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魃道(小白的鬼故事系列)》 1第一章 清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酉刻,同治皇帝因染上梅毒而撒手人寰,年仅19岁。 由于无嗣继位,因此慈禧做主,将她胞妹的儿子、同治的堂弟兼表弟、年仅3岁半的载湉接入宫中,并很快让其继承大位,年号光绪。 光绪帝继位后,一向不得慈禧欢心的同治帝皇后阿鲁特氏深感自己日后处境艰难,前程渺茫,便于同治帝去世之后的光绪元年二月二十日,在宫中吞金自杀,卒年22岁。 六十年后的1945年,同治帝后的惠陵被盗掘,皇帝的尸骨被捣毁,而完好如初,身体仍富弹性的皇后阿鲁特氏,衣服被剥光,腹部被剖开,肠子流淌了一地。 *** *** 天不是那么热,而店里的客人不太多的时候,狐狸和我会早早关了店门洗了澡,爬到屋:啧,狐狸什么时候大方过。 说得也是,狐狸啥时候大方过…… 偶然仰头看星星时,我会看到一些银白色的发丝被风吹得在半空里飘,那是铘坐在窗台上。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着我们,每次我看向他的时候,他目光总是看着别处一些很远的地方,他总是那么安静,并且离得我们远远的,在一个他所认为的适当的距离之外。有时候真想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们在他眼里又到底是些什么,他什么也不肯说,只是安安静静待在我家里。有时候我和林绢出去逛街,会看到他远远跟着的身影,有时候躺在天台上,会看到他坐在旁边阁楼的窗台上乘凉。但无论我们说什么做什么,他始终不参与,仿佛我们跟他生活在隔着层玻璃的两个世界,又仿佛他在一个我碰触不到的地方观察着我,虽然他的目光并没有对着我看。 而每到这时候狐狸总会格外的沉默,不知为什么狐狸一沉默会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沉闷了起来,甚至闻不到头民国时,国家动荡,老百姓也不安生,所以那时候土匪强盗很多,盗墓的更是前所未有的猖獗,都赶着在乱世捞到一笔发横财呢。有次在荒郊野岭,狐狸正对着月修炼,看到一票人从一个洞里钻了出来。本来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本能地躲到一边张望,后来闻着空气里的味道才知道,这些人原来是打洞挖金来的。可以看出来那些人的收获还不小,因为远看过去都能看到一层宝气,可是那层微弱的宝气盖不住他们喜孜孜扛着的那块堆满珠宝的棺材板上的阴气,棺材板上坐着个女人,他们一路走,那女人一路看着,红棉袄下面那只肚子大得像面鼓。 说到这里狐狸突然停下来看着我身后,然后道,宝珠,你后面站的谁啊。 这句话吓得我差点没从天台上滚下去。以至后来只要他再说类似的故事,我就会掐着他的耳朵,以防他再突然冒出这种类似的话来吓我。 后来狐狸说,那天之后没多久,他来到了附近一家村子,找地方住时碰巧听周围人说起了那伙盗墓的。他们说那伙人在回来中途不知为了什么突然互相撕杀了起来,最后所有人全都死了,只剩一个张姓老头躲在棺材下面躲过一劫。挨到天一亮,老头赶紧把那些宝贝用棺材板拖了回来,此后摇身一变成了全村的首富。 但这首富没多久也死了,是自杀的,因为他最宝贝的独苗儿子躲在橱里玩耍时被活活闷死了。而那只橱是他亲手打造的,用他带回来的那块棺材板,因为它是罕见的极品楠木。 我很好奇狐狸碰到过那么多事情,那么古代历史里那些皇帝老子他有没有碰到过。狐狸嘴一咧,点点头:有,当然有。 那么那些皇帝皇后们都长得什么样呢。我进一步问,满怀好奇。 他想了想,然后转个身用小石子在地上画了两个人,指着左边的人说,这是康熙,指着右边的人说,那是乾隆。还说这两个皇帝的样子是他记得最清楚的,别的都老守在紫禁城,妖怪很难随随便便碰到。 而那两个人像看完我就抹掉了,后来也再没问过他类似的问题,因为这两人一个被他画得像黄鼠狼,一个被他画得像et。 在天台说了那许多故事,不过一直以来狐狸少很提到过他自己的事情,好象他所修行的那五百年他只活在别人的世界里似的。这有点反常,因为我知道他是多么自恋的一个人,自恋的人通常很喜欢谈起自己一些对于他来说很值得炫耀的私人问题。 于是有一次,带着点八卦我问狐狸:狐狸,你都活了五百年了,没娶过老婆么? 而他一听马上一副很猥琐的表情:哦呀,难道你终于想通要做我老婆了? 这回答倒也并不出我的意料之外,毕竟外表再怎么像人,狐狸精就是这么一种没心没肺的生物,爱谈美女,爱泡美女,但听到老婆两个字就头发晕。往往一听别人问起马上顾左右而言他,当然这一点不少男人其实和他还真的很像。 男人和狐狸精,两种永远在□上打打擦边球沾点小便宜的生物。 但只有一次,仅仅只是一次,他有少许的不同。如果没记错,应该是从林默家逃回来之后不久的那一次,那回他没像往常那样猥琐地应付我。在我习惯性问起他那个问题的时候,他有那么会儿有点反常地沉默了几分钟。真的是几分钟,因为我听油葫芦的叫声听得都快睡着了,而他却在那时突然转头看了我一眼,道:“有啊。” “有?!”这回答让我很意外。 “有,”他再次肯定。然后笑:“小白,你的样子怎么像见到了鬼。” 我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是不是真像见了鬼,但对于他的回答,吃惊是肯定的,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有多突兀。突兀得让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以至一时情绪变得有点复杂。当然,这是不可能让狐狸知道的,我不可能让一只狐狸精知道他的回答会让我情绪变复杂,这简直和让他知道我曾经意淫过他一样糟糕透顶。 “那她人呢。”然后又问。那会儿我心脏跳得很快。 他道:“走了。” “走了。”这么重复着他的话,也许应该用一种更惋惜的音调和表情,可不知怎的我当时怎样都做不出来,只觉得那颗原本几乎跳出喉咙的心脏缓了缓,然后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走了……” 那会儿狐狸好象看了看我,我不确定,当时脑子里乱得很,什么样奇怪的感觉都有,而最清晰的却是后悔,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后悔。 问题是我自己问的,并且是我想知道的。可是狐狸真的老实回答了之后,我却后悔了。 似乎有些东西还是不知道的好。 “怎么会……走的。”可是嘴又不受控制地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狐狸听完又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因为我对不起她。” 我突然心里咯噔一下。 就在不久之前,我似乎从那个叫做林默的男人嘴里也听到过类似的话,而这种似曾相识的熟悉让我感觉不大好。于是再问:“什么叫……对不起她。” 话才问出口,狐狸却突然身子一转用爪子摁住我的头,然后上上下下扫了我几眼。这举动让我四肢变得有点僵硬,甚至包括脸上的表情。 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因为随即他两只眼微微弯了起来,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没来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你……看我干什么!狐狸!” 而他两只眼弯得更深,像两道细细的月芽儿。 于是我突然明白自己又上当了,因为相信了一只狐狸精看上去很认真的回答。 什么有老婆,什么她走了,原来都是说出来等着看我信以为真那种表情的笑话的。当下我追着把他打得嗷嗷乱叫抱头鼠窜,那之后再没问过他类似的无聊问题,现在不,以后不,未来永远都不。狐狸精么,只要听听他讲的故事就好了,而其中的真真假假,对于我来说根本就不存在任何意义。 琢磨着,用力抓了把葡萄干塞进嘴里,感觉那些浓烈的甜顺着舌头一点点滑进喉咙,之前回想起来的一些尴尬慢慢变得淡了点。抬眼看了看狐狸,他就在我边上四脚朝天呼呼睡着,一点不知道我刚才脑子里想啥。没准还梦见什么美女了,因为他一边睡一边笑一边还流口水。 有意思,很多事情每次回想起来都会让人患得患失,可是这家伙往往睡一觉就会把所有都给忘得精光,这可以说是种天赋吧,因此他无论做什么总可以这么快乐地没心没肺。所以说,做个单细胞动物还是很幸福的,因为他永远不会知道什么叫做“回忆起来的烦恼”,而不像我们这些可悲又敏感的人类。 可能是我想法里的某种不满让杰杰觉察到了,在我脑子里转着那些乱七八糟念头,一边打量着狐狸的时候,他肚子上这只大花猫突然跳了起来,几下窜上一边的窗台,然后朝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大姐不怀好意啊,想干吗。” 我没理它,只是身体一转把头枕在了它刚才窝着的那个位置上。 真舒服,狐狸的肚子,毛茸茸,软绵绵。我得意地看看杰杰,它悻悻然走了,临走前抱怨似的在窗台上磨了好长一阵子爪子。这感觉真好,再转个身我把整个脸埋在了狐狸肚子上那层细软的绒毛里,结果打了个喷嚏。 然后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我头上戳了戳。 我知道那是狐狸的爪子,没理他,我装死。于是戳了几下他也就认命了,只是很不舒服地扭了两次肚子。本来以为他会抱怨些什么,像往常那样,但他不多会儿又睡着了,只是这回没再幸福地边笑边流口水,而是发出一阵阵细细的哼哼。 可怜的狐狸。我想。一边又在他肚子上枕了枕舒服。 “砰!砰砰!” 突然楼下响起一阵急促敲门声,声音大得几乎有种要把门给撞开的错觉,以至我从狐狸身上直跳了起来。伴着敲门声我听见有人在下面大声叫: “宝珠!开开门!宝珠!” 是林绢…… 听出是她的声音我赶紧跑下楼,刚把门拉开,还没来得及招呼她,我先被她那张苍白得有点失魂落魄的脸惊得一呆。 她脸色怎么会这么难看,活死人似的…… 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由着她抓着我的手,像是呼吸困难似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半晌喘气声停了,她抬头看了看我,然后下了某种决定似的一字一句道:“宝珠,陪我去北京。” “什么?”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 “陪我去北京,今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二章 眼前这片大宅看上去至少有百多年历史了,在雨里看着它时,一度有种穿越时空到了几十年前,甚至更早些年代的感觉。它看上去那么庞大而老旧,像件放在博物馆里的古董,而它却是属于私人的,这片深得不知道有几重大门几座厢房的大宅院属于林绢的情人周铭。据说,它是他太爷爷年轻时候从某个落魄王爷手里买下来的,其中似乎还有些典故,在这之前听林绢说起过,不过我听过就忘,一直都没把它当过真。 相距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这片叫做易园的大宅坐落在北京朝阳区的郊外。而从机场到易园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林绢始终没有开过口,只是大口大口吸着烟,对司机时不时从反光镜里投过来的视线视而不见。一直到出车门,我听见司机低低咒了声:德行! 我想她应该没听见,车外在下着雨,她却没感觉似的倒退了一步在行李箱上坐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想着什么,两只眼盯着前面不远处那道雕着花的大门怔怔地出神。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兴许是周铭,确实那个男人身上发生的事对于林绢来说,是忧心忡忡的,但也不应该是在这里,天大的事进屋里去考虑也不迟的,这雨下得太大了,只不过一会儿工夫已经把我们俩给淋得都湿透,我更关心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去。 “我不太喜欢这房子,”半晌终于听见她开口,我抹了把脸朝她看了一眼。她在按她的打火机,连着几下没能把它点燃,这让她看上去更加烦躁:“总觉得它死气沉沉的,像块长满了青苔的烂木头,” 不可否认,这一片房子看上去确实很旧,不过还不至于像她说的那样是堆烂木头。所以我没吭声,只是继续望着她。 “你看看这门,宝珠,还有里面那些老房子。连闻上去的味道也是这样,又臭又湿,真不知道周铭他为什么还能一直住在这里,他总喜欢这些老掉牙的东西。” “除了你。” 听我这么一说她抬眼看了看我,嫣然一笑:“对,除了我。” 周铭是这片老宅子的主人,也是长时间以来一直被林绢称作“老公”的那个男人,一直以来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是个珠宝商、他比林绢大二十岁、他很忙。直到今天被林绢带到他的家,我发觉其实他和我想象中的有那么点不一样。因为至少在我的想象里,这样一个养着情人,忙着交际并且年纪还不算太老的商人,他是不大会住在这种又复杂,又老得年龄可以当他爷爷的房子里的。 “吱呀……”再次打量着那扇刻着模糊花纹的古老大门时,它突然开了,里面突兀出现的那张满是褶子的脸让我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而对方也似乎吃了一惊,轻吸了口气,半晌狐疑的目光从我脸上滑到林绢身上,随即那张皱巴巴的老脸挤出丝有点僵硬的笑:“林小姐,您来了啊……” “嗯,”见到那老头从里面出来林绢总算从行李箱上站了起来,似乎从鼻子里长长出了一口气,她拖起了行李回头对我道:“宝珠,这是老周家管事的本新伯,本新伯,有地方睡么,太晚不想找旅馆了,能不能在这里先住一晚。” “小姐看您说的,周先生吩咐过了,小姐过来的话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一晚吧,我在这里也睡不惯。” “小姐这是嫌弃我们这些老家伙弄出来的被褥脏吗。” “哎哟本新伯,您损我呢……对了,老周情况怎么样。” “还不清楚,人一直都没回来过。” “明天一早我去看看他。” “劳小姐费心了。” “应该的……” 一路说着,我跟在他们俩身后走进大宅门,门在我进屋后不久咯嗒声关上,我回头看了看,原来关门的是个和本新伯差不多年纪的的老太太,个子小小的,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所以进门时并没有注意她是不是在附近。我猜想她也许是本新伯的爱人,关上门她就回到边上的门房里去了,进去后似乎探头朝我们方向看了一眼,撞见我的目光随即退了进去,而我从进了正院后开始,就被周围这种老北京风味浓重的四合院给吸引住了,于是也就没再留意那个老太太的行踪。 跟林绢说得一样,这片老宅子不单外表,里面的空气也是死气沉沉的,带着种长满了青苔的烂木头的味道。一路跟着本新伯的身影穿过那些幽黑的长廊,它们是做在屋子外头的,很精致,凳子和廊檐都是镂空的木雕花,底下方砖板的路在手电照射下折着荧荧的光。但廊外天井里杂草横生,都快爬进走廊了,从廊檐上还垂下来不少长长的藤蔓,也不知道有多久没被打理过,这些东摇西晃的东西,夜色下好象女人长长的头发,被雨水打得沙沙做响,时不时一些更急促的声音从上头窜过,总让人错觉有什么东西在屋檐上走似的。 不过住的地方倒也安逸。 跟着老人穿过了正堂和两道垂花门,他在一处两开门的院子里打开了其中一扇门指给林绢。门里的灯很老了,配着那种二十年前几乎家家都用的像朵喇叭花似的灯罩,打开后闪了半天才亮堂起来。不过周围陈设却是相当奢华。进门一道屏风,隐约能看到里头一张从头到脚被无数福寿吉祥图案给环绕着的大床,床上还挂着两重半月形的床帐,就像红楼梦里那些少爷小姐们睡的那种。边上一台柜子一张梳妆台,上面也刻着相同的图案,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种类似有机玻璃似的光。所有这些富丽堂皇的家什都是红木的,很好看,虽然我本身并不喜欢红木。 一来觉得它色泽有点阴冷,二来大凡现代工艺打造出来的红木家具,无论用哪种红木制造,感觉总是很奇怪,有种十七八岁少女穿着我姥姥那辈人衣服的感觉,生硬得很。所以家具里始终对它喜欢不起来。不过摆在这房间里的这套老红木家什,却没有给我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一来也许环境使然,二来因着它本身的年龄,这两者组合在一起,就好像老祖母坐在老藤椅里微微摇晃那种情景,看着让人很惬意。 但林绢显然并不欣赏。她这样的一种性格,喜欢一样东西会喜欢它的全部,相反,讨厌起来也是这样,无论那东西其实本身怎样出色,只要某一点被她讨厌了,她就会讨厌到全部。所以在草草扫了那房间几眼后,林绢很快心不在焉跟着我和本新伯一起进了隔壁分派给我的那个房间。 相比她的,我住的那屋小了很多,也简单了很多。本新伯有点歉然地告诉我,因为不知道我会来,所以没怎么准备,别的象样点的房间好久没人住了都脏得很,只有这间还算干净,希望我不要介意。 我当然不会介意,它比我自己的房间大太多了,至少有两个那么大,而且相当精巧。一道镂空的中门把整个房间分成里外两半,一半放着床,一半摆着一个桌子四只老树根似的凳子。凳子看上去挺可爱,床下那个镜子似的东西上画的几只猫也是,它们让我想起家里那只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的虎皮大花猫。 话说这次来北京,杰杰是吵着闹着要跟我来的,因为据它所说它是一只酷爱旅游的猫。可我怎么可能把一只猫带上飞机,所以只能在它可怜巴巴的目光下狠心离去。也不晓得我不在家家里其他两口“人”会怎么对它,但愿回去等着我的不是一具猫尸就好……想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本新伯在边上朝我看了一眼:“小姐是不是觉得不喜欢。” 我忙道:“没有,我喜欢,很喜欢。” 吃过了本新伯送来的水饺洗过澡,我和林绢分头回自己的房间睡了。 刚进屋里时有一点点的不习惯,因为太大,灯光也太亮。但关了灯就什么光也没了,这房间没有台灯,更没有电视,只有一只收音机有点不伦不类地放在床边的梳妆台上,一打开满房间的回音撞得我心脏乱跳,赶紧又给关了,顿时寂寞像周围那些隐在家具下的阴影似的层层叠叠朝我压了过来。于是百般无聊地熄了灯爬上床,可是睡不着,虽然已经快半夜,我脑子里清醒得很,带着点初来乍到的兴奋。 翻个身,鼻子里冲进枕头和被褥淡淡樟脑丸的味道,很干净,也有点诡异,就像阁楼上姥姥那些箱子柜子里经常带着的那种气味。我想如果这会儿有个穿着上百年前那种没有腰身的旗袍的女人,踩着盆底靴咯嗒咯嗒一路朝我走过来,我也不会太过惊讶,这地方本就应该属于它们…… “嗡――!”突然边上的手机用力颤了一阵。 惊得我半天没缓过劲来,等意识到只不过是条短信,我发觉自己的手心都已经凉了。 刚才那种朦朦胧胧的新鲜神秘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所谓兴奋,不过是叶公好龙式的自我安慰而已,我还是有点害怕的,在这样一个深宅大院里的单人房间。 短信是狐狸发的,在距离一个多小时前我给他发的平安讯之后。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哦,饭要多吃,觉要多睡,帅哥要少泡。 真是够简练,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出他一手拿着西瓜一边啃一边按键盘的样子。正准备关了机闭眼睡觉,又一条短信发了过来,还是狐狸的,上面依旧短短精炼的一句话:忘了说,别把别人被子抱得太紧,那不是我,哦呀。 我差点没把手机砸出去。后来想想还不如等回去以后砸他的,于是忿忿然关了机。刚才被手机惊得有点发慌的感觉倒是因此而消失了,平静下心,可以听见窗外的雨点声,一阵阵砸在屋檐的瓦片上,有点像躺在自己家阁楼里那种感觉。 渐渐意识变得有点遥远……很舒服,这种气味和这样安静的氛围,我想我可能会做个好梦,即使里面有个穿着百年前那种宽大旗袍的女鬼。可是才这么想着,突然一些细碎的声音从外头那扇大门的方向传了过来, 咯哒……咯哒咯哒…… 好象是脚步声,女人鞋子清脆的脚步声。 这一认知让我脑子里猛地一机灵,刚刚培养出来的睡意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隔着蚊帐朝外使劲望了望,试图能从那些朦朦胧胧的光线里辨别出些什么来。 可是什么都没看见,只听见那些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到近轻轻来到我房门前,然后消失了。半晌没再有过一点动静,而我也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咔……”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依稀一些光线从门缝外透了进来,斜拉在地板上,那道拉长了的光影里站着个人。 我这下可真的紧张了,一下子离开蚊帐退到墙脚,想起这举动似乎对自己根本没什么用,于是又用最快的速度跳下床踮着脚走到边上的梳妆台边,把上面那只砖头似沉的收音机抓了起来。 我想我做得还不错,因为外面那个闯入者并没有意识到我在房间里的这些动作,在停顿了片刻后慢慢走了进来,透过那一点点光线,隐约能看得出那是个女人。 一个似乎穿着百年前那种没有腰身的旗袍的女人。 头皮一阵发炸,我把收音机抓了抓牢,在她一步步往里走的当口小心跑到了中门口,在那道雕功精致的门楣边把收音机高高举起,眼看着那身影带着股浓烈的香水味走了进来,我一下子用力朝她头上砸了下去! 然后又在离她头不到几公分远的距离硬生生停了下来,因为那瞬间我闻出了这款香水的牌子:“林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三章 窗外的雨似乎停了,只有一些风吹在藤蔓上淅沥沥的声音,一切变得格外的寂静。林绢睡在我的边上,贴着墙,不一会儿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我想她确实是情绪很糟,有些人很累或者情绪很差的时候睡觉会打鼾,她就是。 这次周铭出的事不仅影响到他自己,连林绢也一并被影响到。在飞机上听林绢说,他被卷进了一场大规模的洗黑钱事件,那之前在我的印象里,他始终只是个珠光宝气的商人,压根没有想到过把他跟黑社会联系到一起。事实上连林绢也不知道,所以事情一发生,她急坏了,因为她在周铭手里的两处不动产似乎也因此牵连了进去。 “那是我靠自己挣的,怎么也要想办法搞出来。”这是林绢对我说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我想我知道那是为什么,她挣那两套房子自己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甚至自由和人格。而这些是我明明知道,却无法劝阻她的,因为我不是钱。 想着,边上的林绢翻了个身,鼻子里发出很响的一阵鼾声,突兀地让我惊跳了一下后又停了,像呼吸就此停住。我有点害怕,于是伸手推了推她,片刻她鼻子里出了些气,然后逐渐恢复均匀的呼吸,只是脸上的表情很古怪,眉头紧皱着,一边用力扁着嘴,好象她正经历着什么相当痛苦而吃力的事情。我想起她刚爬上我床时说的那些话,她说:宝珠,你听到什么没有,这房子里有些奇怪的声音。 房间里确实是有很多怪声音,这种上了年纪的老房子,尤其又是土木结构的,在风雨里想不发出点声音来都难。但我知道林绢所指的并不是这种自然的声音,从她当时说话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她好象听到了什么,而那让她害怕,以至不得不跑到我房间里来,而她到底听到了什么呢。 我看了看窗外。那些镂空的窗花朦胧映着外面那些摇曳的树枝,发出沙沙沙的轻响,像某种活动着的生物。时不时的边上的梳妆台或者别的什么家什会突然爆出咔的声轻响,但那不过是木质品的东西遇冷遇热后自然产生的现象,而除此之外,我听不见任何特别的声音,那种能让林绢害怕得跑到我房间里来睡的声音。 耳边响起了林绢的咕哝声,似乎是在说梦话,但说得很吃力的样子,一张脸都拧起来了,这让我不由自主凑近了想听听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没等她再次开口,我突然听见窗外啪的一声轻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到外面走廊的石板上了,很细小但很清晰的一下。 随即头这已经很悲哀,如果他能听见人们心里的所想,会更加悲哀。他皱了皱眉,也许是因为我的回答,然后道:“给你三分钟的时间从这里出去,否则我会报警。” 我留意到他手里那根导盲杖上有个红色的按扭,而他的手指就压在那个按扭上,于是赶紧道:“我是林绢的朋友,今天刚和她到这里,我以为这里没其他人住,你是……” 手指从报警器的按扭上移了下来:“林绢的朋友,”他低哼了一声,把导盲杖点到地上:“她为什么带你来这儿,这女人总有种随心所欲的本能,也许她以为这是她自己的家。” 这话让我感到尴尬:“很抱歉。要不我去把林绢……” “不用,就这样吧,明天我们总会见面的。不如先说说你在这里干什么,”抬头深吸了口气,在一阵混合着雨后湿泥和草丛味的风吹过的时候:“这么晚,我一个人出来走走,没想到会闻到一个陌生女人的味道,你在我的院子里做什么,小姐……对了怎么称呼。” 他的话算是比较得体有礼,不过那种语调显然不是,我觉得自己就像个被当场逮住了的小偷,而他是那个不动声色却依旧让人感到盛气凌人的警察:“我叫宝珠,珠宝的宝,珠宝的珠。” “有意思,这名字让我感觉像抓了满手的钞票。” “确实很俗。”我想我的脸好象已经开始涨红。这真是个很直接的男人,直接到几乎无礼,并且他对此一无所知。 “我是说我很喜欢这名字。”紧接着的这句话似乎完全冲着我心里的想法而来的,我因此扫了他一眼,然后听见他又道:“我叫周林,森林的林,周铭的弟弟。” 我不自禁多看了他几眼。 原来这个男人就是周铭的弟弟,以前听林绢谈起过,周铭有个比他小十五岁的残疾弟弟,一直生活在国外,几乎同他们的家庭没有什么往来。而我没想到过所谓的残疾是指他根本没有眼睛,并且听他的口气,他似乎对林绢比较熟悉。 这时似乎感觉到我的目光,周林的脸朝我转了过来,这让我不得不赶紧移开我的视线。要知道能够直视他的眼睛实在需要一种无比的勇气,所幸,我得再说一次所幸,这个男人并不知道这一点。 “林绢怎么对你说来着,她是不是说这地方没人会来,因为它的主人早在几年前就搬走了,像摆脱一只蛆,所以你们可以在这里过得很自在。” 我的脸再次烫了起来,因为他说得很正确。 周林没在意我的沉默,却也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似乎他觉得对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审问还没有让他完全尽兴,他继续道:“但我得说她错了,当然并不是因为现在我在这里。作为一个瞎子我存在于否对于两个健康而草率的女人来说并不具备任何意义。不过宝珠,”那根杖在手指间轻轻一转,他那两只空洞的眼睛移到了我的方向:“这宅子从不喜欢让人感到自在。” “其实我们明天就要离开的,我们只在这里借住一个晚上。”他的口吻让我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些东西。 而他听后只是笑了笑,然后继续转动手里那根杖:“是么,一晚上。” “这么说这里除了我们几个没别人了,”总处在一种被动状态让我觉得有点不安,我尝试着引开话头打破目前让人难受的局面:“包括小孩?” “小孩?”那双空洞的眼睛再次停留在我的脸上,让人错觉他似乎在盯着你看,我无法形容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它令人有点发寒。 “是的。”别过头,我回答。 “这里没有什么小孩。” “因为我刚才听见一些声音,好象是小孩子的脚步声……” “老宅子总是会充斥着一些会引起人错觉的声音,你一定没在这么老旧的房子里住过是么,宝珠。”他打断了我的话,我点点头: “是的,这么老的房子没住过。” “所以你觉得不自在了,所以在这么晚的夜里,你像只好奇的猫一样跟着那声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想看看那些对你来说是脚步声的响动,到底是被什么发出来的。” “对。” “那你发现了什么,猫小姐。” “你,周先生。” “呵呵……希望没有因此吓到你。” “事实上我确实被吓了一跳,因为我一直以为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别人。” “昨晚之前这里确实没有别人,”刚说到这里周林的话突兀被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给打断,我回头看到林绢在我房间的门廊下站着,披着条围巾,侧头看着我们两个。 “绢,你醒了?”见状我朝她走过去,她却把目光转到了周林身上,然后径自朝他的方向踱过来:“你从来不想为你那张可怕的脸稍微掩饰些什么吗周林,它看起来就像只鬼。” 我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满是火药味。我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可是她脸上那种让我感到有点陌生的神情让我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又道。 周林微微一笑:“我想我们在这里的原因应该差不多。” “这么说他们也会来是么。” “说不准,谁知道呢。是不是感到有压力了。” “你是知道我的,我从来不知道压力这玩意儿是什么。” “今晚你看上去有点兴奋,为什么。” “一个瞎子居然也能‘看出来’别人是不是兴奋。” “你打击到我了,绢。” “我以为你从来不知道打击是什么玩意儿。”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存在似乎是个多余,于是在他们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完全无视旁人存在的针锋相对里我一个人退进了我的房间。进屋后隔着窗子依旧能看到两人在说着什么,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平静,可是空气里有一种林绢出现前所没有的奇特的火药味。我因此而不安,不安地在窗边小心窥望着他们,这会儿比刚才更清楚地让我意识到他们之间是彼此熟识的,并不仅仅因为周林是周铭的弟弟。而他们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关系呢,我看着他们越来越近的两道身影,说不出个所以然。 直到突然林绢冲上前一步把周林抱住并抬头吻住了他的嘴,我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些什么,可是这明白比刚才不明白的时候让我更加不安和不明白。 她用力地吻着他,像是吻着一个长久没有见面的情人,可是表情充满了愤怒,愤怒而茫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四章 第二天早晨,林绢犹豫了再三,然后用抱歉的口吻告诉我,她恐怕她不得不在这地方继续逗留几天。这话让我不由自主想起了昨晚看到的那幕。我没把它挑明,虽然它让我感到吃惊和疑惑。 “然后,有可能这几天整个的白天你都得一个人留在这里,有没有关系宝珠?你对北京不熟,我又没办法带着你去周铭那里。” “我想没关系。”我干巴巴地回答。事实上我根本不想留在这里,她说过只住一个晚上的,可是那个叫周林的男人的出现改变了她的决定。 “走吧我们去吃早餐,”我的回答让她松了口气,她走过来拉着我出房门:“我跟你说过没有,本新伯的厨艺是一流的,他可以让你尝到地道的老北京风味。” “没有。”可能我的声音里那种不舒服的音调明显了点,林绢看了我一眼,然后拍拍我的肩膀:“就算是再帮我个忙,好人,你知道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好吧,我们走。” 可是没想到就在去吃早饭的路上,我和林绢会碰到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时候我们已经快到吃饭的地方了,那间坐落在外院的很宽敞的堂屋。差不多还离着两道门,我们突然听见隔壁墙里传出来一声尖叫。 叫声很凄厉,像是一个受了极度惊骇的女人歇斯底里发出来的,这把我们两人同时都给吓了一跳。正相互看了一眼,里头紧接着又一声尖叫声传出,我想是不是出事了,当下一把抓住林绢的手推开墙边小门朝那间庭院里奔了进去。谁想刚跑到那个满是杂草的小庭院,却发觉自己是一头扎进了一圈人堆里。 一院子的人,或者站或者坐,全都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围着几台嗡嗡作响的机器。正中央那个女人还在叫着,不过这会儿她叫的完全没刚才那么真实吓人了,事实上要是换成我对着一只搁在架子上的篮球这么尖叫,我连最起码的这点虚假的叫声也发不出来。这也太搞笑了…… “卡卡卡!!!”还在傻看着,高台上那个扎着头乱蓬蓬灰长发的大胡子男人把手里一卷纸拍得啪啪作响,一边低头冲着底下那个再叫不出来的女人大声道。然后一转头两只眼盯着我和林绢,像在看着两只不识好歹撞进了奶酪盆的耗子。 真尴尬,因为这同时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在盯着我们两个看,包括那个还对着篮球张大了嘴的女演员。她的脸让我觉得很眼熟,等想起来是最近某个连续剧里正当红的女主角时,那个大胡子男人已经从摄象机边的高台上跳了下来,几步走到我和林绢的身边,眉头皱得很紧:“有没有搞错??没看到外面贴的告示??” “没有。”我下意识朝后退开了点回答。这男人像只怒气冲冲的狮子。 “见鬼!你们什么人?这宅子里的??没人告诉过你们这里白天不可以进来吗??” “……没有。”总算反应过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原来这老宅子被电影公司租了场地在拍戏,而我们的闯入干扰了他们的拍摄进度。难怪他像只发怒的狮子,听说电影胶片和场地租金是笔不小的开支。“真抱歉,我们马上走。”赶紧赔着笑补充了一句,我拉着林绢朝后退,在那个大胡子男人不耐的目光下。 要不是身后有人过来把我们朝边上引了引,我差点撞到身后的墙,那个好心的人因此一直把我们送到了拍摄场外。关上门时他有些歉然地朝我们笑了笑:“不好意思,导演脾气比较急,请不要在意。顺便麻烦你们和别人说一下,这里没事不要随便出入,可以么。” 我点点头,觉得眼前有点绚,因为这实在是个让人很绚目的男孩。直到门合上林绢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被她眼里闪闪的光给吓了一跳。 “宝珠,刚才他居然和我们说话了。”她道,声音有点微微的抖。 “谁?”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个人,那个送我们出来的人,你居然没认出他来吗小白,他是靳雨泽啊!靳雨泽!” “啊……”我想我的嘴巴一定张得能吞下一只球。靳雨泽,我居然和他说过话却没有反应过来他是谁,但也难怪的,本人和电影杂志上或多或少总有点区别,之前那个让人感到绚目的男孩,他是最近红得发紫紫到发黑的偶像明星靳雨泽。 早饭是本新伯做的,林绢说得没有夸张,他的手艺的确好得让人回味无穷。但我没看到他的妻子――那天晚上那个个子小小,衣着整洁的老太太。我想可能她是个不怎么爱抛头露面的老派女人。也没看到周林,这正合我意,昨晚那一幕让我对他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如果他真的出现在这里,我想我肯定会吃不下早饭。所幸他没来,所幸。我不知道自己在这地方还会再用到多少次这个“所幸”。 吃过饭林绢一个人走了,她要去看周铭,并且答应会尽早赶回来和我在一起。我觉得她在做出那种保证的时候就像把我当成个三岁小孩子,其实她完全没必要这样,我并不是个能被陌生环境给压抑到的小孩。可是谁想她离开后不到五分钟,我就发觉自己确实被这环境给压抑到了,几乎无可抗拒。 当这间偌大的厅堂只剩下我一个人之后,我发觉面对着一桌子喷香的早点我居然一点胃口都没了,之前我还恨不得不管自己的腰围再吃上一块糕饼什么的,可是她一离开我却什么也吃不下了,空气里似乎一瞬间没了早点的香味,充斥在我鼻子里的是一股被这老房子埋藏了不知多少个年头的霉湿,还有一种淡淡的类似某种脂粉的甜香味,这气味让我食欲尽失。 我想我知道这味道是怎么回事。 周围全是一些冰冷而精美的家具,散发着陈年木头特有的味道,而那种脂粉香就是隐在这些味道里似有若无地散发出来的。听说木头能储存气味,它们可能在很久以前,那些太太小姐们涂着喷香的脂粉在这里打牌说笑的年代,就把这些清冷的甜香给储存下来了,像台忠实的老照相机。于是一个人坐在那张紫红色的圆桌前,我就好象坐在一堆活色生香的幽灵间,我猜没一个人会在这样一种状态下还能把东西吃得津津有味,至少我不行。 幸而这状况很快就被打破了,因为那些6续进来用早饭的剧组成员,同时带来的还有浓烈的烟草味和笑闹,那是一群精力充沛并且热闹快活的人们。 不得不说真的很佩服他们的敬业精神,他们居然在还没吃早饭的情形下就开始拍摄。不过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本新伯年纪大了起不了那么早做饭,而他们的戏又需要清晨的场景。 扯了几句话更熟悉了一些之后,他们同我的话就更多了一些,他们开始给我聊他们拍戏的趣事,还有关于他们拍摄的这出戏。这是一出关于清朝时期的鬼戏,听上去就让人很感兴趣,而且这宅子相当适合他们的电影,能有什么地方比这个百岁高龄的老宅子更适合一部清朝的鬼片呢,它本身就充满了森森的鬼气。甚至不需要剧组再额外花钱去布置道具。 “基本上能省下一大笔开销,虽然这里的租金也不便宜。”说这话的是剧组里最胖的一个男人,他是道具师,说话时他正在啃肉包子,并且一边在拨弄着手边一堆烂泥似的道具。他们说那是人的内脏,我觉得那就像一块块捣烂了再掺进某种块状物的咖啡色糨糊,我真佩服他在面对着这样一堆东西的时候怎么还有胃口去吞那些爬着油腻腻汁水的包子。 跟这些人扯着话的时候,始终没看到导演和几个主要演员进来,他们说那是因为这些人是有专门地方吃饭的,就是指小灶。这让我有点失望,我本想趁这机会找两个主角签名的,这签名至少可以让我隔壁的两个小孩在暑假免费给我打工一个月。而且这些人晚上也不住在这里,这也就是为什么昨晚没感到有别人住在这里的原因,虽然他们出了很高的价钱租了这里部分的房子,但整个剧组并不住在这里,这让我更加失望,原本还以为他们晚上是住在这里的,那会让这片老宅子死气沉沉的夜晚变得有趣的多,但他们并不住,他们住在离这地方一小时车程的星级饭店里。 “谁会愿意住在这种地方,”在得知我不是这房子的主人后一个工作人员耸耸肩对我道:“要不是这里是有名的鬼宅我们也不会选这地方来拍摄。” “鬼宅?”我觉得很惊讶,他们居然把这地方叫做鬼宅。虽然它确实看上去并不怎么让人舒服,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在里面见过一个鬼影子。当然了,以讹传讹是人的一种特殊能力,这么老的房子,再加上处在一种半荒废的状态,确实很容易让人对它有种不太好的联想,并且把这种联想转成一种事实般的谣言也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鬼宅,倒有意思。“那你们见过鬼没?”我问。 “当然没有。”他摇头否定的样子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天真的孩子:“如果见过那我们就拍记录片了,而不是吓唬人的鬼片。”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我也笑了笑,然后再问:“那为什么不住在这里。” “这还用问?”打着饱嗝拿起摄影器材,那个个子小小但长得颇为清秀的摄影助理走到门口时回头朝我瞥了一眼:“这鬼地方连电视机都没有,谁高兴住。” “就是,上厕所还得用马桶,哈哈!”话音未落突然嘎然而止,因为从外面进来一个人,擦着摄影助理的肩膀匆匆而入,差点把他肩膀上的器材撞到地上。 “喂!你!”摄影助理脸色一变正要发作,等看清楚那个人是谁,骂声改成了咕哝,然后沉着脸默默走了出去。 这个匆匆而入的人我见过,就是院子里对着一只篮球大声尖叫的女明星。她叫梅兰,我想那应该是她的艺名,她比我大几岁,很早就出道了,最近才借着一部电视剧迅速窜红,她有双非常好看的杏仁似的眼睛,还有一对小小的酒窝。不过这会儿看不到那对酒窝,她的脸色看上去有点难看,皱着眉一声不吭走进屋里坐下,然后拿起一只包子用力地啃。屋子里因此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所有人低头不声不响吃着手里的早饭,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嘴边迅速沾上的肉汁,更不要说因此而嘲笑她,就像刚才他们间互相的调侃。 “梅兰姐,还在生导演的气啊。”片刻一个助理经过她身边时轻声问了句。梅兰没有吭声,不过过了阵她像是自言自语地对着对面的大门道:“谁对着那种球都很难叫得出来的好不好,难道她就比我更好?陈金华为什么只会夸她?” “梅兰姐,那是因为陈导更加器重你,你也知道的,他就对特别在乎的才会特别认真。” “希望是这样,最近改了很多地方,她的戏都快多过我了。” “错觉,梅兰姐,这绝对是错觉。” 对于他们这些没头没脑的对话,我不太上心,这就像公司里那些互相排挤争功的职员,明星们在光环罩不到的时候其实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说实话我更感兴趣她这种生气的样子,她如果演戏的时候有这么自然的话也许红得会更快一些。 她的衣服也让我很感兴趣,其实在拍摄现场看到时我就留心上了,这种做工相当精致的清朝旗袍,上面不知道什么材料刺绣出来的花样,在外面的自然光线里会流动出一种七彩样的光泽,闪闪烁烁美得惊人。还有头顶上那些盘着的很精致的花和钗,它们让我想起小时候看红楼梦时对里面那些女人发鬏上饰品的垂涎,搀杂着羡慕和渴望,真是很有意思的一种感觉。而现在大多数古装电视已经没了以前那种吸引人的东西,大量奇怪的服装和头饰让人感到的不再是种艳羡,而是一种可笑。 琢磨着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如果她脸色不是那么难看的话。而梅兰完全不知道我心里转的这些念头,她就像个拥有着所有美丽物品的千金小姐,奢侈地美丽着,却对此毫无自知。 突然啪嗒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掉了下来,滴溜溜转着一直滚到我的脚下,我忙俯身把它拾了起来,发现那是颗桂圆大小的玉石似的东西。 很漂亮,因为它没有一丝杂质,纯净得几乎透明。这让它看起来像颗打磨得光洁圆润的绿宝石,捏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我不确定它到底是塑料还是玻璃。 “能把它给我吗,谢谢。”继而听见梅兰对我开口,这让我一度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这就是明星的魅力吧我想,她一改刚才的怒意微笑着看着我,朝我伸出她细白的手。 我赶紧把东西递换给她,看着她将它重新扣到脖子上那根细细的项链上,这才意识到它并不是道具的一部分,而是她的私有物。演戏还不忘记带着它,可见她对这珠子的喜爱,不过如果换了我,也会这么喜欢的,它看上去那么的漂亮。 “玉?”随口问了一句,因为这会儿的她看上去平易近人了一些。 她再笑,那种非常明星的笑容:“不,是翡翠。” 还想趁机再和她多说几句,好让我回去以后有个炫耀的资本,这时一个带墨镜的男人在门口晃了一下打了个响榧:“开工了!” 瞬间人走得干干净净,好象从没来过似的,只留下一桌子的狼籍和满缸的烟头。 我还没从刚才的兴奋里缓过神来。 不知不觉里我居然和一个大明星这么近距离地交谈了,她还对我说了谢谢,这感觉好极了。以至这房子里随之而来的寂静和家具缝隙间透出来的古老味道也没再影响到我的心情,我快乐地哼着歌,快乐地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急急忙忙的,一路小跑。我下意识抬起头,随即看到一个丫鬟装扮的女孩子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好象后面跟着什么人似的。我想可能是哪个小演员。 心情好,于是跟她打了个招呼:“早啊,来吃早饭啊?” 但她并没有回应我。绕过桌子她快步朝里屋里进去了,我咬着手里的饼看着她的背影,没等把饼咽下去,就看见又有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孩从门外跨了进来。桃红色的坎肩桃红色的裙子,看上去比较陈旧,戴在她们发髻上的饰物也是。她们进来的动作有种雷厉风行的迅速。 这当口刚才进去的女孩子出来了,手里抱着只方盒子,才出来一眼看到那两个新进来的女孩她似乎吃了一惊,手里盒子乒地声落地,头一低就朝门外冲了出去。 却转眼被那两个女孩子扯住,眼见她回头似乎想说什么,还没开口,脸上啪的挨了重重一巴掌,打得她嘴角迅速肿了起来,我看呆了。 “小贱蹄子!鬼鬼祟祟过来偷以为没人看着吗?!”打她的那个女孩厉声道,仿佛她偷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般。 挨打的女孩子争辩:“我没偷!我是给主……” 话音没落脸上啪的声又是一巴掌,而这工夫我也回过神来了,丢开饼迅速朝她们跑过去,没等靠近,突然头里一阵晕眩,这让我不由自主低头抓住桌子缓了缓自己的步子。 片刻晕眩的感觉消失了,再抬头看向门口,那三个女孩却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门口这里空荡荡的,远远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不一会儿门口出现了本新伯的身影,他拿着只很大的托盘,显然是过来收东西的。 见到我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了。” “本新伯,你刚才有看到三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子吗,就是那个剧组的。” 他再次疑惑地朝我看看:“没有。” 没看到…… 我想着刚才那两下凌厉的巴掌,还有她们彼此间脸上的神情,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和本新伯说。 “怎么了。”见我不吭声,本新伯又问了我一次。 我摇头:“没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五章 穿过三重院落,再沿着一条被大片竹林遮得几乎看不清楚路的小石子道向北,再走三五分钟路光景能看到一片池塘。池塘不大,被三条长廊环绕着,差不多也就一个院子的大小。中间有块长满了青苔的假山,依稀可以看到上面大大的,还没褪光陈年老漆的三个草体字――‘荷风池’。 本新伯说荷风池是易园里最有特色的景点之一。 顾名思义,荷风池就是一个种满了荷花的池子,不过可能花期还没到的关系,虽然已经算是入夏了,我到了之后没看到一朵盛开的荷花,有的只是一大片一大片墨绿的荷叶和花苞,在下午好容易露出一角脸的惨白色阳光里有点疲惫地拥挤在枯萎的浮萍上,一层叠着一层,把水面遮得严严实实。偶而风吹过,那些厚厚的叶子抖出沙沙一阵清冷的碎响,而树上的麻雀也紧跟着叽叽喳喳鼓噪起来,鸟声和碎响声,让这片空一无人的地方听起来热闹非凡,可是也仅仅是听上去而已。更多的是一种奇怪的空虚感,不论是景色还是风景。 本新伯说得不错,没什么地方能比这里更适合打发午后一个人的无聊时间,只需要往池塘边的长凳上一躺,那些从池子里散出来的干荷叶的味道,和背后那片被太阳晒出来的微烫,就足够让人感到眼皮子发沉。 我找了条还算干净的长凳坐了下来,打开手机看了看,里面没有狐狸发给我的留言,于是躺下身准备小睡上一会儿。可是周围的声音和光线一时又让我很难入睡,它们是那样明亮和吵闹,即使闭着眼睛也像群不安分的精灵在你眼皮子和耳膜外舞动。于是只好睁着双眼干巴巴看着池子里那些浓密的植物,看它们蓬勃张扬着它们旺盛的生命力,从很多年前开始一直持续着的重复的过程。 忽然想起它们或许是这房子里最持久也最鲜活的见证者了,虽然看上去那么柔软而脆弱,但即使是房子都在逐渐老去,惟独它们依然是年轻的,每一年生长开花,每一年静静目睹着这里的物是人非。更有甚,在它们前一刻的记忆里,坐在我身下这条凳子上的还是些梳着油光可鉴的头发,穿着锦色华服的男女,转眼却成了我这么个和周围一切格格不入的人,而这条长凳又曾经有多少人坐过?他们有着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心思…… 这念头让我觉得有趣了起来,它就像一个漫不经心间把一些流逝的东西抓住并给你看的小小魔术,你能呼吸得到它,感觉得到它,但无法触摸它。这种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然后我忽然留意到了一些划痕。 就在我眼前那根柱子上,一转头就看到了,那些斜斜的一行连着一行的痕迹。不过这发现起先并没有让我太在意。毕竟这种老掉牙的木头上有再多的痕迹,都是不会让人觉得突兀的,那些草草的痕迹和柱子漆水班驳的表面混杂在一起一点都不起眼。 直到后来我突然意识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划痕都是些文字。 字迹潦草简单,并且透着点稚嫩,它似乎是首不知道在哪一年被哪个调皮的小孩用刀子刻上去的儿歌。我仔细看了一下,它们这么写着: 木头娃娃光着脑袋 摇啊摇啊什么也看不见 你拍一下我拍一下娃娃出来 最慢的一个娃娃在…… 最末那行字的尾部看不到了,似乎是被刻到了柱子的背面,我忍不住爬起身依着它们朝后看过去。但柱子背面什么文字都没有,那里只是一大块快要剥落的漆皮。 我伸出手指在那上面小心刮了刮。 干燥的涂料随着我的指甲一点点从柱子上剥落,片刻隐约看到里面有划刻的痕迹,就在这时,我头的继续朝右转,而是往左返回了我住的那个院子。 因为挨得近,进大院后我还能听见那导演粗犷的嗓门在拍摄处指挥。他实在是个精力超级旺盛的老头,而且还是个居然有脸皮叫我大姐的老头。时不时还能听到助理们跑动的声音和演员的尖叫。他们这一整天似乎都在拍摄女主角受到惊吓的戏。 当然这些嘈杂并没有让我感觉吵闹,反而让我从之前的惊恐里恢复了过来,因为我总算不再满脑子都是那只鸟死掉时奇丑无比到令人恶寒的样子。不得不说刚才我真被那只乌鸦给吓到了,那只对我来说简直比地狱里爬出来的鬼怪还要可怕和恶心的生物。它让我一度忘了自己其实远比它大得多,并且强壮得多。 只不过一眼而已,它满身脏乱的羽毛和那双死了还像有灵魂般死死瞪着我的眼就把我彻底给吓得乱了方寸。更糟糕的是我还把我的手机给弄丢了,那只花了我两千多块钱刚刚买回来的、用了还不到一个月的手机。被这么只丑陋的小鸟一吓,就这么没了。如果让狐狸知道这一切他会笑死我的,我敢保证。 琢磨着正准备进屋,一脚跨进去我又退了出来,说不出的一种感觉,我觉得背后好象有什么人在看着我。 可是回头看又什么都没有。身后空荡荡的,只有一棵两人合抱那么粗的老梧桐在院子中心站着,头顶的叶子几乎能遮掉院子的半边天,风一吹叶子声波涛翻卷。 那么那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我犹疑着朝两边再看了看,然后看到了昨晚那间似乎有人影跑进去的房子。它同我的房间之间隔着道天井和这棵老树,白天看来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门窗依旧紧闭着,应该很久没人住了,上面蒙着层细细的灰。窗玻璃上依旧靠着昨晚见过的那只木偶,它还在。 不知怎的,在看到它之前我对它的存在并不报任何期望。所以它在倒反而让我有点意外。这只小小的、淡黄色的木偶,应该是件很老很老的玩具了,粗糙得像某件刚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文物。而掉光了漆的表面让它看上去更加丑陋和可怜,五官几乎已经分辨不清楚了,只有模糊的一点轮廓可以区别出它的眼睛和嘴巴。它静静贴在玻璃上,像个希望钻出来到处走走的孤独的孩子。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我不由自住转过身朝那间屋子走了过去。 近到门前那扇紧闭着的门突然嘎地声开了,虽然只是开了道小小的缝,这让我吃了一惊。赶紧朝后退,一边庆幸自己还没那么冲动。 这房子有点不对劲,直觉这么告诉我。 正准备不再去理会径自返回自己的房间,可是紧跟着一阵细细的铃音从屋子里传出,熟悉的音调让我几步上前一把将门推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六章 不出所料,屋里那阵铃音来自我的手机,那只本该躺在荷风池的池底,用它最后一点电池吱吱冒出气泡的手机。 这会儿它却完完好好躺在屋里那张积满了灰尘的桌子上,看上去是干燥的,没有一点被水浸泡过的迹象。一角的讯号灯闪闪烁烁,在那一串串欢快的铃音声里有节奏地跳动。 这是怎么回事……我狐疑着朝四周看了看。周围没人,连鬼影都没有一只。所有家具除了那张放着我手机的桌子外全都铺着层白布,这让屋里的一切都清晰而井井有条地呈现在我眼前。从位置来看它和林绢那屋的摆设几乎没有任何两样,只是没人住,因此没人打扫,因此没有丝毫的人气。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地方。 桌子上的铃声还在一遍遍响着,像是知道我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它似的。离它不远躺着只木头小人,和窗台上那只很像,同样的古老简陋,同样的颜色班驳。所不同的,它看上去是个女性,因为它胸脯上的特征。它在铃声里微微震动着,这让它看起来像是有了生命一般。 铃声继续在响,我看了看头,皇上已经有人选了。” 我立刻回头朝后看。随即看到身后一个穿得跟剧组里演员们差不多的小姑娘在门口站着,垂着头,脸圆圆的,看上去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是么,迟早的事儿。”摇椅上的人说话声听上去有种懒洋洋的漠然,就像她镜子里那张脸。 “主子不高兴么?那是好事呢。” “你懂什么。” “可是……” “出去吧。”摇椅内一只手伸出摆了摆。手很细很白,上面套着的镯子在光线里闪着道青冷冷的光。 身后那女孩头一低朝外退了出去。由始至终,她和摇椅上的女人都没有朝我的方向看过一眼。我轻着脚步跟了出去,跑到外面却没看到那个女孩子,她就像阵烟似的凭空消失了,像她凭空出现时那样突然。 再返回屋里,那角落里红木的梳妆台和摇椅重新蒙上了白布,安安静静在那里搁着,从未有人在那里躺过、对着那张镜子照过般。连我放在桌子上那只手机也不见了,桌子上依旧一层薄薄的灰,角落里依旧躺着那只女性的木头偶人。而曾经摆放过我手机的迹象却一点都没有,我甚至在那张桌子上到不到曾经被我抓出来过的指纹。 意识到这点我低头朝手上看了看,手是干的,上面一滴水都没有。 “宝珠?”身后突然响起的话音把我惊得一震。 回过神看到林绢从门外进来,一边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一边朝我看看:“到处找你呢,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的经历。 所幸林绢对此也并不在意,她手里提着我和她的行李箱,一边朝我招了招手,看上去有点紧张:“走吧我们路上再说。本新伯说周铭的大伯他们今天会来,应该就快到了,我们快走吧,我叫了出租车在外面等着呢。” “什么??他大伯?” “是啊是啊,快,快走。” 这真是横空而来的坏消息。 原本以为铁定不会出现的周铭的家人,竟然会在我们到易园的第二天就一起赶回来了,这实在太见鬼了。当下没多废话我接过行李跟着林绢就朝外跑,可还是迟了一步,快到门口时周家长辈亲戚们的车已经在门口停着了,一行人在我们绕过内影壁的时候迎头朝我们方向走了过来,正所谓狭路相逢。 那一刻的尴尬场面不是用简单的三言两语就可以去形容的。我得说那是我毕生所能遭受的最难受的尴尬局面之一,因为那几个人里不单单包括了周鸣的亲戚,竟然还有周铭的妻子,那个曾经把林绢打得鼻青眼肿的女人。 早就听说她因为林绢和她丈夫的事所以一直分居着,没想到她居然也回来了,而且来得那么突然。连一个回避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们。似乎存了心的就是想同林绢正面见上一见的,这个无论姿色和品位都不比林绢逊色,并且更优秀的女人,一身干净素雅的着装优雅地伴在一个年逾六旬的男人身旁,无声无息望着匆匆从中门里走出的林绢,像只高贵的天鹅。 我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女人会动手打人,并且打人的时候还能冷静得像个神。 这是林绢形容给我听的。当时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是嬉笑着的,毫无所谓的样子,因为那时候她赢了,虽然挨打,但打她的那个女人之后没多久就搬出了周铭的房子。而这会儿我明显感觉得到林绢的手臂抖了一下,尽管她那张脸看上去是嚣张的,无视一切的嚣张。可我知道她在害怕。她怕那个高贵的女人,那个高贵,但一点都不担心打人会脏了自己手的冷静犀利的女人。 有那么片刻我们两边谁都没吭声,只有几个不知究竟的周家人有点茫然地两头看。虽然这沉默维持的时间并不久,虽然我也并不是当事人,可是手心还是很快被汗湿了,这种僵持气氛压抑得叫人难以忍受。 直到不久之后突然间被一阵凄厉的尖叫声给打破。 叫声是从内院里传出来的,我心知是在拍戏,不过还是装着很吃了一惊的样子,和那几个进来的周家人一起回头朝身后看。 紧接着又一声尖叫,这一次连始终淡漠着张脸的周铭的妻子程舫也不由自主眼神为之一闪。可就在我以为他们会因为这叫声而赶进内院,并且暂时把我们两个人给忘记的时候,偏偏这时本新伯突然从里面走了出来。我就知道那要坏事了。果然,还没等走近,他已经大声嚷嚷了起来:“二爷三爷回来了!呦!大少奶奶也回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别担心里头的声音,是上次跟您们说起过的那家剧组,拍戏,拍戏呢。” 听他这么一说程舫的目光再次扫向了林绢,我在她眼里读出了某种野兽行将攻击的讯号。 早就听说程舫家是有来头的,她是香港人,祖父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黑社会的,直到香港回归。而她本身却是修的法律,从事律政近十年,却为了一个男人不惜扯下脸面出手打人。就是这样一个女人,面对面同林绢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互相看着对方,我从没感觉过林绢像今天这么弱势过。 却不知道她会发出怎样的攻击。她斜睨着林绢,像看着一个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下的猎物。而林绢呢,她这会儿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心情?我感觉不太出来。除了刚才那一阵颤抖之后,她平静得就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了,我暗暗期望她能有平时那样的急智和能力,好让我们顺利从周家这道古老的大门坎里跨出去。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内院传了出来。很急的步子,伴着几声听上去仓皇得有点变调的叫:“本新伯?本新伯?????” 这叫声让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朝那方向看了过去。 不一会儿就看到几个剧组里的人踉踉跄跄奔了出来,一个个脸色惨白惨白的,活像身后跟着只鬼。见到我们一大票子人站在这里,里头一个女孩哇的声就哭了出来:“快去报警!!!里面出事了!出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七章 还没进院子,一只喇叭打着转滚到了我的脚下。 院门口聚集着很多人,都是剧组成员,一个个扒在院门口边对着里面看,边交头接耳说着些什么。没等本新伯走过去跟那些人打招呼,门里面一阵争执声传了出来,嗓门很粗很大但又极力压低了的那个听起来应该是导演陈金华,还有个声音老一些,听不出是谁的。 “大爷,您冷静一点!”走到那些人边上时我听清楚陈金华说的这句话。然后里面一叠声咆哮:“滚!都给我滚!谁让你们动我的娃娃!我的娃娃!!” “轻点,大爷您轻点,这里哪儿有您的娃娃?啊?哪儿有?” “被你们弄不见了!被你们弄不见了!毙了你!!毙了你!!” 这当口周家的几个人跟在本新伯身后走了进去,除了程舫。她就站在林绢的后面,我想她是存心不让我和林绢能借机会离开,所以只能继续待在原地,一边顺势朝里面张望了一眼。 这一看倒让我吓了一跳。 我看到那导演背对着我在院子中央站着,手平举在头的两侧,一动不动站得像个雕塑。离他一步不到的距离站着个身材瘦小的老头,边上的灯光道具被砸了一地,他披头散发在那堆破烂道具间站着,手里握着把很老式的步枪,长长的枪杆正指着导演僵硬的脖子。 不知为什么这个老头看上去怒不可遏,拿着枪的手微微发着抖,像根干枯的木头。可尽管这样,比他高了一个头并且壮得像头牛的陈金华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去迫使他把武器放下去,因为老头的手指就扣在扳机上,感觉随时随地会把人给一枪崩了似的。 可这老头是谁?我从没见过这宅子里有这么一个人,也没听本新伯说起过。 “老爷子!老爷子哎!您这是干吗呢!”正狐疑间,眼瞅着本新伯几个大步朝那老头跑了过去,我和周围人不约而同抽了口冷气,因为他随即被那老头枪杆子一转指住了头,并且卡嘣一下给枪上了膛。 可本新伯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迎着枪杆继续朝老头走过去,一边陪着张笑脸:“老爷子,我本新呐,还认得不?” 话音落,老头的枪杆在他脑门上停了几秒钟,然后咕哝着从他的头移到了他的脖子。本新伯乘机抓住了枪杆子,却也不敢太用力,只是往边上轻轻偏了偏:“大热天的,老爷子跑到这里干吗呢,本新扶您进去歇着?” 刚说到这里老头突然把枪往回用力一抽,一转身指住正想朝后退开的陈金华:“他们偷我娃娃!他们偷我娃娃!!” “老爷子老爷子,”本新伯赶紧把枪杆再次抓住,一边摸索着从口袋里抓出样东西塞到老头怀里,跟哄小孩似的:“娃娃在这里呢,看,老爷子,娃娃在这里。” 老头抓住了本新伯塞给他的东西。它看上去是块长条样的木头,宝贝似的被他揣进怀里,这让他情绪平稳了点,虽然嘴里还在不停咕哝着,但已经不再用枪乱明它能意识到我们的存在,这是很糟糕的。大凡这种东西,一般只要不是人自己招惹到它们,它们也不会和人冲撞,所以人常说到鬼,但具体鬼是什么样的,都没听人说亲眼见到过。因为一旦见到了,意味着这人的已经很背势了,鬼以微弱的场来感觉人的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就像我们对气味的判断。 所以这只灵这会儿能那样看着我们,说明我们已经和它处在了一个界限上,而很显然这种局面的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对它们的特殊的感应性。而对林绢来说,这真是很危险的,她和我不一样,姥姥说过的,八字正常的人承受不住我所能承受的阴气,如果那种东西存心找上他们的话。 而这会儿林绢一无所知地踩在那个灵的身体间,意识到我停下脚步,她停下来回头朝我看看,样子很疑惑,但丝毫感觉不到身下有个老人正抬头看着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种事情是没办法跟她坦白说的,但我也没办法让这只灵回避开,因为姥姥给我的辟邪用的珠子没了,我手上只有锁麒麟安安静静垂着,它很强大,但自从方洁的事之后我就没再见它出现过奇迹。 可是总还得要出去的,只是该怎么出去。 考虑的时间不长,但对林绢来说已经太久,她朝我打了个手势径自转身朝门外跨了出去,我赶紧把她拉住。这似乎是我唯一能做的,虽然我不知道这么做是为什么。也许应该让林绢过去,也许她过去什么也不会发生,也许这东西只是个单纯的地缚灵,它什么也不会做,就像昨晚那样。 可我还是把林绢硬往回拉,因为我心里有点不安,这种不安来得很突然也很奇怪,我发觉这房子有点不妥。就像它昨晚一直到刚才都对我隐藏了一些它不好的东西,我怕还有别的更多的什么。午后的夕阳里它一如既往的安静和庞大,而这安静里蠢蠢欲动着些什么,我说不上来…… “你怎么啦。”林绢不解地甩着我的手,看着我的那双眼睛里满是急燥和疑惑:“再不走要有人来了。” 我没理她,只是把带在身边的符拿出来小心地捏在手心里,再把它盖到林绢的手背上。林绢看着我的样子像看着个怪物,我让她感到紧张了。“你这是干吗??”她问我,声音听上去有点尖:“快走啦!”说着话把我用力朝外拉,她的手劲很大,我差点被她拉出去。 坐在凳子上的灵朝我张了张嘴,我得庆幸我听不到它发出来的声音,那意味着它还不够凶。所以被林绢拖到它面前的时候我试着压低了声音对它说了声:“让让好吗……” 它没理睬我,就跟没听到我在对她说话似的。 我再靠近一点:“请让让好吗。” 很浓的一股泥腥味,在我靠近她的时候朝我鼻子里直钻了进来,我不知道林绢有没有感觉到,她离它那么近,近得半条腿就插在它身体中间。 而不管我怎么问,那只灵始终没有理我,我开始怀疑姥姥教我的这法子的可行性。 姥姥说遇到某些拦路的灵,尤其是地缚灵,硬闯是不可以的,尤其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相当伤筋动骨。因此碰上了一定要好声好气请它们让一让,虽然姥姥没说这做法的具体出处和依据,但以前试过几次,还是管用的。 可这次不知为什么并不管用。这小个子老太太坐在长登上盘着两条腿,像只发呆的大鸟似的,对我的声音充耳不闻。倒是林绢被我这个举动吓了一跳,没再继续朝外走,她回头狐疑地瞪着我:“喂,你在和谁说话?” 我朝她摆摆手,继续望着那个灵:“让让好吗,请让让好吗。” 林绢按捺不住了,低低咕哝了句神经,转身朝外大步跨了去。 我没阻止她,因为那个灵不见了。一下子消失的,连同那把长凳,这突然得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不确定是不是姥姥的方法起了作用,不过它真的不见了,再朝边上看了几眼,确定它真的消失之后,我朝林绢的背影追了上去:“喂,等等我……” 话还没说完,林绢身子一晃,突然跪了下来。 我被她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就看到她不知怎的脸皱成了一团,一手抓着腿,一手按着自己的肚子。 “怎么啦?绢??”伸手扶起她,可一边扶她一边朝下沉,似乎痛苦得不行:“你怎么啦??” “肚子痛,”半天听见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然后整个上半身压到了我的肩膀上:“肚子痛死了,宝珠……”话音没落豆大的汗已经从额头上滚了下来:“不行了,我得……我得……”一边含含糊糊说着一边推开我朝宅子里奔进去,我都还来不及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再次看到了那个坐在长凳上的灵,就在林绢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背后的时候。它朝着我的方向盘腿坐着,头垂得很低,这让它一张脸看上去模模糊糊的。 我忍不住抓了块石头朝它丢过去:“是不是你干的!” 石头穿过她的身体飞开,它坐着一动不动。 “别缠她!”我再对它喊。 它依旧一动不动。 直到林绢摇摇晃晃从门里出来,它始终沉默得像只石雕。我没再理它,朝林绢伸出手迎过去:“怎么样,好点没。” 林绢拉住我的手,她的气色似乎恢复了一些,不过还是捧着肚子:“好点了,没想到会拉肚子。” “要不要紧,还能走吗。” 她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那片宅子,点点头:“能。”说着话突然眉头一皱,嘴里发出一声低咒:“妈的!” “怎么了??” “我又要……”话还没说完撒腿就奔进了宅子,直到再次出来,她眼睛凹进去了一大片,脸青得跟鬼似的,把我给吃了一惊。 “绢!你没事吧?!” “我不知道……”一等我走近她她整个人朝我直倒了下来,两只手冰冷冰冷的:“我不会是食物中毒了吧,宝珠,拉得很厉害啊。” “食物中毒?”我环顾四周,那只灵又不见了:“我们回去吧,问他们要点药。” “我不想看到那个女人……”她用力□了一声,不知道是因为肚子还是为我们即将要面对的。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八章 最终这天我们没能走成。 在连续上了十八次厕所后,林绢就像只被晒干了汁的西红柿那样蔫在了床上,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恳请程舫是否能收留我们一晚,出人意料,她对我倒还客气,很干脆地同意了,甚至还给了我一些止泻的药。 “你说……吃了这个我会不会马上翘辫子。”从我手里接过药后林绢反复打量着,然后问我。 我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拉肚子拉成这德行居然还有心情说这样的话:“你可以不吃的,免得你挂了我也跟着受牵连。”于是我道。她听完哈哈一笑,然后把药塞进了嘴里:“总比拉死要好。” “绢,那个程舫不是好惹的,我看这件事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你还是别参合了好吧?”看她心情还不差,我忍不住这样说了一句。她听完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嚼了嚼嘴里的药片,被苦到的样子,用力皱了皱眉: “你知道那两套房子的总价值是多少。”然后忽然抬眼问我。 我被她问得一呆:“多少……” 她朝我伸出根指头摇了摇:“将近一千万。” “这么多?!!”我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虽然明知道能让林绢那么放不下的,必然价值不会很薄,但她报出的这个数字还是让我忍不住吃了一惊:“怎么会这么多……” 而她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着个无可救药的笨蛋:“看看,看你那小样儿,你这样哪天才能出人投地啊小白。” 我无语。 其实这话我也问过自己很多次,在每次被狐狸这么嚷嚷着叫我小白的时候。最后总结,靠我自己,怕是一辈子也不能指望的了。不过如果能把狐狸和铘卖去动物园或者科学院,没准我还就真能发达了…… “想什么呢,”正琢磨着,林绢捅了我一下,然后缩了缩身子,冻着了似的:“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冷。” 我看了她一眼,她躺在我边上的身体微微有些发抖。 这房子确实有点冷,入夜那场暴雨浇得易园内外一片浑浊的泥泞,也让这原本就有点阴的老房子上下染了层潮湿的寒气。一种从每道缝隙、每个角落渗透出来的让人不愉快的感觉,甚至让人错觉连身上的毯子都是潮的,阴冷冷地吸着身体上每一寸的温度。 “还好了,要不把我的毯子给你。” 她摇摇头,朝床角里钻了钻:“我不喜欢这地方,很不喜欢。” “将就一晚上吧,谁让你肚子不争气呢。” “邪门的。”似乎没听到我的话,她翻个身从毯子里闷闷丢出这三个字,然后不再吭声。 而这简单的三个字却叫我一阵没来由的不安,很奇怪的感觉。 邪门,是的。我想起了易园门口那个黑鸟似坐在长凳上的小老太婆。 按理说,这种东西大白天是很少会看到的,尤其是人气比较足的时候。为什么会这么直接地撞见,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这片古宅的关系,她坐在那里就好象是存心不让人打那里过去似的,可是地缚灵是没有自己意愿的,除了重复死亡的经历,它不可能为了做什么而做什么。这是让我相当疑惑的一个问题。 除非它已经……想到这里忍不住一个冷战,我阻止了自己继续往下想的思维。思维这东西总是越想扩张得越离谱的,扩张得深了就会控制不住了,还是什么都少想比较容易让人安生,安生才太平,难道不是?忽然想起来已经有整整一天没跟家里联系过了,于是捅了捅边上的林绢:“绢,手机借我用下。” 林绢没理我。背对着一动不动躺着,鼻子里呼出的气粗重而浑浊。 看样子是睡着了。 窗被一阵急雨打得劈啪一波乱响,响过之后,再次陷入原先那层空旷的寂静,这间被一盏台灯橘黄色光线笼罩着的房间于是没来由让我再次感觉到一曾空当荡荡的不安。有种想把林绢推醒的冲动,可想起她之前拉得昏天黑地的样子,手就没能伸过去,只能抱着有点潮的毯子对着头顶发黄的蚊帐发呆,雨声越大,人越清醒,完全的没有一点睡意。 “咔!”突然有什么声音从房门方向传了过来,一片寂静里有点突兀的刺耳。我不由自主朝那方向看了过去,可视线被一层帐子给挡着,我什么都看不见。 然后听见一阵细细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咯哒……咯哒……从门的方向一步步走近了过来。 我喉咙一紧,因为很清楚地记得,在临睡前,我是把那扇门给反栓了的。 那么这脚步声是怎么回事…… 透过纱帐我直瞪着房门的方向,可除了一片苍白而模糊的轮廓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什么都看不到…… 抓着蚊帐的手却始终不敢朝上掀,怕掀看了以后看到一些我在这样的夜晚绝对不想看到的东西……可是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该死的让我想一看究竟,火烧火燎,我到底是看还是不看…… 林绢依旧在我边上喷着粗重而均匀的呼吸,睡得死沉死沉的,我用力推了她几下,她没有一丁点的反应。这真是个很不好的兆头,无论过去还是将来,无论经历过多少次类似的境遇,我还是忍不住悚然,我不要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切,因为那种越来越清晰的预感。我预感到一些自己所不愿意去接受的东西,可是很显然,形势在逼我不得不一个人去面对…… 这突如其来的脚步声…… 这隔离在一层薄纱外的未知…… 它到底会是什么…… 忐忑间,帐子外的灯光突然间倏地暗了下。 就好象被阵风吹歪了的蜡烛,一刹而过的惊恐,于是在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指示的时候,我的手先一步条件反射地掀开了那道阻挡了我视线的帐子。 出乎意料,帐子外的东西并没有吓到我,因为它不是我所以为的那种让我恐惧的东西。 美丽的东西总会让人忘了一些与之关联的不太好的东西,虽然它出现得很不正常,但它着实很美。那个伴随着轻轻的高跟鞋般的脚步声朝我这方向慢慢过来的,是个相当美丽的女人,一个穿着清朝宫廷里那种很隆重奢华的朝服的女人。 这身衣服经常能在电影电视里见到,黑色缎面的底,金线绣的花纹,在灯光下闪着比黄金还要灿烂的光彩。大凡皇帝娶妻太后上朝这类的影视片段,必然会看到它出来让人惊上一艳。只是这样近,这样真实而直接地看到,还是头一回,以至让我傻了眼。一时把之前的恐惧和惶恐忘得干干净净,只呆看着那些金穗子彩钻石随着她的动作在她美丽的头发上熠熠生辉,浑然忘了去思考,这么一身装束的女人在这样的夜晚这样出现在我们反锁了的房间,她到底是什么,她对我们而言,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在离床几步开外那张红木桌前停了下来。 歪头打量着空空如也的桌面,手指沿桌角一圈划过,嘴里突然扑哧一声轻笑。笑声却是没有任何温度的,她用手指一遍一遍划着桌面,嘴里不停咯咯笑着。 笑着笑着,一滴滴眼泪从她细弯的眼里落了下来,她也不去擦,只是弯下腰,在桌子那张精致的雕花座镜前仔细看着,看着自己的眼泪顺着脸颊朝下淌,随即似乎觉得更好笑了,于是猛拍了下桌子,俯下身笑得花枝乱颤。 片刻突然抽下头上一根金灿灿的簪子直戳向那片光滑的镜面! 噗的一下。 镜面没碎,因为是铜的,只是凹下去尖尖深深一个洞,洞将她那张娟秀的脸扯得扭曲,她对着自己这张扭曲的脸放声大笑。 随后慢慢将那根簪子平放到了桌子上。 簪子很美,无数根金丝百转千回绕成一朵三层瓣的牡丹花。花心一颗通红色的宝石,拇指大,在房间不亮的灯光里闪着种火似耀眼的光。 没等我看得再仔细些,她把簪子重新拈起,一手捏着头,一手掐着尾,随即突然朝床的方向横扫了一眼过来。 惊得我急朝后缩了下。正要放下帐子,却看到她用力一拗,把那根精致华丽的簪硬生生拗成了两段。长的一头叮的声被丢到了地上,短的那头只剩下金丝盘着红宝石一朵斑斓的花在她手心颤微微绽放着,她死死盯着它,嘴角依旧带着笑,脸白得像块不沾任何色彩的瓷片。 片刻一仰头,她将那朵花塞进了嘴里。 这动作让我喉咙里猛然间火烧火燎似的灼了一下。 她这是在干什么?!! 不等脑子转过弯来,啪啦啦又一阵急雨打在了窗玻璃上,床头那盏灯再次一暗,这回,却再没有亮起来。一团模糊的黑暗里就看到那女人摇晃的身影慢慢爬到了面前的凳子上,擦着从喉咙里呛出来的口水,一边从袖子里扯出卷雪白色的布,抬头朝房梁上用力一抛。 一拉一扯的瞬间,窗外的雨声消失了。 在那卷白布绕房梁一圈在她手里被打了个结的当口,我耳朵里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一切声音都被那死结一下给抽去了,只留那双高高的盆底鞋在凳子上踩出的吱嘎声还在房间里轻轻回荡着,很细很脆的声响,像是某种兽在死寂里不甘寂寞发出来的□…… 片刻嘭的声闷响,那个刚刚试图把头套进绳圈里的女人突然间一头栽倒在了地上,然后像只受惊了的虫似的在地板上缩成一团。 我吃了一惊。 下意识探下身去看,可除了一片光可鉴人的地板,什么都没有看到。地板上空空的,没有被那女人重量给扯落的白布,没有被那女人踢翻的凳子,更没有一身华丽的朝服,,在地上虫子似蜷缩成一团的女人……这当口边上的灯闪了下,又亮了。 瞬间整个房间再次被笼罩进一片不明不暗的鹅黄色光线里,窗外的雨声也逐渐清晰了起来,依旧是瓢泼而粗重的节奏,就像我身边林绢的呼吸。 只是那片节奏里似乎还多了点不太一样的动静,在我试图伸手去把台灯摁灭的时候…… “嘭……嘭嘭……嘭……” 沉闷的撞击声,一下接着一下,在四周雨水的鼓噪声里不轻不重地回响着,就在我身后的某个地方…… 我身后是林绢,还有……墙。 突然一阵无法控制的恶寒。 像是被一双眼睛贴着我的背冷冷紧盯着,那种不紧不慢却始终离我这么一点距离回荡着的闷响声。我想马上跳下床离那声音远远的,可还没来得及动,头已经不由自主朝那声音响起的地方看了过去。 于是我看到了那个消失在地上的华服女人。 她背对着我靠墙在床上跪着,手攀着墙,头一下一下朝墙壁上机械地撞。 墙上因此慢慢扩散出一团暗红色的印渍,她看上去很痛苦,两只手在墙上用力抓着,抓得墙壁上一片褐色的伤。鲜红色的血爬满了她整个手背,可这却阻止不了她对着那堵墙近似疯狂的发泄,她用力撞着它,用力抓着它,仿佛这样能让她减轻一些她所承受着的痛苦,或者说得到某种程度上的快感…… 而林绢就在她身下躺着,睡得依旧很死,对身边所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绢!”伸出手试图去推醒林绢。手还没碰到她的身体,那女人却忽地停止了撞击。 突如其来的安静,这让我不由得一呆。没反应过来这寂静意味着什么,她霍地一转身,伸出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朝我直抓了过来:“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救救我!!!!” 嘴里喷出来的唾沫和着粉红色的血没头没脑地溅在了我的脸上,于是我也猛地尖叫了起来:“啊――!!啊啊啊――!!!” 偌大的雨声里分不清到底是她凄厉的叫声更大,还是我惊恐的惨叫更响,她那张脸好可怕……似乎是被种无法形容的痛苦给彻底扭曲了,那张铁青色的脸上已经完全找不出一点曾经的温婉和美丽,她就像只被陷阱夹到绝望的兽,一双充血的眸子透过泪水死死瞪着我,额头上,眼角边,鼻子下,嘴巴里……全是血,黑红色的,扑扑朝下直淌的血! “放开我!!放开我!!!!”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在她压住我的一刹我一把推开了她,迅速下床连滚带爬朝着房门口跑去,而身后那女人尖锐的叫声如影随形:“我恨!!我好恨!!!” “叶赫那拉你这丧尽天良的妖妇!我本是大轿从东门抬进来的国母,你有什么资格定我的生死!!” “是你亲手杀了他,是你!!你这个妖妇!!!!” “我恨!!我好恨!!!” 直到门乒的下被我撞开,冰冷的雨没头没脑把我浇得透湿,那可怕的尖叫声如来时般突然地嘎然而止。 周围再次陷入一片虚无似的静。 这静浓重得让我扑倒在地上猛地呕吐起来。排山倒海般的恶心和压迫感,从耳膜到胸口,再从胸口直达我的胃,然后在冰冷的雨水里迫不及待从我喉咙里冲了出来。 吐得几乎要把胆汁都给一并绞出来了…… 最后一口苦水从喉咙里呛出来,一只手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还好吧。”随即听见有人问我,陌生又似乎有点熟悉的声音。 我下意识抬头朝上看了一眼。眼里全是呛出来的泪水,有点模糊,不过看得还算清楚,所以不自禁一呆,因为这个人这会儿本应该不在这片宅子里:“我……还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九章 滚了几下闷雷,雨终于小了点,门房的电压似乎有点不稳,明明暗暗的,折着满地烂泥印一坨坨闪着乌油油的光。 靳雨泽就在我边上坐着,我吃着饺子,他抽着烟。饺子是他包的,大厨房被大队人马占着,他说他饿得慌,我吐光了胃里所有的东西,所以也饿得不轻。于是我们俩占了本新伯的小厨房。 只是下好了饺子,大明星却又不饿了,坐在边上抽着烟,瘾头很大的样子,所以我只好一个人闷头吃,带着点拘谨。隔老远可以听到导演陈金华粗犷的大嗓门在那里吆喝,话说得很冲,脾气很差。也是,开出半小时的路车突然抛锚,又因为地方偏僻打不到车找不到借宿的地方所以不得不冒雨走回来,逮谁碰上这样的事,难免心里头火气很大。只是导演火气大了能把气撒在小助理身上,小助理火气大却又能找谁发泄,所以窗口前匆匆而过一阵阵脚步声,时不时的,总能看到那么一张两苍白而郁闷的脸。 “听说你们在这里住了两晚。”正边吃边看外头忙碌的热闹,靳雨泽忽然在边上问了句。 “连今天是两晚。”我回答。 他嘴角扬了扬,手里头的打火机盖子耍得劈啪作响:“胆子很大。” “因为这里闹鬼?”我想起白天时那些工作人员的话。 他不置可否。 窗户外又响起阵陈导的大嗓门,烦躁而不耐的:“张小洁呢?刚还这一晃人都跑哪儿去啦?谁看到她叫她快过来!” “可能去厕所了吧陈导。” “找个人去厕所找找,我这里有地方要让她改!”这句话不是陈金华说的,而是靳雨泽说的。他一脸温和的笑,模仿陈金华的腔调却学得有模有样。 到底是演员来的。我忍不住笑,原本在他边上的那种拘谨感也一瞬去了不少:“他脾气很暴躁。” “但很有才华。” “有才华的导演不拍鬼片。” “那该拍什么片?” “道德伦理片。” “哦?头一回听说,为什么。” “很简单了,鬼怪片成就导演才华,导演的才华才能成就道德伦理片,这就是区别。” 这话让他哈哈笑了起来:“有才。这么说我也不是好演员。” “为什么?” “好演员都不拍鬼片,应该拍文艺片。” “为什么?” “鬼片成就演员的演技,有演技的演员,才演得活文艺片。” “你学得还挺快。” 他再笑,笑起来那双眼也是弯弯的,像嬉笑时的狐狸,却是一闪而逝,他低头又点了支烟塞进嘴里。淡淡的烟味混进了丝有点甜腻的味道,我循着味道过来的方向嗅了嗅,发觉是剧组的人在大院走廊里烧锡箔和香。 “他们在干什么?”这大晚上的,我看不明白。 靳雨泽也朝那方向看了看,然后道:“拜神。” “拜神?”谁在晚上拜神?我脑子里搜刮不出这样的风俗。 “原本没打算在这地方留宿的,所以没按规矩拜这里的神,按以前的话还要正规些,今晚这叫临时抱下佛脚。” “留宿还要拜神?”这一说勾起了我的兴趣。原先听人讲过有些剧组在每次电影开拍前会烧个香什么的,但在拍摄地留宿还要拜神,这倒是头一回听说。 “当然要了,” 回答我的,是突然推门进来的摄影师,这个扎着根马尾巴的高大男人一身的水和泥,进门找不到凳子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接过靳雨泽递来的烟啪地声点上:“到人家地盘住哪有不先孝敬下主人的,是不是,小妹。” “机器怎么样,沈东。”没等我回答,靳雨泽问了句。 “没事,比我干净。”说着话沈东掸了掸衣裳,然后嗅嗅鼻子:“饺子啊?有剩没。” “有,给你和老刘都留着。” “好,饿得都快啃树皮了,”边说边一骨碌起身去掀锅盖,这当口陈导的大嗓门又在窗户外撞了进来:“看到张小洁了没!我说她人呢!掉茅坑里去了??” 沈东扑哧一笑:“老陈今天有点抓狂啊。” “明天用的本子还没改完,他当然急。” “这小洁也真是,平时挺勤快一姑娘,今天咋那么忽悠。” “实在不行君培也能改,他本来就是主笔。” “他?”听到这沈东放下手里的勺子端起碗,朝窗外看了一眼,然后把声音放了放低:“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和老陈有点矛盾。” “老陈和谁都有矛盾。” “那不一样,人家是大牌。” “大牌也得看钱是不。” 边说边又坐到地上,沈东跟靳雨泽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顺着他之前的目光朝那方向看了眼,然后看到了一个人。 四十多岁的年纪,人很瘦,背微微驼着像只瘦高的鸵鸟。他在那道影壁前站着,一个人低头抽着烟,也不管身后人来人往忙忙碌碌,雨在他眼镜上蒙了层雾气,这让他看上去有点点搞笑。 就在我打量着他的时候他忽然抬头朝我看了一眼,我赶紧低下头,却随即听见他的脚步声朝门房这里走了过来。片刻门开他在外头敲了敲门,屋子里两个男人停下话不约而同看向了他。 “吃夜宵呢?”一瞬间的沉默让他微微有点尴尬,他在门口沉默了下然后开口。 靳雨泽笑笑:“是啊,一起?” “不了,这位是。”一边看着我,他一边径自朝里头走了进来,我被他那双隐在模糊镜片后的目光看得有点不太自然。 “她是……”靳雨泽朝我看了一眼。 “我叫宝珠,是在这里借住的。” “借住?拜神了没?没拜赶紧过去磕个头先……”话音没落,被一声低哼给打断:“沈东,这么个大老爷们还迷信,出息。”说话的是梅兰,一头长发被雨淋得湿透了,有点狼狈地贴在脸旁边,这让她那张漂亮的脸看起来气色不大好看,就像这会儿躺在床上昏睡着的林绢。进门靳雨泽给她让了座,她不客气地坐下,低头从包里翻出镜子照了起来。 “别照了大姐,您无论什么时候什么状况都是好看的。”似乎是司空见惯,沈东嚼着饺子冲她笑。 “是么。白天ami在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大姐记性真好。” 啪地合上镜子,梅兰冲他翻了个白眼:“别一口一个大姐,烦。” “好好好,我什么都不说了,说啥错啥。” “就是,你要长成小泽的样儿,说啥你都对。” “大姐说得是。” 终于在脸上露出丝笑,梅兰伸手在脖子上摸了把,随即脸色一变,站起身又仔细在脖子上摸了摸,直到摸到脖子上那颗漂亮的翡翠,脸色这才缓了下来。重新坐下身,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声:“张小洁去哪儿了,老陈都鼓噪到现在了,怎么还没找到她。” “谁知道,有一会儿没见到她了,是不是啊君培哥。” 没吭声,那个从梅兰进来后就一直沉默着站在角落里的男人,这会儿正用手帕仔细擦着他的眼镜。小小的房间一度陷入阵无语的寂静,只有沈东大大咧咧吃饺子的声音伴着雨声在我们几个人中间回响。 墙上的钟敲了下,一点了,我琢磨着是不是该告辞回房间。没等开口,那个君培忽然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道:“你和另个女人是不是昨天睡在这里的。” 我呆了下,这问题刚才靳雨泽也问过我,貌似这剧组的人对这点都有点兴趣,为什么? “是的。”我回答。 “有没有看到木头小人。” 这话让我再次一呆。什么木头小人?我疑惑地看着他,而他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倒是一旁的靳雨泽哧的声笑了起来:“君培,写剧写多了可别入戏太深哪?” 我把疑惑的目光转向他:“什么木头小人?” 靳雨泽再笑:“他剧本里的东西,你不用理他。” “哦……”忽然脑子里有东西闪了下,我将目光再次转向那个擦眼镜的男人:“不过,木头娃娃我倒是看到过。” 话一出口整个房间再次静了下,似乎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脸上,这让我一时有点不知道所措。 “木头娃娃?”片刻君培问我。擦干净了镜片,他将眼镜架到了鼻梁上,这让他那双原本不大的眼睛看起来多了几分光。他目光闪闪地望着我,似乎我说到了什么让他很感兴趣的东西:“在哪里看到的,什么样子。” “……我们房间边上的屋子。就木头玩具吧,很旧的。”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说着朝我走过来,我不由自主朝靳雨泽看了看。 “白天再说吧,都那么晚了。”靳雨泽适时替我解了围。 君培看上去有点不悦,因为他皱了皱眉,不过还是站定了脚步,没有坚持。而他这反应让我越加疑惑,于是偷眼打量着他,却发觉他也在打量着我。 片刻再次开口:“你手上这串链子,什么做的?” 我下意识把手放到了桌下。梅兰因此将目光扫向了我的手,没看到我手上的链子,转而望向君培:“我说老刘,你没事老盯着人家问这问那的做什么,平时话倒不多,今天很有聊兴哪。” “大概比较投缘。” “那也要别人这么认为的是不是。” 刘君培没再吭声,不过目光依旧在打量着我,这让我心里头不痛快起来。 似乎看出了我的这层情绪,靳雨泽在一边笑了笑,走到我边上替我挡住刘君培的视线,探头朝窗外望了望:“他们快搞完了吧。” “差不多,”淅沥哗啦把剩下的饺子吞进肚里,沈东抹了抹嘴打了个饱嗝:“对了,老陈让我跟你们俩说,演员组今晚全睡东厢房。” “你们呢。” “我们跟剧务一起睡西边。” “西边。”刘君培朝沈东看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话音很快被梅兰的声音盖了去:“全部?那不是很乱。” “大小姐,住得近好照应啊,嫌乱?池子那边的舒芳苑那是绝对的清净,要不要考虑考虑?” “行,小泽去我就去。” “大姐,您那是□裸的勾引呐,小心明天上娱乐版头条。” “那老陈就笑不动了。东子,我看你哪天不搞摄影了,去宣传组混混也不错……” 就在沈东跟梅兰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地调侃着的时候,窗口忽然飞进来几片东西,冷不丁地让我吃了一惊。 那是几片锡箔灰。 打着转无声无息从窗户外飘进来,轻轻落到我面前的桌子上,黑蝴蝶似的。 这真奇怪。 锡箔灰被风吹进窗户,当然没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地方是它们的走向。今晚吹的是西南风,那些锡箔灰却被吹进了东北朝向的窗户,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吹它们进来的,不是自然风。 大凡拜神上祭这种事情,有的灵验,有的不灵验。而灵验不灵验,懂的人是自有一套法门去看的。而我只知道其中一个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在上祭用的锡箔烧成灰以后,看那些灰的动静。 有时候,在一些封闭的环境里,如果稍微留心点,可以看到那些沉在锡箔盆里的灰会浮动起来。一般动静比较小,也有动静大的,也就是常被人说的,老祖宗回来了。小时候因为在别人头七那天看到有穿着绸衣的老太太蹲在盆边吃锡箔灰,姥姥就再也不允许我去任何一家新近走了人的家里。大了就只能看到灰动了,狐狸说那是因为很多回魂灵比较弱的关系。 看到灰动意味着拜神灵验,这一点是十里头至少七八次的准数,然后就要看这些灰的走向了。通常正常情况,那些灰会以当天的风向顺时针飘,兜几个圈子落地,代表灵走了。也可能直直朝上一拔拉吹,不小心看到,会以为是被灰里的热气鼓上去的,而懂的人都知道,碰上这状况,那就不用再拜了,拜了也没用。 再来就是第三种状况,也是最不好的一种状况。 它就是我现在所看到的这种。 明明刮着西南风,锡箔灰却飞进了东北朝向的窗子,就是说,它们走了逆方向。通常,这种情况是极少发生的,以前听人提到过,不过才提就被姥姥出声打断了,她说大吉大利,不作兴在别人家里头说这些。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碰到这种状况到底预示着什么,只知道很不好,所以一时有点傻眼,我呆看着桌子上这几片灰,想起之前在这片老宅里看到的那些有的没的的东西,脑子里有点点乱。 易园大门口那个老太婆,我房间里那个古装的女人,还有这些逆飞的灰……说起来,最近碰到的东西,都有点古怪。在同一片宅子里撞见的,虽然不是同一个地方,它们之间会有什么联系么?琢磨着,我下意识朝大门方向看了一眼。没看到白天那个老太太瘦削的大鸟似的身影,却不期然看到了刘君培映在窗玻璃上那张看着我的脸。 “对于鬼神,你有什么看法么,宝珠小姐。”意识到我的视线,他没把目光闪开,而是直接而有点突兀地问了我一句。 我被他问得愣了愣。直到他第二次发问,我才脱口而出:“那是迷信。” “迷信?”他镜片闪着门房橘色的灯光,这让他表情看起来有种说不清的古怪:“迷信。”然后他又重复了一次。 我在心里头叹了口气。 说来奇怪,这些年来,我始终注视着那些被称为鬼神的东西的存在,可不知为什么,年龄越大,我越习惯在每次别人问起这类的问题时选择这么回答。迷信。或许,这就是无法用事实证明事实所产生的后遗症吧。既然无法用现实去证明,那不如干脆选择否定,这是能让自己保持一颗平常心的最好方法,不是么。虽然狐狸不止一次不屑地剖析过,那是因为我懒。 “你不能期望每个女孩都能被你这种话题吸引住,君培。”一阵沉默过后,靳雨泽带着笑的话音适时化解了眼下被我的无趣给弄出来的尴尬。他真是个很会察言观色,并擅长化解问题的人,我很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因为我不擅长这个。 “不过我很喜欢看鬼怪类电影。”所以我适时地跟着他的话往下走。 他朝我笑笑:“是么,都看过哪些。” 而没等我回答,刘君培突兀一句话再次让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正确地回答:“既然是迷信,为什么戴着这东西。” 一边说,他的目光一边再次锁在了我手腕那根锁麒麟上,这让我一阵不安。 他为什么反复提到我的锁麒麟…… “我只是觉得它比较别致。这和鬼神说有关系么?”吞了下口水,我反问。 “确实别致。”边上梅兰插声道。显然被刘君培的再三给勾起了兴趣,她也在打量着我的锁麒麟,当然,用的是女人的眼光:“哪里买的,挺漂亮。” “别人送的。”一边就势移开话题,我一边站起身:“时间不早,我该去睡……”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突然一阵极细的声音伴着股锡箔灰淡淡檀香从窗外飘了进来,很小很小的声音,可是很清楚,像个小小却尖锐的针头,不偏不倚钻进了我的耳膜: 木头的娃娃光着脑袋 摇啊摇啊什么也看不见 你拍一下我拍一下娃娃出来 最慢的一个娃娃在这儿…… “什么声音?!”迅速扫了圈周围我失声问。 没人回答。 显然所有人都被我这突然一问给问愣了,怔怔看着我,带着层莫名。 而那细小的声音也在这同时嘎然而止,伴着那股淡淡的檀香,窗外只有陈金华粗犷而有点不耐的嗓门在院子里响着:“张小洁呢!她到底跑哪儿去了???人呢???” 张小洁是在第二天早上被找到的,就在离拍摄场地一墙之隔,那个小杂院库房的枯井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十章 小小一口废井,口子不大,纵向很深。听说原本是露天的,后来因为断了水,所以弃之不用,慢慢的就被套在了院子的后盖起来的仓库房里。 张小洁就躺在这口井里,瘦削的身子蜷着,猫似的,这让她本就不高的个子看上去小得可怜。如果不是井上那盏灯摇摇晃晃照着,几乎没人可以感觉到她的存在,那盏灯清晰照出了她大半个身体,也把她头上那什么都不能久留。 “什么事。”听说出事,林绢倒来了兴致:“刚才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出什么事了?” “死人了。” “死人?!谁死了……” 没等我回答,突然边上一阵电话铃响,电击似的把我给惊蛰了一下。 林绢也安静了下来,有点疑惑地看着我身边那张桌子。桌子上那台发黄的老式电话机在一片寂静里一下一下响着,清脆而单调的铃声,错觉时光倒退五十年。 这台岁数应该比我爸爸还大的老电话机,之前,我们一直以为它是报废了的…… 下意识看了看林绢,她也正以同样询问的眼神望着我。直到第六次铃声响起,我走过去抓起了听筒:“喂?” 听筒里一片嘈杂声,带着股刺鼻的塑胶味和霉味,但没人说话。 “喂!”于是我再叫了一声。 依旧没有人说话。 怪事…… 正准备就这么把电话给挂了,突然一声细小的声音从那片嘈杂声里钻了出来,带着点迟疑,模模糊糊的:“喂……” 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 “喂,找谁。”于是我问。 那女人半晌没再发出声音。 我忍不住朝林绢又看了一眼,看到她用口型在问我是谁来的电话,我冲她摇摇头。 她从床上爬了下来,轻轻走到我身边侧过头。刚把耳朵凑近听筒,听筒里突然传出来一声重重的抽泣:“小……” “什么?”噪音太响,我没听清楚。 “小心……”断断续续又响起那女人细小的声音,这回听清楚了,只是让我有点疑惑: “你说什么???” “小心莫非!!!!” 陡然一声尖叫惊得我险些丢掉手里的话筒,边上的林绢也被吓了一跳,退后几步吞了口口水:“疯子…… “小心莫非!!小心莫非!!小心莫非!!”这同时听筒里一叠声尖叫刀似的一下接一下刺进我耳朵,震得我头被钉子锥似的一突一突地疼。 直到回过神用力把听筒丢掉,却被林绢迅速抓到手里。听了听,半晌摇摇头,把它递还给我:“这人是谁?” 我没接:“不知道。” “她干什么啊鬼叫鬼叫的。” “不知道……” “她对你叫些啥?” “不太明白,什么小心莫非的……她现在还在说话么。” “没有,好象挂了,你听听。” 这才从她手里接过听筒,我听了下。里头除了嘈杂声什么都没有。于是把它搁回原地:“绢,今天身体怎么样。” “还行吧。” “那一起收拾下行李,等警察来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可是连着等了两个小时,没等到警察,程舫却意外地来到了我们屋,带着剧组那几个主心骨的人。 她进屋时那张脸脸色很难看。 也是,谁家里出了这种事,脸色都好看不到哪里去,只是让我奇怪的是,她带着这些人来不是为了别的,却是为了我们这里那台老掉了牙的电话机。 后来在他们打电话的时候,从沈东嘴里我才了解到,原来就在我和林绢等着警察到来的时候,程舫和剧组的人因为着急又拨了11o好几次,可是没一次能拨通,无论手机还是电话。怪就怪在明明那些手机都有信号显示,而电话无论插座线路还是机器本身也都一切正常。 可就是拨不出去。 说到这里时沈东的话被程舫的举动给打断了。 她把电话线从电话上拔了下来,又把另一头从插座上拽了下来,拽的力气很大,把水晶头都给扯断了,然后回头看看因此而沉默下来的我们:“这台也打不出去。” 打不出去么?我刚想跟她说两小时前我才刚刚接到过一通电话,可是她已经匆匆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不死心地拨着自己的手机。 “两小时一通电话都没打出去过?”于是不自禁地跟着他们一起出了门,我问边上的沈东。 他点点头:“是的,妖得很。” “也没电话打进来过?” “对,平时电话多得老陈放话要我们全部关机,今天一通也没。” “可是两小时前我接到过一个电话。” “这不可能。”没等沈东开口,身后一道淡淡的话音插了进来。我回过头,随即撞见刘君培那双隐在镜片后头直直注视着我的眼睛。 心里没来由一阵厌恶。 这男人为什么老这么看着我?好象在看什么让他很感兴趣的东西,可是那种目光真让人心烦,非常烦,简直感觉自己像个活标本似的。“为什么。”于是说话口气不自觉地就生硬了起来,不过他似乎并没留意这些,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朝我笑了笑:“因为它根本就是不通的,它比我们原先试过的那些电话更加不如。” “可是两小时前我接到过电话也是事实。” “是么,”目光闪了闪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突然前面程舫一声轻呼,突兀打断了他的话:“通了!接通了!” 有人不合适宜地欢呼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过火又瞬间闭了嘴。而就在众人因此匆匆朝程舫围拢过去的时候,她原本振作了一下的神情突然不知怎的又阴沉了下来,一只手把手机朝耳朵边靠了靠近,一只手伸起朝众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于是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每个人都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可是面对她这样奇怪的一种神情,又一时没有一个人开得了口去问她,包括脾气急燥且一贯高高在上的大导演陈金华。他皱眉看着程舫,我在边上看着他们。 而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铃声隐隐从靠左那堵墙外传了过来,细碎却也清晰。 无比轻快的手机铃声。 程舫那只拿着手机的手举了多久,那铃声就响了多久。片刻嘎然而止,就在众人因此茫然互望着的当口,程舫沉着脸在手机上按了下,那小小而快乐的声音……竟然随即又从那里飘了过来…… 滴呖呖……滴呖呖…… “谁!谁的手机……”硬生生停住脚步,陈金华回头问。 没人回答。 每个人都在面面相觑着,每个人又在互相扫了彼此一眼后,迅速将目光再次投向左边那堵墙的方向。然后不约而同朝它走了过去,径自穿过它那道隐在浓密藤蔓下的月洞门,走进了那座紧挨着我和林绢住处的小花园。 那真是很小很小的一座花园,所有面积加起来,还没我们住的那院子一个天井大。 由于常年没人打理,所以就成了野草和常青藤的天下,因此进门放眼一片全是碧绿色的叶片随着风在园子里摇曳,只除了靠西那堵墙。 同周围相比,那堵墙异样的干净。 一块青苔一条藤蔓的触角都没有,光光的,光得能反射出头顶阳光的青灰色墙壁。 墙壁上爬满了大片暗红色的液体,远看过去好象是被烧焦了一大块,一个人在这片灰红色的东西前笔直站立着,头上戴着耐克棒球帽,身上却穿得异常华丽。 华丽的大宽袖银绸衣,垂着金线编的花穗子,五颜六色的水钻缀出的花纹在阳光下灿烂得有点刺眼……这些华丽得明晃晃的色彩,让他一张脸在墙壁前苍白得几近透明。铃声就来自他别在腰带上那只崭新的诺基亚。一边响,一边轻轻震动,这让他看起来也跟着在动。而每动一下,他脸上那双描着深紫色线条的眼睛就会微微闪一下,空空洞洞倒映着我们这些目瞪口呆死瞪着他的人影,那表情似笑非笑,像只僵死却仍旧妖冶着的花蝴蝶。 木头的娃娃光着脑袋 摇啊摇啊什么也看不见 你拍一下我拍一下娃娃出来 最慢的一个娃娃在后面…… 不知道是风吹还是我的幻觉,那瞬间我再次听见这首奇怪的童谣在我耳朵里荡了一下,短短一刹那的声音,像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可这地方哪来的孩子…… 再仔细听,那小小的声音就不见了,只有一些细微的沙沙声伴着手机铃在周围静得快让人窒息的空间里欢快跳动着,那是架正对着墙上尸体不停自动拍摄着的摄相机。 “靠!邪门!”然后听见有人在后面低低地咒骂:“刘君培,这他妈什么意思,怎么跟你剧本里那些鬼东西一模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十一章 说不清楚是谁先起的头,等我脑子不再被一片空白给充斥的时候,周围已经像炸开了锅似的乱成一团。 尖叫的,咒骂的,争执的…… 争执是全都是为了刘君培的剧本,他们说刘君培有问题,不然为什么这两天出的事和他剧本里的设定几乎一样,所以推推搡搡要他说个清楚。刘君培也不争辩,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由着他们说,一边看着墙上那具僵直的尸体。 墙上的尸体是沈东的助手小高。 几小时前人还是鲜活的,被张小洁的尸体吓到,跑得比周围谁都要快。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如果不是头上那起来,您和那几位来之前,我们剧组在这里拍戏一直都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自从你们一来,事情就接二连三的出了,论嫌疑,难道你们的嫌疑不更大些吗!” “笑话,我们跟你们能有什么仇,至于来杀你们?”程舫冷笑。这些争执让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苍白着的脸有了点血色,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她一边用那种有点居高临下的姿态望着他们,仿佛置身在自己工作的法庭上。 “那我们剧组的兄弟是自相残杀??更没道理!”很快有人反驳,语气更差,显然是被她脸上的表情给激恼的。 程舫笑笑:“不管怎么样,决定就是这样了。” “决定?谁给您的权利!” “它。”轻轻丢出这个字,随着右手的抬起,她边上跟她争执着的那几个人迅速朝后退了退: “靠!有枪?!” “不好意思,别逼我自卫反击。” “谁他妈的在逼你!是你在拿枪逼我们留在这个鬼地方好吗!还他妈是日租费贵得要死的鬼地……” “好了刘明!让她走!”突然出声制止了那个面红耳赤的剧务,陈金华收回长久停在那具尸体上的视线,朝程舫走近了几步:“女人都走。程小姐,能带几个是几个,先把所有女人都带进市里吧。” “我说过我是去报警,不是去逃难。”依旧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程舫收了枪冷声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转身就朝花园外走了出去,没人再继续出声制止她,因为那把银色的小手枪还在她手里紧握着。 傍晚又开始下起了雨,雨很大,让这片老宅蒙上了层雾似的死气沉沉。所有人都在陈金华的带领下集中在易园最大的客堂四方厅里,或坐或站,惴惴不安。 “很不好过是么。“给我和林绢一人递了杯咖啡,靳雨泽在我边上坐了下来。 “还好。”他的到来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其实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琢磨,那两个新死的魂魄到底去了哪里。按理说,新死的魂在这么点时间里,是不会从自己尸体旁消失的,更多的,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可为什么那个小高,明明看上去刚断气不久,周围却不见他的魂魄。虽然以前也不是没碰到过这状况……毕竟少得可怜,铘又不在我边上,不是么。那个把魂魄当点心吃的家伙…… “他们现在看到他就跟见到鬼似的。”点了支烟,靳雨泽继续道,一边指了指不远处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的刘君培。 提到他于是我想起了我之前的疑惑:“他们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指剧本么。” “对。” “这事我也觉得邪门。”掸了掸烟头,他冲我笑笑:“你要见过他写的本子你也会寒一下,从这里到这里。”手指在我额头和心脏的位置轻轻一划,表情很认真,可那双微弯着的眼睛看上去又似乎在笑,以至我一时分不出他这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在跟我说笑。然后抬起头,他朝刘君培方向又扫了一眼:“不过我更倾向于是凶手洞悉剧本的内容,所以有意为之。虽然那些搞文学的心理上都有点问题,倒不觉得真会因此去杀人。” “那凶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他吸了口烟,笑笑:“这么诡异的心态,谁能知道。话说,你朋友很漂亮,介绍介绍?” 目光所指林绢的方向,我回头推推她,她却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 “林绢,我同学。” “宝珠,有没看到周林?”没等靳雨泽开口,林绢突然问了句。原来她心不在焉是为了她情人的弟弟。 “没有,大概跟他家里人在主屋。”我回答。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分散比较好吧。” 靳雨泽说得没错,这地方大得一分开没个集合点就很难找到人,分散了安全性会很差,尤其这么恶劣的天气。可是周家人似乎都有点特立独行的习惯,连吃饭也是跟我们分得很开的,况且人家没准已经把我们这些所有外来人员都当成了凶手,要说服他们离开他们那片带着层层‘铁将军’的主屋跟我们挤一块儿,似乎也难。 “程舫怎么还没回来。”又那么干坐了会儿,看了看表,林绢有点不耐烦地轻声咕哝了句。确实,从离开到现在都有两个多小时了,按说可以从这里到市区打个来回,可程舫还没回来,也始终没听到外面我们所期待着的警笛声。开始有点焦躁起来的可不光光只是我和林绢,客堂里站着的人越来越多,都没什么闲心坐着喝茶了,一边探头看着窗外,一边议论纷纷。只有刘君培还跟最初时一样一个人在角落里安静坐着,喝着茶,涂抹着手里的稿子,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没一点关系似的。 直到沈东从里屋出来,才把原本焦躁得让人浑身不安的气氛给缓了缓,不过很快又都开始紧张起来,因着他脸上那种有点叵测的神情:“陈导,弄好了,您去看一下吧。” 四方厅里外三套间,平常外面作为工作人员的休息室,里间堆着比较大型的工作用机器,比如电脑,冲洗机之类的,作为剧组临时工作房。 地方原本不小,不过容纳我们这许多人,就有点困难了,只能挨个挤在一起,围在显示器边。每个人都专注着屏幕上那堵青灰色的墙,足足五分钟的时间,没发出一点声音,静得只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连着五分钟屏幕上的场景就没换过,而我相信在场这么多人也都从没对一幅几乎静止不动的单调画面这么耐心过。耐心地看着,耐心地等着,等着一些自己心里隐约能感觉,但不愿去更深了想的东西。 五分钟后屏幕里的阳光起了变化。 一道影子斜拉在了墙壁上,在摄像机不知道怎的震了一下的时候。想仔细看那影子是什么的时候,一张脸蓦地盖住了整个镜头,突兀得让人倒抽一口冷气。退后了才看清那张脸原来是小高,他似乎是在调镜头,以至镜头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楚。折腾了会儿似乎满意了,他慢慢朝后退,然后弯下腰对着镜头看了看。这感觉很怪,好象他在透过镜头对你看似的,可是眼神很空,木木的,两只眼睛的焦距不知道在对着什么。 半晌蹲了下来,将随身带来的包里那身华丽的行头翻了出来,从里到外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地套在了自己的身上,这过程里他头上的帽子掉了五六次,每掉一次他就捡起来重新戴到头上,再掉,再戴……如果换了是平时看到,会觉得很滑稽,可这会儿没人笑得出来。都被他这种认真而机械的动作给镇到了,房间里一时静得连呼吸声都不再听到。只有一些悉悉琐琐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似乎是摄像机在录着这些画面的时候,边上相当吵似的。 一直到全部行头套完,他站了起来,试着朝摄像机方向走近一步,被底下的裙子绊得朝前一个踉跄。看得人都不由自主朝后退,这时摄像机再次用力震了一下,画面突然消失了,屏幕上一片空白。 陈金华皱了皱眉朝键盘伸出手,却被沈东制止:“等等,马上就好。” 话音落,屏幕闪了下,画面再次出现。 出现的是小高那张放大了的脸。 他好象故意在拍自己特写似的,脸凑得屏幕很近,这让他脸上深紫色的眼影和猩红色的口红清晰得有点突兀。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抹上去的,就在之前画面消失的时候,我清楚地记得他脸上还是干净的。 琢磨着,身后忽然有人低低抽了口气:“他怎么了……” 我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了屏幕上,发觉小高的举动开始有点异乎寻常地激动起来。 像是突然间发现了什么让他极度惊骇的东西,他猛看向摄像机后面,原本空洞的视线也一瞬间清澈了起来,张嘴冲着那方向快速地说着什么,可是音响里不停回响着的嘈杂根本性吞没了他的嗓音。 他叫得很大声,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浮出来了,可是无法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些什么让他惊恐成这样。片刻手一阵乱挥,他直起身开始一步步朝后退。 身后就是那片青灰色的墙壁。 那个时候它还是干净的,干净得什么东西都没有,除了半截露在墙面上的钢筋条。小高一点没意识到自己正朝着那个凶器的方向在接近,只是死死盯着摄像机背后的某个点,一边嘴里大声说着什么,一边挥着手快步朝后退。突然他身体猛震了一下,停下脚步肩膀用力扭了下,像是被什么给抓住了似的。 然后整个身体陡地朝上一飞。 在我呆看着还完全没反应过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直直地贴在了那道原本离他至少还有十多步远的墙壁上。音响里的嘈杂声也就是在这同时停止的,停止瞬间,很清楚的喀嚓一声脆响从里头传了出来,那声音让我后脑勺一阵发麻。 就好象那根钢筋条钉在了自己头上似的…… “砰!”身后的门突然间被推开,一片死寂里把人吓得生生一跳,几个女演员哇的下哭了出来,我回过头,看到程舫摸着自己那把满是雨水的头发一脸惊诧地走了进来:“原来都在这里,我想怎么绕半天一个人都没有。” “你回来了。”关掉显示器陈金华朝她迎了过去:“警察呢?通知到没。” 程舫摇了摇头,脸色有点难看:“没有,我根本就没走出过这个园子。” “什么??”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见鬼了。”看了下表,她拧着湿透的衣服慢慢走进屋:“整两个小时,我就没找到易园的门,正门边门都没找到,”说到这里深吸了口气,她抬头朝我们看了看:“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十二章 后来才知道程舫所谓的没能走出这园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花了整一个小时去消化的。那一个小时里我们被淋成了落汤鸡,可谁还会关心这个,只努力在天完全黑透前多朝前走几段路,试图突破这可笑的现状,可得来的只是一次次失望。 正如程舫所说,通向易园外的门找不到了,正门和偏门都是。以四方厅为起始点我们绕整个园子兜了一个圈子,结果一直到重新绕回四方厅,我们始终没能见到易园大门那道显眼的影壁,而事实上那地方离四方厅不过隔着两道墙而已,正北方向笔直一条道儿,要多近有多近,连傻子都不会走错。 可它就是消失了。 穿过正北那两个院子,推门出去还是院子。穿过那个院子推开它漆黑色的月洞门,出去是片池塘,很眼熟的池子,那只撞死在柱子上的乌鸦尸体还在池子上浮着,僵硬的啄朝天,张成个八字形。 池塘有个秀气的名字――荷风池。 这一切让所有人乱了方寸。 谁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而且还是在两起凶杀案发生的地方?那一刻整个池塘边上有种沁人骨髓的冷,就像那些粘在人皮肤上的雨。演丫鬟的小演员当场就哭了出来,呜呜咽咽的哭声瞬间感染了周围全部的人,一时心脏像被什么毛糙的东西给抓紧了似的,那滋味让人慌得想尖叫。 幸而陈金华还算是镇定。大嗓门一亮,小演员的哭一下就被止住了,没了哭声气氛的压迫感也就小了不少,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于是听他的派遣,在场三十来口人被分成了四股。三股趁着天还亮继续分三个方向去寻找出路,一股全是女人,由沈东带领着,先回四方厅待着等消息。 于是我们重新回到了那间宽敞的大客堂里。 分散后的人数让这地方显得异乎寻常的大,空空荡荡的,就像胸腔里头一直高高悬空着的那颗心。我们在里头干坐着,看着外头的雨,但啥也不能干,除了聊天,聊这两天发生的事,聊张小洁和小高的死,聊程舫。 程舫没跟我们一起回来,她去了主屋。 虽然陈金华反复跟她说,要她把那里的人接过来大伙一起待着,但被她很有礼貌地拒绝了。 这女人不信任这里的每一个人。 晚上七点,最后一批不死心的探索者从外头进来,全身被淋得透湿,一脸麻木的表情。 探索的结果依旧是一无所获,谁也说不清这究竟是什么道理,只不过一天的时间,这宅子的大门就不见了,就连原先的部分建筑都似乎挪动了位置,这种事简直比外星人突然登门造访还要让人感觉荒唐。 “我就知道这房子有鬼。” 用力吸了口烟,林绢对我道。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的身体被夜风吹得微微有些发抖,她朝我身边靠了靠:“我们早该离开的,根本就不应该住在这儿。” “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不是么。” “见鬼。”她咒了声,吸烟的力道就好象想把那支烟一口抽到底。我没像往常那样制止她,因为我也被这一连串的事给弄得心烦意乱。边上有人在轻声议论着鬼打墙,他们坚信,这园子会突然找不到出口,荷风池的移位,突然多出来的建筑……那一定是碰到了传说里的鬼打墙。 可我却不这么认为。 因为不像,也不可能。鬼打墙我见过不止一次两次,它的状况类似于此,但并非如此,更何况,鬼打墙根本弄不出这么大一片范围,通常能有这地方一个天井那么大的范围不清那是什么,就好象受了几天的潮后闷得有点发霉的气味,这味道被雨水淋过后更加明显,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 而他对我这近乎无理的举动不以为意:“比如特别倒霉或者特别走运之类的。” “这两天碰到的事算不算。” “算。”他笑,露出口牙倒是雪似的白。然后朝我伸出只手:“能让我看看么。” “不好意思。”我摇头拒绝。 他伸出的手转而收回拨了下头发:“我唐突了。这东西很少见到,所以乍一看到让我有点兴奋。” “只不过是个赝品。” “赝品?”他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什么,又笑了:“赝品么。做工很不错。” 这当口林绢站到了他边上,上下打量着他,他见状于是起身离开。临走又朝我看了一眼,被林绢斜了下身挡了一下,直到看着他搬了张凳子走出四方厅坐到了外面的长廊下,林绢这才坐了下来,问我:“这人对你有意思?” 我瞪她。 “怎么老盯着你,前面在路上也是,回头就能看到他盯着你看,恶心巴拉的。” “他平时很内向的。”我没吭声,梅兰在边上说了一句。 林绢于是不再做声。 “但有时候又会比较神经质,所以没人跟他相处得来。不过在剧本上,他是个鬼才。” “怀才不遇的鬼才。”一旁的道具师插了句,梅兰听了低哼一声:“也是,怀才不遇的鬼才。” “怎么说?”我忍不住问她。 梅兰朝外面看了看,然后道:“他剧本都很不错,也得过几次奖,可就是不卖座,也不被主流承认,所以一直蛮消极的。所以这次改写恐怖片,应该也是想搏一下吧。他岁数也不小了。” “这是他第一次写鬼剧?” “没错。第一次写,第一次拍,结果,”又朝外看了眼,梅兰嘴里一声冷哼:“就摊上这事。都有人说他衰神缠身,看来也不是没点道理。” 我没言语。 衰神缠身,这话还是少说为好,没被真的衰神缠住,人是永远无法想象那是种什么滋味的。 “要说这个,”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衰神两个字提起了精神,一直懒懒斜在椅子上的道具师挺了挺腰坐直了身子,把椅子朝我们这边挪了挪近,一边压低声音对梅兰道:“昨晚我听老陈他们那屋在说,咱拜神好象没拜好。” “什么??” “貌似这宅子里的神没收孝敬。” “不能吧……” “真的。好象说……上香的时候香断了三次,第四次才插上去,烧到一半香还熄了,后来再续的火,你说邪不。” “也许是香的质量问题。”梅兰不以为意。 “再说个更邪的。”回头朝陈金华的方向看了眼,似乎怕他听到了不高兴,道具师把声音再压低了些:“毛头他们说,烧锡箔的时候,他们看到灰往风的反方向飞来着。” “怎么可能……” “真的。当时把他们几个都吓到了,不过也就第一拨的时候是这样,再后来就没事了。但老王说肯定要出事,结果,你也看到了……” “别说了!”脸色一阵发青梅兰朝他瞪了一眼:“还嫌这里不够吓人么。” “我只是说说……” “没什么好说的!” “好吧,不说,咱不说了好吧。” “可是为什么要拜神……”看两人一时都没再言语,我问。 他们朝我看看,又互相望了一眼,半晌梅兰道:“你住在这里,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 “我是跟我朋友来的……” “你不是北京人。” “是啊。” “难怪。这里在北京城还是挺有名的。现在叫易园,以前是醇亲王府的别苑,百多年的历史了。” “这样啊……”听梅兰说的时候,发觉一直闷头坐在边上的林绢也有点兴趣地把目光投了过来,显见她对这房子的历史知道得也不多。 “不过它有名的地方并不在这里,而是因为这宅子闹鬼。” “闹鬼?” “是啊,很早就流传开了,都说这房子闹鬼,所以很多摄制组都爱来这里取材,不为别的,就为这地方够阴。” 阴么……确实,这地方每根柱子每块砖,甚至一草一木,即使在太阳底下感觉都有种侵入股子里的凉,不过陈年老宅都这样,比如我家的客堂…… “那真的闹鬼么?”我问。 她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的翡翠,道:“不知道,我没见过。不过你看,就连这宅子自家的主人都不愿意住在这地方,总是有什么原因的。” 说到这里我瞥见林绢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没说,只是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我回头看向她,她目光闪了下,转而将视线投向窗外。 耳边听见梅兰接着道:“而且据说每次来这里取景的摄制组,过夜的时候真的看到过一些东西,传得还蛮吓人的。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跟香港那边的摄制组学,如果必须留在这里过夜的话,那么当天晚上是要拜神的,以表示对这宅子老主人的尊重。” “这样啊……” “所以我们能不留在这里过夜尽量不留,虽然从来没见到过什么鬼,不过光听听那些传闻,再看看这里的环境,你说是不是挺寒人。” 我点点头。 “再者说……”迟疑了一下,她又道:“我们拍的东西,跟这地方也是有点犯冲的。” “犯冲?” “是的,你大概没看过我们这剧的宣传吧。” 我没吭声。不过确实没看过,因为我本就不怎么关心电影。 “我们这部电影,说的就是这老宅的故事。” “哦?” “似乎刘君培对它蛮有兴趣的,听说写剧本之前他找了不少关于这老宅子的资料,还包括一部分和这宅子有关系的人的手记。虽然是鬼片,不过挺写实。” “那应该很好看。” “确实,不过有些桥断……”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让她觉得不舒服的东西,她激灵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有些桥断真是挺可怕。说老实话我也是头一次拍这种片子,有时候强迫自己代入那种感觉里,真的挺受不了的。有几晚还发噩梦,真有点受不了……” “这么吓人么……” “是阴。就像今天看到的张小洁和小高……”说到这里声音一阵发抖,她顿了顿。片刻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他们的死状和剧本里几乎一样。张小洁的尸体发现时还没人想到这一茬,她是死在井里的,剧本里只写死在小屋子里。而小高的就太……真的是和剧本里一模一样啊……活见鬼……” “早就有人说这剧本不吉利。很多东西都太真了。”边上有人插嘴道。 “阿鲁特氏和木头小人么?”梅兰又摸了下脖子上的翡翠:“我倒觉得那些部分比较假,老刘只不过把盗墓和这房子的闹鬼凑到了一起而已。你也不想想这宅子的主人以前都是些什么身份的。” “那又怎了,军阀么,军阀当年干的那种勾当还不够多?” “不是说惠陵不是军阀盗的?” “谁知道,那种时候的事,同一历史都能写成几张脸,谁知道呢……” “又团在一起瞎说些什么!”正小声小气地说得专心,几包方便面从天而降把人给吓得一跳。抬头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拎着方便面袋子在我们后头站着,一张脸隐隐有些不悦,她冷冷望着梅兰他们几个:“这种时候少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嫌这地方不够乱?” 我对这女人有点印象,可能是因为她那张过于严厉的脸,所以见过一两次就记住了,她是这个剧组的监制。每次出现总会有种她非常严肃和雷厉风行的感觉,貌似她是这个剧组里除了陈金华以外最让人敬畏的一个人。 因此听了她的话,没人敢再多说一句,只低头拆着手里的包装袋。她也没再言语,转身快步离开,给其他人分面去了。 吃过面陈金华给我们分了下房间。 这套院子其实连四方厅总共有三处房子,但没人肯离开四方厅去外面那两套屋子睡。所以所有的人集中在四方厅里,女人分别睡最里边的两个房间,陈金华、刘君培、沈东和靳雨泽睡在工作间。其他人就在外头的厅里打地铺。 我和林绢,梅兰,还有ami睡在一个房间。 虽然只有四个人,还是挺挤的,一来这不到十平米的房间着实小,二来梅兰和ami一直似乎不太融洽,所以这无形的隔阂更加大了空间的拥挤性。 ami是女二号,没有梅兰漂亮,但比梅兰小好几岁。梅兰一直觉得她的戏份多得快超过自己,所以对她心生不满,而她则因为梅兰的处处压制而相当反感。这一点连我和林绢这样的外人都心知肚明,只是很自然的,在人前还是和睦成一团的,姐妹似的,一口一个宝贝地叫。 隔壁睡着监制和几个小配角,小配角年纪小,惊恐过后就开始变得话很多,从之前到现在,一直在那里说个不停,即使监制的威慑力似乎都不太管用,毕竟都是刚从学校出来的孩子,突然间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恐惧之下哪还管你监制不监制,领导不领导。只顾着把不安一个劲地发泄出来,很晚了,还能听见她们在那屋里嘁嘁啜啜说个不停。 直到后来听见门砰的一响,然后一阵脚步声穿过走廊朝外头去了,想来是监制实在受不了那些鼓噪,所以宁可去外面大厅打地铺。 一直到凌晨两点,周围才彻底静了下来,那些小演员敌不过睡意总算太平了,我也开始隐隐有点犯困。只是林绢总在我身边翻来翻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也就弄得我总也睡不塌实。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白天睡得太多了,问她,她也不说,只是看着天花板。后来干脆坐起身俯在窗台上朝外看,精神很足。 我懒得管她,这一天够我受的了,明天还不知道会怎样,不养好精神不行。于是闭上眼管自己睡,睡得正迷糊,忽然被只手用力摇醒。 “宝珠……宝珠!” 我睁眼看到林绢的脸,有点惊慌,像发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似的,这让我一下清醒了一大半:“怎么了?” 她随即朝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我被她的表情弄得有点惶惶然,屏着气仔细听了下,可除了房间里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雨声,什么异常的动静都没。 可是林绢望着我的眼神很期待:“有没有听到什么。” 我摇摇头。 “不可能……我刚听得很清楚,就在我推你的时候。” “什么声音?” 她迟疑了一下:“说不清楚……好象是小孩子的声音。” “小孩子?”这让我再次清醒了点:“什么样小孩子的声音。” 她又侧耳朝外听了听。半晌皱皱眉:“怎么会没了,刚才还很清楚的,好几个小孩子的声音……我都还记得他们说些什么。” “说什么。” “好象是儿歌,什么木头娃娃,你拍一我拍一的……” “木头娃娃光着脑袋……” “哎,对,就是这个……” 我一骨碌爬了起来,不小心踢到了边上的梅兰,幸而她睡得死,只动了动,不一会又睡沉了过去。于是我小心地挪到林绢身边:“在哪里听到的??” “那方向。”她朝西面指了指。 那地方是连接着四方厅的西屋,边上还有个茅厕,夜色里看上去黑漆漆的,隐约透过厅里的灯光可以辨得出几条房子的轮廓,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刚才真听见的,不会错。”怕我不信,林绢又强调了一句。 我不置可否,因为她说的那声音我也听到过,可我不想说,这东西蛮鬼的,我怕说出来吓到她,不如让她以为是幻觉的好。 于是关上窗,我对她道:“真没听见,太晚了,还是睡吧。别弄得神神道道的。” “可是……”正要再跟我争辩,忽然她目光一闪一下子又趴到了窗台上:“那是谁??” 顺着她目光我很快看到了一道身影,离我们大约十多米的距离,背对着我们正朝着西边那屋子的方向走过去。 高高瘦瘦的身影,很眼熟。 “那不是他们的监制么。”片刻林绢道,一边推开了窗。 “确实……她去那里做什么。” “可能上厕所。” 正如林绢所说,那监制确实是朝西边茅厕过去的,还真是胆子大,白天我们去那里都是结伴而行的,谁都不敢在这样地方一个人单独去这种厕所。她居然那么晚一个人过去。或许是找不到人陪吧,她脚步看起来有点急。 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里了,我重新把窗关上,爬回床:“睡吧。” “但那个声音……” “没什么声音。” “有,真的有。” “没有,真的没有。” 忽然咯咯一阵笑,在这当口针似的朝我耳朵里扎了一下。 我一个激灵。 继而一阵细细的声音似有若无地从房间某个角落扬了起来,小小孩子的声音: 木头的娃娃光着脑袋 摇啊摇啊什么也看不见 你拍一下我拍一下娃娃出来 最慢的一个娃娃在…… 最后一句话被林绢爬上床的声音给打断。 似乎就是从她一发出声音那瞬间,那些声音就骤然消失的,同以往那几次一样。而林绢似乎浑然不知,只是一声不吭地在我身边躺下,有些赌气地把身子别到一边。 然后一切再度静了下来,只听得到满屋子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还有窗外细细密密的雨声。 直到突然被一阵尖叫声惊醒,天已经大亮了,睁开眼看见梅兰和ami瞪大了眼看着我的身后,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循着他们的目光朝后看,随即惊得心脏一阵紧抽。 身后的玻璃窗上贴着个人,苍白的脸压在玻璃上,像是透过玻璃在紧紧注视着床上的我和林绢。脖子上一跟绳子随着风微微晃荡,于是她的身体也跟着在窗外微微晃荡。 是那个监制…… “啊――!!!啊――!!!!”边上随即响起声更加尖锐的惊叫,是刚刚爬起身的林绢。边叫边跌跌撞撞翻下床,正要伸手去开门,门却突然间被猛地撞开了: “死人了!!”紧接着门外冲进来一个人,冲着我们没头没脑一阵吼:“死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十三章 几乎是刚垮进客堂的门,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就扑鼻而来,汹涌得像窗外的热浪。 然后是铺天盖地的红。 墙上,窗上,地板上…… 一大片一大片还没干透的血在窗外斜射进来的艳阳里闪着淋漓的光,更多的,顺着地上一具具背靠背端坐着的尸体滑落下来,滴滴哒哒,涌泉似的。尸体没有头,头都在客堂大门口,面朝外一字排开,排得整整齐齐。 窗外的蝉拼命鼓噪着,热浪把空气里那股粘腻的腥蒸腾得让人反胃,很难受,可是吐不出来。转头望见周围的脸一个个都青白瓦灰,动着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耳膜里鼓鼓的,明明这么高的温度,手臂上的寒粒却一层接一层地起伏。 “别的……人呢……”半晌梅兰的话音在我身后干巴巴地响起,声音抖得让人不忍去听。 地上的尸体一共六对,而昨晚睡客堂的统共有近二十个人,那么剩下的几个到哪里去了?他们活着的可能性会是多少……不由自主都把目光集中在陈金华身上,似乎他那高高的个子和粗犷的长相是唯一可依靠的,可这会儿他看上去有些佝偻。没有回答梅兰的话,他只是站在墙边对着那些尸体发呆。 “发现的时候,就是这些。”替他回答的人是沈东。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那个不声不响靠在工作室门口的刘君培,那男人正擦着手里的眼镜,带着种和平时没太多两样的表情。“下一幕是什么,老刘。”突兀沈东问了他一句,听起来有点没头没脑。 刘培君戴上眼镜朝他瞥了一眼:“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什么意思。” “你也开始无聊了么,东子。” “这难道不是你本子里写的??” “我只能说是个巧合。” “又一个巧合??小高被钉死,姜心姐被吊死,还有他们!”突然之间爆发了出来,这个平时开朗而好脾气的男人涨红了脸指着刘君培大声道:“你好好看看他们的样子!这世界上还能有这么巧的事吗?谁见过这么巧的事!!” “那我能怎么说。剧本里写什么就发生什么,难道你就见过这种事,沈东?”刘君培依旧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虽然口气里也带了点辛辣。他似乎总也能在任何时候都保持这样安静的样子,就像那个一直在边上安静看着他俩的靳雨泽。 那个美丽的男人蹲在地上抽着烟,和平时一样保持着镜头前最完美的姿态,这种姿态在这样的环境里,让人有种异样突兀的感觉,看着很不舒服,可又似乎正因着这样一种近乎诡异的冷静,所以才没人在眼下这种状况里崩溃。 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燥热,热得人想凭空炸开。可又很冷,冷得人手臂上汗毛根根倒竖。 “不是人干的……这绝对不可能是人干的……”一旁响起剧务喃喃的话音。他手抖得厉害,想点烟,点了几次都没点着,只能含着烟头用力地咽着口水。 “不是人干的是什么干的。”沈东问他。 “鬼……这房子里的鬼……”他抬头轻声道。一双眼瞪得大大的,看着沈东的样子就像之前乍然见到我们房间窗外那个监制的尸体。 “鬼!鬼个屁!你从小到大见过鬼吗??” “那我们为什么要拜神……” “那是习惯!” “为什么会有这种习惯?!” “那是!……”突然的语塞。可能沈东自己也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了,于是愤愤地挥了下拳,目光再次转向刘君培:“见鬼!” “有意思,”刘君培见状冷哼:“王南说有鬼你不信,可你对我剧本的问题却很执着。沈东,这一样都是见鬼的事,你说你什么意思。” “我只想知道这到底是人为还是鬼为。” “看着我能解决你的问题么。” “刘君培你他妈别惹火我!” “我有惹过你么?” “我……我们隔壁那几个女孩子怎么样了……”眼看着两人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突然ami低低问了声,于是这场剑拔弩张的争执嘎然而止。 是了,她不说都差点忘了……就在我们房间隔壁,那间屋里还睡着几个小演员,问题是从刚才开始闹到现在,好象还一直都没听到她们的动静。她们怎么样了…… 回过神跟着一起跑过去,陈金华他们已经到了那屋的门口了。连敲了几下门一直都没人应,没等陈金华开口,心急的沈东一肩膀朝门上撞了过去。 门是薄木板,很容易被撞开了,一股奇怪的味道紧跟着扑面而来。很臭的味道,还夹杂着股闷闷的檀香,令人作呕。 “人呢。”头一个冲进房间,沈东扫视着整个屋子低声道。 没人能回答他。 屋子里除了几张席子和原先那两个柜子,什么都没有,空荡荡一片。几只被屋子里的怪味引来的苍蝇在屋里来来回回飞进飞出,嗡嗡吵得人心乱如麻。 那几个女孩子凭空去了哪里……这房间只有两扇小得连头都钻不出去的天窗。 “我们会死吗……我们也会死吗……”门刚关上,ami一下子哭了出来。呜呜的哭声听得人心都焦虑了起来,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着似的憋得慌,我忍不住拉住了林绢的手,却在这同时听见客厅里一声尖叫: “啊――!!” 陈金华触电似的跳起来朝那方向奔了过去。 片刻一步步倒退回来,两手平举着。 “老陈,怎么了……”刚开口,沈东住了嘴,因为随即看到那个迫使陈金华这么古怪着样子倒退回来的人。 是程舫。 她好象在雨里奔波了一夜似的,头发湿嗒嗒的在脑后乱成一团,两眼发红,脸色苍白得可怕。一路进来,那只用枪指着陈金华的手抖得厉害,不由得让人担心她一个失控真会朝扳机扣下去,因此没人敢过去阻止她,全都一动不动在原地朝她看着,生怕一不小心随便一个动作,会把她给刺激到。 她这样子实在像只极度疲乏又受惊过度的野兽。 “你不要乱来。”试探着朝前走了一步,沈东压着声音慢慢对她道。 他压低了的声音略带着点磁性,这让程舫紧张的情绪看起来稍稍缓和了些,片刻朝客厅方向抬了抬下巴,她问:“那些人怎么死的。” “不知道。” “不知道?!”音调陡地拔尖,她猛转头瞪向一旁出声回应的梅兰:“那是什么?屠杀!这么大的动静你们会不知道!” 梅兰朝后退了一步,手下意识摸向脖子上的翡翠,这动作让程舫误会成了某种攻击的讯号,条件反射地手猛一哆嗦,紧跟着一声枪响,被她那把枪指着的陈金华登时应声倒地。 “老陈!”见状沈东赶紧冲了过去,扶起陈金华,他半边肩膀已经被血染湿了一大片。 “你他妈疯了啊!!!”回过头冲着程舫厉声吼了句,程舫早已被自己的动作给吓傻了,呆呆看着手里的枪,身后王南乘机靠近了一把将枪从她手里抽出,她没一点反应。 “丫的死会!越麻烦事越多!”没再理那个呆住了的女人,沈东三下两下脱下自己的衬衫撕开了给陈金华的伤口扎上。所幸伤口是在肩膀,要是再往下一点,后果不堪设想。只是我们全被围困在这房子里出不去,即便是不致命的伤口,也是经不得时间的拖延的。“我们得赶紧想办法从这里出去。”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沈东回头对我们道。 “出不去……”没等有人回应,程舫突然在边上幽幽说了句。 “你给我闭嘴!”沈东的眉心拧紧。 “真的出不去……我试了一个晚上。” “一晚上?你不是回主屋了。” “……没找到……” “没找到?” 一听这话我们全都把目光投向了她。这个平时整洁而高傲的女人这会儿连嘴唇上仅有的一点红润都没了,一边看着陈金华和沈东,一边用力绞着自己的手指,眼神看上去有点乱:“没找到,整整一晚上我都在找,一直找……找到天亮,找到现在……才找到这里。” “什么意思……”被沈东扶到椅子前坐下,缓过了劲的陈金华问。 “意思就是,这房子会变,变得让人像在迷宫里走。” “鬼打墙?” 目光闪了闪,程舫摇了下头:“不光是我们昨天碰到的状况。我的意思是,这房子在长。” “长?怎么长??” “无限的……扩展。无限的扩展,复制原有的建筑。” “怎么可能……” “不信你们可以自己去看。但我不保证你们还可以找回来。” “靠!那不是要被活活困死在这里!”丢下烟头王南大声道。 程舫朝他看了看:“是这样。不仅如此,还跟一个……或者几个杀人狂一起困死在这里。”说着目光在我们之间兜了个来回。 在最初那层被自己的行为给震出来的恐惧过后,她似乎又恢复了些许的冷静,于是那种闪烁的警惕又回到了她眼里:“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知道的,你都看见了,你没看见的,我们也一样不知道。”半天没人回答,轻吸了口烟,靳雨泽缓缓对她道。 这话让程舫一声冷笑:“你是说,死了这么多人,连头都被砍下来了,而你们就住在这里的房间里,却什么动静都没听见??” “没听见。” 淡淡三个字。可能是这男人忽然淡下来的神色,她皱了下眉将目光转向我:“真的?” 我不由自主点了下头。 “怎么可能……这种房子的材料和结构,说一句话能绕上房梁三圈,有什么声音可以藏得过去。” “这也是我们没想通的。”沈东道:“还有这间房里的秦茵她们,一晚上什么声音都没,她们就这么消失了,谁能给个道理出来。” “活见鬼……” “是啊,活见鬼!”说着话火气又上来了,沈东的音量不由自主地拔高:“这宅子就他妈是个活鬼!” “宅子?我住这里那么些年怎么就从没见它有过什么反常?!如果不是你们来……” “你是想说这鬼是被我们带来的吗程舫女士??” “难道不是?谁像你们这样半夜三更搞什么拜神仪式,如果不是心里有鬼,拜什么神!”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这是每个摄制组历来到这儿的规矩!” “但以前出过这种事吗?为什么你们一来就会出这样的事!死那么多人!见鬼!你有没有看到那些尸体的样子!那绝对不是正常人做得出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越说越激动,程舫猛一回头指住林绢:“还有你!白先生早就警告过老周让他提防着外面出来的是非,很多东西我能忍就都忍了,还真没想到老周一出事,你居然真有那脸跑到这里来!!” 这话一出口林绢的脸刷的下就红了,张了张嘴要说什么,我怕她一开口让着局面变得更糟,赶紧扯住了她的手:“绢!” 她及时住了口,眼里一丝怒气闪过,总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哪怕确实是她没理在先。 “再说了,为什么你们几个都没事。”程舫的话音再次响起。似乎一连串的话说出口后,她情绪稳了很多,不再像原来受惊过度的麻雀似的,也没再为陈金华的事而手抖个不停,于是出口的话也逻辑了起来,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照厅里的样子来看,那个凶手一晚上杀光你们所有人并不是什么难事,不就隔了道门,为什么你们都没事!” “程小姐是希望我们都死光么。”王南忍不住冷哼。 “不是希望你们死光,只是觉得奇怪。这很诡异不是么,只隔了一道门,外面的人死得那么惨,你们一点事都没,甚至还说没听见一点动静,这太戏剧了吧,拍电影么?!你们谁都不觉得这事很让人费解么!!” 确实,程舫说得没错。这一点的确很蹊跷。 客堂里一晚上死了十二个人,身首异处。其他的人也不知所踪,包括仅和我们一墙之隔的另一房间的那些女孩子们。他们在哪里,是死是活,没人知道。可是仅仅隔着一道墙,一扇门,我们这屋子和工作室里那几个人却都没事,包括王南,他本是应该睡在外面客堂的,只是昨晚天热睡不着,所以跑到工作室看沈东他们研究那卷小高死亡现场的录相带。于是他现在和我们在一起,为昨晚出事的那些人而惊恐着,疑惑着。 这不仅让人琢磨,如果他昨晚没去工作室的话,那他这会儿会怎么样。 想着,偷眼打量了王南一眼。他在角落里蹲着,兴许也想到这一点了,一张脸灰得跟死人一样难看。 忽然刘君培的身影踱了过来挡住了我的视线。 面朝程舫站着,他手里握着他那本剧本,似乎无论什么时候,这东西跟他都是离不开的:“我觉得,有些话不如等到我们出去以后说个痛快更好,你觉得呢程小姐。” 程舫冷笑:“你觉得我们能走出去么,我都走了一晚上了。” “晚上路看不清楚。” “这话不应该对一个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的人来说。” “有几个人敢说对这宅子很了解呢,程小姐,周老爷子敢这么说么。” “宅子是死的。” “死的?昨晚走一晚上,你还这么认为?” “我……” 还想说什么,忽然陈金华的声音从后头响起,带着点沙哑:“老刘,行了,不要说这些了。” “好,”转身望向陈金华,刘君培点点头:“当务之急还是快点找到出去的办法。” “下一幕是什么。” 轻轻一句话出口,刘君培一怔:“你……” “下一幕你写的是什么,老刘。” “你怎么也……” 陈金华苦笑:“你给我看的最后一幕,他们都没看过,你我都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说着朝自己肩膀看了看,点点头:“所幸,比你写的状况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老刘,说吧,下一幕是什么。”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因此而集中在刘君培的身上,不大的空间刹时静了下来,连外头的蝉叫声都没有,因为打雷了。 突然间的轰隆一声闷响,在艳阳高照的庭院里滚了下来。门外卷进股阵风,很浓的硫磺味,渗着客堂里弥漫不散的腥臭。 “下一幕,没有。”不知过了多久,刘君培推了推镜架慢慢道。 “什么……” “还没写,所以没有。” 一阵异样的沉默再次包围了这块小小的地方,所有人因为这句话而紧盯着刘君培,而刘君培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将那双有点浑浊的眼睛忽然间直直地转向我:“不过我可以跟你们说说这剧本的由来,如果你们都对这很在意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十四章 “其实我对这片宅子的兴趣,已经有些年头了,不仅因为它闹鬼的传闻,还包括它的历史。这片老宅子有着段跟它年龄很匹配的历史,是不是,程小姐。” 虽然突然间变天,我们还是决定出门继续寻找出路,因为陈金华的伤实在拖不得。人头和尸体依旧原样在客堂里摆着,没人敢去动它们,我都不晓得自己当时是怎么从那些人头上跨出去的,它们跟我离得是那么的近,近得都能看到发丝上的头皮屑。跟在我边上的ami晕倒了,梅兰尖叫着死活不肯过,沈东不得不挨个把她们背出去。 之后天气变得有些糟。太阳依旧当空照着,不过红得像只咸鸭蛋,天上没有一丝云,但天色很浑浊,并且响着雷。晴天霹雳,以前只听说过,现在亲耳听到了,觉得很邪。可是谁都没把那个邪字说出口,只是默不作声朝前走着,然后刘君培开始谈起了他的剧本。 听刘君培那么问,程舫没作声,只当没听见似的。于是刘君培接着道:“但是决定把它搬上银幕,却还是从一年前开始,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百年老宅闹鬼,清朝僵尸,这种片子已经拍得不能再拍,都拍滥了。虽然说这种题材从一定意义上来讲仍然是比较吸引人的,可是我不敢冒险。事实上很多跟我差不多运气的编剧都不敢轻易冒这种险,这类电影,拍成功了,可以让你一夜声价千万,搞砸了,那就直接跌进三流鬼片编辑的行列,那可算是一种……” “关乎尊严问题。”边上靳雨泽插了一句,刘君培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笑笑:“没错,关乎尊严问题。直到一年前,我在伦敦无意中看到了本一个老外关于它的传记,我才发觉,其实这片看上去跟地安门石桥,恭王府之类以传说吸引游客的地儿差不多的老宅,它好象还藏着某些尚未被人开发出来的料。” “老外?”听到这里,程舫皱了皱眉突然开口:“你是说……《醇亲王府传》?” “对,就是这名字。”一边回答一边朝她轻扫了眼:“我想你应该看过的。” “看过,”低低一声嗤笑,她道:“怎么现在国外还有卖么?写得蛮神神道道的,不过大都是些翻翻老帐的东西,也没什么特别的,除了几张老照片。”程舫有些不以为然。 “你看的是哪版。”刘君培问。 这问题把程舫问得微微一愣:“哪版……记不太清了。应该是8o版的吧。” “呵,文革后的。” “文革前的版本早就没了,如果你指的是那部英文版。” “就是那版。最原始的,1948年英国人约翰?金在伦敦首印的那个版本。” 话音落,程舫挑了挑眉,但没做声。只眼里的兴趣却是显见的,甚至放慢了脚步,慢慢移到刘君培的身边。 “那版本我听说过,但没见过。”回过头沈东插了一句:“英文版和中文版有很大区别么?” “约翰?金是周家老太爷的朋友,听说是个记者,我听周铭说起过他。”再次开口,程舫朝刘君培看了看:“还有那本书,那本书首印销量并不好,那阵子比较受老外欢迎的是《中国古代房内考》。” 刘君培冲她笑笑:“原来程小姐对这也有点研究。” 程舫的脸微微一红。 “英国人嗜好古董,就算是曾经颠桌底的东西,只要有了点岁数,都可能被他们当宝贝似的收藏起来,然后在那种布置得挺有档次的小店里摆给别人参观。” “这么说,你能找到那个版本还确实挺不容易。那么说说,48版的传记都写了些啥,是中文版里头没的。“ “很多,比如,周老太爷的死。“ 这话一出程舫再次抬头望向他:“老太爷是病死的,那个英国人在书里写得很明白。“ “8o版的?” “不论哪个版。周家对于这点应该不会比你更不清楚。” 刘君培的目光闪了闪,没吭声。 “不是么。”程舫追问了一句,目光盯着那个男人的眼睛。 “我建议你能把那本书找来好好看看,程小姐。”半晌刘君培答。一边又摘下眼镜开始擦了起来,似乎他的眼镜总也擦不干净:“没准看了,你也会它产生兴趣。“ “我对拍电影没一点兴趣。” “呵……那里提了,老太爷的死……似乎和这宅子有关。” 突兀话锋一转,程舫脸色沉了沉:“怎么个有关。” “程小姐知道木头小人么。” 这话一出我跟程舫都不约而同看向了他。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木头小人这四个字。而程舫,她只是看上去有点疑惑。 “什么木头小人。”然后听见她问。 “或者,叫它翡翠小人更合适些,翡翠小人。” “翡翠小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刘君培慢慢说出这四个字后,程舫眼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稍纵即逝:“什么翡翠小人。” “程小姐没听说过?” “难道我应该听说过?” “这样……”嘴唇微微抿了抿,似乎在琢磨着什么,片刻刘君培朝程舫走近了一步,压低声用那种离得并不太远的我费半天劲勉强才能听清楚字眼的音调对她道:“能不能冒昧问一下,周老爷子的病怎么得的?” 这话一出程舫的脸色骤变,脚步一顿指着他厉声道:“姓刘的!你问这个什么意思!” “我只是随便问问。” “随便?”冷笑,程舫朝前快走了几步,像是不再耐烦同这男人的交谈:“这是隐私,姓刘的,你对周家的事好奇过了头了!” “抱歉。”没追过去,刘君培只是望着她的背影轻轻说了句,并不怎么诚恳的道歉。突然之间他将目光霍地转向了我,在我盯着他看的时候,然后将眼镜推上鼻梁,转身径自朝我走了过来:“能不能跟我说说它,小妹。” 边说边把手伸向我手腕上的链子,这动作让我吃了一惊。一时忘了避开,所幸边上林绢反应快,一把将我拖到她身后,冲着那个卤莽无理的男人猛一甩手:“喂!你干吗?!” 这一叫惹得所有人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刘君培的身上,这让他脸色一时尴尬了起来,轻轻咳嗽一声,他收回自己的手:“我……抱歉,我只是有点好奇。” “好奇?好奇有你这样的吗?!” “不好意思,一时没注意……” “没注意??你老盯着她偷看那也叫没注意??”话一出口边上王南扑的下笑出了声。然后意识到气氛不对,又尴尬地别过了头。 刘君培似乎没意识到这些。只是将目光再次扫到我手腕上,完全无视我眼里的厌恶:“不动明王大天印,”继而喃喃说了句,这话让我一时忘了把手收到身后。而他很快接着又道:“那本传记里有它的照片,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非常的漂亮和……特别。真的一模一样……” 我心里咯噔一下。 “所以我很好奇,它怎么会在你……” “我说了这是赝品!”迅速回了一句,我庆幸自己在这么多双目光的突然包围下反应还能算得上迅速。 只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骗过程舫的眼睛。 在周家待了那么久,耳闻目濡也能学到些周家对珠宝的鉴定学术了,舍利的真伪估计判断得出来。而她看着我的目光也确实狐疑了起来,为什么,因为我眼里有鬼么…… “那传记里为什么会有它?”转念间我又迅速问了一句。 一听这,众人的注意力果然再次集中到了刘君培的身上,而他本来似乎想对我说什么,被我这一问顿了顿,继而沉吟片刻,道:“因为它是惠陵的随葬品之一。” “同治帝后的墓……”听到这个,陈金华忍不住低声插了一句。他肩膀上的血一直都没有止住,以至嘴唇都有些发白了,但走路还算精神,依旧相头壮硕的狮子。 刘君培朝他点点头:“对。” “就是剧本里写到的那个……” “没错。” “……它跟你刚才说的翡翠小人有关?” 刘君培目光闪了闪。 这当口第一把雨从天上洒了下来,随着一阵闷雷声。虽然天上依旧艳阳高照。 他掸了掸肩膀上的雨丝,抬手护住鼻梁上的镜片:“没有。我只是突然看到了实物……这小妹手上的赝品,所以有点好奇而已。而事实上,那时候真正引起我编剧兴趣的,只是那组翡翠小人。” “翡翠小人……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很有意思的一样东西。”说到这儿,他朝程舫的方向看了一眼。把正朝着他看的程舫给惊了一跳,却倒也并没因此把目光移开,既然被发现了,那女人索性光明正大地朝他看了起来。 他笑笑:“程小姐,你真的不知道翡翠小人。” “你为什么认为我必须知道。” “只是随便猜的,因为它的照片在关于你家传记的那本书里。” “还有照片?”程舫的眉头一挑。 “有。”说着话,他打开随身带着的那本剧一下下朝后翻,直到半当中停住,朝程舫扬了起来:“就是这个,你见过没。” 程舫停住脚步看向他手里的本子,我们几个也是。全都不约而同地朝他围拢了过去,他手里那个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厚本子中间贴了张复印件。复印的是张照片,有点模糊,不过还是可以看清楚照片里那东西的轮廓―― 一只被放大了的,玉石类物质雕的人像的半个身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十五章 虽然被复印得很粗糙,大体可看出这东西的细腻,一眉一眼润泽得发亮,且通透,透明得能映得出后面的托子。 七八岁童子的样子。 看那发式应该是个女娃,五官眉开眼笑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这笑看起来有点让人不大舒服,就好象逆光看弥勒的感觉,让人觉得笑不似笑,却又讲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劲。 “这就是翡翠小人?”走近几步,程舫抬头细细端详着那张复印件。 “对。程小姐见过没?” “我从没听周家人说起过这东西,更别说见了。你确定是周家的东西?” “这恐怕得去问约翰?金。” “它也是惠陵里的?”没理会刘君培说那句话时似笑非笑的眼神,程舫接着问。 刘君培点点头。 “据我所知惠陵在4o年代被洗劫一空,但谁盗的墓,墓里又到底有多少宝贝,至今都没人能说得清楚。你怎么肯定它们是惠陵里的东西。” “周家老祖宗说的。” 听到这程舫的眼神一闪,却并没有说什么。前边王南打开了西院的月洞门,门那头本属于南院的红漆长廊上茅草哗啦啦一阵响,陡地抖下一蓬密集的雨雾。两只老鸦因此惊叫着扑腾飞起,对着我们一阵发泄似的鼓噪,却又不舍得那片湿透了的窝似的,在半空里盘垣着始终不肯离开。 “它们都认识咱了吧。”抬头呆看着那两只鸟,ami轻轻咕哝了一句。只是没人觉得好笑,早在第三次见到这对乌鸦时每个人的表情就有点僵硬了,如果不是被刘君培那些话给吊着思维。 “1945年冬惠陵被盗,相信大家都知道。”穿过门,刘君培继续道,一边看着那两只重新落到茅草上的老鸦:“据说下手的是当年被孙殿英手下赶出去的那批土匪。发现的时候墓都已经空了,同治的尸体是枯骨一堆散在地上,皇后阿鲁特氏尸体完好,但被剥得精光,仰头坐在墓的东南角,尸体被开膛破肚。” “听说是想取她肚子里的金子。”王南回头插了句。 刘君培顿了顿:“……是想取她肚子里的东西,但如果说是金子,未免有点可笑,在墓里那些随葬品面前,区区一块金子能够诱使人做出那种举动来么。” “不然是为了什么。”王南又问。 “据说是为了样宝贝。”边说边把剧本收了起来,他朝王南看了一眼:“一块跟这翡翠小人一样价值连城的宝贝。” “什么宝贝?”这次出声的是林绢。可能是听到了跟钱沾边的东西,她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人也不像之前那么苍白和委靡了,除了口气还带着几分刚才的生硬。 刘君培不以为意。 似乎能成功引起听众的兴趣是他唯一在意的,将被雨水淋得模糊的眼镜摘下小心放进衬衣袋里,他继续道:“众所周知,同治帝死后不到三个月,他的皇后阿鲁特氏就自杀了,吞金而死,死得很痛苦。”说到这里朝我们扫了一眼,他接着道:“一国的皇后,是什么原因促使她在新帝刚刚登基不久就选择这样的死法,结论很多,也很显然――因为慈禧。” “可能是因为慈安的偏爱,同治的独宠,所以从嫁进宫之后,无论阿鲁特氏怎样小心翼翼,怎样存了心的讨慈禧的好,说什么做什么在慈禧看来总跟肉里扎根刺似的。同治帝有病,阿鲁特氏心中着急,但不敢去侍奉,慈禧责怪她‘妖婢无夫妇情’。同治病势垂危之际,阿鲁特氏偷着去看望,并亲手为同治帝擦拭脓血,慈禧又骂她‘妖婢,此时尔犹狐媚,必欲死尔夫耶?’,看,横竖都是错,怎么做也讨不出个好来。” “而阿鲁特氏自幼也是个饱读诗书经文的女子,骨子里总透着股倔强,于是私下一句:‘敬则可,则不可。我乃奉天地祖宗之命,由大清门迎入者,非轻易能动摇也’出口,恐怕最终成了要她命的引子。于是在同治帝死后不到三个月,不堪□和精神压力的双重折磨下,她选择用那种方法草草结束了她年仅22岁的命。” 说到这里轻轻吸了口气,刘君培抬眼朝靳雨泽手里那支烟看了看,一等靳雨泽将目光转向他,他又快速地把头一低,然后继续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年轻的皇后死时太过绝烈,以至让人深恐她死后戾气过重,所以西太后对这个苦命皇后的敛葬,倒是极尽奢华和讲究。光那口楠木,就是有三百年岁数的阴陈木,据说被盗后那口棺材上全是子弹和铁铲的印子,就是因为它太难破开。而除了帝后应享的一切陪葬品外,西太后还命人专门打造了一套东西放在棺材里,那就是十二只翡翠小人。”说着拍了拍手里的台本,看到所有人目光都紧紧集中在他身上,似乎有些满意,刘君培停顿了一小会儿又接着道:“这举措是耐人寻味的。十二翡翠小人,阴阳调和,每个小人一个样子,依照少林十二镇塔罗汉的形刻出,又请少林高僧开光,再缠着金丝网压着锦被镇在棺材里。那布局的样子,据亲眼看过的人说……就好象钉在皇后尸体周围一圈翡翠的钉子。” “亲眼看过的人?”听到这里皱了下眉,林绢脱口而出。 刘君培并没有回应她的疑惑,或者根本没听见。他说着这些细节的时候眼里闪着光,好象在对着所有演员说戏似的,认真而迅速:“而据说,为什么同样埋葬了七十年,同样的入葬方式,同治的尸体出棺时已经完全骨骼化了,阿鲁特氏的尸体却跟刚刚入葬时一样,皮肤富有弹性,面目栩栩如生……那都是拜她吞进肚子要了她的命的那样东西所赐。那东西有说是金子,有说是她的戒指,而实质上,按着那本书里所说,应该是她凤冠上一样的宝贝,” “你说的该不会是血鲛珠吧,老刘。”回头沈东打断了刘君培的话。 他点点头:“就是血鲛珠。” “敢情你把那些全搬剧本里了。” 没再回应沈东的话,刘君培再次翻开剧本:“我对它很感兴趣,所以复印了份让周明给我照着做了个道具。你们可以看下,差不多是一比一的大小。原件是深海血蚌的产物,被金丝盘着跟一颗凤头像呼应,边上那个就是阿鲁特氏的凤冠,这个空缺部分就是珠子原来插的地方,看得清楚么。” 一阵风吹过,把他手上剧本的页面吹起,我没看清楚那张复印的照片,可是按着他说的,我脑子里突然闪出个模糊的画面。不由自主激灵了一下,我忍不住把他所描述的跟我脑子里反馈出来的那个画面慢慢凑到了一起。 “血蚌,血蚌是什么东西?”有人问刘君培。 他道:“血蚌就是寄生在溺死在海里的动物或人的尸体里的蚌。” 话一出口周围一静,似乎在回味这话的含义,半晌一个个皱起了眉,尸体和血,总是难免让人生出些不好的念头。 而我脑子里折着那晚一个女人手上小火炬似的一点红光。 “所以很稀有,所以能流传到这市面上的珠子也少得可怜。因为颜色是被尸血一点点侵入蚌壳渲染所制,所以叫这名字。说实话,用这种珠子作为凤冠戴在头上总有些不吉利,关于它我是专门做了些调查的,无论古今,对这种珠子的评价通常都包括三个字――煞气重。所以从过去到现在,只要是这种珠子做的首饰,边上必须用金丝绕成这种纹理,看上去像花,其实是梵文,据说,就为了压住它本身自带的煞气。” 抬手间我总算看到了剧本上那张复印的照片。 照片上相当大一颗珠子,微泛着光、被几股极细的金丝卷着花样围绕着的一颗珠子。因为是复印件,它看起来是黑色的,像一团干枯了的血…… 很快在我眼前晃过。 那瞬间我好象看到了那晚那个一身华服的女人在一团漆黑里,怎样费力地当着我的面,把这东西一点点吞进了自己的喉咙里……那个有着团小火炬般光芒的赤红色的东西…… 喉咙条件反射地一阵干痒,我用力咳嗽了一声。 刘君培把目光转向了我:“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心跳却突然间加快了。 隐隐有种感觉,那时候在空房间里的、在林绢房间里看到的那些幻觉,似乎不单纯只是为了让我看到这么简单。如果没错,那个死在我面前的华服女人,应该就是阿鲁特氏了,可是死在宫里的她为什么魂魄会出现在这里?她又为什么要显形给我看?她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们现在所遭遇的,会不会跟她有关…… 一瞬间这些念头全拥挤在了我的脑子里,让我脑子不由得隐隐疼了起来,可一时又什么头绪也理不出,只隐约听见刘君培的话音再次响起,我不得不提起全部的注意力去捕捉他那点在我耳朵里突变得相当细小的声音: “虽然煞气很重,但价值连城,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些盗墓者丧心病狂剖开阿鲁特氏尸体的真正原因。金子岂是放在他们眼里的,血鲛珠才是他们所觊觎的东西。包括十二翡翠小人,包括墓里的一切……一夜间全被卷走。但是,那些盗墓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真的是被孙殿英手下赶走的那伙匪徒么?”说着,忽然将目光再次扫向程舫:“听说周老太爷是一夜暴富的,是么,程小姐。” 程舫被他问得微微一怔。片刻冷哼了声:“生意人,在那种年代一夜暴富实在是很平常的一件事,不是么。” “生意人,”刘君培点点头:“既是军阀又是生意人,想不暴富也难。也难怪能买下这么大片宅子,还能收购得起那些被盗的文物。” “你是说这些照片上的东西都在周家?” “按照书上所写的,应该是这样。” “我从没听他们说起过。” “也许觉得没必要让你知道。” 程舫再次一声冷哼。 “不过,”片刻压低了声音,刘君培又道:“我还是想问一句,你在这里住,真的没看到过木头小人么。” 忽然一阵风卷着丝细细的声音从我身后划过,那种小孩子嬉闹般的笑声。 刚回头,声音却又消失了,而周围似乎没人听见这声音,全都将视线集中在刘君培和程舫身上,带着种疑惑和微微有些不安的神情。 “没有。”然后听见程舫道。 “可这位小妹看到过,”说着话抬头看向我:“是不是,小妹。” 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因为从那次之后,那些古旧的木头小人就再也没出现过,而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还能再次回到我和林绢住过的那个院子。 “说说看,什么样的。”看出我眼里的迟疑,他朝我走了过来:“我想知道它是不是跟书里说的一样。” “你真见过??”听他这么问林绢忍不住扯了扯我的手。 我不得不点点头:“是的,我见过。” “你怎么不叫我看……” “那时候我有点害怕,而且……”所有人目光一瞬间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什么样的眼神都有,这让我一时无所适从:“而且只是只木头娃娃。” “能不能描述下它的样子。”不等林绢再次开口,刘君培又问我。 “很简陋,没有手脚,像个简单的圆柱体。” “和书里提到的很相似。这样的话,我们在这里可能都会死。” 淡淡一句话,却是把我们所有人的最终命运宣布了出来,这个长相普通,身上总带着股发霉的布头般让人不舒服的味道的男人。 他凭什么这么说? “你凭什么这么说?!”正心里嘀咕着,王南已经把这话给说了出来。这种环境这种天气,谁听着这种话都不会沉得住气,而且还是被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话说出来的,仿佛置身于外冷眼看着我们的归宿。 “分析出来的结果。”而刘君培的回答依旧冷静得让人不舒服。 “分析?分析什么?就你告诉我们的这个故事?” “我还没说完,不是么。” “那就说下去。”王南还想开口,一旁靳雨泽淡淡插了句。那双好看的眼睛从之前到现在始终都望着刘君培,如果我没有留意错的话。 这是个跟刘君培一样“超脱”的人物。 所以他跟刘君培一样,不论怎样谦和有礼,总让我有种不切实际的不安感。我不晓得其他人是不是跟我有相同的感觉。 “不正当手段得来的东西,总要用些不正当的手段去包装隐藏一下,如果不想上缴,而是想占为己有的话。”朝靳雨泽瞥了一眼,刘君培继续道:“总之那次盗墓,流露出去的名单里没包括十二翡翠小人,血鲛珠……还有这位小妹手上的不动明王大天印。”以至都以为这些东西只是宫里流出来的传闻,如果不是后来约翰?金看到了那些……” 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因为那时候我戴着锁麒麟的那只手似乎疼了一下。 很细微的疼。 这是刘君培第几次提到我手上的锁麒麟了? 口口声声说让他感兴趣的是那组翡翠小人,可是他的眼睛显然一点不想隐瞒他对我这根链子的兴趣。而且他还知道它另一个我之前完全不知道的名字―― 不动明王大天印…… 它真的曾经当过惠陵的陪葬品么? 可是狐狸和铘都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慈禧的年代…… 那个时候,狐狸在做什么……铘在做什么……我琢磨着,可是除了头变得更疼,什么都琢磨不出来…… “二叔三叔!”突兀程舫一声叫打断了我的思路。 回过神,眼前刚被推开的一扇木门背后赫然一片三重落的大院子直撞进了我的眼里。院里宅子很大很新,完全不同于其它地方的建筑,许多地方带着现代的气息,隐隐还泛着股新鲜的油漆味。 之前我从来没见到过,这发现不仅让我一时心跳快了几拍。 它是什么地方…… “二叔!三叔!!”眼见着程舫一路叫一路朝那片院子奔了进去,没人阻拦她,只是相互看着在她身后跟了进去,整个院子跟那扇放我们进来的门很不相称,或许是因为它太大,而门太小,那扇门原本是通向拍摄现场那个小花园的木头后门。 却把我们放进了这样一片天地,我不晓得这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正要跟着他们朝正前方那扇被程舫推开了的大宅门走进去,突然一声尖叫从边门传了出来。继而那扇门砰的下被撞开,程舫跌跌撞撞从里头奔了出来:“帮我……快帮我阻止他!快来帮我!!” 一边尖叫一边又朝里跑了进去。我们赶紧跟入,一脚踏进那间暗得有点发凉的小屋,随即全都呆在了原地。 屋子最北边角落里站着个人。 个子小小,还带着点佝偻,手里挥着把老式的猎枪手舞足蹈着,兴高采烈的样子。及至意识到我们存在回头朝我们看了一眼,随即又继续兴高采烈地用那把抢的托朝地上那颗已经稀烂了的头砸了下去,一边冲我们咧开嘴嘿嘿地笑:“娘娘来了……娘娘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突然发生了些事,情绪变得很低落,没心情继续写下去了。。先就这些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十六章 滚了一个多小时的闷雷之后,雨终于落了下来,很大的雨,把太阳都快冲得看不清楚了,可是万里无云的天,这雨都不晓得是从哪里过来的。 我跟林绢坐在门坎上,看着男人们在院子中间那棵老槐树下挖着坑。这宅子里到处可以看到这种树,很不好,槐树很阴,宅子又那么老,这种又老旧人又少的地方根本就不应该种那么多的槐树。 坑是给本新伯准备的。这个总是小心翼翼做着他的事,对谁都那么和善的老头,这会儿安安静静被一块油布包着在树底下躺着,如果不是衣服和身体的特征,谁都没法从他那张被砸得像涂了层泥浆似的脸上分辨出什么来。身后时不时的会传来周老爷子的疯笑声,一阵接着一阵,在这样的环境里听着心里堵得慌。被收掉了枪后绑在客堂的凳子上,他一直就在这么笑着,比第一次见到他时疯得厉害得多,但再怎么样,谁都没想到他会用这方式杀了本新伯。 “哈哈!娘娘来了!娘娘来了!”一边笑他一边嘴里不停说着这些,半个多小时了,他的嘴就没停过,话音尖锐得让人心烦意乱。 “宝珠,你怪我么。”用力吸了两口烟,林绢问我。声音哑哑的。 “怪你什么?”我问她。 “都是我把你拉到这鬼地方来的。” “这是谁都料不到的……”我说,又很快住口。 有那么一瞬我好象看到一抹黑黑的影子在本新伯被抬进坑里的时候,打从东北角那道走廊里闪了下。这发现让我一个激灵。 林绢觉察到了,于是用一种更哑的声音小心问了句:“怎么了?” 我摇摇头,因为那影子不见了,雨把院子里的一切打得有点模糊,我不确定它是不是真的出现过。还是因为最近死了那么多人,却没有让我看到一个灵魂,所以由此生出来的幻觉。 太鬼了……明明都是才死不久的,不是么。它们的魂去哪里了…… “我一直在想我们到底碰到什么了,”隔半晌,林绢又道:“你见过这种事么宝珠……房子怎么绕都绕不出去,像会长似的。一晚上死了那么多人,那样子……你说是人杀的我都不相信……怎么可能用这么可怕的手段杀掉这么多人,却没发出一点点动静的??我们到底撞到什么东西了宝珠……” “可能是……鬼……”憋半天,我道。 “鬼?”林绢朝我看了一眼,表情平静而认真:“这宅子里的鬼么?” 我点点头。 她又用力吸了口烟:“不可能,这宅子里不可能有鬼。” “为什么?” 她这一说我倒有些奇了。她在说“不可能有鬼”,那就代表她认可“有可能有鬼”了? “我不晓得你进宅子时有没有留意过那些房门上的匾,那都是有讲究的。”说着,朝上指了指。 我循着她指的方向望见头着今晚的安排。 今晚准备留宿在这地方,一来雨很大,二来这地方设备挺全,有医药箱,有食物,还有几间收拾得挺干净的房间。甚至还有两架很新的电话,虽然都打不出去。 风开始变得清凉,坐在门槛上可以很真切地感受得到,而外头的颜色也因着太阳的西下变得分外瑰丽起来,黄昏落日,夹杂着暴雨和闷雷,相当稀罕的景象,但没人有心情去欣赏。又一天要过去了,时间在这里……似乎过得异乎寻常的快。 “宝珠……”埋葬完了本新伯,沈东他们6续进来,林绢因此沉默了一阵。直到他们全都进屋,她再次开口:“知道刚才我在里屋找到了什么。” “什么?” “周林的导盲杖。” “周林?” “你见过的,那个瞎子。” 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周林,这宅子主人周铭的弟弟,一个有点傲慢,古怪,又有一点点让人觉得不安的男人,特别是他那双眼睛。最近一连串的事几乎让我把这个人给忘得一干二净,这会儿听林绢说起,才想了起来,连带那晚看到的一幕。 “他的导盲杖?” “是的,他导盲杖还在他房间里,可是他人不见了,你不觉得奇怪么……” 我朝林绢看了看。之前就留意到了,她心里好象藏着些什么东西,那让她一直有点坐立不安。难道是因为周林?“可能他有两根导盲杖。”想了想,我回答。 林绢低哼一声:“你见过瞎子像换衣服那样更换他们的导盲杖?” “没见过。”我老实回答。 这回答并没有让林绢满意,她皱了皱眉,然后又道:“……之前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说,摄制组的那些人为什么会失踪。” 我摇头。 “我想不是被什么东西捉去,就是逃了。但是,被捉去的可能性不大。” “为什么?” “你看看其他没失踪的人死的那样子。被杀了,还被放得那么整齐,这说明什么?那凶手就是一变态!完全为了杀人而杀人,怎么会留活口。所以不见了的人应该是逃掉了,如果走运的话。只是这宅子变成现在这种样子,所以我们一直碰不到那些人。” “有道理。” “那么周家不见的人呢?应该也无外乎这两点。可是……可是周林是瞎子,你说他能跑到哪里去,而且连导盲杖也没带……”说到这里轻吸了口气,她转过头直直望着我的眼睛:“你说他现在到底是死是活……”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照林绢的意思,那些失踪的人不是被凶手捉去了,就是逃跑了,可是凶手杀人的方式让人觉得不像是个喜欢留活口的,所以那些不见了的人,应该是逃了。可是周林呢,周林是个瞎子,他根本跑不远,如果那凶手存心要捉到他的话,他是根本逃不掉的。 但是整个院子里并没见到他的尸体,我们这一路过来也没见到,那么他可能还活着。问题是人在哪里,一个瞎子能跑到哪里去。而一个瞎子遭遇着我们相同的境遇,对于什么都看不到的他来说,会是种什么状况,在这片不知道会在门后长出片什么建筑来的大宅院里…… 真的……无法想象。 “你觉得他活的可能性有多大。”然后听见林绢又问我。 “……很小。”想了半天,我决定如实说出我心里想的。 “为什么。” “没了导盲杖他怎么走。导盲杖在这里,差不多就是你要的答案。” “也不一定,以前他不用导盲杖都能在这宅子里转,而且瞎子的感觉都很敏锐的不是么,他们自有一套辨别方向的办法。” “那大概他还活着。” “可是他怎么逃得掉……他根本就走不快……宝珠,你觉得他活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说半天问题又绕了回来,没说似的。而这问题,从这一刻一直到晚上,她一共问了我不下十次。每次我都无言以对,因为我不知道哪一个答案才是她满意的。 哪个回答她都有借口驳斥掉,不如不答。 后来才知道,我的预感是对的。 大凡女人特别在意一个男人行踪去向的时候,必然对他有着某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即便是林绢这样的女人,有时候也会对一些现实之外的东西低头,拿她的话来说,那是不可抗拒的。你能抗拒撞进你呼吸里的香水味么宝珠? 我当然不能,何况我的人生观远比她不现实。 林绢是在认识周铭前就认识的周林,这一点挺让我意外。那时候林绢学校刚毕业,到北京谋出路,刚巧那时候周林的脚因为意外动了次手术,需要找人专门照顾。于是两个人就此相识,于是就慢慢发展出一段挺难形容的关系。 就像林绢说的,可能因为身有残疾,所以导致了性格上的扭曲,虽然平时相当温和有礼的一个人,周林私下的脾气却是很古怪的。有时候很沉默,有时候很敏感,有时候会挑剔辛辣得让人难以忍受,所以两人交往得很艰难。甚至都没法说这算是交往,因为两人谁都没挑明过,却又每晚一个房间,一张床。 没有任何爱的表示,却□;没有说过一句类似我爱你的话,却又彼此间不容许一丁点的背叛。 你说这是种什么关系呢,宝珠?说到这里的时候林绢她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这段关系在周林出国后终止。 本就天上风筝似的一段感情,少一只手去抓,它就飞走了,尽管它看上去很美。 那之后林绢遇到了周铭,这男人原本是来告戒一个不知好歹的乡下女人远离他弟弟的,却就此代替他弟弟留在了她身边。 再后来,林绢闯到了我所在的那个城市打天下,用着周铭给她的钱。 再再后来,发生了现在这些事。 “你知道周林的眼睛是怎么没的么。”末了,林绢忽然问我。 我被她问得愣了愣:“怎么没的?” “是小时候玩耍,被周铭挖掉的。” 我一惊。 “这一家人其实都有点不太正常,宝珠。” “不太正常……” “所以跟他们打交道,你只能想一个字,钱。” 说完了那些后,林绢很快就睡着了,表情有种发泄后的释然。我却始终睡不着。 窗外雨一直没停过,啪嗒嗒打在树叶上,一种让人很舒服安心的嘈杂。床也很舒服,很软,枕套带着股晒过太阳后蓬松的味道。可我就是睡不着,尽管两条腿酸得让人想把它们从身上卸掉。 脑子一直不停地在转着,没法控制自己去想,想着林绢睡之前突然对我说的那几句话,虽然带着临睡时的模糊,可还是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被周铭挖掉的?这是怎么回事…… 周老爷子失心疯,周林没有眼睛,周铭挖掉了自己弟弟的眼睛……的确不正常……于是又忍不住想到了这宅子的不正常。而这整件事发生的开端,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刚来这里时一切都还很正常不是么,除了门房那个老太太。一个地缚灵,但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似乎是林绢从她身上过去后身体就开始出问题了,于是我俩被迫留在了这片宅子里。对了,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然后整个摄制组的人也来了,因为车子抛锚,他们被困在了半路上,所以不得不回来,因为周围能让人待的地方,最近的只有这里。 然后是拜失败了神,虽然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拜的结果是什么。其实那时候我就应该带着林绢离开的……如果知道会发生后面这些事,无论如何都是要带着她离开的,哪怕她拉在自己身上。 想着忍不住咬了下手指,真疼,不是做梦。 窗在我对面吱吱嘎嘎响着,外头树影摇曳,像人来回晃动的影子。从小就不敢多朝晚上的窗外看,可是越不敢就越容易去看,像是某种强迫症,我必须确定外头摇晃着的确实是树的影子或者别的什么我所知道的东西,才可以安心。 刘君培说,《醇亲王府传》里记载,当年约翰?金准备回国之前,周家老太爷曾邀请他到易园小住了几天,而就是那几天,他看到了一些让他大开眼界的东西。也就是那一年,周老爷子突然暴毙了,死在张小洁尸体所在的那口井边,可是没人察得出死因,没病,也没伤。然后,很多很多的事,都被时间给丢失遗忘了,只有那几天约翰?金所看到的东西,被他拍了照片带去了英国,然后放进了那本书里。 也就是说,周家在几十年前,是惠陵被盗品的第一批所有人,至于是怎么得来那些东西的,书里没提,程舫很直接地说不知道,也没看到过。而这就是刘君培对这宅子历史了解的全部。因为觉得有内容,所以他特意去研究了这些照片里的古董,也因为觉得有看头,所以他把很多事情戏剧化处理了一下,改编成了眼下的剧本。唯一搞不懂的就是为什么剧本里所提到的情节会活生生出现在现实里,像是个对剧情了如指掌的人一手包办的。可是有谁能在短短一天两夜里做出那么可怕的事来呢……再残忍变态的罪犯也做不出来,除非是一个有计划的组织。但再有计划的组织,也计划不出这么多的巧合,而且还包括这个不停生长着的宅子。 到底是什么干的。鬼?神?还是如林绢所说的,怪。 如果狐狸在该多好。两天没打电话回去了,他会不会感觉到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偷溜出去消遣了?后者的成分可能更大些,就像那时候被困在一个叫林默的男人家里,饿得快要死掉,而他根本就对此一无所知…… 琢磨着,眼前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把我惊得一个激灵。 就在那扇玻璃窗外,我打赌一秒钟前肯定有什么东西闪过去了,可是等我迅速爬起床奔过去看,却又什么都没能看到,只有雨一道道划在玻璃上,烙下一丝丝银色的痕迹。 我把窗推了开来。 一股带着野草香气的清冷空气迅速从窗外卷入,带着几丝雨,冰冷冷的,扫在脸上很舒服。这让我头脑醒了醒。外头不算很黑,因为有月光,月光把院子里的一切勾勒得挺清晰,虽然大部分都隐在了雨幕里。 真是异常的气象,跟白天一样。天上明明一丝雨都没有,这些雨到底哪里来的呢……忍不住抬头朝上看了一眼,突然什么声音在斜对面轻响了下,这让我立刻收回视线朝那方向看了过去。 然后看到道人影。 虽然很模糊,我可以确定是个人影,高高的个子,浅色的衣服,在我左前方那道雨廊的转角处站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现我注意到了他,身影一动,他朝走廊深处走了过去。 那方向通往西边院子的门,门半敞着,在月色里晃着湿漉漉的暗光。 “狐狸……”我脱口而出,一抬腿跨出窗台朝他消失的方向直追了过去:“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今天貌似是牛郎节……祝大家牛郎节快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番外)七夕·百鬼夜行 印象里,好像从没有过属于自己的情人节,中的洋的都没有。倒不是说从没恋爱过,而是每次恋爱时间都不太长,真奇怪,每次都是好端端去爱,认真真去谈着的,可是每次都长不了,必然会在那么一小段时间过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分手。 曾以为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后来按着的分析去学去改,结果改得连相亲都成了种无能。书上说,女人不能太主动,当然,也不能太被动;书上又说,女人不能太温柔,可是也不能太不温柔。书上还说,可爱的女人是活泼又俏皮的,可是你太活泼又俏皮了,那就不可爱了……总之,这样做不对,那样做是错,最后束手束脚弄得大家不欢而散。 而对此,姥姥却不以为意,她的意思是,谈不长是老天可怜人家,也是为你积德,你命太硬了宝珠,跟别人相处太久,那会害了别人。 看,这就是我唯一亲人对我说的话。以致现在每次看着墙上她那张笑脸,我总忍不住想问,姥姥,那我是不是真的活该要一辈子打光棍呢,再过几年就奔三啦,您外孙女身边如您所期望的,除了妖怪和鬼,一个正常的男人都没有,姥姥,我这德到底要积到什么时候…… 而就是那不长的几段感情,偏又跟所有情人节擦肩而过。 于是每个节日,对我来说就是看着别人牵手约会,然后酸溜溜唱几句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的日子。于是每到那个日子林娟总是看到我就躲,因为那歌我总是对她唱得最乐呵。话说回想起来……莫不是正因为此,所以丫才会换情人跟换衣服一样勤快的? 罪过……罪过…… 今年的情人节,依旧如此,虽然狐狸还是会跟以往任何一次一样装模作样地对我说:走,小白,咱约会去,想吃啥,我请客…… 其实他连买只包子都买不起…… 就是这样一个家伙,每年情人节可乐呵呐。因为总有被色相塞满了眼睛的无知少女满怀爱心偷偷送礼物给他,送的方式什么样都有,而送的东西么……普通如巧克力啥的就不去说了,就那衣服,什么medes garani……你那天一翻他衣柜,准保能翻出好几件。我曾经问过他,你怎么好意思收人家那么贵的东西?又不跟人家约会…… 他老人家挠挠头一脸的费解:送的为什么不收,那多不礼貌。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说礼尚往来懂不,拿人家的,迟早是要还的。 于是他老人家甩甩尾巴就直奔厨房了:哦呀,也是也是,那明天她们买点心的时候一人加一馒头吧。 然后,通常,在我准备看电视的时候,他会从厨房里探出一只头朝我看个两三回。凑巧我有不小心没看到他,于是他会敲敲房门对我叫:哦呀,今晚可忙了,小白,来,帮忙…… 话说,为什么明明是他收的礼,我却得帮着他还?不帮还真不行,他会闹腾到让你觉得电视机里发出来的都是他的鼓噪声……这叫什么世道……况且还是情人节,本来就没什么活动了,可怜我为什么连休息时间都要赔给一只妖怪?就因为我命硬么?? 我无语问天,也无语问姥姥,问她也没用,她只会在高高的墙上看着我笑,一如既往的安静和淡定…… 可是今年的七夕却有少许的不同,因为这天晚上,我没打算留在家里陪狐狸还债,而是出去会一个人。 人在城北,靠近北火车站,那里有片很大的植物园。植物园是敞开式的,西邻北站湖,终年郁郁葱葱。但平时去的人并不多,只有清明节的时候那里挤满了车和人,植物园有个让人不怎么喜欢提起的名字——万松公墓。 之所以叫万松公墓,据说是因为里头种了一万棵松树。我不晓得是不是真有一万棵,虽然那里头的松树确实很多,但没人真的会去仔细点过。不过没准……他会晓得,住在里头的人应该都能晓得,因为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磨在这种费时又需要耐心的游戏上。 是不是呢,刘逸,或者还是应该叫……罗恒。 他的碑上刻着他的名字,名字上面嵌着他的照片,还是记忆里瘦小苍白的样子,所以显得一双眼特别大,大大地睁着,好象在对着你看。难得地微笑着,所以看起来倒也难得的阳光灿烂。 我在这张微笑着的脸上努力捕捉他长大后的影子,可发觉什么也想不起来。脑子里那张脸模模糊糊的,正如狐狸曾半开玩笑似的对我说过的话:他是不存在的,小白。 可是还没有忘记当初第一眼见到他时的感觉,十八九岁的少年,三四十岁男子的眼神,十月阳光的笑。 那笑透着淡蓝色香水百合温和的味道。 他总喜欢送我那些花,虽然他并不知道它们是只能送给死人的花,所以今晚我也带了一束来,记得当时卖花给我的老板娘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她一定在想,怎么会有人在七夕买这种花呢…… 可他现在到底会在什么地方……把花放在他墓碑前的时候我想。 那晚之后,哪里都见不到他了,无头阿丁也不知道他的去向。狐狸说,他是去了他该去的地方,是这样么?为什么我总感觉不是,从他留给我的那封信上来看。总觉得他并没有离得很远,总觉得有时候可以感觉到一些他存在的痕迹,总觉得他跟那晚的铘一样,只是暂时消失了。 只是后来,铘回来了,他却再也没有回来。 再后来,他的家被一个叫做蓝的术士租走了。 于是我想,是不是以后……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那个曾经一直透过对面那扇窗,静静窥望着我的男人了。 第一个送花给我的男人。 今晚天气很好,一点云都没有,月光把墓地照得很清澈。风里带着松脂的味道,让人感觉有些清凉,我把清凉的绿豆糕和保温杯里还清凉着的豆浆放到了他的墓阶上。 “糖多加了两勺,保证甜。”然后对他说。也不晓得他是不是能听见。 出墓园上车,车刚过梅岭路,又急急忙忙下了车,因为想起家里的调料快用完了。 这城市味道最好的调料哪里卖? 狐狸出现前我不知道,狐狸出现后我也不知道。吃过以后才知道。 店在城北,老字号,听说有百多年的历史。 平时白天路过,总见它关着门,很奇怪的一件事,这家调料店的营业时间是晚上九点到凌晨五点,这种时间谁会想得到去买烧菜用的调料? 狐狸说,有,自然有。然后戳戳自己的鼻子尖。 果然,妖怪总是会找些比较怪异的东西来满足自己怪异的爱好,所谓的物以类聚。 店的名字叫黄记。 老板姓黄,我光顾这店不下十次,见他的面却统共不过一次。更多时候,是个长得像只老鼠一样尖瘦的女人坐在柜台里头,不管冬暖夏凉,总是一把扇子不离开手。 这次倒又见到了黄老板,第二回,黄老板是个三十上下,长得很有点书生气的男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应景,上回见他时看他穿了身很少见的长衫,这回还是老装扮,连颜色都一样,深蓝色,细腻的缎面闪着层冰似的光。他低头在柜台那盏黄澄澄的灯下坐着,似乎是在对账,很专注的样子,我没好意思出声惊动他。 只弯下腰研究那些看起来是新陈列出来的货,老半天,一辆摩托从我身后呼啸而过,他这才被惊动似的抬头看了一眼。发觉到我的存在,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唷,这不是狐狸家的宝珠。” “是狐狸的老板宝珠。”我纠正。不过也感叹这老板的好记性。 他上上下扫了我几眼,然后笑:“老板宝珠,今天要给伙计狐狸添些什么料?” “老样子。”我挖出狐狸抄给我的清单递给了他。 他接过,却也不看,两只眼依旧在打量着我,一边手在清单上一撸,就开始瓶瓶罐罐朝柜台上摆了起来,和第一次见他时一样。 果然是个怪人,和狐狸一样的怪人。 说起来,黄老板长得并不好看。 鼻子有些尖,嘴唇过于薄,这让他侧面看去像只鹰。独一双眼睛,却是出类拔萃的好看,细细弯弯的,一笑一个忽闪,软得可以把人心给化开。听说这种眼睛叫桃花眼,因为它们像桃花一样妖娆。也听说有这种眼睛的男人很花心,自然,他花不花心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被这种眼睛盯着看的话,其实会有点不大舒服。 就像被一只精道的老狐狸在扫描着你的一切,而你却无处遁形,这可不是种美妙的体验。 所以一等他把那些调料包好,我赶紧把钱朝柜台上一丢就准备走人。却还是比他的声音慢了一拍:“老板宝珠。” 听他叫我,我不得不停住脚步。 然后听见他道:“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问得有点突然,我想了想,才回答:“七夕。” “知道今天有什么特别么。”他又道,似乎存心不想让我马上闪人似的悠闲。 “特别?今天牛郎会看到织女。”我看了看手表。 “牛郎会看到织女啊……”他又笑了,那双细细的眼睛在灯光里看着我,闪闪烁烁的样子:“老板宝珠,你最近还好么?” 这问题问得怪,所以我没回答。只拍了拍手里的袋子,他倒也识趣,细长的手指朝柜台上轻轻一点,把台面上几枚硬币点到了我的面前:“这是找零,收好了。” 我收起那几个硬币朝他笑了笑,转身径自离开。 没走两步身后再次响起他的话音:“老板宝珠,今天走夜路要小心些,能不坐车,就不坐车。” “哦,好的。”我只管应付着。 “小心些老板宝珠,袋子很薄,你最好抱着。” “哦。”我再应付。“ “老板宝珠,小心台阶。” 这回我没能来得及应付,因为差点被台阶给绊到。惊魂不定地抱着那包调料匆匆往车站方向撒开了腿就跑,耳朵边似乎还听见那黄老板冲我说了声什么,只是很快被风和边上的车辆声给吞了,我一个字都没听见。 到车站刚巧来了车,想起之前黄老板的话,稍有些犹豫,我还是坐了上去。 这地方离我家坐车至少得走一小时,要听他的话能不坐车就不坐,莫非要我走到天亮?况且看他那表情,跟只打油的耗子似的,难保不在糊弄着人玩。 琢磨着,找了个靠近驾驶座的位置坐下。 可能情人节,所以天有些晚了,车里还是热闹得紧,多是些年轻的情侣,一对对依偎着,说说笑笑等着开车。也有闹脾气的,就坐在我对面,你一句我一句冷言冷语,真有些破坏气氛……于是低下头开始打瞌睡。 而这一觉睡得可香。 一路颠啊颠的颠得昏昏沉沉,直到好一阵子感觉不出车身的震动觉得不对劲,脑子一激灵,这才一下醒了过来。 睁开眼发觉车停了,停在一条很安静的马路中间。 马路上黑漆漆的,一盏灯都没有。车厢里也是黑漆漆的,又黑又空,因为除了我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连司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只有车的发动机在前面轰隆隆响着,让人感觉这静得要死的地方还有那么一点点生气。 可……这是什么地方。 车里的人都去哪里了? 司机呢?? 真见鬼…… 呆坐了会儿,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我拎起调料袋小心翼翼下了车。 没出车门先两边望了望,勉强透过头过…… 布上标着箭头,我顺着箭头看到前面路口转角处有块牌子,牌子上写着:黄岭路,南,北。四下看看仍旧看不到一个人影子,我拎着调料朝北边走了过去。 北边闪烁着那些红灯笼似的霓虹,越离得近灯越多,夜色里蛮好看也蛮喜庆。从路口的牌子变成“思泉路,南,北”的时候,三三两两的人影开始出现了,而我原本一直悬空着的心也总算有了落下来的地方。 人影是从正前方过来的,有的人手里提着灯笼,白纸糊的灯笼,很有意思,让人觉得像元宵节。几个小孩子跑跑跳跳的拿着灯笼互相追逐,一路跑到我身边时突然停了停,抬头看看我,继而大笑着一哄而散。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他们笑成这样……一辆出租车从我边上开过,挂着空牌,我朝它招了下手,但它没停下来。远远几道人影从对马路走过时似乎朝我的方向看了看,意识到我的目光头一低就离开了,走得很快,我根本来不及跑过去问声路。 只能继续朝前走。 这地方和我家附近环境有点像,老城区,马路很新,边上的建筑很旧。路灯下只窥得见街面房子高高低低地静杵着,往里就黑了,小弄堂七里十八弯,珠网似的绕,绕得里头一团昏暗。隐隐有收音机的声音慢慢悠悠从里头飘出来,在路口那几家七八十年代建的小杂货铺前摇荡着,小杂货铺门还没关,窗口一半被木版挡着,另一半人影绰绰,里头麻将声哗啦哗啦的响。 好似一瞬回到了六七八岁的时候,连空气的味道都这么老旧。忍不住走到最近那家店门口张望了几眼,刚巧一个中年女人踩着拖鞋踢踢踏踏从里屋走了出来,见我在看,顺手就把窗边的木板卸了块下来:“买啥。” 其实我只是想问问路。只是刚要开口,忽然边上人影一闪,倒映在玻璃窗上从我身后慢慢走过,于是我路也不问了,转身急急地就朝他追了过去。 却也不敢追得太急,只保持着比平时稍快的步子小心在后面跟着,路上行人多了起来,我可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追着他乱跑的样子。 那会很丢脸……因为很奇怪……奇怪在除了我以外没人可以看见这个人。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呢……他明明还在的,为什么一直都不回来呢?? 我不明白。只能小心跟着,怕一个不小心他就消失了,就像那天晚上之后。可是人却越来越多了起来,在穿过两条横马路之后,似乎是到了这个区的闹市中心。 很大一个广场,正中央一座高大的建筑物上挂满了那些喜庆的霓虹灯,边上人头济济,周围店铺却跟祥南路之类的一样,全是大大小小的私营小摊子。卖衣服的,卖串烤的,卖小摆件的……多的是一盏盏纸糊的灯笼,就像我之前看到的那些人手里拿的一样,式样很旧,颜色很朴素,但很有味道,高高挂在那些铺子的大太阳扇下,迎着风四下招摇,好不热闹。边上紧挨着一片花铺子,从没见过花铺深夜生意都这么好,然后想起来今晚是七夕,于是释然。花香浓郁,张扬着和边上烧烤的熏香缠绕在一起,清甜又鲜香的味道。忽然瞥见几束淡蓝色的花,有点眼熟,却又叫不上什么名字,一大捧一大捧被摆在白瓷的缸里,煞是好看。 而就是这么一闪神的工夫,再朝前看,那一直被我追着的身影却不见了。 前面晃动着许多相似的身影。类似的身高,类似的头发,类似的白色的衬衣……一时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了,有些懊恼,但没有办法。跟丢了就是跟丢了,要在这么多人里头跟一个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的鬼,本就是相当困难的。 “小妹,要不要买束花?”还不太死心地朝那方向张望,边上一个老太太哑着声问我。一边递过来一支花,就是之前引开我注意的,那种淡蓝色很漂亮的花。 近看原来是百合。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种颜色的百合,淡蓝色……在老太太皱巴巴的手指间娇艳地展放着,张扬着它无比旺盛的生命力。 忍不住伸手摸了下,正想问价钱,一转头却赫然看到了那道本消失在了人群里的身影。 在广场中心那个花坛上坐着,两手抱着膝盖,侧头静静看着面前几个小孩拿着灯笼甩来甩去地打闹。 灯笼溅出来的火星闪到了他的脸上,他也不躲,只是微笑着,每次来我店里时都能见到的那种笑容。火星穿过他的脸闪闪烁烁在他发丝间,散开,又合拢,萤火虫似的好看。只是边上没人注意这一点。 匆匆从他身边过去,匆匆在他边上说笑,匆匆在他身边玩闹。 他在那些匆匆的身影间就像道安静的空气。 本就是空气。 只有我能看到的空气…… 慢慢挪到一个靠近他,又不那么容易被人看到我脸的角度之后,我对他动了动嘴:“刘逸……” ★★★★★ 8.21更新分割线 ★★★★★ 鬼究竟是什么?如果鬼在没意识到自己是鬼的状态下能拥有人的实体,为什么一旦意识到自己是鬼,那一切就都消失了? 很多时候我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因为刘逸。 他和我见过的很多魂都不一样。魂魄是没有实体的,即使是那些怨念不散的恶灵,偶然人可以看到它们,但那是纯精神上的,也可以理解成某种错觉。可刘逸却不同。有很长一段日子,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人世,只单纯地活在他想像中的世界里,单纯地生活,单纯地长大……直到终于有一天走出了那个单纯的想像世界,走进了现实。 所以一开始,我是被他吓住的…… 一个光天化日下能走进人的世界并和他们接触的鬼魂,这需要一种怎样的执念才能形成?我不知道…… 而现在他就在我边上,听着我说话,看着边上琳琅的店铺。人多的时候可以看到那些匆匆的身影从他身体里穿过,那时候他会变得有点模糊,从他恢复所有记忆的那刻开始,他就失去了一切活人的特征。我想也应该包括害怕,至少这总是件好事,至少那个可怕的女人再也没办法让他恐惧了,他们是一类的。 ‘我不记得了。’ 在我问起为什么他那晚之后会消失,又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的时候,刘逸这么回答我。然后谦然地朝我笑笑。 我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意味着他不想提,他似乎对那段丢失了的记忆有些漠不关心。可那又怎样呢,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他已经消失了,去了狐狸说的‘他该去的地方’,现在他却又重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和几个月前一样,带着那丝熟悉的笑。那么不想说就不说吧,虽然我真的很想知道他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这么说,房子已经租掉了。是个什么样的人?”低头喝了几口甜羹,我听见刘逸问我。 于是想起了术士那张无论何时看起来总那么没精打采又充满晦气的脸 “一个怪人。” “怪人?”他笑笑:“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喜欢这个新邻居。” 谁会喜欢一个成天跟人头和尸油之类的东西打交道的邻居呢。我心说,并且老实地回答:“我希望他能早点搬走,他在很影响我们生意。” “呵呵……我在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突兀这么一问,还真是说对了,这让我有点脸红。于是干咳一声我转开了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刘逸?” “回去?为什么?” “难道你打算一直待在这里么?你住在哪里?” “呵……你觉得我需要住的地方么?” 这回答让我无语。 说得也是。他现在需要住的地方么……完全不需要,他和空气没有任何区别。 “那你打算一直留在这里?”想了想,我再问。 窗外几个提着纸灯笼的人影跑过,他朝外扫了一眼:“也不一定,看情况吧,也许说走就走了,谁知道呢。” 外头很亮,因为有很多灯笼,许多小孩挥着手里纸糊的灯笼在弄堂里跑来跑去,连大人也人手一盏,真跟过元宵似的。 于是我忍不住问了句:“这里纸灯很好卖?” 刘逸没回答,只是回过头看着我面前的汤碗。片刻轻轻问了句:“味道好不好。” “好。” 店叫甜果,卖的是各种甜果做的羹,坐落在思泉北路一处居民区的弄堂里,地方有点偏,可是生意不错,都很晚了还几乎是满座的。“你是怎么知道这地方的?” “名字。” 果然不出我的意料:“还是这么喜欢甜的东西。”用勺子戳了戳碗,实在是有点吃不下了,因为太甜。 “喜欢,可是很久没尝过这味道了,没有味觉是可怕的。” 这话让我含着菠萝的嘴里微微有些发酸。 想对他说些什么,安慰?我不确定他需不需要,他说那句话时的眼神跟他讲那句‘忘记了’时一样淡然。 “刘逸,你回不去么。”放下勺子,我看着他眼睛问他。 “回去?”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我的目光:“房子不是已经被租掉了。” “我是说……你应该去的地方。” 他终于看了我一眼:“你是说这个。” 我低头。 对一个鬼说这种话,我真是蠢得无以复加…… 然后听见他轻轻吸了口气:“没错,回不去。” 这回我没再敢看他眼睛。 窗外人渐渐少了,店里的人也是。偶然一两个小孩子跑过,意识到我的目光突然回头用灯笼朝玻璃上照了下,把我吓得一跳,他们就嬉笑着跑开了。灯笼上大大一个福字和寿字,红艳艳,中规中矩,可拿在小孩子手里不是很好看。 “每年他们都会搞这种活动。”耳边再次响起刘逸的话音。 “活动,什么活动?”我问他。 他想了想:“灯火节吧。” “灯火节?在七夕?” “七夕,”他重复了遍我的话,看看我:“今天是七夕么?” 没来得及回答,一只狗忽然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在我脚下一圈兜转,呼哧哧蹲了下来。身后跟着个女人,手里那盏纸灯笼晃荡着朝桌子上照了照,然后也不打声招呼,直接在刘逸那张凳子上坐了下去, 我想出声叫住她,可没来得及,也没想好让她停的借口。只眼睁睁看着她跟身后的刘逸交叠成了一个,似乎有些不太舒服,她扭了扭身子,这动作令刘逸的身影在空气里微微一晃。 几次张口,又几次把话吞进了喉咙,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刘逸在她身后朝我笑笑,很没所谓的样子,笑得还挺开心。我却已经被这一幕弄得胃口彻底全无。正打算结账走人,忽然觉得脚下有什么声音奇怪地响了一下。 “咕噜噜……” 下水道反潮似的声音。 不由自主朝下看了一眼,却刚好撞见桌子底下那只狗肥硕无比的屁股。毛茸茸的一大团,上面什么东西飞快地甩来甩去,细看原来是它的尾巴,猪尾巴似的细细一条,可着劲地甩来甩去。 我忍不住想笑,正伸出手想在那条小尾巴上摸一把,冷不丁又是咕噜噜一阵闷响,那只狗原本仰对着它女主人的脸忽然转了过来,朝我低低吠了一声。 我一惊。 因为狗脸上没有嘴。只有一对类似京巴的大眼睛眨巴着看着我,眨一下就发出那种下水道反潮似的声音…… “怎么了?” 一道光突然在我眼前晃了下,突兀得有点刺眼。 我挡了下,随即发现是那狗的女主人正拿着灯笼照着我。 我想对她指指她那只怪异的狗,可是伸出手,手指却指向了她。 因为她也没有嘴。 整张脸上只有一双眼睛大大地忽闪着,看着我。身后的刘逸依旧微笑着,像是读得出我眼里那些惊惶的东西,然后抬起一只手按在了那个女人的脸上。 她浑然不觉,还在用手里的灯照着我。那只狗也在看着我,一边用眼睛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这让我忍不住朝后退了下,椅子因此发出阵尖锐的呻吟,边上有人朝我看了看,却只是看看我,似乎除了我以外,他们谁都没留意到我面前这女人和她的狗那两张除了眼睛外什么都没有的脸。 “怎么了?”女人又问我。 我看向刘逸,想示意他离开,可他朝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侧头靠近了那个女人,似乎在看她的眼睛,然后一把将她抱住。 女人依旧没有任何感觉。 在得不到我的回答后,她放下灯笼,把菜单拿在了手里。一边看,一边用手摸着桌下的狗。 突然狗大声地吠了起来,一边吠一边用力扭着头,似乎想挣脱什么,可怎么样扭动始终在原地没法动弹。 我发觉它头铘,难道电话坏了? 一屁股朝台阶上坐了下去,我累坏了。从“甜果”到这里,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少路,只知道这条路很长,而且人来人往,却始终看不到一辆车经过,似乎是交通管制了,好多人都堂而皇之地走在马路中间,提着那些到处有卖的纸扎灯笼,这情形让我想起了每年国庆时的市中心。 可今天只不过是七夕而已,我从没见过哪个地方七夕还会搞游行活动。 真见鬼…… 一个小孩子蹦跳着从我边上经过,然后又折了回来,蹲□朝我这里嗅了嗅:“香,真香真香!” 我循着她的目光看向我放在脚边的那只袋子。袋子里不知哪只调料瓶破了,可能是刚才坐下时太用力的缘故,黑糊糊的调料从瓶子里渗了出来,染湿了大半只袋子。刚想把它收起来,那孩子突然蹲□将它一把抓住:“给我给我!” 我被她吓得一跳。 只是发了下愣的功夫,那小孩已经三下两下拆开了塑料袋,把手伸进袋子那团黑糊糊的酱料里,再抽出来放在鼻子前用力嗅了下:“呣……香,真香……”一边说一边把手指朝嘴里塞了进去,被身后突然伸出的手一巴掌用力拍落,又把她拦腰抱了起来。 小孩哇的声哭了,抱着她的女人有点尴尬地看着我,一边朝后退:“真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不要见怪……” 我站起身想跟她说这没什么,可没等开口那女人已经抱着孩子匆匆离开了,小孩子在她怀里哭得很响,还可着劲地朝我这里看:“香香……我要香香……”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真没想到一袋调味品的味道对个小孩子的诱惑力能有那么大,可真有那么香么?为什么我就没闻出来?琢磨着,我重新坐下来手伸向那只袋子,却一抓一个空。只碰到了什么东西,在原本袋子待的地方,这叫我吃了一惊。随即看到那里蹲着个人,很瘦小,穿了件黑衣服,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团以至我坐下时完全没有留意。他手里捧着我的调料袋,半张脸都已经钻到袋子里去了,把袋子嗅得卡啦啦响。 “喂!”我忍不住惊叫了一声,一边迅速站起来朝后退,那人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不声不响把袋子放到我脚下。 他那张脸再次让我吃了一惊。 好瘦的脸,瘦得皮都快贴到骨头上了,这让他的皮肤看上去异样的薄,骨头异样的尖。如果不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我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具骷髅,连头发也是稀稀落落的,被调料汁黏在了一起,东一丝西一丝贴在他尖锐的颧骨边。 “很香……”半晌他喉咙里发出这两声嘶哑的音节,一边朝我笑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本能地抗拒着这种人的靠近,正打算转身离开,冷不防一阵清脆的敲打声从前面的十字路口附近传了过来,我闻到一股很鲜很鲜的味道。 多鲜? 比蟹肉小笼的馅还要鲜。可又具体说不上来那鲜香的味道到底是什么。蹲在地上的那个男人一下站了起来朝那方向走了过去,走两步回头看了看我,然后指指我脚下的袋子:“发食了,快走。” 我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可脚还是不由自主跟了过去,那敲打声还有鲜美的味道像只无形的手似的,一点一点清晰,一点一点引着人好奇地往那方向过去。 “叮当叮当……叮当叮当……” 那是什么声音啊……怎么会这么好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番外)七夕·百鬼夜行 好听的声音在我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变得更加清晰。清晰而清澈,好像以前听过的那种古老的编钟敲打出来的声音。但我没找到发出那种声音的东西是什么。 抬头看到路边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九幽路,南,北。 看着有点眼熟,半晌才想起来,这好像就是那条横幅上写的游行的地方。可看起来有点冷清,跟我想像中不太一样,思泉路都比它热闹得多,也比它宽阔得多,它看上去就像我们那片老区的小马路,窄窄的,蜿蜒的,在路灯不怎么亮的光线下兀自寂静着。三三两两几个人影从四下聚拢过来,似乎也是循这那声音和鲜美的味道过来的,有几个径直从我边上过去,走的速度很快,差点撞到我身上。 “发食了……发食了……” “快点走……不要挤我……发食了……” 耳朵边听见一些声音轻轻说着,唧唧咕咕,怕别人听到似的。我循着他们汇集的方向看过去,那里很黑,越往前越黑,因为路牌指向以北的马路上连盏路灯都没有,只隐约看到几个人影在那里慢慢晃动,还有些类似呼吸的奇怪的声音,交杂在好听的敲打声里,粗重得有点儿诡异。于是我朝那里又走近了几步。突然脚下卡啷一声响,意识到我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我猛向后退了开去。 被我踢到的是一只碗,碗里盛着满满的米饭和菜,翻在地上散出股浓烈的香气,就是那股把我诱惑过来的,比蟹肉小笼还要鲜美的香味。 隔开几步远还放着只碗,碗里同样装满了米饭和菜,几个人围在碗边低头嗅着什么,听见我踢倒碗的动静时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低下头嗅。 再往前,视线一阵清晰,而我的后脑勺一阵发凉。 就在这一整条马路上,靠左一溜直放了一整排这样的碗,碗里装满了食物,堆得高高的,每个碗前围着几个人,三四个一堆,蹲在地上,就好像刚才那个瘦瘦的黑衣人吸我的调料袋一样,全在用力吸着碗上的空气。 突然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什么。 可……这怎么可能?? 时间不对啊……完全不对啊…… 还没到寒食节的时候啊…… 没到那个时候,我怎么会撞到鬼吃食?! “咦,宝珠?这不是宝珠么?”冷不丁身后有人叫了我一声,尖细的声音,突兀间惊得我心脏猛跳了好几下。 附近蹲着的人重新抬起了头,朝我看看,有几个甚至慢慢站了起来。我不晓得他们要做什么,只赶紧转身往回走,随即看到对面马路上一个人正朝我招着手:“宝珠!宝珠!还记得我吗……” 人站在路灯下,手里一盏已经灭了的纸灯笼。 “张阿姨……”一认出那张脸我立刻朝她奔了过去,脚有些虚,差点把自己绊倒在马路中间:“张阿姨!” 张阿姨原先是我们那里的街道主任,去年买了新房,就把老房子出租,全家一起搬去了新地方。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因为她新住所是在近郊的,离市区很远。 “啊,这不是来赶个热闹么。”听我问起,张阿姨笑笑,一边伸手拉住了我:“你也来看热闹?” “不是,我走迷路了。” “迷路??” 这话显然让张阿姨有些惊讶,其实我自己对此何尝不是。于是一五一十把跑到这里来的经过跟张阿姨说了,听玩她咯咯一阵笑:“那车呢?” “远呢,我都忘了在什么路上了。” “真不负责,就那么把你丢在车上了。” “可能他们没注意到我还在。可是张阿姨,这附近哪里有车站,我都走老半天了,一个站都没瞧见。连出租车都没有。” “这个啊,”似乎琢磨了下,她拍拍我的手:“今天有游行呢,所以交通管制,你不知道?” “看是看见了,后来看这里一辆车都没有,想想可能是交通管制了。不过以前从没听说过七夕还有这活动。” “七夕……”她目光似乎闪了下,只是我看向她的时候,她已经把视线转到了一边:“说到车站,你往这里走就错了。” “是么,刚才跟人打听,他们给我指的方向……” “咳,现在的小年青,自己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呢,还指望他们给你指路?这里小路比较多,不太好找,所以光指个方向没多大用处,”说着看了下表,她朝反方向指了指:“这样吧,时间还早,阿姨索性送你去车站。” “谢谢阿姨。” 确实如张阿姨所说,这地方小路很多,方向比较杂,一不留神就拐错了方向,也难怪光指个方位根本没什么作用。 一路跟着张阿姨,从刚才安静的,但“不干净”的小马路,到人越来越多的大马路,过了东九幽路再穿过两条弄堂,我已经彻底分不清楚这会儿是在往哪个方向走了。 “阿姨,这么远啊……” “还好,就快到了,走这里比较近。” 夜色里的弄堂总是特别的暗,靠着一两根旧式的路灯不死不活地照着,光线也昏昏然地不死不活着。隐约可以听到车喇叭的声音在弄堂外某个分别不太清的地方响过,想来离马路应该近了,不过放眼周围依旧是高高低低的私房建筑。 “这里我也走不太熟,”也许是看出了我脸上的疲劳,张阿姨拍了拍我的肩:“从这里穿出去应该就是415路的站了,别急。” “415,到哪儿的车?” “终点站是新椿路吧,你可以中间下去换车。” “哦……”新椿路我知道,不过够远,是过隧道的车:“坐几站?” “七八站吧,林皋路下你应该认得了吧。” 当然认得,那里离我家也就没几站的路了。我点点头。 正前方忽然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 摇摇晃晃一盏灯光随之照亮了前面的路,路深处一个女人抱着个孩子,正匆匆朝我们这里迎头走了过来。 走得挺急,从边上过去时跟阵风似的。眼角瞥见她肩膀上趴着的那个小孩似乎在看着我,我朝他笑笑,他却一咧嘴哇的下哭了,一边哭一边用力甩着手里的灯笼。于是抱着她的女人脚步变得更急。 很快就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只有那小孩的哭声还在弄堂里回荡着,跟着那片明明灭灭的灯光。 “你们店生意现在还好吧?”耳边听见张阿姨问我。我点头:“还不错。” “小胡的点心做得可好,搬走后再没吃到过那么好吃的点心。对了,他今天没和你一起出来?” “没有。”想起那几通始终占线的电话,我闷闷回答了一声。 “哦,没有啊……”牵着我的手拐了个弯,前面的路变得更暗了些:“小心点走,这里房子比你们那里还旧,等拆呢,路灯都没几根是好的。” “阿姨,我们还要走多少路?” “快了,听,听到车声了吧。” 听是早听到了,可是这弄堂的小路真走得我有点发晕了,高低不平的路,模模糊糊的视野,真走得像在云里雾里似的。忽然觉得有什么声音总在耳边响,细听原来是张阿姨,她一边带着路,一边嘴里轻轻念叨着些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阿姨,你在说什么?”于是忍不住问她。 她没回答,只是看着前面的路。 “小军读高中了吧,几时带他来玩啊阿姨。”又走了阵,见她还在不停地念叨,我忍不住再次出声。 “他也想见见你呢宝珠。”张阿姨道。 我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腕有点不大舒服。 似乎是……被张阿姨抓得有点紧了,而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的样子。 我抽了抽手:“阿姨,走慢点,不急。” 不得不说她的脚步变得有点快,跟刚才那个匆匆而过的女人似的,只是不知不觉里增加的速度,所以一时没有感觉出来。 “快到了,快到了。”走在我前面,她背对着我回答,声音听上去有点闷闷的。 “张阿姨。”我再抽了下手,可是抽不掉,她抓得很紧。这让我隐隐有点不安起来: “阿姨,等等,我系下鞋带。” “就到了宝珠,就到了。” “阿姨!”脚下被块石头突然绊了下,我朝前一个趔趄。可是张阿姨没有因此停下来,也没有放开拉着我的手。 我忽然感觉到她的手很凉。 从最初到片刻之前都没有觉察到这点,只是到这节骨眼突然就意识到了,她拉了我的手走了这么就,手却始终是凉的。几乎凉到我的骨头里。 “张阿姨!”我用力把手一抽。 可手没抽出来,反让自己又一次朝前一个趔趄。 “快到了宝珠……”前面张阿姨再次开口,声音变得更闷,就像眼前那团一眼看不到头的黑巷子。 我的心紧了起来,一时间脑子里无数个念头闪电似的飞过,又被我用更快的速度把它们一个个掐灭,在它们从我脑子里成型显现之前。 不会的……不会的……那种假设……怎么可能…… 但眼睛却始终没办法从张阿姨背影上移开了,这道熟悉的背影,从小看到大的身影和声音……应该不会的,如果她是……我不可能看不出来的…… 手腕上一层冷汗,黏黏的,被张阿姨抓在手心很不舒服,我再次尝试用力抽了下。 这次却一下子抽开了,因为张阿姨的脚步突然顿住。 我险些因此撞到她身上,发觉她抬头在看着什么,循着她目光朝上看,一眼看到个人影在前面不远一幢小楼的房檐上坐着,晃着手里那盏黄澄澄的灯笼。 灯笼光忽明忽暗,映得他那张微笑着的脸忽明忽暗,他低头看这张阿姨,然后把那只灯笼超地上一丢:“门还没开呢,走那么急做什么,你。”他道,目光转向我,嫣然一笑。 “刘逸?!”我脱口而出。 却在这时被眼前骤然而起一道光惊得一跳。 就在那盏灯落地一刹,它突然燃成一团数丈高的焰,蟒似的朝张阿姨和我的方向卷了过来,带着股咆哮似的轰鸣。我下意识后退,没退开半步张阿姨突然回头一把揪住了我的头发,不等我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她抓进了怀里。 “让开!”耳边随之响起她的声音,尖细尖细的,几乎有点陌生。 近在咫尺的火在这同时一下子熄了,只依旧一盏灯的模样在地上滚来滚去,似乎刚才所见只是场巨大的幻觉。 可是被张阿姨抓住的感觉是真实的,头皮上的刺痛也是真实的,张阿姨的声音很冷,比她的手指还要冷。 “张阿姨……”我抓着她的手试图掰开她,可她力气比我大得多:“张阿姨!” “快到了宝珠。”低下头张阿姨应了我一句。于是总算明白她的声音为什么这么闷…… 在地上那盏灯光线的折射下,张阿姨那双眼睛异样的亮,亮闪闪地看着我。只是这样明亮的一双眼睛下面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就像我在“甜果”里碰到的那个带狗的女人…… 她离得我那么的近,近得半张空白的脸都快贴到我皮肤了。然后我身子一轻,她带着我纵身一跃跃过了前面那个二层楼的屋话么。” 这问题问得多奇怪。我迟疑了下,点点头。 “那就回去吧。”说着话朝我额头上轻轻一点。我只来得及看清他那只布满黑鳞的爪,然后,眼前陡然间就被一片红亮的光给罩住了。 相当亮的光,亮而且烫。铺天盖地包围着我,一时让我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很快发现那并不是我的错觉。 我真的天旋地转着,而且呼吸有点困难。充斥着我鼻子的是一片刺鼻的硝烟味和热流,透过我的呼吸道在我五脏六腑里乱窜着,让我忍不住想撕破喉咙口的衣服。 突然脸上火辣辣地一疼。 乍然而来的刺激让我喉咙里堵塞着的那团东西一下子从嘴里冲了出来,猛一睁眼,我嘴里呛出一连串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 “哦呀,黄泉可好玩。”亮光里两点绿微微一闪,带着那丝无比熟悉的戏谑。 “狐狸……”这会儿应该没看错了,谁会看错呢,那只白白的狐狸头:“你显形了。” “这地方太热。” “你刚才是用爪子拍我的??” “要不要再来下。” “我们这是在哪里……”没心思继续跟他耍嘴皮子,因为我发觉到周围全是火,熊熊燃烧着的火。火之外警笛声轰鸣,围观的人在浓烈的烟火外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车上。”狐狸答,一边把我甩到他背上。 “出什么事了……”突然看到前面一辆车歪斜着,车身已经被火烧得几乎看不清楚了,只勉强一个轮廓在烈焰里扭曲着,发出风似的呻吟。 “车祸,爆炸,你捡了条小命。” 简单说出这几个字,他站了起来,身体已经恢复了人的模样。于是人群里发出一阵阵喧嚣:“有人活着!那里有人还活着!!” 据狐狸说,七夕那天我号称自己出去约会,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 几天后的七月十五,我坐的那辆公交车撞上了一辆运油车,当时两辆车连司机全部十七个人全部死亡,除了我。我被狐狸发现距离撞毁的车十几步远的火场里,一块炸断的广告牌罩着我,所以火没有马上蔓延到我的身上。 被狐狸带回家时,铘正坐在家里的窗台上。我问他无相是谁,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朝西看着很远的地方,我问他在看什么,这次他回答我了,他说,七月十五还能看什么,自然是看百鬼游行。 那天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带着三个谜团,后来的日子一直困扰着我。 第一,七夕那天我明明拜完了刘逸就坐上了那辆后来爆炸的公交车,为什么醒来后会是在七夕之后的七月十五。 第二,无相是什么,那个和刘逸几乎没有任何差别的男人。记得很清楚,他对铘说,铘是他的猎物。 第三,那晚我在九幽路所遇到的一切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仅仅我被炸昏后的一场梦? 之后,某一天我碰到了张阿姨的家人,那个叫小军的男孩子,才知道张阿姨在搬离我们那儿没多久就因为意外而昏迷不醒,足足有一年。直到这年七月十五,突然过世,没征没兆的。 而那三个谜我却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只是那天我和狐狸还有铘一起坐在我家二楼的窗台上真的见到了一样东西。 一样只在传说里看到过的东西。 传说里那叫百鬼夜行。 要我说么,那不就是游行。 一群鬼魂的游行,你见过么?很壮观。狐狸说它们走的那条路叫九幽路,介于生或死之间,只有半死不活的人,和某些被赋予了能见到那条路的条件的人,才可以看到的路。只是见到那条路的凡人,有些会在这以后的一年很幸运,有些则很倒霉。 我说我这人往往逢赌必输的,为什么还要叫我看那种东西。 狐狸笑:小白,这东西即使是七月十五也未必能看到的,跟流星雨一样,有得看不看,傻瓜。至于倒霉幸运,你这家伙……还怕倒霉么,就是一倒霉孩子的脸相,多一次少一次怕什么呢。 我很想揍他,可我怕太用力了把自己挤到窗下去,那就得不偿失了不是么。所以随便他怎么说好了,反正总也被他嘲笑的,多一次少一次有什么所谓呢。 可是我的七夕终究是悲惨的,孤单而悲惨,这让我不得不相信自己的命。 命犯孤星。 再后来,我终于知道了无相是谁,他是什么,为什么我会在那种地方碰到他,原来一切并非纯属巧合。但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百鬼夜行 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十七章 狐狸走得很快,我跑到走廊里的时候,他的人影已穿过了走廊尽头那道门。门外是什么,我不知道,已经有大半天的时间,我习惯了不再去期盼那些眼熟的门背后是不是有着同样眼熟的建筑和景,它总是在千变万化着,这一点和在林默家的遭遇很不相同。 所以在跨出那道门槛前我犹豫了好一会儿,因为门外那片园子很陌生。 园子很大,四四方方的,沿雨廊一圈种满了蔷薇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气味很香,也有点苦,中药似的味道,几乎是刚到门口就闻到了。正中间鹅卵石铺的道,道上三口封了盖的大缸,每隔五六步的样子放着一口,笔直排列,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朝前一直往东,这条石子路通向前面一套三层的独楼,楼挺高,六道飞檐在夜色里像巨鹏张开的翅膀。只是很奇怪,仅仅一墙之隔,在我们住的那个院落里却根本就看不到它,它在月色里黑漆漆地耸立着,檐下几片残破的金属片被风吹得当当作响,这声音让整个园子感觉有点异样的寂寞。 忽然再次瞥见狐狸的身影,就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那里有棵很大的树,他在树下站着,影子和树竿几乎连成了一片,以至最初我都没有发觉到他的存在。侧头看着那栋房子,很专注地一动不动,连我朝他走过去的脚步声都没留意到。我很好奇他到底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的,又到底在看些什么。只是终于确认了是他,心下不由得松了口气,连之前有些犹豫的步子也变得坚定甚至轻快起来,我加快了速度朝他走过去:“狐狸……” 话一出口,狐狸立刻回头朝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让我不由自主把声音压了压低:“你怎么找来的……” 他仍然没有吭声。只是朝我笑了笑。然后我在他那张笑脸背后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 一个小孩子的脸,在他后面那片蔷薇丛里闪了下,脸色白得有些发亮,目光灼灼地透过狐狸的身影看着我,这发现让我猛一激灵。 “谁!!”情急间朝狐狸直奔过去,还没抓到他朝我伸过来的手,肩膀上突然被人用力一按!“你在做什么。”耳边随即低低一句话,这叫我狠吃了一惊。 回过神,几步之外那个把手伸到我面前的狐狸突然就不见了,连同他身后的树,身后的蔷薇丛,身后那个蹲在花丛里看着我的小孩。隐隐一阵带着水腥味的风扑面吹了过来,眼前明晃晃的,明晃晃一片水波在风里摇曳着月亮褶皱而剔透的倒影。 倒影里清晰可见一只死了很久的乌鸦,在水里泡得太久,肚子涨得像面鼓,以至脖子也跟充了气似的僵直着,撑得头朝天直挺挺抬着,一双微张的啄跟着水波的韵律一颠一颠,似乎活生生想从喉咙里挣扎出一声叫。 我腿软了一下,因为发觉自己离那只乌鸦仅仅一步不到的距离。 再往前半步,我就要从脚下那块石头上跌下去了,跌进眼前这片骤然出现的池子,跌到那只死了很久的乌鸦的身边。而远处那个原本耸立着三层孤楼的地方,放眼过去这会儿只冷清清躺着块巨石,石头上三个字,荷风池。 身体骤冷。 一时说不出话来,我只是靠着本能朝后退,直到碰到身后那人的身体,原本有点发硬的身体才缓了过来:“靳雨泽……” “你在干什么,宝珠。”拍了拍我的肩膀,靳雨泽拉着我退回原来的庭院:“还好走得不深,怎么了,去摸鱼?” 似笑非笑一句调侃,我却笑不出来,池塘上的风吹得我的嘴微微发苦,胃里有点难受:“……刚以为看到了熟人。” “人呢。”随口问了声,目光却没从我脸上移开,我想可能是我的神色引起了他的兴趣。 “不见了……” “不见了。”重复着我的话,他终于把视线移开,朝那扇门外看了眼。然后轻轻把门合上:“最好小心点,这地方鬼得很。” “我知道。”我想转身回屋,雨丝的粘腻让我全身很不好受,这男人看着我的眼神也是。他好像在观察我,居高临下的,可是眼神却不叫你意识到这一点。那么温和有礼的眼神,它们应该出现在任何一部浪漫电影的画面里,而不是这种地方,这种场合。 一个下着雨的月圆之夜。 “我们可能在这里永远出不去了。”所以我脱口而出这句话,总算如愿以偿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虽然那些东西小得可怜。 “是么。”片刻他开口。这次似乎换成了我在观察他。 这个漂亮的偶像明星,这个一直很和气有礼,但除了这两种情绪外几乎看不到其它任何情绪的男人。 “为什么这么说。”然后听见他又问。 这时我感觉自己头晕了一下。 就好像过山车把你慢慢拉到一个很高的高度,然后突然俯冲下来的那种感觉。这感觉让我不由自主地朝前一晃。 靳雨泽适时托住我肩膀,把我稳了稳住:“你没事吧?”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事。这阵眩晕来得很突然,即使被他扶稳了我还有种天旋地转般的余晕,而胃也不失时宜地翻绞起来,这滋味让我想到了密闭汽车里的空气。 “是不是病了。”耳边再次响起他的话音。他把我的头按到他肩膀上。 这男人有着和狐狸近似的身高,身上的香水味也很相似,所以靠到他肩膀的一刹那,那感觉让人有点奇怪。我下意识用手抵了一下,没想到他却就势把我的手腕捉进了掌心:“听说这东西能让人看到许多不该看的,是么。” 一边说,手指一边在锁麒麟上划了下。动作有些大,清晰一阵撕扯般的疼痛从手腕上传进了我的大脑,脑子里的眩晕感立时消失,我迅速站直身体把手抽了回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笑,手扬了扬,示意他不会再有进一步的冒犯。 可那又如何。 他刚才那句话和那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他想暗示我什么? 我再次望向他,看见他朝我微笑: “刘君培告诉我的,因为我对这些东西很好奇。” “什么叫不该看的。” “这个,说法很多……” “宝珠!”话还没说完,林绢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她在房门口站着,看着我们,有点冷似的抱着肩膀,一边抽着烟。 我迟疑了一下,想着是继续和这男人纠结之前的话,还是马上回屋,靳雨泽已经搭着我的肩膀把我往屋子方向带了过去:“你朋友在叫你。” 那晚我再没有睡着,林绢也是。 回到房间后她就一直不停地抽着烟,并且看着我,我被她看得很难受。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一直等到她一支烟吸完,她才再次开口,脸色不大好看:“你前面看到什么了,我听见你起床,还看到你爬到窗外面,跟梦游似的。” “梦游?” “是的,你眼睛是闭着的。” “怎么可能……”我笑,可是笑得很勉强。我想起了那道门外的池塘里,那只被水泡得发胀的死乌鸦。 “我叫了你几声,你都不理睬我,还一直朝那扇门走,好像你闭着眼睛都能看到路似的。”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翻开抽屉找出支烟点燃塞进嘴里,然后轻轻吐了口气:“我看到你穿过那条走廊,打开那扇门,停在门口好像和谁在说话……之后,就很快地跑进去了。当时我很着急,想去追你,可是没能够,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正默不作声听着她述说着我前面的举动,冷不防突然而来这么个问题,让我不有得微微一愣:“为什么……” 她直直看着我的脸,把嘴里的烟喷到了我的脸上,然后低头从抽屉里拿出样东西丢到我面前:“因为这个。” 被她丢到我面前的是个木头娃娃。很旧很旧的木头娃娃,旧得连身上的颜色都看不清楚了,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滚来滚去,像根长了双眼睛的木头锥子。 “那个时候,它就在这地方,”站起身走到窗台前拍了拍,林绢再道:“可是你爬出去的时候它还没有,我敢肯定。” “是么……” “并且……它不让我过去。” “什么??” “它不让我过去。” 不让林绢过去?? 我看着眼前这只木头娃娃。 和第一次见到它时一样,它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不论它的样子,还是它样子所代表的它的年龄。可是……它不让林绢过去……这是怎么回事。 想继续问她,可是房门外突然吵闹了起来,匆匆的脚步声在木头地板上响得有点刺耳,伴着周老爷子一声高过一声的疯笑: “娘娘来了!哈哈哈!娘娘来杀人了!哈哈哈哈!娘娘来了!!!挖掉你眼睛挖掉你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十八章 客厅里很乱,沈东和王南用力按着疯笑的周老爷子,看上去有点力不从心。老头似乎极力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嘴张得老大,一直不停地笑,这种样子让边上的女人们都不敢靠近他。只有程舫是比较大胆的,蹲在他边上抓着他的手,不停地问他:“刚才谁来过了,爸爸。爸爸!刚才谁来过了!” 周老爷子始终没有回答她,他笑得眼神都散了,我恐怕他连程舫说些什么都没有听进去。脚下那片水泥地上很明显几个湿脚印子,带着点泥浆,好象刚从外面的花园里走进来,围着周老爷子身下那把椅子一个圈,没有来的痕迹,也没有离开的痕迹。就好象突然出现在周老爷子周围徘徊了一圈,又突然地消失了,那几个脚印很小,像小孩子的,只有脚尖没有脚后跟,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什么动物的蹄印。 我们中间没有哪个人有那么小的脚印。 “会是谁的脚印……”边上ami拽着梅兰的衣服小声问。梅兰摇头,一声不吭。自从一夜间剧组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了那么多人以后,似乎只是一天不到的工夫,这两人好得就跟亲姐妹似的了。没了现实利益的冲突,两人走到哪里都是互相牵着手,好象抓着彼此的一根救命稻草。 突然周老爷子一把抓住程舫的手号啕大哭了起来:“林林的眼睛没了!林林的眼睛没了!阿爹啊!林林的眼睛没了!!!” 程舫被他吓得一甩手猛跌倒在了地上。 老头抓不到程舫的手立刻惊惶失措似的尖叫起来:“阿爹!林林的眼睛没了!!被他们要去了啊!!阿爹啊!!!我要娃娃!!我要娃娃!!!!” 程舫呆呆看了他一会儿,我走过去试图拉她起来,她也不理,只眨了下眼,轻声道:“爸爸,你不要这样,我被你吓死了,爸爸……” 客厅里很乱,沈东和王南用力按着疯笑的周老爷子,看上去有点力不从心。老头似乎极力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嘴张得老大,一直不停地笑,这种样子让边上的女人们都不敢靠近他。只有程舫是比较大胆的,蹲在他边上抓着他的手,不停地问他:“刚才谁来过了,爸爸。爸爸!刚才谁来过了!” 周老爷子始终没有回答她,他笑得眼神都散了,我恐怕他连程舫说些什么都没有听进去。脚下那片水泥地上很明显几个湿脚印子,带着点泥浆,好象刚从外面的花园里走进来,围着周老爷子身下那把椅子一个圈,没有来的痕迹,也没有离开的痕迹。就好象突然出现在周老爷子周围徘徊了一圈,又突然地消失了,那几个脚印很小,像小孩子的,只有脚尖没有脚后跟,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什么动物的蹄印。 我们中间没有哪个人有那么小的脚印。 “会是谁的脚印……”边上ami拽着梅兰的衣服小声问。梅兰摇头,一声不吭。自从一夜间剧组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了那么多人以后,似乎只是一天不到的工夫,这两人好得就跟亲姐妹似的了。没了现实利益的冲突,两人走到哪里都是互相牵着手,好象抓着彼此的一根救命稻草。 突然周老爷子一把抓住程舫的手号啕大哭了起来:“林林的眼睛没了!林林的眼睛没了!阿爹啊!林林的眼睛没了!!!” 程舫被他吓得一甩手猛跌倒在了地上。 老头抓不到程舫的手立刻惊惶失措似的尖叫起来:“阿爹!林林的眼睛没了!!被他们要去了啊!!阿爹啊!!!我要娃娃!!我要娃娃!!!!” 程舫呆呆看了他一会儿,我走过去试图拉她起来,她也不理,只眨了下眼,轻声道:“爸爸,你不要这样,我被你吓死了,爸爸……” “你们谁看到老陈了?”就在这时刘君培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团乱糟糟的布,上面全是暗红色的血。 “没有,他不是在房间里?”沈东道。随即惊跳了起来,因为周老爷子趁他一个不注意在他手上用力咬了一口。 “他不在房间里,我只看到这些,所以过来问……他这是怎么了?”留意到周老爷子的动静,刘君培走了过来。 “不知道,突然发作了。这是什么。”接过刘君培手里拿团布,沈东看了看:“这不是……” “啊……!!啊――!!!!” 没等沈东把话说完,突然一声尖叫从外头传了过来。 惊恐得有点变了调的声音,来自北门的方向。 “陈导?!”第一个辨出那叫声是谁,王南一头冲了出去。我们紧随其后,到了外面,却看到王南站在北门处像根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 声音就是从门外传来的,离得很远,而且越来越远。好像陈金华是被什么东西给拖着急速移动,就在几秒钟前他声音还清晰得很,当我们赶到门前时,声音已经远得有点模糊了。 “发什么呆!”朝王南喝了一声,沈东奔过去把门打开,正要往外跑,却一下又站住了,然后回头望向我们,低低骂了一声:“靠……” 这才看清楚,那扇门外竟然是堵墙,结结实实的,和周围一圈青瓦白粉墙一样高大的墙。 “找梯子!”无措只是片刻,随即沈东转身大步走向屋子,一边冲我们指指:“或者类似的东西,快找!” 我们赶紧分散开去。 几个人进了主屋,几个人进了边上的小厢房。只程舫一人呆呆在原地站着,脸色铁青,表情有些僵硬。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那工夫去考虑这个问题,只跟着他们一路寻找可以当作梯子用的东西,可是偌大的一座院落,尽是些细小精致的物件,不然就是重得根本挪不动位置的家具,愣是找不到一样梯子的替代品。 就在里里外外寻找的时候,忽然听见主屋楼上有人喊:“上来!都上来!!” 闻声我们全都集中进主屋上了楼。 主屋有两层,二楼主要是卧室,有一条深而窄的走廊,走廊通向屋外的露天回廊,廊檐很低,勉强一个人可以在那里站立。 把我们叫上楼的是沈东。 手里抓着把放花盆用的高脚凳,显然他是准备把它当梯子来试的。却不知怎的站在回廊的扶栏处朝外一动不动望着,半个身子几乎探到了扶栏外。 “东子,怎么了。”最先进了回廊,ami一边问一边朝沈东走过去。随机脚步一顿站住了,回过头,一张脸已经变了色:“快看!你们快看!” 活见鬼似的…… 当下匆忙都跟过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乍的一看,竟同时硬生生让所有的人一齐停了脚步。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见到的那种场面,以及那种感觉。 坐过飞机或者爬过高山的人一定见过云海,那种海拔高度,碰到雨天,那些密集的云层就好象扶摇在你脚下的海。 可是你在离第不过十来米的地方见到过云海么? 那些截然不同于雾气的东西,那些一大团一大团,可以清晰分得清轮廓,看得出絮状的东西。 我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灰色的,密密层层,层层叠叠,浓重而厚实地压在我们脚以下,院子那些高墙以上,从墙外不到一步远的距离开始,连绵到我们的目光无法继续跨越的距离之外。 以致过了那道墙,我们就什么也看不到了,看不到这个大宅子里除了我们所待的这个院落外的一切……而那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天知道……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一阵窒息般的沉默过后,梅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这鬼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该怎么办……”一步步朝后退,ami看着众人的眼神比她以往任何一个镜头都要叫人心惊。她却不自知的,只顾着重复那句话,一遍一遍,仿似问多了,这事情真的就能迎刃而解般:“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忽然身后王南问了句:“靳雨泽呢,谁看到靳雨泽?” 声音很轻,却叫我们再次一阵沉默。 是啊,靳雨泽呢? 从刚才屋子里因为周老爷子的疯癫发作而乱作一团时开始,一直到现在,我们始终没见过靳雨泽。 连之前找梯子而翻遍院子的各个角落时也是。 他人呢…… 这一天过得很漫长。 神不知鬼不觉里失踪了两个人,而我们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依旧没有任何头绪。唯一的线索是刘君培的所知和他写的剧本,只是剧本在来这片院落前已经到头了,没有下文。没有下文的恐怖故事,好像说书里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钓胃口么?这哪叫钓胃口,我们已经在整整一天的思考和猜测里丧失了一切胃口。 下个失踪或死亡的人会是谁? 聚在底楼客厅里我们面对面坐着,看着彼此。不知道这晚会发生什么,一切都是没有章法的,那个看不见的杀手的目标,他的想法,他做事的条理……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在这个迷宫般的地方。唯独不可能的,是从这里逃出去。 安静的黄昏。 夕阳喷着血似的颜色,没有云的天持续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是么。”一片死寂里,沈东忽然拖了张椅子在程舫面前坐了下来。这之前他已经抽掉了一整包烟,现在口袋里空掉了,于是他开始不再保持沉默。 程舫抬头看了看他。 似乎只是一夜间,这女人看上去憔悴了很多,眼睛里已经不复初见时那种干练和犀利,有点闪烁,她仿佛有什么话想说,却又被不知名的一些原因压着说不出口。周老爷子在她身边那张椅子上坐着,人已经恢复了平静,仰头看着天花板,嘴巴一动一动不知道在轻声低估着什么。 “你还有什么顾忌么,这种时候。”沈东再问。 程舫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什么顾及,我们死不死在这里也不是我说想就能想的。” “你总该对这房子和它的历史有点了解。” “了解?”霍地抬头,程舫一声冷笑:“你认为一个一年365天里至少有3oo天不在这地方的女人能对它有多少了解?它让我恶心,就像一个全身散发着棺材味道的死人一样让人恶心!” 说到这里,那张脸几乎逼近沈东的鼻梁。沈东没有动,只是伸手抹了下被她喷到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但你是这屋子里脑子清醒的唯一一个生活在它里面有些年头的人了,不管那年头的长短。我想你对它的了解应该不会比刘君培少,是么周太太。” 这语气让程舫朝后靠了靠:“你在审问我?” “没有,审问一个律师是不明智的,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然后,希望你可以看清楚眼下的这个现实。” “你想要我怎么样。” “说说,说说关于这套宅子的事情,看看我们能不能从里头分析出点什么来。总好过坐以待毙。” 这话叫程舫沉默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又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依旧呆呆看着天花板,嘀咕着那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说了些什么的话。 于是程舫轻轻叹了口气:“好吧。关于刘先生说的那些事,我不否认。45年惠陵被盗后,那批陪葬品里的一部分确实是在周家,在这片宅子里。” 空气再次沉寂了下来,因着程舫的话语。 她在这层寂静里轻轻搓了下手,有点冷似的,然后继续道:“而周家,是当时冒着土匪的名义,联合弄开惠陵把里面洗劫一空的三大司令之一。” “那时候,从惠陵运出来的陪葬品远比人想象中要多得多,听说,光军用卡车就装了五辆。但并没有包括刘生提到的十二翡翠小人,血鲛珠,以及不动明王大天印……” 听到这儿我下意识摸了下手腕上的锁麒麟。随即意识到有双目光在注视着我,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人是谁,他那双被擦得一丝不苟的镜片折射着黄昏血似的光,闪闪的,很斯文,却叫人没来由地心生厌恶。 “那是些特别珍贵的东西。听老太爷清醒时这么形容过,刚挖出来那会儿,坟墓里照明灯所不可及的地方原本是一片漆黑的,它们却像是镀了层荧光似的在漆黑里散着细细朦朦的光。什么叫珠光宝气呢,那东西就叫作宝气。” “这么稀罕的东西怎么会最后都集中在了周家?”边上梅兰轻声插了一句。 程舫朝她看看,没直接回答,只是将视线落在她脖子上:“听说你家对珠宝有研究。” 也不知有意无意,梅兰手抬了下,这姿势刚好挡住她领口处那颗光滑得水似的翡翠珠子:“我祖父和我父亲都对这有点兴趣。” “难怪。你脖子上的翡翠质地很不错,买的?” 短暂的沉默,意识到周围人都因为程舫的话吧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梅兰皱了皱眉:“这和我们在谈的事情有关么?” 程舫摇摇头。 “那么……”梅兰挑了下眉。 于是众人的目光重新集中在程舫身上。相比之下,毕竟程舫说的才是我们更为关心的,而梅兰之前提的问题,也正是更让人想急于知道的。 三位司令,三件宝贝。为什么不分开每个人这里放一件,而是全部集中在周家老太爷一人身上呢? “关于这个,爸爸他当初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个中原因老太爷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后来猜测,也许是他们定下了什么协议,而老太爷,应该是协议里那个看守人。” “看守人?”沈东皱眉。 “是的看守人。那么多年,周家这园子可说就是为了看守那三样东西而存在着的,当年很多文物都经由老太爷的手专卖出去,唯独这三样东西一直没有被动过。” “但特意邀请约翰?金到府上给它们拍照,写传记,老太爷不就是为了试探那些东西在国外的市场么?”走到我身后不远处坐了下来,刘君培问。 程舫抬头看了看他,半晌点了下头:“没错,那时候,老太爷是考虑把那三样东西转手了,而且有点急。” “为什么?” “因为宅子里出了点事。” “什么事。” 沉吟了下。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程舫朝边上的周老爷子又看了一眼。他折腾到现在终于筋疲力尽了,睁着双浑浊的眼,鼻子里一阵又一阵粗重的鼾声。“其实,那三样东西被老爷子秘密运回周家时,那时候周家还没有搬来这里,”于是程舫接着道:“他们祖传的房子在丰台,住了好几代的了,原也根本没想过买宅子,何况是那么旧的老宅。可是就在东西运回去没多久,发生了点事,迫使周家不得不搬离了原来的地方,并且买下了这片老得跟坟墓似的宅子。” “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密报老太爷,说从双山峪开出去的那五辆卡车没了。” “没了?”我忍不住开口。没了是什么意思,被抢了,还是事发被扣押了? “没了,就是没有了,半路上没的。当时派了两个排的人押运的,那两个排的人也都没了。” “消失?” “可以这么说。”程舫对我点点头,然后继续道:“起先,老太爷认为是另外两个合伙人使的诈。青天白日,这么多人这么多车,哪有说不见就不见的,这不是见人说鬼话么。那年头信神信鬼,信人心?兵和匪其实能有多大差异。所以为了保险起见,老太爷转移了原本放在老宅的那三样东西,一边派人暗里调查另两个合伙人的情况。而没多久,派出去的人回来了,给他带来的消息,多少让他吃了一惊――另两个合伙人死了,一个人死在去上海的路上,一个人死在山东。尸体都没有运回北平,全在当地火化了,为什么要火化,因为那些尸体根本就没办法好好保存到北平。” 淡淡的口气,说着当时并不让人淡然的故事,听得人心里头一阵森然。好似原本闷热的天也变得有点阴冷了起来,林绢搂着我的手,她手臂上一层寒粒子。 “之后,惠陵的事被捅了出来,上边开始派人调查那件事,这让老太爷寝食难安了起来。所幸当时做事缜密,没有走漏一丝一毫的消息,而相关牵连的人和物,也都死的死消失的消失,所以查归查,最终不了了之。那之后,老太爷被调去了广州。” “去广州后算是太平了一阵子,在经过陪葬品的不知所踪,合伙人的暴死之后,没再发生过什么特别让人操心的事情。而关于惠陵被盗的风言风语,也因为始终掌握不了证据,寻不到流落民间的赃物,随着时间渐渐淡化,直到过了差不多有两三个月之后……” 说到这里,我忽然听见楼上有什么东西喀拉声轻响。好像什么东西滚落到地板上的声音,我抬头仔细听,那声音却没再出现,旁边人似乎也没有听到的迹象,那本就是小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到的声响。 没怎么在意,我继续听程舫说的话。 “差不多是老太爷准备要从广东回北平的时候,他突然接到份电报,说大奶奶病重。大奶奶是老太爷的亲妈,老太爷从小匪气,却是个孝子,当下等不到交接那天就急急告了假赶回丰台,谁知一到家看到大奶奶的样子,把他吓坏了。” “大奶奶原本很瘦,瘦瘦干干的一个人,可是老太爷看到她的时候,她变得很胖。也不能说胖,其实是肿,很肿很肿,脸和手背上的皮肤都肿得变透明了,肚子大得像个十月怀胎的孕妇。” 喀拉拉…… 楼上再次一阵细碎的轻响,一只小球滚动般的声音。依旧在刚才那个位置,而等我再次抬头时,那声音嘎然而止。旁边的林绢留意到了我的动静,她推了推我:“怎么了?” “你听到什么没?”我小声问她。 她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一丝紧张:“你听到什么了?” “楼上好像有什么声音……” “真的??”猛一下声音有点响,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到了我们身上。 “怎么了?”沈东问。 我朝天花板方向指了指“……我听见楼上好像有什么声音。” “什么样的声音?”他皱眉。 “说不清楚……好像什么东西滚来滚去的,一会儿又,一会儿没。” “我去看看。”站起身的是离楼梯口最近的王南,一边朝楼上跑,他一边问:“靠近哪边?” “西面。” 片刻他的脚步声在朝西方向的楼板上响了起来。 很清晰,这种空旷的建筑和老式的地板,隔音效果本就是很差的,只听见沉沉的脚步声踩得地板咯吱咯吱响,不多会儿,楼上传来王南的话音:“哦,是支笔啊。” 这话叫人放了心。 程舫原本僵硬了的表情也稍微缓和了些,轻吐了口气,她道:“这就是这地方让人反感的原因之一,总是随时随地会听见那些奇怪的声音,鬼闹似的,特别是半夜的时候。待久了,真的精神容易出问题。” “那大奶奶后来怎么样了。”沈东问。 “大奶奶……”再次被问回正题,程舫皱了皱眉:“她没几天就去世了。老太爷请来不少有名的医生,包括那些西医。药吃了不少,消炎的,抗过敏的……可是没有一样管用。眼睁睁看着她一天比一天肿,痛苦地在床上嚎啕大哭,一直到最后精疲力竭,那老太太……才咽了气。” “那不是……难受死……”ami小声插了一句,一张脸扭得像吞了十颗酸话梅。 程舫朝她看看:“是的,难受到活活把自己哭死。” ami哆嗦了一下,把梅兰的手抓得更紧:“为什么不安乐死……” “那时候不兴这个的。” 没再吭声,ami又拧了下眉。 程舫接着道:“老太太下葬那天是个雪天,大出殡的时候,那口棺材重得抬了三次才把它抬起来。所以在运送的时候特别小心,绳子多加了两条,抬的人原先安排的是六个,后来把侄子辈的也算上,凑了八个。可就是这样小心了,后来还是出了事。” “大概是走出三四条街的时候,有个转角。转角的地势比别处低,那天风雪又大,路又很滑,所以在扛着棺材拐弯的时候,一不留神最前面的人就滑到了,连带所有扛棺材的人全部失去重心,那口棺材一下子从抬板上滑下来,掉到地上。棺材板当场就被砸开了,大奶奶的尸体从里头滑了出来,当时,把周围所有看着的人都给吓住了。”说到这里程舫用力吸了口气,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是吃了震动,还是怎的,大奶奶那个原本涨得像面鼓似的肚子裂开了,肚子里全是黑色的水,又腥又臭,顺着尸体朝外棺材外流。流到了那几个被棺材压住了身体的人身上,那几个人还不知道,因为被撞得很痛,又被尸体突然露出来给吓到了,所以光顾着坐在地上发慌,发呆,竟然没一个人想到从地上爬起来。边上有经验的老人见状赶紧叫他们快站起来,把裤子衣服脱了,但说了老半天他们也没动。一直到被人七手八脚拖出来,那些腥臭的黑水已经都浸到衣服里头去了,裤子单薄,一湿就进了皮肤,弄得全身又粘又臭。” “当时简直乱透了,可是没办法,葬礼总还是要继续进行的,虽然出了这样的乱子。所以匆匆盖了棺材换了人,这支送葬的队伍继续朝墓地走,但一路上已经没人哭得出来了,爸爸那时候还小,回忆起那时候的情形,脸还是煞白的,可想当时一幕给人的记忆有多深刻。他说当时一路上死寂死寂的,连花钱雇来哭丧的人都哭不出来,只听到大把大把纸钱抛洒在地上的声音,哗啦啦的,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冷。” “到墓地时,天已近黄昏了,错过了算好的最佳下葬时间。老太爷非常生气,但生气有什么用,只能问过来超度的那些和尚,有什么办法可以弥补。谁知和尚什么都没说,就告辞了,任凭老太爷把黄金堆在人家面前,把枪到这里屋子外突然响起阵老鸦的呱噪声,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一只漆黑色乌鸦拍着翅膀落到窗台上,歪头看着我们。 “去!去!”见状沈东起身去撵,不等他走近,那只乌鸦扑的声飞开了,飞到高处似乎还不舍得走,边盘旋着,边冲着房子呱呱地叫。 “那道士听见乌鸦叫就开始用那根拐杖使劲往棺材上砸起来,一边咋一边骂:叫你恶!叫你恶!叫你恶……来得很突然,把周围人都看呆了。等醒悟过来跑过去制止,那口上好的楠木棺材上已经被敲出了一道道口子,他自己的拐杖也已经敲断了。爸爸说,他那会儿正对着这个道士,看到道士在敲棺材的时候那张脸上浮着层烟,好像热气似的,一直到被人拉开,那些烟就没了。周围人应该也看到了,所以虽然他做了那样的事,也没人对他兴师问罪,包括老太爷。就是问他这是在做什么。道士也不回答,只是朝着老太爷的方向大声道,申时三刻进土。然后,他就开始作法了。” 说到这里,程舫朝周老爷子看了一眼,摇摇头:“当然了,作法那是爸爸的说法,其实,他也说不清那到底算不算是作法,因为除了和老太爷说的那句话,之后那道士再也没说过什么。他就是站在棺材边跳,一个劲的跳,好像发癫似的。一边跳一边示意边上人把棺材放进坟洞里,每放下一点他就低头朝棺材上吐口唾沫。就那么一边跳,一边吐,一边放,一直到棺材碰到土,他一甩袖转身就走了,任凭老太爷怎么叫他,他头也不回。” “老爷子想派人去把他追回来,但被幕僚给拦住了,他说走就走了吧,这种人脾气怪,要留自然会留,不想留,硬留也是枉然。老太爷想想也对,好歹大奶奶安然落了葬,人走就走吧。于是盖了土竖了碑磕了头,就带着所有人回去了。” “可谁想回去之后没多久,家里就出事了……” “最初那几个人的皮肤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瘀青,就是那几个被棺材压到的人。起先谁都没当一回事,以为是当时被压到的关系。可是后来情况开始越来越严重,瘀青面积逐渐变大,颜色逐渐变深,然后到后来,开始出现溃疡。”说到这里程舫朝我们看了看:“谁有烟,我想抽支烟。” 众人身上摸了个遍,没人掏得出来。只有林绢衣兜里摸出了小半包,捏在手里扬着,也不知道是给好还是不给我。所以我替她说了声:“这里有。” 程舫接过了烟,原本我以为她是会拒绝的。她用力吸了一口,很过瘾的样子,然后又很快又很用力地连吸了两三口:“爸爸的舅舅,那时候抬棺材的人当中的一个,他是跟他们住在一个大院里的。那天爸爸看到很多人往他舅舅的屋子里跑,好像出了什么大事的样子,他很好奇,所以就偷偷跟过去看了。没等进屋,却被屋子里的惨叫声吓住,他没敢进去,他说那是他听到过的最最可怕的叫声。” “可是还没等他离开,屋子里的人就又都全部出来了,抬着那个惨叫的人――他的舅舅。他说他舅舅的脸色可怕极了,白得透出一层黑,脖子上的筋一鼓一鼓的,好像随时都会爆开来一样。然后他看到他舅舅那条右腿,在别人拖着他从门槛里跨出来的时候。那条腿很粗,是他左腿的两倍,所以连裤子都穿不上了,就胡乱裹了条长衫。露在外面的皮肤很可怕,暗褐色的,好像风在屋檐下的腊肉。一些黑色的液体从他那块被棺材砸破的伤口处流下来,也不是血,也不像脓,就像那天棺材里大奶奶肚子里流出来的东西。” 说到这里又用力吸了两口烟,她摇了摇头:“家里年纪大的都说,太诡异了,哪有这样的伤口,该不会是那会儿……撞邪了吧。老太爷一听这种话就烦躁,听一次骂一次,不过私下却找过有名的道士巫师来家里看过。” “最先请的是那个给大奶奶落葬时做法事的道士。可是找过去,人却已经不在了,边上的邻居说,云游去了。所以无奈,只能另找,找了不少有名的,暗地里在宅子里做法事,摆道场,连狗血也撒过,屋里屋外的。但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什么撞邪,更不许家里人对外宣扬他找人开坛做法。” “只是那些道场法事做了并没什么效果,没多久,他那个舅舅就死在了医院里。后来,另几个被棺材压到过的亲戚,也都先后过世,最短的一个死于葬礼后两星期,最长的一个坚持了三个月。” “而那并不意味着结束。”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程舫看向我们:“关于惠陵被盗,除了报纸杂志说的那些,你们了解多少。” 没人吭声。 “刘编剧呢?”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地问自己,刘君培目光闪了闪,然后推了推眼镜:“我所了解的,差不多就是剧本里写的那些。应该说,那场浩劫没人能比周家的人更了解的了,所以我更想听你说说。” “浩劫。形容得不错,确实应该说是场浩劫。虽然具体一个过程,除了当事人我们谁都不知道。不过有一些还是可以说说的,关于那些并没有公开出来,怕社会反响过于激烈的东西。” “我印象最深的是爸爸谈到那个皇后,同治的妻子。他说挖掘当天,老太爷他们拍了照,因为实在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么一具明明死了很久,但还跟刚刚下葬时一样新鲜的尸体,这么一个曾经高高在上,被别人三叩九跪膜拜着的女人。所以他们给她拍了照。” “照片爸爸看到过,在老太爷书房的抽屉里。可能因为光线的关系,非常模糊。,但还是可以隐约看清楚那么一个女人,闭着眼睛,微张着嘴,躺在一堆闪闪发光的珠宝上,身上穿着同样闪闪发光的衣服。一具尸体,一具死了不少年的尸体。而他们就在拍了那张照片后不久,把它开了膛,剖了肚,然后任凭它□裸地靠在自己被洗劫一空的坟墓里……” “知道我为什么说到这个?”她忽然又再问。 没人回答。 而她也无所谓,自顾着往下继续道:“那些人死后,老太爷开始睡不着觉。有时候半夜两三点,爸爸都可以听到隔壁房间老太爷踱步的声音,有时候则是说梦话,说得很大声,醒来后还愤怒地说有人在他睡觉的时候掐他。以致有很长一段时间,老太爷是枪和刀不离身的,睡觉的时候枕头边一边放着一样,每晚几个太太轮流看着他睡着才可入睡。” “但还是经常会做噩梦,所以那时候爸爸也经常做噩梦。梦里看到有个穿红裙子的女人掐他父亲的脖子,吓得尿床,可醒来后任凭大人打骂,他也不敢把那个梦说出来。却又常常忍不住要偷看那些被老太爷请来的和尚道士在家里做法事,看了以后噩梦就做得更频繁了,可越是这样,他越是忍不住要看……”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春天。” “开春的时候,周家所有15岁以下的孩子突然全都病倒了,腹泻,发烧。送去医院查,可是无论中医西医,开的药方吃了都无济于事,好像那时候的大奶奶一样。老太爷慌了,也不管什么舆论不舆论,公开寻找能人异士,只要能救家里孩子的命,多贵的价钱都行。” “可都没用,有些来了就走了,问是什么原因,不说。有的在房子里做法,大费周张,就差没把庙修进宅子了,但没一点用。然后那些小孩一个接一个死了。” “老太爷有八房姨太太,在没出现那种热病的时候,爸爸原本有四个哥哥,六个姐姐,两个弟弟,五个妹妹。而现在,他只剩下两个哥哥,前两天你们刚见过面,那两个老人。为了周铭的事情,他们跟我一起来的,”说到这里她朝林绢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场热病之后,这宅子里就只剩他们哥仨了。” 林绢把头转向一边,点燃一支烟。 “当时家里可以说是乱成一团麻。每天都有孩子死掉,每天都在哭丧,外头是三四月的艳阳高照,周家大宅冷得比腊月还冻。可是一筹莫展,完全不是可以由人所控制的,哪怕老太爷有那么多的钱,那么大的权。他根本抓不住那些孩子的命。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孩子死了,最后剩下的三个也已经奄奄一息,当时差不多是已经快绝望了……忽然有一天,那个自从大奶奶落葬后就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云游的瞎眼道士突然出现在了宅子外头,说要和老太爷见上一面。” ---------1月8日分割线------------------------------- “那之后的事,因为爸爸当时病得神智不清,所以什么都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他后来从服侍老太爷的那几个佣人嘴里打听到的一点东西。” “他们说,那天老太爷才刚亲自迎出门,这道士立刻就对他破口大骂起来,用的是南边小地方很冷僻的方言,所以他们一句也听不懂。一边骂一边冲着门吐唾沫,很叫人看不下去,本来想喝斥住他的,但老太爷不允许,只是恭恭敬敬低头由着他骂了个畅快。骂完以后道士就从兜里掏出面很脏的镜子丢给老太爷,说,丑时一到就对着镜子照,照见什么,听它说什么,它说什么,你就照着做什么。然后他又开始骂骂咧咧,只是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面镜子上去了,等想起来再看向那个道士时,道士已经不见了。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的,问边上围观的人他是往哪个方向离开,竟然没一个说得上来。” “而就在隔天下午,老太爷就带着人去把醇亲王府买下来了。巧的是对方正好也缺钱急着脱手,所以所有手续办得相当利落。” “当晚,举家搬迁,甚至连等到第二天天亮都等不及。于是究竟丑时老太爷从那面镜子里看到了什么,又被告之了些什么,让人异常好奇起来。只是关于此,老太爷始终只字未提过,无论是对他的太太们,还是对他的儿子们,他把那个谜永远地带进了棺材。” “说也怪,自那之后,爸爸他们的病一天天的见好了起来。没吃过任何药,也没用过任何医疗手段。只是爸爸说,他记得刚搬来那几天,每天他都会做梦。梦见门开开关关,梦见门外有女人哭,有时候还会有很大的撞门声,还有一些奇怪的叫声。随着病一天天康复,那些梦就越来越短,越来越少了,到彻底恢复健康,他就没再做过那种梦。” “半个月后,老太爷带着恢复了健康的三个儿子,还有一堆的礼品去了瞎眼道士的家。本是想重重酬谢他一下的,谁知到了那里,等着他们的却是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呱啊!”说到这里窗外乌鸦突然一声尖叫,冷不丁的叫人心脏一阵发怵。沈东再次站起来驱赶那些让人不安的生物,并且关上了窗。而不多会那些被他赶开的东西又回到了窗台上,歪头看着我们,张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听说乌鸦的智商很高,也对有死物的地方感觉特别敏锐,因此我很好奇到底这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们不弃不离。而它们一路上是不是能看到这宅子的变幻呢?它们是始终居高临下着的,所以它们小小的脑袋里,一定装着些我们所无法看到的东西。 那会是些什么样的东西? “那个道士死了,是自杀的,”耳边再次响起程舫的话音。在短暂的被窗外那些丑陋的生物所骚扰出的不悦过后,她用她职业律师干净爽利的语言继续着那段藏在这深宅大院里的秘密:“他们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就吊在那间破屋子唯一的一根直梁上晃,半张脸都烂糊了。屋子中间的桌子上压着张纸条,纸条不知道是写给谁的,潦潦草草及个大字:前世所欠,一笔两清。” “后来老太爷把吓坏了的爸爸他们带回了家。后来家里倒也就此太平,没再发生过什么事。只是那个道士吊在房梁上那张腐烂的脸一直让爸爸刻骨铭心,每次说起都惴惴然的……其实应该说,当时在场的每个人都有了这样的后遗症,因此回去以后,不约而同的都不再提起那个道士,那些事。” “就这么太平过了些日子,又开始战乱了,世道风云莫测,宅子里经常会来人,有些是国民党,有些是地下党,也有洋人,比如约翰?金。老太爷会做人,一碗水端得四平八稳,谁都不开罪,谁都有交集,谁都避重就轻。却也不得不要给自己留个后备,因为当时的时局是越来越紧张的,而那些从惠陵里出来的东西终究是个烫手山芋,思前想后,他决定由约翰?金出面搭个线,把那些东西偷偷运出国去卖。” “可谁知就在约翰?金写的关于醇亲王府,以及府里那批秘密宝贝的书刚刚在英国出版,周家又出事了。而这次出事的不是家里的人,而是藏在府里的那批宝贝。” ---------------------1月15日更新------------------------ “自从搬到王府以后,那些东西就一直被锁在王府的地窖里,只有约翰?金来拍照的时候才取出来过一回。可是就在第二次开锁进去盘点的时候,却发现,十二翡翠小人最后一只小人的头断了。” “头断了?”我忍不住问了声。 程舫朝我点点头:“是的,从脖子这里断的,很平整的断口,好像刀切的一样。可是给约翰拍照的时候,那会儿那个小人还是好好的。” “震断的吗?”梅兰插嘴。 “怎么可能。翡翠质地脆,平时都是很好地收在塞满棉花的箱子里的,箱子内部还有夹层,所以就算是丢在地上,里面的东西也不会坏。况且,真要坏,一盒里不可能刚刚好只坏那么一只,不是么。” “那找到原因了没。”梅兰再问。 程舫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转而道:“而这还不是最糟的。” “就在约翰那本书出版没多久,有个法国古董商跑来找老太爷,说对血鲛珠有兴趣,想亲眼鉴定一下然后决定要不要买。考虑再三老太爷就约了时间把他带回了易园。谁知道这一鉴定,却鉴定出问题来了,那古董商断定,血鲛珠并不是血鲛珠,它只是颗样子很接近血鲛珠,但价值上相差天高地远的地中海锈斑珍珠。” “老太爷当场就翻脸了,认定是那洋人想用谎话来压他的价,正要把人撵走,那洋人却不慌不忙地对老太爷说,要鉴定他是不是说话,只要派人找碗盐水来就行了。老太爷想想,一碗盐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当下就叫人取了碗盐水来,然后看着那个古董商把血鲛珠放进了盐水里。” “那之后不到十分钟,一些褐色的水从珠子里渗了出来,然后珠子的颜色从本来的暗红色,变成了一块块云朵似的铁锈色。老太爷傻眼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亲手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东西竟然会是膺品。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反复拿着那颗珠子对着灯光看,见状古董商对他说,几年前美国人发明出一种化学剂,它可以让地中海锈斑珍珠变成血鲛珠,美国当地已经出过类似的案件,所以这圈子懂行的人,大多都知道除了观察成色外,还能用这方法来辨别珠子的真伪。只是中国国门太封闭了,所以这种消息并没有流通进来。然后他询问这珠子是怎么得来的,老太爷随便编了些话,把人给打发走了。” “那之后他就开始想,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王陵里挖出来的陪葬品会是假货,而且是用才发明了两年的化学品制造出来的。难道几十年前就有人懂得用这种东西的吗?那未免太不可思议。想着想着,老太爷突然中风了,整个人瘫痪在床上。可即便是这样,他还心心念念地想着血鲛珠作假的事,成天成天地想着,药也不肯吃,对大夫的询问也不理不睬,整个人跟着了魔似的。有时候嘴里会念叨上一整天,翻来覆去就那句,为什么会是假的,为什么会是假的……” 听程舫这么说,我忍不住朝边上睁大眼睛打着呼噜的周老爷子看了一眼。像是知道我心里在琢磨些什么,程舫嘴角牵了牵:“是的,就跟爸爸现在的状况很像,不过爸爸身子骨还算硬朗,老太爷那时候,好象是在一夜间整个人的身体就不行了。” “三奶奶是吃素念佛的,她看老太爷变成这样子,很急,去庵里见她师父时,就悄悄把事情对她师父说了。当然,隐瞒了那批随葬品的来历。” “起先她师父听着并没什么表示,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是听还是没听,只是没完没了地念着经。只是等说到翡翠小人的事情事,她才动了容,说,翡翠养阴,少林十二罗汉至阳。用那样的方法做出来的十二个翡翠小人,再用那样的方法排在棺材里,死者生前没少受罪吧。你们老爷到底动了什么人的坟,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陪葬品?” “三奶奶答不上来。她师父也就没再追问,只说,现如今,也算你我的缘分,我只能告诉你一点,越是灵气的东西,越是需要养,你们老爷硬把它们从将养的地方带出来,如若它们不干涸而死,便是会想办法活下去。” “说完后就不再说什么了,当时,三奶奶怎么样想不明白她师父对她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几次再去找她,可她总是闭门谢客。后来总算知道了原因,那也已经是迟了――老太爷去世了,就在那件事过去两个月之后。死时全身瘫痪,除了眼睛没有一处是可以动的。而怪的是那段了的翡翠小人又复原了,跟从来没有断过一样,连丝断痕都没有。只是复原后有一点变得很原来不一样了。原先那小人头是正的,复原后那头歪了,脑门的地方冲着胸,脸的地方冲着背……”说到这里,程舫把烟头用力掐灭,笑了笑:“如果有机会从这鬼地方出去,我倒是可以让你们看一下那个奇怪的东西。胆小的就免了,它和另外十一个在老太爷的棺材里。” “在老太爷棺材里??”几乎是异口同声问出了这句话。 程舫再笑。 自从第一次见到她,就感觉她是个不那么喜欢笑的人,可这会儿她似乎很喜欢笑,笑得让人很不舒服,尤其是在说着那种事情的时候。 “是的,就跟在惠陵的棺材里一样放着,是三奶奶那么要求的。之后她就出家了,她说这个家她是再也待不下去的了,人说欠债还债,如果这债是欠给鬼的,怎么去还……那以后,宅子里总算太平了,没再发生过任何事,也没有任何人出过什么意外,直到周林他……” 刚说到这里,坐在一边的周老爷子突然猛直起了身子,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似的眼皮一阵急跳,然后嘴一张哇的下大哭起来:“林林啊!林林啊!林林的眼睛没了啊!” “爸爸!”程舫被他这举动给惊得一跳,忙站起身抚慰她,这时刘君培忽然轻声问了句:“王南呢?” 这才发现,似乎从刚才上楼后,一直到现在,王南一直都没下来过。 程舫说了那么久,他一直都没下来。 他在楼上做什么…… 不禁面面相觑,随即沈东霍地站起身朝楼上大声喊:“王南?!” “王南你干嘛呢王南??” 半天,没人回应。倒是周老爷子的哭声停了,沈东的喊声力度很大,许是把他给镇住了。 “我去看看。”说着沈东朝楼上跑去,我们几个也赶紧跟上,一路跟到二楼楼梯口,沈东突然退了回来,朝我们摆了摆,脸色很难看:“别上来,他死了。” 死?! 这个字给人的震惊度一下子把人从刚刚的故事拉回现实,拉回这个魔域一样的现实。就在半分钟之前,我还在程舫说的那些东西里暂时忘了我们的处境。 王南怎么会死了? 不到一小时前他还好好的,在楼上走,发出卡塔卡塔的声音。 突然间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死了,怎么会的…… 于是纵然沈东阻止,我们还是硬上了楼。 然后看到一幅诡异的情景。 就在楼梯口到二楼露台那段走廊中间,王南跪在那里,那姿势好像在看边上房间里的东西。房间的门开着,外头夕阳的光线把他脸照得红红的,红的脸,红的眼睛,红的……从鼻子,眼睛,嘴巴,和耳朵里流出来的血…… 边上半步开外一圈脚印,小小的,围着他身体一个圈。 没有来的痕迹,也没有离开的痕迹。 ------------------1.25更新------------------------ 夜晚的到来仿佛是很突然的,就好像我们刚跑上楼乍然看到王南那张脸时的刹那。 最后一缕夕阳在浓云间隙消褪殆尽的时候,楼上王南的尸体还保持原样在那里跪着,没人敢去碰他,我们几个在客厅里坐着,没人说话,没人走动。不知道牲口在看着自己的同伴一只只被宰杀时,它们待在那种充满死亡气味的笼子里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心情,无论什么样,我想现在我们和它们没有任何区别。 我们亦被关在了一只等待死亡的笼子里,和它们一样,而死亡到底离得有多远,它们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们……”不知过了多久,梅兰在角落里轻轻说了一句。说话的时候她的手一直紧紧拽着她脖子上那只翡翠珠子,好像基督教徒抓着他们的十字架似的感觉。 程舫不解,皱皱眉问她:“你说什么。” “你刚才说的故事,听起来就像个聊斋。易园开放也有二十几年了,这么多年一直有拍摄组在里头进进出出,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偏偏是我们,是我们碰到这种事情!” “我不知道……” “是因为开拍那天没有烧好香么……”边上ami小声问。声音带着哭腔,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通红通红的。她始终紧紧抓着梅兰的胳膊,好像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程舫摇头:“我真的不知道……说真的,这老宅子虽然让人觉得不舒服,但我嫁来这里一直到现在,从来没碰到过什么不正常的事情,老爷子对我们说的这些事,是他痴呆以后,有时候清醒时断断续续说的,很多东西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只是那些随葬品是确有其事的,家里死过那么多人,也确实是真的。”说着指了指屋子的窗,她又道:“你们看见那些窗框了么,上面那些东西不是装饰用的花纹,它们是西藏密宗的经。很多年以前老爷子让人刻的,在我小叔……瞎了之后。老爷子说那是镇邪用的,就像故宫太和殿里的那些避邪兽。真的,这么多年,这地方真的一点异常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那为什么现在会这样!” “我真的不知道啊梅小姐……” “难道我们都得死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 就在女人们为此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这屋子里所剩下的唯一的两个男人,这会儿站在客厅们口,看着外面漆黑一团的天井,默不作声抽着烟。 刘君培依旧时不时朝我看着,我知道他仍在关心着我手腕上的锁麒麟。我不清楚他对它到底了解有多少,可很显然,他所知道的一定不仅限于他所说的。包括那个突然间就失踪了的男演员靳雨泽。 忽然想起,似乎很久没感觉到锁麒麟的动静了,它是联系着我和铘之间的纽带,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它,无论我在哪里,铘都会跟到哪里。一度让人困扰,可是现在,没什么能比这更让人期望的了,我期望它能把铘带来,就像那时候在林默家里迷失时他的突然出现。似乎麒麟与生俱来一种穿破与空间的能力,可是……现在它什么动静也没有。没有动静,意味着铘或许根本感应不到我的所在,感应不到我的所在,那……狐狸也就根本无从知晓我的下落。 他会在找我么,这些天…… 说起来……到底多少天没打电话回去了?两天?还是三天…… 好漫长……对于我们来说…… 可是对于这宅子以外的人来说,那也不过仅仅就只是两三天而已…… “叮当叮当叮……” 突然一串铃声从边上响了起来,惊得人一跳。回头看到林绢手忙脚乱从包里拿出自己那只叫得欢快的手机,放到嘴里急急喂了一声,可还没等回过神,她已经惊蛰似的尖叫了一声,然后猛地把手机砸到地上。 手机瞬间就分成了两块,她砸得很用力,一张脸煞白,活像见了鬼。 “你在干什么?!”ami扑到底上抓起手机朝她大声叫:“通了啊!你为什么不叫对方报警!你疯了啊!!” 林绢没吭声,她嘴唇抖得厉害,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ami的眼神随即也变得怪异了起来。本是直瞪着林绢的,不知怎的忽然看向了手里的手机,然后小心翼翼把它放到耳朵边:“喂?” 最初我们都以为疯的那个人是ami,因为她在对着一只摔裂了电板的手机说话。 可后来我们真的从手机里听见了说话声。 断断续续的,但很清晰,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女人尖叫的声音: “小心莫非!小心莫非!!!小心莫非!!!!” 然后手机里一点声音都没了,它从ami僵硬的手指里掉了下来,滚到一边。ami抬头看向我们,表情诚惶诚恐:“这是什么……” “不要去管它!”一脚踩碎那只还在地上打着转的手机,沈东把ami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脸色很难看。 “……可真的有人在说话……” “叫你不要去管它!”瞪眼朝这个诚惶诚恐的女孩一声吼,ami在眼里打了半天转的泪水一下子滚了出来: “真的有人在说话!你们都没听见吗!真的有人在说话!” 话还没说完,梅兰将她拖到了一边。说实话她这样的哭声和喊叫在眼下这种状况里实在让人心里堵得慌,也难怪好脾气的沈东会发急。那种恨不得跟她一起叫出来,然后朝外面冲出去,能冲多远,就冲多远的很焦躁的感觉…… 可理智又告诉你必须要冷静,不管刚才发生的事情有多奇怪。 我想起那天在住的地方接到过的一通电话。 同样的尖叫声,同样的翻来覆去的几个字――小心莫非……小心莫非……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思忖着是不是要同其他人说,这当口身边的林绢扯了扯我的袖子:“宝珠,我刚才听到的不是这个……” “什么……”我愣了下。 林绢朝边上看看,然后凑到我耳边,继续压低声音对我道:“我刚才在手机里听到的那个人……他是本新伯……” “什么?!”我吃了一惊。边上刘君培朝我看了一眼,于是我抓着林绢的手把她拉到客堂门外:“本新伯?” “是的,吓死我了……他叫我的名字,还叫我跟他走……” 本新伯死得很惨,他是被周老爷铲掉了半个头死的,死后我一直没有在这宅子里见过他,就像其他那些死了或者失踪了的人那样。 但如果能借助手机跟林娟说话,那说明他的魂魄还留在这个地方。 可他会在哪里,对林绢说那种话又到底是为什么。 “宝珠……”见我迟迟不吭声,林绢又扯了扯我的袖子:“鬼……是鬼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刚好这时沈东朝我们走了过来:“怎么了?” 我拉了拉林绢,带着她重新走进屋里:“绢子刚才听到了本新伯的说话声。” 这话一出,客堂里再次静了静。梅兰和ami抓着彼此的胳膊坐在一张凳子上,刘君培在角落里一下一下撸着他那把油腻腻的头发,沈东在客堂中央站着,没有任何表情,程舫低头看着地上那只被踩碎了的手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有周老爷子似乎从好梦里醒了,坐在椅子上摇啊摇的,嘴里嘿嘿地笑。 “我看我们该睡了。”半晌程舫忽然开口道。 我们一齐看向她。 “睡?这种时候还睡??”ami站起身大声道。 “不然能怎样?” “你听到她刚才说什么了没有!那人听见本新伯说话!本新伯!!” “我听见了。” “你就不怕吗?!本新伯死了啊!死人怎么会打手机过来!!手机没电板了为什么还能接到电话!!!” “你真的该休息一下了,ami。” “休息!休息个屁!这房子里到底有什么!妖怪?!鬼?!” “也许什么都有。”突然一道话音从客堂大门的方向冷冷传了过来,像是颗小却威力强大的炸弹,顷刻间把客堂里逐渐升高的火药味炸成粉末。 不约而同回头朝那方向看去,然后吃惊。 而门口那男人则完全地无视着我们的目光。只自顾自朝客堂里慢慢走进来,仿佛这地方每一块砖每一样摆设,都早就随着时间深刻在他那两只没有眼球的眼眶里。 “周林……”耳边林绢一声惊叫,然后我的肩膀一沉。 她竟然在我身上晕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应编辑要求,本章也v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一个故事《嫁衣》 艾桐是个很精致的女人,无论长相还是性格。这样的女人喜好也是有些精致特别的,艾桐从小的喜好是收集刺绣,各种各样民间的刺绣,无论新的还是老的。 艾桐是我中学时的同桌。 曾经很亲密,那时候放学经常会去她家,每次去,她都会把老祖母箱子里那些散发着浓浓樟脑味的旧背面翻出来给我看。背面上的花纹都是手工绣的,小时候也看不懂什么叫机绣什么是手绣,只知道颜色没自己家的整齐鲜艳,但花纹看上去更细致灵巧,看久了还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就好像在新家具里闻到了霉味的那种感觉。 有时候她还会教我区别什么是苏绣,什么是湘绣,什么是粤绣。不过对于我这种对女红丝毫不感兴趣的人来说,大多听过就忘了,更不要说里头更多一些的门道。 毕业后因为她搬家,从那时候开始基本上就断了联系,除了逢年过年偶然想起来打个电话。所以那天突然接到她的电话,我或多或少有些意外,甚至一时都没认出她的声音。她声音比过去沉了些沙哑了些,似乎有些疲惫,对此她解释是因为刚从外地出游回来,然后颇有些兴奋地对我说,知道么宝珠,我这次去长沙,得了样了不得的好东西呢。 我问她是什么。她道,是件嫁衣。 嫁衣?你专门跑去长沙买结婚礼服? 听我这么问她咯咯一阵笑,然后道,是啊,不过不是我的结婚礼服,是别人的。 几年没见艾桐,再次见到她几乎有点认不出来了。她比中学时瘦了很多,也比寄给我的那些照片看上去白很多,好像成天在家足不出户似的,一张脸白净得近乎透明。穿着很讲究,灰色羊绒短大衣,黑色带着闪片的小礼服,一头又软又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朝后梳理着,脸上化着同样一丝不苟的淡妆,在咖啡馆柔和的灯光下像只美丽的瓷娃娃。 “宝珠你还是单身么?”开口第一句话,她这么问我 我摊摊手,就像狐狸平时老爱对我做的那种装死动作。 这引来她一阵笑:“我以为你会跟晨昕结婚。” “早分了。” “是么……可惜了。” 晨昕是我第一任男友,也是我唯一跟艾桐提起过的,那时候无论她还是我都以为我有一天会嫁给他,因为我实在不是个有太大变数的人。 只是现在,我想我可能本身就是个变数,除了身边那只死皮赖脸赖在我家里的狐狸。 “店里生意怎么样?” “还不错。” “听老同学说你们店里的点心师手艺不错。” “还成吧。 “其实你应该多出去走走的宝珠,你看你从学校毕业到现在就没多大变化。” “这是变相夸我年轻么。” “嘴倒贫了,脸皮也变厚了。” “说明咱变成熟了。” “臭美。”扑哧一声笑,然后想起了什么,她低头从包里抽出样东西放到桌子上:“对了,这个给你看,就是我从长沙买来的。” “嫁衣?” “对,嫁衣。” 我把那包东西拿了起来。 东西不大,被油纸包着也就巴掌大小的一块,轻而薄,跟我想像中出入有点大。在她目光示意下拆了开来,才发觉它并不是那种我以为的结婚礼服,甚至连衣服都算不上,它其实只是几片被裁得不太工整的暗红色绣花布。 布是很普通的那种染布,粗而硬,看上去很旧,因为颜色褪得很厉害,红色的布看起来就好像铁锈色。面子上绣的花也是,三色绣的团花和鸳鸯,栩栩如生,但色彩褪得很厉害,原本红绿黄三种颜色,已经褪得几乎跟灰色没多大区别了。不过针线倒还都很完整,饱满匀称,因为针脚的关系在灯光折射下闪着层金属般的光。 “这……是嫁衣?”反复看了半天,我抬头问她。她正看着我两眼泛着笑,似乎一早就知道我会是这种反应。 “对,不过是从嫁衣上剪下来的,最精华的一些部分。” 最精华的部分。这句话让我再次仔细地看了看那几片布。说实在的,在我这种外行人眼里,绣品的精华和不精华实在区别不大,不过看得出来确实绣得很精致,再加上褪色的关系,所以感觉上跟一般刺绣确实有些不一样。 “好看么,长沙市集里淘来的,都是当地人去山里专门收来的东西,真货。” “挺不错的,不过干什么要剪下来?你只收集这些花样?” “不是,原来的衣服实在太老了,很多地方都已经风化了,所以只保留了这些。” “风化?” 听到这两个字我冷不丁地打了个突,因为它让我有了点不大好的联想。 “对,都有百多年的历史了,够老吧。” “百多年……你是说,它是……挖出来的?”本来想问是不是坟墓里挖出来的陪葬品,想想不大吉利,所以没直接说出来。 艾桐摇头:“不是,我怎么会要那种东西。这是别人家传的,山里人不晓得保养,所以这些东西都没保存好,很多都烂了的。” “哦……那是准备裱起来么?”虽然她那么说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这布拿在手里的感觉有点让人不大舒服,就好像小时候看她家箱子里那些被面时所产生的感觉。所以我把布包了起来放回桌上:“做个小镜框放着应该挺不错的。” “没,我打算缝在我的中式婚服上。” “什么。”乍听到婚服两个字我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她笑:“宝珠,我要结婚了。” “……是……吗!哎!那真是恭喜了!怎么不早说……” “这不是还没定好日子么。”可能我愣过之后的反应大得让她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脸微微一红,头低了低,随手拿起那卷布拆了开来:“你说胸口放哪块比较好看,鸳鸯好么,比较显眼。” “你真要用这绣??” “恩,很特别的,你知道我从小喜欢这种旧旧的东西。” “可……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 “你都不知道它原来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嫁衣呗。” “别人穿过的嫁衣,而且年代那么久了……做在新嫁衣上怎么说都不大好吧……” 可能是我脸上的情绪有些过于严肃认真了些,艾桐看了看我,扑地下笑了:“宝珠,你怎么跟个老封建似的,这不好那不好的。有啥,这是古董呢。” “那放着看看就好了。” “可我真的很喜欢这些花纹,现在都是机绣,手绣的也不好,你看看这花纹,打子加乱针,这种工艺现在哪里去找。” “穿在身上谁会注意那么多呢是不是,人家新人都注重一身簇新光鲜的行头,你看看这种颜色配在新料子上会是什么感觉?” “很酷的感觉……” “酷……”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执着地想去说服她放弃这打算,可是越说,她似乎越觉得自己坚持的没错,正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说服她,忽然身后一阵脚步声,随之一个男人的声音插了进来:“你也想说服她么,不过不会有用。” 我呆了一下。 循着艾桐笑开了的眼神望向身后,随即看到一个男人站在我背后不远的地方。 男人口音似乎是北方人,高高的个子,皮肤很白,高挺的鼻梁上一副细丝边的眼镜,看上去儒雅而清秀。 “你迟到了。”耳边响起艾桐的话音,甜甜的,带着点小新娘的娇:“再不来我们就不管你先走了。” “这不是来了。”男人回答她,一边优雅地朝我笑笑。 我想回笑,可是笑不出来。只顾着盯着他看,虽然明知道这样很不礼貌。 不过艾桐并不介意,或者她根本就没有注意。从这男人出现那刻起她的注意力就全集中在他身上了,直到男人在我俩中间坐下,她才道:“忘了介绍,宝珠,我的同学。宝珠,这是张寒,我的……” “她的未婚夫。”张寒接口,含着笑,声音温温和和的。只在转头的时候不引人注意地用手捏了下脖子,似乎有点酸疼的样子。 “是不是累了。”动作不大,还是被准新娘觉察了出来,她凑近了问他。 张寒点点头:“可能有点落枕,最近肩膀脖子老有点酸。” “贴过膏药了没用么?” “好像没什么用。” “要不去拔个火罐吧。” “也好。” 忽然意识到把我这外人冷落了很久,两人一齐朝我羞涩地笑了笑。 可我还是笑不出来,甚至连声起码的招呼都打不出来。 “你好宝珠,”然后看见那男人朝我开口:“小桐常说起你,听说你开点心店的。” 我想回答,可还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觉得全身很冷,从头,一边眨着眼,好似我多莫名的样子。 “可你也没说过我可以离开了。” “啧,我刚以为你比以前聪明点了……” 于是突然明白我好像又被这死狐狸给戏弄了:“你为什么不去死!” “哦呀……”这话一出他嗤笑:“我死了谁来给你消灾。” 我无语,我气结,可我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被他气死,这问题长久以来我一直在问自己。可又不能真的跟他翻脸,谁让我还有求于人。这可是怨不得别人的,要怨只能怨自己无能。 “狐狸,今天碰到了些事。” “与我无关。” “很重要的。” “跟我没关系。” “你欠我几个月房租了?” “……哦呀,说来听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一个故事《嫁衣》 再次见到艾桐是两周后。她让我陪她去苏州取她新做好礼服,我给她带去了狐狸做的点心。 礼服是在观前街很有名的旗袍店定做的,鲜红色的旗袍。很漂亮,细巧的肩线,弧度收得很完美的腰身,衬得人的身材像支精致的花瓶,这绝对是褒义。 精道的针脚功夫把艾桐那几块长沙买回来的旧布料绣在了一起,不出意料,团花和鸳鸯那块绣在了胸口上,其它两块比较窄的缝在了袖口上,再用由浅到深的线弥补了新旧不一导致的色差,很棒,看起来天衣无缝。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艾桐试穿的时候。我不知道她自己有没发觉。 虽然那两种布被用针线补了色差,可是穿在身上看还是有些突兀,尤其在一些特定的光线下,那两种颜色看起来就像血溶在了红帕上。 真是很清晰的一种感觉,但我没对艾桐说,只是问她自己感觉如何,她说很喜欢。说那话的时候两眼是闪闪发亮的,这让她整张白得有点缺乏生气的脸也因此光鲜了起来,所以我就更不能说。谁会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让人觉得晦气的话呢,毕竟这不是平时穿穿的衣服。 回来的路上心情很好,艾桐一边吃着狐狸做的点心一边顺便跟我聊了她的张寒。张寒是个中医师,写得一笔好字,也写得一手好文章。他们是在网上认识的,因为张寒的博客,而恋爱却是在医院,那时候艾桐得了个比较麻烦的妇科病,而很凑巧的,张寒是她的治疗师。 这就是所谓的缘分把。一边嚼着糕艾桐一边目光闪闪地说,幸福无须言表。 而我只是比较在意她手上那只盒子里剩下的点心。 那些点心我第一次看狐狸做,颜色很漂亮,樱花花瓣调的色,红豆磨细了同老山参的汁和在一起做的馅,一开盒子就是股又像花又像蜜似的味道,很诱人,不过我一口也没尝过。 这是狐狸做给艾桐吃的,只是给她一个人吃的。 第三次见到艾桐,是三天后她的家里。 三天不见,她看上去好像刚生了场大病,脸色比上次见到时更白了,人也瘦了一圈,隐隐可以看见太阳穴上的青筋。 我很奇怪她在家也穿着长大衣,从头遮到脚那种。等我坐定她脱掉了大衣,我才明白这是为什么。 大衣里面穿着她那件红色的旗袍,旗袍被刀子类的利器割得东一条口子西一条口子,不过还是契合地贴在她身上,一丝不苟。 我惊讶地问她是怎么回事,她眼圈一红,眼泪就下来了,她说宝珠,这件衣服怎么也脱不下来,怎么样都脱不下来! 脱不下来?怎么会有这种事。 我伸手扯了下那件衣服上的口子,却发觉那布料竟然是和皮肤粘在一起的,被利器划开的部分就好像是被割破的皮,向外微微翻卷着,而里面则跟艾桐的皮肤牢牢贴在一起,扯衣服皮肤就被扯动,沾了胶水似的。 “怎么回事?”我再问她。 她一阵抽泣,然后道,那天带衣服回来后,因为实在很喜欢这件旗袍,所以洗了个澡就又把它给穿上了。记得刚穿上时感觉料子好像有点潮,当时她也没在意,只顾着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直到困了准备睡觉,撩起衣服往外脱时,发现这件旗袍竟然脱不掉了。 一扯身上的皮肤就疼,她很紧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努力了好几次都是这状况,她开始感到害怕了。 可是镜子里照不出任何异样。 旗袍在她身上很合身,每一根线条都很妥帖,简直像是跟她身体契合的。 可就是脱不下来。 “宝珠,你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么。”说到这里她睁大了眼睛问我。“一件脱不下来的衣服,扯一□体就会疼,你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没回答,但并不代表我不知道。我知道这种感觉,因为我也体会过,就是我手上这根锁麒麟。可她的状况和我一样么? 我摸着她身上的衣料,但感觉不出任何异常。 “真可怕……”然后听见她一字一句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怕,后来我不得不用剪刀去割,可是除了能把它划破,别的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它就好像长在我皮肤上了……为什么会这样……宝珠……为什么……” “那天我给你的点心呢?” 可能这问题一下问得太突兀,艾桐怔了怔,呆呆看了看我:“什么……” “那天我给你的点心,就是那盒粉红色的糕,你吃完了没有。” “宝珠,”她皱了皱眉:“那天回来就发生这种事了,我哪还有什么心情吃点心。” “它们现在在哪里?” “……”又怔了下,她看看面前的茶几:“我记得回来的时候随手把它放在这里的。” “现在它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一瞬间脸色有点难看,可能是因为我在她这样的心情下居然问了她这么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这么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问题,对她这会儿的心情来说。 可是我必须知道。 那盒狐狸做的点心,我必须知道它在哪里。所以没管她脸上神色的变化,我自顾着站起身在她家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可是一无所获。 她家摆设很简单,简单到一眼就能全看光的地步,所以要找那么大一盒点心绝对不是什么费力的事。既然在这里找不到,那就肯定不是在她家里了,不在她家会在哪里:“小桐,好好想想,你把它放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回来就放在这里的。” “你确定?” “宝珠!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为这种问题纠缠个不停么?!”终于提高了嗓门,她表情快要哭出来了:“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怎么把这件衣服从我身上脱掉??” 当然不能。 这是我的回答,但不能说出来。她没吃掉那盒糕,于是狐狸的保护起不了作用,这是狐狸一早就预料到的。当时我问他,帮艾桐难不难。他答,吃光就不难,可她一定吃不完。 所以那天离开时,我再三关照艾桐要吃完这些点心的,但又不能强迫她当着我的面吃完,那太奇怪了,对于她来说。也太为难她了,对于她的胃来说。 况且我根本没想到会这么严重,那东西……我完全没想到会这么厉。 现在该怎么办,我想。然后决定把她带去我家。 可还没对艾桐说,门铃响了。 开门一看原来是张寒。 一见到是他艾桐彻底就崩溃了,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张寒只能小心安慰她,然后惊讶地看着她身上那件旗袍,然后一遍遍反复问刚才我问的那句话:“怎么了?” 抽抽咽咽艾桐把事情的大概跟他说了一遍。 听完张寒第一个反应是不可置信。第二个反应跟我一样,伸手扯了扯她衣服上划破的部分。 出乎意料,破的部分被他一扯就掉下来了,落叶似的。于是他解开她的扣子,脱下她一只袖子,再脱下她另一只袖子…… 直到全部从艾桐身上脱下来,艾桐不哭了,只看着我,一脸的迷茫。 “你这傻丫头到底在闹腾些什么呢。”轻拍了下她的头,张寒微带嗔怪地道。更多的是宠溺,像对着个让他头疼的小孩似的。 艾桐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虽然我打赌她这会儿脑子里不会比我太平。可是危险总算是解除了不是么,对于她来说。 琢磨着我朝门外挪了出去,尽量避开那双始终朝我看着的眼睛。 那双紧靠在张寒肩膀上那张青灰色面孔上的眼睛。 就在第一次见到时,她还完全没意识到过我的存在,只是今天不知怎的她突然意识到了,黑幽幽的目光透过额头垂下来的发丝一动不动盯着我,带着丝叵测的神情。 然后把头垂得更低,以至张寒再次用力揉了下脖子,她转过头对着他的脖子轻轻吹了口气。 回到家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对狐狸说了,然后说,打算找个机会把艾桐带回家里。 “带来这里做什么?”狐狸问我。 “你帮她驱驱邪。” “哦呀,你以为我是对门那个卖狗皮膏药的?” “狐狸,”这种时候我实在没什么心思跟他耍嘴皮子,于是正了色道:“她是我老同学……” 于是他也正了色回答:“你带她来也没用。” “为什么。” “因为他们碰到的不是一般的鬼缠身。” “什么??” “你说你看到张寒背后有个灵。” “对。” “其实它不是。” “你怎么这么肯定?” “那天回来时你的样子就说明一切了。小白,你见过的那东西多了,哪一次被搞成这样过。” “我……以为只是害怕。” “害怕?”他嗤笑,然后把一笼馒头放到火上:“如果不是带着锁麒麟,你那天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那东西凶得很,亏得居然能让你撞到。”淡淡的话,不知怎的叫我背后一层冷汗。 狐狸并不知道这点。 他忙里忙外的,所以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我希望这是他在夸大其词,他总爱这么做的不是么……“他们去过长沙是不是,”从外间拿了只蒸笼进来,狐狸又道:“再继续问,没准她会告诉你除了长沙,她还去了更遥远一些的地方。而那种布么,我告诉你,当地人根本不敢收,更不要说拿出来卖,除非有心去坑你。那布完全就是块蛊。蛊,知道不小白,上虫下皿蛊,不知道的话问对门卖狗皮膏药的去,他没准有收集过一点。” “蛊不是虫么??” “那是谣传。” “那……很难解决?” “当然。中蛊的话,要解决,是很难跟解决鬼缠身那么简单干净的,少不得要做点牺牲。” “什么样的牺牲?”我问。 狐狸笑笑,丢掉蒸笼,冲我伸出一根指头:“艾桐和张寒,只能选一个,你选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一个故事《嫁衣》 最后一次见到艾桐,是旗袍的事过去一周之后。 自从那事之后,艾桐一直都没联系过我,连电话都没有一个,未免叫人担心。耐心等了一个礼拜,实在等不住了,我不请自来去了她家。 到她家时她正坐在门口烧着东西。 我很惊讶她居然在烧那些东西,一箱一箱,一包一包,全是她过去一直到现在存的各种刺绣。一直以来她都把它们当宝贝似的收藏着,很多还裱在了镜框里,可是眼下全拆了,散乱地堆在地上,再被她一把把抓起来丢进火里。 你在做什么?当时忍不住问她。 她笑笑:大扫除呀宝珠,新房里放不下这么多东西,只好烧掉了。 看起来倒确实是在大扫除。 所有玻璃制品都被从原来的地方卸下来了,包括镜子,用被单一层层包了个严实。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油漆味,每堵墙都被重新粉刷了一遍,雪白雪白的,许多旧的家什和箱子被理了出来,那些她当初搬家时都没舍得丢的东西,现在全被堆在了客厅中间。有些看上去还都很光鲜的,那些我姥姥时代的缎子被褥,大块大块地搁在箱子上沙发上,五颜六色,散发着浓浓的樟脑味,等着被处理。 我受不了外头那股呛人的烟味,就一个人在那堆东西里坐了下来,看看有什么好帮她整理出来留下来的。 理着理着手一扯扯出一段鲜红色的布,细看原来是艾桐那件被剪破了的旗袍,不知怎的被她放在了一只樟木箱的最底下,整件衣服都已经碎成了一堆破布头,只有胸口和手腕的地方还是完好的,陈旧但坚韧地张扬着上面那些褪了色的刺绣古老的生命力。 “艾桐,这也不打算要了么?”拿在手上,我问门口的艾桐。 艾桐回头看了我一眼,看到我手里的旗袍,似乎呆了呆。我想那瞬间她眼神是有些不太对劲的,只是当时的我并没有看出来,因为她表现得实在和很平时没什么两样,在后来的事情没有发生之前。 “是的,”她道:“我已经在婚纱店里租了一套,这件没什么用了。” “可以给我么?”想着是不是要拿回去给狐狸看一下,可还没等收起来,她三步两步过来把那衣服从我手里抽出,转身丢进了火里。“不要了,这么晦气的东西,留着它做什么。”她说。 我眼看着那些布料在火里变小变黑,然后散发出一股蛋白质烧焦似的味道。 然后听见她问我:“宝珠,你这袋子里装的什么。” “啊,是给你的结婚礼物。” “很漂亮的镜子……” “古董店里淘来的,喜欢么?” “喜欢。” 回答得很快很干脆,但我想她一定不喜欢,因为她都没对那镜子多看第二眼,放下就继续烧她的料子去了。 忍不住再问她,都烧了干吗呢,实在没地方放,卖掉或者送人不是挺好。 也不知道她听到没有,她一直没回答我。只是有时候偶而的一两个动作,看得出来她还是有点舍不得的。她会对着一块料子看很久,摸摸上面的针脚,反复看它的花样。可最后还是会很坚决地丢进火里,看它一点点萎缩。 “宝珠,替我看看这里好吗。”坐了会儿打算告辞离开的时候,艾桐突然对我道。 我走到她身后翻开她的领子。 “这两天老觉得这里很痒,可是镜子都包起来了,懒得再拆开,你帮我看看是不是长什么东西了。” 我往里头看了看,发觉从脖子以下,她背上发了几道红色的东西,好像被什么东西抓过似的,不过颜色挺浅。 “疹子吧。”我说。 “帮我涂点风油精吧。” “好。” “真痒。” 这天之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艾桐。 我曾以为我完成了我想要做的。狐狸问,艾桐和张寒,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这问题我考虑了一个礼拜。 去找艾桐那天,做了最后的决定,我把狐狸交给我的那面镜子带给了艾桐。 这真是很难做的决定,我知道谁都没有资格替别人命运做出决定,可是事情碰到了,躲是躲不掉的。艾桐和张寒,我只能选择艾桐,况且我觉得,面对那种东西,男人承受的能力总是会大一些,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东西会给他带来些什么。 可是很明显的,它的确已经在伤害艾桐,但并没有对张寒有过如何。 再三推断,我觉得我的决定没错。 镜子是狐狸给我的,很古老的青铜镜,粗糙得很,也根本照不出人。狐狸说,那是清代蒲松龄的遗物―― 遗失物。 蒲松龄是谁知道不小白?他问我。 就是那个总爱神神道道写点鬼狐故事的小老头。 蒲松龄的镜子怎么会在狐狸这里? 那是当初他写书睡着时,被狐狸从他书案上偷来的。 为什么偷? 泄愤呗,谁叫他老把狐狸写成女人。 把镜子给了艾桐的第二天,我又去了艾桐家,可是她不在。 隔着窗,看到屋子乱糟糟的,除了没烧完的刺绣被面,她的衣服也都被从橱里拿了出来堆在地上。桌子上摆着半杯牛奶和咬了几口的面包,看上去出门并不太久。我在门口等了她一会儿,没等到她,就回去了。 过了两天打她电话手机都联络不到她,我再次去了她家。 她仍然不在,门口邮箱里塞了好些报纸,牛奶也都在外面放着,透过窗,屋子里依旧和两天前一个样子,桌子上的牛奶和面包都变质发霉了,几只苍蝇在边上开心地爬来爬去。 我想不管艾桐那天突然离开家的原因是什么,她总归会回去的,或早或晚。 我也只能这么想。 往往到了真要找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发觉,身边似乎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打听。虽然这城市里还有个男人应该是最可能知道她下落的,可是我完全没有他的联络方式。 只能等。 等了一星期,等了一个月,等了快半年。 然后等到一个电话。 电话是艾桐的姨妈打给我的,艾桐读大学时父母就出车祸去世了,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住在北方她的姨妈家。 她姨妈告诉我,艾桐一个月前走了,自杀。然后她问我,你知道张寒么,艾桐的未婚夫。如果你知道他在哪里请务必要告诉我。 我说我不知道。 她沉默了一阵,然后对我说,“艾桐有一包东西让我寄给你,我已经寄了,如果里面有提到些什么,请你一定要跟我说。那孩子……”说到这里她哽咽了,说不下去了,片刻挂断了电话。 狐狸在我身后问我电话谁打来的,我说艾桐的姨妈,然后跟他说艾桐自杀了。他听完没什么表示,只是朝我晃了晃手里的镜子。那面应该还在艾桐家里的青铜镜子。 镜子陈旧依然,可是镜面上照出了我的脸,好像刚被重新打磨了一次。 可是镜面依旧是毛糙模糊的,那它是怎么把人脸照出来的?我伸手想把镜子拿过来,狐狸一收手闪开了,然后甩甩尾巴出了门。 我问他去哪里。他答:把东西还回去。 一周后,我收到了艾桐姨妈寄来的那只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一个故事《嫁衣》 包里一封很厚的信,还有一样东西,我看到的时候忍不住吃了一惊,因为它们是艾桐从长沙买回来的那几件刺绣。 那天我亲眼看见它们被烧化在炉子里的,怎么又会完好无损出现在这包里,并且边角上没有一点曾经被缝纫过的痕迹,和第一次给我看到的时候一模一样。 惶里惶恐地把刺绣放到一边,我开始看那封信。 信是一个月前写的,就在她自杀前没多久。 信里说,有些事情,她没办法当面跟我讲,有的是讲不出来,有的是讲了怕我不相信。直到在离开家那么久之后,她才决定把这一切都写出来,她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听听她的遭遇,因为那个人很了解她,那个人曾经和她一起经历过一些非同寻常的事情,所以那个人在她死后,必然会相信她所说的那些看上去不像是个正常人所能说出来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离开她家不久,张寒也离开了,在艾桐的坚持下。因为她要做一些事,但不想让张寒看到。 她把那件礼服烧掉了,看着它在火里烧成灰烬。 就在那晚,她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一个女人在她床前看着她,女人头发很长,瀑布似的披散在她身上那件猩红色嫁衣上。脸被头发挡着,看不清楚是什么样子,但衣服上的花纹在月光下却很清楚。那件样子很老的嫁衣上绣着的色彩鲜艳的花纹,和刚刚被她烧掉的那件礼服上的刺绣一模一样。 女人在她面前站了很久,拿她的话来说,像是过了几世纪那么的久。然后突然脱□上的衣服朝她伸过来,想往她身上套。 艾桐吓坏了,死命朝后退,退着退着一下子醒了,醒来发觉房间的窗半开着,风吹进来,角落那口樟木箱上有什么东西被吹得扑楞楞地抖动。 走过去细看,惊讶地发现居然是那件被她烧掉了的礼服,它看上去没一点变化,和被烧前一样,破破烂烂,只有胸口和袖子那部分是完好的,一半在箱子里,一边搭在箱子外,被风吹得晃来晃去。 第二天一早,她把那件衣服丢到了离她家十多站路远的公园的垃圾桶里,然后把张寒叫到了家里来陪她。那一天没再发生什么异常的事,她也没告诉张寒把他叫来自己家的原因。只说自己身体有点不舒服,于是张寒就在她家住了下来。 再次出事是在第三天。 那天一早张寒去上班了,艾桐起得很晚,快到中午时才起床。起床后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嘴里还觉得有点腥,她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生病了,走到梳妆台前照了下镜子,没想到只是一瞥,她被镜子里出现的那一切登时给吓呆了。 她看到自己身后的墙上满是鲜红色的液体,就在床的正上方,一只死鸽子在天花板上粘着,脖子里渗出的血一滴滴落在她刚才躺着的地方。 那件被她丢到很远地方去了的礼服就在那地方躺着,被她压得很平整,大字型展开着,像个僵死不动的人。 也不知道当时她是怎么想的,有点神使鬼差似的,她没有选择告诉张寒,而是出门买了几桶涂料,然后回家把房间上上下下重新粉刷了一遍,直到墙上刺眼的红和空气里的血腥味被涂料完全掩盖掉,她才停手,然后把剩下的涂料倒进垃圾桶里,和那只死鸽子以及礼服一起,放了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天晚上她一直睡不着,瞪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想像着那只死鸽子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地方的,而同样的事情会不会再次发生,就像那件可怕的衣服……她很害怕,可是始终没有勇气跟张寒说,因为她不想重蹈某人的覆辙。 可是一直到天亮,都没什么事发生,而这一天也是风平浪静,没再看到那件阴魂不散似的礼服,也没发生任何不同寻常的事情。当晚她和张寒出去吃的晚饭,去了他俩第一次约会的餐厅,吃得很开心。破天荒她还喝了酒,很大的一杯,然后有点轻飘飘地跟着张寒回了家。 最后一点印象是和张寒接吻,□。那之后她就睡着了,睡得很香,如果不是后来被冻醒的话。 她是被冷风吹醒的。 醒来,满屋子的月色,满屋子的风。房间里的窗斜开着,她不记得上床时有没有把它关掉。正要起床去关,忽然身体动弹不了了,因为她又看到了那件礼服。 就在窗边角落的那口樟木箱里,一边在里面,一边露在外头,被风吹得飘飘荡荡,像条干瘪的手臂。 她吓坏了。转身想要推醒张寒,一回头却发现躺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张寒,而是那天晚上做梦时站在自己面前那个红衣女人。长长的头发盖满了大半张床,那女人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一只手抓着艾桐身下的枕头。 艾桐于是尖叫起来,叫得歇斯底里,像是积压了那么多天的恐惧和紧张,在这一瞬间一口气全喷发出来了。 可是随即她发现自己醒了,仰天躺在床上,瞪着眼,张着嘴。张寒在边上看着她,满眼的惊慌,一边用力推着她的身体。 原来又是梦,逼真得异乎寻常的梦。这意识让她想哭,但哭不出来,而虽然张寒在边上不停地问她是不是做恶梦了,她也回答不出来。只是喘着气在房间里四下打量着,从床到窗,从窗到梳妆台……然后整个人一激灵。 她又看到了那个女人,那个穿着红嫁衣,一张脸永远被长长的头发遮挡着的女人。她在朝艾桐招手,就在床对面那扇镜子里。 可是张寒看不见她,因为循着艾桐的视线朝镜子看过去的时候,他的目光是疑惑的,疑惑地看了看镜子,又疑惑地转向艾桐。而艾桐这时候被另一个发现给彻底震到了。 那只樟木香,角落里的樟木箱,半块被剪刀划得伤痕累累的红布从它紧闭着的缝隙处垂荡在外面,像条干瘪的手臂…… 第五天艾桐把家里所有的镜子都用布包住了,对张寒说那是为了要把家里所有家具全部清理一遍,在婚礼之前。然后把那件礼服剪成碎片丢进了火里。 第六天她把所有玻璃制品也用布包住了,这一次她把礼服偷偷送进了庙里。 第七天我去了她的家,她开始烧她所有的刺绣品,包括那件被我从樟木箱里又一次找出来的红礼服。 而这天晚上,她说她见到了她这一生最可怕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一个故事《嫁衣》 这天我在她身上发现的红疹,到了晚上开始变得越来越严重,特别是洗澡之后。据她所说,就好像医书上所指的那种带状疱疹,刺痒得厉害,可是越抓越痒,越抓发得越多。不得已把镜子上的布拿下来照,发现背上都跟丘陵似的了,但她没有太多的害怕,可能是因为这带来的担心远不及那些天里所发生的事接连给她带来的惊恐。她也没跟张寒说,完全的不敢对他说。 晚上睡觉,张寒想同她亲热,被她拒绝了。张寒很纳闷她这几天情绪的怪异,但她宁可让他这样纳闷着,也不想把自己所受的困扰同他讲。可是心里很难受,那种想号啕哭一场,但被什么东西压着没有办法痛快哭出来的感觉。写到这里时她的字迹开始变得潦草而凌乱,包括文字上一些自己想法的表达,我不得不花上很大的力气去辨别那些狂草似的字体里她所试图想让我知道的一切。 她说她觉得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在看她,或者,整栋房子都是。 可能就是那个穿着红嫁衣的女人。自从她把那些镜子和玻璃制品包起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没再看到过那女人,包括梦里,但她知道那女人并没有消失,一定还存在着,在她视线所触及不到的某个角落,用那双被长长的头发所遮盖着的眼睛窥望着她,就好像当初那个女人……于是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着,有时候会像得了强迫症似的去看房间里那扇紧闭着的窗户,还有角落里的那口樟木箱。箱子里早就已经清空了,盖子敞开着,为了随时让自己知道里头的状况。边上张寒发出轻轻的鼾声,墙上的钟滴答作响,艾桐说她很清楚地记着当时的声音,非常平静,非常枯燥,枯燥得让她有点点犯困。 然后被咔嗒一声脆响轻轻打破。 响声来自床对面那道镜子,圆形梳妆镜,两天来一直用床单给裹着,这会而靠近镜子中间那部分的布突然像是里头多出了什么东西似的,随着一些轻微的咔擦声慢慢朝前鼓了出来。依稀一个半圆形的轮廓,艾桐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想知道。当时傻了似的紧紧盯这那东西看,突然镜身猛地一震,轰的下超她移了过来!而床也因此颤抖起来,好像下面有什么东西再推它,一边推,一边发出砰砰砰的闷响,像是床下藏着只焦躁不安的野兽。 她害怕极了。想推醒张寒,可是张寒睡死了似的纹丝不动,于是想爬下床,可一只脚刚跨下床沿,猛然间就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 僵硬而冰冷。 这让她不由自主一声尖叫,但什么声音也没能从喉咙里发出来,她发现自己只能把嘴用力地张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然后她发现自己醒了,在一片黑暗里急促地喘着气,大张着的嘴里一片苦涩的粘腻。 张寒!她努力叫着这个名字,可是发出的声音很微弱,喉咙里有什么东西给卡着,这种无力的感觉让她眼泪一下子夺眶而下。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意识到,如果再不跟张寒说说这件事,她真的要崩溃了,完全的崩溃。 于是用力把头慢慢转向张寒的方向,想再努力一下出声叫醒她,却在这时看到了让她更加崩溃的一幕。 她看到张寒在吸她的头发。 半个身体撑着,他的头和她几乎脸贴脸的距离,嘴里塞满了她的头发,像在吸食着什么似的,一大口一大口朝嘴里吞。 艾桐活活被吓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张寒在房间里试着衣服,气色很好,心情看上去也很好,还给艾桐热了面包牛奶当早饭。反是艾桐的目光让他有些莫名起来,不安地问她怎么了,而艾桐哪里回答得出来。 直到张寒出门上班,她还一动不动在床上躺着,想着昨晚上看到的那一幕,想着那到底是真的,还是自己的梦。然后一个人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她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哭完之后人好过了点,她起身梳洗,并且检查那些原本储存被单床褥的箱子和房间那面镜子。箱子里都是空的,没再看到那件红色的旗袍,镜子的布依旧牢牢地裹在镜子上,看不出有被有,虽然她并没有接触过这类的病人,但病例中并不缺乏这样的例子。有些人恐火,有些人惧水,有些人看到某种形状的图形也会感到害怕。所以怕镜子并不奇怪。 但张寒说并不是这样。他说大约从一年前开始,他的女朋友突然对镜子产生了恐惧感,没来由的。甚至把家里所有带反光的器具全用布包上了,问她原因,她说是因为总在里面看到一个人,一个很可怕的女人。问她那女人什么样,她却答不出个所以然,有时候说长头发,有时候说红衣裳,问急了就开始歇斯底里地冲他大吼大叫,然后几天都不说一句话。 真的让人很烦躁。张寒说,你可以理解这种心情么。 艾桐理解。恐惧加上焦虑,如果得不到一个排解的渠道,长时间的积压会让一个家庭因此崩溃,因为谁都无法走进这种病人的心理世界里去,就好像一扇门,以为打开了,可其实里面还横着无数道,而你根本不知道到底哪一道才是对的,才是真正能走进她心脏的。 后来,在某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张寒把艾桐带去了他家。 在那里她看到了那个患病的女孩。如果张寒不说,她会以为那女孩是他的妈妈。看上去相当苍老而疲惫的一个女人,眼圈黑而深陷,眼角布满了细纹,头发半数以上都白了,她也不打理,只是随着它们乱糟糟地散在脑后。 同张寒的年轻英俊是怎样强烈的一个对比。而她甚至还比张寒要小。 艾桐开始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理折磨会把一个原来年轻活泼的女人摧残成这个样子。试着同她交谈,但她完全不理不睬,只用一双混浊的眼睛盯着艾桐看,上上下下,反复打量,像是要从她身体里刺出些什么来似的。这感觉让艾桐有些不舒服,因为她心里有鬼,她对这女人即将结婚的丈夫心存不轨。职业本能,让她感觉到这女人看出了她压在职业笑容下的那些情绪,所以她不敢看这女人的眼睛,第一次不敢看一个病人的眼睛。 然后,在张寒进厨房倒水的时候,那女人靠近了她一些,指着不远处那道被布裹着的镜子,轻轻对她说:里面有个女人,一个红衣服的新娘子。 记得当时阳光很灿烂,照得一屋子温暖而亮堂,可没来由的,艾桐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甚至下意识地看了眼那面镜子,仿佛真的会随时从里头钻出个人来似的,那种感觉相当强烈…… 然后又听那女人道:救救我…… 可是写到这里,艾桐涂改了一下,因为她并不能确定当时那女人是这么说的,话音很含糊,而且很快张寒就进来了,于是那女人又和原先一样,呆呆地坐着,苍老的五官隐在阳光里,一言不发。 后来那女人死了,就在张寒第一次睡在艾桐家里的时候。 那次和张寒的□很疯狂,那个激情而放肆的男人,似乎压抑了太久的欲望,一瞬爆发,于是像只贪婪的饕餮。而就在当晚接到了电话,张寒家的保姆打来的,说那女人死了,自杀的,她把自己的头嵌进了客厅那扇落地镜里面。 再后来,艾桐和张寒正式走到了一起。可有时候看到张寒家的客厅,看到那把那个女人曾经坐过的椅子,她总忍不住会想到那个女人。想到她的眼神,她的声音,还有她指着镜子说话时的样子。 于是有一天当艾桐再次走进张寒家时,发现原来的家具几乎都不见了,张寒说,重新布置吧,小桐,按你的喜好来。 再再后来……发生了那些可怕的事,并且很快,艾桐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同那女人类似的问题,那种连作为心理医生的她自己也没办法去治疗的问题。 她很怕,因为这次发生在她身上的问题,不单是心理,还包括身体。从回到姨妈家后,她背上的红疹就一直没有好转过,甚至有一些都扩散到了脖子和手臂上。一到晚上就火烧似的又痒又疼,去医院看,查不出有特别的病因,这让医生也觉得奇怪,只能当作是细菌感染来处理,口服和涂抹的药开了一大堆,用了一大堆,但无济于事。 其间张寒始终没有打来过电话询问她的下落。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张寒气她不辞而别,还是另有原因,她无法忘记那晚她所看到的一切。可是又真的很想他……非常非常想。人在身体最脆弱的时候最希望能得到自己最爱的人的照顾,她想那个时候那女人的心情应该也是和她一样的,所以才会及时自己已经糟糕到那种地步,还是要留在张寒身边吧。但艾桐不要,有时候她是很理智的,理智到这种时候还要权衡再三,她实在不想让张寒看到她目前的样子,她不想步他前女友的后尘。 可接着发生的事打垮了她最后一点坚韧。 那件红色旗袍又出现了,某一天早上醒来,发现它挂在自己房间的衣架上,隆起的部分好像有身体在里头撑着,但里面什么也没有。 她跳下床一把将它扯了下来。握在手里,感觉那布是温热的,真的好像刚被从人身上脱下来,这么些天没见,胸口那块刺绣的颜色越发鲜艳了,清晰地分出了原来的本色,甚至和做底的那块料子几乎分不出先后。 隔天一早她收拾行李,带着这件衣服飞去了长沙。她想她必须要去问问那个卖这布给她的老板了,哪怕这事原原本本去跟别人说,别人会把她当成个疯子。 可是到了长沙那条卖工艺品的街,艾桐并没有找到那个老板。 甚至都没找到那家店。 在眼熟的路上转了很久,她才发现并不是店消失了,而是换主人了,新开的店是卖玩具的。于是过去问老板,原来那家店的店主去了哪里。老板一开始并不搭理,直到她掏出钱,那女人才指了指北边,说了个车牌,说了个地名。 按这那地名艾桐找到了那个老板在山区里的家。 地方很破,她很诧异做那么久生意的人会住在这种地方。更让她诧异的是,在敲开门后那男人一看到她的脸立刻惊叫了一声,活见鬼似的迫不及待关上了门。 艾桐没给他把门关牢的机会,直觉意识到这老板对她和那些布肯定知道些什么,所以那么久都没有忘记,于是用力把门顶了开来,然后拽着他的衣服对他大叫:你那布到底从什么地方收来的!你那布到底从什么地方收来的!! 当时引来了很多围观的人。老板看看没办法,只好把她让了进去,然后搬了凳子坐下来,愁眉苦脸地抽起了旱烟。 一直到一袋烟抽完,才抬头对艾桐道:闺女啊,我也是没办法啊,本来是不能卖的,我……我实在缺钱花啊……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收来的?!艾桐追问。 老板捂着脸没有回答。又隔了好一阵,他站起身把所有的门窗都小心关好了,才重新坐回到艾桐边上,对她道,那东西是自家祖宗坟搬迁的时候,从棺材里挖出来的。 艾桐一听气得差点把手里的茶杯砸到他脸上,只是看着他一把的年纪,又没下得了手。只卷高了袖子让他看,看自己手上发出来的那些东西,然后把自从用那些布做了礼服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对他说了。 听得那老头脸色发青,一声不吭在屋里抽着烟。直到艾桐把整件事说完,才用力叹了口气:“我以为那都是以前老人辈说着吓唬人的,没想到都是真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一个故事《嫁衣》 老头说,那布是从嫁衣上剪下来的,而这里都知道的规矩,从墓里挖出来的嫁衣,保存得多好,都是不可以卖的,不光是因为不吉利,而且很不祥。 穿着嫁衣入葬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猝死,暴死,自寻短见而死……总之,死因都不干净,这种尸体本身就带着戾气。更何况,围绕着老头家这个一百年前死去的新娘,还有段真假莫辩的传说故事。 说是一百年前,他有个曾曾姑奶奶要成亲了,对相是个外乡人。那人是个落魄书生,原本是来投靠亲戚的,没想到亲戚都没了,就投靠了他家的门下,做了个教书先生。说起来那时候老头家在这一带也算是很有名望的旺族,三代出过红到这里,老头停了口,闷头一口一口抽着烟。 后来呢?艾桐问他。 他摇头:没有后来了。 于是艾桐也沉默。 一片寂静中老头站起身走到床边翻了半天,从床底下挖出个小包到艾桐面前摊开。包里放着几百块前。 “当初你给的,一分不少,我还你。” 艾桐没接,信上说,她当时只觉得脑子都空掉了,什么感觉也没有,包括害怕。而她的样子显然把那个老头也吓到了,那么大一把岁数,突然抛下钱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作孽啊!作孽啊!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脑子一热,就把它卖给你了,可我真的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啊,我以为那些都是假的!” “祖上留下的话,而且墓也在,为什么你会认为是假的。”很久之后艾桐异常冷静地问了他这一句。 老头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表情痛苦地道:“搬坟时不小心弄坏了棺材,里头尸体落了出来。妹子啊,棺材里时有尸骨的,并不像故事里说的,变成了一滩水啊……” 那之后,艾桐回了家,带着那件原本留在了老头家,可是上了飞机,却发现它静静在自己行李箱上挂这的红嫁衣。 不久之后她一个人去了北京,在那里最好的皮肤科,她被确诊为皮肤癌。 回来后她写下了这封信,然后自杀。死状和张寒的前女友一模一样。虽然这是她一直以来都在逃避的,却最终没有逃开,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呢…… 合上信,我一直想着这个问题,想了很久,然后听到有人在敲门。 笃笃笃,笃笃笃。一下下,很急。 我匆忙套上拖鞋跑出去开,经过窗口下意识朝外头瞥了一眼,不由得一惊。 我看到敲门的人是艾桐。 满头满脸的血,她在我家房门外面无表情敲着门,身上穿着件鲜红色的嫁衣,破破烂烂的,布满一道道被剪刀刮划过的痕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一个故事《嫁衣》 我不敢去开门,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是我的老同学,虽然已经死了而且变成了这种样子。于是隔着门我大声问她:艾桐,你有什么事么?! 她没回答,只是一下下敲着门。 眼睛里流出来的都是些黑乎乎的东西,这让她那张苍白的脸看上去阴郁得吓人。然后很突然的,她一低头朝屋里直撞了进来!就好像影子在门上忽闪了一下似的,我只眨了下眼,她已经近在支持,两只手伸得笔直,刀似的刺向我的脖子。 我呆住了,下意识后退,可随即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那东西冰冷冷的,冷的一下子钻进了骨头。 就这么一刹那的工夫,艾桐却不过来了,像是我面前有什么东西把她给挡住了,她用力捂住自己的脸,一边冲我不停张着嘴,好像是在对我发出些无声的尖叫。 我无暇去理会她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全身冷透了,从骨子身处散发出来的寒,冷得我全身不停地哆嗦,于是很快地把手里那件旗袍抖了开来,很快地穿到了自己的身上。 角落里响起杰杰的尖叫,它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层琥珀色的光,很亮,带着种从没有过的凶狠。可是不敢过来,它死死瞪着我,然后看向我身后,好像我身后存在着什么让它极度惊骇的东西,这让我抖得更厉害了,一度差点跌坐到了地上。 这动作让我窒息。 突然意识到身上被裹得很紧,紧得让我有点透不过气来,及至看到那件破破烂烂包在我身上的旗袍,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我想我怎么把这东西穿到自己身上来了……想脱,可是脱不掉,就像那天发生在艾桐身上的。我看向艾桐,她却不见了,客厅里隐隐飘动着种哭泣似的声音,很压抑,很绝望。 然后我的脚动了起来,完全不受控制的,带着我朝楼梯方向走。每走一步步子都重得厉害,好像不是在平地上走,而是在一片埋过自己半个腰的沼泽地里往前游,身体使不出一点力道,软软的,带着点麻痹。 “杰杰!”我向那只猫妖大叫,杰杰嗷的声逃开了,一直窜到阁楼楼梯口,半蹲着朝我的方向一声嘶叫。 我朝它走了过去,很慢很艰难,因为整个膝盖都弯不过来。杰杰一看到我接近立刻跳开了,几个纵身消失在楼梯的尽头。那里有道门,是铘住的房间,平时门总关着,今天却微微开启着,我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今天一天没见铘出去过,但也没听见他在楼上发出的任何动静。 然后我踩着楼梯朝上走了过去。走得很累,背上重得让我窒息,肩和膝盖酸疼酸疼的,可控制不住自己往上走,往上走…… 直到快到二楼,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那上面突然出现的一道人影。 很高,很瘦,苍白的脸上一副细边眼镜在黑暗里闪着微弱的光。 他蹲在楼板上,低头看着我,或者说看着我的身后。 但他眼里没有瞳孔。整个眼眶里都是血,一低头,血就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我感觉自己的腿朝后退了一下,可是很快又继续往上走了起来,因着一股巨大的拉扯力。甚至连胸口那块布都微微朝前书先生。 这模样都让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意识到我的目光他拿扇子掩住了嘴,侧过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眼,然后轻声道:“新娘子,拜堂了。” 我想不通他居然在这种时候还开得了这种玩笑。 可还没等我继续想,我整个人忽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没借助任何的助力。而头发上的钳制也突然松了松,我感觉到自己头发散了下来。 “新娘子,走好了。”然后听见狐狸又道,一边摇着手里的扇子。 这才发现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支黑蜡烛,蜡烛被扇子扇得明明灭灭,带出一阵阵似香非香的味道,甜腻腻在整个客堂里慢慢盘旋了开来。 而我肩膀上的重量也一点点卸了开去,就好像一只手在慢慢从那地方撤离,不过身体依旧冰冷的,只是原先冰冷在骨子里,这会儿贴着皮肤一层,在边上缓缓地游移。 然后我看到自己脚下有什么东西在动。 黑黑的一层,在我影子边上蠕动着,一会儿靠近我,一会儿又移到一边,依稀像道人影,细细的,小小的。 “新娘子,下跪。”突然猛拍一下扇子,狐狸朗声道。 这同时我影子边上那层东西倏地下不见了,连带那层寒。只是随即脖子被两只僵硬的手猛地卡住,尖锐的指甲横扫过我的喉咙,我看到狐狸原本抬起的手慢慢放了下来,朝我的方向横扫一眼。 然后再次开口:“十八里黄泉魂行道,地门开,莫迟到。新娘子,接新郎回去了。” 话音未落,我眼前那片空地上忽然响起阵细碎的铃铛般的声音。一下轻,一下重,一下还在桌子那里,一下子已经到了我的边上。 蜡烛散出的香气更浓了,很陈旧的味道,好像我妈妈年轻时用的胭脂似的香。香里依稀一道人影显了出来,就在离我不到一步远的距离,个头比我矮,比我瘦小。但看不清楚什么样子,整个人微微佝偻着,好似背着样不堪重负的东西,慢慢的抬起头,它朝我脖子伸过来一只手。 而我脖子上那两只冰冷的手几乎是同时消失了,我身上紧紧包裹着的那件旗袍也是。刚缓上一大口气就看到狐狸朝我招了招手,我赶紧朝他奔过去,这当口脚下猛然间地震似剧烈抖动了起来。 我一惊,脚步顿了顿,被狐狸伸手一把拖到了他身边,正想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头却被他用扇子一把拍住:“别看。” 于是我没再动。 只听着身后一种排山倒海似的声浪从地底直穿而出,地板震得厉害,几乎让人难以站稳,但周围家具纹丝不动,好像被什么东西给胶住了似的。 我抓着狐狸的手,然后抱住了他整条胳膊,然后悄悄抱住了他半个身体。 他没发觉。 手里摇着扇子,他始终有条不紊地让那些香腻的味道散发在整个客堂里,衣服上也染满了这样的香,很好闻,好像姥姥那些旧衣裳。 直到震动和巨大的声浪渐渐消失,他才用扇子拍了拍我的头,然后对我说了句话。这句话一出口立刻让我惊蛰似的跳起来离得他远远的,直到看见他一脸猥琐得瑟的笑。 他说:衣服还不错?刚从老坟里挖出来的,尸体还新鲜呢…… 我想跳起来掐他那对得意得竖起来的耳朵,像往常那样,但没有。只迅速朝身后看了看,身后的客堂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在那样可怕的声音和地震般的抖动过后,它还是安静而整洁地在黑暗里待着,只是张寒不见了,桌子上那支黑蜡烛也不见了,那个烟似的瘦小的人影……也不见了。 抬头看见铘在阁楼的楼梯下站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的,在那里站了有多久。他抬头看着窗,平静的眼里流动着一丝亮紫色的光。 他在看什么?我思忖。而我刚才被张寒钳制着的时候,他又在干什么。 忽然窗开了,乒的下把我惊得一呆。窗外无风,连辆过往的车都没有。 我下意识看向狐狸,他也在朝那方向看,目光闪闪烁烁的,似笑非笑。 突然感觉手腕疼了起来,那种在林默家走投无路时感觉到的疼。我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而铘和狐狸谁都没有注意到这点,甚至没人注意到我手腕上那串珠子在隐隐泛红。 我悄悄握了下拳头以舒张血管,可是疼痛更加厉害了,急剧收紧的链子把我手上的动脉勒得突突直跳,跳得让我太阳穴都胀了起来,我不由自主低哼出声。 “呵呵……”这同时窗外一阵轻笑荡了进来。随即荡入的,是一把鲜红色的头发。 红得像火一样张扬的头发。 在我还没能看得更清楚的时候一道黑影陡然间从窗外滑了进来,轻轻飘飘,像只凭地而起的大鸟。然后风似的一卷,在窗台上消失了。 只留道话音在客堂里游荡着,就像他出现又消失的身影,很妖娆,很干净。 他说:老狐狸,结界弱成这样,连那种东西都可以随意出入了么。 他还说:梵天珠,改天……我们再来会会。 他是谁,后来每次问起,狐狸总是打着哈哈随口就胡混过去,铘则干脆无视我的话,他总是很清楚怎样能让我最心甘情愿地闭嘴。 一来二去,我也就没再继续追问。只是每每想起艾桐,想起张寒,想起那件嫁衣,心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涩。 有些话我一直没说出口,不是不想说,而是觉得自己没有那资格去说。 我觉得狐狸可能从头到尾都是知道那个蛊的厉害的,甚至艾桐的死,聪明如他,只怕也是早就预料到的。只是为什么在还可能来得及搭救她之前,狐狸不干干脆脆地伸一把援手呢?只那么不咸不淡地教我一些,最终连隔靴搔痒的用处都派不上。 可是这些话我一直没对狐狸说。 妖怪没有插手人命运的责任。很早以前他就对我这么说过。生也好死也罢,那不过是浮云一片,看淡也就如此。可是你横加干涉,反倒逆了天的转盘。而同天斗,没个佛法金身,小妖怪锉骨扬灰都担不起那责任。 所以,狐狸那么做,也是仁至义尽了,我没有权利责怪他些什么,哪怕他早在事情发生前洞察了一切。 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 看得到一切别人看不到的,却做不了自己想做的。 有时候想,如果我真是铘嘴里那个神主大人,该多好。千年前,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而千年后的现在,他在我这样的人身边,又是怎样的不甘。 可是我该怎么办。 这些话我都不能说,只能在心里想。想得有时候心里会隐隐发疼,然后在狐狸每一次“哦呀,你小白”的调侃里嘴硬地顶上一句:你个大白。 我真的很没用。 我也真的命犯孤星,克尽身边的人。 如果艾桐当时不来找我,她会不会能活得更久一点? 这问题想过一次,以后不再有勇气继续去想。甚至,我没有那个胆量去她的坟前给她上香。 而这个依旧只能在自己心里想想。 我能向谁说呢。 谁能听我说呢。 而我自己命运的结果又到底会是怎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2.《黄泉公子》 你有没有听说过黄泉公子? 狐狸说,它们是堕落在阴阳两界的夹缝里一些奇怪的东西,通常总是行走于活人和死人的界限边缘,因此你无法断言它们究竟是鬼还是怪。 你有没有见过黄泉公子? 见过。有好长一阵子,我为了它们常常会失眠,现在不再失眠了,可是每当我不小心又看到它们闪过的身影时,总琢磨着……不妨说说它们的故事好了。 ****** 艾桐和张寒的事发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去回忆和她一起时的那些过往。心里总觉得很愧对于她,那种明明可以预防,却偏偏眼看着一切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结束的罪恶感。 而每每这么说起时,狐狸总是很不以为然。在他非同人类的大脑构层里,觉得我这种难过很没意义,他总说:“我都不晓得你在难受什么,小白,你以为知道什么就可以解决什么吗,你可知道,那天晚上跟着那片绣过来缠着你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会知道。”第一次被那么问起时,我硬着声回答他。 他笑笑:“其实张寒早就不是人,只是他不知道而已,如果不是那块绣,他今世本倒可以做上回太平人。” “……不是人……鬼么?那为什么我看不出来?” “也不是鬼。” “那是什么??” 这一追问,狐狸原本扬着的嘴角不知为什么忽然敛了敛,然后道:“黄泉公子吧。” “黄泉公子?那是什么?” 他沉吟了一下,就在我以为他要回答我的时候,突然一蹦三尺,然后急急忙忙窜进了厨房:“哦呀!我的糕我的糕!” 那以后我再追问他,他就匝匝嘴,然后点我一下头。 然后对我竖起三根指头,朝我晃了晃:三次,至少还有三次轮回,他们间的问题才会彻底解决,你这局外人还是不要插手就好。如果不是看那东西找上门,老子也懒得去管那些,这世道在妖怪眼里能管的事多了,在神仙眼里就更甚,要都去插上一手,还不乱成套了。 好吧,说了半天,其实还是解决不了什么实质性问题。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狐狸很多话总说得模棱两可又漫不经心,不过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或多或少总有点安慰。于是有一天一个人鼓起勇气带这祭品去艾桐的坟上祭了祭,原本做好了心理准备去面对她的魂魄,可是祭拜的那天,她的坟头周围冷冷清清。我不知道是不是在那晚之后她就消失了,如果这之后真的一直都再看不到她,那她那晚来找的原因,只怕也随着那件红嫁衣、那个男人一起消失不见了。 这样的话,这件事在我心里最终会成为一个抹不去的疙瘩,就像以往所经历的那些可怕记忆所没有随着时间褪去的记忆。不过这样也好吧,拿狐狸的话来说,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可以彻底解决的问题的,何必执著。 是的,何必执著……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艾桐那段经历的影响,一度,我对那些红色的布有过种特别明显的反应,如果不小心看到窗外有块红布飘过会心悸上半天,直到弄清楚那不过是隔壁人家晾在外面的被单。这段日子持续得挺久,但我没告诉过狐狸,就算他知道又能怎样呢,女人是记忆的奴隶,男人则奴役记忆。 而那个时候,我以为黄泉公子不过是狐狸嘴中一个模糊的名词,它离我很遥远,遥远得比张寒那晚带给我的惊诧和恐惧更加遥远。 直到我再次遇到那个东西。 那个叫做黄泉公子的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2.《黄泉公子》 天不那么热到可怕的时候,这城市到了多雨的季节。总是从早下到晚,总是下不大,好似老天有心存着那点量让它们慢慢地往下倒,一种变态的嗜好。 雨季影响生意,那些天店里的客人少得可怜,有时候坐不到三四个人,于是店里会很安静,静得只听得到电视的声音。很单调的新闻播音,说着每天的国家大事,每天的股票,每天的气象预报。也有些比较吸引人注意的,闹灾情了、人口失踪了,死人了……那时候店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角落那台小小的电视机上,雨声合着播报声,还有吱吱吸着杯子里饮料的声音。 实在是闷的让人有些发慌。而通常这种时候狐狸是处在罢工状态的,和所有犬科动物一样,他老人家怕热又怕闷,天天靠在窗台上扇着扇子,一副半死不活的表情。就像窗外那些避雨的蝴蝶,我很奇怪这样的雨季也有这些脆弱的东西,拍着色彩斑斓的翅膀吸附在窗玻璃或者台阶上,一大簇一大簇,像潮湿地里那些变异了的霉菌,风一吹齐刷刷一阵抖动,于是看的人头皮也冷不丁的一阵耸动。 人都说蝴蝶如何的姣美可爱,可我总觉得这种生物诡异得让人毛骨悚然,就像它们翅膀上那些安静而莫测的图案。 于是常常会在空闲的时候用扫帚起来,连今天播出来这次,应该是第四次了,这个月第四次有人死于非命,在这座城市里,这样的数字是不得不让人关注的。 因为我们这座城市是出了名的治安好。 好到有时候哪家阿婆的猫在树上爬不下来,被消防队员救下来,这样的事情也能作为新闻事件有模有样在新闻里报一报。所以,一次命案就够让人关注的了,何况短短一个月里连着发生了四件。 四件命案里受害人都是年轻女性,因此当新闻里把受害者照片放出来的时候,小店里一阵嘀嘀咕咕。 “又是女人啊……” “还是在甘泉区么……” “都说那里治安不大好了,全是来打工的……” “不对,是长兴区……” “哎呀是交通大学边上啊……” “啧,我姐姐就在那里读书呢……” 四起命案,有两件是在甘泉区发生的,就是那些学生说的治安不大好的地方。 甘泉区在城北环线以外,是有名的穷区,棚户区。到处都是违章搭的房子和店,因为社会各层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比较鱼龙混杂,年前去过一次,感觉就是乱。 不过乱出人命还是最近才有的事。两个外地来打工的年轻女孩死在了那地方的工人宿舍里,一前一后不超过两周时间,第一个女孩是在浴缸里躺了几天发臭了才被人发现的,第二个原本是和室友同住的,死的那天室友刚好没回去,第二天回去时发现她已经发硬了。 本来,事情发生以后新闻里是没播的,也许播了,但肯定是很容易让人疏忽的那种。后来被附近的学生拍了照片在网上一宣传,这事才算是捅了开来。一度闹得周围人心惶惶的,有人说那是自杀,有人说是小偷做案被发现所以杀的人,也有人说那里有变态出没,总之传来传去,也没传出些什么正式官方的消息,只知道那里死了人了,算不算杀人事件谁也没给过什么说法。 不久之后新三元区也发现了具尸体,死的也是个年轻女孩子,是在新三元公园的一棵树上吊死的。死前有过性行为,而且衣衫不整,所以警方怀疑是他杀。这件案子新闻是重点报导了的,因为那地方住的华侨台胞很多,就在命案发生地不远的地方还有所女子高校。 疑犯的目标逐步锁定是周围的流浪汉,但从事情发生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进一步的消息,而离那次不过就几天吧,居然又有人死了,还是在北环线附近。 电视里那女孩的照片看上去也就二十开外的样子,很漂亮,很开朗。新闻没有放出她的尸体,只给了几个现场的镜头,现场有很多血,杂草和水泥柱上到处都是。 “也太惨了吧,怎么不多说点。” “因为死的是民工么。” “要死了,我回家都得经过那地方,他们说北环真的有变态。” “学校还不让传。” “打车吧,这种事……” “吧唧吧唧……”正听他们讨论听得起劲,冷不防一阵咀嚼声从边上响了起来。回头看到那个年轻的和尚,不知什么时候把东西都搬到了电视边的桌子上,可能是视力不大好,他眯着双眼睛看着电视,一边大口大口嚼着刚送到他面前的包子。 都是新出炉的包子,他也不怕烫,一手抓一只两三口就下了肚,咬到肉时脸上的表情就跟十年八年没尝过肉滋味似的,都让人不好意思再继续看他。 不过,和尚十年八年没尝过肉也是很正常的,当然了现在市面上多的还是假和尚。 就在这时手边的电话忽然铃铃响了起来,随手抓起:“你好,狸宝专卖。” “狐狸的老板宝珠么。”电话沙沙一阵响,随即传来的话音让我觉得有点陌生。 “你是……” “黄老板。” “黄老板?”怔了怔,随即脑子里出现了一张脸,那个总是埋在灯光和酱油味里的瘦瘦的男人,一个很不容易让人记清楚长相,可是又很不容易让人忘记的男人:“原来是黄老板啊……” “想起来了?” “恩……找我有事么黄老板。”我瞥见狐狸朝我看了一眼。 “是这样,最近店里很忙,所以想问问你有没兴趣过来帮帮忙。” “忙?”就他那店还忙?那种鬼地方……那种鬼时段……忙个鬼吧:“我……” “按小时计费,一百块一小时。” “大概什么时候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2.《黄泉公子》 放课后赶到黄记,十点差一刻的样子。那地方比较僻静,通常到了这个点路上已经看不到人了,大老远就看到黄记的灯透过窄门在两边发黑的石墙中间亮着,映着街面一道晕黄色的弧。 进店没看到黄老板,只看到那个瘦瘦的女人在账台前坐着,看上去有点犯困的样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劈里啪啦拨着算盘。我在她边上站了半晌,她的手一直都没停过,也不知道要算多久,所以我敲了敲桌子,朝她清了下嗓子:“黄老板在么?” 她停下手抬头看了我一眼:“出去了。” 声音细细的,像唱戏里那种花旦,不过她倒确实是个花旦的,她边上那块墙上的玻璃镜框里有她穿戏装的照片。可是唱戏的为什么会来卖调料呢,这问题我从来没问过她,她也看起来不像是个喜欢随便跟人谈论自己过去的人。 “大约什么时候回来?”我再问她。 她看了下表:“你找他什么事。” “我是过来帮忙的。” “帮忙?”抬头又朝我看了一眼,她用那只细得像老鼠爪子似的手轻轻摸了下鼻梁,我以为她想对我说些什么,可她很快把目光转向我身后:“汪先生来啦。” 到底是唱戏的出生,眼神就那么一转,已和刚才大不相同,那种亲亲切切的温柔,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身后,看到一个男人在离我不到一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件深色的长风衣,头上戴着真的,从顾客到店员,这身份还真转得让人有点突兀。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我在柜台前呆站了半晌,才让自己挤进了那爿相对我的体形有点挤了的空间。这地方还真是窄,刚够一人进出,一扇吱嘎响的小木门是柜台到外面的唯一隔断,不过还蛮有意思的,让我想到小时候开烟酒杂货店的邻居,他家的店也是这么老而窄的,门板是一块块可以拆卸的木头,每天早晨夜里都可以听到他拆门和装门的声音。 坐到那张还留着女人体温的凳子上,依旧没有客人上门,外面静静的,静而黑,尤其是边上那盏老式马灯照不到的地方。别说人影,连鬼影都没有一个。 我翻了翻那本蓝面本。 本子很厚,也相当的重,看式样有些年头了,缎面有点变色,里面的纸头黄得已经有点发脆。记的账目也都是很老式那种,我费了点力气才搞清楚,哪些是那些调料的编码,哪些是那些调料的价钱。价钱差异大得有点吓人,有的很便宜,就像我平时买的那种,几块十几块的样子。有些却能卖到几千甚至上万,我不知道那都是些什么调料,和酒一样,它们是按照年代来分的,最早的以18开头。真稀罕,酒是年代越久越是醇,调料难道也有这种说法? 不过狐狸一心卯上的店,总有它怪异的道理的,我只管赚我的钱就好,别的不需要多管。 只不过,那些价目也太多了点,即使是有编码,也是很难一一对上号。想到这问题我不由得有点头痛,我本就是个对数字不太敏感的人,这要真的找起来,还不是累死人的活儿…… “姐姐,豆瓣酱有么……”正伤脑筋着,忽然柜台外一阵说话声飘了过来,来得有点突兀,所以虽然说话声小小的,还是把我给吓了一跳。 抬头去寻声音的主人,可是柜台外空落落的,除了马灯晃在街上的光,什么都没有。 “姐姐,我在这里。”小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离我近了些。只是近得叫我有点忐忑,我左右扫了两眼,小心翼翼把目光投向柜台。 却没见着说话的人,只看到一只全身棕毛的仓鼠站在柜台的算盘上。见我望向它,它一下立了起来,踮着两只脚,吸着鼻子,用它两只鼓豆似的眼珠子同我一样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姐姐……”然后小心翼翼动了下两颗大门牙,它对我道。 我朝后一个趔趄。 凳子被我晃得吱嘎一声尖叫,惊得那老鼠一纵身跳到了笔筒边上。半晌怯生生探出半个头,哑着声再道:“豆瓣酱有么……” “甜的辣的。” 听我这么问,老鼠犹豫了一下,然后从笔筒后钻了出来,挠了挠耳朵:“豆瓣酱还有辣的么,是不是新出来的……” 我一呆。 这老鼠倒是问住我了,辣的甜的不过是我乍见到一只老鼠来买酱时吃惊脱口而出的话,我哪知道这酱到底新的老的有些什么口味……只是瞄一眼边上的蓝面抄,它厚厚的页数和密密麻麻的分账又实在让我头皮发麻,果然一小时百元的活不是那么容易干的么,确实怎么看那黄老板也不像个钱多得使不完的冤大头……琢磨着正打算去看看后面那些格子柜里有没有它要的酱,门外桀桀一阵笑,一道人影从外头走了进来:“元查兄一到夜里眼睛就糊涂了,这么陌生张面孔放在面前,还姐姐姐姐地问人家讨酱,看把人家给急的,小妹,看看你后面第三排第八格,是不是有个紫红色坛子。” 一路说一路到了我的面前,那个穿得像朵花似的男人腰一拧,半个身体靠在了柜台边。 我只扫了他一眼,然后感到眼睛有点发眩。 头一次见到一个男人打扮得那么花哨,简直可以用色彩纷呈来形容。挑金的头发上包着条七彩斑斓的棉布头巾,衬衫是大红色的,下面裹着条半长不短的尼泊尔碎花裙,裙子里还穿着条牛仔裤,裤子是粉紫色的,我第一次见到牛仔裤有这么艳丽的颜色。 就连眼睛居然也是带色的,一边眼睛棕,一边眼睛绿,波斯猫似的,只是长在人脸上,就有点诡异的了。 兴许我的眼神直接了点,这男人摸了下脸朝我嫣然一笑:“怎么了小妹,看上我耳环了么。” 这才留意到他耳朵上还戴着不少闪闪发亮的东西,左边一排耳钉,右边一排耳环:“看上哪只,你要我送你呀。”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没理他,转身按着他刚才说的找到了第三排柜子的第八格,那个小小的格间里还真的有一只小小的紫红色坛子。我转了下瓶身,看到标签上写着上喜豆瓣酱五个字。想来这就是那只老鼠要的酱了。取下来放到桌子上,那老鼠鼻子一吸立刻就跳过来了,一边甩着手里的钞票:“一瓶都给我吧。” 我正要递给它,冷不防头,看着我手的眼神有点奇怪。 我把手往身后背了背,因为我知道他在看什么。他在看我的锁麒麟,这样的眼神,我想他一定识得它的价值。 桌上的老鼠也在看着我的手,肚子一鼓一鼓的,两眼跟着那鼓动闪着赤红色的光。片刻转身刺溜跳下了桌子,几个纵身在外头的黑夜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轻轻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那个花里胡哨的男人,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不见了,包括悬在房梁上那只手。只一股妖娆的香水味还在店里摇荡着,浓得花散不开。 “噔……噔……噔……”门外响起阵轻轻的脚步声,一路过来,那盏本灭了的马灯倏然又亮了,从最初的晕黄,到渐渐的明亮,一道细细的身影被拉长了划过门前。 “今天……赦姐姐不在么……”然后我听见门外有个声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2.《黄泉公子》 随即进来一个人,很高,很瘦,套在宽大的外套里的身体单薄得风似的一抹。 可是声音很好听。 好听得让人忍不住会意淫一下他的长相,可是他进门后就在门前立着,门外的灯从背后投在他身上,把他轮廓照得很清晰,可是一张脸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 “我能进来么。”见我望向他,他再次开口,似乎有些拘谨,他收了收自己的领口。 “当然,请进。”我赶紧招呼他。“想买什么?” 他朝我看了眼,却并没有走过来,只是依旧在那地方站着,一边看着我身后那排排货柜。 也许只是个看看的。 在没有确定他到底是人是怪还是别的什么的时候,我决定保持沉默,一边低头继续翻那本完全让人不着边的蓝皮本。 “我想买……罗敷。”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快忘了这男人存在的时候,他好听的声音再次从门口响起,柔和得像水,却依旧拘谨。 这叫我半天才想起来,我根本不知道罗敷是种什么玩意。“调料?”我问他。 他再次朝我看看,似乎笑了下,然后摇头:“罗敷是藏红花的一种。” “哦……”嘴里这么应着,心里还是不明白。这么说这家店除了调料还卖花的?可是藏红花和罗敷,两种我都没见过。 “你等等,我给你找找。” 他点头,然后安静得像道空气般退到了门框前。这叫我一时又点尴尬,因为他这动作显然是因为我。而其实我只是朝前凑了点,可不是我神经过敏,这男人朝后退,分明就是冲着我这一个无心动作而来的。 真叫人有点点沮丧。 坐回凳子上翻开蓝皮本,我开始寻找那个陌生的名词,这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它比辞海找字可困难多了…… “黄先生去哪里了?”翻了几版听见那男人再次问我,我摇摇头:“不知道。” “我以前从没见过你。” “今天是我第一天过来帮忙。” “帮忙……”他声音听上去似乎顿了下,然后道:“他们好像很少找外人帮忙……” “你和他们很熟?” “还好,有时候我会来这里转转。” “对了,罗敷……它是做什么的?”为了避免客人等得失去耐心,我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同他说着话。 听我这么问,他有那么片刻没有回答。 但我并没有注意,因为我终于在第297页的地方找到了那个玩意。 罗敷,每片花瓣市价三十二万六千八,熟客九折优惠。但它并不是放在外面货柜上的。兴许是价格太高,高得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所以它被掌柜的存在店的里间小仓库里。 问题是……里间怎么进去?我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摆得严严实实的货柜,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看了好几回,然后确定,这地方根本没有一道可以通向里间的门。就算有,也被这些看起来至少有几十公斤重的柜子给堵上了,靠我根本没办法挪动。 琢磨着,正想跟他扯个谎说没有,他却朝账台方向慢慢走了过来:“什么价钱?” “啊?”我呆了下,因为他那张脸。 好可怕的一张脸! 像是被高温烫过的,整张脸泛着层绛红的色泽,一半脸从眼睛到嘴包围在一片溃疡般的死皮里,另一半脸还算正常,可是没有嘴唇和鼻翼。 灯光下那口暴露在嘴外的牙齿白得像瓷,这更叫他那张脸可怕得让人触目惊心。 “对不起……”意识到我的神色,他迅速朝后退开,用手挡了挡脸。 那瞬间我懊恼得像抽自己。 “那个……罗敷……”然后,原本想好的话也忘了,我一时忘了自己要对他说些什么。 他没在意,因为他正低头拨下额前那些长长的刘海,试图把自己的脸掩盖得更严实一些。 这动作叫我更加懊恼。 “罗敷,在里间,我去拿……”于是更蠢的话从我嘴里蹦了出来,我差点想剪了自己舌头。 他抬头朝我伸出一只手:“等下,多少钱?” “三十二万六千八。”好歹价钱总算还记得很清楚。 他望着我的那双眼睛闪了闪,然后继续朝后退了一步:“还是这价钱……” “是贵了点……”我干笑。 他沉默片刻,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我看,还是等下次合适的时候再来买吧。” “恩好。” 我得承认,目送他转身离开的那颗,我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这男人的背影同他的声音一样让人浮想联翩,只要不那么清楚记得他的脸的话。沉默而温柔,让人忘了刚才的罪过。甚至就在他出门刹那回头看向我的时候,我感觉他那张破相了的脸还蛮好看。 虽然不知道,是被包围在伤口下的眼睛好看,还是那没了鼻翼的鼻子好看。 总之,那该是距离和灯光,还有我的心情给我带来的一瞬间小小的魔术。 “姐姐……”忽然听见有人叫我。 回过头看见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一个瘦瘦小小的人。 偏穿了一身张扬的红色,鲜红的衬衣,鲜红的百褶裙。裙长及膝,这式样这年头已经很少有人穿了,有些老土,不过人好看,穿什么总是好看的。 “郝姐姐不在么?”她问我。 那么一个瓷娃娃似精致的女孩子,扶着门小心朝里张望着,让人不由自主说话声也轻了起来: “不在,”我回答,“他们都出去了。” 她听了朝我看看,有点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进来。手里拎着只小小的竹篮子,篮子里装了什么,用块布盖着,随着她一路过来,里头叮当作响。“哥哥说,除了赦姐姐和黄老板,不让我和别人说话的。”她道。 “你想买什么?”我翻开蓝面抄。 “32号和177号。”她从兜里抽出张纸仔细看了看,然后说。 那两个号都是酱油,但不是我们平时吃的任何一种酱油,你见过绿色长毛的酱油么?也许有人说,见过,发霉的酱油。 黄记当然不可能卖发霉的酱油…… 绿色,是因为酱油颜色是透明的,透明的装在玻璃瓶里,看上去就是翠绿色的,好像那种厚厚的玻璃片的纵切面。毛也不是真的毛,那是一缕缕的丝,糖浆厚了有糖丝,这酱油厚了也会有油丝,一团团絮一样沉在那些翠绿色的液体间,很漂亮。气味也相当的好闻,有点甜,有点鲜,从柜子里抽出来就一团扑鼻的香。但味道怎么样,我不知道,因为狐狸从来没有买过。 放到柜台上,两瓶酱油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区别是贴在瓶子上的标签,一张布满了横条字,一张布满了竖条字,每行字都很漂亮,不过从头看到尾,基本上一个字都看不懂。 “七十二块八毛。”算了下价钱,我对那女孩道。 女孩掀开篮子上的布从里面拿出一叠钞票。全是几块几块的小零碎,摊在桌子上点了点,发觉还少了三毛钱。 “……能先赊着么……”对着那堆钱发了阵呆,女孩抬起头问我。模样怯怯的,真叫人想拒绝也难。 何况只是三毛钱而已呢。 “可以。”我把钱撸进手塞进抽屉,然后看了看她:“怎么装?” 酱油和刚才那只老鼠买的豆瓣酱一样,也是按勺卖的。 女孩没吭声,只是把篮子放到了柜台上,掀开布,露出里头一只青花瓷的汤碗。摘下碗上的盖子,里头那碗乳白色的汤扑出团浓浓的热气,气味很香,好像放了茴香的排骨汤。 她朝碗里指了指,于是我把那两勺酱油给她倒了进去。 一进汤那些翠绿色的液体随即就化开了,随着茴香的味道散发出股清甜的滋味,禁不住叫人吞了下口水。门口倏地下几倒黑影闪过,带进股冷冷的风,却也只是到柜台处打了个转为止。它们扒在门框上朝里张望,眼睛睁得很大,嘴里滴滴答答流着黏黏的唾液。 怪了,店外头明明按着四锦桃木内窗楞的,这些阴气那么重的东西是怎么能靠近过来的? 想着不由自主担心起来。虽然小时候常常会看到它们,也知道人身上的阳气重,这些东西不同于怨灵,是接近不过来的。可还是忍不住害怕。就像看着一头关在笼子里朝你虎视眈眈的狮子,近在咫尺,你明知道它过不来,那股子笼子也关不住的杀气你怕不怕? 我是怕的,因为我知道它们都是些什么东西。 不过它们的注意力并不在我身上。 它们在盯着那个女孩,看着她拿出把勺子朝碗里搅了搅,它们的口水流得更勤了。唧沥沥唧沥沥张着嘴,嘴里空空的,像只无底的黑洞。 “你在看什么?”也许是我的眼神太直接,那女孩看着我问。有两次她回头张望了眼,什么都没看到,所以颇为费解。 “没什么。”我低头翻了几下蓝面抄。 想等那女孩离开,可是很意外,在盖上碗盖后她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抱着那只碗坐到了边上那把小小的竹椅上:“黄老板说这两天会有人来帮忙,说的是你么?” 我点点头。 女孩耸了耸肩:“他老说忙,可是这里生意那么清闲。” “你常见到黄老板?”她的口气似乎跟那个很少在这里露面的黄老板颇为熟络。 她点头:“是啊,我每天都来。” “每天?你开什么店?” “开店?”她愣了愣,然后笑笑:“我不开店,我只是经常需要来帮我哥买点调料。” “哦……” “因为我哥给我做的菜只放这里的调料。” 只放这里的调料?原来这世界上和狐狸一样执着的人还是有的…… “你哥怎么不自己来买。”抬腕看了看表,虽然这会儿不能说是大半夜,这种钟点也算是深夜了,一个当哥哥自己不出来买调料,却让自己的小妹妹跑来这里买,没道理的。 “哥哥不能来。” “不能?” “嗯。”她点点头。 “为什么不能?” “哥哥他……”说着忽然低下头搓了搓自己的脚,好像有点冷似的。我瞥见一些黑色的东西绕过竹椅的间隙在一点一点朝那女孩子的脚上爬。 