方”陆毓眯眯眼睛,“等她进宫一两年,十八岁二十岁了还没出嫁,自然就只能给我了。” 穆云舒笑态可掬:“若昭璃不喜欢,我也不喜欢。若昭璃喜欢,我也会好好对酥姐姐,香妹妹的。”看陆毓脸色沉下来,急忙添一句,“我想京城多俊杰,陛下挑个好的指婚” “你当我没说?眼瞧着苏文苑都要撞墙了,太后又要去东暖阁哭了。”陆毓沉着脸,阴郁暴躁的瞪了穆云舒一眼,又往前走去,“你倒是,对不相干的人比对我体贴。” 太后是一味胡搅蛮缠,什么国法常理人伦,合她心意的就是道理,不合她心意的就是没理。说一句她对十句,还委屈得不行。当年你爹怎么怎么——自己在外拼打,爹娘的空闲时间才那么多。再说太子和皇帝的事务能比么?陆毓懊恼的扭头不理人。也不明白,外男不得出入宫禁,已为人妇的该留在家里操持这么名正言顺,理所当然的事,太后却总也不懂,因为不合她心,所以永远不懂。上辈子自己惦记父亲遗言,又可怜她“天真无邪”,事事算了,最后的结果呢?而今连穆云舒都来怪自己,似乎自己该无所不能。 “皇帝又怎么,还不是到处被人给气受?” “我哪里是对不相干的人体贴呢?那不是你的亲娘,亲姨母,亲表妹么。可怜我也不过是想两面讨好,结果还被赏冷脸。” 瞧着陆毓还是板着脸,穆云舒也无奈:“陛下要我怎么呢,今日那句话,皇太后定然又惦记上我了。明日少不得又宣我。” 陆毓还是不高兴,穆云舒看了一眼远远跟着的太监火者,上前拉住陆毓的手摇:“昭璃,瞧着就要清明节换纱衣了,我给你做了件禅服呢。就是做工不好,别说和大内比,就是邹嬷嬷的针脚也比不上。原不好意思拿出来,可想想,怎么也是一片心意,你收下不要嫌弃好不好?” 陆毓微微放松了一点眉头,道:“好容易得你做个东西,上次叫手指疼就这么来的?按我说,针线活将就能缝两针也就罢了,宫里还真要你做活不成。倒是你的花笺,这么长时间才做好也就罢了,居然还让迟飞给你绘彩,让迟飞给你绘彩也罢了,居然还一字不写的呈上来。你当是我用啊?我缺纸张么?” 穆云舒愣愣的:“呃,不是你用呀。”旋即道:“我怕自己画得不好,废了好多口舌才请迟飞哥哥画了几笔呢?” 陆毓这边火消了,那边火又起:“你给我送一叠,和别人一起做的花笺。好啊,穆云舒,你是掐着节庆,该送东西了,就送。不是送心意吧?” 送东西不就是送心意么?该送我就送了呀。再说这边说着宫里不用你做针线,那边又说花笺怎么才做好女孩非常大方的原谅了皇帝的坏脾气,毕竟伴君如伴虎么。 岂止是虎,明明是龙。如果是龙有逆鳞——那么柯太后今天是连续剥了三次逆鳞。要不是亲娘,要不是亡父嘱咐,要不是顾忌名头小姑娘还帮别人说话,陆毓气恼的报复般的用力握手,见小姑娘痛的龇牙咧嘴,这才放开,哼了一声:“还痛么?” “当然痛啊,才放开,昭璃好狠的心肠。”穆云舒其实也没多痛,只是趁着就坡下驴而已。 陆毓抓起临溪馆的花扯下,丢进池子喂鱼,问:“你不回穆府去?” 穆云舒登时也板起脸:“昭璃说得很是,我劝也劝了——只盼她晚后不要后悔!” “她必定后悔。”陆毓坐着阴森森道。 穆绣绫,妒忌,贪婪,再加上愚蠢。陆毓冷冰冰的期盼,要是安王真的娶了她才好呢。可惜,安王就藩是太宗下令的,自己又才登基。朝中大臣,京畿守卫,多是太宗亲信——支持是支持自己,可到底和智令礼人神威军不一样。 我身为皇帝尚且战战兢兢,太后却要任性妄为。 陆毓站起来走两步,汉洲洪灾平稳渡过,至少还是有一点高兴的地方。而今南边,与安王牵扯的几个将领,年前设法换了一个,裁了一个,拉拢了两个,而今,该逼着安王也未立稳脚跟就造反呢,还是再安稳一些,逐渐消藩?陆毓轻轻捏着拳头。今晚再去翻翻张仙遗物,看有没有别的发现。陆睿呢,还是让他出京,也算对得起亡父的嘱托了,太后要哭随她哭去,只是少不得又要找云舒出气,自己还得再换几个慈宁宫的人手 “小没良心的。” 这两个月来,柯太后先是伤痛失去丈夫,没心思找茬。恢复过来时,陆毓已经显露威势,有两分忌惮。倒也没再过分闹。柯太后知道,陆安泰临死要苏文苑做皇后已经不成。那还可以做贵妃嘛。 “苑姐儿真是个好孩子,一点儿不拈酸吃醋,原本是皇后的,成了妃子,也一句抱怨都没有,一味温柔痴心。毓哥儿想来也是高兴的。要我说,毓哥儿而今,不一直没下旨,会不会,也是想,觉得苑姐儿才该是正妻,穆家小姑娘嘛,做个妃子贵嫔的,也尽够了。” 陆睿苦笑一下:“娘,别想了。瞧兄长对穆姑娘,今日都还维护着呢。只怕也是姑娘太小,怕现在进门被欺负,等着及笄才册立呢。” 柯太后不满的敲敲手指:“睿哥儿你也想想法子,而今,毓哥儿一登基,就是六亲不认的模样。连你也要送出京去,雪娘不许入宫,苑姐儿不许这要软禁我呀?坐牢还需探监呢。” 陆睿也是无奈:“按律” “按律,安王十八就该就藩,太宗不一样多留几年。这天下都是皇帝的,还有什么规矩是他改不得的,就是不孝罢了。” 陆睿叹声叹气:“娘,母亲,皇太后殿下。而今大哥已经是皇帝,便是面子,我们也要从他的意思。” 柯太后梗着脖子:“他见我,还该自称长子皇帝臣毓呢。” 是啊,那你去命令大哥,命令朝臣军队啊。陆睿觉得陆毓登基后,陆毓固然是变凶悍冷漠了,可柯太后也越发任性不讲理了不过话说回来,以前,柯太后任何请求,除了苏文苑,几乎都能得到满足,所以才没扭着闹么?陆睿松松领子,他已经隐约察觉大哥对自己对三弟有区别。他可没胆子和陆毓顶着,皇帝不能将生母怎样,可对兄弟下手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要是陆毓不反对,他自然很高兴留在京都,占尽风流,繁华无双,文人才子,仕女红妆。可陆毓从满了四十九日就开始提他就藩的事,傻子才和皇帝对着干呢。 “娘是心疼儿子,可陛下也没错。我不说今日就藩,挑选藩国地盘却是应该的了,总得挑个好的呀。姨母,苏家也是姨母做得太过了。身为媳妇,大年初一的竟然不服侍生病的婆母,便是有千种理由,也说不过去。姨爹已经大为光火,姨母也得自己温柔小心,扭转过来才是。娘若真是寂寞,便只要表妹进来陪伴罢。只是,表妹,也该挑夫婿了。指望陛下,不成的。” 柯太后扭过头去,只觉得一阵悲凉。娘家无助,儿子离心,媳妇不喜。想她前几十年何等风光快活。她和柯雪也都是按原来日子过着,也没变化什么,怎么就过不下去了呢。想起妹妹一把鼻涕一把泪,心中也极不是滋味:“苏奉原先还护着雪娘,这几年瞧着就图新鲜去了。我原想着,有我在,他总要看三分佛面,哪知连我自己儿子也不把我放眼里,何况旁人。还有苑姐儿,原是自幼就当媳妇养着,而今,已经够委屈了。她入宫,她也有归属了,我也有人陪了。瞧你大哥,现在就冷言冷语,我几十年怎么过呢。还有你舅舅家,统共就翰哥儿一个,还想着,提携一二也过得,这,而今连官也做不得。倒是我对不住柯家了。” 陆睿叹口气,柯家关他什么事,有吃有喝还不够啊?反正也不是他能做主,打叠精神,拿出小心,顺着母亲的话劝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生死之谜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转眼已是五月初穆云舒半躺在贵妃椅上,分了一半樱桃给孙月,几人边吃边聊,只是人不大有精神。 穆绣绫自宝法寺归来,闷了十来日,不再闹出家。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她就自己绞了头发。堪堪及肩膀的头发,少说也要养两三年才能梳发髻了。穆老夫人和闵夫人眼泪汪汪,穆宗倒是觉得不对——绣绫坚决过头了,吵了一顿出家也只许在京都。当然最后是穆老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都说了穆老夫人有血光灾,需要化解,又是穆绣绫姻缘也在南方——不孝不慈的穆宗终于还是孝慈了。 闵棠也到京城了,还有母亲闵老夫人,妻朱氏,长子闵华,长媳梁氏,孙子闵材闵器;次子闵清,次媳马氏,孙女闵悠。次女闵春娇,三女闵春雨。还有个长女闵春花因已在安南成亲,未跟着上京来。闵棠还有两个妹妹,嫁的时候男方光棍一条,去安南也携带妹夫一起去。而今两个妹夫已经在安南生根,也就没跟着回京。 闵老夫人自然和亲家叙旧许久,又抱着闵夫人哭,又抱着穆绣绫穆云舒哭,再抱着穆徽穆衡哭可见闵夫人的哭功是有家传的。 闵棠拖家带口走了几个月,还没进京就收到要返回安南一趟重新交接的命令,心中郁闷是不必提了。一听大外甥女还闹着去安南出家沉着脸从头到尾没说几句话。 穆云舒心底发冷,连面子也不能很好维护,送了礼物后就借口要陪伴公主,回了府。这些日子一直懈怠,连闵棠c穆绣绫出京,穆云舒也借口没去送。躲在公主府,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了。 “这天气,瞧着就要热起来了。”孙月拉着穆云舒撒娇,“姑娘,我们今年还能浮水不?”姑娘而今在公主府威风也大了,要命令人空出水域,也不是不能。 “不能。”穆云舒懒懒的抬起手臂,“瞧着养了一年半,总算白净了。” 孙月笑道:“姑娘天生就白,赛黑了也白的快。你瞧我。” “给我一边儿去,姑娘什么人,你什么人,这也混比得。”孙嬷嬷进来拍了孙月一巴掌,“去,去,去,出去玩。”坐到穆云舒身边,悄声道:“姑娘啊,出事了!” 穆云舒翻身坐起来。 “大姑娘和舅爷,出京走了几日——遇着强人了。死了十来个人哪。舅爷命大,活了下来。在山道上躺了半天,才遇到路过的救回去。哎,本来大郎还说要跟着去安南的,幸而没去成,要不然,只怕一并没了。舅爷昨日才回了京,老夫人病倒了,你,要不去瞧瞧?大姑娘,去了。” 穆云舒坐在哪里一动不动,心惊肉跳的,出京几日就遇到强盗——闵棠自身就是武将,带的人虽不多,可也是有功夫在身,居然全灭?偏生穆绣绫没了。想着陆毓偶尔露出来的奇怪神气,心跳得越发厉害了。匆匆下床,趿着鞋,“派人给公主说一声,我回穆府一趟。” 穆府一片混乱。 闵棠额头上还绑着带子,腿上还打着夹板,早上一来穆府,就被穆老夫人一阵唾骂厮打,脸上还留了两道抓痕。面容平静,不见太多悲泣:“幸而打晕我的贼人善用棍,若是用枪用刀,我也回不来了。” 穆宗心中犹如滚油一般,穆绣绫这大半年来已经渐渐不如从前可爱,但到底是心疼了十多年的女儿,怎么不心焦。一碗茶端起来又放下,端起来又放下,直到冷了也没吃几口。 闵华在父亲身边站着,做出犹豫之色,半响才道:“姑父仔细想想,可有什么仇人?” 穆宗穆徽同时抬头。 闵华道:“爹身边带的,都是跟了五年以上的老人,打过仗,剿过匪,武戏不弱。贼人进退有度,虽故意乱叫乱跑,伤亡却很小,只带走绣姐儿。定然是受过训练的。爹一清醒就报了官,官兵出动也找不到一点儿贼人痕迹。要说求财,我们上京时才带着财物。要说有仇,偏生又没给爹一刀。要说掳走大妹妹是为了尸体穿着大妹妹的衣裳在水里泡了几天几夜,这就是奇怪的地方。要不让人认出来,何必留下衣裳?要不怕人认出来,又何必割了脑袋?再仔细想想,抢走大妹妹本身就可疑。出动这么多人,袭击官身,留下十来条人命,就为了那是大大的不合算。再杀了丢水里,便是寻仇,也该留下更让人心痛的痕迹” 穆宗全身发抖,话都说不清:“你,你,这话何意?不是,钱,不是仇,你,你” “华哥儿勿要乱说。”闵棠这才制止道。穆绣绫失踪的确太让人惊讶,疑点颇多。他自己就是武将,上手就知道对方功夫不弱,再一看就知道对方其实是秩序井然。安南是山区,匪徒不少,他手下几个都是真正杀过人剿过匪的。马三郎途中还发现过一次客栈缸子的水稍浑浊,一尝是下了蒙汗药。自己水井打水吃糗粮才逃过一劫。也就是对方早就盯上自己了。不求财不复仇,只抢了穆绣绫闵棠手上传来刺痛,他七个忠心耿耿的心腹! “我和马三郎几个,都是打过仗的。平素战场,组起来鲜少敌手,几十山贼,我们也杀进杀出,没惧怕过。”闵棠轻声道,“贼人上手弓箭伤了我三个好手,那弓法也是练过的。贼人先还乱着,瞧我们扎手,自己也折损了人,突然吹个口哨,就变了阵型,进退有度,围攻合击,很快就妹夫也是武将,知道,能有这份本事的,很没必要做贼了。所以我估摸着,是不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至于外甥女”闵棠摇摇头,“老夫人怎么说,便怎么做吧。要我偿命,也使得。” 闵华咬咬牙,穆绣绫生死不定,其实根据父亲推测,活着的可能性更大,“外甥女一路上眼珠子乱转,可不像家里哭着出家的模样箭没一支扎进外甥女轿子,倒是两个轿夫应声而倒。”偏生,没有确切证据,你不能说“很可能是你女儿勾结外人私奔,弄死我家家丁?”心中气恼非常,一口黄连水含在嘴里,慢慢流进心底去。 闵棠话都说到这份上,穆宗如何再说,灰心丧气的坐下:“孽障那也是个孽障,自己闹着要出家,便是她的因果了。” 穆云舒才踏进穆府大门,便已经听到穆老夫人中气十足的狼嚎:“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啊。心肝宝贝的养到这么大,出去一趟就没了。我的绣姐儿啊,连我也去了就干净了” 往上房的脚就稍停了停:“舅舅在么?”下人连连点头,躬身带着穆云舒往修德宅去。 进门,却见穆宗穆徽,闵棠闵华或坐或站,垂头丧气,却隐隐有敌对之意。都未说话。 穆云舒万福,穆宗捂着额头叹气,不做理会,闵华穆徽却都回了礼。闵棠飞快的往穆宗看了一眼,道“云姐儿回来了” 穆云舒上前一步,关切道:“舅舅伤势可重么?我来的急,也没带别的东西,有两盒子紫金清创药,舅舅瞧着能用么?” “能用,能用,云姐儿费心了。”闵棠露出一点笑容。 穆云舒垂手而立,低声道:“在公主府得了消息,只吓得我惊魂失魄。怎的就遇到这般事体,舅舅要有精神,给我细细讲一遍,我找刘滨去。” 穆宗皱眉,“你一个女孩儿”停了一停,“你娘都哭晕过去了,且去劝劝。” 闵华心底嗤笑一声,穆宗只怕也觉得事情不对,本能的拒绝再细谈商议。闵棠却开口道:“云姐儿冰雪聪明,又跟绣姐儿是嫡亲姊妹,说不得,还能找个端倪。若能得了凶手信息,我也好去报仇雪恨。”当下便将如何上路,如何发现有人下迷魂药,又如何防备,如何打斗,与官兵一起如何搜索,一一道来。 穆宗越听,手收得越紧,心底对穆云舒有三分惧怕,已经是定了嫁入皇家的女儿。又有三分怒气,闵棠说是给穆云舒听,其实大半还是给穆宗穆徽听的——听得好生尴尬。再有三分忌讳,老夫人也说得不错,自从穆云舒归家,自家似乎就万事不顺。 好容易等闵棠说完,咳嗽一声,正要开口。穆云舒却先擦着泪哭出声了:“可怜的大姐姐我想,总没得就让大姐姐一直摆着的道理。我哪里有几匹冰花绫罗,回头便送来给姐姐妆裹用。再者,姐姐素来爱美,她的首饰头面,也收拾收拾,让她一道带下去也好。” 穆宗心头猛跳了几下,站起来道:“也是,我去叮嘱江月一声。云姐儿,你且去陪陪你娘莫惹的她伤心。” 穆云舒颔首称是。 见穆宗匆匆出门,闵华低声赞道:“云舒妹子果然机灵。”穆云舒抬头望天——去年某个时候,我也考虑过偷跑的好么,虽然只是想想闵棠闵华大男人,一下子想不到首饰很正常。而穆宗,从来不管这些事,闵夫人又一味只管哭。恐怕过了许久才去清点,到时候谁说得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后续无人 既然回府,断断没有不见老人就走,穆云舒只得又往穆老夫人房里走去。 穆徽也跟着穆云舒去了正房,他已经不敢再和闵棠闵华一起在,借口探望奶奶,躲了开去。 穆云舒缓步进门,便是一股怪味扑来。 天气很有些闷热,穆老夫人门窗未开,屋里一股怪味。地窖里面那种潮湿发霉未到,人活动的味道,百合香的味道,饭菜打倒了留下的味道,老年人身上说不出来的味道,木头,边角,各种闷出来的,混合成的,腐朽的味道。穆云舒胸口一恶,屏息几息,无奈的呼吸下去。 穆老夫人瘫睡在床上,闵夫人因为悲痛过度都站不稳了,却还歪坐在一边,听了一上午骂。闵老夫人陪着。朱氏也在旁,一时端茶,一时捶背,替小姑子和丈夫下矮桩。穆老夫人一夜便老了许多,红肿着眼睛,一张脸黄皮寡瘦,眉头上的竖纹和嘴角的八字都更深刻,越发显得刻薄。 穆云舒万福道:“奶奶还好么?可要顾惜自个儿身子。娘莫再哭了” 穆老夫人正愤恨着闵家,躺着挺尸,僵持着。一听见穆云舒的声音,猛然蹦起来,坐着一双眼睛只要冒火:“你回来做什么?害死绣姐儿还不够,连我也要弄死才甘心?” 闵老夫人朱氏齐刷刷的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穆云舒是皇帝钦点了的贵人,太宗都赏赐过,现在又住公主府,你多大的心才敢这么吼? 穆云舒无所谓的摊摊手:“我劝姐姐莫一意孤行,连慈生大师都请出来劝了,姐姐考虑来考虑去,还是剪了头发要出家。最后也是奶奶同意的呀。” 穆老夫人火气发出,到底有几分惧怕,转身大哭:“好,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必送回老家。我怕什么冲克,早早死了,早早死了,也不会有人记恨着,连累绣姐儿,丢了白家亲事。绣姐儿心实,一门子心思护着妹子,劝着我,受了多少委屈啊。我的绣姐儿也。口口声声说带绣姐儿去白家,去了没?绣姐儿出家,可怜心都伤透了” 穆徽赶上去,奶奶奶奶叫个不停,也打不断。 闵老夫人眉头皱得铁紧。 穆云舒只是轻轻垂头叹了口气:“孙女怎敢忤逆奶奶,只是年末到今年一月底,又先帝驾崩,又是白家热孝,一直不曾有机会。而后姐姐就闹着要出家,我又是请” “呸。”穆老夫人一口痰吐出来,险些打上穆云舒裙脚。“你不敢忤逆我,好,现在你就去许家,燕家,杨家c朱家你大哥十八九了还没定亲,你去瞧个好的回来。” 穆徽无奈道:“奶奶,天下那有妹子给哥哥定亲的” 穆云舒柔顺弯腰:“是。我这便去收姑娘们的资料,给哥哥送过来。”光你挑媳妇?别人不挑女婿? 穆老夫人也不闹了,冷笑着死死盯住穆云舒:“云姐儿一年来,推三推四的本事加了不少啊。你不是镇日跑皇城么?万岁不是宠你么?你去求旨,你去求旨,让人去查,查,谁杀了我绣姐儿,碎尸万段。” 全场沉默。 你多大的脸啊?要不这皇帝换你坐算了? 穆云舒心中叹息,柔婉道:“奶奶先歇着吧。我这便进宫去。”便要告退。 穆老夫人疯了一般,恶心欲吐,干呕了几声:“连个说法都没呕。”这个世道,怎么总是贱人得意,荡妇受捧?可怜她,可怜她的绣姐儿看着穆云舒只恨不得抓烂她的脸,“给我跪下。” 穆云舒看了一眼闵夫人,跪下。 “你别得意。真当自己是金凤凰了?” 闵老夫人终于坐不住了:“亲家,我” “你把我绣姐儿还来!可怜她哟,舅舅只管自己,哪管她的死活哟我命苦啊,我送走孽障都说我狠心,你好心,你们是好心,敢情不是克你闵家!”穆老夫人又大哭起来。 闵老夫人连连叹气,只得又复坐下。 穆老夫人哭了两声,火力又转回穆云舒身上:“绣姐儿没了,要你查不出个一二三,我绝饶不了你去。还有徽哥儿的亲事——你爹而今还是个虚职,连你舅舅都抵不上。你说,家里生你有什么用?” 穆云舒抿抿嘴:“是。” 姓陆的一般堕落,到底没敢说出口,穆老夫人越说越气,喘息两口,“别仗着万岁宠爱你,以为老婆子拿你没办法。我告诉你,我也是当年打江山的忠臣遗孀,我吃了多少苦?我连两个女儿,我丈夫,都为他陆家没了!他要没个人伦,我便去奉天门一头撞死!让太祖瞧瞧,让天下人瞧瞧,你们逼死我的,我便也不要这条命了” ! 闵老夫人c朱氏几个早惊得站起来。 穆云舒也慢慢的站起来,挺直腰,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瞪大了,直直看过去,几乎给人一种压迫感。 肩平背直,窈窕舒展,面含霜雪,目如冰凌。众人第一次,从穆云舒身上感觉到了某种东西,威压。 穆老夫人心里抖了抖,死了孙女,发疯发狂,所有人都骂过打过,都让着劝着——似乎,刚才过了些?皇帝——是孙女婿,也没什么吧。穆云舒也得遮掩,不然她还能进宫?穆老夫人自然不能认怂,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穆云舒低下眼睛,笑得清甜:“那我只好去求陛下了” “火罗卫正缺把总呢,爹去倒是刚好。开国忠臣后裔,为国杀敌乃是本分。” 闵夫人急上前两步,只是要哭:“火罗卫临近火火罗国,这几年死了三个把总两个指挥了,全国都传遍了,人家躲还来不及,你,还让你爹,去哪里。” 穆老夫人抖着嘴:“你,你,你敢!” 穆云舒温柔甜美:“爹爹不该建功立业?爹之后,还有大哥呢,大哥之后,还有衡哥儿呢。陛下一朝,若有满门忠烈,前仆后继岂不正是吾皇圣明的证据?” 点点头:“文不贪钱武不怕死,果然朝政清明,政顺人和。便是有奶奶在奉天门撞墙,为了儿孙去远征心无牵挂,如此烈性。我必请大家作赋,传诵万代,记入《烈女传》。” 闵老夫人:这个外孙女不好说。 朱氏:干的好。 闵夫人: 穆徽: 穆老夫人气得全身发抖,一手拉着穆徽怕他去远了,一手指着穆云舒说不出来。穆云舒弹弹衣袖,漫不经心道:“爹从囊哈尔卫到京城,人家二品三品大官不来捧着是我的错。大哥在京华书院学不过别人是我的错。大姐姐跟外人联手诬陷妹妹,丢了白家婚事,是我的错。奶奶身子不适是我的错,蜡烛被老鼠啃了是我的错我都认了。灾星都到公主府了,穆家可不该兴旺了么?