黑色的东西是门口那些黑影的“手”,最前面的一只半个身体已经探进了店里。之前,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它们忌讳着,所以纵然嘴里的液体一滴滴掉得欢快,它们始终只敢伏在门框上。而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女孩子一勺勺搅拌着的汤香气太过诱惑,还是屋子里令它们忌讳的东西因为某些原因失去了作用,它们开始跃跃欲试。甚至“手”已经探到了女孩子的脚上。更多的黑影因此密集集中起来,就在刚才还没那么多,空气也没那么冷,这会儿整个店变得好像冰窖一样,冷得让我牙关节无法控制地打颤。 “你怎么了?”意识到我的异样,女孩抬头问我。 我没回答,因为最前面那只黑影身体突然朝前一抬,噗的声扑到了我的柜台下。 我忙后退,但这地方小得根本无路可退,唯一的出路也被那女孩子一张竹椅给堵住了,她莫名地看着我,手里的汤勺把汤撒得一地都是。 这味道一瞬间让那东西更加兴奋了,贴着柜台慢慢朝上攀爬过来,那东西张大了嘴,一个劲在空气里嗅来嗅去。 这才发现原来这东西是盲的,完全靠着嗅觉和空气颤动着的触觉来辨明方向,我动作幅度太大,所以它寻着我的方向直爬了过来,而黑色身体所过之处,原本放在帐台上的东西全都不见了,好像被它黑气般的身体给吞吃了似的。 “怎么啦??”偏那女孩还毫不知情地站了起来,用那只被汤沾到的手拍了拍我:“你怎么啦??” 这动作让那黑影猛地从帐台上一窜而起。 没等我后退,那张喷散着冰冷气流的嘴已直逼到了我的眼前,像个硕大无朋的黑洞般。我甚至可以隐隐看见里面那些还没来得及被它吞咽下去的算盘和镇纸。 眼看就要把我的头给整个包进去了,突然它头一抬,从嘴里发出吱的声尖叫。 继而突然散开了,好像团冰冷的雾气。只有刚才被它吞掉的那些东西噼里啪啦掉到了第上,而满地黑色的雾气盘旋尖叫着,一边跳跃,一边急速抽离着,好像这屋子里突然开了个巨大的排风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朝门口看看,发现门外原本密集着的那些东西也已经完全不见了,几乎是弹指刹那的瞬间。斜斜的灯光照出倒细长的影子横在店门前,还没进门,我已经从逐渐转暖的空气里闻出了那股最新款迪奥香水的味道。 “狐狸??” “老板补习辛苦。”一脚跨进门,狐狸斜搭着门框朝里冲我笑笑。 “你怎么……”有点尴尬,因为我来这里打工是瞒着他的,就怕他嘲笑我,用眼前这副嘴脸。 可我总忘了在妖怪面前没有隐私。 “闻到钱味了。” “我帮忙来的……”硬着头皮继续回答,所幸他也没继续揭我的底,只上上下下在店里打量着,直到目光落到那把竹椅上。 这才发觉,那红衣女孩也不见了,没见她出过门,也没听见她离开时发出的任何动静。 那个拿着竹篮的小女孩…… 然后听见狐狸道:“回去了。” 回去?真稀罕,他这次居然没有就这话题继续调侃我,我以为他至少会就着前面的话题再发挥上一阵的。 可是眼里的笑让人看了实在有些不爽,虽然狐狸那双细细的眼睛看上去总是在微微笑着的。 “接班的还没来。”瞪了他一眼,我回答。 “接班的?”话音没落,我一晃眼瞥见那瘦得跟老鼠似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狐狸身后,搓着老鼠爪子般细小的手指,抬头看着狐狸。 狐狸也留意到了她,低下头,他冲她微微一笑:“唷,郝姐姐……” “领人?”郝姐姐拉开帐台边的门板,示意我出去。 我赶紧走了出来。 “走早了。”然后她斜身坐了进去,拿起那本蓝皮本翻了翻,头也不抬道。 “那就少算点。” “算了,我会和老板说。” “谢谢。”嘴上这样说,我以为狐狸会转身出去。可等了半天他还在原地站着,看着柜台里细细描着自己眉毛的女人。 他不走我自然也不能先走了,可他老也不理会我催他的眼神,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还有什么事?”终是那女人忍不住打破静默开了口,她抬头看看我们。 狐狸朝她伸出一只手:“工资。” “当天结算?”女人眉毛一抬。 狐狸点点头。 “不合规矩呢……” “他不是也没合我的规矩。” “这……是你俩之间的事吧……” “你给,还是我去他那里要?” 女人再次看向他。我也是。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狐狸讨账的样子,说实话,还真蛮稀罕的…… 第三次看了眼狐狸,女人一声不吭从抽屉里抓出两张一百放到桌子上。 狐狸没接,只是眯着眼看了看:“两百?” “一小时一百。” “是么?”他转过头问我。 我点点头。 然后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讥讽。 我以为他要说我些什么,他却将桌上的钱一抓然后搭着我的肩把我带出了店。几乎是用推的。 “你干嘛!”出店门我用力推开他。 未果,却被他用那两张钞票刮了下下巴:“小白啊你,小白啊你。” 连说两声,一声比一声感慨,感慨得让人火都大了。 “你干嘛?我赚点零花钱不行?” “一小时一百,你笨死了你。” “喂,一小时一百啊,上哪里找那么好的事!”我试图让他明白他一分钟买下的护肤品我来十次就能赚到,那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便宜事。 “真的是好事?” 他反问,我被他的眼神看得怔了怔。 随即想起了那只老鼠,还有那些铺天盖地的黑影,一时无语,而这么一晃神的功夫,那只欠抽的狐狸再次用那两张钞票刮了下我的下巴,刮得我肺都气抽了:“下次他再找你,记得开一万一小时,当然,没下次了。” “什么?”这话一出我差点落掉了我的下巴,也忘了自己的肺还在那里抽得厉害:“一万?” “没错。” “狐狸,你抢银行是吧。” 他再次轻蔑地朝我瞥了一眼:“一万都嫌少的,你个小白。” 这话让我在钱眼里找到了那么一点点差点被我丢掉的自尊:“那你怎么不去赚来付你的房租?我聪明的狐狸先生?” 话一出口,他立刻如我所愿地抖了抖耳朵。 我拍拍他的头,他也不吭声,这就叫有把柄在手的快感。 “话说,刚才那些东西到底怎么回事,我从来没见过它们这种样子。”然后我想起了之前的疑惑。 “我也没见过。”狐狸回答,一边咬着那两张钞票。 我真有点担心还没到家那钱就被他一不小心吞进肚子里去了。 “猜我今天在店里看到什么了。” “什么?” “一只会说话的手。” “刑官的某个部分?” 我再拍了下他的头。 就猜他会这么胡说八道。 “那个女孩子是什么?”然后我再问。 “她是……”刚开口,狐狸突然住口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被他这突然而来的动作吓得一跳。 没等缓过神,他拖着我就往回走,我刚想问他这是做什么,视线一转,前面不远处的垃圾桶上一条白生生的东西兀地刺了下我的眼睛。 那是条人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2.《黄泉公子》 北城发生了裸尸案。 这消息在店里被几个学生传得眉飞色舞的时候,我正在收银台里翻着报纸。报纸上也提了那个案子,不过篇幅不大,也没那些学生说的那么□,什么先奸后杀,什么剥皮分尸。 不同于人类层出不穷的想象力,通常,官方新闻都是比较和谐的。 报上说那个女人死于抢劫,不过,昨天晚上我亲眼看到的,好像并不是这样。 没错我昨天亲眼见证了她的死亡,亲眼见证了那起发生在北城一条普普通通小巷子里的凶杀案。那时候狐狸正试图把我拖离现场,那时候那个女人还有口气在,没死。 就是因为没死,所以格外可怕。 就是因为没死,所以直到现在,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眼睛只要一晃,面前全是那片交织在雪白皮肤上的刺眼的红,还有那女人被血浇得透湿的头颅从垃圾桶里挣扎而出,一双空洞的眼朝我方向死盯着的样子。 我甚至听到她灵魂出窍那一瞬间从喉咙里呼啸而出的尖叫声,凄厉,绝望,好像第一刀在她平滑的脖子上割下去时的痛苦。 可我怎么会感觉到这些的? 每每想到这一点,我全身就会一个冷颤,所以整个早晨人有点昏昏沉沉的,头很涨,我想我有可能是发烧了。 狐狸在厨房里蒸着包子,嘴里哼哼唧唧的,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我有点艰难地回忆着昨晚他看着那女人朝他伸手求助时,他眼里的平静和淡然。也许我应该忘记的,就像过去那几个月里发生的,已经开始被我淡忘了的事情。可是没有成功。那神情让我印象深刻,因为它让我想起一些关于这只狐狸的谜,那些直到现在,我都还没能解开的谜。 “宝珠?”发愣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叫了我一声。 抬头看到一个男人在收银台对面站着,短短的头发,长年在太阳下被晒得粗糙而黝黑的脸。他在朝我笑,看上去挺眼熟,但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他到底是谁。 “我罗永刚。” “啊……罗警官……”这才反应过来这男人是谁。从野蔷薇那一案,到自己店里出的人命官司,我和这位年轻的刑警大人也算是老相识了:“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来喝杯茶,顺便,”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善客套,在连寒暄都算不上的两三句话之后,罗永刚从衣袋里拿出支笔拿出本本子,然后朝我点点头:“你昨天晚上在北城柳元路?” 于是我醒悟过来那么久没见到他,为什么今天他会这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的。” “大约几点?” “十二点多吧,十二点半不到。” “当时还有个人和你一起?” “是的,”我朝厨房里的狐狸指指:“还有他。” “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路过……” “那么晚你们为什么会在北城区?” “罗警官,你这是在……” “哦,”见到我眼睛里的迟疑,罗永刚朝我笑了笑,然后从衣兜里掏出只纸袋子轻轻推到我面前:“你们昨天是不是见过这个人。” 我接过袋子,打开,发现里头是几张照片。抽出来,里面那团雪白和黑红混合在一起的东西随即让我的手抖了下,我把照片丢到桌子上,朝他看看:“是的,见过,很可怕。” “只是很可怕么?”他挑眉,似乎我的回答远不是他所期望的。 “是的很可怕,很……残忍……” “说起来,你们是当时现场第一目击证人。” “嗯……” “你们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当时……被吓坏了,所以就跑了……” “怕受到牵连?” 我点点头。 “你们走的时候大约几点。”他又问。 “不知道,没看时间,应该还是十二点半不到的样子吧……” “当时很害怕?” “是的很害怕。” “所以这个丢了也没感觉到。”一边说,一边掏出只手机放到我的面前。 我的手机。 我居然直到现在连我的手机丢了没有发觉……可是,这不能怪我粗心的,真的不能怪我……如果不是昨天发生的事情让我…… 忽然感觉到狐狸朝我瞥了一眼,我看看他,他朝我挑了挑眉。 “昨天我们赶到的时候刚好是十二点四十分,发现那尸体还是热的,”耳边再次响起罗永刚的话音,于是我不得不再次去面对他那双训练有素得即使人没做什么亏心事,看久了,也会感觉自己有点心虚的眼睛:“所以宝珠,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想问问你,十二点半以前,你们在那里到底看到过些什么,这女人到底死还是没死。” 我吞了下口水,觉得嘴里有点涩:“我不知道,罗警官,要知道……当时我们俩都很害怕。突然看到这种……”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身子一倾朝我靠了过来,靠得很近,并且压低了声音:“我还是比较了解你的,宝珠,你比你自己所以为的要有见识得多。” “我……”我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可他这表情和说话的样子,让我真正不安了起来,我手心里全是汗。 “当时状况到底怎么样。”他再问。 周围变得很静,似乎所有的人都已经注意到了我们这边的诡异,虽然我们说话的声音很轻,他们还是不约而同把目光都悄悄集中了过来。这让我愈加不安。 “我……”我能说什么?说当时那女人还是活着的,即使她的肠子正从她腹腔那道十字形的伤口里一行行流出来?说那女人不单活着,还从那只垃圾桶里爬出来,向我们呼救?说狐狸不单无视那可怜女人的呼救,还在她快爬到我们身边时走过去,一下子拧断了她的喉咙…… “老板娘,”正感觉自己的脸在不争气地慢慢涨红,冷不防有人朝我叫了一声,救命稻草似的引开了罗永刚那双眼睛咄咄逼人的注意力。 “麻烦过来点单。” “好的,稍等。”就那么几个字,迅速调整了我的心率,那阵被昨晚的记忆所震荡出来的心率。所以罗永刚再次朝我回过头来的时候,我的脸色差不多已经可以正常面对他了:“罗警官,你看……” “你很忙。”他似乎吸了口气,然后收起笔。 我没吭声。 “也好,你先忙吧,我和你的伙计谈一下。” “好。”这真叫人心里头一松。 和狐狸谈,那心率不齐的就该是他了,也许等他和狐狸谈完,我可以就此糊弄过去。 可是狐狸…… 忍不住再次瞥向厨房里的狐狸,他却正背对着我忙得欢。 一旁罗永刚已转身朝他走了过去,我想跟过去听,却发现收银台的出口已被一个瘦瘦高高得像根柱子似的身影给档主了。 “老板娘,点单。”他朝我扬了扬手里的菜单,而我这才发现,原来刚才适时给我解了围的人,正是眼前这个一身袈裟,却拈着半支烟头的和尚。 “师傅要什么。” “六个肉包子,一杯可乐。” 如果记得没错,他应该就是昨天那个专在我店里找肉吃的荤和尚。原本以为他是再不会来这家没有牛肉面卖的店了的,在经过昨天失望之后。可没想到他今天又会来,虽然对着菜单的表情有点不满。 “今天也没有牛肉面吗?”然后听见他问我。 “是的。” “牛杂面也没有吗?” 我突然想,这人大概是有点强迫症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2.《黄泉公子》 夜里又开始下雨了,雨声很大,砸在玻璃窗上砰砰作响。 锁完门的时候那和尚的身影已经在路口变成了一抹小小的黄点。他是最后一个从店里离开的客人,从下午到现在他吃了二十八只包子,六杯奶茶,还有狐狸附赠的一盒核桃糕。 可是临走的时候还是不忘了问我一句:“卤肉面有吧?” 我真的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好,他表情看起来是那么的认真。 然后他又对我说: “我在找一个人,如果你见到他,请一定要告诉我。” “那个人看起来年纪和我差不多大,” “那人是个和尚。” 忽然一只蝴蝶被风从门缝里吹了进来,带着一身细密的雨珠,掉在地上挣扎着那两片快要裂开的翅膀。 我朝后退开了一点。 这种大飞蛾有着一身不讨人喜欢的颜色,焦黄焦黄的,和刚才那和尚的僧衣一样。上面还布着不少褐色的斑点,大大小小,密密麻麻,随着翅膀的扇动,就好象一张蜡黄的脸上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看,让人很不舒服的一种感觉。 于是我一脚踩了过去,可是一只手先我一步把它从地上拈了起来:“你在做什么。” “铘?”我没想到会是他,因为今天一整天我都没有见他从楼上下来过。 似乎麒麟很不喜欢这种阴郁多雨的天气,最近这些天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东西,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有时候会看到他在窗台上坐着,想着什么的样子,可是每次被他发现我在看他,他就会转身进屋,然后再也不出来。 “很脏啊,我要弄出去。”我对他道。 “你就不怕遭报应。” “报应?” 把门推开手指掸了下,那只焦黄色的蛾子随即摇摇晃晃飞了出去,铘回头看了我一眼:“你从不碰这些死人花的。” “什么死人花?” “死人花是这种蝶的别名,一般说的妖蛾子,指的就是它了。”回答我的是狐狸。出乎意料,他老人家还真是很难得会认真回答我什么问题的。 “还真是妖蛾子……这两天太多了。”我抱怨,因为我在窗上又看到了一只黄色的小东西,不对,是两只,也许是三只。枯叶似的一片片在玻璃上撞来撞去,似乎想进来,即使被撞得头破血流还是义无反顾。 “是的,很多。” “可是为什么要叫它死人花?” “因为它是死人的花。” “听起来丧气得很……” “它还有个更丧气的学名。” “哦?叫什么?” “黄泉公子。” 我的手一抖。然后看到狐狸嘬着两只大板牙对我笑弯了眼。 于是明白再次钻了他的套子。 他就爱看我这种表情,那是香水和衣服之外他第三个爱好。而对待他这种变态爱好的最好方法,就是当他是一道空气。 “你在看什么,铘?”于是我丢下他走到铘的身边。 在我和狐狸说着话的时候,他一直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门外,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外面很黑,这两天路灯都坏了。 可是刚靠近他我随即就倒退回去了,因为被外面的景象给吓了一跳。 虽然外面没有路灯,可是从店里打出去的光还是比较亮的,在从店门到人行道边那一点距离以内。 我看见外头密密麻麻一大团东西在离店不到半步远的距离上下浮动着。 甚至还能听见一阵阵扑哧哧翅膀拍动空气聚集而出声音,那声音单独而列的话曾是那么的小,小到完全听不出声音。 谁能听见蝴蝶翅膀拍动的声音呢? 除非……是成千上万只蝴蝶一起拍动而出的。 那感觉就好象一只巨大无比的头颅在半空里对着你喘气,扑哧,扑哧哧…… 我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那是什么!!” 铘回头朝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也就在这同时店里的灯突然间猛闪了一下,然后熄了。视线还来不及接受这突如其来的黑暗,我听见一阵低低的猫叫似的声音忽然间从某个角落里响了起来: “嗷咿――呀……嗷咿――呀……” 一声很远,转眼一声就好像近在我身后。 “嗷咿――呀……嗷咿――呀……” 那东西应该就在我脚边的样子。我低头朝下看,可是混暗的光线里我只看得到我自己的影子。 “嗷咿――呀……嗷咿――呀……” 两腿间突然一阵发冷,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两条腿中间蠕动。可是仍然什么也看不见。 门玻璃突然间震了起来,一下一下,是那些丑陋而单薄的生物在用力朝上撞着。有几只已经从铘打开的那倒门缝里钻了进来,我正想出声叫铘把门赶紧关上,突然腰上一紧,我整个人一个失控朝下一倾。 “救……救……我……”随即撞到了一张惨白的脸,它从我两腿之间伸出来,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救……救……我……” 我被惊呆了。 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一阵响,下意识想把那东西从我身上扯开,手刚碰到腰上那冰冷的皮肤,它突然一声尖叫消失了。 店里的灯光同时亮了起来,突然得让我眼前一阵发炫。险些跌倒的时候一只手拦腰抱住了我,我以为是狐狸,可是耳朵边响起的却是铘淡淡的话音:“你应该超渡它的。” “什么……” “没什么。”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恢复了视觉。看到狐狸的身影在我边上一闪而过,他依旧在收银台上坐着,晃着两条长腿。 “你该吃些东西了。”然后听见他开口,但很快明白他说话的对象不是我。 “我不饿。”铘道。 “你这样下去,也许哪天吞了她也不一定。”狐狸又说。 铘没再理会他。 这天晚上雨一直没停过,我不知道门外那些蝴蝶到底怎么样了,也许天亮以后会是一堆黄灿灿的尸体,可是我实在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想它们。 我的头很疼……炸开了似的疼。 一边疼一边做梦,我梦见黄记那家灯光昏暗的小店,梦见黄老板,梦见那个瘦瘦的老鼠似的女人。还梦见了那个红衣服的小姑娘,她穿着她那身老式的红衣服坐在黄记的竹椅上,一摇一摇的,像只安静的瓷娃娃。 然后我梦见了一条巷子。 巷子很深,上面晾着不少衣服和裤子,没关紧的水笼头在巷子安静的空气里敲打出一下下清脆的水声。有点熟悉的感觉,但我应该从没有来过这样一条巷子。 就在我四下打量着它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从巷子外传了过来,很清脆的高跟鞋的声音,走得很急,一路小跑的感觉。 随即我看到一个年轻女人神色慌张地朝我的方向跑过来,一边跑一边不停朝后看,好像后面跟着什么人似的。 但直到跑到我身边,她身后什么人什么东西也没出现过。 所以她停下脚步用力喘了几口气,然后冷不防地抬起头,对我道:“帮帮我……” 这叫我狠吃了一惊。 我一直以为做梦时,梦里的自己只是个第三方的眼睛而已,我真的没想到这个女人能看见我的,并且还会对我说话。 以致一时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这时那女人脸色一下子又难看了起来,她朝我用力摆了下手,大声道:“帮帮我!帮帮我!” 我正想问,该怎么帮你。那女人看着我的一双眼睛突然发直了。 直直地看着我,一边用力抓自己胸口的衣服。 “你怎么了!”我想问她。可是发觉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 真可笑,这如此逼真的梦,我可以听见梦里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能闻到那女人身上淡淡的夏奈尔香水味,甚至能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喷射到我脸上的热气。 可我偏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也抓不到她,因为无论我怎么朝她伸出手,我所能抓到的都仅仅是把空气。 好了,这梦该停止了……在我看到一行血从那女人大睁着的眼眶里慢慢滑下来的时候,我对自己这么说。 可这似乎并不是受我自己控制的。 梦停不了,它一直在继续,我看到那女人身子猛地痉挛起来,非常剧烈的痉挛。一些暗红色的液体花似的从她衣服里渗透出来,直条的,横条的,弧线的…… 而她还留有神智向我求救,尽管嘴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整张脸都已经被痛苦折磨得扭曲变形了,以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对着能看到她,能听到她,却根本无从帮她的我: “嗷咿――呀……嗷咿――呀……” “嗷咿――呀……嗷咿――呀……” “嗷咿――呀……嗷咿――呀!!!” “喵!!!” 一声猫叫终于把我从那场可怕的噩梦里惊醒那刻,我还以为我真的要在那场见鬼的梦里出不来了。 睁开眼,我看到杰杰压在我喉咙上瞪大了一双眼紧盯着我,见我醒立刻扭过头,扯开嗓子朝外喊:“她醒了!喵!铁母鸡醒了!!” 它看上去是那么的兴奋,以致踩着我脆弱的喉咙乱蹦达,也一点都没感觉这很可能会要了我的小命,我只能想办法自己去制止它继续的暴行:“死猫你做什么……” 抬手想把它扯开,可是两只手发不出一点力气,我的手软得就好像骨头都变成了棉花:“你给我死下去……”连声音也是。 “喵!你还敢凶杰杰!凶你的救命恩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死下去!” “喵!那你继续睡吧!铁母鸡!已经睡了一个礼拜的觉,再睡一个礼拜杰杰也不管你了!” “什么?” “再睡一个礼拜吧!你就能成仙了!” “一个礼拜……” “喵!” “我睡了一个礼拜?!” “喵!” “我真的睡了一个礼拜?!!!” “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2.《黄泉公子》 一礼拜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并不意味着一个人被突然抽去了七天时间后,地球就突然停转了。事实上它一点变化也没有,和你每个混沌醒来的早晨没有任何区别,空气还是不冷不热,杰杰还在为猫粮的多少而抱怨,生意还是不清不淡,客人还是一如既往。甚至在看到我重新坐进收银台的时候,店里那些充满活力的脸上不约而同出现了一点点小小的失望,那些脸上分明写着,啊?才七天就换班了啊?为什么啊……我们要胡离…… 端着狐狸熬的粥我坐在窗边吃着,努力想着一梦七天的感受,可是什么也想不出来。唯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梦里那女人凄厉的叫声,她当时就在我对面,伸手可及的距离,可除了眼睁睁看着那些血从她身体里绽放出来,我什么也做不了。 天还在下着雨,杰杰说,从那晚到现在,已经连下一周了。 再这么下,店可以关门了。它又说。因为这么恶劣的天气没人有什么心情跑出来吃点心。 我想它说得对,没什么能比这样湿漉漉粘乎乎的气候更让人心情恶劣的了,它让人情绪低落,且嗜睡。我用力打了个哈欠,即使已经连睡了七天七夜,我有点沮丧地意识到我仍然会觉得困,随时有种想倒头睡下的冲动,什么道理?真叫人费解……该不会是某种疾病吧…… “……今晨四点,一名送奶工在本市灵鑫路近中昌路路口的垃圾存放点发现一具无名女尸。该女子年龄约三十,中长发,身穿浅灰色上衣,蓝色牛仔裤……” 正无聊地拿着电视遥控板一个个台换着,忽然眼前一道画面晃过,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了停。 画面上一张年轻女子的脸,脸很白,很清秀,大波浪的头发下细眉毛细眼,看起来很文静,也……有点面熟。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但在哪里呢? 把粥塞进嘴里,杰杰跳到我腿上蹭了蹭我,一边瞄着我手里的粥。我刚要把它撵下去,电视里的画面转了,转到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一面对着街道,一面被一堵墙壁封死,封死的墙壁上有个没有关紧的水龙头在一滴一滴淌着水。 我只觉得心脏里有个小小的东西轻轻抽了一下。 镜头又转了,一路沿着那条巷子朝前走,走过一块朝上突起的青石板,那是梦里那个女人奔跑时被绊了一脚的地方。然后在一处锁着的房门处停下。 那道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有一大片墨汁似的印子。 “狐狸!” 赶紧丢下碗朝厨房里跑。进门却没有看到狐狸,一只蒸笼还在炉子上蒸着,边上新出炉的糕热气腾腾,却并没有被摆到凉盘里去,看来他应该刚离开不久。上哪儿去了?我跑去厕所,可他也不在厕所,连房间里也不在。 杰杰蹲在地上睁大眼看着我在客厅和厨房间走来走去,欲言又止。过了会儿终于忍不住问我:“你怎么了?” “刚才那个新闻,里面那地方我去过。” 它眨了眨眼:“这很稀奇么?” “但不是真的去过,是梦里。” “梦里?” “对,就是那个让我做了七个晚上的梦。” “喵!”杰杰朝我叫了一声,因为有客人正站在厨房入口处朝我们这里张望。“老板娘,好久了,点心什么时候来?”她问我。 我很内疚地发现我居然连对方点了些什么都已经忘记了。“就来。” 处理完了手头所有的事,狐狸还没回到厨房,这真叫人有点烦躁。我有很多事想跟他说呢,关于那个梦,关于那条巷子,关于那个女人以及那女人的死……直到看见他从房门而不是店门外进来,天已经黑了。 他是从一辆很漂亮的汽车里下来的,汽车里还坐着个很漂亮的女人,那女人我见过,她是著名的万盛国际大老板殷先生身边的助理――夏氲。 狐狸怎么会突然坐在夏氲的车里呢?我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眼见他进了屋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我赶紧跟了过去,想问他这一下午的人跑哪去了,还没等我推开他的房间门,冷不丁里头响起一个人的说话声,让我搭载门把上的手一停。 “他找你了?”说话的人是铘。很奇怪从之前到现在我都没见铘下过楼,也不知道他是几时进的狐狸的房间。 “没有。”狐狸回答。话音淡淡的,好像有点疲倦的样子。 “你身上有他的气味。” “我去见他了。” “是么,还是忍不住了。” 这话一出房间里静了静,片刻狐狸的话音再次响了起来:“你知道些什么。” “如果再和五百年前一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威胁我?” “对你?我根本不需要威胁。” “呵……” “她已经在恢复。” “你说宝珠。” “那七天,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存那种侥幸。” “你认为那是侥幸?” “难道不是。” “她已经动过一次我的元神。” “所以你没走。” “我,”不知为什么铘的话音一顿,继而一阵脚步声从房间里响起,听声音似乎是直朝着门的方向。我赶紧退回去几步跳到了沙发上,端起那碗已经凝成了块的粥。 “你在这里。”推门出来,铘朝我看了一眼。 他身后站着狐狸,狐狸在换衣服,似乎并没有留意到我的存在。 我朝铘扬扬手里的勺子:“饿了,看到狐狸了吗?” 他再次看了我一眼,片刻一声不吭上了楼。 “喵,”杰杰跳上我膝盖冲换好衣服出来的狐狸伸了个懒腰:“铁母鸡找了你一下午,老妖怪。” “哦?”狐狸掠着头发看向我,然后眼睛微微一弯:“跟位美女有个约会,忘记请假了,老板。” 粥冷了是很难吃的,尤其是结了块的那种,我搅拌着它们,感觉自己像在搅拌一堆浆糊。 “找我什么事?”然后听见狐狸又问我。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懒懒的,比杰杰还懒散的样子。他看上去真的很累,身上还带着一种不属于他的香水味。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犹豫了下,我道。 “她说今天新闻里播的地方和她梦里去过的地方一样。”还没继续把话说完,杰杰就迫不及待地接了口,它说得眉飞色舞,好像有点兴奋的样子。 我真不知道它到底在兴奋些什么。 “这样?”狐狸看了看我们两个。 “而且我梦里有个女人在那里被杀了,新闻里那地方也有个女人被杀了。也就是说,我梦里发生的事情,在现实里面发生了。” 一口气说完,狐狸听着并没有作声,事实上他看起来有点困了,在我一眨不眨的注视下,他揉了揉眼睛,然后道:“你确定?” “我确定,那地方和我梦里的一模一样。” “被杀的女人也是?” 他这么一问我迟疑了一下,因为不敢肯定。梦里那条巷子很暗,整个天整个环境都很暗。我只记得那女人很高的个子,穿着双高跟鞋,别的就什么都记不清了,因为当时我很害怕,又急又怕,所以所有的注意力都只集中在那女人身体不停涌出来的鲜血上。 “我不知道,没看清楚……” “我觉得,你是受那天晚上的影响太深了,小白。”伸了个懒腰,狐狸在沙发里窝了窝舒服。他用目光提醒着我从黄记回来那个夜晚发生的事,那段我不愿意去回想的事。似乎他认为我做的那个梦完全是因为那一次可怕的经历。 可我觉得不是,虽然我得承认,没准确实和那晚有一点瓜葛。 “狐狸,”我舔了舔舌头:“也许我做了点不大好的事情。” “什么事。”眼睛已经合拢,在听我这么说之后,狐狸的眼皮又抬了抬,朝我扫了一眼。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站在我边上的那个红衣服女孩子么。” 狐狸点点头。 “我做了件事情,本来没觉得什么,后来想想,会不会都是因为那个……” “你做什么了?” “那个红衣服的女孩子,她在买调料的时候问我赊了三毛钱……” “嗯?” “我今天一直都在想这问题,越想越不对。姥姥以前说过……那东西,如果我们跟它们有了媒介,那么就会成为它们跟着我们的桥梁……”我不知道自己的形容对不对,因为在我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我发觉狐狸笑了,杰杰也是。他们笑起来都有一双月牙似的弯眼线。快乐得让人不知所措。 “这么说你一下午都在纠结这个原因?” 我不置可否。 狐狸拍了下手:“我很困了小白。” “你真的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么?” “我真的很困。” “我还梦到那个女孩子了,还梦到黄记……”试图再一次把我心里搅腾了一天的东西整理出来,用一种比较通顺合理的方式陈述给狐狸听,这当口突然一旁电话猛地响了起来,把我吓得一跳。 回过神接起电话,没等开口,里头一阵低低的抽泣声传了过来。 我吃了一惊:“谁?” “姐姐……”回答我的是道细细的话音,声音有点闷,因为抽泣得厉害。 我忙再问:“谁?!” “姐姐……” 第二声姐姐叫过之后,电话里什么声音都没了,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看了下电话,电话还保持着通话的状态。可是里头什么声音都没有。 一时抓着话机不知道该挂上好,还是继续拿着好,我看向狐狸,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动不动站在窗台前,两只暗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窗外。 窗外一抹淡淡的黄色。 在风雨里矗着,安静而悠然,就好象这些天一直飞扬在我家店外的那些小而脆弱的东西。 是个和尚。 同前两天来我店里点肉包子吃的那个和尚一个打扮的,年轻的和尚。 细软的僧衣被雨淋得紧贴在他身上,包裹着他周身修长挺拔的线条,他低头捻着手里一串细小的佛珠,另只手里牵着个小女孩,小女孩一身红衣红裙,那张苍白的脸在周身火似的色彩里瓷娃娃般美得可爱…… “砰!砰砰砰!”突然听见有人在敲门。 一晃神的瞬间,窗外那两道身影不见了,一辆汽车从刚才两人站立的地方开过,溅起一蓬雨雾。 “砰!砰砰砰!”门再次被敲响,很急。我赶紧跑了过去。 一开门一个人随即从外头闯了进来,我连退好几步才避开他大幅度动作挥洒下来的雨珠,然后看清来人的长相,那瞬间我心里不由自主暗吃了一惊:“罗警官?” “宝珠,不好意思现在过来打搅。” “怎么了……” “这个人,你认不认识。”来不及擦一下头发上的雨水,他湿漉漉的手从口袋里拿出张照片在我眼前晃了晃。 照片上一个红衣服的女孩子,歪头小心翼翼对着镜头方向笑着,就好象几天前在黄记见到她时那副模样。 “她……” “今天下午我们在她家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已经死掉好些天了,我在她桌子上发现了你的电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2.《黄泉公子》 那女孩名叫刘嘉嘉,十四岁,蛮早以前就被查出得了血癌,六岁以后的日子基本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十二岁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离开了医院,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报警的是刘嘉嘉的邻居。那人就住在她家对面,今天早上开窗通风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她趴在自己的书桌上,好像在打瞌睡。对此邻居起先并不在意,可是到了下午,当他第四次跑到窗前看到那孩子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时,就开始觉着不太对劲了,于是跑去敲她家的门,但是敲了半天没人应。 说起来,刘嘉嘉算是个孤儿。从小爸妈就不在了,只有个比她大十岁的哥哥一直在照顾着,为了她的医疗费那男孩子一直在外面打工,逢年过节回来一次,周围邻居都知道她家的难处,所以长期以来一直都心照不宣地轮流照应着这个可怜的女孩。 当意识到无论怎么样都敲不开刘家大门之后,几个邻居商量了一下,决定报警。警察来了以后很快强制破门而入,然后确认了一个事实,那孩子早就已经离开了人世。 死亡原因是猝死,睡眠时呼吸的一个小小的卡壳,成了夺去她生命的罪魁祸首。不幸的姑娘……但作为一起案子,它本来是并不属于罗永刚受理范围的。 罗永刚是重案组,这起案子是自然死亡。 那为什么会被罗永刚接手呢? 因为紧跟着不多久,一名警察无意中在那女孩家里发现的东西,让这案子迅速提升成一起恶性的刑事案。 东西是在她家冰箱里发现的,就在这些警察勘察完了现场,准备收队走人的时候,一名警察发觉放在客厅里的那台冰箱在渗水,一点点红色的水。 当下打开冰箱,然后在场所有的人全都吃了一惊,因为整个一层速冻箱里散乱地堆着不少动物的内脏。内脏很新鲜,其中一块上面还钩着枚戒指,这发现让他们立刻叫来了法医当场检验,之后很快得出结论,那些内脏不是来自任何家畜,它们属于人。 “人的内脏?!”听完罗永刚说的这些话,我很震惊。 “是的,差不多有两个人以上的内脏。” “为什么她家里会有这种东西……” 罗永刚摇了摇头:“原因还在调查。” “……那,我的电话号码……为什么会在她这里。” “这也是我想要问你的。你和她认识?” “只见过一次,在我打工的地方。” “你在什么地方打工?” “我……”这一问,一下子把我给问住了。我该怎么跟这警察说明黄记的事情?那根本就是个海市蜃楼似的店。 “叩叩叩。”这当口窗突然被敲了三下。 抬头一看,发觉是对门家的术士,他撑了把伞在我家窗外站着,嘴里叼着烟,一如既往的懒散。 “什么事?”打开窗我问他。 他眯眼看了看我,然后把烟从嘴里取下:“几点了?” “……八点。” “你打算几点来给我干活?” 我呆了呆。 还没反应过来,罗永刚已从后面走了过来,一边打量着术士,一边问我:“你是在给他打工?” 窗玻璃上倒映出狐狸的脸,他朝我眨了眨眼睛。 于是我点点头:“对,我在他的店里帮忙。” “和刘嘉嘉就是在他店里认识的?” “对。” “你们一共见过几次。” “就一次。” “她去店里做什么。” “买……”调料俩字刚要出口,及时被我吞进喉咙:“买蜡烛。” “蜡烛?”罗永刚皱了皱眉:“买蜡烛做什么。” “不知道……” 我尽力让自己说得理直气壮,并且理直气壮地看着这警察那双没有任何特点,却叫人坐立不安的眼睛。他那双眼睛始终在注视着我,我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得到,他在我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里闪过的一些小小的怀疑。但同时他又找不到任何可以挑出问题的地方,这让他一时无话可说。 术士又敲了敲窗,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我道:“晚些时候吧,我有事呢。” 他重新把烟塞进嘴里,朝罗永刚看看:“九点前吧,要不就别来了。”说完转身往对面走了回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奇怪他突然而来的帮助。 好似预知我会需要似的,可是那个男人,怎么看也不像个善良得会未卜先知去帮助别人的人…… “好吧,”这时抬手看了看表,罗永刚对我道:“我该走了,如果还有什么事我会再来。” “好的。” “希望你能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要知道,这是一起很……严重的案子。” “当然。” “那好再见。”说着转身朝门口走去。 到门口刚把门打开,我把他叫住:“罗警官,” 他回头朝我看看:“什么?” “那女孩的哥哥……他不在家里么?” “不在,他们邻居说,不到过节,那男孩是不会回来的。不过我们正在找他。” “哦……” “还有什么事?” “没了……” “再见。” 刘嘉嘉为什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罗永刚离开之后,我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 我想她那天来黄记的时候,应该是已经死了的,可是我看不出她是个魂魄,一点也看不出来。 狐狸说,吃那种东西吃了那么久,是鬼也成怪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歪着头,睡眼朦胧地看着电视里那些纠结来纠结去的男男女女,一边磕着瓜子。 她吃的什么?于是我问他。 狐狸没有回答。直到那些纠结被广告给掐断的时候,他才打了个哈欠问我:小白,那天她在黄记喝的东西香不香。 香,当然香了。我点头。 因为人肉烧得好,可以做出世界上最香的味道。边说狐狸边做了个优雅的手势:很香很香。 这话让我好一阵心惊肉跳。 因为他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两只眼睛是绿幽幽的,绿得发亮,好像看到了喜羊羊的灰太郎。 这不禁让我想问他,了解得那么清楚,莫非你吃过? 当然,这话在我嘴里转了半个圈后很快就被我吞回去了,因为我觉得既然跟一只妖怪同住,不对这世界的纯洁性留那么一点点的幻想,那是不好的…… 可是鬼吃人肉做什么……这问题却真的叫我想不明白了。 鬼是虚,虚是无,虚无的东西根本不需要吃任何东西。 但是再问狐狸,他却叫我不要对这种事那么关心。 人只要操心怎么样舒坦地活着就够了,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你操心也是瞎起劲。他说。 我不那么认为,却也没办法反驳。 如果一场让我做了七天七夜的梦都没办法让他觉得有必要关心的话,那么这件看似和我完全无关的事,确实也更没必要去关心的了。 当晚,我又做了个梦。 梦见了刘嘉嘉,那个死去了很久的女孩。她牵着我的手和我一起在一条很暗很深的巷子里走着,很奇怪,我一点都不怕她。 她看起来还和第一次我们见面时一样,一身红色的衣服,好像一只漂亮的洋娃娃。可是她一直在哭。她说她在找她的篮子,篮子里有她每星期都要吃的药,如果找不到,哥哥会怪她的。 你哥哥在哪里?我问她。 她想了想,然后说,在家里。 我说你家里除了你没有别人。她摇头:怎么会没人,哥哥一直都在家里,他从来都不到外面去。 从来都不到外面去么?那在外地打工的那个哥哥又是谁……琢磨着,我正想问问她为什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突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这叫我吃了一惊。 下意识回过头,我看到一个男人站在我身后。高高的个子,一把长发一半遮着脸,一半水似的流淌在他单薄的肩膀上。 他看着我,而我怎么努力也没办法从那团模糊的光线里看清楚他的脸。 “你在和谁说话。”片刻听见他问我。声音低低的,听上去有点耳熟。 我低头去看身边的刘嘉嘉,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就在她原来站的地方,一个陌生女人仰天躺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两手紧抱着自己的肚子。 她肚子上有一道切割得十分工整的十字。 “别再来了。”然后听见他又道。 不等我反应过来,一道剧烈的疼痛撞进了我的后背。 于是我猛的醒了。 醒得很痛苦,因为杰杰那只肥猫在把我的喉咙当蹦床跳:“快起来!铁母鸡!快起来!喵!” 我一把揪住它丢到地上,这叫它倍感委屈:“你就是这么对待弱者的么?!” “滚出去。”我摸着喉咙。 “这就是狐狸对你发不了情的原因。” “出去!” “喵!看到铘你就变虫了。” “滚!” “我是一只会诅咒的猫……” 我朝它扬起一直拖鞋,它喵的下窜了出去:“好吧好吧,铁母鸡,我最好忘了客厅里有你的电话。” 我把拖鞋朝它丢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2.《黄泉公子》 电话是罗永刚打来的,他告诉我,刘嘉嘉的死并不是单纯的猝死。 在经过更深入的解剖后他们发现,她的死和她最近吃的东西有关。很显然她吃到了一种含有大量致命化学成分的东西,那东西就是她冰箱里冰冻着的人体器官里的一部分。这些器官分别来自本市三家医院,都属于刚去世不久的病人,其中就包括了中那种化学品致死的那个人,他的肝脏只剩下一半,另一半在刘嘉嘉厨房的锅里,已经所剩无几。 说这些话时听得出他有些稍稍的遗憾,因为不光他,连我都在听到那些器官是属于人的时候,忍不住联想到了最近那几被剖腹至死的案子。本来以为当中是有联系的,现在这些联系断了,凶案依旧是无头悬案,同刘嘉嘉的那个案子一点无关。 他还告诉我,刘嘉嘉哥哥的下落他们也已经打听到了。说到这里他话音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些什么,片刻还是清了清嗓子,对我说:据那男孩最后打工的那家单位讲,早在两年前,那孩子就因为出车祸而去世了,当时打电话给他家里人联系,但家里始终没人接电话,所以葬礼是由这单位给办的。甚至到现在,他的骨灰都还没被人领走。 两年前?那两年前把刘嘉嘉从医院里领回家,然后继续年年打工赚钱养她的那个人,是谁……我问罗永刚。 他没有回答,电话里只能听见他有些沉闷的呼吸声。 而我似乎觉得我已经知道了原因。 这么说,刘嘉嘉的哥哥在这两年里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治疗着他的妹妹么……用人的内脏去治疗血癌,不知道这方法是谁教给他的,但显然并不成功。他妹妹并没有因此恢复健康,甚至因为他的关系,到现在还…… 当然,这一点罗永刚永远是不可能知道的,所以他很纠结,并且可能一直就那么纠结下去。所以在挂电话前他有些失落,也有些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了段话:宝珠,你确定你已经把你知道的所有都告诉我了么?关于那个女孩子的。有个事我说直点你可不要见怪,不知道为什么,我发觉凡是有你牵涉进来的案子似乎都有点邪乎,好比野蔷薇埋尸案,好比你店里出的那档子事。 而对此,我只能对他道:罗警官,看你说什么呢……这件案子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我不想再去你们局喝茶了…… 狐狸说过,撒谎的最高境界,就是你自己都不觉得自己在撒谎。 挂掉电话后发觉外头雨还在持续下着。 路上人不多,店里的人更少。三两几个人在低声谈论着最近的凶杀案,似乎现在是个人都在关心这系列案子,到哪儿哪儿在谈论。他们说这和英国的“恶魔杰克”有些类似,但作案手法没有“恶魔杰克”那么残忍。这真不知道叫人怎么说才好了,杀人还分残忍和不残忍的么,这对死者来说何其残忍。而归根到底,之所以他们觉得没有“恶魔杰克”残忍,只是因为关于这些案子的报道都已经被处理过了,包括我亲眼目睹的那个被剖开了肚子还能在地上爬的女人,最后无论是上镜头还是见报,都只提供了死者的脸部,而关于她的死状,也只是轻描淡写两个字——裸死。 凶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想起最近两次的梦。两次我都梦见了同样死法的女人,一次后来成真了,一次没有。但无论哪次我都没有看见凶手的样子,所以后来我想想狐狸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也许我真的只是因为受那天的印象太深了,所以才会做到这样的梦吧,无论如何,虽然我能见到一些正常人所见不到的东西,但未卜先知,那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窗外又阴了下来,之前天还是比较亮的。我听见隐隐有雷声在头了一句。 抬头看到铘在门口斜着身靠着,扎起头发的脸看起来有些陌生,倒也是清清爽爽的好看。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发觉蹲在他肩膀上那只肥胖的虎皮猫在眯着眼朝我笑。 “什么阵势?”我问。 铘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地上的尸体,似乎在想着什么。 我没再理他,继续低头做我的清洁工作,一边想着也许哪天我应该对那只白吃白喝的肥猫增加点房租。 而这时铘却蹲了下来,从地上抓起一把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的蝶翼,在手里捻了捻:“我记得有一年,也是这样的天,我们在秣陵西城碰见过一回,”说着抬起头,他看看我:“你记得么?” 我愣了下,没吭声。 事实上我知道他也并不期望我说话。和往常一样,他只是问而已,并不需要我回答。 但是我很想听他继续这么说下去。 铘很少同人说话,他总是安静得像道空气。而他每次说的那些为数不多的话,又总都让人觉得很费解,因为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甚至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在对你说话。有时候,我觉得他在同我说话的时,其实那是在对另一个人讲。那个他所期望的人,那个被他叫做神主大人的人。而事实上我一直都没有让他知道过,每每在这种时候,我都有些同情他。 是的,同情。 他总在回忆,那种眼神,那种说话的方式,甚至包括他生气时的样子。 可是他都不知道,那时候的他看起来很可怜。 说不出的可怜。 “那天它们来了很多,超出我们的预计,”一阵沉默后他开始说了起来,出乎我意料,这次他似乎真的是在对我说,因为他说话时那双眼睛一直在看着我:“在和那些黄泉公子打交道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可是你并不在乎。” 黄泉公子? 又一次听到这个名词,是被铘这样一个人说出来的。那意味着什么…… 我没问出口。 “……最终它们来了,我想那应该是你在冥那里又惹了什么麻烦,你知道你总是那样,对天是那样,对冥也是那样。可冥和天不同,他是……”说到这里话音一顿,他站了起来。 “他是什么?”这次我没有忍住。 铘的嘴唇抿了抿。 眼里闪过一丝不快,我想那种神情应该是叫做不快。他转身朝店里走了进去,我甚至来不及搞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他看起来生气了,是不是这样? 我没法知道,我身边只有扫把和一地稀烂的蝴蝶的尸体。 于是低头继续同这些尸体奋战,天越来越黑了,头什么,都好像是不应该的,于是我选择沉默。 “哪里,大师的身份,岂是我们这样的小店能有那资格招待的。” “这位施主说笑了……” “若是让冥先生知道,又该是我的错了,我可担当不起呢大师。” “那关他什么事。”不知怎的笑脸忽然收了起来,和尚淡淡道。 狐狸似乎并没有觉察到这个变化,依旧一张开开心心的笑脸,他欠了欠身子:“大师走好。” 很恭敬,甚至带着那么一点点的谦卑。 和尚一阵沉默。 沉默着看着狐狸,从他的头发,一直到他的眼睛。 继而眉毛一扬,笑容再次爬上眼梢,他回头看了看我:“老板娘最近有没有见过一个和尚。” 我一怔。 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径自朝店外走了出去。只是到门口时顿了顿步子,又道:“如果见到,请一定要告诉我,我找他很久了。” “哦,那个……”我刚想说我之前好像看到他要找的人了,虽然似乎是在做梦。可话还没出口,肩膀上被狐狸一搭。 这叫我一个隔愣。 于是眼看着那个和尚出门离开,我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而直到那和尚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狐狸的手才从我肩膀上松开,刚好有人在招呼买单,他眼睛一弯就笑盈盈地过去了,我都来不及问他刚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看起来好像和那和尚认识。 当然了,这也没什么好太意外的,狐狸无论认识什么样的人都不奇怪。 “轰!”一声雷响,突然外头劈头盖脸一场大雨落了下来,不带一点预兆。 奇怪了,那不是刚才梦里所预示的么…… “本台消息,今天下午三点,新邨路近安平路的小区内发现女尸一名,死者年纪约三十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2.《黄泉公子》 人是不是真的可能有预知的能力? 这一点似乎从来没见过有真实的案例。只是,既然世界上真有狐狸和铘还有杰杰的存在,那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我看着电视里的镜头,就好象看着昨晚很清楚的那个梦。只不过梦里的夜晚变成了现在的白天,所以我可以更清楚地看着那条熟悉的巷子,巷子里每一扇门,每一道墙,每一处我曾经和刘嘉嘉一起走过的地方……直到镜头里那个女尸的照片给贴出来,我想那已经没什么好怀疑的了。这就是我昨晚梦里所见到的,女尸照片上那颗很显眼长在她嘴唇边的痣,很明确告诉了我这一点。 “死亡,谋杀,无名尸体,巴拉巴拉……”耳朵边忽然响起狐狸的话音,他也在看着电视,我原本以为他对此并不感兴趣的。只是目光里有些不屑,就像他天天对着我时的那副模样:“这就是人。” “似乎妖怪很高尚?”我压低声音问了他一句。 他倒一下颇为自得了起来:“那当然,妖怪不在谋生以外杀戮。” “不就是因为怕惹上麻烦么。” “哦呀,”他眼里瞬息闪过丝狡黠:“那叫素质。” “素质?狐狸,我看是你有严重的种族歧视。” “啧,这叫什么话。” “别当我傻瓜,你们妖怪做的那些事,历来还不够彪悍么。” “嘿嘿,时代不同了。” “彼此彼此。” “行了,有怨念还是怎的,没完了这是。有人招呼你呢,小白。”说着话朝我头上拍了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望见一个客人摆着手正招呼我过去买单。于是到口的话被我吞了下去,也好,有些话当着那么些人的面,一时是没办法好好说的。 夜里关门比往常提早了些,因为这实在不是什么让人有闲情出外喝茶谈心的好天气,傍晚开始雨下得小了点,一入夜又开始打雷刮风,雨泼瓢似的往下倒。 杰杰在客厅里张罗着晚饭,依旧是煎黄鱼,鱼头汤,清蒸带鱼块。自从我把买菜的任务交给它以后,家里的鱼似乎就没有间断过,而每次摆桌子它也总不忘记给自己加个凳子,好满足自己没被猫粮给填满的肚子。 “铘呢。”四个人的位子只坐了两个人,看杰杰上桌开始夹鱼块,我问这只猫。 它头也不抬哼了一声:“他不吃。” 又不吃么?我有些奇怪,好像有一阵没见铘吃过什么东西了,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也确实不见他饿,他最近很少动弹,也几乎看不到他吃什么东西,就好像一条冬眠的蛇,只是不那么僵死地一直睡着而已。 “那狐狸呢。”我再问。 杰杰皱了皱眉。猫确实是种很不喜欢在吃饭时被打扰到的动物,哪怕打扰它的是它的房东。因此过了好一会儿,等把鱼块反复嚼得差不多了,它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刚才好像看他去你房间了。” 去我房间做什么?我刚想问,抬头却看到狐狸从我房间里走了出来,气定神闲的样子。 “你在干嘛?”我问他。 他笑笑,挤开杰杰在它边上坐下,也不管杰杰怒气冲冲地拍着筷子:“有样东西好像落你房间了,刚去找了找。” “找到没?” “没有。” “是什么东西。” “是个……老猫,这鱼你做的?” “除了杰杰还有谁?你们这些连猫的劳动力都不放过的吸血鬼!” “不是跟你说过要放点黄酒。” “放了啊。” “是柜子三层那瓶?” “什么柜子,你知道杰杰身材娇小,能找到黄酒就不错了!” “娇小。这么说,娇小的杰杰拿的那瓶黄酒一定是灶台上的。” “有意见?” “那是用来祭阴炊的。” “有什么区别吗??” “大着呢。” “比如?” “比如一个是给人吃的,三层那个。这会儿你放的,是给死人喝的。” “喵!” 杰杰的毛倒竖了起来,我想我的也是,是给这两人的废话给气的。这死狐狸,说着说着话题就给拐到西伯利亚去了,显然在他眼里,杰杰和它的黄酒要比我对他提的问题重要得多。 所以我干脆用力拍了下桌子,这声音总算有效地引来了那两只妖怪难得的注意力。 “白天那个新闻你们俩都看到了是吧。”然后我问他们。 但没人回答我。 这无所谓。“知道么,我昨天晚上梦见过那个地方,那个死人,我也见过。” “喵……”叼了块鱼杰杰迅速跳开了,一副与己无关的表情。我看了看狐狸:“我确认我梦里见到的尸体就是她,很肯定。” “你想说什么。”狐狸朝嘴里拨了口饭,问我。 “我想说,我连着两次梦见凶案现场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奇怪。”狐狸点点头,夹了块鱼放进我碗里:“吃饭。” “你也很奇怪,狐狸。”我不得不道。再不说,我只怕要被憋死。 可是狐狸却并没有因为我这话而有任何异样的表情。他拨着饭,一边回头看着电视:“很奇怪么?” 我不得不把电视迅速关掉。“我还梦见了刘嘉嘉,那个红衣服的女孩子。还有,白天下雷雨前你猜我碰到了什么事。” “什么事?”没了电视看,脸上却依旧一副不温不火的神情。我不得不压着心里腾然而起的一股无名烦躁,把白天那段不知道是梦还是真实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他听。 然后继续问他:“你说呢,狐狸,我那会儿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狐狸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还有那个在街上看到的和尚,他又是怎么回事,我看到他把黄泉公子弄碎,就像弄碎块布似的,而且……” “而且什么。”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狐狸把碗筷整整齐齐摆到桌子上。 “而且我觉得他好像想对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狐狸扑的下笑了,直到被我的目光哽了哽,他这才看上去稍微认真了一点。 我皱皱眉:“不知道,因为店里那个和尚后来把我撞醒了。” “呵,那个和尚,这个和尚……听起来好像挺乱的。” “我总觉得……很有问题,但就是不知道问题到底在什么地方。杀人案,梦,和尚,黄泉公子……我觉得它们当中好像总有什么在联系着,虽然看起来很乱,而且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你想在我这里得到答案?”狐狸问我。 我点头:“对。” “你确定想听我的答案?” “是的。” 他沉默了一阵。片刻头朝我凑了凑近,望着我道:“我的答案就是,我认为,你根本就不应该去黄记,那样的话什么问题也就没了。” “你的意思是一切都是因为我去过黄记?”这答案叫我失望。它不是我想要的。 “对。” “但那些凶杀案在我去黄记前就已经发生了。” “呵呵,小白,那件事本来就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不是么。去黄记前你有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没有……” “所以了。”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洗个澡,睡觉,什么也不要去想,什么也不要去管。” “就这样?” “对。” “我总觉得再差那么一点,我就可以看到谁是凶手了……” “我再说一次,那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啪!”他话还没说完,我把筷子丢到了桌子上。 这饭我是不想再吃了,这话似乎也没什么必要再谈了。 “你对我发火也没有用,我说的是实在话。”而偏偏狐狸还继续这么不温不火地说着,并不像往常那样一见我较真就闭嘴。 他敢说他很正常么? 我觉得一点也不。 可是我不想再说了,如果狐狸不想和你认真谈一件事,那么就算你气破了头,他还是不会认真和你谈,继续说下去只会让自己更加不痛快而已。因此我一转身快步回了自己房间,并且把门重重的关上。 我希望他能从这样的声音里听出我的不满,并且在这件事没有彻底搞明白前,我打算再也不跟他说话了。 然后打开灯,在心里那波怒气慢慢平静下来后,我朝房间里扫了一眼。 我想起来应该看看刚才那只狐狸到底在我房间里做了些什么了。 但房间里没什么两样。 早上出来时什么样,现在也是什么样,甚至狐狸都没有把我掉在地上的被子拖回床上。除了一房间他身上的香水味,几乎就没有他来过的痕迹。 那么他到我房间里究竟做了什么?还是真的只是在找他的东西? 我把被子拖回了床上,顺便朝床底下看了一眼。床底下空荡荡的,除了一层灰尘外什么也没有。再打开衣橱一个个抽屉翻过来,也不见有被翻过的痕迹。 这么说他真的什么也没动过。 既然这样,他来我房间到底做什么?我站在房间中央四下里看着,房间不大,就那么几样家具,随便多了或者少了什么都一目了然,因为我总喜欢把房间里的东西收拾得井然有序。 确实没有动过我的东西。 琢磨着,忽然目光扫到窗台,我发觉我终于找到了一些和平时不一样的感觉。 窗台上好像多了些什么。 细看是只纸折的小玩意,看上去像只塔,说不清具体到底是个什么。我走过去把那东西拿了起来,纸头是用宣纸做的,很软。那东西看起来也确实是座塔,一只三层的小小的塔。有塔顶,有塔尖,上面还用朱砂描了些细细的图。 我拿着它躺到床上。 小小的纸塔,在我手里刚好可以站稳,不光外面,里面也是用朱砂画过东西的,那些东西看起来像是某种动物,还有文字,但看不清楚是什么,因为实在太潦草了。 看着看着忽然觉得眼皮有点发酸,我揉了揉。 就在这时头顶的灯突然啪的下灭了,整个房间登时馅入一团漆黑里面。 “姐姐……”黑暗里我听到有人在叫我,声音细细的,带着种胆怯的颤抖:“姐姐……” “谁??”我坐起身,伸手去摸床边的台灯。 却忘了手里那座小小的宝塔,它啪的声跌到地上,然后找不到了,房间太黑,我低着头怎么也看不见它。 “姐姐……”那声音又叫了我一声,似乎是在靠窗的墙角边。 我抬头朝那地方看去,随即看到一抹暗红色的身影在窗帘边上轻轻晃动。 “姐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2.《黄泉公子》 “嘉嘉?” 刘嘉嘉会出现在我家,这让我有点吃惊,但谈不上害怕,虽然很明白这会儿我面对的是什么。 她看上去很惶恐,手拉着窗帘缩在角落里,两只眼睛紧盯着我,仿佛怕一转开眼我就会消失了似的。 “姐姐……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哥哥……”她问我,一边用手绞着窗帘。 这叫人几乎忘了她已经死去的事实。“你哥哥?” 刘嘉嘉点点头。 她看起来是那么紧张和小心,这让我不得不朝她走近一些,以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她声音实在抖得厉害。 “他说他要来找姐姐,可是等到现在,他还没有回来,姐姐,你看到过他没……”一边说,一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不知怎的我脑子里忽然闪过白天那个黄泉公子的样子,转念想想应该不会那么巧,于是我问她:“他为什么要来找我?” “他说你可以救我们。” “救?” 刘嘉嘉点点头:“嗯。他说有你在,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为什么?” “因为姐姐可以看到我们。” 我一愣。 “姐姐有没有看到他……”她追问。 “……我不知道,我都没见过你哥哥的样子。” “他很好认的,”说着话,刘嘉嘉伸长了脖子,然后把手指朝自己脖子的方向指了指:“他这里有个洞,两年前就有了,所以他一直在家里不肯出去。” 她说这话时的眼神天真而认真,这叫我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想起白天那男孩最后一刻的样子,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和这女孩说实话。 “姐姐你看没看到过他……”偏她问得很紧,两眼始终一眨不眨望着我,叫我隐藏情绪都难。 “没有。” “是么……”听我这么回答,刘嘉嘉眼里闪过丝失望。“我以为他一定会来的,他说过一定要来见见你……” “可我真的没有见到过他,嘉嘉。” “是么。”目光又暗了下,她的脸似乎变得更苍白。手指不停绞动着窗帘,她看着我:“那我只好一个人去了……” “去哪里……” “不知道……”目光有些茫然,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朝我房间里四下看了看:“好黑啊姐姐……” 是很黑。从刚才灯突然熄灭后,这房间就始终笼罩在一团漆黑里,甚至窗外的路灯也没似乎没办法给这房间带来更多的亮光,我只能在这样微弱的光线里勉强看清楚刘嘉嘉那张苍白的脸。 还有她身后那片斑驳的墙壁。 斑驳的墙壁…… 意识到这点我不禁一愣。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可是仔细看过去,在刘嘉嘉怯生生的小脸背后,我房间那道白色的墙壁真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堵石灰都已经剥落了的外墙,甚至还有一些冬青树的枝叶从那道墙里探出来,在刘嘉嘉头什么……姐姐……” “你告诉我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巷……巷子里……” “刚才呢?” “……我们一直都在巷子里,姐姐……” 她在撒谎还是真的? 脑子迅速盘算着这个问题,我再次朝周围看了一眼。四周很暗,自从这里住户都搬走后,这一带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供过电了,勉强一些来自弄堂外的光勾勒着里面的一砖一瓦,而这样的光线和寂静,实在让人心里有点发慌。 “我们走。”说着我转身朝那个通向外马路的弄堂口大步走去,刘嘉嘉急忙跟了过来,一边惶惶然看着我:“怎么了姐姐……” “嘉嘉,姐姐没有亏待过你,是么。” “姐姐你在说什么……” “虽然我可以看到你,但我们并不是一类,你知道么。” “姐姐……” “为什么你总来找我?一会儿梦里,一会儿现实里,刘嘉嘉,你到底想做什么!” “姐姐!” 突然身影一闪,刘嘉嘉兀地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被迫停下脚步:“走开!” “姐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就让我回去。”说着我绕开她继续朝前走,并且加快了步子。而她继续跟了过来,很轻易地又绕到了我的前面。 “我只想找到我的哥哥……姐姐……” “我没见过你的哥哥。” “你撒谎……” “我没见过你的哥哥!” “你撒谎!”她突然冲着我一声尖叫。 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气流朝着我的方向直刺过来,我忙后退,那气流紧贴着我的身体停了下来。 “姐姐,哥哥找过你,你为什么说你没见过他。”伏在我的肩膀上,刘嘉嘉问我。她身体很重,像块实心的称坨压得我一时没能把她推开。“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他已经消失了。”事到如今,我只能实话实说。 可这话却在骤然间激发了她的怒气:“你为什么不救他!”对着我的耳朵大声尖叫,而就在几秒钟前,她声音还虚弱得需要我靠近才能听清楚。仅仅一瞬间,她突然变成了一头疯狂的狮子:“为什么不救他!!!” “我怎么救?!”我被她说得莫名其妙。我甚至都来不及同那人说上一句话他就消失了,除非我是神,否则,我拿什么去救一个早就死了的人? “哥哥说你能救的!他说的!”可惜这女孩充满了执着的固执。她坚信我能救,就因为是她哥哥说的,疯了……真是疯了…… “哥哥他,一直希望能治好我,”忽然她话音又低了下来,目光有些散乱,她扭头看着我道:“所以他一直留在我身边,给我找那些药……他说我吃了以后可以恢复健康,可以让他放心地离开。可是后来,我一直都没有好,而他再也走不了了,所以他们到处在找他。”说着说着,突然从眼里流出两行血,刘嘉嘉在我肩膀上抽泣了一下:“他到处躲,他说他怕牵连到我。可是哥哥不在的时候我总是很饿,除了他做的汤我什么也吃不下,一吃就吐,有时候还会吐血。” “后来我只好自己去找吃的,我吃它们的时候它们还都很热,味道很好。可是哥哥知道以后很生气,他说我们完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直到那天他看到你,他说我们大概有救,你可以救我们……” “可是……” “可是他现在去哪里了……还有……还有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说到这里她猛地朝后退开,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面前突然闯入眼里的东西让我一个激灵。 刘嘉嘉对着我掀开了她的衣裳。 衣裳里她苍白的身体在弄堂昏暗的光线里一波一波地动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攒动,细看,那不停起伏着的东西竟然是一张张脸! 大张着嘴的,面容扭曲了的脸。 “看到了么……”然后把衣服迅速放下,刘嘉嘉直视着我:“她们……那些食物……她们一直在我身体里,一直都在……怎么赶也赶不走……赶不走……” “那些人……都是你杀的……”费了半天劲,我开出口问她。 她却似乎并没有听见我的话,只喃喃重复着那句话,一边低头朝我走过来。“赶不走……怎么赶也赶不走……赶不走……” 我一转身拔腿就跑,却很快发现无论怎么跑,自己始终就在同一个地方打转,边上的门牌翻来覆去那几个数字:17号,19号,21号…… 刘嘉嘉你要做什么…… 停下脚步,我听着后面小小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 那个怯怯提着篮子在黄记门口看着我的孩子,那个坐在竹椅上小心翼翼喝着汤的孩子,那个在长长的弄堂里跟我说着话的孩子,那个哭着找哥哥的孩子…… 他哥哥弥留在人世的执念,荒唐地把她变成了眼下这副样子。 而我该怎么办? 似乎在极短的时间里,她把对找不到哥哥的惶恐,尽数转成了对我的愤怒。 我该怎么办…… “姐姐……”脑子里乱成一团的时候,身后响起了那女孩的话音,细细弱弱的,一如她刚来找我时的模样:“姐姐……我饿了……” 我急急一低头。 在那声音朝我直逼过来的时候险险逼开,感觉到一阵冷风扫过我的背,我头也不回就朝前飞奔。 可没几步就停下了。 刘嘉嘉小小的身影安安静静立在我奔跑的前方,也是,人哪能和这样的东西比脚力?她要捉我,根本是不费吹灰之力。 想到这一点,我不跑了,只是看着她。看着她朝我不紧不慢地滑过来,满脸的血,身体在衣服里此起彼伏地蠕动。我甚至看到了那样的情形,她用她的手剖开了那些被害者的肚子,很整齐的切口,然后低头去咬,咬起那些人的肝和肾,还有那些不停跳动着的心脏。 她喜欢在那些人死去前把她们吃掉,因为温热的血和肉可以让她有活着的感觉…… 是这样的,她就是这样一个个杀掉了那些人,把她和自己的哥哥一起带入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现在她扑到了我的身上,用同样的方法,而我一动不能动,因为我已经被她吓得肝胆俱裂。 她低下头,手在我的腹部轻轻移动,计算着最合适的切入点。那个一下切入,却并不会马上要了我的命的切入点。 我只能僵硬着身体看着她的头,她的脖子。细细小小的脖子,很白,隐隐有青色的筋在她那片苍白的皮肤下面浮现。筋下面就是她的颈椎骨,一节,两节,三节……随着她的动作缓缓移动着,她对此毫无知觉,完全没意识到我在看着她身上这些东西,完全没意识到她需要一些东西把它们隐藏起来。因为有个声音不断地在我脑子里对我说,第三块突起的地方,手指按上去,只要轻轻地按下去,然后你就会发觉,其实那跟她切入那些受害者的身体时一样的简单…… 然后我照着那声音的提示去做了,在她终于找到那个切入点,并且抬头朝我微微一笑的时候。 这孩子完全没感觉到我的食指已经按在了她颈椎骨第三块突起的缝隙间。 我在那地方按了下去,没用太大的力气。 然后再把手指拔出来。 而她的脸色随即变了,从最初的苍白,转为一种很暗很暗的紫绛红。就好象陈列在博物馆那种风化了很多年的干尸的颜色一样。 一股黑色的液体从她脖子后面喷了出来,喷得很高,溅在我的脸上,带着股浓烈的腥臭。我听见了许多许多尖声哭泣的声音,哀嚎,悲鸣……然后同刘嘉嘉的尖叫声一起消失在了这条狭窄而漆黑的弄堂里。 于是我身体轻了很多,压在我身上那种巨石般的感觉消失了,我的身体也不再麻痹。而我的手指究竟是怎样在我全身都麻痹的时候伸出去的,我一时还没有搞清。 忽然身后不远的地方响起了阵轻轻的脚步声,带着股舒服的檀香的味道。我正要转过头,一条冰冷的珠子在我脖子上打了个转,把我绕了个结实。 “阿弥陀佛。”片刻那脚步声来到了我的面前,我看到了一袭枯黄色的僧衣,还有一张清秀安静的脸。他看着我,像白天我在梦里见到时的那样,然后蹲□,他道:“梵天珠,因缘因缘,何为因,何为缘?” 我呆了呆。 没等开口,喉咙上那串珠子啪啦拉一阵响,顷刻间碎成了一团粉末,随即一只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腰,带着我凭地直窜而起! “别和他说话!” 那条无穷无尽的巷子在脚下变成一条弯曲蜿蜒的线的时候,我听见耳边响起一道话音。 很熟悉的话音,却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狐狸……”赶紧抓住他的脖子,免得被他勒死。“你这是在飞么……”然后我问他。 他挑眉:“为什么我对你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原来你真的会飞……” “你个小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2.《黄泉公子》 突然狐狸的身子猛地一沉。 就在即将垮过那条巷子最后一道边缘的时候,他急转而下一个纵身,带着我重新回到了地上。而也就在落地那瞬我才发觉,眼前那道看似边缘的地方隐隐有些什么在晃动着,隔在弄堂口和外面的大马路中间,好像天热时地表被高温蒸发出来的气体。 “那是什么……”我问狐狸。 狐狸没有回答,似乎之前一瞬而过的嬉笑只是我眼里的幻觉,他沉默着,只一味带着我往回走。而这一路上我也没再多问,因为他眼神看起来有点复杂。这样复杂的眼神在我同他想处的那些日子里,并不是从来没见到过,只是每一次见到的时候,通常情形都不怎么让人乐观。 所以我想我们可能遇到了麻烦。 “走这里。”忽然狐狸拉了我一下,我混混沌沌便跟着他过去了。等反应过来时,惊觉人已经朝前面那扇铁门直撞了上去,我下意识想避开,迎头一撞间那铁门却神奇地不见了,我发觉自己正同狐狸一起站在之前那条弄堂的正中心。 “狐狸……”抬头望向他,而他正一声不吭抬头朝天上看着,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天上除了锅灰色的云,什么也没有,可他却看得很出神,这叫我有些惶恐,因为他的眉头皱着。 我从来没见过有什么事能让狐狸皱眉。 片刻他嘴角忽然浮出丝冷笑。 从衣袋里摸出了样什么东西,他蹲□在地上划了起来,那东西应该很硬,同地面摩擦出一道道火星,不多会儿一些线条简单的图案在地上显了出来,我发觉这图案和那只被我丢失了的纸塔上的图纹一模一样。 这么说那塔果然是狐狸放在窗台上的? 琢磨着的时候,狐狸已站了起来,四下里看了看,片刻目光落在正前方那道若隐若现的弄堂口,他一把抓起我的手腕就朝那方向走。他的手心很凉,我下意识跟紧了,隐隐听见身后有什么声音响了起来,飒飒的,好像风吹着布抖出来的响动。那响动飘忽得很,一下近一下远,总在一定的距离外跟着,可每次当我回过头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忽然狐狸的脚步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这叫我差点撞到他身上。抬头看到前面弄堂口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道人影,瘦瘦高高的,低头朝我们的方向慢吞吞一步步走过来。 我听见狐狸轻轻吸了口气。 片刻人影近了,但逆着光,我仍然辨别不出他的长相。只看得清那人有一头漂亮的长发,整整齐齐分两边梳着,在身后折进来那点模糊的光线里散着层柔和的靛蓝。 “你找我?”离我们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他停了下来,道。 狐狸拍拍我的肩示意我往后退:“是的。” 我顺着狐狸的意站到了他的身后,越过他的肩膀继续窥视那个面容模糊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的样子和声音都让我觉得有点熟悉。 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以及听见过。 “找我做什么。”男人又问。话音落他的头稍稍抬了抬,那瞬间我感觉他好像朝我看了一眼。 我缩了缩头,听见狐狸道:“烦请先生指条明路。” “路。路很多,我不知道你要走的是哪一条。”男人说话声沙沙的,很轻。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生不死回魂道。” 男人一阵沉默。 半晌朝前走了两步,他再次开口:“碧落,什么时候同黄泉捕猎者有了牵扯?” “因为一点意外。” “意外?”忽然一阵风卷过,我瞥见眼角边多出个人,忙转头去看,发觉原来就是那个男人。瞬息间从狐狸面前移到了我的身边,不再逆光,我一眼看到了他那半张没被头发遮住的脸,像被火烧过似的,布满了一块又一块扭曲的伤疤。“因为她么。”对我指了指,他道。 于是想起来,他是那天在黄记里问我买罗敷的那个男人…… “先生请指条路。”没有回答,狐狸把之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拿什么交换。” “先生想要什么。” “两生花。” “两生花,花开两生,先生寻了几世了?” “至今还没找到它的踪迹。” “难找得很。” “确实。” “所以,先生是在为难我。” 听狐狸这么说,那男人嘴角牵了牵:“我知道两百年前你有过一株,它现在在什么地方。” “先生如果不知道,怎么会一路寻了过来。” “你下了饵,我怎么能不来。” “见笑。”微微一笑,狐狸朝他抬起一只手。片刻反转,手背上多了一只塔。 一只纸叠的塔。 “两生花,花开两生……”男人从狐狸手中接过这只塔,小心翼翼托在手里:“碧落,你这是第几生。” “不记得了。” 男人没再言语,只是用手指在那只纸塔上轻轻一剔,那张宣纸折的塔立刻碎了,在风里洋洋洒洒散出一蓬细粉,他随即从衣袋里拿出只小小的瓶子,旋开,只片刻工夫,那些四散的粉末立刻生了眼似的钻进了那只瓶子。 “先生的药引快齐全了吧。”见状,狐狸道。 男人把瓶子收进衣袋里:“还早。” “还在找罗敷么。” “你还不走么。” 话音刚落,隐隐一阵声响从我后面传了过来,就跟之前我们一路过来时跟随着的声音一样。我刚要回头去看到底是什么,狐狸把我的手用力一拉,我一头朝前撞了过去。 前面很黑。 就在刚才,还是一条被光照得朦朦胧胧的巷子,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赶紧去抓狐狸,可是手伸过去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这让我不由自主朝前扑倒。 耳边又响起了那阵声音,还有那男人沙沙的说话声,他说:碧落,要不要我给你一帖方子,好解你这红尘苦恼…… 然后我一下子从那片黑暗里挣脱了出来。 人趴在地上,是自家冰冷光滑的地板,边上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看着我,朝我摆着它粗大而骄傲的尾巴。 “喵,你又做梦了,铁母鸡。” 我揉了揉撞疼的下巴,不置可否。 窗外天依旧是黑着,隐隐一层鱼肚白从很远的天边泛出来,看上去差不多是四点钟的光景。弄堂里稀稀落落有了早起的人声,厨房里也是,是狐狸起来准备早市的声音。 一切和平时每个早起的清晨没什么不同…… 我发了阵呆,正准备爬起来,忽然觉得手里有什么东西塥了我一下。 摊开手,里头一只纸做的塔。 已经被我捏得走形了,原先划在塔上的线条也已经模糊不清,一大团皱在我手心,看起来就像是一朵花。 梦么…… 我挠挠头,杰杰从我身上跳了过去,志高气昻地跑出了门。 怎么会有那么逼真的梦……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做过任何会成真的梦,也没有再从新闻里看到任何有人被杀弃尸的消息。只是那些梦究竟真的是我的梦,还是真实存在于我的经历里,我一直无法去弄清楚这个问题。 再次见到那个爱吃肉的和尚,是三天后的一个下午。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数着钱,看着电视,他进来了,依旧要了一堆肉包子,然后坐在我边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包子。吃到最后一只的时候,他忽然问我:“你见过一个和尚么,他和我很像。” 我摇头。 他叹了口气,看上去有点苦闷,然后付了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来过我的店。 而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店门口再也没有看到过一只有着枯黄色翅膀的蝴蝶,似乎随着天的放晴,它们一夜之间都消失了。 刘嘉嘉火葬之后,罗警官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找过我,听说他一直很忙,忙着调查那系列杀人案,忙着找那个凶残的杀人犯。而我知道,那终将是他接触到的无法破解的案子里又一起破不了的悬案。只是后来有一次我接到了他的一个电话,让我每每想起来,会有些不安。 他在电话里问我知不知道万盛国际。 我说当然知道。 然后他又问,那你知道万盛国际的董事长爱德华·z·殷么。我愣了下,半晌才醒悟过来那一串名字指的是殷先生,于是说:知道,这么有名的人,我怎么会不知道。 那么你认识他?他又问。 这问题叫我一呆。还没回答,他又道:你店里姓胡的那个伙计,他和殷有什么关系。 我说:关系?我们这么小一个小店的雇员,怎么可能会和那么大个集团的董事长有什么关系? 电话里罗永刚沉默了一阵,然后对我说:宝珠,认识那么久,我也就不瞒你了,最近我们的人查到你店里姓胡的伙计和万盛来往密切,而你知道万盛在美国,德国,英国和意大利,主要是从事什么的? 从事什么?我问他。 他道:走私,□业和军火。 然后他又说:当然,目前我们还没有具体证据表明胡离同万盛有直接的关系,我只是希望你从今天开始能对他留意一点,如果发现有什么反常行为,请直接通知我们。 我说好的。之后挂了电话。 妖怪能同走私与军火业有什么关系呢?事后我想。或许,和□业挂钩还比较靠谱,狐狸精么。但……狐狸最近和万盛国际的来往真的有那么频繁么?频繁到连刑警都卯上了他…… 从几时开始的? 铘依旧不吃不喝,至少在我能看到的范围里,是这样的。 我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因此饿死,可他看起来和平时没太多两样,依旧很沉默,依旧在沉默的时候会怀念些什么,依旧有时候对我随和些,有时候对我很冷淡。 我想听他再说说那些他偶然会提起的那些过去的事情,他却再也没说过,而我也一直找不到机会去问问他,那天在店门口我和他的那番交谈,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只不过是在我梦里的一个虚幻。 而狐狸…… 我觉得他有点变了。 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变化,也许在这样的朝夕相处间,变化是一点一滴出现的,有时候几乎感觉不出来,可有时候会很明显,特别是自从那晚之后。 有时候,我会看到他一个人斜靠在沙发里想着什么,很安静,面无表情。甚至我从他身边走过他也会没有察觉。久了,他发现了我,会对我招招手,我朝他走过去,他就会张开手臂笑着对我说:来,小白,抱抱。 我因此抽他,他也不躲,继续笑着,歪进沙发里。 那时候有种冲动想就那样趁机钻进他怀里,很强的冲动。他笑得那样开心,每一根发丝随着他的笑声而颤动,光滑柔软,那种美丽真的很让人心动。 我把这冲动悄悄告诉了林绢,她分析说,我那是典型的发春期。而狐狸么,这种男人无论什么样的时期看到他,要不发春也难,所以她很费解,为什么和他生活了那么久,我一直到现在才有了发春的冲动。 然后她会拍拍我的头,安慰我:没关系没关系,发就发吧,只要他不抗拒。对了,知道怎么发春么?要不要我教你? 唉,我怎么会有这么个朋友呢……于是我常常这么问自己…… 而我。 我发觉,自从那些事情过去后,或者就是从那场似是而非的梦结束,我好像得了某种程度的抑郁症。 我查过那方面的书,从最初的连续失眠一周后开始。那些书上说,初期的抑郁症就是从失眠开始的,失眠,压抑,莫名的烦躁,甚至幻觉。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有幻觉。 幻觉自己听到一些声音,像那场梦里跟随在我和狐狸身后的那种声音,每次在我试图让自己睡着的时候,那种声音会在房间某个角落里响起来,然后我还会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脑子里自言自语:碧落……梵天珠……碧落……梵天珠……碧落…… 而烦躁……一个经常睡不着觉的人,脾气是怎样都好不起来的。这很明显,明显得连杰杰都感觉到了,所以有时候它会小心翼翼,在我脾气不太好的时候。 那时候我会经常找借口钻到狐狸的房间里去,硬挤在他那张小小的床上。而他也不抗拒,由着我把他的身体从床头蹭到床尾,把他的尾巴当枕头垫。有时候他会摸摸我的头,仿佛知道我很享受这个动作。然后会问一句:最近有梦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没? 我摇头。 他的心跳似乎就会平静一些,然后继续摸着我的头,直到我在一阵翻来覆去后慢慢睡去。 而我最终也没告诉他,其实在那场梦之后,我还做过一次奇怪的梦。 梦很短,是我在店里打盹那一小会儿的时间里做的。 我梦见了狐狸,还有铘,他俩站在一处很高的地方,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争执得很激烈,突然,铘的身体一耸,一层漆黑的鳞甲从他身体上浮了出来。他恢复了麒麟的原型。很庞大……很庞大的一只麒麟,他张开嘴猛地朝狐狸扑了过去,嘴里喷着股银蓝色的气体。而狐狸亦在这同时从掌心里弹出把剑,一闪间朝铘刺了过去。 我吓坏了,大声对他们叫: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没人理我,我就朝他们直冲了过去。 试图阻止他们,可结果…… 狐狸的剑刺穿了我的喉咙,铘的爪子钻进了我的身体…… 我梦见他们两个杀了我……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黄泉公子 ——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黄泉公子啃完了,抹汗。。。下面开始啃翡翠小人那只大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3.《爱丽丝小姐》 听说梦是种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的东西,但我始终想不出那种被自己两个房客同时给杀死的梦,到底是为什么而起的。 某一天,当我按捺不住把我的梦告诉林绢后,林绢笑喷了。笑喷,这个词汇是我刚从网上学来的,我觉得用在她身上一点也不夸张,因为她真的笑得喷了我一脸唾沫星子。 我有点沮丧,因为在做梦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特别是看到狐狸和铘动了手,而我在边上怎么叫他们都置若罔闻的时候。可是从头到尾把梦说完,我却从林绢身上感觉不出一丁点同情的味道。她只是觉得很好笑,因为我的梦让她想起最近刚刚看完的某部八点档武侠连续剧。据说那部剧里的女主角因为被两个男人同时爱上,所以又被他们给同时杀死了,暂且不管这编剧是什么逻辑,让林绢觉得好笑的是,电视剧里人家好歹是为情而死,而我呢,我做这梦又是为了什么? 这问题叫我想到郁闷,却仍旧想不明白。 那就干脆不去想它了。梦么,只是梦而已。就像我梦见的刘嘉嘉;梦见的那些凶杀案现场;梦见我差点被刘嘉嘉吃了,可是她反而消失在了我的手里;梦见狐狸在我的梦里出现,一脸严肃地带着我在天上飞……到头来……总归只是场梦吧,没什么好多想的,如果它们让人困扰的话。 日子依旧那么不紧不慢地过着,在那系列轰动全城的案子逐渐淡出人们视线之后,在那些梦逐渐淡出我的记忆之后,一切又和过去没什么区别地平淡了起来。平平淡淡地看客人在店里进进出出,平平淡淡地看日出日落,平平淡淡地算着抽屉里钞票是多是少,平平淡淡地看着狐狸和杰杰进进出出,一边做做我的发财梦、一边很偶然地,如林绢所说,做做我的发春梦,在那只狐狸完全不知道的状况下。 直到那个孩子突兀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狐狸说他有个远房表妹要来我家住上一阵的时候,我以为这又是他一如既往的无聊玩笑之一。所以当那个小姑娘穿着身娃娃似的蓬裙子,抱着她的娃娃站在我家门口,用她那双和狐狸一个颜色的眼睛上下打量我的时候,我一时真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我不知道狐狸真的有表妹,而且还是个外国表妹。 “我是狐狸的表妹,我叫艾丽丝。”当时很老练地朝我伸出一只手,这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外国小姑娘在我发愣的时候,对我道:“请叫我艾丽丝小姐。” 我下意识伸手去握,她却已经收回了手,然后拖着身后巨大的行李箱旁若无人地进了我家的门。一边东看看,西看看,颇为不满意地蹙着眉:“狐狸就住在这里?” 而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道:“现在我知道为什么最近他看起来越来越落魄了。你们很缺钱用么女人,为什么不叫狐狸重操旧业。” “重操什么旧业?”我问她。她却闭口不再说话,因为狐狸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敞着睡衣,一边挠着下巴,一边用力打着哈欠。 而她的目光很惊讶,惊讶得像看着一只突然从太空舱里跳出来的异形。我想这应该就是她突然失声的原因吧,她张大了嘴,连手里的娃娃掉在了地上都没有察觉。然后不到片刻,那双细细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滚一滚就从眸子里掉下来了,一直落到丰满鲜艳的嘴唇上: “狐狸……她虐待你么……” 艾丽丝小姐是苏格兰人,性格很苏格兰,长相也很苏格兰。 淡金色的头发,暗绿色的眼睛,白得像瓷器一样的皮肤上布着一些细细的小雀斑。和这年龄很多外国小女孩洋娃娃似的美丽不太一样,她样子很普通,甚至有些丑,因为她的头很大。大大的脑袋,上面稀稀落落一片淡得几乎看不清色彩的头发。这让她看起来有些畸形,因为相对她的头而言她的身体是那么瘦小,脖子是那么的细,细得让人不禁担心它是不是能承受住那颗硕大脑袋的重量。 可艾丽丝偏偏很喜欢甩头。甩一下,那片头发就会软软地在她额头上飘一下,她喜欢这样一边甩着头,一边和狐狸说话,一边用那双细细的绿眼睛看着他,眼神很特别,我说不清楚的特别,而每次她一留意到我在看她,就会把头发垂下来,把脸别到一边。我想她可能不大喜欢我,正如我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同她说话。 “喂,你没什么事好做么?为什么总是让狐狸做这些。” “喂,为什么对狐狸这么说话,你以为你是谁。” “喂,你很没脑子么,连这样的事情都不会做。” 每次当我和往常一样同狐狸说着话的时候,或者在店里大声让他给我帮忙的时候,艾丽丝总会这么说我,如果我的眼神里稍微带点不悦,她就会大声抱怨:你有没有教养?我是个孩子,你怎么可以这样看我?? 我想,狐狸带回来的真的是他的表妹么?这个小小的孩子,怎么就好象埋在他身边一颗定时炸弹,总是看上去怒气冲冲,总是那样不同于别的小孩般的尖酸刻薄。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她,从她住进来开始,我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她住,自己睡客厅,有什么好吃的第一个给她,就像以前狐狸总是把菜里最好的部分留给我。 可她始终不满意,始终蹙着眉,像个严肃的教母。 教母……我为什么会对一个小孩子用这个词…… 也许她只是比较早熟…… 而这早熟的孩子也只有在看到杰杰的时候,才会显露出符合她年龄的那些童稚。艾丽丝小姐很喜欢杰杰,总喜欢整个地把它肥大的身体抱住,包在自己细细的胳膊间,然后用脸蹭它,用手指抚摸它。可惜能被这么个小女孩给宠爱的杰杰并不领情,它很不喜欢这种表示宠爱的方式,想来跟猫们独立特行的性格有关。总是急不可耐地试图从她的怀里挣脱而出,不过说也奇怪,那么肥一只猫,偏偏很少能挣脱开这小女孩细细胳膊的桎梏,好似这姑娘有多大力气似的。每到这个时候它会眨巴着一双琥珀似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我,而我总是无视,谁叫它每次在我遇到不测的时候逃得比火箭还快,这么现实的动物,我才懒得理它。 艾丽丝小姐有很多手套,这是我在给她整理箱子的时候发现的。 占着一半的位置,那些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手套,有些丝的,有些绸的,有些天鹅绒的,不过式样都很单一,全是长统的,和她第一次来我家时配那件小小的蓝色小礼服的白手套一样。所以衣服也都是短袖的,无论厚还是薄,正式还是休闲。 收拾的时候我被艾丽丝吓了一跳,因为完全没听到她是怎么进房间的,也完全不知道在我发现到她存在之前,她在我身后到底站了有多久,这是个总是走路和小猫一样轻的女孩子。而她总是嘲笑我走路的大声,有时候我很想反驳,谁能在店里忙得打转的时候还注意自己走路的教养?后来想想,自己怎么就跟一个小孩子闹上气了呢。难怪狐狸要耻笑我不是么,自从这丫头住过来之后,狐狸就没少耻笑过我。他总笑我还不如一个小孩子…… 艾丽丝在我身后问我,这些手套好不好看。 我说好看。 她笑了,笑起来的样子还蛮好看的,细细的眼睛一弯,让我总算在她身上找到了些狐狸家族的影子。她说:那是我妈妈给我买的,全部都是。 我想她的妈妈一定是个蛮特别的人,有着怎样的独特嗜好,会这么上心给自己女儿收集来那么多的长统手套。 “可是妈妈总是骂我很难看。”然后她又道。 于是想好了的赞美之词在我嘴里打了个转,又吞了回去。 “你觉得我难看么?”然后听见她这么问我。 我一时愣了愣。 “你老是看我的头,我的头很大是么。”然后她再问我。并且晃了晃她硕大的脑袋。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于是她又笑了,点了点自己的头:“因为里面要装的东西很多。” 那一瞬间,我发誓我见到的绝对不是个六七岁小孩的笑容。那么一种微微得意的,又漫不经心的笑容。这笑容让我的后背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冷。 可她却眉毛一扬,对我嬉笑了起来:“啊,对了,你得小心点儿,因为弄坏了它们你可赔不起。” 说完转身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故意跑得很大声,于是客厅里不到片刻充斥满了她银铃似的笑声:“咯咯……咯咯咯……咯咯……” 艾丽丝小姐很粘狐狸。 总是无论狐狸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她蓬裙闪光的料子,和她一飘一飘细细的头发。她喜欢拉着狐狸的衣服走路,有时候是他的头发。如果特别留心一些,你会发现在比较安静的时候,她会一边摸着狐狸的头发一边陷入一种沉思。我不知道她那会儿大大的脑袋里在想着些什么,也许只是单纯地享受着那样的触感,可是戴着手套的手能感觉到那种触感么?艾丽丝小姐总是戴着她的手套,无论白天还是晚上。 而狐狸也总是由着她做这样的事,哪怕她的嗜好妨碍了他的行动。于是有时候不得不在忙的时候抱着她招呼客人,有人会大声问他:“小离,这小美女是谁啊。” 他眼睛一弯,笑着和那小姑娘贴近一点:“哦呀,我的小情人。” 每每他这么说,艾丽丝会很高兴,一边抱着他的脖子咯咯地笑,有时候会很干脆地对他亲一口,是嘴上不是脸上,于是引来众人大笑一场。 真是热情的苏格兰人…… 可我不知道这个小小的苏格兰姑娘为什么要住到我家里来,从她言行和衣服的牌子看得出她有个很好的家庭,如果只是旅行,她大可住到更舒服的,更迎合她挑剔眼光的高档酒店。可每次抱怨归抱怨,她还是在我家里一天接一天地住着,也不出门,也很少和除了狐狸以外的其他的说话。隔壁有邻居小孩听说我家来了个外国丫头,都争着跑来看她,想邀她出去玩,而她总是很有礼貌地拒绝了,然后抱着自己的娃娃或者杰杰进了房间。转身背对着那些孩子时,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好象刚刚拒绝了一些让她头疼的小孩子,虽然事实上她自己也是个孩子。 有时候她真的成人化得厉害,我在猜是不是跟她的家庭有关。又有可能……她和狐狸一样,其实已经活了几百年了,可狐狸是个成人的样子不是么,而她还是个孩子。 无论怎样,总该是个孩子。 对铘,艾丽丝是有些许不同的。 如果说,她对狐狸那叫粘,对我那叫教母,那对铘……应该说是种小孩见到了某个让她严谨的大人般的尊重。或者说谨慎更适合些,她对铘是有些谨慎的。 只要铘在她身边出现,她会表现得比较乖,也比较像个孩子,她会安安静静地整理自己的裙子,合拢腿很淑女地坐在沙发上。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气场”的关系,对铘,似乎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表现出自己不那么放肆的另一面。就像我可以把狐狸当个小二来使唤,每个月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他逼债。可是对铘,我觉得相比我,他倒更像个房东或者店老板…… 而艾丽丝则更直接显眼地表现在她的态度上。 记得第一次她见到铘,那时候她正对着我抱怨我的房间太小,床太硬,空气太冷,厕所太脏。这时候铘从楼上下来了,脚步声不大,可艾丽丝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并且第一时间就停了话音,然后用一种很淑女的样子摸平了自己的裙子,走到他面前拎起裙摆朝他行了个礼,就像外国电影里演的那样。 而铘并没有接过她伸向自己的手,甚至像从没发现到她的存在。径自去厨房取他的茶,然后在她的目送下头也不回重新上了楼。那真是个连对孩子低个姿态都不行的家伙。可艾丽丝似乎并不在乎这点,因为他一离开,她立刻再次对我抱怨起来,似乎刚才的她只是她一时的灵魂出窍。 有一两次,我看到铘把杰杰从艾丽丝小姐手里拎出来丢到地上,杰杰满眼感激地窜上楼去了,艾丽丝也没有不高兴。只是有些遗憾地看着杰杰的背影,嘟着那双红润的嘴。可如果狐狸这么做,她会把委屈写在眼里,然后死抱着狐狸不放,直到狐狸把她抱进厨房,让她看着自己做点心。 我都从没见过狐狸这么妥协并且“慈祥”的样子。想来他真的很疼爱这个表妹,可为什么他当初说到这个表妹要来时,那脸色不是那么好看呢? 还是仅仅是我看错了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觉因为起着对黄泉公子和后面故事承上启下的作用,所以这个故事必须接在黄泉公子后面更新,这样可以保持整体的连贯性。所以可怜的翡翠小人又要往后推迟一点点时间了,这个苦命的娃啊,无比可怜滴遭到了破罐子破摔的命运>_&1t;……不过这则故事短得很,只有上下两集,所以不需要推迟很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3.《爱丽丝小姐》 意识到杰杰病了,是某一次给它打扫它猫窝的时候。 我清扫了它窝里的地板,发觉到它在严重掉毛,后来发现不仅仅身上掉毛掉得厉害,甚至它的额头上还出现了斑秃。我想起来,似乎好些天没见到杰杰变成人的样子来给我打下手了,最近它总有点无精打采,连饭也很少下来吃,而我原本以为那是源自对艾丽丝过度热情表现的恐惧症。 那么到底为了什么会让它变得那么憔悴呢?这么只一向精力旺盛的猫妖,居然会脱毛了。但我没精神去细究它的问题,因为那阵子我也很不好过。 我感冒了,很严重的那种。 可是天并不算冷,我也很少出去吹风,都不晓得到底是怎么得来的,只是某一天早上起来,突然喷嚏连天,之后鼻子就再也没有好受过,连带整个头重得像塞满了湿棉花。很多时候我只能仰着头在客人间梦游似的应酬,本来想吃上几天感冒药总能过去,可没想到后来越来越严重,严重得连店也看不了,只能坐在床上裹着被子对着天花板发呆。 “幸好不是你作饭。”带着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野花来看我,艾丽丝一边对我说。自从我感冒以后她就把房间还给了我,倒不是因为她的好心,而是她觉得,和狐狸一起挤在那个小小的楼梯间里会更加暖和一点,并且那样就不会感冒了,不像某些可怜的人,他们一点都不了解什么样的温度对自己才是最安全的。 那‘某些可怜的人’想来指的就是我了。 不过总算,因为感冒,这个小姑娘对我的态度稍微亲切了点。不总是对我冷言冷语了,有时候还会在我房间坐上半天陪我,虽然通常一起说不上两三句话。她坐在房间里的样子总让我想起那些外国小说里坐在城堡里的老太太,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老把一个小女孩往老了想,其实她不过是很安静,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手套或者衣服上的花纹,安静地喝着茶,好象屋子里除了她以外没有别人。 那阵子,我的眼睛好象着了魔似的,总会看到许多不想看到的东西,那些远远锁在对面术士家阴影下沉默的身影,那些半夜里会倒吊在房梁上无声窥视的头颅。更甚,有时候会看到披着红袍的东西,在雾气蒙蒙的早晨慢慢迎着被晨曦逼退的黑暗走过去,一边嘴里哼着不知所谓的歌。 走到窗前,它们会突然朝我看上一眼,因为我和它们的磁场碰触到了,这很危险,可是明明知道这点,我却没办法控制。所幸通常它们在和我对视片刻后就又开始朝前走了,而我在这短短片刻后往往一头虚汗,然后鼻子塞得更厉害,头变得更重。重得让我想是不是哪天要把我脑子给撑破了,好笑的是每每这个时候我总会忍不住想到艾丽丝,她那颗硕大的头颅,想到她说的话:因为里面要装的东西很多。 后来失眠和幻觉的症状开始变得严重,这两个自从刘嘉嘉的事情过去后,遗留在我身上的后遗症。 时常在清醒着的状况下,我会看到一些人。有时候是魏青,那个苍白的,总穿着身桃红色衣服的女孩。我看到她站在我家的天花板上,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个男人,可我总看不清楚他的样子。 有时候会看到刘逸。他和他那个新娘站在一起,身后背着一副棺材。 有时候是林默,他总在一个地方走,走啊走,无论怎么走都是千篇一律的风景。 再有时候,我看到艾桐。她离我很远,安静地站着,脖子上栓着根绳子,绳子的一头握在张寒的手里。有个男人站在张寒边上看着他,那男人有一头鲜红色的长发,五官很模糊,像隔了层雾。 然后那男人突然朝我走了过来…… 而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一头大汗地从某种奇怪的僵直状态里恢复过来,然后会看到艾丽丝在我边上趴着,两手托着腮看着我。不知为什么近距离看她会让人有种不安感,也许是她那双细细的眼睛,那双细细的眼睛里瞳孔也是细细的,像猫,瞳孔的晶体很清澈,清澈得能看到中间密布着的一些黑色颗粒状的东西,那种清晰感说实话……有点怕人。 我问她,艾丽丝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她歪头笑笑:陪你。 随后问我:在发呆? 我点点头。 她摸摸我的头发,就像摸杰杰的毛时那样,然后嘴里轻轻自言自语:走开走开……过来过来…… 她的手真的很小。 ¬ 后来发觉,艾丽丝小姐开始变得喜欢黏我。 每次狐狸出门后,她就会跑来我的房间,和我躺在一起,有时候还会俯在我的肩膀上。抱着我的肩膀,有时候抱着我的脖子,然后小心翼翼地玩着我的头发,像玩狐狸的头发时那样。 如果这时候铘的脚步声刚好从门口经过,艾丽丝就会从我身上跳开,然后回到椅子边很安静地坐下,朝我做个鬼脸,像是做了坏事怕被抓住的表情。我有点高兴,她可能总算对我有一点点好感了,虽然好感仅仅可能只基于对我病的同情上。 不管怎样,被小孩子喜欢总是件好事。 后来有一次,她再度黏到我身上,用她那只小小的手抚弄我头发的时候,狐狸突然进来了,把门敞得很开,一手指着门外。 “出去。”他对艾丽丝小姐道。 艾丽丝一声不吭从我身上跳了下去,走到他面前抬头看了看他,然后扬着头脚步声很大地走了出去。我想她可能真生气了,因为自从她来,狐狸从来没对她这么严肃过,也没对她用过这样命令的口吻。可是为什么?因为她在我身上撒娇么? 可是,在对我很无理时,狐狸总是看着她笑的,好像看着个被自己宠坏了的孩子。 这是为什么? 我打着喷嚏看着狐狸,狐狸却完全无视似地关上了门。 有时候我觉得狐狸好像变了一个人,自从他重新回到我家之后,很多事情里,很多他的一言一行里,总觉得和过去有些不同。可是很难说清楚他的不一样到底在什么地方,这让我烦恼,可是我不想被这烦恼占去我全部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作为妖怪,狐狸的秘密会比别人多更多。 如果一个男人不想被你知道他的秘密,最好不要试图去探究,那只会让自己自寻烦恼。 林绢这么对我说起过。 我想她说得对,对于男人,至少她比我有经验许多。安于现状虽然不是什么很褒义的东西,毕竟也不失为一种平衡生活态度的好东西。 可是自从艾丽丝来了以后,狐狸和我的话少了很多,这也是无法让自己忽视的一件东西。 只要狐狸在,她必然会在他身边跟着,前前后后。和狐狸说着些我听了不是很明白的话,例如‘狐狸,怎么不干老本行了。’‘狐狸,雅哥哥说他很惦记你。’很多时候他们说着话,而我完全插不上嘴,只能远远看着他们说笑,看他打趣艾丽丝,看他在把艾丽丝说得沮丧的时候嘬着大牙笑。好象在看不久之前……我们曾经有过的那些生活。 突然想,不久是多久?我到底有多久没见过狐狸这样了? 一周?两周?一个月?两个月? 每想到这个问题,那种感觉就好象被一层柔软却无法撕破的东西从头到尾包得彻底。 ¬ 那之后又过了两周,艾丽丝小姐突然离开了。因为我不小心撞见了她的秘密。 艾丽丝小姐的秘密。 很久以来我都不愿意去仔细回忆这段经过,那对我和她来说都是比较残酷的。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她那刻激动的样子,还有她对狐狸说的那些话。 ¬ 那天,和往常一样,我敲门叫艾丽丝出来吃饭。可是敲了很久她都没有出来。于是开门去看,发觉她不在我的房间里,狐狸的房间里也不在。我很奇怪,她会上哪里去,统共就那么大一块地方,她从不去阁楼,也不出门,我想象不住家里巴掌大块地方她可以跑去哪里。 正准备去厨房问问狐狸有没有看到她,忽然我听见狐狸的床底下有什么声音在轻轻地响。悉悉琐琐的,似乎是老鼠。 狐狸房间很乱,有个把老鼠也算是正常,当时没准备理会,我转身出了门。可就在正要关上房门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一声猫叫:喵啊――! 很惨的一声叫,听声音像是杰杰,我吃了一惊,赶紧跑回去把床单用力一掀,底下出现的情形顿时叫我惊呆了。 ¬ 我看到艾丽丝小姐蜷缩在狐狸的床底下,确切的说,是蜷缩着腾空悬在那床底下。手里抱着杰杰,那只可怜的猫,在她手里极力地挣扎着,见到我简直像是见到了救命菩萨。喵的下急叫出声,急得连声音都变了调。 艾丽丝松开了手,我猜那是因为她听见了我身后狐狸的脚步声。她翻着细细的眼朝我看了看,片刻朝我伸出一只手,她问我:“我的手好看么宝珠,你看它的眼神比看我的头还专注。” 那一刻,她的眼神,她的话,直到现在我还没能忘记。 还有她那只手。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手…… 那只手令我从此以后再也不碰那些类似角菱的东西,因为她的手……就像那些东西被软化拉长之后的样子…… 细而韧,与其说是手,不如说是……触角。 ¬ “为什么要这么做。”当时身后响起狐狸的话音,淡淡的,冷冷的。冷得我不敢回头去看他。 艾丽丝小姐从床下钻了出来,一边低头优雅地用那只手拂着自己的裙摆:“习惯有时候是很难改的,狐狸。” “我们的协议呢。” “我反悔了。” “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抬头朝狐狸尖叫了一声,她那双细细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像条乍然间发现了猎物的蛇:“你问我为什么!而我要问你,有什么是我不能给你的!你为什么要为了她来求我!留在我身边不好吗!你以为你是什么!你是妖怪!和我一样的妖怪!!” ¬ 之后,好长一阵的沉默,沉默得让我的头隐隐发疼,面对着他们两个。 直到狐狸从我身后走了出来,径自走到艾丽丝小姐身边,伸手把她脸上的头发掠向耳后:“那么协议结束了,艾丽丝。” 他说。温和而平静的话音。 ¬ 于是艾丽丝小姐离开了,离开时没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带走她任何一件行李。 至今,我不知道狐狸和艾丽丝小姐间订的是什么样的协议。 也不知道艾丽丝小姐究竟如狐狸所说,是他的远房表妹,还是另有身份。 她离开的那天晚上风突然变得很大,飞沙走石,天也反常地出现了一种奇特的暗红色,好象天边裂开了一道口子。 狐狸在我的房间里坐了一晚,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只是在那里坐着,那张原本艾丽丝小姐在我病重时一直坐着的椅子。一个晚上都没有说过话,目不转睛看着窗,有时候会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他手指上戴着枚以前从没见他戴过的戒指,骨质的,很朴素,很简单。 楼上铘踱着步,有时候在我头顶,有时候在靠窗的地方。后来风声变得更大,我就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了,那些风像是尖锐的哨子,呼啸地来回游窜在房子周围那些小小的弄堂间,把门窗推得卡啦卡啦一阵阵的响。 可是那阵子根本就不是台风到来的季节。 ¬ 天快亮时,那嚣张得咆哮似的风终于停了。 狐狸在椅子上轻轻打着酣,睡得很熟。街上的路灯斜射进来直直照在他的脸上,他也没有任何知觉,我起身想去把窗帘拉上,刚走到窗边,窗外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就在一窗之隔的地方站着,也不知道是怎么出现的,他一只手搭在窗玻璃上,一只手掠着他的头发,那把红得像血一样的头发。 望着我时的那双眼睛也是红色的,暗暗的红,好象两点快要凝固的血。 “又见面了,梵天珠,”片刻低下头,他微笑着对我道:“最近过得还好么。” 我想起艾桐未婚夫消失那天,他曾在我家里出现过。这么一个头发和瞳孔颜色如此特别的人,这么一个全身散发出的气息如此特殊的男人,轻易,是不会让人淡忘的。 但我没有吭声。 推开窗,只是想闻一下这充斥着血一样颜色的男人周围的空气,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也带着血液的味道。 而搭在窗上的手随即被他抓在了掌心里。 他掌心冷得像快冰:“告诉那只狐狸,就是找来了那个老太婆,又有什么用。那种女人怎么可能蠢到为他干涉血族的事。” 我用力挣了一下,他把我手腕抓得更紧:“还记得我么梵天珠,不要告诉我你都忘记了。” “我应该记得些什么。” “你做过的,你对我,以及对我的族人所做过的。” “如果我忘记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我这话说得太冷静,那紧扣着我的手忽然松开了,这个全身充斥着血的味道的男人朝后慢慢退了一步,望着我。 然后再次微微一笑:“你又来了,我记得你那时候的样子,那个表情。” “是么?” “和现在一模一样,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梵天珠。” “不记得。” “那么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等那个人来找你的时候。”凑近我耳边说出这句话,他不见了,连同空气里那股血腥的味道。我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手腕很疼,被他抓过的地方一层青紫色的肿。 “你在做什么,宝珠?”身后响起狐狸的话音。 “关窗。”我伸手把窗轻轻关上。 窗玻璃映出狐狸的脸,他在看着我,或者我身前那条逐渐开始热闹起来的马路。马路上一辆空空的公交急弛而过,几个早起的阿姨拿着晨练用的剑说笑着从对面走了过来…… 天亮了。 “咦!这家人家是怎么回事?” 正打算离开窗边的时候,我突然听见那几个阿姨中人有大声叫了起来。 声音很惊讶,甚至透着些惶恐。这叫我不由得再次看向她们,随即发觉,那几个阿姨神色一下子变得很奇怪。甚至忘了自己是站在马路中间,她们就那么停住了脚步,仰着头,瞪大了眼睛朝我家方向看着,一边用手里的剑对着我家房子指指点点: “要死了……这么大啊……” “怎么搞的……” “这么大……” 忽然意识到了我的目光,她们互相看了看,随即匆匆离开了。 这叫我觉得更加不对劲。 忙拖着狐狸朝外头奔了出去,一气奔到刚才那几个阿姨站的地方,赫然发觉那里竟然已经围了好些人。 甚至连车子都被堵住了,每个人都仰着头,每个人都看着我家的房子。 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疑惑着抬起头,顺着他们视线的方向朝自己家看了过去。 然后…… 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我家房子从楼顶,一直到我刚才站着的那道窗户上方仅仅不过几公分的地方,一道硕大的裂口由上往下爬在那里,远看过去,就好像一条被雷劈出来的巨型蜈蚣! 顶楼整个阁楼的窗台几乎都毁了,包括那只“鸟巢”。而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从昨晚到现在我什么样反常的声音也没听到过,除了咆哮了一晚上的风。 这巨大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我抓住狐狸的手,看向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点点我想发现的东西。 可什么也没找到。 他的脸很平静,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就像他那双安静而美丽的眼睛。 “狐狸,这是怎么回事。”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声。 他低头看看我,拍拍我的头:“没事。没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第十九章 (以下内容看之前先拖下去看“本章有话说”那一栏,是18章免费章节v后增加的内容,因为那部分被我不小心加在十八章里了,这里重新插一下给没看到的诸位) 这话一出,客堂里再次静了静。梅兰和ami抓着彼此的胳膊坐在一张凳子上,刘君培在角落里一下一下撸着他那把油腻腻的头发,沈东在客堂中央站着,没有任何表情,程舫低头看着地上那只被踩碎了的手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有周老爷子似乎从好梦里醒了,坐在椅子上摇啊摇的,嘴里嘿嘿地笑。 “我看我们该睡了。”半晌程舫忽然开口道。 我们一齐看向她。 “睡?这种时候还睡??”ami站起身大声道。 “不然能怎样?” “你听到她刚才说什么了没有!那人听见本新伯说话!本新伯!!” “我听见了。” “你就不怕吗?!本新伯死了啊!死人怎么会打手机过来!!手机没电板了为什么还能接到电话!!!” “你真的该休息一下了,ami。” “休息!休息个屁!这房子里到底有什么!妖怪?!鬼?!” “也许什么都有。”突然一道话音从客堂大门的方向冷冷传了过来,像是颗小却威力强大的炸弹,顷刻间把客堂里逐渐升高的火药味炸成粉末。 不约而同回头朝那方向看去,然后吃惊。 而门口那男人则完全地无视着我们的目光。只自顾自朝客堂里慢慢走进来,仿佛这地方每一块砖每一样摆设,都早就随着时间深刻在他那两只没有眼球的眼眶里。 “周林……”一见到是他程舫立刻惊叫:“天啊,我们都以为你……” “还有多少人在。”冷冷打断程舫的话,周林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站定。 那瞬间我真觉得他是能看到的,虽然他眼眶里什么都没有。他身上充斥着雨水和泥土的味道,裤子和鞋子上也都是泥,显然,他经历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旅程。 “……八个。” “都有谁,林绢呢。” “我还活着。”没等程舫回答,林绢道:“让你失望了。” 周林皱了皱眉,我扯了下林绢的衣服。 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这种话,在这种时候。她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个赌气的小孩子,虽然在刚看到周林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有那么一刹那她眼神看起来是惊喜的。 所幸周林的注意力很快就移开了,这种时候确实是没人会为一句小孩子式的闹心话在意什么的:“还有谁。”他再问。 “我,爸爸,跟林绢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子,还有拍摄组的沈东,刘编,梅兰和ami。” “……爸爸他的病怎么样?”提到父亲,周林神情稍稍柔和了些。在那之前这男人就和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始终是倨傲着的,哪怕身体已经显示出它的憔悴。 “还好,之前有发作过,现在安静了很多。” “其他人都怎么样了。” “死了很多人,发现了很多尸体,还有本新伯的,还有一些不知下落。” “失踪?” “是的。本来我们以为你也……你这两天跑到哪里去了?周林?” “我,”话音顿了顿,他朝我们做了个手势:“离开这里,我们边走边说。” “离开这里?”梅兰诧异地道:“你疯了?这地方根本不可以走动!” “为什么?”周林循着声音把脸转向她,问。 声音很冷静,梅兰因此迟疑了下,片刻喃喃道:“难道你一路上没感觉这宅子的不对劲么。” “感觉到了,所以我们必须离开。” “为什么??” “因为没人比我更了解这片宅子。” 话一出口整个屋子静了静。 确实,这房子里找不出第二个能比周林更了解它的人了,周老爷子神智不清,程舫说到底不过是个外来的媳妇,并且因为排斥这房子而很少住来里面。只有周林,况且,他还曾在宅子里丢了他的眼睛。 可是再怎么说,宅子里的古怪也是有目共睹的,这地方一出去,到底能走到哪里就是未知了,而这屋子有电,有食物,有日常所需的东西,至少能维持我们几天的生活,至少那几天我们是安全的,我们真的要因为这句话而放弃这个地方么? 这么想着的时候,发觉周围人不约而同在面面相觑。显然考虑到这个问题的不止是我一个。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么一走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片刻后沈东问他。 “我知道。”周林点头:“那也比在这里安全。” “为什么。” “直觉。” “直觉?”听他这么说,ami忍不住出声:“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的直觉。”一度我以为她差点把瞎子两个字说出口,因为她对周林那双眼睛注意了很久,在最初的恐惧,到听了他那番冷静的言辞后的不屑。 “那你知不知道这地方原来谁住?” ami沉默,然后小心翼翼朝两边看了看。或者她希望有人替她回答,可是连程舫都没有吭声。 “是我和我的两位伯伯。知道我后来为什么会离开这地方么,我这么一个原本应该乖乖待在自己房间里,不要随便跑出去给别人添麻烦的瞎子。”周林再问。 不得不承认他那看似平静的口吻,对于那个年轻的女孩子来说有些咄咄逼人。 ami于是继续沉默。 “因为我亲耳听见了这房子是怎么把我那两位伯伯吞掉的。” “吞?”刘君培在角落里轻轻问了句:“什么叫吞……” “我找不出更好的词去形容它,你是?” “刘君培。” “刘编。听说你们拍的这部电影,全出自你一个人的手笔。” “……是的。”没防备周林会突然提起他的电影,刘君培迟疑了一下。 “你对我们家做过些比较周详的调查。” “我只是参考了点资料。” “你也很好奇。” “是么?”目光闪了闪,刘君培微微一笑。“你怎么知道的。我以为我的知名度还没到让人去了解我的性格。”言下之意,你我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这房子告诉我的。” “噗……”刘君培又笑了,摸了把自己油腻腻的头发:“你小叔很有意思,周太太。看来长期的独局生活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幽默细胞。” 程舫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你还没说这房子是怎么把你伯伯吞掉的。”这当口林绢突然插声道。 她一直都在看着周林,也在很仔细地听着他的话。我不由自主想起刚发现周林那根导盲杖时,她脸上那种很焦虑又不想让人看出来的表情。她真的很在意这个男人,不是么,虽然她言辞凿凿的表示过,对于这家的男人,只能谈一个字――钱。 “我听见他们的惨叫声,那时候我在楼上。”耳边再次响起周林话音时,他已经沉默了有好一阵,“当我跑下楼的时候,他们的声音却已经到了楼上。而我完全没有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之后,他们的声音就消失了。” “而你逃出了这幢房子?”沈东问。 “对。” “你怎么肯定是这房子吞掉了他们,我是说,你的……”目光在沈东脸上停了停,沈东没再说下去。 “那很简单,”挑了挑眉,周林缓缓道:“因为我以前差点被它吞掉过。” “什么?”这话一出,吃惊的不止我们这些外人,还有程舫。她目不转睛看着周林,显然她这个当嫂子的也没听说过关于她小叔子的这桩事情。 “你们也看到我的眼睛了,是不是让人有点害怕,或者恶心。一个没有眼球的男人。而对于我来说,它却是我的命,它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你们知道我这双眼睛是怎么消失的么。”说到这里,他话音顿了顿,脸有些分明地朝我和林绢的方向抬了抬,然后接着道:“或许有人已经听说了,它们是被我哥哥周铭挖掉的。而一个当哥哥的,为什么要亲手挖了自己弟弟的眼睛?”慢慢朝前踱了两步,他道:“很简单,因为他要救他弟弟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最初我们都以为疯的那个人是ami,因为她在对着一只摔裂了电板的手机说话。 可后来我们真的从手机里听见了说话声。 断断续续的,但很清晰,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女人尖叫的声音: “小心莫非!小心莫非!!!小心莫非!!!!” 然后手机里一点声音都没了,它从ami僵硬的手指里掉了下来,滚到一边。ami抬头看向我们,表情诚惶诚恐:“这是什么……” “不要去管它!”一脚踩碎那只还在地上打着转的手机,沈东把ami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脸色很难看。 “……可真的有人在说话……” “叫你不要去管它!”瞪眼朝这个诚惶诚恐的女孩一声吼,ami在眼里打了半天转的泪水一下子滚了出来: “真的有人在说话!你们都没听见吗!真的有人在说话!” 话还没说完,梅兰将她拖到了一边。说实话她这样的哭声和喊叫在眼下这种状况里实在让人心里堵得慌,也难怪好脾气的沈东会发急。那种恨不得跟她一起叫出来,然后朝外面冲出去,能冲多远,就冲多远的很焦躁的感觉…… 可理智又告诉你必须要冷静,不管刚才发生的事情有多奇怪。 我想起那天在住的地方接到过的一通电话。 同样的尖叫声,同样的翻来覆去的几个字――小心莫非……小心莫非……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思忖着是不是要同其他人说,这当口身边的林绢扯了扯我的袖子:“宝珠,我刚才听到的不是这个……” “什么……”我愣了下。 林绢朝边上看看,然后凑到我耳边,继续压低声音对我道:“我刚才在手机里听到的那个人……他是本新伯……” “什么?!”我吃了一惊。边上刘君培朝我看了一眼,于是我抓着林绢的手把她拉到客堂门外:“本新伯?” “是的,吓死我了……他叫我的名字,还叫我跟他走……” 本新伯死得很惨,他是被周老爷铲掉了半个头死的,死后我一直没有在这宅子里见过他,就像其他那些死了或者失踪了的人那样。 但如果能借助手机跟林娟说话,那说明他的魂魄还留在这个地方。 可他会在哪里,对林绢说那种话又到底是为什么。 “宝珠……”见我迟迟不吭声,林绢又扯了扯我的袖子:“鬼……是鬼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刚好这时沈东朝我们走了过来:“怎么了?” 我拉了拉林绢,带着她重新走进屋里:“绢子刚才听到了本新伯的说话声。” (看完这段可以返回去看上面内容了。希望大家都看懂了……这给我加得乱七八糟的,哭死……自作孽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第二十章 “不知道本新伯有没有跟你们提起过,我们家宅子里有一口井,它有点特别,因为是被套在一间空房子里的。” 就在我们因他的话而诧异的时候,周林突兀把话锋一转,问我们。 而在场所有人随即都不约而同点了点头,因为对于他说的那口井,我们的印象都太深刻了。剧组另一名编辑张小洁就是死在那口井里的,直到现在,每当我一想起她尸体的样子,还忍不住会一阵寒颤。 “我还没出生前,那口井就已经枯了,但那时候外面还没盖房子,直到我出生,那地方除了井,只有一棵老槐树,”从程舫手里接过他的导盲杖,周林把全身重量朝杖上倾了倾,继续道:“一到夏天,这棵树上的知了特别多,哥哥常会带着我去那棵树上捉知了。可是有一次,他去套知了的时候,手里的网兜掉到井里去了。井很深,他跟我说要找跟竹竿去捞,让我在井边等他回来。我就在那里等着了。谁知一走将近一个小时,我却始终没见他回来。” “那时候天已经开始暗了,你们也知道这个地方,一到天黑,很静,也很……怎么形容?很让人压抑,尤其对于一个小小的孩童来说。当时我很想离开,可是又不敢走,所以就在井边来来回回绕圈子。那样绕了大约有刻把钟的样子,我听见有人在叫我,林林,林林……” “声音是从井里发出来的,当时人小,听见声音,我立刻就跑到井边去了,一点都没觉得奇怪,为什么一口枯井里,会有个人在叫我。我跑到井边趴在井沿上,伸头朝里看,发现井里都是水,哥哥的网兜就在那汪水里晃着,好像伸伸手就能够到。于是我就爬到井上弯下腰,准备去捞,可手还没碰到水,我忽然看到井水里有个女人。” “女人长得很漂亮,一身红色的裙子,脸很白,头上戴着很多首饰。她在井里朝我伸出手,笑嘻嘻的,好像要拉我。那会儿不知怎的我一下子感到害怕了,手一缩就想退回去,可谁知身体却好像被卡住了似的,不管我怎么动,怎么往后挣扎,半个身体始终在井口里出不去。而那女人一直看着我。” “你们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么,”话音落深吸一口气,周林把头抬了抬,问我们。而没等我们中有人开口,他又自顾着往下道:“我当时全身都麻痹了,那种手和脚完全都不听使唤的感觉。就那么傻呆呆地看着她,看她朝我笑,看她朝我伸出一只手,在我脸上摸来摸去。而我感觉不出她手指的温度,周围冰凉冰凉的,全是井水的腥味,这叫我一下子哭了出来。一哭,满井都是我的声音,我更怕了,脚一滑差点整个人掉到井里,这时候突然有人抓住了我,把我从井里提了出来。” 说到这里,周林的话音顿了顿,脸色微微有些发青。 屋子里因此变得异样的安静,偶尔几下扑楞声,我看到有两三只乌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对面窗台上,歪头看着我们,时不时拍打几下翅膀。 “跌回地上后我觉得自己两只眼睛很疼,针扎似的,勉强看清我哥哥站在井边怒气冲冲看着我,一边对我大声吼:你钻井里去做什么!你傻啊往那里钻!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就那么一点时间你就毛躁?!” “我说井里有人叫我。他劈头就给了我一巴掌,然后又骂我,骂得很难听。我气不过,叫他去看井,可是井里非但没有那个女人,而且是干的,根本没有一滴水。所以我只能一个劲地哭,因为能证明我没撒谎的证据没有了,而我也不敢跟他说我的眼睛很疼,生怕他告诉爸爸以后他们会带我去看医生。” “就这样他一边骂,一边把我带出了那个院子,之后,他就再也没带我去那院子里抓过知了,而这件事,从第二天我眼睛不再疼痛之后,渐渐也就被我给忘记了,那口突然冒出水来的井,那个站在井里摸我脸的红衣服女人……直到再次被想起来,是大约两个月之后。” “有天,和往常一样,我被保姆放在院子里玩,当时保姆走开了,没人陪在身边,我一个人坐在地上看蚂蚁打架。看着看着,觉得眼睛有点痒,我就揉了揉,没揉两下,我看到前面蹲着个小孩子笑嘻嘻地在朝我看。我很高兴,因为那孩子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穿的衣服很光滑,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很漂亮。我就朝他走了过去。刚走几步,突然听到保姆尖着嗓子朝我叫了一声,我被她吓到了,忙停下脚步,却发现前面的小孩不见了,离我不远的地方是堆灌木丛,一根尖尖的枝杈就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差点就戳进了我的眼睛。” “那之后,我大病了一场,病中我昏昏沉沉梦到了那个小孩,他笑嘻嘻地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拉着我的手,把我朝一堵墙壁上拉。我怕极了,想甩开他,可是怎么也甩不掉,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拖进墙,墙壁里我看到了那个红衣服的女人,她坐在井里,身边放着很多木头娃娃,她在那里一边数着娃娃,一边哼着歌,然后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就吓醒了。” “醒来后才知道,我整整昏睡了十天十夜,房间里全是中药和香灰的味道,爸爸在床边守着我,还有个穿着黑色长衫的老先生。看到我醒,爸爸很严厉地问我,是不是去那个院子的井边玩过了。我意识到是哥哥去跟他说的,所以只能把那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实地告诉了他。出乎我意料,爸爸知道后并没有像哥哥那样打我,或者说我撒谎,他只是和那位老先生一起出去说话了。之后,我天天不得不喝下很多味道奇怪的药,而那种梦,那个小孩子,和那个红衣服的女人,后来再也没在我梦里出现过。只是我的眼睛一直都在痒,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照镜子,但看不出眼睛里有什么,只是觉得上眼皮和下眼皮里时不时会有种蚂蚁飞快爬过的感觉。而关于这个,我始终没跟爸爸说,因为我很怕他给我吃更多难吃的药。” “后来我病好了,家里人看我也渐渐得看得不再那么严,有时候哥哥也会带我去别的院子里转转,抓些虫子什么的给我。那时候我用一种很小心的方式跟他提过我眼睛的事,可他以为是砂眼,而我也愿意相信这是砂眼引起的,并且开始点他从学校里带回来的眼药水。而日子也开始恢复了重复而单调的寻常,虽然我的眼睛依旧经常会痒,我也开始渐渐适应了这种身体额外出来的小小的不适。直到有一天,那件事发生,而那件事从此在我和哥哥的记忆里刻下的东西,我想我们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那天我在我哥哥的房间里玩,而他在做着功课。玩着玩着我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在笑,于是我跑出去看了一眼,发现是那个穿着很亮衣服的小孩子。他在哥哥房间外的走廊里朝我笑,对我招了招手,然后转身就跑了。很奇怪,当时我应该害怕才是,毕竟他给我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快乐的记忆,可不知怎的,当时脚不听使唤地就跟了过去,一直追着那孩子奔跑的背影不停地追。” “追着追着,那孩子不见了,而我也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我发觉自己站在一口井边,井被一间小房子罩着,我想起来不久前听哥哥说过,那口害我差点掉进去的枯井,被爸爸叫人在外面盖了间仓库,锁掉了。我意识到自己就是站在那口井边,可是锁着的仓库,我怎么能进来?我看看那扇门,发现它是开着的。当时我怕了,想赶紧跑出去,可还没动步子,我突然听见井里有人在叫我:林林,林林……”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朝井里看进去,然后再次看到了那个红衣服的女人,这次她不好看了,一点也不好看,苍白的脸上两只眼睛都烂透了,一只眼睛直剩下了窟窿,一只眼睛眼球垂在外头,转来转去的,像是在看着我。我吓坏了,拼命地叫,一叫她立刻伸手就朝井上爬过来,动作很快,像只敏捷的猴子。这时我听见我哥哥的声音在我身后叫我:林林!你在干什么!你他妈的又钻到那里去干什么!!” “我忙尖叫,叫着救命,于是哥哥立刻冲来了,一把抓着我朝井外拖。谁知道他不拖还好,一拖,我出问题了。当时就感觉自己那双眼睛好像突然间要从眼眶里被剥落了出来似的,丝丝缕缕,刺痒得令我滚在地上大哭大叫,而地面也好像突然间变软了,我一动它就拖着我朝下陷一点,仿佛那下面藏着双看不见的手。” “这时我哥哥也尖叫了起来,他死盯着我,我不知道他在我脸上到底看到了些什么,到现在我都忘不了他当时的表情,他也直到现在都没告诉过我,当时他在我脸上看到了什么。只知道他突然朝我扑了过来,把我从地上一把拖起,用力抱住我的头,一边反复地哭喊,什么东西啊!什么东西啊!!!一边用手指狠狠地挖向了我的眼睛。” 说到这里,周林的话音嘎然而止。他站在那里用力喘着气,似乎那看似平静的叙述从他嘴里不紧不慢地说出来,却是在耗费着他全身所有的力气似的。而客堂里静得可怕,甚至我都觉得自己的眼眶隐隐地痛痒了起来,在这男人平静却又让人不安的话语里。 近乎窒息的一种感觉。 “那以后,我没了自己的眼睛,但也再没见过那个小孩,还有那个红衣服的女人。爸爸一直很愧对我,他说那是祖宗留下来的报应,最初我们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后来他渐渐疯了,也渐渐开始对我们说起老太爷那时候的事情,以及这宅子里的故事。于是我们知道,我们家曾经有过怎样一段过往,而那段过往,甚至并没有因为那个唯一的责任人,我们的爷爷,他的死而就此作罢。他是死在那口被锁在仓库的井边的,你们一定会觉得奇怪,他临死的时候已经瘫痪了,全身除了眼睛,什么都不能动,为什么他没有死在自己的床上,却是死在那口井里,” 我朝他看了一眼,这确实是一直在我心里疑惑着的,只是之前程舫在说的时候大家都特别的安静,所以我并没有问出这个问题。 “而事实就是,他确实是用他那双已经完全不能动了的腿,在临死前走到那口井边。而时隔多年,我又因为这口井,丢掉了自己的眼睛。于是我们明白,爷爷的死并不是如原先所想,是一切的结束,它远没有结束,可是我们却没办法知道它还会给我们带来些什么,也没办法去向任何人求助,更没办法逃离这一切,即使后来我去了国外,你们看,我现在仍然又回到了这里。我们是逃不开的……” “可这不是你们家里的事情么!”突然间插嘴,梅兰大声道:“为什么现在我们会这样?死了那么多人!被困在这里!这一切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我说过,即使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我们也不知道这宅子里到底还压着多少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在你们来这里之前,它的确是安静了很久,安静到我们几乎都已经以为,那是岁月留给我们的一场噩梦罢了,在这到处是工业,电器,摩天大楼的时代,无神论充斥着的社会,我甚至连菩萨和基督都不信,可藏在我家里的那一切到底是什么,它一次又一次地用它的举动来证明着它的存在,而对此,我们永远都是无能为力。” “你的意思是,我们只能在这里等死?”刘君培问。从周林开始说起他的童年,这男人就一直抱着肩膀在角落里靠着,听得很仔细,甚至第一次忘了去管他的剧本,它被他忘记在旁边的凳子上,摊开着。 我刚才看到他在那上面涂写过些什么,那凳子离我并不远,所以我慢慢朝那里走了过去。 “所以我才希望你们和我一起离开这地方。”周林道。 “可是离开这里我们能去哪儿?你一路走过来应该感觉得到这房子的古怪,无论我们怎么走,它始终是没有尽头的,今天那扇门外是道墙壁,也许明天那扇门外就是个池塘,我们就好像在一个循环的空间里打转。” “是的,我知道。” “那我们离开这里还有什么意义么?” “总比留在这里要好,如果只是因为这地方的冰箱里还有那么点食物的话。而食物吃完以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可是周林,我们能去哪里?我们什么地方也去不了……”程舫道。 “不,我想有一个地方也许我们该去一下。” “什么地方……” “爷爷那里。” 听到他这么说,我觉得自己心脏跳快了一下。因为在接近了那把凳子之后,我看到了那本翻开的本子上所写的内容。 只有短短几句话,那上面写着:他们在周围沉闷而压抑的空气里低声争论着。逃还是不逃?很显然在这危急四伏的环境下让人进退两难。可是g坚持要离开这里,因为他觉得如果继续寻找出路,也许他们的生机还可能大一些。 那么我们该去哪里?m问。 g说,姥爷那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第二十一章 “这是你刚才写的?” 意识到刘君培已经站到了我的边上,我抬起头问他。周围人的目光因此被吸引了过来,我借机按住剧本不让他取走,一旁林绢看到,照着那些字读了出来:“逃还是不逃?很显然在这危急四伏的环境下让人进退两难。可是g坚持要离开这里,因为他觉得如果继续寻找出路,也许他们的生机还可能大一些。那么我们该去哪里?m问。g说,姥爷那里。” 一口气读完,屋子里变得很安静。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困惑着的,困惑而狐疑地望着刘君培。 “怎么了?”另我失望的是,本以为刘君培或多或少会有些不同的表现,可是没有。他和往常任何时候一样,用镜片下那双让人不舒服的目光看着我,一边问我。 “我觉得有点眼熟。”于是我只能这么回答。 “是么。”从我手里收回剧本,他笑笑:“哪里眼熟?” “之前周林他刚刚说过,要去他爷爷那里……” “呵呵……”话还没说完,刘君培笑了起来,一边轻轻扶了下眼镜:“你不会就因为那么一个小小的相同点,所以想说我……是未卜先知吧?” 轻轻巧巧说出了我心里想说的话,反倒叫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于是我沉默。幸而边上沈东直人直语,在我没法接话茬的时候,插声道:“那之前你剧本里写的东西的确在现实发生了,怎么说?” “我不知道。”看向沈东的瞬间,刘君培收了笑,手指在油腻腻的头发上抹了抹:“我也想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不管怎么样,我不认为人的灵感会兼具预知未来的功能。” “你想说这一切都只是巧合么?” 刘君培沉默了一下,然后伸出一根指头:“收集完资料以后,一年前开始我正式起草这个本子,每个桥段每个布局全是虚构的,一直到开拍还有将近一半没有写完。确实我对于这里发生的事和剧本里那么雷同,也觉得非常奇怪,可我还是不认为这是预知未来。” “不然那是什么?除了老陈,你写的那些破事都应验了,要硬说这都是巧合,我都不想这么安慰自己。你们说是不是。”说着,沈东转身看向我们,而我们依旧都沉默。他再道:“那么后面还会有什么?还会再发生些什么?还要有多少人死掉?老刘,我看你不如一次写明白算了。” “我写不出。”相对于沈东的咄咄逼人,刘君培依旧是安静的,安静地面对着沈东一连串的话,安静地回答。“如果可能,我也希望可以把这本子一口气写完,可惜我做不到。” “你刚才不是写了么。” “是写了,就这么一点,脑子里给了我多少灵感,我就把它变成字写在这些纸上,写完就没有了。并且你得承认,不管怎么巧合,也不是我写什么,这里就发生了些什么。譬如我们现在的状况。” “也对。”嘴上附和,沈东眼里的神情显然并非如此,他伸手想摸包烟,但口袋里是空的,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那能不能再问你个事儿。” “什么事?” “听说你曾经在国内消失了三年,那阵子你上哪儿去了。” “英国。” “可是以前老陈说起过,他说你在英国住了没到半年。所以至少有两年半的时间,你几乎是真空的,那段时间没人知道你在哪里,能说说那两年半你在做什么吗。” 这话一出,显然令刘君培有那么一刹那的惊讶。他目光闪了闪,片刻摘下自己的眼镜□兜里:“东子,你怎么像在调查我。” “我只是随便问问。以前这种事,听别人说说也没怎么关心,可是这两天,出了这许多事,我不能不想多一点。” 刘君培点点头:“你说得没错,但,那好像都是我的私事,我想我没必要对你说些什么,是不是。” “话是没错。不过我还是想说,你这剧本太邪门。那么多事情,几乎每一件都让你写准了,说句不好听的,这就好像一个杀手精心策划了一系列案子,然后有条不紊地看它被付诸于实际……” “沈东,你要怀疑我和这宅子里那些怪事有直接关系,就直说吧。” “我想怀疑你的不会只有我一个。” “因为这剧本么。”并没有因为沈东一而再质疑的话而介意,刘君培把手里的本子放到桌子上,展平:“没错,它确实是个让人怀疑我的证据。可是,先不提我真要做那些事情的动机是什么,也不去提那些事情简直就不是人能做得出来的。撇开那两条,如果真要怀疑的话,你们在场那么多人,又有谁能拿出充足的证据,来证明自己清白的?就拿你来说,东子,我问你,小高出事那会儿,本来一直在你这里的摄像机怎么会跑到那个院子里去,当时你在哪里。” “我?”没预料刘君培会突然把话题带到自己身上,沈东愣了愣。片刻后道:“当时都在为张小洁的事忙乱,我没有守着那台机器。” “但24号盘,也就是拍摄了小高惨死那段镜头的盘,它被剪辑过了,短了至少三分钟的镜头,你能说说你剪掉的是什么吗。” 沈东一阵沉默。 “而你,”没等沈东吭声,刘君培的下巴朝梅兰扬了扬,继续道:“张姐被吊死那晚,你和她们三个睡一个屋,你们都说一觉睡到天亮然后发现的尸体,可是在凌晨两点的时候,我见你出过门,那时候我正好在外面抽烟,你没看见我。” 梅兰的脸色一变:“刘君培!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说一些原来大家都疏忽了的实话而已,”摸了下头发,他再道:“而且那之后,一直到我的烟抽完,我都没见你回来,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谁也说不清。” “你!”梅兰的脸很显眼地一红。似乎想说什么,迟疑了一下,她冷冷道:“不管你怎么怀疑,能做出那些事情的,只能是妖怪!” “这就更对了,听说妖怪能变成人的样子,所以,谁能保证自己不是某只妖怪变成的?” 梅兰张了张嘴,没再吭声,只是边上的ami不由自主往一旁退了退,这小小的动作叫她恼得脸更加红了起来。 刘君培却没再理会她,转过头,他对程舫道:“你,周太太,你就更说不清楚了。一大早拿着枪来到我们那里,之前一整晚到底在什么地方,谁都不知道,只有你自己清楚。然后,这位周先生,”啪地收起剧本,他慢慢踱到周林面前,看着他:“一个盲人,在自己的家人……拿他的话来说,被房子吞掉以后,顺利逃出了这间能吃人的房子,之后又在这套能不停衍生,总是在不停循环着周遭环境的宅子里很凑巧地返回原地,并碰上我们,试问我们这里哪一个比他健康的人能做到?而这种近乎完美的巧合实在是……”说到这里,他脸色突然间一变。 嗓子眼好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他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了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声音,两只眼睛直勾勾对着我身后的方向。 然后听见ami轻轻叫了声:“咦!娃娃……” 什么娃娃……我疑惑着回过头,随即吃了一惊。 身后不远处那排长窗外真的有只娃娃。木头的娃娃,时间已经把它的五官磨得难以辨认,它靠在窗玻璃上,看上去就像支长长的木头钉子。 可是那扇窗本来是开着的,是谁关了它? “这不是我们房间里那只娃娃么!”耳边响起林绢的话音,她朝窗口走了过去,伸手去推那扇窗:“怎么会在这里?” 可是连推了两下,没能推动。“怎么回事?”她再推:“窗卡住了??” “我来。”迅速走过去,沈东手搭在窗框上用力拍了两下。奇怪的是这扇雕满了花纹,看起来并不怎么厚实的窗,在沈东那条结实胳膊的摇动下巍然不动,好像同窗台生了根连住了似的。倒是窗外那只木头娃娃因此朝边上一斜,但没有掉下去,依旧在窗玻璃上靠着,那姿势就好象趴着窗在朝里面顽皮地张望。“搞什么……”沈东蹲□检查窗的插栓,但看不出个所以来,插栓并没有插着,按理一推就开,可它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根本推不动。 “门谁关的?!”这时又有人惊叫。 是梅兰。 她吃惊地指着门,于是我们也立刻不安地发现,那扇原本始终大开着的那扇门,就在周林跟我们说着他过去那些可怕事情时还敞开着的门,这会儿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关上了,关得很紧,好像被人从外面给锁上了,怎么推也推不开。 “谁?!谁关的?!”梅兰回头看着我们,声音因为她惶恐的颤抖而格外尖锐。 我们面面相觑。 之前好一会儿,我们所有人的注意都因为沈东和刘君培的对峙而集中在了刘君培及那本剧本上,谁会注意到身后的门呢,况且屋子里一直都那么的安静,根本就没有听到过门或者窗被关上的声音。 “呱――啊!”突然对面窗台上一声鸦啼。就在我们因此朝那方向看过去的时候,窗台上那几只原本安静停着的乌鸦拍了拍翅膀迅速飞走了,但并不让人在意,让人在意的是窗子本身。这扇花格子偏窗仍和我们来时一样,是敞开着的,在眼下这种状况里,不能不说是个有效的安慰。 但这安慰并没有停留太久。 很快,林绢忽然说了声:“这里靠墙的吗?”手指着那扇大开着的窗。不说倒确实没人注意,这一说,不由得叫人一呆。窗子外真的有堵墙,就在离窗不过两三步远的地方,隐在一片夜色之中。但我记得很清楚,这窗原先正对着院子里那棵埋着本新伯的树,之前,根本就没什么墙壁。 “窗被围住了。”迅速跑到窗边朝外看了一眼,程舫转过身铁青着一张脸对我们道。 窗是被外面那片突然出现的墙壁给围住的,布满青苔的墙,被雨冲得很滑,以v字形把这扇窗户所面对的空间围成了一个死角。这角落原本是在离房子至少两三百码远的西面,可是突然之间就在它窗口外了,好像房子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给挪了个位置。 “这他妈的又在搞什么鬼!”一边大声咒骂着,沈东一边抓起一把红木椅子用力朝那道紧闭的长窗上砸。两三下后长窗纹丝不动,椅子却碎了。“见鬼……”他拿着椅子呆呆看着窗,窗外那只木头娃娃早已不见,不知道是被震落到了地上,还是消失了。总之无论怎样,它都不是我们目前所在意的东西,我们被困在这房子里出不去了,像一窝走投无路的老鼠,那股困住我们的力量第一次在我们眼前清楚地显现了它的能力,而不再是以前那种宛转隐晦的方式。它是那么的直接,直接地告诉我们,我们被它牢牢掌握在它的手心里,只要它乐意,我们随时会被它碾碎。 那力量到底是什么…… 木头的娃娃光着脑袋 摇啊摇啊什么也看不见 你拍一下我拍一下娃娃出来 最慢的一个娃娃在笼子里哭泣…… 突然听见楼上传来一阵哭声,细细的小孩子的哭声,我刚想提醒他们去听这声音,但它很快被一种更大的撞击声给吞没。 “嘭!嘭!嘭!” 沈东抓起了另一把椅子,正在砸门。 但完全砸不动,就好象它不是用木头做的,而是钢筋水泥搭的骨,最终在椅子只剩下一块支脚的时候沈东放弃,他把支脚丢到地上,站在原地喘着粗气。 趁着那片刻的寂静,我试图再去辨认楼上的声音,但楼上没再由任何异常的声音传下来。 “那东西不让我们出去……”半晌,有人在窗边喃喃说了一句。 是程舫。 她蹲□抱着头,有些茫然地环顾着屋子里的一切,突然目光一凌,在她看向我右边某个地方的时候,她霍地站起身,大声道:“爸爸呢!爸爸去哪儿了?!” 我右边放着把椅子,上面散着几条绳子。那是原先用来绑着周老爷子的。 可现在椅子还在,绳子也还在,周老爷子却不见了。 就在我们之前一团糟的时候,他似乎还在的。可是突然间他就不见了……在我们的眼皮低下。 那瞬间整个屋子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很沉,沉得就像外面密密压在围墙上那团浓云一样让人透不过气来。我觉得自己的手腕又开始隐隐发疼了,它好像在收缩,朝我的皮肤和我的骨头里收缩。这让我脚下有点不稳。 但随即意识到,那不稳并不是因为手腕上的疼痛。 地在抖,真的在抖。 最初只是头晕似的一下轻晃,接着,脚便能清楚地感觉到地底传来的那股波动了,浪一般的感觉。这感觉迅速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意识,他们后退着靠向墙壁,靠向任何可以让自己脚步稳住的地方,然后惶惶然地互相对望。 “出什么事了!” “地震……” “怎么可能……” “嘘,别动,真的在震……” “真的……” 轰!骤然间一声剧响! 就在我们还在为脚下那股细微的波动而惊惶这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量陡然间从客堂正中间那块地板上直窜而起,一瞬间破开了铺在上面厚实的水门汀地板,夹带着股犀利的热气,朝着房梁上方直冲过去! 而整个地面因此而龟裂了,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所有人都在惊叫,所有人都在尽可能地朝边缘的地方退,可哪里逃得掉。 这小小的地方瞬间就被那股突然而来的力量撕裂了,而我们就是那片碎裂空间里无处可逃的小小灰尘,只能眼看着地面一块块翻牌似的朝下倾塌,然后脚下也开始倾斜了,那瞬间我想抓住身后的门框,可根本来不及,边上ami尖叫着朝下滑落的刹那伸手在我肩上拉了一把,于是我也跟着一起滑了下去,滑向客堂被撕裂的正中心,滑向那股喷射出巨大力量的看不见头的深洞里…… 最后一点意识,它混乱而又清楚地告诉我,那是一个漆黑的,幽深的,散发着一股浓烈土腥味和热气的深洞……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快被这篇故事给折磨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第二十二章 清醒过来,是因为耳朵里不停地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但睁开眼睛,我却发觉自己什么也看不见,周围一片漆黑,一点光都没有,只有浓浓的灰尘味呛得人咳嗽,我想起了之前的剧烈震动,混乱,还有那个被地底巨大力量撕扯出来的深洞…… 我想这会儿我显然应该就是在那个深洞的里面。 叫我的人是林绢,我在周围一片咳嗽和低低的咒骂声里辨别着她声音的方向,很快辨认出她大概在我右面,离我至少有十多步的距离,那个方向还有人在□,听声音好像是梅兰。我叫了林绢一声,她在那边动了动,但随即撞到了什么东西,我听见咚的声响,她倒抽了口冷气。 “绢!你没事吧!”我大声问她。声音立刻撞得得周围一阵轰响,几块碎石头掉了下来,贴着我头而过,把我的脸擦得很疼。 “嘘,别大声。”随即边上有人压着嗓子对我道,我认出那声音是刘君培。甚至闻到了他头发上那股油腻的味道,他离我很近,这叫我不安,我没办法忘记他每次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和我手腕上那根锁麒麟看时的表情,即使是在这种状况下,因此我仰了□体打算从他边上挪开,但发觉,自己的腿被什么给压住了。 那东西很沉,已经把我腿给压麻了,所以之前没有感觉出来。我伸手去摸了摸,发觉是个人。 “谁,是谁。”我推了推那人的身体,那人一动不动。从身体来判断那是个女人,林绢和梅兰的声音我已经听到了,所以我压低声音叫了声:“程舫?程舫吗??” “我在这儿。”左边更远一点的地方我听见了程舫的声音,她在那里动了动,一些石头因此滚落,掉在地上悉索一阵响。 既然她在左边,那这个人……显然就是ami了。我想起刚才掉下来的一刹那,ami的手曾抓了我一下。“ami,ami!”我加大了点力气再推她,她依旧一动不动,睡死了一般。这叫我心里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犹豫了下,我摸索着慢慢把手探到她脖子的地方,她脖子是温热的,但是没有脉搏。“ami!”不死心,我再推了她两下,并且把手指探到了她鼻子前。 她鼻子里一丝呼吸也没有。 “她怎么了……”右边梅兰轻轻问了一句。 “好像……死了……”我回答。 黑暗里顿时静了静,连咳嗽声也没了,这让整个空间压抑得让人分外害怕。甚至是绝望的,因为一点光也没有,我们根本无从知晓这里离地面到底有多深,也不知道我们周围的状况到底是什么样的。当时和我们一起掉下来的还有满屋子的家具,地板和天花板上剥落的木头石灰。这些东西现在成了黑暗里无声无息罗列在我们周围的危险的暗器。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地震了,造成地震的原因是什么,和困住我们的这片宅子有关么,还是仅仅一个突发的自然现象。脑子里无数个念头转动着,我的后脑勺突突地疼得厉害,我想刚才掉下来的时候,我的头一定是撞到过什么东西了。 “喀拉。”突然黑暗里一声轻响。 没等我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边上刘君培冷冷说了句:“沈东,是你么。” 沈东没有回答,只是从黑暗里再次传来喀拉一声轻响。 好像是枪栓被拉动的声音。 “我知道是你,”鼻子里低低一声哼,刘君培再道:“被王南拿去的那把枪一直都在你这里,不是么。” “是在我这里。”片刻,枪栓声响起的那个方向传来了沈东的话音。 “你在干什么。”程舫问他。 “在打开保险栓。”沈东回答。 “打开保险栓做什么。” “为了防止某些意外。” “意外?周围什么也看不见,你能防止什么意外??” “谁知道,只是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 “你是什么意思,沈东!” “没什么,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安全点。” “用枪么??”这次问的人是梅兰。 “是的。” 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在这片黑暗的空洞里撞得嗡嗡作响,纵然并不大声,但仍然震得人头脑发胀。他们又在争论了起来,为了一些永远都不可能争论得清楚的问题,却没有一个人考虑这会儿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我们究竟应该怎么从这样的状况里脱离出去。 或者,确实有人并不希望我们现在去考虑这个问题? 我想起之前沈东对刘君培提出的质疑,也想起刘君培对沈东,对程舫,对梅兰,对周林所说的话。确实,如果有心去想的话,如果他们互相之间揭露出来的那些几乎不为人所知的事情,如果是真的,那他们每个人似乎都有些古怪了起来。刘君培对于这宅子以及宅子里那些私藏着的宝物所持有的异常的了解,沈东的关于剪掉的三分钟镜头,梅兰半夜出去做了些什么,程舫在我们都看不到的那一个晚上,她究竟在做些什么……而周林……自从那晚他突然出现在我和林绢的房间外后,我一直到今天才再次见到他,而确实如刘君培所言,这么一个两眼看不到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凑巧就刚好在这么一个夜晚,幸运地找到我们所在的地方呢?而他消失的那些时间,究竟在做些什么,那同样也是我们无论怎样都无从知晓的。 几乎每个人都有疑点,在这片宅子里。而如果真的不幸,他们中有一个人是同这宅子整个儿凶残的事件有关的话,那眼前的状况对我和林绢来说意味着什么…… 突然觉得身上有点发冷,虽然周围的空气潮湿而闷热。 ami的尸体仍然在我腿上重重地压着,我想推开她,可是推不动,她的身体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如果我想挪动她,就必须借助其他人的力量才行。 而离我最近的那个人是刘君培。 “那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这时终于有人说出了我想说的那个问题,是林绢。她的话让那些争执总算停了停。 于是现状很现实地落到了眼前,是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甚至连自己的手指都看不清楚,在这样一种鬼地方,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没人回答得出来,这话题显然比那些争执要艰难得多。空气再次沉默了下来,隐隐一些风似的声音在耳朵边流动,以此判断,这地方周围的空间并不算小。 一个深得让光线透不进来,却也并不狭小的空间,这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思忖着,不远的地方忽然有人轻声道:“听说易园在晚清时曾经做过一个秘室,就在这宅子的某栋房子下面。本来,在给老太爷灵柩找地方的时候,他们曾经找过那个密室,但一直都没找到。而现在,我想我们可能已经找到这栋房子了。” 说话的人是周林。他好像就在我的正前方,离得不算太远。 “怎么可能,”程舫道:“这里的感觉根本就不像是什么密室。” “你仔细摸摸下面的地,什么感觉。” 听他的话我摸了下,发觉那地很毛糙,但也很平整,特别是我身下的那一大块。 “这是磨砂岩,这宅子的花园里很多小路都是用它铺成的,对于它们给我脚底所带来的触觉,我记得很清楚。” 而这恰恰是作为明眼人的我们平时所根本不可能注意到的。 于是程舫沉默。 “而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没注意到,这地方空间很大。如果,它仅仅只是被地震震出来的洞,那不可能有那么大的空间。甚至从我们掉下来之后,我们可能立刻就会被紧跟下来的那些砖头石块给压牢,塞住,而完全不会有现在那么大的迂回空间留给我们残喘。只有当下面是个空心段,才有可能造成这样一种状况,因为它提供了足够的空间。” “说得没错。”沈东道。“那是不是说,既然这样,我们可以通过密室的门出去了?” “有可能。但问题是我们并不知道密室的门在哪里,也不知道在经过那么多年的封闭之后,又遭受了那么一场地震,那门是不是还可以用。或许早就破坏掉了,那样的话,我们同被压在一个地震造出来的黑洞里,没有任何区别。” “而我们甚至都没办法去找到那扇门,我们什么也看不见。”闷声插了一句,林绢的话让所有人再次沉默。 是啊,什么也看不见,怎么去找一扇根本不知道方向的门…… “沓……沓……沓……” 就在四周的空气因着我们的沉默而变得格外寂静的时候,忽然一些细小的,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的声音从洞的某个角落传了过来。 “沓……沓……沓……” 好像人的脚步声似的声音。 然后我发觉,不知道是我眼花,还是这洞里真的渗入了一点微弱的光,我感觉周围似乎不像之前那么暗了,甚至隐隐一些轮廓在我眼里逐渐显现了出来,依次是些巨大的横道的柱子,还有凌乱的石头…… “喂,你们看见什么了没……”我惊讶着问。 没等我回答,那脚步声突然变快了,快而清楚,随着越来越亮的光线直奔到我们面前。 “你们在这里?!”然后我们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却让我们无比震惊的话音。“太好了,你们都还活着,太好了!”声音有些颤抖,亦有些激动。 这颤抖而激动的声音属于ami。 手里提着只手电,ami爬在一根折断的房梁上看着我们。手电的光有些微弱,可能是用了很长一段时间,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脸上全是灰,却是活生生地朝我们笑着,又哭又笑。 活生生的ami…… 那么……死在我腿上的那具尸体……是谁…… 脑子里僵硬地思考着,我将视线吃力地从ami身上移下来,一点点移向自己的腿。 腿上仰面躺着一个女人,很漂亮的女人。一只手垂在地上,一只收抓着胸口,就好象她每次紧张时所习惯做的。两只大大的眼睛朝天睁着,没有半点儿神,却又仿佛是想对着那上面某样看不见的东西要说些什么,嘴微微张开,里头一颗圆润的翠绿色珠子,在手电光下闪着幽幽的光彩…… “梅兰!!”林绢尖叫了一声。 我只觉得脑子里一阵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本故事因为要收录到新出版的书里,所以恳请大家不要随意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第二十三章 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如果这会儿能有什么可以比明明几分钟前还在黑暗里和我们说话的人,转眼却成了我腿上尸体,这种事更让我感到吃惊的,那只有它了。 我在梅兰的尸体边上看到了一只狐狸。 雪白色的狐狸。 嘴角挂着一丝血,它紧闭着眼睛躺在离梅兰不远的一个凹槽里,大半个身体被一根横梁挡着,因此除了我,没人留意到它。 “她怎么会死了……”边上响起林绢的话音,她声音抖得厉害,因为之前梅兰的说话声离她最近。“你们都听见她说话的,是吧,你们都听见了是吧!” “是的。”沈东回答。说话时他正看着ami,这个原先被我认为已经死去了的女孩,她从远离我们的地方过来,手里还拿着手电筒,这不能不让人感到奇怪。 但这问题很快就被解答了。 就在ami因为我们的表情而把手电光照到梅兰身上的时候,她身下那根断梁上再次出现了一个人。那人动作有点迟缓,但个头很大,壮硕得像头牛。一露出脸沈东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惊道:“陈导……” 来人正是当时不知道被什么力量突然掳走的剧组导演陈金华。 这么点时间没见,他憔悴得更加厉害,一头狮子鬃毛似的乱发几乎都已经全白了,脸色发青,肩膀上那个伤口处被用他自己的衣服胡乱包扎着,差不多完全被血浸透。不过幸而原本体力足够好,因此即使血流失成这样,他仍然有力气支持着自己上下攀爬,甚至握枪。 他手里有把双筒老式猎枪。 “是你们……”见到我们,他长出了一口气,看上去有点激动。及至望见我腿上的梅兰,脸色又沉了下来:“她怎么了……” “可能是摔下来的时候头部着地,所以……”虽然沈东这样回答,但包括他自己,可能都对此并不存什么信念。梅兰死状太诡异,那神情和动作,根本就不像被摔死那种正常的死亡。但除此又能做什么猜想呢,之前亲耳听见她活生生地说话,就够叫人惶恐不安的了。“对了老陈,你那天突然消失,到底出什么事了?”走过来帮我把梅兰从我腿上挪开的时候,沈东问道。 这也是我们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而这问题让陈金华略微地犹豫了一下。片刻的沉吟,他道:“我是被某种东西带到了这里。” “东西?什么东西?” 陈金华皱了皱眉:“说不清楚,我不知道那该叫人还是什么……因为背对着,我一直都没看清过那东西的样子。不过……”说到这里,他放下枪,把体恤的领口朝下扯了扯,对着手电光露出里面的皮肤。皮肤上很大一片青肿,中间被划破了,边上依稀像几根巨大的趾状的东西。:“这就是那东西抓过后留下来的,怕是有毒,第一天的时候很痒,现在又肿又疼,所以我放了下血。”说着用力喘了几口气,他嘴唇干裂得厉害,憔悴的表情明显地透出体力不支。“当时,被那东西带到这里的时候,我是完全失去意识的,醒过来才发现是在这么个地方,当时和我一起被关在这里的,还有很多人……” “是咱剧组的??” “是的……” “那他们现在在哪里??” 陈金华沉默了下。片刻回过头,从ami手里取过手电筒:“往这里看。”边说,他边将手电筒朝左上方照了过去。 手电筒的光线在我们眼下所处的地方,力量有点微薄得可怜,一小圈昏黄的光越过周围凌乱的石头和木条,勉强打在陈金华所指的方向,勾勒出一道墙壁的一角。墙壁有些年头了,很多地方墙粉剥落得不成样子,很多条漆黑色的东西沿着墙头朝下垂落,是被地震震出来的巨大裂口。裂口出隐约有几样东西鼓在那上头,好像是被从墙壁里震脱出来的什么东西,及至眼睛适应了那昏暗的光线,于是便看清楚了,那些一半嵌在裂口里,一半鼓在外面的黑糊糊的东西,是人的身体。 “林波!许晓爱!!”一声尖叫,ami险些从断梁上跌了下去,幸而被陈金华一把拉住。“他们……他们怎么了……陈导!他们怎么了!!”忍不住哭了出来,再也不敢朝那方向细看,ami捂住脸放声大哭。 那些嵌在墙壁上的尸体都是前阵子一一失踪的剧组成员。 顺着那道墙壁朝边上仔细再看,隐约可以辨认出更多这样的尸体,有些整个儿贴在墙壁上,有些和我们最初看到的那几具一样,半个身体在墙壁裂缝里,半个身体在外面。尸体全都很硬了,所以有些禁不起震动,拦腰一分为二,半个身体连着仅存的那点骨肉,在半空中晃荡着,安安静静地看着我们似的。 这情景怎不叫人毛骨悚然。 就在之前,我们以为我们只是掉进了一个晚清时期建成的,被废弃了很久的地下室里。而现在很显然的,与其说它是地下室,不如应该叫它“墓室”。它埋葬着那么多个人,那些不久前还活生生在剧组里干着活的男男女女,如果不是这次的地震,天知道他们还会在这地方被无声无息地埋葬多久。 而,我们呢? 等着我们的会是什么……在这么多人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杀死并以这样的方式埋葬后,在这场把我们全部带进这个地下墓地的地震过后,等待着我们的,将会是什么……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地方,虽然它现在已经被震得面目全非。”沉默了一阵,陈金华再次开口。他把手电筒转了个方向,于是那些尸体重新隐回黑暗里。“那时候他们都还活着,因为我能听见他们的呼吸,不过他们全都昏迷不醒,我想当时大概能在死前清醒过来的人只有我一个,我身上并没有被什么东西绑着,显然应该是那个把我弄来这里的东西也没料到我会那么快就清醒。” “所以我就爬了起来,那时候我躺在那个地方,我记得那里有好几张石床,你们看到的那几块断掉的石板就是。”说着手电朝正前方照了照,如他所说,透过一堆碎石,我们确实见到了两块断裂的大石板。“这支手电筒原先就放在那东西上面,”接着他又道:“我不知道它们是做什么用的,也没心思去研究,我只想把所有人叫醒一起想办法离开这鬼地方。但是我叫不醒他们,他们睡得很死,好像被打了麻药一样,后来没办法,我就拿着手电筒,沿着后面这条通道,跑出去了。” “那你找到出路没?”程舫问。 陈金华摇了摇头:“没有,当时急急忙忙地看到路就跑,但是绕来绕去总是绕回来,时间长,我就不大敢再随便乱走,一来节省力气,二来我想总那么走也不是个办法,所以我想给自己走过的地方弄点可以标识的痕迹。可是就在我做标记的时候,也不知道当时是虚得眼睛发花,还是怎么的,我在通道里看到个女人。” “女人?什么样的女人?”突然开口问了句,是一直沉默在一旁的周林。 陈金华迟疑了一下:“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 “红衣服女人……”周林轻轻吸了口气,没再继续吭声。 “是的,红衣服,因为这颜色很显眼,所以我想应该不会错。我是听见她脚步声才发现她的,她脚步声就像那种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可是等我看见的时候,她已经贴着墙角拐弯过去了,我赶紧追过去,但跑到那里,她已经不见了,连脚步声也没了。那时候我不太死心,当时想,好容易见到一个人,也许和最近的事有关,所以说什么我也想追到她看个究竟。但是,一直追了两三几个拐弯,我始终都没找到她,而这样一来,连我之前做过标记的路也找不到了,我只能重头再来。可是这事并没有就那么完了。” “为了找出路,我在这里花费了不少力气,很多时候是在累得不行,就找个角落里钻着,休息一会儿。我一直提心吊胆不要碰到那个抓到我的东西,幸好也一直都没有碰见,只是最后一次打从这里经过的时候,我被吓坏了,当时真的是……”说到这里用里舔了下干燥的嘴唇,陈金华脸上浮出层有些扭曲的表情:“本来发现是又绕回去的时候,我是把手电给关了的,可后来我发觉不对劲,因为没有听见里面的呼吸声,什么声音都没有,还闻到一阵阵腥臭味,隔老远都闻得很清楚。所以考虑了半天,我壮着胆子打开手电朝里看了一下。这一看把我惊呆了,我看到他们都死了……怎么死的也不知道,只看到他们一个个都被砌在那些墙壁里,有些人是被活活砌进去的,那姿势看起来还在往外爬。更可怕的是,他们就好像故意被做成了一种雕塑一样的样子,你们见过庙里那种放在很高的神龛里的那种小菩萨不?他们当时就是那种样子的……” “为什么……”颤抖着声音,ami小声问。 陈金华摇头:“不知道。那会儿我吓得腿都软了,转身就跑,一直跑一直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看到前面隐约好像有个人站在那里。我吓坏了,以为是那个抓我来的东西,后来发觉不是,那人低着头在扫地,看上去很眼熟。所以壮起胆子我用手电照着他问了声,‘谁!’那人半天朝我抬起头,知道是谁不?他是本新伯。” “本新伯?!”这次惊叫出声的是林绢:“这么说,我还接到过他打来的电话。” “是么?”陈金华朝她看了一眼:“什么时候?” “就是今天。” “什么……”微微一怔,陈金华沉吟片刻,继续道:“不过,这地方无论发生什么事,也是都有可能的吧,就像我真的见到了本新伯。那会儿他一直在扫地,我想我是不是活见鬼了,可看他活生生在那里的样子,又是在不像是鬼。考虑了很久我决定过去和他打个招呼,可还没等我走近,他忽然丢下手里的扫帚就往边上走了进去。我赶紧追,追到那里,看到扇门,门关着,我推开往里头看的时候踩到了被他丢在地上的扫帚,然后发现,那东西并不是扫帚,而是这个。”说着,朝我们提了提手里的猎枪。“当时我就把枪拿在了手里,接着光朝门里看看,门里一个人也没有,是个很小的房间,但我明明看到本新伯进去的啊,所以我就朝里面走了进去,想看看清楚他到底在不在里面,谁知道刚进去,门就关上了,这一关,一直到地震,把这扇门震了开来,我才从里头出来。之后,我就碰到了ami,她当时就躺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昏迷不醒。再之后,我们就碰到了你们。” 一口气把所有的经历说完,陈金华虚脱似的吐了口气,一张脸变得更加苍白,这令他不得不朝断梁上靠了靠。 “这么说,你始终都没有找到出去的地方。”沈东道。 “是的。”陈金华点头:“而这电眼看就快要没了,我不知道我们在没了电以后还能怎么办。” “这样的话,我们一刻也不能再浪费了,我们必须去找出口。” “好。”话一出口,所有人都赞同。 只是很显然,沈东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放心的,他借着手电光对我们一圈扫视,继而目光落到我身上:“你和我一起去么。” “我脚完全没有知觉了。”我对他道。 他点点头:“那这样,你和周林,还有陈金华,留在这里,对了,老刘,你也留下,他们都行动不太方便,你留在这里好有个照应。” 刘君培怔了怔,随即朝我看了一眼,然后点头:“行。” “其他人和我一起去找路。” “等等,我也留下来吧,我要陪着宝珠。”说话的是林绢,她一边说一边朝后退,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在紧碍着周林的地方停了下来。 沈东没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然后朝断梁上一翻,跳进了断梁后那条走道,并从陈金华手里接过了手电。程舫和ami跟了过去,临走程舫朝林绢看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便跟着沈东离开了。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过道尽头,而手电带来的那点点微弱的光亦因此完全消失,整个地下室重新陷入一片漆黑之中,黑暗里我能听见我们余下那几个人彼此间起伏的呼吸声,很清晰,而其中有个气息是相当微弱的,微弱得几乎听不清楚,而那点点微弱的声音从刚才被我发现,就一直反复被我记牢着,现下等到了这个机会,我循着那小小的声音慢慢移了过去,一点点摸过梅兰的尸体,一点点摸过尸体边的横梁,一点点摸到那个凹槽,然后,摸到了那把起伏的柔软的毛。 “狐狸……”压低嗓子我轻轻叫了他一声,一边小心翼翼把他从凹槽里拖了出来,抱进怀里:“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说个最近从团子那里听来的小笑话吧 话说,有家专门播放盗版影片的公司最近在播放一家影视公司还没正式上映的电影,某天,在见到那家影视公司的维权通知后,它对观众们说,我们,作为对优秀电影的坚决拥护者,一定要维护影视公司的权益,所以,等到该片一旦正式放映,我们马上停止播放该片。 团子说,其实盗版现象很普遍,某团子也很爱看盗版片,可是,盗版就盗版了,却要依托在以爱之名为前提的美丽旗帜下,那就未免可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第二十四章 狐狸没有回应我,如果不是手臂上能感觉到那一点点细微的呼吸,他就好像具尸体一般,连身体都是冷的。 这叫我不知所措。 如果之前还存着一丝侥幸,期望着远在我家的狐狸能感觉到我这里出了问题,而跑来找我,凭着他妖怪的直觉。而现在他就在我怀里,却是更需要去救的一个人。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找到这里来的,也想象不出之前他到底遇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以致把自己弄成这样。单纯的地震不可能伤害到一只有着五百年道行的狐妖,因此,狐狸必然是碰到了某种强大到让他也难以应付的东西。而如果真的存在着那么一种可怕的东西,它很可能并没有因为地震而离开,甚至,之前那场突兀的地震,说不定也是这东西弄出来的,而它或许就在这黑暗空间的某个地方窥视着我们,我们的一举一动皆在它的眼底,而对于它我们却一无所知。于是这就意味着,即使沈东他们已经幸运地找到出口,我们必然也没有一个人能因此就活着离开。这会儿得以不死,说句悲观的话,这极大的可能是那东西还不打算一口气把我们尽数弄死而已,不管它出于什么目的。 “刚才我好像看到梅兰的嘴里含着什么东西,是那块翡翠么?”黑暗里忽然听见陈金华问了一句。 “是的。”见没人吭声,我答道。 “你们塞的?” “不是。” “不是你们?难不成还是她自己……” “……不知道。”这实在是个让人费解的事情。说起来,古代王侯将相家死了人,他们坚信埋葬时倘若在嘴里放一颗珠宝,尸体能永葆生前的容颜。可梅兰在从上面掉下来的那瞬间会很冷静地确定自己会死,并且将那珠子塞进嘴里去吗?而如果不是她自己塞的,那又会是谁,并且,为了什么…… 也许狐狸知道,如果当时他是清醒着的话。他的眼睛可以在黑暗里看清任何东西。 可是他始终一动不动,无论我怎样试图让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我很奇怪那东西为什么不干脆一下子杀光我们,而是这么一批一批的来。”这时黑暗里又响起陈金华的话音:“它完全有能力在第一天的时候就把我们全部杀光,你们看看那次在厅里的屠杀……” “也许有忌讳。”接口的是周林。“兴许我们中有什么让它忌讳的东西,所以一次没办法杀光我们,它只好找机会分批进行。” “忌讳会是什么。”林绢问。 周林沉默。 这沉默不知为什么忽然令林绢异样地纠结起来。因为再次开口,她带着种微愠的语气问了个完全同我们目前困境无关的问题:“你是不是在生气,周林。” “为什么这么说。”好半天,周林才回应。 “因为每次你生我气的时候,你就会不跟我说话。” 这话乍一听有些好笑,尤其是一个成年女人,在这样一种环境里突然很认真地说出来的时候。 像个闹心的孩子。 当然,这会儿并没人笑得出来,只是觉得气氛变得有点糟糕而已,我不知道林绢她自己有没有感觉出来。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顿了顿,周林问她。 “因为,”脱口而出,却并没有后续,林绢似乎在这瞬间迟疑了一下,然后再道:“其实很多时候我并不清楚你为什么要生我的气。” “也许是你想多了。” “也许吧。也许从我们见面到现在,我觉得你总是能回避和我说话,就尽量回避,那其实是我想多了。呵,我在一个瞎子身上浪费了太多的想象力。” “所以还是不去想的好。” “我和你说话并不是为了要听你说这些!”声音忽地扬高。而周林的话音依旧如之前分析状况时那样平静:“那你要听什么?” “我……” 一向快人快语的林绢,忽地再次迟疑,仿佛怕一不小心,自己会说错了什么似的。我从没见她这种样子过,尤其是在一个男人面前。“你为什么要回国。”片刻后她道。声音没了之前的意气。 “为了我哥哥。” “为你哥哥?”听见这个回答,林绢明显地冷笑了一声,“你能为他做什么?你什么也不能为他做。” “也许吧。” “所以,你就为了这么一个根本称不上是理由的理由,回来了?而我之前托人带了多少口信让你回来,你有理睬过?” “其实我早就想说,你总是那样麻烦人家,不太好……” “周林!”这话终于让林绢情绪失控:“除了你以外没人会觉得我很麻烦!周林!!”几乎是吼出来的一句话,头,不容易啊……” “……” “话说,我身材好不?” “……” “上面都摸完了要不要再往下摸一点?” “狐狸!你丫一辈子就这么猥琐死算了!!!” “猥琐死了你怎么办,好了,别哭了。” “不行,我不哭不行。”感觉到狐狸的手指在我爬满眼泪的脸上划过,我边哭边笑。 “为什么?”他问。手指再次划过我的脸,忽然一顿。 随即那两道月牙般的笑从目光里淡了出去,眨了下眼,他看着我:“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用力吸了口气,很惊讶自己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听起来依旧这么高兴:“虽然很像,但你不是狐狸,你是谁,”捏着刚才从地上摸到的碎玻璃,我在他低头和我说话的那瞬把它架在了狐狸的脖子上,一边控制不住自己眼泪继续往下掉。“你到底是谁!” “木头……光着脑袋” “……摇啊什么……不见” “……拍一下娃娃出来” “最慢的一个……这儿……” “木头……的娃娃光着脑袋……” “摇啊摇啊……看不见” “你拍一下……啊……拍一下……啊……” 边上忽然有人在轻轻地唱歌,那首我好几次在宅子里听到的儿歌。 只是这会儿唱歌的人不是那些从未露过脸的小孩,而是个女人。也许是因为嘴里含着东西,所以总也唱不清楚,可她还在一遍一遍唱着,就在离我和“狐狸”不远的地方。 那声音本该是在地上的,因为唱歌的人一直都躺在地上。 可是这会儿她分明站着,站在她原先躺着的地方,一边含糊不清地唱着歌。 我哭不出来了。 那个唱歌的人是梅兰。 “沓……”突然悉琐一阵响,那方向有脚步声朝我慢慢走了过来,伴着含糊不清的歌声。“啊……你拍一下……啊……” 声音听起来不过几步远的距离,含糊而尖锐的歌声,听起来就像只漏了风的哨子。 这诡异的声音让我呼吸不由自主变得有点急促。 晃神间看到“狐狸”那双碧绿的眼再度弯了起来,他朝我微笑着,那副和狐狸简直一模一样的笑:“怎么了,小白?” “啊……我……难受……难受……啊……”声音再度靠近,几乎就在我耳边。 可我什么也看不见…… “木头的娃娃……啊……难受……啊……啊!!!”突然声音陡地拔高朝我耳朵里猛刺了进来!惊得我一甩手把那块碎玻璃朝那方向用力扎了过去。 闷闷扎在样厚实的东西上,那尖锐的歌声于是倏地停止了。 空气里再次静得只剩下呼吸声,我一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狐狸”的呼吸声不见了,连同他亮在黑暗里的那双眼睛。 而这一次,我是真正的被孤立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第二十五章 这种感觉很冷,冷得让人发抖,我控制不住自己牙关在这一团漆黑里发出那些令我躁动不安的声响。黑暗里不知道什么地方对我来说才是安全的,我脑子乱得像团麻线。 最初的惊恐所带来的慌乱慢慢减弱了对我手脚的控制之后,我开始摸索着朝后退,速度很快,即使会因此撞上什么东西。直觉告诉我,不管刚才那唱歌的是梅兰,还是什么,不管我刚才有没有扎到什么,那东西不会就此停止。 而至于狐狸…… 人似乎天生具有一种识别系统,可以通过哪怕一点点细微的差别,也能感觉得出你是不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个人。而那差别同性格的变化无关,它的存在就如同细菌一般,你可以感觉得到它所带来的触动,却无法用语言去描述其状态,或者我们可以把这个称之为――第六感。 我不知道之前那个狐狸是谁,他真是和狐狸太像了,像到从外表到说话口吻到身上的味道,几乎无懈可击,如果不是他后来恢复了原形,并且同我说了那片刻时间的话。 他说话语气同平时的狐狸完全没什么两样,只是他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很不对劲。 人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的喜怒哀乐,甚至更细微的一些情绪,有时候并不一定会表现在你的脸上,但却往往会在眼睛里稍纵即逝地闪现。虽然有时候它可以伪装,可以刻意,可以做戏……而不管怎样,一个人的眼神代表着一个人的特征,因为无论怎么伪装刻意,它是独一无二的,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即使蒙住脸,我们还是可以从一个人的眼神里辨认出对方是谁,那是眼睛所泄露的秘密。很多时候,眼神其实同指纹和dna一样无可取代。 因此,当一个人眼睛里所透露出来的东西变成了完全陌生,陌生到像换了一个人的时候,这时,你就不能不警惕一番了。 正如刚才的“狐狸”。 真的很难想象到底会是什么样一个人物,能把狐狸模仿得如此相似,就好像从他出生开始就和他同呼吸共生存着似的,如果不是因为那双眼睛,我几乎就确信他是狐狸本人了。直到看见他的眼睛…… 他那双外表和狐狸一模一样的眼睛,里面住着另一个人,那人同狐狸一般妖冶,却远比狐狸凌厉,纵然他同我说话的时候带着狐狸式的微笑,狡黠而温存。 只是第一眼,我就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液被冻住了,一度无法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那双眼睛就好像一对张开在黑暗深处的黑色羽翼,无声无息,几乎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却在最近的距离压迫着你。而直到看见了另外一样东西,更确认了我的感觉。 那是狐狸的尾巴。 同狐狸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天天看着他晃着尾巴在我周围来来去去,那条尾巴是他怎样变身都改变不了,至少在我这双眼睛里改变不了的、作为他这只狐狸精变身成人的一个唯一的缺陷。 而这次的这只“狐狸”,尾巴去了哪里? 没有尾巴的狐狸绝对不是狐狸。 手朝后摸的时候摸到了一块冰冷的东西,很粗糙,突出而尖锐,挡住了我后退的路。 我想这可能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天花板之类的东西,迟疑了几秒,在忽然听到身后响起声轻而可疑的动静时,我立刻朝上爬了过去,隐约那声音又响了一下,我一慌,腿在那东西尖锐的突起上拉破了一层皮。疼痛似乎格外的刺激人的运动能力,不到三下两下,我以最快的速度爬到了那块东西上。 这块东西大约有两米多高,触手可及不少碎石块堆在那上面,一不小心踢到一块从上面掉了下去,突然间卡啦啦一阵脆响,在原先静得像坟墓般的空间里跌撞出一连串令人心惊肉跳的声音。 紧跟着一阵脚步声突然间从我原先站的地方响了起来,三步两步,很快移动到这块石堆下。 我的心不由得一紧。 不加考虑立刻开始继续往前爬,前面还存在着多少障碍物已经不在我担心的范围内了,唯一害怕的,是如果好不容易爬到头,却发现那里只是堵墙壁,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办。 周围这么黑,我根本一点方向感都没有。 仓皇间身后响起了阵轻轻的攀爬声,那人用着比我灵活的动作很快爬了上来,这让我太阳穴突突一阵猛跳。 这人会是谁?是假冒的狐狸,还是诈尸的梅兰…… 脑子里念头风车似地转着,手脚没有停过,我连滚带爬地在那堆石头里朝前移动。一不小心头撞到前面突起的石头上,疼得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更不敢停下来,只要手探得到的地方还有空处,我就卯足了劲朝前爬。 而那人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影子般跟在我身后,像只敏捷的蜥蜴。周围那些无可避免被我踢到的石头所发出的声音,无疑是那追踪者最好的探路工具,所以我干脆放开了手脚以弄出更大的声音,好靠那些被空洞的回音撞击而出的嘈杂去混淆那人的视听。直到手一把撑到前面时落了个空,我发觉自己爬到了这个大石堆的尽头。 幸而尽头不是墙壁,从气流判断,应该是个比较空旷的空间。 意识到这点正准备想办法爬下去,身后越来越近的身影让我突然脑子里某个念头忽地闪。随即抓起了一块石头,我朝边上挪了挪,一边把这块石头用力朝前面空处丢了过去。 石头落地发出卡啦啦一阵脆响,俨然如我之前移动时所发出的声音。 而就在这同时,身后的追踪者立刻朝这方向爬了过来,很快,快得估计根本就没有用手去探明前面究竟是石头,还是什么也没有。于是就在一阵冰冷的风随着些细碎的攀爬声从我边上划过后,我听见一声低哼,随之而来石堆下面重重一声闷响。 如我所愿,那个急着追踪我的人循着声音追得太急,没注意到前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在越过我的一刹那,毫无防备地从石堆上掉了下去。 但不知道状况怎么样,这地方并不高,只不过两米左右的样子。 按捺着急促的心跳我趴在石头上等了片刻。 始终没有再听见一点动静,有点沉不住气了,于是平复了下呼吸,我小心翼翼伸手往下探了探,然后把脚跨了下去。 却不料脚尖刚刚碰到下面的岩石,一只手突然地抓住了我的脚踝! 刹那间惊得我魂都快散了,手下意识一松,整个人登时仰天摔了下去。意识到头即将撞地,我条件反射地张开了嘴,但并没有叫出声来,因为这瞬间我的上半身突然被两条胳臂用力接住了,一只手非常准确地按在了我的嘴巴上,我正要挣扎,耳朵边随即听见有人压低了声急急对我道:“别出声!是我!刘君培 作者有话要说:等了很久,大家也等了很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第二十六章 刘君培…… 我几乎在这片混乱里把这个人给忘了。 没想到林绢、周林、陈金华全都失去踪迹的情形下,他竟然还在。一阵惊过后,疑问却又接踵而来。既然他一直都在,为什么始终没有出过声?为什么刚才我那么大声地叫着其他人名字的时候,他却一声也不响? 想到这一点,我先让自己平静了下来。而见我身体放松,刘君培很快松开了抓着我身体的手,然后拉着我一路摸索着急急朝前走,似乎和我一样也在急着离开这个地方。黑暗里可以闻见他身上油腻腻的味道,一直以来我最防备及最有成见的一个人,这会儿安安静静地在我前面,和我一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我留意到他的脚有点跛。 “你跑得太快了,像鬼一样。”那么一言不发地走了一阵子,停下来稍作休息的时候,他道。 “刚才在我后面的是你?”于是我问。 “是我。” “你把我吓死了,刘君培。” “所以你让我差点摔死?”他苦笑。 “……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胳膊撞了一下。” “其他人呢?” “不知道,我有好一阵子没听见他们的声音了。” “那我刚才在叫你们的时候,你怎么不做声?” 这问题让他沉默了一阵。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然后他道。“我听见你在那地方和什么人在说话,说的话很奇怪,之后突然像受惊了一样大喊大叫,这让我觉得……很不对劲,所以,当时没有回应你。” 理由似乎无懈可击。 正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他拉了下我的衣服,道:“走。” 于是继续跟着他朝前走,在这个完全分不出东南西北的地方,我之前所保留的一点点方向感已经随着不断的摸索和打回头路而彻底消失。所幸这会儿不是我一个人,还有个刘君培在身边,不过对于这个男人,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我不知为什么始终有一份放不下的戒备。 “那个时候你在和谁说话。”又走了片刻,他再次开口。“我好像还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但不是陈导。那个时候,你边上还有别人么?” 我犹豫了一下,正不知该怎么回答,突然脚底一滑,我被脚下踩到的某个东西滑得一个踉跄。站稳脚步后忍不住蹲□摸了摸,然后意外地发现,踩在我脚下的那个东西竟然是只手电筒。 “刘君培,我踩到了只手电筒……” “手电筒?”他停下了脚步。 这时周围刷的下亮了,一度让我睁不开眼睛,因为我尝试按了下手电的开关。 “这不是沈东他们带走的那支么。”适应了光线带来的刺激,刘君培眯着眼睛打量着我手里那支电筒。 的确,这支式样老式的手电筒,和之前被沈东带走的那支一模一样。但它怎么会在这里,而既然它被留在了这个地方,沈东他们摸黑会跑去哪里?? 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但我没说出来,刘君培怕是也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他抬头打量着周围,一声不吭。 此时我俩正站在一条破旧的甬道里,甬道一边被地震震得塌方,堆满了碎石头,我和刘君培正是从那个塌方口的一个狭窄的缺口处挤进来的。 当时早已走得没有方向,况且还在说着那些话,所以也没怎么注意,就进到了这里。我没想到这地方的通道是两边设的,不仅陈金华他们过来的那条,原来相反的方向,还有一条。只不知道两条通道彼此是不是相连的,但既然沈东的手电筒会在这里,那么看样子是连通的。 可是丢下手电筒在这里,沈东他们三个会跑到哪里去了,是不需要手电筒了么……怎么可能。 或者是被那个曾经把陈金华他们抓到这里的东西发现了?却也未必……真的这样,他们不会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毕竟这里离我们分开的地方不远,这么静的地方,有点点风吹草动不可能听不见的。 所以,沈东他们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知道这宅子原先的事情么。”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刘君培这样问我。 我怔了怔:“什么?” “关于这个地下密室的。或者叫它地宫,我觉得更合适点。” “你知道?” 他点点头,一边推了推镜片。“研究老周家那些事的时候,顺带也了解了一下。” “你了解得还真不少。这地下室怎么了?” “之前周林说,它建于晚清时期,而据我所知,它大约从嘉庆年间就开始建造了。” “这么早……” “最初是为了当地窖用的,专门存放一些价值比价昂贵的物件,后来不知怎的变成了关押一些囚徒的私牢,是王府用来秘密处置那些出了问题的奴才的地方。” 原来这鬼地方还有这么一段历史,不自禁觉得这原本就浑浊的空气里似乎又多了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不由自主朝刘君培身后跟得紧了些。 “说起来,你知道溥仪下台后那些后宫里的太监的下场么。” “回老家?” “那只是一部分,还有一些比较特别的,他们就在这里度过了最后那小半辈子。” “什么意思,什么叫比较特别的?” “就是那些对于宫里某些事,了解得特别多的。” “哦……是怕这些人出宫以后乱说话?” “应该是这样。据说当时有一阵北京城很乱,王府里的人都逃出去了,但走时把他们给遗留在了这里,没有处置,也没有放。结果回来后,发现那些人都饿死在这里了。” “饿死……”空气里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又更清晰了一些,我不由得搓了搓胳臂。 “你冷?”意识到我的举动,刘君培回头看看我。目光滑到我带着锁麒麟的那只腕上,停了停。 我摇头,迅速将那只手收到身后。这动作令他很快将头转开,而我亦再次将跟着他的那段距离拉开。“因此,他们说这地方不干净,因为有不少冤魂。”接着他又道。 “是么。” “这是什么……”忽然朝前快速走了几步,刘君培朝我招了招手:“来这边,这里好像是扇门。” 我赶紧跟了过去。 顺着他指的方向,果然看到前面不远的地方,那道斑驳的墙壁上有一扇门。门很窄,和墙壁几乎一个颜色,在手电光那么点光线下很不起眼地矗立着。 示意我站在原地不动,刘君培从我手里取过手电几步走到门边,朝那扇门上推了推。 门没上锁,一推就开了,并且发出阵刺耳的摩擦声。手电光穿过那道门洞,显出里面一个空间,看上去狭小而窄长,不太像是个房间。 “也是条通道。”上上下下看了看,刘君培道。说完径自走了进去,一边用手电探着前面的路,一边赞叹:“果然结构很复杂,当时造的时候,应该是颇下了番功夫的。” “造得那么大做什么。”原本以为,这样的地下密室最多几个房间,一条通道到底。可没想到它会那么大,也难怪陈金华会在里面一直绕圈子,搞不好,这地方真是个地下迷宫。可是好端端的,在自己家里造什么迷宫呢,又不是古希腊的米诺斯。 “你不知道么,以前这样的大家族,家里少不得会备个这样的地窖,平时做做仓库,关键时候也许能派上大用处。” “什么样的用处?” “比如关人,比如藏人。” “你知道得真多……” “历史有趣就有趣在,当你把注意力集中在某一点上的时候,会发觉它可以牵扯出一大串相关的东西来。” “你觉得,这地窖和周家的过往,是相联系的?” “当初了解到以后,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不太明白……你刚才不是说,地窖是嘉庆年造的么,它能和周家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比如这房子的构造。想必你也看得到了,这地方每幢房子窗户和门上的雕花、装饰、布局,那都是有讲究的,可是一个宅子为什么要搞上那么多和避邪相关的物什,我想那应该和这地窖里曾经发生的事有关。我们总把非正常原因而死过人的房子,称为不干净的房子,而若那些人又都是枉死的,就不单是不干净的问题了。所以大费周章搞那些,很显然,是宅子的主人用来克邪的。可是似乎并不怎么奏效,因为后来主人是那么急着把它脱手……当然,他也肯定没想到会那么顺利就找到了买家,毕竟,这么大一套宅子的交易,可不是很简单的一笔交易。”谈到这些,刘君培的目光隐隐亮了起来,一扫之前受伤所带来的疲惫。“之后到了周老太爷手里,因为他需要一个能够压得住他所受的那些‘麻烦’的大东西。” “哦?不是说……那是他看了镜子里的东西以后,去买的么?” “能见到镜子里情形的,只有周老太爷,当时到底镜子里出现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不是么。不过……真的能把这段历史翻拍出来,确实不失为一部有趣的东西。” “可是现在变成了这样……” “……是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话音忽然顿住,刘君培有些突兀地用手电朝我照了过来:“你刚才听到什么声音没?” “什么??”我一惊,迅速靠近他,他则走到了我刚才站的位置,拿手电朝周围扫了扫:“我好像听见这地方有什么声音……” “什么样的声音?”他的话让我刚刚有点松懈下来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可是无论怎么仔细听,我什么异常的声音也没听见,除了我俩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说不清楚,”他皱了皱眉:“也许听错了,也许……” “咔!”突然一声响,这次不单刘君培,连我也听清楚了。 好像是什么东西受到挤压发出来的声音,那声音就来自我身后。“谁!”迅速把手电光朝那方向照了过去,及至看清楚那发出声响的东西是什么,刘君培的脸色缓了缓,轻轻吐出一口气:“我们好像又找到了一扇门,宝珠。” 那是扇很小的门,就在离我们不到百码的距离,目测高度才到我的膝盖,表面是金属质地,已经被时间腐蚀得不成样子。 在我们专注望着它的时候,突然它又咔的下发出声轻响。 “似乎是后来开出来的东西。”走过去蹲□仔细看了看,刘君培对我道。一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在那扇门上刮了刮。刮落下的锈斑后面显出一行字:民国三十五年,封。 “里面会是什么。”靠近了过去,我在刘君培边上蹲下来。这么小一扇门显然不是专门开给人走的,它里头封着的会是什么。 琢磨着,门突然再次咔的一声响,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在推动它。这不禁让我朝后退了点。 刘君培却把手伸向了那道门把。 “你干什么?”见状我忙问。 “打开看看。” “你不怕会有什么……” 话还没说完,他抓住门把朝上一提,嘎的声响,把那扇小门给推开了。 门那头一泻而入的空气令我朝后一个踉跄。 那股空气极臭,一开门就好像打开了只塞满了烂肉的闷罐子,那股腐烂腥臭的味道,直熏得人两眼发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好一阵才适应过来,发觉刘君培已经先我一步钻了出去。 “刘君培!”我叫他,他出去后周围一泄而下的黑暗让我恐慌。 刘君培没有回答我,只拿着手电上上下下照着,片刻后道:“我想我们找到出口了。” 出口? 这叫我有些惊讶,那么臭的地方怎么会是出口?不过疑惑归疑惑,我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朝外钻了出去。 “怎么那么窄……”外面依旧是墙壁,一出门就看到了,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这让我更加疑惑:“刘君培,这里……”话还没说完,我的喉咙哽住了,因为那具突然撞进我眼里的东西。 “怎么回事……怎么是这个地方?!”控制不住一阵战栗,我惊叫。 似乎早预料到我的反应,刘君培沉默着用手电照了照我,然后照了照地上那具东西。 空气里弥漫着的恶臭就是从那东西上传出来的,那具离门不过半步远的尸体。 瘦瘦小小,在靠墙的地方蜷缩着,微张的嘴上一团漆黑,因着我的叫声哄的下散了,是一群绿头苍蝇。 尸体是张小洁的。因为潮湿,不过两天多的工夫她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眼睛和嘴里流出的粘液上沾满了蠕动的蛆和蚂蚁。这副景象看得我喉咙发干,可是口水咽不下去,我怕一咽就会把胃吐翻过来。 没想到这扇被封的金属门通向的,竟然是这口位于仓库里的枯井…… “怎么会是这个地方……”抬了抬眼镜,刘君培仰头朝上看了一眼,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他已经开始朝井壁上攀爬了上去。 但完全没用,很快他就从上面滑了下来,那井是用很光滑的石头砌成的,干枯了很多年,除了一些泥浆和攀爬在井壁上的脆弱的爬山虎和杂草,一点落脚的地方也没有。真可笑,虽然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们确实找到了这处地下密室的出口,可是出口在这么一个地方,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蹲□我拾起了尸体边的打火机,用力点了几下,始终点不亮。丢开它的时候我终于控制不住吐了起来,觉得很难受,一种极度恶心并且无能为力的难受。 “滴……滴滴……”突然一串音乐声兀地从我脚下响起,这让我被电击了似的飞快从地上弹起。 跳到刘君培边上后惶惶然低头去看,发觉那声音是从张小洁的尸体上传出来的。她尸体的上衣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在触电似的震动,这让她看起来好像突然有了生气似的,那双直直对着天的眼睛里两点光闪闪烁烁,仿佛随时都可能眨一下,动一动…… “嗨你好,我是张小洁,我现在不方便通话,有事请留言。”口袋里传出了张小洁的录音声,然后卡嚓一声,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噪音。噪音里隐隐有个人在说什么,有点模糊,但听得出语气的激动:“小心莫非……小……心莫非……小心莫非!!!” 最后那四个字尤其清晰,在刘君培伸手进尸体的上衣口袋,将里头那只手机摸出来的时候,一切声音戛然而止,只有手机的讯号等还在一闪一闪地跳着,我凑近看了一眼,上面清楚几个字:您有一个来电未接。 “打不出去。”按了拨打键,显示出来的是讯号无法收取的界面,刘君培对我道。 我没留意,因为我正想着之前手机里传出的那个声音。 那声音不断咋重复:小心莫非…… 什么是小心莫非…… 莫非是个人?还是别的什么……早在这宅子一系列惨事还没有完全爆发开来的时候,就有人在试图用电讯的方式来警告些什么,关于“莫非”。可是“莫非”到底是什么,对方却一个字都没有。而这个一直通过电话和手机来警告我们的女人,又是谁,她和这宅子里发生的事有关系么?她知道这一切的背后到底都藏着些什么吗…… 头很疼,左思右想,我理不出一点头绪,却在这时冷不丁的一阵奇怪的声音从我脚下传了过来: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好像一个嗓子哑了很久的人,在努力让自己发出声音。而那个人已经死了很久了,连尸体都已经开始发臭。 我看到张小洁原本蜷缩着的身体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身体的僵硬令她每个动作都显得异样吃力,但她并不在乎,尸体原本就已经没了“在乎”这种感觉,她只一心一意把自己弄直,靠着那几根发黑的手指,攀着井壁,她那具僵直的躯干靠着这点力道逐渐直立起来,唯一力不从心的是她的脖子,那条长长的脖子无力地耷拉着,这让她的头朝左歪斜在肩膀上,于是那双原本直对着天的眼睛突然间就转向了我,仿佛就在刹那间,这双了无生气的眼球里就住进了灵魂,那灵魂透过这对已经开始腐烂的眼珠朝我看着,一边吃力地开合着自己的嘴巴,用里头残缺不全的舌头卷动着,对我道: “木头……木头娃娃……木头……娘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第二十七章 “宝珠!” 猛听见刘君培对我大叫了一声,我打了个颤,一下子从那种几乎麻痹了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发觉那尸体已经快走到我面前了。 摇摇晃晃,却无比准确。 可偏偏这种时候,我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腿,甚至连自己的身体也感觉不到,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在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一点点被抽离了,明知道自己应该在她还没完全接近我之前赶紧避开,可是我一点都动不了。 “宝珠!”刘君培又对我大叫了一声,半个身体已经钻进了门内,他一只手朝我伸着,示意我过去。可是那个空间很快被张小洁的尸体堵住了。她挡在我和刘君培之间,摇摇晃晃,嘴里念念有词,我不得不朝后退,尽我的所能往后退,可是背很快靠到了石头,那些冰冷而坚硬的东西令我一下子找回了手脚的知觉,可对于我来说,似乎已经太迟了。 张小洁朝我伸出了一只手,就在离我不到半步远的地方。我清晰地听到她肢体因着血液的凝固而挣扎出的□声。 “娘……娘……”嘴里继续在重复着这几个字,她那只乌黑僵硬的手摸到了我的脸:“娘娘……” 然后那只手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忍不住一声尖叫。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一抬手朝她脸上猛扇了过去,扇得她朝边上一个趔趄,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她扣住我脖子的那只手,用力朝下拔。 可是拔不掉,她力气比我大多了。短暂的摇晃过后,她复又站了起来,两眼直直对着我,一边把更多的力量施加在了我的脖子上。我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快被这力量从眼眶里给挤出去了,太阳穴突突地跳,我张大了嘴,可是吸不进一点空气。只能拼命抓着她的手腕朝下拔,可是一点不管用,那力道反而让我脖子上的手指收得更紧。 视线一点点模糊,我听见她凑近了我在我耳边说着些什么,可是耳朵里除了雷鸣般的轰响,我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只觉得全身的血压都集中在太阳穴两侧了,我开始失去自己的力量,失去挣扎的余地,只徒劳地张大了嘴试图吸进哪怕一点点的空气,可除了疼痛和尖锐的压迫感,我什么都得不到…… 我想我死定了,最后一次尝试去揍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我对自己说。 可是脖子却在这时意外地得到了释放。 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气流通过我的嘴直撞进我快被勒断的气管,身后突然一空,我一头朝后载了过去。 眼前一片漆黑,在我跌倒在地上的一霎那,我眼前那些自井外透来的光突然完全消失了。 脖子依旧是生疼着的,我大口喘着气,坐在地上,好半天一动不敢动。 直到视线慢慢适应了里面的黑暗,才发觉这地方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隐约可以看到周围的一些轮廓,看起来应该存在着某种光源。 光源来自哪里呢。 慢慢站起身,我稳住呼吸朝周围打量。这地方看起来像个仓库,不大,但纵向很深,周围堆放着不少箱子类的东西,而光源就是从这些箱子背后折射出来的,很淡很淡的光线,萤火虫似的微弱。 忽然一阵脚步声从那方向传了过来,出于本能,我迅速朝边上的黑暗处隐了进去。 刚站定,那些脚步声已经近了,很多高跟鞋的声音,随之而来是越来越亮的光线。 晃晃悠悠,忽明忽暗,空气里因此散发出一阵檀香般的味道,甜甜腻腻的,令我本就不舒服的胃里再次一阵翻腾。 脚步声离我更近了一些,听声音,是往另一个方向过去了,于是我大着胆子抬起头,透过挡在前面的箱子迅速朝那方向看了一眼。 想看看那些人到底是谁,可是这一看,却叫我吃了一惊。 我看到了很多女人,年轻的,穿着月白色薄斜襟布衫和长裙的女人。头发清一色朝后盘着,油光锃亮,上面缀着不少绢花和珠翠,这装扮像极了陈金华剧组里那些充当侍女的临时演员,但并不是她们。这些女人有着那些临时演员所没有的独特的矜持和冷漠,提着手里莲花般精致美丽的小灯笼,她们排成一长串,从我眼前依次经过。脚下一双双花盆底的鞋子在通道坚硬的地面上踩得咯咯作响,彼此间却又相当的沉默,两着眼睛始终只盯着地面,仿佛除此,她们眼里再见不到其它。 那么一路走过,当最后一道身影消失在斜对面那堆箱子的背后,突然间什么声音也没了,那些清脆诡异的脚步声,那些衣服摩挲声……于是不出片刻,周围再次一片寂静,静得仿佛是座坟墓。 “你来了。”就在这时,忽然听见有人道。 我呆了呆。听声音是个女人,声音有点磁性,带着丝慵懒,因而显得有些倨傲。不过听起来很陌生,一时分辨不出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在同我说话,所以按兵不动在那堆箱子后面保持着沉默,我一边踮起脚,小心朝周围看了看。 视线所及,没看到有什么人。而这当口,又一道话音响了起来,“是,老佛爷,微臣叩见老佛爷。” 略带低沉的嗓音,对着那个女人娓娓而言,温和得可谓恭顺。说话声同那女人来自一个方向,一个近点,一个远些。而那方向,就是之前那些侍女模样的人过来的地方。 “起来吧,”一阵悉琐声响,那女人又道:“今儿一早,他们同我说,你给咱大行皇帝和皇后,已经选好地儿了。” “回老佛爷,臣等这两个月来踏遍东陵西陵,反复勘测比较后,为皇上和皇后选出两处绝佳的宝地。” “哦?什么地方,说来听听。” “一处是西陵的九龙峪,另一处,是东陵的双山峪。” “两处有什么讲究?” “回老佛爷,双山峪龙气舒展,堂局宽平,罗城周密,屏障全备。九龙峪则后有大山以为靠,前有金星山以为照,金星山之两旁更有万福山朝于左,象山立于右,实,都是真上吉之地也。” “不错……但不知道究竟哪一处最为合适。爱卿以为呢?” “臣以为,两处皆是上吉之地,若要说最合适,唯老佛爷睿智,方可定夺。” 就在那两个声音你一言我一语那么低低地交谈着的时候,我按捺不住,贴着那些箱子慢慢朝他们说话的方向走了过去。 因为心里突然有点疑惑。 我疑惑着那个男人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很低沉,很冷静,很恭顺,可是这样一种声音,我觉得有点耳熟,真的很耳熟,特别是在那个女人称呼他――碧先生的时候。 仿佛一种醍醐灌,你先出去。” 话音落,离我不远处立即有道公鸭般的嗓音应了一声:“喳。” 于是才发现,原来就在离我稍前的地方,一个瘦长,一身藏青色朝服的男人在那里毕恭毕敬地站着。听从吩咐后他立刻倒退着朝后走去,从头至尾,头始终低垂着,令那张背弯得像只虾米。 及至他的身影退得再也看不见,女人从榻上坐了起来,一边伸出手搭在那官员递来的手腕上,站起身。 那官员于是也跟着站了起来,很高的个子,很挺拔的身形。只是那张脸也始终低垂着,仿佛在那女人面前,抬头便是种逆天的罪。 “碧先生,按你所说,他们俩已经在隆福寺受了数月的香火。可是这几天依旧噩梦不断,有时候,感觉她就在我身边,活生生的,对着我哭,对着我大喊大叫,对着我……碧先生,这样下去,何时才是个头……” “回老佛爷,一天不得超度,娘娘一天不得安息,纵然经文天天给她诵着,但那东西在她腹内沉着,包着一团怨气无法消散,因此即便佛祖在世,也无可奈何。”说着话,那年轻官员抬头朝女人看了一眼。 只是那么稍纵即逝的一个刹那,我惊得险些叫出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第二十八章 这官员果然是狐狸! 虽然满头长发梳成了一根长辫子,一身中规中矩的清朝官员的打扮,让他看起来多少有点奇怪,但还是不妨碍我一眼把他认出来。 那双碧绿的,总是微笑着像两道月牙似的眼睛;那条总也藏不住的尾巴;那即便是卑躬屈膝,依旧玩世不恭一副似笑非笑嘴脸的神情……不是狐狸,还会是谁。 可他不是说过,妖怪是进不得紫禁城的么……那么为什么这会儿我会看到他那么恭顺地站在这个女人――这个显然是西太后叶赫那拉氏的女人的身边? 他在那里做什么? 为慈禧工作? 还是……仅仅只是一种没有任何意义的幻觉? “……这么说,即使陵墓竣工,入土安葬,孝哲(即同治皇后阿鲁特氏的谥号)也是不会消停的了。”沉默半晌,女人再道。 狐狸没吭声,只是将目光垂了垂。 “就是因为那东西在她肚子里?” “是。” 女人眉头皱了皱。默不作声走到烛台边,细长的手指将烛台上一点烛油轻轻剔去:“你说,她怎么会把那东西吞进肚子里的呢,碧先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女人目光怔怔对着烛台上那点忽明忽暗的火,半晌,压低声道:“那么,如果……剖腹取出呢。” “万万不可,那样无异于打开黄泉之门。” 女人吸了口气。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轻轻一声叹息:“……先生所说,同白马寺高僧如出一辙……” “实言,还望老佛爷恕罪。 “呵,碧先生哪里来的罪。碧先生呐,”重新走到狐狸身边,女人的脸上显出一丝疲惫:“他们说,先生上知天文地理,下通阴阳之道。当着满朝文武,你我是君臣,私下,先生说说,我待先生如何。” “老佛爷待碧落之恩德,碧落没齿难忘。” 听他这么说,女人笑了,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微倾过身,朝他靠了靠近:“你看,虽然很多时候,我并不想承认,可是老了,终究是老了。而这种寝食难安的滋味,对于我这把年纪的人来说,你可知晓它的痛楚……” “碧落知。” “所以,如果还有什么好的方法,还望先生不吝赐之。” 狐狸沉默了一阵。似乎在考虑着什么难以启口的东西,半晌,他轻声道:“天下人,是老佛爷的人,这天下物,也皆是老佛爷的物,因此,碧落斗胆想问老佛爷一句,不知老佛爷深居后宫赏尽天下奇珍,有没有曾经见或者听说过这样一个宝物,” “什么?” “听说,它叫不动明王大天印。” 女人一听怔了怔:“……你是说,汉献帝执政那会子流传下来的……那件凶煞的物什?” “老佛爷果然知之广博。” 没有理会狐狸的奉承,女人淡淡道:“那会子几位先帝爷都心心念念过这样东西。而我们这些女人么,也就是随便听个乐子。” “但不知现下这件宝物到底在什么地方。” “先生为什么问起这样东西。” 见女人言行里分明的一种警惕,狐狸沉吟片刻,躬身道:“古往今来,世间物皆为一物降一物。除了血鲛珠……” 话音未落,被女人冷冷打断:“我知道它是极阴之物。当初大婚时用来给皇后缀在冠冕上,就觉着不妥,恐惹是非,而现在孝哲落到如此地步,怕是同它也不无干系。只是虽然物极如此,说什么无所相克,倒也不至于吧。” “赤金梵文,确实可克,但现下它在娘娘的腹中,以目前状况,纵然日夜有金刚经超度,仍然可以肆无忌惮,老佛爷……” 话还没说完,女人摆了摆手,轻叹口气:“罢了,我知道了。但先帝爷提到过,不动明王大天印,是极煞之物,不出则以,一出便风起云涌。即便是皇家,也未必可以镇得住这么凌厉一件宝物,宋末,前元,明崇祯……便是最好的佐证。若此次真的因为这件事将它寻了来,倘若往后生出什么是非,又岂是你我所能担待得起的?” “老佛爷说得极是。不过容臣实说,血鲛珠极阴之物,唯有极煞之物放可压制,但微臣同时亦明白,这么一件极煞的宝物不动则以,一动非同小可,因此,臣只是随口一提,决断,还在老佛爷之明鉴。” “……碧落,你在为难哀家。” “不敢,微臣纵然有九条命,又岂敢在老佛爷面前放肆。” 这番恭顺委婉的话,不知道女人听没听进去,她只是负着手在烛台边轻轻踱着步,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些什么。片刻回头,她道:“它真的可以克制住那个女人?” “可以。” “但是它煞气太重,所以早在前明之后,它就已经不知去向……现在要找的话,怕是……” “适当的人力和财力,以老佛爷的圣明,要找到它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找不到呢?” “那么,孝哲皇后的身后事,恕微臣无能为力……” “这……” 女人退了几步,重新坐到了榻上,两眼直直望着一旁垂着双目的狐狸,沉默半晌,朝他摆了摆手:“爱卿先退吧,容哀家再仔细想想。” “是,微臣告退。” 说罢一躬身朝后面退了开去,退到之前那太监消失的位置,同样地消失不见。 而我从头到末只留意着狐狸那张陌生却又熟悉的脸。 他的脸低垂着,同之前那太监一样,温顺到卑微的感觉。如果不是他眼里闪烁着的某些东西,如果不是他在对着那位几乎是当时天下独尊的女人,说着那些话时眼里恭顺却又狡黠着的神色,我几乎要为自己的判断而动摇。 可是,狐狸究竟是怎么会卷进这件事里的?关于慈禧,关于阿鲁特氏,关于血鲛珠,关于不动明王大天印……这件据说同我手上的锁麒麟一模一样的东西。他一贯而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怎么会牵扯进这些事里去的…… 思忖着,耳听得那女人提高声唤了句:“小李子。” “奴才在。” “进来。” “喳。”不多会儿随着阵脚步声由远到近,我看到之前消失的那个太监又出现了,恭顺着张笑脸,轻轻走到女人身边:“老佛爷,奴才来了。” “刚才他的话,你都听仔细了么。” “是,奴才都听仔细了。” “想不到那女人活着时不安生,死,也死得这么不安生。” “老佛爷,您就是观音活菩萨,那些人死便死了,能兴得起什么大风大浪来……” “你啊。”目光冷着一瞥,太监随即闭口不言。女人看似有什么想说,顿了顿,放缓了语气道:“回头派人去嵩山少林寺,说我要请他们方丈过来。” “喳。” “此外,下旨密召嗣其光英入京觐见,同他说,由他家守着的十二色异相翡翠胎,哀家现在要了。” “是,奴才遵旨。” “再则,给我把八旗殉道使全部召入京师,越快越好。” “……什……什么……老佛爷……全部都要……” “全部。” “可是老佛爷,祖宗有训,八旗殉道使不到国难当头,绝对不可以召……” “小李子,国之将亡,必生妖孽,这句话,你可曾听说过。” “奴……奴才……” “你可知道刚才那个相度大臣,是什么人。” “…奴才愚钝,还望老佛爷明示……” “他是只成了精的狐妖。” 咬着牙一字一句说出这句话,不单那个小李子,连我也吃了一惊。 慈禧怎么会知道狐狸是狐妖的…… “老佛爷……狐妖?这……这青天白日的……叫奴才……叫奴才……” 啪!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女人因着这太监魂不守舍的模样儿突然震怒了起来:“李莲英,你哆嗦什么!枉费在我身边伺候了那么些年,人见老,胆子倒是跟着褪没了?” “老佛爷息怒!”扑通下跪倒在地,太监如捣蒜似的用力磕着头。 女人并没有因此而平了怒气。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勃然爆发出来,冷冷斜睨了他一眼,她道:“看看人妖怪的骨性,再瞧瞧你。” “老佛爷……” “也罢,终究是我大清国的奴才,也怨不得你。只好好替我将这些事一一办妥,且不可有任何闪失。” “奴才不敢!请老佛爷心安……” “心安,呵,”忽然展颜一笑,女人伸手将太监扶起,一边用手抚了抚他的肩:“小李子,你可知道,哀家这可是将我大清的气数,一并押在你身上了。” “老佛爷……” 啪! 突然一巴掌甩在那太监被压力和恐惧所扭曲了的脸上,女人对着被打愣的太监一声断喝:“快去!给我召来八旗殉道使,趁一切还为时不晚,替我斩断那国之妖孽!” 话音未落,那双冰冷的目光突然间倏地朝我射了过来:“谁?!” 我大吃一惊。 本能地朝后一个倒退,一头撞在身后什么东西上,紧跟着身后一声惊呼:“宝珠?” 那瞬间我吓得心脏几乎裂开了。 迅速回头,随即看见一个男人在我身后站着,小心翼翼看着我,脸上带着点微微的诧异。 “宝珠??”见我不语,他又叫了一声,低下头在昏暗的光线里仔细分辨着我的样子。 于是我也看清了他的脸。“沈……沈东??” “真是宝珠?”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几乎同时跟他一起问出这句话,突然想起那个朝我怒视着的女人,我把嘴用力一捂。 匆忙转回视线,随即发现,她不见了,那个坐在红木榻上的高贵的女人。 原先的地方只剩张红木榻在清冷的光线里折着丝陈旧的光晕,榻上早已不见原本的光鲜,密集的灰尘和蜘蛛网几乎覆盖了整个表面,它就像尘封在一堆破败的棉絮中,不知道多少个年头没有被人开启过。边上那两盏青铜烛台亦在转瞬间失了颜色,本光滑透亮得像是瓷器般的表面,这会儿锈迹斑斑,漂亮的金漆在它们身上只剩下几道似有若无的痕迹,闪烁在烛光里,隐隐折着一点点稍纵即逝的流光。 一瞬间,仿佛一跨百年。只有那些凌乱的箱子依旧和原来一样在周围安静堆放着,透过那些微弱的光线,静静散发着一股陈旧的霉味。 我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第二十九章 灯芯在火里啪的下爆出声轻响,我身后响起了一阵木箱被打开时绵长的呻吟。 这声音在四下空落落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我不由自主朝身后的黑暗里缩了缩,及至碰到身后坚硬的物体,那种心惊肉跳般的感觉才好了些。我觉得我需要更多的黑暗,虽然对于人来说,有光,总好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很多时候一些事实总在告诉我们,其实有时候光明未必代表着安全,尤其是,当那些光,源自你的未知。 正如我眼下的状况。 我不知道那对静静跳跃在青铜烛台上的烛光,到底是被谁点燃的,从灯芯来看它被点着的时间不算很久,离我来到这里不会超过半小时。沈东认为是我干的,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从他之后的眼神来看,他一定是这样认为的。但我不想多做什么解释。 在对他说了自他们离开后我们这几个被留下来的人所发生的事情之后,我觉得自己已经很疲倦了,这疲倦并不是体力上的,而是精神。整个过程我刻意剔除了“狐狸”的出现,以及在这地方所看到的一些幻相,这样做让我感到非常累,因为在说着整个儿的过程时,我没法不去想到它们。无论“狐狸”还是幻境,我觉得它们的出现必然不是偶然,却没办法说出来,好让别人同我一起分析这些让我困惑的盲点。 这种感觉真的很让人难受。 而更让人难受的是之后沈东对我说的那些事。 他说这趟搜寻,他非但没按原先的期望找到地下室的门,甚至还把程舫和ami给弄丢了,就在同我们分开后不久。而他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她们两个是怎么消失的,正如我到现在也想不通,林绢他们几个是怎么会在当时完全无声无息的情况下,就那么悄然的在我眼皮子底下失踪的。 沈东说,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还因为枪的原因在同程舫争辩着,黑暗和恐惧令他们都失去了耐心和克制力。就在那个时候,突然间他们听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当时把他们全都惊得一愣,想着会是谁,但没考虑很多,三个人一齐朝前面追了过去。 现在想起,沈东觉得很后悔,他说当初就不应该这样草率地追过去,毕竟,这是块什么样的地方,曾经发生过什么样可怕的事情。只是当时也不知是光线昏暗得让人思维麻痹,还是被着了魔,什么都没好好考虑一下,就急匆匆追过去了。跟着那脚步声跑了好一阵,跑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脚步声,他才幡然惊觉,程舫和ami跟丢了。 于是赶紧调头沿老路寻了回去,可是说也怪,明明路走得没错,连一路过去他在墙上匆忙间用石头划出来的记号也都在,可就是碰不到程舫和ami。这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就是那么笔直一条路,走得再慢,迟早总能碰上。可偏偏他们就再也没能碰上面。长而黑一条道只剩下他一个人握着手电筒在里头走着,越走越孤独,越走心越慌。偏偏这个时候,他又再次听到了那阵轻轻的脚步声。 声音就来自他身后。他走得快,那声音跟得快,他走得慢,那声音跟得也慢,就好像是在一个无法测量的距离里不动声色地跟踪着他,这让他真正地恐惧了起来。当下越走越快,越走越急,连墙壁上的记号也无暇顾及。而就在这时,突然间再次发生了个意外,这意外的出现让他自此陷入一片更加无措的境地―― 他看到了一个人。 就在他慌不择路地一头朝前奔跑的时候,前面转角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个人。那人低着头慢吞吞朝着沈东的方向一步步过来,手里拿把扫帚,一边走,一边慢吞吞扫着地。或许被沈东急急跑去的脚步声给惊动了,忽然间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朝前走了两步,抬起头,对着沈东的招了招手。 这一看可把沈东吓坏了,那个在黑暗里独自扫着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死去,并由他亲手埋葬了的本新伯啊。 当时吓得他一声大叫,丢开手里的手电回头就跑。拿他的话来说,当时整个脑子都抽空了,什么都没有,连呼吸的感觉都没有。只知道一个劲地跑,哪怕不停地因为黑暗而撞在前面的墙壁上…… 说到这里,沈东朝我走近了一点,撸开短短的头发,让我看他额头上撞出的淤青。好几块,连成一片,好像头发下的阴影似的。 他自嘲那个时候自己就像只被戳瞎了眼睛的苍蝇。 没头没脑地跑,没头没脑地撞,直到最后找到这个地方,他差不多已经被撞得麻木了,麻木到连自己是怎么进到这里的,都不知道。只是突然间,就看到了一些光亮,突然间,在光亮里隐约看到了个有些眼熟的人影。于是赶紧跑了过来,然后,被我一头撞在他身上。 听完他的述说我们好一阵没再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很显然这宅子在一步步夺走所有在里头活动着的生命,而我们还曾天真地以为,只要几个人聚集在一起,保持清醒,总暂时会没事。至少不会死亡或者消失得不明不白。 这真是错了,错在高估了我们自己。 本该在相反的地方找着出口的沈东,在走了一大圈路之后,不但和程舫她们走散了,还惊慌失措地把手电丢弃在了完全同他行走的路相反着的地方。 本已经找到了出口的我和刘君培,却发现那出口是在一口没有任何可能性能够让你攀爬出去的枯井里。 而接下来我们这几个剩下的人所面对的又将会是什么? 那个同狐狸简直一模一样的“狐狸”,那两具死而复生转而来攻击我的尸体,那个简直活生生在人眼前演绎着某段不知是真是假的历史的环境……这一切的出现,对我来说将意味着什么…… “吱……呀……” 又一阵上了年纪的木板摩擦出来的呻吟声,把胡乱在我脑子里那些折腾着的那些东西突兀打断,我听见沈东低低咒骂了一声:“靠,什么鬼东西……” 没想到他靠着两只手,真的把堆在这里那种老式而笨重的箱子给打开了,我本以为他至少需要找把铁撬类的东西,而不是光靠蛮力。真有些低估了这北方男人的力气,但不知道里头到底放着些什么,让他脸色变得这样难看。思忖着,我站起来朝他走过去,而他已一转身走到另一边,用力去开另一只箱子。 “你最好别看那东西。” 走近时听见他对我说了一句。但我还是忍不住看了。随即胃里一阵翻腾,那口敞开着的木箱子,里面安静躺着的是一具动物的骨骸。 已经腐烂得只剩下一点皮毛粘在骨骼上,也不知道是狗还是别的什么,体积不算很大,横躺在箱子里大小刚好。硬着头皮再看得仔细一点,能辨别得出这具骨骸下面垫的是厚厚一层绸缎做的垫子,原先应该是明黄色的,现在已经褪得几乎和泥土差不多颜色,透过腐烂的表面显出离头一层层的芯,目测不少于二十层。 “怎么会放这种东西……”想象不出这么一种地方,用这样的方式藏匿着这种动物的骸骨,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我忍不住问沈东。 这当口他又打开了另一口箱子,满箱盖的灰尘呛得他一阵咳嗽,等看清楚那盖子底下放着的东西时,他摇了摇头,把它用力关上:“谁知道,这些古怪变态的有钱人。” 这口箱子离我并不远,所以在沈东把它关上的时候,我已经看清楚了,那里头也装着具动物的骨骸。横躺在箱子里,底下铺着绸缎做的垫子,同我面前这具一模一样保存的方式。然后又发觉,这两具动物骸骨的头,似乎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沈东,这口能不能也打开了看看。”于是我对沈东道。 他有些不解地看了看我,但没说什么,只是按着我指的,把我边上不远处那口箱子也打了开来。 不出所料,箱子里同样是具动物骸骨,同样的,它的头朝向和之前那两具一个样。 “怎么了,你在看什么?”意识到我在发愣,沈东走到我边上问。 “你有没发觉,这些骸骨的头方向都是一致的……” 听我这么说,沈东朝着三只箱子分别看了一眼,片刻点点头:“的确。”随即他目光一闪,连着退了好几步,朝周围扫了几眼,然后对我招招手:“过来,宝珠,过来看一下。” 我感觉他的神色有些奇怪。有点惊讶,有点欲言又止,不知道他又发现了什么让他这样意外,于是赶紧走到他身边,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朝前看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第三十章 放眼一片,除了箱子,还是箱子。 正想干脆地问问他到底发现了什么,可是目光一瞥间,我突然心跳快了一拍。 那些看似随意堆放着的箱子,好像是按着某种顺序有规则地排列的。从墙壁到正中心那张红木床和烛台的地方,一共四十只,依次以圆弧状排开,最多一排放着十六只,从第二排开始依次递减,直到我之前站着偷窥那场环境的地方,只剩下三只木箱。每只木箱都以相同的朝向排列着,如果里面全都装着和之前那三只箱子里一样的动物骨骸,并且以相同的方向安置那些骨骸的话,那就意味着这里有四十只动物死后头朝着那个方向被存放在这里。 但,为什么呢。 为什么同时收了那么多动物的骨骸,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把它们放在这里? 正狐疑着,身旁沈东忽然轻声道:“你知道我们剧组一共有多少人么宝珠。” 我怔,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想起问我这个。“不知道。” “一共三十二个人。” “怎么了?”刚问完,我再次一怔,因为突然想到,如果加上这屋子的主人,以及我和林绢,那似乎刚好是四十个人……四十……四十只箱子,四十具动物的骨骸,四十个被困在宅子里出不去的人…… 这一切,会有什么关系么…… 想到这,我朝沈东看了一眼,他也刚好在朝我看,似乎同我想到了一起,因此我脱口而出:“我想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 “说得是。问题是,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被他这一问,我呆了呆。是啊,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这个古老的地下通道被建造得错综复杂,看似简单的一条道,被无数暗藏着的门无尽延伸着,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的样子。陈金华在这里花了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都没能找到出口,沈东他们浪费了几小时而一无所获,唯有我和刘君培,在极其偶然的机会里找到了这地方唯一的出口,可是这出口被设在一口枯井里,除非背上长出翅膀,否则根本出不去。 但它也确实是目前能找到的,唯一通向外界的地方。 “井,”于是我道:“那口井,我们得回那口井里碰碰运气。” “那口井?”听我这么说,沈东的眉头皱了皱:“那么高,我们怎么爬得出去,再说,你刚才不是讲,里面的张小洁她……复活了……” 被他这一提我忍不住也皱了皱眉。 这是我最不愿去想的一个问题――张小洁的尸体。 我的喉咙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想起她当时朝我扑过来时的样子,登时不寒而栗。井深是一个问题,张小洁更是个问题,如果当时不是因为我身后那扇通向这地方的暗门突然开了,我恐怕早就死在她手里,那再次出去,不是等于把自己的命再次送到她手里么……除非,我们能够有解决她的方法。 “你在想什么。”见我迟迟不语,沈东问。 “我在想张小洁。她的确是个很大的问题。” “说起来……你确信当时看到的是真的?我是说……她的尸体站起来,袭击你……” 他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于是我抬起下巴,让他看了看我的脖子。 他看完深吸了口气。半晌,道:“看来只能放弃那个出口了。” “可是除了它我们找不到别的地方可以出去。” “是的。” 话音落,我们一阵沉默,他转身看向那些陈旧的箱子,我则朝暗门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是块和周围的墙壁几乎吻合得天衣无缝的石板门,看起来相当牢固。借着微弱的光线我隐约看见门上好像有样什么东西,正想走近了看看仔细,突然脚下一阵轻晃,毫无防备间几乎让我一头载倒在地上。 头这话时的语气很慢也有点沉,像是在述说一段不怎么想去回忆的记忆,这让我不由自主地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了点。“什么声音……”我问他。 “好像小孩子的笑声,有时候有,有时候没,但我们三个都听见了,所以,肯定不是幻觉。” “小孩子的笑声……” “是的,一路断断续续跟着我们,后来程舫她们失踪后,我就再没有听见过。” “……我也听见过这样的声音。” “那你要小心了。” 有些事情是纵然你再小心也不一定逃得过去的。心里这么想,我没有说出口,只静静在这男人身后跟着,一边下意识地听,听周围有没有那种可疑的声音,在某个完全看不到位置的角落。 “说起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种说法,”走着,沈东又道:“有人说,如果一个人看了太多正常人看不到的那些怪东西,他可能会命不长。” 听起来好像是自言自语,却叫我兀地呆了一呆:“……为什么?” “因为那样他会乱说,世道会乱,所以,老天爷会在他搞乱之前把他的命提前收了去。” “……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因为联想到我们的现状,所以我在想,我们大概很难活着走出这宅子了。” “是因为我们看到了太多不该看到的东西?” “是的,这个做怪的老宅,死人的复活,梅兰,张小洁……现实如果像电影,那么没有电影里的好运气,我们还能剩下什么,宝珠。” “剩下什么……” “噩运。” “别说这个了沈东……”突然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充斥着我的胸腔,我匆匆打断沈东的话。 “对不起……我这人就是嘴贱,想到什么说什么,你可别放在心上,宝珠。” “没什么,只是不要再说这个了,越说心里越慌。” “好。哎?”突然抓着我的那只手一紧,沈东一把将我拉到他身边:“我好像摸到了样什么东西……” “是什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和动作弄得一阵紧张,我忙问。 “还不知道,我摸摸清楚。”一边说,一边松开了手,他两只手都放到墙上摸了起来。我站在一边忐忑不安地等着,半晌,听见他长出一口气:“门,宝珠,是门。” “真的?”我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可以找到出口:“你确定?” “确定。刚摸到了样浮雕样的东西,你还记得刚才那门吧,上头有浮雕,所以我格外注意了一下。”说着抓起我的手,按到墙壁上:“你摸摸看。” 我摸到了一些凹凸不平的东西,说实在的,如果不是沈东说,我还真不会留意这些,甚至我都不记得那扇门上到底有没有什么浮雕,因为根本没费那神去注意这些。 而再往边上摸些,我摸到了一条垂直的缝,显然,应该是门缝了。“真的是门。” “行,我们出去吧。” “可是张小洁……怎么办?” 一问,沈东一阵默然。片刻他把我拉到他身后,一边俯□在地上摸索着什么:“这样,等下开了门我先冲出去,你跟在我后面,一有问题就用这个砸,怎么样。”说着,把他刚才在地上摸到的东西塞进我手里,原来是一块砖头大小的石头。 “好的。”我道。 于是他弯腰又从地上摸了块石头抓到手里,然后一用力,朝门上推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第三十一章 门轰的一声开了,出乎意料,并没有费沈东太大的力。 甚至因为之前用了太多的力气去推,他一头朝里栽了进去,而就在这刹那,一片光霍地朝我弹射了过来,直刺得我一时间没能睁开眼。 好亮……几乎有点白昼般的感觉。 随后才发觉,那并不是自然光,而是一盏高高悬挂在墙角上的照明灯。同时,我们也并没有随着门开而跑到外面,我们依旧在这条地道里,所不同的,只是从一个地下室,进入了另一个地下室而已。 原来除了井底通入的那扇门之外,这地方是还存在着另一扇门的,这扇门把我们带进了一个光明的世界,一个用电灯照出光明的世界。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而当眼睛彻底适应了内里的光线后,我才明白,为什么小小一盏照明灯,可以耀眼得让四周亮如白昼。 那扇开启的门虽然没把我们带出着地下世界,却把我们带进了一座封存在地下的庙,一座金碧辉煌的庙,金碧辉煌得足以将小小一盏照明灯,扩散出白日般的光华。 因为庙里至少供着上百尊神态各异的佛像,佛像全是金塑的,围在一口被八根手臂粗的锁链悬空在离地半米高地方的硕大红漆棺材周围。棺材头部一尊至少有三米高的罗汉盘腿坐在那里,两只手张开着,就好像古埃及那种守护棺材的雕像,守着这口巨大的棺材。 这尊三米多高的罗汉也是金的,金光灿烂的颜色衬得那口大红棺材分外的刺眼,一时看得我头有点晕,脑子里空落落的,从之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压抑,到现在突然而来的璀璨,这落差让人有点不知所措。“这什么地方……”稳了稳呼吸,我问沈东。 他正直愣愣看着周围那些安放在菩萨像边上的箱子。 箱子不少,大大小小的,凌乱散步在这间不大的密室各处。很老式的那种木条板封箱,每个箱子都被用封条封着,上面草草几个字:民国十二年 六月 封。 忽然皱了皱眉,他轻轻嘀咕了一句:“啊?这难道是……” 我等着他的下文,他却没继续往下说,只是有些突兀地转过身,问了我一句:“你知不知道1923年的时候,在紫禁城里发生过的那件事?” 我怔了怔:“什么事?” “1923年……没错应该是1923年,也就是民国十二年。那年六月,紫禁城建福宫起了场大火,把整个建福宫花园和储藏在里面无数历代帝王收藏的珍宝烧成了灰烬。” “没听说过……” “火灾的起因,当时谁也说不清楚,但最可能的一个就是,因为长年累月私吞库里的珍宝,那些太监害怕溥仪的追查,所以索性一把火把一切都烧了。” “全部……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知道当初太监的监守自盗有多猖獗,猖獗到溥仪的大婚刚刚完毕,皇后凤冠上那些珍珠玉翠就马上被替换成了赝品。” “……这么大胆子?” “嗯,这种事情每个朝代几乎都这样,不过到了清末就更加变本加厉了而已。都说,那场火把储藏在建福宫里的那些宝物全烧毁了,包括溥仪恐怕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怎么说?” “据说建福宫里曾收藏了不下两千尊金佛。” 金佛?听他这么说,我下意识朝周围那些闪闪发亮的金佛扫了一眼:“你的意思是……” 没再言语,沈东走到一只箱子边,扯开上面的封条将箱盖用力撬开。 随着咔嚓一声响,灰尘抖落后箱子盖下显出层破棉花。棉花被很工整地铺压着,密密层层贴着边,一丝不苟。 沈东把那些棉花翻了起来,随即露出下面一大团淡黄色的东西,走近细看,原来是一大堆发霉变质了的米。正诧异着怎么包那么仔细的箱子里居然放的是这种东西的时候,沈东把手伸了进去,在里头搅了搅,片刻朝我看了一眼,把手从箱子里抽了出来。 手伸出来的刹那我倒抽了口气。 他手里拽着条绿得透亮的东西。晶莹剔透得仿佛琉璃似的,缠在他手指上,好像一长串碧绿色的水珠,在灯光下熠熠闪烁着,漂亮得让人窒息。 那是一大串至少有两米来长的祖母绿念珠。 “而其中最为珍贵的,是六百年前印度朝贡的五百金身罗汉和一具将近四米高的足金大佛。”边说,边转身走到棺材边,沈东将这串祖母绿挂到那尊守在棺材头的大佛手指上,一边在那尊巨大的金像上拍了拍:“就知道应该不会有人舍得让这些东西就那么白白都葬身火海,不过,还真没想到它们都被藏在这儿。”说着,走回箱子边,他把手又伸进去捞了两下,这回捞上来的是一大把龙眼大小洁白滚圆的珍珠。 “见过这种珍珠么宝珠,它就是东珠。” 这是我头一回看到这么大粒的珍珠,但吸引我注意的倒不是珠子本身。“为什么都和米放在一起……”眼见着一粒粒枯黄的米粒顺着他指缝往下掉,觉得有些困惑,我问他。 “不知道。”他耸肩,一边转过身,将另一口箱子用力撬了开来:“再看看还有些什么。” 第二口箱子里同样压着很厚一层棉花和米,把这些拨开后,沈东一声惊叹,从里头捧出把红得耀眼的东西:“我日!宝珠,你有见过这么多的红宝石吗!” 我当然没见过,除了仿冒的。 一颗颗拇指大小的红宝石,被用缕花的金链条盘着,缀成一串三股的链子,捧在手里很大的一把,灯光闪闪烁烁着,好像一团跳跃的火焰。 “真好看……”忍不住从他手里接了过来捧在掌心里细看,这真是相当相当迷人的一样东西,没有经过切割,这一粒粒鹅卵石般的小石头以自身的清澈反射着灯的光亮,嵌在金托子上好像一滴滴红水珠似的,让人打从心里的爱不释手。“这是什么,项链么?” “不是,是种手链。”说着,沈东拉过我的手腕,将那串晶莹剔透的东西小心盘了上去,绕两个弯将搭扣扣上,大小居然刚刚好。“真漂亮不是。”将我的手腕抬起,红宝石链子顺势朝下滑了一滑,刚好缠在那根锁麒麟上,黑的骨舍利同鲜红色的宝石串顺势缠在了一起,弄得铃儿郎当满满一手臂。 但奇怪是并没有因此觉得累赘,反显出种特别奇怪的和谐来,仿佛本就该是在一起的。我晃了晃手腕,它们叮当作响,声音很是好听。“是蛮好看,不过戴街上恐怕会让人打劫。”嘴上这么说,一时却舍不得脱下来,我把它们举在灯光下看了又看,越看越喜欢,甚至一闪念间觉得,如果它真是自己的就好了,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发觉沈东正看着我,那目光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我被这目光看得有点窘,忙收手想把链子取下来,但试了几次,没有成功。它和锁麒麟缠得太紧了,一扯反而纠缠得更加厉害,每一个间隔都彼此缠绕在一起,仿佛被粘住了。 这不禁叫我窘迫得更加厉害。 所幸只是那么一小会儿,沈东很快就转开了视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一匹刚从箱子里取出来的白玉马上,嘴里感慨似的轻叹了口气:“故宫都没见有这宝贝,不知道老刘在,看了是什么感觉。不过宝珠,你说,周家人知不知道这么个地方。” “……应该不知道吧。”继续解着那条红宝石链子,我应了一声。 “为什么。” “如果醇亲王府里原来的主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宝藏,周家怎么可能知道呢。” 听我这么说,沈东抬起头再次看了我一眼。片刻放下手里的玉马,点点头:“说得也是……不过,真的很奇怪,其实相隔的年代也并不太久,为什么醇亲王府的后人会不知道自己家地底下会埋着这么一批宝藏?没道理的。” 的确。 1923到1945年,中间也不过就隔了二十几年。把紫禁城里的珍宝转移到这里绝对不会是什么小手笔的动静,里头至少牵扯进内务府太监和醇亲王府参与者两拨人,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在当年断不可能不留下一丝一毫讯息的。既然转移了出来,自然就是要用来分赃的,两边的人怎么可能不给后辈继承者一点关于这批宝藏藏匿地点的消息呢,以致后辈走投无路到要靠卖祖传的家产来维持生计,没道理,真是没道理。 除非…… 脑子里忽然闪过个奇怪的念头,但没有说出口。我发觉红宝石链子上原本的搭扣不见了,上上下下翻了个遍,始终找不到沈东用来把它扣牢在我手腕上的那两个小小的扣子。“沈东,帮下忙好么,” “怎么了。”正低头撬着第三口箱子,沈东听到我叫他,回了下头。 “这东西的扣子……”话还没说完,我一呆,“沈东你怎么了……” 他莫名地看了看我,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哪里不对劲:“我怎么了?”于是反问我。 “你流鼻血了。” 一行黑红色的液体正顺着他的鼻子朝下他,而他浑然不觉。听我这么说,他伸手朝鼻子上抹了一把,然后朝手上沾到的液体看了看,皱皱眉:“确实。” “怎么搞的……” “没事,”见我紧张起来,他松开眉朝我笑笑:“没事,就一点鼻血而已,可能这里太闷了。” 他若无其事的神情让我心里略微宽了宽。的确这地方真的很闷,又闷又湿热,仿佛淤积了一个夏季的热气,全被地道送进这里来了。随着箱子的开启,闷热里掺杂进了一股股发霉的味道,之前光顾着看这些宝藏没有留意,现在蓦地觉察,一时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沈东,我们快找出口吧。”于是一下子想起了目前的状况,我赶紧对沈东道。 他却并没有听见我的话,一阵清脆的断裂声吞掉了我的话音,他在将第三口箱子成功打开后,翻开里头的棉花和米,吹了声口哨:“我敢说,故宫里的藏品都没这里多,随便一件就发达了,你知道这玩意什么价钱么。”说着,从箱子里抓出一把通体碧绿的如意,朝我晃了晃。 我哪有那心思去猜这些:“还是走吧,可能再往前走一点就到出口那扇门了。”说完我转身走向进来时的那扇门,却很快发现,那扇门已经关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第三十二章 一阵不安,我赶紧走过去用力拉了拉,但那门纹丝不动。 我心里咯噔一下,忙喊:“沈东,沈东你过来!” “怎么了?”他还在箱子里翻着,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摆到地上,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了我一声。 “这门打不开了!” “什么门。” “我们进来的门!” “什么?”这才抬头看向我,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朝我走了过来:“打不开?” “是啊,打不开。”边说我边又用力在门上拉了拉,但门上非常光滑,除了几道精致的花纹,我找不到可以很好着力的地方。 额头的汗一下子冒了出来,我没感到热,只感到一股渗透入心的冷:“真的打不开……” “别急。”说着,把我拉到一边,沈东朝门上看了看,然后抓住门上的花纹,用力朝里一拉。 而门依旧是纹丝不动的,除了一些灰被震得从上面簌簌脱落。 “确实……”半晌,沈东松了手,朝周围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机关。” “什么机关……”突然联想到电影里那些隐藏在古墓或者藏宝洞里的致人死地的机关暗器,我忍不住一阵悚然:“你是说我们中机关了么……” “我是说门的机关,类似锁之类的。”说着在门周围仔细看了看,但什么也没发现,他朝后退了一步,我发觉他鼻子下面再次淌下了两行血,黑红黑红的。 “你又流鼻血了……”我提醒他。 他没在意,只伸手擦了擦:“不如再找找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这话令我后脑勺突地一凉。“那这门真的没办法开了??” “是的。” 简单两个字,我脑子里的凉转成了麻。连带整个思维都一下子抽空了,我呆呆看着沈东,他避开我的视线擦了擦鼻子,转身去寻找他所谓的其它出口。 可是这地方根本就没有其它的出口。 放眼四周,不过巴掌大一块地方,眼瞧得见的门只有眼前这一扇,沈东说去找别的出口,显然只是在安抚着我的情绪。 事实就是我们被困在这里了,在我们刚刚像阿里巴巴误闯藏宝洞时那样惊叹着这里那些珍宝的时候……胸口一阵发闷,我觉得自己的呼吸间似乎也带了股血腥味。 怎么会这样…… 本来以为,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给困在这宅子里,已经是最糟糕的了,没想到短短不过两三天就接二连三暴毙了几十个人。本以为一直在死亡的阴影里苟且逃生着肯定是最糟糕的了,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把我们这些偷生者全部活埋进一条迷宫般的古老地道里。本以为这回真的是最糟糕的了,没想到好不容易找到了出口,却被困在了这么一个打不开门的财宝堆里…… 种种,我们似乎是在逐渐被逼迫着朝一个接一个更加让人绝望的地方行进着。 而这一切到底是无意的巧合,还是精心安排的布局?天知道……我只知道这一次似乎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虽然这里没有可怕的杀人狂,没有无穷无尽的黑暗,有的只有大把大把这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奇珍异宝和黄金,可是没有出路,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对于我们来说又算是什么…… 视线落在金佛中间那口大红棺材上,它看起来格外的醒目,格外的刺眼,也格外的讽刺。就好象在张扬着道:欢迎来到我的坟场,欢迎和我一起,埋在这华丽的墓穴。 真可笑,难道一开始就已经在暗示了么,而我们两个还傻乎乎地对着一地的金银财宝眼睛发直地发着傻愣。 越想,我的心脏跳得越快。眼见沈东走到了这宝藏窟的另一端,蹲了下来,我以为他是发现什么了,谁知道他只是从地上拾起了一根条状的金属,上下看了看,然后比划了几下,将它用力□了边上那口箱子。 脑子轰的声响,这一刻,我想我明白过来他到底是什么样一种状况了。 刚还在疑惑,为什么他能在这种可说是走投无路的状况下,还能保持这样的冷静。原来从进来开始,他脑子里已经被这些黄金宝贝给充斥住了,甚至连我们眼下的处境都没有让他真正清醒过来,他竟然还在这些美丽的珠宝前醉生梦死…… “沈东!”忍不住冲他大叫了一声。“能不能不要再管这些东西了!!” 他没有理会我,或者,根本就没有听见我的叫声。有了金属条,箱子的开启变得分外容易,打开箱子后他干脆坐到了地上,专心致志把一件件珍宝从箱子里取出来,放在手里把玩。 “这东西至少值一千万。”捧在掌心的是块绛红色的玛瑙,从中间分开,里面一方圆润的砚台,砚台看起来很普通,如果不是最上方那条盘踞着的活灵活现的龙的话。“知道李景年么,乾隆爷那时的兵部尚书,他当时用五十锭金子和一万两银票才换来这方砚台,得了没多久就被人刺杀了,砚台也不翼而飞,在外头辗转了很久,后来被阿鲁特氏作为嫁妆带进了宫。” “你怎么知道的。”虽然没什么心思听他说这些,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我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总是随性而有些不拘小节的摄影师,原来对这种东西还有研究。 “我当然知道。”他压低声回答了一句,一边回头朝我瞥了一眼。不知怎的这眼神让我忽然有种奇怪的不适,可是又说不出确切不适在什么地方,只愣愣看着他,见他用袖口仔细擦了擦砚台,将砚台轻轻放到地上。“宫里这些东西,每个背后都有它们的故事,那会儿闷着的时候,我总听他们说,时间长了,就记住了。” 奇怪,他说话的口气似乎也有点古怪,我疑惑地盯着他的背影,不确定是真的还是自己在这种状况下产生的幻觉。想着,我开始在佛像间来回走,以平稳住自己的情绪。空气似乎格外地闷了起来,自从发现自己被困在这地方后,我就开始有了种呼吸困难的感觉,周围没有窗,门也没有很明显的缝隙,我不知道这里的氧气够维持多久,也不想知道。 而沈东还在自言自语着:“汉哀帝的金戬玉釜也在这里……这是什么,哦,三彩琉璃杯,都是他喜欢的东西。这些是什么……我看看我看看……三十六宝珊瑚树,可惜了,断了……宝珠,你在那里做什么,来看看,过来看看,这些东西以前都被锁在那个园子里,见一回不容易,你来看看。”说着伸手朝我招了招,我心烦意乱,但又不得不过去,免得他再三地用那种古怪的腔调来叫我。 他那腔调像个女人。 意识到这点,我自己也吃了一惊。沈东怎么会像个女人?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北方大男人,认识他至今,我从没在他身上看到过一丝一毫女人样的东西,怎么会突然觉得他像个女人? 兴许是因为他在这些珍宝面前克制不住地变得絮叨了? 也不是没可能。不知听说谁过,人总会在一些突如其来的大冲击后会变得有点不像自己,可能沈东就是因此而变得奇怪起来的吧,突然而来的大笔财宝,突如而来的绝境,面对这些我已经有种想发疯的冲动,他只是话多了点,状况比我好了很多。 “每次打赏,库里太监就会领了钥匙,上那里取。你看看这些石头,真漂亮吧。”手伸进一只纯银的雕花小匣子,沈东从里面抓出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宝石,有好些是纯粹的,没有做在首饰上,也没有雕琢过,一块块在灯光下闪着晶亮的光,晃得人两眼发花。“这些都是有名头的,那么一小块,够一户普通人家吃用一辈子。那会儿皇上赏了我不少,可我都还没见过,就被收库里去了……” 他在说什么?? 越听越奇怪,我忍不住朝后退了一点。可他表情看起来很正常,正常且认真。 “因为老佛爷说,这人心啊,贪的,不能见到这许多好东西,一见,心就黑了,总想着,如果这是自己的就好了,那是自己的也好了,所有……都是自己的,更好,不是吗。”说完抬起头,他朝我笑了笑,抿着嘴的那种很奇怪的笑容。“可有时候,我想问问她,老佛爷您的心是什么颜色的……” 我忽然觉得有点害怕了起来。说不清为什么,他的话和他的笑让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忍不住朝后退,他因此站了起来,皱了皱眉:“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我不确定是不是要再次提醒他他又开始流鼻血了。 黑红色的血不仅流进了他的嘴里,还顺着他的下巴滴在胸口的衣服上,很大一滴,可他对此毫无知觉,只是用那种古怪的笑对着我,一边揉搓着手里那把漂亮的石头。 半晌将那把石头伸到我面前,他笑嘻嘻地问我:“想要么,宝珠。” “沈东!”一把推开他的手,我扯开了嗓门对他道:“够了!别开这种玩笑了!” 五颜六色的石头撒了一地,蹦蹦跳跳在他脚底下弹动着,发出一阵阵清脆好听的声响。他低下头,听这声音好像出了神。 我被他这样子吓坏了。疯了,他一定是疯了,虽然从之前到现在他的表现要比我冷静得多,可没想到最终他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恐惧,而我该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让他清醒过来??这鬼地方……他不会一直就都是这个样子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第三十三章 骨碌碌…… 一颗鸽蛋大小的红色珠子打着转滚到我脚边,停下不动了。我朝它看了一眼,正要把它踢开,忽然觉得这颜色红的像血一样的珠子,看起来有点眼熟。 正想着是在哪里见过,一只收伸了过来,把它拾起。我抬头看到沈东两眼直直地看着手里这枚珠子,像是在想什么,嘴唇微微发抖。 “沈东……”忍不住叫了他一声,他没有理睬我。只是盯着这珠子看,片刻,手指合拢,五根手指紧握着它直到关节发白。 “血鲛珠,我娘家人进贡的宝贝,大婚那天他们把它做在了凤冠上,说是可以压邪。压那女人的邪。”忽然低低说出这句话,他朝我横扫了一眼。我被他这冷冷的目光射得一个激灵。“可是它却跟我进了棺材,呵呵,它根本压不住那个邪。”声音陡地拔尖,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个女人,一边说,眼泪一边扑哧哧从他眼眶里落下来,他用手去擦,手背上的血涂在了他的脸上,另他那张神色诡异的脸变得格外地可怕了起来。“后来他们又为了它刨开了我的肚子,那三个人,一个周姓,一个沈姓,一个陈姓。我是忘不掉的,就是以后魂飞魄散,也不会忘记他们在我身上施加的屈辱。当着同治爷的面……他们刨开了我的肚子……我□,他们把我的身体在地上丢来抛去,像对待一件破烂的衣裳。那珠子已经和我的胃合在了一起,可他们还在挖,挖啊挖,把我的胃和肠子都挖出来了,可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你尝过这种滋味么,”说到这里沈东一抬头看向了我。 我被他眼里那股幽幽的寒气硬生生逼得倒退了一步。“沈东……” 他还是沈东么……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真的是沈东么……脑子里不得不这样问自己,我心跳突突地快了起来,快得几乎要从我喉咙里蹦出去。 我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相当不妙的境地里。 很显然,沈东被什么东西上身了……那个血鲛珠的主人……那个死后因为丰厚的陪葬品而死不安宁的女人。 可为什么会这样…… “后来,我跟着他们出了我的墓,一直跟着他们,”片刻,我听见他又道,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我不得不这么做。” “当年,慈禧用十二色翡翠小人镇住了我的魂,而他们把翡翠小人带走了,我的魂魄必须跟了去,况且我被糟蹋成那样,我也没有脸面回去见同治爷……所以我只能跟着他们,跟着他们……然后看到他们之间发生的一些事情。”说到这里,话音依旧是低低的,语气却分明地阴沉了下来,如同他注视着我的那双眼睛:“姓周的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他在双山峪埋伏了一批人,在运送我墓里陪葬品的那些车出山前杀光了所有押运的人,又为了防止同谋的那个姓沈的走漏风声,在他到上海前杀了他,并且用了些极端的法子,让人相信他是暴毙于某种可怕的意外。呵,这种人,在做这些事情上,总是有他超凡的手段的,不是么。”说着,冷冷一笑:“并不知情的陈某人还在山东等着装满我陪葬品的那些箱子运去,可是他并不知道,他等来的只是周某人派去的杀手。” “那天夜里他死在自己的卧室里,尸体被切成一块一块,在酷热的天气里被动了些手脚,迅速发黑,腐败……那之后,我墓里所有的东西,都归周某人一人所独享。我想他为此得意了不少日子,每次他打开仓库,一件件摸着那些被他强占来的东西时,他眼里的神情这么告诉我。而我就是要看他那么得意的样子,仿佛整个世界的快乐都被他一个人所独享了,而唯有这样至高的快乐,才能让之后的痛苦变得更加剧烈,不是么。他凭什么认为,他所做的,可以让他问心无愧这么快乐一辈子,即便我被他用种种的方式极尽所能地压制着。”一口气说到这里,话音一顿,沈东忽然问了我一句:“知道什么叫报应么。” 我沉默。 他咯咯一笑,“慈禧死了,她那样精心安排着她的身后事,小心着那些贪婪的人,终究逃不过同我一样,被拖出棺材陈尸于外的命,这就是报应。而周某人,他算得上是小心了,在家里设佛堂,请高人来对着那些从我坟里挖出来的东西念经超渡。并且用桃木包上了那些翡翠小人,以求他们在以后的日子里太平安逸……种种,只为了针对我,呵呵……却忘了其他被他所害的人。直到他的亲娘,乃至亲身儿子一个个全身溃烂而死,他还固执地认为那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后来找来的那个姓梅的瞎子,只怕他还活不到见着他孙子出世的那天,魂就被那两个厉鬼勾了去。知道么,它们至今还在这里,那两个天天来来回回盘垣在这老宅子里走不掉的冤魂……你和那姑娘第一天来的时候,他们就在你身后看着你,你知道么?你有感觉么……”沙沙的声音慢慢说出这些话,越到后面,轻得越是几乎不可辨认。 我看着他的眼睛,嘴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从进这宅子的第一天开始,我们就被盯上了,可是虽然从小到大我都能看见那种东西,这一次,偏偏我却什么都没看见。 像是看出我心里在想些什么,沈东咧开嘴再次咯咯一阵笑,轻轻搓了搓手里那颗红色的珠子:“你看不到,你当然看不到……这宅子当初建造的布局,就是背了风水的正道而造的,极阴的地方,偏偏住着帝王家的人,压着帝王的器具。这么一种不伦不类不阴不阳的地方,人或鬼,早已是不分的了……咯咯……咯咯咯咯……” 一边笑,一边流着鼻血,他拔尖了的笑声听得让我全身发颤,却无法开口去制止。他满嘴满牙黑红色的血另我失去面对他说话的勇气。 “他以为搬来这里就可以没事了,真是天真,从他见到那瞎子的尸体时他就该明白自己得了什么样的命,可是他却在稍微缓和过来后,在用瞎子的命换来的暂时的平静之后,就开始迫不及待变卖那些属于我的东西了……”忽然低下头,紧抱住自己的肩膀身子一阵发抖:“我的东西……我要他还给我……还给我……”嘴里低低念着,他目不转睛看着我,那眼神早已没了一丁点沈东的样子,整个儿只充斥着一个女人,一个情绪极度激动,并且焦躁不安着的女人。 “可是周老太爷已经死了……”忍不住说了一句。随即见到他眼里一丝分明的冷笑: “死,死又能意味着什么。” “听说他死得很痛苦……” “全身一点一点失去知觉,麻痹而死。” “对……” “那也是他咎由自取!”突然抬高音量,他朝我大声道。“他盗了我的墓,辱了我的尸,将我肠和胃一并挖出来弃之,这般种种,岂是个死字就可了却的?!况且他家人种种惨死,全是他自相残杀了自己的同谋,得到的果报!”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觉什么都反驳不出来。 “你知道那时他是怎么待我的么,”片刻凑近了脸,他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微笑着问我。 我摇头。 “他依着那瞎子的话,用梵文真经雕满了整个宅子,缚住了我的魂,又将桃木裹了翡翠小人,陈在金身地藏王菩萨前,摄住了我的魄,令我不生不灭几十个年头,每逢七月十五,地藏王开门,烈火焚身……这种痛楚,你可想象得出来吗?!” 我避开他那双冷得刺人的眼睛,再次摇头。 他的目光却在转瞬间流出一道笑意:“所幸,梅家后人死了,我,自由了……可见那两个东西虽然可憎,倒也并非一无是处,不是么……”轻轻说出这句话,他手突然一伸,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手指在锁麒麟上轻轻摸了一下:“真漂亮……这么多年了,它还是那么漂亮……” 我猝不防备间狠吃了一惊。 忙收手,可是没有成功。他因此手指用了点力气,把我手腕抓得生疼。“还给我。”然后他道,直直盯着我的眼睛。 “我摘不下来……你的红宝石链子,我找不到搭扣了……” “不动明王大天印,法门寺和少林寺两位方丈亲手封在我棺材里的东西,把它还给我。”说着手指在锁麒麟上用力扯了起来。突如其来的粗暴,把我皮肤扯得一阵剧痛。 “住手!它拿不下来的!!”瞬间想起了狐狸的警告,我对着这个两眼通红,紧抓着我手腕不放的男人尖叫。 但他根本没有理会,只咯咯笑着用力抓住锁麒麟朝下拉,鼻子里的血一滴滴掉在我手腕上,冷得像冰一样。 “住手!沈东!住手!!” 一丝血从被锁麒麟粘连着的皮肤下渗了出来,说也奇怪,这东西平时松散在我手腕上,可真的一用力去扯,它随即会紧贴住我的皮肤,好像一直吸附到了猎物的章鱼,因此越是用力,非但无法让它从我手腕上脱落下来,反而只会令它吸附得更牢。 我觉得自己的手快要被他扯断了,只能拼命挣扎,可我的力气根本无法敌过着高出我足有一个头的男人。慌乱中不得不一口朝他手上用力咬了下去,所幸虽然被附身,他仍是可以感觉到痛的,一声低哼他一巴掌朝我脸上甩了过来,我被他抽得眼前一阵发黑,庆幸的是手终于从他的钳制里抽了回来。随即一转身就往前逃,可等到眼前视线恢复,赫然看到一口鲜红的棺材横在我面前,我暗叫一声不好。想停下脚步,哪里还来得及,一头朝那口棺材上直撞了过去,我只来得及从嘴里发出一声尖叫。 紧跟着砰的声巨响,那口硕大的棺材被我撞得朝前一荡。出于本能我一把抱住了那口棺材以求稳住自己身体,谁知道这一抱,原本就没被钉牢的棺材盖一下子朝外斜开了,随着一股奇异的浓香混杂着酸腐的味道直冲进我的脑门,那块棺材板咣的声掉到了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第三十四章 回过神我发觉自己整扑在条鲜红的被子上。 被子很薄,隐约能感觉到里头某些东西的僵硬,我只觉得脖子一紧。 顺着被子朝上看,看到了一张脸,静静躺在鲜红的被子下,脸上的皮肤因为防腐处理后的脱水而干枯发黄,同脸颊骨紧贴在了一起,和骷髅几乎无异。 赶紧后退,棺材因为失去了我的重量而重新晃了晃,我发觉那尸体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灯光下微微一闪。 细看,是颗翠绿色的珠子,塞在它失去肌肉后微张着的嘴里,从牙齿间闪烁出层绿莹莹的光。 “周家老太爷,你是第一次见到吧。”身后响起沈东压细了的嗓音。 我一个惊跳,迅速逃到一边。可是能再逃到哪里去?四周除了墙,只有那扇打不开的门,我是一只被关进了密封瓶子里的苍蝇……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宝珠,我想你对它一定不太陌生。”用袖口轻轻掩住嘴,他朝我笑,一边将目光朝那珠子方向瞥了瞥。 碧绿透亮的一粒珠子,核桃那么大,映在灯光下通体看不出一丝杂质。 我确实对它不陌生。 它就和梅兰一直挂在脖子上的,每次心神不定的时候就借以安慰的那颗翡翠一模一样,就连最后的归宿也是一样的,唯一的不同,梅兰那颗看起来更大一些,颜色似乎也更深。 “这叫玉章青,”见我不吭声,沈东再次一笑,问:“听说过么?” 我摇头。 男人的脸绽放着一个矜持女人浅浅的笑,面对这样一种表情,我实在是说不出话来。幸而他不以为意。一边看着我,他一边慢慢走了过来,兴许也明白我走投无路的处境,他没急着追我过来,却是停留在棺材边,朝棺身上拍了拍:“自然,因为它很稀罕,几百年才出一次的东西,而这种,又尤其的罕见。”说着,手指朝下一按,按在尸体那张干瘪的脸颊上,含在尸体嘴里的翡翠因此扑的下从嘴里鼓了出来。他贴着棺沿,手指在那颗翡翠上轻轻转了个圈:“说起来,还是咱太祖爷当年带兵入关时得来的,原石少见得很,颜色半深半浅,剖开后刚好得雌雄两个翠胎,是极少见的阴阳胎,当年,本是要一并收入十二色异相翡翠的。” 十二色异相翡翠? 这几个字让我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之前看到的那个非常真实的幻境里,听慈禧对她太监提到的。 “可惜虽然同为一石所育,这两块东西合在一起,却是等同于血鲛珠那般的凶煞晦气之物。因此,只取其雌胎,将引煞的雄胎镇于万佛寺的佛塔下,本来是想用佛法化解它的煞气,谁知后来也不知怎的,就到了梅瞎子的手里,而最终因了雌胎的牵引,他的后代又带着它来到了这里……可见,这也是命。” 听到这里脑子里某个念头忽地一闪,我脱口而出:“这么说梅兰她是……” “梅兰是梅瞎子的后人。”回头不紧不慢朝我说了一句,他将那枚翡翠捻入手中。我不由得朝后退了一步:“那么她的死是你……” “是我,却也不是我。” 淡淡丢下这句话,他将那颗翡翠转了个个儿,递向我。 我看到那面朝向我的翡翠上赫然一张人脸,雕琢得很清晰,几乎能够看出它微笑的表情,甚至连性别都能感觉得出来,那是一个眉开眼笑的女性。 而脑子里却在被他这句莫名的话所困扰着――‘是我,却也不是我。’ “什么意思……”迟疑了一下,我问。 他收回翡翠,脸上依旧那副笑得有些奇特的表情:“意思是,如果不是因为你,她也不会死,宝珠,” “你说什么??” “我死后,叶赫那拉那妖妇怕我冤魂作祟,因此用十二色异相翡翠依少林罗汉像打了十二尊翡翠小人,为的就是镇住我的魂,守住我的魄,甚至不惜封入不动明王大天印。以致八旗殉道使白白牺牲,导致大清气数全尽,亦连累同治爷同我一起受到挖坟剥尸之辱。之后,又因同梅瞎子祖上的渊源,掘空我坟的那三人之一――周氏,在其教唆下将我魂魄震摄在此宅里,那口深井里。”说着,冷冷一笑:“我想你也看到了,这满宅子的经文,满宅子的天禧貔貅八卦……每天每天,我在这地方受着它们时时刻刻给我带来的煎熬,消散不去,脱离不开……唯有二十年前那个孩子在井口的出现让我得到了片刻的残喘,那个奇特的孩子,他能看到我,他的眼睛能够让我自由……” 说到这里,也不知有意无意,我发觉他朝我眼睛扫了一眼。 我心跳一阵急促。 “可他们却把他眼睛挖了,”然后听见他再道,声音很干,没了之前的笑意:“我唯一能得到一些残喘的地方,他们把它挖了。那刻我仿佛又感觉到他们用刀子刨开我身体时那种支离破碎的痛,纵然我已经死了……可是我还是会痛……你说这是为什么,宝珠……” 再次望向我,我僵硬地摇了摇头。 他笑,笑得嫣然:“所幸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梅瞎子千算万算,没算出你来,而我千等万等,才等到有你出现,替我把带着雄玉章青的梅家后人除去。”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听他这么说我有些忘形地脱口而出。。 没回答,沈东忽然低下头,把手指伸进那尸体的嘴里轻轻一挖,将那颗翡翠挖了出来:“雄为煞,雌为渡。梅瞎子算到周某人会有这一日,他以为用这种方法,可以让周某人死后魂魄直接归天。呵,有什么用呢,不过亡羊补牢罢了,”说着,把翡翠丢到一边,手伸向了那条被子。“更可笑的是,周某人行事太过谨慎,不单取了从翡翠小人上脱落下来的雌胎含在嘴里,还效仿我的殉葬,用这十二只异相翡翠生生的把自己困在了这里。” 话音落,手用力一掀,那床被子哗的声被他抖落到地上。随即袒露出被子下那具尸体,一身黑丝棉的寿衣寿裤,令这具脱水的尸体看起来更加干瘪,仿佛裹在一只精致丝棉套子的枯木,边上一圈同它一样枯木般的木偶,整整齐齐排列着,仿佛插在它身体周围一圈木头钉子。 “钉子”一共十只,剩下两只斜在角落里,桃木外壳裂了,里头的东西不知去向,只,其中的一只样子有些古怪。别的木偶脸都朝前,它的脸却是朝后的,仿佛不小心拧了个个儿,又因为身体断裂,显得格外的诡异。 “呵呵……那个时候,我就在这地方看着他。看他魂魄被困,被摄,那种曾经附加在我身上的种种痛楚……他以为一死,就可了结了么……”说到这里,忽然身子一转,沈东拿起那只歪头的木偶壳,慢慢朝我走了过来: 木头的娃娃光着脑袋 摇啊摇啊什么也看不见 你拍一下我拍一下娃娃出来 最慢的一个娃娃在这儿…… 嘴里轻轻哼着这首童谣般的歌,我听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后退,却不知究竟该继续往哪里退。他因此笑了,男人的脸,二十来岁少妇矜持的笑:“我知你和他们不一样,现在,把不动明王大天印还我。” “但这是我的。”不知怎的这句话从我嘴里脱口而出,瞬间,我见到他脸色迅速沉了下来: “你们这些人,贪欲都是一样的。”冷冷看着我,他道。 “这本来就是我的。”而我竟然仍旧好死不死地在同他争辩。 “还给我!”不再多说,他手一伸一把朝我手腕抓了过来,眼看着就要碰到我手了,我迅速抓起边上箱子里那把青铜的壶,用力朝他丢了过去。 他没闪避,头撞到壶,发出声闷响,这让他脚步顿了顿。我借机拔腿就跑,几步过后赫然见到他就在我前面站着,手把抓着木偶,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的腿一软,几乎跌坐到地上。 “有些疼,”他指了指自己的头:“不过这没什么。那么你还打算跑到哪里去,宝珠。” “这真的不是你的……”我徒劳地重复。“它叫锁麒麟,不是什么不动明王大天……”话还没说完,沈东已经站在我面前了,见我后退一把抓住我手腕,伸长了指,挑起那些漆黑的舍利: “你一直都在喂它么。” 我用力往回抽了一下,没有成功,他手心里全是汗,但冷得没有一点温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时候它是白色的,叶赫那拉用守着它的獠篁一族三代人的血祭它,才将它封入我的坟内。那会子,大白天,天黑透了,他们把它压在我的棺材上,血似的,鲜红鲜红……”一滴同样鲜红鲜红的血从沈东鼻子里滴到我手上,在他直直注视着我,对我沙着声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它在坟里陪了我七十个年头,每一天,我都可以感觉到它身上那股煞气的凌厉。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宅子么,它带你来的,它带你来见我……所以,还给我,宝珠,你的欲望是不承受不起它的,它生来就是我爱新觉罗家的东西!” 说完,手一用力,他猛地将锁麒麟从我手腕上拔了起来!也就在这同时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一股腥臭的液体没头没脑溅射到了我的脸上,因此,我的手腕上的皮肤和经络没有被扯断,而沈东的头,却从他脖子上掉了下来。 落地,那半个头颅还在朝我手腕看着,片刻那生命之光才慢慢褪了去。我抹开脸上的血水,随即看到一个人从那扇原本紧闭着的石门外跳了进来,手里握着把枪管足有婴儿手臂那么粗的长枪。 是程舫。身后不远处ami在门口站着,苍白的脸对着我,令我意外的是刘君培也在,就在她身后,镜片后那双闪烁的眼不动声色注视着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第三十五章 “你没事吧?”走到我边上用枪管捅了捅地上的尸体,程舫问我。 我摇摇头。 “这疯子怎么会和你在一起,他差点杀了我们。”边说,程舫边给枪重新上了镗,几小时不见,她似乎变了很多,虽然衣服破得几乎快要不能蔽体,眼神却又恢复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 我正准备把之前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她,目光一转,蓦地吃了一惊。 充斥在周围那些金光闪烁的佛像,以及遍地装满财宝的箱子,都不见了……仿佛从来都没有在这地方出现过,这空荡荡的地洞里只有一口红漆棺材被锁链悬空挂着,棺材上的盖子斜搭在地上,和被子缠在一起,棺材里面躺着的人,一如既往的安静和枯槁。 “怎么了?”看了看我,又看了眼那口棺材,程舫道:“这么说你见过我们家老太爷了。” 我吞了口口水,点点头。 “看到那些翡翠小人了?”从地上拾起被沈东丢落的木头偶人,她再问。 我再点头。 她自嘲一笑:“偷来的陪葬品,又成了自个儿的陪葬品,也不能不说是种讽刺。”走到棺材边把木头偶人放了进去,低头朝那具尸体看了看:“说也奇怪,在这种潮湿的地方放了好多年了,他都没有烂掉,老祖宗的东西的确……”目光落到尸体边,突然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什么?”这表情让我一阵不安。 “这个,这些翡翠小人……”似乎有些诧异,她低头在尸体边那些碧绿的翡翠小人上挨个数了一圈,随即眉头拧得更紧:“的确是十二只……不过那只呢……” “哪只?”不由自主朝她走了过去,目光扫向棺材里那些东西,我不知道什么让她脸色变得这么奇怪。 “没什么。”顿了顿,她很快转了话题:“本来和周林商量,要带你们来这里想想办法,因为这附近有口井,你见过的,就是你和刘君培去过的那口。现在可好,就剩了我们几个。刚碰到刘君培,还以为你死了,幸好,来得及时……” 后面她说了什么,我没有留心,因为我忽然间发觉自己找到了令她脸色变奇怪的原因―― 十二只翡翠小人里,原本有一只是特别的,因为它头和别的不一样,脸是在背面的。 可是现在它不见了。每一只的头安放得都很正确,似乎在我们都没有留意到的时候,那个扭了头的一只小人又自己把头悄悄扭正了回来。 正狐疑间,听见程舫问我:“你呢,你怎么会和沈东在一起的?” 我忙道:“和刘君培分开后,我就在外面那间里遇到了沈东,他说你和ami在遇到本新伯以后失踪了……”话还没说完,突然瞥见刘君培和ami要进来,我赶紧阻止:“别进来!” 他们愣了愣。 “这门会自动关上,关上以后从里面是推不开的。”我解释。 程舫一听,回头看向我:“怎么可能,门是里外都没锁的,从里头一拉就开。” “可我前面就是被这样困住的……” “这门真的没有锁,不信你看。”说着转身径自朝那扇门走了过去,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嘭的声关上了门。 然后朝里一拉,门果然开了。 我愣。 见状她问:“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然后把刚才发生的一切跟她们简单说了一下。 听完后,我们彼此沉默了好一阵子。 随后程舫对我道:“沈东跟你说我们是在遇到本新伯以后失踪的,他那是在胡说。我和ami从半路上就觉得他说话有点不对劲,但那时候也没往深了想,可是后来他突然熄了灯想袭击我们,幸好我和ami当时是互相拉着对方手的,所以一起死命的逃。后来看到亮光,就往亮光里跑,也不知道跑了有多久,然后就遇到了刘君培。之后,我们在一间废弃的小仓库里发现了这把枪,可是本来一直带着它的陈金华却并不在附近,我们担心他会不会出什么事,本来打算四处走走看能不能找到他,结果,就一路摸到了这里。”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继而程舫又道:“关于外面那些装动物尸体的箱子,我听周铭说起过,说是用来压什么的,忘了,那时候一直都以为只是说笑而已……没想到还真的放了四十具动物的尸体。想想那会儿娶我时阴历阳历算了一次又一次,这家人为了当年那些苟且的事,也真算是防范到了一定的境界了。不过,你说的什么二几年封的箱子……你也看到了,给老太爷安葬的地方,就是这里,地方是周家人新挖的,所以我比较了解,这地方根本没什么金佛,要说珠宝,有,当初老太爷弄回来的那些,但藏在哪里,可能只有周铭和周林知道,我始终是个外人,他们不会让我知道这些。” “是么。”听到这里,呐呐地应了一声,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许那真是幻觉?同现实融合得完美无缺的幻觉……可,为什么我会看到那种东西呢……低头思忖,目光落到自己的手腕上,我全身突然一震。 我看到那根红宝石链子依旧缠在我手腕上,同锁麒麟缠在一起,灯光里闪闪烁烁折着晶莹剔透的光。 怎么回事……如果那些财宝都是幻觉,这东西又怎么会还在我手上?? 并没有留意到我情绪上的变化,程舫拍了拍我的肩:“好了,别去想了,这鬼地方发生的事情,想得越多,脑子里越乱。像我,现在干脆什么也不想,就考虑怎么出去……” “咯咯咯……” 话音未落,空荡荡的地洞突然想起了阵似有若无的笑声,这让程舫蓦地住了口。 迅速把枪托起,她朝周围扫了几眼,但周围什么都没有,除了那口棺材。“我们出去。”于是一把拉起我的手带着我朝门口跑去,刚跑出门,地上一阵剧烈的晃动,几乎把人给从地上抛起。 我一个不稳,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身后的门砰的声关上了,突如其来的黑暗,我听见了ami的尖叫,还有程舫拔高了的嗓音:“别乱走,千万别乱走!” 我贴着墙没有动。 身下的地依旧在震动着,这时候乱跑是绝对不明智的,所幸不一会儿刘君培打开了手电,微弱的光照不太远,好歹足够照到我们四张脸,于是迅速聚集到了一起,我们静等这场波动的停止。 木头的娃娃光着脑袋 摇啊摇啊什么也看不见 你拍一下我拍一下娃娃出来 最慢的一个娃娃在丢了脑袋…… 忽然耳朵里飘进了阵细细的歌声。以为是幻觉,却发现程舫他们都听见了。 面面相觑,却不敢发出什么声音,沿着墙刘君培的手电光慢慢朝那方向扫了过去,片刻光线停住,隐约有个模糊的身影在那片昏暗的光线里微微地蠕动着,似乎正朝我们的方向一点点爬过来。 “张……张小洁!是张小洁!”ami惊叫出声。 转眼间那身影又近了些,也许是受到光的指引,速度一下子快了许多。只是长长的脖子令头部的转动同身体协调起来有些费力,这或多或少影响了它的动作。 一听见ami的叫声,那头霍地从胸脯上抬了起来,空洞的眼直直看向我们的方向。那不是张小洁,还能是谁。 “跑!跟我来!”头一个跳起来,我一气朝那个早就认好了的方向冲了过去。 早在刚才门还没关上的时候,我就找到了那扇通向井的门,它离这扇门其实很近,不过再往前走个十来步就到了,如果当时没有摸到这扇门的话。 程舫他们紧跟着我奔过来。一口气跑到那扇门边,程舫回过头,对着那早就隐没在黑暗里的张小洁看了一枪。 枪的火力很大,金色一道光线直射向张小洁之前所在的方向,但只在那里的岩石上迸出一道火花。张小洁不见了…… “开门!快开门!”ami连声催我。 我赶紧用力朝门上拉,可是连着两下,我后脑勺蓦地下麻了。 门完全拉不动,就跟在前面那间石室里被困时的状况一样。 “拉不动……”我急道。 “怎么可能。”一个箭步上前程舫伸手搭在门的浮雕上,用力朝前推,门纹丝不动。再用力往后拉,门依旧纹丝不动。她也有些沉不住气了起来:“真的拉不动……” “怎么办……”ami躲在程舫身后,瞪大了眼慌乱地扫视着四周,像只极度受到了惊吓的羚羊。 但没人能回答她。 空气一度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静。在地面的震动悄然停止后,在我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之后,整个地下室里除了我们几个的呼吸声,什么声音都没了,包括之前张小洁的爬动声。 而她到底去哪里了,只是那么一瞬间的功夫。 刘君培拿着手电朝刚才的地方仔细照着,但找不到一点可疑的踪影,狭长一条道除了我们的影子,只剩下那些木箱以及它们被手电光拉长了的影子。张小洁在什么地方…… 喀拉拉…… 忽然一阵细小的声音从头顶一阵滚过,伴着股微微的冷风。 我一惊。 密闭的地下室里哪来的风…… 隐约感到一阵不安,正要抬头去看,突然发现背对着我正四处张望着的ami身体猛一哆嗦。 “怎么了?”程舫手搭到她肩膀,问她。继而突然一声尖叫,连退两步:“ami?!!” ami朝程舫转过了头。 让程舫惊叫出声的正是她这个动作,因为她的头整个儿地转到后背来了,就像棺材里那只断裂了的木头小人。 一脸苍白,ami的头一边转,一边瞪着我们,嘴巴不停地抖着,可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继而她的头不见了。 整个儿从脖子上消失,消失后那身体依旧站着,背对着我们,直到一阵凝固般的僵滞从我们身上消失之后,她脖子里猛喷出股热血,身体嘭的声重重栽倒在地上。 木头的娃娃光着脑袋 摇啊摇啊什么也看不见 你拍一下我拍一下娃娃出来 最慢的一个娃娃在丢了脑袋…… 头顶再次响起那阵细细的,跑着调的童谣。 循声朝上看,只见张小洁在上方一块突起的石头上倒吊着,手里抱着ami的头,摇摇晃晃的头颅正朝我们嘻嘻地笑。 “砰砰砰!!”连着三声枪响,张小洁被打穿了头的尸体一头从上面栽了下来,落到地上,没再有一丝动静。而我们剩下的三人没一个敢过去查查她到底彻底死了,还是会像之前那样,突然从地上站起来。 “现在怎么办。”半晌程舫问。 没等我开口,黑暗里忽然响起咯咯一阵笑声:“两个,还剩两个。” “谁?!”厉声喝,程舫一把托起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第三十六章 枪眼所指的方向一片漆黑,片刻,隐隐显出意味着什么,却仍叫人揣测不出来,因此边上陈金华扑的声跪倒在地上的时候,是让人狠吃了一惊的,他两手向前,整半个身体贴着地几乎要钻到轿子底下,实在让人费解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时喀拉声轻响,轿门开了。 扑鼻而来一股腥臭的风,好像是突然从轿子里钻出来的,又冷又潮,令人不由自主朝后退。紧接着一只缀满了珍珠的明黄色绣花鞋从门里跨了出来,一脚踩在了陈金华的脊梁上,轿身随之一阵轻晃,一名通体红艳的女人从里面低头钻了出来。 几乎是滑出来的,她身体软得像团棉絮。“这会子什么时辰了,梅瞎子。”出门,轻轻问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发现到我们的存在,女人低头提起裙子,从陈金华身上跨了下来。 她身上的衣裙和那不出来。 她因此笑了起来,很美的笑:“跪下。” 没等我反应过来,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腿上狠狠扯了一下。这叫我不由自主朝地上跪了下去。 耳边再次响起她的话音,悠悠的,淡淡的:“那会子慈禧听信妖狐谗言,将不动明王大天印镇在我坟里,无论那只妖狐动的什么念头,阴差阳错却唤醒了同治爷坟里那二十一尊度母。如不是有十二色异相翡翠压镇,世道不知怎样一个天翻地覆……现在,把它还给我,宝珠,”朝我伸出一只手,她的目光慢慢从我的脸转到了我的手腕上:“我在这地方已经等了它很久。” 手腕上骤然一阵巨痛。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每次捣腾翡翠小人的时候人总会特别压抑和不舒服……已经好些天没精力写东西了……哭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第三十七章 仿佛突然间被火烫了一下,那串原本缠在锁麒麟上的红宝石链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把我整条手臂给勒住了,所经之处烫得火烧火燎,这令锁麒麟电击般抖动起来。松散开来似乎要往外挣脱,可是被我的皮肤所牵制,怎样都脱离不了。于是我的皮整个儿被拉扯起来了,痛得我忍不住轻呼出声。 女人的视线因此闪了闪,似乎对此有些意外。“怎么,连在一起的么……” 没理会她,我奋力撕扯那根滚烫的链子。 “你知道这串红石是什么吗。”片刻听见她问我,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没回答,只一心使劲想把那串看起来华丽而脆弱,却烙铁般滚烫坚实的红宝石从手腕上拽下来,而她接下来一句话,却让我突地一惊。 “它叫度母炎。” 度母炎,我听说过这东西,是狐狸告诉我的。记得那是在一次香港来的翡翠展上,他开玩笑似的提到,说现在已经看不到真正意义上的翡翠了。亏得那些商人个个都把自己的破石头称作极品,事实上真正的极品翡翠,当年也只有唐太宗用来雕琢二十一尊度母的云胎翡翠才当得起。而作为其中之一的烈焰度母,色彩尤以稀少而珍贵,因为它是火红色的,似火,因此后人把它尊称为度母炎。 伴着度母炎还有个可怕的传说,说是度母炎自出土开始就只能为皇家所有,寻常人家得之即为不详,是要问罪的。明末时,有东厂大太监不信邪,私自盗回家,之后不久家里无火自燃,一夜间把此权臣整个宅邸烧成一片废墟,后有人在废墟里挖出太监尸体,人已经烧得不可辨认,蜷曲的手里那串度母炎做的手链却完好无损。 而我手上的这根红宝石链子就是当年那一根么? 惊诧间,那红衣女人提起裙摆,踩着那双厚厚的绣花鞋,无声无息来到了我的边上。“‘度母炎’遇煞则焚,不动明王大天印至煞之物,却也至灵,本可自行脱离保你的命,可是,你却是同它连着的……”手伸向我,她扣住了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为什么?” 她的手很潮湿,充斥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腐臭味,我正要转头挣扎开,她的手却先行一松,身子朝后退了退:“什么东西……” 那表情好像是被我烫到了似的。 继而再次朝我靠近,这次轻轻扣住了我的脖子:“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自言自语般地喃喃说着,她冰冷而潮湿的手上下游移在我脖子间,“看不清楚啊……”又道。头一低,从发髻上拔下支簪子来:“这碍眼的东西是什么……”说着将那支簪子一下朝我眼睛上扎了过来!惊得我一激灵,正伸手试图制止他,突然嘭的声响,不远处那扇门上传来阵沉闷的撞击声。 女人的动作因此一滞,我借着这机会一个挣扎,迅速从她手指间脱逃了出来。 她没有理会我。 目光冷冷扫向那扇紧闭着的门,片刻门再次嘭的声响,扑簌簌抖下一片灰尘。 随之而来一片死寂,像是声音一瞬间被从这周围全部抽离了,不过仅仅只是那么一刹那。 就在我试图跑到刘君培身边的时候,那扇门骤然一声巨响,突地从外向内爆裂了开来!霎时漫天尘土……碎裂的石头险些砸在离门不远的刘君培身上,所幸他闪得快,就地一滚滚到墙角,险险躲开了一劫。这同时压制在程舫身上的人影消失了,她迅速拾起地上的枪,对着那红衣女人就是一枪。 子弹穿过她的身体射进了她身后的墙壁,根本就没有碰触到她。意识到这点程舫赶紧后退,却哪里来得及。 目光朝程舫轻轻一瞥,那女人抬手一挥,程舫随即连人带枪跌撞在了背后的岩石上。之后没再朝程舫看上第二眼,那女人朝着门的方向冷声道:“你倒真是执着,狐妖。” 门口硝烟弥漫。 过大的震动震下无数岩石,好一阵,那灰尘弥漫出来的烟气才因着外头空气的卷入而逐渐淡去,隐约显出个人影,靠门站着,一只手撑在门洞处的空气上,好像那空气是扇无形的门。 他在那道“门”上拍了拍,身影立时一阵波动,好像平静的水面起了层波纹。 原来那地方真的还有道看不见的门。 “微臣见过娘娘。” 波纹静止,那人开口,话音柔和得近乎恭顺,听起来却是分外的耳熟。 这声音除了狐狸还会是谁…… 不由得让我精神一振,三步并作两步朝那扇门飞奔过去,及至目光撞见他闻声扫向我的那双眼,我猛地停了下来。 不是狐狸……这不是狐狸,尽管他长得和狐狸一模一样…… 为什么又是他…… 恍神间,刚刚被我丢到脑后的疼痛在手臂上又开始火烧火燎了起来,我抓住那根赤红色的链子塞进嘴里,用力地咬。 可是抓不断,也咬不掉,就好象那根始终同我身体粘连着的锁麒麟。 门口那人再次朝那扇看不见的门上拍了一下。两只眼睛始终注视着我,仿佛看出了我认出他后眼里的失望,他朝我微微笑着,笑的样子真像那只狐狸。 只是狐狸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萧杀之气。 他两只眼睛像刀子一样……因此,即使是那样地微笑着,也是令人透不过气来的。眼泪不由自主滚了出来,我不知道是因为手臂上火烧似的疼,还是那张酷似狐狸,却又并不属于他的笑脸。 “为什么不摘掉那东西。”忽然他对我道。 隔着层看不见的门,他手指在空气中轻轻拨啄着,一行行细细的波纹随之扩散而出,映着他的脸,我突然发现他身上多了样东西。 一条雪白的尾巴。 尾巴在身后轻轻晃动,仿佛他游移不定的眼神,片刻微微一摆,尾巴分成了两条。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用力眨了下眼睛,再看,那第二根尾巴的的确确是存在着的。一时有些发愣,忽然听到耳朵边叮铃铃一阵轻响。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红衣女人已站到了石门边,同这长得和狐狸几乎没任何区别的男人面对面站着,一手捻着指上的铃。“你认识她。”片刻轻声问。 男人沉默。两根长尾在空中划了道弧度,只一眨眼的瞬间,忽然分成了四条。 女人眼里闪过一丝冷笑。“原来如此。原想,为什么你千方百计要那妖妇将不动明王大天印封入我的墓穴。原来,是早在等这一刻。” 男人依旧沉默。而我却因着她的话心里猛打了个突。 要慈禧将锁麒麟封进惠陵的,不是狐狸么。难道他……目光不自禁瞥向门外的身影,这一刻我也弄不清楚了,自己原来那些铁钉钉的感觉,到底是对,还是错。 可他给我的感觉真的不是狐狸啊……那种完全陌生的眼神和气息…… “四十幽骨阵已破,十二色异相翡翠归位,”这当口听见女人又道:“我知你守着昆仑的龙骨,但罗汉即出,狐妖,你被天雷震得还不够么。” “娘娘为了翡翠罗汉归位,不惜用十二人头布阵,杀生三十余口,难道不怕遭到天谴么。” 淡淡一句话轻说出口,瞬间,女人原本安静的脸上神色突变。抿着唇冷冷朝后退了一步,这时我手上突然一阵剧痛,像被什么东西用力咬了一口,忙抬手看,差点被扑面而来一道火焰撞进了眼帘! “啊!”忍不住惊叫,因为我的手烧起来了! 翻卷而起的火焰,虽然没有直接烧到皮肤,温度已经足够烫到让人惶恐。 火焰来自那根红宝石链子。 原本只是烫得灼人,不知怎么突然间一股火苗从它上面直串了出来,我忙用力甩手,它却反而烧得更加旺了起来。一阵阵针刺般的灼痛迅速透过链子盘旋上我皮肤,随即令锁麒麟更加猛力地朝外挣脱,这动作让红宝石链子上的火烧得更加灼烈,不断升腾而起的赤红色火苗不停纠缠着锁麒麟的舍利,慢慢将它们烧出层死灰般的色泽。 错愕间突然感到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我。 很多很多的眼睛,在我抬头的刹那从周围那片黑暗石壁间隐现而出,惊恐间只依稀辨认出是人的轮廓,一个又一个,巨大,高高在上,好像悬空腾飞着,层层叠叠,面无表情地低头俯瞰着我。 然后再次瞥见了那个酷似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第三十八章 手依旧按在那扇看不见的门上,他目光刀似的盯着我,依旧无法让我接受他就是狐狸的那种目光。突然手臂一阵剧痛,锁麒麟扯开了我皮肤上原先的伤口,又朝上讲伤口拉扯得更深。 疼痛让我无暇再顾及其它,那些人影,那个酷似狐狸的男人身后的尾巴…… 眼见着血从伤口里流了出来,流过那些燃烧着的滚烫的红宝石,又被锁麒麟尽数吸了进去。这令它朝外挣脱的幅度变得更大。 “为什么不摘掉那东西。”耳边再次响起那男人的声音。 忍着痛我朝他看,可是他的身影被那红衣女人给挡着了,她站在门前,看着我,目光尖锐。就在这时脚下一空,我的身体突然腾空朝上飞了起来。 满手的火焰和跃跃而起的锁麒麟不断的纠缠把我整个儿扯像了半空,于是墙壁上,甚至头顶上那些巨大的人影离我越来越近。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这就好像在硬生生朝他们身上撞,而他们依旧沉默着看着我,混乱中我无法透过火光看清楚他们的脸,只看得清他们的眼睛,闪闪烁烁的,纷呈迭起,就好象他们变幻莫测在黑暗里那些奇怪的手势。 或合拢,或分开,或捻指,或挥抬……伴着这些动作,我手上的火焰烧得更猛烈了起来,烧得锁麒麟咯咯直响,非常奇特的声音,如果它们有生命的话,那刺耳的声音就好像它们在尖叫,这是种怎样诡异的感觉…… 惶恐间我的手突然开始疯狂地痉挛了,整个手乃至手腕不受控制地朝下弯曲,蜷缩,这动作让伤口里的血泉水般涌了出来,又在眨眼间被锁麒麟吸收干净,它就好像条发了疯的水蛭,一边朝上扭曲飞腾着,一边疯狂地大口大口吞噬着我的血…… 而底下那顶巨大的轿子也突然开始颤抖起来。 抖得轿子周围那全珍珠帘噼里啪啦一阵响,继而下雨似的脱落了下来,连同那只华丽的厚尼顶子。 顶子一落,四周轿身失去依附顷刻前分裂,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恶臭,就在我同手上两条链子做着徒劳争斗的时候,我看到那顶裂开的轿子里露出口硕大的红漆棺材。 原本装着周老太爷尸体的那口红漆棺材。 只是棺材里并没有躺着周老太爷的尸体,而是具干瘪发黑得勉强才能分辨出性别的女人。她仰天躺在棺材柔软的丝绸被褥上,一条腿伸得笔直,一条腿弯曲着靠着棺材边缘。身体四周围着一圈晶莹剔透的翡翠小人,靠近头顶,一直双手合十的人偶手上脱着跟红线,红线一头连着尸体手指上一枚还没完全被锈迹吞噬的银色铃铛。 叮铃铃……又一声铃响,不知道来自棺材,还是门口那个始终注视着我的女人。 两者都没有动,只有铃声轻轻响着,于是眼见着棺材里那些小人缓缓动了起来,朝尸体的方向慢慢蠕动。 “宝珠!”突然一声喝。猛地把我从之前的混乱里拖了出来,随即被手上的剧痛彻底刺醒,我一下子意识到了我目前的处境―― 我马上就要撞到头顶那些正悄无声息看着我的人影了。而他们也正以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姿势朝我慢慢伸出手,或者说,朝我手腕上的链子伸出手。 眼看就要撞到头顶的岩石,突然背后被人一扯,我朝下直坠了回去。 却没掉到地上。 两只手接住了我,在我忙不迭躲避那些扑面压回来的火苗的时候,我听见耳边有声音道:“记住了,它不过就是度母炎而已。” 火轰的下包围了整条手臂,朝下开始吞噬我的皮肤。 “就像我只要记住,这些不过就是五百罗汉阵而已。”那声音又道,在这熊熊烈火中。 我眼睛一闭,以为手臂就此不保。 可是等了很久却什么也没感觉到。 睁开眼,发现那火已经熄了,一只手覆盖在我的手臂上,手心里抓着那把红宝石链子。 链子已经断了,于是那燃烧般的光不复存在,它静静盘在那只手心,死了一般的安静。锁麒麟亦安静了下来,静静落到我手腕上,发灰的表面因着我的血而逐渐恢复成漆黑的色泽。 可这并不意味着我安全了。 就听见轰的声闷响,那口原本安静躺在地上的棺材突然直直竖了起来,而原本站在门口那个红衣女人不见了,棺材里那十二只翡翠小人,也不见了。 只剩下一具干瘪的尸体躺在那里,奇的是原本发黑的头部,这会儿像被镀了层荧光,从里到外透出层碧绿的光来,映得半身红衣惨绿惨绿,而之前,它身上本是什么都没有的。 叮铃一声脆响,那尸体干枯的手指吱吱嘎嘎朝我们方向指了过来: “妖狐,百年前你妖言惑主,断我大清江山社稷,百年后你又阻引回不动明王大天印。你,就不怕天打雷劈?!”说话声赫然之前那个红衣女人。 话音落,仿佛印了它的话,地面突然隆隆一震。耳边隐隐响起阵低低的说话声,由远到近,像是谁在念经。 谁在念。 不由得朝周围扫了一眼,突然发觉墙上那些人影似乎变得清晰了,手电筒微弱的光打在他们身上隐约闪出层淡淡的金,放眼看去,就好象一群会动的金属……他们齐刷刷看着我,手变化着各种诡异的姿势,嘴里念念有词。 盖在我手臂上的手动了动,直觉有些不对,仔细留意了一眼,发现那只手似乎正在逐渐变形,细细的白毛从指缝间钻出,而原本细长的手指似乎正在慢慢朝里收拢。 我心跳不由得快了起来,正向回头看,可脖子被一只手按住了,很快身后响起道话音,淡然,带着丝笑意:“娘娘引回不动明王大天印,是为了什么。” “为我大清江山社稷。” “哦呀,娘娘难道已经忘了,早在多年前,大清的气数已经耗尽。” “放肆!”尖削的指尖一跳,手上银铃一阵急响。 这同时我肩膀上忽然微微一烫。 吃了一惊不知道是什么喷到了我身上,低头一看,竟是摊血。再要把头朝后转过去一些,却无论如何动不了了,身后那只手把我脖子按得很牢,似乎铁了心不让我见到他的样子。 “娘娘为了已耗尽气数的大清引回不动明王大天印,又是为了什么。”再问,话音依旧平静而恭顺。 “为了……报仇。”地面再次一震,一块骨头从那尸体的脸颊上掉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让它说话吃力了起来,它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 “沈陈二人已到了时辰魂飞魄散,他们死后造的孽令他们永世不得轮回。周家一家几乎满门灭绝,罪魁祸首死得凄惨且死后不得入土为安。娘娘,不知娘娘当年惠陵那一口怨气,还要如何发泄。” “他死了……”喉咙里咔咔一阵作响,那根指着我们的手指颤了颤:“叶赫那拉……也死了……” “是的,都死了。”搭在我腕上那只手彻底褪成了爪,度母炎因此从他手上滑了下来,掉到地上散成无数。 “可是八旗殉道说大清不灭!”突兀一声尖叫,一块通红色的东西猛地从那尸体喉咙里呛了出来,掉到地上熠熠生辉,好像一团小小的火焰:“同治爷他……同治爷他……” “他尸已寒,骨已枯。” “住口!皇上他是真命天子!有五百金身罗汉!有不动明王大天印!他会……”话音未落,叮铃一声响,原本挂在它手指上那枚银铃随着它手指的断裂轻轻跌到了地上。 那瞬间突然一大团绿气从它脸上钻了出来,似乎极痛苦,它一把抱住自己的脸大声尖叫。 而尖叫声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半张脸从它脸上掉了下来。继而是另半个,喀拉拉掉到地上,打着转。 周围那些人影也在这同时不见了,那些闪着金光,做着各种奇特手势的人影。只一股股剧烈的腥臭味随着那具尸体的肢解而越发地糜烂了开来,身下再次一阵颤动,我脖子上那只手移了下来,轻轻抱住了我。 “你到底是谁……”突然身体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我问。 沉默半晌,身后那声音静静道:“碧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第三十九章 八根银白色的尾巴在他说话的时候环绕在我身周,好像开了屏的孔雀。我靠在他怀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瞬间脑子里似乎充斥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一闪而过,很快又消失,抓也抓不牢。 “碧落……” “是的。” “你把狐狸怎么了……” “他还好。” “是么?”忽然一道话音突兀插了进来,我这才留意到,身后正有阵脚步声朝我们这方向走过来。 立刻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有些意外地看到那人是刘君培。 他慢慢走到碧落身后站定了脚步。碧落看着我,他透过那对被灰尘模糊了的镜片看着碧落。身后一道红色的人影无声无息地跟随着,竟然是个已然消失的红衣女人。 很奇怪她这会儿看上去异样的安静,只默默跟随在刘君培身后,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也许我们的处境不太好。”不动声色朝后瞥了一眼,脸上浮出层笑,碧落对我轻声道。 我试图从他身上找到狐狸的影子来,可是一点也找不到,除了长相。 他真的只是碧落了么……那么狐狸到哪里去了…… 思忖着,看见碧落转过身。 “八旗殉道,正蓝旗?”面对刘君培,他问。 刘君培笑笑,摘下眼镜,擦了擦:“我和他们不太一样。” “听说了,所以那个时候,你没来。” “不该插手的时候,我从不干涉份外的事情,其实,我就是个本分人。”说着,自己笑了起来,抬手把眼镜重新带上。 “这么说,现在是插手的时候了?”碧落也笑,笑吟吟地望着这个相形与他略略有些猥琐的男人。 刘君培摸了摸自己那把油腻腻的头发,点点头。 地突然再次震动了起来。 刹那间脚下的地面裂开一道巨缝,如果不是碧落一把抓这我朝上腾起,我差一点就掉进去。 “你收了那女人?”然后听见碧落问了一句。 这才留意到,那个始终跟在刘君培身后的红衣女人再次消失了。刘君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颗黄澄澄的珠子,拳头大小,微微带着点透明。 “破了这宅子的风水,养着她也就没什么用了。”刘君培笑道。 “你这奴才当得好。” “奴才?呵,我可不是你,一朝是臣,百年称臣。要说奴才,八旗殉道不过是风水的奴才,气数的奴才。” “那么现在你是为了哪个主子效力?醇亲王府几百年修个宅子只会了保住地下一尾流动的地脉,现被你破了,你是在自断风水么,奴才?” “呵,”被碧落一口一声奴才,刘君培倒也不见怒,依旧一副温温吞吞的模样,在震得岩石簌簌而落的地面上推了推镜架:“十二翡翠小人本就不该是用来殉葬的东西,狐妖,当初你用这法子诓得慈禧用帝陵压住它们和锁麒麟,而我,不过是让它们重新物尽其责而已。” “物尽其责?呵呵,不如当着物的面自己去说,如何。”说着突然用力把我一拉,就在这同时头着,朝我伸出一只手。 我本能地朝后一退,撞在了身后的床架上。 “呵,你紧张什么,锁麒麟的主人,怎么这样容易激动。” “你到底来干什么。”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宝珠,其实我就是想来……怎么说,不如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好了。”边说,边朝我伸出一只手:“八旗殉道正蓝旗,莫非。” 我心里头一个咯噔。莫非?这两个字让我不自禁想起了易园里接到的那几个古怪电话里,总被尖声提到的那个名字:小心莫非……小心莫非…… “宝……宝珠……”身后忽然微微一阵呻吟,我听见林绢在叫我。 忙回头,发现她眼睛居然睁开了,有些呆滞地看着我,显然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你在和谁说话……” 我呆了呆。 再次看向窗台,窗台上已然没了莫非的踪影,只有一只橙子静静放在那里。 “没有,你听错了。”于是我道。“你怎么样,感觉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在医院里的,宝珠?” 一周后林绢出院了。 她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住院,正如她一点也不记得她曾带我去过一个叫易园的地方,那里有个她始终念念不忘的,叫做周林的男人。狐狸带她回来的同时,似乎带走了她这部分的所有记忆,因此我亦无法从她这里知晓,在那次突然消失后,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不过这没什么,我无法想象如果林绢还保有着原先那些记忆,以后我们继续的相处会是什么一种状况,所以,还是什么都忘记了的比较好。 但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出院后不久,她就和周铭正式分手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因为关于易园的那段记忆,她是彻底没了印象的。可是问她,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来,只是个女人一旦做了决定,即使自己都有些莫名,还是会坚定不移地继续下去,譬如那时候跟了周林,譬如后来跟了周铭。只是对于那被自己丢弃的一千万,还是有些耿耿于怀的,这令我松口气,好歹,她还是原来的林绢,那个财迷心窍,除此什么都可以漠不关心的林绢,而没有被那场意外弄坏了脑袋。 不过她很快就找到了安慰的方式,毕竟,是她自己丢弃了那笔钱,而不是眼睁睁看着那笔钱丢弃她而去,这就跟抛弃男人,与被男人抛弃所产生的感觉不同完全一个道理。因此叹息了几天后,她就又活跃如常了,继续打扮的漂漂亮亮地跑去上课,继续在人来人往间寻觅着下一个金主宝贝儿。我很高兴她能从那个家庭,那场噩梦里彻底摆脱出来,甚至一点阴影也没有留下。所以,也就最终没有跟她提起过那个来自英国的电话。 电话是打到林绢的手机上的,只是那时候她昏迷着,所以我代替她接了手机。 然后得到了一个让我吃惊,然后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诉林绢的消息。 电话里那人说,他是周林在英国的一个朋友,他说一个月前周林出车祸过世了,很仓促,所以直到现在才一一通知家人。通讯录里为数不多的电话号码中有林绢的名字,所以他想,林绢应该是他某个比较重要的人,所以特意也来通知她一声,请她节哀。 再之后,得到程舫的消息。 在治好了身体的外伤,并且又看了很久的心理医生之后,她把易园的地产卖了,和释放出来的周铭一起回了香港,并且不打算再回北京。而易园的拯救工作在陈金华的尸体挖出来后告一段落,整个摄制组无一人幸免,成为电影界的一个悲剧。 只是在播放亡者名单时,始终没听见有提到靳雨泽的名字,而究竟靳雨泽是刘君培还是刘君培是靳雨则,或者两个谁也不是,他仅仅只是一个叫莫非的男人。 这问题,我恐怕会有很长一阵子没办法搞清。 铘在把我们带回来后,一度消失了好几天。 狐狸说那是因为它硬闯了五百罗汉阵,所以伤到了元气。需要找一个地方安静地休息。 但什么是五百罗汉阵呢。我不解。 狐狸没有直面回答我,只对我说了一些事。他说,当年紫禁城里一把火,烧了清宫不少的宝贝,事后有人疑是纵火,虽然至今都没有明确的证明,其实当时的确是这样的。而纵火人放火是为了掩盖例来宦官中饱私囊的事实,因此这样一批人,是断不会让那么多的宝贝一把火全部烧毁的,所以在放火前,他们私下转出了不少珍宝,包括其中的五百罗汉金身像。 说起来,那金身像不是普通的像,而是达摩亲手开的光,又名降魔五百罗汉。而十二色异相翡翠胎,则是满清入关中原时带入的东西,同满清国运相关,长久以来有专人看护,轻易不会现世。只是到了清末,也该是气数耗尽,慈禧为了镇住阿鲁特氏的怨气,把它们请了出来,封进了她的坟里。结果五十年后被从坟里掘出,带进了醇亲王府,可巧,当年从紫禁城里偷运出来的那批宝贝,也藏在醇亲王府,其中就包括了那五百尊金身罗汉。 说到这里的时候,狐狸眯了眯眼睛,然后看看我。“你知不知道你的命很大,小白。”然后他对我说。“如果不是为了要释放十二色异相翡翠,那么设在周老太爷棺材外头那四十具动物尸骨布下的幽骨阵就不会被八旗殉道破除。如果幽骨阵不破除,那么封在易园地底某处,号称流动地脉的存着罗汉金身的封印就会固若金汤,如果封印固若金汤,整个易园就会因五百罗汉阵而坚如磐石。如果易园的罗汉阵坚如磐石毫无疏漏,那么纵然麒麟再强,也闯不进那种‘国运’之地。如果闯不进,那么……” 说到这里,狐狸没再讲下去。而他不讲我也知道在那么多如果之后,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天之后我情绪有些低落,因为从这件事后,越发感觉到自己很没用。 如果不是因为狐狸和铘,我恐怕和那些人一样,早就葬身在那个地方了吧。而很显然,如果脱不掉那根锁麒麟,我恐怕一辈子都会被这样那样危险的事情纠缠不休。 要不是当初不听狐狸的话,偷偷戴上了它,现在会怎么样? 应该不会有铘,他会很安静地睡在那个他曾经沉睡了很久的地方,没人打扰他,也没人能伤害到他。而我和狐狸,应该会和很久以前一样,开开小店,斗斗嘴,拿无头阿丁穷开心。 纵然有无数个“应该”,也只是“如果”而已了。一切早就已经无法挽回。 而未来,未来还会怎么样。 手上的伤口还没复原,我看着它,问着自己。 而我的命,能始终那么好运气地靠着狐狸和铘存活下来么。 这问题我不敢问我自己。 夏天很快就要过去,我姥姥阁楼上的箱子里多出一盒东西。 是莫非寄给我的。 打开,里面赫然十二只翡翠小人,晶莹剔透,活灵活现。 我当时头皮一乍,几乎失手丢了它们。 直到现在想不通,那男人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寄给我,拿狐狸的话来说,‘这些攸关清廷国运的东西’。我想把它们扔出去,免得招徕某些令人无法想象的事端,却被狐狸阻止了。 记得他当时对着这些东西,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他说,留着吧,就当是那地脉的回礼。 礼尚往来么,礼尚往来,这世界本就没什么绝对的输赢。 作者有话要说:翡翠小人终于连载完毕,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篇故事很长,写的时间跨度也很长,中间坎坎坷坷,断断续续,很感谢大家不离不弃一路陪伴。希望后面的故事大家能同样喜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9黑暗十三章 之后的三天,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可是雨总也下个不停,滴滴答答像条阴湿的棉被层层裹着这座城市,空气于是又厚又潮,闷得让人一阵阵犯困。 这样的气候是阻挡生意的,于是一到下午店里就冷冷清清,除了擦擦地板抹抹桌子,剩下的时间除了发呆还是发呆。 我想起这几天邵慧敏始终都没再联系过我。 自从三天前的夜里她给我打来那通电话之后,我就和她没了联系。她不找我,我自然也不会再去找她,虽然那天晚上她挂断电话前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她看起来非常恐慌,但我已下定决心,无论她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再同这女人有任何瓜葛,以免被她再次以某些自私的目的而给我带来什么“意外的惊喜”。 谁能想到自己的老同学会利用和坑害自己呢? 她是当年在学校唯一一个窥知我有‘见鬼’能力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因此而试图将她自己身上的噩运转移到我身上的人。这样自私,也难怪当初明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已经有相濡以沫那么多年的妻子,还一意孤行地破坏别人的家庭,到后来惹祸上身,只能说是她应得的报应。 只是每每想到她横刀抢来的那个丈夫,不由让人感到一阵发寒。 如果那天晚上江齐生前妻的鬼魂给我看到的那段场景,确确实实是她死去时的情形,那么,毫无疑问江齐生是个在逃的杀人犯。他不仅狠心杀了自己结发那么多年的妻子,还以极度残酷的手段将她分尸。 这种事不是普通人能够下得了手的,那得有一颗多残忍的心,才能做出这样冷酷的事。 而这件事邵慧敏知道么? 我想她应该是不知道的。那男人作案手段相当冷静并有条不紊,所以很显然,那具尸体和作案时留下的蛛丝马迹应该早已被他处理干净,除非有人突然想到要去追究他妻子的下落,不然,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发现那可怜的女人早已无声无息间死去了那么多时间。 所以邵慧敏一直都以为江齐生用钱打发掉了前妻,所以她很安心地同那个男人结婚,并同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只是不知为什么,尽管如此,我仍能感到邵慧敏潜意识里很明显地对那男人抱有一种恐惧感,因而她会在那男人死后,总觉得自己又见到他回到了自己身边,甚至还把当时咖啡店里附在我背后的江齐生的前妻看成是他丈夫。 而这一点究竟是因为什么而造成的呢? 正想得出神,门铃当啷一阵响,几个学生样的说说笑笑走了进来,在靠窗坐了,扬手对我大声道:“老板娘,三个香草软糖冰霜,两个摩卡味的!” “哦。”我回过神应了声。 低头去找碎冰机,才想起冬天没生意,它已经被狐狸收到阁楼上去了。忙探头进厨房想叫狐狸去取,一看到里头空荡荡的,才记起狐狸一早就出门采购了。 于是只能叫杰杰先在柜台处招呼着,我解下围兜进屋蹬蹬磴上了楼。 本不情愿上去,因为铘住在阁楼。 自从那天被他喂了块不知名的东西后,我觉得自己像生了场大病,呕吐,腹泻,整整两天没有一点食欲。 狐狸说我娇气,他说那种东西麒麟吃几千年也不会拉一次肚子。 也许他以为这话能安慰我,但他不知道在听了他这句话以后,我又跑厕所里吐了两回。因为我记得狐狸曾经有意无意地跟我说起过,麒麟这种动物饿的时候,通常情况下是以一些厉鬼的魂魄为食的。 虽然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细想起来,铘确实从来没正经吃过一顿饭,而倘若是真,那么可想而知被我不小心吞进肚子里去的那个玩意儿,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可真够恶心的,他怎么可以拿那种东西随便喂给人吃…… 想着,原本碰到门把的手又收了回来。 正要掉头下楼,但转念一想,他姥姥的,我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三天时间,除了呕吐腹泻,我就是昏昏沉沉地在店里站着,所以一直都没再见到过铘,于是也就一直没机会去问他,当时他到底为了什么目的要朝我嘴里喂那种恶心的东西。 这会儿是不是正好可以进去直截了当地问问他? 想到这里,没再迟疑,我一拧门把将门推了开来。 谁知才走进屋,不由一怔,因为铘并没有在房间里待着。 这地方自从他住以后我就很少进来,以前堆满了杂物,现在被他收拾得很干净,一条席子和一床被子似乎是这男人唯一的家当了,它们被整齐收在靠窗的角落边,看来他的确是出门去了。 当下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我带着这种颇为复杂的情绪快步走到屋内的立橱边,打开橱门,把放在门口出的碎冰机取了出来。 抬起机器正准备出门,不知怎的又迟疑了下,我回头朝靠窗那个角落处看了一眼。 那地方一卷草席下一只黑漆漆的盒子露着半只盖子。 看上去很陈旧,上面漆水掉了许多,露出里头不知什么面料,黄澄澄的,微微闪着点光。 这令我不免有些好奇,当即放下手里的碎冰机朝它走了过去,到跟前小心翼翼将上面的草席挪开,一看,原来是只比饭盒大一点的梳妆盒。 为什么说它是梳妆盒呢? 因为差不多样子的我姥姥也有一个,红木的,比这个精致得多,盖子镂着密密麻麻的花,下面带两个抽屉,小的是放首饰的,大的是放梳妆用工具的。 除开做工,同这只简直一模一样。 这显然就是一只女人用的梳妆盒,但肯定不是我姥姥的,却出现在这个房间,这个属于铘的房间。并且我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 它旧得扔在马路上都不会有人愿意弯腰去捡。 做工倒也精致,四方的盒身上压着菱形的盖子,没有姥姥那只那么花哨,盖子上简简单单一朵红花,漆水已经掉得七七八八,勉强能看到一些暗红色痕迹在凹槽间残留着,同样,那些掉了漆水的地方显露出一些黄澄澄的光。 莫非这首饰盒是用黄铜做的?我琢磨着想把它从地上拿起,没料想刚抓到手里往上一提,立马就感觉出不对了。就提了那么一点点,它嗵的声从我手里直掉了下去,几乎撞在我脚趾上,重得让我狠吃了一惊。 这盒子竟然硬生生把地板给撞出一个洞! 怎么会那么重…… 当下再次仔细朝着这盒子看了过去,然后突然间,我被自己的念头给再次惊得一跳―― 这只看上去旧得丢在地上都不会有人愿意捡的梳妆盒,制作的材料竟然是黄金么…… 那么重,起码得有三十来斤吧。而空着双手跑到我家的铘,怎么会藏着这么贵重一样物什? 正呆想着,忽然间那盒子其中一只抽屉啪的声弹了开来,露出里头鲜红一样物什。 细看原来是把梳子。梳子半月形的,很小,刚好手掌一握的大小,通体用红漆刷得鲜亮,上面闪烁缀着几枚用透明石头拼缀成的小花,非常小,于是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玉石还是宝石。 样子着实是让人看着喜欢的,所以我忍不住伸手过去把它从那只昂贵的梳妆盒里取了出来,握在手心,也不知道那上面刷的究竟是什么漆,非常光滑,琉璃似的近乎透明。我小心翼翼地握着它,一边仔细看着上面精致无比的饰物,凑近了看可以判断哪些闪闪烁烁的小东西确实是宝石,红的蓝的绿的,细细碎碎地被一些金丝非常细致地粘连在梳子上。 不禁想起旧时那些小姐们,在把头发梳得光滑妥帖后,在把簪子以及这样的梳子往头发上一插,真是漂亮得让现在的人羡慕无比。 于是不知不觉的就也将这把梳子往头发上梳了过去,一下,两下,三下……正想着用什么方式把它绾在头发上,这时突然身后微微一阵冷风滑过,有道话音从门口处淡淡传了过来: “你在干什么。” 我吓得一跳。 险些脱手把梳子扔在地上,慌里慌张转过身,就看到铘斜倚在门上望着我,目光隐隐有些不悦。 我忙把梳子塞回那只梳妆盒里,支吾道:“……我在找碎冰机。” 他闻言将视线转向屋中间的碎冰机,那眼神显然是在否定我的解释。 我未免有些慌。不再多说什么,只匆匆几步走到碎冰机前把它抱起,头一低试图从他身旁绕出去。 “你对这东西很好奇么。”这时忽然听见他又道。 我怔了怔。眼见他目光落在我手上,才发觉自己慌乱中忘了把手里的梳子放回原处,不由脸一阵发烫,我讪笑着把机器放回到地上,转身将梳子递到他面前:“很漂亮的梳子。” 他闻言看了看我,似乎并不急于将梳子收回,只转身慢慢踱到窗户边,将地上那只重得被我脱手砸到地上的梳妆盒拿了起来。动作轻轻巧巧的,仿佛那几十斤重的东西完全没有一丝份量似的。 “这是你的么?”我不由又脱口问了句挺傻的话。 他回头看看我,微微一笑:“不是。” 这笑容让我越发有些窘迫,当下提起地上的机器退到门口边,边走边对他道:“对了,那天你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没回答,只目光微微闪烁着望着我,见我一脚跨出门,突兀道:“你不记得它了么。” 我突然觉得手里的碎冰机变得很沉。 沉得差点让我跪了下来,我不得不手一松,它砰的声从我手里滑脱,笔直掉到了地上。 “不记得什么?”看着这台机器我怔怔问。 铘没有回答,或者他其实说了些什么,因为在我抬头再次望向他的时候,确实是看到他嘴唇微微动了动。但我一个字也没听清楚,只听清他最后那句话,他说:“过来帮我梳下头好么。” 我觉得这是个非常唐突而无理的要求。 可是明明应该一口拒绝,我当时当地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他站在窗口处望着我的那双眼睛淡然却仿佛带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东西,以致在完全没有察觉的时候,我发觉自己捏着手里那把光滑冰冷的梳子已站在了他的边上。 他望着我再次笑了笑,转过头,将面前的窗户推开。 一瞬间外头被雨水冲刷得清凉的风轻轻吹了进来,将他那把银亮如雪的长发轻轻吹开又揉乱,这情形令我心里头砰砰一阵急跳。 又来了,那种奇怪的感觉。我感到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幅情形。 于是循着这种奇特的熟悉感,我将手里的梳子慢慢插进了他的头发间,由上至下,慢慢往下梳,再往下梳…… 梳子上细碎的宝石闪烁着细碎的光,映入我眼里,那瞬间我吃惊地发觉我似乎曾经做过同样的事……我曾经替铘梳理过头发,而且不止一次! 这感觉太诡异了…… 闪念间我握着梳子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匆忙想要松手,突然铘一伸手将我的手腕握住,回头望向我。 “大人……”凑近我耳边,他轻声对我道。 我一惊。 那双紫莹莹的目光竟似刹那间刺进了我的脑子里一般,我忙用力抽手,一急却让自己脚一软跪倒在了他边上。他就势一把将我抱住,按在窗台上,我想挣脱却完全使不出一点力气,所有力量在他面前就如同微尘一般,我的手不由再次抖了起来,抖得手指绕进他发里就再也抽不出来。边上那把艳红的木梳在他银白的发丝间,闪着妖娆而霸道的光,那光霸道地控制了我的身体,它令我在铘的面前僵化了般无法动弹。 眼睁睁看着他弯下腰朝我靠近,那双紫色的眼睛和薄削冷漠的嘴唇离我如此之近,近得我能感觉到呼吸间微微的温暖,它们轻扫在我脸上,带着他眼里所不曾有过的温度,让我嗓子发干,干得几乎无法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 “小白?”这时突然听见楼下响起狐狸的叫声:“东西找到没小白?等着用了!” 我想回应。可是嘴刚张开,铘的嘴突然就压了下来,瞬息间将我的声音封了回去,也将我的意识一瞬间全部抽了去。 脑里一片空白, 耳边听见狐狸上楼的脚步声,蹬蹬磴很快。我呼吸登时急促起来,情急下用力再次挣扎,却被铘反而抱得更紧,他反手抓着那把缠在他发丝间的梳子,薄削的嘴唇贴在我唇上,慢慢动着他的嘴唇对我一字一句道:“不记得了么,你?那些年是谁缠着我做了这只盒子,谁缠着要天天为我梳发……你都不记得了么,我的神主大人……”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出现在敞开着的房门前,微微喘息着,碧绿色眸子一动不动注视着我和那将我紧抱在怀里的麒麟。 如此沉默,是我所未曾预料的。 我如他一样一动不动呆看着他,片刻,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一把推开身上的铘逃也似的朝着阁楼外直冲了出去。经过狐狸身边,他仍那样安静地看着我,这沉默令我浑身像针扎了似的剧痛起来。 一路哆嗦着冲到楼下,又在杰杰诧异的目光下冲出家门,门外扑面而微凉新鲜的空气令我微微平静了一点。 我在店门旁的角落里蹲□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刚才那一切令我心跳剧烈得像是要冲出喉咙,呼吸伴着一阵阵难耐的抽痛,以致没有看到路对面有个一身制服的男人,正一边看着我,一边慢慢朝我方向走过来。 直到在我面前停下安静站了许久,我才反应过来。于是再次用力吸了口气稳住情绪,我慢慢抬起头,朝来人看了一眼。 随即一怔,脱口道:“罗警官……” 罗永刚。 当初我在“野蔷薇”公司任职时,那家公司所发生的命案,以及后来靛在我家里所犯下的命案,都由这名警官所经手。 此时乍然再次见到他出现在我面前,未免令我有些不安。 他低头看着我,用那种专业侦探所独有的目光,若有所思:“你怎么了宝珠,碰上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我忙笑笑:“没有,工作太累了。” “是么。”他点点头,然后蹲□继续看着我:“你是邵慧敏的同学是么。” 我一愣。“……是的。” “那么你认识她么。”说着从衣袋里取出摞照片,将最上面那张递给我。 我仔细看了一眼。 照片上是个女人,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年纪,有点皱纹了,不过眉宇间仍是清秀的。 这个女人我的确认识,但是当着罗永刚的面,我却不认为承认这一点是件正确的事。 正沉默间,听见他道:“不认识也没关系,她是邵慧敏丈夫的前妻,周嘉琪。” “哦。”我随口应了声,继续沉默,不清楚他突然间给我看江齐生前妻的照片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对她的失踪开始展开调查了么?隔了那么久,总该有人发觉她不见很久了。 “这个女人的尸体被我们在七里桥附近她的住所里找到,她被碎尸了,而且严重腐烂。”罗永刚又道。 我不仅抬头看了他一眼:“死了多久?” “得有一年多了吧。” “怎么会现在才发现?” 罗永刚看了看我,道:“也许她实在是个没人在意的人。直到最近,她有个姐姐,双方不联系已经很久,前些天到她家本是想还钱给她,但连着几天上她家,都没人来应门。问了周围邻居,都说有一年多没见到她人了,于是找了物业去把门打开,这才发现了周嘉琪的身体。”顿了顿,又道:“之所以死了多么久没人能发现,因为全被切成碎块泡烂了,封在玻璃缸里。” “……是么。”想起那晚这女人的鬼魂所给我看到的她死前的一幕,我不由微微打了个哆嗦:“那……凶手是谁?” “初步判断,是她丈夫。” “为什么?” “原因么,可能和他们当初闹离婚有关。据她丈夫江齐生当初的下属说,周嘉琪那时为了留住她丈夫的心,天天守在他公司里。” “那如果离了,他妻子也就不会死得那么惨了是么?” “谁知道呢,”罗永刚笑笑。“男女之间的事谁能说得清楚。” “可惜她丈夫现在已经死了。” “是的。死于心脏病突发。” “这叫报应么?” “证据还没确凿之前,我们还不能断定凶手绝对就是他。” “哦,”我点点头,然后道:“那你现在找我是为了什么。” 我的单刀直入令罗永刚微微一笑,他道:“宝珠,你听到周嘉琪的死并不像是很意外,这让我有些意外,因为就在三天前,无论是邵慧敏还是我们,都不知道周嘉琪已经死了。” 我沉默。 他倒也并不想就此继续往下说些什么,只话锋一转,道:“我们在邵慧敏的手机上找到了你的手机,而且据我们调查,三天前同邵慧敏最后待在一起的那个人,是你,对么。” “你们为什么要调查这些,邵慧敏怎么了?”我突然感到有种不好的预感。 罗永刚再次朝我仔细看了一眼,然后将手里的照片全部交给我:“你看看。” 我接过,低头一开,手不由一抖,几乎将手里的照片给全部甩开。 照片一共五张,全部照着一个全身□的女人。 因为失血过多,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黄色,她脖子被一根绳子勒得深陷在了皮肤里,四肢被砍断,由锁骨到小腹笔直一线深深的刀痕,整个人则被弯成一个圆球状,被摆在一张华丽的水晶茶几上。 由于痛苦她的眼球几乎从眼眶里鼓出来了,以致我差一点认不出这张被死亡所扭曲的脸,就是那曾经花容月貌,让身边多少女人为之羡慕的邵慧敏的脸。 “她怎么……”一时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我一边呆看着这些照片,一边哑着声问。 “前天上午她朋友去她家里找她,结果从她家的窗户里看到了这一幕。所以,宝珠,你能说说三天前那个晚上你和她在一起时,你们究竟做过些什么吗?” 《本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本卷到此结束,关于邵慧敏的死因,以及相关的故事,会在后一卷或者第二卷里继续说。接着要先去写木乃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0完美一 我喜欢女人,每次看到心仪的女人时,我总忍不住想将她占为己有。 我的意思是,每次看到心仪的女人时,我都忍不住会将她占为己有。 xxx xxx 邵慧敏死后的第二个月,她的家人在得到警方许可后给她举行了葬礼,并将她火化。之前有人给我寄信来邀请我去追悼会,但那阵子终日脑里想着照片上她死时的惨状,所以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去。 至今她的案子仍在调查中。 不知几时才能查出个眉目来,罗警官说,案发现场既没有脚印也没有指纹,这对于一场近乎屠宰般的命案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因而他认为作案的人也许是个非常训练有素的老手,但他作案目的到底是什么,为财?为色?还是仅仅只为了一场满足自己需要的虐杀。 我没有把邵慧敏在出事那晚致电给我的完整内容告诉给罗永刚。 只告诉他邵慧敏当时正为了什么而感到害怕。还有很多东西是无法告诉他的,比如邵慧敏对我说她见到了自己死去的丈夫,比如在她当时突然受惊将电话挂断后,原本我应该立即打电话过去询问出了什么事,可是没想到就在那个时候,她丈夫前妻的魂魄却突然出现在了我家门口…… 所以,我觉得邵慧敏的死很可能存有非常异常的因素,但这点同样无法告之罗永刚。 而有一点几乎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她受惊挂断电话的时候,正是凶手出现并袭击了她的第一时间。每每想到这一点我就夜不能眠,我总是一遍遍想着照片上那些可怕的画面,想象她死前得经受多大的痛苦才最终离世……因而,最初那几晚我几乎每夜都会梦到邵慧敏血淋淋的身影坐在我床前哭,质问我为什么不相信她的话,不去救她。 但是醒来后床前又什么也没有,也许,邵慧敏的怨气终究没有强烈到死后能跑来找我。 而日子在那之后仍不紧不慢地继续着。端午过后紧跟着中秋,狐狸做的肉月饼又让店里生意忙碌了一阵,快到国庆时才慢慢清闲了下来,但相对于忙碌,清闲却是更令人难捱的,因为那就意味着有更多的时间会同狐狸相处。 他总是若无其事的。在同学会那晚我对他胡言乱语了一通之后,在他撞见铘强吻了我之后。 仿佛那一切都从未发生过,每天同往常一样跟我和杰杰闲扯,同往常一样抱怨我做的饭菜难吃,然后在我躺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一屁股坐到我身上,跟我抢电视遥控器。 但我却无法同他一样健忘。 所以虽然每一天看起来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在那晚当我要求狐狸亲我一下,却被他拒绝之后;在铘吻了我,而我却并没为此感到特别羞怒之后……其实很多东西都已经没法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于是,每一天空闲的时候,便成了我想方设法避免同他们俩人中任何一人独处的艰难时段。铘还好,狐狸这没羞没臊的,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因而分外的让人困扰。他却还总是不自知,时常就那样突然间过来用毛烘烘的脑袋蹭我一下,或者弯眼冲着我一笑,这些举动以往早已习惯成了自然,现在却每每令我如坐针毡。这样慢慢的一天一天熬过去,当风卷着树叶吹到人身上,感到的不再是凉爽而是有些刺骨的阴冷时,冬至到了。 每年冬至狐狸会做上一桌子的菜,给我用来祭拜我那些已经不在的亲人们。 小时候这都是姥姥做的,姥姥走后狐狸接了手,但他做的供席和姥姥的不一样。姥姥的祭拜完了把菜重新往锅里回一下,我就能吃。但狐狸做的就只能给死人吃,因为那是用给死人专用的调料所制成的。 浪费么? 我不知道,反正年年冬至摆了酒席,到第二天早上那些菜就全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祭拜的亲人们吃掉了,还是被狐狸拿去倒掉了。 今年也是如此。 没到傍晚,客堂里就被狐狸端上来的满桌子菜肴香气塞得满满当当,杰杰口水流得快要挂到地上,但狐狸总是走来走去的,他也就不敢贸然跳上桌偷吃。 我则在沙发上叠着纸钱。到狐狸将所有的菜都端上桌时,纸钱也就差不多都叠好了,满满装了一脸盆,端到供桌前放好,随后抽出香来点燃了,便往纸钱上送了过去。这是惯例,吃饭前先要烧纸钱磕个头,跟姥姥他们报个平安。但奇怪的是,往年这香在纸钱上一点就着,今次不知怎的,在纸钱上烫了好几个黑洞,可纸钱就是没有燃烧起来。 “怪事……”于是边继续努力用香头烫着,一边不由嘴里犯着低估。狐狸闻声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半晌,咂了咂嘴道: “这火怕是点不燃的了。” “为啥?”刚随口问道,谁知手里的香忽然嗤的下灭了。不由吃了一惊,怎么好端端的香会灭?周围又没有风…… “有怨气挡道,不想让你的老祖宗们领供啊,小白。” “什么??” 狐狸的话令我再次一惊。以致捏在打火机上的手微微一滑,那打火机噗的声响窜起老高一团火,顷刻间将我手里那三根香烧得断成两半。 “有谁死而不安吧,”见状狐狸走了过来,将打火机从我僵直了的手指中取出,轻轻丢到一旁:“想想是谁,不然,今儿这席怕是没法好好供的了。” “有你在也不成么?”我蹙眉。 他笑笑:“哦呀,你是想欠我的情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1完美二 坐了将近两小时的车后,我到了安葬邵慧敏的那片陵园。 也许是这里的人都习惯了只在清明扫墓,所以尽管是冬至,进到陵园里却几乎看不到扫墓的人,三三两两几个管理员在修建着茂盛的冬青,自下往上看,层叠林立的墓碑和基石将这寂静的陵园堆得仿佛一座雪白的山。 选择在这座陵园里安葬自己亲人的,通常都是一些家境比较好的人,以坟墓面积和安置方位划分,依次为每平数万到数十万不等,甚至还有百万的天价,这样的价位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压力已经是颇大的了,因而比较拮据的那些,则只能完全被它拒之门外。 所以你看,别说死后众生平等,即便是死了被埋葬了,人的富裕与贫穷、尊贵和卑微,还是会被清清楚楚地区分开来。因而金钱至上,这真是人从活着到死亡一直都不得不去信奉着的一样东西,虽然我可以不以为然地说,自己死后骨灰撒入自然,其实感觉比任何坟墓都要好。但对父母能那样么?对姥姥能那样么…… 邵慧敏的墓在一个风水相当好的位置,墓室四个平方米,连同石碑石像和边上的绿化,要价五十万。 五十万,普通人该能贷款买套不错的房子了,在这里只能买一个土坑和一堆石头。 我走到她那块整个儿用汉白玉砌成的墓碑前,低头看了看她的照片。 照片被镶在一个小窗般的凹槽里,上面的她笑容甜美,意气风发,同最后见到她时的样子判若两人。常言道人之将死气色败,这一点的确是有道理的,只不过病危者的“败”人人都能看得出来,但因气运将绝而致命的人的“败”,却只有如我这样的人才能看得出来。 可惜看归看得出,没办法预知和阻止她的死,那么有这能力又有什么用。 似是感觉到我心里所想,边上那座坟内一道身着黑色寿衣的人影飘出,苍白的手指扣着苍白色大理石墓碑,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冲我嘿嘿笑着,笑得很大声,像是要引我的注意。 我把头低了低,装作什么也未看见般将狐狸做的糯米球摆到供台上。 随后把边上那些摆得已经枯萎的花收拾干净,取出香点燃了插进台上的香炉,等待三株香整齐燃着三道烟线似的笔直烧了一阵,然后慢慢化入空气,我才蹲到墓碑前,对着照片上的邵慧敏道:“我来看你了,慧敏。” 冬至夜里,我点纸钱却怎么也点不着,狐狸说那是因为有怨气挡道,不想让我的老祖宗领供。 这种事我从来没有碰到过,也想不起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东西会对我怨恨至此。加之后来被狐狸的话一激,所以一恼之下我从阁楼取出姥姥压箱底的那些开过光的印度香,撕去金箔做的封口将它们点燃了,而这一次,那些香没再无故熄灭,并且很顺利地便将盆里的纸钱也都烧燃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那些香比普通的香更粗,还是因为那些作祟的怨气同我一样,无法忍受印度香浓重得令人有些作呕的香气。总之,那一夜便在印度香无法消散的可怕气味中没有任何异常地度过了。 直到第二天,我收拾了东西对狐狸说,我要去给邵慧敏扫坟。 他听后问我是不是认为昨晚的事是邵慧敏干的。 我说不是。我不认为邵慧敏是个死后将她的怒气转发到无辜者身上的人,虽然她本质有些自私。而我之所以突然想去扫墓,那是因为昨晚发生的事让我觉得,我不应该因为邵慧敏死亡时的惨样,而从此逃避她。并且,若她现在存有极强的怨气,我想知道那都包含了些什么,因为我是唯一一个能在她死后,还能听她继续诉说的人。 狐狸听后,看着我的目光若有所思,似乎是想对我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笑嘻嘻将他做的纸符塞进了我衣袋里,然后在目送我出门时对我道:“记得别带任何东西回来呐,小白,免得我又要浪费大把的糯米。” 但我才不需要他这样提醒。 陵园里虽然那种东西很多,但自小到大我去扫墓,却也从不见会带回来什么东西。我自中学时起就不再会犯那样的错误了,况且,避开那地方东西的办法其实简单得很,只要视若无睹便可以了。 无论怎样,坟地其实是个比命案现场,自杀现场,医院之类的地方,要安全得多的一处所在,因为基本不会有特别重的戾气,不然,它怎么会被称作安息地呢。 但是对于邵慧敏,我却没有太大的把握。 毕竟她死时的状况那么凄惨,想必,此时灵魂也是仍未得安宁的。所以我此时来到陵园为她扫墓,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并且,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同现在的她好好谈一谈。 只是很奇怪,无论从她的坟墓来看,还是我为她上的香来看,她似乎并没有怨气溢出。她的坟墓很干净,香也没有任何异样,似乎人早已往生了。但这样一来,倒反而越发令人感到有问题,因为像她这样死于非命的人,并且死的极度痛苦的人,通常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会平静进入往生。 “慧敏,你在么?”于是沉默了一阵后,我又继续看着墓碑上那张照片,对它道:“你知道我可以看见你,所以,如果你在的话能不能出来和我聊聊。” “我没想到你会死,真的没想到……在我见到你用那枚戒指试图害别人,甚至害我的时候,我承认我是讨厌你的,甚至打算从此再也不同你往来。但是慧敏,你要相信我,如果我知道你会遭到这种命运,我是宁可你将那些可怕的命运分一部分给我的,至少你可以继续活下去……” 说到这里,邵慧敏的坟前依旧平静如常,但依稀能见到边上那些坟墓上逐渐渗出了一些黑气,甚至隐约可以看到一些面孔,那是此地死去已久但为了某些原因而仍逗留于此的人们。它们感觉到了我,所以纷纷出现并紧盯着我,低低说着些什么,试图让我听见,而周遭的温度因此而降得更低了一些,我不由打了个寒颤,用力裹了裹脖子上的围巾,我将自己的目光放空好彻底无视那些东西的显现,然后继续道: “但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所以,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能告诉我那个杀害了你的凶手是谁。罗警官在调查你的案子,他是个很不错的警官,在很早以前我们就认识了,只要你告诉我线索,我想我会帮助他将那名凶手绳之以法。但是……”迟疑了一下,我再道:“但是,也可能那个凶手靠人是无法绳之以法的,因为你总说你见到过你死去一年的丈夫又出现在你周围,似乎还跟着你……”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因为在你身边时,我从未见过有男性的魂魄出现。却有着另一个在跟着你,只是你不知道。它借着你的那枚戒指缠上了我,知道么,她是你丈夫那名死去已久的前妻。我记得你曾说,她是跳河自杀的,但你知道么……她真正的死因,是被你丈夫谋杀的。谋杀,并肢解……” 说到这里不由再次一阵寒颤,我感到脸上飘到了一些凉凉的液体。 原来下雨了。 雨不大,淅沥沥的又冷又粘,仿佛人的眼泪,忽然觉察脚下有什么东西瑟瑟而动,我低头一看,原来是边上那座坟内那名身着黑色寿衣的老者。 此时慢慢从他坟墓处爬到了我的脚边,用他那瘦骨嶙峋的手使劲朝前勾着,似是要勾住我的鞋子。 “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我不禁立刻脱口念道,并随即用力跺了下脚。 于是那老者的身影便在一阵震颤中散了。空气中响着他咿咿唔唔的哭声,似有异常难耐的苦楚无处得以宣泄。 对此我只能轻轻说声抱歉。 在此地逗留了好一阵,始终没能见到邵慧敏出现,却引出了这些东西。 没办法,因这地方能感觉到我的那些东西实在太多太多……而死去之人若非已得往生,便是因各种执念强行留在人间,经年累月,那些怨气逐渐递增却无法传达出来。此时骤然见到我,便好似遇到了一个突破口,所以想尽办法也要靠近我,就好似溺水之人见到了一块浮木,振翅的飞蛾见到了光。 只是若因如此,这些东西便都过来找我宣泄,那我怎么可能受得了?毕竟虽然我有着这种奇特的能力,身体却是凡胎一枚,被那么多阴气怨气所笼罩,虽说有锁麒麟在它们不能过分靠近,但少说也得病上一场。所以这次来前还特意带了狐狸做的符,不然,这会儿怕是没那么容易摆脱这东西。 思忖间,那雨又下得大了些,卷着风打在脸上冷得有些刺骨。四周早已一个人影也没了,邵慧敏的坟墓依旧寂静如初,于是放弃继续在她墓边述说,我四下看了看,准备找个地方避避雨。 但刚要下台阶,却见台阶下有个人撑着伞正慢慢朝我这方向走了过来。 一上一下刚好将小路堵住,于是后退着到一旁让开道,等他从边上走过了便要急急往下跑,不料那人忽然回头叫住我道:“请问,这里是d-18区么?” “对。”我答。一边顺势看了他一眼,随即一呆,脱口道:“狐狸?你怎么来了??” 他闻言怔了怔,半晌朝自己身后空荡荡的地方看了眼,随后将目光转向我,一脸疑惑道:“你是在和我说话么?小姐?” 我再次一呆。 因为眼前这人粗略一看真的是像极了狐狸,但细看,那眉眼和嘴唇,却全不似狐狸那般妖娆和妩媚。 狐狸头发很长,他颇短。 狐狸的眼睛是碧绿的,而他漆黑如墨。 狐狸像只骄傲的孔雀,绝不可能有他那样文雅安详的气质。 狐狸那双总是弯着快乐笑意的眼睛里……也不可能流露出他那样深刻的哀伤。 “哦……我认错人了……”半晌,我望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嗫嚅道。 他却没有因此而立即走开,一伸手将手中的伞递给了我:“雨很大,你用吧,免得着凉。” 说着便将伞塞进我手中,我愣愣着下意识接过,他朝我笑了笑,转身便往上层的坟群处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2完美三 雨很快让这座陵园看来像笼罩在一层薄雾里,越下越大,于是几乎除了雨声,这地方便听不到任何声音。 那长相酷似狐狸的男人就在这样的大雨里坐在一座坟墓前,什么供品也没带,只静静透过雨丝看着面前那座墓碑,看得非常专注,以致连我在他身后站了好一阵也没觉察出来。但是,如果我是个男人,我想我也会对那块墓碑看得非常专注的,因为墓碑上那张肖像极其迷人。 一个非常迷人并耐看的女人,很年轻,应该不超过三十岁,脸上皮肤像瓷一样洁白,头发像夜色一样黑且柔软。这样年纪便死去,总是令身边人很难释怀的,所以即便雨带着刺骨的冷将这男人全身打得透湿,他仍是无知无觉地坐在那里,静静如一尊雕像。 由他身后侧一点的方向看向他,我觉得我就好似在看着狐狸的另一面。 我从未见过的那一面,深沉而哀伤的一面。 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没有离开,反而跟着他一路来到这里,然后偷偷看着他一举一动的原因吧。常常会想,狐狸这样一个妖怪,他究竟会不会哀伤?而究竟又能有什么样的人、亦或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他感到哀伤? 后来发觉,他似乎是永远不会伤心的,因为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令他生出这样一种感觉来。而他不是说过么,在他生活过的那座叫做无霜的城市,终年的温度是能将人的心脏都给冻结的。一颗被冰冻的心怎会有伤痛的感觉?所以,他自然永不会感到哀伤,也只怕永不会感觉不到最近这些天来,我面对着他时,究竟是怎样一种复杂难言的感觉。 于是不禁对着雨里那背影发起呆来,忘了时间,也忘了眼前这人只是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直到脚下悉索一阵响动,方才回过神。我收回目光低头朝脚下望去,见是刚才那消失了的黑衣老者,此时他又凝住了魂魄,枯骨般的手在离我脚不远的地方小心翼翼伸缩着,想靠近却又存着忌讳,随后抬起头,咧开皱巴巴的嘴唇朝我咯咯笑了两声: “小姑娘……小姑娘……我晓得你可以看到我,帮我个忙好吗……” 我迅速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后退一步想要马上离开此地,脚步声却惊动了墓碑前静坐着的那个人。他回头看了眼,及至望见是我,目光微微露出丝惊讶:“你还没走么?” “我……”我一时不知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好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那么窘迫,以致脸迅速烫了起来,所幸他很快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开,重新望向面前那块墓碑,用他低而柔和的嗓音道:“雨那么大,还在扫墓么?” “我只是……想过来谢谢你。”终于想到了借口,我答。 眼角瞥见脚下那老者用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在盯着我看,我捏了捏手里的伞柄,索性朝那男人走了过去。到他身边站定,将伞朝他被雨淋得透湿的身体上遮了遮:“雨那么大,你也还在扫墓么?” 他笑笑:“嗯。我在这里随便坐会儿。” 几滴雨打在了墓碑的相框上,他伸手将它们轻轻抚去。见状我顺势问:“这位是……” “我妻子,去年这个时候逝世,我来陪陪她。” “哦……”是他妻子。并不意外,因为碑上明白刻着:‘爱妻周美夕 1985-2o11’。 近了看,那张脸越发的美,仿佛杂志封面上那些最漂亮的女明星,却又不似她们那样绚烂到张扬。可惜,那样美好的一个人,这么年轻便就去世了,不由再次朝那张照片看了一眼,心里暗忖,能令狐狸所中意的女人,会不会也应是这副模样的呢…… 比如,他曾对我说起过的……他的那位妻子。 想到这里心里突然一阵难受,以致一不留神将那把伞脱手落地。 这瞬间雨劈头冲到了我身上,那男人见到了,忙起身将它拾起,匆匆忙忙将我重新遮住,又用手掸去了我头发上的雨丝。 奇怪……这感觉真奇怪……因为他手指上那淡淡的香水味,似也是同狐狸最近所用那款极其相似。以致我不由自主用力推了他一把,及至意识到我推的并不是狐狸,脸再次烫了起来,烫得我不由捂住脸蹲到地上,任雨被风卷着吹在我脸上,冰冷的感觉却无法令自己心跳的速度变缓。 “不好意思,我是……”男人似也窘迫了起来,他站在离我两步远的距离一手撑着伞遮在我头上,一手有些无措地垂在一边:“我只是……刚才不小心……” “我也是不小心……”我打断他的话,脸藏在指缝间对他道:“因为你实在很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他闻言似乎怔了怔。 “是的。很像,我从没见过有哪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会相似到这种地步,所以……” “所以刚才你把我当成了他?” 我犹豫了下,点点头。 他于是朝我走了过来。 到我身边蹲下,撑着伞望着我,用他那双同狐狸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而这种感觉是令人窒息的,虽然此时此地我知道他根本就不是狐狸,却无法阻止自己的脸再度发烫。 “你喜欢他是么?”他那样看了我半晌后突兀问道。 我一怔。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恰在此时包里的手机铃突然响起,我匆忙站起身将它从包中取出,一边朝他歉然地笑笑,一边如释重负般将手机接通:“喂?” “宝珠……我林绢……”手机那头林绢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得像个陌生人。 “你怎么了?” “我好像发烧了,你能给我带点退烧药过来么?” “发烧?那怎么不去医院??” “走不动……” “那好,我马上过来。” 挂断手机后想同那男人告辞,却在见到他隔着雨帘望向我的那双眼时,不由迟疑了一下。 “你是要走么?”见状他站起身,将伞遮到我头上问我。 我皱了皱眉,因为这样的距离又令我闻到了他身上那同狐狸极其类似的气味。于是用力推开了他手中的伞,我抬头望向他,脱口道:“你问我是不是喜欢他?是的,我很喜欢他。但是他永远不会知道这点。” “为什么?”男人目光微闪。 “因为我不会告诉他。” “为什么不告诉他?” “因为这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 “什么事不可能发生?” “比如……比如他会如我喜欢他那样喜欢上我。” “你怎么知道?” 男人问。我却不知该怎样回答。 瓢泼的雨冲在我身上,冰冷的感觉令我身体其它感觉似乎一时都给冻结住了,所以我想此时我才会在这里,面对一个有着张熟悉的脸,却完全陌生的人,说出这些我闷在肚子里久得快要发酵了的话。 以为是在说给那个熟悉的人听。 如果真能这样直接和坦白,倒是好了,可惜我做不到。 于是后来又做了什么说了些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寒冷的感觉随着林绢家距离的接近而愈发清晰,到后来整个人哆嗦成一团,连呼吸都似乎也已冻成了冰块。 直到推开林绢的卧室门走进去,看到林绢后同她一起指着彼此惊呼出声,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状况有多糟糕。 林绢躺在床上哆哆嗦嗦地看着我,脸色蜡黄,像只隔夜的三黄鸡。可是她看着我的眼神仿佛我病得比她更加厉害:“哦!我的老天爷!宝珠,你是刚被谁抛弃了么??这大冷天的把自己搞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那现在是你来照顾我,还是我来照顾你?啊??” 我没回答,只将包里给她买的那些退烧药一股脑的丢到她床上,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毯上,外套一脱倒头便睡。 说也奇怪,这真不知道是怎样让我睡着的,全身又湿又冷,那毛衣和围巾好像被水浸透的湿棉絮一样缠裹在我身上,可即便是这样不舒服,我眼睛一闭上,却很快就睡着了,林绢试图叫醒我,可她在床上的说话声轻得就跟蚊子叫,我一个字都听不见。 这样又黑又沉地不知睡了多久,当一股极冷的寒气从我脸上倏地滑进我身体时,我一个激灵从地毯上坐起来,醒了。 醒来只觉得浑身冻到发抖,而林绢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直愣愣看着我,一张脸在黑暗里白得发青,那看着我的眼神活脱脱像在看着一只鬼。 “绢?怎么了?不舒服?”我不由拖着僵硬的身体爬起来走向她。 她却伸手用力朝我一指,颤着声道:“宝珠……你难道没感觉么……” “什么感觉?”我被她这样子看得有些瘆得慌。 “你真没感觉?”她再问,不知怎的声音里带着点哭腔。 我不由在原地站定:“到底怎么了?绢?我得有什么感觉??” “你真没感觉到么?刚才,就在那里,有个女人坐在你身上哭啊……”说着她哇的声哭了出来,猛跳下床一把抱住我,全身烫得吓人,她不停地发着抖,不停地反复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她坐在你身上哭……黑糊糊的一团……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3完美四 林绢确实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因为她平时是多么直爽开朗的一个人,这次却被她看到的东西给吓哭了。 这有点邪门,我知道林绢自从易园的事之后,就开始能看见一些不应该被她看到的东西,狐狸说那是因为她走过了‘阴阳道’的缘故。可是无论看到还是知道那些东西,对她来说都是极不好的,所以颇费了些口舌,我设法令她冷静下来,并尽力说服她相信,她所见到的可怕东西也许只是她高烧所产生的幻觉。 而她的体温也确实高得可怕,在我将她扶上床后一量体温,竟有三十九度八,当即将她带去医院做了检查,之后配药吊针,好一番折腾,才总算将她体温控制了下来。 从医院回来后林绢的状况看来好了许多,脸色不再像死人那样蜡黄,眼里也有了精神,她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这又冷又湿的天气,然后趴在床上看着我里里外外忙着给她做点心。 “我真搞不懂,你淋了一身雨,还穿着那身湿衣服在地板上睡了几个小时,可是一点事都没有。我只不过在露台上吹了一会儿风,回来却病成这副样子。”端着煮好的点心到她房间时,我听见她这样对我抱怨道。 “那你干嘛要在这种天跑到露台上去吹风?”我反问。 这问题令她嘴巴一咧,笑了,笑起来像个开心得不得了的傻瓜:“啊,一直都忘了告诉你,最近我遇到了个男人。” “你又找了个??”我咂了咂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才离清慈的事过去多久,她就又有了心仪的对象,不知道这一次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为什么这种表情?” 她依旧像个傻瓜一样笑着,看着我的脸问我。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找男人的速度太快了点。” 我想我可能说这句话时语气不太好,因为她的脸微微尴尬了一下。所以顿了顿我补充道:“我就希望你能找个靠谱点的,你看你以往交的那些男人,大大小小,有钱没钱,都没办法给你一个结果。你以为你一辈子都能这么玩么?” 她沉默了下,然后朝我笑笑:“这一个应该挺靠谱了。” “哦?”我不以为然。 她见状朝我伸出她的左手,手上至少三克拉大小一枚钻石戒指,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亮得几乎晃着了我的眼:“因为他向我求婚了。” 求婚?! 我得承认这句话和这枚戒指带给我的震惊度是很大的。 也就几天没和她联系,一直以来在欲望和金钱所组成的世界里游走着的林绢,突然间就告诉我她订婚了。这未免令我有些不知所措:“……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她卷起被子让自己保持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笑容满面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道。“他带我去他家吃饭,然后很突然地就向我求婚了。然后……我们就在露台上做了。” “做了什么?”我还在她订婚的消息中恍惚得有些迷糊,脱口问道。 她一听笑得一阵咳嗽:“宝珠!怪不得胡离老叫你小白,你要不要这么天真?” “哦……”我不由翻了翻白眼:“我只是一下子没听明白而已。不就是在露台上□么,冬至夜在露台上□,鬼看得都得爽死。” “我呸你!”林绢笑骂,然后忽然想起什么,神色敛了敛道:“也是哦,昨晚是冬至夜,这傻瓜居然找这种日子来求婚,也不怕晦气。” “你啊,别说这种话好不。冬至也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天,有什么晦气不晦气的。” “是么,”她低哼:“那我之前在你身上看到的又是什么……” “绢!”我皱眉:“都跟你说了别乱想,还不是你发烧发得太厉害所以幻觉了。” “你真觉得是我发烧发糊涂才看到的?”她问。目光灼灼的,似要从我眼中挖出些什么真相来,但见我别过头沉默着不愿理她,便嘻嘻一笑用脚蹭了蹭我:“好啦,不说了。还是聊帅哥比较舒服。” “你除了胡思乱想就是惦记帅哥。”我没好气道。 她不以为意,懒洋洋翻了个身,瞥见我身上依旧潮湿的衣服,她惊讶道:“这身湿衣服你还穿着啊?” 我低头看了看:“你不说我都忘了,被捂热了没什么感觉。” “你要不要这么邋遢……”她皱眉,随后忽然道:“那个人是谁?” 我一愣:“什么人?” “那个让你像神经病一样在外面淋雨,还穿着淋湿的衣服睡得天昏地暗的人,是谁?” 我脸不由一红:“你瞎说什么啊,没带伞而已。” 林绢挑挑眉,很明显地不相信我的话。只是也没有继续追问,由着我别转身背对着她干坐着。 许久,我却忽然觉得有些忍耐不住。 似乎找个人说说要比自己一人闷在心里舒服得多,便闷声道:“其实……我今天也遇到了个男人……” 话出口想等林绢的反应,却迟迟不见动静。当下转过头望向她,却见这个刚才还在眉飞色舞地跟我谈着话的女人,此时嘴巴长得大大的,已然睡得死沉。不禁令我哑然,于是轻轻给她关了灯,我走出她房间径自进了厨房。 厨房里烧着一锅水在煮干艾草。 干艾草是我常年备在自己身边的,记得那是念幼稚园时就被姥姥硬培养出的习惯,因为艾草有驱邪的作用,所以很多地方端午都有挂艾草的习俗,我则每天都得带着,就像随身总要带着纸巾一样自然。 此时这锅艾草却是为林绢煮的。 林绢原有个十分健壮的身体,这得益于她总喜欢出游和跳舞,但自从易园出了事后,她就开始变得非常容易生病,光是今年就觉得她头痛脑热始终没有间断过,这令我想起了自己多病多难的那段年幼时期。 狐狸说,这是因为她当初不慎进入阴阳道后,几乎是死过一回,因而产生的后遗症。这后遗症能令她看到一些原本只有我才能见到的东西,也因此,比我更加容易招惹那些东西,并被它们轻易所侵扰。这对于林绢来说是相当危险的,例如几个月前她就直接受到了自己楼上那名死去邻居的侵扰,当时都快把她吓疯了,所以那之后,我想办法在她家藏了一些从狐狸和术士那里得来的符咒。 也不知道它们具体有没有产生过什么大用处,不过这段时间以来,看她除了经常得一些小毛小病外,似乎没再见到什么令她恐惧的异常东西,这让我定了点心,我甚至一度有些怀疑那天狐狸对我说的那些话是否带有夸张的成分,毕竟这只妖精诚实与否,那是要视他的心情而定的。 但没想到她今天再次见到了。 虽然我不能肯定她是否真的见到了那种东西,毕竟她说那东西坐在我身上哭,没理由我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她不可能比我对那种东西的感觉更加敏锐。但为了预防起见,我还是烧了点艾草水,用它们将这屋子的每一处角落都撒了一遍。随后将回来时超市买的冻鸡拆了骨,将骨头剁碎了放锅里炒焦,再混上粗盐,依次从房子的每扇窗内撒出去,这样一来,寻常的游魂是断不可能侵入这屋内的了。 做完这一切后已将近凌晨三点,我洗了手坐到厨房里开始将剩余的干艾草叠成串,好在天亮离开前把它挂在林绢的房门上。 林绢睡得很沉,即便我剁鸡骨头的声音都没能将她吵醒,均匀的呼噜声在万籁寂静的凌晨很清晰地透过房门传到我耳里,听得瞌睡虫一个劲往眼里爬。不由手里的动作慢慢缓了下来,我一边叠着艾草,一边有一下没一下打着瞌睡,渐渐的整个人就朝桌子上伏了过去,却在脸刚刚枕到桌面的那瞬,忽然听见窗外响起轻轻一声叹气: “唉……” 我不由一个激灵。 猛清醒过来朝窗户方向看去,便见黑洞洞的窗外颤巍巍立着一道人影。 