偏生又闹着要我回来,又是哭又是闹敲锣打鼓送衣裳,一请二请三请罢了,我也不计较了。” 穆云舒笑笑:“我名声坏了,大不了称声奸妃。奶奶若想穆家满门忠烈,就继续闹去——咦,说来,要真满门忠烈,也不会有人骂我吧?时辰晚了,我回公主府了。孙女告退。奶奶好生保重。” 穆云舒走到门口,转头笑道:“大哥哥的亲事我定然放在心上。毕竟,当初大哥哥好歹给我说了一句好话——虽然姐姐一来就转了口风,不过嫡亲血脉的我总不能让衡哥儿之后,穆家无人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金屋娇娘 穆云舒坐在车上,明明自己觉得还冷静,可眼泪却还是慢慢落下来。靠着苏绣隐嚢,直把一片淡青色的绸子染成青黑色。 心头委屈压下去,愤怒又起,愤怒压下去,伤心又起穆云舒冷着心肠:“我就不要名声了,拿命威胁我,我还不要名声了。还威胁昭璃反正太后一天到晚絮叨,皇帝也没下旨,苏二娘还在宫中住着,我就做个奸妃也够了。上敷衍帝后,下敷衍姊妹,有俸禄c不出挑,原就这么计划的。” 穆云舒自己擦了帕子脸,长长的出口气,调节好心情,只是觉得眼皮胀痛,只怕红肿了,掀开帘子,问:“礼人,我能找个别的地方歇歇吗,等阵子再回公主府,成么?” 礼人看见穆云舒拉着脸出门就大叫不妙,听此言稍微为难一下,立即道:“快申时了,去别处不便当,要不去冠军侯府?厨子什么的都在,姑娘要饿了,吃东西也方便。冠军侯府花园也是极好的。姑娘还没去过,看看新鲜,散个心也好。” 陆毓的冠军侯府至今未动。如果皇帝即位前为太子,居于东宫,自然没潜邸。如果是藩王c其他有府邸的人登基,其原来的住所为“潜邸”,即潜龙之邸。不能再作他人居所,而是改建为寺庙或祭祀场所。 陆毓情况特殊,他正经身份是皇太孙,宫中有居所,只是住冠军侯府的时间更多。他登基仓促,又打着冠军侯府晚后赏给儿子,做东宫的另一居所的打算——老子松快惯了,也心疼晚后儿子多个玩的地方。倒是一直没处理他冠军侯府的事情,整个冠军侯府除了少了主人,其他一切丝毫未动。 穆云舒原打算去随便哪里看看风景,等眼睛消肿了再回公主府,听得此言倒也不反对。笑道:“听闻冠军侯府水景花木富于野趣,因景设园,淡雅洒脱。我还不敢信,只当宛如军营般呢。” 礼人笑道:“可不是,冠军侯府原是前朝太师府改建而来。和苏府同样,都是建造过皇宫的木工首朋羊设计修建”礼人停顿一下,飞快往穆云舒暖轿乜了一眼,纤细的手指还是在帘子处微微卷着,没缩回去,这才松口气,继续道,“朋羊做事认真细致,精通尺度,凡他有建筑竣工,量下来与图纸不差分毫。又还工于绘画,尤善花鸟。他修建的房屋,其自然山水景色,满庭花树,堪称绝景。等下姑娘定要去花园瞧瞧,那四季鲜花依次绽放,什么时候都不寡淡的。” “陛下曾经想将花园改作跑马场,瞧了两日,终究没舍得下手。” 其实穆云舒听到冠军侯府和苏府同样,心中还是微微起了一下波澜。毕竟她和苏文苑堪称命中注定必有一伤。而今她敬了陆安泰媳妇茶,可陆毓却没给个说法。苏文苑又搬进慈宁宫去长伴太后不过穆云舒对于被划为自己人的,总是颇为宽容,为了不让礼人为难,丝毫不曾表露出来。 不一时到了冠军侯府,忠信尚在此府驻扎,自然不可能阻拦。立即安排饭食,打扫房间,准备弓箭马匹穆云舒连连摆手,只道在花园走走就是了。 初夏的风,不冷不热,衣衫轻柔,十分舒服。冠军侯府的花木不是乱吹的,便是陆毓自身不十分重视此道,可下人未敢松懈。树叶小草还带着些嫩绿,娇嫩剔透似乎不甘心只做陪衬。可哪敌得过假山上盘踞的一片重瓣石榴如火如荼,纯正的大红花瓣皱纱重绸,艳丽无匹。路边绣球展示着大团大团白色花瓣,压在茂密的叶子上犹如残留的积雪。而不远处,牡丹芍药正在硕大的花蕾中整理宫装,展开便要艳压群芳。 “牡丹有青龙卧墨池么?可能分枝?”穆云舒犹记得苏文亭遗憾她家少了绿牡丹。 花匠躬身踏腰的笑道:“有是有,两年前才分枝过一次,牡丹大多五年分一次,而今却不敢分了。过两年,到了秋天我定然再分一枝给姑娘送去。” “不急,我不过随便问问。”穆云舒倒有些不好意思。一路走下来,心情已好了许多。摸摸眼皮,差不多也该回公主府了。 “穆姑娘万福。” 穆云舒才转过了一个花径,身边两声轻柔的请安,微微偏身一看,便如浇了冷水一般。 一个容长身条,圆髻上只插了一把银梳,身着浅绿泛蓝的绫机交领短袄,湖蓝马面裙,天青女靴。通身上下,再无别个装饰,明明极沉稳暗淡的颜色,也压不住她粉面桃腮,娇艳欲滴。一个娇小柔弱,藏蓝素花纱褙子,月白松绫裙子,玄色高底弓鞋,清雅柔美,似有书香气度。年岁大致都是十七八岁,正是花儿盛开的年纪。 也不消旁人介绍,长得又好,又梳着妇人头,还特特跑来请安——穆云舒隐隐听过陆毓有两个屋里人,当时也不怎么放心上。时间长了几乎都忘了,可一见,便想了起来。 “吴姑娘沈姑娘。”赶上来的礼人觉得自己腿肚子都软了——怎么就忘了侯府还有这两个祖宗。鼓动姑娘来冠军侯府玩来本是讨好陛下,而今,礼人摸摸脖子,有种凉快的感觉。 陆毓原是宫里侯府两边跑惯的,当皇帝直接一个人就去了。整个侯府都原地立正,连个主子都没有。偏生这都几个月了,陆毓驳斥了一次潜邸请示就再没管过,倒让人有些心慌。尤其是沈c吴两位。 当年建平帝赐下两个美人,陆毓既不热心也不推辞。觉得年纪也到了,稀里糊涂闹了两场,也不过几次,就出京去了。 陆毓是家事糊涂惯了的,沈,吴倒也不心慌。侍寝宫女按规矩就是多领一份俸禄,未必有名分。但自己两个到底是建平帝赐下的,以陆毓对建平帝的敬爱,高高低低,一个名分少不了的,哪怕是最低的奉仪呢。皇太孙长得那么好,又是未来的皇帝 可,陆毓一去半年,回来就变了人似的。半年前好歹还好奇,贪不贪是一回事,至少也不拒绝。这次回来居然见都不见了。再等几个月,就得了陆毓带穆家二姑娘去见建平帝,再等,陆毓登基了进宫去了,可他还有两个女人在侯府啊。 陆毓不善管家,冠军侯府是当军队来管。两人连门也出不了,隐隐约约心慌气短,唯恐陆毓一直丢下她们,送去守陵。好不容易等到穆云舒来,赶紧出来,便是要讨好未来主母。 穆云舒侧身还了半礼:“两位姐姐好生客气。” 吴姑娘笑得柔媚,趁着靠近也飞速打量了穆云舒一眼。整套白玉知了银头面,内穿霜色云熟绢交领短袄,外罩藕荷色雁衔芦花纱短袖直领对襟小袄,青金石芦花纽子,下穿牙色马面裙,底有藕荷色窄襕。虽然是素服,也穿得娇美俏丽。瞧着年纪还小,却也已是眉目如画,清丽难言。 “听人说穆家好些时日了,好的坏的——众口一词的都是这家人生得好。可见真是不错的。瞧着温柔模样,身份也不高,比苏文苑好多了。” 开口道:“可不敢受姑娘礼,折煞我们了。”殷勤上前虚扶着,“我们姐妹日盼夜盼,就想见姑娘一面。今儿一见,果然如我想的般,仙子似的容貌,又温柔,又和气。我等原极有亲近之心,只恐愚贱不堪相伴,倒污了姑娘眼睛。” 穆云舒素来不爱与人太亲密,便是陆毓拿着未婚夫妻的名头,也还隔了一层。看吴姑娘今日才见便这般,口里也谄媚太过了,登时就有了些不愉,只是面上不显。笑吟吟的走了几步,道:“我哪是什么仙子,太后娘娘的美貌才真是举世无双呢。” 这话不敢反驳也不能接,吴姑娘只得笑。 穆云舒也知道这两人找自己什么事,可身份尴尬的又不光是她俩。陆毓有关系的几个女人都尴尬着。 苏文苑是先前传得沸沸扬扬的太孙嫔,而今连个妾都没捞到,只在太后处住着。吴c沈是他收用过的通房丫头,陆毓登基两人还继续留在冠军侯府。自己是陆安泰定了的儿媳妇,可而今也没个正式旨意,偏还一天到晚宣进宫去。 心中对陆毓也有三分不满,要不是有个皇族身份,长得又俊俏。陆毓这般行事少不得落人唾骂。对吴沈二人也有些同命相怜,但再怎么也不敢承应。只故作好奇的看着吴姑娘:“这位姐姐头发真好,梳着圆髻油光水滑的,整齐饱满。可怜我也梳圆髻,头发太软总撑不起来。” 吴,沈二人看了一眼穆云舒,一样黑鸦鸦的头发,又细又软,光洁柔顺。哪里有什么不好的,瞧着是没有吴姑娘的饱满。因为一个是全部盘上的端庄妇人头;一个是大圆发髻周围还梳了几根辫子盘着发髻,后面系着发带垂下的活泼姑娘头。 这位是货真价实的姑娘 吴,沈两位登时就哑了口,原先准备的无数言语,哀求眼泪,忠心誓言全都接不下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穆云舒闷闷的坐在马车中往公主府去,只觉得累。 “皇后一年俸禄一千两,还不算衣料皮毛,吃喝用度衣裳头面又是宫里开销。贵妃俸禄七百两,妃子三百两,九嫔二百两慈县中等人家一年开销五六十两,还是几口人吃喝用度。不错不错,假设九妃九嫔封满,连皇后一共十九人,再来几个低分位,平摊一年做工半个月,最低可拿三百两——不可能,我最低也是七百两,如果太后不以死相逼,就是一千两一千两啊。晚后让奶娘仗着我的势买个大庄子,实现她做庄头娘子的心愿快端午了,得赶紧打几条长命缕,卖给昭璃,啊不,献给陛下” “姑娘,陛下宣您进宫。”礼人心中有点寒浸浸的。想买点东西讨好都来不及 穆云舒声音清甜:“那请掉转队伍,赶紧进宫吧。” 和穆云舒从前想的不一样,紫禁城中除了最大的宫后苑,还有许多小花园散落在各个宫殿内外,散而不乱,各具特色。陆毓才批完奏折,缓步走着松散松散:“穆家怎么闹你的?谋杀官身,七条人命,早就传进来了。好大的案子。” 穆云舒原有些疑心是不是陆毓做的,想想就知道不可能。陆毓要对付穆绣绫,还用得着这么委婉?陆毓的脾性,也不会为了一个穆绣绫,杀掉好几个为他征战过的军士。口中问:“陛下,可有旁的消息?” 陆毓心情似乎不错,笑得温和:“自然有,不过你先讲讲穆家的事。” 穆云舒咬了一下嘴唇,她身边一直跟着侍卫,便是自己不说,也会有耳朵尖的给陆毓汇报。整理一下,便将闵棠的话复述:“我听着,死的怕不是大姐姐。舅舅分明也这么暗示来着。舅舅见多识广,他说那些贼人不寻常,定然就真是不寻常。舅舅一行,既是武官,人手又硬,寻常盗贼见到避还来不及。金银也不多,犯不着一路尾随的拼命。舅舅醒了便报官,第二天找着尸体,却没了头。我想着姐姐要出家模样,也太假了。便提醒爹去查查首饰。女人不比男人,身边有闲钱,小金库便是首饰了。出门时瞧爹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过来,只怕我是料准了。” 稍稍犹豫,再将穆老夫人的咒骂威胁统统倒了出来。她已经和穆老夫人完全闹翻撕破脸,也不想再隐瞒。道:“每每拿名声威胁我,女儿家怕名头不好是真。可难道穆家自己名头就不要了当初,也是说要掩护家里,娘的名声,大哥的名声,只要我去背黑锅,家族名声比命重要。而今动辄跑宫门上吊撞墙的,瞧着名声也不重要啊。我也不明白,我坏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大家好好的不成么?那就鱼死网破,我挨骂,她丢命!我瞧奶奶啊,是连赖婆子辞工归家也恨我头上了。” 陆毓听得乐不可支:“云舒,做得好!要不我这就给穆家下旨去,先找个地方操练穆徽几个月呢也吓唬吓唬他。” “老实说,我很不在乎弄死穆家几个,就怕打老鼠怕伤了我的玉瓶儿。要穆家死伤惨重,皇后入宫少不得也被人诟病。就算能压下去,也到底不如完美无缺的好。哪知惯来惯去,倒惯成这个样子!你那祖母堪称古今败家第一人,罢了。晚后你也不必再理他们,自有我去处置。”陆毓嗤笑,摸摸下巴,“这两日你好生休息,过几日我有好戏给你瞧。这两天还差个人,就快到了” 穆云舒疑惑道:“是我姐姐么?” 陆毓笑着摇头,走到亭子里坐下,压低声音:“乖,过来。” “你和闵棠猜得不错,穆绣绫没死。只是而今连我也找不到她在哪里。你不是请我找人瞧着穆绣绫么,便是她出京,也有人跟着。闵棠有功夫在身,鸿雁也不敢太靠近。可双方打斗也瞧着大半了,对方先还装呢,要不是闵棠几个手硬,只怕还逼不出他们真本事来。闵棠倒下,贼子便拉出轿子里的穆绣绫,骑马扬长而去,而穆绣绫并未太多恐惧,也没怎么尖叫。鸿雁一路尾随,在河水边断了线索,有船带走的,准备多周全?河滩浅水区留下的,不是穆绣绫。当时鸿雁靠近瞧了,衣裳撕破,血几乎流尽,冰冷发白,已经有些僵硬。” “人死后总要半个时辰才会僵硬,若在水中,还会延迟。鸿雁是做惯了的,一瞧便知。便是没有鸿雁,你表兄,闵什么说得也有道理,穿着穆绣绫衣衫,又砍头,目的何在?拿着当球踢还嫌不够圆呢。要落个旁人,随便结案也就罢了。穆家的事,我自然会亲自关心结案是明日就结,从此世上不再有穆绣绫。” 陆毓笑得有点阴森,“你爹再仔细查查,就有穆绣绫的当票出来了。要说心狠手辣,你这姐姐也真够狠毒的,那个侍女山月,哦,名字还好。那个侍女也服侍她多年,连去安南都跟着,算是心腹了吧,一样被杀了。还有你舅舅,再怎么也是嫡亲血脉,这战场刀剑无眼,贼人总不会为了保全他,真的要丢命了都不下狠手。闵棠自己也手辣——鸿雁告诉我,要不是闵棠运气还算好,腿上中了一枪后倒下就被打晕了,再纠缠下去,九成九是要丢命的。” 穆云舒咬得嘴都泛白了:“她陛下,她,穆绣绫说到底也还是闺阁女儿,哪里认识的贼人。还筹备如此周全,连陛下的鸿雁都没能跟上。” 陆毓点头道:“原本鸿雁跟着,只待穆绣绫跟那些人接触,就调动官兵抓起来。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安王毕竟也有暗手,准备又周全。”见穆云舒瞪大眼睛,往自己胸口按了按,“不妨事,穆绣绫已经死了,安王那里有什么,也扯不上穆家去。心大贪婪,下流无耻,愚蠢毒辣的东西。幸好我家云舒没和她一道长大。” 陆毓阴森森的笑了一下:十一叔,想将七旒冕冠换成十二旒的?先当心玉珠换翡翠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情分生分 闵夫人额头上包着帕子,穆宗查穆绣绫,只是气得全身哆嗦。女不教,母之过。成亲多少年,穆宗虽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人,但还从未动手过。这次若不是看着闵夫人姓闵——若不是闵家死了七个心腹——若不是大舅子腿伤未愈穆宗的手抬起来又放下去,放下去又抬起来,最后扬长而去。 即便如此,闵夫人也哭了整整半日,头晕眼花,险些晕过去。拉着儿子不放,有气无力道:“徽哥儿,徽哥儿,我就只得你,只得你和衡哥儿了。我两个女儿,只当都死了”说着,原本似乎已经干涸的眼眶又是泪水盈落。 “你爹怨我哦哈。”闵夫人干笑了一声,“成亲二十多年,我敢跟他娘对一句?他敢说几句?便是晓得婆婆骂云姐儿,他说过没有?绣姐儿自幼得婆婆宠爱,比我还高两分。往年你爹不都宠着她一个,而今,都是我的错。你是男人,你一个掌家人做过什么?你,呸。除了骂屋里人,骂女儿,你做过什么?”后两句是直着脖子往外面喊。 穆徽尴尬得手足无措,父亲,母亲,自己都是和稀泥遇事推诿。穆徽闭闭眼,尤其是父亲,自己当年那么崇拜,以为,以为他是飞将军一般怀才不遇的帅才,以为他是文文山一般担当天地的男子汉。可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吗? 闵夫人一身气力都用光了,半躺下去,口里还在骂:“当初云姐儿怎么,他不晓得?绣姐儿,绣姐儿在他面前。对,绣姐儿的赤金镶珠簪子不见了,上次我叫她戴,她只推,说换东西讨好苏二娘了,你爹还赞她大气,为家里着想。哈c” “都怪我,要当初我求别送云姐儿走,你应下来了,而今怪我也有个由头。一口便是,你娘,是埋儿奉母,是怪云姐儿跟我不亲。哈。大不了休了我,我怕什么。”拉着穆徽只是喘气,“我儿,可怜你还未娶妻。娘除了你和衡哥儿,还怕什么呢。” 穆徽只觉得自己已经衰老得快站不起来了,索性跪下,“儿子求娘一件事——去石家,提亲吧。儿子和石姑娘年纪都不小了,再等不得了。” 闵夫人换了口气,软软面孔:“儿子,你得想想。你大妹妹才去了,你这边就要说亲。那名声怎么说?徽哥儿,我晓得,你也是被云姐儿的话吓着了。她不敢的,我还没死喏。” 穆徽冷笑道:“吓着我的可不是云姐儿。她自然不敢给我找什么人,上面有爹娘奶奶呢。可不是奶奶逼着的么?要还没成亲的妹子给哥哥找媳妇,给爹找官做唉。” 闵夫人眼里又开始掉泪。穆徽咬咬牙:“娘,别哭了石家虽只是六品修撰,但书香世家,家风极好。石姑娘,是先生也点头的好女子。” 闵夫人哭道:“石家,石家,嫁女儿倒是好。念书多,规矩大,不许纳妾。可他家女儿也这么,可不是,不好嫁了么。” “娘,爹,也没妾室啊。” “那是你奶奶,你奶奶其他再怎么,这点还是好” “是奶奶深恨小妾,又因为送走云姐儿,底气不足,怕你闹事,才给了个不许爹纳妾的甜头。”穆徽面无表情,“娘,因为云姐儿的苦日子,才有你的好日子。” 闵夫人一愣,她也不是不知道,在送走穆云舒前后,穆老夫人对自己可是 “娘!”穆徽忍无可忍,“娘!石家不许纳妾,个性刚直。自家女儿就想嫁这样的,自己儿子就不想娶这样的,这不是不公正么?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们对云姐儿都不公正,连娶媳妇都还要这么着?石姑娘容貌寻常又如何,娶妻娶贤,她聪慧,孝顺,不愚孝不一味顺从,主意正,正是我穆家好当家人。这几个月,娘看着总是犹犹豫豫,人家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先生那里,已经露了口风。若我再拖拉下去,石姑娘总不能等我一辈子。” 闵夫人扭扭帕子,轻声道:“你爹,说过,你看蔡家的小妹子怎么样?虽比你大了几个月,却是因为守孝耽误了,脾气也好,嫁妆也丰厚,两家又近,知根知底的。大家也亲近。” 穆徽摇头:“懦弱又娇气,嫁我家来,鸡飞狗跳。” 闵夫人气恼道:“那石姑娘,见着你娘,还没嫁过来呢,就没个顺从模样。难不成我服侍完婆母,还要服侍儿媳?”看儿子冷冰冰的脸,不由得伤心,“我也不是只为自己。你想想你奶奶的性子,要石姑娘跟对我似的,总是道理一套套,你奶奶,是听得进去的?一家子鸡犬不宁自从上京,我家就没安宁过。你说云姐儿云姐儿,有时想想,就算我是她亲娘,也觉得,自她归家,就没个好日子。” 穆徽沉默一阵,突然笑了:“娘啊若云姐儿没归家,我家会怎样?” “那日云姐儿说,什么都是她的错,连老鼠咬了蜡烛,都是她的错。娘,我听着好心酸。” “要没云姐儿,爹就能不奉诏回京,继续在囊哈尔卫做实权官员?不能。” “要没云姐儿,我们到了京城,人家三品四品,一品二品,世家贵人,就能看得起我们,跟囊哈尔卫的外族人,平民,商人,一样,来捧着我们奉承我们?不能。” “要没云姐儿,我一个资质平平的秀才,就能在京都光彩夺目,人人称颂?我,不能。” “要没云姐儿,绣姐儿就能嫁进白家?”穆徽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不说白四夫人一直都喜欢云姐儿我们却视而不见,非要把绣姐儿往上凑。就说真让绣姐儿嫁进去,她那脾气,她那,贪婪,自私,不知羞耻她,只会闹得白家厌恶穆家,只会让白穆两家反目成仇!” 穆徽一口气说完,微微喘着气:“没云姐儿我家上京就能顺遂了?我们丢下她十多年,回来了还把她当出气筒欺负,她得了贵人青眼又扒拉着要她给好处我没脸。”看着眼睛红肿的母亲,穆徽终究没能说出——穆家,不能再有一味愚孝c和稀泥c躲懒怕事的儿媳了。 “我们家,不对。石姑娘家,家风,极好。娘,我求求你,替我上门求亲吧。石姑娘嫁我,是她委屈了,她要担很多很多事我没能耐,指望妻子,指望我的儿子,能不再这样吧。哪怕不能如石家,便是如闵家,如舅舅家,也好啊。”穆徽泣不成声。 闵家却也并不安乐。 闵棠半躺在床上,将人都差遣了出去,闵老夫人和朱氏瞧闵棠腿上又渗血出来,只是心疼得掉泪。赶着重新换药包扎。朱氏嘴巴咬得发白,当着婆母的面却一个字不敢说,闵老夫人心头又何尝好受。要儿子这次折损在外面,闵家,基本也就废了。 闵棠叹口气,摆摆手:“死不了。” 闵华咬着牙站在一边:“马三叔” 闵棠睁开眼睛,冷硬道:“这个亏,咱们只能吃了。谁让那是我嫡亲妹子呢。”说是说,七个忠心不二的心腹,又精壮能打,跟随多年。闵棠大半辈子,也就这么几个。心疼得直抽气。“马三几个的家眷,闵家养了。” 闵老夫人一张嘴闭得铁紧,儿子昨日回家,先去官府备案听遣。再跛着回家,来龙去脉讲完已经是深夜。一大早还跟随去穆家赔罪。看着儿子脸上几道血痕,一腔心疼化作寒气:“我也是热心热切的,巴望上京后,儿子女婿相互扶持。而今瞧来,穆家的越发疯癫了,女婿也是个软脚虾。不是要跟闵家交好,是要结仇啊!我心疼女儿,一路想着罢了罢了,我就按着她心疼她女儿的模样,也尽够了。” 闵棠摇摇头,他也想和妹夫家亲近,帮扶往来,哪知遇到这事,血脉亲情登时冷了,闭着眼睛道:“穆老夫人疯了,穆宗靠不住。云姐儿瞧着还好,又得了大造化,可这样子咱们家也先不要太近,也先不要太远。给孩子们说,少去穆家,便是京城没人可走,也暂时莫去穆家。若是能和云姐儿交往,那是好的。自己拿捏分寸,即便今日我瞧云姐儿是气晕了,那到底是她爹娘。莫在她面前要参言插嘴。” “华哥儿也坐下吧,你也大了,有些事我给你讲。晚后你也约束你弟弟妹妹些,自己心底清楚。” 闵棠看着自己的腿,一眼不错。过了一阵才开口道:“咱家跟穆家,都是一个地方出来了。穆老爷子,当年比你爷爷大些,总是照顾人,你爷爷,也很感激。漫说还是姻亲,便只冲着老乡,老爷子去了,咱家也该照拂穆家,没得说。” “要说穆宗这个妹夫,我是一开始就没瞧上,不过瞧着穆老爷子的面罢了。当年两家说要定亲家,却没说哪个。要说我家,也尽够了。穆老爷子去世,穆宗上门提及此事,我家两个还没定亲的姑娘,随他挑。” 闵老夫人点头证实,自家对穆家,算十分对得住了。 闵棠继续道:“那时我也成亲不久我比穆宗大了几岁,往常交往不多。瞧着少年也还不错,对我一直恭恭敬敬,心情一热,真心指点他。” “我说,我二妹妹个性有些泼辣,为人机灵圆滑,会掌家。倒是三个妹子中最出色的。小妹妹自幼被娇宠惯了,又是个娇柔爱哭的脾气,做家族冢妇怕是难为。令堂性子烈,最好是二妹妹这样的媳妇,能哄人,能做事。方方面面都能打点周到。便是过了几十年,我这话也没出错吧?” “穆宗还是颇为动心。只去跟穆老夫人说了两句话,神色又变了。回来就挑了我家生得最好,脾气最软的小妹妹。” 闵棠冷笑一声:“要他开始就瞧上小妹,坚持娶了小妹,我倒也不说什么。先瞧着小妹漂亮,觉得好。我一说二妹,立即觉得这个好。过去老夫人一句话,立马又觉得小妹好。这个优柔寡断的性子我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妙。穆家老夫人泼辣是军中也有名头的,小妹一味柔弱,如何过得。只是” “先几年,到底有我家在,未敢声高。穆老婆子凶悍泼辣,小妹柔顺胆怯,似乎也还过得。而后,太宗爷爷打下安南,要派遣将领,不知怎么就让我家去了。” 闵老夫人倒是笑了:“讳平南,字守安。可不该天生合该镇守安南的?”几人一笑,气氛倒是松快了些。 连闵棠也松了松眉头:“我随着爹调任听闻穆老夫人要将云姐儿又要送庵子,又要送老家的。还和娘一起写了信,叫小妹,和妹夫多多圆转,早些哄了老夫人。” “哪知那两个糊涂虫!”闵老夫人一拍桌子,“安南,囊哈尔距离遥远,这些年也只三四封信。那个孽障还编话说,家里一切都好,绣姐儿出息,云姐儿听话今日我拉着她问,为何,为何,她哭什么?说老夫人严厉,她不敢,她吃了多少排头。丈夫又怎么说我气得,唉。” 闵老夫人揉着额头,恼怒道:“她是当家人,哪有当家人嫌麻烦偷懒的。自己女儿,咬牙吞血也要设法好过些,夫婿为难,婆母凶残,就真个儿丢了女儿不管。平素对月流泪一番,就心满意足觉得自己很好了。你要真狠心也罢了,权当没这个女儿,也两下干净。她是又要躲懒,怕事。又还觉得自己” “我气得,我气得,我气得那样了,也还是心底心疼她日子难过,想着,还是要给她撑腰这才是做娘的心情。这么一想,就更心疼我那小外孙女这些过了,也就罢了。好容易接回来,还拧不清。你们听苏家,就算含糊着也知道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混账,我记得当年瞧着也还好呀?苏家过了,又罢了!云姐儿得了造化,居然还糊涂着,拉着长辈面子不放,又要得好处,又一句矮桩不下,还要责骂对方撑着面子。这穆家的,穆宗啊,到底是怎么了?” 闵棠道:“娘有句话说得是——要真狠心,当没云姐儿,也就罢了。那而今也别老是闹着沾光,倒觉得云姐儿没提携家里是不孝,亏欠了他。”皱起眉头,“华哥儿今日也不对,那是你姑父!” 闵华叹口气:“我也是气极了,想起马三叔云姐儿说了,绣姐儿的首饰,姑父就去查了。回来面如死灰的模样,也知道,绣姐儿的首饰头面定然是出了问题。可一听老夫人哭了,登时又撑起面子,说云姐儿不成话,再怎么也不能跟老人吵。我瞧着。爹腿上还在流血,我心底也难受。姑父送我和爹出门,嘴里说还有人将女儿生下来就淹死的,云姐儿怎么怎么我就回了一句,说,那些人也没指望淹死的女儿还来庇护他家呀。佛欢喜日烧串纸钱倒碗浆水,也怕回来复仇” 朱氏想笑又不敢笑,唾了儿子一口:”“到底是你长辈。他自己也觉得面子挂不住,才会絮叨着找借口,你一针戳破,让人怎么过呢。” 闵棠叹口气:“夫人这句话很是。穆老夫人,和穆宗,是早年就有这个脾气了。借口说多了,自己就信了。天下都欠了他家的。”往后一靠,“罢了罢了,家里几个小的。都别出门,莫和穆家交际。等我腿伤好了再计较。”却又加重了一层。 “华哥儿把话传给清哥儿,还有大嫂二嫂,娇姐儿雨姐儿更管紧些。不该说的话别多说。”闵棠也五十来岁,武官这个年纪已经疲乏了。渐渐将家庭中心往儿子身上靠。一时商议决定。只见闵老夫人面上还有些不豫,只是叹气,“娘,要小妹不是我一个肚皮里爬出来的,就冲着马三几个晚后她有旁的难处,我当哥哥的,也不说二话。可若还一味顺着那个老疯子,他穆家要满门忠烈,我闵家,还想留后呢。” 闵老夫人擦了老泪,转过头去:“怎么就结了这么个亲家。华哥儿听你爹的话。你们都守着,过几日,我再去瞧瞧你小姑姑。旁的,我闵家,也对得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陈年旧事 穆宗撑着背脊,顺着昏暗的地道走。穆老夫人c闵夫人c穆徽,穆衡。连闵家的老夫人,闵棠,朱氏,闵华,闵清也在一起。 穆老夫人咬着牙,心底到底是胆怯的,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昂首挺胸大步走。 闵老夫人却不知为何连闵家也一起叫来。一大早就一群军士客客气气的请上马车,瞧着到不凶恶,却不知——来这地牢做甚。两天前穆家的做死,闵家可一直对云姐儿客气得很哪?为何连自家也拉来?紧紧握着媳妇的手,心底阿弥陀佛,满天神佛都求遍了。 地道进去,却是一个干净清爽的房间,礼人正坐在里面,笑得春风满面。 穆宗头皮发麻,礼人嘴尖牙厉,笑得越高兴,说话越刻薄,他可是领教过的。 礼人指着一排木栅栏,前面凳子密密麻麻挨着,从穆家到闵家依次坐下。穆老夫人还想说两句,被穆宗挽着手死死捏住——没皇帝授意,礼人敢将两个四品官员和家眷一起拉过来?哪怕自己只是虚职,挂个名,到底是朝廷命官啊。现在礼人瞧着还算和气,莫再生事端。 “这些日子穆家也不太平。陛下心疼穆姑娘,也想找个有德高僧化解化解。要说高僧,慈生和尚,肯定比不过穆老夫人最信任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哦,道善和尚。这不,咱们跟了几日,发现道善和尚,果真了不得。今日才请了各位来,也一起,沾沾,道善的佛光?“礼人说话抑扬顿挫,“等下只许听,不许开口。谁要是惊扰了和尚,我便砍谁一个指头。等手指砍完了,大不了老夫人去奉天门撞墙?让我赵某遗臭万年,也算青史留名呢。” 穆家几个脖子上都架着刀,穆老夫人脸色铁青,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忍了。闵家几个身后虽站着兵士,但还没拿刀出来。闵老夫人看着女儿脖子上的钢刀,眼泪又掉落下来,只得咬牙转过头去。 礼人示意熄灭烛火,自己上前,慢慢拉开栅栏前的黑布:“陛下觉得,穆家老夫人,似乎瞧不起皇家?想想也不对呀,穆家老爷子,忠心耿耿跟太宗打仗,一穷二白的争起身家老夫人说你丈夫为陆家没了,可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口里吃的,是你从土里刨出来的?是你丈夫拿命换的,是天家赏给你的。” 穆宗腿肚子直打颤,穆老夫人不敬皇家,是他也知道的毛病。可,可穆云舒怎么能把话传出去穆家没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黑布拉开,透过细密的栅栏可看到对面房间,青石墙壁上挂满刑具,两个火炉子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血腥恶臭越发明显。竟然是一间刑房。门打开,一个大胖和尚被推了进来,嘴里叫着:“官爷饶命,老衲不过见哪里恶气横行,特去一探虚实罢了。” 行刑的狱官噗嗤笑了:“道善和尚,我们跟你也不是一二日的事了。你每逢十,就换上衣裳,戴上帽儿,去香桃楼鬼混,当爷们不知道啊?你这一探虚实就探了大半年,怕连那小水仙的” 旁边高瘦男子一脚踢在狱官腿上打断话语,厉声道:“要审便审,少说废话。” 狱官这才缩缩头,将道善捆在柱子上,也不论其他,先拿起鞭子便横七竖八打了几鞭,只打得道善杀猪般惨叫:“官爷,官爷,小人犯了色戒,还有酒戒,我认,我认。” 穆老夫人脸色如棺材板一般,她信奉道善十几年胸口起伏不定,又羞又恼。 高瘦男子拿起烙铁,在道善脸上晃来晃去,只吓得他鼻涕眼泪一起下,尖叫得像只被掐脖子的老公鸡。高瘦男子瞧着差不多了,这才坐到椅子上,慢吞吞道:“你不过一个小小挂单和尚,大字不识几个,佛法不过点滴皮毛,哪来这么多银子?莫不是,偷的?还是,拿了大户人家阴私,敲诈的?” “是,是几家老夫人信佛,每年布施”道善有气无力。 狱官笑道:“看你也养尊处优几十年了,不知道我这厉害呢。”将鞭子在盐水里浸浸,扬起来也不顾道善惨叫,噼噼啪啪又是十鞭。直打得道善哭爹叫娘,连连求饶。 高瘦男子挥手叫停:“滋味如何??这里还有个小的,让他也尝尝咸水面的味道。”说话间,一个摸约六七岁的小男孩被带了进来,一脸惊恐,见着道善便喊:“爹,爹救我。” 爹? 道善见狱官将男孩儿往柱子上绑,急的直跳,苦苦哀求:“官爷,官爷,小儿何辜,不干他事啊,官爷莫要伤了他。您积积德吧,要问什么小人都说,您积德,您万福万寿,升官发财。” 高瘦男子哈哈笑:“小儿何辜。也罢。下面我要问的,你老老实实一句一句答来,漏了一句,父子两个一起挨十鞭,说谎一句,两根指头,看是你的,还是他的,或者,一人一根?” 小儿嚎啕大哭,高瘦男子到没打他,只是让人把嘴巴赌上:“你也算小心,来京都这么久了,花钱打点,一切妥当才把妻儿接来。想也是,除了穆家,你哪里赚得任多银子。年过四十才得的儿子,不如珠似宝的心疼着?你那小妻子还给他念书识字,若是你一个不小心,说错几句话,也不知挨不挨得过去。” 道善也鬼混了数十年,那里不知,急忙点头:“小人都说,官爷只管问。” “那就从,穆家老夫人,三十多年前说起吧。” 三十多年前,穆老夫人面色刷白,猛地要站起。被礼人捂着嘴一把按住,滑腻腻轻声道:“老夫人,瞧您惊讶的,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三十多年前,三十多年前”道善嘴里念叨,“小人都说,就是不知从何说起” 狱官一扬鞭子,道善吓的一个哆嗦,嘴里连珠似的便说了起来:“小人原是长河边上黑狗井村人,小名狗栓,那年,我记得那年天气挺冷,才过了中秋,便开始下雪” 狗拴父母早亡,十来岁便跑长河城,与街上泼皮鬼混,吃百家饭。偷,赌,跑腿,吃下脚席。混得两三年,长河渐渐兴旺,日子也好过些了。 只是有一日 “到处乱哄哄的,城破了。我跟着人群往外跑,跑着跑着,便想回黑狗井村,到底熟悉些,顺着山路走。却见零零散散都是女人,还有一队一队的兵士我躲过一些,捡了几样首饰,心底正高兴。听得又有人声,急忙爬到一棵树上躲起来,却见一个妇人背着一个孩童,后面跟着个十三四岁的灰衣小姑娘,顺着小路摸了进来我倒也认得,穆家两个女儿生的好,我们时常也挂嘴里。”那副场景在道善心底回忆过多次,而今提起,似乎还历历在目。 穆小姑娘小声抽泣:“娘,娘,你别丢下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你别丢下我。” 妇人转头凶狠狠低声道:“还哭,再哭就把你扔出去。“又叮嘱道:“方才娘也是没法子才推你俩下去,你见了爹不许说,只说大姐是掉下去的,懂不懂?” 小姑娘连连点头。 山上零零星星,也不知何处是自己人,何处是敌人。妇人左右看看,赶前几步扒拉几下,果然山壁上一个浅浅的坑,上面垂下来的树枝藤蔓遮挡大半。妇人脸色一喜,到旁边拉扯一些树枝,遮挡得更加严实,拉着小姑娘,抱着儿子躲进去。可坑太小,三个人进去便有些凸出。穆小姑娘抱着弟弟,看妇人烦躁的移来移去,一声不吭。 妇人嘴里咒骂:“瞧着吧,陆将军已经带人杀回来了,你们这群狗杀才,千刀万剐。不许哭!军师出城前说过陆将军已经带人杀回来了,你要哭着引敌人来,我先扒了你的皮。” 小姑娘哆嗦着点头。正在此时,山坡下又传来声音,是一群男子。妇人脸色一白,突然抢过儿子,把小姑娘拖出去,厉声道:“往前跑,引开那群人,这是穆家唯一的香火,你要敢说我们在这里,下地狱扒皮抽筋,阎王也不饶你。”小姑娘打着哆嗦,被妇人掐了两下也不敢哭,显然平时就被打骂惯了,又被拧着耳朵转个圈,往前一推,便真的跑了起来。妇人已经躲进坑里,拿着树枝,和着自然的藤蔓树叶一起遮挡住了。 爬上坎的士兵瞧见前面跑着的小姑娘,大笑着呼喊,一窝蜂的冲了上去。 后面的事狗拴都不想再提,小姑娘从头到尾,真的没有对着小坑叫娘,嘴都咬烂了,哭嘶哑了 “好惨,瞧着才十三四岁” 摸约过了大半个时辰,一个坐着吃饼子打望眼的士兵站了起来,皱着眉头往山下仔细瞧:“有点不对”看了一下,突然叫:“别采阴了,姓陆的打回来了,下面打起来了。”十来个士兵登时抓东西的抓东西,提裤子的提裤子,忙忙乱乱的跑了出去。 又过得一阵子,妇人抱着孩童探头出来,再悄悄出来。孩童被捂着眼睛,嘴里嚼着不知什么东西,不哭不闹的。妇人踮起脚尖往山下瞧,突然哭道:“果真打回来了,杀千刀的。”抱着孩童便往山上人多处去了,不住回头,生怕兵士又回来。 “后来,我游荡几年,又寻了个寺庙,那时管得不严,求师父几日,就剃度当了和尚师父不喜欢我,我便又到处挂单一晃便是二十多年过去了。战乱时,我还哄得几口饭吃,越到后来我认字不多,又不曾专心修行,那点子皮毛便骗不大住人。偶然到囊哈尔卫时,我见着了当年的妇人,锦衣华服,呼奴引婢,好不威风。打听一下,却是穆守将的娘,也是老夫人了,因为前几日运道不好伤了手,来庙里烧香我回想一下当年,便拿了个主意。” “穆家大郎,大姑娘那是不成了,二姑娘出生才几个月。我见着老夫人,含含糊糊的说了一番话,说她被冤魂缠绕,难怪厄运连连。又是十二三岁,又是灰衣服,吓得她脸都变了。要给银子消灾我想,便是做得一次,又赚的多少钱财,得想个法子长长久久。便说了那冤魂是二姑娘身上长出来的,只怕二姑娘就是冤魂附体或者转世,又奇怪,说二姑娘的哭声怎么像在叫痛。呵呵呵呵,你是没瞧见当时那女人的脸色我也不曾想过这妇人这么狠,张口便是弄死这个畜生,可有妨碍。我也唬了一跳,她弄死女儿不说,孙女也就是一句话。又怕她心狠,又怕出人命要闹大,也要留个长久,便说要真弄死了,那口怨气不小怕要成魔。又拿着因果报应劝她,说想来是以前惹下的因,现在要还果。一有不顺什么做噩梦,心口疼,运道不好,儿子没提拔,统统往二姑娘身上算。她是杀也不敢杀,放也不敢放。每日便惦记着憎恨孙女,顾不了其他,每年拿着大笔钱财给我消灾解厄。我也混得了好日子” 高瘦男子冷笑道:“到底也是佛门中人,就不怕死了下拔舌地狱的?” 道善嗤笑道:“拔舌地狱?天下要真有因果,那个穆老夫人凭什么享受荣华富贵?便是娼妇戏子也比她善良些你知道吗?她跑上山的时候,穆家她的女儿还没死。” ! “张大蛮子的侄儿修大阳天教,开头倒是吸引了些泼皮进去,可名声太差,连带张大蛮子的名头都坏了,不过一两年就被张大蛮子取消可老实说,他们是要采阴,并不怎么杀人,当然也不顾忌杀人,更不会怜惜姑娘。当时那个姑娘,是还活着着我路过还瞧见她吐气,一双眼睛瞪着天,下面都是血,可还没死。只是她娘没管她” 然后呢? 连高瘦男子也面露不忍,摇摇头。叹口气便要起身,瞧见道善的儿子,指着便道:“你儿子进来,你说小儿何辜,不知那穆家二姑娘,才几个月大,又是何等无辜?” 道善惨笑两声:“她爹娘奶奶都不顾惜她,还要我顾惜么?” 男子冷笑连连,“贼鼠一窝,都不是东西。”起身拖着道善儿子便走了。 穆宗面色恍惚,那个小时候困扰他很久很久的梦,一群狼追咬只灰色的小兔子——原来那不是兔子,是他可怜的小姐姐。 闵夫人哭的全身打颤。 闵家各人,或是惊愕,或是鄙夷,或是恐惧。直直往穆家看过去。 至于穆老夫人,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她在想什么?三十多年前,张氏为保护儿女自己去引开追兵,最终跳下山崖?董氏挺身而出答应色狼任他们蹂躏,而且保正死后不找大阳天王哭诉,要求就是不能碰她八岁的女儿,最后真的保全了母女性命? 还是,自己当时究竟是害怕丈夫知道了,故意丢下女儿。 或者吓得忘记了还有个女儿在地上。 或者觉得她一定死了不要浪费时间 太久了,太久了,连自己也记不清楚。 天色晚了,牢房中一点一点的泛出寒气,冻得人手脚冰冷——那天,那个被母亲推出来送命,被人欺负,躺在湿漉漉土坑中的女孩,就是这样流着血,越来越冷,越来越冷,一点一点咽气的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穆台德番外 穆台德安慰完嚎啕大哭的女人——其实又怎么安慰呢?除了一遍又一遍的说:“不怪你。”“怪不得你,是我没本事”“牛头还在呢。”“我们还可以生” 但是,但是,就算再生,就算再生几个,他的大囡和二囡还是没了啊。 三十多岁的大男人,黑夜中淋着雨,悄悄走到僻静处,往垛子下面一躲,咧开嘴伤伤心心的哭起来。 对屋子里的女人,穆台德是心存感激的。身板结实,任劳任怨,自己当兵常年不在家,家里的地,春夏秋冬,轮番种植,插空点菜,喂猪养鸡,抚养儿女,样样都是她。 爹娘去了,自己站在山包上茫然无措,老丈人撑竹筏把姑娘送过来,叹口气,啥都没拿,又撑着船走了。姑娘也仗义,二话不说就跟自己回了家。有个女人烧火做饭浆洗衣裳,就是不一样,当兵也当得有滋有味。 穆台德叹口气,婆娘泼辣,可也胆怯,就怕自己不要她了。牛头没满一岁前,她总是打骂两个女儿出气,就怕没给穆家留下根,要休了她或是讨小的自己哪能是这样的人,长得俊秀些,俊秀些还能当饭吃?自己当官了,可也大不过小陆将军啊,小陆将军也是两个女,心肝宝贝似得疼着,没说就休了夫人或是讨小? 两个女儿很乖,两个儿子没站住,不到一岁就夭折了,还好牛头站住了,穆家有了根,她也有了底气,连两个女儿,也少挨打了 穆台德抹了一把泪,大囡二囡和他亲。就算以前回家少,每次看到都眼睛一亮,欢欢喜喜的跑过来,连声音都脆了。可不亲么?那么多同袍,十几二十岁就死了,人命多脆,一不留神就没了。自己有两个女儿,也比他们强啦。大囡二囡,每次带点吃的,带个小玩意,就够两个乖女高兴好久。 以前看到两个女儿身上到处青紫,还和婆娘吵过一场。大囡二囡够乖了,大囡六岁就打草喂猪提水,人还没猪圈高,猪潲桶提不动,用背筐装一个小桶,搭着凳子在灶台把猪潲舀进去,背到猪圈,搭着凳子舀进猪食槽。二囡也懂事得很,一个瓢舀起,端着跟姐姐走,等姐姐爬上猪圈凳子,把瓢递给姐姐,倒了猪潲,接下来在小桶里舀一瓢又递上 自己的俸禄,也都交给婆娘了,按说不养猪,女儿就喂两只鸡,也轻松些。可婆娘说得也有道理。银钱要留着给自己换好装甲,要留着给大囡二囡当嫁妆,要留着给儿子当媳妇本,要再说大囡二囡晚后总要出嫁,在家不养利索些,去婆家受罪才是一辈子。女人想得周到。 可她打大囡二囡也太狠了,动不动就用死力气。别人孩子淘气,也不过是拍几下,哪有下狠手的?大囡二囡已经够乖了,好好说不行么?其实也知道她嫌女儿不是儿子——唉,女人家倒比自己更急。 大囡二囡都在相看人家了,求亲的都说穆家两个女儿,长得又好又勤快,本分还知书识礼——也就是自己压着念了一年书,念书好,念书了懂事。多少家求娶哟,看着就要过上好日子了。自己也要端着老丈人的分,看着那家小子能配得上女儿。 可就这么没了,出征前还在说在笑的女儿,还在给自己熬粥添菜的女儿,说没就没了。 老陆将军——现在该叫陛下了——也不容易,做人那能没个错漏?老陆将军还在南边当将军时,自己就投到他手下当兵了。老陆将军仗义,训练严格,但不克扣军饷,不贪兵粮,那家孩儿阵亡了,还想着法子添补他手下的兵,只要不是软蛋,过得都不错。所以老陆将军调任回他老家时,还是有些兵将想方设法的跟过来了,自己就是跟过来的。 这事,穆台德觉得不能怪陛下,陛下都在城楼上吐血了。 婆娘,也不容易。那么乱,能把牛头带出来,就不容易了。出城的时候,别人丢行礼丢箱子,自家的破车,似乎只有丢孩子了她哭得撕心裂肺的,平时就是偏心牛头,到底也是从她肚皮头爬出来的孩子,亲手推下去,只怕比自己还难过十倍 穆台德嘴里又苦又涩,想了一下,如果是自己把大囡二囡推下去心抽痛了一下,自己的女儿啊,从一捧长养到这么大,吃了那么多苦,受苦人啊,从小就是好受苦人啊。 穆台德哭够了,搽搽眼泪,回到房里。 虽然升了官,可战时据点也换了几次,自家还是没啥家底。牛头已经睡了那孩子也被吓着了,晚上睡不安稳,得找法师来收收魂 穆台德摸索着,走回卧室。婆娘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还哭得一抽一抽的。 穆台德在她身边躺下,把最后一点泪抹干净。盯着房顶看了许久。 “等我攒些钱,还是回慈县去,好生修个院子。南边还是安稳些要是在慈县,要是在慈县哪能出这些事来。”慈县水流纵横,湖泊众多,用船不用马。哪家小子姑娘不会钻水摸鱼?不能水里抓鸭子的,不是慈县人。