一身黑绸布的寿衣让他看来几乎同夜色融为一体,只一张皱巴巴的脸苍白而突兀地朝前探着,想要靠近窗,却又顾忌着什么,于是伸出枯瘦的五指朝我招了招,干瘪的嘴唇里发出一些嘶嘶的话音: “小姑娘……门窗关那么紧……进也不能进来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4完美五 空气似乎一下子冷了下来,我别过头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心里却打着鼓,因为没想到之前在陵园里缠着我的那个老鬼,现在竟然跟到这里来了。 墓地里的魂魄通常都是无法踏出陵园范围的,墓穴划定了它们的界限,如果能踏出,那么若非是我无意中触动了它通往外界的介质,那就一定是让我遇到了我极其不愿意遇到的那种东西――厉魂。 如果是后者,那么此时别说护着林绢,我只怕是连自保都难。 想着不由手微微抖了起来,眼角余光瞥见那东西在外头看着我,似乎嗅到了我心里头恐惧的味道,他身影倏地朝前靠近了过来,这叫我不由大吃一惊!以为我所做的一切防范对他来说已经是无所禁忌,却见他在离窗半步远的距离又停了下来,伸出枯瘦的手指,慢慢朝我脚跟处指了指。 我不由低下头,随即看到我鞋上除了路上沾到的泥浆外,靠近脚跟处还粘着一些灰色的东西。 细看原来是锡箔灰,当下心里稍许定了定。显然我脚上所沾的锡箔灰是从他坟头处踩到的,所以他能因此而跟随我来到这里,看来不是我之前所担心的东西,那我也就不用太担心什么,于是起身站到窗前,用艾草拍了下窗对他道:“走开。” 他闻言咧嘴笑了笑,露出干巴巴一口褐色的牙龈:“我就知道你能看到我,小姑娘……” 说话声细得像草丛里的蛇滑过,所谓鬼声啾啾,那些聊斋里所做的描述倒也形象。只是真实听着,还夹杂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感觉,当即我学着姥姥过去的样子作势威吓了一声:“你走开,不然我要拍草灰了!” 老鬼见状后退了半步,不知是否我的威吓起了作用,那黑瘦的身影看起来模糊了一点,只有一双灰蒙蒙的眼睛依旧是晶亮的,藏在灰白的乱发下闪闪烁烁望着我,带着种令人莫测的神情。 我想也许是嫌冬至收到的供品太少,所以他便借着我踩到他锡箔灰的机会跟来这里企图讹食。这样的魂魄也不是没碰到过,危险性不大,只是姥姥曾强调过,不在万不得已,轻易不能随了他们的意,否则有一便有二,会被牢牢缠上。因此,当下须赶紧想办法撵走他才是。 思忖间,不由自主将手摸住了腕上的锁麒麟。 很细微的动作,却很快就被他看见了,他目光一闪又朝后退了两步,摩挲着自己细长的手指缩到原先站的那个角落,对我道:“你莫怕……我不是来害人的,小姑娘……我只是来托你帮个忙……” “我不会帮你做任何事,你不要来缠我。”我冷声道。 这些东西伎俩最多,一忽儿吓人,一忽儿装作无害的样子,所以,我理会他才叫傻。 可是在冷冷丢出那句话后,这老鬼既没有转怒过来吓我,也没有装作无害的样子,只皱褶满脸的折子嘿嘿干笑了两声,末了,一声不吭杵在角落里,用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安,忍耐了一阵后,见他仍没有离开的意思,便用力拍了下窗喝道:“到底要怎样你才离开?!有什么需要就托梦找你的子孙,缠着不相干的人能替你做什么??” “子孙……”老鬼闻言在黑暗处探出半张白森森的脸,慢吞吞地道:“我就是来托你帮我那个孙子的,小姑娘。” “我不会帮你做任何事。” “你天生一副阴阳眼,能看到我们,能听我们所说……有这天赋的能力却见死不救,姑娘,你就不怕遭天谴?” 天谴?? 我不由又是气又是好笑。这样缠着活人不肯放的一只鬼,竟然跑来对我说什么天谴,看他应该也是在那墓地待了很久的了,这样一直一直地逃避着轮回往生,倒是不怕遭到天谴。 一时也不知道改说些什么,我推开窗抓起一把焦鸡骨就朝着那老鬼身上扔去。 他却也不躲不逼,由着那些漆黑的碎骨撒了他一身,身影随即更加模糊了,黑糊糊的如同团雾般在那角落里隐现着,看来似乎是被我打散了魂形。 只是这样一来,他的魄必然是受到损伤了,我想起以前姥姥做这些的时候,一般的魂魄是直接就灰飞烟灭的。这么一想,握在手中的第二把鸡骨就没能丢出去,我迟疑着看看那团黑雾,对他道:“你走吧,天亮我到你坟上多烧点纸钱给你。” 话音还未落,却见那原本已几乎全部散开的黑雾重新又聚拢了起来,渐渐成形,恢复成那老鬼瘦削佝偻的模样,他咧嘴朝我笑着,摇了摇头:“小姑娘你心肠软,把式却太差,碰到凶的东西就把你弄死了,作孽啊……” 我一惊。 手里的鸡骨想也没想就朝他再次丢了过去!却如同落入了黑洞洞的一张巨嘴里,不出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咯咯咯咯…… 老鬼的大笑声在外头回荡。一霎眼的功夫他自角落处已到了窗台下,只是仍抱有一丝忌惮,他在离窗台半臂远的距离看着我,朝我咧了咧嘴:“小姑娘,你不要对我这么凶……凶也没办法……你隔壁间那个好朋友马上就要死到临头了,你一点办法也没有,你能怎么办?” “你胡说些什么!”听他出言诅咒林绢,我不由恼怒起来:“你以为我没有办法治你么??”说着便将从术士那里弄来的驱邪符从口袋里抓出,拆开正要朝窗外扔出去,抬手间却见窗外黑影一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冰冷冷一股风从窗外扑了进来,夹杂着一道嘶嘶的话音: “小姑娘……我知道你不会信我,不如你现在去隔壁间看看,看好了我们再谈……” 话音落,风散,面前这扇窗砰的声关上将我从之前的惊滞中惊醒了过来。 回过神发觉自己一手心的汗,竟将手里的符纸都弄糊了,这样的符还能有什么用?也难怪会被一只老鬼所戏弄。 我不由苦笑。 但想起刚才老鬼消失前对我说的话,仍不由下意识朝林绢房间处看了眼。 那扇房门隐在转角的阴影处,暗沉沉的,寂静得莫名让我心里渗出一丝不安。我想我可能是受了老鬼话的影响,所以才会生出这种感觉,却仍是忍不住朝那扇门处走了过去,尽管明知被鬼言诓骗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只是看一眼而已,我想那总也没什么损失。 琢磨间到了门前,我伸手将门拧开。 门里漆黑的光线令我一度几乎像个瞎子,胡乱看了几眼,如我预料什么也没发现,便要离开,转念想起里头放凉了还没动的点心,便重新折进去想将它端出来。 岂料刚刚靠近那张床,我突然意识到床上不仅躺着林绢,还有别的什么! 当时脑里嗡的声响我一下子便挪动不了步子,只直愣愣看着那方向,不出片刻,已彻底适应了屋内光线的双眼清晰见到一个女人模样的东西正坐在林绢的身上! 那东西黑糊糊一团,脸朝下似乎在望着林绢,细看,却原来嘴对嘴在吸着林绢呼吸出来的气。 听见开门声它一下子消失了,而林绢几乎是立时从床上直坐了起来,一双眼瞪得大大的紧盯着我,全身瑟瑟发抖:“宝珠……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我一下子失语,呆呆不知如何反应。 “说啊!是不是看到什么了……是不是……我床上有什么东西……” 这问话同她脸上惊惶的神情终于令我镇定下来,忙摇摇头,我撒谎道:“没有,我只是看到你在做噩梦。” “是吗,那就好……”她闻言松了口气,重新躺回到床上,自言自语般又咕哝了一句:“我还以为刚才有人坐在我身上,压得我气也透不过来……” 随即忽地又望向我,一脸严肃地问:“是真的吗,宝珠,你说的是真的?” 我用力点头:“真的,我看你做噩梦刚还想叫醒你来着,你却自己醒了。” “哦……”她再次长出一口气,然后钻进被子将自己裹了裹严实:“好冷啊……宝珠……我好像烧又高上去了……” “那我给你倒点热开水。”我道。一边迅速朝周围看了眼,没发现有任何异常,才转身出门小心翼翼将房门关上。 到门外心跳仍是飞快,心事重重走回厨房正要倒水,却一眼望见厨房的窗户外,那老鬼黑糊糊的影子贴在窗口处朝我望着。 见到我脸上的神色,似早有预料般咧嘴冲我笑了笑:“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谈了,小姑娘……” “谈什么。”我机械地问。 他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在窗口处轻轻划了一道线:“一个条件而已,你帮我救我孙子,而我,则会在那之后告诉你,你那朋友即将死到临头的秘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5完美六 回到店里时,天仍淅沥沥下着雨,杰杰在空落落的店堂里打着盹,狐狸则在它一旁的柜台里坐着,低头翻着账本。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我进门的声音。我把依旧潮湿的外套挂到衣架上,想直接进厨房,但看了眼手里的东西不由迟疑了下。却在此时突兀听见狐狸道:“在外头过夜怎么电话也不打来一个。” “你也没打我手机啊。” 虽然被惊了下,但我仍迅速回道。 狐狸挑了挑眉:“这么说我的短信是白发了。” “哦。” “什么哦?” “我应该抽空看下短信的。” 我这生硬的口吻令狐狸放下手里的账本,并抬头看了我一眼:“你最近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是以为我看不出你近来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么?” 我沉默着将脸别到一边。 脸红了,不是因为害羞或者生气,似乎他一开口一看我,就会令我不由自主地脸红。而想来他必然已看到了我脸上涨出的血色,这颜色随着他目光停留在我脸上的时间而逐渐递增,完全不受我控制,让我为之羞恼。所以一度想离开这里径自进厨房,但转了个身朝那方向走了几步,我仍是退了回来,折到他身边站定,将手里的塑料袋摆到他面前。 “是什么?”他看了看袋子问我。 “路上看到打折,买的。” “买给我的?” 他意味深长的目光令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含糊应了声:“唔。” “哦呀……”他低头望向袋内,用力朝袋子里的白盒子嗅了两下,随后用一种让我恨不能立刻钻进洞里去的神情笑嘻嘻道:“红宝石的奶油小方,啧啧,铁母鸡拔毛,这么说,你是在讨好我是么,小白?” 我脸不由再次涨红。但没等出声否认,他将袋子轻轻推到一边,随后身子朝后仰了仰,上上下下扫了我一眼:“嗯,显然是有求于我。” “有求于你才见鬼!” 虽然我的确是有求于他,为了林绢的事。但被他这样一说,我哪里还说得出口,当下涨红了的脸用力朝他吼了一声,随即匆匆便要往厨房里跑,不期然狐狸原本坐在柜台后的身影倏地一动,已然在厨房门前倚靠着墙朝我笑笑:“好吧,是什么事?” 我急急站定脚步,以免一头撞到他身上:“我求谁都不会来求你啊,死狐狸!” “死狐狸求了是没什么用,不如求求活狐狸咯?”他莞尔,死不会跟人认真计较的一副臭德行。 不由让我用力叹了口气。 他见状收敛住笑容侧头打量了我几眼,随后突地伸出手,在我头发上揉了揉:“扫墓碰上什么了,小白,一副鬼上身的样子。” 我垂下头。 有他手指的温度,方觉自己身上是冰冷的,也难怪感觉不出潮湿衣服粘在身上的不适,此时乍一感觉到暖意自头顶落下,不由激灵灵一阵冷战。 “没什么。”随后我听见自己这么道。狐狸的手指由此在我发丝间微微一滞,我感到头发被他扯得有些痛,便挣脱了,避开他快步走进厨房内,依稀似乎听见他的脚步声从身后跟来,便用更快的速度朝厨房外跑了出去。 一口气穿过走廊,迎头却几乎撞到刚从楼上下来的铘。 他斜了斜身体避了开来,待到我从他面前跑过,却突然伸手一把将我胳膊抓出,微一用力拖到了他面前,随后蹙眉看着我,冷声道:“身上这么重的秽气,你去哪儿了。” “我……”我想说哪里也没去,但脱口而出的却是:“你管不着。”然后胳膊用力甩了下,我将他手甩开径自朝客厅里走去。 但走到客厅,却一眼见到他已在客厅中间看着我,我不由苦笑。看来对着妖怪无论生气还是逃避都是没用的,除非他们不想见你,否则你想跑到什么地方,他们早已先你一步预先在那里等着你。人和妖的较量,这是多么不公平的一件事。 “是否要谈谈。”无可奈何在原地呆站着的时候,我听见铘又道。他似乎并不习惯用这样商洽的口吻同别人说话,因而口气仍是生硬的,如我之前同狐狸交谈时那样不自觉的表现。 “谈什么。”于是我也用这种口吻来问他。 他因而沉默了阵,随后道:“你在躲避我,是么。” “……那不是很自然?我怕你,自然要躲避你。” “你怕我什么。” “怕你总有一天会因为我不是你的神主大人,而如你过去所说的那样,杀了我。” 他闻言目光微闪,随后低低一声冷哼:“你并不是因为这个才躲避我。” “那是为了什么。” “这问题不如问问你自己。” 问我自己? 我望向面前这男人那双暗紫色的眼睛。真漂亮,也真的冷如一块坚硬的水晶。 他那天就是用这样一双美丽而冰冷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冰冷地吻了我。在那之前,我还从未知道世上有一种如此用力的吻,会是如此冰冷的。冷到能将人冻伤,所以,他今天问我躲避他的原因,却为什么不去好好问一问他自己。 因而低下头,我不愿再同他有任何交谈,只沉默着往自己房间处走去。 却在同他擦肩而过那瞬忽然将脚步停了下来,因为手腕上那根锁麒麟不知怎的牢牢缠住了我,然后倏地朝铘站立的方向动了动。 随后重新垂落下来,喀拉拉一阵轻响。而他目光亦由此再次望向我,道:“你还没回答我,你身上那么重的秽气,是去过哪里了。” “这不关你的事。” “但这也许是关乎你性命的事。” “是么?”光听这句话几乎要以为他是在关心我。是么? 但没有一个人在关心别人的时候会有如他那般的眼神和口吻。他说这话更像是一种胁迫,迫我出于恐惧,而将他所想知道的东西一五一十透露给他听。 所以我反问:“那同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这条命是我的。” “哈!”听到这句话我不禁冷笑。 他说这种话总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我一辈子就是他手心里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蚊子一样。所以几步朝他走了过去,我拍了拍自己对他大声道:“那好啊,把这条命拿去啊!” 他眉头再次蹙起,如同看着一个无可救药的病人般看着我:“你这么气恼做什么?” 看,多可笑,他用他的话激怒了我,却还问我这么气恼是做什么。但不知怎的,意识到这点,心里头的火气却反而没有之前那瞬间这样炙烈了,我吸了口气令自己慢慢平静下来,看着一眼不发望着我的这个男人,轻轻叹了口气:“没什么,不说了。” “是么。”他的神情似乎不置可否。 却也不再继续追问,只站在原地静静看了我一阵,随即,就在我试图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忽地走近我身边伸手一把插进了我的衣领! 这举动突兀得让我一下子惊跳起来。 想要挣脱,他的手却已在我后背上轻轻一抓,随后很快收了回来。与此同时我感到一阵冰冷沿着他手动的轨迹从我背上移至脖子,又从脖子处被他轻轻一扯,噗地下脱离了我的皮肤。 然后我看到他那只手的掌心中抓着团青色的东西,似是活物一般,在他的抓握下慢慢扭动着,这令我不由将目光从它身上移到铘脸上,看着他那双若有所思的眼睛,不安地问他: “这是什么……” “聻,还是雏形,所以未能对你有致命的伤害。” “聻?!” “它是鬼死之后所化之物,通常依附在一些极其凶煞的东西之上,所以我才会问你,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把这种东西招惹了来。” “我……”我不由一阵语塞。 原来如此,他倒真的是看出了我身上的问题,所以才会这样追问我。我却凭白地将在林绢这里所遭遇的惊恐,以及回来后对狐狸所生的酸涩情绪,全都揉在一起,然后一股脑地发泄在了他的身上。 于是在一阵内疚后,我便将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跟他说了一遍,当然,省略了那老鬼的出现和他同我做的交易。 末了,试探道:“也许你跟我一起到那里看一下比较好……” 本不指望他能答应,因为他同狐狸一样,总是个我行我素之人。但没想到他沉默片刻后,却竟答应了下来。这不禁令我雀跃,当下脱口而出:“铘,你最好了!” 他闻言一怔。 继而神色复杂地望向我,似乎有什么话想说,而我则一颗心已迅速飞到了林绢家,当即飞奔去房间换衣服,铘彼时的神色只在我心里如昙花一现般闪了下,很快便忘得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佳节,三人团圆一下吧~哦……还有杰杰…… 同时祝大家中秋快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6完美七 一小时后,铘同我一起到了林绢家里。回想起来,这似乎是他第一次陪伴,而不是跟随我来到一个地方。 林绢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寺院烧香,我看到她精神尚可就没有拦她,显然她仍是在为昨晚她所看到的以及所感觉到的东西而担心着,所以我想,她到庙里去待一阵总是没有坏处的。 此时房间里维持着她离开前时的样子,出门前挑剩下的衣服丢了一地,床上被子揉成一团。我指着那张床对铘道:“就是这里,我看到了那个东西。” 铘没有进屋,也没有看那张床,只靠在门边朝屋内环视了一圈。屋内光线很暗,窗帘半遮半掩挡着外头阴沉沉的天,二十多年的老公寓湿气很重,碰上这样的阴雨天更是透着股霉味,隐隐掺杂在夏奈尔香水的气味里,以前从未留意过这些,但此时也不知是因为林绢不在家,还是昨晚所见,我发觉我对这阴郁的气味似乎变得尤其敏感起来。 “这里没有任何异样。”半晌铘道,并朝屋内走了进来,走到靠西窗口处站定,伸手在那道窗框上慢慢摸了摸:“但没有异样并不意味着什么是件好事,比如这东西。”话音落,他将面前这道窗推了开来。 这是西墙靠近角落处的一扇偏窗,面向天井,平时很少开启,是为采光而设的。此时随着铘手里的动作,它发出吱扭一阵轻响,随后一点冷风从外头吹了进来,带进外头天井内青苔淡淡的腥臭,还有各家油烟排放后散发不去的味道。 我不由蹙眉。正想问他‘比如’是指什么?却见他身子稍稍朝外倾了倾,随后手一提将一条锈迹斑斑的铁丝从外头扯了进来,铁丝末头缠着黑糊糊一团东西,砰的声由外跌落到房间内柔软高级的地毯上,而当我跟上前一眼看清那东西的样子,不由立时倒退回去,全身一阵恶寒。 地毯上那团被铁丝所缠绕着的东西,原来是只死去至少有个把月的野猫。也不知是怎么被悬挂在窗外这根铁丝给缠住的,我猜想,也许它是要从对面的窗口跳到这个窗口,结果却不慎坠落,好巧不巧,又被这根铁丝给缠住了脖子。 铁丝几乎将它整个脖子给勒断,只留一指宽的部分尚且同身体连接着,身体重度腐烂,皮毛同血肉几乎粘连在一起,因而一眼看去,就是黑糊糊的一团。一双眼已经烂掉大半,模糊不清的瞳孔直愣愣朝上瞪着,似乎自它死去那刻起,它便这样由下而上绝望地注视着林绢家这道窗台,却日复一日,始终没有人将这扇窗打开,并由此发现惨死在窗下的它。 那样匆匆看了两眼后,我再看不下去,几步退到床边僵硬地坐下,我听见铘道: “这东西便是凶相。猫有九命,却被铁丝完全束缚,同一时间连死九次,因而怨气不得发泄,而猫本身又是属阴之物,连同那怨气便有如一支催化剂,将这一角地方完全化成极阴之地。所以,也难怪会出现聻那种东西。” “那能化解么?”既然铘似乎对此了如指掌,那么想必也应有化解这种凶相的方式了。我看向他,岂料却见他摇了摇头,道:“这猫不是凶相的本源,它也是因此而死,化成了被那东西利用的傀儡,除非能找到凶相的源头,否则即便在这里设上结界,用上护咒,也治不了根本。” “……这么严重??”听他这一番说,我感到相当费解。林绢怎么会招惹上那么厉害的一样凶物,难道就因为她走过阴阳道,于是能见到那些东西的缘故?可是那种东西是断不可能平白无故缠上人的,正如以前姥姥常说,万物万事皆有根源,若非发生了什么会引它追随而来的事,轻易是不可能被这种东西所纠缠的。 那么,是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会让林绢被那种给东西缠住呢…… 思忖间,见铘重新踱到那扇西窗边,朝外头看了看,随后似自言自语般道:“这地方原本风水就不太好,主室朝南,但背阴处却建成这种环状,久了,即便不出这种东西,也容易聚集阴秽之气。似从清末之后,这些人建造房屋,便实在是已经随便惯了。”随后将目光转向我,道:“你将那床下的毯子掀开看看。” 我怔了怔,迟疑了一下便在他视线下低头寻了处地毯的接口线,小心拨弄了一下,随后将其中一角朝上掀了起来。 而没等我将它彻底掀开,就被里头骤然出现的东西恶心得一阵干呕。 那竟是密密麻麻一片虫子,蚜虫以及蟑螂,以及一些不知名的虫子……都已死去很久,躯壳已是空了,被地毯扁扁地压在那下面不知已有多久,不过说也奇怪,它们似乎是全都商量好了般集中在林绢床底下这片地毯内而死,再远些便什么都没有了,除了灰尘。 “这地方被阴气已是侵入骨髓,你这朋友最近同以往有什么特别不同的区别么?”这时听见铘又道。 我丢开那块地毯站起身,到尽可能离那床远的地方站定:“她自从易园回来后就很容易生病,这两天还发高烧了。” 铘低低一声哼:“那便不用再去管她了。” “为什么?!”我惊。他竟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正如病入膏肓之人,再治疗已没有太大意义。” “什么病入膏肓之人?!她现在好好的啊,只要将那缠着她的东西设法阻止了,她不就没事了??” “那东西与寻常不同,你找不到根源,便无法确认它究竟是什么,要如何才能解决它。这东西甚至能自己制造极阴之气,成为自己坚固的堡垒,类似的东西几百年前你遇见过,那时我恰好不在你身边,你几乎无法全身而退。因而,有那一次教训,当是该记得避开了。” “……你又将不属于我的记忆强加给我了,铘。” 他眉梢轻挑,似是不屑与我再就此争辩。 “但,既然你曾遇见过类似的,总该也应该知道找到它的方法吧?” “那之后呢?”他望向我:“她能再活多少年,五十年?百年?人的性命何其短促,有必要为这样匆促的生命而引火烧身么。” 我呆了呆。 他这话似乎包含了很多东西,一些他对于林绢目前状况的直白定论,以及他对人的蔑视。以致一度令我哑口失言,好一阵,我才呐呐道: “我也是人,若我遇到同样的事,是不是也该这样的下场?” 他点头:“没错。” 我再度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咬着嘴唇看着西窗下那只被铁丝勒死的猫,它鼓胀的腐眼正对着我的方向,似在嘲弄般咧着它大大的嘴。于是不由用力吸了口气,我苦笑道:“现在我真心希望自己是你的神主大人了,铘。那样我就能命令你去做任何我希望你做的事了吧……或者,也许不用你插手,我也可以靠自己帮到我朋友。” 他望着我的目光微微闪了闪,嘴角似轻扬了一瞬,在我试图看清他神情的时候,他低头将铁丝从地上拾起,轻轻一甩朝窗外丢了出去。“那么,回去吧。”然后他对我道。 “你回去吧,我会自己想办法。”我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7完美八 “找谁。” “……我找沈子琨。” “预约了么?” “……” 其实,嘴硬是人人都会做的一件事,事实是在铘甩手不管后,我确实已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先履行同老鬼的交易,看最后能从老鬼口中得出些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只是到了环宇大厦后,事情并未如我想的那般容易,先不说怎样去履行那老鬼嘱托我办的事,单是他希望我替他去取得联系的那个人,我便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接近,并取得对方的信任。因为,那可是赫赫有名的环宇集团的执行董事。 环宇集团的子公司遍布整个东南亚,同万盛集团的实力几乎不分伯仲,一个坐南一个朝北,只是万盛集团的老大殷先生极其低调,几乎从不见人提起,而环宇的沈子琨却经常在媒体高调亮相,不是慈善业便是绯闻,想不知道他这个人都难。 我完全没想到那个从墓地里一路跟到林绢家,即便我用了各种方式都无法阻止其缠着我的那个老鬼,居然就是当年在香港时便一手创建了环宇公司、并将它发展到现今规模的沈老板沈东辰。这名字我也是熟知的,因为沈子琨在媒体上发表演说时总会提起这个名字,显见他对于这位在他还未成年时便去世的祖父,所抱有的崇拜之心要远胜于对他的父亲。 这是自然的,一代王朝的始创者,总是如神一般的存在,何况沈子琨的父亲不仅在活着时碌碌无为地生活在沈东辰的阴影下,连死,也并不怎么光彩。他是在欧洲出席会议时被绑匪绑架,之后索取赎金未果,而被撕票。据说他尸体的部分碎块至今还在太平洋某个岛屿上,因为当时警方收到的那些绑匪所寄来的遗骸箱内,只有他的一颗头颅。 沈东辰说,其实当年那些绑匪是冲着他来的,因为他扩张自己势力的方式太过急进,导致影响了整个东南亚的金融,许多小公司被迫破产关门,于是给他自己树立了越来越多的仇敌。 但他没想到那些绑匪会将复仇的手伸向他儿子。他儿子沈微一贯低调仁慈,致力于慈善和医学,同沈东辰的心性完全相反。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儿子就是上天派来救赎他过去所犯那些罪孽的,所以,也就有意的让他儿子涉及同他完全不一样的工作领域,比如国际红十字会。 可就在三十年前,他这个宅心仁厚的儿子,却被那些当年因他自己所犯下的罪,而走到穷途末路的给绑架了,并提出二十亿美元的赎金。二十亿对环宇集团并非出不起,但短时间内这样大一笔金额的周转,却并不容易。所以交付赎金的那天他们还是迟了,也就是迟了三个小时,结果那些绑匪将沈微的一颗头颅寄到了警局。 这件惨剧发生后不久,沈东辰便郁郁而终,此后整个集团便交由沈微的寡妻刘文清打理,直到沈子琨成年。 但是没想到是,沈东辰当年给自己招来的仇恨,并未因他儿子的被杀而已消去,相反,它仍在暗处郁积着,等待再度爆发的一天。而那一天便是他孙子沈子琨三十五岁生日的当天。 同沈微被杀的时间是同一天。 他们要在这一天杀了沈东辰唯一的儿子,现在即将要在那一天杀了他唯一的孙子。 于是一个由他亲手而建的帝国便将转手于他人,这对于沈东辰――死去的沈东辰来说,无异于一个致命中的致命打击。 所以他托我无论怎样,要在元旦那天说服沈子琨不要走他通常走的那条路回家,无论如何,只要不走那条路就可以了。 当时我听着,觉得要做到也并非很困难。 但真的到了环宇大厦后,却发觉这做起来远比我想象中要艰难。首先,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单独同沈子琨会面。其次,会面后我到底应该怎么样跟他说,才能说服他不按一贯而走的路回家,而改走其它的路? 况且我这么一个陌生的女人贸然跟他这样说,勿论他会否相信,他不将我当成神经病才怪。 所以在前台这里碰了壁后,我一个人在大厅的沙发上呆坐了很久,试图想个周全的法子,无奈琢磨半天脑子里仍空空如也。直到专用电梯处叮的声响,门开,我见到沈子琨在一干人的跟随下自电梯内走了出来。 那张脸在新闻上看得已是很熟悉了,不过真人要比电视上看来更清秀些,眉目里依稀有那老鬼的影子,薄薄的嘴唇让他看起来比老鬼严厉,所以一度我想径直过去找他,但又迟疑了,只走到靠近他的地方装作发短信的样子,一边听他站在电梯边对跟随者道: “等会儿的会我就不去了,六点后帮我订一盒黑巧克力到花园路。对了,跟老王说不用跟着我,今天我自己开车,现在你跟我过去把那东西取一下,然后你便可先去开会。” 跟随者仔细听着,我也听得很仔细。 在听到他说要自己开车时,立即转身便走,一口气奔到停车场处找了个能几乎将所有地方看见的位置待着,过不多会儿,便见沈子琨从大厦内推门出来,低头似在沉思,我扫了眼周围没有旁人便立即朝他走了过去:“沈先生,沈先生!” 他似并不习惯别人这样称呼他,在又低头走了一阵后到了自己的车前,方才觉察到了一路朝他走来的我,目光微一疑惑,他将手搭在打开的车门上,默不作声看了看我。 “沈子琨先生是么,请问我能耽搁你一会儿时间么?”我努力让自己在这看来居高临下的男人面前不要太过紧张,但忍是无法阻止这男人身上先天而来的压迫感带给我的不安。“请问我能耽搁你一会儿时间么?”于是我再问了一遍。 “有什么事找前台。”而这就是他给我的答复。 显然我这副样子在他眼里是连助理都不值得打扰的,不禁想转身便走,但想到林绢,还是用力吸了口气,然后朝他笑了笑:“您能不能先听我说,我……”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他已自顾着钻进了车内。紧跟着车门砰的声关上,那辆极其奢华,又似乎同他一身妥帖的西装不怎么搭调的宝蓝色迈巴赫发出低低一声轰鸣,在我眼前如闪电般扬长而去。 “靠,装什么大爷,一把年纪了还玩跑车。”忍不住瞪着那车离去的轨迹轻轻咒了句,这时忽听身后有人轻轻笑了声,随后道: “沈子琨甩了你么?” 我一惊。 迅速回头,便见身后那辆漆黑色宾利旁站着个男人。 一身西装笔挺妥帖得没有一丝皱褶,却有着张得几乎同狐狸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因而看起来是如此诡异,就仿佛在斯祁外婆的宴会上第一次见到狐狸穿着西装时,那瞬给我的感觉。而就在我为此怔怔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关上车门朝我走了过来,细长的眸子望着我,朝我再次笑了笑:“朗骞,那天扫墓时见过,还记得我么?” “……哦,记……记得。” 他礼貌的笑不像狐狸,因为狐狸没有这么稳重的笑容。这令我微微松了口气,从刚才瞬间的混乱中稍稍平复了情绪。 “你同子琨怎么了?”这时他又问。 听他这样称呼沈子琨,不禁让我联想到他刚才提及沈子琨时的神情,似乎这名自称朗骞的男人同沈子琨是熟识的,当下,我试探地道:“没什么。你……同他相熟?” “也不算很熟,有商务上的往来。” “哦……”原来如此,我不禁暗自庆幸。这能说是巧合么?老鬼要求我救的孙子,同这名在老鬼待的陵园中扫墓的男人,竟是有商务往来的。 “是不是又想到那个和我很像的人了?”思忖间突兀听见朗骞这样问我。 我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想得入神,竟一直在那么专注地盯着他的脸看,不由尴尬起来,搓了下潮湿的手指正不知该怎样回答,见他抬腕看了眼手表,道:“五点了。” “是啊,我该走了。”我当即顺势道。 边说边要转身离开,却很快发现自己正被阻在他同车之间,而他似乎亦并没有让我离开的意思,只是用他那双酷似狐狸的眼睛看着我,问:“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什么?” “如果没什么急事的话,那么,我希望那个长得很像我的男人不要介意。” “……什么??” “因为我想请你喝杯茶,可以么。” “我……”我没想到他会突兀提出这样的邀请。 呆站间,见他再次微微一笑。 此时的笑却似已全无之前的礼貌和稳妥。那是只在狐狸脸上见到过的笑,一时令我心脏猛地跳了下,耳边也因此嗡嗡作响,模模糊糊的,似听他再次问我道:“可以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8完美九 天香馆是间仅能容纳十来余人的小小茶室,布置极其精致,所有木制家什的材料均是自意大利进口,瓷器来自景德镇,最诱人当属临窗那一片小小花园,主人亲手培植和布置,好似世外桃源般。 它坐落在襄阳路上一处幽静地带的小洋房内,想来,租金和收入应该是不成比例的。但朗骞说,茶室老板是个德籍华人,这间房子本是祖上的产业,四代富商,因而开这间茶室并非为了谋生,只是为了有个能自娱自乐的喝茶地方而已。 为自己一个小小的嗜好便在最黄金的地段开设了一间看来最不赚钱的店面,这怕也只有有钱人才能玩得起,当然,也同样会吸引跟他一样的有钱人寻到此地,觅一方静逸,喝一杯好茶。 离开环宇后,朗骞便将我带到了这间茶室。 天香馆专供各类好茶,其中最得老板心头所好,也最爱向客人推荐的,便是铁观音。天香馆的铁观音皆是在每个冬季由老板亲自跑到福建安溪取来的御品天香天字头,我虽不懂什么天字地字,但一进室内后那股扑面而来的茶香,却是我从未在任何茶室里闻到过的。纯净剔透,好像水一样绵软的感觉,让人顿生好感。 老板说那是用上好的铁观音晒干研碎成粉末,装在茶袋里放在特质的熏炉上烘烤,而渐渐溢出的气味。安溪的铁观音素有‘七道过后有余香’的说法,香质如兰,因而,是做这种熏香囊的首选。说着他便望向我,柳叶般的眼廓内目光似有所想,随后问朗骞道:“这孩子有些面熟的样子,以前是否来买过茶。” “第一次来。”朗骞答。 老板再次看了我一眼,儒雅的脸上不见有什么表情,只自言自语般又轻声说了句:“总觉着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说罢便起身离开,将一套茶具同四色点心留在了桌上。 点心带着奶的香和蜜糖的甜,我因着一整天在环宇大厦转悠,没有好好吃过什么东西,因而此时闻到胃里不由一阵蠕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想是这小动作被对面的朗骞看到了,他低头将沸水徐徐冲入装着茶叶的瓷杯中,一边随口对我道:“趁茶水刚泡,先吃些点心吧,空腹饮茶最是伤身。” 我自然是不会跟他假客套,当即夹了一块白糕大大咬了一口,又松又软的甜味入口即化,让我饥肠辘辘的感觉少许平复了一些。此时才将注意力转到朗骞的手上,见他倒茶手势颇为专业的样子,便问他:“你常来这里么?” “以前同美夕常来。”他答。此时两只杯子的水已斟满,一层浅绿由杯底浮起,将两只白到透明的茶杯映得仿佛翡翠。 他将其中一杯移至我面前:“等到茶水呈金赤色,你就可以喝了。” “好香。”我闻了闻杯中的气味由衷道。狐狸在家也饮茶,不过他那是牛饮,无论什么样的茶用开水随便一泡,咕噜噜就喝了,从不见有这样那样的优雅。所谓人比人气死人,这句话果真是不错的,如果狐狸有朗骞的半分优雅,只怕不是妖,得成仙了。 “美夕常说,饮茶八道功,但自她走后,我发觉原来我连其中的四五分都做不到。”此时,我又听见朗骞道。 美夕是朗骞死去的妻子。我想起墓地中所见的那张照片,真漂亮的一个女人,可惜在花样的年纪就死去了。非常可惜,但却又因此,想必已在这绝色的男子心中留下了再也无法磨灭的印记。 “那天真是打扰到你们了。”于是我歉然道。 他笑笑。 茶馆内正似有若无放着支忧伤的曲子,也不知是否因为此,令他微笑着的神情看来也似是忧伤的,好像在墓地初见他时的样子,美丽,却带着带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这令我将原本试图引向沈子琨的话题慢慢咽回了喉咙,放下手里的筷子坐了坐正,我转口对他道:“谢谢你带我到这里喝茶。” “这有什么好谢。”他再笑。 “因为家里开着家小点心店,这里的茶比我以往喝的任何茶都香,我可以买一些回去替换原先的存货。” “你也开点心店的么?”听我这么说,他似乎微微露出一丝惊讶,随后低头慢慢啜了口茶,道:“美夕也开着家点心店,就在平远路上,如果你去过那条路,应该曾见过。” “……那边太远,只坐车时曾路过。”我不好意思地道。接着问:“她点心手艺一定很好吧?” 他笑笑:“美夕开点心店,但自己手艺并不好,总得靠师傅们打点着。美夕只在品茶上极有天分,所以我常说,她该开个纯粹的茶室才好。” 原来她同我一样,都是只开店却做不好点心的么。想着,不由对她的感觉又多了几分亲近。连对面前这男人也不似最初那样戒备地防范,低头看着杯中的水慢慢由绿泛出一层金红色,我凑近杯子轻轻喝了一口。 水里果真有兰香的味道,带着微甜,随着舌尖滑进喉咙的感觉舒服得让人微微有些发晕。情绪不由如晴天般好了一起来,再用力喝了两口,我朝朗骞举了举杯子道:“真好喝。” “好喝么?”他靠在椅背看着我,眼里的阴郁似乎褪了些:“知不知道喝这茶还有道比较特别的工序么?” “特别的工序?”我放下杯子望着他。 有那么一瞬我几乎又将他错看成了狐狸,也许是因为茶里咖啡碱的成分。所以在他将手伸来将我手握住的时候,我并没有抗拒,甚至都没有觉察到他握住了我的手。 然后见他将我食指从中挑出,放到茶具的托盘处,在一叠蜂蜜中沾了沾。 于是我食指裹上了一层清香而丰厚的蜜糖,如同一层柔软的玻璃。“这是做什么?”见状我笑问。冰凉的蜜糖弄得我手指很痒,所以我目光寻到桌面上,想找块纸巾将它擦去,停止这男人突兀的作弄。 却不料他忽然将那根手指塞进了我嘴里。 一缕冰冷的清甜随之进入我口中,我下意识将自己手指含住,并有些呆滞地透过热茶冉冉的白雾望着对面男人平静无波的目光。 “朗骞……”刚开口想要他停止这举动,他却已将我略带僵硬的手松了开来,随即把茶杯送到我嘴边,微笑道:“喝喝看。” 我有些迟疑。 但仍是在他那酷似狐狸的目光下张开嘴,将在我鼻尖处散发着浓香的茶一口喝进了嘴里。 登时蜂蜜的甜和茶的香融合在了一起,这奇妙的滋味令我几乎停止了呼吸。 人说食也是欲。 那瞬间我有一种欲望喷张的感觉。这感觉沿着喉咙慢慢进入胃里,再被胃肠送入了身体的每个部分……多么奇特的感觉。我不由睁大了眼睛望着对面的朗骞,他脸上仍带着之前的微笑,静静看着我,似在观察我脸上的神情。 “现在这茶的味道如何?”然后他问我。 “很甜。”又喝了口茶,我道。 “可惜少了一味王浆,总不在季节上。不然,这味道更妙。”他说。一边伸出自己的无名指在蜂蜜上轻轻一勾,径自塞入自己的嘴里:“那必然是你一吃便无法忘记的味道,所谓铁观音,便成了秋雨寒露中所调酿的霜糖……” 后面他还说了些什么,我好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口中那甜美熏香的味道似乎有那么一阵令我其它的感觉都变得有些迟钝了,我甚至连面前朗骞那张脸都有些看不清楚。 只隐约见他抬腕看了看表,然后问我:“十点了,要不要送你回去?” “好啊……”我听自己答道。 直到周遭的一切随着身体的感觉重新清晰起来,我发觉自己已站在了狸宝专卖的店门外。朗骞什么时候送我下的车,又是什么时候离开,我竟似乎有些想不起来。 只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朝店里走去,店里亮着灯,一眼看去似乎空无一人。 看来又是生意冷清的一天…… 我推门而入,门铃声咔啷一响,边上随即有身影一闪,将我挡在门口处。 “林绢刚打电话过来,你去哪里了?”问的人有张和朗骞一样的脸,话音却是不同的。 “狐狸!”于是我举高了手大声叫了他一声。 他似乎被我这突兀的动作给怔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我。 “狐狸!”我又叫了他一声,然后一头朝他身上扑了过去,在他还未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便如同只癞蛤蟆一样蹦跳到了他的身上。 “你喝酒了??”狐狸在我两条胳膊的缠绕下闷声问我。 我以为他会把我从他身上扯下来,因为他的话音听来便像是如此的。但他只是用手将我托了托牢。于是我闻到了他发间那丝同铁观音的兰香和蜂蜜的甜混合而成的味道……极其相似的气味。这气味令我舌尖再次隐隐泛出了甜味,仿佛之前喝的那杯茶,并未彻底被我的唾液完全瓦解掉,于是我抓了抓狐狸的头发,对他道:“喂,今天我吃到了一样很好吃的东西,给你也尝尝。” 说着,我接着做了一件在那之后,在仅仅几秒钟之后,就会令我懊恼一辈子的事情。 我低头吻住了狐狸。在他听完我说的话之后,带着一丝微微的愕然,将那双碧绿色的眸子望向我的时候。 随后我听见自己嘴里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尖叫。 腿一蹬一下子从狐狸身上跳了下来,头也不回便朝店外直冲出去,那瞬似乎听见狐狸叫了我一声,而我立刻以更响的声音胡乱叫道: “我去林绢家!我这几天住在林绢家!除非店烧了不然别来找我!啊!!狐狸!我恨死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9完美十 “所以,你就这样逃到我这里来了?”林绢叼着烟嘴躺在床上朝我笑。 “不然怎样,难道要我等着被他嘲笑么。”咕哝了句,我翻身背朝向她。 “我说你啊,不就是占了他一点便宜么,也能纠结成这样,要换成我是你,一早就把他推上床了。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不是铘?” “……什么?”我被她问得一怔。 她弹了弹烟灰,随后将缠满烟气的手指指我的脸,嗤笑道:“你以为咱俩混那么些年,我会到现在都看不出你跟他们俩之间有些什么调调么,不然,怎么到现在还没个正二八经的对象?你也不是个丑得没人要的,我也不信那么多些个男人,你会偏偏挑不出一个好的来。” “没缘分。” “屁的缘分。”她翻翻白眼。似乎每次只要提到男人之类的话题,她总少不了给我白眼。“缘分什么的还不是要自己去找,难道你成天守在家里,它就会自己巴巴的从天上掉下来砸你头上?” 边说边将烟嘴塞在嘴里咬了两下,她皱皱眉:“不过,就像我上次说的,胡离这人玩玩可以,认真了我怕你迟早要吃亏。铘虽然太闷了点,但论婚嫁的话,我觉得他应该比那个花花公子要靠谱点。” ‘靠谱?那只是因为你并不了解他。’这句话我自然是放在心里没说出口,只笑笑道:“瞎操什么心呢,他们只是我表哥而已,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呐。” 她瞥了我一眼:“你不吃我可要吃了。” “好啊,你吃,你吃了把你吃剩下的那个未婚夫让给我。” “你找死啊!” 于是跳起来用枕头一番打闹,末了,我气喘吁吁躺回原处,林绢则将剩下那点烟在窗台上碾灭,一只手托着腮帮直愣愣看着窗外,半晌,自言自语似的咕哝了一句:“哎,又下雨了。” 雨在我来时就已经开始下了,似乎今年的冬至前后特别容易下雨,阴冷的天伴着阴冷的雨,无论怎样总是令人不太舒服的。所以之前在楼下时,我一度犹豫过要不要上来,因为我想起了林绢房间的窗外那只死了很久的野猫,还有她床下的地毯内所压着的密密麻麻的死虫子。 “在想什么?”转身钻进被子时,林绢望着我的脸问我。 我从之前的思绪中回过神,扯了扯被子:“我在想,我们似乎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聊过天了。” “是啊,”听我这么说她似乎也感慨了起来,钻进被窝里用力伸了个懒腰,舒服地叹了口气:“确实很久没有过了,这样躺在同一张床上聊着帅哥,在黑漆漆的夜里,好像随时都会有一只鬼跳出来吓你。” “……你就不能老想着鬼啊鬼的么,绢?” “控制不住。知道么,我越来越讨厌这套房子了,又老又脏,还老是会发出一些怪声音。自从楼上那老太死掉几天后才被人发现,现在更是连价格都难开。” “知足吧,它价钱老贵了。” “呵。要不是因为它是那个人留给我的,我老早就该卖掉它了。” 这句话出口,我俩都沉默了一阵。 她口中那个人指的是谁?我俩彼此心照不宣。自从易园的事后,她似乎就再不愿提起那对周姓兄弟的名字,我想,这也可能是她一直都还没对那段感情放下的原因。别看她平时对感情似乎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现实样子,认真起来,却是比谁都计较的。 “口渴了,想喝点什么吗?”过了会儿我打破沉默道。 “嗯,”她点点头:“我要橙汁。” 踩着吱吱嘎嘎响的地板走出房间,第一件事便是到前门的窗户处,去看看被我挂在那里的铃铛情况现下如何。 铃铛是从术士那边讨来的,因为问起林绢家现在这样一种状况,他便借了这只铃给我。说是也没太多用处,就是对另一边来的东西尤其敏感,所以取名叫应魂铃。平时无论怎么摇动它,它都不会发出声响,但若有那些不属于这边世界的东西路过,它通常都会有所反应。还有一个好处便是,一般听到它发出的铃声,那些东西便会被迷惑,以为接近佛塔,从而便绕道离开。所以,拿术士的话来说,是个安家定宅,庇护清净的好东西。因而我花了整整五百块钱租金,才从他这里算是半价优惠地讨了来。 此时那只铃就悬挂在前门边的窗户上。 有些楼,尤其是上了年岁的老楼里,常会见到这种安在前门边的窗,这种窗对着楼的内部而不是楼外,终年晒不到阳光,所以谓之“阴窗”。由于和门不一样,没有门神的庇佑,所以长年累月吸收了楼道内的阴气后,会逐渐成为另一个世界那些东西进出所用的通口,因此将那铃铛挂在这个地方,是最能见效的了。 不过这会儿它同我刚将它悬挂上去时一样,安安静静的,甚至纹丝不动。 这令我稍放了点心。便折回厨房取了杯子,打开冰箱倒上两杯橙汁,又取出那晚用剩下的焦鸡骨,同粗盐和糯米一起混合了,然后在屋子各不容易被注意的边角落处藏了些。这样才算感到比较放心,此时听见林绢在房间里等不及地叫我,当下应了声,便将橙汁端起预备带进房间。 但没等走道厨房门口,也不知是我多心还是怎的,忽然听见叮的声轻响,似有若无地从前门的方向传了过来。 我一惊。 几乎连手上的托盘都没拿稳,赶紧将它放到地上匆匆抓起把鸡骨拔腿便朝外跑,三两步跑到前门处,便前门窗户上那只铃铛果然无风在半空里微微颤动,仿佛被谁用手指轻拨了一下。 但周围并有任何异样的东西。我迟疑了一下,随即发觉窗外的走道灯亮着,便捏紧鸡骨慢慢走到窗口处,小心朝外看了眼。 走道灯是感应型的,平时要人上上下下发出声音,它才会亮起,而林绢家门外那盏尤其迟钝,总需要狠狠跺一脚才会发光,所以此时乍然见到它亮着,难免有异。 而正如我所担心的,就在那灯光在停留了镇后倏地熄灭时,一团灰蒙蒙的东西自楼梯处慢慢走了过来,沿着楼梯处的扶手,一边走一边叹气。于是楼道里的灯又一下子亮了起来,那瞬间一刹而过显出那东西的脸,满是皱褶,仿佛那些横生的纹理随时要从它鼓胀的脸上挂落下来似的…… 见状我不由悄悄松了口气。 原来是楼上那个死去很久后,才因狐狸的介入而被人发现的那名孤老。被发现时尸体都已经发胀了,自那之后,也不知是感叹自己死得太寂寞,还是留有未了的心愿,它总会在夜里出现在这座楼中,上上下下的,因而常被人以为是楼道的灯故障了,派人几次来修也不见效果。 看来铃铛确实还是灵验的,只是被它的报警几乎吓掉了半条魂,这也真是能通灵却不能降灵者的郁闷之处。其实不止一次想象过自己,如果真是铘口中的神主大人,我会是一种什么模样。那一定是上天下地,无比风光和强悍的吧。甚至可能连恐惧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如那些武侠书里身怀异能的大侠。 琢磨着,不禁又想入非非起来,当下也不再去理会外面那孤零零的游魂,我转身返回厨房烧了壶水,预备给自己一番折腾后有点饥肠辘辘的胃里填点东西。期间林绢没再催过我,想来是已经睡着了,她连说着话都能睡着,这一点能力真是让人无比羡慕的。但一想到她床下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尸,不禁又一层鸡皮疙瘩竖起,我寻思要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她将这地方彻底清理一遍,或者索性能干脆搬出这房子,那是最好的了。 这么想着时,面条已在锅里散发出一股股鲜香,我捞起装碗,想起隔夜还有点羊肉在冰箱里,便预备去取来吃掉。 谁知刚转身,却猛见到乳白色的冰箱边一团黑色的人影在那儿站着。 静悄悄垂手而立,一把长发遮掉了大半张脸,只留煞白的脸上一只黑洞洞的眼孔直直看着我。 而没等我从这惊惧中反应过来,它朝冰箱后一缩,突然便无影无踪了。与此同时一阵尖锐的铃声自前门处急促地撞响起来,声音大得令我脑中霎时一片空白,一时似乎连路都不会走了,直到林绢自她房间骤地传出声尖叫,整个人才一下子醒过神来。 当即不假思索立刻朝她房里冲去,却在推开门的瞬间,被眼前所见再次震呆在了原地。 我看到林绢的床边站着一个的怪物。 一个几乎无法用恰当的语言去形容它样貌的怪物。它看起来像个女人,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它的脸,如果不是它恰好抬头看着我,我几乎无法想象出那把看起来非常美丽的长发下隐藏着那样一张脸,一张左边脸朝左翻,右边脸朝右翻,中间仍披散着大把乌黑而美丽的长发的脸。 它看上去就好象三个女人同时生在了一个脖子上。 更可怕的是……它□的胸脯处还长着两张脸,一张在乳房上,一张在小腹前,每张脸都只露出一半,另一半仍在皮肤内部,以致五官全都扭曲起来,看不清原本的样貌,只状似咬牙切齿地奋力朝外挣扎着,似要从这层可怕的皮囊里拼命挣扎而出。 见鬼……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呆滞间,见那东西突兀身子朝前一倾,对我发出阵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叫声来。随即它消失了,空气中散发着股浓烈的芳香同腥臭交杂而成的味道,这味道让人想吐,可是看到林绢慢慢朝我转来的脸,我便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她看上去好像刚死了一回一样,脸色白到发青,脸上的神色紧绷得仿佛只要略微再受一点点的刺激便能令她彻底崩溃。我见状小心翼翼朝她走了过去,手指刚刚触碰到她肩膀,她一把抓住我哇的声哭了出来:“那是什么!宝珠!那他妈是个什么东西!!!你看到了是吗!告诉我你看到了是吗!!!” 我无法否认,因为即便想装做什么也没看到,我刚才进门时的神色也早就出卖了我。 于是只能默不作声抱住她,任她在我怀里颤抖着身体放声大哭。而奇怪的是,明明刚才还极其恐惧的,这会儿身边有个比我更加恐惧的人,我却反而慢慢镇定了下来,甚至透过窗帘我能冷静地看着外头那些吸附在玻璃上慢慢蠕动的东西,它们想来就是随着刚才那怪物而来的聻。 还未成形,所以不会对我造成致命伤害,这是铘说的。 所以咬牙让自己的呼吸尽量不要混乱,我拖着林绢被吓得僵硬的身体慢慢朝房间外退去,退到门边时四周的灯突然间全熄了,眼前霎时一片漆黑,林绢的身子因而抖得更加厉害,她用力抓着我,仿佛我是水中唯一的一块浮木。这令我一度几乎无法继续自己的动作。 黑暗中似能隐隐听见细细索索的低语在周围此起彼伏,我感觉它们在离我越来越近,并且丝毫不受应魂铃声的侵扰。显见这铃铛对死过再死的鬼魂便毫无办法了,幸在此时腕上的链子上一层莹莹白光浮起,似是在给我照明般将周围渐渐染亮。但随即我却开始后悔之前的庆幸,因为就在我刚刚能看清楚周遭环境的同时,我见到林绢房内的窗户上,赫然一只全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死猫垂头在窗玻璃上拨弄着,身周拥挤着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东西,似是都依附在它身上,试图借它的身体往屋内进来。 “绢!!”见状我不由对着林绢一声大吼。 她被我吼得一惊。下意识松开紧抓在我胳膊上的手,这总算让我两条被绑住般的手得到了解放,赶紧趁机一把拖住她便朝前门方向跑,一口气顺着铃声冲到房门处,在身后凄哀哀一声猫叫紧随而来的时候,手忙脚乱将门拧开,随即一头朝外冲了出去。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此时林绢总算从刚才的惊恐中恢复了过来,她开始用比我更快更有力的速度冲到楼下停车处,想开车门却发觉没带车钥匙,当即拾了块砖头砸开车窗,无比利索地开门带着我钻了进去,随后翻出备用钥匙发动车,一路冲出小区,冲上马路,又沿着马路一阵猛开。 也不知她把时速究竟提到了多少码,转眼间车便上了高架,于是耳边除了风声和隆隆的发动机声,便再听不见其它任何声响。 此时林绢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才稍稍松了点,她一边神经质地不停朝后视镜里望着,一边嘴里像机关枪扫射般急急道:“操!那东西是鬼吗宝珠!我他妈真的见鬼了宝珠!真他妈见鬼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 心里反复思忖着她究竟到底是做了什么,惹了什么,以致会引来那些可怕的东西。因为在我的印象里,最近她除了家里和酒吧外,应该是哪里都没有去过才对。这时听见她又铁青着脸道:“那天我在你身上见到的就是这东西,但是没这次看的那么清楚,你知道这东西有多可怕么??”她用力抽泣了一声,再道:“我还以为我在做梦,真的,它就像噩梦里才能出现的东西,离我他妈的那么近!”说着要用手比划,所幸我早有防备用力拦住了她: “喂!小心开车!” 她扯开嘴朝我笑:“见过那种东西还有什么事好怕的。” “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我的话让她再度激动起来,她拍着方向盘瞪着我,仿佛刚发现我是个多么奇怪的生物:“你怎么能这么冷静!宝珠!你看到那东西的样子了么?!那个满身长着脸的东西!它离我那么近!就在你进来前,它的脸都快要贴到我脸上了!它还在跟我说话,见鬼……只有鬼才能听懂它在说些什么鬼话……” “绢……你别这么激动,要出事的……” 我这话令她总算沉默下来,她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盯着前面的路,静静把车开得飞快。 因此等我想到要问她这是打算开到哪里去的时候,这辆车已在一处看来相当高级的小区外停了下来,朝门卫出示了张卡片后,继续朝里开了进去。 “我们要去哪里?”于是忍不住问她。 她没回答。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仍在微微发着抖,她将车停在一套独立别墅的门口处后便翻出包烟来抽出支点燃了,塞进嘴里用力吸了一口。“帮我过去按下门铃好么,宝珠,我两条腿抖得很厉害。” “这是哪里。”我再问。 她看了我一眼,朝我用力吐出口烟:“我未婚夫家。” “哦……”听她这么说,便要下去按那别墅的门铃,岂料也许是听见了外面的车身,别墅内的灯亮了,片刻有人将门打开,从那一条栽满了蔷薇的□内走了出来: “我听车声像是你,怎么,那么晚却睡不着了?” 低沉温和的话音,同他一路而来身上透着龙井茶香的味道一样令人熟悉。 这熟悉感不由让我抓着车门好一会儿没能朝他望去。 直至他到我身边站定,方才望向他,这个名叫朗骞的,有着张同狐狸几乎一模一样面孔的男人。而他眼里的神色似也同我一样惊讶着的,虽然仅仅只是一霎而过。 很快恢复了平静的样子,他朝车中惊魂未定的林绢伸出手,将她搀扶了出来:“你怎么了?” 这句话刚一出口,林绢立即如同抓到浮木般用力抱住了他,令他不得不将她打横抱起,将抖得越发厉害的她拥进怀里。 “进来坐吧。”然后他回头对我道。 目光淡淡的,仿佛我俩迄今从未见过面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一天在外面,所以更新迟啦~情况允许的话现在会尽量保持日更~ 还有,谢谢红叶子南瓜啦~刚看到你的留言,有碰到育儿上的问题一定会来请教~^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0完美十一 朗骞的房子很漂亮,就像电视里才看到的那种,雅致整洁,干净得纤尘不染。 但也可能就因为此,所以偌大的空间仿佛是从未有人居住过,让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但林绢却没有我这般顾虑,她如同在家时一样蜷缩在沙发里,烟头上的灰落在了沙发柔软的皮料上,她完全没在意也不关心,只哆哆嗦嗦喝着朗骞端来的咖啡,然后在他坐到身边时靠在了他身上。 而当我看着林绢和朗骞在一起,彼此说着话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像陷进了一个深深的怪圈。 林绢一直试图将之前的经历说出来,但也许是恐惧驻扎得太深,她总是语无伦次,然后显得很愤怒,在每次无法清楚表达当时遭遇的时候,只能靠咒骂和狠狠地吸烟来发泄。于是把一个原本可以清晰述说出来的经过讲得支离破碎,因而,也不知朗骞是否听懂了,或者是怎样去理解这无论在谁听来都如同天方夜谭般的遭遇,我坐在远处一直看着他,但无法从他的神色中窥知那些东西。 但无疑他的方式是很好的,就像大夫面对恐慌的患者,那种平静如同镇静剂一般对人处在亢奋中的情绪无声起着安抚的作用。在林绢磕磕绊绊的述说过程中,无论她表现出怎样的恐惧或者急躁,朗骞始终安静地看着和听着,有时候会抚摸她的头发,这举动会令她颤抖的身体得到暂时的平静,也使她原本白到发青的脸看上去有了那么一点血色。 只是我看着他们两个,却好象是在看狐狸和林绢在一起。 这感觉可能影响了我的判断,因为它令我有些心烦意乱。我觉得自己很不舒服,想尽量不去继续看他们,但似乎无法做到这点。 总是不知不觉便将目光瞥向了朗骞,他那张酷似狐狸的脸,哪怕神情上一丝丝细微的变化都能引我望向他。他却对此浑然不知,只认真将他的注意投注在林绢的身上,那种体贴和稳妥的感觉慢慢让林绢平静了点,她靠在朗骞肩膀上一口口吸着烟,而从我这角度来看,她分明像是靠在狐狸的肩上一般。 这错觉令我有些坐立不安。 虽然我一直在提醒自己,他和狐狸完全是两个人,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可是他在家中穿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却更令他同狐狸异样相似了起来,所幸举手投足带着只属于朗骞的安静和稳重,因而总能在我情绪越陷越深时,适时将我从中抽离出来。 “你实在不应该为了一个噩梦就把你朋友也牵扯进来。”在林绢停止了述说之后,朗骞对她道。 我不禁微微吐了口气。 显然林绢的话并未令这男人当真。这是很自然的,无论林绢表现得再恐惧再激动,只要没有亲眼经历过那一切,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真的去相信这番话。所以一开始我就没抱着朗骞能将她话当作一回事的想法,毕竟他若真的当真了,那才奇怪。 而这短短一句话令林绢再次颤抖起来。 她从朗骞肩上抬起了头,用那种过去只在我自己照镜子时才能见到的神情,对朗骞一字一句道:“那不是噩梦。她也看见了,宝珠,快告诉他,是这样吗?!” 我不禁沉默。 此时她所有的举动,在我眼前便如当年对着自己能力茫然无措时的我,而她亦在经历着以往我所经历的一切――恐惧,被质疑,空口无凭,失望,愤怒…… 因而面对她望向我那双急于求得肯定的眼,我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迟疑间,见朗骞伸手环住了她。 那么柔软的一抱,林绢便再次安静了下来,只将头深深埋在他臂弯间,像只柔弱无助的食草类动物。而朗骞望着她的目光也是无比柔软的,曾经在墓地所见的那丝沉淀在他眼底的哀伤,此时早已不知去了哪里。那哀伤,刻骨般的哀伤……竟是只在悼念时转瞬即逝的流星而已么? 沉思间,我见林绢仰头指着自己右耳处对朗骞道:“亲这里一下好么,阿骞……” 朗骞依言低头在那地方吻了一下。这动作令林绢深吸了口气,她张开手臂勾住了他脖子,用力将他试图移开的那张脸朝自己再次拉近,似乎全然忘了我的存在。 我不由站起身轻轻咳嗽了一下。 这声音让林绢快速松开了手,我看到她脸红了,原来一贯率性的林绢,竟也会有脸红的时候。 而望着这样一张脸,我突然意识到,她其实是一直都喜欢着狐狸这样的类型是么? 我记得她总开玩笑般说要追狐狸,要将狐狸推倒在床上。以往总以为只是调侃而已,现在看来,是不是正因为其实她也喜欢着狐狸,所以才会总说我和狐狸不合适?也所以,会在毫无预兆的情形下,突然间同这个男人订了婚。 但她同朗骞这样卿卿我我的时候,难道就一点都不顾虑到我么,毕竟他和狐狸长得是那么相似。 好尴尬。 “我出去转转。”于是整了下衣服,我对她道。 “可是外面还在下雨。” “没关系,雨不大,我透透气就来。” “那也好。”听我这么说,林绢没再阻止我。 即便是刚才在劝说我的时候,她仍靠在朗骞的怀里,以致我都无法去正视他们两个。所以那一刻我是有些不悦的,却仍要强作笑容朝她和朗骞摆了下手,然后转身径自朝屋外走去。 出门时仍忍不住回头朝客厅里看了一眼,想再看看那个酷似狐狸的男人,但他面目在屋内的光线中有些模糊不清。我想这样也好,对于一个其实同我几乎完全陌生,也完全没有关系的男人,我实在是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在意的。即便,他同狐狸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纵然心里如此这么明白,心里头却总是闷闷的,周遭清爽的空气和冰冷的温度都无法将之缓解。于是不知不觉便越走越久,直到天光放亮,周遭的行人和车辆越来越多,方才发觉早已失去了回朗骞别墅的方向。便拦了辆车,一时却也不知究竟该去哪里,等司机连问了我三次以后,才下意识道:“环宇大厦。” 车到环宇大厦时才不过早晨七点。 大堂内空无一人,保安总用他自以为别人感觉不到的目光瞥着我,因为我身上潮湿发皱的衣服同周围的金碧辉煌是那样的格格不入。我也无所谓,他不见得便因此撵我走,所以自顾着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静静闪动的电子钟。 不出片刻便睡着了,里面实在比外面暖和很多,沙发也很软,所以坐着坐着,便无法抵挡睡魔的侵袭。 那样也不知睡了多久,渐渐感到身边有人在看我,并低低在我耳边说着什么。 这令我睁开了眼,想看看那人是谁,随即却突地一个激灵,因为我见到就在紧挨着我身侧,一团瘦削的黑影摇摇晃晃地立着,绸布寿衣碰在我手指上,触感冰冷而潮湿。 见我睁眼,他嘿嘿一阵笑,将脸再次凑了过来。 即便离那么近,我仍看不清那张脸上的眼睛,只能感觉它们在看着我,然后张了张嘴,他用他沙沙的嗓音对我道:“小姑娘,这么笃定啊……还有三天我孙子就要死咯,他死那个姑娘也活不了,还会比我孙子死得更惨……” “你说什么?!”我一声惊叫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一眼见到面前一张惊魂未定的脸,不是在我梦中纠缠的老鬼,而是前台那位漂亮的女招待。显见是被我醒时的突然给惊吓到了,她小心翼翼又欲言又止的一副模样,我留意到她身后墙上那面钟已是上午十点,当即站起身,急急问她:“沈子琨来了么?” 她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只傻愣愣看着我,片刻摇摇头讷讷道:“董事长还没来。” 我忙穿起外套走出大厦。 此时应是上班高峰,大厦台阶上人来人往,开往车库的车辆也络绎不绝,我在沿马路通往停车场的地方找了个位置站定了,一边看着来往的车,一边静静地等。 那样等了大约刻把钟的样子,便见朝西方向一辆蓝得抢眼的跑车正一路低鸣着朝这方向开来。路上车比较多,所以它全然没有上次开得那么放肆,见状我几步跳下台阶,眼看着它便要往停车场方向过去了,当即朝前一冲,一张手便朝那辆车拦了过去。 当然我只是作势拦了一下。 办事要紧,但我还不至于为此豁出性命。 不过就是那么一下倒的确被我拦住了那辆车,它发出吱的声响稳稳停在离我数步远的距离,随即车窗旋下,一双冷淡中透着丝愠怒的眼自内望向我: “你疯了么。” 我被他看得一时倒有点说不出话来,但他显然也并不期待听我说什么,只冷冷又道:“我知道有那些故意撞车伪装成事故,籍此讹诈的骗子,没想到你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你知被这车撞一下会有什么后果么?” “我并不是为了钱,沈先生,我只是想能和你谈谈。” “谈?”重复着这个字眼,沈子琨望着我的目光微微闪了闪。看来应该是已记起那天在车库时我的举动,当下嘴唇不屑地牵了牵,他道:“原来是你。不是跟你说过么,有什么事找前台。” “但这件事我只能同你说。” “什么事。”也许周围来往的人多,不少人正朝这里看着,指指点点,他便耐下性子问。 “我为了件很难启口的事而来。”他真的问了,我却不知该怎样开始同他说,一时有些迟疑,所以也就没发现在我身后有闻讯而出的保安正朝我径直过来。“……是这样,有个你很熟悉的人托我来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找工作?”他问。 “不是。” “那是什么事。” “我希望你可以……”话还未说出口,肩膀已被身后过来的两名保安扣住。他们试图将我从车前脱离,我稍一挣扎他们便粗暴起来,用更大的力气将我朝后一拖,令我一下子撞在身后的灯柱上。 沈子琨见状笑了笑:“我还是那句话,有什么事找前台,我熟悉的人很多,冒充我熟悉的人却更多。不要再这样浪费我的时间。” “你以为我愿意么来?!”后脑勺的疼让我火气噌的下上来了,虽然被保安压制得动弹不得,仍是再次用力一阵挣扎,然后提高了嗓音对他道:“你以为是谁托我来找你,是你爷爷沈东辰!” “你果然是疯了。”我的话令我立时后悔,亦令沈子琨的神色变得愈发冷漠。 他冷冷望着我,用一种充满鄙夷的目光,随后发动车子自我边上绕了过去,并在临走时低低骂了我一句:“神棍。” 两名保安在他离开后便放了我,并以一种嗤笑的目光看着我。 而我站在原地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自念中学后我便再也没有出过这样的错――对着别人直截了当地说出那些见鬼的东西。 可是这次却像鬼上身似的做了。 我都不晓得自己怎么会在当时那么冲动说出“是你爷爷沈东辰”这样的话来,简直是愚蠢至极。而这样一来,我恐怕再也无法接近沈子琨,别说让他听我的话在元旦那天改道回家,就是想再跟他说句话,只怕也是再无可能的了。 怎么会被我弄得这样糟糕…… 这么会…… 呆滞间,怔怔望着那辆跑车离开的方向,我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连周围人对我指指点点的目光都似未有感觉,只有雨落在脸上那种冰冷的感觉是清晰的,我用力吸着气,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却未料刚一转身,便见身后一人撑着伞在雨里望着我,目光静静的,又似带着隐隐的关切。 “狐狸?”我脱口叫他。 见他微微蹙眉,才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 怎么会认错的呢,明明眼睛和头发,乃至衣着的习惯都是不同的。 “朗骞?”于是沉默了阵,我对他道。 他朝我走了过来,将伞遮到我头上:“林绢不放心,托我来找你。我猜你可能会在这里。” “为什么会这么猜,这又不是我的家。”我对他的话感到意外。 他却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眼我身后那座大厦,问:“你同子琨是什么关系。” 我微一迟疑,道:“这同你无关。你回去照顾好林绢就是了。”说着便要离开,突然手腕被他一把抓住,他将我推到身后的灯柱上。 “你干什么??”我吃惊问道。 他没吭声,只将我按在灯柱上低头看着我。 目光依旧是安静的,静得令人窥不出一丝一毫的想法。就那么静静而有力地按着我,看着我……直至周围纷杂投来的目光越来越多,他才松了手。 我原想趁此立刻从他身边跑开,可是脚却一步也挪不动。 心脏跳得飞快,所以脚就变得极软,甚至手心里的汗都密密出了一层,因为就在刚才那一瞬,我竟再次将他错看成了狐狸。 “你,道歉。”于是咬着嘴唇,我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我很抱歉,宝珠。”他一字一句地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1完美十二 当前台那个漂亮女人再次见到我时,脸上的表情复杂到难以形容。也许她感到自己在跟一个精神病人打交道,所以想当作没有看到我。 于是我到她面前直截了当道:“我要见沈子琨。” “您预约了吗。”她又是这句话,实在比机械更加机械。 “我不会打搅太多时间,只要同他说上一两句话就好。” “没预约就不能进去,这是规定。” “那打个电话总可以么?” 她没回答,抬头将视线望向保安,我瞥见他们朝我过来,只能向后退开,一边看了看不远处的那几架电梯。 它们入口处有保安守着。这栋大厦的保安系统实在好,没有前台给的通行证就不能进电梯,连走安全通道爬楼上去也不行。所以要见沈子琨必须过她这一关,我不知该怎样说服她放我进去,就在十分钟以内已经有两批人没有预约而被放行,那是因为人家身上穿的是阿玛尼,手腕上分别带着帕玛强尼和宝柏。 狐狸对奢侈品有天生敏锐的嗅觉,我耳闻目濡也对这些东西略知一二,这两款手表售价均要几百万人民币,因而那前台小姐见到时,眼里的光比钻石都要绚烂了。 我在那女人空闲下来开始对着镜子补妆的时候,重新走到她面前。 她直接翻了个白眼,显见对我的出现已是很不耐烦,然后冷若冰霜地看着我,抿着嘴唇,似是铁定了心不再理会我。 “我同沈先生是有私事要谈,请通融一下。”我好声对她道。 她当作没有听见,一边翻着电脑中的页面,一边看着自己涂抹得色彩缤纷的指甲。 “那能不能帮我转句话给他,就说,328df47o。” 女人啪的敲了下键盘,抬头冷冷看向我:“你觉得我很闲么?外面大街上那么多人,尽可以一个个被你骚扰去,我这边工作忙着呢!” “这句话很重要,你只要帮我转达给沈先生就好。” 女人冷笑:“你这疯话要是重要,那全世界的废话都得重要了!” 我不由也冷笑起来:“那不如这么和他说。他还有三天要死了,只有我可以救他一面,所以,他今天到底见我还是不见?” “你这神经病!“女人闻言呼地站起,竖眉指住我对着不远处蠢蠢欲动的保安尖声道:“愣着干什么!把这个疯女人撵出去!快啊!” 我早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但除此,我实在想不出任何能同沈子琨面对面交谈的办法,三天时间逼得我太紧,我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种百口莫辩的境地,明明知道一切,但说不出来,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 “你们先放开她。” 正当我被保安一把抓住要朝大堂外拖的时候,身后有人突兀道。 随即一只手将我牵住,把我重新带到满脸怒色的前台小姐面前,微笑道:“是熟人,要见子琨,不如我来给他打个电话告知一下吧。” 那女人见到他神色立刻缓和了下来,如同换了个人般,和颜悦色道:“好的,朗骞先生,我马上替您拨打。”说完几下便拨通了电话,随即交到朗骞手里,朗骞接过,转身低低同电话那头的人交谈起来。 这情形令我好一阵没回过神来,因为完全没想到朗骞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之前他对我道歉后,我便已经见他离开了,这会儿却突兀来到了我身边,又仿佛没见到我一般,由头至尾没有朝我看过一眼,不禁令人猜测他心里头究竟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将电话挂断,他才望向我,道:“已经同子琨交代过,他同意你上去见他,半个小时。” 我咬了咬嘴唇。 刚才同他之间所发生的事似乎还在眼前,此时却不得不依靠他的帮助才能见到沈子琨,当下有些尴尬,接过前台小姐递来的通行卡时,抬头含糊对他说了声:“谢谢。” “不用,帮你便如帮林绢。”他道。 我笑了笑。当下也不再同他多说什么,匆匆道了别,快步朝电梯处走去。 沈子琨的办公室在整栋大楼的最高层。 灰金黑三色为主色调,气派到让人窒息。我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办公场所,因而在秘书到电梯处领我时,我几乎有些头晕目眩,直到她将我带到一扇紫檀木制的大门前时,方才平静了些,稳了稳呼吸推门而入,随即见到沈子琨在他的办公桌前坐着,目光冰冷,如这房间里灰黑的颜色。 “既然你是阿骞领来的,我也不好拂了他的意。但你记着,我绝不可能原谅你之前以那种方式说起我的祖父。”示意我在他面前那张沙发上坐下后,他这样直接对我道。 我点点头。“我明白,我说话的方式的确不对。” “那么,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我想问问沈先生你,相信这世上有鬼么。” 我这话如我所预料般令他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他用一种无法忍耐的目光看着我,有那么一瞬我几乎以为他要下逐客令了,但也许是碍于朗骞的面子,他慢慢吸了口气,淡淡道:“有人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么你信么?” “我信或者不信,它们也不会就此出现在我眼前不是么?或者,莫非是你在我这大楼里看到了那些东西。” “没有,你大楼里干净得很。” 我的话让他噗的笑出声。随后合拢手指,他以一种丝毫未想隐藏的鄙夷,轻声对我道:“你果然是神棍。” “我不是神棍,但我确确实实能看到那种东西。” “哦,是么。”他挑眉,随后站起身,朝我面前踱了两步:“那你专程跑来找我是为了什么,阴阳眼小姐,是看到我最近被那东西缠身,所以要花钱雇你给我驱鬼?还是看出我什么地方有晦气,所以要花钱雇你给我化解?还是……到底需要我从哪个角度来花钱?” 我轻轻叹了口气:“我并不是为了要你花钱所以来的,也完全不需要你花钱。” “每个优秀的推销员都会这么说,但到了最后,他们总能成功地令那些他们试图说服的人,在完全感觉不到自己在花钱的时候,哗哗地将钱从口袋里掏了出去……” “你误会了。”我打断他的话,然后冒着可能会惹他再次动怒的危险,坦白对他道:“正如我之前在外面跟你说的,我到这里来找你,是因为你爷爷沈东辰所托。” 我这话让他眼里骤然凝起一道怒气。 嘴里似乎低低骂了句什么,但良好的教养还是令他在开口时克制住了骂我的冲动,只是冷冷说了句:“即便你是朗骞带来的,我也不会因此就陪你神神叨叨地玩这些无聊的把戏。” “沈东辰说,知道你们会无法信赖我的话,所以他预备了两句话让我带给你。” “什么话。”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沈子琨脸色铁青,看得出他已是忍耐到了极限。 “他说,328df47o。” 这串数字花了我很久才完全记住,当时我不太能理解那老鬼为什么要让我报这么一串看来毫无意义的东西给他孙子听,但显见作用还是有的,因为当这些字符说出后,沈子琨脸色的确起了很大的变化。 先是一怔,随后惊讶,随后脸上那因我之前的话所激起的怒气慢慢平息下来,他坐到办公桌上看了看我,道:“这是我祖父存放遗嘱的密码,知道的人不多,但并不代表它就不会泄露。说,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我说过了,是你祖父。” 他冷冷一笑:“你最好说实话,女人。我这三十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要撒谎,你还太嫩。 “我说的就是实话。” 他转身将桌上的电话拿起:“你再重复一次,我便只能请你去警局里将实话说出来。”说着,作势要摁按键。 我立刻道:“他还让我对你说,你母亲当年在他葬礼上所说夏日别墅的事,他已知道了,并问,别墅的住客还在么?” 这句话一出,他手中的电话突然落在了桌子上。 这是我所未能预料的。 他看起来如此惊诧,甚至连望向我的那双眼睛都几乎要从眼眶中冲出扑到我身上一般,这倒令我有些心慌了起来。不由自主站起身,我朝后慢慢退了两步:“是他让我转告的,如果你仍不相信,那就当我没说好了。”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轻轻咳嗽一声恢复了原先的平静,他朝我做了个不用紧张的手势,随后看似自言自语般道:“真的可以看到那种东西么,你?” “我极少承认这一点,因为说了没有人会相信。” “那为什么还来同我说。” “我也是被迫,你爷爷用一笔交易迫使我到这里来对你说这些东西,冒着被你当作疯子或者骗子送去警局的危险。” “交易?”他目光若有所思:“这倒颇似他的风格。” “所以,你信我的话了?”我试探道。 他沉默了一阵。 似是在考虑着什么,片刻后对我道:“我还需要考虑一下。” “是还需要考虑我话的真伪么?” 他笑笑。 “那么希望可以尽快,因为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时间不多?”他蹙眉:“什么意思。” “你祖父说,三天后你若不遵照他的话去做,你就会死。” “……是么。那他要我怎么做?” “他希望你能在元旦那天改从别的路回家,不然,你恐怕有杀生之祸。” “是么……”他抿了抿嘴唇,似在沉默中消化着我这句话。片刻后,道:“他真是这么说的?” “对。” “那么,”再次沉默了阵,他用一种近乎木讷的话音对我道:“你不妨留个手机号给我,这边不是谈话的地方,等我手头的事处理完,我再约你详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2完美十三 跟着朗骞回到他别墅时,已是下午一点多光景。 原是不预备来的,但他说林绢的体温又开始回升,今早我离开后,一度体温接近三十九度。于是打手机给我,但我手机关着,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所以才要朗骞一路过来找我。 经他这一说,我才发觉自己手机早已没电了,他在进屋后找了个充电器给我,我便一边充电,一边坐在窗户边等着林绢从医院回来。但有些坐立不安,因为心下有些惶恐,不知林绢的高烧复发是否是因那些可怕的东西跟到这里的关系。 只是坐在这儿里里外外看过一阵,却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的感觉存在,按理说,虽然白天阳气兴盛它们可能会避在某些僻阴处,但如果距离近的话我应该是可以或多或少感觉出一点来的。想来,这地方应该还算干净。 此时雨依旧下个不停,一丝丝在宽大的窗玻璃上划出漂亮的弧度,也把窗外的蔷薇丛打得光鲜水滑。朗骞在雨里修剪着那些植物,看出他是为了避免同我独处一室的尴尬,于是却将自己身上弄得很糟。雨将他头发都粘在了一起,湿漉漉贴在脑后,露出他侧面轮廓清晰的样子,高挺的鼻梁,薄削的嘴唇,浓密的睫毛沾着一点点水珠……不经意令我仿若又看到狐狸的样子。 意识到这点,我立时将视线从他脸上转了开来,却随即令他感觉到了什么,他抬头用他那双黑锃锃的眼睛看向我,朝我摆了摆手里的剪刀:“你还没吃过午饭是么,我给你找点东西吃。” 经他提起方觉肚子里空落落的,从早上到现在我一直没吃过什么东西。有意思的是,每次同朗骞单独在一起时我似乎总处在饥肠辘辘的状态,无论是在墓地,在茶室,还是在他家里。 思忖间,见他进屋弄干了身体,然后走进厨房开灶烧水。我闲着没事便走到门边看他忙碌。 “甜东西爱吃么?”从橱柜里取出盒茶叶后他问我。 我点点头。 见他拧开盒盖将茶叶撒进烧沸的开水,不由问道:“烧茶?” 他微微一笑:“哪家茶水是这样烧的,宝珠?” 我讪笑着摇头。大约过了一两分钟,见他用勺将那些茶叶全部捞了起来,然后投入年糕,再盖上锅盖将它们在那锅金黄的水里闷着,又取出碗放入红糖枣仁和桂圆,放到一边备着。随后对我道:“你淋了雨,吃点热性东西活活血,本来放姜最好,但味道怕你不爱吃。” 我不由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林绢好运气,遇到这样一个男人,如此体贴,必然不会像狐狸那样整日同我吵吵闹闹。而如果狐狸有他一半那么温和体贴,那……想到这里,立时嘎然而止,我意识到自己又因着对方的容貌而开始胡思乱想。便随口问道:“你同林绢是怎么认识的。” “酒吧门口,”他看着火候慢慢答了一句。“我见她喝醉了在同出租车司机吵架,便将她送了回去。” 酒吧,醉酒,吵架…… 这倒颇具林绢式相遇的风格。 此时见他已将一团团热气腾腾的年糕盛入碗中,淋上一勺蜂蜜调的水,同红糖桂圆的颜色和在一起,焦黄橙红,隐隐散发着股扑面的茶香。我不由馋得胃里一阵蠕动,不等他招呼便将碗端了起来,吹着气大大咬了口年糕,由衷道:“好吃,年糕用茶水煮过原来这么好吃……” “你店里从未做过这道点心么?” 我被他问得一怔,随后点点头:“这还是第一次见人做呢。” “是么。”他望着我似是若有所思,随后点点头,将一丝被我咬进嘴里的头发朝边上拂开,又在我为此而呆住时,将我嘴边的汤汁轻轻拭到指上,含进嘴里对我道:“那也难怪,原本是美夕研究出的方法。但要记着,必须用铁观音的茶水煮过才可以,别的茶叶都不能替代,否则,无论香气还是味道,必然都串了。” 我点点头。 但没听清他对我究竟说了什么,因为他刚才那瞬的举动让我四肢乃至思维都变得有些僵硬。 未免太过亲昵的举动,作为一个仍眷恋着亡妻、并还有了未婚妻的男人……他怎么可以这样随便地对我做出那么亲昵的举动。 于是忘了嘴里还咬着甜入骨髓的年糕,我抬头愣愣看着他,想说些什么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却在这时见他头一低,无比突兀而直接地将嘴唇压在了我张开的口上,又将舌头同我嘴里的年糕用力缠在了一起。 “宝珠?!”我听见身后传来林绢一声尖锐的惊叫。 脑子里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我猛推开朗骞转过身,一边吐掉嘴里的年糕一边惊惶地望向大门处如石像般站立不动的林绢。 她看上去比我更加惊惶。 惊惶地看着我身后的朗骞,又惊惶地看了看我。然后那张死人般蜡黄的脸慢慢褪成一种青白色,她一步步退向屋外,然后朝她边上指了指:“你出来,宝珠。” 她声音冷静得叫我害怕。 忍着微微的颤抖我一步步朝门外走去,到她身边时她那双瞪得滚圆的眼睛仍瞪着我,随后慢慢关上了门:“你们是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事!”我急忙解释。 话音未落却被她啪的声狠扇了记巴掌,打得我半张脸一时几乎什么感觉都没有了,耳朵边嗡嗡一阵响,随后听见她一字一句道:“没什么事他会那么亲你?你当我傻子?连我的男人也碰!你怎么做得出来?啊?!” “真的没什么事啊!我怎么知道他会这样?!”她委屈,难道我不委屈么??我平白被那男人吻了还被她揍,我的委屈却该朝谁发泄?? “我呸你!难道没你同意他会亲你!你疯了吗连我男人也抢!”一边说一边狠狠在我身上推了一把,她戳着我脸大吼:“你见我碰过你家胡离吗?!你见过我招惹过你的铘表哥吗?!你怎么对得起我!说啊!你怎么对得起我!!” 这一番连珠炮似的质问,完全不给也不愿我解释。 当下让我心里憋的火也腾的下窜了起来,反手将她戳在我鼻尖的手甩开,我涨红了脸叫:“谁要抢你男人!谁稀罕你男人!你不也因为他长得像胡离才跟他在一起的吗,你和这么像胡离的男人在一起亲热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看得会有多尴尬?!” 话一出口立时后悔,但没等我来得及反悔,林绢的眼睛瞪得更大,她以一种极其陌生而可怕的神情怒视着我,用力一摆手:“像胡离??你傻啊还是瞎啊?你哪只眼睛看到他长得像胡离?你想胡离想疯掉了是吗?!” 说完这句话,我俩同时都静了下来。 互相瞪着彼此,仿佛我俩从未曾是对朋友,而是天生一对仇敌。 直到我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盖过雨声并伴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灼热感,我感到有什么东西从我鼻子里滑了出来。 同时见到林绢眼里惊诧和懊悔的目光,她似要上前对我说什么,但碍于刚才两人的交锋,所以僵持在原地。 我伸手在鼻子下摸了一把,摊开在眼前,猩红色一手心的血。我用力把它甩到地上,然后指了指林绢,咬牙道:“就这样,我不管你了,随便你找什么样的男人,也不用担心我会来抢。” 说罢恨恨地冲出这片□,一口气朝小区外跑了出去,转角处似乎见林绢一边叫我一边追了出来,但我完全不愿再理会她,迅速张手拦了辆车钻了进去。 司机带我开了段路,之后,透过反光镜一边打量着我的脸,一边小心翼翼问我要去哪里。 我想了想,报出了自己家里的地址。 随后听那司机好心道:“小姐,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我看着窗外大片雾蒙蒙的雨用力裹了裹自己身上冰冷潮湿的衣服,没有理他。 到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我提前下了车。 远远见到有客人进出于自家的店,我看着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迟迟不敢过去。 只在一处淋不到雨的地方蹲了下来,此时原本同林绢吵架时激起的怒气早已消失,只一阵阵后悔那些冲出口的狠话。 你看怒气总是能轻易能让人失去理智,恼羞这东西尤其如此。朗骞突如其来的吻和林绢的咒骂让我失去了一切判断能力,也因此轻易说出了一些平时宁可烂死在肚子里也不可能说出口的话。 但必须承认,有些话是真实发自内心的,比如我对她同朗骞亲热时所产生的不适感。 那么她对我说的那些话里又到底有多少句是发自她内心的呢? 想到这里不由全身一阵哆嗦,我用力裹着自己的衣服,却无法抵挡穿堂的风吹到我身上,再透过我潮湿的衣服钻进我皮肤。这比气候本身的温度更加寒冷,不知不觉牙齿也打起架来,我搓着胳膊站起身在原地跑来跑去,试图靠运动来让自己暖和一些。 只是没跑几步头突然剧烈地痛了起来,这令我不得不重新蹲□,紧跟着一阵喷嚏将我鼻子彻底塞住,一时头晕眼花得让我想吐,此时忽见远处我店的方向一道人影朝我走了过来,看身形不知是狐狸还是铘。 我一惊。忙朝角落里躲去试图避开他的视线,对方却早已见到了我藏身的地方,一闪身人已到了我跟前,将一屁股要跌坐到地上的我用力拉了起来。 “铘……”不知为什么,不用看这两人,单从铘和狐狸的动作我便能很容易分辨出他们两个。铘总是很生硬的,似乎碰我对他来说是件多么不舒服的事情,而狐狸么,也不是说他有多温柔,但他不会如铘那般机械。 “林绢刚打电话过来,说你可能已经回来。”扶我站正后他对我道。声音也如他动作那般生硬得很。 我觉得更加冷了起来,哆嗦着用力搓了搓手臂,随口哼了一声。 “为什么不回去。”见状他又问。 我没回答。头昏沉沉的,连着两次被雨淋得湿透,现在身体终于对我做出了报复。我想我可能不仅感冒而且也开始发烧了,甚至还在流鼻血,应该是在别墅里那碗年糕吃得太补了。却又不想就这样回去,因为不想被狐狸看见我这副样子。 “老狐说你此时不会愿意见到他。”似是窥知我心里所想,铘在沉默了片刻后突然这样对我道。“所以,他让我出来找你。” 我因他的话而怔了怔。 “现在他并不在店内,你要不要回去。” 这时听他再问。 我依旧没有回答。 狐狸说此时我不会愿意见到他,而他此时又并不在店中。 这本是我心里所期望的,但不知怎的忽然鼻子一酸,紧跟着又有一股液体从里头滑了出来。 “你怎么了。”感觉到我的异样,铘低头问我。 我忙捂住自己的鼻子,用力摇了摇头:“那我们回去吧,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3完美十四 厨房桌上那半碗淡蓝色液体所散发的淡淡薄荷香,是我回到家里后唯一能闻到的气味,看来狐狸在离开前正做着凉糕,两笼已经出炉,但我没什么胃口,倒是因着那些清凉的气味而让头疼好了些,到厕所里洗掉了脸上的血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身体便似不再像之前那么僵硬,只是手脚仍微微发着抖,量了□温,三十八度五。 将剩在灶台上最后那笼凉糕放到锅上蒸了,我才趿着拖鞋踢踢踏踏走回房间。 到床边一屁股朝床垫上躺倒了,感觉身体每一个部件都发出阵喀拉拉的声响,然后随着我躺倒的轨迹一块块掉落到床上,这种感觉既疲乏又莫名的舒服,我睁着酸涩的眼皮看着天花板,感觉整个天花板都在眼前慢慢转着圈。 转着转着,眼前便似又出现那个长相酷似狐狸的男人看着我时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还有林绢愤怒而陌生的脸。于是头又开始沉甸甸地痛了起来,想起身找点药吃,但身体自躺下那刻起就仿佛锈了似的胶着在了床垫上,真糟糕的感觉……我捂着自己发烫的额头用力搓了两下,想将那些糟糕的记忆从脑子里搓去,却在这时见到铘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径自丢到我手边。 “什么东西?”我边问边打开袋子,见到里头装了几瓶感冒退烧药,不由一愣,脱口道:“你买的?” “他走时要我交给你,说你也许要吃。” “是么。”我愣愣抓着手里的袋子。 想说些什么但脑子里有些空落落,便对那沉默站在门口处望着我的男人道:“那帮我倒杯水来好么。” 铘依言走了出去。 身影刚出门,我眼里的泪便滚了下来,突兀得令我有些无措。 狐狸怎会知道我此时需要这些药的呢,他这会儿又到底去了哪里。想着,眼里的泪便流得更快,止也止不住。而人就是这样奇怪,前一刻还最好那个人在远远的火星上,最好这辈子都不用再看到他。这一刻,却又多希望他能突地就出现在眼前,然后戳着我的鼻子用那嘲笑的口吻叫我道:哦呀,小白。 这样一边哭一边想着的时候,房门处脚步声响起,我不由心跳快了一拍。 以为是那只狐狸回来了,抬头看,却原来是铘。他端着杯水进房间放到我床边,似是要离开了,不知怎的脚步滞了滞,便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目光望向我的脸。 见状我忙将脸上的泪用力擦掉,低头吃好了药然后坐在床上同他面对面互相望着,以为他是要跟我说些什么,但他只是坐在那边不说话也不动,似乎仅仅就是为了那样看着我。于是皱了皱眉,我翻身将自己裹入杯子里,不去看他,也不去听他在这房间里轻微的呼吸声。 那样过了好一阵,我以为吃了药后不久便能睡着了,可是脑子却越发清醒起来。 有种感觉,觉得自己想同别人说些什么,不说出来便一直憋在心里让自己睡不着,于是忍不住打破沉默,我道:“今天发生了些不好的事,我和林绢吵架了。” “为什么。”片刻我听到铘问。 话音淡淡的,似漠不关心的样子。这样一种语气是很难令人再有继续述说的欲望的,于是我简单回道: “嗯,没什么。” 我们总在电影或小说里见到两个原本陌生的人坐到一起,不多久便很容易地攀谈起来,但事实上,彼此从沉默到沟通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对我来说就是这样。 所以只有在面对狐狸或林绢这样熟悉的人时,说话才能无所顾忌,不用担心他们的情绪,不用担心自己说的话是否有趣或者乏味,说便是说了,并总能得到这样那样的反馈。于是交谈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形成,没有任何压力和刻意。 但铘不像狐狸会说些胡话逗乐,也不会像林绢那样在我想述说的时候和我一起喋喋不休,他就在一旁静静坐着,用一种读不出任何情绪的目光看着我,因而,即便他并不是陌生人,却也如陌生人一般令人难以开口。 不过因此,我倒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脑子里不再这样那样地乱想,过不多会儿药物的作用似是渐渐上来了,眼皮便沉了起来。期间似乎听见铘在我房里慢慢走动,过了会儿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我的呼吸,然后转身离开。 我鼻尖留着他身上冰冷的气息,这样一个美得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男人,却如同机器人一样,只偶尔会突然做出一些失常的行动,那是否可以理解为暂时性的芯片故障。于是越发好奇他的神主大人当年是怎样一个人物,才能控制住这样一个怪物,并与之相处。 想着想着,睡意越发浓重,我甚至听见自己时不时发出了一两下鼾声。但神智却似乎还未完全涣散,因为有时候我可以看到自己的房间,它在我困倦的脑子里维持着一种清晰而无声的状态,偶尔似乎能看到一种影子样的东西在面前一晃而过,翻个身它就不见了。 而房间的光线慢慢变得暗了起来,依稀有些悉索的声响自窗台处传来,听上去像是个女人在外面哭。窗上风铃打着转似有若无地铃铃作响,随之卡嚓一声,窗由外向内开出一道缝隙,缝隙处有些黑色的东西流进来,仿佛发丝样一道一道的,慢慢将窗缝挤得密不透缝。 窗外的哭声由此变得更加清晰。 隐约可看到一双眼睛透过那些黑色的东西在朝里望着我,眼睛红红的,布满了密集的血丝,留着血一样的泪……砰!在我望着它们时那些黑色的东西朝窗上撞了一下,窗由此敞得更开,带进一股森冷的风。 风吹在我脖子上,就像之前我穿着湿重的衣服时被风吹透的感觉,不由打了个冷颤,我想让自己从这诡异的梦里醒来,可是头依旧沉甸甸的,感冒药的作用在此时越发强大起来,它令我清晰感觉着这一切,却无法清醒也无法动弹。 窗外哭声变得响亮,那是个脸色蜡黄的女人,满头黑发遮住了她整张脸,她低头站在窗外耸动着她干瘦的肩膀,一边轻轻咕哝着: “都要死……都要死……” 声音沙沙的,仿佛是从那些墙缝里钻进来,并被刮得支离破碎。一边说她一边用细长的手指摸着自己的头发,那些长而丰厚的黑发,似是将她全身的养分都给吸收了,相比她形如枯槁的身体,它们如此地充满生命力,且一团团争先恐后地钻过窗缝,朝着我的方向慢慢过来。 随后,见那女人将手朝窗框上一搭,似也要随着它们从窗外进来一般。 “铃――!” 就在此时床头柜上的电话骤然响起,尖锐的声音适时将我从这场噩梦中拽醒过来。 我睁开眼忍不住□了一声,因为后脑勺疼得快要裂开了,全身也似散了架般虚浮着,几乎连撑起身体去拿那听筒的力道都没有。 直到好一阵才渐渐有了些力气,我勉强坐起身摸索向那台持续响着的电话。虽然感觉才睡了不多久,此时外面的天却早已经黑了,我打开灯将话筒拽到手中,忍着剧烈的头痛问了声:“喂?找谁?” “林宝珠么?”电话那头传来道陌生的男声。 我迟疑了下,答:“对。” “我是沈子琨。” 听见这名字才意识到,在经历了白天那些事后,我几乎将这人及那老鬼的交易忘得干净,当即不由呆了片刻,随即听他又道:“你关机了,所以我查到了你家的电话,希望不要介意。” “没关系。”我摸了摸额头坐了坐正。想起手机在我同林绢争吵时被忘记在朗骞的别墅中,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似乎听出我声音的异样,他问我。 “没什么,有点感冒。你找我是决定相信我的话了么。”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然后道:“原本想今晚约你见个面,既然病了,那不如明晚吧。” 我不由苦笑。 这人也算是做生意的,怎么做事这样迟疑,如果不信我的话,那干脆不要再找我。既然似乎是信了,为什么还要再约见面谈。谈,有什么好谈,无非也就这点事,这几句话,除非他能看见那老鬼,然后由那老鬼去亲自同他叙旧。 不过既然他开口,总也不好拒绝,便答应道:“好。” “那么明晚你不要走开,我会派车去接你。” 也不说时间,也不说地点,真是大老板的做派。我低哼,然后应到:“好。” 话音未落,对方已挂了电话,我按了按发涨的后脑勺正要继续躺回床,却见铘不知几时站在了门口处,倚着门框望着我,似不悦般眉头微蹙。 “怎么了?”我不由脱口问他。 他没回答,只将目光转向身后某处,我不由循着他视线朝那方向望去。 一眼望见身后那扇窗,那瞬整个人仿佛被浸到了冷水中般猛地一凉。 我见到那扇窗户半掩着,正如我梦中所见的样子,隐约有个手掌般的痕迹在窗台上攀着,似是有谁要从那里爬进来,却又中途停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4完美十五 那之后,一整夜我都开着房门睡觉,铘在客厅里待着,似乎知道我希望他留在那里似的。 隔天早晨起床烧便退了,感觉精神好了不少,便将前晚我所在梦里见到的东西一五一十告诉了铘。他听后默不作声,也不知我遇到的状况究竟要不要紧,但到了晚上八点沈子琨的车如约而至后,我透过车的后视镜见到铘和过去一样不紧不慢跟了来。 之后他的身影便被这辆车甩得看不见踪影,我不知道他是为了我昨晚见到的东西才跟来,还是为了我即将去的地方。未及多想,大约半个多小时后,这辆车将我带到花园路上一处非常气派的法式洋房处。 这一带都是这样的建筑,被斑驳的围墙围着,笼罩在百多年岁年龄的梧桐树下,是这座城市里为数不多经历战争、□至今都没有任何变化的所在。 正一边等着门人的通报一边在门口四下打量,不防见到铘透过夜晚被雨淋出的雾气从别墅的花园内走了过来,一路到我跟前,此时恰逢管家从里头迎出来,见到他时不由一怔,那张原本便如机械人般平板的脸看来更为严肃了一些: “少爷知会时我以为只有小姐您一人的。” 我不知该怎样解释。正尴尬着,便听铘淡淡道:“舍妹至多打扰一两小时,之后便同我有要事要离开,这一带叫车不便,所以,我想想还是在此等候较好。” 管家皱了皱眉似想拒绝,却听身后有人道:“原来是林小姐的哥哥么,怎不随车一同过来。既然已到,那不妨一起进来吧。”边说,边见沈子琨的身影从屋内走了出来,手拈雪茄将视线从我俩这里转向管家,笑笑:“张叔,备茶。” 沈子琨的态度似比在环宇时好了许多,甚至有那么一丝的谦和,我想是不是因为老鬼嘱我说的话所起的作用。但除了那串数字外,我实在想不出之后那句话的特别处是在哪里,显见它比那些数字更为有效。 一路沿着橡木扶梯上楼时,我边打量着屋内古老气派的装饰,一边在猜测这栋洋房究竟会是谁的住处。 想来应该不是沈子琨的,因为他那样年轻,并且从环宇大厦的装潢式样便可看出,住这样老旧的别墅,虽然它气势和美丽仍不减当年,但绝非适合沈公子的品位。就像沈子琨领我上楼时自嘲般所介绍的那样,这是一栋老得随时能从那些精致的雕塑,和积满灰尘的蒂梵尼玻璃制品中飘出鬼魂来的建筑。 然后我记起,他当日曾要自己属下替他订巧克力到花园路,那是否意味着这是他情人的居住处呢?显然这种细腻精致又古老的房子,也的确是更合女人的口味一些。 那样想着,转眼已到了三楼。沈子琨示意我和铘在过道的沙发处等着,他则进了边上一扇雕刻精美的桃木门。 我留意到这一层几乎所有的家具和摆设都是桃木的,包括地板。那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桃木,纹理柔和,颜色透着发暗的黄,触手相当沉实,对着光看就仿佛像是石刻的一般。但相比房子其它地方的部件,看起来要新很多,应该不是同一年代的东西。 “一百五十年木龄,已具避邪的力道,难怪百多年岁数的房子内这样干净。”在我抬头望着头太老爷来找过你了,林小姐。” “是的。” “你知道,虽然我们家向来信奉基督教,但对于神神鬼鬼之类的迷信,向来是不信的。” “那沈夫人您找我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我问。 她闻言抿了抿嘴唇。此时管家送茶进来,她趁此间隙朝自己立在一旁的儿子看了一眼,随后望着管家离去的背影微吸了口气,道:“自老爷被害后不久,太老爷也随之离世,诺大一份产业如泰山般在我肩上压了二十多年,总算熬到子琨成才,却没想到现今,他会籍由一个陌生人的口来寻到自己的孙子。你说这东西我究竟是该信还是不信。” 说罢便将一双细长美丽的眸子望向我,我不知该怎样回答她,年龄和气势所造成的距离感令我不愿随意开口,便将目光转向一边,望着那面墙上所挂的数幅旧照,指着其中一幅对她道:“这张照片上的人,就是沈东辰吧?” 照片日期摄于五十年代初,背景应是香港,上面那站在一辆老福特前衣着体面的中年男子,同我记忆中那老鬼的样子最为相似,虽然那时他的体态是微微发福的。 沈夫人朝我指的那幅照片看了一眼,点点头。 于是我再道:“我见到他时,他比照片上要瘦很多,也老很多,穿着件金色福字团花的黑寿衣,靠领口处有一颗盘扣松垮有脱落的迹象。” 听我这么一说,那女人眼圈处微微一红,再次同她儿子互相望了一眼。随后轻轻擦拭了下眼角,问我:“还能再多说些他当时的样子么?” 我想了想:“他似乎很喜欢笑,声音沙沙的,头发又灰又乱。人看来瘦得很厉害,形同骷髅,但不知怎的……我总看不清楚他的眼睛。” “是么?”听到最后这句,沈夫人的目光似乎微有闪烁:“……看不清他的眼睛?我不太明白……” “也就是他那双眼睛总是模模糊糊的,好像被一团灰给蒙住了似的。不过这现象并不算特别,因为我见过那些鼻子或者嘴模糊不清的魂魄,甚至还有整张脸都看不清楚的……” “够了够了……”说到这里,那女人的脸色苍白如纸一般,显见是被我的话给吓到了。沈子琨见状到她身边用手臂搂住了她,蹙眉望向我道: “你总能见到那些东西么?” 我苦笑,点点头。 “上帝啊……这该是多么可怕……”女人喃喃自语,一双眼如望着病入膏肓的人般看着我。 “它们能同你很清晰地交流么?”沈子琨又问。 我点头:“是的,很清晰,当然也不是全部,只是很少一部分。大多数因为魂魄原本衰弱,所以会用比较间接的方式同我沟通。还有一些则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同我沟通,至于原因却是错综复杂。” “这么说来,我祖父能找到你,并同你沟通让你给我带话,是极其侥幸的了?” “的确非常侥幸,也同他魂魄本身的强度有关,我曾还以为自己碰到了厉鬼。” 最后那两个字再度令沈夫人打了个寒战,她面色更加不好,几乎有些摇摇欲坠般靠在自己儿子的怀中。 我不由歉然道:“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沈夫人?平时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同别人说起这些的。” “没关系。”她摇摇头。片刻咬了咬嘴唇,她望向我道:“是他说,元旦那天若子琨不改道回家,便会有杀身之祸的么?” “是的。” “那么除此……除了他要你转告子琨的那两句话以外,他还同你说过些什么没有?” 我怔了怔。 不由朝她看了一眼,她眼里似乎有些奇特的东西在闪烁着,不由脱口反问道:“他还需要说些什么能证明的话么?” “例如……夏日别墅那位客人,他有没有说起是谁。” 我再次一怔。 抬头望向沈子琨,他也在注视着我,似乎比起元旦的限期,这个问题才是令他们感兴趣的。但这是为什么? 夏日别墅的客人……虽然我也觉得这句话有些奇,但那老鬼从只说了这一句,之后什么也没提。难道这句话对这对母子来说很重要么?“没有,”于是沉默片刻,我摇摇头:“他只托我转了那两句话,别的都没说。” “是么,都没说?”女人的目光显然是有些不信任的,她在她儿子怀中目不转睛望着我,微微皱了皱眉:“他真的什么都没说?” “那他为什么要将遗嘱的密码告诉你?” 这次轮到我皱了皱眉。 隐隐在这空气中嗅到了一丝奇怪的感觉,不由有些不安,我站起身,朝门口处退了两步:“那很重要么?” 女人沉默,手轻轻搭在桌子上,微微发抖。 沈子琨伸手将它们握住,抬眼望向我:“很重要,因为它令我们猜测,是否沈东辰除此以外还对你说了什么,令你这样帮他。” “你什么意思?”我一惊。 沈子琨叫他爷爷时直呼了他的名字,并且此时眼里的神情相当古怪,这令我不由越发不安起来。似乎有种落入某样圈套的感觉,却不知那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于是又朝后退了一步,我勉强笑了笑道:“算了,你们的家事我也不再多管了,无论你对你祖父的话信好还是不信好,总之我已将他的话带到了。”说完便转身要走,岂料手还没碰到门把,突然整个人一阵僵硬。 随即似乎所有的感觉都被抽离了,我张着嘴却无法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亦无法控制自己像只脱线木偶般一头朝地上栽了下去。 落地声音很重,我想铘在外面应该是可以听见,却不知为什么他没有立时进来,疑惑间只觉得自己两眼越来越模糊,隐约听见头顶处有脚步声走了过来,随即望见沈子琨母子低头望向我。 女人脸色依旧苍白,她缩在沈子琨怀里用力抓紧着他的衣服,看了看我后抬头问他: “怎么办,子琨,你说怎么办?” 沈子琨安抚地抱着她,神情如机械般僵硬,随后轻轻道:“没事,母亲,有我在你断不会有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5完美十六 被一阵低沉的嗡嗡声弄醒时,鼻子里似还残留着那女人身上沁人心脾的气味,我想起最后见到她时她脸上的神情和她对沈子琨说的话,一时有些搞不清楚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但无论什么事必然不是什么好事。我意识到那老鬼有事瞒着我,而那些被他刻意隐瞒的东西至关重要,以致在我将老鬼的话转达之后,那对母子甚至将我骗至他们的住处并用某种手段把我弄昏倒。 以他们的地位为什么要对我做出这种事?所以,那一定是些非常了不得的事,他们一定以为我知道那些事所以非常恐慌,我清晰地记得那女人在最后过来看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简直像看着一个活鬼似的。 但他们此时到底想对我做什么,这会儿铘又究竟在什么地方…… 思忖间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因为嘴被用胶布粘着,这让我感冒的鼻子成了呼吸唯一的工具。痛苦……更痛苦的是脑子昏沉得几乎无法集中思维,似乎整个儿仍处在那种半昏半醒的状态,也不知自己究竟被他们弄昏了有多久,我试着想挪动一□体,随即发觉自己被绑着,而之前循环在耳朵边不停的嗡嗡声,却原来是汽车马达的振动。 当下匆匆朝昏暗的车厢四周打量了一圈,目测是辆中型的箱型车,它保持着启动的状态似要随时出发,周围堆着一些装货用的箱子,我被塞在这些箱子中间,一根粗大的尼龙绳把我从头到脚绑得严严实实,唯恐多条缝我就会从中滑走似的。 我用力蹬了一下脚,试图让自己移到靠门的位置,但完全无效。 这时听见车厢外似乎有车声和人声经过,我用尽力气踢了下边上的箱子,箱子很重,应声落地发出砰的阵声响,我不知道这会不会引来路过人的注意,并且同时我用力令自己在胶布内发出一阵阵尽可能大的声音。 “咔啷!” 就在我声嘶力竭地叫了大约十来秒后,车厢门开了,一道强光自外头打入让我一时处于半盲状态。只依稀见到有人影进到车内在我旁边的座位上坐下,随后车厢门再次关上,不一会车子一阵微晃,朝着某处方向开动了起来。 “你那么年轻,实在不应该被牵连进来。”车开出一段路后,我听见头什么……” 她再度望了望我,随后慢慢伸出小腿,用她穿着黑色prada的脚轻轻踢了踢边上桃木制的佛龛:“不然你说我们要这些是来做什么的呢,林小姐?” 我只觉得肩膀一阵发抖。 这女人的眼神和她说话时安静的音调,不知为什么会比沈子琨更令我感到害怕。而她说这番话的意思又是什么……我想问,但是无论怎样也说不出口。只下意识用力挣扎了一下,却因此被身上的绳子缠得更紧,此时只听车在一条安静而崎岖的路上行驶了一阵,渐渐停了下来,随即有人在车外道:“夫人,少爷,我们到了。” “我们到了。”站起身那女人低头对我道。 “到什么地方……” “夏日别墅。”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今天更新得少了,实在今天走太多路现在眼睛也睁不开了。。明天继续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6完美十七 夏日别墅,让我有点意外的是它并非实质意义上的“别墅”,而是在近郊一处很普通的农舍。独立在一处长满了丝瓜藤的院子里,像我五六岁时跟着姥姥到乡下走亲戚所见过的那种房子一样,它几乎百分之六十以上都是木结构,土胚墙上暗黄色木窗格让人想到五六十年代那些老公寓,这样一栋陈旧的房子在沈子琨开来的那辆黑色箱型车映衬下,仿佛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 房子有两层,不过占着三层楼的高度,所以进去后有种空荡荡的感觉。正中间是个很宽敞的堂屋,虽然房子整个儿很陈旧,这里头的摆设还是可以看出有钱人的气派,因为那些家具都是老红木,估摸着是明代时期的工艺,端正而厚重,只是长年无人打理所以积着厚厚一层灰,在昏暗的室内如尸体般静静横陈。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们会将你带到这里吧。”一路拖进堂屋正中间那处空地后,我见沈子琨的母亲坐到堂首那张紫檀木的榻上问我。 房子的供电早就停止了,这女人用打火机点亮了案几上的蜡烛,蜡烛上的灰爆裂出很亮一团火焰,照在她眼睛里,将那眸子染上一层红艳的色彩。 她问我却似又并不关心我的回答与否,在我一言不发望着两名身着西装的男子在沈子琨的指派下进进出出、把车里那些佛龛搬进这间堂屋内时,她被穿堂而入的乡间夜风里微微打了个寒颤,便将领口处的皮草拢了拢紧,随后又道:“这是我丈夫回到内地后买的第一套房子。他说这片地皮可保值,但可惜,他并没有投资眼光,所以至今这房子连拆迁的机会都没有。” “这和你们带我到这里有什么关系?”我问她。 她目光闪了闪,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只自顾着又道:“但沈微很喜欢这里,常常独自一人忽然失踪很久,当公司所有人在到处找他时,他却一人在这里成天看看书,钓钓鱼。你看外面那满院子的丝瓜藤,便是他种的,倒也真是些好生养的东西,三十年无人照看,至今仍长得这样旺盛。” 说着似乎眼里闪出一点湿意,她低头沉默下来。见状沈子琨走到她身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她眉头便舒展开来,伸手握住他的手,像是在那厚实的掌心里寻得一丝倚靠:“所幸他走后有子琨在我身边,不然我真的不知该怎样活下去才好。也所幸……子琨一点儿也不像他父亲,不然恐怕我后半生亦得要在终日的焦虑中度过。” 这句话让我不由一怔,我收回视线望向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儿子像他父亲的话反而会令这个女人焦虑。 是因为沈微个性太随意的关系么? 想到这里,目光重新望向那些已被摆放在堂屋内的佛龛。原本只是随意地一瞥,可忽然发觉它们被摆放的布局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让我觉着有点儿眼熟,不由再次仔细看了几眼,这时最后一尊佛龛也已被抬了进来,在门口处看似随意地一摆,却让我看得不由吃了一惊。 这些佛龛的摆放位置合在一起,怎么跟姥姥压在玻璃台下的九宫八卦阵图那么像…… 所谓九宫八卦阵,九为数之极,取六爻三三衍生之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又有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周而复始变化无穷。 那时我年纪还小,经常引那些东西回家而不自知,于是姥姥就请懂的老先生给画了那样一张八卦阵图,说,取其“坎”道,为六十四卦中第廿九卦其代表水,通称“坎为水”,意为水洼、“坎”陷之意。说是能因此将平时缠在我身上跟我到家的那些东西陷住,如果是比较弱的,更是可以当时就除去。 这会儿那些佛龛被摆出的形状同那张八卦阵图非常相似,但也有区别,只是我对此并不精通,所以也说不出那区别的部分究竟意味着什么。但隐隐已感觉到一些什么,我抬头望向那女人径直问道:“你们到底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女人咕哝着重复了句,朝她儿子看了一眼:“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会对子琨不利。” “我不知道要告诉你多少遍,沈夫人,除了那两句话,沈东辰什么也没跟我说。”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没说别的,”松开他母亲的手沈子琨走到我身边蹲□,朝我看了一眼:“但我知道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他身上有些什么东西令我花园路的房子内那些桃木护壁出现了裂痕。” “你说什么??”我一呆。 他以为我是装的,冷冷一笑,“那都是百多年的桃木,自装在那里开始,就始终光洁如镜面,唯有一次出现过一道裂缝,那是因为家里来了极凶的东西。所以,如果你们不是有所目的而来,我实在想不出你为什么会带着这么一个人过来。显然,他对玄学之术是有一些了解的,不是么。” 说完他望着我,似是在等我的回答。 我看着他脑子一时有些乱,还没从他之前所说的话中理出些头绪来,这个原本一再申明自己不信什么鬼神的男人,此时不但敏感地指出他花园路上那栋房子的桃木护壁上出现裂痕是因为铘的所为,还一本正经地谈起什么玄学之术。 看他神情完全不像是在说笑,当即不由有些心慌,我警觉地问他:“我哥呢?” “你哥?”他站起身,在我身旁轻轻踱了两步:“我查过你,就在昨天。我知你自幼父母双亡,仅有的一位外婆在你工作后不久便也亡故。因此你哪里来的哥哥,甚至连堂兄表哥也没有,这个男人没有任何身份证明也查不到除了在你家之外的任何信息,所以,他究竟是谁,宝珠,是沈东辰让你找来破掉八卦山雷颐的高手么?” 我看着这男人那双细长如他母亲一般的双眼,只觉得喉咙里一阵干燥。 他实在可怕,竟在完全毫无察觉的状况下,已经将我家底都查了个遍,所以现在这一切都是他早就已经预备好的么?但他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因为沈东辰托我想办法救他的命么? 而他口中的八卦山雷颐又是什么,这一点我倒是知道的。狐狸说过,那是九宫八卦阵里相当厉害的一种阵法。颐,六十四卦中第廿七卦。内卦震 、外卦艮 ,通称“山雷颐”。颐为下颚,引伸为吞噬之意。也就是吞噬鬼神的阵法。而眼下这阵法还是用桃木制的佛龛所做,那能引起的力量,实在是无法估量…… 思索着,我慢慢咽了咽喉咙,有些艰难地道:“那么他现在在哪里。” “他?你说你“哥哥”么?”他故意这么问我,然后笑了笑。“他同你一样昏迷不醒着,如果运气好,明早以前也许别人会在临江找到他尸体。” 我听着这话不由皱起了眉。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铘也和我一样昏迷了?怎么可能……他是上古神兽,有什么东西是能令他陷入昏迷的。 “我们知道他不是寻常人,”似乎是察觉到了我心中所想,一旁沉默已久的沈母突然开口对我道。“他进门时连当年香港的白龙先生所赠与我的那面镜子都裂了,所以,我们不得不用一些极端的方式将他制住。林小姐,你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找来这样一位高人的。” 我只觉得如同当头一桶冷水浇落般浑身一凛。一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下意识用力咬着牙齿,以免自己恐慌的样子被他们轻易看出。 “真可惜……”那女人没有继续追问,只透过密密的狐毛用她那双细长的眼睛望着我,喃喃道:“真可惜了,那样年轻,那样美好。但有时候,为了维护一些东西,我们总要违心去做一些事,并且那些事在之后的岁月里会如实告诉我们,当初所做是正确的,无憾的。” 说着,抬起头望向站在阵中间那两名西装男子,朝他们点了下头:“可以开始了。” 这话让我不由一个激灵。 以为她是示意要那两人对我做些什么,但他们并没有朝我这里过来,只是脱下了身上的西服将放在一旁的铁锥拖了起来,随即走到我左边那堵墙壁处,将上面悬挂着的一副观音像取了下来。 然后双双抡起铁锤,朝着那地方猛地锤了过去! “咚!”锥子在墙壁上震出一声巨响,但墙壁并没有因此便裂开,只绽出巴掌大一块口子。这让我看出原来这堵墙石灰粉背后所掩盖着的,并非我在外面看的那些简陋的土砖。 那竟是一整块极其坚硬的混凝土。 随即听见那女人轻轻一声叹息,她似乎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些什么,随后似不经意地问我道:“你知道女人最怕遇到什么样的男人么,林小姐?” 我沉默着摇了下头。 她看着那堵墙,定定道:“最怕碰到与世无争,平凡懦弱得令他即使就在你身边,同你躺在一张床上,呼吸着同一处的空气……你也感觉不出他的存在……那样一种男人。” 话音刚落,那堵墙壁喀拉一阵响,在两把铁锥的交替冲击下终于豁出巨大一道口子。 随之一团浓重的粉尘从里头扑腾而出,呛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随着那股粉尘空气中骤然充斥着一股无比呛人的酸腐味,那味道同某种药物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刺鼻得让我这么一个感冒的人都闻得清清楚楚。 这让我不由自主一阵挣扎,试图从那股冲天的臭气范围中移开一些,却不料就在此时突然间到那团浓雾般的粉尘里似有一道人影直扑而出,咔的声落在离我不过两步远的地方,我甚至感到他的手在我脚踝处僵硬地碰了一下。 不多会儿那些扑面而来的粉尘散去了,而我亦看清了那个从墙洞中飞扑到我脚边的人影。 它是一具被石灰腐蚀得几乎只剩下骨架的干尸,尸体上没有头,乌黑的脖子正对着我的方向,手脚朝地,仍在刚才扑落的震动中微微颤抖,似是随时要朝我爬过来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7完美十八 我收起脚,尽可能地收起脚离那尸体远一点。 肩膀控制不住地发着抖,因为我意识到自己正跌入一个非常大、大得无法回头的深渊里。 我没有忘记沈东辰那时言辞凿凿跟我说着那番话时的样子,他以一种充满悔意的口吻对我说,他唯一的儿子沈微死于那些仇恨于他的人之手。由于赎金晚交,那些人将沈微撕了票,还把他的头颅寄到了警察局,仿佛一种极度嚣张的挑衅。 他还说沈微的尸体至今仍流落在太平洋的某处小岛上。 我曾对此一切深信不疑,因为实在想不出他有任何欺骗我的动机。我同他素昧平生,也没有任何利益上的冲突。 但眼下,沈子琨母子的言行和这具破墙而出的无头干尸让我当即意识到,沈东辰不仅对我撒了一个极大的谎,并且无论他是预谋还是无心,我还被他丢进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沈微不像是被沈东辰的仇人所杀害的,而他托我去找他孙子沈子琨,也绝不是为了去设法救他命那么简单。 虽然沈子琨在外界看来对他祖父无比尊重和敬佩,但实质上却非常憎恶他祖父,这种憎恨究竟从何而来?而沈东辰让我找到沈子琨的真正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胡思乱想间,见到沈母那双细巧的高跟鞋绕过我走到那具尸体边。 身上沁人的芳香同尸体的腐臭交织出一种无比诡异的味道,这令我不由抬起头朝她看了一眼。但她那张小巧苍白的脸几乎完全隐没在狐毛领内,所以也就看不清她此时的神情究竟是怎样的,她如同具雕塑般一动不动站在那儿,如此端庄和安静,以致后来当听见她开口时,我几乎以为是别人在同我说话: “沈微曾对我说,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便是生活在这栋房子里,所以后来我遂了他的心愿,把他同这栋房子砌在了一起。” 她的话音很平静,像在说着件生活里无比平常的琐事,而不是地上一具死状惨烈的干尸。 随后微微叹了口气,她弯下腰将那尸体脖颈处的领口翻了翻平整:“这些年每次来到这里时,似乎总能听见他在墙里哭,他就是到死也改不了这样懦弱无力的性子……” “请不要告诉我这些!”我哑着声打断这女人的话。 她的这番话无异于正式宣判了我的死刑,我不想知道关于这具尸体以及他们家过往的任何事,完全不想知道。 但可惜已经晚了。女人望着我,像看着一个被捉到了错处的孩子,她走到我身边蹲□抚了抚我的头发,柔声道:“你这孩子,如果不是因为我有多了解沈东辰这个人,几乎真的会相信你对此事一无所知。” 我不由深吸了口气。欲再争辩但转而放弃,知道再怎样表明自己的立场也是无用,便点了点头:“那么,三十年前沈微是被你们杀死的。” “是被我杀死的。”一旁女人纠正道。 我看着她那双细而柔和的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女人看来是无比柔和与脆弱的,仿佛什么样的事都能让她感叹和担忧一番。但有时候,她看起来却就像是块石头,一块冰冷的,仿佛完全没有任何感觉的石头。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为什么会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得到体现呢……我的困惑令我目不转睛望着眼前这个温婉又冰冷的女人,她的目光因此落进我视线内,朝我轻轻笑了笑。随后淡淡道:“同这样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谁会不生出想要杀了他的念头呢,但当初倒也并非是存心要去杀他,实在是他命该如此而已。” 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沈子琨五岁,女人二十六岁,沈微三十五岁。 女人叫晓芝,嫁给沈微时才二十岁,父亲是香港远东商行的老板。 三年前由于涉黑出了问题,远东商行整个企业频临倒闭的境地,走投无路之际,当时年仅十七岁的晓芝亲赴环宇集团,同沈东辰面谈,请他借资帮她父亲度过难关。 之后的故事便很老套。 晓芝成了沈东辰的情妇。对于老辣如姜般的男人来说,有胆魄有智慧又有美貌的女人,总是很容易引发他们的兴趣,何况这女人又是那样年轻,并且在胆魄之外,包裹着一副柔若无骨的身体。 于是整整三年,晓芝都在用尽各种方式博得这个大她四十多岁男人的欢心,看他因年龄而趋向疲软的身体在她的抚慰下重新□起来,有力起来……但她对自己所做并不觉得恶心,甚至是幸福的,她觉得自己爱这个年长的男人,因为他那样有气魄,每每站在环宇大楼最高那层,对着那些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脸,他看上去就像个帝王。 一个男人能令女人最为倾心的东西是什么? 对晓芝来说,不是相貌,不是浪漫。而是金钱和权力。因而当一个男人能将那两者全部归于掌中时,其魅力是无法用年龄,相貌,浪漫……等等一切无足轻重的东西所能媲美的。 所以她爱他,真的很爱他。 但没想到三年后,沈东辰却命她去嫁给自己的儿子。 因为常年在国外念书的沈微在回国的第一天,在他父亲的公司里见到了过来取钱的晓芝,自此惊为天人。 晓芝答应了。 她想有其父必有其子,沈微必然同他父亲一样,亦是个有魄力又有智慧,能将一切金钱和权力轻易玩弄于股掌间的男人。 但令她失望的是,就在婚礼的当天她便意识到,眼前这名同她见面不超过三次,说话不到十句的男人,同他那位只手遮天野心勃勃的父亲完全两样。 他是那么温顺,仿佛像只绵羊一般,唯唯诺诺,小心拘谨。他甚至连股票是什么都不知道,只在别人谈到红十字会和难民救助时,方才开始侃侃而谈。谈的都是些永远赚不到钱也无关于权力的东西,于是整个婚礼她便如同一缕幽魂般浑浑噩噩注视着沈东辰来来去去的身影,试图同他说上一两句话,但他仿佛当她不存在一般从不投以正眼。 这样一种冰冷维持到婚礼结束。 新郎被灌得死醉,在新房外睡得如猪一般不省人事,晓芝坐在空落落的新房里对着满抽屉珠光宝气的收拾发着昏沉的呆。 看着看着,她见到沈东辰推门走了进来,那瞬她便如发疯般将那些珠宝朝他身上扔了过去。扔到他身上,再看着它们璀璨夺目地从他身上落下来,她伸直了脖子冲着他尖叫,叫着一些连自己也听不懂的话。 然后她被沈东辰抱住推倒在了床上。 这个比晓芝年长了足足四十岁的男人,却如二三十岁的精壮男人一样散发着狼一般的气魄和欲望。他撕毁了她的礼服,将她压在身下,在她愤怒的咆哮和抵抗中同她纠缠在了一起。随后又被她纠缠住,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纠缠了一整夜,直到天微明,他便又如婚礼当时那般将冰冷罩在了她同自己之间,没说一句话也没有一丝留恋,径自离开了那个房间。 那夜之后,沈东辰彻底同她断了以往的关系。而她也收拾起一切失望和愤怒的心情,在那张温婉美丽的面孔下,同沈微正式成了夫妻,并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她总想,也许等到有一天,等沈微到了足够成熟的岁数,他或许会变成沈东辰的。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 但她再次想错了。 沈子琨两岁时沈微加入了联合国红十字会,开始终日为那些远在天边的灾难和贫穷募捐和奔波,有时候整整两三个月也不见踪影。而即便回来了,也终日如死鱼般无趣,只知道看那些传教的书籍,或者干脆丢下手里的一切,跑到郊区他所买的那栋破旧的农舍里,对着一窝鸡,一头羊,一大院子长势惊人的丝瓜藤倾注着他全部的精力。 晓芝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她还如此年轻,并还保持着最良好的容貌。可是所嫁的人却已如七老八十岁一般对生活生出一种和煦的平静,又如寺庙里的和尚那样,对周遭一切无欲无求,甚至渐渐解除了在集团中的所有职务,只拿着一份供养基金,心满意足地过着他与世无争的生活。 而晓芝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原本只属于她同他的资产,一分分流逝到那些外人的手里,有些是外姓亲戚,有些甚至连亲戚都不是。 看着他们在沈东辰的培养下渐渐青云直上,那些原本卑微而一无所有的人。现在却开着最豪华的车,用着那些属于她的资产,过着上流社会最美好的生活。 而属于她的美好却又到哪里去了,她甚至比当年自己父亲的商社摇摇欲坠的时候还如。 这令她几乎快疯了。 她像疯子一样成天寻事跟沈微计较,用最刻薄的话指责他的无用,无论是事业还是床上。 而那好脾气的人,好得让她快要崩溃的男人,却无论她是动怒还是冷战,始终一副温驯而无辜的样子,惶惶地看着她用她的方式发泄着自己的怒气,然后像只狗一样睡在房间外,整夜连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最终晓芝放弃了她的挣扎,她不再对这男人抱有一丝可能改变的幻想。 而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 那是一个同沈东辰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 是沈东辰商业上的合伙人,却比他年轻得多也英俊得多。 那是第一次晓芝感到原来爱情也是可以因人的相貌而滋生出来的,原来相貌也可以比金钱和权力更令人感到诱惑。于是她沉沦了进去,在同那男人相识的第三天,他们开始了暗渡陈仓的往来。 偷欢总是令人因道德的指责和肾上腺素的加速分泌而格外充满诱惑。 所以明知这件事如果被沈东辰知晓会引起怎样的后果,两人仍是对这枚禁果充满着无限的欲望,又因沈微的经常出国或者入住乡下,演变得越发肆无忌惮起来,直至终于被沈东辰雇佣的侦探拍下了所有的证据。 那时晓芝还并未发现沈东辰已经知道这一切了。她浑浑噩噩生活在自己偷来的幸福之中,几乎忘却了所处的现实,终于有一天她发觉自己无论到哪里也找不到那个情人了,他仿佛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而他的公司则在一番动荡后分崩离析,又轻易地被沈东辰纳入掌下。 此时她开始害怕起来,更让她害怕的是,沈微似乎也知道了这一切,因为他对她的态度似乎和以前不同了,甚至对待自己的儿子也是。不止一次她见到他望着自己儿子的目光,陌生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儿子,这感觉让她觉得很冷,由骨髓深处透出来的冷。 但晓芝毕竟不同于寻常女人。 她将这恐惧深深地藏在心底,同往常一样地对待着自己的丈夫,因为她明白只要态度稍有改变,便会令自己变得更加可疑。一边偷偷地将自己名下那些财产尽快地转到国外的银行和保险库中去,以防备自己被驱逐出这个家时不至于一无所有。 但是没想到那些资产在她刚刚转走后突然间就消失了,同她所爱的那个男人一样,仿若人间蒸发般消失得干干净净。而最令她感到害怕的是在有一天回到家里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儿子竟也不见了。 世上没什么能比这更让她感到恐惧,那一瞬她几乎彻底乱了方向,像只无头苍蝇般在家里一阵乱找,随后径直冲到沈东辰这里,将一切都说了出来:她同那男人的偷情,她的不忠,她企图转移了财产后和沈微离婚……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同她儿子无关,希望沈东辰放过她儿子,毕竟那是他的孙子。 孙子?沈东辰这样反问她。那眼神里的冰冷是晓芝自那天起至今都无法忘记的一样东西。 她说她冷得几乎觉得自己的心脏要碎裂了。 但她还是以她异乎寻常的控制力将她的情绪平稳了下来,然后出门回家。 回到家后她在沈微的房间外整整跪了五个小时,如果沈微不开门出来,那么此后的一切都将不可能发生。 但沈微还是出来了,在他见到晓芝那双水一般柔软的目光后,便决定忘记从前的一切同她重新开始,并将沈子琨从机场接了回来,那时他险些就被沈东辰送去菲律宾。 之后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状,不同的是晓芝变成了一名彻头彻尾的好妻子,再也没有尖刻的语言,再也没有外遇,再也没有对金钱和权力的欲望。成天只在家里相夫教子,而沈微也因此比过去更多地逗留在了家中,有时也会带晓芝去国外度假,或者去乡下农舍过夜,却不知为什么总是不愿带着沈子琨,亦不愿同他多做交谈,或者单独待在一起。不久之后将他送去了英国的寄宿学校,这之后沈微看上去似乎如释重负。 晓芝将一切看在眼里,但没有做出任何表示。现在一切能回到原先已是不易,她并不奢望能维持更多的东西。就那样如行尸走肉般又过了半年时间之后,沈东辰突然得了一场病,而正是这场病的发生,令晓芝得到了一个非比寻常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今天想写到某人出场的,但是后来看看时间发觉根本做不到……不如还是分到下一章明天笃笃定定地写出来吧,急着赶恐怕会漏掉很多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8完美十九 那场病让沈东辰几乎完全丧失了走路和说话的功能,此时恰逢沈微赴美在即,便让晓芝留在沈东辰的住处替他照应父亲,也就是花园路上那套华丽的洋房。 晓芝对沈东辰的照料可谓尽心尽责。虽然最初沈东辰是拒绝她进入他房间的,但或许是真的老了,也或许被那突如其来的病折磨得只剩下脆弱,沈东辰渐渐默许了一切,她年轻而柔软的身体无疑是比任何药都能令病痛得到暂时的舒缓,最初他透过她俯下的身体望着她若隐若现于衣领内的皮肤,后来开始渴望碰触她的身体,那纤细而光滑的身体,即便整个下肢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他仍旧渴望着。而晓芝似乎总能感觉到这种渴望,然后像她给他喂水那样将自己的身体依偎在他一如尸体般的身躯上。 晓芝,你不要看我身体。每次沈东辰总是这样对她说,用他模糊得几乎令人听不清楚的语言。 疾病如吸血的虫子一样令他身体在短短时间里迅速消瘦,并且无力。因而即便他在最渴望的时候,在晓芝的手抚过他原本最敏感部位的时候,他身体仍是平静的。平静到令他颤抖,他用他的手紧紧抱住晓芝的腰用力揉着她的身体,企图唤醒自己躯体的记忆,但最后总是颓废地将她推开,然后像死了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直到晓芝柔软的手指柔软地插进他发丝间,慢慢让他急促的呼吸平静下来,他便捏住她的手吃力对她道:我不该让你嫁给小微的,他配不上你。 那时晓芝觉得眼里有些发酸,她揉着那男人的头发吻着他的额头,好像几年前他们在一起感情正浓时那样。然后却听沈东辰淡淡一笑,缓缓道:他怎么可能配得上一个十七岁时就把自己的身体当作交易工具的女人呢,是么。为了交易这女人什么也做得出来,跟大她足足四十多岁的老头子□,跟让自己厌烦到想吐的毛头小孩结婚,生一个不知道父亲究竟是谁的孩子,然后在某一天,照顾一个中了风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的男人。 那瞬晓芝几乎想用手里那把切水果的刀刺进他喉咙。 但她没有,她带着一如既往那温暖而柔软的笑,告诉自己万事忍耐为上,她有得是时间,有得是时间在沈东辰死去前改变他的想法,正如十七岁时令他改变主意将钱借贷给她父亲。所以在短暂的沉默后,她低头柔软地吻住了那老人散发着浓重药味和死亡味道的嘴唇,相当柔软而缠绵的一个吻。 然后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沈微兀自站在房间外朝他们望着,她从未有过这么惊慌过,也从没有这样冷静过。冷静地站起身替沈东辰盖上被子,随后在沈微一言不发离去时静静地追了出去。 沈微是突然回来的,没有通知过任何一个人,因为他只是想悄悄逃避那令人厌烦的会议,也想念晓芝那柔软的身体。 但他没想到自己会见到眼前这一幕。那瞬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到车边晓芝追了上来,他劈头扇了她一记耳光。 随后几乎是爆发性的,这个一贯温顺柔和得仿佛面捏成的男人,以一种可怕的力道将她拖进车里,那辆宽阔的奔驰车,他在车里疯狂地撕开她衣服用拳头在她脸上和小腹上一阵猛击。 她痛得想尖叫,但她看到了自己的儿子,那小小的男孩张大了一双眼睛瑟瑟发抖躲在房子的台阶下,一动不动注视着这个地方所疯狂发生着的一切。于是她紧闭着嘴唇一声不吭地忍耐着,试图将这段最难捱的时光忍过去。 而意外便是在那个时候无法控制地发生的。 那仅仅一瞬间,令人无法停止也无法反转的一瞬间。沈子琨突然从台阶下冲了出来飞扑到沈微身上,一边用晓芝平时背地里说沈微的那句“不中用的废物”骂着沈微,一边狠狠地在他肩膀上用力咬了一口! 沈微立时一拳朝他挥了过去,正打在他头颅上,这小小的男孩一下子变在地上躺倒不动了,甚至连呼吸也几乎看不出,竟像是死了。见状沈微立即想冲出车,不防被晓芝抓着椅上的安全带一把绕住了他的喉咙。 勒得极其用力,将她的恐惧和愤怒一瞬间全压在了那两只手上。随即听到咔嚓一声响,她见到沈微的头软了下来,仿佛折断的花般在她两手间摇摇欲坠。此时沈子琨低哼了声,从地上醒转了过来,一双眼尚且懵懂地望着他母亲。而晓芝从未有过地平静了下来,她平静地示意儿子回到房子里去,然后平静地将沈微的尸体拖进后车厢。 八十年代的世界很安静,她当时所处的地方更是静得向一座坟墓一样,在这样的寂静中她平静地钻进车里,将车驶向那座位于近郊的别墅。 之后一切开始慢慢顺利起来,由于沈微的回国没有知会过任何一个人,所以没人知道他已经回国,只奇怪为什么他突然间不再出席会议,到过去了两天之后才开始慌乱起来,派人到处去寻找他,但找不到一丝踪迹。此时晓芝适时地寄出匿名信说沈微已被绑架,希望沈东辰籍此为自己过去那嚣张的行径做出代价,随后一面开出几十亿美金的勒索金额,一边又给出极其短暂的缴纳时间,并在环宇集团仅仅迟交了两小时之后,取消了交易,在凌晨时分将沈微的头割了下来装箱悄悄放在了警署外面。 那之后沈东辰的身体变得越发衰弱,已经彻底失去了说话功能的他,她依旧每天去照顾着,带着一双每天哭红的眼睛,沉默而温柔地坐在他床边。而他那双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似是知晓一切,却不动声色。 某夜她听见他轻轻地抽泣,但第二天仍安静而平和地靠在床上看着她,她不给他见到任何人的机会,将他囚禁在房间里正如他在她十七岁时曾那样地囚禁着自己。 但她知道如果遗嘱未改她仍将一无所获。于是她千方百计地寻找着遗嘱的存放处。 沈东辰沉默地看着她终日在这房子里忙忙碌碌,目光似是嘲笑,那笑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显得如此恐怖。晓芝明白这笑容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于是有一天,当沈东辰躺在床上,无意间从他房门的缝隙处望去时,见到了那为自己服务了几十年的律师同晓芝搂抱纠缠在一起的身影。 那是晓芝故意让他看的,沈东辰知道。 所以在晓芝半裸着身体推门进来时,他应该是想骂她一声□,但嘴巴费力地张了半天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到他床边的矮柜前,将那上面那只台灯上的灯罩拿开,于是一扇暗门便从他床后打了开来,露出里头的保险箱,那瞬沈东辰望着她的那双眼睛渐渐暗了下去,保险箱的密码是她所知道的,那数字不易记却对他们两个来说意义深长。328df4o7,328号d座f4o7。那是他买给她的第一套房子,在那里他们住了整整三年。 说到这里,那女人的话音顿了顿,她望向我,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之后不久沈东辰就死了,你能想象一个半身不遂的老人是怎么把自己悬挂在吊灯下吊死的么?” 我还没完全从她所说的那一切里回过神,又被她这句话说得一个激灵。 下意识摇了摇头,见她微微笑了笑,又道:“他用自己唯一能动的两只手沿着床柱爬上去,就这样一点一点爬上去,然后将绳子悬挂到吊灯上把脖子朝绳圈中钻了过去。” “绳子将他脖子勒断的同时也挤压出了他那双眼睛,那双曾经无比睿智而犀利的眼睛,它们令我深爱也令我深怕……因此你看,就是这样可怕到仿佛有如魔鬼般的力量,所以他是沈东辰。所以我是爱他的,可惜他容不得我。他甚至想以那样的方式死去好化作厉鬼来报复我,看,这又是他同他儿子另一个不同之处。沈微即使被我割掉了头,被砌在这墙里整整三十年,都始终安安静静,而沈东辰在他下葬后不到半个月,便来找我了。” “找你?”不知是她说这话的语气,还是那静静又刻板的眼神,我肩膀再次一阵发抖。 “是的。”她点点头:“他来问我讨他的儿子。每个夜晚我躺在三楼我的房间内时,总能听见床下他的声音低低地,一遍又一遍地问我。最初我以为是自己在做噩梦,直到有一天我梦见床柱和天花板上的灯之间突然闪过一道电光,然后将我的床熊熊燃烧了起来。我被子琨推醒,发现那不是梦,我的床真的在燃烧,熊熊烈火映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床下一团佝偻着身体东西,黑糊糊的一团,我想那一定是沈东辰,因为他身上穿着我亲手给他换上去的寿衣……” 说到这里,案几上的烛火忽然无风自闪了下,令周遭光线倏地一暗。 我见那女人嘴角微微一牵,朝那烛火露出一丝冷笑。 “时间差不多了,母亲。”这时听见沈子琨道。他手里托着只碗大的玻璃器皿,里面装着整瓶褐色液体,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走到尸体边站定,望着那个名叫晓芝的女人。 那女人点了点头。随后望向我,问:“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12月3o?”我蹙眉算着日子,不十分确定。 “今天是元旦,你在我那里昏睡了一天一夜。”她道。随后又问:“知道这日子有什么特殊么?” 我摇头,随后想起了什么,道:“今天是沈东辰说你儿子会遭难的日子。” “是的,他说我儿子会遭难的日子。因为今天是他的忌日。” 我一怔:“他是今天死的??” “是的,今天。以往每年今天到来前,我都会请寺院和尚来做一场法事,以抑制他不安分的魂魄,但今年却不同,今年他不知用了什么方式说服你找了个高人过来,将我设在家里的八卦山雷颐破了,所以他必然会过来找我。” 说到这里时烛光再次暗了暗,隐隐似有阵风在这屋中间一圈而过,伴着阵细微的呜呜声。 那声音显然不是我的幻觉,因为晓芝显然也听见了,她循着那声音望向屋中间,冷冷一笑:“但他只要跟了来便会被迫陷入这桃木佛龛所摆成的山雷颐中,此山雷颐同我家中所摆的很不一样,它是子琨专程去香港拜了白龙先生所学,并且也是他算出今次我会有这样一劫,因而嘱我早早预备了这些佛龛。” “那么现在他跟来了没有?”我问。一边四下扫视,但烛光所及的每个角落都完全不见有沈东辰的踪迹。唯有那低低的呜呜声似还在耳边回响着,听上去像只受伤的野猫一般。 晓芝站起身朝屋中间踱了两步:“我不知道他跟来了没有,除了失火那晚,我再也没有亲眼看见过那个东西。但若他此时真的来了,在某个我所看不见的地方窥望着,那么眼下我会要请他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我不由脱口问道。 她没回答,只是望向沈子琨,随后问我:“你看到他手里所捧那玻璃器皿了么。” 我点点头。 “里面装的东西,是当年警局将沈微的头颅归还给我后,我将它所熬成的尸油。” “你……”听到这话我不由一阵惊愕。这看似温婉的女人怎么竟然什么都做得出来,不仅杀了自己的丈夫割下他的头,甚至还将他的头熬成了尸油!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张嘴直瞪着她,而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的情绪,只径自望着沈子琨手中的尸油,淡淡道:“有老师傅告诉我说,这东西同死者最为接近,也最为令死者忌讳,所以我一直存放在身边,出门时须得要它傍身放才能安心。但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他了,因为沈东辰纠缠得我很累,而他既然跟你说起夏日别墅,想必也应该早已知道自己儿子的尸体究竟在何处,所以,不如就跟这尸体一起还给他好了。”说罢,将案几上的蜡烛端起,朝沈子琨点了点头。 见状沈子琨立即将玻璃器皿的盖子掀开,随后把里面那团暗褐色的液体朝地上那具尸体上浇了过去。 液体刚碰到尸体的那瞬烛光猛地再次摇曳了起来,与此同时我听到极其清晰一阵呻吟在我耳边响起,又忽地飘远,似乎被屋里盘旋而起的风给吹开了,由此,一阵冰冷哭声似从那无头的尸体上响了起来。 那瞬间仿佛见它靠近我脚边的那根手指动了动,似乎是要活过来了,却只听噗的声响,随着晓芝手中的蜡烛在那尸体上坠落,一团猩红的火焰猛地直窜而起,转眼间将这具微微颤动着的尸体包围在熊熊烈焰之中! 铃――! 就在我惊叫着在滚烫的火光中将腿用力收拢时,突然一阵手机铃响,我见沈子琨蹙着眉看了看来电显示,随后微一迟疑,将它接通: “喂?” “少爷!”手机里的声音很响,响到即便我离他有着一段距离,仍清楚听清了里头沙沙的说话声,那人声音听起来如此紧张,像是活见了鬼似的: “少爷!那人活过来了!那怪物活过来了!他不是人啊少爷!他就要朝你们……” 话音未落,手机内嘶啦一声响,片刻嘟的声成了盲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9完美二十 “出什么事了,子琨?”觉察出沈子琨神色的异样,晓芝警觉地问他。 沈子琨没有回答,匆匆看了下手表后,他将更多的尸油倒进了那具燃烧着的尸体上,尸体上的火于是烧得更加旺盛起来,随着噼啪一阵脆响,它如同活过来般全身一阵剧烈抽动,然后逐渐缩小,在烈火中很快如同堆发黑干瘪的枯柴。 空气随之充斥着股剧烈的恶臭,女人身子晃了晃几乎要吐,但忍住了,她似乎在强迫自己看着这堆燃烧着的东西,以一种极度厌恶的目光。那目光令她一瞬间看上去像换了个人似的,她用狐毛领子围住了自己脸,然后朝站在不远处那两名男子看了一眼。 那两人见状立刻走了过来,举起手里的铲子朝那具已被烧焦的尸体铲了过去。我看到它的上半身因铲子的剧烈动作而猛地朝上跳了跳,仿佛在挣扎一般,这令我不由将脸别转开来不忍再看。 “这样做是不是很残忍,林小姐?”女人由此将目光转向我。 我沉默了阵。想什么也不去说,好让她不再将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但仍是管不住那张嘴异常直接地道:“古人以鞭尸作为对死者最残忍的惩罚,你得有多恨你丈夫,要用铲子去将它碎尸。” “那种恨你是不会明白的,”她笑笑。“你还没结过婚不是么,小姑娘,所以你无法体会一段不幸的婚姻和一个令人无法忍受的伴侣,会让一个人在日积月累中产生怎样的恨意。” “你实在不应该将对沈东辰的恨发泄在他儿子身上,”我直接点破她的借口。“他是无辜的。你不爱他当初完全可以不嫁给他,或者同他离婚……” “那就意味着我多年所作的一切努力,一切的牺牲都将全部白费。”她打断我的话。低头又将皮草往自己脸上拢了拢,轻声道:“没有登到最服,索性尖着嗓门破口骂了起来,但没等骂得畅快,嘴就被沈子琨用胶布贴住了。 于是彻底的只能将一团怒火憋在胸口内,由着他在将我嘴贴住后把那些血又朝我脸上用力抹了几把,直到确信一切已做的一丝不苟,这才站了起来,同他那苍白又疲惫的母亲互望了一眼,随后一把抓住我衣领,将我朝车门处拖了过去。 我想他一定是预备要把我从车上扔下去,以我这傀儡之身拖住追踪而来的沈东辰。 而以车子此时的时速,我只怕一被扔下去就会摔死,沈东辰见到死去的我会以为晓芝已经死了,从此暝目,不会再继续纠缠他们。 想到这里不由再次挣扎起来,我试图用脚勾住边上的凳子,却被他见状朝我腿上猛踢了一脚。 吃痛不由自主松开,我完全没有任何招架之力地被他一路拖向车厢门口,我不由死死盯住座位上那女人。试图用绝望的眼神打动她,令她改变主意。 她见到了,朝我露出一丝歉然但并不为之犹豫的微笑。 于是彻底死心,我放弃挣扎由着那男人将我扔到车门前,伸手正要开门,突然我身子朝门上直飞而起,似有什么东西抓住我猛地朝门上撞了过去! 一下,两下……撞得我两眼发黑,混乱中间沈子琨面露惧色一步步朝后退去,而随即瞥见我腰上被一双苍白如枯骨般的手抓着,使劲朝外拖,但挨着门上的锁一时无法将我拖出去,便猛地将我朝下一扔,随即那扇钢板做的门咚的声巨响朝内被撞出硕大一个凹槽,晓芝尖叫起来,见状沈子琨再次将我拖起要朝门的方向推去,就在这时车厢上方突然响起砰的声闷响,似有什么东西落到了那上面。 紧跟着,顶上嘶啦一阵尖啸,便见那铁皮和桃木所嵌合的车顶由内朝外,如同纸般被撕了开来。 瞬间扑进一团冰冷的夜风,那呼啸而冰冷的夜风中,一道黑色身影赫然如鹰隼般展臂屹立在车顶之上,银白色长发被风吹起又落下,丝丝缕缕拂着他那张布满黑色鳞甲后如夜叉般狰狞的脸。 是铘……意识到这点心跳骤然加快,我想叫他,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双手中分别拈着一块车皮。 被他如纸片般捏在手里,然后微一用力,整个车顶便被他彻底撕了开来。他透过敞开的车顶低头望向车内的我,然后又将视线从我身上慢慢转向我身后那两个惊得失了声的母子。 随后身子一纵他飞身跃了下来。 落地前起手一抛将车皮倏地掷向前车,它便如同刀似的朝前劈了过去。 随之轰的声巨响,我见车头处燃烧起一团剧烈的火光。那瞬间车便如失控的野兽般朝路边飞斜了出去!眼见便要冲向前方那棵大树,突然身子一轻我被铘从车厢内直拖了出去,随着他跃至半空,便见那辆车已瞬息间被熊熊的火海所包围。 一切转变得如此之快,快得我当时当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只下意识紧紧贴近了身边的铘,他一手托着我的腰带着我悬浮在半空,另一只手则朝那辆车伸了过去,片刻手指收拢,我见车厢处一团黑色的东西隐隐显现了出来。 逐渐显出沈东辰的身影,他如虾团般佝偻着,对着那团火发出沙沙的笑,却又抖得厉害,以致身影忽隐忽现,仿佛随时会随着周围的风消散了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对不起大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0完美二十一 “你把自己和她置身在一个你所能预料得到的险境里,就是为了眼下这个结果么。”带着我落到地面上后,铘松开手问那老鬼。“如果不是我赶到,你几乎反帮着他们杀了她。” 老鬼的身影渐渐恢复了原来的清晰。他略挺了挺腰从喉咙里发出阵漏气般的声响,目光依旧朝着那辆燃烧着的车的方向,慢慢点了下头。 铘蹙眉。 在将我身上的绳子全部解除后,他朝那老鬼的方向走近了一步。 仅仅只是一步,老鬼的身体立刻像抽筋般剧烈地抖了起来,他不得不跪到地上,想借助什么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但周围的一切对于一只鬼来说实在也没什么可以用来支持的,最终他匍匐了下去,一边颤抖着一边嘶嘶地笑了两声,随后朝铘伸出自己枯瘦如柴的手,勉强令自己发出声音道:“神仙爷……我知道有您在那小姑娘必定不会有什么事,虽然我也没有料到他们会备着那么凶的东西来制住您……咯……咯咯咯……” 他干笑的声音听上去像被锉刀刮过的木头,令铘再次皱了皱眉: “他们必然跟全真的嫡传后裔有来往,但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能弄到全真的地藏天香,他们为了制你也真可谓是费尽心机。”话音落,他从衣袋内取出样东西,看上去普普通通一只石雕香炉的模样,被他握在掌心轻轻一握,便化成了一把细碎的粉末:“但这样的东西还是从此消失在人世间的比较好。” 老鬼见状再次笑了起来:“不愧是神仙爷,没有枉费我破釜沉舟去冒着被您吞噬的险来惊动您的大驾……” “放肆!” 他话音未落便被铘一声低喝震得全身一抖,就见那原本已凝固的身影像被风吹开了似的晃了下,登时两道黑色的液体便顺着那老鬼漆黑模糊的眼眶内流了出来,这令他好像哭似的哀嚎了阵,似乎极度痛苦。 直到不远处靠近箱型车的那片农田里响起一阵呻吟,他才安静下来,因为铘的注意力朝那方向转了过去,我也因此循着声音往那边看了一眼,随即发现,原来沈子琨母子竟没有在那辆箱型车里被火烧死。 可能是在车撞到树的一瞬,他们被那股冲力撞出了车厢,正跌进附近的农田里,厚厚的冬小麦避免了他们致命的撞击,因而虽然经过那样大一场撞击,他们仍活着。 这真不知道对他们来说是幸还是不幸。显见晓芝的身体似乎已是彻底动不了了,她睁着清醒的眼睛直直望着那老鬼的方向,满脸的惊怒。而沈子琨则腿和手部的骨头都从皮下刺了出来,或许内脏也有破裂,满嘴都是血。他忍着剧痛使劲朝他母亲的方向爬,而我们所听见的呻吟声,正是他爬行时痛到无法忍耐所发出的。 “咯咯……咯咯咯咯……”目睹这一切老鬼突然发出阵令我毛骨悚然的尖笑声。 没等我反应过来朝他看去,他已如一只灵活的猴子般闪到了晓芝的身边,而原本虾团般佝偻的身影蓦地立起,拔长。 可是细看,被拔长的却只有他那爬满了皱纹和青筋的脖子……它被拔得像天鹅的脖子般又细又长,上两句话。” 铘朝我看了一眼,随后点了点头。 于是老鬼望向我,目光微微闪了闪:“小姑娘,你履行了你的,所以现在轮到我实践我的。” “你说林绢即将死到临头,她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我径直问他。 他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我:“记得上次在墓地,你碰到一个男人,他现在怎样?” 我意识到铘将视线朝我转了过来。 不由脸一烫,恼道:“这关你什么事??他同你要实践的东西又有什么关系??” “小姑娘,你莫恼,他同我要讲的东西的确有关系。你见过他那天去拜祭的人了么?” “当然,他的妻子。”我冷声回答。心里暗忖不知这老鬼跟我绕圈子究竟是什么目的。 “你见了几个妻子。” “妻子还能有几个??” “所以,你看这就是你完全不知道的地方了,不是么。他不单不止有一个妻子,那天你同他所站的那片地方,整个三层所立墓碑,全是他的妻子。” “你说什么?!”这话不由让我大吃一惊。 还待再问个分明,却见他身影忽然间变淡了,摇摇晃晃地在风里晃动,一边朝我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小姑娘,我所能说的只有这些咯,有用还是没用你日后自然就知道了。”说完转身朝向铘,对着他一头跪倒在地:“神仙爷,老鬼我死有余辜,但膝下长子生性仁厚,从来只做善事。在火场抢得他精魄一枚,求神仙爷渡他一渡,免得此后无人祭他,做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孤魂野鬼。而我的那一点魂魄,几乎已经快要散尽,也就不劳烦神仙爷,索性自行了断了吧……” 最后那句话音还未完全消失,老鬼那条单薄的身影就这样在风里彻底不见了踪影,只留清澈透亮一粒蓝色小珠在半空中滚动着,铘见状伸手接过,随后纳入掌心,低头看了我一眼:“回去吧。” 回去? 老鬼消失前那番话让我一头雾水,我怎么能就此回去。我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一切后得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么? 什么“整个三层所立墓碑,全是他的妻子。”…… 这意味着什么…… 僵立半晌,突然意识到也许有一个人可以为我解答这个问题。 因而眼见铘转身要走,我忙叫住他:“铘,能陪我去一个地方么?” 铘沉默,似是默许。于是同他一起往来时的路走去,此时天已微凉,隐隐有车声朝这方向急急驶来,我想起晓芝还在地里躺着,不由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已停止了之前疯子般的尖叫。 一瞬间似乎老了很多,那一头乌黑的长发竟有一半变白了,她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两眼直愣愣望着天,如同死了一般。 “走吧。” 耳边听见车声越来越近,我应了声,在铘目光的催促下加快步子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1完美二十二 罗永刚是市公安局刑侦队的,最初遇到他时还是个普通探员,现在已是一名队长,还有一间属于他的烟雾缭绕的小办公室。 到达时他正在办公室里对着厚厚一摞文件吞云吐雾,我留意到那是邵慧敏的案子,他对着它们眉心拧成了一道深沟,几乎完全没有察觉我和铘的进入。直至意识到我在看他,才警觉地抬起头,然后笑笑示意我俩在他身旁的沙发坐下,一边匆匆将那些文件收拢了起来。 “案子有进展了么?”见状我问他。 “还是原地踏步,”他道,随后用拈着烟的手指朝我点了点:“我发觉凡是牵涉上有你的案子,基本上都是无法解决的悬案。” 我有些尴尬地笑笑:“这话听上去有点怪怪的。” “最早的应该是‘野蔷薇’那宗吧,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死了那么多人怎么会没印象呢。” “但至今仍没能查到真正的凶手。”他说着,闷闷地吐出一口烟。 我想他应该是又想起了他那双在‘野蔷薇’公司里死去的姐弟。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仍如昨日的记忆一般,那些可怕的经历和那叫做夤的怪物已烙刻在我心里的某处,每每想起,仍会让我浑身发冷。“我记得你说那案子有专门的人去处理。”于是我道。 他耸耸肩:“是的,但他们也查不出什么东西。” “是么……” “不说这些了,”看了眼手表,他将烟头掐灭了径直问我:“你今天突然说要到这里来找我帮忙,是为了什么事。” “嗯,”我犹豫了一下,然后道:“是这样,我想请你帮忙查一个人。” “查人?”听我这么说罗永刚的眉头皱了皱:“我可不能随便滥用职权,这是不被允许的。”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于是我略斟酌了下词句,再道:“那么,你现在帮我查一下这个人,也许以后我们可以找一个时间,我好好回想一下邵慧敏被害前我们都做了什么,谈了什么。” 这话出口罗永刚的眉头再次蹙起。他沉默片刻重新点了支烟咬到嘴里,若有所思望向我:“关于她你究竟瞒着我多少东西,宝珠?” 我被他看得有些紧张。不由朝身旁的铘看了一眼,他安静的神色让我略微定了定心,于是拧了下自己有些潮湿的手指,摇头道:“也不能说是隐瞒,因为有些东西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我不希望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是什么话,”罗永刚脸色沉了沉:“你为了不给自己带去不必要的麻烦,就让我们守着一堆毫无头绪的东西发愁么。” 我避开他咄咄逼人的视线,再次摇了下头:“总之,就是这样,你帮我了,我把我知道的也告诉你。” “你在跟我谈条件?”他在烟头燃起的辛辣雾气中微微眯上眼。 我脸红了红。 心下思忖着该怎样回答,但想了片刻,我站起身朝他笑了笑:“那算了,罗队,你就当我没来过吧。”说着便作势要同铘一起转身离开,而罗永刚立时如我预料地叫住了我: “等等。” 我站定脚步。 “……你想查什么人。”果不其然在又一阵沉默过后,他这样问我道。 “他叫郎骞,住在罗湾区永定路233号。” “罗湾区永定路233号,挺高档的地段。”一边将资料输入电脑,罗永刚一边自言自语般道。然后状似随口般问我:“为什么要查这个人。 我在他身后看着,没有回答。 此时电脑已将搜索的结果显示了出来,这东西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你不去公安局的电脑里看一下,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自以为是不被外人所知的东西,被他们罗列在他们的电脑中:名字,学历,出生年月,籍贯,住址,曾用地址,工作记录,工作地址,身份证件,出入境记录,登记ip,配偶……等等,等等,一一不分巨细地罗列展现。 我一边吸着气一边在罗永刚浏览的时候迅速看了几眼,随即发现,原来朗骞到这座城市只有三年时间。在那之前,他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北方,有时候也在南方沿海几处城市居住,似乎总是不会在一个地方定居太久。 而他的工作地址处是空白的,没有任何工作记录。但名下房产很多,大部分作为商铺出租用,有两处房子离我家还很近,前两三年新建的,每套市值几千万。 “怪事……”正继续要往下看时,忽听罗永刚轻轻嘀咕了一句。 我不由问:“怎么了?” 他没回答,只盯着屏幕上某处只显示了一半,另一半总是处在读取状态的图片刷新了几下,随后朝它指了指:“似乎图片的格式坏了,没法全显示。” 我留意到那一半显示的部分,是朗骞的身份证。 随即见罗永刚又将页面往下拖,拖到驾驶证处,却见那张照片也同身份证一样,只显示了文字部分的那一半,有头像的那部分却无论如何也显示不出。 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但那些图片能否显示毕竟也不是我所太关心的,只阻止了罗永刚继续刷那些图片,指着配偶栏问他:“王倩,刘云珊,周美夕。朗骞有三个妻子么?” 他朝那些名字看了一眼,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道:“说到这个突然想起来,这个朗骞有一阵在我们这里还挺有名。” “有名?” “是的,因为他结婚的次数比我们谈的恋爱还多。” “哦??” 见我脸上露出的神色,罗永刚笑了笑,他将鼠标朝配偶栏上指了指:“他不仅只有这三个妻子,见到旁边这个‘更多’了么,”边说边朝‘更多’按钮上一点,随即显示出一排约莫七八个名字。“喏,这些都是他的妻子,而且全都已经去世了。” “是……是吗……” 虽然没有老鬼当时说的那么夸张,但这一整排的名字还是让我再次吃了一惊。我无法想象一个人是怎么在四十岁都不到的年纪先后娶了七八名妻子,而那些妻子又全都先后死去的。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沉默,罗永刚回头看了我一眼,挑了挑眉:“怎么,别告诉我你即将成为他第九任太太,所以特意上我这里来走后门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当然不是。”我立即否定:“因为我有一个朋友同他订婚了。” “那算你来对了,此人的确是有些古怪。”说着将烟头掐灭,他坐了坐正将第一个名字点开,随后一张放大的照片在我眼前显示了出来。 那是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漂亮女人,比邵慧敏或周美夕更漂亮,所以乍一见到不由让人深吸了口气。 “是不是很美。”听见我的吸气声罗永刚问。 “真的很美。” “她是朗骞的第一任妻子,原香港大祥金店老板骆大鹏的女儿骆清。八六年同朗骞结婚,之后和他一起到内地定居,八八年因抑郁症自杀。” “八六年结婚?”我不由皱眉。朗骞看上去最多三十五六岁,八六年他至多十岁左右吧,怎么可能结婚??当下问道:“八六年结婚,他现在多少岁??” 闻言罗永刚再次回头朝我看了一眼,似有些狐疑:“你连自己朋友的未婚夫多少岁都不知道么,宝珠?” “我……”我一时失语。 所幸他也没打算问到底,翻开总页面朝身份证处指了指,道:“196o年12月3日生,那么宝珠,你那位朋友的未婚夫现在应该是五十多岁吧。” 五十多岁…… 闻言我不由一个激灵。朗骞怎么可能有五十多岁……他看起来至多不超过三十五岁啊……可是身份证上明明白白写得清楚,196o年生。 脑子里由此乱了起来,我忽儿想着他那张酷似狐狸的脸,忽儿想着那老鬼说的话,忽儿又是眼前这明明白白的档案……一时脚有些不稳,几乎跌坐到地上,所幸被身后的铘扶住。他用他冰冷的手指碰了碰我,于是我重新冷静下来,朝罗永刚点开的第二照片看了过去。 那依旧是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长得像个混血儿,后面罗永刚的话也恰恰证实了这一点: “朗骞的第二任妻子,中法混血儿,89年同他结婚,同年底死于飞机失事。由于父母双亡又家中非常有钱,所以给朗骞留下了一笔十分丰厚的遗产。”说完点开第三张照片,毫无例外,那又是一个美丽如明星般的年轻女人,比前面两个稍微年长些,三十多岁的样子,罗永刚看了她一眼,道:“我读书时迷过一阵这个女人,也是因为她所以我那时对朗骞做过一些调查,但是……”说到但是,但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继续介绍道: “朗骞的第三任妻子,话剧演员,现在应该没几个人记得她了。曾有一度要转向银幕,但她同朗骞结婚后就不再继续演戏了,91年结婚,93年冬天因意外死于煤气中毒。”说到这里他不再继续往下点击,只将椅子转个身,面朝向我对我道:“基本上,这个男人每过两到三年就结一次婚,每次婚姻保持的时间长短不等,但似乎没有超过四年以上的,之后他的妻子就死了,死因各种各样,车祸,溺水,煤气中毒,飞机失事……除了他第一任妻子是自杀以外,其余都勉强可以说是自然死亡。当然,由于看上去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所以他所居住的那些城市的警方,以及我们这里,全都对他做过缜密的调查,查出来的结果是令人无奈的。无论他那些妻子以什么样的遭遇死去,他总有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也没有任何证据能显示他做过任何手脚间接导致那些女人的死,因而,他是清白的。” “真神奇……”一口气听到这里,我不由呐呐道。 罗永刚笑笑:“的确是我见过的最神奇的事情。一个不停地娶妻又不停地死去妻子的男人;一个靠不断死去妻子后,不断变得更加富有的男人……他两只手却无比清白,比这张空白的纸头还要清白。说出去谁信,偏偏那是事实。”说着,将他用来做比较的那张纸在手心中揉碎,他朝我看了一眼:“那么,你朋友确实跟他订婚了是么。” 我下意识点点头。 他靠向椅背朝我指了指:“那作为一个同你认识了那么多年的老警察,我奉劝你一句,要么让你那朋友三思而行,要么让她现在买份保险,受益人写你名字。” 我僵硬地笑笑:“你真会说笑,罗队……” 他不置可否,转身从桌上取过支笔和本子,将笔尖朝我脸处指了指:“那么我算已经帮到你了是么。” 我点点头。 “那轮到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2完美二十三 “邵慧敏一直都在害怕,我觉得她是在害怕着她的丈夫。当然,我知道她丈夫江齐生一年前就已死于心脏病发作,但是她在最近一次跟我的会面时……也就是她被害的当天,她对我说了很多关于她和江齐生的事。她说起她同江齐生的那些感情纠葛,以及她丈夫去世后她变得有些神经质的生活,从中可以感觉出她对江齐生的恐惧,她甚至还说,觉得自己看到死去的江齐生又复活了,并还一直在跟踪她。” “我知道这很可笑,人死自然是肯定不可能复生的,但我想,也许邵慧敏虽然跟我说他丈夫的前妻是死于自杀,但潜意识、或者其实她是知道的,那个女人是死于她丈夫之手。当然我这么说也只是假设而已,毕竟也没什么确凿的证据可证明人一定是江齐生所杀。” “所以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可能会去查一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邵慧敏总觉得江齐生复活了,而那个让她整天生活在恐慌里的跟踪者又到底是谁,跟她或者江齐生是什么样一种关系。因为她很明确地告诉过我,她曾发现那人在她新搬的住房楼下监视她。甚至在她被害当晚她给我打来电话时还告诉我,她又见到那名跟踪者了,听语气极其紧张。” 离开警局前,我对罗永刚说了以上这番话。 不管这些话对罗永刚是否有用,我已经将能说的都跟他说了,其余只剩下那些邵慧敏所说遇鬼的事件,说了也没有意义。但我看出他对我所说的那名跟踪者还是颇感兴趣的,虽然按照邵慧敏的说法,那其实应该是她丈夫。 我希望籍此确实能够帮到罗永刚,哪怕一点点也好,我是多想看到他能把那个用如此可怕的手段将邵慧敏杀害的凶手绳之于法。 之后,我便和铘一起离开了警局前往朗骞所住的地方。 公车晃动的节奏让我不由自主靠在铘的肩膀上打了个盹,但不过几分钟,就惊醒了过来,因为我梦见林绢被车撞了,头也飞了出去,就掉在我怀里。 醒来时还感觉自己好像抱着她头一样,这种可怕的真实感让我用力喘了几口气,见状铘望向我,蹙眉道:“你怎么了。” “做噩梦了。” “有所思有所梦,你从打不通林绢电话那刻起就心神不定,噩梦必然是跟她有关了。” 我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朗骞是什么。” 随即听铘突兀问到这个,我迟疑了下,望望窗外离目的地还有段路,便撇去那些不能说的东西,我将自己怎样同朗骞在墓地里认识,怎样知道他是林绢的未婚夫,又怎样通过他才见到了沈子琨……这一系列的事简单同他说了一遍,末了,道:“怪就怪在他明明应该是五十多岁了,可看上去显然还是个年轻人的样子,并且……他同狐狸长得很像。” “是么。”铘听后看了我一眼,目光似乎微有闪烁,却未透出任何情绪,只淡淡问了句:“林绢也这么觉得么?” “林绢?”我摇摇头,“林绢说不像,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她的气话。” “你同她吵架了?” “我……”咬了咬嘴唇没回答,我将目光转向窗外沉默了阵,随后道:“总之,你觉得朗骞会是妖类么?” “从年纪来看,有可能。但至于究竟是什么,还得亲眼见过才能明确。”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他问:“那个警察,我们之前刚进去时,我见他面前所放那些纸张,其中有一张照片,上面那个死去的女人是你认识的么。” “她是我过去的同学。” “她死的样子很特别。” 听他说起,不由又想起她尸体的惨样,我皱了皱眉:“不要再说这个了,我不想听。” “我所说的特别,是因她令我想起几百年前曾见过类似的仪式。” “仪式??”这让我一下子将目光转向了他,“什么样的仪式?” “有大族中的人,为了惩戒家中女眷所做出的不可饶恕的罪孽,于是进行的一种仪式。但因极度残忍,后来被朝廷严令废除。而最后一次做出那种仪式的人,后来似乎被判了剐刑。” “……是么。” 愣愣听铘将话说完,他说话总是惜字如金般的简单,但就那么短短数语,已是概括出当时一幅可怕的场面。几百年前为惩戒家中女眷所进行的变态仪式么?可是几百年前那些残忍的人所做的仪式,为什么几百年后邵慧敏会遭遇到相似的残害呢? 思忖间,没等我想好怎样将心里的疑惑问出,车已到站。我不得不先暂将这些放到一边同铘一起下了车,因为眼下有更为棘手的事要先去处理。 我不晓得林绢这会儿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她跟我不一样,平时她手机总是带在身边并且保持着24小时的待机状态,要找人是很方便的,但这次我在上车前几次打电话过去都没人接听,未免让我惴惴不安。算算时间,距离我发怒离开这里已有一天两夜,这段时间林绢应该是一直都同朗骞待在一起的,所以,如果朗骞真如我所想是个妖怪,那…… 我不敢继续设想那可能发生的结果,只加快脚步一路小跑着到了朗骞的别墅门口。 此时中午时分,小区内静得一个人影也见不到,唯有他家花圃内那些蔷薇怒放着,红红的一片,开得热闹无比。 我穿过□径直到门前按了按门铃。 门铃声隔着一道门仍听得很清楚,它单调而空荡地在别墅宽敞的客厅中回响着,几遍过去,没见任何人出来应门。 是两人都不在家中么?我寻思。一边正要再继续按,却见铘走到我身后对着门轻轻一推,那门便无声无息地敞了开来。迎头扑来一阵穿堂风,清冷的,带着一股铁观音的清香。 闻到这味道铘似乎怔了怔,随即仿佛忘了我的存在般,他径自朝屋内走了进去。 “铘?”我赶紧在后面跟上,一边小心翼翼地环顾着四周。随即见到自己离开那天被朗骞摘下的几株蔷薇仍在靠门那张桌子上摆着,花蕊已干枯了,而我喝过水的那个茶杯也在我原先所坐的地方没被移动过。 莫非在我离开后,朗骞和林绢也都出去了没有回来过? 狐疑间,见到铘走到那盏茶杯前朝里看了看,随后似不经意地问我:“他是否喜欢喝铁观音。” “对。”我答。 “喝时会蘸上蜜糖。” “……对。” 他望着那杯茶眉心渐渐拧了起来,似在思索着什么,片刻抬起头像是要对我开口,忽然一阵细细的抽泣声自头顶处飘了下来,让我不由吃了一惊。 难道是林绢?? 想着,还没迈步却见铘已闪身到了楼梯处,示意我安静,抬头朝上望着。 片刻又一阵抽泣声传了下来,令我略微放心的是,此时我听出那声音并不是林绢的。不清楚它究竟来自于谁,听上去沉闷得像被什么东西压迫着所以完全释放不开来,却又极其悲伤,于是那细细的哭声便如尖针般宛转刺入耳中,让人陡生出一种无法名状的难受感。 这种难受感让我迅速朝铘的方向奔了过去。 但没等靠近,却见他朝我做了个停下的手势,不得不硬生生止步,随即见他伸手朝上指了指,那瞬间忽见一片青紫色雾气从他指尖升腾而起,笼罩在上面天花板处,不出片刻,便见一团白糊糊的东西随着那雾气慢慢从天花板内钻了出来。 哭声由此似乎变得清晰,因为就在我头顶上方。那东西垂下一把黑长的头发,几乎盖在我脸上,扑面一股冰冷的感觉让我不由朝后退了退,便见那东西扑的从天花板上落了下来,到地上一阵扭动,哀哀地发出阵不同于刚才的啸叫。 然后它爬了起来,转过头将它那长满了头颅的身躯朝向我,在我因此而惊得再次朝后退去时,它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对着我一阵哭叫:“别来啊……都别来啊……没人能听见啊……别来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3完美二十四 叫声刺得我耳朵生疼。 就在我用力捂住耳朵试图避开这团可怕的东西时,却见它突然间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那瞬,它身上所有突起的或者隐现的头颅将目光全都齐刷刷望向了我,眼里泪水和着血水将一张张苍白的脸染成一种诡异的颜色。 而令我惊恐得一时忘了呼吸的是,在那些脸中我辨认出了周美夕的面孔。 它在那东西纤细的大腿上,如巨大的肿瘤般垂挂着,原本娇美的脸经过死亡和这可怕的变异后生出一种无比令人绝望的丑陋。就好象硬生生将一张脸给融化了,却仍还保留着那双眼睛最初的美丽,它用这双美丽的眼睛痛苦地看着我,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般,只能跟着全身的头颅一齐哭叫,将眼里滚出的血水淌了一地。 然后我又先后辨认出了朗骞第二和第三任妻子的脸。它们分别在脖子正中那团乱发的两边,每张脸都只剩下了一半,它们用仅有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我,嘴巴一张一合,细长的手指慢慢从头发上垂了下来,朝我手腕处指了指: “救……救……救……”随即我听见它们这么磕磕巴巴对我道。 就在我试图想从那简单的音节里分辨出它们究竟试图在跟我说什么时,突然那两颗头一前一后从脖子上掉了下去,落到地上发出唧唧一阵尖叫,随即伴着阵剧烈的恶臭,如融化般在地板上生生变成了一团红黄相间的脓水! 与此同时那个全身长满了头颅的东西突然在原地剧烈地抽搐起来,不知受到了什么压迫,那一颗颗突起在身体表面的头颅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在那身体上蠕动挤压,看势头仿佛是要极力挣脱自己脸下那层皮,从束缚着自己的这道躯壳里奋力挣扎而出一般。 这挣扎很快把皮肤扯开了,由上而下,如同腐烂的墙纸从墙壁上逐一脱落。这过程显然是极其痛苦的,因为它们原本悲痛的表情此时全都扭曲了起来,无比狰狞地扭头朝身后窗户的方向看。 但那方向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我不知道它们究竟在看些什么。 突然那些头颅一齐从躯体上掉了下去。 随之嘭的一声闷响,一大团血雾从那躯体被剥离得坑坑洼洼的伤口内喷了出来,瞬间将周围染得一片血红,而就在此时我的手腕突兀一阵剧痛,没等我反应过来,腕上那根锁麒麟仿佛活了般自手腕处骤地腾起,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弥漫成浓血般的黑红色,一边将我朝着铘的方向直拖了过去! 却在还未到达他所站的那道扶梯时,突然仿佛撞到了一堵坚硬的墙壁般,我整个身体猛地朝后一震。 巨大的撞力迫使我连着倒退数步,眼看锁麒麟的牵扯力将我手腕上的皮肤扯起老高的一片来,痛得我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了,幸而此时它在半空喀拉拉一阵脆响,随之颓然垂落,又同往常一样静静地悬挂在了我的手腕上。 见状我不由握着剧痛的手腕抬头望向楼梯上的铘。 他向下几步手朝前伸,试图抓向我,却突然被眼前什么东西给挡住了,我见他手慢慢地在那位置从左移到右,眉心微蹙似在思忖着什么。 片刻手指上突然一片黑色浮了出来,隐约可见一层黑甲沿着指尖的皮肤如刀片般刺出,不出片刻将那手掌整个儿包围了起来,这同时他手指猛地一拢,继而一拳朝着面前这道看不见的墙壁挥了过去! 随之嘭的声巨响,那道看似空气的地方自上而下闪过一道锐光。 光如闪电般刺痛了我的眼睛。直至慢慢恢复视觉,我见铘靠左在楼梯上方的平台处,脸色煞白,半身的衣服全都破损,露出里头被黑色鳞甲所包围着的身体。身体上全是伤,这么些年来除了当初那头天龙,我还从未见过有什么东西能令这头麒麟身上出现那么多的伤。 伤口内流出的血几乎将他半边身体都给染红了,这景象让我骇然,我跳起来握紧了拳头用力砸向面前那道看似空气的阻挡物,却被即刻反弹而来力道震得手臂发麻。 “住手!”见状铘朝我低吼了一声。他勉强站起身朝我走近了过来,伸手向大门的方向用力指了指:“这东西有多少力量会反弹多少力量,你赶快给我出去!快跑!” “铘!”我望着他这副模样腿就像灌了铅似的一步也动不了。 “还不快走!”见状他脸色一变无比狰狞地朝我发出一声咆哮。我被这如雷般的咆哮声给惊到了,几乎是立时便朝身后的大门处拔腿飞奔了过去,到门前一把抓住把手正要推门而出,岂料这门的把手竟向胶着住了般,任我用尽力气死命地拧,它都纹丝不动! “铘!这门它……”扭头正要将这情况告诉铘,不料话还未说完却硬生生被我卡在了喉咙里。一时只觉得全身都发冷了起来,因为我见到刚刚还同我说着话的铘,此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道楼梯上,竟像是死了一般…… “铘!!”呆站了片刻我跳起身便朝他冲过去,直到那堵看不见的墙壁前,我用力拍打着它,朝着里面的铘大叫:“铘!!醒醒啊铘!!醒醒啊!!” “只怕今天他是醒不过来的,宝珠。”此时身后兀地响起一道话音,静静的,仿佛他身上那股似有若无般的茶香。 我听见这声音即刻便转身朝他望了过去,随后一拳挥向他那张酷似狐狸的脸,怒骂道:“你对他做了什么!朗骞?!” 拳头却被他轻易握到手里,再轻轻朝边上一推,我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跌倒在了地上。 “做了什么?”随后他走到我身边,低头望着我,朝我伸出一只手:“我不过是阻断了他同自己宿物的联系,然后给他闻了一点点地藏天香。” “地藏天香?”我用力甩开他的手自己爬了起来,退后两步看了看他。“这么说沈子琨的地藏天香原来是你给他的。” 他笑笑。 没有回答,只转身对着楼梯处轻轻一挥,便见铘昏迷不醒的身体从阶梯上直立了起来,笔直飞到墙壁处双手张开,随之噗噗两声轻响,我眼睁睁看着两朵血淋淋的蔷薇从他皮肤内穿透了出来,仿佛钉子般将他钉在那堵墙壁上面。 那瞬我几乎再次跌倒,却被朗骞适时伸出手托住了我的腰。 “你没事吧?”随后他问我。 很体贴的话音,就像第一次见到时他将伞塞进我手中的举动。我咬紧了嘴唇狠狠看着他那张脸,如此温宛的笑脸,又如此熟悉的一张脸…… 真想亲手撕掉它,看看那下面究竟藏着的是副怎样的灵魂。 但我却是如此的无能为力,即便用力挣扎,却总也无法脱离他手指的控制,我恨透了我自己。 这情绪似乎令朗骞感觉到了,他扶着我的腰将我带到客厅的沙发处坐下,伸手把我落在眼角处的乱发拂到一边:“林绢去将手机送还给你了,你却到了这里。没人告诉过你擅自闯进别人家是很不礼貌的么。” 我冷笑了一声:“一个杀了那么多妻子的人能称作为是人么。” “杀?”他似乎怔了怔,随后苦笑:“谁跟你说过我杀了她们,我又怎么能舍得杀了她们。” “你无论怎么说都是可以的。” “但我倒确实真的需要在今天杀一个人。” “谁?我么。” 他笑笑,再次将手抚在我发上:“先告诉我件事好么,宝珠。” 我将头用力别到一边。听见他继续道: “能收到这样一只麒麟为奴,应该不是普通人能做到,但你如此普通,仿佛海中一滴白水,所以,你究竟是用了怎样的手段去趋势那头黑麒麟成为你奴仆的?” “他不是我奴仆,我也没有用过任何手段。我俩是不相干的。” “呵……不相干。不相干他当日为什么会踏入黄泉道将你从我手中救出,又为什么年复一年地跟在你身边?要知,自古除了帝王将相,有谁能将一头麒麟暂留在自己身旁一时片刻。” 朗骞这番话让我不禁为之一怔,因为黄泉道那三个字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但是,我曾在那地方遇到过朗骞么?铘曾在那里救过我么?? 一时却又无法想起任何经过,正愣神间,见朗骞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朝那亮起的屏幕指了指:“看会儿电视好么。” 我没吭声。 他要我做什么,难道我能反对么?既然无法反对那么问这种问题又有什么意义。于是抿紧了嘴唇我看着电视上那些黑白的影像,很无聊的一些画面,似乎是街拍,镜头摇摇晃晃的,在一条又一条的街道上走来走去,看得我眼睛有点发晕。 “这是什么。”于是在沉默了数分钟后,我终于没有按捺住,打破了僵局。 他闻言朝我笑笑,手指里拈着什么,似乎是铁观音的叶子,他将它含在嘴里轻轻咀嚼着,随后朝那屏幕抬了抬下颚:“看下去,很快你便知道了。” 于是我再次沉默下来,一边悄悄朝铘的方向看了一眼,期望他能从昏迷中醒转。而这细微的动作亦被朗骞很快察觉,他侧眸看了我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什么叫地藏天香么?” 我因他敏锐的知觉而恼恨,所以没有回答也没有望向电视屏幕。 “所谓地藏天香,一为地藏,一为天香。天香能迷倒天下鬼神,地藏,则能散去鬼神精元。你瞧见他的脸了么,宝珠。” 他这话令我不由自主又朝铘望了过去,随即见到他脸上有大半的皮肤被黑色鳞片所覆盖,双手则已完全成了爪子的模样,似乎正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逐渐变成他麒麟的原型…… “这年头麒麟的皮已经极其罕见,更勿论黑麒麟的。”这时听见朗骞又道。 他以这样平静得略带轻佻的话音说着这句话,仿佛那些市场里做皮革生意的商人在谈论着他们进到的货。 不由令我微微一阵寒栗,我慢慢将手摸到自己腕上,希望那根过往总在最危急的关头给我带来一些特别帮助的骨链,这次能再给我带来一点希望。 但它冰冷一如往常的样子,甚至之前所变化的颜色也已恢复如初,那样安静而无动于衷地悬挂在我手腕上,失望得让我手指微微发抖。“怎么了。”见状朗骞的手朝我手背上覆盖了上来,随后顺势抚到锁麒麟的骨粒上:“很不错的一样东西,你带着却是浪费了。” 话音未落,我的手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令我意外的是这巴掌竟然被我打中了。 他被我打得脸侧向一边,目光也因此从那角度斜睨向我,嘴角勾出一丝冷笑:“那天吻你的时候,你是否也想要这样打我。” “不要再说这种让人恶心的话。”我一字一句道。 他眉梢轻轻一挑,随后伸手朝我脖子处一推,迫使我整个上身一动不动被紧贴在沙发上,随后身子一斜他侧过头将他嘴唇贴在了我的唇瓣上。 又在我试图扭头挣扎的时候,将抠在我喉咙处的手指微微一拢,瞬间捏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那瞬他慢慢动着他冰冷的唇,轻声对我道:“好好看着屏幕,宝珠,集中你所有的精神,不要因为我这一点点小小的打扰而令你错过任何不可错过的镜头。好好看着……‘ 话音似乎带有某种魔力,以致虽然脑中因窒息而几乎一片空白,我两眼仍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面前那道巨大的屏幕。 随后我看到原本摇摇晃晃的镜头在又过了一条街后停了下来。 我认出那是离我家还有两条马路之隔的一处街口,正诧异间,便见那镜头缓缓转了过来,一番天旋地转,随即我看到了林绢的脸。 她是在拿手机自拍么…… 意识到这点几乎连脖子处的窒息感也感觉不到了,我用力抗拒着朗骞的力道朝前坐直身体看着屏幕上林绢那张放大的脸。 她看起来有些呆滞,瞳孔似比往常大,并且总是定定地看着镜头的方向。 而透过镜头我越过她的肩膀见到离她稍远的地方,有道苍白的身影隐隐约约地在她身后站着,最初隔着三四家店,片刻隔着只灯箱,再片刻已近在咫尺…… 仿佛再稍稍往前一步便能贴到她肩膀上,而林绢却仿佛浑然不知,她完全没有感觉到紧贴着自己身后有个瘦削的人影站着,那人影同林绢差不多高,低垂着头将脸深深埋在她丰厚的发丝中。直到林绢晃动了一□体朝前走去,她才将脸慢慢抬了起来。 随后我见她朝镜头处看了眼,而那瞬我亦看清了她的样子,她是朗骞的第一任妻子…… 那个因自杀而身亡的妻子…… 意识到这点我不由自主地想站起来,却被朗骞轻轻一按又重新靠回到了沙发上,只眼睁睁看着林绢一边呆呆看着镜头,一边朝前走。 她身后亮着红灯,所以她身前的对马路上也一定是亮着红灯。 所以她这是在…… 想到这里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想下去,我用力抓住朗骞扣在我喉咙上的手指对着他尖叫:“住手!快叫那女人住手!” “如果我能令她住手,这些年来我那些妻子也不会因此而死去了。”他望着我挣扎的样子静静对我道。 手指依旧坚硬如铁打的镣铐,最终迫使我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只能张大了嘴死死盯着面前那道巨大的屏幕,我看到那女鬼再次抬起头朝镜头处看了一眼,仿佛是在看着我,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同她照片上一样美丽至极的笑。 随后那镜头一转,我见到一辆货车自横向直开了过来。 车速很快,所以即便那刹车发出惊人的一声尖叫,仍无法阻止车身径直朝着镜头处冲过来。然后伴着再次天旋地转般的一阵混乱,屏幕里什么东西也没了,似乎一切随着那车撞向林绢的瞬间嘎然而止。 我目不转睛地看完了这一全部过程。 最后那刻我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还想起了自己在车上时所做的那个梦。 梦里见到林绢出了车祸,头都飞了起来,笔直飞进我怀里。 随后将视线慢慢转向我身旁这个酷似狐狸的男人,我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他见状终于松开了我的脖子,然后用他的手捧住我的脸,问:“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宝珠。” “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觉得我像什么人?” “你像我所见过的这世上最可怕的人。”我一字一句道。 这话令他展颜一笑,这笑令我呼吸猛地窒了窒,因为在我试图将自己视线从他那张笑脸上移开的时候,我从面前那块暗了下来的电视屏幕上见到了一张脸。 一张令我几乎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的脸,它侧对着我,朝我微笑着,随后用温宛而动人的话音低低对我道:“你还记得靛么,那个死在你手上的男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4完美二十五 在我有生这二十多年来所遇到的那些人中,靛是为数不多令我印象深刻,乃至深入骨髓的人。 他是我干外婆特意给我挑选的相亲对象,也是一个凭着身上某种特别的魅力,而几乎让我因此便倾心于他的男人。 但自他死后我很少会去想到他,因为每每想起,即便是盛夏的时候我也会不寒而栗。他用他的言行教会了我什么叫做‘一种最无辜的邪恶’,什么叫做‘一种藏而不露的恐怖’。至今都无法忘记那个被他用各种尸体的部件拼凑而出的、对于他来说是世上最完美无缺的‘女人’。他为了满足他对于‘完美’挑剔嗜好,竟可以去将别人身上不完美的部件全部去除。 此时这个名字突兀从朗骞的口中再次听到,不由让我一阵心慌,在未知他们两者间究竟是何种关系前,我迟疑着慢慢点了下头。“是的,我记得他。” “他有个哥哥叫leo,想必你们已经在靛的葬礼上见过了。” “leo……”这名字让我想了会儿,随后记起确实在靛的葬礼上见过这么一个男人,他自称是靛的哥哥,长得相当漂亮,并且有一双蓝得像海一样清澈的眼睛。 “对,见过。”于是我再点了下头。 朗骞望着我,目光中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东西:“你知道leo很爱他弟弟么。” “既然是兄弟,自然是爱的。” “但有时候他又有点恨他,因为靛的爱好比较特殊,我想这点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宝珠。而那些特殊的爱好有一阵几乎影响到了leo的正常生活,为此,leo曾经禁止靛再踏入他们家族在美国的庄园。所以直到靛突然死去,他们似乎已经有两三年没再见过面了。”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想说的是,你对leo的伤害真的很大。他爱他弟弟,很深的爱,深到你无法想象。你以为靛曾杀过那么多的人,清尾都是谁在给他处理?那都是leo。只是最后那几年,他觉得烦躁了,于是将他弟弟拒之于门外,但他真的没有想到此后他会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弟弟了。你能理解这种感受么。” 他边问边用他那双酷似狐狸的眼睛观察着我,我抿了抿嘴唇将目光转到一边,却又不经意的望见了电视屏幕上朗骞的倒影。 那是张多么诡异的脸,我甚至无法说它是一张脸,因为它就是一团苍白的雾气。 由无数细微的颗粒组成,在他同我说话的时候,它们便在嘴唇处波动起伏,随后又在脸上一波波扩散开来,形成他所有正在对我显示着的表情。 不由一阵颤抖,这细微的动作被他觉察到了,我见他要循着我视线朝那台电视望去,便脱口道:“但那是他弟弟咎由自取,不是么。” 闻言他将目光转向我,沉吟片刻道:“你看我们总有自己所特别在意的人或者东西,当失去他们时,往往会痛不欲生。所以,无论靛对你做过些什么,你总不应该杀死他。” “难道我被他杀死才是应该的么?难道那些为了满足他的嗜好而被杀的人,才是应该死的么?”我反问。 他笑笑:“这问题或许你应该亲自去问leo,我只是在转达他的那些意思而已。他说那天,在靛的葬礼上,他曾远远地看着你,想着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是怎样将他弟弟置之死地。那瞬他本不打算让你活着走出那个地方,但他最终还是让你离开了,因为他知道你身边有着一名非常可怕的守护者。” “是么。”我低哼。 “那名守护者不是人,所以,你是唯一一个能在靛的手中逃脱出来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杀得了靛的人。这令leo非常痛苦。痛苦他最心爱的弟弟被一个微不足道的渺小的女人给杀死了;痛苦他自己却没办法亲自为他弟弟报仇。于是他来找到了我,因为我是他在这世上最最要好的朋友,也欠着他一些情。” 说到这里,也不知道有意无意,他靠近到我耳侧,微笑道:“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也不是人。” 这令我手指猛地哆嗦了一下。 见状他握了握我的手,意味深长望着我:“所以,现在你明白了么,宝珠,我到这地方三年,便是专门为了杀而你来的。因为只有我可以引你同那名守护者来到这个地方,这个为了制住你身边那名守护者,而精心准备了三年的地方。而面对一张自己心目中的男人的面孔,总是那么令人无法抗拒和混乱的,不是么?” “的确是这样……” 在听完他的话沉默了一阵后,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这么说这三年来我始终处在被捕猎的状态而不自知。” 边说边不由自主又望向屏幕中朗骞的倒影,不期然他突然回头朝向那屏幕,对着屏幕中所映入的我微微一笑。 那瞬我见到的是无数苍白色颗粒所组织而成的表情,这令我脑中的思维僵了僵,过了片刻才缓过劲来,我苦笑了声:“那对林绢出手又是为什么,你大可直接来找我。” “因为我喜欢。” “……什么意思?” “我喜欢那些女人,每次看到心仪的女人时,我总忍不住想将她占为己有。我的意思是,每次看到心仪的女人时,我都忍不住会将她占为己有。” “包括死去的那么多妻子么?你为了不断地拥有那些后来所心仪的女人,于是不断地杀了前面所拥有了的女人??” “喔,那个。”听我这么说他微微沉默了下。 随后不知是错觉,还是他再度所做出的伪装,我见他眼里显出一丝哀伤。那在墓地里第一次见到他时所见到的无比深邃的哀伤。“我对你说过,她们不是我杀的。” “那是谁。” “我想你已经见过她了。” 朗骞的话让我一瞬想起刚才在电视里见到的那个女鬼,便追问:“是你第一任妻子么?” “没错。” 我不禁皱眉:“如果你不希望后来那些女人死去,那为什么不去阻止她??” “因为我无法阻止她。” 无法阻止她?多可笑,真不知他这话究竟是玩笑还是认真。想来戏弄我的成分应该是更多一些,于是我直截了当道:“朗骞,一个能将麒麟困住的人会阻止不了一个女鬼么?” 他笑笑:“阻止有用么?她总是迫不及待杀了那些被我娶为妻子的女人,也许她以为那可以让我终有一天停止爱上别的女人。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也不会干涉她这样做的权利。况且若不是她,我倒也真的一时无法去弄到那么多煞气极重的东西,好去瞒过那麒麟的眼睛。” 说着,他又不自禁地笑了笑,而他在说着之前那番话时脸上轻描淡写的神色让我胃里一阵难受。 想说些什么,但脑子里有点空白,半晌只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你真是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是么,同你所喜欢的那个男人相比呢?” “他同你无法比较!” “确实无法比较,”看出我的怒意,朗骞再次伸手抚住了我的脸,动作柔和得仿佛一个最体贴的情人。“你期望对你这么做的人是他么?”然后他问我,说话的声音也是如此柔和体贴,一不小心便令人迷失在现实同他编造的假象之间,多么迷惑人心的一个人…… “但同你接触的这段时间,我从未见到过他的出现,你在暗恋着一个遥不可及的人么,宝珠?或者,他根本就从未把你放在心上过。”随后他带着狐狸似的笑容将这句话朝我轻轻丢了过来,在我因此而滞住了自己呼吸的时候,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脸:“喝茶么。” 我没回答。 他也不在乎我回不回答,径自转身朝厨房里走去,边走边道:“你怕死么,宝珠。” “谁能不怕死。”我冷冷回答。 “你比我们第一次见到时冷静了不少,”走进厨房听见他开始烧水,一边继续对我道:“我是指黄泉道大开的那个晚上。但我并不是在赞扬你,知道水煮青蛙这个典故么?” 他再次提到了黄泉道,我努力回想着,目光转到窗口处,便站起身随口道:“把青蛙丢到开水里,它吃痛就跳了出来。但把青蛙丢在冷水里慢慢煮,它就在逐渐升高的水温中死去了。你这是在指我么,朗骞。” 边说边已走到那片宽敞的落地窗边,此时外面已接近傍晚,6续回家的人和车不停穿梭在这个原本寂静的街区,看上去如此热闹,同屋内相比,‘仿若隔世’便是说的这种感觉吧。 “我一直记得第一次邀我喝铁观音的那个人,便是他对我说了这样一个典故。”这时听见朗骞又道。 “是么。”我随口应了声,一边望着身旁不远处那个落地灯,以及灯旁茶几上那把朗骞上次用来修整植物的剪刀。剪刀很小,仿佛用来剪指甲的。而灯柱很粗,看上去是实木的。 “自此这一生我便无法戒除这茶所带给我的瘾,仿佛毒品一样。你知道死亡的感觉也是会令人上瘾的么?” “一个从未死过的人怎么可能知道这种感觉。”我说。然后回头朝厨房处看了一眼,唯一迟疑后轻而快地走到落地灯旁褪去它的装饰,然后一把将它握到手中。 “这就是人类的可悲之处。无论转生多少次,却无法保留任何前世的记忆。” “如果注定要将人生重新来过,保留前世的记忆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握着灯柱重新站到窗户边,看着外头人来车网的热闹。 “因为也许你可能会遇到前世所不愿意忘却的那个人。” 不知怎的这句话让我握紧灯柱正朝那面窗玻璃举高的手微微滞了滞。 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难受感从我心里头泛了出来,以致手抖了起来,几乎将那沉重的灯柱脱手落地。 “你有前世所不愿意忘却的人么。”不由自主问了一句。随即想起,一个不是人的东西又怎么可能有前世的记忆,天知道他在这世上能活究竟多少岁。 “有,”岂料他这样答道:“便是那个给我喝了第一杯铁观音的人。” “为什么不愿意忘记他。” “因为我一直都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让我变成那只冷水中渐渐被煮熟的青蛙。” “呵,你也会有被人算计的那一天么,朗骞?” “实时上你可以叫我千面。” “千面?” “那才是我真实的名字。” “是么,原来你叫千面。是因为一千个人看你便是一千张不同的脸么?”话音落,我似乎听见他在厨房里答了句什么,但我什么声音也没听见,因为在那瞬间我一把将手里那根粗重的灯柱朝着面前巨大的玻璃上狠狠砸了过去! 一边计算着他从厨房出来的话我可能需要多少时间奔跑才能跑到那些人多的地方,可是没等这一切在我脑中给出答案,一股巨大的反弹力在我将灯柱砸到玻璃的瞬间,砰的声巨响将我反弹了出去! 几乎是飞一样地被弹起又掉落到地上,背同地板碰撞的一刹那几乎让我心脏停止跳动。 由此眼前一片漆黑,头脑却是清醒的,我清醒地听见朗骞……千面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慢慢走到我身边,在我脸侧蹲了下来。 随后渐渐看清了他的脸,依旧同狐狸几乎一模一样的那张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捏住我的脸迫使我双眼笔直注视着他,问:“你知道什么叫天罗地网么?” 我摇摇头。 “那是一种能困住天地万物的网,一旦陷入这种网内,即便是神仙也插翅难飞。你认为连那麒麟也无法脱逃的东西你能轻易冲破么?” 我咧嘴朝他笑了笑:“不能。” “那就好好待在这里,陪我喝杯茶,好么。” 我点点头。 于是他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打算怎么杀我。”站稳脚步后我问他。 “最合适你的方式。”他看了我一眼后道。 “什么是最合适的方式。” 他没回答,松开手似是要再朝厨房处走去,我的脚一软,再次朝地上跌了过去。 他转身一把抓住了我。 我将手里早已预备了多时的那把从茶几上取来的剪刀,朝着他脖子上一把刺了过去! 不偏不倚正刺中在他脖子上。 那处柔软而毫无防备的部分,一股苍白的粉尘般的颗粒迅速从伤口处喷了出来,他身子猛地一个摇晃,我借机迅速脱离他的手朝后退去。 直退到靠近铘的那块地方,两眼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那个摇摇晃晃的男人。 他的脸在变化着,时而是狐狸的样子,时而是那些四下游移的密集颗粒。 随后稳定了下来,径直成狐狸的脸,他慢慢扯下脖子上的剪刀丢到地上,伸手朝我的方向轻轻一摆。 我立时被一股极大的力量硬生生拖着朝他方向扑了过去。 到他面前被他劈头一个巴掌扇得我几乎背过气去,随后抓住我头发迫使我跪在他面前,他低头望着我,用一种奇特如哀伤般的语调,对我一字一句道:“我曾想过不杀你。我曾想过违背对我好友的承诺,因为你是如此特别,唯一的一个……能同时望见我两种面容而不会恐惧的人。”说着手朝前一甩,我一头撞在边上的桌角上。 没等我从撞击所带来的剧痛中缓过劲来,他一伸手我又再次被他扯了过去,他用他的力量将我固定在半空,看着我被撞击冲出鼻腔的血一滴滴掉落到地上。“但我错了,你的不恐惧,只是你试图伤害我的一个伪装。就同那个用一杯铁观音,便让我尝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滋味的人一样。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宝珠,我不像你所爱的那个人么?我对你不够好么?” 我被固定着我的那股力量压得有点头昏眼花。 勉强透过发黑的视线看清楚他那张脸,我用力咧开嘴朝他挤出点笑,道:“你之前说过,我们总有自己所特别在意的人或者东西,当失去他们时,我们往往会痛不欲生。林绢是我在这世上最好的,也几乎是唯一的朋友。虽然她的死并不是你亲手所为,但也是你间接造成的。所以,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的话令这男人目光微微闪了闪,随后,似乎那原本因我的伤害而激起的怒意消失了,他又恢复成原先温润而安静的样子,并用那双同狐狸一模一样的眼睛静静望着我,点了点头:“的确,leo说得没有错。留你在这世上迟早对我会是个隐患,你,同你手上那根骨链,看似安静而无害,但迟早是个隐患。”话音落,他手朝上一扬,我只觉得胸口处猛地一阵窒息,随即整个人朝上倏地腾起,不偏不倚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上直撞了过去! 嘭! 却在即将被那天花板撞成一摊肉饼之前,冲天一股飓风自那扇突然间被整个儿掀开的大门处扑了进来,又如同一股滔天巨浪,猛地将我身体从天花板处卷落到沙发上,又逼得千面硬生生朝后倒退了两步,风过处他脸上的皮肤翻飞而起,露出里头白花花一片急促涌动的颗粒。 “啧,天罗地网,网得住天地万物,网得住妖鬼神仙。”随即门口处响起一道话音,无比熟悉的话音,以及无比熟悉的身影和表情。 在我视觉还未从刚才的昏花状态中完全恢复过来时,我已是将这突然闯入的家伙认了出来,一时只觉得两眼酸涩得发疼,连喉咙也是酸胀的,以致在他将他那双绿幽幽的眼睛望向我时,‘狐狸’两字生生卡在我喉咙里,一点点也发不出来。 狐狸见状朝我挑眉一笑,手里提着颗晃动的人头一步步朝里走了进来,周身隐约似有着层模糊的光线在流动着,于是整个客厅因他的进入而弯曲出一个巨大的弧度。他那样慢吞吞地走到我身边站定,将手里那颗头颅朝千面抛了过去: “喏,你太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5完美二十六 头颅在靠近千面的霎那发出声尖锐的嘶叫,随后砰地声在他脚下掉落,那滚动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块干木头。 事实上它看起来的确也像块干木头,因为整个儿都已经风干了,枯黄色的皮紧贴在头骨上,嘴唇和眼皮全都已经脱落,只剩下森森的白牙和两颗保存极好的眼珠在那骷髅样的头颅上凸显着,伴着满头枯黄浓密的发丝,隐约似还能让人找出一些它在罗永刚的电脑里那张照片上的影子。 那曾经是多么美丽而水灵的一个女人,鲜嫩得仿佛皮肤中能掐出水来,现在却像只被做坏了的木偶。千面将它从地上拾了起来,但仅仅刚用手指掠开它头发,那个干枯的头颅一下子就碎裂了开来,好像块不堪一击的桃酥饼。 最终手里只剩下一些暗褐色的碎块,他将它们握在手里全部捏碎,看着它们从他指缝间散落,随后抬头望向狐狸,道:“你怎么找到她的。” “花时间跑了趟东南亚,不得不说你为了保存它还是费了点心思的。” 狐狸的话令我不由看了他一眼。他说跑了趟东南亚,听上去就好象在说他跑了趟南京路或者城隍庙,那样轻描淡写的,却不知道他是几时去的那里,又是怎么会想到要去那里。难道他一早就感觉到了这个女鬼的存在,以及千面的存在了么…… 思忖间,见千面淡淡一笑。 眼里一度闪过一丝伤感亦或惋惜的神色,他将手中最后一点头颅的残余抛洒在空气里,随后,仿佛自言自语般道:“她死的时辰是最好的,太岁降煞那一年的阴月而亡,时间精确到秒,无比纯正的一具阴尸,这么些年来我从来没有见到过。” 狐狸点点头:“确实,连我也没见到过。” “能进入天罗地网,能追查到我的这具阴尸,这么说来,其实你才是leo当年所说的那个守护者是么。记得她叫你什么来着……狐狸?” 狐狸笑笑。 千面微微眯起眼,似仔细又打量了狐狸一眼,片刻若有所思道:“原来是只狐妖,但我从没见过能突破天罗地网的狐妖。” “我也没见过一个会贪恋红尘欢愉,而忘了回归黄泉道的无相。如果没说错,你的确便是无相一族的猎者吧,所以才能编织这一道遇鬼捉鬼,遇神捕神的天罗地网。” 再次听见无相这个名字,我发觉我忽然完全想起来了。 那是某一年的七夕我去刘逸的墓地扫墓后所发生的事情,那次我不小心误入了黄泉道,结果碰到了一个同刘逸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连说话方式也是一样的,他利用这个相貌几乎要了我的命,但后来才发觉,原来他最终的目标似乎是铘。 而那个人就是无相。 是的,没错,我全部都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将麒麟当作猎物的……我也不知该将他定义为鬼魅还是妖物的东西。 此时望着他和狐狸两个人,分外让人觉得诡异,这是两个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的人,仅凭头发和眼睛才能区别。 在狐狸点明了千面的身份之后,他俩互相望着彼此,似都在无声观察着对方。直到长长一阵沉默后,千面将视线转向楼梯处,朝那里被钉在墙壁上的铘看了一眼。 我看到此刻铘的有大半个身体已化成了麒麟的本尊。 这是第一次我见到这头曾经令我无比恐惧的神兽,以这样狼狈而颓然的姿态无知无觉地低垂着头被钉在那里,而令我感到可怕的是,原本那两朵穿墙而出、将他的手同墙壁缠在一起的蔷薇,此时自身后正6续长出无数青绿色的藤蔓,它们也是从墙壁内钻出来的,几乎爬满了半堵墙壁,上面开满了艳红的蔷薇花,每朵都有碗口那么大,红得剔透,仿佛里头涌动着的不是花瓣的汁液,而是人的血。 见状我不由站起身想朝那方向过去,却见狐狸手背在身后朝我打了个别动的手势。 于是不得不僵立在原地,见状千面若有所思地朝我笑了笑,随后再次开口,对狐狸道:“三年时间铸就的天罗地网,被你此刻一举闯入,你必然不是寻常妖孽。你同当年的无霜城有什么关系。” 狐狸微笑沉默,似是不屑回答这个问题。 千面倒也并不坚持,只淡淡道:“你不说也罢,反正结果总也是不会改变的,任你用了什么方式进到此地,天罗地网已在你来时的地方闭合,而再过一阵,当它吸足了麒麟的精元,你所制造而出的‘场’便会被挤碎。你好好看看你身后,当这房子的一切都归于原样,便是你被这道网彻底吞噬的时候。” 他这话让我狠吃了一惊。 原本在见到狐狸到来时,我几乎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没事了,同以往那些危难时得到他或者铘适时的救助那样。岂料却似乎并非如此,当即匆匆朝四周看去,果然见到原先因狐狸的进入而被扭曲的客厅正逐渐在恢复原样,而狐狸身周一圈淡淡的光晕似因此而变得更加模糊,若隐若现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狐狸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只是嘴角仍挂着笑,他一伸手将手中一道银虹般的东西朝千面掷了过去! 眼看就要刺到他的身体,他身影一闪突然嘭的声整个儿化开。 瞬间如同团雾气,飘飘摇摇在空气中消散了开来,却又在那银光灼灼的东西刺空后也紧跟着消散在空气中时,倏地复又凝结而起,如一道飞卷的风闪电般滑至狐狸身后,在他还未来得及对此作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伸手在他脖子处轻轻一抹。 “狐狸!”我不由脱口一声尖叫。 以为他的脖子要被伤到了,幸而他一侧身在我的惊叫声中险险地逼了开来,只肩膀上血光一闪,出现道深刻的伤口。而他没有任何停顿立刻反手朝千面的脸上抓了过去,一瞬间手上的指甲似乎突然暴长了数寸,如一柄柄尖刀般刺向千面那张涌满了苍白色颗粒的脸,见状千面头朝后一仰迅速退开几步,随后笑了起来,嘴唇处的颗粒潺潺而动:“果然如我所料,你已被这网固定在了这个地方。” 话音落,身影一晃已到了我身边,我心知不好急忙拔腿要跑,却被他手一伸轻易地扯到了他面前。 “你看,总是一切在逼得我不得不对你动手,宝珠。”在将我脸用力扳向他的时候我听他对我道,“那么现在让我拥有你好么?”这句话说完他头一低,将他那张看上去像是口腔的部分压到了我的嘴上。 顷刻我感到有无数冰冷的如黄沙般的东西钻进了我的嘴里,我不由拼命挣扎起来,可是越挣扎他缠得我越紧,而那些从他嘴里喷射而出的东西也越发急速地朝我的嘴我的喉咙深处蜂拥而入! 那瞬我感觉自己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涨满,又有什么东西似要被从我体内给顶出,脑子由此变得混乱起来,我无法思维也无法看清周围的一切,只仿佛见到狐狸猛地朝我方向扑了一下,却随即似撞到堵无形的墙般被弹了回去。 他身体因那力道而一阵蜷缩。 嘴角却依旧挂着他的笑,在他慢慢重新将身体直立起来的时候,他笑嘻嘻用那双绿幽幽的眼睛望向我,随后突兀对我道:“锁麒麟最顶处那颗骨头,你把它拔开。” 不知怎的那话音听上去有些无奈又有些犹豫,但此时我已被身体里充斥着的东西涨得无法呼吸,无法去为此想得更多,只立刻仓皇地摸向自己的手,可是颤抖着摸了半天却完全不知究竟哪一颗才是锁麒麟最顶处的骨头,因为它本就是环状串联在一根绳子上的,没有头没有尾,没有大也没有小。 这叫我怎么找……混乱间不由挣扎着望向狐狸,希望他能给我更多的提示。可是窒息让我眼睛一阵发黑,我无法看清任何东西,耳朵边也似乎有阵风在吹般一阵阵呼啸。情急下我索性将手腕上的链子朝上一甩一圈绕住了千面的脖子,如果那由无数活动的颗粒所组成的东西能称之为脖子的话…… 然后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将链子勒紧,我看到那些颗粒从他脖子处悬浮了起来,似乎要朝别处离开,因为链子的收紧占去了它们的空间。 但它们似乎无法如原先那么行动自如。 仿佛是被锁麒麟真的给缠绕住了,虽然原先完全没有对此抱有任何期望,但此时千面的“脖子”真的在我的力气作用下被锁麒麟渐渐收紧。 这令他猛地将我朝前一推,并将嘴从我口上移了开来。 那瞬从我喉咙里泄漏出来的颗粒让我一阵呕吐,两手不由自主松开,随即那只带着锁麒麟的手被千面一把扣住。 “的确是个隐患。” 他将那只手拖到眼前看了一眼后,面无表情道。 随后一把抓住那串链子用力一扯,试图将它从我手腕上扯落,见状也不知怎的我突然心念一动将手一把插入链子被他扯起的空隙处,反手一转缠绕到自己手掌上,拇指一圈摸索,到无名指处便将那位置上一颗骨粒用力朝上一剔。 只当是自己一个完全无心也没有任何意义的举动。 却不料那颗骨粒的顶端竟是可以被移开的,一下子上半截朝上翻了开来,在我还没完全意识发生了些什么的时候,千面突然从嘴里发出声不似人的嘶叫声,随即丢下我整个人朝后一纵退到了远处的屋角处。 而一团冰冷的黑气在这同时从那被我打开的碎骨中泄了出来,带着股火焰燃烧所产生的味道,如有生命般低低一声叹息。 然后它在半空中凝结了起来,仿若一个人形的样子,肩上扛着长长一把似刀飞刀似剑飞剑的东西,朝四周一圈扫视,随即朝着狐狸的方向猛地一纵,双臂展开将那巨大的武器凌空一个旋转,劈头朝狐狸一气挥去,并从嘴里发出长长一阵沙哑的话音“杀!” “狐狸!!”见状我不由大惊! 为什么狐狸要我做的事,却是让我放出了这样一个专门跑去攻击他的怪物?! 他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思维登时一片混乱,眼见那黑影同那武器在半空如道黑色巨箭般朝狐狸袭去,狐狸却偏偏不躲也不避,只在见到我不顾一切朝他奔去那瞬抬手朝我一摆,似是阻止我继续前行。 而就在这瞬,那黑影手里的武器已然从狐狸面前划过。 穿过他身周浮动的光,穿过他身体,穿过他身体边上那正逐渐回复成原来模样的空间。 随后那尖锐薄削的韧在楼梯处的空气上劈出如蛛网般一片裂缝。 “咔!” 紧跟着一声脆响,那片裂缝便如有生命一般沿着四周的轨迹无声无息扩散了开来。 我呆站在原地望着千面朝那方向飞身扑了过去,似要挡住黑影的第二次袭击。 却在这时那一块无形的墙整个儿裂了开来,与此同时铘原本低垂着的头颅蓦地抬起,两眼睁开自眼内绽出一道极耀眼的紫光,那瞬间他身后原本开得繁茂的蔷薇骤然间枯萎,巨大的花瓣如黑蝶般自半空飞扬而落,他伸手握住其中一片,在千面意识到他的苏醒而急转过身望向他时,手腕一转便将那花瓣朝他那张苍白模糊的脸上飞掷了过去。 花瓣径自穿透了千面的脸,仿佛那柔软的东西是用金属做的。 随后我见到千面脸上被穿透处一个空隙。 那空隙并未如以往那样被周遭涌动的颗粒重新填满,却在不断地扩张,扩张,再扩张……然后那张脸上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一个巨大的空洞,在他摇摇晃晃将身体朝我的方向转过来,并试图走向我的时候,他跪倒在了地上。 “宝珠……”身上无数颗粒滚滚而落的时候我听见他似乎叫了我一声,我下意识后退,却见那原本站立在楼梯边的黑影朝无声飞了过来,带着它手中那把巨大的武器。 “过来宝珠!”与此同时我听见狐狸大声叫了我一句。 我却挪不动步子,因为那东西一路而来的气势把我给镇呆了。 呆愣愣看着它将手中巨大的武器高举过头,如同劈开刚才那道天罗地网般朝我劈头砍了过来,只觉得全身一阵发麻,以致扑通一下便对着它跪了下来。 眼见那锐利的韧便要当头朝我落下来了,突兀一阵风自我面前卷过,我见到一蓬苍白的颗粒如雾气般在我眼前消散开来…… 与此同时狐狸冲到我边上一把抓起我的手将锁麒麟上那颗被打开的骨粒用力合拢,便见那已近在咫尺的黑影一下子就失去了踪影,仿佛从没在我眼前出现过,把我吓到无法动弹的地步。 只有眼前飞飞扬扬而落的颗粒,带着缕铁观音的微香自我面前飘过又消散。 而正因此发了下愣的时候,见铘从楼梯处缓缓走了下来,身上仍维持着半人半兽的样子,他望了我一眼,随后看向我身后。 我循着他目光朝身后看去,便见狐狸坐在我身后的地板上,身周那层模糊的光不知几时已全都不见了,他笑嘻嘻望着铘,然后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们走。”于是铘将手伸向我,对我道。 我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正要和铘一起朝外走,却见狐狸仍坐在地上不动,便站定了脚步。“你怎么不走。” “你们先走。” “是走不动了么。” 他仍笑嘻嘻的,“啧。走不动?你以为我是你么?” “那么,”我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你不走,我也不走。” “你神经么,这么粘着我。” “我就是不走,除非你也走。” 边说边看着他,他嘴角的笑不见了,脸色苍白,然后慢慢叹了口气:“你放过我,宝珠。” “你不走,我也不走。”我再道。 他沉默下来,别过脸不再看我。 身后响起铘的脚步声,他似已独自一人离开,我回头朝他背影看了一眼,片刻后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管我了。” “为什么。” “我总是拖累你。你,还有铘。连林绢都因为我而死了……”说到这里眼圈一红,我努力着不让自己泪水掉下来。 “她没死。”这时却听见他这样道。 “没死?” “是的。她在路上瞎转的时候刚好被我碰见……”话音未落,我扑到他身上用力抱住了他。 他身体似乎因此而微微颤了颤。随后一动不动地由我抱着,却也并没有因此而有任何反馈。 天知道我有多希望他能在此时反抱我一下,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 “谢谢你。”于是在他耳边匆匆说了句,我带着一种几乎仓皇的情绪从他身上退了开来,退到离他比较远的地方坐下,抱着膝盖望着他。 他侧脸是那样的安静而漂亮,画一般的轮廓,在黄昏仅有的那点光线中静如雕塑。 我的视线从他脸颊落到他身上,再从他身上落到他腿上。 “喂,狐狸,为什么你有那么多尾巴。”我望着他腿上盘着的那么多条若隐若现的尾巴问他。 他低头笑笑:“借的。” “要还么?” “也许吧。” “那我可以摸一下么。” 他怔了怔,随后慢慢点了下头。 于是我再次朝他靠近了过去,将手伸过去在那些尾巴上摸了摸。“狐狸,你真是狐狸么。” “为什么这么问。”他用他那双绿幽幽的眼睛望着我。 “因为上次你有那么多尾巴的时候,我觉得那不是你。” “是么。”他再次笑了笑。 随后试图想从地上站起来,脚一软却又再度跌坐到了地上。 我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 这细微得几乎没有痕迹的声音令我心脏剧烈地疼痛起来。 “狐狸,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不要怎样?” “不要再做任何可能会伤害到你的事。” 这话令他眉头用力地皱了起来。 他直直望着我,淡淡道:“你再说一遍。” “不要再做任何可能会伤害到你的事。” 啪! 话音未落,他突兀地扇了我一巴掌。 我被他打愣了。 愣愣捂着脸坐在地上呆看着他,看他咬着牙从地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外面走了出去。那瞬我想叫住他,喉咙里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如果有一天我再也没力量保护你,你该怎么办。”走到门口处他忽然回头问我。 “那个时候我会来保护你。”我脱口道。 他笑了,用他那一贯快快乐乐的神情,朝我绽放出一道宛如新月般柔软而灿烂的笑:“哦呀,我有没有听错,你来保护我。” “是的。”我用力点了下头。 “你拿什么来保护我。” “譬如你是法术型的,我就是物理型的。” “噗!”我的话让他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扬长而去,长长的尾巴如花团般在风里摇曳。 因而他见不到在他转身走时那一瞬眼泪从我眼眶里掉了下来,又被我立刻用力抹去,然后奔了出去追上他,一边扯他尾巴一边大声地骂他:“死狐狸!笑笑笑就知道笑!笑断气了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还差个尾声,今天实在写不动了,明天再写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6完美二十七 后来,狐狸告诉我说,无相是一种介于神佛妖鬼之间的部族。 因其复杂的类性,他们被独立于其他之外,非常强大,终日以捕猎那些他们所认为有罪的生物为生,无论是神仙还是妖魔。曾有天庭执法一称,能自由行走在天地人三界之间,但终因惹下祸端,而被佛祖将他们牵制在黄泉道内,一年方得现世一次,以此达到三界的守恒。 据说他们曾经是没有任何感情的,打个比方说,就好象好莱坞电影里的“终结者”,除了猎取和杀戮,于他们的生命中便没有其它任何东西存在。但之后,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开始,他们同人类走得太近,于是开始渐渐有了人的一些脾性,而千面显然就是那其中的一个最具显著的代表,他不单有了人的脾性,甚至还为此贪恋与痴迷,最终割断同黄泉道的联系而整日生活在人世,亦因此削弱了自身的力量。以致虽然追踪了我三年,却始终因狐狸同铘所布下的场而无法接近我周围,只能借机靠着诱惑的能力,将我同铘引入他耗时三年所织成的天罗地网之内。 但无论是狐狸还是我,都没能想明白为什么千面最后在我释放出的黑影袭击向我时,会反过来替我挡了那一下,导致自己彻底地灰飞烟灭。狐狸说那也许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猎魔的本性,所以让他在自己受到致命攻击时,会条件反射地对袭击者进行反击。 我觉得狐狸说得还是有点道理的,再者说,除此,还会能有什么样合理的解释呢。 只是狐狸对于我所问到的关于那被我所释放的黑影,却总是三缄其口。 那东西体积相当庞大,并且攻击性极强,却不知怎的会被禁锢在锁麒麟其中一枚小小的骨粒里。于是忍着到家后,我便寻了机会去问铘。 他果然不像狐狸那么闪烁其辞,直接了当便告诉我说,那叫阴兵。我们常说的阴兵过境,阴兵挡道,指的便是这种东西,原有一组,是当年他神主大人从九殿森罗那里偷出来的,之后在战役中消亡得七七八八,只剩眼下这一头,却因没有他神主大人的力量,所以无法得到控制,几乎反过来要了我的命。 听后我不由再次对那名神主大人想入非非。 那得是多么强大的一个女人,才能将这种连天罗地网都能劈裂的东西纳入囊中,并还能随心控制住它们。若我有她一般的能力,现在不知究竟会怎样呢……至少再遇到那样的危险时就不至于那么被动了吧。 啊呸呸呸,我真是自己在诅咒自己…… 那天之后,我大约有两三个星期没有见到林绢也没有她任何的消息。 再次见到她时,她脸晒成了油橄榄色,一边眉飞色舞地展示着她给我从法国买来的香水。之后,从包里取出我的手机,有些茫然地问我究竟是什么时候把手机落在她家的,看上去好像是把关于朗骞以及我们三人间所发生的一切都忘记了。 这情形似乎比易园那次的失意更加彻底,所以我在她离开后,我不由问狐狸这一切是不是他做的。 他听后朝我笑笑,一脸意味深长地问我是不是觉得这样做不好,若要恢复记忆,不超过一个月还是可以恢复过来的。 而我迟疑了一阵后摇摇头走开了,没别的,只是私心觉得这样对于我和林绢来说是最好的。有人说感情如玻璃,碎过后再粘起来也已经有缝了,不可能再恢复到最初的平整无暇。所以若林绢保留那时的记忆,即便我俩再怎样催眠自己那一切都没发生过,也不可能当真就完全消除芥蒂,也再也不可能恢复到以前的没心没肺。 因而,这样是最好的了,一个人守着那些,总比两个人心知肚明的暗自尴尬要好得多,不是么? 那样,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寻常的样子,有时候生意好些就忙碌点,有时候生意淡些就轻松点。 这天又同往常一样没什么生意,恰好店里茶叶用完,狐狸就让我替他去进点。 原本我都是去附近超市买的,这天也不知怎的,走着走着就到了襄阳路,一抬头见到天香馆的篆字木招牌在风里轻轻晃动着,隐隐一股茶香袭来,不知不觉便让我两条腿朝里迈了进去。 店里没几个客人,隐隐一些细微的音乐绕着梁回旋着,同茶香和在一起令人有种说不出的惬意感。 于是找了张靠窗的位子坐下。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很暖和,让人不由自主地对着它慢慢地发起呆来,以致那老板走到我对面坐下时我一点也没有发现。 他同上次一样摆了套茶具在桌上,然后像千面一样很熟练且按部就班地开始沏那些茶。 听见茶声我才回过神,见他抬眼朝我笑了笑。 我不由讷讷道:“我还没选好要什么茶……” “这杯是请你的。”他道。 细长的眼睛半睁半敛,说是沏茶,毋宁说更像是在演奏着某种器乐。片刻两杯金红剔透的茶水已泡好,他将其中一杯推到我面前,道:“我同朗骞饮茶的习惯不同,他喜欢甜的滋味,我却喜欢苦。”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笑了笑,然后端起杯子轻轻啜了一口。 “朗骞不会再来这里了是么。”这时听见他再道。“或者,还是叫他千面比较好。” 这突兀的话令我两手微微一滞。 他见状笑笑,轻轻叹了口气:“上次见他同你一起来,我便已知他从此不会再来。” “……是么。”我望向他。 “说来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不过是寂寞而已,却惹了不该惹的东西。” 说罢,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抬眸轻轻朝我瞥了一眼。 我抿了抿唇。 心下明白原该闭口将这话终止在此时。但迟疑了片刻,仍不由脱口道:“为什么不提醒他。” 他沉默了阵,轻轻朝杯中茶叶吹了口气,微笑道:“命中注定的事,多说无益。” 我不由怔了怔。 还想再同他说些什么,他一转身已径自去了里屋,只留淡淡半盏茶在旁伴着,热气缭绕处,依稀似见当日千面那张酷似狐狸的笑容,在这软软柔柔的水汽中,随着周遭铁观音如兰般香气,盈盈绕绕消散于阳光绵柔的温度里。 那样呆呆看了一阵,起身预备出门,目光不经意划过边上的窗,不由吃了一惊。 我在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苍白,像个女人般的漂亮,长长一把黑发随着他走动的节奏在风里翩然而动。 那不是洛林么! 那个死又不死的尸王洛林。 此时他悠然从我对面那道街处慢慢经过,身旁紧紧跟随着一个人,同样的脸色苍白,同样的面目熟悉。 竟是那当日被沈东辰亲手毁去了他魂魄的沈子琨! 他怎么会同洛林在一起…… 思及此正要靠近窗看得再仔细些,不期然被路经一辆车的玻璃反光晃到了自己的眼睛,下意识避了避,等再朝那方向看去,那边却早已没了两人的踪迹,仿佛之前那瞬我所见到的,也许只是我的某种幻觉。 于是带着种忐忑又惶恐的情绪,我随便买了些茶便匆匆回到店内,见狐狸在收银台前看着报,便迫不及待要将刚才所见同他说。岂料还未开口,他却突然将那报纸折了折递到我面前,指着上面那张照片,朝我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啧,环宇集团换新董事了呢……” 我见到那张照片上并排站着两个人,一个沈子琨,一个洛林。底下一行黑色粗体字清晰写着:环宇集团少东沈子琨因病卸任执行董事一职,该职务暂由原名誉董事洛林代为接任。 《本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卷终于完结了,名字改成《无相千面》是不是更合适些~下个新卷即将开始连载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7小棺材一 我能给你所想要的一切,你能给我什么? xxx xxx 炉子上的水开了已有十来分钟,蒸出的温度在贴着黄纸的窗玻璃上蒙了一层厚厚的水汽,几乎让人忘记窗外寒风卷过的犀利。 没人将这一点告诉客堂正中间那个坐在八仙桌上首的女人。她正闭着眼将头低垂着,从我被刘倩带进门时就见她这样了,仿佛睡着了一样。边上三张椅子分别坐着对一脸愁容的夫妻以及他们的女儿,那是个看上去不到十岁的小姑娘,脸色发黄,病泱泱的,同那女人一样双目紧闭,头垂得下巴几乎能碰到锁骨。 “在我开始前我先要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相不相信这世上有鬼。”就在我站得腿微微发酸,寻思着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时,我见那女人忽然抬起头睁开了眼,朝两旁那对夫妻问了句。 女人长着张长长的面孔,眉眼颇为漂亮,但突出的颧骨和薄削而苍白的嘴唇让她看起来像个男人般严厉。印象里应该不到四十岁,但身上却穿着我姥姥这辈人才会穿的团花缎面棉袄,色彩是鲜亮的紫色,在整个房间暗沉的光线里显得有些突兀。 在说完那句话后她重新安静了下来,薄薄的嘴唇紧闭着,朝下垂出一道略弯的弧度。一旁那个当父亲的小心翼翼朝她眼部以下那张脸看了一眼,随后讪笑道:“这……也不好说,有菩萨的话应……应该是有鬼的吧。” 吞吞吐吐的话让女人嘴唇朝下弯得更厉害了些,她低低冷哼了声,细长的指甲摆弄着手里一把生了绿锈的铜钱,拉长了声道:“心不诚的话,完全没必要来找我,没准儿还会影响效果。” “我们信!当然是信的!”见状边上那当妈的赶紧插嘴道,一边瞪了那面孔涨红的男人一眼,一边将一张百元钞票推到女人面前,赔着笑解释:“男人么总是这样浑,张博士,您完全不用在意他说了些啥的。” 被称作张博士的那个女人脸色似乎略略缓和了些,看也不看便将那张钞票拂到一边,把手里那把铜钱一枚一枚横向排到桌面上:“这种东西莫要污浊了我的眼睛,门口处有功德箱。” “是的是的……”那当妈的尴尬地笑笑。 女人终于不再计较,将所有铜钱排妥后又收拢了起来,摆到那病泱泱的小姑娘面前将手朝她摊开:“来,小妹,吹口气。” 小姑娘似完全没有什么精神。听见她的话后只略略动了动眼皮,直到她爸爸在她手臂上用力推了吧,才慢吞吞睁开眼睛,朝女人手心里那堆铜钱象征性地吹了口气。 然后哼哼唧唧的□了几声,仿佛在抱怨自己父亲将她吵醒。复又闭眼瞌睡了过去。 见状女人将手收了回来,把铜钱放在胸口处合掌倒腾了两下,随后将它们抛到桌上看了眼,略一沉吟,对当妈的道:“你女儿o4年7月4日生,属猴,今年不易近水。若病是近期发作的,那么她最近有没有去过湖泊江海之类的地方?” 当妈的闻言皱眉思索起来。见状一旁的男人忙插嘴道:“去过去过,两个月前刚带她去太湖吃过螃蟹。” “太湖么。”女人咕哝了句,低头又朝那些铜钱看了眼,随后蹙起眉望向对面那垂头搭脸的女孩,过了片刻,在那对夫妻紧张的目光下突然用力拍了下桌子,对着那女孩身后某处地方用力一指,喝到:“地藏王菩萨在此还不退开!” 声音极大也极其突兀。 不仅将原本被屋里的热气和熏香弄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我震得一跳,也骤然将那女孩一下子从昏睡的状态中惊醒了过来。 一下子原本发黄的脸色变得煞白,她睁大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惊诧地朝周围环顾一圈,随即望向边上的母亲,颤着声问:“妈……这是哪里……” 当妈的见状一下子两眼瞪得老大。嘴像吞了颗核桃似的,随即从椅子上跳起一把紧抱住那女孩,放声痛哭了起来,边哭边对那女人一脸的感激磕磕巴巴道:“张大师……不不张博士……您真是活神仙,她痴呆了整整两个月啊,到处求医都唤不醒,您怎么一叫她就醒了……” 男人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呜呜咽咽地抹着眼泪,想抱女儿却又完全无处下手。 似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女人冷漠的嘴唇略微弯起一点弧度,随后道:“刚才她身上有个‘水猴子’,就是通常所指的溺死鬼,在她右肩处攀着,该是在太湖时招到的。这样年纪的小孩以后还是少带去那些古老的水域玩耍吧,所幸是碰着我,否则纵使你看遍天下的名医也是无用的,那根本就不是医学所能解决的问题。” “……是啊?”这话让那对夫妻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又不约而同朝女儿身后望了一眼,看那惊恐的神色,好似真的望见他们女儿身后有着什么古怪而恐怖的东西似的。 “那……真是多谢张博士了。” “不用客气。”边淡淡客套了一句,那女人边将桌上的铜钱推了两枚到那母亲面前,道:“这个守着,最近一段时间不要离身,以防那东西不甘心再寻回来。那时只怕连我也很难再将它撵走。” “是是是!”听她这样说哪敢怠慢,几乎是以无比虔诚和小心的方式颤抖着将那两枚铜币收了起来,那对夫妻这才恭恭敬敬地带着他们的女儿站了起来:“那今天真是太麻烦张博士您了……真不知……真不知该怎样感谢才好。” “不用谢,那是菩萨保佑,冥冥中让你们能找到我。回去以后要多念念金刚经。” “是的,一定一定。我们还要将张博士您的神迹告诉周围朋友,让他们也知道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您这样一位活神仙一样的人物存在,你实在是……” “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做。”见那对夫妻赞美得一时无法停止,那女人淡淡出声将他们的话音打断。随后视线从这对激动无比几乎恨不得当场跪下来给她磕头的夫妻俩身上移开,那女人朝我和我身边的刘倩看了眼,道:“你们俩谁先过来。” “我,是我呢,张博士。”刘倩立刻带着恭敬的笑朝她走了过去。 我则站在原地目送那对夫妻带着他们的孩子欢天喜地地出门,临到门前那男人从包里掏出一个红包塞入门口处那只“功德箱”,红包极厚,目测恐怕能有万把块钱。 不由令我轻轻吸了口气,追着那同父母说笑着离开的女孩又再仔细看了一眼。 那女孩身周完全没有什么异样的东西,从之前呆滞昏睡的状态,到现在清醒着离开,我始终没见到她身上有什么怪东西附身。但看那张博士言辞凿凿的样子,又不像是在说瞎话,刘倩说她是个极其了不得的阴阳眼大师,如果是真,也真不晓得我同她之间究竟是谁看走了眼。 思忖间,见那女人一双大大的眼睛注视着我,似若有所思的一副样子。片刻忽地朝我招了招手,往刘倩边上那张椅子处一指:“你过来,今儿我先给你看看,你脸色亮得不太正常,家里恐有麻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8小棺材二 大约十天前,住在隔壁杂货店楼上的打工妹刘倩一脸神秘地跟我说起,在铜川路的某栋老房子里住着这样一位人物,她叫张兰,年纪不到四十,单身,是个灵媒。 其实灵媒本也没什么稀奇的,你随便逛一下公园都能碰到不止一个拿着算命的器具自称自己是灵媒的人。但这位灵媒不一样,刘倩说,张兰有双博士学位。 原本在大学里教书,还是教的理科,怎么看都不应该是个容易被“迷信所惑”的人,偏偏突然有一天开了天眼,不仅能看到另一世界的那些东西,还能同它们交流,并通过它们知晓一些过去未来的事情。于是这令她突然间从中“顿悟出了一些玄学上的奥义”。 她感觉到这世界并非如人们普遍所认为的那么简单,也远非人们所想的那么安全,因而认为自己并不是平白无故就拥有这种能力的,一定是菩萨希望她能借助这种能力,去帮助那些需要她帮助的人。因而不久之后,张兰便辞去了正二八经的职务,开始潜心研究起那些玄妙的东西,并致力于将它们发展成一门学术。 所以,虽然对外做着收费替别人卜算阴阳的通灵者的事情,但她从不允许别人叫她通灵师,而是称她为博士。刘倩说,张博士是她所见过的最最强大的通灵师,几乎是个神一般的存在,因为她通灵的结果总是相当相当相当的灵验。 一口气说了整整三个“相当”,可见她对那女人怀有多么深的崇拜。 她还说她曾亲眼见到张博士让一个鬼现形说话了,可怕得很,而且鬼说的话总是好像只有一个音节,啊――啊――啊的。 叫口床啊?我听后忍不住这样问她。 她很郁闷,但这并没有打消她喋喋不休描述着那位通灵博士的热忱,每到我店里串门时总会忍不住要跟我念叨许久,久而久之,不免也让我对这博士感到好奇起来。 于是趁着今天店里生意清淡,当刘倩到我家邀我陪她来此地见这位通灵师时,我便跟着一起到了这里,想借机见一见这个不单和我一样具有阴阳眼,并且还跟我一样能同另一世界的那些东西做交流的博士,究竟会是个何许样人。 现下她就坐在我面前,身上带着经年被香料所熏出的味道,如窗外的寒风般冷着张脸,用她那双大而挑剔的眼睛打量着我,眉心微蹙,不知她究竟从我脸上看出了些什么来。 “你家里最近有过什么丧事么,小姑娘?”过了片刻,她突然开口这样对我道。 我不由皱了皱眉。 论谈吐,张兰可真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即便以往姥姥带我去的那间庙里的老和尚,也没有很直截了当地当即对姥姥明说我的状况。哪有一上来就直接问别人家里有没有丧事的? 但也不好就此立刻表现出不快来,便摇了下头,用着同她一样轻描淡写的口吻道:“家里人早已全都不在了。” “那就是了。”她又朝我看了两眼,似有些不舒服地用手帕按了按自己的上唇:“怪不得那么重的死人味道,好像刚从坟场里出来一样。你命太硬,能克的都被你克死了。” 话说得真直接并且难听,似乎这女人天生便不知道该如何去照顾别人情绪的。 我忍着不快,但无法控制自己的脸微微发烫,当时便想起身走人,但随即又听见她道:“刚才你进门时我就留意到了,你脸色很亮,亮得有些不太寻常。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么?” 我摇头。寻思不知这神婆又会讲出些什么来,便暂时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因是你家里的风水出了点问题,所以让你的精元泄漏所造成的。” “是么。我听朋友说您通阴阳,没想到您对风水也有研究。” “阴阳为主,风水为次,况且这两者本就是息息相关的,不是么。”她道,一边继续观察着我的脸。“风水有时会造成一些波动,那波动会成为引来彼岸那些东西的媒介,有些正,有些负,而我就是那中间的观望者。” “那不知道我家的风水问题该怎么解决呢。” 她没有回答,只望了望我的眼,随后朝刘倩处撇了下头,对我道:“你没有她那么有信仰。” “也许是因为我没有她那么了解您。” “也是,之前从未见过你来过。那么可否说说既然如此又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来的?” “我朋友说您能通阴阳,并以那个方式知晓一些过去未来的事,所以,这原因可否由您来告诉我呢?” 话还未说完,我感觉到刘倩在桌底下用力踩了我一脚。我瞥见她涨红了眼在瞪着我,眼里满满的后悔,应是以后说什么也不会再带我来这里的了。 我朝她偷偷一笑。 她别过头去没有理睬我,只红着脸小心翼翼对那女人解释道:“张教授,您要理解她,从没见识过您的神迹的人,的确是很难相信这些,就像跟很多人谈起鬼神,他们也都当作聊斋之类的一笑而过而已……” 张兰微微一笑:“我明白。这样的状况也不是第一次碰到,所以你这次来,应该是对我颇为好奇,所以想来一辨真伪的吧,看看我是否真的能如他们说的那样可以通阴阳。” 我点点头:“这原因还是很方便看出来的。” “所以要让你心服口服,所以我必须拿出真凭实据来。” 我再点头。随即见她朝我面前推了枚铜币过来:“能对它吹口气么。” 我看了看眼前这枚铜币,倒是蛮有些年头的,清康熙年的通宝。便抬眼问她:“能请教个问题么,张教授?” “请说。” “他们说您真的见过鬼,那鬼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她闻言似乎怔了怔。沉吟片刻,她淡淡道:“鬼的形态各种各样,有时还会因人而异,所以没法笼统地说它们必然是属于什么样子。” “那么,在您所亲眼见过的那些鬼中,令您印象最深的鬼是什么样子的?” 这话令她眉心再次微蹙了起来,眼睛半眯,似乎是在思考我这样问她究竟带着种怎样的目的。 那样过了片刻,我见她轻轻拈了拈胸前一样东西,随后道:“自开天眼起,我总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这感觉是从来见不到那些东西的你们所无法体会的。有时候它们令我极度恐惧,在最初的那些时候,当我见到……”说到这里话音顿了顿,她直直往向我身后右侧处,以一种有些怪异的神情道:“如你身后那个角落里,我看到一个穿着绿绸布衣服的人在看着你。” 这话让我不由自主朝身后看了一眼,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发现,那墙角处一点东西都没有,除了一个痰盂。 “很自然你们是看不到的,”这时听见那女人再度开口。她说话时那种平静的诡异很显然将刘倩吓到了,她朝那女人的方向靠了靠进,一边一次次回头瞥着那个角落,一边颤着声道:“张教授……我刚才好像看到灯光暗了一下啊……” 张兰微微一笑,似安抚般在刘倩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这是很正常的,大凡有那些东西出没,总会引起一些物理上的变化,比如灯光的忽明忽暗。看来你的灵力要比这位姑娘强很多。” 刘倩的脸因此而红了起来,似忘了刚才那瞬的恐惧,颇有些得意地朝我看了一眼。 我则抬头看了看头了别说了!”说到这里时刘倩再也忍耐不住,她铁青着一张脸站起身用力朝张兰摆了摆手,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讪笑着慢慢坐下,吸了口气讷讷解释道:“太可怕了,张教授,我晚上要睡不着觉的。” 张兰却似并没有听见她在说些什么,只用一双黑锃锃的眼睛看着我,像是要从我眼里看出些什么来。 片刻后笑了笑,微叹口气靠到椅背上,剥了剥指甲:“你还是不信我。” “眼见为实。” “宝珠!”我的话令刘倩用力推了我一下。 显见她是被我着实给气坏了,一边再次用力瞪了我一眼,一边回过头挤着笑对那女人恭恭敬敬建议道:“我觉得……也许您可以让她亲眼见一下鬼,就像上次您让我们看到的那个?” “那是要缘分的,”张兰想也不想便一口拒绝,并将手里的铜钱收回了桌上的袋子里。“没有缘分,就是摆在她面前也看不到。” “那就不用管她了,她不过是陪我一起来的,张教授您只管给我看相就行了……” “窥阴阳并不是看相。”女人冷声道。 刘倩脸色微微涨红:“那……请张教授给我看……看一下阴阳。” 这话令那女人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起来,直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朝刘倩冷冷瞥了一眼:“你当那是什么,西洋镜么?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为了区区一点男女感情的事也要看,知不知道这是种多么不容易的工作,为救人避险倒也罢了,请你以后不要为了那点点事来麻烦我!” 话音落,一转身径自朝里屋走了进去,只留我同被吓呆了的刘倩面面相觑。 片刻我朝她撇了下头转身朝屋外走去,她似还想再努力去乞求一下,但朝里屋那扇门看了片刻,终是碍于刚才那女人冰冷的脸色和话音,仍只能捏着准备好的红包垂头丧气跟着我离开了这间屋。 出门后一路回家,我被刘倩骂了一路。她发誓说以后再也不会带我去那里了,也绝对不允许我再去那里惹教授生气。 我只能赔着笑对她道:你怎就那么相信她,她说的那些东西凡是看过恐怖电影的人都能随便掰上几段出来,你当真要为了她那副装模作样的神婆腔调支付你两三个月的工资么。 这话让她觉得我不可理喻,并非常犀利地问我:既然装模作样,为什么我进去后什么也没说,她能一言断定我是为了算我的感情口事而去找她的? 这问题倒有些让我语塞。于是话题一转,我向她建议道:“改天到我家对门那个店里,去找里头的老板,他兴许会有什么情爱符之类的东西,还别说,他卖的玩意儿是货真价实的管用。” 她听后立刻瞪大双眼一副苦笑不得的样子:“你说的是你对门那个小蓝么?他长得还算帅倒是真的。但卖的东西有用才见鬼哦,我看他尸油都拿出来卖的,你说那种东西是随随便便能弄到的么,分明就是个卖假货的。还有啊,上次去他店觉得他标价贵,他还占我便宜来着,说什么买不起可以拿一晚上来换,你说这种人的店可以去么??” 我再次语塞。 正寻思再找些什么话扯开她注意力才好,却见住我家隔壁马路的一个小姑娘远远跑了来,见到我们两张熟面孔立刻又是跳又是兴奋地大叫:“喂喂!快去看啊宝珠姐,你们家后面的弄堂里有人在拍电影呢!啊啊啊你绝对猜不到我看到了谁!!啊啊啊快去看快去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9小棺材三 还没到家门口,已见到边上原本空落落的马路旁停着一长溜的车,除开轿车和箱型车,一辆巨大的房车几乎占据了半条马路,车身正挡着我家店门口,边上围着一圈看热闹的,指指点点跳来蹦去,试图透过黑漆漆的车窗看清里头的东西。 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的是我家后面那栋被空关了两三年的房子。 那栋房子自我记事起,似乎就总散发着股行将就木的老人的味道,也因着里头终日住着的那位被我称作秦奶奶的孤寡老人,因而格外死气沉沉。 自从秦奶奶去世后,我本以为它会变得热闹些的。但事实上后来那栋房子里就再也没人过来居住过,她的儿女将这房子清空后,它就像个遗弃的古老一样,成天孤零零地矗立在我房间的后窗外,有意思的是,那老人活着时,她那些子女天天为了这栋房子而跑来跟她闹来闹去,但她去世后,却反而一个人都不过来了,仿佛那里头有着什么让他们非常忌讳的东西似的。 我想那可能同他们心里的魔障有关。毕竟,一个死后还惦记着给她子女张罗饭菜的老人;一个不在乎子女的不孝和争执,只一心想在她魂魄消逝前能全家团圆吃顿饭的老人,她所给那些子女带来的那种刻骨铭心的记忆,只怕是令他们有生之年都磨灭不了的。因而,谁还有那种欲望和胆量居住进去。 此时这栋房子在我面前却散发着难得一见的生命力。 许是围观者以及那些爬上爬下忙着布置的道具师的关系,它仿佛整个儿都亮起来了,在下午明晃晃的阳光下,那些玻璃和瓦砾,乃至那些被爬山虎一层层覆盖着的墙壁,全都在冬季呼啸的北风里散发着一种慈祥而柔和的光。 不知不觉让我看得有些微微失神,此时忽听边上刘倩有些不耐地问了声:“哎,是要拍民国片么?” 在人群后被挤来挤去地颠沛了一阵,刘倩已有些气喘吁吁,她比我矮了大半个头,因此在人群里颇为无奈,无法透过那些层叠晃动的身影见到里面若隐若现的剧组成员,久了,便倍感无趣。 “是鬼片呐!”边上有人听见立即闪着双兴奋的目光对我们道,一面用力朝头还休,我哈哈干笑两声扭头便朝厨房内进去。 耳边隐隐能听见那狐狸在店堂里挖苦我的话音,之前心里隐现的不快已是被冲淡了不少,于是边哼着歌边把狐狸热在灶台上的点心装盘带进房间,正打算一边吃一边看会儿电视,注意力却总是不知不觉便被窗外喧闹嘈杂的声音给引了去。 我瞥见刘倩此时正挤在人群中央,一脸通红奋力地朝秦奶奶家门口处挤去,之前的衰弱和苍白早已不知去了哪里。更多同她一样神情的人也在朝里挤着,却又被大堆的保安阻挡在警戒线外,于是一边不满地抱怨地一边大叫着方即真的名字,好似这样叫真的就能把他从屋内引出来似的。 终于,过了片刻一阵警笛声由远至今,那导演模样的人打电话叫的警察终于来了。比起无名无分的保安,他们显然给力得许多,不出片刻便将那些激动的影迷歌迷撵到了弄堂外,于是喧闹声终于渐渐由近至远直至变得模糊,这地方再次恢复了原先的寂静。几声鸟叫小心翼翼随着风声从对面的阳台处飘下,屋子里的演员亦终于从里头走了出来,三三两两说说笑笑,仿佛刚才那些可怕的疯狂场面从未出现过一样。 我从那些人中辨认出了程杰伦,他比电视上看更瘦更高一些,和边上的女演员聊着天,导演对他恭恭敬敬的,一边一转头又用力地咆哮着边上其他手忙脚乱的场务。 真是很有趣的样子,不由让我想起那时在易园碰到的那支摄制组,还有那个叫陈金华的导演。于是不由的,又想起那些人的死状以及那个名叫莫非的男人,这令到心里头微微一沉,仿佛刚刚亮起的阳光被一道突兀出现的乌云给沉沉压住。 而事实上,也的确有一道阴影在此时突兀出现,并将我面前的光线给沉沉遮了起来。 这令我不由自主从沉思中醒转了过来,将目光朝那方向投了过去。 随即心里头不由咯噔一下快跳,因为就在那方向,我见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熟悉,是因为我俩曾经同窗过三年。 陌生,是因为自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直至他出现在荧幕上,成为一名家喻户晓,并被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偶像明星。 “你好,宝珠,好久不见啊。”他扣了扣窗朝我笑道。 “……你好,方即真,好久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0小棺材四 方即真是我高中时的同学,高一时整个学年就坐在我边上,隔着一条走道,一转头就能望见他那张仿佛精美雕像般的侧脸。 记得那时他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什么活动都少不了他,老师也都特别喜欢他。但私下他在学生间却并不是很得人心,有些人是嫉恨他的相貌抢去了所有的风头,有些则是因为他的脾性。 方即真这人的脾性实在是不怎么好的,同那些自小家境良好且长相又好的纨绔子弟一样,他脾气很傲也很暴,经常将看不顺眼的人恶整一顿,活着高高在上地指挥和讥笑别人,无论对方是普通的同学还是他身边的朋友。 但女学生们对他却是总也无法讨厌得起来的,虽然有些笨些木讷些的不止一次被他整过讥笑过,仍对他怀有一种无法名状的好感,这好感在他差劲的脾性上裹住了一层雾,所以虽然每次她们提到方即真时,总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地叹一口气,但很快又会自我解释道,唉,谁让他那么招人喜爱呢? 我所幸在跟他邻桌的那一年里没有遭到过他任何的恶整和刻薄,想来,那是因为我始终如一团温吞水一样地没有存在感,所以既招不到他的好感,也惹不来他的恶感。 但也正因为此,日后竟给我惹来了一场让我刻骨铭心的侮辱。 因为他不整我亦不刻薄我的那种纯属无心的行为,在当时整日对着那些漫画小说浮想联翩的我看来,错觉成了一种“特别”。总以为自己对他来说是特别的,所以他才会对我特别的友善一些,有时候甚至会将他的一些贵重的学习工具借给我,拿了我的作业抄了后还会对我展开他那极具诱惑力的笑容,对我说声谢谢。 于是我和那些被他迷得晕头转向的女孩子一样,陷入了一种粉红色的,对他想入非非的好感里。而这好感促使我做了件极为大胆的事。 那时非常流行写信交笔友,每天传达室里方即真的信总是多到能堆成山,都是些同校的或者不同校的女生寄来尝试能同他交往上的。也不知那些信他究竟看没看过,每天总是见他捧回后朝包里一塞,然后便继续做他想做的事去。 于是到了情人节那天,我也偷偷给他寄了一封,信里也不是把自己暗恋的心思写得些什么才好。虽然狐狸的自我介绍一点儿都没错,可是心里头总有些微微的失落,过了会儿勉强笑了笑,便听见方即真重新望向狐狸,微笑着对他道:“我是宝珠的老同学,既然在这边要工作一阵,便想给你们顺道介绍点生意,所以,能劳驾你带我进店里转转么?” 方即真对狐狸说话的样子令我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但我一时形容不出那是种怎样的怪法。 因而对于他的请求,我原本以为狐狸是会拒绝掉的,但出乎意料,狐狸并没有拒绝,而是身形一转领着方即真朝厨房内走了进去,一边还颇有些愉悦地道:“宝珠的同学么?原来她还能有那么了不得的同学。呐,既然是您介绍来的生意,自然一定是大买卖,但不知道我们这样的小店能不能满足您的需要呢。” 说罢,已是到了店内,他招呼方即真在一张餐桌前坐下。 我一眼便望见了那桌上都是油腻。 显然是杰杰偷懒没有擦干净,便想阻止他落座,他却似毫不在意般提了提身上价值不菲的名牌衣服,在那张桌前坐了下来,随即拿起同样油腻的菜单看了看,颇有些意外道:“宝珠,这边点心都跟过去不同了么。” “是啊,”我笑笑,一边从收银台处拿了块抹布过去将那桌子擦擦干净:“胡离做得一手好点心,姥姥的那些实在太老派,做生意么,总也要换新才能吸引客人的。” “是么,阿离点心做得很好么?”方即真的目光再次望向狐狸。 “当然好了,尝过一次的没有不当回头客的。”说到这个我不由颇有些得意地道。 方即真微微一笑:“是么,那客人数量一定是很可观的了。” 他这话令我满腔的得瑟一下子冷却了下来,因为周围空落落的座位似在作着反证。当下有些尴尬地道:“呃……淡季的话生意还是会比较冷清。” “所以应该有比较充足的时间来完成我的订单是么,宝珠,我可不愿意让你压力过大。” 他说话可真有种让人坐跷跷板样的感觉。 一会儿似乎觉得他在某些方面正不动声色地揶揄着你,一会儿又觉得他似乎是在讨好着你。于是也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便如他对狐狸说话的方式一样,让人感觉有些奇奇怪怪。 直到在他请求下,将狐狸刚做好的一笼桂花糕端来给他试吃,我才终于明白那种奇怪的感觉是来自什么地方。 他正襟危坐像吃西餐一样将桂花糕摆到盘子里,仔细看了看,又仔细闻了闻。 狐狸做的桂花糕如蜜糖一样甜,并带着蜜糖和桂花交织而成的芳香。吃口软且韧,仿佛一团柔软的玉在嘴里搅动,因而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雪玉桂花香。 但从方即真的表情来看,却似乎面对着一块极其糟糕的东西,糟糕到令他完全无法将那块糕送入口中,因而眉头微微蹙起,虽然脸上仍带着那温暖而亲切的笑容,他抬头带着那种笑容望向狐狸,略带谨慎却又毫无犹豫地道:“这色面和气味真叫我无法下嘴呢。虽然我不是做点心的专家,但这糕那么粘,蜜糖的气味又抢了桂花的香,那可真是……”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我不知此时狐狸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而我则最初是非常非常生气。 想进行反驳,但望着他脸上的神情看了一阵,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因这神情令我想起那些酒店里最挑剔的客人在面对他们身旁那些令他们不屑、却又不得不保持着适当礼貌的侍应生时,所精心表现出来的态度。 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原以为时间和阅历能改变一个人,嗯,似乎是改变了,只是同我想象中的改变并不一样,他只是从原来显而易见的高傲和刻薄,变成了隐性的而已。 琢磨间,见他放下筷子起身朝我笑道:“你别介意,宝珠,这么些年被那些不怎样的食物弄得胃口变挑剔了而已,总得来说还尚可,所以等下我会跟他们说,以后每天早餐和下午茶,我们便就近在你这里包下了。这场戏赞助商多,投资不少,你跟他们谈价钱时尽可往高了开,万事有我。” 我听着不由苦笑。 啊,果然是如坐跷跷板那样,一忽儿下,一忽儿上。原本被他说得一无是处,这会儿却又嘭地塞来一个巨大的利益。真让人不知道究竟该讨厌他还是感谢他了。 因而愣在原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此时突然店门被推开,一个胖墩墩的工作人员一路小跑着到方即真面前,大口喘着气,朝他苦笑道:“真哥,真爷!原来您躲在这儿,那边都快翻得底朝天的在找你呢!” “怎么,”方即真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喝了一口。“是要开拍了么?” “是要开始祭拜了,但是现在祭拜场有好玩的事呢,所以都在找你过去看。” “哦?什么好玩的事。” 听他这么问,胖子一阵大笑,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来了个神婆,你要以前在这剧组待过应该知道她,她又来了,哎哟妈,正在那儿跳大神,哈哈!笑死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1小棺材五 似乎在每部电影开拍前,通常那些剧组都会先进行一场开机仪式,上香点爆竹搞得热闹非凡,听说是从以前就流传下来的老规矩,一来造势二来讨个好彩头。 “尸变”的仪式进行点就设在秦奶奶家那间不大的、充满了油腥味的客堂里。在我跟着方即真他们到那里时,门口处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记者,照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迫不及待地对着那块还没有进入任何演员的场地拍了起来。 而刷刷的闪光灯亮过之处,可见那昏暗的厅堂里,在几名脸色尴尬的剧组人员边上,有道瘦瘦的人影正迈着一种奇怪的步子,在绕着那整个地方转着圈子。借着那些光我有些惊诧地辨认出,这绕着圈子不停走着的女人不是别人,竟是张兰。 那个一脸严肃,仿佛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通灵者张兰。 此时她刚刚从门口处慢吞吞地走过,两脚踮着,头朝左侧以将近六七十度的幅度朝上方抬起。 似乎是在看着门框上方某个地方,嘴里因此而轻轻地在咕哝着什么,每每被闪光灯的强光照过,身上那件淡紫色棉袄便在那强烈的光里折出一种刺眼的白,因而令她那张脸看起来也白得毫无血色,是以,每每在灯光前闪现时便让人有种特别诡异的感觉,仿佛她是具突兀从那空屋里闪出的鬼魂一般。 见状,那只从店里跟了来看热闹的肥猫杰杰在我肩膀上轻舔了下舌头,咧着满是鱼腥的嘴朝我笑着悄声道:“倒真是很有趣啊喵。” 我没有回应它,只转头问那挤在人群后乐得合不拢嘴的胖子:“这是你们请来造势的?” “怎么可能,”听我问起胖子立刻眉飞色舞了起来,点点头提高了声音,似是同我说,又似是对着那将目光投到他脸上的方即真卖弄般道:“这女人以前在静安区是出了名的伪神婆,前两年也在我们冯导这里闹过一回,说他被黄大仙上身,要他出多少钱给她来替他做法驱除。后来没几天她就被抓到局子里去了,说是犯了诈骗罪。” “是么……” “你不知道吧,她以前跟人合伙看相算命驱鬼,赚了不少钱呢,哎?怎么今天是一个人来的,不知道她的‘托’藏在啥地方……”一边说一边手搭凉棚继续朝里看,此时周围不知怎的都静了下来,只有快门声还在时不时响着,于是屋里那女人的咕哝声变得逐渐清晰起来,隐隐听见似乎是在哼着什么歌,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半晌才觉察出,原来那是佛经,她一边哼唱着一边渐渐停下脚步,好似始终没有察觉外面有那么多人看着她,也完全没留意到那几个僵立在客堂中间一眨不眨注视着她的人,脸上以及两眼中那种隐忍得快要到极限的神情。她自顾自站在屋子靠左一处光线特别暗的地方抬头朝上看着,也因此引得周遭一边寂静。 片刻忽然收回视线在整间屋内一圈扫视,随后停留在客堂正中那个导演模样的男人,突兀道:“冯先生,这些年你还背着那头黄皮子么,难怪会挑了那么阴的宅子去拍那么不吉的影片。” 一句话引得四周一阵哗然。 我见那被她称作冯先生的男人眉头动了动,似要发作,又碍着外面那么多的媒体在于是又忍了下来,似商量般道:“这位女士,今天是我们剧组的好日子,虽然我们拍的是鬼片也做这种仪式祭拜,但并不代表我们是迷信主义,所以请到别处去做生意吧。”边说边示意身旁的助理将一封红包递了过去,并笑呵呵道:“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多好的一种处理方式。 这大度的举止立时将记者的注意力转到了那名导演身上,一时再度响起阵潮水般的快门声,他由此轻轻舒了口气,一边微笑着朝边上其他人看了眼,似乎意味事情得到解决了。谁知即刻便又发现那女人并未就此离去。 她仍在原地站着,薄薄的嘴唇朝下抿出一道细细的弧度,似嘲笑般对着他一声冷哼。 然后道:“我这是好心,看你这些年背都已经被那东西压得弯曲,所以特意来提醒你。众所周知,这地儿是间凶屋,以往有人死了半年才被发现尸体,魂魄的怨气只怕早就渗透在这房子的每一寸骨髓里了。你也是因此而动了拍这电影的念头的吧,可是能将你引到这里的并非你自己的意识,而是那黄皮子。它要你死呢,你却不自知,真是可悲,无药可救的可悲。” 说罢,摇了摇头轻蔑地朝那面色被气得发青的男人再望了一眼,张兰自那客堂内走了出来。一路经过那些拥挤的记者群,那些人竟不由悄悄给她让出一条道来,直至她走到人群之外,方才意外地发现大明星方即真就立在他们身后,登时一片骚动,紧跟着呼啦一下全都朝他围拢了过来,快门声汹涌而起,瞬间如浪潮般将他同那胖子一起吞没在了他们亢奋的情绪中。 我好容易才从那些人浪中挤了出去。 到外面用力吸了口气,便听见肩上的杰杰不屑道:“嘁,简直将他当作神了喵。”它浑身的毛蓬得乱作一团,因而异常气愤地从我肩膀上跳下,抖了抖毛昂首朝我房间的窗户上跳了过去。 “偶像那可是比神都伟大的一种存在呢杰杰。”我抹了把汗对着它身影道。 随后也打算离开这吵闹拥挤的地方回自己小店去,不期然刚一转身,便见张兰正独自一人立在对面那房子一处隐僻的小窗处,脖子伸得长长的,整张脸几乎贴在那窗玻璃上,两眼一眨不眨,也不知究竟在里头发现了什么,令她看得如此专注。 于是不由迈步朝她走了过去,到她身后朝里看了看,而除了一间空落落的斗室,我并没有见到任何能令人感到特别的东西。 这不到十平方米的小房间,原是秦奶奶经常呆坐在里面朝外头看风景的,有时候我在自己房间的窗户处做作业,一抬头便能见到她。自她去世后现在那里几乎已经完全搬空了,只剩下两把破旧的椅子和一张门已经没了的空柜子,其它一无所有。却不知张兰究竟在看着什么,能让她用心到连我的走近都没有发觉。 “原来你也是住在这儿的么,小姑娘。”恰在这时突兀听见她对我道。 我被她惊得一跳,随即透过窗玻璃的反光我见她在望着我,于是仓促地笑了笑,点点头:“是啊。” “那你该知道这房子里的故事了。” “略微知道一些。” “略微。”她再次瞥了我一眼。随后似乎忘了我的存在般,她将目光继续望向屋内,那样又静静看了一阵,忽地直了直身子,有些自言自语般咕哝了一句:“人真可悲,那些无知的却又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的。譬如那姓冯的,譬如你。”说到这儿忽然回过头,她直直望向我:“我说,刚才我在那屋里讲的话,你都听到了么?” 我被她问得一噎。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然后迟疑着点了点头。 她脸上的神情安静又有些奇特,令我无法直视她的眼睛,于是将目光垂了下来,便见她那细长的指甲在自己领口处拨动着,隐见一角红色的东西在领口内闪现,被夕阳折着玻璃似的光。想来,是那枚小小的棺材坠子。 “你仍是不相信那些话的,对么。”这时听见她再次问我。 我没回答。只想了想后对她道:“其实我也并不是不相信这些东西,但如果你真的希望别人能完全相信,最好能令他们亲眼见到,否则,对于那些完全不信这套的人来说,你即便说得再绘声绘色,又能怎样呢,无非是明天报上一条让人茶余饭后说笑的八卦新闻而已。” 我的话令这女人目光微微呆了呆。 随后慢慢吐了口气,她将目光再次转向窗户内,嘴角牵了牵:“随便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他们的厄运即将到了。” “为什么这样说。”我不禁皱了皱眉,并且突然觉得她有些痴了,在这条窥阴阳的路上。 而像是轻易从我眼神中窥知我心中说想,张兰透过玻璃的反光将目光转到我脸上,对我微微一笑:“还记得我对你说过,这世上最令我恐惧和难忘的,是上吊而死的鬼么。” “记得。” “那么你看看这里。”说着将手指伸向窗玻璃,在那上面轻轻画了个圈。 我透过这道圈见到那是屋内天花板的位置,上面孤零零挂着盏吊扇,在经年无人打扫的情形下积满了灰尘和蛛网。 “你看到了一盏电扇是么。”她问。 我点点头。 “除此,我想你一定见不到那上面还悬挂着一个人。” “一个人?”我不由迅速看了她一眼。 “似乎是个女人,头朝门的方向垂着,舌头又黑又肿,两只脚像跳芭蕾一样绷得笔直……”说着她突然转过身,踮起脚垂下头,朝我做了一个极其古怪又僵硬的动作。 这动作令我不由自主朝后退了一步。午后的阳光原是灿烂而温暖的,此时却叫我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只感到冷冷一股西风从我脖子□出的皮肤上倏地卷过,不禁迅速起了层寒粒,我伸手拉起衣领将脖子朝里缩了缩。 此时边上突然一阵鞭炮声起,突兀将我视线转向了那个地方。 便只见原本就热闹的秦家大门口此时爆竹腾飞,在一团喜气洋洋的气氛中将热闹的碎红绽入半空。 如此喜悦和热闹,几乎同我所处的位置恍如隔世。 愣神间见那女人默默朝我走近了过来,凑到我耳边,轻轻对我耳语了一句: “你父母是因你而死的吧,小姑娘?” 我再次呆住。 待回过神涨红了一张脸想去追问她说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时,她人却早已在这条细细的弄堂内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漫天飞舞的爆竹屑如红雨般在四周纷扬而落,刺鼻的硫磺味和喧闹带来的头疼让我仍不住用力咳嗽了起来,一边咳一边意识到有谁在望着我,便抬头朝那方向望去,随即见到铘在阁楼的窗户处倚着,似在看着我,又似仅仅只在安静观望着底下那些欢腾喧闹的人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2小棺材六 十岁那年冬天,一场横来的车祸将父母从我身边生生夺去,我很清楚地记得那天下着无比大的雪,积雪几乎没过了我的膝盖,也把我的心冻得像块冰一样麻木。 所以对于那后来一整年的记忆,我都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就像从小到大那些大脑为了储存更多记忆,而自行删除了多余的东西一样。甚至连什么时候得知他们去世的消息,也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姥姥一遍遍安慰我的声音,还有她背着我时哭泣的声音。 但相比于我,她其实是更加悲痛的,因为她唯一而最爱的女儿再也不回来了。因而,家里至今都没有摆放父母的相片,全都被她收了起来,小时候我对此一直很难理解,后来渐渐知道了,人在最悲痛的时候通常会做两种事,一种是让自己永不忘记,一种是让自己永不想起。 张兰那句话将我这片尘封已久的记忆再度撕了开来。 并且带着毁灭者般的力量,因为她竟说,我父母是因我而死的。 这话让我极度震怒。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说了这句话,都是不可原谅的,我开始觉得这人不单有令人厌烦的对通灵能力的执着,并且还极其可憎,她甚至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能力而不惜诋毁和伤害别人,这比单纯的骗人钱财更为可恨。 想到这里,伸在碗里的筷子一时忘了继续动作,就那么直直地插着。狐狸由此而朝我看了眼,随后将筷尖塞进嘴里轻轻嘬了一口:“从后边回来后你脸色就不对劲,这是见了什么鬼了么,小白。” “鬼是没见着,倒见着个装神弄鬼的神婆喵。”没等我回答,杰杰从鱼丸上抬起头插了一嘴道。 “神婆?”狐狸闻言目光微闪,继而笑了笑:“怪不到那边这样热闹,这剧组也挺会想法子宣传的。” “就是呗,喵。不过话说回来,这神婆虽然从头到脚是个冒牌货,但养的古曼还有那么点儿灵气。” “古曼童么?” “是啊喵。” “哧……”狐狸笑笑,似乎一副很可乐的样子:“最近养这个的倒真是不少,不过即便是在泰国,懂得收童尸灰去做古曼的人,怕也已经几乎没有了吧。” “那是。自从第二代鬼王去世,泰国那边真正的上品童尸古曼只怕就仅剩下那一些早先的存货,市面上流通最广的大都是些阿……阿狗的魂魄炼的,或者干脆是个空壳喵。” 说到阿猫阿狗时,杰杰的脸僵了一下,很快把猫字给吞进了肚里,低下头继续吃起它的鱼丸。于是我趁这间隙便问道:“古曼童是什么,狐狸?” “那是泰国时兴的一种玩意,”狐狸夹了块鸡塞进嘴里后慢慢道:“同养小鬼有些类似,不过没有那个凶险,无非是将那些无依无靠的幼儿的魂魄,设法收拢在一样小型的法器中,然后由买下的人带在身边终日供奉和修行。” “那是派什么用的,驱邪和通灵么?” “噗……”我的话令狐狸一声嗤笑。随后轻描淡写道:“傻瓜,这么弱小的东西怎么可能驱邪和通灵,你们这些人类如此热衷于养那种玩意,无非一则期望能得到古曼童的庇护,二则也是给那些无依无靠的孤魂一个定期的供养。也算……是个善举吧。” “善举?”想起张兰所说所做的种种,我不由一声冷哼:“是自以为是的那种善举吗。” 说话间不自禁流露出的愤慨和不屑很显然地令狐狸看了出来,他眉梢轻轻一挑,有些意味深长地朝我仔细看了看。“哦呀……你在说谁?表情这样刻薄。” “这不叫刻薄。” “那叫什么?” 我没再继续回答。只索性将碗和筷子放了下来,问他:“狐狸,你很神通广大么?” 他眉梢再次一挑,以一种无比轻蔑的眼神在表明,我说的那叫一个废话。 于是我再道:“那你一定知道很多东西了。” “这还用说么?” “那你是否知道,我父母当初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出事的么?” 这句话出口,狐狸很明显地怔了怔。 杰杰也因此停下了嘴里的咀嚼,有些茫然地朝我看了一眼,随后咕哝道:“你父母?你父母不是出车祸去世的么?那当然一定是在他们过马路或者开车的情况下出事的喽喵。” 我没理会杰杰,只是望着狐狸。 他目光先是有些微微诧异的,随后逐渐将两眼眯了起来,咬着筷子尖朝我咧咧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小白,什么叫你父母当初究竟是在什么状况下出事的。” “……因为,”真的被他问起,倒令我迟疑了阵。片刻后咬咬嘴唇,我打消顾虑直说道:“今天突然想起,我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时候的事。似乎很多很重要的东西被我忘记了,这让我觉得有点不舒服。” “比如?” “比如……我完全不记得他们出事那天我做了什么,连之后做了什么也完全不记得了。我甚至想不起来究竟是我姥姥告诉我他们出了事,还是别的谁……” “别的谁,还能有谁?” 我抬眼望向他,摇摇头,“我就是不知道,所以……” “所以你以为我知道。” “你不是神通广大么?” “啧,”他冷哼,一面放下筷子:“那么多年以前,我都不晓得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混,同什么人待在一起。所以,你说我哪能知道当时一个小丫头片子在某一个日子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这话让我心里微微一刺。 几乎要立时发怒了,转而想想他说得也并非没有道理,便沉默了下来,将碗筷朝前一推,起身自顾着朝房间里走去。 “喂,今天轮到你洗碗呐。”身后再次响起狐狸的话音,我不由气结。 他竟在轻描淡写地说了那样一句话后,还惦记着今天轮到我洗碗。登时抓起一旁的鸡毛掸子用力朝他头上扔了过去,随后怒冲冲进房间,在狐狸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前砰的声将门关紧。 然后在门上用力踢了一脚,那涨涨的怒气才算泄去了一些。 转过身时见到窗外那栋原本始终如幽灵般暗沉的房子此时灯火通明,凑近了看,隐隐可见那冯姓导演正同几名亲近的工作人员以及这部戏的主角们,在原本那间总孤零零照着秦奶奶身影的厨房里聚着餐,指手画脚一派眉飞色舞的样子,看表情应是在说着下午那个神神叨叨的女人。 而方即真也在这些人中间,时不时地同他们说笑两句,或者同边上美丽的女主角面贴面说上几句私话。 真有意思,这世界说小不小,说大不大,都毕业那么久了,原本从没想过会再碰见这个人,却不料会在这种情形下遇到。而他亦如过去那样,在仅仅碰面的那一点短暂的时间里,便如秋千架般让我重新尝到了情绪跌宕起伏的滋味。看来,以后还是尽量避开他一些才好,免得又突然给我留下些什么令我难以忘却的不快来,而他还完全不自知。 琢磨间,我发觉他似乎朝我这边看了眼,于是忙将窗帘用力拉上。 对面的灯光依旧能透过窗帘照进我屋里,我关了灯躺到床上,一面让自己逐渐安静下来,一面将今天整个儿一天的经历全部都回想了一遍。 随后带着种无比艰涩的情绪,我将张兰说的那句话重新在脑子里翻了出来,似自虐般来回咀嚼,然后问自己,她为什么会突然会对我说这句话,为什么。 没有答案,除非我能想起当年的一切,那些除了我父母出车祸亡故的记忆之外,其余所都被我遗忘干净的一切。这种想将那些记忆全部唤醒过来的欲望是如此强烈,但越是这样,我发觉我的的思维却反而变得越发模糊和沉重。似乎隐隐有样东西在极力阻挡着我的思考,并以一种沉甸甸的方式将我的思维拖向大脑的最深处,那样一直一直……直至我睁着两只眼睛,却什么也想不动了,仿佛睡着了一般。 这令我我呼吸开始变得有些发重,因为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奇怪的感觉。 仿佛被魇着了似的,却又比那感觉更加清晰和难受。 于是用力挣扎了一下,我试图让自己从这感觉里清醒过来,却随即发觉,不仅自己的头脑,甚至连我的身体也似完全不听使唤。它们静静躺在原地,在屋内昏暗的光线下死气沉沉的,我看着它们就仿佛是看着别人的躯体一般。 这令我呼吸几乎都滞住了,只继续呆呆望着它们,想着究竟自己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会令自己陷入这样的状况里……却不料就在此时,突然一声轻轻的叹息由房间右侧的角落里飘了过来,细而尖锐,如一条长长的指甲自那处墙壁上漫不经心地滑过。 那是什么?!见状我不由大吃一惊。 忙动了动眼珠朝那方向看去,一眼便见到那地方隐隐绰绰如雾气般蹲着道身影。 翠绿色的身影…… 那颜色在四周浑浊的光线里显得如此突兀,因而令我激灵灵一个冷战,并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谁!”随即脱口大叫了声。 但那方向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角落固有的黑暗在寂静的夜色里沉默着,这寂静令我不由朝窗户处看了一眼,发觉对面的灯不知几时已经全都熄了,隐隐一些树的影子被路灯照在窗帘上,再透过窗帘投到墙角处,便如一些若隐若现的人影一般。 原来只是错觉…… 意识到这点,我微微松了口气。想着自己是不是被那女人弄得神经已经太过紧张了,便重新躺到回床上。 随手拿起一旁的闹钟看了眼,发觉此时竟已是凌晨一点,我不由乍舌,没想到从之前的胡思乱想到后来仿佛被鬼压床似的痛苦,我已在其间不知不觉睡了有五六个小时,也难怪后脑勺胀痛得那么厉害,痛得原本想继续睡下去的欲望很快消除得干干净净。 便随手翻出枕边的书将台灯打开,想借着小说的催眠让脑子的疼痛稍微减轻些。 那样翻了两三页的样子,突兀窗外砰的声响,似有什么东西被砸落在了地上。 没等我循着声音朝那方向望去,紧跟着一声无比凄厉的尖叫声从我窗外那栋死气沉沉的房子内直冲了出来,并如一支利剑般,瞬间将这深夜狠狠给割裂了开来! “来人啊!!来人啊!!!有人上吊了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3小棺材七 发出那么可怕叫声的人,是“尸变”剧组里一名新人演员,叫周艳。 我天亮起床见到她时,她正一脸煞白地站在秦奶奶家门口的台阶上,不知是夜里受到的惊吓,还是此刻冯大导演在她身边走来走去所显露出的怒气,她如惊弓之鸟般瑟瑟发抖,一双眼里饱涨着泪水,仿佛轻轻一碰就会不可抑制地滚落下来。 冯导则是心烦意乱的,他原本就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人,此时面对周围街坊的投诉,以及那几个昨晚睡在秦奶奶家的人无精打采的状态,更是十分光火,却又不好对一个较弱的女孩子多加指责,所以用分外严厉的语气时不时地对场务们百般挑剔,之后算是平静了些,他转身缓和了下脸色,对这女孩道:“小周,我知道让你一个女孩子晚上住在这种老房子里确实委屈你了,但是你看,和你一样住在这里的人不少,有些都是打地铺,但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唯独你,何必要把这种不满提升到搞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上来呢。这要是把媒体引来了在网上报上一通乱说,那我们这戏指不定得复审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拍了是不是?你别以为你们昨天在狸宝吃茶时说的话我一句都不晓得哦。” 为了节省拍摄时间,一些工作人员和隔天有戏的演员便被剧组安排在秦奶奶家住下,这一点昨天让那些被安排的人都挺不满,因为晚上来店里喝茶时,我听他们私下说起过,那房子又旧又冷,还死过人,导演和统筹这么安排简直是虐待人。 此时听冯导说到这个,周艳的脸色一红继而再次发白,摇了摇头争辩道:“我没有不满!导演!我是真的看到罗姐姐上吊了,绝对不是做噩梦!” “好啦!”冯导因她的话而不耐烦地摆了下手,随后朝屋内叫道:“罗娟娟!过来!她一个劲说你昨晚上吊死了,那你好好跟她沟通下你是怎么又活过来的吧,下一幕你戏份到了再叫你。其他人都给我赶紧做准备了!时间不等人,预备开拍!” 话音落,便带着一干人等朝屋内走去,屋内客堂中央灯光大亮,第八幕戏的镜头已预备好即将开拍。 留下罗娟娟在原地,同周艳面对面站着,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她就是昨夜被周艳看成在屋里上吊的那个人,在昨晚被周艳当成是上吊自杀,而又在今早开着跑车款款而来后,她已被剧组所有人称作‘鬼姐’。 ‘鬼姐’六岁出道,拍戏二十多年,至今已捧过两次金鸡百花奖,是绯闻中方即真的地下情人。在将面前那瑟瑟发抖的女孩看了个遍后,她把手里的台本递到周艳面前,淡淡道:“这本子研究了多少了?你比我刚出道时年纪大很多,所以理所当然会对剧本有一定的幻想力。这是件好事,但也不要入戏太深,不就是剧本里的一点情节么,剧里的我是上吊了,于是你就梦见我也上吊了。” “但是……” “有什么好‘但是’的,但是我为什么活生生站在你面前,这点你想过没有。” 这句话令周艳到嘴的话噎了噎,不由把头轻轻摇了摇,罗娟娟见状,微微牵了下嘴角:“所以,这其实就是所谓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以前我对剧本研究得多了也会这样,不要太在意就是了。” “是么……” “不然还能怎样,我要是真的上吊了,难道这会儿在你面前的是个鬼?” 罗娟娟的话让周艳脸再次红了起来,随后有些尴尬地垂下头,将台本从罗娟娟手里接了过去:“对不起娟姐,谢谢娟姐。” “不用谢我,我只是奇怪一个人怎么能对噩梦那么当成,到现在还吓得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这么胆小,我看你实在不应该来拍这种悬念片的。”边说,罗娟娟边笑着扬长而去。周艳也陪着一副笑脸,直到见她身影消失在屋内,脸色才又再次沉了下来,以为无人见到般深深叹了口气,随后坐到一旁的石墩上,嘴里絮絮地也不知在咕哝着什么,一边对着台本认真看了起来。 “我想拿块毛巾怎么要那么久,原来是在偷看别人拍戏,”此时身后忽然响起狐狸的话音,突兀得令我几乎一头撞到窗玻璃上,忙作势要去柜子里翻毛巾,却见他朝外望了一眼,似随口般又说了句:“但方即真也不在这儿啊。” “这跟方即真有什么关系。”我不由脸一红,匆匆辩解道:“我只不过是在看昨晚那个女孩子。” “是那个说别人上吊的女孩么。”狐狸因此而将目光落到周艳身上,撇了撇嘴:“不是讲那是她做的噩梦么,怎么,今天还在纠结?” “是的,她总认为她昨晚真见到有人上吊,但她见到上吊的那个人,这会儿正好好的在拍戏呢。” “那倒是有趣。” “没什么有趣的,她让我想到我第一次同人说起我见到鬼时的事,怪不好受的。” 闻言狐狸瞥了我一眼,挑挑眉道:“这么说,你是觉得她讲的那事确实是真的么?” 我摇头:“倒也不是,我只是在想也许她被什么东西给戏弄了。说到这个……我想起来,昨晚我也好想见到了什么怪东西。” “什么怪东西。”狐狸侧过头问。 但没等我回答,便见方即真从对面的房门内走了出来,身上穿着民国时的长衫,手里拿着卷书,一副那个时候儒雅公子哥的模样。 走到门前时朝周艳笑了笑,周艳似乎有些怕他,匆匆打了个招呼后便进屋了,他也不以为意,只带着一副慵懒的神情微笑着朝我这边望了过来,随后径自走到窗边,在我面前这道玻璃上敲了敲:“日安,宝珠。” “……日安,”我下意识回了句,边把窗户推了开来。“忙完了?” “还早,只是在找地方练习下一幕的台词。顺便想问问你,晚上有空么,一起去吃顿便饭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邀请让我不由一愣。 没等回答,便听狐狸道:“明天有个宴会用点心的急单,老板娘晚上可能没空。” “没空是么?”此时总算发现了狐狸的存在,方即真于是将视线转向他,随后似有些失望地笑了笑,道:“可惜了,刚找到家不错的餐厅,想带她去尝尝呢。” “不如改日?”狐狸也朝他笑笑,随后拍拍我的头:“她胃口比较大,所谓不错的餐厅,最好分量够足。” “是么?”方即真闻言望向我,而我还没来得及对此作出任何反应,他已是点了点头:“那,记着了。”说着回头朝后面的房子内看了一眼,似乎是要回去,但忽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来,便再次将视线投向狐狸,有些突兀地道:“她单身至今,不会是同你有关吧。” 话一出口,自己已先行笑了起来,目光从狐狸波澜不兴的那张脸转向呆愣住的我,伸手在我脸上捏了一把:“你看,她又发呆了,果然是一点也没变。” “不然怎么说她是小白呐,”狐狸淡淡道,“傻惯了的。” “小白?”方即真闻言再次笑了起来:“呵呵,倒也形象。那给这么傻的人打工,你就不觉得自个儿有点儿屈才么,阿离?” “还好,比起终日套着副不知是谁的面具过活,我倒还更自在些。” 这句话一出口,便见方即真的目光微微闪了闪。 似乎有一瞬见他要再对狐狸说些什么,却忽儿将目光轻轻一转瞥向我,微笑道:“喂,宝珠,总对男人死心肠一根,早晚会让你吃足苦头。” “……你说什么?”我被他说得嘴角一僵。 咧着张嘴却也不知该对他笑还是做出别的什么更恰当一些的表情,恰在此时,忽见有个人匆匆从对面的屋内走出来,径直到方即真身后,如有杀气般朝他用力抖了把手中厚厚一摞纸:“真哥,他们说这是你要求改的,是不是??” “对。”目光仍停留在我脸上,方即真直起身淡淡应道。 “为什么要改动那么大,我记得你的职务是演员才对。”那人显然有些气急,对方即真说话的口吻是我从未在剧组那些人身上所见过的无理。 方即真倒依旧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微侧了侧对他笑道:“原也确实不该做那么多改动的,刘编,但我仔细研究了下整个剧本,感觉问题还是蛮多的。” “比如??” “比如,你那些对白实在拗口,太过装腔作势,应该改得顺嘴些通俗些。还有,张庭这角色是落难的富家少爷,难免有些公子哥的脾性,你这角色的设定是不是再改改,太温吞了,吸引不了观众的眼球。最重要的是第二十四幕我跟娟娟的对手戏,未免也太过平淡。” 短短几句话,一句比一句更令那姓刘的编剧脸色难看,直到最末那句,我几乎以为他握紧了拳头要一拳朝方即真那张微笑而美丽的脸上挥过去了。 但他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微微喘着粗气忍耐道:“如果改动那么大,势必要拖后进度。” “没关系,为了剧出来漂亮,多拖几天也无妨。” 轻描淡写一句话说完,眼见刘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身子一转在那男人僵硬的肩膀上轻轻一搭,敛了笑正色道: “况且,你的这整个本子是多么精彩,我当时一看就爱上这个角色,无以伦比,几近完美。难道你能忍受被那一点点很快就能除去的瑕疵连累了这整部堪称经典的佳作么?” 这几句话竟奇迹般让那原本面色已怒得发黑的编剧激动了起来,跟变魔术似的。 我见他定定看着方即真的脸嘴里轻轻咕哝着什么,随后手用力一挥,目光灼灼地坚定道:“改,必须改。” “那就交给你了。”方即真嫣然一笑。 随后朝我轻轻摆了下手,便同那编辑头肩搭背如亲兄弟般说笑着离去,留下我在原地发了好一阵呆,那样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见狐狸在我身后静静说了一句:“多好看的面具,几乎该忘了自己原本是副什么模样了吧。” 我因此而回头望向他,脱口道:“人都爱戴面具的,妖怪也是。” “是么。”他看着我笑笑。 “譬如你脸上带着这样一张面具,几乎都让人忘记你原本狐狸的模样了。” 他闻言嘴唇微微一抿。 于是我立时后悔起来。嘴唇动了半天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去弥补,正低头苦恼着,却突然被狐狸扯了下衣服。 我立刻抬起头望向他,便见他朝窗外努了努嘴,似见到了什么特别令他感兴趣的东西般,一双眼绿得微微发亮。 于是我立即循着那目光朝窗外看去,随即见到冯导正自秦奶奶家出来,一边打着手机,一边似有些疲劳般不停捏着自己的脖子和肩膀。 片刻后见他在房子边上那块石墩上坐了下来,右腿朝左腿上一搁,突然掐住了嗓门如同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般拍着大腿对着手机那头怒骂起来:“我说你啊,怎么搞的,要老娘说多少次才懂啊,那种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你一大老爷们不给我解决掉。什么?说我有病,你他妈才有病,你个神经病……” 说到这里,手机突然啪的声掉落到地上,他身子因此而猛地抖了抖。 此时立在门内看样片的制作人闻声从门里探出头看了他一眼,问他:“老冯,怎么了,跟谁吵架呢?” 他有些茫然地朝她看看,想说什么又一副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样子,然后挠挠头将手机拾了起来,一边摇着头慢吞吞朝屋里重新走了进去。 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我见他背后伏着头似鼠非鼠,似貂非貂的东西,黄澄澄的一团挂在他背上,两只细细的爪子勾着他的肩,随着他走路的节奏微微摆动着细细的身体。 “咦!黄……”黄皮子三字还未从嘴里说出,被狐狸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我闭嘴朝他看了眼,于是他松开手道:“别多看了,这几天的事多到做不完,别人的事还是少管。” 说完转身径自朝外走去,我正要跟上,却还是忍不住又朝窗外看了一眼。 因为我无法不去想起昨天张兰对冯导说过的话,她说冯导一直都被黄皮子缠着。 原本我以为她是在装神弄鬼,但此时看来,却竟是真的。 是巧合么? 还是她真的有通灵的本事。 想到这里不由一阵不安,因为忍不住又想起她后来在秦奶奶家后窗时所说的那番话,那番关于一个吊死鬼的描述……如此简单却又鲜活到阴森的描述……而可巧的是,偏偏当夜周艳又说她见到有人上吊。虽然后来被证实那是假的,也许是仅仅只是她做的噩梦,但两下一经联系,难免令我有种无法名状的不安。 正这样胡思乱想间,忽见那黄皮子扭头朝我方向看了一眼,细小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似有若无的笑。随后整个儿忽地消失了,我看到冯导如释重负般直了直腰,精神忽起地抬高声音大声道:“第七幕准备,小张,西厢房里那口柜子修得怎么样了?” “昨儿晚饭前就已经把门装好了。”西厢房内有人应。 “那就好,这年头这种样子的好东西不多见,你仿真度可得弄得高点,免得一上银幕就露陷了。”一边说,他一边带着众人朝秦奶奶那间看风景的小房间内走了进去,片刻里面静了下来,隐隐能听见演员念台词的声音,窗口处有几个偷溜进来的邻居趴在窗户口朝里看着,回头瞅见我,便示意我过去看,并用嘴形对我讲:是程杰伦! 我笑着摇摇头。 便转身要朝回厨房,不料刚一迈步便猛听见冯导那巨大的嗓子里骤地爆出声粗话:“我操!!我他妈操!!什么玩意啊这是!!什么玩意啊!!” 而随即窗户口那几人一下子触电般朝后退了开来。 随着屋内一阵炸开了锅般的尖叫声,我见到那几人像看到了什么无比令人骇然的东西般苍白着脸朝弄堂外奔了出去,与此同时屋内的人也都争先恐后地奔了出来,有几个女人更是一边跑一边放声大哭,有的干脆吐了起来,也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只隐隐听见他们巨大的惊叫声里夹杂着死人,尸体之类的字眼,不由得令我重新跑回到窗口前。 此时一大群人从弄堂外涌了进来,包括守在外面的保安。显然是被那几个仓皇跑出去的人给叫进来的,他们瞬间把对面那栋房子围得水泄不通,于是原先从屋里逃出去的剧组成员也重新装起胆子跟着靠近了过去,但也仅限于门口和窗户处,随后踮着脚朝里张望,亦有几个胆大的跟着保安朝门里走了进去,不出片刻,便听到更多的惊叫声响起,此起彼伏: “天哪,怎么这么惨啊!” “他到底是谁啊……” “死了很久了吧……要死了……哪个变态下的手!怎么那么惨啊!” “啊呀……那件绿绸袄子!该……该不会是后勤老杨吧?!” “呃……是啊,这两天一直看他穿的这件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4小棺材八 警方大约在二十分钟后彻底封锁了这个地方,两旁弄堂的出入口都被封死,相关的剧组人员被集中在二楼接受警方盘查,狭窄的地方待不下所有人,于是导演制片以及比较大腕的演员便暂留在我店里,因而我的店这一整天也就只能歇业。 又见罗警官,他一看到我就是那副“果然又跟你沾边”的表情。 天可怜见,这次我仅仅只是凑巧住在命案现场的对面而已,但当我凭着同他认识的关系,在被清空了的弄堂内走到西厢房那处墙壁边,踮脚望进秦奶奶房间那道窗里时,一眼见到里头的景象,虽然自持也算是见多识广,仍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那里原本空落落的房间正中,端端正正摆着口橱。 就是原先靠墙摆放着的那口缺了门的雕花壁橱。此时两边的门已被修好,一扇半掩着,一扇敞开着,从敞开的那扇门内可以清楚见到有个人“蹲”在里面,说是蹲,其实是弯曲了身体被挂在里面,就像件皱巴巴的衣服一样,因为整个身体的水分似乎全都蒸发了。 这令他全身皮肤松松垮垮垂挂在骨骼外,被一些肌肉勉强支撑着,一眼看上去非常瘦小,仿佛完全不是个四五十岁的成年人,而像个儿童一般,因此轻易便被一支衣架给悬挂在壁橱内。 架子勾着它身上那件颇为刺眼的碧绿色袄子,那颜色令它整个儿看去如蜡一般枯黄,突出的颈椎骨连着垂到胸口处那颗异样庞大的头颅,摇摇欲坠,因而令脸上那双直愣愣圆睁着的眼睛有时看上去仿佛有生命般,时不时会在有人走动时闪过一丝光,在那张被皱纹挤出种怪异笑容的面孔上,如移动般忽隐忽现,几乎能让人感觉出一种叫做“视线”的东西。 “似乎每次见到你,必然能遇到一些特别诡异的东西。”正屏息观望得仔细时,身后冷不丁响起罗警官的话音,将我给惊得一跳。 匆忙回过头,便见他正若有所思在朝屋里看着,也不知道是同我一样在打量着那具形同木乃伊般的尸体,还是在观看着里面取证人员小心翼翼的动作。于是苦笑了下,我道:“只不过是碰巧住在这附近,罗队。” “开个玩笑。”他闻言朝我笑笑,伸手在我肩上拍了把,“你怎么会跑这里来偷看,瞧脸色难看成这样,晚上可别做噩梦了。” “确实有点后悔。刚才听他们说得有些好奇,所以忍不住过来看了,现在想来,还不如不过来看,这死人的样子实在太可怕了。” “岂止是可怕。”轻轻咕哝了句,他似想起了什么,伸手朝这房子指了指:“说起来,记得这房子以前也发生过一桩有些诡异的事,你应该是记得的吧。” “你是说秦奶奶么?“ “对,我看过法医的报告,说是她死了半年才被人发现了尸体,按说,那尸体都该烂得差不多了吧,可是外表却保存得堪称完好。更有趣的是,还有人声称那半年里见过她在市场里捡菜皮,你说,这多有意思……” “嗯,这我也听说过。”我点点头。继而补充了一句:“但我是没有见到过。” 他倒并没有关心我说了什么,只在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摸了摸下巴再次望向窗内:“但眼下这具尸体,状况却更为让人费解。” “是么?” “当然。你看,这具尸体的样子让你想到什么?”他用套了手套的手敲了敲窗玻璃。 “木乃伊。”我不假思索道。 “确实很像木乃伊。但你知道一具尸体从刚死到木乃伊化,需要多少时间么?” 我摇摇头。我又不是百科全书,这种问题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通常情况下需要几个月,如果环境特别干燥通风的话,也许会稍微快一点。” “那他已经死去很久了么?”我问。但心里却不由思忖,若这个尸体真的是刚才听他们所说,是剧组后勤部的那个姓杨的人,那么他死的时间绝对不可能超过一天。 而随后罗永刚的话亦证实了这一点。 他听了我的话后摇了摇头,道:“应该是死去了很久才会变成这种样子,但从尸体的僵硬度,眼睛,还有身体剩余的□等等,这些非常单纯、不需要借助任何复杂的实验室仪器便可看出的是,这人死亡的时间应该不超过一天。” “一天时间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我不由脱口问。 “这就是欲待解决的谜了,”他从窗内收回视线,望向我道。“或者在那些人里找出凶手,由他来告诉我们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那些人里,你是说剧组那些人么?” “没错,尤其是昨晚留在这房子里的人,他们的嫌疑最大,也最具备作案的时间。” 听他这么说,我不由道:“但昨晚午夜后他们都几乎没睡,应该是没什么作案的时间吧。” “昨晚午夜后他们几乎没睡?”这话令罗永刚登时感兴趣了起来,他露出一丝笑看了看我,朝我点点手指:“我就知道有你在,你必然会或多或少知道些什么东西,那昨晚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一晚上没睡的?” 我望着他脸上的神情,一瞬间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 本来若我不说,他们组里的人也会对他说,现在被我说了,只怕我又要同这案子纠缠不清了。但悔则悔矣,已是晚了,只能强打了精神将昨晚我听见的,以及今早所发生的事简单同罗永刚说了一遍。 他听后蹙眉怔了片刻,随后似有些好笑般扬了扬眉,望着我道:“看到有人上吊,但第二天那个上吊的人跑来上班了么?嗯,看来这宅子的磁场还当真是奇特得很,你说是么。”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看着我的眼神那种眼神似乎在说,除了每次总能在一些诡异的命案里碰上我,原来我还同一间那么诡异的房子住得那么近,怪不得磁场也如此诡异,真是很难不将我同它们都联系到一块儿去…… 想着不由头微微痛了起来,我正要寻思离开,他却忽然看了下表,先行告辞道:“不同你多说,差不多该去同那些人聊聊了。” 我对此如释重负:“那好,不打扰你了。” 边说边看着他大步朝秦奶奶家中走去,直等到身影彻底看不见,方才擦了擦手心里的汗,快步往自家店里走去。 此时我店周围一圈也已被警方和保卫封锁。 有不少人想过来凑热闹看明星以及命案现场,皆被警戒线挡得远远的。唯有媒体颇为难缠,有些人干脆爬在对面的树上和房梁上,用长长的炮筒般镜头对准我店里观望着,时不时嚓嚓数声快门声响,起起落落,狐狸由此而将百叶窗全部拉了下来,挡住了光线,也挡出了略微一点清净。 却亦因此而令店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冯导和制片神色肃穆地坐在靠角落的餐桌前低低私语,程杰伦和方即真两名最大的大牌各居一处比较隐蔽的角落,同私下比较交好的人际圈子围坐在一起。他们似是在闲聊,却都目光有些飘忽和不安,尤其是周艳,一张脸比原先更苍白了些,如惊弓之鸟般紧挨着罗娟娟坐在靠窗的位置。相比,罗娟娟倒是有些无所谓的样子,慢慢喝着茶,眼睛不时朝收银台里的狐狸瞥着,我便在这样的状况中走进了店里,而随着我进门时头得那么好吧,纵然死者为大,他不是昨晚上还吃过小田的豆腐么。” 小田是名长得不起眼的小小后勤。在听到罗娟娟的话后脸微微一红,更在众人目光因此而转向她时,几乎将整张脸都缩进了脖子里去。 登时整个店面里气氛变得异样古怪起来,而众人也彻底失了说话的兴致,只僵硬地沉默着,一时四周静得几乎连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听清楚。我在这样糟糕的气氛里匆匆将最后一副碗筷摆好,随后想赶紧从这里离开,岂料刚转过身,手腕突然被一旁的周艳抓了一把。 她冰冷的手指吓了我一跳。 意识到自己抓错了对象,她赶紧收手重新挽住了罗娟娟的胳膊。而这时我突然听见她刚才两眼紧盯着的那个方向传来阵奇怪的声音: “咯……咯呃……咯!” 听上去像是谁噎着了,回头看去不由一愣,因为我看到原本好好坐在位子上同制片低声说着话的冯导,此时如同只公鸡一样拉长了脖子,一双眼朝上翻着,嘴微张,那奇怪的声音就是从他这张嘴里发出来的,他那样咯咯地叫着,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聚集过来的目光,也完全没有感觉到身旁的制片正涨红这脸在扯他衣袖。 随后突然猛地一拍桌子他跳了起来,伸手朝前一指,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对着谁用力一瞪眼,掐着嗓门从嘴里发出一叠声谩骂:“我□!神经病!你个神经病!” 骂完扑通声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随即抬起头,在周遭人起身朝他投来的那种惊恐而不知所措的目光下,茫然地抬了抬眉毛:“你们干什么这样看着我?” 声音已然恢复到他原来的样子,但似乎不仅是我,连周围的人也都看到了,在他肩膀上隐隐露着半只黄绒绒的头,看上去像老鼠又像貂,却又比那两样要大得多。 “黄……黄……”有人指着那东西似要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因为那东西在听到狐狸的脚步声后,便朝着此人露出丝诡异的笑脸,随后倏地下不见了,只留冯导那张茫然的脸对着众人,显然完全不知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见状我不由慢慢咽了口口水,随即见到狐狸站在厨房门口朝我招了下手,便立刻跟了进去,而店内再度寂静下来,每个人似乎都在低头用心吃着点心,只有那制片僵硬着一张脸望着身边的冯导,欲言又止,似乎一副要快哭出来的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5小棺材九 黄皮子就是黄鼠狼,同狐狸一样是会修炼成精的,通常蛰伏在乡村里,离现代化气息越远的地方越容易碰到它们。但印象里它们远没有狐狸精那么诡黠,也不如狐狸精那么善于变化,所以一般情形下,它们成了精后只会在寄居的地方闹出一点动静,或附身在阳气比较弱的人身体内折腾折腾,等讨得了必要的供奉便会安静离开,是非常谨慎的一种妖精。 因此,像刚才那只一样堂而皇之地在冯导背后现形,那可是极其罕见的。我想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应该见到它了吧,从它那会儿的眼神便可看出,这必然是它故意所为,并且还当着狐狸的面,却不知是故意挑衅还是有着别的目的。 于是带着这样的疑问,我跟着狐狸进了厨房。 本以为他把我叫进去是要同我说些什么,却只见他翻箱倒柜地在厨房里胡乱找了一阵,随后翻出了一些茶叶似的干草,墨绿色厚厚一把,将它们倒进锅里灌上水,开足了灶火烧了起来。 怎么这种时候还有心情烧茶喝的呢? 见此情形不由令我皱了皱眉,但随即,我闻到那从锅子的热气中逐渐散发出来的气味并非像是茶叶,它非常浓烈,应是香的,但同一种辛辣的味道缠在一起,便令这香气变得非常古怪。 “你在烧什么??”于是忍不住问道。 狐狸没有回答,只轻轻朝我瞥了一眼,一副‘等着看便是’的神情。我便只能在一旁耐心等着,直等到那口锅中沸腾出的热量渐渐将周围的瓷砖蒙上一层水汽时,见狐狸从灶台上跳下,走到一旁偏窗处将那扇灰蒙蒙的窗又朝外推开了点,随后照着缝隙处朝店堂内看了片刻,复直起身,挑了挑眉道:“果真如我所料,是那种东西。” “什么东西?”听他这样说我不由凑过去看,见他目光所指之处正是冯导的位置。 那男人正徘徊在角落里打着手机,面色很难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过了会儿实在忍耐不住了,他欲哭无泪般对着手机内的人道:“王局长,我骂你?我怎么可能骂你?我上午到底啥时候给你打过电话呢你倒是给个话啊……” 话还没说完,对方显然已经将电话挂了,他呆呆对着自己手机看了片刻,低低骂了声娘。随后坐回到制片身边压低了声音同她开始谈起了什么。这时刚好背正对着我,于是我见到他背上那片衣服朝上隆起微微一点弧度,似有什么东西在里头钻着,时不时的随着他说话动作而一阵波动。 随后那东西似乎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像是薄雾般的一团,看不出任何形状,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样一种颜色。朦朦胧胧自冯导的脖子处直至他腰的地方吸附着,时而波动一下,便似乎整个儿膨胀了一点,这时就会看到冯导用力地捏一下自己的脖子或者肩膀,一副关节疼痛的样子。 “这就是那只黄皮子么??”见状我不由再次问道。 狐狸闻言朝我笑了笑,朝我咧出一排白亮亮的大牙:“黄皮子怎会是这种样子,不过要说是,倒也未尝不可,它原是一只被执念生成的黄皮子。” “……什么意思……”我被他的话绕得有点糊涂。 狐狸将目光再次朝窗外投了一眼,随后道:“这东西叫念蛊,本是无形无状的,但随着人执念的加深,便会渐具规模。看他身上这一只恐怕没个把年头是形成不了的,也不知是招惹了谁给下了这样的蛊,此时我只有用苦艾草熏出的味道才能令你窥到它原形,但长此这样下去,只怕他早晚会连骨髓都被这东西给蛀空。” “是吗?!”他这话令我不禁倒抽了口冷气。 原以为只是单纯的黄皮子附身,却没想到被狐狸这一说,竟得到这样一个真相。“那他岂不是死定了……” “也许吧。”狐狸看了我一眼,“但无论怎样,你少理会便是,蛊这东西最是烦人,若沾上边不知以后会引来些怎样的麻烦。”说到这儿,忽低头弹了下我的额头,将我从原先惶恐僵滞的状态中弹醒了回来。“啧,发什么傻呆,早知不该告诉给你听。” “那我总会问到你肯说为止的。”我咕哝。 他再弹了我一把:“因而你也别去多想什么,晓得你这小白总是不知便罢,知道了难免纠结半天。要想想那种人所处的世界纷乱复杂,遭遇到这种事也许冥冥中自有注定,你只需记着这点就是了。” “知道啦。” 一边应着,我一边又不自禁朝那导演望了过去。此时难免带着一种有些悲哀的感觉,仿佛面对着一个濒临死亡的重症患者,明知他死期将至却也只能袖手旁观,这种滋味实在是相当不好受的。 “呐……狐狸,我在想……”于是不由自主的扯了下狐狸的袖子。 他似知道我想说些什么般朝我咧嘴一笑,然后朝我做了个‘一边玩儿去’的手势。 恰在此时外面人叫我添饮料,我便悻悻然提着茶壶走了出去。刚出厨房,便见店门口有人在争执,原来是周艳受惊后似乎有些不舒服,所以罗娟娟差自己助理去给她买些药来,但助理却在店门口被警方挡住了,说什么也不让她离开,于是双方由争论陷入僵持,甚至罗娟娟也亲自加入了进去,这大明星持着同警方高层有朋友的关系,所以说话很是不客气,将两名拦在外面的年轻警察说得面红耳赤,乃至见到罗永刚过来,仍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罗警官,您看看您的下属,这也太不人道了吧,连药都不让买!” “是什么地方不舒服,我可以找人给你们代买。”毕竟是见惯不怪,罗永刚不温不火两句话便将罗娟娟的气焰给轻轻压了下去,她有些迟疑地回头看了眼周艳,问:“那倒是,你胃不舒服胸口也不舒服,那该买哪种药呢?” 周艳见状红着脸垂下头,也不吭声,只是用力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周围的人同样沉默着。自他们见着冯导身后的黄皮子以后,就一直那样沉默着鲜少再有人说话,似乎连那起命案都给忘了似的。此时见到罗永刚进店,似不约而同轻轻松了口气,一声不响等着他过来问话,那种急切想离开这里的神色几乎呼之欲出。 罗永刚静静观察着他们。 我想他必然比我看得要仔细得多,并带着他的某种目的,不放过这里任何一人脸上细微的神情。 在短短一圈扫视后,他再次朝罗娟娟望了一眼,笑了笑问她:“我从别人嘴里听到件有趣的事情,说是有人见到你昨天夜里上吊了是么。” 这话令罗娟娟牵了牵嘴角朝周艳看了眼。 周艳的头因此而垂得更低,几乎要碰到自己的胸口。 “是的。”于是罗娟娟笑笑道。 “那你可以告诉我昨晚至你今天到拍摄现场,这段时间你究竟在什么地方么?” “这就算是开始盘查了么。”罗娟娟自言自语般咕哝了一句,便道:“昨天我的戏份结束以后我同别人一起吃了顿夜宵,大约九点左右的样子吧,然后就回希尔顿睡觉了。一直到今早九点起来,然后过来上工,差不多九点半到的这里。” “也就是说,从昨晚大约十点到今早九点半,你始终是一个人。” “原本是该有两个的,另一个临时有事。”说着她朝方即真望了一眼。对方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她的话,因为他正在角落中靠在助理的身侧打着盹。 “那么有谁可以证明你那段时间都在希尔顿么。” “前台和监控可以证明我那时回希尔顿,之后么,我便一直都在房内睡觉。” “也就是说,那之后,便无人可证明你是否仍在希尔顿了。”边说,罗永刚边在随身带的本子上记了两笔。 罗娟娟抿了抿唇有些严肃地望着他这一举动:“难道我有嫌疑么?” 罗永刚笑笑。没有回答,只径自朝店内走进了几步,随后望向一旁如受惊的雀鸟般微微发着颤的周艳:“你就是昨晚说见到罗娟娟上吊的那个人。” 周艳抬头仓促地看了他一眼,迟疑着点了下头。 “能说说当时是个怎样的情况么?” “……但,那兴许是我的噩梦。” “我没见过有谁对自己做梦与否那么不自信的。姑且不管那是不是你在做梦,说说看当时的情形,我想了解一下。” 这话令周艳舔了舔舌头。 在周围无声集中而来的目光中,她脸再次红了起来,迟疑了半晌,她以一种细得跟蚊子叫般的声音对他道:“昨晚我一个人睡在楼上的小房间里,觉得很害怕,怎么也睡不着。大约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我起来想上个厕所,但那房子只有一楼有厕所,我又找不到走廊灯在哪里,就借着路灯的光走下去。这时我看到娟姐……似乎是娟姐的一个人影在我前面走,我就跟了过去,想问她怎么回去了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但她走得很快,很快就在西厢房的门后消失不见了……” 说到这里似又想起昨夜所带给她的惊恐,她缩了缩脖子用力打了个颤,随后慢慢再道:“当时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我跟了进去,一到门里就看到地上有条长长的影子在晃,我还无知无觉的,以为是电扇呢,就一边叫着娟姐,一边朝上看了一眼。然后……然后就看到娟姐头朝下耷拉着挂在天花板那副吊扇上,脖子都拉得跟油条那么细了,舌头拖得老长……老……”说到这儿,意识到罗娟娟瞪大了的目光,她没能再说下去,脸再次刷的下涨红,一低头蜷缩进了角落里。 “那么有谁能证明你进房间以后,一直到你起夜下楼,那段时间你都一直在那间房间里?” 罗永刚的问话令她惶惶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咬着嘴唇用力摇摇头。 罗永刚见状再次往本子上记了两笔,随后抬头朝四周扫了一圈。 就在众人以一种近乎期待的眼神等着被他叫到问话时,他却合上本子朝众人微微一笑,道:“耽搁大家那么久,真是怪不好意思的,但恐怕还要再耽搁大家一会儿时间,应该不会太久,因为接下来的时间,请你们到外面同我那两名助手依次谈一下,谈完便可以自便,我这边……还需要同方先生单独谈一谈。” “要同即真单独谈么??”这话令冯导微微一怔,其余的人也以一种有些费解的神色望向罗永刚,对此他并未回答,只是再次礼貌性地笑了笑,随后朝身后做出一个“请离开”的手势,便提着手里那袋子东西,径直朝着那刚从助理身侧醒转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6小棺材十 “能说说昨晚自你离开拍摄现场后,一直到今天返回,那段时间你都去了哪些地方么?” 重新回到厨房后,我透过后窗的缝隙见罗警官拖了张凳子坐到方即真面前,这样问他。 方即真垂着眼帘认真地想了片刻,随后道:“离开剧组时挺晚的,因为陪导演喝了点酒,到十来点钟的时候才散场,那之后就直接回了我的住处,一直到今天上午九点出门,十点左右的样子到了这里,其中一个小时的时间都在路上。” “有人能证明你昨晚离开后就直接回家,并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出去过么?”罗永刚记了几笔后问。 方即真低头笑了笑:“我可能远没有娟娟那样证据确凿,可巧昨天大门处的摄像头坏了,所以唯一能证明那些的,应该是小区门卫吧,但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昨晚回家时的确切时间。” “你说你从家里到这边开车要一个小时的路程么?” “是的,那还是在不堵车的情形下。” 罗永刚飞快地记着,点点头。随后又问:“你陪导演喝酒的时候罗娟娟也是在场的是么。” “是的,她那会儿也在,很多人都在。不过她走得比较早。” “他们说她走前和你有些不愉快。” “呵……”听他提到这个,方即真再次笑笑:“也不能说是不愉快,只是本来约好了一起出去转转,但我临时改变了主意。” “她同你是外界所传的那种关系么?” 突兀这样问了句,这令方即真脸色略略一沉:“这好像是我的私事,罗队长。” “凡是牵涉到可能同案子有关系的部分,都不再算是你个人的私事。”罗永刚淡淡道,一派公事公办的样子。“但你我此刻的交谈内容都属于保密范围,不会泄露给媒体。” 这令方即真难再找到借口拒谈,便在沉默了片刻后,道:“我同她关系确实比较亲密。” “所以你和她今天可能都对我隐瞒了一点状况,是么。” “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在你们各自从这里离开后,你们其实在罗娟娟的家里又碰过一次面。关于这一点,之前在同希尔顿那边取证时,他们顺便告之了我。他们说虽然当时你们并未走在一起,你也戴了墨镜遮掩来你的脸,但他们还是凭着忠实粉丝对你的熟知感认出了你。” “也许是他们看错了吧。”方即真随即道。 目光很平静,静静从罗永刚的脸上移向一旁的窗,透过百叶窗帘的缝隙望着窗外偶尔走过的人影,然后再道:“不然,你们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 “倒确实没有什么证据,”罗永刚坦白回答。在方即真漫不经心望着窗外时,他那双训练有素的眼始终目不转睛望着这名演员,似要从他那无懈可击的神情中寻出些什么来。“酒店的摄像头只拍到罗娟娟,并没有留下任何有你的影像。” 这话令方即真再次笑了起来。 笑罢,他靠着椅背眯眼望向罗永刚,伸出手指朝他点了点:“所以,罗队长,其实您只是在一边推测和想象着,一边顺便用那种肯定的语气在套我的话是么。” 对此罗永刚不置可否。 只看了看手中所记的那个小本,似在沉思着什么,过了片刻抬起头,有些突兀地对他道:“如果他们看错了,你昨晚确实没和罗娟娟一起在希尔顿,那你想必应该也不知道,罗娟娟在昨晚靠近午夜时分时,曾离开过她的房间吧。” “是么?”这句话令方即真的目光似乎闪了闪,随后朝前微倾了□子,他问:“她出门做什么?” “不清楚,摄像头只拍摄到她出门片刻,又返回了房间,看表情似有些木讷,不排除是梦游的可能。” “梦游么……”方即真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片刻后望向罗永刚,他径直问道:“为什么你总在同我说着这些东西,罗队长?你刚才说,凡是牵涉到可能同案子有关系的部分,都不再算是我个人的私事,那么能否请你告知我,究竟我在什么地方被牵涉到眼下这起案子里了?” 罗永刚没有回答。 只低头把那只被他摆在脚下的袋子拿了起来放到桌上,打开,用带了橡胶手套的手将一件外套从袋里取了出来。随后望向方即真,道:“这件衣服是你的吧。” 方即真迅速瞥了它一眼,点点头:“是我的,上午换戏服时我交给了助理,有什么问题么?” 罗永刚示意他看仔细这件衣服。随后一伸手将这件浅灰色的夹克抖了开来,便见到在靠近袖子和前襟处的地方,那上面触目所及一片浅蓝色的痕迹,似乎被墨水泼过一样,在室内有些昏暗的光线下闪着似有若无的荧光。 见状方即真眉头微微蹙起,脱口问道:“这是什么。” “发光氨,能令血迹即便被非常仔细地擦洗到肉眼见不到的地步,仍可让残留物通过化学反应显示出来。我们刚才在你们存放衣服的地方给每一件衣服都喷过一次,而很不幸,只有你这件衣服起了反应。” “所以你们认为老杨是我杀的?”听罢方即真轻吸了口气,倒也冷静,只那样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 罗永刚依旧不置可否。收好了衣服后,他淡淡道:“死者致死的原因是喉管处巨大的撕裂性伤口所造成的血液急速流失,按照当时血溅的幅度和会造成的滴溅形状,同你衣服上这几片血痕非常接近。但现在我只能说,我们只是在你身上找到了血液的残留物,但究竟这血是谁的,还有待进一步分析才能知晓,而你是不是真正的犯罪嫌疑人,也要等化验结果出来才能正式判定。” “那么看来我得去将我律师叫来了。” “请便。而在那之前,请跟我到局里先待一阵吧,就当过去喝杯茶。” “喝茶?”也不知是不是这话在此时听来颇为有趣,方即真眉头松开笑了起来,边笑边同罗永刚一起站起身朝店外走去,临到门口也不知有意无意,他忽地朝我这边的窗户处看了过来。 我忙将身子侧到一边,也不知他有没有见到我在这里偷看。 片刻听见他们离去时门铃咔啷声响,这才伸手将窗户关上,心里头却似打翻了五味水般感觉有些复杂。 方即真的衣服上为什么会有血迹? 他真的是犯罪嫌疑人么?但怎么可能,那具尸体死后的样子那么诡异,显然不仅仅只是被杀了那么简单,凶手让它仅仅在一晚上的时间就变成了一具木乃伊,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吧。方即真只是个演员,他的地位和财富让他不可能去杀人,就算杀了人,他也不可能让一具尸体在短短时间内变成那种样子。 寻思间,见狐狸从客厅里折了回来,翻着袖子似是准备洗碗,我不由凑近了过去问他道:“狐狸,对面那具尸体的样子你见着没?” “见着了。”他冲着水洗刷着,一边漫不经心道。 “样子好诡异。” “还成吧,无非一具干尸而已。” “死了仅仅一晚上就变成一具干尸,这还不诡异么?” “嘁,”他朝我瞥了一眼,似嫌我碍手碍脚般朝我甩了下湿漉漉的手:“记得魑魅那东西么?” 我怔了怔,随即下意识点点头。 “它们吃食的时候,把活生生一个人变成一层空空的皮囊,也就半小时不到的功夫。” “……是……是么。”他说着那具话时轻描淡写的口吻令我后背微微一阵发麻,他感觉到我瞪在他脸上的目光,扭头朝我弯眼一笑:“我能比那时间还短哦。” “你也吃人??!!”脱口而出才发觉自己叫得过响,我忙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死死盯着他。 见状他眼里的笑意更深,简直要哈哈大笑起来:“小白,要不怎么叫你小白呢。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我脸一红,怒道:“你说得那样认真,谁知道你是真是假。况且狐狸精名声本来就不好来着!” “哦呀,那你就当我吃人的好了。” 一边说,一边无比风骚地扭着屁股,于是那条巨大的尾巴在他屁股上甩啊甩的,如他眼神一般轻佻而恼人。我望着它真想在那屁股上踹上一脚,但随即想起这又是狐狸试图转移话题的诡计了,便耐住了性子,将话题转了回来道:“这么说,那尸体可能是被妖怪杀掉的了?” “我也没这么说,但看那样子,十有八九是如此。” “那方即真……” 似是立即知晓我要说什么,狐狸瞥了我一眼,道:“你这老相识倒的确是无辜的。” “是么……”他这话令我微微松了一口气。继而再问:“那么会是谁?” “不清楚,无论那是什么,藏得挺深,深到嗅不出那吃人的味道。” “吃人有味道么?” “自然有,那种杀戮的戾气,非一般的力量是隐藏不了的。”在说这句话时,狐狸脸上原本轻佻嬉笑着的神情似乎微微敛了敛。 这令我感到有些不安起来:“这样的话,也许那东西就在这附近……” “也许而已。”他复又嬉笑了起来,一边将碗碟在水里搓出一大团泡沫:“但是有那只麒麟在,想必它也不敢对你的肉动什么念头,况且你还一身的油肉,多腻味。” “你找死啊!”我再也按捺不住,跳起来用力拍了他一巴掌。 他捂着头号丧了两声,然后继续低头洗碗,似乎之前说的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只是随口一段故事而已。我见状知他是不愿再多说,便卷了袖子同他一起洗起碗来,只心里头总忍不住一再想起那具尸体的模样,再联想狐狸所说的那些话,终忍不住忐忑不已。 转眼到了第二天,满大街都开始疯传方即真被捕的新闻。 说他身上那件衣服所沾的血正是惨死在秦奶奶家那口壁橱里的老杨的血,所以人很可能就是他杀的,至于杀人原因,却是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毕竟那两人是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块儿去的。 而仅仅过了两天,他却又被释放出来了。 因为虽然他衣服上沾的确实是老杨的血,但他既没有杀人的动机,也找不到他动手的证据,更何况他离开拍摄场地时是十点多,到家一个小时的路十一点多,这是经过他家小区保安证实的,再出来,即便是当时就出来,那么回到秦奶奶家也得十二点多,那之后不久就发生了周艳见到上吊者的事,之后所有人一夜几乎没睡,那方即真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在那种情形下即杀了老杨,又将他尸体处理成那种样子,再毫不露痕迹地离开的。 因此,杀人者究竟是谁,仍是个谜。而死者的血迹为什么会在方即真的衣服上出现,亦是个谜。 带着这样种种的谜团和猜测,“尸变”剧组在经过一个多礼拜的停工后又开始进行拍摄了,只是换了拍摄的场地,先去了别处将其它剧目提前拍摄。他们是如此急切地要将电影尽快拍摄完毕,并非因停工导致资金变紧,而是因为这剧受到命案的影响,变得红透半边天。 方即真的被抓以及后来的释放,令他如英雄凯旋而归。 杀人的嫌疑非但没有令这当红偶像的声誉受到印象,反而因此而令他博得更多的同情和关注,一时无论新闻综艺还是广告,随处可见方即真那英俊潇洒的身影,他简直是籍着那场杯具再登上了从艺的一个高峰,连带这部新剧也格外受到青睐起来,这恐怕是这整个剧组所有人都未曾料想的结果。 而我房间对面那栋房子又逐渐恢复了它的苍老和寂静,有时候会有人慕名过来参观这处“凶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渐渐被淡出人们的视线。唯有周围的邻居,每次说起那具可怕的尸体时还总会一副不寒而栗的表情,有些住得近的甚至表示想要搬家,当然,那只是口头表示表示而已。 似乎一切又恢复到了原本平静如水的日子,生意也再次清淡下来,终日无所事事着,闲得让人有些发慌,我只能靠看书和睡觉去打发一天又一天无聊的时间。 这天又和往常一样,早早关了店门,吃过晚饭充了个热水袋舒舒服服钻进被窝里看书,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手背处冷飕飕的总似有风吹过的样子。 便放下书想下床去看看窗有没有关牢,可是刚低下头要找拖鞋,便猛看到一团绿糊糊的身影在我床下蹲着,一张被脸皮的皱褶挤得几乎看不清五官的脸朝上望着我,那不停吹在我手背上的风边是从它身上钻出来的,冰冷刺骨……仿佛冷到能钻进我骨髓里去…… “杨……老杨?!”那样惊呆了片刻后,我小心交出它名字。 它闻声忽地伸出干瘪的手朝我抓了过来,嘴里发出长长一声悲鸣。 却在手指几乎碰到我的瞬间,被边上门开的声音突地一震,便顷刻在我面前消失得干干净净。 门外铘望着它消失的方向低低一声冷哼,而在他身后,狐狸一双绿幽幽的眼望着窗外,似笑非笑朝里走了进来。 边走边在周遭的空气里轻轻嗅着,随后到窗边将那紧闭着的窗户一把推开,对着外头如幽灵般静静屹立在对面那栋苍老的房子轻轻拍了下手,冷笑道:“老子没来管你的闲事,你倒先来招惹老子,也好,现在我倒是真得要好好瞧一瞧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玩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7小棺材十一 狐狸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有时候我总会问到自己这个问题。 我觉得他是个很难去用某种常规来为他定性的人。 有时觉得他乱没正经的,总是一副随心所欲,寻欢作乐的样子。 有时却又异样严肃。 严肃似乎同他是毫不相干的,所以在他偶尔露出那种情绪的时候,我常会将他同铘搞混。 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从未意识到过这一点,因为那种严肃通常是不经意的,不知不觉,并且稍纵即逝。当偶尔我从他身上捕捉到这一种感觉时,便会开始不安起来,然后静静地等,等待这种奇特的感觉从他身上消失。 直到他再度将那双眼弯出一道快乐的弧度时,那就仿佛一只紧压在我心脏上的手突然松开,于是令我可以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告诉自己,那只熟悉的狐狸又回来了。 而此时,当狐狸越过我房间的窗台,跳至对面那栋安静的房子前时,我感到那只严肃的狐狸又再度出现了。 他带着点让我不安的压迫感,以及一种隐隐的陌生,就地一个旋身,人转眼浮在了半空。 似凝神在朝四周望着什么,过了片刻头一低朝秦奶奶家敞开着的窗内飞了进去,先径自到了二楼,里面走廊灯在他进入的瞬间忽闪亮了一下,转眼便已见到他修长的身影立在了底楼那间幽黑的客堂内。 灯光随之熄灭,他倒也不需要借助任何光,那双细长的眼在夜色里隐隐透出灯炬般荧光,绿幽幽地一闪,很快随着他身影隐入通向西厢房的过道中。 “狐狸!”见状我不由压低嗓子叫了他一声。 没听见他回答,便急忙攀过窗台追了过去,随即听见身后响起铘的脚步声,我以为他是要过来拦住我,但出乎意料,他只是同我一样也朝着秦奶奶家方向走去。而对面那道原本被警方贴了禁条的门,在他身影刚刚靠近的那瞬突然嘭地自行打了开来,扑出股带着油腥味和一些淡淡尸臭的风,自我面前倏地卷过,随后露出门内那片幽黑的空洞,静静的,宛如一只野兽巨大而深邃的喉咙。 我站在这片空洞前微微迟疑了下,便见铘从我身边大步跨入,于是赶紧跟随着他一同走了进去。 屋里头仍完全保留着那天剧组离开前的凌乱,到处都是被遗弃的道具,在失去了原有的作用后它们如尸体般死气沉沉,边上那些黄色的封条自它们身旁穿梭而过,在穿堂风内轻轻招摇着,时不时抖着飒飒一阵细响,仿佛一只只栖息在坟墓上的幽灵。 而就在我这样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朝着周围细细打量的时候,回过头,却发觉铘的身影不知几时早已消失在通往西厢房的那条过道尽头。 心跳不由快了一拍,我赶紧加快脚步追了过去。几步奔过走道,一转弯便见他在窗外路灯投射来的光线中立在西厢房门口处,目光微闪,似在仔细望着什么。 于是放慢了脚步轻轻到他身边,循着他的视线也朝那个小小房间内看了过去。 然后见到狐狸正在房间中央那盏吊扇的下方站着。 那地方原本摆着装尸体的壁橱,此时壁橱早已连同尸体一起被警方运走,只剩地板上一些拖拉的痕迹。狐狸低头朝这些痕迹看了会儿,片刻头一低,似要蹲下般身子朝下俯了俯,随即我见到他嘴唇内似有什么东西般隐隐渗出点莹亮的光线来。 这是多么诡异一副的情形…… 就在我为此而紧盯住他那张嘴看的时候,他忽地回头冲我笑了笑,紧跟着那被嘴角扬起的弧度内骤地一道刺眼的光线透出,那无比剧烈的光令我一下子紧闭上眼用手挡了挡,再睁开,那雪亮的光华似已完全消失了,只留一小点如钻石般的光华团团绕在狐狸抬起的右手上,似乎光内裹着样什么东西,但周围的光芒实在太锐利,完全无法让人能将它窥得清楚。 而此时更令我感到惊讶的是,那口原已被带走的壁橱,不知如何又回到了原地。它安安静静在狐狸的身边矗立着,双门紧闭,仿佛自修好那刻起还从未被开启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见状我不由蹙眉,并望向身旁的铘。 他没有回应我,只是忽然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这举动令我不由自主也跟着朝后望去,随即不由大吃一惊,因为我见到身后正有道瘦削的身影提着支手电,一路怕冷般紧拽着身上那件绿色的袄子,一路东张西望沿着走道朝着这边慢慢过来。 那不是老杨么…… 虽然他活着时我从没见过他,但自从见过他尸体后,我便在脑子里深深烙下了他那张皱得几乎看不清五官的脸,以及身上那件同他年纪极不相符的鲜绿色绸布袄子。 此时他完全不似死去时的样子,五官很正常,带着一种老实人的低眉顺眼。慢吞吞走到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他停下举着手电朝屋里朝了朝,然后张嘴似着对里头说了句什么,便如若无人之地穿过我身体径自走进屋内,一张脸笑逐颜开,似遇到了什么千载难逢的喜事,只是那样一张皱巴巴的笑脸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显得如此怪异,不由令我朝铘的身旁靠了靠近。随后才继续朝他望去,此时他已到了那个壁橱前,打开门探头进去像是在找什么,一阵翻看过后,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慢慢转向身后,似乎像是听见了什么令他有些不安的声音。 但显然是听错了,他有些局促地傻笑了下,然后继续低头在那壁橱内翻看,可是突然间他整个儿的动作便停止了,猛地下抓住了自己的喉咙,似有什么东西将他喉咙给卡住了,憋得他整张脸涨得通红,嘴用力张得老大,嘶嘶地一阵阵拼命呼吸。 可随即一大蓬血从他这大张着的嘴里直喷了出来! 喉咙处也是。 那只被他自己的手紧紧捂住的喉咙不知怎的出现了一片巨大而模糊的伤口,像是活生生被什么东西给用力撕裂了似的。这令他痛苦得整个人如虾米般蜷缩了起来,可没等他就此跌倒在地上,突然整个人猛地朝上一挺,随后倏地朝上直飞了起来! 一气似要直飞向天花板,却被垂挂在天花板上的那只电扇给勾住,他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在扇叶上扭动起来,从嘴里和喉咙里喷射出的血漫天乱飞,奇怪的是无论怎样却没有飞到天花板和扇叶以及周遭的任何地方。 它们在从老杨体内喷出后不久,便仿佛蒸发般消失了,而同时老杨的身体也在就动中逐渐变瘦,变小,变得如同一条脱水的蛞蝓般渐渐成了一条干瘪而古怪的东西。 然后,在不出十分钟的时间,他那已然完全变形的身体终于从电扇上掉了下来,落在壁橱便,随即我见到他似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地上提了起来,将他拍了拍整齐,自脚处折叠起来,那样如同件衣服一样地折叠着,随后挂入橱内。 之后,嘭的声闷响,那两道门自动合了起来,就如我之前进秦奶奶家大门时所见的那样。 但之前那是铘的力量所谓,此时将老杨以如此暴戾和干脆的手法杀死,将他折叠后挂入壁橱中,再将壁橱门关紧的那个人……或者东西,又究竟会是什么。 思忖间,见狐狸手轻轻一拢,便将手心中那团泛着晶亮光芒的东西重新塞进了嘴里。 于是那口壁橱也紧跟着消失不见,他又朝露出的那片空地处看了两眼,随后似是轻轻吸了口气,转身朝门口处慢慢踱了过来,望向铘道:“你怎么看。” 铘沉默了片刻,道:“以你的‘引魂锦岚舍利子’都没能那东西显身,可见那东西不是寻常的妖类。或者,并非是妖类。” “啧,”闻言狐狸回头又朝屋内望了一眼,轻轻挠了挠下巴:“看来要处在被动,这倒有些难办了。话说回来,有这样凶煞的东西经过,先前怎会一点动静都没有,按理说早该有蛛丝马迹的迹象出现才对。” “也许等它吃了下一个人,便可掌握它的动向。” “但不知这一顿够它消化几天。” “那无须多想。我所在意的是,它今日能堂而皇之地趋使丧魂登入这周边结界,明日不知会做下什么样的举动,若你这边不再适合她居住,我便只能将她带走。”说罢,铘那双暗紫色的眸子蓦地转向我,令我不由得被他看得一惊。 下意识朝后退开了一点,不知是否心跳骤然的加快令我全身的血液都涌进了脑子,我突然脑子有个念头倏地闪过,在眼见着狐狸的目光微微沉下时,脱口道:“对了,我想起一件事,也许有个人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谁。”两人目光不约而同望向我。 “那个张兰,张博士。也就是这里剧组举行开机仪式那天,她过来装神弄鬼弄得这里非常热闹的那个。” “你说她?”闻言狐狸眉梢轻轻一挑,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你想去让神婆去给你掐算么?” “当然不是。”我皱眉瞪了他一眼:“那天上午我去过她那里,她跟我说,她在我身后见到一个穿绿色绸布衣服的人在看我。当时我以为她在兴口胡说,因为那时我什么不正常的东西也没有看到。只是到了当天晚上,我确实见到了那个绿衣服的人。” “是么,在哪里。” “在我房间里。但我那时以为是做噩梦来着,所以也没怎么当回事,直到后来老杨死,我又在房间里见到了他的魂魄,才想起来,那天见到的绿衣服的人,应该就是老杨。” “但张兰同你说的时候,他还没死不是么。”狐狸不动声色继续问道。 “确实还没死。但是,她在开机仪式上说到冯导演被黄皮子缠着时,我也同样没见到他身后有黄皮子,直到第二天,我才见到了的。” “是么。”此时眉头微微拧了拧,狐狸似终于对我的话产生了兴趣。也对张兰那个人产生了兴趣。因为片刻后,他嘴角再度慢慢扬了起来,点点头:“那倒确实有点意思,小白。她看来好似能预知未来一样,而且都是糟糕的未来。” “是的。” “既然这样,那不如带我去她那边看看吧,让我好好看看一个能预言未来的神婆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好。” 话音刚落,便见狐狸甩了甩尾巴朝门外径自走了出去。 我见状便要跟着一起离开,可还没挪步,却见他在经过铘身边的那瞬突然将身子猛地朝他那边一斜,没等我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做什么,他已籍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肩膀将铘一把顶到了他身后的墙上! 随后将脸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对着他一字一句道:“带她走?若下次再说这种话,我会让你知道有什么样的下场。” 他说着这话时整个儿背对着我,因而我无法知道他此时脸上的神情究竟是怎样的,只感到自己心脏跳得飞快,而这时铘的目光穿过狐狸的脸侧朝我望了过来。他在刚才那瞬微微的诧异过后,神色似渐渐沉了下来,目不转睛看了看狐狸又转而望向我,随后一言不发目送着狐狸自他身边离开,径直出了这栋房子。 “走吧。”然后在一片寂静的夜色里,我听见他这样对我轻轻说了一句。 之后便不再理会我,一个人朝外走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8小棺材十二 有时候,觉得感情就是那样一种奇怪的东西,在一切都还未知的时候,心心念念想寻出一个答案,哪怕只是一小部分也好。想了解自己的心意,想了解对方的心意,想了解一切可能的契机…… 而,一旦感觉似乎碰触到了某些清楚的东西,那些东西仿佛近在咫尺,亦或呼之欲出。可是你却突然间惶惑了,不安了,变得迟疑和纠结了。心里暗想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否真是如你所想?还是那仅仅只是你想得太多。 『带她走?若下次再说这种话,我会让你知道有什么样的下场。』 自狐狸昨晚以极突然的一种方式和语气,对着铘说出这样一句话后,他仍旧能同往常一样,在厨房里吃了些点心,然后钻进房里呼呼大睡。 我却因此一夜没有睡着。 每每想到他当时那冰冷的语调,便会心跳加速,周身发抖,即使用力将自己裹在被子里也无济于事。但这并非是出于害怕,自然并不是出于这种感觉,我只是无法形容它带给我的究竟是喜悦还是紧张,或者那无穷无尽不知所措的压迫感。 这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压得我魂不守舍,于是整整一夜,我在台钟指针喋喋不休的滴答声里口干舌燥,无数次试图让大脑平静下来,却完全无法阻止那些活跃的思维一点点侵袭进我的心脏,再经由四肢百骸的经络和血液流进我脑子。 他为什么说那句话? 他为什么在铘说到要带我走时会对铘说那句话? 是真的不希望我离开么,还是仅仅只为了不甘心铘在说出那句话时,眼里所流露出的那瞬不屑的眼神。 我不知道。 越是试图去理清这一些,却发觉往往被陷入更深的一个说不清理还乱的境地。 于是第二天,当我终于在晨曦白茫茫的光亮里迷糊小睡了片刻后,被杰杰蹦跶着吵醒,一照镜子,发觉自己眼圈黑得就像两个模糊的黑洞,头也胀疼得厉害,这副萎靡不振的模样理所当然地被狐狸嗤笑了,他笑我眼影抹得很自然,好像被揍了两拳的天使一样。 我没去理他。 他依旧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一边在门口卖着早点,一边同那些绕远道过来同他攀谈的女人眉来眼去。女人们形形□,有大有小,有胖有瘦,有美有丑,但狐狸待她们总是一样的好,这好是无法不令人感到喜欢的,所以钱多一张多两张地塞进他手里,不要他找,他便笑嘻嘻地接了,随手塞进自己袋子里,鼓胀的袋子令他有些开心,于是眼睛微微地弯起,便以更诱惑人的笑容对着街上吆喝一句:包子咯!新鲜出炉的蜜汁羊肉馅儿包子咯! 到张兰的住处时,是下午两点差五分。 狐狸说,由于人身上所具备的灵场极弱,因而一个人身上究竟有没有具备通灵之气,那种灵气又究竟能达到什么样一种地步,一天里只有两个时辰是看得最清楚的,那就是午夜两点和午后两点。 灵场便是所谓的第六感知。有时候它是抽象的,譬如你突然心里一阵没来由的慌乱,或者恐惧,却又不知究竟因何而起。也有些是具象的,譬如感觉到了什么,而它真的可以在某一时段发生,甚至籍由这种感知,可以看到一些来自另一世界的东西,更强之还能与它们交流。 所以选了这样一个时间来到张兰家,一来,是想看看她是否真的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二来,也是为了想看看她身上的灵气是否到了一种能够影响到别人的地步。毕竟剧组当日所发生的那些事,皆是在她出现后而起,难免不令人怀疑她是否在其中起到了一定的影响。 “我知道你会来。” 整两点,我同狐狸进入了张兰的工作间时,这名瘦削而严肃的女人仿佛刚醒般自桌前睁开眼,抬头对我道。随后目光落在我后头的狐狸身上,似乎微微怔了怔,嘴角因此而垂了下来,却也不多什么,只朝我俩做了个‘随便坐’的手势。 狐狸便也不客气,径自在她对面那把椅子上坐下,笑吟吟用他那双碧绿的眼望着张兰,颇为恭敬地欠了欠腰道:“您怎么知道她会来,张博士?” 女人看了他一眼,低头轻轻捻了捻手里那把铜币。 屋内依旧那股浓重的熏香味道,混合着水蒸汽的潮湿,令这不大的空间泛着股雾气般的氤氲,就如这女人大大的眼眶里所透出的神情一般。她用这样的眼神朝手心里的铜币看了片刻,道:“因为我猜,这姑娘应该是看到那天我所说的东西了。”说罢抬头望向我,问:“是么,小妹?” 我没有回答,只低头在她边上那把椅子坐了下来,随后道:“那个剧组里被杀的人,叫老杨,我虽然不认识他,但死成那种样子,实在太可怕也太可怜,您是早就料到他会死的么?” 张兰瞥了我一眼,摇摇头:“这倒并不知晓。我能见到那些东西死后的样子,具体它们是谁,怎么个死法,却一概不知。” “但您跟我说起的时候,他还并没有死。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话令她嘴角扬了杨,眼里一瞬似乎有些颇为得意的神色闪过,随即又再度恢复原有的严肃,她抿着唇将一枚铜币放到桌上,道:“人有三魂六魄,濒死之人,其中的部分魂魄会脱离身体,俗称出窍。我能在那人死前就见到他,便是这个道理。” “但我和他并不相识,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我身边?”闻言我不由再问。 她沉默了下没有回答。只带着一种有些奇特的眼神看了看我,随后忽地将视线转向对面默不作声听我俩交谈的狐狸,轻轻将手里的铜钱捻了两把:“这位朋友该也是道上的,不如就由他来说说吧。” 她的话令我怔了怔。 转而望向狐狸,他闻言脸上一阵似笑非笑的神情,继而靠到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沿着桌面轻轻一滑,点点头:“张博士真是眼利,怎么知道鄙人也刚好是做这一行当的。” “倒也不难。”她朝我看了一眼,将第二枚铜币摆到桌上:“这姑娘自第一次来时,就很显见的持着副浓重的怀疑态度,她问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在显露这这点。而我从事这行那么些年,如她这样的人并不少见,有时便会见到他们带着同样做这行的人来,仿佛考官般审视着我的能力,而那些对于他们来说所谓的‘专家’,有些自身是伪的,嘴上说得头头是道,实质没有半点儿灵气。而有些倒也确实有点真材实料,不过受能力所限,虽功架十足,却也不过是个虚设的幌子。” “那么博士觉得我属于哪种?” “你?”张兰闻言再望了他一眼,从掌心里取出第三枚铜币摆到桌上,道:“你同那些人自是不同的,所以我见你入内,并没有撵你离开。” 狐狸微微一笑:“不知怎么个不同法。” “你身上灵气重,是块做这行的好料子。” “哦,不知道这种灵气是怎么看出来的?”狐狸再问。 张兰没有回答,只将第四枚铜币摆到桌上,将这四枚铜钱连成一道直线,随后将它们一并推到狐狸面前。说来也怪,当它们在靠近狐狸不到半指距离的一刹,忽然全部转了个向,有‘宝’字的那一头齐刷刷对准狐狸,仿佛那字同狐狸间有相互的引力一般。 “瞧,这就是答案。”似是见到我眼中露出的惊讶之色,张兰勾了勾嘴角,道,“这钱币对灵力特别强些的人会有反应,也是极其有效的克制阴邪之物 “那么您的灵气如何。”狐狸朝那四枚铜币一一看过后,突兀抬头问道。 张兰微微一怔。片刻蹙了蹙眉,将那四枚铜币依次收拢,冷声道:“你可说我是没什么灵气,但有些人天生便能窥知阴阳,譬如我。” 狐狸似乎并未留意到她脸上所露的不悦,只将目光停留在她手心那把铜钱上,在她要将最后那枚铜币也收起时,他伸指在那铜币上轻轻一点,若有所思地问道:“您这套钱币比较特别,看着不像是一般的俗物,倒不知究竟是从哪里请来的明器呢。” 这话出口,显见张兰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又在片刻间恢复如常,她笑了笑,将那些钱币收入袋中淡淡道:“小兄弟不要乱说,什么明器不明器的,从事这行,当敬魂魄如神明,又怎敢去用墓中所出的物品。这些钱币不过是祖上留下来一些没太多价值的古董而已。” “是么。”狐狸笑笑,倒也没再对此继续追问些什么,便将那枚被张兰遗落在桌上的铜币拈起,递到她面前。 “谢谢。”她见状结果,正要将那铜币也收起,却不料狐狸似不经意般手朝前一探,径自到她胸前,在她衣襟间那枚隐露在外的小棺材坠子上轻轻碰了一下。“你做什么?!”这举动令她当即拍桌站了起来,原本苍白的脸涨得通红,她捂住胸口处怒视着他,仿佛遭到了无比严重的侮辱。 “胡离!你也太不小心了啊!!”见状我赶紧跳起挡在她面前,一边在顺着她朝狐狸大声骂了一句,一边赔着笑脸对她道:“真对不起啊张博士,他做事毛手毛脚惯了的,您千万不要介意啊……” “这也太毛糙了点!”张兰似还怒气未平,狠狠瞪着面前一脸无辜的狐狸,却又不知该继续指责些什么,便用力喘着粗气,一边沉默着僵立在那儿。 所幸此时门忽然被急促敲了两下,将这尴尬的局面适时破开。随即有人一前一后推开门从外面走了进来,带进一股冰冷的风,令屋里闷潮的空气得到片刻的缓解。“张教授在么,张教授,”为首那人一进门边大声道,随即望见八仙桌正首所站的张兰,立即三步两步走了过来:“张大师,张教授,您一定得给他看看,他被黄皮子缠得要不行了!” 说着,回头见着我,他立刻红了红脸朝我笑了笑。“哟,您也在这里……” 见状我不由一愣,因为我认得他,他是“尸变”剧组举行开机仪式时跑到我店里来找方即真的那个胖子。 此时他满头大汗,这二月初的天他额头隐隐蒸出一层热气,也不知得有多大的急事才能把一个人给燥成这样。 而透过他肩膀望向他身后,便见一个身高马大的男人扶着一个矮个儿男人在朝里望着。矮个儿男人的全身被羽绒服和羽绒帽包裹得很紧,只留一张蜡黄的脸在外面,套着几乎遮掉半张脸的宽大墨镜,嘴唇微微发抖,衰弱得好似一旦放开便会跌倒在地。 他似乎是在透过那副墨镜望着张兰。见到张兰眯缝起眼帘朝他投来的那抹意味深长的神色,他似是扭头想离开,但苦于手脚乏力,只能不由自主被边上那魁梧的汉子拖着到八仙桌前,又被扶进椅子内坐下。 之后仍是想要勉强站起,却完全无力,于是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靠向椅背,随后抖抖瑟瑟抬起头再次望向张兰,苦笑着摘掉了脸上的墨镜:“张博士……”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身体不舒服停了一天,今天更新两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9小棺材十三 墨镜之下,是冯导那张原本严厉苛刻,此时却虚弱得奄奄一息的脸。 这令我一望之下不由大为吃惊。也就短短半个多月没见,这原本在拍摄现场如君王般专制而硬派的男人,此时那雷厉风行的精神头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在我面前便如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急剧消瘦令他那原本丰满胖大的脸被大量皱纹所覆盖,皮肤蜡黄,眼球也蜡黄,仿佛黄疸病人一般。 屋子里很热,他身上穿的衣服也相当多,但他仍像怕冷般颤抖着,一边抖一边看着张兰,似在等着她的反应。 而张兰亦同我一样在注视着他。片刻冷冷一笑,轻蔑道:“原来是冯导。不是说不信鬼神之说的么,怎么会屈尊跑到我这一个小小的江湖骗子这里来。” “张教授……”闻言冯导脸上再次浮出一层苦笑,许是知道再说什么也没多大用处,便朝旁边那胖子看了一眼,胖子即刻心领神会,从衣袋内抽出只硕大的红包,恭恭敬敬递到张兰的面前:“张教授,请笑纳……” 张兰连多余的眼光也不屑朝那方向看上一眼,低低一声冷哼,扯过椅子坐下,径直望着冯导的脸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信,现在才来找我,不嫌太晚了么。” “……请您大人大量,原谅我的愚昧……”冯导吃力道。他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说一句得喘上一大口,随后有些呼吸困难,他扯下帽子慢慢扯下衣领上的拉链:“……再……再者,如果没有亲眼见……见到过……有几个人能相信这种东西呢,是吧……” “现在您见到了?”张兰冷声问。 冯导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没有,除……除了我,别人都见到了……他们说我被黄皮子缠上了,开……开始我还以为他们耍我,现在……现在算是真的知道了……” 张兰闻言站了起来,望着冯导那张衰弱又痛苦的脸,慢吞吞踱到他边上,掀开他衣领朝他脖子后面看了看。 我借机见到他脖子后有厚厚一层模糊的东西贴附在他皮肤上,随着他呼吸而微微起伏,并散发出一股有些呛人的臭气。 “这有多久了。”这时听张兰问道。 一旁的胖子忙答:“从开始发觉身体不行时起,约莫一个礼拜。” “一个礼拜……”张兰的眉心微蹙,似若有所思般望了望冯导。 后者一脸期盼地望着她,及至见到她这样一副神情,似被冷水泼到般缩了缩脖子。继而呼吸似乎变得更为困难,他乞求道:“张……教授,能不能把……把窗开开……” “我会冷。”张兰轻描淡写道。随后转身返回原处坐下,交叠着十指再度望了望他,道:“再过两天你便会死。” 如此冷漠的话音,说出如此冷漠的一句话。不但令冯导绝望地一声呻吟,亦令我不由自主朝狐狸看了一眼。 试图从他眼内寻到些什么,但他只是默不作声站在一旁观望着,好似一道无人察觉的影子。 便再次望向张兰,见她在说完那句话后,脸上带着丝冰冷的笑,轻轻抚了抚胸前的棺材坠子。旁边胖子急道:“两天??两天后就得死??那一点办法也没了吗??” 张兰不语,也不知是不想说,还是的确没有办法。 见状胖子用力一跺脚,转身对那魁梧的跟班道:“得!还是马上去八一医院!” 那人一听正要过来扶冯导起来,却见张兰轻轻敲了下桌子,道: “但话虽如此,要救还是有方法救的。” 一听到这句话,冯导原本绝望得已经闭上的眼蓦地睁了开来:“是……是吗……张教授……” “什么方法??”胖子也随即问道。 张兰笑了笑。伸手抓过一旁的袋子,从里头倒出钱币摊开在桌上,再慢慢拢进手里:“但救他我是要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尽管说!” 张兰看了眼胖子,再望向冯导:“第一,那年我在你这儿出的事,你得恢复我的名誉,你得让所有人知道我张兰不是造假的神婆,而是个真正的通灵者。” “没……没问题……”冯导一口答应。 “第二,我被关了两年,这精神损失,你也必须负责赔偿。” “那是自然……” “第三,”将所有铜币捻进手掌,张兰从椅子上慢慢站了起来:“你得答应这事过去后,登报上电视发表声明,一声明向我道歉,二声明是我救了你,你答不答应?” “答……答应……都答应!” 有什么不能答应,有什么比救命更重要的事不能答应,况且这些对于冯导来说完全是轻而易举便能做到的事。 所以他头点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见状张兰嘴角扬了杨,随后伸手自八仙桌下的抽屉内取出把一尺来寸长的刀,轻轻摆到桌面上。“那么此时开始,你完全信我么?”然后她望着冯导那双蜡黄的眼睛问。 冯导虽然在见到那把刀的瞬间眼里有些疑惑,但忍极其坚决地点了点头。 “相信我能通达阴阳,并为你除去身上所附这的黄皮子?” “对!” “那你将头摆到这儿来。”说着,拍了拍桌上那把刀子。 冯导毫不犹豫便将脸朝那地方搁了过去,就搁在那把刀子边上,微微耸动的鼻尖正对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刀刃。 “很好,”这令张兰的脸色终于略略缓和了下来。她慢慢踱到冯导身边,低头凑近了他耳朵道:“这对你我来说非常重要,所谓心诚则灵,若你对我还抱有任何怀疑,那结果便不得而知了。”说罢,几乎是完全突兀得不为人所预料的,她一把抓住冯导的头朝桌子上用力摁了一把。 听见他因疼痛而发出一声闷哼,便在边上那胖子脱口的惊呼声中一把抓起那把尖刀闪电般朝着冯导的脖子上直扎了上去! 那瞬我也不由自主惊叫了起来。 以为她那一下是绝对是将冯导的脖子割断了,但当刀尖落下,却是在冯导脖子后半寸的地方。 那地方被刀尖牢牢地钉着一团东西,黑糊糊,又似隐隐透出层黄气。片刻逐渐显露出一只黄鼠狼般的体态,头颅自下三寸处被刀尖钉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好像是死了一样。 但就在我试图靠近些将它看得更清楚些时,它突然猛地朝上一阵挣扎,嘴里嘶的声尖叫,在刀尖下如疯了般连抓带刨地拼命扭动起来。这令冯导疼得再也按捺不住大声叫了起来,一旁胖子和那跟班急得脸色发白,想过来帮忙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时束手无策,只在嘴里发着些毫无意义的咕哝。 而张兰似对此毫无察觉,她目不转睛盯着刀下那扭动的东西,小心翼翼趁它扭到一定副度时一把扣住了它的脖子,再迅速将刀抽出,那东西便挣扎得更为猛烈起来。可是无论怎样猛烈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张兰那几根细长的手指,我不由朝那手多看了一眼,随即发觉就在无名指和中指的指缝间,它们夹着两枚铜币,应是刚才时就被张兰不知不觉夹在自己手指上的,因而令她抓握那东西的手势有些怪异。 她以那样怪异的手势将那东西小心翼翼而有力地从冯导身上扯出,直到最后一点黑糊糊的东西在他身上彻底消失,冯导那张原本痛苦到扭曲的脸一下子松弛了下去,并嗵的声从椅子上滑落下去,倒在地板上,无比疲劳又舒坦地长出一口气。 张兰朝他轻瞥了一眼,然后将那依旧扭动个不停的东西丢到桌上,在它试图弹身而起的霎那抓起边上的铜钱朝它丢了过去。 铜钱碰到它身体的一刹它蓦地瘫软了下来,见状张兰抓起刀子对准那东西挣扎而起的细长脖子便是用力一挥。 手起刀落,无比准确地将那东西的头给切了下来。而那小小的头颅刚刚同身子分开,它便整个而突然化成一团黑气嘭地在桌子上散了开来,伴着一股浓烈的恶臭,同周遭浓烈而潮湿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熏得人几乎要吐。 眼见不出片刻便在空气中消失得彻底不见踪迹,那胖子同那跟班脸上的神情几乎同见到了神一般。他们痴痴呆呆望着张兰的一举一动,想说些什么表示表示,却最终只是捏着手里厚厚的红包无声蠕动着自己的嘴唇。 见状张兰脸上浮出似有若无一丝笑。随后重新冷了脸色,她走到冯导身边,将一枚铜币扔到他身上:“自今天开始将这东西带在身边,直到身体复原,最好不要离身。” “一定一定。”此时她的话已如圣旨一般,当下胖子同那跟班一边将冯导从地上扶起,一边匆匆拾起铜币恭恭敬敬应着。 “门口处有功德箱,去化了功德以后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是是是……” 边应边还有些呆傻地在原地站着,张兰见状,冷笑道:“还不赶紧送人去医院,再晚些,那便是任谁也救不了的了。” 这话一出,两人立刻惊跳而起,急急将红包投入功德箱,扶起冯导转身便如一阵风般朝外跑了出去。 目送他们身影直至消失,狐狸方才轻轻拍了拍掌,叹道:“今天可开了眼界了,张教授,您降伏那黄皮子精的手段可当真称得上一绝。” “过奖。”女人微微一笑,拢起铜币放进袋子里收好,随后转过头径自望向我道:“这回可信了么。” 我一时怔了怔。 正要点头,却听狐狸又道:“但降那精怪的手段是否过于凶狠了一些,原本只要释放出它所吸取的精气,不仅能挫了它的妖体,也可令刚才那人得到真正的恢复,不似现下,他差不多半只脚已进了棺材了。” 这话一出,张兰不由冷哼一声:“凶狠?对付这种伤到人命的东西,手段不残酷一些,往后它们害人的方式会更加残酷。” “哦呀……您说得这倒也是。”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狐狸似是在对他刚才那些话示以歉然,随后负起手一边打量着她这间小小的屋子,一边漫不经心道:“不知张教授可曾降伏过狐仙不。” “狐狸精么。”张兰捏了捏之前在抓握那只黄皮子精时过度用力的手指,笑了笑:“不曾见过那种东西,据说早些年都已绝迹了,这年头狐狸皮草如此泛滥,便是单纯的狐狸都怕要绝种,别说什么狐狸精。” “倒也是哦。”狐狸轻轻一笑,回头朝我招了下手:“今天真打扰到教授了,若不嫌弃,改天还想再来向您请教。” “不敢当,尽管过来,也许我可以帮你充分地运用一下你这与身俱来的灵力。” 这话令狐狸再度笑了起来,笑得如此妩媚,竟让那严厉的女人也不由望得略微呆了呆。 片刻,就在我同狐狸朝功德箱内投下红包,预备离开这间闷热的小屋时,她突然再次开口,道:“小妹,最近这段时间小心点便是,你总也不想要死的,是么。” 这淡淡的话音令我蓦地一惊。 迅速回头望向她,见她那双幽黑的眼睛看着我,又似望着我身后的某处道:“有个女人吊死在高高的房梁上,我不确定那是你,也不确定那不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0小棺材十四 临近情人节,一到下午便能看到成群结对的少女在路边各种小店里闲逛,或者挑选卡片,或者挑选一些五颜六色的糖果巧克力,热热闹闹的。 因而一走出张兰家,不免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即便午后的阳光非常温暖地照在身上,手脚依旧冰冷而潮湿。于是捏着拳头将两手兜在裤袋里,我默不作声在狐狸身后跟着,看他眯缝着双眼有些惬意地享受着阳光,长长的黑发在光里闪着层淡淡的金色,相当温暖而柔软的一种颜色,不由看得一时有些发呆,便连过马路也忘了停顿,险些一头撞到他身上去。 “还在想那女人的话么,”狐狸见状回头瞥了我一眼,在绿灯亮起时拽着我衣领把我带过了马路:“你这死小孩命硬得很,这些年多少凶物弄不死你,现在倒被个神婆随口唬弄一句话就给吓得魂不守舍,不丢你自个儿的脸也丢老子的脸呐。” 我涨红了脸朝他撇撇嘴,头一低越过他身侧加快了步子径自朝前走去。 说真的,狐狸说得倒也没错,我真的被张兰的话给吓到了,就在刚才,甚至几乎有些失魂落魄。 如果换作是在以前,张兰对我说的那样一句话也许我完全不会想太多,甚至可能一笑置之,因为迄今为止碰上的妖鬼乃至神仙不在少数,但我从未见过一个能预知未来的。 或许有些确实有那能力,但轻易不说出口,自然有它们不说出口的禁忌,否则,这世界岂非是要乱套,只要有一人便足以改变世界,是以万物皆有准则,看看自古流传至今那些所谓的大预言家,哪个不是后人为了显示其强大性而刻意添油加醋鼓吹出来的。 但张兰确实让我见识到了那种不可思议的能力。虽然她这能力未必对所有事物都奏效,但的确仅仅只见她随口预测了三点,便已经有两点被证实了。而第三点是她在秦奶奶家窗外所见的吊死的女人,这一点并未被实现,虽然确实有周艳声称见到了罗娟娟上吊这一事情发生,但所幸那并未成真。所以仅此一点,算是一个失误。 却没料到她今天突兀又预言说可能见到了我被吊死。 『有个女人吊死在高高的房梁上,我不确定那是你,也不确定那不是你。』 那样简简单单一句话,被她从那平静的嘴唇里淡淡吐出,即便当时艳阳高照,即便狐狸就在我身边,仍是如一桶冰水般当头淋在了我身上,令我不由自主一阵激灵。 想到这里,脚步不禁又慢慢放缓了下来,我回头看了身后那不紧不慢跟着的狐狸,道:“这个张兰通灵能力真的那么强么?” “若是很强,我当时便会动手了,正因为见她几乎同寻常人无异,所以才任她继续在那里卖弄。” “你是说她并没有通灵能力?”我不禁皱眉。 狐狸咧嘴笑笑,抹了把自己水光溜滑的长发:“她如果真有通灵能力,岂还敢在我面前一口一个狐狸精的叫,就是那些稍有些能力的瞎子,在靠近我身侧都知晓要避开,何况一个通灵力极强的人。” “那她怎么会抓住那只黄皮子精?” “啧,”眼里闪过一丝不屑,狐狸走到我身旁随手将落在我头发上一瓣叶子扯了下来:“要不怎么叫你小白呢,要不怎么叫你小白呢,”然后一连说了两遍那令人不爽又似乎令他很爽的话,轻轻一吹,将那片叶子吹落到地上。“首先我早已说过,那东西并非是真正的黄皮子精,而是个蛊。而蛊要比真正的精怪好捉,因为她手上有那把克制阴邪的铜币。” “那其次呢?” “其次,她若真有本事,便应知道对付蛊,以她那直接而粗暴的方式,搞不好便会伤人伤己,虽然借着铜币她侥幸成功,但那男人此后再也回不到原先健康的体魄了,因为他精远以被吸得七七八八,除非在收蛊前迫使它将那些精元吐还,显然,那位张教授并不知晓这一点。”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片刻似有些若有所思般道:“况且,如果我猜想得没错,那蛊该是因张兰所起的才是。” “因为她?”我不禁惊讶:“为什么?” “忘了么,他们说张兰两年前便说那男人被黄皮子缠身。只是当时被当作闹剧一场,直到这次重提,他才突然被人见到果真有黄皮子附身,并还实际性地发展到威胁到生命的状况。因而可以看出,这女人对自己的通灵之术有着极深的执念,她是如此地执着于认为那男人一定是被黄皮子附身,并两年来一直念念不忘。而念蛊这东西,便是由人的怨念所养成,以此推测,那男人其实就是被这女人所害,又再借着她所谓的通灵之力,被她勉强所救治。” 经狐狸这一说,一切登时变得顺理成章起来,想想也确实有道理,我不由轻轻吸了口气,脱口问道:“那难道老杨的死也是因为她的执念么……” 这问题令狐狸微一蹙眉,随后轻轻咕哝了一句:“难说,这倒不像是她的所为,那东西可不是随便用什么执念便能形成和驱使的。” “那看来仍是无法知道昨晚驱使老杨的魂魄到家里的那东西是什么了……”我不由有些失望。 “我原想过可能是她凭借那只小棺材所为,”狐狸瞥了我一眼道,“因为那只猫妖说过,她养着古曼,而那东西虽然以微不足道的居多,但也有些特别强大的,倒也确实具备兴风作浪的能力。” “但并不是么?”我望着他略有些游移的目光问。 “不是。那小棺材很普通,几乎没有多少力道,倒是那女人身边这把铜钱,似有些来头,看起来颇有些意思。” “不就是康熙通宝么。” “虽是康熙通宝,但并不意味着它便是康熙年间所制成。” “哦?这怎么可能?”康熙通宝不是康熙年所制,难道还是同治年制的。 心里头犯着嘀咕,便见狐狸弯眼一笑,修长的手指在我面前轻轻一翻,合拢再张开,赫然一枚小小的康熙通宝静静躺在他掌心。“说个典故给你听。当年清兵入关后,自大明皇帝的宫内占了不少宝贝,其中一件叫通冥宝钱,传是铸造于宋代,以人血和铜兑着长白山骏猊骨粉所炼成,是一件克制阴邪之物的至宝。” “……听上去它倒是比较阴邪的样子……” 狐狸笑了笑:“确实比较阴邪,正所谓以毒克毒。因而怕它过于锋芒毕露伤了清朝的气数,所以康熙帝即位后用以他名号所铸的铜币将之封盖,据说一共有二百七十八枚,现在流落于是也不知还剩多少枚。” “但,”听完他的话我再朝他手心那枚铜币看了一眼,摇摇头:“看上去也没多大厉害么。” “那不过是没有掌握用对它的方式。”狐狸望着我轻轻说了一句。却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完后眼里忽然闪过一丝迟疑,转瞬复又笑笑,低头朝那铜币轻轻吹了口气,那铜币便啪的声爆裂开来,露出里头黑糊糊一片扭曲不平的东西,递到我面前:“喏,这就是它的本尊,只怕那位张教授自身也未见过,因而将它当作礼物一样随手发放出去。却不知道这东西发一件少一件,此后只怕要在她手里彻底失传了。” 我看了看这丑陋的东西,就跟博物馆那些腐朽得快要看不清字迹的古币没太多区别,只是更小一些,上面隐约可见一个冥和一个宝字,其余字迹皆已看不清楚。“那么,老杨的死是因为这东西么?”于是再问。 “也不是。” 狐狸干脆的回答令我不由气馁:“……那你研究它做什么。” “因为既然它已现世,想必另外十二样曾同它一起埋葬在坟墓里的明器也已流落到世上,不知是否会同那些东西有所关联……”说到这里话音微微一滞,因为一辆极其漂亮的黑色宾利在我认真听着狐狸说话的时候,无声无息在我俩边上停了下来,车窗摇下,里头露出方即真那张漂亮的面孔:“宝珠,逛街呢?” “方即真,你怎么在这里?”我有些意外会在这样的小街上再度见到他。 “听说冯导在这附近治疗,我有些担心他的身体。”他道。一边经由我脸侧望向我身后的狐狸。 “他已经没事了,被送去医院啦。” “是么。那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不用,我跟胡离一起走回去就行了。” “原来阿离也在。”这话令他再次望向狐狸,笑了笑,好似刚刚才见到他一样。 狐狸亦仿佛刚将他认出来似的,挑眉一笑:“哦呀,我还想这小白在和谁说话,原来是方大明星。这是跟女友约会么。”边问边朝那安静坐在车子内侧的女人嫣然一笑。 女人便朝前探了探身子,脸从阴暗处露出,于是便很轻易地认出这张包裹在墨镜和丝巾下那张精致的脸,原来是方即真绯闻中的情人罗娟娟。她对狐狸报以同样嫣然的一笑,道:“一起么,阿离?” “不啦,”没等狐狸回答,我径直道,“我们路上还有东西要买呢。”说罢拉着狐狸便朝前走去,等想到还未同他们道别,他们的车早已不见了踪影。 “哦呀,吃醋了?”见我扭头朝后看,狐狸瞥了瞥我,有些不屑道。“没事,这两人最多凑不过一年,你还是有机会的,小白。” “你有病啊。”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吃个鬼醋。” “哧哧哧,你看到那女人脸都青了。” “因为我看到她身后还有个女人啊!”话一出口,便见狐狸脸上嬉笑的神色微微一敛,便沉默了下来。 果然他也见到了。 那是个一脸苍白的女人,苍白到我几乎看不清楚她的五官,只见到她如同副苍白的影子般紧贴在罗娟娟的脑后,也不知究竟是过路的魂魄,还是别的什么奇怪的东西…… 正待要问狐狸,却见他已转身朝前继续走去,忙跟过去,还未开口,便听他道:“少管,小白,最近的事太多,少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1小棺材十五 转眼一个礼拜很快过去,我在报纸上看到张兰的事上了报。 冯导履行承诺在电视上公开向她道了歉。而正如狐狸所说,那男人现在看起来就像半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消瘦、疲劳、精神状态很差。他无比诚恳地坦言了以往对张兰的误解,并以一种隐晦的方式表达了对她能力的敬仰后,那女人一下子成了周围人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香港有白龙大师,她现在似乎成了内地的白龙大师,大批记者因此而扎堆在她家周围试图拍摄下她通灵的过程,但她变得无比深居简出,几乎很难再见到她抛头露面,这愈加神秘的行为令人们对她的好奇心越来越盛。 于是,她红了,一夜爆红于电视和网络,甚至比那些偶像明星的出名更快。 谁都想一睹这名大师的神迹,虽然冯导在电视上说得极其隐晦,并未涉及任何显著的妖异性东西,但毫无疑问,他的言行证实了那原本虚无缥缈的,被称作为‘迷信’的东西,它似乎是存在的。这对于原本就将信将疑的人来讲,无疑星星之火瞬间燎原,于是她的住处便变得如同神域一般,每天充斥着大量前去朝拜的人,却完全无法能再同过去那样轻易进出她家那栋房子,因为那里已经设了门卫,原先她家的客堂外也设了接待处和预约中心,当这些东西在电视里被播出后,我有种五味交杂的感觉。 “羡慕么?”某天看她在电视中接受采访时,狐狸问我。 “有什么好羡慕。”我反问。 “成神就是那么简单,一旦如此,财源滚滚。” “因为人家会捉黄皮子呗。” “啧,好酸。” 虽然狐狸不信我的话,但我真的没觉得有什么好羡慕她。 通灵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名气越大引来的人越多,引来的人越多可能碰到的东西就越强。就现在而言,我只见过她对付过水猴子和黄皮子,以及所具备着的某种有些特别的预知能力。但若有一天,当她的能力不足以与那些她要对付的东西抗衡,那她面临的结果会怎样呢? 不堪设想。 于是每次见到新闻里有她出现,便将频道换去,但有时仍会忍不住在网上看看关于她的那些信息。时常会见她给一些名人进行通灵,在她一夜成名后,她的顾客群体显然档次提高了不是一点点。她为那些人找出一些不利于他们前途发展,或者正影响着他们运数的东西。而作为等价交换,那些人在各类媒体上的影响力则成了为她所作的一种变相宣传。 于是名气便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张博士亦终于坦然接受了别人给她的新称谓――张大师。 我记得在不久前她还是分明排斥这种称呼的,隔壁的刘倩不是说过么,她立志要将这门通灵之术发展成一种学术。 此时她却似乎已不再坚持,也完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坚持。 而每次当我在杂志或者网络上见到她一脸庄严的神色,对那些曾经连正眼也不屑多瞧她一眼的人,一边把弄着手里的古钱,一边说着些似是而非且神神道道的场面话时,总会想到那天下午时她对我说的那句话: 『有个女人吊死在高高的房梁上,我不确定那是你,也不确定那不是你。』 最初那几天里,我真是无时不在提心吊胆地担心着这一句话。 时常不自觉便会朝天花板望去,仿佛不经意间总能感到有具微微晃动的身体在那上面挂着似的。所幸每次都什么也没有见到,久而久之,也就渐渐放松下来,没有最初时那样终日心神不宁,而随着生意的逐渐恢复,店里工作又开始忙碌起来,忙碌得令我没有太多时间去东向西想,于是那剩下的一点惶恐也渐渐如水般化了开去。只是偶尔当我突然想起那天碰到方即真和罗娟娟时的情形时,还是会不由心悸片刻。 因为我在罗娟娟身后见到的那东西过去似乎从未见过。 那显然不是鬼,鬼有鬼气,它没有,它只有森森一股无比令人感到压抑的冰冷萧杀之气。 也不似妖。 不知究竟是什么,狐狸当时明明见着了,却当作没有见到一般。甚至在他听到我说见到那东西时,眼里闪过的那抹神色分明意味着他是有些意外的。 意外什么?意外那东西原本应是我见不到的么?所以他在一回到家后便径自去了铘的房间,同他关了门说了好一阵话。 而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想知道,但亦有些害怕知道。 “老板娘,你好啊。”几名客人离开后,我正将桌上的东西顺干净,便听见身后有人轻轻招呼了我一声。 回头望见一个女人,一身淡粉色棉服,硕大的墨镜几乎遮住她整张脸。见我一时没有认出她,她将墨镜取下朝我笑笑,我这才认出原来来者是“尸变”剧组里那个新人演员周艳。 此时她的名气已随着整部电影的热炒而高了许多,因而出行的行头搞得如同间谍一般谨慎。我替她找了张僻静的桌子坐下,见她似乎并不是专门为了吃点心而来,只是不停搓着手似乎有什么话要同我讲,便在她身边坐下,一边给她倒了杯热茶:“今天怎么会有空来,听说你们很快要去河南拍摄了是么。” “嗯,今天正好没戏,想到这里的点心特别好吃,所以过来坐坐。”说着望了我一眼,有些欲言又止,但很快还是脱口道:“听说你是阿真的同学是么。” “阿真?”我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她说的是方即真,便点点头:“嗯,高中时的同学。” “你对他了解么?” “了解?”我不由朝她仔细看了一眼。见她脸随即微微红了起来,心里已是猜到了七八分。方即真要让女人迷上总是很容易的,即便身边已有人相伴那又如何。“一般吧,我和他在学校没太多交集的。” “哦……”她点点头。似有些无措,因为我的话太过简单,令她似乎没了下文可以继续。于是只能干坐着,手里慢慢把弄着滚烫的杯子。我见状便再道:“但他人缘真是不错,当初可是全校有名的白马王子。” “是啊,”她笑,微透着一丝苦涩:“他总是很受女孩喜欢。不过一直以来他似乎都比较偏爱娟娟姐这样类型的。” “是么。” “所以,”她低下头,轻轻揉了下手指:“上次我的事好像惹阿真不开心了,他现在总不太理睬我。” “你是说你以为见到罗娟娟上吊的那件事?” “对。因为后来我对他说,我又梦见娟娟姐上吊了,他听后很生气,并且要我不要再乱想这种事。” “怎么你又梦见她上吊了?”她这话令不由我朝她方向倾了倾身子。 “是啊。”说到这个她似乎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脖子朝棉服大大的领口内轻缩了一下,道:“就在上星期,我跟剧组加夜班的时候,没轮到我的戏,我就去休息的地方打了个盹。睡了没多久好像听见有人在门口叫我,我睁眼看是娟娟姐,就问她有什么事。她没有回答,转身朝走廊里过去了,一边还朝我招手,我不知道她找我要做什么,但你知道的,我俩一直挺要好,所以我以为她又什么话不太方便在休息地方说,就一路跟着过去了。那样走了一会儿,却怎么也找不到她,我不晓得是怎么回事,那时周围也没什么人,灯也怪暗的,我觉得有点不舒服就想折回去,谁知道刚一回头……就……就看见了……” “看到她上吊?” “是啊……”她用力点了下头,心有余悸地再朝领子里钻了钻:“当时我就吓得惊叫起来,可是刚叫出声,她就不见了,于是我明白我大概是又做噩梦了。” 说到这里不再继续,她低头喝了两口水,以令自己发白的嘴唇略略恢复了点颜色。 我却不由心里犯起了疑问。 做噩梦怎么会是在那么清醒的状态下呢?看她所描述的当时的情形,分明是清醒着的时候看见,否则,那人总该有个闭眼到睁眼的过程吧。