要是这事在慈县,女人孩子往水里一钻,泥鳅似得,谁抓得住。 “等我老了,就回慈县去,白天呢,出去钓钓鱼c还弄个篓子在水里,一天准能满满一篓子。没有也不慌,买几亩好田,那是吃也不愁,穿也不愁,神仙般的日子。” “晚上呢,哎,一杯酒,一条烤鱼,慢慢理。要遇着时候,再来点新鲜菱角莲子,那滋味” 越说越是心生向往。 “老丈一家也不知逃荒去那里了。早知吃不了两个月的粮,就该劝他们和咱们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要他们还活着,大概总要回慈县的。我爹娘就埋在歪脖子树下,回去,也好祭祀。” “还是慈县好,唉,婆娘,我想把大囡二囡的骨头运回慈县去,和爹娘葬一起。孤魂野鬼的,怕她们怕。”死人太多,怕发生瘟疫,挖个大坑埋一堆的也有,勋贵人家正正经经寻墓地的也有,和穆家一样烧了其他地方埋的,也有。大囡二囡死了,回了慈县,有爷爷奶奶帮村着,地下才没那么怕。 婆娘轻轻转过身来,怯生生的拉住穆台德衣袖,“我,我” “好了好了。”穆台德拍着她的手安慰,“过几日,我又要和小陆将军出征了。你呢,照顾好牛头,莫要再想这事了。”想了想又道,“你也莫再想东想西,我都三十多了,早些年都没不三不四,总不成老了还你放心,我就是做了将军,你也是将军夫人。这么多年,家里地里,大囡牛头都是你看顾着,我,唉,你只管把心放肚子里头。要不,你也回慈县” “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我就跟着你。”婆娘尖锐的叫道,一双手抓得铁紧。 “那就不回去。老张这次伤了腿,打算回老家去,我给些银子托他带回去吧。安家也是托他带。唉,一道的十几个小伙子,投了将军,而今居然只剩我c老张c老安c老闵三四个了。可要是没投将军,怕是一个都没——瞧我这嘴,陛下,得叫陛下。我们也算从龙之臣呢” 婆娘渐渐睡着了,还是不时抽一下。事情过去好几天了,天天晚上惊醒,迷迷糊糊还会哭叫:“别怪我,别怪我,我也没法子。下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 穆台德睡不着,起来,悄悄摸了酒袋子灌下去。心头难受。到底难受。虽然平时偏心得紧,两个女儿受气包似得,可真出了事,最心疼的,还是婆娘。 穆台德叹口气,女儿是弥补不了了,好好对婆娘和牛头吧。 ———————————————————————————————————————————————— 穆老夫人——现在还是穆婆子,挂着菜篮子几乎是躲着,从人群里穿了出来,顺着墙角一路小跑,匆匆赶回家,关上门,这才喘了口气。 刺耳得不行。 哪家媳妇为了儿女跳下了山崖?哪家媳妇保护了女儿 “呸。”穆婆子恶心的吐了口唾沫,这些说起来还是,还是家里当官的念书的,怎么一个个,不知羞耻了。 为何这些当官的一个个把女儿看那么重。女儿能给你养老还是能给你送终?儿子才是安身立命的本钱哪。当官的一个个说得好,要没儿子,还不是赶着纳妾,休妻的——七出之条,无子就是七出之条啊。虚伪!虚伪!不要脸! 不过还好,穆台德也跟着学了点,这些年到真没嫌弃过女儿可心底还是发慌,要是没儿子,穆台德迟早要纳小的,最怕是休了自己。穆婆子摸摸自己的脸。穆台德本身就生的好些,男人又不出老 老大是女的,自己就够慌了。老二又是女的,就算要投自己肚皮,就不能等先有了儿子再来?在穆台德面前,一点底气都没有。谁知道他能温和多久?那天变脸了,自己怎么办?就算他不变脸,没儿子,心头慌啊,晚后谁给自己养老,穆家也不能绝后啊。 老三没站住,老四又没站住。偏生是两个女的站住了,该不是她们把肚子里的精神气都吸收完了?儿子一个都没有,心头发慌。 穆婆子也知道自己当年对两个女儿有点刻薄了。但也没饿死冻死的。穆台德发话,也没敢怎么打骂了,特别是他在家的时候 牛头满三岁了,这才放了心。穆台德的俸禄都存得好好的,除了给他置换好装备,都没用过。这些年自己和大妞二妞做活,也积攒了点碎银子。等大妞二妞出嫁,聘礼让她们带走一半——不然不好看向。三样加起来,很不少了,牛头要念书,不能和他爹一样血里来血里去,搞不好什么时候就丢了。读书要钱,吃饭穿衣要钱,娶媳妇要钱,还不够,不过穆台德还在升官,到时候给牛头娶个反正是最好的媳妇,又好看又听话,要勤快孝顺,和哪些当官的女儿一样漂亮,但得能吃苦,会服侍人,要贞洁贤淑 长河大败 “呸,呸,呸。”穆婆子恶心欲吐,太子妃,还说什么许家人,读书人。大庭广众说自己被侮辱了,又说女人为了保护子女穆婆子真的跪地呕吐起来。不要脸,不知廉耻!那些女人统统都该死,贱人,沉塘,烧死,打死!还有脸出来说话,她还有脸当众说出来,她怎么不自己撞死,还什么读书人家哪。 保护女人 穆婆子又恨又怒又恶心都是太子妃,都是太子妃!她怎么不自己撞死。瞧着街上口风就变了,难道自己这样的,还不对了? 老陆将军也不咋样,居然还下圣旨——现在他是皇帝了,不过还有几个,什么张三李四都称皇帝了。他下圣旨“呸!” 穆婆子狠狠找出一切和大妞二妞有关的东西,烧了个精光。自己,也是没法子。女儿是赔钱货,儿子才是安身立命的本钱哪。没见有人生了女儿还溺死的么?那种时候,那种时候,自己也吓慌了没吓慌,也不能,也不能丢了清白啊。不然,穆台德休了自己,谁照顾牛头呢?女儿反正是别人家的,自己没做错 老陆将军和小陆将军都昏了,昏了头了。那种女人,咋还留着,就该杀了以正风气哪。不表彰我,晚后你家媳妇一个个都出墙偷汉,你才晓得厉害哪。糊涂,晚后你家不是自己的种 —————————————————————————————————————————— 烧光了大囡二囡的东西,穆台德只是叹了口气。点点头,“烧了也好,给她们烧过去,也好。” 穆婆子心虚的昂着头。穆台德,是真的心疼女儿,居然真的心疼,就算比不上儿子,可也是真的,心疼的。 怕,他如果知道 喜,他不知道,他不但不知道,还内疚的看着自己,心疼的看着自己 穆婆子心中愉快终于超过了恐惧和内疚——自己有牛头,还有两个女儿的命。穆台德若有什么不应付,只要一哭牛头,一哭女儿,事情就顺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善解人意 穆云舒病了。 她素来身子健康。一岁不到就千里迢迢送老家,一路颠簸,除了发两次烧,竟然也顺顺利利。长大些湖边草地疯跑,一身汗的吹湖风,也没生病。有时水里泡久了,起来打两个喷嚏,鼻子塞两天,连药也不吃就好了。 陆毓心头暗自埋怨,就不该让穆云舒亲眼去看道善招供。本来呢,道善逛青楼,就凭这个,崇拜道善,嫌弃孙女的穆老夫人就够打脸了。窑姐灌酒又是甜言蜜语的,套的道善露了口风,他多少钱,只要木头一敲,满地流银。不给敲?木头把儿在他手上呢联系起来,正应了穆云舒当初的猜测。陆毓不过让人拿话一激,吐出来的消息也太出人意料了。 “今日政务不多,我带你去宫后苑瞧瞧?而今花团锦簇,开得正好。你上次说绿牡丹,宫里有呢。我让人悄悄送了一株给苏四娘,拿着你的名头。” 穆云舒有些鼻塞喉痒,清了清喉咙才道:“怪道苏四娘昨日遣人送了好茶鲜果,又邀我去她姥姥家玩耍”说着又低头,压着轻轻咳嗽两声。 陆毓道:“便是我传你进宫,你回一声不适也就罢了。你我,虽然还未成亲,可到底是最亲密的。无需如此生分我让你进来原是要哄你欢喜,而今生病都陪着,却是不好了。”这边就让人传太医。 穆云舒忙叫:“陛下,陛下,不要太医。我身子康健,这点儿事,不过两三天自己就好了,真的,穆家旁的不说,身子骨是绝对健康。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还是不吃的好。” 见陆毓不肯,急得连奶娘的口头禅都冒出来了:“陛下,我们庄户人家身子结实” 陆毓忍住笑:“欺我是不懂事?庄户人家身子结实?一天到晚劳累,食物不足,挨冻受饿,庄稼人的寿命远远不如贵族。” 穆云舒讪讪道:“但总有那么几个奇葩呀,吃得差穿得差累得厉害,却还能健康结实的——前年会试时,寒风陡起,学子十个冻病九个,我哥呢,出门打了几个喷嚏,着凉都没有虽然结果是没考上。奶奶和我怄气的时候,也恨不得自己和那些贵夫人一般,缠绵病榻,压死我这不孝孙女。可转来转去,请再多大夫也不过肝火旺c心气郁结,胃口极好,一顿三大碗,红光满面,装病都装不下去。我这点儿着凉,连药都不需吃,连三天定然自己好了。” 陆毓也忍不住了,哈哈笑道:“那便不吃药,温灸扎针也就是了。” 穆云舒一张脸顿时皱成苦瓜:“我从小就没怎么瞧过大夫,陛下,昭璃哥哥,好哥哥,你行行好吧。顶多两三天,再不好我就吃药成么。” 陆毓很喜欢穆云舒撒娇耍赖亲近他的模样,心情大好,虎着脸训斥:“也就我迁就你罢到底先让太医瞧瞧,吃药不吃药,再说。”便带了些哄的口气。 穆云舒很是不高兴看大夫,见陆毓这么说,也只得点头。大辉宫中有女医,不一时前来,一摸脉便挂了些笑容,“姑娘想是惊了心,又受了点寒,稍稍有些浮脉。可底子是极好的,要臣瞧来,便是吃药也不用,拿一钱陈皮钱干姜泡菊花茶,还可以加点糖,甜丝丝的,也好吃。这两日每日吃上一壶,祛寒止咳,也就够了。” 这个方案穆云舒能接受,陆毓却皱眉道:“怎么受寒了,礼人做事忒不仔细。” 穆云舒道:“不干礼人的事。我不是在哪里受寒的。昨晚回去洗漱时不小心睡着了,着凉的。” 陆毓依然不高兴:“邹女官和侍女都干什么去了。” 穆云舒低声道:“邹嬷嬷找到家人了,她娘病着,我让她回去,好好服侍——邹嬷嬷从小抱养出来,结果两边都搬家,几十年了都没联系,难得还能遇上。侍女是我遣开的想一个人静静。” 陆毓沉默一下,道:“我思虑不周。你到底是小女孩儿。原是让你出口气,结果倒闹得生病了。” 穆云舒声音有点哑,可笑得却很甜:我就是高兴得很呢。前两日顶撞奶奶,其实心头还是虚的。而今可好,瞧他们谁还敢来闹我。奶奶骂我也就罢了,居然连昭璃都捎带上,我可不高兴了。” 陆毓亲昵捏捏穆云舒脸:“你就这点最乖,知道护短。过几日许素与唐典定亲,你若病好了就去,要没好就自己调养身子,派人把礼物送过去就够了。” 穆云舒点头称是:“许素姐姐为人极好,许黛妹妹跟我最合得来了,一边儿玩一边儿提点我,实在是好人。我去公主府,第一个给我送帖子的就是许家姊妹,给我撑了好大面子呢。第二个送帖子的是燕家三娘。”笑笑道:“开始瞧着燕三娘像苏二娘,我还有几分胆怯,结果燕三娘为人友善,处处体贴周到。小小年纪就操持家宴,实在让我羡慕。果然都是大家女儿,我,实在是比不上。”说着便有几分气弱。 陆毓的重点却不在这里,微微皱眉:“燕三娘,像苏文苑?” 穆云舒摇头道:“不,就是,打扮起来觉得有点像。苏二娘骄傲些,燕三娘温顺谦和些,对我很好。” 陆毓手上摸着小姑娘的头发,又软又滑,舒服得很。可心底却有些发冷。燕珊自然不是长得像苏文苑。想起来了,打扮举止,的确很像。苏文苑宛如樱花,绚烂轻柔的扮相,燕珊也是。 但,燕宁妃,像的人,是穆昭仪。 燕宁妃 陆毓长叹一声,几分哀怨:“其实,傻子,就我一个——还有你一个。”拉过穆云舒道:“晚后,多跟许家两个交往。燕三娘,她的帖子推了也罢。哦,朱家小孙女朱婷婷,也是个好孩子。她与我三弟极好,你若得空,跟她玩也罢了。恩,大约她见天跑京外,没空见你才是。还有,若太后又来找你哭,你只管万事点头,顺着她话说,便是埋汰我两句也不打紧。” 穆云舒别过脸傲然道:“就不,便是大辉天子御令,我也不要说昭璃坏话。”——灵公余桃,我如何敢骂你? 陆毓开怀大笑,最近云舒也长大了,开始撒娇,依恋,懂事了。便是朝堂稍有一二不如意处,与她一起也很快散开郁结。当年穆昭仪也是这 陆毓突然一个激灵,也是? 穆云舒还在拖着袖子,絮叨端午快到了,她如何打长命缕,到时候昭璃要戴她编织的 穆昭仪。 陆毓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他高兴穆云舒亲近他,高兴穆云舒懂事,体贴,娇柔几乎忘记这就是当年穆昭仪的模样。温柔体贴,娇嗔可喜,该大方时大方,该小意时小意——总顺着他的心意,万事不出错! 自己怀念先帝,她蹙眉哀泣,身同感受。 自己提起当年征战,她击节赞叹,万分崇拜。 自己被母亲闹烦了,她温柔款款,然后感叹嫡亲母子才如此无间。 自己称赞其他妃嫔,她颔首赞同,与姐妹们和睦相处。 自己故意欺负她,呵斥她,她泪光盈盈。第二日去,她又惊喜交加,笑意盈盈完全没有任何小性儿。 人怎么可能没脾气,可那个妃嫔敢和皇帝闹脾气? 陆毓缓缓转过头去。永不出错,不过是因为她总是猜测你,总是顺着你的脾气。 这辈子的穆云舒,比上辈子更亲密依恋,也是因为自己希望她更亲密。指望她撒娇时,她就撒娇。希望她进宫时,便是身子不适也照样进宫,还说说笑笑。可是为什么这样? 陆毓沉默,穆云舒渐渐冷了场。 陆毓突然开口道:“你祖母而今自然不敢与你较量,你便也回穆家去住吧。晚后名声也好听些。” 穆云舒微微一愣,看着陆毓收起笑容的脸,心中有点琢磨不定:“陛下说得很是。我还有点儿不高兴呢不过常驻公主府也不好,到底还是要回穆家。”俏皮的皱皱鼻子,“而今我算不算衣锦还家?有昭璃给我撑腰,我还怕谁不成。” 她一直在看我,调整自己的语言。陆毓冷笑:“住公主府有什么不好?你本是为大长公主祈福才去的,而今三年未到,中途归家岂不让人疑心?” 穆云舒停顿一下,微微歪着头:“也是呢,该怎么办呢?” 陆毓道:“晚后你什么身份,还需要瞧他们脸色不成,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倒是太后和苏文苑,记得多去哄哄,那才是你晚后要常处的人。” 穆云舒点头:“太后娘娘直爽,苏二娘温柔,又善花艺,我本就有亲近之心。”笑吟吟的没有一丝儿放不下的模样。 陆毓凝视着她,突然就泄了气。她十分真诚模样,瞧起来当真没半点儿心结。就和前世那个“烤馒头片也很好”的穆昭仪一样。她要做什么,总是先逼着自己相信,说起来就和真的一样,连本人都骗过了,还会骗不过别人么?自己也不算冤枉。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不是这样的穆云舒不好,甚至是很好,好得自己都无法挑剔,好得朝臣定然欢喜。不妒不怒,不贪不求,温和贤良,通情达理。除了心不在毓,别的都好。 可他那么暴躁!!! 他从来不是个吃亏的人,既然将心送出去了,那么对方就一定得还一颗回来。完整的,没一点缺失的,全部都得给他还回来。 陆毓在屋里走来走去,心里犹如滚油煎熬。自己这辈子这么努力了,到底哪里做得不对? 仔细回想她当年的话:随心所欲,自由自在。自己是皇帝,几乎全盘护着她。登基后,连她功课都减免了。 要奶娘活过来。孙虎一家都还活蹦乱跳。孙虎父子还安排在皇庄学怎么做庄头,都很好啊。 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夫妻相对,吵吵闹闹的过一辈子。自己而今不但拒绝了苏文苑,也没选妃,连冠军侯府两个 陆毓心头猛然一跳——就是因为这个?云舒就是因为这个生气? 陆毓得意洋洋的坐下,找到结症了。皇帝收用过的人,放出不合祖制。大辉毕竟不是大汉,没得王妃之类的闹和离改嫁的道理。自己又不忍杀了到底是自己,曾经的女人。原想着等御驾亲征时,带到远远的地方,言官宗人府都不在,悄悄给些银子,让仁人好好看着,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算了。晚后瞧着云舒怎么含羞带怯,半嗔半怨的来给自己道歉吧。 小姑娘家家的,也开始拈酸吃醋了。 陆毓得意洋洋,浑然忘了穆云舒并非几天前去了冠军侯府才开始“无可挑剔,全盘顺从”的。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 陆毓出生容貌才智样样齐全,便是御下也有一手。女人上就不大通透,应该说是大不通透。上辈子是,这辈子还是——顶多也就是以前经历过的错不再犯。可要本性更改,小意温柔,善解人意。那是再过二十年也不成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章 回头无岸 穆绣绫看着面前的男子,一半放心,轻松喜悦。一半愤恨,只想冲上去抓他个满脸花。 陆安音一身浅碧道袍,越发清朗。他和陆毓一样,爱穿轻便服饰。不过陆毓尚武,喜箭袖,方便行动。陆安音崇文,大袖飘逸,飘飘欲仙。陆安音笑得很是出尘:“凤凰儿昼夜兼程,实在辛苦。想不想我?” 穆绣绫愤愤的退后两步,她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大的苦。这些日子,岂止昼夜兼程!衣服两件对换,累了不许休息,露宿野外,吃糗粮饮凉水,遇着道路不好,还要自己爬山下坡。连姑娘家小日子来了,领头的也只冷冷一句,赶到镇上给你买件换洗。二十多天下来,全身发痒,又枯又瘦,手上脚上紫红淤青,又疲乏又恐惧,只觉得老了十岁。“殿下既然将我当死人,又何必问话。”看陆安音依旧只是笑,心底气恼终于超过喜悦,“殿下,我已设法出京,殿下为何,还如此行事。死了山月,伤了舅舅那是我的心腹,我的亲舅舅!晚后便是,我又如何归家见人。还有我,失踪,我爹”一双眼睛只要喷火。 陆安音亲自倒了一杯碧螺春给穆绣绫,笑道:“凤凰儿吃口茶润润喉,我思之如狂,如何等得了你去安南出家?” “殿下。”穆绣绫叫得一波三折,“我何尝不想早些见殿下。只是这般,我名声岂不是全毁了。不是说好,我去安南,待舅舅一走立即便联络你” “晚了。”陆安音收起笑容,“我的金凤凰呀,你鼓动我造反,自己却想安安稳稳躲在一边儿,留着后路?” 穆绣绫卡了一下,放柔声音,“我哪里是留后路,自我打算追随殿下,就没一丝儿异心。殿下便是不顾惜我,这又是死人又是失踪的,岂不让人疑心。” 陆安音吃吃笑道:“疑心又怎样,他们能拿你奈何?三月汉州洪灾倒是来了,可惜一个堤坝未倒你连今年大雪都想起来了,却想不起五月六月的事么?凤凰儿啊,你乖乖的,把玉书都默写出来,若我进了京都,你自然是被人——被你妹妹派人追杀,为我所救,从此跟在我身边出谋划策。闵棠也罢,穆宗也罢,还和当朝皇后较劲?” 穆绣绫站在房中间,心底一点一点寒气翻起。如陆安音所说,自己一切都被剥夺了,除非死心塌地跟着他杀进京都,再无第二条出路。即便自己本身就选着了这艘船,可是主人般安安稳稳坐在船上,边看风景边吃茶点;还是奴隶般被扒光衣裳捆起来丢进船仓,手脚不自由,生死一念间,还是大不一样。心腹死了,舅舅要么重伤要么送命,自己不是失踪就是“死亡”,一切的一切。一切的主动权都在陆安音手上。穆绣绫终于胆怯心寒的发现,陆安音根本没打算,如她以为的平等相待,携手前行。更不会为她着想——去安南,再平稳的转过来,他都等不及,甚至是故意的,恶意的,毁了穆绣绫的名声。 穆绣绫打个寒颤,恐惧的往外看去。往常的一切,包括梦见中的一切,都有父兄奶奶撑腰,甚至牺牲穆云舒来为她铺平道路。而今她无可奈何。没有父兄庇护,也不会有官差护卫。没办法和奶奶哭诉,也没办法找世人打抱不平。四顾无人,孤苦伶仃,便是陆安音要杀了自己,也无力反抗。这种感觉,好揪心。 陆安音笑得冰冷,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穆绣绫,还在想和他讨价还价?“凤凰儿,你该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对不对?你原就是上天给我的,难道还能起二心?” 穆绣绫全身都开始发抖了,“我。”喉咙干涩,“我先休息一下,慢慢写,成么?” 陆安音也不急于一时,拍手招人,轻轻扶起穆绣绫,温柔道:“那便去休息洗漱吧,好好休息,万事明日再说。你爱吃什么,给下人说一声,也好给你准备。” 笑容很能抚平人心,穆绣绫稍稍平息了一点,点头随着侍女往外走去。 陆安音坐回位置,吐出口气,“我该说她天真呢,还是愚蠢呢”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怎么可能放任有预言之能的人在外,或拿捏自己平起平坐?一个伯爵之女,自己脱离父兄家族。却外指望外人顺着她的想法,牺牲,等待,按她的安排。 穆绣绫也是累了,可身子上的疲乏压不过心中的焦虑。突如其来的悔恨几乎和梦中偷人被发现时一般噬心刺骨,甚至更为严重。穆绣绫咬紧牙齿,就算知道陆安音是这样,自己已经无法,正如他所说,除非他打进京都,否则自己,就只是一抹鬼魂。就算他打进京都,已经登基的他,是立自己,还是另立名门闺秀? 穆绣绫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不能放弃,既然无路可退!无路可退!不若拼死一搏。陆安音,到底还有誓言约束。”穆绣绫摸着脸,“安王妃长相不过尔尔,又年老色衰,不,反正她迟早要死,到不用放在心上。这两年好好对王妃,争个贤淑的名儿。不知其他姬妾长相如何。料想也越不过我去,在京都姐妹都说,论容貌,穆家是顶尖的就是我。先拉拢,站稳脚跟” 门轻轻打开,陆安音提着灯笼轻轻走进来,“凤凰儿,还没睡着?可有不习惯的地方?我真是放心不下你。” 穆绣绫坐起来,抱着肩膀,“殿下,我有些害怕” 一夜无话。 穆绣绫已经将自己去年默写的书背得滚瓜烂熟。书早就烧掉了,挑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默写了几天。陆安音似乎很忙,断断续续的默写也没让他不满。只是继续柔声要穆绣绫再多想些。穆绣绫一忽儿头昏,一忽儿心累,又过两日。 穆绣绫一身浅绿纱衫,吃着井水湃的酸梅汁,犹自嫌热。“南方虽说气候温和些,却有两点不好,一是闷着热,二是无冰。” “可不是。要是下雨也罢了,这要下雨不下的,闷得活像蒸笼。娘子要不吃点莲叶粥?我一大早去摘新鲜嫩叶,送到厨房让她们好生烹煮的。只是吃酸梅汁,仔细等下反胃。”大丫鬟和风笑得很甜,林娘子进府不到十日,却深受宠爱,各色赏赐不说,殿下夜夜宿在她屋,真是大有前途。 穆绣绫满意的尝了一口莲叶粥,“果然清香,和风费心了。我往年用惯的人没带过来,唯恐过得不惯。幸好有你在,昨日殿下给了一匹闪色纱,我也用不完,你也顺带裁件比甲吧。” 和风掩嘴笑道:“我哪敢与娘子穿一般颜色,不被衬成老媪才怪。娘子抬举我了。依着娘子的容貌才华,在哪里都是仙子娘娘,谁能服侍娘子,是谁的福气。” 穆绣绫叹道:“可别这么说我,让娘娘听到怎么想呢。听说娘娘素来苦夏,我心底也是着急。赶明儿我做件冰凌眼素罗褙子给娘娘,也好表表心意,就只不知道娘娘身段儿,你找娘娘身边的浅葱,替我打听打听。还有宋良媛和王承徽,她们有什么喜欢的?晚后都是姐妹,我想好好相处呢。” 和风赞道:“娘子真是贤淑。昨日遇到王承徽,也是没口子的夸娘子又大方又温柔呢。” 主仆相互吹捧,穆绣绫心情已经大好。听陆安音唤她去书房,忍不住轻轻笑,抱怨道:“一刻儿也不让人安生。”再在和风赞美声中,打着扇子,慢慢往陆安音书房去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女儿天性 陆安音书房颜色偏深,整齐的书架,极大的书桌。再加墙上巨大的地图,给人一种压迫整肃的感觉。陆安音身着戎装,面如寒霜,正站在沙盘前。见穆绣绫来了,才尽量放缓,道:“凤凰儿,我那日举旗讨逆最为吉利?” 穆绣绫一愣,道:“殿下,为时尚早。” 陆安音呵呵一笑:“早?凤凰儿莫不是敷衍与我?玉书如何,每日都是琐碎杂事。正经大事呢?” 穆绣绫柔顺低头:“我也想早些想起来” “哗啦”一声,惊得穆绣绫抬头四处张望。陆安音心浮气躁,踹了沙盘不说,脸上的笑也维持不住了,“凤凰儿最好立即想起来。我性子急躁,你若再拖下去,恐怕咱两就只能做一对死鸳鸯了。” 穆绣绫后退两步,喘了口气:“玉书,还应该是十月底十一月初。” “哈哈哈哈,十月底。”陆安音仰天大笑,突然一拳捶在桌上,收了笑,一双眼睛盯着穆绣绫,声音发冷:“那么我该在何处布兵?” 穆绣绫则是心底发寒,明明温存体贴的人,难道自己没能拉拢到?陆安音样子实在吓人,不敢再顶,只得蹙眉做沉思状,“我想想似乎在吉安府,伪王与殿下屯兵吉安府,伪王设陷阱诱殿下深入,殿下须得小心。”上次,官兵在吉安府被安王大军击溃。这次,陆毓定然会设陷阱试图全歼安王。那么自己就再反转一次。 穆绣绫颔首微笑,至于怎么打,自然是陆安音的事,便是玉书,也只能记录大事啊,难道连分什么队形,几点出发,如何包抄,先用弓还是先骑兵都给你写清楚?舒了一口气,抬头含情脉脉看往陆安音,这下该满意了吧。 陆安音点点头:“十月底,十一月初。” “十一月初你逗我玩呢?” 猛然抓着穆绣绫往大辉地图拖过去去,“这里,守将四月被换,这里,五月初二也换成陆毓的,还有这里,早在去年,我的人就已经撤职。今日又收到消息,这里!吉安府,同知也要撤换。”陆安音眼睛都变红了,手在自己驻地周围画着,用力甩开穆绣绫,只把对方摔一个趔趄,“十月底,十一月初?我的人都换完了我还举什么旗!我还吉安府屯兵?我还先打下吉安府再去屯兵?” 上辈子,陆安音十月底起兵,十月中旬才登基的陆毓被打个措手不及。而今却是陆毓一月就登基,而今已经是五月初。先头两个月毕竟不好大动作,从三月起,陆毓已经稳定京都,开始收拢外放 穆绣绫惊愕的退了几步,上下盯着地图看,咬着嘴唇。梦中,所有人众口一词的都是,“某某将军又全军覆没了。”“好险,好险。只差一点儿逆贼就打进来了。”“陛下亲征还险些败了,要是”“幸而某某大战险胜,不然啊,只怕”明明,陆安音只要一点点助力,临门一脚就可以进京都的呀? 穆绣绫烦躁的渡步,原要仗着陆毓不知道自己也知道,遇事反转时,自己再反转,本来就只差一根发丝的陆安音不就大占优势了么。陆安音在南方不是一呼百应么?连,连白新民都感叹过反贼势大,军民皆只知安王,不知陛下。曾经有“只知秦王,不知皇帝”之说,秦王最后登基为帝。自己也想着陆安音应该是皇帝拿他无奈的“秦王”才对啊,怎么看陆安音的,陆毓撤几个人就不得了? 猛然想起,陆安音说的“晚了。”不光是说自己后悔晚了,也是指自己先去安南再转道,陆毓再撤换下去,陆安音就无人可用 穆绣绫丧着脸,呼出一口气,道:“殿下十月起兵,原是最佳。哪知伪王如此性急毒辣。先弑其祖,再杀其父,我们措手不及,倒是只能提前了。” 陆安音沉声道:“先弑其祖,再杀其父” 穆绣绫咬着嘴唇,轻声道:“太宗去得如此之急,原就与太子脱不了关系。”前世陆安音的说法就是陆安泰和陆毓杀父弑君 陆安音目光闪烁,突然冷笑起来:“好,好,我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走了两步,转过来盯着穆绣绫,“你真不悔?” 穆绣绫抬头,看着陆安音询问的眼神,便知道他疑惑的什么,咬牙切齿道:“我不悔。不悔。只要一想到跟那只乌鸦低头,我就宁可去死!” 陆安音点点头:“好,那好。旁的事,凤凰儿最好早些想起。我给你直说,我而今已经无路可退。有些已经暴露,陆毓又针对我。我府中定然有叛徒!不然陆毓如何这么肯定我会举旗?处处掣肘,而今,我要么自缚上京,恳求陆毓放我一条生路,要么放手一搏。你我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若御极,少不得与你共享天下。我若败了,你什么下场?你知道什么,给我细细写出来,再如前些日子般敷衍了事,就莫怪我不客气!” 陆安音一阵风般冲出去,留下全身瘫软的穆绣绫。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穆绣绫茫然失措,继尔恐惧。 正如陆毓再活一辈子,脾气依然大刀阔斧,在女人上依然不通透。穆绣绫知道再多前尘往事,自身还是个娇柔自私,精于梳妆打扮,喜爱游园喜爱传闻,在后宅一亩三分地转得开,出了后宅就抓瞎的姑娘。上辈子也罢,这辈子也罢,她都不是独孤迦罗c武则天c冼夫人那般的奇才,甚至不是苏氏c许素那种政治敏锐,能辅佐家族的女子。她的全部才智都在丈夫c娘家c东家长西家短之类的事情上了。本身天赋偏向后宅,十多年的培养也是后宅,怎么可能知道些事就摇身变成安邦定国的奇才? 陆毓在剿灭张仙之前,说话做事都控制在极小的偏差之内。甚至忍气吞声,甚至连被刺杀都不敢改变行程,尽可能保持和前世一样,就是担心事情有变化。剿灭张仙之后,立即开始准备后手,因为他知道,既然这里起了变化,那么后续事情一定不会一样。 穆绣绫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梦见”之中,觉得梦见就是上天的恩赐,就是她通往帝后之路的神杖。似乎陆毓必定按前尘一步步的试图反转——已经知道的事,不利用多可惜啊。她只要按经验再预警一次就行。当陆毓完全不按“梦见”出牌,她除了茫然看着大辉地图,还能做什么?试图依靠“差一点点”就可以成功的陆安音,轻松取得至高之位。当发现陆安音居然不是运筹帷幄,自如谈笑的时候,她除了恐惧,还能做什么。 “我没能拉拢殿下么?”穆绣绫望向窗台,一轮弯弯上弦月,“山月,我怕。”容貌美丽,体贴入微,与妻妾和睦相处这些,对一个决心造反的男人来说并没她以为的那么重要。 而这次,再没有一个穆云舒来给她替罪铺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斯人已逝 六月十八日,安王陆安音造反,称有建平帝遗诏。陆毓自持身份,顶撞顺妃,建平帝斥之无德。陆安泰陆毓父子深恐建平帝废其位,诡计百出,将皇帝活活气死。陆安泰更是建平帝临死前亲自打死的。陆毓卑鄙无耻,不堪为帝。今年春天的洪水就是上天预警,再不罪己让贤,今年冬天定然寒冷,大雪成灾。 南方数个城镇举起响应。但失去张仙号召,失去多个助手的陆安音,拉起的人马不足上次一半,连自己都气虚起来。 陆毓——你娘身居后宫,体弱多病,迎风流泪,从不参加任何皇家宴席,我去哪里顶撞她啊?担心有人拿太宗去世做文章,果然。这次比上次更不好解释。 比比军队,陆毓笑了,解释个屁。 上次陆安音召集人马多出一倍,自己又抽调一半兵力对付鞑靼,陆安音都没打赢,穆绣绫那个白痴到底怎么坚信陆安音,得她一个预警一个指点就能所向披靡,直冲京城的? 陆安音也很忧郁。他都不想造反了,可多年来的筹备已经积重难返。狠心造反吧,兵力不够c准备不足。不反吧,陆毓再继续培养威望,更换人手自己就死路一条了。 咬牙反了。可一反才发现,撤销的不算,原来好几个将领——原先还和自己眉来眼去,居然咬着牙齿站陆毓那边了。而自己,却连陆毓什么时候拉拢的都不知道。 曾经给予重望的预言不得力,这也不知那也不知,好容易有的确实现的汉州洪灾连人员死伤都没几个,这个上天预警太水了。 但他俩至少还有心劲在。 穆宗却已经心如死灰,万念俱灰了。 “你,听说,绣绫,在逆贼处?”穆宗声音都抖了。 穆徽一双手捏得泛白,沉重的点点头:“归家路上,遇着智令他冷笑几声,说,说,鸿雁传回的消息,前些日子,安王府,新纳一个林娘子,酷似,大妹妹。还好大妹妹已经死了,不然,穆家” 穆宗瞧着儿子发抖的双手,自己嘿嘿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滚落下来:“我是做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孽障,不知羞耻,祸害家族。” 两个月来,穆宗老了许多,黑灰色的头发已经花白。他几十年的生活,他的信念,他的期盼,几乎全盘粉碎。 只要他查,穆绣绫留下的痕迹并不十分难查。时新首饰少了一半,她从前的首饰——送给穆云舒,穆云舒并未带走的,更是几乎全部没了。再查查下人,山月异常繁忙的进出,有婆子被买通说谎掩饰的上香。去当铺查找到的发簪耳环,全是假名死当。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指向,穆绣绫,并不是要出家,而是与人私奔。这对于一个封建士大夫,完全是劈头盖脸一顿耳光。 再想想疏离的外侄,闭门不出的岳母,闵家死去的七个心腹,大舅兄受伤未愈的大腿。穆宗觉得自己不但无脸出门,连闵夫人都不敢面对了。 还未想好如何处置,道善事发。穆宗一路抖着回来的。他的二姐姐,死得那么惨!他的小女儿,被丢弃了多少年。他的母亲记忆中还拿着姐姐的死和父亲吵架,那么理直气壮的母亲——他几乎恐惧了。 他突然明白。 为何自己从来不吃兔子肉。 为何那么实诚的父亲会在他七岁时突然要纳妾,是从母亲的态度中猜测到了什么? 为何父亲会那么悲伤的看着自己,却不愿意亲近。 为何自家来京城,母亲要坚持放了那两个跟随穆家多年的老兵。 为何母亲总是憎恶穆云舒,总嫌弃她不够孝顺,没有割肉奉亲。 为何,我总看不出来,母亲越心虚越强硬的模样? 穆宗痛苦的将头埋入手中,当他不假装正义的时候,当他不装糊涂,贪安逸的时候。穆云舒问过的,“为何怕穆绣绫毁了一辈子,就不怕我毁了一辈子。”他终于可以回答了。 一叠当票,他那个温婉贤淑,机敏大方的女儿——那个会讨好奶奶,安抚老夫人,让自己轻松度日的大女儿。 穆宗痛苦得几乎无法思考。 一直以来,对穆云舒受建平帝赏,受陆毓宠爱,他都处于一种既高兴,又担忧的状态,担忧比高兴多。自家女儿获得皇太孙喜爱,自然是莫大的好处。可如果这个女儿还未进门就已经和预定的太孙嫔敌对,就不太妙了。 历史上几个与皇后不对盘的宠妃得了好下场的?十有八九还会连累家族。何况,自家什么情况,苏家什么情况?开国侯爷,苏太君家前朝即为翰林学士,王氏家族兴盛,苏四爷的妻族也是礼部侍郎,连一个庶女都是嫁入白家。何等盘根错节,势力庞大。名分比不上,对方家族又是庞然大物。还有个永远越不过去的,陆毓之母柯太后! 当时怎么考虑的呢。一边让目前得宠的穆云舒尽量提携家族,另一边,默认甚至鼓励穆绣绫和苏文苑交往,贬低穆云舒,责骂穆云舒,献殷勤,务必让苏文苑知道,穆家并不是和穆云舒站一起的,以防穆云舒失宠后拖累家人。似乎不太厚道,可穆宗立即自己麻醉:我也是为了穆家,我是多么期望穆家能和许家那样,长青万柳。或者和苏家c杨家c燕家一样,长久兴盛。 皇帝宠爱穆云舒,皇帝为了穆云舒扣下穆家的污事,皇帝为了给穆云舒出气连道善都查了,皇帝亲自扶哭成一团穆云舒上马车,一双冰冷的眼睛转过来——包含憎恨和厌恶,可他还是再次放过穆家。 穆宗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陆毓没有给穆云舒名分,可,也没有立苏文苑。即便有那个永远越不过去的柯太后,即便苏文苑的家族如此庞大,他也没有立苏文苑。 宠妃,是没有爹娘也无所谓的。只有,皇后嫁入帝皇家时,六礼需要国丈亲接。需要圆满的,吉祥的家庭。 皇后 穆宗将头埋进手里,难受得想哭。当他终于承认,自己对小女儿不公正,想弥补时。那个应该自幼受他庇护,疼爱,长大由他亲自交接给另一个男人呵护的小女儿。已经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了。 大辉最尊贵的男人,用地位和宫墙隔离开来。坐在高高的御座,冷冷的看着。不许穆家,再靠近一步。 穆徽看着父亲,心中同样难受得厉害。 彭尺短,自己上京的第一个好友,冒着得罪人的危险来戒告自己。可自己呢? 怕祖母絮叨,怕母亲眼泪,怕父亲生气。没担当,明知不对的事情礼人说得很对,若自己真的做了官员,只怕又是一个糊涂混账草菅人命的烂官。读那么多年的书,那么倾慕的岳武穆c文文山自己还有脸提及先贤! 穆绣绫,曾经以为如宣纸洁白的大妹妹。私奔,原以为已经是最无耻的行为。哪知还有更厉害的,不但名节有亏,连大义都没了。曾担心穆云舒和苏文苑敌对遗祸家族。可真正要害死穆家的,是那个丢下父母c家族c无耻贱人。她难道从来没想过,她在逆贼处可能被发现,她难道从来没担心过疼爱她十多年的奶奶c父母会如何? 穆徽从未入今日一般,感谢过“死去”的穆绣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真假凤凰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 陆安音败得如此之快,连陆毓都不曾想到。曾经陆安音势如破竹,烽火燎原。陆毓腹背受敌,咬牙苦熬,数年夜不能寐。而今势如破竹的变成了朝廷军,陆毓站在沙盘上推演数次——生怕安王是又有诡计。 陆毓长长的呼出口气,他真的赢了。 上辈子,是陆安音陡然兴兵,陆毓全无防备。这次,是陆毓准备充分,陆安音仓促而行。 上辈子,十个追随陆安音的人,大概只有一个死忠,两个被张仙或用把柄威胁,或用前朝交情套进来,两个被长生引诱渐渐出现各种牵扯无奈跟进来,五个被陆安音连战连胜所鼓动,被抓住家人,被包围只得投降。陆安音毕竟是陆家人,又有矫诏在,旁人或是半信半疑,或是装作相信,总之陆安音气势如虹。 这辈子,陆安音上手就大败,又有人先被撤换,再加上张仙已死。人手不足上次十分之一。连连败退的陆安音短短三个月,大局已定。 穆绣绫爬在地上汗流浃背,陆安音的模样仿佛要吃人:“凤凰儿莫不是又不知道了?你口口声声玉书玉书,你的玉书呢!” 陆安音狂怒的踢翻了凳子,一开始的靖安伯死,建平帝驾崩,汉州洪水,她都对。等一来到自己身边,就再也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仗,败了一场,又败了一场。她哆哆嗦嗦的写出的东西陆安音抓起来撕得粉碎,一把烂纸抓到穆绣绫鼻子下:“诱招凤阳知府?贱人你给我看清楚凤阳府在哪里?隔着千山万水我把你脱光了捆在杆子上去诱惑他啊?” 穆绣绫咬着嘴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陆毓从头到尾没按“梦见”出牌,没按梦见出牌,穆绣绫抬起模糊泪眼,眼前的大辉地图昏成一片。没了梦见支撑,她哪里知道该在何处排兵,如何布阵。哪个善战,哪个死忠?这几个月用尽温柔小心,后宅众人都夸自己好了如果梦中,自己拿出同样的和善小意对白家人,也不会落得自己那么努力了,可是,可是 陆安音全身发抖,抓起穆绣绫头发,充满血丝的双眼靠近,再靠近:“为何不准?为何你知道我父亲何时驾崩?你知道洪水雪灾,你知道七月番邦进贡大象十二头,可别的为何陆毓陆毓,陆毓”陆安音声音渐渐低下去,“陆毓,也知道,是不是?你妹妹,和你一样,都有预言之能。是不是?” 穆绣绫一点一点转过头,困苦艰涩的,“也许” “也许,也许。”哈哈哈哈,陆安音颓然退后,他何尝不知自己带有迁怒的色彩。可他真的那么愤怒。在他犹豫放弃的时候,穆绣绫几张纸条一段神话让他野心高涨。他对她给予那么大的期望,可次次落空,次次落空!美丽,柔媚,床上竭力侍奉,妻妾和睦,如果只是一个一般的妾,他应该很满意。可他要这个来做什么!如果穆云舒也知道,那么陆毓反而是自己被蒙在鼓里,输的那么惨痛。陆安音听到自己呼呼的喘气声,连呼吸都无法控制了么? 穆绣绫看着重新一步一步走上来的陆安音,连滚带爬往门口躲去,杀意,陆安音表露出来的是不折不扣的杀意。自己对他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了,这个男人根本不是温顺体贴,妖娆娇媚就能拉拢的。穆绣绫抓着短袄的扣子,死死抓住几乎陷入肉里,恐惧的后退,“殿下!”穆绣绫尖叫,“殿下,还有一点,绝对可用!” 陆安音站住了。 穆绣绫扶着柱子喘息两口,“殿下,鞑靼明年夏季将兴兵南下” 已经站在门口的陆安音抬头望向北方,却只能看见一片昏暗的天,“鞑靼春季要接羔,配种,夏季要放羊,牧马,一般不出兵。秋高草肥,最常见的就是秋季。而今冬季也有出兵。若今年雪灾太大,冻死些牛羊,明年无需那么多人手看管,到是有可能出兵。只是而今鞑靼分散,兵力也大不到那里去。” “正是,雪灾猛烈!绝对错不了。殿下细思,鞑靼这些年也胆小了,可抢掠贪婪之心未断。若有殿下书信,许若干好处,又有名又有利,他们绝对不会拒绝。殿下要多少兵马收集不得?陆毓腹背受敌,任他天大本事,也难得应对。鞑靼若拖上两三年。”梦中鞑靼明年夏季出动,打打停停,四处转战,直到大后年的五月,才终于被全部击败。整整两年,陆毓有本事提前撤换陆安音的人,还能控制鞑靼了?穆绣绫平息了点,“殿下而今不过一时受挫,待熬过冬天,那雪灾预警岂不动摇人心?那鞑靼入侵,也是陆毓惹的人祸,朝中岂没人愤恨?人心浮动,士气低落,腹背受敌,陆毓能熬多久?只消熬到明夏,便是殿下一飞冲天之时。” 院中静悄悄的,一点儿风也没有,树枝叶子纹丝不动,在深蓝的夜空中宛如凝固了一样。交错的树干将远处的天空割裂开来,既清晰,又模糊。陆安音楞了一会儿神,才慢慢走过去,柔声道:“凤凰儿,你过来。” 穆绣绫松了口气,面上尽量调整,露出甜美的神气。心中还是恐惧,心思急转,有没有办法逃出安王府?这里,住不得了。 陆安音站住,抬起手来,轻轻给穆绣绫整理了一下衣裳,温柔的将快捏出血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放好。陆安音做得非常严肃c认真,仿佛这是顶顶要紧的事情。然后 穆绣绫倒在地上,头晕目眩,耳朵嗡嗡响,嘴里有鲜甜的味道,脸上火辣辣痛,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 陆安音的脸在黄昏中看不清表情,声音却疲乏到了极点:“我祖父,我父亲,几乎一生都与鞑靼死战。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就像他们”陆安音抬手指着外面,“吃了我的俸禄,我驱使为了我战死,也不内疚。可是啊,我怎么打,都是我陆家家事。” “是我陆家家事!联盟鞑靼?”陆安音咆哮着一脚将穆绣绫踢出几尺远。 “你读过书,往常鞑靼如何视我等为猪狗,一旦北方城破,一发不可收拾,屠城,戮孩,灭精壮,抢妇女,人不如狗。你穿绫罗吃山珍享受我大辉十多年的贴补,你叫我联络鞑靼?” 陆安音笑得渗人,“我这几天在想你那么恨你的妹妹,可她跟了陆毓,却没对你斩尽杀绝。你蠢猪一样得闹着出家,她居然还请了慈生和尚来劝你。你说她是乌鸦?我想,大概,她才是凤凰吧——所以,陆毓才是真龙,对么?乌,鸦。” 