也有个梦里到梦外的过程吧。毕竟类似的仿佛身临其境般的梦我是做到过的,梦既是梦,完全不会如她所说的那样。 但也不好说破,毕竟,非要她认清这个事实,那么她所经历的事情又该怎么解释。 倒不如继续让她这样糊里糊涂的比较好。 “我当时害怕极了,你知道么,老板娘,”这时听见周艳又犹犹豫豫地继续说道,“吊死的人样子太可怕了,我吓得两晚上没能睡着,所以第三天我忍不住朝真哥说了,因为他是剧组里除了娟姐意外待我最亲切的。但结果说完了,我就极后悔,因为他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说我被那些迷信的东西冲昏头了,总是反反复复这么想着,所以总梦见娟姐吊死。还要我不要去跟娟姐说,免得她害怕。” “……那倒也确实。” “所以……”说到这里,她伸手搭在了我衣袖上,无比可怜又悲伤地望着我:“老板娘,你说依你对真哥的了解,他会原谅我么?” 这种事有什么原谅不原谅。若真是梦,更不用提什么要征得他的原谅。 倒是她的遭遇才让人感到比较纠结才是。 却也不能就此当着她的面说些什么,便点点头,肯定道:“他一定会的,这人忘性很大,就跟他找女人的速度一样,所以也许你今天再同他说话,他早已忘记了那天的事了也说不定。” “是么……”周艳的脸色似乎有些亮了起来,片刻朝我看看,似有些自言自语般道:“你确实还是挺了解他的,老板娘。” “呵,同学一场,或多或少知道点吧。” “不过……”蹙了下眉,周艳的脸色再次有些难看了起来,道:“我知道他有时生起气来持续得还是挺久的,譬如老杨吧,那是偷偷吃娟姐的豆腐,虽然娟姐看他年纪大没说什么,但真哥教训过他呢,所以他见到真哥总是绕着走的。” “是么。”老杨,不就是那个死得很惨的剧组工作人员么,记得那天罗娟娟也是这样说他,看来的确原也不是个具有多少好品性的人。“但你不一样,你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是么……”她喃喃咕哝了句,似想尽力相信我的话,却又带着点儿偏执地无法完全相信。“阿真是个好人……”过了会儿她抬头望着我道,“所以他一定会不再生我气的。” “那当然。”我几乎要觉得有些好笑了。 那样胆怯又痴心的一个女孩,为了方即真这样一个男人整天苦恼并心烦意乱,实在是件很作孽的事。要知她这样烦恼,对方可是完全都一无所知的。而他似乎也的确始终只对罗娟娟这样的女子感兴趣,细数他从艺至今所交往过或者被绯闻过的女人,几乎都是这种类型。 正暗自思忖间,见她看了眼表,匆匆带起墨镜站起身:“我该走了,老板娘。” “好,那有空再来啊。” “嗯,有空一定来。” 说着,便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急事般快步朝外小跑着离去,我目送着她身影直至消失在店门外的夜色中,想起她刚才的种种,不免又暗自笑了起来。边低头将桌上的杯子收拾起来,正要端进厨房去洗,不经意一抬头,心脏却突地一阵惊跳。 我见到厨房门前有道苍白的身影正在门帘处若隐若现地站着。 边上蹲着杰杰,它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那东西的存在,低头舔着自己的爪子,一边兜转嗅着旁边桌上的肉包子香。 那东西低头似是看了看它。 随后抬起头,它将那张几乎完全看不清五官的苍白的脸慢慢朝我转了过来,嘴里轻轻发出一种声音,声音很单调亦很诡异,仿佛大提琴的一根单弦被无止境地拉动着,嗡嗡作响,令耳膜由此而一阵阵颤动…… 随后那声音突然间嘎然而止,因为门帘被掀开了,狐狸自里头走了出来。 而那东西亦在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本台消息,” 这时收银台上的小电视里突然播放出一条新闻,也许是因为画面上突然出现了方即真的关系,有人立刻便将音量给调大了。 “今天傍晚五点四十五分,位于6家嘴清弯拍摄基地的一栋道具楼里被发现一具垂吊着的尸体。经确认,死者是近日正在此地拍摄电影‘北巷尸变’的剧组中女主角的扮演者,罗娟娟。死亡原因目前正在调查中,相关内容将在今后做进一步的报道……” 啪啦拉……此时门外的风突然紧了起来,卷着街上的废纸在窗玻璃上拍出一阵细碎的响声。我望见屏幕里方即真远远站着,脸色铁青地站在一堆保安中间。 而离镜头最近的地方,一具尸体正被用塑料步包着,从一间幽黑的房子里头缓缓抬出。塑料布没有掩盖全的地方露出一把黑色的长发,是罗娟娟用来做道具的长发,它们死气沉沉地挂在担架上,随着风一缕一缕地晃动,仿佛在替那被如木乃伊般包裹着的人,向这人世作着最后的道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2小棺材十六 后来罗娟娟被法医证实为自杀。 新闻里说,她死前曾长期服用抗抑郁的药物,并患有严重的贫血,由此可见,她的自杀应该是基于长期体质的不好以及抑郁症的折磨所导致。 我知道抑郁症的确是能致人于死地的,比如某位我曾相当喜欢的演员。谁能想到一个人前阵子还见他微笑着出现在公众面前,之后突然就会选择一个愚弄众人的日子堕楼自尽呢。 只是罗娟娟得抑郁症,却是我无论怎样也没想到的。 因为她看来十分坚韧的样子,尤其从她对周艳以及众人的姿态,可感觉是个很强势的人,一个如此强势而坚韧的人怎么会得抑郁症,并且自杀呢……实在是令人费解。 更令我费解的是,自她死去当晚开始,我每天做梦都会梦见她。 她身上穿着戏里民国时的服装。 那种素色的袄子和黑色的长裙,摇摇晃晃被一根绳子勒着脖子悬挂在我头话,只那样带着一副有些奇怪的神情,在正午明晃晃的阳光下静静地望着我。 “铘?”当即我叫了他一声。 便见他朝我招了下手,似是要我过去,不由令我愣了愣。 “做什么?”虽然问着,但我还是立刻抱紧了箱子朝他走过去,毕竟铘很少会这样招呼我,既然让我过去,应该是有他的道理。 但没走两步突然猛听见有人大叫了一声:“姐姐!别动!!” 这突如其来的叫声让我惊得一下子将手里的箱子掉落到地上,刚下意识低头朝它看去,却在一眼见到它下面白亮亮的水泥地时,骤地反应过来此时我根本就没走在人行道上,而是在马路中间! 可是我刚才明明是在沿着店门边的人行道走啊…… 没等细想这突然而来的变故究竟是怎么回事,左手边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响起,伴着刹车尖锐的啸叫,一辆疾速而来的汽车如同失去控制般打着转朝我这方向直冲了过来!眼见着就要从我身上直辗过去,就听见一阵引擎声如雷般轰鸣从我右侧飞速而至,带着道漆黑的光自我身边一闪而过,在那辆失控的汽车即将到来的一刹那猛地打横拦在我边上,硬生生替我承受住了那一下极其剧烈的撞击! 撞击所带来的波幅令我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身周迅速被人群所围拢,他们看着我和那两辆撞到一起的车,啧啧惊叹,窃窃私语。 我则根本就已经被吓呆了。 只觉得手和脚全都在发抖,两眼也几乎一时看不清任何东西。直到那辆横挡在我身边的车嘭的声将门弹开,里头那人迅速跑到我边上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才失魂落魄地看清楚,原来这驾着辆被失控又疾速的车直面撞击后,仅仅只令车身凹陷了那么一丁点的兰博基尼的人,竟然是方即真。 他额头上受了点轻伤,一双眼紧盯着我,抓着我肩膀用力将我晃了一下:“你傻啊?看也不看就往马路上冲?!”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仍处在一片混乱当中,只下意识反问他一句。而他还为来得及回答,已被眼尖一下子将他认出的影迷呀的声尖叫,将他团团围拢了过来。 随即整个场面一下子混乱透顶,人堵着车,车堵着后面所有的车,不消片刻这条不大的马路上被堵得严严实实,而更多看热闹的人正从屋内急急奔出来,仿佛一下子这地方成了一处欢腾的游乐场。 我不知自己后来究竟是怎样从这片混乱中挤出去的。 当回过神时,便见狐狸拖着我的手臂,正像扯着头牲口一样拖着我一路倒退,随后将我扯进了店里。 然后一路将我拽进客厅,也不待我开口,手一伸压在我脑门上,低头看向我,那双眼从未有过的严厉。 他用那种眼神注视了好一阵,随后微眯起眼,问:“我说过什么来着,要你这几天不要出门,你为什么还出门。” “你是说最好别出门而已!”我立即反驳。 “啧,这算是清醒过来了?” “况且你都没告诉过我为什么不要出门!”于是我再道。 “因为你最近会有麻烦。”他脱口道。 说完他突然抿上了嘴唇,一双眼蓦地朝我身后望了过去。 他眼里的神色有点吓到我了,因为他看起来竟然有些紧张。能令狐狸感到紧张的东西会是什么?我惶恐,随即几乎是立刻便扭头循着他视线朝那方向看了过去,便见一个通体苍白的女人在我身后的窗户外站着,面目模糊,静静如一尊雕塑。 见到我回头,她抬起一只手朝窗玻璃上轻轻敲了下,那片窗玻璃突然间变成了无数细碎而晶亮的东西,并随着她手的动作在空气中纷扬而起,化作一团细白的粉尘。 “到我身后去!”这时耳边听见狐狸低低对我说了声,并用力一扯,他将我拽到了他身后,与此同时我听见那女人嘴里又发出了那种奇怪的声音,就是上回在厨房门口时所听见的那种,如同大提琴的单弦被不停扯动着的声音。 声音震得我耳膜微微发鼓,仿佛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要从耳膜内挤压出来似的。 见状狐狸急转身用力抱住我,似乎想用自己的手替我将耳朵捂住,可手刚刚碰到我脸侧,突然自手心中喷出一道殷红的血来! 狐狸!我惊叫。可是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极度的骇然中手腕上锁麒麟喀拉拉一阵脆响蓦地腾飞而起,朝着那女人的方向瑟瑟颤动,却又没有任何变化,只那样剧烈地抖动着,在半空里扭动着…… 那女人见状再度抬起一只手,在窗上轻轻敲落了下去。 咔! 窗玻璃在她手指落下的瞬间应声而碎,于是她两手转眼已到了窗内,并继续朝前伸入,似是要越过整扇窗朝里进来。却不知怎的突然在这当口,她突然静止了下来,扭头朝后看了一眼,也不知究竟看到了什么,身影一晃,便在窗前消失得干干净净。 此时房门处突然有人按了两下门铃。 我同狐狸都没有动,杰杰不知刚才那一瞬客厅里都发生了什么,此时蹦跳着过来,再次听见门铃声,便过去咔的下将门打开。 一眼见到来者,陡地像见了鬼一样瞄的声尖叫,随即夹着尾巴匆匆朝厨房内逃去,此时狐狸已将手从我脸上松开,转身望向门口处,低低如自言自语般说了声:“哦呀……殷先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3小棺材十七 殷先生是万盛国际集团公司的大老板,也似乎是狐狸的老相识。 记得狐狸当初离开狸宝后,不多久,我因斯祁外婆的生日宴而在殷先生的身边见到了他,那时曾以为狐狸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两年来,我始终不清楚他们俩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狐狸从未跟我好好谈起过这个人,也没说过他那时在殷先生身边究竟是在做什么。始终都没忘记那天狐狸将我从靛的家里救出来时,出门不多久,便见他停车在我们必经的那条路边,看上去似乎在等着狐狸。 但狐狸径自便带着我离开了,从那之后,印象里仿佛这两人就几乎再无什么往来。 却没想到今天他竟会突然造访。 似乎是一个人来的,没见到他那位美丽的助理,他拄着手中那根细长的银色拐杖立在门口,并没有进来的意思,只将一双灰蒙蒙的眼睛空洞地对着狐狸的方向,微微一笑:“似乎不欢迎我么,碧落。” 听见他突兀说出“碧落”两字,我不由靠近了狐狸,下意识抓住了他身后的衣摆, 仿佛一脱手他就会突然消失了似的。 这举动令他回头朝我望了一眼,随后一甩尾巴,对着殷先生弯眼笑道:“先生专程赶来,碧落自是高兴都来不及的,怎么会不欢迎。” “那是自然,”似乎并不吃他这一套虚客气,殷先生轻轻转动着手指上碧绿一枚扳指,似笑非笑摇了下头:“你自然是高兴的,今儿我要不来,你该怎么结了刚才的死局。” 这话令狐狸沉默了下来。 他掌心仍在滴着血,我想提醒他,却突然发觉殷先生那双灰蒙蒙的眼睛似朝我脸上扫了过来。我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感觉,他那双眼明明是盲的,可是每每望着他时,总觉得他似乎能看得到,你甚至可以感觉到一种视线在你脸上隐隐移动的感觉,但细观,那对瞳孔内却分明又是空落落的,半点儿神采也没有。 “无常到,生死一笔了,你晓得自己刚才是见到了什么东西么,宝珠?”闪念间,听他开口问我。 我握了握手指没有吭声。 “你见到了无常。”于是他径自又道。“碧落不愿告诉你,他怕你听后会绝望,但他忘了你已经什么也不记得了,在那些反反复复的轮回中,即便曾稍纵即逝地见过那东西一面,也早已忘得干干净净。是么宝珠?你可还记得无常是个什么东西。” 无常是个什么东西? 虽然没见过,听倒是自小就听人说起过。黑白无常么。 所谓见黑无常者死,见白无常者生,戏里的扮相总带着尖尖的高帽子,舌头吐得老长,有些还抹着通红的胭脂。小时候每每听姥姥说起,总会钻在她怀里怕上老半天,但年纪越是大,对它们的感觉越是淡,自打后来再见到勾魂使那样的东西,便甚至开始怀疑无常这样东西是否真的存在过,亦或是从那些勾魂使所演变而来,因为它们同都是阎王爷手下勾人魂魄的。 但为什么殷先生说,狐狸不愿告诉我,是因为他怕我听后会绝望呢? 想到这里不由朝狐狸看了一眼,见他似乎并没意识到,便随口说道:“黑白无常么?见到黑无常者死,见到白无常者生,我见到的那东西一身雪白,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白无常?”说到这里,不禁想起刚才在马路上几乎死到临头时,所幸会碰到方即真突然出现,“所以,我才会在差点遭到车祸的时候刚好碰到方即真,被他救了一命?” 听我这么说,殷先生无声一笑,似早已料到我会讲出些什么来。 “我说得不对么?”我不由皱眉问他。 他却并不回答,只将手中的拐杖尖朝地上轻轻点了点,一辆漆黑色的老福特便如只幽灵般从左手方向悄然滑了过来,随即一名高挑美丽的女子自驾驶座内跨出,绕到边上替他将车门轻轻打开。 “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来着,碧落,”转身将拐杖交到女子手中时,他回头忽又对狐狸道,“我说过,你这样让她浑浑噩噩着,迟早会拖累死你们两个。”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问,但还没开口,狐狸突然上前几步挡在了门前,亦挡住门外那男人似空洞又似望向我的视线。“这倒不劳您费心。”他说。 殷先生笑笑,俯身进车,关门时朝着狐狸的方向又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再说你什么,碧落,但你自个儿掂量下也应明白轻重。不管怎样,我这儿的门始终是为你开着的,若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过来便是。” 话音落,车子扬尘而去。 我见狐狸目送着那辆车的方向望了很久,目光怔怔的,似乎在想着什么。不由有些不安了起来,慢慢跟到他身后,扯扯他衣摆:“狐狸,无常到底是什么。” 他闻言回头看了我一眼。 似正要开口,突然楼上一阵脚步声响起,随即,我有些意外地见到铘从那上面走了下来。 说来也怪,外面明明是风和日丽的天气,他却整个人都湿透了,发丝和肩膀上堆着厚厚一层雪,仿佛刚经历过一场暴雪的侵袭。 而没等我来得及就此问他,便见他目光径直望着我,掸了掸肩上的积雪淡淡道:“无常即往生,它并非如人类所传的那么简单,若你还记得勾魂使的力量,那么无常便是凌驾于它们之上,屈尊于冥王之下,一种地位极高的鬼使。几乎便等同于神佛,亦有一称谓,叫做‘往生天’。” 他这话令我一下呆了半晌。 什么凌驾于勾魂使之上,屈尊于冥王之下……听上去似乎是种相当了不得的东西,但这样一种东西为什么先会跟着罗娟娟,之后又出现在这里呢?? 疑惑间,不由脱口问道:“那它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因为你看到了它。”狐狸突兀开口。 我当即望向他:“什么意思?” 此时感觉在我面前的这两个男人,包括刚刚离开的殷先生,很显然知晓着许多我完全不明白的事。一切的一切,那些发生在我身上,或者即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他们都知道,却只有我不知道,看情形又没有人愿意如实告之,怎不让人心烦意乱。 于是手不知不觉从狐狸的衣摆上松了开来,我朝后退开一点,以便将这两人的面目都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狐狸见状目光微微闪了闪,却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将视线转向铘,从他潮湿的衣服慢慢望向他的脸:“你去过‘那个地方’了?” “对。” “见到‘他’了么。” “没有。” “嗤,”这简单两字令狐狸冷冷一笑:“你本就不该擅自去那里的,没有龙骨,去那边是找死么。” “找的不就是个死人。” 狐狸眉梢轻挑,也不再就此继续往下说,在意识到我投在他脸上的视线越来越迷茫和烦乱的时候,他伸手捏了捏我的下巴,将挡在他身后的我推到一边,朝着铘的方向走了过去:“那座坟你去看过了没有。” “看过了。”铘的回答依旧简单。 “情形如何。” “墓已被毁,应是有些年头。十三冥器除了你所带来的通冥宝钱外,其余已尽数被损坏。” “这么说,阵法已破?” “早已没什么阵法,那埋在墓里镇着的东西也不知去向,若不是被盗墓贼毁坏,便是已被贩卖。”说到这里,他朝狐狸看了一眼:“你又同殷家的人有什么牵连。” “没有牵连,只是交易一桩而已。” “交易,”铘低低一声冷哼:“殷家的交易千百年来有几人能做得起。” “无常既出,除了殷家的人,你觉得还有谁能解这燃眉之急。” “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东西。”铘冷声道。说罢转身上楼,几步后停了下来,蹙眉对狐狸道:“给我弄些吃的。” “耗得没力气亲自动手了么。”狐狸牵了牵嘴角。 他没再回答,丢下我和狐狸在楼下,径自回了他的房间,随即见到杰杰一脸惶恐地从楼上急急窜了下来:“喵,老麒麟饿得眼都发青了,我还是先避避的喵。” 我眼睁睁看着它仓皇到失魂落魄般从我面前跑过,再如一阵风般朝家门外跑了出去,一会儿功夫便再见不到那团肥胖的身影。 脑子里乱得很,从殷先生提到“无常”,又从铘失踪两天后突然带着一身的雪水回到家里,一切变得完全没有头绪。混乱又不安,于是抬起头,希望从狐狸嘴里得到个清晰的解释,告诉我‘无常’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而铘失踪了两天又究竟是去了哪里。可是话还没问出口,外面的店堂里已有客人等得不耐烦地叫了起来: “老板娘,人呢?结帐啦!” “买单买单,老板娘买单!” 我只能匆匆奔了出去。 一阵忙乱,结账收拾,接单,上点心……等总算将事情都暂时处理完毕,再返回客厅,却早已不见狐狸的踪影。 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正要再次返回店里,却听见有人在我房间门上轻轻敲了敲。 我一惊。 以为是那东西又回来了,急转身抓了只花瓶到手里举起便要砸过去,随即见到方即真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一边又望望我手里的花瓶,喃喃道:“你做什么,宝珠,我只是刚好见你房间窗户开着。” “是你啊……”我松了口气,放下花瓶。 他朝我走了过来,从衣袋里取出样东西抛到我面前:“你还真是够意思,看我被围堵在外面,倒一声不吭就走了,所幸我够灵敏,不然怕要被撕烂了。” “那也是牡丹花下死。”我随口道。伸手接过那东西,见是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摇一摇喀拉拉一阵响,他见状眉头拧了起来:“喂,意大利纯手工的,你倒是小心点。” “巧克力?” “不然是什么。” “情人节礼物?” “算吧。” “那卖给你粉丝一定很值钱。”我突然感觉今天一天也不尽都是糟糕的事。 他闻言苦笑了下:“你是不是还记着读书时那些破事。” “都说是破事了,我还去记着做什么。”我收起礼盒道。一转头见到他额角的伤口正隐隐渗着血丝,不禁又有些不安起来:“你的伤要不要紧,我跟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一点点擦伤而已。” “那要不我去拿酒精给你擦一下。”边说边走到他边上踮起脚想看看那伤口的情况,不料他忽然将我手一挡,几乎是有些用力地把我朝后推开了一些。 这力道令我不由自主又朝后退了两步。 见状他匆匆笑了下,道:“不用了,我回去有人给我处理。” 我没再坚持。 这人是挑剔的,也是善变的,所以不要因为他偶尔的示好就觉得可以替他决定什么,那只会让自己自讨没趣而已。“那,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也是来得巧。”他轻描淡写道。一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着墙上我姥姥的遗像:“真快,上回还见你在姥姥身边腻着,转眼你也快三十了。” “不用提醒我这点。”我闷闷道。 “打算什么时候升你那伙计当老板?” “什么?”我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脸不由一烫:“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你喜欢他不是么。” “我从没这么说过。” “需要说么,你从小有些什么想法马上就在脸上表示出来了,藏不住事的女人。”他笑,随后朝我看了一眼,道:“那,如果到三十岁他还没跟你在一起,就来找我吧。” 我再次一愣:“找你做什么?” “我不介意收了你。” 这话让我哈哈笑了起来,“你当妖怪啊,还收了我。娶都不敢说的人还好意思说收别人。” 他也笑了起来,笑的样子真是很漂亮,宛若在学校第一次见到他朝我笑时那璀璨动人的模样:“那,到三十岁还没人要你,再给我写封情书,打动我了,我就来娶你。” “你神经啊,”我再笑:“我又不是罗娟娟那类型,你有兴趣娶才见鬼了……”说到这里一下顿住,因为突然想到罗娟娟已经死了,在此时谈起一个刚刚死去的人,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况且她还是上吊而死的。 方即真也因此而沉默了下来。靠在沙发背上定定看着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眼里一闪而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并未漏过我的眼,于是我更加沉默地坐到一旁,听着外面店堂里热闹的说笑声,感觉自己被自己关进了另一个小小的空间里。 “她走得很突然。”半晌,我听见他再度开口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也能像今天这样,很巧合地阻止她的死。”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狐狸说罗娟娟的死并非出于自杀,而我亦不能跟方即真说,在罗娟娟死的头几个晚上,我总是会在梦里见到她。 因而只能继续沉默着,直到听见店里有客人大声叫我:“老板娘!点单!” 我不得不站了起来。 望向他,他仍靠在沙发里,对我笑笑道:“你去忙吧,过几天要跟剧组离开这座城市了,也不知几时回来,所以再坐这里看会儿。” 他这话令我感到有点儿奇怪。却又不知道究竟奇怪在什么地方,便由他一人继续在厅里坐着,转身朝厨房跑了过去。 当一切都忙完时,天已有些暗了,狐狸还没回来,所以忙得我有些混乱。 便回到客厅想招呼方即真留下一起随便吃顿晚饭,但进到客厅时,沙发上却空无一人,他似乎早已走了,只留他刚才送我的那只礼盒在桌上静静躺着。 我走过去将包装拆开,发觉里头并非是巧克力,而是一串圆润光滑的珍珠项链。底下压了封信,信封很旧,上面的字迹很眼熟。 见状我不由一呆,因为这是我当年给他所写的那封情书。 真奇怪,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到现在还保留着这封信做什么? 未及多想,我突然听到楼上嘭的声闷响。 随即有如同野兽般低低一声咆哮自铘的房里传了下来,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放下项链朝楼上奔了过去,到门前用力敲了几下,半天没人回应,便将门一把推开,朝里头闯了进去:“铘?刚才那声音是你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4小棺材十八 屋里光线很暗,厚厚的窗帘密不透风地遮住了窗玻璃,也遮住了外面试图渗进来的那一点街灯光亮。隐隐看到地板上躺着团模糊的身影,在我慢慢朝他靠近过去的时候,他坐了起来,伸手朝脸上遮了遮:“别过来。” 我下意识站定脚步。 他身上几乎是□的,遮住脸的那只手黑甲嶙峋,密密覆盖在已变成爪状的手背上,尖锐的指甲匕首般在室内隐约的光线里闪着青色的寒光,一点一点,如他半掩在手掌内那双眼里所透出的幽暗光芒。 他在看着我么? 我无法确定。 那来自他眼底的光芒遮盖了他的眼神,透着荧荧的紫色,在夜色里如此清晰,远看过去仿佛两粒水晶似的,随着他呼吸的起伏微微闪烁。 “刚才那声音是你么……”于是我再问了一声。 “出去。”没有回答,他径直道。 我没有坚持。 后退着朝门外走去,到门口正要将门带上,却见他眼角边的鳞片也开始凸显了出来。 在他为此而将脸朝一旁侧开时,两道漆黑色犄角蓦地自他额头刺出,又如蛇般蜿蜒直上,不出片刻,便似两把钢刀般在他四下散开的长发上铮铮而立。 他为此发出低低一声咆哮,就如刚才在楼下所听见的那声一样,痛苦而短促。 浑身亦开始抖个不停。 一些青灰的颜色自他黑甲内透出,尽管屋内的光线这样暗,还是可轻易分辨出它们如此迅速地沿着他鳞甲每一道缝隙侵占着他的身体,带着种细微如爆裂般的声响,穿透出一层森冷的寒气。 不出片刻我辨认出那东西竟是冰。 一种自身体内部渗透而出的冰层……它所携带并散发的寒气弥漫得如此之快,转眼便让站在门口处的我也感觉到了,甚至冻得我激灵灵一个冷战,当即掖紧衣领重新朝他跑了过去,我大声问他:“你怎么了?铘??” 距离越近,那寒气越强。 我看到铘目光一闪朝我用力摆了下手。 似是警告我不要再靠近,却已来不及,在他抬手那瞬我已几乎到了他的面前,这同时我发觉自己的手背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衣袖变得僵硬,而脚下所踩的地板上分明结了厚厚一层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惊诧。没留神脚下一滑几乎跌倒在地上,他见状朝我方向反掌一挥,我便如滑冰般一头朝外跌了出去。 一屁股坐在门口,险些没从楼梯上滚落下去,外头扑面的暖意让我手稍稍恢复了点知觉,我一边搓着它们一边站起来,站在门口处不知所措地望着铘,便见他单手撑地摇摇晃晃从地上站了起来。 腰部以下已显出麒麟原形,两条腿在地板厚厚的冰层上撑着,很明显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我不知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在自己房间里蜕变成原形? 为什么正逐渐变成原形的他看起来那么孱弱?? 我从没见过他体力这么不支的样子,即便是当初被千面用手段弄得昏迷,醒后的力量依旧是巨大而极具爆发性的。但这次,就在短短一两个小时前他还是好好的不是么?怎么会突然就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 脑子里因此而乱作一团时,我看到那正像细菌一样蔓延在他身上的冰层已几乎将他半边身体吞没,他一步一滑朝墙边的柜子出走去,似要在那上面取什么东西。但没走两步腿一软便跌倒了,我见状慌忙再朝房内跑,被他冷冷一指,喝道: “下去!” 我几乎立时就朝楼下倒退了过去,但不是自己的意识,而是分明有股力量在身后拖着我朝下走。 连着走了两步我一把抓住了边上的扶梯。 也不知是那控制我的力量突然自行消失,还是因着我手上那根锁麒麟突然自内向外绽出道暗光,那瞬我兀地恢复了自由。便迅速朝阁楼上又奔了过去,几步到门前,一眼见到门口的模样,生生让我倒抽一口冷气。 阁楼那整道门框已被一层冰厚厚裹得严实,晶莹剔透,仿佛水晶砌成,连墙壁上都已经被冰逐渐侵吞了,扑面透骨的寒气冻得我牙齿一阵打颤,而放眼屋内,更是一片苍白色寒气氤氲缭绕,浓稠得跟雾一般将整个房间团团包围,几乎见不到铘的踪迹。 “铘?!”我朝里大叫了声。 没人应我。只隐隐见到里面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微微动了动,见状我立即踩着地上厚厚一层冰雪覆盖物朝里奔去。 几步奔到靠墙那道壁橱边,伸手去拉门,门却被寒气和冰冻的严严实实。几乎因此将我手上的皮扯脱了下来,当下一咬牙抬腿朝那上面猛地揣了上去。随之咔的声响,毕竟是冰,脆得一踩而裂,裂口中我见到那只被铘摆放在些什么才好。 出乎意料,房间内安静整洁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门对面的窗户开着,铘背对着我坐在窗边,身体似已完全恢复人的模样,只披了件衬衣在那儿坐着,似乎在朝外望着什么。冷风卷着窗帘缠在他肩上,他似没有任何感觉,只静静而坐,如同一尊雕像。 “要吃点什么吗?”于是我又问了句,“狐狸还没回来,我把剩饭热了热要不你吃吃看?” 他身影动了动,半晌回头朝我望了一眼,淡淡道:“不用。” “哦……” 这男人说话总是这样能让人轻易地冷场。 房里的温度很低,就像他此时的眼神那样,不出片刻冰冷的感觉便透过我身上厚厚的外套钻进了我的皮肤,不由用力搓了错手臂,我倒退着出门,预备不再去打搅这沉默者的独处。 但正要关门时,却忽听他道:“摆在地上好了。” “什么?”我下意识问。 “那些东西,你摆在地上好了。” “哦。”我依言把仍在冒着热气的饭菜放到地上。转身便准备下楼,却听见他又道:“你过来。” 我愣了愣。 不确定他叫住我是为了什么,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已从窗前转过身。一双眼望着我,目光依旧清冷而淡漠,读不出任何神情,也揣测不出任何想法。便慢吞吞朝后退了一步,问:“什么事。” 他见状沉默了阵,随后将目光转到一旁,指向被摆在地上那件外套:“将它拿开。” 我不由有些气闷。 难得给他做上一顿饭,便把人当佣人使唤了么。有手有脚的还要别人替他拾外套,是不是早已忘了刚才究竟是谁从那冰天雪地里帮了他一把。 但闷归闷,想归想,两只脚还是不由自主地朝里走了进去,将那件潮湿的外套从地上拾了起来。“给。”伸手正要递给他,却被地上一捧红艳艳的果子引去了注意。 我从没在市面上见过这样的果子。一粒粒指甲盖般大小,通红带着点微微的透明,仿佛玛瑙般的质地,成串地结在暗褐色细细的枝杈上,鲜亮欲滴,饱满得仿佛一掐便能涨出一团汁水来。 “这是什么?”不由蹲□仔细看了又看,我脱口问道。 铘没有回答,只是默不作声望着我,直至我意识到他目光抬起头,才微微将目光侧开,道:“它叫野山地。” “野山地?”看来不仅是市面上没见到过,连名字也从未听说过。“水果么?能吃么?” 他目光再次朝我望了过来,端详我片刻,直至把我看得有些心虚而将手里的果子重新放回原地,这才再次开口道:“你可以吃吃看。” 这句话是我爱听的。 当下也不客气,用力扯了一粒便塞进嘴里。 而谁知便是这一颗,接着我这张嘴就再也停不住了。一粒接着一粒,那甜里带酸酸里又透着比蜜糖还清甜滋味的脆果,如此美味,如此令人贪馋,我真奇怪为什么从来就没在市场里见过它。 “哪里买的,铘,我从没在市场里见到过它呢。”终于吃到只剩下七零八落不多的几颗,我没好意思再继续吃,便停下嘴抬头问他。 却随即吃了一惊,因为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站在了我身侧,低头看着我,眼里的神情复杂到令我不由朝后退了一下。 不料却因此一屁股跌坐到地上。一时有些慌乱,我擦着嘴看着地上水果的残余又看了看他,半晌愣愣挤出一句:“多少钱……” “买不到。只是刚好今天路过时见到,所以摘了一些。”他道。身形一侧,挡在了我后退的方向。 我真的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他这么做是在干什么……不禁惴惴地抬头看向他,他却兀自蹲□,将地上那野山地被我吃剩的残余拾了起来,问:“好吃么。” “好吃。” “喜欢么。” “喜欢。” “总归是你爱吃的东西。”他道,将那残余含在唇间出乎我意料地朝我微微一笑。 我却被这笑惊得呼吸都要顿住了。 吃不准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者有什么地方惹到了他,所以他会做出如此异样的反应,当即匆匆站起身便想离开,可是没等迈步,面前那道门突然间砰的声自行关上了,身后那道窗也是,一下子整个房间内静到可怕,只能听见我由此而急促起来的呼吸声,以及铘慢慢起身时那衣摆摩擦而出的瑟瑟声响。 “铘,我要……”急忙回过头想对他说我要离开。 他眼里的神情却令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样柔软到哀伤的眼神,我从未见过,从未想到能从这个男人的眼里所见到。 一时脑里空落落的,在他由此而朝我靠近过来,将我伸到我脸上时,我竟完全无法动弹。 只呆呆由着他手指在我脸上轻轻滑动着,然后手指向下,一点一点经由我的脖子,我的领口,到我外套的纽扣处。 那样轻轻一触,整件外套便从我身上滑脱了下来,里面单薄的衬衣令我不由哆嗦了下,刚因此而回过身,他双手一揽,便将我揽到了他的怀里。 怀里很暖和,一瞬让我忘了挣扎,也似乎忘了很多东西。 着感觉好熟悉。 却又不知这阵阵袭来的熟悉感究竟来自哪里。 “宝珠……宝珠……”随即肩膀上的力量渐渐收拢,我被迫同他衬衫内隐露的胸膛贴得更紧,听他这样重复着我的名字,叫得有些艰涩,仿佛每一个字对他来说重如千斤,于是令听的人心里头也仿佛压了千斤般的重,因而,在听到他将后来那句话说出时,不知怎的有眼泪突然间从我眼眶里跌了出来。 他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宝珠……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没办法回答他。 因为突然间哭得很厉害。仿佛自己曾对他做过一件极糟糕,极糟糕的事,糟糕得让我自己都不知不觉地忘记了。却又把那糟糕透顶的情绪却想了起来,于是哭到越发不可收拾。 然后不知不觉地把手伸向了他,抱住了他。这感觉好熟悉,这样抱着他身体的感觉好熟悉……似乎他肩膀,他背,他胸膛,他身体的每一根线条……对我来说都是无比熟悉的,在这样轻轻一个碰触后,我一下子同他紧紧地贴到了一起,又被他两条坚实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缠到了一起。 “宝珠……”他再度叫我名字,低低的,嘴唇从我发丝压入我脖颈,又从脖颈移向衬衣的领口。 随后自领口处那些纽扣便如弹珠般争先恐后地跌落,因此而松开了我身上最后一件衣服,它摇摇欲坠,在他紧贴着我的那副胸膛前褶皱,碾转,分裂,最后他望着我,手轻轻一扯,便将它从我身上撕了开来。 那瞬我似乎清醒了下,想将他推开,可我的力量哪里可以同一只神兽所抗衡。 他几乎没有用什么力气便将我压到了身后的墙壁上。“跟我离开这里好么。”然后他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这样问我。 我摇头。 “跟我离开这里好么。”他手一用力再问。 我再摇头。 眼泪不停地从眼眶里落下来,可我还是摇头。 他嘴唇因此而抿紧,然后狠狠地压着我,狠狠地低头吻我。 吻我的嘴,我的脖子,我的身体。似乎他对我的身体每一个部分也是如此熟悉,正如我熟悉他肌理的每一道线条。 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种种惶惑,化成一种身体渴求般的索取,在他双唇再一次朝我嘴上压来时,我不由反将他吻紧了,那样一种熟悉到快要让我发疯的感觉,我只能籍着这样一种身体的本能反应去探知,去搜寻,去不断又不断地重复着感受…… 直到他目光一凝骤地从我身上抽离开来,我面前突兀一道身影闪过,带着股淡淡熟悉的香水味,以无比迅速而犀利的一拳朝他脸上猛挥了过去! 铘并未因此而避开,只是静静受了这一拳,随后朝着挡在我面前这道身影笑。 然后那平静的目光里渐渐凝起一道尖锐的光芒,那一瞬,我突然真正地清醒了过来,也猛地意识到这两人即将要做什么。 便用力一转身阻在了他们面前,试图在两人剑拔弩张之际,将他俩隔离开来。 却随即被狐狸一把扯住推到了一边。 “狐狸……”我不敢看他此时望向我的目光,却仍能感觉到那双碧绿的眸子在我赤口裸的身体上所凝聚出的温度。 想对他说些什么,还未开口,他脱□上的外套猛地扔到我身上。 随后朝我冷冷丢下两个字: “下去。” 我便逃也似的逃了下去。 直至奔进我房间,将自己牢牢地锁在里面。 身上的外套残留着狐狸的气味,淡淡的香,淡淡的他所特有的味道。 我用力抱着它,全身抖个不停。 房间外静得可怕,我心里那汹涌而来的恐惧却更加可怕。 恐惧什么? 我不知道。 也许是狐狸在最后那瞬望向我的眼神。 它令我怕到了极点,怕到即使渐渐意识到在自己房间最西边那个幽暗的角落里,有张仿佛猫头鹰般的脸在盯着我看时,我竟然也没有一丝恐惧的感觉,只呆愣愣反朝它看着,然后,在过了很久很久之后,突然间哇的下放声哭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我快要疯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5小棺材十九 姥姥说,当我身体极度衰弱的时候,我很容易会看到一些东西,那些东西都是在我身体很好的时候所接近不了的,它们长得像鸟,实质上是魄,失了魂却又没来得及进入黄泉,所以各处飘零着,遇到衰弱的人气便会趁虚过来依附。 在见到那只像猫头鹰般的东西后,我连续发了三天高烧。 烧得昏昏沉沉,仿佛身体在有意识地让我规避着一些我试图逃避的东西。于是如我期望般,那三天里我如一只缩在龟甲里的软体动物,被同整个世界所隔离开来。只是有时,仿佛看到有人在我身边坐着,有时候又好像看到有谁靠在门口处望着我,更多的时候,我一直迷迷蒙蒙地睡着,全身骨头好像要散了架般的酸疼,偶尔感到谁用勺子撬开我嘴朝里灌汤或者药,但我喉咙疼得实在吃不下一点东西。 第三天夜里,睡得迷迷糊糊时,似乎见杰杰蹦到枕头边看我。 毛茸茸的头凑在我额头上,热乎乎的气喷在我皮肤上。然后它自言自语般轻轻咕哝了句:“四十度啊喵,再下去要烧成白痴了喵……” 然后一只手把它提了开去。 这令我抗议了一下,因为杰杰靠近我时那细软的毛令我疼痛的额头略微有些舒服。 但抗议声几乎比蚊子还弱,所以我听见杰杰落地后嘀咕了两声,随后啪啪地跑开了。屋里只留一个人影在我边上站着,在我难受得一边哼哼一边钻进被窝深处时,他在边上轻轻踱了两步,随后掀开被子钻了进来。 那一瞬背上很冷,但随即又暖和起来,因为贴近我的那个身体毛茸茸又暖烘烘,好似放大了的杰杰。 可是我感到身上更疼了,似乎每一根骨头都在啪啦啪啦地裂开,再深深刺进我的五脏和血肉里。 躺在我身后的是狐狸。 这三天里,我以为他是不会再来理会我的了,因为那天晚上他在铘的房间里看着我,眼神就好象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愤怒,他一拳挥向铘的时候就仿佛是要将他从这世上彻底抹去。 这不好。 会让我错觉他在因铘同我的纠缠而介意。 我总是会这样想入非非,稍微得到一点迹象便往更深的方向扩展,之后,除了失望,仍是失望。 狐狸在意我么? 不知道。即便在铘提出要带我走,而因此被他威胁时,我仍感觉不出来。 或者,不敢感觉出来。 “他说你受了寒气,在他房间。”此时虽化作了狐狸的原形,但话音并未如他身体和绒毛那样柔软,同他均匀在我身后的呼吸一样淡淡的,他对我道。“他叫你走时你为什么不走。”随后他问我。 我没有回答。头疼得厉害,心里也疼得厉害。所以什么也不想说,不想回答。 便听见他又道:“你会杀了你自己的。” “那我活该总行了吧。”我终于忍不住道。但这样细微的声音也不知他听见了没有,他在我身后沉默着,均匀地呼吸,均匀的心跳。 这令我眼圈再次烫了起来,我咬着嘴唇试图阻止眼泪就此滚落,却无法阻止肩膀因此而发出的颤抖。 继而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偏此刻,听见他轻轻说了句:“后来我想想,也许你跟他在一起的确会更好些。你觉得呢。” “为什么。”我闷声问。 “毕竟你曾经跟他已经生活惯了的。” “所以?” “所以,”他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然后道:“他可给你你想要的。” “所以?” “所以你不会在三十岁时还嫁不出去的,小白。” “是么。”这句话令我绝望地吸气,却令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只觉一阵哽咽几乎要从喉咙里冲出,不知怎的突又变成一声冷笑,我用尽力气以他所能听见的音量冷冷道:“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决定跟谁在一起呢,狐狸。” 他似乎怔了怔,随后笑笑:“也对,我确实没资格。” 之后,好一阵他都没再吭声。只均匀呼吸的,因而令得周遭如此寂静,静到我想将不断变得更加急促的喘气声藏住,却总也做不到。 便只能放弃,用力呼吸着,用力掉着眼泪,用力地全身疼痛着。 直至听见他突兀自我身后又轻轻开口道:“那野山地,是他神主大人一心所喜爱吃的东西。” 我垂下头,将耳朵用力埋进枕头里。 “但它在这世上是长不出来的。”却又被他这淡淡一句话引去了注意。 “那样一种小小的植物,柔弱而甜蜜,却生长在离这尘世十八道地门之外,连神仙也敬而远之的极寒之地。” “那是什么地方……”我下意识脱口问了句。 听他在我身后轻笑,我咬着嘴唇沉默下来。 “原本他不会搞得那么落魄,”而他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只慢慢又接着说道:“你也见到他被弄成了什么样不是么,小白。你遇到他至今,可曾有见过他这样糟糕的一副样子。” 我不语。 他再次笑了笑:“但他偏偏去为你把那东西采了来,只为看你一口一口吃着它们时的样子。” 眼眶里的泪再次涌了出来,我用力将它们擦掉:“是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说到这里狐狸的话音突地一顿,随后,便听他以一种更淡,更淡,淡得几乎叫我全身再次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的话音,轻轻道: “我想要你知道,他便是那个可为你神挡杀神,佛阻弑佛的人。” 我听见自己喉咙里终于冲出一声呜咽。 已是不怕让他听见,因为他听见亦是枉然。 “那你呢,狐狸,那你呢?”然后我听见自己用着连自己都已辨认不出的声音一叠声地问他。手用力抓着被子,被子被我的泪浸得一片潮湿。 “我么?”他微微沉默了一阵,然后笑吟吟道:“我只会在你店里做些点心呐,小白。” “做点心么?”我用支离破碎的声音问。 “嗯。” “只会做点心的蠢狐狸。” “只会吃点心的笨小白。” “你真是蠢死了狐狸。”最后这句话用完了我所有的力量,我用力咬紧了被子才令自己没有哭出声。 他却似并未感觉到我的任何异样。 只那样静静地躺着,以一个兽类标准的姿势,用他细软的绒毛贴着我的身体,让我听着他平静到令我绝望的呼吸和心跳。 “你出去好么……狐狸……”最终在长长的静默过后,我以几乎乞求的音调对他道。 他因此而将身体朝外侧了侧。 就在我以为他真的便要离去的时候,他忽地身体一转又朝我靠了过来,直接地贴在了我的身上。 我由此一阵发抖。 因为他用的是他人形的身体。 “算了,”然后听见他道,依旧笑吟吟的,修长的手指掠过我的头发,掠在我潮湿的脸上:“想到你跟着他迟早饿死的命,不如还是继续给你当牛作马吧。” “你滚。”我哭了出来,放声的。 如果此刻不是背对着他,我想也许自己会用力地去掐死他吧,而旋即背后的温度又更贴近了过来,他闷闷地在我身后笑着,即便我哭得这样糟糕,仍能笑得如此轻佻,怕也真只有这狐狸精才可做得到。 “滚了还有谁肯给你打工呢,铁母鸡,你是那么的小器。” “你快滚……” “那,我滚了。” 说着,感觉到他真的再次朝外翻了出去,我几乎是立即的僵硬了全身。 想开口留住他,却又怎样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下意识猛地坐了起来,被子因而从身上滑脱,却转瞬被一双手臂替代了它将我身体轻轻圈住。 “舍不得要我滚了?”身后又响起那狐狸笑吟吟的话音。 我用力摇了下头:“我只是看你到底滚了没有。” “那你可以回头过来看了。” 我再摇头。 我该怎么回头? 回头让他看着我两只哭得睁都已经睁不开的眼睛继续调笑么? 所以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见他重新将被子裹到我身上,随后拨弄起一束头发,自言自语般说了句:“长了呢,都能绾起来了。这么些年,几乎都快忘了你绾着头发究竟是副什么模样了。” “……你说的是宝珠还是铘的神主。”我脱口问道。 这话令他手指微微一滞。 继而收紧了,扯得我头皮一阵疼痛,我不得不朝后靠了过去,靠在他肩膀上,被他坚实的手臂如枷锁般固定在那里。“啧,是宝珠,还是铘的神主。”随后他将我的话慢慢重复了一遍,垂下头,长而冰冷的发丝垂落在我脸侧。“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我闻着他发间那栀子花般的气味喃喃道,“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究竟叫狐狸还是碧落。” “为什么。” “因为总有一些人仿佛认识了你一辈子一样的叫你碧落。” “呵……” “所以你究竟是谁呢,狐狸,还是碧落?” 他没有回答。 插在我发间的手指冷了下来,身上的温度也是。 冷冷地贴在我背上,冷得令我情不自禁地又抖了起来。 他见状手指用了用力,似乎想以此阻止我这样继续的颤抖,却叫我抖得越发厉害起来,于是猛一用力将我身体整个儿转了过来,径直对着他的方向,迫使我看向了他那双碧绿的眼睛。 眼睛在夜色里闪着微微的光亮,如他脸上的笑容一样,无比的媚人,却无比的叫人看不真切。 “唉,狐狸,你好陌生啊……”我不由再次喃喃道。 他头一低一下子将嘴压在了我发抖的唇上。 他好冷的嘴唇。 压得我嘴唇生疼。 随后他将我紧抿着的唇瓣冷冷地分了开来,那一瞬我感到有一股极寒的东西自我体内深处直冲了上来,冲至喉咙,再经由喉咙冲出我的嘴。 然后被狐狸吸了去。 那瞬他眼里的光更亮了,灼灼的,逼得我几乎整不开眼。 随后我身体上折磨了我整整三天的疼痛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一股柔软的暖意,自他嘴中传递入我的喉咙和身体。那如此惬意的暖,如他慢慢游移在我身上的手指,我突然意识到此刻他身上什么也没有穿,赤条条的,如一幅最原始而美丽的画一般在夜色柔软模糊的光线里坐在我面前。 随后我感觉他舌头碾转压进了我的口中,带着股檀香般的气息,霸道地抵开了我舌头试图抗拒的力量,然后同它纠缠在一起。 那一瞬我胸口几乎要炸开了。 分不清是骤然加剧的心跳还是那被他周身的气息所压得透不过气来所使然…… 而糟糕的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我却突然睡着了。 像一瞬间被一种如潮水般的困意所吞没,我几乎完全没有任何招架之力,便被他那疯狂的吻和疯狂的睡意给夺去了全部的意识。 世上最悲哀的事,大抵莫过于此。 谁会在同最招惹自己欲望的人接吻的时候睡着呢。 我。 是我,是我,还是我。 于是在失去意识的最后那刻,我仿佛听见窗外呼啸的北风都在轻轻叹气,很深很深的叹气…… “小白小白小白,” 隔天早晨,当我一边叹着气,一边在暗忖昨夜那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我病重所发的梦时,杰杰蹦达着衔着报纸跳到我床上,在我肚子上用力踹了两下: “那个冯导死了呢!快看报快看报!他死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起来,看着你们的留言,真的很感动。也有人的提醒,让自己意识到自己脾气实在太躁了,以后尽量冷静,也请大家安心,我再有什么情绪也不会停更,昨晚原本已将这章写了很多,后来脾气上来,就没有继续再写,而是缓了缓等今天心平气和时再将它慢慢写下来,以免令自己的情绪波及到故事的意境,那么继续说故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6小棺材二十 冯导死于突发性心力衰竭。 他们说他太累了,刚从医院回去就迫不及待投入到电影的拍摄中,原本看着还算精神,但最后那天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之后到夜里,他在当天最后一个镜头杀青的一刹那,突然倒地猝死。 这是新民晚报版的。 网络版的就有点奇异了,那是自‘尸变’剧组里某个并不太出名的演员微博里爆料出来的消息,说导演冯进昆那天的表现有点奇怪,又有点像当初被黄皮子缠身时的样儿了,说话或者做事的方式都和寻常不一样,并且脾气特别暴躁,还突然在外面破口大骂,虽然听不清在骂些什么,但被骂的人好象是张兰。之后当晚他突然猝死,死的时候在场很多人都看到有一团东西从他身上跑了出来,然后往外面一窜就不见了,似乎正是当初被张兰驱走的黄皮子精。 这条微博出了没多久就被删除,但已在短短时间里被人疯传了无数遍,一时,冯导是 ‘被黄皮子精重新出现勾掉了命’的说法不胫而走,甚至香港那边还做了正二八经的节目,并找了在‘尸变’剧组里的香港演员作为嘉宾去聊,该节目在网上点击率爆高,不过之后没多久也被尽数删除。 虽然不知道情况究竟是新民晚报里说的那样单纯,还是如网络上传的那么诡异,总之,原以为已经没事了的冯导最终还是死了。 记得狐狸当初就说过,因为张兰对念蛊所做的不合适的处理,所以令被蛊缠身的人没有得到最好的恢复,‘如半只脚踏进了棺材’,因而,也不知冯导的死是否正是同这个原因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之后那个剧组彻底停顿了下来,而张兰也因为总被媒体缠着询问冯导死因的可能性,于是基本处在隐居的状态,不再像前阵子那样频繁出现在公众的视线。 那样又过了一阵子后,由于情人节和春节的先后而至,关于冯导的死因便渐渐不再成为人们的议论中心。而我的生活亦似乎也回到了原先平常的状态,没再见到那个白色无常的出现,也没有再发生过任何特别的事。 真是相当平常,并且和以往任何一年的情人节及春节一样,没有太多过节的感觉,除了除夕到初三休息了几天,其余则整天除了忙碌还是忙碌,并且由于今年的年货是杰杰负责采办的,于是不得不被迫吃了一个多礼拜的鱼。海鱼或者河鱼,煎炒蒸炸轮着来,那阵子厨房总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鱼腥味,后来狐狸终于忍不住把剩余的那些扔了出去,然后亲自出门采购。当然这对我来说并不意味着有多少改观,无非转了个样,从被迫吃鱼到被迫跟着狐狸的口味吃了一个礼拜的鸡。 直到初五这天林绢惯例来我家里吃饭,才少许有了点过节的气氛,也吃了顿好的。 林绢带来了她新交的男朋友。 我不知道这次这个跟她能持续多久,依旧是多金并英俊的,法国人,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来到我家出手便是82年的拉菲红酒。狐狸很喜欢,两眼笑得眯成了缝,可是我却总是笑不太出来,因为多了人便令狐狸挤坐在了我身边,他身体总是碰到我身体,有时候还会错将我酒杯当作他的,然后一边说着调侃我的话,一边抢着我碗里的菜。 而铘则坐在那法国人的边上。 林绢总是不太避讳她同自己男友的亲热,也许是熟悉透了的缘故,而每次她情不自禁和自己男友亲一口或者搂在一起同我们说笑的时候,铘便会观察着他们,随后将目光转向我,那时候我便会陷进一个有些糟糕的境地。 仿佛前两天被小心编织起来的平静和平常,一瞬间变得有些摇摇欲坠。 没错,编织起来的平静和平常。 若说真的一切都恢复成原样,那怎么可能。 之后不多久,他便将目光移开,转向一个较远的方向,以一种我所看不透的神情。 而狐狸好似并未感觉到这些,只是同林绢他们说笑着,然后喝酒,一杯接着一杯,红的黄的,乃至白的。好似多少杯都不会醉。这酒量叫那法国人有些吃惊,也叫我有些意外,因为我不记得他有过那么好的酒量,总是没喝几杯就醉了,然后唱歌跳舞,直到我和杰杰把他轰下去。 显见,现下的一切看似都和过去没什么区别,但其实都在悄然地不同了,不是么。 这真糟糕。 太糟糕了。 因此在林绢和以往那样开玩笑般将她手里吸到一半的烟朝我塞过来时,我没同过去那样笑着避开,而是张嘴用力吸了一口。 烟是什么滋味呢? 原来是苦的,还特别呛人,呛得我几乎咳掉半条命。 林绢见状哈哈大笑,用力拍着我的背,一边将烟又重新塞进了她的嘴,“不会抽别乱来啊宝珠,你当酒呢,一大口这么直往喉咙里吸。” “看你每天抽那么多,我还以为味道很好。”我也笑着答道。 她笑得花枝乱颤:“那,鲜的还是甜的?” “苦的。” “噗!你啊,怪不得老被胡离叫小白,有时候真是傻兮兮的。” “可不是么。” “没事,我爱你。”她边说边大笑,‘爱你’两个字是总挂在嘴上的口头禅,百说不厌。“我也爱你。”然后她转头对那法国人道,“第二爱。” 法国人朝我笑笑。 我也朝他笑着的时候,见到铘站了起来,朝楼上走去。法国人见状微微怔了怔,随即被狐狸拍了下肩,微笑着道:“老白干还是威士忌?” 送走林绢和她男友时,已是将近凌晨,四周炮竹声隆隆,每年接财神和送财神的时段,总是最最壮观的一个时段。 林绢走时问我怎么现在连出门的时间都没有,我也不好回答什么,只能推说太忙。 这瞒不过她,那么多年的朋友,我什么时候最忙什么时候空闲她总是一清二楚的,但也没有继续问什么,便拍了拍我的脸对我道:“你瘦了,宝珠,有了空给我电话,姐带你多吃几顿好的。” 我点头。 她便又道:“顺便还给你找了个相亲对象,得了空出来跟他见见。” 这句话说得有些大声,也不知因为爆竹声太响怕我听不清,还是故意说给我身后的狐狸听的,之后她便离开了,同她男友手挽着手,仿佛胶着在一起般身体并着身体一起离去。 我目送着他们身影消失在路口。 正要回屋,忽感觉脸上凉丝丝的一点一点,便抬头看,发觉原来是下雪了,今冬的第一场雪,细细碎碎的,从墨黑的天空上旋转着飘落。 “狐狸!”不由下意识回头要叫狐狸看,南方的雪,总难免叫人有些兴奋。 但随即发觉他不知几时已进了屋。 这令我一时有些失落,但转而再次抬头朝上看了去。即便一个人看雪又怎样呢,雪仍旧是美的,无论看的人是一个两个还是一群,不会因此而有任何变化。 “呜……”这时身旁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道哭声。 幽幽的,在周围正逐渐变得零碎起来的爆竹声里突兀得让我吃了一惊。 当即迅速朝后看去,随即一下子跌靠到了身后的房门上,因为就在离我不远的那条马路中间,摇摇晃晃站在数条人影。 说是站,其实都是悬空着的。 僵硬的身体踮着僵硬的脚,在四周纷纷而落的白雪里隐隐绰绰,依稀能辨认出冯导的脸,他离得我最近,带着上次见到时那种黄疸病的蜡黄,在夜色里缩着脖子直勾勾看着我。 哭声是自他身后传来的,那是罗娟娟,她脖子还保持着上吊时的姿势,僵硬地歪斜着整个身体,并用一种极其僵硬的声音哭泣着,同周围冷冷的风混在一起,听得人手脚冰凉。再后面那些脸便看不清了,我也不想看清,因为就在那些身影背后我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它在这些黑幽幽的影子中间是如此的突兀,让我一望之下立即发疯般地朝门上撞了过去,一下将门撞开,在见到里头狐狸愕然的目光时朝他直奔了过去:“它来了!狐狸!它又来了!!” 奇怪的是,当狐狸出门时,那些影子以及那张苍白的脸却都已不见了。 雪在空落落的夜色里飘坠着,热闹的爆竹声全部息止之后,这条街上静得如同坟墓。 狐狸张开手在风里站着,似在风里摸索着什么。片刻回头望向我,微皱了下眉:“你确定见到它了么。” “确定!”我用力点头。 “但它若来过我不可能感觉不到,况且它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寻到这里来。” “为什么??” “因为,”他略迟疑了下,道:“无常只为它所勾精魄而出手,当目的达到后,它便会离开。而原本你并不是它的目标,因为无常是从不勾生人魂魄的,只因为你能见到它,因而打开了同它之间的联系,所以引得它自此缠上了你。而一旦被这种东西缠上,就好比倒扣的沙漏,无论你穷极任何方式,也无法逃出它的手心。” “……是么?”他的话令我手心一阵冰凉。 原来无常竟然是这样一种东西么?穷极任何方式也无法逃出它的手心,那是不是意味着即便狐狸和铘都在我身边,我都逃不出一个死字。所以那天殷先生才会说,一旦知道了,我会绝望。那就跟病者得知自己的病竟是癌症……一个道理。 “那……后来……”一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我直愣愣望着狐狸喃喃不知所语。 他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开,淡淡道:“后来,所幸殷先生有样东西能替代你被无常带走,因此它那时消失了,便是以为已将你精魄纳入手中。” “但它还是会回来的不是么……” “的确还是会回来。但等到被它发现是假的时候,还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所以,最近它绝对不可能在这样快的情形下就重新过来找你,”说到这里微微一笑,他重新望向我道:“况且,一旦被它重新找到,你哪还有命像刚才那样逃回来。” 我呆呆点了点头。 脑子里依旧空落落着,只下意识再讷讷地说了句:“但我刚才明明看到它和那些死人在一起啊……” “哪些死人?” “……冯导演,罗娟娟,还有其它的一些……我看不清楚。” “是么?”狐狸闻言转身进屋,随即有回头朝外面看了眼,目光闪烁,似若有所思般道:“今天是财神爷过路的日子,不管怎样,也不该会有那些东西出来作祟,毕竟,冲了神道,便是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说到这里话音突然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他低头将那枚从张兰这里取来的古币自衣袋内取了出来,朝它仔细看了两眼。 片刻眉心一蹙,自言自语道:“或者,莫非是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是我没看出来的。” “是什么……”我被他这神情弄得心都揪了起来,不由自主地靠近到他身边,直直地望着他。 他见状咧嘴一笑,朝我额头上点了下:“哦呀,你怕了?” “谁不怕死。”我咕哝。 “睡觉去。” “睡觉?”这三个字真叫我意外。 他竟在我见了刚才那些东西、又听他说了那样一番话之后,轻描淡写地叫我去睡觉……却也没办法继续追问什么,因为他朝我丢下那三个字后,转身便不再理睬我,只朝沙发里一窝,啪地打开了电视。 我只能慢慢朝自己房间走去,到门口不由又回头问他:“那,如果它们又来了怎么办……” “我在这里。”他懒懒道。 我便不再继续说什么。 转身进门,特意将门敞着,以便能望见厅里忽明忽暗的光线,随后爬到床上和衣钻了进去,却又哪里能睡得着。 闭上眼就看到冯导那张蜡黄的脸,还有罗娟娟僵硬着脖子朝我哭的神情,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要来找我,找我却又什么也不说。罗娟娟是不能说,那冯导呢,他又究竟是因为什么,他和罗娟娟身后的那些东西又究竟是什么…… 然后不得不又想到那张苍白的脸。 狐狸说它绝对不可能是无常。因为撇开别的不谈,若真是无常到,我只怕顷刻这条命就已被它勾了去,即便狐狸也救不了我。 所以,那又到底是什么。 种种疑问,折磨得我脑子一片混乱,又疼得仿佛要裂开。直到天快亮,方才在周围隐隐响起的鸟叫和早起人的说话声里,终于抵不住渐渐袭来的倦意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样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突然砰砰一阵声音蓦地响起,把我从似有若无的睡意中一下给震醒。 随即在一片朦胧中,我眯着眼似乎感觉到那扇被帘子半遮着窗外隐隐好像有着什么。 便揉着眼睛再朝那方向看了眼,随即一下子从床上跳坐了起来。 因为那赫然是张青紫色的脸。 它面对着我扒在我房间外的窗玻璃上,一双幽黑的眼不带一丝表情,呆愣愣朝我看着,嘴角带着一丝无比奇特的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7小棺材二十一 到第二眼时,我才惊魂不定地看清楚,窗口上扒着的那张脸原来是个道具人。 做得太过逼真,也不知道谁那么缺德摆在别人家窗户这里,那要换个胆小的人乍一看见,还不得生生把魂给吓掉。 而窗外砰砰的声响,则是对面在大肆放着爆竹,走到窗户处朝外看时,发觉竟然是“尸变”剧组的那批人,他们又回来了,还带来了大量的道具,并换了一名导演在重新带领这个团队。这导演相当有名,比冯导有名得多,所以周围的记者也比上次来得多得多,看样子这剧组里接二连三出的事非但没有影响到这部电影的制作,反而倒令它变得更加炙手可热了么。 他们在秦奶奶家门口无比热闹地放着一串串大地红,将这条小小的弄堂烧得烟雾缭绕,连舞狮的也请了来,这阵势同那栋陈旧幽暗的房子形成如此突兀的对比,欢天喜地的,几乎一瞬令人忘记了它就在不久前刚刚被找出一具仿佛木乃伊一样的尸体。 琢磨间,忽见好一阵没看到的刘倩敲了几下门后进了我房间,见我在窗口处看着,不无羡慕道:“我就知道,你这边是看他们的绝佳位置啊,宝珠。” “但也太吵了,”我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让她看我黑得跟眼影一样的眼圈:“真奇怪,不是应该去外地拍摄的么,怎么又回这里了。” “你不知道?他们在这里新增了很多情节呢,连罗娟娟那场上吊自杀的戏也提前了。” “人都死了还怎么拍??”我不由呆问。 “能啊,她以前有过试拍,貌似就是用那段剪辑然后处理一下来用吧。死人做戏,可是大大的噱头呢。” “真不怕不吉利。”我咕哝。 她一听笑了:“怕啊,怎么可能不怕,新换的导演是香港人,你也知道的,那边的人可比咱这里的人要对这种东西信得多了。所以,都是特意带了大师来的。” “大师?什么大师?” 我的无知让刘倩如遭对牛弹琴般叹了口气:“唉,宝珠,你大概是从来不看新闻和八卦的是么。过来,”一边说一边拉着我朝窗户右边走了两步,随后对着秦奶奶家右边一处角落中所坐着的中年男人指了指:“就是他,听说是香港白龙大师的徒弟,因为和导演关系好,所以特意跟他一起过来的,就是为了压一压这房子。”说到这里,明明周围也没什么人的,她还特意压低了嗓门,凑到我耳边咕咕地道:“都说是这房子有邪气,所以才会让剧组倒了霉,一会儿这个人死一会儿那个人上吊的,听说是因为‘尸变’那个电影名字冲撞了秦奶奶……” 说到秦奶奶的名字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我看她皮肤上的疙瘩都起来了,想来是突然间想到了那时秦奶奶的尸体被从对面那房子里抬出来时的样子。当时很多人都来围观的,她也是其中一个。 于是我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讥笑道:“熊样,什么八卦也信,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呢也没见那房子里有什么邪门。” “那怎么解释剧组刚开拍这么点时间就连着死了三个人呢,倒霉也没见这么倒的。” “真的邪门怎么不请张博士来,他们不是最近特别推崇她么。” “张博士?”刘倩听我这么问,目光闪了闪,“啊,你还不知道吧,宝珠,前两天名媛周清清出车祸死了哦。” “是虹隆集团老板的那个新婚妻子?” “是啊,就是这件事所以现在没人敢找张兰哦。” “为什么?” “因为张兰前阵子说周清清有血光之灾,然后给她弄了平安符,后来周清清的确躲过了一场车祸。” “那该很灵验了不是么。” “但不多久她就死于更大的一场车祸啊。” “这……”我想说如果真的是连着来的不幸,倒也真不能怪在张兰的头上。但话没出口,便听刘倩又道:“况且那个导演冯进昆,不一开始也说给他治了黄皮子精了么?结果还是死在黄皮子精手上。” “那是网上的八卦吧,新闻里说他死于心脏病的么。” “你这人就是这么现实,”刘倩摇摇头,“这世上怪东西多了,不能没亲眼看到就什么也不信是不是,不然你怎么解释秦奶奶那件事。” “那倒也是。”我讪笑。 “不管怎么样,这些事里得着好处最大的应该就是周艳了吧,她现在可算是正式上位了,多少明星努力多久都得不来的名气被她白捞了。” “是么?” “那当然,这么红一部电影里的第一女主角啊她现在。” “她当女主角了?” “对啊。罗娟娟死后总要有女主角的吧,不然剧本怎么会改得那么彻底。现在她可火了,而且还跟方即真形影不离的,那要论以前,她哪儿配。”说到这个刘倩不屑地冷哼了声。 我不由暗自好笑。 看她的样子好像自己心爱的儿子找了个让她无比看不起的媳妇,不过也可以理解,若方即真他真的和周艳此时传出绯闻,这对于那些如此崇拜方即真的人来说的确有些难以接受,似乎人都有一种“从势”心理,以前方即真的绯闻女友并不少,但都是很出名的大牌,所以也不见有谁说些什么,但若换了周艳,立刻就不同了,毕竟她是如此新的一个新人,没有神的光环,并且罗娟娟还刚出事不久,这叫他的粉丝情何以堪。 不由想起那天周艳来找我时谈到方即真的那副样子,她是那样的喜欢方即真,原以为他们间是不太可能的,但没想到结果还真有点出人意料。 正这么胡思乱想间,刘倩扯了扯我袖子,一脸神秘又一脸讨好地道:“啊,宝珠,我有小道消息,知道方即真什么时候会来这儿,就快到了哦……到时候你给我问他要个签名呗。” “这种事你怎么不自己去??” “他不会理睬的啊……” “那我去能有什么用。” “嘁,谁不知道你是他老同学呢……” 方即真的身价,在罗娟娟死后跃升得更加厉害。 很多人猜他会离开这个剧组,因为他同罗娟娟的绯闻是人尽皆知的,但他仍是留了下来,并认可了新换导演的提议,推翻原剧本的安排而以新的形象重新塑造原来的角色。而这导演对剧本的改动非常大,从他将整部电影的重心移到了秦奶奶这栋房子可见一斑,想来商业灵敏度如他这样的人,一定是从中窥到了极其巨大的商机,因而借着剧组内不断发生的不幸事件,将这栋房子变成了一种最佳的宣传素材。 于是源源不断的相关道具便被运到了这里,致使本就狭窄的弄堂变得更加拥挤,加上不停过来看热闹的人,几乎让我家门附近变成了一条堵塞了的水管。 那些看热闹的人多是冲着最大牌的几位明星来的,但尽管来的这样早,想要见到明星真身却难,因为直到秦奶奶家门口闹哄哄的折腾完结,记者们也在大导演短短几句话的交代以及几名担任比较重要角色的演员过场之后,开始6续撤出拍摄场地,那些人始终没有见到最大牌的那几位出现。未免感到失望,但想到来日方长,也就一边兴奋地议论着,一边开始散了开来。 此时我家店门外这条马路上的交通也渐渐开始恢复正常,昨夜那场雪令整条路上积了厚厚一层雪,仿佛奶油似的,这景象在这座城市里是极其罕见的,连气象预报里也说了,是五十年不遇。从早上起见人铲雪,至正午时分才开始恢复车辆的正常同行,于是这条马路难得一见地极其热闹,车来车往,仿佛一夕间成了交通要道。 “再不来我要冻死了。”站在这条马路离我家大约几十米开外的那道十字路口,同着刘倩一起等着方即真的车出现时,我忍不住跺着脚对她道。 这地方靠左便是个隐蔽的弄堂口,熟悉这儿的都知道这一代建筑四通八达的口子,刘倩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那些大明星的车会停在这里,然后从这一处的弄堂口绕道至秦奶奶家,这样可以很有效的避开媒体和粉丝的视线。 不管消息是真是假,总之兔子躲不开猎犬灵敏的嗅觉是个事实。 “拿到签名我请你是十顿必胜客。”听我那样讲,刘倩便很快回了句。 于是我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十顿必胜客的魅力如此之大,在雪地里站个十来分钟那又算什么,只是想起那男人上次特意跑来为送我一份礼物,现在为了他一个签名我却得陪着他粉丝这样巴巴地等着,感觉未免有些微妙。 这样一边跺着脚一边又等了大约几分钟的样子,果真见到一辆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房车在我俩边上停了下来,随即一行人从车里匆匆出来,中间用宽大的墨镜和围巾遮着的显见是方即真和周艳,他们自我和刘倩身边几步而过,似乎谁也没有发现我俩的存在。 “方即真!!”眼见他们就要走进弄堂内,刘倩终于没有忍住,一把拉住我朝他们奔了过去。“等等!方即真!!” 我见方即真回头朝我们望了一眼。 但并未就此停下,而是在身边人的簇拥下继续朝前走去,不出片刻便在那些羊肠般狭窄的小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怎么这样……”刘倩前所未有的失望,朝我看了一眼:“他看到你都不停啊,怎么这样……” “我都说了没啥用的咯。”我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不以为然道。 “又没有很多人在,停下签个名又怎么样了。” “我看人家被你吓也吓死了,都那么保密还能找到。” “喜欢他才这样啊!” “好啦,要么有机会我再想办法帮你问他要好了,不一定非要趁现在不是么。” “你傻啊,还不是希望沾你的光能让他跟我说两句话,你以为光要个签名而已么。”她没好气地白了我两眼,咕哝道。 我哭笑不得,却也不知该在说些什么,便要说服她赶紧跟我回去,这时忽见刚才那行人中的一个又从弄堂内折了回来,对我俩挥了下手道:“要签名是吧,跟我来吧,只有两分钟哦。” 说着又跑了进去,刘倩登时脸上乐开了花,一时连我在她身边都忘了,哇的声尖叫几乎是连蹦带跳就朝里追了过去,生生把我这被她拖出来的陪客给晾在了一边。 真不知该说啥才好。 不过,谁年轻时没做过这样见色忘友的举动呢? 于是再次跺了跺两只冻僵的脚,我转身慢吞吞朝自己家方向走去,但没走两步不由又停了下来,因为我见到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有个人正靠在她车边朝我看着。 是张兰。 这么些日子没见,她连自己的车都有了,宝马的,颜色同她身上那套棉袄一样是亮得有些突兀的宝蓝色。 这颜色令她那张脸看上去似乎比以前更瘦更苍白了一些,依旧严厉的一副表情,她用她那双黑锃锃的眼睛看着我,见我停下脚步,朝我点了下头:“最近怎么样。” “还行。”我有些谨慎地说着话,生怕她再一个不乐意对我做出些什么预言来。 “冯进昆死了,很多人都觉得是我咒死了他。” “呵……”我笑笑,“不是死于心脏病的么。” 她盯着我,上上下下看着:“心脏病,你会说这样的话倒真不叫人感到意外。” “不然该说什么呢。” “你应是最清楚的。” 我没吭声,只低头用力搓了搓自己通红的手。 “他死在没有对我完全信赖,这剧组也是。” “怎么不信赖你了……”我不由问。 “他要是信赖我也不会死。”没回答我的问题,她径自并断然道。“现在这剧组也是。” “剧组怎么了?” “你刚才见到方即真了是么。”她再次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这样突兀问我道。 我迟疑了下,点点头。 “听说他过去是你同学是么。” 我笑笑。这似乎已成了件人尽皆知的事情。 她冷冷望着我的表情,牵了牵嘴角:“那如果我告诉你,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一身的血,仿佛他是被浸在血泊里一样,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这话令我蓦地一惊。 依旧一声不吭,但表情显是已出卖了我的情绪。 她望着我再次冷冷笑了笑:“你其实还是信我的不是么,在见过我对冯进昆做的那件事以后,我想如果你再那么唯物主义的话,倒才叫我感到奇怪了。” “那血是他的还是别的什么的。”我问她。 她沉默片刻,随后道:“那是我无法知晓的。但他必然在最后会全身沾满了血,这是肯定的。” “你能看出冯进昆被黄皮子缠身,看出那个名媛遭到车祸,为什么看不出方即真身上的血究竟是来自哪里。” “名媛?”她目光微闪,然后抿了抿嘴唇:“你消息倒是灵通。我能看出冯进昆被黄皮子缠,自然是因为我在他身上见到了黄皮子;我见到那女人出车祸,自然是见到了车祸的痕迹。而方即真么,我只在他身上看到了一身的血。” 说罢,似乎下意识地朝自己胸口处摸了一把,却在一碰到胸前的纽扣后神色变了变,便突然转身朝自己车内钻了进去。 那瞬我发觉她那枚始终挂在胸口处的红色小棺材不在了,不知是忘记带出还是怎的。 这念头在我脑里稍纵即逝,见她发动车子似是要走,忍不住靠近了车追问道:“那您还看出些什么来么,张博士?” 她扭头瞥了我一眼。 抿着唇似乎不再想开口,但在我识趣地朝后退开后,便听见她忽然开口道:“我依旧见到你吊死在高高的房梁上,所以最近有高房梁的房子,你能避则避吧。” 说罢,也不等我再次开口,她一踩油门扬长而去。留我一人在原地站着,原就冷得僵手僵脚,此刻一瞬间全身都冷透了,冷得几乎听不见刘倩在我身后奔来并兴奋着尖叫的声音:“哦!宝珠!!哦哦宝珠!他给我签名了!还跟我说话了呢宝珠!!哦哦快来拍醒我吧!” 可这会儿需要被拍醒的人似乎是我啊,不是么。 天好冷,真他妈的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8小棺材二十二 人总归是怕死的,哪怕你跟他无比确凿地说,你死后肯定会进入一个比天堂还美妙的地方,他仍然会怕,因为没人在死前经历过死亡,而人总是对未知怀有一种敬畏又惶惑的恐惧,并且这恐惧因着对死亡前那一瞬自身感受的猜测,会呈几何数扩张。 所以,尽管我这二十多年来不知看到过多少来自另一世界的东西,并不代表我对死亡就因此而看得很淡了,甚至会比别人更加害怕一些,因为我从没听过任何一只鬼说起过它死去刹那的体会。就像那个总在我家和附近徘徊着的无头阿丁,它甚至连自己的头是怎么丢的也记不起来,只是每每想到这一点时,它会从脖子里发出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好像在哭,闷闷的,让人听着心里无比难受。 于是不由想起,这世上无论佛经,圣经,还是古兰经,都提到过人死后会进入一种叫做轮回的环节。即死后转生,再次由零活起,直到再次死亡。 只是,人生而到死,若说死是最后的解脱,为什么死后却又要转生。而转生后短短不到百年又要面临死亡,之后再度转生,循环再循环,仿佛重复做着一样事,再不断将它抹杀,又以完全不同的方法重新开始,直到再度被抹杀…… 这样一种循环,意义何在?为什么人死后就不是彻底地湮灭了呢?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些,在张兰走后我一个人在街上走着,这样想着,然后不由又想起一个说法,说轮回是神给罪人的惩罚。 ‘上辈子犯下了罪孽,若你死时还未得到宽恕和救赎,便只能在轮回中不停地自我惩罚,以达到惩戒的目的。’ 这样看来,原来人生是如此的不幸,活着一辈子又一辈子,其实是在蹲监狱么。 那我曾经做过什么样的坏事于是被生到这世上来受罚的呢?而这辈子过完之后,是否还会再继续重复着转世继续受罚呢? 不知道。 也不知到了那个时候,我是否还会再次碰到狐狸,那只活了不知道有多少个年头的妖精。而当我死去之后,他是会继续找一个地方安生,如他当初找借口赖在我店里那样?还是会将那个重新投胎转生后,脑子里已对过往一无所有的我重新找到,然后弯着双月牙似的眼睛,笑着叫我小白…… 啧,不知怎的又想到了这些东西,所以说,女人就是那么容易浮想联翩不是么。一点点东西就会越想越深,只是我猜,关于那两点猜测,后者是几乎没有可能的吧。我觉得若我真的死了,狐狸应该是不会再来找我的,毕竟,我只不过是他漫长妖生里一个短短的刹那而已,无论几年或者几十年,对于妖怪来说,都不过仅仅只是刹那,不是么。 除非……除非…… 不去想那个‘除非’,因为快到家门口时,我见到那里挤着很多人。 人多得几乎都快站到马路边了。再看,原来是‘尸变’剧组的人正在那里拍摄,拍的是方即真从弄堂里走出来,走到我家门边上的一段。还真是异常抓紧时间,才在秦奶奶家门口搞完了‘驱邪’的仪式,就迫不及待地投入了拍摄。 第二次从弄堂里走到我家门口时,导演这里总算喊了ok,我见方即真走到一旁看别人的拍摄。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叫他名字,他似乎没有听见,只低头同一旁的人说着什么。周艳在他身边待着,总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爱人真是件很吃力的事不是么,尤其一方的爱高过另一方的时候。 这么琢磨着,方即真的头朝上一抬,刚好望见了我。 我下意识朝他笑笑。 他却似没有见到,一转头便又同边上人说起话来。 这叫我刚刚扬起的笑有些僵硬地挂在脸上。又来了,这种跷跷板一样的感觉,一会儿好心到上门送礼物,一会儿视若无睹。跟这样的人接触的忌讳怎么总就记不住呢,也怪不到狐狸总是叫我小白。 于是转身穿过围观人群进到店里。 店里难得的人满为患,这热闹让我情绪一下子似乎好转了起来,生意好总归是件让人高兴的事,不是么?没什么能比大把的钞票进手更好的好事了。当即脱下外套开始帮着嘟嘟囔囔嫌我偷懒的狐狸收拾桌子,才没多大会儿,便听见有人忽然嬉笑着大声对我说: “喂,老板娘回来了?知不知道今天新闻里那个白龙师傅的徒弟说了啥不?” “说啥?”我问。 “他说你们家这一带有很重的妖气哦。” “……是吗?”我不由朝狐狸看了眼,他背对着我正朝厨房里走,一条硕大的尾巴轻轻甩着,也不知此时脸上究竟是副怎样的神情。 “什么样的妖气呢?”于是我笑着问。 “他说明天会请照妖镜来照一下哦。” “噗……”我不由再笑,也不知是因那人说话时脸上特别兴奋和期待的表情,还是因着‘照妖镜’那三个字。 冷冷的太阳在中午短暂露了一小会儿面后,天空重新被锅灰色的云所覆盖。 到傍晚时分,雪又开始飘了下来,夹带着淅淅沥沥的雨,这种天气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令人振作得起来的,那样潮湿又阴冷,像块肮脏的抹布裹在腿上,一如人的某种相当糟糕又挥之不去的情绪,于是生意也因此重新清冷了下来。 狐狸却仿佛总是快乐的,如同之前云层里那昙花一现般的阳光,在忙完了手头的一切后,他懒懒地窝在收银台里翻着杂志,或者同进店偷闲的那些演员和杂工扯皮上几句。虽然生意清淡了不少,但店里依旧人来人往的,因为剧组在秦奶奶家的厕所不够用,所以花钱借用了我家的厕所专门接待那些比较大牌的女演员。 我留意到那些进来用厕所的女演员在经过他身边时望着他的眼光,先是一瞬的惊讶,然后晶亮起来,闪闪烁烁的,仿佛通体都光芒四射了起来。之后,即便厨房里洗碗的水声很大,我仍能听见她们在厕所里的交谈声,嘀嘀咕咕的,虽然很低但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哎,见到刚才的店老板了么?” “男的那个?” “当然啦。” “那还用说!要不要这么帅啊,我都想当场给压在那张收银台上。” “真是的,我还当是导演新签来的角色呢。” “我也以为哦……你看到他刚才看我的眼神了没。” “没注意。” “信不信三天我就让你在我床上看到他。” “你少来,方即真你搞定了么。” “他?算了,他现在除了周艳眼里还能看到谁。” “还别说,真的哦,真是见了鬼了。” “谁知道呢,也许她看起来比较纯洁。” “你要让我笑死是吧。” “笑呗笑呗,我出去了,等下问那帅哥要个电话先……” 听到这里时狐狸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我身后咯吱咯吱啃着黄瓜。 看到我听见他声音时紧张的表情于是笑得很猥琐,一边用他那双绿幽幽的眼睛瞥了瞥厕所。这当口女演员们说说笑笑走了出来,见到狐狸同我站在一起,略略失望地离开了,出门时一阵耳语,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一阵笑,清脆得仿佛黄莺似的。狐狸为止轻轻叹了口起,意犹未尽道:“哦呀,美好。” “美好的话你就该老实在店里待着,她们正准备要你的联系电话呢。”我把抹布丢到他身上。他接过冲我咧嘴笑笑:“是么,真太可惜了。” “是啊是啊,人家还准备三天里把你弄上床呢。” “这么本事哦。” “是啊,便宜你了,虽然也不是什么一线的,好歹你也算睡过女明星了。” “哦呀……”我的话让他眼睛瞬间弯成了两道月牙儿,也让我立时背过身猛拍了自己嘴巴一巴掌。 我这都在说些什么啊…… “好歹也算睡过女明星了。”偏他还走过来搭住我肩膀,用一种异常得瑟的音调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然后低下头,以一种更猥琐的表情问我:“那你要不要把我也弄上床看看呢,小白。” “滚开!”我朝他爪子上用力拍了一把,于是他大笑着朝店堂处‘滚’了过去。 只是刚走到门口要掀帘子时,不知怎的手忽然顿了顿,随后回头望向我,朝我做了个手势:“你先出去。” 我一怔。不知他为什么突然间要这样说,但仍是照着他的话朝店里走了过去,谁想刚进店堂内,便听门上那只铜铃在没有任何人进入时突地响了起来,铃铃一阵脆响,这当口猛瞧见铃铛下那道玻璃门外有个人立在那儿,那么冷的天就穿了件薄薄的卡其衫,却似乎感觉不到冷的样子,直到铃声止,才推门而入,朝我点了下头道:“老板娘,打扰了。” 我呆了半晌才想起来,这人不正是之前在秦奶奶家门口见到的那个随着新导演一起从香港来的师傅么,说是白龙大师的徒弟之类的。 看起来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普普通通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身材干瘦。只一双眼特别有神,亮闪闪地望着我,似是对周围几个客人闪烁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没有任何知觉。却不清楚他突然跑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看上去也不像是来吃点心的,因而迟疑了下,我问他:“……有事么?” 他手指了指我,又朝店门处那只铜铃一指:“闻异而起,声若朱厌。端的是样好东西,不知道老板娘哪里得来的。” 我不由笑笑:“一个旧铃铛,很早以前就挂那里啦,大概是我姥姥从哪家杂货店里淘来的吧。” 他皱了皱眉,似是并未相信我的话。却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抬头朝着天花板上细细地打量了一圈,片刻,垂下头仔细又朝我望了一眼:“老板娘,你常生病么。” “身体还算可以。” “是么,”他嘴角扬了扬,似笑非笑一副模样,“这地方真是妖气冲天,寻常人只怕早九死一生了。” “看您这话说的!”眼见边上那些吃客神色一样面面相觑,我不由抬高了嗓门道,“这什么年代了还搞什么妖气冲天的词,您以为这是在拍西游记吗??” 我的话让两个学生模样的噗的声笑出声。 男人神色倒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淡淡望着我,背着双手继续望着这房子,片刻突然若有所思地轻轻哦了一声,随后自言自语般道:“怪不到……怪不到……四曜镇,三十二结印……这是有高人在的么。” 我没有理会他,转身进了收银台,随手将电视打开,把音量调高。 他见状朝我笑了笑:“小姑娘,脾气不小。” “我们做小本生意的,您这样跑进来张口闭口就是妖啊九死一生的,这是存心要把咱生意吓跑么?” 他再次笑了笑,道:“你知道汪先生请我来出了多少钱么。” 我摇头。 “五十万。” “呵,先生真是好大的身价啊。” “但我愿意给你这房子免费看一看,只为了一点小小的兴趣。” “但我没兴趣呐,先生。” “鄙姓赵。”他依旧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然后朝我面前走近了两步,以一种我能听见,而旁人听不清的话音,对我道:“不要以为住着太平就是没事,这里的妖气错综复杂,小心不要养虎为患了,姑娘。” 我看了看他,随后也朝他凑了凑近,道:“你看我像神经病么?” 他神色微微沉了沉,继而在此淡淡一笑,朝我点了下头:“你不信我,明天自然有方法叫你相信。” “不用了,小店还要做生意的。” “不会打扰到你的生意,姑娘。” 我不再吭声。 心下是忐忑的,因为看他说话的样子和神情,完全不似当初张兰所给我的感觉。只不知他为什么对我这里那么感兴趣,难道他感觉到狐狸和铘的存在了么……如果真的感觉到,他又会做些什么…… 琢磨间,见他朝我拱了拱手,转身朝店外走了出去。 奇特的是,没等到他走近,门上的铜铃又响了下,他因此而回头朝我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一笑,便终于推门走了出去。 才见他身影到了外面的马路上,我身后门帘一掀,狐狸从厨房内走了出来。 碧绿色的眸子微微闪烁着,追着那男人离去的身影看了一眼,嘴里轻轻啧了一声。 “你在躲他么?”见状我不由脱口问道。 他朝我打了个哈哈,挑了挑眉道:“也不叫躲,毕竟是继承了《上清大洞真经》的人的后裔么,总得提防着点。” “什么是《上清大洞真经》??”我不解,但没等他回答,就见店门再次被推了开来,一团粉色的身影待着阵淡淡的香水味朝里走了进来:“老板娘,忙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9小棺材二十三 当我把茶和点心端到房间时,周艳正靠在窗边看着外面方即真同别人对戏。 脸上还带着戏里的妆,若不是身上披着件羽绒衫,真让人错觉是民国时期哪家大小姐从小说里走了出来。她真是很漂亮的一个女人,尤其适合那个时代的装扮,刚进店门时她看上去又冷又累,有些萎靡的样子,这会儿似乎好了很多,脸颊因室内的温度而染上层红扑扑的颜色,‘素面朝天,出水芙蓉’,描述的大概就是这样一种样貌吧。 听见我进门,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问:“唉,宝珠,你说我到底演技要到什么样一种程度,才能配得上和他搭戏呢?” “我觉得你已经演得很好了。” “他们谁都比我演得好。”又叹了口气,她将目光再次转向窗外,但此时方即真已进了屋,没找到他身影令周艳有些无聊地转过身,在我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捧着我递给她的热茶喝了口,嘴唇因此而被热气染上了层红艳艳的颜色,于是这张脸看起来分外的水灵起来:“我真的挺羡慕你的,宝珠,有这么一个小天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自在,不用想着别人会怎么看你,也不会有人对你说三道四,或者排挤你,多好。” 我笑笑:“有人排挤你么?” “不仅仅是排挤。因为娟娟姐的关系,他们都躲着我。”淡淡说着这句话,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正如她所感觉的,她的演技并不太好。 我不禁想起就在罗娟娟的尸体被人发现的当天,她到我店里来说她再次梦见罗娟娟上吊了。 当时完全没料到最后会真的成真,所以她说现在被周围人躲着,我倒并不意外,任谁都会对她有所顾忌,就像冯导一死,张兰便一下子从原本神一样的地位上摇摇欲坠了起来。只是对于她那天在店里向我所述说的第二次遭遇,我觉得不应该是梦,却也说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听起来更让我感觉像是在梦游,但梦游也是梦,而依照她当时的状况,却完全不像是睡着的样子。 这是多么奇怪的一种感觉…… 于是不由问了句:“那你最近还做过那种梦么?” “什么梦?”她愣了愣,随后领悟过来,动了动嘴唇有些讷讷地道:“哦,你说那个……没再做过。你说奇怪么,人真的上吊了,我却再也没有做过那种梦了。” “那不是挺好的,你应该早点忘了这些才好。” 原本只是想宽慰她的一句话,没料刚出口,她却突然很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随即脸色红了红,有些怨怒地脱口道: “你以为这是想忘就能忘记的么?宝珠??所有人都说是我把娟娟姐咒死的,因为我曾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看到她上吊,所以她就真的上吊了!” “他们是这样说你的??”我诧然。 “当然……并没有。”我的问话令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当下抿了抿嘴唇沉默下来,片刻后却有些不甘地又道:“但虽然没有一个当着我面这么讲,但他们背后的议论,难道就以为我听不见么……” “不管怎样,现在至少方即真同你在一起了。”不想再继续将那话题引申开去,于是我转口说道。 这话出口果然见她原本僵硬着的神情缓了缓,露出丝有些羞涩的笑:“你听别人胡说的么?” “都这么说,那应该就不是胡说咯。” “倒也不能这么说,”她再次羞涩地笑了笑,垂下头下意识抹着身上那件光滑的绸布旗袍:“阿真只是比过去多跟我说了几句话,但是,我们的确约会了几次……”说到这里,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抬头有些匆促地补充道:“啊,因为我觉得他最近这么消沉,所以总得有人陪陪他,所以才约他的。” 我笑笑。 她大概是担心我会认为罗娟娟才死不久方即真便同她约会,实在是有点薄情么? 但她实在无需这样介意别人看法的,感情这种事两厢情愿便可,何必在乎别人怎么想。只是罗娟娟的突然死亡对周围人影响的确极大,但若说因此而令方即真消沉,我看倒也未必。 当然这样的话也就只能放在心里想想而已,见她再次沉默下来,我便打趣她道:“第一女主角的感觉如何?” “挺忐忑的,”听我这么问她再次撸了撸身上的旗袍,轻轻叹了口气:“总怕自己演砸,以后再没有第二次机会。” “不会的,跟你搭戏的那些都是老戏骨了,何况导演还那么强大。” “这倒是,但也因此叫人恐慌,阿真什么都讲究完美,若我演得不好,他会因此而讨厌我。” “你越这样想压力越是要大了。” “是的,但是我……”话说到这里,周艳忽然停顿了下来,目光微微闪了闪,径自望向我身后那张梳妆台。 我不知道她见到了什么而眼里露出这样惊讶的神色,正要回头循着她目光去看,却见她忽地起身几步到了我身后,问:“这盒子好漂亮,我能打开看看么宝珠?” 我回头望见她手里捧着只盒子。 是方即真送我的那只装着珍珠项链和我写给他情信的那只盒子。自他将这送给我后,一直被我摆在这张梳妆台上,最近事情那么多,总忘了将它收起来。此时见周艳拿在手里翻看心里不由急跳了一下,正要阻止,她却已将盒子翻了开来,随即目光再次一闪,她深吸一口气望向我,随即用一种有些奇特的音调叹了声:“哎,宝珠,好漂亮珍珠项链。” 我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怕她继续往下看,会看到那封信,但所幸她没有。似乎全部注意力都被这条圆润美丽的项链给吸引了去,她对着它看了好一阵,嘴唇轻轻蠕动着,不知在轻声说着些什么。随后将盒子慢慢放到了桌上,抬头望向我道:“包装得那么漂亮,是别人送的礼物么?” “……呃,是的。”我含糊着答了声。 便要走过去将那盒子放进抽屉里,却见周艳突然弯下腰用力捂住自己的胃呻吟了声。 “你怎么了?”我见状吃了一惊,忙过去扶住她,见她抬起头时一张脸似已如纸般苍白: “没什么,宝珠,我只是胃有些不舒服。” “那快点坐下来,我给你倒杯热水好不好??” “不要了。”她笑着摇头,此时听见窗外剧组的人在叫她名字找她,她忙直起身拍了拍身上被微微弄皱了的衣服:“他们叫我了,我该走了。” “你身体要不要紧啊……”我蹙眉望着她。 她摇摇头,匆匆将滑雪衫裹紧了便转身朝外奔去,只是没跑两步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在原地如同尊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站着。 “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见状我忙跟过去。 正要伸手去扶她,却见她突然回过身,以一种极其巨大的力量在我肩膀上用力按了下,随即一行眼泪自眼眶内直跌下来,她对着我哭喊道:“啊!宝珠!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是那么那么那么的喜欢他!” 我被她这突兀的举动给吓得一跳。 不自禁朝后退了步,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地问:“……怎么了?你怎么了?” “那根项链……那根项链是我送给阿真的啊!”眼泪一瞬间流得更凶,她目光透过支离破碎的泪光望着我,仿佛要穿过我的脸望进我心里去:“可是为什么他会拿来送给你?为什么?!他不喜欢可以还给我!为什么要拿来送给你??” “……你说什么……”我被她的话给惊呆了。 方即真怎么可以这么做……就在我感动于他在情人节前极难得地有心送了我这样一份礼物后,却突然被告知这礼物竟是他现任女友、一个很爱他,很爱他,爱到几近卑微的女人所送给他的东西。 这么混帐的事,他怎么可以这样做??!! 脑子因此而一片空白时,周艳的哭声停了下来,眼里依旧充盈着泪水,她恍恍惚惚地望着我,再次捏了捏我的肩膀:“宝珠,那根项链还给我好不好……” 我怎能说‘不好’。 这本就是她送给别人的东西,却被那个人无比卑劣地转送给了我。这行为即便是我看过的那些电影小说里最糟糕的角色也不可能做得出来的,怎么就偏偏被我给碰上了……方即真方即真,难道十多年前对我的欺侮还不够,现在要将我连同他的女友一起欺侮么?? 想到这里登时怒火直冲而起,我转身进屋一把将那项链抓进手返回到周艳身边,将它朝那已哭得妆容尽毁的女人手里送了过去:“拿着,别哭了周艳,我看着难受,你快拿回去。” 可是还没等项链塞到她手中,不知怎的她突然手一摆触电般朝后退了一步。 这动作令那项链自我手指间直跌了出去,啪地跌落到地上,瞬间那些珍珠像失控的水珠般支离破碎地自那纤细的链绳上脱落了开来。她低头注视着这一幕,直至那些不停跳跃着的珠子渐渐平息下来,才抬起头睁大了双眼重新望向我,随后用力摇了下头:“算了,他都不要了的东西,我还要来干什么,留着让自己难受么。” 话音落转身便朝门外奔了出去,奔至门口几乎撞到了迎面进来的狐狸身上。 他有些莫名地望着周艳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随后挑眉看向我:“哦呀,你把这女人怎么了?” “没什么。”我弯腰将那些碎散开来的珍珠从地上一粒粒拾起:“只不过突然发觉我俩都被一个卑劣的人给耍了。” “你俩?”他慢吞吞踱到我身边,我以为他要帮着一起捡,他却只是把手揣在裤兜里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看着,然后小风凉话说得溜溜的:“啧啧,我还以为只有你这么一只小白才会给人耍。” “你少说两句成不,”我瞪他,但他脸上笑的那表情让我实在发不出火来,于是憋了半天只能悻悻然说一句:“你老混蛋的,狐狸。” 他笑得越发开心,然后弯腰拾起一颗珍珠来放在灯光下朝了朝,随口问:“这哪儿来的。” “方即真给的。” “哦呀,还说你们俩没奸情。” “奸情你妹。” 作势用力揣了他一脚,他甩着尾巴避到一边继续笑,一边又啧啧叹了声:“东西倒确实是不错的,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我问。 “可惜它断了。” “断就断了呗,反正我也不会戴。”我不以为然,然后将最后一粒珠子从地上拾起,丢进茶几上的盘子里。 狐狸望着我再次一笑,似乎是要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身形一转径直朝我房内走了进去。 似乎我屋里突然有什么东西极大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令我微微一怔,随后立即跟了过去,便见他熄了灯走到窗口处朝外看着,一边对我做了个不要作声的手势。 于是不禁更加好奇起来,我轻轻走到他身边,凑在他肩膀出朝外看,随即见到一个人正从西面弄堂口方向朝这边慢慢走过来。 此时窗外那条弄堂里很静,刚才那场戏拍完后,似乎所有人都移进了秦奶奶家,只有两三个人在门外的角落里站着,吹着风,抽着手里的烟,一边也同我和狐狸一样,在看着那越走越近的人。 那人正一边走,一边弯腰将手里的什么东西插在地上。 像我们这种老式石库门房子,边上做着很深的水槽,用带孔的石板盖着,他就是将那些东西竖插在那些石板的孔隙间。直到身影渐近,我才籍着路灯的光辨认出,那是今天傍晚突兀来我店里的那名神神叨叨的男人。 狐狸说他是什么《上清大洞真经》传人的后代,想来应该是有些本事的,却不知这会儿一个人在外面到底是在做什么。当距离只剩数米远的时候,我看清他插在孔隙间的东西原来是一面面镜子,普普通通的梳妆镜,上面绑着红色的绳子,被分两排面对面排列在我窗外这条幽黑的弄堂里,闪闪烁烁的。显然这也勾起了对面那几个抽烟人的兴趣,于是笑着问他:“赵师傅,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他插完了最后一面镜子,起身朝他们笑笑:“天机不可泄露。” 说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朝我房间这面窗看了一眼。随后转身朝秦奶奶家走了进去,一等他身影消失,我忙忍不住问狐狸:“他这是在做什么,狐狸?” 狐狸一双眼在夜色里荧荧泛着绿光,依旧在望着地上那些镜子,片刻后似自言自语般道:“这叫天眼轮回,原是出自佛家,后被上清教改为己用。” “天眼轮回?那是什么东西?”我追问。 “借地气和水气,经由镜子对镜子的方式生生不止,以此扩张出一个缚妖阵。” “很厉害么?” 狐狸没有回答,只将窗帘拉上,微微一笑道:“此人倒也算是真学到点本事的,懂用这个法子布阵,看样子明天会有点儿意思。“ 说罢,也不等我再次开口,他径自离开了我的房间。 留我一人在漆黑的屋子里呆着,想着狐狸刚才那番话。我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个人类的所作所为露出那种感兴趣的神情,虽然我不太明白外面那所谓的天眼轮回阵究竟有什么特别的。不就是几面镜子面对面排在一起么,换了谁做不了,况且也不见有什么反应,真跟那时被千面用来困住铘的天罗地网完全无法同日而语的。 琢磨着,听见对面的房子里热闹起来,很多人6续从里头走出,看样子是准备吃晚饭去了。于是我肚子也不禁叫了两声,因刚才只顾陪着周艳说话,都忘了去吃晚饭。 但是想到周艳,不由又令我想到了方即真以及他所做的那件事,当下眉头皱了皱,一下子又觉得登时胃口全无。 他真的让我感到混帐透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一面情人刚自杀,他就换了个新的;一面同那女人交好,一面又将这女人送他的东西轻易转手送给别人。他这是将所有人的感情当成了什么。 想到这里,突然耳朵边一静,随之眼前也仿佛被蒙了层布般一片漆黑。 这令我不由吃了一惊。 不知怎的外面突然静了下来,就在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有人说话有人哼着歌,可是突然之间那些声音一点点也没有了。甚至在我不自禁朝窗户处看去时,发觉那被窗帘给挡着的窗户外一团漆黑,完全看不到刚才从上至下的灯光,也看不到路灯的光亮,整个一片都是黑蒙蒙的,因而令我一下子仿佛置身在一团深渊般的黑洞里。 真见鬼……怎么像突然间大停电似的。 不由立时伸手到边上去摸索台灯,还没碰到灯罩,突然外面隐隐一声脆响让我不由自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那是很轻很轻的咔嚓声脆响,似乎在远处有玻璃器皿突然间碎裂了。 然后第二声,第三声…… 随着每一声距离的接近,那声音变得越来越响,清晰得仿佛就在我耳边。而我亦因此猛地意识到,那声音分明是外面刚刚被那个姓赵的男人安插在地上的镜子碎裂后所发出的声音! 可是它们怎么会碎了? 好像有人一路过来在一盏一盏亲手将它们砸碎一样……这念头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令我猛地一个激灵。 当即转身将窗帘掀起朝外看了一眼,立时发觉这举动是多么多余,因为外面几乎是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只能听见一阵阵玻璃碎裂的脆响每隔数秒钟便骤地响一下,而每响一下,它便骤地离我更近一些。 不出片刻,只听见我窗口附近猛地咔嚓一声爆想,我突见一片碎裂的玻璃闪着银色的光自窗下翻飞而起,后面跟着一律暗红色的线,真奇怪我竟能在如此光线里将它看得清清楚楚。它追在玻璃碎片的后面,在我窗前拉出长长一道红色的轨迹,而轨迹所过之处,便见一团黑糊糊的影子在我窗口处立着,依稀是个人的模样,在那些碎片散过之后,它蓦地朝前一跃,径自便朝着我窗户方向直冲了过来! “啊!!”我不由脱口一声惊叫。 迅速朝后倒退了几步,在那东西如入无物之境般穿透窗户无声朝我袭来的刹那,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而那东西分明就要扑到我身体了,不知怎的朝后猛地一缩,无声无息地倒退到了我对面那道墙壁的最上方,随即那硕大的身体轻轻一荡,径自倒垂了下来,顶部一颗长满了长发的头颅因此从密集的发丝间显露出来,露出一张猫头鹰般苍白的脸,瞪着双灰蒙蒙的眼珠一眨不眨望着我,然后突然伸长脖子,朝我发出阵婴儿啼哭般的啸叫: 咕――呱啊―― 那瞬间我整个人陡地从地上直飞了起来! 像是有只巨大的手将我抓住,我完全没有任何反抗余地地便被那股力量撞在了天花板上,随即喉咙处像是被什么给勒住了,如此之紧,几乎一下子要将我的眼珠给挤压了出来! 喀拉拉拉! 此时突然听见身下有如弹珠般的声响一掠而过,随即那勒得我喉咙几乎碎裂的力气陡地消失。连将我压在天花板上的那股巨大的力量也顷刻间消失不见,眼看着我一头就朝地上摔了下去,幸而突兀一阵风掠过,浓黑中一双手一把将我接住,把我朝着床上仍了过去。 人刚落到床上,窗外的声音突然间又出现了。热闹的说笑和哼唱声。 随后对面房子里通明的灯光照进了房间内,于是我见到狐狸带着种几近狰狞的目光站在我床边,面朝着刚才那猫头鹰般的东西所处的位置,一动不动地站着。 那地方早已空空如也。 只留黑蒙蒙一团如同湿气般的东西隐现在天花板和墙壁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随后我听见窗外有人惊道: “咦!赵师傅!!您摆在地上那些镜子怎么都碎了?!” “我草,刚才还好好的一转头怎么都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看书归看书,讨论归讨论,不要为了一个故事伤了彼此的和气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0小棺材二十四 第二天,店里人人都在谈论张兰的事。 我在新闻里看了,有人到她家闹事,非常多的人,把她家门都几乎砸掉了,因而引来无数记者和警察。据说事件的起因是曾经有个非常有钱的大老板,在请她用她的‘天眼’看过之后,最近突然在自家的工地里被一块从天而降的水泥板砸到,死了。 由于张兰当初说,从她的‘天眼’中看到他会遭到飞来横祸,所以他出了大笔的钱从她这里买去了避灾的符。但是同上次那个名媛一样,虽然第一次他只是被一块从天而降的砖头砸破了头,但仅仅隔了不到两星期,他竟被一块水泥板砸成了一滩肉泥。 一切看起来似乎如同一个可怕的诅咒一样。 躲开了第一次,第二次便变本加厉,让人完全无法逃脱那个命定的终结。 于是死者的妻子带了一群人跑来砸张兰的家,因为她认定她丈夫是死于张兰之手。先是冯导,之后那位名媛,接着她的丈夫……如果仅仅一个是碰到这样的情况死去,还能说是偶然,没道理连着三个都是如此,因此她认为张兰一定有古怪,正是她神神叨叨的所谓的能看透阴阳的“天眼”,以及她所给予的避灾符,导致了这些人的死亡。 当然那还不是最终导致那名妻子结众去砸张兰家的根本原因,令她那样做的最大原因是,在她丈夫死后的几个晚上,她都会梦见她丈夫血淋淋地站在她床头哭,而在最后一晚,他甚至还有血肉模糊的手指在墙壁上写着,‘救救我’。 虽然这是从到这里吃东西的人嘴里听来的八卦,但仍不由令我想起罗娟娟死后那两天,我在梦里见她时的情形。罗娟娟应该也算是在张兰做出预言后死去的人之一,只是其他人并不知道她对罗娟娟做过这样的预言,所以罗娟娟上吊后没有让张兰惹上麻烦,否则,以那些小报杂志的敏锐性和八卦性,只怕张兰不会在太平那么久之后才因她的那所谓“天眼术”而给自己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而后遗症现在已是一目了然的了,因为在她被捧得最厉害的时候,不知已有多少权贵找过她,听说几乎要被请去北京。 现下那些找过她的人都怕极了,因而媒体上的报道几乎是压倒性地对她不利了起来,我在电视里见到那些人追着她采访时的模样,她看上去苍白又憔悴,嘴唇深深地朝下垂着,以严厉掩盖着她眼里的种种不安。 而我发现她依旧没有带着只小棺材。 杰杰说那是她养的古曼。但按说,凡是养这种小鬼或者古曼的人,是绝对不会将它们轻易同自己分开的。一旦养了必然整日供奉着,稍有差池想必会给自己带来不好的事情的吧。 所以,连着两天没见到张兰将那东西带着,我着实是有些奇怪。 但也没有为此去想太多,因为我自身所面临的处境并不比她强多少。先是无常,然后是那只猫头鹰一样的似人非人、似鸟非鸟的东西。它们分明都是来取我性命的,尤其是后者,当真几乎应验了张兰对我所做出的预言: 『我依旧见到你吊死在高高的房梁上,所以最近有高房梁的房子,你能避则避吧。』 虽然我家里没有高的房梁,那东西也并不是借助绳子把我吊在天花板上。 但却是非常非常的接近了。 莫非我这次真的要难逃一死么。 想起那些凡是被她做出过预言的人,虽然都看似在最初逃过了一劫,但后来终究还是死了,并死得无比凄惨。那么我最终会面临怎样的结果呢…… 想到这些,不由情绪又变得有些压抑,瞥一眼边上的狐狸,却完全跟没事人一样地在收银台里坐着,有客人来就招呼两声,没事了就看看杂志,啃啃西红柿,好像昨晚那一切根本没发生过似的,也仿佛完全忘了昨天那个姓赵的男人所说的话。 那男人说,今天有法子让我相信他说的那些东西。 其实有什么好信不信的,有那样一只狐狸精和猫妖在我家里待着,这地方自然是妖气冲天的了,而这也正是他同张兰的最大区别,因为无论张兰怎么用事实去证明她开了“天眼”能通阴阳,放着狐狸在她面前她愣是什么也没看出来。而这姓赵的一来就感觉到了,而且昨晚弄的那个天眼轮回阵,也着实起了作用,虽然那原本因是想困住我家里那两只妖的吧,结果却因挡了那只猫头鹰似的东西的路,全都碎了。 狐狸说他是《上清大洞真经》传人的后代。昨晚发生了那样可怕的事后,我几乎一宿没睡着,所以在网上查了查,便查出所谓《上清大洞真经》,原来最早起源于东晋时期,为道教三奇中的第一奇。 据说若得《大洞真经》,不须金丹之道,读之万遍,便可成仙。 这么看来可以说等同于天书了,亦是茅山派本宗正法之本。 由此可见,这个姓赵的在此行里应算是个正二八经的正法继承者了。再加上他作为白龙大师徒弟的身份,所以正如狐狸所说,真本事一定是有些的。 也难怪狐狸要避开他不见,如果真的见到,那是不是会当场就被他看出狐狸的尾巴呢?所幸今天一早就没见到他人影,听说是为了张兰的那些事,被闻讯而来的那些曾请张兰开过“天眼”的人忙不迭地邀走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的是回不来,所以,狐狸才会那样地悠闲自在着,是么…… 这样一阵琢磨,脑子里不由有些乱了起来,毕竟一夜没睡再加上接连的胡思乱想,即便给自己灌了两杯咖啡下去,终是挡不住困倦的感觉从身体内部发作了出来。于是看看店里生意也不算太忙,就把收下的单子交给狐狸,自个儿揉着太阳穴打着哈欠一路回房间,想趁着午后生意重新开始忙碌前先去睡一觉。 但一脚刚踏入房门,却立时又朝后退了一步,因为我见到方即真正背对着我在我房间窗户外立着,似正在看其他人拍戏。 当时我就想转身离开,但转念一想,我何必躲他,我又不是周艳,大不了从此以后不再跟他有任何接触就是了。这样想着,便三步两步走了过去,到窗边将窗帘拉上,为了不让他觉察到,故意放轻了手脚。 但眼看着就将要把外面那道身影彻底挡住前,却见方即真突兀回转过身,望着我在我面前的窗玻璃上用力敲了两下。 “什么事。”虽然刚才想好再也不跟他接触,但也没法真的就决然不再理会,因而暂停下手里的动作,我冷冷问了声。 “开窗。”他简短道。 我迟疑了下,过了片刻不情不愿地把窗开了道缝。 而他很不客气地将那道窗缝拉大,并朝里探了探身子。 我不由往后退开一步,再次问他:“什么事?” 他没回答。 我以为他是要跟我说些什么的,不然敲开我窗是为了什么。 但他只是沉默着在窗前打量着我,从上至下。 于是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安起来,想转身离开,却听见他终于开口道:“那根项链呢。” 这句话让我心里头的火腾的下升了起来:“那根项链?周艳给你的那根项链么?你怎么还好意思提那根项链??” 而似乎没有意识到我所爆发出的怒气,他依旧一脸地平静,再次问道:“它在哪里。” “被我扔了。”于是我忿然道。 见他脸上由此露出一丝愕然的神情,我不由在心里啐了他一口。 他为什么要这么一副虚伪的表情,演给谁看。那么想知道那根项链在哪里,何必当初要转送给别人。 不过说是说那项链被我扔了,但其实并没有,因为它昨晚令我感到有些奇怪。 我记得昨天它是被我摔断在了客厅里的,后来收拾起来,也是放在了客厅沙发前的那张茶几上。 可是后来,在那只猫头鹰一样的东西出现在我房间里之后,我发觉它们如散沙般凌乱地堆在我床下。 我完全想不起来它们是怎么会跑到我房间里来的,也忘了问狐狸是怎么一回事,直到现在它们仍在我床边散落着,因而片刻后,便见方即真朝我微微一笑,显然他已是越过我身体见到了那些静躺在地上的珍珠。 然后他道:“还是别扔了吧,宝珠,这些每颗价值一万,你舍得扔么。” 每颗价值一万,我承认我被这价钱给吓到了。 竟然比钻石还贵的么。 不由用力咽了咽口水,这细小的动作即刻被他看了出来,于是他再次朝我微微一笑:“那,好好给我收着,好么。” “你开什么玩笑,明明是周艳送给你的东西,你居然送给我,还要我好好收着?方即真,都这么些年了,也不带你这样继续玩儿人的。” 这句话令他笑容微微一敛,随后在窗上敲了一下,他道:“你要我说你什么好,林宝珠,都这么些年了,也不带你这样继续那么笨的。” “你说什么??”我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几乎要立刻过去将那扇窗关上,却见他再次笑了起来,不紧不慢对我道: “你见过哪个女人会给男人送珍珠项链的,宝珠?看看那造型,我戴着它能走得上街么。” 我一呆。 片刻突然醒悟,对啊,有哪个女人会给男人送珍珠项链的…… 一明白过来,登时却又更为不解起来。既然没有女人会给男人送珍珠项链,那显然它不是周艳送给方即真的了。既然不是她送的,那她怎么会认识这根项链,又为什么要对我撒那样一个谎…… 由此,脑子里再次乱作了一团。 正想因此而继续向方即真问个明白,他却已转身离开。只留我一人在原地站着,愣愣看着地上那些散碎而安静的珍珠,却在这时忽然听到窗外铃铃一阵脆响,仿佛风吹过铜制风铃般那种好听的声音。 这令我下意识将目光重新朝窗外转去,随即见到那姓赵的男人不知几时已立在了对面秦奶奶家的门口处,身上换了件道家的黄袍子,手里提着串细碎的、仿佛玻璃制成的小铃铛。 那些好听的声音就是从这些铃铛里发出来的,它们被一些猩红色的绳子互相维系着,看起来几乎没有任何份量,被风吹着便会铃铃一阵颤动,由此闪烁出一种七彩斑斓的光,煞是好看。 另一只手里则握着柄灰白色的东西,不晓得那是什么,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他用着东西慢慢搔着下巴一边看着我的房子,片刻后忽然将目光转向我,随后将那串铃铛朝着我方向轻轻甩了一下。 那瞬我感到自己房子似乎微微晃了晃。 也不知是真的还是错觉。 随即我看到原本静躺在地上那些珍珠突然间噼里啪啦地弹跳了起来,仿佛有生命一般,一个劲地蹦着,从床边蹦到我脚下,又一跃而起似乎要朝窗外蹦出去,却不知怎的突然间又静止了下来,喀拉拉一阵,尽数重新滚落到我脚下。 与此同时只见一条细细的红线突然从那男人手中的铃铛里飞出,斜斜朝上轻轻一荡,便往我家屋顶处飘了过去,我正呆看着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便突兀听见狐狸在我身后道: “过来!” 我下意识便要后退。 但没等迈步,却猛地惊跳了下。因为我猛看到头顶上突然出现了一张巨大的脸。 我无法形容那究竟是张什么东西的脸。 它看上去像人,但几乎没有一件人的五官。只有巨大一张嘴在那张崎岖不平的硕大的脸上咧着,嘴里隐隐可见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却在下一刻又突兀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这东西显然只有我能见到,因为外面那几个正忙着布置道具的人显然对我房里刚刚发生的一切完全没有察觉,只在经过那姓赵的身边时笑呵呵看他一眼,问他: “赵师傅,几时回来的?” “刚到。” “怎么突然这身打扮了,要做法事么?” “回头要去几位知客处打点一下。” “哦,那您忙。” 短短几声寒暄,姓赵的始终将他目光望着我房子的方向。直到那些人从他身边离开,他才再度将手里那串铃铛轻轻摇了下,随后慢慢朝我窗口边走了过来。 我见状立即想将窗关上,但没来得及,他一伸手将手里那把灰白色的东西朝窗里探了进来,随后朝我笑笑道:“姑娘,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昨夜有东西在姑娘窗外面经过,不知道姑娘感觉到没有。” “呵,这条弄堂又不只是我一家,总归会有人经过的。” “那姑娘想必总该看到刚才那东西了,”他再道,一边将手里那杆东西朝天花板上指了指。 我继续摇头:“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好吧。”似乎早已料到我会这么回答,他再度笑了笑,朝我身后看了一眼。 我一下想起狐狸刚才就在我房门处。 但跟着回头望去时,他却并没在那里,这令我微松了口气。正想打发这人离开,却突然感到脚下猛地一晃。 晃动幅度极大,几乎让我跌坐到地上,我赶紧扶住窗框,却见他手里的铃铛突然间碎了,啪啪一阵脆响,转眼在他手里变成一团晶莹闪烁的粉末。 我见他脸色微微沉了沉。 片刻慢慢朝后退开一步,他看着我的房子,随后伸出那只原本握着铃铛的手在食指上咬了一口。 血立刻从那指内流了出来。 似乎觉察到我由此而一动不动注视在他手上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将那些血抹到手里残余的那根红绳上,看着它由原本的鲜红变成一种暗沉得几近发黑的颜色,然后目光再次望向我,道:“要请姑娘见谅下了,原本这趟不想惊动旁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但你房里的东西着实太凶,我不得不须请真君显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1小棺材二十五 要说这姓赵的说的话,换了别人讲还真是蛮好笑的,仿佛说戏词一样。 但偏是因为从他嘴里说出来,那种淡淡的口吻无形中却叫人感到一阵惶恐,虽然脸上没有表示出来,这么冷的天我手心里竟硬是生出一层汗来。 此时头,我下意识回头循着他目光望向房门,那边空落落的,一个人也没有,也不知道铘究竟在对谁说话。 “现下杀不杀都是一样的了。”这时突兀一道话音自窗边响起,我立时看向那方向,就见狐狸微眯着一双碧绿的眼睛靠窗站着,淡淡望着窗外那忽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的赵道士。 此人在看到狐狸的一瞬脸色立即变得煞白。 反手猛地将手里的红线重新绕到那灰色的东西上,在它通体发出暗红色光芒的时候一气朝狐狸刺了过去!可是还没碰到狐狸的身体,那东西突然间嘭地裂了,露出里面雪白通透一柄细小的如意,在男人手里发出长长一声啸叫,便突然变得如同块石头一般毫无生气。 这令他一下子再次跪倒在了地上。 仿佛一瞬间老了许多,他两眼直愣愣望着手里的如意,过了片刻,又将这直愣愣的目光慢慢重新转回到狐狸身上,一字一顿嗫嚅着:“你不是妖……却通体的妖气……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狐狸没有回答,只朝他冷冷一笑,道:“我碍于你苦修不易,所以对你避之再三,也警告再三。谁想你还真是给你祖宗争气,为了急于显露自己的本事,不惜用九道天雷请下神尊金身,把我用来镇这方土地的“混沌”从这我所设这道结界里拔了出来,因此,现惹下的麻烦可不是一点半点的了。” “你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他突然全身一个激灵,随即匆匆转身朝身后望了过去。 我不知他究竟发觉到了什么一下子变得如此紧张。 正要也朝那方向看去,却突然感觉肩膀上有什么东西硬硬地,只是无比痛苦地对着我。 他们是完全无法诉冤,也无法告知我事实的一切。因为那个借着张兰‘开天眼’的力量而将他们杀死并操控的人,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需要无常从冥府出来将他亲手捕获。 “……所以,无论看起来是自杀还是意外,他们其实都是被谋杀的……”咬了咬嘴唇,我道。 “没错。”狐狸闻言看了看我,淡淡道:“他们是这场蓄念已久的偌大工程里一份献祭。” 工程……他竟将这样一场屠杀般的行径称之为工程…… 而更令我无法接受的是,最近那一连串的死亡,张兰的预知,无常的出现,赵道士的除妖……种种看似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竟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策划。 突然很想知道个幕后策划者究竟会是怎样一个人…… 那个为了逃避无常的猎取,竟以如此可怕到令人发指的手段去做了丧魂天灯,以此试图控制住无常的那个人,究竟会是个怎样的人…… “而又是这位道兄,”思绪纷乱间,便见狐狸又再度似笑非笑地望着那赵道士,道:“托他的福,动用天雷请真君拔出我在这宅子里所设的‘混沌’,一瞬令我们遭到了同这些丧魂一样的命运,被这丧魂天灯给困在了结界了。若要出去阻止他杀第二十七个人,只怕难比登天了。” “我……”赵道士闻言嘴唇抖了抖,苦笑:“我怎么会知道这样……我只知这一带妖气冲天……必然是有极其凶险的妖孽在……” “你不知的可多了去。”狐狸冷笑,打断了他的话:“真如你所想,这一带早已有多少人死多少人,自古有几个活人能扛得过这样的妖气去。” “……我,”赵道士被他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还想为自己申辩几句,但一眼望见周围那些东西,不由深叹了口气,握着手里那柄死气沉沉的如意不再吭声。 “现下你打算怎样做。”这时忽听铘开口道。 他至始至终在一旁沉默着,望着窗外那苍白的身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听他问起,狐狸目光闪了闪,低头笑笑:“我能怎么办,丧魂天灯为密宗失传已久的密法,至今也未曾见被破解,能困住无常的东西,你认为我能怎么办。” “但你的神情看来不像那么无奈。”铘望着他不动声色地道。 狐狸再次笑了笑:“是么。那,除非你不介意我再次用一下那个东西。” 话音未落,我感到铘朝我看了一眼。 极深且若有所思的一眼。 随后将脸转到一侧,低低一声冷哼:“随你。” “那她呢,跟着你还是跟我走。” “你带着她离开,总好过留在此地,这边由我守着,无论是不是集得齐二十七道丧魂,也未必能将我如何。 “也好。” 狐狸的话音刚落,就在我仍在试图从他俩最后那些一来一去的话语中辨出些什么来时,他突然身形一侧已站到了我身边,随后朝我腰上一揽,道:“抓紧我。” 我不由一怔。 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只下意识随着他的话将他手臂抓了抓牢,随即见他猛一转头将另一只手朝窗外那白影的方向挥了过去,修长的手指划动间,只见一道极强的光自他指内骤然涌出,随之轰的声巨响,整个房间霎时被笼罩在一片无比巨大的光团里! 那片光强得我完全睁不开眼,几乎是比被闪光灯对着眼睛直照而过的那个刹那更加强烈的光芒。 于是令我只能紧闭着两眼将脸埋在狐狸的肩膀处。 直到感觉周围似乎一下子又暗了下来,才慢慢抬起头,把眼睛小心地睁了开来。 却随即极其惊讶地发现我和狐狸正站在一处马路的人行道上。 周围人来人往,再渐渐变小的雨丝里低头匆匆地走着,偶尔一辆车从边上闪过,依稀从车内渗出的音乐声让我意识到,我真的是从自己家里一瞬间地出来了。 边上站着狐狸,他拢着手指,嘴凑在手指间低低地不知道在念着些什么。见我无比诧异而茫然地望着他,便收起手,朝我微微一笑:“多好玩的魔术,是吧。”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跟我说笑。”我皱眉咕哝。一边推开他靠得过近的身体,一边四下扫了两眼问:“这是什么地方……” 刚问出口,忽然见到了路对面不远处张兰家那栋房子,以及房门口站着的一大堆交头接耳的人群。 人群内隐隐能听见一个女人嚎啕的哭声:“张教授!张大师!您行行好!开门啊张教授!!开开门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2小棺材二十六 在张兰家门口痛哭的,是我第一次到张兰家时所遇到的那对夫妻。 女人哭得绝望到令人心酸,男人则在一旁用力抿着嘴唇,以忍住含在眼里那摇摇欲坠的眼泪。 手里抱着他们的女儿,脸上带着氧气罩,胸口起伏着微弱的呼吸。我凑近了看时狠是吃了一惊,因为上次见到时,她仅仅是脸色蜡黄,此时则是苍白到发青,并且好像整张脸仿佛在水里被浸泡过那样,肿胀扭曲,几乎快要辨别不出原先的模样。 在一阵痛苦的抽泣过后,有人在他们身后轻声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男人未答眼泪已是跌落了下来,随后一头俯在女儿身上泣不成声。女人在经过刚才的放纵发泄后情绪似乎稳了一些,便转过头,如同溺水的人抓到了一点点浮萍般望着身后的众人,抽抽嗒嗒将此行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在上次他俩带着生着怪病的女儿来张兰这里请她开过“天眼”后,一度他们女儿几乎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并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可就在两周前,她却突然再次病倒了。 这次发作得更加厉害,最初是大把脱发,癫痫,呕吐。最后一次剧烈的癫痫后她睡了过去,如果说当初她只是像痴呆了一样没有精神总也睡不醒,那么这次却是真正的昏迷了。 这对夫妻顿时被这突兀其来的噩运慌了手脚,赶紧将女儿送进医院,经过ct检查,发现她有脑积水。原打算要对她进行脑脊液分流术,但谁知入院的当夜她的情形再度恶化――她的脸开始浮肿,仿佛周身的液体一夜间开始往她脸部集中,仅仅一个晚上,她看起来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大头娃娃。 随后不到两天时间,她的脸便肿胀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好像溺水后被在水里浸泡了太久的尸体,若非还有一点点微弱的呼吸,几乎同死了没有任何区别。院方立即下了病危通知书,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对夫妻所接受的,当即他俩不顾医院的阻拦,带着需要靠输氧维持生命的女儿一路赶到张兰家,想求她再开“天眼”看一下,看看自己女儿是不是又被什么怪东西给缠住了。 但在这里守了快半小时了,始终不见有任何人来应门,往昔那些因张兰业务的剧增而添加的保安和接待也不知去了哪里,整栋房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寂静一点一点打垮着夫妻俩那一丁点仅存的希望,因而不顾一切地在这里放声大哭起来。 说着,女人的声音再度被剧烈的抽泣声所哽住,边上围观者有人摇头叹息,有人骂她傻,女儿都病成这样了还盲目相信一个神婆,不如赶紧送进医院才是正事。 对此那女人越发痛哭起来,不再理会身后人的话语,转身再度朝门上扑了过去,一边用力敲着那扇门,一边哀嚎:“张教授!!行行好开开门啊!!要多少钱我们都出只要您能看看她!!求求您啊!!我们俩夫妻都是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倾家荡产也要救回她啊!求求你了张教授!!可怜可怜我们!!求求你开开门啊!! 这样一种凄厉的哭声和乞求,边上早有年纪大的心软的抹起了眼泪,于是也帮着在边上敲门敲窗户,一遍还绕到屋后去帮着叫。 尽管如此,屋子里仍是静悄悄的,也许那里头当真一个人都没有,张兰必然是为了最近那些纷纷而至的棘手事躲去了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不然,她怎忍心听一个母亲在外面如此凄厉地哭喊而无动于衷。 久而久之,周围那些人似乎也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一边叹息着,一边怜悯地望着门口处这对悲痛欲绝的夫妻和那个女孩了无生气的身影,那些人渐渐低头走散。 最后只留我和狐狸,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在原地站着,望着他们。 这个时候那对夫妻也不再哭泣,只是脸上的神情却比之前嚎啕大哭时更加可怕。那是一种死了一般的绝望。 在这样一种绝望的神情中,女人沉默着扶起身旁的丈夫,男人沉默着将女儿从地上慢而小心翼翼地抱起,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地将她抱着,提着氧气瓶,再抬头深深地朝张兰那所寂静的房子看了一眼,随后便如同行尸走肉般慢慢地离开。 目睹此情形我只觉得胸口里一阵闷胀。 几乎连之前在家里所发生的一切都给忘记了,只忘形地看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背影,有种难受到想哭的感觉。 好一会儿才在夜风冰冷的触觉里恢复过来,我用力吸了口气转头对狐狸道:“那,咱这是要来找张兰么?看上去她应该不在……” 话还没说完,却发觉狐狸并不在我身后待着。不由吃了一惊,慌忙四下一阵环顾,很快发现他修长的身影竟在那对离去的夫妻背后跟随着,不紧不慢,若隐若现。 “狐狸……”我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忙小跑着跟过去,却见他回头朝我做了个别作声的手势。 随后站定了脚步望着那对夫妻带着女儿继续朝前走,到转角处转了个弯,他便一把拉住我的手朝那方向跟了过去。及至也转过弯,见那对夫妻还在前面慢慢走着,绝望令两人脸上如冰霜般麻木,因而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跟着他们。 那样又朝前走了一会儿功夫,也许终究是心存不甘,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再度朝张兰家的方向看了一眼。 见状狐狸径自朝他们走了过去,到他们身旁望了望他们怀抱中的女孩,笑笑道:“这孩子病得不轻呐。” 这句话令那女人一下又痛哭了出声。 男人见状一脸僵硬地用胳膊将女孩挡住,试图从狐狸身旁走过去,却不料被他伸手轻轻一拦,几乎完全没有任何招架便被迫停下了脚步。 “你干什么?!”当下男人恼道。 狐狸再度一笑:“有病不找医生却找那位张博士,你们夫妻俩显然是极信鬼神说的了。” “我们走!”没有理会他的话,男人对他妻子道。 正要再度朝前走,狐狸随后淡淡一句话却令他们重新站定脚步:“不才刚好也算是学过一两手驱鬼术的,也算张教授的半个同行。既然今天张教授不在,那要不要就由我来替她给这孩子瞧瞧呢。” 这句话刚一出口,即便我在狐狸背后没能瞧见那对夫妻此时脸上的神情,仍能感受到那一瞬间两人身上复活般的一阵悸动。 “你……你真的也会……”好一阵,那男人才有些颤抖地喃喃问了句。 话还没说完眼泪又掉了下来,他同妻子互相望了一眼,便要将女儿小心翼翼放到地上。 但还没放下去便被狐狸阻止了。“不用。”他道,一边绕了个圈到男人的另一边,似是要将这女孩的脸看得更清楚些。 “啧,水猴子是么。”过了会儿他道。 这句话令那两口子再度互望了一眼,脸上一瞬闪过有些惊讶又有些信服的神情,并点了点头:“是,张教授确实说我女儿被水猴子附身。”随后顿了顿,女人抹了把眼泪道:“但,上次她已经将水猴子给驱走了啊……到现在我们都还戴着她留给我们的护身符呢……”边说边将两枚古币从那女孩的脖子处提了出来,狐狸闻言朝它们轻瞥了一眼,笑笑: “没驱干净,自然是会再回来,而且惹火了它,你女儿这次的发作自然是要比上次厉害得多。” “是啊……”听起来颇有道理,所以虽然仍有些半信半疑,夫妻俩显然已对狐狸的能力不再怀有太多小心翼翼。甚至将女儿的脸特意朝狐狸处靠了靠近,狐狸见状略略用手朝前一挡,轻皱了下眉道:“不用靠得这样近。” 说罢,又将手朝那女孩脸处轻轻拂了把。 没料想手指刚从她脸上拂过,突见她紧闭着的双眼一下睁开,两个瞳孔赤红,以一种极度愤怒的神情猛地看向狐狸的脸,甚至险些张开那张深陷在肿胀脸颊中的嘴,一口朝他手指上咬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仅令那对父母,甚至连我也给惊得一跳。 以致他俩同时松手,眼看着女孩细小的身影顷刻朝地上坠了下去,被狐狸手指如流水般微微一摆,便见她身体一下子在半空里停住,随后再以一种极轻的方式落到地上。而她那双眼仍无比愤怒地大睁着,整张脸因此而扭曲到狰狞,她蠕动着嘴唇似乎要对狐狸说什么,却除了一些嘶嘶声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见状她妈妈慌忙扑到她边上用身体护住她,刚才一瞬而起的信赖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怒着一张脸对着狐狸哭叫:“你在做什么?!你对她做了什么??” 狐狸没有回答,只似笑非笑望着地上那对愤怒的母女俩,在边上做父亲的试图过来将他推开时,手朝下一探径直朝着那女孩天灵盖上按了过去。 “住手!!”夫妻俩同时一声尖叫。 想要阻止却哪里来得及,电光火石间就见狐狸的手已如铁钳般将那女孩肿胀的头按牢,随后往上一提,只听吱的声尖叫,她两眼忽地朝上翻起全身剧烈地抖动起来。 仿佛遭了电击似的。 那瞬不由叫我也开始担心狐狸是不是出手太重,要将这女孩弄伤了。 但随即她突然间又平静了下来。两眼仍直直望着狐狸,眼里却已没了之前的怨怒,而原本赤红的瞳孔此刻恢复了原先漆黑的颜色,只是眼球上充满了血,仿佛原先淤积在瞳孔里的血色一下子全都在眼球上化了开来。 与此同时,我看到有一团青灰色的东西自她天灵盖处浮了出来,在狐狸的掌心里极力扭动,却完全无法挣脱他手指的力道。 直至整个儿从那女孩头上被拔出,便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死气沉沉地悬挂在狐狸掌心,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隐约可分辨出头和躯干,却又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形状。一遇到空气原本透明的身体便变得实在起来,很快令那对夫妻也看见了,他们一动不动呆在那儿看着,嘴唇微微抖动,眼里的泪水则突然像开了闸似的拼命朝下落。 直至听见地上那女孩自喉咙深处猛地吸入一口气,随后转了转眼睛哇地哭出声,他俩才如梦初醒般惊跪到地上。 想碰又不敢去碰那已然彻底苏醒了的女儿,只能呼呼地用力吸着气,一个劲地望着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仿佛怕一眨那孩子就会再次变回之前那昏迷的状态一般。 而神奇的是,那女孩一边哭,一边那张肿胀的脸竟一点点地消瘦了起来,不出片刻就恢复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虽然依旧苍白,呼吸却已是极其的顺畅了。这令两人登时又惊又喜,张大了嘴啊啊的也不知道胡乱说着什么,眼里的泪水一瞬掉得更凶。 “这是什么……”在狐狸因此而撇下他们朝我走近时,我不由看着他手里那团东西低声问他。 他笑笑,手指轻轻一收,那东西便散在空气里消失不见:“跟那黄皮子差不多,也是念蛊,所幸他们没遇到张教授,否则又是枉费一条命。” “这么说,她就是那第二十七个么……”我下意识道。 他没回答。 伸手朝我一摆似是示意我同他一起离开,却随即被身后那对夫妻一把拉住,带着哭腔大声道:“神仙!活神仙!!您就是再世的活菩萨啊!!” 我见状不由朝狐狸身后避了避,因为那两人正跪在地上朝着狐狸一个劲地磕头,疯了似的。 所幸这样的雨夜四周没有一个路人,否则,真以为这里出了什么事。 正这样想着,见狐狸眉头轻轻一蹙,嘴里低声不知说了句什么,随后回头朝那对夫妻冷声道:“我也不是免费治的。” “这是当然!大仙要多少酬劳,我们多少都给的!”男人已然激动得忘乎所以,于是这样的话也轻易说得出口。 “哦呀……”狐狸见状嫣然一笑,挑挑手指在唇边轻吹了一口:“老子的价你给不起。”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那男人了呆。 随即脸色有些尴尬又有些不安,他同他妻子互望了一眼,小心翼翼问:“那,敢问大仙的酬劳是……” 狐狸再次一笑,手轻轻指向他,在他目光因此而疑惑起来的时候,转而朝那女孩身上指了指:“那两枚钱币给我吧,这东西太猛,小孩子受不起,不如送了我。” “是是!”闻言女人立即将钱币从女儿身上解下,恭恭敬敬送到狐狸手中。 狐狸收了,轻轻掂了把,再道:“此后不要提到这次遭遇,若你俩还要确保她日后再不出状况,那么立刻带她回医院去。” “是是是!”听他这么说,两人立即不再多言,当即匆匆地带着已能起身自己行走的女儿快快地往医院方向过去,一路哭一路笑,很难令人描述得清的一种场面。 于是目送他们身影直至完全看不见,我方才深深吸了口气。再要望向一旁的狐狸,却见他已朝来时的路上走了很远,于是急忙跟上,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地跟了一阵,最后仍是有些按捺不住,便走近了扯扯他衣角: “喂,虽然知道你不是发什么善心,不过看你救那个小孩,倒还真是有几分活菩萨的样子。” 记忆中狐狸实在不是个会插手人类事情的妖怪,也总是叫我不要多管闲事。于是这次突兀的插手,倒叫我有些不习惯了起来,虽然心知他这么做只是因为那孩子可能就是第二十七个丧魂。 他听我这么说嘴角牵了牵,也不知是否是在笑。 只是目光里忽地闪过一丝慵懒的神情,过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将我手拍到一边:“嗤,竟然也会有被你揶揄的一天。” 我低哼了声。想起后面要说的话,不由微微有些迟疑,但过了会儿,仍是望着他那张脸,一边犹豫一边又咕咕哝哝地道:“……但是,如果她命中注定是要早死,却被你救活了过来,这逆天的报应岂不是要落到你身上……” 话音刚落,便见他低头瞥了我一眼,挑挑眉:“哦呀,你是在担心我么,小白?” “我只是怕你完蛋了没人给我当牛做马。” “……原来如此。” “那你到底要不要紧。”憋了半天终还是忍不住继续追问。 他别过头,似是因我这神色有些忍俊不禁,随后见我瞪着他了,才稍敛了笑,道:“那孩子的命原本就不该那么早绝,只是因了张兰的关系才会提前命悬一线。所幸她运气还不算糟糕到顶,偏在还来得及的时候遇到我,否则再过几天,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哦……”这么一说,心里一块巨大的石头算是落了地,见他已径自往前走远,忙匆匆加快步子跟了过去,“喂,狐狸,既然那个孩子没事了,是不是……”正要继续问他眼下家里的丧魂天灯阵是不是暂时不打紧了,却不料见他兀地停了下来,停在张兰家的门口处,抬头朝上望着。 我不由循着他视线也朝上看去,随即有些意外地见到张兰竟在二楼一扇洞开着的窗户前坐着,脸色被冷风吹得微微有些发青,她抿着薄而严厉的嘴唇望着狐狸,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很久的一阵之后,似轻叹了口气,她朝他点了下头:“你们进来,我有话要同你们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3小棺材二十七 张兰的客厅里充斥着一股酒味。 她喝了很多酒,满地都是酒瓶子,她坐在那堆瓶子中间看着我和狐狸走到她面前。 屋子因为开了窗的关系而冷得像冰窖,她好像没有任何感觉,只有一下没一下玩着手里那把铜币,直到狐狸拖了张凳子在她对面坐下来,两眼才微微眨了下,仿佛刚从梦里醒来一样:“刚才我都看到了。” 狐狸笑笑,没有作声。 “你救那姑娘的手法,没个几十年怕是练不出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狐狸依旧没作声。 她见状嘴唇慢慢抿了起来,直勾勾望着他那双碧绿的眸子,过了片刻轻叹了口气,随后极其突然地站起身,一把将手里的铜钱朝着狐狸脸上用力甩了过去:“所以你早就知道一切会变成现在这副状况的是吗?你故意要我好看?!” “我没那么无聊,”笑嘻嘻由着那些铜钱在自己脸上身上砸落,狐狸挑挑眉道:“你究竟因为什么而面临现在这种状况,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 “那倒有意思了,”面对张兰此时那副气急败坏到快要崩溃的神情,狐狸笑得越发开心起来:“既然这样,你那口小棺材怎的不见了。” 一听提到‘小棺材’三字,张兰原本怒得有些涨红的脸一瞬间又恢复了原先的苍白。 嘴唇抖了抖直直坐回椅子上,她低头沉默了好一阵,随后一下子捂住脸发出阵剧烈的抽泣:“为什么会死那么多人……我明明都帮到他们的为什么还会死那么多人……”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望着她这副绝望的模样,狐狸敛了笑淡淡道,“你本来只是个普通人,就该做普通人的事,小小的耍些手段去骗人也就罢了,难道真以为自己能开了天眼,行阴阳之道么。多少修道的人花了一辈子也未必能做到你这段时间来所做那些的一个零头,你自己就毫无知觉么。” “但那口棺材说我确实是有着极强通灵天分的啊……” “啧……那口棺材,”听到这句话从她嘴中脱口而出,狐狸身子朝前微微一倾,眯了眯眼:“是不是咱这算提到正题上来了,张博士?” 张兰肩膀因此而一颤。 片刻慢慢将那张被泪水泡得浮肿的脸从掌心里挪出,她朝狐狸看了一眼,随后神色有些疲倦地点了下头,道:“那只小棺材是我出狱时,一位奥义教的师傅给我的。” “奥义教是什么?”我忍不住插嘴问了句。 她朝我看了眼:“奥义教是一支道教里新兴的教派,大约已成立了三四年,你没听说过么。”随后不等我回答,她冷冷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继续又道:“想来是没听说过,因为他们收弟子极其严格,行事也低调。我是两年多前才加入进去,那时我的确如这位小兄弟所说,是个普通人,原跟几个亲戚一起合伙给人看相看风水谋生,有时候为了让别人对你更坚信一些,不得不耍一些小小的手腕。后来被教里的人碰到了,他明知我作假,在旁看着,等人都散了才跟我说,这样做是亵渎神明,总有一天要遭到天谴。” “那人就是你之前所提到的师傅么。”狐狸玩着桌上被扔剩下的铜币,问。 张兰点点头:“是的,他说他看得出来我本身在通灵上有极强的天分,只可惜天眼没开,所以有多少天分也发挥不出来。就介绍我进他们教里,说凡是真正有天分的人,进到他们教,经过一段时间的运功和正确的修炼,迟早能真正地开了天眼。” “所以你就进去了?” “是的。”张兰望向狐狸,朝他点点头:“你不要以为我做过那些下三滥的事,就只是个骗子。虽然博士什么头衔是我撒了谎,但我的确是读到研究生的,只是家里出了事急需要钱,所以放弃了学位,回家做起了那种行当,也是被逼不得已。要知道,我家祖传就是替人看相出生,三代以上也曾出过货真价实开了天眼的人,只是后代都不再开窍,因而对它怀有虔诚信仰的人也就越发稀少,随后迫于窘境而不得不以欺骗手腕去重操旧业,着实也是悲哀。故而,那时听他这样讲,就立刻加入了进去,但没过几个月,我就因被人告发而以诈骗罪被判了刑。” 说到这里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她眼圈再度红了起来:“那两年过得无比艰难,原本一起合作过的亲戚,以及家里的人,一个也没来看过我,而我也日日受着煎熬,辛苦读的那么多年书算是都废了,在牢里被人一口一个叫做骗子,神婆,说监狱里最低贱的就是像我这种人……一度过得跟行尸走肉似的,直到有一天那位师傅来看我。 “师傅对我说,现在受的苦都是对我当日所为的惩罚以及磨练,既然吃过苦头,自然也是修了身和心,所以,必然要比在外面时长进很多,因而他会传授给我件东西,说是什么时候能同它心意相通了,我的天眼什么时候也就真正地开出来了……” “所以后来他就把那小棺材给你了?”狐狸问。 张兰点了点头:“没错,出狱那天他来接我,然后把那只小棺材给了我”说着,从桌上捻起一片铜钱来捏了捏,她继续道:“一口小棺材,看上去应是红玛瑙制的,我不知他给我这种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因为道教的法器里根本就不包括这种东西。但他说,这不是法器,是明器。当时我听着觉得很害怕,因为明器就意味着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东西,死人的,太不吉利,尤其像我们这种修道的,更不应该沾身。” “那么那位师傅是怎样说服你收下的。”狐狸再问。 张兰看了他一眼,脸上浮出丝苦笑:“他说,那件东西跟我有缘,虽是冥器,懂得正确使用的方式便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明’器。由于我祖上开了天眼,令后世子孙阴阳道行受损,阳枯阴竭,纵然天资是修道的好料子,也未必再能恢复到祖上那时的能力,而这东西恰恰可以在那上面助我一把。” “所以你收了下来。”狐狸咬着铜钱笑笑。 “是的。”张兰避开他视线垂下眼帘,继续道:“说来也奇特,在收下那口小棺材的当天,我就真的开始能见到那种东西。最初也没太留意,只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后来那种东西变得越来越清楚,它们就在我身周,有时候依附在别人身上,有时候就在角落里待着……你知道那种感觉么,有点可怕,因为除了你别人都看不到,甚至感觉不到,而那些东西有些是极可怕的,你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见过的那种可怕,现在一下子都出现在了你面前,而你无法对此逃避。但时间久了,我很快适应了那种感觉,甚至发觉自己还能碰触到那些东西,而有意思的是,它们看到我时似乎还很忌讳……” “神一般的感觉。”狐狸自言自语地插了一句。 这句话令张兰的脸色再次涨红了起来,她冷冷放下手里的铜币,抬眼望向狐狸:“你始终是看不起我的是不是,这样年轻且有着别人修炼一辈子也可能修不来的本事,自然是看不起我这样需要明器的力道才能开了天眼的人。但,无论怎样,你的虔诚和信仰是无法同我相比的,你对那种力量的渴望也是无法同我相比的。” 狐狸对她的话似乎不以为意,笑了笑,轻轻又说了句:“潘多拉的盒子。” “潘多拉的盒子,”女人闻言轻吸了口气,随后那张紧绷着的脸再度慢慢松垂了下来,她闪着一双漆黑的眼默默注视着手里的古币,自嘲般微微一笑:“确实,有点那种感觉。那是一种原本怎样也没有想过会拥有的力量,突然间被自己轻易掌握,于是仿佛窥知了宇宙洪荒的奥义,于是,便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你对那种力量的好奇和探寻也就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所以,那之后不久,我便开始在周围人身上进行某种试验,看看我是否真的开了天眼,并有了通阴阳的能力。”说着微微顿了顿,她捏了下额头,眼神变得有些迷离: “那真是一段相当神奇而有趣的日子。我去到乡下,看到一个有些痴傻又行为放荡的女人,她家里人几次送她去精神病院治疗,都没有疗效。而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一只狐狸精,那是一只成了精还没有能力化成人形的狐狸精,它依附在身上,所以令她变成了那副模样。于是我说服她父母将她交给了我,随后用这铜钱迫使它现形,并离开了她的身体。” 听她说到这里时,我不由偷偷朝狐狸看了一眼,有些忍俊不禁,但碍着眼下的气氛,没能笑得出来。 狐狸倒似并没有留意我所留意到的那些,只望了望手中的古币,突兀问道:“这古币也是从那什么教的师傅手里得来的么。” “那倒不是。”张兰亦朝面前那枚古币又望了一眼:“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时侥幸没被抄到,所以被我继承了下来。但在得到那小棺材之前,我也并不知它有那样的用处,只知过去祖上是用它来做铜钱卦的。” “那你后来是怎么学到它用法的。” “因为我跟它心意相通了。”说这句话时,张兰脸色有些许古怪,随后她说的那番话,让我马上意识到她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副神情。“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有时候,我好想能听见那口棺材在对我说话。” “棺材说话?”狐狸眯眼一笑,“有意思。” “但又说不上真是在说话,因为我听不见说话声,只是感觉到这一点。那就好像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它告诉我该怎么使用那些铜钱,怎样让它们去驱除那些附身在别人身上的东西。” “从那时开始,周围人渐渐对我有了信任,我也又帮着他们驱除了一些原本怎么也治不好的怪毛病,比如背上的罗锅,脖子上的瘤子,水猴子附体,还有那些宅子里阴积着的不好的东西。但也渐渐发觉,后来自己除了能通灵外,还能见到一些未来即将发生的东西,比如若有人会出车祸,我必然会见到他出了车祸后死去的模样。这能力最初令我有些惊喜,以为是自己的能力在小棺材的指引下越发精进了,但后来发觉,这随后带给我的惶恐和害怕也在日益增多,因为知道是一回事,之后怎样处置却是另外一回事。初时我试图阻止,却发觉完全不可行,毕竟人对将来所发生的事情,所持的可信度是很低的,” 说到这里她视线转向我,淡淡瞥了我一眼:“就像这位小妹,无论我怎样证明自己,在她眼里我始终是个骗人的神婆。” 我苦笑了下,也不想辩说什么,便将脸转到一旁,听她继续往下说。 “所以,我就只替那些因为听了我的名声而特意来找我的人开天眼,为那些人做法去消除他们未来可能遭遇的不测,并为此收取一定的费用,以用在日后对神佛供奉的香火上。直至我后来在电视上看到那姓冯的开新闻发布,说要开始在那座有过老尸的阴宅里拍摄鬼片,于是我再次多管了趟闲事,因为那次我真真切切在他身上见到了黄皮子附身。”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一阵抽动,她道:“当然,结果你们也是看到了……” “当然看到了。还有其他那几个被你‘天眼’所看过、并且帮助过人的结局,我也看到了。”狐狸微笑道。 这笑容令张兰的眉心深深锁了起来,她苍白着脸看着他,愤怒却又有些隐忍地道:“你笑什么,难道你和那些可笑而无知的人一样,也认为他们都是死于我的关系?” “难道不是么?” 狐狸的反问令她眼里又迅速凝出一层雾气,并她用那张僵硬的神情所压制着,只一双手微微颤抖,想将面前那枚铜币拾起,却又完全无能为力。 最终重重地吸了口气,她抹了把眼角道:“你们只看到新闻里那些人的死,恐怕不知道其实死去的人更多吧。其实两周前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我发觉那些明明都已经被我去除了隐患的人,结果却一个个在一段时间过后再度死于那被我所遇见的灾祸中,并且死得比我所预见的更加凄惨。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也隐隐觉得是否会同这小棺材有关,毕竟它是从墓里带出来的,我始终觉得它令我感到不妥。所以那天我带着它去奥义教,想找到那位给我这枚小棺材的师傅,问问他最近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却被他们告知,奥义教里从未有过这么一个人。” “当时我吃惊极了,因为带我进奥义教的不正是他么。可是无论我问到谁,他们都说没有此人,还说奥义教只是道教的一个小小支系,平时也就奉着先祖传下的经书看看念念,调养生息,哪有开天眼这么神奇。于是我不得不带着这样一种困惑和不安离开那个地方,在路上思之再三,我将那只小棺材留在了路边某处角落里。” “你把它扔了?”听到这里狐狸问道。 张兰点点头:“发生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我怎么还敢继续留着那个东西,索性扔了它从此以后再也看不见管不到,倒还干净。” “你这么认为?”狐狸眼里闪过一丝笑。 “最初我是这样认为的,但我的生活已因此而受到了很大的干扰,那些媒体想闻着血腥味的苍蝇一样盯着我,不停地问我那些人的死是不是跟我有关,是不是我下咒咒死了他们。甚至还因此惹来黑道里的人打到了家门上,我几乎惶惶不可终日。而那还不是到这里目光里似乎燃起一点希望,她望着狐狸,试图将手伸向他,却又在见到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时停了下来:“所以我招呼你们上来,就是想问问看你,既然年纪轻轻手里便掌握着那样一种本事,你是否会知道我所遭遇的这一番可怕经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口小棺材,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狐狸看着她,没有吭声。 过了好一阵才翘起一条腿,若有所思地手里那枚铜币轻轻敲了敲桌子:其实逼到你绝望至此的,恐怕还不仅仅就你刚才所说的那些东西吧。你是否还遗漏了些什么没说呢,张博士? 这句话令那女人脸色蓦地红了红。 一动不动望着狐狸那双眼,似乎脑里在做着某种激烈的挣扎,过了片刻,才垂下头,轻声道:“是的,我漏了一点,那就是那口小棺材的确同我说过话,并非是我刚才所说的那种,而是真真切切的说。那是在我将它戴在身上的第二天,我听见它问我:我能给你所想要的一切,你想要什么。” “呵,于是你要了你曾经渴望却不可得的东西。”狐狸笑。 “我当时很害怕。”没有认可也没有反驳狐狸的话,女人接着道:“还以为自己听到了鬼的说话声。但当它第二次问我时,我方才明白原来竟是这口小棺材在对我说话。于是一下子又惊又喜,我想这是不是就是那位师傅所说的,同它能心意相通的时候,只是完全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来得这样快。于是,”说到这里她重重吸了口气,苦笑道:“于是,便正如你所说,我要了我曾经渴望却不可得的东西,也正是从那之后不久开始,我便发觉自己开了‘天眼’。” “那之后,它就没有再真正意义上地同我说过话,只是我总能感觉到它在指引我,指引我去见一些人,做一些事,说一些话……有时难免也有些惶惑,担心自己是被它所操纵着,但眼看着被自己所帮助的那些人越来越多,也就渐渐看开了。直至它第三次开口同我说话。”说到这里,张兰眼里显见地闪过一丝恐惧,甚至连肩膀也微微抖了下,于是在一阵长长的静默过后,她才再次道:“那是我将它烧毁,却一转身又见到它出现在这张桌子上的时候。我听见它说,我能给你所想要的一切,你能给我什么?” “我怕极了,却也不敢不去回答,就问它,你要我给你什么?它说,你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小兄弟,你觉得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最有价值的?” 狐狸不语。 她惨笑一声,道:“那不就是命么。” 说到这里,也不再遮遮掩掩,她任自己眼里的泪水跌了出来,轻轻抽泣了声道:“我知道因为我的一时鬼迷心窍,一时对那种看不见亦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着的力量的渴求,害了那么多人。可是我完全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只是真的希望自己能像祖辈那样靠着‘开天眼’去帮到别人,也彻底摆脱自己身上那层骗子的皮。我的所求仅仅就是那么简单,无论怎么也想不到会演变成现在这种状况的啊……”说着再度用手牢牢按住自己的脸,她匐在桌上闷声痛哭了起来。 狐狸在她对面默不作声听着看着,目光始终平静无波,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平息下来,才朝前微倾了倾,将手里那枚铜币慢慢推到她手边,道:“这东西你手头还剩多少。” 张兰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时突兀地转而问起这个问题。 因而在一阵沉默后,她慢慢抬起脸,有些困惑地望了望他,随后讷讷道:“大约……二三十来枚的样子。” “只剩这些了么,”狐狸目光微闪,片刻后又问:“那么,你可知你祖上又是从哪里得了这些东西的么。” “他们……”略一踌躇,张兰面露微微的尴尬,道:“曾听说过先祖籍着‘天眼’的能力能看坟穴的风水,这些铜币,是他们在某座墓里顺出来的。” “只这一样,还是还有其它。” “这就不晓得了……□时抄了家,很多东西被砸的砸,带走的带走,所保留下来的,也就这一样。” “啧……”狐狸轻轻一声低哼,随后重新靠回到椅背上:“那么,那口小棺材呢,是不是可以让我见上一见。” “见它?”张兰微一迟疑,脸上再度浮出一层不安的神情来。 见状狐狸笑笑:“你怕么?怕它吃了你?” 张兰抿了抿嘴唇,站起身走到身后一处柜子边,将正上方一处供着的瓷像移开:“我不想再听见它说话,所以请了女娲娘娘像,将它压在下面。” “是么。”狐狸朝那像轻瞥了一眼,依旧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此时除了那口小棺材,别的都不太感兴趣。 我却因此朝它多看了两眼,见是个一身青衣的年轻女子,披着长长的黑发,面目模糊。 如果不是张兰那样说,倒压根不会想到是女娲娘娘,因为实在跟我印象里所见过的那种人首蛇神的女娲像差上得很多。 “你信的女娲神么。”这时便听狐狸又问了句。 张兰从柜子里取出一团用黄布包裹着的东西,走到桌边重新做了下来:“是奥义教,他们信奉的女娲娘娘,也称她母神。” “上古补天撑地之神,倒也确实当得起‘母神’一称。”狐狸淡淡道,一边将手伸出,把那女人小心翼翼递到他面前的那团黄布揭了开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4小棺材二十八 布里躺着张兰那口小棺材。 色泽暗红,边缘略微有些透明,做工是比较粗糙的,但棺盖和棺体的分界十分清楚,甚至还可以隐约分辨出棺头处用篆体雕刻的奠字,只这一字便让人感觉,寻常人要将带着这样字的东西挂在胸前,着实是需要莫大勇气的。 上次狐狸已经见过这口棺材,但什么也没发现,这会儿他重新朝着它看了一阵,却也不急于将它拿到手里,只一边看着,一边将右手朝桌下轻轻一摆。随即见到几枚铜币从他脚下飞了起来,不偏不倚插进他指缝间,然后手指收拢,就听那些铜币相互间磨出锵锵一阵细响,继而原本包裹着‘康熙通宝’的表面裂了开来,就像我上次见到狐狸所做的那样,褪去外壳,露出包裹在里头那些小而薄的通冥宝钱。 “那你可知你祖传的这些铜钱是什么来历么?”随后用这只手将黄布里的小棺材提起来,狐狸看了看张兰那张有些诧异的脸,问。 张兰目不转睛望着他指缝间的钱币摇了摇头。 “那你听说过十三明器么。” 十三明器? 听狐狸再次提到这四个字,我不由立刻将注意力从那棺材转到了他脸上。这是我听他同铘交谈时所说起的东西,也不知道究竟指的是些什么,原有些上心,但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于是也几乎将它给忘记了。此时见他问起张兰,当即更加留心了起来,随即瞥见张兰的脸色很明显地变了变,并不由自主将身体坐直,蹙眉道: “十三明器?你是说年羹尧墓里的十三明器?” “看来你是知道些的。”狐狸笑笑。 “因为从小到大对祖上的那些事感兴趣,所以稍微知道些,你为什么问起这个,难道这些铜钱是十三明器之一么?” “没错。”手指在那口小棺材圆滑的身体上轻轻揉动,狐狸点了点头。 “那怎么可能,”张兰低哼了声,牵了牵嘴角:“年羹尧的墓真实所在到现在都没人整明白,何况那墓凶着,就算是经验再丰富的也不愿去挖。” “呵,这么说你先祖曾动过那座墓的念头了,否则你也不会知晓那十三明器的事情。” 听狐狸这么说,张兰的眉头再次蹙起,目不转睛望了他一阵,随后道:“小兄弟,看你说的,好似先祖就跟普通的盗墓贼一样。” 狐狸微欠了□子:“倒不是不敬。自年羹尧下葬后,对他坟墓的事情一直众说纷纭,所以既然你祖上是开了天眼的,对那座坟墓感兴趣,自然是理所当然。” 张兰再次低低冷哼了声,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狐狸见状手指轻挑,将食指边那枚钱币无声弹落到她面前,“所以想必见到这个东西,你应该也是明白的了。” 钱币在女人面前打了个转躺平在桌面上,有字的一面正对着她,因而在匆匆朝它瞥了一眼后,张兰的脸色再次一变:“通冥宝钱?” “是,”狐狸眼中绿幽幽暗光轻闪,迎着她目光笑吟吟道:“通冥宝钱。” “……我还以为它只是个传说……”将那古币从桌上拈起时张兰的手指微微有些发抖,半响才将它捏到手心,对着灯光细细看了又看,随后长吸了口气,喃喃道:“听说是由人血和铜兑着长白山骏猊骨粉所炼成的东西,不知真的假的……” 狐狸没有回答,只径直道:“现在你可知道自己先祖做过些什么了么。” 张兰似仍未从手里这枚古币所带给她的震撼中回过神,目不转睛又朝它望了很久之后,才轻轻将它放下,费解道:“但,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去盗那座墓,都说那座墓极凶,而且几乎没有任何陪葬品,除了那十三件明器……” “到底什么是十三明器??”听到这里我不由脱口问了句。 张兰闻言将目光转向我,皱眉道:“看你跟他也是相熟得很,竟然连十三明器也不知道么。”随后似明白了什么,又道:“也是,几百年里凡同十三明器相关的人几乎都没什么好下场,他不告诉你也是应该的。所谓十三明器么,就是当年年羹尧自杀后,雍正为了镇住这个权高位重因而飞扬跋扈的宠臣,因而找高人说设下的墓里阵。一共一十三样,有些是佛教法器,有些是道教的,还有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如这通冥宝钱,原传是宋朝时一名被逐出南少林的高僧为赵匡胤奠定基业所铸造的东西,之后辗转颠沛,到清朝时彻底不见踪迹。后来听说被作为十三明器之一葬在了年羹尧的墓里,所以,寻常的盗墓者根本不会去找那座墓,凡是去找的,基本都是冲着十三明器而去的。” “为什么要为了十三明器而去?”我不解。自古盗墓贼冒死去掘别人的坟,无非为了个‘财’字,但十三明器显然只是些镇墓的法器,这种东西就跟陶罐纸张一样,历来遭到盗墓贼只有被忽视或者被毁掉的命,除非本身是用玉石黄金所造。 “因为十三样明器桩桩件件都是本身就非常神通的东西,”似是看出我心里所想,张兰冷声道:“对于那些盗墓者来说,随便用上一件,那么即便是防范得再谨慎凶险的皇陵,也可进出如入无人之境。” “……这么厉害?”我不由轻叹了一声,目光转向狐狸,却见他似乎正望着手里那只小棺材出神,我便再问张兰:“那用这么厉害的东西镇在年羹尧的坟里,难道是怕他诈尸么?” “诈尸?”她似笑非笑望着我:“僵尸么?那种东西何须用十三明器去镇,你知道年羹尧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妹子。” “电视里看过一点。”我讪笑道。 “他是个奇人,当初算命的说过,此人非英雄便是枭雄,数百年出一个的将才。所以他的死亦是将星折,又因是帝王赐死,所以为‘龙折将星’。所以这样一个人,死后若冤魂积之不去,天长日久,所化的东西可以凶到极点。” “……是么,原来是这样……” “所以,也难怪那之后我们代代越来越变得不堪……”之后听张兰轻轻说了这样一句,随后低下头她重新望向面前这枚古币,问狐狸道:“小兄弟,但这些同我这口小棺材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然是有的。”终于将注意力从那口小棺材身上移开,狐狸抬头望向张兰:“你刚才说它是什么做的?” “它?”张兰微一迟疑,随后道:“看上去是玛瑙。” “那你知道血玉么?” “血玉?它分高原红玉和人为的血玉两种,不知道你指的是那种。” “自然是指后者。” “人为的?那自然没有见过。” “所以也难怪会认不出这东西的真面目。莫道你认不出,就连我,当初也完全没能从它如此精妙的伪装里将它识破出来。”说罢,狐狸将手轻轻一抛,便见一缕红光自他掌心里渗出,随后就看到那枚小棺材悬荡在桌子上方靠近灯光的地方,通体因光线的照射似乎变得更加透明了些,隐见一些细若丝絮的东西在那里头摇曳着,张兰见到不由一下站起身,睁大了眼睛朝它细细看了过去: “这是什么……里头这是什么……以前怎么从来没见到过……” “你自然是见不到的,若不是我借助通冥宝钱剥去了它一点外壳迫使它显出内里的样子,你根本无法窥知这些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 狐狸看着她那诧异惶惑的神情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只话锋一转,道:“当年那个年羹尧怎么个死法,你知道么。” 张兰蹙眉:“流传的说法很多,也不知道真假。” “他是命人用纸糊了他的脸,一层纸一层浆,活活将他闷死在那些纸头底下。死去时一共用了四十四张纸,从第一层到最末一层,耗时将近二十分钟才彻底断气。” 这话听得我不禁胸口一阵憋闷,并由此用力吸了一口气。 随即听张兰有些疑惑地问:“你怎么知晓得那么清楚?” 狐狸依旧没有回答,径自继续道:“原本刚见到这些铜币时,我还以为你身上的古怪便是源自于这通冥宝钱,后来才发觉,并非是这样简单,因有人最近为此特意去了青云店那座坟里查了一遭,发觉墓已毁,十三明器也已毁。既然毁了,只意味着一个可能,就是那些数百年来虽然存着忌讳,但仍吸引一些胆大包天的盗墓贼屡次探寻那座墓的最终目标,已经离开了那座坟墓。” “最终目标?是什么?”张兰脱口问。 “便是年羹尧用那种方式将自己杀死前,咽在喉咙里的一样东西。”狐狸道,一边将那拈着铜币的手朝小棺材的方向指了指。 “它……”一瞬似乎终于明白了狐狸的意思,张兰一边再次将目光愣愣转向那口棺材,一边喃喃地从嘴里发出点模糊的声音。 “它是块血玉,”于是狐狸替她将卡在喉咙中的话说了出来。“原本是块羊脂,这么些年来被年羹尧死前那一瞬的怨怒绝望之气,以及他死后喉咙中所淤积的尸血所浸淫,于是变成了现下这种颜色。而十三明器这么多年所镇的,也正是这样东西。” “这怎么可能……”突然一下子腿里发了软,张兰脸色铁青朝后倒退了半步,跌坐回椅子上:“怎么可能……这样一种东西怎么会在师傅这里,他又做什么要给我……” 狐狸望了望她,将指缝内那些铜钱轻轻丢到桌上:“先不论原因,我先问你,你这师傅长得什么模样。” “他……”张兰微微一怔,随后想了想,道:“普普通通的模样,很年轻,看起来至多二三十岁的样子。” “走路时两腿是否有些僵硬。” “这……你不说我倒也没注意,现在想想,确实是有一些的……” 听她这样回答,不知怎的狐狸嘴角突然划过一丝冷笑,随后将目光转向她身后柜子上那座像,道:“你刚才说,那什么奥义教里供奉的是女娲像。” “……是的。” “他们亲口这样告诉你的?” “……对。” “呵,”狐狸再次冷笑,弹指朝那像一挥,便见那像咔啷声四分五裂,顷刻碎成了一滩粉末。 “你……你在做什么?”张兰见状惊了下。想站起身,却腿一软又重新跌坐下去,便瞪大双眼直愣愣望着眼前慢慢站起身将小棺材重新揽到手里的狐狸,目光里闪着不知所措的惶惑。 见状狐狸冲她笑笑,冷声道:“这哪是什么女娲像,母神母神,说的分明不就是那个地母么。” “地母?”这奇怪的名字令我不由脱口问他:“什么是地母?” “地母曾是道教混乱分裂的年代内,被某从正教中分离出来的支派所供奉的一尊不入流的神,而在我印象里,只有一支教派是供奉着这尊神的,并长达两百年之久。记得那时,他们叫它叫御幽教。” 御幽教? 乍听见这名字,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阵快跳。 这名字是我所熟悉的,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我才从术士蓝的口中听到过关于它的事情。 那是曾身为走尸王的洛林所执掌过的教派…… 一想到这个名字,心里头骤然巨大地不安了起来,我惶惶然站起身正要对狐狸说,突然头顶的灯光猛亮了一下,又倏地变暗。 与此同时就听见身后房门外嗵……嗵……响起一阵奇特的闷响,原以为是谁家在敲什么东西,却见狐狸目光一凌一闪身挡在我面前,将我朝后推了一把。 嗵……嗵……嗵……紧跟着那声音再次响起,原本还很远很闷的声音,此时突然间异样的清晰起来,清晰得仿佛就在门外,而我亦因此辨别出那声音根本不是什么敲打声,而是脚步。 一种有些缓慢,并声音有些奇特的脚步声…… 嗵…… 最后一声响,那脚步声在门口处站定,我听见那方向传来一声极低极低的喘息。 “唉……” 又分明像是种叹气,紧跟着头顶上啪的一声脆响,那盏暗淡的日光灯突然间爆裂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5小棺材二十九 屋里瞬间黑成一团。 黑暗里没再听见门外传来任何声响,但狐狸眼中闪出的萤绿色光显是惊到了张兰,她倒抽一口冷气紧盯着狐狸的脸,继而猛站起身试图朝里屋跑去。 可是起身的动作带到了身后的椅子,椅子因此而发出吱的声响,在这黑暗中突兀撕破了周遭刚刚凝聚起来的寂静,这让她惊得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继而突然猛地咳嗽起来,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呛到了,她使劲捂着自己的嘴,但无论怎样也无法阻止那一声声剧烈的咳嗽从她喉咙里宣泄而出。 “好戾的阴气。”见状,狐狸低低说了句,随后手朝边上一摆,数道光亮突然从地上和桌上飞射而起,那些铜币顷刻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咄咄几声笔直刺入那道房门旁的墙上。 于是张兰喉咙里的咳嗽声立时停了下来,她如释重负,俯在地上急促喘了阵气,抬头望向狐狸:“外头到底来了什么东西……” 狐狸没有回答。 因为就在张兰的话音刚落,突然我裤子兜里铃铃阵骤响,把我给惊得几乎叫出声来。 铃声响了四五下。每一下都跟敲在我心脏上似的,我一动不动僵立着,看着对面那扇静静的门,随后将目光转向狐狸。 见他朝我做了个接起的手势,便在第六下铃声响起的时候,近乎仓促地将手机从裤子兜里摸出。随即看到上面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也不知道是谁,手抖了半天才摸到接听键犹疑着往下摁去,在四周因此而再度寂静下来时,轻轻咕哝了声:“喂……” “宝珠?”手机那头的声音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就在我茫然沉默着的时候,他又问了声:“宝珠?” 我终于一下子听了出来,原来他竟是方即真……他怎么突然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给我?想着,不由自主应了声:“嗯,是我……什么事?” 手机那头一阵沉默。 沉默得几乎让我以为他已将手机挂断,却忽地听见那一头传来轻轻一声叹息,随后似讯号不稳般沙沙一阵响,过了片刻,突兀听见他再次对我道:“我刚才做了一件事。” “什么事?”屋外还待着一样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东西,我完全没有心思跟他这样缓慢地对话,因而在他再度沉默下来的时候,我几乎有些不耐地匆匆又问了句:“什么事?” “我杀了个人。” “什么……”一度我以为自己听错,因为手机那头的讯号实在不太好,总时而嘈杂时而寂静,而他的声音亦听上去有些空洞,仿佛在某个相当空旷的地方。 “我杀了个人。”片刻后我听见他再度重复了一遍。 话音淡淡的,却又仿佛透着一种深到骨髓的悲哀,这令我不由自主肩膀一阵发抖。几乎因此而将手机掉落到地上,就在这时突然瞥见有什么东西忽地朝我面前坠了下来,在我眼前轻轻一荡,紧跟着便听见身后张兰撕心裂肺般一声尖叫: “啊!!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 我在这样的叫声里猛地抬头朝上看去。 然后看到,面前坠下的那东西竟是一双脚。穿着细高跟鞋的女人的脚,绷得笔直,雪白的脚踝上爬满了血,血自腿上滑落,那两条□的腿上布满了大片大片的血,以致我几乎分辨不出整条大腿的形状。 直到再往上看,才突然明白为什么我会分辨不清楚。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人的腿,它们看起来就像某种爬行动物的后肢,两侧的鳞片被血液所覆盖,看上去就好像一片凹凸不平的血块。而由腿再向上,我看到了一幅可怕到让我一下子跌坐到地上的景象。 那是周艳。 那个漂亮的,仿佛从民国的画报里走出来的女孩。 此时她半张脸仍是那么漂亮,闭着眼带着一丝仿佛微笑般的表情。另半张脸却仿佛像只猫头鹰,半只脸的猫头鹰,布满了密集长毛的脸上一只深凹在眼眶里的黄澄澄的眼睛一动不动朝我瞪着,仿佛我只要微微一动,它便会从天花板上猛地扑下来,用它那半张长满了獠牙的嘴生生把我撕裂。 但它显然是无法那样做的,因为周艳的脖子被一样看不见的东西给勒着,悬挂在张兰家的房梁上。 此时才发觉她家竟有着这样高的天花板和现今已很少见的木质房梁,房梁上的灰尘随着周艳身体的微微晃动而不停地朝下掉着灰尘,飞飞扬扬,同她脖子处不停淌出的血混杂在一起,在半空旋出一片血色的雾气。 雾气几乎迷住了我的眼睛,我忙不迭爬着朝后退开,直到它们渐渐平息下来,我才壮起胆重新朝她看去。没了之前一刹那间的惊恐,所以这一次看得比较清楚起来,我清楚看到她那条被勒得细长的脖子上有一道极其可怖的伤口,就像当初在老杨脖子上所见到的伤口一样,仿佛是被一只极度凶残的猛兽给硬生生撕裂的。这伤口造成了她体内血液大量流失,所以她整条脖子看上去细得几乎拉不住她的身体,那个一半是人,一半还不知究竟是禽还是兽的身体…… 正这样呆愣愣望着,面前那扇门突然间砰的声由外朝内被推了开来,门板应声而落,灰尘飞散处,我看到一道血淋淋的身影在房门同楼梯的交界处低头坐着。 掌心里握着只手机,他嘴唇贴在手机边缘轻轻道:“我杀人了,宝珠,我把周艳给杀了……” 我听见自己手机内轻轻传出了这同一句话。 两个声音交叠在一起,他听到了,慢慢将头抬了起来。 他全身上下都是血,就像张兰那天所形容的那样,血人似的。一张脸上亦满是血,他用这张血淋淋因而透出丝有些妖异来的面孔望着我,随后朝我笑了笑:“嗳,宝珠,我到底是为了你把她给杀了呢……” 我看着这笑容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笑的样子真陌生。 好像我从未认识过这样一个方即真,那个傲慢的,自恋的,但又是普普通通一个正常人的方即真,这会儿不知去了哪里。面前这个人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就像他身后那道长长的被投注在墙壁上的影子,那完全不是一个人的所该有的影子,我见不到他整个身体应有的轮廓,只看到淡淡一片模糊的暗色,它如同一幅巨大的帷幕笼罩在他身后,将他那道血色的身影罩得异样突兀。 “……她就是那只猫头鹰么……”过了好半天,我才听见自己这样喃喃地问他。 他目光有些闪烁。 未等开口,忽听身后狐狸淡淡道:“她是血族里的异类,没有进化完全,所以生成这副模样。” 血族…… 听到这名字我不由微吸了口气。这名字我并不陌生,因为它是一个全身充斥着血一样颜色的男人所告诉我的种族。 那个男人的种族。 他当时立在我的窗外,用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我,冷冷地问我,是否记得我对他,以及他的族人所做过的事。 他还对我说,‘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等那个人来找你的时候。’ 我不知道究竟会有谁来找我,但我知道无论如何,那显然是铘的神主大人所留下恩怨,那个早已消失,却如幽灵般在我生活里挥之不去的女人。 想到这里,忽见方即真摇摇晃晃从地上站了起来,慢慢擦着手上的血,却又被满身的血弄得更加肮脏。于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蹙起了眉头,随后却再次笑了笑,抬头对狐狸道:“说对了。” 狐狸亦朝他笑了笑:“看来你早就知晓她是血族么。” “没错。” “呵,有意思,我从未见过血族长成她这种样子,也从未见过其中任何一个能将身上的血腥味藏得这样不留痕迹。所以,她竟是可以将人性和妖气剥离开来的么?” 听他这样说,方即真的目光似乎一瞬有些迷离,像是在想着什么,片刻,垂下头道:“她是血族同人类所诞下的子嗣,因在母体时吸尽了母亲的精血,所以也是自尸体内分娩的棺材子。” “倒真是罕见……” “没错。” “所以你依附于她,好借着她身上阴阳两股气隐藏你满身的煞气是么。” 方即真微微一笑:“是的。” 狐狸因此也再度笑了起来,两眼弯如星月,两三步踱到我边上,笑吟吟朝我肩膀上轻拍了一把:“好好看看,小白,错过今夜就指不定是否还能有命看见的了,这位太岁爷。” “……什么太岁爷……”我还没从他俩你来我往的对话中回过神,听狐狸这么说,不由愣愣地问他。 “他是神呢。” “神……”我从未听说过有叫做‘太岁爷’的神。 可就在我茫然将目光再次转向方即真时,突然一个激灵,迅速回头望向狐狸脱口而出:“难道是犯太岁那个太岁??” 狐狸笑笑,没回答,因为就在此时他身形一闪突然到了我面前,这同时忽见方即真也站在了离我不出一步远的距离,被狐狸的身体阻挡着,于是他一边朝我看了一眼,一边将脸微微一侧,朝我身后的屋内看了进去。 咳!咳咳咳! 这时突然间听见身后的张兰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扭头看去,便见她咳得仿佛要将肺都给咳出来了,而随即哇的下张开嘴,她真的从嘴里吐出堆污血夹杂着块状的东西。 “你怎么了?”见状我不由一骨碌站起身惊问。 她咳得几乎没有力气看我,只是伸出细长的手指朝方即真的方向用力指了指,随后似乎拼尽力气般说了句:“用……罚为害……动静……殊致……非……非天从岁月神意之……道也。凶神……凶神……” 最后两个字一出,她全身骤地一阵抽搐,随即直挺挺躺到在地上。 “张兰?!”我惊叫。 急朝她奔过去,刚到近前就见她两眼直愣愣地朝着方即真,似乎还在看着他,但眼里已是没有一丝神采。只有两行细细的黑血仿佛虫子般从眼角处滑出,随后耳朵,鼻子,嘴,全都淌出了这样颜色的血迹。 “贪欲,杀孽,死。”耳边兀地响起方即真的话音,我惊跳着朝边上看去,见他不知几时已到了我身边,手在张兰的额头轻轻一拍,便听到她喉咙里咔咔一阵响,随即整个人直挺挺坐了起来,两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我脖子一把将我甩了出去! “而你也得死。”重重摔落到地上时,我见方即真望着我再度开口道。 而越过他身影我却突然发现,门口处被狐狸身影所阻挡的地方,竟也站着个方即真。 既然他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被狐狸挡在外面,那么眼前这个又是谁?? 这念头在脑子里闪电般划过,却完全没机会再多想,因为一眼瞥见张兰直挺挺站起身再次朝我抓了过来! 我急急翻身避开,抓起身旁的椅子朝她过来的方向一头砸去,可是眼看椅子在她头顶上砸得四分五裂,她却顶着一头黑血继续朝着我直扑过来。周围的空气因她这举动发出阵呼呼的声响,眼见着那十根此刻如铁钉般的手指就要抓到我脸上,突然她身子倏地朝前一挺,头一下子软了下去。 胸口黑血突突涌出处,我惊见一道尖锐苍白的东西自她体内穿透出来,随即消失。 于是她整个人朝边上软软一斜,便不再有任何动静。 “过来!”随即我听见狐狸对我低喝了一声。我刚因此而爬起来,两条腿却一下子在原地僵住,再也没办法往前挪上一步。 因为我看到狐狸手中握着那把龙骨。 自那天清慈随八部天龙一起消失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样东西,这被狐狸称作龙骨的东西,说它像骨头,毋宁更像是一把质地诡异的柄。 此时它被狐狸握在手中,同上次在我手里突然发生的变化一样,它比原来暴长了很多,甚至比上次更加长,但通体呈着苍白的颜色,没有上次那种刺眼的光,它看起来当真是根骨头的样子,关节凸显,纹理遒劲,至顶端处由粗变得细而尖锐,如同一把极长的剑,径直刺在我身旁的‘方即真’咽喉处。 但离开不到两指宽的距离,那顶端最尖锐的部分却被‘方即真’轻轻巧巧捏在手指间,一边微笑着望着狐狸。 而狐狸依旧挡在门口那个方即真的身前,脖子被他满是血迹的手指紧扣着,却仍目不转睛盯着我身边的这个‘方即真’,仿佛由始至终,他唯一的对手只是这一个而已。 ‘方即真’因此而笑了起来:“噗,妖狐,以你现在这样一副模样也想驾驭龙骨么,不如早些显了九尾真身,方才值得我动动手指。”边说,手朝旁边轻轻一拧,那根龙骨的前端突然一阵发黑,随即嗤地下凭空失去踪影。 随后他将那只手朝我伸了过来。 我瞥见了,但没有逃开亦没有躲避,因为我看到门口处那方即真在望着我。脸上的神情有些奇特,我不知道那是在微笑还是怎样一副表情,突然他将扣在狐狸脖子上那几根手指也合拢了起来。 我心脏猛跳了下。 却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狐狸并不躲开。 以他的力量必然是能躲开的难道不是吗,那么些年遇到过无数可怕的妖鬼,我从没见他这样安静地在对手致命的袭击下有过任何停顿。 但他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手中捏着那把已重新变回小小一块剑柄的龙骨。 “走啊!!!你走啊!!” 随后我终于能从发硬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惊叫,但他喉咙已在那些手指轻轻一转下,如绽放的花般喷出一团猩红的血。 若非是亲眼看见,我断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狐狸被方即真撕开了喉咙,在短短一弹指的瞬间,如此轻而易举地被他撕开了喉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6小棺材三十 如果有人问我,绝望的感觉是什么? 我会说,是坐看世界末日的到来。 那么坐看世界末日到来的感觉是什么? 我想,那感觉是死到临头。 现在我死到临头,但有意思的是,我心里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什么绝望,什么恐惧,什么…… 似乎当狐狸的喉咙在我面前被生生撕裂的一刹那,我心里所有的感觉也随之被撕裂了。 因而当他一声不吭地被方即真推倒在地上时,我像块石头一样站在原地看着,看着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双碧绿的眼睛半睁着,像是在看着我,又像在对着我笑,好像平时刚睡醒那样。 喉咙里喷涌而出的血很快湿了一地。 那,原来一只妖怪也有那么多血的么? 原来一只妖怪……也是会死于失血过多的么? 想到这里,我突然笑了起来,看着地上这个没有一丝动静也没有一丝气息的身影,像个傻瓜一样笑了两下。 然后感觉到身旁的‘方即真’朝我靠近了过来。 但他现在已不能被称作‘方即真’,因为在我将目光从狐狸静止不动的身体移向他时,我看到,他在我眼里突然变成了一个长得很奇特的‘人’。 这‘人’长得很瘦,干柴似的。瘦瘦的身体包裹在一件黑绸布的袍子里,袍子特别长,几乎从脖子一直盖到脚,宽宽大大的,好像一条被子。脖子以上是他的脸,那张脸模糊不清,好像蒙着厚厚一层白色的破布,我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正透过那层模糊的东西看着我,并再次朝我靠近了一点。 可是突兀间,他的行动似乎被某样东西牵制了,因为在朝我再次靠近了那点距离后,他一下子停顿了下来,并朝门口处望去。 我感觉到他脚下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蠕动。 看了眼,是种影子样的东西,半透明的,自他脚下一直延续到房门口,并同站在房门处的方即真脚下那团巨大又混沌的影子粘连在一起。 刚才他一瞬的停顿便是因为方即真突然朝后退了一步。 似乎那瞬间他眼里流出些许茫然的神情,但转瞬即逝,当他的目光再次转到我身上时,我意识到刚才那个轻易撕裂了狐狸喉咙的方即真,又重新出现了。 于是突然就明白了过来,这就是刚才狐狸一边挡在门前,一边却只将全部的注意集中在我这里的原因―― 方即真被附身了,就像冯导,以及那个被狐狸所救的小女孩当时的情形一样。 但附在他身上的那东西并不是黄皮子精或者诸如此类那样简单的东西,它是年羹尧死时那一刹在小棺材里留下的冤气和怨气,在经过几百年尸血的浸淫和十三冥器的压制之后,所幻化出来的东西。 我不知道它是一早已从那只小棺材里脱离了出来,还是直到死了那么多人后,借助那些积压的怨气而令它得以出现。 这问题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我只需明白,这东西曾经需要借助十三冥器去压制住它的戾气,现在,却借由方即真的身体‘活’了过来。 但方即真并非普普通通一个人,而是凶神太岁。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狐狸的喉咙被他们融合出的力量轻易地撕碎了喉咙。 还意味着什么? 我却已经无所谓知不知道。 知道又能怎样。 我能因此而让狐狸重新从那冰冷的地板上站起来么? 我能因此而让他重新笑嘻嘻,又漫不经心地同我说话么? 我开始感觉心脏在一块一块地分裂开来。 不痛,但是令我透不过气。 因而当感觉到身边那个‘人’身影倏地一动,突然间从原先的停顿状态再次朝我靠近时,我忽然有种解脱般的感觉。 于是一动不动看着他将他细长如枯枝般的手指对着我伸过来,并慢慢对我道: “逆反天命,死。擅改轮回,死。” 我听不懂他这些话的意思。 但下意识朝他迎了过去。 可是就在他手指即将碰到我的一瞬,我的手腕不知怎的却自说自话地抬起,然后便见手腕上那根由始至终一直死气沉沉悬挂着的锁麒麟,突兀像条蛇一样缠在了他的手指上。 这令他猛地将手朝后一缩。 我也因此朝后不自禁退了半步,因为在两者相碰的一刹那,我看到那根锁麒麟前端的碎骨上突然显出一层黑气。 原本我以为它只有在吸了我的血时才会逐渐变出这种颜色,但这次显然没有,它似乎是因着这‘人’的手指而出现了这样的变化,并且随着他身影的后退,像长了眼似的继续缠了过去。 “锁麒麟……”此时听见门口的方即真和我面前这个‘人’同时开口道。 我看了眼手里这根绷得笔直的锁麒麟。 想将它收回,手腕却分明带着它朝我面前那人模糊的脸上甩了过去,“麒麟锁开,魍魉皆散。”然后我听见自己这样说了一句。 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但显然,我的身体比我的思维更忠实于我的内心。 我的内心憋闷到几乎要窒息,因而它在以它的方式去发泄,它发泄的方式如此简单,我见到它操纵着我的身体朝那‘人’靠了过去,手腕一转,锁麒麟即刻便缠绕到了他脖子上,并在弹指刹那喀拉拉一阵脆响,像条环刀似的将他那颗头从他脖子上切了下来。 头颅落地时我听见那张模糊的脸朝我发出咯咯一阵笑。 似乎在笑我刚才那瞬直接得近乎鲁莽的举动,因为就在这同时,我手腕突然剧烈地抖动了起来,而手腕上的锁麒麟不知怎的一下子全都发黑了,它在半空里啪啪一阵抖动,随后一下子朝我手腕上重新绕了回来。 并且从未有过的紧,一圈又是一圈,不出片刻,我的手便被疯狂充斥而来的血液逼得肿胀到发青。 于是我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疼痛的感觉。 它令我整个身体狠狠地一颤,随后望着地上狐狸那具依旧静止不动的身体,我尖叫了起来。 仿佛这叫声能顷刻间将我手腕和心脏内所淤积着的那股巨大的压迫统统排挤出去,我一边叫,一边跪倒在地用那只肿胀的手狠狠地朝那张模糊的脸上挥了过去。 一拳,接着一拳…… 每一拳手腕处就紧缩一下,于是每一拳就仿佛砸在一团插满了钢针的石头上,这令我的手像团柔软的番茄那样碎了开来。充盈的血冲破皮肤上的伤飞射而出,但没等落到地上,却被一只手轻轻一卷尽收在掌心里。 方即真的手。 他在那样一个奇特的动作之后,将那只手朝我轻轻地挥了过来。 看似如此轻而细微的一个动作,我却仿佛被一只铁锤当胸狠砸了一下,猛地被甩到身后的墙上! 当场从喉咙里呛出口咸腥,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却突然间兴奋了起来。 兴奋得身体不由自主有些微微发抖,我用力扯着手腕上将我缠裹得死紧的锁麒麟,一边将手腕伸到嘴边狠狠朝它咬了一口! 血登时从手腕上绽出。 但这血的颜色真是奇特,因为它们竟是透明的。 这发现令我短短怔了一下,直至见到它们迅速吞没了那条锁麒麟,亦令它一下子从体内排除一股漆黑色的东西。 那东西迅速钻进了方即真的体内,而锁麒麟亦在那瞬间一下子松弛了开来,随即直飞而起,朝着方即真的方向指成笔直一道线。 “呵……”他见状一声冷笑。“那狐妖逼出了你的灵血么?” 话音未落手再次朝前轻轻一甩,我突兀间从喉咙里呛出阵咳嗽,随后仿佛突然间肩膀上被压了个千钧重的东西,两腿一软不由自主朝地上跪了下去。 “死。”他冷冷望着我,将手再次抬了起来。 眼看着就要朝我再次挥来,忽然目光微微一闪,他一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与此同时我喉咙内疯狂而出的咳嗽也嘎然而止,借机用力朝前一滚,我靠近他一下将锁麒麟朝他抛掷了过去,而刚一碰到他身体,那锁麒麟竟像我刚才那样兴奋地颤抖起来,我甚至能感觉到那种兴奋从它每一根骨头透过我的血液传递到我身体里,随后似乎感觉到他身体因此而微微一晃。 像是突然间脱力,他低头看着我,嘴唇微微动着似要对我说什么,却一句也没说出来,只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而我哪管得上再继续多看他一眼,迅速将另一只手朝边上狐狸所躺的地方伸过去,试图去摸那把握在他手里的龙骨。 可是一摸一个空。 随即发现,那地方竟是空的。 没有狐狸的尸体,也完全没有一丝血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瞬间脑力一片空白,我不由抬头再次朝方即真望去,却突然看到一双手自他身后伸出。 修长而美丽的一双手,上面燃着股透绿色如来自地府般的火焰。那火焰骤地令锁麒麟自方即真身上飞弹而起,转而朝它们缠了过去。 却突然又径直落了下来。 因为我身上那股原本激荡而起的力量骤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见到狐狸从方即真身后闪现而出,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他面前的时候。 我没在他脖子上看到任何伤痕,他全身干净得纤尘不染。 “狐狸……”呆看了半晌我才从喉咙里滚出这一点声音。他低头望着我,似乎有些叹息般低声说了句:“蠢材,你倒真叫我意外。” “……你没死……”我依旧呆看着他,似乎总觉得自己在做梦,一个一旦清醒便会被打碎的梦。 他没回答。只是轻轻低哼了声,便再道:“刚才要真亲手杀了他,你无论多少辈子都完了……” 话音未落,突然身形一转反手将方即真骤然袭向他的动作抵住。 转身霎那我看到一条条长尾自他身后卷过,九道长尾,带出道宛如长虹般的轨迹,将方即真身上突然间绽出的一道暗光蓦地压住。随后一扬手朝方即真额头处用力一拍,他厉声道:“你忘了当年你曾对我说过些什么吗!” 这句话一出,方即真同狐狸交缠在一起的那只手骤地顿了顿。 随后猛地抽了出来,他倒退两步望了望狐狸又望向我,随后忽地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将手反转到背后,慢慢提起,将一团漆黑色的雾气从后背抽了起来。随后望着它轻轻叹了口气:“当真是厉害东西,一不留神,便能连我的身也上。” 那雾气不停地在他指间扭动,并朝着狐狸手的方向剧烈挣扎。 因狐狸手指一转,掌心间多了副鲜红的小棺材。 环绕在手上的绿色火焰烧灼着那口棺材,仿佛烧灼在那团黑色的雾气上,随后那团雾气也轰的下熊熊燃烧了起来,片刻间在方即真的手里烧成一片暗绿色的浓烟,被他手轻轻一抖,四下碎散了开来。 “你不打算留着那东西么。”随后他望着依旧在用手里的火烧灼着那口小棺材的狐狸,淡淡问他。 狐狸笑笑,手掌合拢,便听卡拉一声脆响,将那口棺材碾得四分五裂,手上的火亦在同时熄灭,他轻甩了下手,道:“不打算。” “那多可惜,有它在,总比带着一个拖油瓶强得多。”说着,方即真望向我,嘴角微微扬了扬:“你该看出他其实是能对抗我同那个东西的吧。”“但,为什么要装死呢?”他接着问,目光转向狐狸。 狐狸再次笑了笑:“你明知故问做什么。” “因为他要你死在我手里。”于是方即真再次对我道。 我听着他俩的对话由始至终没有吭过声。 很累。 最初的惊诧。 之后的惊喜。 再之后的疑惑。 再再之后的……恐惧。 随着他们越多的话从问答间说出,那恐惧令我肩膀微微一阵抖,直至听见方即真最后那句话,于是我将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狐狸,问:“你要我死在他手里,真的么?” 我想狐狸也许会像以往那样什么也不回答。 那样其实也挺好的,有时候问题不一定要答案,我亦并不是个对答案特别热衷的人。 但他点了点头,坦然道:“是真的。” “……为什么。”我再问,一边咬了咬抖个不停的手指。 它们总是这样抖个不停,也许是刚才的伤开始让它们感到疼痛了。 “因为……” 他又要回答我了。 我的手指由此抖得更加厉害,连牙齿用力的咬也无法阻止它们。 但所幸,没等答案从他口中说出,我突然听见一阵有些奇特的铃声从窗外飘了进来。 那声音阻止了狐狸继续往下的话音,并且在骤然间他根根尾巴都笔直地竖了起来,甚至连方即真也一改之前的神情,眉头蹙起,同我一样迅速朝着窗外方向望了过去。 随后我见到窗外一道苍白色身影由远至近朝着这方向慢慢走了过来。 踏着空气而走,这样一副景象我是第一次见到。 手里提着样东西,随着它脚步声铃朗作响,随着距离的接近,我意识到那是把锁链,锁链另一端系着个人,那人在它身后慢慢跟着,全身漆黑,如同道影子。 直至距离再次接近,我呼吸一下子顿住。 因为那影子般的人不是别人,竟是铘,全身被用漆黑的裹尸布所捆裹得严严实实的铘…… 他垂头径直随着那白影朝前走着,此时突兀从窗外卷进一阵冰冷的风,风里隐隐有人在念着什么: “道道道,离魂道,人走人道,鬼走鬼道,不人不鬼尸行道……走……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7小棺材三十一 小时候姥姥曾带我去过一座庙,大约坐了三天的火车和一天一夜的长途车,那是座位于深山里的小庙。 庙的名字早已记不清,只记得那天姥姥让我穿着鲜红色的衣服,而她带着一大包鲜红色的蜡烛。带我进庙时那间不大的庙堂里已经坐满了人,他们低着头匐在地上,像是在膜拜着什么,面前点着跟姥姥带的一样的红色蜡烛。 之后我见到他们膜拜的对象,是个年纪不大的僧人。 他闭眼躺在一张长长的香案上,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别人的尸体,所以记忆特别深刻。至今依旧记得他面孔发青,两颊凹陷的模样,嘴唇是淡淡的紫色,看上去像是睡着,但即便我当时年纪那么小,见到周遭的气氛也已明了我所面对着的究竟是什么。 那僧人身上缠裹着一层黑色的布,从头到脚都缠着,只露出他的脸。布上用金粉写着很多字,仿佛鬼画符一样,我看到一个年纪很大胡子雪白的老和尚披着鲜红的袈裟,在那条黑色布上不停地写着那样的字。之后我被姥姥按在了地上,和周围人一样弯腰朝下匐着,额头贴着地面冰冷的砖头。 之后我闻到了很重很重的香火味从那张香案的方向传了过来,和尚开始念经,周围人则一个劲地磕头,但那些声音之外,我听到有一些奇怪的哼哼声从香案处传来。 只奇怪的是,似乎周围其他人都没有听见,包括我的姥姥,他们只一心闭着眼在和尚的诵经声里磕头。于是忍不住悄悄抬头朝那方向看去,随后见到那原本死气沉沉躺在香案上的年轻和尚,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头微微抬起好像挣扎着想要朝我看。 那时年纪太小不懂事,我张着嘴对着那副景象看得发了呆,但随即我后脑勺突然被姥姥用力一拍,便垂了下去。等再抬起时,那和尚依旧同原来那样死气沉沉地躺着,似乎我之前所见是个幻觉。 但它所留在我脑中的记忆却始终没有消失过。 而之所以现下突然间又想起了这些,是因为此时铘身上裹着的那层黑布,同我记忆中那条裹在年轻和尚尸体上的裹尸布一模一样。 甚至上面用金粉写的字体也是一样的,因而在见到的一刹那,我便一下子想到了那个死去的和尚,他那张青色的脸和发紫的嘴唇……这令我登时忘记了那个苍白的无常已距离这房间越来越近,只慌乱地看着铘露在那层裹尸布外不见一丝表情的脸。 我不知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显见原本束缚住他和无常的那道丧魂天灯阵已不再起到那个作用,但他为什么会以这副样子跟随在无常的身边,还被它用那样一根粗而长的铁链给拴着。他不是说过么,纵然凑齐二十七道丧魂,又能拿他怎样。 但现在为什么会这样…… 脑子里正因此而乱作一团时,突然楼梯口蹬蹬一阵脚步声响,随即见到那姓赵的道士喘着粗气从楼下奔了上来。一眼瞥见窗外情形,他用力吸了一大口气,随后匆匆跑到窗边将窗户关紧,咬破手指在窗玻璃上写了些什么,边写边道:“他告诉我你们会在这里,那位麒麟神爷。他要我告诉你们天灯已开全,无常着了道,被走尸的控制了。现在一路寻到这里,便是为了取你的命!” 说着将那血淋淋的指头朝我点了点。而没等我反应过来,便听狐狸冷声道:“他怎么会搞成这种样子。” 听狐狸这一问,赵道士手里的动作微微一滞。 这当口窗玻璃上突然喀拉拉一阵脆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紧跟着我看到一层薄薄的白气随着窗外那无常身影的逼近而在玻璃上凝聚了起来,并因此而令玻璃出现一些细碎的裂缝。 裂缝到赵道士的血迹处停止,转而扩散到墙面,于是赵道士转身迅速在边上墙壁上也写了几个字,之后便从腰上系的一只布囊里取出把雪白纤细的如意,用自己的血将它濡湿了,朝窗把上用力一插,便见无常原本几乎已碰到窗上的手停了下来,扭头慢慢转向四周望着,像是一瞬辨别不出了方向。 见状这才平静了些气息,赵道士回头望向狐狸,面色有些阴沉地道:“麒麟大神用他的煞气替我挡了一劫,所以,被无常勾去了精魄……” “替你挡劫?”闻言狐狸眉梢轻轻一挑,似笑非笑道:“啧,我至今倒还真没见过那只麒麟有替人挡煞的善心。” “你不信我,我也不指望你信我,”似乎早料到狐狸会有这样的反应,赵道士没打算继续为此多说些什么,只低头用力擦了手上的血迹,继续道:“你没在那边,所以无法想象当时的情况是怎样一种可怖,此后若是侥幸能助你们逃脱这劫,我是必然要还俗远离这片是非地的了。”说罢,一抬头见到靠门处所安静站着的方即真,他有些诧异地怔了怔:“方即真?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眉头一皱,像是要再说些什么,却因窗外飘忽而来一阵清脆的铃音蓦地住了口。 随后低低咕哝了句:“引魂铃么?!”那瞬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他皱眉望着窗外那仍静静浮在原地的无常,喃喃道:“当时也是这样的铃声……于是这东西一下子就动了起来,一口气吞吃了二十七道死人的魂魄,杀心起,便连我这活人也要吞噬……”说到这里突然窗上咔的声巨响,一道极长的裂缝陡地在玻璃上清清楚楚显现了出来。 见状赵道士条件反射地伸手朝前猛地一挡。 显然他以为是无常闯了进来,但无常依旧在外面静静的没有任何动作,反是窗上那柄如意被他这动作一撞突地从窗栓上跌了下来,顷刻碎得四分五裂。与此同时里头突地一道血色的东西发出嘶的声啸叫直飞而起,见状我听见狐狸气急般低低一声咒骂,随即身形一闪如电光般朝那东西冲去,却哪里来得及。 手指还未触到那红光的末梢,它已笔直飞入头来也怪。 就在赵道士因此而朝后避开时,狐狸身后那原本已大半个身体进入屋内的无常,突然间也身体朝后猛退了下。 退至最初所站的位置站定,手一扬,手中的锁链发出喀拉拉一阵脆响。 随即便见到铘抬起头发出低低一声吼。 吼声中全身腾地燃起一股紫色的磷火,火光烧灼处他迅速蜕变成麒麟的模样,而那块原本缠在他身上的裹尸布顷刻间化了开来,化作漆黑一层镣铐般的东西,带着周身金色的字迹固定在他通体的鳞甲上。 “可惜……”随后我听见他身上似有人轻轻说了句。 当那层团团烧灼在铘周身的磷火随着他蜕变的结束而渐渐消失后,我见到有个人在他背上坐着,单膝盘着腿,仿佛画里的那种佛像。 这人是赵道士。 但似乎又并不是他。 因为这一瞬他同刚才在这屋里气喘吁吁说着话,又急匆匆在窗户和墙上用他的血抹着符咒的他,完全像是两个人。 这个人究竟什么来头……他为什么突然间反过来要攻击狐狸,又怎么会骑在了铘的背上,仿佛他就是那个设下天灯阵,并由此操控了无常的人…… 这念头在我脑子里闪电般一现,便听方即真走到狐狸身侧,抬头笑了笑问这道士:“可惜什么,道士?” “可惜只差那么一点点,” “你便能解决了这只麻烦的狐狸精。” 赵道士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必然麻烦,连血玉棺材也牵制不了你多久,到底是太岁爷。” “连狐精的眼睛也能骗过,到底是千年的尸王。” ‘尸王’两字从方即真嘴里说出,赵道士笑了起来,点点头:“我以为这副皮囊足够藏住我尸气,你是怎么闻出来的。” “倒也不需要闻,只不过是想着了那些破绽,于是突然在刚才那瞬间醒悟了过来而已。” “什么破绽。” “香港的白龙,本不是道教中人,因而,哪有什么可能去收上清教传人为弟子,也断不可能有正统道教的人会自荐成为其膝下门徒。这为其一。” “呵,” “其二,你用的九天雷并非是上清教的术法,旁人未必清楚,我却对此知晓一二,因它千年前就已经绝传,最后一次见人使用,是一个以操纵人尸行法的教派中修行最为高深的一个人。” “是么。” “那人自喻为走尸王,操纵着有‘三代王后’之称的夏姬的尸身,并奉它为地母尊者,若非最后天命绝,只怕不知要涂炭多少生灵。” 说到这里,话音微微顿了顿,方即真朝窗外那一动不动的无常看了一眼:“但现今,虽然你的生魂又被重新复苏,却因这从未有过的戾气和阴气而引来百年一现的无常。你知是纵然有天大本事,也难逃这一劫,所以便诱使了张兰这类人替你备下布阵所需的魂魄,一面促使梵天珠接近无常,以她的灵气引去无常的注意,又设下丧魂天灯阵,将无常逼得进退无路。” “说得有点儿意思……” “而这中间唯一难过的,却是我这一关。因而,你先借周艳这血族的嫉妒心乱了我的章法,再趁机以小棺材里那东西附了我的身,让我逐渐迷失于混沌,无法窥知无常亦无法辨知你的真身。之后,又以将死未死之人的躯体作为自己的外壳,骗过了麒麟和狐妖的眼睛,到这一步,我终于失控替你杀了丧魂天灯阵里最后一个人,而你,也终于借此完全控制住了原本该是来索取你性命的无常,甚至在天灯阵内将那完全对你没有防备……亦或者完全没将你放在眼里的麒麟钉住了魂、并以金刚符镇住了他的魄,是否,用的就是刚才试图对付这妖狐的手段?”说到这里,方即真冷冷一笑: “呵,到底是数千年的尸王,若不是这迫不及待的贪婪及早暴露了你的真面目,只怕至终都以为你不过是个小小又爱管闲事的小道士而已。而偏偏这狐妖……”话到这里目光蓦地朝身旁的狐狸轻瞥一眼,意味深长地放缓了话音:“偏偏这狐妖,一心在那颗珠子的身后事上,于是,便轻易忽略了你近在咫尺的威胁,孰轻孰重,一时被他给本末倒置了,可是?” 狐狸嘴角因此而牵了牵。 我本以为他会就此反驳些什么,这样骄傲的一只狐狸精,无论怎样也不会在那些被他所不放在眼里的人面前,放任别人这样细数他的失误。 但他只是沉默着,随后将目光从方即真处转向赵道士,淡淡一笑:“洛林,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赵道士’因此而冲他一笑。嘴角扬起处,一道道裂缝从脸颊上绽了开来,露出里头的血和肉。而显然那些血仍是新鲜的,它们湍急地流动着,随之争先恐后地从他脸上,脖子上,身上……一大块一大块地脱落了下来。 随即那些血肉模糊的地方露出一张脸,苍白并美艳得仿佛是个女人般娇柔的脸。他搓掉手上裂开的皮肉,将藏在下面那纤细白皙的手指把脸上的血慢慢抹去,随后从铘的背上立了起来,轻轻一拍,身上所残留着的那些血肉便彻底脱落得干净。 于是最终将这修长纤细的男人身影完完全全地显露了出来,他掠了掠脸侧长长的发丝,望着狐狸道:“上清大洞真经的嫡系传人,他的身体的确是有点用处的,不是么。” 狐狸冷笑:“你也不怕遭了天谴。” “哈哈,天谴,”一听这句话,洛林大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世上最为有趣的笑话。随后将细长的手指朝他指了指,慢慢道:“其实,你若早按我的法子修炼,今日岂还会是这副落魄的模样。” “是么。” “呵,老狐狸,我知你向来谨慎狡黠,不愿逆天而为之,同神交涉,更是退避三分。这一点,纵然你我再是相似,却也是截然不同。” “承蒙夸赞。”狐狸笑笑。 “但事到如今,只怕你却只有两条路可走。” “哪两条?” “你也知,操控无常,弑杀大洞真经的嫡系传人,我必遭天谴。而你亦应该就此明白,什么能令我避过那天劫,我此趟而来,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这个目的,我可以做出任何事,所以,其一,守你妖怪的本分,给我袖手旁观。” “其二呢。” “其二,便是杀了眼前的无常,”洛林笑道,一边附身,朝他做出一个轻便的姿势:“杀了这个神,在它将这小小宝珠的精魄吸收干净之前……” 话音落,目光便朝着我方向转了过来。 而我亦感觉到狐狸的视线,他在短短朝我瞥了一眼后再次望向洛林,一张脸似笑非笑着,也不知究竟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哦……呀……”随后他轻轻咕哝一声。 “所以,现在你打算怎样选择。”见状洛林再问。 “怎样选择?”慢慢将这四个字重复了遍,狐狸眉梢轻佻,忽回头直直朝我望了过来:“呵,你说呢?” 我不防备他会这样突兀地问我。 一时不由一呆。 正不知该怎样回答,便见他蓦地将目光重新转向洛林,大笑了一声:“还能怎样选择,除了神阻杀神,你这行尸倒是说说看,我他妈还能怎样选择?!” 话音落,眼见他右手翻转蓦地令手里那块龙骨暴涨而起,我脑里的血突然猛一阵翻涌。 几乎是立时朝他扑了过去:“住手!住手啊狐狸!你给我住手!!” 可是没等我靠近他,一股巨大的力量便陡地将我从他身边掀了开来。 不由被迫着连退数步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刚跳起身,便见他手中流光一闪,那块龙骨宛如长长一道白虹当头便朝着无常直劈了过去! “狐狸!”我尖叫。 无常是神。 妖若弑神,不仅要遭天雷劈打,还会被毁去所有修行。他穷极毕生的修行。 而我不过区区不到百年的命而已。 他若要我死在太岁手中,我便死。 命若要我死在无常手中,我也便死。 区区不到百年时间,只不过区区不到百年的时间。 于是手里的锁麒麟一把朝他身上挥了过去,试图阻止他这无异于自毁的行径,却在这时,突然听见身后蓦地响起一阵沉闷的声音。 隆隆的,仿佛脚下的地面都在随之而震颤。 与此同时一道沙哑低沉的话音从那方向缓缓传了过来,声音似乎离得极远,又仿佛靠得极近: “冥王出巡,众生退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8小棺材三十二 那瞬,地面的摇晃骤地加剧起来,整个房间好似一下子变成了匹脱缰的野马把我颠倒在地上,然后将那些家具物什抛得东倒西歪,灯光由此晃得人眼晕得想吐,一片混乱间,我挣扎着爬起寻找狐狸的身影,却随即瞥见一道巨大而瘦长的影子如幽灵般突兀出现在了狐狸身侧。 或者说它本就是幽灵,强大的、以勾取别人的魂魄为职的幽灵―― 勾魂使。 一眼认出它时我只觉得心脏都抽紧了。 单是面对无常和洛林难道还不够么?此时竟连勾魂使也出现了。 一时只觉得喉咙仿佛被石化了般再发不出一点声音,我眼睁睁看着它扬起细长的手,在狐狸将他手中龙骨刺到无常身上的一刹那,自灰蒙蒙的衣袍间哗的声抖出把巨大如弯月般的东西闪电般一劈,不偏不倚正劈打在那根龙骨上。 两者相撞,霎时爆出雷鸣般一声巨响! 随即狐狸同那高瘦的身影一并斜飞了开去,而原本静立不动的无常突地高抬起头颅,朝着房间内发出阵无比尖锐的啸叫: “呀――啊――!” 随后一扭身,它扬手便朝身后那站立在铘背上的洛林抓了过去!那一下力道极猛,因为连偌大的铘的麒麟真身,亦被那力量一下震得半跪倒地上,只是背上洛林的身影却兀地不见了,仿佛就在无常朝他抓去的那一刻,他就那样凭空消失在了空气里,因而只有巨大一阵狂风般的咆哮自无常掌心内卷过,依稀似见在这瞬间那方向所有笼罩在夜色里的建筑都微微晃了下,随即它的身形便再度停下,片刻一挺身翻飞而起,逆着风直冲向半空,那苍白的身影便像烟气般分散开来,被风一吹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由此突然一片漆黑,仿佛周围百里内所有的电一下子全都消失了,不见一点灯光。 紧跟而来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我依稀能听出身边有人的呼吸声,但辨别不出是谁的,正想因此而退开,突然我在黑暗中看到了某种通体闪着磷光的幽蓝色东西,它们就在我边上不到一步远的距离,如猫般大小,有着难以名状的雾气般恣意变化的形态。 最初只是两个三个,之后越来越多…… 大约也就是眨了那么几下眼睛的时候,突然间发觉它们已布满整个房间,它们急速地在屋子中间以及墙壁和天花板上游走着,所经之处一切一切全部消失,那些灯,墙上的钟,挂饰,散落在地上的柜子和桌子,四分五裂的椅子……直至全部清理干净,它们便密密层层攀附在墙壁和天花板上,带着通体那种若明若暗的光,发出阵沉闷的,几乎排山倒海般的声音: “冥王出巡,众生退避……” 那阵声音中,我感到自己身后喷涌而出一股极强的寒气。 这寒气就像那天在铘的房间里所突然出现的状况一样,异常的冷,并迅速令周遭蒙上一层厚实的霜白。我被冻得控制不住全身发抖,试图在那些影影重重的身影间寻找到狐狸的踪迹,可周围全是那些磷火般的光,密集缭绕,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冰霜和那些磷火给吞没了。 于是只能低头在原地僵坐着,不敢回头,因为在我面前的地板上有个巨大的影子。 它大得从地板一直到墙壁,将墙壁几乎占满,却也仅仅只勾勒出一只硕大东西的头部。 那东西头起来,她这是第几世了。” “在下倒是没有数过。” “她还剩多少世。” “在下也没有数过。” “是没有数,还是数不清?” 这句话狐狸没有回答。 我见他尾巴轻甩着,便下意识想将它握在手心,好令自己忽略身上那千斤重般的力道,但却够不着。这当口听见冥再度问他: “所以突然发觉,其实能借太岁的手将她杀了,倒也痛快,是么妖狐。” 这句话令我不由自主立时望向狐狸,见他依旧沉默着,于是我慢慢垂下试图再用点力去碰触他尾巴的手。 “你累了是么,妖狐。”随后听见冥再道,又似叹息般轻轻吸了口气:“我若是你,早已累了。” 话音落,手指朝我轻轻弹了下,我胸口处那股巨大的力量顷刻间便消失了。 “选择做好了么,宝珠。” 听他再次问我,我依旧没有吭声,只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蒙了厚厚一层霜,冻得我几乎无法动弹,费力挣扎时眼角瞥见狐狸伸手过来,我没有理会,咬着牙慢慢拖着两条腿走到一边,随后冷笑道:“冥王大人说笑了,妖怪尚且不在你眼里,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的选择,又有什么意义……” 话音未落,突然被狐狸一闪而至的身影捂住了嘴,随后他朝冥王欠了欠身,道:“纵是死罪,碧落自是随意大人处置,但在那之前,望大人再指条明路。” “什么明路。”冥不动声色望着他,问。 “尸王借着麒麟的身躯,所以逃过无常一劫,请大人明示那东西此时的隐遁之处。” “你要杀他。” 狐狸微微一笑:“我要毁了他。” “只怕你做不到,因为他此番能从无常手里逃脱,并非借助麒麟的身躯。” “哦?”狐狸目光微闪:“那是?” “你还记得他当日借着环宇集团少东的尸体控制了环宇集团么。” “记得。” “那之后,他用财团资金购买了七处房产,你是否也记得。” “见过报上说。” “那你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大人赐教。” “那每处房产,单独放着,原都是些好风水的地方。但他稍作手段,令那七处地方连接在一起,便成了七煞之地,再借助丧魂天灯之力,不仅困住无常,还以无常的极阴之气收了那七个地方三百八十条冤魂,是以,令他可获得暂时避过无常的能力。” “三百八十条冤魂……”闻言狐狸微微一怔,“这么多人死,不该一点知觉都没有……” “他们刚刚才死。”身后响起方即真的话音。他沉默至今,此时才开口,面色有些阴沉,“太岁力量的解封亦是那个七煞之地完成的关键,所以,我变相也成了他的一枚棋子。逢太岁当年,撞九阴七煞,死。他那七处房产内凡是九楼所居生灵,无论人畜,今夜全是一个死字。” “呵,”默不作声听他将这番话说完,狐狸低低一声冷笑:“可真是为了避过天劫而费尽心机,当属罕见。” “也因此,在那麒麟第二次闯过十八道地门时,我才见了他。”冥道。 话音未落,他衣袖里突然一抖,一团黄澄澄的东西突地跳落到地上。 落地霎那周身的猫如针尖般根根竖起,朝着冥厉声道:“解封!我知那尸人在哪里!” “杰杰?”一眼认出它的样子我不由脱口惊叫了声。 一半是因着这头猫的突然出现。 另一半,则是因着这只虎斑猫口中所发出的人声,竟是铘的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9小棺材三十三 真是太诡异的一幕。 铘的声音竟从杰杰的口中发出,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魂魄此时在杰杰的身体里? 既然他的魂魄在杰杰的身体里,那这会儿在他麒麟本体内的,又究竟会是什么? 难道,那躯壳里是空的…… 这念头在我脑子里瞬息闪过时,我看到冥若有所思地朝它笑了笑,道:“麒麟,你借着我守门者的身体方能保住自己魂魄不受冰寒之狱所反噬,这会儿时辰未到,便急不可待地离开,是忘了上次的教训了么。只是上次有你神主大人的赦免符所抵,这次,你还有什么手段可用。” 话音未落,地上那只猫突然一低头从满是獠牙的嘴里吼出一声咆哮。 与此同时两只琥珀色的眼睛内突地闪过道紫色幽光,鬼火似的一点朝着它脑门心上冲去,直至头我哭。 我几时哭了。 但我不想同他争辩,只认认真真看着他,问:“真正的样子,梵天珠么。” “是的。” “那我还会记得现在的一切么?” “都成神了,还需要记着这些劳什子的玩意做什么。”他再度冷笑。 于是我也冷冷地笑了一声:“是么,那就是不记得了。不记得你总是这样欺负我,不记得你总是叫我小白,不记得你的一切坏处,你便解脱了。” “啧,你总算聪明了一些。” “那么我又算什么,狐狸,”我站了起来,朝自己身上指了指:“我林宝珠又算什么。” “林宝珠便是宝珠,宝珠便是梵天珠。” “你他妈放屁!林宝珠就是林宝珠!只有一家点心店和几十平方米房子的林宝珠!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的林宝珠!碧落!你杀了林宝珠就是为了你的梵天珠!你他妈够狠!你干脆从来都没在我眼前出现过!然后跟那些妖魔鬼怪一样出现一刀杀了我,倒也是痛快!为什么要拖到现在!为什么要让我死得咽不下这口气!你他妈知不知道我咽不下这口气!咽不下去!咽不下去啊!!!” 最后那句话从喉咙里尖叫而出时,我见一直沉默着的那只狐狸突然伸出手来似乎要阻止我继续这样疯了般的发泄。 所以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狠狠在他那条已经爬满了血迹的手上咬了下去。 咬得肌肉在我牙齿间咯咯作响,咬到满嘴都是他血腥甜腥甜的味道,我用力把那只手推了开来,转身想离开这身边,离开他。 可是头发却被他一把给扯住了。 他用力将我扯向了他,目光冰冷,连那总是微笑着的唇角也是安静而冰冷的。 他冷冷抓着我,将我冷冷地推到他身后那道冰冷的墙壁上,随后一低头冷冷地吻住了我,那嘴唇冷得快要把我冻僵了,于是我终于感觉到自己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咬着他不停而用力地吻向我的嘴唇,抽打他的脸,扯开他抓紧我的手。 直至一切都徒劳无用。 我便将自己后脑勺狠狠地朝墙壁上撞了过去。 “你疯了!”头同墙壁撞出那一声沉闷响动时,他终于开口。然后他松开了我,朝后退开,退得远远的,手朝门口处轻轻一指:“走。” 我晃了晃发昏的头看了他一眼,将被他扯得散乱的头发理了理干净,然后径直朝那方向走了出去。 那一瞬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失去他了。 虽然我也从未真正的得到过他。 他和铘,无论哪一个,无论哪一辈子,他们只属于一个人――梵天珠。 那个无比飞扬跋扈,意气风发的女人。 我只是他们透过我而望向她的那一层玻璃。 轻轻一敲便碎裂的玻璃。 然后,在不久之后,他们便会去找另外一面,再另外一面…… 直至终于有一天,那个彻头彻尾的梵天珠回到他们身边。 “再见。”于是经过他身边时,我抬起头朝他笑着道。 他依旧目光如冰。 你看,这便是妖精。 当他在被索取他所不能给予的东西时,便会这样干脆而决绝地放弃。 他放弃我了,是么。 于是我扭头离开,用着自己最快的速度。 一口气奔到楼下再一口气奔出这栋楼,到外面,劈头盖脸的雨仿佛戏弄般撒了我一身。 好冷。 我伸手朝远处那辆迎面过来的出租伸出手。 那只手却突然被另一只手猛地扯了过去。 随后我跌进一副温热的胸膛里。 狐狸的胸膛里。 他胸口为什么突然又暖和了起来,是因为他也是从楼上奔下来的关系么。 还是因为他发怒而令全身变得发热。 他那样怒气冲冲地望着我,好似我欠了一整个世界在他身上。 可是我不都已经放下了么。 我不是已经听话地离开了么。 他还这样生气是为了什么。 于是我抬起头,拍拍他的脸:“你不要生气了,狐狸,我真的走了。” 还想说,走到一个再也不会让你看到我,也不会让我看到你的地方去。 但话没说出口,他突然将我一把拖进了身后的房子里,然后关上那扇门,把我用力压在墙壁上。 再一低头,将他发烫的唇压在了我不知所措地发着抖嘴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0小棺材三十四 “后来呢?”在我停下述说将酒杯端起时,林绢吸了吸鼻子。 今天原本是跟她过来相亲的,但相亲对象临时有事没能来,于是她带我来了酒吧跟她一起喝酒打发时间。 单纯喝酒总是很无聊的,于是我将我的那段遭遇编成了一个故事,在两人都喝得有些沉闷的时候一点一点讲给她听。最初她听得很开心,总是笑着打断我,不许我将那些吓人的东西说得过分详细。后来她开始吸鼻子,一直吸着鼻子,然后低头点了支烟,却又忘了塞进嘴里,只默默朝它看着。 直到我将狐狸的那个吻说完,她才将那已经熄灭的烟塞进嘴里,将它再度点燃。 “后来,没有后来了。”我喝了口酒回答。 她似有些诧异,“没有后来?为什么会没有后来。” “为什么要有后来?”我反问。 她沉默了阵,笑了笑:“小说不都是那样写的么,都到这步了,男女主角上床,然后重归于好,然后皆大欢喜。” “是么,”我也笑了笑:“大概我看的那本书太不解风情了,毕竟,它是个鬼故事么。” “那总也太可惜了点。”她吸了口烟道。 “可惜什么?” “读者看你这个故事,总归是希望能有一个他们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结局,那结局往往最好是好莱坞式的。” “所以这本书卖得并不好么,否则,你也不会连听都没听说过了。” “也是。”她若有所思点点头,随后又问我:“那,大结局究竟是怎样的。” “大结局?” 我怔了怔。 本就是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却叫我怎样继续编造下去。 于是沉默下来,我一口口喝着酒,看着窗外那些密集敲打在玻璃上的雨丝。 那天晚上的雨也是这样大的不是么。 我想起自己立在这样大的雨里时,被狐狸重新拖进了那栋房子。 房子里很暗,黑暗里我几乎看不清狐狸的脸。因而只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他呼吸很乱,心跳也是。 所以在挣扎了一阵后我没再继续动,也没再继续吭声,只静静由着自己某种本能令自己的嘴唇同他胶着在一起。我无法说清这是怎样一种感觉,因为在他突然下楼将我拖回这间屋子时,我突然发觉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他眼里的我究竟是谁。 这么些年来他究竟将我当作是谁。 之前他拼命护着的是谁。 之后他用力吻着的是谁。 此刻他拖回的是谁。 我究竟是谁。 一切的一切……似乎突然都不重要了。 我只希望他不要停下来,这用力的拥抱和用力的缠吻,即便是因为愤怒,我亦希望他不要停下来。 而他确实也没有停下来。 他仿佛是要将我魂魄从这嘴里吸出来般近乎疯狂地吻着我,纠缠着我的舌头,咬着我的嘴唇。疼痛的感觉有时候和快乐是很相似的,他令我疼痛,亦令我在这窒息般的感觉里似乎感觉到某种快乐。 却不知这样的快乐能让我拥有多久,所以在他终于将嘴从我唇上移开时,我反抱住了他,那肩膀和胸膛被我紧抱在怀里的感觉是那样真实又令人平静,我想这一刻纵然我马上死去也是无怨的,我是这样这样的贪恋着,贪恋着他身上的气味,他身体的温度,他双手的力量…… 于是我掠开他身后的长发勾住他脖子,即便他是那样的怒气冲冲,依旧像以往那些无知又得意着的时候那样,用力跳到他身上,两腿勾着他的腰,像只螃蟹一样地贴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动作由此而一顿。 随后他将我抱得更紧,紧得仿佛要将我整个儿揉进他身体里去,紧得令我感觉到他身上那一种更加剧烈的愤怒,正透过他身下那坚硬的感觉朝我传递过来。 即便隔着层衣服,我仍可清晰感觉到它所带来的灼热的温度,如他之前那瞬闪烁在眼底呼之欲出的怒意,恣意而张扬地贴近我,撞击着我,逼得我朝后退,却转瞬又以更愤怒的姿态靠近了过来,直到我真个背再度贴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他猛地用牙齿撕开了我的外套。 “真的要走了。”随后他将我最后所说的那句话重复了遍,对我冷笑:“走到哪里去,小白,你一个人要走到哪里去。” “回家。” “回家。”他点点头:“我以为你会说得有出息点。” “比如?”我问他,想听听他希望我走到哪里去。 但他没有回答。只目不转睛望着我,在一片漆黑里用他那双幽亮的眸子望着我,随后我胸前那片衣服突然自领口处裂了开来,干脆又直接地一下爆裂,将我整个上身袒露在他面前。 那瞬突然有些慌了。 我收回勾在他脖子上的手试图挡住自己,却被他抬手一把甩开。随后他望着我,朝我笑了笑,笑容很陌生,我从未见过的那种陌生。他笑着朝我赤口裸的身体上贴了过来,脸贴着我的脸,嘴唇碰触着我的耳垂。 这举动令我全身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他感觉到了我的颤抖,便更用力地将我压紧,然后在我的沉默中,他再度用他嘴唇碰了碰我的耳垂,问我:“你在害怕么宝珠。” “没有。”我干巴巴地回答,嗓子干燥得像块晒干的木头。 于是他唯一抱着我的那只手也松了开来。 在我因此而滑落到地上的时候,突然抓住我的手将我身体猛一反转,迫使我转身面向那堵墙壁,以及墙壁上那道他幽暗而修长的影子。 那影子重叠在我身上,仿佛他整个人压在我身上。 “说句话,宝珠,”随后听见他问我。 “说什么。”我问他。 “说无论今后如何,你不会后悔今夜你的选择。” 我没有说。 因为就在我迟疑着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间他所有的动作都停顿了下来,然后一把将我的外套用力收拢起来,以一种近乎僵硬的姿势将我朝边上推了出去。 随后对我道:“走!” 于是最后,我沉默着从那房子里逃了出去,从狐狸压迫在我身上的那道影子中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 带着一种恐惧。 带着一种愤怒。 带着一种似乎被彻底丢弃的绝望。 所以,这是个没有结局的结局。 在把手里剩下的那些酒一口喝干后,我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对林绢笑道:“结局是男主角跑了,女主角孤守终老。” 林绢嘴里的烟垂了下来,朝我用力看了一眼:“这是个多么狗屁的结局。”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那你还把它给看完了。” “因为我喜欢自虐。” “神经。”她嗤笑,然后不屑道:“以后再有这样的故事,你自己一个人自虐就够了,别来拖我下水,我俗人,只喜欢好莱坞结尾。” “独郁闷不如众郁闷。” “就冲你这句话,今天你得陪我喝瓶白的。” “怎么了你。” “呐,那个法国人回去了。” “哦……” 死党的好处是,独郁闷不如众郁闷。 死党的坏处是,她独郁闷时你必然得陪着她一起众郁闷。 回到家时已将近临晨两点。 我似乎从未这么晚单独回家过。 不过反正也没人在意呢不是么,况且今天不大不小也是个节,那些幸福得巴不得每一天的是情人节的人们叫它――白□人节。 真见鬼的日子,因为它抬高了物价,还让孤独的人显得更加形影单只。 “别忘了给绢打个电话,她会担心你。”在将我送到门口时安迪对我道。 安迪是林绢的蓝颜知己之一,在我俩都喝得连出租也没能敢叫的时候林绢把他叫了来,送了她又送了我到家里。 真是个好人。 可惜他对女人从不感兴趣。 他帮我把门打开后才离开,因为我醉得连钥匙孔都看不清楚了。 进门屋里一团漆黑,我踢掉折磨了我一天的高跟鞋,然后摇摇晃晃地满世界找我的拖鞋。 但怎么找也找不到。 直到客厅的灯突然啪的声亮起,才看到它在门口的鞋柜旁好整以暇地瞪着我。 我只能再摇摇晃晃地走回去取它。 灯却又啪的下熄了。 “日!你逗我玩啊杰杰!”我怒冲冲朝开关方向吼了声。 但没看到杰杰,只看到狐狸斜倚着靠在那堵墙壁上。 这整整一个月,他和铘都没有在这栋房子里出现过。 意料之中的事,所以我从未对此想过太多。 因而这会儿一瞬间到他出现在那里,我脑子里一下子空了。呆呆站在原地,呆看着他直立起身子慢慢朝我走了过来,到我身侧将门关上,随后望向我: “喝得爽么。” 我下意识点点头。 “那男人是谁。” “朋友。” “一个月不见就有这样的朋友了么,有点儿长进,小白。” “你是专门在这个时候跑来夸我的么,狐狸?” “不是。” “那来做什么。” “来看你。” “看过了?” “看过了。” “要不要喝杯茶。” “不渴。” “但是我渴了。” “你小白么?” “为什么我口渴你也要骂我小白?” 这问题那只狐狸没再回答我,因为在我偷偷扬起头,试图偷偷地把不争气从眼里钻出来的泪水逼回去的时候,他突然一把将我扯进他怀里。 然后在我匆忙想要挣扎时,他径直将我拖进了他的房间里。 那个小小的房间,连转个身都异样困难的房间,关上门,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将我困在了里面,像只落魄又仓皇的老鼠。 门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摸索着四周想去找灯,但最终只摸到一只手。 它将我推到了身后的床上,然后整副身体压了过来,将我刚刚挣扎起来的上身压了回去。 冰冷的发丝扫在我脸上,他低头吻住了我。 急促而用力的吻,我想避开,却又不由自主地回应。 随后身上的衣服便如脆纸般被他撕开了,我想抗拒,伸出手却碰到的是他同样赤口裸的身体。 忙缩手,却被他一把抓住环绕到了他腰上。 那线条美如猎豹光滑的肌理般的腰,那无数次在他洗外澡后,若无其事地裹着条浴巾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显摆的腰……我无数次幻想过同它贴近时的样子,却没有想过是以现今这样的状况。 不知此时我脸上的神情究竟是怎样的。 我用力咬着嘴唇,用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而这情形想必他看得清清楚楚。 这不公平,我完全看不见他,因而完全无从知晓他在对我这样做时眼里的神情究竟是怎样的。 仍是像那天一样的冰冷么。 冷得叫人几乎要窒息。 我这样难受地想着的时候,两腿突然间被他用力地说话。 姥姥,我知道您和我是最相似的,那么在那个世界里,您是否可以看到我写的这些东西? 如果看到,您会想一个方法回来告诉我么。 或者,仅仅只是来看看我也好…… 又及: 铘至今也没有回来。那天他把杰杰带回到店里后,就和方即真、和狐狸一样,似乎是在这世上彻底消失了。一度这个家里静得像做坟墓似的,只有杰杰依旧在店里待着,整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它说被铘整惨了,乱用了它的身体,现在补不回来了。于是要我天天炖鲑鱼和人参给它。但我哪里供应得起每天的人参,所以用萝卜代替了一下,想来它应该也不会介意,反正他们都叫它小人参。 而昨晚狐狸却突然回来了,我很意外。 他…… 不写了,也许我昨天不该喝那么多酒,也许是他也喝醉了。 也许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也许真的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一切只是我醉酒后的一场梦。 姥姥,我真是很没用不是么。 但是,刚才看到他和往常一样在厨房里转悠,切着菜,骂着杰杰。 我突然觉得好开心…… 我真他妈的实在是很没用啊不是么?! “小白!” 写到这里时,听见厅里狐狸嚷嚷着叫我,和往常一样,用勺子把粥盆敲得当当作响:“吃饭了!不吃饭就给我剁馅儿去!” “噢,”我应了声。 刚站起身,突然眼泪又掉了出来。 为什么这么容易哭,为什么现在这么容易哭。 “油条还是大饼?”然后听见外面又问我。 我用力抹掉眼泪朝门外大声道:“灌汤包和肉夹馍!” “……你再说一遍?” “我要吃灌汤包和肉夹馍!” “啧,猪。”他说,然后沓沓地回了厨房。 我听着那声音直至消失,然后转身将身后的窗帘拉了开来。 窗外的天真好。 太阳照着对面那栋房子,令它难得地明亮又生气勃勃。 一些早春的嫩芽已迫不及待在它灰色的墙壁上冒了出来,淡淡的黄,细细的绿。看着它们有些出神时,几个早起的阿姨提着羽毛球拍从我窗外经过,一边小跑着,一边朝我打着招呼: “早啊,宝珠。” “早!” “刚看到你家小离啦,他出差已经回来了么,一大清早的又开始忙活。” “是啊。” “那回头给我装几袋菜包子送来啊。” “嗯。” “要小离送啊~” “好咧~” 《小棺材》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1经年太岁(番外) 1992年 冬 入世的第一千七百四十三年,我开始觉得自己似乎成了周围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中的一部分,和他们一样呼吸,和他们一样步履匆匆,和他们一样从这个目的走向另一个目的,却又仿佛完全没有目的。 重复再重复,没有任何区别,亦一丝不苟循规蹈矩着的一年又一年。 但有时候,就像一个不停旋转的轮轴,偶尔除了它单调简单的音色以外,会发出一些区别于往常的声音。所以,有时我亦会在那些重复里偶尔做一些不太重复的事情。 有时是去寻找一些从未去过的地方,有时是去做一些从未做过的事,有时是去窥望一些让我感兴趣的人……他们在我漫长而单调的生命里,仿佛像一些比较特别的颜色,时而晕上几笔,让我感觉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似乎还活着,而不是像那个名叫“时间”的男人,在他生生不息的岁月里,被自己磨砺成了一具木乃伊。 “姥姥,我明天可不可以不去上学?” 这天下午,当我在初冬薄寡的阳光里,沿着石子路,从那条长满了梧桐的老街上走过时,我预感到我又找到了那种能令我从单调中暂时脱离出来的节奏。 那是个□岁模样的小姑娘,圆圆的脸,梳着两只滑稽的羊角辫。她皱眉坐在一个老人身边看着她剥毛豆,一边像个大人一样认认真真地问她。 而她的请求被那老人一口否决:“不成,马上要考试了。” “但是……我害怕……”小姑娘再次皱了皱眉。 “怕什么。”老人问她。 “……我看到许斌肩膀上有个脸,老是盯着我看。” “你有没有跟他说?” 小姑娘摇摇头:“没有。” “那就可以了,那张脸看你,你就当作没看见,知道不?” “可是……” “不让它知道你看见它,就没什么关系,知道不?” “可是很吓人……”小姑娘嗫傉了下嘴唇,眼圈有点发红。但似乎又怕惹老人生气,所以使劲地憋着。 “宝珠,”这时她身后的门里有人叫了一声,她便站了起来朝里看: “什么事啊,妈妈?” “你爸给你带肉夹馍回来了,赶紧来吃。” “哦!”于是原本愁眉不展的脸一下子亮了起来,她蹦跳着跑进屋里,仿佛一瞬间将她刚才所说的话、所显露的担忧,统统忘得一干二净。“爸!肉多不多?” 老人朝她背影看了眼,笑着咕哝:“自家店也有,偏爱吃外人做的。” “人家的肉多,肉多。”说话间小姑娘又从里头蹦了出来,手里拽着只肉多到几乎要落到地上的肉夹馍,低头用力咬了一口,然后嬉皮笑脸地把它塞到姥姥嘴边,看她皱眉又勉强地也咬了一口,才蹲到一旁继续滋滋有味地啃了起来。 多快乐而满足的一张脸,多快乐而满足的一个家。仿佛头过的一种说法。为了别人吃食时开心的表情,于是要吃那种食物。为什么这个血族的孩子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于是我对她道:“别人的开心,是别人心里头的开心,不是吃她所吃的食物便能吃到的。” 我的话刚说完,她突然吐了起来,把刚才欢天喜地吃进嘴里的那些肉夹馍全部吐了出来,然后气冲冲地把手里剩下的部分丢到我脚下,尖叫道:“爸爸你不懂的!爸爸从来都不懂的!爸爸连夸我一声漂亮都不会说!爸爸还不如路边那些小混混!” 然后她跑了出去,就像人类电视里所演的那些青春叛逆期的少年少女那样,在说了那些自以为事却实则毫无头绪的话之后,放肆又冲动地跑了出去。 任性,不可理喻,却无从说起。 青春期的孩子,常常的确是很令人头痛的一件事,不是么。无论对于人类,亦或者对于妖怪和神仙来说。 于是我也走了出去。 本想跟着那孩子,希望她不要在我视线所不能触及的地方惹出些什么事非,但到了外面,却突然发现外头竟在下雪。 这座城市难得一见的一场规模极其浩大的雪。 巨大的雪片仿佛纸团般从天而坠,无声无息,密密层层,如无数只苍白的飞鸟盘旋在四周灰暗的钢筋水泥森林间。 很多人因此而兴奋,无论大人或者小孩,他们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中兴奋地跑来跑去,看着那片迅速被染成银白的世界,惊叹着,仿佛面对着一场恢弘的奇迹。然后又不得不逃回了他们的家里,因为雪大到已经让人难以呼吸,于是只能躲在自己安全的住处继续快乐地观望着,喋喋不休地谈论着。 所谓无知便是幸福。 他们只见到眼前这几十年乃至百年一现的罕见雪景,但他们并不知晓这场华丽的视觉盛宴背后所隐藏的东西。 天降异相,是为劫。 却不知这场劫究竟是为着什么而来。 于是在路面渐渐变得寂静下来的时候,我沿着那些被积雪覆盖得一片苍白的路面独自朝前走,享受着这世界难得的静默,亦想看看在这场浩大的雪情之后究竟会带来什么令人感到有趣的东西。 或许它能令我暂时不那么无聊,也或许更加无聊,谁知道呢。 那样走了也不知究竟有多久,我看到有三条人影如同发了疯般地朝我这方向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我便朝附近的角落里隐了进去。 他们的脚步和喘气声干扰了我那短短的宁静,我希望这只是一个暂时。 但同时又起了某种观望的兴趣,因为他们跑得是那样的快。即便是这样一种气候依旧跑得这样快,若非有极其焦急的事要赶,那么,必然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 会是什么在追他们,在这样一个雪大得连呼吸都困难的夜里。 寻思间,其中一个人突然倒了下来,就倒在离我不到十步原的地方。 我见到她身旁一个矮小的身影突然脱掉了头上的帽子发出一声尖锐的悲呼:“琴秀!琴秀啊!!” 被风吹得纷飞而起的乱发下一张苍白蜡黄的脸,我认出是我常去的那家点心店的老板娘。 亦是那个叫做宝珠的小姑娘的姥姥。 她发疯似的扑倒在地上那个人的身上。 那人身下深深一滩血红的颜色自白雪中透了出来,如此醒目,就像她那双在苍白的脸旁上静静睁着的黑色眼睛。 而随即一个小女孩惊恐的哭声也响了起来。 于是,我方才看到那老者身旁的男子宽大的军袄内有个小小的身影在拱动。 极力地挣扎,尽管男人煞白着一张脸在极力将之压抑在自己的怀中,但很快她还是从她父亲的衣服内钻了出来,果真是那个叫做宝珠的小姑娘。她一眼见到地上的尸体,哇的声再次哭了起来:“妈妈!妈!妈妈!!” 男人眼里的泪便再也没有忍住。他边压抑着抽泣,边用力再次将那孩子朝自己怀里塞:“宝珠,别哭,快走,我们快走!妈!妈!” 但一老一少似乎没人能听见他近乎绝望的叫声。 于是他放弃了,松开了手站了起来,脱掉大衣仍在地上,转身朝来时的路上走了过去。 宝珠发现了。 “爸爸!”她惊叫了声想追过去,但脚下一滑,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 下巴迅速裂出一道血口,她再次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看向她姥姥,但她姥姥只是疯了般抱着她妈妈的尸体哭。 便突然将嘴里的哭声停止了,她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她父亲的背影处追了过去。而这同时我终于见到了那追得他们如此疯狂地在这场大雪中奔跑的东西。 亦知晓了这场天降异相的原因。 我见到了九婴。 那个生于天地初分之时,以阴阳之元气氤氲交错化生而出的一种东西。据称,为不死之身,曾为祸人间过一段很长的岁月。后在夏朝时被精通射术的巫者所杀,之后,似再无这种东西的踪迹。 没想到会在此时,在这种地方见到它。 它伪装得很好,如同一个人,却比普通人高出一倍,瘦长的躯干用厚厚的布包裹着,从头裹到脚,以此企图掩盖住身上那些众多的头颅。 但随后便令我意识到,那并非是为了掩藏。 它的头颅似乎对周遭的雪有着极大的忌讳。 显见这场罕见的大雪是为它所降下的天罚。而它因此而被迫在这原本不该现形的地方所现形,并追着这家人所不放,那么,必然就是为了这个叫做宝珠的小姑娘了。 自第一眼见到她时,我便知晓,那场淡如冬日阳光般的暖意和快乐,在她身上是不会停留太久的,她注定被孤独所包围,被不幸所追逐。 这样一个可怜又可悲的孩子。 她是天定的孤星。 于是,尽管她家人如此拼尽全力地守护着她,只怕亦已难逃此劫。 九婴已显,为的便是这颗珠子,这颗能令它躲避天劫的珠子。 而在它逃脱天劫之前,这家人必然是它的祭品,一场无法逃脱的命定的献祭。 谁让他们生下了这么一个女儿。 “爸爸,你在看什么?”那样安静观望着的时候,我听见身后响起周艳的话音。 “我在看九婴。” “它很美啊。” “是么。” “我们回家吧?” 说着,她过来挽住了我的胳膊。 而这同时,那个疯狂跑向她爸爸的小姑娘也拉住了她父亲的手。 试图将他往回拖,但那九婴已闻着味道朝他们袭了过去。 九婴在雪地里是盲的,它追踪所依据着的是猎物的气味和温度。 我看到她父亲突然抬手将手中一道符燃了起来。 熊熊燃烧的火抖出一道火线缠住了那恶灵袭向他女儿的头颅,亦因此令它一声咆哮将全部的头颅朝他身上猛地扑咬了过去,那瞬间他狠狠一推将他女儿推了开来,在她落地刚要爬起身时,被那东西顷刻间咬成了碎片。 我不知道那瞬间这个叫做宝珠的姑娘有没有亲眼目睹那一切。 因为在她站起身回头看时,地上已只剩下深深一片血。 而我亦在这个时候抽离了自己的手腕,朝她一步跨了过去。在那九头怪受到了雪的刺激后疯狂一声啸叫朝她冲来时,我切断了它第九个头两眼正中的命脉。 既是天劫,它便该死。 无论死于天劫,还是死于我的手。 但我却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插手人类的琐事。这一千多年来,生生死死,我便掌管的是那个‘死’字。 她的生或死同我何干。 这样问着自己,于是不由低头望向她。 那瞬间我感觉自己在看着一个空壳。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我身边,看着地上的血迹,没有如之前见到她母亲死时那样痛哭,却只如同灵魂丧失了般站着。 那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插手。 既然命里要我遇见她,我便必然插手,因她的生命还将延续,虽然那生命周围堆砌着一片死亡。 “神爷……”迟疑着要不要将她的魂在此时拍醒时,风里隐隐送来一道苍老而颤抖的话音。 我回头望见那个脸色蜡黄的老人抱着她女儿的尸体跪在地上望着我。 在那种巨大的悲痛稍微过去后,她看起来似乎恢复了神智,于是那双眼内的神情便更为悲凉和绝望。她用那样一种眼神注视着我,随后缓缓放下女儿的尸体,跪着自那片雪地中朝我爬过来。 径直到我面前。 随后慢慢地匍倒在地,对我道:“神爷,这个孩子命苦,从出生至今,就没像一个正常的孩子那样好好活过。就如同被煞神附体,总是徘徊在生和死的边缘,这些年来我们虽已经穷尽方式保她免遭祸害,但祸害却终是缠着她不放……直至今日,我唯一的女儿和她丈夫也已走到绝路,从此以后就剩下我一个老太婆,自知再也没办法保护她到我死,所以,愿用性命同神爷交换十年的期限,求神爷能替我老太婆守护着孩子十年不死,之后,老太婆一到大限,这魂或者魄,便听凭神爷处置。” 我看着她那张脸。 这么多年来,我见过无数张哀伤而绝望的脸,在他们死的时候。 他们同她都是一样的。 所以对她笑了笑,我道:“你的魂或者魄,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那六十八颗佛骨舍利呢??” 她的话令我停下转身要走的步子。 随后见她用僵硬的手指将她衣服的纽扣解开,极其慎重地从衣襟内取出一件用黄色缎布所包裹着的东西,再极其慎重地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 打开,里面是条项链。 珍珠项链,莹莹的珠光,包裹着六十八颗佛骨舍利。 自然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佛骨,但粒粒都是得道高僧圆寂后所化的舍利子,如此稀罕的东西,却也不知凭她一个区区开着小点心店的寻常老妇是怎样得到的。 不过,倒也确实令我有了点兴趣。因而便将它收入怀中,我再问她:“你不后悔?这东西可比这丫头的命贵重。” 老人闻言惨笑:“神爷,儿孙的命,怎是用世上任何一样物件的贵重去衡量和比较的?” “好,我便替你守她十年,只是十年。” 你看,承诺这东西,许下总是很轻易的。 而我却未料到,这命中的一刹相遇,口中的一刻承诺,竟令我从此再无法将这天命孤煞的孩子从我天命杀戮的生活中抹去。 也未曾想,我会为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养女。 命运就是这样一件玩弄人于股掌之中的东西,不是么。 即便身为神又能如何。 最终算来算去,走来走去,仍躲不开一个结果。 结果,十八年之后,我敲开了她那扇我躲避了整整十年的窗。 2o12年 冬 “你好,宝珠,好久不见啊。” “……你好,方即真,好久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2墓姑子(番外上) 《墓姑子》 小时候,曾跟姥姥到北方的一个小村子里去吃酒。 说是吃酒,其实是姥姥被请去问米。当然,她并不是什么职业米婆,只是因为一直会一些看相问卦的,所以熟人间若碰上有什么婚丧事宜或者比较蹊跷的问题,都会请她去帮忙看一下。 那地方离我住的这座城市挺远的,坐火车要两天时间到达县城,然后公交换拖拉机,大约再走两个多小时才到村子。 第一眼见到那村子时,我就吵着要回去,因为那里实在是又穷又脏,基本看不到路,全是一条条轮子在泥地里碾出来的道,从庄家地里绕到民居。民居分得很散,稀稀拉拉东一堆西一堆的,条件好些的两层楼房,条件差些的平房围着半堵墙,而无论楼房还是平房都是黑蒙蒙的,脏得好像蹲在地里的老鸹,无精打采死气沉沉,并散发着一股鸡屎和羊骚臭。 邀请姥姥去的是这个村的村长,一个姓李的矮个子小老头。 他邀姥姥去他们村的原因是村里近期出了点怪事。 大约一年前开始,这村里经常会莫名地丢失牲口,有时候是一只鸡,有时候是一头羊。一开始他们以为是野狐狸或者黄皮子干的,但后来,过了一两个月后,他们找到了那些丢失牲口的尸体,才发觉事实似乎并非如此。因为尸体通常都是在那些失主的院子里被发现,之所以一开始总发现不了,那是因为它们都很薄。 怎么个薄法?村长举了个例子,说就好象马路上那些被几吨重的卡车碾过的死狗死猫一样,甚至比那些还薄,因为血和肉都没有了,内脏也都没有了,只剩一层皮包着一具碎散的骨头,平平躺在地上,跟周围的泥混在一起真的很难让人分得清楚。 于是村里人都感到有些悚,就像八十年代时曾有一阵流行过吸血鬼那样的说法,这座小小村子里的人也开始议论纷纷,觉得是不是村里有什么吸血鬼样的东西出没了。 但这说法被村长当片儿警的儿子所不齿,并且跑到县城里买了很多新型的捕老鼠的工具在各家关牲口的地方藏着。之后,大约在两周里逮到了好几只五六寸长的大耗子,那之后,倒是再也没有发生过那些类似的丢失和牲畜死亡事件。于是关于吸血鬼的传闻也就渐渐平息了下来。 只是这平静并没有维持太多时间。 大约过了小半年的样子,又一例扁平尸体的事件发生了。这次是村长家,他家那只养了两年多的老山羊被发现死在羊棚的角落里,尸体的血肉被吸得干干净净,只有一层毛茸茸的皮裹在骨头上,连着头看上去诡异极了。 说着村长就带我姥姥去他家后院看了那具羊尸。他说那羊死了已经快两个月了,也没臭也没烂,实在是也没什么好烂的了,所以索性放在院子里,方便带人来看。他还说之前已经请过好几位‘先生’来看过,还做了法,但没什么用处,这阵子又有两家先后死了鸡和羊,也不知究竟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因为从来没人反映过在他们家牲口出事前有听见过什么动静,夜深人静时也没有。 于是姥姥跟着他去了后院,我则被留在堂屋里吃他们给我端来的点心,那种烧得发黑的番薯汤,闻着挺香甜,但不敢吃,因为碗口和汤勺也都是发黑的,油腻腻的黑,我担心吃进肚子里会不会生虫,可是再想想,又觉得不吃好像很不礼貌…… 因此而满脑子纠结的时候,我突然听见窗外有人咯咯地笑。 便趁机放下汤勺朝那方向望了过去,见到那方向站着个女人。 看上去约莫二三十岁的样子,逆着光看不清样子,只看出一头黑溜溜的头发很长,似乎好多天没洗过,黏黏腻腻地披散在身上。身上穿着件花花绿绿的的确良衬衫,那年头算是很时尚的衣服了,但被她穿得很邋遢,本是鲜亮的颜色被泥和不知名的污渍弄得几乎已辨别不出原色,她靠在堂屋的窗户外一边望着我,一边朝我笑,弄得我有些不知所措。 之后她就被我身旁陪着我的大妈喝斥走了,赶走她时说的话很难听,什么死女人,骚口货之类。那女人听了倒也不生气,依旧一边看着我,一边笑着,然后转过身慢吞吞地离开。 她走后不久,便见到姥姥同村长从后院返了回来,对我道,宝珠,今晚咱不走了,先在这里住下,姥姥要去周围看看。 而她这一句话,便让我不得不在这村子里连着住了两个晚上。 住的地方是离村长家有一点儿距离的王寡妇家,她儿子在城里工作,所以家里条件尚可,又有多余空房,所以是村长认为的能招待姥姥跟我的最佳人选。 她人也蛮热情的,一接我们到家就忙里忙外地张罗,准备吃的,准备热水,她家比村长家干净得多,什么都弄得清清爽爽,因而夜里一条蒸鱼一碗竹笋炒蛋硬是让我吃下去三碗饭,之后坐在灶头旁一边看着她编席子,一边听她叽叽咕咕地同姥姥唠着家常,说着那些牲口死掉的事情。 她说她家里也死过一只鸡。 见到尸体的时候可把她吓坏了,因为那鸡的肚子被撕开了,里面的东西全部掏空,好像做叫化鸡那样。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干的,就算是狼和狐狸也不会吃成那样。因而说到这里时她一脸期待地望着我姥姥,问她:老姐姐,您倒是说说,那是不是真的是吸血鬼干的啊…… 姥姥没有直接回答,凡是没什么把握的事情她总不会直接回答,只含糊地说了句现下还不好说。王寡妇见状又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听见屋子外咯咯咯地有人在笑,然后噼啪一阵脚步声,我抬头见到傍晚在村长家堂屋外所见到的那个女人,此时正在一片黑灯瞎火中站着,好像在望着这里。 但我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在‘望’。 因为白天里逆光没看清楚,这会儿正对着这屋子厨房渗出去的光亮,因而我见到这个头发和衣着都很邋遢的女人,却有着张美得出乎人意料的脸。皮肤很白,眼睛很大,乍一看像个混血儿似的,真是美得叫人一时能挪不开眼睛。 可是她那双大大的眼睛却有着致命的缺陷,因为整个瞳孔都是青灰色的,同眼白的颜色混在一起,让人感觉这人的眼睛里好像只有一双硕大的白色眼球。 于是整张脸的美便因此而显得诡异了起来,尤其当她用那样一双眼睛一动不动朝你看着的时候。 随即见她再次咯咯一笑,也不知道究竟是对着谁笑。便一转身朝不远处那栋低矮的瓦房里走进去。 这才见到她身后正有个男人摸黑跟了过来,也不知道是谁,看着蛮年轻的,跟着她一进那屋子立刻急不可待地抱在了一起。 然后屋里的灯熄了,我听见王寡妇低低地咒骂了声:“骚口货,自家男人不在就成天这样,还装疯卖傻的,真是骚口货。” “她是谁呀?”随后姥姥低低问了句。 王寡妇撇了撇嘴,答:“她?她叫墓姑子,是咱村里有名的贱口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3墓姑子(番外中) 墓姑子原是住在村西的那片坟地边,因为她祖父是个看坟的,可能是整日墓碑看多了,因而给她取名叫墓姑子。有人说她从小就没有爹娘,似乎一出生就随着祖父住在一起。也有人说,她根本就是那看坟的老头从墓地里捡来的,是个遗腹子,因为他们的印象里不记得他曾结过婚有过什么孩子。 无论哪个说法是正确的,墓姑子身体有缺陷是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因她从小智商就不高。 拿王寡妇的话来说,就是有点傻,整天呆呆的,木木的,问她一句话老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这样一种人生来便容易受人欺负,尤其偏偏还长着一张漂亮的脸,因此有好一阵时间,村里无论男女,欺负她似乎成了一种消遣,而由于她一双眼也是半瞎的,据说两三米以外就看不出任何东西,所以那种欺负便更加变本加厉。时常会有人突然出现打她一下掐她一把,然后跑远了,于是她纵然受了委屈也没办法伸张,时间久了,就总是嘻嘻哈哈的,看起来似乎更傻了,但也因此似乎令那些欺侮她的人反倒渐渐变少,也许在他们看来,若欺侮的结果惹不来一个人的哭闹,那也就没太多意义了。 但那并不意味着墓姑子的生活就此平静。 在看墓的老头去世,而她渐渐成年后,她那张脸和日渐丰盈的身体开始让别人产生了另外一种欺侮的念头。 最初有人在她经过田埂的时候,把她拉进玉米地里奸口污了她。事后她一丝口不挂坐在那个地方哭,哭了一下午,却始终说不出那个奸口污她的人是谁,而那些围拢在她身边的人听她哭诉的少,紧盯着她身体看的人多。 后来那些事情开始渐渐变本加厉了起来,有人半夜里摸进她家里,有人直接在没有人的相间小道上扯住了她,有时见她经过直接往墙角里一推像条狗一样地要了她……而她视力太差,看出的人脸永远都是模糊的,她智商也太低,一句话哪怕重复上一百遍也无法让人听懂她在说什么。于是久而久之,她便成了那些平时无法光明正大地造孽,便将她偷偷作为发口泄对象的人所日复一日的消遣品,听说一度曾在一年里连着打了四次胎,那之后,乡卫生所里似乎再也没有见过她被人送进去,有人说她子宫已被打坏了。 说到这里时王寡妇轻轻叹了口气,道:“那时候我还觉得她挺可怜的,还隔三岔五的弄点好吃的去接济她,但没想到后来她一结了婚,马上就变了个样儿了。” “怎么了?”姥姥问。 于是她看了眼窗外黑漆漆的天,继续说起了那女人的故事。 也许墓姑子人虽然又傻又瞎,但那张脸实在太美,所以纵然她过去被人怎样欺侮,后来竟还是有人娶她了。 娶她的是个从外省回来的年轻后生,大学生,在镇上的学校里教书。王寡妇对面那套房子就是他从已故的父母这里继承到的,原本回来时只为了将房子处理掉后就离开,但见了墓姑子就再也不走了,不但替她撵走了身边所有的无赖,还将她娶进门,一边在镇上找了份教书的工作,一边养着这个成天除了傻笑和吃饭外什么也不会做的媳妇。 按说从此以后日子应该很好过了,但是两年后,不知怎的那大学生突然辞了职,又回到原先待的那个省城里去了。把墓姑子一人留在那栋孤零零的房子里,从此没人照料没人看护,逐渐的她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以前总是那些男人缠上她,现在换作她开始缠那些男人,有时候在外面,有时候带回家,就像刚才所看到的那样。 而那些男人通常会在事后给她留下一点半点的钱,也不知她将那些钱用在了什么地方,因为从不见她买过菜,也从不见她买过一件衣服。吃的用的都是到处捡来的或者从那些男人那里要来的。而那些男人也仿佛着了魔似的,只要她出现,就马上恨不得直扑过去,好几家因此而日吵夜吵的闹得鸡犬不宁,每次那些男人总是发誓不再去找她,但总又会被自家媳妇或者别人逮到他们在一起。 久了,她真是被这村里的女人要恨死了,却又没办法撵她走,只能朝她吐口唾沫或者丢块石头,而她总也就是那副嘻嘻哈哈的模样,大冷天的也穿得花里胡哨的,没事就在路上转啊转,看到单身的男人就往人家身上缠…… “仍是个可怜人。”听到这里,姥姥轻声说了句。 “这里被她勾口引过男人的那些女人可不这么认为。”王寡妇不屑道。一边还想说些什么,姥姥便一边梳着我的头发,一边打断她的话道:“虽然小孩子还小什么也听不懂,我看我们也别再继续说那个女人了,明天还要去周围转转,不如先睡下了。” 说是这么说,但其实很多大人都容易忽略一点,那就是小孩子其实总比他们所认为的要“懂”一点。 所以虽然姥姥以为他们说的那些话,对当时的我来说什么也听不懂,但事实上那些话至今我都还记得。也都懂,所以晚上躺在王寡妇那张陌生的床上想起那些话来时,有点面红耳赤,有点辗转反侧。 所以第二天,当姥姥跟着村长他们离开后,我一个人在王寡妇家玩了圈,觉着没劲,就偷偷到对面墓姑子住的那栋房子边转了转。不得不说当时她引起了我的好奇心,虽然不知是为什么,但我总想着是否能再见见这个有着那么多可怕遭遇,但仍嘻嘻哈哈地生活在这地方的女人。 但她似乎并不在家。家里的门虚掩着,里头脏而乱,堆着无数不知是垃圾还是家什的东西。我趴在矮墙边看了一阵,正要离开,却看到一个小孩子从她屋子里走了出来。 真奇怪,我还以为墓姑子是没有小孩的。 但他着实是从墓姑子家走出来的,比我小一点,三四岁的样子,长得一双跟墓姑子一样大而漂亮的眼睛。但瞳孔黑锃锃的,仿佛两颗饱满圆润的黑葡萄仁,让人一见就挪不开眼。 他走到我面前,和墓姑子一样笑嘻嘻地望着我,然后踮起脚拍了拍我肩膀,像是示意我跟他走。我便跟着他走了,也不知道他是要带我到哪里去,就见他蹦蹦跳跳的一路往前,于是我也跟着蹦跳着一路追随。 直到我前方突然有人‘呀!’的声尖叫,随后,我看到一根细长的竹竿朝我当天甩了过来。 却并非是甩在我身上,而是甩在前面那个小孩的身上。然后我一下子发现前面那个小孩突然不见了,只有一片横七竖八的墓碑静静矗在我眼前,墓碑间那个披头散发,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墓姑子一手抓着根竹竿,一手抱着只黑猫,仿佛在用她那双青灰色半瞎的眼睛看着我般面对着我摇摇晃晃地站着,横眉竖目。 我一下子突然有点害怕。不知道是因为之前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小孩,还是这个自见到时起就一直嘻嘻哈哈,却陡然间被撞见脸上充满了愤怒的女人。 所以在呆站了半天后,我用力朝她鞠了个躬,然后嗫傉着对她道:“阿姨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4墓姑子(番外下) 墓姑子养着一只猫。 就是在坟地里我见过的那只黑猫。 后来我再次见到她时,她抱着那只猫在她家院子里晒太阳,我叫她也不理我,脸上依旧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好像沉浸在全世界最快乐的事情当中。而她家里和她身上搞得那样拉里邋遢,但那只猫的一身黑毛,却是被整理得像是纤尘不染的,远看过去油光水滑,漂亮得仿佛一只水貂。 于是那张小小的猫脸总也是神气活现的,在我趴在王寡妇家窗台上朝他们那里观望时,它在她怀里用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我,小小的脑瓜里仿佛在转着什么念头,又仿佛在讥笑我墓地时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晚上时姥姥从村里兜转了回来,身上带着她问米时用的工具。其实也就是一口碗,一串念珠,一小袋整日用红布袋装着的米。她将那些东西收了起来,随后到我房里一边将我的东西收拾进行李箱,一边对我道,囡,今天早点睡了,我跟李伯伯他们说过了,咱明天一早就走。 明天一早就走?虽然我有些高兴马上就能离开这个偏远肮脏的村庄,但还是有些疑惑姥姥是怎么在那么快时间里就把这村子发生了一年的问题给解决掉的。于是问她,是不是捉到那个偷吃了鸡和羊的东西了? 她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一副有些奇奇怪怪的神情,并继续低头收拾我的行李。 吃过晚饭后村长来了,身边跟着几名村里管事的,一脸凝重地跟着姥姥进屋,然后叽叽咕咕地在屋里开始谈起话来。我有些好奇,所以趁王寡妇不在时偷偷在门外听着,听他们似乎在问我姥姥在村里看下来的结果究竟是怎样,以及到底要不要问米。 姥姥一开始似乎是不愿意回答的。所以我想她可能这一整天在村里转悠,其实并没看出什么问题来,要不然她也不会明早就带我离开了。 后来被追问得紧了,她才道,不用问米,死人能问米,死了鸡和羊没法问。而且在村里转了一天,她也没看出村里的风水有什么问题,不过死了几只鸡几头羊,或许是过往的什么‘大仙’打个牙祭,就不要去追究得太清楚,免得反惹来更糟糕的麻烦。 听她这样说,那些人才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出门时神情似乎放松了很多,毕竟也确实如姥姥所说,只是死了几只鸡几头羊而已,虽然死状有些奇怪,着实对这个村、以及这个村里的人也没什么大影响。 随后他们在堂屋里又同王寡妇唠嗑了会儿家常,便离开了,走时要塞给我红包,我想拿来着,被姥姥的眼神硬是给制止住了,便只能看到他们互相客气一番收走了红包,自王寡妇家同我和姥姥告辞而去。便有些闷闷地返回自己房间,想着那么远一趟跟着姥姥跑到这样偏僻的地方,没好吃的没好玩的不说,连别人送到面前的红包也不能收,不免有些郁闷。 而随后不久姥姥便推门走了进来,一边给我脱衣服把我抱到床上,一边对我很小声地说:“囡啊,这地方人给你的什么东西你都是不可以白收的,明天就是送你糖果啥的你也不要拿,知道不?想吃等到回了城,姥姥给你买。” 我点点头,却也不知为什么她对我说着这些话时的神色会这样古怪。 之后,她便抱着我一起到炕上睡了。 那样睡着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被一阵仿佛猫叫般的声音给吵得醒了过来。 最初细而短促,仿佛被什么给压抑着,后来那声音越来越大,到我迷迷登登睁开眼时,那声音就如同受伤的猫在□一般,一阵接着一阵,随后哀哭起来,呜呜咽咽的,好像受了伤痛得极力在忍受,却又实在无法忍耐。 便终于让我分辨出那根本不是什么猫叫,而是对面那房子里的墓姑子在哭,不知道为什么哭成这样,声音怪怪的,在这样的夜里听得人心里一阵阵发慌。 随后隔壁房间突然拖鞋声啪啪一阵急响。 紧接着门被推开,我听见王寡妇几步到了堂屋里拔开门闩朝着那方向怒骂道: “你作死是不是?!要发骚跑别处发去!这边还有孩子呢你这女人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于是那些声音一下子没了,周围静得只剩下风声和虫鸣。 王寡妇在这寂静中又骂骂咧咧了一阵,便将房门关上回了她的屋。而姥姥此时也被她的骂声吵醒了,见我睁着眼,一边朝我摇摇头,一边轻轻拍着我,我便在这样有条不紊的节奏里眼皮重新耷拉了下来。 正要再次睡着,突然哐的声脆响从窗外一下传了进来。 紧跟着有猫仿佛被狠狠踩了一脚般凄厉地尖叫了声,这让我一下子从炕上坐了起来,迅速转头朝边上的窗户外看去,就看到对面那栋矮小破旧的房子里此时灯火通明,一个男人的影子在窗前激动地走来走去,发出愤怒的低吼声: “你还哭?你还有脸哭?!你都把这种人带到我家了你他妈还有脸哭?!” 随后扬手一巴掌,虽然我没见到他打的是谁,但听到了墓姑子撕心裂肺一声哭叫。 一边哭一边呜呜地在说着些什么,这时屋内人影一闪有谁从里头跑了出来,衣服都没穿,只用条裤子匆匆遮了半身,在屋子通亮的灯光内闪了半张脸,便朝着远处黑灯瞎火的田地内奔了过去。 那瞬间我隐隐感觉到我辨认出了那半张脸是谁。 那不是村长李伯伯么…… 愣神间见到屋里那个愤怒地走来走去的男人也朝外走了出来,身后紧跟着墓姑子,她全身□着,跟得太急,一双光脚在出门时朝门槛上恨绊了一下,一头跌倒在地上。 听见她的痛呼声那男人连头都不回,继续朝前走,却不料被她伸手一把将他腿抱住。一边朝他摆着手里一大把花花绿绿的钱,一边咿咿唔唔地向是急着要对他说什么,但可惜她说的东西别人一句都听不清。 也许那男人听懂了,却看起来更加愤怒和焦虑,他用力跺了一脚,几乎是咆哮般对她吼道:“你要我怎么样,我有老婆孩子,我已经结婚了!是真的结婚了!你不是不能怀孕么??谁让你有的孩子!谁让你有的!” 随后一下意识到自己说话声过大,他捂了下嘴,随后用力将那女人踢开。“那孩子不是我的!绝对不是我的!” 一边说一边朝自家门口处看了眼。我望见白天所见过的那个小男孩此时就站在那里,手扶着门框小心翼翼站在门口边,睁大了双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那个男人。 尽管男人口口声声说这孩子不是他的,但他眉宇间的清秀每一分都像煞了他。而他显然完全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一边狠狠地将目光从那孩子身上移开,一边再次将那爬到他脚下哭喊的女人踢了开来:“别缠着我!你以为我真的会娶个人尽可夫的傻子吗!养了你两年还不够?谁要你去给我赚那种钱!滚!拿着你的脏钱给我滚!” 再后来他还对那墓姑子骂了些什么,我却一句也听不清楚了,因为姥姥一把捂住了我的耳朵,并且用力将窗户关了关牢。 随后她将我塞进了被子里,一边用那种责备的目光望着我。 于是我只好乖乖地缩在她身边自己捂住耳朵不再去听外面那些可怕的哭声和骂声。 直到渐渐的,那男人的怒骂和墓姑子的哭喊声逐渐低了下去,而夜又恢复了它应有的平静,我才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这一次没再被任何声音所吵醒,直到天亮时,才在姥姥轻手轻脚的摇动下十分不情愿地睁开了眼。 随后一番梳洗,便准备同姥姥一起吃了饭去村长家坐车。谁想碗才刚端起来,突然间有人在一片寂静的晨曦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叫,把我惊得将碗里的粥洒了一地。 墓姑子的男人死了。 那个曾经不顾她又傻又瞎,而且还不知道给多少人侮辱过,仍是娶了她的男人。被大清早出门放羊吃草的王寡妇发现死在墓姑子家的院子门口。 他是被墓姑子杀死的。 确切的说,是被墓姑子吃掉的。 当时曾亲眼见到这一幕的人,后来不停而惊骇地说着那场无比骇人的场面,说了很久很久。他们说,当时墓姑子蹲在地上,和她养的那只黑猫一样蹲在地上,将她男人开膛破肚,将肚子里的东西都给吃干净了。 一边吃一边还笑,身边飞着无数张大大小小的钞票。 被王寡妇撞见的时候,她正低头像牛喝水一样咕嘟咕嘟大口吸着那男人身体里的血,边上那只猫也在吸,一人一猫吸得津津有味。而当她听见王寡妇尖叫时,抬头朝王寡妇看了一眼。 王寡妇后来赌咒发誓说,那时她清清楚楚听见墓姑子口齿异常清楚地对她说:阿姨,你要不要一起来点,很好吃的。 王寡妇还说,她看到墓姑子的眼睛一下子就变成黑颜色了,好像一下子血从瞳孔里冲出来,把原来的青灰色完全覆盖了一样,那双眼睛变成了和边上那只猫一模一样的乌黑色。 清澈,透亮,完全不像是半瞎的模样。 当天下午,他们把墓姑子的猫吊死在村外一棵歪脖子树上,然后把墓姑子五花大绑交给了从省城里赶来的警察。 被拖上警车的最后一刻,我看到她睁着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睛,狂乱地看着四周那些围观的人,狂乱地尖叫: “我眼明目清!我看到你们都要死!我看到你们都要死!” 一晃那么多年过去,这一幕却跟昨天才发生的一样,一旦想起,便清晰地浮现在我脑子里。而之所以我会又将它从尘封的记忆里想起,那是因为我没想到在时隔十多年后,我会再次返回这个村子。 而这个记忆里贫穷而肮脏的村子,此刻正令我面临着一个极其糟糕的境地。 《墓姑子》完结下章《养尸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5养尸地一 网上关于鬼的视频很多,但你在那上面见过真的鬼影实录么?我敢打赌你没有,因为凡是有人真的拍到了那种东西,下场多数不容乐观。 xxx xxx “嚓!” 屋里那盏油灯被打火机烧出一点颤巍巍光亮的时候,几乎所有的手都一齐伸出把它给摁灭了,然后有人在重新罩下来的浓黑里低低骂了句: “妈的,找死?想把那些东西再引来是不?!” “妈的!”那点火的也骂了声,“靠这么守着就没事了?我他妈要饿疯了!” “就你饿?!你知道要来这种地方还他妈就带这么点吃的!” “我他妈知道啊?要不是你吹得好,我他妈会跟你到这种破地方来啊?!老子知道你他妈要来自杀啊?!” “好了好了都他妈别吵了!真把那些东西引来一个都别活了!” 最后这句话一出,便如当头一棒砸得所有人顷刻间没了声音,于是寂静重新笼罩了这间破旧的房子,令它再度像座坟墓似的,无声无息用它散发着苔藓和油腥味的砖墙包裹着我们,时不时在外面穿梭而过的风中吱嘎一声作响,像具久经岁月摧残的老者的骨骼,轻轻一碰便会支离破碎。 那样不知又过了多久,有人在角落里轻轻说了一句:“我想撒尿……” 于是有人噗的声笑了起来。 但笑过之后,却又变得更加沉默,因为由远至今草丛里突然沙啦啦一阵轻响,仿佛人的脚步声似的,这令周遭空气瞬间凝固起来。几乎连皮肤都能感觉得到的那种紧张感,我甚至能清晰听见身边人急促的心跳声,随着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撞击着黑暗里浓重到窒息的空气。 而有意思的是,就在两天前,这些人还以那种戏谑的腔调把我的警告翻来覆去的重复着,仿佛我是他们见过的最为胆小和可笑的人。 我警告过他们这座村子我们根本就不应该来,因为它是个充满了不祥的地方。而它的不祥不仅只源于它名为‘黄泉村’的字面意思,更源于这村里曾经所发生过的一个真实的故事。 那故事里有个吸食人血肉的女人,她有个和她一样吸食血肉、并能化身为猫的儿子。 那个儿子被这村的人吊死在村外的槐树上。 而那个故事,则是我亲眼所见,并亲身所经历的。 只是当时没人相信我的话。 他们以为我说这些只是为了报复,报复他们将我骗到这地方时所用的谎言。 而现在他们总算相信了,却早已为时过晚,不过事实上,早在踏进这村子的那一刻一切就都已经晚了。我不知道今晚我们还将会遭遇些什么,也不知究竟该怎样才能摆脱眼前的困境,或者说,还有没有希望摆脱眼前的困境。 这地方既无法使用手机,亦无法使用电话,甚至连电源也没有,因为它是‘死’的,正如它的名字,‘黄泉村’。这里非但一个活人也没有,就连一只活的虫子也没有,因而当风吹过时,你只能听见淅沥沥的草声和房檐空隙间所穿透出的如人呜咽般的蜂鸣,除此之外,似乎隐隐还能听见一些别的声音。 而那声音正是令我们这几人此刻如老鼠般潜藏在此地,为之躲避,并为之深深恐惧着的东西。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见到边上有灯光微微亮起,是小邵。那个理着干净的平头,总带着阳光般灿烂笑容的男孩子,他面色在摄影机微弱的光线里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青灰。 他是我们这些人里负责给大家摄影的,一个在影楼里工作的很棒的摄影师,此时会在这里,纯粹出于他闲得叫人蛋疼的爱好。他是来拍鬼的,而现在他正用他的摄影机对着自己,拍着自己那张僵硬得微微有些扭曲的脸: “现……现在是2o12年4月26号,”然后他用细微又颤抖的声音对着摄影机道,“晚上九点,我们还在黄泉村。张晶死了……何北北失踪,现在我们在一幢房子里,林宝珠说,它是当年村里那个村长的房子,它看起来还算安全,现在看起来还算安全……” “够了!”说到这里他的话音被林绢给打断。她手同我的手紧紧牵着,手指冰冷,手心里都是汗:“别废话了!关灯!” 小邵将摄影机关上,黑暗里轻轻咕哝了一句:“我是想至少可以用来记录些什么……” “记录个屁!我们死不了!” 话音未落,突然窗玻璃上砰的一声闷响。 有人惊跳了起来。匆匆起身跑到窗户前,透过被我们死死钉在窗上的木条朝外看。 随即倒抽了口气踉跄着退了回来,嘴里喃喃道:“是北北……” “北北?!”闻言何北北的女朋友罗小乔猛跳起身就要朝窗口跑去,却被那人转身一把用力拽住: “回来!别去!” “为什么?!” 一拉一扯间,窗外突然喀拉拉一阵声响,令所有人即刻静了下来。 随后哗的一声,透过木板的空隙我看到一片暗色的液体飞溅在那片窗玻璃上,它被一只苍白的手胡乱抹了下,将窗玻璃迅速模糊成一团,随即外头那种喀拉拉的声音登时变得密集了起来,好像无数只老鼠在啃噬着木头一般,不出片刻,那些声音又骤然消失,将一片死寂不落痕迹地重新抛向这室内屏息而立着的每一个人。 真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亦仿佛一瞬间这屋内所有的人都灵魂出窍了,只空洞地彼此在黑暗里互相望着周围那些模糊成一团的人影,随后我感觉到林绢再次拉住了我的手,对我颤声道: “宝珠……对不起……” 她跟我道歉,因为这趟行程,我完全是听了她的话才跟着一起来的。 当然,那时我俩都以为这只是一个网上自发性的,由经验丰富的‘驴友’、摄影技术高超的技师、兴趣爱好相近的朋友所组成的野外自助旅行团所组织的旅行,旅行的目的是去一些不那么热门但非常有旅行价值的偏远地方,然后拍一些关于这一路的旅行见闻。 听上去是多么浪漫而有意思的一个活动。 若知道活动的最终目的是到这座村子,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来,并无论如何也要阻止林绢的加入。 但现在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知道狐狸几时才能发现我的下落,我只告诉了他我要同林绢一起去北方旅行,但没说究竟要去哪里。现下他得花多少时间才知道我们出事了,又得花上多少时间,才能找到这个连电都没有的地方…… 想到这里,不由令我苦笑。 原本离开那天我走得是有多得瑟,好像一个瞒过了父母离家出走的孩子,奔向某种放纵潇洒的境界而去。现下,我却是多么希望那只狐狸带着他得瑟的笑突然出现在我身边,得瑟地甩着那条大尾巴,戳着我脑门对我得瑟地道:哦呀,你这小白。 而我究竟是怎么会头脑发热地想到要来加入这样一场旅行的…… 一切又究竟是怎样演变成眼下这种状况的…… 这座原本虽小但至少还人丁兴旺的村子,又是怎么会变成眼前如此荒芜一座死村的…… 一切的一切,还得从一周前,我同林绢的那次约会开始说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6养尸地二 林绢觉得很好奇,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我总是会约她出来,跟她逛街,陪她泡吧。以往我总是一吃好晚饭就迫不及待要回家的。 所以她很敏锐地感觉到我出了什么问题。 在她喋喋不休的追问下,我只能借助酒精的力量告诉她我在逃避一个人。 她听后变得更加敏锐,好像一只嗅到了奶酪味的鼹鼠,睁着双闪亮的眼睛她问我,是不是在逃避某个追求者。 我说,不是。 然后我告诉她,我在逃避一个刚刚跟他一起上过床的男人。 这句话几乎让林绢把嘴里那口酒喷了出来。 所幸后来被她咽了回去,为此她被呛得咳了好一阵,随后咯咯笑着问我:为什么,宝珠?为什么要逃避他,是发觉他技术不行么? 她这话令我也几乎把自己嘴里的酒喷出来。 然后我俩相互望着,相互大笑起来,笑得边上的人都以一种看疯子样的眼神看着我们。 之后,我笑不出来了,只低头继续喝着酒,想着最近这阵子我所度过的那每一天。 真跟过去没太多差别的每一天,每天早晨从睁开眼起,忙着店里的开张,忙着跟狐狸重复着每一天都差不多的话:客人点了什么,碗洗了没,汤包还剩多少……忙忙碌碌到夜里,他洗澡,我看电视,或者我洗澡,他看电视。 偶尔杰杰不在,他又在我身边,突然感觉他似乎离得我近了,或者想要对我说些什么,我会突然会借故躲开,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种难堪的生活是我绝对没有想到过的,我甚至曾以为过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自己可以完全当作没有发生过。 但只要一见到狐狸,一见他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的笑容,一听他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地同我说着话,我的情绪就会糟糕至极,糟糕到像块遭遇了相同磁极的磁铁那样一见到他就自动地避了开来。 而这样一种情绪,我又怎么样才能正确地描述给林绢听呢。 所以,只能在她同我一样也沉默下来后,苦笑着对她道: “一个男人,他吻了你,跟你上了床,却从没有说过一句爱你,或者类似的东西。也没有表示过你俩现在究竟是种什么关系,那你能怎么办。” 她闻言怔了怔。 于是我又要了杯酒,然后再道:“所以除了避开他,不然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夜情么?”林绢的神色由此严肃起来,皱眉望着我:“你不是那种疯玩的人,应该不是。你不是被谁给骗了吧?” 我摇摇头。 “那男人是谁,我认识么。” 我咬着杯子没回答,她却是很快地反应了过来:“铘?胡离?” 我依旧没有回答。 她用力地吸了口气,捏捏我的手:“是铘吧。” 我摇头。 她沉默了,拈着杯子看着我,好像看着一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我被她这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避开看着周围那些来来去去的人影,过了半晌依旧被她那样看着,便忍不住问她:“干吗这样看我,绢?” “因为我记得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胡离这样的男人不要惹,你玩不起。” 我抿了抿嘴唇,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那你之后打算怎样。”然后听见她又问我。 我摇摇头:“不知道,还是照旧吧,不过就是上了次床而已,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你爱他么?” 我用力捏了捏杯子,没吭声。 她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那不如你跟他挑明。” “我做不出来。” “不过就是用支笔戳破一张纸那么简单。” “你说得简单。” 轻轻丢下这五个字时,我有些意外我说出它们时语气里所带的那种愠怒。我不知道自己在怒些什么,是怒林绢说之前那句话时的轻描淡写?还是怒自己连拿支笔戳破一张纸的勇气也没有。 亦或者,怒自己对戳破那张纸后得到的答案,有种不愿知晓的恐惧感。 林绢觉察出了这种显而易见的情绪,所以在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干后,她拍了拍我的脸朝我笑笑,对我道:“快喝,手里这点喝完了带你去个地方好好消遣消遣。” “什么地方?”她突兀变换的情绪和话题令我微微有些不知所措。 “一个能让你忘记那个你要逃避的男人的地方。” “是么?” “是的。”她点点头,朝自己胸口指指:“每次我心里头不舒服,或者想逃避些什么的时候,我就会到那里去转转。” “到底什么地方?”我被她说得好奇起来,追问。 她嗤笑了声,将背陷进沙发里用一种有些古怪的神情望了望我,随后点了支烟笑吟吟塞进嘴里,摇摇头,似乎不打算就此再多说些什么。 却不知怎的在又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后,突兀问我道:“你见过这世上最帅的牛郎么?” 我被她问得不由一愣。随后脸红了起来,我一边小心看着周围走过的人,一边压低了声问她:“……你要带我去那种地方?” 我问出这句话时的口吻令她斜睨了我一眼,用力朝我脸上喷了口烟:“那种地方贵得很,不要以为我真的很想请客你,自己考虑清楚。” 我感到有些尴尬。 有时候她眼神真的是很容易让人感到尴尬的,因为她似乎很轻易可以看出我心里在想什么,犹豫什么,希望什么。有时在想,如果我也能有她一半的那种对人的敏锐,也许现下心里也就不用这么烦恼了吧。 “想好了么?”沉默间听见她问我。 我原想摇头的,不知怎的却点了下头,然后将手里的酒杯端了起来:“好吧,喝完它,带我去见见这世上最帅的牛郎。” 听我这么说她突然噗的一下笑了,有那么瞬间我觉得她好像朝我身后某个方向看了一眼,但这时我已经将杯里的酒尽数朝嘴里灌了进去,只下意识顺着她目光朝后撇了一眼,随后,一下子呛得把嘴里所有的酒全喷了出来。 因为透过酒杯见底的玻璃壳,我见到了这世上最帅的狐狸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 手插着裤兜,好整以暇地在周围若隐若现地游移在他身上的那些视线里站着。 然后他朝我走了过来,从我手里抽出酒杯,在我和林绢中间坐了下来,将那张因着酒吧柔软的光线而显得分外妩媚的脸朝向林绢,对她笑嘻嘻道:“好久不见啊美女。” “好久不见啊帅哥。”林绢也笑嘻嘻地对他道。随后突然用力按了下头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有些抱怨地大声道:“唉,头晕了头晕了,我走了先。” 之后,她就那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甚至都来不及开口叫住她。 等想到要起身追着她一起走时,却突地见到狐狸在看着我,似笑非笑的,略带那么一点点诡异的。 “你干什么这种表情!”这叫我不由脱口问了他一句。 他没回答,只将酒瓶里剩余的酒倒在我杯子里喝了口,随后看着杯里液体暗红色的光,自言自语似的咕哝了一句:“这世上最帅的牛郎哦。” 我脸刷的下充血了,几乎连缓冲的余地都没有。 “你要见见不?”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这副坐立不安的样子,问我。 “不要了。” “来都来了不见见怎么成呢。” “……哪里来了……” “这不就是。”他又好像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一句,随后身子仿佛无意般朝我这里一斜,在我刚下意识朝后退开时,一双唇已用力压在了我嘴上。 我听见边上有人笑也有人拍手发出口哨声。 这真是比林绢说出‘牛郎‘那两字时更令我尴尬的尴尬。 急忙伸手去推开他,却被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朝门外走去,一路上那些目光和笑声快要让我整个人都烧起来了,可他把我抓得这样牢,即便我用尽力气也逃不掉。 “人啊!都是人啊!”总算到了外面,我才终于敢放出声对他怒喊了起来。 他挑挑眉,恍然状:“人多是吧。” “我是说刚才里面那么多人你怎么可以……”话还没说完,他把我一拽继续朝前走去,一直走到酒吧边上那条僻静的巷口处将我往里一推,没等我站稳他也跟了进来。 走进的当口,四周路灯一瞬间全爆丝了,沙沙一阵响,他抬头看了看,笑嘻嘻对我道:“哦呀,怎么这么暗。” 我一下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像个傻瓜一样直愣愣望着他,看他慢吞吞踱到了我面前,仿佛吃准我不会跑开,却又在我刚转身时手一抬按在我身后的墙上,将我困在他双臂间。 随后低头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了,想要避开他的目光,可是两只眼却像不受控制似的不由自主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嘴唇,和他衣领内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喉结。 然后我脸上的充血更加厉害,所幸这里的灯全灭了,夜色遮住了我的脸色,掩盖了我的尴尬,不然我真不知要怎么办了,可即便如此,我亦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在他头朝我慢慢贴近过来的时候,我很没骨气地将自己的脸也靠近了过去,嘴唇很快就碰触到了他皮肤上的温度,他的笑容近在眼前,只要再靠近一点点就能碰触到。 脑里一闪而过刚才他突然将我吻住时那瞬的感觉,这令我不由自主将脚踮了起来,继续朝他唇上靠去。岂料这时却见他嘴上那道弧度扬得更高,一瞬将脸抬了起来,避开我嘴唇侧到我耳边,轻轻对我道:“这个月我一共替你加了八次夜班,你算错十二笔账总计一百三十六块,三次上午迟到,九次下午早退……喂,这店你还打不打算开下去了,老板。” 有人能体会在这一刻我感受到究竟是什么样一种感觉么? 当头一桶水浇过?没那么简单。 当头一棒子挥过?没那么干脆。 于是,这是一种无法形容也叫人完全不知道用怎样一种情绪和表情去表达的感觉。 所以在将自己身体朝后用力地靠了一下后,我贴着墙呆看了他好一阵,随后才讷讷地问了句:“你替我加了八次夜班?” 他点点头。 “哦……提醒我加在你工资里。” “这就对了。”他嫣然一笑,修长漂亮的手指像条妖娆的蛇在我衣领上轻轻一点:“还有,过节时的加班费你也忘记给了,老板。” “……还真是忘了。” “3oo%哦。” “你是不是又看中什么名牌了。” “啧,狐狸也要养家糊口啊。” “你有个毛的家。” “生气了?”他在我愠怒起来的口吻中点住了自己的嘴唇朝我笑。 “你不要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腔调我就不生气了。”我冷哼。 “哦呀,果然生气了……” “你讨账讨完了没。” “完了。” “那还不把你的爪子挪开。” “呵,忘了。”他抬起他的手,我猛一低头朝他手臂下钻了出去。 随后头也不回朝巷口外跑,一直跑到外面叫了车,也没见他再次跟过来。 看来真是特意为了讨账才出现在了这里。 真不愧是老狐狸精,也真不愧是该死的现实。 除了现实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叫人沮丧的。 像那些该死的言情小说里到这情形都是怎么安排来着? 哦,我这怎么能跟言情小说比,人家是谈恋爱,无论前奏怎么写,最后兜转起伏都只为了一个爱。而我跟他又算是什么。 一路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家里,门一开更叫我沮丧的是看到那头狐狸已经好整以暇地坐在了客厅里。 一边看着报纸一边看着电视,居然连澡都洗过了,香喷喷又慵懒满足的一副模样,能把人生生气喷出血来。 于是几乎是用了身上全部的力气,我把自己的包一把甩在了他的脸上,然后从包里掏出钱往他赤口裸的上身一张张扔了过去: “世上最帅的牛郎哦!” “八次加班费哦!” “3oo%节假日加班费哦!” “喂!够你养家糊口了不,狐狸?!” 他将钱一张张从身上收拾起来冲我笑。 这么妩媚的笑,真是连钢筋都能给融化了,怎的看在我的眼里却是除了刺眼仍是刺眼。便将最后一张钱朝他那张笑脸上啪地甩了过去,我怒冲冲捏着空空的钱包转身回房。 到房里锁上门,打开灯,灯光将我影子投在门上。 浅浅淡淡的一道影子,却被另一道浅浅淡淡的影子重叠着。 我一惊。 急忙要去开锁,手却被身后伸出的那只手给按住了,然后那影子将我的影子彻底合住,身体也是。 “死狐狸!你又要做什么!”我用力挣扎了下,却完全挣不开身后有力的禁锢,即便是刚刚冲出口的话亦在他压向我的嘴唇间转瞬即逝,他用力抱着我,用力扯开了我的裙扣,低头用力吻着我怒冲冲朝向他的那张嘴。 裙子滑落到地上时他的腿缠住了我,我感觉到他的温度,仿佛能将我一瞬烧灼起来的温度。 我想用力推开他,因为不想第二次在这样不明不白的情形下,不明不白地同他纠缠到一起。 不明不白地和一个完全读不出他想法的人纠缠在一起。 可是身体已被纠缠得无法脱开了该怎么办。 身体不自觉的迎合又叫我怎么办。 我用力转过身用力在他胸前捶了一拳,下一刻却攀着他身体,在他那充满着索求的坚硬处坐了上去。 慢慢地坐,如同他眼里那抹深如湖泊的色泽正一点一点印入我瞳孔。 最初是疼痛的。 他的眼神和他的身体,无一不叫人疼痛。 然后疯狂起来,我紧紧抱着他的身体,感觉着他在我体口内的疯狂,那样妖冶又暴戾的疯狂……我努力想让自己不沉溺于这种感觉,但无法抗拒他长长的发丝随着他节奏在我皮肤上滑过的柔软。这令我低哼,然后被他将这声音捕捉进他的嘴唇里,而我是如此渴望又喜欢着这样一种感觉,即便它同他这个人一样,仿佛指间流过的沙砾一样令人捉摸不定…… “喵!杰杰采购了那么一大堆东西!可是杰杰的晚饭呢?!” 不知多久门外突兀响起那只虎皮猫的怒叫声,它啪啪地冲到房门口在门上挠出长长一阵声响,然后在厅里的沙发上蹦跶着,怒气冲冲地大叫大嚷:“杰杰的晚饭呢?!杰杰的晚饭呢喵?!” 狐狸的动作停止了,他看着我身后的房门闷声笑,然后把我抱进怀里,又把我抱到床上。 “你要吃什么。”随后将浴巾披到身上转身出门,他站在门口处问我。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音调回答他才好。因而只能闷闷地将自己闷在被子里,闷声回了句:“有啥吃啥。” 他便出去了,关上门,将我同屋内倾泻而来的寂静关在了一起。 我听着外头杰杰同他吵闹了一阵。杰杰饿急了的时候就像个疯婆子,因而令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笑过之后又突然觉得心里闷得慌,就像在那巷子里时,以为同他贴得很近,却转瞬发现,他来找我的目的其实同我所以为的大相径庭。 便开了手机,给林绢发了条消息: “我又干傻事了,绢。” “怎么了?”她迅速回了我。 “我该怎么办呢,绢,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发生什么事了?” “我想逃开一阵,逃开这个家。” “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难受,一阵一阵的,有点透不过气。” “你没事吧……” “我透不过气啊,绢。” “那,要不咱出去走走吧。”过了一阵后,她发来这句话对我道。“我在网上看中个旅行团,你要有兴趣我发给你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7养尸地三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我的情绪不是这样的糟糕,后来我会不会跟林绢一起加入那个旅行团。而如果我不去,那么林绢是否还会参与他们的旅行,并跟他们一起进入这座村? 不过,想再多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不是么。 当时当地,我只想着能从一种让自己害怕的情绪里挣脱出来,于是一切看起来特别而有趣的东西,便很简单并轻易地引起了我的兴趣。 林绢看中的那个旅行团,是由几个在某知名网站的旅行板块上聊得很投缘的网友所自发组织的,那个板块我常去,所以知道他们。 一共五男二女,包括一名具备着丰富自助游经验的老背包客,一名摄影师,以及那个论坛版块的版主。因着那版主的关系,所以从他们发帖子谈到这趟旅行开始,便十分引人瞩目。在林绢转发给我看的时候,那帖子已经有了四五万的点击量,还有许许多多要求跟他们同行,参与这趟行程计划的跟帖。 自然,那些人并没能被增加入这个旅行团,这是很显然的,作为一个纯自助的旅行团队,又是去一些比较冷门的地方,那么彼此间的信任和默契是必不可少的,所以绝不可能加入一些完全不了解情况的陌生人,纵然有些是很资深的驴友。 而林绢和我之所以能被他们接纳进去,全因里面有个成员同林绢是熟识。 熟悉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所谓的友达以上,恋人未满。他同林绢交往了三四年,不是恋人又似恋人,也正是因了这层关系在,所以虽然整个团队里只有林绢一个熟人,我还是比较放心地加入了进去,况且对于他们在论坛上所宣传的那句‘边走边拍,实事记录’,我亦是十分感兴趣。 感觉那就像是在做记录片。以前总看到别人做的,把旅行见闻和过程发在网上,通常只是些照片配上文字,像这样正二八经能被做成影片并播放出来似乎从没见过,不知道效果会是种什么样子,所以想来想去,觉着会非常有意思。 当时我就是这么天真地认为的。 直至后来才知道,他们这所谓的‘实事记录’究竟是要记录些什么东西,并且记录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而那已是后话了。彼时,只觉得会是个非常有意义的活动,并能在我心绪那样混乱的时候,恰到好处地让我分散下自己的注意力,将我从一种近乎窒息一样的状态里解脱出来。 所以在跟林绢大致了解了他们的行程之后,我只同狐狸说了声要去北方旅行,便如逃难般取了私房钱收拾了行李匆匆搬去了林绢家。然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晌午,坐上了来接我们的那队人自驾的房车,一路向北开始了这趟对我来说几乎是史无前例的旅程。 旅程的最初是挺惬意的。 因着林绢那位朋友的关系,我们有辆很好的旅行工具,一辆悍马房车。它有着很宽敞的厨卫设备、一个厅、还有两间独立而宽敞的小卧室。于是我们可以在漫长的公路颠簸战中一边悠闲地喝着咖啡,一边闲聊,甚至还可以舒服地在床上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多么享受。 而之所以能有这么好的车,毋庸置疑,是因为团里某个成员很有钱。 那个叫谭哲的男人很有钱。 林绢的朋友通常都很有钱,不仅有钱而且英俊,这样一种人自然什么都是不缺的,因此寻常的旅行不会感兴趣,比较特别的才会让他感兴趣,比如这样一种完全不受约束的自助游,且行程不明确,目的不明确。一切都是不明确的,有一点点危险性又有一点点刺激,所以才会显得别有趣味。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去徒步罗布泊。” 我记得那时,在谭哲一边开着车,一边同林绢说着他这趟旅行目的的时候,那个总是安静坐在一旁看着窗外景色的张晶突兀问了他这么一句。 他听后立刻笑着道:“罗布泊?女人,玩刺激是一回事,搭着性命去玩又是另外一回事。你看我像个玩儿命的人么?” 张晶没有回答。 见状林绢便回头问她:“那你呢,你这趟旅行又是为了什么。” “我么,”她笑笑:“被别人倒多了心理垃圾,不发泄一下早晚自己也得有病了。” 张晶是个心理医生,为了排遣自己的情绪经常会做各种各样的旅行,也曾徒步穿过罗布泊,就是因此而同现在这些人所相识,是个无论体质还是心理素质都颇为强悍的女人。我见过她在网上写的帖子,很粗犷很不拘小节,像个男人,还总是写一些荤段子,比如她在旅行时同那些单身男伴间所发生的关系,她总是很随意地就写出来了,写得让人看了面红耳赤,写得让人指责她是为了博人眼球而故意编造。 至于究竟是真是假,她从没有说过,即便被人刷屏谩骂也没有解释过。她说那就是她发泄心情的一种方式,别人爱怎么想她,爱怎么信或者不信她,都跟她没有关系。 因此在最初时,她的出现便吸引了谢驴子的注意。 谢驴子是那个网站最早的一批用户之一。年纪也是我们这些人里最大的,怕有四十好几了吧,长相倒看不出,最多三十出头点的样子,皮肤黝黑肌肉发达,因为一年里百分之七十的时间都用在旅行上,所以人称谢驴子。 谢驴子靠写点旅行见闻的段子给杂志社供稿为生,所以对文字有一种天生的敏锐,因此在见到张晶发在网上的帖子后不久就开始关注她,此后一发不可收拾,经常性的给她拉拉人气,或者同那些在帖子里捣乱的人骂骂架,有人因此而说他暗恋张晶,但被他一口否定,他说他这辈子是不可能爱上任何一个人的,虽然至少有两次张晶在她的帖子里暗示了他们间已经有了实质性的床上关系,他也拒不承认。 关于这一点我一直没想明白是为什么,我在翻看张晶帖子时总能见到他的名字,所以不让人觉得他们间有点什么,似乎颇有点难度。但直到见了张晶本人,才好像有点明白了,张晶和她文字给人的感觉反差有点大,她文字粗犷而奔放,但自身却是严肃而温婉的,可能同她的职业无不关系,包括同周围人说话的样子,举手投足间一副大夫的派头,这种无形的距离感的确无法令谢驴子承认些什么。他甚至不怎么愿意同现实里的张晶多说几句话。 所以你看,观察人就是这样有意思,一个人无数种面目,从各个角度折射出来,每一个角度都会令你发出完全不同的感慨。 而另几人就简单得多。 小邵特别开朗,可能因为工作环境的缘故。他是在影楼里给人做摄影的,摄像技术也相当高明,这一路的拍摄全由他来负责。 何北北和罗小乔,大学毕业后就在家里工作的一对小情侣,做视频后期相当拿手,原是做一些电影恶搞段子出的名,最近听说在给人做微电影。听上去就很高级的技术,蛮让人佩服的,所以一路上我跟他们聊得比较多,因为私下里对他们佩服了很久了,他们一边打牌一边告诉我说,他们将为这次拍摄的全部视频做剪辑和后期处理,这一点足以令我对这次的旅行拍摄抱有更大的期待。 同他俩一起打着牌,却始终不声不响着的男人,叫汪进贤。 我知道他不是旅游那个版块的常客。他是文学版块里的一个名人,笔名三进公子,专写悬疑恐怖类小说的,听说出版了很多本书,不过我一本也没看过。 如果你是个生活里充斥着妖怪和亡魂的人,想必你也同我一样不会再去看那种书,因为看着那些胡编乱造的段子,你不会有任何感觉,就像针即便刺破了衣服也无法刺进你的皮肤。 但显然何北北和罗小乔对他是极为崇拜,他们说他们将他所有的书都买全了,而加入这趟旅行的最初原因也是为了他。 为什么是为了他?我有点好奇地问他们。 不知怎的他们都住了口,然后互相望着,然后噗地笑了,好像藏着一个很有意思但却又暂时不能说的秘密。之后罗小乔一边笑一边对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啦,宝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时我完全不知道,这个秘密一旦揭晓会让我如此震惊和后悔。 罗小乔现在后悔么? 她必然是后悔的,因为就在几分钟前她的何北北死了,在这场原本他们如此期待并热衷着的旅行的目的地里死了。而她可能最终连他的尸体也找不到。 而我们呢? 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最终结果会是怎样的呢…… 我想问问那个极其擅长描写这种恐怖气氛,并总是一个接着一个写着这些恐怖小说的结果的男人。但四周一片漆黑,我完全分不清楚站在我身周那些黑乎乎并发出模糊喘息声的人影,他们究竟谁是谁。 而这样一种状况,不禁令我想到这趟行程的目的地到达的最后那天傍晚。 也是这么黑,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因为就在我们几个惬意地一边看着四周连绵起伏的山峦,一边闲聊着的时候,突然周围的窗全都被一块黑玻璃给挡住了,驾驶室那里也是。 一瞬间整个车厢被笼罩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我惊得一跳,正要大声问他们出了什么事,便听黑暗里有人幽幽地道:“大约还有半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我们这趟旅行的目的地就要到了,我知道有些人还不知道我们究竟去的是哪里,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那是个极其有意思的地方。为了这趟行程我和老谢,还有阿哲准备了差不多半年,前前后后的打听,筹备,策划……所以请相信,这趟旅程一定会极为有趣,而我们的收获,一定也会极为丰富……” “那目的地是什么地方?”辨认出说话的人是汪进贤,我不由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音。 他闻言顿了顿,随后我听见罗小乔笑嘻嘻地道:“黄泉村,听说过么宝珠?我们这一趟的目的地是去黄泉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8养尸地四 黄泉村。 我当然没听说过什么黄泉村,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村子给自己起那么晦气的名字当村名。 但没等我回答,黑暗里又有人笑了起来,听声音是何北北,他一边笑一边道:“肯定没听说过,那村子出事时她年纪应该还小吧,这种事除了你们上年纪的,真没太多人知道。” “什么黄泉村?什么出事??你们在说什么?”这时林绢突兀在我边上开口,把我给吓得一跳,不过她要问的正是我想问的,所以我朝她身边靠近了点,想听听这些人会怎么回答。 “黄泉村倒也不是那个村的正经名字,只是因为它当初出的事,所以后来被人叫做黄泉村,算起来也是个景点吧,只不过很少有人去。”何北北答道。 林绢再问:“它出过什么事?” “好像是场瘟疫,对么老谢?” 听何北北问,谢驴子没吭声,倒是张晶在一旁轻轻说了句:“也不能说是瘟疫吧,反正死了很多人,有说是因为村里的土质不干净,所以那些人都中了毒。” “中毒?那我们去那里做什么?”听到这里我忍不住问。 “当然是为了拍摄。”何北北道。 “拍摄?去拍那个村子?” “对。” “一座死过很多人的村子有什么好拍的,我们不是要拍旅游景点么?” 我问的话令他们似乎沉默了阵。 随后我听见有人吃吃地偷笑,但我不觉得自己问的话有什么好令他们发笑的。 从上海到这里,我们开车走了三天两夜,跑那么远的路我只是为了来散心和看他们拍摄记录片,此时却听他们说要到一座曾经死过很多人的村庄里进行拍摄,这让我很不舒服。甚至有点儿愤怒,因为在来之前他们完全没有提到过这件事,甚至在路上也完全没有提过,直到临近那个村还有半小时路才突然说起,这不是刻意隐瞒又是什么。 想到这里,我忽听见汪进贤慢悠悠说了句:“我们要拍的当然是旅游景点。” “那种村子也算旅游景点?” 林绢插嘴问了句。 “不是早说过么,我们去的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景点。我们的宗旨是要走的就是一般人不太会去的地方,要看的就是一般人不太会去看的地方,比如,那座村子。” “它有什么可拍的地方么?” 我问。 “那是当然。” “例如?” “例如,”他似乎微微沉吟了下,随后话锋一转,突兀问道:“说起来,网上关于鬼的视频很多,但你在那上面见过真的鬼影实录么?” 我愣了愣。半晌才意识到他这是在问我,便答:“我从来不看那种东西。” “是么。因为害怕?” “我对那些不感兴趣,也不信那种鬼神说,都是骗人的。” “呵,是么。我说老谢,咱好像找了个无神论者进来。” “那敢情好,有怀疑才能增加可看性。”谢驴子答。 我不由皱眉。正要继续再问,身边林绢突然抬高了话音,大声道:“我说,你们有什么事能不能开了窗再讲?你们谈这些东西没必要把车厢里搞得那么黑吧。”说着转过身用力敲了敲身后驾驶室的隔断:“阿哲!把窗开下!” “他不会开。”见状汪进贤再次开口道。 “为什么?” “因为这段路上我们必须把窗这么密封着,为了安全。” “安全??” “是啊,之前绕过弯口的时候,您没看到路边的那块牌子么?” “什么牌子?” “路标,指着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叫做九曲道,全长六十五公里,处在两座大山中间,是黄泉村通向外界的唯一一条路。” “这和把车窗都密封起来有什么关系?”我问。 “九曲道还有个名字叫焰口道,你说你不信鬼神说,那么放焰口这词有没有听说过?” “听倒是听说过的。” “那就行了。据说,这条路是黄泉村死掉的那些人走焰口的地方,所以很容易碰到他们,尤其是傍晚时分。”说着压低了点声音,他再道:“而如果不小心被他们撞见,他们会拉你做替身,听说以前出过事,有人开车走到这里总是会发生怪事,不是看到人影就是车里多出个人,所以后来得出个经验,就是必须把所有的车窗都给封死了。” 听他说到这里,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我忽然听见车外好像有人低低呜咽般一阵风声卷过。 显然林绢也听见了,她呼地坐起声惊道:“那阿哲怎么办?!” “他?他没事,年轻男人阳气旺,况且车头还挂着□,不碍事。倒是你们这几个女人,就不同,阴气重,容易撞客。” “那你们都有病啊!既然这样还要来??” “不是说了么,为了拍摄。” “什么地方不好拍偏要来这种地方拍??” 我这句话刚脱口问出,便听见有人突地发出阵闷笑。 随后罗小乔笑着叫了声:“我去!憋不住了憋不住了!”随后突然四周猛地一亮,不知是谁把手电筒打了开来,雪亮的光束正对着我的方向,照得我忙不迭用手将脸一把挡住。 与此同时听见周围那几人跟着罗小乔发出无比开心的一阵哄笑,一边笑一边朝我对面的角落里看着,这当口我总算是适应了眼前的光线,于是一眼见到那方向站着摄影师小邵,他正抗着他的摄像机在朝我和林绢拍摄,一边拍一边竖竖大拇指,由衷赞叹道: “这表情不错,这开头绝对绝对不错!够真实,忒真实!” 此刻周围玻璃窗的挡板亦都缓缓降了下去,谭哲在驾驶座上按了两下喇叭,回头朝林绢笑笑。 见状我气得脸上骤然充血。 原来刚才他们把车厢里弄那么暗,又神神叨叨说了那些东西,纯粹是为了把我和林绢的反应拍下来么。这群人真是够过分的,玩笑开成这样还外加利用人,一时想要发作,但看了看林绢尴尬的脸色,便沉默了下来。 遂不再理会他们的说笑,转头望向窗外,透过玻璃的反光望着外面那些在暮色里变得极其模糊的旷野。 此时晚霞在西边天空已只留下一点深邃的紫色,扩张出无尽的暗,像一头巨大的野兽般无声吞噬着这辆车所发出的唯一一点光亮。而籍由这点光亮我发现,虽然刚才那几人一唱一和地是在作弄我和林绢,但所说的话倒也不尽是胡言乱语,车下这条有些崎岖的路的确是处在两座大山之间的,那两座山已在暮色里只剩下深灰色的影子,仿佛天际的云层一样,层叠而寂静。 再远些,便真如一个人的喉咙口一样,将这条路狭窄地包围着,于是令人油然生出一种有些压抑的感觉来。 “在看焰口么?”正看得出神,罗小乔靠到我身边也朝窗外看了眼,然后轻轻吸了口气:“真漂亮啊,这地方。” 我实在不觉得这种又黑又压抑的地方有哪方面是值得赞一声漂亮的。 也许这就是做艺术的人与普通人间的区别吧,我们缺乏人家所拥有的那种发现美的眼神。 于是随口应了声,眼角瞥见林绢剥了支香蕉递给我,正要转身去接,可是突然眼前那片车窗外突兀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将我的注意立时引了过去。 我想那可能是棵树,歪歪扭扭的,好像个人影一样,因此突兀被车灯照过时让我冷不丁地惊得一跳。 而我这神情让罗小乔又咯咯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我,回头对何北北他们道:“喂,她刚才还说不信鬼神啥的,哈哈你们信不?看她被一棵树给吓得……脸都绿了。” “我还当是个人。”我皱眉道。 一时觉得自己对这个总是笑得疯疯癫癫的女人似乎有些讨厌了起来,便啃着香蕉朝林绢身边坐了过去,这时身下突兀一阵颠簸,几乎把我颠得一屁股坐空,随即听见谭哲低低骂了句:“操,这路真见鬼。” “怎么了?”也感觉到这幅度颠得有些太过厉害,谢驴子摇摇晃晃朝驾驶座附近走过去,一边眯着眼朝前方被灯照亮的路况看,随后轻吸了口气,也咕哝着骂了句:“操……这路敢情就他妈从没修过么,能糟成这样。” 听他们这么一说我不由朝车头处看了一眼。 就看到正前方被车灯所照的那片路面……事实上也不能叫做路面,就是一条被无数的车轮印给碾出来的道痕,在这辆摇摇晃晃行驶着的车子前一路延伸着。道上都是坑,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因而令得这辆原本疾驰如飞一般的车此时走得磕磕绊绊,唯恐一个颠簸就在那些陷阱般的坑洞里扎进去出不来了。 那样又朝前开了一阵,借着车灯的光线我隐隐见到一些房子的轮廓在远处浮现了出来。 “这是到了么。”朝那方向指了指,谭哲问谢驴子。 “没错了,”谢驴子眯着眼道,一边朝身后看了过去,目光略略有些兴奋,又似乎带着那么一点微微的不安:“兄弟们,准备收拾下,黄泉村到了。” 这句话令所有人情绪一下子有些激动起来。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激动,就为了能拍这么一座处在荒山野岭间的村子么?它看上去仅仅就几间破房子而已,零星散布在一些长满了杂草的农地里,荒凉又丑陋。这样一种地方,究竟有什么好拍的…… 想到这里突然我一个激灵,因为就在前面一栋房子随着距离的接近渐渐显露出它清晰的轮廓时,我突然感觉自己记忆深处有某样东西似乎一下被唤醒了。 当即我用力拍了下谢驴子,匆匆问他:“谢驴子,这村的本名叫什么?” 他被我拍得一愣,怔了片刻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本名?这倒不清楚,好像听说过不过忘了。” 我不由皱了下眉。 “你问这个干什么?”见状他问我。 我没回答,正再次盯着那栋房子仔细地看,突然隐约见到那房子屋檐上有团黑糊糊的东西一瞬跳了过去,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 这当口车子停了下来,车内灯全部打开,将周围那原本漆黑一团的世界照出明晃晃一团柔和的光亮来。于是所有人都立刻兴奋地带着他们的行李说笑着下了车,夜的静亦被如此轻易地打破,正如那点光亮轻易撕开了夜的黑。 因而似乎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听见在刚才车子停下的一刹那,有阵奇特的猫叫声自远处某个方向哀哀地响起,而那方向有棵歪脖子老槐树孤零零地矗立着,正如十多年前我所见到那一棵一般模样,如同个苍老的人影般站在那里。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它干枯的树杈上吊着一只猫。 通体漆黑的猫。 而这棵却没有,只有一根细长的东西随着风微微晃动着,我想看看清楚它是不是就是当年吊挂着那只猫的绳子,但没敢过去,只僵立在原地一下子想起了很多很多被我所遗忘了很久的往事,随后我望着忙碌地收着行李的谢驴子,问他: “你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你们知不知道这地方我们根本就不应该来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9养尸地五 这个所谓的黄泉村,就是当年姥姥带我去问米、之后却经历了墓姑子事件的那个村子。 依稀记得由于村里槐树生得多,所以它本名似乎是叫槐安村,而我们此时所处的位置,就是当年目睹墓姑子杀了她丈夫之后,那些惊恐的村民五花大绑将她塞进警车的地方。 那天,在墓姑子被警车带走后不久,姥姥就带我离开这村子回了家。而当时消息传播远没有现在那么发达,何况还是个偏僻的小山村,所以虽然发生了那样可怕的事,电视广播和报纸上都没见说起。我也是在大约过了半年之后,才听姥姥再次提到这个村子,因为那天她接了个长途,之后,她关上房门同爸妈嘀咕了一阵,被我头听见了。 依稀听见她说起墓姑子,所以格外留意了些,谁知听到的却是墓姑子的死讯。姥姥说墓姑子死了,在被关进精神病院老老实实待了半年之后,突然间就自杀了。村里人问姥姥要不要去参加她的葬礼,他们说原本想将墓姑子尸体接回槐安村安葬,但当时正是盛夏时节,尸体不好保存,而且不知怎的墓姑子的尸体要比一般人死后烂得快,因而没等商定好送回去的日子,他们就不得不将她火化掉……之后又觉得害怕,所以想请姥姥过去顺便给他们问下米,但被姥姥婉言推辞了。 说着那些的时候,我听见姥姥一直都在叹气。我当时也觉得蛮难过的,因为虽然只见过她没多少面,但她给我留下的印象却是极深,我总也想不通那个一直嘻嘻哈哈的女人为什么会杀人和吃人,也想不通她为什么突然自杀了……隐隐觉得似乎是同那只猫有关,但当时年纪实在很小,因而难受了没多久,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便把那个村子,以及那个有着一头油腻腻长发、长得像个混血儿的女人给渐渐淡忘了。 直至再次站到这座村子里,一眼见到那几乎同十多年前完全没有任何变化的房子,以及那棵吊死了那女人所养黑猫的老槐树,才陡然间将那一切又重新记了起来。 甚至有那么一瞬,我似乎又听见了那女人的尖叫声,那在我记忆里被深深烙刻,又被深深埋藏了很久的一声尖叫: ‘我眼明目清!我看到你们都要死!我看到你们都要死!’ 那是当天被村里人推挤着用力给架上警车的时候,她以一种无比凄厉的话音,给这村里所有的居民所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原本一直以为那只是句疯话,因为她当时看上去真的像是完全神经错乱了。 但没想到时隔那么多年再次来到这里,这地方竟真的连一个人都没了……整个村子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破败,死寂,好像从未有人在这地方居住过一样。而除了我们这些闯入者所发出的声音,细听甚至连一点虫鸣声都没有,当真静得像座坟墓。 由此想起刚才在车上时听这些人说,这座村里的人在早些年时全都死了,似乎是死于某种传染病或者土壤的毒素。 虽不知道这话究竟是真是假,因为他们说的时候似乎自己也不怎么确定的样子,亦有可能是他们为了营造恐怖气氛而故意捏造出来,只为了让我和林绢感到害怕。 但无论如何,眼下这村真的已经成了座荒废的死村,却是个不争的事实,这无形中仿佛印证了墓姑子那天所说的话。 当下只觉得浑身一阵发冷,眼看着周围那些人已经开始嘻嘻哈哈把自己的行李往附近一栋房子里搬,而谢驴子又对我一叠声的质问显出一副意味深长,似笑非笑的样子,我只能拦住了他继续去收拾行李的动作,在他有些不耐烦起来的神色里,简单又匆促地把墓姑子那件事从头至尾对他说了一遍。 说得故意很响,为的是让其他人也都能听见。 而这么做原是想打消他们今晚逗留在这地方的念头,可谁想才把话说完,却反而引起了他们更大的兴趣。 尤其是汪进贤,原本是在低头整理着自己那堆行李的,在听我说到一半时他走了过来,之后听完,便一边抽着烟,一边眯着眼问我:“这事听着怎么那么玄乎,杀人又吃人,那女人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不知道她到底真傻还是假傻,但我知道我们不该在这种地方过夜。” “为什么,就因为以前有个疯女人杀了她老公么?”谢驴子笑着问。 “倒是个能写故事的题材,”汪进贤吸了两口烟后淡淡道,“老公骗婚娶了低智商又视力差的老婆,本想玩玩就把她给扔了,没想到反而把自己的命给扔了进去。” “你有兴趣了?” “没。这种爱你爱到杀死你的段子,女人爱写,而且市面上写的人多了去,我不太有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谢驴子问。 汪进贤看了看手里的烟,笑笑:“当然是纯的惊悚。” “嘿,还纯惊悚……” “所以就算是要写,也得拿回去提炼提炼……” 眼看着两人你来我往越说越来劲,几乎忘了我的存在,我不由径直打断他俩的话道:“我说的可是事实,不是什么故事段子。” 他俩由此将目光再次望向我,我略一停顿,继续往下道: “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么,那个女人在说了那样的话后,这村子里的人就都死了,想想看难道你们就不觉得瘆得慌么?” “噗……”我这话令一旁走过的罗小乔一下子笑出了声:“哈哈,宝珠,你刚不是说你不信鬼神的吗,现在怎么一副要快见到鬼了似的腔调。” “我不信但并不代表我否定那些东西的存在,”我回头望向她:“而且这村子里死过那么多人,怎么着也是不吉利的,白天来转转也就算了,何必要在这样一种地方过夜呢。” “你担心啥呢,”她继续咯咯笑着,一边用手里的大手电照了照我。“难道是怕我们会遇到鬼?” 我沉默。 看着她那副嬉笑的表情,其实我真的很想对她说,如果真的遇到了鬼,看你是否还能这样快乐又肆无忌惮地露出这样的表情。 但最终我只是摇了下头。见状何北北走过来轻轻拍了她一下,随后对我笑笑道:“这丫头就是傻大姐惯了,你别跟她说鬼,越说她越来劲。这回要不是她坚持要来,我还真舍不得丢掉手里那么多要赶的活儿。” “你不也想要‘突破’一下么。”罗小乔不满道。 他再笑:“突破,那也得真有东西被拍到才能突破,否则也就是个‘走进科学’的山寨版而已。” “什么山寨,起码咱是真的敢进这地方拍,他们敢么?” 听他们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我从之前所预感到的那种不安渐渐变得更加强烈起来。 于是为了确凿地证实一下,我当即抬高了点嗓门打断他俩的话,问:“你们到底上这里来是为了拍什么,不单纯是旅行纪录片吧。” “旅行也有,记录片也有,不过还得加两个字。”罗小乔道。 “哪两个字。” “见鬼。” “见鬼?”听她这么一说,林绢不由几步走到我身边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她:“你们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难道是为了拍鬼?” “是啊,不然你以为我们要拍什么,纯的风景记录片么?那玩意放在网上有谁要看。” “可是喜欢看游记的人不少啊……” “那可不一样,”一边说,罗小乔一边推开何北北走到我俩边上,将手里的手机递给我们看。 我看到屏幕上显示着她之前的网站浏览页面。是他们出发前所发的微博,记得临走时她给我看过,大约有一百来条留言,几十个转发。可这时赫然转发率已超过了一千,皆因汪齐生在大约下午两点的时候转发了这个帖子,并多写了一句:‘即将到达黄泉村,能否证实这世上是否真的有鬼,我们又能不能亲眼见到、并录下这个村里传说中的恶鬼,今晚可能就会见分晓。’ “看到了么,”然后将手机从我手里抽出,罗小乔有些得意地朝我笑了笑:“这才叫‘不少’。单纯只为了看我们的旅游记录,能吸引来多少人,你不是赵薇,我也不是章子怡,能有多少人来关注。但为了看‘鬼’,可就不一样了……” 说到这里,她转身朝何北北招呼了声,便蹦跳着继续朝房车处跑去,去搬运那些他们为数过多的行李。而我目送着她轻快的身影一瞬间心里头涌起阵难言的情绪,说不清是恼怒还是不安,亦或者害怕,便追着嚷了一句:“也许根本什么也拍不到呢,不如明天白天再来拍怎么样??” “但是你说的那个故事实在太有意思啦,宝珠。”她回头很开心地对我道:“刚才听你说的时候我脑子里就已经想好了一个很精彩的剪辑片段,实在等不及啦,今晚就得取景。” 这下我是真的不知该说写什么才好了。 原本说出那个故事,只是为了他们听后能带着稍许那些对恐惧本身的敬意,然后从这村子里撤离。 谁想,竟成了他们的题材。 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愣想着站在原地时,我听见林绢在我身后同谭哲吵了起来,她责骂谭哲明知道这些人的计划却不告诉她,并试图让谭哲说服那些人今晚离开这里。 我知道她现在对鬼这字眼比我还敏感。自易园的事之后,她就总能看到那些东西,虽然狐狸已设法做了点手段,令她以为自己见到的只是因她的心理问题而产生出的幻觉,但我知道那些已经影响到了她的生活,她现在每周都是要去看心理医生的,也比以前更多地喜欢逗留在人多热闹的场所。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会想到跟我一起出来聚团旅行的原因,在她看来,这意味着野外、不受拘束的活动、以及艳遇。或者,能借着机会同这名和她亦友非友的男人发生些什么。 却全然没想到那一切的背后原来竟藏着这么一个目的。 这怎能不叫她生气。 可是生气却并没有任何用处,因为那些人的行程分明就是完全已经计划和决定好了的,不会因为我俩中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种态度,任何一句话而有所变更。因而不久之后,那男人便用他英俊的笑容和老练的吻打断了林绢的话,然后抱起了她,寻着一处僻静幽暗处走了进去。 直等他们身影消失,我才不得不接受今晚必须住在这个地方的现实。 却迟迟不愿意跟着那些人进入他们所选的那栋房子,因为那房子就是当年村长招待我和姥姥所住的王寡妇的家。而离它不远,那栋破烂不堪的、几乎连房些什么,便只能低头有一下没一下拔着身下的杂草。 这举动令她觉察出了我的无奈和反感,于是在一阵短短的沉默过后,我听见她轻轻吸了口气,换了个话题突兀对我道:“说起来,你原是来过这村子的,那你知道它为什么后来被称作黄泉村么?” 我怔了怔,脱口道:“不是说,因为整个村里的人都死了么。” “这是谢驴子和汪老师的说法,也是关于这个村的流言里被传得最多的一种说法。但是,当年的事情似乎发生得很突然,所以谁都说不清楚背后的事实究竟是怎样的,虽然我因工作关系碰巧曾接触过一点关于这个村事件的档案,但也只知一度这村里确实是死了很多人,却无法说清究竟是什么原因所致。没有证据。” “是么……” “而原本过来调查的人,听说后来似乎也因为在村里碰到了什么事,最后导致整个事件的调查不了了之。之后一传十,十传百,原本可能很简单的一件事被越传越悬乎,例如,原先死的是部分人,被传成了全部;原本可能是因为调查因当时条件所限无法进行下去,却被传成那些被派来调查这村的人死于非命……这一系列的传言,促成了后来黄泉村这名字的诞生。 “……原来是这样。” 尽管张晶以她平静如平时诊治病人般的音调将黄泉村的由来对我解说了一番,但我必须承认,这说法令我微微有些失望。 我本以为她刚才那样问我,会不会是可能知晓当年这村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了现在竟变成这样一座荒村,所以才有此一问。 但现下看来,她似乎并不比其他那些人知晓得更多。 于是低头沉默了阵,我抬手指向那群人此时已安置妥当的那栋房子,对她道:“当年我就在这栋房子里住过,大约也就五六岁的样子,那时这座村子很穷很脏乱,但还是挺热闹的,你可以看到边上的农地里种着很多玉米,还有别的什么菜,边上有放养的鸡鸭和羊,弄得地上都是屎。” “噗,”她听到这里轻轻笑了笑。 我也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叹了口气:“没想到再到这里,它却变成了这副样子,真的一点也没想到。” “听说是因为这村子里一直都压着样很凶的东西,后来跑出来了。” “什么??”冷不丁地听张晶说了这么一句话,一度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至见到她脸上的神情,又完全不似在说笑的样子。 而很快感觉到了我的惊讶,张晶朝我轻瞥了一眼,淡淡道:“是不是觉得很可笑,像在听鬼故事。” 我不置可否。 她便又道:“原本我也觉得像是个胡扯的鬼故事,但每次想起,又总觉得有些意思。毕竟,那人是从这个村子里出来的。 “是么?”这句话一瞬令我更感意外,当即追问:“那人是谁?” 她没回答,只低头从从衣袋里取出张照片,然后递给我,道:“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个墓姑子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0养尸地六 照片是那种一寸的证件照,很旧了,人像已经有些龟裂,但还是可以清楚看清照相者的样子。那是个穿着囚服的女人,原本一头长而乱的黑发被剪短了,很服贴地梳在脑后,这让她一张脸看上去格外的清瘦和苍白,因而显得眼睛和嘴特别大,如同混血儿般的五官。 虽然照片没有真人好看,但并不妨碍我一眼辨认出她就是墓姑子。 “是的,”于是我道,“她就是墓姑子。你怎么会有她照片?” “她是我父亲的一个病人,”收起照片,张兰道,“曾经在他这里治疗过两个月,两个月后她自杀了,而关于那个鬼故事一样的说法,就是她还稍微有点清醒的时候跟我说的。” 原来,当年墓姑子被从这村子里带走后,经过一系列的调查和精神测定,她被正式判定为精神分裂症,并被转到了张晶父亲所属的精神病专科医院进行治疗和监管。 张晶常去那家医院帮她父亲的忙,所以在墓姑子入院治疗的第三周,一个偶然的机会令她见到了那个被用束缚带所捆绑着的女人。 她形容那个时候的墓姑子,看起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行为暴戾,思维混乱,攻击欲望强烈。但到第四周后,也许是药物终于开始起了作用,或是全身的力道都挥霍尽了,她变得安静很多,有时候可看出能进行简单思维,但是不说话,也不怎么肯吃东西。有时候会喝一点鸡血,但是这种冰冻过几天的东西常令她上吐下泻,后来张晶看不过眼,就从家里偷一些新鲜的生牛肉和猪肝给她。 张晶说,早在墓姑子转到她父亲医院之前,她就听说了这个吃人肉喝人血的女人的事情。当时有人说吸血鬼什么的,为了不引起恐慌,警方甚至还压住了这个案子完全没有公开。但对于学医的人来说,世上根本就没什么吸血鬼,有的只是精神上的疾病所引发出来的一种对血液和生肉的渴望,有可能也同身体内缺乏某种微量元素有关,而这些都是她父亲当时针对墓姑子的行为所进行研究和治疗的东西。 经过几次的喂食,墓姑子渐渐对张晶友善了一点。这友善是指张晶能在距离她三米以外的地方走动,并可以直视她的眼睛,以观察她的眼神。 张晶说,眼睛是人的心灵窗户,不说话可以,给我看你的眼神,让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有着什么样一种情绪,大致总可以□不离十。 但是她却很难从墓姑子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来,这女人的眼睛很漂亮,但几乎是空心的,空洞无比的眼神,镶嵌在一张空洞且从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即使在饥渴地啃着那些生肉的时候也是如此,仿佛整个灵魂都被从那副躯壳里抽掉了一样,所以常常的,旁人会有一种错觉,就是明明她就在附近待着,却感觉不到她的存在,除非没有按时吃药的时候她的暴戾情绪重新发作起来,才会让人想起原来某个密闭的病房里还关着这么一个如同野兽般的人。 直到有一天。 张晶说,那是个令她很难忘的一天,因为天气特别好,阳光灿烂,很多病人因此而被安排在底楼晒太阳。墓姑子也被安排到了一个有着宽敞窗户的地方去晒太阳,她看上去难得的有了点情绪,似乎是快乐,因为眼里的神采很亮。 当然也可能是她总盯着阳光看的关系,她站在围着铁栅栏的窗户前一动不动看着那些透过玻璃钻进来的阳光,看得很出神,连张晶走进门的声音也好像没有听见。 之后她忽然回头看向张晶,对她道:“村子要死掉了。” 这句突兀的话令张晶怔了好一会儿,好一阵才明白过来她所说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便问她:“为什么要死掉?” 她说:“有个东西要爬出来了……” “什么东西要爬出来了?” “很凶的东西……” “从哪里爬出来?”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踩着地面上阳光的斜影,一边跳,一边咧开嘴笑嘻嘻地道:“下面,下面,下面……” 然后极其突然的,她脸一下子狰狞了起来,几乎用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到张晶身上狠狠咬了她一口。 说到这里,张晶拉开领口让我看她脖子。 她脖子靠近肩膀的地方有块钱币大小的疤,颜色已经很淡了,但依旧能看出当时墓姑子那一口咬得有多重。 “那之后,大约也就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吧,她就自杀了,”合拢了衣裳后张晶接着又道,话音淡淡的,好像周围泥土的味道:“虽然她病房是那种特殊的针对她这种暴戾型病人的专用房,她仍是想办法弄死了自己。她趁自己身上的束缚带被取走的时候,用牙齿咬断了手上的动脉。” “……是么……她为什么要这样?”我问。 张晶看了我一眼朝我笑笑:“这样一种病人的行为怎么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呢,宝珠。” “也是。” “所以,这么多年我始终无法忘记这个人。到后来听说这个村发生的事,那大概是我读大学时候的事了,事情传闻有很多,但都不清不楚的,而且越穿越邪门。直到后来我去医院工作时接触到了一些警察,也间接看了些当时相关的档案,才稍微算有点正常的了解。但也仅仅是管中窥豹。” “那警方档案里对这村子发生的事究竟是怎么说的?” “上面只说,他们接到报警后到这村里,见到了几具死去很久的尸体,好像是互相殴打后所致。但进行调查时遇到了阻力,来自这个村的村民,所以进展得很艰难。还有人不顾警方阻拦离开了这个村子,之后又发生了很严重的流行病,于是导致调查无法正常进行。” 说到这里她沉默了下来,因为不远处那栋被手电和烛光照亮的房子内正传出一阵哄笑声。“瞧,多开心的一群人。”于是她若有所思道。 “那后来呢?”我追问。 “后来?没有后来了。档案上就这么点儿东西。” “是么……”我再度失望。总觉得整件事听上去不应该就这样嘎然而止,正想继续再问些什么,这时那栋房子里传来他们招呼吃饭的声音,这当口林绢也同韩哲从黑暗处走了出来,衣服乱糟糟的,面目有些艳丽也有些兴奋,看上去心情好了很多。 “吃饭啦,宝珠。”她一边同韩哲走向那栋房子,一边叫我。 我便只能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跟在他们身后一起朝那栋房子里走去。 房子是王寡妇的,当年她将这房子打理得很干净,记得桌子被擦得能照出人脸来,靠近饭桌的墙上为了防油防潮,还很细心地贴着层油纸。 现今再度回到这里,在韩哲提供的那盏工用照明灯的光线下,那些油纸就好像蝴蝶折断的翅膀一样斑驳而稀落垂挂着,同墙面上灯光的阴影交错重叠,显出一种凌乱又苍凉的肮脏。 底下那张八仙桌上压着厚厚一层灰土,浓密的蜘蛛网遮盖了上面的油灯和一只搪瓷碗,令它们看起来好像是刚从坟里挖出来的,于是吸引着小邵专注地一个又一个角度换拍着它们的特写。边上则已被收拾干净了,铺着塑料纸,摆着野炊用的炉子和锅盆。罗小乔蹲在那堆工具边哼着歌搅拌着一锅热腾腾的汤,风从破了洞的玻璃窗外钻进来,吹得酒精炉的烟薰到了她的眼睛,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她做饭的心情,她一边守着汤一边削着土豆皮,何北北说土豆是他们刚从房子边上挖出来的,并用手比划出西瓜大小的模样夸张道:好大个的土豆,那么些年长了烂烂了长,今天算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的话令周围人再度一阵哄笑,然后开始享用张晶和林绢盛出来的浓汤。 汤是用干蘑菇干牛肉以及一些干奶酪做成的料,本是些如同干尸一样硬邦邦的东西,被水煮透了以后却鲜美无比,好像顶级厨房里出来的顶级料理。我得承认在喝着这东西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我终于有了种‘这是在野外郊游’的感觉。 但这感觉稍纵即逝,因为正喝得尽兴的时候,汪进贤忽然从二楼下来,手里搬着堆东西,他握着其中一样,递过来对我们道:“这种搪瓷杯你们还记得么,七十八年代很流行的那种,现在市面上都已经见不到了。” 那是一只小小的白色搪瓷杯,杯口镶着条宝蓝色的滚边,底下有块很大的焦黑。 我记得那时用它来喝过水,底下那块焦黑是我想将水热一下的时候在炉灶边烧坏的。想起这些,不由令我的情绪再度低落了下来,我不知道这村子出事以后王寡妇究竟怎样了,这一村的人对于我身边这些人来说,仅仅只是一个流传了很久的可怕传说中,一些‘死去的人’。但对于我来说,他们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并与之共同生活、并共同呼吸过的。当年来到此地,招待我吃饭睡觉的就是他们,而现在重新回到这里,却是因为我身边这些人为了拍摄他们可能出现的鬼魂。 这种感觉叫我无法形容。 因而一瞬间,那送到嘴边的无比香滑的浓汤,原本柔软的奶香味忽然变成了一种令我隐隐作呕的味道,于是将碗放到了地上,在他们互相传递着那只搪瓷杯边看边评头论足的时候,我走到一边悄悄坐下,静静听着他们的七嘴八舌,静静看着手机里那条自我出门后狐狸给我发的唯一一次短信: ‘杰杰的口粮是不是都被你顺走了,别跑太远少管闲事,到地儿来个电话。’ 不知为什么,这样简单一句话此时我看着忽然眼角有些发烫。 于是用力摁掉,片刻后又忍不住重新打开再看。 如此反复,不知不觉就成了一种近乎麻木的循环。 第十五次将这条短信打开的时候,我听见谢驴子的声音道:“哟,这张照片,是不是他们传在网上的那张。” “好像是啊……”罗小乔应。 “这么说,这房子就是那个姓王的女人的家吧。” “这么巧?一住就住到当年第一个死人的家里了啊……” “什么第一个死人,说得那么难听。” “本来就是么,不就是她之后,这村才开始一个接一个死人的么?” 罗小乔这句话说完,那些人静了静。 屋子里亦因此一瞬间静了下来,只听见外面的风吹过破败的窗户时发出嘭嘭的声响,仿佛有谁在那残缺不全的窗玻璃上轻轻拍动。 “拍了么,小邵?”寂静里不知谁轻轻咕哝了一声。 于是一下子所有的人又都喷笑起来,笑得前仆后仰,几乎连面前的汤碗都被打翻。 “喂,”这时突然又有人说了一声。 是谭哲。 他叼着烟头站在离窗最近的地方,朝外头某个方向看着,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令一双眉头微微蹙起,随后道:“那是个人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1养尸地七 窗外并没有人。只有一大片树影在风里微微晃动着,好像头张牙舞爪的野兽。 见到所有人因此而紧张得站起身,谭哲发出阵闷笑,随后弹掉了烟头转过身,挑眉道:“就你们这怂样还拍鬼,别到时真见了鬼连尿都不知道往哪儿撒。” “你小子损不损,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谢驴子没好气道,然后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威胁道:“以后谁他妈没事装神弄鬼,马上给我收拾行李走人。” 谭哲再次笑了起来。 虽然知道谢驴子这是很直接地在骂着自己,他倒也不以为意。当然谢驴子这套威胁也就口头上图个痛快而已,真要撵人走,这车和设备都是谭哲提供的,他也得罪不起。 不过周围人倒都因此而受了点影响,原先都闹腾得没心没肺的,此时收敛了很多,尤其是罗小乔,似乎一瞬间感觉到了这村子的荒凉所带来的某种无形的压迫感,她说话比之前少了很多,也不再看汪进贤从二楼找来的那些东西,只低头匆匆把东西吃完,便和张晶林绢一起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了,清理出一片空地。随后我见到何北北跟谢驴子一前一后从厨房里搬出两捆被子来。 我原以为他们是准备要开始铺床休息了。 但谁知,接着继续往下看,却很快发现完全他们所做不是我所想的那样。 那两捆被子都是很旧的老棉花被,要不是之前看见他们从车厢里取出,我会以为这是王寡妇家的东西。 被面是大红的绸缎,绣着福寿的字样,被里是纱线的面料,这样一种被子现在几乎已经没人用的了,也不知道这些人从哪里觅了来。他们将这两床被子面朝上,里朝下,并排铺在刚整理出来的那片空地上,就是介于八仙桌和房门中间那个地儿。 乡下房子虽然简陋,但地方大,因而摆这两床被子倒也绰绰有余。摆完后,汪进贤从身边那只一直背着不离身的挎包里取了几张黄纸,展开平铺在那两床杯子的交界处,随后朝何北北招了下手,何北北便将一只脸盆端了过来放到两床被子中间,并把那些黄纸压在了它下面。 我意识到这个脸盆是王寡妇家的东西。 很普通的印花白搪瓷脸盆。边缘已经锈迹斑斑,原本雪白的面子被锈水和污渍弄得又黄又黑,还有几只死掉昆虫的壳在里头蛰伏着。 “你们在干什么?”看到这里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们。 但没人回答。似乎从他们将被子抬出来以后,这些人就陷入了一种很安静的状态,只有小邵在一旁拍摄时偶尔发出点声音,大抵是要他们人让开一点,好让他拍清楚他们手中的东西。 随后汪进贤朝那只面盆里倒了些面粉似的东西,又沿着盆沿在脸盆周围也撒了圈,接着一路朝前,在被子到门口处撒出一条白色的道来。 “阿姨过来走走了,阿姨。”在门槛下撒着的时候,我听他嘴里低低这么说了两句。 不由一惊。刚好这时谢驴子从边上经过,我忙一把拉住他问:“你们在招魂么??” 他看了我两眼,理所当然地笑了笑:“是啊。” “为什么??”光在这种地方拍摄还不够,竟然还要特意招魂,我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怎样想的。 “因为晚上这里是重头戏。”谢驴子朝边上的三脚架指了指,“回头这里要架摄像机拍一晚,做个招魂虽然也不见得有什么作用,做个剪辑总归也是个卖点。” 卖点,又是为了增加网上的收视率而弄的卖点。 但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样做会引起什么后果。 原本这一两个小时看下来,我并没有见着什么我一直所担心的东西,所以也就安静地待在他们边上看着便好。但现谁想在他们居然还搞什么招魂。虽然他们用的方式我从来没见过,但也不能就此断定没有任何效果,所以越发不安起来,却又不知该怎样去劝说这些人,于是只能按捺着到嘴边那些劝阻的话,自己在一旁苦恼着,一边又朝周围看上两眼,唯恐被自己漏看了什么。 不过还好,纵然他们这样闹腾,这栋房子以及它周围的一切依然寂静如旧。 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这样一座死村里我会见不到一点魂魄,但转念想想,离这村出事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纵然曾经这里很不干净,只要不是那种执念特别强烈的凶东西,通常应该都已经往生了吧。 想到这里稍微有些释然,这时那几人的招魂仪式看上去差不多都已经完成了,气氛也因此恢复了点原先的活跃,我见谢驴子朝他们招了招手,然后戴上无线麦克风推开房门,朝外头走了出去。 边走他边小心着脚下那些白色的粉末,一直到门外,他示意小邵将镜头对向他,随后像个专业的导游般开始道:“各位,现在是四月二十三号,夜里十点二十。经过长途跋涉我们终于到了黄泉村,刚才我们的摄像师小邵已经用简短的镜头把这村的现状给大家看过了,是不是很荒?不过还算好,春天了么,很多树都开始茂实起来,白天的话应该还算是漂亮的,不过夜里就寒碜点,能见度也差,因为完全没有电,只能靠我们仅有的几盏灯打着,为了节省所以能不用就不用。” 随后他手指向房子处,小邵依着他指的方向移了移镜头。“而现在我们所站的位置,这栋房子,就是我们今晚准备过夜的地方,也是当年黄泉村死人事件里第一个牺牲者,王秋香的家。相信大家对她应该是比较了解的,她是个寡妇,儿子在城里工作,难得回家一次。她的尸体是九二年年初吧,被她回家过年的儿子发现的,就我们所知尸体当时的状况很惨,脸都烂了还是怎么的。有人说她是被杀的,也有人说她死于疾病,反正真实的情况谁也不清楚,因为他儿子后来也死了。所以刚才我们在她家的客堂里进行了一个简单的招魂仪式,因为我觉着如果他们母子俩的灵魂还在的话……如果,这村子真如外界所传的,确实有鬼存在的话,那也许她们会现身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说到这里,谢驴子的肩膀突然微微抖了抖,然后他咧嘴笑着面向镜头道: “个老子的,说到这里我还真他妈有点寒毛凛凛的,不过确实蛮兴奋,你们兴不兴奋?” 说完这句话他朝小邵打了个手势,小邵便将手里的摄像机停了下来。这边一停边上一直安静看着的罗小乔立刻开心地拍起手来:“喂,真看不出啊老谢,你还真有点当导播的天分。” “那还用说,这么些年在外头也不是白混的。”谢驴子被这一夸颇有些得意,并朝张晶看了一眼。见她不冷不热在一旁看着,原本颇有些兴奋的热情好像一时被冰了冰,便搓了搓两只被山风吹红了的手朝屋里跨了进来,一边交代道:“小邵,你再看看外面有什么景可以取一下,其他人赶紧进来吧,这里气温比城里低太多,别着凉了到时候啥也干不了。” “唷,”就在众人因此而跟着一起返回屋内时,小邵看着摄像机的回播忽然皱眉轻轻咕哝了句。 “怎么了?”何北北回头问,并凑到他边上看了眼。 “出点问题,刚转镜头的时候我把宝珠给拍进去了。” “没事,”何北北一见哈哈大笑:“如果到时候什么收获都没,好歹我可以给你做点效果,然后跟他们说拍到个窗边鬼影,”说着乐呵呵望向我:“你说好么宝珠?” 我本在窗前看着他们,听他这样问我,便用力把窗关了起来。 但没想这动作令窗上原本就碎了个大洞的玻璃立时整块掉了下来,咔啷一声砸在地上,声音大得令所有人惊跳了下。 “宝珠,”过了片刻谢驴子皱了皱眉对我道:“做事能不能小心点,知道你们过来玩的,用不着帮忙至少别添乱成么,现在窗破那么大的洞回头风大起来地上这些东西可怎么办。” 我被他说得脸一烫。 所幸此时林绢走到我边上挡住了他的视线,随后对他冷哼道:“怎么办,用什么东西塞一下补一下不就得了么。也不过就是拍着玩玩的东西,那么较真。” “绢,”眼见谢驴子的脸色因此而有些不活络起来,谭哲叫了她一声,然后走过来搭住她的肩,一边对我俩道:“走吧,他们还要再弄一阵,现在就你俩的住处还没收拾,我带你们收拾收拾去。” 说着,也不等林绢再次开口,便带着她朝里屋方向走去,我便也借机跟了过去。而我们三人刚刚离开,他们便又再度开始忙碌起来,听上去似乎还要在厨房里拍上一阵,我无心再去理会什么,只希望这一晚能始终那么平静就好。 当然,我觉得应该是可以平静度过的,因为这村里真的很干净。 有什么是比问米和请神更灵验的东西,那便是我这一双眼睛,若我的眼睛告诉我这地方什么脏东西也没有,那便应该是真的没有。 可是明知这一点,却仍不由自主地有种不安感,很深的不安感。 一来因着当年墓姑子的事,二来,这座曾经虽然平穷落后,但至少还算人丁兴旺的村子,一下子从我记忆里挣脱出来,变成了这样一座一个人都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的死村,心理上无论怎样都是很难接受的。 就好象原本一栋住满了人的温暖房子突然间变成了一座坟墓。 而你还不得不被迫着在这座坟墓里住下,看着那些以往曾经见过的、摸过的东西,现在布满了灰尘死气沉沉躺在原地,一如这座坟墓的祭品。 这种滋味实在很不好受。 而周围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与我感同身受,包括林绢。 在一番忙碌后,她同我在当年我跟姥姥一起住过的那个房间里安顿了下来。 这房间的床还算整洁,抖去了灰尘铺上了油布,再盖上我们带去的睡袋后,它看上去几乎可以跟星级酒店的卧室所媲美了,更好的是它的窗户也都还算完整,包括窗帘,只是我们谁都没敢去拉扯它,生怕一拉便落下一大堆灰,到时候怎么都无法收拾干净。 捧着热水袋转进里床后不久,林绢便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她这人只要身边有人在便会很有安全感,一有安全感,便不管在哪里都能很快睡过去。我则迟迟无法入睡。睁大了两眼看着窗外的夜空,听着时不时从外间传来的那几人拍片时所发出的嬉笑声,感觉像是处在两个世界的交界点一般。 那样翻来覆去了好一阵,正因此而有些疲倦又有些心烦意乱,一转身却突地见到林绢睁大了一双眼睛睛盯着我看。 黑漆漆的眼睛在黑暗里像两盏灯似的,我不由被她这神情给惊得一跳。但没等开口问她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她却已先对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压低了嗓音朝身后的墙壁指了指,道: “听,宝珠,这墙里好像有很奇怪的声音……” 我得说我当时立刻被她说话的样子给瘆到了,因为这间卧室的隔壁,是王寡妇的房间。 记得过去住的时候,每晚我都能听见她起夜的声音和走来走去时发出的咳嗽声,现在是不可能再听到那样的声音了,可是趴在墙壁上仔细听时,我确实听到了一些有点奇怪的卡嚓声从这堵墙的墙缝里穿透进来。 ‘卡嚓……卡嚓……’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躲在这堵布满了斑驳水泥和坑洞的墙壁背后,用它尖细的爪子时不时在墙身上轻轻抓刨着…… “是……是吧?你听见了没……”见状林绢盯着我的表情问我。 我没回答。 再次贴近了墙壁仔细听了阵,随后微微松了口气,我对她道:“没事,是风呢。” 的确是风。恐怕隔壁的窗户开着,或者空气通过墙壁上的缝隙所产生的流动,而令这堵年岁很大的破旧墙壁发出了这样奇怪的声音。 倒也正因此而应了谢驴子的那句话,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听我这么一说,林绢的脸色缓和了过来,只是仍心有余悸地扭头朝那堵墙抱咕哝了一阵,随后似乎睡不着了,我翻身她也跟着翻身,一边轻轻地吸着气。 这下真的是让我无论怎样也没法入睡了,于是在她再一次翻身朝我的方向转过脸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她:“睡不着?” 她点点头,并索性打开了手电朝房间里照了照,随后用光指着窗户处,问我:“宝珠,你前面说的那个关于什么墓姑子的故事,是假的吧?” 我怔了怔:“干吗这么问?” “如果是真的,那么这间房子是王寡妇的,而对面那栋房子……不就是墓姑子的家了……” 我一瞬明白了她突然间无法入睡起来的原因。 原来她在这种时候突然想起了我说的那件关于墓姑子的事情。这样的话的确会让她睡不着觉,毕竟这房子里曾死了两个人,而离这房子不远的那栋房子里,又曾住着个吃人的人。 于是沉默了阵,我道:“是啊,那是我编的。” 她一听扑的声笑了:“我就知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可怕的人,什么吸血了,吃人了……喂,你什么时候这么腹黑了,编这样的故事去吓唬那些人?” “我只是想,也许他们听了会不在这里过夜。” “呵,可惜反而让他们更来劲了。” “是啊。” “算了,反正也就一两天的事,随他们去吧。”说完,便听见房门外的说笑声渐近,有人上了楼,有人进了隔壁王寡妇的房间,看上去算是结束了今天的工作,他们都准备睡了。 这样一番骚动令林绢彻底舒了心。因而轻轻吐了口气后翻身向里,不出片刻,她便再次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真是如此容易失眠,又如此容易进入睡眠的一个人,倒是叫人有点儿羡慕起来。 此时外面也逐渐静了下来,我借着手电光看了下表,一点差二十分的样子。这种时段是我最不喜欢的时段,因为阴气很盛,总是令我浑身没来由的发冷。便朝林绢方向靠近了一点,试图借着她身上散发的热气让自己赶紧睡去,但闭上眼那样静静躺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却总是清醒着,半点睡意全无。 此时窗外一阵风吹过,吹得外头那棵槐树沙拉拉一阵响动。 之前屋子里闹腾,一直都没怎么留意,此时听起来,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并令我脖子至肩膀的地方格外阴冷了起来。 我不由坐起身把毛衣穿到了身上,正要再次钻进被窝,却猛听见窗外嗷的一声哀叫,仿佛猫,又仿佛婴儿的哭声般在屋檐下的某个方向低低响起,随后从屋子的这头倏地飘到了屋子的另一头,便在四下再度晃动而起的风声和树枝颤动声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情形令我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就那样一动不动地静静坐着,睁大了一双眼抓着手电对着窗户外头静静地看。 但手电光被玻璃反射进来,令我连外面的树影都看不清楚,更勿论看见那发出哀叫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它在哪里…… 当即从睡袋里匆匆钻出,我三下五除二穿上了外套裤子,随后将身边一直带着的那些符取了出来一张张贴到那扇窗上。之后便转身在行李箱里一阵翻腾,翻出林绢带的盐,再带上林绢的打火机,我轻手轻脚推开房门,一路朝着客堂的方向奔了过去。 但即便我站在了客堂那块被他们铺着大红被子的地方,我仍还有些疑惑。 疑惑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敏感,敏感到一种草木皆兵的地步。 我的眼睛明明没有看到任何它们所能见到的那种常人所无法见到的东西。而通常,若是在医院或者坟场,我几乎都是要掩着双眼才可从那里泰然走过。 而这次我却什么也没看见,这座据说因为某种原因而一下子死了很多人的村子,一路而来里面看起来极其干净,完全看不出有冤魂盘踞在此的迹象,除了之前那一声奇特的哀叫声。 在刚才之前,那声音我也听到过,就在我跟着那些人刚进这村子下车的时候。 当时还以为是错觉,现在看来,也许并非如此。那似猫又似婴儿哭的哀嚎声真的出现过,并且它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墓姑子也好,吃人也好,槐安村变成了黄泉村也好……要说这村里最令我感到诡异的,却是当年那只同墓姑子一起蹲在地上吸食着人肉,并后来被吊死在村口的黑猫。 之前刚进这村子时,我就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虽然我不能确定那是只猫,但那样一种体积,我想不出来除了那种动物外还会是什么。而,要说这村里若真有鬼而我没能见到,那么也只可能是这一种了,因为它的速度和体型的确是很容易令人所忽略的。 并且鉴于那只猫当时的死状,它也确实最有可能在这村里逗留了那么多年后,魂魄迟迟不可能散去,并在此作祟。 想到这些,我便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再不为此而做些什么了。 因而在短暂的迟疑之后,我把手里的盐撒进了那只属于王寡妇家的脸盆,并将它放到了大门前。随后开了门,将那两条即便是在夜色里也红得微微有些瘆人的被子分了开来,抖掉上面的白粉和符,卷了卷拢拖到一边。随后把地上所剩那些白粉都扫干净了,一齐扫进那只脸盆里,然后继续撒上一层盐,之后把身上剩余的符用打火机点燃了,朝盆里丢了进去。 盆里立刻烧了起来,那被汪进贤撒在脸盆和地上的面粉状的东西,估计应该是磷,很容易烧着,并带着很浓重的白烟。它同盐相互作用后烧出来的火带着点蓝绿的色泽,在周遭一片黑暗里显得有些诡异。 过了好一阵后那烟才慢慢散去,比火焰的熄灭慢了很多。 我估摸着温度差不多可以碰触了,便伸手进去抓起那些烧剩下的东西,将它们一点点撒在门框和周围的墙壁与地面交接的缝隙里。随后再将剩下的那些朝外面撒,一便撒,一边想着姥姥以前的做法,对着外面黑压压的夜色低低念着: “回去回去,不要回来,回来要烧了脚的,回去回去,不要再回来……” “你在干什么?!” 就在我将最后一点残余要倾倒出去时,身后却突兀响起谢驴子的一声低喝。 这令我不由自主惊跳了下。 几乎脱手将手里的盆摔到地上,他见状一把夺了去,拿在手里仔细看了阵,随后眯起眼对我道:“你说你不信鬼神,那你现在是在干吗呢?” 我正要回答,身下却突然嗤的声响。 随即见到一团黄澄澄的火倏地在门槛处烧了起来,熊熊的仿佛某种直窜而起的猛兽! 却又转瞬即逝,在我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便见那地方只留黑糊糊一团印渍,幽幽地腾着一些尚未散尽的白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2养尸地八 有时头七夜,一些去世者会借助回魂的机会停留在家里不肯离开。 如果在那晚从门口处到祭品台撒上面粉,有极其罕见的机会能看到上面有一些脚印,若脚印只进入不离开,那就代表那些来者太过眷恋生前所住的地方,不肯走了。碰上这样的情况,解决的方式很多,而我只见过姥姥的方法,就是用死者生前用过的东西做容器,再将那些印有脚印的面粉类东西全部装进去,混合上盐巴烧成灰以后,将其中一部分撒在门槛下面,其余都朝门外扔出去,一边扔一边要反复念: “回去回去,不要回来,回来要烧了脚的,回去回去,不要再回来……” 之后,丢完了最后那些,通常盘踞不去的那些东西就会离开。 但也有仍不愿走的,虽然在灰烬被撒出时它们暂时被迫离开了房子,但仍会再次尝试进入,而当它们跨过门槛时,就会有火光烧起,那火光便是姥姥所指的‘烧脚’,因为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它们在跨过门槛的一刹那,有火焰从门槛下面直窜而出朝它们身上烧过去。 这种时候,执念再强的东西也就都退却了,因为姥姥说那就叫引火烧身。 那种火的焰有强有弱,有些淡得跟几乎没有似的,有些则比较强,就好像把鞭炮里的火药倒出来点火烧着时的感觉,不过没那么刺眼,而且时间很短,几乎是一刹那间从发生到停止。 但这次在王寡妇家门前所烧出来的火焰,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强烈。 真好像一瞬间所爆发的焰火一样,那样耀眼和强烈。因而谢驴子在看到那刻的短短惊诧过后,便一口咬定是我做的手脚,他认为这一定是我为了设法让他们离开这村子而使的小手段。自我极力阻止他们住在这村里时,他就对我开始心存芥蒂,况且要做出差不多类型的火焰的确也不是什么难事,白磷粉加上一点点火药,甚至无需明火,四十度以上的温度就能轻易出来这样的效果。 而对此我完全没心思同他多争辩些什么。 当时我心里真是乱透了,一来,在将那些粉扫进脸盆时我仔细看过,它们上面根本就没有任何能显示那些东西经过的痕迹;二来,明明门槛处燃烧起那么强烈的一团火焰,可是我根本没有见到有任何东西从门口处进来或者出去。 于是,那就意味此时此地存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虽然没有任何我所担忧的那种东西进入这房子,但出于某种原因,门槛处很意外地燃起了火。但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而另一种,就意味着这屋子里,或者附近,存在着某样我的眼睛所看不到的东西,它曾进入过这房子,但没有留下过任何踪迹,之后虽然被我设法驱出了这栋房子,又仍返回进来,并引燃了门槛处那些灰烬。 而那东西究竟会是什么?我过去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无法想象。 亦因此而极其不安,偏偏这种不安又是无法告诉给任何人知晓的,单是我说的墓姑子的事已令他们兴致盎然,如果我再将这个同他们说出,天晓得这些人还会动出些什么念头。所以趁谢驴子低头查看门槛的时候,我偷偷跑到摄像机的背后试图打开当晚录制的内容,看看摄像机的镜头是否会记录下些什么。 但谁知刚动手,我就被他霍地回头看过来的动作给惊到了。 以致一不小心错按了删除键,竟一瞬将他们夜里自动录制的客堂这段内容全部删除,这下我是真的将谢驴子给惹火了,他气得不顾周遭的寂静对着我破口大骂起来,直骂到周围人全被吵醒跑出房间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见着张晶也从里屋出来,他才住了口。 “怎么了,老谢,半夜三更的干什么这样?”张晶问他。 他便把整件事一五一十跟他们说了。末了,对谭哲道:“我就说过不要再多人,你看看现在多出来的事,这女人简直是存心在跟我们过不去不是么!”说着回过头,他瞪了我一眼:“我说,你丫是不是存心过来捣乱的,胆小就去新马泰啊!” “老谢!”见他又要开始责骂我,张晶到他面前挡了挡:“行了,不就是一两小时的东西么,等会儿再重新设置一下重新拍,就算今晚上不成,明晚、后天晚上,又不是没时间。” “晶姐说得是,”小邵在看过了摄像机后便也过来打圆场道,“反正不差那么点时间,大不了再留个一两晚。不过,”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回头问我:“你到底干啥要那么做呢,宝珠,不是说你不信鬼神的么,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因为我姥姥过去是给人问米的。”逼不得已,我不得不这样回答他。 一听我这么说,罗小乔噗的下就先笑了出来,一边夸张地惊诧道:“真的假的?宝珠,一会儿不信这个,一会儿姥姥居然是神婆??” “不是神婆。”我皱眉道,“问米不算神婆。” “不都是干通灵那活的么,”她笑得脸也红了,然后走到我边上扯了扯我,回头对边上那些目不转睛望着我的众人嚷嚷:“要不干脆再叫她露两手怎么样,我就不信一个做通灵的,她外甥女会什么也没学到。” “……你别这样!”意识到边上人赞同并开始兴味盎然起来的神情,我用力挣开了她的手,匆匆道:“我说过了我不信这些,刚才那样做也无非是我姥姥告诫过我,无论怎样,请神是件很凶险的事情,有些东西你请得来送不走,要碰上那种状况可怎么办。” 说到这里,我一下住了口,因为看到小邵在扛着摄像机专心致志地对着我拍着。 “别拍了!”见状我不由怒道。 边上人因此而一下子喷笑出声,原来刚才的安静,都只是为了给拍摄一个最好的环境。 这真是叫我气得两手发抖,却又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林绢睡得太死,那么多人都被吵醒,她仍在房里睡着,而她不在,这些人对我来说全都是陌生的,所以我根本无法继续随心地跟他们争辩些什么。 这时忽然瞥见汪进贤朝我走了过来。他没像其他人那样嬉笑,这屋子里只有他和张晶两个神色是沉默的,但张晶的沉默带着种置身之外的旁观,他则由始至终一直在观察我。直至刚才见到我发火,便在众人的笑说声中朝我走了过来,也没理会何北北招呼他看录像的回放,只径自到我面前看了看我,道:“你姥姥真是问米的?” 我没吭声。 他便再道:“那你能不能说说,我们之前摆的那些东西到底有没有作用?” “方法是你们的,难道你们做之前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用么?”我反问。 他笑笑:“那也就是听朋友提过的一个土方法而已,有人说有效果,但具体的也没见别人亲自实践过。所以,你姥姥要是真能问米,那想必你应该对此有所了解的吧?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交流交流。” 交流?我真忍不住要冷笑。 这种东西有什么好交流的,难不成他们还指望我来帮他们招那些魂出来给他们拍摄。而无论他们做的那一套到底有没有效果,他们这种执念真是活腻的表现,想当年我在爸爸的老家所碰到的大奶奶的冤魂,还有追随着刘逸而在我家里出现的鬼新娘,任何一种差不多类型的如果被这些人浑浑噩噩地招到这里,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况且那时还有狐狸和铘在身边,尚且惊险万分,此时不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在场,且还存在着一种‘明明似乎有什么东西确实存在着,但我却完全看不见’的状况,这才是最最令我感到心烦意乱的。 想到这里不由越发懊悔这趟冒险又叛逆的行程,我用力抿着嘴唇朝那若有所思看着我的男人摇了下头,便径直朝自己那屋走去。 “喂!宝珠!别走啊!”见状罗小乔似乎想要拦住我,却又同时被镜头里所拍摄下的画面给吸引着,咯咯地笑个不停,一边朝我用力招招手:“呐!快来看,你真的很上镜,而且表情跟专业的有得一拼……” 话刚说到这里,突然从我睡觉的那屋猛地传来声尖叫:“啊!!宝珠!!啊!!” 我不由大吃一惊。 旁人也被惊到了,当即一瞬间沉默下来,他们不约而同跟我一样迅速朝着那间屋方向看了过去。 随即谭哲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推开我直冲向那里将房门一把推开,大声问:“怎么了?绢??” 门里一片寂静。 此时我也反应了过来,同众人一起匆匆奔到那扇门口处,便见林绢裹着被子傻了似的坐在床上,一只用力抓着手电筒像是要打谁,但手举得高高的,边上却什么也没有。 “绢??”见状谭哲又问了她一声。 她这才似乎有些反应了过来,随后全身猛地一哆嗦,她目光从谭哲身上转到了我脸上,喃喃道:“刚才好像有谁在拉我,那手冰凉冰凉的……我以为是你,可是扭头一看,却是张从没见过的脸……” “什么?”我惊。 她眼中的神情和她述说时的语气令我手臂上每一根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当下条件反射地朝周围看了一圈,但周围空落落的,除了几样破旧的家具,连一丝可疑的影子也没有。 此时听见身后有人问她:“那脸什么样的?” 她没回答,只用力摇了摇头,随后看了眼手里的电筒,继续喃喃道:“我吓死了,想打她来着……可是阿哲进来时她就不见了……” “真的么?”这时张晶也走了进来,走到她身边蹲□翻了翻我的那团睡袋,随后抬头朝她脸上仔细看了看:“这睡袋被叠得挺好,你觉得它像刚刚有人睡在里头,又凭空消失的样子么?” 听她这么一问,我才留意到,这团睡袋的确是仍以我刚才离开时的样子铺叠着,看不出有被动过的痕迹。 林绢似乎也感觉到了,眉头微微一皱,她抱着手里的电筒再次发了下怔。 这时张晶再度望了她一眼,便又道:“谭哲说你经常会看到幻象,你的心理医师有没有针对你这症状说过些什么?” 这句话出口林绢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狠狠抬起头,狠狠朝谭哲看了过去:“你把这个也告诉她了??” 谭哲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一种表情。 当下似乎微微有些尴尬,他沉默了一阵,随后坐到林绢边上摸了下她头发安抚道:“她是个资深的心理医师么,我想多咨询一个总没错的。” “我他妈要你多管闲事!”林绢一抬胳膊啪地打开他的手,怒道:“滚开!” 谭哲苦笑了下,依言朝后退开。 “其实他的确是为了你好。”见状张晶道,“多问个大夫多个建议,像你这样听他的话出来走走,的确比吃药效果要好得多,不是么。” “好?那我刚才看到的又他妈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受了他们话的影响吧,总听他们说要拍鬼什么的,自然就很容易产生出见到鬼的幻觉。” “那么那只手呢?我很清楚地感觉到它在拉我啊!” “这个么,”张晶想了想。正要再继续说什么,忽然小邵将手里原本对着林绢的摄像机一下转到了窗口处,低低嘀咕了一句: “哎?那是什么?人?” “操!”听他这一说,谢驴子不由骂了声粗话:“跟你们说多少遍了少他妈装神弄鬼,还说!学人开玩笑也不看看现在的状况!” “老谢!”他刚把话说完,何北北突然一把扯住了他,随后将手用力指向窗外正北偏西的方向,压低了嗓子却又掩饰不住兴奋地道:“真的有人!或者是……那啥……” 那方向果真似乎有条人影。 在顺着何北北所指的位置看去的一刹那,我见到那地方一片树影摇曳间,好像真的有团黑糊糊的东西在那里慢慢走动着。随后突然朝前晃了下,没等我们看清那究竟是个什么,随着边上灌木丛一阵抖动,它一下子便在夜色里失去了踪迹。 “追!”当即一挥手,谢驴子带头便朝门外奔去。 而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小邵,汪进贤,韩哲,何北北他们四个男人便紧跟着奔了出去,只留我们四个女人在原地待着,罗小乔显然是被她男友硬留下的,不然以她性子早跟了去,此时一脸兴奋地蹦跳到窗户边,一边扯开挡住了她视线的符纸,一边兴奋又期待地咕哝:“终于要拍到了……终于要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快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3养尸地九 相比罗小乔的兴奋,张晶倒依旧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只淡淡说了句:“别高兴太早,也许只是猴子之类的东西。” “猴子的个头有那么大么?”罗小乔反驳。 “这里两边都是山,难保不出猿类,猿的个头就能有那么大。” 罗小乔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摇摇头:“跟你说总是最没意思,要你承认世上有鬼真比登天还难。” 张晶笑笑,目光扫到窗上和墙上剩下的那些纸符,便望向我,问:“这么多符,你们贴的么?” 我点点头。 她再次笑了笑,“有意思,原来所谓无神论者,偏偏是最信鬼这样东西的,连出门都带着这种玩意。” 虽然话音里没有谢驴子他们那种明显嘲弄的感觉,但我不喜欢她看我的那种眼神,就像她刚才看着林绢时那样子一样,某种若有所思,好像我是她某个研究对象。所以没再同她说些什么,见林绢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些,就坐到床边,问她:“你刚才看到的那人什么样,还记得么?” 这话令她肩膀再次抖了抖,几乎把送到嘴边的香烟也给抖落到被子上。然后费了点劲把烟给点燃了,她低头用力吸了两口,才瞥了我一眼皱眉道:“我都快吓死了,怎么记得住那人脸长什么样。反正就知道是个女人,好像有点年纪吧,瘦瘦的,脸还有点长……”说到这里顿了顿,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便又道:“我好像记得她睡在我边上时,靠她那一头一股股的冷风,我还以为是窗子没关牢。但现在,你看,我一点风也感觉不到,所以你说怪不怪,这到底是不是我的幻觉?” 最后这句话,显然是有心说给张晶听的,因为她向张晶的方向倾了倾身子,并且望向她。 张晶没有回答,也似乎并没有听见林绢的话,从之前和我说完话后她头就一直低垂着,好像在想着什么。倒是罗小乔,在听完林绢的话后转过身,搓了搓手臂突兀道:“有点年纪,瘦瘦的,脸还有点长,听上去倒是跟王寡妇有点像啊。是吗宝珠?” 我没作声,但心下倒也认同她的说法,因为王寡妇的确比较瘦,脸也有点长。 但如果真是她,这不就意味着当真有魂魄来过这间屋,并且还是在我窗户上贴着符的情形下,而我和那些符竟都完全没有感觉到她的存在。 亦或者……之前大门口的那团火,难道就是她进来时所发生的…… 想到这里,我不由微微打了个寒颤。 虽然王寡妇生前待我很好,我也挺喜欢她,但我绝对不想要在这样的情形下同她见面,更何况这会儿我甚至感觉不到她究竟在什么地方,无论刚才在客堂里,还是在这件屋子里,我都没有见到过任何有魂魄存在的迹象,而偏是这种完全无法确定的状况,却是比真见了她魂魄站在这里更加令人感到可怕的一种感觉。 所以当罗小乔走到我身边问我话的时候,我一度完全没听见她在说什么,直到她弯腰靠近了我一点,在我肩膀上轻轻推了把,我这才反应过来。随即意识到她跟张晶都在朝我脚下某处看着,并再次问我道: “宝珠,这是你踩的么?” 我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就在离我脚不远的地方,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那片水泥地上有一些白色的粉末。它们淡淡的,好像人的脚印似的样子,沿着床边到门口一直线,估摸着大约有五六对。可惜被刚才我们走来走去时给弄糊了,有些看起来明显一些,有些则糊得几乎完全看不出形状,只依稀可辨脚印是光足,并只有前掌部分,仿佛一路踮着脚前行,直至张晶的脚下处,其中一对的脚印却很突兀地反了个方向。 好像到了这里后又离开了,但只此一对,因而显得有些孤零零地反转在其它脚印边上,脚掌宽阔的部分朝着窗口的方向,似乎自这一步后便凭空消失。 张晶低头用自己的脚在它们边上比划着大小。 我想起刚才在跟我说完话后,张晶就一直这样低着头。原本以为她在想什么事,却原来从那时起她就已经注意到这些脚印了么?当即朝她看了眼,我一边摇摇头道:“你看这脚印都能看得出脚趾,这么冷的地方,我怎么会光脚在地上走。” “说得倒也是,”罗小乔咕哝道。低头又仔细看了两眼,正打算再继续说些什么,没料想林绢趴在床边也正全神贯注望着床下的脚印时,嘴里烟头上烧得火烫的烟灰突然径直掉了下去,刚巧落在那脚印淡淡的白粉上,只听嘶啦一声响,便见一团火光骤地亮起,像条急速窜出的蟒蛇般一口朝着张晶的小腿上狠狠咬了过去! 张晶的裤子立刻就被烧着了。 本是羊毛质地的料子,被脚下直窜而起的火一点就着,瞬间焦臭伴着股浓重的蛋白质烧糊味,一时竟令守在她边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突然发生的我们都给吓傻了。 直至听见她扭曲了脸尖叫呼痛,才一下回过神,我赶紧抽起被子猛地朝她腿上拍过去,又被罗小乔迅速倒下一瓶矿泉水,这才将她腿上的火焰给扑灭。但由此引起的伤势已是不小,在用水将边上烧破的裤子淋开后,可看出她小腿上已被烫出很大一片水泡,所幸裤子厚,她腿又细,所以没造成更大的伤害,不然这荒山野岭的,我们根本不可能带着她去医院治疗。 “该死,这不是老谢他们带来的磷粉么,我还当是石灰……”一切平静下来后,罗小乔看着地上剩余那些脚印心有余悸地咕哝了一句。 我也意识到了这点,但没能说什么,只随口道:“赶紧清理了吧,这东西燃点太低,万一再烧起来怕有麻烦。” “那也得等他们回来拍好了再说。”罗小乔想也不想便否决了我。 于是我也没再跟她继续争,只怔怔看着地上那团被烧焦的痕迹,脑子里再度乱成了一团。 我试图理清楚眼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无论这沾了白磷粉的脚印是属于谁,它一定是从客厅方向过来,并且踩倒了那些曾被汪进贤谢驴子他们铺在地上的磷粉。只是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之前始终没能见到这个‘人’,也没见到被它踩出的脚印。 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些脚印的残余物,虽然模糊得几乎看不清楚基本的形状,但起码可以看出,它们跟我以前见过的那些鬼脚印很像,同样都只可见到半足,而且脚趾并得很拢。 有人说鬼没有脚后跟,所以走路总踮着脚。但那其实是个误区,只因为魂魄很轻,令它们处在游荡的状态,偏又习惯了做人时的走姿,因而就成了这种姿势。而脚趾之所以并得很拢,那是因为它们保持着死后僵硬的状态,所以若深夜在荒僻地方不巧见着有人踮足前行,那么就该注意回避了。 基于以上,我想这屋子里恐怕真的有那种东西蛰伏着。或许在用某种方式躲避着我,因而我无法见到它们的踪迹,当然也可能情况更为糟糕,那就是――它们凶险到了已经能避开我这双阴阳眼。 我当然不希望是后者。 记得狐狸说过,鬼凶为厉,再凶为煞。普通的鬼很弱,若是一般人的时运差些身体差些,那么不需要具备阴阳眼,那些人也能见到那些东西。但若是比煞还凶险,则即便像我这样生有一双阴阳眼,也恐怕无法将它轻易窥见。 这么些年来,我见过形形□的鬼,有很寻常的,也有极凶险的。 但凡只要它们出现在我面前,我都可以看见。 所以,我完全无法想象那种能比煞还凶险的鬼究竟会是凶险到什么样一种地步。 而那种东西的出现又究竟带着什么样的目的? 大凡亡魂,只有在对生前世界存着无比的执念时候,它们才会放弃进入往生,并不停地在一个只有它们所能感知的世界里游荡,或者干脆被束缚在自己所执念不忘的那个地方,经年不得离开。因而我想知道它们真是被汪进贤他们‘请’来的,还是根本就一直在这地方没离开过。 如果是后者那还好,至少怨气弱于执念。而如果是前者,那就危险得多,因为游荡得越久,执念就越深,并会转变成日益强烈的怨气。那怨气长年累月地被如岩浆般压制着,一旦有一天被唤醒,则如火山爆发,完全不可收拾,比如当年那灭了整整一村人的大奶奶,便是最现实的例子。 但无论前者亦或后者,能够不避讳‘引火烧身’的东西,必然都是极其棘手的。因而继续同它们处在一室,那么无疑引火烧身的便就是我们这些活人,所以无论怎样我都必须要设法说服他们马上离开这鬼地方才是,而张晶这一受伤,让我觉着或许是个难得的契机。 想到这里,正打算试着先说服罗小乔,窗外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我看到那些追着“鬼影”而去的男人们正相互间低声说着什么,一路朝这屋子走了过来。 罗小乔见状赶紧蹦跳着迎了出去。 不出片刻他们都6续进了屋,应是已听罗小乔说了刚才所发生的事,所以谢驴子头一个到了这房里,手里还提着他们所备着的医药箱。走到张晶跟前一看,不由皱了皱眉,随后蹲□熟练地开始给她处理伤口,一边问我和林绢道:“这屋里有沾了白磷粉的脚印?” 我没来得及吭声,罗小乔已一边将其余人拦在门口处,一边指着地上模糊的那些粉末印道:“就是这个,看,还算清楚吧,我都可以看出脚趾头。” “确实啊……”见状小邵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立即蹲下仔细地用摄像机拍了起来,随后疑惑道:“只有前掌,难道是踮着脚走的……” “对啊,不是说鬼都是踮着脚走路的么,因为它们没有脚后跟……” “人也是可以踮着脚走路的,”罗小乔那句话还没说完,被我出声打断。见她有些不满地转过头来要反驳,我立刻望向谢驴子,对他道:“张医生这伤看上去挺严重的,不如我们马上送她去附近的镇医院吧,万一恶化就不好了。” 我这话令谢驴子迟疑了下。看得出他有些为张晶的伤担心,但又克制不住自己在这村里寻鬼的欲望,毕竟刚刚才见过疑似鬼的东西出现,因而有些犹豫地抬头望了望门口的众人,随后才对张晶道:“她说得倒也是,要不今晚送你去医院。” “我没事。”也许是立刻便感觉到了其他人望向她的视线,张晶笑了笑,道:“已经用过了抗菌消炎的药,就这么点小伤没啥大不了的。说起来,你们刚才见到那东西了没?” “没有。”见她这样说,谢驴子虽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但仍是看得出他颇有些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随后他道:“那东西等我们追出去时就已经没影了,不过呢,倒也不是就完全没有任何收获,因为我们在一路沿着外面那条路搜索的时候,见到有一栋屋的门敞开着,所以我们就进去看了。你猜我们在那里头发现了什么?” “什么?” 他想卖关子,但还是忍不住比划了个盒子的形状,颇有些兴奋地对张晶道:“我们发现了好几口棺材。” “棺材?”听他这一说,罗小乔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蹲到谢驴子身边望着他,急急问道:“是义庄么老谢?但没听说过这村里有义庄啊……” “不是义庄,”谢驴子还没回答,汪进贤朝屋里走进了一步,道:“就是一栋普通的房子,但客堂门敞开着,里面摆着很多棺材,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所在。” “而且那些棺材都是空的。”何北北插嘴道。 张晶闻言眉头一皱:“你们还去开别人棺材了?” “没事,”谢驴子见状笑笑:“反正都是些无主的,而且都是空棺材,就不知道摆在那里是为了干什么,网上也没见有人说起过,所以打算明天一早过去再仔细研究一下。” “你们不会是想在那种地方也招魂吧。”闻言林绢冷冷问了句。 “没这么打算,”汪进贤朝她看了一眼,笑笑:“其实仔细想想之前宝珠说的话,倒也觉得没错,在这种地方贸然招魂的确冒失了些,所以到时候我们也就过去取一些镜头。” “取完我们就可以走了么?”我问。 他沉吟了下,似乎很快地同谢驴子互相望了一眼,随后对我道:“你是米婆的后代,所以有个问题我想问问看你。” “我姥姥不是米婆。” “呵,我们不纠结这个。” “那你想问我什么问题。” “我就想问问你,知道养尸地是怎么回事儿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4养尸地十 养尸地又叫荫尸地,传闻里是丧葬风水里最为凶险和需要避讳的地方,因为范围内的土地天然阴盛以致吞噬了地气,所以有‘葬在那种地方的尸体不容易腐烂,天长日久容易尸变。’这一说法。听说最佳的养尸地里连细菌这样的微生物也无法生存,是一种完全没有任何生气的地方,所养的尸体不仅尸身不腐,还能‘起尸’,若被具有异能的人操纵,则成了凶险无比的一种存在,比如走尸一族所操纵的那些。 但虽然知晓这些,我当时却并没有回答汪进贤的问题,一来不想因此而引起他们对鬼怪一说更大的兴致,二来总觉得这些人既然是对鬼魂抱着极大的兴趣而来,不应该还需要问我关于养尸地的事,想来他们在来之前必然是做足功课的。 所以既然他突兀这样问我,肯定不是单纯为了想弄明白养尸地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所以我没吭声,看他继续还会说些什么。果然片刻的停顿之后,在众人纷纷投向他的狐疑目光中,他好像说故事一样慢悠悠地又道:“刚跟着老谢追出去的时候,你们都走得很快,我没能跟上你们。但正因为这样,让我无意中看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罗小乔问。 “记得刚到这村子时宝珠姑娘曾经给我们说过一个故事,就是关于那个墓姑子的事,”说着,他看了我一眼,继续道:“你说这村里很多牲口死得很特别,是吧,肚子被刨开里面除了骨头什么也没了。我本来觉得你可能是胡编的,为了让我们感到恐惧而知难而退,不过当我见到那个东西时,我觉得那故事的真实性还是比较强的,因为我见到了一头羊的尸体,就在老谢他们经过的地方偏左一点的一栋房子土墙边,半边身体在土里,半边身体在外面,颜色几乎和周围的土一样,所以如果不非常仔细的话,根本就发现不了。”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罗小乔再问。 他笑笑:“我当时想借着手电光去找他们的行踪,我说过,他们跑得很快,而我的腿有点风湿,所以被他们拉后了一大截。但那光在让我扫到小邵的同时,也无意中扫到了那只羊露在泥土外的半具尸体,当时望见头颅的形状时我还当是个人,所以赶紧跑过去再仔细看了,之后才发觉原来是头羊。它当时的样子就跟宝珠所形容的差不多,除了头以外,整个身体就像层皮一样嵌在泥地上,很薄的一层,不过还能看出里面的骨头。” “是么?”听到这里谢驴子不由插嘴:“它在哪里?你刚才怎么不说现在才说,赶紧带我们看看去。” 汪进贤朝他轻瞥了一眼,道:“急什么,听我把话说完。除了尸体的形态,有一点让我觉得最意思,那就是这村子里没人应该有好些年头了吧,所以,这羊死了最起码也应该有二十来年了。但奇怪的是它居然一点都没腐烂,你们想想吧,那么些年终日就那么半埋在土里,一般尸体早就成一堆白骨了,但这头羊的尸体就像保存在密闭空间里的木乃伊一样完好无损,甚至它的皮肤和毛都和周围的土一个颜色了,但它连眼珠居然都没有烂透。” “眼珠也没烂?”张晶有些吃惊地轻吸了口气:“不可能啊……” 汪进贤对她这反应颇为满意,因为这是整晚间这名心理学专家兼无神论者第一次露出这样动容的神情,所以微微停顿了下,他才点了点头继续道:“的确不可能,但却是事实,总之到了白天我领你们去,你们自然就清楚了。” “不如现在就去呗?”小邵扬了扬手里的摄像机道。 “不急,”汪进贤摇摇头:“你看,这地方并不干燥,也不是极度寒冷的地方,所以无论怎样,在正常条件下一般尸体就那么裸呈在土地里,早就烂透了,因而,除非出现一种情况,才能让那头羊尸经过多年都不腐的奇迹所发生,那情况就是……” “养尸地……”汪进贤最后那句话还未说完,谢驴子瞪大了一双眼脱口道。 “是的,养尸地。”汪进贤闻言点点头。随后目光闪了闪,朝众人看了一圈后他再道:“而正是因为这一点,让我想起了关于这个村子的另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谢驴子问,一边又似自言自语地咕哝了句:“还有你没跟我说过的传闻么?” “有,因为当时觉得那可能只是个别人捏造故事,我也就没说,顺便也是为自己下本小说留个素材。”说着汪进贤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继续道:“事情是从我一个读者那里听来的,我姑且叫他x吧。x是个蛮早以前就开始跟我网上连载的读者,他私下常跟我聊天,属于没见过面但交情也算比较久的那种。那天老谢刚把我们那帖子发出来置的那个x的故事,我有种仿佛同这些人生活在两个世界里般的感觉。 当真叫无知者无畏,他们从未见过那些凶险的东西,所以完全无法知道自己一味所追求想要召唤出来并拍摄的东西,究竟可能会有多么可怕。 却也难怪,谁叫汪进贤后来所说的那些东西,对于这些原只想拍些鬼影的人来说,无疑是种崭新的、无比强大的诱惑。 关于那个x的故事,后来汪进贤是这么说的。 当时参与迁坟的人都看到了棺材里那具尸体的状况,几十年没有腐烂,他们觉得非常惊讶,并由此认为,这块坟地一定是风水宝地,能把尸体保存得那么完善。 只有x的爷爷不这么认为,因为那老爷子书念得比较多,对风水什么的概念也比村里其他人要多一些。所以在将棺材修正一番重新埋回原处后,一到家,老头就对x的父母说,糟了糟了,这地方没准是个养尸地。养尸地所在的地方阴气极盛,生气全无,所谓人在人死,兽过兽亡,是个大凶之地。也不知过去那么多年这村子究竟是怎么会保存了这么多人丁,按理说,该是早都已经死绝了的。 所以没过多久,他们一家就匆匆从黄泉村里搬走了,走时虽然暗示过周围的乡邻这地方不好,能搬赶紧搬,但说得如此隐晦,又能有谁能够明白呢。 而就在x一家搬走后不久,这村子竟真的就变成了一座死村,因而在网上一见到谢驴子所发的帖子,他就赶紧发消息给了汪进贤,试图让他改变主意,不要到那里去冒无畏的险。岂料这非但没能阻止汪进贤去黄泉村的念头,反而被他当作一个很好的小说题材给记了下来,并打算等到他们在黄泉村所拍的视频一旦在能网上引起轰动,马上趁势就推出这个故事。 死村,鬼魂,养尸地。 如果关于这村子的一切可怕传说都是真的,并被他们侥幸拍到了哪怕一点点的真实线索,那么一旦在网上传播开来,所能带来的反响和连锁利益将无法估量。 怎不让人倍感诱惑。 回想到这些,不由令我用力叹了口气。 无法如他们那样走了那么久仍保持着如此旺盛的体力和精力,着实也提不起什么劲,只隐隐觉得有些奇怪,这槐安村本不是个不大的地方,为什么走了那么久还没见到他们所说的地方出现。感觉似乎走了有一整个上午了吧,就在这些田野树丛和空屋间穿梭着,也不知道还要再走多少路。 正这么琢磨着,林绢似乎也已经累坏了,仍不住站定脚步大声问他们:“喂!到底还要走多久才到??昨晚也不见你们走那么久,怎么到现在还没到地方呢,用的时间都能打个来回了吧??” 她的话令前面那些人一时也站定了下来。 抬头四下张望了阵,谢驴子咕哝道:“说得倒也是,昨天记得没走那么久的,怎么这会儿走了那么长时间还没看到那栋房子呢……” “我记得那里有一丛槐树,”汪进贤道,“树下有个低矮的瓦房,边上的围墙下就埋着那头羊尸。找着那地方,应该就离那栋屋不远了吧。” 闻言拉长了脖子,何北北手搭凉棚朝前张望了两眼后道:“可是这里到处都有槐树和低矮的瓦房啊……” 他个子高,那样高的个子没找到目的地,于是众人只能继续朝前走,一边留意着边上是否有横生而出的被忽略的支路。 “该不会是鬼打墙吧?”没走几步,小邵扛着摄像机忽然这么嘀咕了一句。 这话立时令罗小乔几步跳到了何北北身边,挽住了他结实的胳膊,回头朝小邵瞪了一眼:“老谢说过啥,人吓人吓死人,别他妈乱说话。” “唷,你居然也会怕。”小邵揶揄。 罗小乔红了红脸,哼了一声:“倒是不怕,我带着城隍庙请的开光护身符呢,怕个鬼。但是鬼打墙总不是什么好事,你没事就别自己咒自己了。”末了咧嘴笑笑,道:“看你走得那么慢,当心头一个被鬼拖。 “呸你!这女人说话这么毒!” “怎么着,谁让你先乌鸦嘴……” “都他妈别吵了!” 就在罗小乔和小邵争得越来越起劲时,谢驴子突然一声低喝打断了两人的争闹,随后朝正前方偏东处指了指,回头问汪进贤道:“老汪,是不是那里?” 这句话立时令所有人将目光朝那方向转了过去。 随后听见罗小乔兴奋地‘啊’了一声,而我亦在这时见到那地方,在两三棵浓密的槐树荫下,一团扁平得如同被压路机碾过的羊尸静静一堵低矮的围墙下横躺着。全身几乎同周围的泥土混合成了一种颜色,唯有头颅从土中露出半截来,有些突兀地杵在那里,并有些突兀地用它那露在外面的一只完全没有腐烂的干瘪眼睛,静静地‘望’着我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5养尸地十一 绕过羊尸,再往偏右方向一条几乎看不清路面的小道上朝前走了不多会儿后,透过几棵粗壮的槐树和半人高的蒿草,一圈看上去特别老旧也特别灰暗的宅子赫然出现在我们眼前。 宅子看上去应该是早于明清年代的建筑,面积不大,正门那间房甚至有点儿狭窄。不过相连的三间厢房都挺大,环着中间一道天井,因而有点四合院的感觉,比起之前我们所见的那些房子,显然是要考究很多。 但在阳光下,也不知是砖头颜色的关系还是光线角度的关系,它看起来又好像比其它那些房子都晦暗,仿佛有一种用太阳的热量也无法驱散的冰冷感,在我离得老远朝它看着时,正从这房子铁青色的砖墙里慢慢散发出来,无声映着两旁红漆刷的承重柱。 而那些原本色泽鲜艳的柱子,在时间的湍流里则早已被侵蚀成了一种枯血般的色泽,令它们似乎同周围斑驳的墙面混成了一体,于是使得那片宅子看起来总仿佛模模糊糊的。 正如谢驴子他们所说,宅子的大门敞着。 确切的说,是半边门掩着,另半边门板则断成了两截躺在地上,好像一具布满了灰尘的干巴巴的尸体。门板雕着很细致的小人和花鸟,窗户上也是,它们看起来是这套建筑上唯一具有点儿生气的东西,在阳光下活灵活现地起伏着身上的线条,却又透着种来自遥远年代里的异样气息,因而令人无法长久地直视。 小邵低头专注拍着那些雕刻时,我们已随着谢驴子的身影一路穿过大门径直入了天井。 天井很小,一棵有点年头的老槐树浓密的树荫挡住了正午大部分的光线,又有穿堂风不停地从中走过,发出些细细的仿佛哨子般的声音,于是令这小小的空间温度比外面低了不少。 谢驴子站在那棵槐树下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没再像之前那样阔步继续朝前走,而是有些兴奋又有些谨慎地朝前看了两眼,一边低低咕哝了声: “唷,白天看感觉跟夜里还真不太一样,怎的大太阳底下反而让人瞅着发毛。” 他目光所指的方向是这套宅子的主屋。 主屋的房门也敞开着,坐东朝西,四扇排门六道窗,令它看上去非常宽阔。虽然槐树荫挡住了大量光线,仍可看出幽深的堂屋里头至少有百来平米大小的面积,但这么大间屋,里面却几乎没放任何家具,只在正中间那面墙壁处摆着张长条状的供桌,上面一盏锈迹斑斑的香炉和几张看不清样子的贡品盘胡乱堆放着,桌底下横七竖八躺着几条长形木箱状的东西,破败不堪,一路排到门槛处。 见状罗小乔轻吸了口气,扯扯一旁的何北北目光闪烁道:“那就是棺材么?” 何北北点点头。 她于是兴奋得脸微微红了起来。如她和我这样年纪的人,棺材这东西通常只在荧幕或照片上看到,真正的亲眼见过,很少。所以一边雀跃着,一边又稍稍带着点怯意,她钻在何北北高大的身躯背后对那些破烂的东西看了又看,直至见到谢驴子继续朝里走,忙跟了过去。 一不小心挡住了谢驴子的镜头,他忙不迭挥手要她让开,一边对着镜头的方向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 “4月24日,正午十二点晴,我们现在来到了昨晚见到棺材的那栋房子。之前你们已经见到了汪老师说的那头羊尸,它的状况你们已经很清楚了吧,那么多年都没有腐烂,绝非是我们造假。当然,为了增加更多的可信度,我们还会继续追拍下去,看看是否能搜集到更多的确凿证据,来证明这村子不单如传言里那样闹鬼闹得凶,还是个正宗的养尸地。现在跟着我一块儿进去看看。” 说罢,他转身径自朝那洞开的屋子里走了进去。 我完全不想跟进去,因为在这之前我从没见过那么多口棺材集中堆在一个地方。这状况看起来很古怪,一个不是义庄的地方为什么会停那么多棺材,必然有它特殊的原因,我不愿去想究竟会是什么原因,也不想跟那些陈旧得木板都已经腐蚀的棺材靠得太近。 这么打定了主意,一旁的林绢却紧跟在谭哲身后也朝那屋里走了进去,虽然走得不情不愿的,但仍回头招呼我道:“你愣着干吗,宝珠,快跟上,一个人在外头多吓人……” 我正要拒绝,忽然隐隐听见风里似有些异样的声音,刺啦啦的轻轻一阵,在我身后某个方向一晃过。 不禁令我吃了一惊。 赶紧回头看,就见到我们刚才进来的那道大门处,隐隐似乎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在那儿蹲着,但背着光,我完全看不清那是什么。当即忙想叫其他人也过来看,但只不过眨了下眼的功夫,那东西一下子就不见了,只有一片金灿灿的阳光在半扇黑糊糊的门板外斜着,照着外面空荡荡又长满了杂草的空地,伴着周围穿堂风从枝叶间流过的沙沙声响。 “宝珠?”这时听见林绢又叫了我一声,于是我匆匆跟了进去。 无论怎样,人多总是比较安全,当时我便是这样认为的。 屋内却竟比天井里的温度更低。 四月份的天,这里头的气温却怕是只有不到十度,因而呼吸时隐隐带着白色的水汽,这一异常的状况理所当然地被小邵很仔细地拍了下来。但其他人却并未很在意这点,他们不停地用一种惊叹的目光打量着四周,不停地发出一种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般的叹息: “天哪……这么多……” “好壮观……” “这都他妈什么年代的东西……板儿都跟化石一样了啊……” “好家伙……好家伙……” 引得他们这样啧啧惊叹的,是整整一屋子的棺材。 也只有进到里面才会发觉,之前在外头看到的那一些,仅仅只是管中窥豹而已。这偌大一间几乎什么家具摆设都没有的屋子里,浩浩荡荡摆着近百口棺材,长长短短,在室内幽暗清冷的光线下散发着一股逼人的阴气。 这对于一群可能自出生起至今从没真正直面过一口真正棺材的人来说,无疑是震撼的。 而那些棺材分明是从土里被挖出来的,上面残留着的泥土干得仿佛石头,斑斑驳驳同棺材板上的油漆和纹理黏成了一体。有的外表看起来还算新,好歹看得出漆水颜色,有些则几乎就像块化石,依稀可从干硬的土层中勉强辨别出棺椁的纹理,还有大大一个‘奠’字,仿佛一张饱经沧桑的人脸般烙刻在干尸般的棺体上,看起来至少在土里埋葬了有数百年之久,但保存得相当完好,几乎完全没有破损。 而无论是比较新的,还是老得仿佛化石一般的,这上百口黑压压的棺材无一例外都被打开了原本密闭的封口。 那些钉住棺材板的钉子全都被抽去了,有些棺盖甚至都没有被盖上,只草草斜放在一边,露出里面空落落的四壁,以及一些用来垫在尸体下的棉被。棉被原也应该是保存得极好的,但暴露在空气中久了,便褪去了原先的色泽,一些年代久远些的便如蜡黄褶皱的皮革般皱巴巴卷成一团,年代近的则还保留着原先的光泽,仿佛它们的主人从未在它们上面腐化过。 “邪门,真他妈邪门。”慢慢从那些棺材间走过时,谢驴子用手电照着几口没有盖子的棺材轻声叹道,“怎么摆了那么多棺材在这里,而且都是从土里挖出来的……” “是不是就像汪老师说的那个x的家人一样,是把旧的坟迁出来重葬?”何北北猜测。 “重葬?”谢驴子嗤笑了声:“重葬哪有那么随意,而且哪有同时上百户人家一起重葬的。我比较感兴趣的倒是,这里头的尸体都上哪儿去了。” “尸变了?”罗小乔刚说出这三个字,不由被自己逗得大笑起来。咯咯笑了一阵发觉除了自个儿男友有些尴尬地陪着她笑,别人仍都一本正经的,便没趣地撇了撇嘴,又道:“不然那些尸体都去哪儿了,你们说。” “尸变是要有各种因素才能形成的,”汪进贤在边上淡淡说了句。 她闻言立即问:“什么因素??” “首先需要养尸地,它能让尸体保持不腐。但不腐的尸身需要依靠怨气才能‘起尸’,所以如果没有这个条件,即便尸身不腐也无法引起尸变。而怨气分很多种,最厉的那种才会起作用,并且尸变过程很长,中途稍微有点变故,一切就都废了。所以,尸变这东西听着有意思,但谈何容易。” “您知道得可真多,汪老师……”一番话令罗小乔肃然起劲。汪进贤笑了笑,依旧慢条斯理地说了句:“看恐怖小说看多了,你也能这样博学。其实多数也就是些杜撰出来的东西,是不是,宝珠姑娘?” 说着他转头望向我。 我没搭腔,只低头看着脚下一口棺材。那是口很小的棺材,通体漆黑,三尺来长,显见是口童棺。令我有些动容的是棺材上没有其它棺椁那种‘奠’;‘寿’类的字样,只贴着几张卡通米老鼠粘纸,是我小时候很流行的那种粘纸。纸已经褪色了,依稀能辨那傻乎乎的老鼠露着傻乎乎的笑,显见,这可能是一位悲痛欲绝的母亲所给自己小孩所留下的唯一陪伴物。 便有些不由自主地蹲□,将上面薄薄一层棺盖翻开来,想看看里面还会有些什么。 岂料刚一打开立刻扑鼻一股浓重的腥味直冲了出来! 紧跟着我一个趔趄朝后跌坐到地上,因为那层薄薄的棺盖下赫然躺着一具干瘪的猫尸!全身黑毛看上去仿佛潮湿般一团团粘连在一起,硕大的头颅下那条脖子被跟粗绳给套着,勒得很紧,紧得令它那双漆黑的眼全部从眼眶里鼓了出来,仿佛无比惊恐又无比震怒地瞪着我,把我惊得几乎尖叫出声。 “啊!”身后却因此真的响起阵尖叫。是林绢和罗小乔。 林绢吓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几步朝屋子外冲了出去,罗小乔则在短暂的惊惧之后,立刻同其他人一起围拢了过来,随后聚在那口小小的棺材边地头仔细看着,一边啧啧惊叹道:“这猫死得可真惨……还给它做了口棺材啊……小邵小邵!赶紧拍下来!” 就好象一群突然间闻到了血腥味,然后兴奋地聚集到一起的蚊子。 当时当地,我已实在想不出任何更合适的字眼以形容他们见到那只猫尸后,所表现出的种种。 眼见小邵手里的摄像机拍着拍着几乎都要碰到它身上了,我再也看不下去,当即跳起身用力将他朝后拽了一把,并大声对那些人喊道:“别拍了啊!都别拍了啊!!” “你怎么了??”小邵站稳脚步后一脸疑惑地将摄像机朝向我。 我将他手推开,对谢驴子道:“你知道这只猫是怎么回事吗?它就是墓姑子的那只猫啊!” “噢……”听我这一说,谢驴子原先有些难看的神色一瞬似乎变成了某种了然,甚至笑了笑,他再次朝棺材中的猫尸看了一眼:“原来它就是你说的那只被村民吊死的猫。” 但我没跟他们说的是,这只猫有古怪,它似乎是能幻化成人形的。 可是没等我为此再说些什么,谢驴子走到我边上对着镜头继续又道:“现在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了,曾在这村里生活过的宝珠刚刚对我们说,这头猫尸就是当年发了疯咬死了自己丈夫的女人墓姑子的猫,你们仔细看镜头,它当年就是被这里愤怒的村民用这根绳子给活活吊死的,虽然我们不清楚当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我猜测,也许是为了将对墓姑子的愤怒转移到这只猫身上去吧。真是够愚昧也够残忍的。” 这男人一旦说话就像一只被打开了的水闸。我想打断他的话说当时并非是如他所猜的那样,但迫于他的语速,以及关于这猫令我难以启齿的诡异,只能作罢。 只静静在一旁站着,见他话音告一段落,方才开口道:“老谢,这段视频你们不能播。” “为什么。”他迅速看了我一眼。 “这只猫死得很惨,墓姑子的事情也很悲惨,而他们都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不是鬼鬼怪怪的东西,因此不能这样公开在公众博客上,缺德的。” 他们为此静了静。 片刻,谭哲走到我边上对谢驴子道:“她说得也是,我看这段不如还是算了吧。” “算了?”一听这话罗小乔皱了皱眉:“但辛辛苦苦跑到这里拍了那么多,这只猫尸算是最能吸引人的亮点了吧……” “还有羊尸呢。”何北北道。 罗小乔再次皱眉:“羊尸他们搞不好会认为是我们作假,哪像这只猫尸……况且还跟二十多年前真实的事件有关联,做后期要好做得多啊……还有据可查的……” “你他妈就知道亮点和后期吗?!”我终于忍不住爆了句粗话,对着一个女人。 她似乎被我的神情给惊了惊,不由朝何北北边上靠近了点,撇撇嘴嘟哝道:“你就管你自己玩呗,我们做我们的事,反正也跟你们没什么关系。” “你知道这只猫当初怎么死的吗??活生生被人往树上吊,一直到咽气它至少挣扎嚎叫了几分钟啊!!你知道它主人怎么死的吗??活生生咬断了自己的动脉啊!!有着这种惨事发生过你们怎么可以当成吸引人看的娱乐放到网上去公开??这他妈是作孽啊!!” 一叠声将话从喉咙里一起倒出,他们再度静了静,连林绢也从门外再次走了进来,走到我身边朝谭哲狠狠瞪了一眼,道:“走吧,宝珠,我也呆不下去了,他们爱拍由着他们拍去,我们就是靠两条腿走也走出这个鬼地方!” 她这话却叫我冲到脑:“就说不应该带这两人来,都是谭哲!” 何北北笑了笑,没说啥,只拍拍她的头便转身跟着小邵一起去其它的棺材堆里寻找可拍的东西。见状罗小乔似仍忿忿难平,却也无可奈何,便在我蹲□将棺盖重新给那黑猫的棺材合上时,叹了口气咕哝道: “哎,这样感觉也太平淡了吧,我们这两天拍的东西不都跟走进科学一个样了?无非就点破房子破棺材,配上老谢天花乱坠的扯皮,网上哪儿搜不到这些东西。也就个羊尸可以唬下人,但天知道有几个人会当真。” 平淡?后来罗小乔真如她所期望的,终于见到了不平淡的东西。 什么叫不平淡呢,要她命和她一辈子幸福的东西,总该不平淡的了。 但此时的她,当真是颇为失望的,尤其她没想到老谢会真的答应我不放那段视频。于是又在我边上看了一阵后,她便心有不甘地开始逐一翻看其它那些无人的棺材,仿佛只要从其中一口中找到一具尸体便能令她感到满足,可惜终无法遂了她的愿,因为每一口棺材都是空的。 见状谢驴子笑笑道:“不急,这也就才过了一晚,今晚不如就把摄像机按在这里试试,看看能拍到些什么来。” 这一说立刻令罗小乔的眼睛亮了起来。 而我一听之下不由一怔。 随即仔细看了下他的神色,见他完全不像是仅在安慰说笑的样子,一下子就急了。当即站出来对他道:“还要留一晚?老谢,你们说话要算话啊!说好了拍完这里马上就离开的,怎么还要再继续留这里?张晶的伤你们就不管了吗??” 张晶腿上的伤在早晨起床时肿得有些厉害。 虽然经过了很仔细的烧伤处理,但隔了一夜伤势的后遗症就反馈了出来,她半条腿肿得几乎连裤管也拉不下,更不要说跟着队伍在村里拍摄。所以她便留在了王寡妇家里,替我们看守着行李,原本计划中我们午饭前就可以回去,然后收拾行李走人,带她去最近的医院治疗,谁知现在竟出了这样的插曲。 见我这样问,谢驴子没回答,也没跟着小邵再继续录,只是一声不吭低头走到门外头掏出支烟,塞嘴里点燃了,谁后朝我眯了眯眼睛道:“张晶的事,我当然会管,你别口口声声的拿她当令牌。我跟她有一腿是没错,你也别拿她逼我逼得太紧。再者说,我们都是实在人,到时候片子拍成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咱一个都不会少,所以再留个一晚上,我相信她也不会怎么介意,倒是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的。算你认识那个墓姑子,怎么了,算你见过她和那只猫的死,又怎么了。你不是不信鬼神么,却又一会儿有个会问米的姥姥了,一会儿又扯什么作孽了。真是无神论者,也该知道人死如灯灭,死就死了,还在乎他们的事他们的尸体被拍进视频传到网上么,况且,我们做的事也是在解开这村子二十多年未解的谜,一旦真相被大白天下,那未尝不是什么好事,你说是不是。” 我说过这个男人一旦说起话便如同打开了水闸,如此利索又犀利的语言,令我像个石雕般傻站在原地,原先质问他时那一瞬的怒气也不知去了哪里,只觉得完全无法回答他的话,也完全无法用我这呆笨的唇舌同他争辩些什么。 只希望此时此地狐狸能在我身边,尤其是之前见到罗小乔躲在何北北身边的那一瞬。 我是多么多么希望狐狸能站在我身边,让我可以躲在他身后,替我说话,替我解决眼前这场无法改变的现状。 只要他在我身边,即便天要塌下,似乎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可惜,他不在…… 思路纷乱又难受间,我正想转过身不再去理会他,以及这里所有的人。 却在这时突然见到谢驴子一口吐掉嘴里的烟,朝着前方某个地方瞪圆了眼大喝一声:“站住!给我站住!!” 吼声如炸雷般将整个屋子的房梁都给震动了,令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停下了原本的动作。 紧跟着见到他撒腿就朝前方奔去,而他所追的方向,一团黑乎乎的人影从前方正门狭窄的门洞处一闪而逝,身形快如鬼魅。 当即何北北和小邵也立刻跟了过去,不多会儿,便又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一路走一路止不住地兴奋,大声对着屋里人叫:“喂!都来看!我们把昨晚那只鬼给抓来了!快来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6养尸地十二 ‘鬼’是个通体散发着股酸臭,胡子长得同一头乱发几乎混淆在一起的男人。 看不出他确切的年龄,因为他整张脸就好象一块被无数杂草所覆盖住的树皮,但应该不会很年轻,毕竟头发都花白了。隔着老远就能闻着他身上的体臭,而黄泉村这么低的气温,他却只穿了件袖子都快烂透的棉袄,下半身几乎什么也没穿,就几块布草草裹着,在何北北同谢驴子的夹持下用他两条动物般强壮的腿用力蹬着地,一边抵抗,一边从嘴里发出些模糊不清的声音。 听起来像在急急说着些什么,但方言口音太重,口齿也太模糊,所以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及至被他们用力推进了屋内,他却又突然沉默了下来,只低垂着头紧紧抱着手里一只帆布包,似乎一瞬放弃了挣扎的念头。但谢驴子恐他使诈,两手仍牢牢将他摁着,随后用力将他推了一把,道:“说!昨晚在外头装神弄鬼偷窥我们的是不是你!” 男人起初没有吭声。 在又被谢驴子用力推了一把时,他身子朝前一个趔趄,突然望见了什么般一双眼蓦地瞪得老大,随即耸起肩猛一挣扎,竟像条鱼一样从谢驴子两手间滑出,在林绢紧跟着的惊叫声中一低头朝着我方向直扑了过来! 我登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惊呆了。 完全没反应过来,他矮小但极其精干的身躯已腾空飞扑到我面前,径直就跪倒在我脚跟处,在我刚下意识朝后退开的同时,一把甩开手里的包转而将我脚下那口小小的棺材抱了起来。 “找死啊!”随即猛抬起头,他扭曲着一张脸怒视着我,并用一种勉强可以辨别得出内容的普通话对我怒吼道,“你们找死啊!你们都来找死啊?!” 声音竟出人意料的年轻,至多二三十来岁的样子。 而同时我刚发觉,这男人原来受着挺重的伤。他半条左腿上全是血,有道很长的伤口从他大腿处一直划到足踝,所幸伤口不深,但足踝朝内歪出个突兀的弧度,显见是折了。不过从血痕的干枯度来看,这些伤显然并不是刚才谢驴子他们所为,他应是受伤很久了,足踝部的淤血令他整个左脚肿得发紫,也难怪这样强壮和灵活,仍能被谢驴子他们追到并控制住。 一眼看到从他包里滑出来的那一袋袋泡面和零食,罗小乔惊叫道:“老谢!你看啊这不是我们带来的吃的吗!” “原来是个贼。”谢驴子讥笑般啧了声。见他迅速涨红了脸瞪向自己,便几步走到他边上,招手示意小邵的镜头对向他俩,一边从衣袋里掏出支烟递给这男人,问:“你是这村子的?” 男人紧绷着脸没有作声,也没有接过谢驴子手里的烟。 隐约透过那些覆盖在他脸上乱发,似乎能看出这人的目光极其紧张,见状谢驴子再次问道:“村里还有其他人么?” 男人依旧没有吭声,只低头朝手里那口棺材看了眼,随后用破烂的袖子管在那满是灰尘的棺盖上撸了撸。谢驴子便也没再继续追问,只弯下腰从地上拾起包泡面来,撕开口子在他面前晃了晃:“饿么?” 这两个字总算令他回答了声:“饿。” “想吃么?” “想。” 谢驴子把泡面递了过去。刚伸到男人眼门前,他一把将泡面夺过,动作快得像只野兽。随后低头用牙三两下把泡面袋扯烂了,张嘴就把干面朝嘴里塞,一块接着一块,好像完全不需要喉咙过度似的。 直到连吃了三包,吞咽的速度才逐渐满下来,他鼓着腮帮子用力咀嚼着嘴里的面粒,一边抬眼看了看我们,尤其是我。 “这村子里还有其他人么?”这时我身后响起汪进贤的话音。 第二次听见被问到这个问题,那男人不知怎的嘴角牵了牵,突兀发出一阵似笑又不太像笑的声音来。 “你笑什么?”这令谢驴子不由皱了皱眉问。 “……以……前也有人问过……这问题。”男人说话时总仿佛含了颗橄榄,说着费劲,听着吃力。 “什么时候的事?” 男人翻了翻眼睛,摇摇头:“不记得了。” “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没了,都死……了。” “怎么死的?” 他没回答。嘴里咀嚼着干面,方正的腮帮子随着牙齿的蠕动喀拉拉一阵响,我发觉他一边吃一边又朝我看了过来,乱发下的目光似乎有些闪烁。 “那你知道那些人是来做什么的吗?” 这个问题依旧没能令那男人再次吭声,只将目光转了转,瞥向小邵,算是回答。 谢驴子轻轻哦了声,随后朝他周身上下破烂的袄子看了一眼,道:“那些人没带你离开这里么,如果就你一个人在的话。” 男人由此将目光转向他,直直地看了阵,随后一字一顿道:“这里是我的家。” “这地方不都空了么,你都住哪儿?” “家里。” “能带我们去看看么?”这句话是汪进贤问的。他在插了这么一句话后走到那男人的跟前,低头朝他手指仔细看了阵,随后自言自语般咕哝了句:“你的手怎么这个样子?” 经他这么一问,所有人便将目光也朝那男人的手指上看了过去,随后罗小乔轻轻‘啊’了一声,因为这男人的手指看上去着实很可怕。 每一根都像树枝那么粗,每一根也像树枝那样起伏着很多疙瘩状的硬块,指头部分甚至完全看不到指甲,只有一些硬邦邦的痂状物和老茧覆盖在上面,令整个手看上去几乎已经畸形得不像是手。 见状,汪进贤抬起头对我们道:“静脉曲张很严重造成的,”随后再次望向那男人,重复了一遍之前那个问题:“你的手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挖地。”男人面无表情地回答。 “挖地?为什么不用铲子挖?” “他们喜欢我用手挖。” “他们?谁?” 这句话令那男人突然再次从嘴里发出那种似笑非笑的声音,随后把嘴里的面用力咽进了喉咙,他抹了抹嘴,用比之前流利了些的话音对汪进贤道:“这些问题,以前进村的人也都问起过,现在他们就躺在那些被我挖出来的土坑里。” “你杀了他们??”谢驴子眉头一拧脱口道。 男人一听咯咯笑了起来,笑得把脸埋进了两只粗糙丑陋的大手里。 片刻后抬起头,朝谢驴子看了眼,摇摇头:“我没杀他们,我怎么杀得了他们。他们自己来找死的,就跟你们一样。” “喂!你说什么啊!”听他这一说罗小乔不由怒喝了他一声,随后别过脸对谢驴子道:“老谢,你跟个小偷多说些什么,看他疯疯癫癫的,八成偷了东西又不想被我们抓,所以装疯卖傻呢。” 这番话令那男人脸再次涨了涨红,霍地抬起头似要对她说些什么,却又忽然间将目光转向我,有些突兀地说了句:“想起来了,我以前见过你。” “你?”我不由一怔。 “你,和一个老太太,那时候你这么高。”他用手比划了个低矮的高度,随后目光再次闪了闪,道:“米婆,你是米婆家的小闺女!”说出这句后他神情显然一下子有些激动起来,甚至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有些疯癫又有些木讷,用手一把拨开额头的乱发,仔仔细细看向我。 “……你是?”我意识到他可能是我当初跟着姥姥来这村子时所遇到过的某个人,但我实在想不起他究竟是谁。 “我是黑子啊!” “黑子……” 在脑子里使劲重复了几遍这简单无比的名字,终于突然间我一下想起来,他原来是李黑子,李村长的孙子。 不由令我再次朝他看了几眼,他现今这副可怕的长相实在无法令我想起他以前的样子,只依稀记得那是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小男孩,又瘦又黑又沉默,当初在村长家吃的那晚番薯汤,就是他给我端来的。 可他现在至多也就三十出头吧,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而这个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变成一个死村,他又怎么会在一村人都死去……或者离去后,仍留在这里的呢…… 一时只觉得有满肚子的话想要问他,但还没问出口,便见他原本激动的神情又慢慢枯竭了下来,脸色逐渐又恢复了原先树皮般的枯槁,他默默地看着我,轻摇了下头道:“你姥姥那时不是带你离开了么……她没告诉过你不要回来么……” 我不记得姥姥有对我这样交代过,所以摇了摇头。 他见状轻吸了口气,似苦笑般道:“这倒也是,这村里后来会发生的事,就算是她又怎么可能预料得到……” “这村里究竟发生什么了……”我不由追问。 他正要回答,不知怎的突然间一下子又闭上了嘴,随即不顾谢驴子警告的目光猛地朝我跟前靠近了两步,一眼朝着这屋子的大门处望了过去,并朝我们所有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这动作当即令我们全部静了下来,似乎一种诡异的条件反射。 虽然谁都不知道他究竟发现了什么会突然做出这种行为,可是他那张脸上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内突兀爆发出的一种奇特的神色,把我们全都给摄住了。 那是一种只有人在极度惊惧的情形下才会出现的神情,紧张、压抑、无声却令人窒息…… 随后在面前那道大门外,被一株粗壮的槐树冠给密密遮挡着的天井内,突然间斜斜滑过一道又细又长的影子。 我无法形容那究竟是人影还是别的什么。 它摇摇晃晃的,在树荫摇曳的暗影里变幻着一种浓稠而阴郁的色调,并贴着那些树杈间浓密的阴影缓缓自门廊处滑了过来。 随之我听见一种声音。 “嘶啦啦……嘶啦啦……” 仿佛细细的沙粒从粗糙的铁板上擦过的那种声音,自门外扑入的一股带着阵淡淡酸腥味的风里渗透进来,冷冷地从我脸上卷过。 随后我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自那门外缓缓地进来了,但完全没能看清楚究竟是个什么,因为就在那一瞬间,黑子猛转过身一把抓起我的手就朝身后某个方向奔去,一边用口型无声无息对着周围所有人说了一个字: “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7养尸地十三 虽然那一刻所有人都条件反射地跟着黑子朝屋后方向跑了,但恐怕等到回过神时,谁都会跟我一样,很快发觉这地方根本无路可跑。后面就是干干净净几堵墙壁,除了正门外这间屋里没有第二扇门。 那莫不是要跳窗户?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听林绢在我身后突然‘呀!’地叫了声。紧跟着我望见前面那扇原本紧闭着的窗户啪啪一阵颤动,好像有谁在外头朝里推,窗上厚厚一层灰由此而扑啦啦滚落下来,这令黑子变得更紧张了,一边回头朝林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边突然带着我一个转弯,把我朝边上一处棺材密集处拉了过去。 几步到了其中一口看上去最大最结实的棺材处,手脚麻利地将棺盖朝外一推,人轻轻一纵就朝里跳了进去。 随即从里头探出半个身体,我这才发现这口棺材原来底部是掏空的,下面就是地,地面被挖了深深一个坑,大小只容纳一个人,但深不见底。 “进来!”正迟疑着,见黑子紧绷着一张脸用口型对我说出这两个字,我不由得立刻跟着钻了进去。 进去后才发觉这坑洞比我想象的还要深,随着黑子一咕噜朝里继续钻进去,借着渗入洞内那点光线,可清楚看出里头是很长一条通道,挖得很粗糙,也不知是会通向哪里。此时身后林绢拉了拉我衣服似乎想阻止我,可突然间,也不知道是谁猛地在这当口哇的发出声怪叫,叫声似乎像受到了极大的惊骇,以致连声音都有点变调了。 随即我身后一下子有股巨大的重量压了过来,逼得我不得不跟在黑子身后急急地爬,朝更深的地方爬进去,直到那层重量不再对我造成一种窒息的压力,我听见黑子在前头一片昏暗的地洞深处对着外头压低嗓门叫了声:“关上盖子!” 棺盖立刻在一阵沉闷的声响中被快速合拢。 最后进入的是何北北,人高大力气也大,所以拖个棺材盖对他来说不费太多力气。只是在盖上盖子后,他在一片迅速合拢过来的黑暗中重重喘了两口气,随后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怒话音朝着我们粗声道:“谁啊!谁他妈推得老子腰差点闪了?!” 何北北是个脾气很不错的男人,这一路的接触中显而易见。因而能令他这样光火,想必刚才推他的那个人一定是用了十成的力道,也难怪能推得一下子让所有人的身体朝我这边压迫过来,要不是我动作快点,几乎就被那股力量压趴在地上了。 而他问过之后地洞里好一阵也没人回答,只有呼吸声此起彼伏,在我们跪爬着朝前行进时交错在衣料同土坑的摩擦声里。那样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罗小乔一声尖叫,带着点哭腔急急地道:“什么东西咬我了!什么东西咬我了!!” 这叫声随即引起洞里一阵混乱,推挤声以及何北北的咒骂声,所幸很快啪的声亮起一点火光,是谢驴子点燃了手里的打火机。 匆匆一阵照射后找到了罗小乔的脸,她紧挨在谭哲后面被夹在队伍中间,一手撑着地一手微微颤抖地举在脸侧,满眼惊惶地看着地上。而被她所以为的那个“咬”她的东西,则是地面上一根突起的白色物体。 在谭哲转过身三下五除二扒拉开它边上的土时发觉,原来它是一根细长的骨头,一时倒也分辨不出究竟是兽骨还是人骨,但看它的样子在地下埋了应有很久了,几乎像块石头似的,这令罗小乔微微松了口气。 众人也因此要再继续朝前走,忽然谢驴子将手里的火光朝罗小乔身后朝了朝,皱了眉问:“老汪,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经他这一说,我这才留意到那蹲在罗小乔身后不远处的汪进贤,一张脸的确面色很难看。 说不上来究竟是种怎样的难看法,只觉得他似乎相当紧张又相当慌乱,以至于之前当我们都盯着罗小乔看时,他一直都在低着头发呆。 直到谢驴子第二次叫了他的名字,他才霍地抬起头,随后用力吸了口气,回头轻声对何北北道:“刚才对不住了,是我推你的。” 何北北没反应过来,于是有些突兀地愣了愣。 但没等他吭声,便听见汪进贤有些神经质般地低低咕哝了两声,随后再道:“我……实在被吓坏了。刚才跟着那个小兄弟朝这里跑的时候,我总觉着他在故弄玄虚,所以就回头朝门那里多看了两眼,然后……然后我好像看到了那个东西……” “你看见了?”黑子听见他这句话回头瞥了他一眼:“你没让它看见你吧。” 汪进贤迟疑了下:“这……我不知道……” “那你到底看见了什么东西?”谢驴子忍不住问,“我也觉着奇怪呢,我们到底在躲啥??” “不好说……”汪进贤再次犹豫了阵,随后朝黑子看了看:“你说那到底是啥,看上去像人……但是……”说到这里肩膀突然微微抖了下,他抬头朝上看看,道:“嘘,你们听见啥没……” 这当口谢驴子手里的打火机烫到了他的手,我听见他低骂了声,随后熄灭了打火机。 而头顶上,正如汪进贤所说,我听见有一种很沉闷又很拖沓的声音。不知是某种拖拉物体声还是脚步声,它慢慢地自我左后方朝着右前方的位置滑了过去,然后一些细细的尘土从上掉落了下来,落到我鼻尖上,带着股淡淡的腥臭味。 “走。”随后黑子朝我肩膀上扯了一把,低声对我道。 于是队伍再次在他带领下朝着某个不知尽头的方向移动了起来。走势忽高忽低,洞似乎也变得越来越窄,到后来何北北的大高个子钻得有些吃力起来,他不得不拖了外套一边朝前挤,一边不断低低追问:“还要走多久?” 那样问了四五次之后,我发觉前面似乎隐约亮了起来。 不再如之前那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有一些模糊的光线从前端透入,把这条狭窄的暗道照出一片暗灰的色泽。而周围也开始逐渐再次变得开阔,甚至比之前刚从棺材外跳进时更加宽阔,于是后面的人立刻6续挤在了一起,三三两两,仿佛肩并着肩能令人从刚才幽闭到几乎窒息的状况里解脱出来。 而随着光线的越发明显,我看到我们这几个人已彻头彻尾成了‘土人’,脸上身上全是土,若不凭着外套和头发几乎已经分辨不出谁是谁。见状罗小乔似乎一时忘了刚才的恐惧和受伤的疼,她噗地笑了声对小邵摆手道:“喂,快拍下来。” “你还真有心情。”小邵苦笑着拍了一圈,镜头对到黑子时发觉他在瞪着自己,便悻悻然转开,往之前我们过来的方向又拍了一阵。 “你们是真的还不知道自己什么处境是吧。”见状黑子冷哼了声。 见状谢驴子板着脸朝罗小乔打了个手势,随后贴着洞壁挤到黑子身边,换了个较为友善的态度问他:“兄弟,这条通道很早以前就有的么?上面那些棺材是为了给它打掩护?” 黑子摇了下头:“我挖的。如果不是我那会儿留个心眼挖了这条道,没准也活不到今天。” 闻言汪进贤不由皱眉道:“那之前我们躲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黑子再次摇头,随后耳朵贴着洞壁听了听,便径自又朝前继续爬去。 谢驴子见状也跟了过去,此时整个通道的走势已是完全往上,虽然宽敞了很多,但比之前也难爬了很多,我有些吃力地跟在他们后面,听见谢驴子再次问他:“那东西是村里早有的么?看上去好像不止一个啊……怎么我们在外头从来没听人说起过。” “见过的哪个还有命在。”黑子冷冷道。 “就是那东西把这村里人都……” 我想谢驴子可能是想问,是那东西把这村里的人都害死的么。但碍于黑子的态度,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完。倒是黑子,在听了他这半句话后回头朝他看了一眼,随后从嘴里扑的吐出口泥水来,道:“弄明白这些有意思么,没了命什么意思都没了。”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你甭管是什么,最好永远不瞧见它们才是最好。你们是怎么来的,开车么?”说到这里,黑子人已到了这条通道的最光亮处,那是个被杂草和树枝所覆盖着的洞口,透过它们交错的缝隙隐约可见到外面砖墙和房子的废墟,原来我们这一路不停的爬行,竟已是到了离刚才那片宅子约莫几百米远的地方。 “对。”谢驴子点点头道。 “那就好,等下我送你们到车子那里,然后你们往来的路开,一路开出去别回头,也许还有救。” “那你呢?”我不由问。 “我?”他低头看了我一眼,苦笑:“我离不开这地方,这是我家。” “如果那些东西真的那么可怕,那你根本就不应该再留在这里啊……” 我这话还没说完,忽然见他蓦地将身子朝后一缩,紧跟着低头朝我狠狠地瞪了一眼,仿佛在警告我不要再继续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与此同时只见那道洞口处杂草哗哗一阵摇动,随着它们交错间缝隙的骤然破开,一道刺眼的阳光自外头直直投射了进来。 但很快它便被一道低垂而下的阴影给挡住了。 随之我看清那是张脸,一张灰得好像砖头一样颜色的脸。 瘦得仿佛是具骷髅,只有薄薄一层皮悬挂在那坚硬的颅骨上面,风干了似的,薄而透明。它们层层叠叠地盖住了这张脸的鼻子和嘴唇,只留一双眼睛在分外宽大的眼眶里朝下张望着我们,那眼睛就同我们之前所见过的那头死羊一样,干得已经没有一点水分,却仍如此突兀而苍白地深嵌在那对眼窝里,仿佛是这张木偶般的……勉强可撑得上是人脸的脸庞上,唯一带着点生气的东西…… “呒……”它一边朝里探着头,一边仿佛在用它被埋在层层皮肤下的鼻子嗅着洞里的气味,随后洞口处再次哗哗一阵响,一条细长的手臂从外头伸了进来。 手臂自腕部处已经断裂了,干枯的皮和经络下垂挂着一只同样细长,但因而也极其尖锐的手。这只手如同自己有着独立生命般在洞内狭小的空间里慢慢移动着,直触碰到黑子的身体,停了下来。 “唉……”随后它似乎发出阵如同叹息般的声音,便从洞口处退了出去。 这有些出人意料,如同它之前的突兀出现。 但它确实是离开了,只留下一片它呼吸时所喷出的气味,又酸又腥,如同一条在太阳下暴晒了很久的鱼。 哗哗……杂草和树枝在那东西离去的一瞬重新覆盖住了洞口,随后我见到一行深色的液体从谢驴子身下留了出来,带着一股骚臭味。 他竟是生生给吓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8养尸地十四 我至今都没忘记谢驴子在那刻的惊骇过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那话是对小邵说的,当时他整张脸都扭曲了,他用无比扭曲的神情和音调颤抖着问小邵:“刚……你都拍下了没??” 小邵自然是都拍下了,因为在他一路朝洞口攀爬的时候,那台摄像机就架在他肩膀上没被放下去过。得到这答案后谢驴子登时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几乎忘记了尿在裤子上的窘迫,他立即朝洞外指了指,道:“撤,赶紧的。” 当时看着他脸上神情的变化,我突然很想问问这个男人,如果小邵没能将那个怪物拍下来的话,他又将会做出什么样的指示。 是继续留在这里直到再次碰见那东西,然后将它拍摄下来再撤么? 当然,这念头我并不可能说出口,我不想激怒谢驴子,在没有跟着他们安全离开这村子之前,我完全没必要跟这些人闹翻脸。想来林绢也抱着跟我一样的心态,所以尽管她一脸的怒气和恐惧,但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固执地避开了谭哲的靠近,带着种冰冷的颤抖紧紧抓着我的手。 那之后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我们才在黑子的带领下一一爬出了洞口。 也许是确定了周围不再有刚才那种可怕东西的存在,黑子的话开始渐渐多了起来,他冷眼看着小邵护着摄像机出洞时对我道,之前那种东西通常在白天比较少见,因为白天的光亮和自然界的声音会干扰它们的听觉和视觉,但是以我们进村后所发出的那些嘈杂,以及一路而来所留下的痕迹,想必已经引到了它们的注意,所以连这么深的地方它们也会寻过来。 这地方很深么? 我想起我们一路找到那处停放棺材的宅子时,的确走了很多时间。但我总觉得这村子不应该有那么大,至少在我的印象里便是如此。 但当我正要就这问题问问黑子时,他却已径自带头朝前走去,走得一歪一扭的,受伤那条腿几乎在地上拖,但速度仍是很快。 头两里,就是几百米,运气不好也能给你绕得出不去。”黑子没好气咕哝了一句,低头用力敲了下腿,再次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什么意思,真是鬼打墙?”汪进贤几步追到他身边问。 黑子瞥了他一眼,似乎不屑同他走在一起,便故意忙慢了脚步拖到我身边,随后冷冷道:“鬼打墙,鬼打墙还不美死你。当年民警都给困死在这鬼地方好几个,天知道这叫什么玩意!” 一句话说得众人再度沉默下来,只听着四周风哗啦啦一阵从边上的槐树丛里轻轻卷过,冷不丁地叫人一阵悚然。 “……老乡,”过了好一阵,才听谢驴子干巴巴地问了句:“这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初那拨人也问过我这个问题。”黑子头也不回道。 “我知道,他们都死了……” “你本来以为我那是说笑对么。到这村子来拍这拍那的也是好玩是么。” 谢驴子没吭声。 见状黑子扭头转向我,突兀对我说了句:“记得那时,米婆带你回去的时候,我爷爷送了米婆好些东西,但你们一件也没拿,后来我爷爷一直很不高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怔了怔。 明知是不收礼别人自然不高兴,却也不知该怎样用合适的话回答,只能沉默着摇了下头。 他道:“我爷爷说,米婆过来给问了米,无论怎样都是要收点东西回去的,以往都是这样,惯例。但你姥姥却什么也没收,所以他觉得一定有问题。” “是么……”我含糊应了声。 “米婆有跟你说过不收的原因么?” 我摇摇头。 也不知他信还是不信,他撸了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又朝我望了眼,似叹了口气般道:“不管怎样,我爷爷那会儿的预感还是灵验的,因为就在那之后不到两个月,墓姑子阿姨就自杀了。而在我们听到那消息,赶紧把她骨灰给请回来安葬后不到一年的时间,村里也跟着出事了……” 事情出在墓姑子死后的第二年冬天。 黑子说,之前谢驴子带我们进的那个停放了很多棺材的宅子,叫白家祠堂。 两三百年前,它原是一户姓白的大户人家祭拜祖宗的地方,后来那户人家迁走了,房子空着空着,则渐渐成了村里逢年过节做大事时所用的公共场所,类似于礼堂。 原先里头是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的,但就在墓姑子死后的第二年冬天,记得很清楚,是冬至刚过,有一批外乡人进了村,跟村长也就是黑子他爷爷商量说,想要出钱买下西边的那片坟地,用来盖房子搞建设。 起初无论是村长也好还是村里人也好,听后大多都不怎么乐意。 因为自从那个黄顺家――也就是汪进贤所说的那个网友x,他家里迁坟迁出了具完全没有腐烂的尸体后,村里所有人都认为那坟地一定是块风水宝地。所以最初村长是一口回绝了的,但后来那些人开的价钱渐渐高出了村里人的想象,所以也就有不少人开始动心了,尤其是村长他儿子。黑子的爸爸挺游手好闲的,别的没什么长处,偏就喜欢赌,那阵在外头欠了一屁股赌债要还,正愁没钱,所以面对这突然而来的诱惑不能不感到动心。 但另一些人则反对得依然很凶,为首的是王寡妇,她家四五代都在那坟地里葬着,日子一直又过得很好,所以觉得迁墓这种行为会破坏了自家的风水,因此怎么也不肯。 于是两派间就那么天天吵吵闹闹地僵持着,一度王寡妇还宣称要将这事闹到省里去,说村长以权某私,想用大家的地去谋取他私人的利益。 可就在她那么宣称过后没几天,可怕的事发生了,王寡妇被她回来过年的儿子发现死在了家中的楼梯下。当时状况很惨,断裂的颈椎刺穿了她的脖子,整张脸朝地,脸皮都跟地面给粘成了一块儿,看上去应是死了好几天,但无法判断是意外身亡还是他杀。王寡妇儿子一口咬定是村长和他儿子干的,因为他们最有犯罪动机,但片儿警过来查了几遭,始终查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依据她的伤势和她尸体所处的位置,给出结论说她是下楼时不慎摔死。 那之后不久他们就将王寡妇草草埋葬了,而王寡妇儿子同村长家也正式结下了梁子,天天守在村长家门外骂,朝他们家门上泼脏水……这样闹腾了大约有半个来月吧,突然有一天他没出现。而之后也没再出现,因为他也死了,被人发现死在他家墙角边。 死的样子很可怕,头在墙上被砸开花了,肚子剖开,里面的内脏和血肉都没了,只有薄薄一层皮贴着骨头,好像当初村里死得很诡异的那些牲口,以及被墓姑子杀死的男人尸体一样。 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寡妇刚死不久,在村长家闹事的王寡妇的儿子竟然也死了,还死得那么凶,于是村长一家不被人怀疑都不成,甚至警察也都开始对他们家进行起了缜密的调查,一瞬间,这个家庭陷进了一个众矢之的般的困境。 但就在所有人都在怀疑那一切究竟是不是村长跟他儿子干的时候,没过多久,村里仿佛中了邪一样接二连三开始再次有人暴毙。之所以说是暴毙,因为那些人的死状竟然都跟墓姑子杀死的那个男人、以及王寡妇儿子一模一样。短短两三个月,竟连着死了三四个人,有的是在田里,有的在自家院子里,有的干脆是在自家床上……就仿佛突然间死神盯上了这整个村子里的人,一时人心惶惶,谁都怕睡一觉第二天就成了一具尸体被吸空了的干尸,谁都担心早上天一亮推开门,门口躺着具干巴巴的尸体瞪着自己看。 但是警察来了好几拨,挨家挨户地调查,可就是调查不出那些人被害原因,更不要说找出凶手。于是只能将这案子一直搁在调查的状态,而村里则都惶恐极了,有几家干脆一搬了之,同时又有个传言风似的在村里不胫而走,说是村西那块墓地早已被墓姑子诅咒了,谁让村里人过去都对不起她,总是整她,还吊死了那只被她视作儿子的猫。所以,现在死的那些人,都是墓姑子死去的冤魂回来作祟来的,不然怎么死的人死状都跟她那个老公一模一样呢,连凶手也找不到。 于是就聚拢了开会一合计,说干脆就把那片地卖给那些外乡人算了,兴许平了坟盖了新房子,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于是当即就委托村长联系上了那些人,没过多久,便同他们把地契转让的手续都给办了。 说到这里,黑子的话音突然顿了顿。 见状,听得入神的汪进贤忙推了推眼镜追问了句:“后来怎么样了?” 黑子没有搭腔,只伸手朝左侧方向指了指,道:“那铁皮房子就是你们的车么?” 这一说,所有人立即抬头朝那方向望去。 果然见到谭哲的那辆黑色悍马在左前方一块空地上静静停着,远看过去真跟栋矮房子似的。离它不远处便是王寡妇家那栋楼房,它背对着我们孤零零同墓姑子那间小屋在那片空地上矗着,但我们早晨离开时,记得是从它左前方向离开的,此时却是从它由后方回来,似乎由始至终我们以它为终点绕了一个圈。 当然关于这一点,我没去想更多,虽然觉得似乎我们这一路始终是直去直回的。 当时只是立刻跟着众人一起朝着王寡妇家快速奔去,见状黑子不由一边瘸着腿追在后面,一边惊问:“你们去那屋做什么??不是要回车上去么??” “老乡,谢谢你带路,不过我们还有人在里面,行李也都在那里面。”谢驴子边跑边答。说着话便已头一个奔进了王寡妇的屋里,自然是没能望见黑子在听到他这话后一下子停了脚步,脸色变了变。 “怎么了?黑子?”见状我不由也停下脚步,问他。 他没回答,只睁大了一双被乱发覆盖的眼闪闪烁烁望着那栋屋子。不出片刻,屋子里突然骤地爆发出一声尖叫,随即便见谢驴子踉踉跄跄从屋子里退了出来,苍白着一张脸对我们颤声道:“……人……她人……她……” 连说了好几声都无法听明白他到底要说些什么,但看这表情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当即所有人一起朝屋里冲了进去。而进门的一瞬间立刻就知道不对劲了,整间客堂里充斥着一股酸腥的味道,就跟之前在地洞遇到那怪物时闻到的气味一模一样。 “张晶?!”罗小乔条件反射似的对着那空荡荡的空间叫了声,被边上的汪进贤立即伸手一把捂住了嘴。 见状一旁的何北北正要过去把汪进贤拉开,突然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他两眼睁得老大迅速往客堂正中间那张桌子前走了过去,几步到它边上定睛看了一眼,复又倒抽了口气急急退了回来。 而这时我也看清了,那桌子上分明是两截手指,细长白皙的女人的手指! 沿着边上的血迹一路往下,就在桌脚边有几块鲜红的肉团粘在角落里,连同上面零星的布料,仿佛被什么东西从身体上一扯落间便不经意地就丢弃在了那儿。而周围的地上,桌子后面那片贴着油纸的墙上,到处都是血,鲜红的还未凝固起来的血。 它们同墙壁和地面斑驳的颜色混在一起,所以乍一眼几乎没让任何人发现,直至目光适应了屋里昏暗的光线,又被那手指和肉块一刺激,那些颜色便猛地脱离了层层干扰触目惊心地在视野内清晰起来。登时看得在场所有人都僵立在原地,直至罗小乔突地一声尖叫推开汪进贤朝外狂奔了出去,我猛地听见头顶上方有什么东西发出轻轻一声类似闷哼般的声响: “嗬……啊……” 紧跟着听见外头黑子变了调般一声大叫:“快出来!!” 我还没来得及回过神便被林绢和谭哲一前一后朝外拖了出去,与此同时依稀见到有道白糊糊的东西从我刚才所站位置上方纵了下来,落地嘭的声闷响,随后一种无比奇特又缓慢的脚步声响起,似是一路追随着我们径直跟了出来。 此时我们已全都跑到了房车边上,没有一个人敢回头看追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一心急着等谭哲开锁放我们进去,却在这当口突然见谭哲抽回手一声咒骂,并朝车下猛地踢了一脚:“操!油全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9养尸地十五 地上深深一滩水塘,本都以为是水,却谁想原来都是汽油。情急的时候根本没人注意到,直到听见谭哲一声怒骂,才猛地意识到周围空气里充斥着股浓重的汽油味。 当时所有人立刻就作了鸟散状。 撒腿就跑,朝着我们前夜开车进村时的那个方向。而本能这东西就是这样奇怪,其实当时谁都没看清从王寡妇家追出来那东西究竟什么样,可是一股由内而外的恐惧却是直透入骨髓的,这恐惧驱使我们在一眼看到车无法开动后立刻就朝村口方向跑去。但我们这一逃却把一个人给急坏了,就是黑子,在我跟着林绢他们一头朝前冲着的时候,便听见他在后面扯着嗓子大声叫:“回来!都给我回来!” 可当时没有任何人听他的。 只一股脑地朝前奔,但奔着奔着,很快就发觉不对劲起来。 因为前一晚谭哲把车开进村后,没多久就停下了,所以王寡妇家应该是离村口很近的。我还很清楚地记得我回头朝过来的方向看去时,能很清楚地看到村口那棵掉死了墓姑子那只黑猫的歪脖子树。 可是此刻我们明明跑了很长一段路,却始终没见到村口那片被车轮碾出的车道,以及村口那棵孤零零的歪脖子树。 这不正常。 意识到这点汪进贤头一个停了下来,大声问谭哲:“小谭!我们是不是跑错方向了??” 而谭哲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却眼睛一下子瞪大,朝前用力指了指:“……那不是王寡妇家么……” 他这一指,果然见到左前方一前一后矗着两栋房子。大的是王寡妇家,小的是墓姑子的住处……我们这一圈猛跑,竟是又兜回了原处,而且是刚才从白家祠堂逃回来时的那个方位……但只看到谭哲那辆没了油的巨大房车停在那边,周围没见到黑子,也没看到之前从屋里追出来的那个东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面相觑间,忽听罗小乔抖着声问了句:“北北呢?你们看到北北了吗……” 没人看到何北北。 刚才一路跟着他们狂奔时,我记得很清楚他就在罗小乔边上跑着,离我大约五六步远。 可是一转眼间人就不见了。 就连一直在他边上的罗小乔也是刚刚才发现何北北突然间就失踪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登时令她那张脸变得比纸还苍白,她朝周围所有沉默而无措的人呆呆望了圈,随后一咬牙一跺脚,猛转身就往回奔了过去。 边跑边叫:“北北!北北你在哪啊!北北!”见状谢驴子不由同汪进贤迅速递了个眼神。看来是准备要去制止她这不管不顾的行为,但没想到却是我估计错了,眼见离罗小乔最近的一处蒿草丛内突然一阵耸动,两人急转身朝着右方向撒腿便跑,竟是将其他人都给丢下不管了。 但是没等他们跑出几步远,突然一道黑影倏地从那片蒿草从里窜了出来,眼见罗小乔竟得要叫出声,一把捂住她嘴把她从那方向给推了回来,随后对着谢驴子和汪进贤低吼了声: “别往那走!跟我来!” 这才看清,原来他竟是黑子。 之前我还以为他不管我们自己一人跑了,没想到却是藏身在那处蒿草丛里。此时一脸的紧张,他一边瞪大眼朝身后看了又看,一边朝我们用力挥了几下手。见状我们立即跟了过去,包括一脸尴尬的谢驴子跟汪进贤。 随后见他再次纵身跳进了那片高大的蒿草丛里,几下便在那片被杂草占满的田埂里隐去了踪迹,我们也迅速跟着进入,只有罗小乔还在田埂边站着,铁青着一张脸环顾四周,嘴里絮絮叫着何北北的名字。 他失踪得实在太过突然和蹊跷,但就这么任着她干着急也不是什么办法,因而转过身我一把将她拖进了队伍,岂料这一下让她哇的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甩开我手抽了我一把,骂道:“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啊!刚才他还在这里啊!你们是想不管他了是吗!!有没有人性啊……” 话似乎还没说完,她的骂声却突然猛一下停住,一双眼盯着我脚下某处瞪得几乎要突出来了,随后哇的声尖叫,她一把将我推到一边随后跌跌撞撞朝着黑子身影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妖怪来了!!妖怪来了啊!!” 那力气真的很大,我毫无防备间被她推得一个趔趄,随后见到林绢紧盯着我整张脸拧成一团,想对我说些什么却被她身后的谭哲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这同时我感到自己后背一下子撞在了某样东西上。 坚硬而单薄的一样东西。 随即一股极猛的酸腥味直冲着我鼻子和嘴里钻了进来,同之前在地洞里闻到的一模一样的味道,却又着实比那要浓重刺鼻得太多。呛得我险些要吐出来了,却被周身随之而来一股冰冷的恶寒生生给逼进了喉咙,只张大了一张嘴用力喘着气,然后借着眼角的余光,我一眼瞥见身侧有几根细如竹竿又被层层半透明的皮包裹着指骨。 它们轻轻一晃,照着我肩膀上一把抓了过来! 见状林绢一把挥开谭哲的手对我尖叫一声:“快跑!” 与此同时我也不知哪来的反应一下子就跪到了地上,没被抓到肩膀,但脖子上无可避免地被一股尖锐的力道扯得火辣辣一阵刺痛,这痛如同触电般令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林绢方向冲了过去,随后被她一把从地上拖起来转身就跑。 一路跑,一路能听见身后杂草内哗哗声交错乱响,似有无数双脚在那片密集的蒿草丛里踩动着。速度不快,但每一下都如鬼魅般如影随形,让人听着心跳快得几乎每吸一口气都是痛的。 直至后来那些声音似乎不见了,我们依旧疯狂地朝前死命奔跑。 一口气穿过两片农田,又钻过了两条被几片荒宅围绕着的小路,再沿着一条被疯长的玉米遮得几乎看不清地面的田埂艰难地穿梭了一阵后,终于见到黑子在前方一片焦黑得仿佛遭遇过一场火灾的楼房处停了下来。 这时所有人跑得几乎都已快断气了,我却依旧两条腿抖个不停,仿佛习惯性还要往前继续跑。 但所有人里汪进贤的状况却是最糟糕的。本来两条腿就不太好,此刻干脆匍匐到地上吐了起来,见状黑子眉头一拧低低说了些什么,随后快步到田里扯了几把枯玉米秆拖到他面前,将地上他的呕吐物给盖严实了,从棉袄里摸出包火柴嚓地点燃,朝玉米秆上扔了过去。 玉米秆立刻烧了起来,将地上的呕吐物也一并吞进了火舌里。“这味道会把那东西引来,火洗过才干净。”等烧得差不多,黑子对我们解释道,随后朝身后的房子指了指,有些突兀地问我:“还记得这里不?” 我不由再次朝那片焦黑的房子看了眼。 似乎是有点眼熟,不过大片地方都被烧焦的,所剩下的比较完整的那一两栋矮楼,实在让我想不起更多的来。 “这是我家。”见状黑子道。一边踩灭了地上的余火,抱着手里的小小棺材转身朝矮楼内走了进去。 于是我忽然留意到,他竟一直都抱着那口从百家祠堂里带出来的猫棺材。 像抱着个小孩似的抱在怀里,之前无论是拉住罗小乔也好,带着我们在地里一路狂奔也好,始终都没忘了这口棺材。 而同时也明白过来,难怪眼前这片房子看着眼熟又陌生,原来它就是当年李村长的家。 当年这套宅子也算是村里比较‘豪华’的建筑,因为村长家是个人口稠密的大家庭。记得围着一个大院子都是楼房,最高的有三层楼面,并且很宽敞。 但现下那些都烧没了,只有一栋矮楼还保持得比较完整,但矗在一片黑乎乎的砖瓦之间却又格外的荒凉和孤独,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怪异。印象里原是靠近后院用来做仓库堆农耕工具之类的吧,却不知黑子将我们带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一时也没追着问,便跟着众人一起越过那些废墟也朝矮楼内走了进去。 一进门只觉得一下子好像进了座坟墓似的。楼里无比的暗,从大太阳底下乍一进入,竟有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好一阵等眼睛适应了里头的光线,方才发现这楼里所有的窗都被关得死紧,而且不知多少年没有被开启过,上面蒙着厚厚的灰。窗上钉着木条,也是有很多年头了,积满了灰尘,并且有些摇摇欲坠。仅有的那些光便是从那些木条的缝隙间渗透进来的,也难怪房子内昏暗至此。 “扛机器的,你把门关关牢。”就在我们6续进门后打量着屋里一切的时候,黑子放下了手里的棺材,转身对小邵道。 小邵依言去关门,却见罗小乔还在门外站着,两眼通红。“你还不进来么?”于是他问她。 “何北北怎么办,你们就不管他了吗!”她一开口眼泪就哗哗掉了下来,林绢见状一声冷哼: “你男朋友你倒是要管,别人不管就叫没人性。那你呢,刚才把宝珠硬生生往怪物身上推,你那叫有人性?!” “我是害怕啊!” “害怕你推她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啊……我害怕啊!”说着罗小乔眼泪掉得更凶了起来,小邵不得不一边将她拉进屋,一边关上门打圆场道:“算了,害怕的时候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呢,是吧老谢。” 说着故意朝谢驴子看了一眼。 谢驴子知道他意有所指,也不好说什么,只轻轻咳嗽了声,随后扯开话头对黑子道: “你平时就住在这里么?” 黑子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很久没来了,但这里还算安全。” “那你都住哪儿?” “哪儿都住,只要那些东西不想碰我,哪儿都还算安全。” 一句话出口,所有人都沉默了下,随后罗小乔再次抽抽嗒嗒哭了起来,边哭边问:“那何北北呢?他现在会怎么样……” 黑子望了她一眼,转身走到窗户边一边用力卸着上面那几根已经有些松脱的木条,一边道:“你还是别再想了比较好,人各有命。我早说了么,你们送死来的,那时你们还觉得很有趣是不是,就跟上次那些人一样。” “那些人就是被刚才那东西给弄死的么?”小邵问。 “是的。他们胆子比你们大,步行进来的,连车都不开,所以都死了。”在将所有松动的木条卸下后黑子从角落里找出些更厚实的木板,接着又道:“原本听你们说开车来的,我还当你们能逃出去,谁知道你们的车没油了。”一边说一边看了我一眼,摇摇头:“如果米婆在就好了,她还好么,宝珠?” “她过世了。”我答。 “过世了……”他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可惜……我爷爷那时还说,要不要再请她过来看看。但又说,她连礼都不肯收,怕是不肯再来的了。后来的确是这样,墓姑子阿姨下葬她也没来,小黑下葬那天地里的土发出冲天的臭气来,爷爷特地打了电话去请她,她也还是没来……” “小黑是谁?”听到这里我不由轻轻问了句。 他看了看我,随后朝地下那口棺材一指,面无表情道:“它就是小黑。那会儿大家都很害怕,所以叔叔他们吊死它的时候我不敢去阻拦,结果做了三天噩梦。所以后来我偷偷去把它从树上放下来,葬了,但葬它那天土里发出股很臭的味道,好几天都散不掉。” “土里发出臭味?知道是怎么回事么?”汪进贤听到这里插嘴问道。 黑子摇摇头:“不知道,一开始我爷爷很担心,但后来就没味道了,也就没人去想这事了。也可能是河里倒流进什么东西变质,也是会出味道的。”说到这里,他敲了敲身下的板子,对那几个呆立在一旁听着我们谈话的男人道:“过来帮一下,傍晚前把这些板子钉好了,那样晚上可以省心些。” “有用么?”闻言谢驴子他们立刻围了过去开始找钉子和锤子,一边问他。 “那时我就是在这屋里躲过去的。”黑子点了点道,“我爷爷说,这是村里唯一一些柳木,它们阴,比村里的槐树还阴,所以能让那些不化骨眼浊。” “不化骨?”这三个字令汪进贤蓦地再次抬头望向了他:“那些东西是不化骨?” “我爷爷是这么叫它们的,”咬着嘴里的长钉,黑子朝窗外被灰尘罩得模模糊糊的阳光看了一眼:“那时他天天都在念叨,不化骨来了……不化骨来了……墓姑子变成不化骨要回来讨债了……这个村子要死了……” “那么那东西真是墓姑子化的?” “我不知道,”黑子用力敲了两下木板,“墓姑子阿姨只有一个,但它们有很多,你们刚才看到的,不过是它们里头一点凤毛麟角而已。所以我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都那么多年了,在它们眼皮子底下偷生,也给它们做过一些它们想要我做的事……我还是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 “那它们到底是怎么来的……”我不由问道。 他敲着榔头的手顿了顿,随后抓了把长长的乱发,看看我道:“之前不是跟你们说过么,那时村里连着暴死了几个人,村里人一害怕,就干脆把西边坟地的那片地给卖了出去。卖得的价钱还挺高的,高出了村里人的想象。所以村里人就预备给自家葬在那片坟地里的老祖宗觅个好风水的地面,重新给迁葬了。” “那是很隆重也很慎重的一件事,请戏班子唱戏,又摆酒席祭拜,着实热闹了好些天。说来也怪,好像自打地契移交的手续一办妥,村里就太平了,再也没出现过有人暴死的可怕事情,似乎一下子这村又回到了以前那种安稳太平的日子。所有人也希望那些不好的事情尽快都消失并忘记,所以就专心地搞着喜庆的祭典,专心地选着黄道吉日去准备各家的迁坟。但是没想到,就在等到了最适合迁坟的黄道吉日那一天,让所有人怎么都没想到的一件事发生了。” 说到这里黑子的话音顿了顿,然后慢慢看了我们所有人一圈,突兀问道:“你们在白家祠堂里看到那些棺材时,有没有发觉它们和一般的棺材有什么不同?” 这句话问得我们所有人都怔了怔。 有什么不同? 除了都是空的,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却没有一人回答他,只是沉默着,就连罗小乔也停了抽泣,一声不吭地望着他。 见状他低哼了声,随后慢慢道:“那些棺材底部都穿了个洞。所以黄道吉日那天,我看到最先被他们从地里请出来的老刘家太爷爷那口棺材,底部泻出一堆泥。这把老刘家的人都急坏了,以为是棺材埋得不好所以让老太爷和泥混在了一起,可是打开时里头却是空的,只有棺材底部一个洞,分明像是被什么动物用爪子抓刨出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0养尸地十六 洞的大小刚能容纳一个人的体积。 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棺材底下的洞是地鼠打的,为了偷吃尸体。 但细想想那其实是很没理由的,什么样的地鼠能把一具尸体吃得连一点骨头渣都不剩呢?但当时现场气氛太过诡异,所以谁也没细究,只都沉默着看着第二具棺材被从土里抬出来,岂料这一抬可好,登时如同炸开了锅似的把所有人都给惊到了,因为第二口棺材依然是从底部泻出一堆黑泥,竟也是底部被挖穿,里面空空如也。 那样连开了四五口棺材,无一例外都是这种样子。 当时是四月份近五月的天,可是在场所有人一下子都感到一种透入骨头的冷,尤其像黑子这样年纪小点的,都开始缩起脖子打起了哆嗦。之后没过多久,也不知谁起了头,在场所有村民也不管什么黄道吉日,什么合适的时辰了,纷纷带着铲子找到自家的墓地急急开挖。 而挖掘的结果无疑是更加令人恐惧的,因为随着一具具棺材的先后出土,他们惊恐地发现所有被挖掘出来的那些棺木,无论在地下埋了几年还是几十年,亦或者上百年,虽然从外表来看它们全都是好好的,甚至木头都没有开始腐烂,可是一打开来,里头全都是空的。每一口空荡荡的棺材底下都有一个洞,有大有小,仿佛一张巨大的嘴巴似的冷冷对着众人,带着一种让人冷到骨子里去的神情…… 就是这样,连着几天几夜不停的挖掘,西边坟地里那些空棺算是全都见了天日。 黑子说,那是一种见过一眼后这辈子就再也无法忘记了的景象―― 家家户户守着他们祖辈的棺材,可是棺材里的人却完全没了踪迹,哪怕照着埋棺材的坑往下掘地数尺那么挖,也什么都挖不着。唯一一口没有被破了棺材底、里头的尸身还好端端保存着的,竟只有黑子前阵子亲手葬下去的那只黑猫的棺材,这诡异的情形不仅吓住了全村的人,也把那些被买下这片坟地的开发商派来帮忙挖掘的工人都给吓跑了,连钱都不敢收。 也有胆大些的,做这一行久些的老师傅,临走前对李村长说,看这情形怕是不妙,该不会是诈尸了吧。可是诈尸的通常都是比较新鲜的尸体,那些埋了几十年的尸体只怕已经烂得只剩下骨头,不可能还有兴风作浪的能力,而且诈尸通常是在棺材开了盖子,尸体接触到空气的那一瞬间才会发生,从没听说过埋在地底下处于密闭状态的尸体也能诈尸。 只是说归说,却终究也不敢再往深了想,只嘱咐村长无论怎样要想办法请个高人过来看一下,否则,这地别说再盖房子,就是废弃着扔在那儿,也始终是不妥的。 村长这边立刻就派人出村去请高人了。 而同时,全村那么多口棺材却也一时没个安置之处。放在各自的家中吧,谁都害怕。但若就那么放在外头,这风吹日晒的,虽说都是些空棺材,却总归不舍得。于是一商量,就将那百来口棺材浩浩荡荡地抬进了白家祠堂,一边由各家派出代表日夜在那里守着,一边摆上香火蜡烛没日没夜地在那儿祭着。 那样整整过了两个礼拜,倒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村里那些战战兢兢的人一颗悬着的心便总算慢慢落了下来。又过了两三天,派出去请的高人也来了村子,先是和尚,后是道士,都是从正规寺庙里请出来的。带着他们去坟地和祠堂看了一圈,虽然最终两方人都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坟地内所有棺材全部都成了空棺,但几场法事都做得十成十的规矩,之后,日子倒也都过得太太平平的,和寻常没什么两样,于是也就渐渐没人刻意去提那些空着的棺材了,只依旧每天派人在祠堂里守着,香火不断。 之后,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个把月就又过去了,转眼天气说热就热了起来,买下坟地的开发商所组织的施工队6续开了进来,全面翻整那块墓地,于是原先那地方的阴沉和荒凉便因此一扫而光,每天黑子都会跟着一班小孩过去看热闹,看铲车推上翻下的,好不热闹。 更热闹的是村长家办喜事了。 结婚的是村长的小儿子,也就是那位片儿警,新娘是省城里的银行会计,原定十月结婚,但一来前阵子因了王寡妇家出的事后村长身体变得有点差,二来为了给迁坟那档子事冲个喜,所以就把婚期给提前了。 本是很喜庆很快乐的事,但黑子说到这里时,那张本就跟树皮似皱着的脸,看起来似乎更阴沉了,连嗓音也变得有些低哑,不知不觉里带上了乡音,以致听得让人有些吃力。 他说,谁能想到呢,就在他二叔结婚的当天,村里就又出了怪事。 最先是新娘子过门的时候。 那时也没什么轿车,新娘接进村只有一辆挂了红绸的拖拉机,所以看新人是一目了然的,因而在听见拖拉机响时家家户户都跑了出来,争先恐后要看看那位城里来的新娘子。 可是随着拖拉机的接近,原本热热闹闹的看亲队伍却突然都沉默了下来,以致新娘子还以为自己着装上出了什么差池。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就在载着她的那辆拖拉机顶上蹲着只毛色漆黑的猫,头朝下垂着,一路随着拖拉机的颠簸摇来晃去地看着新娘子。直到离村口那棵老槐树只剩十来米距离的时候,它一纵身就跳了下去,几下小跑便在拖拉机周围卷起的尘埃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只猫无疑是令所有村人都想起了墓姑子那头黑猫。它们实在是长得太像了,但这种乡村田地里野猫向来不少,单凭一只黑猫的出现就胡思乱想,未免有些杯弓蛇影,所以私下议论了阵之后,倒也没让人真正往心里去。 那样转眼到了晚上,一村人热热闹闹集中在村长家的院子里吃着喜酒,正吃到划拳拼酒的兴奋处,也不知谁突然喊了声,谁啊,谁他妈在哭啊?? 紧接着,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从村长家那栋最高的楼房顶上,有一阵好像婴儿哭一样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那上头飘了下来,并且随着那些喝酒人渐渐安静下来,那声音越发的清晰,轻一下重一下,仿佛就在耳朵边似的。 但就在黑子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真的看到就在眼角边不远的地方,一只漆黑的猫无声无息像团鬼魅一样地跑了过去。一路径直穿过院子里的酒席,朝着李村长正屋那道门里轻轻一跳,随即便不见了踪影,而这个时候众人还在握着酒杯张大了嘴朝屋顶上看着,却什么也没看出些啥来,于是骂骂咧咧一阵后又开始用了比之前更大的劲头去喝酒和划拳,唯有黑子手脚冰凉地再也吃不下一口东西,正寻思着想把看到的东西跟他爷爷说,但看到他那张担忧又苍白的脸,生生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就在这天夜里,黑子睡觉的时候,似乎又听见了那种婴儿哭般的声音。 他说那是猫叫,一定是猫叫,猫□的时候总会发出这种声音,但有时猫极度愤怒的时候,也会发出这样的叫声。 所以那一整晚他都没睡好,好容易到了第二天天亮,正开始有些迷迷糊糊,却被院子里一阵混乱的说话声给吵醒,那是住在附近的邻居,四十来岁的女人,尖而大的嗓门,她在故意压低了那嗓门却又克制不住急躁地对李村长道:你知道不,老李,昨晚我们看到新郎新娘那屋的房顶上有个女人坐着在哭呢……看着好像是王寡妇…… 新婚燕尔跑来说这么一句话,这得是多么大的晦气。 可偏偏这时候,还没等李村长来得及朝人发火,黑子他二叔突然从楼上跌跌撞撞地跑了下来,一边跑一边急着叫,阿爸!阿爸!赶紧找大夫去!小霞她在床上不出气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1养尸地十七 黑子学他二叔说话的样子学得很传神,仿佛一瞬间把我们所有人带到了那个早上,原本很平常又平静的一个早上,却因新娘子小霞突发的一场急病而将之粉碎。 听黑子的描述,似乎小霞得的是突发性哮喘类疾病,因为无法吸气也无法呼气。眼看着命悬一线,请来的村大夫也没办法,根本没那设备和药物救,于是当即在她脖子上割了个口子插上空心管,以这样的急救法子总算让她缓了口气过来,然后急急让黑子的二叔护着赶紧送往最近的镇上去医治。 送他们离开的就是前一天接新娘子过门的那辆披红挂绿的拖拉机,看得人心里都不是个滋味,眼瞅着好好一场喜事一夜间突然发生了这样的变故,这真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于是不由想起新娘子刚来时蹲在拖拉机上的那只黑猫,还有后来盘踞在新房屋顶上的猫叫声和疑似王寡妇的身影,当下人们都纷纷猜测,会不会是王寡妇冤魂不散,跟着那只被吊死的猫跑到村长家寻仇来了…… 但这猜测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因为紧跟着发生了一件事,很快引去了村里人所有的注意力―― 就在新娘子发急病被送走的当天下午,那些在西边坟地里干着活儿的工人们突然从坟地中心挖出块大石头。石头约莫三米来长,七八公分的厚度,横埋在墓地中心地下二十来尺的地方,通体浑圆,不是这村里随处可见的那种青色山岩,而是黄里透着白,并且剥开外面一层石化了的土胚,摸到里头是一种比较温润的光滑。 李村长算是有点见识的了,一看到立刻说,哎?这不是早年地震时候震没了的那块汉白玉碑么。 原来,在李村长还是黑子当时那般年纪的时候,村里的墓地上一直都竖着块汉白玉的碑。但长年风吹日晒的基本没什么人注意过它,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年代被谁竖在那里的,亦不知道竖在那里究竟派什么用,只听那些年纪很大的人叫它‘前沙碑’。六十年前一场地震过后,突然它就不见了,也不知是被震碎了还是怎的。而那时村里正闹着饥荒,所以根本没人有闲心去注意这个。 直到现在突然又重见了天日,才让老人想起了那段往事来,只是令人费解的是,当时那一场地震其实规模也并不大,怎么就能把那么大一块石碑给完完整整地陷进了地下二十来尺的地方呢,即便坟地的土质较其它地方松软,也不能软成那种样子啊…… 但这个疑问尚在心头没被琢磨太久,另一个疑问却很快凸显了出来,并明明白白被周围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就是那块汉白玉的碑,原先是一色的白,虽然年代久远通体都已经变得发黄,仍可说是无暇的。但当它被从二十来尺深的地下被重新挖出后,却显见原本光滑干净的碑身上布满了一些好像人经络一样纤细又密集的裂缝。石头里出现裂缝,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奇就奇在那些裂缝里还渗透着一种若隐若现的,好像铁锈一般的颜色,这些颜色让整块碑看起来就好像一块巨大的白色鸡血石一样。而被它们所包围着的正中间,明明白白刻着三个字,也就是过去那些老人们所称这碑的名字。 谐音听起来是‘前沙碑’。 其实本意应该是叫它‘千杀碑’。 因为石碑上所刻的三个字清清楚楚写着:『千杀 镇』。 不知道那究竟是一个镇子的名称,还是另外有所寓意。总之这样一块带着明显血腥的色泽,和充满着某种暴戾感觉的东西,被突兀地从这片本就令所有村民惶惶不安的坟地里挖出来,这让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又都再次不安了起来。 黑子说,那种不安,就好像埋着那块石碑的那道深深的坑洞一样,又黑又深,好像随时随地都能把人扯进去似的。当时不知怎的,全村的狗突然间都叫了起来,叫得特别凶,喝斥都喝斥不停,好像在跟工程队突突的铲车声较劲似的。 那样此起彼伏地叫了约莫十来分钟的样子,突然就停了,与此同时工程队铲车的挖掘声也停了,因为他们推土的时候在靠近那块碑出土的地方有道斜坡突兀朝下凹了进去,这个塌陷让埋碑的那个坑霍地往下一沉,沉出个将近五六米深的洞来,这个洞刚刚出现立刻腾出股极起浓烈的恶臭,就像黑子之前所说的那种,在他埋下黑猫的棺材时,地里所发出的好似河道里逆流进了东西腐烂后所发出的气味。 而伴随着那种气味,就看到那个洞里漆黑的泥土裹着森森的白骨,一块连着一块,由上至下仿佛鹅卵石般在土里堆叠着,年代已久,原本包裹在白骨上的灰色布料见风便化,瞬间露出更多的骨头,仿佛一块块嶙峋干枯的树杈般参差不齐,仅仅粗略那么一看,竟似有不下百余具尸身。 而再往下,仍可见有头盖骨或者腿骨从土壤里钻出,如果再继续挖掘下去完全不知还能挖掘出多少来。 这幕情形瞬间让在场所有人都给震呆了,一时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呆呆看着那个深渊般的坑洞,一个个瞠目结舌的发着愣,也不知该究竟怎样才好。直到工头最先反应过来,大手一挥,说,愣什么愣,骨头还没见过么,哪片地里不埋着几根骨头,还不继续干活! 这番话一出,李村长也回过了神。当时他就急了,虽然他文化程度不高,不过好歹也知道那些骨头都是很有些年头的,比这村里原先埋在上面的那些都要早,那就得是文物了。所以无论怎样好歹也要让文物局的人过来看一下,也许鉴定出来是了不得的古文物呢! 当即把这想法跟工头说了,并拦着他不再让他们继续干活。 就那样僵持了整整一下午,开发商那边来消息了,说不给干活就先停吧,等村里找文物局的人来看过了再做决定,也不差这一点时间。 于是僵持总算结束,黑子在人群外看着自己爷爷,他身体不舒服了好些天了,单薄又瘦削,却仍是分外精神地在工地上指挥着,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给村里人开大会时健健康康的样子。指挥这个指挥那个,将现场清理的工作指派得有条不紊。 但除了黑子之外,似乎所有人都没见到那块像鸡血石一样的汉白玉石碑上正蹲着只通体漆黑的猫,它眯缝着一双黑锃锃的眼睛看着周围那些人,又在黑子伸手扯向他爸爸衣角时,懒洋洋朝他瞥了过来。 而就在离它不远的地方,一个到处堆着翻出来的新土的无人角落里,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带着张模糊不清的脸在那儿站着。 说是站,那脚却是踮着,好像跳芭蕾一样。 黑子说到这里时,突然我听见头顶上方有什么东西发出咔的声轻响。 随后一阵细细的哭声由那方向飘了下来,非常压抑而伤心的呜咽声。很显然这声音我周围那些人也都听见了,因为他们的注意力一下子从黑子脸上集中到了屋子的天花板上。 此时已近黄昏,屋子里昏暗得几乎看不清楚任何东西,却似乎仍能隐隐绰绰地感觉到就在那声音飘来的方向,隐隐似乎有团模糊的人影在一根粗大的房梁上蹲着。 并且朝下看着。 “谁!”随即倏的一道雪白的光亮朝那方向照了过去,谢驴子举着手电朝那地方大喝了一声。 但电筒强烈的光线所及之处,除了堆满了灰尘的那根粗大房梁外,什么都没有。 不……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 有那么一两道痕迹,在那堆灰尘里浅浅的,淡淡的烙着,好像人的脚印。 但脚印全都只有前半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2养尸地十八 当时罗小乔就跟发疯似的尖叫了起来,因为她离那根房梁最近,看得也最清楚。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叫声对人的影响是极大的,几乎一瞬间,所有人都朝门口处集中了过去,迅速拔掉了门上那根粗大的门闩,争先恐后地跑出了门。 一下子屋里只剩下我和黑子还在原地待着。倒不是因我特别镇定,而是罗小乔的那声尖叫过后,借着谢驴子匆促间在屋里乱晃的手电光闪过间隙,我从屋子最深处那个堆满了各种杂物的角落里见到了一张人脸。 几乎是一晃间它就随着手电光的移开而消失了,但并不妨碍我看清楚它的相貌。 瘦而长的一张脸,同我记忆中的样子并没有太多差别,那是王寡妇。 她像张皱巴巴的海蜇皮一样贴在角落最暗处,不知怎么回事,她整个身体只有脸的部分是比较清晰的,其余就好象黑暗里一层薄雾。意识到我的目光她嘴唇动了动,似乎要对我说些什么,但突然间她整张脸皮就从额头处掉了下来。 随后她整个人就在手电光线的移动下消失了。 那瞬间我听见她好像说了句什么,但这当口门刚好被谢驴子他们用力推开,仓促逃离的脚步声和喘息声盖住了王寡妇消失前所留下的一点声音,也令我像根木头一样僵立在原地。 直至门外再次响起一阵尖叫,回过神,我发现那些逃跑的人转眼间竟又带着一脸极度的惊恐从外头冲了回来,并用最快的速度关住了门。 但就在门被合拢的一瞬突然猛由外朝里猛一下震荡,似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朝里头直撞了过来! 险些因此而将门撞开,被谢驴子和小邵两人死命又给过啥么,这地方连警察都困死过好几个。要能用这个打死外面那些东西,他们能被困死吗?” “什么意思?”谢驴子眉头一拧朝黑子迅速看了过来:“你是说子弹打不死那些东西?” 黑子再次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吭声。 见状谢驴子不禁有些恼怒,但又不便发作,便按捺着也笑了两声,道:“又不是电影里的僵尸,还子弹都打不死。虽然知道它们都长得跟鬼似的,但你倒是说说看,这世界上有什么会呼吸的东西是连子弹都打不死的……” 话音未落,汪进贤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把,示意他不要作声。 与此同时就听见窗外有一阵风一样的声音轻轻吹了一下,随即窗玻璃上出现了一片水汽,好像有谁正隔着那扇模糊的玻璃片正朝屋里窥望。 他当即将谢驴子手里的电筒熄了,随后沉默了很久,直至窗外不再有那种风吹似的气息声响起,他才轻轻吸了口气,压低了声问黑子道:“你提过那些东西,你爷爷叫它们不化骨。据我所知,古时候有一些写野史故事的人曾记载过,僵尸分作好几类,不化骨就是其中的一类。说是尸身百年不腐所化而成,不入轮回不入冥府,专门徘徊在不阴不阳的地方收人尸体……所以,外头那些东西都是僵尸么……” 黑子听罢依旧没有吭声,只默默将手里一块木板朝窗上最后一条宽敞的缝隙处盯了过去,砰砰的锤打声在一片昏暗和寂静中突兀得让人心跳发紧,也让我手心里不知不觉渗出一层黏糊糊的汗。 直到敲完最后一榔头,他才转过头,在四周模糊的光线里伸手朝房梁上指了指:“你们看到那脚印了没……” 没人回答,我只听见罗小乔嘴里低低一声抽泣。 “那天夜里,在白家祠堂的香案上也出现过这样的脚印,开始我们都以为是棺材里的祖宗们回门了,但后来才知道,祖宗们的确是回门了,但他们压根用的不是那种方式。他们是从坟地里直接爬出来,找我们来了……” 就在那批施工队从槐安村的坟地里挖出了那块汉白玉的石碑后,当天夜里,守在白家祠堂看棺材的几个人同往常一样上香的上香,续蜡烛的续蜡烛时,有人突然在香案上发现了几个脚印。 脚印是沾着香灰印在桌子上的,村里人自小迷信,所以一直都知道鬼通常出现时都只留半个脚的脚印。因此一眼看到那些脚印后,虽然很害怕,但他们还是强作镇定地继续烧香磕头,因为都当作是那些棺材里死去祖宗们的魂被惊动,所以回来了。 黑子也是在那个时候,因为有人得了消息急急来告诉村长,于是偷偷摸摸跟在他们背后一路到了白家祠堂,因此而看到的。当晚村里立刻杀了猪羊抬到祠堂里祭奠,搞得热热闹闹的,好像前一晚的婚礼一样,但谁知就在所有人都跟着村长摆完了祭品,跪在地上朝那些棺材烧香磕头的时候,出门小解的一名刘姓村民突然跌跌撞撞从外头奔了进来,连裤子都来不及穿,光着两条腿一脸惊恐地对众人道:我爷爷回来了!我爷爷就在外头!! 村长见状自然是要呵斥他。因为谁都知道这姓刘的他爷爷十多年前就死了,死人回来自然是回魂,本来这地方就已经被香案上的脚印给弄得胆战心惊,现在被他这么一说那还得了,不得把在场胆小的都给吓坏了。 偏偏那姓刘的被呵斥后不但没有住嘴,反而说得更急了,他一边说一边赌咒发誓道,他真的看到他爷爷了,而且活生生的,在地下埋了十多年都没有烂,还朝他咧嘴笑呢! 村长当即给了他一个耳光子,还以为这小子说得面红耳赤两眼发直的,想必是得了什么失心疯。 自然,当时能有谁会相信一个死了十多年的人又会活生生回到这里,而且尸体一点都没有腐烂。 直到那时突然间从祠堂外传来一声无比可怕的惨叫,把所有的人立时引了出去,才发现姓刘的说的话竟是真的。他完全没有失心疯,倒是在场所有在一脚踏出祠堂外间大门,亲眼目睹了外面所发生的一切后的那些人,险些都疯了。 他们看到了姓刘的那人死去了十多年的爷爷。 那老头真的回来了,而且就在白家祠堂的大院外。身体瘦得跟支竹竿似的,脸也是,若不是一层层干巴巴的皮堆叠在那张脸上,几乎就跟一只枯黄的骷髅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他完全没有一丝腐烂的迹象。按理说在地下埋了十多年,无论怎样尸体都得发生一些腐败的变化了,可他甚至连眼球都没有烂掉,只是特别干,干瘪而苍白地镶嵌在一双幽深的眼眶里,全神贯注地盯着着手里一具已被他满口稀疏的牙齿啃得只剩下半张脸的尸体。 尸体是祠堂守夜人之一,原本见祠堂里人多所以出门抽支烟的,哪晓得半支烟的功夫就被咬成了这种样子。 而就在众人因此而全都丢了魂似的呆看着的时候,他们听见四周传来了一阵非常奇特的声音。 黑子形容道,那是他这辈子所听见过的,最最可怕,也令他最最无法忘却的风声。 风声其实是呼吸声。 那些从坟地里爬出来的,埋了那么多年,尸体却完全都没有腐烂的老祖宗们,用他们干瘪的气管和肺所呼吸而出的声音。 随后,在白家祠堂的四周,在一片被忽明忽暗的油灯和火把所照得昏昏沉沉的夜色里,那些震呆了的村民们眼睁睁见到了无数张他们熟悉、亦或者古老得已经被他们记忆所模糊了的脸,慢慢地随着那些奇特的风声摇摇晃晃出现,并朝着光亮处聚拢了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3养尸地十九 当时的场面黑子说他几乎已经记不清了,也不想记清,只记得突然间四面八方到处都是那些蜡黄干枯、在地下不知道被埋了多久的脸,带着土壤里陈腐的气味,从黑暗里朝白家祠堂里逼近过来。之后不知谁起头尖叫了一声,于是几乎所有人都条件反射地逃进了祠堂里。 但只有黑子的爷爷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的,在猛看到黑子在他身后傻站着时,一把抓起他的手就朝外面跑了出去。这可把黑子给吓疯了,眼看着离姓刘的那人爷爷距离越来越近,不由一边喊着爷爷一边用力挣扎起来。 他说他至今都还记得从那老头身边跑过时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味。 那种好像变了质的羊奶和鱼干的腥臭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不知道是否就是传说里那种死亡的气味,在黑子被迫从他身边经过时它们直冲进黑子的鼻子里,这种诡异的味道加剧了他心里的恐惧,所以他当时脑子里一下就空了,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只下意识踉跄跟着李村长的步子。所幸那干瘪而臭气熏天的老头只顾盯着手里的尸体,压根没有理会有人正从自己面前经过,于是黑子就那么被他爷爷使劲扯着一路从这老头的身边跑过去,又在周围其他那些干瘪的身影摇摇晃晃靠近时,撒开腿朝着他们家方向一路狂奔。 后来黑子才知道,他爷爷当时那么做不仅不是吓傻了,而且还救了他一条命,因为就在那天晚上,当时躲进白家祠堂里的人几乎全被那些明明都已死了很久,但活生生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些东西给咬死了。只有两三个身强力壮的得以逃出,后来碰到了黑子和他爷爷,说起当时的一切,那已是后话。 当时黑子还当他爷爷疯了呢,吓得一路直哭,直到进了家门看到了自己爹娘和奶奶,才稍微恢复了点神智。那会儿全家都不知道这一老一少究竟出了什么事要一路逃难似的回到家,李村长也没跟他们多说什么,只吩咐了所有人把家里所有窗户和房门全都给锁紧了,又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方才定了定心,然后灰着一张脸,对黑子他爹讷讷地道:不化骨真出来了,当年老杨头说的那什么不化骨,真的出来了…… 这句话一出口,黑子见到他爸爸脸色都发白了,他妈也是,还转身狠狠打了黑子他爸一巴掌,随后嘴里骂骂咧咧地跑进了里屋。 黑子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知道他爷爷口中的老杨头是谁。 老杨头是墓姑子的爷爷。 之后李村长把家里其他人都撵去了其他屋,独留黑子他爸在自个儿房间说话,却不知道两人的谈话都被悄悄返回的黑子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当年老杨头活着时,虽然沉默寡言不同人交际,但和李村长算是有点交情。李村长也是看着墓姑子长大的,有时候李村长会去老杨头的住处跟他喝两盅酒,跟他闲扯两句。 老杨头肚子里东西很多,常常会扯些聊斋样的东西给李村长听,比如鬼了,僵尸了,还有一种叫做不化骨的东西。 他说不化骨是一种像僵尸一样的东西,但又不是僵尸,因为僵尸是死的,不化骨是活的。它们会呼吸,平时睡在地里很深的地方,一旦醒了,就会钻出地去吃人。 所以很久以前有首看坟人的歌是这么唱的: ‘不化骨,不化骨,薄皮包着骨。死人入土活人哭,哭醒睁眼都是土,走不出,走不出……’ 那时,李村长是将这些东西当小故事听的,他觉着跟老杨头聊这些很有意思,就像听着说书先生在说书。 后来有天,扯着扯着,老杨头酒喝了多了点,原本话不多的一个人,那天话不知怎的多了起来,而且神情还有些特别的异样。他当时指了指窗外的坟地,醉醺醺对李村长道,这坟地看得不容易,生生把他这一把老骨头给看得都要烂穿了,原本还想再多看几年,但看样子再过不多久,他这身子骨恐怕要不成了,到时候看坟的活儿恐怕只能转交给墓姑子去做。 李村长听了不解,说,墓姑子那么年轻一个黄花闺女,哪能叫她做看守坟地的事,还不如趁着他身子骨结实,早点去给她觅门好亲事,免得哪天他一个人走了,这孩子痴痴傻傻的没人照应。 老杨头一听摇了摇头,道,这孩子不能嫁人,也没人能娶她,她是自个儿在一天夜里听着了哭声后,从墓地里一处豁了口无名坟冢里把她给挖出来的,挖出来时身上还带着血,是死人的遗腹子。 这时候李村长才知道,原来当初传说的墓姑子不是老杨头的亲孙女一事,居然是真的。墓姑子也当真是从死人肚子里钻出来的遗腹子,这就难怪成天总是痴痴傻傻的,原来是先天不足。但,即便是遗腹子,也不能说‘不能嫁人’、或者‘没人娶她’这样的话吧,毕竟墓姑子的样貌是相当标致的。 这话刚一出口,老杨头再次连连摇头,并道,墓姑子的八字太阴,又是死人肚子里出来的,这么一种命格,谁娶她只怕要被连累。也只有这一片巴掌大的地才是她的归属,也才能安得住她心,否则,想想一个被死人所产下的孩子哪能活得这么健健康康没病没灾的,亏得这片地啊…… 那天聊的内容,在老杨头酒醒后就后悔了,他再三嘱托李村长不要跟别人说出去,以免墓姑子遭到别人更加不公平的对待。 李村长自是答应得干干脆脆。也确实没对别人说,除了自家人。 那样过了一阵子后,也不知道是身体的关系,还是一直都对自己无意中透露了墓姑子的身世而耿耿于怀,老杨头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连李村长也不见了。李村长倒也落得顺水推舟地不再去他家串门,毕竟自从知道了墓姑子的事后,他也对此有些芥蒂。总觉得每次看到那栋孤零零的房子,似乎更加阴气逼人了起来,而那个疯疯癫癫的丫头也总让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人每次见到心里总是有点儿异样。 这样又一转眼过去了好一阵,突然有一天,李村长的大儿子,也就是黑子他爹,给李村长带来了个很不好的消息。他把墓姑子的肚子给弄大了。 李村长不由大吃一惊,先是震怒,后来想着还是先解决掉燃眉之急比较要紧,便趁着村里人不注意,就把当时年仅十多岁的墓姑子弄到了自己家,随后找了村卫生站当护工的一名亲戚给她下了药,将她肚里的孩子给打了。 打掉后墓姑子出血很厉害,却也没办法就那么将她养在家里,便将一裤子血,在麻药的作用下昏昏睡着的墓姑子连夜送回了老杨头家门口,然后在她衣袋里塞了点钱,便走了。 那之后好多天,李村长每次见到老杨都不敢看他,不是悄悄从他面前溜走,就是匆匆打个招呼后离开。直到有一天,实在心里太过忐忑,又想知道好多天不见到露面的墓姑子究竟是怎的一个情况,便一个人偷偷到了老杨头的家门外,带着点肉和烟酒,想送去给他。 但没等敲门,却听见老杨头在屋里哭。于是便凑到窗缝边想看看他究竟是怎么了,随即看见他跪在墓姑子的床边哭得很伤心,一边哭,一边对躺在床上面如土色的她絮絮地道:“命苦啊,你怎就那么命苦啊,生在墓里也就罢了,偏碰上我这样一个看阴地的老头子。跟着我这看阴地的老头子也就罢了,还被这村里一班愚昧不开眼的混帐这么糟蹋。可怜你生来就是吃苦来的,吃得苦中苦,才能压得住这一地不化骨的怨气……天可怜见啊……为什么这种事偏偏要落在那么一个孤苦无依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身上啊……冤孽啊……冤孽啊……” 当时匆匆听了这番话,不知是因了心里的愧疚,还是屋里那始终静躺着的墓姑子突然间侧头朝窗口方向看了一眼,李村长一下子有些慌乱地转头便想跑。但是转身的动静被老杨头发觉了,当即开门出来,随后见到了面如土色微微发着抖站在窗边的李村长。 李村长以为老杨头会质问他,为什么这种时候跑到他家窗外偷听。 但老杨头什么也没问,只是招呼他进屋,然后和往常一样,一边将他带去的肉和烟酒在桌上摆开了,一边热了酒跟他一起喝了起来。而墓姑子也没有任何异样,在他进屋后便一直笑嘻嘻地咕哝着什么,不一会儿就熟睡了过去。 这叫李村长稍微放了点心,便跟老杨头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一阵,喝得两人脸都有些红了,正想起身告辞,忽听老杨头对他道:“老李,咱认识也那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守这片坟的么?” 李村长仿佛记得是很早以前,但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发觉自己竟想不起来。于是摇了摇头。 老杨头叹了口气道:“很久了。六岁起跟着我爹守这块地,到现在已有八十年了。” 李村长听后有些惊诧,八十年,他压根没想过老杨头守这坟块地竟然已经有八十年。但没等回过神,便听见老杨头又道:“不过也快了,等墓姑子再守个几十年,这村也就没事了,你看看外面这片坟土,多少年的从不见上面长过东西,别以为是我手脚勤快拔的,这就是片积阴地。不过,你别听这阴字难听,看守得好了,这就是个福地。所以老李啊,算是老头子我求你,若等我一朝归西,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替我照顾一下墓姑子那丫头,也不用顶上心,只要她有口饭吃,不要经常被那些人欺负,也就可以了。” 当时李村长拍着胸脯一口就应承了下来。 而谁想这事过后没多久,老杨头就在家里无声无息地去世了。 死后原想给他买口薄棺好好给他安葬来着,毕竟替村人守了那么多年的墓,不少村人都自发的给他捐了些钱。但刚将棺材买来没多久,还来不及给老杨头做完寿衣,他停放在墓地石台上的尸体却被墓姑子放了一把火给烧了。 烧了却也不能怪她什么,毕竟同一个痴呆的人,你完全是没办法说道理的。只是此后欺负她的人便更加变本加厉了起来,也越发多了起来,尤其是那些男人。甚至随着年龄的增长,也随着她嫁了人后的突然转变,连一些年纪大点的男人也开始忍不住占起她的便宜,包括李村长他本人。 没办法,谁叫她又美又傻,还又如此放荡。一个如此放荡而痴呆的美人跑来巴巴地送上门,又能有几个正常的男人拒绝得了。 可谁知最后她竟然会做出那么激烈而可怕的举动,这如同当头一棒般将李村长原已随着时间而变淡的那些记忆一下子清晰起来。甚至有那么一两夜,在得知墓姑子自杀的消息之后,他还梦见了墓姑子,梦里的她一如往常那样美丽而呆傻,一边傻呵呵地笑着,一边对着他唱: “不化骨,不化骨,薄皮包着骨。死人入土活人哭,哭醒睁眼都是土,走不出,走不出……” 那时他就隐隐觉得,这一定是有什么预兆的。 却未料想那预兆会以如此可怕的现实去实现。 眼下那些在白家祠堂里出现的死而复生的人,不正是不化骨的真实显现么。 不化骨,不化骨,薄皮包着骨…… 黑子说,他听到这里就没在听下去,因为他没想到自己一直敬重着的爷爷竟然会曾经对墓姑子做出过那样的事来,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爸爸曾经糟蹋过墓姑子。 难怪他妈妈总是三天两头地跟他爸爸吵架,骂他。 原来如此…… 而就在他为此难受得心里发堵的时候,却发觉这晚的窗外静得跟座坟墓似的,不仅听不见平时周围邻里的说话走路声,连虫鸣声都没有,好像一下子所有声音都给老天爷抽走了似的。就那么一片寂静地直到天蒙蒙亮起来,才再次听见有人来人往的走动声,还有人匆匆奔到他家大院外头的门前,用力拍着门,用力扯着嗓门急叫的声音: “村长!村长我们赶紧报警吧!白家祠堂门口好多死人!我哥也死了!快开门啊村长!开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4养尸地二十 起先李村长没敢去应门。 一家老少躲在楼里躲了整整两天,先头听见外面那些人只是拍门,后来开始边撞门边怒骂起来,因为很多人都知道那天晚上李村长也在白家祠堂,可是那晚过后只有李村长一个人回了家。 直到第三天晌午时分,李村长终于在一片谩骂声里开了门,因为警察来了。 门口那些人一个个脸色难看得可怕,有些人则哭的眼都肿了,一见到李村长出门立刻呼啦啦一圈将他围住,质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白家祠堂里会死那么多人,为什么那些在坟地的棺材里消失不见的尸体会突然集中在白家祠堂门口。 问的人七嘴八舌,惶恐愤怒。听的人脸色煞白,一头冷汗。 所幸有警察在,他们来了大约十来个人,这对当时那个小村子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多了。他们好说歹说将愤怒的村民给拉扯开了,然后带着李村长和他们家几个年轻力壮的,又在周围村民几乎是押解般的状态里一路朝着白家祠堂走去。 由于人多,黑子也壮了胆子跟在他们中间。一路到了白家祠堂门口,一眼看到门口的景象,登时惊呆了。 白家祠堂门口到处都是尸体,三天前那个晚上躲在祠堂里的那些守夜人几乎全都死了,死得都忒惨,显见是藏身的那间屋子厚厚的木板门被弄破后,他们同那些‘不化尸’经行了一场殊死的搏斗。但最终,几乎没有一个人手脚是完好的,全都被一种极大的力量折断,有些甚至从身体上被直接撕扯了下来。 而更多的尸体,则是那些‘不化骨’。 在白天的阳光下,那些原本活着走到此地的尸体们横七竖八静躺在白家祠堂的门口和院子里,有的几个一堆,围在守夜人被抓咬得坑坑洼洼的尸体旁,有的手抓着守夜人的尸体,保持着一种朝前攀爬的姿势。 似乎全都真的气绝了,没有呼吸也没有任何动静,就那么硬邦邦躺在地上,在周围一片被血液熏得腥臭的空气里像一条条僵硬的鱼干。 当时在场的除了村长一家,没人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在目睹这一景象时,没人反应过来那是活过来的尸体同活人间一场殊死斗争后的结果,也完全不敢往那方面想。只是很恐慌,想着为什么那些在棺材里失踪的老祖宗们此时会突然那么集中的出现在这里,它们怎么过来的,那晚又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令这些在祠堂里看夜的守夜人们会死得这样惨…… 因此,尽管一看到尸体那些死者的家属又忍不住嚎啕痛哭起来,但三天来他们始终没人碰过那些尸体,仿佛一碰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东西随着那些死得诡异的人身体钻进自己皮肤似的,于是就由着它们保持最初的状态躺在白家祠堂周围,而目睹这一切,那些警察也都惊呆了。 原本他们接到村里人报案,说村里死了人,于是组织了尽可能多的人手进了村。但到了才发现,这统共不过十来个人的警力完全不够用,压根也没想到这村里竟然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死得那么惨,仿佛被一群野兽给袭击了死得。而且还有那么多具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尸,村里人说它们原都是埋在坟地里好多年的,可是完全没有腐烂,也一具都不在那些埋着它们入土的棺材里,就那么一具具突兀从棺材里消失,又突兀地出现,然后跟那些被残杀的守夜者尸体一起乱七八糟地在大太阳底下躺着,散发着浓烈的尸臭和血腥气,简直跟当年清兵入关的屠杀一样。 于是一时也不知该从什么地方着手去做,便像这村里的村民一样聚在一起盘问李村长,问他知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一下子出现那么多具干瘪的老尸,又为什么明明那天晚上他是跟这些死去的守夜人在一起的,却独自一人回去了,他走时究竟有没有见到这里发生过什么异样的状况。 但就在李村长支支吾吾回答着那些警察盘问的时候,黑子却留意到了一个这村里人都没留意到的问题。 他发觉地上那些尸体中有一具尸体特别显眼。 那是具年轻男人的尸体,看上去好像死去不多久,应该也是那晚的守夜人之一吧,可是尸体上一点伤痕也没有,而且黑子从没在村里见到过这个人。即便是工程队的那批工人里也没有见过这样一张脸,因为这张脸如果黑子见过一次的话,必然是不会轻易把他忘记的,那是一张秀气漂亮得好像女人家一样的脸,皮肤不像周围的那些尸体要么干而皱,要么蜡黄。他皮肤是苍白的,白得几乎能看见里头的血管。 于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他忍不住跳出来问李村长道:“爷爷!这个人是谁啊??” 而就在所有人因此而将目光转向他时,可怕的事发生了。 那些原本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尸体突然动了起来。包括被啃咬得面目全非的守夜人们的尸体,它们像人刚睡醒那样最初一阵轻轻地蠕动,随后摇摇晃晃从地上爬了起来, 由于起身的动作几乎是无声无息的,所以在最初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发现,直到猛地有人在那堆尸体间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尖叫:“啊!死人在拉我啊!!死人在拉我啊!!” 第二声尖叫还没从他嘴里消失,这人的脖子就被那拉住他的尸体一口给咬断了。 登时所有人如同触电般惊跳而起,争先恐后地逃散看来,却已是迟了。别看那些尸体起身的动作慢得像耗干了油的机器,可是一旦碰触到了活人,便立刻像闪电一样一把拖住就朝自己嘴里塞了过去。 而且力道是惊人的,黑子几乎就被它们抓住过,他说比山里的野豹逮到还可怕。那就好像是一种一旦被那些东西碰到,便如同被一台功率极大的搅拌机给绞动着朝后猛拽的感觉。当时所幸有两个身强力壮的伯父在边上,死命给他拽,才把他送身后那具活尸的钳制下硬拖了出来。纵然这样,他身上的外套全都给扯没了,肩膀上至今都还留着当初那东西爪子所拉扯出来的伤口。 而周围场面一瞬间乱成一团,所有人争相逃走,但离那些尸体近的完全逃不掉,只要被其中一个扯到了,其余便好像吸铁石一样朝着涌过来,顷刻间原本一个大活人就被撕咬得血肉模糊,那场面简直就像一群饿疯了的狼在围攻羊群。 可即便是狼群也没有那么快的吞咽速度,见此情形那些警察纷纷掏出枪去设计,但无论射在那些活尸的哪个部位,即便子弹把它们的头盖骨都给削掉了,它们仍在不停地追逐和啃咬着周围所有奔逃中的活人。 也是,原本便是已死的人,又怎么能令它们再死一次,可是它们到底是怎样复活过来的呢?又到底要怎么样做,才能令这些死而复生的尸体再次死去呢? 来不及往深了思考这些问题,黑子在他家人的拉扯下跟在李村长身后拼命地跑,所幸那些活尸的行走能力很差,尤其在太阳底下,似乎比那天晚上见到的速度更为迟缓,而且一旦脱离它们数米的范围,它们就好象难以再觉察到人的位置了,只能像条蛇一样循着人奔跑的动作而朝那些方向缓缓地追着。 可是只有一具尸体,无论周围产生了怎样大的动静,他却始终安安静静地在原地躺着。 就是那具漂亮得好像女人一样的年轻男人的尸体。 似乎在周围那么多具尸体间,他才是唯一的、真正的已经死去了的死人,但他究竟是谁?黑子不知道。令黑子觉得狐疑的是,这具尸体不仅面孔陌生,而且虽然他看上去像是才死不久,可是身上的衣服却跟那些从老棺材里消失又出现的老尸们一样,呈现着一种历时多年才有的陈腐状态,以及风化状态。 当然这种念头在当时来说重要性是完全不能跟逃命相比的。 因而只在头脑里停留了短短一瞬间,黑子便被逃生的欲望所彻底支配,一门心思地跟着他爷爷和众村民们,在那些警察的枪弹掩护下朝村口方向奔去。 村口停着那些警察开来的警车,还有几台拖拉机。那些交通设备虽然不多但足可以将跑不快的妇孺老人先运出村,以及到最近的镇上去搬救兵。 可是一路跑着,他们却开始渐渐觉着出了问题。因为原本白家祠堂离村口也就那么一两里路的距离,不知怎的不知不觉跑了一个多小时了他们仍没找到村口。就连通往村口的那条路也好像失去踪迹了似的,周围看看全是熟悉的房子和小路,可是兜兜转转就是看不到通往村口的那一条。也完全看不到离村口最近的王寡妇家那栋房子。 于是有人开始小心地说,会不会王寡妇冤魂作祟,弄出个鬼打墙想让大家都出不去啊? 可是对付鬼打墙自古都有不少办法。于是有人对着地上撒尿,有人骂骂咧咧,有人点了烟到处熏……一番折腾后,非但没有看到通往村口的那条路或者附近的建筑,反而一抬头,看到了白家祠堂远远地在他们刚才逃离时的那个方向矗立着,好像他们绕了一大圈又从原来的方向给跑回去了。 这不能不叫所有人大惊失色,连忙掉头拼了命的朝反方向一阵跑,没头没脑跑进一片住宅处,有人认出那是自家所住的地方,忙说,要不先躲屋里吧,休息一下带点家伙之类的防防身。 李村长和那些警察当即就同意了,于是赶紧朝那些房子里走,可就在黑子也要跟了一起过去的时候,猛地看到那片宅子上有黑漆漆一团东西从房话声,于是终于找到了其他存活的村民。一时有些虚脱了下来,可是一听说黑子他爸要出门去寻找李村长他们,忙跳起来阻拦,说别找了,早先在过来的路上就见到了警察的尸体,还有一些村里熟人的,恐怕李村长也早已遭到不测。就算他还活着,碰到的几率能有多大,这地方简直就是个巨大的鬼迷宫,除了把人绕得越来越远,越来越不知所措外,根本就不可能逃出去的了。 这样一说,没人再敢出去了。 就那样又坚持躲了几天,却又再次躲不住了,因为存粮已经彻底吃完,连屋子外的草根都快要挖光。有人想去外面不远处的玉米地里找吃的,可是出去的人没一个回来的,于是这避难所转眼成了一个要将人活活憋死的牢笼,于是思前想后,黑子他爸爸决定还是准备要出去闯一闯。谁知就在当天,他预备要带人跟着一起出去时,却意外地见到李村长回来了。 他是一个人回来的,身上都是血,脸色难看得好像一个死人。 当时当地,倒也真是活人和死人都已经完全分不清楚的了。 他一进屋就昏了过去,醒来后,说起那几天的经历仍是浑身发抖的。他说他们出去后整整两天都没找到出路,后来总算被他们找到了,可是你猜怎么着,村口所有的车车底都烂了,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扯过似的,于是他们只能步行出村。可也不知怎的,那条路越走越迷糊,而且跟这村子里一样,怎么走也好像走不到头一样。直走得脚都出血泡了,他终于忍不住在地上坐了会儿,那一坐他就再也没见到其他人,也不知道一下子他们都去了哪里。 当时整条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坐着,又饿又累,四周静得听不到一点响动。这种孤独和疲劳令他崩溃了,便没再继续朝前走,而是退了回来。 说也怪,回来的路要比去的距离短得多,很快他就回到了村子,很快,他就看到了自己烧焦了的家,所幸一路上没有碰到那些吃人的活尸,但不知那些跟他走散了的人此时究竟在哪里。 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什么,问黑子他爸爸,这里的存粮是不是也都差不多要吃完了。 黑子他爸点头道,已经吃完了。 这样的话,还是得冒险朝外跑啊。李村长那样喃喃地道。随后一翻身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天之后,他们不断地派出人到外面找吃的,顺便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活着的人在。 但是活人一个也没有找到,倒是派出去寻找食物的那些人经常会不见到回来。 最初无人回来时,他们会觉得很难受,特别是几个年纪小的,以及女人们。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渐渐都开始变得麻木起来,仿佛这种离开后的不再出现,已经成了每个人生命里的一部分,保不准哪一天自己出去后就不再回来了,但与其这样一天天苟且偷生地煎熬着,黑子有时候觉得,倒索性干干脆脆地从此消失在这世上,也许更好一天。 终于有一天,他爷爷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 这个时候这间小小的仓库房里已只剩下了黑子和他爹,还有几个老人和两三个无法出门的孩子。 那天夜里黑子听见外面的玉米地里似乎有很多的脚步声走来走去,还有一些细细的牙齿摩擦所发出的声音。 他在那些声音里浑身发着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玉米地里,透过他家残破的院子,透过这间房子被木条所钉住的窗,在看着他。他觉得那可能是那只黑猫,也可能是王寡妇……这样胡思乱想着,渐渐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但不多会儿又被一些砰砰的闷响声给吵醒,当时他觉得很冷,凌晨十分总是特别让人感到冷的,便裹进了衣服,一边回头去看到底是什么总发出那些吵闹的声音。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他爹低垂着头好像在半空中朝他看着。 事实上他是被吊死了,就好象当年那只被吊死的黑猫一样,脖子被拉得长长的,一张脸又紫又涨,被吊在头顶的房梁上。 而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一具全身包裹着皱巴巴干皮的活尸仰着它细长的脖子和干瘪的头颅,也似乎在望着黑子。黑子不知道它究竟是怎么进来的,直到下意识朝它身后看去时,才发现原来是有人饿得受不了跑出了门,却忘了把门关牢。 也可能是故意的。想着这一出去也许肯定是活不成了,所幸大家一起死算了。 于是这个小小的避难室,在那一刻里头除了黑子以外一个活人也没有了。黑子说,他当时脑子里真的什么想法也没了,不想死,也没想着活,就那么傻愣愣裹着外套呆坐在原地,呆看着那些散发着浓重腥臭的活尸。 直到其中一只一低头朝他张嘴扑了过来,他想,死定了,这一次一定是死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5养尸地二十一 但黑子并没有死。 当时他一下子就被吓晕了。 等苏醒过来时,他发觉自己不仅还活着,而且还手脚健全地躺在一个土坑内。土坑是个被挖空的墓穴,那个活尸没有像对其他人那样咬死他,而是把他带到了西边的坟地里,丢在一堆东游西荡的活死人中间。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逃过一劫,也没心思去想太多,因为当时的状况实在比干脆地死掉好不到哪里去。周围方眼看去全是死人,令空气里充斥着死亡的腐臭味,而那些活死人除了曾在地下埋了很久都没腐烂的老尸外,其余都是被那些老尸咬死的村民,还有当时同他爷爷一起寻找出路的那些民警。 黑子说,当他看到那些警察时整个心都冷透了,因为这么些天来,支撑着他跟着众人一起忍受着饥渴和恐惧活着的,就是那些警察能顺利出村搬来救兵把他们全部救出去的希望。 但没想到手里握枪的他们竟也都没有逃过死亡的噩运,而且成了活尸中的一员。 好在那些活尸在阳光里动作极其迟钝,好像没有导盲手杖的盲人似的,这给了黑子一点点期望,他以为可以想办法靠自己的速度从这些行动缓慢的怪物中间逃出去。但就在他刚刚踩着坑壁要往上爬时,一不小心发出的动静却立刻令土坑边垂下来一张满是污血的脸。 它张开嘴闪电般朝黑子身上直咬了过去,比豹子还要敏捷,这情形吓得黑子腿都软了,一下子没忍住放声大哭大叫起来,但突然间也不知道怎的,那东西朝后退缩了下,随后低哼了两声,就缩回头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见状,黑子却哭得更加厉害。 瘫坐在坑里一阵发抖,好一阵也没能缓过来,因为他发现刚才那个差点咬向自己的活尸不是别人,正是他爷爷李村长。 李村长大半张脸都已经被咬没了,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一根粗木棍,显见临死前还在做着殊死抵抗。这最后的举动令那根木棍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它被同他手上的皮肉粘连在了一起,所增加的重量让他身体总是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歪斜着,因而看得黑子又恐惧又心酸,蹲在坑里哭得几乎断了气。 那样不知哭了多久,突然坑外头噗沓噗沓响起一种奇怪的声音,让他一下子把哭声给硬生生止住了。 声音听起来像是脚步声。 但和周围活尸的脚步声不太一样,因为活尸走动时关节不灵活,所以是拖着两条腿朝前挪的,而那声音则一下一下很分明。尽管如此,却听上去又非常模糊,好像脚外面包裹着一层黏糊糊的东西。 声音从黑子所待的那个土坑旁慢慢经过,这同时黑子看到坑里被阳光投下来一片异样巨大的影子,影子也是模糊不清的,并且散发着一股极其浓重的湿土样的味道,随后他发觉自己冷得全身都咯咯抖了起来,有一股剧烈的冷空气在那东西一路经过时由上而下灌进了土坑,并且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在土坑表面的那些浮土上凝结出一层霜气。 黑子说他当时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要被冻成冰块了。槐安村的冬季再冷,他也没遇到过这么强烈的寒气,这种冷把人所有的感觉都能给冻没了,因而当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他用冻得僵硬了的手指刨住边上被冻结实的土猛地朝上一跳,跳出了那个土坑。 说到这里时,黑子的脸在窗外无声压进来的夜色里僵硬地抽搐了一下,随后把声音再次压了压低,继续道,才一跳出土坑,他就看见了一样比当时周围的冷空气更让他全身发抖的东西。 他说他见到了墓姑子。 那女人在他记忆里美得总好像画报上的明星,所以尽管她总是啦里邋遢的,他却也没办法因此而讨厌她。但此时眼前的墓姑子却着实把黑子给吓到了,也说不清那究竟是不是真的就是墓姑子,因为她看起来好像刚从泥里爬出来一样,全身污糟糟的。 那些污泥样的东西是她全身溃烂的皮肤。 自脖子以下,她整个身体都烂透了,唯有一张脸还跟活着时候一样,苍白而漂亮,带着一副无知无觉般傻呵呵的笑。她一边笑一边慢吞吞朝前走着,那种奇怪的脚步声就是她所发出的,因为她两只脚烂得好像两团浓稠的浆液,依稀能看到里头的骨骼,骨骼没有脚掌,只有两条纤细的小腿骨撑着地面,所以一路走一路只看到两行细而长的线自土里深深浅浅地划过,形成一串同她脚步声一样无比诡异的“脚印”。 有个人就踩着那两条“脚印”在她身后慢吞吞地跟着,低垂着头, 也不能说那是人,但因为他保存的状态实在太过完美,所以很难将他当成是一具尸体。 他就是黑子当日在白家祠堂里所见到的那具美得好像个女人一样、但无法确定其身份、也无法猜测他死亡年岁的尸体。 记得那时,在所有村人都没有料想的情形下,那些横七竖八倒在白家祠堂周围所有的尸体突然间全都复活了起来,无论是老尸还是新尸。唯有他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由始至终始终那么安静地躺在地上。 但眼下他却跟那些活尸一样走动了起来。 “是也变成了‘不化骨’么?”听到这里罗小乔忍不住问黑子。 黑子没有回答,只一边捏了捏自己那些干硬变形的手指,一边若有所思地继续道,就在他一边发着抖,一边傻愣愣看着那具尸体从自己边上直挺挺地走过时,他突然发觉那具尸体周围似乎隐隐环绕着什么东西。 那些东西极其模糊,好像香烟刚吹出来时绕在人身边的感觉。但仔细看,又好像一些没有骨头的手似的,它们软塌塌地缠在尸体的腰腿处,把那尸体同前方的墓姑子缠在了一起,于是墓姑子每朝前走动一步,尸体便慢慢跟随一步。 然后很突然的,走在前面的墓姑子一下子停了下来,仿佛感觉到黑子的视线般回头看了他一眼。 黑子说到这里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好像透过周围的黑暗又一次见到了当时那女人的眼神似的。随后用力吸了口气,讷讷道: 那视线真不能看,明明笑嘻嘻的好像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可是眼神跟两把刀子似的,一看就好像自个儿的魂都被挖出窍了一样,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直等到黑子回过神的时候,他就发觉自己跪在地上用自己的手指挖着地,被挖出的那道浅浅的坑里全是自己的血和皮肉,而墓姑子和那个长得像女人一样好看的尸体却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周围依旧动游西荡着那些面无表情的活死人,它们在烈日下散发着臭不可闻的味道,好像完全没有留意到黑子存在般在他身边走来走去,但黑子刚一站起身想逃离这个地方时,它们便又马上如猎犬般地朝他转过了头,随后歪歪扭扭朝他走近了过来。 后来渐渐的,黑子意识到自己只要一直保持着那种跪爬的姿势,在地上用自己的手挖着坑,那些活死人就不会伤害他。 但为什么一定要用自己的手去挖而不借助工具?黑子不知道,似乎那是存在于他意识里的一种本能,也似乎是墓姑子对他说的,在她消失前所看向他的那一眼的瞬间。 而无论最终的原因是什么,总之他觉得,自从那个很像墓姑子的东西看过他之后,他脑子里就好像缺了些什么似的,常常管不住自己的手脚,也常常管不住自己的头脑。所以,此后他唯一的生活就是在那片坟地里挖着一个又一个坑,却也不知道那些坑究竟是要做什么用。每天总是过得浑浑噩噩的,有时完全分不出白天还是夜里,饿了就爬到附近有槐树的地方,拔上面的嫩叶子或者挖长在周围土里面的块茎吃。渴了就在当年守墓人住处的那口废井里找点水,或者嚼一些凝在树叶上的露水。 就是这样,不知不觉他也那么多年活下来了,有几次见到有警察进村搜索,那是因失踪的警察而被派来对这村子进行搜索和调查的一些人。这时候他求救的欲望会被本能地燃起,他悄悄追逐那些人,用自己的方式告诫那些人,想帮助那些人顺便帮助自己逃出这地方。但最后,总是一次次看到那些人身陷鬼打墙般的境地,一次次被逼到绝路,然后被“不化尸”们干净杀绝,之后变成了它们中的一部分。 于是心越来越冷,逃生的希望也越来越淡。 之后,随着坟地里坑洞的增多,他可以移动的范围也越来越多,那时,他已完全放弃逃离这村庄的念头了,只觉得这种千篇一律的生活方式似乎已成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而头脑和口舌也已退化得如同这村里的山石一样僵硬,那种难以思维、无需交谈的感觉,磨灭了一个人想要寻求自由的欲望,于是他甚至觉得那样的现状也挺好的,也许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变成了那些没有知觉的“不化尸”中活生生的一员。 却没想到,这潭死水会因几年后一拨人的闯入而再次被打破。 因为那些人的出现引发了一些同过去不太一样的、很不寻常的事情。那些事情令他无法再回复到原先平静单一的生活状态里,也因此,他原本在这充满了活死人的村子里看似没有什么威胁的生活,也就此一去不复返,逼得他不得不再次为了自己的安危和生存而穷尽一切方式。 那些人就是之前黑子对我们所提到的,同我们一样,为了所谓的冒险活动而闯进槐安村里探险,并最终被埋进了他用两只手挖出来的土坑里的那批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6养尸地二十二 那个时候的槐安村已在众说纷纭的传说里变成了“黄泉村”。 为了猎奇,一批自发组织的探险者带着摄影设备进了村里,和谢驴子他们的目的一样,他们也是为了这村里诡异的过去以及有鬼怪存在的传说而来,想要把真实的鬼影拍摄下来,不过相较谢驴子这些人单纯一些,那些人进村做这种事,纯粹是为了学术研究。 原本黑子并不想理会这些人,因他们在村里行动时所引发的嘈杂足以引起“不化尸”的注意,所以死只是迟早的事,况且他们对他的警告毫不理会,只好奇他是如何一个人存活在这个死村里的,黑子受不了他们那种采访式的追问和猎奇般的目光,便逃离了那些人。 但后来无意中再次到了他们附近,听到了他们交谈,才发现他们竟还带了个懂得驱邪避鬼的道士同行。 道士年纪不大,最多四十来岁样子,所以也不知是真本事还是瞎蒙却撞了正,因为三两下他就掐指算出,这村里应是没什么鬼魂,但却有种介于人和鬼之间的东西,所以让这村子成了一个任何活物也待不下去的积阴地。 这一说,就跟当日我对谢驴子他们提到了墓姑子事情一样,引得所有人请情绪更加高亢起来。他们扛着摄像机到处拍摄,甚至还在白家祠堂安营扎寨,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陷进了这个村子如同鬼迷宫一样的怪圈里。 直到当天半夜,他们才终于发觉了这一点,却是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们在发现了试图来再次过来警告他们的黑子的同时,便发觉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他们连做梦都没想到过的可怕境地里―― 他们被闻声而来的“不化尸”们无声无息地包围了。 最初他们不知道那究竟是些什么东西,于是慌乱间只想用棺材把门挡住,但当年白家祠堂厚实的门窗尚且完全没能保护住躲在它里头的槐安村村民,如今那么多年过去,它更是无力保护那几个躲在里头试图靠几块破门板和棺木挡住“不化尸”行动的探险者们。因而当场就有两名反应最慢、体力最差的死在了祠堂里,其余几个人身手还算敏捷,瞅准了那些活尸虽然力大无穷并且捕捉的速度惊人,但还没靠近猎物时它们的移动力是很差的,便想办法跳窗逃了出去,并在黑子的引领下一路逃往比较安全的地方,也就是他家的这间小仓库里。 这情形几乎就跟我们的遭遇一模一样。 到小仓库后,那些人发觉带来的那名道士不见了。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也已经遇了难,这是很显然的,毕竟那些活尸的行动就如同幽灵一样,在他们逃生的途中随意抓住一个,根本就不会令这些一心只顾着逃命的人察觉到。于是在恐惧又悲愤地听完了黑子对这村子过往所进行的讲述之后,他们便只能如同惊弓之鸟般躲在这个小屋里,听着外头的一举一动,一边想着如何逃离出去的对策。 那样折腾了整整一宿后,天亮时分,屋外头起了一阵怪异的大风。 黑子说,之所以说它怪异,是因为这个村在两边大山的包围下,根本从没见过吹那么大的风,至少在他活的这么些年来从未碰见过。所以乍一听见风大得吹的房子吱吱嘎嘎响,不由得叫他有些魂不守舍的,偏这当口突然间房门被拍响了,砰砰砰一阵吓得一屋子人立刻就躲进了角落去,怎么也不敢靠近那扇门。 最后还是黑子胆子大点,凑到门缝处心惊胆战地匆匆看了一眼,却怎么也没想到,外头拍门的那个人竟是失踪了一夜的那名道士。 失踪了一晚上的道士衣衫不整,在风里摇摇欲坠地站着,看起来很是狼狈,但绝对没有被那些活死人咬过,更没有变成它们中的一员。于是黑子赶紧就放他进来了。 一见到是他,那些人立刻从原先惶恐不安的状况里缓解了过来,因为感觉这道士就好象他们的主心骨似的,最初拍摄就是在他的带领下一路在村里转悠,似乎他们的行程安排都是照着他吩咐来的,所以在他失踪后,那些人无论怎么商量也总是一副没着没落的颓废。如今他一出现,赶紧围拢住他七嘴八舌地问他失踪后的状况,并将黑子说的话跟他讲了,然后急着要他出出主意,怎样才能离开这个仿佛活地狱一样的地方。 道士听后好一阵没说话。 随后嘿嘿笑了两声,他没有回答他的那些同伴,而是回过头对站在一旁的黑子道:你爷爷能知道“不化尸”这名头,倒也有点意思。那种东西一般原是极不容易出现的,但你这村子里不仅出了“不化尸”,还出了一大片,这是有原因的,知道原因是什么不? 黑子摇摇头。 他又嘿嘿笑了声,回答说,因为这村是片极好的养尸地,养了好多年的尸体了,可谓方圆数十里内皆沾染了它的阴煞之气,所以,你这小子是怎么能活到现在的? 黑子便将自己在坟地里用自己手指给那些活尸挖土坑的事跟他说了。 他说完,那道士再次沉默了阵,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看来,这地方一定压着个大东西。不知被什么东西给镇着,到现在还出不来,所以那些活尸需要借着你这童男之手挖出带着生人血的坑,用来到时埋进些什么,好让那个大东西从束缚里解脱出来。 黑子一听可害怕了。 原本那些“不化尸”就够可怕的了,没想到道士说这村里还压着个更可怕的大东西。 那大东西究竟是什么? 有究竟被压在什么地方?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手脚冰冷地想着,是不是到了他把那些活尸想要他做的事全都做完了,那就是他死去的那一天了…… 似是看出了他这一想法,道士再次嘿嘿一笑,拍了拍他肩膀道:幸亏你遇着我,也因这屋里还有那么多柳木,所以还有救。 怎么救?黑子急急问他。 他没回答,只是低头在屋子那些柳木堆里慢慢找着,从中寻了些颜色特别暗,握着特别沉的出来,随后用劈柴刀一刀一刀将它们劈成手指那么粗细,筷子那么长条,约莫百来根,脱下外套一卷,便招呼黑子出了门。 黑子也不知道他这到底是要干啥,但既然他那样说,就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一路跟着他朝外头走去。 谁知才一出门就碰上活尸了,就在门口的地方突然出现,吓得黑子撒腿就往屋里逃。 但还没进门,却听见身后噗的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倒在了地上。随后他见到原本在屋里惊慌失措的那几个人神色一亮地朝屋外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对着他身后的道士叫:大师!你怎么杀了它的??大师?? 黑子很吃惊。 回过头才发觉,刚才突兀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那个活尸,那个被警察用子弹都射不死的活尸,竟然死了般一动不动地仰天躺倒在了地上。皱巴巴的额头上插着一根柳木,显然它就是被这东西给轻易钉死的。 见状黑子不由奇道:它怎么死了??连子弹都没能打死它们,你怎么用一根木条就把它给弄死了?? 听黑子这么问,道士咧开嘴哈哈大笑了几声,却也没有回答,只自顾着朝着西面方向大步走了过去。这一下所有人都赶紧上,仿佛跟着一个救命活菩萨似的。 说真的,那时候的道士还真的像个救命活菩萨一样,他用柳木钉死那具活尸的手段真是厉害极了,不由叫黑子也重新燃起了能逃离他那么些年来已如行尸走肉般生活的状态,回到人过的日子里去的希望。 当下便也急急跟了过去。 一路上真有些大开眼界,因为但凡只要出现那些活尸,无一不被这道士轻易刺倒,因而令紧跟在道士身后那一行人的底气也越来越足,甚至又有了拍摄的性质,将他钉住活尸的那些手段全部拍摄了下来。 可是就在眼看着西边那片坟地出现在视野之内的时候,突然一阵极强的风起,一下子飞沙走石将周围笼罩得如同弥漫的烟雾般模糊。 风里谁也看不清谁,谁也看不清自己在朝哪个方向走,只本能地叫着那个道士的名号,可是没叫两声却又被扑面的泥沙给呛得打断。一时所有人都乱做了一团,黑子说,那就好像在一片浓雾里瞎转悠,你能隐约看见周围有人的影子在晃,听得见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但就是靠近不了他们。而且被浓雾糟糕的是,那些如同浓雾一样的泥沙被风打在脸上和身上是生疼的,疼得生生都刮出了血丝,他当时很害怕,生怕血腥气会将隐藏在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的活尸们给引来,毕竟能见度差,对于它们来说根本就是没有一点妨碍的。 于是他硬忍着不吭一声,也不动一步,就死死抱着棵槐树藏在它高大粗壮的树杈上,闭着眼屏着呼吸等那阵风从身边走过。 那样也不知道等了有多久,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而呼吸也一下子畅了,没有割疼人皮肤的泥沙,也没有发着尖叫咆哮在四周的飓风。 于是他慢慢睁开眼,便看见周围空气中逐渐平静沉淀下来的尘土内,静静待着无数具“不化骨”的尸体。它们无一例外脑门心处被插了根柳木,有些倒在地上,有些就那么直直地站着,一动不动,好像石像似的,从他和那些抱着摄像机惴惴不安四下环顾的人前方不远处,直至西边的坟地边。 道士人呢?他听见那些人抬头问他。 他努力朝更远的地方看了看,没能找到道士的踪影,便只能摇摇头。 那一起找找?他们互相望了几眼后有些无奈地道。 随后一起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精致不动的“不化骨”朝坟地方向寻过去,黑子见状正要跳下去跟他们一起找那个很神奇的道士,却不料就再此时突然听见一阵奇怪的铃声从坟地方向摇摇曳曳地往这边飘了过来。 黑子说,那声音听起来就好像过去请来神婆给重病人招魂用的铃声。 开始远远的,好像幻觉似的,不出一会儿功夫所有人都听见了。他们不由停下脚步想看看到底是谁弄出了这样的声音,而他们在低处看不到的是,被一处高耸的坟墩坡给挡住的地方,有个瘦长的身影一摇一晃在前头走着。 那身影看着像个女人,头发又黑又长,面孔苍白而标志。 因而黑子毫不费力便认出,这就是白家祠堂里那个没有跟其它尸体一样复活过来,之后又被长得像墓姑子一样的东西牵着走的那具极其美丽的尸体。 但和前两次看到的有所不同,这一次,这具尸体竟睁开了眼。 似乎他也活了过来,可是两只黑幽幽的瞳孔里一点神采也没有,眼珠也一点不会转动,即便他一路走着,始终没有见过他两只眼睛动过一下。 当啷……当啷啷啷…… 随后黑子又听见了那阵铃声,它从一支长长的柳枝上传出来,是一串银灿灿的铃铛。 它在风里不停地晃动着,不停地撞击出那种招魂般细长悠远的声音。 而就在它下方,那名刚才失踪在所有人眼前的道士握着它,慢悠悠地晃动着它。每晃一下它就更用力地响一下,每响一下,那漂亮得如同女人般的苍白尸体便朝前走动一步。 奇的是,他走路时两条腿竟不似那些不化骨般僵硬,几乎同活人没有任何区别…… 正这么琢磨着的时候,黑子突然见到那道士朝他方向笑了笑。 黑子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笑。 后来知道了…… 因为就在那一人一尸离去的方向,所经之处,原本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的那些“不化骨”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包括黑子同那些在树下到处找着道士踪影的人附近的那一些…… 黑子立刻大叫起来。 想警告那些人赶紧逃,却哪里还来得及。仅仅不过刹那间的功夫,原本活生生的人全部被那些“不化尸”撕成了碎片。 没错,确确实实的碎片。 与此同时那些活尸全部围拢了过来,到黑子所待的那棵树下用力将手指朝树干上插了进去,一下又一下,生生将那棵硕大的槐树撕成了两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7养尸地二十三 “既然这样你怎么还活着?”听到这里谢驴子不由打断了黑子的话诧异地问。 黑子沉默了下,道:“我怎么还活着?这我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树被那些东西一下子弄倒,我也跟着从树上跌了下去。脸还没挨着地,我就被地面上冲天的恶臭给熏昏了过去,醒来时,我发觉自己又回到了坟地里,蹲在地上在把那些被撕成碎块的尸体朝那些被我挖出来的土坑里扔。好像那么做已经挺长有一段时间了,因为我手上和身上的血都已经干了,可是我却一点也想不起来清醒前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树上跌下去后那些活尸有没有对我怎么样,我一点也不记得……” “该不会是被什么给上身了吧。”这时汪进贤突兀插了一句。 “上身?”黑子想了想,出乎我意料地没有否定:“也不是没可能。那会儿也常常想,一个人怎么能在完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还在做着那种事呢,要么是梦游,要么是鬼上身。所以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那可能。” “……那会是什么鬼?”角落里响起小邵的问话。 黑子再次皱眉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但也许跟那块碑有关。” “那块‘千杀镇’么?”谢驴子问。 “是的。”黑子点点头。“那时我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在做着那种事,一下子很害怕,差点掉进坑里去。这个时候刚好抬了下头,就看到那块被施工队摆在老杨头家附近的那块石碑上好像在冒着气。” “冒气?” “是的。就好像……一块肉被蒸熟时的样子一样冒着气,但那气是黑色的,也好像带着点儿红。然后我发觉那块石头上原来那些跟血丝一样的东西都不见了,只剩下石头上密密麻麻的缝隙还在,你们说怪不怪。” 他问着,但没人回答。 在他说了那么久关于这座村子的往事之后,似乎任何再怪异的事情,也都变得没什么可令人吃惊的了,只是他当时的遭遇的确是个令人费解的谜。按说他掉下树的那一刹那,就应该遭到同那批探险者一样的命运了,可是却没有,那些把他身下那棵大树也弄折的活尸放过了他,就好象那些脑浆都干得跟烂布一样的东西还留有思维的能力,能辨认出黑子的脸,或者辨别出他身上的气味,于是就停了手。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联想起黑子之前的遭遇,我觉得不太像是那些尸体复活后还拥有思维能力的表现,虽然之前它们也同样没有要了他的命,不过我个人倾向于认为,它们这种行为应该是受到了某种控制。 那控制来自于坟地里的某样东西。它在控制着那些活尸的同时,也在控制着黑子,因为黑子不是说过么,他最开始用自己两只手挖土坑的时候,脑子里的思维是停滞的,这就跟他掉下树后的遭遇一模一样。 但那个能同时将生与死两类人都控制在手里的东西,究竟会是什么…… 我想起黑子说过,他在漫无目的地用自己的手挖着那些土坑的时候,完全没有思维能力,完全凭的一种发自意识的本能。而那本能来自于一个长得像墓姑子一样的东西朝他看了一眼之后。 他说那之后他脑子里就好像缺了些什么似的,常常管不住自己的手脚,也常常管不住自己的头脑。这么看来,控制着他,以及这个村子里所有复活起来的尸体的东西,应该就是它了。 但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真的是墓姑子么? 我记得张晶很明确地说过墓姑子本人已经在精神病院里自杀了,而且她的尸体也因为腐烂的速度太快,所以等不及运回老家安葬,就直接在医院里火化了。 既然这样,她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并且还是以一具腐烂中的尸体的模样…… 黑子说,他看见一些烟雾样的东西将那具像女人一样漂亮、又是唯一一具没起过尸变的尸体同这东西联系在了一起,后来那具尸体又被混在探险队里的那名很有本事的道士带走。显见那尸体本身具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他到底是谁的尸体? 为什么整个阵子里无论埋葬了多少年的老尸也好,被老尸杀死的村民的新尸也好,都起了尸变,唯独他却没有任何变化? 他同那个长得像墓姑子的东西间有什么关联么? 他跟黑子在‘墓姑子’授意下挖的那些土坑有什么关联么? 他跟那块‘千杀镇’有什么关联么? 这一切的关联,同最后他被那名道士带走又有什么关联么…… 脑子里默默转着这些念头的时候,我听见黑子又道: 那之后,在那块石碑上的黑气全部消失之后,他看到那些活尸又变得一动也不动了,当即他没有多想,只撒开腿用尽所有的力气朝着坟地外跑去。 带着一丝希望,他希望在那些活尸静止住的同时,这座村子仿佛鬼迷宫一样的局面也不见了,他能找到出村的那条路和那道口子。但一直拼命地跑到日落,他仍没有见到村子的出口,而那些尸体又开始动了起来,并循着他奔跑发出的声音和身上的气味一路朝他追了来。 无奈之下黑子只能匆匆躲回了自己家的小仓库。 但总那么躲着也不是个办法,后来想起,地面上虽然像迷宫一样怎么也走不出去,那是因为人的眼睛能被很多东西给欺骗。那么地下呢,地下什么也看不见,只要凭着自个儿对这村子的印象朝村口方向挖地道,是不是有一天就能挖到村外去呢? 这一念头让他将后来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了躲在白家祠堂的棺材里挖地道的工夫上。 说到这里黑子不仅苦笑起来,一边苦笑,一边看着窗外黑压压的天色,轻轻叹着气。 因为一晃又那么些年过去了,他从个少年变成了一个三十来岁成人,所耗费的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也就令他挖出了那么一段带着我们逃生的路。 之后,他便渐渐彻底断了逃离的念头。放弃掉所有无谓的尝试,开始有一天没一天地在这村里过着等死的日子,活像一只地老鼠一样。而多年生死悬于一线的生活倒也把他炼得跟头野兽一样,无论听觉还是视觉都极其敏锐,因而在我们的车刚进村子的一刹那他就感觉到了,并因此寻了过来,想看看是不是能借着我们的闯入看到那条消失了二十多年之久的村口。 但令他失望的是,虽然我们的车声将他引到了王寡妇家附近,他却仍是没有看到村口的出现。这令他仿佛一个溺水之人好容易吸到了一口氧气,又被重新拖回了河底一样。 “只差一点点。”边说他边望向谢驴子,用他那双在夜色里微微闪烁的眼睛看着他,哑着声道,“只差一点点距离,也许就能看到村口了。但就是只差那么一点点。” 谢驴子被他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舒服。别过头轻轻咳嗽了一声,扯开话头问:“那么那个道士呢?你后来还见过他么?” “没有,”黑子冷哼了声:“像他那样有本事的人,肯定是找到方法出村了,你是没见到当年他钉住那些不化尸时的情形,真的就跟活神仙一样。” “那么那个活神仙一样的道士费那么大个周折跟他们到这村,目的就是为了那具男尸么?”汪进贤问。 黑子点点头:“应该就是这样。” “但为什么呢……你说那个长得像墓姑子一样的东西也曾带着那具男尸,他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这我怎么知道。”黑子被问得有些不耐烦,嘴里轻轻咕哝了声,便转过身去检查窗框上那些新钉好的柳木。“就像你说,为什么这些柳木就能挡着那些活尸,就因为它阴气重么,阴气又到底是样什么玩意……” 这句话还未完全说完,突然间黑子面前那扇窗猛地喀拉拉一阵响,好像有一只手突兀在这窗上推了起来,直吓得他连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随后就听见窗外传来一阵唿哨般的风向,呜呜一阵好似鬼哭般凄厉又尖锐地从外头卷过,将窗玻璃吹得再次喀拉拉一阵猛颤。 这叫站在黑子便被他惊得面目转色的谢驴子微微松了口气:“原来是风……” “风……”黑子抽了抽嘴角,目不转睛望着窗外喃喃道:“真大的风,不是么……记得我说过什么没……当年那道士在这房门前出现时所刮的那股怪异的风,也就是这么大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咕噜站起身,嘴里发出呀的一声怪叫。 随即趴到窗户边仔仔细细朝外头看了过去,眼睛因吃惊而瞪得几乎从眼眶里突了出来,仿佛透过那些木板的间隙,他看到了什么令他极度惊惶的东西。 “怎么黑子??”见状谢驴子不由忐忑地奔到他身边问。 没等黑子回答,窗外尖锐的风啸声中骤地传来一阵无比凄厉的猫叫,嗷的一下冲破玻璃和木板的阻隔直冲入我的耳膜,令我不由自主猛打了个哆嗦。 林绢和罗小乔几乎是同时惊叫出声,仿佛那声猫叫带着种无比强大的感染力,引得人原本便游移在体内的惊恐情绪一触即发,完全不受控制地被它那极度痛苦的声音给惊得魂飞魄散。 随即便见到黑子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咿咿唔唔地痛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发着抖,粗硬的手指指着窗,用几乎听不清楚的话音抖抖瑟瑟道:“黑……小黑……小黑又死了……” “小黑??小黑是谁??”谢驴子显然情急中没反应过来小黑是那只被村民吊死的黑猫。 黑子没有回答他的话。 只用力摇了摇头,随后一屁股坐到地上呆呆道:“墓姑子把小黑杀死了……” 嘭! 此时门上突然响起一声撞击。 随后,在紧跟而来一片震耳欲聋的狂风声里,一个女人低沉的话音从外头断断续续传了进来:“开开门……开……开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8养尸地二十四 没人敢去应门。 当时屋里所有人静得连气都不敢出,只有谢驴子一张脸莫名其妙有些扭曲,在他身后的窗框被风吹得啪啪一阵震动后,借着那声音凑到汪进贤身边,犹犹豫豫说了句:“那声音……是不是有点耳熟……听着怎么好像是张晶……” 经他这一说,我也发觉门外那女人的声音确实很像张晶。 可是张晶不是死了么?当时看王寡妇家那种情形,她即便没有死也必然受了很严重的伤,所以怎么可能还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正疑惑着,就听门上突兀又砰砰两声响,惊得那想凑到门缝处朝外看的小邵一下子缩了回来。 半晌没人敢再靠近那门一步,外头也不再有人吭声,那样隔了不多会儿,就听见门外悉悉嗦嗦响起阵脚步声,似乎外头那女人久久不见人应门,所以预备离开了。可是很快发觉那脚步声并没有走远,它只是绕着屋子边一路慢慢走着,走走顿顿,然后突然又彻底停了下来。 “啊!”这时罗小乔突兀像被电击了似的一声尖叫跳到了我边上。 而她原先站的地方,被她撇在一边的林绢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转过头一脸惶恐地看着她,随即离她最近的小邵用力朝她身后一指,憋着声道:“有人……有人!” 我看到她身后那道窗户前静静立着道影子。 弯着腰,两只肩膀高耸着用头抵着窗,好像正极力试图透过木板的缝隙看清屋子里的状况。然后嘴里不知咕哝了句什么,伸手朝窗玻璃上拍了一下,那玻璃立刻就碎了。哗的阵脆响在屋子的寂静里突兀得让人心跳猛快了半拍,而外头那人影立时将头朝木板缝隙处贴了过来,一边又咕咕哝哝说了句:“开开门……” “真的是张晶!”见状谢驴子猛跳起身嚷了一句,随后也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他三两步便跨到了门前抓住门闩用力一拔,那门立刻就被外头一阵呼啸而过的风吹了开来! “操!疯了你!”所幸谭哲反应快,眼见一道黑影从门边移了过来马上一跃而起将门板到这里眼瞅着谢驴子脸色变了变,知道他的驴脾气又要开始发作了,我正寻思要找个话题把他俩的注意力给扯开,忽然听见小邵轻轻问了句:“哎?我说……张晶呢?从刚才到现在你们有听见外头还有她什么声音么?” 一问,才猛地想起之前光顾着害怕和猜测,竟一时把张晶还在门外这事给忘了。 而她也确实安静。自我们将门和窗都给用原木柜给顶死之后,她好长一阵似乎一点动静也没法出来过,也不知道是走了,还是仍旧在外头站着。 “你去看看。”谢驴子指了指小邵道。 他犹豫了下。半晌也亏得想出那么个主意,他走到窗边将摄像机朝柜子和窗的空隙间塞进去,拍了一阵,再取回,然后握在手里皱眉看了半晌。 过了会儿微微松了口气,他释然道:“她走了……” 但话音未落,我突然只觉得手腕上刀绞似的猛一阵剧痛! 痛得太过突然,毫无防备间让我差点脱口叫了出来,所幸他们此时的注意力全都在小邵身上,所以没人发觉我的异样,更没人发现我露在袖子外的锁麒麟正以一种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泛红,由苍白猛地浮出一层暗暗的血气。 这是怎么回事?我心惊胆战地看着它的这一变化。 每一次它的这种变化都昭示着某种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或即将发生,但自铘离开后,它就没再起过任何变化,这次进这村子遇到那么多可怕的事情时它也没有任何动静,我以为它跟铘的离去一样,已经不会同我再产生任何联系。 却不防备会在这种时候又突然间异化了起来。 但这异化将意味着什么…… 我全部神经因此而紧绷起来,却没办法将这恐惧告诫给这屋子里的其他人。他们正围拢在小邵身边看着他手里的摄像回放,一边看一边不太放心地看着门和门边那道窗,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有什么东西突然从那方向冲进来似的。 之后的那一瞬…… 我想我可能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在那一瞬、在明知道危险将至的那一瞬,我的反应竟还如此迟钝。 我看到黑子身后那扇窗外显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黑子!”见状我呆了半秒后立即朝他尖叫。 而同时那块窗玻璃突然间绽裂了。 尖锐的玻璃一气刺破了横阻在它身前的木板,又在穿透那块木板的刹那,透过黑子的后脑勺,扎进了黑子听见我叫声后猛地朝我望过来的眼睛。 随后在一片惊骇之极的混乱声中,一只只剩下三根手指的手从窗外伸了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9养尸地二十五 “快跑!”我听见有人在我身后大叫了一声。 但还没来得及动,就看到张晶那张苍白的脸霍地从窗洞外钻了进来,可怕的是被玻璃破开的木板空隙至多也就两三纸宽的距离,她的脸却好像没有骨头一样,不仅从那空隙处轻易钻入,而且还随着空隙的间距喀拉拉一阵挤压变了形。 如此近的距离,让我猛地意识到她的嘴好像被人用力撕开过一样,上下颚分得很开,几乎能透过它们看到里头发黑的喉咙。喉咙里隐隐有着样什么东西,在她朝我移动过来的时候微闪烁了下,我没敢再仔细往深了看,因为就在那当口,她从窗口钻进来的那半具身体已离我不到两三步的距离。 这距离所带来的一种奇特的压迫感让我一下子全身无法动弹,我想起黑子曾经形容过,他被那个像墓姑子一样的东西看到后,好像一下子什么感觉都没了似的。现在我就是这样一种感觉,被张晶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明明意识还在,可是周身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包括手腕上被锁麒麟勒出来的剧痛。 “宝珠!”这当口林绢猛地拽了我一把。 她尖锐的叫声一下子让我从那种麻痹感里惊醒了过来,眼见张晶肩膀朝上一抬作势要朝我扑过来,我一把抓起边上一根柳木朝她劈头砸了过去。 虽然没有砸中,但所幸这举动让她身形顿了顿。 逮着这机会我赶紧跟着众人朝门口处奔去,可是没等谢驴子他们把压在门板上的柜子挪开,门上突然间咚的声撞响,巨大的撞击力把门板生生撞出道豁口! “妈的!外头全是那些东西……”一眼看到豁口外的情形,谢驴子惊恐又愤怒地咒骂了声。而没等他把话说完,仿佛是印证他的话似的,周围窗和墙壁一瞬间此起彼伏地震响了起来,砰砰一阵接着一阵,这巨大凌乱的嘈杂一下子让人脑子完全没了主张,只惊恐万分地在原地僵立着,傻了似的发着呆,眼睁睁看着窗口处张晶的身影蛇似的穿过木板空隙,又好像蛇一样匍匐在地上绕过黑子的尸体,一路朝着所有人无声无息靠近了过来…… 这时突然听见谭哲在黑暗深处朝我们低喝了声:“快过来!往上!” 抬头才发觉,他不知何时已处在这房子的上一层,低垂着半个身体朝我们用力摇着手。 原来刚才就在所有人都挤在门边试图把门打开逃出去的时候,谭哲并没有跟着一起做。 我本来以为他是吓坏了自己躲了起来,此时跟着众人一起迅速聚拢到他身下的位置,才发觉原来他在刚才所有人都一片混乱的时候,已然保持着冷静发觉到了这屋子里一架悬梯。半张是搁在这栋楼上层的阁楼上的,半张垂在半空,若不仔细看,这房里黑灯瞎火的还真难以觉察出来。 包括上面这层阁楼,之前也根本就没被发现过,它是依着半间房搭建出来的半边储藏室,非常小而隐蔽,若不在谭哲的位置根本就看不出来。 却也不知怎的就被他给发现了,此时那架悬梯已被他从阁楼上完全放了下来,他示意我们赶紧上去,于是就在我忍着手腕的剧痛尝试去抓那梯子的时候,身边那几人已如猿猴般朝梯子上急急跳了上去,当真是急得连它是否承受得了那么多重量也不顾了,因为就在这个同时,张晶已从地上站了起来,朝这方向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所幸也不知是两条腿出了问题还是怎的,她走路的速度比之前在地上爬动要慢了很多,两条腿始终踮着朝前拖动,比那些活尸的速度似乎更要慢些,这令我虽然被挤在他们身后,倒也不是太过慌乱,想着抓紧些总是能来得及爬上去的,只是到了上面后也不知是否境况能够得到什么改善,总觉着以张晶现在这样的状况,恐怕光逃上阁楼也未必有什么用处。 “赶紧!赶紧!”头一个爬上阁楼后,一蹲稳身体,谢驴子立刻帮着谭哲伸下手协助下面人朝上爬。果然不愧是带队的,即便带着如何不堪的目的来到这里,一碰到这样紧急的状况,还是不会忘了照应自己的队里人,责任使然,倒让我对他稍有些减轻了之前的反感。 这时我前面的罗小乔在上面人的连拉带扯下终于爬了上去,我听见林绢大声叫着我,便咬了咬牙,忍着手腕越发剧烈的疼痛将手抓着梯子往上爬去。但没爬两步突然听见林绢再次一声大叫,声音里带着清晰的哭腔她尖锐地冲着我喊着:“宝珠!你他妈快点啊宝珠!她来了啊!!” 不由一阵心惊。 匆忙回头看了眼,就见刚刚还离我好一段距离的张晶此时不知怎的骤然已离我不到几步远,她张着那张黑洞洞的嘴直直望着我,嘴里隐约有什么声音嘶嘶作响,随后我发觉那里头有什么东西慢慢涌了出来。 “快啊!”林绢再次尖叫。 我被她这声音惊得手里一滑。 急急在下滑前将扶手用力抓紧,猛吸了口气就要继续朝上冲,突然悬梯上方猛地一晃,似乎是这架老旧的梯子再也无法承受继续而来的我身体重量的压迫,它一阵剧烈地脆响后朝下狠狠一沉,带着我自半空中直坠了下去! “宝珠!!”林绢猛扑下来想抓住梯子,手刚碰到扶手就被谭哲拖了回去。那同时我已一头栽倒在地上,仰天摔得脑子里一阵发昏,昏得几乎什么思维都没有了。 只隐隐看到林绢用力扑打着谭哲和他边上的谢驴子,一边对着他们两个破口大骂:“你们存心的是不!你们存心把梯子弄断!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话音未落,她身后有谁在她后脑勺处用力敲了一下,这让她立刻一声不吭瘫软在了阁楼边缘,随后我看不到她了,因为他们把她朝里拖了进去。 刚将她拖走,谢驴子便把楼板合了起来,一边合一边似有些内疚地看着我,道:“对不住了,宝珠,那东西不给它留点什么它不会罢休,所以,对不住了……” 说着这些看似愧疚又无比坚定的屁话,我眼睁睁看着那块木板在我头顶上方被他紧紧合了起来。而这时一股剧烈的腥臭味从边上冲进了我的鼻子里,我循着气味转过头,看到张晶笔直站在我身边低头看着我。 长长的头发上缠着她的污血和一些不知名的液体,滴滴答答掉在我脸上,我没躲,躲也躲不掉,刚才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显然把我的脚摔断或者摔折了,我没法动,动一下手和脚都撕心裂肺的疼,所以我只能那样静静地躺着,静静看着她弯下腰,咧着她那张不知被什么给扯得无比巨大的嘴,一口朝我身上咬了下来。 事实上,我其实就在等着她这么一个举动。 在她那颗头颅离我不到半臂远的距离时,我立刻把我那条被锁麒麟勒得疼痛难忍的手朝她甩了过去!之后果不出我所料,就在锁麒麟同她长长的发丝碰触到的那一瞬,它突然间松开了对我的束缚,带着股迅雷般的速度猛地竖立而起,朝着她细长的脖子上一气缠绕了过去! 被我的血液所充斥得漆黑的链子,总带着股莫名如麒麟发怒时的暴戾。我常常不知该如何控制这种暴戾,并由此而被它折磨得痛苦不堪,后来逐渐发觉,一旦这暴戾找到了宣泄处,我便由此而能得到释放。 这宣泄处便是那些如它一样暴戾的东西,无比凶险的东西。 通常都是厉鬼。张晶是不是鬼我不知道,所以这次是冒着极大的险而走的这步棋。 走不好便丢了这条命。 但我本就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了不是么? 张晶的脖子在锁麒麟的收拢下断成了两截。 我听见她颈椎骨发出噼啪折断的声响,她瞪着双被锁麒麟的力道逼出了眼眶的眼睛,愣愣地看着我,愣愣地从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咕哝声,似乎在说着些什么,随后她将头压低靠近了我。 那瞬间锁麒麟从她脖子上颓然滑了下来,紧跟着我看到她发黑的喉咙里隐隐有双眼睛在看着我。 “饿……啊……”那东西从她喉咙里发出这样一种声音。 随即一团浓黑的雾气般东西从她喉咙里钻了出来,就像之前我所看到的那样。这一刻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推开张晶那副沉重的身体掉头就朝门口处跑去,几步跑到门边用力顶开柜子,再用力拔掉门闩一把推开了门。 门外晃动着的无数条身影让我有那么瞬间一动也无法动弹。 那些僵硬,干瘪,充斥着土腥和酸臭味的不化尸…… 它们在外头蒙蒙亮起的晨曦里苍白得格外诡异。一听见声音,它们立刻朝门口处摇摇晃晃聚拢了过来,眼见最近一个几乎伸手就能够到我,我一下子从僵滞中清醒了过来,立刻便要朝后避,但随即瞥见身后张晶亦从地上站起朝我走了过来。 确切的说,她不是走,而是被从嘴里涌出来那团黑色的雾气牵引着往我这边挪过来。 眼里一丝神采也没有,显然她是没有思维的,如同一具空空的躯壳。这样看来,之前她所有的行动都是由着喉咙里那团东西的驱使么?但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脑力纷乱复杂地闪过这些念头时,我急急蹲□避开最近那只活尸朝我抓来的五指。 地上就在我脚边躺着被我丢下的木栓,柳木、实心、粗重而坚硬。我把它拾起时感觉到头顶那活尸朝我再次袭来的风声,没有任何迟疑,我当即举起它就朝活尸脸上扎了过去。 黑子说当年那道士用柳木刺在活尸的额头,使那些活尸暂停了所有的举动,这做法是有道理的。我隐约记得听姥姥还是狐狸说起过,那地方有个罩门,扎对了可以钉住魂魄,因为那是一具魂魄的命门所在。 但我并不知道确切的地方在哪里。道士当年用的是削尖的柳条,一扎一个准,我胡乱用门闩,只将那活尸脸上最柔软的部分捅出了一个窟窿。这举动非但没能让它动作有所停顿,反而让它更为迅速地沿着门闩把头朝前用力一探,直往我身上扑了过来,所幸我有所防备,用力抓着那根门闩朝前死命一顶,逼得它朝后退了过去,一头撞在身后的活尸身上,两者一下子纠缠到一起,这短暂的混乱给我机会让我得以在张晶靠近的一刹那从它们边上直冲了出去! 那瞬间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从那些活尸堆里逃出去的。 只记得周围都是手,近在咫尺,伴着一股股浓烈的酸臭味它们撕碎了我的衣服也撕破了我的手和脸。那个时候人几乎是没有一点痛感的,只顾着拼了命的朝外逃,直到脚在一个坑洞处崴了下,随着一股钻心的剧痛骤然而起,整个神智才一下子醒转了过来。 那瞬我好像一步路也走不动了。 当意识到疼痛的一刹那,整个人就被疼痛所奴役,我发觉自己整条受伤的右腿在不停地发着抖,半条小腿肿了起来,鼓出一个透明的红包,我匆匆朝它看了两眼,没敢再仔细查看,怕伤口很恶劣的话自己撑不住会连站着的那点力气都丢失。 好容易平稳住了呼吸后,那疼痛才似乎稍微好了一点,我打量着四周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跑到了一处之前从未到过的地方。看着有点陌生,周围更是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甚至没有一点风声,只有一片淡淡的鱼肚白自东方处将这片如坟地般的村落笼上一层铅灰色。 而四周的能见度依旧很低,最初的混乱渐渐平静下来后,我试着拖着自己的右腿继续朝前走,但每走一步都跟刀割似的,又冷又疼,于是身体无法控制地再次发起抖来,我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听着一片寂静里自己牙关在不停地发出咯咯的声响,很突兀,可是完全无法让它们停下来。 ‘咯咯……咯咯咯咯……’这时一道跟我牙齿打颤的声音有些类似的声响突然出现。 我吃了一惊。 隐约感觉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有道模糊的影子在树丛间微微晃了晃,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当即也不敢去仔细分辨究竟是错觉还是真有什么,一咬牙抓着边上的槐树使劲朝前走,试图在危险来临前那一刻找到一个能让自己暂时躲避一下的地方。 但放眼四周,哪里才是安全的所在? 我不知道。疼痛和恐惧让脑子变得混混噩噩的,跟我鼻子里重重喷出来的呼吸一样。我感到那奇特的声音似乎越来越清晰,并且离我越来越近了……额头的汗一下子钻了出来,挤在脸上奇痒无比,我忍不住伸手去擦,随即手腕上一阵刺痛,我看到缠在腕上那根沉静了好一阵的锁麒麟再次颤抖了起来。 似乎它也感觉到了我的恐惧么?它吸收了我血液后的身体黑得仿佛头顶那片浓墨般的天空,隐隐从中透出股血腥的味道,令它此刻看上去有种鬼魅般的妖异。 “砰!”就在这时脚下突然绊到了什么,令我毫无防备间一头朝地上跌了下去。 扑倒在泥地上的瞬间又一下子惊跳了起来,因为那刻,我一眼看到身下这片土竟然在燃烧! 无声无息却又熊熊燃烧着的土壤,但火焰是冰冷的,比周围的空气更冷。它沿着一种奇特的轨迹在我身下蒸腾着一股股暗紫色的磷光,光里隐见有什么东西在那片土壤下微微蠕动,依稀勾勒出一个人似的的形状,这让我再顾不得脚上的疼痛,忙急匆匆站直了身体想要避开,却不料这时突然脚猛地朝下一沉,随即一只手从底下那片土中直冲而出,在我惊跳着想要后退的瞬间将我那只受伤的脚踝一把抓住! “啊!”我忍不住痛得一声惊叫。 一时条件反射猛地朝后退了两步,便见那只手也由此被我从土地下扯了出来。这当口,土地上那片燃烧着的火焰突然倏地声散开了,光亮消失处一团全身被泥土所包裹着的躯体自那片土壤里钻了出来,那如鬼魅般的一条人形样的东西……在我拔腿要朝后跑的那瞬,它一把抓着我脚踝把我拖了回去。 情急下我赶紧抱住一旁的槐树。 一边缩起两条腿使劲要朝它身上踹去,可就在这时它却把手松开了。 这举动令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顾不到疼痛迅速站起身,我不知道它怎么会突然一下子像个石像似的纹丝不动了,但也不及细想,匆匆转身便要朝同它相反的方向逃去,可是没跑几步,突然间却猛地打了个激灵。 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我发觉在刚才匆忙间朝那人形样的东西瞥的那几眼中,自己似乎发觉到了一些有些异样的东西。 异样的熟悉,在之前的惊恐慌乱中几乎就此被自己忽略了过去。 此时骤然想起,才发觉原来是它那双眼睛。 那双有着对如紫水晶般剔透瞳孔的眼睛,在通体泥土的包裹下,从中透出的视线曾如闪电般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这当口一直颤抖个不停的锁麒麟兀地静止了下来。 于是我的脚步也踉跄着停了下来。 一边小心翼翼地转过头重新朝身后望去,那通体裹在泥土中如同鬼魅般的人影依旧一动不动如石雕般站着,站在原地,用它那双紫水晶般剔透的眼睛望着我。 它,应该是他。 泥土随着他的呼吸从他脸上和身上簌簌而落,于是我渐渐辨认出他隐藏其下那些令我无比熟悉的轮廓。 认出的一瞬,不由得让我又是震惊又是困惑。 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自从他不告而别那么多时间后,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了,而此时他却为什么一身的泥土,如同鬼魅般躺在这个坟墓似的荒村里。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来到这里究竟有多久了…… 无数个问题,在我慢慢朝他走去时,如风车般在我混乱的大脑里一刻不停地旋转着。 直至到他面前,同他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他仍如同一具塑像般呆站着,仿佛刚才那一刹那的举止,只是被我从土里带出后条件反射的举措。 于是我踮起脚小心拍掉他头发和脸上所剩下的土,令他那张苍白而熟悉的脸彻底显现在我面前,然后我用力推了推他的肩膀,用力在他耳边叫了他一声:“铘!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0养尸地二十六 一连叫了好几声,铘始终没有理我,好像他全部的注意力只在我身后某个地方似的。 但那方向什么也没有,事实上,我都不能确定他真的是在看些什么,因为他瞳孔里头是空落落的,完全没有一丝神采,好像整个灵魂都被什么给抽空了。这状况令我极其不安,比他突兀出现在这个地方更令人感到不安,更糟糕的是,在我最后一次试图将他涣散的目光焦点聚集到我身上时,他却突然晃了晃身子,然后自顾自转身朝前走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这是要走到哪里去,也根本没办法叫住他。 试着提高嗓门又叫了他两声,但放大的声音完全没能引到铘的注意,只蓦地撕开周围的寂静,令这空荡荡的世界里突然回荡出一些奇怪的声响,那些声响令我心跳一阵发紧,当下只能赶紧住嘴,忍着脚上的剧痛勉强在他身后踉踉跄跄跟了过去。 可是这种状况却又怎能跟得上铘的步子? 眼看着几步之后,周围那片如薄雾般氤氲开来的寒气迅速将他的身形模糊成一片细长的黑影,不由得急出一声冷汗,当即匆匆咬紧牙使劲朝前快跑了两步,岂料这当口突然脚下的土一松,仿佛地陷似的下面一堆土哗的声塌陷下去,露出深深一个坑洞,令我毫无防备间一下子就给摔了进去! “铘!”着地同时我一边仓皇地叫着铘的名字,一边仓皇而飞快地从坑里爬了出去。 那坑里竟全是骨头。 一块块残缺不全,苍白得有些刺眼的人骨,在土里半掩半露着,隐隐能见到几片衣服的碎片粘在那些骨头上,看上去依稀是十年前所流行的款式和面料。这情形让我一下子想起黑子所说的那几个被活尸所撕碎,之后被他给埋葬的前一批探险者。 但若这里就是埋葬他们的所在,那么这地方会是哪里…… 想到这个,不由让我一个激灵,因为我突然有了种相当不好的预感。当即想起身离开,可是经过刚才那一摔和一阵攀爬,我的腿早已彻底无法动弹,只觉得肿块已让整条腿变得像块僵硬的石头,勉强挣扎着刚站起,立马就又跌倒在了下去,情急之下,只能靠着两只手用力往前爬。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可相比原先黎明前的昏暗,这种明亮却反而让人更加惶恐,因为虽然是大白天,但晨雾让周遭能见度极差,甚至我已经完全看不到铘的踪影,只能靠着一点脚步声勉强辨认出他在我前面某个地方持续朝前走着。 “铘!”我不得不再次放声叫他,即便这声音可能随时招来那些嗅觉和听觉都极其灵敏的活尸。 但他依旧没有给我任何反馈。 他到底是怎么了…… 这状况让我想起以前他刚出现在我身边那会儿,也有那么一阵,他有时会出现这种仿佛如同灵魂出窍般的状况。可两者看似相仿,实则却又是不同的,因为过去他出现这种类似状况时,我还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但此时,他让我觉得他就如同一具空壳子,一具跟那些活尸一样,会走动,但没有任何灵魂存在的空壳子。 这几个月里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了这副样子?? 一边使劲朝前爬一边绞尽脑汁思考着这问题时,没料想一双沾满了泥土的脚踏出雾气,突兀出现在了我的正前方。 我差点就撞了上去。 匆匆后退着抬起头,才发觉那竟是之前已不知走了多远的铘。此时也不知他是怎么又突然折返了回来,一度我以为他恢复神智了,但当我带着那么一丝侥幸和兴奋看向他脸时,随即意识到他依旧是没有任何神智的。 依然同一具雕塑一样,他平静而木然地看着我身后某个方向,站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这瞬间我再次被一阵剧痛所包围,痛得不得不用力抓住自己的腿,却不料就在这时,他整个身体突然微微一斜,随后如同一具死尸般无声而沉重地朝我身上直压了下来。 身体的重量压得我一时几乎窒息。 但好容易把自己身体稳住了,之后紧跟着所发生的一切,却容不得我再有半点迟疑和停顿。 因为就在铘刚刚倒在我身上的瞬间,我听见从我刚刚一路逃来的那个方向,那条已被我远远抛在身后的槐树林所包围着的小路尽头,突兀响起一阵尖锐又短促的惨叫声。 继而林子里蓦地响起阵细碎的脚步声,说不清楚这声音到底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远远的,似是正朝着我这方向迅速靠近过来。 我正要分辨那究竟是什么人的脚步声,是谢驴子他们的,还是那些活尸的?但此时突然一阵大雨毫无预兆地从头危机时刻人容易爆发出比平时多得多的力量,这真是一点不假,这门板虽破但却是实心原木,平时别说一个人,就是两个人我也未必能稳妥地把它给抬起来,此时却被我一下子从地上抬起推到门框上,三下五除二用边上的橱柜给顶严了,在转身将旁边那扇窗用力关紧,窗倒还没坏,因为它不是玻璃的面,而是木板的。没有缝隙不透光,因此刚一关紧,整个世界似乎突然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那疯狂而来的暴雨和狂风,一瞬被隔绝在了这片小小空间的外头,只留一片寂静,在紧跟着而来的黑暗中无声无息笼罩了下来,却也因此,莫名带来一种小小的安全感,好似小时候每次夜里感到害怕,就躲进被窝里,那一瞬间的感觉一样。 明知道仅仅只是一层脆弱的防护,却莫名地感到那么一丝丝的安心。 这安心让我长出一口气,脱离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那瞬腿上的伤痛再次发作了起来,没有之前走动时那么撕心裂肺,我想那恐怕是因为肿胀已经麻痹了脚上的神经。只有一层闷重的酸痛感在腿部肿得发硬的伤口处突突地跳动着,我忍耐着不动也不敢吭声,只静静贴着墙,听着外头嘈杂的雨声不断在狂风里变换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我想听听那些声音里是否有什么其它异样的响动在朝这不堪一击的小房子附近靠近着。 但好一阵时间过去,除了雨声渐渐变小,我始终没听见有任何异常的声音在周围出现。于是想着,也许刚才我在雾气里看到的影子,可能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但想归想,终是没法因此而松懈的,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僵坐着,我用冻得发抖手在衣服上下一阵摸索,随后从内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摁亮了,朝自己腿上的伤口处照了过去。 谁知这一照,伤口没有照见,却一下照到了一张脸。 在手机荧白的光亮下那张脸直愣愣看着我,好像个突兀出现的鬼魅似的。这情形惊得我险些把手机扔了出去! 但对方却显然比我更加吃惊。 那双紫色的瞳孔在光亮中蓦地一缩,他迅速朝后退了开去,随后用力捂住自己的眼睛嘴里发出低低一声咆哮,便如一头受惊过度的猛兽般一跃而起,伸手便朝着我身上一把抓了过来! “铘!”我惊叫。 想后退,却根本没地方可退,身后就是墙,于是我只能紧紧贴在墙上眼睁睁呆看着他,看他飞扑过来,无比凌厉地用他那只突变成利爪的手直抓向我的脸。 所幸最后那一刻,我还是凭着求生本能地猛地反应了过来。 就在他手即将抓到我脸的那一刻,我身子一蜷伸出腿朝他方向用力一踹!但撞到他身体那刻,我才意识到自己习惯性地用了我那条受伤的腿。 随即一道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我无法抑制地尖叫出了声。 也不知是因了我那一脚的力道,还是叫声的关系,那当口铘原本如猛兽般迅捷的动作蓦地停下了。而我却不知是被疼疯了还是怎的,一头朝他身上撞了过去,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咬着牙在他身上猛一通捶打。 打着打着不由大哭起来,我用力抓住他,用力看着他那双依旧死气沉沉的眼睛,用力摇着他尸体般沉重的身体: “铘!!醒醒啊铘!!你他妈给我醒醒啊!!” 作者有话要说:开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1养尸地二十七 当然,无论我怎么叫,铘始终没有清醒过来。 在我意识到这种冲动行为会给我带来怎样麻烦的时候,压着门框的那口橱柜突然哐啷啷一阵响,险些朝我身上斜倒了下来。 所幸被我及时回过神,在它倒落的瞬间跳起身用自己的背把它死死得如此模糊,以致我一时听不明白他究竟想对我表达些什么。正要因此而追问,没防备他突然朝后猛退了一步,随后抬起头,对着漫天落下的雨发出一声无比凄厉的哀嚎:“啊——!!她说全都要死啊——!!早就死了啊!!早就死了啊!!!” 话音未落,他扭头就朝远处狂奔而去,速度快得根本由不得我张嘴叫住他。 而我脑子里亦是乱糟糟的,乱得像团结不开的绳结。直至他身影彻底消失在远处如山岭般起伏的槐树林阴影中,方才缓过了劲,想着他的出现和他所说的模糊不清的话,横竖觉得不对劲,便匆忙起身想要追住他。 但谁知没跑两步,突然砰的声枪响,自前方不知哪处兀地射来一枚子弹。 紧贴着我脸侧呼啸而过,脸上随即热辣辣一阵剧痛,惊得我一下子呆在了原地。就在那瞬间突然有人自黑暗中猛冲过来,一头将我撞倒在地,抡起胳膊没头没脑就对着我一拳挥了过来,幸在此时有人蓦地一声惊叫,随后飞快奔来把那人的拳头死死抱住,大声道: “是宝珠!她还活着!她还活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2养尸地二十八 直到袭击我的那人被拖开,我才看清原来他是谢驴子。 一眼认出他,原本几乎被我忘记的怒气一下子就直冲到了脑门心,只觉得全身都哆嗦了起来,我猛地从地上一跳而起扬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一边狠狠地朝他啐了口唾沫。 他倒也没躲,只尴尬地朝我笑了笑,然后挣脱开林绢的手站直了身体。 我这才发现他左边身体受了伤,可能伤到了肋骨,所以刚才才会被林绢轻易地制止住了他继续朝我挥来的拳头。之后,其余的人先后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汪进贤,小邵,罗小乔……他们看起来都跟谢驴子和林绢一样,好像是刚从泥坑里爬出来似的,狼狈不堪,且惊魂不定,泥浆水几乎完全盖住了他们本来的面目,他们一边走一边朝后看着,好像在担心后面有什么东西追着他们。 最后一个出现的人是谭哲。他脸色煞白,抓着枪的手微微发抖,我留意到他身上也受了伤,没有握枪的那只手上全是血,半个手掌的肉都翻了出来。但相比较,却是罗小乔的状况看起来最差,比我逃离前所见的她差得太多,就好像一个垂危的病人似的瑟瑟发抖着,神色恍惚,在小邵的搀扶下心不在焉地看着我。而其余的人,则在见到活生生的我后都颇为不自在,没人正视我,也没有人吭声,只有林绢急急忙忙地甩开谢驴子的手奔过来,一把抓住我朝我身上左看右看。 之后想对我说什么,但话还没出口,人先已哭了出来,见状谢驴子捂着左肋处咳嗽了两声,有些含糊又有些急躁地道,“别哭了,既然人都齐了就赶紧走吧,这地方不安全。” 说着转身就要走,不料罗小乔突兀推开小邵一个大步冲到他面前,拦住了他大叫道:“走??那北北怎么办?你们要跟上次那样丢下他不管了吗??” 她这话让我不由一怔。 真奇怪,何北北不是早在王寡妇家门口受到不化尸袭击时就失踪了么……罗小乔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突然提到他? 疑惑间,却忽然见到谢驴子神色一变一把捂住了罗小乔的嘴,随即就听见在他们过来的那个方向,好像有一阵沙沙的声音自雨声中隐隐传了过来。 “过来!”没等我回过神,就见谢驴子一挥手立刻带着他们朝我身后的小屋内冲了进去,我当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眼看着他们突兀出现又突兀地闯进了我避难的地方,好像之前把我当活靶子一样丢弃在最危险地方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似的。但就在愣神的当口被林绢用力拖了一把,不由自主也朝屋里跑了进去。 而前脚刚踏入房门,他们立刻迫不及待地把门板和橱柜朝门洞上用力封住,之后,就在我刚刚被他们挤到谢驴子身边时,他突然扯了我一把,压低声却又明显带着种不耐对我道:“知道野外行动时跟紧队伍的统一进度是必须的么?你反应这么慢,当是在跟旅行团吗还等着别人去照应你?” 我气极,却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沉默着帮其他人一起把门板和橱柜重新起过这地方的么?”说着,谢驴子以最快的速度将那扇木窗推开朝前用力一指:“看!看到那一大块小山包似的地儿了没?” 顺着他指的方向,果真见到在一片雨雾和黑暗的包围下,隐约有一片山丘似的暗影起伏在外面空旷的土地上。 四周一棵树一根草都没有,荒凉的土是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环境内唯一的东西,而事实上,我们所待的这间房子的周围也是如此,没有树没有草,跟村子其它地方相比,实在是有些怪异的,只是之前我一个人又惊又怕,所以完全没有留意到这点。 而再仔细看,的确可以看到那片起起伏伏的土地上,除了一个又一个土墩,还有许多深浅不一的坑洞。它们有些看得出来是被用机器挖掘出来的,有些则明显出自人的双手,这些密集又杂乱的东西令这片土地看上去狼狈不堪,好像一个施工才刚刚开始,就被迫全面停止的工地。 土坑边散落着一些长短不一的石碑,不用说,显然就是墓碑了,它们冷冷地躺在那片毫无生气的土地上,伴着毫无生气的坑洞,在雨水的冲刷下闪着细微又冰冷的光。见此情形,谢驴子轻轻把窗板关上,会过头望向我,沉着声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那些不化尸呢?” 他两眼在黑暗里闪烁着一种有些诡异的光,狐疑并带着某种咄咄逼人。 这光让我觉得浑身极不舒服。想起之前,就是他和谭哲两个人几乎置我于死地,此时却完全不提那一回事,只一味关心我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那些不化尸又在哪里。因此我沉默着别过头,没有理会他。 见状汪进贤朝谢驴子做了个手势,似乎是要他继续追问,但就在这时,忽听见罗小乔一声冷笑,带着种有些尖锐的声音低低说了句:“那些不化尸当然都在追我们,要不是北北及时出现,你觉得你现在还有那个命坐在这里对她问这问那的吗??” 我一听不由更加奇怪。 何北北及时出现?莫非罗小乔的意思是,何北北在同我们彻底失去联系后,其实他一直都没有死,并且在之前曾经出现并救过他们? 想到这里,不禁脱口问她:“何北北还活着?那他现在在哪里?” 听我这么问,罗小乔一下子哭了,一边哭一边不顾身边林绢的阻拦,狠狠地朝谢驴子踢了一脚:“又不见了!还不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谢驴子被她踢得默不作声,见状林绢忙再将她的嘴用力捂住,随后将她拖到我面前,一边试着稳定住她的情绪,一边在众人的一片沉默中,压着嗓子将他们之前的遭遇简单对我说了一遍。 原来,就在我从黑子家那个仓库里逃出后不久,那个不知是张晶还是由张晶所变成的怪物就朝阁楼上追了过去,最初他们还勉强抵挡了一阵,但阁楼毕竟有年头了,很多地方脆弱得不堪一击,没多久它就开始出现坍塌的迹象,于是他们放弃了在阁楼躲避的打算,从上面唯一的窗户钻出去,由谭哲在屋顶用他的枪射倒了几个活尸后冒险跳下楼,然后在一片活尸的包围下跟我一样强行朝外突围出去,谢驴子左边身体的伤因此而产生的,他落地方式不好,可能摔断了肋骨。 而他们的突围也完全没有当时的那么走运。虽然谭哲的射击能让那些中弹的活尸暂时停顿下来,但它们恢复行动力的速度是极其惊人的,往往刚从它们身边经过时,它们已经恢复了过来,无数次被它们抓到,全是凭着一股子巨大的逃生欲望才一次次从它们掌心里挣脱了出来。 但是到了后来,简直是穷途末路了。 虽然天在放亮,可是突如其来的大雨和晨雾将他们视线禁锢在一个很短的距离内,对此那些活尸所受的影响却不大,因为它们完全靠听觉和嗅觉追踪,所以纵然行动迟缓,却也让这几个逃生者几乎完全无路可走。很多时候简直无法确定要往什么方向逃,哪边都看不清楚路,走哪边都可能落入一群活尸所形成的包围圈里,更糟糕的是,谭哲探路的时候还被那些东西给咬了。 那些东西,在雾气里简直就跟潜入了沼泽泥浆的鳄鱼一样,随时如同鬼魅般出现,偏偏一旦遇到还不能用最快的速度逃离,因为完全分不清哪个方向是安全的。所以那时谭哲突然间被从雾气中出现的活尸袭击时,其他人虽然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却没一个人来得及冲过去救。眼睁睁看着他被那东西一口咬住了要往雾气深处拖走,就在那时突然一个人大喊大叫着从那东西背后的雾气里冲了出来,那声音刺激到了原本咬着谭哲不放的活尸,它松开嘴转而朝那人追去,这才让谭哲死里逃生。 而那个从雾气里冲出来的人正是何北北。 在相互打了个照面后,何北北以一种无比震惊的目光望着他们。林绢说,那神情简直就跟一个行将溺死的人突然见到了一只救生圈一样。他震惊地望着他们,随后无比惊喜地便要朝他们冲过来。但他没有看见自己身后跟着无数僵硬而散发着恶臭的身影。 谢驴子却看见了。所以当即,在仅仅不过几秒钟的当即,他迅速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无所适从,却又完全身不由己的命令。 他叫住他们跟他一起朝着何北北相反的方向逃了出去。 那时何北北已经满是希望地离他们很近了,大声地叫着罗小乔的名字,朝他们挥着手。 几秒钟后这一切就消失不见。如同他的出现只是雾里一层冰冷而短暂的幻觉。 说到这里,罗小乔再次哭了起来,被林绢用力捂着嘴,所以只能发出那种无比痛苦又无力的呜咽声。随后她瘫坐在地上像只愤怒的麻雀一样全身抖了起来,一边狠狠地用她能喷出火来的眼珠瞪着谢驴子。 谢驴子被她看得只能匆匆将脸别到一边。 见状汪进贤轻吸了口气走到罗小乔身边试图打圆场,这当口那一直在看着自己刚才拍摄内容的小邵忽然再次有些意外地轻吸了口气,随后抬起头将摄像机移到所有人的中间,有些惶惶然地问:“看,这玩意儿是不是就是黑子说的那块碑?” 他的话成功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随即都朝摄像机的播放屏上看了过去,就见屏幕上,在一片黑糊糊的山丘般起伏的废气坟冢和土坑中间,赫然有一块圆柱状的石碑矗在那里。 它比周围偏低的墓碑都要大,大上很多。但比我想象中要小,因此之前我根本就没有发现过它的存在。只是在镜头内,它看上去如此的突兀和明显,皆是因为它通体那种苍白的颜色,即便是在一片黑暗的夜色里,也莹莹透着层光似的东西。 啪! 就在这时谢驴子一拍膝盖猛地直起身,道:“走,这地方不能留,赶紧走。”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立即跟他一样纷纷直起身朝门口走去,包括之前还对着他如仇人般狠瞪着的罗小乔,也完全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见状我赶紧冲到他们面前将他们拦住:“等等!” “做什么?”谢驴子蹙眉问。 “我要带个人一起走,你们帮我一下。” “谁??”我的话令他眉头蹙得更紧,旁人也因此疑惑地看着我。 我朝林绢看了一眼,随后掏出手机朝向铘所躺的那个角落,将它用力摁亮:“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3养尸地二十九 昏暗的光线所照处,林绢‘啊’的发出声惊叫,随即一把捂住自己的嘴,两眼瞪得跟桂圆似的,极其不敢置信地看向我。 而其他人自然不会明白她那么吃惊的原因是什么。 当他们看到角落里被泥浆糊满了一身的铘时,全都下意识倒退了一步,之后听见汪进贤低低骂了声:“操……我还当是不化尸……” 铘那副样子的确像个不化尸。他近乎□地躺在地上,头朝我们所待的位置侧着,所以看起来好像在望着我们。但那双目光依旧是空洞的,跟之前相比没有任何改观,甚至连我手机的光也没能刺激他再度出现那种回光返照般的苏醒。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这当口林绢终于从嘴里结结巴巴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没办法回答,只能摇了摇头。 见状谢驴子皱了皱眉,若有所思朝我们三个扫了一圈,迅速问了句:“你们都认识?” “是的。”林绢点头。 “他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短短两句话,问得直接而冰冷。我发觉他眼里闪过一丝紧张又警惕的光。 于是我含糊说了句:“他是我哥。” “你哥?”他再次皱眉,目光从我身上移到铘的脸上,仔细看了眼。 “你哥是混血儿么?眼珠这色儿的。”片刻他撇着嘴问。 “他们是表亲。”林绢插嘴道。一边说一边朝铘走近了,然后转过身,以谢驴子所看不见的位置朝我别过脸,用口型急急地问我:‘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也无法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切只有等他清醒过来才能知道,如果他能清醒过来的话。 想着不由摸了摸手腕上的锁麒麟。这东西自铘出现后就再也没了任何动静,连颜色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好像跟它所锁住的那头麒麟一样,全都失去了知觉。 而这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想着这些的时候,我发觉谢驴子的目光同汪进贤对视了一眼,随即又朝我看了过来,神色颇为复杂:“老实说,你们不是记者吧。” 记者……听到这两个字我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也难怪,我和林绢跟这批人本就完全不认识,中途突兀借着谭哲的关系进了他们的队,原本就格格不入,现在又突然出现了第三个人——属于我和林绢这边的人。这很难不令他想当然地认为我们是什么小报杂志的娱乐记者,在网上看到了他们的宣传后就混进了他们的队伍,而铘则是被我们暗地里找来做内应的,为了从他们身上窃得有价值的新闻。 想清楚了这些,自然是要立刻同谢驴子保持一点安全的距离,以免他驴脾气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就对我和林绢采取什么不好的举动。所以借着小邵朝铘走过去的机会,我也立刻跟了过去,因为他正试图用摄像机将铘拍下来。 “别拍好么。”我上前制止了他:“他昏迷了。” “昏迷??”林绢一听立刻将自己手机也摁亮了,朝铘的脸上照了过去,及至看清楚他那双眼里的空洞,不由倒抽了口气,一脸凝重地问: “他到底怎么了……你们……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办法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 只能将自己在逃出黑子家后的遭遇,略去了铘从土里钻出来的那部分,简单地跟屋里所有人都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他会在这里我也非常意外,因为他最近一直都在外地工作,我都跟他好几个月没联系了,这一点绢子也是知道的。” 几个月来我一直都是以铘在外地办事敷衍林绢的询问,所以听我这么说,她立刻点了点头,然后费解道:“可是,这也太怪了不是么,怎么他会跑到这里来,难道他也是跑到这个鬼村来旅游的吗?” 没等我吭声,谢驴子突然在黑暗里发出一声冷笑:“演得倒还真像回事, “谁他妈在演戏!”一听这话林绢当场就炸了,也不管是不是会引来危险,她回头一把指着谢驴子高声道:“你们拍视频了不起啊?花钱给姑奶奶看姑奶奶也懒得瞄一眼的东西!现在自找的死路就在眼跟前,我都没计较你们差点砸破了我的头,你还他妈有心思管我跟她是不是记者,留着等自己这条老命能活着爬出去再计较这些问题吧!行不行!” 她说话快得跟放机关枪,所以要阻止她根本就来不及,一堆话啪啪说完,谢驴子连个声都出不了,所有人也都因此而一瞬沉默了下来,我怕谢驴子会受不了这口气而爆发,赶紧把林绢拉到角落里,随后重新摁亮了手机,我看着他们的脸对他们正色道:“不管怎么样,一起逃出这地方才是正事,你们能帮我么?” 话说完,那几个人好一阵都没有吭声。 直到灯光自屏幕内熄灭,才听汪进贤轻轻说了句:“帮?小姑娘,不是我说什么,你的这位表兄弟看上去跟个植物人似的,叫我们怎么帮。” 话音落,谭哲也道:“汪老师说得没错,宝珠,你看大家都已经累的累伤的伤。你再算算,我们已经多久没吃过一点东西了,本来就体力透支了,现在再加上你这连路也走不了的表哥,这要一出门,你觉得我们还能从那些活尸跟前走过去么?” 他说得不无道理。 确实,若硬是带着铘的话,别说是逃,就是放任随便走,这外头又是风又是雨的,我们这些人以眼下的状况也根本举步维艰。想明白这个,我心里闷得难受,却也不知怎么办,只能一屁股坐到铘的边上,看着他,期望他能突然间眨一下眼睛,活着动一动。 可是没有。 黑暗里他始终如一具雕像般静躺着,静得几乎连呼吸和心跳都感觉不到,于是我朝林绢推了一把,把她重新推到那些人中间:“趁这会儿还安全,你们赶紧走吧。” “你说什么??”林绢瞪着我:“他们带不了铘,我们怎么走??” “你跟他们一起走。” “那你呢??” “我想过了,我跟他待在这里,总比带着他跟你们一起在外面跑要安全。” “可是这地方连门都没有!真有要活尸闯进来,你往哪里躲……”林绢的话还没说完,汪进贤上前一步搭住她肩膀,开口道:“她说得没错,她在这里待着比跟我们一起要安全,没准我们找到了出路,那就能立刻报警进来救她。” “可这里是坟地啊……那些活死人的老巢啊……” “我们来之前她不是一直都很安全么。”谭哲一句话,令林绢哑了口。半晌用力吸了两口气她还想说些什么,冷不防我身旁突然间悉索一阵响,随即一道人影直挺挺从地上站起,一双暗紫色的瞳孔在黑暗里泛出道磷火般的光泽。 “吵……” 在一屋人手电和手机的光一齐惊惶失措地朝他身上和脸上照去时,铘从他薄削的嘴唇里丢出这一个字。随后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他仿佛没有见到任何人一般自顾着朝地上蹲了下去,眉心微蹙,仿佛这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以及那片他所认为的嘈杂。 “铘?!”见状我立刻爬起来抓住了他的肩膀,连着用力摇了三四下,试图吸引到他那双仍旧木讷的眼睛。但毫无用处,他依旧只顾着用手捂着自己的耳朵,目空一切。 我无法死心。 他已经醒了不是么,那他一定会继续变得清醒,就跟他以前发生类似状况时一样。 带着这样的信念我再次用力摇了摇他的肩膀,却不料被他反手一甩,将我一把甩在了地上。当我匆匆爬起来时,便见他面无表情地在屋子里走动着,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要走去哪里,只是在那块仅有的空间内绕着圈,一圈又一圈,无比僵硬又无比机械地走动着…… “他怎么了……”林绢颤着声问我。 我哪里回答得出来,只用力咬着嘴唇以免自己情绪走向崩溃,就在这时突然间门上嘭的一阵响,那突兀而来的撞击令门上的橱柜一下子朝着汪进贤身上直倒了过去! “小心!”所幸谭哲反应快,一把将橱柜重新能够驱魔除妖退业障,令人逢凶化吉。 但如果不起任何作用的话,那么被灭定的,必然是我跟铘了。 所以最后一个字念出口的那一瞬间,我用自己从未有过的那种无比憎恨的目光,转头朝谢驴子狠狠地瞪了一眼。 那当口我看到他嘴角蓦地抖了抖,也不知是怕了还是怎的。 随后屋子里所有的光都消失了,仿佛那些手电和手机在同一时都断了电,而屋子里的声音也仿佛一瞬间都消失了,除了我粗重又带着点绝望和愤怒的喘息声,一点点声音也没有。 “吵……”这时我听见铘的嘴里又慢慢说出了这一个字。 随后嘭的声闷响,伴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腥风,我透过黑暗隐约见到那具扑向我和铘的不化尸亦如被骤然断电的机械般,死气沉沉地跌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元宵节快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4养尸地三十 我没想到这方法还真的会奏效。 但若是以为就此脱险,那可大错特错,因为那具活尸才刚刚倒地,我脚下的地突然猛地一松,一下子就裂了开来。紧跟着一只枯柴似的的手甩开浮土从我脚下直探而出,一把抓住我脚踝,险些把我拖进脚下那个突兀裂出的坑洞里去! 那见鬼的东西力气真是大得惊人,所幸被边上的林绢死死拽住,她和谭哲用了两个人的力道才令我的脚从那东西的手指间挣脱了出来,然而没等我站稳,铘却突然推开我的手径直朝屋子外走了出去,步子很快,一下子就把我林绢一起撞倒在地上。 我急得大叫,因为外头浓重的雨雾里隐约可辨有数条干瘦僵硬的身体正朝这方向聚拢过来。但叫声一出我立时发觉自己做了件蠢事,因为我刚被谭哲捂住嘴,只听扑扑数声闷响,这整个屋子的地面突然绽裂开数个坑洞。 离得最近那个一下子就把腿脚不利索的汪进贤吞下半个身体,见状所有人全都往外冲了出去。 而这当口汪进贤甚至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呆看着原本就在他边上的谢驴子一下子就跑得没了踪影,便下意识低头朝脚下看着。 随即啊的声怪叫,一股黑血从他嘴里直喷了出来,因为他肋骨处被地下钻出的那只干瘪的手直接给穿透了。血淋淋的手指上沾着他身体里带出的内脏,并且还在空气里抓动着,却并没有因此而一下子要了他的命。但这比直接要了他的命更加糟糕,他痛得脸色煞白,使劲朝坑外伸出手,用乞求的目光看着离他最近的我。 “救命!!”他对着我大叫。 而就在此时,原本抓着我的那个活尸一下子从它所待的那个坑洞里钻出半个身体,循着他挣扎的动静和叫声霍地回过头,一口朝他肩膀上迅速咬去。 整个小屋霎时响彻了汪进贤的惨叫声。 时至后来的后来,那叫声一直都没能在我脑子里淡忘过。 如此可怕而痛苦的声音。 也不知是不是正因为此,当那两个缠住他的活尸再次朝他身上抓咬过去的时候,我看到原本已经惊兔般逃出门外的谢驴子重新又返回了进来,脸色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扭曲到狰狞,他大张着嘴喘着粗气冲到汪进贤边上。 我以为他是要把汪进贤出那两只活尸中拖出来,但他只是将手里一大桶液体猛地一提,朝着汪进贤和那两个僵尸所在的坑洞里倒了进去。 液体哗啦声泼出,我随即闻到股刺激的柴油味。 “快跑!”耳边响起谭哲的吼声,随即我身体被谢驴子回头冲过来狠狠朝外一推,便踉跄着不由自主跟着林绢和谭哲跌出了屋外。 这时谢驴子也已经冲到门口处,面色依旧狰狞,他浑身发抖费了半天劲摁燃了打火机。 原是想点燃嘴上的烟,但半天没点着,眼见里头那些活尸蠕动着挣扎着已经全都爬出坑洞往门口处爬来,他咬牙狠狠骂了声娘,随后一把将那只打火机用力朝它们丢了过去。 火星碰到柴油轰的下燃了起来。 那些活尸没有任何痛觉,全身燃烧后依旧在屋子里爬动着,于是很顺利地令火势变得更猛烈,不消片刻整栋房子全都被吞没在火海里,隐约能见到那些东西还在里头爬着走着,又因为完全失去了视觉和听觉的作用所以互相撞击着…… 之后一切归于平静,除了熊熊烈焰在风雨里发出噼噼啪啪的烧灼声,还有一大团一大团黑色的浓烟随着风滚滚扑进头了这样一句话。 没头没脑,我甚至不确定这话是否真是她说的,因为她嘴巴处一片模糊,仿佛完全撕裂又重新拼合在了一起。 这样一张嘴怎能说出那么清晰的话? 而且那声音完全不像是个女人。 正犹疑间,铘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被‘张晶’一把拖出了那个坑洞。 我忙跟着要爬出去,但当一眼看到外头的情形时,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外头密密麻麻站满了那些活尸,它们摇摇晃晃地将我围在中间,头却都朝西边歪斜着,仿佛那方向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们。 那方向高高耸立着一块碑。 那块汉白玉的‘千杀镇’。此时它看起来更加高了,因为它脚下那块坟地隆得仿佛一个巨大的山包。离得近了,隐隐可见山包内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蠕动着,每蠕动一阵,山包就朝上长高那么一点,于是这块碑越来越高,并由它细如蛛网般的石缝里发出阵吱吱嘎嘎的声响…… “千杀镇,镇着千条不死的魂,但千年了,也是该放出来透透气了,你说是么?”‘张晶’又道。 而话音未落,突然听见远处蓦地传来一声尖叫:“北北?!你没死么北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5养尸地三十二 我的思维因此而一下子停顿了数秒钟。 回过神时,空气已因着那些东西的逼近而生出股让人全身僵硬的冰冷,所以虽然我以最快的速度站起来转身就跑,可是没跑两步,那两条腿就沉得跟灌了铅似的一点都动弹不得了。 然后我感到肩膀上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撞了一下。 好像是被根粗大结实的棍子撞到了一样,痛得我几乎再次跌倒在地,而当它改变方向从我边上滑开,并立即调头再次朝我撞来时,我一抬头,却是看到了一张灰蒙蒙的脸。 原来根本不是什么棍子,而是那些蜂拥而来的从地下冲出的东西中的一个。 它咧开嘴朝我发出嘶的声尖叫。 叫声几乎细不可闻,但很显然另其它正靠近我的那些东西听见了,它们立刻停顿了下来,并迅速安静了下来。一度静得让我以为它们放弃了对我的包围,可仅仅不过数秒,离我最近的那只突然再次发出一声尖叫,那瞬间其它的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次朝我包围了过来,并一个接着一个朝我身上撞,像是要径直贴到我身上,或者撞进我身体里去…… 却一次又一次被弹开,好像我身上有一道无形而坚固的屏障。 我意识到手腕上的锁麒麟又开始颤动了起来,很轻微的颤动,这令我精神为之微微一振。 我想它是不是同之前突然不知去向的铘取得了某种联系。 总觉得铘不应该会那么轻易地失踪,即便张晶变成了那种模样,即便他失去了意识,也不太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被如此轻易地控制住并带走。 所以我始终觉得他应该离得不远,就在这附近某处,某个我目前用眼睛无法看到的地方。 于是一边被那些东西撞得连滚带爬,我一边挣扎着努力将手腕高高抬起,朝着四周大喊大叫:“铘!你在哪里?!铘!!” 但没叫两声,我立刻将自己嘴用力捂住,并条件反射地朝后退了两步。 因为就在前方被地震扬起的尘土所逐渐散开的地方,我见到了更多如烟雾般的身影。 那些小小的,灰蒙蒙的人影。嘴里发着唧唧咕咕的说话声,喋喋不休,此起彼伏,并且朝着我的方向一路靠近过来,而就再离它们身后不远的地方,我见到了何北北。 他蹲在地上,像之前蹲在石碑边上时一样低着头,发呆似的看着他面前那片地。 那片地上有道模糊的人影正从四周被震得松动的土壤内慢慢爬出。 一边爬一边哭,哭声极其凄惨,以致一时无法辨认那究竟是个女人还是男人。在爬到一半的时候,那人哭得更凄惨了,以致引得那些正涌向我的东西突然间变得狂躁起来,忽地下从地面直窜而起,争先恐后往我身上直冲过来。 却也不靠得太近,在离我一步之遥的距离它们铺天盖地将我密密包拢,不出片刻就把我眼前罩得一片漆黑,以致连呼吸都仿佛被周遭骤然降低的温度给凝固了,让我一下子几乎完全不能呼吸。 这可怕的窒息感。 甚至比那些从地下突兀钻出的东西更令人感到可怕,因为那是死神在你面前一秒一秒做着无比清晰的倒计时。 但所幸,这可怕的场面所持续的时间并不太久。 就在我几乎为此而失去知觉的时候,突然呯的声枪响,令周围那些团团包围着我的东西哗的下便散开了,与此同时一只手猛地抓住我肩膀将我用力朝后一拉,随后拖着我朝相反方向发足狂奔。 一边奔一边继续朝我身后射击,纵然这样,却又怎能阻挡住那些非人的东西? 它们只是畏惧火。在子弹飞过那一瞬所擦出的火光闪现时,它们略微放缓了速度,但随后又以更快的速度追了过来。 那真是场无比艰难的拉锯战。 一番马不停蹄的飞奔后,也不知究竟跑出多远,但我再也跑不动了,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是在被前头那人拖着往前走。所以很快,横挡在前一块小小的石头轻而易举就将我绊了个踉跄,这让全神贯注于拖着我跑的那人也在毫无防备间被牵连了,于是两人一起跌倒在地,不等爬起,身后轰地阵响,随即便见那些尾随而至的东西带着低而急促的说话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俩包围了过来,并且原本矮小如侏儒般的身影突然间暴张而起,倍数扩大,亦变得越来越清晰。 清晰得能分辨出原本模糊的身躯上一片片铠甲的鳞片,有的整齐有的凌乱,在头到这里,似乎不堪回忆,他眉心再次蹙了起来,将头别到一边。 “所以你们在他挖罗小乔心脏的时候逃了出来。”我问。 他点点头:“是的。” “那林娟和你们的摄像师呢?”我再问。见他不愿再说什么,便望向谢驴子:“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的么,他们是不是也逃出来了?” “我不知道,没有注意。”谢驴子关上那扇摇摇欲坠的窗板,将外头不停涌入的浓烟隔绝了开来:“那时候光顾着逃命,没怎么留心这一点。其实小乔那傻丫头大声叫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好,那时就预备着要逃了,没想到后来……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妈的,当时我跟谭哲都吓傻了,拼了命地逃,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听见林绢和小邵的脚步声来着,所以到这里后谭哲跑出去找他们,但结果只带回了你。” 短短几句话,简单却似乎摆明了一切。 我腿一软跌坐到了地上,随即被谭哲往后拖开了一点。 然后拍拍我的肩,他对我道:“别离门太近,天知道那些柳木的烟效力到底能坚持多久。” 我沉默了阵。 直到肩膀和牙齿不再因着他们的话而继续发抖,而外头亦似乎不再听见那些东西模糊又可怕的低语声,便吸了吸气,平静下来问他:“用柳木的烟阻挡那些东西么,你们是怎么想到这方法的?” “那是谢驴子找到的法子。我们在一路逃到这里的时候,他用燃烧的柳木想对付那东西,结果发现那东西可以干扰它们发觉到我们。” “原来是这样……” “所以我带了柳木再回到那里,想找到林绢和小邵,但救你的时候把它们弄丢了。” “……谢谢你……” 这句话令谭哲苦笑:“谢什么,最终没有找回林绢,我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了。” “她也许躲在其它地方了,你知道的,她很聪明。”我道。 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是的,她很聪明。” 我不再继续这话题,只呆呆在这凌乱不堪的屋子内又扫视了阵,一边在脑子里努力地拼凑着这几天来所有不堪回首的记忆。 随后我用力吸了口气,问那一直心神不定地在窗边徘徊着的谢驴子:“杀了罗小乔的人是何北北么?” 他闻言似乎又些受惊般地缩了缩身子,随后用力点了下头。 “那么刚才谭哲说,混在这个队里设计了我们的人,也是他了?” “没错。”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注意到他当时在石碑旁的样子,他到底怎么了……” 谢驴子没有吭声。 我正要继续再问他,一旁谭哲轻声道:“我想,那也许因为他是墓姑子的儿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7养尸地三十三 我知道墓姑子有个儿子,因为小时候我在这村里见到过他,两次。那是个比我小不了多少的小孩子,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墓姑子的丈夫为了他而跟墓姑子大吵,说墓姑子明明生不出孩子却有了这个孩子,这结果是他不想要的。于是第二天,再次见到墓姑子的丈夫时,他已被墓姑子和她那只黑猫给吃了……如此诡异的一段过往,但从碰到黑子,直到他死,我始终没听他提起过关于那孩子的一星半点。以致我几乎将他给忘记了,直到此时,听谭哲突兀说起。 他说何北北是墓姑子的儿子。 我很吃惊。虽然算算年纪看来确实差不多,但我怎样也无法将那个好脾气的、外表平常无奇的男孩同墓姑子的儿子联系到一起。事实上,我曾一度以为那男孩是同杰杰一样的猫妖,因为他同墓姑子的黑猫拥有同一个魂魄,也可说是那只黑猫所化。 所以原本我曾以为墓姑子吃她丈夫的行为是受了猫妖的驱使。但当时年纪小,所以没有同任何一个人说起过,包括我姥姥。 但没想到现在却从谭哲口中得知,原来墓姑子真的有一个儿子,而那个儿子真的是个人。 一个我从没想过他身上有任何异样的人。 何北北。 他怎么会突然成了墓姑子的儿子?压根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两个人,突兀便成了一对母子,这要是在一小时前,我是无论怎样也觉得不可能的。 但一小时前我在那块千杀镇下所见到的何北北,以及后来罗小乔死前所说的那些话,让我不得不立即接受了这个事实。更何况,这个事实是何北北亲口说的,就在他杀死罗小乔,挖出她心脏之前。 何北北是墓姑子的儿子。 但他不是当年那个黑猫所化成的男孩。那个男孩早已随着黑猫的死而死去了,死后所化的魂魄停留在这村子十多年未曾离去,直至后来被黑子口中得‘墓姑子’,也就是张晶所彻底杀死,因而,现在是连魂魄都没有的了。 但跟何北北一样,那个黑猫所化的男孩也是墓姑子的儿子。 被医生判定无法再生育的墓姑子,她的确曾经有过两个儿子。一个是何北北,另一个却是个畸形儿,有着人的声音和表情,却先天一副猫的身体。 畸形儿在出生的当夜就断气了,被墓姑子埋在自家屋子门外,随后欢欢喜喜地在她丈夫回家那天将健康的那一个抱给她的丈夫看,满心以为她那将近一年没回家的丈夫在见到这意外的孩子后,会跟自己一样惊喜交加,却不料换来的却是他突兀变掉的脸色,以及再也不加以掩饰的可怕脾气。 那是一种又惊恐,又憎恶的暴戾。他将它们尽数发泄在了墓姑子身上,连打带骂,说她在他不在得时候一定偷人了,说那个孩子绝对不可能是他的。 尽管墓姑子诅咒发誓,尽管那孩子的五官像极了他,他始终不肯承认那孩子是他的。于是为了留住那个男人,留住他以孩子为借口,试图离开她的那颗心,几天后墓姑子眼睁睁看着那男人把自己尚未足月的孩子交给了村外来的人贩子,咬着牙始终不吭一声。 她以为这样之后那男人会回到过去的样子,回到那个温文尔雅,体贴并爱着她的他。 但她错了。 那次回来男人是想跟她分手的,因为在城里他有了真正要娶的人,所以回来见到墓姑子生下的孩子后他吓坏了,于是气急败坏了,他着迷于墓姑子的容貌和身体没有错,但一辈子跟她在一起,一辈子跟一个弱智又被无数人□过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背着一个丈夫的名头,这对于他来说怎么可能。 她只是他再这小村里暂时所停靠的一朵浮萍,压根没想过要跟她生根发芽,开支长叶。 他是要回到城里去的,那个世界才是他的世界,那里等着他的女人才是他一辈子能相濡以沫的女人。 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下贱的弱智。 但他送走了她的孩子,也伤了她的身体,所以他不能立即就将她丢下不管,否则万一被这傻子哭闹着说出去,可能由此而对他不利。因而,那之后,男人开始了两地的生活。大部分时间都在城里,偶尔回到村里回到他们原先的家同墓姑子住上几天,与其说是回家,不如说是为了在她身上发泄暂时的欲望,以及将她出卖身体所得的积蓄一掠而空。随后再次回城,回到他现实中的生活里去。如此,时间一天天过去,墓姑子似乎对这样的生活并无抱怨,男人也就渐渐放下心来,回去的时间亦越来越少,因为墓姑子美丽的容貌已无法抵消他对她智商和身体上那股肮脏气味的厌恶,即便是在她身上发泄欲望的时候,他已经会开始感到恶心。 对此,墓姑子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 以她的智商的确是难以察觉这一点的,她只要她男人依旧会回到这个家,便可以感到满足。而男人不在家的时候,她孤独一人时,却倒也不是傻到彻底的没心没肺。她常常会在她那个畸形儿子的坟前哭,哭声也跟猫叫似的,因而没有一个人跑来问一声她为什么哭,为什么总坐在那个土堆前哭。 人们只会以憎恶的情绪看着她的哭,以为是一个傻子毫无意义的宣泄,并且声音有些瘆人。 所以更没有人会因此而留意到,在她那样哭泣了几个月后,她家突然间多了只猫,乌黑如幽灵般的一只猫。它总是像只幽灵似的静静守在墓姑子身边,静静看她哭,静静陪她在村子里东游西荡。 人们以为它是她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 他们不知道它其实是从墓姑子整日哭坐着的那个土堆里爬出来的。 它就是那个自出生那刻便夭折了的畸形婴儿。在被墓姑子埋在地下几个月后的某一天,它突然间活了过来,从土堆里爬出,爬在墓姑子的膝盖上,如婴儿般对她啼哭撒娇。 那天开始他们便整日形影不离了。也是在那天之后,村里开始发生了牲畜莫名死亡的事件。 那些牲畜死于血液和内脏被全部清空,以致尸体全成了干瘪状,样子非常骇人,令村里人惶惶不可终日。他们以为是妖鬼作祟,但无论请来多少高人开坛作法,村里的牲口依然在不停地死去,于是在走投无路之下,他们请来了我的姥姥。 但我姥姥并没能阻止墓姑子丈夫的死。 就再我姥姥到这村子的当晚,他同那些死去的牲畜一样,被墓姑子和那只黑猫吸干了血咬去了内脏。但他没有白死,因为他的死终于让村里人瞬间明白,那些年里不断死去的牲畜究竟是被谁所害,又是如何被害的了。也因此激起了无比巨大的民愤,那些由恐惧转化为愤怒的人,在将墓姑子残暴地打得半死后,把她交给了警察,然后把她的那只黑猫吊死在了村口那棵歪脖子下。 却不料那黑猫的魂魄是不死的。 本就是死而复生的一个东西,又怎会再次死去。它在被村里人勒断气的那一刻魂魄突然间分裂了开来,一部分稍弱,被它的尸体所束缚着困在村内无法离开,一部分则因着极强的怨念冲出了那座小山村,一路循着那些数年来不曾飘散干净的气息找到了当年被人贩子带出村外的何北北,随后被那一卵同生的孪生兄弟吸收进了体内。 那之后,时光荏苒。 由于在寻找过程中耗费了太多的力量,所以那自猫尸中脱逃的怨魂始终沉睡在何北北体内,令最初的何北北同普通的孩子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异样地一天天长大,成人,并恋爱……而同一时期,许是报应,那座小小的村子则在一场翻天覆地的劫难过后,从此成了一座死村。 后来死村引起了越来越多人的兴趣。 并随着网络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知晓到它,并试图亲自进入那个村庄,去解开它那么些年来充斥在身上无法解释的谜团,更深入地去了解它,或者说……征服它。 也就是在那时,谢驴子找到了罗小乔,希望她参与他们的探险队,为他们制作一个可能会引起轰动效应的那么一个视屏。 而罗小乔则把自己男朋友——何北北带进了这个团队。 在见到汪进贤珍藏的黄泉村照片的那一刻,何北北体内沉睡者的怨魂醒了。 于是几天之后,一张大网不动声色地在那几名兴致勃勃的探险者身周编织而成,那时,所有人都在做着一个很美好的梦,一个通向成功,通向成名,通向无尽赞誉和财富的路……没人知道再过不多久,他们将被陷入一个有生以来最为绝望的险恶之地。也没人知道,那将他们一步步逼上那个地方的人,就是他们身边脾气最为温和,人缘最最好,性格似乎完全没有任何一点缺陷的好好先生,何北北。 所以即便看到他举着刀子走到自己面前,罗小乔依然不相信他真的会向她动手。 直至他不但动了手,还亲手把她心脏挖了出来,并微笑着对她说:借你的心脏一用,宝贝。 然后他就那样微笑着将她的心脏带走了,那颗被挖出来时还在扑扑跳动着的心脏…… 说到这里时,谭哲的话音顿了顿,面色微变,我却并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我仍在他所说的那些东西里发着呆,所以完全没有感觉到离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那扇门嘭的一声响,朝里震了震。 那刻我正因着谭哲说的那些东西而困惑。 困惑为什么那个沉睡在何北北体内的怨魂在苏醒后要对一群毫不相干的人做出这样的事。它为什么要设计我们?它为什么害我们?它为什么要挖出罗小乔的心脏? 若说我当年跟姥姥来过这个村子,同它或多或少有点关系,那其他人跟它的死完全没有任何干系啊……它先下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我不由自主将这问题问向谭哲时,没等他开口,身后那门突然再次嘭的一下发出声剧烈的撞击。 这一声撞击立刻将我从那些困惑中抽离出来了,我意识到眼前的境况似乎更加棘手,那些被柳木的烟雾给趋离的东西又返回来了,并且来势汹汹…… 忙站起身便要往谭哲那边靠,头一台,却豁然发觉他抬手正用他那支漆黑的枪指着我。 “……你做什么……”我脱口问。 他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开皱了皱眉。 有那么一瞬似乎手往下垂了垂,我以为他是要去射那扇门,却见他忽然将目光再次望向我,随后道:“你问我们这些人跟他有什么干系,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是的。” “对不起,宝珠,这问题恐怕只有等你死后亲自去问他了。”话音未落,我听见自己左肩处咔嗒一声脆响,随之而来一阵无法忍受的剧痛和推力,把我整个儿击倒在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8养尸地三十四 我完全没有料到谭哲会朝我开枪。 肩骨碎裂的剧痛让我一下子几乎失去理智,以致根本无心去追究他射杀我的原因,只下意识转过身猛地朝门口处扑去。 可手还没来得及抓到门把,早被守在附近的谢驴子一把抓住。他拖着我重新返回到谭哲边上,一只手死扣着我的身体一只手死死按着我的嘴,将我脱口而出的尖叫狠狠按了回去。这当口我听见门外的撞击声又响了起来,但无论谭哲还是谢驴子似乎都对此漠不关心,他们只是低头看着我,好像看着一只待宰的牲口,而在这种眼神中惶乱地静止了片刻后,我突然间意识到,这趟死亡之旅恐怕不仅仅只是何北北一人设的套子。 谭哲以及谢驴子,他们在中间究竟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无论怎样,断不会如谭哲刚才所说的那一点那么简单。先不论他们之前是不是从何北北身边逃出来的,至少谭哲在当时救了我,那绝对不是因为为了回去救林绢和小邵而碰巧所为。 那分明是个陷阱,等待我踏进去的一个陷进。 只是……为什么?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在当时就让我被那些从地下出来的东西给杀了,或者干脆把我交给何北北,偏要绕上那么大一个圈子,到现在才动手?而他们同何北北之间,又究竟存在着一个怎样的关系? 闪念间,忽见谭哲抬起手腕看了下表,随后眉头微微一皱,看向我道:“进度快了点,时间还没到。” 什么时间?我没问他,因为感觉得出来,那答案并不会是我想要听的。所以一边迎着他的视线,我一边控制着疼痛带来的痉挛,将压在肩膀上的手慢慢从伤口处挪开。他见状看向我被血肉糊成稀烂一团的伤口,对我道:“很抱歉打碎了你的骨头。” 装什么绅士?? 我牵了牵嘴角想笑着揶揄他一句,但笑不出来,更说不出什么话来。疼痛令我全身发抖,谢驴子以为我在挣扎,所以把我钳制得更紧,这情形我别说开口,就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而他还在持续加大着手里的力道,然后抬起头,对谭哲有些不耐地道:“还在等什么,快点动手。” 如果不是我错觉的话,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不安。 不知是不安着他对我的这番举动,还是外头那些不停撞击着门的东西。那些东西一次次撞着这间小小仓库的门,有好一阵了,但撞不开。我不知为什么它们的力量在面对这扇破败不堪的门时会显得如此疲弱,不可能纯粹是因为柳木的关系,必定还被他们两人设置了什么方式,以将那些东西阻挡在外。 “你急什么,”谭哲笑笑。他显然比谢驴子镇定得多,镇定得让他看起来同之前那个富有的纨绔子弟像是两个人。收起枪蹲□再次看了看我肩上的伤,随后他示意谢驴子将我放松一些。 这不能不说是个机会。 就在谢驴子手刚一放松时我用尽全力一下子把刚才偷抓在手里一条死尸的手臂朝他挥了过去,他下意识朝边上一避,我立刻跳起来迅速朝门口处奔去! 但随即一个踉跄跌倒了下来。 因为在即将逃开的一瞬,谭哲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他手的握力比谢驴子大得多,几乎将我手腕拗断,于是我只能再次安静下来,任他将我重新推近谢驴子,然后朝我手腕上看了一眼:“这就是阿何说的那根东西么,可以束缚麒麟的东西?” 我本咬牙沉默着。 半秒过后一下子回过神来,不由对着他问出的这句话大吃一惊。 这似乎比知道何北北是这一趟死亡之旅的策划者更让我吃惊的一件事。何北北他知道锁麒麟么??他是怎么会知晓锁麒麟的…… “你好像很吃惊是么,”谭哲很快注意到了我的神色。 或者说,他早已料到我会有如此神色。他抓着我的手腕,用他手指在那些冰冷而安静的碎骨上慢慢移动着,一边再次看了看我。 我点点头:“是的,很吃惊。我没想到两个看起来跟我一样的受害者,在看似好心地对我说了那一大堆话之后,以他们的行动告诉我,原来他们同这村子里一个死了很久的女人的儿子,是一伙的。” “你看出来了?”他笑笑。 “那你们究竟是几时开始合作的,谭哲?进这村子之前,还是在知道了何北北是墓姑子的儿子之后?” 这问题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沉默着同谢驴子互望了一眼,随后有些突兀地问我:“你知道墓姑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么,宝珠?” 我想了想,道:“守墓人的养女。” “守墓人的养女,”他点点头,然后朝屋外指了指:“据我了解,也是这地方的第一具不化骨。” “什么意思。你是说,墓姑子是个死人?” “一直都是。死人所生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个活人。” 谭哲的回答令我再度吃惊。 “你的意思是,当年那个守墓人复活了墓姑子,然后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养大?” “并不是守墓人复活了她,而是墓地那片地。” “养尸地……”我脱口而出。 他点点头。 “但死人又怎么会长大?!” “因为那个姓杨的守墓人。” “他?” “拿阿何的话来说,他是个走尸人。” “走尸人……”听到这三字时,我心里已无法用惊诧去形容。 虽然听黑子说起这地方时个养尸地时,我不可避免地想到过那些人,那些名字同赶尸人只差一字,但能力却可怕得多,也诡秘得多的一群人。但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地方会有走尸人存在。他们不是只同自己圈子里的人生活在一起的么,怎会有人单独逗留在这么一个小村庄里,并且一待就是近百年。 脑里这么飞快又费力地思索着的时候,听见谭哲继续又道:“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走尸人,他也没确切地同我说,但那类人据说能让死人像活人一样行动,甚至成长。墓姑子正是因此而像个正常人一样在这村里长大起来,并且如那看墓人所说,再过个几十年,她可能就真正地变成了一个人。” 墓姑子的母亲是个死人。 死人是不可能生孩子的,即便生下来,那也是个死了的婴儿。所以墓姑子不仅是个遗腹子,还是个死了的孩子。但她侥幸被埋在了这个村子里天然而成的养尸地里,所以虽然她死了,却又未死,因为这片特殊土地里特殊的养分让她重新回到了这个世上,成了一个阴孩。 这样一个孩子的出现本是会给这个村庄带来灭顶之灾的,所幸,她被一支名为‘走尸人’的神秘部族中的传人――老杨头给发现,并把她抱回了家。 老杨头的祖辈历代都是走尸人。 自走尸人的部族逐渐失势后,内部一直争斗不止,不得安宁。于是几百年前,他们离开了部族单独生存,想要过上与世无争的安静生活。但没想到他们选中的槐安村是片极大的养尸地。 千年前这村子所在的地方曾是片古刑场。 有史料记载,当年一场战役中失败投降的两千多名官兵,在被俘获后带到此地,被尽数砍头。但至今没人从这地方挖出过任何一具疑是那场屠杀中的牺牲者的尸骨,所以,对于史料记载的这一段是否属实,也就一直众说纷纭。只有老杨头的家人知道那是真实的,因为他们一到此地,便感觉出这地方阴气重得可以令周围方圆百里寸草不生,所幸中心地带有一块不知什么年代、被什么样一个高人所设的石镇给镇压着,令那团阴气无法破土而出,从而无法为祸人间。却也因此令这地方形成了一块养尸地,死人埋于此地,不会死不灭,一旦那块石镇失效,早晚是个祸害。 于是老杨头的家人就再这个地方居住了下来,一则看守着那片养尸地,二则守着那些不会死,亦不会腐化的尸体。 直至墓姑子的出现。 那个从尸体中生出的尸婴。落地几乎同常人无异,会哭,会笑,会爬动。却是个真正的死人,甚至比死人更为糟糕的东西――阴孩。阴孩出现会给人带来灭顶之灾,但如果操控得当,却也能令她反之成为守护这村子的善物。于是老杨头决定用他祖传绝学,炼制这具特殊的尸体。 他年事已高,也没有子女,所以在他之后,恐无人再能替他看守这个地方。 除非他能将那阴孩变成他的继承者。 于是用祖传的方法,他用封土蒙住了她的两眼,又以自己的血封住了她的灵窍,这样一来,令她成了普普通通的一个女孩,并因为封了窍,整日痴痴傻傻的。 如此,只要以这样的状态再过上几十年,不吃人肉不吸食人的精血,她便可彻底与人同化,从此彻底杜绝潜藏在这个村子里的一场浩劫,并在恢复智商后,能接替他的位置,成为这个村子离新的守墓人。 谁知村人愚昧残忍,不仅糟蹋了她,还害死了她的孩子。 于是,一场浩劫应然而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9养尸地三十五 浩劫因墓姑子两个儿子其中之一而起。 那只被村人残杀致死的黑猫。它死后一部分魂魄留在了村内,另一部分则凭借本能寻到了村外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何北北,并因力量的耗尽而沉睡在了他的体内。 留在村内的黑猫怨魂以自身肉体的腐败加剧了村中那片墓地内的阴气。 那地方原是个死尸埋在土中多久都难以腐烂的养尸地,但黑猫的尸体不是一般的死尸,它是阴孩之子,介于生和死之间,是过不了奈何,入不了黄泉,生死簿上也查不到的东西。所以它死后因尸身腐败而散出的阴气,同寻常阴气完全不同,就如同一把刀子,割破了原本‘千杀镇’镇在此地时所维持的平衡,也唤醒了被石镇边缘那些被石镇的力量牵连镇压在地下的近代死尸。 它们不停地从腐烂的猫尸中获取阴气,渐成不化骨得以复活,从而脱离石镇的束缚破土而出,又因近百年的压制令它们急需新鲜的人血和内脏去填充它们虚乏的躯壳,令它们维持在地面上的行动力,于是迅速在槐安村里大开杀戒。 最初它们靠着黑猫魂魄的指引袭击村人。 整个村庄内,除了黑子和因意外死于自家的王寡妇,还有因急病出村因而逃过一劫的黑子的二叔夫妇,所有人几乎全都丧命于那些东西之手,包括来做调查的警员。而凡是被那些不化骨袭击致死的人,尸体同它们一样不会腐烂,它们控制黑子用他双手替那些死者挖掘坟墓,再将他们埋进去,经过一段时间,混着黑子童身之血的坟墓中那些死者便会复生,复生而出的活尸同原先那些不化骨一样,但阴气更盛。如此猖獗的阴气在十多年间日积月累,一层层渗透入养尸地的土壤之中,并逐渐侵蚀进了那块镇在墓地不知多少个年头,却被愚昧的村民从土中挖掘而出,当做垃圾般扔在一边的‘千杀镇’。 它从内部开始溃烂了,原本镇压的力量也开始减弱,于是那些原本被它镇压在养尸地的最深处、早在这片它尚未变成养尸地之前就被埋在地下的死者的阴魂们,也开始蠢蠢欲动。 那是春秋战国时期时被囚禁和残杀于此地的两千多条亡魂。 史说,作为战俘,他们当时被残忍屠杀并掩埋在了这个村子的地下。但千百年来始终没人挖掘到过他们的尸体,所以凡是听说过这个传闻的人都以为那段历史并不属实,或者说,也许那段历史是被夸张了,或许根本没那么多人被屠杀,或许槐安村根本就不是那些尸体的掩埋地点。 然而事实上,那两千多具尸体千百年来的确一直都在槐安村的地底下,很深的地方,皮肉已烂,骨骼同泥土混为一体,长年累月随着土层的变化在地下分散开来,所以没有形成尸骨密集的葬坑,反因强烈的怨气令这地方变成一块养尸地。本是周边无法住人的,连牲口都难以在附近生存,但后来因它们巨大的阴气被一块不知什么年代安置于此的镇石给封印住了,于是渐渐上面形成了村庄,也丝毫没有人感觉到他们脚下所隐藏着的强烈的阴晦之气。 直至墓姑子的事导致黑猫怨魂复仇,令不化骨的阴气腐蚀了镇石,从而将它们从长眠中唤醒。但苏醒过程中,那些长期处在积怨憎恨和恐惧中的亡魂变得失控了。 它们渐渐令那些被黑猫魂魄所复苏的不化骨脱离了黑猫的控制,扭转形势,转而接手了这个村子,并逼得黑猫魂魄不得不再度藏于自己的尸体内,以免遭到那些来自地底深处力量的吞噬。而那些东西复苏时所爆发出的巨大能量,不仅影响了那只黑猫的怨魂,也波及到了远在异地的何北北。所以,在一看到槐安村的旧照片时,何北北体内所沉睡的那只黑猫的另外一半魂魄立刻苏醒了。而苏醒的这一半,不仅集中了黑猫死前最怨毒的念,也在何北北体内形成了独立的意志,因而,虽同留在槐安村的那一半魂魄原是一体,却远不相同。 他既是黑猫,也是何北北,却又既不是黑猫,也不是何北北。 他成了一件他自己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的东西。所以跟黑猫不同,他苏醒后并不单纯只有对槐安村的憎恨和复仇,在接受了谢驴子制定的进村计划后,按着网上的ip地址,他找到了谭哲的住处。 那时谭哲只是一个看客,同其他那些网络上看热闹的人一样,被谢驴子‘黄泉村’之行的宣传帖所吸引,对他们持着观望兴趣的看客,从未想过要跟他们一起去那死村冒险。但何北北的到来却给他带来了一样令他额外感兴趣的东西,也是因此,令他决定加入这个团队,跟他们一起进入那个村庄。 因为何北北告诉他,那村子里藏着一个秘密。一个可以让人永生不死的秘密。 这对于年仅三十六岁便已患上第三阶段黑色素瘤的他来说,无异于一个比任何东西都具吸引力的诱惑,并能让他为之不惜一切代价。哪怕那仅仅是个谎言,一个为了吸引他的投资,他的设备,他的财富所能给予的鼎力相助的可笑谎言。 最初他的确是对何北北的话持着相当大怀疑态度的。没有哪个人会傻到凭白相信一个人信口开河地说,这世上真的存在着可以让人永生不死的东西。不是么? 直到他见到张晶,以及关于她的一段神秘的录像。 录像不知何北北是用什么方式从张晶原先工作的那家精神疾病治疗中心弄来的。 影带很老,十多年前的东西,那是一段医院的监控录像。画面里两个人,一个是张晶,一个是名为墓姑子的精神病患者,他俩原先在一扇窗户边共同晒着太阳,但突然间那个墓姑子就跳了起来,随后狠狠地扑到张晶身上朝她脖子上用力咬了过去。 咬的地方是大动脉。因为在别人问询跑来分开两人的时候,屏幕里清晰可见张晶脖子上的伤口内,血像消防龙头里的水一样直喷出来,甚至射在了监控器镜头上。所以没等抢救的人赶到,她就死了,边上小护士吓得大哭,身上手上全是她伤口里喷出来的血,好像被雨冲淋过一样。随后匆匆跑来给她进行抢救,一遍又一遍,最终放弃,将她装进了尸袋,抬上了运尸车。 录像到此为止,但后来谭哲见到了活生生的张晶。她脖子的地方有道清晰可见的咬痕,但对于当时那场要了她命的混乱,她似乎记忆有些受阻,只记得被墓姑子咬伤,却完全不记得自己被装进尸袋这件事,似乎之前从未有人给她看过那段录像。因而除了何北北和谭哲,没人知道张晶有过那样一段死而复生的经历,何北北以此告诉谭哲,他的话时真的,人真的可以死而复生,而那秘密就再墓姑子出生并为之成长的小山村――槐安村内。 就这样,谭哲加入进了这支探险的团队,并很快因着他的财力而得到所有人的信任。 随后,他又在何北北的要求下,把林绢也带了进去。 因为林绢凑巧跟罗小乔是相同的生日,相同的血型。 七月三日凌晨正点,a型。 这对于何北北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 最开始谭哲并不知道。直到之前何北北亲手挖出了罗小乔的心脏,他才知晓,原来墓姑子的生辰和血型同她俩一模一样。 他要用这样两个人的心脏和血液,去复苏他母亲墓姑子至今仍存在于这个村子里,没有在当年的医院中随着墓姑子自杀的遗体而被火化的一部分。 但那部分东西究竟是什么? 罗小乔因此而被挖去了心脏而死,那么林绢呢?林绢她现在究竟是死尸活?! 谭哲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从头至尾他对我所说的那些东西其实并不长,聊聊数断话,几分钟已经囊括了全部。但联系到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它们在我脑中反应出来竟是清晰如同一幅幅画面,由始至终,明明白白。 我明白我此时随同他们所陷入的境地,比我能想到的一切糟糕更为糟糕。 墓姑子的儿子,那头黑猫为复仇杀死全村人复活了村里养尸地里没有腐化的尸体。 尸体的阴气破坏了千杀镇,复苏了镇石下所镇压的千年亡魂。 亡魂切断了黑猫的控制转而控制了整个村子,以及村子里所有的不化骨。 墓姑子另一个儿子因此也苏醒了,只是苏醒后,他变成了一个独立于黑猫于何北北之外的,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的‘人’。他加入了谢驴子的探险队来到这个村子,不为单纯的复仇,不为同这村子里那些残害过他和他母亲的人做个最后了断,而是抱有另外的目的而来。 那目的似乎是为了他的母亲墓姑子。 墓姑子早在多年前就自杀并且火化了。可是从谭哲的话来看,她似乎还有一部分什么东西留在这个村子里,并为此,何北北将他女友罗小乔,和原本对这一切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林绢都带到了这个村子,并挖去了罗小乔的心脏。 以此要复活他的母亲墓姑子。 那墓姑子的那些没有被火化的部分究竟在什么地方…… 林绢现在又究竟是怎样一种处境…… 种种问题风车般在我脑中呼啸而过时,谭哲突然弯下腰从地上拾起样东西,朝我歉然地笑了笑:“唯有你从头至尾都是同我们没有任何干系的,是计划之外的,宝珠。”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我怒问。 “因为……因为你表哥的出现让阿何改变了主意。” “什么意思?!” “这你真的得亲自去问阿何了,宝珠。”他再次笑了笑,随后猛一抬手,将手里那把锈迹斑斑的短斧径直朝我那条戴着锁麒麟的手腕上劈了下来:“因为关于这一点,就连我也不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0养尸地三十六 斧锋即将碰到手腕的那一刹,身上突然有样东西嗡嗡的鸣叫了起来。 是的手机。 它突兀的声音让谭哲微一错愕,手亦因此顿了顿,而这短短瞬间的迟疑对来说无疑是天赐般的契机,几乎立时就朝上跳了起来,头一个事实。那个事实就是,何北北最终不可能让永生不死,因为无论张晶也好,这村子里那些不化骨也好,它们所谓的死而复生,只不过是一具尸体借着养尸地巨大的阴气而行动起来,从一动不动的状态转变成了行尸走肉而已,没有思想,没有魂魄,甚至还被何北北操纵着,成为他手里一个木偶般的傀儡……” 话还没说完,谭哲抓住了的脸,用他那双跟斧头的冷光一样冰冷的眼睛看着:“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宝珠。横竖都是死,又怎知道死后复生就是一具完全没有自的傀儡。张晶难道跟正常有什么两样么?跟她走的那么近,应该感觉的比更到位。这之前可完全没看出来有觉察出她哪里异样,不是么。” “她复生的方式跟那些不化骨有差异。” “所以,只要同她用异样的复生方法,死后得到复生,那不就可以了。对于一个将死之来说,有什么比这更好的选择么?” “所以,选择相信何北北,并听从他的任何指令直到死是么?” “说对了。” “呵……林绢瞎了眼,遇到这样一个自私的。” “面对死亡,若有机会选择生存,那有几个会是无私的?” “确实没几个能无私。” “所以,不需要再说些什么了,宝珠。唯一能做得是让尽量痛快一点。” 说完这句话他猛地抓紧了的手腕。 “谭哲?!”惊叫。 意识到他即将要做什么时,他手里的斧头暗光一闪朝手腕上狠狠剁了下来!那瞬间几乎什么感觉都没有,感觉不到怕,感觉不到痛,连脑子也是空空如也的,只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斧韧下一分为二,然后一片鲜红的血从断口处直喷出来,喷脸上,将的视线染得一片血红。 也把锁麒麟整个儿都染红了,那瞬间迟钝的神经终于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疼痛,从断腕直达脑神经。 疼得全身抽搐,但身体被谢驴子死死压着,无论怎样痛不欲生,始终得不到一丝动弹。 “他妈要得到报应的!!”于是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对着谭哲尖叫了一声。 随后见到他胸口处也喷出一股血来。 黑红黑红的血,卷着他的心脏,从他胸前一道突然间豁开的口子里突突地滚了出来,滚落到的断手上,被的断手一把抓掌心内,捏成一团碎沫。 于是同时身上的压迫突然间也消失了。 因为谢驴子突然从身上滚落到了地上,然后大喊大叫,仿佛跟一样疼得地上抽搐打滚,一张脸从最初的苍白变得铁青。 之后一只脚踩了他颤抖的肩膀上,从那上面径直跨到了面前。 勉强抬起头,看到了何北北一张没有一丝表情的脸。 他低头看着。 然后拾起面前的断手,轻轻拍了拍,将掌心里那团碎裂的心脏抖落,随后将它伸向身后。 身后喀拉拉一阵轻响。 门开了,扑入一股剧烈的腥风,伴着一阵缓缓而入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即便没有抬头,仍能清楚地辨别出它属于谁。 是铘。 他四周一片飘荡着的阴魂的簇拥下,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存般抱着一个一动不动的女,从外头静静走了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1养尸地三十七 女是张晶。 如果不是她身上的衣服,几乎根本就认不出她来,因为她那张脸肿得好像戳一下就能从里头喷出水来。 她躺铘的怀里,披头散发,失去颈骨支持的脖子耷拉胸前,随着铘的步子毫无生气地拖着她那颗沉甸甸的头颅东摇西晃。一种黑色的东西因此而从她嘴里和眼睛里滚滚而出,沿着胳膊爬满了整条手臂,爬出一片片血管似的图案。之前见过这种东西,那时候还跟雾气似的,现则完全固化了,跟血液很像,但黑得像墨。 它们铘经过身边时从张晶皮肤上浮了起来,蛇一样蜿蜒着探向,但很快被铘的脚步将之从面前拖离,只留下极其冰冷的一股气流鼻尖处滑过。忍着它皮肤上刀刮般的锉痛,铘从边上跨过的瞬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试图以此引起他的注意。但这尝试显然完全无用,他轻轻朝前一步便脱离了的手指,然后听到边上哆嗦成一团的谢驴子突然间再次大喊大叫起来,因为张晶体内流出的那种黑色东西没能碰到,却碰到了他,虽然只是贴着他的脸一掠而过,他脸上立刻嗤的声被扯脱一条皮,连着里头的血肉,痛得他两只眼几乎要滴出血来。 “妈的何北北!!”于是他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指住那站不远处的何北北怒吼:“他妈说好弄到她手就放走的呢!他妈不是跟谭哲一伙的吗?!他妈现这是干什么?!他妈……”话没说完,嘴里突然发不出声,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他使劲瞪着何北北,一边用力张着他的嘴,一边用力拉扯着自己的喉咙。 但直憋到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始终挤不出一点声音。 于是眼神由愤怒变成了恐惧,他颤抖着看着何北北,想从他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孔上看出些什么。但显然他什么也没有看出来,所以他哭了,像个懦弱惊怕的小孩那样嚎啕大哭,这让何北北那张脸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儿表情。 他看起来好像笑了笑,笑容很怪,僵硬得几乎没有一丝涟漪,仿佛那张脸不是他的。 随后他将掌心里的那只断手往边上一指,铘便随之朝那方向走了过去,到一片平整的地方,把怀里的张晶放了下来,然后退到何北北身边站定,低头垂眼,仿佛入定般不再动弹。 “敢打赌从没见过他这么听话的样子,是么,宝珠?”见他彻底静止下来后,何北北将目光转向问。 见他拨弄着断腕上的锁麒麟。一节一节抚过,那些苍白的碎骨他动作下轻轻颤动,如同每次吸食了的血液后所发出的动作。这很不对劲,因为锁麒麟通常都是通过的血才维系起铘和之间那种特殊的羁绊,所以即便的手臂被切成了两段,它仍缠绕的断腕上,没有从那上面滑落下来,因为它同的身体是联系一起的,从将它缠到自己手腕上的那一刻开始。 但为什么这会儿何北北却可以如此轻易地操控它? 而他又是靠的什么方式操控着它和铘…… 种种疑惑,让脑子里乱成一团,大量的失血亦让心跳快得疯狂,以至险些晕厥过去。但就意识变得开始难以控制的时候,突然发觉,原来被何北北用来操控着锁麒麟的东西是周围那些魂魄。 最开始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只是盯着锁麒麟看了好一阵后,才一下子警醒,原来那些地底下积压了千年之久的怨魂,它们身上散发出的巨大阴气使锁麒麟得到了某种活力,于是让它从死寂中复苏了过来,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有力地控制了铘,令原本就好像失了魂似的铘完全成了它的傀儡。 原来锁麒麟可以通过这个方法操控失去自主能力中的麒麟…… 看明白这一点,想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轻易失去意识的了,当即趁着何北北的目光再次被谢驴子的惨叫声引过去时,靠着剩下那条手臂使劲地往铘的方向爬,虽然独手所带来的困难是拥有双手时所完全无法体会到的艰巨,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爬到了他脚下,然后抬头猛一把抓住他的脚对着他大叫:“铘!!铘!!快醒醒!铘!!铘!!!” 铘纹丝不动,跟块石雕似的。 这真叫绝望。 更让绝望的是就耗尽力气导致全身脱力的时候,铘却突然动了……他低头一把抓住的头发把从地上拖了起来,将拖到他面前,抬头用他那双暗紫色的眼睛朝望了过来。 但那并不意味着是他看。 而是那个不知什么时候起突然出现他身后的何北北。他应是早已料到会有刚才那番举动,所以故意移开了注意力,让错觉他对谢驴子的举动更为关注一点。此时他借着铘的眼睛看着,带着脸上那副僵硬得仿佛不属于他那张脸的笑,用他手里的那只手轻轻碰了碰的脸:“真可惜不懂得用这宝贝,否则会是个很可怕的阻碍,宝珠。” 他第二次用的手碰向脸时使劲避了开来。 始终想不明白,作为墓姑子的儿子,他即便恢复了那只冤死黑猫的意识,却又怎会对锁麒麟如此了解。甚至知道除了血液之外操控它的方式,这一点连狐狸都不知道,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但疑惑固然重重,眼前的处境实已不容为此深想些什么,只沉默着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后徒劳地朝铘身上推了一把。 这动作显然是不可能将他从被控制的状态中推醒的,但却因此而引住了何北北的注意力,他看着铘手中毫无意义的挣扎,很专注,于是也就没有发觉他身后正有道身影缓缓而过,拖着两条几乎完全抬不起来的脚,一点点挪向前方不远处的张晶。 于是一阵晕眩过后,控制着自己越渐涣散的意识迅速问了他一句:“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何北北?为了复活母亲么?” “已经看见了。”他回答。这答案有些模棱两可。 “墓姑子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她那时咬死并利用了张晶的尸体,以躲过火葬的命运回到这个地方。所以,现张晶身体里那些东西,就是墓姑子留这村子里没有被烧毁的部分,是么。” “说对了。” “它们是什么。” “为什么想知道?”他不动声色看着。 “因为,”看了眼他手里把玩着的的手腕和锁麒麟,手腕上滴落的血让伤口再次剧痛起来,痛得全身猛地一阵哆嗦。一度控制不住几乎要晕厥过去,只能硬迫着自己维持清醒,继续对他道:“因为想知道究竟是谁让对它这么了解。” “说这根东西么。”他提起的断腕。 留意到他总很小心地避免的血液沾染到锁麒麟上。 “是墓姑子,还是她没被烧毁的那部分告诉的?”于是再问。 他看了一眼,目光微微有些闪烁,所以想应该是猜中了其中一个。 记得黑子当初说起过,他被不化骨带到墓地后曾见到过已经死去并被火化的墓姑子,她看起来活生生的,但自脖子以下整个身体都烂透了,唯有一张脸还跟活着时候一样,苍白而漂亮。 让印象最深的则是他对那个墓姑子两只脚的形容。他说她两只脚烂得好像两团浓稠的浆液,依稀能看到里头的骨骼,骨骼没有脚掌,只有两条纤细的小腿骨撑着地面,所以一路走一路只看到两行细而长的线自土里深深浅浅地划过,形成一串同她脚步声一样无比诡异的“脚印”。 当时早已死去、并被火化了的墓姑子,会以此种状态出现村子的养尸地里,想必然是有其原因的,而这个原因现看来,想必就是谭哲所说的――那是她留村子里没有被火化掉的那个部分。 但那部分东西到底是什么?又为什么会以墓姑子的形状态出现?这却始终无法想通。所以略缓了下脑子里的混乱,抬起头,再度问他:“那部分东西到底是什么,何北北。” 他没有回答。 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似乎眼睛有什么令他感兴趣的东西般盯着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因此而下意识将脸避开,正想继续问,突然间他一声不吭将身子急转向后,闪电般朝那方向扑了过去! 他身后的谢驴子一斧头朝张晶头上砍落的那瞬,他一把扣住了谢驴子的手,“那倒也不是,宝珠。”随后他重新望向,答道。一边手里微一用力,就听见卡嚓一声脆响,紧跟着谢驴子脸憋得通红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 “啊――啊!!!!!!” 见状何北北将手一松,笑道:“做什么傻事呢,老谢?毁了张晶的尸体对能有什么好处。” 谢驴子哪里回答得了。他如同只受伤的惊鸟地上扑腾着,挣扎着,直至力气全部耗尽,便只能紧抱着他那条被捏变了形的手臂尖声哀嚎,显见已是痛不欲生。 这情形让断腕处再次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痛得全身不由再次剧烈地抽搐起来,但是头发被铘牢牢抓着,挣脱不了,只能勉强用手按住受伤的部位,以此缓解那疼到让两眼发黑的痛楚。 这举动被何北北看眼里,他手朝铘轻轻一摆,铘立刻松开了禁锢着的手指。 突如其来的自由让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 耳边隐约听见何北北对说了句:“而这是给的。” 不明白他这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脚下还没站稳,身后有突然走来一头撞到了背上,将撞得一下子跌倒地。而那却仿佛完全没感觉到似的跨过继续朝前走,拖着身下一副死气沉沉的身体,径直到何北北边上站定,随后扑的声跪了下来,身子微微一晃,亦如死尸一般倒地一动也不动了。 此时才看清原来那竟是小邵。 他倒地上两眼瞪得大大的,似乎清醒着,可是眼里没有一丝神采。几乎像是死了,但隐约可见到他胸口微微起伏,因是还有一口气。 而就他边上,那个被他一路拖到何北北脚下的,则是林绢…… 认出她的一刹脑子疼得嗡嗡作响。 本以为她早已经逃走了,跟着小邵或者单独一,远远地逃离了眼前这一切。可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回来。 她同何北北一样两眼睁得大大的,但比他多了一份恐惧。似乎她倒下前看到了什么令她极其恐惧的东西,那东西弄昏了她并且很显然蛰伏了何北北的体内,驱使他一路沿着他们逃走的路线将林绢带回了这里。 真奇怪不是么,被逼到了一定的绝境之处,脑子亦到了一定的混乱状态时……的思维却仿佛爆发一般变得更加清晰且条理起来。的思维以着从未有过的速度将这一切迅速整理并摆放到眼前,令头痛得更加厉害,因为面对这一切如此清晰明了的结果,相对的显得更加无力和无能。 无论对自己的手,对锁麒麟,对铘,亦或者对林绢……时如此的无能为力。 “何北北!”于是一声尖叫,猛支起身将暗藏手里的一团符用力朝他扔了过去:“放她走!” 纸符何北北眼前半米开外轻飘飘坠落到了地上。 扔得真他妈的不是个时候。 那本该是趁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偷偷按到他后脑勺至背脊中心那个位置的,因为曾听说过,那个位置是祛除凶灵附身最有效的地方,就像打蛇打七寸,虽然从来没有试过,也不知手里这符咒究竟会不会同姥姥使用它时一样有效。 但现被毫无章法地随手丢了出去。 那瞬看到何北北朝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做什么,宝珠?”随后他问。“这是什么劳什么子的东西?” 边问他边走向前一步,到那团符纸边用脚尖踩开了,朝它看了看。 随后再次笑了起来,朝四周指了指:“驱鬼么?驱这些鬼,区区一张似乎忒寒碜了些。” “知道驱除哪个鬼。”道。 试图想站起来,但坐不到,只能抱着自己的断手冷笑着看着他,还有他隐藏有些过长的裤脚管下那两只脚。“根本不是何北北,何必费那个力气去复活墓姑子。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他闻言转了个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那脚的脚后跟微微朝上踮着,隐藏裤脚管下并不起眼,若不是之前他急转身袭击谢驴子于是暴露了脚下这幕玄机,可能至今都没有发觉到这一点。 所以也可能至今都没有感觉到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连周遭的尸臭都压盖不掉的腐臭味,空气中淡淡飘散着,同四周那些恶灵所散发的逼阴气交缠一起,融合得无声无息。 他是个死。 一个死了很久很久的。 某个时间里杀了何北北占据了他的身体,但掩藏不住那两只脚,以及它们所静静透露出来的信息。 这可怕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迎着他望向的视线看着他,装作平静的样子,可是牙关一直抖,且抖得越来越响。 最后终于令他也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他咯咯一声笑,蹲□侧头看了看:“猜猜看,宝珠。” 怎么可能猜得出。 但心底隐隐似乎有个答案,混乱至极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地起伏着,那答案让全身无法控制地抖个不停,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无论这样,不愿说出那个答案,更不想知道那答案的对错,因为一旦被猜对,那今天这地方必然将是和铘以及所有的葬身之地。 所以沉默了一阵后,抬起头勉强朝他笑了笑,摇摇头:“猜不出。但知道不是何北北,因为有一双通灵的眼睛,能区分得出谁是活死,谁是真正的死。”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 “所以林绢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不是么,根本不需要借她的血去复活墓姑子。” “说得倒也是。”他再次点了点头,朝地上的林绢看了一眼。“的确不需要借她的血去复活墓姑子。” “那……” “但想过没有,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费那力气搜遍这整个村子,把这两个跟老鼠一样躲地洞里的找到并带来这里。” 闻言心脏一阵急跳。 没等看口便见他站了起来,走到林绢身边,将她从地上一把拉起。 那瞬林绢眼睛眨了眨。 然后突然间一下从之前的呆滞中惊醒了,她茫然朝四周望了圈,随后猛地看到了倒地上全身发抖的。 “宝珠?!”目光落的断手上她尖叫了一声。随后奋力挣开‘何北北’的手朝扑了过来:“天啊宝珠!!谁干的!!谁他妈干的?!” 但没等靠近她一下子又退了回去。 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连警告她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眼睁睁看着‘何北北’手轻轻一招便将她扯了回去,一把捂住她那张欲待再次尖叫的嘴,将她抱进他怀里,朝看了眼: “记住了,宝珠,这是给的。”随后他道。 然后低头将手林绢的胸前轻轻一划,便见一道猩红的血从她衣服内直透出来,迅速渗透了整件衣服,再如泉水般透过她衣服滴滴答答淌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2养尸地三十八 林绢几乎是当场就没了声息。 当何北北把她朝地上的张晶身上扔过去时,依稀看到她动了动,但那时思维已经完全混乱,直到发觉张晶体内不断涌出的那些黑色东西正迅速朝林绢聚拢,才一下子反应过来,急忙朝她们扑去,试图那些东西把她同张晶纠缠到一起前将她拖开,可这时已经太迟了。 就刚刚碰到林绢的一霎那,张晶的肚子突然猛地朝上一鼓,随后从肚子那道早已豁开的巨大口子里喷出更多黑色的东西。 它们仿佛是一道道有生命的触角,手抓向林绢的那刻,极其迅捷又精准地捕捉到了林绢的身体。于是,甚至还来不及看清它们是如何行动的,仅仅弹指瞬间,她就眼皮子底下被那些东西轻轻一卷,像蚕茧般将她同张晶的身体牢牢地包裹了一起。 “绢!”急叫。一边用力抓着她还露外面的那一点肩膀使劲往外拖,但很快的手也被那些东西包裹了进去,它们包住皮肤的瞬间好像有无数把冰刀朝皮肤上刺了进去,冻得全身发抖,然后再也感觉不到自己手指的存。 然后那些黑色的东西突然间消失了。 同张晶那原本肿胀得像面鼓、之后却突然消褪下去的肚子一样,它们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而亦因着那股突然失去的束缚力而一下子跌倒地上,不顾上手的持续麻木立即再次朝林绢抓了过去,但没等碰到她,张晶却突然间从地上坐了起来,林绢的身体也因此重重跌落到地上,滚到脚边。 她脸色蜡黄,胸前的血不再像之前那样流得汹涌,只剩一些血丝同张晶腹部黏连着。连着她腹部重新变得平整而光滑的表皮,它上面那道巨大的裂口正吸收着这最后一点血液,随后迅速收拢起来,转眼间变成细细一道线,如同一只巨大的紧闭着的眼睛,随着张晶缓缓起伏的呼吸张晶的肚子上变换着似有若无的神情。 面对这一切让有那么瞬间全身都似乎凝固了。 无法动弹,甚至忘了该怎么呼吸。 张晶竟然活过来了……就林绢同她那被糟蹋得残破不堪的身体紧紧贴合到一起后,就再她身体吸收了林绢的血液后,这个女竟又开始呼吸了,甚至还自己从地上坐了起来,那刻多么希望自己是做梦,一个可怕到极点,又真实到极点的梦。 但没等从这束手无策的僵硬里缓过劲,一个更为惊的变化这原本是具尸体的女身上突然发生了―― 那是来自她脸上咔嚓一阵脆响。 好像骨头被掰断一样的声音,随后发现她那张被死亡所扭曲的脸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开始发生出一种极大的变化。最先是两颗摇摇欲坠的眼球彻底从她眼眶脱落了下来。脱落的原因是它们被眼眶里新生出的东西给取代了,那是两颗簇新的眼球,带着新生儿般的干净和剔透,由眼眶深处滋生而出,将原本凹陷的眼皮恢复了原状。 但恢复后的眼睛却已然不是张晶的眼睛。 因为它们远比张晶的眼睛漂亮得多,也妩媚得多。几近完美的轮廓和瞳孔,将张晶那张普普通通、甚至因受到巨创而变形得异常丑陋的脸轻易分割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依旧充满着死亡的可怖,另一部分则美得不可思议。 随后她脸的轮廓、乃至她整个身体,都紧跟着的又一阵骨骼碎裂声中6续产生出变化。很快她的脸型完完全全变掉了,好像科幻电影里所做的特效,一个转眼间别眼前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很刺激也很荒诞。但眼前这一切却是真真切切的现实,所以目睹这一切变化的时候,有一种电影的特效做得再逼真也无法给予的森冷感从头都是虚无缥缈的挣扎,何必再浪费力气和自讨苦吃。 所以一动不动。 睁大了眼睛看他一拳朝头上挥了下来,这力道足够把头拍扁,也可以让完全没有感觉到痛苦的一刹那断气。 这么想着时,那股巨大的压迫力已朝着脸上狠狠砸了过来,奇怪的是即便是这种生死一线的关头,的注意力仍被他那双夜色里分外剔透的莹紫色眼睛给吸引了过去。 原来麒麟失去了锁麒麟的束缚时,那双眼是如此野性的。 野性得仿佛旷野里的风,不羁且妖冶。 他用那样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的杀戮,就像一把完美而精准的武器。 这样一个他当年究竟是怎么被夺去力量封入所麒麟内任所驱使的? 真想知道,可惜永远没机会了。 于是他拳头落下的一刹那,咧嘴朝他笑了笑,琢磨着也许这样死得可以好看一点,至少狐狸给收尸的时候,也可以少鄙视一些。 但随之脸侧一阵剧痛。 一团巨大的尘土由此脸侧翻飞而起,真奇怪,他那一拳没有砸脸上,却是砸了脸侧的土地内。 那片土因此而陷落了下去,陷出深深一个坑,随后他低头从地上抓起一根枯枝,那只手即将从土里抽出那一刻,一把朝着手背上刺了下去。 “铘?!”见状吃了一惊。 那只手亦因此突地一颤,挣开那根枯枝再次朝狠狠挥来,却抬起一霎被他再次抓起一根枯枝,朝着手背上猛刺了过去。 然后一支,接着又是一支…… 直到第八支枯枝被他狠狠插进他手背,他那条用来袭击的手不再有任何动静。而他也因此霍地抬起了头,没有理会惊疑紧盯着他的目光,径直望向身后。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了一道幽幽的话音: “原来单靠锁麒麟是无法真正控制住的么,麒麟苍帝。” 铘没有吭声。 只头一低冷冷朝看了一眼,随后一把抽出那八支被他钉自己手背上的枯枝,朝着话音传来的方向倏地掷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3养尸地三十九 躺地上就听见凌空嗤嗤一阵响。 那些枯枝从头,刚才的那一瞬间被隔离了开来,隔离到了一个除了黑暗外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 “铘!”于是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四周黑暗很快反馈了回音,一层层往外扩散,听起来无比遥远和空洞。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茫然思忖着,不由支着手臂将自己身体用力朝前拖了两步…… 三步…… 四步…… 直到感觉自己手好像抓到了某种枯枝状的东西,突然听见周遭一望无尽的黑暗里传来一声低低的仿佛叹气般的声音。 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声音?!立即停下动作屏住呼吸原地蜷缩了起来,一边竖着耳仔细听着,听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当口再次传来一声叹息。 它听起来离很近,就之前铘消失的那个方向,但黑暗里完全无法判断它确切的方向。只依稀感觉像是个很老很老的男喉咙里发出来的声响,又好像不止一个,而是一群。 一群很老很老的男,他们从他们苍老的喉管里发出一种嗤嗤嘎嘎的声音,听得肩膀发沉,心脏和情绪也跟着发沉。 随后一点细微的光从那方向绽了开来,慢慢扩散,直至脚下。 于是吃惊地发现那被牢牢抓手中的枯枝样的东西,竟原来是一截骨,光滑坚硬得好像石头一样的骨,来自一具匍匐脚边的男性骨骸,他维持着那动作不知有多久了,似乎跪着朝什么东西磕头,但颈椎上方空落落的,没有头。 而同他一样的无头骨骸,身周视线所及范围内黑压压一片,不用细数便能估算出起码有上百具那么多,因而,显见隐黑暗中望不见的那些数量为之更甚。 究竟是什么造成如此之多的无头尸骸聚集这个地方? 这地方又究竟是哪里? 它还是刚才昏迷的地方吗?? 想应该不是,因为无论怎么努力地四周微弱的光线中辨认,始终见不到那些黄泉村内除了坟地外随处可见的槐树,一颗都没有,并且甚至看不清脚下的土壤,它被一大片嶙峋密布的枯骨所覆盖着,而那一点点勉强照亮了身周这圈世界的光亮,正是这些骨头经过细微的摩擦后所散发出来的磷光……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正当惶惶地猜测着的时候,离不远处一具骨骸突然间倒了下来,发出喀拉一声脆响。 但它并非因失去支撑而倒地,发觉它动了。 活生生地动了!像只动物一样四肢着地,用着细长的臂骨和腿骨地上慢慢爬行,慢慢朝着的方向一点点移动过来。这举动令它周身干枯的关节爆出一阵阵断裂般声响,声音很快惊动了其它沉睡者,它们一具接着一具同它一样倒了地上,随后也活了起来,如野兽般匍匐而行,一片纷乱的咔嚓声中它们缓慢但无比准确地朝着方向径直爬了过来,一边从嘴里发出阵如同潮水暗涌般的叹息: “唉……” 见状急忙往后退。 但一只手怎么比得过他们四肢齐动的速度?转眼间,离最近那只一把朝脚上抓了过来,尖锐的指骨穿透了的皮肤,血涌出那瞬他把他细细的颈椎骨凑了上来,贴着血迹一路滑动,随后发出阵似哭非哭的嚎叫:“恨啊!!俺恨啊!!!” 这叫声让所有追随而来的骨骸们一跃而起朝扑了过来,身上骨头喀拉拉一阵响,好似饿极了的狮子牙齿间所摩擦出的啸叫声,他们彼此拥挤着,推搡着,嘟嘟囔囔说着一些完全听不懂的话,贴着沿路所流下的血闪电般聚拢过来。 几时见到过这种场面。 随着他们动作的加剧,周围磷光所散发出来的光亮变得比之前强烈了许多,因而此时已可以清楚地判断,这地方朝着蜂拥而来的那些骨骸,数量至少有上千具之多。 如此庞大的数字,如此庞大一批活动着的骨骸,能想象出他们一起爬动时所发出的声音究竟是怎样的吗? 他们一下子朝团团围住那一瞬,觉得自己耳朵几乎要聋了。 这种感觉甚至比他们对的围堵更令感到恐惧,那是一种窒息般的痛苦,不由得让无法控制地对他们尖叫起来,试图用自己的叫声压制住那排山倒海般的嘈杂,可是随即却突然见到他们骨头里噗的下喷出股碧绿的火焰来! 离最近那只体内所喷出的火一下子把裤管给烧着了,闻到了皮肉被烧焦的味道,但感觉不到烫,也感觉不到痛,只觉得一股剧烈的冷气透过皮肤直刺入骨头,冷得一下子踹开了那具骨骸将身体紧紧缩了起来。 与此同时更多的骨骸体内开始喷发出那种绿色的火焰。灼灼的,除了颜色和温度几乎同普通的火没有任何区别。 随后他们面前化成了一圈巨大的火墙。 火墙蒸腾着前所未有的寒气,几乎把整个天与地都快冻住了,如果这鬼地方存着天和地的话……紧紧蜷缩着身体,可是完全无法阻止体温的迅速流逝,那圈火焰墙就像一台巨大的气温置换器,飞快吐出极冷无比的温度的同时,迅速消耗着这地方所剩无几的热量,然后不多会儿,看到自己衣服上浮出了一层霜。 它们沿着的裤子一路而上,不出片刻便将整个身体完全吞没,于是僵硬得连哆嗦都做不到了,全身硬得像块石头,所幸却也因此令再次感觉不到痛,那种折磨得几乎快要完全丧失生存勇气的痛。 就这时那圈火焰墙轰的声爆裂了开来。 自它们的中心开始,毫无预兆地一道极亮的绿光闪过,随后那上千具熊熊燃烧的骨骸一齐绽裂了,就好像上千块巨大的翡翠一道刺眼的闪电中一齐炸开,绽放出无比晶莹剔透的漫天碎片,再持续燃烧,纷扬跌坠。 一场流光闪烁的翡翠雨…… 如此壮观的一幕景象,如果不是身处当时当地,会觉得有生之日能见到这样瑰丽的一幕景象是多么大的一种幸运。 可是它们炸裂后缤纷坠落的火焰让冻得快要死掉了。 说是火焰,毋宁说是一道道燃烧的怨魂,它们由此爆发出的巨大寒气不仅冻僵了的四肢和身体,也冻结了的眼皮。这令视线变得模糊,隐隐绰绰看到那些漫天四射的火焰中间有道身影依旧朝前行进,朝着的方向缓缓走过来,所经之处那些火焰仿佛被某种力量给吸住般朝着他的方向冲去,一道又一道,扭曲又哀嚎着,试图极力抗拒,却又不得不被迫撞进他身体,他体内迸发出一层青紫色的光来。 发觉到这一点时感觉自己心脏用力跳了一下。 但可惜,它已经无法牵动起血液僵硬迟缓的速度,所以依旧无法动弹,视线也因此变得更加模糊,用力挣扎着,用尽全力盯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 虽然这么做仍是无法看清他的五官甚至轮廓,但他眼里闪烁着的鬼火般幽幽的紫色磷光,让确认他就是铘,那个曾经以为已经被驯刀者吞噬了的铘。他以着麒麟的形态出现那片爆炸的中心地带,踩着地上吱嘎作响的骸骨,周遭无数燃烧着的痛苦尖叫的亡魂中朝的方向走了过来。一路走,一路吸收着所有试图逃脱他视线范围的亡魂,随着数量的增多突然自体内升腾出一股青紫色的磷火,绕着周身冉冉而烧。 不知道他这究竟是做什么,是弥补之前被驯刀者吸走的那一部分么?但他看起来似乎又回到了之前毫无意识的状态,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见到的存,只循着他出现时的轨迹一路朝着的方向走过来,再慢慢从面前往更前方走了过去…… “铘!” 情急之下嘶嘶叫了他一声,随后屏住呼吸拼劲一挣,他四足从腿边跨过时整个朝他倒了过去。 这动作终于让他有所觉察。 他停了下来,低头看向,而的眼睛已然完全无法分辨出他那近咫尺的神情。 是多想能立刻把他抓住,因为短短一刹间,他再次掉头朝前走去,仿佛掉落到他身上的只不过是一根树枝,一截那些亡魂所遗留的枯骨。 怎么办……该怎么办…… 急火攻心,可是那火烧不化积压身上来自幽冥的寒气,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往前走,眼看着即将失去最后一次够到他的机会,不由得梗直了脖子朝他一声尖叫:“铘!!回来啊!铘!!” 他依旧置若罔闻,这让不得不放弃。 停下叫声停下挣扎,一动不动目送他渐渐离去,但此时他却突然停下脚步,扭头朝望了过来。 这次他真正地看了一眼,虽然视线模糊得根本无法看清他的眼睛。 但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 因为他停下了吸取那些怨魂的动作,并且怔了怔。 随后目光里磷火般的光一瞬消失了,身形一晃径直倒了下来,倒面前时整个身体已重新恢复了形,之后,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身上的鳞片突兀间不停地消失又出现,而他身体因此而抖个不停,好似隐忍着某种极大的痛苦。 那些被他吸入体内的魂魄趁机冲了出来,哀哭□,他身边翻飞着,尖叫并扭曲着,像是极力要从他身周挣扎而出。 却又很快被他周身隐现的青紫色煞气所禁锢。随后他一直低垂胸前的头突然抬了起来,扬手一摆,那些魂魄便顷刻碎散了开来,化成浓雾般一大片,带着它们尚未消失的哀哭声渗透进了他的体内。 他身体因而微微朝前一挺,随后颤抖得更加厉害,这令不由朝后缩了缩:“铘……还好么?” 他听见的话音似乎吃了一惊。 迅速望向,那目光仿佛是乍然才见到一般。随后他似乎自言自语般轻轻问了一句:“怎么会这里……” 正要回答,却见他霍地伸手一把抓住,迅速道:“封印!” 封印?? 不知他这话时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封印他。只突然间从他手心里传递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将那层淤积身上的沉重阴气震了开来,随后,仿佛只是一眨眼的瞬间,他再度变成了麒麟的形状,奇怪的是他鳞甲的颜色起了一种非常显眼的变化。 那原本漆黑色的鳞甲,上面泛出了层青灰色,紧跟着他皮肤也变成了这种颜色,好像长着青苔的石头一样的颜色。 然后听见四周的地面上发出一阵奇怪的声响。 之前那些骨骸燃烧并化成怨魂被铘吸收了大部分后,这地方安静了很多,除了剩余怨魂哀嚎的声音,听起来像风。而此刻这风一样的声音里掺杂了一些别的什么声音,悉悉索索的,似乎无数只细小的爬虫地底下游走,那不安分的步伐顶得覆盖地面上一片片干枯的骨头微微蠕动,并同时发出喀拉拉的声响。 随后骨头们开始分散了开来,露出下面的地面……如果那东西能被称作地面的话。 那是一片漆黑色的微微起伏的“地面”。 最初以为是液体。当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时,才意识到那是一种雾气,同张晶体内充斥并涌动着的东西一样的漆黑色雾气。它缓缓起伏,缓缓上扬,如同有生命般穿过周围嶙峋的白骨缠绕到了铘的脚上,再沿着他的脚一路向上,慢慢顺着他身体往他脸上蜿蜒而去…… “铘!”见状忙伸手去扯,却一拉一个空,反而让自己扑倒了铘的身上。 “封印。”随后听见他又对道。 这淡淡三个字让又惊又怒。 怒的是他根本无视完全不知晓怎样才能封印他这一事实。惊的是仅仅那么一会儿功夫,他竟然真如一块石头般那些黑色雾气的桎梏下无法动弹了,无论手还是脚,它们极力挣扎,甚至爆出了一道道可怕的青筋。 但他无法动弹。 那雾气究竟是什么能具有如此之大的力量,可将一头麒麟轻易束缚这里完全不得自由。 但它们似乎对完全不起作用,因为它们绕过身体时身体依旧是可以动的,而不似之前阴寒之极的阴气对造成的麻痹。这究竟是为什么?? 疑惑间突然听见耳边喀拉拉一阵脆响,紧跟着一道身影立了的边上。 “看,宝珠,的锁麒麟具有多大的力量,”随后他对道,一边朝晃了晃手里那条的断臂。“大概从未想到过,它不仅可以操控麒麟,还可以让驯刀者变成一个真正的杀手,连麒麟也可以杀戮的杀手。” 趁这男目光转向铘的那瞬一把朝他那只手抓了过去。 他似乎早有所料,身子轻轻一侧便令扑了个空,倒地那瞬听见铘闷哼了一声,随即看到那些黑雾正透过他眼睛朝他瞳孔内穿透进去。 “铘!”惊叫。急急爬过去抓向那黑雾,但一抓一个空,它们冷冷地手心和断臂上打了个旋,便分散了开来,随后再次聚拢,继续朝着铘的眼内聚集进去。 那条本已开始凝固了血液的断臂再次流出血来,一滴滴落地上,被那些黑雾嗤嗤一阵吸收了进去。 真是无力到绝望的感觉,无论对于铘,还是对于自己。 于是回头狠狠望了过去,冷笑道:“这么说,是间接帮了是么,洛林。” “也可以这么说。的驯刀者的确是个意想不到的礼物,但可惜仅存一只,终成不了什么气候,所幸还能它完全被麒麟所灭之前派上一回用处。” “对铘做了什么!” “对他做了什么……”他重复了一遍的话,轻轻一笑,笑得脸上一片残破的皮肤啪地落了下来。“不觉得他是一具绝好的容器么,远比张晶那不堪一击的凡躯壳好得多的容器。甚至可以说,他比原先自己的身体更好,更适合,觉得呢?” “……想把他变成的身体?!” “不是想,而是已经即将完成他的转换。”他再次对笑了笑,低头看向那些如饕餮般急不可耐地涌进铘体内的黑雾。“知道它们是什么吗,宝珠?”随后他突兀问。 沉默。 “它们是墓姑子出生时便同自己身体分割,从而这片养尸地内呆了整整数十年,也被那块千杀镇将它们同地底下这些死于千年前的怨魂一同镇压了数十年的……躯体的一部分。” 他的话令思维一瞬有些混乱。 因为实无法想象一个的躯体是怎样同这种东西联系到一起的,何况是本身的一部分。 但没有吭声,只呆呆看着他手里的的那条断腕,还有上面喀拉拉作响的锁麒麟。 此时它亦跟铘一样通体泛出了青灰色,好像石头一样,并且颜色正渐渐变淡。 “姥姥曾告诫过,无论怎样也不要管这个村子的事,甚至收取他们中任何一所给予的一颗糖果,她要无论怎样也不能同他们中的任何一有实质性的联系。”于是突兀间这么对洛林道。见他眼中有微微一丝光闪过后,接着再道:“本以为只是因为墓姑子被村虐待这一关系,现看来,更多的原因应该是同这种东西有关才对。说它们曾是墓姑子身体的一部分,但它们并非实体,它们又能进入别的身体内,那已成为一具尸体的情形下将那复活过来,并转换成特定的一个的躯体……知道么,这让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本书。” “什么书?”他目光再次闪烁。 再次朝的断臂看了一眼:“姥姥收藏的一本书,和山海经很像,但记载的东西比山海经里的故事有趣得多。只是姥姥第一次发现看它时就将它没收了起来,所以直到今天都一直没能再看见过它,也几乎忘光了从它上面看到过的那几个故事。其中有一个故事,里面所写的东西就跟这东西很像,它叫什么名字记不清了,但知道,那是由死所生的死去的孩子,降临到世的一刹那所留下的胎衣。的胎衣中医里叫紫河车,死所生的阴孩的胎衣,就是这种东西……据说它能令死复活,前提是吸收了死的魂魄,然后吐入另一个魂魄去充实那具空空的躯壳……说得对么洛林?” 他没有回答,只朝前走近一步,蹲□看了看:“说得没错,宝珠,这些东西就是阴孩的胎衣。” “它形成一定的气数后,它能化成精,此时如能与它进行一场交易,那么交易的另一方可按照自己的要求去令它注入他所期望注入的魂魄。但据说,那交易的代价无比巨大,何北北是墓姑子的儿子,所以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但却不同,所以洛林,到底用了什么去同它做的交易。” 以为他不会回答这问题,但他沉默了片刻,随后道:“用半生修为。” “值得么?”追问 他看了看:“用半生修为换麒麟一副不灭的身体,说值不值。” 咬牙:“真不应该把那些钉子从头上□的,洛林。” 这句话出口他笑了起来,伸手扣到断腕上,轻轻一握,那原本滴着血的断腕突然间便止住了血:“还不希望死,毕竟是唤醒了,总得回报给些什么。” “滚!” “知道命么,宝珠。有些东西是早就注定好的,想躲也躲不掉,这就是为什么要脱离的躯壳,然后可以跳脱一切,众生之外看着们的生生灭灭,因果轮回。有没有想过眼前这一切也许都是命里早就注定好了的?” “包括的死么?” 突兀一句话令他微微一怔,瞅准这机会猛一把断腕砸边上的白骨上,随着一股血从伤口直碰而出,猛地朝着洛林扑了过去! 想这样的距离,无论如何也是能成功扑到他身上,将自己断腕上的血淋到那根锁麒麟上的。 一旦锁麒麟碰到的血必然能重新操控铘的力量,一旦铘的力量被重新激发出来,必然能将那些侵占入他体内的黑雾逼迫出来。 但谁想眼见距离洛林仅仅不过半指距离的时候,仿佛骤然间撞到了一堵墙。 无比坚硬的墙。 于是立时就被弹了出去,直落到铘的身边,被那些缓缓爬向它的黑雾团团包围。 原来它们并非对无效,而是之前洛林并不打算将立刻禁锢住。 他像耍猴子一样耍弄了一番,看着自作聪明,看着死里挣扎…… 最终被他轻轻一击便溃不成军。 岂是他的对手?既不是铘,也不是狐狸。他们两个的联手都没有彻底将他毁去,留下了眼前这如此大的隐患。 想着,便看到铘忽地从地上直直站了起来,被那些黑雾牵制着,一步步朝洛林走了过去。 而洛林身上何北北的躯体也开始正式分裂了起来。 那具躯体早已驯刀者的攻击下崩溃,仅凭着洛林的力量将它勉强支撑到现。此时它的血肉一大块一大块剥落下来,露出里头的白骨和微微跳动的心脏。“类的身体实是一种负担。”伸手将心脏轻轻一扯拽出胸腔,洛林对道,随后伸手朝铘走到近前的身躯上抚摸了过去,从头发至脸,从脸至他的胸膛:“唯有他的身体才是最好的,无坚不摧,永生不灭。看看他的颜色,宝珠,当他全身的苍黑褪尽,他就是的躯体了,到时要不要跟这东西说一声再见?毕竟们一起也已经这么多年了,是么。” 话音落,他抬起手中的断腕,将那上面的锁麒麟扯了起来。“那么现开始倒数好么,从十开始,这应该是个无比美妙的过程。” “会后悔的。”打断他的话,狠狠看着他。 “弱者的诅咒?”他用他只剩下牙床的嘴朝笑。 摇摇头:“只是替另一个强者说出这句话。” “谁。” “一心要除了铘,但有没有想过,身边能对付的不仅铘,还有另外一个。” “那头妖狐?”他哂然一笑:“他甚至连什么地方都找不到,不是么。” “不可能这里藏一辈子。” “呵……”这话令他冷冷一笑,一把将锁麒麟用力从手腕上扯了起来,他淡淡道:“有了麒麟的躯壳,那找地方藏一辈子的,将会是他……” 话音未落,突然他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因为就一片黑暗的尽头,远远传来阵拖拉机突突的声响。 非常非常老式的拖拉机,所以发出的噪音无比巨大,亦无比突兀地撕破了这原本寂静得只有风声鹤洛林说话声的地方。 然后看到一辆破破烂烂的拖拉机闪着两盏忽明忽暗的车头灯从黑暗深处摇摇晃晃地驶了进来,上面摇摇晃晃坐着两个。 一个一脸惊慌四下扫视的中年男子,一个哈欠连天轻轻甩着他那条毛茸茸大尾巴当蒲扇使的狐狸。 狐狸手腕上缠着什么东西,暗红色的,好像血一样。他把着拖拉机的方向盘一路动摇西荡吱吱嘎嘎开了过来,嘎地将它刹住,一切因此而一下子寂静下来的时候,朝着挑了挑眉,翻身从车上跃了下来:“哦呀,有九条命么。” 用力咬住了嘴唇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一下子哭出声。 “看出来了,九条命都不够使的。“然后他又揶揄了一句。 随后回过头朝洛林望了过去,他回过神立即再次要将锁麒麟从断腕上扯断的一刹,伸出手指朝着他的方向轻轻一点: “设下这么个逆天的结界方圆那么大个村子里,又跟血河车做了交易,想必给出的代价不小吧?” “看来一定是孤注一掷了,是么。” “那么知道惹毛了一只老狐狸,让他孤注一掷,所要付出代价又是怎样的么?” “一定不晓得,不然断然不会花那些代价,去换来这更大的代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4养尸地四十 狐狸说话总一副似是而非的样子。 很多时候难以区别他究竟是认真还是同开玩笑,常常一脸的开心,好像刚刚赌注台上押对了宝,所以不知不觉中,就会以为什么事都没有,只要他身边,一切状况都会变得完全没有关系,一切都会轻易好起来。 但事实上,很多东西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得到多少,就必须付出多少,这一点他动了龙骨之后变得如此昭然显著。 狐狸不是神,他只是个妖,每每他显出神一样的力量时,必然需要付出相同级别的代价,这些年来的种种遭遇让清楚地知晓这一点,却又对此无能为力。所以连着三天无法取得联系后,面对他此刻终于出现面前的身影,那些熟悉的表情和动作,还有他身上熟悉的香水味……的心却仍抽紧着,完全无法就此放下心来,更无法迫使自己将视线从他左手上移开。 那上面一条鲜红色的东西如此突兀又强烈地吸引着的注意力。 直觉意识到它同狐狸能顺利找到存着必然的联系,却不知它究竟会是个怎样的东西,距离的接近让它此刻看起来像条蛇,因为它始终不停地狐狸手腕上扭动着,有一层朦朦胧胧的光笼罩着它,令它看起来非常模糊。 只狐狸抬起他左腕的一霎那,感到它通体好像微微膨胀了一下,随后洛林的手好像被什么给扯住了,狐狸慢条斯理地对他说着那些话的时候,他抓着锁麒麟朝外扯的那只手始终维持着不变的姿势,与此同时身上残留着的皮肤和血肉一下子全都绽裂了开来,就好像突然有无数把刀从他身体上划过,一片飒飒风声中将他浑身凌迟得只剩下一副骨架。 这过程仅仅不过一眨眼的工夫。 就狐狸最后那句话出口后,发觉洛林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那刻以为他会再次继续之前的动作,正要出声提醒狐狸,却见他似乎突然改变了主意,手指一拢旋即对着锁麒麟轻轻一掸,便见原本始终静立不动的铘突然间一个转身面向狐狸,并且朝他走了过去。 “什么样更大的代价,老狐狸?”随后扯下脸上最后一片皮,他淡淡问道,“就是这样么?” 狐狸没有回答。 因为就洛林开口的一瞬,铘的手已疾如闪电般伸出,一把朝着狐狸的脸上狠狠抓了过去。而此刻他半副身体已化成了麒麟兽的本体,只是无论皮肤还是鳞甲,它们都是青灰色的,那种苍白如幽灵一样的颜色,覆盖了他整个身体,甚至充斥着他的眼睛,令他看起来就像块石头,一块尖锐如钢刀般的石头。 于是狐狸的喉咙处立刻喷出了一道血,也同时被他这刚劲的力道逼得朝后退了一步。 眼见铘反手一转再次朝他袭来,他立即伸手挡了下,似乎是想挡住铘的第二次攻击,却仅仅只是那道血迹上飞快抹了一把,继而反转手腕一把朝铘的手臂上扣去,牢牢将他反扣住,与此同时那根缠绕他手腕上的红色东西倏地直立而起,沿着他手指径直渗入铘的皮肤,霎时他皮肤上烙出一片蛛网似的轨迹。 这举动令铘发出长长一声咆哮。 双眼上那层死灰般的颜色顷刻间褪去了,他眼底内暗光骤地一闪,反手啪的下便朝洛林的骨骼上狠狠抽了过去,刹那间洛林那副骨骼碎成了一团粉末。 过程之快,快得让无法相信它是真的。 就之前的那一刻还以为洛林已经将铘彻底控制住了,甚至能操纵他去攻击狐狸,谁知转眼风云突变,铘不但突兀地从他的控制里脱离了出来,竟还如此轻易地将他给毁灭了,毁灭得只剩下漫天飞扬的碎骨。 这局面扭转得太快,以至令同那呆坐拖拉机上的中年男一样不知所措。 直到终于感到兴奋起来,忘乎所以地爬起来大叫了一声:“杀了他了?!铘?!” 却见到狐狸竖起一根指头,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随后看见铘闻声朝望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奇特的笑,点点头对道:“是的,杀了他了。” 他的话音让的心骤地一沉。 他口中发出的声音是洛林的声音,他脸上的神情是洛林的表情。 原来铘根本就没有挣脱洛林的控制。 从头至尾都没有! 甚至已被洛林完全占据了他的身体,这也就难怪刚才如此轻易地把何北北的身体给打碎了,因为那具伤痕累累的尸体,对洛林来说已完全失去了它的存意义。 而更糟糕的是,何北北尸体被打碎的一刹那,的那条被洛林抓手中的断腕也绽裂了,因为洛林何北北尸体碎裂前的那一瞬,一把将锁麒麟从断腕上扯了下来,致使大片血从断腕的皮下喷出,生生把那截手腕切成了碎片。 说来奇怪,它明明已脱离身体那么久,久得创口处的血都早已凝固,却锁麒麟被扯脱的瞬间竟喷出那么多血。血喷洒锁麒麟的碎骨上却并没有同往常一样被它们吸收进去,它们依旧是苍白的,冷冷的颜色撞击着血的红,再冷冷地坠落到地上。 随后手腕伤口处骤地剧痛起来。 无心去顾及这一点。 就此沉默下来时,铘……哦,不,是占据了铘身体的洛林。他透过铘的双眼看着,一边将两手轻轻一搓,便见那条被狐狸手腕上缠绕的红色东西给渗透的手臂上,原先如蛛网般清晰的暗红色轨迹消失了。 它们被一层新长出的青灰色鳞片所吞噬,然后瞳孔再次变回了苍白,这变化令他轻轻舒了口气,一边伸出手看了看自己那条爬满了鳞片的胳膊,似自言自语般道:“舒服多了。”随后他头也不抬伸手便朝一指,就像刚才狐狸指着他时那样。 这动作立刻禁锢住了试图后退的动作。 他看着僵原地的姿势微微一笑,朝狐狸指了指:“刚才,他想用的血逼这麒麟迫出体内的血河车,差一点成功。”说话间他手指掠过的方向出现了一道红色的线,同之前缠狐狸手腕上的那根东西一模一样。它被他轻轻弹向狐狸,又到达狐狸面前的一瞬绽裂了开来,如同一杯水砸了一块硬物上,凌空飞溅而起,带着股强烈的铁腥味四下散开。“但他显然忘了,自上次用过灵血之后,的血对这麒麟的效力已小了很多,毕竟不是完全的梵天珠不是么?”说着,他意味深长地朝狐狸看了一眼,随后道:“但好像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老妖。” “说不意外,倒也不尽然。”狐狸沉默了阵后答。 他背光对着,所以无法看清他脸上的神情到底是玩笑还是认真,因为他之后紧跟着的那句话实让有些啼笑皆非:“让有些意外的是,这头麒麟笑起来的时候原来还挺帅的。” “所以这是勾引么狐妖?” “这得看怎么理解。” “可惜只对女有兴趣。”话音落,一道青紫色火光自洛林手掌内霍地冲出,闪电般狐狸左侧劈出丈把长一道口子。随即第二道火光紧跟而至,他欲闪身离开那刹,他右侧亦劈出同样直径的一道沟渠。 两道沟渠交错成一个十字,立时将狐狸隔离了一块菱形的地面上,他就像那些被铘吸收入体内的怨魂一样被困一片青紫色的火光中,而被困里头的那些怨魂一感觉到他的存,便立即朝他身上聚拢了过来,大声哭喊着,伸长了手指狠狠抓向他的身体,像是要以此来宣泄自己无法发泄出的痛苦。 于是狐狸的衣服很快被它们撕烂了,它们的手穿透他身体撕裂着他的皮肤,然后扑到他身上吸食他血肉。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副景象!! 从遇到狐狸至今,几时见到他被折磨到这种地步?几乎是电光石火间一切就这么发生了,甚至还没从他们俩之前那几句无比荒诞的对话中抽离回过神来,一切就已经翻天覆地…… 洛林要杀了狐狸了…… 他占据铘的身体后要用铘的力量……那种连铘都没有使用过的力量,将狐狸杀死了…… 意识到这点脑子里狠狠一阵剧痛,急跳起身不假思索就朝那团火光里扑了进去,试图去抓那被一层层怨魂包围得几乎已经快见不到影子的身体:“狐狸!!狐狸!!” 眼看手指已快要探进火中,但整个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重重掀开。 那力量大得几乎令窒息,反弹着飞起然后撞到了什么东西上,撞得喉咙里一阵腥甜,随后被两只手紧紧给抓住了,掉落到地上之前它们把使劲拽了上去,拽到了一把椅子上。 原来撞到的是那辆载着狐狸进村的拖拉机。 抓住的是那跟狐狸一同进村的中年男,他脸色比来时更加苍白,嘴唇微微发抖着,以至原本似乎想跟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只学着狐狸的样子哆哆嗦嗦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便听那团包围着狐狸的青紫色火光中突然传来无比凄厉又巨大的一阵尖叫:啊――――――! 声音消失后,火光里只剩下了狐狸一的身影。 他还活着,身上伤痕累累,但依旧同来时一样轻轻甩着尾巴,脸上带着一丝似是而非的笑。 他站火焰边缘从里头眯眼望着洛林,然后收起之前刹那出现身后的九尾,伸指火光上慢慢划了一道线:“有了这身体确实怪让头疼的,洛林。” 话音透过那道线传了出来,洛林听着,微微一笑:“是么。九尾的狐妖,也确实怪让头疼的。” “既然如此,那不妨坦白直说好了。” “哦?直说什么,‘孤注一掷’后所要从这里索取的代价是么?” “呵呵,不敢。拥有麒麟身的尸王大,就算借狐狸几千个胆子,又能讨得了什么代价。” “看,就是喜欢们族这一点,狐妖。伸出的巴掌能返回去抽自个儿的脸,这不是随便谁都能说到就做到的。够贱,喜欢。” “承蒙厚爱。” “既然如此,那么的坦白直说到底是什么,狐妖?” “其实是想跟做笔交易来的。” “什么样的交易?” “想用一个跟换一个。” “什么?” 狐狸没有回答,只侧头朝拖拉机的方向轻撇了一眼,见状,坐身边牙齿不停打着颤的那个中年男身子猛地一震,几乎要从椅子上一头栽了下去。 所幸被他紧抓着扶手稳住了身体,随后用力咽了口唾沫,他用嘴型问狐狸:真的? 狐狸点点头。 于是他缓缓转过身。 缓缓地抬头对天喃喃说了几句什么,又飞快地胸前个十字,这才爬到车头上,用他瑟瑟发抖的手抓住栓车头的雨篷用力朝边上一掀。 雨篷抖落的一霎见到洛林朝后退了一步。 几乎是不由自主的,甚至脸色也变得有些僵硬,虽然仅仅是稍纵即逝。 这真让意外…… 雨篷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能让洛林这么吃惊? 带着这疑问立即朝车后看了过去,随即看到拖拉机的车尾上躺着一个。 确切的说是一具尸体。 一具一身青衣的女尸,看上去应该是死了很久了,脸上的皮肤已经蜡化,但保存得很好,眼睛,眉毛,头发,嘴唇……每一样都完全没有腐败和剥落的迹象,但跟马王堆的辛追一样,这种完好的保存被时间扭曲成了一颗被晒干的枣子―― 干枯、皱褶、面目全非却又似是而非。 只是马王堆的辛追现今躺博物馆里,再也不可能有任何动静,而这具女尸却微微蠕动。 她的手指,她的嘴唇,她微微起伏的胸脯。 一具会呼吸的女尸…… 意识到这点,听见狐狸火焰中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一句:“唉,妹喜娘娘,几千年了还是那么美,不是么?” 周遭火焰因他这句话轰然激绽而起,仿佛要一瞬间将他湮灭当场,却又转眼消失得干干净净。因为就那一刻,洛林突然闪身到了狐狸的身后,一把扣住他咽喉,像是要活活撕了他般狠狠地抓着他: “怎么找到她的!碧落!对她做了什么!对她做了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5养尸地四十一 “对她做了什么?能对她做些什么?”狐狸反问,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看着那似乎再也笑不出来的洛林:“倒是,惊喜么?这么多年还能再见到她。” “的确是惊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洛林迅速控制住了自己的神情。不动声色间将他脖子勒得更紧,用铘变成了麒麟爪的手指,深深的几乎勒进他血管里去。“是怎么找到她的。” “秦皇陵不太好找,但并不意味着找不到。当年借着始皇帝寻求长生的机会复苏过一次,这件事无霜城内尽皆知,所以她的最终归宿地哪里,用指头想想便可知。” “狡诈。” “说对了。狐狸精的本性,之前描述得很贴切。” “那么以的本性,以为将她挖出来能威胁到什么?” “威胁到什么,那倒真不太好说,”狐狸轻轻吸了口气,似乎被洛林勒得有点透不过气来。于是挑高了他的兰花指将那坚硬的爪子从自己脖子上慢慢掰离开了一点,一边慢慢道:“只能告诉的是,刚才钻进这麒麟体内的东西,并不单纯是坐那边傻乎乎看着俩发呆的小白的血。老实说,就凭之前她留那些骨头上的一丁点儿血,也完全不够用的不是么?” 洛林的注意力显然并不他这小动作上。他听见狐狸说钻进铘体内的东西并非单纯是血的时候,目光明显地闪烁了一下,随后沉默片刻,将手从狐狸脖子上松了开来:“那是谁的血。” “知道嬴政是怎么死的么?”狐狸没回答他的问话,却是突兀转了话题这么反问向他。 这令洛林微微一怔。 没等他开口,狐狸笑笑道:“说老实话,历代帝王里对他是情有独钟的,一个伟大的统帅,芸芸众生里头。但他的死还真是蠢死的。他晚年对长生的渴望让他失去了本可长寿的机会,那些炼丹师将他变成了一个药,令他受伤后不仅经受不住药物的治疗,还加速了他的死亡。而那个当年操纵的走尸王,便是其中一个始作俑者……” “这同放入这头麒麟体内的东西有什么关系。”洛林不动声色打断他的话问。 “关系还挺大的,”狐狸再次笑了笑,也许是洛林松手后,喉咙处的舒畅让他情绪好了起来,他乐呵呵道:“因为它们是嬴政的血。” 这话一出洛林的脸色蓦地一变。 随后想起了什么,他看着狐狸那双月牙般细弯着的眼睛,也笑了笑:“狡猾的狐妖,差一点倒着了的道儿。嬴政的血……呵,一具地底下埋葬了两千年的尸体,纵使保存得再完好,又哪来流动的鲜血可供利用。” “说得好。”狐狸挑挑眉,朝洛林――铘的手腕看了一眼:“原本的确没有那个可能性,除非他的血液因为那些炼药师给他服用的丹药的关系,而失去了凝结的功能……” 话音未落,洛林突然朝后退了一步,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左手。 那条手从手腕到手肘处隐隐显出一层黑气,这令他怔怔朝它看了两眼。 “唉……” 就这时听见拖拉机车尾处传来阵似哭非哭的□。 正要回头去看,一旁的中年男‘妈呀’一声尖叫从拖拉机上连蹦带跳冲了下去。跌跌撞撞想要逃,没两步却腿一软跪倒了地上,似乎两条腿怎么都不听他的使唤,于是一下子哭了出来,边哭边剧烈颤抖着指着身后,与此同时一只手啪地垂挂了脸侧,随后一颗头慢慢从车后探了出来,悬车头上,由上而下直勾勾望着。 是被狐狸称作‘妹喜’的那具女尸。 她趴车头上好似要朝爬过来,但那双干枯的眼珠影响了她的视觉,所以伸直了手朝这里抓了两把却被迅速躲开后,她有些无助地抬起头朝洛林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是想跟他说些什么,但干瘪的嘴唇使劲开合了数下,只发出轻轻一阵抽泣: “唉……” 然后失去重心一头滑落到车下,径直滚到那中年男脚边,这令他发出歇斯底里一声尖叫后晕了过去。 这当口便见狐狸身形一闪,从他周围那一片熊熊燃烧着的火墙中纵身跃了起来。 像只鸟儿般飞离了那片青紫色的火,浮至高处低头望着洛林,亦阻住了他试图冲向那女尸的去路:“妹喜娘娘地下沉睡数千年。同不一样,她没有流动的鲜血,所以一直都不能将她从地下带出。知道这一点后帮了一把,洛林。” 他的话令洛林霍地抬起头,一跃而起化身成麒麟咆哮着朝狐狸扑去,却半空中兀地坠落,身体转眼又恢复成了形。 落地那刻可清楚看出他左半边身体不知几时已被一片乌黑的鳞片所包裹。它们同他青灰如石头般的身躯形成了如此突兀的对比,也令他仿佛骤然间承受了一股极大的痛苦,以至不得不将身体用力蜷缩了起来。 却仍是狠狠望向了狐狸,厉声问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狐狸冷冷一笑,用着洛林之前所形容的那种贱而狡诈的笑容,仿佛一种莫大的讥讽:“嬴政的血,灼灼而烧千年,阴气近之则化,却洽能助她关节松动起来,血液流淌起来。所以,很简单地替唤醒了她,尸王大,觉得这方法怎样?” 淡淡的话音让洛林激怒的神情急速冷却了下来。 他一言不发看着不远处那具女尸,看着她不停挣扎着站起又不停地跌倒,随后轻轻吸了口气,将目光再次转到狐狸身上:“要是毁了她,会以毁了锁麒麟的方式毁了那颗梵天珠。” “哦呀,是么。那打算靠什么去毁?” “用这副逼躲避了整整三百年追杀的身体。”他道。朝狐狸伸出那条还未变回黑色的麒麟臂。 “好犀利。”狐狸看着他低叹了声。随后脚朝下一点,轻轻飘落到他面前:“但撑得住么?” 话音未落,就见洛林额头的汗像流水似的渗了出来。 脸色一阵白一阵青,逼得他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随后头猛地一低似乎要吐,但干呕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能吐出来。这令他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抬头匆匆看了眼狐狸随即一拳朝自己胸口处狠劲砸去,但拳头还没碰到胸膛便戛然而止,因他通体突然间喷出一团青紫色烈焰,他挥拳瞬间如同道墙无声而有力地挡住了那一下挥向自己的自残――或者说,挥向铘身体的重击。 于是他安静了下来。 看着周身冉冉而烧的火焰,随后将目光转向地上那根被他遗忘了很久的锁麒麟。 “他锁住了。”随后抬头他对狐狸道。 狐狸笑笑不语。 “早知道他没有受控于,而是接着进入他体内的机会,将反制他体内。” “是不是很意外。” “的确意外。因为没想过们这两个会联手将她当做引上钩的饵,甚至不惜废了锁麒麟。”说着,洛林的视线蓦地转向,被他这短短一句话给惊呆了的目光中,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可悲的梵天珠。”然后他轻轻对说了句。 然后一转身拔地而起,朝着反方向那片暗得混沌的空间内纵身跃了过去! 所经之处风声骤动,紧跟着周遭的黑暗就如同被一张看不见的巨嘴给吞噬了般迅速消散,很快显出一片黑压压荒得不见一棵杂草的土地,还有远处如山峦般起伏黎明微白晨曦下的槐树丛。 眼见他身影很快便要再那些茂密的树丛间消失,狐狸不紧不慢朝着地上那不停跌倒又爬起的女尸轻轻一指,再反手一转,对着他身影消失处起指轻轻一弹: “六仪位!” 那女尸立即从地上笔直站立了起来。 停止了之前无休无止的挣扎,也停下了嘴里似哭非哭的□,只两颗干枯的眼球中忽地流下一行黑色的血,她用手指沾起那些血指尖上捻了捻,随即对着狐狸弹指的方向一把挥了出去。 风声飒然而过,那方向的地面上突然竖起道三尺来长的黑色钉状物。 没等辨清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就见狐狸朝左手方向一指,再道:“遁甲位!” 女尸捻血弹指,左方向随之也出现了一道三尺来场的钉状物。 “七杀位!”他再指右,于是右方亦有钉状物女尸弹指而出的黑血中拔地而起。 三支钉状物呈等边三角状屹立黄泉村的养尸地中心,不远处,则是被地震震裂的大片墓穴,以及那块四分五裂的千杀镇。 “六甲、六乙、六丙、六丁、六戊、六己、六庚、六辛、六壬、六癸。破!” 随即狐狸的话音中那女尸飞身而起,自掌心中弹出把银亮的尖刀,由肩膀开始依次朝着她锁骨、双臂、双腿、上腹,下腹,乃至当胸处狠狠扎去。 每扎一处,脚下的土地就微微震动一下,而那块千杀镇便合拢一些。 然后地面震得越来越厉害,就像之前那些被镇压了千年的怨魂迫不及待要从地下冲出来时那样,仿佛那底下还藏着样什么东西,沉睡之际因着女尸这番举动而突然间醒了,于是奋力挣扎,震得大地瑟瑟发抖,发出一种巨兽咆哮般的轰鸣,它试图些什么。地上一片狼藉,充斥着血污碎肉和尸体的残骸,它们空气里散发出的味道让猝不及防间闯入的一下子吐了起来,吐了一地的黄水,然后抬头四下一阵扫视,直到眼睛适应了周围的光线,一把推开狐狸的手,开始那一片混乱里用力翻找起来。 “找什么。”见状狐狸问。 没回答。 继续往前翻,片刻后终于一堆木板和乱石下认出了那具要找的躯体,她被之前的地震给压了那些东西下面,出门时精心挑选的那件好看的衣服被血污成了一片绛红色,胡乱皱成一团,几乎让无法分辨那究竟是碎了的布料,还是她体内溢出的内脏。 于是跪那里格外小心地搬开那些东西,并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从木板下露出来的那刻,迅速脱下外套朝那张脸上盖了上去。 “是林绢?”将她那双没有一丝神采的眼睛用外套完全遮住的那瞬,听见狐狸问。 点点头。 正继续将她身上的东西搬开,他走过来蹲□朝她身上拂了一把,于是她身上那堆东西立刻就不见了,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且轻而易举。 这令怔了怔。随后回头看看他,脱口道:“当妖怪真好不是么。” 他微微一愣。 久久没有吭声,随后将林绢的尸体从地上抱了起来,朝着们来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走吧,送去医院,顺便把她……” “能救她么?” 的问话令他再次一愣。 碧绿色的双眼周遭一片混沌的光纤中若有所思看着,随后挑了挑眉,问:“指什么。” “救她,救活她,用妖怪的法力。” “觉得妖怪有起死回生的法力?” “难道不是么?” 他再次沉默。 直到铘的脚步声从外头传了进来,门口处停住,静静望着里头的跟狐狸。 于是狐狸一掉头便朝着门外走了出去,径直从铘的身旁走过,随后道:“如果有起死回生之术,当年嬴政便能活到现,很多都能活到现,那样必然天下大乱。” “救不了她?”问。只想要一个最简单直接的答案。 “救不了。” 淡淡三个字一出口,呼吸停顿了数秒。然后坐地上好一阵没有任何感觉。 时至此时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从林绢死去那一刻,直到现,那维持心里的仅有的一点点希望,被狐狸简单三个字轻轻打碎。 曾以为妖怪是能让起死回生的,很多小说故事里都是这么写着。 但高估了他们的力量。 今次无论狐狸来或者不来,林绢都没有生还的可能。 失去她了……唯一的仅有的一个朋友。 她为了让摆脱情感的困扰而丢失了她的命。 于是眼泪一下子从眼眶里冲了出来。 但没有哭出声。 因为狐狸已越走越远,而铘门口处望着的那双眼睛同它们的颜色一样冰冷。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孤独感。 失去了林绢。 像失去了自己的左手一样永远地失去了林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6养尸地四十二 回去的路程令意外的短。 就像狐狸让一刹那从坟地到了李家的仓库,他用同样的方法带着们这几转瞬间回到了上海。李远山说他们来时也是这样过来的,狐狸让他坐拖拉机上,他感到自己只眨了下眼睛,下一秒就到了黄泉村。 李远山就是黑子的二叔,也是那个同狐狸一起坐着拖拉机闯进了黄泉村的中年男。 他被吓坏了,但是医院里休息了一阵后他看起来好了很多,于是狐狸被医生和警察叫去问话时,他坐边上陪着动完手术的聊了很久。 他说他就是网上那个叫做“x”的。他无意中从那家大型网站上见到谢驴子的帖子后非常吃惊,于是三番五次地发信息给他们,试图阻止他们去黄泉村探险的打算。但他不知道他这样的做法反而引起了他们对黄泉村的兴趣,当然,这中间不排除何北北的暗中的推波助澜。 后来他索性不再去管这些,谁知几天后突然狐狸就出现了他面前,对他说要他带路去黄泉村。他又惊又怕,并告诉狐狸,那地方不仅仅是他不想去,而是这么些年来,他好几次试图进村去找他的亲,却没有一次能成功进得了村。那村子是被诅咒了,所以根本找不到进去的路,所以那么些年来警察说是要调查但除了最初的那几批之外,后来再也没能进去过。 后来有一次,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进村的路,路口远远地看了那村子一眼,觉得它就像个鬼,那么死气沉沉地瞪着他,吓得他立刻又逃了出去。 就那么一次,后来再也没能进去过,直到狐狸找上门。这个对于李远山来说有点古古怪怪的男,像个女似的,带着满身的香水味,跟他说要他带路进村。 他说不行,真的进不去。 狐狸说,能进,不信开着那辆拖拉机带着,们再进去一次试试? 李远山说,他讲话时候眼神有一种让不得不去相信的东西,虽然他看起来很不靠谱。于是他当晚就收拾行李带着狐狸上了那辆十多年没有开过的拖拉机。 但他没想到那天晚上不仅他们两个,狐狸还带来了另外一个乘客。 她被带到李远山家里时把他吓的差一点要逃走,因为那是一具尸体,一具会呼吸,会动的尸体!他当时差点吓疯了,可是神使鬼差的,他没有逃走,兴许是觉得逃也没有用,于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强迫自己镇定地带着行李跟着那名叫胡离的男同那会呼吸的尸体一起上了自己的拖拉机。 事后发现,他根本无需带什么行李。 因为明明开车需要几天几夜的路程,他上了车后仅仅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到了。 所以,说到这里的时候李远山的脸色变得很奇怪。 他奇奇怪怪地看着,用一种奇奇怪怪的声音问:“他……他们都不是对么?” 没有回答,因为麻药的关系让有点难以发出声。 于是他点了点头,道:“肯定不是。虽然说是迷信,但谁说迷信就不可能是真的呢,他们是妖吧,或者鬼?” 依旧没有回答。 他沉默了一阵,然后摸了把额头的汗,喝了两口矿泉水。 然后站起来,看了看空旷的病房,又朝病房门外铘的身影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问:“现知道了他们那么多的事,他们会不会杀灭口?” 他问这个的时候脸色发白,比他之前说起那些往事的时候脸色更加苍白。 于是摇了摇头,用勉强挤出喉咙的声音对他道:“不会,只管走就是了,不要跟任何说起见过的这些事、这些,包括警察。” “知道,知道,知道……”他一叠声地说了好几遍‘知道’,然后狐狸进门的那一刻匆匆穿上外套朝外走去。 经过狐狸身边,连招呼都似乎忘了打,匆匆便跑走了。狐狸倒也不以为意,或者说,他根本就已无视了那个男的存,只径自到身边站定,低头看了看:“怎么样。” 动了动自己半边被包扎得跟木乃伊一样的身体,干巴巴道:“托麻药的福,从昨晚到现,从没这么舒服过。” “好好休息。” 说着便要转身离开,不由叫了他一声:“狐狸。” 他回头望向。 “洛林的话都是真的么,和铘为了杀死他,不惜废了锁麒麟。” 他眨了下眼睛,没有吭声。 于是不得不将话再说得明确了些:“是说,为了杀死洛林,这条胳膊是俩的预算之中么。” “想听实话么?”沉默片刻他问。 点点头。 “实话是,有些东西确实和那头麒麟的预算之中,包括他受制于洛林,包括他的魂魄出窍。” “哦,是么。” “但有些东西,直到第一次联系上之前,都还是完全不计划之内的。比如铘的失去记忆;黄泉村外那道堪比天网的结界;还有……” “还有什么?” 他欲言又止,不知是为了什么。 “还有什么?”于是再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突兀问:“信么,或者那头麒麟。” 这次换做的沉默。 他于是笑了笑,替把被子掖了掖好:“好好休息。三天后林绢要火化,她有没有通知的家?” 提起林绢胸口至喉咙处再次狠狠地痛了起来。 眼睛有些模糊,一时无法看清狐狸那张脸,便别过头让泪水无声地从眼角便滑进了枕头:“她的亲都乡下,挺远。” “给电话,替通知他们。” “他妈没有他们的电话!” 这句话是吼出来的。 吼完呆呆看着狐狸,然后感到一阵无法名状地疲惫。 “那去查下她的手机。”狐狸沉默了下对道。 没有回答,也没有再看他。只默默听着他脚步声从床边慢慢走到了门外,然后消失外面的走廊内。 随后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坟墓般的寂静。 想起上一次也是医院里,这么安静,林绢躺病床上劫后余生。 那次周林救了她,将她从阴阳道上救了回来。 而这次再也没有类似的奇迹发生。 “奇迹。们总绝望的深渊里期待奇迹的降临,却不知晓须付出怎样的回报。”这时身旁忽然有轻轻这么道。 一字一句,仿佛一眼窥进了的心底。 闻言立即想睁开眼,但一只手随即按了眼睛上,无比冰冷的一只手,极寒的体温自眼球直透进脑髓。 于是被麻药弄得有些昏沉的脑子一瞬异常清晰了起来,循着那方向道:“冥?” 他松开了手,床边坐了下来。 一身黑袍罩着他的身体和他的脸,让他看起来像个黄泉路上前来勾魂魄的无常,但手中没有镰刀,只有一瓶喝了一半的可乐。“杰杰说,刚才致电给他说想见,是么。” “是的。” “为了什么?” “想和做笔交易。” “是么?”的话令他哑然失笑。他垂下头将他那双黑如夜空的眼看着,又慢慢将视线转到的断腕上:“什么样的交易。” “一个死。想这世上只有能赦免她,让她活过来。” “是么?以为是要给续上的断手。”他笑笑。 “能做到么?让她活过来?”追问。 他没有立即回答。 只又静静看了一阵,随后道:“凡是死去之,无论是什么方式,什么原因,都只意味着一点――他的阳寿已尽。因此,将阳寿已尽之复生,为逆天之举,天理不容,亦是对死者的不公。” “她的死才是不公!”道。激动得几乎要坐起来。 却随即被一阵剧痛压得重新倒回了床上,重重喘气。 “不公么。”他看着,替将散乱脸上的发丝移开。“死亡没有不公。倒行逆施的复生才是不公。” 他的话令意识到这笔交易是无法进行的了。 而乞求冥王,求他将已死之复活,本身就是个可笑到了极致的行径。 于是沉默,点了点头。 “那么想用什么去换她的命?”却听见他随后这样问了一句。 淡淡的,令整个儿一个激灵。 “什么?”以为自己听错了。 “想用什么去换她的命,宝珠?”他再道。 闻言立刻将手伸进枕头底下一阵摸索。 急迫得几乎将手腕上的吊针扯断,他不动声色看着,不动声色地将锁麒麟从枕头底下扯出来的时候,轻轻挑了挑眉:“它么?” “是的,它。” “要用它换谁的命。” “林绢。” “记得她。朋友,那个经常跟形影不离的女。” “是的。” “她已经过了阴阳道。” “所以才来求,请用它来换她一条命。” 的话令他再次看了眼锁麒麟,笑笑:“舍得?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为了得到它争得血流遍野。有它,可以成神。” “成神?”不由也笑了起来,随后疼得一阵抽气。“不少都这么对说……” “但是?” “但是,”望了望自己半边木乃伊般的身体:“也看到了,不是么。” “所以不想要它了。” “……只是认为,与其它身边一无是处,倒不如跟了,能一展它的宏图。” “一展宏图……”这四字令他若有所思,随后目光转到锁麒麟上,伸出手指那些细碎的骨头上一一抚过:“这么认为的么,宝珠?它这里便能一展宏图。” “没有什么能比一位神更适合这样一件神物。” “……说得倒也是。” “况且它过去的主也是个接近于神一般的,不是么。可惜现却莫名到了的手里,无法好好地拥有它,也没办法有效地操纵它……所以,与其最终有一天它会落其他手中,倒不如索性落一个执掌生死的神的手中。因为至少他对于生与死的欲望,没有凡那么大。” “呵……” “所以,只希望能靠它换回一条命,仅仅只是一条命。觉得这笔交易可行?”说完,用力握住锁麒麟,看着他那双夜色般幽深的眼睛。 他沉默着。 似乎思考,随后笑了笑。 “可行?”忙再问。 他站起身,再次朝笑了笑:“见过哪个神会接受凡所抛弃的东西么,宝珠。” 一怔。 没等回答,便听他再道:“没有哪个神会接受凡所抛弃的东西,即便它是锁麒麟。况且,它对来说亦没有任何用处,不是么?” “可是……” 眼见他说完那番话后便要转身离去,急探起身朝他猛扑了过去。 想抓住他,想解释那并非是要抛弃锁麒麟,实是除了锁麒麟以外没有任何东西可跟一位冥界之王去做交换…… 但没碰到他身体,自己的身体却突然间被一股力量反弹了回去。 一头撞倒床上,并且再也无法从床上支起身体。 只能眼看着那黑衣男如影子般无声飘向了病房门口,情急之下想叫住他,嘴却也跟身体一样失去了控制的能力,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所以只能任由眼泪无声而绝望地被逼出了眼眶。 “睡吧宝珠,”最后听见他对说了这么一句话。 然后他整个儿融进了周遭的夜色中。 亦令沉进了一片紧跟而来的黑暗和昏沉中。 使劲挣扎。 不甘心就此失去意识,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无论怎样仍想试着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所以使劲用着一切方法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后来终于似乎成功。 成功地睁开了眼睛,成功将自己从一片黑暗中拽进了一片阳光灿烂的世界里。 那真是个非常晴好的早晨,灿烂的阳光,带着栀子花香的空气,四周来来回回的令平静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美好得好像一场梦一样。 也许真的是梦? 因为当眼睛终于能从骤然而至的阳光中辨别出其它的时候,看到对面的病床上有一张脸同一样非常不适应周遭光线般挣扎着。 而那张脸是林绢…… 于是张大了嘴看着她,然后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声音会就此打碎掉这样一个美好梦。 随即发觉那只被用来捂嘴的手是被洛林砍断并四分五裂了的左手。 而它此时完整无缺,就跟对面病床上的林绢一样,完好无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7养尸地四十三 几分钟后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很疼。 林绢复活了。 的断手复原了。 已经不报有任何希望的时候,它们突兀发生,好像一场梦。 但却是真实的现实。 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狐狸很清楚地告诉他复活不了林绢。 冥王很明确地拒绝了用锁麒麟换回林绢生命的交易。 但是突然间,一场不知道维持了几分钟还是几小时的昏沉后挣扎着醒来,发现林绢竟然复活了,甚至就连的断手也再生了,除去没了那条手腕上缠了多年的锁麒麟,它恢复得跟从来没有被砍断过一样。 以至当医生进门例行检查时,仍没有从这一切所带来的震惊中缓过神。 呆坐床上呆呆看着那些白大褂来来往往,他们检查了肩膀上的枪伤和腿上的折伤,但对于的断手再生只字未提,甚至看都没多看一眼,然后他们去了林绢那边。同样的,没有对她死而复生有任何惊诧,也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现,他们检查了她身旁仪器所显示的数据,又聊了阵,之后便离开了,似乎她从来没有这家医院的停尸房里待过,似乎她从最初就跟时同一病房的。 想一定是有谁暗中做了这一切。 那被冥王催眠后的那段时间里复活了林绢,又再生了的断手,然后他催眠了所有负责俩的医生和护士。 但那个究竟会是谁? 谁能做到只有冥王才能做到的事? 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带着这样的疑惑立刻起身到了林绢的病床边。 她刚刚短暂的苏醒后又昏睡了过去,体温很凉,边上仪器显示的血压和心率都偏低。 但呼吸很均匀。 于是轻轻推了推她,轻轻叫着她名字。 那么三四次后,她轻轻咕哝了两声,有点费劲地睁开了眼,朝看了看。 “绢,”于是提高了点声音再次推了推她:“感觉怎么样……” 她皱眉。 或许是眼睛还没从周围的光线中恢复过来,她看起来有些发懵。 直到第二次问她:“绢,感觉怎么样?” 她喉咙里咔的一阵响,随后哑声道:“是谁……” 愣住了。 以为她仍没有看清楚,当即凑□子朝她靠近了一点:“绢,是……” “干什么?!”她眉头皱得更紧,并分明地朝边上缩了缩。 她看着的眼神真陌生…… 陌生且防备。这真好像当头一盆冷水淋身上,冻得全身猛一激灵。 “绢……”试图再对她说些什么,但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般难受起来,急急转身便朝病房外奔去,跑进走廊避开林绢视线一阵干呕,呕得两眼发黑几乎要站不稳。 “怎么了?”随后一只手突兀地搭了的肩膀上: 闻声回过头,见到铘望着。 目光有些疑惑,然后突然凝固了起来,他一动不动看着的左手,随后眉头一蹙,将这条手臂一把抓到他面前:“谁?这是谁做的?” 而没等回答,他紧跟着朝身后看了眼,看到了躺病床上的林绢。 他嘴唇立刻冷冷抿了起来。 不晓得他这是怎么回事,但他这举动让浑身紧张。 于是有些愤怒地将他手甩开,一边试图转身回病房,但刚一迈步便撞见里头林绢看着的那双无比陌生的眼神,不由又倒退了回去。 一头撞身后的铘身上,失去重心,被他伸手扶了一把。 “也想知道这是谁做的。”站稳脚步后对他道。 转过身,他没看见哭之前顺手抹掉了眼角边的泪,再次朝林绢看了眼,随后有些话很突兀的便从嘴里冲了出来: “看,最近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失踪;和狐狸处不正常;林绢带去了那个村子;村子里钻出了很多很多活尸……然后,一个接一个的死掉;的手被砍掉;然后林绢也死了。她就死面前,亲眼看着洛林把她的身体剖开血流了一地,但什么也做不了……后来,和狐狸都来了,们杀掉了洛林,然后带着林绢的尸体和出了那个该死的村子……” “妈的,觉得好像那鬼地方被关了一辈子!” “……干吗一直这么看着,铘?那鬼地方也是这样。无论怎么叫,怎么推,都这么不吭一声地站那儿看着,就像现这个样子,像个木头。但是这个木头却跟狐狸一起设套子算计了洛林,顺便将当了回鱼饵……” “呵,现又问这条手是谁干的,谁给接好的。” “觉得会是谁?” “……算了……算了不说了……” 说了那么多一堆话后,突然才意识到又一个自言自语。 铘始终一言不发地站着,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将的话听进去,因为从刚才喋喋不休地开始后,他的目光就没再朝这里看过一眼。 只是沉默如斯。 于是摆了摆手一瘸一拐朝病房里走去。 即便面对林绢此刻陌生且充满戒备的眼神,也总比他的这种冷漠来得让容易接受,无法忍受面对他时、对他说着刚才那些话时,一边看着他这冷淡的漫不经心,一边回忆起自己手被砍断的那一刹痛到锥心的感觉。 宁可去面对那个死而复生,但失去了记忆的林绢。 “那个村子,”但即将进门那瞬,却突兀听见他开口道。 不由自主将脚步停了下来。 虽然甚至不确定他是同说话,仍是回头朝他看了一眼。 而他确实是对说,因为那双冷冷的眸子此时冷冷地望着,并用他冷冷的话音继续对道:“那个村子,里头那座碑,下面千尺之内埋着一样东西。那东西比洛林凶险万分。一旦放出,势必天下大乱,所以那之前唯有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洛林,才能设法那东西冲出结界前将之重新封印。” “是么。” “但受制于锁麒麟的约束,力量不足曾经的一半,即便同那老狐联手,速战速决也是绝无可能。所以,唯有脱离和锁麒麟,俩才有胜算。” “哦。” “但现,那个死去的女复活,的断手重生,这两件事是怎样发生的,对此却一无所知。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希望可以把锁麒麟重新戴上,让感知一下同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后等不再需要它阻挡力量的时候再设法把这条手臂切断么?”问。 他沉默了下,随后点点头:“如有必要。” “把以前的神主大手腕切掉过几次?”再问。 他再次沉默。 随后道:“她身边无需使用锁麒麟被封印的力量,因那力量能为她所用,也只为她所用。” “哦。”点点头,轻轻吸了一口气:“明白了,所以冥不接受用它来做交换的提议。” “找过冥?” 突兀间插入这句话的是狐狸。 他提着一袋馒头站走廊转角处,也不知来了有多久。 见到他更想离开这地方。 但脚却跟生了根一样一步也挪不动。 于是点点头。“是的,找过他。想他可能是这世上唯一可以让林绢活过来的。” “同冥王做交易?”离得有些远,看不太清狐狸脸上的神情,但他的话音听上去似笑非笑。 咬了咬嘴唇,再次点了点头。 “会被他榨干的,小白。”他好像笑了下。然后朝走了过来:“如果能同冥王做交易,这世间会是什么样一种结果,知道么?” “他很干脆地拒绝了,狐狸。” “但林绢活过来了不是么?而的手……哦呀,也恢复得不错。” “……但并不知道究竟是谁做的。” “所以最好听这麒麟的话,把锁麒麟带上去。”他道,一双绿幽幽的眼看着的左手。 觉得左手隐隐痛了起来,而本已擦干的眼泪又从眼眶里跌了出来,并且完全不受控制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因为他这一句话么? “这件事以后再说。”于是他能将这一切看清前转过身,丢下这句话朝病房里走去,并他跟来之前将病房门关上。 “信么,宝珠。”门合上那一瞬他没有阻止,只外头突兀问了这一句。 第二次问到这个问题。 抹掉眼泪没有回答。 洛林被狐狸和铘联手杀死了。 但有些东西似乎并没有随着他的死而消失殆尽,譬如他死之前盯着的眼睛对所说的那句话。 ‘可悲的梵天珠。’ 看,有时候一个敌对所造成的最强有力的伤害,并非是他能身上割开多深多长的一道伤口,而是让的生活像一块玻璃般被轻轻划上了一道口子。 口子既不宽,也不深,可就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 无论怎样努力,怎样尝试用尽各种各样的方式,它永永远远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中烙上了一道伤痕,让不论做什么,说什么,只要轻轻一个转身,便无可避免地同它直面到一起…… 听着狐狸随后离去的脚步声,感觉到了那道裂口扩散的声响。 咔嚓…… 然后见到林绢忽然将视线转向,有些顿悟地盯着喃喃道: “宝珠……是宝珠……” “想起来了……怎么会忘了呢……是宝珠……” 《养尸地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84号间一 “4号间是地二唯一锁着的地方,他们值班时从来不进去,但他们从来不跟解释他们为什么不进去,因为打卡机就门边,所以进不进去就不是什么选择题。但后来还是进去了,总敌不过好奇心,何况都是放死的地方,想不出还有什么是分能看和不能看的,于是,那天晚上打开了4号间的锁……” xxx xxx 凌晨一点的时候被病房里突然亮起的灯光所惊醒。 虽然那些护士们很快拉拢了床边的隔断,还是透过缝隙看到他们从外头推进来一个病。她看起来好像病得很重,笼罩被子下的身体一个劲地发着抖,嘴里模模糊糊不停说着什么,又像哭又像是笑。 过了会儿,可能是药水的作用下很快就没有动静了,而医生护士们也因此很快离开了病房,随着灯光的熄灭周围再次恢复了原有的寂静,除了林绢身旁那些仪器嗡嗡的细响,以及那个新来病略带粗重的呼吸声。于是闭上眼试图继续睡,但脑子却总是清醒着,也许是因为边上突然多出一个,多多少少总让有些不习惯,而且那女的呼吸声总是一抽一抽的,好像不停地做梦,并且梦里一惊一乍。 后来,大约又过了一两个小时的时间,觉得有必要起来上一趟厕所。 正有点费力地从床上爬起来去找厕纸的时候,突然听见边上那张病床上发出很响一阵抽泣声。 声音寂静的病房里极其突兀。很难形容那到底是种怎样的声音,就好像面对突然降临自己身上一件极其悲惨的事而无法控制发出的那种哭叫声似的。但很短促,仅仅那么一下,戛然而止。等掀开帘子匆匆朝隔壁那床看去时,只看到一团背对着的身影,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着,粗重的呼吸声里睡得很安稳。 那看来是个很强壮的女。盯着被子下那道健壮的轮廓曲线看时这么琢磨着。 这之后,直到天亮都没能睡着,总算挨到早上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会儿,但不多久就被过来量体温的护士吵醒。新的一天又重新开始,抽血打针吃药,如同吃喝拉撒一样依次循环……除此,剩下的时间就是对着对面林绢那张床怔怔地发呆。 她从复活后开始就一直处偶尔的清醒和大量时间的昏睡之间。 医生说她心肺和肝脏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而手术给她排除大量淤血的同时也造成她元气的损耗,所以短时间内,她的恢复速度很难提高。 当然这对于原先的命运来说已经是很好很好了。 如同神的恩赐一般的好。 一个失去了所有希望之后突然间绝处逢生,这叫奇迹。但面对奇迹的时候情绪很复杂,无法单纯地说那是开心、激动,或者怎样的一种情绪。所以至今这一切对来说都仍像是做梦,每天都担心,生怕一不小心梦就醒了,会再次回到七天前那地狱般的现实,面对着地狱般让难以忍受的一切。 所幸每一天都这样平静无波地过去。 没有任何突兀的异状再次发生,没有任何改变。唯一改变的是和林绢的身体,虽然进展缓慢,好歹都一天天地好转起来。从昨天开始林绢不再需要呼吸机,医生说再过两天那些心脏和血压的检测器也将会被取走,这都是好事。 “她什么病?要用这么多仪器?”又一次对着林绢的病床陷入沉思的时候,听见隔壁床传来阵有些粗噶的话音。 这才发觉隔壁那个睡得连护士进来抽血都没能被吵醒的新邻居,这会儿已经睡醒,并且从床上坐了起来。 露被子外的身体看起来果然很健壮,同她那张脸有些不太相称的健壮,因为光看那张脸的话她是个相当清秀,甚至有点妩媚的女。但骨骼很粗大,于是令她体型看起来格外壮大,头部以下就像个男,并且像个男般大大咧咧地叉腿躺着,眯眼看着昏睡不醒的林绢。 “车祸。她一场车祸里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愣愣看了她一会儿后下意识答道。 她倒也不介意这有些唐突目光,笑着抹了两把乱糟糟的长发,一边将身体朝上撑了撑起。 这动作让她很快倒抽了一口冷气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身体。 “怎么了?”见状忙问。 她闭着眼没吭声。 过了几分钟脸色慢慢缓和过来,吐出一口气,转过头让看了她另半张满是淤青的脸,随后掀起了一角被子:“她也是车祸么?也是。现车祸太多,所以通常宁可坐出租。” 看到她手上和脚上都绑着绷带,右侧小腹上还擦了根管子。 “怎么发生的?”于是立即问她。 “开车。开车……开车开车……开车开车……”她说到开车后突然变得有些结巴。 最初以为是她回忆起出车祸那刹的恐惧心理所导致。但她重复得很机械,就好像一台机器好好地运转着的时候,突然间莫名其妙地停顿了,但轮轴还转动,那样重复着转了又转,但就是无法带动机器继续前进。 “怎么了??”这状况不由让紧张起来,使劲从床上爬起身想安抚她一下,但手刚刚伸到她面前,她突然转过头瞪大了两眼死死盯着,从嘴里发出警报般一声无比尖锐也无比长的惊叫:“啊——啊——啊!!!” 随后猛地钻进被子里大声哭了起来。 直到护士听见动静匆匆奔进病房,她仍被窝里哭着,一些浑浊的黄水和血水顺着被子里那根软管直流而下,很快涨满了一塑料袋。护士用力按住她给她注射了镇静剂后匆匆朝那袋液体看了一眼,随后咕咕哝哝地将它换走了,临走用她有些严厉的眼神看了一眼,道:“不要跟她说话好吗,她精神状况很不好,不能受刺激。” “哦……” 然后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此时狐狸恰逢晃晃悠悠进了门,她一见到他立刻便不吭声了,脸色红了红。这里所有的护士见到他都会脸红,所以拜他所赐,这一层楼这栋病房总是护士来查房查得最勤快的地方。他弯眼冲那护士微微一笑,她便开开心心地出去了,甚至差点忘记了地上那袋换下来的液体。 直到她身影从病房门外消失,狐狸才拖了张凳子身边坐了下来。“新来的病友?”随后他朝边上那张床看了一眼后问。 “嗯。”点点头。这是七天来头一次回应他跟说的话。 他眼睛再次弯了起来,随后许是嫌这地方太过安静,他开始哼起一支完全听不出调子的歌,然后把他从家里带来的保暖壶放到桌上,手壶盖上拍了拍,咧嘴一笑问:“好听不?” 狐狸记忆上也许有一种极其优于类的遗忘性。 以至他能发生了那么多事、对说了那些话后,短短几天里将它们忘得一干二净。好像从没进过黄泉村,从没被削掉过一只手,从没有面对过林绢的死,从没有被他跟铘两个同时欺骗过…… 他能短短几天里迅速恢复到从未发生过那些事之前的状态中去。 而这种可怕的能力却没有。 所以一声不吭地将头别到一边没有理睬他。 他见状嘻嘻一笑,取出水果刀准备开始削水果,却不知怎的忽然扭头再次朝边上那张床看了眼,随后鼻子轻轻吸了吸,自言自语般咕哝了句:“这女身上什么味儿,有些奇怪。” “她接着导尿管的关系吧。” “是么?”他闻言眉梢挑了挑,随后再次耸耸鼻尖:“好奇怪的味道。” “怎么奇怪?”问。 他却没有回答,只抖了抖耳朵,随后翘起了腿,开始津津有味地削起了手里的菠萝。 吃午饭时狐狸走了。 他每天都准时九点过来,然后待到十一点开饭时离去。这个时间是店里最忙的时段,杰杰一个应付不了,所以会半小时后跟狐狸换班到医院来看。 但通常杰杰待不到十分钟就会走,猫的耐心总是小得可怜,除了打盹和吃食的时候。有时候它干脆不来溜出去找母猫了,倒也落得清静,毕竟从来没有哪只猫能像它那样啰里八嗦,所以它不来反而能清静很多。 午饭依旧是当归木耳炖鸡子。七天总是重复吃一样东西难免单调,但任何食材经过狐狸的手总会很特别,最特别的地方就是连着让吃上七天乃至七十天也不会觉得乏味。所以虽然天天都吃一样的午饭,天天都不跟他说一句话,仍会把碗里的鸡汤和鸡肉吃得干干净净。 没有谁会跟好味道和好胃口过不去的,不是么。 “好香……”啃着鸡大腿的时候突兀听见边上响起说话声。 那新邻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镇静剂所给予的强制睡眠中苏醒了,她揉着太阳穴眯眼看着和手里的汤碗,一边轻轻咽着口水:“医院里的菜闻着味道就跟坨屎似的,这是自家做的吧。” “嗯,家里做的,要不要来点?”把另半碗汤和鸡肉朝她递过去。 她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摇了摇头,并似乎有些厌恶般把头朝后挪了挪:“不,不要了,很久不吃肉了。” “哦。”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吃着碗里的食物。 但或许是因为边上总有双眼睛看着,于是再次吃着时候,那些原本鲜美无比的鸡肉咬嘴里似乎乏味了很多,以至于很快失去了原本的好胃口,不得不把吃到一半的饭放回到了桌上。 “让吃不下了是吗?”然后听见那女再次对道。 “当然不是。”立即摇头,然后拍拍肚子:“今天带的量太多,吃饱了。” “有给做饭真不错,是爸妈么?” “不是,是店里的伙计。” “开店的?” “嗯,一家小点心店。” “点心店啊……真不错……” “呢?做什么的?” “?”不知怎的这问题令她目光微微闪了闪,随后她将目光转向,用一种有些复杂的眼神看着:“殡仪馆做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9四号间2 新病友叫刘晓茵。 漂亮的五官,一米八o的身高,这本应是当模特的好条件。只可惜骨骼生得太大,多瘦看起来都有肉的,小时候又是念的体校,还进的篮球队,于是一副堪比男人的体魄让她注定跟漂亮衣服和t型舞台无缘。 这一点让她望女成凤的父母很失望。她父母都是工地上做包工的,在刘晓茵还是个洋娃娃般的小孩时,他们坚信她有着当明星的潜质,因为带去工地玩时每个见到她的人都这么说。后来个子越拔越高,他们又以为她可以被选去当个模特。但谁想,一进初中开始她体格就越来越像个男娃,还自己擅作主张考了体校,进了篮球队,每天打球打得雄性荷尔蒙过剩,很快,连走路和说话都不再像个女人。 眼瞅着就把他们的希望一点一点掐碎在了时间的指缝间,也着实拿她没有办法。所以后来她报名参军,他们也没有拦着她,乃至她退伍之后谋了份殡仪馆的差事,更是连联系都变得稀少,除了有时读大学的小弟会打来一两通电话问问近况,几乎没人再来过问她的生活,甚至逢年过节也不催她回去,想来,也许每每亲戚间问起她是做啥的,说到在殡仪馆工作,总难免让人感到晦气,所以当爹妈的觉着倒不如索性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听上去有点悲哀,但刘晓茵说着这些时是满不在乎的。 她觉得这样挺好。 从小到大她就由着爹妈摆布,走路得什么姿势,说话得什么样子,穿什么好看穿什么不好看……却总在她爹妈奇怪的品味下被学校里的同学嘲笑个没完。所幸进了体校后她终于得到解脱,那是从身体乃至心灵的整个儿的解脱——不用变着法子捣腾自己的头发,不用想着明天到底该穿裙子还是裤子,只要抱着篮球在操场上随心所欲地跑来跑去就可以了,不会因为身高和体型而被人指指点点,更不会被人用一种奇怪的笑容瞪着自己,笑她是个做了变性手术的阴阳人。 但事实上这种困扰在她退伍后那段最初的日子里依旧纠缠过她。 比如找工作的时候,比如暗恋上某个男人,却最终只能被人当成哥儿们的时候。 那段时间大约持续了有两年。两年后,她因为组织上给介绍的关系,谋得一份在殡仪馆工作的差事,才让她生活逐渐步入跟体校时一样无忧无虑的正轨。 很多人听到殡仪馆这三个字时往往是忌讳的,甚至是谈虎色变的,好似那三个字里隐藏着些看不见的猛兽,毕竟诸如死亡,绝路,终途之类的字眼,总令人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让人情不自禁地对其敬而远之。但对于刘晓茵来说,那地方毋宁是个安全的堡垒。无论是夜晚空无一人的死寂时,还是白天充满着悲伤的嘈杂时,总有一种气氛让她感到宁静。她无法具体地描述究竟是怎样一种气氛,那就好像是一只终日在躲避着什么的野兽,突然间找到了一处非常安全的地方,于是便将自己紧紧地藏在了那里,越深处越安全,越安全越让心灵感到平静…… 就是这样一种感觉,让刘晓茵将这处死者在人世所最后停留的地方,当成了自己的家。 说到这里的时候,刘晓茵看了眼自己导尿管下的袋子,对着那些依旧处在浑浊状态的液体发了阵呆,然后抬头问我:“你觉得这世上有鬼么,宝珠?” 我没回答。 因为从小到大我被很多人问到过这个问题,但知晓答案的我从来没能正面好好地回答过。 现在这个在殡仪馆工作的女人突然间也问起了我这个问题,我盯着她眼睛看了一会儿,寻思她是不是在自己工作的地方看到了些什么,或者感觉到了些什么。 我见过一些同样在殡仪馆、或者在医院工作过的人在网上发过帖子,关于他们在工作的地方见到一些脏东西的事。他们侃侃而谈,甚至搞连载,让人如同看小说般津津有味。但其实其中的百分之九十都是一种联想——一种在特殊的工作环境中见到了有些特殊的事情后所产生出来的联想,在脑中过滤后便觉得好像成了真,真的觉得自己见到了那些东西。但那种东西通常普通人是很难见到的,因为阳气盛,导致天目浊,即便真有脏东西作祟也很难通过眼睛去看见,除非开了天眼。当然还有百分之十左右的人是真的能看到,却又因此而怀疑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的判断,在一切似是而非的推断中不断推测又推翻着自己。 想来刘晓茵也是其中的一个。 ‘你觉得这世上有鬼么?’每当这样一类人以此种问题作为谈话的开场时,就意味着他们将对自己在工作坏境中所遇到过的一些神秘莫测的东西开始高谈阔论,就如那些真正经历过战争的老兵那样。 于是我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只保持沉默,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但她没再说下去,因为就在她正要开口的时候,狐狸从外头走了进来,带着一身扑鼻的香水味。于是她的注意力立刻被这一身妖娆的男人给转走了,一路盯着他直至到我床边,然后笑着朝我咕哝了句:“绝了,男人能长成这样美的哈……妈的我要有他这身材,我娘做梦都能笑醒了。” 狐狸是来给我洗头的。 每隔两天他就会来给我洗头,跟理发店里一样,把我的头平搁在床边,用泡沫搓匀了再洗干净,再吹干,再工工整整地在他小账本上记下:某年某月增加洗头吹发人工费五十块。 五十块。 在理发店洗剪吹也不过二十块,他就因为自己那张脸好看于是多加了三十块钱的容貌观赏费。 去他娘的容貌观赏费,他讹我总有法子的。 而我能应对的唯一法子就是沉默。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我始终沉默着,直到他不再嬉皮笑脸地说些有的没的。 “喂,帅哥,你眼睛真漂亮。”可惜我不开口,总会有人开口跟他闲聊。之前是护士,现在是刘晓茵。 她在短暂的安静过后就开始一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狐狸,仿佛完全忘了之前我跟她的谈话,也忘了自己身上那根让她很不舒服的导尿管。 “过奖。”狐狸回头朝她笑笑。 “不过这颜色真特别……绿色的。你猜我想到啥了?” “啥?” “以前在小说上见过,说妖怪的眼睛是绿颜色的,特别是那种活了很久的老太婆修炼成的妖精。” “噗……老太婆妖怪……” “笑什么?” “美瞳,这是美瞳啊我的大小姐。” “哦……原来是美瞳……我想呢……”狐狸总是能用最快的速度打消别人对他的疑惑,但这打消所带来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过了会儿,便听见刘晓茵又道:“对了,你是不是在哪家杂志做广告模特的?” “杂志?” “嗯,我怎么好像在哪本杂志上见过你。” “一定认错人了,我是她店里的伙计。” “伙计?”刘晓茵由此而再度安静了会儿,许是觉着没啥可再攀谈,但过不多会儿,立即有些恍然道:“哦,那个送鸡汤的人原来是你。我还以为你是他老公呢。” 这话冷不丁地让我肩膀僵了下。 之前正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两人的闲聊,毫无防备间猛一听这句话从她嘴里出口,我的脸立刻烫了起来。 简直是藏都藏不住。 所幸满头泡沫应是遮住了狐狸的视线,他仍用力将他爪子挠着我的头皮,一边嘀嘀咕咕抱怨着我头发打结总缠住他手指。而刘晓茵的注意力也很快被迫从这话题上移开,因为护士过来给她打针了。 不知怎的,她撩开刘晓茵被子的时候我感觉到狐狸的手顿了顿,随后嘴里发出轻轻啧的一声,又继续在我头发上搓揉起来。我想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没问出口,只固执地继续将嘴唇抿着,听着邻床护士笑嘻嘻对刘晓茵道: “有男朋友帮忙洗头可真好。” “是啊,要是有个男人能这样对我,为他做啥我都肯了。” 夜里我再度失眠。 不晓得是因为刘晓茵的呼噜声,还是脑子里总想着狐狸的那个细微却又有些奇怪的举动。 甚至还似乎是因为小护士和刘晓茵的那两句短短的对话。 它们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地在我脑子里转悠着,在万籁寂静的病房中,折腾得我脑子清醒无比,所以纵然明知道应该闭上眼,两只眼睛却始终睁得大大的,盯着头话声:“痛啊……痛死了啊……唉……痛死了啊……” 随后我那只踩在地上的脚上蓦地一冰。 “啊——!” 就在我因此而猛地将脚抽回到床上时,隔壁床上兀地响起一声尖叫。 随后那张床剧烈地颤抖起来,抖得整个金属支架喀拉拉一阵巨响。 “刘晓茵??”见状我立刻跳下床将隔断一把拉开。正要朝她病床处奔去,却见她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随后睁大了双眼一脸惊慌地瞪着我,朝我急急忙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别把护士叫来……”随后她压低了声音对我道。 一边小心朝四周看了两眼,在周遭因她的安静而重新恢复了原先的寂静后,才慢慢躺回到床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有些疲乏地揉了揉太阳穴:“我又做噩梦了……你不要怕……” “做噩梦?”她的平静让我略微放了点心,于是也坐回到了床上,然后将狐狸放在抽屉里的符取出来,不动声色贴到旁边的窗户上。 窗外那团白色的东西在刘晓茵惊叫的时候似乎就已经消失了,但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贴上了符。 这么做的时候刘晓茵一直在看着我。神色有些疑惑,似乎想问些什么,但一直都没有吭声,直到我将符贴好钻进被窝,她才再次开口道:“真不喜欢医院。” “我也是。” “我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住院。” “很不习惯是么。” “是的,这里乱七八糟的声音真多,之前去换药的时候还听护士说起,楼上今天死了个人。” “哦……” “呵,真好笑是么,我一个在殡仪馆做的人,居然会为了一个白天死掉的人在夜里做噩梦。” “你梦到那个死去的人了?” “……好像是吧。” “别乱想了,你又没见过那人。” “是没见过。不过……” “不过什么?”她在说了那两个字后忽然沉默了很久,于是我忍不住问她。 她摇了摇头,随后朝我看看:“快睡吧。” “睡不着,我好像失眠了。” “正巧,我现在也有点睡不着。” “不如一起聊会儿天吧。” “好的。想聊些什么?” “……聊聊你的工作,比如,你在殡仪馆是做些什么的?” “噗……你真有意思,宝珠。” “是么?” “嗯。别人听见我说到殡仪馆,都会习惯性把话题扯开,你却想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呵呵……” “我是殡仪馆保安科的。” “哦……”刘晓茵是退伍军人,在保安科工作倒也正合适。“那边当保安应该蛮清闲的吧。”随后我道。这句话出口立即令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地大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她停了下来,目光在夜色里看起来有些闪烁。 她闪闪烁烁地望着我,道:“我本来也觉得这工作确实是很清闲的,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我这想法有了点小小的改变,所以出院后我打算把工作辞了。” “发生了什么事?” “你觉得这世上有鬼么?”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第二次将这问题问向我。 我怔了怔,随后点点头。 “我觉着你也信。”她手朝窗上指了指,随后头枕着手臂,朝我笑笑:“那就从刚开始那会儿说起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04号间三 女人是种奇怪的生物,胆小的小到看见只蟑螂耗子也能哭叫不停,胆大的神经却能比男人还粗线条,堪称人类界的藏獒。刘晓茵显然是后者。 从小到大她的胆子一向很大,追过小偷,徒手擒拿过歹徒,恶人里没见过能让她怕的,鬼神说对她来说更是无稽之谈。这就是为什么那时跟她一起退伍后没找到合适工作的战友有好几个,但除了她之外,没人愿意接受在殡仪馆工作的差事。 她说那些人实在是很没眼光。一来,殡仪馆的保安工作基本上比较清闲,而且工资和福利待遇都不错;二来,之所以很多人对殡仪馆里的职业敬而远之,主要是总会把殡仪馆同鬼魂之类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但她认为,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即便有鬼又如何,事实上人要远比鬼怪可怕得多,那些烧杀抢劫,坑蒙拐骗,无一不是人之所为,所以她觉得能在那样一种地方工作,没什么不好的。 那之后,不知不觉两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她渐渐熟悉了那地方的整个环境,也熟悉了工作的所有程序。 她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保安室待着,盯着所有的监视屏,看看是不是会有附近的小孩翻墙进来练胆子,或者有情绪过于激动的家属闹出什么乱子。然后每隔一小时跟同事轮换着在殡仪馆周围巡视一圈,或者在最忙的时候去大厅维持一下秩序。 基本上是很轻松的,就是有时候一些家属巨大的悲痛会让她觉得有点透不过气,尤其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面。他们在追悼厅里大声哭喊着,抓着水晶棺材死死不放,好像以此能让静静躺在里头的人重新苏醒过来,但最后总是只能以更大的悲伤和无奈看着工作人员将棺材推走,移向死者最后的归宿处。 最初目睹这一切,刘晓茵觉得这种场面让她跟那些家属一样崩溃,因为在这之前她都没有参加过一次葬礼。后来,她开始学着依靠甜食和上网去缓解一下情绪。 殡仪馆里有着不错的点心供应和相当畅快的无线网,甚至可以让人在闲暇之余打网络游戏。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平时里头的员工互相间很少交流,他们总是埋头各做各的事,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彼此间很少有什么交集,下班后更是各走各的,因此进去工作两个多月,刘晓茵始终没和里面任何人熟络起来,除了保安室那几个总是拿她体型取乐,但又对她那张脸有些垂涎的老小子。 不管怎么样,瑕不掩瑜,而刘晓茵总是能从一切不顺的地方中看到它们让人顺心的一面,尤其是在发工资的时候。所以她很快就适应了这地方的一切,无论好的还是坏的,并且开始把它们当成了自己生活的全部。她喜欢这地方的安静和人与人之间鲜少的交集,有时觉着,如能这样过一辈子就很好了,即便以后都可能再也走不出这个充斥着死亡和悲伤的地方,一辈子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男人过一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既然一切都可以自给自足,逍遥自在,她为什么还需要另外一个人介入她的生活呢? 但她那时完全没想到过,这一切并非是永久的。 就在夜班组的老王突发脑溢血被送进了医院后,刘晓茵的工作自第三个月开始被从日班调到了夜班。于是她原本习以为常的生活立刻发生了一些变化,那变化不仅包括工作的时间,还包括了很多东西。 虽然同样都是做的保安工作,但日班和夜班却是很不一样的,比如白天有五名保安,夜里却只有一名;白天的巡逻工作都在地上,夜里的巡逻工作却都在地下。 在刘晓茵接班之前,那个老王已经在这个班头上做了整整五十年,风雨无阻。虽然之前她从没见过那老头,但早有耳闻,他在这地方的口碑一向很好,一个元老级的人物,却不知为什么做了那么多年始终都只是个保安科普通员工。照他的资历至少保安科长总应该当上了,但他仍以七十岁的高龄守着那个岗位,既不要求升职或者调岗,也不要求退休。 有人说那可能是跟他工资有关,因为传闻他工资是保安科长的两倍。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至少刘晓茵在变动了岗位后,工资仍是老样子,除了多了一点点额外补贴。 也就是盒饭到快餐的区别,不过对于刘晓茵来说倒也无所谓,无论是白天工作或者夜晚值班,工作环境是在地上还是地下,都没多大差异,唯一区别是夜里的事情要比白天多一点繁琐一点,但只要习惯了,其实也没什么。 夜班时间是从夜里八点到第二天早上五点。 刘晓茵很清楚地记得她去值夜班的第一天晚上老王亲自来带她时的情形。那是个瘦削而严肃的老头,个子不高,但看起来很健壮,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身体有病,一点也看不出他刚刚经历过一次中风。中风导致他半边手脚都不太灵便了,一只眼睛的视力也退化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他终于从这个待了整整五十年的岗位上退了下来,把它交给了一个刚入行三个月的小丫头。 显见他对于刘晓茵很不满意,尤其是她的性别,因为从他们见面开始刘晓茵就总是听他咕哝着‘女人,怎么会是女人’这种字眼。 但他可能一点也不知道,馆里除了她这一个女人,着实也派不出第二个能胜任的人过来接替他的工作了。 “不要吃零食,不要喷香水,不要太吵,月经来时要搞干净。” 然后带着一脸明显的不痛快,老王对她讲了以上那几点工作守则。听到最后一句时刘晓茵有点不舒服,但碍于对方年纪那么大,也就跟之前一样,什么也没说地忍了。 之后,在他的带领下,刘晓茵第一次见到了这座殡仪馆的另一面。 如果说白天的殡仪馆是一座冰冷又死气沉沉的建筑。 那么夜里的殡仪馆则是一座彻头彻尾的坟墓。 它巨大、空旷,且沉默。随着最后一个工作人员的离开,它抽离掉了代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生命的迹象,于是便在夜幕里看起来同一具静静躺在棺材里的尸体没有任何两样。此时,作为保安员便要负责将馆内所有主要入口的门全部锁掉,然后将所有的灯全部熄灭,只留保安室那个小小的地方一点灯光,这点光足够让人看清从保安室到员工电梯的那点路。 之前的三个月里,那架电梯刘晓茵只用它来往于一楼到四楼,而那天夜里开始,在接过老王给她的钥匙后,她便开启了一楼到地下二层的通道―― 一条通往死者安息之地的通道。 殡仪馆地下室一共有两层。地下一层整个楼面都是停尸间,以及焚化炉。地下二层则是解剖室和给尸体做美容的地方,包括一间存放着历年来各种杂物的巨大仓库。 刘晓茵说,当电梯门在b1楼打开的一刹那,她曾有过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是一种非常明显的生与死被立刻分离开来的感觉。 界限是如此明显,以至她这么粗神经的一个人,竟都感觉到了一丝冷意。当然那也可能是空调的作用,因为老王说,地下室的空调常年都是保持在摄氏十度的,这是个非常舒适的温度。 说到这里时刘晓茵的身体突然间抖了一下。 然后她立刻拉上被子把自己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头,只留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忽闪忽闪地看着我。我不知她是否是哪里不舒服了,正要想问她,却见她再次朝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与此同时我看到她身后站着个人影。也不知是几时出现的,一个穿了件病号服的脸色灰暗的女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酸涩和腥臭的味道,她直愣愣站在刘晓茵的身后慢慢朝四周看着,然后径直穿过她的身体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于是我也同刘晓茵一样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我不晓得她这样是不是因为也跟我一样看到了这个女人,她裹在被子里的身体抖得很厉害,但她目光始终只是看着我,对那个从她身上笔直穿过的女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 由此可见她并没有看到。但既然这样为什么会抖得那么厉害? 我没法去问她,因为那个面色灰暗的女人在到了我边上后就停了下来,两脚生了根似的站着不动了,低下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然后哭了起来。 非常绝望地哭,眼泪落在被单上很快就消失,但落在我身上消失前却留下极其冰冷的一种触感,这种感觉让人作呕,也是我最最讨厌进医院的原因之一,因为紧跟着她就会用她同样冰冷的手打我和抓我,并且用着她那个世界的语言和声音尖锐地冲着我大喊大叫。 而我只能当做什么都感觉不到般默默地忍受着。 “真冷啊……”几分钟后那灰暗的女人终于从我病床边消失,我听见刘晓茵长出一口气轻轻咕哝了一句。“窗关好没?五月份的天气怎么会突然这么冷……” 我没回答,而是掀开被子爬了起来,一瘸一拐朝房门处走过去。 透过门上那道玻璃窗,隐约可见一个人在外头的走廊里站着,刘晓茵看不见但从我的角度能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七天来一直都没露过面的铘。 “你来干什么?”到门前我隔着窗玻璃问他。 他看了我一眼,旋即转过身似乎是要离开,却又回头重新望向我,沉默片刻,淡淡道:“你恢复得怎么样。” “还好。” “要不要我留在这里。” “我以为锁麒麟不在我身上后你就不需要再待在这附近了。” “只要锁麒麟还在你这里,我就哪里也去不了,无论走多远仍须回来。” “哦,原来是这样。”铘比狐狸好的地方在于他总是实话实说,很坦白很实在,让人无须多费脑子。我把锁麒麟从衣袋里摸出来,打开门递给他:“还给你。” 他无声接过,然后掉头离开。 “是谁啊?”转身回到病床时刘晓茵吃力地抬着头问我。 “另外一个伙计。” “啧啧……你伙计这么多帅哥。他怎么那么晚还上来?医院现在这个点也放人进来了?” 我抬头看了眼时钟,23点。“嗯,他来跟我要个东西。” “哦。” “对了,你刚才怎么了?” “刚才?”她怔了怔,随后将被子朝身上又拢了拢:“刚才一下子感到特别冷,你难道没觉得吗?”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于是含糊地附和了声。 她就又道:“这种感觉让我想到我工作的地方了。那里常会这样,他们说是空调的关系,有时候突然会觉得周围温度一下子很低,但是温度计又好像没什么变化。所以三伏天我都长袖长裤不离身的,会冷得骨头疼,有几次还被冻感冒了。” “避暑的好地方么。”我笑道。 她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她问我:“你见过停尸房吗,宝珠?” 我摇摇头。 “那地方可干净了,特别特别的干净,地板刷得跟镜子似的,一具具尸体躺在和墙壁一样白的床单下面,一整排一整排,一动不动。呵……你从没见过这种景象,见到了你会忘记怎么呼吸,还怕一呼吸会发现床单下面那些尸体也在呼吸……”说着她肩膀似乎微微抖了一下,然后用力搔了搔自己的手臂。 “会有这种感觉?”于是我问她。 “嗯,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这种感觉特别强烈,后来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 “你的工作除了巡逻外还要去看那些尸体么?” 她沉默了下,点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14号间四 殡仪馆b1层有两间能同时存放二百多具遗体的大型冰库。冰库也被称作停尸房,占地面积很庞大,温度也比其它地方更低一些,刘晓茵每天工作的最主要部分就是每隔两小时对这两处地方进行巡视,从门口一直到最里面的墙,在那些排列整齐的遗体中间穿过去,然后在墙上的打卡机上记录一下。 刘晓茵说这是她刚开始做这份工作时每天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她是个完全不信鬼神的人,在那之前也从不因为这工作会近距离接触到死者的遗体而有所忌讳,但当她在老王的带领下第一次进入那间巨大又异样干净的冰库的时候,突然间就生出了一种极为紧绷的感觉。 就好像自己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因着她呼吸的暂时停顿而紧绷了起来。不知道是震撼于眼前那数量多到让她吃惊的尸体,还是同这些尸体的数量所反差出来的这个地方无与伦比的寂静。 静得连一点细微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粗重。 所以在经过那些遗体时,她走动所带出的风哪怕只将遗体上盖着的白布撩起一点点波折,都能让她警惕地回头看上一眼,错觉那些尸体是不是在呼吸。时至今日,在她对那些尸体和那份工作早已习惯得如同日常生活一般的现在,她仍保留这种反射习惯,近乎神经质一般。 说到这里时刘晓茵停下来朝边上一张空床看了一眼,随后继续道: “值得一提的是,停尸房的打卡机边上有个报警器。” 老王说,那报警器连接着保安室的警灯,如果有人在里头触动它,哪怕是最轻微的碰动,也能让警灯亮起来,提醒保安立即进去查看。 但是停尸房里谁用得着去按那个报警器?刘晓茵当时难免有些疑惑。 而老王轻描淡写的回答则令人顿生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说,死人啊,假死后活过来的死人。 那报警器是为那些在医院已被鉴定为死亡,但实际上只是处于假死状态的人所设的。为了防止他们死而复生后的恐慌,所以特地安了这个报警系统,那上面不熄的红灯虽然只有黄豆大小,还是能让人在黑暗里一目了然。 这一点初听不觉得有什么,但后来会越想越可怕,即便刘晓茵的胆子再大神经再粗。 假死状态中被送进殡仪馆,想想都不寒而栗…… 不过,在老王工作的这五十年里,他说他从未见过那盏警灯亮起过。随后他将刘晓茵带到在第二间停尸房的墙角处。 那里有一道门。 进去一直往里有个小间,里面摆着些单体冰柜。那些冰柜主要是用来存放一些长期无人认领,或者对处置方式有争议、短期内无法进行火化和安葬的遗体的。听说最久的放了能有两年了,因为牵涉到官司问题,家人迟迟都没有来领取过。 每每想到这一点刘晓茵会有一种悲哀,所以曾经有一段时间她每次进入那个小间时总有点不太舒服,也是她逗留时间最短的一个地方。 而在巡视这几个地方后,别的地方就相对轻松许多,只要沿着走廊一直走,每个门打开一下,在门边的打卡机上做个记录,就可以了。b2楼尤其轻松,有时候还会碰到一些加班未走的化妆师或者解剖师,可跟他们聊上几句,然后回到保安室,过两个小时将以上的事情再重复一遍,如此循环,一个夜晚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最初的一年亦是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直到第二年,当刘晓茵无论对自己的工作还是工作的环境都已经非常熟悉之后,渐渐的,她发觉有一个困扰开始在她脑子里生成,并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 有时候她甚至为此而睡不着觉,拿她的话来说,那当真是闲的。 而那困扰便是―― 她对于地下二层的4号间产生出了一种非常强大的兴趣。 “4号间是地二唯一锁着的地方,他们值班时从来不进去,但他们从来不跟我解释他们为什么不进去,因为打卡机就在门边,所以进不进去就不是什么选择题。” 由于老王退休刘晓茵接替了他的职务,所以这个工作也相应做了一些变动。也许是因为上面考虑到一个女人是无法像老王那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坚守在一个岗位上从不休息的,也可能考虑到新员工对加班费、以及各种各样津贴,不再会像过去的老员工那样淳朴,所以刘晓茵每周六都有她固定的休息时间,逢年过节也可跟别人轮换调休。