安王妃匆匆赶来,急急忙忙扶起穆绣绫,口里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林娘子犯了错,妾定会好生罚她,只是殿下莫要气坏了身子。”指使着人将穆绣绫扶下去。 “你在维护她。这段日子她倒真是在后宅混得不错,啊?连主母都来维护她。”陆安音笑得几乎疯狂,抓着妻子的肩膀,“王妃,如果你知道,她斩钉截铁的说过,你本不该有身为我正妻的福分,你很快就会死掉你还会维护她么?傻子,傻子,你也是个傻子。你怎么就嫁给我了呢?我连累你,连累合儿了啊。” 安王妃先楞一阵,继而抱住嚎啕大哭的丈夫,泪水滚落:“妾既托君,便是祸福同享,生死同命。殿下,殿下若真觉得不好了,过两个月就把合儿送出去吧,他也离得娘了。好么?” 我撑不到夏天,我连两个月都撑不过去了,王妃 半个月后,陆安音被虏,旋即押解上京。 建平三十四年,一月,帝驾崩。太子薨。太孙登基为帝。六月,安王陆安音反。十月,陆安音被虏,战乱平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真命天子 雪很大。 曾经的安王府。 听雪亭三面围竹窗,南面敞开着,可看到鹅毛似的大雪片纷纷扬扬。落在听雪亭的顶上,落在四周的竹叶上,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若有若无,悦耳安宁。 穆云舒拿着银勺,将玉板上的干净积雪舀起来,收入素白小壶中,慢慢烧化。待蟹眼泡起,放入茶叶,不一时茶水已清香馥郁。提起来斟三杯,给陆毓和陆安音端上,自己也留了一杯,坐到亭子最边缘去,坐着慢慢吃。 “真不错,还是我最喜欢的瑞草魁。”陆安音手脚镣铐叮当作响,拿着茶点小口小口品尝。一身布衣,但因为来见陆毓,身上衣裳也还干净。 陆毓面色有些冷:“好吃?往年,十一叔要吃多少新茶细点不得?而今我瞧着,一块新栗糕就心满意足了?” 陆安音露出一种说不清的笑容,惆怅道:“是啊。入口就觉得细腻甜美,似乎上次吃这样细点,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真是好吃。以前吃茶,也没觉得这么香过。” 陆毓穿件纯黑貂毛鹤氅,大致是觉得热了,顺手脱下丢开,转头凶巴巴吼了一句:“不许脱!” 正想将自己狐皮披风取下的穆云舒被吓了一跳,皱皱鼻子,放下手。不明白陆毓审逆贼也罢,见叔叔也罢,将自己拉来做什么。就为了泡茶? 漆黑的发髻上淡黄的珠儿串,随着头晃动儿微微滚动。陆安音仔细看过去,是将腊梅骨朵摘下,穿成长短不一的三排,串在发簪上,从顶上滚落下来。另有两个白玉镶青金石的草虫簪对应而望。活泼又不落俗套。眉眼温柔,贴心贴肺的乖,可又带着明媚。“穆家姑娘真是雅人。生的好,脾性也好,陛下有福气。” 陆毓冷笑道:“朕自然是有福气的。” 穆云舒浅浅笑道:“我算什么雅人。瞧这园子的布置,山水交错,湖石树木,处处精致。人工中得见天然。这亭子,采无根水的玉板池,看出去的风景。殿你才是真正风雅人呢。只是。”穆云舒低头吃了一口茶,“不惜福。我想南边儿的安王府,只怕景致用度,比京都也差不了几多。你本该瞧着南方细雪,穿着裘衣,吃着好茶,与王妃逗弄孩儿,写字弹琴,美满一生。” 陆安音苦笑,放下茶杯,恳求道:“皇上,臣罪该万死。王妃素来不干政事,合儿两岁幼儿,只求陛下将之贬为庶人,留条生路。” 陆毓嗤的一声笑出来:“十一叔也,谋反何罪,还需要细论么?子十五以下者,母女妻妾,给付功臣之家为奴。他们吃你的穿你的,服侍你依靠你,若不想妻儿吃苦,你何必走这条死路?再说,你若成事,他们成后成帝。你若败了,却得留条生路,以图晚后?” 陆安音手微微发抖,如果上面坐的事陆安泰,心软温和,还有可能。陆毓的脾气,不下死手不错了,苦求:“我娘,素来万事不管,连家务也未曾管过。她亦是太宗之妃,求你,瞧在” 陆毓往后一靠,大咧咧道:“我还是太宗之孙呢,十一叔起兵时可想过?太宗爷爷手把手教我骑马射箭,带我出征,教我政务,给我兵权,你伪装太宗遗诏的时候,可想过?” 陆安音再也无法维持平静的面孔了:“陛下,陛下,我该杀该剐。可我娘,素来法不加尊,她是你的祖母” “我祖母三人,一是我父嫡母,一是我父生母,一是我父继母,王氏算我哪门子祖母?”陆毓恶意的看着陆安音崩溃的面孔,“你老实些吧。我的问题,若你让我满意了,或者我就放过顺太妃,和你儿子。” “你为何要谋反?” 陆安音这些日子心力憔悴,他龙子凤孙,自幼食金馔玉,两个月在囚车牢房,吃粗粮饮冷水,穿囚衣盖薄铺。不过是用毅力和颜面强撑。今日又是拉回安王府,又是好茶美食,又是大起大落激动心绪,早没了劲头。缓缓低下头去,“若我说,我并不是十分想谋反,陛下相信么?”自己涩着声音,“大概没人信吧。可我有时候,真的也有些莫名其妙的。我,我只比你大四岁,小时候,不服气,也是有的。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就,真的走上这条路。野心,我有,可更多的,是被人劝,拉——自己也不十分坚决抵抗——走了这条路。去年我还想过,要不就张仙死了,他在我面前总是自吹神仙,可他死了,我,是真的,想过罢休。只是一来,多年筹备,我已身不由己。二来,幕僚劝慰许诺,三来,穆绣绫给我几张条子。” 自顾吃茶装贤淑的穆云舒想抬头,又强自按住,依然淡淡的。 “穆小姑娘,该知道什么事吧。”陆安音笑得很难听,“你大概,比你姐姐诚实本分些,没有藏着躲着威胁人。张仙的死,是你告诉陛下的么?” 陆毓硬邦邦道:“张仙跟她没关系,是我的运气。” 陆安音了然道:“果然,你才是天子。”继续说,“穆绣绫告诉我靖安伯死,陛下驾崩,汉州洪水我后来才发现,她说中的,都是病死,天气一类的。不过当时,我,张仙死了,又来一个先知。我,就,定了。” 穆云舒面色平静,只是捧着茶碗的手心都已经出汗了。来之前陆毓就告诉她,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许吃惊,不许问话,若听不懂的就冷笑不答。小姑娘胸藏惊雷还能面如平湖,也算有大将风度了。 陆安音黯然长叹:“等我发现不对,已经太晚了最后我问穆绣绫,是不是,穆云舒也知道。她才认账。我,我,我却是唯一一个穆小姑娘,我今日请陛下带你来,就是想问你几句话。穆绣绫当初那般对你,你,为何不报复她?她是一直想弄死你,你为何让着她?若你也狠心点,她死了,我也,我也” 陆毓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十一叔,休将责任都怪他人。不说旁的,便是你的军师参谋,也只能出谋划策,最后定夺之人,必定是你!再说了,你巴望穆绣绫几张条子就送你登极,却不曾考虑这起兵打仗,会如何消耗国力,死掉多少精壮,留下多少孤儿寡母,太宗在天之灵又是何等心情?就这样,你还想御极天下?” 陆安音面色羞惭。陆毓冷笑。穆绣绫蠢也就罢了,连十一叔也跟着蠢。穆绣绫也不想想,就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第一场仗胜了,第二场仗会怎么打。第一场仗全军覆灭。第二场仗会怎么打。会一模一样么?本是胜利的一仗,变成了惨败的一仗,自己用人调度,是进是退,关隘选择,还会一样么?这边一变,她就抓瞎战场瞬息万变,岂是她能懂的。 “你叫云舒来就为了问这个?穆绣绫心思毒辣,妒忌成性。自幼被祖母爹娘宠坏了,全无廉耻,肆意妄为。”陆毓对穆绣绫的厌恶溢于言表。“云舒却是心胸开阔,温柔善良,聪明大方,不争不妒,贤明大义” 看穆云舒自己都要抽嘴角了,这才哈哈大笑:“龙生九子且子子不同,何况凡人。旁的不说,我的小姑娘,从来没起过坏心思。” 穆云舒这才组织好语言,陆毓已经噼里啪啦说完,自己自然不好再说。吃茶,吃茶,继续吃茶。 陆毓迅雷疾风般,歇口气,端起茶一饮而尽:“穆小姑娘,倒茶来你出去玩吧。十一叔从前将府邸打造得不错,你到处瞧瞧,看上什么,只管告诉礼人去。” 除了开场拿安王妃和世子引几句话,就再没旁的用处的小姑娘,给陆毓陆安音续上茶后,自己姗姗而行走远了。她已经很习惯陆毓掌控一切,自己在傍边陪衬两句,或是干脆全程妆点。尤其是对柯太后时,陆毓这个脾气简直深得人心啊。 陆毓微笑着看穆云舒走远,这才,转过头,正色道:“十一叔,事已至此,你想过,到底谁引诱你,谁得了好处。想过么?” 陆安音抬起头,“你信?” “你并不是十分想谋反,我信。”陆毓手轻轻点着桌子,“张仙的书信,我看了好几遍。上面虽无名字,事事隐语。但了解的人细细推查,就是你。”上辈子不说了,本来只找到一点东西,这辈子张仙烧毁的资料少,留下来的多。再加上鸿雁探测,自己推论,结合上辈子的事情,疑点顿生。“我就有些疑惑。张仙年纪满百,这么多年风浪都经过来了,怎么会给自己辅佐的人留下任何把柄。你既是掌控一切的元凶,又怎么会在自己没能完全准备好的时候,就已经积重难返迫不得已。除非,一开始,他们就没真心拿你当主子你发现自己收不了手,都没怀疑过?这么早就是牵线木偶,晚后,跟昏帝一样做个傀儡,都算对你不错了。” 陆安音满面羞惭,人在高处时,顺着自己期望的路走,觉得都是自己掌控中,哪里会想到这些。 “你麾下罗赤奴,黄吉两人,去哪里了?” 陆安音微微一愣,黄吉时常出没倒也罢了,罗赤奴是极少出现在人前的,陆毓居然也知道。“黄吉城破时死了,罗赤奴,不见了。对了,城破前半个月,我打过穆绣绫一耳光,次日,穆绣绫就不见了这个女人,也真了得。我都不知她何时准备钱财,何时买通侍女,何时逃出去的。难道,是罗赤奴” “罗赤奴可真会跑啊。”陆毓一语双关。赤黄二人都是坚定的劝陆安音造反。上辈子黄吉被乱箭射死,罗赤奴却逃到京都,他居然早就和陆睿交好,而且还留着人手。罗赤奴抓住陆睿把柄,陆睿宫变罗赤奴也有一份力。陆睿招供出来后,全国通缉,可罗赤奴又不见了,“颇有张仙之风。” “罗赤奴是张仙弟子,风格一般不奇怪。” 陆毓道:“罗赤奴我估计也是。你可知张仙还有那些人手?你,可在京都还有人手?” 陆安音摇头:“罗赤奴是张仙入室弟子,但从未与我说起张仙势力。呵,一个劲说我是真龙天子,又怎么会让我知道他还有许多人未投入我部署?至于我——我也知事情重大,怎能到处宣扬,京都太险,又有太宗坐镇,当年我的确未敢在京都动作。与我交好之人一概不知。” 陆毓沉默的看往外面——那么京里的探子就是罗赤奴的人手了,如此倒是更为合理。与自己猜测也对的上。上辈子,罗赤奴来到京城疯狂还可以说是死忠陆安音,而今他丢下陆安音,带走穆绣绫罗赤奴是想搞浑水自己掌权,还是另有效忠的人?如有有,那个人是谁,叔叔们还是叔公们?鞑靼还是前朝余孽?张仙留下的其他人选?根据谁得利谁可疑自然是五叔最值得怀疑。难道自己陆毓忧郁的叹口气。怎么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如此辛苦? 陆毓站起来:“顺太妃守泰陵,享太妃俸禄——药品不会短了她的。陆安音赐白绫,妻妾女儿贬为庶人,陆合封奉国中尉,食俸两百石。” 陆安音惊讶的仰望陆毓,缓缓站起,这个结果,比他期望的好实在太多。自己并非凌迟,还留得全尸。顺太妃就是个药罐子,没皇族巨大财力支撑,只有死路一条。妻子女儿只是贬为庶人,并非为奴,也没有流放。儿子一年两百石俸禄,大约百两银子,往常只是他一件皮毛衣裳的价格,但民家温饱足够了。最重要的是,这向世人表明了皇帝一个态度,没打算将陆安音一家往死里整。 陆毓声音从雪从传来:“你保留了大辉皇族最后的骄傲,我亦为你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我祖父,我父亲,几乎一生都与鞑靼死战。我虽不才,也不会联盟外族,掠杀族人。 陆安音眼中发热,终于缓缓跪下,五体投地:“恭送陛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夫妻协商 陆毓这辈子擅长的东西多,不太擅长的人际关系,也因为身份至高,拿出御下的手段足够用。 对柯太后,他先硬后软,先循序渐进。一开始声色俱厉态度强硬的丢下,限制自由,不管后宫,柯雪禁闭,文苑出宫,陆睿分封五个条件。而且每个条件不是乱提,是都有理由(亡夫遗言,国法家规),气得柯太后又哭又闹,差点绝食抗议。陆毓才在穆云舒的“请求”,陆睿的恳求,柯太后的眼泪,等等等等,终于缓和口气。端本宫而今并无主人,柯太后实在思恋亡夫,先住着也行。陆睿先选好封地,过几个月再去就藩。柯夫人的事情是苏府的,柯太后不得插手,不过苏文苑,要住宫里陪太后随便。柯太后目标达成一半,也就委委屈屈认了。 再如对穆家,他早就不满了,可捏着各种把柄就是不发。甚至故意纵容乃至暗示穆宗自大,猜测,与苏家交好。最后一口气爆出穆绣绫私奔,长河惨剧,穆家不法事,砸得穆宗头晕目眩,一口气到现在都回不上来。 至于苏家,苏太君和苏奉自身还算靠谱,他只派人将柯夫人不靠谱的事情抖出来,剩下的就交给苏家自己了。 穆云舒呼出口气。 陆毓笑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昨儿我远远瞧见了,陛下走了,安王还跪下给你磕头来着。”穆云舒加了一点糖,慢慢搅动,“只是觉得陛下厉害,击败敌人也就罢了,还让人心悦诚服。我要有陛下十之一二” “你有十二分也不顶用。”陆毓轻轻敲敲穆云舒手,“我是男子,又是皇帝,天生占九成优势。你女儿家能成么?穆家,那是你奶奶爹娘,姐姐,你原就只能低声下气。你若是个男儿,或者还能顶撞一番,离家闯荡。万一出头了,还能浪子回头金不换,和爹娘一哭泯往事。女儿能么?别说顶撞,离家,就你原来几句话不够柔顺都被拎了好久。你奶奶,那是定了瞧你不顺眼,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你当初还不够讨好她的?铁石心肠也软了,她是黑心肠烂肚子,连铁石心肠都不算。你还惦记着她?女儿最大的出息就是嫁个好婆家,你已经完成大辉女儿最高成就,倒也不必再想其他了。” 穆云舒认真点头:“我也这么觉得来着。”将冲好的擂茶端给陆毓,“昭璃吃茶。我给你多放了芝麻哟。” 慈县水乡,湿气重,人又经常下水浸泡,多食擂茶。茶叶c生姜c核桃c芝麻等放到碾钵里擂碎,夏日还添上薄荷c金钱草等冬天加可山花椒,有钱人再加肉桂。沸水冲泡饮用,粘稠细腻,芳香四溢。喜咸者稍加细盐,更为清滑。喜甜者加点白糖,越发香浓。还可添各种茶点。穆云舒自然不可能自己夹着碾钵梆梆擂打,都是下人做好,主料辅料端来上,她不过冲泡一下罢了。陆毓跟着吃了一次,觉得新奇,这段时间两人倒常吃擂茶了。 陆毓的个性强硬,喜欢女人柔顺。上辈子相对受宠的穆昭仪,沈才人,都有着温柔乖巧的容貌。虽然叫穆云舒多思考,但也限于内务,从不许插手朝政军务——穆小将军之言不过玩笑,穆云舒要骑马给好马,要射箭给名弓,要带几个“娘子军”玩玩,他也纵容,只是纵容。这毕竟是男权社会,除非女子真的雄才大略,气势恢弘到让男子惊叹——如李唐平阳公主,率领娘子军叱咤沙场,攻长安,镇西关,死后军乐军礼送葬。否则就乖乖守规矩吧。 穆云舒觉得吧,人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有多大本事。平凡就平凡吧,又不丢人。若真是冼夫人c平阳公主那种将才,或是冯太后c武则天那样的政治家,也就罢了。明明没那种本事,却非要上蹿下跳,指手画脚,才真的会害人害己。穆家全家,包括穆宗c穆徽c几个女孩,都没能继承穆台德的武功。穆家女儿,更偏向于闵老夫人,掌控后宅,以柔克刚。可穆绣绫居然连离家出走,辅佐逆贼的事情都搞出来了。如果不是陆毓早知道穆家姊妹不和,如果不是陆毓现在偏宠自己,穆家基本就该看心情的杀头流放了,连带闵家都讨不到好。 穆云舒心情复杂。当初归家前,自己那么热切的期望家庭忍不住叹口气。端起擂茶吃了一口,“啊。” 陆毓大笑:“我瞧着你加了一勺肉桂,又一勺肉桂,再一勺肉桂,还当什么新奇吃法在想什么?” 穆云舒抓起清水灌了两口,眼泪汪汪的瞪了陆毓一眼:“在想我的好姐姐,还有你的好妹妹。” 陆毓吃吃而笑:“想自己做甚?” 穆云舒声音有些低沉:“我姐姐,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原先以为,她私奔就是最坏的了” 陆毓轻轻戳着穆云舒脸颊,柔声道:“我已结案,穆绣绫已死,逆贼那里什么林娘子,即便与你姐姐有几分相似,又碍着你什么事了?” 穆云舒四周看看,无人注视,哼哼两声,歪歪头在陆毓手指碰了碰。自从三个月前,陆毓第一次亲了小姑娘的手,她也渐渐习惯。这几个月陆毓越发宠爱穆云舒,穆云舒也不是感觉不到。两人渐渐亲昵。 小姑娘的嘴唇柔软温热,陆毓一个激灵,笑自己真是太不争气了,换一只手继续戳:“云舒,你倒是长快点啊”我都快忍不住了。 穆云舒虎着脸躲开:“昨日太后宣我,又提起苏二娘下个月就十八了。” 陆毓叹口气,上辈子就是这样,母亲来哭啊叫啊。大辉女儿十八岁差不多该成亲了,苏文苑十八岁连说亲都没有,闹了一阵,自己一烦点头娶了。后患无穷。“怎么,你来求我让苏文苑进宫为妃。” 穆云舒乜了他一眼,嘟嘴道:“想得美。” “你啊,只管往我身上推。总之记得让秦红珠一直跟着就行。”柯太后脾气不算坏,也不贪权,就贪图享乐而已。所以她一旦抽风,比谁都可怕。比如上辈子,前几日还絮絮叨叨皇帝要保重身子,过几日就可以一碗毒汤,让长子被废被囚陆毓觉得母亲的头脑不可按常人推测,从来不敢放松警惕。 “苏二娘是闹着宁死不嫁他人了,太后又哭又求,我怎么办?都怨你生得太好。”穆云舒嘟着嘴转过身去发脾气,她自然是不愿意苏文苑进宫的。旁人说穆家女儿容貌好,可再怎么都是“除了苏二娘,就数”苏文苑又是陆毓表妹,又有苏家势力。就算穆云舒接受晚后陆毓九妃九嫔,昭仪婕妤也不愿意这么个“贵贵妃”来摆着的。何况她早发现,陆毓是货真价实不喜欢苏文苑,自己稍微吃点醋,他还高兴些。 她倒也不是没办法对付苏文苑,只是不敢。对付苏文苑容易,得罪太后就完蛋了。而今陆毓对自己的喜爱正盛,更不可恃宠生娇,忘记人家是嫡亲母子,地位万万比不得的。就像自己被烫伤,平素陆毓就算千好万好,一旦自己与柯太后有冲突,毫无疑问自己又会被“牺牲”。 穆云舒也很想给柯太后说。按着太宗和陆毓的脾气,连万柳许家那么贤良的人都得自己退避三舍,柯家拼命想往上爬做什么呢。太后而今又开始絮絮叨叨,柯仁如何武勇,柯善如何聪明,柯翰如何本分,哪个岗位最适合,可惜被自己耽误了云云不怕陆毓忌讳?或许正是因为自家太没底气,才拼命想利用现有权势,多抓一点。至于万柳许家,就算退出朝廷,人家依然是堪称孔孟再世的“文人师”,底气十足,儿孙众多又成器。不过连她亲儿子说两句都惹来一阵大哭,还没过门的儿媳妇敢提么?穆云舒知道柯太后对自己不过面子情,那么大家维护着面子情也就足够。每每遇到,点头,点头,再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真诚敷衍 穆云舒点头练习得很熟练了,动作不要太大,不然不好看。也不要太小,免得柯太后以为你不赞同。不能太急,步摇乱晃不成体统。也不能太缓,否则不恭敬。 实际上,见柯太后她都尽量不带会晃动的花朵步摇之类,免得加大难度。 微垂的脖颈,纤细柔顺,线条句话呀。”自己又要哭,“陛下也是,按律,皇家服孝三年,禁婚嫁也只得百日。他都二十了,连个妃嫔都没有,这文皇帝都去了快一年了,还这么僵着难不成文皇帝还不指望他多子多福了?” “宫中自皇太子以下及诸王c公主,成服日为始,斩衰三年,二十七月除。服内停音乐c嫁娶c祭礼,止停百日。文武官衰服二十七日二十七日外,素服c乌纱帽c黑角带,二十七月而除命妇第四日由西华门入,哭临三日,俱素服,二十七日除。凡音乐祭祀,并辍百日。婚嫁,官停百日,军民停一月。” 陆毓登基百日就有官员上书该选秀了,被新任皇帝冷笑一阵驳了回去。祖父父亲具亡,祖父是亲手带我打仗上朝的人啊,当年我征鞑靼被困还亲自带兵救我父亲是手把手教我做人做事的人啊,他死了都还心系百姓托梦汉州洪灾你怎么好意思让朕只守百日?父亲生前又专门说过我宜晚些成亲(有太后以及梵王陆睿以及嘉王陆渊作证)综上所述,我就守满三年再说选秀的事。 好大几面旗子举着,根本就无人敢反驳。苏文苑的年龄优势瞬间变弱势。 柯太后先被陆毓打击,而后又获得“胜利”,陆睿和苏文苑依然可以陪着她,又可以好生玩耍,总算安分了几个月。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陆睿四月就要就藩。苏文苑也十八了,再拖下去不成。刚刚被放出来的柯夫人容颜憔悴,抱着姐姐大哭。瞧着柯太后对穆云舒又开始不满了。 穆云舒跟着擦眼泪:“太后娘娘说得很是,虽说君子应当方正守礼,可天子家事关系社稷,也是要紧的呀。”低头捂着脸伤心,“都怨我长的慢” 柯太后抽抽眉头:“别说你,你想你苏姐姐,都十八了。” 穆云舒道:“我是女儿家也不好说别的,只求娘娘怜惜。娘娘与陛下是嫡亲母子,便是要催也是应当应分。我也感激娘娘呢。” 柯太后——我去有用还跟你说什么。只是儿子没娶苏文苑,也没取穆云舒,让她觉得好受了些。