而那些人就是刘晓茵在以上那段话里所指的“他们”――那些白班里资格比她老得多,但没人愿意接下这夜班固定职务的老保安们。 他们很不喜欢夜班,但还是接受了每周那么一两天的值班。 后来有一天,刘晓茵说她忘了确切是哪一天,有个老头在跟她交接的时候说到了4号间。因为她突发好奇地在临走前问他,‘秦大哥,地二的4号间到底是放啥的?’ 老头似乎怔了怔,然后带着一种有些似笑非笑的口吻问她:‘老王没跟你说过么?’ 她摇头:‘没有。’ ‘其实就是堆些杂物的。’ ‘是吗?你进去过?’ 这问题老头没有回答,只是冲着她摆了摆手,随后模凌两可地耸了耸肩膀。 于是那天之后,刘晓茵就开始对4号间越发感到好奇起来。 4号间是b2层所有房间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地方,在库房边上,一扇很小也很老式的门。 门上的锁也很老式,是六七十年代常见的那种铜锁,小小的一只,上面积满了灰尘和蜘蛛网。老王带刘晓茵巡视的时候对它只是简单地提了一下,说,“这地方不要进去。里头也没什么重要东西,只要在门边打下卡就行了。” “那可以进去看一下吗?”刘晓茵问他。因为这是他一路而来第一次没带她进门的房间。 他摇摇头:“不能。” “为什么不能?” 再问。老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说了句:“让你别进就别进,这种地方走到哪儿都有它忌讳之处,我跟你说了你注意点就是了,况且也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换句话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刘晓茵当时是这么想的。 于是那之后的一年多时间,刘晓茵从来只是打卡以及从那扇门前经过,而从未想过用她钥匙串上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去打开它。虽然其实有那么一两次,她差一点就忍不住要把它打开了。 人就是这样,越是不让你做一件事,你却偏偏很想去做。逆反心理。 但她最终却又停了手。 “为什么?为什么停手?”听到这里我不禁问她。 她迟疑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想做一件事但突然间莫名又停了手的时候呢?” 我想了想,点点头,因为这种情况还挺多的,人有时候总会有点莫名其妙。“但你后来还是把它打开了是么?”然后我再问。 “是的。”她点头:“后来我还是进去了。人总敌不过好奇心,何况都是放死人的地方,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是分能看和不能看的,于是,那天晚上我打开了4号间的锁……” 其实刘晓茵打开那房间的锁是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的。 因为她在网上跟人说起了这个房间。 起先只是说起她的工作。长期的独处,为了打发闲暇时间的无聊所以她有时会在微博里发帖将一些关于自己职业的事情。她微博关注的人很少,原本是根本没想过会有谁能看见的,所以她将之当成一种自言自语。但没想到是,这些帖子被那几个关注她的看到了,并感到很有趣,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多久便有很多人因着她工作的特殊性而关注了她,并对她所说的东西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比如停尸房,比如尸体,比如每天夜里殡仪馆无人的走廊里究竟是什么样一种感觉。 渐渐的这种暴露隐私般的叙述和被大量阅读这种隐私所产生的快感占据了她,他们总是这样那样地问个不停,好像她是个知识渊博的学者,也令她觉得好像在做一种奇妙无比的游戏,于是她开始对殡仪馆里的一切描述上了瘾,每天孜孜不倦地写,然后孜孜不倦地反复看着别人给她的留言。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提到了4号间。 那个她工作至今从没有打开过的房间。 之后有个人留言对她道:知道为什么老王不让你进那房间吗?我觉着里头一定有东西。 什么东西?她问。 那人答:鬼啊。殡仪馆里怎么可能没有鬼,看你第一篇帖子的时候我就想这么说了。 她忍不住点了个大笑的符号回那人:你别迷信了好不好,世界上哪里有什么鬼,如果真有鬼那在殡仪馆做事的人不都得吓跑了,还有谁会留在这里工作。我都在这里看了一年多的尸体了,几百具尸体,你说它们怎么就没有一个出来给我闹鬼看看? 那人也回了个笑脸给她,随后道:如果没有鬼,为什么殡仪馆里还给人设灵堂,还有和尚超度?你没见到不代表没有,不信的话你敢不敢到那个房间里去走一圈? 走就走,我从小到大还真不信这邪。 刘晓茵在回完这句后就再也没有上过微博。 第二天,她在巡视完地下室最后那间库房后没有同往常一样到4号间门口打卡走人,而是摸出那把牙齿都看不太清楚了的铜钥匙,将那扇不知道多少个年头没被开启过的铜锁用力拧了开来。 然后她连打了三个喷嚏,感觉到似乎有点特别的冷,但还是径直朝那个房间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24号间五 房间里一团漆黑。 虽然走廊亮着灯,能照进屋里的光却微乎其微,只勉强让刘晓茵看清离门不远有个电灯开关,伸手就能够到,但它好像已经被锈住了,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它掰动,然后刘晓茵觉得手上好像被沾到了什么,当时也没怎么留意,因为在头到做到了。’传完最后一张照片后她留言道。 然后准备下线,却不料很快就见到了他的答复: ‘你很漂亮。’ 异性恰如其分的恭维很容易让人飘飘然,尤其是网上见不到面的那种。 有种神秘莫测的吸引力。 而这大概也就是刘晓茵为什么会在拍那张头发时,会采取合影式的自拍,将她的脸同那把头发一起拍进了画面里。 她最拿得出手的就是这张脸。 但矜持还是要的,所以她没有给予那句话以任何反馈,而是静静坐着,看他接着是否还会再说些什么。 ‘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个4号间么?’过了大约十分钟短信再次过来。 刘晓茵答:‘是的。似乎是一间废弃的解剖室。’ ‘墙壁看上去很潮湿,里面有漏水么?’ ‘是的,水管太旧,有点渗水。’ ‘这房间被锁了有多久了?’ ‘没问过,不过好像从老王在这里工作时起它就没被打开过吧。’ ‘那得几十年了。’ ‘是的。’ ‘有意思……’ ‘怎么有意思?’ ‘一个被密闭了几十年的潮湿房间,里面那张床上的床单和制服却一点腐蚀的迹象也没有,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这句话让刘晓茵一时有些懵,以至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根本没有注意过这点,也完全对此没有一点概念。所以在打了几个不知所云的字后她又默默把它们删除了,然后对着电脑呆坐了一阵,看看时间差不多到点,便准备起身去进行她当夜第三次的巡逻。 但这时对方却再次发了条短信过来: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4号间里会有这么一把头发?’ 刘晓茵原想暂时不作理会,但不知怎的仍是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回:‘没有想过。’ ‘那么你知道在断发上扎红绳有什么含义么?’ ‘不知道。’ ‘呵……你在那种地方工作却连一点忌讳都不懂。’ ‘你又想说它跟鬼之类的有关了是么?’ ‘其实我也不想说这些,但看在你是个美女,我有点不忍心。’ ‘不忍心什么?怕我被鬼抓了去?’刘晓茵边打字边笑,带着一点小小的得意。 然后她看到对方将她那张同头发合影在一起的照片反发了过来: ‘老实说我真没想过一个在殡仪馆工作的女人会长得这么漂亮。’ ‘不用再恭维我了,我得去巡逻了。’ 刘晓茵回是这么回,但屁股仍牢牢地黏在凳子上。 随后转过头照了下镜子。镜子里那张脸在脱离了她体形的束缚后看上去就像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从十六岁时开始就应该当模特的美人。于是下意识伸手朝自己脸上摸了一把,有些傻乎乎地笑了起来,但笑过之后,脸却一僵。 她看到自己脸上多了一道暗黄色的东西。 这东西来自她手指,她立刻将它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随即闻到那上面扑鼻一股淡淡的臭味。 跟4号间里一模一样的气味。 而手指上那些暗黄色的东西,很明显是充斥在4号间墙壁上的锈水…… ‘断发上扎红绳,意味着那头发的主人死而有怨,且无法超度。’ 这时她看到微博的私信框上跳出这样一行字。 刘晓茵眉头立刻拧了起来,刚刚短暂的开心荡然无存,她以最快的速度在回复中打上‘放屁’两字。 但还没来得及点发送,身后有什么东西突然间嗡的声鸣叫起来。 她手一抖把那两个字给删除了。 因为那突兀鸣叫起来的东西,是老王所说的那个几十年都没有响过的警报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34号间六 警报来自2号停尸房。 刺眼的警灯闪得让人喉咙一阵阵发干,手忙脚乱间,刘晓茵不假思索一把抓起钥匙和电棍就直奔向b1楼。 她说她当时有种头皮都要炸开的感觉。 心跳快得好像随时都能从喉咙里冲出去一样,说不清那究竟是一种惊恐、还是出于对一个全是死人的地方却响起活人才会按动的警铃声而刺激出的兴奋。 所以当跑到2号停尸间门口时,她两条腿都在微微发抖,肾上腺素的急速分泌让她手脚冰冷,但她仍是以最快的速度将锁打开用力推门而入,然后一边摸着墙上的开关,一边对着里头大喊了一声:“谁?!” 雪白的灯光唰地照亮了整个冷藏库。 同时也让刘晓茵那声喊叫显得有点孤零零的可笑。 因为展现在她眼前那一排排尸床一如既往地安静和整齐,包括那些被浆洗得笔挺的尸布,它们同它们下面所遮盖着的遗体都好像大理石一样纹丝不动,一目了然间,别说活人的影子,就是连鬼影也不见一个。 见状她稳了下呼吸然后再次朝周围扫视了一圈。 仔仔细细地把每一张尸床每一片床底以及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个遍,停尸房的灯亮得连影子都无处遁形,但她仍旧没能从这一目了然的地方发现到些什么,所以基本可以断定,这里头同往常一样没有发生过任何异状,更没有任何尸体‘死而复生’。 但既然这样,那墙壁上的警报器为什么会响? 它人为什么很容易对一些看上去违背常态、并难以被看清本质的现象产生出恐惧?”说到这里时,刘晓茵问我道。 我摇摇头:“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疑心生暗鬼。一旦陷进这样一种状态,人往往会把事情想得很复杂,乃至偏离了找出真相的轨迹。所以,当被一个看似复杂的问题所困扰时,不如索性把它看得简单一些,这样解决起来也就容易得多。” “是这样么?” 她看着我的眼神有些模凌两可。随后她低下头,牵了牵嘴角:“……这是当兵那会儿听别人说的,也是当时的我这么认为的。” 刘晓茵意识到自己实在是不该为了网上那种轻飘飘的迷信话而扰乱了自己。 世上哪有鬼,只有疑心所生的暗鬼。 这想法让她一下子释然,两条腿也因此变得轻松很多,于是像平时一样,她沿着尸床正中间那条白色的地板分割线径直朝对面走过去,走得全神贯注,甚至没和平时一样回头去看一眼尸床上那些被风带得微微晃动的白布。 所以在她衣摆突然间被什么东西给重重钩了一下时,她完全是毫无防备的。 于是她生生被惊得一个激灵。 以为有谁偷袭她,当即急转过身抡起手里的电棍就要朝后打。但当她看清身后到底是什么东西钩住了她时,她再次被激灵灵吓出一头冷汗。 因为那是从尸床上垂下来的一截蜡黄的手臂。 不知什么时候从盖尸布里伸出来的,硬邦邦像只钩子,在刘晓茵一心朝着小库房走去时钩住了她的衣摆。 这巧合不仅令刘晓茵猝不及防地差点摔倒,也令尸床上那具尸体大半个身子被拖得朝外头斜挂了出来,露出一张同手臂一样蜡黄的脸,面无表情斜耷在尸床边缘,两只眼睛睁得很大,直愣愣对着刘晓茵的方向,好像在无声无息注视着这个被它一下子给吓呆了的女人。 过了很久刘晓茵才从这突兀的遭遇中缓过神来。 虽说她天生胆大,也早已对殡仪馆里各种各样的尸体习以为常,但在这样一种情形下以这样一种方式面对,却是有史以来头一次。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以为这尸体活了,直到后来反应过来,那闪烁在尸体瞳孔内有如生命般晃动的光其实只是头完,他便转身跟他同伴一起推着尸床离开了停尸房,留下刘晓茵一人在这冰冷宽阔的冷藏库里呆站着,然后,突兀地被股冷风袭来般的感觉冻得激灵灵一阵寒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44号间七 那具女尸是在第二天早上六点四十五分时被火化的。 不知出于什么样一种念头,火化前,刘晓茵悄悄跑去灵堂看了她的追悼仪式。 她躺在一副透明棺材里,画过妆的脸看上去好像睡着了似的,面色红润,身上穿着套婚礼用的白纱裙。看上去很漂亮,也十分安详,跟刘晓茵在停尸房里见到她时那种死气逼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但只要稍微靠近点,仍可看出她两只眼半睁着,仿佛在静静地朝前看着什么。 化妆师说,他用了很多方法但都没办法让她眼睛完全合上,然后半开玩笑地对刘晓茵讲,也许她一直不肯闭眼,是想等她老公来能看他最后一眼。 但直到追悼会结束她老公也没出现过。 他们说这女人就是因为他而自杀的。在他们婚礼的前一晚,那男人给她发来一条短信,说他俩其实并不合适,就算奉子结婚也勉强不了,要跟她结束。 发出这么突然一条短信的时候,他已经在地球的另一边,躲得远远的,像只机灵的鸵鸟,把一切愤怒和悲痛都留给了这个女人。于是一时气急攻心,她当晚就在他们的新房里用一根绳子拴在气窗上勒死了自己。 多可悲。 其实,这件事只要那男人肯直面她,面对面跟她谈,面对面承受一切随之而来的来自她内心发泄而出的怒火,那么无论最终结果会是怎样,事情也不会演变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所以她死不瞑目。 真的死不瞑目。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她的家人不仅在殡仪馆里给她安排了七天的超度,还在第八天也就是火化当天的早晨,又附加了一场。这从时间上来说是个特例,通常殡仪馆的超度都是在晚上七点到十一点的时间段进行,但这种非自然并且带有戾气而死去的人,超度的时间和长短总是会跟平常的不太一样。 而这也是刘晓茵自进殡仪馆工作以来第一次目睹别人葬礼上的超度仪式。 十三名和尚围在棺材前,一边绕着圈,一边对女尸诵着经。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念些什么,但很庄重,也有那么一点点让人感到压抑。然后香客示意死者的家属到棺材边同她说话,离得远,刘晓茵听不清楚家属在对她说些什么,但每说一句,香客便有些无奈地摇一下头,显然他们说得都不对。直到大约半小时后来了一个抱着个婴儿的中年女人,她将怀里的婴儿交给死者那哭得已经失了声的母亲后,到棺材边对着棺材跪倒,边哭边大声说了句:“丽清啊,你的囡囡我还给你妈妈了,我们对不起你!求求你好好走吧不要再想不开了!求求你!” 之后很突然的,似乎只是一眨眼的间隙,那女尸半睁着的眼睛突然间朝正全神贯注望着她的刘晓茵看了一眼。 至今刘晓茵仍说不清当时那一幕是她的错觉,还是真有其事。 但她当时确确实实是被吓得一跳。 随即揉了揉眼睛想再看看清楚时,却见那女尸的眼帘被香客轻轻一撸,之后就彻底合拢了,再也没有睁开来。见状和尚们停止诵经摇响了手中的铜铃,随后周围的观礼者呼啦啦一下立刻朝遗体处围拢了过去,哭号声瞬间此起彼伏,并在这样的悲怆和混乱中,那口棺材被缓缓推走了,推进了火化室。 这之后整整一星期,刘晓茵总会不自觉地想起那女尸朝她投来的那似有若无般的一瞥。 她是从不相信什么鬼神的,可是那一幕却着实让她出了身冷汗。还有停尸房里突然亮起的警灯,以及那扇明明她记得是被她关上、却不知怎的却是开着的冷藏库的小门。 这一切都是在她打开那间4号间之后发生的。 但她当时完全没将它们联系到一块儿过,甚至几乎都快把那个小房间给忘了,如果不是后来再次发生了一些事,迫使她不得不再次面对那个房间,并将在那房间里所见到的一切回想起来…… 那是在自杀的女尸被火化后的第二个星期,刘晓茵和往常一样开着她那辆二手奇瑞去殡仪馆上班。 那天她情绪本是挺好的,因为两天前修理工到停尸房检查了那台报警器后,发现它由于过于老旧而导致各条线路都发生了不少的问题,这些问题随时会引起它的假报警,所以在无人碰触的情形下它会自动触发,这一点并不奇怪。 于是上至殡仪馆的领导,下至刘晓茵,在听后全都松了口气。 尤其是刘晓茵。毕竟如果不是机器出问题,那会是什么问题? 庆幸的是她完全不需要再面对这种诡异而糟糕的问题。 因此,很快她便不再对那女尸的事情继续胡思乱想,生活状态也因此很快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上班下班,巡逻网聊,简单而平静。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这些天来她始终没再见过那个男网友上网,无论qq或者微博,自那天他俩关于4号间的谈论过后,她就再也没见他露过面,并如同过去那样在她的帖子里留下只字片语。 最初因被那女尸的事所困扰,刘晓茵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后来渐渐觉察到了,却又出于女性的矜持,虽然有些念想,却始终没有主动去发过一次问询的消息。 直至那天在上班的路上,她终于决定要采取一下主动,因为她想了两天后总算是想到了一条能主动联系那男人、又看起来不那么像无事去骚扰别人的理由―― 也许同他聊聊那台报警器是个不错的话题。 这么想着,她不由自主对着汽车的后视镜照了照她的脸,然后想到脸部以下她那副粗壮的身体,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却在这时突然听见身后也有类似叹气般的一阵轻响飘了过来。 她吃了一惊。 那会儿她正把车驶进殡仪馆的车库。 周围很暗,但她面前那块车窗上的反光却特别亮。反光中她清晰看到一个身穿白色婚纱的女人在她后车座上坐着,脸很模糊,唯独一双眼睛特别清楚。它们睁得很大,大得好像两个黑洞似的,透过车窗的反光直愣愣看着刘晓茵,就像第一次在停尸房里刘晓茵撞见她时的样子。 然后张开嘴,似乎有气无力般从嘴里发出一种又好像叹气,又好像说话似的吱吱嘎嘎的声音,那女人一伸手朝着刘晓茵肩膀上笔直抓了过去。 刘晓茵这一惊惊得头皮都抽紧了。 完全凭着股本能猛踩住煞车一把将车灯打开,随后抓起副驾驶座上的铁扳手就想朝身后扔。 却在转身后发觉后车座上根本就是空的。 没什么叹气声,更没什么穿着婚纱的女人…… “是错觉么?”听到这里见她一下子止住话音发起了呆,我不由问了她一句。 刘晓茵似乎是有点沉浸在她之前那段描述的回忆里。好一阵都没有回应我,直到我忍不住再次问了她一句,她才如梦初醒似的吸了口气,然后朝我看看:“错觉?那时候我倒的确是这么认为的。毕竟有什么东西会凭空出现又他妈凭空消失呢,是么?又不是变魔术。” “……那后来呢?” “后来我手机响了,是我领导打来的,他急吼吼地对我嚷,刘晓茵你他妈还没做交接到底上哪里混去了,等下有具新尸要送来,情况有点特殊,你得给我好好看着点!” “尸体也分特殊和不特殊么?” “嗯,是的。一开始我也不明白这一点,后来才知道,有些尸体因为来源的地方以及它的本身,所以具备着各种各样的特殊性,而那天晚上我科长所对我特意关照的那具新尸,则尤为特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54号间八 那具尸体是被警方从附近的警局运来的。 死者是一起谋杀案的受害者,三十岁左右的无名氏,脸被强酸毁了容,因此尸体在警局的解剖室停放了快半年至今没人来认过尸,也还没能锁定嫌疑犯的目标,所以现在被转到了殡仪馆里继续保存。 起先刘晓茵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特殊的地方。 和平时一样签字盖章在电脑里存入编号,然后在等尸体进行过新的消毒处理后,带着钥匙同警方工作人员一起把尸体运到地下存尸处。唯一不同的是,由于之前尸体存放的时间太长,普通冷冻已经没什么明显用处,所以需要比较特殊的容器才能更妥善地将之保存。因此b1楼的停尸房自然是不能用了,刘晓茵在上司的示意下将它送去了b2层,因为只有解剖室里才有装满福尔马林的冷藏柜。 在那里刘晓茵第一次看到了那具尸体原本掩盖在白布下的样子。 就看了一眼,在他们拉开白布把尸体从尸床移到防腐剂容器边的时候,她看到一团灰褐色的皱巴巴的东西。依稀好像是它的脸,被防腐剂浸泡得黏糊糊的头发把它整张脸几乎全覆盖住了,只有两只眼睛露出在发梢的间隙,似乎紧闭着,眼皮以螺旋状凹陷在眼眶里。 之后没再能看第二眼,因为它很快被放进药水里并被推进了冷藏柜,然后一旁的运尸工从口袋里掏出卷黄色的纸――就是殡仪馆小卖部有卖的那种符纸,贴在了柜门上。 “这是做什么,驱鬼啊?”边上警员见状笑问。 运尸工也笑了笑,回答:“老习惯啦,你新来的吧?” 然后几个人说说笑笑走了出去。 刘晓茵跟在他们后面,因为他们走后她还需要填些表格,不过实在也没什么好写的,这具尸体公开的资料几乎没有,连名字也是,只有一个代表它停放序列的编号,所以刘晓茵草草填了几笔就算完成了。然后锁上冷库门准备离开,但刚转过身,却突然看见有团黑色的东西在她眼角边一闪过。 她立刻朝那方向看了眼,发现那是团头发样的东西。 贴着冷库边的墙角朝前面的手术台方向滑,速度很快,像只老鼠一样从手术台下滑了过去,而在手术台前操作着的那两个医生对此完全没有感觉到。 刘晓茵赶紧指着那团头发想提醒他们,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其中一个抬起头对她笑道:“刘晓茵,你今天挺忙的吧?” 刘晓茵本想对他说有团头发就在他脚跟边。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那团头发突然不见了,也不知道是消失了,还是钻进了他后面那一大团灯光照不到的黑影里。 这感觉让刘晓茵有种被头发团堵到了喉咙似的感觉,因为她想起了之前在停车场所碰到的情形。于是匆匆跟他们敷衍了两声就离开了,头也不回地朝解剖室外走了出去,然后在外面人来人往的走廊里用力吸了几口没有防腐剂味道的空气。 回到保安室时她的感觉已经好了很多。 虽然其他保安已经离开了,但就像前面解剖室里那个医生所说,这天的工作特别忙,火化场次安排很多,所以整栋楼里还是挺热闹的。乱七八糟的纸钱和花圈随处可见,被穿堂风吹得悉嗦作响,还有透过墙壁嗡嗡传来的嘈杂声,多数时候这些东西让人讨厌,但有时也会让人觉得有种活着的真实感。 于是收拾了那些同事留下的烟头和空饭盒,刘晓茵打开电脑跟往常一样浏览了一遍微博。 留言的人不多,因为最近没写什么新段子,她迟疑着是不是要把在停车场的经历写出来给别人看,但随即想到,一个一向对鬼神不屑一顾的人突然说起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是不是会有点自己打自己耳光的感觉。于是作罢,就随便在网上找了个小游戏,正打算玩会儿以消磨巡逻前的时间,忽然微博那页面闪了闪,有私信的提示。 她立刻就把页面点开了。 果不出意料,是那个很久没露面了的男人。他短信很简单,四个字:最近好么。 她本想搁上十来分钟或者半小时再回,免得自己急迫的心情被人一览无余。但五分钟后还是熬不住了,她飞快地回了信,把那天她在停尸房的遭遇和之前在停车场的遭遇说了一遍。末了,问他,那会不会是幻觉?因为她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病,更不知道幻觉是什么样的,只是觉得所看到的东西都很真实,尤其是那个自杀的女人在棺材里突然看向她时的那种眼神。但是死人又怎么会对着别人看呢?再说她在她车里看到的人影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写到这里时,不禁手心有点发凉,她把电脑游戏的音量调高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当时的情形,一边等着那男人的回复。但那男人不知道是看得慢还是有事在忙,在她发完那长长的一条私信后过了很久始终没有回音,这让她微微感到有些焦躁,所以又等了片刻后她干脆关上电脑躲进厕所去吸了两根烟,回来时见到科长在保安室里等着她,脸色不悦,边上走廊里两名运尸工拿着签单刚刚离去。 显然是没找到她于是找了科长。 她实在不应该在这么忙的时候擅离职守的,于是低头进去预备好挨训。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给了她两支白蜡烛和一包烟,然后跟她说:“晚上十一点前你去给13oo9点上,这烟也是给他的。今晚那尸体你要多关心点,第一天来么。明天就没你什么事了。” 看上去好像是要她祭拜。 第一天到殡仪馆遗体不计其数,但要作为保安的她去祭拜,这对于在那里工作了一年多的刘晓茵来说还是头一遭。 她当时有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想问科长,但转念想起殡仪馆里确实各种规矩多,也就没问。 科长走后她再次打开了电脑。 本想玩游戏,但神使鬼差的又直接点开了微博。 微博里有数条私信的提示,这让她心跳有点快,立刻把它们打开,都是那男人发来的。 ‘就像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 ‘不过据我所知鬼一般人都是看不见的,你能见到的通常都不是正常死亡。’ ‘你说那个女尸是自杀的对么。所以你能看到她,我想可能她是想对你传递什么信息。’ ‘但是她没办法正常和你沟通,除了能让你看见她。’ ‘她想跟我沟通些什么?’看到这里刘晓茵不由问他。 ‘她生前未了的心愿。’这次对方回信很快,想来是在电脑边守着。 ‘但在追悼会上我看到她闭上眼睛了。’ ‘那或许是除了心愿之外其它的事情。’ ‘其它?会有什么其它的事?我又不认识她……’ 他又是好一阵没有回复。 刘晓茵想也许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这种事世上能有几个人亲身经历过。 于是她借此随口般问了句:‘你最近怎么样,很久没见你上网了。’ ‘工作上有点事,比较忙。’他很快回答。 简单又普通的回答,让刘晓茵无法再继续找话题跟他聊些什么,只能对着他头像上那张逆光的侧脸发了阵呆。她有点痴迷那张侧影,虽然可能根本不是那男人的真实照片,但她总不自觉地会在聊天时将他同这张脸代入到一块儿。 所以不知不觉打了句:‘认识到现在,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但还没发出去,屏幕上突兀跳出对方一句问话:‘那个4号间你后来又进去过么?’ ‘没有。’刘晓茵清除了那句话,敲上这两个字后迅速发出。 ‘那就好,那里头怪邪门的,以后都不要再进去了。不过,关于里头那头发,你有没有问过别人它是怎么回事?’ ‘没问过,我还没跟人说起我进过4号间。对了,说到这个,我想起来,刚才我在解剖室看到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好像看到有团头发在地上动,不过也可能是只老鼠。’ ‘头发?什么样的头发?’ ‘没看清。’ ‘小心点。你虽然在殡仪馆工作,但我看你对那地方的规矩知之甚少,也没人会特意教你那些,所以自己要当心些。’ 这话说得人心里挺暖的,刘晓茵把它反复看了好几遍,直到发觉时间差不多该去巡逻了,才有些手忙脚乱地回了句:‘嗯,知道了。我得去巡逻了。’ ‘晚安。’ 这是那男人第一次跟她道晚安。 似乎无形中有种距离接近了点的感觉。‘晚安。’于是她也回道。然后关上电脑拿起钥匙和科长给交给她的蜡烛香烟朝外走去。 十点过后地下室静了不少。大部分工作人员都已经下班了,也很少再有来来往往运送尸体的声音和家属的悲哭。不过火化炉依旧在被人使用着,所以她草草看了圈就离开了,也很快巡视完了两间停尸房。 2号停尸房总是查得比较仔细,尤其是墙上新换的报警器,还有小间的门。自那天发现那扇门没被锁后她就养成了每次检查完都要推两下才走的习惯,哪怕刚刚把门关上她还是要推两下才放心,因此那天之后停尸房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状况。 之后她下楼去了b2室。 以往那一层总是随便晃一圈打个卡就可以了,这天比较特殊,因为科长给她安排了一项额外任务――要她在十一点前把蜡烛给13oo9号尸体点上,再供上一包烟。 13oo9号就是新到的那具被从警局送来的尸体。 谋杀致死的,所以情况比较特殊,所以得到的照顾也就比较特殊。 这样想着,刘晓茵正要打开解剖室的门朝里走,但不知是否是受了刚才跟人聊天的影响,她在看到解剖室边上那扇陈旧的小门和小门上锈迹斑斑一个‘4’字时,开门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停。 她觉着那门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晃,似乎是头发。 于是立刻打开手电朝那方向照了照。 却发现原来不过是一团蜘蛛网,她不禁有些哑然失笑。对着那团蜘蛛网呆看了一阵,寻思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疑神疑鬼了,那么一点东西都能让自己杯弓蛇影地吃上一惊。 就在这时她听见墙里头传来一阵滴水声。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那声音是从解剖室里传出来的。这会儿解剖室里应该没人,她不清楚这么清楚的滴水声是怎么回事,难道有谁离开时没把水龙头拧紧么?寻思着她立刻把解剖室的门打开,正要习惯性地去摸墙上的电灯开关,却见里头有灯亮着。 是手术台上的无影灯。 透过灯光的照射她隐约见到对面墙角处有个不像是工作人员的男人蹲在那儿,低着头,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滴水声就是从他那方向传来的,滴滴答答,仔细听却又好像是他在哭。 “请问你是哪位!”当下她立刻摁亮了手边的开关。 头顶白炽灯唰的下亮了,明晃晃的光迅速铺满了整个解剖室,也照出了那个蹲在角落里的人。他看上去脏透了,虽然穿着质地很考究的衣服,但那上面沾满了褐色和土色的污迹。脸上则更糟,头发湿漉漉地在脸上黏成一团,混着泥浆类的东西,让人完全分不清楚哪些时头发,那些事他的五官。他将那大半张脸埋在他两臂间,肩膀微微颤动,的确真的是在哭。 见状微微犹豫了下,刘晓茵一边朝他走过去,一边公式化对他道:“这里是员工区,先生。家属区是在……”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感到身下一热。 低头看,发觉自己的白裤子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经血染红了一大片,她忙匆匆夹紧腿停下脚步,再尴尬地抬头朝墙角处看时,见那男人闻声朝她抬起了头。 那一瞬刘晓茵差点腿一软跌坐到地上。 那男人一张脸几乎全都烂透了。他面朝刘晓茵用他两只皱巴巴的手使劲抠着自己眼睛,没有嘴唇的嘴巴张得很大,从里头发出一种极力想叫,但很难宣泄出来的嘶嘶声。 然后他重重抽泣了一下,不见了。 仍旧有滴滴答答的声音从那方向传过来,却原来只是墙角处水管里渗出的水滴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64号间九 后来到底是怎么回到楼上去的?刘晓茵说她一点也记不起来了。等脑子里重新有了意识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已经坐在了保安室里,两只手不停发着抖,连电棍也握不住。 但她不知道自己反复去拿那支电棍是要干什么,去用来对付在解剖室里见到的那个‘人’么?可她甚至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在解剖室里见到过什么‘人’,他跟停车场里她见到的那个穿着婚纱的女人一样,很真实地在她眼前出现过,可是又他妈很虚幻地消失了…… 说到这里刘晓茵话音突兀一顿,然后有些莫名地问了我一句:“你见过医院里贴佛像么,宝珠?” 我愣了愣。一时想不起是否在医院见到过,所以很快摇了摇头。 “但我见过。”她说。“就在他们带我去签字的时候,我在他们办公室的门背后见到他们贴着张很大的佛像。” “你确定不是过年时候贴的财神?”我为我这句不算太冷的冷笑话噗嗤笑了声。 之后发觉有点突兀。 因为她听了没有笑,只是朝我身后窗玻璃上的纸符看了眼,然后摇摇头:“是佛像。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佛,不过我在殡仪馆里见他们贴过,不会搞错。只不过,在殡仪馆里看到别人贴着佛像或者耶稣像什么的,不会让人觉着奇怪,是吧?但在医院,这种用各种各样学术和科技跟死神抢生意的地方,居然会有医生在他们办公室里贴佛像,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就有点奇怪了?” 被她这一说倒确实让人觉着有点奇怪。 我点点头。 她便继续道:“可见迷信这东西还真不好说。无论多不信鬼神,就算你是泡在马列主义的缸里长大的,一旦有些古古怪怪的东西看多了,你就不由得不去信,或者说,至少不像以前否定得那么绝对,因为唯物的信念有点动摇了。” 刘晓茵那晚的唯物信念被动摇得很厉害。 她第一次认真地想了下‘鬼’这个问题,也是第一次觉得那张不知被谁贴在保安室门上的佛像给了她一种安全感。所以她把那扇门关得紧紧的,让那张佛像祥和的笑脸正对着她的脸,之后握着电棍心神不定地不知呆坐了有多久,直至有运尸工过来敲她的窗,她才突兀意识到,自己竟连裤子都忘了去换掉。 经血把她椅子都弄脏了,她匆匆忙忙进里屋把自己清理干净,没更多时间去弄掉椅子和地板上的血,取了钥匙跟他们去了地下室。 这种尴尬自是不会被那两个运尸工放过的,他们猥琐地取笑了她一通,在地下室安静的通道里笑得像两个变态。但就在刘晓茵被他们说得愤然加快脚步,试图要超过他们朝前离开时,他们却迅速地严肃了下来,几乎是用一种有点严厉的口吻让她不要超过他们推着的那具尸体,尤其不能超过尸体的头部。 然后对面色变得有点难看的刘晓茵,他们解释道,女人月事来的时候太脏,会犯冲,尤其头部是七窍所在,冲撞到的话会让魂魄不跟着尸体走的,所以月事来时最好规避这地方,没法规避的话,至少不能随便靠近死者的头部。 这也就是为什么通常这种地方不太会用女人来做事。尤其在以前,这地方是完全见不到一个女人的。 “那如果是女解剖师或者美容师的月事来了怎么办?” 他们一口一个说着女人时的不屑神情让刘晓茵下意识反驳。 他们没回答。这些人说起荤段子来一套又一套,可是正儿八经要跟他们争论些什么的时候,他们却又都惜字如金,只沉默着推着手里的尸床,然后在刘晓茵停下开锁的时候,对她道:“这玩意你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们也就是随便说说,当不当真的你随意,毕竟谁都没见亲眼过那种东西呢你说是不?” 最后那句话不知怎的叫刘晓茵打了个寒颤。 本来她在跟那俩人怄气时,几乎已经把之前所经历的事情给淡忘了,却突兀被这句话一下子又给提醒了起来,于是一下子就没了继续跟他们争论月事和女人的兴致,她默默跟在那两人身后,没像往常一样随他们一起进停尸房,而是站在门口处看着他们把尸床慢慢推到停放点,然后等着他们填好表格后关灯出来。 但就在看着他们一边填表格一边互相低声说笑着什么的时候,刘晓茵忽然看到他们边上一张尸床下有什么东西在动。 起先她以为是尸布被他们碰到的关系。 后来意识到根本不是。 那是个穿着婚纱的女人……她蹲在那张尸床下面,脖子朝刘晓茵的方向伸着,两只漆黑的眼睛直愣愣盯着她看。 刘晓茵惊呆了。 当即想叫那两个运尸工低头去看,可是话到嘴边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就好像喉咙跟她手脚一样一下子全都僵住了,饶是她有一手刀劈开三块砖头的力气,却一点儿都使不出来。 只能像块石头一样呆站着。然后她看到那女人嘴里伸出了条红得发紫的舌头,很硬很长,慢慢的从她嘴里垂到了地板上…… “那你还不赶紧跑啊!”听到这里我忍不住一下子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声音响得有点突兀,以至把刘晓茵给惊得一激灵,她用力抱着自己胳膊使劲搓了搓,瞪大眼朝我脱□了句粗话: “我草……人吓人要吓死人的啊!” 她胳膊上有很厚实的肌肉,可见她体魄有多强健。如此强健的人仅因我一句话就能紧张成这样,实在是有点好笑的不是么?可是我笑不出来,只下意识站起身朝四周看了看,连之前一直都没敢看的床底下也看了,所幸没有看到令我担心的东西,除了一两张苍白但若隐若现的脸。 于是轻轻松了口气,我抱着被子坐回到床上,然后见到刘晓茵皱眉看着我。 “你在找什么?”过了会儿她问。 “我被你的故事吓到了。” “哦……”听我这么说她也轻轻舒了口气,然后咕哝道:“我还以为你看到什么了……” “看到什么?那个舌头很长的女人么?”我试图让气氛轻松起来,但没成功,这话反而令空气变得更加阴沉,于是我立即又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脸上挨了很重一巴掌,运尸工打的,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那时的表情,简直是恶狠狠的,他对我说,草你妈了个x的!发什么神经啊!呆x他妈想男人啊!” 骂完后他们就拖着她离开了停尸房,连门都没锁。之后也没坐电梯,而是走安全梯上了一楼,到楼上他们就开始一个劲地向刘晓茵陪不是,说对不起她,刚才真不是存心要骂她,也抱歉他们骂得那么脏那么难听。但没办法,碰上那情况他们只能这么骂,骂得越脏越臭越是好。 随后压低了嗓子,他们问她,刘晓茵,你是不是刚才在停尸房里看到什么了? 刘晓茵没回答。 她怎么回答,难道说她在他们边上看到了前几天刚刚火化掉的那个上吊自杀的女人? 所幸他们也并不在意她给不给答案。只交给她几张符,然后嘱咐她等下去巡逻的时候记得要带在身边。之后正要离开,其中一人想起了什么,回头问她道,刘晓茵,如果没记错,今晚那具13oo9是要你去祭的吧? 刘晓茵点点头,说是。 那人挑眉道,那你去祭好了? 她摇头:还没呢,之前要去祭的时候发现大姨妈来了,所以回来换裤子的。 哦。那人点点头,说:既然这样,那就别去了,跟科长打个电话换人去,你别去,那尸体太阴了,你来着大姨妈去准得出问题。 阴?怎么阴?她问。 那人有些稀罕地看着她,啧啧道:你居然不知道吗女人?那是具凶尸啊…… 凶尸?什么叫凶尸??她再问。 那人哭笑不得般咧了咧嘴眉。 随后把话音压得更低,低得几乎凑在她耳朵边,对她道:因为死得可惨。他是被谋杀的,这你是知道的,对吧。但怎么死的他们跟你说过不? 刘晓茵摇摇头。 他用手朝脸上比划了个样子,说:他两只眼睛和嘴巴被敲进了一寸长的钉子,都是活着时候被敲进去的,还被强酸烧化了脸,所以到现在都找不到杀他的凶手,也没人来认尸。你说这人受了那么大的罪,死了得有多大的怨气?所以,你说凶不凶? 刘晓茵没有回答。 她没法回答,因为一边听的时候,她喉咙又跟之前看到那穿着婚纱的女人时一样发紧了。所以等那两个运尸工一离开,她就立刻把门窗再次关紧,随后把桌上的电棍再次紧紧地抓在了手心。 她决定从今往后无论如何她巡逻时都必须带着这东西,如能有把配枪那更好。 随后她打开电脑,打算把这晚上的所有遭遇都写出来,并发到网上去,或者以此能找到契机同那网上的男人谈一谈。 她迫切需要同他谈一谈,从未如此迫切地需要过。 但就在她刚将微博点开的时候,突然间身后嗡嗡一阵蜂鸣声响了起来。 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的手和脖子都硬了。 她僵硬地停下手指的动作将脖子朝后转了过去。 随即见到身后那只警铃一闪一闪的,伴随着一阵阵嗡嗡蜂鸣声,闪烁着一道道带着点刺眼的红光。 而红光下所显示的报警点…… 真他妈见鬼,竟然是b2楼的解剖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74号间十 刘晓茵说她当时真有种活见鬼的感觉。 解剖室的确也跟停尸房里一样装着台报警器,那是因为它曾经也是间停尸房,后来建了新的就改为它用,连带那台报警器也因为功能失效而被长期废弃了。所以刘晓茵从没想过它还能正常工作,因为在她印象里,那就是个报警器形状的摆设。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得不立刻下了b2楼,因为她给解剖室打电话过去时一直都没人接。 没人接意味着里头没有人,既然没有人,那会是谁触发了报警器,或者说是谁给那台已经几辈子没接通过电源的报警器重新接上了电源?怀着这巨大的疑问她带着电棍到了解剖室门口,不过没像上次去停尸房那样立即开门进去,而是迟疑了好一阵子,直到有人从b2楼经过带进一点人气,她才把那扇门打开,并且立刻按亮了里头的灯。 同意料中一样,通亮的灯光下整个房间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除了那台亮着黄灯的报警器。它被接通了电源,积满灰尘的外壳上到处留着手指碰触过的痕迹,这发现倒叫刘晓茵立刻冷静了下来,因为她意识到,原来这并不是什么怪力乱神,而是有人在搞鬼。 有人趁解剖室没人时进入了解剖室修好了报警器,然后触发了它。 但谁会无聊到要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 这问题叫她感到深深地疑惑。于是她一边朝里走,一边又把周围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到最后依旧没有任何发现。但报警器被人动过那是事实,她不敢对此有任何松懈,便打电话知会了科长并通知了11o,把这里的情况跟对方说了一遍。直到对方允诺说过半小时后就派人来做个调查,至此刘晓茵才彻底定下心来,便拖了张椅子在解剖台边坐下,试图放松放松她那两条仍僵硬着的腿,然后回去继续她每天的任务。 但刚坐了不多会儿,一个发现突兀引起了她的注意,因她听到了一阵老鼠啃东西般的声音。 吱吱咯咯,很轻但是很刺耳。 于是立刻抬头朝那方向看,随即发觉声音来自解剖台背后那个冷藏柜。隔着外面那层茶色玻璃门,能见到柜子最外层那道金属门似乎没有关牢,它微微敞开着,而贴在上面的那张符也因此有一端被掀了开来,随着空气的流动时而微微抖动,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 原来那老鼠啃东西般的声音就是因此给弄出来的……但冷藏柜的门为什么会开着? 刘晓茵很清楚地记得在之前那些人把13oo9号尸体放进冷藏柜后,他们是把冷藏柜的门给关牢的,否则没办法将符贴上去。意识到这点她立刻起身走了过去,走到跟前移开玻璃门,然后仔细朝着柜子微侧着的那扇门看了眼。 随即一惊。眼前所见的东西令她惊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随后再次走了过去,一把将那门彻底拉开,然后将里头那个抽屉状的储藏柜狠狠拉了出来! 柜子里晃动的液体内显现出一副深褐色的身体。 那具13oo9号尸体静静地躺在防腐剂冰冷的液体内,如同块冰冷的石头般一动不动。这让刘晓茵原本高悬着的一颗心微微朝下落了点。 有那么片刻她曾以为那柜子里是空的,因为她在冷藏柜金属门上很清楚地看到了几个清晰的指纹,且带着福尔马林湿漉漉的痕迹。但显然是她多心了,她受那些运尸工的影响太深,事实上尸体就是尸体,人死永远不可能复生,并从冷藏柜里打开门钻出来,所以,造成这种假象的很显然是那个故意弄响了报警器的人。 但不知他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做了这一切。 一边用报警器引来了刘晓茵,一边还故意把冷藏柜的门打开……这种做法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刘晓茵想不明白。但就在她因此而在此看向门上那几个手指印时,突然听见有人在她身后哭了一声。 是个男人的声音,低低的几乎近在她耳边,随后她感到有什么东西一下子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这一吓吓得不轻。 她说她当时心跳几乎都要停了,所幸反射神经够好,所以在她脑子里还一片空白着的时候,手已经握着电棍一下子朝身后狠狠砸去。 但砸了个空。 她身后什么也没有。 不,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就在她转身霎那她看到后面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忽闪了下就没了,后来她的视线就落在了附近那台报警器上,因为在那团黑色东西消失之后,她就看到有个男人背对着她站在那地方,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脖子,一只手使劲在报警器上用力拍着。 一下又一下,嘴里还发出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哭不像哭,说话不像说话。 “你是谁?!”虽然立刻认出他就是之前在解剖室见到的那个脸烂透了的男人,刘晓茵仍是脱口问了他一句。 那男人拍报警器的动作立刻停止了。 但依旧背对着她,嘴里发着那种奇怪的声音,并且声音更响了,在静得堪比坟墓的解剖室里直听得让人想拔腿就朝外面跑。 但刘晓茵却一步也跑不了。 因为就在那时她脖子上突然被什么东西给绞住了,很大一股力道,绞得她差点一头朝冷藏柜里翻进去。 她急忙挣扎。试图用手把绞住她脖子的那团东西扯下来,但奇的是手抓上去却什么也碰不到,她脖子上根本什么都没有,可那种被绞的感觉却分明是实实在在的啊……那种冰冷的、像团极粗的绳索一样在勒得她完全无法呼吸感觉,分明是真实存在的。 “我操!”说到这里时刘晓茵突然苍白着脸用力爆了句粗口,然后直愣愣看着我道:“这真他妈太见鬼了!不是么?!” 我咽了咽有点干燥的喉咙看着她的脸。 很显然她在回忆着这段情形时仿佛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窒息般的恐惧,所以眼睛瞪得特别大,好像随时要从眼眶里脱落出来似的。于是慢慢点了下头,我轻声问她: “那你怎么办……” “真他妈太见鬼了……”她没有回答我,只是又讷讷重复了之前的那句话。 我不由有点担心她会不会又出现白天时的症状。 抬头看看钟,快凌晨一点了,便想以此为借口让她停止这话题,却见她面色又渐渐缓和了下来,随后用力吸了口气,对我道:“那种感觉大概持续了十多秒,然后突然就消失了……之后,说出来有点丢脸,因为我当时是立刻就逃出了解剖室,连冷藏柜都忘了关。” “那么那个男人呢?” “不知道,”她摇摇头:“我没注意,实在是吓得已经忘乎所以了,所以除了逃走当时没有其它任何想法。” 原本刘晓茵想立刻逃回保安室。 谁知那时电梯不知是在运东西还是怎的,总停在一楼不往下走。 刘晓茵等不了。 她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会追来似的,于是当即改走安全通道。一口气跑到一楼,以她平生最快的速度,可是仿佛老天存心要跟她作对,到了一楼后,那扇门她怎么也推不开。随后才想起来,为了防止有外人进出,一楼安全通道的门是锁着的,她平时带着钥匙没什么问题,这一回心急慌忙地去解剖室查看,忘了把钥匙带在身边,所以她还得退下去选别处走。 这无疑是火上浇油的。 但没有别的方法,她只能原路返回,顺着楼梯走到b1楼。 她想这段时间电梯总应该是开动了,所以她打算到了b1楼后坐电梯上去。 但是怪事再次发生了,因为在她自以为是走出b1楼安全门的时候,抬头一看,却看到墙壁上写着巨大两个字:b2。她立刻退进安全门一路往上跑,跑到上一层推门而出,迎面墙上依旧巨大两个字:b2。 “鬼打墙??”听到这里我脱口而出。 刘晓茵看了我一眼:“不知道,也许吧。总之我当时觉得自己快发疯了,从没见过这么可怕并且不可思议的事。” “那后来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只能继续往安全门里退,再继续爬楼梯,再继续进进出出……” “每次都是b2楼?” “是的。那样大概重复了约莫二三十次吧,我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很傻缺,为什么不再去看看那台电梯呢?也许它已经可以使用了。于是赶紧停了下来,然后走出去,想去看看那台电梯在我折腾了那么久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了。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 “我看到那个4号间的门开着。 b2楼的电梯和安全通道在不同的两个位置,所以要到电梯口势必经过解剖室,这让刘晓茵很是忐忑。而人的通病就是,越令自己害怕的东西,往往越会不由自主地去关注,所以她在硬着头皮从解剖室门前经过时,虽然心里提醒了自己无数遍,还是无法控制地朝那方向看了一眼。 没看到解剖室门前有任何异状,却因此而发现它隔壁的4号间门开着。 这发现让刘晓茵吃了一惊。 幸而很快她看到里面有个男人蹲着身子在翻找着什么东西,身上穿着保洁员的制服,才使她大大地松了口气。也真是奇怪,一旦身边有了其他人,之前那种极度的恐慌似乎立时就减轻了,甚至可说是消失了,她敲了敲门问他在找什么,他倒是被刘晓茵的突兀出现而吓得一跳,随后解释道,有样很旧的保洁工具找不到了,他想看看是不是会在这里。 当时也只能说刘晓茵实在是怕过了头,所以一旦情绪松懈下来,思路也就跟着松懈了不少,以致完全没有对那个人的话,乃至那个人,产生出哪怕一点点的怀疑。只是单纯地觉得能在这里看到制服穿得如此一丝不苟,甚至还戴着口罩的保洁员,实在是难得,因为在这地方做久了的那些老油条,无论制服也好,口罩也好,向来都是随便惯了的。 其它她没有产生任何怀疑,甚至没去想为什么那人在她到来后不再继续寻找他要的保洁工具,而是随着她一起出了门。她唯一在乎的是在她问起此人是否坐电梯下来时,他给的答案是肯定的。 这无疑让她松弛下来的情绪变得更加安定,所以在见他推着保洁车朝解剖室内进去时,便也一起跟了进去,一则想看看之前那个可怕的男人到底还在不在,另一则,是想顺便把刚才忘记关上的冷藏柜重新关起来。 所幸她没再见到那个男人。 他又一次消失了,跟前回一样,明明很真实地在她眼前出现过,却又很虚幻地消失了。 而冷藏柜的门和她逃走时一样敞开着,半具尸体躺在福尔马林中静静袒露在柜子外面,幸而保洁员没有留意,所以趁他在弯腰选择清洁工具时,她迅速地跑到那边将尸体推进了柜子,又以最快的速度将柜子门用力推上。 但还是被保洁员看到了。 在刘晓茵匆匆推紧冷藏柜的门后,一回头见到他倒着手里的清洁剂抬头望着她,不过关注点倒并不在它之前为什么开着,只随口问道:“怎么这具尸体放在这里的么?” “是的,这边保存起来比较好。”刘晓茵答。 “哦,好久没见它被用过了,算是vip级的地盘吧。” 这句话让刘晓茵不由得噗嗤一笑。原本有些紧张的情绪再次放松下来,她走近了想问问他什么时候能做完清洁,但随即发觉自己怎么都想不起对方叫什么名字。 “你知道他死得很惨吧?”这时听见他又问自己,于是刘晓茵点点头。 他便耸耸肩道:“如果我是你,我今晚就不会跑到这里来,太阴了,你感觉不到么。” 刘晓茵笑笑,说:“迷信。” 他也笑了笑,虽然戴着口罩只能看到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在这里或多或少都信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你在这里见过那种东西么?” “你说鬼?” 刘晓茵点点头。 “见是没见过,但小心点总是好的。”保洁员道。然后他转身去搞清洁了,刘晓茵随即也想离开,但突然间有种奇怪的感觉让她不由停了脚步,朝那保洁员又仔细看了两眼。 不知怎的她突然觉着那保洁员走路的姿势有点怪。 怎么个怪法呢?就是走路似乎脚后跟总不着地,好像一直是踮着脚走的,一拖一拖,走得好像有点吃力。 于是她忍不住问:“你的脚是不是受伤了,不大方便吧好像?“ 闻言保洁员不走动了,也停下了手里清洁的活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过了片刻后自言自语似的咕哝了声:“也是,好像走着是不太方便。” 边说边轻轻跺了跺脚,刘晓茵眼尖,在那瞬间蓦地看到有什么东西从他裤管内的脚踝上跳了出来。 亮闪闪的,似乎是根脚链子。 男人戴什么脚链子呢?她暗自想笑,可是笑容还没从嘴角上扬出来,却随即猛地僵硬了下来。她仿佛被虫蛰到了般迅速朝后退了步,问他:“对了,一下子想不起你名字了,你叫什么……” 他没回答,只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摇摇头。 于是她再问:“你身体不舒服么?脸色好像不大好看。” 他再次摇了摇头。 但他脸色的确很不好看,之前一直没有留意,此时一旦留意,这种感觉在刘晓茵心里立刻化学反应般地醒目膨胀起来。 她从没见过有谁的脸色会是酱褐色的,除了此时静躺在冷藏柜里的那具尸体。 意识到这点她转身就走,不料走得太急完全没留意前面挡着张解剖台,当即身体嘭的下重重撞在了那床的金属支架上,又猛地朝地上直摔了下去! 倒地瞬间她看到床下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闪烁在黑色长发和白色婚纱下的一双眼。 苍白的眼球瞪得大大的,仿佛随时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却无比专注地对着刘晓茵的方向,并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转动。 见状刘晓茵吓得尖叫出来。 一边将手里的电棍狠狠丢向她,一边连滚带爬朝门外冲去,可是两条腿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任她怎么用力也无法挣脱。情急之下她摸出运尸工给她的那些符使劲朝身后扔了过去,随后立刻感觉到脚上松动了下,便迅速爬起身就要朝外跑,却被门口蓦地出现的几道身影吓得再次尖叫起来。 “刘晓茵?!”这同时她听见有人大声叫她。 然后有人奔了过来,一把将企图继续朝外冲的她紧紧按住,这让她几近狂乱,一阵拳打脚踢后仍是被对方制住了,他们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使劲压住了她剧烈发抖的肩膀,并且强迫她把头抬起来。 她这才看清原来门口出现的那几道身影都穿着警服。按着她肩膀的是她馆里的同事,那几名警察则在门口站着,同她一样眼睛睁得很大,像看疯子般看着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84号间十一 “你知道心脏冷到麻痹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么?”说到这儿刘晓茵冷不丁问了我一句,然后也不等我回答,她用力扯了把自己的衣领,让我看她脖子上一圈青紫色的痕迹:“那就是你突然间意识到所有你以为不存在的那种可怕的东西,不仅真实地存在,而且会实质性地伤害到你。” “是在冷藏柜那里被弄出来的??”见状我立刻问她。 她点点头:“是的,但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袭击了我。而更可怕的是,就在我同事和那些警察都聚在我身边,自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的时候,我发现那女人竟然没跟以前那样消失掉。” “……她还在解剖室里?” “没错。不过离得很远,她好像不能靠那些警察很近,所以在冷藏柜的地方站着,”一边说她一边好像有点儿激动起来,似乎语言已经无法让她感到满足,她用力让自己朝上坐直,然后摆出一种僵硬的姿势,瞪大眼睛直愣愣看着我:“看,她就这么站着,用这种样子看着我。而我的那些同事,还有那些警察,就在她面前走来走去,检查这检查那的,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到她!” 说完一阵沉默,因为她呼吸太过急促,让她一度没法开口。而我也正好藉此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因为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她会无缘无故见到那些东西,为什么那些东西要无缘无故地缠着她。一般来说,冤有头债有主,除非他们互相间有什么非常深刻的渊源,否则她应该见不到那种东西的,就像在那地方工作的人,以及那些警察一样。 究竟是什么导致她能见到它们,又被它们给缠着…… “我当时真他妈是怕极了,”这时刘晓茵再次开口道,“却又没办法跟他们说,因为人不太容易去相信他们眼睛看不到的东西。所以想着,在那些警察做完笔录离开后我跟他们一起离开,也许可以摆脱那东西。” 但让刘晓茵没想到的是,在她跟着她同事和警察出了解剖室后,她发现那女人竟跟着她一起出来了。 虽然一出门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仍是令她恐慌到不知所措。 她认出这新娘子打扮的女人就是几天前那个被火化的上吊自杀的那个人。她还深刻地记得在停尸房里第一次见到这女人尸体时的情形,还有火化前突兀看向她时的那种眼神。那回忆叫刘晓茵毛骨悚然。 但那女人被火化前明明已经闭眼了不是么?却又为什么要冤魂不散地缠着自己? 这一点刘晓茵怎么都想不通。 于是在警察离开保安室后,眼见她那些同事也要离开,她立刻叫住了他们,想跟他们说说这事和她最近碰到的这些诡异的状况。毕竟在这地方工作的人,无论谁都比她要懂得多,而且一向各种规矩也多,所以绝不会像那些警察一样完全无法沟通,不是么。 却随即发现那几人停下脚步时的神色都有点不太情愿。 一开始刘晓茵以为是彼此不熟的关系,因为他们都是夜间守夜室或火化室那边帮忙的工作人员,跟刘晓茵鲜少有交集。但就在刘晓茵想着怎么打开这话头时,他们其中一人却先行开口,指了指墙上的报警器对她道:“你应该知道它是派什么用处的吧。” 刘晓茵点点头。 “我们工作那么多年都没见它响过,但你一来它就叫了两次,你想过是什么问题么?” “前一次说是报警器线路坏了。”刘晓茵答。 “那这一次呢?” “警察的说法是有人恶作剧,但是……” “但是什么?” “我觉着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她这话让那人同其他两个互相间看了两眼,随后道:“在这里做的时间久了,都说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你看到啥了?” “我看到……”刘晓茵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突然另一个人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似有些不耐烦地对她咕哝了句:“不要说了,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你不去干正经事了么?” “我他妈没法干正事!我看到的东西太吓人了!”刘晓茵因此而怒道。“知道我看见啥了?那个上吊自杀的女人,还记得不?她家人晚上给她做超度那几天你们都在场的吧?” “……你是说你见鬼了?” “是啊!就在刚才还他妈的跟着我呢!” 这句话让所有人一阵沉默。 过了会儿那人扯了扯嘴角摇摇头:“你大概不知道,每个在这边做事的人做久了都会觉着自己见鬼了,小刘,你好好想想,如果刚才真有鬼跟着你,怎么我们那么多眼睛都看不见?你以为鬼那么好遇见的么?那殡仪馆真得跟阴曹地府一样了是不?” “但我真他妈见到了!” “那你想怎样呢?如果真怕得不想干了,得,天一亮就去找你们科长,或者现在就打电话给他,结了。”随后他又咕哝着补充了句:“所以老王说得一点没错,这工作真不适合找个女人来做。” “妈的我当时想一拳把他那张扁脸打爆掉的心都有。”刘晓茵说到这儿愤愤地对我说了句。然后道:“你完全体会不到那是种什么样的愤怒,宝珠。明明我能看到,而且那东西还袭击了我,可是别人却因为看不到而完全不信我的话。而不信我话的这帮孙子,恰恰都是些平时规矩特别多,连走路先迈哪条腿都有讲究的孙子!真他妈的!” 她这话让我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因为我深深理解她当时那种心情。只是我被那种愤怒所困扰的时候年纪还小,所以远不如她体会深刻,因此她所从中受到的伤害也更为深刻,但对此毫无办法,能如何呢? “那后来怎么样了?”于是我问她。 她苦笑:“后来那帮孙子就走了。走老远我还听见他们在拿我说的话逗乐子,不过我敢打赌他们在害怕,虽然他们嘴上否定我的说法,但他们平时的行为就能看出他们绝对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真他妈可惜,我没法让他们看到我看到的那些东西,否则我真想亲眼见见那帮孙子脸上的表情……” “那你又是一个人了……” “是的,一个人。” “……那么,那女人又来缠你了么?” 我这话让她蓦地抖了抖。随后有些下意识地朝身后的门看了眼,看着那扇紧闭着的门轻轻吐了口气,道:“一开始没有。他们刚走我就把保安室门上那张佛像摘下来抱手里出去了,想离开殡仪馆,想回家。但就在往停车场方向走的时候,我感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 当时她头皮一阵发麻。完全不敢朝后看,只是立刻撒开腿就往前跑,可是怎么跑总觉着身后有什么东西紧紧地跟着,虽然没有脚步声,可是她很清楚地能感觉到自己脖子后一阵阵凉飕飕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波一波朝她脖子上吹气,但是周围根本就没有风。 于是她赶紧放弃了往停车场的那条路,改往有灯光的地方跑,谁知刚刚跑进灯光的范围,她被她面前突然出现的投射在地上的人影给吓傻了。 因为她看到她脚下有两道人影。 一道连着她自己的脚,一道就在她脚边上,披着长长头发的脑袋低垂着,也不知道是在看她,还是看地上她的影子……之后,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她听见耳朵边有人叫了她一声:‘刘晓茵。’ 她条件反射地朝那方向看了一眼,空荡荡的什么也没看见,可是脚下那道并不属于她的影子仍在,只是位置变了变,之前跟她是一个方向的,朝前。再看时却已经侧过身面朝向她了,长发一把一把在她脸旁边飘来飘去,但她往自己身上看时却什么也看不见。 只感到一股股冷风在她周围绕来绕去,那一刻她整个人都僵掉了,别说跑,就连喉咙里的声音也发不出来。所以尽管前面不远就是2号楼,楼里有人在做法事,可她就是没法朝那栋楼跑过去,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去引起别人的注意。 幸好就在这时那栋楼里传来阵木鱼声,还有和尚模模糊糊的念经声。 听见那声音的当刻她立即感到身体变轻了,于是立刻就朝它飞奔过去,一路冲进底楼香火缭绕的大厅,把别人家属给惊得纷纷看向了她,那时候她根本管不了那么多,就那么在别人的灵堂里站着,瞪大了一双眼朝人最多的地方钻,然后蹲□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也不知道是她穿的制服的关系,还是她当时的样子着实有点骇人,所以尽管受了惊还□扰了法事,那些家属也就互相间交头接耳了阵,没有撵她离开,甚至都没有回头再去看她。倒是那几个在灵堂中间念经的和尚,在她进门的那一瞬看了她好一阵,然后又继续开始念经,但念的节奏明显比之前快了很多,木鱼也敲得特别响,随后其中一个还起身用一块黄色的段子布把遗像给遮住了,对此家属们虽然疑惑,但面面相觑之外并没人开口去询问他这么做的原因。 之后那个和尚朝刘晓茵走了过去。 他是那些和尚中年纪最长的一个,到她面前打量了她一阵,眼神有点奇怪,似乎还朝她身后看了一眼。随后他把自己手里一串佛珠挂到了她的脖子上,示意她跟他走。 刘晓茵立刻就跟着他过去了。说实话,过去无论和尚还是道士还是传教士,在她眼里都跟唱大戏的差不多,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这类人在她面前能像根救命稻草一样可贵。虽然他们也就是念念经敲敲木鱼,可是那种声音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安心。于是在跟着那和尚到了灵堂后面的走廊里后,她有些焦虑地对那和尚道:“大师,能不能让我待在人多的地方啊?” 和尚问她,“你是不是这里的保安?” “是的。” “你是不是被什么跟上了?” “是的。” 刘晓茵说她在听和尚问了那句话后差点没哭出来。 当时当地没什么能比这样一句话更叫她激动的了,但就在她想去问问这和尚面对这种状况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时,却见那和尚皱了皱眉再次朝她看了两眼,随后道:“你听过一句俗话吧,人身上有三把火。” 刘晓茵点点头。 “但你身上只有一把,也难怪被那些东西给缠上了。可是你怎么会只有一把火呢?” 刘晓茵张着嘴答不上来。 那和尚摇了摇头:“那你要当心不要把头保安室的报警器响了两次,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刘晓茵,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进过那个4号间了?” “……是的。” “那你有没有在里头看到啥特别的东西?” “……不知道……就看到团头发,别的没什么特别。” “啥……你看到头发了??” “是……是啊,怎么了?” “那你后来干啥了?碰过它没?” “碰是没碰,就给它照了相……” “还照相了??你这孩子真是……” “怎么了,老王……怎么了??不过咱先能不能说那个,你知道我今天碰到啥了吗?太他妈吓人了啊!我被个女鬼缠上了,而且刚才明明我在2号楼,可是突然就跑到停尸房了啊!” “2号楼?” “是啊!” “你到2号楼去干什么?它晚上门从来不开的。” “开着啊,还有人在里头做法事。” “你搞什么,刘晓茵,那楼是办公楼,谁会在那里做法事?” “什么……”刘晓茵觉得自己脑子彻底糊涂了。呆坐着对着手机发愣时,听见老王又道:“先别管那个了,你在停尸房是吗,赶紧出来,去4号间,然后按我说的做,否则你麻烦可大了刘晓茵,也真合该你倒霉,这么些年怎么就偏你做这事。” “……我到底做什么了……老王……” 老王还没回答,手机嘶啦声响,通讯突兀被中断了。 刘晓茵正要往回拨,忽然透过尸布下方的空隙,她瞥见有两只脚从她藏身的那张尸床前慢慢走了过去,脚湿漉漉的,被水泡得都浮了皮,但踩在地板上却只留下一点点脚趾的痕迹,仿佛他是踮着脚在走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94号间十二 等了很久刘晓茵才听不见脚步声。 她哆哆嗦嗦从尸床底下爬出去时,忍不住哭了起来,想站都没法靠两条腿直立起身,只能一边小心透过那些成排的床底看着四周,一边朝停尸房门口爬。 听到这里时我忍不住问她,那个从她面前走过的人是谁,她看清了没有。 她想了想,摇摇头,然后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根本没那胆子去看的,不过在那人从她眼皮子底下走过时,她看到他右脚上缠的根金属链子,这跟她在4号间遇到的那个‘保洁员’脚踝上那根链子一模一样。 这链子难道有什么特别么?我不由再问。 她点点头,道,这是个恐惧的根源。 那根链子是每个进入停尸房内那个小房间、被用单柜保存起来的尸体所佩戴的标示牌。正因为这根链子,让她在解剖室时一下子意识到了那个‘保洁员’的真实身份,他是一具在殡仪馆里保存了起码得有一两个月以上的尸体,而他□在外的皮肤也印证了这一点。 那么后来停尸房里从你面前走过去的那双脚的主人呢?跟他是同一个人么我继续问她。 她想了想,脸色微微有些发青,迟疑着似乎不能也不愿确定。 我便不再继续追问,只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她用力吸了两口气候,继续往下说。 她说她一出停尸房就立刻跳起来朝电梯口奔去。 虽然安全通道更近更方便,但鉴于之前的遭遇,她无论如何不敢再轻易去尝试。所幸这一次电梯没再跟之前那样停留在一个地方迟迟不下来,不多会儿,伴随着对她来说无比悦耳又及时的叮的一声响,它朝她打开了仿佛救世主一样的怀抱。刘晓茵立刻朝里冲了进去。一进去就立即迫不及待按住关门键,直至电梯门合上,她的手仍死死地僵在那里。 直到电梯嗡嗡朝上开动她才彻底松弛了下来。 那时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从小到大她从没这么厉害地大哭过,眼泪无法控制地往外涌,仿佛一个极度无助的孩子。所以很快她使劲朝脸上用力抹了起来,想把眼泪抹干,但是随之而来一股奇怪的味道让她不由自主停下手,然后低头朝手掌心里匆匆看了一眼。 然后她再一次被吓坏了。 因为她手心里全是血。袖子和衣服上也是,斑驳的血迹沿着袖口呈喷射状一路溅到她领子,对比着她雪白的制服,那是多么触目惊心的一种颜色! 她被这可怕的颜色震得脑中一片空白,甚至电梯门开也没注意,只一味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却无论怎样都不通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给弄上了那么多的血。就在这时电梯叮的声自动合上了,眼见就要合拢,她一下子回过神匆忙用力去按了打开键。随后门再次开启,她用手挡住衣服正要朝外跑,一抬头,却一步也迈不动了。 她说那瞬间她有种五雷轰到这里刘晓茵重重吐了口气,然后一头倒回床上,不出片刻呼噜声大作,竟是睡着了。 我呆呆看着她,思路还没从她那急转直下的故事中缓过劲来,所以根本没办法像她这样说睡就睡着了。看看墙上的钟,凌晨两点,我不由苦笑着看着床底下以及门那边越来越多苍白的脸,一边后悔着不该就那样随意地把锁麒麟还给了铘。 至少留在身边对那些东西还是有点警摄总用的,哪怕铘已经不管我了。 但现在那些东西是如此堂而皇之地聚集在我周围,在这一天里阴气最盛的时候,用它们模糊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着我,咕哝着一些只有它们自己才能听清楚的话语。 “走开!”于是我背对向它们躺到床上,朝自己脸上用力压了个枕头。 但依旧能听见它们悉悉索索的叹息声,还有越来越近的那些冰冷的寒气。 我搜肠刮肚地想着姥姥有没有教给我过什么临时解决这种状况的方法,后来想到,也许可以用自己的血试试,但把手指头伸到牙齿边时怎么都咬不下去,这玩意十指连心可疼得很,如无必要我真的不打算这么自残,何况那些东西也并不会给我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不是么。 这么想着时,我忽然看到窗玻璃上投映出来的影子,是刘晓茵,她直挺挺从床上坐了起来,好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伤似的翻身下床,朝前走了两步。然后感觉到肚子上那根导尿管给她行动造成的不便,就头一低就把它给拔了。 一股血和尿掺杂而成的液体立刻被同管子一起带了出来,撒在床上,也把我惊得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见她一转身往门口方向走去,忙要出声叫住她,却随即住了嘴。 因为她两只眼睛紧闭着,嘴里还一下一下地发着鼾声。 是梦游么…… 一时不知该怎么做,我只能傻愣愣看着她继续朝门口走。直至见到她开门走进走廊,才一下子想起来去按床上的呼叫器。但手还没碰到按钮突然我全身再次僵住了,因为我看到自己床边蹲着个人。 黑糊糊的依稀能分辨是个男人,他朝我摆着手,随着他手的动作一股冰冷的风朝我吹了过来,我闻到那手上一股淡淡的酸腐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04号间十三 冯俊死于一起交通事故。 由于他家属对事故的调查结果和法庭对肇事司机仅仅几万元金额的赔偿判决感到无法接受,所以他的遗体一直被存放在殡仪馆零下5摄氏度恒温、两米长、六十厘米宽的冰抽屉里,时间已长达两年。 起先这种孤独让他无助而愤怒。 他家人对于赔偿金的执着,以及后来面对越来越高昂的冰柜租用费所采取的逃避,令他迟迟无法像其他往生者那样从这世界上彻底解脱,于是终日游荡在活人的世界,但没人能看到他,碰触到他,听见他歇斯底里的怒吼。 后来他开始安静下来。因为无法被别人感受到的怒气,便无法成为一种有效的宣泄,所以与其这样,不如选择安安静静地在他的牢笼中等待被释放的一天,虽然那一天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到来。 那样日复一日,后来刘晓茵来了。 她取代了老王的工作成为夜班保安员,也无意中令冯俊的状况得到了改善。 他利用刘晓茵申请开通的无线网络重新获得了同别人交流的方法,也因此开始留意起刘晓茵这个人,她的面孔和她的身体,她处事的方法和她的爱好。他知道她是个退伍军人,也知道她胆子比一般人大得多,唯物主义,所以才会在殡仪馆里满不在乎地值夜班,满不在乎地把自己在殡仪馆的生活当做故事一样撰写到网上,博得别人一个关注,一声惊叹。 这么一个女人,在她一边把她所拍并刻意黑化了的殡仪馆照片传上网吸引别人眼球,一边言辞凿凿地定论这世上根本没什么鬼的时候,丝毫不知道一个孤独的鬼魂湿漉漉的身体正站在她身后,用他那双被防腐剂浸泡得快要看不清任何东西的眼睛注视着她,日复一日,静静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并以网络上最流行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在她的微博和qq里同她做着交流。 直到有一天,当刘晓茵因为一个不慎重的行为而被人说教,于是不胜其烦轻描当着停尸房所有的遗体,朝那两个运尸工丢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后,冯俊决定以他的方式适当地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深浅的女人。 她说,你们整天神神叨叨的烦不烦?世上哪有鬼,死都死太平了被冻得四平八稳的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有鬼倒是跑几个出来让我瞅瞅看啊! 就是这么句话,让冯俊在她对4号间突兀产生出强烈好奇和兴趣的时候,刺激她去打开了那扇整整几十年都没有被打开过的门。 “为什么要让她打开4号间?那里头到底有什么?”我迈着自己怎么也跑不快的伤腿一路追着刘晓茵从三楼追到一楼,在一楼的楼梯口腿实在疼得厉害,于是停下来歇口气,一边打断了身旁那个鬼魂的话,问他。 他是之前刘晓茵离开病房时突兀出现在我床边的男人。 起先我以为他同医院里其它被我吸引来的魂魄是一样的,后来觉察到不是,他比那些魂魄“陈旧”得多,所以不像它们那样歇斯底里,也没有冲着我大喊大叫。只是拖住了我的衣袖阻止了我按向床头呼叫器的动作,他不想让我把护士叫来,但同时示意我跟他出病房,朝刘晓茵独自离开的方向一路追了过去。 至今我都看不清他到底是副什么模样,他整个儿仿佛罩在团雾气里似的模糊不清,通体还带着股模糊的酸臭。在离开四楼后他开始用他沙哑的嗓子同我说起话来,他说四楼有一股奇特的力量让他无法说出话,然后他开始自我介绍,并同我讲起了他同刘晓茵的一段人鬼渊源。 当他听我问起4号间里到底有什么的时候,他用力摇了下头,随后对我道,如果他知道4号间里有那么可怕一样东西的话,他绝对不会让刘晓茵去打开它的门,他不会让她拿自己的命冒险。 他所想的只是想小小地惩罚这女人一下而已。 因为凡是在那地方的停尸房待过的鬼魂,或多或少都能感觉得到,地下二层的4号间里有团很重的阴气,重得能穿透厚重的地板和墙壁穿透到其它地方去。因此,他认为那地方可能待着某种能够在刘晓茵眼前显形的鬼。 他想借着那个鬼去吓吓这个胆大包天的唯物主义者。 谁知道刘晓茵一将那扇门打开他就感觉到不对劲了,甚至为此退回到停尸房避了阵,因为他跟随刘晓茵试图进入4号间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煞气从里头冲了出来。那是一种连他这样的鬼魂都有点心惊胆战的煞气。 但那时除了觉得有那么点儿不安,他还是带着点兴奋的,一种想亲眼见见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兵,在真的撞见了能够在她面前显形的鬼魂后,脸上会做出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她还会不会有胆把那种经历也发到网上去吗? 可是那个带着巨大煞气从4号间冲出来的东西却并没有在刘晓茵面前显形。 甚至连冯俊也没能见到它究竟是个什么样。 而对此一切尚且浑然未觉的刘晓茵则在那个房间里转了一圈后回保安室了,甚至还在4号间里拍了照,并且差一点点先发上了微博。 所幸她没有。 她把那些照片先传给了他,并带着一种略带炫耀的姿态对他说,她说到做到了。 因此有那么一阵他想继续刺激她探寻4号间的秘密。 但犹豫了好一阵后他还是放弃了,从4号间冲出的煞气,以及那些照片上所拍摄到的东西,让冯俊感到不安,也让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所以他换了威吓性的方式。跟刘晓茵讲了关于4号间那段头发的来源可能性,试图以此引起她的警惕,并从此不再踏进那个可怕的房间。 但这并没有起到作用,因为就在他刚刚说完的时候,停尸房的报警器被触发了。 那之后所发生的事,刘晓茵都跟我讲得很详细,所以他不复赘言,只简单提了一遍,随后道:“也是从那天开始,不知道是不是被4号间那股煞气给冲撞到了的关系,我发觉刘晓茵可以看到一些死去的魂魄――那种死的时候带着极强的怨气、并且死后长久无法化解的魂魄。它们能够在刘晓茵面前显形,并试图以它们的方式来同她进行沟通。而它们跟她沟通的目的无非只有一个,就是侵入她的身体,并以此去达成它们生前未了的目的。” 这样做会给刘晓茵带来非常可怕的后果。 明白到这一点,冯俊立刻想办法阻止了那个上吊自杀的女人对刘晓茵的第一次侵袭,那是在那个女人追悼会上朝刘晓茵看去的时候。当时刘晓茵以为是她的错觉,其实不是,那女人真的朝她看了,如果由此刘晓茵的生魂被她眼睛给吸住,那么立刻就会被这吊死鬼给附身。 所幸冯俊设法躲过了和尚的念经,帮刘晓茵逃过了那一劫。 事后他因为经文的关系变得很虚弱,于是回到停尸房一度无法出去,直至一周后,他感到周围的阴气从未有过的强烈,于是再次离开停尸房,去见了刘晓茵。 却由此发现她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那个从4号间出来的东西似乎已经开始能在刘晓茵面前显形,但仍不知究竟是个怎样的东西。同时,那晚解剖室里还被送入了一具死得极其惨烈的尸体,它被推进地下室时,沿路它的魂魄所哀嚎出来的声音把整个地下室都给震动了,并且一路前行、一路用它那双被钉子穿透了的眼睛死死盯着刘晓茵…… 于是为了在一切还没更进一步恶化前找到控制住局势的方法,冯俊决定冒险去4号间查一下。 看看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东西被刘晓茵给放出来了。 而它蛰伏至今,又究竟是想做些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14号间十四 但在4号间里冯俊几乎什么发现也没有,没感觉到曾经那股强大的煞气所遗留下的痕迹,也没见到刘晓茵所拍下的那把头发。 只在原本放头发的那张手术台下一只痰盂里看到点骨灰,他很奇怪为什么会有人把骨灰放在痰盂里,还跟香灰混合在一起,正想继续再仔细查查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刘晓茵那边似乎出了状况,便急忙打开4号间的门,把当时在楼里仓皇乱走着的刘晓茵吸引到了他的身边。 之后果然如他所料,在刘晓茵的身后,他看到了那个前不久上吊自杀的女人。 她阴魂不散地跟着她,不停地在她身后吹着气,把她眼睛迷得分辨不出方向,以致一直都无法走出b2层。冯俊试图要把那女鬼撵开,但做不到,对方虽然死的时间没他久,但一股怨气却远比他强,强得有点超乎他想象,所以他只能尽可能地跟着刘晓茵,以免那女鬼离她太近会对她造成直接性伤害。 但随后,解剖室里那个13oo9号的出现,让他不得不从刘晓茵身边退了开来。 那人死得实在太惨了。而且活着时受的罪,由于死去时被钉住了双眼和嘴,所以一直宣泄不出来,日复一日积压在他残破的尸体里。只不知为什么,却在被送到这家殡仪馆后的当晚突然间被释放了,那样一股冲天的怨气,在他体内郁积了那么久之后一下子得到爆发,这种戾气就算是冯俊这样的老鬼也觉得无法忍受。 所以他逃了开来,想离那股怨气远一点,免得自己受到影响。 可谁知刚刚才从刘晓茵身边跑开,她就遭到攻击了。 攻击她的是一把乌黑的头发。如果没看错,它是从刘晓茵身后的冷藏柜里突然冒出来的,像团绳子一样缠住了刘晓茵的脖子,想把她往冷藏柜里拖。见状冯俊赶紧想去救她,但却被那个吊死鬼挡住了,那女鬼一边拖住他不让他靠近刘晓茵,一边在刘晓茵挣脱了头发想往解剖室外逃的时候朝她追了过去。所幸那时警察来了,鬼魂对这类人一向存有忌讳,因此立刻退避了开来,刘晓茵得以逃脱,至少那时候冯俊是这么以为的。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并没那么简单。 虽然女吊死鬼因为忌讳而离开了刘晓茵,却始终跟着她,因为刘晓茵这个人跟一般人不一样,特别容易招鬼跟。而之所以容易招鬼跟,是因为她身上比常人少了两把火。 鬼能看到人身上有三把火。一把在头到这里刘晓茵的脚步停下了,停在医院门口的方向,摇摇晃晃对着门外发着呆。 我正想悄悄靠近过去,却见她身子一转,朝医院另一个区域走了过去。一边走她背上那个女鬼一边扭头看着我,我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因为她舌头把刘晓茵的脖子勒得更紧了,紧得让她涨红了脸用力咳嗽了两声。 “凡是被他们附上身,后果通常都会很糟糕。”冯俊在我身后轻轻说了句。 “她到底想对刘晓茵做什么??”我回头问他。但随即冲他摆了下手又道:“慢着,你先说说之前那个对她做了什么?” “他带她去见了一个男人。”他答。“我听他附在刘晓茵的身上,叫那男人舅舅。” “舅舅?”我有些疑惑。正想继续听他说下去,突然见到刘晓茵猛地朝前跑动了起来,跑到一扇房门处僵硬而用力地把门拧开,随后从嘴里发出阵模糊的叫声,便一头朝里扑了进去! 我立即追上,在门关上前跑到了门口。 短短一瞥让我见到那是间观察室,里头独自躺着个七八个月大的婴儿,鼻子上插了根管子,小小的身体占了很大长床,在雪白的床单里面如纸色地闭着眼。 刘晓茵就跪在那孩子边上。 确切的说是那个女鬼。 她伸手想碰那孩子却又不敢碰,只能附在刘晓茵背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随后整张脸拧了起来,她瞪大了一双眼用力掐着自己的脖子,掐得一双眼睛渗出了鲜红的血。 血滴在床单上立刻消失无踪,那孩子则哇的声哭了起来。 声音很响亮。 顷刻间也不知是不是这哭声的关系,那女鬼也跟血滴一样消失不见了,留下刘晓茵懵懵懂懂地一头朝床上倒了下去,然后一下子抬起头,惊诧地朝四周看了眼,怪叫一声猛地站了起来。 “刘晓茵!”见到走廊里有人匆匆朝着这个房间奔过来,我忙大声叫她。 她没听见,只是一把用力捂住肚子再次怪叫了起来,因为她肚子上全是血,这让不明所以的她吓得几乎快要晕倒了。 我只好推门进去使劲把她拖了出来。 见状那几个跑过来的人立刻抓住我大声质问:“喂!!你们干什么!!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我想让他们去叫护士看看刘晓茵的状况。 可是刚要开口,却见一直在我边上跟着的冯俊突然消失了,而刘晓茵则像换了个人似的猛地把我往墙上一推,随后朝着楼梯方向匆匆跑去,见有人在那方向试图堵住她,迅速转身,几步间便奔进了边上的安全门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24号间十五 我跟着闻讯而来的保安和病儿家属一起追进了安全通道,但没能找见刘晓茵的踪影。 她好像一进去就立刻消失了似的,按理说不可能跑那么快,至少能听见她上楼或者下楼的脚步声,但听不见。所以病儿家属放弃了追赶骂骂咧咧离开了安全通道,我则跟着保安继续朝里搜,搜什么呢?搜那些病人家属没有注意到,而我和保安却都看到了的东西—— 一点点不太明显的血迹。 它们沿着走廊一直进到楼梯口,然后从楼梯口转向地下室。见状保安摇头咕哝道:“啧,这女人,印象可老深了。入院时候闹着说见到鬼,这会儿又闯人家病房,我早说了,这女人还是转精神科比较好,进来时候就已经很不正常了,迟早得闹出事。这不,果然又发作了,还好没对别人小孩做什么,否则问题就大了。” “地下室地方大么?”我岔开话头问他。 他这时才留意到我病人的身份,忙不迭摆着手要我退后,一边沉下脸喝斥道:“我说你跟过来干什么??看看你这副样子,连路都快走不动了,还不赶紧回病房去!你几楼的啊?!” “三楼。312她是我隔壁床的,我不大放心她……” “哦,病友啊。得,你先赶紧回去,出点事咱可担当不起。那个女人有我找着,找到了会马上送她回去,你真要帮忙赶紧出去跟护士台说一声,让她们派人下来,看这血出的,有可能那女人在下面走着要晕倒。” “好……” 保安的话让我无从拒绝。不过说句心里话,此时即便他不说,我也不太想跟着下去,因为医院的地下室是比其它地方更加让我感到糟糕的地方。 为什么更糟糕?原因很简单,因为停尸房就在那下面,尽管那鬼地方可能在整个地下室最里层,还是能在楼梯处就很明显感觉到一股完全不需要阴阳眼都能察觉到的阴气。毕竟它聚集着整座医院大部分的死魂灵。 因此,有谁会愿意看着眼前一片黑压压的死魂灵还勇气十足地继续往里走呢?而且就在刚才,就在从安全通道门口到楼梯的那一点距离,我已经被蹲在里头那些贴着墙壁哭泣着的东西连着扯了三次脚。 它们如此肆无忌惮地想要同我取得沟通,朝我发泄它们的痛苦。 这要在以前,它们是连近我身都不能的,否则魂魄弱点的早散架了。但现在,没有锁麒麟、姥姥以前给我的佛珠也早断了,没有这两样东西的保护,我等同于暴露在一群饿猫面前一大盘被撤去了罩子的鱼干。 我不能蹚这趟浑水。 可是若听任这保安一个人下去,我又觉得着实有点不妥。 之前刘晓茵在那个小孩病房门口时,感觉好像换了个人似的,那副样子让我很不安。虽然并没看到有什么东西附上她的身,但总觉着不太妙,她当时看我的眼神也是怪怪的,所以我有点担心保安一个人遇到她后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却又根本没办法警告他。 无奈间,只能在他的监视下先离开了安全通道。 当然,并没按照他的吩咐去找护士,因为就在我刚踏出安全门时,就看到冯俊的魂魄在门边蜷缩着,用他那张模糊不清的脸望着我,打着手势让我不要离开这地方。 我问他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他却好像说不出话来,只是朝着安全门内用力指了指,随后突然间身体一阵颤抖,他再次消失了,而与此同时,地下室方向猛传来哐啷阵响,把我给吃了一惊。 忙转身奔过去,但没等下楼,就看到保安扛着昏迷不醒的刘晓茵从楼下走了上来,见我在楼梯口傻站着,没好气对我道:“看我说什么来着,就知道她撑不住要倒,我说你怎么又回来了,护士呢??” “还没来得及去找……” “算了算了,我直接把她送急诊室吧,你也快点会病房去。” “好。”我边回答边看着他扛着刘晓茵从我边上走过去。 走到近处时特意留意了下刘晓茵的状况,她脸色蜡黄,两眼紧闭,除此看不出有任何异样,身后也没什么不好的东西跟着,于是略微放了点心,便正要跟着一起出去,这时保安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我道:“哦,刚才我被她吓了一跳,所以对讲机落在楼下了,你能帮我下去拿一下么?” 我有点犹豫。 想找什么借口推辞掉,但转念一想,也就那么点路,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吧。纵然地下室有再多的死魂灵,但大多是病逝或者意外事故而逝的,所以通常它们除了心有不甘地痛哭外不会对人构成什么实质性危险。就是阴气过重,侵入体内难免会引起一些不适,于是在答应了保安之后,我一边朝楼下走,一边从衣袋里取出没用完的纸符,揉成一团塞进嘴里,然后加快脚步下了楼。 楼下明显温度比上面低了不少,冷飕飕的,不同于空调吹出来的温度,是种侵人骨头的不舒服感。我用力搓了两下肩膀,看到那些原本挤在楼下抬头盯着我看的死魂慢慢朝边上退了开去,知道是嘴里的符起了作用。 狐狸做的符有点特别,因为他用的黄纸不是从一般元宝蜡烛店里买的,而是从‘某个专卖店’买来的。所以平时放在家门口或者窗上就有很好的辟邪作用,遇上紧要的状况把它们嚼在嘴里,效果会更明显一些。 不过因为以前从没遇到过需要这么用的状况,所以这还是我第一次使用,我尽量避免不要把那散发着一股臭味的纸头吞到肚里去,于是口水就顺着嘴角一直往外滑,这状况倒让我对地下室的不安消除了不少,正一边撸着袖子擦嘴,一边低头找着保安的对讲机时,突然听见楼上那扇安全门卡啷一声响。 紧跟着一阵钥匙声悉嗦传来,随即咔的声响,竟是有人将那扇门给锁上了! 我不由吃了一惊。 连符纸被自己一下给吞进肚也顾不上了,当即大声叫着保安,一边扭头迅速往楼上跑。 谁知没跑到楼梯口就见保安在那上面站着,站在楼梯口的正中间,见到我他有些怪异地咧开嘴冲我干巴巴地笑了笑,这令我下意识朝后退了步,厉声问他:“你锁门干什么?!” 他没回答。 一把丢下肩膀上的刘晓茵,我才发现刘晓茵的手指被医用的塑料扣给扣得紧紧的,然后他一步一步朝我走了下来,看着我的脸一改之前的笑容,冷声道: “装,真他妈能装。” “爱装是吧,老子几十年的饭难道是白吃的?” “那事都过去几十年了,你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不说?那这么问吧,直接点。你们俩现在跑这里找我到底是想干什么?” “勒索?” “呵,老子他妈一穷二白几十年,勒索个毛?”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样子。 但他这样子让我恐惧。 人有时候比鬼更可怕,因为很少有鬼能直接伤害到人,而人却恰恰相反。 可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间会说这种话,做出这种行为。 什么装?装什么? 他认为我和刘晓茵知道他些什么?? 惊疑间,我看到他光板的头上突然多出了一大把又黑又亮的长发。 确切地说,是有颗长着黑长头发的头颅贴着他后背爬到了他的头你哭个屁,我他妈才想哭。就因为她,我和刘晓茵才会被陷进这种可怕的事情里来,但她这厉鬼却对这个恶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这恶人身上三把火实在太旺盛了,以致她很快在一片哭号声里消失无踪,却把致命的危险留给了我和刘晓茵。 真他妈操蛋。 不过也因此让我想明白了一点。 为什么这保安突然把我和刘晓茵关在了地下室;为什么他口口声声问我和刘晓茵怎么会知道他过去的事;为什么他如此的穷凶极恶。 看来很久以前他杀死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死而不灭的冤魂被困在4号间出不来,而他也一直都逍遥法外。 直到刘晓茵无意中打开4号间的门把冤魂放了出来,那冤魂的阴气促使刘晓茵的体质变得更加容易接触阴间的东西,令那些游荡在殡仪馆的怨魂都能轻易上她的身。 于是女鬼诱使刘晓茵出车祸被送进了这家医院,并想借此机会上了刘晓茵的身,好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但谁想她的怨气非但对这仇人不起任何作用,反而令刘晓茵和碰巧跟刘晓茵在一起的我一同陷入险境。 此时此地,怨魂们都不见了,刘晓茵昏迷,独剩我一个被这可怕的男人在逼供。 我会被他杀死灭口么…… 想到这里我无法再继续往下细想。 眼瞅他停手休息,我立刻趁机猛朝他膝盖上踹了一脚! 他猝不及防吃痛惊跳着松手,我赶紧用力推开他撒腿朝前奔去。 奔去哪里? 我不知道。 这鬼地方除了被锁的出口外就是一直线到底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边上有几扇门,我每一扇都用力推了,但全都锁着。真是穷途末路了么……眼见那保安很快朝我追了过来,而我拖着伤腿怎么都跑不快,也找不到地方可躲,只能随手抓起安在墙上的灭火器当做防身用,然后在奔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停了下来,豁出去转过身面朝向他,想在他靠近那刻用灭火器喷他一脸。 他见状笑了起来。 停在两米开外的地方,朝我手里的灭火器指了指,笑道:“你当演电影呢小姑娘。知道这玩意儿怎么用么?” 我脑子嗡的下就乱了,因为我还真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使用。 慌不迭寻找着开关时,便见他一甩手将手里的刀子朝我掷了过来:“咱都别麻烦了,给我乖乖待这儿谈!” 刀子过来的速度闪电般快。 我后退着想躲,却哪里还来得及,何况身后只有墙壁。 只能使劲把手里的灭火器朝前用力一档,随即呯的声响,我手一阵用力地震动。 但震动并非是因为我中了狗屎运,用灭火器挡住了那把刀子。 而是有个人的身体在我把灭火器朝前伸出那刻被它给撞了一下。 他低哼了声。 反手拍开我手里的灭火器,又转而用那只手轻轻巧巧扣住了那把疾射而来的刀子。 两只手指扣在刀刃上,向下一合,刀刃便如同软糖一样给拗成了一个c形。 他将那把刀丢了回去,丢在对面保安的脚边。 见状那保安咒骂了声转身便逃。 但还没迈步,本挡在我面前的身形微微一闪,鬼魅般挡在了他的面前。 “操!”保安几时见过这种事。 傻眼了。 连带忘了继续朝后退,于是站在他身后的我清清楚楚看到他后背上突然间裂开了一个洞。 随后一团血从洞里喷了出来,一只布满了黑色鳞片的手也从那洞里刺了出来。 手里握着团突突跳动的心脏。 稍稍一捏心脏就碎裂了,与此同时那保安停止了呼吸,被那只手轻轻一甩,无声无息瘫倒在地上。 “铘……”至此我才回过神,但手里的灭火器也同时突然间喷射了起来,雪白的泡沫冲到半空,然后没头没脑浇了我一身,把我后面的问话生生给浇灭了下去。 我想问他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但问不出口。 况且头顶上还有只狐狸倒挂在排气管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爪子里握着一把白色的泡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34号房十六 狐狸和铘的出现及时又突兀。 突兀是因为我根本没想到他们会在毫无预兆的情形下发现我出了状况,并跑来这地方救我。 尤其是铘。 我以为没了锁麒麟他就根本感知不到我的状况了,并且从此会一走了之。 所以完全没想到他会在我最危险的时候及时出现。 而狐狸的出现则让我心里乱糟糟的。 我没办法像白天那样对他视而不见,但心里那道隔阂在,纵使他此时适时出现,我依旧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尤其是他笑嘻嘻着的样子,若无其事得一如既往,真让人窘困不是么。 但所幸无论是他亦或者铘都听不见我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都没有留意到那之后我脸上的神情,他们似乎都对彼此的出现有那么一点惊讶,然后狐狸从管子上跳了下来,把手里那团泡沫丢到尸体的脸上,盖住了他那双临死前惊恐睁大的眼睛,挑眉对铘道:“杀他做什么,多麻烦。” “碾死一只苍蝇而已。” “苍蝇尸体会引来麻烦的人,比如警察。” “警察是什么。” “哦呀……” 铘对现代的事物总是心不在焉的,所以被唤醒至今,他始终没有彻底融入这个时代。对于他来说,杀人便是杀人,挖出一个人的心脏在他眼里就跟捏死只苍蝇没有什么区别,因此他完全不会考虑到,保安的尸体暴露在这个地方,一旦被发现,那么最后同他在一起的我跟刘晓茵会是第一嫌疑人。 这点狐狸却考虑到了。他总是能考虑到很多事,无论好事还是坏事。 所以在我试图弄干净自己身上那些泡沫的时候,他已经像个真正的罪犯那样有条不紊地把尸体上的血液处理干净,装进了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尸袋里,随后打开原本上着锁的停尸房,把尸体藏进了那个全是尸体的地方。 而就在他继续用拖把和清洁剂处理地上血迹跟泡沫的时候,我看到保安血淋淋的身影从停尸房里走了出来,带着一脸茫然看了看四周,然后目光定定落到了铘的身上。 “啊!!”然后他尖叫起来。握着手里的刀子直冲到我面前,用刀戳向我脖子,扭头朝铘一声大吼:“别过来!过来我杀了她!!” 铘纹丝不动,对他这疯狂视若无睹。 而我则直接把自己脖子朝那把刀上撞了过去。 新死的鬼魂无法碰触到人,所以刀子从我脖子上直穿而过,消失在他手心里,而我脖子完好无损。 保安见状惊呆了。 这时才一下子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他惊惶失措地朝自己身上一阵乱摸,随后摸到胸口处拳头般大一个洞。 洞里空空的,没有心脏,也没有血液流动。 于是他张嘴啊的声叫了起来,就像那些新死不久的鬼魂一样,极度恐慌又极度愤怒地朝着我大喊大叫,随后狠狠地伸直了指头,一把朝着我抓了过来! “吵死了。”低头拖着地的狐狸这时咕哝了句。 然后脚往地上一踩,就踩在地上那片还没给处理干净的血迹上,这轻轻一脚让本已近在咫尺的保安突然间头往后一仰,笔直朝着地上倒了下去。 很奇怪他似乎这时才突然发现到了狐狸的存在。 因为在他倒地一刹那,他眼睛瞪得更大了,仿佛活见鬼似的瞪着狐狸,僵着脖子朝他发出一连串的怪叫:“什么东西!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 随后使劲爬起来想逃,但无论怎么用力,始终跑不出狐狸身周那一圈的范围。 末了只能一把抱住头把身体紧紧地蜷缩了起来,蹲在地上一边发抖,一边嚎啕大哭,活像只怕极了的惊弓之鸟。 这真是奇了,任谁见了狐狸的脸都不应该怕成这副样子,他怎么会怕成这样? 我不由将视线转向狐狸,没见到他脸上有任何异样,却因此被他觉察到了,他回头朝我咧嘴一笑,笑得好像我又欠了他多大一笔钱一样。我皱了皱眉,正想把头别开不去理他,却听见楼上突然传来阵推门的声音,还有人声隐隐在门外叫: “咦?门怎么锁了??谁过来把它开一开!” “闪人了。”狐狸因此而立刻松开脚,把地上最后一片血迹抹干净。 随后丢下仍在痛哭的保安,提起拖把便带头往楼上走,但走到一半忽然嘴里轻轻啧了一声,回头神色有些叵测地对我道:“那女人跑了。” 我吃了一惊。 紧跟几步到他身后踮起脚往上看,果然看到整条安全通道里空荡荡的,原本被保安扔在地上昏睡不醒的刘晓茵不知所踪,只在原地留下一团模糊的血迹。 难道她醒了后自己跑掉了?可是出去和上楼的门都锁着,她能跑到哪里去? 正疑惑着,狐狸几步上楼到了通往上层的楼梯口,抬腿朝楼梯上那道铁门轻轻一踹,门便应声而开。 原来门的锁已经被打开了。 是被刘晓茵给打开的么? 这问题在我跟着狐狸和铘跑到二楼时有了答案。 刘晓茵呆呆坐在楼梯口。 手指上依旧缠着保安用来绑住她的塑料扣,她艰难地用那些手指玩弄着一把锁,并且朝我们嘿嘿傻笑。 笑得好像一副神智不清的样子,怎么会这样? “刘晓茵!”我不由跑上前朝她大叫了一声。 她完全没听见,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只顾着玩弄手指上的塑料扣和锁,然后咯咯地一阵一阵傻笑。 “她怎么了??”我转头问狐狸。 他上前翻了翻她眼皮,道:“被附身时间过长,有点失心疯了。修养阵子应该会好,不过……” “不过什么?”我问。 “不过她现在这状况,如果再不找医生来看下,恐怕有点麻烦。”狐狸瞥了眼她身上的血后答道。 我觉着这答案似乎是他有意岔开话题。但他不愿说我也没法细究,只能跟着他和铘一起把刘晓茵带回了病房。 病房里差点被护士的白眼瞪死。 她是在巡查时看到我们病房门开着,并且里头亮着灯,于是发现我跟刘晓茵不见了的。刚开始以为我们只是出去转转,没想到我们一小时就是三个多小时,天都快要亮了,才见我俩姗姗而来,身边还跟着两个男人。这让她有点气急败坏。 幸而刘晓茵的伤转移走了她的注意力。她一边给刘晓茵缝合被拉扯大的伤口,一边质问我造成这伤口的原因,我答不上来,想起白天时刘晓茵的发作,于是以此做了借口,含糊令她感觉刘晓茵的伤是因为她精神状况再次出现问题而弄出来的,而我也是因为不放心她的精神状况,所以跟着她一起出去,才会那么晚回来的。 护士对此深信不疑。因为刘晓茵眼下的精神状况也确实异样,无论她怎么跟刘晓茵说话刘晓茵总是爱理不理的,还冲着她傻笑。不得已,护士只能暂时先处理完了她的伤,然后说,等到天亮把精神科的大夫请来给她查查到底问题严不严重,是否要转去精神科治疗。 之后护士就离开了,临走前严厉地撵走了狐狸和铘,尽管狐狸朝她笑得很甜蜜,也没能令她额外徇私。 看样子有时候帅哥这一套手段也是不太管用的。相比色相,还是饭碗更靠谱些,谁说女人不现实? 铘临走前把锁麒麟放在了我的枕头边。 我没敢看他,因为我把锁麒麟还给他的时候是多么的爽快和果决,好像自己是电影里那些了不起的主角一样。谁想几个小时之后还是乖乖收着它,并靠着它。 之后,一直到天亮病房里始终很平静。 平静得仿佛我突然间变成了个普通人,再看不见那些不普通的东西,听不见那些不普通的声音。这真是极其惬意的一种感觉,所以尽管手脚还因着之前那一切而冰凉着,人却很快就陷入熟睡状态了,那样稀里糊涂地不知睡了有多久,突然间一声尖锐的嚎叫声从我床底下骤然响了起来,直把我床震得一阵颤抖。 我几乎是立刻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神智还迷糊着,手已条件反射地一把抓起枕头边的锁麒麟,死死捏在手心里,随后壮了壮胆低下头,朝床下匆匆看了一眼。 床底下的地板上赫然浮着张扭曲变形了的脸。 尽管变形得几乎快要辨别不出五官,还是依稀能看出他是之前被铘杀死在地下室的保安。 他张大了嘴想朝我说些什么,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挣扎着想往我这里靠,谁知半个头刚刚钻出地板,突然他啊的一声惨叫,那颗头一下子就从地板上沉了下去。 沉到鼻梁处他还在挣扎着往上窜,一双血红的眼死死地盯着我,仿佛在求我把他拉上去。 我怎么可能去拉他。 捏着锁麒麟我把它猛地朝他头顶处用力挥了一下,他立刻哇地声怪叫,彻底朝地板下沉了进去。沉进去时那双眼可怕得让我无法正视,迅速抬起身往床中间坐了坐,随后听见地板里发出咚咚咚一阵撞击声,伴着隐隐的哀嚎,那样毫不停歇地折腾了数十秒后,一切总算安静了下来。 此时黎明微露出鱼肚白色的光亮,我抓着锁麒麟在床上僵坐了数分钟,然后下床走到窗边打开窗,想让早晨新鲜的空气把自己急跳的心脏平静下来。 谁知头一回却见到刘晓茵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坐了起来。 明明注射过镇静剂,却那么快就醒了,我觉着有点不对劲,却不敢随便跟她说话。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也这样盯着我看。 过了片刻她轻轻叹了口气,随后道:“我是不是发生了跟昨天一样的状况……” 我不由微微松了口气。原来她从昨晚的呆傻状态里清醒过来了么……当即点了点头。 她见状皱了皱眉,随后又问:“为什么我肚子这么痛。” “你身体出状况的时候把导尿管给拔了。” “是么……”她脸色苍白,想撩起衣服看,却还那勇气,于是摸了摸衣角抬起头,她朝我招招手道:“你过来一下,我有事对你说。” “什么事?”我朝她走了过去。 没等走到她跟前却见她噗的声又笑了起来,那种痴痴傻傻的笑。随后仰起头痴笑着看着我,道:“我要她的命;我要她的命;我要她的命;我要她的命……” “够了!”我惊叫着用力把她推倒。 手碰到她时她不吭声了,也没再痴笑,只愣愣地看着我,就在这时门外有护士匆匆走了进来,面色有些怪异地对着屋里喊:“312床,有人要见你。” 她身后跟着两名神情严肃的警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44号间十七 警察以“杀人嫌疑”为名,把刘晓茵带去了另一间病房,隔离开来单独问话。 从他们最初在我边上的对话来看,他们怀疑刘晓茵是前两天一起入室谋杀案的第一犯罪嫌疑人,因为他们不仅在被害人住所处的监控录像里发现了她在案发时段出现的身影,还找到了带有她指纹的凶器。 对此刘晓茵当然是矢口否认的。虽然她最初时仍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但后来不多久,她就在警察严肃而可怕的指控声中一点一点清醒了过来,随后立即开始申辩,说那天晚上一直都在殡仪馆里待着,如果不信,有那里的摄像监控为证。如果她在那个时间段离开过殡仪馆的话,那么监控录像里必然会有她离开时的记录的。 我听她这么一说就知道要糟。 因为冯俊那个鬼魂清清楚楚地跟我提到过,那天晚上刘晓茵被鬼上了身,离开殡仪馆足足将近四个小时。而那个附在她身上的鬼不是别人,正是半年前一起命案里惨烈死去的无名氏。它所带她去的地方,是它舅舅的家。 这一点刘晓茵是一无所知的。所以当警察冷笑着点点头,告诉她那天晚上殡仪馆的监控录像恰恰记录了她那天凌晨离开她工作的地方,到附近的2号楼逗留了阵,然后出来离开殡仪馆,直到凌晨四点才重新回去的整个过程时,刘晓茵惊呆了,然后有些焦躁地大喊起来:“那才见鬼了!我明明在2号楼里睡觉的!我一步也没出过殡仪馆!我为什么要杀那个人?我根本就认也不认识他!!!” “那你认识这个么?”警察递给她几张照片问她。 照片是案发现场的凶器。 一把刀,三枚钉子。 警察一边给她看,一边像个机器人一样简单又直接地描述道,刀被用来捅破了被害人的肝,所以导致他难以抵抗;钉子则是活生生被按进被害人眼睛和嘴里的,手段之残忍,就跟半年前那起始终悬而未解的案子一样。 那起案子的被害者尸体现在就在刘晓茵所工作的那家殡仪馆里,因此警方不仅认定刘晓茵杀死了现在这名被害者,同时也是半年前那起悬案的犯罪人。虽然不确定刘晓茵先后的作案目的是什么,但他们推断说,也许是那具尸体的突然出现勾起了刘晓茵藏匿已久的杀人欲望,所以在见到尸体的当晚,她就迫不及待出去寻找能消除她这一欲望的猎物。而在那之前,她精神开始失控是有先兆的,因为在命案发生的几小时前,警方曾接到过刘晓茵的报警,说殡仪馆的解剖室――也就是停放半年前那名被害者尸体的地方,警报器响了。 警方接到报警赶到现场后发现那里并没有什么异样,倒是刘晓茵,一副精神失常的样子,好像在跟空气打架,所以他们推算,那个时候她的精神已经开始失控了。 刘晓茵听到那时脸上百口莫辩一副神情让我不忍直视,但我没办法说些什么,即便我知道她是无辜的,却也只能在边上无可奈何地看着。 后来刘晓茵问他们,那她为什么要杀了那栋公寓里的男人。 在那晚之前她都没听说过那个小区,也从不认识那个男人。他们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为什么要杀了他。 警察回答说,在他们调查那名死者身份的时候,发现他有一名过去曾经来往很密切的外甥失踪已经很久了,而他最初被报案失踪的时候,跟前一起案子那个死者尸体被发现的时间相当接近。由此可推论,那名失踪的外甥或许就是前起命案的被害人。而刘晓茵,必然是个患有精神疾病、先后用相似的手段残忍地杀害了两个有血缘关系的男人的连环杀手,而她的体魄和她当过兵的资历,恰如其分地证实了她是极具杀人条件的。 刘晓茵听到这里顿时歇斯底里了起来。 她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抓住其中一名警察,对着他尖叫:“你们这是污蔑!我从没有杀过人!我从没有杀过人!!你们这些吃干饭的!找不到凶手就胡说八道冤枉无辜者!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人!!!” 然后在别人使劲把她拖开时对着我哭喊:“宝珠!你知道我是无辜的!是不是!我昨晚都告诉你了!你知道我是无辜的是不是!!” 我当时真的很想逃开。 她哭得让我差点也哭出来,但是她对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难道要我跟那些警察说,她是遇到鬼缠身了么。 这就是阴阳眼的悲哀。 而她比我这个从小到大的天生阴阳眼更加悲哀。 因为她完全没有经验,也没有应对这种事情的方式。所以只会愤怒,只会发急,只会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叫。以为这样做是在证明自己的清白,殊不知,却是在将她拖进一个更加糟糕的境地。 最终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带走,带去隔离病房像个真正的罪犯一样被同其他病人隔绝开来。 一路走,整条走廊里都能听见她疯狂尖叫的声音:“我没有杀人!老天作证我他妈没有杀人!!我是被鬼害的!!被鬼害的啊!!!” 然后声音渐渐消失,我追到病房门口想再看看她时,见到离我病房很远的走廊那头,冯俊的影子隐匿在角落里。 他用力抓着自己的头,低低抽泣着,声音难受得几乎要将墙面都撕裂了…… “哎……宝珠……什么声音这么吵?”这时突兀听见身后林绢问我。 她被刘晓茵的哭叫声吵醒了,眼神还迷迷瞪瞪的,不过比起前两天来气色好了不少。说话声也响亮多了,本是件开心事,可我此时哪里还开心得起来。 “……你在哭?”她发现了我的异常便盯着我的脸仔细看了两眼,有些不解地问我。 “我觉得有点不舒服。”我迅速抹了下眼角道。 “是伤口有什么问题么?”她有些着急,想坐起来,但很快又不得不放弃。 “你别动。”我走到她边上往她床边坐了,随手在她边上的水果盘里拨了拨:“就是心里有点不舒服,等下就好了。你想吃点什么吗?” 她还没回答,目光忽然朝我身后看了一眼,随后我听见身后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声音问我:“请问……刘晓茵是不是住在这个病房?” “本来是的,您是她亲戚?”我立即回头问她。 门口那老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摇摇头:“不是,我是她同事。” “您是老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54号间十八 来者的确是老王。 跟刘晓茵形容得一样,是个个子不高,瘦削而严肃的老头。他得知刘晓茵被以杀人嫌疑为名给转走后相当吃惊,之后,为了不影响林绢的休息,也为了有些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讲,我陪着老王一起去了医院公共休息处,在那边我大致跟他讲了下刘晓茵昨晚跟我说的那些事,保留了冯俊的那些没讲,以观察老王的反应。 老王的反应似乎是意料之中的。 他对刘晓茵的遭遇并不感到意外,倒是对我能这么相信刘晓茵的话,没把她当成个精神病人而感到有点意外。他说,在殡仪馆工作了几十年,若还摆着张唯物主义的嘴脸,那是不可能的,很多人在里头或多或少碰见过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刘晓茵的遭遇实在是有点过头了点,虽然那会儿他听刘晓茵讲起她不但把4号间的门打开,还进去拍了照片时,就预感到会出事,却没想到影响会那么大。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问他:“老王,4号间里那把头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怨气那么重?” 他沉吟了半晌,然后叹着气对我道:“不瞒你说,我在殡仪馆工作五十年,最初的二十年4号间倒也没有那么邪门,它就是个不怎么派用处的杂物间,平时没什么人会进去,所以很少被人打开。至于我跟后来那些小辈说的,什么五十年始终没被打开过,都是我为了防止他们随便进去所以胡诌的。但到了后来,它就不对劲了,因为出了档子事,那件事殡仪馆怕受到牵连所以整整三十年都对外界隐瞒着,以致后来除了我和一些很资深的员工外,基本上没人晓得了。” 之后,在承诺不说出去的前提下,老王把那件事的经过给我说了一遍。 当时的保安科值夜班的人并不只有老王一个人,他是有个搭档的,过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职工,后来退休,换了个小年轻的,叫小周。两人一天隔一天交替着上班和休息,所以虽然也是年终无休,那时的工作量倒也算是轻松,老王的生活也是普普通通的,一天上班,一天休息跟人打打牌吹吹牛,逍遥自在。 但有一天这种逍遥突然间就被打破了。 虽然已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但老王说他很清楚地记得那个女人的样子,至今都还记得,因为长得实在太漂亮了,尤其一头长发,又黑又厚,柔软得跟绸缎似的,好像挂历上的电影明星。 那天早晨这女人本是来参加追悼会的。 来得很早,但在馆里迷了路,正碰上刚下班的老王同跟他打了一夜牌的小周在一起,就跟他们询问。之后问下来,观礼的会堂离主楼还挺远的,女人就问他们能不能行个方便带一下路。那时老王赶着换衣服,就让小周带她去了,谁知这一去,就再也没见到小周回来。 之后大概过了两三天吧,有民警来询问一个女人失踪的事体。因为那女人失踪前最后时间段应该是在殡仪馆,那天早上她赶来参加一个朋友家属的追悼会,但追悼会现场并没有人见过她出现,而且之后也再没有她的任何音讯,所以他们来问问殡仪馆里的工作人员,有没有谁在那天早上曾见到过她。 老王一看照片,不正是两三天前那个早上跑来问路的那个女人么? 当时他让小周带她去会堂了,可是之后小周再也没出现过,还以为他一声不响辞职了呢。当下他想把这事跟警察说,但转念一想,这样的话领导不就得知道他跟小周打通宵牌的事了?闹大了被开除可怎么办,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多嘴比较好。 因此他就没说。但错误这东西跟滚雪球似的,是会越滚越大的。老王说,如果他当时不那么自私,把整件事跟警察说了,让警察介入调查,后来也许就不会有那些莫名其妙的事了。但他没有说,只在事后假装不经意地跟领导打听了小周的消息,问领导小周是不是辞职了。领导有点愠怒地说,没有,那小子工作一直都心不在焉的,嫌累嫌脏嫌薪水低,估计是回老家去了,反正也就是个临时工。 听领导这么说,虽然老王心里有点犯疑,觉着小周的不告而别可能并不像领导说的那样简单,却又不敢跟领导再多说什么,只能继续对此事保持沉默,直到有一天,他看见殡仪馆大堂的角落处,有个女人在靠近保安室的地方走来走去。 人很安静,不跟谁说话,问她是谁也不理,总是低着头拿背对着人,看上去古里古怪的。 几次三番之后老王实在忍不住了,就问另一个代办值夜班的人,在他值班的时候有没有见过那么样一个女人。 对方回答说没有见过。 老王觉得很纳闷,寻思那女人到底是谁,也不像是哪个死者的家属,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家属会时不时的在三更半夜跑到殡仪馆里溜达啊不是么。所以过了几天,在他又一次透过保安室的窗户见到那女人的身影时,他推门走了出去,想叫住她好好地跟她谈一谈,问问她老在这里转来转去到底是什么意思,谁知刚出门却发现那女人不见了。 一秒钟前还见她在保安室的窗外,垂着一头长长的头发,在窗户边走来走去。可是一秒后就完全没了踪影,这真是太奇怪了,老王正纳闷着,忽然听见阵脚步声,随即看到刚才不见了的女人正朝电梯处走,他忙叫了声喂,想叫停她,她却走得更快了,三步两步走到电梯边,摁开了电梯门朝里走了进去。 老王赶紧追,没来得及,电梯门关上了,下了地下室。这让他有点傻眼,因为地下室没有工作人员的钥匙是不能下去的,那女人怎么能下去,莫非她是殡仪馆的员工?但看着不像啊,带着一肚子疑问老王匆匆从安全楼梯下到了地下室。追着电梯跑到b2楼,刚好见那女人从安全门这里走过。 他忙追过去,想叫住她,但她竟再次失踪了。 这次是活生生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的,他惊诧极了,也感到森森一股恐惧扑面而来,险些挪不动步子。 但后来还是鼓起勇气朝前走,一间间把门打开,看是不是那女人行动迅速,藏身到哪一处房间里去了。但连着打开了几扇没有锁的门,都没见到那女人,他开始感到气馁,并更加恐惧,可是作为一个保安,职责还是必须的,所以他必须硬着头皮继续往前找,就这样一路到了那间终日锁着的4号间门前。 那时,那扇房门起码有大半年没人进出过了吧,可是他发现那扇门上的锁被人动过了。虽然是用钥匙打开的,但事后没有锁好,所以一推就开,见状老王忘了之前的恐惧立刻朝里走了进去,但随即就被里头扑鼻而来一股浓重的臭味给呛得逃了出来。然后心急慌忙打开灯看,看到的那幕景象,他说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他看到里头有具腐烂得开始生蛆的女尸。 她保持着一种扭曲挣扎的姿势□躺在墙边那张废弃的手术台上,原本非常美丽的长发被连皮拉掉了,以致老王一时都没能认出她原本是谁来。致死的原因恐怕是左边肋骨从皮肤里刺出后造成的大出血,同下半身流出的血混合在一起,浸透了整张床单。而她就在那片刺眼的干枯血迹中头仰天倒垂在床沿边,一双腐烂的眼睛瞪得很大,像是在目不转睛死死地盯着门看。 那张脸活着时是多漂亮啊,跟电影明星似的,死后却像个微微浮肿的塑料人偶,带着一种极度愤怒而疯狂的表情张大了嘴,像是随时能从那嘴里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叫来。 任谁见了会想到她就是很多天前那个带着一脸温婉的笑,向他和小周问路的女人。 亦是那个跟小周一起失踪至今,不知行踪的女人。 她从失踪那天就已经在4号间躺着了吧,直到腐烂发臭,才被老王以这样的方式在这种时候发现。那么,她是不是就是刚刚那个总是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的女人呢?老王说,他不敢想,想了会腿软,至今都是如此。 那之后他立刻把馆长找来了。 问他要不要马上报警。但馆长沉思了很久后摇摇头说还是不要报了,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好些天,当时警察来问的时候,馆里明明有人看到她了却谎称没有看到,这件事计较起来会给整个殡仪馆带来很大麻烦的,况且他最近正面临升职调任,他不想因此事而节外生枝。 于是他们就不动声色地把那个女人给火化了。 本想让这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掩盖过去,事实上最初几个月里,的确一切风平浪静,没有警察再来殡仪馆盘问过关于那女人失踪的事情,老王也没再见过那个曾几乎每天夜里都会出现的、总是拿背对着别人的奇怪女人。 但就在馆长终于升职成功,即将调任去更好的地方担任管理的那天,却再次发生了件奇事。 那天晚上馆长在高级饭店设宴请客,把老王也请去了,请他这样的小人物赴宴原因彼此心知肚明,宴会结束还给他塞了个红包,然后欢欢喜喜地各自离开,馆长自是回家,老王则继续回到殡仪馆值班。 值班到半夜眼皮子发沉又开始打盹,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给吵醒,他以为是有老鼠,低头正要去找,却一眼看到脚底下盘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 当时把老王吓得魂都要飞了。好容易定下神来仔细看,才发现原来是一团漆黑光亮的头发,不过随后他感到更加恐惧了,因为头发连着头皮,头皮上粘着干枯了的血团。这不正是4号间那具女尸被连皮拉掉的头发吗!但为什么这东西突然间会出现在他脚下,他记得很清楚他进保安室的时候地上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的。 就在他为此感到心慌意乱的时候,馆长突然推门而入,脸色很难看地对老王说,老王,不太对劲,我觉着刚才自己撞克到了。 原来,那晚馆长刚到家不久,就看到自家没开灯的客厅里影影绰绰站着个女人。 一开始以为是自己老婆,但老婆没那么瘦,也没那么长的头发。他立刻就开灯问:‘谁啊!’灯亮那女人就不见了,他以为是自己喝多了眼花,就跑到窗口边想拉好窗帘回房睡觉。 谁知刚拉到一半,突然看到窗玻璃的反光上有个女人在他背后看他,把他给吓坏了,立刻回头,还真的就在自己身后见到了一个一身黑衣的女人,她低头站在客厅中间,头发长长的遮住了脸,嘴里咕咕哝哝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边说一边朝他走过来,到他面前猛一抬头,猜猜是谁,竟然就是那个死在4号间的女人! 他吓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自己家逃了出来,然后跑到殡仪馆找到了老王。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道:刚到时他还不敢进来,因为那女人就在保安室里,在老王的脚边蹲着,看着她。之后一下子消失了他才敢进来的。 这番话听得老王腿都要软了,然后把自己刚发现的那团头发给馆长看。馆长一看,说,坏了,该不是那女人死得太惨又找不到仇人报复,所以缠到我们两个发现者身上来了吧? 那我们该怎么办?老王急忙问。 馆长想了半天,说,以前□时有很厉害的和尚被分到殡仪馆里工作过,是那种真正的剃度烫过戒瘢在庙里苦修了好多年的和尚。不如明天我开车跟你一起带着这头发去找找看他,问问他是不是有方法给超度一下。 老王当然没有意见。于是当晚馆长就在保安室睡了,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他便开车带着老王一起去了市里某座很有名气的寺庙,见到了那位已近八十的僧人,把手里这团头发给他看了,并告之了它的由来。 和尚则由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过那团头发,也拒绝碰触它,只从经卷里抽了根红绳给他们,嘱咐他们回去后把头发好好处理一下,上面的头皮取下来烧了跟原本的骨灰放在一起,用被使用过的那种痰盂装起来,然后用绳子同那头发系在一起,两者一起摆在女尸被害的地方,兴许可以镇住作祟的冤魂。不过因为死者怨气极大,所以那地方要尽可能的关闭着不让生人进出,尤其是女人或者阳气弱的人,免得唤醒怨气,那样的话作祟起来可能更加让人棘手,到时即便是他也无可奈何,毕竟他是修佛之人,不是降妖除魔之人。 说完后和尚就请他们离开了,老王说,他离开时亲眼见到那和尚把他俩做的地方统统用佛尘扫了一遍,还撒了香灰。这举动让他更感不安,于是一回到殡仪馆,两人立刻按着和尚的交代把头发和骨灰都处理了,随后锁在了4号间内,从那一天开始没再开启过那把锁。 之后没多久,馆长去了新地方上任,但上任不到三天就死于一场车祸。 对此老王一直惴惴不安,他唯恐那女鬼的怨魂并没有被镇住,她仍在阴魂不散地纠缠着他们。但是,从那之后,一直到刘晓茵重新把4号间打开,中间这段日子再也没有出过任何状况,老王也再没见过那个一头长发的女鬼出现,所以他以为那女鬼可能已经投胎转世了,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谁知,她仍是出来了。”说到这里老王重重叹了口气,然后对我道:“现在那丫头可麻烦了,又被惹上了要命的官司,要说是鬼缠身搞出来的,谁信啊?唉,你说她好好一个大姑娘跑到殡仪馆当什么夜班的保安,那么喜欢当保安还不如去银行做呢,你说是不?” 我苦笑。 见他看看手表起身要走,忙又问他:“老王,那么刘晓茵说的2号楼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办公楼么?为什么她会在里面看到和尚跟守夜的人?” “哦……那个……”他神色沉了沉,摇头叹了口气道:“那地方本来也是开追悼会的会堂,但是三十多年前,夜里大概是香火烧得太旺了还是怎的,发生了火灾,把整层楼都烧着了,逃出去好些人,但也有不少人没逃出去,那些和尚本是跑进去救人的,结果也被烧死在里面了,所以,我想她那天晚上看到的大概就是那个吧……” “哦……”原来如此。 三十年多年前原来殡仪馆里还发生过那样悲惨的事。不过也正因如此,所以刘晓茵曾差一点被里面死去和尚的魂魄所救,只是冯俊毫不知情,以为她要被害,特意把她带了出来,殊不知这样反而害了她,以致后来惹上了命案缠身。 而今一切证据都指向她就是杀人嫌犯,而且还连带怀疑半年前那个人也是被她杀的,对此她却完全没办法让自己脱罪,因为很显然这次那个死者是当初那个死者的魂魄附在刘晓茵的身体里,借着她的手所杀的,杀完之后鬼魂得到解脱,一走了之,刘晓茵却即便浑身长满了嘴,也无法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了。 带着这样一种沉甸甸的心情,我送走老王往自己病房走。没到门口就见几个小护士聚集在一堆议论纷纷:“喂!听说了么,那个312自杀了!” “什么?!刚刚不还好好的??” “是啊,之前还听见她在楼上大喊大叫的,突然就看到抢救室的老张他们奔过去了,过了会儿听说已经没救了……” “啊……她怎么死的……” “上吊……” 我听着,只觉脑子里轰的一下。 ‘我要她的命;我要她的命;我要她的命;我要她的命……’ 我想起她早上痴痴傻傻时就是这么对我说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64号间十九 一直到警察来病房找我问话时,我才意识到刘晓茵真的已经死了。 在那之前我曾抱有一种莫名的侥幸,希望那些护士是误会了什么,刘晓茵其实并没有死。但她真的死了。就在几小时前还跟我躺在一个病房,跟我说着她那些可怕经历,用粗鲁的声音骂着脏话。转眼却成了殓房里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问警察我能不能去看看她,他们说不能。我又问,好好的她为什么会自杀?他们淡淡道,畏罪自杀。 好一个畏罪自杀。 的确很恰如其分,在当时当地,没什么比这更适合她自杀的原因。任谁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早就疯了,杀了两个人,现在被警方单独关押,看来像上次那样逃脱法网是不可能了,所以干脆就自杀了。 有谁知道这其中真正的原因呢? 没人知道,即便知道也没人肯花时间去判断她的真假。唯一的知情人如我、如冯俊,却也只能在一边眼睁睁看着这一些发生,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完全帮不到她,因为我俩既不是狐狸,也不是铘, 所以警察一走我就忍不住哭了起来,难受极了。见状林绢很是困惑,问我为什么要哭。她说那是个脑子一混乱就会杀人的疯子,走极端地自杀也算是个解脱,对她或者对她周围所有人都是件好事,所以,为什么要哭? 然后她劫后余生似的叹了口气,又道:“你好好想想,宝珠,想想他们说的那两个死者的死因,多可怕,眼睛和嘴里被活生生钉了钉子啊,死前得有多痛苦,而你和我昨天晚上就跟那么个疯子睡在一个病房,我的天……想想都可怕……” “眼睛和嘴被钉上钉子,其实是有说法的。”这时门口忽然响起狐狸的话音, “什么说法?”林绢问。但一眼见到是他立刻欢呼起来,然后哈哈抽着气咕哝:“不行不行,碰到伤口了,痛死了痛死了,帅哥快来给点安慰。” “哦呀,要什么样的安慰?” “你手往被子里摸摸就知道啦!” “我怕摸出个鬼来。”说完狐狸笑嘻嘻坐到一边,仿佛没看到林绢投去的白眼,然后随口般问了句:“刘晓茵死了么。” “是啊,护士说她上吊自杀了。” “确定上吊么?” “不晓得,我们又看不到她,是吧宝珠。” 我不想多谈这个问题,不过见狐狸难得有兴趣对别人的死问得那么仔细,不免也有些在意,就道:“好端端的突然就上吊自杀了,倒让真凶彻底逍遥法外了。” “不逍遥法外又能怎的,你觉得那个真凶还能被捕么?” 狐狸的话意有所指。 有那么一瞬我看着他的眼睛,觉着整件事他仿佛都是明了的,那些刘晓茵及冯俊所告诉我的一切。否则他跟铘怎么会那么及时地在我险些被害的时候赶到医院呢。 “发什么呆,小白。”这时听见狐狸笑嘻嘻又问了我一句。 我回答不上来。想转开话头,遂想起狐狸之前的话,便问他:“眼睛和嘴被钉上钉子有什么说法?” “你想知道?”他从边上水果篮里拿起只苹果,开始削皮。 见我点头,于是接着道:“因为眼睛和嘴被钉住,死人就没法上阎王那里诉冤告状了,而且阴气不够盛的话,连回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能力也没有了。所以说,凶手在杀人前是做了点功课的。” 我听得一激灵。 而林绢也不做声了,依旧把头别在一边,虽见不到她的神情,但呼吸很明显没了之前的轻快。 显然我俩都被狐狸说的话给吓到了。 或者说是他说着那句话时脸上的表情。 如此可怕一句话,从狐狸微笑着的口中说出,轻描淡写得仿佛寻常无比一件事。 这是起来还真巧不是么,哪里碰上稀奇古怪的死亡事件,哪里就能碰上你。光这一点来看,你的确是够倒霉的。” “怎么了,刘晓茵不是畏罪自杀的么,古怪什么。” “这个么,”他沉吟着看看我,似乎是想从我脸上找出些什么来,我被他这种训练有素的眼睛看得有些不舒服,于是小心翼翼朝边上的狐狸看了看。 他低头专心致志地削着苹果,好像对来的人视而不见。 视而不见就是不想理会咯……正琢磨着,听见罗永刚道:“她跟你同病房的,你对她在天安小区犯下的案子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呢,我跟她认识才不过一天,也没说上几句话。就是觉着相当突然而已。” “突然到会为了她的死而哭么?” “毕竟我们在一个病房里住过。况且,就算路上小狗小猫出车祸被撞死,人都会觉着难过,病友自杀了,怎么能不觉得伤心呢。” “这倒也是。”他点点头。 “那么,确定杀人案的犯罪人就是她了?”我问。 他朝我看了眼,道:“天安小区那件命案的犯罪嫌疑人的确是她没错,不过半年前那起命案,他们说也是她干的,我倒有些怀疑。” “是么?”他这话不由让我有些意外。“为什么?” “且不说她跟死者见完全毫无关系。我查过她的履历,除了性格孤僻一点,她从小到大正常得很,还有点男孩子的性格,比较爷们。这样一种人是很难突然发作成人格急剧缺陷的精神病或者的,那种病人发病的原因多数是周围环境所造成,她缺乏那种环境,祖上也没有精神病人。倒是这次被她所杀的那个人,也就是前面那个死者的舅舅,他的嫌疑更大一点,因为据我收集的资料来看,他这半年里不仅跟死者的后母结了婚,还把死者父亲所遗留给死者的房产、公司股份中的百分之八十纳入了己有。而仅仅在半年前,在死者还没报失踪之前,他还一无所有,并且同死者的后母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 “所以我觉得那男孩的死应该另有原因,而两起命案相似度如此之后,又是不是意味着凶手在向我们透露些什么,或者表达些什么。” ““透露些什么?表达些什么?”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也许刘晓茵是无辜的。有人以一种极其高超的手段让她做了替罪羊。” “那么能查出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么?” “很难,因为目前一切证据都显示刘晓茵有罪,即便我觉着疑点很多,但实在找不到证据证明她的清白。况且……她又自杀了。” “……是的,真可惜,她自杀了。不然,如果她知道还有位高级刑警觉得她的案子有疑点,她还有机会证明她的清白,也许她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吧。”说着这话时,我不由自主朝门口看了看。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看到刘晓茵的魂魄出现了,但只是一个长得有点像她的男人的身影,从门外匆匆走过。 我有点失望地轻叹了口气,然后听见罗永刚也有些失望般轻轻叹了口气,道: “我真的蛮想好好听她说一遍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也许能因此从中找出点蛛丝马迹来。她有对你说过些什么吗,宝珠?” “她说在那里工作让她越来越害怕。” “就这些?” “是的,就这些。” 这肯定的答复令他再次看了我一眼,随后看了眼手表,他点点头:“好吧,不打扰你了。以后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我能不能再来找你聊聊。” “当然可以。” 送走罗永刚后狐狸的苹果也削完了。 这么一个小小的苹果他居然削了半个多小时,更居然那苹果依旧是雪白粉嫩没有一点发黄,倒真不愧是出自妖怪之手。 然后他举起苹果朝我晃了晃:“林绢好像又睡着了,苹果要不要吃?” 我不客气地拿到手里用力啃了一口:“你刚才在琢磨什么,不声不响的。” “那个警察是个麻烦。”他看着我鼓动的腮帮子道。 “罗永刚么?为什么?” “因为他看得多,想得也多。所以很多其他警察不会注意到的东西,没准他会注意到。” “比如那个保安么?” 他看了我一眼,笑笑。 “狐狸,你说为什么现实总是那么糟糕。” “怎么糟糕。” “电影里,那些人经历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困难剧情后,往往总是能善恶有报,或者化险为夷。但现实却总是相反。” “是么?” “现实里很多事情往往都不会尽如人意,比如刘晓茵的死,比如一直在殡仪馆的冰柜里被困着,无法得到解脱的冯俊……我真的想不通啊狐狸,你说,那些鬼不都已经有心愿的了结了心愿,有仇的报了仇吗,为什么还要害刘晓茵,害她到死的地步??” “有种鬼,死后怨恨的执念过强,强烈到已经无法投胎,因此它需要找个替身。无疑,那个叫刘晓茵的先天糟糕的体质,让她成为当替身的最佳人选。” “……真他妈自私……” “人自私,鬼自私,妖怪一样也自私。那叫天性。” “天性啊……明白了……” “明白什么?” “所以那时你跟铘会放任我的手被砍,因为不这样达不到你俩所需的目的;所以在你说刘晓茵身上有怪味时,其实已经明了了她的事,但还是跟没事一样袖手旁观,因为她不值得你去管。对不?” “你认为呢?” “凡事以目的为主。这么多年了,这点对你总还是了解的。 “呵,真难得能听见你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平时我总只是在心里咕哝一下。” “为什么今天直接用嘴巴咕哝出来了?” 我嚼了嚼苹果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了句:“那么我自私么,狐狸?” 他瞥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又伸手在我额头上弹了个爆栗:“回家吧,小白,这地方待久了,你会变得更傻的。” 《4号间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7黒霜杀一 “四月八,黑霜杀” 这是青海东部农业区广为流传的一句农谚,是对晚霜危害出现时间的描述。当然,在这个故事里,我要说的自然不是跟农业有关的东西。我要说的黑霜杀,它对于游荡在我们这个世界里的某些妖鬼来说,无异于晚霜之于农作物,每五十年出现一次,每次出现,听说必然会令妖鬼的世界为之动荡。 xxx xxx 出院后不久,黄梅季到了,每一天雨总仿佛下个没完,天气黏黏糊糊,人也黏黏糊糊。 所以入梅头一天我就看到对门的蓝背着巨大的旅行包出去了,连门口的摊子也都收拾干净,看样子是打算避开这种长毛的天出去长途旅行一阵子。他走后不久有一户人家搬进了我家隔壁,那栋本住着对老夫妻的三层楼房子,所以近段时间周围热闹了很多,有小孩的地方难免热闹,何况还是个四五岁大的娃娃。 小孩叫洪飞,我很喜欢听他透过漏风的门牙怪腔怪调念他名字――洪灰,长得圆头圆脑的很是可爱,每天下午从幼儿园回来他常会到我店里转一圈,因为知道我必然会给他一块糖糕或者一杯放了很多糖的奶茶。 但有时候被他爸看到了,那男人会很不开心,经常当着我的面一把拧着他耳朵就走了,还把我给他的东西尽数丢进垃圾桶。所以有一次我不由跟狐狸抱怨说,那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一点面子都不给,要扔不能回去再扔么,当着送东西的人的面扔,哪有这样无礼的人。 但狐狸嗤之以鼻,一边搓着擀面杖一边对我道,的确是你多事了,小白,哪有给小孩子吃那么甜。 倒是我的错了?我不悦。 他点点头,笑嘻嘻道:还真是你的错。 所以打那之后,我很少再给洪飞点心和奶茶吃,尽管他用他那双比杰杰还要圆还要大的眼睛盯着我看、乞求我能给他点什么吃吃时,那副样子着实可怜,我还是决定尽量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况且他爸爸洪伟可不是个好惹的人。 不好惹倒不是说他脾气有多坏多暴躁。事实上,只要不为了那个小孩,他还是很有礼貌斯文的一个人,每天见了面会主动打招呼,也会主动在每天早晨出门前把自己家和我家门外的地面都清扫干净。但每次见到他,我总习惯对他敬而远之,想来除了因为他在孩子问题上对我表现出的不留情面,也可能跟他的性格多少有点关系。 他不太爱说话。如无必要,好像从不与人交谈,跟他太太也是如此。而他太太看上去则似乎有点怕他,对于他的决定总是说一不二,唯唯诺诺,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让人感到不好惹的原因吧,我觉得一对夫妻里女方这样弱势,男人若没有外在显露出的凶悍,必然有种内在含而不露的强势和霸道。 不过他太太的性格倒更他正相反,是个很好相处,话也挺多的女人。 自从搬来后,每天上午十点半会准时踩着拖鞋穿着睡衣到我店里,有时候吃些点心,有时候就点杯热牛奶,在淅沥沥的雨声里坐着,等我空闲下来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天。 聊的话题离不开电视上的八卦新闻,或者新买的衣服和首饰。当然说得最多的是她儿子,总是洪飞长,洪飞短,洪飞今天在老师那里领了五角星,洪飞今天被表扬了……如此,反反复复,有时候听着难免会腻,因为自己没有小孩,所以只能听着,搭不上什么话来。每每这种时候会分外想念仍在医院里调养着的林绢,她最近身体状况好了很多,但仍还不能出院,乡下的亲戚在接到消息后最近也特意赶来了,住在医院附近照顾她,所以她就叫我不要一直去医院陪她了,好好在家养我自己的身体,好好地看店。 但没她在的日子着实是有点无聊的,我想念跟她一起逛街淘折扣衣服化妆品,听她聊她跟谁谁一夜情的故事,而不是干巴巴地坐在地板潮湿的小店里,跟大我十来岁的主妇说着明星八卦,看她特意晃在我眼前的那些昂贵的首饰,听她反复不断地说着她的儿子。 不过,即便这样,有一天她忽然不再来店里了,不再有人跟我扯皮聊天,倒是突然间分外有些想她了。 她大约连着有三天时间没到我店里来。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因为在她最近一次来过之后,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听见隔壁这对在外人眼里无比和睦,也非常温和美好的夫妻,突然间吵架了。 自然,不是那种菜场大妈式的吵。他俩即便是吵仍是含蓄的,但声音比平时要大,只是隔着厚厚的墙无法听清他们在吵些什么,隐约能感到女人非常气愤,而男人十分不耐,你一句我一句大约吵了半个多小时,后来洪飞哇地哭了起来,他们才没再继续吵下去。 之后女人连着三天都没有进过我的店。 那三天里隔壁的房子内始终很安静,连说话声都没有,也没了洪飞往常稚嫩而絮叨的话音,除了早上和下午接送洪飞上幼儿园的时段,就好像那个家里一下子没人了似的。 直到第四天早晨,我又一次听见了他们的吵架声。 吵得比以往更激烈些,还有什么东西被打破的声音,这让我听着不禁有些担心。寻思着是不是要过去看一下,但一时又找不出什么像样的借口。 就在店门口摇摆不定着的时候,我看到洪飞低头从他家走了出来,走到马路边的石墩上坐下,托着腮帮像个小大人似的轻轻叹了口气。 “洪飞,今天没去幼儿园么?”于是我立刻走过去坐到他边上,摸摸他的头问他。 他摇摇头。 “为什么,身体不舒服?” “不是。妈妈要我去幼儿园,但是妈妈不让。所以他们就又吵架了……” “哦……”原来是为了洪飞去不去幼儿园的事吵架。不过,为什么他爸爸不让他去上幼儿园?我有点奇怪地问他。 “爸爸说今天天气不好。” 天气不好?我抬头看看天。入梅后这天一直都不好,不是下雨就是阴着,难得今天稍微露出一点点阳光,怎的就不好了? 但心里虽然犯着嘀咕,嘴上倒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于是便起身想回店里给他找点什么东西吃,因为听见他胃里在叽里咕噜地叫,显见那对夫妻吵得都忘了给儿子弄早饭。 但刚要转身却见洪飞忽然抬头朝着马路对面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咯咯咯的,一边笑一边还拍了拍手。 我不免有些奇怪,朝马路对面看看,但除了偶尔经过的一辆车,并没看到有什么特别能让人注意到并感到有趣的东西。就问他:“你笑什么,洪飞?看到什么啦这么开心?” “大哥哥……”他笑嘻嘻回答,一边伸手朝马路对面指了指,两条腿很开心地晃了两下:“那个大哥哥手里的东西真好玩,真好玩。” “大哥哥?”我狐疑着再次朝那方向看去,但那地方除了蓝住的房子和边上的路灯,我确实什么也没看见。“是什么样子的大哥哥,洪飞?”于是又问他。 “蓝衣服,脸上画着花的大哥哥呀。” “……是吗?” “大哥哥说你很漂亮。”顿了顿他又道。然后摆了摆手,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大哥哥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8黒霜杀二 那天之后,虽然小洪飞的话让我当时有点不安,但过后由于并没见发生什么异常的状况,所以不久就被我渐渐淡忘了,况且连着几天的好天气让生意好转起来,整天忙忙碌碌的,也无暇再去胡思乱想。只是每次听见隔壁传来的吵架声,总让我不免有点担心那小孩,我怕他又像上次那样独自跑到马路上,这么大点孩子,如果身边没人仔细看着,还真是很放心不下。 不过,也许是那次目睹了儿子差点出事,所以洪伟对他看管得尤其紧了,每天除了上下幼儿园基本上看不到洪飞出门玩,总是在家里待着,有时候一个人抱着玩具坐在阳台里,低头看着我在店门外摆摊子卖早点或者下午没卖完的点心,朝我挥挥手笑笑,很孤独可怜的一种感觉。 后来他连阳台上也不出现了。 甚至连着两天没见他去幼儿园,这让我再次不安起来,我担心他是不是病了,或者出了什么状况。但当我带着点心找了借口去拜访他家里时,却见他笑嘻嘻地在客厅里蹦蹦跳跳,非常健康。 这真叫我有点尴尬。 我想我大概是有点关心过了头,毕竟以前从没跟一个小孩子这么亲近过,投缘过,所以难免对他特别地关心起来。于是回去后,一切照旧,继续忙我的店,继续跟来来往往的客人聊天扯皮,继续听着隔壁那对夫妻时不时地吵架……那样简简单单又过去了两天。 到第三天早晨,我跟往常一样把狐狸蒸好的包子搬到店外去卖,这时见到洪飞开门一个人跑了出来,到我身边,揉着眼睛半是认真半像开玩笑地对我说:“姐姐,我妈妈要跟我爸爸离婚了,你说我应该跟谁好?” 我当时正忙得晕头转向,所以没特别留心他这话的真假,也没特别注意他的脸色,只随口应道:“爸爸妈妈怎么会离婚呢,乖,小洪飞,赶紧回去吧,不然你爸爸等下出来找你要骂你啦。” “但是,我到底应该跟谁呢?”小孩子不懂得看情况,所以他继续问我。 我只好挑了个模样最好的包子递给他,然后摸摸他的头哄他:“谁都很爱你啊,所以不要再问姐姐这种问题啦,乖啊快回家吧……” 洪飞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这时洪伟找来了。 走到他面前他就没再继续缠着我,不等洪伟开口,头一低就乖乖跟着他往回走去,只是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只好一边给包子装袋,一边朝他挥手,所以当一片阴影当头笼罩过来的最初,我完全没有感觉到,只顺手把装好的包子递给最前面的顾客,然后想停下手歇口气,冷不丁听见有人问: “老板娘,包子几钱一个。” 我这时才发觉头些什么,但话很快被洪伟打断了,他用手掌遮着洪飞的头,然后拉着他妻子一同朝我家店门口飞奔过来。到门口那妻子立即带着洪飞冲进店,而洪伟则在门外站定了脚步,有些不情愿却又迫于无奈般笑了笑,问我:“请问我可以进来么?” 说实话,他这突如其来的恭敬还真让人有些不知所措。以至迟疑了下我才点点头,给他把门再朝外敞开了点:“当然可以,进来吧。” 他走了进来,掸掸身上的水,从妻子的手里接过洪飞放到地上。 洪飞一落地就朝我走了过来,我发现他眼圈很红,好像刚刚哭过,忙蹲□笑嘻嘻问他:“洪飞,要吃点什么东西吗?” 他没有理我。只低头从我身边走了过去,然后找了张椅子坐下,规规矩矩坐着一动不动。 “他怎么了?”我抬头问洪伟。 他没回答,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地朝里屋方向看了看,随后问我:“胡先生不在家么?” “他出去买菜了。” “哦……那……”说到这里他脸上不情愿的神情又露了出来,但在看到一旁的洪飞后,轻轻吸了口气,继续道:“那你的表哥在么?” “你说铘?” “是的。” “……他在。你要找他么?” 他点点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见他。” “可是……”我没法说自己已经好一阵没跟铘说过话了。 铘跟狐狸不一样,我不理他,他便不会主动同我说些什么,除非有迫不得已的情况发生,譬如在医院的那个时候。因此,从医院回来后我跟他就仿佛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有时候几乎感觉不到他存在的气息。 “我可以见见他么,老板娘?”此时见我迟迟没有回答,洪伟又问。 我正硬着头皮要答应,身后门帘忽然一掀,铘恰好在这个时候从里屋走了出来。 “给我杯茶。”到我面前他对我道。 我愣了愣。 没等反应过来,他已在小洪飞的桌边坐下,朝他看了眼:“多大了。” 洪飞有些不知所措。 兴许是因为第一次见到铘,所以有点怕生,低头一个劲用手抠着桌子,小小的脸憋得通红,好一阵之后才轻轻答:“……五岁。” 话音刚落,他屁股下面滴滴答答一阵响,我闻声低头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这孩子怎么怕铘怕成这样,一边回答一边竟然吓得尿裤子了。忙要过去把他从铘身边抱开,铘却仿佛预知般抬起头,朝我淡淡看了一眼:“茶呢,客人来了怎么不上茶。” 这一次不仅是洪飞,连我的脸也红了。 尴尬红的。 他竟然在把我当店小二使唤。这真是见了鬼了…… 但当着洪伟他们的面也不好说些什么,便闷闷进了厨房,一边倒茶,一边听见铘的话音隐隐从外头传进来:“你们族同我们素无往来,怎的今天会特意造访。” “先生明知故问么。” “为了黑霜?” “是的。” “既然那老狐已经应允你们住在这里,以你的身份,还会有什么问题?” “因为小飞看到他了。” “看到黒霜?” “是的……” “那么请回吧。” “……先生?” “既然他已经看到黒霜,就是命定的事情,你找谁都没用,请回。” 说到这里时洪飞突然哇的声哭了起来。 我吃了一惊,不知铘是不是做了什么吓到他了,赶紧丢开茶具冲出厨房,却见原来是洪飞的妈妈,她用力抓着站起身试图回里屋的铘,苍白着脸一声不吭,但眼里全是泪。洪飞一旁看在眼里,不知他妈妈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所以吓得大哭。 “若兰姐!”见状我忙跑过去拉住她,怕铘一个不耐烦就把她给甩飞了。 但洪伟的速度比我快得多。 就在我刚跑到她边上的时候,她已被洪飞一拉拖到了自己身后,回头严厉地朝她看了一眼:“别多事!”随后望向铘,低头从衣袋中取出只手掌大小的木头盒子,恭恭敬敬递到他面前:“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如先生能帮我们全家渡过这一遭,他日必然重礼回报。” 话说完,他把盒盖打开。我看到盒子里躺着块石头。 粗看真跟块普通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但当它一接近铘的身边时,忽然里头竟隐隐透出一点淡金色的光来。 铘瞥了它一眼后目光似乎微微有些意外。 但转瞬就又恢复了平静如水的模样,在它离自己更近的时候伸出手指轻轻一点,点在那块石头粗糙的表面上:“你当真要将它给我?” “是的。” “你该知道,黒霜显身不会没有来由,如出意外,你甘愿承担那个后果么?” “只要先生肯出手,怎样的后果都由我承担。” “呵。”不知为什么铘望着他突然冷笑了声。 手指稍一用力,便在洪伟诧异的目光下将它推了回去:“礼太重,受之不起。况且我已明白告诉过你,只要见到黒霜,便是命定之事,无人可管。” “便是管了又怎的。”盒子即将推回到洪伟面前那刻,有人突兀在我身后道。“石矶精魄,平时就连见一面都难,何况送到手上。” “哇!”就在这时洪飞突然哭得更响了。 一边哭一边从湿漉漉的椅子上跳了下来,几步冲到他妈妈身后,涨红了脸像只惊弓之鸟般将脸藏了起来:“妈妈!我们快回去啊妈妈!这里好吓人啊妈妈!!” 但无论他爸爸还是他妈妈都没有理会他。 只将信将疑地将目光紧盯向我身后,我身后的店门口正站着一身是水的狐狸。 不知几时回来的,见所有人目光都因此而转向他,遂收拢伞拍了拍衣服上的水珠,甩着尾巴绕到洪伟身边,朝他笑笑:“不过,同我做交易,光这点是不够的,你说呢?” 洪伟皱了皱眉。 似乎有些无法忍受狐狸轻佻的举止,但忍住了,点头道:“我说过,他日必然重礼回报。” “口说无凭。” “可以立据。” “好。”话音落,狐狸拿起盒子里的石头冲铘嫣然一笑:“如此,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边说边将另一只手伸出,手上除了勾着个装菜的塑料袋,还多了两杯茶,热气腾腾的茶水在杯中晃晃悠悠,好像一瞬间刚刚被冲泡出来,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也是缘分。可巧他那杯茶,小白还没送来,而我的茶,却早已经准备好了。要不要来喝一杯? 洪伟迟疑片刻,点点头。 “但喝了我的茶,此后你和这块石头便是我的了,这规矩可懂?” 洪伟脸色变了变。 目光再次转到洪飞身上,他用力吸了口气,点点头:“懂。” 这当口狐狸已将茶送到他面前。他一声不吭接过喝了,喝的时候那张脸仿佛随时都会呕吐出来,却硬忍着一口一口吞了下去。 似乎吞的不是茶,而是他的命。 见此情形我不由摸了摸洪飞的头。 想起他之前对我说的话,跟爸爸还是跟妈妈? 可是两个分明都那么爱他。 但他是否知道这一点? 我低头看看他。 见他依旧在抽泣着,但两眼呆呆的也不知道在看着什么,靠在他妈妈身边,正透过玻璃窗神游般望着马路对面。 狐狸也在朝那方向看着。 他今天这表现有些奇怪。 以往所有闲事他能不管就不管,这次为了一块石头,却开了例外。难道这块石头对他的诱惑力居然这样大? 琢磨着,见他转过身从桌上拿起剩余的一杯茶喝了一口,随后笑嘻嘻对我道:“好茶,要不要你也来一口。” “卖身契么?”我不屑道。“我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9黒霜杀三 当晚洪飞被留在了我家。 他很兴奋,里里外外地在几个房间里跑上跑下,然后把楼梯当滑梯,一遍又一遍地在那道扶手上不厌其烦地滑来滑去。 我看着他那张脸,实在没法将他同妖怪联系到一起。 但他确实是妖怪。 这是洪伟亲口承认了的,也是迫使他跟狐狸签了约,把洪飞留在我家的原因。 因为洪伟是个妖怪,而且是个拥有古老身份、古老族谱的一个古老妖怪家族的嫡系。 那家族过去似乎同铘有点渊源,但并不是友好的那种,所以他在来求到铘的时候看起来颇为难堪和无奈。 后来转而求上狐狸,则属更为无奈之举。 即便洪伟从没有明说过,也不难看出在他每次望着狐狸的时候,眼里所充斥着的不屑和鄙夷,就跟铘每次看着狐狸时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但为了儿子,他不得不将这种不屑和鄙夷收藏起来,藏在他以为别人看不出的眼底,然后喝下狐狸给他的茶,将自己出卖给了狐狸。 而之所以这样做,只因为他儿子是个半妖。 洪伟的妻子若兰是个纯粹的人。 听上去真浪漫不是么?自古以来妖精跟人结婚生子的传说故事很多,人和妖的婚姻,实在让人浮想联翩,并觉得无限美好。 但狐狸则不以为然。 他说,那只是人类为满足自己某种奇怪欲望而做出的意淫而已。事实上,妖怪极少会看得上人类,更勿论跟人类结婚生子,因为那种事对于它们来说是非常低级且可笑的。当然了,可笑倒也并非是出于种族歧视或者力量歧视,只是单从年龄上来讲,妖怪和人结合就不可能。试想,一个年华很快就老去,一个还正值青春年少,这种婚姻怎么结合?靠爱么?但爱若没有年轻和吸引彼此的面貌来维持,又能坚持到几时。 狐狸的话多少有点现实得让人醍醐灌不清那到底是个妖怪还是什么,若不是因为小棺材那件事,我可能至今都见不到它的尊容,所以听狐狸这一说,我只能放弃了进去陪洪飞的念头,隔着门安慰了他几句,听他渐渐不哭了,才悻悻然跟着狐狸回到客厅。 一到客厅便见原本站在窗边朝外看着的铘转身回了楼上。见状,我不由想起之前洪伟求助他时的情形,于是问狐狸:“洪伟到底是什么妖怪?他的家族以前跟铘很熟么?” 狐狸瞥了我一眼:“不是熟,是彼此互不往来,就如水之于火。” “为什么?” “哦呀……”他想了想,然后一边看着电视里的儿女情长,一边漫不经心道:“那时正为当男还是当女烦恼着,谁会有闲心去关心这个。” “……你又在敷衍我了。” “是你太敏感了。”说着,笑嘻嘻磕起了瓜子,显见对这话题不再有任何兴趣。 我也就不再继续追问,只闷闷地坐在一旁,跟他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一边时不时地看看窗外。 窗外雨依旧下得很大,不像黄梅天那种黏黏糊糊的雨,而像是台风季节那种粗鲁的暴雨。豆大的雨点打得遮雨棚噼啪直响,几乎让人听不清楚电视里那些人在说些什么,而这样糟糕的天气,那个“黑霜”会出现么? “喂,狐狸,明矾真能挡住黒霜?” “谁告诉你明矾能挡住黒霜的?” “那你撒它是用来做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卖关子……” “嘘……别说话,我要看结尾呢。” 我悻悻然靠回到沙发上。 之前听他们说,但凡见到黒霜的第三天,他必然会出现把见过他的妖精杀死并带走。 但他究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呢? 我很好奇这个洪飞能看见,而我却看不见的人,记得洪飞说过,他穿着蓝色的衣服,脸上还画着朵花。 那到底会是怎么一副模样? 想着想着,听着外头的雨,还有电视里模模糊糊的声音,我不知不觉就靠在狐狸身边睡着了过去。 恍惚间打了个短暂的盹儿,随后一下子醒了,揉揉眼睛想把身体坐直,一睁眼却发觉周围都暗着,边上狐狸不在,可能是关了电视和灯回房睡觉去了,真是好笃定……而外头依旧在下着雨,我朝沙发上斜□子想继续睡,却冷不丁听见大门方向有人笃笃两声轻轻敲了敲门。 “谁?”我随口问。 但没人应我,只是门上又轻轻传来两下敲门声:笃笃。 这让我一下子完全清醒了过来。 忙不迭爬起身跑到狐狸的房门边上,抓住门把用力一拧:“喂!狐狸!” 门把手咔的声响,没拧开,它被反锁了。 为什么会被反锁……狐狸从来不会反锁这扇门,因为门根本就没有锁。 想到这点我心跳快了起来,轻轻走到窗边,贴着窗玻璃朝外头看了一眼。 窗外有个黑色人影模模糊糊在雨里站着,撑着把巨大的伞,一动不动看着我家的房门。 黑色伞面遮着他的脸,所以完全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不正是今早那个来买包子的无影人么!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游魂,只说了几句话就被他缠上了,这么晚找上门也不知想要做什么,当即退后几步想在他发现我之前避开,但那人一瞬间就觉察到了,手里的伞轻轻一转,一张苍白瘦削的脸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老板娘,早。”然后他用他病态般沙哑的嗓音慢慢招呼了我一句。 话音落,嘴角勾出一丝笑,笑容如弦月般细弯,而笑意最深处,一道伤疤赫然从嘴角开始至眉梢蜿蜒而上,如蛇般盘横在他整个左半脸。 鲜红的颜色对比着苍白的肤色,说不出的刺眼和诡异。 “早……”我下意识回。 “开下门好么?”他身子一转朝我走了过来。 明明在问我开下门好不好的。 可是穿过窗玻璃就直接走进来了。 还带进外面一片冰冷的湿气,一瞬间把整个客厅都给打得透视,直冻得我猛地打了个寒颤,然后一下子惊跳了起来。 却赫然发现周围灯竟亮着,而电视里依旧响着模模糊糊的说话声。 “做噩梦了?”狐狸低头问我。 我心有余悸地朝周围和窗户扫了一眼,见没有任何异状,才用力点了下头。“嗯。梦见我早上见过的一只鬼……” “去把锁麒麟放在身上再睡。”他道。 随后继续看着电视里没放完的无聊故事,磕着手里的瓜子。 我依言去把抽屉里的锁麒麟取出贴身放在了口袋,这一夜再睡,果真没再做任何奇奇怪怪的梦。 到次日清晨,却始终没见黒霜出现过。 而天刚亮洪飞就被他家人急急地过来领了回去。见到他一点事都没有时,洪伟的眼神是极为惊讶的,似乎他之前完全没想到狐狸真能替他们挡住这一劫。 但我只想问狐狸,就这么让他们把洪飞带走,好么?因为那黒霜压根就没出现过啊。 狐狸却朝我笑笑,道:“出现过,怎么会没有出现过。” 然后他指着门窗上的明矾让我看。 我看到昨夜还跟冰糖一个颜色的明矾,此时却都变成了蓝色,蓝宝石似的颜色,很漂亮,却不知为什么会突变成这种颜色。 “黑霜只在梅雨季出现,所以湿气极重,而他所经过的地方,身上所散发的湿气一遇到明矾,便会令明矾显出这样的颜色。”狐狸解释。 原来如此…… 所以昨晚黒霜其实是出现过的,但谁都看不见他,除了他留下的这些痕迹。 “那么洪飞以后就没事了么?”我问。 “是的,此后再过五十年黒霜才会降临,那时他已经长大成人,应有能力避开黒霜的捕猎了。” “这么说,黒霜也不见得有多厉害么。”我咕哝。因为我怎么也没料到他会那么容易就被狐狸挡住了视线,也没想到那个被说得神乎其神的妖怪裁决者,出现时除了下大雨,其它一点特别的动静都没有。 狐狸笑了笑。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随后甩着尾巴转身去了厨房,一边对我道:“开早摊了小白,再不开就没得生意了。” 新的一天就这么又简简单单地开始了。出门摆摊时我看到洪飞在阳台里朝我招手,笑嘻嘻的。 我也朝他招了招手。 之后听见他妈妈叫他进去吃饭,他哦了一声,冲我做了个鬼脸,随后蹦跳着进屋。 这小子没事真好。我琢磨着,心里觉着很高兴,就像这下了一晚上的雨后重新放晴了的天一样。于是吆喝也比平时更卖力,顺便把最好的几个包子留了下来,打算一会儿给小家伙送去。 但是中午时一阵忙,倒是把送包子的事给忘了。之后等想起来,那几个包子都已经放硬了,再送人已经拿不出手,于是想找点别的什么新鲜点心替代。但就在挑选着的时候,忽然看到隔壁几个阿姨奔进来冲冲对我嚷:“宝珠宝珠!出事啦!出事啦你知不知道!” “怎么了??”我被她们的大嗓门吓得一跳。 “咦!你就住在隔壁一点都不晓得吗??你隔壁新搬来那家人出事了,两夫妻都死了啊!就剩个小孩好作孽!天哪,还浑身是血的,吓死人了!” 说着,叽叽喳喳地又跑了出去。此时隐隐听见有警笛声由远至近,而外面匆匆集中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0黒霜杀四 当我跑到洪飞家门口时,一眼就看到小洪飞在他家门外的台阶上呆坐着,脸色煞白,全身都是血。 周围看热闹的人不敢靠近他,只在他家门外围着个圈,一边看他一边交头接耳嘀嘀咕咕,更有甚者还拿着手机反反复复对他拍,然后朝网上发。见状我的火立刻上来了,冲过去一把将那些拍照的人推开,一边大声叫着洪飞的名字,想让他跟我一起回我店去。 但这时警车赶到了,警察一下车就把我连同围观者一起撵了开来,把洪飞交给了随后而来的救护车,之后封锁了现场进屋开始拍照取证。 于是我只能无奈地独自返回店里。 店里很热闹,因为那些看热闹的在被撵后情绪仍亢奋着,所以集中在我店里一边探头朝窗外的洪飞家看,一边绘声绘色谈论着他们早于警察到来前在现场的种种发现。 有人说洪飞夫妻的死是情杀,因为总听见他们两口子吵架。通常两夫妻吵架会为了什么?除了柴米油盐,基本是为了情。 也有人说,不会,两口子看起来就是有文化的人,男的也不是什么大款,不太会找小三之类。倒可能是入室抢劫吧,前阵子这一带附近不就也就租房子住的家庭遭到凶杀么,一家四口被杀却只被偷了两千多块钱,凶手到现在都还没找出来呢。 你一言,我一语,各种猜测,各种议论。 我在边上听着,想起之前在洪飞家门外匆匆一瞥,我看到他家客厅地板上都是血。角落里隐隐见到有人躺着,也不知道是他爸爸还是他妈妈,当时真叫我有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就在上午他们还好好的不是么,一家三口在屋里说话吃饭,热热闹闹的,怎么突然间洪伟和他妻子就都死了,而且显然是死于他杀。按说,洪伟是妖,这世上谁能杀得了他?? 所以很快我就想到了黒霜。 我想会不会因为他昨夜来过我家,但没能找到洪飞,所以作为替换,他今天就把洪伟夫妻给杀掉了? 但在我得了空回厨房把这想法跟狐狸说起后,他想也不想就一口否定了。他说一则黒霜是不会杀人类的,二则,黒霜若要杀洪伟,一早就会在洪伟面前现身,既然只有洪飞见过他而洪伟没有,那说明此次过来黒霜并没有杀洪伟的打算。毕竟黒霜是妖之裁决者,不是妖之屠宰者,他杀妖完全依照他自己的判断行事,若不在他判决之内,他不会动之分毫。 “既然这样,那么洪伟夫妇到底是死于谁之手呢?”我问狐狸。 他想了想,道:“洪伟是九头蛇的族人,你晓得什么是九头蛇么,小白?” “……西游记里那个给小白龙带绿帽子的?”我想了半天答。 他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要这么想也可以……不过跟电视里的样子有点小区别。” “原来真有九头蛇的啊……” “是的,而且那一族妖法修为颇高,据说鼎盛时期祖上曾经能和龙斗,因此,按说能杀他的只有力量同等的妖,或者道行高深的修行者了。” “这么厉害么……”我惊讶。心说怪不得能给小白龙带绿帽子…… “但作为一个跟人类结了婚生了子的妖怪,想必他处事一定是分外小心和低调的,譬如像我,”说着狐狸颇为得意地甩了甩尾巴:“身边带着累赘,所以轻易不会去招惹上那些麻烦人,所以应该不太可能是那些人或妖所为。而且,如有跟他段数类似的妖物在这里逗留过,动了妖气,我不会觉察不到,更不要说那些人类修行者。” “可他还是被杀了啊……”我咕哝了一句。虽然他话里有话地把我比喻成累赘,但这种时候也就顾不上跟他多作计较,只又低头仔细想了想,随后看向他问:“妖怪死后会显原形么?比如你死了恢复成狐狸的样子。” 狐狸瞪了我一眼,咂咂嘴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如果会显形,那洪伟的九头蛇样子得引起轰动吧,可是看到过他们尸体的人都没这么说,所以他死了应该是没有显形。” “哦呀……”我的话令狐狸挑了挑眉。随后点头道:“按理说,应该是会显形的,不过有些道行深,显了以后普通人是看不见他们尸体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历来在人间死去的妖怪有不少,但从未被人发现,因此也无法证实人类世界的确有妖怪存在的原因。可是照你说的,外头有人看到了洪伟人类模样的尸体,既然这样,就只能意味着一点。” “意味什么?” “意味他死的那一瞬原形就已经毁了,所以只留着一副人形的空壳在。” “那杀了他们俩的应该就不是普通人了。” “对。而且……”说到这里狐狸的眉头忽然皱了皱,神情仿佛有一丝困惑。 能令狐狸困惑的事情,这还真是少见,所以我赶紧问他:“而且什么?” 他看了看我,解下围裙抖了抖摆到一边:“还不好说,我得设法去看一下他俩的尸体才好判断。” “现在就去?” “是的,不然,在人的世界里被置放的时间越久,就越不好判断的了。” “那我能跟你一起去么?”我立刻也解下了围裙。 “你?”他嗤笑。手指朝我额头上轻轻一点,就把我推得蹬蹬蹬连退几步:“你跟着是个累赘,不如想想怎么把那个小孩子弄到这里来才是,他如果今晚留在医院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恐怕会有危险,如天黑前我还没回来,你记得把他带到那头麒麟的附近。” “什么危险??那个杀了他父母的人会再来杀他?” “倒也不是,只是现在还没出梅,仍是黑霜捕猎的时期,如果被他觉察到,他仍会追踪过去要了他的命。” “哦……倒看不出你还有这点慈悲心。” “啧,”他闻言再次嗤笑,好像我嘴里的慈悲于他来说是有多么可笑。“本来这倒也不再关我什么事,不过洪伟以命跟我做了交易,我总得保那小孩在这段期间不死,否则,以后再做这类买卖,要价可就喊不高了。” “哦……原来是商业信用。” “不然你以为呢?”他说完弯眼朝我一笑,身子轻轻闪了闪便不见了。 我纵然心里犯着嘀咕,却也没机会再说些什么,只能打开手机翻了一阵,找到了罗永刚的名字,随后拨通了他的电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1黑霜杀五 求助罗永刚是我很不情愿的一件事,因为总觉得这个人的眼睛就像x光机一样,无论跟你说话还是单纯看着你,只要自己心里有那么一丁点的鬼,总感觉好像能被他透视到似的,虽然通常都是我自己多心了。 而随着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多,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尤其邵慧敏那件事时他来找我,我跟他说话时心跳会不知不觉地加快。这一点狐狸也应感觉到了,否则在医院时他不会说罗永刚是个麻烦。一个细心又比别人看得多、且好奇心更加强烈的人,必然是比较麻烦的。好在一直以来,尽管有时他看着我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但始终并没因此深入追究过什么,想来也是因找不到什么明确的证据来证明我跟他接触的那些奇怪案子有直接关联,于是只能沉默吧,太过诡异的东西,如他这样谨慎,必然不会随便妄下结论。 他接到我的电话一点也不意外,只说了句:真巧啊,说曹操曹操就到,刚还跟同事说起手头有一命案又跟我认识一姑娘离得很近,如果不是认识那么多年,我都得怀疑她是不是个连环杀手了,怎么那么多命案里都能看到她跟群众演员似的在里头扎一脚。 我跟他半开玩笑说,您不知道我是天煞星下凡么。 他沉默了一阵,回答:那你得去庙里多烧烧香了。 为什么?怕常在河边走,总会湿到鞋么?我问。 他朗声笑笑:哈哈,开个玩笑。 我跟他约在第一人民医院内科病房见面。 因为洪飞虽然没受什么伤,但精神受了很大的打击,总是恍恍惚惚的,一句话也不肯说。而这么小的孩子也不好收留在警局,所以就在医院里安排了个房间让他住在那里,想等他恢复点了再问问他命案发生时家里的状况。 “这样做对于一个刚失去了双亲的小孩是不是太残忍了?”我在见到罗永刚后忍不住问他。 他看了我一阵后摇摇头,对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谁叫他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 “难道就没有别的线索可以先查起来么?” 他有点欲言又止,随后再次摇了摇头,点燃一支烟把话题扯开说了句:“对了,关于刘晓茵那案子,最近有了新的进展,想知道么?” “想啊。”我当然想。 “通过dna鉴定,正式结论出来,半年前被我们发现但迟迟无法找到凶手是谁的那具尸体,正是被刘晓茵所杀的那个男人的外甥。所以我设法在他家和他公司进行了一番搜查,之后找到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 “证据。一些是死者挪用他外甥公司款项填补自己资金漏洞的证据,还有一些是他作假的合同,用了他外甥的章印和签名。也有证据显示在他外甥失踪前的最后时间,应是同他在一起的,所以种种迹象可以看出,他就是杀那男孩的凶手。” “亲舅舅……用那么可怕的手段杀死了自己的亲外甥……” “他还在家弄了很多香烛元宝,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可能都是心虚准备烧给那男孩的。但是没想到会在半年后被一个素未谋面过的女人用几乎相同的手法杀了自己。真有点报应不爽的感觉。” “报应么……” “但刘晓茵到底为了什么原因而要杀了这个男人,却没办法再调查出来了,他们间实在是没有任何瓜葛。总不见得是……”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下。 我立即追问:“总不见得是什么?” “总不见得是冤鬼上身,找自己舅舅报仇吧。可巧她是在停放那男孩尸体的殡仪馆工作的。”说着他噗的笑了声,摇摇头:“看我说的,查案子查到这份上也真够可笑的。” “这也间接说明案子有多古怪吧。” 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随后似乎犹豫了下,然后从一袋里取出个信封,递给我:“当初我看到时一直在考虑到底要不要交给你,后来想想,还是复印了份,给你看看。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我接过打开,听见他道:“是在刘晓茵尸体旁见到的,应该是她的遗言,但我不清楚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么?” 我一听心跳再次加快起来。迅速从拆开的信封里倒出一张纸,就看到纸上复印着一张小小的、皱巴巴的纸片,纸片上只写了四个字:宝珠救我。 “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么?”这时罗永刚再次问我。 我故意对着纸多看了两眼,以免在同他视线接触时暴露我心里的情绪,随后稳了稳呼吸,我道:“她可能是受不了被当做罪犯被看押起来,所以才想求助别人。而她在医院唯一比较熟的人是我。” 眼角瞥见他对着我看了会儿,点点头。“也有可能。” 于是我用力叹了口气:“可惜她自杀了,如果她情绪可以稳定下来,安静等到你们调查结束,也许可以协助这两起案子得到圆满的破解。” “是的,太可惜了。” 一句话令我俩彼此都沉默下来。过了会儿,他见我一直在隔着门上的玻璃窗朝病房里看洪飞,就对我道:“你知道的,按照规矩,我不应该带你来看他。” “是的。真太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我也是考虑到也许见到熟人能缓解一下他的情绪。说起来……他们一家是最近才搬到你家隔壁的么?” “是的,差不多也就半个月不到吧。” “你们相处得怎么样,听说他们夫妻俩总是吵架。” “还好吧,他们也就是最近吵吵,夫妻间么,难免的。” “说得你好像结过婚似的。” 我笑笑。 “最近有没有什么比较可疑的人去过他们家呢?”他再问。 我闻着缭绕在他身周的烟雾回头朝他看了一眼,见到他那双耐人寻味的眼睛,立刻意识到他已经以他的方式开始了对我的调查。“没有,没见到过。不过最近生意很忙,也有可能忽略了什么。” “倒也是。”他点点头。随后朝病房里指了指:“他什么也不肯说,我想他可能看到了什么,不然不会吓成这样。” “是么……真可怜……” “帮我个忙好么,宝珠。” “什么?” “想办法跟他聊聊,看能不能有方法让他对当时发生的状况说出点什么。” “你要我代替你去审问他?” 他笑笑:“这不叫审问,只是随便问问。能问出些有用的东西来最好,不过通常对于这么点大的孩子,我不抱什么期望。” “那能让我带他回去么?”我想了想,问。 他微微一怔:“带他回去?” “是的,到我家,让我陪陪他。我想他一个人在这里一定又孤独又害怕的。” “不太可能,毕竟让你来这里已经是我违反规定的了。” “是么……”我点点头。 正要按照他的示意推门进去,却见原本一直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发着呆的洪飞忽然回头朝我看了眼。随后空洞的眼里终于露出丝表情,他忽闪了下眼睛猛地朝床上跳下来,张开手对着我大哭起来:“姐姐!姐姐!!这里好多人要来抓我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2黑霜杀六 直到走出医院大门,洪飞仍紧紧地抱着我,趴在我肩膀上哭个不停。 我知道他为什么会怕成这样,因为当时他床边站着很多魂魄,都是新死不久的,还保留着刚死去时的状态,很可怕。它们一个劲地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却完全没意识到这样做会把一个仅仅五岁大的小孩吓坏。 其他人不明所以,以为那是他情绪不稳的表现,所以围着他好说歹说,试图哄他安静下来。但没有任何用处,他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抱着我,除了我以外不愿意同任何人在一起,所以在整整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后,罗永刚终于妥协,同意让我暂时带走洪飞,条件是让我帮他在洪飞情绪稳定点的时候套一下他的话,看看究竟能从这小孩的嘴里问出些什么来。 而另一边,他说他还需要再着重调查一下洪飞家里的状况,因为他发觉洪飞这孩子除了他父母以外一个亲人也没有。 洪飞的母亲是个孤儿,而洪飞的父亲洪伟则是个“幽灵”,因为他的身份证户口簿等一切证件都是伪造的,户籍档案里完全没有这样一个人,是个如同幽灵般存在着的人。这一点令罗永刚觉得比谋杀案本身更让人觉得叵测,因为在这之前竟然从来没有一个地方察觉到洪伟身份上的不正常,包括他用这些证件办理以前老房子的过户、开银行卡、做信用卡贷款等等,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任何一家单位发现到此人的证件全是伪造的。 当真伪造得那么逼真?倒也不是,否则不会那么快就被罗永刚发现。 他说那些证件的问题全都显而易见,所以以前都没人发现到这一点,才令人感到费解。而一切伪造的身份背后,洪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这样费尽周折地掩盖自己真实身份又是否同他们夫妻俩的被杀有关?种种疑问,导致罗永刚对它们的关注度远大于命案本身,因为他认为一旦把这些谜题全部解开,洪家夫妻被杀案可能也就会随之破解。 对此,我想罗永刚恐怕又要失望了。 就同他以往遇到过的那些让他感到费解、并一直无法得到彻底破解的案子一样,这一次的案子他可能同样无法得到最圆满的解决。 洪伟不是什么“幽灵”,但却是个妖怪。也许在人世生活了几百上千年了,所以人的户口之类证件他完全没法用,必须一直更换。但这样做起来势必麻烦,所以不如索性伪造一份,反正对于妖怪来说这是简单之极的,并且作假同时不被人看穿,对他们来说也同样简单无比。 只是现在洪伟死了,死后妖术不再起作用,所以凡人便可以轻而易举看出他证件的伪造性,并为此感到困惑不解。这一切我自是心知肚明,所以只能默默为罗永刚叹一口气,他是个好警察,可惜再好的警察碰到这样的情况也只能吃瘪,毕竟人怎可能侦破同妖怪有关的案子。 而照此情形来看,洪飞就更可怜了。 失去双亲后,他连一个可以抚养他长大的人都没有,同时又还没逃脱黑霜捕猎的季节。原本狐狸说,等他长大后自然就能避得开黑霜了,但现下他无依无靠,就仿佛失去了父母双亲的幼狮,即便继承着兽王的血液,又将怎么先平安度过他那些没有长大的岁月? 思忖间,洪飞倒是已经恢复了过来。小孩子忘性大,前一阵还怕得大哭大叫,但在路上走了一圈,看到街边摆着的五颜六色的小贩摊子,瞅着瞅着不多久注意力就完全被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了去,拖着我情不自禁朝那些摊子走,我见他不再像医院里时那样愁苦,也就由着他往热闹地方凑,顺便给他买了点糖果玩具,不一会儿竟也能露出一点笑容,如同只小狗一样黏巴在我边上,吃着糖果睁大了一双眼东张西望。 “洪飞,今天住在姐姐家好吗?”于是我趁机问他。 他点点头。 “那晚饭想吃什么菜,姐姐给你做。” “我要吃妈妈烧的红烧肉。”他想了想后回答。 那瞬间我有点怕,怕他想起自己父母的事,会跟在医院时一样陷入沉默状态,或者当街哭闹起来。但他没有,只跟往常一样好好地待在我边上,然后想起了什么,有点失望地哦了一声,抬头对我道:“但是妈妈不会同意我住在你家里的,我还是回去算了。姐姐,妈妈怎么没来接我,她又买好看的衣服去了所以叫你来接我的吗?” 我一愣。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我,也没料到一个五岁的孩子对于死亡的概念原来是这样模糊的。正呆站着不知该怎么回答时,忽见他头朝边上一转,指着那方向叫了声:“咦!是大哥哥!” 我不由吃了一惊。忙朝那方向看,就见前面人来人处,有个披着风衣的高个男人十分醒目地在一间书店前站着。 之所以醒目,是因为这么晴好的天气里,只有他一人是撑着伞的。 一把黑色布面的巨大的伞。他在伞下低头翻着本书,没有被四周来来往往的人流和车声所干扰,也没有发现我和洪飞的存在。 见状我忙拉住洪飞想走,不料洪飞一把甩开我的手朝那男人奔了过去,一边有些兴奋地叫:“大哥哥!大哥哥……” “洪飞!”我急得一跳脚跟了过去。 以为要来不及抓到他,所幸此时刚好一辆出租车在前边缓缓停下,把他给挡了一挡。我赶紧趁机把他抓住,没等里头乘客下车,打开车门一把就将他朝车里推。 这时也不知是否听见了洪飞的叫声,那男人抬头朝我们方向看了一眼,我立即低头朝车内钻了进去,随后一连声催促司机赶紧开,车子发动时我见那男人放下书朝这方向走了过来,似乎想阻止车离开,但走了两步却停下了,也不知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只将伞微微朝后侧开,露出半张苍白的脸,默默看着我们离去的方向站着一动不动。 “大哥哥……”直到身影渐远,洪飞仍在朝那男人的方向望着。我则心跳得飞快,因为压根没有想到,我所见到以及梦见到的那个“鬼”,原来竟就是洪飞见到的黑霜。 不过细想想,其实倒也并不意外。 我想起自己梦见他到我家里来的那个夜晚,正是狐狸说黑霜出现过,却没有任何人见到过的那个晚上。而他身上那件看似黑色的风衣,在阳光下仔细看来,实质上是深蓝色的,这刚好跟洪飞形容的“蓝衣服的大哥哥”吻合。 洪飞说,大哥哥脸上画着花。 其实那并不是花,而是占着他一半脸颊的伤疤。血红色的伤疤在夜里骤然望见时有种森冷的诡异,但在白天看来,尤其是远远望去时,倒真如一朵线条简单又优雅的花,静静绽放在他那张清俊的面孔上…… 这么看来,我竟和洪飞一样都见到了黑霜。 但黑霜不是只在他所要杀戮的妖怪面前才会显身的么?为什么我也能看到他……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要杀了我? 可是我不是妖怪啊…… 脑子里正这么七上八下胡乱琢磨着的时候,小洪飞从椅背上滑了下来,乖乖坐到我身边,有点不安地看了看我的脸:“姐姐,你在生气么?” “没有,怎么了?” “爸爸那时见到大哥哥,脸上的表情就跟你现在一样……” “……是……是吗?” “后来妈妈就跟他吵起来了……” “为什么吵?” “不知道……” “……那后来呢?” “后来……”他眨眨眼睛看着我,嘴里刚刚嗫嚅了两声,一张脸很突然地变了色。 我立即意识到不应该再继续问他,但已经来不及,那瞬间他整个人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医院病床上时的样子,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只睁大了一双眼呆呆地看着我,随后拉住我衣服,轻轻问了句:“姐姐,我爸爸是不是死掉了。” 我没回答。 倒不是回答不出,而是正想回答时,眼前突然暗了下来。 是汽车进了隧道。 真奇怪,从医院到我家那一段路几时要经过隧道了?我疑惑着朝窗外看去,也不知是车开得太快,还是隧道里的光线太暗,只觉得两边的景物一片模糊,无论是隧道里的墙壁和灯,还是从边上呼啸而过的其它车辆,都仿佛笼罩在一团灰色雾气里似,模模糊糊氤氲不清。 “司机!”我忙拍了拍前车座,问那司机:“这是什么路?” 司机可能没听见,仍在一片嗡嗡的发动机声中专注开着车。 于是我再用了点力拍拍车座:“司机先生!这是什么路?是往枫林路方向开吗??怎么要过隧道??” 司机依旧没有吭声,也完全像是没感觉到我在拍他车座似的,坐着一动不动。 “司机!”虽然高速行驶下贸然这么做有点危险,我还是忍不住把手穿过安全罩朝他身上拍过去:“司机!请问我们这是在往枫林路开吗??” “姐姐……”司机依旧没有回答,而一旁的小洪飞却突然挨到我身边抱住我手臂,轻声对我道:“姐姐,这个司机怎么没有耳朵,也没有脸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3黑霜杀七 司机确实没有耳朵,也没有脸,因为司机是一具服装店里常见的塑料模特。 手碰上去硬邦邦的,并且立刻随着我的力道朝窗边倒了下去,所幸两只手依旧抓着方向盘,在一眼看不到头的隧道里以时速二百公里的速度把车开得飞快。 “姐姐?他怎么啦?睡着了?”见状洪飞又问我。我一把抱住他朝后退开,退到后车座靠背处,脑子里乱糟糟的,完全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东西看起来不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的,否则那种阴气在这么狭窄的地方会很容易被感觉出来,而且它动作跟活人几乎没有任何两样,会打方向盘,手指活络,有所动作的时候塑料皮肤下隐约可见关节在细微移动。正是这样完全没有异状的举止,让心急慌忙带着洪飞上车的我完全没有仔细看过它,所以完全忽略了它那张假得一目了然的脸。 但刚才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乘客也没有发觉这一点么? 这问题我没多去考虑,因为眼前的状况容不得我去多想什么,只在短短片刻的呆滞过后迅速起身爬进副手座,随后伸出只脚试图去够刹车,可车座的设计让脚根本就伸不过去,而那模特却因我的动作身体再次朝边上一斜,方向盘一个打滑往边上狠狠地冲了一下,险些撞到后面呼啸而来一辆卡车上。 直吓得我激灵灵一个冷颤。 “姐姐!”洪飞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晃动给吓到了,钻在角落里脸色变得煞白,紧抓着椅子瞪着我叫:“姐姐!你在干什么!” “你快把安全带扣好!”我挥手关照他,一边给自己也把安全带扣牢了,然后取出手机试图打给狐狸,但很快发现手机根本就没有信号。 这是很显然的,已经不止一次在一些异常的环境里碰到过这种状况,狐狸说那是‘场’,人有人场,鬼有鬼场,妖有妖场。当人误入其它两种“场”内的时候,人类世界的种种通讯讯号会被切断,甚至人的气息也会因此而被隔断,这就是为什么在黄泉村里时,身在外面的狐狸很难找到我的原因。 现在我再次面临了这种状况,并且是在一辆被只塑料模特所驾驶着的飞驰中的出租车里。我不知道它究竟是因什么而“复活”的,也不知它这是要带着我和洪飞到哪里去。显然目的地不是我的家,因为无论走哪条路,去我家都不会经过如此长的隧道,也完全没法在隧道里辨别路段,因为周围变得越来越模糊了,连边上经过的车辆也几乎看不清楚,更不要说画在隧道里的标识。只偶尔能听见一声声被隧道的空旷所扩张出的车轮声从边上呼啸而过,我想开窗朝那些车辆呼救,但做不到,因为窗和车门一样都被锁住了,无论我怎么按开窗键,或者用力砸窗玻璃,它都纹丝不动。 洪飞被我后来越发激烈的砸窗声给吓哭了,一边哭一边大声问我:“姐姐!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啊……” 我没法回答他,只顾着低头在周围一通翻找,试图找些坚硬的东西去把窗砸开,但除了几团废纸我什么也没能找到。最终只能放弃,停下手里动作重新在车座上坐稳时,见到洪飞已安静了吓来,许是被吓过了头,所以反而哭不出了,他一动不动坐在位子上用力抓着身上的安全带,跟在医院病床上时一样睁大了眼睛直愣愣看着我,偶尔发出一两声细小的抽泣。 这副模样不由让我混乱的脑子暂时冷却了一下,我稳住情绪贴着冰冷的窗玻璃让自己平静了一会儿,然后摸出口袋里的糖果递给他:“给,洪飞,要不要吃?” 他没有看我手里的糖,只是把目光从我身上转了开来,转到驾驶座上看了看那歪斜着的模特:“为什么司机叔叔睡着了还能开车呢,姐姐?” “他没睡着,只是累了靠一靠。”我一边回答一边再次朝那模特看了两眼,忽然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于是一把解开安全带朝它凑近过去,把它从车门上拉起,随后翻开衣领朝它脖子上仔细看了看。 它脖子上移动着的是它的喉结么…… 可是塑料模特怎么会有喉结?做得再逼真也不会逼真到这个地步吧……疑惑间再仔细朝它脖子上看,这一看,我竟看到了血管,还有皮肤上一片细小的毛孔和痦子……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闪念间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我猛地意识到了一个极可怕的可能性―― 这塑料模特其实是个活生生的人吗?不然怎么连汗毛孔和毛细血管都有。 刚想到这里,那具直挺挺靠在驾驶座上的模特突然在车身的一阵颠簸中朝我身上倒了过来,头碰到我肩膀的瞬间隐隐听见有个细小的声音,仿佛透过层层叠叠的罩子,闷闷地对着我叫了声:“救命――!!”我吃了一惊,没等反应过来,模特抓在方向盘上的手一下子朝上抬了起来,与此同时车子猛地一个急刹车,带着股巨大的惯性朝前尖叫着一路旋转横冲,把没有系安全带的我生生从车座上直抛了出去! “姐姐!!” 头朝前窗上撞去的一瞬间我听见洪飞尖声惊叫。 随后一股巨大的力量扯着我狠狠朝后弹了回去,而整辆车也以着比刚才更加激烈的速度逆转了过来,仅仅两个转身,竟就此戛然静止在隧道中间。 随之而来的反冲力压得我几乎要窒息,但总好过整个人朝车窗外直飞出去再落地开花。 所以虽然牙齿咯咯打着颤,我还是用最快的速度给自己扣上了安全带,随后整个人虚脱似的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直到四周渐渐安静下来,静得连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仿佛根本就不曾置身于一个车来车往的隧道,而是在一处无比寂静的旷野中。 我不由挺直身子朝窗外看了看。 但窗外依旧是模模糊糊的,并没有因为车子的停止和周围的安静而有所改变。失望之余,想起一旁的司机,我立刻扭头去看。却见它头歪在一边,很显然是被刚才的冲击给撞折了,于是令它看起来更像一具模特,普普通通的、完全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塑料模特,因为它塑料皮肤下原本微微移动的关节,还有喉咙处上下一动的喉结,全都随着它脖子的折断而静止了。 “姐姐……”这时听见洪飞轻声叫我。 我忙推开那具模特朝身后看,见那孩子一脸惊恐却又使劲憋着眼泪小心翼翼看着我,所幸身上没有受任何伤。“别怕,姐姐马上过来。”于是一边安慰他我一边解开安全带朝后车座爬过去,到他身边刚坐定,他立刻用力朝我依偎了过来:“吓死我了……姐姐……好可怕啊……我以为车子要飞走了!” 我也吓得半死,甚至手仍在抖个不停,但只能强作镇定地安慰他:“没事,我们马上就能下车了,等姐姐开门。” 说是这么说,可是门窗都锁得死紧,到底要怎么才能从车里出去实在是个问题。不过好在车总算是停了,虽然不知道它究竟因什么而在高速旋转的情况下突然逆向旋转,并因此停了下来,但停着总比开着要好。一旦周围有其它车经过,他们一定会发现我们;发现我们时,一定会注意到我们很不正常地横停在路中间,这样他们一定会下车过来查看,顺便能把我们弄出去…… 刚想到这里,忽然边上洪飞的头朝我蹭了蹭,随后对我道:“姐姐,你安全带怎么还不系牢?” “不要系了,我们要赶紧下车。” “可是还没到家呢……” “没事,等会儿我们换别的车回家。” “可是除了这辆车,没别的车能带我们回去啊……” “什么?” “因为除了这个司机叔叔,没有别人能开车带我们回去啊……” 这句话还没在我脑子里盘旋落定,车身轰的一声响,竟发动了起来。 我大吃一惊。 急急坐直身体朝前看,就见那原本一动不动的司机,此时竖在方向盘上的两只手重新又放了回去,按在方向盘上,稳稳一转,将车的方向轻轻巧巧转正了过来。 而虽然它的头依旧歪斜着,身体却已在驾驶座上坐直了,微微动着,发出喀拉拉一阵关节扭动的声响,随后一踩油门,车子便同离弦之箭一样朝前驶去,把猝不及防的我一头撞回了后车座靠背上。 “姐姐,你要系好安全带啊……”这时边上洪飞拉住了我,一边轻轻扯了扯我的头发:“不然真的从车里飞出去,那就跟爸爸妈妈一样了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4黑霜杀八 洪飞的话还没说完,四周突然一片漆黑。 原本隧道里光就少,现在更是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一般,也不知是停电了还是怎的。但车子则仍维持着之前的速度急速前行,好像一只在黑暗世界里通行无阻的夜行兽,轰隆隆向着只有它知道的目的地跑得义无反顾。 见状我立刻去摸应急灯,可是心急慌忙的,怎么找也找不到开关,倒是生生急出一头冷汗。那样急躁了片刻,忽然发觉自己怎么好像感觉不到洪飞存在了似的,因为既听不到他的说话声,也听不见他的呼吸。这叫我吃了一惊,忙伸手朝他坐的方向摸过去,摸到他还在原地坐着,只是不再说话,也没什么动静。 我正想问问他这是怎么了,但随即想起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很反常,尤其是最后那句,“姐姐,你要系好安全带啊……不然真的从车里飞出去,那就跟爸爸妈妈一样了啊……”。 他说着这句话时,无论语气还是脸上的神情,都让我有种非常强烈的不安感,因此心里头再次一乱,我立即把手收了回来,抬起头试图继续去找应急灯,这时耳边却忽然听见洪飞轻轻叫了我一声:“姐姐,好黑啊,我怕黑……” 说着一把拉住了我的衣袖,往回扯了扯。我被他扯得不得不重新靠回到椅背。 这会儿眼睛已经渐渐适应周围的环境,虽然四下里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总算光源还是有些的,那点微弱的光来自车子的前后灯,它们勉强照着四周一丁点路面,看起来就像手电快没电时的状况一样。 不过聊胜于无。 我立即靠到窗边努力循着那点光想看清楚周围的状况,但很快发觉,那些光在距离车身半步左右的距离时根本没法像正常时那样继续扩散出去,因为它们似乎被什么东西给遮挡住了,那东西藏在黑暗里,仿佛一张无形的嘴,把所有试图冲破它的光线尽数吸收了进去。 “别再看了,姐姐,”这时解开了安全带,洪飞挪到我边上拉了拉我:“在到家之前那段路都是这样,很黑很黑,我怕,你能不能抱抱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不知是光线的作用还是怎的,这孩子现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似乎比目前的所有状况都让我感到不安,我后退着微微挡开他伸过来的手,这动作让他有些诧异,并且几乎哭了起来:“姐姐?你干什么推我?我好害怕啊……” 一瞬间又似乎感觉他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倒叫我有些无措起来,一边想要继续把他朝远点的地方推开,一边又不由自主地想去抱一下他小小的、微微发抖着的身体, 该死的…… 犹豫再三,我还是无可奈何地由着他朝我怀里扑了进来,只留了个心眼从兜里摸出带在身边的锁麒麟,在他身边晃了晃。但没有任何反应,无论是洪飞还是锁麒麟。于是一边小心翼翼同他保持着距离,我一边继续看着窗外,随口问他:“洪飞,你刚才说,到家之前的那段路都是这样?” “是的。” “你以前也走过这条路?” “是啊……走过好几次呢……” “爸爸妈妈带你走的么?” 这句话问完他好像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但对此我没有特别留意,因为就在当时,我的注意力全被车窗外突兀多出来的一点光给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盏灯笼。 说是古装片里那种常见的纸糊灯笼,倒也不尽然,因为它没有外壳,但是里头的火光又好像是被一种灯壳样的东西包裹着,冉冉而烧,透着团灯笼形状的模糊红光。 灯笼在黝黑得看不见头尾的隧道里兀自摇荡着,看不见提它的人,但它一直在朝前移动。 近了方才看清那个提灯者是个一身黑衣的高个子,分不清是男是女,因为人影实在模糊,他朝车子方向慢慢过来,好像车子的速度跟他是持平的,而这当口车速明显慢了下来,所以转眼间他就到了车边,见状我正想要仔细再朝他看上一看,他却先已将灯笼朝车窗里照了进来。 真奇怪,那红色的灯光明明看起来相当模糊,但照在脸上时却把我眼睛生生给刺得一阵剧痛。 我忙捂住眼睛朝车座里缩了进去。 这巨大的动作许是把洪飞给弄疼了,他在我怀里闷哼了声,我刚想松开他,可是他却一把将我抱得更紧了,身体微微发抖,轻声对我道:“我怕……姐姐……我怕……每次到这里都能看到它们……好可怕……” 它们? 没等我从洪飞的话语里反应过来,周围一下子变得更暗了,仿佛之前仅有的那些光也被黑暗一起吞噬了进去,包括刚才刺得我眼睛发疼的灯笼光。 这又是怎么了…… 我忍痛慢慢睁开眼朝窗外看,就见原本绕在车周围的灯光是彻底消失了,但同时四周多出好多盏同之前一样的红色灯笼。它们被几乎看不见身影的黑衣人摇摇晃晃提在手里,通体散发着柔和到模糊的光芒。 但别的光即便再模糊,好歹也应该再黑暗里给出一点光明,可是这些灯笼却没有,它们鲜艳又柔和的光似乎同闪烁在无形灯罩内的火焰一样,被某种看不见的屏障给关着,所以只能远远看见它们的存在,却无法从它们的光亮中得到任何扩散出的光明。因此黑暗既是黑暗,同光明突兀又对立地存在着,互相溶解不了彼此。也因此我除了那点灯光外彻底什么都看不见了,看不见车内外的环境,也看不见近在咫尺的洪飞,只能听见他轻轻的呼吸声,随后似乎抽泣了下,他道:“每次一个人走过这里,都觉得害怕啊,姐姐……他们好像随时都会把我带走一样。我每次都叫,爸爸,妈妈,来带带我啊……可是他们一个人也不来……” “你……每次都是一个人来的?” “是的,姐姐。” “你爸爸妈妈知道么?” “他们不知道。我每次都想叫他们一起来,可是他们总是吵架……一直吵,一直吵……吵得我很害怕,我怕他们一个也不要我了,那我该怎么办……” “他们怎么会不要你……” “他们就是不要我了,因为他们都要离婚了。不过现在他们不能离婚了,因为他们都死掉了……” “洪飞!”我迅速打断了这场有些诡异的谈话。 无论是眼前的状况,还是他,都让我越来越恐惧和焦躁。我用力捏着手里的锁麒麟,它依旧沉默着垂挂在我手指上,而不远处,那些提着红灯笼的人影越来越多,层层叠叠围绕在这辆车的周围,如影随形,亦令这辆车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 “啊……他要来了……”就在这时我听见洪飞突然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 随后他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无论是说话声还是呼吸声。 “洪飞……”我吃了一惊,试着叫了他一声,他没有回答我,只是车子忽然轻轻抖动了起来,我以为是发动机的关系,但当视线转到窗外时才意识到原来是那些提灯笼的人,他们围在车子边朝车子做着推动的动作,每推一下车子就会震一震,随后波幅越来越大,直到震动声盖过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咔!”这时驾驶座方向传来非常清脆一声爆裂。 紧跟着发动机声一下子停止了,车子也随之轰的声停了下来,不过仅仅停了几秒钟的时间,它又继续朝前开去,没有任何发动机的声响,凭着身下四个轮子继续朝前滚动。 之后又是一波震荡。 比之前那些震荡剧烈得多,几乎让我以为这辆车会被整个掀翻过来。随之,四周那些红灯都不见了,一瞬间隐入了周遭的浓黑中,以致令我感觉一下子被关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棺材内。 这种可怕的感觉让人窒息,所以我几乎是立刻不由自主敲着窗用力大叫了一声:“喂!!” 但连声音都很快就被黑暗给吞噬了,只留短短一个尾音,在紧随其后一声粗重的呼吸声里灰飞般的化成了乌有。 见鬼!我从没听见过那么巨大的呼吸声…… 铺天盖地似的,耳朵里充斥着的全是那样一种声响,就好像雷,但比雷近得多,声音的密度也大得多,轰隆隆的在这个棺材似的地方一下子响起,生生能把人的心脏都从身体里挤压出去。 我费了很大的劲才让自己在这股巨大的压迫感里吸进一口气,随后把锁麒麟紧紧抓在胸前,甚至险些有股冲动,想把它立刻重新套回到我手腕上去。 但就在我几乎要这么做的时候,车子轰隆声响,竟又一次发动了。 它带着股比以往更加飞快的速度发出嘎的声尖叫,从四周的浓黑中脱弦般直往前冲去!而就车子行动的一刹那,洪飞一把抱住了我,带着股哭腔对我道:“还是姐姐最好了……所以,姐姐跟我一起回去吧……” “……回什么地方??” “回家。我不要爸爸妈妈了,我要姐姐,有姐姐就可以了。” “……你胡说些什么啊洪飞!” “爸爸妈妈来了也没有用,只有姐姐才最适合跟我在一起,但是姐姐,”说到这里,他仿佛能在黑暗里见到我般一把将我推到车座上,随后将安全带往我身上扣牢:“真的要小心啊,不然会跟爸爸妈妈一样的啊……” 话音未落,忽然前面一阵光朝着车里直冲进来。 逼得我不得不再次用力捂住自己眼睛,与此同时一阵急雨声从天而降,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睁开眼,却发现真的是在下雨。 瓢泼大雨,在一片废弃的工地里下得无比欢畅,但密集的雨点却一滴也淋不到我所待的这辆出租车上。 因为车身依旧在隧道里。 车头对着灰白色天空下的废弃工地,车尾对着一眼望不见底的幽黑隧道,因此车身的位置变得好尴尬,仿佛置身在一个空间交错的中间地带,无论往前还是往后,都让人倍感困惑。 所幸选择权并不在我,所以我无须为此而费心。 只是究竟为什么车子会突然从隧道跑到这么一个地方? 这又到底是个什么的地方? 刚才那个发出巨大呼吸声的庞然大物还在不在? 洪飞呢……洪飞他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种种念头风车般在我脑子里急转而过,但就在我刚刚意识到洪飞他不再这辆车里的时候,我发现之前被他用来固定住我的那根安全带,它根本就不是什么安全带。 而是一根舌头。 巨大的舌头,在我身上微微蠕动着,细长的舌尖则朝前笔直竖着,仿佛出,却让人后背心一阵发冷。 但更让我发冷的是当洪飞从我背后伸腿重新滑坐到车座上,靠在我身边,伸出他的手搭住我的那一刹。 我想我见到的不是个五岁的孩子。 而是个起码有二十岁大的年轻男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5黑霜杀九 他身上湿漉漉的,几片童装的残骸挂在他近乎赤果的身体上,以此可见他真的是洪飞,而不是别的什么人。他成熟的脸上带着孩童般天真烂漫的表情,见我盯着他呆看,笑了笑,遂手往前车座一拍,那车轰的声响迅速朝前直冲了过去。 眼看就要撞到前面的黑霜,那男人瘦长的身影忽地一闪,在前头雾蒙蒙的雨丝里不见了。随后嘭的声响,车头猛地一震,便见他拖着弯弯两把银镰笔直站在了前车盖上,手起镰落,生生将车顶从车身上劈了开来。 锐利的锋芒一瞬划开了缠在我身上的舌头,也划得我全身一阵剧痛。 随后再次挥起银镰要往下砍,但突地那只手硬生生停住了,因为我手里那根锁麒麟一下子朝上竖了起来,喀拉拉一阵脆响,朝着他的方向差点脱手飞过去。 但没离开我手指。 在距离黑霜一步之遥的距离,它通体忽地闪过一道寒光,随后介于我同他之前突然间出现了一道青色的薄幕。它仿佛一张半透明的玻璃罩,突兀把我和洪飞罩在了车里,也令黑霜不由自主朝后一退。 与此同时车猛地急刹住,把猝不及防的他一下子朝我身后方向抛了出去。 抛至半空他试图丢出手里的银镰勾向车,但银镰一撞到那层青色薄幕,立刻嘶的声泛出层黑气,黑气沿着银镰上的锁链直冲向黑霜,逼得他不得不下子将那把银镰抛开,当空急急一个转身,在身后呼啦一下张开的一大片黑暗里朝后斜飞了开去,落在那片黑暗边缘的光明处。 “吼!”黑暗里冲出一声巨大的咆哮,震动地面一阵剧烈地抖动,也让我不由自主身体往下一歪,因为有一股极大的力量随着那声咆哮从那方向压了过来,压迫得周围那层薄幕一下子朝我扭转过来,像团塑料一样紧紧裹住了我,一下子抽走了我周围所有的空气。 边上的洪飞完全没有留意到这点,因为那层薄幕好似根本就碰不到他,只在之前的冲击中越过他身体哗的下散开,他挥手抖去四周余光从车座上站了起来,带着种几乎亢奋的表情望着车后那片黑暗,还有黑暗边缘那个被咆哮的冲击力撞得用手挡住了脸的黑霜,对我道: “喂姐姐,快看!大哥哥脸上的花变颜色了!好看么??” 黑霜晃了□体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之前被他手遮挡的那半张脸。脸上的疤痕颜色果然变了,之前是暗红的,像血,这会儿却好似镀了层金粉似的,在周遭晦暗的光线下流光一闪,连带瞳孔也变成了这样的颜色,闪闪烁烁,在被紧跟而来那片黑暗四下包围的冲击下一瞬消失,只留手中那剩余的一把银镰孤零零在半空划了道弧线,当啷声落在了他之前所在的地方。 就在这时,那团吞没了他的黑暗里轰隆隆一阵滚雷般巨响,有什么东西在里头以一种无法形容的速度朝着外面冲了出来。 就像一辆失控了的高速列车,以它最快的速度,风驰电掣地冲着黑暗世界外呼啸而出。 “姐姐!”一旁洪飞见状立即拉了我一把:“快把它拦住!只有你可以把它拦住,我要它!” 我想他是不是疯了。 当我看到那冲出黑暗的东西的一霎那,我觉得不仅我的胸腔在窒息,连我头脑都停止了运转。 那是个大得几乎挡住了半边天空的东西。 比我以前见过的冥王座下那条大蛇,乃至天龙,更加巨大的东西。 一头无比巨大的狮子…… 但再仔细看,却又哪里是什么狮子,它的头看起来像狮子,但实则是九条硕大的蛇头,扭曲盘绕在一团黑雾边缘,而那团黑雾冲出黑暗冲天而起的一刹,形状就仿佛一道被扩大了两倍,甚至三倍以上的龙卷风,带着惊雷似的咆哮声一头朝着我和洪飞的方向冲了过来! 这东西竟是条九头蛇么…… 没等回过神,就听洪飞再次朝我大叫了一声:“快啊!!快叫麒麟拦住它!” 旋即见到了我被困在薄幕里的状况,他吃了一惊,伸手一把朝我抓了过来:“你怎么了!姐姐??你怎么回事?!” 这焦躁的神情几乎让我以为是要来帮我脱困。 岂料他竟是狠狠抓着我肩膀将我一把推出了车子! 随后手朝后一指,那车立即闪电般朝前方空旷处开去,留我一人挣扎着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只听见他带着股冰冷的怒气,指着我道:“你竟然无法驾驭麒麟!你竟然不是大天金身!!” 话音未落,那条巨大九头蛇扭动变化着黑色脸庞已如半天天空轰然朝我压了下来。 与之一同压下的是股巨大森冷的气压。 它令周围一切东西全都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中四分五裂地绽裂了开来,包括我身下的地面。我不由自主朝下坠落,却又被那股气压猛地朝上掀起,不偏不倚朝着那九个硕大头颅围拢过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场面当真是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的,因为随着距离的接近,那九颗头颅就好像九座巨大的摩天楼,把渺小得跟蝼蚁似的我包围在正中间。而放眼看去已经完全分不清天和地了,只看到四处黑茫茫的一片,除了巨大的滚雷般的声响,伴随着滔天气浪排山倒海般将我迅速推向那些蛇头,直至近到我再也无法看清楚它们的脸,随后就见最前端那颗头颅一下子朝我张开了嘴,黑洞似的朝我吞了过来。 而我身上那股压迫感骤然变得更强烈了。 似乎紧裹在我身体上的薄幕在使劲朝我身体里钻进去,甚至连锁麒麟也朝我身上绕了过来,它巨大的力量逼迫我把手抬起,再绕到脖子处,把整条手臂拧成了个c型。 我痛得使劲挣扎,并且努力想要透过这层层压力吸上一口气。 但刚张开嘴就见到一团火红的东西从蛇头的喉咙深处冲了出来,遇风忽地燃起,一下子在我四周熊熊燃烧,冲天的火舌迅速吞没了我,也把裹在我身外那层薄幕一下子撕成片片光斑。 “啊……!!”我终于得以从喉咙里释放出一声尖叫。 随后猛吸一口气。 当意识到四周只有熊熊燃烧的火焰时,早已来不及了。 只觉得口鼻里火辣辣一下剧痛,一道剧烈灼烫的东西顷刻间猛地被我吸入口腔,再沿着喉咙直冲进体内。当时整个人仿佛由内而外爆炸了开来,甚至连头顶上那铺天盖地将我咬合住的蛇头也感觉不到了,我两眼一片漆黑,只下意识在一片混乱里使劲用手朝自己喉咙上抓过去,试图去掐灭里头快要把我烧透了的火,却在这时突然一只手使劲把我拿两只手抓住,往外一扯,紧跟着一道冰冷的东西往我身上缠了过来,从头到脚把我紧紧缠住,带着我朝下猛地一冲,随着股沉沉的跌宕,我身体一下子冷却了下来。 而四周也一下子亮了,之前铺天盖地的黑暗,又恢复到了原先的样子,收拢了静止在离我数步远的地方,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给挡着,不消退,也无法再朝前一步。 我才看清原来缠在我身上的是条银色锁链。 锁链一头连着把月光般闪烁的镰刀,另一头握在黑霜手中,不知怎的他全身包裹在一团青色薄幕里,跟之前包裹在我身体外的薄暮一模一样,令他整个人看来模模糊糊的。 他笔直伫立在我头顶一只巨大的蛇头上。 蛇头显然是被从之前那九头巨蛇上砍下来的,虽然脱离了本体,但仍浮动在半空,张着巨大的嘴试图再次朝我咬过来,无奈脖子断口处一把银镰牢牢扎根在它骨头上,虽同它体型相比渺小得几乎看不见踪迹,却令它无论怎样也无法动弹。 而维系着那把银镰的锁链,另一端却在另一个人手上。 那个人竟仍是黑霜…… 怎么突然间会有两个黑霜?? 这疑惑刚刚在我脑里搅动了下,身上链子一松,我一屁股从半空落到了地上。 顾不上痛我迅速爬起身,因为感觉到银链贴着我身体朝前飞了出去,忙循着那方向看,便见远处雨雾模糊处,一辆半身已被削去的出租车带着阵尖锐的啸叫被拖了过来。 随着距离的接近车上忽然纵身而出一道人影,朝着我直扑过来,眼见就要到我面前,银光一闪他一下子四分五裂。噼里啪啦一阵落到地上,才看清原来是车里那个塑料模特司机。 它身体断裂处潺潺流出了很多血,血呈胶水状,遇到空气很快就凝固了,散发出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那是真血,却又不像是真血,就如同那具身体,像是塑料模特,却又明明是个真人。 否则哪里来的满地内脏和肠子。 它们在地上微微颤动着,一双脚从那上面慢慢走过,带着阵阵抽泣的声音:“姐姐,姐姐你在哪里啊,姐姐……我好怕啊……这里好黑啊……” 我看到了洪飞。 他又恢复了五岁的模样,光着身体啪嗒啪嗒走在满地的血浆里,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似的朝前仰着头,一边哭一边伸着手往前摸索。 眼见离我越来越近,我不由立刻朝后倒退,因为我实在猜不透这忽大忽小的孩子又在搞什么鬼。就在这时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姐姐!姐姐啊!姐姐啊!!” 与此同时头顶上锁链声当啷啷一阵响。 我回过头,看到黑霜站在我身后,半边脸被伤口透出的金色染出一层冰冷的色泽,仿若他眼里的神情,手里锁链连着镰刀在半空中幽幽浮动着,锋利的刀锋正对着那个大哭的小孩。 随后手指轻轻一掸,那银镰一声长啸对着洪飞的脖子猛地切了过去! “姐姐啊!!”刀锋勾到他脖子的瞬间他突然间看到了我,脸一下子笑开了,完全无视那把镰刀般猛朝我扑了过来:“姐姐!!!” 我眼看着那尖细的刀刃直朝着他脖子上扎了过去,当即条件反射地大叫了声:“别过来!” 却哪里还来得及。 电光火石间,眼睁睁见那银镰带着长虹般的光芒朝着洪飞细小的脖子上直刺而入,我猛低头用力捂住眼睛,随后听见当的声响,那柄镰刀完成了任务自半空中跌落下来。 “呜呜……姐姐啊……”可洪飞的哭声仍在继续。 我吃惊抬起头,见他好端端在原地坐着,地上静躺着那把镰刀,它尾部的锁链被一道挡在洪飞面前的身影踩在脚下,因而并没有伤到洪飞一分一耗。 而踩着那根锁链的人,竟然是狐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6黑霜杀十 他背对着我,身上穿了件奇怪的衣服,长长的像件道袍,白得胜雪,薄得像雾。它仿佛脱离地心引力似的,虽然披在他身上,但飘飘荡荡,风轻轻一吹就四下散了开来,同他长发缠在一起,让他看来也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散了似的。 他为什么要阻止黑霜杀了洪飞。 难道是为了他跟洪伟的契约么…… 就在我这么呆看着他的时候,身旁脚步声一掠而过,黑霜的身影已到了我面前。手往后轻轻一撤,那把银镰便嗤的声随着锁链返回到他手中,又起指一掸,尽数掸落了上面残留的血迹:“身为仙狐,却能闯进妖的九死之地,当年关于你的传说看来倒也不假,碧落。” “什么是妖,什么是仙,而你又是什么,黑霜大人?” 狐狸转过身的时候我吃了一惊。 因为他两眼中那对碧绿的瞳孔不见了,只留磷火般一层东西浮动在他眼内,幽幽然深不见底。 黑霜笑了笑。 轻抖了下手中的锁链,看着他那双眼睛慢吞吞道:“你我皆是十方之物,散于天地,浮于人世,只是你存有牵挂,难脱红尘羁绊,为进九死之地不惜引妖火入瞳。碧落,当日冲破天网时的恣意放纵何在?” “大人是在跟碧落叙旧么?”狐狸也笑了笑,一边弯下腰,把坐在地上显然不知所措中的洪飞抱了起来:“不如先放了这小妖,我俩再选个地儿,摆盏茶,说上一宿可好。” “理完公事,再叙无妨。” “大人是执意要杀这小妖么?” “死罪既定,不索了他的命,这雨季便不会终止。” “是么,”狐狸若有所思看了眼怀里的洪飞,“即便他清清白白,之所以造孽至此,是因了无法抗拒的原因?” “我只管罪因,无所谓成罪的本因。” “若我阻止呢?” “虽不曾弑神,试试倒也无妨。” “哦呀……”闻言,狐狸的目光再次转向洪飞,伸出手指在他苍白的脸上慢慢抹了一把:“你看,你爹给我出了多么棘手一个难题。保你,怕是要折我修行;不保,我跟他的契约难了……说实在的,当年你本就不应该出生,如果早点参透这点,投了胎,也不至于弄得这个家家破人亡,唯一血脉至死逃不脱追杀。你究竟是有多恨洪伟呢,清炎?” 洪飞在他怀里不安地蠕动了下。 显然是没听懂狐狸这番话的意思,于是眨着双哭肿了的眼睛朝他看了半天,然后用力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大狗哥……你眼睛怎么烧起来了……” 一句话说得狐狸笑了起来。 随后抬头朝半空中看去,道:“你看,我来一趟也不容易,但如要就此欠你情分,倒是更亏的了。所以这孩子是弃是保,由你决定吧,我也图个省事。”话音未落,他手一甩一把就将洪飞朝上抛了去,在那孩子惊恐之极一声尖叫过后,落到了半空中那只漂浮不定着的巨大蛇头上。 至此,我才真正看清了站在蛇头上的“黑霜”真切的样子。 原来根本就不是多出了一个“黑霜”。 原来之前用黑霜的银镰把我从蛇嘴里拖出来,熄灭了我全身火焰的人,是铘。 他身周依旧围绕着青色的薄幕,但直至见到他才令我想起来,那本来就是他化身成麒麟时身周围绕的磷火。原来之前锁麒麟绽放出这些东西的时候,意味着他已经知晓我在什么地方,并寻了过来。 但我没把锁麒麟带在腕上,它为什么仍能令他感觉到我…… 怔怔呆想着的时候,见他朝前走了一步,低头看向傻坐在蛇头边缘的洪飞。 那孩子吓得脸几乎已经扭曲了。 在我家时就能看出他对铘那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此时那恐惧变得更甚,以至全身咯咯地抖了起来,抖得连坐都无法坐稳,终于在一个颤抖后猛一摇晃,一头朝蛇头下跌去。 感觉到这点那蛇头忽地吐出条猩红的信往他身上高高窜起,电光火石间,眼见就要将他舔住,忽见铘将手中锁链连着镰刀朝前一甩,银光闪过处便见那镰刀倏地割下半条蛇信,锁链则刚好卷着那吓傻了的孩子朝上一扭,一瞬间带着他从舌头边缘斜飞了回去。 飞落到铘的脚下,他哇的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朝下看着我,大叫:“姐姐!救命啊!!姐姐救命啊!!” 铘似是不耐烦这吵闹的声音,挥动锁链再次将他缠住,逼得他生生住了口。随后蹲□,朝他看了一眼,伸出手朝他双眼处轻轻一按。 “啊!!”那孩子立刻像全身着火了似的尖叫起来。 一边叫一边死命翻滚,这让他再次失足滚落下蛇头,但不出片刻却又蓦地自己飞升起来,浮动在半空里,两只脚朝着铘的方向一阵乱踢,过了会儿就听喀拉拉一阵轻响,他身躯一下子由五岁的孩童暴涨成了成人的模样。 与此同时身上浮出层银白色鳞片,它们沿着他脖子一路而下,霎那间遍布了全身,只留腹部处一片苍白,隐约一点色泽斑斓的东西从中涌出,眼看就要从皮下穿透出来,见状铘猛丢开手里的锁链,扬手一甩,随着一片黑鳞从他手背上直冲而出,他一掌朝着洪飞肚子上刺了进去! 立刻那团在他肚子里涌动的斑斓色东西沿着铘的手臂滑落下来,遇到空气发出嘶嘶声响,直立而起试图往铘的脸上冲,却旋即被铘手背上的鳞片一一吸附,倏的下吸入了他手腕内。而那些东西被铘吸尽的刹那,洪飞自上空一下子跌了下来,被铘一把接入怀内,没等抱拢,身体再度变回了五岁小洪飞的模样,脸色惨白至发青,牙关紧紧咬合着,直到铘用手在他咽喉处使劲摁了两下,才猛吸一口气哇的一下哭了出来,随后匆匆伸手朝四周一阵摸索,摸到铘的衣袖一把扯住,期期艾艾地道:“天怎么又黑了……姐姐……天怎么又黑了……” “是否还要继续杀他,大人?”见状,狐狸问一旁的黑霜。 他沉默着望着上方的一切,脸侧伤疤一阵闪烁,褪回到了原先如血般的色泽。 “麒麟止煞,罪孽已消。”过了片刻他道。 “既然这样……” “既然这样,我便不再有继续杀他的理由。”说着手朝上一扬。仿佛有感应般,原先躺在铘脚下那支镰刀倏地飞起,带着银虹般一道长链飞回黑霜手中。“不过,为这区区小妖,你们三个来到此地,又伤了看守九死之地的大蛇,往后打算怎样出去。” “不劳大人费心。” “如有违背三界之举,我会回来寻你。” “呵,自然是不敢。” “那我现行一步。” 话音落,抖了抖身上被雨淋得透湿的衣裳朝前走了两步,突兀转身看了我一眼,对我道:“老板娘,想知道怎么操控你手里的东西么?” 我一愣。 低头下意识望了望捏在手里的锁麒麟,脱口问:“怎么操控?” “不如你跟我走,等我慢慢教你,这漫漫长途,我也好得个解乏的伴。” 这话让我再次怔了怔。 他说话总那样一副淡淡的表情,也不知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正费解着不知怎样回答,却见狐狸已走到那辆破烂的出租车边,打开门回头叫了我一声:“小白,回去了。” “哦。”我不假思索朝他跑了过去。 随即听见身后当啷啷一阵脆响,循声望去时,原先所站的地方已不见了黑霜的踪影,只看到铘牵着洪飞的手朝这方向慢慢走来,许是那孩子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不再惧怕身旁的人,也根本分不清身旁的人究竟是谁,只紧紧拉着铘的手,好似拉着根救命稻草,一边走一边哭哭啼啼道:“姐姐……好黑啊姐姐……你不要走开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7黑霜杀十一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哭了一阵后就匐在铘的膝盖上睡着了。 不知道为什么铘在我试图去抱洪飞的时候阻止了我,他好像不希望洪飞知道我的存在,也不希望我碰到他,对此我选择了遵从,一来觉得铘必然有他的道理,二来也是因为这孩子忽大忽小,忽无辜忽像个冷血的杀手,着实让我心有余悸。 我没法忘记他把我推下车时脸上的表情,愤怒而冷酷,完全把我看做一个令他失望之极的废物一样。所以在狐狸把那辆奄奄一息的老爷车发动之后,我忍不住问他:“狐狸,清炎是谁?你为什么对着洪飞叫这个名字?” 他扫了我一眼,伸手在那件薄如雾气的白袍里摸索了阵,随后丢给我一张陈旧发黄的纸:“自己看。” 我接过看了看,发觉是张医院的b超单子。 日期是2o年前的今天,而单子上模模糊糊是个子宫的影像,里面有更为模糊的一团东西,虽然我看不出是什么,但已猜到应是个婴儿。这是一张孕妇做孕检的b超单,我不懂狐狸怎么会突然让我看这个,再往边上名字栏一看,不由愣了愣,因为清清楚楚‘李若兰’三个字,那是洪飞妈妈的名字。 洪飞妈妈二十年前的孕检b超单。难道她二十年前怀过孕?那么那个孩子呢?流产了? 疑惑间我朝狐狸看了一眼。他感觉到我视线,拍了拍嘎吱作响的方向盘,对我道:“之前去了停尸房查看了他俩的尸体,李若兰的尸体倒没看出多大问题来,不过洪伟的尸体倒的确藏着个普通人所看不出的问题。” “什么问题?” “表面上虽然他受的致命伤跟李若兰一样,都是被某种利器割开了脖子上的动脉,但妖怪是不可能因为被割动脉就简单死了的。让他致命的是他背上靠近魂门、脊中,和气海的三处穴位,被人给下了死手了。这种几乎看不出痕迹的死手,人类是根本无法做出的,只有同为妖,并且妖法要明显高于洪伟的,才能使出那种手段。而放眼妖界,既有那种手段,又能知道唯有这三个地方才是九头蛇罩门的妖,可一点儿都不多,因为这么可怕的秘密,自古以来都被九头蛇藏得很好,他们每一个的罩门位置都是不同的,所以除了他们的血亲,没有任何人能在他们活着的时候轻易看到这些罩门的正确位置。” “……所以,杀死洪伟的人是他的血亲……” 狐狸点点头,再次敲了敲那辆吵得让人头疼的车。 其实刚上车那会儿,我以为他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譬如《变形金刚》里的大黄蜂,呼啦一下把这破车变成一辆高级小汽车。可惜他没有,只跟普通人一样嘁哩喀喳地捣腾了好一阵,才把车发动起来,然后一路叮铃光啷地把车开走。 他好像总是很吝啬他的法力,否则也不至于落魄到要给我打工的地步。 当然此时此地我也没什么心思去计较他的小器,只眼巴巴地看着他,见他没开口,只忙着调整嘎吱作响的车子,就继续追问:“那么,难道真是洪飞杀死他的?” “洪飞做不到,”狐狸挑了挑眉,探头透过只剩下一小块的后视镜照了照他的脸,抹了抹被风吹乱的头发:“他太小了,这么小的妖怪不成气数,也还没完全开眼,所以就算指给他看命门在哪里,他也找不到。” “那是谁……” “所以我就去洪伟家查看了一下,果真在他家里找到了这个。”他指了指b超单,“这b超单上的孩子六个月大,还没出生就被引产了,但出生前因为被李若兰起了名字,所以死后魂魄不散,留在了他们身边,直到洪飞出世。而这孩子的名字,就叫洪清炎。” “原来是比洪飞大了十五岁的哥哥么……” “是的,是洪伟跟人类通婚后所生下的初生子,也是让他完全无法接受的一个孩子。” “为什么无法接受?”我听着奇怪。 狐狸没有直接回答,只对我道:“你仔细看看那张b超单,看看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重新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 最初依旧什么也没能看出来,后来渐渐看出来了,而且越看手心里越冷,到后来,竟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身上一坨一坨的,是肉瘤么……” “不是,是他的头。” “头……九个头么?他完全遗传了他父亲的基因?” “那敢情好。”狐狸扫了我一眼,笑笑:“但纯正的九头蛇孕期里是看不出什么异状的,就算是洪伟现了原形,你也很难看到他露出九个头的一面。” “为什么??” “因为那一族,说是九头蛇,实质上另外八个头是他们力量所化,不到一定的极限很难看到,所以通常,他们只有一颗头。” “所以洪清炎是他们中的异类了……” “是的。而且自古九头蛇族里就有这么一种说法,凡生子天然有九头的,必须杀之,否则会引来灭族的祸端,因为他不仅天赋秉异,而且生性就是杀父弑母,六亲不认。简言之,无情无义。” “所以……” “所以洪口伟不顾李若兰的反对,给她做了引产,亲手杀了那个孩子。但他没想到李若兰初为人母太喜悦,所以迫不及待先给那婴儿起好了名字,因此洪清炎虽然被洪伟所杀,一股怨气冲天的魂魄却由此留在了洪伟夫妇的身边,直到李若兰再次怀孕,他就趁机寄居在了洪飞的体内,但终因力量不够,所以一直无法吞噬洪飞的魂魄,占有他的躯体。所以我猜,他便因此而默默在洪飞身体里等待了五年,直到今年黑霜现身之时,他便借着洪伟夫妇来我这地儿躲避天劫的机会,接近你也扰乱了我跟那头麒麟的视线,再借着洪飞恐惧他父母要离异的心理,以他的身躯突袭杀死了洪伟夫妻,并吸收了洪伟的全部妖力,至此力量大增。但此时,他却暂时不预备对他弟弟下手了,因为他发现了一条既能让他轻易避开黑霜,又能得到原本他根本无法奢望的力量的小小途径。” “……是么……那条九头大蛇……”我轻轻吸了一口气。 虽然听着整个故事时,觉得洪清炎在还是个胚胎的时候就被自己父亲杀死,这一点着实可怜,但他之后对他父母,乃至他无辜的弟弟所做的事,却也着实令人齿冷。而狐狸后面所指的那个小小途径,无疑应该指的就是我了。 “那之后,你很简单地就送上门了,小白,”仿佛窥知我心里所想,狐狸笑了笑抖抖耳朵,继续道。“而他借着洪飞的外表轻易让你上了他早先预备好的车,靠着你的锁麒麟带着他顺利通过原先他几次都没能突破的界限,到达九死之地。” “几次都没能突破的界限……是指那些提着灯笼的人么……” “呵,”不知为啥他在听我这么问后,朝我发出低低一声冷笑。 我被他笑得有些毛骨悚然,立即问他:“你笑什么。” “你说‘人’。小白,如果你有朝一日真的了解那些是什么东西,而你手里头那根锁麒麟是怎样侥幸庇护了你,你恐怕无论怎样也不会想再同那些‘人’有半点儿瓜葛的了。” “这么可怕么??” 狐狸没回答,只是有些突兀地沉默了下来,随后转过头,用他那双磷光闪烁的眼睛朝我看了一眼。 我吃了一惊。 因为这一路只顾着匆匆跟他一起上车,然后看着洪飞入睡,然后迫不及待地询问他这一切事情的原委…… 竟忘了他来到这里时两眼所发生的变化。 此时陡然那样认认真真地看向我,这双失去了碧绿色瞳孔的眼睛看起来让他竟像个陌生人似的。之前还浑然未觉,此时不由有些口干舌燥,我下意识朝后挪了挪身子。 见状他嫣然一笑:“吓到了?” 眼睛弯起时,那月牙似的两道弧度让他看来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他将头别开用发丝挡住了自己的脸,所以没见到我立刻摇了摇头。 “你的眼睛怎么了……”于是我立刻伸手过去,想要把他脸侧的发丝拂开,却被他一抬手推了开来: “没事。” “是因为那些人……东西的关系么?”我再问。 而说着这句话时,突然想起黑霜说的话,他说狐狸为进九死之地不惜引妖火入瞳。 我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有些忐忑,所以再次伸手过去,想要碰触到他。但手还没等挨近,他忽然一扬头将长长的发丝甩至脑后,挑挑眉,再次将那双燃烧着磷火的眼睛望向了我: “很想再看么?是不是觉得很帅。” 我一下子哑然。 继而莫名的有些生气,就把头别到一边,不去看他那双眼睛,也不去理会他轻笑出来的声音。 于是接着的那段路就显得分外漫长起来。 这条回去的路真的很漫长。 我原本以为,我们之前是在一片废弃的工地里,只要出去后就应该是我熟悉的那座城市和街道。所以当时对于黑霜所问的话,我是有些茫然的,弄不懂他为什么要问狐狸:‘往后打算怎样出去。’ 直到狐狸把那辆吱嘎作响,奄奄一息的破车开出工地的大门,我才意识到一切根本不是我所想的那么简单。 大门外茫茫的雨雾里只有一条路。 笔直,漫长,从我们车下径直延伸至天际线,在那片辽阔苍茫的天空下一眼望不到头。也看不到周围有任何建筑街道之类的东西。 这种感觉真是孤寂得难以形容。除了头了句。 遂抬手往方向盘上轻轻一拍,车子的轰鸣声一下子便得更大了,尖锐得仿佛要将整个身体给自我撕裂了似的。它就在那样尖锐的咆哮和震荡中,闪电般朝着前方雾气里一大片陡生出来的黑暗中飞驰而去,而那同时,黑暗里也有什么东西正朝这方向滚滚涌动而来,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滚雷似的吼声…… “狐狸!那是九头蛇吗?!” 当一眼认出那黑暗里究竟出现了什么时,我朝狐狸惊叫。 但当我一回头瞧见身旁狐狸此时的模样时,惊叫却突地变成了尖叫。 他全身都烧灼起来了。 那种原本只在他眼里闪烁燃动着的磷火,突然间从他全身迸发而出,顷刻将他变成了一团冰蓝色的火人。 那火焰好冷,冻得我一瞬间半边身体都快要僵硬了,但当身上那件薄雾般的长袍随风覆盖至我全身时,却又立时让那冰冷消失得干干净净。 “狐狸……”意识到这点我朝狐狸直扑过去,想把他也罩进袍子里来。 却哪里还来得及。 就在刚刚从铘的禁锢中极力伸出手碰到狐狸肩膀时,他整个人一下子碎裂了开来,登时把我给吓傻了,眼睁睁看着他化成无数团冰蓝的火,贴着我手指冰水般划过,朝着车外滚滚而去。 消失在外头那团极速移动过来的巨大身影前,隐隐听见他笑嘻嘻对我了声: “我让你断了一只手,这就当是我还你的,小白。” 之后一片混沌。 我听见九头蛇巨大的嘶吼声,也感觉到铘重新抓住了我,并且一把将我勒在了椅背上。 但紧跟着一股更大的震动把车掀了起来,猛地撞在了某样巨大的东西上,一下子把我给震昏了过去。 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趴在铘的背上。 头昏得厉害,所以好一阵才适应了周遭的光线,也适应了周围扑面而来的嘈杂声中。 他正背着我在往家的方向走。 边上跟着蹦蹦跳跳的洪飞,在人的世界里他眼睛又重新恢复了视觉,四下里看来看去,一边大口啃着根玉米棒。 我顺着他身影往再边上看,却没有见到狐狸。 “铘,狐狸呢?”于是我低头问铘。 干燥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几乎连我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 所以他大概没有听清,因而没有回答。 “狐狸呢?”使劲吞了两口唾沫后我再问。 他依旧没有回答。 我不由在他背上挣扎了一下:“铘!狐狸在哪儿??” 他仍是沉默。 “他消失了么?” 他还是没有回答。 “他还活着么?” 他仍然没有回答。 “他是不是死了……” 他始终都没有回答。 为什么不肯说?? 所以我不得不伸出紧紧抓住了他的衣领,紧得令他一瞬停下了脚步,松开手,把我从他背上扔了下去。 滚到地上拍拍屁股爬起来,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他冷若冰霜望着我的那双眼。 直到被他那双眼睛看得全身冷不丁地一抖,随即突然间眼睛里刺痛了,我无法控制泪水猛地从眼眶里冲出来,哭着对他大叫: “我以为不会有事的啊!他说得那么轻松,那么若无其事!我他妈以为根本不会有事的啊!!那我不要这条手臂了好么?用它可以把他换回来吗??铘!你说话啊!你他妈说说话啊!!” 边说边再次朝他衣领上抓去。 但手刚伸出,却被另一只手给一把抓住了。 “哭那么厉害,想死我了?”身后那人笑嘻嘻问我。 若无其事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急转过身,便立时见到狐狸光着膀子站在我身后。活生生的,完整无缺的,甩着尾巴的,笑嘻嘻的狐狸;一手抓着我的胳膊,一手仍不忘整理着他那把漂亮头发的狐狸。 死都改不掉的臭美吗?? 我不由得一脚朝他踹了过去: “你!!!!” “死狐狸!!!!” “说什么就当是你还我的!还当你真变成只死狐狸了!你怎么还活着!这只手你想还就能还得清的吗!你妄想!做梦!死狐狸!死……” 尖锐的怒吼还没全部从我巨怒的胸口里一泻而出,他脸上的笑忽地不见了。 随后一下子朝我身上倒了下来,把我再次吓呆,呆得跟着他沉重的身体一起,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8黑霜杀十二 九死之地。铘说,那是一处妖怪的失落之地。 人死后有冥府,妖死后自然也有它们的去处。但同冥府不一样,那地方千万年来无人管辖,因为妖怪寿命很长,死后魂魄也难以控制,所以终日游荡在那个被隔绝于三界之外的空间里,没有思维没有情感,也没有任何记忆,直到被时间慢慢吞噬。 因此一眼望去,那地方荒芜得看不到任何东西,但其实隐藏着曾经在这世上最为凶险的妖孽。它们并非死于黑霜之手,所以魂魄得以长久留存,即便时间也很难将它们吞噬掉,它们就在那诡异的空间里靠着吸取其它妖怪的魂魄得以日益壮大,最后占据了那个地方,形成了独特的,不归属任何一个界域所管辖的地带。 所以对于那个地方,即便妖怪本身,对它也是充满恐惧的,因为它们不想在死后再次经历一场弱肉强食的浩劫,成为其它妖怪身体的一部分,然后再经历比永生更为漫长的折磨。因此,活着的妖怪总是使尽各种手段让自己避免死亡,也让那地方渐渐成了空无一物的废墟,因而更多的时候,九死之地被称做失落之地,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而为了防止那可怕地方最终有一天侵占入其它世界,上万年前佛祖在它界限外设了看守。他们由最初被佛祖所降服的那些曾经肆虐在九死之地的强大妖孽的魂魄所组成,一旦有外面的力量试图进去,或者内部的力量试图出来,就会被他们封印在众界之外的虚空里,永世不得脱身,即便是神也一样。 “那洪飞是怎么能带我通过那些看守的呢?”我问铘。 他答,因为锁麒麟。它有麒麟与生俱来的能自主跨越众界的异能,又靠着洪飞所制造的那个非人非物的司机,所以可混淆看守的视线,让他们产生混沌,以此侥幸进入九死之地。不过也正因此,才让他能一路追踪而来,与九头大蛇一起发现了我和洪飞的存在。 “那么狐狸呢……狐狸又是怎么能进入九死之地的……”我再问。 他在一阵沉默后,答道:“九尾本是天狐,为天兽之一。而其中力量最为上乘的,能拥有天衣。有天衣者上达碧落下黄泉,无论是什么样的界限与空间,来去皆可自如。”说到这里顿了顿,之后过了片刻,他再道:“但他为了带你出九死之地,只能把天衣给你,这也就意味着他就必须以封印在他眼里的妖火激出他九尾的功力,同镇守在边界处的九头大蛇和那些看守拼命。” “所以……” “所以,此番他能从九死之地全身而退,纯属运气。否则,他将永远被冻结在众界之外,或者成为那条大蛇身体的一部分。” 听完这些,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实在没有勇气,也没有心情再继续问些什么。 我抱着狐狸给我的那件薄如雾气的衣服坐在他房间的门口。 天衣。果然是无缝的。 它如一整片白云浮动在我手里,我把它蒙在自己脸上,透过它轻薄的身躯掩盖自己眼里的泪,模模糊糊看着铘在狐狸的房里坐着,守在昏迷不醒的他身边,用掌心中一团青色的磷光熨烫着他几乎没有一丝生气的脸。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狐狸虚弱成这种样子。 静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纸,好像死了一样。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笑嘻嘻的,轻轻甩着他的尾巴,臭美地整理着他的头发,若无其事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谁想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死劫。 而那场死劫是为了偿还他所认为的、欠下我半条手臂之债。 有欠就有还。 有还就有欠。 我不知道在这些妖怪神仙的世界里,这一切是否必然是要分得清清楚楚,断得明明白白的。 我只知道如有选择,我根本就不要他来还这债,因为一切皆有缘由,如果不知道源头是什么,原因是什么,偿还就根本毫无必要。 而他这一独断主张把我的心都给撕碎了。 如果他真的就此被封印在众界之外,或者成为那条九头蛇身体的一部分,他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办。 他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在黄泉村的事之后那么快就选择了淡忘。 他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不在了,我会怎么样。 或许他从不会想到这些,因为他有他的准则,正如他那天直截了当地说明过,妖不会同人通婚,因为不合适。 凡事他总是那样有理智。 看似随便胡来,实则清楚明白。 而我只能在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在我面前发生之后,默默的,无力地,像个傻瓜一样地坐在这里,在看似很近又实则很远的地方默默看着他,祈祷他能像他突然回来时那样突然地苏醒过来,然后笑嘻嘻地,若无其事地抖抖耳朵,对我道:“哦呀,小白。” 然后整整一星期过去,他仍静静地在床上躺着,无论怎样也没有苏醒过来。 那一星期里,黄梅季终于结束了,天晴得终日阳光普照,于是术士蓝背着他的大行李袋旅行归来。 铺子开张当天他半卖半送给我一堆纸符和福袋。我把福袋挂在了狐狸的房间里,他见到皱眉对我说:采阴补阳,我不在这些天里你那么快就把那只老狐狸给吸干了么姐姐,要靠这些玩意给他补补? 我没理他,他朝屋里看了看,插着裤兜摇摇晃晃就走了。 之后不多久,殷先生派人很突兀地到了我家。 那时我几乎都已经把那盲眼的大富豪给忘了,也忘了他曾带给我,和这个店的小小动荡。因此乍一见到他所派遣的人出现,不能不吃了一惊。 以为他是想找狐狸,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早先狐狸找过了他,并要他来带走洪飞的。 他们向我出示了收养证明,以及警方证明。 于是我便把洪飞交给了他们。 相比我这地方,确实他们那里更有利于洪飞的成长,因为一个能令狐狸替他办事,并知道狐狸的名字叫碧落的人,想必对妖也是十分了解的。 他们能提供一切我所提供不了的东西,也能让洪飞在一个比较良好的环境里成长起来,在他还未成长到足以避开黑霜之前。 洪飞走后家里就变得更加安静了。 铘很少说话,杰杰忙着接替狐狸照顾店里的生意,而我则日复一日坐在狐狸的房门前对着他房间发呆。 直到他昏迷的第十天。 在一个雨又淅沥沥下个不停的下午,我独自坐在他门前的地板上翻着书,沉闷得有些昏昏然,忽然听见他发出轻轻一声嗤笑。 我一惊。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立即回头,却看到他真的睁开了眼睛,露出他那双碧绿色的瞳孔,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没什么文化,看什么书。”他说。 我几乎要像往常一样把书扔到他头上,但没有,只是一下子整个人都石化了似的一动不动,呆呆看了他半天,然后一下子冲回自己房间里躲了起来。 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躲。 明明心脏跳得飞快的,明明很想立刻扑到他身上用力抱住他。 却偏偏逃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把门关得紧紧的,生怕有谁会推门而入似的。 然后抱着膝盖靠门坐着,想着即便有谁来推门,应该也是推不开了。 这样一直坐着。 杰杰叫我吃晚饭,我也没应,只那么像个傻子一样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光线一点一点被黑夜吞食,看着外面的路灯一个接一个地亮起。 后来杰杰到门口用力在门上踢了一脚,对我道:“老狐狸醒了!你干嘛呢??” 我还是没动。 后来就没再有人来过。隐隐听见外头狐狸和杰杰说着话,抱怨它做的鱼汤臭得跟泔水一样。杰杰则一口一下地铁钉钉保证,那是小白做的,真的,除了小白没有谁能做出那么臭的鱼汤。 我依旧没动。 后来夜深了。 四周安静了下来,除了偶尔铘在楼上的走动声,还有杰杰磨着爪子的声音。 而窗外的雨越发大了起来,风也是,把窗玻璃吹得啪啪作响,冷气随之从窗缝里钻进来,让我觉得有点冷,就抓了挑被子披在身上。 正想继续这么干坐着,对面人家养的狗突然吠了起来。叫得很厉害,我用力捂住耳朵也听得清清楚楚。有人开窗破口大骂,但狗仍然叫,还把栅栏抓得啪啪作响。 “再叫杀了你!”有情绪不好的朝窗外扔出了什么,砸在地上哐啷一阵响,惊得那狗立即静了静。 也就在这样突然而来的寂静里,我听见边上墙角处啪啪两声轻响,好像有人赤足走在地上的脚步声。 我不由吃了一惊。 立刻从被子上抬起头,朝那方向看了过去,就见那方向隐约有团模糊的身影在角落里慢慢挪动着,走一步脚拖一下,直到窗户边有路灯投进的光亮处,我才看清对方那张脸,白得像抹了层石灰,嘴里拖着根硬邦邦的舌头,除去这两点之外其实还蛮漂亮的,只是原本高挑的个子不知怎的缩成一团,她一边这么摇摇晃晃朝我走过来,一边对我招了招手。 她是在医院上吊自杀的刘晓茵。 “宝珠,那些人说得没错,你真的可以看到我。”快到我面前时她咧了咧嘴,晃动着她那条僵硬的舌头对我说道。 我一动不动坐在原地看着她,没吭声,因为在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什么也不要同他们说,不要跟他们有任何交涉。 “你不说话,是怕我到这里来是要缠着你吗。”她再次咧了咧嘴。 我继续沉默着。 她慢慢拖着她的脚走到我身边。 近了才发现,之所以她用那样古怪的姿势走路,应是因为她上吊那一瞬一只脚给扭了,而身体则因为突如其来的窒息而紧缩,所以造成她死后变成了这副模样。 “你不要怕我,”她又道,慢慢在我边上坐了下来:“我只是来看看你。我爸妈那边的人来看过我,说我被当了替身,死得冤,所以请高僧来给我做了道场,所以,再过一阵,我就要走了,我想再你走之前来看看你。” “……门神没挡你么……”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挡我来着,”她笑笑:“我求他,说再过几天我就永远来不了啦,你就让我再看一眼我这个唯一的朋友吧。他就放我进来了。” 原来是这样。 我朝她看了一眼。 她在用力掰着她的舌头,想把她收回自己嘴里去,但做不到。只能苦笑了下,抬头对我道:“你看,那个女鬼,让我做替身也就算了,还让我死得那么难看。她自己死得更难看,同是女人,怎么就一点也不在乎这一点呢?” 我不由噗的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有些悲伤,因为坐在这里听着她说话,有那么一瞬我几乎以为她还活着,还是原先那个在病房里跟我聊着天,说着可怕鬼事的刘晓茵。 但她已经死了。 想到这儿,我站起身从抽屉里取出那张罗警官给我的纸,问她:“你写这个给我,当时是想向我求助么?” “是的,”她朝纸头扫了一眼,再次掰了下她的舌头:“那时候我还没死,但能感觉到那个女鬼的存在,她要我当她替身,我怕得要死,又说什么都没人信,只有你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所以我下意识地想向你求助。但后来……”说着她顿了顿。 “后来怎么了?”我问。 她摇摇头:“后来我意识到求你也没用,因为你如果说了我的事,也会被他们当成是疯子。” 我沉默,垂下头。 “所以我就横竖横,由着那女人上了我的身,把我给活活吊死了。”她笑笑,仿佛若无其事。“死后最初那一刻,你猜我见到了谁?” “谁?” “就是那个害我进了4号间的小子。”她耸耸肩,身体的骨头发出喀拉拉一阵轻响:“他说他叫冯俊,长得倒也确实挺俊的,但不能看原形,原形在防腐剂里泡久了,看着能把人吓尿。” 她的话让我再次忍俊不禁。 而她后来神情一下子落寞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我道:“本来,最初刚死时,我一股怨气很大的,几乎像那女人一样没了理智穷凶极恶……侥幸冯俊在我边上,拖着我,然后一直不停地跟我说话,直到我重新恢复作为一个人的理智。” “是么……” “其实,虽然我这人一辈子够倒霉的,但跟他相比,也还不算什么。至少我以为自己是爹不疼娘不亲的,但我死后,我爸妈拼了命的到警局和医院去闹,要讨说法,然后给我很好地安葬了,又请了高僧给我超度。不像他……他到现在,家里人还在为钱的事争个不休,不管他尸体都已经变成那副样子了……” 说到这里,她跟我一样沉默下来,然后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但没等挨近就收了回去,苦笑了下:“果然跟他们说的一样,你身体是近不得的。” 我也苦笑了下,便听她又道:“所以,这次除了来看看你,也想托你件事。” “什么事?” “能去给冯俊超度下么,终日不死不活地游荡在只有我们才知道,才能感觉得到的那个世界里,很难受的,比死还难受。让他干干净净地走吧,别再受这罪了。” “好的,到个合适的日子,我请人给他超度去。” “谢谢。”听见我的承诺她笑了,虽然依旧拖着那条僵硬的舌头,但那脸一下子生气了许多,也更好看了起来。她有些忘形地又朝我身边挨了挨,突然一个激灵往后退去,似乎看到了什么令她恐惧的东西,她抬头朝我身后用力看了一眼:“啊……宝珠,那个又来了……” “什么??”我循着她视线也朝后看,但什么也没看见。 “那种很可怕的东西,我说不清,那时,跟冯俊在医院里,我俩想下来找你来着,可是过不来,就是因为这东西……” “什么东西??” 我再问,她却倏地不见了,只听见窗外狗叫声一阵猛吠,把我一下子从被子上惊醒了过来。 原来刚才那一切只是场梦…… 是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于是梦见了刘晓茵。 而她在梦里的样子,她说的那些话,她的神情,仍在我眼前清晰地烙印着。 是什么吓走了她…… 我不知。 只是突然在这黑暗中独自一人有些坐不住了,于是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拖着被子开门出去,几乎完全是不由自主地跑到了狐狸的房门前。 他门没关,在夜色里静静斜敞着,隐隐见他躺在里面,也不知道睡着还是醒着。 于是一瞬间有些迟疑,我站在门前不知是该进还是不进。 就在举棋不定的时候,见他忽地伸了个懒腰支起半个身体,看向我懒洋洋道:“睡不着?” 我愣了愣。 有些窘迫,却也不能就此溜回自己房间,就点点头:“……是的。” “做噩梦了?” “是的……” “进来。” 我抱着被子走了进去,把被子摊在他床下。 “你在干什么?”他看着我问。 “打地铺。” “你啥时候肯睡地铺了?” 我没吭声。 他拍拍床:“上来。” 我犹豫了下,脱掉鞋朝他挪出来的空地方爬了上去。 “梦见什么了。”在他边上躺下时他问。 “梦见刘晓茵了。” “那个自杀的女人。”狐狸挑挑眉:“她怎么进来的。” “她说她快要走了,所以来看看我,就求了我们家的门神。” “就放她进来了?” “嗯。” “改明儿换了他。” “但刘晓茵不是来害我的……” “那你说做噩梦。” “梦见鬼难道不是噩梦么。” “你这嘴也就敢跟我狡辩。” “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我迟疑了阵。 好一会儿,才咬咬嘴唇,讷讷道:“想,如果我能有梵天珠的力量,驾驭得了锁麒麟,刘晓茵就不会死,你也不会被伤成这样……” “不可能的事,你就不要多想了。” “狐狸……” “怎么?” 我在黑暗里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梵天珠到底是什么样的?” “你指什么。” “……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厉害。” “她是神。” “神为什么会死。” “因为……”他在说完这两字后沉默了阵。 我以为他又会跟以往那样打着哈哈敷衍过去,因为我猜这问题他可能不太愿意回答。但过了会儿,听他淡淡道:“因为在她让我选择是让她生,还是让她死的时候,我选择了漠视。” 我轻轻吸了口气:“就像洪飞一样么?” “也许吧。” “可是洪飞有铘替他决定了生死,而梵天珠没有,对么?” 他不语。 “那么……为什么你跟铘都那么在乎她,却还是让她死了呢?” 他依旧不语。 “如果她没死,现在就不会有我了吧?” “而没有我,也没有这么些年来一切困扰你们,以及我自己的麻烦了吧……”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狐狸……” “为什么那么那么那么样厉害的梵天珠……会因为你的一个选择,就这么死了……” 狐狸始终没有回答。 只在黑暗里,在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从背后伸手抱住了我。 抱得很紧,却不允许我转身或者回头去看他。 所以我只能住了口,在满脑子奇奇怪怪的想法把我彻底包围前,停止了自己的思维,然后感觉他将头靠在了我肩膀上,细细的呼吸拂动着我头发,他用手指将它们挑起,再放下,再将它们从我肩膀上掠开。 随后将他嘴唇慢慢贴在了我□在外的皮肤上…… 《黑霜杀-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9番外*画情一 “听说了么,斯祁家把求医的赏金又翻了一番。” “真的?这回多少?” “黄金一万两……” “一……一万两……到底是京城第一大家呐……” “还听说了,若能治好复公子的怪病,已婚者赠西柳胡同那处大宅院一套。” “那未婚配的呢?” “未婚配的,则把二小姐朱珠许配给他。” “啥!真的啊?您别吓我,区区一个郎中而已,许配个上房大丫鬟啥的已经是了不得,竟然是把小姐许配出去么?” “是啊。” “啧啧……听说那小姐花容月貌,了不得的漂亮呢。” “谁知道,整天也都见不着的,也许比你婆娘还丑,要不怎么随口就许配了,万一对方是个糟老头,岂不耽搁了好好一个姑娘家一辈子。” “就是啊……万一还缺胳膊少腿的,啧啧,斯祁家人还真舍得……” “谁让不是亲生的呢。” “啥?不是亲生的?” “是啊,听说的,那个二小姐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身体有病,被斯祁家抱养的。” “咦?堂堂斯祁府为什么要抱养个病孩子?” “谁知道呢……” ****** “小姐,莫听了。”用力将马车旁的帘子合拢了,丫鬟小莲撅着嘴愤愤道,“真是人多嘴杂,信口开河。什么事被人一传十十传百,当真是越传越可怕的,连小姐是抱养的都说得出来,真是上牙打下牙,胡扯不伤身。” 朱珠笑笑,卷了卷手里的《石头记》,掀开帘子一角又朝外瞥了一眼:“仍没有郎中来揭榜么?” 小莲垂下头。 窗外告示处人头挤挤,多是为了今日斯祁家新换的赏金榜而来的,但其中对赏金啧啧惊叹者有之,对斯祁一家的议论猜测有之,偏偏没有一个出来揭榜,这同半年前刚将榜张贴出来时的状况,则截然不同。 那会儿朱珠记得揭榜而来的医者有很多,其中不乏一些闻震江湖的,但每次来,每次都空手而归,眼见着那榜上的赏金越来越高,诱惑也越来越大,偏偏能揭的人却越来越少。 不过也难怪,这世上究竟有哪个郎中能治得了她兄长斯祁复的病症呢? 只怕华佗再世,扁鹊再生,也难的吧。因为在朱珠看来,那简直不能说是病,而是魔。 魔障么? 但世上哪有什么妖,又哪有什么魔。 思忖间,车夫已驱车出王府井转至崇文门,不消片刻到了提督府大门,再绕至偏门停了车。 偏门处几个丫鬟婆子正伸长了脖子在那儿守着。一见朱珠下车,立即忽地围拢了过来,其中年长的叽叽咕咕埋怨道:“姑娘,怎又不声不响出了门,害得婆子几个被老爷问慌了神。” “老爷问你们什么?”朱珠一边在小莲伺候下卸了斗篷,一边问。 斗篷上的帽子脱落时露出一张绢布的面罩,一小半几乎从脸上滑脱,见状婆子眼明手快赶紧伸手给她重新扣好,一边答道:“问起姑娘在哪儿,怎么大半天都不见人影。” “你们怎么回?” “婆子说姑娘去玉香苑的阁子里抄经文去了,一时半会儿的不许人打搅。” 朱珠笑了声:“答得好。” “不过未时又派人来找过姑娘,似乎有什么事,但是听说姑娘仍还在抄书,便也没有非要婆子去请。只是婆子后来想,这一再来寻,怕是应有什么事,所以姑娘待会儿稍做收拾,还是去老爷那边看看才好。” “知道。” 说着话,跟随婆子丫鬟上了门内等候的轿子,一路往内宅走去。 那婆子倒是细心,已在轿内备了梳理的器具和鞋袜,一番收拾后朱珠已是跟整日待在宅院里没多大差别,又将干净鞋袜换了,待想先去额娘那屋看看,忽听轿外一阵喧闹,似有不少人集中在一起雀跃地说着什么,听声音都是些年轻丫鬟,也不知什么事看来如此兴奋,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没了。 于是叫停轿子掀开帘,探头朝外看了一眼。果然见是上房伺候的那些丫鬟,这会儿不知是不当差还是怎的,集中在她阿玛平素招待熟客的栖霞堂外长廊里,个个脸上堆着奇特的笑,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一忽儿笑一忽儿眼神闪闪烁烁,对着栖霞堂处指指点点。 乃至见到朱珠下轿带着丫鬟婆子一路朝她们走去,方才一下子安静下来,匆匆行了礼,随后立到一边不再吭声。 “怎的都没事做么?”朱珠打量着她们问道:“还是被我阿玛打赏了,所以都这么开心?” 她们原是跟这小姐从小到大玩熟的,这会儿听朱珠的话音里并无责备,便又再次窃笑起来,围拢到她身边,指着栖霞堂道:“小姐,今儿老爷有客呢。” “什么客,把你们高兴成这样。” “是个郎中。” “郎中?莫非是揭了榜来的?” “倒是没揭榜,听说是受了顺天府尹李大人的引荐,今日特意前来的。” “李大人么……”朱珠寻思,那老头平日无病无痛,却对养身格外仔细,认识名医不少,京城的江湖的,这半年来向她阿玛推荐了不下一打,但都对她哥哥的病束手无策,此番竟然又再度引荐,倒也真是执着。当下不由笑着戳开她们道:“又能请个什么庸医来,白费我阿玛的时间,亏你们还一味高兴得起来。” “哎,小姐自是不知我们高兴的原因。” “什么原因?” 一句话问出,那些丫鬟全都莫名红了脸,倒真叫朱珠真地好奇起来,当即追问:“快说,究竟什么原因。” 丫鬟们互相望了望,你一言我一语嬉笑道:“小姐自是不知,那郎中长得好漂亮。” “是啊小姐,长到可美,奴婢自小到大还没见过长那么美的男人。” “真的,小姐,简直就像书里头那些画出来的人一样……不,不不,比画儿要好看上百倍……” “是千倍……比当年的静王爷还好看……” “呀,小姐,真是好看得要死啊……” “啐!”眼见她们越说越兴奋,一张张脸全都像被胭脂染过一样,粉得透了红,朱珠赶紧出声喝止:“看看你们的样儿,疯魔了是么,要被老爷夫人听见,还不掴烂你们的嘴。” 一句话一出,那些丫鬟立即静了下来,不安地低头立在原地,见状朱珠转过身预备返轿,但想了想,脚步又不知不觉返了回去,目光从她们身上一个个扫过,冷声道:“听你们说的,倒真叫人好奇起来,不如带我过去瞧瞧,若完全不似你们所说,我便先替老爷夫人今日收一收你们这些小蹄子的骨头。” 这话说得让跟在她身后的婆子一阵慌张:“姑娘……”正试图阻止,那些丫鬟却又再度活络起来,立即朝前带路,朱珠便跟随着她们一路穿过长廊往栖霞堂走,到门口处刚要绕至后窗,冷不防门帘一掀,一道身影兀自从里头走了出来。 几乎同朱珠撞到一起,慌得她几乎忘了避开。 随即闻到一股似香非香的味道直往自己鼻中扑了进来,不由更加慌乱,急着一口一声‘李妈妈’,直至身后婆子赶紧上前用身体挡在两人中间,才令她适时朝后退了一步。 再抬头朝那人看时,仓促间几乎没看清他长相,只依稀一个高瘦个子的年轻男人,黑衣黑发,从她面前静静退开,随后说了句:“失礼。”便转身径自离去了。 声音清透得跟水似的,这让她心跳变得更快,几乎连她阿玛从门内走出都没有察觉。直至婆子轻轻扯了下她衣角,才幡然回过神来,当即从婆子背后走出轻轻行了个礼,垂着头用蚊子般细弱的声音对着那一脸不悦的男人道了声:“问阿玛安。” “起吧。”斯祁鸿祥看了她一眼,眉头微蹙,似在为刚才那一幕感到不悦,却没有直接同她说,目光一转落到了她身后那些丫鬟身上,厉声道:“你们几个做什么吃的!不知有外客在么,领着小姐直往这里走!是不是平素对你们太过纵容了,少了皮肉教训,连起码的规矩都给全部忘光了!” 话音未落,那些丫鬟脸已全部转色,当即通通通一阵尽数跪倒,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奴婢知错……主子开恩……” “开恩?知要乞求开恩,平日就该严谨注意,现才知错有甚用处,来人,拖下去掌嘴,每人二十下!” 说话间,几名奴才一拥而上,不顾丫鬟们又哭又求,拖着便往后屋方向去了,留下朱珠同那脸色苍白的老婆子在一边站着,想讨情却又不敢说什么,只一味低头捏着自己衣角。 “不是在苑里抄经文么,怎跑到这里来了。”这时才重新把目光投向朱珠,斯祁鸿祥冷着声问她。 “李妈妈说您几次拍人来寻过女儿,女儿怕阿玛有什么要事,所以过来看看。” “哦。”这句话令斯祁鸿祥想起了什么,面色缓了缓,道:“你不说我几乎忘了,早些时宫里差人到府,说太后老佛爷这些天心情好,要召你们几个年轻姑娘进宫作陪。等稍晚些你预备妥当了,去你额娘房里一下,她有话要同你讲。” 一听是太后召自己进宫,朱珠眉头不由蹙了蹙。 心下自是有些不太情愿,却也知道推诿不得,只得应允了,随后跟着婆子返回自己住处,简单做了些收拾,再换了身轻便的衣服,随后坐了轿子一路往南,去了母亲安佳氏所住的屋子。 一路上,轿身吱吱嘎嘎颠得烦闷,不由又想起之前所见那名黑衣男子,便装作随口般问李婆子:“李妈妈,今儿在栖霞堂那人,李妈妈可对他有所知么?看起来年纪不大,怎会同顺天府尹相熟。” “许是医术高明吧,听老爷称他先生,当是很为敬重的。” “如此年轻,能高明到哪儿去。”朱珠不屑。 婆子毕竟同那些年轻丫鬟不同,虽主子这样说,也照例的一脸慈笑,谨慎道:“总归是会寻到高人,医治好我家少爷的病,如此一来,姑娘您也不用整日那么心烦了。” “听说若能治好大哥的病,阿玛便要将我许配给那些郎中。” “姑娘多心,老爷夫人待姑娘如掌上明珠,怎舍得轻易许配给那些低下的人……” 说话间,已到了提督夫人安佳氏所住的善香居。 安佳氏笃信佛教。 在善香居了立了间佛堂,平时整日在里头吃素念佛,很少露面,即便自己的女儿也很少往来,所以朱珠不知她此番忽然特意要见自己,是有什么事。 通禀后进屋,见安佳氏独自一人在客堂的榻上坐着,手里拈着串佛珠在念经。 听朱珠进门,便放下佛珠直起身,示意她到自己身边身边坐着,然后忽上忽下地看着她,似乎心里头有什么话要同她讲,却一时又无法说出。 母女两生疏至此,怕也只有如他们这样的官宦人家。 当下朱珠心里头轻叹了口气,问:“额娘这一向身体可好?” “好是好,只是你哥哥他……” 每次见到安佳氏,她必提斯祁复,但每次只要稍微提到一点点,就会令她哽咽。于是朱珠笑了笑,同往常一样安慰道:“额娘放心,阿玛已提高了求医的赏金,相信不用多久必会寻到良医,为哥哥治好病的。” 安佳氏笑了笑。 同样的话每天听不同的人说,听得她已经有些麻木,也不存多大期望,只低头继续将佛珠拈在手里一阵拨弄,随后示意朱珠靠近自己身边,伸手将她脸上那张面具轻轻卷起了,仔细看了几眼。 片刻轻轻叹了声:“几日不见,你又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朱珠低头将面具重新扣好。 这面具从她五岁时起戴,至今已带了十三年,有时错觉它已在自己身上生了根发了芽,哪时不戴倒是不适应起来。所以在面具下低笑了两声,道:“总也就这副样子,没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做姑娘的哪有不好看的。听说,明儿老佛爷要召你进宫了是么。” 朱珠点点头。 安佳氏沉默了阵,站起身拨亮身旁的烛火,走到朱珠身边按了按她欲待起身的肩膀:“坐着,让为娘好好看看你。” 朱珠只能继续坐着不动,任这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女人在自己身旁站着,在烛光下一遍又一遍看着自己的脸。随后手在她发丝上抚了抚,解开上面挽着的发髻,取了一旁的梳子过来,一下一下给她梳理了起来:“老佛爷疼你,想着你,是件好事。不过额娘也知道,伴君如伴虎,这些年来不知多少姑娘家一不称她的意,便吃足苦头,所以一进深宫,你万事要小心了。” 朱珠点点头。心头有些发热,因为自长大之后,已很少听她额娘同她说这些体己话。 “不过,当讲的你还是要讲,不要因忌讳而唯唯诺诺,被宫里人轻视了去。” “嗯。” “还有,别跟宫里的阿哥们多说话,他们对你自是好的,但老佛爷看着会不喜欢。” “是,尊额娘教诲。” “还有……”说道这里,手中顿了顿。朱珠不由抬头朝她望了眼,见她眉心微蹙似是在想些什么,便问:“还有什么要女儿记着的,额娘?” “还有,听说载静从法兰西回来了。” “静王爷么……”提到他,朱珠眉头不由拧了拧。 看出她的不安,安佳氏用梳子轻轻刮了刮她的发:“我知你从小怕他,但人总会变的,如若在宫里遇见,切记不可对他失礼。” “……是的,额娘。” “昨儿刚从你外公家捎来一些上好野参,全是罕见的百年神草,我给你挑了几样最好的,到时除了太后老佛爷那儿孝敬,勿忘给静王爷那边也送去一份。” “额娘……”听到这儿朱珠不由动了动身子,对安佳氏道:“孝敬老佛爷倒也罢了,为什么还要女儿去孝敬那个……” “那个什么?” “没什么……”咬了咬唇,朱珠没再继续吭声。 安佳氏见状轻叹口气:“你这孩子,别人家姑娘得了这机会,都在挖空心思想要讨他好,你怎的一副要见了虎狼的模样。” “从小到大,他便见不得女儿的好。” “额娘说了,人总是要变的,以前年纪小,跟你闹着玩呢。” “额娘……” “别说了,明儿带去,按着额娘说的做就是。” 话已至此,朱珠知道自己再怎样说也是枉然,只是本就对进宫心存抗拒,此时心里更烦乱了起来,却又无法说些什么,只由着她额娘一下一下给她梳着发,自个儿呆呆在榻上坐着,对着窗外摇动在夜色里的树影,一下下无声叹着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0番外*画情二 辰时朱珠进了紫禁城,被安置在储秀宫外的偏殿里候着,那时其他应召而来的女宾们也已6续而至,有些相熟的聚在一起叽叽咕咕,或者安静如朱珠那样,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等待太监们的传唤。 记得第一次到这地方的时候委实是有些怕的,那会儿朱珠才十岁,在额娘的带领下同其他朝廷命官的夫人一起进宫觐见慈禧。当时正值盛夏,宫里宫外花团锦簇,枝繁叶茂,太阳把屋瓦烤得镜子般一片斑斓透亮,着实热闹好看。但紫禁城高高的围墙下却完全无法感觉到这样一种热闹,无论是走在阳光直射的青砖路上,还是雕梁画栋的长廊或宫门里,四周总是暗沉沉,阴测测的。 听李妈妈说,那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死在那些红砖金瓦下的鬼魂太多的关系。 每每想到她这句话,朱珠总不由自主会打个寒颤,心头也自变得沉甸甸的,无论周遭多精巧的布置,多稀罕的物件摆在眼前,也无心同其他那些姑娘一样观赏得热切。 时至今日亦是如此。 这不是头一遭来,也应不是最后一次。没有哪家姑娘在被召见入宫后就不希望再次被召进来的,因对于他们整个家族而言,那是个荣誉;而对于她们来说,亦是日后光宗耀祖的一个契机。 对于朱珠来说同样如此。 她看着边上鱼缸里几条摇头摆尾的金鱼,觉得自己此刻就同它们一样,努力在这样奢华又令人窒息的地方呼吸着,却怎的也不希望鱼缸突然破了,将自由带来的同时,把呼吸的机会悄然带走。 是的,生活在慈禧身边的感觉,大抵便是如此了。 巳时三刻,一身华服的大太监终于翩然而至,用他粗噶的公鸭嗓子抑扬顿挫对所有人道:“太后懿旨,宣众位姑娘进内殿候见了!” 当然,被召并不意味着朱珠她们就此便能见到慈禧。 在随着太监们穿过两进门,再进入东侧一道长廊后,她们仍得在外头候着。此时已正式入了储秀宫,朱珠虽不是第一次到这地方,仍带有一种陌生的情愫打量着四周。它似乎比之四年前她见到的模样多了不少变化,原先摆在门庭处的那些郁郁葱葱的老树不见了,取而代之几支香炉,细细巧巧在庭院里摆着,四周则种满了色彩斑斓的绣球花,让这地方看来总算多了一些生气。 正在兀自打量的时候,门开,有人从里头出来,朝两旁看了圈,对着朱珠道:“斯祁姑娘是么?” 朱珠回过神,一见原是慈禧身边的首领大太监李莲英,慌忙施了个礼:“李公公好,奴婢便是斯祁朱珠。” 李莲英笑笑,欠了欠身子算是回礼:“姑娘客气,老佛爷单独要见您呐,请随咱家进去吧。” 李莲英的随和同他在慈禧身边的得宠,皆是显而易见的。 这一点同之前的安德海完全不同。也是,在宠宦安德海死后,宫里无论得宠与否,这些太监们都开始变得更为谨慎和谦逊,唯恐走了同安德海一样的结局。不过尽管如此,额娘还是反复交代,无论怎样,在宫里对任何人都谦让为上,总是没错的,更勿忘了随时打赏,斯祁家官位不高,金银总还是不缺的。 因而进宫伊始,她便迁人现行每处都打点周全了。果真,一入储秀宫便能得慈禧第一个宣召,周遭羡嫉的目光自是无需言表。 不过朱珠这样做,倒也并非为争个早一时晚一时见到慈禧。无论几时见到,对她来说其实区别都不大,只是因自身有些缺陷,怕到时慈禧万一认真计较起来,以她一个不善言辞的小丫头,恐难以应付,于是总得有懂得慈禧心思的人在边上察颜辨色地提点一下才是。 因而一路走,一路不忘了观察李莲英的神色,见他瞅见自己面色并无不妥,少许安了安心,便在他进里屋向慈禧通禀时,整了整脸上的面具,再在一旁镜子前仔细照了照,没瞧见有任何不妥了,方在开门出来的李莲英目光示意下,朝着内宫中走了进去。 慈禧是习惯晚起之人,此时刚刚还在梳洗,倒也不避讳朱珠,只在镜中朝她斜睨一眼,笑笑道:“你额娘身子骨可好。” “托老佛爷的福,额娘身子骨尚好,也问老佛爷好。” 说是老佛爷,镜中那张脸真真是年轻而美丽的。额娘说她现今37岁,比额娘自身小了两岁,但一眼看去似乎才二十出头的模样,面色白如凝脂,眼睛墨如点漆,细软的身体懒散靠坐在软椅上,由着身后老太监细致入微梳理着她一把锦缎似的长发,一边抚摸着手中一只毛色雪白的小巴儿狗。 见朱珠一动不动盯着镜中的她看,不由笑道:“你这丫头一动不动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长了刺儿了?” 边上李莲英立刻喝道:“放肆!” 见状朱珠慌忙下跪:“奴婢失态了,实在是距今四年不曾见过老佛爷,未知老佛爷变得更加美丽,所以不由多看了几眼,望老佛爷赎罪……” 慈禧一听笑了起来,换了个姿势靠到一边扶手上,托腮朝朱珠指了指:“你阿玛不善言辞,未料你倒是懂得哄人,幸而是个女娃,不然真叫你这张甜嘴哄了去。” “谢老佛爷不罪之恩……” “不过,”随后面色微微一沉,她望着朱珠又道:“你脸上这面具,瞧着倒是稀罕,但你说说,自古君臣间见面,有几个是隔着道面具相见的?只怕你这还是个先例。以往看你岁数小,倒也罢了,现今还需整日带着这副面具在宫里走动么?被人瞧了去,却成了紫禁城里一个笑话。” 朱珠被她这不冷不热一番话说得一时有些无措。 前番还笑吟吟夸赞,之后骤然就翻脸指责,只慌得她脸上一阵阵发烫,心下则乱作一团,当即朝地上伏倒连连叩头,虽原先在心里预备过了怎样答复此类责问,此刻朱珠却是怎的也想不起来了。 见状,一旁李莲英凑到慈禧耳边,轻声道:“老佛爷息怒,当年斯祁大人因奉先帝爷圣谕制裁白莲教,被中了白莲教的邪术,因此生了这孩子,打小面具不能离身,否则会冲犯孤煞星,克死家中一众老小……” “哦?还有这等事?怎的从未听斯祁鸿祥提起过。” “斯祁大人知道老佛爷是菩萨心肠,怕老佛爷知晓真情后感到难受,所以刻意隐瞒。” “倒也确实是有些难受的,”慈禧闻言缓和了神色,将目光转向低头伏在地上的朱珠:“起吧。天可怜见的,哪个女人不爱美,这孩子自小带着这样一副面具,真真是有再美的容貌也无法示人,多么可悲。小李子,一旁取了昨儿他们送来的那对翡翠镯子,赏了她吧……” “嗻!” 片刻,取了对碧绿剔透的镯子到朱珠边上,李莲英朝她挤挤眼。 朱珠自是匆忙谢过,再用力朝慈禧磕了头。 心说,还好都照着额娘的吩咐去做,眼瞅着本是快要弄砸了的一次觐见,被李莲英轻描淡写几句话,突地就化解了,且还得了赏赐。只是心里仍是有些余悸的,寻思这高高在上的女人,莫怪那么多人恨她又怕她,但一到她身边又不得不服服帖帖的。因着实无人能猜透她的心思、她的情绪……完全地看不明白,这样一个美丽却又可怕之极的女人。 思忖间,一名小太监匆匆而入,到李莲英身旁耳语了几句。 李莲英闻言微一蹙眉,随后转身来到慈禧身后,轻轻对她道:“禀老佛爷,皇后娘娘在外头求见。” 慈禧眉梢微挑。 之前的和善一瞬间从眼里尽褪了去,转过头,淡淡对那小太监道:“去跟她说,今儿我身体不适,过些天再来吧。” “嗻。” 小太监领旨立即出门,待脚步声走远,慈禧重新将目光转向朱珠,朝她慈爱地笑了笑:“对了,来便来,还带了东西,那份心我收了,改日从太医院取些鹿茸灵芝过去,也孝顺孝顺你额娘。” “老佛爷费心,奴婢叩谢老佛爷金恩……” “瞧,咱娘儿俩那么些日子没见,本该好好聚聚,但想你刚进宫应还不适应,不如先让你放假一天,让他们领你各处逛逛,等安顿好了,再让小李子带你过来陪我,可好。” “奴婢谢过太后老佛爷。” “李莲英。” “嗻。” “吩咐下去,让外头那几个别守着了,先去西苑歇着,把前些时候载静从法兰西带来的香水给她们把玩把玩,用过点心一会儿咱游园去。” “嗻!” 直至离开储秀宫已很远,朱珠仍未从之前的紧张中缓过劲来。 手心里已是捏了薄薄一层汗,但身边有小太监引着路,却也不能就此松懈下来,只一味低头跟随着他往前走。小太监倒是个喜庆人,一张脸总也笑嘻嘻的,一团和气,说话也带着笑,一路上不停地对着各处风景指指点点,说这说那,把朱珠当成了头一回来到宫里。 “姑娘,您瞧,那边是慈宁宫,往前是慈宁花园,里头牡丹开得可漂亮。再往西是养心殿,有时皇上会在里头办事,不过近些年不常来。您可别往那边走,跟咱家来,姑娘伺候老佛爷的,跟老佛爷的储秀宫挨得近,住的地方叫西三所,地儿有些偏,不过是新盖的屋,最是舒服宽敞,姑娘尽可宽心地住着便是了……” 一路说,一路到了西六宫后方的荷花池。 时值五月起头,池里并无荷花,但烟波浩淼处一片碧绿,满池的荷叶压得密密层层,仿佛一团团浮动在水上的绿云似的,倒是别有一番风韵。当下不由停了脚步,朱珠顶着当午的阳光在池边站着,一手搭着凉棚,一手扶着汉白玉护栏,探身朝池水悠远处出神细瞧。小太监见状虽急着回去交差,倒也不好催促什么,便垂手在一旁立着,带着一脸傻呵呵的笑,也不知这姑娘究竟看什么看得那样入神,似懂非懂地跟着朱珠一块儿朝那方向张望。 “瞧什么呢,朱珠,又有仙女跳舞么?”此时冷不防一道声音突兀从两人后方传来。 朱珠还没回过神,那小太监先已机灵发现了说话的人,当下掸直了箭袖忽地转身跪下,朝着他正前方向大声道:“奴才周贵儿叩见王爷,王爷金安!” “起吧。”前方那人淡淡道。 小太监正要起身,猛见边上朱珠在转身后如木头般呆杵着,忙扯扯她衣角,轻声道:“还不赶紧见过王爷,姑娘!” 朱珠这才弯下腰施了个礼。只是目光在刚才转身那一触后,便不再愿往前继续直视,垂下头轻轻说了句:“朱珠见过王爷,静王爷吉祥。” 和硕怡亲王载静,四年前离宫远赴海外,此后音讯全无。 朱珠当是从今再也不用见到此人,却没想这会儿就在离她十来步远一处假山亭上站着,似在画着西洋人的画,身上也是一副西洋人装扮,若不是面目同几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几乎让朱珠认不出他来。 “几年不见,你倒还没忘了本王的名字。”在画布上涂抹了几笔,载静抬眼对她笑道。 朱珠将头垂得更低:“奴婢不敢。” “长高了,若不是带着面具,我几乎认不得你了。” 朱珠不语。 一边悄悄伸手扯了扯周贵儿的衣服,想要他同自己一起离开,却听载静淡淡朝那有些茫然的小太监丢了一句: “周贵儿,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这位姑娘打小就在这园里玩,不需要你再引路,赶紧回去交差便是。” “……嗻!” 小太监何等察颜辨色,立在那里听两人的谈话本是觉着有些异样,此时听静王爷一说,立即领会,当即打了个千儿转身便走,踏踏几下小跑,遂在层层宫墙间不见了踪影。 直待脚步声也渐远,载静才放下笔,朝朱珠招了招手:“过来。” 朱珠心下虽有万般不情愿,还是慢慢朝他走近了过去。 “怎的又入宫了。” “蒙太后老佛爷召见,给她做个伴儿。” “哦,我还以为是替载淳选秀的事。” “皇上又要选秀么?” 他没回答,只是话锋一转,瞥了她一眼道:“这身衣服好看,果真还是汉人的衣服最适合你的装扮。” 朱珠咬了咬下唇,忍不住又想从他面前离开,无奈却无法付诸行动。便也学着他的样儿转了话头,道:“王爷几时从法兰丝回来的?” “是法兰西。” “哦……”朱珠脸红了红。 “一月有余。” “王爷这会子是要在宫里长住了么?” “那要看宫里是否有什么能留得住本王的东西。” “法兰西没有能留住王爷的东西了么?” “四年,有的也该成没的了。” “王爷说得是,四年,有的也该成没的了。如此,奴婢要先……”正想顺势提出告辞,冷不防见一支笔从亭子内滚落了下来,径直落到朱珠脚边,令她下意识后退了步。 随即便见载静笑了笑,低头望向她道:“朱珠,麻烦替本王拾上来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1番外*画情三 朱珠自是无法拒绝载静的要求。 当下伸手将画笔拾起,一路登上假山进了凉亭,将它轻轻摆到载静身边的案几上。见他正专心涂抹着面前的画,趁机便转身要走,但没走两步就听他道:“朱珠,这几年你过得可好。” 朱珠不得不站定脚步:“托王爷福,朱珠过得还好。” “我不要听这些有的没的。他们仍是让你天天戴着这个劳什子,我看你就过得不好。” 一句话说得朱珠沉默下来,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瞅见他画布上的画,便轻声道:“王爷画的是西洋画么?” “没错。” “西洋画总叫人有些眼花缭乱。” “色艳么?” “倒也不是,只是这么一块又一块的彩色泥浆,抹得到处都是,看着满目色彩纷呈的,却又不知究竟是画的什么……”话未说完,忽意识到自己失了言,慌忙一掩口,正待找话遮掩过去,便见载静回头朝她笑了笑:“朱珠,” “是,王爷……” “你往后站站。” 朱珠怔了怔,不知他为何这样吩咐,却也只能依言朝后退了一步。 “再往后。”他又道。 朱珠又退后一步。 “站亭子边儿去。”他摆摆手。 朱珠忙紧退两步,到亭子边站稳了,不安地朝载静望了望。不知他接着还会有些怎样奇奇怪怪的吩咐,却见他侧身朝边上让了让,腾出片空地儿露出他身前那块完整的画布,指着上头对她道:“你再看看,可看出什么来?” 朱珠闻言更为不安。 心下担心是否刚才说错话得罪了他,但当目光转到那块画布上,不由一愣:“王爷画的原是这片荷花池么……” “总算看出来了。”他笑。“还看出些什么?” 她再仔细往画布上瞧,半晌,有些意外又有些犹疑地问:“上面是有宫女在跳舞么……” 他瞥了她一眼,好似这回答并不令他满意:“你不记得了是么。” “记得什么?” 他重新站到画布前,朝前方那片荷花池看了眼:“当年你常说,那片池子上有仙女在跳舞,站在荷花叶上跳舞。” 朱珠垂下头:“小时候胡言乱语,王爷倒还记得。” “画上这些跟你当年见到的那些可像?” “都说是小时候的胡言乱语了,王爷怎的还要问朱珠。” “即使胡言乱语,总也有个大抵的样儿,即便只是想象出来,总还记得当时所想那些仙女的模样。” “不记得了,王爷。” 低头答着,感觉载静的目光在她脸上慢慢游移,朱珠轻轻吸了口气,细若蚊蝇般道:“不过,即便不记得,也知晓仙女们是该穿着衣裳的,不像王爷画的那样……” “那样怎样?” “好像什么都没穿……”这几个字说得几乎连朱珠自己都听不清,脸也因此涨得通红,幸而带着面具,不然真不知当下能寻到什么好让她藏进去。 “朱珠,”见状载静笑了笑,提笔又在画上那些□的仙女身上涂抹了几下:“你不觉得这很美么?” “朱珠看不出不穿衣能有什么美的。”她想起小莲偷藏在她箱底下那些她想看却一直没敢仔细看清过的春宫图,不由再次将手心捏紧了。“常言说,佛要金装,人靠衣装……” 话音未落,突兀见载静不动声色端起一杯茶。 以为他是要喝,却不料他手轻轻一甩,将那杯满满的茶水径直往她身上泼了过来,当即将她胸前衣服泼湿一大片,那原本都是丝绸质的料,一沾水立刻将它们尽数吸了进去,顷刻间连她贴身亵衣也给透印了出来,包裹着两道浑圆如软玉的线条,突地在她僵硬了的身体上勾勒而出,暴露无遗。 “常言道,人靠衣装,”随后将杯中所剩最后一点茶汁呷入口中,载静望着她身体笑了笑:“常言也道,珠圆玉润。朱珠,四年不见,你这两点珍珠倒是出落得越发珠圆玉润的了。” “啊――!!”脱口一声尖叫,朱珠终于从惊骇中回过了神。 随即伸手用力朝自己胸前遮去,却怎的也无法掩盖胸前那一片若隐若现的线条清晰地袒露在那男人微笑着的面前,当即几乎急得要一头朝亭下跳去,恰在此时,一袭明黄色披风忽地罩在了她身上,将她抖得剧烈的身体牢牢包裹住,随后一道人影闪过,挡在她身前,朝着载静低喝了声:“胡闹!” 一见来人,载静立时神色一敛,单膝跪倒在地。 而朱珠惶乱的脑子也为之一醒,因为用那张扬色彩的披风包住了她,将她挡在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同治皇帝载淳。 “臣载静叩见皇上,皇上金安。” 载静的跪拜并未让那黄袍男子面色有所缓和,将目光从同样跪倒的朱珠身上移开,他低头朝载静看了眼,冷声道:“都不是小孩子了,还在这里一味胡闹,成何体统!” “是,微臣知错。” “知错?若是被两位太后瞧见,还容得你说知错两字?” 载静笑了笑,垂首不语。 见状同治将目光再次移向朱珠,及至望见她脸上那张面具,蹙了蹙眉:“你哪个宫里的?” “回皇上,奴婢是储秀宫服侍西太后老佛爷的伴客,斯祁朱珠。” “斯祁……是斯祁鸿祥的女儿么?” “是。” “想起来了,那个整日带着面具的女娃儿。起吧。” “是。”边应边从地上慢慢站起来,朱珠抓着身上那件披风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不知是该将这烫手之物交还给皇帝,还是继续留在自己身上替自己遮羞。 “你且回吧,”见状同治朝她摆了摆手道。“明儿浆洗干净了交与嬷嬷送来。” “谢皇上……” “还有,今日之事切勿跟两宫皇太后说起,否则,于你于他都没什么好处。” “是,奴婢明白。” “下去吧。” 短短三个字,如获赦令,朱珠立刻紧抓着身上的披风匆匆跑出亭子,也不再看那依旧跪在地上的载静,径自低头跑下假山,绕过山下那些林立的侍卫,一阵风般朝着西三处飞奔而去。 直到她身影跑远,同治方在亭中坐下,看了载静一眼,抬抬手:“起吧。” 载静站起身,立到一旁,朝这年轻皇帝消瘦的面庞看了眼。知他此番突兀至此,必不是特意为了替那姑娘遮羞而来,连随从太监也没让跟在边上,当是有不可明言之事。因而沉默不语,只看着他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案几上的纸笔,过了片刻,听他开口道:“听说你额娘也入了宫,是被西太后老佛爷召来的么。” “是。老佛爷说惦念着她们了,所以特意找来了几位说得上话儿的福晋,还有几家格格小姐,到她身边做个伴儿。” “有崇绮家的么?” 崇琦是皇后阿鲁特氏的父亲。听同治问起,载静看了他一眼,心下已是了然,便想了想,道:“听说原是要召的,但自瓜尔佳氏逝后一直也都没个合适的人选,所以,应是没有。” “便是随意找个未出阁的姑娘,封个七八品的带进宫,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指的自然是慈禧。载静笑了笑,道:“不如皇上回头跟太后老佛爷说说,兴许便应允了。到时有个自家人在宫中,也方便随时照应着东宫的娘娘。” 听见此话,同治不由轻叹了口气:“载静,你在宫里一向自在惯了的,可有见到过皇后?” 载静沉默。 同治便也没再继续追问,只淡淡道:“自那日闯进我宫里寻了些有的没的闹了下,那女人就没再允许皇后上朕的宫里去过,也不准朕去找她,说是为了朕的圣体着想。呵,朕的圣体她又几时真的费心着想过。” 载静笑笑。依旧是个无法掺和进去的话题,于是顺势寻了个话头,道:“说到皇上圣体,上回听说一直有些不适,近来怎样了?” “你觉得呢?” “似乎看来比微臣刚回来那阵精神了许多。”说是这样说,但载静望着同治的脸色,知是不太妥。他已是比上回见到时更瘦了些,本就蜡黄的脸颊深深朝里凹着,显出清晰的骨头。且听说整日福寿膏不离身,所以如此年轻已是眼袋垂落,两眼看来一丝神采都没有。 “你撒谎呢,载静。”觉察到了载静心里所想,同治朝他笑了笑:“这会儿周围没人,也不敢同我说会子真话了么?出去四年,你倒真是有些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边说边将搁在一旁的袍子往同治瘦削的肩膀上轻轻披了,又道:“臣从洋人那里买的西药,治疗头痛风寒最是有效,皇上若不嫌弃,不如用来试试。” “不用了,洋人那些劳什子的玩意,谁知道是些什么东西,怎能跟咱老祖宗几千年传下来的药方比。” “皇上说得是。” “不过最近随着载沣他们几个在宫外头走走,寻了几处好地方找了阵乐子,这头痛体乏的毛病似乎好了许多。” “宫外虽好,但总不比宫里的干净。” “呵……”同治再笑,朝着载静指了指:“朕晓得你指什么。不过你不也贪爱那些新鲜的东西么,何须说朕。” “微臣只是担心圣上的龙体……” 话音未落,底下有小太监扬声通禀道:“启奏皇上,圣母皇太后传膳了,请皇上移驾体和殿。” 同治起身,朝他肩膀上拍了拍:“一块儿去吧,载沣说今儿老佛爷召了京城里最有名的伶人楼小怜,还说有个人要咱一定去见见。” “哦?什么人?” “不知,但看他说得神秘,倒也真有些好奇,听说是特意为老佛爷请来的。” “呵,如此,倒真是要去见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2番外*画情四 楼小怜是京里有名的生角儿。 以往朱珠只听过他名头,家里管教严,从未请过戏班子进府,所以只闻其名而从没见过其容。今一见到,方知他年方十八就能担得京城头一块牌子,自是有道理的。他是龙德云的弟子,素颜时如女人一般纤细秀美,一上妆上了台一开腔,立时一股透着妖娆的英气扑面而来,直瞅得周围几个年轻姑娘们面红耳赤,心神不定,究竟唱了些啥已是无所谓,只一心盯着台上的身影看痴了神。 甚至几位福晋也在边上看得仔细,唯有一名衣着素净的女子眼观鼻鼻观心地在慈禧身边安静伺候着,仿佛台上再好听的唱腔,再美貌的伶人,与她都是无关的,只一心伺候着慈禧饮茶用点心,随后瞅了个空,蹙眉对她道:“额娘自是这边图个热闹,东宫那边清清冷冷的,女儿每回去都觉得瘆的慌。” 一句话说得周围静了静,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慈禧,怕她因此而恼怒。但兴许是台上曲声热闹,没让她听见身旁这句话,只笑吟吟望着台上那一身戎装的楼小怜打着一套虎鹤双形,一边用小指上长长的指套在白玉杯上扣着,敲出跟曲声一样的清脆节奏。 那女人见状便没再多说什么,只静静退到一边,朝朱珠看了一眼。 朱珠打小知道这个女人,她是西太后养女固伦荣寿公主。说是养女,实则比同治皇帝这个亲生儿子要亲近得多,十七岁守寡后便被接进宫里陪着同样年轻守寡的慈禧至今,一贯深得慈禧的宠爱。因而在慈禧身边时也比旁人敢说一些话,即便有时话说得直了,慈禧也鲜少会去怪责她。 现如今见她一双目光紧锁在自己身上,朱珠疑心是自己脸上的面具碍着了她,当即头往下沉了沉,听她开口对慈禧道:“额娘,这面具不离身的姑娘可就是九门提督斯祁大人的女儿斯祁朱珠么?” “便就是那孩子了。” “好好一个姑娘家,为何整日戴着张面具,是丑得无法见人么?” 一句话说得慈禧噗的声轻笑,瞥了她一眼道:“再丑丑不过咱娘俩这样上了岁数的,别人无非是有难言之隐,你也就莫要盯着她那张脸不放了。” “额娘又说笑了,谁能比我额娘更好看的。” 这话说得慈禧又笑了起来。而她目光一转再次望向朱珠,道:“斯祁朱珠,你还记得我么?” “回大公主,奴婢自然是记得大公主的。” “我也记得你。还记得你十岁时入宫,到我屋里怎么也不肯坐,说是有个长脖子的女人靠在我榻上,你还记得么?” “年少时的胡话,公主倒还记得……” “瞧,我这大公主,平日你们都道她行事大胆,知不知道当年她为这丫头一句话好些年都不愿再回那屋。”慈禧笑道。旁人也跟着笑起来,当个笑话听着,唯有朱珠一张脸隐在面具下笑不出来,只悄悄又拽了一手心的汗,随即听见大公主又道:“说起来,也应有十八岁了吧,还被你额娘藏在家里头,不舍得嫁人么?” “我要有个贴心的闺女,自然也不舍得早早去嫁了人。”慈禧道,一边想起了什么,转身问站在身旁的一位福晋:“说起来,那些阿哥里头还有至今尚未婚配么?” “回老佛爷,多数都是已经成亲了,倒记得多尔济吉氏家中长子,至今似乎还未婚配。” “你说载静么。” “是的,老佛爷。那会儿聊起时听多尔济吉氏说,家中几个儿子,就数他最不安分,总在外头来来去去,无法定下心,所以至今都没有婚配来着。” “给他配个媳妇儿,不就把心定下来了么。” “太后说得是。” 正你一言我一言攀谈着,一名太监进屋禀报道:“启奏太后,皇上圣驾已到,静王爷也已到。” 闻言慈禧笑得更为开心:“说曹操曹操到。载静也来了么,都让进来吧。小李子,吩咐下去,可传膳了。” “嗻。”一旁李莲英立即应声往外走去。 与此同时一双人影自外间进入,到垂帘处停了停步子,一人拍直了箭袖单膝跪下道了声太后吉祥,另一人在旁站着,朝里屋恭敬道了声:“额娘,儿子载淳给皇额娘请安了。” “都免礼了。屋里全是自家人,没啥好避讳的,都进来吧。” 话音落,两旁宫女将帘子掀开了,同治与载静先后朝里走了进来。 一见到载静的面,朱珠不由朝边上退了退,本是不想引他注意,岂料反让他瞧见了自己。他目光一转朝朱珠扫了眼,随后似乎视若无睹般径自从她边上走了过去,跟随同治在慈禧身旁立定了,不再朝她多看一眼。 此时他已换了一身深色旗装,在同治身旁站着,如临风的玉树般挺拔俊朗。衬得同治那张枯黄的脸看来更为憔悴,慈禧似乎因此而若有所思般朝自己儿子脸上看了看,随后又恢复了常色,将手中茶杯交予大公主手上,对同治道:“这些天身子骨可好些了?” “托额娘的福,儿子这些天好很多了。” “我瞅着也像是精神了些。你看,为娘的关照是否有些道理,不要总贪恋着一时的年少欢愉,你这身子便跟先帝爷一样,需要好好地调养。” 话音落,瞅着同治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站在一旁静默不语,便转头对边上的载静道:“刚说起你,你便来了,入宫那么久也不想着多来看看我们这些娘儿几个,是嫌我这地儿无趣么?” “老佛爷要折煞微臣了。载静始终惦念着老佛爷,几次想来求见,只是不敢扰了老佛爷的清净。” 慈禧笑笑:“瞧这嘴说的,多像回事。昨儿你额娘说身子不适,今天可好些了?” “回老佛爷,昨夜御医看过后,今日已好很多了。” “那就好。她打小身子骨弱,且要仔细看护着,回头让御医再去她那边看看。” “谢老佛爷,老佛爷费心了。” 说话间,太监们已悄无声息将席面在众人间摆了开来。 西太后的膳宴通常都由西膳房特别烹制,极度奢靡,但尽管如此,陪伴西太后用膳实在是件很累的事,因为照规矩必须在旁站着。唯有皇帝跟怡亲王载静两人分别在她下首里坐着,但自入席后,因同治始终低头面无表情地用着膳,别人也就无法活络起来,连慈禧似乎也暂时失了说笑的兴致,只有一搭没一搭吃着菜,一边看着外头热闹的戏台。 见状载静朝外头望了一眼,打破僵局道:“太后是把楼小怜楼老板给请来了么。” “听闻楼小怜能文善舞,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所以小李子特意给我从外头请了来。怎么,你也对他早有所闻么。” “如雷贯耳。” “噗……”慈禧一声轻笑:“我就知晓,只要有那些漂亮的人一出现,总会招惹你的注意。可惜不是个姑娘家,不过这楼小怜有个妙处,听说他小生演得,青衣也演得,你们可想看看他妆扮成青衣的模样?” 既是问,却也是不用等人回答的,慈禧朝一旁小太监耳语几句,片刻小太监奔出,将戏台上的楼小怜领了下来,带到门口处跪下,俯身叩头道:“草民楼小怜承蒙太后老佛爷,皇上召见,叩请金安。吾皇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千岁。” “瞧这声音,说话都跟唱戏似的好听。”慈禧笑道。“楼小怜,都说你小生能演,青衣也能饰,今儿给咱都开开眼。” “遵旨。”说话间将,他直起身将外头那件青色罩衣轻轻一扯,露出里头雪白色一件丝绵内衫,随着罩衣掀去时那阵风忽地衣摆飞起,又坠落,宛如一袭长裙般披在他身上。瞬间令那原本英姿勃发的身形仿若变得柔软了起来,又解开发上裹巾,一头柔软长发便直垂了下来,而目光顺着发梢轻轻随着发丝的坠落朝慈禧处一闪,霎时,便由刚才一个清俊的小生,生生地化成了一个宛若西子般的女人。 这一变化几乎令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呼了起来,欢喜而惊艳的惊呼。 唯有朱珠真正的是吃了一惊,几乎失手摔落了掌中的杯子,幸而及时反应过来,一把将它握稳了,随后心慌意乱地朝边上看了两眼,见没人留意到,稍稍松了口气,再小心翼翼将目光望向那名伶,见原本自他身后浮动而出的一层模糊影子不见了。 果真是错觉么…… 有那么一瞬她还以为在他身后见到了一条蛇。 幸而只是错觉。 她垂下头轻轻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抬起头时,见有一双视线目不转睛朝自己望着。 心跳不由快了一拍,她垂下头,匆匆避开载静的目光,却无法避开他目光游移在她脸上和身上的清晰感觉。于是脸一下烫了起来,她接过一旁太监递来的碟子,看着里头的菜,那鲜嫩美丽的色泽,扑鼻四溢的香气,此时却蓦地叫她胃里一阵翻搅。 “额娘,”就在这时,忽然听见同治对慈禧开口道。 她不由立即抬头同周围其他人一样朝他望了过去。 “额娘,”见慈禧的视线依旧停在楼小怜的身上没有回应,同治便再唤了一声。 慈禧这才将目光转向了他:“什么事,皇帝?” “看额娘今日情绪上佳,可否请皇后过来坐坐,她想给额娘问安,已想了有多时了。” “改天吧,今儿闹腾得有些乏了。” “额娘每次总说改天,却不知究竟哪一天才愿意见见自己的媳妇儿?” “你是说我故意不愿见她了?”放下手中筷子,慈禧的目光微微一凌。 “儿臣不敢。” “那为何一再追问。难道为了你的媳妇儿,即便你额娘身累体伐,你也是不管的?” “额娘误会了……儿臣只是想,皇后已有月余未能问候皇额娘,心下必然觉得不安。而皇后同儿臣也已有数月未能见面,即便是为了儿臣的身体着想,自古也没有夫妻这样分处两地,因而儿臣去问了慈安皇太后,她说……” “住口!”也不知为什么,当听见慈安那两字时,慈禧一张俏生生的脸勃然转了色,一把将面前一盘点心狠狠朝同治面前扔了过去,随后拍桌而起怒道:“慈安皇太后!你倒聪明!每回都拿慈安皇太后来压我!慈安是你亲生娘亲吗!在你眼里还有我这亲娘吗?!” 同治并未被那一盘点心砸到,却已是被骇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跌坐到地上被兀自发了呆,一旁宫女太监眼巴巴看着,竟无一人敢过去搀扶,也无一人敢开口劝阻情绪失控的慈禧。 所以自然也根本就没人想到,被吓呆了的同治再回过神后,在羞愤之下竟会口不择言地伸手朝慈禧用力一指,大声道:“你自己守寡!莫非也要自己的儿子媳妇跟你一样活生生地在这个紫禁城里守一辈子活寡么!!” 话音刚落,慈禧一把推开身旁太监猛地冲到他面前,朝着他那张蜡黄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 第二掌正要继续掴下,突兀一道琴音自门外响起。 悠悠扬扬如水一般柔软而透彻人心的琴声,如一只无形却有力的手,轻轻巧巧扣住了慈禧几乎落下的那一巴掌,亦僵住了她暴怒的身形。 片刻外头传来小太监小心翼翼一声细细的通禀:“启……启禀太后……太医院的碧落先生求见……” “宣。” 话音未落,楼小怜身后突兀显出道修长的身影,黑衣黑发,抱着把琴绕过楼小怜自门外翩然而入,身未进,已带入扑鼻一股似花非花,似麝非麝的香气: “臣碧落,叩见圣母皇太后,叩见万岁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3番外*画情五 碧落的出现很适时地缓解了体和殿内紧绷之极的气氛。 之前还被慈禧的怒气吓得跪倒一片的人,这会儿全悄悄侧着头,目光闪烁地朝着门口处望去。 原是想看看究竟谁那么大本事,竟能让西太后在盛怒之下住了手。及至一见到他那张脸,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心说,噫!怎会那么美?! 普天之下,哪有生得那么漂亮的男人。 莫说是人,即便是妖,只怕也无法生得一丝儿毛病都挑剔不出来。 偏偏这名叫碧落的男人便是如此。 以往只听说潘安宋玉生得好看,有谁见过真容?眼前的碧落却比古人笔墨下的潘安宋玉更加好看。这到底是有多好看?搜肠刮肚却形容不出,只知那一张脸,若说它如女人般妩媚,偏又透着股逼人的英气,若说俊逸阳刚,眼波流转处却分明一抹溺得死人的妖娆。 之前的楼小怜便已经雌雄莫辩般够美的了,在他边上一衬,生生的就被比了下去。 一时宫内静得鸦雀无声,唯有静王爷依旧在边上坐着,慢慢饮尽杯里的酒,朝着门口这美若天仙般的男人微微一笑:“这位便是常听宫里头人说起的碧落先生么,老佛爷?怎的说是叩见,膝盖里却跟打了铁似的,莫是至今还不懂宫里的规矩?” “免礼了。”见碧落闻言便要下跪,慈禧转身淡淡道。随后回到自己软椅上坐下,扫了眼四周,抬手轻轻一摆:“都起吧。” 这一说,边上太监侍女忙聚拢过来,将同治从地上搀了起来。 但许是还未从之前的激怒和羞愤中抽离出来,他僵着张脸立在一旁,不动也不坐,似仍在以沉默对抗着坐在正首那高高在上的女人。而慈禧对此仿佛视若无睹,只将一双眉慢慢舒展开了,望着门前的碧落,对身旁载静道:“王爷,勿口口声声的规矩。祖宗有家法,原是对着咱宫里头的人,而碧先生乃是江湖中的,闲云野鹤,切莫过于计较。” “原来如此,载静无知了。”边说边朝碧落拱手一揖,碧落原是在门前静静望着,见状,便将琴往地上垂了,也朝他回了个礼。 慈禧一旁看着,似乎重又高兴了起来,一边望望身边的载静,一边瞧瞧门口的碧落,片刻,叹了声道:“今先生应约前来,给咱娘儿们弹琴助兴,本是件快活事,没想却被撞见了家门中争争闹闹的不痛快事,倒真让先生见笑了。” “老佛爷说笑,碧落一路而来,只来得及一睹老佛爷如观音般的慈颜,何尝有见到什么不痛快之事。” 慈禧笑笑:“说到一路而来,听说你近日刚从塞外归来,是么?” “回老佛爷,因前阵听王太医提起,说老佛爷肺经略有热燥,久治未消,故而有些烦恼。因此碧落趁着三月时节去了趟塞外,为老佛爷寻得一月霜冻后的寒梅凝露,共三钱。老佛爷只需每日照量服用,不出月余,便可去了那热燥之烦。” “先生又费心了。” “老佛爷为这江山社稷倾尽一片苦心,臣子们这一点点微薄的孝心,却又算得上些什么。” “你们瞧瞧,若周遭小辈们都能有先生这一半的体恤,我便也就省心多了。” 此话意有所指,不过周遭人再心知肚明,却也不敢因此朝边上的同治看上一眼,唯有载静,不动声色悄然朝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原是示意他顺势说上几句好话,以此化解他同自己母亲间的僵局,哪晓得那年轻皇帝铁了心般依旧一动不动地在原地僵立着,不发一言,白白错过了这本可缓和的机会。 见状,慈禧亦是不动声色的,只笑了笑,边做了个坐下的手势,边对碧落道:“既然先生已到,不知今日准备了怎样的曲子给咱助兴?” 说话间,边上小太监已手脚麻利地将早准备好的蒲团往门边放了,伺候碧落在蒲团上坐下。随后将琴搁到腿上,轻轻拨了个调子,碧落抬头道:“前阵子路过玉门关时,听一位老先生在关前奏了一曲《凤求凰》,听得十分动情。所以此番,碧落虽奏不出那位老先生的温婉沉静,余音绕梁,却也十分想试上一试,在老佛爷面前献个丑。” “碧落,你听得情动,情却是为谁所动。”慈禧笑着调侃。 碧落但笑不语,随后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一道流水般的韵律便从他指尖下缓缓流淌了出来。 一时宫内再次静得鸦雀无声。 碧落的琴不同于寻常,声音更为醇厚低婉,如人耳语般娓娓而言。因而随着他手指的拨动,抑扬顿挫间,叫人身不由己地情绪随之跌宕,亦不由自主地被那越来越悠扬的音律拖拽摇曳,久久,便即便是不通韵律者,也都跟随着跌入其间,无法抽离。 直至嘭的声响,将这一切骤地打破开来。 醒过神瞧过去,却原来是同治皇帝,他在曲声中一张蜡黄的脸不知怎的变得苍白,抬手狠狠将面前的椅子推落在地,随后一声不吭便朝外走去,完全无视身后慈禧投射而来那道激怒而凌厉的目光。 “皇帝!”眼见他便要冲出宫门,她终于拍桌喝了一声。 同治的脚步在门口僵了僵,旋即一甩袖径直便出了门,一旁太监见状想拦,却又哪里敢出手去拦,但眼睁睁放着他离去也是不好,左右为难之际,几乎急得要哭,所幸就在这当口慈禧身旁突兀有人真的哭了出来,令慈禧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开了去。 哭的人是她边上的大公主。 原一直面无表情地在她身旁安静坐着,即便是倾心听着碧落的弹奏时也是如此。但突然间便哭了起来,慈禧大惊,因从未见过这闺女在自己面前哭得这样伤心过。不由立即起身扯住了她肩膀,问:“怎的了,突然间如此伤心?” “女儿失礼了,额娘……”大公主抹着眼泪,奈何仍有更多的泪从眼眶中滚滚跌落:“碧先生这一曲《凤求凰》,听得女儿着实心酸,因忽然间想起了早早亡故的夫君……额娘……”边说边所幸靠向慈禧痛哭起来。 慈禧竟也被她哭得一时眼圈发红,原是气得脸都发白了,这会儿被大公主这么一哭,倒心乱得忘了离去的同治,只一边安抚着大公主,一边好声对她道:“好了,莫哭了,你的苦我知,咱这些个孤儿寡母们都知,你且莫再哭了,哭得你娘也要伤心……” “额娘千万莫伤心,否则女儿便真真是死罪的了,娘啊……”边说,边却哭得更厉害了起来,直至偷眼见到同治的身影已在宫门外走远,而慈禧也显然是真的将他给忘却了,才稍稍停了停,轻轻抽泣两声,抬头道:“碧先生琴艺果真了得,额娘,恕女儿无法再听下去了,否则今夜是无法入睡的了。” “也罢,”慈禧轻轻叹了口气:“你且先回去歇着,稍后我让人给你端些点心来。” “多谢额娘,”说着便要走,想了想,又道:“额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女儿听《凤求凰》,听得悲戚,想来额娘如此,皇上也是如此。凤求凰,凤求凰,女儿虽不是附庸风雅之人,却也知夫妻不得见面之苦。想皇上一则年轻,二则同皇后感情甚笃,好歹偶尔也叫他们两口子见上一面,否则,并非女儿要多事,只是担心万一慈安太后问起,额娘怕要难以交代……” “罢了。”不等她再多说,慈禧蹙眉打算了她的话:“此事任何人无须再同我多说什么!”说完,许是觉得自己口气太厉了,便放缓了声,道:“我自有我的主张,知道你心疼你皇兄,也罢,我且会仔细想想。” “多谢额娘,女儿便知额娘是一片菩萨心肠。” “你少在那儿奉承我。” “呵……那女儿这就先告退了,额娘也早些休息。” 说罢,同着慈禧依依不舍道别。朱珠一旁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唏嘘。 想这慈禧,在自己儿子前如此专横独断,几近毒辣,却对这并非自己亲生的女儿如此体贴细致。难怪有言道,生儿女也是缘分,有良缘,便也有孽缘,显见同治与慈禧便是那孽缘了,若非如此,怎忍心看自己儿子在如此一众人前那样愤怒和丢脸。 琢磨着,不由轻叹了口气,忽觉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以为是载静,却不是。再往四周细瞧,却又感觉不到那视线了,不免心下忐忑,便将头低了,把脸上的面具遮了遮严实。 此时慈禧的兴致也已被打消不少,虽还流连热闹,但却已无心继续沉淀其间,便在又听了几首曲子,看了半段戏后,便将宴席散了,又遣了众人各自回去,自个儿心事重重,在李莲英的伺候下沉默不语地返回了储秀宫。 但朱珠却并未就此返回西三处。 一出体和殿,她就立刻加紧脚步匆匆往前跑了阵,直至远远见到那一身黑衣的男人身影出现在正前方,才重新把脚步又慢了下来。 一路悄悄跟着,见他似乎还并未有离去的打算,只在御花园中慢慢走着,沿途赏着边上的风景,便想寻个借口过去跟他说上话。奈何男女有别,终是有些忌讳,脑子里话头盘横了半天,竟是想不出一个合适的。 就那样一边踌躇不定,一边继续往前跟随,过了片刻,忽见他一个转身,径自朝着她的方向走来,慌忙闪身想寻个地方躲,他却已微微一笑,朝着她藏身的那道花架处道:“姑娘是有事要找在下么?” 朱珠不得不垂头往花架外走了出来。 此时碧落已到了花架边,见她立在原地,便不再靠近,只随手将琴竖到身旁,朝她脸上那张面具看了眼,随即行礼道:“原来是斯祁大人府上千金,斯祁小姐。碧落有礼了。” 朱珠忙回了礼。 之前原是想了一肚子话,却在面对他时反而一句也说不出,只讷讷嗫嚅了半晌,随后才道:“先生莫非就是那天到府中同家父见面的那位郎中么。” “正是在下。” “不知……可有见过我哥哥了……” “这个么,”碧落顿了顿,道:“斯祁大人似乎一直有所顾忌,所以直至今日,碧落还尚未见过斯祁公子的面。” “原来阿玛还未请先生给我兄长看过么……” 碧落笑笑,转口道:“令兄得病似乎已有多日,听说遍寻良医也始终未得彻底治愈,是么?” 朱珠点点头:“原先上门的郎中还都络绎不绝的,后来总是酬金出得再高,也乏人问津,听说宫里的王太医也来府中试过,但也……” “王太医的回春之手也无法医治么?这倒越发叫人有些好奇了。” “而且越来越重,真叫人心里烦乱。” “姑娘跟斯祁公子感情甚笃。” “自幼在兄长身边玩耍长大。” “青梅竹马。” 莫名说了这四个字,起先朱珠并未领会,之后发觉有异,不由抬头朝他望了一眼:“先生是何意……” 碧落不言,只微微笑了笑,那瞬朱珠忽觉脑中有些恍惚。依稀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笑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怔怔朝他看了片刻,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当即脸上一烫,匆忙垂下头:“朱珠只是想知道,若是能详细描述我兄长的病症,先生可否能先给做个诊断……” “医家讲究一个观色,一个切脉,因而纵使斯祁姑娘对在下讲述令兄所有症状,碧落也无法藉此便妄下判断,所以,还望姑娘见谅。” “既然这样,那朱珠就不打扰先生了……” “如此,碧落告辞。”说罢,将琴轻轻一提,收入手中转身离去。 朱珠站在原处对着他渐远背影怔怔出了会儿神。 随后抬头,发觉天色已有些昏暗,恐错过时间挨嬷嬷的训教,便匆忙转身往西三处方向快步走去,谁想走了阵忽觉有些不对,刚才一路跟这碧落走到此地,原也没留意究竟是在哪里,只知看上去应是花园,随知此时再走,却无论怎样也寻不到一条出去的路,之前来时那条小径更是不知所踪,不由慌了起来。心想怎么皇宫内会有这样一处幽闭般的所在,而周遭更是一个人都没有,急匆匆又来回兜了一圈,发觉仍是在刚才逗留的地方,不由一下子呆在原地,慌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那样过了好一阵,隐隐听见高墙外似有人声在低低说着什么,她忙一边跳着一边朝墙那头抬高了声叫:“有谁在么?外头有谁在么?” 墙外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啾啾几声鸟叫在头顶参天的大树上面鸣着,过了会儿扑拉拉一声飞了开去,坠下几片叶子,径直落在了朱珠的脸上,而她也因此被骇得惊叫了声,因为就在那几只鸟儿飞过的高墙处,她一眼见到有两颗苍白的头颅在墙头上挂着,眼窝漆黑,眼眶通红,带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她,随后学着她的样子蓦地张开嘴一声尖叫,吓的朱珠当即扭头便逃! 那样一口气也不知道跑了有多久,纵然总也无法从这地方跑出去,朱珠却始终不敢停下脚步。总觉得之前的尖叫声像影子般追着自己似的,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这情形让她不由想起小时候在这紫禁城里所遇到过的遭遇,便是那大公主所说的坐在她房里的那个长脖子女人了……当时也把朱珠吓得腿软,几乎逃出宫去,时隔多年几乎已快淡忘,却在猛见到那两颗头颅后记忆一下子便又复苏了过来。 于是本就不安之极的一颗心更加恐惧了起来,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四周也变得越发寂静,她怕得一边跑一边不由得要哭了出来。却又不敢哭,只怕自己哭的样子和声音再度把那东西给引来,所以使劲憋着,一边拼了命地用自己两只被磨出了血的脚继续往前跑。 跑着跑着,忽见前方有两盏灯突兀出现,且摇摇晃晃往自己这边飘移过来,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哇的大叫了声一下子跌坐到地上,抓起身旁一块石头使劲朝灯笼处丢去,朝那方向尖叫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灯笼竟也就此真的停了下来。 随后显出后头一排人影,以及一抬四人银顶方轿,同时有太监公鸭般的嗓门紧跟着骂了过来: “啐!谁在那儿疯言疯语的挡了咱怡亲王的道儿?!” 还待再训些什么,骂声却戛然而止,随即轿帘一掀一道人影从里头跨了出来,径直走到朱珠面前,蹲□朝着她脸上仔细看了看: “你见鬼了么,朱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4番外*画情六 直至随着载静的轿子出了那片园子,朱珠才明白,原来刚才一路跟着碧落走,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紫禁城最西面的北五所圜墙之外。 难怪如此清冷,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这地方都是紫禁城的‘冷宫’所在,高高的围墙和层层古老的宫门锁着那些因各种各样的原由而被先帝幽禁在此,至死都被遗忘得干干净净的嫔妃,因而对于宫里头的人来说,无异于是个坟墓般的所在,平时见着都要绕道走,甚至还有人称,在这附近见到过百年前那些死在此地的妃子们的鬼魂。 所以载静说,若在此地碰上鬼打墙,也不是不可能。 真是鬼打墙么? 朱珠自小就不太相信鬼神之说,因每次提到这些,总会换来家中长辈的呵责。久了,便也觉得这些东西是可笑的了,纵然有时夜里听丫鬟们说起那些鬼鬼怪怪的事,也总当个故事去听,有趣归有趣,但深信这世上不可能有就是了。 谁想今日碰到的事,却打破了她一贯的认知。 若说年少时偶尔所见的那些是自己的幻觉,那么这一次所经历的,她可以断定绝不是虚幻。她不仅确实在宫墙上看到了两颗向她尖叫的人头,还在一个明明地方不大的园子里无论如何也绕不出去,而之后,当她随着载静的轿子沿着她第一次走的方向一路往前,只用了片刻功夫便从园里出去了,可见,她原本离去时走的方向根本没错,只是不知怎的当时偏就找不到出去的那个月洞门,也寻不到碧落离开时的那条路,仿佛它们都被谁恶作剧般隐藏了起来。 多诡异,难道世上真的有鬼么…… 思忖间,听边上轿中的载静问道:“你怎的一个人会跑到这里来。” “闲着没事,想四处转转。” “是么?”他瞥了她一眼,笑笑:“出门时见你一溜烟便追着那位碧先生的人影过去了,还以为你们约在此处见面。” “我同碧先生素不相识。” “哦。”他淡淡应了声。随即朝她身上望了眼,又道:“你的脚怎了,走路跟支木头似的。” “之前走得急,怕是磨破了皮。” “是么。”他用折扇敲了敲窗,轿子于是停了下来。“进来。” “什么……” “让你进来。” 此时边上人都停下看着,朱珠虽是迟疑,却也只能立即掀开帘子低头钻了进去。 没等站稳,载静一拍窗,轿子一起便又摇晃着朝前走去,晃得朱珠一个趔趄扑倒在他身上,急忙想要离开,但轿内统共那么点大的地方,身子周转都难,却哪里移得开。 方知着了这男人的道,见他将头侧到一旁低笑,不由脸涨得通红,想再挣扎又怕脸上的面具给碰落了,只能一边撑着他身后的椅子稳住自己身体,一边小心护着脸上的面具。 “你啊,当真是根木头。家中人要你一辈子戴着它,你便真的就要这么戴上一辈子么?”见状他抬眼问。 黑洞洞的目光似乎穿透脸上那层面具径直望进了内里,慌得朱珠一低头,却被轿子又一波晃动给再次推到了他身上。 “王爷不如让奴婢出去走着便是,这样奴婢无法站稳……”手忙脚乱稳了阵,她咬着唇低声道。 “可坐我身上。” “王爷是存心让奴婢难堪不是……” “那你便这样站着。” 站便站着。朱珠心一横,倒也稳稳地就撑在了远处。见状载静再度笑了笑,将头转向窗外,道:“你还是这样倔,也难怪铁了心的能将这丑东西戴上一辈子,便是见着了脸又何妨呢,本王又不会吃了你。” “额娘说,婚后夫君才能摘得。” “哧……”一声轻笑,他抬眼道:“都什么样年月了,还使得这类劳什子的规矩。” 话音刚落,许是前头轿夫突兀歪了脚,轿身一阵动荡。直晃得朱珠一头往载静身上倒了下去,随即感觉到胸口同他脸轻轻一触,慌得她一头朝后仰倒,险些从轿内跌了出去。 “稳着。”所幸被载静一把将她又拽了回来。见她全身僵硬着,便朝窗边挪了,腾出一块空地儿将她塞了过去,一边笑着将她至头至尾打量了一遍,倚着窗慢慢道:“当真是珠圆玉润的朱珠。” 朱珠的脸几乎要喷出血来。 瞬间想起白天的窘状,却也不想因此便让他看出自己的慌乱,只将脸转到一边,看着窗外幽幽的夜色,转开了话头道:“王爷今又怎会路经北五所。” “去宁寿宫拜会了两位太妃娘娘,原想着顺道上乾清宫去转转,谁想半路竟会遇见个挡道儿的。” 朱珠咬了咬唇垂下头。 见状他似想起了什么,从腰间摸出样物件,道:“说起宁寿宫,想起两位太妃赏赐了件物什给我,我既用不着,不如赏了你。” 说着,将那东西递到朱珠面前。 朱珠见是一块珐琅瓷的别针,细巧精致,上头还用西洋画画了个漂亮的女人。 不由噗地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我笑太妃娘娘怎的赏了王爷一件女人用的物件。” “年岁大了,不知这是西洋女人用的别针,见着上头的画,以为是个缩小了的美人相框。” 一句话说得朱珠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 他望着她挑眉道:“你今日倒真是爱笑。” “我笑全紫禁城的人似乎都知道王爷爱慕漂亮的女人……”话音未落,知道自己又失了言,忙住嘴将头沉了沉。 以为他会因此而说些什么,但他只是沉默了阵,随后有些突兀地侧过身,将手中的别针扣到了她衣领上。 朱珠因着他这一番举动几乎僵硬得半个身子无法动弹。 只眼睁睁低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将那别针在她衣领上别牢,再将那领口扶了扶正,随后身子往后靠了靠,似在细细打量。 朱珠却心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了出来。 半晌才回过神,立即将身子朝边上一缩紧贴向窗边,见状,载静倒也不以为意,只同样靠向窗口将目光转向窗外,静静地不发一言。 于是整个轿中便只剩下了它走动中吱嘎吱嘎的声响,还有一波波风吹进窗内的动静。 风吹到朱珠的脸上凉凉的,带着股甜丝丝的味道。 载静手指上的味道。 朱珠依稀记得在宫里时听那些格格们说起过,她们说那叫法兰西香水的味道。 原来那味道是这样好闻的…… 思绪纷乱间,轿子停了下来,有太监隔着帘子在外头通禀道:“静王爷,钟粹宫到了。” 载静的目光终于动了动。 随后掀帘出轿,在外头对朱珠道:“这会儿各处门都已落锁,你且随我进去在里头候着,待我问候了额娘,便送你回西三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5番外*画情七 宫里地方大,入夜清冷,小太监便照着载静的吩咐提着灯笼将朱珠领至了就近的厢房内。 厢房是载静平日的画室,进门便扑鼻一股古古怪怪的气味,倒也不难闻,只是不大的地方摆满了框框架架,边上许多晶莹剔透的琉璃瓶子装着五颜六色的粉,也不知做什么用的,在桌上堆成一片。这对于朱珠来说是头一回瞧见,自然感到新鲜,当下东瞅瞅西看看,小太监怕她一人待着无趣,便也跟在一旁陪着。 但转了一圈却没找见一幅画,未免心下疑惑,便问小太监:“你家主子的画儿呢?” 小太监笑笑,欠身指着前面那些用布罩着的框框架架道:“王爷的画都在那些里头呢,姑娘。您看时可得小心着,王爷平日都不许奴才们碰,唯恐碰去了颜色,所以整天都是用布好好地遮着。 朱珠便就近掀起一块来,往里一看,原来是白天见到的那幅荷花池。有了先前的印象,这会儿一眼便瞧见了画上那些光着身子的仙女,不由脸再次烫了起来,匆匆将画遮好了,咕哝道:“去法兰西四年,净是学了这些粗鄙不堪的回来。早知也还不如跟着宫里的画师们好好学学。” 小太监知她害臊,将脸别到一边笑笑不语。 “这些全都是你家主子画的么?” “回姑娘,大多是主子从西洋购了刚带回来孝敬福晋的名画,东边那些和门前这些才是王爷自个儿画的。” “既是买来的名画,怎的不挂着。” 小太监尴尬地笑笑,道:“原是想挂的,福晋说看不懂那些西洋人袒胸露乳的玩意,所以吩咐奴才们又都摘了下来。” 朱珠噗嗤一笑。 一路走着,一路又翻看了些画,有些虽看不太懂,不过有些大片花儿的倒也确实好看。正自观赏着,突兀翻到一副半人高的画,她不由将脚步顿了顿。 “周福儿,这也是王爷画的么,看着不像是西洋女子。” 周福尔闻言立即凑过去仔细瞧了瞧,随后哦了声道:“这自然不是西洋女子,她是正黄旗布尔察查氏家的大格格婉清小姐呢。” “是么……”听他这一说,朱珠朝那副画又仔细看了看。 画上的地方是西洋人卧房的布置,画上女子虽是满人,粗略看去已跟西洋人无异,一身紫绛红缎子面洋装,裙摆大得能塞下两三个人,倒也确实是好看的,里头衬着玻璃丝的衬裙,一波波雪白透明,好像浪花儿似的在外裙下若隐若现,将她原本就美丽的一张脸衬得真如同西洋人的娃娃一般精致。 当下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冰冷冷的面具,又怔怔朝画上看了阵,回头问那小太监道:“看似是在这格格府中画的,王爷跟他们府上很熟么?” 小太监往那幅画又多看了一眼,想了想,道:“应该是在法兰西时画的画儿,瞧这摆设,王府里头可不兴……” “那位格格也在法兰西么?” “是啊,”小太监一听不由笑了起来,“姑娘身在皇城却没听说过么,都道静王爷四年前去法兰西,便是为了同这位留洋法兰西的格格同在一块儿呢。” “……是么。” “是啊,所以也总爱请这位格格当……当那个啥马豆来着……”说着又忍不住笑出声,因而也就没留意到朱珠的沉默,只一味继续喋喋不休往下道:“您看,西洋人的词儿多怪,马豆,怎的不叫驴豆,猪豆,羊豆,非要叫什么马豆……” “什么驴豆马豆?”正说得来劲,冷不防边上门忽然开了,载静问着话从外头走了进来。 慌得小太监一溜烟过去往地下跪了,道:“回王爷,奴才正陪着斯祁姑娘聊天呢。” “聊些什么?”载静朝内瞥了眼。 朱珠已是将面前那幅画匆匆盖妥,转身回道:“聊王爷的画。” “跟打杂太监聊西洋画么?你倒是雅兴。” 朱珠将头沉了沉。 见状载静挥退小太监径自进了里屋,身后跟进两名侍女,托着盘子将上面几叠点心和汤碗轻轻放到朱珠边上的案几上,随后向载静告退。直等她们出去将房门带上,载静才又道:“怎的不坐会儿,不是脚伤了么。” “只是破了点皮,这会儿好多了,正看着王爷的画。” “无非是些东一堆西一堆的彩色泥浆而已。” “王爷又在取笑奴婢么。” “你倒机灵。” 朱珠笑了笑,扯开话头道:“听老佛爷说,福晋身体不适,不知现在怎样了。” “好了很多。听说你也在宫里,便说下回要领你过去见见。” “奴婢自是要过去请福晋安的。” “又说你遣人送来的人参,她着实喜欢,所以让我明儿带些老佛爷赏的江南贡绸送去提督府。” “真是烦劳王爷了……” “总是要抽空去一次的。你家阿玛喜好什么,我瞧瞧宫里有的,顺便给他也带些去。” “王爷实在不用太费心……”说到这里,忽觉载静一双眼在一动不动朝她瞧着,不由怔了怔,下意识想要回避,便听他突兀唤了她一声: “朱珠。” 朱珠不由惊了下。忙转过那有些神游的一双眼朝载静望了望:“什么事,王爷?” “怎的忽然变得像根木头。” “哪有……奴婢始终在回王爷的话。” “是么。”他再瞧了她一眼,似若有所思,却也不多说些什么,只转身往一旁的榻上坐了,指着案几上那几样东西道:“想起你至今还未用过晚膳,这会儿御厨房的灶火怕早已熄了,先把这些点心用了再回去吧。” “朱珠倒是不饿,只是有些乏了,还请王爷早些送朱珠回去。” “让你吃便吃。” 说罢,也不再继续看她,径自往榻上斜靠了下去,轻拍了下掌,立即便有守在外头的太监匆匆进入,无须多做吩咐,自觉将搁在榻边的烟杆取了来,填入烟丝引燃了,换上簇新的白玉烟嘴,交予载静手里。 随后便又轻轻退了出去,无声无息,仿佛道影子一般。 朱珠在一旁看了,无声吸了口气,随后在案几边坐了下来。 知是每次只要载静将这样的话朝她丢出,那即便心下再不情愿,她也无法与之违拗。自小到大,在他面前一贯如此。于是低着头,一边喝了点汤,一边夹了口点心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嚼不出什么滋味,因满室那些奇特的气味此时同载静烟杆里飘出的烟雾缠绕在了一起,混合出一股更为浓烈而奇特的味道。 依旧不难闻,却叫人食不知味。 “刚才福晋问起,说斯祁家这女儿应是十八了,怎的还未嫁人。”过了片刻,载静再度开口道,一双眼透过蒙蒙的烟气望着朱珠。“想想倒也是,我出去四年,回来你仍在闺阁里待着,你娘是不舍得让你嫁人么,朱珠?” 朱珠顺势放下筷子:“因整日带着面具,媒人都恐面具下这脸不堪入目,所以至今无人敢来说亲。” “噗……”一句话说得载静轻笑出声。 “王爷笑什么,便是一辈子嫁不了人,在家伺候额娘也是开心的。” “不如索性由我娶了你算了。” “王爷说笑了。” “嫁给我,我带你去法兰西。” “王爷又在说笑了。” “你总跟块木头似的,再不说些笑话,莫不是要闷死我么?” 话音落,见朱珠的身子微微僵了僵,他便慢慢吐出口中一团薄烟,朝她笑了笑:“也罢,不说笑话了。” “王爷几时送奴婢回去?” “说过了,等你吃完。” “奴婢吃不下。” “那过来陪我坐会儿。” “奴婢坐在这里便好。” “怕我吃了你么?” “只是不想闻着王爷身上的烟味。” 似是没料到朱珠会这样回答,载静怔了怔,随后轻轻一笑,起身将手中烟杆搁到边上:“听说你在看曹公的《石头记》,是么?” “闲时看过几眼。” 他点点头,再度掀开袍角斜靠回榻上,用着一种令她有些局促的目光,笑吟吟看了她一眼:“几年不见,你果真是长大了,连《石头记》那样的□东西都瞧,不再怕被提督夫人瞧见了是么?” 朱珠被他说得脸一烫,垂头不语。 “怎的了,看便看了,有何不妥。说说,在里头看出了些什么来?” “都说了,只是随便翻了几页而已。” “既然如此,你过来。” 朱珠怔了怔。 迟疑着坐在凳子上半晌不愿动,直至见他蹙了眉轻轻丢了句:“怎的,仍在怕我吃了你么。” 便只能站起身,慢慢走到他跟前:“王爷有何吩咐……” “想要回去是么?” 朱珠点点头。 “那让我开心下。” “怎样才能让王爷开心?” “我身上藏着样东西,你且摸摸,猜着是什么了,我便送你回去。” “猜不着呢?” “你便在这里留上一宿。” “王爷是要让奴婢被老佛爷责罚么?” 他笑了笑。 朱珠轻叹一口气,不再多言,将手递到他面前。 “还是这么听话。“他望着她的手道。 “王爷要奴婢猜的什么。” 他仍是望着她。 目光淡淡的,却又仿佛有着些什么东西慢慢游移在那幽深的瞳孔里。随后突兀起身一把将朱珠拖到近前,把她那只手拉到了自己身上,又压在了他腹下一块突起的地方:“告诉我这是什么,朱珠。” 朱珠一惊。 连着使了几下狠劲,却都无法从他掌心里将自己手抽出,只能隔着袍子任自己的手在那地方僵放着,随后沉默了阵,道:“莫非是鸽子蛋么……” 一句话说得载静噗的声喷笑出来。 而他身体这样的震动不由叫朱珠再次使劲挣了下,却依旧挣不脱,只能停下,讷讷道:“不然是什么,王爷,奴婢笨拙,猜不出。” “我可算知道,你的《石头记》真没白看,朱珠。”载静再笑,笑得朱珠心里头突突一阵乱跳。 笑过之后,按着她微微发抖的手,继续压在那地方,瞥了她一眼道:“鸽子蛋,你这丫头越来越会损人了,倒不说是鹌鹑蛋。” “王爷误会了……”朱珠再次用力往回抽自己的手,却仍旧抽不动,只感觉手指下那坚突的硬物自刚才猛然突起变大后,又再次朝上顶了起来,甚至隔着那层宽大的袍子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垂下头,避开他视线再次挣扎了下道:“王爷,松手……” 挣扎的力度突地叫载静身子微微一颤。 他用力按了她手一把,随后身子慢慢朝她凑近了,贴着她耳畔轻轻道:“松手?成啊,先帮着扯把让我舒坦下。” 朱珠几乎要哭出来。 不愿。 但手被他牢牢抓着,恐不依言他会一直这样同自己僵持下去,便只能低下头,照着他的话朝那东西扯了一把。 有些用力,这动作叫载静嘴里嘶的声闷哼,随即一把拧住了朱珠的肩膀,笑道:“你这丫头,叫你扯,没叫你这样用力,当真是要连根拔起么?轻轻的,来,跟我这动作一样做做看。”说着,手一路而下,将她手指拢在自己手心,再包拢自己身体上那团高高的隆起,慢慢沿着它朝上滑,再慢慢紧贴着它从上头移了下来。 朱珠依着样子重新做了回。 发现载静随着她的动作身体在微微发抖,迅速一缩手,却旋即又被载静牢牢扣住:“还像不像鸽子蛋?” 朱珠摇摇头。 “那么继续,朱珠。” “放手。”眼泪从眼眶里直滚而出,她无声抽泣了下。 “都说了,让我舒坦先。”他咬着下唇看着朱珠笑,一边将她手又按到那突起上。“继续,朱珠,不要停。” “放开我!”朱珠猛一甩手。 也不知是力量终于爆发得足够大,还是载静根本没有防备,她终于从他桎梏中挣脱而出。当即转身就要朝门外跑,但未及奔走,腰却被一把搂住,随即整副胸膛自后贴了上来,他将她整个儿紧绷住的身体揽进怀里,笑道:“这么些年,想我没?” “放手,王爷!” “你先说想我没?” “什么想不想的,这四年自有王府的格格在身边陪伴,王爷还能有闲心想着其他么……”也不知怎的,这句原本该藏在心里头的话情急之下竟被脱口说了出来,意识到这点朱珠慌忙住嘴,随即感到刚才载静身上那块突起此时猛地硬邦邦顶在了自己身后,剧烈的不适让她全身一阵发抖,几乎站都站不稳: “王爷!放开我!”她用力去扯抓着自己腰的那两只手,手却因此收得更紧,迫使她同那坚硬的东西也贴得更紧,紧得几乎像要穿破衣服贯穿进她身体里去了,她不由急得一下子哭了起来:“放手放手!你放手!!” 许是挣扎得厉害了,载静终于松开了她。 一得自由朱珠立即仓皇逃出厢房。至门口处匆匆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追来,也没有阻拦的意思,才略微定了定心。随即张开口正待怒斥他的轻薄,但想起额娘临行前的告诫,终是没能说些什么,只将他先前赠与自己的珐琅瓷胸针一把扯下,狠狠丢到他面前的地上,随后一头奔进了外面茫茫的夜色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6番外*画情八 但跑归跑,一股怒劲过去后,朱珠却也就立即清醒地意识到,若无通行的牌子,她是无论怎样也出不了钟粹宫的范围,返回西三处的。便只能在外门边缘徘徊着,既无法后退,也不敢靠近,唯恐被守门太监瞧见了,问长问短,到明日老佛爷那里定难以交代。 一时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不免有些无措起来,但若要叫她回去再找载静,却是决然不肯的。只是五月虽已近夏,皇城的天却依旧是以凉为多,尤其到了夜间,风一阵阵吹来,透过薄薄的春衫带着刺骨的冷,于是朱珠东看西看,寻思找个避风处将就一夜,便又慢慢地往回走去。 但没走两步,忽听身后咔啷啷一阵门响,随后传来守门太监的话音道: “唷,碧先生么,这么晚还给老佛爷办差来了?” “奉老佛爷旨意,差碧落先生去钟粹宫给福晋把脉来着。” “原来如此,碧先生请进……” 说话间,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不消片刻到了朱珠近旁,随后几盏灯照了过来,便听有人笑道:“这是钟粹宫的小宫女么,这个时候出来是等着私会谁呢……” 话音未落,一道话音冷冷打断了此人的轻薄:“放肆,见着提督府千金还不赶紧行礼。” 那人一愣,随即忙对着朱珠打了个千儿,讷讷道:“原是斯祁姑娘,奴才狗眼不识姑娘面,望姑娘恕罪。” “免了。”朱珠轻轻说了句,见人多,便朝身后的假山处隐了隐,只抬眼往那些小太监身后所立身影看了眼,欠身微微施了个礼:“朱珠见过碧落先生。” “姑娘有礼了。”碧落回礼道,一边示意众人先自前往钟粹宫,自个儿则慢慢踱到近前,朝朱珠望了眼道:“姑娘怎的也在此地,是探望福晋来的么。” 朱珠含糊着点点头。 “既是这样,碧落便先告辞了。” 说着便要走,朱珠脱口叫住他道:“先生……” “姑娘有何吩咐?” 略作迟疑,朱珠咬了咬唇道:“先生既有御赐的通行令牌,可否烦请先生将朱珠带回西三处……” 常人若是听她这一说,必然心生奇怪。怎的好好一个姑娘家前来钟粹宫问安,宫里却连个相送回去的人都没有。 碧落应也是有些疑惑。 但只是目光微微一闪,那疑惑便如流星般自他一双暗绿色的眸子里转瞬而逝,随后笑笑道:“既如此,恐怕要姑娘等上片刻了,待我前去为福晋把了脉,再来相送姑娘。” “多谢先生……” “碧落告辞。” 言罢,转身便要走,脚步却又顿了顿,他将身上披风卸了下来,搭到朱珠肩上:“天寒风大,姑娘勿要着了凉。” 见朱珠下意识将披风在身上扣好了,这才离去,留下朱珠在原地呆站着,许是除了载静和她兄长外从未跟任何年轻男子这样接近过,不免有些心乱,低头间又闻着那件披风上的气味,似香非香,清冷却似又透着妩媚,便更为不安了起来,忙从身上解下,匆匆卷起,随即却又感到蓦地一股寒气袭身,当真是披也不是,不披也不是,正迟疑不定间,忽见远处灯光摇曳,小太监周福儿手里提着团什么东西一路匆匆沿着小径朝朱珠奔了过来:“姑娘!斯祁姑娘!斯祁姑娘!” 到她面前气喘吁吁道:“姑娘怎的就那样走了,夜里风大,也不披身衣裳,小心着了凉,老佛爷这边不好交代……” 边说边将手里一件丝绵斗篷给敞开了,小心披到了朱珠身上。朱珠刚将它裹上身,忽闻到淡淡一股烟味混合着香水味,立时明白过来原是载静的东西,便立刻从肩上扯了下来,扔还给他道:“不知哪个粗鄙人用过的东西,不要拿来污我!” “姑娘……”神色一阵尴尬,小太监打着哈哈将斗篷卷在手里,想再次要她穿上,却似乎是难,又不敢就那样带着它回去,主子面前难以交代。当下只能一边笑,一边哈着腰朝钟粹宫方向指指道:“原是想跟王爷要了通行的牌子送姑娘回去,但王爷没理会奴才,只说让奴才送了件遮挡风寒的来,免得姑娘受凉。”说罢,见朱珠不语,便再道:“姑娘,您看这天又黑又冷的,不如先跟奴才回去,有什么事好好跟王爷说,等王爷消了气,自是立刻便送姑娘回去的……” “住嘴,我还要待他消气么?”朱珠怒道。 小太监便只能讪笑着将腰哈得更低些,道:“姑娘,您就莫为难奴才了,王爷也就是跟您逗个乐子,您就不要再……” “放肆!”乍一怒喝,惊得小太监还没出口那些话咕的声咽进了肚里去,抬眼见朱珠怒冲冲指着他道:“想我也是堂堂九门提督的女儿,岂容他人这样放肆!纵是王爷又怎的了!” “姑……姑娘……”小太监额头的汗都快下来了,欲再说些什么,却哪里还敢多嘴,偏是两头都得罪不得的主儿,只能有苦往肚里咽,正自苦恼着不知该怎样是好,忽听身后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眼见着面前这姑娘整个人一下子便僵硬了起来,仿佛活见了鬼似的,小太监暗暗吐了口气,抖抖袖子低头站到一旁,对着身后来者恭恭敬敬道了声:“奴才见过王爷。” “衣服拿来,你且先回去吧。”载静朝他摆了摆手。周福尔立即如释重负,匆匆将手中的斗篷交予载静,便打了个千儿撒腿直往钟粹宫跑去,真如同只仓皇的老鼠。 朱珠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吸了口气,随后退了两步,依旧僵立着,也不看向载静,也不吭声。 见状,载静道:“你且要气闷到几时。” 朱珠不语。 他便再道:“你自逞强,也不怕在外头冻死,宫里头有谁稀罕你这脾性,驴子般倔强又如何,只知同我争得一口气,怎不想想没有出入宫门的牌子,你光靠这股子脾气却能怎样回到西三处。” “那不都是被王爷您逼迫的!”朱珠终于抬头顶了句。 “逼你又怎的,提督官位再高,也不过是我爱新觉罗家的一个奴才。” “既然王爷是这样想,何必再特意出来,是要再从奴婢的狼狈里寻些乐子么?只是天寒风大,奴婢着了凉歇上几天也就没事了,若主子着了凉,那奴婢不得个死罪。” 话说完,径自在面具内喘着气,仿佛说出这几句话竟是比让她跑上一天更累的。 载静望着她这副模样沉默了阵,片刻后笑笑,道:“你总这样子,自小到大开不得你半句玩笑,一说便好似踩到了尾巴。我说奴才,你阿玛便就真是个奴才了?我再没心肺,总也知道他是手把手教我习剑的师父。 “你之前的……之前的行径,是有将你的师父放在眼里么?!” “你且先自管恼着,却也不要同自己身体过不去,过来。” 见他朝自己招手,朱珠立即将头别到一边,不去望他。 “过来。”他又道。 见朱珠依旧不理会,突兀几步上前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身旁,取过她手中那团披风便朝旁扔了,抖开手中的斗篷径自朝她身上一裹,在她还未从中醒过神来之际,已用之前被她所扔那枚珐琅瓷别针将之扣牢了。 “若取下,便是明日天明,后日天明,再后日的天明,也休想从这地方出去。”随后他望着她道。 朱珠瞪着他。只觉得两只眼睛似乎又要被自己羞恼的眼泪给弄糊了,只能用力吸了两口气,甩开他的手避到一旁。 他也没再继续迫她,只是掏出怀表来看了看,道:“你且先在这儿等着,待轿子一道,我便送你会去。” “王爷莫不是以为奴婢还会再跟王爷同坐一顶轿子?” “你倒情愿被人瞧见自个儿孤身一人在紫禁城里夜游么?” 一句话说得朱珠再次沉默下来。他瞧着她那双眼,淡淡道:“知你怕了,今日是我不好,以后不会再同你这样戏闹,回头自个儿坐着轿子回去便是,到时若有人问起,便说是探望福晋时伤了脚,怡亲王特赐的。” 话音刚落,便见朱珠目光微闪了下,朝他身后小心看着。 他便也立即回头望了眼,一眼见到身后立着的那道人影,不由微微蹙了蹙眉:“碧先生?” 碧落原是静静在他俩身后站着,此时见载静已察觉,便欠了欠身子,微笑道:“碧落见过王爷。不知道王爷在此,多有打扰了。” “我额娘的病看得怎样了。”转过身载静问他。 “回王爷,福晋只是感染了风寒,又吃了些不易消纳的东西,所以滞了胃。并无大碍。” “如此,有劳碧先生了。” “王爷客气。”说着,望向朱珠道:“斯祁姑娘,既然王爷已安排人相送,那碧落先行告辞了。” “先生等等,我且随先生一同走。” 说着朱珠快步走到碧落身边,见载静朝她望过来,立即将头垂了,不去看他那双神情莫测的眼睛。 原以为他会阻拦,却出乎意料,他只是侧身让到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随后静静望着朱珠紧跟在碧落身旁,一前一后出了门。 而直至走远,朱珠似乎依旧感到载静那双黑漆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望着,却又不敢回头去看,只轻轻咬着嘴唇,忍着脚上的伤痛慢慢跟在碧落的身后。 “姑娘脚是有伤么?”片刻后碧落回头看了她一眼,问她。 “磨破了点皮。” “既是如此,刚才便应随了王爷的意,坐轿回去才是。” “我不要。” 短短三字已道出心里头的苦闷,碧落觉察到了,却不动声色,只又沉默着往前走了阵,方才道:“姑娘若是不开心,哭出声便好,郁闷在心伤身,他人亦毫不知情。” “谁说我是不开心。” “碧落只是随口一说。” “先生只怕是误会了。” 话是这样说,眼泪却早已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生生被忍住了,朱珠边走边用力吸了口气,道:“老佛爷说,先生本是江湖中人,如此闲云野鹤般自在,为何现下会留在宫里。” “姑娘应知有个词叫身不由己。” “原来如先生这般的人也是会身不由己的。” “何人能逃脱这个词。” 朱珠闻言不禁笑了笑。低头往前走了阵,想起下午时的遭遇,便又道:“先生今日午后去了北五所,是替谁看病么?” “有位宫人突发癔症,王太医嘱我闲时过去看看,免得病情加重,惹出什么事端。” “哦……”那地方确实常听人说起,有些宫人在里头被关得太久了,便发疯失常,有些会见人就伤,有些则就那样自尽了,着实是个怨气冲天的地方。想着,不觉身上有些发冷,便将斗篷裹了裹牢。触到领口处时无意碰到了那枚珐琅瓷别针,微微一怔,旋即又想起载静将它扣到她身上时的动作,脸上登时如火烧般的一烫。 忙要将头垂低了,却忽地瞥见边上林中有道光亮一闪而过。 她不由一怔。 立即朝那方向细瞧了一眼,便见原来是个人影。说来也怪,那人一身衣服明明是暗色,却不知怎的幽幽生着光,因而将他脸也隐隐地在一团夜色中显现了出来,将之看清时,朱珠不由啊了声,因那脸竟活似白天在体和殿中唱戏的那名伶人…… 听见她呼声那人影立时就不见了。 碧落亦回头朝她望了一眼,问:“姑娘,怎么了?” 她站定脚步朝那林中指了指:“先生,那里头好像有个人……” 碧落立即朝那方向看了一眼,随后问她:“人在哪里?” 她轻轻抿了下唇。 人迹早已不见踪影,所以她一时不知刚才所见究竟是真实还是自己的幻觉,因而迟疑了一阵,道:“兴许是看错了……” “夜深路暗,姑娘切莫胡思乱想,以免惊到了自己。” “先生说得是。” 于是便继续跟着碧落一行朝西三处方向走去。 但也不知是否因刚才所见让心里存了阴影,一路上听周围风声沙沙作响,总好似觉得有人在附近走动似的,让朱珠忐忑不已。直至终于到了西三处,告辞了碧落正要进去,便见里头灯火通明,正门大开,一群女人从里头匆匆出来。 一见朱珠,也不询问她去了哪里,只立即道:“快走吧,老佛爷魇着了,这会子差人要咱赶紧过去陪她呢。” 当下朱珠只能立刻跟随她们转道往储秀宫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7番外*画情九 慈禧时常会有梦魇的症状。 有说是太过操劳心烦所至,所以她时常会召了人同她一起游园听戏,想藉此有所缓解。因而纵然朝野上下因国库见紧而提倡节俭,但由此生产的开销,宫里头是断然不敢缩减的,即便是东宫太后慈安也无法为此说些什么。 只是尽管白天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夜里依旧时不时会受到梦魇的困扰。而慈禧又似乎对此症状有些格外害怕,每次被魇着,必着人来陪,但相陪之下仍是有些惶然,让人实在不知究竟是为何。 当朱珠随同一众宫人来到储秀宫时,慈禧已是起来了。 此时刚至亥时,自鸣钟在一旁滴滴答答走着,寝宫内站着不少人,困乏得眼都有些睁不开,却是一点声音都不敢有,只强打精神静静围在慈禧身边,看着她坐在镜子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怔怔发呆。 大太监刘德福则在一旁小心翼翼给慈禧梳着头。她对自己一头浓密长发总是格外上心,不能有一丝白发,也不可见到一点断发,储秀宫上下也只有刘德福能伺候得好她这一把头发,所以分外得宠,连李莲英见着了,也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福爷。 这会儿慈禧却似乎完全忘了他的存在一般,只呆呆望着镜子,过了会儿身子动了动,问一旁侍女道:“你说,我眼角边是不是又添了些皱纹。” 侍女忙回:“老佛爷莫不是看错了?老佛爷脸上可光嫩了,我瞧着一点皱纹都没有。” “我看错,莫非你看着才对?” 侍女慌得赶紧下跪,狠狠往自己嘴上扇了两巴掌:“奴婢错了,老佛爷开恩恕罪……” “恕什么罪啊,起吧。” 在慈禧身边当差总是这样,有时简单一句话,却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回才好,横竖或许总是错的,单看她怎样认为。因而每每同她说话,必须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一个闪失,便连自个儿的身家性命都给丢了。但她有时又是格外宽厚的,单看她当时心情如何,因而在又对着镜子出了会儿神后,便见她扭头对刚才那侍女再道:“人总是要老的,任你们怎么小心哄我开心,总也逃不出个时间。也罢,既多了皱纹,这对珊瑚耳坠衬着便越发觉得有些刺眼,不如赏了你吧。” “谢老佛爷赏!”当即再次跪下,这次确实窃喜得几乎要笑逐颜开。 而旁人看在眼里,这一来一去的,当真如上天下地一般。于是更加不敢吭声,乃至连抬眼都不敢,唯恐被她瞧见忽然又生出什么问话,到时招惹来一身的麻烦。 “碧先生还未到么。”过了片刻,慈禧又道。 刘德福在一旁陪笑道:“李莲英已去请了,说是之前碧先生在钟粹宫给多尔济吉氏把脉,这会儿不知回了太医院没有。” “是么。”慈禧轻叹一口气:“你们这些人,也多跟他学着点,每回他这一揉一捏,我便能得上几宿好睡。原是怕多传到此让外头人风言风语的,谁想你们一个都学不来人家半点的招式,就没个能揉捏得妥帖的。” “老佛爷怪罪得是。不过碧先生乃是有点手下功夫的,我等这样的小杂毛,怎能同正儿八经祖师爷那儿传承下来的高人比呀,您说是不,老佛爷……” “也就是个不中用。” 简单几个字,说得刘德福不敢再继续往下道,只赔着张笑脸继续打理着她的头发,刚梳理完毕正要盘起,忽听有小太监禀道:“启禀太后,东宫慈安太后来探望老佛爷了。” “是姐姐来了么。”慈安两字让慈禧立即收回了散在镜中的神,她立刻挥退众人站起身,也不要旁的太监搀扶,只轻轻按着自己的额头,脸上露出丝笑朝外头迎了出去:“姐姐怎的这样晚还来妹子宫中,应是妹子过去问姐姐安才是,真是被姐姐折煞了……” 慈安比慈禧小着两岁,但名分关系,总被慈禧以姐姐相称,人也是尤其的老实稳重,一身素色的袄子,头上简单缀了几朵珠花,几乎如深宫内那些老太妃般的打扮,因而看来要比慈禧年长许多。 出行不似慈禧那么讲究派头,只带着三两名随行太监和宫女,此时见慈禧笑迎着出来,便也笑笑对她道:“听说妹妹夜里突然被魇着,又见这里诸多喧哗,怕有什么不妥,故来看看。” “原是惊到姐姐了,这些个奴才们只会一惊一乍,会头必要好好教训。” “他们也是对妹妹一片忠心。” 说话间,进了寝宫内,见四周立着不少宫人,便对慈禧道:“人多口杂的,妹妹也不怕扰了清净么?” “都先退下去吧。”慈禧伺候着东太后坐下,朝身后摆了摆手。 众人立即领命告退,唯朱珠离去时感到慈安一双眼朝自己望了望,她想起小时常爱去这敦厚的皇太后宫中玩耍,便顺势向她揖了个福,才跟着众人一起退去。 直等所有人全部散去,门被带上,慈安问一旁在自己身边坐下的慈禧道。“那孩子是斯祁家千金么。” “正是。” “仍还戴着张面具,倒是有趣。” “说是因受了白莲教妖法的关系,不能摘除。这样一来,原是想将她选入宫中伺候皇上的,现如今想想还是算了。” “妖法?妹妹也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么?” “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说罢,两人沉默了阵,过了片刻慈安道:“妹妹总是梦魇,是否请太医院王院使找个好些的安神方子用用。” “回姐姐,安神方子用过不少,最初也是见点儿效的,但不多久便都无用了。” “……总是这样,未免伤身。” “谢姐姐总是费心惦记着。不过近来太医院新近一名医士,年轻有为,偶尔给妹妹做些治疗,倒确是有效。只是原江湖中人,还未给有个明确的封号,姐姐觉得……” “你说那名医士,是否便是近来常听人说起的碧落先生。” “正是。” 慈安眉头不由轻轻一蹙:“我倒知道他一些,听说医术有些了得,不过太过年轻,且貌美如女子,若由这样一个男人经常走动在后宫,恐有些不妥,还是办些外差便可。” “但……” “妹妹也莫因此人偶尔一些特别的方式让自个儿症状减轻些,便就轻易委以重任,须知人言可畏,虽咱姐妹自知本分谨慎,总难免被人传出口舌,到时风言风语的,切莫忘了人言可畏。” “姐姐说得是,妹子谨遵姐姐教诲……” 说罢,两人再度沉默下来。 那样干坐了阵后,抬头见自鸣钟上的时间已是不早,慈安便想起身道别,岂料忽地膝盖被身旁慈禧轻轻一搭,附身到耳边小声道:“姐姐,刚我梦着先帝爷了……” “是么……”慈安重新坐□,朝慈禧望了眼:“梦见他怎样了……” “他看来似乎在生气,指着我的脸骂我,还压在我身上掐我的喉咙……” “怎会这样……”许是窗外忽然一阵风吹入,慈安不由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肩膀。 “不知……妹妹也想知道是为什么……可是怎样也无法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你梦见他……他看上去可好……” 问起这句,慈安原本之前有些苍白的脸似乎微微红了红。慈禧朝她望了眼,道:“入殓时的模样,但望着黑瘦……” “……是么,也不知他一人在下头过得怎样,却又怎的从来不想着托梦给我……”说着话,眼圈不由一红。见状慈禧安抚道:“想来是怨妹妹没有将姐姐照顾好,故而才如此气恼地托梦寻来,亦知姐姐向来胆儿小,总是不舍得惊到了姐姐,所以才不肯托梦相见……” “是么。”慈安若有所思地笑笑。随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很快敛了笑容,有些严肃地望向慈禧道:“前些天载淳来见过我了。他说他同皇后分开至今已有数月未曾见面,你可知是为何么。” “知晓。因皇后年少,不娴宫中礼节,妹妹恐皇帝沉溺于其宫中,妨了政务,因而限了他俩会面的日子。” “这一限,恐也太久了吧。” “况且皇帝总是痴迷于皇后一人,将宫里其他妃嫔置于何地,总不能这样偏心眼儿才是,姐姐说,可是这样?” 慈安微微一怔,半晌,讷讷道:“但男女之事,总是强求不来,既然皇儿这样倍受相思之苦,你为娘的怎就忍心这样继续看着。” “自古红颜祸国,姐姐难道希望见到皇帝终日耽于美色,而误了国家大事么,眼瞅着现在内忧外患的,他还总是惦记着一点小女儿家的儿女情深,这样的状况看在眼里,才真真是急在妹妹我的心里啊……” 一番话,说的慈安几乎无法反驳,只呆呆在榻上坐了阵,随后咬了咬唇,脱口道:“但皇上大婚至今,尚无诞下一男半女,你纵使不顾其它,莫非是连祖宗的江山社稷传承接代都置之不顾的了?” 慈安仁厚人,几乎从未在慈禧面前说过任何狠话,因而此话一出口,慈禧面色立即变了变,忽地站起身在她面前跪下了,泣声道:“姐姐息怒,妹妹知错了,如此不顾皇儿的喜怒总是身为母亲的错。但请姐姐也勿以祖宗江山社稷的传承来斥责妹子,妹子自是一片忠心全为了先帝爷,为了姐姐,为了老祖宗所打下的这一片江山,怎敢有半点懈怠,若被姐姐如此看待,不如趁早赏了妹子一根白绫,让妹子随先帝爷一块儿去吧……” 话音未落,已是唬得慈安脸色一片煞白,当即将慈禧的嘴用手掩住了,放缓了声道:“我自是知道妹妹一片苦心,只是见妹妹如此严苛对待那一双夫妻,有些不忍,故而来此随后一说。妹妹能听则罢,不理会姐姐自也是能理解的,总都是为了这江山社稷,为了咱皇帝。” 说着,两姐妹搂在一起哭成一团,只慈安无法望见慈禧在她肩上哭泣时那双眼。 那双眼一动不动朝着她身后某处望着,带着一道淡淡的煞气,仿佛整个儿变了个人似的。 慈安自是无法望见的。 却被一个人望得清清楚楚。 那便是朱珠。 她原是坐得久了,便想在花园里头散散心,刚好见慈禧寝宫内的窗斜敞着,又里头传着一片哭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便有些好奇地过去看了看,一眼望见里头那道安置在床边的镜子,里头清清楚楚折射出慈禧那张脸,脸上的神情叫朱珠几乎如被冰水浇灌般冻了冻。 所幸慈禧只顾着面前的慈安,并未留意到朱珠的窥望。当即她立即转身匆匆逃离,此后,那双眼便如梦魇般在她眼前晃动着,好一阵都无法从朱珠的脑中挥散开去。 之后总算挨到天亮,慈禧在碧落赶到后服了他亲手调制的药,又经他在额上一番按摩,终于静静睡去。于是众人也因此得以从储秀宫中各自离去。 多是回住处歇息去了,但朱珠许是在宫里打了阵盹,又总被慈禧那双眼神给困扰着,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困倦,便在吃过点心后一个人沿着钦安殿外的花园慢慢走着,一边看着沿途的风景。如此一番闲晃,倒也让情绪又慢慢地好了起来,晌午的阳光透过密集的树叶照在脸上一阵阵发暖,煞是惬意,又寻着小时候常玩耍的地方一路往东,正见到前面一片院子里月季开得极为茂盛,边上刚巧没人看管着,便巴巴地跑了过去,想摘几朵特别大的摆在自己房里,顺便也往慈禧那屋献上一些去,但刚进月洞门,没想却忽见一道人影在花架边孤零零坐着。 当即吃了一惊,想怎么突然间冒个人影出来,别是青天白日的又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正转身想要赶紧离开,便听那人道:“你是斯祁大人的女儿朱珠么?” 话音清脆如黄莺,引得朱珠重新回过了头,这回看清了,原是个如黄莺般娇俏的女人。一身月白色袄子,头发简单挽了个髻,缀着羊脂玉的坠子,却不知是个什么身份。当下迟疑了阵,回过神施了个礼道:“确是斯祁朱珠。不知……” “宝音,阿鲁特宝音。” 朱珠啊了声慌忙跪倒:“原来是皇后娘娘,朱珠有眼不识,望娘娘恕罪。” “起来吧。”一边示意朱珠起身,阿鲁特氏一边将手里的书放到一旁,对朱珠的脸仔细瞧着,随后笑道:“早就听说宫里来了个整日戴着面具的姑娘,今日一见,确是有趣。你怎的会一直戴着它,总不能一辈子不脱?” 见皇后说话极平易近人,朱珠略松弛了些,站起身将脸上面具扶了扶正,道:“倒也不用一辈子不脱,当年算命先生说,只需成了亲,由夫婿亲手摘除了,此后便不用再戴着了。但在此前,一旦被旁人摘下,便会有祸事。” “怎样的祸事?” 朱珠把头微微一垂,没有做声。 见状阿鲁特氏没再追问,只又笑了笑,道:“婚后由夫君亲手摘除,听着倒仿佛是书里头写的那些故事段子一般,有意思。” “娘娘很爱看书么?” “闲时无事,便也只能靠着看书打发时间了。” “娘娘也在看石头记么?”一眼瞥见她搁在椅上的书名,朱珠问。 随后两人不约而同轻笑起来。笑罢,阿鲁特氏摘下腕上一只白玉镯子,递给她道:“也是缘分,虽是头一回见面,便好似很久之前就认识了一般,这便赠了你。” “谢娘娘赏赐。”朱珠忙再跪地叩谢,一边伸手接过,轻轻戴到自己腕上。见阿鲁特氏将书从旁又拿了起来,以为她是要专心看文,正想告退,岂料她站起身牵起了朱珠的手道:“已是晌午,不如在我宫里用了点心再走可好,我也有个伴儿可一同聊聊。” 如此邀请,朱珠倒真是难以拒绝,又想太后老佛爷此时必然要酣睡至午后,便点头应允了,跟随在这年轻皇后的身后,一路踏进了承乾宫的门。 宫内却是一派冷冷清清的样儿,倒叫朱珠有些吃惊。 她从未想过一名年轻皇后的寝宫会是这样冷清的,虽布置着精致的家什,垂挂着江南进贡的绸缎帷幔,却自踏进门槛那刻便透出股森森的寒气,同之前阳光下的花苑几乎换了两个季节一般,不由令朱珠微微缩了下肩膀。见状,阿鲁特氏笑了笑道:“十分清冷,是么?” 朱珠不敢随便回答,便沉下了头。 “在我这边,尽管随意说说便是,我本也觉得清冷,所以整日在外头站着,好歹太阳总是常能见到的。” “娘娘的书真多。”朱珠望着房内紫檀木架那一卷卷书转了话头道。 “都是皇上赏的。这些天他来不了,好歹有这些书陪着。” 边说边将朱珠带进了内室,让她在里间的凳子上坐了,又把守在门边的侍女全都遣退出去,亲手端了盘点心到朱珠身边,道:“听说你是来宫里伺候老佛爷的,是么?” 朱珠本已在桌边坐下,见状忙站起身,应:“回娘娘,朱珠便是来伺候老佛爷的。” “你且坐。”她朝朱珠肩上按了按,朱珠不得不再坐下。“那可有见到过万岁爷?” 听她这么一问,便知她为何要将自己引入内室,又遣退了众人。于是掂量了下,点点头:“回娘娘,见过。” “他近来可好?” “皇上气色……安好。” “安好便好……”她轻轻吸了口气,在朱珠身旁坐下:“前阵子听说他身体不适,一直担心着,偏老佛爷又不让我去他那儿瞧……” “……娘娘连乾清宫也去不得么……” 朱珠问话令她眉头蹙了下,欲待沉默,却又按捺不住轻声道:“便是这附近,也都有一众太监跟着,哪容得我前往乾清宫。” 朱珠不由朝她深望了一眼。 想起昨日她特意前来问慈禧安,却被慈禧冷冷拒绝在门外,便知这婆媳二人相处并不融洽,却未知会到这等地步。原本光看见同治在体和殿里闹时,倒还真不觉得什么,此番听阿鲁特氏这一番说法,方知远比自己所以为的要糟糕得多,也难怪同治会公然忤逆慈禧,因这做法,几乎是将阿鲁特氏软禁了。 只是想她这样一个美丽温婉的女子,究竟是怎的会把慈禧得罪到这个地步呢? 思忖间,见阿鲁氏在旁静静望着自己,目光闪闪烁烁,当即突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有可能被拽入一滩不容搅合的浑水。忙想寻个借口离开此地,便听门外忽然有太监禀了声:“娘娘千岁,皇上圣驾到了!” 阿鲁特氏几乎是立时便从椅子上直站了起来。 甚至连身下的椅子被她撞倒也没察觉,嘴里低低一声惊呼,急转身便往外冲了出去:“皇上!” 朱珠也跟着站了起来,却也不知道是出去的好,还是留下的好。 因阿鲁特氏在那瞬间已将她完全给忘了,只风一般朝外间奔了出去,留下一袭厚重的帷幔在她身影消失处轻轻晃了两下。朱珠慢慢朝它走过去,一边将它小心掀开,一边寻思等见过了皇上以后,便立即同他们告退离开,因为此地逗留得越久,恐越是会招惹上麻烦。 岂料却在见到外头那一幕情形时骤地一惊。 随后立即心慌意乱地把帘子放下了,匆匆退到角落处,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外头两人自是完全没留意到这点小小的动静。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况数月不见。便如同水遇到了沙一般紧紧地缠绕了上去,又被尽数吸附,尤其是那年轻皇帝,一改平日病怏怏的倦容,如野兽般紧紧将那冲扑到身前的皇后揉进怀里,用力吻着她的唇,吮吸着,渴得好似几日几夜没有碰过一滴水。 “宝音……宝音……”随后一边轻轻叫着她的名字,一边扯开她发髻,扯开她衣服,扬手哗的下将身旁桌上一应物件全部扫落至地,便一把将那颤抖个不停的皇后压在了上面,解开袍子猛地贯入她身体,随着她低哼而出的声音,再度吻住了她的唇,她的鼻梁,她身体每一寸颤抖起伏的线条…… 直至日头渐渐偏西,方才渐渐听不见两人的声音。 朱珠活动了下已是僵硬如石头般的身体,走到帷幔边悄悄掀起一道缝,见两人已在外头的榻上相拥着睡去,忙轻手轻脚出了内室,又如做贼般小心挪出了寝宫的大门,便在外头守候着的太监们古怪的神色下逃一般往着承乾宫外奔去。 一路跑得几乎连鞋底也要折断了,方才放缓了步子用力喘了两口气。 此时发髻早已乱得快不成样子,唯恐突兀被老佛爷召去,便寻了一处小池塘,在边上的石墩上做了,摘下发梳将凌乱的发丝理了理。一面又不禁想起之前那一幕,只觉得脸烫得要冲出血来,一颗心扑扑乱跳,好一阵都平静不下来。 便心慌意乱地朝池塘里丢了颗石子,见水荡漾着变得浑浊,方始静了静心,于是继续一心一意地梳理着头发,再将它们整整齐齐朝上绾好了,随后探头往池里照了眼。 正待望过边走,突然对着面前那池水肩膀蓦地一僵。 她见到已恢复了平静的水中有着两道身影。 一道是她。 另一道是个眼里闪着碧光的男人。 他斜在她身后那棵老树身上看着她,见她慌张地回头朝他望过来,便朝她微微一笑: “姑娘是遇上什么事了,慌成这样?” 朱珠抬头再朝他看了一眼。 见那双眼依旧如剔透的翠玉一般,虽晶莹闪烁,也是因着阳光的照射,并无异状。于是微微吐出一口气,:“被先生惊着了,碧先生怎会在这内宫深苑,是哪位妃子娘娘染疾了么?” “倒也不是。蒙老佛爷恩赐,因而能在此间走动走动,顺带一路欣赏御花园内的景致,没想却会在此地遇见姑娘。” “那先生请自观赏,朱珠先走一步了。” 说罢便要起身,却见他目光一转,望着她脸上的面具道:“敢问姑娘是哪一年将这面具戴上的。” “不记得了。先生为何问此?” “只是令我想起一个故人。” “你那故人也须一直戴着面具的么?” “倒也不是,却是个制作面具的人。” “制作面具的人……倒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确实有意思。”说着,见朱珠转身欲走,便又道:“姑娘知不知这面具上藏着些东西。” “藏着什么东西?”朱珠闻言下意识往自己脸上碰了碰。 “一时倒也看不出,但若姑娘能将它取下给在下一看,或许能看出些什么。” “这却难了……” “为何?” 朱珠没有回答,因见到载静正从园子另一头往这方向过来。 一边走,一边双眼朝树下的碧落径自望着,直至到了近前,视线方才转向朱珠,道:“还有心思在这里贪玩么,你阿玛来了,这会子正在老佛爷的宫里请她准你回去。” “……准我回去?”朱珠下意识捏了捏掌心,一股不安自心头腾地升起:“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来接我回去……” “你哥哥快不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8番外*画情十 半年前,朱珠的兄长斯祁复突兀染上了一种怪病。 也不知究竟是怎么给染上的,最初只是发烧,以为是着了风寒,便只当风寒治了,谁知不久之后身上就开始起了一块块疹子。疹子又红又痒,使劲挠后破烂出了溃疡,之后再次发烧,烧了几天几夜不退,万不得已请了西洋大夫来,打了针喂了西洋药,方才将那高烧强行压了下去。 之后数天,似乎都较为稳定,于是所有人都以为他快要被治愈了。谁料就在斯祁复下床到外头走动了一圈后的当晚,他身上原本消褪了不少的红疹竟突地又发作了起来,且比上次来势汹涌,整个上半身都几乎肿成了馒头,且又痒又痛,稍一用力抓挠便破溃出水,打针吃西药再不管用,几乎活活把他给折腾死。 于是忙去宫里请了太医院的王院使。这位年近七旬的老医士饶是见过再多的病症,在见到斯祁复后,却也被斯祁复的症状给吓得一跳,因为实在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便也无法从古书中寻得解决的方子,只能按着症状斟酌着配了些敷用和服用的药,又以无比珍稀的老山灵芝连着数天给他喂着,终于把他这条命又给吊了回来。 却终究也无法将他彻底治愈。总是反反复复地发作,好一阵坏一阵,以致不出两月便体无完肤,且长满了硬痂。原本多俊朗清秀的一个年轻公子,生生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为此,斯祁鸿祥将驱鬼的道僧巫婆也偷偷请到府里做法过,以为是中了什么邪术,但同样无效。最后只能四处张贴告示,出重金寻觅浪迹在江湖各地的民间良医,抱着一线希望,看能否可以寻得真正治愈斯祁复的人。 但迄今,赏金已增至黄金一万两,连朱珠的终身大事也一并押了上去,却仍未等到这样一位高人的出现。 直至近日,更是突然间连最好的灵芝都已经无法再将他的命吊住了,因为他身体的状况在朱珠入宫的第二天,骤然变得糟糕至极,以致当朱珠匆匆赶提督府,奔至斯祁复的房内时,猛一见到他的样子,竟突地被吓哭了。 因为那张床上躺着的哪里还是个人,分明是个活鬼。 斯祁复已被病折磨得完全没了人的形状。 原本一头浓密的黑发全都脱落了,跟身上一样长满了红斑和硬痂。一张脸瘦得跟骷髅似的,身体却肿着,在被窝下高高隆起,好像个十月怀胎的孕妇。 他裹在被窝里不停蠕动着,喊热。 明明屋外吹着冷飕飕的风,他却一个劲地喊热,满头不停渗出的汗让人疑心他体内的水都快被这样流干了,一旁嬷嬷愁苦着脸时不时给他往嘴里送点水,但喝进立刻吐出,然后嘶声喊着:“烫!烫啊!烫!” 但那水半点儿热气都是没有的。 明明是凉水,为什么喊烫?无人知晓。因而只能束手无措地在旁看着他,看他在备受折磨的痛苦中奄奄一息地挣扎着,闹腾着,各自悄悄抹着眼泪。 朱珠万没想到自己才离家两天,她哥哥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当即边哭边问床边的嬷嬷,“哥哥他怎么了?怎么突然间变得那么可怕……两天前不还能起床走动的么?!” 嬷嬷跪下哭道:“姑娘有所不知,昨夜少爷还好好的,今早天没亮突然间身上肿起一大片,痛痒得他直叫唤,奴婢们便跟往常一样给他送来了止痒去肿的汤药,谁想他一喝完,没多久就喊热,之后汗出如浆,身上的痂子也一块块往下掉,不多会儿人就彻底虚脱了,好一阵连醒都醒不来,险些以为他已经……已经……” 说到这儿再无法说下去,嬷嬷伏在地上痛哭失声,引得一旁侍女们也都大哭起来,以往总是被这大公子照应着的,谁都不愿眼睁睁地见他这么受苦,所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见状,朱珠倒是止了哭,一边冷静地吩咐那些奴婢们先退下,只留自己贴身丫鬟小莲在一旁候着,随后将嬷嬷搀起,让她坐到一边安抚了几句,要她不要吵到了自己兄长的清静。 嬷嬷总算在她安抚中停了哭泣,却已令原本昏昏然的斯祁复睁开了眼,随即见到了一旁的朱珠,便立即从被窝中挣扎出一条瘦骨嶙峋的手臂,朝她伸了伸:“朱珠……朱珠……你回来了么……” 朱珠立即奔至他床前跪□,由着他那只被伤口腐蚀得腥臭的手慢慢在她发上抚摸着,一寸一寸,随后眼泪从他浑浊的眼眶里滚了出来,他使劲朝朱珠看着,用他细若游丝的声音道:“我还以为你这一去我便再也看不到你了……朱珠……若你在宫里我就已经去了,可怎么办……” “哥哥说什么胡话……” “今后不要再走了……好歹……好歹让我在死前能一直看着你……” “朱珠必然是不会走的,哥哥也断然不会死。阿玛说今儿就给哥哥再请位神医回来,总能治好的!” “不成了……”他笑笑。嘴角一牵,便牵扯脖子上一块硬痂簌簌落下。紧跟着一片脓血从里头涌了出来,痛得他一阵颤抖。过了好一阵,才侧过头,望着朱珠再道:“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清楚,能熬过三两天已是最多……只是想趁这时间再多看看你……你切莫再往远处跑了……好不好……朱珠,好不好……” 边说,眼泪边再次滚落下来。朱珠望着他径自哭泣着,却不敢吭声回答,因一道人影慢慢从她身后走了过来,绕过她身边,在床上轻轻坐了下来。 随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床上的斯祁复,一双秋水般好看的眼睛轻轻一眨,两行泪便无声无息顺着她白净的脸庞滑落了下来。 “嫂子……”见状朱珠抬头叫了她一声。 她没回。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床上的斯祁复,见他重又陷入昏迷,便轻轻道:“你且出去吧,由我看着他便是了。” 朱珠低头起身。 正要转身离开,听她嫂子又轻声说了句:“他被这病折腾的整日胡言乱语,你切莫放在心上。” “……嫂子也是。” “倘他走前念着的名字是我,这辈子总也算是没有白嫁给他。” “嫂子,哥哥只是病糊涂了……” “你且走吧。” 说罢,便朝斯祁复身旁的被褥上轻轻伏了下去,嘴唇用力咬着,咬到微微发白。 朱珠见状便默默退了出去。到门外不由得再次哭了出来,却不知究竟是哭自己哥哥的病,还是嫂子那番哀痛的神态,只觉得有万般的苦闷无法宣泄而出,一时,便又仿佛回到了过去某一阵她极不愿念起的时光来。 朱珠原确实不是斯祁家所亲生的女儿。 两岁时亲生爹娘便先后去世了,被母亲的兄长斯祁鸿祥接入府中,当做亲生女儿一般抚养长大。 因而所读书里最中意《石头记》,因书中黛玉的身世跟自己何其相似,便是连姓都是一样的,在朱珠还未住入斯祁家时,她便是姓的林。 所幸她身子骨不像林黛玉那么弱,也不会同她那样计较这些那些,又没那么多堂表亲戚家孩子在周围攀比,因而黛玉所有的苦闷,朱珠倒是没有,整日快快乐乐地在新家里待着,斯祁复有的她不缺,斯祁复没的她倒会先有,因斯祁鸿祥总对这个妹妹所生的女娃子格外疼爱些。 直至后来家中出了档子事,被请来的算命先生一望,朱珠的命运才突生改变。 他说朱珠这孩子竟是天命孤星。所以出生不多久就克死了自己的爹娘,而一进斯祁府,不出三年又克死了老太爷和老太夫人。长此下去,恐怕被她克死的人会更多,这孩子的命实在是太硬。 闻言斯祁夫妇自是害怕,不知该如何是好,便想将朱珠转送去乡下。 却被算命的阻止道,这孩子奇就奇在,虽然命硬,但洪福无量,乃日后大富大贵之人,十三年内必出一人能压得住她这硬命,只需在这些年里用的那名能压得住朱珠的命里夫婿。算命先生说,那夫婿命自连天,而她儿子只是区区一介官员的血脉,无论品阶再高,又怎能连得上那天? 但以此为由,同斯祁复作了一番解释后,非但没能说服他,反只惹得他嗤之以鼻。 他怎样都无法相信那个算命先生所言,更为自己爹娘仅仅因了一个算命先生的话而让朱珠日复一日戴着面具而大发雷霆。 无奈,斯祁鸿翔只能搬出祖宗家法一遍又一遍地训责他,送他离京去读书,又遣他在京城外跟着他朝中的友人当差。如此,直到朱珠十五岁,斯祁复二十五岁,方才允许他回府,以为他应是将当年那段模糊的情愫给忘却了,并为他订下了同大理院正卿的女儿曾韶卿的婚事。 那之后,斯祁复也确实像是将过去那一段情愫给忘却了,朱珠则更是早已淡却,毕竟年纪比他小太多,对初时朦胧的情谊便忘得更为容易,两人便如一对真正的兄妹般共同相处,稍后不多久,斯祁复就在他爹娘的安排下,择黄道吉日,将曾韶卿娶进了门。 婚后夫妻俩倒也琴瑟和谐,相敬如宾,总算令提督夫妇那一刻总悬挂着的心落了地。这样不知不觉中平静过去了三年,岂料一场噩运竟骤然降临到了全家的头上。 斯祁复不知怎的染上了一种怪病。 怎样都治不好,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严重,重到人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仿佛被鬼缠身了似的。而他清醒时候,尚且同往日没有任何异样,一旦糊涂时,便总是唤着朱珠的名字,非要朱珠陪着她。见此情形,即便是傻子也看出端倪了,曾韶卿怎会看不出,只是默默忍着,背地里偷偷哭泣。 见状,朱珠自是心里也苦不堪言,但一边哥哥病到这种地步,怎能不顺着他的心意,另一边嫂子的模样又着实凄苦,要想宽慰,却又怎样去宽慰?刚好蒙慈禧宣召,便借着进宫伴驾的机会,想去别处避上一阵,好让哥哥嫂子独处。岂料突然间他的病症竟又恶化了,当真是一腔苦水渗到了骨子里,却无论怎样都排遣不出的了。 当下遣了小莲离去,自己一个人躲在屋后无人的长廊内失声痛哭着。 那样哭了好一阵,忽感到有双眼睛在默不作声望着自己,不由吃了一惊,慌忙抹了眼泪抬头看去,便见原来竟是早先还在紫禁城里的碧先生。 此时卸了朝服,一身简简单单的汉服打扮,提着只木箱站在廊外那条小径里,恍惚间好像是从前朝画像里走下来的神仙人似的。朱珠忙再将眼泪抹了抹干净,起身揖了个福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碧先生,这会儿到此,是来寻我阿玛的么?” “便是应你阿玛邀请而来,为了你兄长治病一事。” “先生是专程来替我兄长治疗的么?” “是。之前在你阿玛书房听他详说了你兄长的病症,这会儿他有事脱不开身,故而我先行一步,到斯祁公子房里想预先探个究竟。但见姑娘此时在此……不知公子现下状况究竟如何了?” 朱珠正要回答,猛听见屋内有人啊的声尖叫,不由惊得哆嗦了下。随即一阵哭声骤然从里头传出,见状她慌忙转身往屋内冲去,一边对身后的碧落急道:“先生请快随我来!先生请快快随我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9番外*画情十一 进屋就看到嬷嬷跪在床边张开着两手嚎啕大哭。 曾韶卿则在一旁呆呆站着,脸色煞白,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失魂落魄望着床上直挺挺坐着的斯祁复。也不知他是哪来的力气这样坐着,被子被踢翻在地,露出他整个身体,巨大肿胀的上身让他那张脸显得格外瘦小,双目紧闭,牙关咬得死紧,看胸口处没有一丝起伏,竟好像是断了气一般。 朱珠吓得立刻朝他直扑过去:“哥哥!你怎么了!哥!”到他近前又不敢轻易去碰他,只立即回头尖叫“快来人去叫阿玛!快啊!” 无人应她。 因在场所有人都被眼前斯祁复的样子给惊呆了。 就见他两眼和鼻耳中好像下雨似的开始滴起水,最初水是清透泛黄的,之后不消片刻就开始变得浑浊,紧跟着一团团粉色浆状物随之滚滚而出,空气中立刻充斥着一股剧烈的无法形容的恶臭,让一旁小丫鬟哇的声呕吐了出来。 “哥……”朱珠见状慌忙抽了帕子出来往斯祁复脸上掩,但手还没碰到,却被身后的碧落一把扣住: “等等。” 他本一直不动声色在旁观望着,这会儿突兀伸手抓住朱珠往他边上带了带,朱珠不由自主便随着他手中力道被牵入了他身后。 及至站稳脚步,就见他身子一斜,一下将原本朝着朱珠身上扑倒的斯祁复出的话,不由再次心酸起来,因而本已走着走着将要到达额娘的住处,却眉头皱了皱,转身径自往自己那屋慢慢走去。直至望见屋里隐隐绰绰亮着的一盏孤灯,不由又暗想,所谓自己的住处,也无非是寄人篱下,终不是自己的爷娘,也不是自己的家,突然间一下子明白了书中黛玉的心酸,眼眶不禁一热,呆呆站在离自己屋子数步远的林子里无声抽泣了起来。 没想到小莲在屋里久等朱珠,一直没见她回来,所以搬着张凳子在门外坐着。 此时听见林子里细碎的哭声,立即朝那方向望去,一眼见到朱珠的样子,忙起身急急朝她跑了过去:“小姐,一会儿不见您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哭成这样,莫非少爷……” 朱珠立刻摇头:“哥哥没事,太医院的碧落先生来了,刚给哥哥治疗了阵,看似好了很多,想是应有办法可以医治好哥哥的了。” “真的么?碧落先生……便是那位好看得不得了的年轻郎中么?” 朱珠被她这话说得不由噗嗤一笑,随后用力揉了把自己的眼睛,吸了口气道:“是啊,是那位好看得不得了的郎中。阿玛还将他今夜留在了府中。” “真的??小姐,他住哪屋呢?我们去瞅瞅?” “瞧你这色样,口水都快落到领子上了。” 听她一说小莲立即低头往领子上望,随即听见朱珠的低笑声,方知是被主子调侃了去,忙嘟了嘟嘴,道:“好容易见到个这样标致的人,自然是色的。我俩若现在不色,等会子被其他那些丫鬟婆子探听到住处一同色了去,到时偷偷在人家窗外,什么j□j都瞧见了,独独我俩什么也见不着,多闷得慌。” “那你尽管去瞧好了。” “小姐就一点也不想去瞧?” “我是不想。” “也是。自得了静王爷回来的消息,又在宫里见了静王爷的面,小姐便整日古古怪怪的了,连那样好看的男人都不愿去瞧,看来静王爷不单是小姐心里头一个吓人的妖,简直是占了心的魔了。” “你胡说些什么!” 见主子的神色沉了下来,知是玩笑开得过火,小莲慌忙垂下头,乖乖立到一边:“奴婢多嘴,奴婢知错了……” “你知错。知不知道在太后老佛爷面前,若只说错一句话,便是要人头落地的。” 小莲脸色一僵,吐了吐舌头:“小姐莫要吓我,小莲胆儿小,吓不起的……” 说罢,想起了什么,便又道:“对了,小姐,之前怡亲王府中遣人送来些物件,说是小姐遗落在宫中忘记带回的,小姐要进屋看一下么?” “忘记带回?”朱珠不由皱了皱眉。她不记得有什么东西遗落在宫中,但既然回来时行动匆忙,或许遗落下一两件物什。只不知为什么还要特意遣人送到这里,转而想想也无旁事,便跟着小莲一路往屋里走了进去。 屋里圆桌上摆着的东西出乎朱珠意料的多。 以至朱珠在一眼望见时不由怔了怔,回头问身旁的小莲:“这都是我遗落在宫里的物件么?” 小莲点点头。一边坐到桌边托腮望着面前那只锦盒内一团色彩斑斓的绸缎料子,意味深长道:“我倒不知小姐去宫里时,还把这样一匹新布料子也辛苦搬了去,是打算在宫里闲着无事,给自己做几身衣裳么?” “你又多嘴。” 小莲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捻起边上的贡橘:“倒是这橘子,小姐真真不该以往了,小莲长这么大还从未吃过那么甜的橘子呢。” “你偷吃了?” “等小姐久了,馋得慌……” “这样又馋又贫嘴,回头我跟额娘说了,遣你去厨房帮事去。” “小姐饶命……” “让你帮厨,又不是活剐了你。” “要小莲帮厨,不久等于是活剐了小莲么……” 朱珠笑了笑,正要继续逗她,忽见满桌锦盒下隐露出一只木头制的方盒来。巴掌大小那么一块,拿到手里扑鼻一阵淡淡香水的味道,还有载静画室中那股有些奇特的气味,不由微微一怔。随即心跳微微有些快,她将盒子抱进怀中往卧房内走去,听见小莲追着跟来,忙道:“你先吃着那些橘子和点心,待我一人在房里收拾些东西,稍后再出来。” 小莲便乐呵呵离去了,直至望见她又乖乖坐在桌前剥起了橘子,方始继续往卧房内走去,进房内立即将门关严实了,随后到灯前坐下,将那木盒小心掀开,往里一望,呼吸不由滞了滞。 盒内原是一幅画。 画上一个少女的半身像,蜜色长衣,蜜色团花袄子,一头如云的黑发没有同寻常那样梳理起来,而是松松散散垂在脑后,稍稍挽了个髻,用一支冰片般薄亮的簪子斜扣着。 朱珠不记得她几时这样梳过发。 但这身衣服和这张脸她是知道的。 只是不知,为什么从来只见过她戴着面具样子的载静,竟能画出几乎同她这张脸一般无二的容貌来,甚至连微微笑着的神态都仿佛是亲眼见过的一般。 不由自主将掌心握紧了,又松开,再握紧……随后目不转睛望着那画,望了好一阵,便立即用最快的速度将它包严了放回盒子里,关紧,再将它贴着自己胸口用力抱紧。 她想起那画里自己身后的宅子,是她未曾来到斯祁府前所居住的,她真正的家。 她亦想起八岁那年,因载静带她重新来到这栋屋子前,指着这屋子,对她冷冷所说的一句话,而令她怨怒和恐惧了他整整十年。 他说,你算是哪门子的提督府千金,不过是个被人捡来的遗弃子。 他还说,若你再敢顶嘴,便如这栋屋子一般将你给收了,给本贝勒做偏房做上一辈子。 一时心乱如麻,朱珠坐在灯下用力揉着手中这只盒子。 一下又一下。 直到手指揉得隐隐发痛,忽听见窗外一阵低缓的琴音随着风飘了进来。 是她在宫里听碧落弹起过的那曲《凤求凰》。 原只觉得好听,此时听见,却突然间无法控制自己眼泪一下子从眼中滚落了出来。 于是迅速起身将窗关上,想将那缠绕人心的曲声隔绝在外,却哪里有什么用处。 它依旧抑抑扬扬地穿透窗门朝房内径自飘入,绕着她的身,她的耳,如一只细软的手,轻轻转动着,撩拨着…… 直至朱珠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一股莫名怒气急奔到窗前将它用力一把推开。 再循声朝琴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琴声却戛然而止,而弹琴人则从远处那张石桌上站起身,遥遥望着她。 目光如水,发在月色下也如水。 轻轻在他身后随风微微飘荡着,如他所奏的琴音,柔软到近乎缠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0番外*画情十二 把香片捻碎了撒入炉中,再将盘中一只青色汝窑瓷杯扣正过来,用一方丝帕沿着杯口轻轻擦拭,直至滴水全无,他将它摆在盘中心,又拨了拨正,正对着当头的月亮,让它看来周身仿佛镀了层光,像块玉似的光洁。如此,便捻起数片茶叶往里撒了,随后抬头,朝着林子内那条细弯的小径笑了笑:“姑娘久站在那处,可是想找碧落说说话么?” 朱珠从树后低头走了出来:“原是想跟先生道个谢,谢先生救了我家兄长。但见先生专注在品茶,所以不想打搅。” 说着想转身离开,但见碧落用手将身旁凳子上的落叶拂了,朝她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便默默走过去坐下。 “在客房寻见一把琴,见这里格外清净,所以忍不住搬至此间趁兴奏了一曲。是不是吵到姑娘了?” “没有,先生弹奏得好听。” “姑娘原是兵部尚书林少丘的女儿么?” 淡淡一句话,便突兀转了话头。朱珠不由怔了怔,随后讷讷道:“很早父母就去了,所以至今都已记不清父亲的名字和官职……” “那姑娘是否还记得你父母去世前的情形?”边说边提了一旁的水壶,将烧得沸滚的开水注入盘中央那只瓷杯内。 “那时年岁太小,一点都不记得了。” “咸丰八年,林大人因反对跟洋人签订《天津条约》,在朝廷直言进谏而被赐死。你娘得了消息后,因过于悲痛,便丢下年仅两岁的你悬梁自尽。” “是么……” 对于自己亲生爷娘的死,虽然朱珠或多或少曾从斯祁夫妇口中听得一些,但如碧落这样直截了当明说了全部的,却从未有过。因而朱珠不由自主用力捏了捏掌心中的帕子,随后问:“……先生为什么要同我说起这些……”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所谓天命,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凡事总有定数,无论他人怎样想,怎样看,切莫自己去因区区一个命格,便将一切尽数朝自个儿身上揽。” 说罢,将盘中杯子端起,轻轻放到朱珠面前。 杯中扑鼻一股茶香,循着冉冉热气升腾在朱珠面前,朱珠径自望着杯中晃动着的茶水,咬了咬下唇道:“先生倒是对林家和斯祁家的过往知之甚多,不知先生却都是从哪里知晓来的。” “当年英法联军攻陷大沽时,我凑巧有事逗留在京城,所以对林大人的家事有所耳闻。” “是么。”朱珠抬头朝他望了一眼。 见他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十六年前至多也就是个书孰中念书的少年,所谓有事逗留在京城,倒也不知会是什么样一种事。只是碍于生疏和礼节,尽管他如此直率,短短数语便道尽她的家事,她却也不便询问,只能低头继续朝着面前的杯子呆望着,过了片刻,转了话头问道:“先生,不知这是什么茶?” “它叫雨露秋霜。” “雨露秋霜……似乎从未听过有何种茶叶叫的这个名字。” 闻言他笑了笑,伸手从边上玉盅内拈出一小撮茶叶来,放在灯下道:“原只是铁观音。因生长地方和生成的环境有些特别,故而取名雨露秋霜。” “莫非是在那霜打雨淋之地长成的么?” “倒也不是。” “那是……” “它生在人承雨露中,长在心似秋霜处。” “朱珠听不太明白……” 他再度笑了笑。 笑容再次令朱珠微微有些失神,如同在宫里第一次见到时那样,恍惚好像是曾在哪里见到过,却怎样也无法想起来。便下意识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见碧落那双绿幽幽如翡翠般的眼目不转睛朝自己望着,不由脸红了红:“先生总这样无礼瞧着别人么?” 他没有回答,只淡淡问了句:“好喝么?” 朱珠点头。 他收回视线,低头将手指一掸,那些茶叶便如细雨般从他指尖纷扬而坠:“因而人都说,只需喝上一口,你便再也无法将它忘记了。” 话音落,朱珠手里的杯子突然落在地上啪的声跌得粉碎。 也不知是手滑,还是心里头突然间裂出一道奇怪的痛。 她来不及分清这一点。 只立即尴尬俯□去匆匆将杯子碎片拾起,全然忘了那些断口的锋利,因而被那刀刃般的断口在手指上狠狠划了一下时,仍是浑然不觉的,只有些慌乱地道:“浪费了先生的好茶了……无法忘记么?这么香醇的茶,的确是无法忘记的……” 说着再次俯□去拾余下的那些,却被一旁碧落忽地将她手腕一把握住,又抓着碎片锋利的边缘将它从她手中轻轻抽开,丢至一旁道:“姑娘小心了。” 话音淡淡的,但有那么一瞬,朱珠觉得自己手腕被他握得有些紧。 紧得让她有些生疼,甚至有种被迫朝他面前倒去的力度。但随即见他眼中微光一闪,那手便慢慢松开了,随后从一旁取过丝巾按在了她被划伤的手指上,一边看着伤口内的血透过丝巾慢慢渗透至表面,再被丝巾慢慢吸了去,一边道:“若伤至深处,却叫碧落如何向斯祁大人交代。” “阿玛便是只要兄长平安自然就高兴了。”朱珠眼眶不由一红。 “总归也是你阿玛。” “先生有没有见到他今日指着我,说我天煞孤星时的样子……” 碧落不语,只低头仔细将丝巾在她指上一层层缠上,朱珠一旁默默望了他片刻,便又道: “十年前,静王爷领我到我自家的府宅处,指着那片已成为王府偏宅的屋子对我道:你算哪门子的提督府千金,不过是个被人捡来的遗弃子。那时我自是不屑的,因阿玛平日管教虽严,但总算也慈爱,却未料今日我所见那眼神,竟仿若将我视作为丧门星。” “而额娘只在说起静王爷时,才将我真正当做是自家女儿样,平日善则善之,敬而远之。” “自家亲生母亲,则为追随她所爱之人,甘愿将只有两岁的女儿弃之不管……碧先生,你说切不要因区区一个命格,便将一切尽数朝自个儿身上揽,可是我所经种种,哪一桩不是同天生孤寡的命格有关……”说到这儿,话音突地一顿,朱珠呆看着自己那只被包扎妥当的手,随后抬头望向碧落道:“又失口说了这许多不该说的话,望先生见谅……” 他笑了笑。松开手靠向椅背,透过身旁冉冉的香雾望着她的眼:“你且说着,我且听着。” “我却不想说了。” 说罢,站起身。 原想同碧落道别了再走,但一个转身便似乎什么也记不得了,只觉得头脑里忽地有些晕眩,便撑着桌子摇摇晃晃从旁离开,又寻着来时那条小径匆匆往回走去。 但没走几步脚下却突地踉跄起来。 仿佛喝醉了酒似的,摇来晃去,几番跌撞。之后眼见着身子蓦地一软一头便朝地上栽了下去,所幸落地前一阵风声掠过,碧落已站至她身后,在她倒地前一把将她扶入腕内,又轻轻一卷,将她整个人纳入怀中。 随后顺势同她一动不动的身躯一同跪倒在地,就着月光低头望向她的脸,伸手触向她脸上的面具。 却又慢慢将手指收回。 只怔怔朝她那张脸望着,片刻贴近了过去,轻轻在她脸侧呼吸着,轻轻摩挲着她脸上的肌肤,仿佛在细细闻着她肌肤上的气味,又仿佛在用他皮肤感觉着她肌肤的温度……随后头一侧,他猛地朝她嘴唇上吻了过去。 一分分,一寸寸,吻得急促又疯狂,几乎如同骤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眼中由此闪烁出一片碧绿色光芒,鬼火似的。 “宝珠……宝珠……” 他一边吻着她,一边用力抱着她,在她耳边低低念着这个名字。 但她听不见。 “宝珠……宝珠……” 他再唤,再次将唇压在了她嘴上,用力吸吮,用力辗转,仿佛要以此将自己融进她体内。 但她感觉不到。 “碧……碧先生?” 就此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迟疑着从前头传了过来。 同样迟疑着的是小莲的神情和她的话音。 她按捺着突突急跳的心呆呆望着面前那两个缠抱在一起的人,不知是该惊得大叫,还是就这样继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至那位碧先生将她小姐从地上抱着站起身,旁若无人般绕过她呆如木鸡的身子,径自抱着她小姐朝她俩的屋子处走去,她依旧在原地呆着。 那样站了许久之后,方才猛地醒转过来,立时跳着脚朝屋内直追过去:“小姐小姐!碧先生……小姐……”待冲进门,便见朱珠独自一人躺在客堂的软榻上,而那碧先生则早已不见踪影,如是她的幻觉一般。 而可怜她一颗心仍在扑扑乱跳着,六神无主。 随后一屁股坐到地上,对着朱珠昏睡得一动不动的身子呜呜大哭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1番外*画情十三 转眼数日过去,斯祁复身上的红肿没再继续恶化,肿胀的身体也消褪了不少,原本扩散出的伤口开始收拢结痂,虽然过程极其痛痒难当,不过比之过去已然是天地之别。精神气一回来人就立即两样,本是整日如具活尸,说话都是困难的,现如今已能不需丫鬟婆子的伺候自己坐起身,有时跟旁人聊上会儿,说起那位碧落先生,连叹神医。 但斯祁复的身体才刚见起色,少奶奶曾韶卿偏又病倒了。 整日身困体乏,卧床不起,请郎中来把了脉,却找不出什么确切病因,只当是连日担心丈夫而郁坏了身子,原本全靠一股焦虑支撑着,如今一见丈夫身体稍有起色,便立刻倒下了,因而开了点补气强身的方子,权当调理用。 唯有朱珠,对这嫂子的病症起因心下似乎是有几分明白的,因为她知道曾韶卿这病并非尽是由于过度操劳而起,而是因着她哥哥斯祁复被碧先生救回来的第二天,斯祁复一睁开眼,甚至没有察觉到一旁整夜守在自己床前的妻子,便急急问了朱珠在哪里。 ‘朱珠去哪儿了?’ ‘朱珠是否又被太后给召进宫了?’ ‘我怎么瞧不见朱珠了……’ 那时朱珠刚巧过来问安,却只见到嫂子哭着从她兄长房里奔了出来。 一头撞在朱珠身上,只当是没有瞧见,任由朱珠追过去想叫住她,她仍是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之后,便听额娘说起她病了。 但兴许是连郎中都没有查出什么病症,因而都觉得不碍事,所以只是捎带提了提,便又一心念叨着她兄长的身体了。这样连着数日过去,虽然曾韶卿病了好些天,也不见周围当回事说起,也不见丫鬟婆子们有什么特殊照应,送去她那处的饭菜也都跟寻常一样,但不知是菜不合口味还是吃不下去,总是浅浅拨了几口就又被送出来了。 朱珠见在眼里,不免有些担心。所以每天总会去她屋子处转转,想进去问个安,但却每次都被她贴身丫鬟给挡在了外头,推说是她家奶奶身子虚不想见人。如此再三,朱珠总锲而不舍,因为她心知,这心病还需心药医,无论怎样,若能同嫂子敞开了聊一聊,总是好的,免得有诸多误会埋在心底,纵使往后若无其事,总也有了无法弥补的裂痕。 因而这天她又跟往常那样,跟兄长问了安后便径直去了曾韶卿屋外,带着一盒宫里头刚赏赐给阿玛的点心,同丫鬟小莲一起走到房门处拍了拍门。 但门里久久没人回应。 朱珠觉得有些奇怪。通常曾韶卿的贴身丫鬟兰儿总爱跟陪房嬷嬷在外屋做些针线活,自她病后兰儿更是足不出户的,所以断不会在这种时候丢下她一人在屋里,自己偷偷跑开。 当下在门上又用力拍了两掌,门随即应声而开,露出空荡荡一间客堂,不见嬷嬷的踪影,也不见兰儿的身影,只有两团做到一半的针线活凌乱摆在桌上,显然是之前有了什么事这两人同时都被叫走了。 但不知究竟会是什么紧要事得把这两人一齐从这屋里给叫走,若是嫂子忽然有些什么想要的,却竟连个应声儿的人都没有。这倒真是怪了。想着,朱珠立即走到里屋门前掀开帘子,朝里头轻轻道了声:“嫂子,朱珠问嫂子安,嫂子可醒着?” 门里没人应,只传来吱吱嘎嘎一声轻响。 朱珠循声抬头往里看了进去,一望之下登时惊得大叫了一声,原来曾韶卿竟然在屋中间那根梁上悬梁自尽了!一根三尺白绫掉着她瘦弱的身影悬在梁上吱吱嘎嘎打着转,所幸时间还不长,见她两条腿还在半空抽搐着,朱珠慌忙叫上小莲一起冲进屋,你抬胳膊我抬腿,七手八脚将她从梁上放了下来。 落地时人已没了动静,忙将绳子从她脖颈上松开,再解开衣领对着她胸口一阵揉搓,又连呼带喊了好一阵,总算听见喉咙里咯咯一声轻响,随后见她紧咬着的牙关一下张开,用力咳嗽两声,嘶的朝里吸了口气。 朱珠这一颗心才算落了地。 命好歹是捡回来了,但如果她晚来一步,后果当真不堪设想。当下低头呆呆朝她看着,这会儿曾韶卿也微微睁开了眼,一眼认出朱珠,全身蓦一阵发抖,随后立即伸手要将她推开,却无论怎样都使不出一点力道,于是闷然一声叹了口气,仿佛将心一横般将头转到一边,不再去看朱珠一眼。见状朱珠眼圈立即就发烫了,用力在她肩上推了把,怒道:“嫂子有怎样天大的委屈没法说出口?整日憋在心里见人就躲,若是今日朱珠晚到一步,你莫不是要去阎王殿上才肯咒骂朱珠?!” 话音落,便见曾韶卿眼里的泪像滚珠儿似的落在了地上。一时泣不成声,朱珠默默将她扶起搀到了床边,让她坐下,随后跪在她脚边抬头望着她道:“嫂嫂是不是忘了,那天连嫂嫂都知道对朱珠说,哥哥病得糊涂,所以说的话切莫往心里去,为什么嫂嫂现在却反而自己因了哥哥的胡话而难受到要去寻死?” 曾韶卿低头怔怔朝她望了一阵,随后抹掉腮旁的眼泪,牵了牵嘴角冷笑道:“你能明白些什么。你尚未出阁,又给阖府上下宠着念着哄着,你又能知道些什么。” “嫂子不跟朱珠说,朱珠又怎么能明白。只是哥哥同朱珠自小青梅竹马长大,他病中对妹子多惦念了些,嫂子切勿放在心上,总也都是自家亲人,否则今后岁岁月月,你叫朱珠怎么同兄长相处,又怎么同嫂子相处……” “你俩自然是好相处的。” “嫂嫂又在说气话了。” “气话?”曾韶卿再度冷笑:“想我好歹也是大理院正卿的女儿,再是不堪,未出阁时前来说媒的也几乎踏平了府上的门槛。却偏偏相中了你家兄长,以为他一表人才,知书达理,过门后图个琴瑟相悦,夫妻相敬。谁知,这夫妻相敬倒是相敬了,相悦却从何谈起,这些年来再怎么装痴装傻,总也能看出他惟独在你面前时才是真正愉悦的,我只是不明白,既然这样,为何他不索性娶了你,反正你也不是他斯祁鸿翔亲生的儿!” “嫂子……” “……你说我讲的气话,我却哪有那资格说什么气话,我说的气话可有人会听,有人会在意?即便我在他边上整日整夜地守着,他眼睛一睁开头一个想见的便是你,你说,既然这样何须娶我?他这么做到底到底是何苦来?!” 一番话,说得朱珠一阵发愣。 一时真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好一阵,才按着曾韶卿的膝盖咬了咬唇,轻声道:“朱珠可发誓,这些年来只是将他视作亲生兄长看待,若嫂嫂仍是介怀,近则年前,远则年后,朱珠总归是要嫁人的,到时嫂嫂自可再也不用见到朱珠,也不会再为此烦心。嫂嫂便再想想,我兄长也只是病中一时糊涂,待到病好,总会明白过来谁才是他琴瑟相悦之人的,况且这些年来,除了他病发之时,他始终对嫂嫂……” “你知道些什么!”朱珠话还没说完,突兀被曾韶卿起身厉声打断。 她似乎想从朱珠身旁走开,但身子晃了晃仍不得不坐回到床上,随后用力捏着床褥紧盯着朱珠那张疑惑不解的脸,神色由怒转悲,又由悲变得木然。过了半晌轻叹了口气,苦笑着道:“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朱珠……你若是知道了,便会知道什么叫做溺在苦水中抓不到一片浮木的痛。也会知道,即便你嫁了,你走了,你从此哪怕再也不会踏进这个家门,也是无用的。这颗心,”说到这儿,眼睛一眨一串泪跌了出来,她朝自己胸前轻轻指了指:“这颗心不在了,任是怎样都无济于事的,你懂么?” 朱珠似懂又非懂,因而不敢随意回答。只觉得此时面对着这个平素安静温和的女人,仿佛面对着一道重得让人透不上气来的墙,伴着股扑面而来沉得化不开的悲哀,让她想些说什么,却怎的也无法说出口,身子亦无法动弹,因而只能呆呆在原地跪着,用力捏着自己满是汗水的掌心,直至曾韶卿一头朝床上躺了下去,随后转身背对着她轻轻说了声:“你且回去吧……” 她方才如逃一般从曾韶卿房里匆匆退了出去。 一路走一路心事重重,因而小莲在边上也改了往日的鼓噪,一声不吭地跟随着她。 不过小莲自也是有她自己的烦心事。 她在烦着那晚无意中撞见自家小姐被人轻薄的事。 每日都在烦,几乎烦到害怕,因在这小小丫鬟的脑子里,无论怎样想也想不明白,那名面目俊美医术高明,且温文尔雅的御医碧落大人,竟然会在夜里想个无耻登徒子那样当着她面将她小姐轻薄了去。 可是看小姐醒来后的样子,似乎对此是完全不知情的。当被小莲小心地问起怎么夜里会同碧落先生在一起,她只是笑笑,然后轻描淡写道,听见琴声便去见了先生,同他说了会子话,便回来了。 然后又笑话小莲的记性,说她明明巴巴儿地找过来接她回去的,怎的就忘了。 于是,似乎那晚的事竟只有小莲同那碧落先生才知道。 这让小莲这些天来心里头整日沉甸甸的,比观了铅还沉,因自小到大,她还从未有过这样烦恼的时候。因而当两人又朝前走了阵,听见前面传来脚步声抬头望去时,她立即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随后一下挡在朱珠身前,挡住了前方走在她家老爷身后那个‘登徒子’朝此方向投来的视线。 “你这丫头这是在干什么!成何体统!”见状斯祁鸿祥立即停下脚步,皱眉朝她喝斥了声。 朱珠也有些奇。一边瞧着那丫头一脸沮丧低垂着头重新站到了自己身后,一边抬眼朝她阿玛方向望去,随即见到他身后的碧落,立时屈了屈膝行了个礼:“阿玛吉祥,先生吉祥。” “起吧。”说罢又冷冷朝她身后扫了眼,道:“今后要好生管管你这丫鬟了,越大越不成体统!” “女儿尊阿玛吩咐……” “这会儿是去问你兄长安了?” “回阿玛,先前去问了兄长安,之后又顺带去见了嫂嫂。” “她身子可好些了?” “好些了,但还需卧床。” “那这些天你便替她多陪陪复儿吧。” 说罢,见朱珠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便问:“怎了?” 朱珠朝左右望了眼,抬头见到碧落的目光径自朝她望着,不由立即垂下眼帘轻轻摇了摇头:“女儿知晓了。” “那你先回房去吧,我同碧先生还有事要说。” “是,女儿告辞。” 说罢,带着小莲一前一后离开,直至两人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斯祁鸿祥遣退了身后随从,走到石桌前坐下,指着一旁的凳子朝碧落微微一笑:“先生请坐。” 碧落依言坐了下来:“大人有何赐教。” “这些日子蒙先生相救,复儿一直都在好转中,不知是否这病能就此根治了?” “我已用药克制了那蛊的力道,只需再过些日子将它们从公子体内一一拔出,再吃些药调理调理,便可根治。” “先生果真是神医……” “大人取笑了。” “哪里。自复儿中了那蛊毒至今,看遍天下名医,都对此无计可施,却没想先生刚一到此就立时找出了病因,并能将之根治,也难怪如此年轻,便能得到当今圣上和老佛爷的如此青睐。” 碧落笑了笑,知他这番恭维之后必然还有话要讲,便沉默着由他继续往下道。 “现如今,还有一事想跟先生请教,不知先生可否为老夫解惑。” “大人请说。” “先生曾说,复儿体内所中的蛊,并非是一般的蛊,而是以植物为引,相当罕见。又听复儿房中奴婢所言,复儿当日口吐的秽物,落在先生的身上遇布便起了火,听来真是相当骇然。不知先生可否告知,那究竟是种怎样的蛊,竟的会如此凶险诡谲?” “那蛊的名字倒也好记,同‘当归’只差了一个字,叫‘当归未’。原是西夏后宫中祭司所创,将普通当归用一种特殊法子与他们当地一种名为火珠草的植物混生了,再以人尸身上的油为饲,烧焦过的土为壤,历时一年培养而成。性子极为灼热烈燥,一经人的胃液消纳,便会生成剧烈之极的热毒在血内蔓延,直至将人彻底烧灼吞噬。好些年来,他们便以此方式毒杀敌军战俘,并藉由它所引起的诡异死法,祸乱敌军的军心。后因被蒙古所灭,听说制作此蛊的方式便流传至了蒙古,但迄今已有数百年未见过它的出现,故而,曾以为它早已经失传了。” “是么……” “未曾想,此番却会在提督府上亲眼见到,让碧落也是颇为震惊。而此种蛊,因形状同当归极其相似,故而使用时别人很难察觉,只当做是普通当归,煲汤炖鸡食之,却不慎就将此蛊毒服进了体内。” “这么说,使用此蛊毒害我儿的,应是这府中之人了。” 见斯祁鸿祥目光灼灼望着自己,碧落再次淡淡一笑,道:“关于此,碧落倒也无法妄下定论,府中之人自是可疑性大些,外人倘若使用,也未尝不方便。” “既然如此,我且先将今日先生所说这些告之刑部,之后由他们代为查办,一经查明是谁,必不轻赦!” “大人明察便是。”说罢便欲起身要走,手背却被斯祁鸿祥轻轻按了按,便又坐了下来,见他自怀中取出一只烟壶大小的锦盒,慢慢推至碧落面前。 “碧先生,此番能妙手救治我儿,老夫实在感激不尽,原说能救治我儿者立即献上黄金万两,但自知碧先生行走江湖,区区这些金银丝毫是不放在眼内的,又整日在太后老佛爷身旁伺候着,见多识广,眼界甚高,因而左思右想,便唯有区区这一样物件,衬得上先生的回春之手,望先生能笑纳。” 说罢,将盒盖小心揭开,露出里头鸽蛋大小一枚珍珠,圆润光滑,在阳光下透着莹莹光泽。 要说珍珠,本也没什么特别的,但奇就奇在这一枚珍珠通体漆黑,却又能在阳光下闪出孔雀翎般七彩华丽的色泽来,让人一见之下便舍不得将那视线移开了,因而目光微闪,碧落在朝它望了一眼后,朝斯祁鸿祥点头赞道:“好宝物。便是在老佛爷身边都未曾见过这样的成色,当得是珠中之王。既如此,碧落怎敢斗胆收取。 “先生尽管笑纳便是。”说着便要将它继续往碧落手边推去,忽见他伸手往锦盒上轻轻一点,抬头笑了笑道:“此等贵重之礼,碧落是万万收不得的,但斯祁大人若真有此心,碧落只跟大人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斯祁鸿祥微微一怔。 “便是当日在张贴悬赏榜单时,大人在榜上所承诺之事,是否是当真?” “自然是当真。只是那区区一万两黄金,也未免太……” “怎会只是区区一万两黄金,”碧落闻言再次笑了笑。一双眼在阳光下折着幽幽如翡翠般剔透的光,看得斯祁鸿祥不由一阵迟疑: “先生的意思是……” “大人在榜上言明,若能医得令公子,除那一万两黄金,已婚者赠西柳胡同那处大宅院一套,未婚者,则将令千金朱珠小姐赐婚于他。可是如此?” “什么?!”一听这话斯祁鸿祥两只眼睛蓦地瞪大了。 将朱珠赐婚? 他几时在榜上写出过这样的话来?? 便是上房的丫鬟都没有动过赏赐的念头,又怎会将自己女儿赐婚出去??这岂非天大的笑话! 但若是没写,眼前这碧先生又怎会突然间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一时脑中乱成一片,正想追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喉咙中却仿佛被卡了枚鸡蛋,饶是使劲将嘴张着,却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只呆愣愣望着眼前那笑得一脸温润的碧眸男子,见他在说完那番话后便把锦盒径直推了回来,随后站起身把手轻轻一拱,道:“大人手中这如此贵重的珍珠之王,碧落自是不敢妄自收取的,但大人府上那另一颗珍珠,碧落则倾慕已久,望大人能言出必行。” 说罢,转身扬长而去,而斯祁鸿祥则仍呆坐在那儿,直至见他身影已远,口中除了啊啊两声,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2番外*画情十四 五月中旬一过,天渐渐热多凉少了起来,园子里那些在春寒料峭里挨过来的植物因此而抖掉了一身懒散,纷纷开得花团锦簇的,在阳光下绽出一派暖烘烘的喜庆。 但植物自是不懂人间的无常。 就在前些天还因斯祁复病体渐安而热闹欢愉的提督府,这些天突地浓云笼罩,阴沉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即便连日阳光灿烂,也烫不暖这一派繁华热闹下的阴霾和不安,因刑部的人受了斯祁鸿祥的托付,正在府中彻查投放蛊毒的真凶。 一时间人心惶惶,因为此案受到牵连的人数众多,东大院厨房内一干人等包括采办全都被提去衙门审问了,就连少爷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都不能幸免,除了从小伺候他长大的嬷嬷和两个通房丫鬟,其余全都被排了序地等候盘查,有几个嫌疑较重的蒙古籍厨子则干脆已被用了私刑,因碧落先生说过,那蛊毒自西夏被灭后,是被流传进了蒙古的。 但无论审了多少人,做了多少调查,总也得不出个像样的突破。 即便有人在刑罚下屈打成招乱供一气,到头来连当归未的样子也形容不出来,这显然是冤枉的。因此一批批被提进衙门,又一批批被放回,为了不受到局限,刑部便又将调查的范围扩展至了整个提督府,一时府内上下人心惶惶,生怕一不小心自己便成了被怀疑的对象,到时候被拖进衙门一通折磨,不死恐怕也得脱成皮。 因而生生令这九门提督府变得好似阎王殿一样。朱珠看在眼里,虽心有不满,却又无法同兄长和阿玛明说,也无法横加干涉,只能看着在内宅做事的奴仆一个个如履薄冰的样儿,默默忍着,但求能早日找出真凶,好早早地结束这场闹剧。 这一天,又眼瞧着一个曾在东大院里帮过厨的粗使丫鬟被当着自己面拖出了府邸。 被带走前丫鬟那副哭哭啼啼的样子让朱珠看着心里堵得慌,于是带了小莲出了屋,一路晒着太阳,一路慢腾腾走到园子里赏花散心。途径暖春苑,一眼望见平素极少出屋的额娘此时正同几个丫鬟婆子一道在亭子里坐着,看上去情绪似乎尚可,便过去道了声安,随后望了望周围一众奴婢,对她额娘安佳氏道:“女儿有些话想同额娘单独说说,额娘可方便么?” 安佳氏原也正寻机要找这女儿谈话,见她既然来了,便遣退了众人,随后示意朱珠坐下,问:“怎的了,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有些话无法同阿玛兄长直说,所以想跟额娘讲讲。额娘也见着了,近日府内上下被刑部的人查得人心惶惶,虽然彻查清楚府里投毒的凶手是谁自是应该,但现如今,刑部的人似乎做事太过跋扈,无论近的远的,关系大的小的,全都一股脑带去衙门审问。想府里多是些年轻婢子和年老的婆子,怎经得起这一惊一吓,况且传到外人耳中,也恐会对阿玛的名声不利。” 闻言安佳氏朝她瞥了一眼,淡淡道:“你自是关心你阿玛的名声,却忘了你兄长身中那蛊毒时凄惨的状况了么?亏他还整日只一心惦念着你。” “女儿哪会忘记……” “况且一日不查出真凶,你我在这府上哪吃得了一日的安心饭,总担心着会不会再次被人投毒,整日彷徨着恐慌着,你说该不该严着点?想想你兄长中那蛊毒的样子,阿弥陀佛……真真要将我吓得连魂儿都出窍了,你还整日想着那些琐事……” “但是……”正要为此再试图辩驳些什么,抬眼见到安佳氏脸上埋怨的神情,朱珠垂下头咬了咬嘴唇不再吭声。见状安佳氏缓和了神色朝她挨近坐了,伸手掠了掠她脸侧发梢对她道:“听说你在宫里见着静王爷了,你们相处得怎样。” 朱珠微一迟疑,轻声道:“一切还好。” “我嘱你带去的人参你可送了?” “送了,王爷说他额娘很是喜欢,因而从宫中挑了些物品作为回礼,让王爷给我阿玛送了来。” “难怪前些日突然遣人送来那许多礼品,原来都是宫中的贡品,我说怎的从未在市面儿上见过,”说着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她目光再次望向朱珠:“你可知静王爷前阵子已搬回怡亲王府住了?” “女儿不知……” “已回来好些天了,所以这些天去往王府走动的人可不少,尤其是那布尔察查氏家的大格格婉清……”说到这个名字,安佳氏不由蹙了蹙眉:“你说一个身居闺中的大家闺秀,怎的可以这么抛头露面,说是三天两头便往王爷府里跑,若在你额娘年轻时那会儿,岂非要被老祖宗用家法打断了两条腿。这可当真是去洋人那儿待久了,连起码的礼数都统统忘记的了……” “额娘……” “只可惜,原本若你兄长没被人毒害,倒是可以去他府上走动走动,现如今却连个可以过去问安的人都没有,亏得人家府里三番两次差人送东西过来,若知道我家状况的倒也罢了,不知的,还以为我们有意怠慢了人家静王爷。” “额娘想多了……静王爷自是知晓的。” “静王爷当然是知晓,所以额娘才格外疼爱他,总是如此礼数周到、为人作想的一位王爷,自小也算是同你一道青梅竹马长大。”说罢拍了拍手,望着朱珠低垂的眼帘道:“我的儿,若你往后再能入宫,见到了他必然要当面同他言谢的。” 谢他什么?朱珠心里暗想,嘴上却不敢说什么,只低着头一味听安佳氏絮絮说着,直又说了半个多时辰,方才寻了个借口告辞离去。 但出了暖春苑,心里却更显烦闷,似乎满园j□j都难以让人情绪得到消遣,便穿戴整齐叫了辆牛车,带着小莲一道悄悄出了提督府,一路往琉璃厂方向而去。 不过尽管路上人头攒动热热闹闹,朱珠望在眼里却总是心不在焉,一旁小莲看在眼里,倒也机灵,一语中的地道:“夫人刚才是又同小姐说起静王爷的事儿了吧?” “你怎知道?” “满北京城都知道了,王爷回了怡亲王府,府里上下可热闹了,都道他是老佛爷身边红人,一回京连家门都没进便被召去了老佛爷身边伴驾,此番难得回到府邸一趟,自是全都蜂拥了去巴结啦。只把夫人整日愁得跟什么似的,念叨着没人能去王府回礼,依小莲看呐,哪是为了回礼,分明是为了小姐的婚事操心……” “你这小蹄子又在胡说些什么!”话音未落被朱珠怒声打断。 小莲知道自己的话必然会惹小姐害臊,因而倒也不怕,只吐了吐舌头,便又道:“本是如此,早些年夫人就在念叨静王爷几时才能从法兰西回来,若不是为了小姐的婚事,还能为啥。只是以我看呐……”说到这里,兴许是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得意过了头,忙掩了掩嘴沉默下来。 见状倒是勾起了朱珠好奇心,追问道:“以你看什么?” “小莲不说,小莲怕说了惹小姐生气。” “你说便是了。” “小莲想说,以小莲所看,小姐若真要嫁人,不如寻个老实本分的忠厚男子,即便官位不高,总会好好体恤爱惜小姐,而不像静王爷……”说到这里再度欲言又止。 朱珠再度追问:“静王爷怎么了?” “小姐是完全不知么?他们都说,静王爷在法兰西便同布尔察查氏家的大格格相好,自打他从法兰西回来没多久,那位格格也立即便回来了,此番王爷回府,她更是整日往王府跑……您说,自古有哪家千金小姐会像她这样做的?照此情形,分明该是有了婚约,所以不用再有诸多避讳,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了。”说罢,朝朱珠脸上匆匆一瞥,见她正托着腮望着窗外艺人的杂耍看得起劲,想来对自己所说那些因是并不在意,便大着胆子继续往下道:“所以小莲总在想,夫人何时才能看明白这一点,早早给小姐另择良婿,那才是上策。” 这句话引得朱珠噗嗤一笑:“你倒也懂上策下策。” 小莲吐了吐舌头:“小莲只是想,小姐可怜巴巴戴着这张面具足足十三年,总该寻个最好的夫婿亲手为小姐摘去了才是,千万不要找来些拈花惹草的,轻薄妄为的……”说到这里蓦地住了口,因为发觉自己一时逞着口舌之快,几乎说漏了嘴。 所幸朱珠完全未察觉到这些,更无法知道那短短一刹这小丫鬟脑里的诸多调调,只低头扶正了脸上的面具,红着脸啐了她一声:“要你多事。” 小莲便乖乖听话不再多嘴生事。 不多久,车已进了琉璃厂的地界,四下里全是铺子,人来人往,一瞬热闹的人声便喧嚣在了牛车的周围。见此小莲便更无心同朱珠耍嘴皮子,只探头朝外张望着,总是日日被闷在大宅院里,一旦放出门,看什么都是新鲜的,一路走一路指着周围店铺张贴悬挂出来的东西指指点点,朱珠的情绪也似乎因此而稍稍好转了起来,遂将斗篷往自己脸上遮了遮牢,正想要叫停车夫带着小莲下去转转,忽抬眼望见前面一条斜往左方的小路,两旁颇为熟悉的景致令她微微一怔。 随即拍了拍车窗,对车夫道:“福瑞叔,带我们往左边那条路走,我们去萃文院转转。” 萃文院原是尚书府,朱珠亲生父母过去所居住的地方。 自她父母双亡后这片宅子就被朝廷收了,之后赐给了载静的父亲怡亲王奕格,成了王府一处偏宅。 原是孩童时期便离开的故居,应早已没了印象,但十年前朱珠被载静带到此地后,从此却再也无法将它忘记过,几乎每一年都会来此探望一番,也不知道是在藉此缅怀自己根本已不记得模样的双亲,还是在静望那房子一年年老去的样子。 听说房子就跟人是一样的。人如房中的血液,因而有人气,房子便有活力,纵使多少年月过去,总还是鲜活的。而一旦脱离了人气,便如病入膏肓的人一般,眼看着一天天就会消褪下去,冰冷下去,直至完全如一件死物。 十年来萃文院里始终是无人居住的,所以说是件死物也毫不为过。所谓偏宅,当真是偏得无人想来,只有一个半瞎的老佣人整日在门房里守着。十年前朱珠便见他守在那个地方,十年后依旧如此,似乎跟那房子一样,是具古老而一成不变地固死在那地方的尸体,被时间一点一点刻满了皱褶,再一点点压驼了腰。 朱珠下了车后便远远望着那老佣佝偻的身影在门前扫着地。 以往总是看上几眼后就离开了,这次却走了过去,到那老佣边上静站了片刻,随后在小莲不解的目光中对他道:“老伯,这院里是否有人将要搬入了?” 院里今次难得的热闹,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在修缮着里头那些老旧的房屋。有几间已完全翻修一新,几乎快叫朱珠认不得了,因而不由自主走到老佣身边,迟疑了半晌问那老佣。 老佣闻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点头道:“我家主子年前便要成婚,说新福晋看中了这处宅子要过来住,故而命人前来重新整修,待到再过一阵,便连门上匾额也要替换成新的了。” “新福晋……是怡亲王载静的福晋么?” 老佣闻言再次朝朱珠望了眼,瞪着她道:“你这娃儿好不懂规矩,亲王爷的名字也是你能随便叫的么。”说罢,手里扫帚用力一撇,将一拨尘土不偏不倚扫到了朱珠的衣摆上。 见状小莲哪里肯依,刚一叉腰想出声去训斥那老佣,却被朱珠伸手制止了,随后好声好气再度问他:“不知怡亲王的新福晋是哪家的千金?” “这都不知道,”老佣不屑地停下手里的活儿:“自然是布尔察查氏家的大格格,正黄旗的小主儿,才能配得上我家王爷千岁。” “呵……”朱珠听后笑笑,抬头朝院中望了一眼,再道:“既是王府大格格,怎的会看上这么一处老旧残破的地方。” 老佣一听不由再次抬起浑浊的双目朝她瞪了一眼,不耐地朝身后那片宅子指了指:“你这娃儿!怎的这样不知好歹。你可知这宅子过去谁住的,便是赫赫有名的兵部尚书林少丘林大人。他家祖上传下的这一片古宅,为明代右相府,大清朝开国之前便有的了,岂是现在周围那些府邸可比的。” “既然如此,怎的过去从未见过有人住进来?” “你懂什么,不是从未有人住进来,而是王爷不舍得给人住。” “不舍得?为何?” “这我却怎么知道!”说着不由又朝她瞪了一眼,用扫帚朝她撵了撵:“你总问这问那的做什么,去去去,别碍着我做事!” 朱珠不再吭声。 只朝边上让开了两步,抬头往头是可有可无的死物,对朱珠来说却是当年爷娘留下的唯一一些东西。” “你爷娘?”载静闻言轻轻一笑:“他们便是连你这个女儿都遗弃了,你还惦记着那些陈年的死物做甚?” “那些墙板内还有当年王爷所作的画,难道王爷一并也不要了。” “都是年少时胡乱涂抹的东西,要来做甚。” “既然这样,不如在王爷将它们彻底销去前,赏了朱珠吧?” “你想要?” “是的。” “都是些发了霉的东西,要画,明儿赏你些名家字画便可,别让人说了去,我堂堂怡亲王连幅画儿都赠不起。” “那却是不同的。” “怎的不同。” 朱珠垂头用力捏了把自己潮湿的手掌。 一瞬似乎有些发不出声,因在同他如此一番对话后仿佛费劲了力气般让她嗓子变得僵硬。便默不作声在原地静立了好一阵,方才再道:“总是朱珠当年缠着王爷给画的,王爷不稀罕,朱珠却一直藏着连取都不敢去。现下王爷既然不要了,朱珠便将它们带回去好了。” “既然如此,你便取走吧。” 说着,转身回到屋中,掀开袍角在一旁桌子边坐了下来,望着朱珠似有些彷徨地在门前站了一阵,随后慢慢走到屋子边缘的墙壁处,有些吃力地将墙上一片镶着木刻的板慢慢掀开,探头朝里张望了阵,随后嘴里忽然发出阵似哭非哭的抽泣,便伸手朝里探了进去,抓出几片已然发黄变脆的硬纸来。 正要由此转过身,不料那硬纸遇见风立即便碎裂了开来,不出片刻从她手指纷扬坠落,竟是生生化作了一摊纸屑。 见状朱珠身子晃了晃蓦地便朝地上跌坐了下去。 低头怔怔朝那些纸望了一阵,随后抬头望着载静看向她的那双眼,突然间哭了起来。 哭却不愿发出声音,只默默流着泪朝他望着,直至他站起身轻轻问了她一句:“你哭什么。” “朱珠不是哭,朱珠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王爷之前给朱珠送来那幅画,原也是王爷为了丢弃那时光中可有可无的死物,是么?” “为什么这么想。” 朱珠没回答,只是慢慢擦掉了从面具下渗出的泪水,随后重新抬头望向载静道:“王爷能回答朱珠一件事么。” “什么。” “王爷从没见过朱珠的脸,却是怎的能把朱珠的样貌画得那样活灵活现。” “你想知道?” “想知道。” “若你知道了,可愿嫁给我。” “呵……”朱珠一听不由笑了起来:“王爷是在寻朱珠开心么,已是要同婉清格格大婚了,竟还同朱珠开这样的玩笑……” “若你知道了,可愿嫁给我。” 朱珠觉得自己眼眶又开始发起烫来。 死死忍着,死死瞪着他,半晌从嘴里慢慢挤出几个字:“王爷,勿跟朱珠开玩笑。” “可愿嫁给我。”第三次问,见朱珠突地伏倒地上失声痛哭起来,载静慢慢走到她面前,蹲□,从她脚下掀开一块砖,随后从里头抓出一捧纸,朝着半空轻轻一撒:“四年前,皇上年纪尚少,我又在朝廷上说多了些不该讲的狂话,老佛爷便疑心我觊觎王权。幸被我阿玛及早发现,所以借口去法兰西学画,送我出外避避,以此逃开一劫。” “你问我为何从未见过你面具下的脸,却能将你画得惟妙惟肖,” “因这十年来,我从未停止过这些画,即便是在异乡,也仿佛成了一种习惯。” 纸如蝴蝶般在空中绽开,又坠落。 纷纷扬扬落到朱珠身侧,她闻声下意识抬头朝那些纸望去,一眼,便见到一张自己戴着面具的脸,随后两张,三张,四张,五张……直至他再度掀开一块砖,再度从里头抽出一捧纸,当空抖开,坠地,便又是一大片她的脸。 一张又一张的脸。 它们如雪片般随着载静一块块将砖头掀起,再从中取出,再纷扬洒落…… 直至朱珠身周几乎变成了一片画海。 海中一张又一张的脸,全是她的脸,自小到大,带着面具,逐一微妙产生着变化的脸。 “为什么……”最后她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了。于是一把抓住载静的手,望着他淡淡注视着她的那双眼,一字一句问他:“画这么多,到底是为什么……” “为了每想你一次,便将这念头封入纸内,再将它埋入地下。” “那为什么现在全都要取出来……” “因为埋不下去了。” “为什么……” “就是因为……埋不下去了……” 话音未落,他一把将朱珠拽进他怀里,狠狠地吻在她猝不及防的唇上,狠狠将她发抖的嘴唇用力碾开,将自己舌头狠狠贯穿了进去。 直至朱珠反向他身体贴迎了过来,方才微微挪开了嘴唇,忍着粗重的喘息望向她:“过些天,等你哥哥身体再好些了,我便差媒人过来提亲。所以,我便再问你一遍,可愿意嫁给我。” “……只要爹娘同意,朱珠自然没有异议……” 说的话细得跟蚊子一般,也不知他是否听清了去,却哪敢去确认这一点,只迅速将头一低,便被他再次吻住,随后整个身子蓦地压在了她的身上,几下揉开了她的袄子,又转瞬撕开了她的裙子,在她一阵颤抖中将他身下灼热坚硬的突起径直刺入了她的体内,便如同一只饥渴至极的猛兽,在她体内疯狂冲撞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3番外*画情十五 一番浓情过后,朱珠身下已是落红斑斑,卧在地上半晌没法起身,载静疑是自己无意伤到了她,便取了丝巾替她擦拭干净,正仔细查看着,抬眼见她托着腮呆呆望着地上那些画独自傻笑,不由伸指敲了下她脑勺道:“怕不能把它们看穿了还是怎的。” “你自是不懂的。”朱珠边说边将那些画一一收进怀里。 “你这是在做什么。” “好歹都是一幅幅辛苦画出来的,也不知道找个地方好好放着,我且替你收好。” “日后住进这宅子,有得你好收拾,这会儿先给我起来,在地上也不怕冻着。”说着用衣服卷了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见她忽地沉默下来,垂着头不见了刚才的呆笑模样,不禁问她:“怎了。” “王爷莫不是忘了……这宅子是王爷跟婉清格格的住处,朱珠怎能住进来?” “你傻么?” “朱珠说错什么了?” “我若真要迎娶婉清格格,又怎会再去向你阿玛提亲,莫不是真以为我要收你做偏房,即便你不嫌委屈,你阿玛还不得跟我拼上他这条老命。” “那她怎说……” “她胡闹惯了的。她家府里上下无一不将她视作混世魔王,便是我府里那些个兄弟见之也躲避不及,唯有你傻呼呼还跟着她转,她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将你耍弄得团团转。” “倒好似你的孪生姐妹似的。” 尽管这句话说得细如蚊声,仍是被载静听了去,当即挑眉道:“若要说我是混世魔王便直说好了,还怕我吃了你。” 朱珠闻言垂下头捏了捏衣角。虽不吭声,嘴角却不由自主扬了起来,悄悄朝他怀抱深处依了,载静便顺势又将她抱了抱紧,带进里屋内置于榻上,边开了柜子边道:“倒也巧,先前曾存放过一些额娘的多余衣裳在这里,今儿刚好能予你穿上,”说着回头朝朱珠望了一眼,见她收紧了胸前衣服再次垂下头,不由笑了笑:“你净害臊什么,已是我的人了,还这样躲躲藏藏。” “王爷是男人,自是不在乎这些。” “倒也是。你既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我,等下便不能亲自送你回去了,天色昏暗,你自路上小心,我差些人换了便服在你后头跟着。” 朱珠点点头。 一边避开他视线将老福晋的春衫换到了自己身上,抬头时见他又目光灼灼望着自己,不由脸飞烫了起来,慌忙要避开他视线,他已走到近前低头将她嘴唇吻住,按捺不住缠着她再度一番厮摩,直至他先前所差仆从端了食盒送至门前,方才停止。一边迫她吃下一碗参汤几样点心,随后将她送上了牛车,终又放心不下,便索性与随从一同骑马远远跟随在后,直至送到提督府偏门,亲眼望着小莲召来轿子将朱珠悄悄带走,这才策马离去。 “好在总算赶在晚膳前回来了……”回到屋内时小莲几乎已要哭了出来。 红着眼圈拉住朱珠的手往她身上一阵打量,道:“小姐进萃文院迟迟不出,又稍后见到王爷带人入院,真真吓死小莲了。小姐……你好好跟小莲说,王爷这回又将你怎的欺负了??” 朱珠一时窘得说不出话来。半晌讷讷道:“没怎的欺负,只是说了会子话……” “那怎的连衣裳都换掉了??” “……因一时失手,将茶碗翻到了身上,所以换了老福晋的衣裳回来……” “原来如此……真是吓死小莲了,若小姐真被那妖魔精……”说到这里见朱珠一眼朝自己望了过来,忙拍了下自己嘴巴,再道:“若小姐真被那静王爷又欺负了去,小莲便是在油锅里来回煎上百回,怕都是无法抵得了那罪的了……” “你整天胡想些什么……”说着,原想假意再训斥她几句,却怎的也无法将脸色沉将下来,只能避开她目光转身朝一旁的凳子上坐了,道:“幸好出去这么些时辰也未被阿玛发现,否则今后必然管得更加严厉。小莲,你近日之事切莫乱说,免得今后你我再想出去散心恐也不成了。” “小莲知道。” 说着便蹦跳着出门,不一会儿捧着食盒进门欢喜道:“我道今日厨房怎么这样热闹,原是老爷请了碧先生做客,烧得不少好菜出来,小姐趁热赶紧用膳吧。” 朱珠本已在萃文院被点心参汤塞得饱胀,眼见一碟碟油腻荤腥被小莲端出,纵然香气四溢,怎还有那胃口,更悄然怀着一肚子小小的心思坐立不宁着,便借口身体不适,让小莲替自己吃了。 随后便想借机进屋,忽见外头有人匆匆跑了来,细瞧原来是她额娘房里的丫鬟,到门口处道了个安,笑吟吟向她通禀道:“小姐,老夫人有请。” 朱珠不知她额娘这个时辰突然唤她会有什么事。 当下等小莲匆匆扒了两口饭后,便带着她随那丫鬟一路往安佳氏的屋子而去。进门便见以往总是一身常服的安佳氏这会儿却难得一身见客的装扮,在堂屋正首坐着,带着点不安又带着点犹豫,默不作声低头喝着茶。 朱珠忙过去道了安,随后在她示意下往边上椅内坐了,望着她脸色小心问道:“不知额娘这会儿特意把朱珠唤来,是为了何事?” “朱珠……”安佳氏抬头朝她望了一眼,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偏又沉默了,过了好一阵方才轻轻叹了口气,对她道:“说来你也是已过了该出嫁的年纪了,虽总舍不得送你出阁,但也是早晚的事。” 朱珠闻言心不由突突一跳,当下稳了稳呼吸,问:“额娘为何突兀说到这些……” “你应记得自你兄长病后,你阿玛着急的样儿吧?” “自是记得的。” “也亏得他想到出榜的点子,在外头用重金去寻觅良医,但一直以来遍寻无果,那赏金便也因此越加越高……直至终于将那能治好你兄长病症的神医给寻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朱珠问。心下却一片雪亮,知必然是因了榜上小莲所提到过的赏赐,同自己存了必然的关联。只是一向以来,诸多事情接踵而来,几乎令她将这给忘记了,直至现今听额娘一提,才突地想起,当下心跳如急鼓般一阵乱撞,手指一片冰冷,几乎连手里的帕子都捏不稳。 只能尽力把持着,默默听她额娘继续往下道:“只是你阿玛不知当初究竟着了什么魔症,竟将你的婚事也作为赏金之一写在了寻医榜上,说只要能医治好你哥哥的病,但凡未有婚配,便将你嫁于他……” 话音未落朱珠一下子从椅子上滑倒下来,跪在地上搭着福晋的膝盖望着她匆匆道:“额娘,额娘和阿玛竟是将此事当真了??” 安佳氏轻叹一口气:“额娘本是一点都不知晓这件事情,整日足不出户,竟被瞒到现今,否则怎会让你阿玛犯了那种糊涂去!竟是……如此的浑浑噩噩……直至今日别人亲自登门提亲,我才……我才……” 连说两声‘我才’,一眼见到朱珠眼里翻起泪花,不由匆匆将头别到一边,眼中也不由垂下泪来,想再说什么,无奈喉中一阵哽咽,便干脆止了声。 “额娘……”朱珠见状立即用力摇了摇安佳氏的膝盖:“本来父母之命,女儿自当遵从便是,但现如今……现如今……”几乎将静王爷之事脱口而出,又硬生生忍了,只咬了咬唇压低声音,恳求道:“只是额娘真的忍心将朱珠就这样嫁于一名连家世都无法知根知底的男子么……额娘可知他父母双亲是谁,他可有兄弟姐妹,他祖上究竟是何人……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额娘可都知晓么??” 闻言安佳氏呆了呆,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她心知那神医碧落的确是个无法知根知底的人。 听说他原是一直行走江湖的,近一年内突兀出现在皇宫大内,随伺在老佛爷身旁,因医术高明而深得老佛爷青睐,故而如此年轻便赏得御医的资格,却又因原先身份的关系,迟迟没个正式的职位封号。 而他的家世更是无从查询。 没有祖籍,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姊妹,正可谓孑然一身,因而即便同旁人谈论,也是无从谈论出些什么的,唯知此人医术高明,知书达理,独居在京城内老佛爷所赐的一处宅院中,深得老佛爷宠爱。 除此,便什么都说不上来了。 便是性格喜好都无法描述得清楚,真真是团谜一般的人。 想罢,安佳氏抬眼对朱珠道:“你且起来,莫急伤了身子。所幸你阿玛还未将亲事应允下来,待他同碧落先生谈饮完毕后,额娘自是会寻他再做商议,毕竟……”毕竟什么,安佳氏没能说出口,因她所想的是,当年算命先生所说那将娶朱珠的‘命连天’之人,毕竟不可能是区区一介江湖郎中,即便如今也是身在皇宫大内,服侍在老佛爷身旁,总归也只是个奴才,同‘命连天’这一命格,决然是毫无干系的。 因而又安抚了朱珠几句,见她平静下来,正要叫她回去,忽朝她身上一阵打量,蹙眉望着她身上那件衣裳道:“你几时有这一身衣裳了,瞧着这花样……”再仔细看了看,不由面色一沉,冷声道:“朱珠,这衣裳是从哪里得来的!” 朱珠不由一慌。 再次跪倒在地,脑中迅速想了想,回道:“便是前阵在宫里时,见到怡亲王的额娘,由老福晋赏的……” “她赏的?”虽有疑惑,但目光微闪了下,安佳氏放缓了语气,朝她肩上轻轻拍了拍:“起吧。做什么惊成这个样子,老福晋自是疼你所以将她衣服赏了你,日后若再见到,还需再多多言谢才是。” “谨遵额娘吩咐。” 也不知是因了她话音里的忐忑,还是怎的,安佳氏端起茶杯时又朝她望了她一眼,见她随即垂下头,便若有所思般轻轻说了句:“瞧,咱家受了怡王府这许多恩惠,却怎的去回报,改明儿,是该叫你阿玛将静王爷邀请至家中好好款待款待的了。” “额娘说得是……” “你且先回去歇着吧。” “女儿告辞……” 说罢,朱珠立即转身出门,一路脚步匆匆,便连安佳氏目送着她离开的目光也不敢望,唯恐自己眼中露出的细微的心思会被她瞧了去。 直到门外方始轻轻吸了口气,一边带着小莲慢慢往自己住处走,一边低头默默想着心思。见状,小莲忍不住扯了扯她衣袖问她:“小姐,夫人唤你进去是不是同你提了那榜单上的事……” “你怎知道。” “刚才在门外听露珠她们几个说起了,说老爷夫人是要准备将小姐嫁给那治好了少爷病症的御医呢。” “便是如此……” “呀!”一听小莲不由立即用力跺了下脚,恼道:“他俩怎这样糊涂!”说完一见朱珠投来的目光,立即噤了声,垂下头往自己嘴上拍了一巴掌:“小莲错了……” 朱珠倒也不以为意,只是蹙了蹙眉,道:“你恼些什么……” “我恼……”一肚子话却只能硬生生憋在喉咙里,小莲看了看她,叹气道:“我恼老爷夫人,连那碧落先生究竟是怎样一个人都未打探清楚,便如此草率地将小姐轻易送……嫁了出去,天下哪有这样做人父母的。”说着,意识到自己又说走了嘴,便再次低下头往自己嘴上扇了一巴掌:“小莲又错了……” “罢了罢了,再这样打下去便要把自己打成一头猪样了,我又没有责怪你。况且,额娘已说了,阿玛还未应允碧落先生的求亲,此事应还是有商量余地的。” “是么……”闻言小莲轻轻松了口气,笑笑道:“那便好,我家小姐总应嫁个世上最最好的相公才是。” “你又知怎样才是最最好的了……” “自然是一见到便觉得最最好,便是最最好的了……” 一路两人这样说说笑笑,转眼似乎便将刚才的焦虑慌乱忘在了脑后,眼见前面自家屋子的灯光已影影绰绰闪烁在林叶间,朱珠便遣了小莲先回去继续用膳,自己则一人在林中慢慢逛着,一边从怀中抽出之前在萃文院悄悄藏于袖内的画,在月下轻轻展开了,一面走一面看。 正自瞧得默默憨笑,忽听面前有人突兀道了声: “原来姑娘也在此地散心么,碧落竟又打扰了……” 不由狠吃了一惊。 下意识转身想跑,却又似乎不太妥当,只能立即将画卷在手心抬起头,迎着前面那双在夜色里亦如翡翠般晶莹闪烁的眼,屈膝轻声道了个安:“先生吉祥,不知先生怎会在此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4番外*画情十六 碧落笑笑:“前来拜会你家阿玛,临走前想再顺道去探望下你家兄长,说会子话,因而没有劳烦你阿玛作陪。” “哥哥蒙先生所赐,已恢复得很好,多谢先生。” “余毒尚未消尽,还需小心才是。” “遵先生吩咐。先生自管去探望我家兄长便是了,朱珠告辞。” 说着正要转身离开,忽听他又道:“其实此番来到府上,碧落是还有一事的。” “……什么事。” “本是想遣媒人前来,但唯恐怠慢了姑娘,所以碧落思之再三,还是决定亲自前来向提督大人提亲,望大人能将他爱女朱珠小姐许配给在下。” 朱珠闻言心脏猛一阵急跳。 虽然在乍然见到他时,心下就有这预感,或许他会同自己提及他来到此地的目的。但直至听他亲口说出,仍是惶恐得不知所措,当下不知说什么才好,一边回头望望自家屋内闪出的灯光,一边在碧落径直朝她注视着的那双目光中匆匆躲避着,却又不知能躲到哪里去,当下沉默了好一阵,才讷讷道:“不知阿玛怎样说法……” “提督大人自是以女为重,跟在下说,此番配亲之事虽是明明白白写在榜上,但还是要同朱珠姑娘商议后才能定夺。” “那先生怎么想……” “若说实言,碧落仰慕姑娘许久,自是希望提督大人能当即应允才是。但姑娘的心意,碧落也应自当遵从。不知道姑娘怎样想法?” “碧先生……你我总算起来,也不过便是见了寥寥数面,不知碧先生的仰慕许久,却是从何说起……” 话音落,抬起头朝他望了一眼。 却见他不知怎的眉心微微一蹙,仿佛瞬间有道阴霾自他那双碧绿的眼眸中闪烁而过,但仅仅片刻,便又恢复了原先微笑的神情,仿佛那一瞬只是朱珠的错觉。“姑娘,自小我虽浪迹江湖,却也算是同林家颇有渊源,只是为了一些无法提及的原因,于是错过至今,若能给碧落一个机会,以后自会同你慢慢道来。现今只想请问姑娘,可愿嫁于碧落?” “先生一番美意朱珠自是心领的,只是……”垂头捏了捏手心中已被汗湿的帕子,朱珠咬咬唇继续道:“只是先生,真的愿意只因了榜上所言,便娶了一个连脸都未曾见过的女子么。若是摘下这面具令先生感到惊怕或失望,那该如何是好。” “既是存了心要迎娶姑娘,便不会再因任何原由而有所介意。” “先生让朱珠惶恐了……如先生这样丰神俊朗,妙手如神的伟男子,岂是朱珠这样一介寻常女子所能匹配,还望先生能考虑再三,再做决定也不迟。” “姑娘是否有心仪之人了。” 突兀一句话,看似随口般从碧落口中说出,惊得朱珠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 直至后背撞到身后的树干,才稳了稳脚步匆匆抬头朝他望了一眼,勉强笑笑道:“先生说笑了,朱珠足不出户,哪来的心仪之人。” “既然如此,那便不碍事了。姑娘心无所属,碧落孑然一身,适逢提督大人一纸榜文做媒,也算是天赐的缘分……” “碧先生!”话音未落,被朱珠匆匆打断。 碧落便立即静默下来,微微一笑,朝她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这倒叫朱珠一时有点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男人如此知礼又体恤,以如此诚恳的言行说着提亲之事,几乎让人错觉,那是用情至深,而非仅凭一纸之约所牵的缘分。这叫人怎么找得出任何一个借口去拒绝?毕竟正如他所说,男未娶女未嫁,便又怎的不能在一起? 想着,心下又是疑惑又是慌乱,朱珠不知所措地垂头在原地默站了片刻,随后轻声道:“先生乃人中龙凤,且不要就因了榜文上一句话,便将互不了解之人便认作了可结伴一生之人。虽常言道,婚姻之事,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定,但先生自是同常人不同的,想来对此牵强的姻缘也自是不齿,所以……” “牵强的姻缘碧落自是不齿,但姑娘却是碧落倾慕已久之人,自是同那牵强姻缘不可同日而语。” “未曾熟知,哪来的倾慕……” “姑娘如此说法,可是有那熟知之人?” “自是有的……”话音未落,她蓦地住嘴,一时慌乱得不知所措,只呆呆用帕子将自己嘴用力捂着,一双眼直愣愣望着碧落,匆匆摇了下头。 碧落于是轻轻笑了笑,由她继续这样失措地站着,自个儿别过头,伸手拈□旁一枝含笑花,折了叶子替她插在髻边的金钗旁:“姑娘被碧落的话说得有些心乱了,于是说的话便也乱了。姑娘足不出户,又哪来那熟知之人,可是?” 朱珠抿紧双唇垂下头,小心避开他手指:“先生有些失礼了。” “是的,碧落失礼了,”他说。手指却依旧停留在她发侧,双眼静静望着两者空隙处那点距离。遂瞥见朱珠兀自紧张着,便慢慢吸了口气,笑道:“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朱珠不介意。朱珠只希望这婚姻大事,碧先生还能再仔细地考虑考虑……” “看来,姑娘是真不愿嫁予碧落的了。”说着,终于将手垂了下来,碧落后退了一步望着她。 朱珠没能回答。 只是一味将头低垂着,那样彼此静默许久,直至听见他再度开口,淡淡说了句:“如此,碧落亦不敢勉强,总归是以姑娘的心意为重。” 朱珠方才抬起头匆匆看了他一眼。“先生说的可是真的?” 他没回答,只是微微一笑,随后双手一拱:“那么,碧落就此告辞了。” 说罢便转身离开。 直至脚步声走远,朱珠这才从胸中慢慢透出一口气,一双眼循着碧落身影消失处怔怔有些出神,有些觉得刚才那一番交谈仿佛是场梦,却不知为何突兀觉得心上有块地方被什么东西给微微堵压着,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以至不得不背靠着身后那棵树呆站了很久,这才直起身子慢慢往屋里走去,那边早有小莲久等朱珠不归急匆匆挑灯迎了出来,一眼见她脸上神色,便立即追问:“小姐这是怎的了?刚还好好的,怎么在外头走了一圈便仿佛活见了鬼似的?” 朱珠哪里能同她细说,只随口胡乱应付了几句,便同她结伴回了屋中。当夜一晚辗转反侧,这一天集合在一起的种种事件化作万千情绪在她心里头上上下下起伏折腾着,只将自己折磨得疲惫不堪,方在破晓前慢慢睡了过去。 却没想刚才入梦,忽听外头有人急慌慌一阵大叫:“小姐!小姐!不好了少爷出事了!少爷的病症竟又复发了!!!” 朱珠一下子从床上惊跳而起。 本见天光朦胧还疑心是自己做了噩梦,但随即见到小莲掀开门帘冲冲奔入,苍白着张脸对她急道:“小姐小姐!少爷病症又复发了!老爷派人来请小姐速去呢!!”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兄长真的出了事,当即心急慌忙披了衣裳便跟随小莲奔出屋外,一路朝自己兄长房屋处跑去,未等进屋已见门口聚着各处房里的丫鬟仆从,全都焦虑地在往屋里瞧着,一边喋喋轻语,面色个个紧张不安。 见状朱珠吓坏了,忙拉住最近的一个丫鬟问道:“怎么了?少爷他身体怎么了?” 丫鬟一见朱珠,立即呜咽着道:“小姐,您快进去瞅瞅,少爷怕又要不行了,身子突然肿得那么大,竟跟似塞了团气似的,吓得我……呜……”边说边放声哭了起来, 朱珠闻言立即将她推开。 一边厉声喝退门前围观众人,一边匆匆推门而入,未及进门却被里头直冲而出一股恶臭逼得生生朝后倒退了一步,便立即用袖口将鼻子处掩了掩,再度跨进门内,见到斯祁鸿祥正黑着一张脸从里头匆匆出来。 一眼见到朱珠,他立即拦在房门处道:“朱珠!你且在外屋候着,我已差人去请了碧落先生过来查看,待他们到达再做打算,你此时千万不要入内!” 说罢立即风一般出了门,留朱珠一人在里屋门口处站着,撑着墙勉强支撑着自己微微发抖的身体。若不这样她便要跌倒了,因适才她阿玛出门那一刹,门上帘子掀开的一角让她无意中见到了床上的斯祁复。 他真的如同刚才那丫鬟所言,身体肿得仿佛被塞进了团气一般…… 这让他整个上身看起来是透明的,隐隐能见到经络自皮下鼓胀而出,仿佛轻轻用手指一戳,就能从里头戳出脓水来,以至令曾韶卿和安佳氏两人站在一旁束手无措,只能一味痛哭着,那敢在他那可怕的身子上碰落一根指头。 但就在前一夜,他都已经能下地走动了,身上的红肿也早以消褪干净,只剩下了斑斑驳驳的硬痂。 为什么现在竟会变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现在竟会变成这副比治好之前更为可怕的样子…… 惊疑间,她听见屋外一阵脚步声奔来,随即有人带着哭腔向正在门外的斯祁鸿翔通禀了声:“禀大人!奴才适才去碧落先生的府上请他过来,谁晓门人却告之奴才,他家先生闭关修习去了,未知出关确切时辰,便是连老佛爷的懿旨,只怕也是请不动的……” 闻言朱珠手脚一片冰冷。 正兀自靠在墙上发着愣,便听斯祁鸿祥用力朝墙上拍了一掌,懊恼道:“罢了罢了,自是谁都请不动他的。他必是在怪我言而无信,连女儿的婚事都无法做主。” “但是老爷……” 边上有仆人正要发问,忽然朱珠身旁门帘蓦地掀起,安佳氏铁青着一张脸自内冲出,直冲到外屋门口推开门厉声道:“但那可是他自己亲口说出不会勉强老爷与朱珠,因而带着礼金离去的啊!怎的叫言而无信?!” 斯祁鸿祥一阵沉默,随后闷声叹道:“我本也以为他已绝了迎娶朱珠的念头……谁想,他竟是当真在计较这一事……莫非他早已料到会有昨晚的结局,便故意没有将我儿彻底治妥,直到余下毒蛊再度发作,便是要让我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般走投无路么……” “既然计较何不强迫你履行诺言,非说什么勉强不勉强的好听话,总归那榜是你亲手写的!承诺也是你亲口给的!他不如昨夜便以此来要挟你,岂不干脆一些?!” “夫人……夫人啊……那榜上将朱珠赐婚出去的承诺当真不是老夫所写的啊……” “不是你会是谁!你说!它便是你亲手在书房写好了交予小厮送去张贴的,期间还有谁能碰!能动!能篡改的?!”安佳氏平素温和少语。谁想一旦气急竟然如此激怒,生生将个九门提督问得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随后目光一转,如利剑般望向一旁的贴身侍从,冷声道:“齐福!常行走于我书房的便只有你这奴才了!快说!是不是你篡改了榜上所言!” “老爷冤枉!!”本一见到斯祁鸿祥的目光已心知他在怀疑自己,现在一听他这样说,那齐福哪里还站得牢,当即跪倒在地通通一阵磕头,磕得脑门心都肿了一片,才抬头哭道:“皇天在上,齐福怎敢做出这样欺上之事。别说篡改榜文,便是借了齐福一百一千个胆子,也断断不敢将少主子的婚事当做儿戏随随便便往那榜上乱写啊!!” 说得句句在理,何况脸上全是血泪,斯祁鸿祥一望之下即便再怒再急,却也无法就此便认定了是他。 但若不是齐福,又会是谁做那偷梁换柱之事,且能将自己和夫人瞒得如此之牢??刚想到这儿,突然屋中一声尖叫把垂头沉思的斯祁鸿祥惊得激灵灵一个冷颤: “相公!相公!!” “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相公!!!来人啊!!快来人啊!!!“ 话音未落,斯祁鸿祥已立刻朝里奔了进去,见状朱珠也立即跟随进屋,随即见到自己兄长已不像刚才那样痛苦难耐地佝偻着身体,而是直挺挺在床上躺着,手和脚僵硬张开,似乎刚才一霎那他在狠着劲将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推开。 而鼻中却是气息全无了,只有一张嘴大大地张开着,带着微微一点几乎辨别不清的呼吸,从喉咙里冉冉透出一团团青烟,钻入房内沉闷已久的空气内,散发出刺鼻一股混合着酸腐味的焦臭。 “复儿!!”此时安佳氏也从外头跌跌撞撞奔了进来。 一眼见到床上情形,当即尖叫一声就背过了气去,见状丫鬟婆子立即匆匆将她扶到边上一通揉搓,半晌方才悠悠醒转过来,随后一把抓住身旁的斯祁鸿祥,哭喊道:“我便就只有这一个儿!他若死了!我也跟着去了!他若死了我也必定跟着他一块儿去了!!” “罢了罢了!”斯祁鸿祥一把甩开她的手,朝身后怒道:“还不快给我赶紧备马!今日我便亲自去请那碧落先生,即便是让我下跪,我也要跪着将他接来此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5番外*画情十七 碧落的宅子坐落在朝阳门内大街路南,一处建于明末时的三进十二间大宅院。 按说这处宅子的规格原是镶白旗正三品的官才有资格受用,却被慈禧随手赏了这个连正式封号都还没有、充其量也就正八品的御医,这不能不让人感到匪夷。但既是老佛爷做的主,自然是谁都说不得和非议得的,只需心下记着他必然是老佛爷身旁紧要人物便是,因而即便是品阶比他高上许多的官员,见到他自也要客客气气道一声先生,倒也不是有多尊重这么一个人,只是谁也不想得罪了那个能轻易在老佛爷耳根前说上话的。 斯祁鸿祥便是如此。即便身为九门提督,仍需差了随从过去客客气气问那看门的小倌儿:“你家碧落先生可在不在?我家主子打崇文门来的,特意来拜访你家主子,可否抽空一见?” 门倌儿倒也有点眼力,一下就认出坐在轿内穿着便服的是那堂堂九门提督大人,当即开出门去请了安,随后恭恭敬敬答道:“回提督大人,我家主子正在闭关呢,也不知到底几时才能出来,少则几日,多则数月半载,大人日后再来可好?这会子即便是老佛爷的懿旨到,咱家主子怕也未必肯出来接旨的呢……” 荒唐!斯祁鸿祥一听肚里的火腾的下就上来了。若按往常性子,势必是要一巴掌扇向这口无遮拦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奴才,但今日实属情非得已,便硬生生按捺了一腔怒气,笑了笑对那小门倌道:“既如此,可否先带老夫进去,无论需等多久,老夫自是愿在那厅堂之上等到碧落先生出关。” 这话出口,小门倌忽地笑了笑,敞开了正门道:“我家主子原也说过,若是提督大人亲自登门,必是要小的们好好款待的,既然提督大人不介意在厅内等候,那小的便恭迎提督大人入内吧。” 一番话,说得好似那碧落早已料到斯祁鸿祥会亲自到此。 斯祁鸿祥不由心下一阵犹疑和闷然。但也不能就此便计较些什么,于是带着两名贴身侍卫沉着脸进门,在门口守着的家丁引领下一路穿过里头那道细巧精致的苏式庭院,径直进了正中间的卧春堂。 随后便自顾自往堂内紫檀木太师椅上坐了,一边喝着家丁献上的花茶,一边耐着性子等着碧落出关相见。 说是等待,实则上斯祁鸿祥并不认为碧落真会捱到修习结束方才出关。 因他心知,既然碧落早已料到此番自己会亲自登门,那么想必修习之类也只是个借口而已,无非为了昨晚自己没有履行榜上承诺一事,于是作出的一番状似不动声色的计较。因而稍后便一定会出来继续以榜上之约作为筹码要挟自己……想到这里时,斯祁鸿祥不由微微蹙了下眉,因为又不禁想起了那张莫名被篡改了的榜单,以及自己的女儿朱珠。 他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何人,会出于何种目的,将榜上的酬金改成了那番模样。若说是与自己有仇,那何必这样修改。若说是与女儿有仇,但自己女儿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的会有什么仇人?现如今,自己亲儿一条命却因此而压在了那纸榜文上,养女朱珠的终身大事亦是如此,不由叫他一声长叹,随后取出怀表不时看上两眼,一边对着外头那条空荡荡的长廊径自发着呆。 那样一晃眼,两个时辰就这样匆匆过去,而碧落竟然始终没有出现。 斯祁鸿祥终于失去了原有的耐性。 站起身反剪着双手在屋里来回一阵走动后,按捺不住啪的声拍了下桌子,大声道:“岂有此理!纵是华佗再世,便能以此怠慢到无礼么??须知为医之道,不就是为了救治天下苍生?岂是用来要挟别人的一番伎俩?!当真计较!何必昨日惺惺作态!!” 话音落,屋外依旧鸟声啾啾,风声簌簌,仿佛他这一番怒气只朝那空气发了去。 不由一阵泄气,斯祁鸿祥颤抖着双手重回太师椅前坐下,端起茶碗想喝,却怎能喝得下。眼见着时间一分分过去,在家中备受折磨的儿子生死不明,他这边还只能捱着性子硬等着,等着那个不知究竟何时何日才会姗姗出现的八品御医,登时又是气愤又是羞恼,当下猛地将那细瓷茶碗朝地上砸了下去,待它呯的声被砸得四分五裂,忽听门外长廊内一阵脚步声起,随即见到之前的家丁又哈腰引着一个人从远处走了过来,至近前一看,不由闷然一气,一把拍响桌子,指着门外那欲待走入的人怒道:“朱珠!你堂堂提督府千金,怎的竟抛头露面自个儿孤身一人跑到这里来了?!疯了不成!!” 朱珠闻言立即在门口处跪了下来,垂下头道:“女儿该死,但女儿在家中久等阿玛不归,哥哥他又……” “你哥哥他又怎了??”闻言斯祁鸿祥立即追问。 “哥哥又再度痉挛了数次,虽眼下尚不致命,但余下力气恐怕已完全耗尽,且同上次那样七窍中开始渗水,朱珠唯恐阿玛一人之力难以说服碧落先生,故而自作主张独自前来,想同阿玛一起求那碧落先生,望他能发发善心,在一切尚还来得及之前,能再度出手诊治我兄长……” 这番话令斯祁鸿祥一声冷笑:“一同求他?你当你是什么人,你来了他便会出关么?” “碧落先生至今都还未出关?”闻言霍地抬起头,朱珠望着他急道。 斯祁鸿祥一时无语,只铁青了一张脸僵坐在椅上用力喘着粗气,见状朱珠蹙了蹙眉,不解道:“虽朱珠同碧先生仅有数面之缘,却深知他是个知书达理之人,断不会做出任何有失体统之事,却为何如今会如此怠慢……乃至无礼……” “你也知了,必是因了昨夜悔婚之事。” “那事中间颇有疑点周折,况且额娘也说了,是碧落先生亲口答应不为难阿玛和朱珠,并带着礼金离去,又怎会今日突生变卦,并因此而牵连到我兄长……我想,可能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那为何偏偏在昨晚被悔了婚约后今日就闭关了?为何昨日还有礼得体,今日竟是连老夫这一品九门提督亲自登门,都仿若无事般久久避而不见??莫非真以为受着老佛爷的恩宠,便可肆无忌惮了么!须知当年便是那安德海……” “阿玛!”话音未落,被朱珠出声打断。她站起身慢慢走到斯祁鸿祥身边,依旧跪下了,抬头望着他道:“女儿不知一切究竟是为何故,女儿正也是为了弄清楚那些道理,所以特意前来。因此望阿玛能给朱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让朱珠同那碧落先生单独商谈商谈。” “岂有此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要同他单独商谈,若此事被外人知晓了去,不知会被传成个什么样子!你不顾自个儿颜面,难道我斯祁家的颜面也……” “阿玛,”再度打断了斯祁鸿祥的话,朱珠望着他那张怒气冲冲的脸,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那究竟是兄长的性命重要,还是女儿或者斯祁家的颜面重要……” 这话令斯祁鸿祥再度语塞。 一时张大了嘴却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只脸上红一阵黑一阵,随后正下意识往衣内去摸那怀表,忽地眼前一阵晕眩,好似翻江倒海般霎时搅得斯祁鸿祥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心中暗道不好。 以为是血气上冲所至,当即匆匆起身,想喊边上随从取自己的药来,谁知话还没出口眼前蓦地一黑,一头便朝地上栽了下去。 见状朱珠和两旁随从立时都惊呆了。 片刻回过神匆忙将他从地上扶起,一边着随从用力按着他的人中,一边奔到门口处对着外头大喊:“有没有人在!!有没有人在!!我阿玛昏厥了!有没有人在!!” “朱珠姑娘?”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在边上出声道。 细幽幽的声音突兀间将朱珠惊得一跳,立即回头朝声音过来处望去,便见来者身着一袭翠绿色袍子,披散着头如水一样直滑的长发,如女人般袅袅婷婷站在长廊间,忽闪着一双细长晶亮的眸子定定望着她。 见状朱珠再度吃了一惊。 因这美得如女人般的男人,竟是那日在西太后宴席上唱戏助兴的名伶楼小怜。 但他怎的会在碧落的府中? 他这会儿突兀出现在此地唤住她,又是为了什么…… 种种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未及细想,便见楼小怜用袖子掩了口朝她微微一笑,再道:“朱珠姑娘,你家阿玛只是有些醉茶了,稍待歇息便会无事。只是现下倒是有些为难小怜了,因我家主子适才刚刚出观,听闻斯祁老爷专程到此,自是要亲自前来相见,便托了小怜前来知会一声,未料老爷却是醉酒了,这一下,小怜便该如何是好……” “……就说斯祁大人的女儿在此,可否替代家父见上碧先生一面,因有事想同碧先生相谈。” “那敢情好。既如此,姑娘便请随着小怜一同过来吧。”说着,笑吟吟从门外跨入,绕过朱珠身旁走进室内,又在室内两名随从不安的目光中朝椅上昏睡着的斯祁鸿祥望了一眼,随后径自往着屏风后走去。 见状朱珠忙跟了过去。 便见屏风背后原来还有着一道房门,门开着,上头垂着道竹帘,隐约可见一道人影在里头立着,一动不动,逆着窗外投入的阳光,远望过去好似烙在竹帘上一副人形的画。 楼小怜到了那道门边便没再继续往里走,只隔着那道帘子朝着里头恭恭敬敬道了声:“主子,朱珠姑娘到了。” “早知会过你,此时我还有事,且请她再等上片刻。” 门里传出碧落的话音,淡淡的,叫小怜低下头一阵讪笑,随即正要示意朱珠回厅内等候,朱珠却已一把掀开竹帘径直朝里走了进去:“先生既早已在此,为何让我阿玛久久等待,先生莫不是真如我阿玛所言,持宠而骄的么。” 话音刚落,她神色一僵立时沉默下来,因屋内碧落并非单身一人,而是同一病人待在一起。 病人似昏睡着,肩上长着颗巨大毒疮,碧落正用一把银刀在那疮上一下下剜着,直至剜去最后一点腐肉,方才边在那创面上撒着药粉,边朝后轻瞥了一眼,笑笑道:“姑娘当真是心急得片刻都等不及要来见碧落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6番外*画情十八 “先生见笑,朱珠失礼了……”尴尬在原地沉默了好一阵后,朱珠醒过神往门外后退着走去,欲待避开,却很快被碧落出声留住道: “既已来了便留下吧,我很快就好,只是无法亲自招呼,你自个儿寻个地方坐着便是。” 既然主人已这样吩咐,朱珠也就没再继续离开,当下走到一旁,静静找了张椅子坐下,一边揉着手里帕子,一边看着碧落用块干净白布专注包着那病人的伤。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别人用刀子疗伤,看着本有些瘆人,但同她兄长的病症相比之下,却也算不上是什么,因而壮着胆子细细瞧着,过了片刻不由自主轻声道:“古有刮骨疗伤,先生刚才也是类似的么?” 碧落闻言笑笑:“同刮骨自是无法比的,不过便是替他除去些外部脓血和烂肉,免得再继续扩展感染了其它地方。” “看这病者身上穿着……应是宫里来的……” “是替老佛爷试吃御膳的太监,近半年来已是第三个了。” “第三个什么……” “试吃了御膳后,身上出现这样那样奇怪症状的。” “先生的意思是……有人在老佛爷的御膳内做手脚么?” “这我倒不知,也不能信口乱说,许是身体本就有些状况,又或者吃了什么是刚好同他自身体质相排斥的,也会因此突发恶疾。” “但老佛爷恐怕会格外担心谨慎了吧?” “自然是。因而近来她身边人心惶惶,这一点倒是同你家府中最近的状况颇有几分相似。” 朱珠闻言抿了抿唇,垂下头不再吭声。 再过了片刻,那病人的伤口已完全包扎妥当,便由门外小怜叫了数名家丁进来,用块板床将他抬了出去。 至此碧落方得空闲,便用水净了净手,走到朱珠边上坐下,一边替她斟上热茶,一边笑笑道:“怠慢了,还望姑娘见谅。不知今日斯祁大人同朱珠姑娘一同到访,所为何事?” “为请先生治疗我家兄长。” “治疗你家兄长?”碧落望着朱珠挑了挑眉:“依昨日去你兄长房中所看,他恢复得已是不错,只要每日继续按时服药,很快便能痊愈。怎突地又来找我治疗?” “先生不知,今早兄长身中蛊毒竟又再次发作,且来势凶猛,即便用了先生的药……也全然无济于事。” “若真是如此,那只能恕碧落也爱莫能助了。” “先生曾说,见过此蛊毒,也有治它的法子。现今人命关天,哪怕仅存一丝期望,还请先生能随朱珠和阿玛一同回到府内,替我兄长诊治一下……” 话说完,朱珠抬头径自望向碧落,试图从他那双绿幽幽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来。 却只看到两抹细柔的流光,在他那双眼睛里静静闪烁而过,随后指了指她面前那杯茶,再度笑笑:“姑娘怎不饮茶。” “……因朱珠不想在碧落先生面前同自家阿玛一样,突兀醉茶。” 闻言噗的声笑,碧落侧头用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他面前那道茶盅:“姑娘好坦率。” “所以朱珠也希望先生能坦率地告诉朱珠,是否愿同朱珠一起回府医治我家兄长?需知救人如救火,眼见这时间一分分过去,朱珠心中早是火烧火燎,却怎的还能有心思同先生一起在这里悠悠地喝茶谈话……” “姑娘,”手指在杯口弹出叮的声响,碧落打断了朱珠的话音,淡淡道,“如姑娘这般玲珑,因早已心知肚明,碧落这一生行走江湖,不单为行医,也是为谋生。既为谋生,便脱不了那‘利’字,当初本便是为了榜单上条条所指那些‘利’字而来,方替你家兄长诊治。现今,既碧落已亲口允诺放弃那‘利’字,如此,日后医或是不医,便全是在下的自由了,不是么?” “……先生……”听他这一番话,朱珠手脚不由一阵冰冷,下意识将帕子捏紧了,沉默片刻,缓缓道:“先生身为医者,自该明白医者父母心这一道理,若是实在无法救治倒也罢了,现今明明先生能治得,为何先生竟要因一个利字而袖手旁观,先生当真为了昨夜之事,便连行医之道都罔顾了么……” “碧落从未以医德高尚自喻,姑娘强人所难了。” “先生……”还想再说什么,抬头望见面前那双波澜不兴的眸子,眼眶一烫竟直直垂下一行泪来:“……先生救救我家兄长性命,朱珠必终生不忘先生大恩大德,来世做牛做马,朱珠也……” “来世?”闻言,碧落微一蹙眉,继而忽又微微一笑,端起面前茶杯朝杯中浮叶轻轻吹了口气:“人这一世,过完便算,往往来日尚且难成定数,又岂争来世。况你来世做牛做马,亦与碧落何干?莫不成还要我去寻了来牵了来,管在身旁照看一辈子。” “先生……先生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姑娘既然如此坦率,碧落又怎样再同昨日那样惺惺作态。” 说罢放下茶杯朝朱珠哭红了的那双眼望了望,随后将茶盘中一方干净帕子递到她面前,便径自站了起来,朝她略略一揖:“姑娘且稍作休息,待提督大人醒来,碧落再送二位离开,现下有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说罢,转身要走,被朱珠伸手一把抓住: “先生等等!” 碧落微微一怔。回头望望她的手,再朝她脸上望了望,见状朱珠慌忙将手缩回,原是立即垂下了头,片刻却又突地站起,咬了咬下唇,迎向他视线道:“若非要朱珠嫁于先生方可请得先生为我兄长治疗,那朱珠便履行阿玛的承诺,嫁于先生便是了。” “当真?”碧落眉梢轻佻,一双眼似笑非笑。 “当真。只求先生立即去府中救我兄长。” “呵……姑娘,我且问你,你怎知你随口一句承诺,碧落便会轻易接受。” “我……” “婚姻大事本非儿戏,你家忽而应承,忽而反悔,忽而又许诺,这却是将旁人置于何地?” “先生……”再度用力咬了咬唇,朱珠被他这一番话问得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本被逼得应允了婚事已是耗尽她通体的力量,此时再被如此一番质问,当真几乎要连她仅用来维持站稳的力气也一并给抽去。一时身体冻得跟块冰似的,几乎连自己的手指都感觉不到,便由着手中帕子自掌心中缓缓落地,随后从喉中发出阵模糊的呜咽,她瞪大了双眼直愣愣朝碧落望着,整个人竟如傻了一般。 见状,碧落嘴角微微扬了扬。 似乎又在微笑,但那双碧绿的眸子里却又似半点笑意全无,只低头将地上那块帕子拾了起来,捏在手中起身朝她脸上擦去,一眼见她如惊弓之鸟般后退,便将它轻轻一折,摆正到桌上:“但人有时就是这样奇怪,越是被你家这样反复无常,越是偏偏往这无常的网上硬撞。现下碧落只想知晓一点,姑娘说愿嫁碧落,可是真的出于心甘情愿。” 朱珠嘴唇抖了抖。 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只静静看着他又回到原位上坐了,将杯中茶水重新注满,轻轻喝了一口,这才拼出一点力气,颤声道:“碧先生,碧先生要娶朱珠,可也是出自真心实意?” “自然是真心实意。” “只是朱珠不太明白……” “姑娘请说。” “朱珠同先生仅仅数面之缘,不知究竟朱珠何德何能,令先生如此青睐。” 碧落笑笑,将茶杯放到桌上,望着它道:“还记得碧落那晚所说的雨露秋霜么?” “记得。” “碧落说过,喝过一次,你便再也忘不掉它的芬芳。” “……是的。” “而姑娘对碧落来说,便如同这雨露秋霜,自……”说到这儿不知怎的微微一顿,他嘴角处倏地闪过一丝几乎不易察觉的僵硬。随后再次由着一丝笑从唇边微微绽开,道:“自见过一次,碧落便再也无法将姑娘忘却。” “朱珠仍是不懂。” “总有一天,你总归会懂。” 这话令朱珠紧捏了下拳头。 片刻轻轻吸了口气,她道:“若对于朱珠来说,也有那么一个人呢?如雨露秋霜一般,自见过一次后,便再也忘记不了的人,先生也不在乎么。” “时间碧落尚且不在乎,何况区区一个人。” “朱珠听不懂……” “总有一天,你自然会懂。” “先生让朱珠好生奇怪……”一边说,一边试图从嘴角边挤出一丝笑,却只挤得两行泪从眼中滚滚而落。抬眼见碧落径自望着自己,便低下头匆匆将那泪擦了,随后再道:“既然先生已将话说到这等份上,那么,先生请尽早去救治我兄长便好,朱珠同先生的婚约必当在哥哥身体康复后便履行,无论怎样,都不会再有反悔。” “呵,你当真愿为了你兄长的命而嫁于我?” “是的。” “好一份孝心。” 边说边笑吟吟将茶喝了,站起身走到朱珠近旁,将刚才那帕子递到她手中:“但孝心却不是我想要的。” “那先生还要些什么?” 他没回答。 只用他那双绿幽幽的眼朝她那脸望了阵,随后突地一把掀开她脸上面具将她猛抓入怀中:“我要的是这个……”话音未落,头一低将他双唇用力压在了她欲待惊呼的口上。 随即松手推开一步。 看着她惊惶失措地夺过面具罩在自己脸上,一边狠狠指着他,一边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兀自微笑着。 如同一只狡黠又残忍的兽。 于是朱珠在一阵混乱的沉默过后蓦地静了下来,用力抓了抓身边那道坚硬的桌角,用着平生最大的力气将自己满腔的怒气克制住,缓缓道:“先生可去救治我家兄长了?” “我且再问你一遍,嫁于我,你可是自愿。” “既然朱珠已亲口承诺,自然是出于自愿。” “那便好。如此,姑娘便同提督大人先行回府吧,日落之前,碧落必定亲临府上,为你兄长重新诊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7番外*画情十九 回到府中时,整个提督府上下已是乱成一团,因而纵使对朱珠的话心存疑惑,斯祁鸿祥便也不再继续追问她自己醉茶的原因,以及她如何说服碧落的经过,只匆匆随了前来迎接他的总管一道赶往斯祁复的住处,因就在他俩逗留在碧落府上的那段时间,斯祁复已两度停了心跳。 那时直把安佳氏急得命人寻来了几乎全城所有的名医,用尽各种方式,才让他复苏过来。但面对他身上这诡异可怕的症状,却没有一个人能将之控制住,毋论减缓。更有甚者被吓得当场逃离,面对此情此景,安佳氏心知若那碧落先生再不及时赶到,只怕自己这唯一的儿子此命在劫难逃,不由悲痛难忍,一时竟也气急攻心地病倒在了床上。 转眼府中上下只剩大奶奶曾韶卿同总管两人拿捏主张,但自斯祁复病发后,曾韶卿整个人终日浑浑噩噩,呆坐在丈夫身旁连哭都已哭不出来,哪还有旁的心思理会其它。那总管亦是焦头烂额,忙乱得险些断气,直至见到提督大人回府,几乎快要急哭出来,匆匆忙忙将自他离开后府中后所发生的一切给斯祁鸿祥作了番简短交代,便领着他往斯祁复那屋一路急急而去。 而自踏进房门那刻,纵然斯祁鸿祥一生戎马疆场,也险些把持不住。 因为他儿子的状况几乎同死了已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可以说,其实远比死了更为可怕,因为无论怎样,若真是死了,人便不会再遭受这样可怕的罪,而他儿子偏就被那么一小口气给拖着,徘徊在生死一线间,受着这比死远远可怕上千倍万倍的罪。 但怎舍得就此舍弃医治眼睁睁看着他撒手归去? 不甘心,总归是不甘心的。 即便明知他像只肿胀到可怕的怪物一样奄奄一息挣扎在死亡边缘,体内又受着火烧般的焚烤,若有意识他必然痛苦到无以复加……但只要有哪怕一丝丝能治愈的希望存在,做父母的又怎会轻言放弃,即便为此必须铁石心肠。 只是那救命的活神仙究竟能不能及时赶到? 对此,斯祁鸿祥却完全不敢确定。 虽然女儿信誓旦旦保证,那位碧先生必然会依他所言,守信而至,可是明明当时能一同回府,为什么偏偏要等到日落前才肯姗姗而来?难道他不知救人如救火,迟了一步都可能追悔莫及这个理?亦或者,他是为了昨晚的事,明摆了故意要再为难他斯祁家一次? 种种,无法想明,也不敢去仔细想得更多。 因而纵然心急如焚,这堂堂九门提督却也毫无办法,只能焦虑地命人守在门外等待着,直到日头偏西天色暗沉下来,方见一罢,一低头呜呜痛哭起来。其余家丁闻言登时勃然大怒,纷纷从地上一跃而起朝碧落方向直冲过去,却不知怎的眼见离他不过两三步之遥,突地又全止了步,仿佛石化了般一动不动站着,眼睁睁看着他用他双绿幽幽的目光自他们身上一一扫过,随后蓦地转向斯祁复住屋的方向,朝那儿轻轻把手一招。 那瞬间,所有人都感觉脸侧一阵冷风袭过。 风过处一道黑色影子忽地从影墙后头滑了出来,慢慢滑过门前那道石板路,一路移到碧落的脚下,同他影子交叠到一起,片刻后倏地消失不见。 见状众人不约而同朝后倒退数步。 也不知那究竟是自己看错了,还是当真有什么东西刚刚从他们面前经过,停留在了碧落的脚下。一时惊得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那痛哭着的丫鬟小莲也惊愕到忘了呼吸,直至见着碧落的目光再次朝她转了过来,方才猛吸一口气躲到总管身后,惶恐望着他,颤声道:“先生,那是什么……” “你家少爷没气了么?”碧落没有回答,只是这样淡淡问了句。 小莲下意识点点头。 “那烦请管家带路,我们瞧瞧去。” 边说,边径自朝着府内大步走入。 直至他身影已远,众人才仿佛刚刚苏醒般动了动身子,随后挪动脚步匆匆跟了过去,却又哪里敢跟得过近,只远远如做贼般尾随着,一边走一边小心看着他脚下,但无论怎样仔细看,都再看不到之前那道黑影,仿佛真的只是他们的错觉。 但一人看错便罢,怎的会人人都看错? 存着这疑惑一路跟随,转眼到了斯祁复住处的院墙外。 还未走入便听见里头一阵哭声,悲切得几乎连四周的花木都能疼得枯败下来,碧落却仿佛充耳未闻,依旧笑吟吟着一张脸,一路走一路将目光从周围那些哭泣着的人脸上一一掠过,随后在门前朱珠一动不动的盯视下站定,将视线朝她转了过去: “朱珠姑娘,碧落有礼了。” 朱珠原是沉默着。 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道才克制住自己不将一腔悲愤的怒火宣泄而出,因而全身忍得微微发抖。直至见他在浅浅一揖后便朝门内径自走入,才冷然道: “先生还进去做什么?先生已经来迟了。” “姑娘怎知是来迟了?”经过她身边时他笑问。 朱珠不由用力咬了咬牙:“气都咽了,便是神仙在此都已经迟了。” 这话不知为什么让他脸上的笑意便得更深了起来,“阎王爷不是还没到么,朱珠姑娘。” 淡然随意一句话,仿佛随口一声说笑。 就在朱珠因此而终于按捺不住勃然发作之时,他一推门朝里走了进去,与此同时里屋忽地传来一声惊叫:“老爷!老爷!少爷又有气儿了!快看啊!少爷又有气儿了!!” 朱珠大吃一惊。 本已冲到他面前扬手想一巴掌甩在那张灿烂的笑脸上,此时硬生生停了下来,只呆呆将自己的手停在半空处,见状碧落朝她再次笑了笑,抬手将她那条胳膊缓缓放下:“既应承了你,又怎会食言,选在这个时辰到,只是因为你家兄长的病须在此时医治方才刚好。” 说罢,转身掀帘走入内室,也不管那匆匆朝自己迎来的斯祁鸿祥,径自走到床边朝那上头面孔早已肿胀得无法辨认的斯祁复望了一眼,随后低头打开手中那只黑箱,自里头取出三枚两寸约长的银针,放入口中轻轻一含,随后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的当口一下子照准他额头中间狠狠刺了下去! 见状,在场所有人无不大吃一惊。 那地方本是人的骨头。 极其坚硬的头骨,却不知这碧落哪里来的力道,轻易将那三枚细如发丝般的银针笔直扎入一寸来许。随后就听噗噗数声闷响,三团浓黄夹杂着暗红色的脓液顺着针孔从斯祁复额头内缓缓涌出,隐隐有什么东西在那液体里蠕动着,一碰见空气立刻嗤嗤声一阵化作一团团散发着腥臭的青烟,很快消失不见。 如此,不出半盏茶的功夫,明显就见到那张脸上肿胀消退,五官清晰了起来,这当口碧落捏着他咽喉将他一把从床上提起,另一只手沿着丹田处一路而上对着他身体一阵揉捏,片刻,忽见他整个上身内仿佛有什么活物般一阵蠕动,而他亦因此眉头紧紧一皱,随后整个人一下子紧缩了起来,原本几乎细不可闻的呼吸声瞬间加重,在一阵近乎哮喘般的声音过后,他两眼猛地张开,直直瞪着前方嘴里发出哇的一声怪叫。 叫声完全不像是个人,倒像是只受惊了的野兽。 一边叫他一边疯狂地挣扎起来,两眼使劲朝上翻,一边使劲抬起自己伤痕累累的手,似乎想尽力去拔头了句:“老爷啊……少奶奶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婆子看错啊……婆子刚刚看见少奶奶她手心里似乎有块……碧先生之前所说的,那种姜黄色的灼烧……” “什么?!”一听这话斯祁鸿祥面上勃然变色。 当即便要命人追出,被门口处的朱珠一把挡在了门前,急道:“阿玛等等,还不知是不是婆子看错,等女儿过去看看再说!” 说罢,也不管斯祁鸿祥答不答应,先一步朝外追了出去。 斯祁鸿祥望着她背影一脸阴鹜,仍要遣了手下人追过去查看,被一旁碧落起手轻轻一挡,道:“大人,公子的性命已是无忧,何必急这一时。” “千查万防,谁知这凶手竟会就在身边。我竟从未想过她额娘本是蒙古王族出身!想来,得那蛊毒自是轻而易举的了!” “大人还是勿要匆匆下定论为好。” “什么匆匆下定论!早知她行为有异,想复儿当日刚被先生妙手救回,所有人都喜不自胜,唯有她终日愁苦着一张脸,那时便觉不对,只是看她向来对我儿一片痴心,便从未往此上想过!呵!当归未,好个当归未,不就是因为我家复儿……”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因突然意识到此事无法继续同外人言明。只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终是气难平,便将手一招,欲待叫人出门去追查,却就在这时外屋门突然被打开,朱珠铁青着一张脸从外头慢慢走了进来。 见状斯祁鸿祥立即问道:“怎么了,可是查出属实了??” 朱珠抬头朝他望了一眼,再望向他身旁的碧落,惨然一笑:“阿玛,嫂嫂撞墙自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8番外*画情二十 二更时分,小莲被隔壁屋一阵呜咽声惊醒。 知是自家小姐又被噩梦给魇着了,忙披了衣裳起身奔到她房里,果然见她整个上半身连带头都给被子紧紧缠裹着,因而透不过气来,在里头一边挣扎一边发出点模糊不清的声音,好像哭又好像在跟谁说着话,暗沉的夜色里直听得小莲手臂上一层鸡皮疙瘩悄然浮起。 忙伸过手去帮着将被子从她头了几句什么,再将香插到窗边的香炉里,一边喂朱珠喝下一杯安神茶,一边合衣在一旁的榻上躺下了,知她今晚必再不敢一个人睡,便陪着她一块儿到天亮。 自曾韶卿自尽后,这是朱珠连着第三个晚上梦见她了。 每次必然是二更天。 当她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会看到床边那道窗自个儿慢慢朝里推了开来,随后,有一张脸从窗外朦胧的月光里探了进来。 那是曾韶卿死时那张苍白又挂满了暗红色血迹的脸。 她把自己撞得好狠,狠得半边额头都朝里凹陷了进去,上面手指大小一个窟窿,是墙上一块突出的鹅卵石所造成。 朱珠清晰地记得那天当自己匆匆朝曾韶卿奔去时,她躺在地上还留着一口气。 直至见到朱珠蹲在身边,才彻底断了气,断气前一双眼直愣愣盯着朱珠瞧,似笑非笑,仿佛在说,瞧,我终于还是自己了断了自己。 许是对这一幕印象实在过于深刻,以至从那天开始,连着三晚,朱珠每晚都会梦见曾韶卿带着她那张血淋淋的脸出现在她房间的窗外。 每次都那样直挺挺在窗外站着,用她死时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静静望着朱珠。 直到朱珠被她望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才幽幽叹了口气,伸手朝自己胸前轻轻一指,定定看着朱珠道:“这颗心不在了,任是怎样都无济于事的,你懂么?” 朱珠仍是不太懂。 心不在了,人不是还在么?无论怎样她兄长仍是她的丈夫不是么?天长日久,岂会等不回一颗心?何至于要下此狠手,最终害得兄长险些丧命,也逼得她饮恨自尽。 何至于此…… 于是第三夜里,当再次见到曾韶卿出现时,朱珠终于状起胆子反问她:“嫂嫂既然对我兄长用情如此之深,为何还要下此毒手?纵然此时心不在,那么下一时呢?再下一时呢?总是你的丈夫……莫非再多等一阵子都等不及么??” 话音刚落,原本始终在外头站着的曾韶卿突然双眉狠狠一竖,伸直了双手就朝窗里扑了进来! 直扑到朱珠身上,用她僵硬的身体压着朱珠,用她冰冷的手指紧紧扣着朱珠的喉咙。巨大力气扣得朱珠只有出气的份,完全没法吸进一口气,只能奋力挣扎,却哪里使得出一点力气?在碰到曾韶卿身体的那刻,她整个人就好似被酒精泡过般绵软,除了徒劳地扭动身体,朱珠穷尽一切方式也无法从她十指如铁箍般的钳制下移开分毫。 直到耳边隐隐传来小莲的呼叫声,那曾韶卿将头一低,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 “斯祁朱珠!你怎知我痛?怎知我恨?否则,又怎会在知晓一切经过后还来徒劳地质问我诸多为什么!” 说罢,话音消失,人亦消失。 朱珠终于得以从中缓过一口气。 醒来后喉咙处竟仍隐隐发痛,仿佛之前那一切不是梦,而是真的。不由再次将梦里那些情形,那些话,在脑子里细细回味了一遍,一时双手抖个不停,即便喝下安神茶也无济于事,只能在小莲随后响起的鼾声里睁大了双眼继续看着窗外,唯恐一不小心合上眼,那满脸是血的女人会又再次出现在外头那片朦胧的月色下,带着一腔冰冷的恨意,朝自己扑过来…… 曾韶卿是如此的恨着朱珠。 从三年前她嫁入斯祁家的第一天开始她就恨着她了。 这一点若不是后来从曾韶卿的贴身丫鬟兰儿口中供出,朱珠无论怎样也不会料到这一点。 那丫鬟在斯祁鸿翔一顿私刑后,便将她主子自嫁入斯祁家后所经历的一切,所做过的一切,全都招了。她说她家主子自嫁入斯祁家后就几乎没有同少爷圆过房。 她说她记得清清楚楚,大婚那夜少爷喝醉了酒,喝得人事不省,进到屋里叫着朱珠小姐的名字,一边夺走了她家主子的身子。于是她主子自那时起便知道,斯祁少爷那一颗心根本就不在她身上,而是在他自家妹妹身上。 那会儿她家主子很是害怕。 亲生兄妹互生情愫,那岂非乱伦么?后来才知道,原来妹妹并非亲妹妹,只是收养的。之所以不能婚配,仅仅是因为算命先生说过,八字不配。 真可笑。一个‘八字不配’,便拆了从小就青梅竹马长大的两人。 也仅仅因了这个‘八字不配’,让她家主子这堂堂一位大理院正卿的千金,嫁给了一个徒有躯壳,完全没了心肝的男人。 但她家主子却又是真真爱着斯祁少爷的。 打从她第一眼见到媒人带去的画像,和斯祁少爷的墨宝时,便已倾心于他。因而她想,无论过去如何,无论斯祁少爷曾经再怎样眷恋过他的妹妹,既然他俩现已成为夫妻,那么天长日久,总有一天他会留意到她,一颗心会慢慢回归向她。 但她却想错了。 整整三年,三年时间斯祁少爷非但没有对自己妹妹的眷恋之情减上半分,反是越发浓烈了起来,甚至同她家主子在一个屋,一张床上,整个人都是冰冷的,不碰她,不看她,即便说着话,也总是温和得体,却有口无心,淡得叫兰儿这一个做丫鬟的旁观着都觉得无法忍受,何况她主子那一腔炽热爱着他的心肠? 于是她家主子开始恨了起来,恨这个家,恨少爷,自然更恨少爷那日夜惦念着的妹子朱珠小姐。 那恨意直到朱珠小姐十八岁生辰那天终于彻底爆发了出来。 去年十二月二十,朱珠小姐十八岁生辰的早晨。 那天兰儿见到自家主子格外高兴,对着镜子在佩戴一副孔雀石的耳环。于是兰儿好奇问她,奶奶怎的这样高兴?有喜事么? 她主子笑吟吟指着耳垂上那对环道:这是相公放在梳妆台上的。 兰儿当即领会。 想那斯祁少爷自娶了她家主子,从未想到赠过一件半件东西给她,倒不是小气,只是从不会有这份心而已,因而,常会见她主子独自一人对着戏里书里那些情人间相互私赠物件的段子暗自叹息。谁想这次少爷竟会突然开了窍,赠了她主子一副耳环,虽区区一点不值几个钱的东西,但显见,这些年主子一颗心苦苦的等待总算有了些起色。 当即为她高兴不已,谁想到了这天夜里,那一对一向相敬如宾的夫妻,竟破天荒头一遭在房里争吵了起来。 争吵原因是为了那副耳环。 那副并不值钱、却令她家主子从未有过地高兴的孔雀石耳环,原来并非斯祁少爷赠送给她家主子的东西。 那东西原是斯祁少爷学着洋人的样子,预备着赠与朱珠小姐的生日礼物。 一听少爷这样说,她家主子立时将耳环摘了下来交还给少爷,岂料少爷却并不接过,只是朝那耳环看了一眼,随后淡淡对她家主子道:既已戴过,再送朱珠便不合适,你若喜欢,自管留着就好。 就是这么一句话,将忍在她家主子心头那一腔恨,一腔压制了近三年的恨,完完全全逼迫得迸发了出来。 那恨,究竟是恨到什么样地步? 恨到她当即便回了娘家,去寻了一味药来,想让朱珠将之误服下去之后,从此彻底除去这眼中钉,心头刺。 兰儿说,她不晓得那究竟是什么药。 只知她家主子说起那味药时,眼神冷冷的,冷得仿佛冬日里的坚冰似的。她不知为什么主子在忍了那么久之后,偏偏会为了这么一句话便彻底发作起来,也不知怎样才能打消主子这个可怕的念头,因而急得团团转,却求告无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主子每日调配着那些药,即便双手因此而灼伤,都坚持着由自己亲自去做。 但有一天,当她再次隔着门缝偷看自家主子调配那些药时,却见主子忽地停了手,随后对着那些药发起呆来。 一动不动呆了好一阵,好似痴了一般。就在兰儿为此惴惴不安之际,又见她突然失声痛哭。慌得兰儿立刻不顾一切闯进屋内,询问主子究竟出了什么事,她主子却怎样都不回答,只一味低头擦着眼泪,直到再没有泪水可以哭出来,她抬起头,望着兰儿,一字一句道: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兰儿,即便朱珠死了也全无用处。因为一颗心若是不在了,任是怎样都无济于事的,你说,可不就是这么一个理么,兰儿…… 那之后,兰儿亲眼看着自家主子将那些原本预备给朱珠小姐吃下去的药,一点点撒进了炖给斯祁少爷的汤里。 再之后不多久,斯祁少爷便突然染上了“奇症”。 怎样看都无济于事,怎样治都治不过来,眼看着人一天天衰败下去,腐烂下去,兰儿不由害怕地问她主子:再这样下去少爷怕是真的要不成了,主子,您真的要他死么? 她主子没回答,只淡淡道:情远当归未?若情归,便可生,否则,他即便活着又有何用。 可是斯祁少爷的情始终没能回来。 即便他病着时,她家主子日日夜夜守在他身边,不顾累,不嫌脏地伺候着他,陪伴着他,他心心念念的唯有朱珠小姐一人。甚至比往常惦念得更为肆无忌惮。 于是她家主子的心死了。 在见他弥留之际时也只念着朱珠这一个名字的时候,彻彻底底地死了。 因而当碧落先生到来,将斯祁少爷救治回来之后,她当机立断自娘家再度取来一味药,一等府中查得不再如前阵那般严谨,立即冒险亲手将它投入少爷所服的药中,而少爷一喝那药的第二日便立刻猛烈发作起来,即便碧落先生的药也无法挽回。 本以为这下少爷必死无疑,岂料碧落先生再度来临,竟再次将少爷硬生生从黄泉路上拖了回来。 当知晓这一消息时,兰儿已在为她家主子的命运惴惴不安,岂料仅仅当日便传来她主子撞墙自尽的消息,登时人已陷入绝望,只求斯祁大人格外开恩,不要再动用私刑,让她痛痛快快随着主子一块儿去了便是。 那之后不多久,朱珠便得知了兰儿在曾韶卿房中上吊自尽的消息。 上吊的白绫是她额娘安佳氏亲赐的,算是格外赏她一个痛快。 于是同一天里,救活一人,自尽二人。这实在不知该算是喜事还是丧事。只是那天阖府上下格外安静,无喜无悲,便如斯祁复清醒后那双一动不动注视着天花板的眼神。 想到这儿时,窗外的夜色已被黎明暮色慢慢扯开,朦胧白光透过窗格上的玻璃罩进屋里,给屋子浑浊的光线带来一点儿清晰的东西。见状朱珠方才合下肿胀的眼帘,放任自己小睡片刻,岂料也不知是不是安神茶终于开始起了效用,这一睡,竟是睡到日上三竿方始醒转。 睁开眼便听见院墙外脚步声忙忙碌碌的,管家婆子尖着声匆匆忙忙,似有什么重要客人到访,在筹备着招待。 也不知究竟是谁劳得府里上下这般兴师动众?朱珠虽有疑惑,却也无心去过问,只慢慢坐起了身子披上衣裳,正待要梳洗,见小莲低垂着头从外头走进来,似有些心不在焉地一路东张西望着。 便道:“怎的了,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小莲吃了一惊,这才发现自家主子竟已起身,忙匆匆去打水,一边堆着笑道:“没呢,主子,小莲只是吃撑了,胃里有些不太舒服。” 朱珠将信将疑,却也懒得仔细盘问,只静静坐着,由她端了清水来伺候她洗了面梳了发,正低头翻开一本书等着将自己头发绾好,忽听小莲轻轻叹了口气,便立即透过镜子朝她瞥了一眼,蹙眉问:“究竟是怎的了,还不实话同我说。” “小姐……”小莲迟疑了下,慢慢将她发髻盘好了,又咬了咬唇,方才低声道:“我听前院的人说,静王爷来府上了。” 静王爷三字刚出口,朱珠手中那本书啪的声落地。 小莲慌忙要去拾,就见朱珠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直愣愣望着她道:“静王爷来了?来了几时……” “……约莫……约莫有半个多时辰了吧……” “可知他来这里所为何事?” “来……来拜访老爷……” “为何拜访我阿玛??” “小姐……”眼见自己的手腕被自家主子抓得越来越紧,小莲心里喊痛,却只能苦笑着继续讷讷答道:“听说……听说是来跟老爷提亲的……” 话音未落,朱珠立刻风一般朝外头奔了出去。 一路跑,一路腿抖得连连踉跄,几度险些跌倒,却由不得别人上前搀扶,只一味将跟来的婆子丫鬟用力推开,直到径直穿过栖霞堂外的花苑,跌跌撞撞进了内门,方始喘着粗气站定脚步。 因她一眼望见载静正在她阿玛的陪同下从栖霞堂内走出来。 目光如水,淡然不见一丝神情。而她阿玛始终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一脸尴尬,一脸歉意。 见状朱珠心下已是一片了然。 眼见两人身影便要朝自己方向过来,慌忙侧身避入一旁的假山后,亦不敢大声呼吸,便用手将自己的嘴紧紧捂牢着,近乎屏息止气地听着山石那一头两人脚步声由远至近,再由近渐远。 直至快到内门处,方始匆匆探头朝那方向望了一眼。 却只来得及望见载静着暗黄色团龙补服的身影在门洞转角一闪而过,便消失不见。 当即心口处刀割般一阵剧痛。 也不知怎的,这人若是不见着,便也罢了,此时一见到,突地心痛得仿佛要裂开一般。直令朱珠两腿一软一下子跌坐到地上,随后再也控制不住泪水猛地从胀痛许久的眼眶内滚了出来。却又不敢放出声,就那样一边用力捂着自己的嘴,一边用力抽泣着,直待那猛烈的剧痛随着泪水慢慢冲出体内,方始一口气缓了过来。 随后感到有一双眼睛在望着自己,不由吃了一惊。 立即抬头寻着方向望去,便见就在自己对面那棵树荫下,斜靠着一身黑衣的碧落。 他在那儿不知已瞧了她多久。 却始终安静得仿佛一道影子似的。只一双眸子闪闪烁烁,如块晶莹剔透的琉璃,带着同载静一样水般沉静的神情望着她。 一动不动注视着她。 见状朱珠不知怎的突然再次哭了出来。 仰头紧盯着他那双绿幽幽的眸子,失声痛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9番外*画情二十一 “晓得不?前些日静王爷亲自到咱府上,是为了跟咱老爷提亲。” “真的?可真是给足了老爷面子了。但……小姐不是许给碧落先生了么……” “是啊,所以才可惜了呢,老爷夫人不得不推了王府的提亲。” “怪不到都说,小姐这阵闷闷不乐,便是因了亲事在烦心呢……” “是啊,她同王爷怎么说也是青梅竹马长大,都道她总有一天是要嫁给静王爷的,谁知……” 一路嘀嘀咕咕,一路那些丫鬟的脚步声同她们细碎的说话声一道在院墙外渐渐走远,朱珠睁开眼,被阳光蛰得两眼微微发疼,便翻个身坐了起来。 怀中一幅画由此掉落到地上,小莲闻声进屋,见着地上的画,叹口气拾起来摆到桌上,边伺候着朱珠起身,边埋怨道:“小姐整日浑浑噩噩,茶饭不思,您瞧镜子里这脸色,哪还有这画中半分红润,若是叫老爷夫人瞧见,少不得要将小莲一顿责骂……”说着,见朱珠径自望着桌上那幅静王爷赠的画出神,便不再吭声,只默默替她梳洗干净,一转头便见她站起身朝屋外走去,忙追上前问:“小姐是又去给少爷问安么?” 朱珠点点头。 “不如先用了点心再去可好?” “不饿。”说罢跨出门槛一路朝斯祁复住处走去。 小莲见无法说动她,只能匆匆卷了个馒头在她身后跟着,一路少不得又将她埋怨几句,她却始终充耳未闻。直至进了斯祁复的屋门,那丫头才不得不留在门外候着,见怀中馒头已经变凉,便一边继续自言自语埋怨了几声,一边格吧格吧将那馒头一口口吃进了自个儿的嘴里。 屋内斯祁复一人靠在床上闭着眼,似乎睡熟着。 他自被碧落从死亡边缘救回后就整日这样嗜睡,碧落说那是他伤及太多元神的缘故,只需继续静养一阵,便可逐渐恢复过来。 脸上伤痕倒已恢复得七七八八,全因碧落每日给的药方泡的水给他洗着,效果奇好,令那张脸已几乎完全恢复了原先清俊的模样,只是原本他身旁整日守着曾韶卿替他擦上擦下,现今擦身用的脸盆和毛巾都在,人却已化作一缕香魂。 思及此朱珠不由轻轻一声叹息,正要转身出门,忽见斯祁睁开了眼径直望向她,用他沙哑的嗓音轻轻道:“你在?” 朱珠停下脚步点点头:“过来给哥哥请个安,没想到把哥哥吵醒了。” “没事,”他牵了牵嘴角勉强撑起身,朝边上椅子指了指:“本就没睡着,既然来了,坐会儿再走吧。” 朱珠依言坐下。只是每日来看他,总见他昏睡着,如今突兀见他醒来,一时倒也不知同他说些什么,便垂着头不声不响,一边替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了一口。 “你嫂子呢?”这时突兀听斯祁复问了句。 她一口茶水卡在喉中几乎呛住。 闷了半响方才慢慢将那口水咽进喉咙,她转头朝斯祁复望了望,道:“哥哥忘了么,嫂嫂已经……” 后面那些话没能说下去,因为在欲待出口的时候,斯祁复面色一变,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于是她知道兄长已是记起来了,便再次沉默下来,正想着该怎样将这话题引开,忽听他低低一声苦笑,道:“……这些天每次醒来,我似乎总忘了她已经没了这件事。” “嫂子在时哥哥总忘了她就在身边,现在不在了,哥哥却又忘了她已离开的事实么?”闻言朱珠不由淡淡责了声道。 斯祁复听后一阵沉默。 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窗外,怔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手从被子中慢慢移出,移到朱珠近前,紧握着的拳翻转过来,露出里头被捏得皱巴巴的一方帕子:“这是你嫂子遗落在这儿的,他们整理床时没瞧见,被我收在了这里。” 人已走了,还留着这个做什么?见状朱珠想问,但望着斯祁复那双无神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默默坐着,将头别到一边。 “你说人怪不怪,朱珠……”似乎觉察到她心中所想,斯祁复望着她,慢慢道,“那些日子,你嫂子在时,我好像总也无法看见她……有时甚至几乎忘了她的存在似的,还总想着,若真有一天她真的不在了,该多好,该多好……忽然有一天,她真的不在了。就在前一日她还在给我擦着脸,擦着身体……忽然间她就不声不响再也不会出现了,但我突然间,却好似满世界都能瞧见她似的……”说到这儿,斯祁复挣扎着坐直身子,朝他床尾处指了指:“有时看到她在床那头坐着,有时看到她呆呆看着我,有时候又像你这样呆呆看着窗外……我想叫她过来,挨着我坐近些,好让我仔细看看她,但她就是听不见。我也看不清楚她的脸,有时候好像能感到她在对我笑,真奇怪,朱珠,你见过她笑么,她笑起来真是很好看……” 说到这儿,他忽然沉默下来,紧紧抓着手里的帕子朝它看着,过了半晌,呵呵笑了一声,将那帕子揉到自己脸上,一字一句道:“人好贱。” 不知为什么,一听这三字朱珠两眼不由自主烫了起来。 于是轻吸了口气,她试图打断这番谈话,一抬头却见他直愣愣朝着手中的帕子望着,便没能说出话来。所幸他也没再继续说些什么,那样彼此沉默了好一阵,正打算起身告辞,便见他回过头,轻声问了句:“丧事办得怎样……” “阿玛说了,仪式是必须按着祖宗规矩来,隆重置办的。也已差了人去了曾家报信,这些天那边该有人过来了……” “……如此,甚好……”边喃喃说着,边朝床上躺了下来,似乎乏得有些说不动话了,但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在朱珠站起身时抬眼望向她,道:“额娘说,这一回我身上蛊毒发作,全是因了你应允了碧先生的求亲,方请得他出手。是这样么,朱珠?” 朱珠微微一怔。 随即咬了咬唇低头不语,见状他一声苦笑,摇头道:“我连累了你嫂子尚不够,还要连累你一辈子么。” “……哥哥何出此言……” “你不要以为旁人什么也不知道。我知晓前些日静王爷来府上跟阿玛提亲了,也知小时候,无论是他来咱府上,还是你去紫禁城,虽你总口口声声地说怕他,却总爱前前后后跟着他……” “哥……” “静王爷和碧先生,你究竟愿意嫁给哪一个,朱珠?” 如此直接一句话,问得朱珠几乎掉出泪来。 却又只能生生忍住了,勉强自嘴角挤出一丝笑,望着她兄长道:“婚姻大事我等自是做不了主,但凭爷娘决定便是了。他们觉得好的,自然是好的。” “我只问你自个儿心里究竟想要嫁给谁。” 再度逼问,终将朱珠眼里的泪给逼了出来。 无法回答,只望着斯祁复那双眼无声抽泣着。见状斯祁复重重吸了两口气,颤着声道:“你自不要管我了,喜欢谁便跟了谁,须知一生的无心无情,生不如死……” “哥!”不由自主一把打落身旁的茶盅,朱珠朝他大叫了一声。“许都许了!怎可言而无信!况且碧先生也是知书达理!一表人才!有礼有节!我……我……我!!” 连说三声‘我’,却突地什么也说不下去,只朝着那一脸苍白的斯祁复用力跺了下脚,转身逃一般便朝屋外冲去,任是斯祁复在屋内用尽了力气想叫住她,头也不回。 直至奔到门口处,许是整个上午粒米未尽,又骤然间气急攻心,眼前突然间天旋地转般昏黑起来,慌忙搭着门框勉强站稳了,隐隐见到小莲闻声急匆匆朝自己扑来,一头便朝她怀里倒去,随即人事不省。 那样昏昏然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鼻中透进一股薄荷的淡香,方始慢慢醒转过来。 朦胧中依稀辨清是躺在自个儿屋内的床上。床边坐着个人,低头朝她看着,初时以为是小莲,便将那伸在自己额上探着体温的手握住了,迷迷糊糊道:“小莲,我有些透不过气来,你且托我起来……” 对方依言托住了她后背,将她半个身子稳稳自床上托了起来,让她头朝自己肩上搁着,一边在她背上轻轻一阵揉捏。 随着那股不过硬不过软的力道,登时让一口憋在胸内的闷气从喉咙里直透了出来,朱珠得以用力缓了口气。 而神智略一清醒立即觉察出这肩和肩上气息的不同来。 不由令她大吃一惊。 慌忙一把将那人推开,身子急急后退,指着那人脱口道:“谁?!” 待到看清面前这人,更是惊得脸一下转了色。 青一阵,红一阵…… 直到胸前一口气随着激烈的情绪喷涌进喉咙,才猛喘着,望着他颤声道:“碧……碧先生,你怎的会在这里……小莲呢……小莲呢!!” “小莲煎药去了。”望着她仓皇如惊弓之鸟般眼神,碧落不动声色道。 一边朝后退开了一些,在一个令朱珠稍许冷静下来的距离,他笑了笑:“人是铁,饭是钢,姑娘原本体弱,现今整整一上午至今粒米不沾便到处走动,怎的叫自个儿身体承受得住?” “……不饿。” “饿过了头,自是感觉不到饥饿的了。” “……先生怎会在此,是来给我家兄长复诊么?” “来给你家兄长复诊,顺带再替姑娘把个脉。” “朱珠无病,不需把脉,先生请回吧。” “双目无神,面色萎黄,脉细如丝……这有病无病,倒也不是由着姑娘说了便算的。” 淡淡一句话,堵得朱珠哑口无言。见状碧落站起身走一旁桌边坐下,抬眼望见上面那幅画像,正要伸手取了来仔细观之,瞥见朱珠神色突变,便将手一转,取过边上砚台研了点墨,摊开纸,提笔在上头徐徐写了起来: “姑娘虽无显著病症,却显见血虚气弱,倘若久久不做调理,日后必然虚症走了实症。今起按着此方连服五日,若面色有所改善,碧落再为姑娘调整用药。” “烦劳先生了……” “又察觉姑娘气淤在肝,是有何难以言明的不悦之事么?” “……先生是医者,当问病症便可,怎的连这种琐事都要盘问。” “心病且须心药医,姑娘,既有症状显在了身体上,症结所在但说无妨。” “先生多虑了,朱珠哪有什么不悦到能令身体不适之事。” “既然如此,为何离上次见到姑娘至今相隔七日,这七日里姑娘每日竟只食一餐?” 闻言朱珠不由一怔:“先生怎会知道……” 碧落没有回答,只将笔往边上一搁,提纸把上面墨迹吹了吹干,“如此不思饮食,是否同上次在下无意中撞见姑娘独自哭泣,相关?” 一听他提起那日栖霞堂外自己哭泣之事,朱珠不由脸色一阵发白。 当即咬着唇沉默不语。见状,碧落微微一笑,再道:“那么再请问,姑娘当日哭泣,又是否是因了斯祁大人谢绝了怡亲王的求亲?” “碧先生既然知晓,何必再问朱珠。” “因为碧落只想再次同姑娘确认一件事。” “何事。” “姑娘嫁于碧落,可是出于自愿。” “早已说过,既然答应先生,必是出于自愿。” “既然如此,那么有句话,碧落当要同姑娘直接言明了。” “先生请说。” “姑娘连着七日每日只食一餐,并非不思饮食,而是姑娘一心求死,可是?” 直截了当一句话,听得朱珠身子不由自主微微一颤。 登时只觉得那双一动不动注视在自己脸上的碧绿色眸子,竟似能穿透她身体直刺进自己脑中一般,逼得她承认不可,不承认亦是不可……于是只能一味呆呆朝他望着,直至望见他眼中原本柔如新月般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一抹坚石般的硬冷: “姑娘一心求死,却又怕死后我放弃医治你家兄长,便以这种方式慢慢拖着,想直等你家兄长完全康复,便可撒手而去。这算盘自是打得极好,但我既以迎娶姑娘作为条件医治你家兄长,必是为了迎娶姑娘你这个人,而不是一具尸体来到身边。无论怎样,望姑娘能谨记这一点。” “……朱珠不知先生在说些什么……” “呵……”这话令碧落淡淡一笑。“无论你知或不知,自今日起便按我这方子将药喝了,饭菜一顿顿明明白白地吃了。否则,姑娘身体弱上几分,你家兄长自是会衰败上几分,孰轻孰重,姑娘自个儿掂量便是。“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姑娘。姑娘如此冰雪玲珑,竟到现今仍是未将碧落的话听透么。既然碧某有方式治那蛊毒,又怎可能没有方式将它牵制在你兄长体内,将它调口教成一个说死便死,说活便活的好奴才。姑娘你说可是?” “先生!”闻言朱珠霍地自床上直扑下地,一把抓住碧落那条随意垂在身侧的胳膊,厉声道:“先生你仍将那蛊留在我哥哥体内吗?!你竟是以此来要挟我吗?!” “不是要挟。”他看着她面具后那双凄厉的眼,抬腕将她手轻轻一甩:“只是给姑娘提个醒儿,要盘算碧某,姑娘稍嫌嫩着。若还不够明白,那么碧落直截了当同姑娘讲,姑娘这个人也罢,这条命也罢,碧落此遭势在必得,若要轻生,无论婚前婚后,你兄长必将为姑娘殉葬。” 说罢起身,朝着朱珠色如死灰那张脸双眼一弯,竟又弯出道温润如月的笑容来:“姑娘可记着了?” 朱珠哪里应答得出。 只气到全身发抖,抖得双唇内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却又有无穷无尽的怒火在喉中蓄势待发,苦于死死被卡着憋着,以至连呼吸都变得异样困难。当下猛一把抓在他衣领上,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只能狠狠将那两片布拽在手心,拽到被汗水潮得湿透,随后使劲将他身体推了推。 却哪里推得动。 他修长身形看似单薄,却竟仿佛一座山石般沉重,狠狠一推之下非但没有撼动他半分,反令自己不由自主朝他身上跌撞了过去。意识到这点朱珠慌忙后退,怎料反被他手一伸,一把将她揽入他的怀中。 “先生放手!”见状她急叫。 不料刚刚奋力一挣,他头一低已用着同她之前相同的力度猛地吻住了她的嘴,又在她仓皇将脸转开之际,用牙狠狠一口咬破了她的唇。 朱珠呆了。 不知是痛呆,还是被他这动作给惊呆。 眼睁睁望着他伸出舌尖在她唇瓣伤口处轻轻一舔,舔下一抹殷红色血,反抹到他自个儿那双妖娆至极的嘴唇上。随后手一松,由着她呆如木鸡的身体散架般垮倒在他脚下。 他便低头径直朝她望着,用他那双抹了她血的唇,对着她微微一笑:“看来是记清楚了。” 说罢,转身径自朝着屋外走去。 直到脚步声自屋外消失,方见小莲端着一碗药从门外战战兢兢走了进来,到朱珠身边扑通声跪下,放声哭道:“小姐千万莫要轻生啊……小姐千万莫要轻生啊……” “你都听见了?”半晌朱珠直愣愣问了她一句。 她立即点头。 “那你便该知道,我是无论怎样也不可能轻生的了……” “小姐……” “你且把药拿来。”边说,边不等小莲将药送到手中,一把将碗取过,径自将里头汤药朝自己嘴里倒了进去。 一口接着一口,仿佛吞着谁的命一般,将这一碗浓黑酸苦的药尽数吞进了自己的喉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0番外*画情二十二 时间飞快,转眼到了八月。 天热得整日像团火在烧,无论街上还是宅中都变得异样安静,除了蝉不知疲倦的鼓噪,便几乎听不见旁的声音。 不过提督府近来倒是热闹许多。 自少奶奶曾韶卿的丧事过后,府里上下总被一种无形无状的阴鹜所笼罩着,整天都不见有人露出一丝笑脸。因而一过服丧期,安佳氏便命人将堂房表亲家的一些娘姨们及其儿女接来府上,明着是叙叙旧,实则是想替府中增添些人气,免得眼看朱珠婚事将近,府中仍整日死气沉沉的,端得是不吉利。 于是偌大的宅院因了那些人的到来而重新恢复了点生气。不过热闹归热闹,纵使那些堂表少爷小姐们整日斗茶吟诗说说笑笑,却鲜少能见到府中两位少主子的参与。因斯祁复的身体仍是没有完全痊愈,故而无法亲临作陪,况且妻子刚逝不久,尽管旁人已脱了素服,他仍身着丧装,自是不便会客。 而朱珠则是自从嫂嫂丧事过后便鲜少踏出房门。 不知情的以为她即将出阁故而有所避嫌;明白的,自都知晓她的状况,便也由着她去,想着纵使现下她心有不快,但等上了花轿嫁了人,早晚便也就渐渐习惯了。 唯有小莲整日愁眉不展,真正在为朱珠发愁焦虑着。因她知晓一切远非表面看来那样平静简单,也知小姐此番要下嫁的那位碧落先生,并不是个普通人,也不像外表那样温和礼善。那是一个如此表里不一的人,只是这种事,虽心中明明白白,却只能兀自在心口里揣着,旁人谁都说不得,道不得,因此真真愁煞了这个仅仅十四五岁的小小丫鬟。便同自家主子一样也食不知味,却又能如何是好。 这一日又见朱珠一人呆呆在床上靠着,自晌午起便没有吃过一口东西,于是端了碗银耳羹进屋,一边伺候她吃着,一边忍不住埋怨她道:“小姐这样整日死气沉沉在床上躺着,也不出去走走接接地气,再下去怕是真的要病了。” 朱珠笑笑:“有碧先生的药天天调理着,哪能说病就病。” “小姐真以为那是仙方么。即便仙方也治不了心里的沉闷,你看外头花开得这样漂亮,你都不晓得出去看看,成日躺在床上瞪着那道天花板,便以为旁人在紫禁城里也同你一样拿无趣折腾自己么?” “静王爷去了紫禁城么?”脱口问道。见着小莲眼中神情闪烁,方知自己问得有些忘形,便别过头将目光转向窗外。 小莲见状轻轻叹了口气,点头道:“听说老佛爷跟皇上有些不开心,便惦记得他紧,召去伴驾半月有余了……还听说……” “还听说什么?” “听说老佛爷想着要给王爷指婚呢……” “是么。” “嗯。”刚才说出那句话来时,小莲原有些担心朱珠的反应,见她只淡淡应了声,便壮了壮胆子,又道:“王爷他总也是要成亲的,小姐……” 朱珠闻言不由朝她看了一眼,随后停下手中勺子,讷讷一笑:“是了,王爷他总也是要成亲的……” “小姐,总归是没那缘分,便不要成天惦记了。” “呵……你说得倒是容易。但你却不知,这脑子里头的东西,岂是说想便能不想的……” “小莲自是不知,但小莲知道小姐若再整日这么想,这么惦念,自个儿身子怎么能好。若碧落先生下回来见着了,怪罪起来……”说到这儿一眼见到朱珠目光中闪过的阴鹜,忙笑了笑,转口道:“说起碧落先生,前阵子他不是去了趟杭州么,便托人捎了些上好的杭州丝绸来,又说天气热,小姐须记着理气,所以还让带了些藕粉来。”边说边往外头跑去,不出片刻取了只红缎缠裹的锦盒,打开,露出里头浅蓝湖绿双色丝绸,明晃晃如两块毫无瑕疵的静水琉璃,轻摆到朱珠面前,啧啧叹道:“先生真是好眼光呢,这样好看的丝绸,刚好给小姐做两身夏装,瞧这颜色,真真好合了小姐的肤色……” “你若喜欢,自个儿拿去用便是了。”不等她将话说完,朱珠淡淡道。 小莲尴尬笑笑。 片刻默默将锦盒收了,见朱珠端着银耳难以下咽一副模样,便又道:“小姐若吃不下,不如小莲去厨房给小姐调些藕粉可好? “不用了,你自个儿玩去吧。” “主子……”一听这话,饶是小莲天生一张喜庆脸,也已不再笑得出来,“哪有主子在屋里闷坐着,丫鬟自个儿出去玩耍的道理……”说着话,一屁股在身旁凳子上坐下,呆呆朝朱珠望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听,小姐,似乎隔壁在对诗呢……以往小姐最爱玩那个,现下离得这样近,却也不愿让小莲陪着一起过去同他们一块儿热闹热闹,总是成天这样闷坐着,小莲虽年纪小,却也知道小姐为何这样不开心,小姐日日夜夜一颗心在静王爷身上,却只能为别人披上嫁衣,自然是开心不起来的。只是如今,木既已成舟,小姐却何必再要自寻烦恼……小姐,有句话小莲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吧。” “……想那碧先生,虽然不是小姐心中所属之人,却也是样貌堂堂,且一手高明的医术,小姐嫁于他,日后必然不会有多大委屈的……” “你懂什么……” “小莲自是不懂,也从不知心有所属究竟是个怎样的滋味。可是看小姐整日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觉得即便‘心有所属’是样再好的东西,也让人望而生畏的了。若小姐从未见过静王爷,或碧先生从未想过娶小姐,那何来这样的愁苦,偏偏造化弄人,好端端一段姻缘,牵在了错误的两个头上,可是小姐……除了想开些……却又能如何呢?” 一番话,说得朱珠一阵发愣。 随后朝她默默望了一眼,扯扯嘴角苦笑道:“你这丫头,大字不识一个,道理倒是比谁都明白,比谁都懂。” “奴婢只是一心想要小姐开心起来……” “呵……开心……想我现在,确实是预备着要去想开些的,但苦于那念头,那日服一日的念想,总在我这脑子里氤氲不散着。我自是能听进你这番道理,却又怎的去阻止那些念想反反复复在我脑子里消失又出现?小莲小莲,你可知何为身不由己么?” 小莲咬了咬唇,摇摇头:“不知……” 她笑笑:“就好似呼吸,你能屏息上一阵,但能将它止上一辈子么?” “呼吸是为了活命,念想一个人,却不会攸关性命……”小莲咕哝了句。 朱珠再笑。知是无法再同她继续说些什么,便放下碗勺重新靠回床上,目光转向窗外,不再言语。 “小姐,”见状小莲原预备着起身要走,想了想,又道:“小莲知道自个儿什么也不懂,但有一点小莲清楚得很,过去小姐被那混世魔王折磨得战战兢兢,现今又被他折磨得茶饭不思,浑浑噩噩,那混世魔王果真是小姐命里的克星。只是小姐,既然从小到大总受着他的欺负,何必对他如此惦念,即便碧先生不逼婚,小姐嫁于那混世魔王也是去受气的份,每次想到这个,小莲便总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 “你自然是不明白的,况且……自小到大我也不净是受他的欺负。” “小姐此话怎讲?” 朱珠一阵沉默。 原以为她不愿就此对自己说些什么,小莲便也沉默下来,低头将桌上碗碟轻轻收拾了,正兀自用布擦着桌面,忽见朱珠目光一转径自望向她,轻声道:“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八岁那年他将我带去那林家老宅,之后所发生的事么?” “当然记得,他威胁要收小姐做偏房呢!小莲怎会不记得……” 她嘴角微微一牵,似想起什么,面色红了红,过了片刻讷讷道:“那天我气不过,便将他置放在窗台一只唐代烧瓷给砸了,用那碎片朝他脸上扔了过去。” “……真的?” “真的。” “那魔王岂不是更要恐吓你了?” 朱珠摇摇头。“没有。他脸上被我砸出了血,于是被他侍卫匆匆带走了。隔了两日我又在他骑马时用羊虱子草蛰了他的马……” “小姐……”小莲一听瞪大眼。 “把他马惊着了,将他甩下了马背。所以至今他右脸侧同左腿处,各有一道伤痕,便是因了我的缘故……” “小姐……小姐你就不怕那会儿将他摔死了么……” 这话出口朱珠不由噗嗤一笑。一时原本游移在眼中的阴霾似乎隐隐退了退,她目光从小莲身上移开,垂眼想了想后道:“其实原也想过的。只是那天,在他被人从地上搀起来后一瘸一拐走到我面前,指着我对我吼道,你这傻瓜,就不怕这样做自个儿活活被马踏死么?!你还要命不要?!……那一刻起,我便再也不想要他死了……” 小莲闻言呆了呆。 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上来,只默默朝朱珠望着,心里突突跳快了两下。 随后见她想了想,又道:“后来有一回,在紫禁城里见到他,那时他腿伤已好了,却见到我总也不跟我说话。我便也不理他,但紫禁城我只跟他一人熟,又只能下意识跟着他……一直跟他到了西膳房,他偷喝老佛爷的贡酒,也给我喝了,我俩就那样谁也不跟谁说话地你一口我一口喝着酒,谁想不多久都喝醉了,他就背我去了隔壁没人住的偏殿躲着。” “……那时我还醒着,他却很快在榻上睡着了,你也知道……那时候,也就在他睡着时,我是不害怕他的,所以我跑到他边上,看着他那张脸,看着看着,也不知怎的就偷偷亲了他一下。他什么都不晓得,到现在都不晓得……” “……小姐……”小莲脸红了起来。想笑,却不知怎的眼角微微有些发热。 “到了十一岁那年,有天,阿玛带我去他家府上玩。婆子领我去找他们兄弟几个,他那会儿不在屋里,我见他屋里多了两个新丫鬟,便笑他怎的一人要那么多人来伺候。婆子笑笑跟我说,姑娘不懂,那是通房丫头来着。” “虽然那时我尚小,但通房丫头是什么还是知道的,所以一听,突然间便不高兴了。所以那天,一直到快跟着阿玛离开,我都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后来临走前,他趁着边上无人,便拦住我,问我做什么总不说话。我说,‘你去同你的通房丫头说便是了。’他怔了,过会儿不知为什么忽然笑起来,随后扯着我的手把我往他屋里拽。我问他做什么,他说,‘总以后你们都要被我收作小的,不如现在一同熟络熟络。’我一听急哭起来。他也不管,硬是将我往他屋里拖。” “进去后我哭得越发厉害,以为他真是要让我同那两个丫鬟熟络,谁知他却叫了她俩出来,随后对她们道,‘我这小管事婆嫌你俩伺候我人手太多,往后,不用再上这屋里来了。’然后,她俩便走了。” “真的走了?”听到这儿小莲忍不住睁大了眼问。 朱珠点点头:“真走了。” “走后,他转过身跟我说,‘瞧,她俩都走了,这会子连个给我叠被子的人都没了。’我一听,想,也是啊。便过去给他叠那刚被叠了一半的被子。可是怎的都叠不好,叠得汗都出来了,一转头望见他在我身后皱眉望着我,好像要同我说些什么。” “我便问他,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他说,我愁。” “愁什么?” “愁收你做小似乎也不好,瞧,你连伺候我都伺候不像样。” “那我能做什么?那时我傻乎乎问他。” “于是他又笑起来,说,除了福晋,好像还真没什么可让你这笨丫头做的。” 说到这儿,朱珠轻轻吸了口气。抬眼见到小莲目不转睛朝自己望着,目光闪闪烁烁,似有泪水晃动。便朝她笑笑,捏了捏手中的帕子: “细想起来,似乎过了十二岁,他便不再同我开这样的玩笑,我阿玛也不再带我去他家府上玩耍了,于是见面的机会亦变得稀少。却总也忍不住时不时会惦念起他,即便后来他突然去了法兰西,整整四年没有一点儿音讯,总还是能有个念想……呵,谁想而今,却连那一点点念想也是不能的了。” “小姐……”听到这里眉心一蹙,小莲低头轻轻抹了下眼角的泪:“别想了,再想下去心里头会更难受。” 朱珠却仿佛没有听见,只带着脸上那丝笑一动不动望着她,慢慢继续又道:“所幸,哥哥他终是恢复过来了,斯祁家只有他这一个传宗接代的,只要他无事,那怎样都是好的……”说罢,轻轻咬了下嘴唇,将眼里慢慢浮出的那一层泪花硬生生逼了回去,随后坐起身,朝门口处望了一眼:“是谁?” 门外随即传来脆生生一阵轻笑,紧跟着一股香风卷入,一名身着洋装的年轻女子自外头笑盈盈踏了进来:“听提督夫人说你身子不适,所以过来看看,这阵子不见果真是瘦多了,你还好么朱珠?” “原来是婉清格格……”一眼认出原来是布尔察查氏家的大格格婉清,朱珠立刻下床迎了过去,小莲见状也立即起身,行了个礼后匆匆出去倒茶。一等她身影消失在门外,婉清便自作主张将房门掩了,随后径直望向朱珠的眼,笑了笑道:“北京城里能将怡亲王载静折腾成那样的女人,你还是头一个啊,朱珠。” “静王爷……静王爷怎的了?”听她这一说朱珠不由慌了神。 随后见这格格再次笑了起来,伸手再她肩上拍了拍:“莫慌,他好着呢,这会儿怕还在宫里陪着老佛爷喝茶谈心。” 闻言朱珠微微松了口气。脚下却不由得一阵发软,便径自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原听说他要来提亲,怎的却被你家推辞了,提督大人可真是好挑剔的眼光。” “……不是我阿玛挑剔……实在是情非得已……” “为了那御医碧落么?” “格格自是明白人……” “呵……那御医我倒也见过,当真是美艳到不可方物,又一手高深医术,你能嫁给他,倒也是非同一般的福气。” “……格格……”听她这一说,朱珠不由抬头望向她蹙眉道:“格格原是这样想的么?” “你不这么想?” 朱珠欲待开口,但一眼望见晚清那张明艳的脸,闪烁锐利的眼,便喉咙如同被卡住一般,怎的也无法说出一个字来,只轻轻摇了下头,随后目光转向一旁,笑笑道:“格格来莫非便是为了夸赞朱珠那位未婚夫婿的?” 婉清便也朝她笑了笑:“那是自然,毕竟你那位未婚夫婿,全紫禁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夸。不过……”说到这儿突兀话锋一转,她放眼望了望屋内稍显浑浊的光线,再看了看朱珠的脸色,道:“也快是要当新娘子的人了,怎的脸上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看得好生晦气,难怪你额娘口口声声劝说我过来同你游说游说,本想着也不过便是夏日寻常之症,现下看来,你倒真是要随我好好出去走走才是。” 闻言朱珠不由一怔:“额娘要你来领我出去走走么……” 她再笑:“倒也不是。想你额娘那样端庄严谨之人,怎会叫我带了你出去走,自是我拿捏的主意。毕竟游说不是我所在行,领你出去转转,寻些个乐子,倒还是可以的。”说罢,也没等朱珠缓过神开口,一把抓起她手腕便将她朝门外领去。 到门外见小莲匆匆跟来,伸手止住她道:“莫跟来了,你家主子今儿跟本格格出门散心,多个人多点事儿,我不乐意。你且在家候着,稍停我自会送她回来。” 说罢拉着朱珠便径自朝提督府外走去。 而朱珠跟小莲这一主一仆面对这样一个女人,竟都好似被梦魇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一点儿也反驳不了。只一个站在原地发着愣,一个下意识匆匆在她身旁跟着,那样一路无语径直到了府邸门外,便见一辆黑底烫金顶马车安安静静在门前候着,车上两名车夫一见主子出来,立即跳下车迎了过来,恭恭敬敬将两人迎到车下,婉清便开了车门先将朱珠朝里搀扶了进去,在她身后道:“你先在里头等着,我去同你家额娘交代一声,稍后便来。” 说罢便摆摆手自顾着往门内返回。 见状朱珠倒也不疑有它,只低头往车里钻了进去。 车内四周都被帘子遮着,昏暗一片,正自摸索着边上窗子,想去弄出多一点的光来,忽地见到一只手突兀从里头黑暗中一把伸出,牢牢扣在她手腕上! 这叫她大吃一惊。 险些因此惊呼出声,随即借着微弱的光辨出对方衣袖上的纹理,便硬生生将那声惊叫咽进了肚里。只全身一阵发抖,随后由着那只手一把将她朝黑暗深处拽了进去,直至扑进那道温润的胸膛,闻着扑面那阵熟悉的气息,眼里瞬间一片泪水扑了出来。 “王爷……”随后低而匆促叫了声,便一把将黑暗中那人宽阔的胸膛狠狠抱住,疯了般贴住了他低头压来的唇,疯了般同他覆盖上来的身体用力纠缠在了一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1画情二十三 直至很久,载静才将手慢慢松开,朱珠依旧紧抓着他衣服匐在他怀里,仿佛一撒手他就会从眼前消失了似的: “王爷……那天在栖霞堂外头我瞅见王爷了,王爷走得很快,我还以为王爷从此不会再来了……”说着话,眼泪又啪嗒啪嗒直掉下来,见状载静笑了笑,低头用手指替她将那些泪一点点抹去:“我也瞧见你了,不能叫你,我怕你一出来我就会忍不住把你直接提回王府去。” 一句话说得朱珠噗嗤一笑,却又挤下眼眶内更多的泪水来:“婉清格格说你被老佛爷召去宫里,怎的今日会突然过来……” “替老佛爷出宫办些事,又听说你病着,想着无论怎样都得设法见你一面。” “……见了又能怎样……” “见你瘦成了一把骨头,再下去眼看都能被风吹走了,索性抢你回去养结实了再放回来。” “王爷……”朱珠一惊,以为他当真,抬头却见他淡淡一笑: “怕什么,说笑的。” “不好笑……” “但我来寻你有事却是真的。” “什么事……” “上回听你阿玛说,因替你兄长张贴的求医榜上写了能治你兄长疾病者便将你嫁于他,因而他不得不信守承诺,将你嫁于太医院的碧落。” “……是的。” “但你阿玛说,榜上那个条款并非是他所写,定是有人暗中篡改,故意为之。因而,你这一嫁可谓是嫁得不明不白。” 朱珠闻言眼圈一烫,将头垂了垂低。 “既然这样,那你阿玛有没有将这事同碧落明说,以此换得同他一个协商?” 朱珠摇摇头,咬咬唇沉吟道:“其实……朱珠原也一直都在奇怪……想那碧先生,平日极其温文明理的一个人,不知为何在此事上咄咄相逼……” “他逼你嫁他?” “原没有逼,还把聘礼一并带回去的。谁知第二日兄长就疾病复发了,眼见便要不行,我便同阿玛一起去他府中求他,而他直至我亲口允诺嫁于他,方才同意出手诊治我家兄长……” 闻言载静微一蹙眉。沉吟片刻,望着她若有所思道:“你俩过去认识?” 朱珠摇头:“只在上回进宫前后见过两面,也只是点头之交而已。不过……”想了想,她接着道:“不过他对我生身父母的家事倒颇为了解……” “你生身父母?那得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会子他该还小吧?” “是的。但他说同我生身父母家颇有渊源,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话令载静再度皱了皱眉。过了片刻,道:“如此,倒还真是有些怪异。他当真没有商量的余地么?譬如以别的条件,换得你的自由……” “王爷……”一听此话眼泪再度渗了出来,朱珠摇摇头:“阿玛曾问过碧落先生,以四品以上官衔替换可行,他亦拒绝了……” “既然这样,利不成,威可成?” “……王爷要做什么……” “今我便是特意过来问你,那碧落在亲事上可有商议余地。若有,无论怎样的条件都任由他开,但若此路不通,那我便只能回宫后去奏明老佛爷,随后请她使个方便,将你指给了我,那即便他如何再用榜文上的承诺牵制你家,日后任谁要说要骂,便也是我一人的事,你只管毁了那约,安心嫁入我府中便可。“ “王爷……”闻言朱珠立刻用力摇着头拉住他的手:“不可以!万万不可以……” “有何不可?”他挑眉。 “王爷这一番情义朱珠已是感念一辈子,又怎能要王爷替朱珠背负那背信弃义之名,徒被世人言笑?朱珠宁可死,也不要王爷那样!”说话间泪水已是又从眼眶内滚滚跌落,她抓着载静的手紧紧握着,又紧紧望牢着他那双闪烁在幽暗中的眼眸,心中痛得几乎无法言语,便只能一遍遍捏着他的手指,将它们贴牢在自己心口处,使劲抽泣着却又不敢放声,直至载静一声叹息将她一把按进怀中,方才闷闷地哭了出来:“王爷……此生朱珠不能陪伴王爷……只求下辈子能在一起了……” “你这傻瓜……这辈子尚且无法掌控未来,下辈子天知你我又究竟能在哪儿?” “别说了……王爷别说了!!”一句话让朱珠不由放声大哭。 所幸马蹄得得,车轮滚滚,将她这悲戚之极的哭声吞没了进去,也令得她哭得渐渐肆无忌惮。而载静因此始终沉默着,由她将自己手指捏得几乎连骨头都要揉碎般,低头一动不动望着她。 直至朱珠的哭声渐渐停息下来,方才将手慢慢从她掌中抽出,随后捧起她的脸,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朱珠,我思前想后,唯有请老佛爷赐婚,是万全之策。世人如何看待,如何说法,与你我何干?纵使日后被骂作背信弃义,又能怎样。现我看你这副神情,断不仅仅是因那区区一些世人言说而至,你老实告诉我,除了那纸榜文,他还有何地方束缚着你。” 朱珠闻言用力咬了下唇,沉默着摇摇头。 他笑笑:“好,你不说,我便亲自去他府上问他。” “王爷!”见他作势要推开车窗,朱珠慌忙一把抓住他手腕。 他再次望向她:“你告诉我,我看看有无解决方法。” “王爷……”朱珠再度咬了咬唇,忍着喉中的酸涩颤声道:“即便朱珠说了,也是枉然。” “告诉我。” 短短三字,却似给了朱珠一些勇气,她用力握了握手心,轻声道:“兄长的病,实则身中诡异蛊毒。碧先生此次来府上救了我兄长的命,却并未将蛊毒去尽,而是将它留在了兄长体内,要它生便生,要它死便死,似是将它变成了他种在我兄长体内的傀儡。” “所以,即便你兄长完全康复了,只要他一声令下,你兄长仍会再次受那蛊毒之苦。” 朱珠点了点头。 “呵……”他一声冷笑:“原来如此。朱珠,他竟为你使得这样手段,当真是非你不娶的了。” 朱珠垂下头。两只手将他那条胳膊紧紧拽着,分明能感觉他那胳膊忽变得如钢铁般坚硬,似凝聚了无数怒气集中于此处。不由一慌,抬头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他低头倏地朝自己望了过来,冷冷道: “那我便杀了他。” “王爷!”闻言朱珠两眼蓦地瞪大了。 一度以为他同之前一样是在说玩笑话,但仔细朝他那双眼看了,眼中那凌厉的神情却叫她猛一阵颤抖。当即一把扯住他衣领,急声道:“万万不可!无论怎样,碧先生对我家有救命之恩!怎可恩将仇报!倘若就因朱珠这一点姻缘之事而杀死先生,又毁了王爷一世英明,那不如干脆杀了朱珠更好!!” “朱珠……”他目光微闪。 有那么一瞬整个人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过了片刻,目光由冷转淡,继而轻轻吸了口气,自那幽深如潭的眸中浮出一层雾气:“你我到底该怎么办……” 朱珠全身再度发起抖来。 使劲将一口牙紧紧咬了,才止住眼中泪水再次当着他的面夺眶而出,随后用力吸了几口气,垂下头道:“如寻常那样,该是如何,便是如何……此后朱珠自是将王爷在心底紧紧的藏着,任谁也无法取之代之。而王爷……往后念着朱珠也罢,忘了朱珠也罢,不要再去想那些会损及王爷阴德之事,朱珠便可安心了。” 说到这儿,见载静兀自在黑暗中沉默着,便将手顺着他手背缓缓移向他胳膊,轻轻推了推:“王爷……” 他似在想什么,双眼一动不动望着角落的黑暗处,兀自看得有些出神。 直至再度被朱珠轻轻一推,方才将目光重新转向她,随后将手伸到她面前,托起那张被泪水浸透的脸静静望了阵:“朱珠,此后我无法在你身旁伴着,你万事自当小心。” 闻言朱珠不由一怔:“王爷为何突然说出此言……” “碧落此人,无论相貌还是才学,皆是一等一的。竟会以那种手段强娶于你,若真是出自一片痴心,倒也罢了。但在宫中,我观此人言行举止处处有些可疑,近来更是说动老佛爷在宫内各处修建起一些奇怪的建筑,名为风水,却着实不知所为何用,神神秘秘……所以,若是相处之中发觉他有任何怠慢之处,切不可迟疑,必须遣人告之于我。” “嗯……”眼眶一烫,朱珠轻轻点了下头。 由此二人皆沉默下来,由着车轮滚滚,一路也不知去往何方。 那样不知又走了多久,载静朝朱珠望了眼,道: “琉璃厂那处林家老宅,我已全部修缮妥当,屋中你亲生爹娘所留之物,皆替你保存着。当初说好赠你,原想着等你嫁来一同搬入去住,如今便已归你所有,此后它怎样处置,便全由你决定。” 话音未落,见朱珠眼里泪水已如断线珠子般滚落,他不由笑了笑:“别哭,哭什么……自小到大,每回见我你就哭。害怕哭,伤心哭,开心也哭……你真当你是那石头记里的林黛玉,要还我一世的泪么。” 朱珠闻言想笑,但牵了牵嘴角,终是止不住一长串泪又从眼眶里跌了出来。便哭了又笑,笑着将泪抹到他衣上,仍是止不住地哭。 见状载静想起什么,便自身边取出一只小小丝棉袋子,打开,从中取出支红玉髓的簪子。 看似普普通通,应是有些年头,他将它轻轻拈着,替她绾进发髻内:“这样东西,你且留着,本是来求亲那日想托你阿玛交予你的,这会子便只能这样给你了。它是赫舍里娘娘赐予我祖上的东西,你且替我好好收着。” “王爷……” 见她已由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载静不由再度笑笑,伸手将她抱了抱紧道:“我这一说,并非我便就此放弃,无非是要你安心。那碧落一事,待我回去再好好思忖,只要你一日未嫁,我必要设法同他交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若他真如你所说,是个温文识体之人,那即便心机叵测,自然也应有个商议之处。因此,你回去后切记调养好了身子,否则待我娶你进府,若再见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必不饶你。” 说着,见她抬头径自朝自己望着,一副欲哭又笑的呆傻模样,便不由自主一把将她按至身后的椅背上。 欲待朝她那双哭肿了的嘴唇吻去,忽地又抬起了头,轻吸口气,将她那张为此困惑起来的脸慢慢纳入怀中:“我不在时,好好照顾着自己,记着了么。” 朱珠点了点头。 正要再往他怀抱深处钻进去一些时,忽觉车轮停了下来,外头响起一阵模糊说话声。片刻,门帘轻轻掀开一道缝,一名车夫在外头小心通禀道:“主子……御医碧落先生求见。” “何事?” “说是……在提督府中知晓他未婚妻子现正在格格车中同格格闲谈,眼见时候不早,便想来接她回去,望主子恩准……” 一句话,说得朱珠脸上一片死灰。 下意识抬起头呆呆朝载静望了望,见他沉默不语,一双眼隐在黑暗中窥不见一丝神情,便整了整衣裳转过身,掀开车帘朝外头钻了出去。 一出车门便见碧落骑在一匹白马上笑吟吟朝自己望着,身上风尘仆仆,一副远行的装扮,显见是刚从杭州回来,便竟追至了此处。 不由脸狠狠地烫了下,低头下车,一路经过他马前便要径自离去,忽听他在马上淡淡道:“姑娘这是要走着回去么。” 朱珠不得不停下脚步。也不知该怎样应答,只能沉默着,回头朝他笑了笑。 他没再做声。伸手将身上斗篷解了,一抖朝她丢了过来,径直遮到了她头上,将她那张脸盖了个严严实实。随后俯□一把抓住她僵硬胳膊,轻轻一提便将她拽上了马背,转身朝载静那辆车浅浅一揖,勒转马头带着她朝着崇文门方向飞驰而去: “回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2画情二十四 只是一路走了好一阵,却迟迟没到提督府,朱珠不免觉得奇怪。 这么些时间别说一个崇文门,便是两个都快到了,怎的会迟迟还没到家。当下趁着周遭安静,便悄悄将脸上斗篷掀了掀开,朝外望了眼。一见面前忽闪而过的街面不由吃了一惊,这哪是往崇文门而去,分明是在朝阳门内大街上…… “碧先生……怎的……”正抬起了头想问碧落,忽见他一抽马鞭,那马骤一声嘶鸣加快了蹄子就朝前冲去,惊得她慌忙抓紧了碧落的衣裳,又下意识觉着不妥想避开,却被他顺势一把抓了抓紧。 “怎的什么?”随后他低头笑了笑问。 “怎的不是回提督府?!” “我忽然改了主意。” “先生是要带朱珠去哪里??” “姑娘可否先回答碧落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姑娘先前在车内同格格聊了些什么,聊了这许久?” “……便是……便是一些女儿家的琐事……” “女儿家琐事。”他再度笑笑:“那怎的我会在提督府里碰见了格格。” 这句话出口朱珠脸倏的下白了,张了张嘴半晌没能出声,正兀自抓着他衣角发呆,突然马身一弓猛朝前一跃,便见前头一道门槛忽闪过,忙下意识抬头朝门首处望去,登时惊呼了声:“先生带我到先生府上是做什么?!“ “姑娘还没回答碧落的问题。” 朱珠闻言立即用力挣扎了一下:“放我下去!” “急什么,到了,自然会放你下去。” 说话间,就见身下这匹马如在旷野般沿着前方小径一路驰骋,丝毫不受路面狭窄的限制般,撒开了蹄子径直便是往着府宅深处急行。眼见边上家丁纷纷避让,却又仿佛见惯不怪般毫无异色,只纷纷退到一旁跪倒了,随即赫然见一道朱漆大门跳出层层花木围墙,蓦地出现在眼前。 也不知是这宅子里哪一处居所,竟是朱珠先前从未见过的金碧辉煌,雕梁画栋。 却哪里有心观赏,只一味在碧落铁箍般坚实的手臂中使劲挣扎着,突又发觉不对,因那马明明已看到大门近在眼前,却仍视若无睹般径直朝它冲去,仿佛疯了一般。当下不由用力往碧落手臂上一抓,连声惊叫道:“停啊!!快停啊!!” 碧落竟亦如充耳未闻。 反而嘴角一扬猛朝马腹上用力一蹬,就听那马一声嘶鸣轰地下飞跃而起,一头朝着大门上直直冲撞了过去! “先生!!”朱珠再次一声惊叫。 头下意识迅速往他臂膀内缩了进去,以为这一下连人带马要狠狠撞到那道门上了,不由把眼紧紧闭了起来。 却不料忽听前方哐啷一阵闷响,那马疾奔的身形恰在此时突然戛然而止。 一下子站定了下来,仿佛它刚才根本就没在奔跑,而只是在慢慢地走。但带来的冲力却是巨大的,大得令朱珠几乎一下子从马背上跌撞了出去,幸被身后碧落一把圈住了身体纵身一跃,便如同只大鸟般轻轻跃过马身,在前方那道突兀开启了的朱漆大门前抱着她翻身落地。 脚一着地朱珠立刻仓皇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 匆匆后退,不料一脚绊在门槛上,立即嘭的下朝里倒了进去。落地跌得肩膀生疼,却哪里敢停歇上片刻,忙不迭翻身而起,谁想之前那番遭遇早已将她颠簸得天旋地转,以至刚撑起半身就又跌倒了下去,再慌忙爬起时,碧落已不紧不慢自门外跨了进来。 而他身后那两道大门亦仿佛自个儿生了眼一般,在他进门一刹那轰的声关上。 隐隐听见一阵细琐的嬉笑声自门外传来,但再听又似只是阵鸟叫,叽喳一阵便飞走了。随后一片寂静,无论鸟叫、马嘶、亦或者蝉鸣,突然间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一瞬间只有朱珠慌乱的喘气声在眼前这栋漂亮的大屋中回荡着,这叫她脑中登时乱作一团,只抬头呆呆望着碧落那道笔直站在门前的身影,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脱口道:“先生为何突然带我到此……” “姑娘还未回答在下之前的问题。” “……什么问题?” “姑娘明明在格格的车里同格格说话,为什么碧落能在姑娘的府中遇到格格?” “我……” “还是格格车中同姑娘说话的,另有其人?” “……先生……” “那人必然不叫‘先生’。” “碧先生……” “他也断然不可能叫碧先生。” 短短几句话堵的朱珠白张着嘴无论怎样也说不出话来。当下又羞又急,脸一阵红一阵青,撑着身体的手止不住一阵阵发抖。 见状碧落微微一笑,朝她走近一步,淡淡追问了句:“车内那人是谁,姑娘可否告知?” 朱珠哪里能说得出口。 一下子眼里被充斥而出的泪水给涨满了,却死都不愿在他面前掉落下来,于是狠狠忍着,狠狠睁大了一双眼睛盯着他,盯着那双似笑非笑,美得毫无瑕疵,却又令她恐惧得全身发抖的眸子。 然后小心翼翼从地上站起来,整了整衣裳,低头笑了笑:“先生将朱珠带到此间,便是为了探知朱珠刚才同谁一块儿在格格马车上闲聊么。” 碧落不语。 她便再度笑了笑:“我同先生虽有婚约在身,却仍尚且待字闺中,因而现今究竟同谁一道出去,同谁一道说话,似乎还由不得先生费心过问,不过,仍是要多谢先生如此关心体恤朱珠的……” 说到这儿,忽然间脑子里一阵晕眩,令朱珠险些再次朝地上跌了下去。 幸被碧落伸手一把扶住,她却并不领情,只将肩用力一挣,便从他臂膀中挣脱了出去,随后摇摇晃晃往后退了一步,摇头道:“先生一向知礼之人,怎的忘了男女授受不亲。” “呵……”一听这话碧落不由淡淡一笑:“男女授受不亲,是了,碧落忘了,多谢姑娘提醒。” “先生无须客气。须知此间人多眼杂,若有闲话传出,耻笑了朱珠事小,辱没了先生的清誉事大。所以,还请先生尽快送朱珠回去才好……” “姑娘说得是。” “如此……” “如此,临走前碧落还有一事想要问问姑娘。” “先生还有何赐教……” “再过阵子碧落便要迎娶姑娘进门,姑娘却仍习惯以先生相称,未免生疏。因而碧落想问问姑娘,不知姑娘几时才能对碧落改口称呼。” 闻言不由怔了怔,虽脑里一片晕眩还未恢复,朱珠仍是强打了精神朝他仔细望了一眼,讷讷道:“改口……不知先生想要朱珠怎样改口?” “譬如,叫我阿落。” “阿……阿……”连着模模糊糊说了两声,终是没能将那‘落’字说出。她有些疑惑地朝碧落望着,因那脸在她眼中变得越来越模糊,亦似乎越来越遥远。当即不由抬手朝他伸了伸,脱口道:“先生是要去哪里……” 碧落却并未远离一步。 仍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静静站着,望着她那双疑惑而失神的眼,目光闪烁,冷得仿佛两块碧绿的冰晶。 直至见她双眼一闭一头朝地上滑到了下去,他仍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观望着。 而她身后却忽然间倏地绽出一道柔软的床来。 恰在她落地一瞬间接住了她,令她斜斜躺入了床上那片水一般柔滑的丝绵间。 至此,他方才朝她走了过去。 一步一步,慢慢踱到她身边站定,低头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睡死了的她。 那样也不知看了多久,忽地伸出手将她软绵无力的手臂径直拉起,再把她重新朝床上滑倒的上身使劲一拽,狠狠扯进了自己的怀内。 随后贴近了她耳侧,在她耳侧那些柔软的发丝间轻轻吸了口气,哂然一笑:“先生,先生……这几百年的时间,莫非让你瞎了不成,竟望不见阿落就在这里。” 话音落,低头用力抱住了她。 用着几乎要揉碎她般的力道紧紧抱着她,直至无法控制周身突然间微微一阵颤抖,便附身同她一起往那床上最柔软的部位倒了进去。却才刚刚同她身体缠到一块儿,脸上那淡淡的神情便仿佛骤然间支离破碎了,只剩一片清冷到凄厉的孤独骤地从眼中直透而出,他压在她身上定定望着她那张脸,望着她那双紧闭的眼睛,随后再度笑了起来。 笑得如桃花般艳丽,却又如毒药般苦涩。 随后一把扯掉她脸上那副碍事的面具,头一低将她嘴唇吻住。 恶狠狠地吻着……疯了似的,好像以此她便会同从前那样有所回应,而不是现今这样冰冷而无知无觉地躺着,那样安安静静的,仿佛死了一般地躺着。 痛到锥心的讽刺……不是么。 于是再次狠狠地吻住她,唇齿纠缠间,一字一句,朝她用着唯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好好看看我是谁,宝珠……” 再度吻,吻她的唇,吻她的颈,吻她散发着她气味的发丝和衣领: “当年你像条狗一般跟着我,现今你是不是早已经忘了……” “呵,真像一条狗。” “我走到哪儿,你便出现在哪儿,赶也赶不退,撵也撵不走……现如今,索性娶了你,让你明明白白地跟着,让你畅快尽兴地跟着,你却不跟了,你却不跟了……宝珠,宝珠,好好看看我是谁,你睁开眼好好瞧瞧我是谁……” 说到这儿,终忍不住一把撕开了她衣裳,将她整个儿柔软的身体紧搂进自己怀里。 这一瞬好似又回到当年。 他恣意妄为,她懵懵懂懂、却又随心所欲。 于是愈发疯狂起来,他不顾她人事不省,狠狠地揉捏着她,狠狠用自己的嘴唇和牙齿在她身上留下一串串艳红的痕迹……如此,便再也控制不住,即便两手每一刻在试图将自己使劲固定在她身侧的床褥上,仍无法控制那根根雪白长尾自身后的衣袍下喷张而出。 便索性身子一挺,将那些缠裹着自己的负累倏然间撕得四分五裂。 之后,便再也无法忍了。 那抑制了数百年的欲望,在这瞬间如团喷发的天火般烧灼得他无法忍受,迫使他急急压迫到她身上,急急在她身上喘息着,索取着,即便她心跳和气息平稳如水,即便她神情比死水更为冰冷,仍无法阻止他在一阵颤抖后,将他那勃发的欲望朝她体内径直撞击了进去。 只那么一下。 突然脑中如冰水般一激,随即立刻抽身而出,却哪里还来得及。 就见朱珠身下已迅速冲出一片血。 滚烫红艳,朝着他身上直扑而来,令他一瞬间熄尽了周身全部的火焰。 “宝珠……” 短短惊诧过后他迅速将手朝她□处抹去,在更多血液冲出那刻,自掌心内一团暗光涌出,立时将它们终止了下来。 随后立即俯身将脸朝她那张已如死灰般苍白的面孔上凑近了过去,到她嘴边张开口,自口中徐徐吐出一缕青烟。 烟仿若有着生命,在双唇间轻轻一个兜转,便尽数钻入了朱珠的口中。 约莫半盅茶的功夫,眼见她脸色便慢慢好转了起来,而嘴唇上亦重见了血色,碧落方才将脸抬起。却无法将目光就此移开,按捺不住自己一双眼朝着她怔怔一阵凝望,随后轻吸了口气,侧身在她身旁坐下了,手朝她身上一摆。 便见那原本被他撕扯得支离破碎的衣服直飞而起,转瞬如原先一样,一丝不苟地穿妥在了她的身上。 “呵,人与妖……这便是你给我的最大抗拒么,梵天珠。”再次将目光转到她脸上,碧落似若有所思般淡淡一笑。随后捻起她一缕发丝,放到唇边轻轻咬了咬:“可我偏不信这命轮便从此扭转不了。换你,你信么,宝珠?” 无论是唤作梵天珠亦或者宝珠,床上的朱珠始终昏睡不醒着。 毫不知情,便也无从回答。 “什么也不知,你倒也真是安心了……”于是他再度笑笑。 目光由此转到她发上,望见她发中隐隐闪烁一点暗红色的光,不禁眉梢微微一扬。“血玉簪么……你阿玛倒也懂用这种劳什子的方法替你辟邪。”说罢,朝那簪子伸过手去。 原是看着有些眼熟,想取来瞧个仔细,不料手离那簪子只差半分距离,突见一道光自簪内闪过,顺着他指尖一头便朝他手内冲去! 当即被他伸出右手一把扣住了那只手腕。 这短短瞬间,那道光已将他那只左手整个儿染得一片通红,连带皮肤亦变得透明,隐隐可见一些细小的东西在皮肤下移动着,见状他眉心微微一蹙,迅速将那扣在腕上的右手朝腕中心用力一点,再往上一移,遂将手上暴张而出两根细长的指甲狠狠朝着左手掌心内直刺了进去。 立即从伤口内喷出一道血。 血中透着暗光,闪闪烁烁,带着里头一些细碎扭动的东西跌落到床上。 碰到被褥它们立即嘶嘶作响,转瞬,连带那床一同通体腐朽发黑,随后忽的下消失不见。 眼见朱珠身体立即从上跌落,被他一把揽进怀中,随着他身形一同站起。 再朝她发上那支簪望了一眼,方始认出,原来那竟是康熙帝的皇后赫舍里氏曾佩戴过的玉血沁心。 可谓神玉,却怎的会在并非皇家出身的朱珠身上。 由此眉心再次蹙起,正待细想,忽大门处一道暗影闪过,有细小的人声自外头传了进来:“禀主子,宫里有太监过来传话,说老佛爷惦记主子了,要主子立即入宫觐见……” 闻言,碧落抱起朱珠轻放到一旁的椅子上,随后转身推门而出,朝门外那黑影点了点头:“我这便去。你且驾车送斯祁姑娘回府,若府上问起来,便说她身子有些不适,已在车内睡了好一阵了。”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3画情二十五 黄昏时分到了储秀宫,早有首领太监李莲英在外宫门候着,见到碧落笑呵呵迎了上去,招呼道:“碧先生,到得可早,老佛爷还在屋里更换衣裳,您得稍等些。” 边说边引了碧落往里走,一路见碧落一双眼径自朝自个儿身上瞧着,不由有些不安道:“先生可是瞧咱家身上有何不妥?” 碧落笑笑:“无不妥,倒是看出些喜来。” 一句话说得李莲英干笑了声:“先生说笑了,我们这些做太监的能有啥喜来。” “自是财喜。公公今日财宫亮堂,定是有财运之喜。” “哈哈,先生几时学会看相的了。” 碧落笑笑:“难道不是?” 听他这一说,李莲英先是笑了阵,随后点点头道:“也不算是多大的财运,蒙太后娘娘赏识,近日揽了东华门文华殿修缮监督一职。” “端得是肥差呢,恭喜李公公。” “呵呵,过些天太后这边办完了差,手头得了空,咱家请碧先生出宫喝两盅去。” “谢公公。”说到这儿,似想起什么,便随口问道:“说起来,也不知东西两门处的坛子起得怎样了。” “噢,那两处的坛子应是起得差不多了,等咱家空闲时,自会替碧先生过去看着。” “多谢公公。” “不过……”稍有些迟疑,李莲英抬头朝碧落望了眼,放缓了脚步对他道:“太庙玉带河那块儿立的几座塔,前阵子有人上老佛爷这儿参了,说自古从未有人在此立塔,看着突兀,有损金水玉带风水之嫌……” 闻言碧落挑了挑眉,淡淡一笑:“他们懂些什么。” “是,老佛爷也是这样回应的他们。但参奏者里不少当朝老臣,因而老佛爷心下也有些犹豫。” “是么。”碧落点点头。 说话间,已到了内宫门前,李莲英示意碧落在门前候着,随后掀帘进屋,不多会儿出来朝里做了个请的手势,恭声道:“碧先生,老佛爷宣您觐见了。” 寝宫内檀香缭绕。 因前些日办的佛法会,宫内还做着佛堂的装扮,慈禧亦一身素白的裙装,仿着观世音的样儿,端坐在莲花蒲团上,一手拈着柳叶条,一手托着青玉净瓶,垂眼抿唇由着一名洋人在一旁静静替她作着画。 听见碧落进屋,她抬眼朝他微微一笑,示意那画者先退了,随后欲待站起,似脚有些不稳,碧落见状便先太监一步将她搀起,一手由她搭着,将她扶至榻上坐下。于是一双眼笑得更加慈爱,她摆下手中的净瓶,拈着柳条望着他道:“总也是御医,便不将你当外人看了,否则这一身衣裳倒也真不像个出来见人的样儿。” “老佛爷说哪里话,老佛爷这一身宛如观世音下凡,端得是庄重美丽,怎的就不能出来见人。” “总是老咯……” “太后可年轻着。” 话引得慈禧再度微微一笑,随后敛了神情,将柳条搁到一边端起杯茶喝了口,道:“自按照先生所说,在太庙立了那几座塔后,虽上海法租界那边仍不太安稳,不过牡丹社一事已有了好消息。” “是么,可是淮军已取胜?” “一是淮军援台令双方军力起了变化,二来那些东洋人恐水土不服,军里感染了热症,已病疫五百多人,因而无心恋战,便派了大久保利通前来交涉。” “怎个交涉法?” “要咱大清国给他们军费赔偿。” “呵,那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自是如此,因而文祥建议一钱不给。” “文祥大人说得是。” “但恐他们寻到洋人公使介入调停,到时可能无法得以如此简单处置。” 这话令碧落笑了笑,却也无法因此而说些什么,便沉默下来,垂手立在一旁。 慈禧见状将茶杯放到一边,望着他道:“好歹也是件好事,可见应了你那句能改善风水之说。但总归是在那样的地方立了从未有过的东西,又恩准你在紫禁城东西两门动土,所以碧落啊,若非是显著的风水改运,只怕我难以跟朝野上下交代,你说可是。” “太后所言极是。” “况朝野上下已是在风言风语,说你是我包养的宠臣,安德海第二,”说到这儿,不由莞尔一笑:“你瞧瞧,为了咱这大清江山,我真是连自个儿的老脸都快不要的了。” 话音落,碧落单膝朝她跪了下来:“臣罪该万死……” “起吧起吧,我这也不是怪你,只是既然如此兴师动众,又几乎是坏了祖宗的规矩,你自是要给我点像样儿的东西瞅瞅才是。” “但请老佛爷安心便是。只要老佛爷身体无恙,万岁爷身体无恙,这风水所带来的好处,至多不出两年便能令老佛爷和皇上亲眼目睹。” “皇上……”说到同治帝,慈禧的面色微微一变。随后轻轻叹了口气,道:“太极殿内还闲置着偌大一片空处,我寻思几时立坐观音金身,保佑保佑咱这位年轻不懂事的皇帝才好……” “便按着老佛爷的慈颜,立一尊如何?” 闻言慈禧登时笑了起来,面色微红:“瞧你说的,我可不学来那武则天,以自己容颜立佛像,归天后留什么无字碑,我可没她那么些野心……我只求菩萨能保佑咱大清国风调雨顺,平平安安,皇上那把龙椅能坐得安安稳稳,便好了……” “老佛爷慈祥……” 话刚说到这里,忽听外头小太监通报道:“启禀太后,御前侍卫察哈尔莫非求见。” 闻言慈禧身子微微坐了坐正,由着一旁宫女将外衣往身上披整齐了,点头道:“宣。”随后望见一旁碧落投来的目光,笑了笑:“先生应是从未见过他的,今儿刚巧来,也能引了先生同他见见。” “那位察哈尔莫非?” 慈禧点点头:“总是自家人比较贴心,所以前阵子载静特意将咱正蓝旗满洲都统察哈尔家的长子莫非叫来了宫中,兼任皇上的御前侍卫。”见碧落闻言目光微有闪烁,便再道:“你一定觉着奇怪,为什么来个御前侍卫我都要特意引你瞧瞧。因那莫非可非比常人。” “呵,老佛爷说得可真叫碧落好奇起来。” “你可知道察哈尔家的祖上原是做什么的么?” “回老佛爷,臣无知了……” “他们家呀,原是蒙古国第一风水大相。” 话音刚落,一人自外头走了进来,到门帘处单膝跪地,叩首道:“察哈尔莫非扣请老佛爷金安,老佛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之帘子卷起,一名穿着浅黄色行职褂子的年轻官员身形现了出来,仍低头匐着,一双细长的眼却似闪闪烁烁,朝着碧落的方向悄然望了一眼。 随后嘴角轻扬,便再一头朝着慈禧叩拜了下去。 入夜,朱珠全身烧灼。 自回家后她那一直就有些不妥的身子,这会儿似乎更加糟糕起来,便是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半侧在床上由小莲一遍遍替她擦着滚烫的身子,一遍遍给她揉搓小腹。 因她回到家中后便一直说着腹痛,却又不敢跟爹娘说,所以愁得小莲浑身是汗。 终于忍不住在又见她痛得连话也说不出时匆匆去告之了安佳氏,便正要派人出去寻医,恰见碧落先生的轿子进了府里。原是出宫时刚好惦记着斯祁复的身体,故而过来看看,一听小莲的描述,当即就同她一起到了朱珠的住处。 朱珠正痛得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见状他立刻打开手中箱子取出几枚银针,令小莲掀了薄被便要给她扎,朱珠一见却怎的肯允许。当即又是痛得皱眉,又是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衣服,见状小莲不由急道:“小姐小姐,这会子就只是让碧先生诊治而已,也由不得什么避讳不避讳的了,到底是您身子重要还是这颜面重要??” 于是朱珠只能松了手。 由着这年轻男人将自己衣衫慢慢朝上掀开了,又褪去了一些裙子,随后将手中细若发丝的银针一支支扎在了她小腹上。 倒也不觉得痛,许是已被腹痛折磨得麻木了,因而几针下去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只过了片刻感到一股微微的热随着针刺入的地方渐渐涌向丹田处,少顷,那原本剧烈搅动在腹中的疼痛立时减缓了,亦令她长出一口气。手脚微微松弛了下来,于是得以有了那么一点精神朝那依旧专注在她腹部银针处的碧落再次望了一眼:“多谢先生……” 他笑了笑:“可好些了?” “好些了……先生怎会此时来到府上……” “原是来看看你兄长,谁知你竟得了急病。” “不知朱珠得的这是什么急病,怎的会腹中剧痛难忍……” “姑娘是从几时开始疼痛的。” “应是你家那位仆从将我送回府上之后。”说到这儿,话音微微一顿,她有些茫然道:“朱珠有些费解……” “怎么?” “我原记得自格格车中出来后,先生骑马将我送回府上,可怎的会突兀换成了马车……朱珠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呵……”闻言他再度笑了笑,道:“你今儿本就有些不舒服,所以中途去了我宅中,给你服了些药,你便睡着了。我想想留你在府上总是不妥,刚好又被老佛爷传进宫,便叫了府上奴才用车送你回来。谁想你到家竟然身子变得更糟,若早知晓,我便早一刻过来了。” “原来如此……”虽仍有些半信半疑,但他说得倒也确实没有任何不是之处,便松了口气朝床上躺了躺平。这会儿已然觉得腹中更为好受了许多,甚至也有了明显的饥饿感,便扭头对小莲道:“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点心,取些过来,再为先生烧一壶花茶。” “是。”见小姐已恢复常色,小莲自也是大大松了口气,便感激地朝碧落望望,立即奔奔跳跳往厨房处去了。 直至她身影消失,朱珠脸微微一红,望着碧落道:“先生,朱珠还有些病症,望先生指点一下。” “姑娘请说。” “回家后在身上发现这些东西,也不知怎会出现的,想是同发烧相关,望先生给个诊断……”边说,边咬着唇将手腕上的衣袖慢慢撩起,露出一条雪白的胳膊,胳膊上赫然几点红印,带着微微的肿,在烛光中闪闪烁烁。“就是这样的……” 碧落正将银针从她腹上一一抽离。见状,朝她手臂上仔细望了望,随后目光微闪,道:“身上其它地方可还有?” 朱珠点点头。 “可否让在下瞧瞧?” 她脸再次烫了起来,朝自己衣领处指了指,不安道:“都在j□j,不方便叫先生瞧,望先生体谅…… 闻言他挑挑眉。 遂起身用块干净帕子擦了擦手,到她床边径自坐了下来,正色道:“自古医者如父母,你这会儿便当我是你阿玛额娘,便可以了。”说着,将手伸向她衣领,见她迟疑了阵垂下头,知是默然应允,便轻轻掀了她领子,朝她脖子处看了看。随后笑笑:“果真只是寻常疹子。姑娘体内湿气重,身子又这样瘦弱,稍有不慎便会这样,不妨事。” 边说边从一旁箱子内去出一只瓷瓶,打开拈了些乳白色的东西朝着她脖子上轻轻抹了,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朱珠便立时觉得脖子上的肿痛好了一些。 “先生果然医术了得……” “区区一些湿疹,若连此也治不了,还做什么郎中。” “呵,”闻言朱珠轻轻一笑,随后忽地敛了神色,朝他这张背着烛光的脸望了过去。 脸因光线而显得更为柔和与美丽。 令朱珠原本紧绷着的情绪略略平稳了些,也因此略有些放肆地多望了他几眼,直至他觉察到了,抬眼望向她道:“姑娘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在想,有时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先生,却怎的都无法想起来。” “呵,姑娘的话听上去有些奇怪。” “先生……” “姑娘想说什么?” “……先生,朱珠只是希望,若我们曾经……在很久远以前,有过什么交集,而朱珠却已经怎样都想不起来了……先生若是真的知道,还望先生能如实告知,以让朱珠能够有些明白。” “明白什么?” “明白缘何先生要如此执着地迎娶朱珠。” “呵呵……姑娘这番话听上去仿佛是在说,还望碧落能如实相告,以让朱珠能死个明白。” “……先生说笑了。” “我会待你好的。” 突兀一句话,说得朱珠微微一怔。 便见他笑笑再道:“我会待你好的,朱珠,我娶你自是真心实意的。” 话音落,许是离得近,朱珠只觉他一道微温的呼吸扫在了她的脸上,不由脸一烫,迅速将头转向一边:“先生可瞧好了?” 见状碧落慢慢朝后退了开来,将她领子拢了拢:“碧落失礼了。但,早晚便是夫妻,姑娘总要试着习惯才是。” “待到婚后朱珠自会慢慢去习惯。” “也好。” 说罢沉默下来,他坐到一旁研了墨,在灯下专注写起方子来。朱珠在一旁看着,过了会儿,脑中一番挣扎,她迟疑着咬了咬唇,轻声道:“先生,” 碧落抬眼朝她看了看。 “朱珠在想,以先生这样的品貌,以先生这样的学识,多少好女儿家自会芳心暗许,何必因了朱珠一个而……” “多少好女儿家自会芳心暗许,那么朱珠的芳心可愿许。” “先生……先生实在是叫朱珠费解……” “那就不要多想了。”说罢放下笔,似乎朝朱珠笑了笑,朱珠却看得模糊。 紧跟着脸脑中也有些模糊起来,她不由问道:“怎的忽然这样困了……” “因刚才腹痛耗费你太多元气,因而一经医治便分外容易困顿。” “如此……朱珠……怕是要失礼了……” “你且安心睡,我捎带便自行离开。” “如此……”如此,朱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一下子便陷入了沉沉的睡梦里。 因而丝毫觉察不到此时那碧落先生已站起身走到她身旁,在她床边坐了下来,静静朝她望着。随后俯□嘴对着嘴朝她口中慢慢喷出一团青色雾气,如之前在他府邸中时那样,将这雾气一点点渡进了她的口中。 约莫过了半盅茶的功夫,方见她额头的汗液褪尽,脸也因此显出一层血色。 方始将口中的雾气止了,随后似乎微微有些乏力,便径自在她身侧躺了下来,望着她的脸,望着她的唇,听着她唇中一点一滴细微的呼吸。 便禁不住欲望自体内悄然升起,不由自主伸出手慢慢朝她嘴唇上抚了过去。 却在手指触到她皮肤那一瞬,忽然想起了什么,兀地停留在她脸侧,僵硬了下来: “正蓝旗察哈尔家的莫非……倒是从未将此人估算进来,你说可是?” “是,主子。”他身后旋即响起一道话音。 紧跟着在床边淡淡显出一道瘦长的身影,如同蛇一般纤细瘦长的身影。 他侧头朝那身影轻瞥了一眼,淡淡道: “去给我好好查查。” “是,主子。” 话音未落,突然啪的声响。 便见门口处那刚刚回转的小莲一脸惊恐瞪着屋内,手中所托餐盘内物什一瞬间砸得满地都是。 见状床边那身影立即消失了。 而碧落亦从床上坐起,朝她笑了笑:“小莲,茶呢。” “茶在厨房。”刚碰见他视线,小莲的目光突地由惊恐变得木讷。 随后木木地一个转身,重新朝着门外走去,一路脚步慢腾腾的,却也是极有目标地往着厨房的方向。 “小莲,取茶。”碧落便对着她那木讷的声音再道了声。 她立刻往前一个踉跄。 随后点了点头,继续往厨房方向慢腾腾走去,口里讷讷应着:“是,主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4画情二十六 九月初九,当东华门那处金到这儿,偷眼朝载静面色一瞧,便止住了话音,似笑非笑沉默下来。 载静闻言目光微闪,却也不见有任何异样,只静静又朝远处那建筑望了一阵,便听身后那莫非又道:“王爷,微臣一直不明白,既然王爷想要阻止他迎娶斯祁姑娘,何不干脆同他挑明,看他有何打算。毕竟世间女人众多,要什么样的得不到?况且看他平日为人八面玲珑,想来,断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而为难您王爷。” “你却错了。无论替斯祁复治病,还是提亲,还是之后的再次诊治,他都是有目的而去。便是为了迎娶朱珠,却不知究竟为了什么,不惜在斯祁复体内留蛊,以此要挟朱珠非他不嫁。此人心思极其叵测,若我直接同他当面商谈,必让他知了我的想法,这样一来,恐商谈不成,反会被他另有所图。” “那王爷想要作何打算。” “先瞧瞧他在紫禁城施这些风水的目的,再一点点揭了他外头这层皮。所幸因老佛爷的交代,他一时半会儿还无法迎娶朱珠,我便要看看他究竟在那些深深的壳子里藏着怎样一个里子,到时一并揭了,将他除个干净了事。” “王爷所言极是。” 话刚说到这里,抬眼见到同治皇帝的銮驾正朝这方向过来,莫非便立即住了声,垂头退到一旁跪倒在地,而载静也在此时见到了皇上的出现,立即一掸箭袖朝下跪了,口中恭敬道:“万岁吉祥,臣载静叩见万岁爷。” 载淳在车上坐着,瘦得几乎形销骨立。因而精神气也不足,虽靠在柔软的椅背上,依旧有些乏力地用手支着头,见载静朝自己跪倒,便吩咐停了驾,随后起身下车,由一旁人伺候着在边上石凳坐了,随后朝载静一摆手:“起吧。你怎的在这里,也同朕一样散心么。” “回皇上,在宫里头闷了一天,见日头好,所以出来走动走动。” 说话间,抬头望见载淳正蹙眉望着前方那处施工中的坛子,便知他也是为了观察此物而来,当下微微一笑,道:“皇上,近来各地太平许多,想来是太后娘娘的风水布置起了作用。” “太平?”他微微蹙了蹙眉:“英国人要咱承认东洋人侵台是‘保民义举’,拟定条约将琉球正式兼并给东洋人,还要咱出白银几十万两作为‘偿银’,这也叫太平?” “这等条件,老佛爷答应了?” “总是要答应的,不然还能怎样。至于什么风水,”他抬眼又朝前方建筑望了望,牵牵嘴角:“你说光造出这么些东西来洋人就能从咱国土上撤走么?就能替咱的军队去抗那些洋枪洋炮么?” 载静不语。 同治见状笑了笑:“你怎的不说了。我记得四年前你可能说,在朝里当着一干老臣的面,当着老佛爷的面,侃侃而谈。那会子的载静到哪里去了。” 载静笑笑:“大概丢在法兰西了。” “呵……我知你吃了一亏,怕了。所以当个太平王爷便好。只是朕呢,你瞅瞅朕呢……” 说到这里,目光一沉,抬手朝周围那些侍卫太监轻轻一摆:“你们且先退了。” 众人闻言立刻退后,各自散开,只留一名小太监远远在不碍着主子的地方候着。载静见状便也挥退了自个儿的侍从,正要连同莫非一并遣走,同治忽道:“莫非先留下吧,正好朕要问你讨些东西。” 这句话令莫非朝载静望了一眼,随后再朝地上跪了,默不作声等同治再度开口。 同治亦沉默了一阵。随着一阵冷风袭来,他轻轻咳嗽了几声,遂将身上披风裹了裹紧,垂眼望向莫非道:“便是前些日子你从你老家带来的那些丸子,这会子可带在身上?再给朕一些。” 闻言莫非一怔。稍一犹豫,道:“皇上,此药性子猛烈,还请皇上不要过于依赖才是。” “给便给了,如此絮叨做些什么。”同治不耐地再次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眼见莫非低头从怀里取出一只青花底的瓷瓶,抬手朝同治恭恭敬敬递了过去,载静不由站起身一把搭在同治手腕上,迅速道:“皇上恕臣无礼,但此药皇上不可多服,该听为臣的一句话才是!” 同治的手因此而被按得完全无法动态。 便将视线转到载静脸上,目光沉了沉,冷声道:“载静,纵是兄弟,你放肆了。” “臣知罪。”闻言载静立即重新跪倒在地,一只手却仍旧扣在同治的手腕上,恳切道:“皇上可知它是什么做的,用的是牦牛骨和雄鹿血,效果自是好,但药性猛烈至极,想当年先帝爷用后整整三日无法疲软之事,皇上也是知道的,怎现今全都忘了么。” 听他这一番话,同治不由一声苦笑,随后伸手在载静那几根坚硬如石般的手指上轻轻拍了拍,道:“朕怎会不知。但你可知朕的苦处。”说到这儿,见载静径自望着他不语,便再笑了笑,道:“现也就咱们兄弟几个,多丢脸的事也不妨说给你听听。自两月前朕同宝音在房里做那事被老佛爷闯入见到,当场喝住了我俩之后,朕便……便无法再行那事了……” 说罢,三人间一阵沉默。 片刻载静抬头朝同治望了一眼,慢慢松开手,轻声道:“怎的会这样严重……” “不知。许是落下了心病,便是去那八大胡同也……” “皇上!”闻言载静一惊。立即朝莫非望了,莫非当即心领神会,立刻将手中瓷瓶交予同治,便躬身退去,只留载静依旧在原地跪着,望着同治道:“皇上,皇上莫非是糊涂了,竟连那种地方都去?!可知那些地方全是各色疾病的起源之地,皇上本就身子不好,若再沾染上……” “行了!”话还未说完,被同治不耐打断:“去都去过几回了,不也没有任何事么。否则你叫朕怎么办?想我额娘,她既不让我碰宝音,又逼我同那些她看得入眼的女人才可同床,朝政上要管,这朝政下、床铺上,她也都要管。万事都要管!万事都觉着朕做不对,做不好!你说!朕是不是要疯了!载静!你可知道朕的苦么?你可知道么朕的苦么??” 一叠声的话,说得越来越激动,以至话音未落便引来一阵剧烈地咳嗽。 见状载静忙起身给他拍背理气,直到好容易缓和过来,他涨红了一张脸,靠在载静肩膀上轻轻吐了一口气:“朕这身子怕是好不了了,载静。” “皇上说什么胡话,只是点风凉咳嗽,稍后请那位神医碧落先生看一下……” “别跟我提他!”听到‘碧落’两字同治目光骤地一凌,随后恨恨道:“那什么劳什子的神医,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奇门蛊术,蛊了我额娘的心,乱了朝纲,祸乱后宫!” “皇上……” “他让人在太庙里立塔,你可知自那些塔立成后,朕的身子骨便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但老佛爷只知整天责怪朕流连后宫,糟蹋身子。现今你看看他,如此年轻便成天出入后宫,外头不知道被人笑话成了什么样子,老佛爷却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惯着他,宠着他,什么都听他的!载静……”说到这儿,同治突然一把抓紧了载静的手,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道:“有句话,实在不该从朕这当皇帝的人口中说出,可朕终究是忍耐不住。” “皇上想说什么……” “……自古有这么一句老话,国之将亡,必出妖孽。你看那碧落,看看他那张脸,看看他入宫后的诸多言行,他可不正是那妖孽么!” “皇上……” “所以载静,你要帮朕……你必要帮朕啊!帮朕除了那个蛊惑人心祸乱朝纲的妖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5画情二十七 几天后便到了中秋。 这日一大清早安佳氏便盛装打扮随着丈夫斯祁鸿祥进了宫,因这天两宫皇太后开恩,在太和殿摆席宴请所有二品以上官员的诰命夫人。回府时已是傍晚,府中正忙着筹备中秋宴席,合家团圆的日子因了斯祁家堂表亲戚的到来而愈发热闹,唯有朱珠独自关在房里看着书,想等晚宴过后早早寻了借口回屋睡觉。却不料安佳氏刚回府中便差人把她叫去了她那屋,朱珠以为有什么紧要事,忙随同丫鬟一起来到额娘房里,却见她笑吟吟在椅上坐着,见到她立即招手示意她过去,指着桌上一堆锦盒对她道:“瞧,都是今儿两宫皇太后恩赐的,你瞧着哪些喜欢就拿去,额娘年纪大了,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朱珠瞥了眼桌上的丝绸珠串,正要推辞,见安佳氏从中抽出一只方盒,摆到她面前又道:“今儿还见到怡亲王的额娘了。”一边说一边小心观望着朱珠的神色。朱珠原是听见怡亲王三字便有些站立不稳,但见额娘径自朝自己望着,只能立即捏紧了帕子强行稳了情绪,笑笑道:“是么,老福晋她身子可好?” “老福晋身子安好,只是惦记着你,所以让我将这些带给你。说怡亲王讲的,你自幼爱吃蜜枣,上回去山西便顺道带了些来,只是单独送到这儿又不成样子,刚巧我去宫里,便正好转交于我。” “……是么,让老福晋和王爷费心了……” “确实费心了……所以我寻思咱总也该回些礼,可后来一想,这礼可回,有些心意却如何回法?每每想到这个,总叫为娘的心里一阵难受……”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安佳氏望了望朱珠那张低垂着的脸,又朝她发髻上那支红玉簪子看了看,怅然道:“今日若不是听老福晋说起,我还真不知静王爷原来早对你心有所属……这么些年他来一直没有迎娶福晋,原也是为了等你……朱珠,娘对不起你……” “额娘……”一听这话朱珠立即走到安佳氏身边跪了下来:“额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来,额娘能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朱珠……” “若不是你兄长的病,你这会儿原该已经高高兴兴嫁给了静王爷才是……” “呵……”闻言朱珠笑了笑:“额娘快别说了,总是有缘无分,况且那碧先生,也是极好的一个人,额娘切莫为朱珠的婚事伤神。” 话是这样说,但眼角一点泪花闪过,却是没能逃过安佳氏的眼。她无声朝着这女儿望着,过了片刻,再次深叹了口气:“朱珠,趁着还没过门,要不要为娘亲自去找那碧落先生说说,问他可否改变主意,毕竟强扭的瓜……” “额娘,别说了。”没等安佳氏将话说完,朱珠笑着仰起头打断她那番话:“女儿不是说了么,碧先生也是极好的一个人,能嫁予他是女儿的福分。而且,一次失信于人便罢,难道还要第二次么?若额娘真要为朱珠去找碧先生毁约,往后叫阿玛还怎样在朝中众人前抬得起头来?” 一番话说得安佳氏沉默下来。过了半晌,点点头:“也罢,这女人啊,也就是这个命,嫁鸡随鸡,既你能安心嫁给去,为娘也就放心了。”说着站起身,走到衣柜前将门打开了,从中取出一套衣裳:“等会儿碧先生过来接你观灯,你这身衣裳总是不像样的,前些日额娘让人用碧先生赠的料子给你制了身新衣裳,你回头换上,也好叫他高兴高兴。” “接我观灯?”闻言朱珠一怔。 呆呆望着面前将那新衣裳摆在她胸前比划着样儿的安佳氏,想她前番还在说着打算去找碧先生商谈更变婚约一事,转头却突又催促起自个儿换上新衣裳同碧先生出去观灯……这突兀的转变却叫朱珠如何能适应过来? 当下手脚不禁有些发凉。 意识到这点,安佳氏将衣服轻轻放到朱珠手里,抚了抚她额角的发丝,淡淡笑道:“你不要怨娘这样实诚。既已应允了碧先生的婚事,又无意更改了,自当试着习惯起来才是。因而额娘同你阿玛商议了,便邀碧先生今日过来用膳,之后带着你一同出去转转。想你打小跟静王爷相处,自是习惯了那一个,便如同井底的蛙一般,眼中只瞧得见那一棵树,如若总不试试去同别人也相处相处,又怎能感觉出别人身上的好来,你说可是?” 朱珠依旧呆跪在原地。 安佳氏那一番话说得婉转柔和,却如风声般在她耳边一卷而过,也不知听进几句去,只忽然有种脱力感,因而当外头丫鬟通禀道碧落先生来时,她依旧呆滞着,由着两旁丫鬟将自己搀扶进内屋,换了身上衣裳又重新梳了头,已然如一具木偶人般,不吭声也没有一丝表情,随他们将自己送向门外。 碧落的车就在提督府正门外候着,一辆宽敞的蓝起过,每逢过节林府便会将那些灯点上,如此,整个府邸便好似映在一片朝霞中似的,堪称一绝。” 短短几句话,听得朱珠不禁有些神往,便连碧落一边说一边凝望在她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也未曾留意,自然是更觉察不出那目光中意味深长的神色,只一忽儿遐想着,一忽儿抿着杯里的酒,随后傻傻笑了笑,抬头对碧落道:“那些琉璃来此观灯?” “没错。” “可惜今日灯却不多,倒是说观人更贴切些……” “怎的说不多。” “先生看,除了南面那几处房上和城楼处挂着灯,其余地方哪里还能观灯?” “便只有那几处有灯么?” “正是。” 闻言碧落便也朝窗外望了出去。 少顷,忽地用扇子在窗上轻轻一敲,那原本悠悠而行的马车便立刻停下了。朱珠有些不解地望向他,正想问他怎的忽然叫停车,却见他从边上拿起件斗篷轻轻抖开往她身上径自罩了过来,直至将她全身遮个严实,方才一掀车帘朝外走了出去。 到车外回头见到朱珠仍在里头望着他,便抬手朝她伸了伸:“来,看看那边是些什么。” 朱珠也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犹豫了阵,忽听外头猛一阵喧哗,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忍不住好奇心提了衣角朝车外钻了出去。 一到外头脚刚刚落地,便被周围又一波激荡而起的声浪惊得不由自主朝碧落身后一藏。 随即觉察不妥,忙又退了开来,此时方才循着那些人声和周遭人手指的方向朝前方看去,一望之下不由猛吸了口气,一时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只呆呆朝前望着,因前方那原本一片黑暗的天际不知几时突然窜出几道金龙,口吐喷着红艳艳巨大火舌,在头了一句。 朱珠这才察觉自己的失态,忙低头用帽兜将自己脸遮了遮严,讷讷道:“煞是好看……原一直以为那是静王爷说笑的来着……” “静王爷。”他闻言淡淡一笑。遂见朱珠立即有些不安地住了口,便没再说些什么,只朝城楼方向轻轻一指,道:“用那样的炮管射出的烟火,自是不同寻常的。” “原来炮也能燃放烟火的么……我以为它只能杀人来的……”说到这儿,再次意识到自己说得忘形,于是干脆闭上了嘴,垂头在他身边站着,轻轻叹了口气。 “叹气做什么。”见状碧落瞥了她一眼,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笑吟吟问了句。 朱珠便也在一旁寻了张石凳坐下:“叹朱珠今夜总是失态。” “既是出来观灯,便怎样尽性怎样来,何必自寻烦恼。” “总是不好的,”她揉了揉手中帕子,在城楼上吹下的一阵冷风里轻轻掖了□上的斗篷:“先生先前说得对,那坛中的确是好酒,醉人人却不自知,若再多饮几杯,朱珠怕是要更加放肆了。” “我倒还真想见见你放肆的模样。” “先生说笑。” 话音落,两人兀自沉默下来。 这地方离城门挨得近,跟市集离得远,因而人少得许多,也安静许多。待到烟花燃尽,就越发显得更加寂静,因而远处几个小孩拖着灯笼大声的笑闹便分外引人注目了起来,朱珠抬头目不转睛朝那方向望着,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于是再次轻轻叹了口气。 “姑娘在想些什么。”见状碧落不动声色问了句。 朱珠咬了咬唇。 原是想继续沉默,或者避开这个话头,不知怎的却又脱口道:“想起小时候跟着哥哥他们在花园里,逢年过节也是同他们一样玩得这样开心。” “现在却不开心了么?” “总归很多人和事已经是不同了的,先生。”说到这儿,忽地收回目光朝碧落望了眼,突兀问了声:“忽然想起先生身边并无亲人,这些年中秋,先生都是自己一人过来的么?” 话刚出口,便见碧落那双浅笑着的眼内微微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瞬息而过的错愕,却又仿佛只是朱珠的某种幻觉。 于是红了红脸垂下头,正预备将那话题转开,却见他笑着点了点头,似随口般道:“是的,一个人过来的。” “那该寂寞得很……” “寂寞,”他目光再次微闪,随后别过头,朝着城楼方向望了一眼:“多少年过去,早已习惯了。因而当有人陪着一同过时,反倒不习惯了。” “先生是说朱珠么……” “不是,”他笑笑,“一个故人。” “可是上次所说那名制作面具的人么?” “也不是。” “哦……” 一时无语,朱珠再度沉默下来。 此时恰好城头上彭彭数声响,夜空里于是再次绽开了数朵无比瑰丽的巨大烟火,朱珠闻声立时抬头朝它们望去,便因此没有留意到身旁碧落那一双幽幽的目光随之凝到了她的脸上。只一边呆呆朝它们望着,一边下意识问道: “先生也曾同那故人一块儿看烟花么?” “她想看,我却不知她究竟有没有看到。” “先生同她在一起,却不知她究竟有没有看到烟花么?” “因为我并没有同她在一起。” “……先生的话叫朱珠听不太懂了……” “因为那年中秋,她要我同她一起看烟花,我却在烟花楼上待了整整一个晚上。” “……先生失约了。” “是的,我失约了。” “她等了先生整整一夜么?” “是的。” “她可有责怪先生?” “我不知。” “……为什么先生会不知?” “因为当我到她面前时,她什么都没说,笑笑便走了。” “先生没有追去问么?” “她走便走了,问有何用。” “所以先生至今不知她是否责怪先生?” “是的。” “呵……好奇怪的先生……” “是么。”碧落笑笑。 “……那么敢问先生,如今先生的那位故人现在哪里?” “现在么?” “嗯。” “……去世很久了。” “是么……” 再度沉默下来,碧落望见朱珠的肩膀在风里微微发抖,便起身朝她走了过去。“你冷?” 朱珠摇摇头。 “那为什么发抖。” “因为朱珠在想一件事儿。” “什么事。” “朱珠在想……朱珠同先生的那位故交……长得可像?” “为什么忽然会这样想。” 闻言朱珠抬起头,朝碧落双眼内径直望了过去:“否则先生怎会因区区榜上一段话,便将朱珠视作此生必娶之伴侣?想朱珠何德何能,竟能令先生如此垂青,其中必然是有原因的,难道不是么……” 话音落,目光一动不动朝碧落的眼睛望着,试图能从他那双碧绿的眸中窥到哪怕一丝丝的答案,以印证自己的说法。 但许久过去,他那双眼内依旧是平静无波的,淡得仿佛一杯水,清澈无温。 随后微微一笑,他蹲□,拂去了挡在她额头的乱发:“你醉了,朱珠。” “先生才醉了。”朱珠牵了牵唇角。 想学着他的样儿笑一声,眼内却瞬间跌落两串泪珠,这令她头一低用力吸了口气,随后大声笑道:“先生好奇怪,让人空等了一夜,却连追问别人责怪与否的勇气都没有,仅仅数面之缘,却对朱珠如此纠缠。可知同样一张脸,却不可能是同样一颗心!先生刚刚问朱珠,人在这儿,心在哪儿?朱珠便回答先生,心自是不在这儿,不在这儿!” 说罢起身欲走,被碧落猛一把拽住拖了回来。 因此而一头跌倒在地上,却怎的都不由碧落伸手去搀他,只立刻爬到远处瞪着他,那样恨恨地瞪了许久,方才用力将眼角溢出的泪擦了,随后摇摇晃晃站起身,朝他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先生说得对,朱珠醉了,因而言行冒犯之处,望先生恕罪。现今,请即刻送我回府罢,碧先生。” 话说完,也不等碧落开口,便转身朝着刚才过来的方向迈开步子径直而去。 留碧落在原地站着,微微一阵怔忡。 随即眉梢轻佻,回头朝左侧方向轻一挥手,就见一道暗光自手内闪出,随即啪的声响,离他百步远一株老树轰然跌倒在地上,同时自树上坠下一只黑色的夜猫子。 两者倒地之声同城头炮声刚好混杂在一会儿。 因而朱珠没有一丝察觉,只顾着朝前一阵疾走,直至发觉前方人头攒动,警锣敲响,方抬头望去,一眼见到前方怡亲王府那几块牌子,登时如遭雷击般一动不动。 呆呆站在原地眼睁睁望着,直到前方那处仪仗,以及仪仗中那顶暗黄色十六人大轿渐渐走远了,方始捂着嘴朝迎面接来的那辆蓝顶马车匆匆奔去,却丝毫未曾发觉就在她身后十来步远的地方,载静同莫非两人一身便服,一前一后在人群的不起眼处朝她静静望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6画情二十八 三更敲响,朝阳门内一片寂静,唯有几声犬吠遥遥地此起彼伏,这个时辰别说人影,便连鬼影都不见一个。唯有那更夫一前一后两道佝偻的身影,在月光铺满了一地的长街上晃晃悠悠走着,一边有节奏地敲打着竹梆子,一边鸣着锣: “咚――咚咚――哐――哐……” 片刻,二人身影先后消失在长街尽头,于是无边的寂静再次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即便月色明澈,也只平添了几分清冷,因而就连夜行的猫也似乎因此而变得沉默,匆匆在街旁矮墙上纵身跃过,随后似有警惕地朝后望了两眼,便无声无息跳进了前方的黑暗深处。 而顺着它尾尖滑过的轨迹,几道黑影凌空落在了这只猫刚才停留的地方。 同猫一样轻轻在矮墙上匐下了身体,安静听着周围的风轻轻自耳边卷过,随后一跃而起,朝着内大街路南急速飞奔了过去。不出片刻便见一扇大门独立于周遭建筑之外,在一片摇曳的红灯中静静矗立在边上浓密的树荫间,门色艳红,闪闪烁烁出一片同周遭古老建筑相形突兀的簇新光亮。 见状为首那人朝后轻一摆手,随后在门外阴影内站定了,抬头朝门上匾额望了眼。 匾额上端端正正两个字:“碧园”。 于是再一摆手,遂率先往门旁高耸的墙檐上翻身而去,比猫儿更安静地潜进了那片沉睡中的府邸中,待其余人落地,领着他们朝正前方那间屋子处一路而去。 径直到了离门不远的地方,再次停下,小心在黑暗处隐好了,从身上取出一支细长的麦秆,将前端用指甲挑开,也不知里头装了什么,小心在嘴前凑近了,朝着门的方向用力一吹。随即就见一团白雾从秆子里飞出,顺着风势一路到了门前,在那间没人守着的屋子处轻轻一个兜转。 过了片刻,雾散,屋子自那一片氤氲的白色中逐渐透出,仔细观之同先前没有任何一样,为首那人便略略皱了下眉。 似乎情形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却也立即又拿了主意,从衣内再次取出一个瓷瓶,拔开,将里头的液体小心倒了点在手心,用指尖蘸了朝眼帘上抹了抹,再眨眼数下,随后立即朝身后点了点头,从黑暗中飞身而出一起跃上了前方那栋房子的屋过,也算是意外,你我且要仔细瞧着了。” “是,主子。” 话音落,抬眼见到碧落将台上古琴缓缓放入琴套,似预备离开,便小心问了句:“主子,那留下四人预备怎样处置?” “他们窥见多少。” “主子的隐楼自是已瞧见了,若主子先前在楼中吸纳月华,想必亦已见着了主子的九尾真身。所以不知主子是想抹去他们记忆放走,还是……” “杀。” 东城区静寂的街上突兀一阵马蹄声急响。 少顷一匹黑马由远至今朝着街道深处奔了过来,至一道四扇门宅院前停下,马背上翻落一黑衣人,匆匆走到门前,也不拍门,那门便如生眼般自动开启,迎面闪出两盏灯光,原是两名十七八岁青年家丁,双眼俱是瞎的,却又用手中灯笼朝来者身上照了又照,直至确认无异,便引着他进入宅门,一路沿着宅内小径朝内里深处走去。 这宅子正门虽是不大,但一路而行,里头却是极深,周围也不见有什么建筑,只依稀几点灯光在边上林立的假山和浓郁的树丛间闪闪烁烁,偶有几声夜猫子啼,在这三人经过时自他们头顶桀桀一阵呼啸,稍纵即逝。 那样约莫走了刻把钟时间,一栋小楼在林间幽暗深处隐现而出,楼里闪着几点灯光,楼门敞开,一个年轻男子坐在门前石阶上,似早有所料般静静望着他们一路朝他方向过来。直至近到跟前,他目光转向三人空荡荡的身后,淡淡笑了笑:“老四他们几个呢。” 闻言黑衣人立刻上前两步,跪倒在他面前:“回主子,老四他们几个……不慎被扣了,恐凶多吉少……” 这答复令莫非再度笑了笑。 随即站起身,低头望着地上的黑衣人,轻叹了口气:“以你们五兄弟的身手,尚且都能被扣住了四个么……” “回主子,碧园那宅子里果有蹊跷。他们几个是在属下用了通天索后,也不知进到了何处,才突然间着了道儿的。属下本也险些被拘,幸而晚走一步,得以及时抽身。” “那么通天索所入的地方,你自也是未能亲眼瞧见的了。” “属下无能……” “你起吧。”莫非笑了笑,转身径自进入屋内,一边又道:“既是要用通天索方能到达的地方,必是架着结界,现如今世上能架设此等结界者除了武当已故三清尊者,以及大悲寺圆真方丈,你可还想得出第三个来?” “属下想不出。”黑衣人答道,一边站起身随着莫非一同走进屋子。“不过入宅时,属下还另看出一点蹊跷来。” “说说。” “按说,每一栋宅子里都该有个镇宅的守着,但那地方三进十二间,又是前明时的老宅,却不见有任何镇宅的物什。周遭风水布置却甚是奇怪,原好端端的见状,不知做了怎样微妙的改动,便处处向阴,又四周种满槐树,生生将那阴气聚在宅间,若是寻常人家,只怕身子早就承受不住的了。” “有意思……” “于是属下便用尸油抹眼,去了那阴气,方才觉察到设在宅中那道隐匿的结界。只是无论怎样也无法透过结界望见里面的动静,便以通天索贯穿了两处的交合点,打出一条路,预备进去看看,岂料,却因此连累我家兄弟……”说到这儿,深吸了口气,黑衣人不再言语。 此时已随莫非进入楼中第三进门,眼见他径自往楼梯上走去,不由微一迟疑:“主子……” “今日无妨,你且随我上来。” 听见他这样吩咐,黑衣人当即不再迟疑,便带着一丝有些惶恐又有些恭敬的神色,将发上黑帽轻轻扯了下来,随后毕恭毕敬跟在莫非身后,随他一起上了这道自他追随莫非后至今,从未踏上过的楼梯。 转眼到了二楼,里头一股浓重熏香气味随即扑面而来,竟熏得他险些倒退一步。 忙站了站稳,抬眼四望,见楼内倒也并无什么不同之处,只是寻常一道走廊,一间挂着竹帘的窄门。只是被浓烈的熏香所缭绕,因而迷迷蒙蒙,站在此间就仿佛是在梦境中似的。 正自呆看着,见莫非已在门帘处朝他递了个眼神。忙立即跟随过去,到他身边将帘子轻轻掀开,随着莫非一同低头进入。 屋内的熏香越发浓重。 因两只硕大的香炉在屋子正中间摆着,燃着块状的香片,经年累月,已将整个连窗户都没有的房间熏得一片暗黄。就连书桌和椅子上也隐隐透着股黄气,但即便如此,却仍可闻出那浓烈至极的香味深处似隐隐透着股腥臭的味道。 就连那熏得人都几乎承受不住的香味都无法掩盖的腥臭。 不由立即令黑衣人惊诧地四下打量,试图寻着那股气味的来源,但除了屋内一应摆设和空空四堵墙,什么都没有找见。 正自呆愣着,见莫非已径自朝着屋中间走去,一路到了中间所摆的方桌前,往西边那张椅子上坐了,头一回,朝正北处那道墙恭声道:“祖爷,莫非来瞧您了。” 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早被熏香染得一片晕黄,中间隐隐绰绰可看出一个人的样子,墨迹淡得几乎辨别不清,而那满室隐约的腥臭,竟似就是从那幅画的位置散发出来的。 就在黑衣人为此朝那画凝神望着时,猛听见有道听不出年龄的男子话音,从那画中沙沙传了出来:“你过来。” 黑衣人不由一愣。 半晌才意识到是在对自己说话,忙一边朝莫非望着,一边慢慢朝那画走了过去。 待到近前,约莫离着三四步的距离,却怎的也走不过去了,仿佛那道空气中无形有着堵墙给挡着,于是立即站定,抬头再次朝那画望去,这回可看得清楚许多,原来画上是个蒙古骑军装扮的男子,脸在盔甲中隐着,只露一双眼似乎透着点精光,若有若无地朝着他的方向瞧着。 不禁想将它再看得更仔细点,突兀画上吹来一阵风,吹得他不由自主用手朝脸上挡了挡,与此同时,便听画中再次传来阵沙哑的话音:“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不在五行之中,不在轮回之内……莫非,你这次招惹的是个什么。” “孙儿不知,故而前来询问祖爷,望祖爷能一解困惑。”莫非答。 眼见那画因此而微微一晃,他立即从那椅上站了起来,朝它跪了下去:“请祖爷明示。” 画随即静默了下来。 纹丝不动,悬挂在墙上,乍然望去同普通的画儿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画上骑军原本望在黑衣人脸上的那双视线,此时兀地朝下转到了莫非身上,过了片刻,自画内轻轻飘出一声叹息:“孽缘,要逃便还是逃不过……” “祖爷?” “自你幼时起,我便反复教诲,令你不要去管那爱新觉罗家的事,你却偏偏不听,今后若惹祸上身,便是连我,怕也救你不得。” 闻言将头一低,莫非道:“总是欠了怡亲王一份恩情,做兄弟的怎可不知回报。” “也罢,你便循着你的心去做,此后一切定数尚且未知,倒也不能妄加定论究竟是福是祸。” “是。” 话音未落,那画便又再度轻轻飘荡起来,带着一股腥臭的风,令黑衣人两眼一翻一下子跌倒在地: “眼见大清气数消褪,恐由此滋生异物,我今被困于此,便只能束手观望,虽你自幼传承我一切所有,总是年轻,亦当万事小心才是。” “遵祖爷明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7画情二十九 十月初上,正是枫叶飘红的季节,朱珠再度被慈禧召进宫里。 因前阵慈禧突然心心念念想赏红叶,便有有心人专程从香山移植了一些特别好的枫树到了御花园,原怕水土不服,谁想换了个地方,那些树倒长得分外茂盛起来,都说是托了老佛爷的洪福。眼见随着秋意渐浓,宛如一团团红霞笼在园子里,慈禧自然是心生欢喜的,当即召了一干命妇和未出阁的格格姑娘们,进宫陪她一同赏枫闲谈,也顺便驱散一下近日与同治间所僵持而出的阴影。 她前阵刚对同治发过好一通脾气。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被人发现在八大胡同里招妓,怎的能不让她得了消息后大动肝火,几乎要请出祖宗家法,被慈安硬生生拦住了,又劝她息事宁人,免得闹大了传出去,成为宫里宫外无法抹去的笑柄。想想也是个理,慈禧只能暂且咽下这口恶气,却又因此几乎闷坏了身子,之后左思右想,原琢磨着要不还是由着自己这儿子同他皇后在一块儿,是好是坏都甭去理会了。但随即想到那阿鲁特氏整日在皇帝耳边吹的枕头风,顿觉不妥,便在李莲英的提醒下,决定趁着赏红叶的机会,在一干皇亲大臣们的女儿间留意留意,看有什么合适的,又长相周正的,过阵子赏个好点的名号召进宫伺候同治,天长日久,总能让他淡了对阿鲁特宝音那条执着得有些拧巴的心。 因此这赏枫会对慈禧来说,还有着这样一档别有用心的深意。 当然旁人自是不知的,只知欢欢喜喜围在慈禧身边尽心地讨她欢喜,内中一人很快被慈禧相中,便是布尔察查氏家的婉清格格。 身世好,模样好,性子爽快说的话始终能逗得慈禧开心。所以心下已是将她放在了候选名册的第一位,唯一有些忌讳的是她出去留过洋,怕她沾染上那些洋人奇奇怪怪的习性,因而将她召进宫的第二天,趁着赏花听戏的间隙,慈禧挽着婉清的手随口般问她:“自你十四岁入宫之后,就没再见过你,以为你早早嫁了人,谁想一转眼应有二十了吧,怎的还没婚配。” “回老佛爷,因为去了法兰西念书,一心向学,所以婚配之事倒也不太上心。” “听你祖父说,你在那边待了有五六年,可学着些什么?” “回老佛爷,奴婢在那边学画儿来着。” “倒是同载静一样。” 婉清抿唇一笑:“怡亲王除了学画,还学了洋人很多东西,哪像婉清,成天只知道玩耍胡闹。” “怎么个玩耍胡闹?” “譬如办了阵子画社。” “画社?” “便是跟各类学画儿的学生一同聚在一起,一块儿画画,一块儿喝茶谈天,偶尔也将自个儿的画展出给外头人看……” “哦……听来倒也有趣……” “不过那些年法兰西一直都动荡不安,譬如巴黎闹革命,又被德意志围城,局势一度紧张得很,因而不多久就没再办下去,偶尔替学校办办报纸之类,”说到这儿,婉清笑笑道:“老佛爷可知道巴黎公社,可有意思,提倡什么社会主义方式管理国家经济,还有妇女选举权……” “婉清啊,”眼见婉清说得目光闪烁,有些忘形起来,一旁有老福晋立即察颜辨色地阻断了她的话头:“洋人那边胡乱折腾的东西,在老佛爷面前胡说些什么。” 婉清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同时望见了慈禧微蹙的眉头,忙朝边上退了退,匆匆跪下道:“婉清胡言乱语,老佛爷赎罪……” 慈禧倒也并不在意,只是淡淡朝她瞥了一眼,随后笑笑:“做女人便要有女人的样儿,什么革命啊,公社啊,有甚好去关心的,先前说画儿倒是有趣,别再拿那些无趣的话扫了我们这班娘儿们的兴致,起吧。” “……老佛爷说得是。” 眼角瞥见婉清低头站起身,慈禧已没了继续同她攀谈的兴致,抬眼朝周围那些面色拘谨的少女们瞧了两眼,许是受了刚才婉清那番话的影响,看谁都不痛快起来,于是暂且将选妃的念头搁到一旁,目光转到边上,望见独自一人站在远处抬头看着枫叶的朱珠,就朝她招了招手:“朱珠,嫌咱的话无趣是么,一个人望着那些叶子发呆。” 朱珠立时回过神,朝她走近了过来:“回老佛爷,因朱珠头一次见到枫叶这样红,所以看得有些痴了。” “确实红。”慈禧笑笑。 抬头也朝那些枫叶望了眼,的确如朱珠所说,这些被移植来的枫叶留神细看,确实比以往见过的都要红,一片片红得几乎跟血似的,被阳光一照,好似会喷出火焰,真真是好看。 却也因着这样鲜艳夺目的好看,似乎又多了些妖冶。 想到妖冶这个词,慈禧不由微微一怔。 边上李莲英察言观色,立即笑笑道:“老佛爷,祥瑞啊,如此一片红火,岂不正意味着咱这大清江山,如同今年这枫叶一般,格外的红红火火。” 此话一出立时释了慈禧心头那点不安,当即笑了笑,指指他道:“你就知道哄我开心,扯什么有的没的,不过一些好看的树叶子而已。”说罢,再次望向朱珠,朝她那张脸一阵打量:“前阵听你额娘说起,已将你许配人了。” 朱珠垂下头:“是的,老佛爷。” “你倒也确实该嫁人了,18岁……本来上次见到你,倒有心将你指给载静来着,既然你阿玛中意太医院的碧先生,我便不需操这份心了。” 闻言朱珠不由轻轻捏了下手里帕子。片刻勉强挤出一丝笑,轻声道:“谢老佛爷关心…… “不过,”忽然话音微微一沉,慈禧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杯茶,轻呷了一口:“虽然是你阿玛看中,门第上总还有些不妥,以你阿玛这样的身份将你嫁与区区一个八品官员,实在是下嫁了,也不晓得你阿玛怎样想的,北京城多少贝勒贝子爷,无论挑选哪个,总好过这么一个小小御医吧,你说可是?” “回老佛爷,碧先生是有恩于我家的……” “有恩?那报恩便是了,需要委身于人么?”淡淡丢了句,抬眼瞥见朱珠低头一言不发站着,便缓了缓神色,笑笑道:“你别往心里去,我也就随口一说而已,你阿玛能因报恩而不惜将女儿下嫁,这份心总归是好的。”说罢,将茶朝宫女手里轻轻一送,搭着李莲英的手正要继续往前走,忽两眼朝前一望,再次微笑起来:“唷,这不是咱怡亲王爷么,怎的会同曾先生在一起。” 前方来着正是怡亲王载静。 同一名五十上下男子并肩走在一块儿,见着西太后的銮驾和慈禧的身影,立即紧走几步到她跟前行了礼,随后笑道:“可巧,先生刚说起今日要见着贵人,载静便立即见到了老佛爷的面,先生果真是料事如神的。” “你这嘴净会哄人开心。”慈禧笑着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到仍跪在他身旁那个中年男人身上,朝他摆了摆手:“起吧。在这园子里就不要见外了,曾先生这会子是在同载静一道游园么?” “回太后,上午臣刚从东陵回来,恐太后惦记着,所以放下行李便入宫了,听说太后正在赏枫,不好打扰,刚好遇见怡亲王,相谈甚欢,所以正同他一道在这附近走动走动。” “呵,先生大忙人,平时闲云野鹤,也不晓得在什么地方神游,难得等你回京一趟,等会儿自是要同先生好好说上会子话,”说着,转头对身后那班垂首而立的女眷们笑道:“你们莫躲躲闪闪的怕生,可知这位是谁,便是咱先帝爷在世时分外推崇的堪舆大师曾广圣先生。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儿能瞧见,是缘分也是你们的福分,要知这位先生眼神可好,瞅着你家门前一块砖便知你家风水好不好,问问你们家阿玛,应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老佛爷谬赞……”听慈禧如此夸赞,那曾广圣面上波澜不兴,只带着得体的笑躬身朝两旁女眷揖了一揖,随后似有若无般略一抬头,朝着朱珠方向望了一眼。 这细微的举动让朱珠吃了一惊。 慌忙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也躲开了载静望向她的视线,正惴惴不安之际,听他问慈禧道:“太后千岁,臣斗胆问一声,您身后那位戴着面具的姑娘,可是斯祁家的二小姐朱珠?” “正是。” “果真是她,没想一转眼竟已这样大了。” “先生曾见过这丫头?” “回老佛爷,斯祁姑娘年幼时微臣曾有幸见过她一面,却不知姑娘是否还记得微臣?”说着,目光再次朝朱珠望了过来,朱珠此时也因好奇而将头抬起,借着脸上面具阻挡,所以状了状胆子仔细朝他那张脸望了望。之后觉得似乎是有点眼熟,却怎的也想不起究竟是什么时候见过,便依旧沉默着,朝边上宫女的身后退了退。 见状慈禧微微一笑,问曾广圣道:“凡你见过总是有不寻常之处,先生不妨说说,究竟先生是怎会见到斯祁家这个小女儿的?” “回老佛爷,因十三年前斯祁府中发生了些变故,所以斯祁大人将微臣找去了府中,想替他看看风水,便也因此见到了斯祁姑娘,而那时姑娘脸上尚未戴此面具,所以微臣有幸见过姑娘的真容。” “是么……”闻言慈禧目光微闪:“果然算得上是故交了。” 朱珠的目光则更为惊诧。 原来此人在她还没戴上面具前就已见过她,只是那会儿年纪太小,对他实在半点印象全无。这会儿经他一提,方才想起好像确实曾见过这样一个人,原在记忆中他的样子已全然模糊,只依稀是个被阿玛极为尊敬的人,所以难免觉得神秘而可怕,今日一见,倒也跟普通人没有任何两样,只一双眼似乎格外犀利,即便背着光,都好似有精光从中射出。 不由脑中一阵混乱,失神间,耳畔听见慈禧又道:“斯祁家发生的变故,是否就是因了当初白莲教诅咒一事?” 这话令曾广圣似乎怔了怔。随后两眼再次朝朱珠望了过来,淡淡一笑,向慈禧答道:“白莲教诅咒之事么,为其一,实则还为其二。” “哦?其二是什么?” “因斯祁姑娘的命格过于强悍。” “过于强悍?强到怎样的地步?” 曾广圣笑了笑:“回老佛爷,此强,强可通天。” “这是怎样一个说法,先生?” “老佛爷……这微臣却不好说,只记得她生辰八字极贵,贵得让臣都觉得有些惊诧,因而后来被高人指点,用面具遮挡了她的脸,方才能压得住她命里的贵气,以免伤到了斯祁府里的运势。” “竟能有这般金贵……”闻言,不仅是慈禧,连朱珠身周那些人也不约而同将目光朝她脸上望了过来,一时猜测有之,惊异有之,狐疑有之,令朱珠脸色通红,恨不能立时从这地方逃开。 见状慈禧不由转过身朝两旁轻扫一眼,淡淡道:“瞧什么,不就还跟往常一样么。” 话音未落,瞬间层层目光全都消失,朱珠得以透了口气,朝慈禧轻轻一揖。慈禧却仿佛未曾瞧见,只侧过了头,再度朝曾广圣问了句:“先生刚才说,他家还有高人指点。能叫先生称作高人的,我倒有些好奇究竟是个怎样的高人。” “这……回太后,这一点倒是连臣都不知……” “……也罢,回头问问斯祁鸿翔便是了。”说着,抬头望望天色,似自言自语般道:“瞧,刚还好好的天,这会儿怎的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李莲英一听忙道:“许是要有雨,不如今儿先散了,由奴才伺候老佛爷回宫去歇着。” “也好,咱就各自回去歇了吧,广圣待到申时来我宫里,我且有些话要同你说说。” 说罢,径自搭着李莲英的手回了銮驾,先行往储秀宫方向而去。 其余人见状立即各自散开。年长的各自上轿,年轻的则要么相携返回自己住处,要么仍逗留在枫林中,因见状静王爷尚在此间,便悄悄藏身在假山或树影背后,一边悄悄望着他,一边嘀嘀咕咕窃窃私语。 朱珠则是在慈禧上了銮驾后便立即离开此地的。 同曾广圣的相遇,虽慈禧说是福缘,对她来说却是糟糕至极,因为曾广圣看似简单的一番话,让她不得不再度回忆起十三年前斯祁府里混乱不堪的场面,和那会儿对于年幼的她来说所承受的无尽惶恐和恐惧。 这让她心里乱作一团。 又因载静当时就在数步之遥,近得一抬头就能望见他那张脸,更是让朱珠心里头仿佛打翻了五味甁似的。 酸楚,苦涩,又不安…… 种种情绪凌乱交杂到一起,以至令她走得有些慌不择路。所以好长一阵后,她也不知道自己两条腿究竟将她带去了哪里,只一味呆呆朝前走,脑里想着沉甸甸的心事,几乎连面前的池塘都入眼不见。 险些因此就跌进那池里,所幸脚底打滑时被身旁丫鬟搀住,随即听见身后有人劈头对她骂了声:“失了魂还是怎的,叫你多少遍都没听见,活该你们怎不让她索性跌进池里清醒清醒去。” 头朝后一回,见到原来是固伦荣寿公主。 这公主二十来岁却是极其显老,因而朱珠头一回见到她时曾脱口叫了她一声姥姥。所以每回见到朱珠,这公主面色总是冷冷的,不过知她嘴硬心肠软,所以虽然不算亲近,每回只要见到她在西太后的身边待着,朱珠总会觉得格外安心些。 此时被她凶巴巴骂了声,朱珠倒也因此立刻回过了神,忙行了个礼叫了声大公主,知她必是有话要同自己说,就紧走两步跟到了她身旁,一边慢吞吞跟着,一边等她再度开口。 “自你前日入宫就觉着你整日魂不守舍的,”过了片刻荣寿公主朝她脸上瞧了眼后道。“你近来是怎的了,也不怕在老佛爷面前出个什么岔子。” “谢大公主关心……朱珠近来身子欠佳,所以……” “身子欠佳,”闻言冷冷一笑,荣寿直截了当道:“我倒是听说了,待到神武门坛子竣工,你就要嫁给那碧落先生。既然身子不佳,怎的不叫那位碧先生好好瞧瞧。” “回大公主,给瞧过了,也开了药方。” “那看来药方不起作用。” “呵……只是需要些时日调理。” “心病还需心药医,若心里头还有个别人,多少药下去怕都是没用的。” 这话说得朱珠脸上一阵苦笑:“大公主在说些什么,朱珠听不懂……” “便是怡亲王曾到府上求亲一事,别当我们这些老娘儿们在宫里头待得浑浑噩噩,什么都不知。” “公主……” “我也知你俩从小亲近,即便一个呼来喝去,一个哭哭啼啼,却总也跟饴糖似的黏糊在一起,还老跟着他到我住处偷糖吃。” “公主……”短短几句话说得朱珠心里一阵刺痛,想要她别再往下说,却又不知怎样开口。当即只能欲言又止地沉默着,见状荣寿倒也立时不再继续说什么,只淡淡一笑,望着她道:“看,还是咱这样丑了吧唧的好些,没那么多男人惦记,也不用去费心惦记什么男人,反倒是心里头痛快些。” “公主几时丑过……” “别跟我废话,我自个儿的脸自个儿心里清楚。”说罢,见朱珠垂下头不再言语,遂缓了缓声音,道:“其实我就是想替你额娘说你一句,无论碧落也好,载静也好,嫁过去就安心些,别再给自己心里添堵了。要有不痛快,这普天之下比你不痛快的多了去,却叫别人怎么活,你瞧瞧我,十二岁嫁人,十七岁便守寡,即便没守寡那些年,又有几回能同自个儿额驸像对寻常夫妻那样相处的,说丑些,男人到底啥滋味,我身为固伦大公主,却远不如大街上一个店铺家的小媳妇知道的多,你说,这些年过下来我的心里有多苦。” 一番话听得朱珠脸一阵发烫。 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忽然头句话都跟做贼似的。” “呵呵……” “你笑什么。” “想起上回在宫里被王爷欺负的事儿了……” 一句话出口,身子再度被载静紧紧抱进怀里。 脸上那笑在没入他胸膛的一瞬就再也撑不起来了,她紧贴着他胸口无声哭了出来,却又不想让他看见,只能死死低着头,即便他捧着她的脸想让她将头抬起来,也无法令她离开那胸膛半分。 于是他只能低头吻着她的发丝。 低头用自己手指在她发间,她脸颊,她脖颈上一遍遍细细抚过。 很专注,专注得连头顶淅沥沥飘落的雨丝都没有任何察觉。 直到远处一道话音小心翼翼地传了过来:“王爷,太庙那边出了事儿,皇上正差人到处寻王爷过去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8画情三十 虽头罢,小太监已将铜镜小心递到了同治面前。 同治犹疑着接过。刚入手中便感觉到了它异常的份量,这东西非金非铜,似乎是极其坚硬的一种乌木制成的镜托,却重得仿佛实心的金属,握着沉甸甸的,背面刻着一些奇怪的纹理,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遂翻至正面,立即被明晃晃的反光照得眼前一阵发花。 不由立即用手在眼前挡了挡,再朝镜中看去时,把同治给生生惊得一个激灵。 险些脱手将那镜子跌落到地上,因为这镜子虽面对同治,却完全不似普通镜子那样倒映出人的脸,而是显现出前方那座戟门桥。 桥上雾气氤氲,隐约可看出有数条蛇一样的东西上下浮动着,头团团拥挤在桥面上,身子却各自分散着,被七座石塔分别钉压在地上,因而有些痛苦地挣扎扭动,弄得身上鲜血淋漓。 “这是什么……”那样呆看了半晌,同治才在一阵脚步声中回过神,抬头直直望向莫非。 “皇上,此为蟠龙。”莫非回道,“并非书中所说那种天上的神物,而是戟门桥上龙形望柱所化。听祖上说起过,应是从前明永乐年便已生成,历经数百年,守着戟门至今,俨然已跟戟门同化在一起。” “……这样神奇……怎的过往从没听人说起过……” “回皇上,臣这也是头一回才见到它,以往听虽听过,从来只当是传说,因而未敢对圣上乱说,恐有妖言乱语之罪……” “你祖上本就是风水世家,说出此言,朕又岂会怪你。”说到这儿,一眼见到碧落已随御前侍卫来到此地,应是已见到了金水河内的光景,站在离河不远的地方兀自沉默着,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不由一声冷笑,道:“宣碧落前来觐见。” “嗻!”一旁太监立即领旨,回头朝碧落扯高嗓子宣了声:“皇上有旨,宣太医院碧落觐见了。” 碧落接旨上前时同治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望着他。 这男人一年前入宫时同治就看他不妥,因朝野上下几时见过这么年轻美貌的男子,即便后宫,也找不见有此等容颜的,偏一双眼还妖娆得紧,勾魂摄魄,离得近甚至可以感到扑面一股妖娆之气,简直如同书中所写的狐魅所化。 因而入宫不出数月便深得他皇额娘的欢心。曾几何时,西太后身边再看不到旁的御医,一有个头痛脑热,就心心念念只找着碧落一个人,且碧落要什么,她便给什么,碧落说什么,她便听什么,长此以往,岂不是活生生一个安德海第二了。 想到这里,同治握着扶手的手指不由慢慢收紧。此时碧落已到了銮驾跟前,掸了下箭袖,单膝跪地恭声对着他道:“臣碧落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同治故意无视了他的下跪。 只淡淡扫了他一眼,随后径直问他:“碧落,戟门桥上那七座佛塔可是你奏请老佛爷命人建起的?” “回皇上,正是碧落。” “那你可知现下金水河里突然溢红究竟是怎么回事。” “恕臣愚钝,不知。” “呵,碧落,金水河数百年来一直清可见底,唯有在你那七座佛塔立起后,就突然生变,你还有脸说你不知何故?” 闻言碧落微微一笑,将身子朝下欠了欠:“皇上,玉带金水的风水虽好,但在数百年间已被时光磨出折损,有了疏漏,长此恐会造成风水外泄,故而臣照着大悲寺内廷布局,竖起七座佛塔,内中供奉七位西方极乐佛祖,以七星揽月之势守着戟门,以及戟门后的享殿,以稳住原有格局。若皇上对此布局心存疑惑,今有察哈尔家族的后人在此,圣上问过便可知真假。” “回皇上,”一听碧落将话头引向自己,莫非立即上前一步跪在碧落身旁,道:“碧先生在戟门所设风水的方式,倒确实如他所说,是按着大悲寺内廷布局而来,若布置得当,的确是对玉带金水有利无弊,这也就是为了什么臣先前不觉有异。但时至今日才发现,它明着确实同玉带金水相安无事,实则却分明扰了戟门前的地脉,而那地脉才是太庙气运之所在,故微臣以为,碧先生在戟门设立佛塔一事,的确是祸害之举。” 一番话说毕,同治微微点了点头。 随即目光一转冷冷扫向他身旁的碧落,正要以此再度质问他,忽听远处太监一声高宣: “西太后娘娘驾到!跪迎了!” 当即,四下呼的声又再度跪了一地。 就连同治也不得不立即在太监的搀扶下从车里走了下来,抬头朝着身后方向望了眼,一眼见到在一群披红带绿的侍女和蓝灰色衣裳太监簇拥下,那。 却不知为何,明明亲眼所见得心服口服,心下竟更气闷了起来,一时两眼有些发黑,见状慈禧便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轻轻道了声:“皇帝,以后万事记得查明,免得冤了忠臣,叫额娘看着心里也难受。”说罢,转身返回銮驾,起驾回了宫。 直把同治听得心里更加憋闷起来,眼见他额娘那一行人身影渐远,转身一拳打在边上的銮车上,见他又要挥上第二拳,载静忙伸手止住:“皇上息怒,切莫伤了自个儿身子。” 同治这才稍稍冷静下来。 抬眼见到一旁莫非似有话要说,便道:“你讲。” 莫非立即将太监递还那张镜子取了出来,捧到掌心正要将镜面朝上翻起,突然听见底下咔擦一声脆响,心知不好,立刻将镜面翻开,一眼望见里头情形,不由苍白着一张脸朝后倒退半步。 随即倏地望向戟门桥前的碧落,目光骤冷,却又一言不发。 只同他两人相互望着,直至望见碧落眼中浮出一道妖娆的笑,便硬生生将心口那团怒气给压制了,亦随之笑了笑,转向同治道:“皇上,老佛爷说得是,碧先生果然神人,往后莫非还需多多向先生请教才是。” 话一出口,眼见同治扬手一甩啪的声将他手中镜子甩落至地,他脸上依旧笑吟吟着。 然后蹲□,静静将那地上被摔成数片的镜子一片片拾进手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9画情三十一 一路从太庙返回紫禁城,回头见莫非没有随同治銮驾返回养心殿,而是悄然在自己身后尾随着,知道他必然是有话要同自己讲,所以一等回到钟粹宫,载静就立刻进了自己住屋,遣退一干侍从,关上了门窗。 片刻见到莫非从偏门外走了进来,面色微微有些发白,手里仍握着那面跌碎的镜子。当即免了他的礼,令他在身旁坐了,随后直截了当道:“太庙玉带河里的异相,可是你做了手脚?” 莫非点点头。 “那条独角蛟蛇也是?” 莫非摇头:“不是。” 载静微怔:“不是?那它是从何而来的?” “回王爷,虽然玉带河里血水是属下做了手脚,但风水镜中所显景象却皆是真真实实的,那七座佛塔的确扰了戟门的地气,只因常人眼中绝对无法窥见,故而属下不得不以此方式引人注意。可是地气那东西,自古图有虚像,从无实体,所以属下完全不知那碧落先生究竟是怎样会从河中捞出那样一条蛟蛇的,也因此……属下虽然心存疑惑,却也无法在太后面前有所争辩,唯恐给皇上和王爷惹去更多困扰。” 莫非的话令载静一阵沉默。 沉吟片刻,他望着莫非再道:“会不会是幻术所化?” “并非幻术,确实真是一条蛟蛇,且头已长角,若不是受制于金水玉带出的风水,只怕早已腾云化龙。” “既然这样,那七座佛塔究竟是妨了风水,还是助了风水?” 听载静这样问,莫非不由一声苦笑:“……属下现在脑中也有些混乱了,王爷,那碧落先生着实了得,非但能从金水河中擒出蛟蛇,还毁了我这面察哈尔家传承了八代的风水宝镜。” “这镜子是被他所毁?”载静再度一怔,“我原也觉得奇怪,一面青铜镜子,怎会被皇上一甩便碎,但镜在你手,碧落却是怎样将它毁去的?” “王爷,”伸手将掌心中镜子碎片一一摆到身边茶几上,莫非指着镜面道:“这镜不是寻常青铜,而是取自天山无底坑中的天铁所打造,平时别说破碎,就是要在这上面弄出道划痕,都属不易。但现今却被轻易破裂了开来,而且受力的方向并非从外至内,分明是由内往外,这说明镜子是因了被它所吸入内部的那股妖气所破坏。” “妖气?莫非,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怪?” “王爷,妖这东西自古有之,只是碰上机会鲜少,有时纵然亲眼见到,也无法分辨得清。但现今莫非只是觉得奇怪,太庙这样的地方怎会有如此强烈的妖气,能凶猛得生生将我这生铁铸就的镜子穿裂,按说太庙自古便是有神明庇佑的一块风水宝地,普天之下可找得出第二块来?此等地方,寻常妖孽别说进去,就算在方圆数里之内,都是无法生存的。” “话是如此,但你镜中所吸取的都是戟门桥上那些蛟蛇影像,若是妖气,也应是来自它们,为什么说是碧落所为?” “回王爷,凡是朝这镜子背面符文处瞧过的,皆会留下他们的影像,无论是人是妖亦或者鬼。碧先生先前在观望镜中蛟龙时,也是瞧过它的,所以他的影必然被镜子摄入了其中。原本我倒也没想过要去窥他的影,只是后来,在目睹他亲手从金水河中捞出蛟蛇时,我立即对他身份起了疑心,便想自镜中调出他的影,一窥他究竟是何妨神圣。但当我刚要就此翻开镜面时,镜面却突然碎了,当时属下只来得及匆匆瞥得极其仓促的一眼,一切就随着镜子的碎裂而烟消云散,但纵使时间短暂,属下仍是看清了,镜中所显最后一幕影,便是碧先生的影,虽然只是模糊一道轮廓,但碧先生的影破碎了我的镜子,这一点绝对毋庸置疑。” 闻言沉默了阵,载静沉吟着道:“如此说来,那碧落竟然是妖……” “却也不好就此断论,因空口无凭,所以属下也无法同太后跟皇上直言。但无论他是或者不是,必然同妖术是脱离不了干系的,所以属下心中顿感担忧,想眼下大清气数已有些不稳的迹象显现出来,恰在此时朝廷中、老佛爷和皇上身边,竟又出现了这样一个人物,实在让人……”说到这儿,抬头朝载静那张面色阴沉的脸望了过去,莫非站起身到他边上径直跪下了,压低声音道:“王爷,有些话在臣心里压了多时,也不知该对王爷当讲不当讲,讲了,恐有万刀剐身之罪,不讲,臣却实在寝食难安……” “说。” “王爷,自属下入宫,便一直在仔细观望皇上的气色,原是打算一直咽在肚里,但今日既发生了那样的事,臣不得不斗胆先向王爷警言一句,想当今皇上,怕是时日不多了……” “住口!”一听此话载静立时将他话音喝止。 莫非也知道自己说了太过大逆不道的话,当即将头沉了沉,匍匐在载静脚边。原是打算就此沉默,但想了片刻,仍忍不住再度开口道:“属下知罪,但是王爷,现在纵观全国上下,内忧外患,动荡不安;而朝野之内,皇上不单体弱,且心弱、力也弱。东太后仁慈,但实权不在手中,辅助不了皇上,西太后虽然强势,但权欲熏心,又恐被妖人所惑,恐怕对皇上更为不利。……想我八旗殉道一派人脉,自先祖时起便是生为爱新觉罗家的人,死为爱新觉罗家的鬼,一片赤诚守卫皇权江山,护卫社稷风水,眼见如今大清江山走入如此一个僵局,怎不忧心忡忡,便是我祖爷为求平安撒手不管,我且年轻着,放着眼前一切,怎能当做没有看见。若王爷当初不将属下召至京里倒也罢了,一旦入朝,便身不由己。王爷,属下真是一片赤诚,也只敢同王爷您实言,大清江山若再此下去,恐怕不保,王爷,不如索性乘现下时局动荡,人心不安,便由属下召集所有八旗殉道,拔了京中禁旅八旗,直入宫中,一劝皇上退位修养,二逼西太后放权撤帘,以此辅佐王爷您……” “住口!”听他话说到这里,载静不得不迅速起身厉声掐断了他的话头:“你疯了不成!莫非!” “王爷!王爷骨子里流着铁帽子王允祥爷的血,岂能容得现今大清王朝凤在上,龙困下这一诡局?!” “你给我住口!!” “王爷……”还待强说些什么,最终在载静勃然变色的神情下,莫非重新匐倒在地,沉默下来。 “你自是年轻不晓事,才不知其中利害之处。”一阵静寂过后,载静望着莫非那张低垂着的脸,轻声道。“逼宫,呵……逼宫岂是你信口所说那样简单,知否你自以为是那一番话会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况我一家向来对朝廷忠心耿耿,你也晓得提到允祥爷,若被允祥爷听见你今日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不得冲出陵墓赏你一顿好打。” “属下知错……” “你还需给我记着,我将你从老家召唤到此地,只是为了给我查明那碧落的身份和目的,为我大清江山看好了这片风水便好,其余,不由你多想,多说。今日你所说的一派胡话,权当做没有讲过,我也没有听见,以后再不准你有任何相关念头,否则我必会代替皇上处置了你,可知?” “属下知道。” “那便好。话说回来,既然先前如你所说,碧落恐有妖术在身,那此后自该给我盯得更紧些才是,一有如实的证据立即呈来给我,由我去向皇上和老佛爷一一禀明。” “是。” “起来吧。” 说罢,坐□预备挥手让莫非先行离开,一抬眼却见他如木头般杵在原地默默望着自己,似欲言又止一副模样。于是问他:“怎了,还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莫非沉吟片刻,垂首道:“王爷,请恕属下再直言一句。今日属下探听到西太后同堪舆大师曾广圣的一番话,发觉斯祁小姐的生辰八字似乎有些问题,所以属下派人去斯祁大人府上探得了小姐的八字,这一看,顿觉不妥……” “怎个不妥。” “王爷,属下知王爷对斯祁小姐一往情深,但殊不知,斯祁小姐的生辰八字实在是贵到极点,也硬到极点。王爷一心想将她娶进门,但若以王爷的八字都无法强压过她,只怕会被她……” “呵,莫非,”笑了笑打断他的话,载静淡淡道:“我刚说过些什么?你自管替我监察着碧落,看好了你的风水便是,其余种种,不用多说,不用多管。” “但是……” “什么生辰八字,命硬命软,这些东西我却是不信的。今儿也听曾广圣说了,朱珠命贵可通天,即便如此又怎样?我爱新觉罗家不正是命连着天的人么。” “……王爷所言极是……” “我有些乏了,你且退吧。” 话说至此,纵然心下仍有万般不安,莫非亦只能暂且按捺着,抬手朝载静恭恭敬敬一揖,转身离去。 直至他脚步声走远,载静原本微笑着的一副表情沉了下来。 起身在屋中慢慢踱了两步,遂抬高了声,对着门外道:“来人,备马,替我同皇上知会一声,今日我要回一趟怡亲王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0画情三十二 入夜,一阵惨叫突然从碧园里传了出来,无比凄厉,惊得周围宅内所养的狗一阵阵狂吠,霎时此起彼伏,扰得这原本清清静静一条街登时嘈杂不堪。 当楼小怜匆匆踏进卧春堂内室时,那惨叫声仍在持续。 叫声来自室内卧榻上蜷缩着的一名年轻太监,他是因在宫里突发腹痛又救治不得,所以匆匆被人送进碧园的。此时面色发青,纵然十月天气已凉,全身衣服却竟被汗浸得透湿,在榻上紧抓着身下的毡子全身发抖,一边不停扭曲着身子一边无法忍耐地大声喊痛。 见状楼小怜当即挥退众人从屋里找出山茄子粉,捏着他嘴给他喂了下去。 但寻常病者服用后稍带片刻就会平静下来,他却依旧喊痛,痛得嘴都发紫了,叫声凄厉得令楼小怜忍不住蹙眉。当下迟疑片刻,他将病人身子背了过去,随后伸手按到他背上,眼见一团磷火似的光慢慢从指间涌动了出来,忽听身后竹帘轻轻一响。 闻声刚要回头,手掌却被啪的声拍开了。 紧跟着见到自家主子身影出现在了病者边上,低头放下手中箱子,从边上抽屉内取出个瓶子:“你在做什么,小怜。” “回主子,”小怜立即道,“他腹痛剧烈,就是用山茄子粉都无法让他好受些,所以小怜想……” 话没说完,就见碧落拔出手中瓶盖将那瓶子送到病人鼻前放了阵,不出片刻,病人本剧烈挣扎着的身体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就连惨叫声也戛然而止,见状碧落收回瓶子,挑眉朝楼小怜瞥了一眼:“想什么,想用你的妖气让他安静下来么。” “……是的,主子。” “我早跟你说些过什么,若山茄子粉不行,便用洋人那边得来的氯仿,总能管用的。京城这地方,天子脚下,藏龙卧虎,不在我结界之内你们还是少用妖力为好,免得招来麻烦,惹来是非。” “是,主子,小的知错了……” 边说边退到一旁,此时碧落从身旁木箱内取出把银刀,拨开榻上太监的衣裳在他腹部周围轻轻一阵按动,随后朝着他脐上二寸处一刀扎了进去:“此人又是西太后那边的试吃太监么?” “是的,主子。” “近半年来已是第几个了?” “三个……还是两个?” “算上他是第四个了。” “……如此频繁,主子,那宫里御膳房该被查得格外严厉了吧……” “岂止严厉,光是因疑心投毒而被株连杖毙的,至少得有三十来人了。” “未查明真凶,便赐杖毙么?” “自然。” “……难怪近些日紫禁城的戾气又重了许多……只是主子,小怜有些不明白,若要杀慈禧,何必在吃食里投毒,明知道是有试吃太监的,怎都轮不到那女人先死。” “显然投毒者的目的并非是要她死。” “那是为了什么?” “你可知被杖毙和受牵连被关进牢里动刑逼问的,都是些什么人。” “小怜不知……” “皆是原伺候皇后阿鲁特氏的那些宫女太监,还有同治身边的人。” “为什么……” “你说呢?”碧落望向他笑笑,一边从那太监腹中割除小半段发黑的肠子,随手扔在了榻边的银盘里。小怜朝那截肠子看了眼,垂下头道:“想来,平日逼得他俩紧了,所以分外疑心那两人反过来要祸害自己。” “便是如此。”碧落再次笑了笑,取出针线将伤口处一路缝合起来,随后挑了挑眉,望着那些针脚叹了口气:“瞧,这些年我这绣花针的手艺眼见着还真是越来越好了。” “主子……”见状小怜也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一边想顺势说些什么,但抬眼朝他脸上偷瞧一眼,终是没说出口,只又朝榻上太监望了阵,若有所思道:“但同治怕是完全没那投毒的胆量,阿鲁特氏更是连走动的自由都被牵制着,若说她娘家派人所为,或许有可能,但此事一次失败就足以警戒,哪会再重复二次三次的……” “所以必然不是他们二人所为,是另有其人。” “会是谁呢……主子……” “谁?”碧落朝他轻瞥一眼,丢开手里针线走到一旁净了净手:“自然是他们三人彼此反目积仇得越厉害,就越能坐收渔翁之利的人。” “主子莫非指的是怡亲王载静?” “为什么想到是他?” “纵观全朝,能文善武,近能调得动朝中大臣,远能游说西洋大使,宗族中名望仅次于当年恭亲王奕的,怕也只有他了。” “是么,”这番话令碧落笑了笑,不置可否。“但他未进军机处。” “主子……虽然怡亲王未进军机处,但若满清八旗殉道有心辅佐,便不同了……”说到这里,楼小怜微一蹙眉:“说起来,近期主子一入宫便好些天音讯全无,真是叫小的们颇有些担心的。” “担心什么。” “八旗殉道里的正蓝旗察哈尔莫非在京,上次在宫里借着给西太后唱戏时有过一次照面,让小怜深感此人颇为麻烦……” “区区一个正蓝旗就让你感到不安,若八旗集结,还不让你夹着尾巴乖乖回到无霜城去了。” 淡淡一句话,从碧落似笑非笑的口中说出,不知怎的叫楼小怜眉心再次一蹙:“看主子说得如此轻巧,难道主子已将红爷当年同皇太极麾下正当盛年的八旗殉道那一场恶战,给忘了……” “无论怎样,比得上永乐年梵天珠单枪匹马独自一人在无霜城前的大开杀戒么。” 此话从碧落口中冷冷一出,令楼小怜一瞬沉默下来。好一阵在原地垂首而立,直至见到碧落起身往门口处走去,才紧跟了两步,在他身后轻声道:“主子,斯人已去,奈何桥上喝了孟婆汤,即便转世重生已早没了当初的记忆。主子后悔至今,却又究竟几时才能醒转……” 闻言碧落蓦地停下脚步。 没回头,只是轻轻笑了笑:“小怜,你该退了。” 楼小怜在他身后突觉一阵冷颤。 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奈何那些话到了喉中又全都被硬生生咽了回去,他身形一晃扭到碧落边上深深一揖,转过头朝门外摇摇曳曳走了出去。 待他身影消失,碧落出门沿着相反方向那条走廊一路前行,至尽头抬手朝前一抹,就见前方那道墙豁然洞开,显出一栋金碧辉煌的楼阁来。 里头香雾缭绕,人影憧憧,一个个貌美如花仿若天仙,却又或者拖着兽尾,或者曳着羽翎,原本嘻嘻哈哈楼上楼下追逐逗闹着,一眼见到他,立即安静下来,纷纷跪拜至地,恭声道:“拜见主子。” “出去。”他迈进楼内朝他们淡淡说了声。 话音未落,那些身影倏然飞起,腾入半空立即就如雾气般氤氲成一团,随后叽叽咕咕一阵呢喃,不出片刻,在这华丽的楼阁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合。”他回头又朝着进时的方向道了声。 转眼楼阁中所有门窗一并消失了。 就连楼中一切精雕细琢的家什装饰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八根巨大石柱屹立在空荡荡、因而显得更为宽阔的楼阁中,通天入地,在氤氲于楼中那些淡淡香雾也随之散去的同时,从上隐现出八条似龙非龙,似蟒非蟒的巨型浮雕来。 当碧落走到楼阁正中间时,它们好似有生命般在柱子上缓缓移动起来。 随着他身影变幻的位置慢慢移动,慢慢变化着身上的色彩,随后从柱子滑落到地上,又在地上一阵缓慢游移,直至聚拢在他脚下,遂升腾而起,盘绕成了一道床榻的形状。 碧落解开发辫凌空一掸长发,带着纷扬而落的发丝朝那‘床榻’上躺了下去。 躺落那瞬自口中吐出一团火球。 金红色一团,从他口中冲出一霎发出轰的声巨响。 眼见似乎要爆裂开来,却因着他身下那张‘床’轻轻一阵涌动,忽然安静了下来。只缓缓在他头不了什么,因为刚才还紧紧压在她身上像团烈火般恣意吻着她的那个男人,突兀间消失了。 如同梦魇一般,在她眼前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1画情三十三 怡亲王府原为宁良郡王府,是载静承袭了怡亲王的封号后由同治赐予,并整改扩建的。 三更时分一驾六人抬黑色方轿自府邸偏门内悄然而出。 随从八名,具是步行,提着玻璃风灯无声无息跟随在轿子两侧,随同它一起一路急行,至王府井大街路东,在东安门外原贤良寺旧址处一栋宅子前停下,随后为首那名随从上前,在宅门上敲了数下。 片刻一名睡眼惺忪的看门者推门而出。探头望见门外那一行人,神色立即清醒,匆忙将门开直了恭恭敬敬垂首立到一旁,直至门外那行人抬着轿子进入,沿着门内小径一路往里走去,才轻轻将门关进了,插上栓,转身回了门房。 贤良寺原是第一代怡亲王允祥的住处。 他去世后,王府被雍正改作寺庙为他冥福,他的后人也因此迁出原先府邸,改换了其它地方作为怡亲王府。至乾隆年间迁去了冰盏胡同,那之后,原本寺庙具已不见,遗址也已被现今新起的这片建筑所取代。 晴染轩就是其中一处。 宅院不大,却还精致,看得出平日被精心看管着,所以从乾隆年至今,虽已颇有些年头,但仍整洁清爽,三进六间的房,灰砖黑瓦色泽分明,内庭花草修剪整齐,青石板路面不见一点污秽,门上福字虽是去年张贴却依旧红得光鲜……却也因此看出屋里平时不常住人,所以轿子一路进去,既不见周围屋里闻声亮灯,也听不见一点狗叫。 直到穿过两道门入了主屋天井,才见有灯光,里头随即有个老者匆匆迎了出来,到轿前扑的声跪下,恭恭敬敬道:“奴才恭迎主子。” 轿内走出一身便服的载静。 手腕缠着串珊瑚色朝珠,手里握着把墨色的线香,见到那老者只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一声不吭径直朝屋里走了进去。见状老者立即起身,引了边上轿夫和侍卫去了偏宅,片刻出来跟进主屋,见主子独自在堂屋正中一道神龛前点着香,也就没敢上前,转身小心关上大门,便垂首安安静静在一旁立着等候,直至见他将香插入神龛内那道无字牌位前的香炉内,方才轻步上前,道:“主子夤夜到此,是要去看看老祖们么?” 载静点点头。 他立即转身从一旁柜中取出个匣子。小心抱好了走到神龛前,将上头那只香炉朝里推了三下,再朝后拉回原地。 就听轰的声响,神龛背后那道墙壁缓缓移了开来。 显出背后黑洞洞一道门,自里扑出冷冽一阵风,吹得老者身子不由微微一颤。下意识朝后退了步,随后低头将手里那只匣子交到了载静手里,载静不动声色接过,一边褪去身上便服露出里头暗蓝色一席五爪团龙锦袍,一边用那只缠着朝珠的手握住匣子,掀开袍角往那门里跨了进去。 门里是间暗室,内中什么都没有,只有朝下一道楼梯。 梯子做得很简单,从地面土壤开凿而出,再铺上一层岩石面皮,没有更多修饰,却是极深,一格格自上蜿蜒而下,深达二十来丈,乍一看如同深渊。 载静沿着梯子一路往下。 至三分之一处,就再也不见头得斯祁鸿祥再度匐□:“回老佛爷……因那时我儿疾病缠身,幸亏得到碧落先生妙手治愈,所以……” “哦,我想起来了,报恩呐……” “是的……老佛爷……” “呵,你们这些男人奇怪的想法,我是不懂的,不过呢,我可不会因为图自己报恩,便不管自家女儿今后的地位身份,随手指给个八品小官儿。” “……老佛爷……”一句话说得斯祁鸿祥脸涨得通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紧紧将头低垂着,一言不发。 “好啦,”见状慈禧微微一笑,插着手里的花道:“我又没说你做错些什么,你总这样畏畏缩缩的做什么。” “微臣是想,老佛爷教训得极是。” “呵,是也好,不是也罢,女儿总归是要嫁人了。不过说到底,碧落也是我看得上的臣子,手里医术确实了得,你女儿跟了他自是不亏的。只是呢……”也不知是说着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轻轻笑了起来:“对了,前阵子跟皇上说起你家朱珠,他倒也有些印象,觉得她可爱来着……可爱,鸿祥啊,你说一个男人若夸一个女人可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斯祁鸿祥怎么敢随便回答,当下只抬头朝着帘子内呆呆望着,过了半晌,半张着口轻轻摇了摇头。 慈禧便又笑了:“你今儿呆得像只木鸡一样,哪里还有那堂堂九门提督的样儿。” “老佛爷恕罪……” “你且起吧,再这么跪下去,我门前的砖头地都要被你磕穿了。” “臣遵旨,谢老佛爷恩……”谢过后站起身,斯祁鸿祥两腿已几乎有些站不稳,心中更是上下不定着,因同慈禧这一番话说下来,他已完全吃不透慈禧特意把自己召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鸿祥啊,”这时帘内再度传出慈禧的话音,他忙上前一步躬了躬身。“上回见到曾广圣曾先生,同他说起,才知道原来十多年前他替你家看过风水。” “是的,老佛爷。” “为了啥呢?” “回老佛爷,因那时家里老太爷老太夫人突然间暴病身亡,让微臣痛不欲生。而且家中又多人相继染病,也不知究竟是何故,因而疑心是家里风水出了问题,所以特意将曾先生请至府中一看究竟。” “哦……那后来怎样了。” “后来在曾先生指点下布了几处风水,家中境况才好转了过来。” “是么?我怎么听说是因为有高人指点你家朱珠戴了面具,才好转的么?” “……这……”听慈禧突兀提到朱珠的面具,斯祁鸿祥的脸不由微微变了变色,随后笑笑道:“面具自然也是有些关系的……” “既然如此,早怎么不说,我还一直当是因了白莲教的关系,若真因此当年不慎将朱珠指给了皇上,岂不是要将那藏在面具下的强硬命格压在了皇上头上。” “老佛爷恕罪!”闻言斯祁鸿祥当即脸色煞白,一头跪倒在地:“臣确实是无心隐瞒,只是怕说出真情妨了朱珠日后的婚配,所以只能用其它的话敷衍搪塞之,臣绝对没有欺瞒老佛爷和圣上之心啊!况且那位先生说了,只要是跟命中连着天的人成了婚,朱珠从此便不用带着那面具,也不会再受命格的影响,无心间害了旁人……” “呵呵,我自然知道你绝无那种心思。”眼见他急得几乎恨不能将自己那颗心挖出来,慈禧浅笑着朝他轻瞥一眼,淡淡道:“不过,那位先生可有说过,什么样的人才是命中连着天的人呢,鸿祥?” “这……”斯祁鸿祥迟疑片刻,摇了摇头:“臣却也不知……” “想我大清朝内,放眼看去,能说得上命连着天的,似乎也只有爱新觉罗家的人了吧。” “……老佛爷……” “那你怎就将她许配给碧落先生了呢,不怕碧先生因此就被那贵极至天的命给克了?” “……我……微臣……我……” “好啦,”瞥见斯祁鸿祥已惶恐得语无伦次,慈禧放下手中花束,站起身走到一旁轻轻坐下:“你慌什么,我也就随口问问,不怪罪于你。总归也是你同碧先生两家间的事而已,与我何干呢?” “……老佛爷……” “我只是有些好奇,当年指点你家渡过一劫的那位高人,连曾先生提到他时都一脸的钦佩,所以鸿祥,他究竟是谁你可跟我说说么?” “……老佛爷恕罪,那位先生由始至终都没有提过他的名号来着……” “哦?你竟然连他名字都不知?那你怎敢请回家。” “回老佛爷,并非是我请他回家,而是给老太爷设灵堂那天,那位先生自己找来的。虽看着年轻,但短短几句便道出我家境况,当真是叫人非常惊异的,所以才……” “是么……”慈禧闻言眉心微微一蹙。即刻又恢复了原样,笑了笑:“那便算了,看来没有缘分,总是不行的。” 斯祁鸿祥一躬到地。 “你起吧,这么大岁数了,再这样腰腿怎受得住。” “谢老佛爷恩典。” “我也乏了,你跪安吧。莲英啊,前些时候那些洋人送来的西洋酒,你带斯祁大人过去领先回去。” “嗻。” 眼瞅着李莲英笑吟吟搀着惊魂不定的斯祁鸿祥一路远去,慈禧回头朝身后沉默不语的大公主望了一眼。见她一味将头沉着,便将目光朝她身后一扫,随后笑了笑:“早跟你说些过什么,碧先生,婚姻之事讲究缘分,急不得。想你还这样年轻,要女人什么样的找不着,你说可是?” 大公主身后不远的地方,静静站着一身白衣蓝褂的碧落。 这一身素净的颜色将他那张脸衬得格外美得动人,引得慈禧不由又朝他多望了一眼。 见状,碧落嫣然一笑,躬了躬身道:“老佛爷说得是。但老佛爷也说了,万事要讲究缘分二字的。” “呵,那我只问你一句,你刚才也听过斯祁鸿祥那番话了,纵然如此,还一心想要娶朱珠么?我想你应已明白,除了命连天之人,谁娶她都会被她的命盘所克。” 问完见他没有应声,倒也不以为意,只是放下手中茶杯轻轻朝自己肩上揉了一把,随后瞥向他道:“这婚姻之事么,急个什么劲儿呢……近日肩上总好似压着什么般的沉,碧先生,过来替我揉揉。” 碧落依言上前,将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揉了揉。 手指移动处,慈禧不由自主发出低低一声轻哼。许是很快瞧见大公主蹙眉投来的不悦目光,便笑了笑,自言自语般说了句:“你说,召进宫伺候皇上的话,赏她个什么名份好呢?贵人,还是妃嫔……” 等了片刻见碧落依旧不语,便再度笑了笑:“贵人吧。想我当年初入宫时,不就被赏的贵人。” 话音刚落,忽听外头小太监轻轻禀了声:“启奏太后,太医院王大人说有急事求见。” “什么事,不能等着明天再说。” “回太后,是为了皇上昨日身子不适一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2画情三十四 朱珠出宫前那天上午,承乾宫外一片哭声和哀嚎声。 一问方知原来是皇后阿鲁特氏身边伺候的六名宫女和八名太监在受刑。 今晨他们陪同阿鲁特氏去养心殿探望同治,本是悄悄为之,但逗留时间久了些,走时竟刚好被慈禧撞见,于是触怒了慈禧。原可能责骂几句便了事,谁知阿鲁特氏积怨已久,又被皇上的病所急,出口,王爷这一片心意朱珠心领了,切莫要为了朱珠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如果这辈子真的无法在一起,也无妨,下辈子不去喝那孟婆汤,朱珠必然穷尽一切也要在滚滚红尘中找见王爷,同王爷在一起……” “闭嘴!”一番话说得载静当即厉声喝止:“你想什么!哪有人整天这么咒自己!什么来生不来生,这辈子你必然是我的!” 说罢,许是真动了气,松开她身子转身便走。 留下朱珠一人在原地站着,好一阵仿佛化成了具木头似的。 直至小莲轻手轻脚从一棵树后跑出来将她扶住,才猛地一颤,一头扑进这丫鬟的怀里。 但明明心里酸痛难忍,却怎样也哭不出来,只是用力抓着小莲的肩膀呆呆看着她,过了片刻,哑着声对她道:“怎么办……小莲……王爷身上怎么带着那串红色朝珠……他不可以带的啊……他阿玛说过,那东西会替他招来杀身之祸……” 小莲面如土色。 虽并不能完全听懂自家小姐究竟在说些什么,但‘杀身之祸’这四字总还是懂的,所以怎敢轻易应声,也不敢多想什么,只能用力将朱珠抱紧了,眼见她身子抖得越发厉害,不由得放声哭了起来。 同一时,紫禁城的养心殿内同样也有个人在哭。 是慈禧。 自先帝咸丰驾崩后,她似乎很久没有掉过泪了,也几乎忘了掉泪的滋味。只是先前在同治病床边等着太医院三医会诊后的结果时,见到昏睡许久的同治睁开眼,迷迷糊糊瞧了她一眼,随后忽然像小时候那样笑吟吟叫了她一声额娘。 那一瞬,她眼里的泪突然间就溢了出来。 她想起在他还是个孩子时自己是有多么宠爱他的。这世上除了先帝,这孩子就是她身旁唯一能让她为之信赖和依靠的男人。 但曾几何时这份信赖和依靠荡然无存。 当她瞧见他充满抗拒的眼神时,当她见到他摆脱了自己的垂帘听政,志得意满地走向金銮殿那张金灿灿的王座时,当她隔着窗听见他同那个阿鲁特家的小丫头咬牙切齿谈论着自己时……那时她就知道,这唯一的依靠已经消失了。 况且她也着实依靠不了他什么。 这个从小被她在糖水里泡大,百般呵护的小孩,一经掌权,偏是如此自负又急功的一副样子。 以致她常常被噩梦所困。 更常常在噩梦里惊醒时,总能清晰感觉到咸丰用力掐着她脖子,朝她怒吼出‘你这妖妇要亡了我大清朝了!要亡了我大清朝了!!’,那一瞬她脖子和心口撕裂般的痛感。 她想反唇相讥。 想问问他如此江山凭她一个女人究竟能怎么个亡法,凭她一个女人又怎扭得过那些洋人汹涌而来的洋枪洋炮。 但总也无法问出口。 无论是死去的那个,还是活着的那个,面对他们她都不想再说些什么。 既无法依靠,不如就由自己掌管,无论是自己的命运,还是这个国家的兴亡。 只是当面对同治那张病弱的脸,和刚才一闪而过虚弱又依赖的笑,那一瞬,心里头一块似乎远离已久的柔软又暗自浮了出来,因而止不住泪水一滴滴掉到身上手上,直至听见外头太监通禀说碧落先生到,才立时恢复了常色,低头用帕子将脸擦了擦干净,淡淡道,“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3画情三十五 十天前同治驾幸西苑时受了凉。 起初只是身体有些不适,但两天后病情突然加剧,用下的药完全不起任何作用。太医院王院使发觉到不对劲,立即召太医院众人前来集体会诊,可是人多口杂,各执一词,反而难下定论,眼睁睁看着病情迅速恶化,到第十天午后,同治已是卧床不起,全身高烧不退,身上还爆发出一片片疹形红点。 这症状看起来好像出天花,但按着治天花的方子去治,仍是无效。 见状慈禧不由暗自恐惧。 她疑心同治的病另有蹊跷,被众御医出于某种原因忌讳并恐惧着,所以在她面前众口一词地刻意隐瞒。因此这些日子天天守在养心殿三番五次对王院使刨根问底,却始终没能问出个究竟来。甚至连轻易将斯祁鸿祥家那个被怪病折磨了大半年的公子都救治好的碧落,也拿不出一张有效的方子,这怎能不叫慈禧又气又急。于是左思右想,便在王院使等人从同治寝宫离开后,单独将碧落召至养心殿,沏上一壶茶,在她身旁摆上一张椅,待他领旨进门后,挥退身旁所有侍从,客客气气对他道了声:“碧先生,坐。” 碧落最令慈禧喜欢的一点便是绝不会同别人一样虚于客套。 慈禧一指,他就坐了,随后欠了欠身,问:“方才见到王院使同其余两名院判都离了养心殿,不知是否同老佛爷此时将碧落急召到此有关?” “碧先生,”慈禧瞥了他一眼,端起一杯茶:“我知你一向尊重长辈,对于王院使他们开的方子从来不予任何意见,总是听从他们的,他们要你怎么说,你怎么说,他们要你怎么做,你怎么做。但若是寻常时那些风寒小病倒也罢了,眼下你瞧瞧,皇帝的身子在连着十天用了他们的方子后非但不见任何起效,还越发沉重了,碧先生,这会子咱就不讲究尊不尊重了,你瞅着他们的方子到底有什么问题,到底对咱皇上的病症有没有效,实话同我说。” “老佛爷要听碧落说实话?” “但讲无妨。” “碧落的实话是,王院使他们的诊断无错,皇上的病的确是出天花的症状。” 闻言慈禧面色微微一沉:“那为什么按着天花去治,完全没有起色。” “回老佛爷,因为皇上的病较之寻常天花,更为复杂。” “复杂在什么地方?” “不知老佛爷可还记得,早些时臣便同老佛爷说起过,皇上面色不佳,一来因体虚肝热,二来则因淋巴肿大,显然体内是有炎症。” “那给他将炎症消除不就好了?” “炎症因j□j肿大而起,老佛爷,那不是一般的炎症,而是万岁爷感染了毒症。” “……怎样的毒症?” “回老佛爷,花柳梅毒。” “放肆!”短短四字令慈禧勃然变色,直立而起猛一巴掌扇在碧落脸上,怒道:“皇上乃九五之尊,哪能得来那些肮脏下贱的花柳之毒!!” 尖锐的指套在碧落脸上滑出深深两道口子。 不出片刻血依着脸庞潺潺而下,碧落伸指轻轻一掠,顺势跪倒在地:“臣罪该万死,老佛爷息怒。” 慈禧沉默了阵。 心下又惊又怒,怒的是前阵子刚为同治抛下帝王之尊跟人逛窑子发过火,谁想他不单去逛了窑子,竟还染了风流病回来。惊的是此病非同寻常,若真如碧落所说,那还得了? 想到这里,纵使胸腔里已如烈火烧灼一般,慈禧心知已不能再同刚才那样恣意表露出来,遂屏息按捺了片刻,朝碧落脸上瞥了眼,收拢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叩:“你且起来。” 碧落站起身,躬身道:“老佛爷要碧落说实话,碧落便遵旨说了,若老佛爷认为碧落言过其实,碧落也甘愿认错,毕竟九五之尊,怎会染上那种市井之病,或许,是碧落诊断错了。” “罢了……”闻言慈禧垂下眼帘朝他摆了摆手:“我已明白为何王院使他们些人全都如出一辙般不敢对我坦言。他们都在怕,怕一旦被我知晓,日后无论皇上的病可否治愈,他们都会成为我心里一个症结。唯有你是不同的,因为你不怕。” “老佛爷明睿。但朝野上下有谁能不畏惧老佛爷的威仪?碧落自也是怕的,之所以敢直言说出,因碧落深知老佛爷对皇上舔犊情深,若仅仅为了畏惧而闭口隐瞒,碧落实在于心不忍。” “所以我便知道找你总是找对了人,碧先生。”慈禧微微一笑,转身重新在椅上坐下,抬头定定望向他:“那么先生,可有办法医治好皇上的病么?” “老佛爷,微臣敢问老佛爷,仍是想要听实话么?” “实话。” 碧落因此重新跪倒:“回老佛爷,皇上的病,恕微臣治不了。” “先生何出此言。我听闻斯祁鸿翔的儿子半年前怪病缠身,全身肿胀溃烂到几乎体无完肤,眼见着连生气儿都没有了,硬是被先生从阎王爷手里救了回来。想我皇儿虽然得了那两样病症,你瞧眼下他这情形,总还不至于遭过斯祁家的公子吧。” “老佛爷,斯祁公子虽然病情发作的形态可怖,但因是受人蛊毒缠身,所以只要不到致命的地步,一旦拔出蛊毒,便也就没事了。而皇上此病,一例天花,一例梅毒,皆是凶猛之症。原本单得其中之一,只要用药得当,悉心调理,或许还能够治愈。但两者皆得,前者毁人生机,摧人精气,后者猛毒攻身,腐蚀肉体,因此勿说皇上长久以来身单体弱,即便是强壮如狮虎之人……”说到这儿,抬眼见慈禧眉心紧蹙,面色泛青,他立时顿住话音。 那样静静沉默了片刻,随后一躬至地,缓声道:“老佛爷,一棵树若被砍倒,或许能救活;若腐烂了枝干,或许亦能救活。但当它既被砍倒,又同时被腐烂了枝干,那无论怎样对它进行救治,它也有心无力了,因为元神已丧,回天乏术。” 一番话听得慈禧手脚冰冷。 好半天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直愣着一双眼,一动不动朝地上那说话恭顺,面色淡然的男人瞧着。 过了半晌强压住混乱的思绪,低头轻声道:“先生真的无法救治皇上么。” “回老佛爷,臣已据实相告。” “那么碧落,我且问你。自你入宫后不久,你说宫中自前明起至今,天长日久,风水已有变动,令得现今国家内部局势动荡,外受强敌威胁。因而你几次奏请皇上,欲在太庙金水桥上压塔,紫禁城三道门内设坛,以此重新调j□j水布局,改善我大清的气运。这一点原本皇上是坚决不准的,奏章在他桌上压下许久,方被我瞧见,我念你虽然年轻,但平日医术了得,又确实擅观风水,所以代他准了奏。此举引得朝野上下一片不满,每日弹劾你的奏章几乎能堆成山,亦全都被我压下了,因我如此信赖你,觉着你年轻有为,能力卓绝,必不会令我失望。而你也反复向我承诺,此番风水变动,所带来的好处不出两年便能让我跟皇上见到,可是碧先生,这才多久?半年?我皇儿竟染上这样凶险的病症,连你都无法医治的病症!你说,这风水带来的改善它究竟善在哪里??而你又究竟要怎样才能让得了这么两种病症的皇上……让他去亲眼见到两年后风水变动所带来的好处?!你说!”一口气将话说到这里,慈禧按捺不住怒火用力一拍桌子:“你倒是坦言回答我啊!碧先生!!” “老佛爷息怒。”碧落垂下头,不动声色望着从桌上跌落到他身下,摔得四分五裂那只杯子,淡淡笑了笑:“碧落所做承诺,老佛爷两年后自会见到,但碧落也曾说了,只要老佛爷同皇上身子无恙,必能看见……” 话音未落,慈禧扬手再次朝他脸上狠扇了一掌:“你狡辩!” “老佛爷。老佛爷乃我大清朝唯一支柱,碧落纵然有天大的胆子,又岂敢在真君面前斗胆放肆。”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佛爷,”抬眼见慈禧一张脸因自己的话变得煞白,碧落慢慢拭去嘴角边渗出的那丝血,朝她微微一笑:“老佛爷应早有耳闻,所谓凤在上,龙在下之局了。” “你……说些什么!” “老佛爷亦应心知肚明,这朝堂之上,谁形同虚设,谁坐揽江山,运筹帷幄,一指天下。” “……碧落!” “碧落自是为那坐拥天下者而来,为执掌天下者尽自己一片微薄之力。” “放肆!” “而老佛爷,自是碧落为之忠心待之,亦忠心扶持的唯一之人。” “住嘴!!” 一声尖喝,怒冲冲喝止了碧落的话音,慈禧再度朝他举起了自己的手掌。 但半天过去那掌终究没有落下来。 她一动不动朝跪在地上这男人一双碧绿的眼睛看着。 多漂亮的一双眼,此时却看得她手脚冰冷,一颗心跳得几乎要从胸腔内冲出来,以至令她肩膀微微发颤。 她发觉这一刻这男人竟叫她感到害怕。 意识到这点立即伸手朝外一指,冷声道:“出去。” “遵旨。”碧落恭恭敬敬站起身,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直至他脚步声消失在宫门外,慈禧的手脚似乎才重新恢复知觉,一瞬间只觉得种种滋味在心里头混乱翻滚着,她一掌狠狠拍到桌上,却被桌子硬冷的反弹扎破了手指。 她忍痛摘下指套将手指含进嘴里。 随后想到了什么,慢慢转过头,慢慢看向身后那道通往同治卧房的帘子。 ‘运筹帷幄,一指天下。’ 那男人说着这八个字时的声音,还当真是让人心颤般好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4画情三十六 夜很长,尤其是心里有着事的时候,反复无法入睡,索性起身挑亮了灯,在那点红艳艳的烛光里一边望着桌上载静所绘那幅画,一边一针针在一匹白绢上绣着花样。 忽然身后一阵风起,冻得朱珠微微一颤。 回头瞧见床边那道长窗被推开了,一道身影在窗台上端坐着,侧头望着她。倒也并不太吃惊,只是伸手拢了拢披在肩上的衣裳,低头笑笑道:“先生一身本事,原是用来夤夜私闯别人家宅的么。但不知先生这次要往朱珠脸上扔什么?” 碧落闻言也笑了起来,“好些天没能出宫,今次得了空,过来看看你。”说罢跳下窗,反手将窗门合上:“你在绣些什么。” “花花草草而已。”边说边小心将桌上的画掩好了,把绢布和针线收了起来:“先生虽和朱珠有了婚约,但深夜在此终是不妥,还请先生早些回去吧。” 说着抬起头,原想绕过碧落身边去将窗户推开,一眼望见他的脸,不由被他半张满是血迹的脸震得一怔:“……先生受伤了么?” “一点小伤而已。” “先生稍等,待朱珠去取些水给先生清理干净再走。” 说完朱珠转身走到一旁,端起水壶朝脸盆里倒了些净水,再取过一块干净帕子往里浸湿了,拧得半干,走到碧落身旁踮起脚尖,沿着他脸上的伤口边缘小心给他擦拭起来。“这么深的伤……听阿玛说近来外头有些乱,先生莫非是遇袭了么?” “呵,是在西太后这儿说了些话,许是不太中听,所以惹闹了她。” “先生也会说出不太中听的话么?” “那地方待久了,任是多好的性子也是会慢慢磨去的。” “先生走惯江湖,何必将自己困于宫中。” 这句话出口,见碧落没再应声,只是低头朝她望着,朱珠不由慢慢收回手。 原想转身离开,迟疑了片刻,仍是在原地站着,抬起头道:“有句话在朱珠心里藏了好些天,本不打算多嘴,但既然先生今日突兀到此,朱珠忍不住还是想问问先生,那天在宫里时先生所称的宝珠,可是先生当日所说的那位故人?” 碧落目光微闪:“是又怎样。” “呵……”朱珠笑笑。朝后慢慢退了两步,在一旁凳子上坐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朝原本藏在面具下的皮肤轻轻揉了揉:“好舒服的感觉,先生,这一种久被束缚后释放而出的感觉,当真是极舒服的。” “你在做什么,朱珠。” “朱珠想同先生说一些话,又想着既然先生早已揭开过朱珠这张面具,再在先生面前将这脸藏着掖着,也是多余。” 碧落笑了笑:“姑娘随意就好。但不知姑娘想同碧落说些什么。” “我想说,思念一个人却求而不得之苦,这数月时间朱珠已深为了解,所以不会介意先生将朱珠当做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碧落眉梢轻挑,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是么。” “因此想以此同先生作为一个交换条件,不知先生可否应允。” “你且说。” “记得那天朱珠身体不适,先生说曾载朱珠去了先生府上治疗,之后朱珠昏睡过去,先生便差人用车将朱珠回了家。” “没错。” “那日朱珠记忆模模糊糊,所以很多都记不清楚了,但事后慢慢想来,似乎先生有些事情是对朱珠刻意隐瞒了。” “不知姑娘想起了什么事?” “朱珠想起在先生府上时,曾有过片刻清醒,发觉朱珠躺在一间房内,许是卧房,内里装饰素雅,却又富贵堂皇。” “呵……” “朱珠还想起,那时朱珠脸上的面具不知因何被搁置在一边,朱珠当时有些慌乱,立即将它拾起戴上时,不知是因病的关系,还是因着药物的关系,见到那闻声进门的楼小怜楼先生,上半身是个人的模样,下半身竟是条蛇身……” “蛇身么。” “先生在笑,是不是因为觉得朱珠说的话有些可笑?” “姑娘但说无妨。” “实话同先生说,朱珠这一双眼,自小是有些奇怪的。” “怎么个奇怪法?” “最早些的记忆已是完全不记得了,只晓得大约是从四岁时起,朱珠有时候会在一人独处时见到一些让人匪夷的东西。” “如何匪夷?” “譬如一个巴掌大小的人,坐在窗台上看着我,有时候朝我笑,有时候朝我哭。先生又笑了……朱珠也知道,的确可笑,因而从未对人说起过。后来五岁那年,我看到有一只人面的貉从祖父的房檐下走过,经过我面前时,它抬头朝我桀桀地笑,那笑声我至今都没有忘记,而当天夜里,祖父就得了急病,原始终昏睡不醒,一日当我随阿玛去他房里探望时,他突然睁开眼指着我发出了同那人面貉一样的笑声,随后……再次失去了知觉。” “听来确实匪夷……” “紧跟着,家中先后有人染病,尤其是一向身体康健的老祖母,病后盛夏里呼冷不止,盖了三四条被褥都无济于事,大约半月之后,也就是祖父得病后的一个月,她便亡故了。亡故那日我亲眼见到一只雪白的鹩哥自她房间窗口内飞出,见到我朝它望着,似乎要朝我飞来,但不知为何却又离开了,高高飞至我头了些什么,也似乎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他道:“别怕,我是在替你治疗,明日那一道关卡,这世上唯有我可替你瞒天过海。” 他还道:“无论你多恨我,多不明白我这一切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待再过些时日,你终是能想起来,明白过来。只需再同我静等一段时间……” 随后他将手指自她体内收了回来。 紧紧抱住了她,抱着了她如同死人般了无生气的身体,那样整整抱了一个晚上。 直到第二日黎明的晨曦自窗纸外穿透了进来,他才不见了,如来时一样无声无息,鬼魅一般。 随之而来的却是宫里一行人突如其来的造访。 灿烂阳光下,为首一名年长女官,同安佳氏手牵手一路在提督府花园内走着,面对着安佳氏的不安,笑吟吟道: “恭喜提督夫人啊,待婆子验好了姑娘的身子,再过些天,您家可就要多了位贵妃娘娘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5画情三十七 立冬过后,天气骤冷,不过白日里阳光普照,往窗子里照久了,倒还暖暖融融。 但这暖似乎透不进慈禧的身上和心上。 她早早已换上了紫貂皮袄子,手里捧着只暖炉,但手指依旧是冰冷的,细长的指尖缓缓移动在今晨御医李德立献上的那本脉案上,目光盯着上面几行字呆看了许久,便是李莲英轻轻走到她跟前也浑然未觉。 直到听李莲英凑近她边上低低问了声:“老佛爷,怡亲王载静求见,不知老佛爷可宣?”她才乍然醒转,目光又在那本册上停了阵,点点头:“宣。” 载静是上代怡亲王载垣的族弟。 虽是性子温厚,谨小慎微的奕格之子,却处处都跟那族兄载垣极为相似,年少时便雄心勃勃,这一点自载垣被赐死,而他沿袭了载垣的亲王头衔上了朝堂议政后,尤为明显。甚至曾在朝堂上当着一干老臣的面,为同治帝忤逆过慈禧,后险些被慈禧动了杀心,但奕格虽然老实,倒也聪慧,立即借故将他送去海外,之后历经四年回来,却好似换了个人,不再对朝政感兴趣,亦不会同过往那样直言不讳,在同治面前整日鼓吹些新政和革新。整天只知图图画画,玩玩乐乐,看上去似乎安安心心只想当个太平王爷……只是,一肚子洋墨水应该不是白喝的,所以慈禧深知他在洋人面前极为说得上话,又得八旗各旗主的效忠听命,实在是不可不为之小心防范的一个人。 面上却始终是要一团祥和的,在见到载静行礼入内后,慈禧笑了笑,顺手一旁给指了座,随后淡淡问了句:“无事不登三宝殿。载静啊,好些日子也没见你过来瞧过我,这会子突然造访,不知是有何贵干呐?” 载静笑笑:“老佛爷折煞载静了,虽然不方便整日在后宫里走动,载静却也着实对老佛爷惦念着紧,适逢前些日我额娘家里边来人,带来一些极为罕见的天山雪莲,额娘立即念叨着要拿来孝敬老佛爷,所以载静也刚好趁此机会,过来向老佛爷问安。” “替我谢谢你额娘。自她随你回怡亲王府,我身边也就少了个能经常说说话的人,所以着实想念,却又不好妨了她同儿孙们团聚,待到年后,再唤她入宫同我作伴吧。” “老佛爷这番恩慈载静必会转达。”说话间,视线落在慈禧面前那册脉案上,载静目光微闪,侧了侧身道:“老佛爷,自上次载静离宫后,数日来一直未见皇上临朝,听闻是皇上有了天花之喜,也不知皇上近来病体究竟如何了?” 慈禧笑了笑:“好很多了。自李德立当了皇上的主治医师,这些日子蒙他悉心治疗,已好了很多。” “那便好。只是臣今日风闻一件事,觉得有些奇怪,所以想斗胆问问老佛爷……” “什么事?” “臣听说,老佛爷欲在近日为皇上册妃,不知可真有此事?”说着,不等慈禧开口,先自一笑:“不过,想来应也只是那班宫人信口胡撰而已,想皇上病体未愈,朝堂上又诸事纷杂,悉数全仰仗老佛爷操心,却怎还分得出心思为那点小事而分神……” “为皇上册妃难道是小事么,王爷?” 听慈禧未等他将话说完便不冷不热丢下这一句,载静立即停住话头,低头朝她欠了欠身:“老佛爷恕罪,臣只是以为……” “皇上病体未愈,朝堂上诸多纷扰,上海租界那边又传来让人不安生的消息……如此多事之秋,为皇上选一名身世上佳,命格上好的妃子入宫伴驾冲喜,怎会是件小事,你说可是,王爷?” “……老佛爷所言极是。但,臣还听说,老佛爷为皇上所选之人,是九门提督斯祁鸿祥之女。” “有何不妥么?”慈禧朝载静瞥了一眼。 “回老佛爷,并非是臣觉得不妥,而是斯祁家小姐早已同别人订了亲,这一事全京城几乎无人不晓。” “订了亲?不是还未成婚么。” “但堂堂天子与朝中官员争抢妻子,此时一旦传开,慢说普天之下,便是朝廷之上,日后让皇上可怎么……” “如何?” 冷冷两个字,令载静立时沉默下来。 见状慈禧慢慢站起身,望着他道:“你也知,如今对我大清朝来说是非常时期。想我叶赫那拉杏贞,虽是一介女流,当年也是从那风风雨雨里一步步过来的,你当我只知仗势欺人,什么都不懂么?只是为这江山,为咱皇帝,别说同朝中大臣争一个女人,便是做再多出格的事来,又能如何。我便同你实话讲,王爷,你爱新觉罗家打下来这一片江山,在我同我皇儿手中,必然会稳如磐石,为此我不惜穷尽一切方式。当日曾先生明说了,斯祁朱珠的命是极贵之命,寻常人娶了也是被克,唯有嫁入我皇家,近了那天子,方才稳妥,于她、于碧落先生、于咱们,皆是最好的。这便是天命,因而碧落先生也深明大义,早答应退亲。王爷,作为朱珠的未来夫婿,他尚且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你又操个什么心呢?” 闻言载静立即跪倒在地:“太后息怒,臣也只是出于对太后的一片忠心,方有此疑虑,并非质疑太后的英明决策。” “呵,我当然知道你一片忠心,又怎么舍得对你动怒。只是王爷啊,你总还是年轻,不比你阿玛明白稳妥,须知有些事当管则管,不当管,便是再觉不妥,先耐着心仔细瞧着,或许总会明白,你说可是?” “老佛爷说得是。” “起来吧。” “谢老佛爷恩。” “皇上那边,你也去瞧瞧,他整日卧病在床,也闷得慌,你不如过去陪他说说话,也是尽了对主子的一片孝心。” “臣自当是要前去问皇上安的。” “只是他身子尚且羸弱,切记勿要同在我面前一样,对着他直言直语。冒犯我倒也罢了,若皇上因此心里头不痛快,耽搁了病情的诊治,你却难辞其咎了。” “臣谨记老佛爷教诲。” “去吧。”说罢,见载静起身转身欲要离开,忽目光微闪,再道:“过些天我要跟慈安皇太后一同前往景山寿皇殿,为咱皇上祈福,身边缺个贴心的人护着,不如到时你就随驾跟着咱俩吧。” 载静怔了怔。 随即笑笑领了旨,这才躬身退出宫门。 一动不动目送他那道修长身影消失在门外长廊内,慈禧轻轻吸了口气,低头再次望向桌上那本册子,翻开,寻到刚才一直看着的那一页。 上面寥寥数行字:浆渐苍老,盘晕赤色见退,但腰疼腿酸,未能骤减。 遂眉心微蹙,转头道:“莲英啊,给我去把碧先生唤来。” 养心殿东暖阁内熏香缭绕。 明炉渗透出的热气和香片熏烤出来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令房间的空气同四周的温度一样,沉闷而浑浊,浓稠得让人昏昏欲睡。 但同治却全无半点睡意。 他靠坐在床榻上睁大一双眼盯着窗前一盆花发着呆,似乎阳光在那盆花上游移出的细微动作有多令人着迷。于是连门外小太监的通禀声也未曾听见,直至依稀听到载静清朗的话音隔着帘子在外头道:“臣载静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才微微一颤,随后直起身道:“进来。” 载静见到同治的那瞬是大吃了一惊的。 原本同治气色一向不好,这对于他来说早已习惯,但谁想仅过了十多天,眼前此人一张脸已几乎要让他认不得了。 不仅消瘦憔悴,而且面色可怕,发黑暗沉的面孔上布满一层浓浆疱疹,远远望去已不忍细睹,当即紧走两步到他床边跪下声,轻轻道:“皇上吉祥……” “起来吧……”同治摆了摆手。 抬眼望着载静垂头站起身,不由目不转睛朝他那健壮的,还带着外头阳光晒过后微微泛着光泽的皮肤和身体望了一阵,随后近乎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那只有健康人身上才能透出的爽朗气味,在他鼻中慢慢一阵兜转,似乎略微冲淡了些整日弥漫在室内的药味,还有他身上那些脓疱日益溃烂的腐臭。然后他牵牵嘴角微微一笑:“今日你怎的会来,老佛爷恩准你来看朕的么?” “是的,皇上。” “房里没有镜子,你告诉朕,朕这会儿看起来什么样?” “回皇上,脸上出了些水痘,不过看起来精神尚佳。” “尚佳……”他闻言噗的声笑,摇摇头:“你别哄朕了,载静,朕自个儿身体自个儿还是清楚的。不过亏得李爱卿悉心照料,好歹感觉比前些日子好受了些。” 载静闻言笑笑:“昨儿得了消息,说皇上明日便可在养心殿接见群臣,故而臣想皇上必然是好多了。” “呵,明日么?”同治目光一沉,苦笑着重新转向窗前那盆花,喃喃道:“不过是老佛爷要让他们亲眼见着朕这副样儿,好就此堵住他们的嘴,顺势接替朕重揽大权……” “皇上……”闻言载静眉心一蹙。 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随后沉默片刻,欠身安抚道:“皇上切勿为了这样的事烦心,先将身体治好,至于其它,来日方长。” “来日?呵……载静,你说依朕这身体,还能有多少来日可指望?” “皇上何出此言!天花虽猛,但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现在既然皇上都自觉在李德立诊治下病体已有起色,假以时日必然会恢复如初,皇上安心养病便好。” “你知道些什么!” 不知为何同治突然因载静这句话儿突然激动了起来。用力一拍床沿,他抬了抬头目光灼灼望向载静道:“朕得的并非只是天花,她却只叫人按着治天花的法子医,载静,上回她同碧落在东暖阁外说的那番话以为朕全然不知,但每一字每一句朕全都听见了,朕除了天花还沾染了宫外那肮脏低贱的梅毒之症,便是连王院使都已认为朕无药可救,因而迟迟不敢跟两宫皇太后据实禀明,唯有碧落跟我皇额娘坦言了,你且猜猜,他为何会有此胆量?” 载静目光沉了沉,低头不语。 同治见状再次一声苦笑,跌靠回枕头上:“因为在他眼中,朕的皇额娘才是朝廷中唯一支柱,她才是我大清朝唯一真命天子,所以无论朕的身体如何,即便朕马上就死了,只要西太后在,一切无事。而他也正是为了我皇额娘才留在这宫中,为她布置紫禁城一应风水,为助她执掌江山社稷……” “他找死!”同治的话音未落,载静一拳击打在身旁的圆桌上。 随即突然转身朝着窗口处扬手一挥,就见一道银光自他手心中飞出,直射像紧闭着的窗门,又在噗的一声轻响过后,那道被银光穿透的窗纸上赫然印入一片血迹。 紧跟着窗外一声闷响,有什么重重倒了下去。 见状载静回过头,望向床上一脸惊色的同治,欠身柔声道:“皇上受惊了。宫中耳目众多,无论说什么做什么,皇上需万分小心。刚才外头那人做事不慎,被拖出去用了刑,不慎刑重丧命,若是太后问起,皇上这样答复便可。” 同治点点头。 载静又朝门口处看了两眼,见再无异状,便单膝跪地,对同治道:“皇上切莫再为那日所听之言烦心,碧落恐为妖人,日久之后,纵然再是小心,必然露出马脚,到那时臣自会想办法为皇上铲除这心头之患,所以皇上一定要记住,养好身子为上,其余一切,自有臣为皇上挡着,即便拼得一死,也在所不辞。” “载静……”闻言眼眶不由一烫,同治握住了载静放在床边的手:“有你忠心至此,朕也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皇上切莫再提这‘死’字,否则叫臣怎样心安。” “你说得是……”言罢,许是之前愤怒中不知不觉透支了体力,同治只觉全身一阵疲乏,几乎一时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靠在枕头上呆呆朝着载静望了一阵,随后捏捏他手道:“你可知皇后近来境况如何……” “回皇上,微臣不便经常行走后宫,已是有很久未曾见过皇后娘娘了,所以,不知……” 闻言同治重重叹了口气:“莫说是你,即便朕也有许久不曾见她,只知她身边亲信太监宫女,上回被朕额娘用刑的用刑,杖毙的杖毙,想来这日子恐怕越发艰难的了……想朕贵为天子,却连一个心爱之人都保护不得,何其可笑……” “皇上……” “……载静,朕想起你当年那位乳母玉鲁氏,现今应是在老佛爷身边伺候着,还是个统领宫女的掌事,你能不能托她替朕照应一下皇后……” 同治这番请求听得载静眉心再次紧蹙了起来。 堂堂一朝天子,竟无力至此,连保护一个女人都要去求宫中一名掌事嬷嬷,这还提什么重振江山社稷,败退西方列强。 却也无法因此而说些什么,只能低头将他的手轻轻放下,随后替他将身上被褥小心盖上,安抚了声:“皇上勿须担心,臣自会设法安排的。 眼见他闻言略略安了心,也因此合上了疲惫的眼帘,载静无心再继续逗留,轻声告退后径自离开,出养心殿带着满腹心思正要回府,就见迎面一身白衣的碧落提着只药箱施施然在朝他这方向过来。 一眼瞧见他的目光,立即带着脸上盈盈笑意恭声向他请了个安:“王爷吉祥,王爷是来给皇上请安么?” 载静便也笑了笑:“没错。碧先生这会儿来,是来替皇上检查身子么?” “是的王爷。” “皇上一切安好,且有李大人照应着,因是不劳先生费心了。” “呵,多谢王爷关照。不过既然领了老佛爷的懿旨,虽然已有李大人在此精心伺候,碧落仍还是需尽份力的。”说罢朝载静躬身一揖,便要继续往养心殿内走,忽听载静道:“先生留步,有一事载静一直不明,今日既然遇见先生,便想向先生请教请教。” 碧落停下脚步:“王爷请说。” “我想知道碧先生对斯祁府上的朱珠小姐,究竟是何心意。” 简单一句话,令碧落微微一怔。 随即低头笑笑:“王爷怎会突然有此一问。” “前些时同斯祁大人闲谈时听他说起,说先生娶斯祁小姐的心意十分坚决,即便斯祁大人曾想以官位相抵,都动摇不了先生的心,可是当真?” “当真。” “为何?” “因下官仰慕斯祁姑娘之心由来已久。” “因此无论是金银亦或者官爵,都动摇不了先生娶斯祁姑娘的心?” “确是如此。” “碧先生这一片痴心真叫本王佩服。” “呵,王爷见笑。” “那么本王倒是又不明白了,既然先生对斯祁姑娘如此一片痴心,怎的舍得就此将她送入宫门。” 闻言目光轻轻一闪,碧落沉默片刻,道:“王爷是指老佛爷要将斯祁姑娘册封一事。” “正是。” “……王爷也知,人活在世,跟什么斗都不能跟天斗。这天子便是天,老佛爷也是天,因此,当老佛爷这片天一道懿旨传达下来,碧落一介草民,怎能不忍痛割爱?” “说得倒也是。”听罢点点头,载静一双眼目不转睛望着碧落那张脸。 片刻笑了笑:“人的确无法与天斗,而先生这一份情的深浅,本王也算是明了了。” 碧落不语,只是垂首嫣然一笑。 “如此,先生请自便。” “那么碧落就此告辞了,王爷。” 客套道别,载静目送碧落径直往养心殿而去。 直至他身影消失,仍是在原地站着,一边望着前方一排巡逻的队伍,自养心殿外一路穿过,然后朝着西面缓缓离去。 片刻后,侧头朝身旁一角亭子处瞥了眼,笑笑:“容真嬷嬷,多日不见,可安好。” 亭内柱子后坐着一名老妇。 见载静突兀问起,当即微微一笑站起身,道了个福:“婆子安好,王爷吉祥。” “免礼了。但不知嬷嬷,那日载静所托之事,嬷嬷可办得怎样了。” “回王爷,婆子全部按着王爷的吩咐去做了,但谁想,却遇见一桩怪事。” “什么怪事。” 听载静问,那老妇微一迟疑,随后犹豫着道:“王爷此番能如此拜托老身,老身知道必然是有那天大般棘手的事情,因此断然不敢轻率行事。所以凡事皆是小心而仔细,只是王爷,斯祁姑娘身子全无半点不妥,王爷究竟是希望婆子替她隐瞒些什么来……” “全无半点不妥?”闻言不由一怔。 瞬间只觉脑中空白一片,他直直朝那老妇望着。 老妇不知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当即面色发白,惴惴不安地垂下头,双手微颤着搓了搓。 见状载静立即收回目光笑了笑:“既然如此,载静多谢嬷嬷了。” “……王爷,不知婆子是否没有替王爷办成那事……” 话音未落,见载静抬手朝她轻轻一摆,便立时住嘴。 随后默不作声目送他转身朝宫外方向径直而去,留下她一人略有些不知所措,却也一头雾水地茫然站在原地。 那样呆呆站了片刻,轻叹了口气,慢慢往储秀宫方向走了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6画情三十八 西北风一吹,梧桐树上原本还密集的叶子就落了一地,踩在脚下沙沙作响,棉絮般柔软。所以往年朱珠总会趁着园丁还没来得及打扫干净前踩着它们在园子里走上几圈,但今年再无兴致,即便斯祁复踩着那些落叶学她样子试图逗她笑,她也笑不出来。 斯祁复要离家出国远赴海外了。 做这个决定应是考虑了很久,因为面对斯祁鸿祥的勃然大怒和安佳氏的哭泣,他仍是坚定不容动摇的。他说继续留在这个地方他会感到自己在一点点腐烂,尤其是得知朱珠被慈禧选中强行册妃,当他看到朱珠那张煞白的脸,一股冲动便想带着朱珠离开这个家,却转瞬被“株连之罪”四字不得不将那念头生生打消的那天。 他说一切让他窒息。 无论是面对他妻子的死,面对朱珠的婚姻,还是面对朝廷的强势。 既然如此,不如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 “哥哥,英吉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总听人说起它。”一路送斯祁复出门,朱珠垂着头问他。 斯祁复见她不时搓着袖子,便脱□上麾子罩住了她:“英吉利是参与当年火烧圆明的国家之一。” “那哥哥为什么还要去他们国家?” “因为我想亲眼去见见能拥有那样一批作威作福军队的国家,究竟是什么样儿的。你知道么,他们国家的皇帝是个女人。” “女人……跟武则天一样么?” 斯祁复摇摇头:“说来有趣,虽然有皇帝,但他们的实权却是握在‘首相’的手里,所以他们国家真正的统治者,因是首相。”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推翻了女皇,自己称帝呢?” “呵……想那维多利亚女王也是个厉害人物,不然也无法令他们国家被称做日不落帝国,而首相虽然大权在握,对女王还是心存忌惮和敬畏的,况且,他们的议政方式也同咱们国家不同……” “听得朱珠也想去那里看看了……” “朱珠……”听她这句话出口,斯祁不由心下一阵难受:“若是你生在寻常小康人家家中,我必然带着你一同去了,可是……” “哥哥不用说了,朱珠明白。”轻轻牵了牵嘴角,朱珠沉默下来低头继续送着斯祁复往外走,转眼到了门前,被斯祁复拦住,不愿他继续往外相送: “朱珠,进屋吧,你这样一直跟着只怕我要走不成了。” 朱珠笑笑:“若朱珠拦得住哥哥,哥哥早就不走了,岂会等到现在。不过送到这儿,朱珠也不想再继续往外送了,万一忍不住哭,总是不好的,倒不如趁现在欢欢喜喜同哥哥道别。只是这一走,也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哥哥。” “必然是能见到的,我又不是一去不回。”说着,许是从朱珠一双笑盈盈的眼里看出些什么来,他眉头一皱,抓起她手用力握了握:“所以你无论是在什么地方,必然要好好的,知道么。为兄无能,无论怎样都无法照顾你,还连累你无法同王爷在一起,又被拖延了婚期,眼看着便要被迫进入宫门……” “兄长别总是责怪自己。额娘说了,那是命,早早就在我身上按好了,所以怎么争都改变不了什么的。只是从此你远在他乡,我虽近在咫尺,却是个比异国他乡更为遥远的地方。这原本热热闹闹的府邸里转眼只剩下他们二老,想来,也甚是凄凉……”说到这儿,感觉自己眼眶微微烫了起来,忙住了口,抬头笑了笑,将斯祁复朝门口处轻轻一推:“走吧,哥哥,妹子就送到这里为止了,日后自个儿多多保重。” 说罢,也不等斯祁复开口,转身急急朝宅子里奔了进去。 一路奔,一路眼泪扑扑地掉了下来,以至连路面都看得有些模糊。 朱珠不得不收住步子停了下来,随后听见车轮声远远响起,便立即回头朝宅门方向望去,只是视线到影墙处就被挡住了一切,因而无法望见斯祁复马车离去时的身影,见状朱珠轻叹了口气,在一旁的青石上坐了下来,托腮继续朝那方向定定望着,望了许久,却也不知究竟在看些什么。 直到一旁有道身影无声无息出现,同她一样沉默而专注地朝那方向望了阵,随后问她:“姑娘在想些什么。” 朱珠笑了笑。 不用抬头去望,那声音便能令她知晓是谁,况且有谁能像他这样进出提督府来无影去无踪,如入无人之境的。“朱珠在想,若能跟着兄长一道去英吉利开开眼界,那该有多好。你说是么,碧先生。” “你若想去,以后我带你过去。” “呵……莫说以后,便是今生,朱珠只怕再也无法走出紫禁城的高墙,何况是国门。” “你也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样人,若有心要做,没什么做不到的。” “先生能耐再大,也仍是不能跟天斗的,不是么?虽然朱珠一介凡人,也知无论人妖仙鬼,皆有忌讳。皇家乃天,与天斗毋宁自毁,因而先生深明大义同朱珠退了婚,只是先生,虽然先生自由随性惯了的,朱珠也并不介意见到先生,同先生闲谈。只是此番既然已不再是朱珠的未婚夫婿,总不能再同过去那样无所顾忌,随心所欲了,你说可是么,先生?” “姑娘说得是。”说着朝后慢慢退开两步,碧落在她身后那堆枯叶上盘腿坐了下来。 见状朱珠不由回头望了他一眼:“先生此番来,是找朱珠有什么事么?” “只是想来看看你。” 朱珠垂头笑笑:“先生是又在思念那位故人了吧。” 说完,见碧落没有应声,想是说中了他的心思,便再笑了笑,道:“想起来,还没有谢过先生。先生果然是料事如神的,知道宫里会来人,便替朱珠瞒天过海,避过一劫,不然眼下,呵……不知会落到怎样一种地步。先生实在是对朱珠和斯祁一家有再造之恩。” “姑娘客气。” “所以朱珠不由对先生那位故人更加好奇起来……先生,想先生已是个如神仙般的人,真不知那位故人,却究竟是个怎样的奇女子,能令先生对她用情如此之深,即便朱珠只是样貌同她一样,都可执着迎娶朱珠,又为这些原本同先生毫不相干的事出手相助,实在是让朱珠……”说到这里,不由轻轻吸了口气,对着碧落那张脸怔怔发了片刻呆。随后再道:“不知不觉同先生相识也有一段时日了,蒙先生一向错爱,但不知先生可愿同朱珠说说,先生的那位心爱之人,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亦同先生曾经究竟有过段怎样的渊源,以至令先生如此刻骨铭心的么……” “你想知道?” 朱珠点点头。 碧落低头沉默了阵,淡淡一笑:“说说倒也无妨。她原本是个神仙,到我身边,实则是为了降我而来。” “呵……” “像在听故事是么。” “嗯。” “也同所有那些故事一样,最终我跟她都无法逃开那一个情字。但实不相瞒,为保住往昔生活,我极力挣扎过,不想因她的到来而毁了原本我所有的一切。” “先生曾拥有过怎样的一切?” “一切。天地间你所能想象得到的一切。” “……朱珠想像不出来……” “呵……”他看着朱珠那双睁大的眼莞尔一笑,拈起身下一片落叶: “殊不知,最后发觉,无论穷极一切方式,我都已再也回不到过去。便想就此妥协时,她却为了我一句任性之言,而灰飞烟灭了。”说罢,手轻轻一摆,那片落叶便也嗤的声在他指间灰飞烟灭。 “……便是以先生的力量,也无法阻止么?” “她恨透了我,”弹掉指尖上最后一片灰烬,碧落将视线重新转向朱珠:“为此她弃了不灭金身,所以即便我杀入冥府,也再换不回她的一息尚存。” “……于是先生从此追悔莫及……” “是的。” 淡淡两字,令朱珠眉头皱了皱。本不想就此多说些什么,但低头沉吟了阵后,仍不由再度开口道:“……但先生可知,你这样的追悔,若她泉下有知,必苦不堪言。” “为什么?” “她既能因先生一句话而死,岂舍得见到先生如此追悔的样子。” “不会,她恨我。” “先生……先生须知,一个女人,若爱到至深时,便是连恨也不会的了。先生可曾想过,她因先生一句话而死,其实并非是带着恨意为之,而是不得不将自己在先生以及她自个儿的心目中,干干净净把自己的存在彻底抹去了,那样方能放下这一段令她无法亲手割舍的情感,以此,以为从今往后,终可令先生回归了自由自在……而这,不正是先生曾穷极一切方式,所极力想要得到的么……” 话音未落,只见碧落身下那片枯叶轰地燃烧而起。 突兀燃起的火光惊得朱珠险些跌坐到地上,转瞬,却又见那把熊熊烈火倏地熄灭了,就连烧灼而出的烟气都不留一丝,只有轻轻一阵风卷着地上焦黑的叶子朝边上盘旋开来,翻飞而起,如一团团漆黑的蝴蝶轻轻从朱珠脸侧飞过,不出片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同消失不见的还有碧落那道端坐在地上的身影。 正由此发着愣,远远一阵脚步声飞奔而来,随后听见小莲带着哭腔一路跑一路叫道:“小姐……宫里送朝服来了……小姐……他们说三日后便要召您入宫了……” 宫内浩荡的一支队伍,送来两宫皇太后亲赐的朝服和赏礼。 由于东太后慈安的缘故,朱珠被赏了贵妃的名号,因她深知此番强行将朱珠纳入宫中,实是不妥的,一来朱珠是九门提督之女,二来她早已定亲,按照以往,哪里会再召入宫中。实在此次也是情非得已,为了同治,为了这大清江山,不得不做出这样苟且的行为,因此名号上必然不能委屈。若按慈禧所言,只封个区区贵人,别说斯祁鸿祥这边说不过去,当着满朝文武,那简直更是让人心寒又可笑的了。 所以除此,还额外增加了赏赐,虽然慈禧知晓后不甚愉悦,但对于慈安这一番决定,终于还是没说什么,恭恭敬敬顺了她的意。 碧落目送那支队伍全部进入提督府后,方才转身离开,返回停在转角处一顶轿子内。 轿子应声而起,带着他往碧园方向摇曳而去。 一路上阳光晒得轿内微微有些发闷,他伸手将窗帘掀开,吸了口清冷空气,抬眼望了会儿窗外熙攘的人群。正自惬意着,忽想起之前同朱珠那番交谈,眉心不由微微蹙起,一阵久已不见的烦躁由此而悄然浮到心头,令他一把将窗帘重重垂放了下来。 登时轿中再次陷入一片幽暗,他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指,一双碧绿色眼睛在幽暗中闪闪烁烁,透出道磷火般的光来。 如此闪了两三下,抬起头,侧眸往向身后,挑眉笑了笑:“殷先生么,多年不见,一向可好。” “尚好……”他身后传来轻轻一道沙哑的嗓音。 却并不见碧落身后有人。 因为人靠着椅,椅靠着轿身,如此狭小一片空间,岂能容得下第二个人。但随着那道话音,一缕淡蓝色烟雾自碧落身后飘了过来,蜿蜒盘旋在他面前,随着轿身的起伏轻轻一晃,飘散不见。 “不知殷先生以这种方式来见碧落,所为何事。”待第二缕烟雾飘到面前,碧落微笑着问道。 身后便也轻轻响起一阵低笑:“来见见你,看你究竟还要为那颗珠子将自己困到何时。” “不劳先生您费心。” “不劳……呵,总也是将你当做自个儿身边的亲人,眼看着你一天天走到现今这个地步,怎能不去费心一下。” “所以当年费心用面具挡了梵天珠的灵气,令碧落险些与她失之交臂,殷先生果真是对碧落费尽了心。” “如此大费周章只为她一人,难道不觉得可惜么,碧落?你本可凭借此番机会重回无霜城,而刹那边,自有我可为你说话。” “不必了。” 话音刚落,碧落突然间目光一凌。 随即抬手一拱说了声:“恕碧落无法奉陪。”这当口原本摇晃前行的轿子突然间停下来,紧跟着就听噗噗几声轻响,随之轿身轰的下落在了地上。 见状碧落立即身形朝上一跃而起。 冲过自动翻开的轿顶,如苍鹰般自轿内飞身而出,凌空在轿顶上方稳稳站定。 遂放眼四顾,见原本还算热闹的一条街上此时空无一人,唯有几声鸟叫在周围探出墙头的树木间啼鸣着,清脆的叫声反令这条街显得越发寂冷。 而轿子边上则整整齐齐躺着六个人。 确切说是六个纸人,穿着轿夫和家丁的衣服,静静躺在轿子旁的地上,两脚一抽一抽,好似还在同刚才一样走着路。 再抬头朝正前方碧园那道朱漆大门处望去。 门紧闭,门上两盏灯笼在风里微微晃动,看似同平日没有任何两样,只是有团雾气般的东西在门上三尺距离处浮动着,若隐若现出一丝泛着微微五彩斑斓的光华,在半空兜转游移,煞是好看。 见状,碧落当即翻身落地。 一边朝前走,一边解开身上长袍马褂,露出里头雪白色一席薄如蝉衣的衣裳。 在那身长袍马褂被脱去后一霎迎风飞动了起来,并随着碧落同那道门距离的接近,飞动得更加厉害,飘飘洒洒好似有生命般随时会从他身上飞离开去,但在碧落的手碰触到大门时,通体暗光一闪,立时又静止了下来。 与此同时门上那团飘动的雾气也不见了,只有轻轻一片水汽当头朝着碧落身上撒了下来,被他伸手一揽,尽数收在了那件白色的衣服上。 门似乎因此突然间自动开启了。显出里头空荡荡一片庭院,还有那条空无一人的小径。 碧落抖了抖衣袖径直朝里走了进去。 一路缓缓而行,没见到一个人影,甚至一只鸟兽。直至穿过两重门庭进了第三进,方才见到一只黑鹳在庭院角落里摇摇晃晃扑腾了出来。 眼见碧落走近,抖开翅膀一声尖叫扑倒在地上。碧落立即紧走两步到它身边将它抱起,伸手在它身上轻轻一抚,随着一团青光自掌心中流出,那只鹳原本已静止不动的身体再次颤抖了起来。 片刻抬起头身子轻轻一抖,化作一身黑色家丁装扮的少年男子,抬头一把抓住碧落,目色赤红,几乎连瞳孔都已分辨不清:“主子!正白旗殉道使精吉哈代亦已来京!不禁毁了主子所设结界,连同结界内大小奴才们一并杀得干干净净!” “小怜在什么地方。” “怜哥儿原已逃遁而出,但为保住剩下几个奴才重又返回,被精吉哈代所设血符捕捉而去,此时不知是死是活……”话音未落,嘴唇突地一阵发白,紧跟着两眼瞳孔也显了白色,身体在碧落怀中剧烈抽搐起来。 饶是碧落再次用掌心中青光抚之,亦已无效,不出片刻便声息全无,而身体重新褪回了黑鹳原形,细长脖子在碧落臂弯间垂落下来一霎,身后那栋宅子背后轰然一声响,一片金碧辉煌的楼阁冲天而出,又在短短瞬间自顶部一片片碎裂开来,在碧落抬头一动不动的凝视下,宛如山裂般土崩瓦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7画情三十九 三更敲响,晴染轩地底石室大门再度开启,迎来两人一前一后缓缓而入。 前者是载静,后者是察哈尔莫非,他手里捧着只黄缎面匣子,一路跟随载静走进地室内,一边目光闪烁不定,朝载静手上那串幽幽生光的朝珠悄然望着。 直至踏入第二间石室,随同载静恭恭敬敬朝正中间那口金棺内干尸磕了三个头,抬眼见载静朝那干尸走去,终忍不住问道:“王爷,属下见王爷手上缠的这串朝珠,可是当年多尔衮王爷所用之物。” “正是。” “王爷……”闻言莫非眉头微微一皱:“听闻这串朝珠是不祥之物,已有三任铁帽子王因它而……即便是您阿玛,过去也只以托盘承载,从不将它近身,为什么今次王爷要……” “传言未必属实,况且……”说到这儿话音一顿,载静小心翼翼分开干尸紧闭着的嘴,从里头剥出那颗同口腔黏连在一起的夜明珠,转身走到莫非面前:“这珠子自前任正黄旗殉道使去世后,每二十年从祖师爷口中自行剥落,以交予八旗长老甄选后继者,现今时辰尚未到,便擅自取出,只怕要伤了你家老祖宗的精元。” 莫非抬起手,将手中那只匣子对着夜明珠打开:“回王爷,祖爷说了,既然是祖师爷对王爷您亲口所言,那么这次即便要耗尽他全部剩余之力,也必然要为正黄旗寻出殉道使真身,哪怕希望渺茫,总好过群龙无首,一片混乱中让妖人借机干扰了大清气数。”说着,见载静将夜明珠放入匣子内里的乌木托座中,便立即将它合拢,小心捧在掌心:“想来,王爷对那妖人必然也是分外上心的,否则不会轻易将这朝珠请出,打开这扇已有十年都未曾开启过的大门。” 闻言载静摇了摇头:“你可知,并非是十年来我从未曾想要开过这扇门。想这十年来,朝廷上、国家中,风云变幻时局莫测,叫人瞧在眼里急在心上。因而十年前我曾随阿玛过来求见过祖师爷,想请他赐教解惑,谁想却被拒在门外,那之后,这扇门始终都没能被打开过。现今突然能再度开启,又蒙祖师爷给出那样的提示,显然,应是天意所至。” “那请王爷静等莫非的佳音便是。” “你记着万事须要小心谨慎。近来西太后受那妖人的蛊惑,对我防范心越发重了起来,即便去景山也要我随同而行,此后我行事恐怕诸多不便,一切唯有靠你了。” “王爷安心,莫非做事必然小心。亦知王爷现今种种不便,所以已飞鸽传书,向各旗殉道使言明了状况,只要王爷一有需要,他们即日便可入京相助,听说,正白旗精吉哈代已先行至此了。” “切莫弄出太大动静,以免引得太后更为曲解咱们的用意。” “是,莫非知晓。” 一番交代过后,莫非带着匣子先行告退离去,留载静独自一人静静在地室中坐了片刻,随后关上朱门,出地室上轿,预备返回王府。 一路行至朝阳门,忽地改变了主意。 吩咐手下转道往琉璃厂而去,到萃文院门前停轿掀帘而出,抬头望了眼门上空空匾位,呆站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便正要差人过去叫开门,突然发觉宅内上空隐现一片诡谲红光,好似半边天空下有什么东西正熊熊烧灼似的。当即吃了一惊,他几步上前一脚踹开大门径直而入,匆匆行走数步,抬眼四顾,却并未发觉有任何一处失火。正由此而费解,忽听身后随从吃惊道:“王爷,瞧,房着扬手便要再朝他脸上挥去,但没等挨近他脸,转而却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继而整个人再次扑到了他身上,紧抓着他一动不动仿若石雕般的身体,嘴里重重发出一声抽泣:“回答我啊!!” “我害你一次不够,还要害你第二次么。”半晌他轻声道。 “还能有什么能比三天后更糟的么!”闻言朱珠赫然抬头:“……想我原也不打算再来见你,安安生生等着入宫去便罢……可今日碧先生那一番话,让朱珠突然发觉,无论今生也好,来世也罢,失去了便永永远远失去了,再找也找不回来,即便是妖是神,也只有万念俱灰。所以王爷……王爷……王爷!!” 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而载静的身子亦因此而微微颤抖着。也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止住自己试图用力将她紧抱住的冲动,只那么直挺挺站立着,由她使劲缠抱着他,在他肩膀上放声大哭。 他一动不动。 许久她终于哭累了。 伏在他肩上,由抽泣直至昏昏然睡了过去,他肩膀才猛一阵颤抖,随后一瞬间松垮了下来。 险些因此随她一同跌倒在面前那张床上,死死撑着,才忍住那股剧烈的冲动自心头绽裂开来,他小心翼翼扶着她身子将她放到了床上,然后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她,仔仔细细看着,她脸上每一分每一毫,以此将那张脸深深烙印在自个儿脑子里。 就那样,一整夜的时间似乎瞬息间便过去了。 当朱珠醒来时,阳光滑在她脸上,也滑在她面前那个男人专注的脸庞上。 她见他站在一旁低头画着画。 脸上带着昨夜她愤然忘却一切般在他脸上所留下的伤。 那瞬间心骤地痛了起来,她站起身走到他边上悄悄望着他的脸,伸手在那伤口上小心擦了擦,见他似乎浑然未觉,便又慢慢将视线从他脸上转到了那幅画上。 画上画着她睡着时的样子。 带着点慵懒,带着点哀愁,又似乎带着那么一点点淡淡的笑。 她从未见过的自己的一种模样。 有些熟悉又相当陌生,令她不由自主想伸手过去朝那栩栩如生般的脸庞轻轻摸一把。 但手伸出后又缩了回来,她瞥见载静停了笔侧头朝她望了过来。 心里微微一慌,下意识朝后退开,但被他立即伸手拉了回去。 径直拉进他怀里,抱着她的肩,握着她的手,将他手中的笔塞进了她的指间。 再提着她的手慢慢朝那画上留下最后一道颜色。 “看,画好了。”然后他在她发上轻轻吻了下,对她道。“今后望着它便好似望着你,无论多久,不弃不离。” 闻言朱珠心脏再次一阵刺痛。 眼见一层雾气蒙住了她双眼,她使劲忍住了,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随后在他再次向她发丝吻来那瞬,抬头吻住了他的唇。 随后想同他靠得再近一些,却见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同她说些什么。 此时听见窗外传来低低一声通报: “禀王爷,时辰已到,该启程进宫接驾了……” 她手立时收紧。 再松开。 再微微一笑:“王爷,一路保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8画情四十 因早早得了两宫皇太后要入殿祭拜的消息,这一天景山寿皇殿里外戒备森严。 原要等每年除夕才会摆出的七座大插屏具都摆放了出来,悬挂上历代帝后朝服像,隆重得仿佛年祭。只是全然没有年祭的喜庆,整座殿里的气氛是无比压抑的,即便宫人忙碌摆桌也不敢轻易发出一点声音,一切布置肃穆得寂静无声,似乎连殿外鸟叫声都因此而变得收敛。 申时刚至,两宫皇太后的銮驾缓缓抵达。 自大清门外送了痘神娘娘后,慈安就一直念着要再上寿皇宫为同治祈福,因为那天观望典礼时,她无意中听宫人窃窃私语,说景象好似丧礼中的“大送祖”。由此落下心病,又因同治虽然在十一月中时身子似乎好过一阵,转眼却又严重起来,至十二月初,甚至并发了面积极大的口炎,疑是“走马牙疳”。为了减缓她这一恐慌,也为了让自己得个心安,慈禧便立即吩咐再度预备祭祀一切事宜,同一年二度上寿皇殿祭拜,且这回安排得远比上回隆重得多,将原本只在年祭中请出的太祖皇帝努尔哈赤也一并请了出来。 随同一起拜祭的还有爱新觉罗家的一应子嗣。 因了慈禧的懿旨,全都穿着花衣伴驾,所以入殿时一片五彩缤纷,令到原本庄严肃穆的气氛变得有些突兀。不过面上表情全都一派死气沉沉,虽然明面上不可能说出口,但私下里都心知肚明,以皇上这身子,能不能熬到冬天结束都是个未知,如今慈禧大权在握,万一皇上驾崩,也不知她究竟会做何打算,她身旁的慈安又究竟会作何打算。无论怎样,一旦皇位虚空,慈安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挡在慈禧面前的人了,到时恐怕又会出现一片混乱时局,想当年有八大臣在,尚且一团糟,何况现今。 因而一个个肚子里都在悄悄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唯有载静独立于他们之外,默默跟着两宫太后一起参拜完了列祖列宗,随后在一旁跟随伺候着。 眼见他俩在正殿参拜完毕,稍作休息一路朝配殿内走去,正要继续跟随,忽然感觉一股冷风从殿门外吹了进来。 原本这地方有风并不稀奇,但奇的是,当这股风进庙后,并不是盘旋一阵就散了,而是在殿内滴溜溜转出了一道旋风,随后垂直朝上荡了过去,绕到梁上发出嘘沥沥一阵轻响,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那股风一下子爬到了梁上。 这立时引起了载静的注意。当即抬头朝上看,最开始什么异状也没发现,但当身后人群跟着两宫太后一点点往配殿内走去后,一瞬间安静下来的大殿中再次发出嘘沥沥一声响,过了会儿,头明些什么?” “回太后,这不是寻常黄皮子尸体。您看,它眼球赤红,瞳孔赤金,内里有金线生成,这皆是已修炼成妖的迹象。”边说,边拾起地上尸体,朝着两位太后面前分开了尸体的眼皮,将它瞳孔朝向她俩。 直吓得慈安面如土色直立而起,他还未意识到自己举止过于莽撞,只继续将尸体的爪子再掰到两人面前,再道:“太后请再看,寻常黄皮子脚爪岂是这样?业已形成人骨模样,仔细瞧瞧,可是如同婴儿的手掌……” “精吉哈代!!”话还没说完,李莲英已看出两太后皆惊到失声,匆忙一声尖喝,这才止住了精吉哈代说得忘形的话头。 也立时发觉到自己言行已酿成大错,忙将黄皮子一把收回,再次一叩至地:“臣该死!臣不慎惊了凤驾罪该万死!望两位太后恕罪!” 随后连磕三个响头,生生将额头磕出了血。 至此,慈安仍在发着抖,慈禧已先行回过了神。却怎一个怒字了得,当即一拍桌子站起身,竖眉指向精吉哈代道:“你莫不是疯了吗!拿着黄皮子尸体在我们两姐妹前胡说八道,真当我俩女流之辈没甚见识,所以什么样的话都可听,什么样混账的事都可信吗?!来人!” 回头正要叫进侍卫将他叉出去,忽见一旁慈安亦站了起来,面色已不像刚才那样难看,忍着发抖的双手抓紧手中帕子,低头望着精吉哈代道:“你远道自你部族中而来,当着我跟皇上的面,说碧先生出自江湖,无根无底,在后宫中行走恐有不妥,因此毛遂自荐,要替我跟皇上去将他做一番彻查,以免我跟我妹妹在深宫中惹人非议,并信誓旦旦,说必会办妥一切。现今,你便是这样办妥的么?你这一番样子,却叫我怎样同皇上,同无辜遭到冤说的碧先生交代?” 闻言,碧落目光微闪,低头笑笑上前一步。 正要开口,却见精吉哈代抬头将手一拱,对慈安道:“我知此项证物两位太后必定难以轻信,因而入宫之时为了周全起见,便又再带了一件更具说服力的证据,如若两宫皇太后不弃,请移驾随臣至养心殿外,臣定当以此物为两宫太后揭个分晓。” “哦?”闻言,慈禧正要趁着怒意一口回绝,却见慈安揉了揉手中帕子,朝她望了过来: “妹妹,既然精吉大人这样说,不如你我随他一同出去,见见那证据可好?” “姐姐难道还想再被这莽夫惊上一回么?” “妹妹难道一点也不好奇,精吉大人所说更具说服力的证据,究竟会是什么样儿么?” 淡淡一句话,将慈禧原本铁了心的拒绝轻轻推了回去。 说来也怪,虽然平时慈安温和少语,鲜少提什么要求,做出什么决定,但一旦开口,却极少能令慈禧反对。 因而在她静静目光注视下,慈禧原本铁青着的面色不由微微缓了缓,随后回头朝碧落望了一眼,道:“既然如此,那碧先生不如同咱们一起出去看看吧,若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在别人手中,那即便先生医术再是高明,我也保你不得了。” “是,若臣真有不妥,定当任凭两位太后发落,虽然臣直至现在仍不明不白,这位精吉哈代大人对碧落这一番奇怪说法和言行,究竟所为何来……” 慈禧闻言冷冷一笑:“呵,我也瞅着奇怪。那么精吉大人,请吧。” 说罢转身径直往养心殿外走去,到殿门前正要继续往外走,一眼见到门外台阶上一只黑光闪烁的笼子,以及笼中那一身伤痕,抬头安静得像团空气一样朝着养心殿上方那轮月亮观望着的囚徒,不由吃了一惊。 随即倒退两步,扭头望向身后紧跟而来的精吉哈代,蹙眉道:“精吉大人,我却不懂了!你先说我亲选的御医家中养着妖怪,现在又将京城名伶楼小怜用这铁笼子关在养心殿前,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9画情四十一 眼见慈禧动怒,精吉哈代立时跪倒在地:“回太后,这所谓的京城名伶楼小怜并非是人,而是妖。” “妖?”慈禧冷冷一笑:“自古有好事者爱将长相美丽的男女比作为妖,精吉大人也是如此么?” “老佛爷,此妖非彼妖,而是真真正正的妖孽!” “呵,”闻言慈禧朝边上的东太后望了一眼:“姐姐,咱俩自长那么大,可有亲眼见识过真正的妖精么?” 慈安脸色发白,慢慢摇了摇头。 慈禧笑笑:“是了,别说咱俩个,即便这里所有的人,只怕都从未见过。”说到这儿,慢慢朝前走了两步,到笼子前望向里头的楼小怜:“楼老板,好些时日不见。” 楼小怜一听立即翻身跪下,垂着头道:“草民楼小怜叩请两位太后金安。” 随着他的动作慈禧望见他身上更多伤痕,好像被火棍烧烫而出的痕迹,纵横交错在他几近赤口裸的身体上,显见是受了极大的酷刑。不由微一皱眉,轻轻摆了摆手:“免礼。” 话音刚落,精吉哈代突然霍地起身快步上前挡在了慈禧同楼小怜之间,抬手往笼子上用力一拍:“孽障!退开!” 楼小怜立即朝后退了退。 慈禧也被精吉哈代这突兀的举动给惊得一跳,登时连嘴唇都微微抖了抖,一旁李莲英见状立即指着精吉哈代怒喝:“精吉大人!你太过放肆!” “太后千岁……”转身重新跪倒在地,精吉哈代朝慈禧叩了个头,匍匐在她脚下:“请恕微臣莽撞,但太后着实离这妖孽过于接近,万一被他使诈,叫臣如何是好。” “呵!”听着这话慈禧一声冷笑:“大人口口声声说他妖孽,但人都说,妖孽变化多端,腾云驾雾,来无影去无踪。如果他真是妖怪,怎么会让你轻易打得遍体鳞伤。” “回太后,因臣用了血符镇住了他的妖骨,令他逃遁不得,也使不得法力,因而能被臣用刑。” “既然这样,你不如拿出点像样的东西证明他是妖,先给咱瞧瞧。” “遵旨。” 说罢站起身,精吉哈代抬头朝一旁默不作声望着他的碧落瞥了一眼,见他神定自若,不由笑了笑:“碧先生好定力,眼见自家忠心奴才伤成这样,连眉头都能不皱一下。” “大人说错了,”碧落微一欠身:“楼小怜乃是碧落宅中一名门客,并非奴才。而眼下事体重大,相较于楼先生身上的伤,碧落更在意的是他被大人所定的罪名。” “呵。”闻言精吉哈代朝他重重一拂袖,转身朝笼子走了过去。“两位太后,这笼子并非是铁,而是长白山千年的铁桦木,质地硬如金属,且性子极热。是以,寻常妖孽别说碰触,即便连接近都会身如火焚,因此楼老板这一身的伤并非是臣用刑所至,而是拜这千年神木所赐。” “哦?”慈禧朝那笼子望了一眼。“空口无凭啊,精吉大人。” 料知她必然会这样说,精吉哈代回头朝她双手一拱:“老佛爷请瞧仔细了。” 说罢,反手朝笼子处用力一抖,就见一道铁链发出锵的声响从他衣袖里飞窜而出,笔直穿过笼子栅栏间隙,闪电般卷在了楼小怜的手腕上。 眼见楼小怜想要挣脱,他手朝后一抽,提着那铁链子将楼小怜胳膊猛地拖撞到了栅栏上。撞得极重,栅栏因此微微一阵颤动,但当松开链子后,楼小怜紧贴在栅栏上的胳膊除了迅速涌起一片淤青,毫无烧灼迹象。 望之精吉哈代不由怔了怔。 见楼小怜捂着胳膊起身欲朝后退,立即再次出手一把将锁链缠在了他脖子上,狠狠一抽,迫使他一头朝栅栏上撞了过去。这一回令楼小怜整个上半身都紧贴在了栅栏上,但依旧除了被撞出的淤青之外,没有出现任何异样的伤痕。 “精吉大人,”见此情形,一向温厚慈善的慈安再也按捺不住,眼看精吉哈代紧皱双眉要再度出手,忙制止道:“你看他头已见血,再下去怕是要撞死他了……” “太后,妖精都狡猾得很,切不要被他表象所蒙蔽!”说罢,心知再重复刚才的举动,若逼不出楼小怜的伤,势必只能会让两宫太后对自己的怀疑更深,便收起链子朝后推开两步,一边请两位太后移步远离笼子,一边从衣内取出一叠黄纸:“恕臣斗胆进言,两位太后虽久居深宫,但也都见多识广,只是长久以来我大清太平盛世,朗朗乾坤之下,虽只在传闻中听过妖怪一说,亲眼所见必是从未有过,因此想必也不知先祖皇太极,曾率领八旗殉道使在黑龙江以北同那里一支妖怪军队有过一番恶战。” “妖怪军队……”闻言慈禧挑眉一笑:“精吉大人说的,我倒也有所耳闻,不就是那些老宫人闲时常爱跟人说起的太祖皇帝打妖怪故事么。” “太后以为那是故事,”精吉哈代笑了笑,低头咬开手指将血抹到了手中的黄纸上:“原也因了不可言明的原委,所以它只能被当做一则故事供人说笑流传,无法载入大清史册,但它却是真实的,且当年死伤无数,几乎还因此扭动了黑龙江的江流轨迹。” “精吉大人是在说笑么。” “精吉哈代这一番说法,无论两位太后信也好,不信也罢,皆是句句属实。如若不信,可请两位娘娘移驾太庙,从中打开那唯有历代天子所知那个匣子一看究竟,便知。” “精吉大人又在说笑了,都说是历代天子才知的匣子,我两姐妹怎会知道,莫非先生在笑话我俩是那唐代武后么。” “臣不敢……”闻言面色微变,精吉哈代再度跪倒至地:“臣等这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只望太后能给予臣一点时间,容臣一一表明。” “不是不信你的忠心,可是精吉爱卿,自你来到这里后,所做所言,皆为古怪,实在叫人难以置信。先勿论你无端定论楼小怜是妖,单是你说当年太祖皇帝跟妖怪斗得险些让黑龙江江流轨迹改变,你自己听听,不觉得可笑么?祈雨尚且是件难事,何况改变自然之力。” “太后可曾听过古人有分海之说。” “也只是传说而已。” “那灵隐寺飞来峰呢?” “精吉哈代,”一路说到这里,慈禧皱了皱眉:“你同我争辩这些,即使说到呕心沥血,不如让我亲眼见到更为直观有用,不是么。” 精吉哈代呆了呆。 随即一抱拳:“太后所言极是,臣便立即给两位太后一睹这位楼老板的真容。” 话音落,他回转身猛一把将手中那些涂满了他血迹的黄纸朝他身后笼子上挥了过去! 瞬间那些黄纸如漫天雪花般在半空绽开。 上面所涂血迹,细看原来是一道道满文咒语,字迹本在精吉哈代同慈禧的谈话中已变干发暗,但就在接近笼子一刹那,它们好像被火点着般倏地一亮,仿佛一盏盏小灯笼般照得笼子半边透亮,摇摇坠坠跌落到笼子上,也不落下,而是轻轻同它贴合在了一起。 这奇特景象引得四周宫人不由自主惊叹出声,也令笼子里的楼小怜仰头朝上呆看了阵,随后预要伸手挡住那片光亮,突然双手被精吉哈代袖中丢出锁链再度缠住。 遂猛朝后一拽,迫使他再度朝栅栏上撞了过去。 眼见头重新要撞在那坚硬的栅栏上,楼小怜忙用手朝上一挡,殊不知手刚碰到栅栏一阵剧痛,因那精吉哈代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闪现到笼子跟前,出手如电将衣兜内取出两支黄铜打造的笔径直插入他手背。 那瞬间楼小怜不由自主惨叫了声。 想要挣脱,却哪里挣脱得开,铜笔牢牢将他手同坚硬如铁的栅栏串连载一起,霎时一股股血从他掌心内冲流而出,见状慈安脱口一声惊叫:“精吉爱卿!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这是在做什么?!” “回太后,”将铁链朝着楼小怜双手上再绕了几圈,直至他两手连挣扎的余地都不再有,他方才转过身,一边目光倏地转向边上兀自沉默着的碧落,一边对慈安道:“只需再待片刻,臣便能令两位亲眼目睹这妖孽真容,由此而惊扰到凤驾之罪,到时无论怎样责罚臣都任由两位太后随性处置!只需再稍待……” 话还没说完,突然身后一阵大风刮过,伴着边上宫人一声惊呼,他目光骤地一凝。 意识到不对匆忙转身抬头朝上望去,就见头话间,眼见他焦黑的身子突然咔擦一阵脆响,随后从额头至脖子,那张被火烧灼得无比可怖的脸就如碎瓷似的裂了开来,露出里头一颗鳞片已尽数被烫落的蛇头。 碧落眉头不由紧紧一蹙:“为什么要纵那把火,莫不是怕我救你不得。” “不是……” “那你为何要做这等蠢事。” “主子……主子当年救命之恩,小怜一直未曾报答……所以今次……今次主子受制于天……不可在紫禁城擅用法力……”说到这儿话音一顿,他全身再次咔擦一阵脆响,那副烧焦的身体完完全全绽裂了开来。裂开的躯壳粘连着里头的蛇身,痛得他一阵抽搐,见状碧落忙伸手用那颗白珠在他皮上一阵滚动,少顷,原本卷曲的身子慢慢松了开来,他挣扎了一下用力推开碧落的手:“主子不可擅用法力……但小怜却是可以的……因而适才借机脱离躯壳,为主子寻到此物……”边说,边奋力一挣,将他尾巴从残骸中抖出,凌空轻轻一卷,片刻一柄老旧得布满了锈斑的长剑显现在他尾端:“……这柄皇太极当年用来重创红主子的帝道之剑……赤霄,主子可还记得?” 碧落朝那把暗红色长剑望了一眼,点点头。 “呵呵……拜那正白旗老儿所赐……不然……还真不知道它原来就在太庙……呵,主子,主子以此……必能随心操控那尚书府内所镇圣物,所以……” “我自有方法,何须你乱来。” “……主子……”眼见碧落目光阴沉,楼小怜慢慢垂下头颅,“……小怜知错。”紧跟着身子再次一阵剧烈抽搐,知是大限已到,匆匆挣扎着再次抬头朝碧落望了一眼,吐信在他手上轻轻一舔:“主子……此后小怜不能再尽心侍奉在侧,望主子一切保重……待到得回梵天珠真身……同她远离这一切是非红尘,勿再……” 话没说完,突然蛇尾垂落,长剑亦因此当啷声掉落在碧落的脚下。 碧落目光轻轻一颤。 低头望着脚下那把在暗黑处透出幽幽红光的长剑,半晌站着一动不动。 直至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他起手朝案上小怜尸身轻轻一拂。 不消片刻,小怜尸身化成片片碎叶落在地上,唯留一颗翠绿色珠子在香案中间灼灼生光,被他伸手拈入掌内,再弯腰将地上那把剑拾起。 随即身形一闪,在精吉哈代带人匆匆踏入殿内一瞬,悄然消失在了这一片空旷的夜色中。 一路穿云踏风,转眼到了琉璃厂萃文院的上方。 这处尚书府旧址半边天空笼罩在一片绚烂的红光中。 红光来自宅内七处楼皇上驾崩了……” “这么早就回来?”刚问出口,便立即发觉自己问错了重点,当即啊的声惊叫:“皇上驾崩了??” “是啊……” 小莲静默片刻,随后略带兴奋压低声道:“那你哭什么,皇上驾崩小姐就不用入宫了,岂不是……” “你可知道刚才老爷从朝中回来,腿都软了……” “怎了?” “因为西太后说,我家小姐已入了宫里的册子,是皇上的贵妃,又无一男半女,所以商议着,要将小姐陪葬呢!” “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0画情四十二 一夜无眠,慈禧在上过早朝后已明显有了体力透支的感觉。 但不同于慈安,自同治驾崩一事昭告了朝野上下后,她心知这一切绝非结束,而仅仅只是开始。所以她不能像慈安那样迅速被悲痛的情绪所包围,无论朝堂上还是后宫内,此刻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都想看看她之后将会作出何种打算,也都想知道那把虚空的龙椅今后究竟会坐上谁。 坐上谁? 同治大婚至今没有诞下过一男半女,所以沿袭先王的至亲血脉是不可能了,唯有从同治的同辈中选出一名为嗣,待到丧典过后继承大统,而慈禧和慈安则势必顺理成章撤了帘,退居后宫,成为太皇太后颐养天年。 想到这里不由深深吸了口气,她抬眼望向对面那张空落落的床。 想起昨夜时还看到同治那副瘦弱的身躯在它上面苦苦挣扎,今日已人去床空,只留昔日替他祈福后亲手挂在上面那几个长命符仍静静悬荡在那儿,风一吹轻轻一阵碎响,好似有人在拨动。 遂又不禁想起五天前那一幕。 五天前,因担心着同治的病情总也无法入睡,所以虽已到了夜深,慈禧仍是命人将她梳妆整齐,随后摆驾去了养心殿。 谁想刚到殿门处,却被告之皇后阿鲁特宝音竟在东暖阁里待着。 那会子同治倒也清醒,许是之前用药后身体舒服了些的关系,说话声也响亮了许多,正一边听着阿鲁特宝音的哭诉,一边轻轻安慰着她。 也许以为这么晚了,养心殿中不会再有旁人到来,两人说话声都有些无所顾忌。尤其是阿鲁特宝音,想想本是堂堂当朝皇后,却整日过着如履薄冰般的日子,自同治病后更是受尽委屈,偏又苦苦无处倾诉。因而一当了同治的面,便再也无法控制,一边望着同治病弱的身躯,一边带着股又恐惧又愤怒的情绪,将慈禧如何百般刁难于她,甚至毒打和杖毙了她身边那些最亲近宫人的事,桩桩件件都跟同治说了一番。随后伏在他身上哭道:皇上若心里还有宝音,千万要快快恢复身子,否则只怕皇上尚在病中,宝音要先皇上一步去了,实在……实在这非人一般的折磨,宝音快要经受不住了…… 同治闻言自是又气又难受。却也不知该怎样安慰这抓着救命稻草般死死抓着自己的妻子,只能在一声长叹后,轻轻对她道:一切忍为上。朕这样一副身子尚且忍得,你好端端的身子,却反倒忍不得了?待到朕恢复过来,日后一切,我俩从长计议,现今你且忍耐,总有出头的日子…… 一听他说到这里,慈禧就再也忍耐不住了。 那是怎样一种无法抑制的怒气! 什么叫从长计议?什么叫出头的日子? 莫非想等身子好了之后养精蓄锐,静待时机,随后联手反扑过来要收拾于她?? 意识到这点,慈禧当即冲进东暖阁一把抓着宝音的头发,径直把她从同治的床上拖了下来。 这举动让宝音登时又惊又怒。她万般没料到慈禧竟然会当着一干宫人的面这样对待她,失措间,脱口对慈禧说了她此生最是不该说的一句话:媳妇是从大清门抬进来的!请皇额娘给媳妇留点体面! 这句话一出立时就慈禧扬手扇了几巴掌。 直扇得那年轻皇后一张满月般的脸登时鲜血淋漓,见状同治急撑起身想阻止,但他那副孱弱的身子怎叫得住盛怒的慈禧,又听她一声厉喝叫进内廷侍卫欲要对皇后施以杖刑,登时气急攻心,朝着慈禧一声尖叫,直直从床上跌滚到了地下。 见状慈禧这才没有继续对皇后动刑。 只匆匆召了太医立即入宫诊治,却没想同治原本已略有起色的身子从此一蹶不振,本为此有些后悔,谁想第二天从军机大臣李鸿藻手中得到同治所拟的遗诏,再次令慈禧勃然大怒。 她没想到自己这亲生儿子竟然背着自己拟定了遗诏,要立他四岁的堂弟载楫为他的皇太子。 这是变相逼她放弃佐政,退居深宫。 而更气的是这一番决定完完全全是受了阿鲁特宝音的教唆。 那一刻她骤然发觉,什么骨肉,什么血亲,与其心心念念期望着这个病入膏肓仍处处与自己为难的万岁爷恢复过来,倒不如应了当日碧落所言,索性不再去理会他的生死,将一切大权尽数操控在自己的手中,方才是上上之策。 想到这里,不由将手中那杯已没有一丝温度的茶狠狠倒进口中一饮而尽,随后起身正要吩咐摆驾回储秀宫,忽听外头小太监通禀说,太医李德立求见。 不由怔了怔。 不晓得他此时还来到底会所谓何事,当即宣他进东暖阁,一眼瞅见他踏入房内的神情,慈禧再度一愣:“李爱卿,面色怎的这样难看,出什么事了?” 李德立左右看了看,见只有李莲英在慈禧身旁伺候着,这才重新行了个礼,随后斟酌着低声道:“回老佛爷……因娘娘自皇上驾崩后就一直病倒在床,所以荣寿大公主今日便着了微臣前去为皇后娘娘把脉。谁知这一把……”说到这儿话音一顿,他迟疑着欲言又止。 见状慈禧朝边上李莲英看了一眼,随后慢慢走到李德立跟前,望着他道:“说吧,这一把,把出个什么病症来了?” “回老佛爷……”李德立垂下头,一张脸面色越发难看:“微臣似乎替娘娘把出了喜脉……” “喜脉?”慈禧目光一凝。 随即将冷若冰霜一双眼直直望着李德立,望得他膝下一阵发软。“李爱卿,你莫不是看错了。皇上身子骨一向不好,又大病了整整一个多月,你说咱皇后哪里会来什么喜脉?” “老佛爷恕罪……”闻言李德立立刻跪倒在地:“……臣也疑心是臣弄错了,想近日来为了皇上之病,臣心焦力竭,所以极有可能在替娘娘把脉时一时糊涂,出了错。万望老佛爷恕臣疏忽之罪,待臣重新为娘娘把一次脉,确诊了病情,再来向老佛爷禀明!” “嗯,我原也想说,这些日子你整日整夜伺候在皇上身边,必是累极了,难免出错。因而好好休息一阵,待恢复过来了,再去……”说到这儿,目光轻轻一闪,她突然回头望向李莲英:“莲英啊,早上崇琦来向我问的话你可还记得?” “回老佛爷,奴才记得。崇琦大人前来问过老佛爷,皇上驾崩后,老佛爷对皇后娘娘的今后可有何打算。” “嗯,”慈禧点点头:“我想过了。原琢磨着,皇上向来除了皇后外对其他三位妃子不甚理会,便让新进的贵妃娘娘殉葬陪驾便可,也好讨他一个欢喜。但转念想想,既然皇后在皇上生前同他一向情深似海,感情甚笃,此番必然不甘心就让他这样先自离去,更同一个几乎俗不谋面的妃子葬在一起。所以,不如改作由她殉葬,也好成全这一对苦命鸳鸯,你俩觉得如何呢。” 这番话出口,谁敢轻易应答。 慈禧自是清楚知道这点,所以淡淡一笑,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李德立,手朝李莲英衣袖上轻轻一搭,径自出了东暖阁。 一路返回储秀宫,心里却完全不似面上那般镇定,因为虽然当着李德立的面驳斥了他的话,但心知一个御医是不可能连喜脉都会弄错的,况且同治发病前一个月的确去过皇后住处,所以皇后能怀上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但倘若真的皇后腹中怀有龙种,那么赐她殉葬,无疑便是杀了同治的唯一血脉……想到这里,慈禧不由连捏着帕子的手都有点微微发抖,李莲英机灵发觉了,不动声色伺候她在内宫里坐下,随后悄悄挥推了身后众人,躬下腰轻声问她:“老佛爷,累着了?” “莲英啊,”慈禧迟疑了下,皱皱眉道:“你说,若是李德立并没有诊断出错,那该怎生是好……” “……这……奴才不敢说。” “这会儿没有旁人,你尽管说便是,无论什么,我不会治你的罪。” “嗻,”闻言李莲英低头笑了笑:“老佛爷,咱先不论李大人的诊断到底正确与否,即便是真的,日后宫里宫外,朝野上下,只怕老佛爷和皇上都会落人笑柄……” “此话怎讲?” “想老佛爷您也说了,皇上这一年来身子骨一向不好,也鲜少去娘娘宫中,这是其一。其二,奴才闲时在宫外走动,常听得那些街庙坊间处处都在流传着一些说法,说咱皇上经常借着微服私访之名,到各处阁子里招妓……”说到这儿,一眼瞥见慈禧面色不善,立即躬了躬身:“所以,若娘娘有喜是真,那么她在皇上驾崩后才发现有身孕,这一点一经传出,必然会遭人非议,甚至可能被那些好嚼舌头的说……那究竟会是谁的种,怎的皇后娘娘会在皇上逛窑子逛出了病,病得连上朝都上不了的情形下,还珠胎暗结……” 话音未落,慈禧扬手啪的下在他脸上恨扇了一巴掌。 登时扇得李莲英半边面孔肿了起来,他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一边呵呵赔着笑,一边主动伸手掴自己脸道:“奴才该死!奴才嘴贱胡乱说话!奴才罪该万死!” 一口气连抽了自己十来下,见状慈禧轻轻叹了口气,朝他摆了摆手:“好了,我说过不会怪罪你,你慌个什么劲。想你那番话说得虽然混帐,细想却也有些道理,不过咱俩这会儿在这里胡乱猜想也是没什么用的,便等李德立过些天重新把过了皇后的脉,给出个准信,再做商议吧。” “老佛爷圣明……”说到这儿,见慈禧面色终于因此而松弛下来,李莲英悄悄擦了把手心的汗,随后欲要喊人进来给慈禧送些点心,就听外头小太监一声通禀:“启奏太后,御医碧落大人奉旨前来觐见。” 慈禧目光微闪:“宣。” 碧落进门后李莲英立即不声不响退了出去。 在慈禧身旁伺候多年,他深知此人自一年前乍然出现后,便在慈禧心目中有一种特殊的地位。他也说不清那地位究竟是什么,若说是喜欢,自然这样年轻貌美又医术高明的男人,任谁都会格外青睐一下,但总觉着慈禧在喜欢的同时,对他隐隐有一种畏惧。 为什么会畏惧? 大约从昨夜所发生的事情,李莲英觉得自己似乎隐隐观出一些端倪。 一个能引得正蓝和正白旗两家殉道使格外留意的人,必然是不同寻常的,而昨夜精吉哈代反常的莽撞言行更说明这一点。 碧落一定有古怪,否则如此年轻,医术怎能如此高明,又能令慈禧几乎对他言听计从。 但若要说他家中养妖,确实又着实让人啼笑皆非。想那精吉哈代也真是奇怪,在慈禧面前弹劾一个人说些啥不好,非要说他家里养妖,结果还把一向得慈禧宠爱的楼小怜给活活烧死了,吓得东太后一病不起,又没想当夜万岁爷竟还驾崩了……这样一连串糟心事堆在一起,偏那精吉哈代一大清早还在为碧落的事烦着慈禧,也难怪会将她激怒,一气之下将精吉哈代一顿鞭刑后送进了宗人府。 是以,李莲英对这碧落一半疑惑,一半敬畏,虽然在宫里他着实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也得小心翼翼对待,绝不敢学着别人的样儿在慈禧面前提起半个不字。也因此,此刻一见到慈禧单独召他入内,便不用慈禧开口,立即识相退开,临走将门轻轻带上,留那两人单独在里头待着。 “臣碧落叩见太后老佛爷金安。” 慈禧一动不动望着碧落问安后跪到自己面前。 头一回好似没瞧见一样没让他起来,只低头一声不吭静静朝他瞧了阵,随后道:“碧先生,昨夜先生待着楼小怜去了北屋说要给他验伤,怎的后来我差人寻去,你俩都不见了踪影。你倒是带着他去了哪里,便连家中都不在?” “回太后,楼小怜原是臣的挚交,昨日蒙太后恩赐臣急急带他前去北边空置那处殿内,想及时替他疗伤,却谁想到后却发现他已经……去了。臣悲伤过度,因而也未来得及向太后禀明,便擅自带着他的尸身出宫,安葬了。” “已经安葬了么……”慈禧目光闪烁:“葬去了哪儿?” “回老佛爷,慕田峪边上。” “……这么远,难怪此时才见你到此。” “臣知罪。”碧落一叩至地。 “呵,你知个什么罪?” “擅离职守之罪。” “你知道便好,起来吧。”说罢,眼圈微微一红,望着碧落站起的身影道:“你可知,一得知皇上……去了的噩耗,我便四处遣人寻你。精吉哈代说你家里养着妖,那时我倒真希望他那番话都是真的,你家真的养着妖,而妖,不都掌握着起死回生之术么……” “老佛爷,妖怪一说,故事总是故事,当不得真的。现今万岁爷离世,老佛爷千万勿要因过于伤痛而累了自个儿身子,须知如今重中之重,便是老佛爷的凤体安康,方能在眼下如此混乱脆弱的时局之前,为臣等扛下一切。” “扛,”闻言慈禧冷冷一笑,瞥了他一眼:“扛是你们这些男人的事,想我一个女人,肩膀能有多宽,力气能有多大,可替你们这些爷们儿扛下这一切?” 这句话出口,碧落再次跪下:“老佛爷虽是女人,却是女中之丈夫,立得地顶得天。万事若有老佛爷在,自能迎刃而解,为此碧落必然万死不辞,为老佛爷效尽一片忠心。” “说得倒是好听。” “碧落句句发自肺腑,天地可证。” “那你过来瞧瞧这是什么。”说着,将两天前李鸿藻呈交于她的那道同治的遗诏,轻轻摆到了身旁的桌上。 碧落领命起身到桌边看了一眼。 随即垂首站到到边上,笑了笑:“老佛爷,恕臣愚钝,着实看不出这是什么。” “这是皇上两日前瞒着我交予李鸿藻的遗诏。亏得李爱卿忠心耿耿,否则,怕是哪位军机大臣当着我的面念出来,我方才知晓还有此一招。” “……那不知今日老佛爷交予臣看,是为了什么?” 慈禧抬头再度朝他瞥了一眼:“我想问你,上回在养心殿你私下对我说的那番话,你可还记得。” “碧落自然记得。” “可当真?” “自是当真。” “那么这遗诏上所言,你看我该怎样处置。” 碧落闻言再度朝桌上那张纸看了一眼,随后欠了欠身:“皇上遗诏上明示,要立小贝勒载楫为皇太子。” “对。” “这样的话皇后娘娘便成了太后,而您和慈安太后,则从此退居深宫,成为太皇太后。” “没错。” “看来皇上是急切想要逼老佛爷您退出朝政,同时,亦令皇后辅佐新君,效仿老佛爷垂帘听政。” “正是如此。” “呵……”见慈禧那张脸由此阴沉下来,碧落淡淡一笑:“但碧落说过,眼下朝廷之中,唯有老佛爷才是咱大清朝的顶梁柱,亦是那一指江山之人。” “所以,”再度一笑,伸手将桌上遗诏拿到手中轻轻一摆,就听轰的声轻响,那张遗诏转瞬在他手心里燃烧了起来。 “碧先生!”见状慈禧不由大吃一惊。 直直站起身呆望着碧落,本想制止,却直至那道遗诏在碧落手中化作飞灰,方才一眨眼醒转神道:“碧先生,你毁去遗诏,该当何罪。” “碧落为了老佛爷,即便是死罪,亦心甘情愿。” 这句话令慈禧又呆呆坐回了椅上。 随后轻吸一口气,望着他道:“那立嗣之事,你说我该怎样处置……” “回老佛爷,皇上立载楫为他的皇太子,老佛爷势必在载楫登基后成为太皇太后。但若由皇太后亲立嗣皇帝,将他承继为文宗显皇帝为子,那老佛爷您,不是仍为太后么?” 此番说法真真是说进了慈禧的心里。 同治写遗诏立嗣太子,摆明是为了要让慈禧退位。但只要慈禧瞒了这道遗诏随后自己钦定一位宗族中合适者作为她亡夫文宗显皇帝的继子,由他来继承帝位,那么这太后之位,仍可稳稳当当掌握在她的手中。 只是现今爱新觉罗家那些跟同治同辈份的男子中,谁最适合被选出? 慈禧脑中一闪而过载静那张脸。 她深知无论声望还是能力,那位年轻的怡亲王必然是朝中各大臣心目中当皇帝的最佳人选。 但亦深知,一旦被他入主紫禁城,那她现下所有一切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那改变绝对是她所不愿看到的。 那么还有一位,载瀓。 但载瀓更是立不得,因为他是恭亲王奕的儿子。 想当年在恭亲王的帮助下她顺利发动政变,被她授以摄政王兼军机处总理大臣,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王大臣的职务主管王朝外交事务。自此总揽清朝内政外交,权势赫赫,也因此引起慈禧的不安,因而数年后以目无君上为名,免去了他议政王之职,从此两人恩断义绝。 想到这儿,慈禧轻吸一口气,抬头望向碧落道:“既然如此,那便立醇亲王的幼子载湉为嗣,你看如何?” “老佛爷圣明。想醇亲王温厚良善,向来对老佛爷忠心耿耿;小贝勒既是老佛爷的亲侄儿,又是老佛爷的亲外甥。如此,的确没有谁能比小贝勒更适合成为先帝爷的嗣太子了。” 闻言慈禧微微一笑,正欲待舒上一口气,忽眉头一皱,道:“只怕此举一出,定会遭到朝堂上多人反对。” “为何?” “载湉尚且年幼,无法亲政,在他成年前必然要由我同姐姐垂帘听政。这岂不是会让朝中那些向来反对我姐妹俩垂帘听政的臣子们格外抗拒。而同时,除了载湉外,原是载静和载瀓这两人更适合眼下空出的龙座,因为他俩一旦继承大统,便能立即亲政,而且各自身后又都有一派根深蒂固的势力忠心辅佐,我担心……” “恕臣直言,老佛爷此言差矣。” “怎么?” “谁最适合金銮殿里那把龙座,自然是身为一国之母的老佛爷说了才算,其余人等皆是外人,有何资格为老佛爷的选择说三道四。” “但是,若说载瀓,他父亲奕那一派势力倒还可约束,而怡亲王那边……碧先生,想你昨日也已亲眼见识过了,单纯一个正白旗殉道使便如此了得,你可知,怡亲王家可出过整整九代统领那整个八旗殉道使一族的正黄旗殉道尊者……” “是么。”一听此言碧落不动声色垂下头,微微一笑:“老佛爷担心八旗殉道使辅佐怡亲王逼宫夺位。” 这句话再度说中了慈禧心中所想。 却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静静抬眼望着他。 碧落也由此沉默下来,手指在桌上那些灰烬上轻轻划动着,过了片刻,微一侧身突兀道:“老佛爷,这半年来微臣为老佛爷宫中试吃太监诊治急病已有数例,病因皆是食用了老佛爷的御膳而起,老佛爷可还记得?” “……记得。” “如此频繁,必是蓄谋的投毒,为此老佛爷对御膳房所有经手之人严加查处,但结果……想来老佛爷自也心下明白,并非那些人所为。” “……的确。虽然杖毙的杖毙,关押的关押,但事后细想,总觉得那些事颇为蹊跷。为何他们明知我有试吃太监,却要反复做出这样的举动,引我警惕。” “并以此令老佛爷同皇上和皇后间关系更为恶化……恕臣再度直言,老佛爷,细想起来,皇上也正是因为最后那次投毒事件发生,见您以此怀疑是皇后所为,于是愤然离宫出去放纵的吧……” 慈禧怔了怔,随后点点头。 “所以臣猜测,那必定是有个别有用心之人,以此方式挑拨老佛爷您同皇上和皇后间的关系,遂令你们母子婆媳间一切变得越发糟糕。而他则在一旁慢慢等着,等着坐收渔利之利……老佛爷想想,那人会是谁?” “这……“ “是谁没出现在宫里前,宫里一切无事;又是谁在半年前突然回了宫里,并时常出入宫里宫外,行为不受约束?” “你说载静……” 见慈禧由此霍地抬起头蹙眉问想他,碧落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笑了笑,再道:“老佛爷可知微臣上回在同怡亲王闲谈时,从他身上发现了样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老佛爷可记得当年多尔衮所佩戴过的那串珊瑚色朝珠?” “当然记得,那是他当摄政王时,被孝庄太后给亲赐之物……” “听说是件神物。” “呵,说是神物,倒是成为不祥之物更为适合些,毕竟是当年进贡给老祖宗皇太极的元朝玉玺剖开后所制,本作为传国之宝给存放在宫里头,结果赐给臣子,那些人镇口压不住……” “听说它要了三位铁帽子王的命。” “正是,因此后来重新归于皇家,被珍藏在交泰殿内……”说到这儿,慈禧朝碧落那双不动声色的眼望了望:“你怎的突然提起这件东西?” “因为那天同怡亲王闲聊时,碧落在他身上所发现的东西,正是这串名为制诰之宝的朝珠。” “什么??”一听此言慈禧面色骤地一变:“他怎会得到它的。历来凡得此物者必然……” “必然有那谋逆之心。” “是的……必然有那谋逆之心……” 说罢,慈禧猛站起身,也不理会站在一旁的碧落,径自来回踱了几步。 随后伸手在桌上轻轻一拍,扬声道:“李莲英!” “奴才在……”李莲英一直在外头候着。 此时一听慈禧连名带姓叫着自己,不由吃了一惊,慌忙推门而入,跪倒在地上:“老佛爷有何吩咐……” “去怡亲王府里替我传旨,就说,东太后积郁成疾,现在瀛台散心,而我需要安排皇上大丧一切事宜,故而无法在旁作陪。所以请他陪同他额娘一起前往瀛台,替我宽慰宽慰慈安太后。记着,命他即刻前去。” “……嗻,奴才遵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1画情四十三 光绪元年,二月。 朱珠从萃文院回来这天,没有同往常一样直接回自己住处,而是去了栖霞堂。 她从小莲口中得知她阿玛下朝后,此时正在栖霞堂内招待碧落先生饮茶。亦知自从西太后力排众议立了醇亲王的幼子载湉为嗣后,立刻下旨将碧落提为相度大臣,位居正二品,钦赐三眼花翎。 如此殊荣,皆因当日为了立嗣一事,八旗各少主集结紫禁城想向西太后讨一番说法,却被碧落寥寥数语便挡在了乾清宫外。 此后他将他们邀至瀛台闲谈。那之后,这六位少旗主便同怡亲王载静一样,从此再也没有踏出过那地方一步。 自那日萃文院一别,她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到过载静了。 这两个月来,同治帝驾崩;皇后阿鲁特宝音抑郁成疾,追随大行皇帝一同仙去了;她去后不久她的父亲崇琦就遭到革职;同被革职的还有一名试图为阿鲁特宝音称颂的侍郎官;那之后,过了短短五天,年仅四岁的载湉登基成新帝,改年号为光绪。 一连串风云突变的事情发生过后,朝堂上似乎瞬息间恢复了平静。 没人再提及祖宗家法,也没人敢再为慈禧对新帝的选择而提任何一个‘不’字,一切似乎转瞬恢复到了同治活着时的样子,稚儿坐朝,太后听政,一派祥和…… 唯有载静同那六名少旗主始终没有从瀛台归来。 为此朱珠心下自是焦急万分,却无一人可以倾诉。 爹娘面前当然是什么都不能提起,而唯一可与之说说的小莲,自皇后归天,便一心只知皇后代替自家主子殉了大行皇帝,从此主子的命可保住了,又无须入宫,所以整日开开心心,完全不懂朱珠究竟在为身在瀛台陪伴东太后的静王爷愁些什么。 她的确是无法知晓朱珠究竟在愁些什么的。 这些年来,在身为九门提督的斯祁鸿祥身边长大,虽对朝政从来不闻不问,但朱珠多多少少心下明了,这朝堂上之事历来风云变幻,暗礁隐现,如同一团望不见底的漩涡,不知几时就将人吸了进去,浅的尚能及时逃脱,一旦深陷,从此就如坠入深渊,不得抽离。 因而站对立场无比重要。 载静虽一贯行事说话十分小心,但他站错了立场。 虽然表面上他同他阿玛一样,对慈禧无比恭顺,无比听话,但他一片忠心却只为同治。所以虽身后有一派忠实者追随,但他一不结党,二不利用身边的八旗忠实属下,在时局岌岌可危之际趁虚而入,夺取权位。 他只一心想要辅佐好同治帝。但天不遂人愿,同治身和心皆太弱,最终早亡,也令载静受到牵连。所谓去瀛台陪伴东太后,无非是将他同八旗六少主软禁在那地方的一个借口而已。 那么他究竟会因此而被幽禁到几时…… 幽禁之后,那西太后又将会对他怎样处置…… 每每想到这点,朱珠脑中的思维便立即戛然而止,不敢继续往下想,断断不敢去想。 当下垂着头闷闷朝前走,不知不觉几乎从栖霞堂前走过,直至迎头险些撞到一个人身上。 及时收住步子后,她听见来者从面前发出的低低笑声。 声音如此熟悉,因而没有抬头,反而将头垂得更低,她朝后退开一步,向那来者恭敬施了个礼:“碧先生吉祥。” “客气了。”碧落低头望着她。瞥见一旁小莲惴惴不安朝他瞧着,便抬手朝她轻轻一摆:“我同你主子要说会子话,你且先回去。” “是。”一听这话小莲立即调头便走,饶是朱珠直起身试图唤住她,她竟充耳未闻。 当即眉头一皱,朱珠抬头望向碧落道:“即便我心知碧先生的身份,碧先生这样做也实在太过份了些,既要她走,只需令我吩咐便是,何必用妖法迫之。” “妖法……”他淡淡一笑,抬眼朝小莲远去的僵硬背影望了望:“我只是不愿多浪费时间。” 这话令朱珠再度皱了皱眉。 本想脱口再说些什么,但望着他那双绿幽幽的眼睛,慢慢将心头那团怒气又压了下去,遂朝他身后看了眼,问:“听说我阿玛在此地同先生饮茶,怎的此时先生却是一个人。” “他临时有事,要走开一阵,我便趁此出来转转。” “不会是先生又以妖法为之?” “呵……”他笑笑,正要回答,眼见她身子在院内骤起的寒风里一阵颤抖,便低头解开披风裹到了她身上:“不敢,在提督大人面前,小妖怎敢擅用妖术给自己折了道行。” 披风带着碧落身上的体温,暖和得令朱珠身子再次一颤。 立即心生抗拒想要脱开,转念一想,低头望了眼那披风笑了笑:“好一件狐裘披风,不知为这一身要杀了多少狐子狐孙。” “姑娘说得好,只是这并非狐裘。” “哦?” “不知姑娘可听说过‘狰’?” “不知。” “形如赤豹,脖颈上一圈丰厚长毛,形似狐,却又远比狐毛丰厚和保暖,因体型硕大,往往只需猎取三头,便足以制成这样一件披风。” “好似在听先生说故事。”朱珠在他微笑的目光下别过头。 碧落因此而再度嫣然一笑,随后道:“险些望了恭喜姑娘了,老佛爷恩准姑娘不用为大行皇帝殉葬,亦暂时不用入宫。” “先生此言差矣,先帝驾崩不久,哪儿来的喜?况且老佛爷心情莫测,一日不废了我这贵妃之名,只怕日后惦记起来,仍是要将我召入宫中的。想堂堂一国之妃,岂容在宫外撒野,先生说可是这样?” 碧落朝她望了眼,点点头:“所以今日你阿玛将我邀至这里,便也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我阿玛?”朱珠闻言微微一怔:“这同先生有什么关系……” “他希望我能在老佛爷面前说两句话,好废了你的贵妃之名,还了你的草根之身。” 朱珠一听不由深吸了口气,摇摇头:“阿玛强人所难了,即是先生,也不方便因此去同老佛爷商议,不合祖宗礼法,若老佛爷怪罪下来,先生必然……” “朱珠,”淡淡两字打断了朱珠一叠声的话音,朱珠停了口抬头望向他,不明白地皱了皱眉。 “你想同紫禁城彻底了断一切干系么?”随后听见他这样问道。 朱珠目光微闪,不由轻轻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么去亲口同你阿玛说,愿意同我成亲。我便立时去宫中向老佛爷去讨个人情。” “先生是要朱珠以婚约去换得自由之身么?” “你可以这么认为。” “呵……先生……”闻言一阵苦笑,朱珠定定望着他,伸手将一缕拂到他脸侧的发丝轻轻掠到他耳后:“朱珠实在看不懂先生,究竟为了怎样一种坚持,非要娶朱珠为妻,细想来,最终应是因了先生对那位故人过于强烈执着的爱……可是先生,当日你以朱珠兄长的命要挟,朱珠自是只能答应,但现今,先生已说明兄长体内并无那蛊毒,也不再以那种方式来要挟我,仅仅只以自由来获取交换。虽然朱珠对先生这一片执着之心异常感动,但先生需要明白,朱珠却也是个执着的人,也有颗同先生一样执着的心。先生可为了那份执着想尽方式迎娶朱珠,而朱珠为了那份执着,又怎会轻易拿自己的自由去换取。先生好好想想,若将先生与朱珠的处境相互换之,先生会肯么?” 一番话说完,朱珠躬□恭恭敬敬朝碧落施了个礼。 随即转身要走,忽听碧落叫住她道:“栖霞堂离姑娘居住处甚远,姑娘冒着这般酷冷特意来到这里,应该不是无意间路过吧?” 朱珠不由停下脚步,迟疑了下点点头。 “所以碧落猜,姑娘此番至此是为了来见碧落。是么姑娘?” 朱珠没回答,只转过身子朝他望了一眼,伸手将身上那件披风裹了裹紧。 “那么不知姑娘特意来到这里见碧落是为了什么事,想来,应该不会仅是为了行这两次礼,给我问上一次安。” 朱珠咬咬嘴唇,再次点了点头。 “那么姑娘究竟为了何事?” “我来见先生,其实是想同先生谈一谈怡亲王的事……” 这句话出口见碧落眉梢一挑,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不由一张脸狠狠地一烫,迅速低下头稳了稳呼吸,继续道:“先生,怡亲王自两月前去了瀛台陪伴东太后至今未归,想来,应是被老佛爷扣在那边了吧……” “呵……姑娘,怡亲王是老佛爷的亲侄儿,他们爱新觉罗家的家事,到底因着怎么一回事,又因此会发生些什么事,我这外人又怎会知晓呢?” “先生……”闻言朱珠慢慢朝前走了两步,重新返回到碧落身边,抬头看向他:“我知怡亲王同先生在朝政上向来存有差异,但现如今,时局已变,年号已换,当是该携手共存,共奉一主。所以朱珠恳求先生,无论过去怎样,请先生看着今后,望先生能因此对王爷他网开一面,朱珠必然感激不尽。况且听说……一个人一旦在外头待久了,便会总是惦念那边没有诸多约束的生活,所以朱珠想,日后王爷总是要重回法兰西的,这样一来,必然不会再为任何事得罪先生,所以先生…… “朱珠,”话未说完,被碧落冷笑着打断:“这会儿你瞧着竟像是他的额娘了。这样低声下气俯首帖耳地过来求我,你怎不干脆跪在地上求?” “先生要朱珠下跪么?” “呵呵!”一句话出口碧落不由再度冷冷一笑。“你这般求我又有何好处?即便他离开瀛台出得紫禁城,他就能娶你么?” “先生,朱珠早就不存嫁人打算,只望先生能放过王爷,能……” “闭嘴!”没等她将话说完,碧落突然伸手狠狠一把扣住了她的下颚,将她那张迅速涨红了的脸慢慢托了起来。 眼中幽光微闪,一瞬间似乎脱口而出想要说什么,但片刻后却沉默下来。只静静捏着她的脸朝她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望了一阵,随后淡淡一笑: “也罢,我从此不再同你多费那些口舌,反正早晚你总会清醒过来,我也不在乎再多等那一时片刻。只是朱珠,你且记着,从今往后别再对我提起那个人,那个名字。否则,我便让你亲自尝尝我在那数百年时间内日日夜夜所受煎熬之苦,你可听明白了?” 说罢,手朝前一推,眼见她连着倒退数步几乎跌坐到地上,却再不朝她望上一眼,转身径直朝栖霞堂处走去。抬眼见到门前有些茫然望着他俩的斯祁鸿翔,遂抱拳一笑:“斯祁大人,多谢今日盛情款待,但想起下官还身有要事须待解决,碧落便就此告辞了。” “……那老夫送送先生。”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相伴离去。 独留朱珠一人呆站在原地,纵然身上裹着厚厚的毛皮披风,仍冷得全身一阵僵硬。 因而连头顶飘下的雪落在她脸上都毫无察觉,仿佛体内每一分每一寸,都因着碧落那番话给瞬间冻结了,再因此,在她身上心上冻裂出一片片撕裂般的疼。 雪越下越大。 不到半夜便覆盖了整片大地,也覆盖了紫禁城上每一片瓦砾。 天寒地冻。 但身在储秀宫的慈禧自是无法体会。 她热得额头隐隐冒汗。 因此在厚厚的被褥中辗转反侧,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时不时从口中喃喃咕哝出一些奇怪的声音,仿佛在极其艰难而愤怒地同谁争辩着什么。 一旁宫女见状不由微微有些不安。 便轻轻走近了,凑到她身边想去推推她,免得她被噩梦给魇着。 可突然间就见她两眼一瞪直愣愣从床上坐了起来,对着那宫女没头没脑一阵挥打,随后惊恐之极地朝西边角落里狠狠一指,厉声尖叫道:“你敢过来!我看你敢过来!活着时尚且不当你是回事!死了难道我就会怕你!!” 随后一下子住口。 在那宫女欲哭无泪的呆呆注视下竟哇的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将那宫女一把推开,跌跌撞撞爬下床直奔到门前,掀开帘子对着外头一声大喊:“给我去传碧先生!快给我去传碧落先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2画情四十四 饰台上的西洋钟指到八这个数字时,小太监自外头跟着钟鸣声通禀道:“太后娘娘,玄贞法师已到,正在殿外候旨。” 声音很轻,但也足以令屋里的慈禧听得清楚,她抬手挥退了一旁刚将她发髻绾好的李莲英,又从首饰匣中选了副镶着金珠红玛瑙的指套往小指上戴了,随后朝李莲英递了个眼色:“宣。” “嗻。”李莲英立即躬身退出。 不出片刻自宫门外恭恭敬敬领进一名身披锦斓袈裟的老和尚,到门帘外站定,自己掀帘进来重新侍立在慈禧身旁,而那老和尚则双手合十,隔着帘子躬身朝慈禧施了个礼:“阿弥陀佛,出家人玄贞,在此参见西太后千岁千千岁。” “免礼,赐座。” 淡淡两句话,一旁立即有太监将早已备好的蒲团摆到玄贞身边,搀扶他在蒲团上坐了,随后走到一旁,不等他开口,先将一只冒着冉冉青烟的香炉摆到他边上。 他侧眼朝那缭绕在炉上的香望了眼,随后笑了笑:“多年不见,蒙太后娘娘还记得老衲这一习惯,善哉,善哉。” 慈禧也笑笑,一边示意宫人上茶,一边道:“一向政务缠身,虽然总惦记着要去白马寺请恩师您过来聊聊佛法经文,奈何总也不得个清闲的功夫。近来总算得了点空儿,却又听说恩师身子染恙,本还担心你一时半会儿来不了,谁知这么快便赶到紫禁城。恩师啊……想你这一把年纪从海城到这里路上必定走得无比辛苦,又当夜便应召入宫,我瞅着,心里着实有点过意不去……” “阿弥陀佛。”玄贞闻言双手合十,再次朝香炉望了一眼:“既是太后召见,无论怎样老衲必定是要及早赶到的。况且……恕老衲直言,太后此次特意召老衲进京,想必是遇到了什么相当棘手,且不可言明之事吧。” 话音刚落,慈禧轻轻一招手,李莲英立刻知趣地再度退出房门,到外边旋即朝两边一丢眼色,迅速带着一众宫人静静朝宫门外退去。 直等所有人全部离开,只留慈禧同玄贞两人隔着一道帘面对面坐着,她轻轻吸了口气,点点头道:“恩师可是从那炉中看出些什么了?” 玄贞是洛阳白马寺的住持方丈。 博览经文,通晓易经八卦,十多年曾前一场因缘际遇为慈禧讲解过经文,解答过疑惑,因此被她尊为恩师。 如今八十高龄,依旧声如洪钟,面如满月。听慈禧问,他低头将边上那只香炉拿起,看着上头那道袅袅婷婷的烟,眉心微微一蹙:“实不相瞒,太后宫中阴寒之气极盛……或者说,盛极。” “恩师,紫禁城历经明清两代,期间里头横死者无数,那股子怨气,终日被乾清宫那块地方的格局给困着,所以宫里阴气重,那是必然的……” “太后,此阴气已非同往常。” “怎么说法?” “至阴入邪。老衲斗胆问声太后,近来太后凤体可是经常有乏力困倦的迹象?” “有时确实……因总是夜里睡不安实……” “便是按照当年老衲交予太后的方式在宫内布下银鱼风水阵,也不行?” “完全无用……” “那么老衲须再斗胆请问太后,自孝哲皇后入殓之后,她所睡那副棺椁,迄今为止可有出现过任何异乎寻常的迹象?” 听玄贞那样直接问出这句话,慈禧面色不由微微一变。 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已发怒,但因着是这位大悲寺住持所言,她在目光游移片刻之后,轻吸了口气道:“听宫人们说起,头七那晚似乎有血水样东西自棺椁内渗出,但那棺椁是用金丝楠木所制,怎可出现渗漏,我疑心是她们疑神疑鬼,看错了的。” “所以娘娘棺椁至今仍被太后留在宫内么?” “那倒没有,因前些日子听了相度大臣碧落之言,我已将她同穆宗皇帝的灵柩一同迁往隆福寺,以望在那边他俩可以受受香火,聚聚福。” “是么……”闻言玄贞一阵沉默。低头将香炉摆到远处又朝它望了片刻,轻声道:“这倒奇了,按说宫中一有乾清门,二有带刀侍卫,光这两种已是至阳,又以金丝楠木入殓,再安置入隆福寺中天天受那经文和香火,怎的还会阴煞逼人……”说到这里目光抬了抬,他望着慈禧那张略带不安的脸沉吟道:“太后,老衲在宫外听得有人说起,说孝哲皇后之所以早逝,是因着对于先帝爷的亡故过于悲痛,于是自尽……” “的确……” “那么她自尽时可有做出过什么极端的行径么?” “这……”玄贞这句话出口,慈禧的面色再度沉了沉。片刻站起身在房内慢慢踱了两步,随后走到垂帘边,对着外头那迅速将头垂下的老方丈低声道:“实不相瞒,这丫头大小骄宠惯的,性子极烈,因而在吞金之后可能唯恐会被人救起,所以把她家中陪嫁而来的那枚血鲛珠……也给吞进了腹中。” “血鲛珠?!”一听这三个字,玄贞面色不由立即一变:“虽早有所闻,却没想到此物竟真的存在……如此说来,太后……那可当真是麻烦了……” “……恩师何出此言……” “太后,想那血鲛珠乃是世间无比稀有的至阴之物,需以至阳相克,方可安稳处置。原本在紫禁城中,上有天子,下有各处风水布局,所以一贯安然无事。现今,它却被孝哲皇后给吞进了腹中,那不单是让它入了女子的阴私之处,更还带上了血光之毒,再加上皇后死去前那一刻痛苦所凝聚而成的怨气……”说到这里,怎还有那心思在蒲团上坐着,当即起身扑的下跪在慈禧面前,双手合十拽进了手中的佛珠:“太后……那东西现在依附在皇后体内,已……已然成了件无物可克的妖孽了!” 这番话听得慈禧直往后倒退了数步。 几乎一个不稳跌坐到地,却哪里管得上自己的狼狈,一联想到自阿鲁特氏死后那些时常将她惊醒的噩梦,心跳不由骤然加快,以至过了好一阵才留意到自己的失态,抬眼见到玄贞仍埋头跪在那里,于是慢慢稳了稳呼吸,开口道:“无物可克么?那可怎么办……” “回太后,”一听此言玄贞头垂得更低:“想老衲总是太过年轻,辜负了太后的期望,唯有请太后去寻得更加高深的修行者,或许可为太后解这燃眉之急,否则……” 八十还说自己太过年轻,若要换得往常,便是个有趣的笑话,但此时慈禧哪还留意到这个,眼睁睁望着那欲言又止的玄贞,脱口道:“否则什么??” “否则一旦形成气数,便是先帝在侧,用帝陵镇压,都恐怕无法镇摄得住那极盛的阴气了……” “……是么……” 听罢慈禧直直地跌坐进了椅内,半晌一声不吭,只呆呆望着帘外的玄贞,嘴里轻轻说了句:“这么说我是要被她缠死了……” 玄贞因此而眉头微蹙,再次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但迟疑片刻,将原本要说的话又压了回去,只宣了声佛号,随后道:“太后,时辰不早,请先休息,待老衲回去再好好想想,可否能找出谁来为太后将那东西镇住。” “恩师,你是否还有什么事要同我说。”却不料慈禧虽然一时骇然,却已察觉他刚才的举动,因而重新坐直身子,淡淡问了他一句。 玄贞抬起头朝帘内的慈禧望了过去:“太后刚才说起那位相度大臣,老衲在来京之前便对他有所耳闻。听说他在太后的恩准下动了太庙和紫禁城内风水,所以老衲在来此之前特意去各处看了看。” “看下结果如何,恩师?” “回太后,既然曾有正蓝旗察哈尔家的人已经查看过,那变动的风水布局本身应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是老衲在庙中修行至今,一双眼有时也可观得一些异相,因此今日观之,发现太庙上方有紫气浮动,应是对应了新帝登基一实。 “这么说是件好事?“ “但紫禁城三门处新起的坛子,却看着颇为古怪。因为有青气自上而下,但上寻不见根,下见不到底,一时也不知究竟是聚气还是散气。可是虽心有怀疑,却也无法劝说太后将之移去,因为那样一来,必然伤了原本就被改动过的风水,更不知道那些青气会作出怎样的变化。所以在无法确定它会伤及朝廷风水之前,老衲着实不敢轻易断论。” “……那不如将碧先生找来你俩当面说说?” “这……” “怎么了?”早就觉察到这位老方丈心中有那难以言明之事,故见他再次吞吞吐吐,慈禧不由直截了当道:“恩师,到底有何事情你一再不愿开口同我明说,难道是因为碧落?” 闻言玄贞一声苦笑,双手合了合十:“太后,出家人不打诳语,但若太后执意希望玄贞坦白言明的话,只怕太后会立即质疑老衲,并由此而恼怒。” “你说。坦率而言,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责怪与你。” “那么老衲便直说了。太后,那位相度大臣碧落并非是人,而是秦朝时跟随在秦王子婴身侧,西汉时跟随在哀帝刘欣身侧,北元时跟随在惠宗身侧,前明时跟随在建文帝身侧……起码应有两千多岁……为一头九尾妖狐。” “你……你说什么……” “老佛爷如若不信,请看此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3画情四十五 说着,玄贞从袖袋中抽出一卷暗黄陈旧的纸,恭恭敬敬递到了帘边。 慈禧见状走到门前伸手接过。 待要打开看时,手突然一阵发抖,因为这卷东西并非是纸,而是一块皮,且远比牛皮羊皮柔软得多,上面隐隐几块褐色的东西,细看,竟似是人的毛发…… 当即几乎脱手落地,好容易将它抓稳了,立即抬头问他:“这是什么……” “回太后千岁,这是块皮帛。” “是什么东西的皮?!” “是……人皮。” 一听果真是人皮,慈禧当即将那卷东西从手里扔了出去:“玄贞!你怎的拿这种可怕东西给我!” “太后……”眼见那块皮要坠地,玄贞眼明手快一把接过,小心在掌心里托好了,再度呈到慈禧面前:“太后万勿以猛力掷之,它距今已有三千多岁,是夏朝灭亡后,妺喜死前亲手制作。” “妺喜?那位夏桀之妻妺喜?” “正是。” “……她为何做这种东西??” “回太后,此事说来有些话长。” “你且说来听听。” “当年有施氏被夏朝欺压,不得已,有施氏献出族中最美女子妺喜献于夏王桀……” “这些我都知道,何不就从她做这东西的缘由开始说起。” 玄贞双手合十:“桀性情暴躁也耽于美色,却独对妺喜以礼相待,事事投其所好,只求博其一笑。久而久之,原对他一片仇视的妺喜竟渐渐对他暗生情愫,遂将家乡忘却,一心祀奉于他。怎料就在桀攻打珉山之后,带回一双女子,太后应也听说过,便是珉山二女。从此他日日流连于那二女之处,将妺喜忘得一干二净,一夕间几乎是将她忘却了,由此妺喜陡然生恨。” “与此同时,一名来自商汤的男子,名为伊尹,对妺喜百般示好,并动之以情,授之以利,久而久之,终在妺喜一次心灰意冷的遭遇之后,毅然背叛了夏桀,向伊尹出卖了夏朝的军机,令伊尹得以藉此成功离间夏与九夷族之关系,让它逐渐被孤立,从而扭转了商汤与夏之间的军事之力悬殊差距。此后,夏亡,商立,桀被流放至亭山,致死。但直至妺喜才知,那珉山二女,以及夏桀对她的疏离忘却,均是由伊尹及一名妖人所策划之局。而她由始至终只是他们为了拔去夏桀所操纵的一颗棋子,亦因此担了‘狐魅君王,亡国妖妇’之命。” “醒悟到这点,却早已来不及,而她也因此含恨染病。自知医治不好,于是将自己命人偷偷从亭山带回的夏桀背上一块皮取出,耗费数月时间制成皮帛,在上面用针线沾着自己的血绣下记下那一切受骗过往,以及伊尹身旁那个妖人的来历身份。随后又用数月时间将伊尹同那合谋妖人的画像一并绘上,至此,耗尽了她最后一点经历和心血,便在她忠奴按着她的要求将那块皮帛盖到她身上后,愤然说出最后一句话,遂与世长辞。而那具话便是,”说到这里,站起身将手中那块皮帛轻轻一抖,透过珠帘坦呈在慈禧的眼前: “那句话便是,‘人都说亡夏者是我这狐媚妺喜,殊不知,真正的妖狐却是身在商汤!!’” 话音落,慈禧紧盯在那张帛上的目光由茫然到疑惑,再由疑惑骤然间一闪,露出一丝惊恐:“啊……是他……” 那张皮帛因年代久远早变得斑斑驳驳,因而最上面那一行行篆体小字早已如帛上其余花纹一般模糊得几乎看不清楚。 但字旁那幅画却是清清楚楚的,比往下那些墨迹尚且清晰的字更为清楚。 画上画着两个人,两个年轻的男人。一个站得靠前,黑发披肩,面如女子般娟秀美丽。另一个则站得稍后,虽然头发不知是图个省事的关系还是怎的,看起来仿佛一片雪白,但那张俊美得一笑便能将人心魂都立时摄了去的脸,那双碧绿的眸子,活灵活现便是那如今最最深得自己信任……乃至依赖的相度大臣,碧先生! 如此逼真的手艺,眼瞅着似乎只要玄贞那双手轻轻一抖,他俩便能从画上走下来的。不由脚下一软一把扶住边上的墙,用力吸了两口气,朝玄贞望了去:“……恩师得此皮帛,有多久了……” “回太后,此物自白马寺建成那天起,便一直都是庙中镇寺之宝。” “那……距今已有近两千年了……” “是的,太后。它自始皇帝时被人从妺喜墓中挖出,便失踪,直至东汉永平年又重现于世。只是重现于世的这块皮帛上,比最初妺喜所留,却多出一些记载。” “什么记载……” “记载了此图中那碧眼妖狐由秦时开始重现于世,侍奉过秦王子婴,汉哀帝刘欣,直至他俩国家灭亡的简短经过。” “是么……” “那之后,因被看做是种不祥之物,明帝刘庄便令人将此帛交予白马寺珍藏,在经过超度和受香之后,它就一直被珍藏在白马寺塔林深处,除了历代方丈,几乎无人知晓它的存在。因此一度都只当它是流传在白马寺中的一个传说,直到元末,当时路经那里的白马寺方丈竟真的遇见了皮帛上这名被称做九尾妖狐的男子,听闻他叫碧落,随伺在惠宗身边,地位似乎极高,却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官。那之后不久,徐达大军就攻陷了元大都,将当时的元惠宗逼入了漠北。之后不多久,惠宗去世,亦成了元朝最后一任皇帝,而那妖狐在他去世后不久便踪迹全无,仿佛消失于世间。”说到这里,见慈禧已面如土色,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玄贞轻轻叹了口气,简短道: “自那时起,每一任白马寺的长老都分外留意国君身侧,有无此人出现。若一经证实,立即上奏,试图告诫,但从未被相信过,久而久之,便只能做了那一切的旁观者,寻找他出现,目睹他伴君在侧,目睹一个国家、或者那位君王,一步步走向末路,再将那些过程,一次次记载在这皮帛上,已然将它作为一部……” 话到此处骤地一顿。 慈禧朝他望了一眼,知他必然是说不下去,便脱口而出,一字一句替他道:“已然将它作为一部记载着各朝亦或各帝王的……灭亡之书。” 话出口,玄贞立即收起皮帛,跪倒至地。 而慈禧则铁青着一张脸望着他身上那件光色斑斓的锦斓袈裟,沉默许久,随后咬了咬唇道:“恩师,我叫你一声恩师,你可否如实告知我,你知晓那碧落在我身侧是有多久了?” “回太后,自太庙金水玉带出现血污迹象那日,我便知晓了……” “那你为何现今才来告之于我!既然明知道他是亡国之兆,你为何偏到此时方才来告之我?!!” “太后息怒……因老衲……老衲着实无法告之……” “却是为何?!” “太后……”听她声音如此凌厉,心知越发唯唯诺诺越是会令她更为恼怒,于是干脆抬起头,双手合十朝着眼前这个面目已然变得狰狞的女人轻轻道:“阿弥陀佛……太后,自古凡是因此征兆而向帝王家进言的僧人,最终无一落得个全尸的下场。后来祖师终于了悟,此必然是命中所定,我等强行干涉不得,因此,自宋朝之后,吾辈红尘外之人便皆都只能沉默下来,心知肚明地做一个历史的旁观者,以及记录者,不再存有任何妄加干涉之念。” “你说这是天命?!”慈禧闻言猛一把抓向面前的珠帘,将它狠狠扯了下来。 “太后息怒,听老衲把话说完……” “说!” “尽管如此,但凡那妖狐真的会令我大清气数走向绝路,老衲断然是不会袖手旁观,即便拼得一死,也不过是重新回到轮回中走一遭而已。只是老衲迟迟不敢同太后言明,因那妖狐每次出现,虽然看似会令国亡,令朝灭,令君王失势……但却也未必净是如此……” “恩师何出此言?” “老佛爷想想,明建文帝虽然被夺了江山,但并不意味着明代气数已尽,江山易主。它仍是朱家的,而且后面的永乐皇帝,太后也应明了,着实是个厉害的人物。因此看来,妖狐的出现,也可能意味着虽然君王变更,但可能国力,乃至君王之力,都会变得更加强大……思及这一点,再想到前些时果真是君王变更,因此老衲迟迟不敢妄自向太后进言,以免错干扰了皇朝的命轮……” “这……”听他这番话一说,慈禧面色微微缓了缓,转身慢慢朝房内踱了两步,在椅上坐定:“恩师此话倒也不错……” “所以老衲以为,不如先不动声色,静观其变,同时将分散各处的八旗殉道使全部或者部分秘召至京,一边紧盯着他的动向,一边留意风水气数的变动,一旦从中窥出什么问题,可立即将他一举拿下!” 话音未落,突然原本听得神情专注的慈禧面色猛地一变。 随即煞白着脸指向玄贞一声尖叫:“放肆!” 玄贞不由一惊。 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惹到了她,及至顺着她目光迅速朝后望了一眼,才明白原来竟是那样东西把她给生生惊得几乎失了魂。 那是一团猩红色的人影般的东西。 模模糊糊,自他身后东边角落里慢慢爬了出来,一边爬一边哭,哭得屋顶上方那些宫灯一阵摇晃,随后倏的下全部熄灭。 “我恨……好恨啊……”随后听见一片漆黑中,那方向传来这样幽幽一声呜咽。 紧跟着慈禧房中砰砰数声巨响,于此同时守在宫门外那些太监和侍女迅速破门而入,冲到内室门前急急手中灯笼往里照去,为首的李莲英刚要呼唤老佛爷,那声音却突的下咔在喉咙里,怎么都叫不出来。 他看到慈禧面色苍白如死人般在屋里的椅子上坐着。 身上脸上都是血。 血来自挡在她面前那个玄贞方丈。 就在之前见他时,还声如洪钟面如满月,此时一张脸竟如橘皮般皱褶了起来,身体也是……他双手大大地长着,似乎要挡着什么,锦斓袈裟和僧衣因此被扯得粉碎。 里头的身体也被扯碎了,肠子和血流了一地,偏偏这种样子他竟还没有彻底咽气。 只低头默默朝自己身子看了一眼,随后回头朝慈禧惨然一笑,张口轻轻说出两个字: “保重……” 随后砰然倒底,再也没有半点声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4画情四十六 月上中庭,照得春明楼那片琉璃瓦罢,见载静不语,便冷冷一笑,再道:“那么王爷可曾想过这大清江山今后将要如何,我等八旗殉道使将要如何,同王爷一道被困在此处的诸位旗主之子将要如何,王爷的额娘将要如何,王爷您……将来又当如何?!王爷以为以王爷现下这般忍气吞声百般放软,那西太后便会因此放过王爷,让您走出瀛台同斯祁小姐团聚吗?! 一番话连珠炮般从莫非口中冲出,载静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听着,由始至终不发一言。 那张脸亦是一丝表情都没有,目光如水,也不知究竟是将那番话听进去了,还是在望着面前那盏幽光闪烁的油灯出神。 直至莫非终于沉默下来,留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微微响动,他才将视线重新转到莫非身上,淡淡瞥了他一眼。 随后手指朝油灯上轻轻一抹,便见原本晕黄的光突地变得猩红,如莫非刚进屋时那光一样。“你看,莫非,现今我大清当真如祖师爷所言,乱且几近枯竭。若你我再因此集结八旗殉道冲入京城,血洗紫禁,掀起内乱,那一切会怎样,你所的将来又会怎样?” “……王爷!” “你且去吧。” “王爷……” 见他欲想再要争辩,载静笑了笑,抬手朝他摆了摆:“去吧。” “……是,王爷。”见状莫非不再多言,只慢慢站起身朝他用力一抱拳,随后转身头也不回消失在身后的黑暗处。 直至他脚步声渐远,载静站起身推开窗。 窗外似有人影闪过,他望着,沉默不语,目光轻闪。 随后慢慢吸了口气,抬头朝头罢一躬身朝门外退了开去,待他出宫门,慈禧提高声唤了句:“小李子。” “奴才在。” “进来。” “喳。”不多会儿,原一直守在门外的李莲英立即走了进来,轻轻走到慈禧身边:“老佛爷,奴才来了。” “刚才他的话,你都听仔细了么。” “是,奴才都听仔细了。” “……唉,想不到那女人活着时不安生,死,也死得这么不安生。” “老佛爷,您就是观音活菩萨,那些人死便死了,能兴得起什么大风大浪来……” “你啊,莫非是忘了昨夜的事了。”说罢目光冷冷一瞥,李莲英一见立即闭口不言。见状慈禧目光微闪,遂放缓了语气道:“回头派人去嵩山少林寺,说我要请他们方丈过来。” “喳。” “此外,下旨密召嗣其光英入京觐见,同他说,由他家守着的十二色异相翡翠胎,哀家现在要了。” “是,奴才遵旨。” “再则……”唯一犹豫,慈禧压低了声,轻轻道:“去给我把八旗殉道使全部召入京师,越快越好。” “……什……什么??”一听此话李莲英那双眼蓦地瞪大了:“……老佛爷……全部都要?” “全部。” “可是老佛爷,祖宗有训,八旗殉道使不到国难当头,绝对不可以轻易召……” “莲英啊……”见他脸上那副惊恐失措的神情,慈禧眉头微微一蹙,一把捏在他手腕上,一字一句道:“国之将亡,必生妖孽,这句话,你可曾听说过。” “奴……奴才……”李莲英怎敢随意回答。 慈禧因此亦不加逼问,只话锋一转,冷声道:“那你可知道刚才那个相度大臣,是什么人。” 李莲英不知慈禧为何突然会发出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相度大臣不就是碧落么,为什么还要特意问他是什么人…… 犹豫再三无法明了这女人心中到底埋着个怎样的葫芦,因而一阵苦笑,他皱着张脸慢吞吞回道:“…奴才愚钝,还望老佛爷明示……” “他是只成了精的狐妖。” 咬着牙一字一句说出这句话,李莲英一双眼立即瞪圆了。 嘴张得老大,半晌才结结巴巴道:“老佛爷……狐妖?这……这青天白日的……叫奴才……叫奴才……” 啪!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慈禧因着这太监魂不守舍的模样儿突然震怒了起来:“李莲英,你哆嗦什么!枉费在我身边伺候了那么些年,人见老,胆子倒是跟着褪没了?” “老佛爷息怒!”扑通下跪倒在地,李莲英如捣蒜似的用力磕着头。 慈禧并没有因此而平了怒气。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勃然爆发出来,冷冷斜睨了他一眼,道:“看看人妖怪的骨性,再瞧瞧你。” “老佛爷……” “也罢,终究是我大清国的奴才,也怨不得你。只好好替我将这些事一一办妥,且不可有任何闪失。” “奴才不敢!请老佛爷心安……” “心安,呵,”忽然展颜一笑,慈禧伸手将李莲英扶起,一边用手抚了抚他颤抖不已的肩:“小李子,你可知道,我这番可是将我大清的气数,一并押在你身上了。” “老佛爷……”幽幽一番话令李莲英猛地打了个哆嗦。 正一身惶恐地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时,却随即被慈禧扬手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直打得他头里一阵发晕。 紧跟着便听慈禧厉声道:“还不快去!给我召来八旗殉道使,趁一切还为时不晚,替我斩断那国之妖孽!” 话音未落,原本冷冷注视在李莲英身上那双目光突然急急一转,倏地朝边上扫了过去:“谁?!” 李莲英再次被她惊得一激灵。 回过神定睛望那方向望去,却什么异样的东西都没瞧见,不由又是惊怕又是茫然,张嘴支吾半天,讷讷道:“老佛爷,怎么了……” 慈禧意识到自己失了态。 但刚才那一瞬她分明觉得自己在那片空荡角落处见到有个人影在朝自己望着,一眨眼间却又消失不见,也不知是真的存在过,还是她疑心生的暗鬼。 当下也不愿多想,只低下头朝李莲英手背上拍了拍:“去,按我吩咐的做便是了,别的毋用多管……” 话音未落,突然宫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即见到一名小太监浑身湿透,苍白着张脸奔到门口处扑通声跪下,语无伦次般对着慈禧道:“启……启禀太后老佛爷,神武门处急报,八……八旗旗主率领八旗殉道使突然入京,连夜拔了神机营和锐健营,现集中所有兵力围在紫禁城外,只剩斯祁大人同他们殊死抵抗,眼见便要杀……杀进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5画情四十七 八旗旗主所统领的蒙古军是分两路包抄直入京城的。 而促使此八名旗主如此不顾祖训不顾一切地任何话都无法去安抚这位已陷入焦躁的主子。 只能愁眉苦脸在一旁垂首而立。 突然听见头的那番话,看来,竟是句句属实。这头千年九尾妖狐来到紫禁城对自己俯首称臣,真的是为了辅佐自己而来。 当下心头一热,再次将碧落的手轻轻握住。 及至碰到他手中所握长剑,那冰冷的温度叫她又下意识立即将手缩回,随后皱了皱眉,望了眼身后熟睡的光绪和昏迷的慈安,喃喃道:“先生……蒙先生此刻及时相救,但先生也都看到和听到了,现下形式如此糟糕,纵然外头有斯祁爱卿死死守护,只怕不等丰台营和巡捕五营人马及时赶到,咱们孤儿寡母就已经……”刚说到这里外面骤然一阵炮声响起,惊得慈禧一个趔趄,幸被碧落及时扶住,她就势靠到碧落怀中,一把抓住他衣袖道:“听,先生,这炮声如此清晰,想是已破了神武门直逼坤宁宫。再过不久怕是就要杀到这里来了,先生,你说咱可怎么办是好……” 见状再度不动声色朝后退开一步,碧落由着慈禧将自己衣袖牢牢抓在掌心,朝她笑了笑:“老佛爷莫怕,有碧落在此,虽护不得万全,但这一掌的把握还是有的。”说罢,右手朝慈禧摊开,又合拢,随后将长剑转至这只手内,走到慈安身边单手将她抱起,轻轻放到一旁的榻上,由她继续昏迷着,再走到窗边,将熟睡的光绪抱了起来:“呵,皇上果然不愧天子之身,如此炮火也未能将他惊动,将来,必成大器。” 说完最后四字,嘴角微微一牵,随后转过身,朝慈禧一点头:“老佛爷,请随我来,今日碧落必然护得你们母子平安出得此地,平安到得神武门,平安站得神武门至高之处,让他们见识一下,他们这究竟是在打着谁身下那把龙座的主意;谁才是这座城、这个天下的真正主子!” 说罢,不等慈禧开口,抱着光绪便朝东暖阁外走去。 慈禧慌忙追着他身影紧跟而出。 一路出养心殿,一路那养心殿内的现状看的慈禧心惊肉跳,足底发软。 因为养心殿原本道道紧闭的门此时都敞开着。 殿内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守在此处的宫人和侍卫的尸体。 见状慈禧终忍不住开口问道:“他们竟都是被刚才那两个灰衣人所杀的么??” 碧落笑笑。没有回答,只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随后站在养心殿大门处停了停。 似乎在看着外头的动静,但外面一片漆黑中除了风声和雨声,什么异样的动静都没有。 于是他抬腿朝外跨了出去。 脚刚落地,轰的声巨响,好似天和地突然抖裂开了一般,伴着股骤然而起的火焰,一下子将碧落跟他怀里的光绪团团围住。 慈禧惊呆了。 生生停住欲要跨出的脚,对着火焰中那团模糊身影惊恐至极一声尖叫:“皇上!碧先生!!!!” 无人回应。 慈禧脚一下子软得一点力气都没了。 扑通声直直跪倒在地上,手抓着门框微微颤抖着,想哭但是一滴泪也掉不出来。 唯有用力咬着嘴唇,死死咬着,直到血一点点从嘴唇里滑出来,突然眼前那片灼烈的火焰轰然熄灭。 如来时一样突然,在她目瞪口呆的眼中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唯有碧落,依旧同刚才那样抱着熟睡的光绪站在门外离她不远的地方,不同的是刚才垂在身侧的右手此时平举了起来,笔直举着手里那把锈迹斑斑通体泛红的长剑,笔直对着神武门的方向。 一阵风吹来。 剑身上有什么东西微微颤动了一下。 细看似乎是串手链,通体泛着层模糊的红光,模模糊糊同剑身融合在一起,怎样都望不清楚。而随着它的颤动忽然四周的风和雨都停了,唯头顶上方那片云层再次滚滚涌动,滚滚密集聚集起来,将那锅灰色天空压得很低,很低。 低到似乎一伸手就能够到。 这当口嘭嘭两声巨响,无比清晰的炮声似乎近至跟前! 却随即被一声更为巨大的声音给吞没了…… 慈禧因此而被震得几乎瘫倒在地上,那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都要被那声音给压碎了,如此巨大而可怕的一种声音,似炮,更雷,更似一头巨大到无法形容的猛兽。 思及此,她抬头望着天空的一双眼渐渐瞪大了。 大得几乎从眼眶中跌落出来,因为她看到头顶那片无比密集浓厚的云层间突然间探下一只巨大的爪子。 几乎如房顶般大的漆黑色兽爪。 撕开云层一路而下,稳稳踩踏在半空中,随后半副布满漆黑色鳞片和雪白翎毛的身躯也自那云层里显露了出来,伴着闷雷般一声低吼,从足底喷发出一团青紫色磷火,顺着碧落剑剑所指方向纵身一跃,直往神武门方向而去! 神武门处硝烟弥漫。 硝烟弥散出所露景象一片惨状。 到处是尸体。 城中军队的尸体同八旗军队的尸体,层层叠叠,鲜血蔓延。 斯祁鸿翔手下近一万人队伍,在这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内,竟几乎全军覆灭, 唯有一些精英部队勉强同他死守在一起,同蜂拥而来那些蒙古兵,或者那些说不清道不明、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东西的黑影厮杀成一团。 但渐渐身旁的人越来越少。 直至最后只剩下一名总兵和两名步兵还同他紧靠在一起,挨过一波猛烈的攻击。就在这时咄咄数响,那名总兵同两个步兵便如刺猬般浑身扎满箭倒在地上。 死前拼尽一切护着斯祁鸿祥的身体,才令他得以保命,成了这一万多人中唯一个尚且生还的。 但亦知命不久矣。 