也是为难,让姑娘自己去催男人快娶我,也太不像话。柯太后恨恨的踹了一下凳子:“那孩子,自幼就一股牛脾气。长大了还越发固执了。” 柯夫人走上来,这年她怕是吃了些苦,再没以前自得骄傲的神气了,几乎是恳求的望着穆云舒:“穆姑娘,你可怜我一片慈母心肠苑姐儿而今年纪也大了,只求一点立足之地。往年她不懂事得罪姑娘,我让她给姑娘赔罪。” 穆云舒忙站起来,苦笑道:“夫人哪里话,小姐妹打闹玩笑,哪里当得真了。这年我时时进宫,也多亏苏二娘照顾。只是陛下执意为太宗和文皇帝守孝,一片诚挚,实为天下表率。文皇帝至善,脾气温和,与陛下父慈子孝,感情深厚。便是寻遍天下,这么慈孝的父子也不多见呢。” 柯太后微笑含泪道:“可不是,想当年,陛下才七八岁时,有次从马上摔下来。文皇帝当时急得跳脚,他素来是不罚下人的,那次也很打了几个板子。守在儿子连饭也不吃,后来太医确定无事,他还按着不许起床” 柯夫人暗暗着急,又不敢打断姐姐回忆姐夫,想着也不急于一时,自己既然被放出来,往后时常进宫,提醒姐姐,也就是了。 “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我不说和安王一样,二十三四,孩子都多大了才去封地,至少睿哥儿二十来岁,有了媳妇再去呀。”柯太后抱怨,陆毓和她不亲,陆渊一年到头生病,只有陆睿最为贴心,实在是不愿他离开。前几个月陆毓又因为安王造反脾气暴躁,苏文苑和陆睿还能陪着,也就不提。而今朝政也安好了,苏文苑和陆睿年纪也大了,心里舍不得,和去年一样旧事从提,指望陆毓再退让一下。 “陛下心底是极孝敬太后娘娘的,娘娘心中若有好人选,告诉陛下和梵王,也参详参详。说到底,是和梵王过一辈子的人呀” 几人感叹一阵,瞧着天色渐晚,穆云舒告辞。柯夫人也只得出宫。 柯夫人连连戳送她的苏文苑,低声道:“你这下午都干坐着,怎生不说话。这半年来我在家庙过得好生辛苦,你也不念着你娘。而今你还不如一个小姑娘了,人家都知道给太后献殷勤,你还愣着啊。” 苏文苑精神不太好:“我每个月来瞧娘一次,哪里是不念着呢。”顿了一顿,小声叹息道,“我虽住在宫中,这一年也不好过。姨母一直没管家,也没什么心腹。而今身边多是表哥的人,我又没多少与姨母单独相处的时间,只能陪着玩耍罢了。表哥,脾气,太后说一句,他能驳斥十句。冷冰冰的,没个笑脸”长长的叹口气,虽然一直都知道陆毓和陆安泰很有区别,可真是现在才知道,陆安泰脾气温和,对亲眷尤其爱护。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情,多撒娇哀求,也就过了。陆毓却是大半冷着脸,一个不对,声色俱厉,说了不行的事一锤定音。“我一直都羡慕姨母表哥长得好,地位高可他对妻子,怕不比文皇帝一半。” 柯夫人冷笑两声:“往年你表哥待你不好?什么时候凶过你。要不是被狐狸精迷了眼,怎么会瞧人家的本事。对你表哥一套,对你姨母一套,两面吃得开。枉费你比她大这么多。姐夫对姐姐,那是天下难寻,百年也遇不到一个。毓哥儿若不如姐夫,你这辈子就不嫁了?你嫁旁人也成。你爹,你叔叔,你舅舅,你平素出去见的三亲六戚,哪个性子比文皇帝还好的?” 苏文苑嗔怪的看了柯夫人一眼,娇嗔道:“娘,女儿亲近你才跟你说呢,你凶我做什么。嫁别人,我才不干,谁比得过表哥?不过,不过,说说罢了。”叹口气,她对夫妻的第一个憧憬,就来自姨父姨母。姨母永远被娇宠,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要每天高高兴兴,打扮美丽就够了。所有的事务都有女官和姨父。春赏花,秋观月,夏夜荷香中乘凉,冬日屋内烤火吃茶。每日都是如此悠闲美好。稍微懂事,就期望表哥和自己也如此嫁别人,怎么可能,看得上谁呢。 表哥对自己,哪怕只有一半,一半的一半就好苏文苑打叠精神,自己十八了,姨母说到时先让表哥定下来,满孝再圆房,也是很好的主意。姨母对自己,终究是穆云舒比不得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静女其姝 眼瞧又快一年清明了。天气回暖,几乎带点微微的热意。厚重的冬衣退下,人们,尤其是年青姑娘,欢欢喜喜的换上漂亮春装。红色的桃花艳丽招展,白色的李花自顾开放,茶花一大朵一大朵几乎挤满树枝,连绿叶都退了一射之地。迷人的海棠,热闹的迎春,争奇斗艳。青绿的艾草,紫色的云英c光亮的玉竹c青黄的凤尾,连小草都是可爱的。 去年清明时,国丧未满百日。百姓虽可嬉闹,官员贵妇们还是规规矩矩,未敢游玩。今年更是热闹的要补上。 穆云舒而今不能出城,但自有姊妹邀请一道吃春菜,青团c杏酪c清明饭c艾酒。 “姑娘,这样不成事。没个长辈的。”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这人生楼的老板也是大俗大雅。”穆云舒自顾提着裙子往前走,“人家万柳许家的女孩儿都能来这里吃,可见风雅精致。黛姐儿请客的地方,奶娘到底怕什么。那后院素来是雅客聚集,文人小聚之地,父母兄长带自家女儿吃饭多着呢。再者奶娘不就是长辈么。” 孙嬷嬷唉声叹气:“我算哪门子长辈,姑娘这么着,仔细陛下知道了生气。” 穆云舒嘻嘻直笑:“奶娘猜猜,我第一次来这是谁带的?” 除了皇帝就公主,还能是谁?孙嬷嬷无奈,环绕周围,礼人红珠军士都跟着,才微微放心了点。 许黛吃吃而笑:“表哥疼你。” 从前堂偏门进来,直直的通道到后院,前面几栋房子热闹喧嚣,座无虚席。院子安静得多,两栋并排的小楼只偶有人声。还没到,依然顺着回廊走,跨过一道小桥,又是两栋小楼,青石环绕,素色木栏,门窗皆从雅。 穆云舒犹自安慰孙嬷嬷:“奶娘瞧,这里斯文得很,连带路的都是年轻女孩儿。”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一个杯子砸在穆云舒脚边,飞溅的碎片几乎砸到人。两个姑娘吓得一哆嗦。 秦红珠拉着姑娘们就近一躲,护在身后,几个军士两个拔刀矮身护卫,另几个跟随礼人飞快冲上二楼。带路的胡姬吓得面色雪白。 “罗慎,你今日要不把银子交出来,我打断你的腿!”这边才动,楼上已经高声叫骂起来,“王八羔子,有钱请人到人生楼吃雅座,你爹和弟弟饿得半死,就丢五两银子,你打发叫花子啊?” 一个年轻的声音嘲笑道:“王八,我攒了两年俸禄,请当年照顾我的兄弟吃点好的,也是一片心意。瞧你酒气熏天,红光满面的模样,离饿死还早的很哪。” 礼人冲了一半就没劲头了,心底又是松气又是愤懑。往回看了一眼,一挥手还是冲了上去。 两个军士抓住罗慎,双手一压。另两个抓住罗和,同样一压。 罗慎已瞧见满面霜雪的礼人,当下也不反抗,就势跪下。罗和却挣扎一下,压他的两个军士本来就手上发力,硬生生的推着跪下去,痛得他哎哟直叫。礼人一身寒气,拿着刀挥动:“押下去,统统押下去。来人生楼雅座的哪个不是贵人,这般泼皮只怕是来闹事诈钱的。先押去衙门关上几日,败败火。” 罗慎压住笑:“赵兄,赵兄,是我,罗六郎。” 礼人装作打量一番,这才收起刀来:“哎哟,玉面狐狸。好小子,来人生楼闹事,惊扰贵人,给我抓下去打。” “别,别,别,赵兄。我带着林天使的书信回来的,明日还要去公主府呢。饶了这次,下次再犯,两罪并罚。” “迟飞哥哥的信?”四下雅雀无声的,礼人和罗慎的对话就特别清晰,才从假山后面出来的穆云舒又惊又喜。 罗慎歪头顺着栏杆往下一看。 白缎面披风,绣着绿萼梅,一身清冷。明亮的阳光下,一张脸明珠美玉般,直似有皎皎光辉。 罗慎突然面色绯红,他皮色太白,一点儿异样都遮不住。急忙将头垂到最低,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许黛板着脸道:“穆姐姐,咱们去雅座吃酒吧,你表妹已经到了呢。”穆云舒疑惑许黛神色不佳,却也不愿拂了好友面子,点头便往包间去,也不要信了。闵春雨正站在包房门口招手:“表姐快来,我早到了。表姐好,许姐姐好。许姐姐请我吃饭,许姐姐姐最好。” 穆云舒许黛相对一笑,便跟着上去了。 罗慎罗和已经被放开,罗和骂骂咧咧,到底不敢声高。罗慎笑嘻嘻给了礼人一拐子,小声道:“几年不见,你妹子长得好生美貌了。” 礼人活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傻子,你当是我请妹子来吃饭?”人生楼雅座多是家人请客,倒也不怪罗慎这么想。“没听见人家说迟飞哥哥?那是穆小姑娘!住公主府的哪个。我不过是护卫罢了。” 罗慎微微一愣,转头瞧见穆云舒一行已上了女眷专用的右楼。却有健妇过来,不是万福而是抱拳拱手:“这位” “玉面狐狸。”礼人。 “小子罗慎。”本人。 健妇道:“罗小郎,书信可带在身上。我家姑娘可帮忙带回公主府去。” 罗慎为难道:“小子进京便去大长公主府,却说公主殿下进宫去了。信是天使千叮呤万嘱咐,必须亲手交到公主殿下手上” 如果是这样,倒是不好代交了。健妇又拱供手,自回去报道。礼人也跟着去右楼下方。 罗慎塞了一锭银子给罗和,罗和气势已衰,口里骂着,倒也走了。罗慎看了一眼右楼,按按心声,提起笑容往里走,进自己包厢。 右楼只有女眷,左楼却是看情况。也有老太太们带着孙子孙女来吃的,也有爹娘带着儿女来的。两个老人瞧见罗慎,忙将自家孩儿往身后拉拉。罗慎苦笑一声,有些无精打采,自己进屋去了。 “姐姐可知道,方才哪位小将军是谁?生的真好,皮色好白。”闵春雨见猎心喜,她本是家中最小,又在安南风气开放之地长大,一点儿掩饰都没有。 穆云舒笑笑:“二楼那个?我晃眼也没看清。那人似乎与礼人交好,想也不是什么泼皮无赖,要不我找礼人打听打听?他叫什么名字来?” 许黛却咳了一声,她的仆妇上前一步道:“闵姑娘,那人风评极是不好。姑娘们最好理他远些,莫要污了自家名头。” “怎么回事。难不成他还是坏人了?”闵春雨不满道。 仆妇冷笑道:“说来也是个可怜人。原本出生就不光彩,又是生母早逝,嫡母也没了,爹是个吃酒浑虫,自个儿又不学好。十四五岁就学坏,跟自家堂嫂没个清楚。这两年去了边疆才没听什么语言,也不知在那边是改过了,还是照样。几位都是贵人,离远些。那种污泥烂人,靠近些就是坏了女儿家名头呢。” 孙奶娘吸了口凉气,瞧见礼人带着军士在走廊站好,秦红珠又在身侧,才略略放了点心。心头恶狠狠的打着主意,回去便是拼着挨骂,也绝对不许小姑娘家家的自己出门了。除非有陛下c或者大公主c或者大郎再不济,赵礼人秦红珠一定跟着,今天还好这两个在,陛下因该不会生气吧 许黛吃了口茶,换了话题:“穆姐姐这几个月长得可真快,这身衣裳穿着,足足是大姑娘模样。”突然面色微红,靠近些压低声音,“姐姐可是成人了。” 闵春雨大咧咧道:“又没旁人在表姐才成人?我可半年前就哼哼。” 穆云舒绯红着脸,也不说话。 许黛坐直了些,半捂着嘴,对闺蜜兼未来表嫂轻轻笑:“我家有个姑娘吃的调养药方,改日给姐姐送去,让医正瞧瞧合用不合用。我家女儿成人了,都吃呢。身子是最最要紧的。” 秦红珠早笑了:“多谢许二姑娘,光烈皇后留给宫里了,姑娘已经吃了呢。”想起那日,姑娘正在宫里游玩,惊慌失措,又羞又恼。皇帝却笑得春风得意。 那欣慰的眼神 就像肥猪看着满园好白菜——终于可以拱了啊。 阿弥陀佛,忠君爱国秦红珠,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悲剧情敌 “昭璃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穆云舒趴在桌子上,娇嗔懒散。 陆毓很是纵容:“什么秘密。” “迟飞哥哥有心上人了”穆云舒一字一顿,小声拉长了说道。 陆毓又惊又喜,追问:“乖,你怎么知道?” “义母告诉我的。”穆云舒坐直认真道,满面笑容,“义母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迟飞哥哥写信支支吾吾,先是说出使一切顺利,朝鲜也安定了。要准备回来了,左右国家安定,家中也无事,皇帝又没规定时间,他打算慢慢绕路回来,多看看一路壮美风光昭璃知道他绕路绕到哪里去了?京城在朝鲜东,双城卫在朝鲜西,他绕路能绕到反面去呢。又是夸大辉军队严正,百姓安居,物价便宜,皮毛丰美洋洋洒洒三大张,最后几句提了双城卫守将海长青之女海兰,大方活泼,多才多艺,颇善丹青。义母先还又惊又气,然后看到最后几句话笑得可开心了。赶紧写了回信,叫迟飞哥哥呀,只要不去边疆,这,大辉风光壮阔,双城卫更是海景陆景齐备,异域风情融合,便是,画上,一二三四五六七个月,也不打紧的。” 穆云舒乐不可支:“义母先写,一二月,我道一二月迟飞哥哥怕是到处浏览风景,连人都没认完。改成三四月,我道瞧一个人的品行,时间短了怕看不清。改成五六月,我还没说话,义母突然醒过来,追着就要打。命我进宫来问问你,海家怎么样?海兰怎么样?迟飞哥哥晚些回来要不要紧?这才算饶过我去了。” 穆云舒兴高采烈,直笑得花枝乱颤。 “昨日许黛妹妹请我去人生楼吃饭,却遇着个人,是从双城卫回来的呢,带着迟飞哥哥的信。我原打算带回去,让义母早些高兴,哪知人家不肯,说是天使叮嘱的,一定要亲手交大长公主手上,结果我还是看到了。” 穆云舒想了一下,将昨日之事全盘托出,只是不好背后说人坏话,仆妇之言便隐去了。感叹道:“还是昭璃说得对,做男人真好。这边叫王八羔子,那边叫王八哪家女孩儿敢这么着,早拖出去打死了。昭璃,你怎么了?” 陆毓半靠在椅子上,笑得很勉强——“父子不和,皮色雪白,不会吧,他在蓟州啊姓罗混账林北,我跟你有仇啊,派谁不好派他来!”问道:“我在想,迟飞出使高句丽不过是为了让他散心,只要注意安全,家里又没急事要他做,便是真的画上,一二三四五六七个月,也不要紧。不行,太久了还是不行,得早些招他回来了,顺带让他把心上人也带回来,早些成亲,让大姑姑高兴高兴。你妹子说送信那人生的俊,你呢?你觉得他生的俊么?” 穆云舒想了一下,点点头:“不过还是没昭璃好看。” 呵呵呵呵,陆毓冷笑。 很好,可以弄死了。 罗慎没想到自己回京,还能得到皇帝召见。“陛下还记得我!”这种兴奋一直持续到他见到皇帝,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对方却过了好一阵才叫平身,一脸寒冷。 陆毓直盯盯看着罗慎,“可有军务?” 罗慎莫名其妙:“启禀陛下,蓟州一切安好。” 陆毓冷笑道:“你在蓟州,如何又跑双城卫去了?到处游玩?派你去蓟州争口气,身无寸功便急忙回京,既是如此,早年直接待在京城不出门多好。” 罗慎又是惊惧又是委屈,俯首道:“臣此次回京,是奉林天使之命。双城卫海长青,原是杨守备部下。而今也还视杨守备为恩师,杨守备拉练士兵长途奔袭,便是跟双城卫交替的。臣正是练习骑兵才奔袭双城卫。在那里见到林天使,天使得知臣——杨守备要派臣回京,臣家里,几封书信催着回来分家就让臣将家书一起带回来。”说完期盼的看着陆毓,如果陛下一句话,他就可以又快活的往蓟州跑了。 陆毓根本就是刻意找茬,尖酸了两句,到底还是摇摇头:“毕竟是你父亲,面子还是要做。你一意孤行,也是让杨守备为难。”突然笑笑,“升了总旗啊,好歹也是官身,回去打打他们嘴也好。” 罗慎感激的笑笑,有点不好意思。 陆毓看着有点腼腆的罗慎,一股子闷火,却发不出来。 林北是假情敌——这个可是货真价实的。 罗慎算不上好人,尤其是前世——勾引过堂嫂,骗过小姑娘,打压排挤过同僚,下黑手甚至栽赃陷害过同窗,人称玉面阎罗。寻花问柳,耀武扬威,也欺负过百姓。 便是这辈子,他的黑料也足够多了,陆毓如果想整死他,轻而易举。 但是不能。 当年的玉面阎罗死的时候,成了半面阎罗。 他带三百杨氏骑兵,每人都写下遗嘱,而后向死而生的冲入茫茫草原。孤军奋战,四处摸索。专杀鞑靼人的后方妇孺和牛羊。鞑靼人抢中原的妇女财物,杀中原的男子孩童时——天经地义,弱肉强食。但当自己的妻儿财产被杀被烧时,他们愤怒了:居然对着不是战士的人下手,卑劣!随着又一部被袭击,前线士气也被打击不少,还得分散兵力去抓“强盗”。最后被抓住的罗慎死得很惨。鞑靼人殴打,捆绑,狗咬,饿饭,最后拖着打断肋骨和腿骨的罗慎纵马狂奔,一路欢呼。罗慎被一路拖到他舅公杨庵淙镇守的居庸关前,已经连血肉撕落,露出森森白骨,额骨,肋骨等最后抢回尸体,埋入杨家祖坟。 是的,埋入杨家祖坟,因为他的愿望就是生不做罗家人,死不做罗家鬼。 所以陆毓什么都不能做,一个男人为了你的江山死得如此惨烈,就算他曾经勾引过,或者还不算勾引反正只能算了。 陆毓把眼睛转向窗外,他后来当然打听到穆云舒和罗慎议亲,甚至还是罗慎自己上门去求的。不过他名声实在太差,当时已经与白府联姻的穆家含糊其辞,没应下也没回绝。那么,那么,到底是罗慎无意中见穆云舒一见钟情,自己求上门去,还是两人早就两情相悦,才求上门去可惜他想知道的时候,两个当事人都已经死了。好不容易再来一次,两个都活着,确照样什么都问不了也问不出。 陆毓觉得有点气闷——上辈子穆云舒就是一个看起来孤僻不好处,其实很温和大方开朗,但深究起来还真是孤僻深沉,什么心思都藏着不说的家伙。和自己在一起尽职尽责的解语花,笑语盈盈,妙语如珠。转过背想什么谁都不知道。最可能的就是,哎,今天又哄了皇帝一通,累累累。为了吃饭不容易啊。 有没有想过他?她的黯然神伤,她的对湖落泪,是不是为了他? 陆毓觉得那股火越烧越旺——老子要是个昏君就好了,直接弄死多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不堪回首 “我知道你与你爹一家关系都不好,只是不清楚到底是父子,如何便如仇敌了。讲给我听听?”陆毓笑得很和蔼。, 罗慎如何敢认:“都是臣年少荒唐,父亲也是恨铁不成钢” 却听见上面哈了一声:“罗和,恨铁不成钢?” 罗慎不敢再隐瞒,吞了口唾沫,心思转得飞快。猛然想到昨日才见到的小姑娘,瞧着陛下模样,倒似乎,并不是一味怪子女不孝的人咬牙开口道:“回陛下的话,臣,只是心底太苦。可那是父亲,便是没养没教没管过,我——臣也没法子。陛下可知,臣同窗,给臣起个外号,叫”有些苦涩,“罗监生。” 罗慎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来,抬起眼皮望皇帝看去,没有嘲笑,没有讥讽,没有惊讶,很平静的看着他,点了点头,罗慎觉得心里莫名的松快了一点。接下来的话就顺畅多了。 “臣,生母来自武陵候府。父亲来自靖边侯府。说起来两边都是高门大族,但是”罗慎脸色变了变,“我臣外祖母,是杨老太公的儿媳” 长河大败,许多被侮辱的女眷都疯疯癫癫,痛苦万分,养了许久才好。而罗慎的姥姥韩氏,则直接是真的疯了。韩氏和杨家大郎是真真的青梅竹马,通家之好,两三岁就一起玩耍,七八岁就定了亲,十来岁就彼此心属,十七八岁成亲,恩爱非常。杨家大郎一死,韩氏就有些痴傻的模样,娘家人心疼她,特特接回家养一段时间。她的父亲正是长河守将。冲进来的贼军首领看到美貌的韩氏就惊呆了,直接拉入房中。等张大蛮子侄儿撤退,韩氏——爹娘兄长妹妹侄儿都死了,她则直接疯掉了。 她疯了,侍女也死了。赶来将儿媳接回去的杨老太公叹口气,让下人好好照顾,自己又上战场去。那段时间兵荒马乱,等四个月后,才有人发现不对,韩氏已经有了四个月身孕。如果是其他人,或者还能安慰一下,万一是丈夫的呢韩氏不行,杨家大郎已经死了大半年。 打胎?韩氏疯疯傻傻,身子虚弱,而今都看着病得不行了,再打胎,八成是一尸两命。 杨老太公扯掉自己几根胡子,想起全家战死的好友,想起早亡的儿子,对韩氏温言道:“你身上还怀着英哥儿的孩子,这么不吃不喝的,怎么受得住呢。” 怀着丈夫的孩子?韩氏晕晕僵僵的头脑中突然有了光亮。好好将息,努力吃喝,居然渐渐好起来,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婴。 女婴,好多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老太公说生下来就当大郎庶子养,可,这,怎么算 女婴三岁时,已经彻底清醒的韩氏一根白练结束了生命。 女婴就在杨公府长大,庶女。 坦白说,杨公府也没亏待她,按着庶女的教导月奉养着。可是,便是真正的庶女,没了娘也是心中恓惶的,何况她渐渐长大,也知道了自己身份尴尬。越发孤僻安静柔顺,自庄子上念经修行,只怕也是打着一辈子不嫁的主意。至于是怎么被罗府庶子罗和甜言蜜语哄上手,无人察觉。 罗和长的不错,嘴巴甜,讨得爹爹奶奶欢心。早几年就哄着郑府正经的三小姐下嫁。虽然小郑氏下嫁后发现丈夫脾性也后悔过,但还是咬着牙过下去。 只是可怜,那个少女,自身已经懊悔自责了,听闻罗和不认账,羞愧难当。拼着生下儿子,几天就找上门去,堵着门口大骂。一生血勇全用于此。 先讲述了罗和如何引诱自己,又承认自己不守规矩,如今落得这个下场,请乡亲们告知女儿,引以为戒。再抱着孩子放在罗家大门前,没有再让杨家养这个孩子的道理。最后含泪告诉大家,她已经吃了砒霜,这辈子自己作孽太多,最对不起的就是杨府名声,只能以死清洗,请大家不要误会杨府家教 罗府大门打开,小郑氏走出来就给了一耳光。厉声大骂:“你确实对不起杨府。先前荒唐也罢了,你还小,那个人又是嘴上开花的。只是你好歹挂着杨老太公孙女的名头,怎么做娘了还这么糊涂。” 指着地上的小婴儿,”你今日拼死让他进了罗家大门,自己想想,一个没了娘,又结了仇的孩子能过什么日子。杨老太公养你这么多年,连你娘的嫁妆都折成庄子给你,你若有半点担当,就该洗心革面,带着儿子,好好教养。往后报答老太公的恩德。而今,儿子是罗家的,嫁妆自然也是罗家的,他吃着你的嫁妆——还不是老太公的钱财补的?还看罗家脸色,出息了是罗家的,堕落了罗和也不亏。养大了罗家的,夭折了你这个混账。” 原本用死来清洗杨家名声的姑娘惊得目瞪口呆,开始觉得姑娘烈性的人也开始议论纷纷。 绿豆c甘草,终究没救回姑娘的命,临死拉着小郑氏的手,不敢看赶来的杨老太公,泪水如珠子般掉落。 小郑氏,长叹一声:“我也是做娘的孩子别指望我当亲生儿子养。我按正经庶子对待,不使坏,不针对他,你放心吧。” 姑娘愧疚的用全身力气,爬起来给小郑氏和杨老太公磕个头,才十五岁哭着去的。 罗家自然也是乱成一团,罗和被老侯爷打得满身是血。瞧着小郑氏和小郑氏两个孩子的份上,才罢了。 小郑氏早跟罗和离心,只管在自己院子里养两个孩子,现在又加上罗慎。 罗慎眼中起了泪水,趁陆毓低头,一把擦掉。“臣的嫡母,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 小郑氏或者算不上传统意义上舍己为人,对别人比对自己还好的那种好人。但她的确是个好人。罗慎最感激的就是,她从来没哄骗过自己,说话绝对算话。从小就告知了自己的身份,讲述了自己亲娘的故事。对自己——父亲从来没管过,除了想要亲娘嫁妆换酒的时候。反倒是嫡母打点着自己的一切,虽然比不上兄长和姐姐,但一切该有的,都有。罗慎八岁前的日子,还算安稳。小郑氏给他讲道理,送他上学,管他吃穿。他呢,安心做哥哥的跟班,努力学习。养久了也有感情的,有时小郑氏也抱着他叫儿,也笑着给他做点心,那就是他最大的嘉奖。 如果没有意外,等老侯爷去世,罗和分出来。再然后,大哥当家,他则当差慢慢往上爬,结婚生子,孝顺嫡母,友爱兄长,安安分分过一辈子。 但是。 八岁那年,他的兄长和姐姐都死了。 “爹吃花酒惹了人,别人下手黑他。他只被打断手臂,但他当时带出去的一双儿女受惊飞奔的马车落下山崖我哥哥,姐姐,一个也没回来。”罗慎已经顾不上在皇帝面前了,失声痛哭,“我哥,对我极好,极好极好的,便是嫡亲兄弟,也不多。出门前还怕我不自在,给我说回来,带白糕给我吃,可是,可是” “哥哥姐姐血肉模糊的送回来,娘当时就吐了血。醒来就要和离。爹没敢回来,外面躲了一个月。我娘,慢慢就差下去了。怎么吃药都不顶用,慢慢,就不行了。半年后,我九岁前一日,去了。” “娘临死前回光返照,把我亲娘留下来的钱财单子,钥匙都给我,把她的银子也递给我。她说,她说”罗慎低头哭得厉害。连陆毓也眼睛发热,扭头不再看他。 “她说,我的儿,我去了倒没事,大郎大娘子等着呢。可留你一个人,你怎么过呢。” “她让我收好钱,千叮万嘱不能给爹一定要打马虎,一次给个一二两就够了,若爹要打我,就去祠堂外哭她。千万千万要收好,自己往后留着好娶媳妇,离我爹远些” 陆毓悄悄抹掉眼泪,所以罗慎一生中最敬爱的两个人,曾姥爷杨老太公,嫡母小郑氏,和他,其实都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罗慎哭了一阵,觉得好了些。多少年,多少年这些话都无人可说。今天能痛痛快快和人说,还是赏识自己的皇帝,便觉得轻松了许多。再一看到陆毓微微红着的眼皮,同情的面色,感激欣慰交替,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爹再娶不到妻,后宅就由妾林氏做主,我的日子就难过了。林氏可没我娘的心胸。爹名声差了之后纳的妾能是什么好人家的?再说,生母嫡母,留我的财产也算不少了,林氏三天两头撺掇爹来要。又寻由头便打骂饿饭不到一年,我瘦骨伶仃的,要不是杨家借口祝寿,见到我老太公,老太公他,可怜我,我是杨家的耻辱,可他还是护着我。他很难过,拿着我爹当年的错,把我带回了杨府抚养。” “老太公,教我武术,教我兵法,我和几个兄弟一起练武。他要我学好,他说人总是要为错误付出代价的。就如同他当年派儿子出去巡查,就如同我娘听信罗和的甜言蜜语。有的,是别人付出,有的,是自己付出。他要我努力争口气,要努力从泥潭里面走出来,而不是为了咬狗一口,就爬到狗屎地里打滚可我刚满十三岁,老太公就去世了,杨守备受命镇守蓟州,我又回到了狗屎地” 罗慎红着眼,飞快的看了陆毓一眼,“杨守备也是好人”罗慎猛然停住了,他似乎才发现,他的一生,虽然有着诸多不幸,但又有着如此多的正直善良的人一直保护着他,嫡母,曾外祖父,到如今的激励他上进的皇帝,冷着脸依然不藏私的舅公自己一生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和这些好人一起度过,自己却差点为了短短时间接触的,为了咬狗一口,将自己沾满了狗屎。 “杨守备也是好人,他,与我与我外祖母一起长大的。他不喜欢我。可再不喜欢,也从来没对我”罗慎想想,“没像罗家的那些人一样。我不愿他心底不舒服,再说,我还是罗家的儿子。老太公去了,杨守备又要举家外迁,没有我还去的道理。我也这么想着,罗家来接我,我就,回去了。” “我回了罗家,爹呢爷爷临死前叫照顾他,他就靠着侯府吃喝。侯府早看他不顺眼。自然也,看我也不顺眼。罗家,可没杨家那样不欺负弱小的家风还好我十三岁,又练了几年武,要还是九岁十岁,大概真的死在后院了吧。”打不过,骂不过,罗府几个堂兄弟合起来与他开玩笑,取了一个外号。 “罗监生”母亲因奸而生,自己因奸情而生,“倒也贴切” “我那时还小,一骂就红了眼,大打出手。挨打,跪祠堂,我才不怕跪祠堂呢,那里面还有嫡母的灵牌。我进去就开始哭最后他们也就不让我跪了。就不给饭吃,我自己有钱,什么吃不得。” “若只是堂兄弟也罢了,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妹,也跟着叫。似乎这样就比我高贵了爹自然是每天要钱吃酒,要不到就打。林氏每天哭天哭地的。” 念书被排挤,被宣扬出生,被看不起。出门被嘲弄,被集体“玩笑”。被孤立被厌恶。罗慎越来越恨,越来越偏激。 “后来的事,陛下,知道。” 陆毓点点头。 十五六岁的罗慎生的如玉面狐狸,白肤乌发,一双桃花眼。嘲笑他的女子越来越少,连与他堂兄定亲了的莫家女郎,也渐渐替他说起好话来。罗慎没多少道德心,顺便就勾搭上了莫家女郎,看着堂兄红紫发胀的脸,心中快意无比。 本来名声就不好,这下更是着实做实了。打架c骂人c对兄弟姊妹苛刻c忤逆父母,还勾引堂嫂被唾弃的罗慎更加破罐子破摔。还好不久,被陆毓一耳光打醒,不然 罗慎感激的看往陆毓。 “不然,你就会越来越坏,连无辜的姑娘也不放过,似乎这样就能证明天下不止你娘一个人睚眦必报,一句口角就可以下黑手整治同窗。走上官场后更是不知羞耻。若不是后来以身殉国的烈性,我,早就。”陆毓按按鬓角,真想把这小子踢出去。 罗慎又有些沮丧:“臣就和生母当年一样,总是做错事,教也教不好。便是想奋身一搏,也终究是笑话” 陆毓温和的摆摆手:“我问你,你是觉得生恩大于养恩,还是养恩大于生恩?” 罗慎几乎想也不想:“自然是养恩大于生恩。”尤其自己这种,不过是罗和偷情的产物,哪有什么恩情在。 陆毓又道:“既然养恩大于生恩。那就好好干,出人头地,让人提起郑氏就竖大拇指——她没了亲生儿子,可她还有你这个儿子,给她讨得诰封。和杨老太公一样,和杨庵淙一样,宽容正直,保家卫国,光宗耀祖,你的祖在杨氏啊。” 罗慎眼中的泪又掉下来了:“殿下,陛下,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我,我”当年也是如此,吃得烂醉如泥,冲撞了皇太孙,居然没被打死。还丢下令牌和银子,勒令去蓟州,去投靠杨守备,去清洗污名,去建功立业,去——“给养你的杨老太公争口气。” “亡羊补牢尤未晚,浪子回头金不换。”陆毓温和得像个邻家大哥,“你若能熟悉三眼火铳用法,我便收你进神威军。”然后派得远远的。 罗慎眼睛一亮。而今边境宁和,没仗打。武将要爬上去谈何容易,给嫡母争诰命,给曾外祖争口气,似乎遥遥无期。但是神威军,皇帝私兵,大辉帝国的特殊存在,极好的名声,光辉的装备罗慎激动得差点口吃了。 “神威军这些年名头好,你若进了,也算洗清污名。”都是京城丈母娘心中的抢手货,“你好好干,找个好姑娘,娶妻生子,莫要辜负了亲人的爱惜。他们,是希望你过的好。” 罗慎眼中积蓄了许多泪水,透过泪,陆毓是高大的,发光的,加上那副比自己更好的端正相貌,简直如天神一般,哽咽着,“臣,粉身碎骨,难报陛下恩德。” 陆毓心中微微叹息,这孩子心中太多苦水——连一句太姥爷,舅公都没叫过,不是不敬爱杨老太公和杨庵淙,是自卑,知道没有血缘不敢叫。上辈子直到死了,哭着将他埋入杨家祖坟的杨庵淙,把称谓全给他刻上了。瞧着上辈子的面上,也要尽力提拔他,给他一个好结果。 等他哭够了,这才又开口,微笑着问:“说来,你也十八,十九了?有心上人没?哎,昨日你再人生楼见到的姑娘,怎么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九十章 心生妒忌 人生楼见到的姑娘罗慎立即想到那个素服少女——大概是最符合自己心中妻子的模样了。妩媚中有种端庄的底子,贴心贴肺的乖巧,又精致,又大气。 只是罗慎呢,别的不说,风月场事两个陆毓也比不过他,当即有些羞涩道:“姑娘瞧着挺活泼的,浓眉大眼,英姿飒爽,瞧着就心里亮堂。” 提到姑娘首先想到的是闵家丫头,陆毓满意的笑了:“那是穆姑娘表妹,姓闵,要不我给你保个媒?” 罗慎赶紧笑道:“折煞臣了,臣不过一介总旗,如何敢高攀闵家姑娘。”罗和是靖边侯嫌弃无比的庶弟,混到而今连个官位都没有,吃穿都是到处打秋风。罗慎还是这个家伙的私生子,比起四品官员女儿闵春雨,也是攀不上的。罗慎在蓟州堂堂正正做人,可要说官位攀爬,是比不得上辈子在刘滨手下搞巡查缉捕,暗探整人来的快。杨庵淙又不肯徇私,罗慎还算武功来得,能吃苦,两三年爬上总旗已是意外之喜,能得到皇帝召见那是意外之意外之意外之喜——哪有资格让皇帝赐婚保媒的? 陆毓何尝不知自己问得古怪,只是心中疑团——故意整整他,也算报了当年自己心中火烧火燎的仇。硬生的转过去:“莫欺少年穷嘛,卿晚后前程不可限量,无需妄自菲薄。” 这边罗慎出宫,那边穆云舒就进宫了。 陆毓心情不太好,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肌肉都绷紧了:“你不高兴?” 穆云舒也实在无奈:“昭璃,表妹的亲事自然有舅舅做主,没得我一个表姐定下的。”坐到陆毓身边扭扭捏捏,“好哥哥,那个罗慎到底可靠不可靠?” 陆毓冷笑:“可靠不可靠干你什么事?” 我去!不是你说罗慎看上我家表妹了么?穆云舒拉着陆毓袖子撒娇道:“这不是,表妹那日瞧着也觉得他不错么我想,他若是昭璃的人,又和礼人熟悉,人应该还靠得住吧。只是那日,黛姐儿又听闻他名声不好,好哥哥,你也告诉,让我给妹妹参详参详。” “你都不是我的人,他还成我的人了?”陆毓漫不经心的吃了口茶,“我用人只管能力,只要能打仗,他是吃花酒还是爱赌钱,我还要一一管辖不成?”眼珠子一转,“你只说你表妹,你自己瞧着他怎么样?要你自己都觉得不好,怎么跟表妹说亲,恩?你说说,要你自己选,你选不选他?” 穆云舒失笑道:“我连模样都没瞧清楚,又没说过话,怎么知道这人好不好?倒是雨姐儿不知怎么多看两眼瞧着了。我也不是要给表妹说亲,这不就问问么?瞧我表妹,这一大早就往我哪里跑,就算名头不好都放不下。我就好奇了,那罗慎长得再好,还能越过我家昭璃去?幸好陛下现在出宫少了,往年回城,偷偷跑街上看皇太孙的姑娘我吃面条都不用放醋了。” 陆毓才真是打翻了老醋坛子,面上不显,将穆云舒拉近些,握着手:“云舒,罗慎呢,我也不好说。这样吧,如果你现在还没定给我,如果你自己还是自由身,罗慎瞧上你了,你愿不愿意跟他——总得有个参考,我才知道该不该替这小子指婚呀。”将罗慎的身世点点滴滴说了出来,看穆云舒眼泪汪汪,心底越发不舒服,自找罪受,偏生还停不下来。 穆云舒一边儿替人难过,一边儿也察觉陆毓不对,指婚不指婚是一码子事,陆毓这么追着“你瞧他怎么样”,倒是什么意思。 “怪可怜的。说得我又不高兴了,那个莫家姑娘是错了,可也比不过罗慎去可罗慎可以有你帮扶,改邪归正,那莫姑娘,又什么下场呢?女儿家果然总是可怜的。” 我不是问这个 “果然还是不行,自己可怜,就去害旁人,便是百般可怜也说不过去。欺负他的是堂兄,惹不起就去报复堂嫂。这欺软怕硬的性子。雨姐儿若嫁他准没好日子。好哥哥,你便客气些,回了,不行。” 皇帝要回一个总旗还用跟他客气?陆毓心底舒服了些:“那,若是你当初被父亲禁足时,来救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他呢?”陆毓自己都开始觉得自己无聊了。 穆云舒摇头,“哪有这种事。便是他可怜我,有这份心,他一个小总旗,也没法子进得了穆府。除了昭璃,还有谁能救得了我呢。” 没错,现在只是一个总旗的罗慎,比起上辈子二十一岁,已经在刘滨手下混成“玉面阎罗”的罗慎,风评好了可权利差了太多。而罗慎在提婚后,能辞职跑蓟州,也是为了洗清名声吧陆毓心烦气躁,他永远不可能知道穆昭仪当初怎么想的了。 两人难得冷场一阵。 陆毓叹口气:“你回公主府吧,这几日称病别进宫了。再过半月,就是二弟去封地的日子,太后这几日瞧谁都不顺眼,你别去自讨苦吃。” 看着穆云舒出了门,陆毓懒懒的,有点提不起精神,拿着注水一抛,“四月了,看来今年鞑靼不会南下了上次,是十一叔闹得厉害,那边本来想趁火打劫,加上受了雪灾,虎鲁部一鼓动。第一年都还不算多。所以这次,我这里已经平定了内乱,鞑靼干脆就不来了——还不可掉以轻心。今年雪灾继续,有些部落怕是熬不住。便是没有上次那些,趁乱抢劫随大流的——我是赈灾,让他们根本起不来呢?还是” 陆毓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齿——开什么玩笑。若真的是活不下去,自己起码还想得通。可真正活不下去的部落又多少?大半都是看见大辉内乱就急忙抢劫的c还有看见别人抢到东西了,就急忙上路的。早已忘记这二十年来,大辉给的药剂c盐巴c布匹。 虎鲁部那种死不悔改的——这次一定要打死,死得透透的,再也没有这个部落为止。 其他受过大辉恩惠却乘机抢劫的——我给你茶叶盐巴让你人口繁衍,等我势弱就来打我。要打压到再也抬不起头来, 真正活不下去才南下的,多在偏远地区——可以一放一压,震慑一番。 还有几个识时务,记得恩典,改过了的——可以扶持一二。 陆毓快乐的丢下注水,上次防备不足,十一内乱,都最后被打了回去。 这次。 雁门关整修完毕,姬家叔侄热血沸腾。 居庸关再度加固,杨庵淙老成持重。 边关加强防御巡逻,中央军集结完毕加紧操练。 粮草充足。 军备完善。 掌控一切的感觉真好。 “陛下,太后有请。” 不能掌控的感觉,真他妈太糟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最佳儿媳 柯太后半靠在贵妃床上,一双柳叶眉习惯的微微蹙起,眼皮还红肿着,依然眼波流转:“昨日传穆云舒来慈宁宫,半道儿就被人挡了回去,我这太后当着还有什么意思!”拍拍板子,“哭,哭,哭,光是哭顶什么用。” 柯夫人擦了一把泪,道:“苑姐儿都十八望十九了,快成老姑娘了。我们娘俩怎么就这么命苦,姐姐你不知道,苏郎他,他而今,都不看我”捂着嘴哭了一阵,“便是我当年拿管家权,说错了那么一两句,就,十多年的夫妻情分啊,就这么分生了。我是指望不了他,就望着苑姐儿,可苑姐儿,苑姐儿都快十九了啊,姐姐。” 柯太后扭头气恼道:“陛下是铁了心不要娘了”吃了一口茶,勃然大怒,“怎么是冷的?”唤人进来骂了几句,打了二十板子,才算完结。 气咻咻的坐回去:“雪娘,你瞧而今我这太后做得连个囚犯也不如了。陛下而今一门子心思都在那只小狐狸身上,还管旁的呢?我不过是让睿哥儿晚点离京,娶了媳妇再上任,就怎么天理不容了?冲着睿哥儿好大一顿脾气,险些国法都动上了,睿哥险些吓出病来。他嫡亲弟弟呀。说来说去,还不是冲着我来的?当年文皇帝都没这么凶过我。”指着外面,“我不过让人给小弟和翰哥儿弄个虚职,又不碍他的事,也不许,堂堂大辉国舅爷,就这么点事我知道,文皇帝说过不许柯家任职,我一不要兵权二不要财权,大辉多少虚职官儿?挂在哪里不过好看点儿,人家给钱都能买到的东西,也不过让翰哥儿说亲好看些,就这么着,不许。穆云舒他爹不挂着虚职?你说,他眼里还有我这个娘么?” 柯夫人也伤心:“就是,若说我家怎么横行霸道,杀人放火的,严厉些我也不说什么。姐姐,文皇帝,到底是一直心爱姐姐,我呢,苏奉不过十年,就看我而今他只住在邵姨娘哪里,何尝当我是妻子。楼哥儿十六了,我说也该提亲了,他居然还打我。” 柯太后大怒,看柯夫人左面颊果然有些发红:“好,好,苏奉。” “连苑姐儿也不跟我一条心了。”柯夫人摸着脸颊伤心道:“楼哥儿自己不能理事,我想着,儿媳妇总得能干些,父兄有助力,府里府外能把住。晚后我去了,楼哥儿也不至于没人看顾。许家大姑娘我是不想了,二姑娘年纪也合适,才提了一句” 这次连柯太后都没接话,她对许家有点天然的敬畏——许家呀。许黛有才华有能力,家世高贵,父兄精干所以为什么要找苏文楼?旁人还可以说一句,苏家是侯府。平国公许家,万柳许家,光烈皇后母族许家——别说苏候,就是世袭罔替的英国公也不敢气高。“许家素来心高,换个旁人我还可以指婚,许家,不成。” 柯夫人嗔怪的看了柯太后一眼,“我何尝不知是楼哥儿高攀。一来,许黛并非长女,又是继室所出,模样也不怎么着,比许素差了好些。楼哥儿到底是要继承侯府的,她便是嫁他人,又有几个身份比得上的?楼哥儿是差了些,可进来我就当女儿疼着,苑姐儿又在宫里,这无小姑无妯娌,家事财权都给她,比嫁旁人伺候婆母苦熬几十年不好些?再说女人到底靠儿子,楼哥身子可没问题呢。再说了,不是还有太后姨母么。姐姐想想,要楼哥儿娶了许家女,许家与咱们怎么也要亲上几分,晚后翰哥儿楼哥儿有了孩子,许家细心调教,哪有不成材的。陛下素来又对许家客气,许黛进了苏家门,皇上对你,对我,对苏家柯家,不是亲热得多。” “许黛和穆小姑娘,感情不错,时常帮衬着,她可是光烈皇后的娘家人,你说说手腕多少?帮穆云舒,可不是穆云舒大占便宜?要她嫁了楼哥儿,还能不帮着咱们?” “姐姐而今都是太后了,便是诏命,许家也没得抗议的道理。许大姑娘婚事,咱也没插手,高高兴兴的送了贺礼。二姑娘,我可是诚心诚意求取呀。” 柯夫人飞快看了柯太后一眼,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士气大振。既然苏奉不要自己,只顾骚姨娘和小杂种,自己总得找个切切实实的依靠。皇帝瞧样子是打定主意不要苑姐儿了自己也是没法子了。只要娶到许黛,好处实在太多。便是皇帝生气——他娘亲下旨的,又能怎么样呢。母子也气不了多久,对姐姐也没多大损失——没准许黛机灵点,还能缓和呢。 “我说姐姐就是脾气好,天下什么事不是父母之命。姐夫临死前定了穆云舒,我不说什么,姐夫定然有他的考量。可苑姐儿进宫为妃,许黛配给楼哥儿,还不是姐姐一句话。姐姐看看,这大辉天下,十多岁的女郎,哪个比苑姐儿更好看,皇上还真不高兴了?不过是而今瞧着穆家没进门,不好说罢了。若是姐姐下旨,皇上面子里子都有了,哪有不感激的道理。” 柯太后有些犹豫,陆毓脾气不是陆安泰能比的,态度强硬,不听他话,搞不好要出事。 柯夫人愈发着急:“姐姐想想,陛下到底是你肚皮出来的,还能跟你翻脸不成?母子没有隔夜仇苑姐儿先不说,到底事关陛下。姐姐想想,要有许二姑娘做我儿媳,你的侄媳,多少好处。跟陛下关系也缓和了,许家助力也有了,二姑娘自己也能干,能帮姐姐多少忙呢。我心肝宝贝似的疼着,等一两年,生了孩儿,女人嘛,哪个不是疼儿子胜过自己命?哪个不是指望着儿子过日子?我,若是楼哥儿得力,我还管他苏奉怎么着?” 柯太后犹豫一阵,还是摇头道:“许家怕是不行,苑姐儿,我也煎熬着呢” 柯夫人忙凑上前给姐姐揉肩膀:“谁不知苑姐儿顶顶敬爱姐姐,连我这做娘的都得后退。这些日子也是被陛下伤了心。生怕晚后,真的穆云舒得了宠。她还小呢,做事难免不周全。要我说,婆母比男人还重要些,你瞧我,婆母不喜,苏奉便是待我再好,被他娘日日夜夜念叨着,几千日下来,还不疏远了?” 柯太后看着衣服上华丽的牡丹纹路,也觉得而今,真是不顺心。尤其是陆毓冷冰冰的模样,也不知像谁。再这么下去柯家被打压,自己没娘家助力。苏家指望不上,次子就藩,文苑又大了,连个说话的都没有。穆家那个和自己从来没一条心,儿子还不越走越远?现在自己说话都没人听了,找点乐子,弄点衣裳首饰,给娘家一点便利,都没人听自己几十年,怎么过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