故而在听见耳畔一声箭弦张满弓的声音后,他停下手中舞动的长刀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朝着已被炮轰得破败不堪的神武门一声长叹,随后一把举起长刀一气朝自己脖子上挥了下去! 却在这时半空中突然轰隆一声巨响,直震得地面一阵颤动。 以至斯祁鸿祥手中长刀自他手中飞弹而出,噗的声正扎在前方一名八旗殉道使身上。 眼睁睁从他身上穿透了过去,钉牢在他身后的城墙上,那名殉道使方才咽气。 咽气前抬头直愣愣朝上望着。 见状其他四处的殉道使一跃而起,脱开身上盔甲直冲上云霄,挥刀割开手臂一口吸了伤口内的血便朝云中那隐现出来的巨大脚爪上喷了过去。 血落到上面立刻嘶的阵响,顷刻从上脱离下一大片漆黑色鳞片。 鳞片所过之地霎时哀嚎声四起。 片刻又归于平静。 因为那些哀叫着的人头颅全不见了,只剩没了头的身躯笔直在原地站着,被一股从天而降的吼叫声一阵,砰然倒地。 同时倒落在地上的还有那四名八旗殉道者。 原先还浮动在半空中联手往那鲜血淋漓的巨爪处扑去,此时却全都蜷缩在地上,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身体完全被撕裂了,包裹着莹莹一层暗紫色磷火,在那火光中竭力挣扎着尖叫:“旗主快退!天降麒麟!!” 话音未落只见天空中一匹巨大漆黑色麒麟撕开浓云飞了下来。直飞至神武门上空,闪着双幽火缭绕的亮紫色眸子低头注视着城下那一群惊恐之际的兵将。 于此同时它身下缓缓走出一个人。 雪白色衣服黑长的发,在城楼弥漫的硝烟中一路前行,手中拖着把红光闪烁的长剑。 一路走,那把剑上所悬物什一路叮当作响,直至他脚步止,那声音戛然而止。 在一片寂静声中,他低头用他那双碧绿色眸子静静朝下望了一眼。 遂转身伸手,自身后牵出一名穿着明黄色朝服,带着九凤金冠的女人。 随后一掀袍角,在她边上跪了,朗声道: “天降麒麟护驾,圣母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圣母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神武门下顷刻间所有兵将丢盔弃甲,跪倒一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6画情四十八 天将破晓,瀛台待月轩内也正进行着一场搏杀。 黑子与白子的搏杀。 镶黄旗达鲁特尔吉执白,载静执黑。 其余七人静坐一旁围观,由始至终没对神武门处传来的炮声有过一丝分神。 直至炮声终止后约莫半个时辰,载静手中捏了许久那枚黑子终于落定,此时身后房门咔的声轻响,李莲英从外头小心翼翼走了进来。到得载静身旁站定,躬身一揖,轻声道:“奴才李莲英见过王爷,各位大人。王爷吉祥,各位大人吉祥。” 四周一片寂静,无人理睬,令李莲英面色微微有些尴尬。 见状载静淡淡一笑,将手中剩余几枚棋子放进盒子,望向他道:“李总管免礼。天色尚早,不知李总管突兀到此所为何事。” “回王爷,不知王爷是否听见昨夜神武门前的炮声了。” “听见了。” “那是八旗旗主带着八旗殉道使连夜入京,试图攻破城门侵入内宫,对皇上和两宫皇太后进行逼宫。” “是么。”闻言不动声色,他看着李莲英额头那块醒目的红肿笑了笑:“看来李公公也受苦了。” 李莲英欠了欠身:“谢王爷关心。” “不知皇上和两宫皇太后现下怎样?” “回王爷,幸好蒙列祖列宗保佑,危机时刻碧落大人护驾及时,又天显异相,降下圣兽麒麟,一举灭了那些反叛者主力,遂令剩余人等跪地伏罪。所以谢天谢地,王爷,皇上和两位太后可好着呢……” “那便好。” 听他淡淡说出这三字,李莲英抬头朝他望了一眼。 仍无法从他那双安静的眼中看出任何端倪来,不由轻轻叹了口气,随后目光转向他身旁那副棋,沉吟着道:“王爷,此为什么局?” “此乃‘从断处生,玄黄得失有谁凭’之局。” “……奴才愚钝了……” “呵,公公清早特意至此,想来必不是为了看我等这一趟棋局而来。 “是,王爷。奴才此刻便是奉了两宫皇太后的懿旨,请王爷与八位大人随奴才出瀛台,前往乾清宫面圣见驾。 “如此,李总管请。” “王爷请,诸位大人请。”话音落,守在门外两队带刀侍卫立即鱼贯而入,在屋内众人平静无波的目光下,将他们五花大绑,径直带向乾清宫。 乾清宫内一片寂静。 战事结束后过去将近一个时辰,宫内仍可闻到炮轰神武门所留下的硝烟味,它同四周冉冉而起的熏香糅合在一起,刺鼻得令人心里一阵阵发闷。 满朝文武迄今还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在同一时刻跪在乾清宫外等候发落。 且全都是前代老臣,八旗旗主。 他们及其属下将乾清宫前那一片平台几乎跪满了。当然……因着他们昨夜那一番可怕的行径,此刻神武门前静躺着的尸体和流的血,也将那片地方给占满和染红了…… 一夜间几乎改朝换代。 但一夜过去瞬息又风平浪静。 听说本是作战力量极为悬殊的一场战役,九门提督所率领的手下一万人马全部葬身神武门,他也险些为国捐躯。怎料突然天降麒麟,一瞬间扭转了整个局面,亦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八旗旗主所带来的五名八旗殉道使杀戮干净。 真如同做梦一般。 匆匆赶到紫禁城时,满朝文武无人亲眼见到那头所谓的天降麒麟,但凌晨时分他们确实在一阵炮响之后,听到了一种比惊雷还要可怕的野兽的吼声。 因而此刻一个个站在宫中大气也不敢出。 只觉得此时静静坐在一道垂帘之后那两个女人,突然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分外可怕和神圣了起来。以致脚都忍不住一阵阵发软,如此毕恭毕敬地站了好长一段时间,乾清宫中那异常压抑的沉默才被宫外一阵脚步声,以及李莲英尖锐高亢的通报声打断: “启奏两宫皇太后,罪臣爱新觉罗载静,以及八旗旗主之子现已带到,正在乾清宫外听候发落。” “宣载静。”未等慈安开口,慈禧冷冷道。 “嗻!西太后懿旨,宣载静上殿觐见了!” 一声令下,载静由两名侍卫押送入内,径直到了那正大光明匾下,朝着面前那道空荡荡的龙椅单膝跪倒:“臣载静叩见两宫皇太后,太后千岁千千岁。” 闻声,慈安透过帘子朝他望了一眼,只觉心里一阵苦闷涌起,化作轻轻一声叹息,悄然别过头去。 见状慈禧站起身走到帘子前,透过纤细的竹帘望向外头这个男人。 即便此时,他仍如此平静,或者是还一点都没察觉到昨夜之战对他此生究竟起了怎样一种变化?她思忖,然后伸出手指在帘上轻刮了一下,道:“载静,你可知罪。” “臣不知。” “昨夜将近三更,八旗旗主藉由你的名义,打着立你为帝的名号,联手八旗殉道使夤夜入京。先后拔了神机营与西山锐健营,再伙同城门官大开城门将他们放入京城,一路长驱直入,在神武门前炮轰大门,又对前来抵抗者肆意屠戮,大开杀戒!”说到这儿一把掀开帘子,慈禧不顾避讳自帘后走了出来,走到前方那张空落落的龙椅前站定,手搭着椅背,目光灼灼望着台阶下这名不动声色静静聆听着的男人:“载静,你可知昨夜因你而死了多少人?一万人,整整一万人!就在这一夜中为了保护这座紫禁城,保护后宫中我们一干孤儿寡母,全都死了。而他们仍不罢休,为绝后患甚至派了高手进入紫禁城妄图穿过重重宫门刺杀于我!若不是当时碧爱卿正好赶到,凭着他一腔忠心及时施以援手,我等孤儿寡母岂还能见到今日的太阳?!”说罢,手朝椅背上重重一拍,猛指向他道:“你说!你该当何罪?!” “老佛爷,”一番话仔细听完,载静一叩至地,随后将头抬起,望向慈禧:“臣一向对皇上、对两位太后忠心耿耿,此生漫说结党谋反、攻城逼宫,便是稍许一点点的忤逆之心都从未有过,不知太后缘何要将八旗众人集众谋反一事,强行论定是载静所使?即便他们罢,蓦地回头望向一旁那静静站在朝臣间的碧落,却在此时,听见慈禧再度一声冷笑: “中了小人的圈套?载静,你以为有人存心污蔑你么?你可知这东西从何而来?便是从你府中……不,是从那处位于你先祖怡亲王允祥福庙所在地的宅中,搜寻而得的!” 此话一出,载静脸色霎时一阵苍白。 因而之后慈禧又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再听进去一句,只垂下眼帘静静望着面前那片青色的地砖,直至慈禧一番话说完,转过身重新走到龙椅边,然后目光扫向四周群臣,淡淡道:“怡亲王载静自幼聪明伶俐,能文善武,无论先帝还是哀家,全都对他寄予厚望。指望他长大成人后顶天立地,赤胆忠心,能同当年他祖先允祥王爷一样对朝廷,对爱新觉罗家的江山,对皇帝忠心耿耿……岂料,他野心之大,竟早已连和硕怡亲王之位都已满足不了他。自他回来这一年多时间,上借我之手害死我儿同治,下窃取传国玉玺所制国宝,以此勾结八旗旗主,并以数代正黄旗殉道使所出之门第,自立为殉道尊者,以令所有殉道使对他俯首称臣。最终静候得到最佳时机——先帝刚刚驾崩,新帝尚且年幼,我孤寡姐妹弱质无依……于是,终于出手,在如此脆弱又毫无征兆的时刻,令八旗旗主连同八旗殉道使带着重兵挥师北上,挑起内战,屠害无辜,杀尽忠良,妄图逼宫……” 一口气将话说到这里,慈禧深吸一口气,朝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载静冷冷望了一眼:“载静,如此沉重罪孽,一桩桩,一件件,现今我已明明白白同你说了个仔细,你可还有话说。” 闻言,载静依旧在原地一动不动。 以为他听后失神,李莲英当即悄悄上前,试图朝他身上推上一把,却在这时突见他抬起头哂然一笑,道:“臣,无话可说。” “既然如此,那么若因此而治你死罪的话,你亦是无冤无枉的了?” “无冤,无枉。” “呵,”短短四字,令慈禧不由展眉一笑:“都说你像当年的十三爷,你倒也真同允祥王爷一般干脆实诚。” “臣生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死是爱新觉罗家的鬼,若太后认定一切皆是载静之罪,臣绝无怨言。” “如此,载静听旨。怡亲王爱新觉罗载静,因私藏宫中圣物‘制诰之宝’,勾结八旗密谋篡位,即日起罢免一切职务,赐饮鸠酒三杯。又,八旗殉道擅自入京,屠戮百姓,血洗紫禁,惊扰圣驾。故,赐其子嗣三尺白绫,同爱新觉罗载静一同封尸入土,为穆宗皇帝陵寝殉葬罢!” 话音落,整座乾清宫内一片死寂。 便是连呼吸声似乎都没有了,每个人都将头低垂着,默默地站着,默默用他们的眼朝跪在地上那名听旨后依然沉静如水的怡亲王看了一眼。 片刻见他将头抬了抬,淡淡一笑:“谢太后恩典。只是此刻载静心里头有些话,不知现下的太后可否平心静气听载静说两句。” 慈禧目光闪了闪,稍一迟疑,点点头:“说。” “臣自出生时起,便同臣的祖辈一样,对朝廷、对皇上太后、对这大清江山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这为其一。” “那么其二呢。”慈禧冷笑了声问。 “其二,遥想宣宗皇帝在位时,我军被英军开花炮弹打得如惊弓之鸟,却忘了京城八旗炮库内无数前明留下的开花弹正被蛛网掩埋,而搁置角落的红夷大炮射程也远强于咱的“耀威大将军”,所以臣恳请太后,勿忘于此,日后如有所需,切记取出善加利用,更勿再闭关锁国,因现下世界……” “住口!”一番话还未说完,载静脸上突地被冲至面前的慈禧扬手再次狠掴一巴掌:“死到临头,竟还敢大放厥词!前明留下的那些污烂东西,便是你祖宗,祖宗的祖宗,尚且不屑一顾,你竟还敢妄自进言,要我去碰那些东西?!” 说罢,不再朝跪在地上面若冰霜的载静望上第二眼,转身便往一旁宫门外径自离去:“退朝!” 竟是连那始终在帘后一声不吭的慈安都给忘了。 慈安在帘后望着她愤然离去的身影苦笑了声。 站起身遂也预备离开,待走了两步,不由自主回过头朝跪在地上直直望着龙椅的载静望了一眼。“王爷……”然后轻轻叫了他一声,半晌见他没有理会,便只能长叹一声,由一旁宫女搀扶着慢慢朝殿外退去。 直至满朝文武也如潮水般从宫中离去,两旁侍卫这才上前,搭着载静的肩欲将他带走。 却在这时他忽然将脸一侧,朝不远处那并未跟随众臣一并离去的碧落望了一眼。 随后淡淡一笑,朝着他微一颌首:“碧先生,” “王爷。”碧落亦朝他微微一笑。 “载静此生,命已将尽,所以凡事我且先不同你争。” “呵……” “亦知你寿命遥遥无期限,所以,” “所以?” “所以你我后会有期。”说罢,不等边上侍卫再度上前,他直立而起,大步朝着乾清宫外扬长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7画情四十九 回到储秀宫,慈禧虽一夜未睡并受了一夜的惊,身体已是困乏至极,却并不急于休息。 在挥退包括李莲英在内的所有宫人后,她一个人在内宫中静静坐着,好似发着呆,又好似在迟疑着一个犹豫很久的决定。过了片刻,似乎隐隐听见有什么动静在屋角处悉索一阵响起,不由吃了一惊,按着胸口站起身四下一阵打量,及至发现原是宫中圈养的波斯猫,方才定下神靠在桌边轻轻吐了口气。 随后听见李莲英在外头轻声通禀说碧落到,当即咬了咬嘴唇终于拿下了主意,遂转身到一旁一具紫檀木衣柜前,打开,翻开里头层层衣物,自深处摸到一眼锁孔。 见状再次迟疑了阵,第二次听到李莲英的通禀声传来,这次没有任何犹豫,她从衣领中抽出一根细巧金链。此链看来普普通通,唯有坠子有些特别,像铁又像玉石,一半黑一半锈红,对着光呈半透明状,样子宛如一把切口深浅不一的锯齿。 她伸手摘下链子将这坠子朝锁孔处插去。 随着咔嗒一声轻响,锯齿同锁孔刚巧吻合,再将它左右数下旋转了一阵,随着啪的声响,一道暗藏的抽屉自衣柜内弹了出来。 柜中放着只乌金的盒子,不大,但握在手中沉甸甸颇具份量。这东西放在此地应已有数百年的时间,原一直摆在咸丰的寝宫中,他去世前跟那枚同道堂印章一并赐给了慈禧。这么些年来慈禧一直替他看守着它,却始终也不知它究竟什么来历,也不知道它究竟有何用处,只知是个不能轻易取出之物,因咸丰生前慈禧每每听他说起,总是叹道:此为极煞之物,不出则以,一出便风起云涌。 第三次听见李莲英的通禀声,慈禧关了柜门低头轻轻吹去盒盖上的灰尘,道:“宣。” 不出片刻听见碧落进门的脚步声,没等他开口请安,慈禧朝桌前一指,道:“先生坐。” 碧落立即遵旨在那张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不知老佛爷召碧落至此所为何事?” “先生昨日护驾有功,又引来圣兽麒麟下凡招降一干乱党,所以今日我一直在寻思着,究竟该给先生些什么赏赐,才好表了我同东太后还有皇上那一片感激之情……” “老佛爷费心了,忠心护主本就是我们这些臣子应尽之责,何须赏赐。” 慈禧听后莞尔一笑。 继而又轻叹了口气,定定望向他:“先生当真是神仙般人物,竟能请得动那天上的麒麟……不知先生可曾亲眼见过这世上果真有玉帝和王母?” 说罢,见碧落面露笑容兀自沉默,知他必然不会正面回答,便也慢慢走到桌边坐下,将手里那只盒子推到他面前:“既然先生如此神通,先生昨夜所说那番话我便不得不重新仔细考虑过了,既然先生说此物能克血鲛珠,那么就请先生展露给哀家看上一看。” 话音落,啪的声将那乌金盒子打开,显出里头小小一枚印章。 通体如水晶般透明,唯顶端呈乳白色,上以篆体刻着四个蝇头小字:不动明王。 “不动明王大天印……”见状碧落眉梢轻挑,将它从盒中捻起,对着光亮处照了照:“老佛爷果然知道它在何处。” “可巧在先帝身边见过,所以知道它藏于宫中,只是历来禁止被取出,若不是迫不得已,必然不敢妄自挪动。” “呵,的确也只有紫禁城的风水布局才能压得住它这刚煞之气,也难怪多年都觅不到它的行踪。今日有幸得以一见,托老佛爷的福,也是个缘分。所以臣也为老佛爷同它结个缘,给老佛爷您瞧瞧,这不动明王大天印的奥妙之处究竟是在哪里。” 说罢,碧落从腰间取出一串手链样物什,轻轻摆到那枚不动明王大天印的边上。 不出片刻,就在印章原本透明的身体内,突然涌起一道道仿佛发须般的银线。细密交错,层层叠加,不多会儿就充斥了整块印章,并由此令它发出咔咔几声脆响,转眼,自里头裂了开来! “先生……”见状慈禧不由吃惊地叫了他一声:“印章坏了!” 碧落笑了笑:“老佛爷勿慌,它们本是一体的,合二为一才是真正的不动明王大天印。须知单独分开,它便是失控的煞物,而合二为一,它才是能保得老佛爷吉祥安泰的圣物。”说着,将那开裂的印章轻轻拿起,摆到那串骨质链子上轻轻一抖,随之嗤的声响,那枚印章彻底分裂了开来,化成一团雾气般的东西,在屋外透入的阳光中闪闪烁烁,无声无息盖到了链子上,亦在慈禧一眨不眨的眼皮子底下,同那链子融合在了一起。 直至那层光泽闪烁的雾气彻底消失,碧落才收起链子,将它放入原先摆放印章的那只盒子,然后将它盖紧了,递到慈禧面前: “请老佛爷务必将它放在乾清宫正北御道下压上三天三夜,随后取出,摆入孝哲皇后棺椁内,并盖在她的腹上,此后,那血鲛珠必将无法再利用她前来宫中作祟。老佛爷从此便可安心了。” 辞别西太后出紫禁城,头顶灼热的阳光刺得碧落神情微微有些恍惚。 他费了点劲才让自己那只之前碰过大天印的手停止颤抖,随后在神武门前那片被阳光蒸腾而起的血腥中放下轿帘,将身子坐了坐直。 神武门这一战死伤一万八千余人,在他此生所面对的无数战役中,应该只是极其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但这一战役本是不该存在的,于是这些死亡的数字便是横生而出的罪孽。 所幸历史并未因此有所改动,否则必将引出天谴尾随其后。 思忖着,掀开轿帘朝窗外天空看了一眼,那片天很蓝,明澈得没有一丝云彩。 他松手坐回身子轻吸了口气,随即闻到一缕淡淡的烟味自身后飘了过来。 一同飘来的还有一道沙沙的嗓音:“碧落,你当真为了那梵天珠费尽心机。” 碧落笑了笑:“殷先生。” “怡亲王一死,大清气数必如泄洪般褪去,气髓也将立显。想你这数千年来由此收集到手的这类东西,该有八件了吧。” “加上此次,应为九件。” “九件……呵,看来你果真如你当日所言,要重塑她的金身了……因此而牺牲了一众仆从,不可惜么?” 再度一笑,碧落没有吭声。 一支细长烟杆由此而从他身后慢慢探出,在他面前缭绕出一道浅蓝色的烟,沿着他轮廓缓缓一阵盘旋:“不如还是带着那九件东西随我一同返回无霜城。刹可惦念得你紧,很多人……亦惦念得你紧。” “惦念我?还是惦念着要我回去用那梵天珠的元神解了他的封印,令无霜重显于世。” “两者皆有之。” “殷先生倒是实诚。” “并非实诚,而是我不想看你再为那点愧疚而继续糟蹋你的能力。碧落,坦白告诉我,昨日你究竟以什么方式召唤了那头麒麟王。” “帝道之剑,赤霄。” “现在剑身如何。” “具毁。” “那你的身子又如何?” 闻言碧落再度沉默。 随即将头侧到一边,试图伸手将一旁窗帘再度掀开,突然面色煞白将手狠狠朝窗框上拍了过去。 轿身因此一阵震荡,而他那只手却似凝固般停留在窗框上一动不动。 “怎么了?”身后沙哑话音再度响起,伴着又一阵蓝烟,轻轻飘至碧落面前。 他张了张嘴想回答,但额头突兀一道冷汗渗出,随后扑的声从椅上直跌了下去,蜷缩在轿内霎那间化作一头毛色雪白的九尾银狐。 与此同时轿身轰的声下沉到地上。 眼见四个轿夫摇摇欲坠也要在人群中跌倒,那支烟杆自窗内探出,再挑着窗帘轻轻放下,朝那窗框上轻轻一敲。 那轿子立时忽地又起,同时吱吱嘎嘎朝前继续走动起来。 而空空的座椅上显出一道瘦长的身影。 一身灰袍,修长手指内拈着支银灰色修长的烟杆,往脚下那团银狐身上轻轻敲了敲: “孽缘……” 话音落,俯身将它抱起,放在膝上在它柔软毛皮上轻轻一掠。便见手指间腾然而起一道红光,如火焰般灼灼燃烧,随着他手指的拂动朝银狐体内慢慢渗入,直至完全消失。 片刻银狐那双紧闭着的眼动了动,慢慢睁了开来。 却似心不甘情不愿。 望着面前此人微一龇牙,遂抬头用它那双碧绿色眸子朝他冷冷一瞥。 随即纵身而起,仰头一声长啸,转眼自那轿中消失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9画情五十一 后记: 在铘还没住到我家阁楼上之前,我记得曾在姥姥的箱子里找到过一幅画,年代很久了,裱的是国画的框,里面画的却是一幅油画。 听说作画的是位晚清时候的王爷。虽是那个时代的人,作画倒也大胆,因为那时国人画的画多是非常严谨保守的,他却别具一格,画着一个男装打扮且衣衫不整的女人,躺在床上睡意朦胧的样子。 这在当时,如果一旦流经出来,恐怕会被骂得狗血喷头吧? 也不知怎的会在我姥姥这里收着,经历了如此多年的风风雨雨,如今画的人和画里的人早已被时间所吞噬,唯它悄无声息地将那一段时光定格着,珍藏着。 油画后来一直都找不到。问狐狸,他也总稀里糊涂的,我想可能是大扫除的时候塞到了哪个角落里去。其实我一直都挺想把它找出来的,因为记得画上那个人乍一看长得跟我还蛮像,所以我第一次拿给狐狸看的时候,曾颇为得意地对狐狸说,你看,如果咱打扮打扮,也是个大美女一枚。 他一拍我的额头把我推开,说,你近视么小白?人家是美女,你是霉女。霉女最大的特点就是老把自己身上的缺点当成人家美女身上的优点,自恋得横竖都是二。 后来我差点把他打残了。 后来我再也没找到过那幅画。 一度几乎将它遗忘了,直至两天前,跟着出院不久的林绢,拖着一脸不乐意的狐狸,我们三个一起去博物馆看展览。 看到清朝历代王爷陈列品的时候,我再次见到了一幅与众不同的画。画是一个叫载静的晚清王爷画的,据说留过洋,所以画得一手极好的油画。 画中一个女孩子笑吟吟站在一套明代建筑前,好像照片一样对着镜头傻乎乎地笑。 那女孩子跟我长得好像…… 因此我正要叫狐狸过来看的时候,抬头却发现他就在我身边站着,随后一低头,朝我吻了过来,如此毫不经意的、突兀地朝我吻了过来。 当时一瞬间觉得好丢脸。 那么大的场合,周围那么多的人…… 可是后来突然间,我反而用力抱着了他,在他意识到我的尴尬,于是想要松开我的时候。 他却反而被我紧紧抱住,紧紧地吻住了。 那刻只觉得,无论场合也好,人也好,一下子都没什么关系了。 这是狐狸第一次在公众地方明明白白地吻我,好像我真的成了他女朋友似的,就像那些在人来人往间,在大太阳底下,欢欢喜喜牵着手晃来晃去的男男女女一样。 后来林绢不知道一个人跑哪里去了。 只剩下我跟他两个人在偌大的博物馆里游来荡去,我勾着他的手腕,他握着我的手指。 头一回这样走着,心跳很快,又不想让他看出来。于是装作若无其事一副样子,以至那幅古老的画,还有画上那个长得跟我很像的女孩,也一瞬被我忘记得干干净净…… 就这样走着,好开心。 (画情-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0蟠龙一 引子—— 2o12年12月15日 河北遵化 双山峪惠陵夜 23时3o分 蹲在值班房外吧嗒吧嗒抽了一阵烟,觉着有些尿意,王宝山就趁着酒意摇摇晃晃绕到了围墙外,在蒿草密集的墙角根撒了泡尿。 尿完忽然感到今晚的月亮好像特别亮,当下抬头往上瞅了眼,果然看到巨大一轮圆月银盆似的扣在几乎看不到一点云的夜空上,明晃晃映得四下一片通亮,几乎把星星的光都给遮盖了。不由嘿嘿一阵傻笑,心下嘀咕,又不是八月十五,怎的这月亮会那么大?不过酒劲上来,脑子里稀里糊涂的,也就没想太多,只低头提好裤子摸出包烟,正想再抽上一根,忽然耳朵里听见飒啦啦一阵响,似乎从脚底下滚过去了什么东西。 他愣了愣。 咬着烟嘴朝脚下看看,除了草好像什么也没有,心想大概是听错了,摇摇头正要离开,忽然脚下再度一响,这一回竟是连裤脚管都因着那动静朝上浮了浮。 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什么毛烘烘的东西突然沿着裤脚管往自己腿上嗦啰一声爬上去一样。 王宝山后背一凉忙用力跺了跺脚。 半天没跺出什么来,只有一只田鼠从蒿草里探出头紧张地朝他望了两眼,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状王宝山乐了,一边嘿嘿笑了下嘴里轻轻骂了声:“你小子……”一边一脚朝那发呆的田鼠脑袋上踩了过去。 但脚还没碰到田鼠的头,它突然吱的声尖叫,全身啪的下爆裂了开来! 王宝山那张嘴当下就咧大了。 活脱脱能吞下一只鸡蛋去。 与此同时那根从他嘴里掉下的烟在半空里轰的声响,竟无火自着,足足烧出巴掌大一团火焰来。眼见着就要掉到地上,突然倏地飞起,好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朝上一吹,迎着逆风的方向朝前啪啦啦一声直飞了过去,随后在风里带出长长一道火线来。 这一惊,可叫王宝山的酒足醒了一大半。 他想他刚才到底是看到了什么?? 是见鬼了么?? 于是赶紧低头使劲揉了揉眼睛,抬头再朝那方向看去,烟和火全都不见了,只有空气里一股浓浓的香烟味道还在,带着一缕细长的烟雾,被风一吹很快消失不见。 正要因此再度疑心是不是自己酒醉看糊涂了,低头看了眼,脚下那只死鼠的尸体却还明明白白躺在那儿。死相活像是吞了一把‘大地红’,被炸得七零八落,让王宝山不由自主再度一阵激灵。 当下匆匆忙忙将烟盒收进裤袋,转身正想往围墙里跑进去,突然脚步顿了顿,无法控制地再度朝刚才香烟消失的方向看了眼。 那方向正对着牌楼门外的石望柱。 隐隐有一团模糊的光似乎在那便两根柱子中间晃动着,看上去好像是谁点在那儿的篝火。 见状不由得立即将腰杆挺了挺直。 他知道常会有一些无聊的人趁着半夜无人看管跑到这地方撒欢。 真的是很无聊的一些人,要么玩试胆游戏,要么j□j。 这一来倒叫他忘了刚刚那茬子怪事。 再则酒精的力道又重新回进了脑子,脑子也就又开始有点发热和发晕,当即嘿嘿一笑,抽出腰间的手电拧亮了,不声不响朝那方向走了过去,心想最好是能碰到小情人在那边约会,搞不好就此一饱眼福,连买碟的钱都省了。 这么趁着酒性一通乱想,自然也就不会想到有谁会在这样的地方约会大炮。只满脑子精虫上身,所以连走路也都有些轻飘飘起来。 就那么一路走一路打着飘,不出片刻功夫已经到了惠陵外那两根石望柱中间。 在正中间站定了,用手电四下一通扫。 咦?可怪了,这儿哪里有什么人?也根本没什么篝火。 就连鬼影都没有一个么…… 这叫他打了个酒嗝愣了愣。 嘴里轻轻咕哝了两声‘活见鬼’,便正要转过身往回走,突然间脚下猛地一软。 真的是一软。 随后他整个人噗嗤声闷响,好像倒拔蜡烛一样一头朝着地里面直陷了进去。 速度快得惊人,甚至连点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人霎时就被周围的土壤给吞没了。过了不多会儿,那片平整得几乎完全没有留下过一点挣扎痕迹的土壤上,忽然轻轻浮起一阵震动。 随后两下,三下…… 紧跟着轰然一声巨响,仿佛天崩地裂一般,这片空旷的大地剧烈颤抖起来。 直震得两根巨大石望柱依次倒下,随之一团沙尘自它们面前的地面下直喷而出,火山爆发似的冲出数十丈高,顷刻间几乎将这天跟地连到了一块儿,形成宛如黑云般的一片迷雾。 迷雾中隐隐浮现出一片人影。 整整齐齐,安安静静,却又气势如虹。 无声无息簇拥着一顶四四方方巨大无比的黑轿,自那雾霾深处缓缓走了出来。 一路走,一路地面如波浪般随之涌动起伏。很快翻腾出王宝山那之前被一瞬间给吞没的身体,这会儿随着土地的翻动,一拱一拱在地面上蠕动着,声息是早就全无半点的了,就连全身上下的皮也都没有一块是完整的。 直露出湿漉漉一副肉口体,随着土壤涌动的节奏挤压着体内每一滴血。 土壤因此被染得通红。 随着上方那群仿若来自冥府的仪仗,在他们脚下悄然铺设出一条以鲜血灌成的腥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1蟠龙二 过节最美好的一件事,就是可以吃到狐狸平时懒得做的好菜。 有人说厨师在家是最懒的,这一点的确属实,虽然狐狸有一手好厨艺但很少花心思在做饭上,本着有啥吃啥的原则,以为有个高级厨师在家就能天天好吃好喝,那是空想。 但过节就两样了,尤其是有客来的时候,出于一种爱嘚瑟的本能,狐狸会尽可能大展身手做上一桌好吃的,以博得别人的赞美。所以每逢过节我都特别喜欢把林绢邀来,因为她每次来必然会带上她有钱的男朋友,而我不仅可以从她不断更新的有钱男朋友手里得到份高级见面礼,也能借着他们的名义蹭上一顿狐狸亲手做的高级料理。以至狐狸常不屑地说我,一把小算盘打得鬼精鬼精的,啥时候为了点好处把他给卖了都有可能。 唉……他怎么能把我想得这么猥琐,出于长远眼光考虑我也不可能把他卖了,不然谁给我做饭,靠杰杰那只懒猫或者铘么? 今年圣诞我一如既往约了林绢。 她原本是打算跟男友去香港的,见我邀请就改了原计划,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到她当天晚上来时,我才明白她怎会改计划改的那么干脆爽快。 原来她又分手了。 距离交往最初至今,她跟她这位新任男友大概就处了一个月。 我觉得她最近玩得有点过火,因为从她出院至今,加上这个刚分的,算起来她至少已换了四任男友。说真的,就算是换衣服的频率都赶不上她这换男友的速度,我问她怎么老没个定得下来的?她说,感觉不对。 感觉不对。就这么简简单单四个字,你听了都不晓得说她什么好。 想问问她究竟什么样的感觉才对,是跟以前姓周的那种一样么? 当然这句话我不可能说出口,不然她准得生气。大过节的何必惹得大家都不开心,原本分手这种事就已经够让人不痛快的了,因为她到我家时带了整整一后车厢的购物袋,那都是她来之前在店里一小时败下的战利品。 一小时花了三万块,足以可见她最近是有多不痛快。 纵然如此,倒也不见她真的因此就有多高兴起来。 当酒过三巡跟狐狸嘻嘻哈哈扯皮完了,见他转身去厨房忙活,我听她叹了口气望着边上那堆礼物,怔怔对我说:“唉,如果这些东西都是那个男人买给我的就好了……” 她这一说我立刻就明白了。 就知道近半年来她这一番接二连三地迅速谈恋爱又迅速分手,肯定是有原因的。 于是问她:“那男人是谁?” 她犹豫了。 我第一次见她说到男人时会犹豫,而且眼里一副有些茫然的表情。 这真稀罕,因此让我更加好奇。 所以不追问到底是不可能的,当下再问:“那男人是谁?绢?我见过没?” “啊……”她再度犹豫了阵,然后目光有点闪闪烁烁地看向我,迟疑道:“应该是见过的吧,否则他为什么半夜三更的来医院看你……” “医院?”那就是我跟她都住院时候的事了。 但那时候她总是昏昏沉沉睡着,怎么可能见到过什么男人,并且还对他这么在意? 就在我这么狐疑着的时候,她拿出她的眉笔在餐巾纸上画了一阵,然后把纸推到我面前给我看。 我看到纸上涂着一团黑糊糊的东西。 半天没看出那到底是个什么来,只能问她:“这是什么?” “就是那个男人。”她对我说。 我开始疑心她是不是酒喝多了。 她总喜欢在情绪不大好的时候喝那种伏特加或者威士忌加得特别多的鸡尾酒,说那会刺激身体荷尔蒙分泌和蒸发,蒸发出来一种特别的气味,对吸引异性或者恢复自身情绪都很管用。 那气味简称狐骚。 你看,全世界大概只有她这一个女人会如此坦然地说自己身体能散发狐骚味,就连狐狸都没这么直接,尽管他是个男人。 所以我在她试图又去叫狐狸给她弄酒的时候,阻止了她,然后对她摇摇头:“男人?我真看不出这是个男人。” 她一听咯咯笑了起来,靠到我边上拍拍我的脸,再回头朝厨房看了一眼,见狐狸依旧在里头忙活,就指指桌上这张纸压低声道:“我画得是不咋的,哈哈……猜你也不知道他那天来过,因为那天晚上你睡得很熟,还说梦话来着,我看到他在你床边站着。那时候我躺在床上,但是我醒着,能看能听,就是说不出话来……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宝珠,长那么大我还从没见过这么让我心动的男人,可惜后来就一直没再见他来过。” “那你怎么到现在才跟我说?” “……本来一直都没敢说,怕他跟你有啥关系之类的,后来……”说到这里她再次咯咯笑了起来,歪头用手撑着脸,意味深长看着我:“后来在博物馆,我看到你跟胡离的样儿,就琢磨着,你跟那人应该是没什么戏。话说,你跟胡离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保密工作做得那么好,连我都不说?” 她这话让我脸不由狠狠一烫。 这问题没法回答,因为没啥开始不开始的,而这样一说她肯定会嘲笑我,必然的。 只能借着喝酒打了两声哈哈。 她倒也没再追问,只继续又道:“呐……宝珠,仔细帮我想想那人到底是谁?你跟他熟不?如果还名草无主,记着,千万记着,肥水不流外人田……” 话刚说完,我忽然感到脑子里嗡的一下。 因为我突然明白过来她指的是谁了。 按照她所画的样子,那男人显然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 我印象中这种样子的男人,且半夜来找过我,除了那个冥之外,没有别人了。 真不可思议……林绢竟然看到了冥…… 而且她还看上了冥…… 所以无论之后交往了多少个男人,对她来说始终是无法称心的,因为试问世上能有哪个男人可以跟冥相睥睨…… 他是冥府之王啊…… 想到这里,我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林绢见状愣了愣:“怎么,想起来了?” 我点点头再摇摇头。 “……他已经结婚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 “有女朋友?” 我再摇头。 “那……有男朋友?” 这句话出口,我俩登时都跟喝醉了酒似的大笑起来。 笑够了,我再次摇摇头。 “那找机会介绍给我。”她立刻用力抓抓我的手,斩钉截铁道。 我看看她,实在不知该怎么答复她。 正迟疑间,所幸她很快被别的东西转去了注意,并且站起身,朝着那方向用力张开手:“啊!!阿离!你是神啊!!哪里弄来那么大的螃蟹!八两一只了吧??” 送林绢出门后回来,狐狸已趴在一片狼藉的桌上睡着了。 林绢灌了他三瓶威士忌掺五粮液,所以我把他拖下椅子丢到沙发上也没能弄醒他。 这样也好,他一醒必然会跟我抢浴室洗澡,没准还会再发上一阵酒疯,到时候又是唱歌又是跳脱衣舞什么的……所以还是让他继续安安静静睡着比较妥当。 但是在将他两条腿一并抬到沙发上后,不知不觉,我跟着也在沙发上坐了好一阵。 一动不动看着他的脸,几乎忘了先他一步去抢浴室。 因为他睡着时的那张脸,安静得让我想起那天在博物馆他拉着我手时的样子。 那时几乎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他那样沉默又认真地拉着我的手。 头一次,真真切切,手指有力而温暖。 让我一度开心得不知所措…… 一度以为我俩间有什么似乎变得不同了,但回来后……一切照旧。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不是么。 想到这儿,不由苦笑了声,我抬头移开目光,因为感觉有什么东西透过窗户晃到了我的眼。 随后发觉原来是狐狸昨天搬回来的那棵圣诞树。 真造孽,好容易长到那么大的个儿,被他去年看中后今年从森林公园外头拖了回来。第一眼见到时都把林绢看傻了,她说你们到底从哪里买的树,大得我都找不到你家店了。 这会儿,这棵硕大的松树上被狐狸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灯泡,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挂饰,照得周围忽闪忽闪的亮。 所以我关了客厅的灯,好让那些五彩斑斓的光可以一无阻挡地照射进来。 真漂亮。 坐回到沙发上朝那些光呆看的时候,不由想起去年圣诞在这屋里所发生过的一些事。 想起那个消失在风雪中的妖精,漂亮又不真实得好像漫天飘落的雪花。 还想起狐狸,他那时的撒手离去,以及之后的去而复返…… 那会儿我一度以为他是再也不会回来的。 就像那些无论有多美,但终有一刻会化去的雪花,一脱手转眼就完全消失不见。 但现在他依旧在我身边,睡得连尾巴被我拽在手里也一无所知。 想到这儿,我不由对着窗外傻笑起来。 所幸这副傻样狐狸瞧不见。 他也瞧不见我笑的时候几乎把他那条宝贝尾巴都被捏扁了,不然他又该牙尖嘴利地嘲笑我,说些让我气急败坏,又不知所措的混蛋话。 这么想着,我俯□在他那双半开半闭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口。 一口好像不太够,于是又加了一口。 两口好像还是不太够,也许是因为他嘴唇上几种烈酒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实在刺激得有点诱人。 所以我又在那唇上啄了第三口。 抬起头的时候突兀见到他睁开了眼在看着我。 我吓得一跳。 忙跳起身,但已经晚了,他一把抓住我衣领将我拽到了他面前,然后把我下意识揪紧了的手指从他尾巴上一根一根慢慢扯开:“说过多少次了,小白,告诉过你不能捏我尾巴,你咋就是不长记性。” “说过多少次了,让你不要乱喝酒,你还净来者不拒,你咋也不长记性。”我反驳。 他笑笑:“那扯平了。” “不然还怎的。” “怎的?”他目光忽闪了下,尾巴从身后绕到我脸上,再从我脸上滑到我衣领上:“你说怎的。” 长长的尾毛因此钻进我衣领,刺在我皮肤上。 一阵刺痒,痒得我脸不由一阵发烫:“不怎的,我洗澡去了。” 说着匆匆想要起身,他身子往边上轻轻一斜,我立即不受控制地朝沙发上倒了下去。 正倒在他身旁,被他一翻身一把给压在了底下: “都说了,尾巴不能乱扯,你偏不信。” “乱扯又怎的。”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我看着他,心跳很快。 “不怎的。”他亦看着我,身下某个部位变得很硬。 然后头一低用力吻住了我。 跟我刚才做贼似的偷啄完全不一样的吻,吻得几乎快把我肺里的气都给抽干了。 随后他扯开了我的衣服,并将刚才那三个字又重复了一遍:“不怎的。” 是不怎的。 我不甘示弱地也扯开了他的衣服。 他这件喝到嗨时差点被他忘乎所以脱掉的衣服,被我及时出手,且大义凌然地在疯疯癫癫的林绢面前保了下来。所以这会儿,自然也该由得我去给他扯开。 但扯开那瞬我立刻就后悔了。 因为他立刻像头疯狂的野兽一样朝我碾压了过来。 哦……忘了,他本来就是头野兽…… 使劲压在我身上,使劲用他嘴唇吻着我脸上和身上每一寸皮肤。 “小白……”牙齿咬在我胸前时他叫了我一声。 我没理他,因为我小腹被他身下那块愈发坚硬起来的东西抵得很疼。 疼得我紧紧抱住了他,他松开牙抬头望了我一眼,目光灼灼,在黑暗中仿佛能燃烧起来。 “小白。”随后他再度滑上来吻住了我的唇。 吻得我脑中一片混乱,以至除了紧紧同他抱在一起,缠在一起……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因而即便察觉到他手指灵巧地绕过我双腿,将我裙摆掀起,将底裤撕裂,又将他身下的坚硬慢慢抵向我裙摆深处……却哪儿还有抵抗的心思,只下意识缩进他怀中,蜷起双腿将他缠得更紧,随后抬起头,将自己的嘴同他压来的唇再度贴合到一起…… 恍恍惚惚…… 意乱神迷…… 这当口突然咔擦声轻响,我感觉到自己的手肘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紧跟着眼前一片刺眼的光亮起,原来是电视机遥控被我无意中给撞到了。 电视中突兀响起的话音让我俩动作同时为之一滞。 随后狐狸噗嗤一声轻笑。 手朝下一阵摸索抓到遥控器,匆匆正要将电视关掉,忽然目光扫到屏幕上,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目光骤地一沉,随后慢慢将遥控器放了下来。 屏幕中正重播着今天的夜间新闻。 “本台讯,今天下午三点,位于河北遵化双山峪发生五级地震,震后,坐落在双山峪的惠陵外围出现了一个巨大坑洞。” “此洞经专家考查证实,为清光绪年间所建的一处隐性陵墓。该墓不仅规模庞大,且还附带着当年兴建惠陵时为节省时间而被免去的碑柱,目前尚未确定陵墓中埋葬的是谁,又为了什么而葬在惠陵正前方,相关消息敬请留意本台今后的追踪报导……” 后面还报导了些什么,不晓得。因为就在我试图抬头看向屏幕的那一瞬间,电视机突然冒出一团火星,紧跟着噼啪两声响,屏幕上顷刻一片漆黑。 变黑的屏幕倒映出狐狸那张脸,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沉默得像是瞬间换了一个人。 就在我为此困惑着将目光转向他时,他忽地站起身走到电视旁朝机壳上拍了拍。 电视一下子就又亮了,却已换了台,放着热闹无比的披萨广告。 而后他一声不吭朝自己房间里走了进去,把我一个人丢在了一片狼藉的沙发上。 我不明所以。 怔怔盯着屏幕干坐了片刻,抓起遥控器把电视重新关上。 屏幕再度变黑时,我觉得自己一瞬间仿佛石化了。 因为漆黑的屏幕倒映出我身后不远处一道人影。 也不知是几时站在那儿的,闪烁着一双暗紫色的眸子,在窗外彩灯所照不见的角落中望着我。 一动不动地望着。 而我身上几乎一丝口不挂。 那一刻我想死的心都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2蟠龙三 当然,人不可能因为尴尬而自杀。 所以我还活着。 虽然活得有些不安和焦躁。 林绢说,无论定力多好的男人,在床上一旦激情爆发,这种时候就算用八匹马拉,恐怕也很难让他们停下来。如果他们真能在这种时候毫不犹豫地戛然而止,原因无外乎两点,要么你做了什么让他兴趣顿失的举动,要么他碰上了绝对性能让他迅速偃旗息鼓的事,比如当头给他淋上一桶冰水。 我实在想不出一则完全没什么意义的新闻到底能对狐狸造成多少震撼性影响。 一场发生在远郊空旷地带的五级地震。 一座由地震所暴露出来的清朝古墓。 仅此而已。除了对考古界有点影响,可以说跟新闻之外的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关系。 但很明显狐狸对此非常介意,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我清楚记得他在看着新闻的那短短片刻时间里,覆盖在我身上的手指从温暖突然变成了冰冷,又因冰冷而显得极其僵硬。 因此他很快就将手从我身上抽走了,我想他是不愿让我发觉到这一点。 但已经迟了。 这种变化极其细微,但足以令我深感不安。 跟狐狸相处至今那么多年,我几乎从没见他有这么忘形地失态过,那种显露于外完全不加掩饰的情绪,刹那间暴露,登时让我忘记了被他遗忘在沙发上的沮丧,也令我忘记了在近乎j□j的情形下同突兀出现在客厅的铘相对这一尴尬,唯有一丝难以言明的忐忑和烦躁,在他走进他房间的一瞬间,层层叠叠朝我压了过来,并在那之后的很多天里,如同连日不见阳光的阴霾气候一样,粘缠在我心里挥之不散。 我很想弄清楚到底那则新闻因什么而导致了他这一反常。 但心知肚明,从他口中是无法窥知些什么的,因为到了第二天,他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如既往同我耍嘴皮子逗乐,一如既往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对杰杰指手画脚。 所以我只能每晚追看新闻联播,并且每天一得空,就上网去搜索关于那则新闻的相关报导,以期望能从中看出些什么来。但很可惜,无论是新闻联播的后续报导,还是网上关于这则新闻的所有描述和八卦,除了对几根从泥里挖出来的柱子和几只沾满了泥土的破铜烂铁做些故弄玄虚的猜测,以及关于同治帝时期那段历史反复冗长的追述,基本就没别的东西了。 而实地拍摄现场所播放出的内容,也着实从让人中找不出任何特别之处,那个被地震震出的巨大坑洞,与其说是座坟墓,毋宁说是个彻头彻尾的烂泥洞。 无论镜头还是照片,展示出来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就连重点播报的那几根同治皇帝的墓前没有设,而此墓中却设立的碑柱,也根本就看不清楚。里头的一切都跟泥土混杂在一起,又因先前遭遇过一场暴雨,所以积满了水,因此连着三四天,新闻里的相关报导都跟在拍着个挖掘废弃施工地似的,让人看着看着,除了打盹以外,完全激发不出任何兴趣。 于是到了后来,我只能放弃,况且随着元旦的到来,店里变得分外忙碌,因为原先该是圣诞才有得卖的蛋糕推迟到了元旦,这几天别说那些一早就排队在店外等的,光是预约单就一路从七月排到十二月,直把人忙得连抬头的功夫都没有,甚至不得不延长了蛋糕的贩卖期限。 这样也挺好。 人一忙就可以少想许多事,比如狐狸的反常表现,比如面对铘时的尴尬,比如那座远在河北的古墓……有时候忙得连吃饭也顾不上,自然也就更没空闲的功夫再去追看新闻联播,追看网上那些杂七杂八的消息。 这样一晃眼一个礼拜很快过去,总算在节日带来的购买热潮渐渐退去后,店里的工作逐渐又恢复了原先的节奏,早上五点开张,晚上九点关门,每天除了早市忙点其它时间基本都很清闲。于是又再度有了继续追看新闻联播的时间,但此时新闻热点却早已换成了别的东西,而我亦将圣诞时所遇到的种种不快和不安彻底忘在脑后,生活因此再度变得简单安静起来。 你看,人要忘记点什么总是这样容易的,只要不再去花心思想,只要时间不断地在流逝,只要身边自己熟悉和在意的人不再有任何异样的表现……当然,如果不是后来那个人出现的话,我真以为那晚所带来的阴霾就这样简单干净地结束了,如同新闻联播、如同网上那些曾经无数次被人关注,之后又很快被人淡忘的事情一样。 但那人偏在此时突兀地出现了,那是元旦过后的第七天。 那天降了今冬第一场雪。 上海的雪,很难得,稀稀拉拉的雨夹雪让气温骤然降得很低,低得哈口气似乎都冻住。 狐狸就在这样的气温里一大早出了门,说是黄老板的店里新进了一批货,他要赶早去买些上好阿胶,回来好做点蜂蜜阿胶糕。 他走后不久雪开始大了起来,从最初细细的冰粒子,变成了一片片棉絮状的团块,脱离了雨水的缠裹在风里无声无息飞扬着,越来越密,没多久就将外面那条少有车辆经过的马路积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厚重的雪和冰让店门外的遮雨蓬很快不堪重负地垂了下来,在越来越多雪片的积压下,它发出一阵阵吱吱嘎嘎的声响。“大概是边上老旧的折叠杆快要撑不住了喵。”杰杰走过门前的时候一边抬头朝上张望一边咕哝,但没有出去收拾的意思,因为猫天性畏寒。 所以我只能在手头得空后,披上外套拿了竹竿和凳子出去清理那实话,最初我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因为那时生意清闲,所以我正一边理着收银柜里的钱一边看着电视。 电视里在播着午间新闻。 原本挺无聊的内容,但当‘河北惠陵’四个字出现时,不由立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因为我没想到时隔多天后它又会在新闻里被提起,而被提起的原因是,连日的挖掘之后,那些考古学家在它下方三十米深的地方竟然又挖出了一个新的地宫。 这算是连日来最大的收获了吧。 这个最新发掘出来的地宫,它被埋得如此之深,所以内部的保存相比上面那个震裂出来的墓穴,自然是要完好得多。探照灯光线所能触及的范围,可以清楚看到那些精心描绘在地宫墙壁上的壁画,它们分布在地宫的九间石室内,色彩很新,按照新闻播讲员的说法,几乎是跟当初刚描绘上去时一样的新。 但令人遗憾的是,纵然被埋得如此之深,它仍未逃过盗墓贼的手。这个地宫同它上方那层墓室一样,徒留四壁和一些盗墓贼看不上眼的铜器或者瓷器,零零散散摆放在各处,毫不起眼。所以相比它的规模面积,未免显得极为寒碜。 唯一有价值的是人们在它里面找到了九口棺材。 九口金丝楠木制的棺材,恐怕是这座墓穴里最值钱的东西了。它们分别被停放在这座地宫的九间石室里,但没有钉上棺盖,并且棺材里是空的。 现场专家说,这一发现极具价值,因为随着它们被发现,连带浮现了许多谜题将留给他们要去解答:这座坟墓到底是谁的?为什么坟墓里会设有地宫下的地宫?为什么地宫里会埋着九口棺材?棺材里分别葬着些什么人?棺材为什么都空着?是被盗墓贼将尸体毁去了,还是原本就没在哪里埋葬过任何人…… 种种疑问,一旦揭晓,无意是相当有趣的。但可惜的是,也许时间有限,所以新闻里没有将那九间石室的内部一一拍摄出来,只拍了它们的入口。 不过对我来说也无所谓。 一座已被盗墓贼盗窃一空的坟墓,无论它带着怎样多的历史谜题,对我们这种非专业的凡人俗子来说,就不再具备太多的吸引力。终归是俗人,我感兴趣的是一座藏满了宝藏的坟墓,而不是一个除了谜题外什么都没有的泥坑。 于是继续专心整理着收银柜里的钞票。 一摞钱点完后,发觉有人在看着我,当即敏感地抬起头,就看到一个人像道影子似的站在我面前。 说他像影子,因为他特别安静,静得进店时几乎让人完全没有察觉。 我记得他原先是坐在靠窗那张桌子边的,看起来至多二十出头,却穿了件五六十年代流行的那种军大衣,土到掉渣,点了杯奶茶一个人在那儿静静坐了很久,久到让人早已忘了他的存在。 本以为他早应该已经走了,谁知这会儿却不声不响地站在了我边上,低头看着我,好像在看着某样令他十分感兴趣的东西。 黑幽幽一双眼神情专注,这叫我立时有点不安。 忙将抽屉用力锁上,见状他朝我笑了笑,轻轻将目光转到一边,似是在打量着我的店,随后又似自言自语般轻轻问了声:“碧先生在么?” “碧先生?”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怔怔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低头从衣袋里取出张照片推到我面前,我才意识到他指的是狐狸。 这张发黄开裂的黑白照,显然拍摄年代久远,远得摸在手里时让我莫名其妙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照片上的狐狸也是。 他穿着件黑色的长衫和浅色的马褂,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乌黑的长发整整齐齐扎在脑后,或许因着色调和光线的缘故,令他那张妖冶妩媚的脸在相片里看起来有种诡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令我不由自主对着照片看了很久。 我不晓得他是在几时拍的这张照,也想不出拥有这张照片的人同狐狸会是怎样一种关系,因而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我摇了摇头回答:“他出去了。” “几时回来?” “快了吧,请问你是?” “他的一个故交,我叫载方。” 姓载? 心说这姓还真是少见。 正想这么对他说的时候,发觉他注意力已从我脸上转到了我身旁的电视屏幕上,对着里头仍在播放着的古墓画面看了一阵,随后笑了笑,问我:“你也对它感兴趣么,老板娘。” 我点点头:“还成吧,前几天关注了一阵,看网上说它是同治的隐墓来着。” “同治的隐墓……”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让他再度笑了笑。 “你笑什么?”于是我问他。 “既然尸身都已经葬在惠陵里了,为什么还要特意给自己造个隐墓?” “也许是他妃子的墓。”我想起那九口棺材。 “如果是妃子的墓,那惠陵还要设什么妃园?” “这个么……”我愣了愣。 又不是考古学家,也不是历史学家,为什么要问我这样的问题。没等我将这句话说出口,忽见他目光微微一凝,转身朝店门方向望了过去。 与此同时店门上铃铛轻轻一响,门开,狐狸带着一身冰冷的风和雪从外头走了进来。 一边走一边拍着肩上的雪,似乎全然没感觉到有人在望着他。 所以我不得不提醒了他一声:“狐狸,有人找你。” 但也不知是我说得太轻还是怎的,他对我的话全无反应,只仔细收拢了伞朝里走了进来,到我跟前将伞搁到收银台边上,给自己倒了杯热气腾腾的牛奶,送到嘴旁一边吹着气,一边慢慢喝了两口。 随后将牛奶杯放到桌上抹了抹嘴,这时才仿佛刚刚意识到载方的目光,眉梢一扬,抬眼朝他微微一笑:“贝勒爷,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碧先生。”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离开遵化了?” “好端端……”这句话不知怎的令载方目光忽闪了下,随后笑笑,朝他欠了欠身:“是为了来接先生回去。” “接我?” “是的。” 载方言行间对狐狸的恭敬让我有些看不太明白。 说是故交,倒更像是上下属,因为我从未见狐狸对谁态度这样倨傲过,倨傲得几近无礼。 而就在我这么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二人的时候,载方又一次朝狐狸欠了欠身,道:“原本该是老爷子亲自来上海,但这些年,总归是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太好,行动不方便,所以只能让我代替他过来,还望先生不要介意。”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接我去遵化?” 第二次听他轻描淡写用到‘好端端’三个字,载方的面色终于沉了沉。 为此他沉默了一阵,随后轻吸了口气,缓缓道:“先生这是真的不知,还是刻意装傻。” “怎么说?”狐狸依旧微笑着,微笑且倨傲。 “当年人是您选的,事情是您关照的,怎的百年一过,非但从此不闻不问音讯皆无,连现今蟠龙九鼎现世这样天大的事情,先生都装作视若无睹了?” “呵呵……当年我怎么说来着,它现世是迟早的事,你们只需静观其变,给我守在那个地方就好。” “先生的话我们自然是不会忘记,若不是近来发生了实在让人感到棘手的事情,我们也不敢贸然就过来打搅先生。” “怎么个棘手法?” “先生想必已经听说了,怡亲王的殉葬墓里九口棺材都是空的。” “是的,我知道。” “那先生可知,当年正蓝旗殉道使入棺前所说的血路,在双山峪地震发生之前曾经出现过。” “是么。” “血路出则凶神出,碧先生,正像老爷子当年所担心的那样,喑守村恐怕时日不多了,望先生尽快跟载方回去,在一切还不算太迟之前,助我等一臂之力。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只怕时辰一到,它将血洗北京城。” “血洗北京城?它哪儿来那样大的能力。” “先生不信,可随我回去看看喑守村的现状。” “喑守村怎么了。” “实不相瞒,先生,喑守村三百八十二口人,自双山峪地震之后,现今老老小小,只剩下不到十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3蟠龙四 喑守村位于遵化东陵景区十八公里外一座名叫喑平山的山坳里,是个人口不足四百的小村。 地图上没有它的标记,也许因为车到山前就没了路,从山外到山内村庄所在地,大约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全是要靠两条腿走进去的。况且村子本身又小得微不足道,所以历来是个记录盲点。 载方说那地方原先并没有什么村子。 载方不姓载,姓爱新觉罗。 清朝嘉庆皇帝登基前,那座山原本叫泰安山,一度曾是皇家陵园修建地的备选之一。后来因风水上有缺陷,而且地势崎岖不平通行困难,所以到嘉庆称帝后,就被相度大臣从备选册上正式勾除。但既然是被皇家选中过的地方,自然不会等闲处置白白便宜了平民百姓,所以常年来一直都留着人在那儿看守着,有时会作为有罪皇族子嗣的幽禁之地,并因此将其改名叫喑平山。 之后,直到光绪年初,才因发生了某些事,而令这个地方有了人住,并形成了一个村落。 那会儿同治帝刚死,年幼的光绪帝刚刚登基,为同治所选的惠陵还刚刚开始修建。突然有一天,慈禧一道密旨下,令那些在惠陵建墓的人在惠陵外头按照天罡八卦的布局建起九支石柱样的东西。那东西的图样是随密旨一起下来的,没人知道它们究竟代表着什么,为什么而建造在惠陵外围,只知是某种祭祀用途,有人猜是制成“九星面圣”之势,用以为当时的朝廷风水改运,也有人猜测是为了压制将跟同治葬在一起的阿鲁特氏的亡魂,因为据说她死后宫里一直都不太安生,而那九根石柱的样子又着实像是钉棺盖的了声到了,我还在那片无尽的黑暗里一步一步同脚下厚厚的积雪做着不知几时才能到头的拉锯战。 得知终于已经到达目的地,不由长出一口气。 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张凳子、一炉烧得旺旺的柴火,以及一杯滚烫滚烫的热茶。但当我抬起头循着载方的身影朝前望去时,不由立即缩到狐狸身后,并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觉得眼前所见根本就不像是一座村庄。 那只是一片碎散在山坳中间那块平地上的老房子。 极其安静的老房子,敞着黑咕隆咚的门窗,由近至远在前方不远处一座只剩下半截石出这句话的时候,说实话,我的感受并没有如此清晰和强烈。 也许因为有过黄泉村的经历,所以轻易不会为几句话所动。 但这会儿真的站在现场,真的亲眼目睹眼前如此萧条的一切,那股油然而生的毛骨悚然登时从骨子深处透了出来,又被四周打着旋儿的冷风一吹,生生冻得我一激灵。 我发觉这地方竟跟黄泉村是一样的。 到处充斥着一股含而不露的萧杀,到处充斥着一片寂静和阴冷的气息。 又因着周遭环境和气候的关系,那些感觉远比我当时初入黄泉村时更为直观。 死寂而森冷…… 所幸这会儿狐狸就在我面前站着。 近在咫尺的距离,这让一切可怕的感觉变得容易承受许多,因为我尽可以抓着他的衣角,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感觉着他的体温,然后在他平静的神色中找到一些能令自己迅速平静下来的安全感……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感到载方朝我看了一眼。 他常常这样偷眼瞧我,有时候目光里会透出些饶有兴味的东西。 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我猜可能同狐狸有关,因为在飞机上时我听他曾这样对狐狸说过,他说:“她现今叫宝珠么?人海茫茫大海捞针,先生到底是怎么把她给找到的。” 狐狸当时没有回答,也许因为他发觉我对他们这谈话很感兴趣,所以他沉默并且有些捉狭地朝我笑了笑。 这会儿他嘴角又再度扬起了那抹有点特别的笑,抬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那道残破的牌楼。 牌楼上悉索一阵响,似乎悬挂着什么东西,在紧跟其后一阵风里轻轻晃了两下。 见状狐狸立刻朝它走了过去。 径直走到牌楼下站定,手往上一扬,一大团东西立刻哗啦声从牌楼一团粗大的绳索上剥离而下。不偏不倚正掉落在他脚边,也不知道到底是样什么东西,被用油布层层叠叠包裹着,裹成很大一个米袋状。 它原本被绳子横绑在牌楼顶端所残存的屋檐下,所以一度完全看不到它,如果不是包裹在它外头那层油布被风吹出的响动,恐怕连狐狸的眼睛也就此瞒过。 那层油布在这样寒冷的气温里已被损坏得很厉害。 落地一瞬登时大片大片从它上面剥落下来,露出里头一团裹得相当潦草的麻袋,而麻袋被风一吹立刻就松开了,松松垮垮豁出一道口子,露出里头翠绿色一团棉衣的衣角。 这一发现令我立时警觉地朝后退了一步。 直觉意识到情况不妙,与此同时,就见狐狸霍地蹲□起手一把朝那东西上抓了过去。 径直抓在麻袋上,随即一使劲,哗的声将它撕裂了开来。 伴着麻袋的破碎声,一个人从里头硬邦邦滚了出来。 一个穿着五六十年代那种很流行的军大衣的男人。 年轻的脸庞苍白到发青,两只眼直愣愣朝着我的方向看着,眼里一丝神采也没有。 这张脸让我不由自主啊的一声惊叫。 并非因他是具尸体所惊。 而是因为这具尸体跟我身后那个正一步步朝我走过来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 那个叫载方的男人。 他同他无论相貌还是衣服,甚至衣服上破损又缝补过的地方,竟然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闪念间,狐狸突然一转身一把将我拽进了他怀里。 旋即飞身而起,可刚刚跃到半空处就好像猛一下撞在了什么东西上,他立时往下沉了沉。险些因此从十来米高空坠落下去,所幸他急转身一把抓住身下那道牌楼顶端的斜梁,适时缓住了下坠的冲力。 但也仅仅只是缓解了短短片刻而已。 就在他借着缓冲的力量身子朝上一跃,试图再度带着我飞起那瞬,突然我看到他肩膀和背脊上闪出几行字。 赤金的字。 闪出那一瞬狐狸的身形一下子就凝固了。 刹那间僵硬得像块石头,唯有手指还带着一点点活动的自由,在我从他怀里跌落出去的同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随后身子朝下猛地一沉,在我坠落之前先我一步跌落到了地上,适时用他身子承接住了我紧跟着落地的身体。 那瞬间我看到一大片火焰突然自牌楼下升腾而起。 从四周那些如坟墓般死寂的房子内延伸而出,一路盘横至牌楼脚下,交错纵横出一幅无比诡异的火之图腾。 它熊熊燃起的一刹,狐狸身上那些字变得更加清晰了,金光四射,灼灼耀眼,直令我几乎完全睁不开眼来。与此同时,很多身影在这片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显现了出来,或举着火把,或提着风灯,神色漠然而冷峻,无声无息将我和狐狸团团围绕在那道被火光映得透亮的牌楼之下。 为首一个老者。 年纪很大了,大得完全无法透过他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看清他的长相。 雪白的头发在他坚硬得布满了茧的后脑勺扎成辫子状,像条巨大的蛇,顺着他肩膀蜿蜒拖曳在地上。他拖着它一路慢慢走到我和狐狸面前,慢慢将它甩到自己身后,然后伸出枯槁如柴的手指慢慢朝我脸上伸了过来。 眼见狐狸的目光因此而阴沉下来,他手腕一转一把将它搭在了狐狸的肩膀上,嘴里发出桀桀一声低笑: “好久不见了,碧先生,还记得下官么。” 话音未落,我突然被狐狸使劲一推朝外跌滚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整个身体突然间好似烧灼般嘶地燃出一团烟,烟气散尽后,他显出白狐原形静静躺在地上。 竟全无声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4蟠龙五 那刻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呆看着他。 一切来得太快,快到我根本来不及对此做出任何反应,它们就在我眼前闪电般发生,结束,然后将一大块无比沉重的压迫感毫无缓冲地抛到了我身上。 压得我连吃惊的本能都消失了。 我从没见过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狐狸伤到这种地步。真不知那究竟是种什么手段,好像一瞬间就把他所有的力量从他体内抽走了似的,迫使他显出原形,一动不动躺在那儿,乍一看真的好像死了一样。 所幸一双眼微微睁着,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看了我一眼,神色严厉,仿佛在告诫我不要轻举妄动。所以我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张了张嘴呆呆跪在地上朝他看着,随后听见身后有人朝我走了过来,好几个人,在我刚刚试图站起来那一瞬一把抓住了我,将我重新按倒在地上。 这粗暴叫我不由自主用力反抗了一下。 但刚刚挣扎着站起,就被再次按倒在地,再站起,再按下,再站起,再再次按下……如此,反复了十来次后,我终于放弃,一动不动低头跪在原地,由着那些人将我手牢牢反绑在身后,然后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 “小心别伤着她。”踉跄着被他们从狐狸身边拖开时,我听到有人在我身后不远处这么轻轻说了一句。 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见到那个冒牌“载方”正目不转睛朝我望着,眼里带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及至见到我目光,他立即低头将身上的棉衣裹了裹紧,然后朝我微微一笑。状似无害的笑容,跟第一次见到他时给人的感觉一样,单纯又老实。而这无与伦比的演技让我原本隐忍着的愤怒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几乎忘了刚才狐狸警告的眼神,我想朝他直接冲过去,用力撕开他脸上精妙无比的伪装,看看他到底是谁,到底为了什么要用这么卑鄙的方式把我和狐狸骗到这里,并且为狐狸设下这么道陷阱。 但适时忍住了。 在身后人感觉到我肌肉的反应而再度加大力道后,我放弃冲动安静下来,朝他方向狠狠啐了口唾沫。 他见状再次微微一笑。 这个无比可怕的伪装者,也不知到底曾跟狐狸有过怎样的过节,他竟会为了把狐狸引到这里一举拿下而杀了真正的载方,再用无比精湛的方式,将他的脸伪装得同载方一模一样。 他到底是什么人…… 而真正的载方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狐狸会这么相信他?相信到仅仅凭着他一句话,一个借口,就跟他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处在荒山中的小村子?毕竟,以狐狸一贯的处世方式,他根本就不会为了谁的死活而有所顾忌,他一向都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妖怪,不是么?唯有这次却破了例,着了道,这未免也太过异常…… 这村子和那个死去的载方到底对他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一切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脑中被这团困惑牢牢堵塞住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声音急促而低哑,像是怕一不小心就把肺给咳碎了似的。我下意识扭头看去时,见到一双眼睛定定在朝着我看着,是那个将狐狸逼得显了原形的老头。 这会儿他看上去好像比之前更老了一些,瘦削的身体罩在肥厚的棉衣下,有点不堪重负,令他不得不将上身微微佝偻着朝前倾斜,以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而两道单薄的肩膀则高耸着上下急促起伏,背对众人在四周明灭不定的火光里,像一根被巨大力量压得直不起腰杆的老树,用力吸着气,用力把一阵阵无法控制的咳嗽压抑在喉咙里,然后一点点慢慢从嘴里挤压出来。 瞧这情形,似乎只要吹起一阵风,随时就能将他轻易刮倒。 但不知为什么他周围没有一个人过去扶他一把,甚至没人因此而朝他看上一眼。对此他似乎并不在意,只一味低头盯着地上的狐狸,随后在一阵更为剧烈的咳嗽过后,直了直腰回过头,透过眼帘上层层叠叠的褶皱,咧嘴朝“载方”发出轻轻一声冷笑: “小心别伤着她?呵……伤着了她,怕对你主子不好交代,是不是?” “载方”没有回答,只恭恭敬敬朝他欠了欠身。 见状老者面无表情转过身,伸出鸟爪般的手朝边上那些人打了个手势,随后独自一人慢慢往我这边走了过来。 一边走,一边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及至到我跟前站定,我仍能清晰感觉到他的视线定定在我身上停留着,看得极其仔细,仿佛是想从我身上看出些什么来。这样近的距离让一股很重的气味从他身上直冲进了我的鼻子,让我不由自主朝后退了退。 说不上那究竟是臭还是什么样的一种奇特味道,闻着让人相当不舒服。 我猜这气味应该是从他身上的茧子里渗出来的,那些光亮坚硬的茧好像一块块壳一样覆盖在他皮肤上,不仅占据了他头颅和手指的大部分皮肤,也把他脖子上的皮肤给占满了。 “受惊了,姑娘。”意识到我的目光停留在他脖子上,老者将脖子处的领口拢了拢。 而虽然嘴里说这样抱歉般的话,他眼神却并未有所变化,冰冷尖锐,像只审视着猎物的老饕。不等我开口说些什么,他朝前走了一步,俯□将脸凑到我面前,用他那双浑浊得几乎看不清瞳孔的眼睛再度向我定定看了一阵:“别怨咱做事做得不光彩,你也瞧见了,我身后那是个什么东西。论起不光彩,咱们可跟他没法比,实话说吧,除了这种法子,咱们着实也没办法弄倒他,这头狐狸修行了千年,实实在在是一头千年的老妖精……” “至少他是为了担心这村子里的人所以才会上了你们的当!”不等他把话说完,我冷冷驳斥了声,一边扭转头,朝那正不动声色望着我俩的‘载方’飞快扫了一眼。 而我这句话立即让面前这老头沙沙一阵笑:“呵……担心这村子里的人。是担心这一村子的活死人么?” 我怔了怔,不太明白他这话到底是意思。 正想开口问个明白,他却已目光一沉直起了身子,随后再度沙哑着笑了声,一字一句慢吞吞道:“拜他所赐……这么多年来,咱们与世隔绝守在这儿,守着这块地,守着那座坟,不死不活度过每一个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他担心?呵呵,你说,他怎会担心他精心布下的棋局里一枚小小的棋子。” 我仍是听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只能皱紧了眉直愣愣朝他望着,见状他手轻轻对我一摆,转身从我身旁笔直走过,朝着牌楼背后那处被火光笼罩的村子里一摇一晃走了进去。在被牌坊后那片阴影吞没前,忽又回头,朝着‘载方’的方向冷冷丢下一句话:“阿非啊,她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处了,送客。” 声音喑哑无比,同风声混在一起,几乎细不可辨。 因而也不晓得那‘载方’究竟听见没有。他始终沉默着,直到那老头的脚步声渐远,才抬起头慢慢朝前走了两步,到我身边站定,对着不远处静躺在地上的狐狸瞥了一眼。 随后伸手将我肩膀上的泥浆拍了拍干净:“失礼了,老板娘。” 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让我一阵反胃。 立即低头用力一挣,将肩膀迅速别到一边,他见状将手微微抬了起来,似乎是要就此将手收回,却不料突然那只手往下重重一落,毫无防备间一把扣在我右手上,将我衣袖霍地撩起,猝不及防间惊得我一个激灵! 忙弹身而起朝迅速后退,但立即被身后人用力顶住,将我重新朝他面前推了过去,与此同时他将我那条胳膊松了开来,一边将我另一条胳膊抓住再次撩起衣袖,一边匆匆朝我手臂上瞥了两眼,旋即眉心蹙起,抬头看向我,有些突兀地问了句:“锁麒麟哪儿去了,老板娘?” 这句话让我大吃一惊。 真见鬼,这个人到底是谁…… 会这么精妙的易容术也就罢了,能骗过狐狸的眼睛也就算了,但他怎么会知道锁麒麟,还知道它原本是戴在我手腕上的?? 而他找锁麒麟的目的又到底会是什么…… 种种困惑,突地从我脑中冲出,令我思维一片混乱。 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见状‘载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笑了笑,轻轻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瞧这记性,忘了你早就把它摘下了。不过……应该还带在身边的是吧,老板娘?”说着,冷不防将手伸到我衣袋处按了按,并在我再度挣扎着往后退去的当口一把扣住了我身体,一边用眼神示意我身后的人将我牢牢抓紧,一边低头从自己衣袋内取出只漆黑色手套套在了他的手上。 这才将那只手探入我衣袋内,随后从里头慢慢抽出样东西,小心握在手中,抬眼望向我: “到底是戴惯了的东西,离了不太好受吧?” 我看着他手中的锁麒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就没再继续说些什么,只将目光一转朝着我身后点了下头,身后立即有人重重推了我一把,迫使我朝刚才来时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一路就见四周那些原本静立不动的人影慢慢朝牌楼方向聚拢了过来,粗略一计,竟有百人之多。 他们静静走到狐狸身边,用一块绣满了“卍”字纹的金黄色袈裟把他盖了起来,随后开始念经。也不知道到底念的是什么经,语速很快,声音很低,交错在风声和火焰燃烧声里此起彼伏,那单调诡异的音调同火光下他们一双双眼睛一样,冰冷而麻木,却掩盖不住一丝淡淡的恐惧之色,在他们接近狐狸的一霎,从眼底悄然渗透出来。 看得出来他们很怕狐狸,也对自己当下所做的行为颇为顾忌着。 所以我突然很想看看他们到底是要对狐狸做些什么。 但刚一回头,身后人立即用他们身体挡住了我,然后再度朝我身上重重一推,推得我不由自主朝前一阵踉跄。 我只能继续往前走去。 这会儿天又开始下起了雪,北方的雪真是大得前所未见,一团团棉花样的雪片无声无息扑灭了地上燃烧着的火焰,也渐渐吞没了身后那些人的念经声,随后一股寂静在前方那些重新笼罩在夜色里的山林间弥漫开来,一路朝前走,我感到自己就仿佛渐渐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漆黑,死寂,同刚才的一切似乎完全隔离开来的世界。 只有死人才会居住的世界…… 那些人穿的衣服不也正像是过去那些死人才会穿的么? 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动物的喘气声: “嗤哈……嗤哈哈哈……” 抬眼望去时立刻倒退了两步,因为我看到有两头动物正在我不远处的树丛里蹲着。 两头毛色漆黑的动物 没了之前那些火光的照耀,我无法看清它们的样子,而它们的颜色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但可以肯定它们非常巨大,因为在它们听见动静无声从地上一跃站起的霎那,目光几乎能与我平视,一双眼睛更如铜铃般大小,黑暗中闪着灼灼磷光,隐约映出它们身体毛烘烘的轮廓,也反射出它们嘴里所流出来的唾液,黏糊糊在它们下巴上闪烁着的亮晶晶的光。 那东西到底是狗还是狼?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们静静在那里看着我,像看着一团上好新鲜的牛排那样看着。 而就在我因此僵立着无法动弹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身后有人蓦地将一只布袋用力套在了我的头上,随后使劲朝前一推,令我一个踉跄一头朝着那两头动物面前跌了过去! 惊恐间耳边传来忽忽两道风响,随即扑鼻一股腥臭的气味朝我团团包围了过来,与此同时我感到了那两头巨大兽类的体温,近在我跟前,对我呼哧呼哧喷着它们嘴里的热气。 我脑中嗡的声响。 转身想逃,却哪里逃得掉?刚一迈步立即就被地上一块坚硬的东西狠狠绊了一下,飞身倒地,没等爬起来,脸侧呼呼两阵风响,紧跟着手臂上闷然一阵剧痛,那两头动物牢牢咬住了我的手臂,从喉咙里发出阵欢腾的喘息:“嗤哈……嗤哈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5蟠龙六 之后的好一阵,我都以为自己两条手臂已经不保了。 直到脑子里那片嗡嗡声渐渐停止,才意识到这是寒冷和惊恐让我产生的错觉,那两头巨大的动物并没有咬断我手臂,在用它们石头样结实的牙床固定住我两臂后,它们就没再继续咬下去,而是拖着我往前走。 我没有挣扎。 两手被反绑着,怎么挣扎都不可能有脱困的可能,既然这样,就绝不可轻举妄动,因为胡乱挣扎的后果只会激起动物的野性,然后给我带来比眼下更为糟糕的后果。所以避开要害部位免于同地面直接碰触后,我一动也没动,听任它们把我往前拖了好一阵。那样至少过了有十来分钟的样子,就在身体与地面的直接摩擦处开始感到火辣辣一阵刺痛的时候,突然间它们松开了我,然后周遭一下子静了下来,比刚才更加寂静,甚至听不见那两头动物的喘息声。 这过分的安静让我心脏不由一阵急跳。 不清楚周遭发生了什么变故,是它们突然决定把我丢下自行离开了?还是依旧守在附近某个地方,如同最初见到它们时那样,像两只鬼魂般无声无息紧盯着我?疑惑间,忽然发觉手臂上原本被绳子紧缚着的地方竟松开了,当即一阵挣扎,几乎没费太多力气两只手就立刻得到了自由,这令我顾不上多想立刻一把扯下头上的布袋,放眼朝四周匆匆扫了一圈。 没看到那两头巨大的动物。 它们果真丢下我悄然离开了……但这是为什么?我有点难以理解。 原本以为它们是打算把我拖来这里然后开吃的,一路上它们的口水就好像开了闸似的,滴滴答答没有停过,把我厚得像发糕一样的羽绒服以及里头两件毛衣全都给打得透湿。却为什么到了这里,却连一根手指都没啃就走了…… 百思不得其解,但并没因此想得太久。 当冷风透过衣服被划烂的部位把我吹得一阵发抖后,我慢慢爬起身再次朝周围仔细看了几眼,确定那两头动物真的没在这附近悄悄藏着,于是迅速朝衣袋里摸去,想取出手机立马往家里打。 但口袋里是空的。 我想起来,进山时候地上湿滑,为了怕手机从口袋里掉出来自己感觉不到,所以我塞在狐狸背的那只旅行袋里了。 旅行袋这会儿跟狐狸一起都在那个该死的喑守村里。 意识到这点,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我原本稍稍稳定下来的心跳再次急促起来。 果真越是处在逆境就越容易碰上糟糕事么?虽然比这更加糟糕的处境我都遭遇到过,比如当初在黄泉村。但黄泉村好歹气候没有这么恶劣,周围也不是一层层密集得让人简直透不过气来的山林。 那山林密得好似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洞,往前十来步远的距离就很难再辨别得出方向了,甚至连树影都得仔仔细细地看上半天,才能将它们的枝杈同夜j□j别开来。 好浓的夜色…… 浓得都能把人的呼吸给凝固的,也难怪周遭会这么静,静得连那两头巨大动物离开时的声音都给不动声色地吞了去……想着,我努力做着深呼吸,努力四下环顾,回想着刚才一路被拖过来的那个方向。 我觉着那方向应该能找到一些那两只动物离去时残留在雪地的脚印。 只要按着脚印离去的方向往前找,没准就能从这铺天盖地的黑暗里找到一丁点来自喑守村的灯光。虽然村子不是什么善地,但在村子附近找个藏身处,总比在这种连个方向也分辨不清的地方乱走一通要好,兴许还能因此找到我的行李和手机,那样的话,我就能立刻打电话去向铘求救了…… 想是想得很好。但可惜,在搜索了半天后,我什么也没发现。 没有脚印,更勿用说村子的灯光。 天太黑,黑得让人心脏都要僵硬了,我不由自主蹲□用力抱住自己的身体。 刚才一路过来所被拖出的伤口这会儿变本加厉疼了起来,又冷又疼,并且几乎与世隔绝,并且这会儿狐狸更是生死未卜……真是糟糕透顶的感觉。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去多想,在无能为力的状况下,想得越多越是焦虑,越是焦虑处境就会变得越是糟糕……但憋不住。 更糟糕的是当我身体渐渐感觉不到疼痛,甚至渐渐连自己的动作都有些感觉不到的时候,我发觉周围竟开始起雾了。 真他妈见鬼…… 这么冷的天,这么一个冷得透心透骨的大雪天,为什么会起那么大的雾…… 它来得毫无预兆。 就在几分钟前,这地方除了飘雪和黑暗外还什么都没有,可突然间,当我抬起僵硬的脖子试图深吸一口气时,发觉自己竟被一片浓白的雾气给包围了。 雾气的温度没有四周的气温高,所以最初我完全没有觉察,直至感到胸口憋闷抬起头时,这片雾已经把我周围笼罩得密不透风。一时间能见度变得更低,伴着股窒息般的闷,令我脑子里一阵晕眩。 我努力挣扎了一下才没有跌倒在地上,随即扶着边上的树匆匆站起身,试图透过那片浓雾辨别一下周遭的环境。 可很快意识到那根本不可能,离开不到五步远的距离一团氤氲,只觉得自己就好像被一团温润潮湿的纱布给包裹着,怎么看都看不清前面的东西,怎么挥也挥不散眼前的迷障。那越来越浓的雾气层层叠叠将我缠绕住,越缠越近,越缠越紧,缠得仿佛眨眼间我就要被这片浓烈的雾气给吞噬了……而就在这时,突然一阵脚步声从我身前某个方向处传了过来。 隆隆的,整整齐齐,气势如虹,仿佛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不期而至。 细看还真的是一支军队。 一支穿着清朝时期官兵战甲的军队…… 仿佛是从那片雾气中突然间横空走出的,模模糊糊,飘飘渺渺,虚幻得好似昙花一现的梦。但虽然无法透过浓雾看清他们的脸,那些身形却因着盔甲上幽幽闪烁的冷光而显得颇为清楚,这是一支走路时每个士兵的脚尖都完全沾不到地面的队伍。 过路魂么? 意识到这点,我立即屏住呼吸蹲在了地上,尽可能缓慢地挪到身边那棵大树背后,借着它的躯干将自己身体挡住。 这当口那支队伍已离我不过十来步的距离。 我心里暗暗祈祷他们能用刚才一路过来的那种速度尽快从我附近离开,因为我憋气的能力实在不够我撑多久。 但事与愿违。 就在眼看着他们在那个距离一路前行,即将同我平行交错着离去的时候,他们脚步突然间慢了下来。 缓缓地走,缓缓地朝我这方向整整齐齐转过了头。 那一瞬我见到一顶巨大的轿子冲破周遭那层浓雾,在数名太监装扮的人影簇拥下,无声无息出现在这支沉默军队的队伍尽头。 那是一顶漆黑色双层琉璃顶大轿。 轿身绣龙,轿顶三层六角一座金塔,上面嵌着颗夜明珠还不晓得是什么珠的硕大宝珠。 珠子在雾气中光芒四射,如同灯光般照得那顶轿子一片明澈,也因此令我得以在能见度那么差的环境中一眼见到那轿中端坐着一个人。 很年轻并穿着一身清朝官服的男人。 什么模样?却是无法看得真切,因为就在那个瞬间我一口气没憋住,好死不死地用力喘了一大口。 气刚喘出,轿顶那颗宝珠的光华倏的就消失了。 于是轿中那道人影也消失了。 四周再度被浓雾和黑暗缠裹住,我正因此而抱着面前的树干发愣,突然一道雪白的灯光唰的声刺向了我,随后就听有人脱口骂了声娘,然后一边用那刺眼的灯继续照着我,一边惊魂不定道:“草咧!真他妈吓死老子咧!黑漆漆的披头散发一身泥浆站在这里摇来晃去,他妈老子还真当是活见了鬼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6蟠龙七 半分钟后光线调小,我总算看清了自己身后所站的那三个人。 一老两少,三个大活人,而且并非是喑守村的人,因为他们穿着阿迪达斯的防水羽绒服。 这真叫人出乎意料。 登时激动得两腿一阵发软,险些就朝地上一屁股跌坐下去,但随后又立刻警觉了起来,毕竟这荒山野岭的,天气又这么恶劣,什么样的人好端端没事做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兴许是从我表情上读出了我心里所想,那些人一言不发互相递了几下眼神后,其中那名年长的男子朝我身上指了下,问:“您出什么事了么?身上全是伤。” “摔了一跤。”我迟疑了下谨慎回答。 他再度朝我身上打量了几眼,随后走了过来,推开我边上那个胖子手里的手电筒,从衣兜里掏出本证件递到我面前:“别怕,咱们是西三里派出所的。” “警察?”我朝证件上仔细看了眼,‘遵化市公安局西三里派出所刑侦处,刘华。’白底黑字,实打实的钢印。 不由再度一阵激动。 原本已对今晚的处境完全不抱什么希望了,没想到竟会在这么糟糕的情况下遇到三名警察,当即想要向他们求助,但转念一想,却又不由迟疑,因为一来不知该怎么把整件事跟他们说个明白;二来他们才三个人,黄泉村里却有上百人,而且那些人个个古古怪怪,连狐狸都会着了他们的道,贸然把他们叫进那村子……能管什么用? 思忖间,就听边上那胖子突兀道:“我说同志,您哪里的,怎么大晚上的单身一人跑到这种荒山野岭里来,甭跟咱说您是来旅游的啊?” 我摇摇头。 “那您在这里干什么?找亲戚?” 一句话出口,刘华身后另外那名年轻的男人憋不住噗的笑了声,刘华闻声回头瞪了他一眼,随后收回证件,道:“那您在这里干什么,方便说么?” 我明白必须给他们一个合理的回答,而且这回答最好能先让他们对喑守村产生警惕。于是我道:“我跟朋友来这地方见一些人。” “来这地方见人?”果不其然,一听我这么回答,那胖子立刻呵呵笑了两声,抬头朝四周看了看。 刘华却没什么表示,只沉默着朝我点点头,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于是我继续道:“这山里有个村子,听说长期都很封闭,所以知道的人不多也难怪。” “您是说喑守村?” 刘华的话让我心里咯噔了下,愣一愣:“你知道这个村子?” “知道。但也确实,即使是从小到大都生长在本地的人,知道它的也不多,封闭的确挺久了……那么您到这村子里是预备见谁?” “见我朋友的朋友。” “那么您见着他们了没有?” “见到了。” “那您怎么会这会儿一个人漫山遍野的在这野地里乱跑,还弄得一身都是伤。”边说边将目光落到我衣袖上,顿了顿,然后再道:“如果没猜错,您袖口这副模样,怕是被狗咬的吧?” “没错。”我点点头:“这衣袖是被他们养的狗给咬的。我们刚进村就在村子里遭到了歹徒的袭击,我朋友被他们绑了,我好容易才从那个地方逃出来。” 一句话说完,那三人不约而同静了静。 我忐忑看了他们一眼,不知道他们脸上那副怪异的神情究竟意味着什么,正想再继续往下说,刘华却用手势打断了我的话,随后眯起眼看了看我,摇摇头:“姑娘,你寻什么开心呢?见朋友……喑守村哪里还有什么人,j□j时那地方就没有一个活人了,难道你朋友是带你进这村子去见那一村子死人?” “什么……”我再度一怔,“j□j时那地方就没有活人了??” “是啊。不然,以现在的交通,现在的科技,您倒是说说,这地方虽说是个荒郊野岭,但好歹挨着景区东陵,如果村里还有活人住着怎么可能至今都不会被外界发现,而且连根电线都没接进来?” 一番话问得我无言以对,却又忍不住道:“……但是我们真的在那村子里见到不少人啊……而且我的朋友他真的被那些人给扣在那里了啊……”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话,那么请问那些人为什么要扣住你朋友?还成了歹徒。你刚才不是说,他们是你朋友的朋友么?” “我……” 我觉得很糟糕。 原本只是想了个说法随口一说,好借此让他们一点点将我跟狐狸在那地方的遭遇听进去,并产生警惕。谁想却反而弄巧成拙,越说越有问题,越说越让他们对我越来越产生疑心……这样的话,弄不好求助不成反而先被他们带去警局审问起来,那样一来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故意忽略了刘华的问题,装作突然想起什么般苦笑了声道:“警察同志,能不能先接我用下手机,我怕这么长时间没联系家人,他们等我等得着急。” “手机没讯号。”没等刘华回答,一旁的胖子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朝我晃了晃:“进山半小时后起就没讯号了,不然你以为咱们这种时候顶着大雪漫山遍野地溜达,是为了好玩么?” “那是……” “迷路了呗。” 迷路…… 我呆呆看着他们三人,一时也不知自己到底是种什么心情。 原以为碰到警察狐狸就有希望有救了,谁知道自作聪明说错了话,反让他们对我起了疑心;原以为既然如此那么至少先从他们手里借到手机赶紧打给铘,谁知道手机竟然没有讯号,而且他们三人自己尚且还在迷路中。 真是原以为柳暗花明又一村,却谁想仍是山穷水尽没有路。 唯一比刚才状况好了那么稍微一点点的是,至少现在我不再是一个人,至少我碰到的这些人是警察,而不是歹人……脑子里正乱糟糟这么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忽然刘华腰间里嘶啦一声响,随后就听见有个声音带着丝欣喜从他腰间传了出来:“华哥,那村子找到了,就在咱刚才分开那位置往下,八点钟的方向笔直走,刻把钟就能到……” 话音未落,刘华咔的声关上腰间那台对讲机,随后朝胖子和另外那个年轻的点了下头。 那两人立即拾起地上的包背到身上,朝着反方向走去。我见李华转身也要走,心知不妙,忙问:“你们去哪里??喑守村吗??” 李华点点头,一边招手示意我跟着他们一起走。 “但那地方真的有人啊!真的很危险!!” “你是打算跟我们走,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真的有人啊……” 最后一次尝试说服那三个男人,但没有一点作用,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头也不回朝着东边方向走去,直至漆黑的树丛吞没了他们的身影,用力一咬牙,我匆匆朝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一路追到三人身后,依旧不死心,我用力拍喊了他一声,问他:“警察同志!不是说迷路了么?那就该找下山的路才是啊,为什么要去那个村子??” 他闻言笑笑没有吭声。 直到我按捺不住第二次质问他,他才扭头瞅了我一眼,淡淡道:“姑娘,你从没在山里迷过路吧?这会儿天下着雪,虽然这种山看看地势不高,但够深够绕,雪里头走最容易迷人眼让人找不着方向。如果不赶紧想办法找个避雪避寒的地方过夜,而一味去找下山的路,那叫找死。” “……但是……那村子真的很危险啊……” “危险。呵,有危险才更需要去,不然要我们这些当警察的干个啥来?” 一句话,简简单单堵得我哑口无言。 纵然心知肚明他们三个此去必然凶多吉少,纵然喉咙里无数句话想对这些人脱口而出,我这会儿却也只能用力忍着,因为一旦说得不好,只会让一切变得更糟。 于是只能沉默着跟在他们身后继续朝前走,没过多久,忽听一阵脚步声迎面朝我们方向飞奔了过来,紧跟着走在我前头那个胖子突地站定脚步,从嘴里发出唷的一声惊叹。 不由叫我吃了一惊。 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慌忙要往后退去,却见他回头朝我挤挤眼,往前一指道:“我说同志,您倒是好好瞧瞧,这村子统共就那么大块地方,那么几间破房子,到底哪里有半个活人的影子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7蟠龙八 村子里竟然真的没有一个人。 村子不大,拿胖子的话来说,巴掌大块地,进到村里后看起来要远比在村外看时小得多。而每一间房子,每一处矮墙,每一个可以藏身的角角落落,全都挨个找遍了,所有地方都跟几百年没人碰过一样脆弱腐朽,空空荡荡。有些房子外表看是好的,一进去整个一洞开的天井,穿堂风肆虐,卷着雪花铺了满满一屋子,所以别说是人,就连鬼影子也不见一个,甚至连活人刚刚待过的迹象也完全找不到,这让我不禁茫然呆站了好一阵子。 随即想起当时那场巨大的火图腾。那片从村子各处的房子里蔓延出来,一直烧灼到村口牌楼处,大得能把半边天都映亮的火图腾。当即请求那几个警察帮帮忙,去找它燃烧后留下的痕迹。 如此巨大一片火,我想它烧过后绝不可能不在地上留下些什么。 但是我又想错了。 浩荡的雪在我离村后这段时间,像个最好的罪犯那样把一切证据都不动声色掩盖干净。没有脚印,没有灯烛灰,没有火图腾燃烧过后留下的灰烬,就连牌楼上用来固定住载方尸体的那些绳子,也早已不见踪影。 这情景叫我全身发冷。 就好像短短一两小时前我在这村里亲眼所见、亲身所遭遇过的一切,全都不过是场梦而已。但这怎么可能…… 没道理连点烧焦的土都找不到啊…… 于是突然间急火攻心,我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在这空落落的村子里狂奔起来。 一边奔一边对着周围每一扇死气沉沉的窗子放声尖叫:“狐狸!狐狸你在哪里!!狐狸!!你在哪里啊狐狸!!!” 叫到差点失声,突然一只手猛地在我背上拍了一把,又一把抓住了我衣领,以一股巨大的力量阻止了我继续没头没脑朝前飞奔的脚步,再将我一巴掌撂倒在地上:“我草!早就觉得你不对劲,你这女人是不是疯了?没事喊什么狐狸?还狼呢?你他妈怎么不叫狮子啊??” 说罢朝我挥了挥拳头,还想继续再骂些什么,身后刘华走了过来,用力按住了胖子怒冲冲上下耸动着的肩膀,道:“关胖,行了,别把人给弄伤了。” “我他妈看她这副样子碍眼。” “行了!一边去!”边说边朝我伸出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拍掉我身上的雪。许是见全身发抖以为是冻透了,就回头朝周围看看,对他身后那年轻人道:“阿强,去转转看哪间屋还能待人,都湿透了,得生个火烤一下。” 阿强应声离开。 不多会儿,找了间看起来还算结实的瓦房。 里头一应物件跟旁处那些房子里一样,全都破得没法用了,不过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还算完整结实,他们就在屋中间堆了些石块生了把火,然后围着火堆休息的休息,擦身的擦身。 半天见我坐在角落里没动,刘华从包里找了件干毛衣扔给我,说:“换上吧,别逞强以为自己能耐冻,你都冻僵了所以感觉不到太冷,时间久了进到骨头里可有你好受的,好歹先把毛衣换上,来这里烤烤火,不然明天只怕我们得抬着你走。” 这时候我混乱的脑子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了,听他这么说,我依言拾起毛衣换上,再重新裹上我的破羽绒服,走到他们边上在火堆前坐了下来。刘华见状又递给我一个罐头,这让我有些意外,因为这几个迷路的警察包里就好像机器猫的袋子一样,随时都变出些有用的东西,好像他们不是出来执行任务的,而是进山里旅游的。 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问了声:“警察同志,这么大的雪你们怎么会上这儿来?是执行公务么?” 刘华笑笑:“别老一口一个警察同志的,叫我刘华就行,胖的这个叫关伟,粗人。那边最瘦的那个叫王志强;刚才在村口等我们、这会儿去找水的那个,叫杨斌,咱原本两组人,接到任务一起到山下时遇见的,所以凑一组一起上山了。” “什么任务?” 问完见刘华目光闪了闪,我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警察执行公务应该是保密的吧,我问得有些莽撞了,于是低下头用力挖了几口罐子里的牛肉,这时听关伟嗤笑了声,道:“怎么你不知道吗?这几天地方台里新闻播得可火了,前几天在这座山里找到具尸体,是惠陵安保处的,死于凶杀,估计犯人没离开,还躲在山里头呢,所以咱一直都在这里调查和巡山。” 竟然有这种事……我不由轻轻吸了口气。 没想到这座山里不仅藏了个古怪的村子,还藏着一起命案,也不知道那命案是不是跟喑守村有关,如果有关的话,倒是能先借助警方的手对这村子彻底调查一番了。 只是……那上百个村民怎么会一下子全都不见了呢? 当时记得很清楚,他们分明是从周围那些屋子和围墙后面走出来的,那片巨大的火图腾也是他们放的。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走得一个都不剩,在这么大的雪里连夜离开,难道他们算准了会有警察找上门? 百思不得其解的当口,见刘华在一旁打量着我,我忙继续吃起手里的罐头。 “我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过了会儿他开口对我道,“你口口声声说你在这村里见到过人,但是你现在也应该看到了,每个地方我们都搜过,根本就没有人。按理说我们都应该觉得你像关胖子说得那样,是不是这上面有点问题,”说着他朝自己脑袋指了指:“但是你的衣服也确实是被某种动物给咬破的。若说是山里的野狼,一来我们已经很久没在这附近见到过野狼了,最多黄鼠狼。而来若真是狼,衣服能被咬成这样,这会儿在我们面前的那就铁定应该是具尸体。所以有这么一张利嘴,又能控制住自己食欲的动物,显然应该是有人家养着,j□j好了的。所以……” “所以你在想,也许我说的话也未必净都不能相信。” “是的。”他点点头,摸了摸下巴上粗糙的胡子:“但是这村子的确是从文口革时期就没有活人了,这么看来也许有谁借着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悄悄住在这里也没有一定。” “您是指那个逃窜在这里的凶手么,华哥?”王志强听到这里忽然插嘴问。 也不知是我多心了还是怎的,总觉得他在问刘华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有些奇怪,因此忍不住朝他多看了两眼,被他感觉到了,他目光转向我一动不动看着我的眼睛,反将我看得匆忙再次低下头去。 “不是没那可能。”刘华道。随后想了想,补充了句:“这样吧,当会儿你拿上家伙去外面转转,再仔细瞧一瞧。像这样的老房子里没准会藏着地窖,尽量一个地方都不要漏了,给我好好查一查。” “好。” 又再想说些什么,忽然刘华将目光转向一心埋头吃着罐头的胖子,皱了皱眉:“关伟,你还记得杨斌刚才是什么时候去找水的么?” 关伟闻言看了看表,立即也皱了下眉:“唷,不说我都没注意,去了都快半小时了。” “怎么还没回来……” “我去找找他。”说罢丢开罐头站起身,关伟一把拎起身旁的包欲要朝门外走去,却被刘华忽地伸手按住他肩膀,并转过头迅速朝我们所有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们因此一下子全都静了下来。 尤其是我,被他突然沉下的面色弄得心里一阵发慌,几乎将手里的罐头脱手掉到地上。 于此同时我听见窗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咔嚓……咔嚓…… 声音很轻,如果按照刚才聊天的那种情形,也许没人能听见这阵脚步声。 它们离这屋子已经很近了,听声音应该不止一个人,但却如同一个人那样整齐。 他们究竟会是什么样一些人……带着这问题不安地朝刘华望去时,见他揣在兜里的手突然抽了出来,手里握着把锃亮的枪,咔擦一下拉开了保险栓,一个箭步朝门口处走去。在外面那阵脚步声靠近的一刹那猛地将门拉了开来,黑洞洞的枪口直对准门外飞旋而至的风雪,低喝了声:“谁!” 风雪中站着三道人影。 又瘦又长,好似木头杆子似的,以致身上的雨披显得空空荡荡,被风吹得飘来飘去,仿佛随时都能从他们细长的身体上飞走。“路过的,看到这边有火光,所以过来看看……”在朝近在咫尺那支枪管看了一阵后,离门最近那个男人沙沙吐出这么一句话。然后微一侧头,再度沙哑而彬彬有礼地道:“雪太大,迷了眼,实在走不动了,几位可不可以行个方便让我们进来避一会儿。” 如此有礼,大概让刘华有些意外。 所以背对着我们他微微沉默了下,随后收起枪朝里撇了撇头,默默将那三人让了进来。 进门时带进一股冷风。 之前在外面一直被冷风吹着的时候,倒没那么大的感觉,这会儿很明显地让人感到一阵冷颤,不禁让我立即朝火堆处靠了靠近。而那三人倒是不急于靠近过来,也似乎并没有脱□上雨披的打算,只安安静静找了块空地站定了,然后掸了掸身上的水珠子,为首那人摘下雨帽朝一直盯着他不动的刘华他们笑了笑,轻轻舒了口气:“好险,这天变得,前阵子还好好的,短短一会儿雪就下成了鹅毛子,还当今晚得活埋在这深山坳子里了。” “这种天气本来就不应该往山里乱闯。”没等刘华开口,胖子关伟冷哼了声抢白道。 那男人再度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撸了撸自己的头发:“没办法,出公差顺道路过,谁知走岔了路上错了山。” “听你说话不像本地的,你们打哪儿来?”刘华问。 “湘西。” “湘西?”刘华目光闪了闪,再问:“来这地方做什么?” “呵呵,老爷子忘性真大,说了出公差,顺道路过……” 出公差? 别说那三个警察,就连我听着也觉得不可信。 哪有人从千里迢迢从湘西跑到这种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处公差的? 但刘华倒似乎并不打算继续追问,只慢慢踱到火堆边,若有所思看着那男人和他身后另两个由始至终沉默不语的瘦高个儿,转了转手里的枪托子:“这两位兄弟走夜路还戴着墨镜,不嫌暗得慌么?” “呵,也是没办法,眼疾,吹不得冷风。” “眼睛有病还跑到这种地方出公差?还真他妈有病了,”闻言关伟再度憋不住插了一嘴,随后笑嘻嘻看向身后的王志强,道:“是吧,你说是吧?” 王志强没言语。 见刘华目光一转朝他瞥过来,他立即点了下头站起身,从衣袋里取出本证件往那三人方向轻轻一抖:“西三里派出所的,麻烦三位出示□份证。另外现在这里也没什么风,请两位兄弟配合配合,把墨镜摘下让我们看看。” 话是这么说,却并没有等那两人自动摘掉墨镜,而是径自走到他们跟前,伸手就往其中一人脸上的墨镜摘了过去。 却摘了个空。 也没见那人到底是怎么动的,王志强的手就落空了,在离那副墨镜一指宽的距离错了开来。 王志强眉头一皱。 正要再次伸手过去,突然外头雪地里嚓嚓一阵脚步声急响,随后那个出去找水找了很久的杨斌猛一下推开门冲着进来,带着满头的汗,喘着粗气一脸兴奋地对刘华道:“华哥,你们跟我过来看一下,快!看看我发现了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8蟠龙九 杨斌发现了一栋房子。 就在我们待的地方出门往北走上十来分钟的距离,是一栋两层楼高、几乎整个轮廓都因为地势的关系而被埋在雪堆里大屋。 屋子本身并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比村里其它房子大点,有个独立的院子,还有一些相对于其它房子而言不那么简陋的家具。之所以会吸引杨斌进去探索并为此有所发现,是因为在他碰巧路过这屋子的时候,无意间透过侧屋的窗玻璃,所窥见的一尊佛龛。 佛龛乌木的,一米来高,里头所供一尊佛像的工艺颇为粗糙。 但多看了两眼后杨斌却发现,佛像的雕刻手艺并非是粗糙,而是清朝中期时曾流行过的一种工艺。因为比较庸俗也不够美观,后来很快就被停止和取缔,因此后世能流传下来的极少,却反而变得极其珍贵起来。 一个如此破旧的荒村里,怎么会有那么珍贵的一件雕刻品呢? 意识到这点,杨斌就忘了找水的任务,翻进窗对那佛像仔细查看了一番。由此再度得到了一个新的发现,那就是——这座村子里的人明明几十年前都已经死光了,这座佛像却相当干净,虽然也有灰尘积累,看厚度至多不会超过一个月。既然这样,那很显然就是有人在对它时常打扫,那么那个时常打扫它的人,究竟会是谁? 就在一边琢磨这些问题,一边用手捣腾着那座佛像的时候,杨斌无意中动了佛像的手,发觉它可以转动。当时也没考虑太多,凭着一股强烈好奇心对它稍一用力,整个佛龛竟就此旋转起来,露出一道暗门,可把杨斌给吓了一大跳。 这道暗门如今就黑洞洞呈现在我们面前。 好像一只张大了嘴的怪兽,静静地从嘴里吞吐着一丝丝阴冷的空气,空气闻着没什么异样,所以杨斌的话应该没错,这条密道不是密封的,它贯通着外界某处。但那外界出口到底在哪儿,杨斌还没有找到,他在密道里发现了一样东西后就立刻奔回来了,因为那东西叫他既兴奋,又害怕得面色发白。 “我从没见过这么怪的东西。” 当刘华握着手电率先准备往密道里走进去时,杨斌舔了下嘴唇,忍不住把这句话又说了一遍。 这已经是他回来后说的第三遍了,但他说的时候眼睛仍是发亮的,并且带着种敬畏的恐惧。为此关伟不屑地瞪了他一眼,粗噶着声笑道:“你这兔崽子少阴阳怪气,不就是口棺材么,这辈子从没见过棺材还是怎的。” 边说,边紧跟在刘华后头往密道里走去,我跟杨斌走中间,王志强断后。 这阵势看得出来他们对那三个湘西人的戒备仍是极高,虽然那三人中有两个是盲人。 之前在这几名警察的坚持下,那些湘西人最终还是摘了墨镜给他们瞧的。我想他们之所以后来选择配合警方,根本原因还是因着刘华手里那把枪的关系。 摘掉墨镜后,那两名墨镜男所露出的眼睛看起来果然患有眼疾。 而且颇为严重,因为原本瞳孔的地方好像生了层膜似的,雾茫茫一层,且像果冻一样厚而粘稠,紧贴在眼球的表面。而他们的眼球则黄得厉害,仿佛得了黄疸病的感觉,当王志强在他们脸旁挥手时,他们的眼珠跟着转了过去,那时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靠近眼角处的眼球内部,不仅看上去更黄,而且还渗着一点点血迹似的黑斑。 关于这一点,我不晓得当时有没有人留意到,这两人不仅患的眼疾症状相同,连黑斑的数量也是相同的。 但没等我将这疑惑说出口时,这些警察已经迫不及待出了门。 “小心些,一定要小心些,真的怪瘆人的,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们。”走到一半时,我听见杨斌再次出声。 而这小心翼翼的话很自然再度惹来关伟一阵嗤笑:“你怎的了,老杨,真跟个娘儿们似的,咱又不是头一回……我草!”话说到一半,关伟突然尖叫着咒骂了声。 这当口前面的手电光发抖似的颤了颤,没等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黑暗中突然有张脸在手电光的照射下豁地自前方闪出,带着种极其狰狞的表情,朝着我们方向发出嘶的声尖啸! “啊!”见状惊得我朝后猛地一退。 一头撞在了后面的王志强身上,他被我撞得一声闷哼,但什么也没说,也没把我推开,因为他正全神贯注地朝前看着。 看得脸都发青了,握着电筒的手微微发抖,然后用力咽了口唾沫,咬牙切齿道:“我草……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我一听不由壮起胆再次朝那方向看去。 在三把警用手电筒的同时照射下,我第二次看到了那张脸。 那张把我吓得不清的脸。 这会儿它清楚多了,也因此显得更为可怕,因为它并非是人的脸,而是一团跟人脸几乎一模一样的石头。天然而成,跟真人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的石头,奇就奇在甚至连表情也跟真人似的,眼睛怒睁,嘴巴微敛,牵扯着周围‘皮肤’的每一根线条清晰而狂躁,好像临死前正在恶狠狠说着什么。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么…… 而这样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被用一卷锈迹斑斑的铜链子缠在一口棺材上。 元宝形的棺材,棺底朝天,棺头对地,笔直用数根拳头粗的铜链条吊着,离地三尺树立在地道中间。刚才那声啸叫原来并非是这张‘脸’所发出,而是空气穿过被吊棺材周围的空隙,而发出的声音。多奇怪的一种摆棺方式,但棺材的颜色更是前所未见,因为它是绿色的。 鲜嫩得好像菜叶子一样的颜色,衬得那张‘脸’白得发青,边上隐隐有些东西在动。细看,却哪里是‘隐隐’,简直是‘密密麻麻’!密密麻麻无比丰厚的一层漆黑色东西,紧贴着‘人头’爬满在棺材内,好像块裹尸布,在通道微微流动的空气里微微交织,颤抖……乍一看,就好像一个面色苍白的人正站在棺材里慢慢地呼吸。 再细看,那些东西竟是从那块石头里生长而出的! 也不知究竟是种什么东西,一丝一丝,跟线一样,直看得我头皮一阵发痒。 不由下意识挠了挠头,就在这时,见到关伟已率先走到了那口棺材边。 这胖子行事总是这样胆大又鲁莽。 尽管如此,到了棺材边时的最初一霎,看得出来他还是有些迟疑的,但仗着人高马大,犹豫片刻后仍是伸手进去,从里头捞起一束那黑色的东西来,怕被火烫到似的小心翼翼捏了捏,然后皱紧眉头转过身,僵硬着一张表情问:“……这他妈是什么?” “头发。”杨斌说。 一边答,一边征求地看了眼刘华。 刘华没吭声,手慢慢摸到腰间的枪把上,他也朝那口棺材走了过去。径直到了棺材边,却并没像关伟那样先朝棺材里的东西看,而是凑近了,对着那口碧绿色的棺材仔细看了几眼。 然后出其不意地把手伸到里头那块人头样的石块上,对着它用力一拍。 啪…… 石头应声而碎。 看得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天哪,这老头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能一巴掌就把这么大一块石头一拍而碎?? 就在我忍不住惊叹于刘华的力气时,转而我却发现,那石头原来竟是空心的,并且背面碎了很大一块口子。正因为有了这块口子,导致石头更加脆弱,因而被一拍就碎,也难怪刘华这么把年纪,一巴掌下去面色都不带变一下。 但石头背面为什么会有那么大一块口子? 因为它是缠绕着这块石头的那些铜链末端所在的位置。 末端系着一个铁秤砣,铁秤砣在石头里面藏着,时间令它锈得腐朽不堪,但在手电光的照耀下仍可隐隐辨别出上面刻着一些字。 什么字? 却是再也看不清了,随着石头碎裂后整个儿从棺材内滚滚而下,那块秤砣也掉落到了地上,啪的下摔得四分五裂。 那瞬间刘华似乎是想用脚将它接住的,但没接稳。 因此他有些懊恼地轻叹了口气。随后抬起头,将目光转到了棺材内,伸手从那团微微蠕动的黑色东西中拈起一团,看也不看就把它们贴到了手电筒上。 “华哥?”这古怪举动令一旁的关伟有些费解。 刚要开口问些什么,却立时就住了口,因为那团被贴在手电筒上的黑色东西突然嘶嘶发出几声轻响,紧跟着一团青烟直窜而起,伴着几点火星闪过,竟是自燃了起来! “没错,”两手一撮把那团燃烧着的东西丢到地上,刘华点点头,一字一句道:“是头发。” 真是头发么…… 可是头发怎么会是从石头里长出来? 头发又怎么会被手电光照上一阵后就自动燃烧起来? 这些问题恐怕每个人心里都在问,但没有人提出来,只在紧跟而来一片死寂中对着它静静发呆,我更是如此。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就这样一动不动僵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看到刘华抬起头朝我这方向看了一眼。 真奇怪的表情。 我下意识回望向他,想从中看出他这奇特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却在这时身后突然倏地声响,一道风冷冷钻进了我脖子,令我后脑勺脉搏突突一阵急跳。 怎么回事?? 心知不对赶忙便要回头,后脑勺已猛地一震,随即传来热辣辣一阵剧痛! 当场倒地。 所幸没失去意识,忙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后脑勺却又被狠狠砸了一下。 再次倒在地上。 这一次,我再也没能爬得起来,只勉强趁着还没失去意识,匆匆用自己逐渐模糊的眼睛朝前望了一眼,因为我发觉刘华身后好像站着个人。 也许不是人,是他影子或者什么…… 琢磨着,我最后又朝他迷迷糊糊看了一眼。 ……不,也不应该是他的影子。 他的影子怎么可能动作跟他完全不一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9蟠龙十 那之后,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 醒来时感到头疼欲裂,疼得我想伸手用力朝脑门上敲两下,但手被反绑着,为此迷糊了好一阵,然后一下子想了起来,我刚刚遭到袭击了,那几个看上去很像好人的警察,在这见鬼的村子里找到一口见鬼的绿棺材后,就突然莫名其妙地砸晕了我。 真是莫名其妙的变故。 真是他妈的疼得要死。 在心里这么暗暗咒骂了几遍后,忍着昏沉和焦躁的感觉,我努力伸了伸脖子睁大眼,想试着看一看周围的状况。但这动作只让我看到两条腿。 两条瘦长的腿,在黑暗里静静摆放在我边上,套着上好料子但爬满了泥浆的毛呢裤。意识到我在对它们呆看的时候,腿轻轻晃了下,然后它们的主人弯下腰朝我瞥了眼,沙哑着声道:“闭上眼,别出声。” 我刚闭上眼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起。 有人从外间走到我身边,停下脚步看了看我。我闻到他身上皮革的味道,感觉那可能是穿着皮夹克的王志强。之后,大概是想看看我到底醒了没有,他把一根冰冷坚硬的东西戳到了我脑门心上,顶了很长一段时间。 真是够难熬的。我忍着一种强烈想要皱眉的欲望保持着脸部的松弛,坚持了数十秒也许更久,终于挨到他把那根东西从我额头上移了开来,站起身,朝着外面用河北方言说了句什么。外面的刘华用同样的语言快速回了几句,他听后就出去了,把房门关上,拖动什么东西顶住了门。 这点时间让我明白了两个状况:1.虽然没被打死,但我被那几个警察关在了原先我们避风雪时的那间屋子里;2.那三个湘西人的处境跟我一样。 真有意思。 一开始我以为湘西人才是有问题的,没准还是流窜在山里的杀人犯。谁想有问题的竟是这些警察。 但这些警察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试着想把前因后果理理清楚,但头疼得像随时都会炸开,并且随着我神智的清醒有种越演越烈的趋势,所以只能暂时什么也不去想,我静静躺在地上,听着外头时不时响起的一两句说话声。 语速太快,很难分辨出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只知道他们在模模糊糊地争论着什么,时而严肃时而激动。 过了会儿他们不再说话。 在一番收拾过后,他们的脚步声6续朝外走去,紧跟着外面那扇木门嘭的声响,屋子归于一片寂静。我由此而微微松了口气,正用力动了动肩膀想找地方借力站起来,忽听身旁低低一声叹气,随后见那个被绑在我边上的湘西人用力伸了伸腿,抬头朝我看了片刻,随后幽幽然说了句:“呵……还真是迫不及待……” 最初我以为他指的是我。 后来发现他说话时目光对着我身后的那扇门。 当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忍不住朝他多看了两眼。 这是个至多不超过三十岁的男人,皮肤很白,白嫩得像剥了壳的鸡蛋。可惜的是,如此白皙的皮肤上却着有相当醒目一道伤,应是被火烧灼出来的,黑压压一道沿着他左眼角一直到左嘴唇。嘴唇由此烧缺了一道口子,想必就因为这个缘故,连带灼坏了嗓子,令他说话声音那样奇特地沙哑。 除此,倒还算得上是个样貌清秀的男人,因为他有着双特别有神且特别斯文的眼睛。 这样一双眼睛让他看起来实在不像个杀人犯,但之前那几个警察看起来也完全不像是会敲破我头的人,不是么。 如果没记错的话,在他们这一行三人中,似乎此人是比较爱说话的。无论是那时同那几个警察的周旋交涉,还是这会儿同我一起身陷囹圄,好像都只有他一个人在跟人交谈,其余两个人则像他们鼻梁上的墨镜,沉默冰冷,哑巴似的由始至终不发一言。 “刚开始我还以为你跟他们是一道儿的,”见我沉默着将目光从他脸上转向了另外那两个人,他笑了笑对我道。“你……怎么称呼?” “你怎么称呼?”我反问。 他再度笑笑:“认识我的人都叫我阿贵。” “宝珠。” “宝珠?呵呵,一个贵一个宝珠,碰见了也算是个缘分。” “被绑在一个屋的缘分么?” 他笑着没言语,随后看我使劲用肩膀顶着地面支起身,试图想站起来,但苦于两条腿被绑着,腰上实在使不出力。 “你在做什么?”看了会儿他问我。 “想办法逃啊。” “逃?”他目光闪了闪,抿着唇继续看着我像条鱼一样在地上折腾了一阵,随后再道:“你都不设法弄明白自己到底落在了什么样的人手里,就急着想逃么?” 这句话问得我微微一怔。 倒也是,那几个警察的行为的确让人深感疑惑和怀疑。但有必要先去弄清楚么?与其花时间花精力去弄清楚这些,先设法逃出这个鬼地方岂不是来得更为实际一点?既然他们可以下那样的狠手打昏我,天晓得他们下一步会对我做些什么。 没等我将这些话说出口,那个叫阿贵的男人突然出其不意地抬腿朝我肩上踢了一脚。 踢得我一下子就滚倒在地上,没等爬起来,他用他腿抵住了我愤然扭动的肩膀,沙沙道:“你瞧,你都没办法靠自己的力气撑住身子,要怎么逃?” 我咬了咬嘴唇,没吭声。 他松开腿将身子朝后挪开了点,然后将那两条同样被绑得很牢的腿收拢,淡淡瞥了我一眼:“也是你运气不好,宝珠,如果捱到天亮他们在这地方还没有任何发现,本来你我可以安安心心跟他们和平共处一夜,然后和他们分道扬镳的。说起来,他们也不算是什么亡命之徒,不过是些见钱眼开的东西罢了。” “警察里的败类!” “警察?”闻言他噗的声轻笑,瞧了我一眼意味深长道:“光看证件就能证明他们是警察了么?妹子,好好想想,有哪个吃公家饭的人会随随便便见人就称兄道弟的。又有哪些警察在这种鬼天气里到深山里办案,会单独只出动四个人的?” 一听不由用力皱了皱眉,我问他:“那他们到底能是什么人……” “盗墓的。” “盗墓的?”我不禁再度一愣。 今天一夜间,我遭遇的种种奇怪变故实在太多了,多到这会儿一听见这三个字,我实在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会是盗墓的……墓不都在东陵么,该挖的也都差不多挖空了,怎么还会特意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荒山里来挖? “其实也许我不该对你说这么多,”见我一味发着呆,阿贵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仿佛我的表情是一种演戏:“因为你本身对我来说也是个意外。” “什么意外?” “你不是他们的人,为什么会跟他们一起待在这个地方。” “……我们只不过是刚才在山里偶然碰到的。” “偶然?”他笑笑,脸上的表情不置可否:“这种地方可不存在什么偶然。” “什么意思。” “先说说你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 “有人带我来的,是这村子里的人。” “村里人?”他目光中再度透出一丝不置可否:“带你来这里做什么。” “本来是过来跟一些人见面,谁知道却被他们绑走了我的朋友。” “那么那些人这会儿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们原本就在这个村子里,但现在全部消失了。” “你说这村子里有人?” “是的,还很多。” “有多少。” “至少近百口。” “是么……”他沉默了下来,目光闪烁,没有像那些“警察”当时那样直接表示出信或者不信。过了会儿他回过头,朝他身后那两个安静得好似连我们说的话都没有听进去过的男人看了眼,沉吟着道:“那你总应该知道这村叫什么村吧。” “喑守村。” “是的,喑守村。” “那想必对它的来历应该也清楚得很吧?” “什么来历?” 疑惑引起的焦虑让我问得有些急促,这令他朝我仔细看了两眼,随后话锋一转,突兀道:“前阵子的新闻看了没。” “什么新闻??” “双山峪地震,震出了惠陵前端一座古墓的新闻。” “啊??” 最初我被他说得一头雾水。 只觉得乱七八糟的,实在不明白他东一点西一点究竟在问些什么东西,问的那些东西又到底跟我们眼前的状况有什么关系。 但后来我突然间想了起来。 关于他说的这个新闻,我倒真还没有忘记。怎么可能忘记呢,那个新闻一度害得我好长一段时间都对自己失去了信心,而且‘载方’出现在我店里的那天,他也曾跟我饶有兴味地谈起过它。 “想起来了?”看着我的表情,阿贵问。 我点点头。 “如果没有估计错的话,我想那几个盗墓者就是冲着这则新闻而来的。” “什么??”这下我更糊涂了。 盗墓者,盗墓为生,所以对新被发掘到的古墓有兴趣那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惠陵前那座被地震震出来的墓,经过新闻一播放,那可是全国都知道了。现在想必早就被保护得好好的,考古队,警察,当地负责保安的,再加上新闻媒体……有这些人在,什么样的盗墓贼能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跑去那种地方盗墓? “觉得难以置信是么。”看出我眼里的困惑,阿贵笑了笑:“自然,他们是不可能去那种地方盗墓的,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会绕道十多公里,特地跑来这么一处荒山野岭,寻到这个荒僻的村子。” “……这村子跟那座墓有什么关系?” “关系……呵,看上去你好像真的一无所知。” 我不由皱了皱眉:“我没必要跟你演戏。” “似乎也是。”他淡淡一笑,换了个较为舒服的姿势将身子摆了摆正,道:“据说,喑守村是当年清廷为了在这边负责看守惠陵的那些守墓人而建的。但那些守墓人明为看守惠陵,实则是为了看守惠陵前方的那座隐墓。传说隐墓里曾经埋过一些人,但由于那些人不是通过惠陵外那条车道,而是经由另外一条极其隐秘的道路被悄悄运进那座隐墓的,所以至今都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是谁、是什么身份,又是因什么而死,并被葬入那座隐墓。而从现今挖出来的那几口空棺材来看,他们的地位想必都不低。” 原来如此……“但是那座墓不是空的么?里面除了几口空棺材,什么都没有啊……”想了想,我问。 他为此目光微微一凝。 不知为什么再度朝身后那两人看了一眼,随后轻声道: “宝珠,既然你说你是被人带来这村子的,那么那些人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什么是蟠龙九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0 蟠龙十一 蟠龙九鼎并非鼎,而是九根柱子。 传说一百多年前,年轻的同治帝驾崩后不久,清宫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政变。 政变的首脑是当时被慈禧软禁在瀛台的怡亲王载静,因为他不满慈禧为独揽大权逼死同治帝后的行为,以及之后立载湉为嗣、从而达到让她继续垂帘听政这一目的的策略,所以选了局势最为动荡的时候密召八旗旗主进京,连夜攻破丰台锐健两座大营,杀进紫禁城,试图快刀斩乱麻地清洗宫闱,令慈禧逼宫。 但谁想慈禧却被当时留在紫禁城的一名高人所救,所以当时虽然政变一方几乎胜券在握,却功亏一篑,最后非但没有逼宫成功,反而连累八旗中最骁勇善战的那几名主将被一举杀戮。 不过那些主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将领。 据说他们的出现和存在是带着点神话色彩的。有人说,他们可能根本就不是凡人,是当年努尔哈赤在萨尔浒之役后寻得的一件足以颠覆大明江山、令后人入驻紫禁城的圣物,所幻化而成的。 但另有一些人说,圣物之谈纯属荒谬,那些人真实的身份,应是替努尔哈赤看守那件圣物的使者。 满洲设立八旗,那些使者便是从八旗中经过层层挑选,被严格甄选而出的人中俊杰。不仅个个血统高贵能文善舞,而且身怀异术,历年来不单肩负着看守圣物的重任,也承担着清廷国运风水的守护。因而一旦被选中成为其中之一,身份自是尊贵异常的,但由于从此后这一生就不再属于个人,不再属于他们的家族和亲人,几乎是以身殉了这个国,殉了这个国家的风水,殉了这个国家的圣物,所以自皇太极时起,他们便被赐予了一个令人敬仰,又令人敬而远之的称号——八旗殉道使。 八旗殉道使平时守在各自所属的旗族之中,非国难当头,轻易不可一齐召唤而出。 载静将慈禧视作为国难,所以将他们全部召入紫禁城。 而慈禧则将载静以及他们全部,视作为她的国难,所以借助那位高人的力量将他们尽数铲除。 八旗殉道使灭,这可是自清朝开国时起从未有过、甚至那些皇族中的人连想都从未敢去想过的一件事。因此虽然后来慈禧坐稳了江山头一把交椅,将一切都稳稳拽捏在她的手心,她心下还是有些害怕的。尤其当她看着每况愈下的国力和国运时,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正因为她当时那孤注一掷的狠心做法,于是将整个大清带进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不过,更让她寝食难安的却并不仅仅只是这个原因。 在那些闯进紫禁城逼宫的八旗殉道使全部阵亡后,为了给太庙和祖宗一个交代,也为了让自己有所安心,慈禧下旨将因受八旗逼宫之罪而处死的八旗旗主的子嗣一并赐死,死后以他们的血明为祭祀、实则封了八旗殉道使的墓。 这八名子嗣中包括了政变首脑怡亲王载静,以及另两名并没有参与到政变中去,所以没在政变引发的战乱中死去的八旗殉道使。 一名是正蓝旗的,一名是正白旗的。他们因各自旗主膝下没有子嗣,所以被慈禧“御赐”,替主赴死。 两人中,正蓝旗那名在接到赐死的诏书后没有任何反抗,很干脆地就在监狱中受死了。 另一名则完全不同。 那名殉道使是清末时那批八旗殉道使中最为年长的,先后效忠过道光,咸丰,同治三位帝王,所以力量也是当时那些殉道使中最为强大的,强大到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更传说拥有鬼神之力,所以要令他死,谈何容易。 所以虽然当初朝廷对这位殉道使究竟作过些什么,史料上完全没有记载,但通过其他皇族的一些似有若无的说法中,隐约可以窥见一些端倪——他们当初为了围剿这名正白旗殉道史,不仅出动了大理寺大批精英,更是将这名正白旗殉道使仅存于世的几名血亲绑入紫禁城,一点点逼迫到他不得不束手就范。 但谁知,将他拘捕到是一回事,怎样处死他,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顺天府的天牢里没有一件刑拘能够将这名殉道使处死。无论绞刑,水溺,刀砍,喂毒,都无法致这名殉道使于死地,只将他生生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这令每一个负责看守他的狱卒恐惧得纷纷告假推脱,不敢再靠近他的身侧。为此慈禧深感不安,当时恰逢那位在八旗作乱时救了慈禧的高人不在京中,她求助无门,便听从身旁谋士的建议,去西藏请了位隐世的密宗高僧,进京看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僧在见过该名殉道使后,一度曾想辞别,因为他开天眼后发觉这名殉道使已是半仙之身,所以用凡人的方式是很难置他于死地的。若是非要将他致死,除非用极端之术,但若这样,会累及使用那种术法的人折了自身修行,也折了自己的寿命。 但后来不知为什么,高僧还是动用了那一种被禁了近千年的密宗法术,并让那殉道使断了气。 什么样的法术这么厉害,能取了这如同神魔一样的人的性命?现今哪里还有人会知晓。只是当初见过那名高僧施法的人这么提起过,说他用一根精炼的铜链子,系住一块寒铁打造的锁,锁上用梵文沾上童子血刻下十六字箴言,然后用榔头硬生生将那把锁贯穿了殉道使的头颅,将它锁在了他的脑子里。 听上去极其可怕不是么…… 但即便这样,也仍是没有将那名殉道使置于死地。那之后他整日在天牢里哀嚎诅咒,咒骂声几乎能透过层层地表直冲出地外来,所以后来,迫于慈禧的一再敦促,高僧不得不又动用了另一个方法。 他将那名殉道使的身体横埋进一堆从百年墓穴中挖出的泥土里。 那时候,由于颅内被打入寒铁箴言锁的关系,该名殉道使已无多少反抗能力,神智也已经不太清楚,所以一被封入土中后,他就彻底失了声。之后,再以布达拉宫珍藏的一块天落之石,经过三个月的精炼,提炼出其精华,同花岗岩灌注到一起,打造成一根尖锥样石柱,用铁链高高吊起,悬挂在殉道使的身体上方。 随后到了高僧选定的一个合适的日子,一声炮响,那根石柱被斩断了锁链由上而下一气坠落,轰的下将殉道使的身体扎了个通透。 这一次殉道使终于是彻底咽气了。 一个人的身体被毁成这样,即便有半仙的修为,还能有什么回天之术?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某种惩戒,在他死去的当天夜里,突然北京城风雷大作,暴雨倾盆,一道道闪电不偏不倚就围着那块曾埋着他尸体的墓土打,打焦了土壤,也打烂了那块扎透他身体的石柱。 打了将近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有人跑到后宫告诉慈禧,高僧死了。 怎么死的? 肚子上破了巨大一个洞,五脏六腑流了一地,跟那名被他杀死的殉道使一样,活生生被某种巨大又坚硬的东西给扎死的。 慈禧登时被吓得花容失色。但好在,虽然那太监给她带来了这么可怕一个消息,同时却也给她带来了另一个让她重新镇定下来的好消息,那名自紫禁城政变一战后就不告而别的高人,突然回来了。 兴许因着某种预感,他一回来就直奔顺天府,在人们遵从慈禧的旨意,预备将那名正白旗殉道史的尸身封进棺材前,制止了他们。 随后立即入宫觐见慈禧。 也不知他觐见她之后到底同她一起说了些什么,在他回来后的第二天,慈禧下了道懿旨,命那些在双山峪施工建造惠陵中的工匠,在惠陵外头按照天罡八卦的布局建起九支石柱样的东西。那东西的图样是随密旨一起下来的,没人知道它们究竟代表着什么,为什么而建造在惠陵外围,只知是某种祭祀用途。 其中有一根柱子是原先就打造好的,也是其余石柱的母体,它外表看起来最粗最大,且形状颇为怪异。看得出来原先并没有这样壮观的体魄,是后期用石浆层层垒砌而成的,形如一支锥子,被后期的石浆加厚了底部原本尖锐纤细的部位,因此特别厚也显得格外粗大。上面布满铁锈样的东西,沿着铁锈的地方刻以蟠龙。而其余八支,则须按照这支的样子同样篆刻,务必分毫不差。 九根石柱建成后不久,慈禧突兀派下几名爱新觉罗家的人来到惠陵。 明为监督惠陵施工,实则整日守着那九根石柱,并随身带来一直工匠队,连日在那九根石柱下开挖建造出一个巨大的地宫。次年十月,在慈禧又一道密旨下达后,那九根石柱莫名被埋入了新开挖的地宫之中,并将地宫上方填土封存,那几名爱新觉罗家的人也就此不告而别。 因为一切行事都极为隐秘的关系,当时很多人都以为那九根石柱是凭空失踪的,那几个监督并在惠陵外兴建了新地宫的爱新觉罗家的人也是。 殊不知他们其实就在离惠陵十八公里外的那座野山里居住着,并由此建成了一个村落。当惠陵在一步步建成的时候,村落地下一条密道也在一点点挖掘而成,它连接村落与惠陵前方新建的那座地宫,并在它彻底被打通后的数天后,秘密将一批尸体运进入了地宫。 那批尸体就是紫禁城政变后被处死那些八旗旗主的子嗣。 连同怡亲王载静,一共九口棺材,九具尸体。每口棺材都是无比坚硬的金丝楠木制成,每口棺材的盖子都被用三十九根七寸长的钉子牢牢钉死,每口棺材都被分别按照设计好的方位摆放在那座地宫以下三十米处,那座完全避开了惠陵修建处的工匠们耳目、神不知鬼不觉悄然开挖出来的墓底之墓。 而那九根“失踪”了的石柱亦在这道墓底墓中。 所处的位置正是当初建成时按照天罡八卦的布局所摆放的位置,而摆放棺材的石室,就是按照它们的位置被划分出来的,务求每一根柱子不偏不倚正竖在棺头处。如此大费周章,不为别的,无非是慈禧为了布置一道风水之局。 名为“蟠龙九鼎”。 但其鼎非鼎,实则“顶”之谐音,意思是九龙顶棺,任你们这些死去者再是死不瞑目,终是要受制于这些蟠龙的牵制。尤其可见,虽然铲除了心腹之患,虽然人都早已经变成了冰冷的行将腐烂的尸体,慈禧对那些人仍是顾忌重重的,严重到了连对他们的安葬都布满了讲究之极的机关。 因此那口正白旗殉道使的棺材尤其如此。 据说当时非但被以蟠龙九鼎的风水给困着,还用锁链层层缠裹,仿佛怕他随时会活转过来,从棺材中一气冲出来回到紫禁城兴风作浪似的。 但现今,这一切都已经完全不存在了,无论尸体也好,钉棺材的钉子也好,锁着棺材的锁链也好,全都不在那座地宫里了,只剩下九口空空的棺材依旧在原地待着,想必不久后,即将被带进博物馆,然后在忙碌调查了一阵后,终因无法找到任何线索破解任何谜题,而将之作为一个不解之谜,永远被封存在博物馆的档案库里。 “那么,这个什么蟠龙九鼎的风水,就是那个高人给慈禧出的主意么?”一路听到这里,见阿贵忽然中断了他的话将他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地转向我,我忍不住问他。 他点点头。 “但我还是没搞明白,这跟那些盗墓贼有什么关系……” “因为……”正要继续往下说,突然面色一沉,他扭头对着靠窗那堵墙壁瞥了一眼。 随后嘴唇微微一动,以一种极其陌生的语言朝着他边上那两个始终沉默而坐的男人低低说了句什么。但那两人似乎没有听见,依旧垂头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坐着,而就在这当口,忽然听见那道墙壁外沙沙一阵响,似乎是人的脚步声,很慢很沉,踩着外面厚厚的雪一步一步朝着这间屋子方向走了过来。 呯!紧跟着远处一声枪响。 尖锐的声音从窗口直透进来,惊得我一咕噜朝远离墙壁的地方滚了过去,与此同时就见窗玻璃上赫然出现了道人影,很瘦很小,模模糊糊的扒着窗户上坚实的栅栏和摇摇欲坠的窗框,似乎正透过面前那片积满了灰尘的玻璃,仔细朝里窥望着什么。 “咯咯咯咯……”随后发出阵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呜咽,那人猛一伸手,一把朝着栅栏上拍了下去。拍得那小臂粗的木栅栏嘎吱一声脆响,然后他再度发出一声呜咽,穿过玻璃的缝隙,穿过被拍折的栅栏,将那只手笔直朝里伸了进来: “咯咯咯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1 蟠龙十二 兴许是受了阿贵之前那番话的影响,我心脏一下子跳得飞快,差点失控惊叫出声。 那是一只细长而枯槁的手。 蜘蛛腿似的,穿过窗洞时发出刺拉拉的声响,好像随时会被那些尖锐的玻璃片给割碎。 但他手指勾了勾,简单一卷,就像捻碎乳酪一样把斜插在窗框上的玻璃捻成了碎末。 那瞬间有半张脸透过玻璃裂口突地显了出来,黑咕隆咚的,上面爬满了毛扎扎的东西。见状我慌忙想继续往后滚,突然阿贵两腿朝前一伸猛地压在了我的腰上,用口型对我道:‘别做声。’ 于是我没动,也完全动不了,他的腿沉得像块石头似的。 就这么一动不动跟着他们三人躺倒在地上,这姿势让我没法再继续看到那个正从窗外探身进来的人影,只单纯靠着耳朵和感觉来判断,他至少应该已进来半个身体了。 随后噼噼啪啪一阵响,窗上那些栅栏一根根迅速断裂,窗框亦被他挤得吱嘎作响,每一道声音都尖锐无比,尤其在这种我连呼吸都不敢带出一点点声响的状况下,就好像刀子在直扎着我的耳膜。 “咯咯咯咯……”随着他喉咙里再度发出这样一阵呜咽,地上咚的声响,我瞥见一只细细的脚掌踩在了距离我不过几步远的那处空地上。 脚上套了双绣着花的鞋子。 黑色缎面,绣着金色寿样的花纹的厚底鞋。鞋尖处像个朝天椒一样往上翘着,上面缝了块猩红色的布,在裤管和鞋子暗沉颜色的对比中光鲜得异样突兀。那人坐在窗台上用这只脚一下一下踩着地面,发出咚……咚……的声响。 这样单调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里实在让人有点窒息。 所以我不得不张大嘴用力吸了口气,岂料就这么丁点的声音,竟似乎让他一下子听见了,他突然用他那只脚在地上狠狠跺了一下,并且把那只脚的脚尖蓦地朝我方向转了过来! “砰砰!”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再次传来两声枪响。 声音离得并不近,但窗框上的吱嘎声不知怎的一下子就停止了。 突如其来的死寂着实让人更为不安,我不由自主瞪大眼睛朝边上的阿贵望去,但他却似乎并没留意到那枪声,只一动不动朝头,一边冷哼了声朝边上的阿贵瞥了眼,然后淡淡丢了句:“但鸡也好什么也好,总比青天白日的在这种鬼影子都还没见过一个的地方,突然遇上几个大活人要好。这世道人可比鬼可怕啊,女人,你说是不?” 我没吭声,一旁阿贵笑了笑,道:“人的确比鬼可怕。那么老爷子,你们刚才说的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而除了那些尸体和这几只鸡,你们又看到了什么,会让你们放了三枪?” “我们看到了怪物。”没等刘华开口,王志强在一旁咬了咬牙道。“两头从棺材里钻出来的怪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2 蟠龙十三 盗墓这一行,虽是为人所不齿的一个行当,但内中门道却如同做学问一般,各式各样。又因时代和地域的不同,多年来分成不少派系,其中最为著名的有四个,分别为摸金门、搬山门、卸岭门,和发丘门。 刘华他们所属的就是发丘门这一派系。 发丘门的盗墓手法跟摸金一派极为相似,其特点是行动时会同时邀集多人,做好详细计划,对可能出现的情况做出应对措施,然后按部就班,依次进行。因此在盗墓过程中,他们的危险性相对是最低的,也不会轻易在盗墓的突发意外中与人为敌、伤及他人性命,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阿贵才会对我说,这些人并不是什么亡命之徒。 跟阿贵说的一样,他们的确是为了惠陵前那座古墓而来的。因为在看到了新闻后让他们意识到,百多年前他们祖上流传下来的关于喑守村和蟠龙九鼎的传说,并非仅仅只是个让人一笑了之的故事,而是真的。真的有喑守村,真的有蟠龙九鼎,所以流传下来的那张前往喑守村的地图,必然也是真的。 意识到这点后,他们几个聚到一起一番商议,就立即决定制订个详尽的计划——寻到喑守村,在村里找到那条传说中的密道之后,通过密道前往惠陵前那座古墓,以此看看是不是真的如传说里说的那样,那座古墓不仅有个墓底墓,且墓底墓的底下还有一个墓。 那第三个墓,放的可不是尸体,而是当年用来升降蟠龙九鼎的机关。 传说里那个机关是有真龙守着的,亦是蟠龙九鼎的根基所在,是以,里面存放了相当数量的金银珍宝,藉此压制龙气,并让龙得以安静沉睡。 当然了,对于这些盗墓者来说,真龙之类的说法肯定是无稽之谈。但既然特意说到有第三处墓室,那么陪葬品必然都应该在那个里面,因为一座墓里葬下这么多具尸体,且还是生前一些身份极其显赫之人的尸体,那么无论他们因何而死,又是因了什么目的被葬在那里,必然不会就此空空落葬。所以既然上面两个墓室里除了棺材之外什么都没有,那么很显然,所有的陪葬品都应该保存在那座至今都还没有被考古队发掘出来的第三墓室里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即便这些天气候如此糟糕,他们四人仍是冒险进了这座山,来寻找村子踪迹的原因,他们怕一旦推迟日子,会被惠陵的考古队先他们一步找到,那样的话,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宝贝被政府尽数收走了。 但他们没想到会在寻找村子的途中遇到我。也没想到刚一遇到我,他们就会找到那个村子,他们说在遇到我之前他们已经在这座山里转了整整两天两夜,几乎快要打算放弃了。 最初他们以为我跟他们是一个道上的。 毕竟这种荒山野岭,寻常人别说在这样的天气,就是天好也不可能贸然单独一人来到这里,而且我当时身上的状况和说的话,也让他们感到相当可疑。不过后来接触下来,觉得应该不是,所以他们打算如果第二天天亮时没在村里有任何发现,就找个借口把我送出这个地方。 谁想进村没多久,三个湘西人就出现了。 一见到他们三个,刘华立时就感到一种很深的不妥,这三人不禁出现得可疑,而且面对他们说出的身份和近在咫尺的枪,完全没有露出过一丝一毫的恐慌,所以必然不是寻常人。 但看着又不太像是跟他们一样的盗墓人,因为他们身上没有带着一件盗墓工具。 所以纵然心存怀疑,刘华却也没有贸然采取什么行动,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他想捱到天亮后将我跟他们三个一并处置——或者分道扬镳,或者杜绝隐患。 但没想到紧跟其后又一件没料到的事发生了—— 他们因着杨斌无意间的行为而发现了村里的密道,并还找到一口非常奇特的古棺材。 棺材到底派什么用处?为什么会以那样古怪的方式锁在密道里?这对于刘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他们当时唯一需要迅速做出决定的就是怎么处置我,以及那三个湘西人。 之后,就发生了我被他们打晕,然后同那三个湘西人一起被绑在这栋屋子里的事。 所幸行有行规,发丘门自古对杀人这一行为颇为忌讳,所以不到迫不得已他们并不会痛下杀手。只是因此,在他们经过密道寻到惠陵前那座隐墓的第三个墓室前,他们是绝对不会放我们离开这里的,所以离开前他们把我们绑得很牢,并加固了窗上的栅栏。 此后,就开始了他们的密道一行。 刘华说他们当时并没有立刻重新进入那条密道。 虽然带着一窥究竟的念头,当时每个人都非常急切地想要通过它,但由于之前在密道里撞见了那口长满头发的绿棺材的缘故,所以他们再度进入密道前,必须做一套仪式,以祈求路上平平安安,免遭晦气。 却没想到正是因了这套仪式,才让他们遇见之后的那些怪事。 而那些事的开端是因为王志强。 他练武世家出生,年纪最轻但是身手最好,耳朵也格外灵敏。他在刘华带着他们在那间暗藏密室的屋子里布置仪式用具的时候,突然说有人在看着他们,因为他听见屋外有异常的呼吸声。 当即刘华就让关伟跟着王志强一起出门去查看。 但周围转了一圈,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发现,王志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所以没怎么多想,跟着关伟一起返回屋内,继续跟刘华杨斌一起布置仪式。 完成得七七八八的时候,他却又一次听到了那种呼吸声。 那是一种古稀老人咳嗽咳得厉害了,喉咙里的气有点接不上来的声音。比之前听到的要清楚很多,所以令王志强立刻回头下意识地朝声音来源方向看了过去。 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因为他竟看到有个面色苍白的老头贴着屋子破破烂烂那扇窗,在朝里窥望着他们。 见到王志强望向他,老头猛一下后退像脚下装了弹簧一样跳开了,王志强喊了声糟糕,立刻朝外面追去,这次刘华他们也都瞧见了,所以立刻都跟了出去,只留杨斌一个人在屋里守着,因为照规矩,仪式开始前点的长明灯,在仪式结束之前是不可以熄灭的。 一路追到村口,那奇怪老头的身影踪迹全无,就连脚印都没有。 杨斌发誓说那是个穿着几十年前的人才穿的那种黑棉袄式长衫,竖着清朝人辫子头的老头。头发可长了,一路跑一路像条蛇尾巴一样拖在他身后,想想都诡异得紧。 但只追出几步就不见他踪影了,一直跑到村口,他们也没有任何发现。 当时真有种活见鬼的感觉。 于是一边听着关伟的骂骂咧咧,一边准备往回走,这时出于某种感觉,在经过边上一栋破屋子的时候,刘华很凑巧地朝里看了一眼。这一看看得他几乎魂出窍,因为他看到那栋初来时曾经仔仔细细查看过的空屋里,一个全身乌青色的人歪着脖子荡在屋子中间,摇摇晃晃瞪着他们。 当时不仅是他,把关伟这样一个大老粗也活活给看闷了,差点惊叫出声,这时刘华最先清醒过来,匆忙推门进屋检查,发现那是具死了很久的尸体。 至少死了有四五天以上了,但奇的是虽然脖子掉在房梁上的绳套里,断气的原因却是冻死。他想起四五天前确实有股极强的冷空气突然爆发,气温降到零下二十多度,所以能在这样破的屋子里把人活活冻死,这并不奇怪。 怪就怪在这样一具尸体为什么他们之前在屋子里检查的时候竟毫无发现? 毕竟是人的尸体,不是耗子的尸体啊…… 他们想不通。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王志强却又有了更可怕的新的发现。 原来有尸体的屋子并非只是这么一间。从村头,一直到村中间,那些空荡荡四处开着窟窿透着风的屋子,里面竟然都吊着一具尸体。 跟第一间屋里那尸体一样,穿着非常老旧的青黑绸布薄棉袄,有的剃着短发,有的则竖着跟之前见到的那个鬼影似的老头一样的辫子头。全都歪斜着脑袋悬挂在房梁上,全都是因寒冷而致死。 粗略一数,得有二十来具。 短短几小时里那么多尸体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之前他们刚进村的时候,这些尸体又到底被什么样的人、给藏在了什么地方,导致他们一具都没有发现?? 惊异间,刘华登时感到此时极其不对劲,又同时想起了我遇到他们时对他们所说的关于这村子的那些话,他当即意识到,这村里恐怕藏着不少人。不少应该是跟他们怀着同一目的而来到此处的人。他们提前四五天到达这里,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死了这么多人。然后又因着某种特殊的原因,被活下来的那些人将所有尸体都藏了起来,直到现在,又因着令一种原因,再将尸体重新搬了出来,并用这种不知带着什么含义的方式,把那些尸体一具具吊在房梁上。 是对他们这几个后来者的某种警告么? 想到这里,刘华立即带着王志强和关伟往密道所在那间屋飞奔。 奔进屋后正要叫杨斌先别管那些仪式的东西了赶紧找个安全地方藏起来,岂料杨斌竟不在屋里,寻思他是不是一个人害怕,所以找地方藏起来了?忙压低声在外头连叫了几声,但始终都不见有人回答。 这时关伟发现地上有一串蜡烛油印,从之前放长明灯的地方,一路滴到密道的暗门口那座佛像处。当即一拍大腿,关伟骂道,妈的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胆小的龟孙子看我们那么久不回去,一个人在这里怕,所以进那密道里躲着了。以前这种事他就没少干过! 说着带头就扭开了机关朝密道里走去。 刘华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就简单收拾了桌上剩下的一支长明灯,以及一些祭祀用器具,和王志强一起跟在他后面一道往里走了进去。 里面果然也有蜡烛油印。 于是关伟再度骂了起来,一边骂,一边提着手电筒往前走得飞快。最初刘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但后来不知怎的心下忽然一阵不安,直觉到不对劲,忙想把关伟给叫住。岂料就在这个时候关伟突然嗷的声尖叫,随后急急转身,像头受惊的犀牛一样折返了回来。 险些撞在刘华身上,刘华正要斥住他,但提起手里的长明灯朝前一照,不由看得他激灵灵一阵冷颤。 这是比刚才在外面房子里突兀见到第一具尸体时,更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 他看到前面不远处那座绿棺材里,满满一棺材的头发在动。 并非是空气流动所产生出的那种细微的颤动,而是耸动,似乎里头有个人正极力想穿过外面那层厚重的压力,厚重的束缚,往外拱顶出来。 然后真的就顶出来了。 不是人,而是两头巨大的……无法说得清到底是野兽,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的怪物。 冲出棺材的瞬间眼睛里就像有两团火在烧。 见此情景直把见多识广的刘华也给惊得乱了分寸。 在一阵呆愣后被关伟一声大喝给喊醒,立即朝那两头东西扑来的方向一枪射了过去。许是枪声在通道中所撞击出的回音太过刺耳,他们手里的长明灯和手电筒突然一下子全都熄灭了,而他们立刻摸黑连滚带爬从那密道里逃了出来。 一直到跑回现在这栋屋子之前,都似乎能感觉到那两头东西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呼吸声大得像人在哮喘。 后来不知不觉追踪的声音似乎消失了,而他们也刚好跑到这栋房子前。隐约见到有个人在关着我们的那间屋的窗上趴着,也不知是失踪的杨斌还是别的什么人,心慌意乱间,胡乱就朝着他方向连开了两枪。 本是想当个警告,同时为自己壮胆,但岂料就在那时忽然见到边上慢腾腾走来几只鸡,在黎明的晨曦中扬起脖子一声啼叫,那人影转眼就在窗台上消失不见了…… 一番话说到这里,刘华停下来用力吸了口气。 屋里因此静了静。过了片刻,阿贵看着他,若有所思问了句:“既然这样,那,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刘华看了他一眼。面色因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而微微泛青,许是有些犹豫,他再度沉默下来。过了片刻一咬牙,他冷声道:“当然是好好做个准备,再回到那屋,再进那密道。” “老爷子这是铁了心,无论今儿这现状怎样诡异,都必须要在那条密道里走上一遭么?” “这是其一。” “其二呢?” “咱兄弟四个几十年来形同手足,所以无论如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找到杨斌,这村子即便再他妈有诡,咱也不能就这么缩在这儿或者打退堂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3 蟠龙十四 兄弟情固然感人,但这也就意味着我和那三个湘西人将不得不在这个极其诡异的地方,明知道存在着非常可怕的东西,还得跟他们前往最危险的地方去玩命。 这些人真跟吃了豹子胆似的。 亦或者他们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见怪不会太怪? 一番收拾过后,关伟过来将我手上的绳子松了绑,丢给我一个罐头: “吃,吃饱了精神头足,今天这一整天可能就光靠着它了。” 罐头里装的是辣肉。那种光是闻着味道就能辣得人掉眼泪的辣肉,我吃不下去。 下意识回头朝那三个湘西人看了眼,见他们手依旧被反绑着,没人给他们送吃的。 “他们不吃吗?”我问关伟。他笑了笑,道:“大老爷们少吃一顿饿不死,况且你出了状况咱应付得了,他们仨要同时出点状况,那就不好说了。安全起见,您说是不是?” 那后一句话他是冲着阿贵说的。 阿贵朝他笑笑,坐在一旁没有吭声。 见状关伟把头凑到了我边上,压低声音问了我一句:“你感觉到没?” “感觉到什么?” “每次到他们跟前都会闻着一股怪味。” “怪味?”我倒是没有注意到。在这种鬼地方发生了那么多见鬼的糟糕事,谁还会有闲心去留意别人身上的气味。不过倒让我想起了昨晚那个把狐狸逼显了原形的老头,他身上确实真有股怪味,非常明显。而且我还有个强烈的感觉,刚才刘华所说他们在准备仪式时见到的那个贴着窗玻璃窥望他们的老头,可能就是他。 想到这里,不由后背心一阵发寒,见关伟转身要走,忙问了他一声:“你们真打算要再进那密道么?” 他回头朝我看看:“还用说?” “但是……看见那么多尸体你们还要再进去,会不会太冒失?之前我跟你们说这村里有很多人,你们不信,现在总该信了吧?就算你们要找你们的人,那么……好歹是不是应该多找点人来帮忙?” “多找点人?”一听我的话,关伟嗤地一笑:“你当我们是什么,团伙?一叫就能叫来上百口人进来掘地三尺?” “可以找警察。” “警察?”他一瞪眼:“你他妈有病是不?咱来盗墓的,你还给咱扯上警察?” 你才他妈有病。 关伟的粗鲁有时候真叫人有些无法忍受。当时我想这么反骂回去,但想想对沟通没有任何好处,于是按捺了下来,平静道:“不是你们自己说的么,不仅在这村里见到了好多昨晚根本不存在的尸体,还见到了两只从棺材里跑出来的妖怪。你说,如果真是妖怪的话,会怕你们三个人手里的这三支枪么?” 说完,见他若有所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似乎在琢磨着我的话,于是我再道:“还有刚才那个从窗子外想要钻进来的人,你们也都瞧见了,窗上胳膊粗的栅栏一拉就断,窗台上那些粉末一样的东西是他用手指碾碎的玻璃渣,关键是,他还在光天化日下突然就消失了……” “你想说啥?” “我想说,虽然找人是件紧要事,但为了这个把自己也放进了一个非常不利的位置,会不会不太明智……” “你对我们了解多少?”话未说完,一旁始终沉默吃着罐头的刘华,突然抬头打断了我的话问我。 我怔了怔,摇摇头。 “年纪大了,看人有那么一点准头,所以我对你倒是有那么一些些的了解。姑娘,你想知道我对你都了解了些什么吗?” 我再度一怔,点点头。 “我知道你曾经历过一些事儿,或者看到过一些东西。” “……什么意思?” “无论是你之前看到那个试图爬进屋来的人也好,还是听着我们刚才的那些遭遇也好,你怕归怕,但我发觉你并不太吃惊。” “……是么” “大凡寻常的人,不论男女,听到我说起怪物,头一个反应会是啥?肯定是不信。无法相信,还会觉得我在胡说八道。但你没有,一点也没有。而,大凡寻常的人,见到一个人突然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消失了,头一个反应是啥?绝对是吃惊,震惊,觉得这怎么可能,会不会是自己出幻觉了,然后满世界地问,这到底是他妈的怎么回事。但你没有,一点也没有。呵……这样的反应跟咱们很像。为什么说很像?因为在你还穿着开裆裤满地跑的时候,咱这几个就已经跟着师傅在荒山废冢里钻了。那些坟墓,少则上百年,多则上千年,要说都是安安静静一潭死水,怎么可能?所以,我想你跟咱一样,应该都是看过些什么东西的。也所以……” “也所以什么?” “也所以,”他眯了眯眼,放下罐头朝我仔仔细细看了两眼:“我在想,你,你的那个据说是来这个村子里看朋友、却被这村里人扣了起来的朋友,以及这个村子里的人,到底会是种什么关系。” “你不是说这村子里的人几十年前就都已经没了么。” “在见过村口那些尸体后,现在我有点怀疑。” “那些尸体?” 正要将他的话问个仔细,忽然门上嘭嘭嘭三声响,把我惊得一个激灵。 竟是有人在外头敲了敲门。 登时一屋子的人全都静了下来。 互相递着眼神,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片刻关伟低低一声咒骂,一把抓紧手里的枪朝房门处走去。 嘭嘭嘭。 手还没碰到门前顶着的那道大橱,门上再次传来三次叩响。 “操!”关伟的手不由抖了抖。 许是觉着这举动丢了他的颜面,当即不顾刘华警告的眼神,他一斜肩膀将那大橱用力朝边上顶开,拔掉门栓伸腿往门板上一踹,呯的声将它踹了开来。 门外没有人,只有几只鸡在门口边走来走去。 被门的突然撞开给惊飞了几下,随后叽叽咕咕继续啄着地上的雪,悠闲自在。而边上几处屋子前晾着的衣服解冻了很久,被风吹得啪啪作响,似乎随时都会有个朴实的主妇出来把它们收进去。一切都让这个原本像座坟墓一样的地方看上去平静而祥和,如果地上没有那一串反方向的脚印的话。 尖而细的脚印。 它们在房门口那些凌乱的被刘华他们踩出来的脚印中,清晰得格外突兀。 方向一路朝着村口。 见状关伟立即追踪了过去。刘华没有叫住他,而是回头朝王志强打了个手势。 随后提起枪拎起地上的包,追着关伟的身影跟了出去,王志强则转过身用枪指住了我和身后三个湘西人,朝外头侧了侧头:“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4 蟠龙十五 脚印到了接近村口的地方戛然而止。 就好像那人突然长出翅膀飞走了,我们赶到的时候,只看见关伟一个人仰着头呆呆看着村外方向,神色有点恍惚。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一具尸体,静静躺在村外的牌楼下,硬邦邦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块石头。 是载方的尸体。 仍保持着昨晚从牌楼上掉下时的姿势,连位置也不曾改变过,身上覆盖的积雪让他看上去就像块冰雕。昨晚一度跟着这村里那些足以证明有人存在的证据一起失踪了,这会儿突兀又出现在了村口,围在他身周直径十米左右一个黑圈,由各处房中延伸出来的轨迹交错而成,是昨晚那些村民烧的火图腾所留下的痕迹。 “这就是你昨晚说的那什么烧焦的土么?”看得出神的时候,听见刘华在一旁问我。 我点点头。 “照这样子,那得是多大一场火,”挑眉收起枪,他沿着尸体顺时针方向朝焦痕分布的地方看了一圈:“但怎的明明当时咱离得也不太远,就愣是完全没看到一丝着火的迹象呢,你说?” 话听上去像是在问我,但更多的是种自言自语。 而一听完他这句话,关伟忽然回头神色古怪地朝刘华看了眼,皱着眉道:“知道么华哥,眼前这光景,让我突然想起咱以前遇到过的一件事。” “什么事?”刘华问。随后一下子反应过来,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村口载方的尸体,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你是说北邙山那件事。” “没错。” 话刚说完,见王志强有些困惑地看着他,关伟立即道:“86年的事儿,那会儿你照顾你妈没和我们一起,记得不?” “哦……原来是那时候的事……”王志强点了点头,然后问:“你们遇上啥事了?” “还记得干爹跟咱提起过的那座翠云峰上的古墓么?咱那时候就是特意奔了那座墓去的,想碰碰运气。” “翠云峰?你是说勾践墓?” “没错。” “这都当真?”王志强一蹙眉:“不是连干爹都说,那是谣传的么?” “是不是谣传我不知道,但那会儿杨斌的叔父的确是从那地方踩到了一座墓,春秋时期的,规模庞大,保存完整得很,一个盗洞也没有。” “没被盗过?那他出手了?” “没。那座墓周围有天然而成的斩字风水格,相当凌厉。所以当时他没敢轻举妄动,赶紧回来了,想请咱干爹出手。” “但干爹好像没出手。” “是的。他说既然金盆洗过手,那么多稀罕的墓也不想再动的了,所以就让咱兄弟仨代替他跟着杨斌他叔父一起到北邙山瞧瞧,看那到底是什么样一座墓,是不是真的是传说中的勾践墓。但是后来,虽然咱找是把那座墓给找着了,但直到今天,都还没能进椁室里去过……” “为什么?”闻言王志强一愣:“我说怎么这么些年从没听你们提起过呢,居然都没进去过么?但为什么……”一边问,一边略有困惑地朝刘华看了一眼,显见这事在他们中间似乎还从没发生过。 刘华没做声。 他的注意力从之前就一直停在了那片被火焚烧过的焦土上,关伟对王志强说了些什么,他充耳未闻。 见状关伟苦笑了下,道:“因为那座墓有些古怪,我们夜里去的时候从来就没发现过它。” “是带错路了?” “没带错。同一个地方,边上格局是死的,杨斌他伯父看了几十年的星象风水,这一点绝对不会弄错。当时我们也都觉着怪,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后来还想铲一把地看看能不能弄到夯土,但谁知就在第二天吧,那天去得早,黄昏之前就到了,带了工具准备测测地,也就在那个时候,我们一下子见到了那座墓。” “什么样的??”听到这里一下有些来了劲头,王志强追问。 关伟用手比划了一下:“入口十米来长吧,外面包裹着一个很不起眼的土丘,往里走很深,模样非常简陋,但外椁室殉葬的几个人俑是墨玉的。” “既然都到这地步了,怎么不再继续往里进去?” “因为华哥觉得有蹊跷。那几个人俑外壳是墨玉的,但脱落的部分露出来的里面的东西,是人用的。” “人用的?什么意思?” “意思是,用人的头发,或者衣服,或者指甲什么的,做成人俑的样子,外面再包上一层墨玉的皮。” “啧,有点儿意思。“ “而且周围半径五百米左右吧,分别列着些石头墩,最初我们不知道那是派什么用处的,后来随便翻开一座来一看,里面都是这种人俑。围着那座坟墓北三南五,东七西十二,加中间那个一起统共有二十八具。华哥一看立刻说糟,说可能是二十八星宿拜月法,守着这墓拜着尸呢。所以,当时我们就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里进去……” “二十八星宿拜月法?”一路听到这里,那个始终安安静静跟随在王志强枪杆边上的阿贵侧过头,朝关伟瞥了一眼:“障眼法么?” 关伟也不由朝他看了一眼:“你听说过?” “有所耳闻。” “那你有啥想法。” “呵……”听他这么问,许是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某种警惕,阿贵笑了笑,摇摇头:“想法倒是没有,我只是听说,这种障眼法比较特别,叫做神打墙。” “神打墙?什么意思?”听后我忍不住插嘴问了句,毕竟历来只听说过鬼打墙,从没听过有叫什么神打墙的东西。 “意思是,鬼打墙,是小鬼迷住人的眼。而这一种,则是用来迷住万物众生的眼,无论你是人是鬼,还是神。”回答的是刘华。 这会儿不知是想要做什么,他蹲着身子在地上用一只刚从行李袋里取出的破碗舀着地上的雪。舀了约莫三分之一的份量,站起身,再道:“但上一回光是用墨玉包着人用的东西布的阵,就算得上厉害了,这会儿干脆用上死人来布阵,那咱眼下这形势,可就得好好估摸估摸的了。” “老爷子您的意思是,这村里被种了神打墙?”阿贵问。 刘华没直接回答,只是转身用手朝前面那些高高低低散布在村里的房子指了一圈,道:“之前误打误撞,撞见这些屋里的尸体,总共多少具没仔细数过,但这会儿仔细数过地上这些烧焦的印迹,一共有二十七道,每道通向一间屋。我不知道是不是每间屋里都肯定吊着一具尸体,这会儿也没工夫去一间一间查看过来,但是你瞧着我手里这碗雪,兄弟,虽然你一直不肯明说你身份来头,但我想你应该看得明白我现在这是要做什么,这碗无根之水,如果它待会儿啥事没有,那咱就继续在这村里留着,找人找墓,盼着能人财两全。但如果等会儿它变色了,那咱就此别过,我也不勉强任何人留这儿了。” 说罢,端着那个破碗一转身,刘华一边用手指搓揉着碗里的积雪,一边念念有词走到最近那片焦土上,搓起一小撮土末扔进了碗里,再从自个儿领口里拉出根红绳来,将上面系着的一块块鸽蛋大小黑石头一并往碗里塞了进去。 那块石头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但不知为什么阿贵在一眼见到后,饶有兴趣地朝前走了一步,凑到近前想将它看看仔细。 但被王志强用枪指了指,便淡淡一笑,侧身退到了我边上:“老爷子身边好东西真不少。那碗,应该是隋唐年的东西吧。” “大云寺地宫,随手牵来的。” “呵……没拿金,没拿银,随手牵了这么只碗,老爷子当真是识货之人。” “兄弟客气。不识货哪认得识货人,兄弟您看来也是个识货之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话像在打哑谜。 但也因此足以让人能感觉得出来,无论刘华手里那只破碗也好,脖子上那块破石头也好,可能都是他以前从古墓里挖出来的好东西。而阿贵能识得这些东西,自然身份也不寻常。 只是这样两拨人,在这样的时候集中在这样一个越来越充满了种种谜团的荒村里,对我目前的境况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却是越发没了去思忖的勇气,只能垂着手在一旁默默地站着,默默地看着刘华在做完了刚才的一切之后,将那只碗端到村子那条通向牌楼的小路中间,伸手在泥地上画了个七扭八拐的字,然后把碗压在了那个字的上面,扑的声跪□,对着那只碗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路通八方,请八方神,指八方地,见八方圣,若有神明,还望圣爷明示……” 话还没说完,那只碗突然叮的声响,像被人推了一把似的在泥地上猛地一颤。 见状刘华一下子住了嘴,一双眼瞪得老大,仿佛在这之前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一种情况似的。 “华哥?”意识到不对劲,关伟立刻走到他身边。叫了他一声见他没有理会,伸手正要朝那歪斜的碗上扶过去,不料却被他猛一把拍开,随后一口唾沫吐进碗里,人笔直从地上站了起来:“退后。” 话音刚落,那只碗碗口上啪地豁出一道裂口。 登时里面一股黑水直喷了出来,所幸两人退得及时,黑水落在他们脚边半码的地方,刚一碰到地面,嘶嘶一阵从地上冒出一团黑气。 黑气散去后清晰可辨那片地上烙出一道痕迹,样子跟边上烧焦过的土地极为相似。 刘华低头朝那痕迹默不作声看了一阵,随后抬头起头,用力叹了一口气:“走吧,这地方留不得,大凶。” “走??”听他这么说,关伟眉头一皱:“那杨斌怎么办,他一个人留在这地方能行么??” 刘华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再次深叹了口气,然后朝王志强递了个眼神。 王志强立刻拾起地上的行李朝外走去。 “你们也赶紧走吧。”见我和三个湘西人站在原地没动,刘华朝我们走了过来,用刀割开湘西人手腕上的绳子对我们道。 我还没完全从刚才那幕突发的情景中回过神来。 听他这么说,下意识跟着王志强的身影预备也要往村外走,但没走两步突然前面横出条腿轻轻一挡,差一点把我绊倒在地。 “你做什么??”看清挡住我的人是阿贵,我不由皱紧眉问。 他没回答。 只是朝着村口丢了个眼神。 我顺着他视线朝那方向看去。 最初有些莫名其妙。 但是随着村口处嘭的一声响,我腿一软,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 发出那阵声响的,是王志强。 那时候他刚刚走到牌楼这里。 甚至都还没挨近牌楼,突然整个人抽搐了一下,发出阵好像被什么东西猛一下击中的声音。 然后他那颗头就掉在地上了。 滴溜溜打了个转,转到面朝我的方向时,两只眼睛还在茫然地眨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5 蟠龙十六 当时关伟一声大吼举起手里的枪就朝牌楼方向射了过去。 他以为是有人埋伏在那儿。但子弹射穿了牌楼的柱子,射倒了牌楼前面的树,把前面一片被雪盖得严实的山石打得稀烂,始终没见到有任何埋伏的迹象。 眼看他离牌楼越来越近,刘华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将陷入失控状态的他一把拖了回来:“冷静点!关胖!还要命了不要!” 几句话一出,关伟慢慢冷静了下来,呼哧呼哧穿着粗气把手里那根粗大的枪管扔到地上,再次对着牌楼方向大吼了一声:“出来!你他妈是人是鬼!!” 枪滚到我脚下,我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 这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猎枪,而是散弹枪,一发子弹就能把人的头给削掉一半。在刚刚目睹了王志强的惨死后,我对这东西敏感之极。 “现在怎么办,华哥??”这时听见关伟再度开口。 此刻在刘华面前,他就像个无助的小孩,空有浑厚的体魄和强力的武器,却无比惶恐,完全没了一直以来的那种草莽和大胆。 这样子真叫人感到害怕。 刘华瞥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低下头看向地上那只缺了口的碗,又看了看远处王志强的尸体,嘴唇微微有些颤抖,但显然比关伟镇定得多。那样一动不动站了许久,远处咯咯一阵轻响,几只鸡丝毫没有感觉到这里气氛的紧绷,若无其事边啄着地,边朝这方向踱了过来。 见状刘华目光闪了闪,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其中一只,没等它反应过来,朝着牌楼前那片空地上猛丢了过去。 鸡咯的发出声尖叫。 噼里啪啦一阵扑打,在距离王志强尸体不到两步远的距离跌倒在了地上。 被地面撞得有点晕,呆在原地站了半晌,却是一点事都没有。 是不是刚才那杀害了王志强的东西已经消失了……我正思忖着,忽然见那鸡拍拍翅膀继续朝牌坊走去,一边走一边伸长了脖子啄着地上的土,就这么走着走着,眼看就要到达牌楼下方了,突然脚步一顿,它站在原地如同石化了般一动不动。 怎么了? 我不由慢慢朝前走了两步,刘华他们也是。 一个个都屏息止气地盯着那只鸡,就在这时鸡身突然猛地一颤,扑的下跌倒在了地上。 一同倒地的还有一摊殷红的血,从没了头的鸡脖子里飞射而出,不偏不倚溅射在了牌坊底下和它的柱子上。 见此情形我胃里不由一阵翻腾,险些呕吐出来。 而刘华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了,他咬着牙齿转过身,几步上前抓起地上欲待逃走的鸡,转身往西走,到了西面离牌楼约莫百米远的距离,用力将那鸡往前方一扔。 一只往西,一只往东。 鸡一阵尖叫。 然后啪的下在半空中双双碎成了两半,无论是朝着东面扔的,还是朝着西面扔的。 “草!”关伟恶狠狠骂了声,一张脸涨的通红。 而刘华那张脸变得更加苍白,他低头看了看地上那两只死鸡,再抬头看了看天,随后摇着头嘴里轻轻咕哝着什么。过了会儿转过身,慢慢朝我们这边走了回来,一边摘下脖子上那颗用红绳系着的黑石头,轻轻提了提,突兀对我们道:“这是泰山石,听说过这种石头不?” 我刚要摇头,便听阿贵道:“铁划银钩,刚柔并济,又吸天地之灵气,是天然而成的辟邪之石。但老爷子您手里这块泰山石,应不是普通的泰山石,寻常泰山石没有黑得这样纯粹,且含有天然赤色纹理。” “没错。而且这里头的赤色纹理,并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尸血上千年的浸泡,进入石头的纹理之中,天长日久渐渐沁染形成。上面‘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八个字,则完全依着这些纹理的走势篆刻而成,刀刀相连,为的就是不断这血气。” “天官赐福、百无禁忌’……这么说,它莫非就是……” 刘华点点头:“是的,它是咱这一派从明朝时传下来的发丘印。” “是么……”闻言,阿贵若有所思朝他看了看,似乎略有些不解:“老爷子,恕我直言,你们这一派的这件宝贝,在明朝时不是已经被损毁了么?怎的反而是从明朝开始流传下来?” “你说的那枚,是古代不了道人流传下来的铜印,它的确早已损毁了。而这枚,则是当年发丘门的老祖藉着为帝王踏穴的机会,在一处风水极佳的卧龙穴里挖出了穴主尸身,从那尸身的喉咙里取来的。” “这岂不是犯了你派的大忌?” “改朝换代,那座穴本就该移主,这块石头若再留在尸体喉中,会因此而尸变。老祖所作所为,只是顺应天意。” “呵……原来如此。” “刚才关胖也说了,86年那会儿咱爷三个遇到了藏着‘神打墙’的墓,他说了那墓凶险,但没说咱一度险些在里头出不来。在今天这趟之前,那墓算得上是咱倒斗这些年遇到过的最凶的古墓了。” “怎么个凶险法?” “它夜里是迷了人的眼,让人很难寻得着墓的入口。白天却能看见,但能见到并不是什么好事,它意味着你倒了血霉了,一旦踏进‘神打墙’的范围之内,那机关会绕着你,缠着你,让你喜滋滋傻呵呵地闯进去了,但进得去后就再也出不来。换句话说,就是让你完全找不到出那座墓的方法。然后,因为墓里阴气重,再加上那些墨玉人俑壳子里古人用过的那些个东西,人的神智会渐渐变糊涂,变傻,轻则没办法好好考虑事情,重则会产生幻觉,然后自相残杀。” “那你们是怎么从那墓的机关范围里出来的?” “靠的就是这个东西,”说着,将那石头拎在手里轻轻一晃,刘华眯着眼说着,仿佛思路又飘回到当年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咱就是靠着这东西,在几乎丢了半条命的情形下弄开了外椁室的壳,从那里逃了出来。” “所以至今咱都还对春秋时期的墓存着点忌讳,轻易不愿去倒腾。”关伟补了一句。 刘华点点头,随后回头再次朝王志强的尸体望了一眼,深叹了口气:“但没想到这回会栽在这儿。同样的机关,完全没看出来,根本就他妈完全没想到的事儿……就他妈这么冒冒失失闯了进来……谁能想到呢?清朝的墓居然也会有这种东西,而且比春秋时的更狠。” “这倒也真是没有办法,”听到这里,阿贵笑了笑:“用人尸体布下的神打墙,连神鬼妖怪的眼睛都能蒙蔽,甭说是你们。” “但幸好,当年是在椁室里,所以留在机关范围里头时危险性比现在大得多,这里好歹是在外面,空气流通,所以不至于让咱们被阴气给迷失了心智。只是想要出去的话,今天咱这命可就又得悬在这件宝贝上了,看能不能靠它平安带我们走出这地方。”说着,刘华再度朝我们提了提手里那块黑石头,眉心一拧,闷声道:“说实话,本来我他妈完全就没想过要动它,毕竟不是当年的老货,这几百年下来已经伤痕累累,我真有点担心它会毁在我的手里……” “华哥……”闻言用力皱了皱眉,关伟道:“难道您想带着它往这外头冲?” “当然不是。”刘华瞪了他一眼:“当年咱能从机关里硬闯出去,是因为那机关用的只是墨玉人俑。强则强,灵性还没那么重。” “那……。” “现在硬闯,无论是从这村子的哪个口子往外走,必然只有死路一条。你也都瞧见了,一则这村里除了这道机关还有着别的不知是啥的东西,二则王志强刚才死时的样子,比起当年杨三他们几个可惨得多。围在村子外头那东西是无形无状,却又似乎无处不在的,不是你手里这把破枪,射一下就能逮着换子弹的空子跑,那玩意儿咱无论怎么走都是绕不开的,没弄错的话,它应该是这些房子里的死尸被这阵困在这里时压制出来的戾气!” “但子弹不是穿出去了?”听到这里,我不由问了声。 “子弹当然能穿出去,它是死的,没有阳气。” 原来如此……“那既然这样,我们到底要怎么出去??”我再问。 刘华双眼再度眯了起来。用力拽着手里那枚石头,随后朝我身后方向遥遥地看了看:“走那条密道。” “密道?” “原本是为了找杨斌和那座墓,所以不得不进去。但现在咱必须往那条道走,因为那条道是惠陵那处隐墓的入口。入口即出口,正如置死地而后生,从那地方走,想必应该可以走出去。” 我仍是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但阿贵似乎是听懂了。微一沉吟后他点了点头,道:“说得在理,神打墙守得住活人路,但关不住死人道,那密道既是通往墓穴的地方,自然就是死人道。” “而我这方发丘印,虽说跟老古时候留下来的不能比,但应该可以在我们经过那条道的时候起些作用。那条道儿邪门,昨天看到那口棺材和里头东西时就感觉出来了,但未必这枚印压不住,况且里头东西对白天有畏惧,想来应该不难对付。横竖琢磨,也只有那条道可行。” 说罢,刘华拔出枪就带头往那条密道所在房子的方向走去,其余人也跟着便走,只有我留在原地,脑子里被一些问题给团团困扰着,所以一时没有挪动步子。 我在想,这村子里的神打墙恐怕就是村里人为了迷惑住狐狸的眼睛,不让他看出村里的异状,所以给弄的。 但他们怎么会仅仅为了要欺骗狐狸,而不惜杀了自己村里那么多人。 刚才一路上过来时,虽然害怕,但我还是鼓足勇气朝刘华他们指的那些窗里看过的,那一具具尸体,穿着打扮跟我昨晚见到的这个村里的人完全一样。真见鬼……他们怎么可以为了达到捉住狐狸的目的而不惜自相残杀…… 我想不通。 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那个冒充载方的人,在我店里时明明借助不了神打墙的作用,却仍能很顺利地欺瞒了狐狸那双眼睛。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他具备有神打墙的手段?而且他还知道我的锁麒麟。那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这会儿整个村子里到底还有活着的村民么? 他们藏哪儿去了? 又能把狐狸给藏哪儿去了?? 种种困惑,让我对着前方那片灰蒙蒙层次不齐的房子好一阵发愣,直到回过神时,却发现前面那些人不知怎的都停下脚步不走了,回头看着我,似乎是要对我说些什么。 但什么也没说,只朝我递着眼神。 似乎是让我站着别动的眼神。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但凭着直觉我立刻意识到我身后有什么东西,这念头一闪而过间,登时令我后背心一阵发冷。 然后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因为我看到自己脚下那道被头顶微薄的阳光所照出的影子,此时被两团巨大漆黑的阴影所覆盖着。 两团小山般的身影,同我细小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几乎将它完全吞没。 可见它们离我有多近…… ‘过来宝珠!’惊恐间我看到阿贵用口型对我说了这四个字。 我想跑。但两条腿就跟灌了铅似的胶着在原地,哪里跑得过去。只下意识慢慢回过头,因为那两团东西的呼吸扫在我脖子上了,*辣的烫,带着股似有若无的腥臭。 是什么东西…… 其实心里有个答案,只是不愿意承认,我实在不愿意在这种境况下再次碰到它们,昨晚那两头不知是狼还是狗的巨大生物。 “嗤哈……嗤哈哈哈……”它们朝我发出阵无比熟悉的喘息声。 伴着股劲风无声而起,一道黏糊糊的东西突然间扫在了我脖子上,令我腿一软差点就跪在了地上。 “啊!!”我不由脱口一声尖叫。 随即急转身一把就朝身后那两团飞扑而来的身影使劲推了过去,但没等我手碰到它们稻草般密集粗厚的长毛,突然身旁飒飒两声风向,有两道人影忽地自旁闪出,闪电般挡在我身前,亦挡住了那两头动物轰然一下朝我冲来的巨大撞击! 于此同时那原本离我起码十来步远的阿贵忽然就在我身边出现了,拦腰将我一把抱起,随后回头低喝了声:“跑!” 然后他就这么抱着我追在刘华关伟身后飞跑了起来。 跑得很快,抱得很紧,紧到几乎要让我透不过气来。 与此同时我闻见一股淡淡的气味从他身上扑鼻而来。 果然如关伟所说,他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但那味道并不难闻。 相反还很香,淡淡的,仿佛檀香又仿佛是树脂一般的气味。 可是为什么他跑得那么迅速那么急,我却听不见一点心脏跳动的声音? 这很奇怪不是么…… 当然这困惑没能在我当时混乱的脑子里持续多久,因为就在他刚刚将我带离那两头动物的瞬间,我看到那两头动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刚才那两个挡在我面前的人一撕为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6 蟠龙十七 也许是见多识广了大半辈子,所以那可怕的杀戮并没有让刘华慌不择路,他领头在前率先冲进了一栋门窗还算结实的房子,在其余人相继进入后立即将门关牢栓死,随后迅速翻开外套,从藏在里头的腰包内抽出把牛角刀。 一刀将自己手掌割破,再从包里取出只拳头大的黑葫芦,将里面所装的灰色粉末倒在那只手上。 整个动作几乎是眨眼功夫一气呵成的。 这当口房子的围墙外响起嗤哈哈一阵轻响,他闻声手不禁抖了抖,但很快就被他控制住了,旋即用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将两手用力一搓,在外头喘息声一跃跨过围墙的同时,猛扑到地上把那些粉末飞快地涂抹在了门槛下,再趴在地上沿着门槛一路急走,灵巧得像只猴子,在短短数秒时间里把这个十来平方米的地方完整绕了一圈。 所过之处,地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混杂着血液的灰粉印。 说来也怪,他刚将那些灰抹好,房子外立刻静了下来,我能听见那些粗粝的喘息声就在门口边徘徊,但那两头动物的脚步声却停止了,虽然以那两头动物的体魄,若要撞开这扇门板,绝对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但它们就那样非常突兀地在门口停下了脚步,轻轻在门缝处嗅着,嘴里好像人说话那样轻而模糊地咕哝着,但始终没有朝门板上碰过一下。 见状刘华长出了口气,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对着门缝外那片黑色的阴影愣愣发起了呆。 这时关伟总算从刚才的束手无策中缓过了神,忙从包里翻出药和纱布来,帮刘华把手上血流不止的伤口给处理了,随后苍白着脸抬起头,小心翼翼看着他道:“华哥,刚那是咱最后一点犀角粉了吧……” 刘华点点头。他见状眼角一抽,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那是当初干爹给咱保命用的啊……” “现在他妈不就是在保咱的命!” 听他近乎恶狠狠地丢出这句话,关伟一下子住了嘴,低头默默拾起之前被他们丢弃在地上的枪,像抱着救命稻草似的抱在手里,扭头朝我这方向看了一眼。 我这时才刚刚意识到,阿贵仍抱着我。 忙一挣扎从他手臂间滑了下来,胡乱扯了两把衣服正预备先向他道声谢,一眼看到自己两条手臂上粘着的血肉,腿里不由得一阵发软。一下子想说些啥全都忘得干干净净,只匆忙靠住墙稳住身子,一边举着这两条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搁的手臂,一边控制着自己发颤的声音,语无伦次对他道:“刚才那两人……那两个人……他们……他们都被……” 他们都被杀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可是我怎么也说不出来。这种被他们以命相救,并且还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以那么可怕的方式杀死在我眼前的感觉,堵得我嗓子和思维全都支离破碎。 却见他朝我笑了笑。 一种淡淡的、若无其事的笑,直笑得我后背心一阵发冷。 他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自己的同伴被那样残忍地杀死了,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困惑中朝后慢慢退开时,见他低头解开了身上那件布满血迹的雨衣,将它丢到一边。里头露出件跟他裤子一样用料考究的毛呢外套,他自衣袋内抽出块手绢丢到我肩膀上,再次朝我笑了笑:“别往心里去,本来就是死人,不在乎再死一次。” 这句话一出口,不仅是我,就连刘华也惊讶地吸了口气。 “那俩都是死人?”随即他将目光投到了阿贵身上,有些不敢置信地朝他上下打量了几眼:“……恕眼拙了,之前提到您是湘西来的,咱倒一直都没往这方面想,现在才算明白过来,兄弟……这么说难道您是赶尸的?” “没错。”阿贵点点头。 刘华一摸下巴,目光闪了闪:“兄弟的‘行头’ ……了不得……” “哪里,献丑了。” “兄弟忒谦虚,虽然咱是行外人,或多或少总还是知道那么点儿,湘西赶尸人历来跟咱倒斗的一样,也是分门别类,门道繁多。其中多数都是装样子糊弄人的,但兄弟刚才那两个随行,要真是如您所说,是兄弟您的‘行头’的话,那可是真材实料的驭尸了。据我所知,古往今来能真的这样驾驭尸体的,着实可不多,所以如果没有猜错,您可是赶尸人里头那支失传了很久的驭尸一派,嫡系传人??” 话音落,见阿贵笑而不语,刘华再度有些惊讶地吸了口气,随后眉头一蹙,不解道:“既然是赶尸的,那怎么会跑到这里来?难道现如今赶尸的也开始想从倒斗的行当里分一杯羹?” “是,也不是。” “怎么讲?” “你们到这地方,是为了蟠龙九鼎底下的东西而来,而我这趟千里迢迢带着我的那两具‘行头’跑到这里,则是为了它面儿上的东西而来。” “……兄弟的意思,难道是为了埋在隐墓里的那些个尸体?” “老爷子聪明。” 刘华干巴巴笑了声:“没什么聪明不聪明的,想你一个赶尸的跑到有古墓的地方,不是为了墓里的金银,那必然是为了墓里的尸体了。但是兄弟,先别说那座墓里的棺材都是空的,即便有尸体,只怕也都已经腐烂了吧?所以我有些不太明白,你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找几具腐尸,有什么用?就算是你们那一派人能耐大,真正的是连尸体都可以操纵,但那也是仅限于死去不久、最后一口气还留在喉咙里没散透的。没有气的尸体就根本没法子操控,这一点连我这样的局外人都懂的道理,兄弟您想必不应该不懂吧?” “老爷子对我们这一派倒当真是了解得很。” 刘华点了点头:“先师当初曾跟你们这一派仅剩的一个人打过交道,所以有些了解,”说着,他再度朝阿贵打量了一眼:“倒没想到那个人居然还有后人,兄弟可是泸溪吴家的么?” “泸溪哪有赶尸的,是龙山吴家。” 不动声色破了刘华话里的套子,刘华那一脸神色这才肃然了下来,抬头朝他抱了抱拳:“得罪了,实在是打小养成的习惯,不敢轻信与人。也完全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真正的湘西驭尸一族,幸会幸会,要不是这会儿情况糟糕,还真得找机会跟您喝上两杯。” 阿贵回敬了一礼,随后不再就此多说什么,径自走到他身边,低头朝他刚才抹在门槛下的灰线仔细看了看:“刚才你们说起犀角灰,听说那是辟邪的圣物,这么看来,刚才那两头畜生不是活物么?” “哪里会是什么活物。”一听阿贵再次提起外头那两个东西,刘华的面色便又阴沉下来,有些神经质般一缩腿往后挪了两下,扭头朝他抹下的那圈灰看了眼,确定依旧没什么问题,才又道:“以前先人们把这玩意叫做棺材气,说是棺材里尸体煞气重得厉害了,经年累月积压着然后从里头滋生出来的东西。很难见到,一般都守在棺材边上或者里面,不出问题的时候看起来像雾气一样根本看不出来。但一旦阴气大盛了,就容易实体化,跑出棺材害人,是极凶险的一样东西。” “原来如此……受教了。不过眼下看来,犀角灰这东西倒是能够克制住它们?” “克制是谈不上的,其实它们到底是不是真就一定是棺材气,也不好说,不过因为以前在北邙山那座古墓里遇见过类似的东西,所以我猜可能八九不离十。而我手头这犀角粉,取材比较特别,是老山古墓棺材板下的滋生物,阴气最为重戾,对棺材气的煞气有一定的混淆作用,所以,应该可以能让咱暂时避一避。” “大约能避多久?” “这个么……”刘华站起身看了看表,又走到窗户边透过缝隙朝外张望了眼:“我也吃不准,毕竟以前这种事从来还没碰到过。不过我估摸着,一过十一点,日头如果比现在大,那两个东西肯定会受不了。之前我们第一次遇到它们的时候,就是因为天亮了,它们才消失的。” “第一次遇到它们?是不是你们先前说的从密道棺材里钻出来的东西,就是它们?” “错不了。不过两回了,我都还没看清楚它们到底长什么样,”说着回过头,朝一旁坐在地上的关伟问了声:“你看清楚过没,关胖?” 关伟没回答。 自从之前朝我这里看了一眼后,他就不知道在动着一副什么心思,一直对着面前那片地发着呆。直到刘华第二次叫他时,才一下子回过了神,然后摇摇头:“没,没看清楚。” 刘华看了看他如梦初醒似的一副模样,皱眉叹了口气:“别坐了,去把所有子弹抹上驴血。志强不在了,没人身手有他那么好,而且没人会他的五通法,所以咱都得警醒着点。”说罢,又朝我指了指:“你也过去帮一下忙吧。” 我立刻朝关伟走了过去。 到关伟身边,见他一颗颗拆着子弹,正想伸手帮忙,他却一把推开我,朝我摇了摇头:“你别碰,女人阴气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完,见我闷声不响仍旧在他边上站着,他一边从包里掏出只金属水壶,一边挑眉道:“说句不中听的,自从碰到了你,我们这里做事就一次比一次背。你说你一个年轻女人孤身一人在这种地方跑来跑去,一点问题都没?我还真就不信。” “我说过我是跟着别人一起来的。” “所以就更邪门了,把你带来的那个人怎么会认识这村里的人?就在今天之前,我们这些打小就住在这地方附近的人都还以为村里人早死光了,你那朋友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么,怎么他会认得这村里的活人?” “我不知道。之前我从没听他提起过这个村子的事,也不清楚他对这村子到底了解多少。” “呵,那朋友是你男朋友?”听他这一问,我脸微微一烫,垂下头没言语。随后听见他自言自语般咕哝了句:“总之都很邪门,一会儿冒出个被这村里人给绑架了朋友的,一会儿又冒出个赶尸的……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偏偏会都跑到了一块儿。不过……”说到这里,话音忽然一顿,他视线越过我朝我身后那正跟刘华说着话的阿贵看了一眼,随后收回目光,面色颇为古怪地看向我,朝我勾了勾手指。 我不知道他这动作是什么意思。 正费解望着他,他却一抬头朝我耳边凑近了过来,压低声轻轻说了句:“说实话,我一直在想着有件事要不要跟人说。你知道不,刚才那人抱着你跑的时候,脚是不着地的。” “……什么意思?”我一时没听明白,便也压低了声问他。 他再度朝我身后瞥了一眼,随后道:“香港武打片看过没,就是那种侠客,脚一点地,然后施展轻功一下子飞起来的那种……” “……你确定??” 他点点头:“就是没那么夸张,没那么明显,你说奇怪不奇怪……” 然后见他似乎还想要再要说些什么,但忽然间我感到身上有点不对劲。 好端端的突然身上发冷头顶心一阵发麻,忍不住连打了两下寒颤,不由自主立即抬头朝上看了一眼。 这一看看得我狠狠倒抽了口凉气。 一下子喉咙像被卡着什么似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因为我看到头顶上那道房梁背后露着半张脸。蜡黄,枯瘦,被一把厚厚的白头发盘着倒挂在房梁边上,睁着双黑幽幽的眼睛,朝下在紧盯着我看。 “关伟!”总算在挣扎几秒钟后终于开出口,我当即一把抓住我面前这个大高个,手朝上用力一指:“看!快看!” 关伟被我吓得一跳。 一阵手忙脚乱后站稳脚步,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眼,片刻转回视线莫名其妙看了看我,脱口骂了声:“草!叫魂啊!被你叫得他妈魂都要吓掉了!看?看他妈的什么东西看??” 我一呆。 他什么都没看见么…… 立即再抬头往上看去,那颗头已随身形忽的下径直朝下垂落了过来,长长的辫子紧跟着一并滑落,就落在我跟关伟的脸中间,而他完全浑然不知。 而我则手脚冰凉,被这人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得全身僵硬,因为在被屋里的光线充足照到后,我很快辨认出他不是别人,正是昨晚那个把狐狸逼褪回原形的老头。 这会儿他就跟条蛇一样,一半身体扭在房梁上,一半朝下悬挂着,面无表情看着我。 但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他的存在,难道他是鬼么…… 困惑中,忽听身后嘶啦一声轻响,紧跟着刘华一声咒骂朝我边上用力一扑,嗵的声跪倒在地上: “糟!真他妈见鬼了!草!!”一边骂他一边匆匆朝前方那堵墙壁处伸出手去,但刚伸到一半,忙又缩了回去,因为这当口一团黑气从那堵墙下一圈被他之前抹出的灰线上骤然腾起,随后四下扩散开来,在空气中嘶啦一阵轻响,散发出一股浓重咸腥的气味。 “关伟!!”他见状再度伸出手去朝那团黑气上用力挥了一把,随即抬起头,对呆站在我身旁的关伟大喝了一声:“你他妈还愣着干吗!赶紧给我拿香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7 蟠龙十八 关伟立刻连滚带爬地把香给他送去了过去。 一大把黑色的线香,包在一个铁皮盒子里,被关伟手忙脚乱拿出来的时候撒了一地。 要再拾起来,哪儿还来得及?就在这么短短一眨眼的功夫,那道涂抹在屋子四周的犀角粉圈整个儿冒起烟来,紧跟着变了颜色,墨染到了似的发黑变潮,恶臭四溢。 “狗日的!”见状刘华狠狠咒骂了声。随后一把丢开手里预备好了的打火机,他摇摇牙将刚才包扎在手掌上的绷带一把扯开,朝手掌的伤口上用力挤去。 挤出一大团血,他迅速将它们涂到地上,在那些线香边涂出一行血字:唵嘛呢叭弥吽。最后一笔刚涂完,那些线香突然间嘶的声无火自燃了起来,于此同时那张悬挂在我面前的脸猛朝后一缩,仿佛对那升腾而起的香雾带着种强烈的戒备,他目光一转,冷冷朝着香雾燃起的方向看了一眼。 香立刻就灭了。 就在刚刚还像浇了汽油一样烧得灼烈的那一大堆香,转眼全部熄灭,只留冉冉一丝白烟,在这突然间寂静下来的屋子里,在刘华那双瞪得几乎要爆出血丝来的眼睛前,轻轻一阵缭绕。随后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一下子给撕碎了,即便香气也没有留下半点,瞬间同白烟一起被满室的黑雾吞噬得干干净净。 这当口头着这番话时,明显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是在想着什么,从刚才开始我就察觉到了,他想得有些出神。 所以当看到我举着那把从关伟包里偷偷藏出来的枪,颤抖着指住他时,他不禁微微怔了怔:“你这是做什么,宝珠?” 我摸索着打开了抢的保险栓,再次朝他指了指:“我受够我们这些没有意义的谈话了。” “是么?所以……你这是要朝我开枪么?” “那得看你到底跟走尸人是什么关系。” “什么意思?”闻言他再度一怔。 “赶尸人,走尸人,操纵尸体的,尸王……我不管你们叫什么,我只知道你们都跟尸体打交道,都能把尸体像活人一样操纵。之前刘华问你,为什么千里迢迢上这里来找几具腐尸。他所不知道的是,你们这些人本来就是靠操纵腐尸过活的,没点年头的你们根本还就看不上眼。” “是么?” “你别再装了!真以为我刚才没看出来你能瞧见那个老头么!” “什么老头?” “那个梳着头很长很长的白色辫子的,脑门上长满了茧的老头!” “呵……你凭什么说我瞧见他了?” “你的眼神!” “那你为什么之前没有当面点穿我?” “我……”我语塞。 “因为你怕了?” 淡淡丢下这句话,在见我依旧不吭声,他笑了笑,再道: “怕我跟他是一伙儿的,所以眼睁睁看着他破了刘华他们布下的犀角粉,眼睁睁看着他跟在刘华他们身后追出去,而袖手旁观……宝珠,你非常害怕这一点,不是么?” “够了!你到底想做什么!!”没等他把话说完,我用力把枪朝他身上一顶,厉声对他道。 他低头看了看我手里的枪,再朝我看了眼:“想做什么?” “是的!故意听任刘华他们往危险里跑,故意把我拖进这个地窖,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你想知道?” “没错!” “我怕我说了实话,你听后会更加害怕。” “快说!” 他沉默了阵,然后点点头:“还记得我跟你说起过,关于慈禧用那蟠龙九鼎,所镇压着的那些人,他们的首领是谁么?” “记得,那个叫载静的人。” 他微眯了下眼:“能不能再说一边他的名字,宝珠?” “载静。” “其实他更喜欢别人叫他静王爷的。” “这跟我们在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么??” “呵……好吧,我告诉你。我之所以故意听任刘华他们往危险里跑,故意把你拖进这个地窖,那是为了……” 话还未说完,忽然冷冷一阵风从地窖中卷过,倏的下熄灭了他手中的打火机,亦让我一惊之下不由自主扣动了扳机。 呯! 一声巨响过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登时枪脱手落地,我连着朝后倒退数步,在黑暗里匆匆叫了声:“阿贵!” 没人回答我。 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无尽的寂静,层层叠叠在我身周压迫了过来。 还有风。 一股冰冷细微的风,仿佛有生命般忽而盘旋在我头顶,忽而盘旋在我脚下…… “嘶……”风里隐约传来一阵奇怪的喘息声。 似有若无,却听得我全身一阵发毛,当即转过身拔腿就想跑,可是四周一团漆黑,我能跑到哪里去?? “嘶……”就在我迟疑着的当口,那喘息声再度传来,近得仿佛就在耳畔。“阿贵!!”我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正要在那喘息声霍然逼近的当口继续再叫第二声,突然一只手牢牢捂住了我的嘴。 然后一道没有心跳的身躯无声无息贴在了我的后背上,靠近我耳边,轻轻说了句:“嘘,别出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8 蟠龙十九 黑暗里我能很清楚地感觉到,除了我和阿贵之外,这地窖里还存在着第三个人。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就是刚才尾随刘华出去的那个老头,也不好判断他究竟是人还是鬼,他跟阿贵一样没有心跳的声音,动作则像盘绕在地窖里的风一样,轻轻飘飘,忽而远忽而近,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兜兜转转,找着什么的样子。 但他有呼吸。 有好几次,我非常明显地感觉到他贴着我身侧一晃而过,嘴巴里发出嘶嘶的呼吸声,像条抖动着尾巴的响尾蛇。而这奇怪呼吸声所伴随的温度,则是冰一样冷的,冷到刺人骨头,让我手脚僵硬。 我意识到目前的处境非常不妙。 无论是姥姥还是狐狸都曾经说起过,一个活人,如果阴气重到一定程度,并介于阴阳交界之中,那么他的呼吸会没有一丁点温度;而,也只有煞气重到一定程度的鬼,才会有‘呼吸’,当然,那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呼吸,而是大量阴煞之气在形成了一种气数之后,借助鬼魂的灵窍逆转五行,于是宣泄出来的一种东西。 所以我任由阿贵把我这么紧紧抱着,别说出声,就是连口气也没敢喘一下。 他身体阻隔了我的心跳声,让它听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明显,就这样僵立着彼此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当我意识到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四周有风,也没再听见那种响尾蛇一样的呼吸声时,突然咔擦一声轻响,紧跟着眼前一亮,阿贵手伸在我面前,重新点燃了手里的打火机。 突如其来的光亮惊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但依旧没有动,也没发出一点声音,因为在被那道光所带来短暂不适消失后,视觉恢复的第一瞬,我立刻被眼前所见的那幕景象震得浑然忘了动弹。 我看到四周无论地上,墙上,还是那些积满了陈年老垢的家什上,到处都是湿哒哒的脚印。 一行行尖而细的脚印,形状和大小就同之前印在屋外雪地上,那串将我们所有人引到村口处的足印一模一样。 至今都还不知道那些脚印到底来自何方神圣,甚至在之前那一连串的可怕遭遇之后,我几乎都已经把它们给忘了,此时再度出现,却比之第一次见到更让人触目惊心。它们在周遭昏暗的光线里看起来凌乱不堪,但方向全都井然有序,一对对钩子似的脚尖直勾勾朝着我的方向,将我同阿贵不动声色围绕在它们中间,就像一群肉眼看不见的鬼魂,近在咫尺,无声无息地紧盯着我们。 随后我突然想了起来,这足印到底是属于谁的了…… 是那个闯入者! 那个在我跟阿贵以及他的两个‘行头’一同被绑在之前那间小屋时,从装着厚厚栅栏的窗户外爬进屋的闯入者! 当时由于受到视线角度的限制,我始终没能看清那人到底是什么样,但有一点却是看得非常清楚,那个人穿着一双样式非常诡异的鞋子,一双黑缎面绣着金色寿字花纹的鞋,鞋尖处像个朝天椒一样往上翘着,鞋底又尖又细。 原本因事发突然,所以我始终没有将两者联系到一块儿,此时骤然想起,才突然意识到,无论是雪地里,还是此时的地窖内,这些脚印必定就来自那双诡异的鞋子。鞋子的鞋尖上各绣着一块红布,如果没有记错,这种做法应该是很早以前,有些地方对非正常死亡的死者落葬时所使用的一种安葬手段。因为红布驱邪,在死者鞋尖绣上红布,用意在让死者双脚被那两块驱邪用的红布压牢,无法因非正常死亡所滞留在死者体内的怨气所驱使,从而令死者从棺材里走出来。 看,记忆这东西,不被唤醒时几乎一无所察,而一旦唤醒过来,则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牵二,二牵三,桩桩件件都在人脑子里醒转了过来,然后生生将人惊得无所适从。 于是有好长一阵子,我僵着脖子抬着头,对着面前这些脚印迟迟都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身后的阿贵松开手绕到我面前,举起打火机朝四周照了照,随后回头将它朝我眼前轻轻一晃,才一下子将我神智拖回。 “你怎么了?”在我由此打了个冷颤后,他看着我的眼睛问我。 我没回答,只是一把抓住他那只手将打火机对着四周再度照了圈,确定除了那些脚印外没有别的任何异状了,才压低了声问他:“那个……走了??” 他点点头。 “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 “生灵过路,不会走回头路。” “生灵?”我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刚才那是生灵,你见过?” “你见过?”他反问。 我没法回答,便话锋一转,再问:“那会是谁的生灵,村里那些活着的居民的?” 这回他没有回答。 似乎是忽然间被什么给吸引去了注意力,他举着打火机转身走到一旁,从附近一口柜子内取出一盏防风灯,拍掉了上面厚重的积灰用打火机将它点燃了,用它朝里头更深处照了照。片刻,从那里找出样东西,托在手里轻轻一转,回转身朝我笑了笑:“虽说是封闭了百多年的村子,倒竟还有几件瓶装可乐,这么看来,也并不算是太过落后的么。” 说着,重新走回我身边,一边将那瓶可乐拧开了盖子往我面前晃了晃。 这一番行为叫我再度说不出话来。 看上去,他似乎对周围那些触目惊心的脚印并不太感兴趣,也对刚才所发生的事完全不愿多说的样子,所以我不知该是沉默,还是继续同他说些什么。这当口同时看到了他左胸处那个明显的枪伤,脑子里不由嗡的一响,我朝后慢慢退了两步。 那是我刚才失手开枪打到的,很深的一个黑洞,靠近心脏。 但伤口边上没有一滴血,也对他的行为没有产生任何妨碍。若是寻常人中了这么一枪,应该早就血流满身,倒地不起了,他却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显然,意味着我陷入了一个极其糟糕极其叵测的局面。不仅面对着狐狸的生死不明,面对着这个荒村里那些无法判断到底是人还是鬼的可怕东西,同时,目前唯一留在我身边,跟我似乎是系在同一条船上的人,真实身份也极为叵测。 思路到此为止,我没敢再继续往深了想下去,因为越想越为不安,我需要使劲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和表情,才能够勉强维持住在他面前的镇定。于是兀自沉默着,我不知道眼下的我到底是应该继续装作若无其事,还是索性捅开窗纸,跟他打开天窗说说亮话。 “在想什么?”举棋不定间,听见他突兀问了我一声。 我正要开口,却见他抬头朝上看了阵,随后淡淡一笑,接着又道:“刚才你问我,为什么故意听任刘华他们往危险里跑,故意把你拖进这个地窖。但我听任刘华他们离开是真,把你带进这个地窖,却并非故意。”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想避开那个跟在棺材气背后追随而来的东西。” “就是刚才留下这些脚印的那个人么……” “是的。不过,虽然下来的时候我在洞口做了点手脚,但可能是你手上残留的血腥味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力,所以他仍是追了进来。所幸,他恢复得还不够好,否则……” 说到这儿,见他话音轻轻一顿,我忙追问:“否则怎样?” 他没回答。就在我下意识盯着他那张脸看的专注时,他突兀一把抓住我的手,将他手里那瓶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可乐全都淋在了我手臂上。 “喂!你做什么!”我当即惊跳着朝后退去,但还是迟了,两手眨眼间被淋得湿透,且黏腻刺痒。 他拧紧盖子把空瓶丢到一边,淡淡道:“洗洗干净。“ “怎么洗得干净?!”还黏黏糊糊的……我张着十指感觉有点崩溃。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 在我匆匆将两只手往自己衣服上擦了又擦的当口,他提起防风灯再度朝整间地窖照了一圈,我不知道他是在观察那些脚印,还是地窖四周的摆设,便顺势再次抬起头,想去找找看之前让我跌进来的那个洞到底在哪儿。心里揣着一点希望,希望能让我找到方法重新从那里爬出去,毕竟对于这个地窖,身边这个人,以及他所说的话和所作出的行为,我实在没有多大安全感。 但是看了半天,什么也没能找到。 这个地窖很深,所以光靠一盏灯的照明,离上几米远就基本一团漆黑了,而且周围竟然没设楼梯,也完全找不到任何能供人上下这个地方的设备,这一点,无疑是这地方的一个非常异常的现象。 既然地窖里存放了那么多日常东西,而且被挖得这么深,为什么却连个楼梯都没有架设?那么一旦住在上面那间屋里的人,因为某些原因而需要进到这地窖里,他们得靠什么方法才能上下进出…… 思及此,似乎看出了我眼里的困惑,阿贵在我转身试图往刚才坠落的地方摸黑走过去时,开口叫住我道:“别过去了,刚才我们下来的地方不是出入口,要找梯子是找不到的。” 我没听他的。 继续朝前走,几步之后,透过隐隐的光线,我看到了前面阻止我继续前进的一道岩壁。当下不得不站定脚步,我轻轻吸了口气,对着墙壁上几对尖细的脚印发了阵呆。“那么……出入口在什么地方?”然后我回头问阿贵。 阿贵没有回答,因为他正提着手里的灯看着西面角落里一张柜子。 细看,原来是越过那张柜子,在看着它后面那扇几乎完全被柜子给遮挡住了别人视线的一扇窄门。门对比周遭的一切显得很光洁,灯光所照处有反光若隐若现,令它看起来几乎是簇新的,所以在这间全是陈年灰尘和污垢的地窖里,着实显得有点突兀。 “出入口得靠运气去找。”过了片刻,阿贵答道。随即朝前走去,绕过柜子到了那扇窄门前,一伸手,搭住门把将它拧了开来。 门把下落时发出非常刺耳一阵呻吟。 门随之应声而开,扑面吹进来一股冰冷的风,风的气味不太好闻,有些浑浊有些臭,可见里面空气不太流通。 “是什么地方?”忙跟了过去,我问他。 他没吭声。提着灯一脸专注地朝里看着,在我试图走到他身后时,他再次伸手朝我做了个站定的手势,然后独自一人朝里走进去。一边走,一边不知手里在拨弄着什么,发出喀拉拉一阵轻响,过了片刻,他停住脚步,从里头传出话音道:“是条通道,还算干净,你可以进来。但里头有些东西,你进来的时候尽量不要去看就是。” 是什么东西? 没等我问出口,当我跟着他的脚步声一路走到那扇门前朝里望去时,不禁倒退一步,几乎没勇气继续往前跟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9 蟠龙二十 里面是长长一条通道。 墙壁和地板都由青砖铺成,修建得很仔细,乍一看就好像古时候那些大房子里曲尽通幽处的走廊,两旁甚至还用上好的红木做成镂花假窗,用心度可见一斑。 而这样一条干净又精美的通道里,横七竖八躺着数具尸体。 有男有女,身上穿着青布棉袄,腿上套着黑布棉裤,跟我昨晚见到的那些村民的打扮一个样子。他们看起来死得并不久,因为尸身上都还没有出现尸斑,鼻子里流出来的血也没有完全干透。 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一眼望去,他们脸上的神色极其平静,完全没有临近死亡那瞬的恐惧,也看不出曾受过暴力攻击的痕迹。就好像在走路和闲谈中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死去了,安详得好像睡着了似的,在阿贵手里那盏灯明灭不定的照射下,仿佛随时都会突然苏醒过来。 就是这样一种平静之极的死亡,在这地方,却是比任何可怕的东西都让人心生恐惧。 我想或许是因为某种由内至外的寒意,毕竟就在昨天晚上,他们都应该还是活生生的。此时却全都了无声息地静躺在我面前,无法知晓他们因何而死,亦无从知晓他们究竟死于什么时候。 更无法知晓的是,到底我离开这村子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会让他们一个个死得如此安静,竟连一点点异像都没有让人感觉出来……思忖间,不由朝前方看了看,我试图找找有没有那些死后未能散去的魂魄还停留在此间。 如果有,或许他们能给我一星半点的暗示,以解答越来越多凝聚在我脑子里的困惑。 但可惜什么也没有看见。 正如阿贵所说的那样,这地方很干净。怎么会这么干净……明明在它们上方那个世界,今天发生了太多可怕且不可思议的事情;明明就在这里,不久之前刚刚死去了那么多的人。 怎么会这么干净…… 思索间,随着走的路程渐远,更让我费解的事又出现了。 我发现这条通道所延伸的方向,一路前行,每隔一段路都相连着一处跟我们刚才出来的地方一样的地窖。 那些地窖全都跟地面上的住屋似的,一切设施应有尽有,有些甚至布置得可谓精致,有梳妆台,有屏风,还有通风管和洗浴间……它们在昏暗的光线中悄然注视着我俩经过的身影,纵使沉默,却远比它们那些已经死去的主人更有生气。因此,当跟着阿贵走过长长一段路,见他再次推开出现在前方的一扇门时,我望着里面那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好像随时都能见到有人进出的房间似的地窖,不由停下脚步,冲着阿贵的背影脱口问了声:“他们盖这些难道是为了居住么?这里的地窖比上面的房子好多了啊……” 阿贵闻言脚步顿了顿。 随后朝那间地窖内走了进去,边走边细细打量着里头的摆设,摸着它们上面淡淡一层灰,似乎他也正试图从这一切中寻找着相同的答案。直至见到一具歪斜在床边的尸体,他才又再度停顿下来,蹲□,伸手合上那人死而未瞑的双目。 随后回头看向我,道:“我听说当年这座村子建成后,住在这地方的所有人都非常长寿。” 似乎有些答非所问,但我仍立即将视线转向了他:“长寿?” “是的。”他站起身,转身朝地窖外走去:“这村子存在了多少年,他们就活了多少年。” “……这么说,年纪最大的得有一百四五十岁了?” “两百多岁。”他笑了笑,边继续朝前走,边回头瞥了我一眼:“年纪最大的入村时已近九十,是这村落的长老。存活至今,早已过了两百岁。” “哦……”我点点头,然后皱了皱眉:“可是他们看起来都很年轻。”除了那个逼迫狐狸显了原形的老头。 “因为某些原因,在他们住进这村里后,他们的年龄就停止了进程。” “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他沉吟片刻,不置可否:“算是吧。” “是因为这村子的关系么?” “是的。但也因此,他们落下一个病根,那病根在几十年前突然彻底爆发开来,促使他们修建了这条通道,以及由通道彼此相连的那些地窖。” “什么样的病根?” “他们的眼睛无法面对阳光。” “为什么?” “不清楚。也许是因为虽然岁数停止增长,但身体的某些器官仍在不断老化的缘故,所以,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时,这村里的人眼睛就开始无法正视阳光,直至后来,在见到阳光时几乎等同于瞎子,所以他们不得不放弃地面上的村落,转移到了地下居住。” “哦……怪不得刘华他们都以为这村里的人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全都死了。” “没错。” “……可是,这种连当地人都不清楚的事情,你在湘西,又是怎么会知道的……” 这句话,我在说出口前犹豫了很久,并且在问完之后,小心翼翼朝着他背影上那道被子弹穿透的伤口看了一眼。 “因为我偏巧对同治和光绪年间所发生的一些事比较感兴趣,也略有点研究。”在沉默了一阵后,阿贵这样简单答道。 “什么样的一些事?”我继续问。 “比如蟠龙九鼎,比如那些被蟠龙九鼎所镇压着的尸体,以及它们的来历。” “了解她们,是为了得到它们?” “是的。” “得到它们能有什么好处?” “什么?” “得到他们到底能有什么好处,可以让你为了那些尸体,进这村子冒上这样大的风险?” 这句话问出口,如我所料,阿贵再次将脚步停了下来。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爽快又简单地回答我,而是提起手里的灯,将灯光照到我脸上,静静看了看我。“如果你不想回答,可以不用理会的。”见状我将脸朝边上侧了侧,避开他那道沉默的目光,轻轻补了句。 他应是看出了我眼里那道没能藏住的慌乱,所以手指一转将灯转到一旁,他微微一笑道:“还记得我提到的那个载静么。” “记得。”我点点头。 “他是同治帝在位时的怡亲王。祖上九代世袭铁帽子王,听说,那九位铁帽子王包括雍正时期的十三王爷爱新觉罗允祥在内,去世后全都在自己的陵墓中只留了副衣冠冢。真正的尸体,则世代藏匿于怡亲王府,由允祥的子孙代代保存,以期在专门为他们建造的某座地宫内吸收日月天地精华,修得金刚不灭之身。” “……那修成了没?” “据说是修成了,但谁也没亲眼见过,除了怡亲王载静本人。只是后来,当载静因谋逆罪被杀,之后,怕生异端,慈禧想将那九具尸体找出来另行安葬,岂料所派之人赶去怡亲王府的地宫后,却发现它们竟已全部不知所踪。” “……那它们是在载静死前就都已经被他转移走了?” “是的。” “所以,你到这村子里,说是不为了金银只为了尸体,最终目的,其实是为了载静那九具不知所踪的、修成了金刚不坏之身的尸体?” “没错。” 简单答完这两个字,不知为什么,我发觉阿贵的目色忽然微微一沉。 在用那样一种目光迅速朝我脸上看了一眼后,他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我看着他背影迟疑了阵,跟了过去,慢慢追到他身后,原是想终止这话题,但过了片刻,仍忍不住再次问他:“可是,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我是说,万一那传说是假的呢?毕竟,从来就没听说过有什么能炼成金刚不坏之身的尸体,”除了僵尸,以及那个已然成为我噩梦之一的尸王洛林。“除了妖怪。” “呵……”他闻言一声轻笑,将手里的灯朝前提了提:“如果传说是假,慈禧何必为了那死去的九个人煞费苦心建造隐墓,这个村子又何必建立起来,对那座坟一看就是一百多年。” “难道不是为了你说起过的那个正白旗殉道使么……” “他么,蟠龙九鼎压制他便已足够,何须再搭上一个村子的皇族。” “……这倒也是……” 嘴里这么轻轻应着,脑中却一闪而出当时狐狸被这村里人给围困住的画面。 我想这整件事应该不止阿贵所说的那么简单。若这个村子的建立最终最大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载静手中那九具陈年老尸,那么在过去了整整一百多年后,这村里的人突然把狐狸骗到这里,不惜毁了他对他们的信任,将他绑架入这个村子里,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跟这村里的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他同那个死去的载静王爷,又能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种种疑问,在我忽然感觉到眼前一片昏黑,而前方亦突然没了任何脚步声的时候,突地在我脑子里烟消云散。 我狐疑着抬起头,匆匆朝前望去,可是什么也没能望见。 那原本一直走在我前方的阿贵不知几时竟然不见了,连带他手中那盏灯。因此周遭漆黑一团,在我刚刚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那黑暗就如只巨大的手掌一样,轰然间朝着我压迫了过来。 直惊得我立时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隐约记得前面似乎躺着两具尸体,我不敢继续往前走,因为我不想踩在他们身上。 就那样石化了般在原地站了许久,我尝试着朝前面轻轻叫了一声:“阿贵?” 没人回答。 心跳登时变得剧烈起来,这种慌乱是无法控制的,因为眼睛里什么也看不见,耳朵里什么也听不到,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黑暗中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我敏感的神经,我下意识伸手摸向自己手腕,然后立刻想起来,锁麒麟早就不在我手腕上,也不在我的衣袋里。 “狐狸……”不知怎的这名字突然从嘴里脱口而出,我神经质般反复将它念了几遍,随后伸出手去,往周围摸索了两下。 想凭感觉找到一旁的墙壁。 但什么也摸不到。 真奇怪,当视线突然间受到抑制的时候,整个世界忽地就变得异样的庞大和空洞。原本近在咫尺的东西,一下子怎么也找不到了,我站在原地,一点一点转着圈,一点一点往前挪动和摸索,而这一切所做给我带来的结果只有一个——在短短不到十分钟,乃至更短的时间内,我彻底迷失了刚才清清楚楚的方向感。 “狐狸……”于是停下脚步愣愣站定,我再次叫出这个名字,仿佛以此就能在周围那团浓得化不开来的世界里寻得一丁点安全感,却就在这时,一道光亮刷地自我眼前扯了开来,把我惊得朝后连退几步,一头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哦……原来这墙离我竟是这么的近。 可这光又是怎么回事…… 犹疑间,我用力揉了下眼睛,抬头朝光源来的地方看了过去。一眼见到笼罩在光晕里那道模糊而修长的身影,心脏登时一阵急跳,我几乎是立刻就朝他扑了过去: “狐狸……狐狸?!” 但没等扑到他身上,猛地收停脚步,险些因此跌倒在地,所幸那人眼明手快,见状立即一伸手,轻轻巧巧把我给提了起来,“什么狐狸?”然后他问了句。 我无言以对。 真见鬼…… 他是阿贵…… 我怎的竟然会把阿贵当成了狐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0 蟠龙二十一 阿贵说,我刚才在那地方呆站了足足两分钟,无论他怎么叫都没法叫醒我。 他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这句话也是我同样想问他的。 只是没法像他那样直接问出口,因为在完全醒过了神后,我发觉,他眼下所站的位置,就是他之前消失前的那个位置;而我刚才在黑暗里迷失了一阵后,见到光亮时所处的位置,亦是我陷入黑暗和混乱之前,所待的那个位置。 这叫我一下子怎么跟他说得清楚? 犹豫半天,正准备试着开口,突然间一阵头晕目眩,把我晃得脚底一软。匆忙紧靠住墙才没让自己跌倒在地上,我不得不立即把到了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之后,许是这两天的疲劳和紧张都在这个点上被一下子扯破了,那股剧烈涌来的疲惫让我好一阵说不出话来,也抬不起头。 这样足足低头沉默了大半天,发觉阿贵在我身旁始终没再吭声,我才抬起头朝他看了看。 见他也在看着我,若有所思的一副神情,就用手背擦了把脸,问他:“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脸色很难看,要不要休息一下。”他转身靠到我身边问我。 我点点头。 不用他说,我早已经走不动了,尤其两条腿,紧张之后的松懈让它们直打漂,这会儿继续勉强朝前走必然是不明智的,所以后背心一滑,我直接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一边找着东西想擦擦额头上的虚汗,不想他也跟着坐了下来。 坐下时没怎么注意距离,所以身体直接贴在了我胳膊上,这简单的碰触原本没什么,此时却莫名叫我神经再次一阵紧绷。 像是撞了鬼似的一种感觉。 不由立刻伸手在他身上挡了一下,他侧头看向我,有些不解:“怎么了?” “你最好离我远一点,”脑子兴许是累得有点糊涂了,所以想着什么,我就冲口而出了什么。 话出口后立时尴尬,但要收回却已不可能,我抬眼看了看他,没防备自己的脸会在那当口唰的下涨红。这可真是尴尬之上又添尴尬,我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所以仓促蜷起腿,几乎要把自己的脸埋进膝盖里去,但犹豫片刻,硬是维持住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用着同他一样平静的神色迅速苦笑了下:“因为我不想让那种情况再发生了。” 林绢说过,当你一时失口说了些不怎么该说的实话或者蠢话时,为避免更糟糕的尴尬发生,你得先发制人,要么把话说得更坦白,要么把话讲得更蠢。 所以我决定继续实话实说。 当然这对于阿贵来说,自然就更加莫名其妙了,所以他微微一怔,旋即问我道:“什么情况?” “我刚才把你错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人跟我很像么?” “……在某一些角度上,你俩确实有些相似。” “哪儿相似?” 哪儿相似?这把我给问住了。 ‘感觉’这东西,可意会却难言传,我看了看他那双幽黑的眼睛,脑子里想了半天,发现自己竟完全回答不上来:“……这真奇怪,”不禁皱了皱眉,我再次苦笑了声:“明明你们俩长得一点都不像的……哪里都不像……” “可还是觉得像?” “是的。”我咕哝。 “有意思。” 这会儿脸上的潮红终于退得干净,让我感到好受了一点,也因此更敢于接触他的视线,所以听他这样讲,便又朝他看了一眼,见他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当下迟疑着问他:“是不是很可笑?” 他不置可否。 在我重新垂下头时,他将身子侧到一边,给我留出一块足够让我感到安全的距离,然后仿佛随口般问了句:“那个人是谁?被你称做狐狸的那位么?” 我没吭声。 “他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儿来。” 我依旧没吭声。 他便也沉默了下来。 没有心跳,没有体温,没有表情……这实在是一个让人完全看不透的人。 想到这块儿,突然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轻轻一闪,让我一下子有些反应了过来。是的,或许就是这一点,所以让我感到他同狐狸非常相似,因为他们两者我都看不透。 “两天前,有个陌生人跑到我店里,跟我闲聊一样说到了新闻里那座墓。”过了会儿,我对他道,“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就跟那些闲着没事做的客人一样,想找个人聊聊天。但后来狐狸回来了,我才意识到他们居然认识……我的意思是,狐狸很少有熟人,因为通常他的熟人对我们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好事。但是,这次狐狸不仅认识他,还要跟他一起到这村子里来,这一点让我觉得很好奇,所以,就一起跟着来了。谁知道才刚一到这儿,狐狸就出了事,事实证明,这个熟人的确也没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事……” 说到这里,不禁笑了下,他闻声看向我,挑了挑眉:“你笑什么?” “我突然想到,别人听我叫狐狸时,都以为我在叫着一条狗,你却完全没往那方面想,所以我觉得挺有意思。” “那是自然。”他继续看着我,双眼微微一眯:“试问有哪个女人会在自己处境最糟糕的时候,张嘴喊自己家的狗?” “哈哈……”简单一句话,让我忍不住笑出声。但没等笑完,嘴角立即僵硬了下来,我开始再度感到有点不安。 他引我发笑时的表情竟也让我想起了狐狸,这实在是有点糟糕了,不是么…… 所幸这一点细微的心思变化并没有引起阿贵的注意。 头枕着墙,他用他淡淡的目光看着我说话和发笑的时候,似乎在琢磨着些什么。当见我低头沉默下来,便道:“不过,他倒也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我借机收拾了下情绪,抬眼问他。 “一个故人。” “你朋友么?” “不是。” “仇人?” “他让我失去了我的妻子。” “哦……”这么简单又让人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听得我微顿住了呼吸。夺妻?这似乎比仇人更加糟糕,虽然他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并没有任何变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禁再问。 “我想是因为他爱她。” “你俩同时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是的。” “……这真糟糕。” “是么。” “我并不是在同情你。” “看上去也不像。” “我只是在想,能够被人夺走的女人,其实也没什么好多加留恋的。” “你认为她是被他夺走的?” “难道不是?” “不是。” “那她……” “她是被他杀死的。” 淡淡一句话,说的时候依旧没有任何神情和语气上的变化,这让我不禁一下子沉默下来。 此人实在是个有着太多故事和谜团的人。 无论他的身份,他脸上的伤疤,他枪杀不死的身体,亦或者他曾有过的某段爱情。 他怎么可以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样让人猝不及防的过往……我想着,一时不敢再继续贸然同他说些什么,便卷起衣袖有一下没一下擦着额头上的冷汗,然后透过防风灯扩散在前方的光线,朝等会儿即将前往的那个方向看了几眼。 但半天后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他道:“那么他现在怎样了?” “谁。” “……那个杀了你妻子的男人。” “他么,”阿贵笑笑:“他现在过得很好,还似乎有了新的爱人。” “……是么?”这倒真是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结局:“我还以为他已经被你杀死了。” “呵……”他再度笑了起来。 坦白说,阿贵是个笑得很好看的人。 好看到让人几乎能完全忽略掉他脸上那片可怕的伤疤,于是抱着膝盖坐在一旁,怔怔对着他脸上的笑看了会儿,我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我真的是同情你了,阿贵。” “谢谢。” “如果我是你,我想我可能会去杀了那个人。” “是么?呵……你倒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宝珠。”说着,将头重新靠回到身后的墙上,他垂眼望着我:“但是杀了他,能换回逝去的那个人么?” “换不回。” “那为什么还要杀?” “不知道……报仇吧,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么。反正……假如有一天,有谁把狐狸杀掉了,那么,无论那人变成了什么模样,跑去了什么地方,即便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他,然后杀了他。” “狐狸是你的爱人么?”他问。 “……他是我伙计。”我悻悻然。 “呵呵……宝珠,”他莞尔,“你再次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了。” 他的话和他脸上的微笑让我一张脸迅速涨红。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他说起这些。实在是没必要说的,关于我对狐狸的感情、关于我至今都不敢让狐狸知晓的一些情绪、关于我对他此时状况的一种恐惧到近乎绝望的假设……“当然了……其实我也就嘴上说说,事实上我连只鸡也杀不掉。” “宝珠……宝珠……”他觉察到了我心里的矛盾,笑盈盈重复念着我的名字。 好尴尬的感觉。 匆忙低下头,想要避开他的视线,却不料目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的瞬间,突地被他身上一件突发的状况给引去了注意力。 以至整个人陡然一激灵,忘形地猛坐直起身子,我惊道:“阿贵!你怎么了?!” 阿贵左胸处那道被我误伤的枪洞内,正汩汩流出一片深得几乎发黑的血。 不知几时变成这样的,它们在无声无息间将他胸前衣服染湿了一大片,只是因为衣服颜色深,所以之前我一直都没有看出来。 阿贵顺着我的目光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看到了那片血迹,但神色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淡淡说了句:“出血了。” “……为什么会出血?刚才不是完全没有出血么……” “可能是带你下来的时候用了过多的力量,所以现在这副身体有点撑不住了,毕竟,心脏上受的伤,似乎有些不太好解决。” “撑不住??我以为你是不死之躯的……” 情急之下脱口说出了心里所藏的疑惑,以至完全没有留意到,那瞬间从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所以也就没懂他之后的沉默是怎么回事。 只是兀自焦虑着,随后见他抬眼看向我,眉梢轻轻一挑:“不死之躯?” “……就是……无论刀枪什么的都杀不了你……” “你以为我是神仙么,宝珠?” 反问令我默然。 他见状提起一旁的防风灯,站起身朝我伸出他的手:“走吧,若被新鲜的血重新吸引到了那个人的注意力,可就不太好了。” 我点点头。 正要将自己的手递给他,岂料他身子一个虚晃朝下倒了过来,正倒在我肩膀上,把我压得一阵闷然。 “怎么了??”我忙用力一把将他抱住。 他没吭声,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无声无息,好像死了一样。 “阿贵你怎么了??”再问,可是话音刚落,他手里那盏防风灯忽然间像是被风吹到了似的猛地一晃,险些就此熄灭。 怎么回事…… 吃惊之余立即停下所有举动,我死死抱紧怀里那个默不作声的男人,僵滞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过了片刻又见防风灯里的烛光微微一动,像被风再次吹到了似的。 可是通道里这会儿根本就没有风。 即便有风,也很难吹进防风灯的玻璃罩,不是么。 那么这灯为什么会晃得这么厉害? 这答案我完全不想知道。 在身体短暂的失控过后,我低头仔细听着通道里的动静,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随后轻轻推了推阿贵的身体:“阿贵……阿贵……” 阿贵依旧没有理会我。 他到底是怎么了…… 寂静带来的焦虑让人不免有些心慌意乱,我匆匆伸手过去,想将他那张脸扶正起来,好瞧瞧他此时到底是怎么了,却冷不防忽听身后那条通道内轰然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猛地坠落了下来。 偌大的动静震得这整条地道嗡嗡一阵颤抖,与此同时,阿贵原本伏在我肩上的身体一下子滑落到了地上。 脸朝上,面色苍白,两眼虽然睁着,可是一丝神采都没有。 看上去简直像具尸体。 意识到这点,我脑子里嗡的声响,全身猛一阵发抖。 思维仿佛一瞬间被完全被打散了,我呆站着,无法思考也无法动弹。不过仅仅也就片刻功夫,当四下隐隐吹来的风迅速拉回了我神智后,我立刻努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手,一把抓住了地上的阿贵,想将他扶起来。 可是根本扶不动,他身体又硬又重,简直就像是石头雕成的一般。 当即咬咬牙,我再试着用了点力,将他身体狠狠朝上一提。 这回他终于被我拉得朝上动了动,但紧跟着手里一滑,他再度跌倒在地上。 “阿贵……”我险些要哭出来。 不过身体移开之处,我很快发觉地上有两个字。用血抹成的字,紧贴在他手边,显然是他在失去意识前的那一霎,藉着滑落在掌心的血匆匆写下的。 低头仔细一看,那两个字是…… ‘别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1 蟠龙二十二 我自然是完全不敢动的,因为就在我刚刚把那两个字看清楚的时候,身旁不远处那条通道内沙沙一阵风响,紧跟着有个人佝偻着身子踮着脚,像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走了出来。 人影被灯光照得扭曲而庞大,但走路时一点声音都没有,无声无息像团纯粹的影子,原本看着似乎离得还远,但忽然间随着通道里又一股冷风吹过,他蓦地就飘近了过来,足尖点地,披头散发站定在我正对面,在我猛一低头的当口摇摇晃晃看着我。 所以我完全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只眼观鼻鼻观心,借着眼睛的余光一动不动看着那双绣着红布的鞋子尖。它们在通道盘旋不散的冷风里朝前慢慢移了一步,似乎想跨过阿贵的身体朝我走过来,但一只脚刚刚抬起,忽地又朝后退了两步,这动作令他全身发出咔咔一阵轻响,并且如凝固般静止了下来。 但仅仅过了片刻,似乎试探性的,那双脚又再次开始有所动作,轻轻抬起,朝前踏出一步。 那刻头皮一阵发麻,我险些不顾阿贵写在地上的警告掉头就跑。但许是太过紧张,动作竟跟不上思维,硬是没能做出任何举动,这当口突见对方脚步停留在半空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地上突然喀拉拉一阵轻响,有样东西从阿贵衣袖里滑了出来,在地面滴溜溜一圈滚动。 是一串珊瑚色珠的链子。 很长,在地上滚过一圈后停止下来,不知怎的竟令那双近在咫尺的脚硬生生朝后退了三四步。 之后那双脚往边上轻轻一跃,似乎是想避开这根链子,从它边上绕过去。岂料刚一移动,那珠链再次喀拉拉一阵响,像是长了眼似的哗啦声同步跟着朝那方向移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对着那双脚的鞋尖中央。 于是它们被迫再次后退。 这时灯罩里的烛光突然间摇晃得更加厉害了。 一股刺人骨头的阴冷之气,在那人后退开来的瞬间从他瘦小的身体内直冲而出,发出种细细的犹如哨子般的声响。它们在通道密闭的空间里四下窜动,四下撞击,把灯罩内那点可怜的光线逼得岌岌可危,以至有那么瞬间,我以为他会借着那股阴气拔地而起,突破这短短几步的障碍立刻朝我飞扑过来。 幸而这可怕的预感迟迟没有发生。 尽管他当时已将他一只隐在肥厚寿衣内的手朝我探了过来,但只是短短片刻就立即惊颤了下,猛地收了回去。那根从阿贵衣袖里滚出来的珠帘,实在是很不可思议,它不仅追随着对面那个人的身形不停地移动,同时,在移动的过程中,借着地上阿贵的血它画出了一个似图非图,似字非字的符号。 正是这个符号令那人连手都无法朝我伸过来,直到符号最后一个笔画完成的时候,对面突兀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紧跟着那人身体更为佝偻了起来,乃至不得不蹲□,将那原本就细小的身影蜷缩得更加矮小,不出片刻,就如蒸发了般一下子便失去了踪影,只留两个淡淡的脚印子,在离开那符号不到一巴掌远的距离静静停留着,说也奇怪,明明从头至尾都见他是踮着脚走路的,这脚印却是完完整整,完全不似踮足的样子。只是特别细,特别尖锐,好像两把刀子似的一动不动对着阿贵的珠帘,对着由始至终没有抬过一次头的我,然后,大约过了几秒钟的样子,就在我两条腿有点坚持不住地要朝下弯去的时候,便连这脚印也都消失了,与此同时忽听身后响起幽幽一声叹息,紧跟着似乎有人用力抽泣了下,在这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的空间内,猝不及防地令我嗵的下跪倒在地。 随后听见有个男人的声音在我背后模模糊糊响了起来,咕哝着,在那方向轻轻对我说了句什么。 直听得我后背猛一阵发冷,因为那声音完全不像是个活人能发出来的,当下立即回头,便见离我几步开外那片墙和墙交错而成的角落内,有团灰蒙蒙的影子在那儿蜷缩着。 依稀能分辨出是个人的模样,跟之前出现又消失的那人一样,看得清身体,但看不清五官,整张脸都是模模糊糊的,所以声音也同样模模糊糊,他在意识到我目光一动不动紧盯在他身上的时候,原本低垂着的头颅立即抬了起来,飞快朝我这边爬了两步,但随即啊的声尖叫,迅速又朝后缩了回去。 然后颤抖着将一只灰蒙蒙的手伸向了我,仰起头把嘴张得大大的,令那张脸扭曲得有些可怕。 他从那张大张着的嘴里发出一阵模糊的咕哝。 我感觉他并无恶意。似乎只是在吃力地想要对我说些什么,但无论怎么用力地将那张嘴开开合合,喉咙里除了模糊的咕哝声,我什么也听不清楚。 很快他便意识到了这一点。在脸上一阵僵硬的扭曲过后,他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低下头用力哭了起来。可叹的是,即便这样,他声音依旧细微而模糊,好像一个人在做噩梦时嘴里勉强发出来的呓语。 目睹这一状况,纵然刚才被惊得浑身发冷,我仍是小心提起了身旁的风灯,将光朝我身后慢慢藏了过去,然后用自己的膝盖朝他挪近了一点点:“你想说什么……” 他用力摇头,用力哭着,似乎已经放弃原本试图同我的交谈。 见状我就没再继续问他,转过身,匆匆将灯光朝先前那个人过来的方向仔细照了照,确定他真的是彻底消失了,立即放下灯用力把依旧死了般静躺在地上的阿贵拖了起来,使劲将他的头拖到我膝盖上,使劲将他肩膀晃了晃:“阿贵!阿贵……” 阿贵依旧没有醒转过来。 随着喀拉一声响,眼见那串珠链从他手腕上滑落了下来,我忙拾起绕了几圈重新套回到他手腕上。正要将他衣袖顺手撸下,忽然想起自己那根锁麒麟,不由自主对着它用力叹了口气。 这可真的是……唯有到了需要的时候才发觉,那根锁麒麟缠在我手上对我所产生的束缚,似乎远比我脱离了它的束缚要令我好过得多。 如果这会儿能用它把铘找来该多好?或者像从前有时候会莫名发生的状况时那样,藉由它,令我身体内发生的一种奇怪变化,使我突然间能生出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特殊力量、梵天珠的力量……帮我从这让人无比绝望的状况里脱离出去。这可怕的村子,我是一刻也不想在继续逗留下去了,只想能立刻找到狐狸,然后跟着他一起离开,离得远远的,然后到了安全的地方,把那个随随便便就这么跟人掉进了这个陷阱的蠢狐狸好好骂一顿,顺便扣掉他至少半年的工资,再罚他睡一个月阁楼晒台的地板…… 但这一切现在除了在我脑子里偶尔肖想一下,完全不可能发生。 甚至连唯一能有力量对抗刚才那个可怕男人的人,这会儿也都神智不醒,不知道他到底是单纯昏迷着,还是身体出了什么比昏迷更为糟糕的状况。最紧要的是,要是这个时候那个消失了的人再度返回,我该怎么办?是继续按着地上所留的警告停在原地不动,还是拖着他迅速逃离? 烦躁地胡思乱想着时,身后那团灰蒙蒙的人影突然再次发出重重一声咕哝,随后猛地朝我扑了过来,再离我不到一步远的距离一边痛哭尖叫着,一边伸着手对着我面前那道空气一阵乱划。 我猛然意识到,此人必有急需冲口而出的怨念。 只是苦于无法说出口,却又无法甘心就此放弃。 当即我一把打开防风灯的灯罩,从里头捏出一撮蜡烛油,转身朝他咽喉处迅速按了过去。 以前曾听姥姥说起过,有些鬼因为死时受的打击太大,会致使魂魄变得太弱,这一弱,有怨气就说不出来了,没法跟真正的冤魂一样自如开口。这样的话,短期没什么害处,但时间一长,积压在魂魄里怨气就会发生异变,迟了就会化成厉鬼,所以一旦遇到这种情况,有能力的话便要立即给它们开口。开口的方式很简单,用蜡烛油沾到他们的喉咙就行了,但必须是白蜡烛,做过祭祀用的最好。 眼下找祭祀用过的蜡烛油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好歹灯罩里的蜡烛是根白蜡烛。因此我手刚刚将那些蜡烛油抹到他喉咙上,他原本从喉咙里咕哝出来的那些模糊的声音立时就变得清晰了,那些声音一遍遍在嚎啕着对我道:“救救我!救救我!老祖宗要拖走我们了!老祖宗要拖走了我们了!!!” 叫声如此凄厉,带着股凌厉的阴风猛地一吹,一下子就将我身边那盏忘了合拢罩子的灯给吹灭了。 四周登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唯有那鬼魂的身影,反因此显得更加清晰起来,他一边不停伸出两手像是捞着救命稻草一样用力朝我抓探着,一边又反复缩回,像是被烫到般搓着掌心发出更加痛苦的哭叫。 如此反复,我不得不忍着黑暗给我带来的巨大不安,紧靠在阿贵身旁,努力保持着平静默默看着他。 那样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终于借助蜡烛油发泄出了他最初最强烈的怨气,他终于也慢慢平静了下来,随后一边看了看我和我身旁的阿贵,一边缓缓朝后爬了两步。退回到他最初出现时的那个位置,头再次朝往用力抬了起来,从眼角里滑出两行绿幽幽的液体,他哽咽着,指着我轻声道:“你……你们不是村里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2 蟠龙二十三 我刚点头,身周的阴气突然轰的下剧烈起来,这鬼魂扭曲着面孔抬起双手狠狠捶打向地面,朝我发出嘶嘶一阵尖叫:“还不快走!留在这里找死吗!还不快走!还不快……” 没等把一句话完整说完,跟它的乍然而起一样,不消片刻,这尖叫声乍然而止。 原来,就在我以为他情绪已近失控的时候,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迅速沉默下来。过了会儿,全身微微颤抖着,他斜眼用他那双沾满了绿色液体的眼睛看了看我,咕哝着道:“……我想起来了,你是碧先生带来的那个女人……” 碧先生? 我想他可能指的是狐狸…… 正匆匆想要再次点头,冷不防见他脖子倏地朝前一伸,将他那张脸朝我凑近了,狠狠瞪着我,咬牙切齿道:“老爷子不是放你走了么,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以为……”他扭曲的面孔让我把话重新咽回了喉咙。 “以为什么!以为什么!以为什么!”他再次尖叫起来,语速和神情狰狞得让我完全无法开口回答他。但仅仅过了数秒钟,他停下尖叫呜呜咽咽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使劲蜷缩起身体,像个受惊过度的小孩一样颤抖着,用力晃了晃他那条细长的脖子:“我们不是有意要这么做的……我们真的不是有意要这么做的……我们不是有意要这么做的……” “不是有意要做什么……”他第五次这么说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逮了个空隙开口问他。 他停下抽泣看向我,一字一句道:“不是有意要背叛碧先生……” “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正要回答的时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张脸再次扭曲起来,他痛苦地把头使劲抬起,呆呆朝头他百年前,同载静王爷一齐横遭到小人算计致死,又被那小人跟载方联手,将他们尸身长困于蟠龙九鼎之中,纵有天大奇冤,迟迟不得伸张。也害得这村里一干老少跟着受累,百多年来被小人谎言所骗,终日守在这阴阳相交的地方,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还以为是在替老佛爷看守罪臣,实则,同那老佛爷一样,都被小人所利用,白白做了百多年那小人的傀儡,令到无论蟠龙墓中的死者,亦或村里的人,都无法超脱,且还耗尽了大清最后的风水,断尽了大清最后的命脉。现如今,静王爷肉身因地震的缘故发生异变,领着八旗众子弟出了墓,墓外那条血路便是他之所为。所以,为防止他混沌中滥杀无辜,也为了捉住那小人替所有被他陷害的人报仇,他要老爷子替尚且无法自如行动的他出手,施计去将那小人捉进喑守村。” “……那小人是谁??” “就是当年老佛爷身边的相度大臣,如今同你一起来到这村里的那位碧落——碧先生。” “他??”一听这鬼魂直指狐狸,虽然刚才在听他一路说来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点隐隐的预感,但仍忍不住感到吃惊。一百多年前狐狸竟然跟这些人有那么多瓜葛么……那就难怪他一听假载方说起这村里的事,立刻没有任何怀疑地跟他一起来到这里。 只是这信任到底是基于什么……是因了这鬼魂现在所说的那些过往么? 思忖间,见这鬼魂眼里忽然再度滴滴答答淌下一行绿油油的液体,像是在哭,哭声好像风一样呜呜咽咽盘旋在我身周,旋起一股凌厉的寒风:“老爷子再次信以为真,醒来后,怒不可遏,在对载方行刑逼宫的时候失手杀死了他,又让莫非扮作载方的样子,前去上海找到碧先生,将他骗至此地,随后按着梦里精吉大人所传授的方式,牺牲了足足二十七名村人,用他们的尸身和淤积在村中的阴魄制成了*阵,将被骗来的碧先生困在此间,并以当年老佛爷赐予喑守村、本是用来辅助蟠龙九鼎的那条木棉袈裟,绣以金刚真言,逼得他法力骤减褪回原形……” “那他还活着么??”听到这里我立即问他。 他点点头,朝着西面方向缓缓一指:“活着,但恐怕时日不多了……” “为什么?!” 他苦笑:“因为精吉大人欺骗了老爷子,欺骗了我们……” “他骗你们什么了?” “本以为他捉住碧先生以后,他会依照他所言,杀了这头狐精,随后取他毕生修为去令静王爷肉身得到真正的苏醒。谁知他却根本未杀,而是突然出现将碧先生收了起来,收到了一个连老爷子都无法找到的地方……” “……什么?” “老爷子立刻就感到有些不对劲,所以在把你送出村后,他当即带着我们一起前往密道,想去看看那棺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那个被用箴言困在里面一直无法动弹的精吉大人,突然间不仅自如地从棺材里走了出来,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转眼就带走了碧先生。而那棺材一开,老爷子立刻意识到,他,以及咱这一村子的人,全都中了精吉哈代的圈套了……” 说到这里,那鬼魂整个身体突然剧烈地扭动起来,他用力搅动着自己的手指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跪在地上对着我嚎啕大哭:“他根本就没有因为棺材和箴言而被困在里面!那箴言和棺材玉石所做的身体对他来说早就没有任何制约了,因为,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式,他的头竟在这一百多年的岁月里化成了石头!躯壳同他头发融成了一体,不断生长着,不断扩散出强烈的阴气,生生将那口棺材腐蚀成了碧绿的颜色!而静王爷……静王爷也根本就不是如他所言在地震后离开了蟠龙墓,而是被他的头发和躯体所缠,缠在了他的这口异变的棺材里,显见,他是想在借着我们的手将碧落先生捉住后,趁着蟠龙九鼎的阵法变得更为衰弱,将王爷的躯体据为己有!所以,由始至终,他所说的一切,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他精吉哈代的自身复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3 蟠龙二十四 最后那句话说完,我被这鬼魂从嘴里骤然喷出的一口寒气给冻得一阵哆嗦。 当然,哆嗦更大的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恐惧。 无论他说完刚才那番话时的神情,亦或他说的那些内容,都让我感到恐惧,因为原本那个逼得狐狸显原形的老头就够可怕了,没想到他竟仅仅只是个傀儡而已,而那个欺骗并控制了他的精吉哈代,很显然就是阿贵说起过的,在一百多年前被慈禧太后用非常可怕的手段所杀死的正白旗殉道使。 此人活着时就已经是个极其可怕的人,因为正常人根本就不可能在脑子被铜做的锁链打穿后还活着,一直到被石头压碎了身体才死。现在,他借着地震的机会又从蟠龙墓里复活了,虽然听起来似乎还复活得很不完全,但光是这样,他就已经能够欺骗了一个村的人,替他活捉了狐狸,还窃取了跟他在同一座坟墓里被镇压着的王爷载静的尸体。可见,如果他一旦真正地复活,真正摆脱当年慈禧设下种种手段所对他产生的禁锢,那么一切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样一副光景。 而他利用此村村民把狐狸骗进村,却并不是杀死他,而是将他困在这个地方,又到底是在做着什么样的盘算?我想,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报当年狐狸害死他、并用蟠龙九鼎将他囚禁住这一仇恨那么简单。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种种念头在脑子里如风车般团团乱转着的时候,回过神,我看到那鬼魂在紧盯着我看。 我不由立即朝后退了退。 怕他被这过盛的怨气给异化成厉鬼,但所幸,他很快安静了下来,虽仍哭个不停,但周身那股凌厉的阴冷慢慢减弱不少。所以,又再等了片刻,我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问他:“既然这样,那你们老爷子当时为什么不想办法去阻止他?” “阻止?”他咬牙切齿重复了遍这两个字,然后反问:“怎么阻止?” 我沉默。 见状他抹掉脸上绿幽幽的泪,哽咽道:“不过,原本老爷子的确是想阻止的。在一切还为时未晚之前,他想趁着精吉哈代肉身还没能脱离那口棺材的束缚,一把火烧了那口棺材。但就在刚预备这么做的时候,他就被棺材里突然冲出的两头怪物重创,生灵被缚,活生生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那两头棺材气么?” “棺材气?”鬼魂怔了怔,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两头怪物,村里人都叫它们棺材板,是老爷子当年踩风水时,从一座废弃古墓里挖出来的两块废棺材板所化。一直以来,都被老爷子当宝贝似的供养着,二十年前才刚刚化出躯体,由老爷子驱使着,在白日里替我们这些睁眼瞎守着这个村……” “它们也被精吉哈代控制了?” “是的。”点了点头,鬼魂那团雾蒙蒙的身子因悲痛再度蜷缩起来:“老爷子、棺材板……凡是对他有利的,他都控制了他们。然后,他藉由他们的手杀了我们!”说到这儿,这个无比悲愤的鬼魂突然挺起身,嘴里发出一声冷笑:“呵……你能想象么,这一整个村子,上百口人,一夜间就这么无声无息全被杀了。刚才那一路过来,我想你没少见到地上的尸体,无论老的少的、管事的不管事的,一个都没被放过。”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报复你们这些年来对他的禁锢么?” 他没回答,却突兀反问了我一句:“你知道精吉哈代有多少岁数么?” 我摇摇头。 他朝我伸出两根细长的指头:“长老说起过,他在光绪皇上登基那会儿,少说也已经有将近两百岁了。” “是么……” “所以,他也是当年末代八旗殉道使里头本事最大的一个,大到取代了正黄旗殉道使的地位,而且那时候,正黄旗殉道使迟迟都没有被选出,所以暗地里早已将他看做了八旗殉道使的统领。也所以,咱这些正黄旗的子孙辈,明着是他主子,实则都尊称他一声老祖宗。听说他从咸丰爷那会儿开始就掌握了纳阴之数,能吸纳死人的阴煞之气,为他修炼所用,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一夜间杀光咱这一村人性命的原因,他急需吸纳我们死后怨气冲天的阴煞,好让他尽快脱离那口棺材,脱离脑壳里那块锁,让魂魄得到自由可以进入静王爷躯体内,以令他返回北京城,报当年冤死之仇……” 说到这儿,忽地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翻了翻眼珠子,喃喃道:“想起来了……难怪当年莫非说了那种话……他是早有所料早就知道精吉哈代会复苏的么……但他看到现今一切变成这副模样,会怎么想?呵……也许什么也不会想,若不是他的协助,老爷子怎能这样轻易被精吉所重创,这个背叛了自个儿主子的狗奴才!” 我发觉这是他第二次提起‘莫非’这个名字。 起先我没有注意。 后来突然发觉这名字有点耳熟。 再后来,猛然间意识到,这不正是我早先跟着林绢在易园里碰到的那个一会儿变成编剧模样,一会儿又是当红明星,最后自称自己是清朝八旗殉道正蓝旗的……那个莫非么。 记得他还跟当初那个差点切掉我一只脚的男人的哥哥认识。而他寄给我的那副十二翡翠小人,至今都还藏在我家阁楼的楼板夹缝里,被我用各种各样的符给压着。 时间过去那么久,我几乎都快要忘记这个人了,却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从一个怨魂的嘴里再度听见他的下落。这让我不仅吃惊,还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寒意,毕竟,当年在易园所经历的那一连串可怕的遭遇,有好大一部分都是拜他所赐。不过也因此幡然醒悟,难怪假载方能逼真到连狐狸的眼睛都轻易瞒过,莫非这个人,的确是有这种能力的。而这同时也就意味着,狐狸眼下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更加糟糕。 当初在易园时,适逢铘的出手,我和狐狸才得以从莫非设下的圈套中全身而退,现如今,莫非再度出现,并且看情形是站在狐狸仇人的那一边,而我偏偏没了锁麒麟,根本无从让铘赶到这里来。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怎么了?”正想得心神不定的时候,猛听见那鬼魂问我。 我呆了呆,随口道:“我在想,既然这样,是不是现在所有进入这村子的人……都必死无疑了……” “你说那几个盗墓?他们四个原本倒是有些本事,还有发丘印和罡体正身,所以他们在的时候,这地方简直跟火一样烫……”说着,他下意识搓了搓自己肩膀,然后喃喃着继续道:“但后来,就在精吉哈代先后弄死了他们中的两个后,没多久地面儿一下子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所以我想,另外两个没了罡体正身,八成也已经凶多吉少,倒是你……”说到这里,抬头看了我一眼,他摇摇头,闷然一声长叹:“我躲在这儿游荡至今,好容易感觉到有活人进来,本以为刚才能在精吉哈代的手中逃过一劫,必是那四个盗墓贼中最强的一个,所以拼了被精吉哈代发现之险,我也要在他面前现形,盼能把这一切都告诉他,好让他在设法脱身之后,将这地方发生的事原原本本传递出去,好引高人进村,来化解这村子即将酝酿而成的大险。但谁知,那个活人却是你……” 我苦笑。 下意识低头想去看看身旁的阿贵,但碰触得到他身体,却始终无法在黑暗里看到他的样子。 他身子这会儿摸上去好冷,又硬又冷…… “你走吧,”这当口,那鬼魂又道,“虽然你身旁有什么东西护着你,让你在刚才躲过一劫,但长此下去,必遭不测,因为那护着你的东西越来越弱了。”话音落,他身子倏地一闪,朝我靠近了一些:“你瞧,刚才还灼烫逼人,这会儿我能离你这么近了。” 我赶紧朝后退了退。 一不留神用力过猛,嗵地扑倒阿贵的身上,忙要爬起身,突兀一只手抓在了我手腕上,猝不及防间那冰冷的感觉简直把我吓得魂飞魄散。“谁?!”当即脱口惊问了声,随后我一把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因为我看到阿贵身上竟然也出现了那种光…… 那种在刚才风灯突兀熄灭之后,就立刻出现在我身后那个鬼魂身上的一片暗幽幽的光。 那光令阿贵的身影一下子清晰起来。他依旧一动不动躺在原地,双目紧闭,听不见心跳也没有呼吸,好像具尸体一样。 但他左手却紧扣在我手腕上,食指微微竖起,指着我身后偏西的方向。 见状我立刻回头去看,随即发觉身后那鬼魂不知什么时候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身后由此变得一团漆黑,几乎完全辨别不出方向,所以我不知道阿贵这么做到底是想指给我看什么。 就在这时手臂突地被猛一拉扯,阿贵毫无预兆地直立而起,一把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 我吃了一惊。 忙收回视线看向他,见他双目仍紧闭着,完全不像是苏醒的样子,却以这样一种状况带着我往他刚才所指的方向无声无息跑了起来。跑得当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禁让我想起关伟当时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你知道不,刚才那人抱着你跑的时候,脚是不着地的…… 但是现在感觉不到脚同地面有任何接触的人,是我。 难道我飞起来了? 困惑间,突然听见四周轰然一声巨响,似乎再度有什么东西猛地坠落了下来。 偌大的动静震得这条地道轰隆隆一阵颤抖,与此同时,我感到有人一把拉住了我,在我越是跟着阿贵朝前奔时,它越是用力在将我朝后拖。 阿贵感觉到了。 当即手里一紧,他猛地将我朝前拖了一下,试图将我拖离身后紧拽着我的那股力量。 但突然间他的手一下子松开了开来。 隐约听见他嘴里低低说了句什么,紧跟着蓦地失去了他存在的感觉,而我则立刻被身后那股力量一下子给拉了过去! 这让我不由大惊失色。 情急中伸手往前猛一把探了过去,想在一切未晚之前抓住些什么,但一抓一个空。 与此同时身子一沉,我一头朝着地上直跌了下去。 身子撞到地面时才发觉,我刚才离地至少有一米多高,身下的地面也似乎不再是原本青砖铺成,而是更为光滑和坚硬的一种东西。 那是什么…… 我用手慢慢朝四周摸索着的时候,头顶有道光亮了起来。 光线不强,但恰到好处能让我勉强看到一些东西,我发觉自己处在一间空旷平整的石室内。 不是地道,不是地窖,而是一间四四方方的石室。 它被无数黑色的花岗石铺设而成,那些坚硬的石头被打磨得像玻璃一样平滑,甚至可以倒映出我的脸,但边缘却篆刻着无数个蝌蚪样的文字。 文字一路延伸,隐约可辨它们纵横交错在石室内,形成一个八卦样的图纹。 图纹正中间摆着口棺材。 一口两米来长,打造得像个人形似的黒木棺材。 棺材被打磨得跟大理石一样平滑光润,棺体白玉镶边,四周描着金线和夜明珠缠绕而成的纹理,在昏暗的光线中闪闪烁烁。 当真是无比奢华的一口棺材。 只是仔细再看了一眼,我胃里却不由一阵翻腾。 因为那口棺材并非是黑木制成,而是被无数根黑色长发盘绕着,交织着,所形成的一种类似木纹的纹理。那些头发在棺材上轻轻蠕动着,这情形不由让我想起通往蟠龙墓的密道内,那口竖立在密道中间的装满了黑色头发的绿棺材。 它们两者间难道有着什么关系的么…… 正琢磨着,忽然发觉那口棺材的盖子上微微隆起的部分,似乎是个人。 他躺在棺材盖上,被层层叠叠无比密集的头发压在下面,大部分时间几乎完全看不见。但偶尔随着那些头发的波动,可隐约窥出一些身体的形状。 那是个体型修长,穿着件黑色或者深蓝色羽绒服的男人。 会是什么人…… 这么问着自己的时候,我心脏突然异样剧烈地跳动起来。 因为就在刚刚那一瞬,我发现从那些头发蠕动间所显露出来的一片红色羽绒服帽子的料子,不正是狐狸羽绒服上的么…… 准不会错的……因为边缘上那圈毛,以及这帽子红得如此鲜艳突兀的色彩,无数次被狐狸嘚瑟地称作‘阿玛尼家的小风骚’…… 是的,这个冬天,我听得以及看得眼睛和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狐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4 蟠龙二十五 似乎全身血液一下子全都集中到了我的头上,我能听见自己耳朵里排山倒海似的嗡嗡作响。 但虽然头脑发热,我却没敢立刻就朝那口棺材跑过去,因为我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狐狸昨晚被这个村里的人抓住的时候,他是恢复了原形的,恢复原形后他衣服就穿不住了,我亲眼看见它们从他身体上脱落下来,掉在他身边的地上,所以,现在眼看着又被好端端穿到了他身上,不免叫人心生疑惑。 这衣服会是谁给他穿上去的?是这村里的人吗? 但昨晚看他们的情形,似乎除了他们的‘老爷子’之外,其他人连靠近狐狸的勇气都没有。更何况原本盖在狐狸身上那件袈裟也不见了,按照之前那鬼魂所讲,袈裟是当年慈禧赐给这村里人的,想来应是件了不得的东西,既然被用作镇压狐狸,那么如非确保万无一失,我想,那个叫做精吉哈代的人应该绝不会让这么件东西轻易离开狐狸的身体。 所以在原地呆了好一阵,我迟迟都不敢过去,怕会横生出什么变故。但就在犹豫不决的当口,突发了一个状况,迫使我不得不朝那口棺材迅速爬了过去。 石室里的光亮突然消失了。 本就不怎么明显的光,一下子倏然消失,让我眼前再次像失了明一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慌忙抬起头使劲把眼睛睁了睁大,凭着记忆看向前面,在一片浓黑中匆匆辨认着那口镶着夜明珠的棺材。 过了会儿总算隐隐见到了它的轮廓。 跟我想象得不一样,那种珠子虽然能在暗处生光,但在黑暗里,在完全吸收不到一丁点光的黑暗里,所能发出的光线很弱,距离越远越显如此。所以最初掉到这地方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发现到它的存在,这会儿也只能勉强看清它一点点轮廓,它看起来就像静静蛰伏在黑暗中一只全身闪着磷火的幽灵,冰冷漠然。 即便这样,总好过在完全看不清周围状况的地方待着,无论是不是个陷阱至少狐狸在那上面不是么。当下我匆匆朝那方向爬了过去,但就在快要爬到它附近的时候,我吃了一惊,以至一下子停了下来,因为我发现它上面那些密集缠绕着的头发都不见了。 平整光滑的棺材板,在夜明珠忽隐忽现的光芒下,折射出一种镜面似的光,让上面静躺着的人轮廓显得十分清晰。 瘦高的个子,红色的帽兜,深蓝色的羽绒服。没错,肯定是狐狸,一定是他…… 这一次没能再控制住情绪的又一阵剧烈波动,我飞快爬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朝那口棺材奔了过去。一口气扑到它棺盖上,对着上面没有一点声息的那个人用力推了一把,急喊:“狐狸!狐狸!!” 刚叫了两声,立即朝后猛退了一步,因为我看到棺材板上的狐狸竟然没有脸! 不仅如此,随着我手指的收紧,他肩膀处的衣服竟然一下子就朝内瘪了进去,并向一旁偏斜了开来。衣服里是空的,脸的地方也是空的……这意味着什么?我心下一片雪亮,可无论怎样也不愿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狐狸不在这里…… 既然这样,那他这会儿到底会在哪里?! 他的衣服又为什么会被人弄成这种样子放在这里?? 一时间气急攻心。 两眼登时就模糊了起来,我不得不狠了劲地朝嘴唇咬了一口,把它咬出血,才阻止住眼泪继续将自己的眼眶模糊成一团。 与此同时面前轰隆隆一阵闷响,那口棺材上同棺体吻合得几乎看不见缝隙的棺材板,忽然间滑了开来,顺着我手推的方向缓缓开启,从里头扑面而出一股淡淡的异香。 棺材里躺着具用黄布罩着脸的尸体。 谁的尸体? 这不重要。 最最重要的是它千万不能是狐狸的尸体。 想到这一点,我两只手剧烈抖了起来,压在棺材板上抖得令它咔咔作响。 这种刺耳的声音在这么一个鬼地方无疑是可怕的,但更可怕的是,就在我试图稳住自己情绪稳住自己的手,然后鼓起勇气去掀开那块黄布,好看看里头究竟是谁的时候,眼睛余光突然瞥见就在我手的正对面,突然多出了一只手。 青得发黑,干瘦得发亮,冷不丁一看就像是塑料做成似的一只手。 那只手在棺材板上轻轻叩动着,尖长的指甲叩在坚硬如石的木板上,发出金属样的声音。“老林家的朱珠姑娘……”然后黑暗里传来沙沙一声咕哝。紧跟着那根指甲吱的声在板上拉出长长一道尖叫,蓦地停在我右手边缘,抬起,将我急速后抽的手轻轻点住:“好久不见了……模样可倒还跟当年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嗬嗬……嗬嗬嗬……” 我感到他指甲几乎要刺进我肉里去了,但手却完全无法动弹。 似乎那根细长又单薄的指甲上有着重逾千钧的力道,在它刚刚碰到我手指的一瞬间,我的整只右手就完全不能动了,另一只手则被棺材里那股散发着异香的寒气冻得深入骨髓,我使劲想将它从棺材边缘挪开,可是同样无法动弹。 “你是谁!”当下忍着剧烈的慌乱,我问他。 他再度嗬嗬笑了两声:“我是谁?说起来……按着辈分,你家阿玛还得尊称我一声高祖爷。”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也不用懂,”说着,又一只塑料似的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轻轻按到棺材板上,抓起了上面那件狐狸的衣服:“只消给我仔细听着就好。当年那妖狐为了你,欺君罔上,祸乱后宫,使尽离间手段令太后同皇上反目成仇,亦令太后同我等这些赤胆忠心、一心报效朝廷报效万岁爷的八旗殉道使,也与太后反目成仇。最终祸国殃民,断了我大清气数,毁了我朝廷龙脉,还让我等忠义死士平白担上‘谋反’之名。” 说到这儿,干枯的手指慢慢一拈,他手里那件衣服立刻就像风化了似的碎裂了开来,片片散落在棺材板上,被他食指轻点,慢慢在我面前拼出一个‘冤’字:“而,死不过碗大一道疤,但气节名声尽毁,却叫我等该怎样面对九泉下的列祖列宗……所以,朱珠姑娘,”话说到这里,就在我屏息等着他继续将话往下说时,一张蜡黄的脸突然毫无预兆地从前方那片黑暗中显了出来,近在咫尺,惊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那张脸活脱脱是具骷髅。 只比骷髅多了层皮,皱巴巴裹在脸上,乌黑幽深的眼窝中斜吊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朝我望着,嘴里随着呼吸散发出一股阴冷的腥臭:“你说……此等血海深仇,如若不报,岂非要枉费我等八旗殉道使之名,也枉费那百多年来,主子们对咱的这一片浩荡皇恩么?”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我硬了硬头皮回答。 他笑笑。 眼睛在眼眶内微眯着,似乎在一边看着我,一边若有所思想着些什么。过了片刻,抵在我手指上的指甲突然轻轻往下一按,我整个手立即无法控制地紧贴在了棺材板上。“那么,你知道这口棺材里躺的是谁么?”他再问。 我摇头。 他嘴里发出嘶的声轻响。 似乎轻轻吸了口气,他目不转睛盯着我,过了片刻干瘪的嘴唇微微扬起,朝我咧开一道细长的缝隙:“他是怡亲王爱新觉罗载静。也是你当年那个没来得及成亲,就被那妖狐害死了的夫君。” “未婚夫?” “对。” “一百多年前的未婚夫?” “没错。” “你放屁!” 说完,冷不丁朝着那张骷髅似的脸狠狠咒骂了声,我趁他微一怔忡,迅速朝他手指上啐了口唾沫。 唾沫带着我嘴唇上的血,一沾到他皮肤他立刻就将手缩了回去,这侥幸而得的结果让我得以立刻缩回我右手,再顺势将左手狠狠一提,整个人立刻朝后一仰快步倒退了出去。 自由了? 刚这么想着,没等我转身拔腿逃离,就见前头突然暗光一闪,那‘骷髅人’原本按在棺材上的手倏地直伸起来,喀拉拉一阵脆响,在半空里暴涨了起码一尺来长,一把扣在我手腕上,把仰面后退着的我猛一下就扯回到了棺材边! 没等靠近棺材,我已心知不好。 这样快的速度我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速度,所以连着两步过后,我整个上半身一下子就朝那口棺材上撞了过去,拦腰正撞在我胃部,迫使我一弯腰倒抽着冷气就朝棺材里扑了进去。 嘴巴因此被迫吸进一大口棺材里的气味,虽不难闻,仍欲作呕。头则不偏不倚,正撞向棺材内那具黄布盖着的尸体的脸,所幸棺材里很深,而我又及时抓紧了棺材边缘,所以才没让自己的脸同这尸体有更近一步的接触,只险险贴着它脸上那块黄色遮尸布一滑而过,擦到它胸前一块坚硬的东西上,那种石头所固有的冰冷坚硬的触觉登时让我劫后余生般长出一口气。 “嗬嗬……嗬嗬嗬……”就在这时,棺材外那个骷髅般男人低低朝我笑了两声。 笑声就在我头,看看是否能令他的魂魄由此出现在我面前。 岂料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怎的,忽然间我发现他面上这块黄布突兀轻轻一抖,好像底下那人有了呼吸一般,在那层薄而光滑的布面上泛起一层细细的波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5 蟠龙二十六 这种感觉就好像混沌里突然刺过一道闪电,也好像手背上突然被人狠扎了一刀,我立刻收回手仓皇朝后退开,心想,可千万别是尸变。 尸变是人死后,基于某些原因,让尸体在失去三魂六魄的情形下仍能保持活人般的行动力,就像我在黄泉村里时所遇到过的那些。记得姥姥以前念叨过这么一句话,‘行尸过路,十里荒芜,土里还要毒三毒。’意思是,但凡行尸走过的地面,周围很大一片地方不仅因它们的尸毒而荒芜,且毒素深入土层,造成影响的时间十分久远。这是她跟别人闲聊时说起的,说得可能有些夸张,但有过黄泉村噩梦般的经历之后,我已深知这种东西的可怕之处,所以,若这棺材里的尸体如果真是尸变了,别说两个时辰,就是两分钟我都不一定能活得过去,更别说去与他‘沟通’。 不过好一阵过去,始终没再见到有任何异样的动静,又不禁开始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尽管如此,却再没有最初那种轻举妄动的勇气,我用最快的速度合上了那口棺材,缩到一边,半天没敢再朝它看上一眼。 但也不可能就这么干蹲着。 在最初的惊恐稍稍平息点之后,我躲在黑暗里仔细想了想,发觉那个‘骷髅人’精吉哈代的言行着实叫人感到费解。先毋论他来无影去无踪,说不清楚到底是人还是鬼,既然他拥有控制这个村的长老以及守村阴兽的能力,又按照之前我在地道碰到的那个鬼魂所讲,他还曾把怡亲王载静的尸体移进了他的棺材,那么,现在他为什么却非要假我之手去从载静的手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以他的力量,做什么事不比我做起来要简单? 而他所谓的‘打开九五至尊的钥匙’到底是件什么东西,他也没跟我说个明白。只说,问这口棺材里的尸体,他自然明白。 瞧,这多可笑。要想这尸体回答我的问题,除非出现两种状况,一种是他的魂魄出现,另一种是他死而复生。但如果他真的能做到这两点,为什么不及早现身,在这村子没被精吉哈代所毁之前出来警告这个村子里的人?又为什么要对精吉哈代的所作所为听之任之? 种种疑问,虽在黑暗中从我脑子里清清楚楚罗列了出来,但始终无法设想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唯一心知肚明的是,精吉哈代这么做,一定有其目的,而这目的必定不会仅止于他要求我做的这么单纯。所以,我既不能在这鬼地方贸然采取任何行动,也不能就这样干蹲着坐以待毙。因此在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让人有些思想没法集中的时候,我立刻重新朝那口棺材边爬了过去,然后从衣兜里摸出钥匙串,挑了把最坚硬的,沿着那口棺材边缘凹槽处一阵挖撬。 精吉哈代说这地方是完全密封的,只有死人或者活死人才进得来,我觉得这话可信可不信。 就算它当初是为供两块‘棺材板’吸取至阴之气修炼成形而建的,但只要是实体,进入这地方就必然需要门。‘棺材板’在修炼成阴兽前是两块棺材板,很实在的实体,不是死人,也不是活死人,所以它们需要有出入口才能进入这间石室。包括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精吉哈代,我想如果他具备穿墙而入的能力的话,那么之前在上面的房子里时,他完全不需要突破窗户上的栅栏往房子里钻,何况这间深埋在地底、四周墙壁看起来如此坚固的石室。 所以我总觉得这地方应该是设有一道暗门的。 并且那道门离我刚才掉下的地方应该并不远,因为我落地的时候很明确地感觉到,落地前我同它的离地间隙不会超过一米。因此,如果我尝试着去找到刚才自己落地的位置,然后往上找,找找一米左右距离的方向,是不是就能找到暗门所在的位置了呢? 抱着这念头,我用自己的钥匙使劲朝棺材上挖,费了好一番力气在折断了三支钥匙的情形下,总算从上面撬下两颗夜明珠。 然后举在手里,借着它们散发出的那点微弱光芒,我起身在这间石室里慢慢走了一圈。 之后心骤然沉了下来。 因为绕完一圈后,我立即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推论完全是错误的,精吉哈代在这一点上完全没有撒谎,这地方的确是完全密封的。 无论墙壁也好,地面也好,头顶上方的天花板也好,全都镶嵌着平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这样一种环境之下,要隐藏一道缝隙都极其困难,何况是一扇门。我在那些大理石上完全看不到一丝缝隙,因此,它当之无愧是一间密室。 紧跟着我又发觉到,这间石室并没有我原先感觉的那么大。 最初进入这里时,也许是因为从狭窄的地道一下子转了环境的缘故,所以借着那会儿室内昙花一现般透出的光,当我一眼看到这间空荡而暗沉的石室时,头一个印象便是——它十分宽敞。 但等适应了环境的替换后,又仔细在四周走了一遍,我才意识到它其实十分狭窄。面积至多不会超过三十平米,高度三米以下,这不禁让我油然而生出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因为它令我想到两个字:棺椁。 一具相当巨大的、石头做成的棺椁。 或者它其实真的就是具棺椁,也说不定。 既然“棺材板”是棺材内的阴气异化而成的阴兽,那么当日将踏穴时从古墓里选出的棺材板带回村的人,为了让那两块棺材板在脱离了异化所需的环境下也能产生出那种异化,创造出一个同埋在坟墓中的棺材一模一样的环境,便是必然的。 所以这地方并不是我所以为的一间石室,而应该是一个石头做的棺椁。 棺椁内以前养着两块棺材板,现在则安置着怡亲王载静的棺材,这口棺材呈人的形状,且跟人的体型差不多大小,可见,它原先应也是被安置在外棺椁内的,是一口内棺。 该内棺在双山峪地震后,被从震中苏醒的精吉哈代藏进了自己的棺椁中。那口棺椁我是亲眼见过的,就是被用锁链捆绑倒挂在这个村通向惠陵隐墓那条密道里的绿色棺材,棺材体积非常庞大,要容纳这口内棺并非难事,但之后不多久,仍是被村里人发现了,他们立即将它从绿棺内取了出来安置在这里,这么做,想必应该是想藉此让它脱离精吉哈代的控制。 这方法是否奏效?不得而知,但现下看来,刚才令我感到非常困惑的一个问题——‘精吉哈代为什么非要借着我的手去弄到这口棺材主人所持有的他非常想得到的某样物品’,是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想到这里,忽然心念一动,我重新走回到棺材边,鼓起勇气把那块棺材板再次推了开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亲眼看一下这口棺材的主人。 怡亲王载静。 如果不是因为这两天的遭遇,我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历史上曾有过这么一个人。清朝近三百年历史,年纪轻轻就死去的王爷来不及、或者因某种原因没被计入史册,纵使曾经生命历经辉煌,也不过是时间长河中的昙花一现。 他跟同为怡亲王的爱新觉罗允祥,知名度是完全无法比拟的。 但特别之处在于他的死可能同狐狸有关。 而他死后被慈禧太后按照狐狸教的方式用蟠龙九鼎镇压在惠陵前的隐墓内,且在他死去的一百多年后,又被原本是他属下的正白旗殉道使所背叛。这样一个人,着实叫我好奇,他生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他会因狐狸而死?他活着时又究竟跟狐狸有过怎样的交集?而以他为首的当年那场导致他最后毁于一旦的宫廷政变,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史册中对此只字未提,为什么狐狸也从没对我提起过?按说,若是以他之力为慈禧太后阻止了一场政变,并擒拿下政变首脑的话,他必定会得意洋洋炫耀一番,以叹当年他妖精生涯的辉煌一页。 为什么他从没说起过…… 想着,虽然将手伸进棺材里的一瞬间,我手指又再度不受控制地微微抖了起来,但我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在刚刚碰触到尸体上那块冰冷的明黄色缎布后,立刻一把将它掀了开来。 同时做好了随时拔腿就逃的准备,但当看到布下显露出的那张脸后,脚底僵了僵,说不清那是恐惧还是怎样一种感觉,我有好一阵身子没能动弹。 天啊……他那张脸保存得可真好。 好到什么程度? 大凡那些电视记录片里看到的所谓某某尸体保存得极其完好,栩栩如生,其实都只是泛指尸体因处理妥当而没有发生整体腐烂,且皮肤依旧有弹性。别指望真的担得起‘栩栩如生’之名,尸体还是尸体的样子,该腐烂的还是腐烂了,比如眼球和内脏;该干瘪的干瘪;该萎缩的萎缩……只是整体样子看上去非常完整,远看品相很好,所以能给人一种仿佛死的时间并不太久似的错觉。 而这具尸体,那可当真是栩栩如生。 虽然栩栩如生的只是半张脸。 由于脸上罩着张金丝面罩,所以纵然揭开了那块盖尸布,我仍只能看到他半张脸。上半张脸被面罩遮盖着,鼻尖以下部位则袒露在空气中,按说同空气接触的时间不算短了,但皮肤和鼻尖下那双薄削的嘴唇,竟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被死亡和时间侵蚀过的迹象,虽然苍白得像刷了层石灰,但看起来真的就跟才刚刚下葬似的,模样完好得惊人。 可是他并没有做过任何防腐措施。 无论他的尸体还是棺材,都没有。虽说金子和玉器也是防腐的一种方式,但跟直接在尸体上所做的药物防腐处理,以及棺材内用石灰等东西做的防腐处理,产生的效果是绝对无法比拟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能令这一具百多年的尸体被保存得这样完好? 思忖间,视线落到他身体上,我不由对着上面那层金光闪烁的金丝被出了会儿神。 它上面压着的那些大小不一但品相极佳的玉片,似乎是有什么说法的,记得以前听姥姥说起过,但我对这种东西很少上心,所以一下子怎么也想不起来。正苦苦思索着,忽然瞥见被子右下方有一点红光轻轻一闪,在我将手里的夜明珠依次从那些玉片上照过的时候,自那些宝光闪烁的斑斓中突兀透了出来。 是什么东西? 犹豫了片刻,我小心翼翼沿着边缘,将那被子慢慢卷了起来。 稍稍翻开一小部分,便看到下面压着的一只袖子。 藏蓝色的袖管,白色的袖口。内中露出半截手背,呈微握的姿势贴着身子侧摆着,手中握着把红玉簪子,兴许是被上面泥浆似的东西给糊着,所以黯淡无光,唯有最上面一角水润光滑,在夜明珠微光的照射下,折着一点晶莹剔透的红光。 “朱珠……”就在我看得仔细之际,后脑勺上突然有阵风冷冷掠过。 仿佛一只冰冷的手,紧贴着我头发轻轻滑到了我背心,风里隐约夹杂着这样一道声音,令我惊惶之余完全无法分辨它究竟是叹气,还是叫着谁的名字。 “朱珠……” 第二次听到这声音的时候,我卷着被子的那只手突然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狠狠一阵刺痛。 痛得我惊跳而起一把丢开被子就朝后倒退,不料手指上缠着什么东西,在我手忙脚乱之际一下子被我从被子下扯了出来,叮的声掉在我脚边的地上,一分为二。 是那根红玉簪子。 它碎裂的一刹那,那口棺材突然轰的声掉转头笔直朝我撞了过来,仿佛有了生命似的。 但就在离我不到半指宽的距离地方,戛然而止,随后一道风自棺材内冲了出来,冷冷冲到我身上,又冷冷地荡然消失,带着棺材里那股奇特的异香,也带着种莫名其妙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令我无法控制地发起抖来。 “宝珠?!” 就在这个当口头顶上方突然有人叫了我一声。 声音响起的同时周遭一片死寂,唯有一束光从我头顶出照射了下来,刺眼得让我不由自主一个激灵。随即迅速抬头望去,一见到上面随着灯光探下来的那张脸,不由脚下一软,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见状他立刻朝我伸出一只手:“过来!快过来!” 但我怎么可能听他的。 短短片刻的惊恐过后,我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扬手一把将手里的夜明珠狠狠朝他脸上砸去,随后指着他的脸,厉声尖叫:“狐狸在哪里!莫非!你他妈把狐狸藏去了哪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6 蟠龙二十七 莫非依旧一副‘载方’的样子。 无论以前在易园,还是现在这地方,他精湛的易容手段总是让人很难判断他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真可谓演谁像谁,但问题是,他自己本身的样子又究竟是怎样的?他身边又有几个人能真正看到过他真实的面孔。 在我话音被四周的空旷慢慢吞噬干净后,他低头用手里的灯照了照我的脸,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然后对我道:“你还有三分钟。” “三分钟什么??” “生门开,最久只能维持五分钟,现在浪费了两分钟,再过三分钟你不出来,今天一整天你就出不来了。”说完,再次朝我伸出他的手,他笑笑:“你也知道‘一整天’这概念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我将在这地方给活活闷死,除非我弄到了精吉哈代所想要得到的东西。 可是莫非的话能信么?他骗人的手段炉火纯青,况且他分明是跟精吉哈代一路的,为什么这会儿突然会跑来救我。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困惑带来的迟疑大约很明显地聚集在了我的表情上,所以很容易就看出了我的想法,莫非再次朝我笑笑,将手一把张开:“走还是不走?” 我看了看他,再回头看了看身后那口歪斜到一边的棺材。 也不知道是上面光线太强还是怎的,我根本就看不见莫非所谓的‘生门’在哪里,只看得到他的脸和小半个身体悬挂在我头碧落只有十二小时可活?” “是的。” “如果我说,你听了精吉的话那头妖狐会死得更快,你信么?” “我只知道你们俩谁都不可信。”想也不想我脱口道。 “你还有一分钟。” 六个字淡淡从他嘴里说出口,我不由下意识再次回头朝那口棺材看了一眼。 不知是否是错觉,那一刻我感到棺材里那具尸体正透过脸上的金丝面罩看着我,看得我头脑里一阵恍惚,与此同时,这原本空荡荡的地方似乎一下子变得拥挤了起来。 真奇怪,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明明周围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三十秒。”疑惑间听到头罢,目光扫向地上那鬼魂,它此时已完全没了之前那股凌厉的怨恨,只微微颤抖着蜷缩成一团,一只眼紧闭着,一只眼透过胳膊间隙冷冷望着莫非。 而我则完全听呆了。 他说我掉进那间石室完全是因了眼前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鬼魂的关系。 他还说阿贵是一具尸体。 难道阿贵真的已经死了……他受伤都不会流血的身体,因为心脏中了我一枪的缘故,所以导致了他的死亡? 想到这里心下不由一阵难受,毕竟这一路而来,虽然对他真实身份依旧几乎是一无所知的,但他对我的保护和帮助却也是实实在在的。他甚至为了保护我而毁了他所控制的两副“行头”,而且若不是为了带着我,他也不至于落入这种下场,以他的本事,要安全蛰伏在这个村子的地道里,然后伺机逃离此地,应该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正兀自呆想着,冷不防手腕上一紧,莫非一把抓住我,拖着我朝那鬼魂身后的黑暗处走了进去。 “干什么??”我回过神急忙问他。 “干什么?当然是离开这里。”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如果在六个时辰内我没办法从怡亲王那里弄到精吉哈代想要的东西,狐狸会死啊!” “狐狸?那只妖狐么?”他闻言笑笑,由不得我朝后用力挣扎,手下稍稍使力,拖着我继续快步往前走:“想着他有什么用,我早说过,听精吉的话,那只妖狐会死得更快。王爷没事,他就没事,否则,以他同精极哈代之间的怨仇,别说六个时辰,六分钟都不会让他活着。所以,你真得庆幸一下那扇生门还被保留着,不然,一旦由着你继续待在里面,不出半个时辰只怕你就得让王爷的棺材崩塌了,若真到那种地步,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别说你的那只妖狐,就是麒麟君显身,只怕也未必能斗过那老家伙的了。” “为什么??” “因为一旦他利用你得到王爷的九五至尊之真龙身和制诰之宝,便能召出正黄旗一族代代供养的铁帽子王罗汉体,供他驱使,并为他解除他那被狐妖施计封存在蟠龙九鼎内的三转七死之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7 蟠龙二十八 说实话,我对于莫非所谓的铁帽子王罗汉体、三转七死之魄,完全没有一点概念。 但既然他说如果精吉哈代一旦得到它们,就会变得连麒麟都难以对付得了他,那么想必应该都是些很厉害的东西,就像那条看上去普普通通,却能把狐狸禁锢得无法动弹的木棉袈裟。 既然这样,那么他把我从那间石室里救出来,岂不是在惹祸上身? 琢磨着,我一路跟着他朝前走,一边偷眼打量着他,总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 真的很难猜透此人心里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当初他精心布局一切,在易园将我和狐狸置于死地,但后来被麒麟搅局后,他非但没再有任何兴风作浪的举动,反而将一盒翡翠小人作为礼物寄到了我家里。现今他用卑鄙手段把狐狸骗到这村子献给精吉哈代,却又在我被困在石室里,不得不按照精吉哈代的话去同怡亲王尸体做接触的时候,将我放了出来。 他肚子里到底在摆着一谱什么棋? 想到这里,不由随口问了他一句:“那不如你现在把我的锁麒麟还给我?” “还给你?”他闻言回头瞥向我。 “是的。” “你想借助它的力量招来麒麟,让他对付精吉哈代?” “没错。” “真天真。”他笑笑,“麒麟一出,此村必然遭难,到时候不仅精吉哈代,就连王爷也势必受到牵连。况且据我观察,你根本无法妥善操控那根锁麒麟,所以,你以为我会让王爷涉身这样的险境么?” “所以你宁可冒着精吉哈代得到你主子手里的东西,然后把他的三转七死之魄从蟠龙九鼎里解封出来之险,是么?” 我以为这句话能激他将心里所想说得更明澈些,但他听后只是再度笑了笑,没有回答。 于是犹豫了阵,我再道:“那我能问你个问题么莫非?” “什么问题。” “怡亲王载静和精吉哈代当年的死,真的都跟狐狸有关吗?” “他从没跟你说起过当年的事么,那个妖狐?” “没有。” “呵,谅他也不敢说。” “为什么?” “当年若不是他为了一个女人颠倒是非祸乱朝纲,精吉哈代就不会从蒙古赶去紫禁城,也不会为降妖除魔一事认真到不惜同西太后闹翻。而王爷更不会因此受到牵连,最终被扣以谋反之名,冤屈致死。所以,这样一番‘轰轰烈烈’之事,他怎会舍得同你说?” “……为了一个女人?” 淡淡几句话,惟独这六个字在他开出口的一瞬,仿佛晴天一道惊雷,猝不及防间直震得我心脏猛一阵急跳。 “是的,一个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 “王爷的未婚妻。” “……狐狸为了王爷的未婚妻,弄出了那些事情??” “没错。”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认为呢?”他问。 我沉默。 简单四个字止住了我继续开口的急迫,因为我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刚才那一番连续的追问中手脚冰冷脸颊发烫,浑然不觉中几乎有些失魂落魄。 而这异样很显然尽入了莫非的眼底。 所以带着丝似有若无的笑,他面上虽不动声色,眼里却微光闪烁。见状我不得不立刻用力咬了咬嘴唇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后抬起头,也朝他笑了笑:“狐狸精么,风流惯了,想必贪那姑娘的美色。” “他觉得你美么?” “什么……”话锋突兀的转折令我一时没能回过劲来。 “那只妖狐,他觉得你美么?” 于是他再次问了一遍。而我立即感到自己脸颊再次狠狠烫了起来,丝毫没有阻止这一切发生的方式,只能迅速低下头,将脸藏进周遭的黑暗里,讷讷答了句:“他是我伙计。” “这跟我的问题有关么?” “伙计通常不会太在意自己老板的长相。” “这倒也是。”他点点头。“所以将近十年的相处,他是连碰都没碰过你一下的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被这问题问得骤然怒从心头起,我猛一下反应过来,其实我根本就不用这样老老实实去回答他的。而他见状呵呵一笑,将手朝前用力一扯,拖着原本僵立不动的我立刻不由自主跟着他继续朝前走了起来: “倒也确实没什么关系,只是想说,既是并不太在意你的美丑,那么想必,他应也并非是为了那姑娘的美色。” “哦……”匆匆应了声,我想将这话题就此收住,因为觉得自己似乎再也没办法继续听他说下去了,关于一百多年前那只死狐狸的感□□。 只可惜,人贱就贱在,越是让自己难以忍受的东西,偏偏越是想打听个清楚,仿佛不就此疼得活扒下自己一层皮来,那痛就不叫痛。所以仅仅过了片刻,便忍耐不住,我再度问他道:“所以后来,他用那种方式……把怡亲王的未婚妻抢走了?” “能被抢走的女人没什么好值得令人留恋的。” 他说的这句话让我觉着有些耳熟,但没多作细想,我点了点头。 “所以她并没有被那只狐妖抢走,”他瞥了我一眼后笑了笑,轻声道。“不过自然也没办法同怡亲王继续守在一起,因为那妖狐何其难惹。” “……那么她……” “她自尽了。” “自尽……”不由自主用力重复着这两个字的时候,我深吸一口气,悄悄伸出手朝自己左胸用力按了按。因为就在这瞬间,我听见自己心脏跳得支离破碎的声音,仿佛玻璃杯上骤然迸出了无数裂缝。“她为什么要自尽……” “因为那妖狐何其难惹。” “呵呵……” “所以她用怡亲王向她求亲时所赠的一枚发簪,刺破了自己的喉咙。” “是么……” “而她死去的同一刻,怡亲王也饮毒身亡。” “哦……” “宝珠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 “没有。” “你脸色很难看。” “大概走累了。” “是么,那没事,我们也已经到了。” “到了哪里……” 他没回答,我也没追问。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浑浑噩噩的,很累,即便几天几夜不吃不睡,也不会感到这样子一种累。 累啊…… 我几乎要将这两个字脱口而出。 却被眼前骤然一片光亮生生吞咽了回去。 好亮的光,伴随吱嘎嘎一阵沉重的门板开启声,一片在阳光下白得耀眼的雪光刀刃般径直刺进了我涨满了泪水的眼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8 蟠龙二十九 “这是什么地方?” 一门之隔,从狭窄的通道一下子变成外头一片豁然开朗的银色世界,让人有种很不真实的不适感。我记得很清楚,这条地道离开地面至少有十米以上的距离,而且刚才一路过来也没觉得是在往上走,为什么走着走着随便推开一扇门,竟然就到了地道的外面?所以用力一抹擦干眼角,我立即抬头问莫非。 他半只脚踩在门槛中间,似乎预备要出去。但身子才朝外倾了倾,立即被外面的光亮照得有些晃了眼似的,微眯起眼退后半步,随后站到我身旁似有若无地轻轻叹了口气:“你进这村子前应该看到往北有一座山头的吧。” 我点点头。 “那是喑平山的北峰,它地势比喑守村低,所以我们现在是在这座山峰正北的腰线处。” “这么说已经是出村了??” “只要跨出这门槛,就是出了喑守村。” “但是……”立即想起村子边缘那道杀人于无形的机关,我皱了皱眉:“这村子根本出不去,难道你不知道么?精吉哈代在村里用尸体弄了二十八……二十八……”二十八什么来着,一下子怎么也想不起来。 “二十八星宿拜月,神打墙。阴毒得很的机关,是不?” 我点头。 “但这地方影响不到,”他笑笑,低头看了眼手表:“至少现在的情形下,还影响不到。” “为什么?” “因为那机关的力量是跟着精吉走的。这座峰正对圣祖皇帝的景陵,中间隔着十八道丘,呈一直线,布了条卧龙阵,是当年西太后老佛爷赐下这个村的时候特意给留的一手。所谓卧龙面圣,至阳至刚,所以以精吉现在这样的状况,他还没法靠近这里,尤其是白天阳气足的时候,因此这地方是整个机关唯一的潜藏的缺口。” “……他现在是什么状况??” “你统共见过他几次?” 我想了想:“实际见到的话应该算是三次。” “见到他有什么感觉?” “阴气很重,但又不像是鬼魂……而且每一次见到时的感觉都不太一样,就像刚才在那间密室里,我能感觉到他阴气重得都能压着人了,可却能看到他的影子……” “呵,因为他是个生灵。” “生灵?”我想起阿贵也这么说到过。 “他身子已经死了,但人没死,魂魄脱离躯壳但没彻底断了人的生气,所以叫生灵。当年他身体被伤得太厉害,基本是废了,所以他只能靠着他的生灵在离自己棺材不太远的地方做点有限的活动。但昨晚他脑子里那块锁被那几个持着发丘印的盗墓人给碰毁了,蟠龙九鼎对他的束缚因此变得更为薄弱,所以,慢慢你就可以看到他的影子。” “哦……”听他这么一番解释,大抵有了点明了。 精吉哈代此人着实可怕,当年虽然被慈禧用尽种种手段杀了并埋葬,但实际上并没有死,并且趁着地震震开蟠龙墓的机会控制了喑守村的长老,又借助长老之手杀了村里那么多人,来为他布置凶阵制住狐狸,且吸取村人魂魄供他生灵变得强大起来。而昨晚那几个盗墓贼闯入锁着他棺材的密道后一系列的无心之举,令他本来被禁锢着的脑子也得到了释放,这让他如今变得更加强大,所以渐渐的,他连长老都不需要借助,直接靠着自己就能在这个村里自由行动,虽然最初时连窗户的防盗栅栏他都得费点力气才能破除。 因此眼下,唯一能让他依旧忌讳的,就是眼下莫非带我来的这个地方——‘卧龙面圣’。这道被西太后当年留一手所布置的风水至阳至刚,对于还没有得到完全的恢复的精吉哈代来说,尚且无法靠近,也无法用他的力量阻止我离开这个村子,所以显然此时此刻,这地方是我逃出村的唯一机会。 只是,虽然莫非说是这样说,但当我重新回头朝门外那片白花花的世界望去时,仍仿佛觉得那地方有着一大片无形的刀在飘移着,只要往外跨出一步,就会被切成两半。而莫非此人如风中草般摇摆不定的立场,也让我无法对他的话全盘皆信,因此迟疑了一下,我不确定地问他:“所以你是打算带着我一起逃出这个村子么?” “不是打算带着你逃出这个村子,而是要你逃出这个村子。” “你还要留在这里?”我费解,“你做了背叛精吉哈代的事,还要留在这里?难道你不怕他对你……” “并不是我不想离开,而是离不开。”他笑笑。 什么叫离不开? 正想对此继续问个明白,突然门外哇的下传来声极其仓惶的尖叫,把我给惊得一跳。 回过神立刻朝外面看去,就见离我约莫十来步远一片堆满了枯草的雪地里,有团毛楂楂的东西了一边。 原来,那会儿关伟跟着惊恐万状的刘华跑出那间屋子后不久,他们就直接跑进了那间藏有陵墓密道的房子里。 本是想立刻进入密道径直往蟠龙墓去的,谁知道一进屋,刘华就开始喊脖子痛,而且痛得好像连路都走不动似的样子。见状关伟赶紧给他把衣服拉下来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这一拉可了不得,把他吓得一大跳,因为他看到刘华脖子后面有鸡蛋大一个血窟窿,很深,隐约都能看到里面的骨头了,血一个劲地从那洞里流出来,可是刘华似乎对此毫无察觉。 他见状急忙找了能反光的东西让刘华自己看。一看到,刘华也吓呆了,整个人登时脱力,怎么也站不起来,所以没辙,关伟只能背着刘华进密道,且按着刘华的吩咐,在进去前把发丘印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代替失血过多的刘华行发丘令,在两人身上布了结界,用以进密道后隐藏两人身上的阳气,避开密道里那口绿棺材身上的强烈阴气,免得再发生上一回遭遇到的事情。 谁知一进密道,他们就再次见到一件令他俩吃惊的事情。 那就是昨晚跟他们走散了的杨斌,他的尸体终于被他俩见到了。 虽然在他失踪后,就没存着他能好好活着的念头,但乍一眼见到他尸体,饶是两个人都见多识广,仍是毛骨悚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9 蟠龙三十 杨斌的头几乎被扯成了两半。牙关节完全分离开来,下颚骨仅靠一层脸皮拖着,让他看上去好像临死前受惊过度,吓得连下巴颏都掉了。他以一种跪拜的姿势,被一根铁柱从头完,在我尚未从他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中回过神时,这大块头男人竟像个女人一样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边哭边道:“真他妈的……来的时候四个,现在只剩下我一个,我一个人回去还他妈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家人,有什么脸面去见干爹,真他妈的!真他妈的……” 说着说着,正低头要把发丘印重新系回到自己脖子上,突然关伟喉咙里嘎嘎两下发出阵怪响,随后霍地抬起头,捧着手里这块印瞪大眼睛朝我望了过来。 我被他这眼神给吓得一跳。正要问他怎么了,匆匆一瞥却见他捧着发丘印的那只手抖得好厉害,几乎随时会把印给抖落,见状我刚想提醒他这一点,冷不防就听咔擦一声轻响,随即看到那原本只是布满了细小裂缝的黑色石头上突然豁开道极大的口子,内中渗出一点暗红色水渍,乍一看好像血似的,沿着断口缓缓滴在关伟的掌心,直把关伟看得一张脸面无人色,五官狠狠扭曲成一团! “怎么了关伟??”我不由惊问。却见他一把握住手心像个惊恐之极的孩子一样缩到了我身后。 就在这当口树林里突然哗啦啦一阵轻响。 像是风声,却不是风声,伴随着它的出现,我发觉自己和关伟两人被笼罩进了一团巨大的阴影里。正是刚才那离开了的‘棺材气’的身体阴影。它仍徘徊在树林之外,无声无息游荡着,鼻子里喷着股腥臭的味道,在四周冰冷的空气里化成一团团白色水汽。 水汽侵入林子,四周的积雪一下子发黑化了开来,见状我忙转身想跑,不料突然关伟匆匆一把抓住了我,随后在我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声‘对不起’,没等我反应过来,猛按住我肩膀一下子就把我朝着树林外直推了出去! 我登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 以至完全没来得及采取任何反应就踉跄着朝外直跌出去,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时,半空中闪过一点黑光,不偏不倚落到了我身上。原来那关伟不仅把我推向林子外的‘棺材气’,连那枚裂开的发丘印竟也弃之不顾了,只失魂落魄般掉转头就跑,冲着林子深处的山下面飞奔而去。 谁知没跑两步整个人蓦地飞起,好像突然被什么给狠狠撞了一下,他凌空发出啊的声尖叫。 然后我看到他身前出现了一道漆黑的影子。 也凌空飞起着,大张着满是尖牙的嘴一口咬住了关伟的脖子,随后轻轻甩了两下那颗狮子般硕大的头,一片血便仿佛绽开的红花一样从关伟脖子里喷射而出,四散飞溅了开来。 它带着这样一片血雨一脚踏开我面前那团雪墩,无声无息跳落到我面前,扭头扑的声吐出嘴里关伟的尸体,随后身子往后轻轻一缩,再一倾,径直朝我扑了过来。 我当即就把手里的发丘印朝它丢了过去。 不知道是否丢到它身上,因为那瞬间我感觉到它身子明显停顿了一下,趁此机会我立刻朝边上使劲一滚,不偏不倚刚好滚进之前关伟爬出来的那片水塘,冰冷的水瞬间吞没了我的身体,也令‘棺材气’紧跟过来的身形再度微微一滞。 这么看来,难道关伟说得一点没错,这头可怕的东西真的对水有忌讳? 没等我开始庆幸这一点,我身子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吸住了似的,一瞬间朝着水里直坠了下去。见状‘棺材气’扬起爪子一把朝我头顶上拍了过来,似乎想在我被彻底吞没前将我拍出水面。 但爪子离我仅仅一臂之遥的时候,突然它仰头呀的发出声尖叫。 叫声未止,它的头被拔了下来。 被它身后一突兀伸出的苍白的手,硬生生给拔了下来。 随后那只手将它轻轻一抛丢进了水塘里,在水塘因此而激起巨大一波浮动的时候,我被那具轰然倒地的‘棺材气’尸体身后闪电般飞出的一道人影,从厚重的泥浆水里一把拽了出来。然后同之前抛着‘棺材气’头颅时一样,他将我轻轻一抛,把我抛在了离他数步之遥那片雪地里。 雪地很松,所以我没被跌晕。 所以能用最快的速度从地上爬起来,匆匆朝那救了我的人的方向望去。 他却已闪身进入林中。 走的速度很快,但仍是被我辨认出了他的身影,因为他背上清清楚楚一个枪洞是拜我所赐。 可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尽管如此,我仍是立刻叫了他一声:“阿贵??” 他背对着我。 听见我叫他,但他似乎不愿意回头,脚步微微一顿便依旧朝前继续走。见状我也就没再继续叫他,因为危机过后,全身潮湿带来的强烈寒意立刻席卷了我全身,冻得我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除了牙齿咯咯不停的打架声。 却不知为什么他头轻轻一侧,仍还是转身朝我走了过来。 走到林子边缘,在那些被雪压得直不起腰来的枝杈间看着我。见状,虽然面孔已经冻得僵硬,我还是勉强裂开嘴问了他一声:“阿贵?和(还)是莫非??” 他目光微闪。片刻后,看了看我,淡淡道:“你在说什么,宝珠?” “阿贵?” 他点头。 “……你还和(活)着啊……” 他再点头。 “太好惹(了)……”虽觉意外,总归是个惊喜:“又……又被一(你)救惹(了)……谢谢啊……” 他笑笑。 不知为什么,那瞬间我感到他又有离开的打算,因为他微微握着拳,侧头不动声色地悄然看了眼他的身后。 但在我牙齿又一波剧烈地颤抖过后,他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蹲□,三两下便撕开了我身上那件重得跟石头一样的湿羽绒服,然后他一把将我抱进了他怀里。 而这动作让我倒抽一口冷气,无法控制地发出了一声惨叫:“冷死惹(了)啊!!!!阿贵!!放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0 蟠龙三十一 很难说当时我是真的被冻到了,还是被阿贵突如其来的那个拥抱给惊到了。 所以表现出了那样过激的反应,也令他在松开手的一瞬,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神情。 但是他举动的确是很突兀,他的身体也真的是很冷。 阿贵说他不会死。 虽然在地道里时因为枪伤的关系短暂地失去了意识,但他并没有死。 所以也不会感到冷。 没有心跳,自然没有体温;没有体温,自然不会感到寒冷。 因此他将上衣全部脱给我的时候,我没再大惊小怪,只是感到有些犹疑,因为在他将最后一件衣服脱去时,我留意到他原本被衣领包裹着的地方有一些暗紫色的痕迹。 粗看好像是衣领皱褶在皮肤上留下的痕迹,细看则更像一片被撞击出来的淤痕,这种痕迹手腕上也有,尤其是缠着他那串珊瑚色珠链的那一只,整个腕部几乎发黑了,衬得其它地方的皮肤分外苍白,也令手臂中间那条动脉格外清晰。 动脉是黑色的。不知不觉就对着这一点发现出了神,所以没留神自己沉默了很久,许是这异样最终被阿贵觉察到了,在将他衣服全部丢到我面前后,他背对着吃力脱着身上湿毛衣的我,仿佛随口般轻轻问了句:“莫非是谁?” 我怔了怔。 没等回答,见他从地上拾起一件物什,放入掌心捻了捻,遂又道:“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我想,那应该是个人名。” 那物什是刚才被我情急下丢向‘棺材气’的发丘印。 也不知是光线的关系还是怎的,它在阿贵手里没了原先乌黑光亮的色泽,而是呈现出一种灰败的枯色。引得我不由自主朝它多看了两眼,直到瞥见阿贵回头朝我望了过来,才回过神,一边迅速将他衣服套到自己身上,一边点了点头告诉他,莫非是在他失去意识后,将魂魄进入他体内引我逃离危险,并将我带出地道的一个喑守村的村民。 他听后轻轻哦了一声。 对于莫非的神奇能力,似乎并不见有多少意外,这一点多多少少让我有些意外。不禁再度有些沉默,对着他那张脸呆呆看了一阵,而这不自觉流露而出的困惑很快令他再次望向我,朝我笑了笑:“我脸上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我迅速避开他视线。想要站起身,但没料想湿透的裤子已让我两条腿几乎没了知觉,一个踉跄后失去重心重新跌坐到地上,他见状转身扶了我一把,低头靠近我时,我没忍住再次朝他脖子处那片瘀斑瞥了眼,在他因此侧眸朝我望来时,对他道:“我只是在想,刚才关伟为什么要那样对我,毕竟就在几分钟前他还救过我。甚至……他还连他们那行最重要的东西都抛下不要了……真奇怪不是么。” “那是很自然的。”松开我后,阿贵将手里的发丘印递到我面前,朝上面新添的那几道裂口指了指:“看,发丘印裂成这种样子,内中脉纹俱断,已然成了件死物,因此,有没有它已经无所谓了。” “哦……” “而对于他们这类人来说,印在则命在,离了它,在这种地方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为了自保,给自己找个能直接推迟自己涉身危险的方法是首选,他对你那样做是完全合乎逻辑的。” “逻辑?”这两个字令我不由再次定定朝他那张脸看了一阵。 见他因此而挑起眉梢,虽有那么一瞬迟疑,但还是没忍住问他道:“那么你的逻辑是什么,阿贵?” “我的逻辑?” “你有远离喑守村的力量,却在离开了它之后仍在它附近留着的逻辑。” 他瞥了我一眼:“不是早就告诉过你的么?” “为了怡亲王手里的九具尸体。” “呵呵。”他笑笑。 “那……阿贵,再问你个问题,你听了不要生气。” “什么问题?” “你的这副身体,不是你的吧?” 如果说,这趟喑守村之行里还存在着什么并不算太坏的事情的话,那无疑就是——阿贵此人,并非站在我跟狐狸的敌对面。 他很强。 从他几乎不费太大力量就将两头‘棺材气’摧毁便能看出,他的能力远远凌驾在那四个盗墓者之上,而且他还曾在精吉哈代试图靠近我的时候,用他的手链阻止过他。这样一个人,同时还拥有着一具不会死亡的身体,所以,能不算是件幸事么?在这个处处都暗藏着狐狸的过往仇人,处处充斥着精心布下的算计的世界里,出现了这么一个力量强大的人,总算还好,他并不是狐狸的宿敌。 但除此以外,却是个很不确定的存在。 在听我问出那句话后,他很明显地沉默了下来。 看着我的那双眼睛目光淡淡的,没有表情,好像冰块在这个寒冷的世界里一样让人混淆不清。所以,目不转睛望着他身上被寒气凝结起来的一层薄霜,我不由轻轻吸了口气,然后在他侧过头,第二次以一种以为我看不出的动作望向身后时,再次问了他一声:“这副身体,不是你的吧?” “为什么这么问。”这次没有选择忽略,他那双安静的眼睛在扑面而来的山风里轻轻眨了下。 我斟酌片刻,道:“刚开始时,一切乱糟糟的,倒是一直都没留意。但后来听久了,我就忍不住在想,一个湘西人怎么会说得这么溜一口京片子……” “呵……”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还有就是,如果这身体真是你的,那你确实已经死了,至少死了有一天以上。”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呼吸和心跳,这是其一。” “其二呢?” 我肩膀突然哆嗦了阵,说不清是因为冷,还是他在那瞬望向我的眼神。“其二是,你长尸斑了。” 话一出口,后悔就接踵而至。 我意识到眼下实在不是个适合说出心里话的时机。他刚刚救了我,也是目前唯一在这地方跟我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人,既然这样,我何必要打破这个良性状态? 但说也说出口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抬头看向他,见他朝我笑了笑。 却没能令我因此而松口气,因为他看着我的那双眼睛,目光是空荡荡的,仿佛一瞬间里面的灵魂不见了,只留空空一个壳子,像个真正的死人般冰冷无温地对着我。 肩膀于是抖得更加厉害起来,我用着几乎有些发颤的话音讷讷道:“还是……当我什么也没说吧……我冷得脑子有点混乱了……”话还没说完,见他手忽然朝我伸了过来,我慌得下意识朝后一缩。 但他并没打算碰我。 而是将他手上那条珊瑚色链子贴着我肩膀朝我身后笔直一甩,伴着喀拉拉一阵轻响,我听见身后水塘里哗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中一跃而起,随后啪的声落到地面,嘶嗒嘶嗒,一声轻一声重地朝着我的方向慢慢爬了过来。 是什么东西??我瞪大眼,用自己眼神无声问着阿贵。 阿贵没有回答。 只是原本空洞的那双眼内再度闪出一道幽亮的光,他默不作声望着我身后,漆黑瞳孔中渐渐映出一道身影。 我努力分辨着,由模糊到清晰,我想那应该是个人。 全身糊满了泥浆,像只蜥蜴一样匍匐在地上,累到筋疲力尽的一个人。在我刚刚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身后突然忽的声风响,那人直立了起来。 我呼吸亦在同时急促了起来。 这人没有头! 不……也不是没有头,因为当我惊恐中不由自主朝身后看去时,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头,像只蜡黄的布袋一样,被他那条长得几乎像蛇似的脖子悬挂在他的背后。 在他直立起来的当口,那头颅随着那条脖子也慢慢朝上直立了起来。有些艰难,所以努力挣扎了许多次之后,才终于彻底令他的脸直面向我们。 一看清那张脸我登时啊的声惊叫,脱口而出:“刘华?!” 刘华的眼睛原本紧闭着。 听见我的叫声,眼皮掀了掀,慢慢睁了开来:“怎么……你居然没死……小丫头?” 他眼底充血,几乎看不清瞳孔,而说话声哑得好像是从气管里硬挤出来的。 “你怎么活着??”我当即颤声反问。 这句话引得他哈哈一声大笑。 喉咙因此咔的声朝下垂落,令他头径直落到胸膛处,见状阿贵两步上前一把托住他斜倒的身子,随后起手在他脖子处轻轻搭了两把,不出片刻目光微闪,似有些诧异般轻轻说了声:“拔骨?” “呵……你这年轻人……倒当真是有些见识,连拔骨这种老古董就认得。可惜了关伟那小子,如果不是生在这个花花世界,学得勤奋点,也不至于连老祖宗的发丘印在手,都死得这么丢脸……”说到这里,话音突然中止,他眼珠猛转了两下,沉默而迅速地看向阿贵。 阿贵似也感觉到了什么。 回头朝身后迅速瞥了眼,随即一把抓起我的肩膀,又用手腕上那根链子朝刘华脖子上用力一缠,嘴里低低说了句“得罪了”,一把拖着我俩朝边上急速一跃! 跃向什么地方?我哪里看得清楚,只猛地感到前方骤然一空,身子紧跟着朝下一沉,这才发现,原来边上那一片看似茂密的树林,竟是临崖的边缘带。 也不知阿贵究竟看到了什么,竟令他想也不想就径直带着我和刘华朝悬崖外跳了下去。眼睛被身下那股扑面冲来的冷风逼得匆匆紧闭起来的当口,头顶上方隐隐有什么东西跟着一气冲了下来,带着哗啦啦排山倒海般一片巨响,随后如同冰锥般随着尖啸而至的风,笔直撞进了我的呼吸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1 蟠龙三十二 一个女人在一生中可能总会遇到一个男人,以为是自己的归宿,可以一辈子依赖的那种归宿。 秦维就是我遇到的那个男人。 秦维很出色,无论才能还是长相。从十八岁时我开始跟他在一起,到二十八岁,十年,我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学,安心享受着他所带给我的一切,并且以为可以这样一辈子。 所以,当那天和他办完了所有的离婚手续,我一度曾想过要自杀,因为我一无所有了。那个男人在离开时带走了一切,公司、股票,存款,以及我的儿子。只给我留下一套还欠着五十年巨额贷款的房子。 呵,有句话说得好,最懂得掐你致命伤的那个人,往往是同你最亲密的那个人。 一个连争取儿子抚养权的能力都没有的女人,哪有能力偿还一套房子近千万的房贷,秦维这个生意头脑一流的商人,最终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商人。在需要你的时候,他们可以不惜投资一切,而当投资变得不再那么必要,他们不仅早就计算好了能剥夺你一切的步骤,还要对你赶尽杀绝。 而我对此连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十年的时间不仅耗费了我的年龄,也懈怠了我的智商。所以,当儿子被他从我面前带走的时候,我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然后走到窗户前,推开窗打算从28楼跳下去。 那时候真的有这么一种想死的冲动。 但最终却没有死成。因为我有死的冲动,却没有往下跳的勇气。 青藤说,常言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 青藤是我的老板,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因为我简历上整整十年的资历空白,而将我拒之门外的老板。 青藤开着家和他名字一样的小酒吧,叫青藤居。 青藤居很小,晚上七点开始营业,早上四点关门,客人不多,一晚上来来去去也不过就二三十来个,所以连员工带老板,统共也就三个人。青藤不常在店里,平时我就跟另一个女孩一起守着店,那女孩小我十岁,很开朗很爱说笑,英文名叫莎丽,我叫她小莎丽。 小莎丽比我世故得多,很多工作上的事情都是她在带我,所以有时候她会沾我点小便宜,比如那些藤椅和角落的装饰品,她自己不愿意擦的,她都会叫我来做。青藤居里的椅子都是七八十年代很普遍的那种藤椅,莎丽说这都是按照老板的喜好去买来的,她觉得很难看,和酒吧很不搭调,但老板喜欢,她也没办法。 在店里做了一阵后开始渐渐和青藤熟络了起来。 青藤是个很艺术的人,不论长相还是嗜好。他头发很长,带着点儿卷,乱七八糟地用一些五颜六色的皮绳扎在脑后。喜欢梵高,也喜欢白居易,闲时喜欢把自己平时拍的一些不知所云的照片放大贴在墙壁上,通常看不懂他拍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有时候是一堆碎石头,有时候可能是路上女人的半个身体,也可能是一条狗的半根尾巴。 艺术的人一般都很直接。他总是很直接地当着客人的面叫我笨女人,因为每次当他中文夹着英文让我拿某样酒或者某样器皿的时候,我只能尴尬地看着他笑,然后要求他重复一遍。 他说,你这几十岁的年纪都是白长的,连几句简单的英文都听不懂。 因为他这句话,我不知道背地偷偷哭过几次。其实莎丽也经常被他这样骂,但莎丽从来不在乎,她会跟青藤是给自己准备的。 “什么客人?”他朝店里扫视了一圈。而店里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其他人。 “算了。”我把杯子推到他面前,他看起来很冷,需要喝点烈性的东西活活血。他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干,朝我笑笑:“笨女人,过节也不出去找点乐子。” “赚钱就是我的乐子。” “你钻钱眼里了。” “是的。” 其实在我的印象里,青藤也不是个喜欢找乐子的人,不然他不会在这么热闹的一个节日里回到自己冷冷清清的小店里待着。他最大的乐趣是调配各式各样的酒,以及摆弄他的照相机,即使在周围人很多的时候,只要他想去做了,他就会丢开那些人,一个人独自摆弄着那些他想摆弄的东西。 所以,当看到他从抽屉里取出那些他专用的水晶杯时,我没再继续逗留在他身边,转身从抽屉里拿了清洁剂和抹布,走到一旁开始擦那些空置着的藤椅。 那些藤椅每天我都要擦上一遍,我很喜欢手指摸在它们藤条交错的椅背上时,那种细腻光滑的感觉。它们带着一种咖啡般的颜色,这是时间沉淀在它们身上的东西,透过它们能闻到夏天的味道,那是塑料椅和沙发所不能给予的。 “苏子,”这时听见青藤叫了我一声。 透过椅背上的孔隙,我看到他已经调好了一杯橙色的鸡尾酒。我记得它叫黄金拿破仑,很漂亮的颜色,味道也很可口,看上去很适合女人喝,不过其实后劲很足,喝不到两三杯就会醉倒。每次身边有漂亮女人的时候,青藤就会调这种酒给她们喝,然后带她们离开酒吧消失上两三天。而每碰到这种时候,莎丽都会很不开心,因为她喜欢青藤。 “苏子,”见我没吭声,他又叫了我一声,并且对我晃了晃手里的杯子:“要喝一杯么。” 我摇摇头。 他笑笑,转过身继续玩起了他的酒杯:“我知道你酒量不错,你前夫不是卖酒的么。” “供应商。” “惜字如金。知道男人讨厌什么样的女人?” 我再摇头。 “没意思的女人。” “女人只有在有意思的男人面前才会变成有意思的女人。” “有意思。”三个字说完,手里又一杯酒调成,他端起杯子走到我面前,弯腰递给我:“妞,给个面子。” 我看了看他手里的杯子。满满一杯红色液体,浓得像血,扑鼻一股伏特加和番茄汁交杂而出的味道,这味道喜欢的人很喜欢,讨厌的人会觉得有点儿恶心。 “其实我更喜欢甜点的东西。”迟疑了下我对他道,不过还是接到手里喝了两口。 番茄汁的酸和伏特加的辣令我皱了皱眉,耳朵边咔嚓几声响,他拿着相机对着我按了几下快门。 “别介意,你这角度很好看。”拍完后对我道,一边从我手里抽回杯子,转身拉了张藤椅坐下:“你也喜欢这种藤椅是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2 蟠龙三十三 这时头顶再次滚落下一波雪块和碎石。 之后安静了大约五六秒的样子,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就像夏天雷雨来临前的那种暗,但天空上云层的厚度并没比刚才增加多少,所以未免让人觉得奇怪。 只是紧跟着又发生了件怪事,叫我立即将注意力从这诡异的天色中转移了开来。 那是一股从上而下吹来的风。 大凡野地里被风吹到,无外乎东南西北四大风向,可有人曾感觉到过从头顶上压下来的风么?这种感觉实在是比天色突然间的变暗更为叫人感到奇怪的。那么轰的一下,由上而下笔直一道线,这股风就像团沉重的身体般朝我头顶飞扑过来,一下子就把我给吹懵了,忙不迭抬头去看,可是才看到头顶那片突出的山石岈子,阿贵突然伸手一把捂住我眼睛,将我再次朝身后的岩壁处推了推: “别动!别出声!” 第二次警告,说得低沉而急促,所以我一动不动由他这么将我按着,紧贴着身后的岩石,连呼吸也没敢放出声。 那样又过去了几秒钟时间,忽听见头顶上响起一阵脚步声。 足有一个连队般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沿着悬崖不紧不慢垂直而下,在我头顶上方朝着我和阿贵所站的位置整整齐齐走了过来。我哆嗦了下,想避开这巨大声响所带来的压迫感,但手脚有点不听使唤,眼看着它们离我头顶越来越近,但就在距离约莫两三步远的时候,那些脚步声却突然停止了,随后一股极冷的空气冲着我□在外的皮肤上直逼过来,冻得我整个人一下子没了知觉。 牙齿不由连打几下寒战,而这么一丁点细微的声音才刚从我嘴巴里发出,四周突地响起了一阵极其尖锐的啸叫: “飒——!” 几近刺耳的声音,带着股铁锈般的气味,被周围山岩的凹面包围着无法向外扩散出去,所以顷刻间全部朝着中心处冲撞过来,直撞得我胸口发闷耳膜生生一阵钝痛。 忙不迭想把耳朵捂住,可手才微微一动,手腕就被阿贵一把给按住了,紧跟着他拉着我猛地朝前跑了起来,可前面才不过几步的宽度啊……意识到这点我情不自禁挣扎了下,匆匆将眼睛从他手掌中挣扎而出,迅速朝前一看。 却不知道是刚才被他按得太紧还是怎的,只觉得眼前雾蒙蒙一片,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 “跟好了。”就在这时耳边传来阿贵低低一道话音。 话音未落脚底下一空,身子紧跟着一瞬朝下沉了过去。 但随即我发觉脚底重新又踩到了什么。 是岩石。 阿贵竟带着我在悬崖刀削般垂直于地面的山体上飞奔! 见状登时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喉咙里直冲而出了,忙不迭想闭上眼,不料就在这时,那层氤氲在我眼前的雾气突然消失了,恢复视野的一刹那我被猛冲入眼内那一片飞驰而来的山石惊得脚底一软,而短短瞬间的停顿立时令我整个身体猛地朝外斜飞了出去,甚至连抓住阿贵手臂的机会都没有。 所幸阿贵反应够快。 手轻轻一伸身形已然如闪电般朝我靠近了过来,一把将我失控的身体重新拖回到他身边,但他也因此脱离了之前顺势而下的惯性。 于是在一阵疾步补救之后,他抱着我瞅准机会朝边上一块突出的雪团内飞冲了进去,身子没入雪内的同时,一片灰蒙蒙的东西从我俩刚才冲跑而下的方向宛如巨浪般滚滚而来,在我失足的地方骤一停顿,随即嘭的一声巨响,好像当空爆开一枚炸弹,将那地方生生炸出一道数米深的口子! 声音响过后,我发觉我身周那团雪开始震动起来。 起初是细微的,但仅仅只是片刻,就变得越来越清晰,清晰得让我一下子意识到不仅是这团雪在动,而是整座山都在震动。 后脑勺蓦地一阵发凉,我明白是雪崩了。 这种场面向来只在电视里见到过,轰隆隆一泻而下的雪,很壮观,甚至是美丽的。但只有亲身经历时,才能真正感觉到它的恐怖,那从天而降的巨大的雪块,带着滚雷似的声响,看似缓慢实则以闪电般的速度从悬崖上方滚滚而落,最初几乎像是幅静止的画面,但不多会儿,成片的雪块卷动岩石,岩石带动雪块,便如多米诺骨牌般冲撞出一股万马奔腾之势,骤然间就朝着我跟阿贵的藏身处呼啸而来。 “阿贵!”见状我一把抓住阿贵的肩膀惊叫。 想叫他赶紧用刚才的方式带着我一起往悬崖下奔去,但他纹丝不动,静静匐在雪堆里看着奔腾而来的积雪和山石,手指轻轻拨动着他腕上那串珊瑚色珠子。 随后轰的一声巨响,离我们最近的一团雪块终于如泰山压顶般朝着我俩当头压了下来。 那瞬间我以为被活埋定了。 根本无法逃脱的场面,纵然阿贵的能力再强,却怎么去跟大自然的力量抗衡,他毕竟不是狐狸那样修炼了无数年的妖。 可就在这时我身子突然狠狠往下一沉。 没等反应过来,整个人已径直往那片颤抖不已的雪堆里陷了进去,惊愕间我死死抓紧了阿贵的肩膀,以为他会及至设法将我俩身体固定住,没想到他身子朝后一仰,竟跟着我一起朝那堆雪里跌了进去。 与此同时头顶上方那团巨大的雪块轰然而落,一气碾压在我俩刚才所待的那个位置。 它所带来的强烈震荡加速了我俩的坠落,这当口一片灰蒙蒙的东西穿透雪块径直朝着我的方向冲了过来,同最初坠崖时所遇到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见状我忙用力闭紧自己的嘴,唯恐再次被它乘虚而入,但随着距离骤然接近,我意识到它体积远比我初见时那片要大得多,像是头有生命的庞大怪兽,它紧跟着我和阿贵冲入雪堆,同四周的雪和岩石摩擦出震耳欲聋的啸叫,然后带着通体阴冷得令我一刹那间失去身体感官的寒气,径直朝着我俩追踪而来。 于是我也不由自主跟着它一起尖叫起来。 无法抑制的惊恐和焦躁,令我一边叫一边对着试图按住我嘴巴的阿贵猛一阵扑打。 那声音和寒气真是能活活把人给逼疯的,不仅刺得我浑身发抖两耳几近失聪,也折磨得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所以直到身体猛撞到地面,我也丝毫没感觉到任何疼痛,依旧朝试图阻止我的阿贵又推又打,直至被他肩膀狠狠朝前一顶,一把将我顶在身后一片冰冷的岩石上,再猛一下按住我眼睛,我才一下子清醒过来。 随后听他抬起头用一种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对着我俩头顶上方冷冷说了句什么。 记得当时他操纵他的那两具尸体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语言。话刚说完那声音就消失了,冻得我浑身丧失知觉的寒气也消失了,只留淡淡一股铁锈般的气味仍旧飘荡在我鼻尖处,所以按在我眼睛上的那只手刚一松开,我立刻睁眼朝头顶上看去。 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就那么短短几秒钟的功夫,我跟阿贵竟已被坠进一道至少百米深的岩洞里。 一个前不见入口,后不见出口的岩洞。 不对,也不能说不见入口,因为它是有入口的。入口在我头顶上方,可百来米的距离让我只能仰头看着它一阵发呆,而且上面压着厚厚一层雪,将刚才我跟阿贵坠落时那个坑洞遮盖得严严实实。 该死……真的是活埋了…… 想到这点,我立刻站起身匆匆朝身旁的阿贵望去,但一眼看清他身后那片隐在昏暗光线下的岩石,不禁叫我再吃了一惊。 那片岩石上竟全是血。 血似乎是从岩石内渗出来的,也不知是否光线的关系,呈一种枯槁的暗褐色。它们从顶端那道洞口处由上而下,不仅将周围冻结在石头上的冰霜染透,也染进了攀爬在山岩上的植物内。几秒钟后突然哗的声响,那些植物从岩壁上坠落下来,通体由血的褐色变成了漆黑色,未等坠地,沙啦啦一阵裂成了碎末。 “……见鬼……这是什么东西……”至此我终于从喉咙里喃喃挤出了一点声音。 “是血路。”阿贵也在抬头朝上看着,看得很专注,所以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不过他安静的神情倒让我慌乱不已的情绪略略定了定: “血路?” “是的。” “那是什么东西?” 他没有做声。收回目光后,他低下头看向我的腿,我这才意识到刚才坠下来的时候一路猛烈挣扎,导致我手臂和双腿全被岩石划破了,血透过破烂的衣服潺潺而出,当即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到地上,之前被忽略了的疼痛感亦迅速随之而来,痛得我微微倒抽了口冷气。 “你没事吧?”见状他问我。 我摇摇头:“血路是什么东西?” 他目光微闪。片刻后视线从我身上移开,道:“双山峪地震后,这里的警方曾发现过一起命案,就在蟠龙墓的附近。但他们始终没对外界公布过。” “为什么?” “因为场面太过血腥。死者不仅被剥了皮,还被轮子拖在地上一路碾压,直至全身血液流尽而死。” 简单一句话,听得我浑身一阵冷颤。“……那命案,和蟠龙墓有关?” “是的。” “为什么?” “不晓得你听说过没有,有句古话,叫‘血路出则凶神出’。” 我怔了怔。随即点点头,因为很快想起来,那天在店里时我曾听‘载方’也就是莫非,对狐狸说起过这句话。 而莫非就是以此引诱狐狸跟随他来到这个村子的。 所以一下子格外专注了起来,我紧盯住阿贵的眼睛,问他:“那血路很厉害么?” “它是精吉哈代为了控制蟠龙墓里那其余八具尸体,所以用极端阴毒的禁忌之术制造而出的东西。名为‘血路’,实则有些类似苗疆的蛊物,以人皮为引,人血为饲,人骨为牵制它的载体,从而炼就的一种介于蛊和魔物之间妖孽。所以是的,它很厉害。” “既然这么厉害,他为什么还要我去替他弄到载静王爷的那个什么宝物?”听后我忍不住问。 他笑笑:“天下物,一物降一物。血路虽强,并且血路出时,精吉于第一时间曾将静王爷的棺椁自那条路上踏过,但终究没能借此束缚住王爷的魂魄,以被他所用。所以,我想自那刻起他就意识到,唯有从王爷身上得到制诰之宝,他才能制约住王爷,并以此操控王爷手中那九具远比血路更有价值的尸体。” “……是这样啊……”一番话听完,我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皱了下眉:“那位王爷可真是够可怜的。” “是么?”阿贵看向我,挑了挑眉:“怎么个可怜?” “生前被人陷害,死后被同一坟冢内的部下千方百计想要利用,不可怜么?” “倒的确是有点可怜。” “话说回来,那个精吉哈代为什么要这样?我觉得他已经很强了不是么,他连狐狸都捉住了,这个村子里所有的人都在他的掌控之内,想要谁死,谁就不得不死……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何必还要想方设法去得到更加强大的东西……” “怕是因为他被关入蟠龙墓前所遭受的一切,让他已经堕入魔障。” “魔障么……” “如此酷刑,怎不逼人化生成魔。况且……” 况且什么? 不知为什么阿贵没有继续往下说,只迅速沉默了下来,过了片刻,在我逐渐不安起来的目光中,他抬眼朝我笑了笑:“你伤口疼得很厉害么,宝珠?肩膀抖得这样厉害。” “……是么?”他不说我倒还没留意,一说才发觉,自己的肩膀果真抖得厉害,不仅如此,全身都在微微发抖,却不单纯是因为身上的伤痛,而是因为这地方变得越来越冷,且空气越来越稀薄。 所以好几次我不得不用力呼吸,所幸阿贵是不需要呼吸的,否则这地方的空气怕很快就会不管用。 但光线还是有的,透过头顶的积雪隐隐有些光亮从外面照射进来,让我俩不至于陷身一片黑暗。因此我猜测,也许外面那层积雪压得并不厚,既然这样,不知道是否能从这里爬出去呢? 正兀自这么琢磨的时候,阿贵慢慢朝我踱近了两步,随后站定身子,向我递来他一只手:“起来看看,还能走么?” 我立刻拉住他的手用力站了起来。 正要点头表示自己还能走,岂料双腿刚刚站稳,一阵剧痛骤然从脚下袭来,迫使我不得不朝他身上倒了过去。 “妈的!“被他眼明手快扶住后,我趴在他肩膀上无法控制地咒骂了一声。 骂的谁? 当然是我自己。 我完全没发觉到自己脚后跟竟然会被石头擦出那么大一块口子,连皮带肉起码被扯去了半个巴掌那么大一块,留下黑糊糊一个洞朝外不停渗着血,也让我脚完全就没办法着地。 这叫我怎么办才好?! “你看,这个样子你还打算爬到那个洞口上去么?”随后听见阿贵似笑非笑问了我一声。 “你怎么知道我打算爬出去?”我懊恼地跺了下脚,而这出气的行径换来脚上再度一阵剧痛,痛得我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了。 他见状将我轻轻一推,我便不得不再度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你心里想的,永远都挂在你的脸面上,只是你从来没察觉而已。”然后他坐到我身旁看向我道。 “是么”我咬了咬嘴唇,低头避开他目光,无可奈何地看了看我的脚:“真糟糕。” “是的,真糟糕。” 一瞬间似乎变得再无话可说,亦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才好,我一声不吭同他一起静静干坐了一阵,然后用力搭住身旁的岩石,试图再度尝试下站起身,努力往前走上两步。 但刚一迈步,纵然我咬牙切齿地忍着,仍重新跌坐到地上。抬头见到阿贵意味深长的目光,不由用力叹了口气,轻轻咕哝了声:“……如果狐狸在就好了。” “狐狸?你的那位伙计么?” “是的。” “为什么他在就好了?” “因为他会飞。”我想也不想便答。 “他会飞?” “是的。” 这两个字才说出口,突然意识到我应该立即将这话题扯开,因为阿贵随即转到我脸上的那双目光看起来有些奇怪。 说不清到底是种惊讶,还是某种兴味盎然…… 但有点迟了。 在默不作声对着低下头去的我打量了一阵后,他轻轻一笑,道:“有意思,这倒让我想起一个问题来。” “……什么问题?” “一直都忘了问你,你的那位伙计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宝珠。” 我怔了怔:“为什么突然想到问起这个?” “因为想起你那会儿曾经说起过,当初你刚跟着你伙计进到这个村后,他就被这村里人给扣了。是这样么?” “……是的。” “他们为什么要扣他?” “……因为,精吉哈代要扣他。” “精吉哈代为什么要扣他?” “我想,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仇……” “有仇?”闻言他目光闪了闪,随后淡淡一笑:“会不会弄错了,宝珠?精吉哈代会跟人结仇的那个年代,你的那位伙计应该还远没有出生吧?” “我也只是随便猜的而已。” “呵呵,”他莞尔:“有意思的猜测。” “呵……”我干笑。 “不过你刚才说他能飞?”果然话锋一转,他再度切入这个我不想继续深入的问题。 于是心里不由用力叹了口气:“那个……” “这倒还真是极有意思。” “是么……” “难道不是么?” “我觉得我们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要研究这样的问题……” “那我们该研究什么样的问题?” “研究该怎么从这地方出去。” “呵……你想出去是么。” “那当然。” “我可以带你出去。” “你?”听他这么干脆丢下这句话,我不由一愣:“你怎么带我出去?你也会飞?” 一句话引得他再度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他瞥了眼满脸尴尬的我,伸出一根手指在身旁的岩石上轻轻敲了敲:“虽然我不像你那位伙计一样能飞,但我的确可以把你带出去。” “怎么出去?” “很简单,靠血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3 蟠龙三十四 靠血路? 看刚才那东西的趋势,不把我俩活活吞了已经算好,怎么可能指望靠它离开这个洞。但既然阿贵这么说,我总得问个明白:“靠血路?怎么出去?” “血路每次一出必有个特定的轨迹。第一次它带着蟠龙墓里那些尸体,在精吉哈代的驱使下离开惠陵直到这里,但精吉哈代自知不能让它进村,所以将它藏匿在了既不会冲撞到村中那条通往蟠龙墓的密道,又能令他不用花费太多力气便能控制到,还能借助某一股特别的力量将它压制住,以免它吸入地气过多而超出他控制能力的地方。” “这地方是……” “如果没有估算错,应该就在这座山峰同景陵的交接处。那中间有道风水叫‘卧龙面圣’,至阳至刚,可以压制血路的煞性,但同时对精吉哈代也起到一定的威胁,所以我猜,为防不测,血路的路首部分在靠近景陵的地方,而路尾应该是被他用某种巨大的力量牵制在了这座山的山头附近,所以他能藉此感知到你我刚才所在位置,也能如此迅速地就让血路寻找到我们。” “那我们又怎么靠这条血路跑出去??” “之前我不是说过么,血路每次一出,必定有个特定的轨迹。第一次的轨迹是惠陵到喑平山,第二次是绕过喑平山,从北峰一直到景陵。第三次,为了追杀你我,路尾从北峰了声。 我立即拖着伤腿朝他身后蹭了两步。 刚站稳,就听嘶的声响,一团灰雾从那道裂口里渗了出来,我下意识朝后退了步,却被他一把抓住,然后将我手臂环到他肩膀上,附身过去朝那团雾轻轻吹了口气。 顷刻间,那雾就散了开去。 而紧跟着,它后面那道攀爬在岩石上的裂缝则像被猛砸了一斧子,咔咔几声脆响大面积开始龟裂,没多久带着哗啦啦一片声响,无数碎石沿着裂缝急雨似的掉落到地上,这样也就不过两三秒的功夫,一道一米来宽的洞口赫然出现了在那片岩石上。 洞口内充斥着刚才那种灰蒙蒙的雾气。 无声无息涌动着,在接触到外界空气的一刹那迅速后退,变薄,不出片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空荡荡一条幽黑的通道袒露在我跟阿贵面前,一眼望不到头,只凭着里面随气流摩擦所发出的那种轰隆隆的闷响,可以感觉它相当深。 “走。”一味专注盯着里面看的时候,阿贵扶着我慢慢朝里走了进去。 他个子很高,所以这样搀扶着我的时候,我的脚几乎是可以悬空着的,走路不太费力,因此受伤的那只脚疼得不太厉害。 但我着实有些紧张,因为完全没料到他会这样直接就朝里走了进去,毫不顾忌里面那股刚刚消失的雾气会不会有什么不妥。这紧张阻碍了我的步子,让我非但没有因他的帮助走得舒坦,反而变得更加迟钝,所以忍了再三,我还是憋不住问他:“你确定走这里不打紧么?” “你不放心?”他侧过头瞥了我一眼。 黑暗里他手腕上那根珠帘就像‘棺材屋’那口棺材上的夜明珠,会自动散发出一种柔和如烛火般的光。虽然光晕很小,但这么多点光芒集中在一起,足以令周围至少四五步远的距离可让人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我很容易看清楚他神情上细微的变化。他似乎在笑,但眼神淡淡的。 这让我略略考虑了一下,才道:“不是,我只是担心刚才那些雾一样的东西……虽然现在没有了,但万一又出来的话,岂不糟糕。” “还能糟糕到哪儿去呢,宝珠?”他问。 我愣了愣。 倒也是,还能糟糕到哪儿去呢?现在的状况横竖看着都是条死路,不如指望最缺乏定数的那一条,倒还稍微有点儿希望。琢磨着,我一边跟着阿贵继续朝前走,一边再度抬头看了看他:“阿贵,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 “这么多什么?” “关于那座蟠龙墓,关于精吉哈代的那些事,关于载静王爷手里的尸体,关于血路……那些盗墓者知道的都没有你多。” “呵。”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在这地方待久了,自然知道得就比旁人要多了。” “很多鬼魂在人间待得一久,记忆会变得模糊……” “你见过很多鬼魂?” “是的。” “有意思。你不怕么?” “从小看到大,怕归怕,又能怎么样。” “它们会不会伤害你?” “有些会,有些不会,比如你这样的。” 闻言他朝我看了一眼:“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我一惊,脚步不由一个踉跄:“你是开玩笑的,是吗?” 他笑笑,没吭声。 见状我就没再继续多说下去,虽知道他多半只是个玩笑,但谈兴已失,只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自己两条腿上,一路朝前走,一路借着昏暗的光线打量着这道被血路冲出来的通道。 很难想象它是刚刚被冲击出来的,因为它内部那些嶙峋崎岖的岩石看起来不像是短时间里所造成的结果,它们光滑圆润,表面隐隐带着波纹状,有一种像被水长期冲刷而出的感觉。 “你在想什么。”许是见我长时间没再说话,阿贵突兀问我道。 “我在想,这地方我们要走多少时间才能走出去。” “你怕时间久了血路会复苏是么。” “不是。我只是不知道我这样逃出来后,狐狸会怎么样。原本精吉哈代用他的命威胁我去替他向载静王爷要他想要的一件东西,但我连见到载静鬼魂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放出来了。虽然那人说,我逃出来反而可以让狐狸暂时没事,但以精吉对这村里人心狠手辣的所为,我真的没法相信这一点。” “那你能怎么办。” 我苦笑:“不能怎么办,就想能尽快离开这里,找到最近的能有电话的地方……” “你打算报警?” 我犹豫了下,点点头:“嗯。报警。” “警察来了会有用么?” “这个么……” “好差的安全感,宝珠。”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对我说出这样一句话。 安全感。不知道他在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眼下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境遇,说安全感未免有点强人所难。所以我看了看他,坦白道:“你看,如果我能有你这样的能耐,安全感必定会大上很多的。” “所以你没法信任我,并且在对我隐瞒着些什么东西。” “人总有所隐瞒,难道你不是?毕竟我至今连你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倒也是。”说罢哂然一笑,他继续带着我朝前走,不知怎的在又往前走了两步后突然停下脚步,低头看向我道:“你怎么了?” 我想他可能留意到了我身体的紧绷。 于是在地上站稳身子,我抬起那只受伤的脚,对着光线比较强的地方翻开鞋帮朝里照了照。照完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因为见到袜子上全是血,显然整只脚都已经浸泡在血水里了,难怪刚才一路走,一路感觉会这么奇怪。 这可真够糟糕。 原以为它流过一阵子血,自己就会止住,所以之前除了疼痛,一直都没怎么在意它,没想到伤口经由一路行走恶化了,根本就没法自行将血止住。一时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腿变得有点发软,甚至没勇气脱下鞋子看看里面的伤口到底已经到了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只呆呆对着这只脚一阵发愣。 此时阿贵也瞧见了我脚上的状况,当即搀扶着我就地坐下,抬起我的腿再次翻开我鞋帮,朝里面的伤口看了看。 “怎么样?”看完后见他面无表情,我忍不住问他。 “有点糟糕。” “怎么样糟糕?”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道:“是我大意了。很久没受过伤,几乎已经忘了伤口这东西的脆弱,你现在这样子没法走。” “没事,还能走。”说着想抽回腿,但没能做到。阿贵按住我的腿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一把将鞋子从我脚上拔了下来,露出一片血淋淋的袜子,以及一大块黑洞洞的伤。紧跟着,又在我疼得连连抽气之际,伸指用力按住伤口边缘,对着那地方红肿的部位用力一摁。 这一下痛得我忍不住叫出声,却也同时见到一团黑糊糊的东西随着血水从伤口里滑了出来。“这是什么?!”我惊得腿一抖,被阿贵再度用力按住:“别怕,想是刚才进来时没留神,被那些没彻底散尽的煞气借着血液侵入了你的身体。” “什么……”一听他这么说,不由更慌了起来,因为立即想起之前在悬崖上我因着那些东西而出的状况。“那要不要紧??我是不是又会……” “没事。”他安静的话音和神情令我略略定了定心,“所幸进得不多,也发现得及时,逼出就没事儿了。不过……” “不过什么?”见他说到一半时突然不再吭声,我不安追问。却不知为什么他好像没听见的样子,只兀自沉吟着,看着血里那团黑色东西,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过了片刻,一边将刮烂的袜子从我脚上慢慢卷下,他一边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什么样的往事? 虽然想问,但想想还是算了,我安静坐稳了身体由他从我衣服上撕下两条布来,在伤口周围扎了一圈。“这下真的没法走路了。”然后我看着自己的脚皱眉道。 “没事。” “其实坚持一阵,只要走出去就好了,总好过现在浪费时间……” “背你走就行了。” 简单一句话打断了我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些懊恼,之后,阿贵拉住我的手将我一把提到了他背上,朝前走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呆了呆,随后脸一烫,伏在他肩上讷讷对他说了声:“谢谢。” “你总这么客气。” “……这两天幸亏碰到你,不然我没法想象自己现在会怎么一种状况。”我认真道。 “也许我帮你是另有目的的。” “你又在说笑了,阿贵。” “呵……” 其实我倒真是希望他帮我是另有目的的。 只要不是什么特别糟糕的事,我想我都可以接受,否则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么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呃,鬼魂,为什么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竭尽一切所能地帮我。 这两天来,同是一起被困在喑守村里,同是遭到一连串的不测,那些盗墓者的表现才是正常的,阿贵的表现则恰恰相反。说句不识好歹的话,他对我保护,总觉着有些过了头。 “怎么不说话了?”兀自沉思间,听见他问我。 我想了想,道:“因为我刚好也想起了一些往事。” “什么样的往事?”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去参加一个叔叔的葬礼。忘了他是怎么死的,似乎是场很糟糕的意外,本不该死的,却很惨地死去了,而且时候连个可追究的人都没有。所以他眼睛一直没闭上,就算后来殡仪馆的人用胶水粘,也没用。至今我都清楚记得,火化那天,大家围着他尸体鞠躬的时候,我看到他眼睛睁了开来,连眼皮也扯坏了……” “是么,真不幸。” “是的。” “后来呢?” “后来,头七过后,他出现在了我家,跟了我整整一个月。一个月里我无处可躲,天天听见他哭,天天听他砰砰乓乓敲我窗子,还在我床底下喋喋不休说着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话……” “后来呢?” “后来我得了肺炎,发了一场高烧,连着三天烧到四十度。在差点把命丢掉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之后跟人说起这件事,那人对我说,这是因为他将他死前的怨念在我身上转移成了现实,发泄出来了,也就不再缠着我了。” “呵……跟你这么说的那个人是谁?” “狐狸。” “你伙计?他倒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是的,他很有意思。” “但,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段往事?” “因为人死之后,头七一过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但有一些却长久不肯离去,终年徘徊在这个已经不属于他们的地方,一待就是很久很久……而这些长久不肯离去的人,必定死时在心里种下了某种执念,或深或浅,需要经由恰当的发泄,才会离开。所以……” “所以什么?”见我迟疑着住了口,他问。 “所以,你的执念是什么,阿贵?” “我的执念?”简单四个字,却是在他沉默着走了很长一段路后,才给出的回应。 听到他回答的那一刻我轻轻松了口气,因为一度我以为自己惹他不快了。 没有哪个怀有执念的鬼,会随随便便跟人说起它们的执念,正如没有哪个人在受伤之后,会允许别人随随便便拨弄他们的伤口。 那会疼的。 “算了,不说这个了。”于是我道。 他却笑了笑,问:“为什么想到问我这个问题?” 我犹豫了阵:“……因为刚才你说,你在这地方待了很久,所以我猜,你应是对这世界留有很深的执念。” “倒也确实。” 他坦白得让我有些意外。所以忍不住又继续问他:“为什么……” 他又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因为我在等一个人。” “……等你妻子么?” “是的。” “……那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不知道。我从没计算过时间,也许几十年,也许上百年。” “很久了……” “很久了,但始终没能等到。” “那还要继续等么?” “一直等,等到她出现。” “你真傻。” “呵……” “几十年上百年,她也许早已入了阴曹地府,渡黄泉过奈何……你为什么不去那些地方等她。” “因为我去不了。” “……去不了?”我不解。 从来只见到冤鬼为了寻仇躲过鬼差耳目,不去阴曹地府报到,从没见过哪个鬼魂是想去那里,却去不了的。当即问他:“为什么去不了??” “因为我死的时候,为了某些原因,有人施法将我的魂魄禁锢在了这个地方。所以,便是阎王爷在此,也无法带走我。” 竟会有这种事?! 将死者的魂魄禁锢在阳间,让死去者永生永世不得轮回,不得安息。这是何等歹毒的手段!不由心里一团无名火起,我怒道:“是谁这么恶毒?!” 他没有回答。 只脚步微微一顿,便依旧不紧不慢继续往前走了起来。 见状我也就没再继续说些什么,唯恐越说糟糕,越说越令他那双托着我的手变得越发僵硬和冰冷。于是安静伏在他肩膀上,透过他脸侧发丝朝他那半张苍白静默的脸看了一阵,然后轻吸了口气,对他道:“没关系。等把狐狸救出来,我想他应该可以帮你,他认识很多奇奇怪怪的人,必然有一个可以让你脱离那个束缚。” 话说完,见他肩膀微微颤了颤,我想他大概在笑。 笑我这连自己小命都无法自救的人,却对他说出这样一番大话。所以不由微微涨红了脸,我道:“你在嘲笑我是么。” “没有。” “但无论你信或者不信,万一我真的能实践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也希望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答应我,一旦魂魄得了自由,不要再去想着她,和等着她了。” “呵……” “我知道我有些多管闲事。但,众所周知,人一旦死了,去往轮回,必要喝上一碗孟婆汤。一喝那碗汤,上辈子的记忆就都没有了,人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所以,即便你历经无数年终于见到了她,又能怎样?” “又能怎样……”他将我这四个字慢慢重复了一遍。 “你会更难受的,阿贵。” “是么?” “是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难道你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是的。” “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宝珠?” “那是一种你深爱着他,他却透过你深爱着另外一个人的感觉。” “那是两码事吧,宝珠。” “是的,两码事。但当中隔着一道轮回的槛,却是一模一样的。一样的对面相见不相识,呵呵,即便是相识了,即便似乎相处了很久很久,那又能如何?一会儿梵天珠,一会儿朱珠,下次也许是什么红珠蓝珠黑珠……最终你发觉,无论在一起多久,你对他来说总归是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魂魄,另外一个……另外一个无论怎样都无法开口说出‘爱你’这两个字的陌生人!” 说罢,身子不由自主一阵颤抖,我意识到我在发泄。 对着一个陌生的人,陌生的魂魄,发泄着心里一道压抑了很久很久的情绪。 随后无法再继续说下去,因为身体的颤抖令我声音也无法控制地颤抖,然后眼眶滚烫而模糊起来,我不得不用尽全部的力气,才让那些快要坠落的液体在掉出眼眶的一刹那,慢慢退回了眼内。 许是因此,阿贵也沉默下来。 沉默了许久,直至感觉到我恢复平静,他才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 然后抬起头大声笑了笑:“哈……看我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好在这样一扯,脚似乎不怎么疼了。” “不疼就好。”他也笑了笑,尽管背对着我,我根本无法看到他的笑容。 然后他托着我身体的手突然一松。 没等我反应过来,身子一滑我蓦地从他背上滑落了下去。 一脚踩在地上生生一阵剧痛,险些因此倒地,被他骤一转身一把将我抱住,随后身子往前一斜,同我一起跌撞在了我身后的岩石上。 “阿贵?!”至此我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叫。 话音未落嘴被他一把捂住了,他用力压着我,在我惊惶不知所措之际将头枕在我肩上,苍白的脸侧对着我,朝我露出一丝冰冷的笑: “别动,宝珠,就这样让我靠一会儿。” 我想动无法动,想出声也无法出声。 只能任由他这么紧压着,呼吸一片胡乱,脑中亦一片混乱。随后凭着本能使出全身力气一番猛烈挣扎,但仅仅只是片刻,推搡在他胸前的手却忽然再也使不出一点力了。 因为我发觉我手上沾满了血。 从他胸口那道枪伤里汩汩而出的血。 它们不停不停地朝外流着,冰冷而汹涌地流在我手上和身上,让我全身仿佛一瞬间凝固了般,再也无法做出一丝抵抗。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扬手一拳落下。 正砸在我脸侧。 将那片坚硬的石头嘭的声砸出深深一道凹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4 蟠龙三十五 “别怕。”之后不知过了多久,阿贵终于松开了我,然后轻轻拍掉了手背上的石头碎渣,仿佛刚才那一切从没发生过似的,他静静把手重新伸到我面前:“我不会伤害你,宝珠,只是人有时候需要某种发泄。” “为什么。”我一动不动看着他那只手,嘴唇上隐隐还残留着它刚才附着在上面的冰冷压力。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生那么大的气,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他看了看我。 过了片刻慢慢收回那只手,笑了笑:“因为在说着刚才那些话的时候,你看起来就像台机器。” “机器?” “这个时代所诞生的一种最有趣的东西。它们冷冷地看着你,冷冷地把储存在它们脑子里的东西一样样罗列并分析给你听,颇似有理,又因为是一种储存物,所以理所当然还被它们认为那都是最正确的。” “你说电脑……” “但你根本不知道别人到底经历过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而如此执着,不是么。” “我当然知道。” “你知道些什么?” “知道有人因为不死不灭,所以像个傻子一样年复一年在人世间徘徊,等待和寻找他死去爱人的转世。无论多少年,无论他所爱的那个人已经转世投胎了无数辈子,他还在那里等着她,甚至宁可透过别人的脸和身体去怀念她逝去的灵魂,也不愿接受她早已经不存在了的事实。” “也许是心里存着一个念头,总觉着终有一天能真正把她找到,所以无论需要经过什么样的等待,无论等待的过程多么艰难和无望,也都是值得的。” “对其他人公平么?” “其他谁?” 简单三个字,瞬间问得我无言以对。 是啊,其他谁? 我对于狐狸来说又究竟算是谁? “很多事,从最初的深刻到后来的模糊,我想这段时间里我应该是忘记了很多东西。”随后收回停留在我脸上的视线,阿贵拈着手腕上垂落的珠链,在它们闪烁的光晕中轻声道,“但有一件事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在我第一次从坟墓里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我手里握着那件当初我送给她的东西,那上面残存着一些她所留给我的讯息。” “什么讯息……” 他嘴唇动了动,然后慢慢抿成一条直线。 有那么瞬间我以为他会就此沉默下去,但后来才明白,他只是为了简单避开我所问的问题。“于是,原本被死亡剥夺的记忆开始清晰了起来,”然后看了看我,他接着道:“此后,我便开始了日复一日对她的寻找和等待,等了很久,等到这片地方的每一片草每一块石头都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的脑子里,那个时候,我突然开始问起自己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沉吟了片刻:“我问自己,当有一天我真的找到她了,她出现在我眼前,如同当年一个模样,但她用她陌生的眼神看着我,用她陌生的语气宛如对一个陌生人那般同我交谈,迫使我连我究竟是谁也没有勇气对她说出口……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办?” “……你看,”见他说到这里时话音再度停顿,我立即道:“这不就是我刚才跟你提到的么?一人只得一辈子,轮回就像电脑的格式化,一切全部清空,一切重新开始。所以,即便能找到她又能怎么样,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 “那么你刚才所说的那个不死不灭的人,他所等待和寻找的结果,又是怎样的?” 没防备他突兀朝我问出这句话,我被问得肩膀猛一阵颤抖。 “……不知道。”过了半晌讷讷回答。 “那么他如今仍在等待和寻找么?” “……我想,应该是吧……” “那为什么不将刚才那番对我所说的话,去同他讲?” “因为……” “因为什么?” 他问的语速令我喉咙里一阵梗塞。 挣扎半晌,却没能回答出一个字来,经不住视线又开始变得模糊,我只能用力将眼睛睁了睁大,硬生生将滚在眼眶内的泪水逼了回去,以免被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幽黑眼睛从中窥出些什么来。 却仍是被他觉察到了这点,于是他垂下眼帘,淡淡问了句:“你怕对他说这些是么?” “为什么要怕。”我蹙眉。 “怕说了,水里原本清晰的影子就碎了。正如我永远不敢去想象,在我把一切同她的前尘往事都对她说出口后,她会以一种怎样活见鬼般的神情来面对我。”说罢,抬眼望向我:“你能想象么,宝珠?” 我被他问得一怔。 “你能想象么?”于是他又问了一次。 我立即摇头:“不能。我也不懂你都在说些什么。” “呵……” “也不想再继续跟你说这些东西了。” “也好。” “那我们可以继续走了么?” 不知为什么,在问完这句话后,我觉察到他眼里似乎微微闪过一丝迟疑的神情。 但就在碰触到我目光的瞬间,那神情立即消失殆尽,他点了点头:“当然。” “那么走。” 说罢,故意忽视了他再度朝我递过来的那只手,我咬着牙扶着一旁岩石由慢到快迅速朝前走去。 但没走几步,忽然发觉有点不对劲,便又停了下来。 不知怎的,一路过来手碰触到的地方,我感觉那片岩石完全不像刚才那么粗糙和坚硬,反被一种滑腻的软取而代之。当即用力朝身旁岩石上摸了两把,凑到眼前仔细一看,不由立刻脱口道:“阿贵……你有没有发觉有点不太对劲??” 阿贵没吭声,也许是对我刚才的态度有些介怀。 所以我立即扭头朝着他方向晃了晃我的手:“你看!这地方怎么全是石灰?你闻闻这味道……” 话音未落,我突地傻了眼,因为阿贵竟然不见了。 身后空荡荡的,全无半点人影,唯有阿贵手腕上那串珠链静静躺在他原先站立的地面上,周围斑斑驳驳,是他身上所滴下的那些血。 血迹未干,人却不见了…… 可是周围根本没有折返的脚印,他能跑去哪里??“阿贵?!阿贵?!”急忙朝着来时方向用力叫了两声,我跌跌撞撞跑回去一把将那串链子拾了起来,握在手心迅速往四周朝一照,然后心猛地一沉,因为在将周围环境全部仔细看过之后,我当即意识到,阿贵真的是消失了。 就在刚刚跟我说了那么久的话,又在我丢下他自顾自朝前走了十来步之后,他突然间蒸发了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当口一股冷风倏地从前方通道内吹了过来,发出空气在空旷处所摩擦而出的隆隆声响,令那条黑得一眼望不见底的地方就好像一只咧开了巨大嘴巴的怪兽,蛰伏在那儿蓄势待发般静盯着我。 我心里乱透了。 原本阿贵在的时候完全没有这种感觉,那种巨大得好像被一片黑洞给吞噬进去的孤寂和恐慌感,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然后闪电般猛地包围住了我,迫使我呆站在原地紧抓着手里的链子,一时也不知是该往回走,还是继续朝我俩刚才前进的方向不管不顾地过去。 就那么干站了好一阵后,身子一转,我毅然决定还是继续往前。 不管怎么样,以阿贵一贯的品性来看,他绝对不是个会无缘无故丢下我,一声不吭就从这地方离开的人,况且这根从不离身的珠链都被他遗弃在这里,所以,我想他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想到这点的同时不禁让我产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想会不会精吉哈代已经发现到了我俩的踪迹,所以不动声色地追了过来,并且将阿贵带走了? 这念头在我脑里刚一闪出,就立刻让我忘了脚上的伤和刚才在通道里的奇怪发现,用着最快速度朝前一路疾走。但走着走着,没多久,突然脚底一阵剧痛,我意识到自己踩到了样什么东西。 当时没敢停顿,只一味继续往前走。可是没走几步脚下却突然再次一阵剧痛,这一次,我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借着手里那串珠链的光,我发觉前面赫然就是整条通道的尽头了! 真没想到它竟比我预想的要近得多,那片阻挡了我前进方向的岩石上同样充斥着灰蒙蒙的石灰粉,并散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奇怪气味。我吸着那股气味没敢立刻就再度往前走,因为记得很清楚,阿贵说过,找到血路的路首就等于找到了出口。 但问题是,这个出口到底指的是什么,它又到底在哪儿? 在举着手里的珠链朝周围仔细照过一圈后,我发觉无论上面下面,左右前后,都没有丝毫类似出口的东西。这地方唯一跟先前的通道所存在的些许不一样之处的,就是它比刚才一路过来的那条通道要宽敞,看起来不像是通道,倒是比较像个‘房间’。 ‘房间’里甚至还有张桌子。 乍一眼见到的时候,我还以为它是个蹲着的人影。它杵在这条通道的尽头里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通体堆满了石灰粉,压得半边桌角朝一旁倾斜了至少三十度,并随着我一路走近的脚步声发出吱吱嘎嘎的轻响。 但为什么一条‘被血路冲击而出的通道’,里面竟然会有这么一张桌子? 想到这儿,那只没穿鞋的脚再次感觉到脚下那块戳得我生疼的东西所传递过来的尖锐,我立即低头看了眼,才发现原来是块石头。 黑幽幽的石头,在四周的石灰粉中露出尖尖一个角,相对比颜色极其突兀。 石头看上去并不是天然的,而是某种雕塑,于是蹲□用手将它边上的石灰粉用力往外刨了两把,本是想看看它到底是件什么雕塑,谁知这一刨,呼啦啦显出底下一大片漆黑的物件来,由此一股被石灰粉气味压盖在下面的浓香也立刻扑面而出,猝不及防间惊得我连退了两步。 随后定睛朝那东西上仔细一看,立即发现,这哪是什么石雕,分明是一块刻着团龙花样的棺材板! 黑色沉香木的棺材板,质地极硬,并能散发出金属般的光泽,所以一度让我错当成了石头。 就在我目不转睛紧盯着它看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发觉它竟然微微动了下。 见状不由吃了一惊。 虽不十分确定,我仍是用最快的速度站了起来,试图尽快离这不祥的玩意儿远一点。谁知就在这时突然嘭的一声闷响,那块棺材板霍地朝上一顶,顶出一道半尺来宽的口子! 随即一只乌黑如干柴般的手猛地从里头伸了出来,在我惊跳着朝后倒退的刹那,一把抓在了我手上的脚踝上,把我狠狠往下一拽,迫使我扑通下跪倒在了它的面前。 膝盖刚撞到地面,迎头我就看到了一张脸。 黑色的骷髅般的脸,静静从棺盖底下的黑暗中显现了出来,眼皮跟眼眶几乎全部黏连在了一起,只露出一道缝,透过它,里头隐隐闪出一点类似目光般的东西,若隐若现仿佛是在看着我。 直看得我后脑勺一阵发麻,这当口轰隆一声巨响,整片棺盖突然直立而起,在由此而激起的一团粉尘中,那具干瘪得脱了形的尸体一把松开扣在我脚踝上的手,将沾了我血液的手指朝自己嘴上轻轻一抹。随后从喉咙里发出咯咯一阵似乎叹气又仿佛是喃喃低语般的声音,它抬起另一条胳膊,转了转僵硬的手腕,然后朝着棺材边缘用力一拍。 拍在棺材上,我身后却同时发出嘭嘭数声闷响。 紧接着一口口同样质地的漆黑棺材霍然间从四周拔地而起,宛如一道道墙壁,在短短数秒钟内将我团团围困在了这间布满了石灰的石室中,未等尘埃落地,眼见着那些本牢牢密封着的棺材板一块块相继由内翻开,随后扑面而出一股浓重的阴风,在我下意识伸手去挡的时候,八具同样干瘪得脱了形的尸体迈着僵硬的步子,一个接一个从里头慢慢走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5 蟠龙三十六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好像置身在某部八九十年代的香港老僵尸电影里。 这些从棺材里走出来的尸体身上全都穿着清朝官服,脖子上挂着幽光闪烁的朝珠。但和那些近乎恶搞的僵尸片截然不同的是,它们脸上没贴着电影里那些可笑的黄符,走路也不是一跳一跳的。 如果不是身体已经呈现木乃伊化,它们举止看上去跟活人几乎没有任何差异,身上的官服更是完好得仿佛刚刚穿上去一般,簇新笔挺,金线所绣的五爪盘龙流光溢彩。 在走出棺材后它们就立刻停了下来,垂手静静立在那些散发着浓香的棺材前,头保持着躺在棺材里时的样子搭在肩膀上,一动不动,像是在用它们干瘪的眼睛看着我。 见状我本能地想找机会逃开,但身体根本动不了。 从它们身上冲出来的那股阴气是我前所未见的巨大,它压得我连气都提不起来,别说挪动身子。且就在这个时候,随着吱吱嘎嘎一阵轻响,我面前那具仍半埋在地下的棺材里,那个迫使我跪在它边上的尸体也缓缓站了起来。 确切的说是跪了起来。 跪在我面前,跟我面对着面,嘴巴微张,嘴里隐见一颗桂圆大的夜明珠闪闪烁烁。 但吸引我注意的并非这颗珠子,而是它的动作。 它一只手抬在脸侧,一只手指着我的方向。这动作着实有点怪异,并且我很快意识到,不但怪异,它竟似乎是在模仿我的动作。 刚才在那八具尸体的阴气从棺材里扑出来的时候,我本能伸手去挡的动作,不知怎的被它模仿了去。见状微微愣了会儿,我立刻强压住心里的慌乱,试着把朝前伸着的那只手慢慢放了下来。 果然不出所料,那只手才刚一动,它指着我的那只手也立刻跟着缓缓朝下放了去,紧跟着,又学着我的动作,它将脸侧那只手也放了下来,再抬起,按着着我继续的动作慢慢往边上指了指。 这可真是个完全没能料到的机会。 当即令我脑中灵光一闪,头一仰身子借机虚晃了下,我故意重重往后一倒。眼见着他也学着我的动作朝后倒去,立刻迅速扭转肩膀,在身体倒落到地上的一刹那一把撑住地面,顺势用力跳起身,随后撒开腿就往身后那片没被群尸挡住的空隙处飞奔而去! 我以为这样它会学着我的样子,要么彻底倒下,要么和我一样起身飞奔,但奔向与我截然相反的方。 这样一来,可以借由它的力量撞倒立它身后的尸体,而我也可以趁机逃离这里。 但这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 就在刚刚往前奔出三四步之后,我一下子跌倒在地上,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朝后拽去。 而拽着我的这股力量没来自其它,却是来自我的手臂。 我的手臂把我的脖子给卡住了。迫使我整个上半身后仰着倒地,再滚向身后那具依旧跪在原地的尸体,因为就在我刚刚转身奔跑起来的瞬间,我这只手上突然浮出了一片黑色的东西。 跟我在通往蟠龙墓那条密道里竖着的绿棺材中,以及棺材屋那口装着载静王爷尸体的棺材上,所见过的一模一样的黑色头发般的东西!它们像是野草似的从我皮肤里蜂拥而出,一边绕在了我的手臂上,一边蜿蜒而起,闪电般伸长,将我同那具尸体笔直伸向我的手牢牢缠在了一起! 而那具尸体也根本就没再如我想的那样继续学我的动作。 在我将自己注意力完全放在它之前诡异的举止上,从而忽略了自己手腕上所发生的可怕变化之后,它突然静止了下来,一动不动看着我手臂中渗出那些黑如发丝般的东西,又在那些东西将我同它缠到一起的瞬间,利用那东西猛地将我拽了回去。 我急忙用力挣扎,但没有一点作用,这具尸体力量大得仿佛一台运作中的机器,有条不紊地将我拖到他近前,然后在我试图爬起来的时候纵身而起,跃到我身边一把扯住了我的手,朝上猛一使力,迫使我将抓在手里的那根珠链脱手丢了出去。 珠链不偏不倚落在了通道尽头处的那张桌子上。 震得那张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桌子一阵颤抖,上面覆盖着的那一层厚厚的粉末和灰尘因此而被抖散了开来,少顷,露出底下一只匣子般的东西。 在碰到珠链的一刹那,从匣里发出阵喀拉拉一阵脆响,随后原本紧闭着的盖子啪的声打开了,这当口整个通道也开始抖动起来,最初几乎细不可辨,之后越来越明显,直抖得四下那些厚厚的石灰粉从它们攀附的地方大片掉落,慢慢显出里面一道黑漆漆的岩石层。 岩石起伏不平,一坨一坨蜿蜒盘横,初时以为是普通石疙瘩,但当越来越多的岩石层袒露在我眼前时,我赫然发现,那竟都不是天然的,而是人工雕凿上去的一条条龙。 从刚才阿贵消失的那个地方开始,一直到通道尽头,除了地面外所有的地方都雕满了,且每条龙的大小和姿势都不一样,粗略一估计,能有上千条之多。它们被九根镶嵌在岩石内的粗大石柱分割成九块部分,每个部分内的龙样子截然不同,是以龙生九子的九种样子来区分的。而再细看,那些石柱上同样也雕着龙,但样子则只有简单一种,是蟠龙。 它们通体刷着金漆,在乌黑的岩石上显得活灵活现,但仅仅不过一瞬间而已。就在它们完全从石灰粉里显露出来之后不久,那些金漆就开始发黑了,并以极快的速度迅速暗淡了下去,很快斑斓的光泽消失殆尽,亦令那些原本简直能从柱子上呼之即出的蟠龙一下子变得死气沉沉。 但这变化并没有引起我特别注意,因为就在它们无声无息间发生着那些转变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这些石柱的长相看起来非常眼熟。 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它们跟蟠龙墓里那些柱子是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这一发现立时让我有了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甚至比眼下被那些复活了的僵尸包围和钳制住更加让我感到糟糕,所以我立刻再次奋力挣扎起来,却就在时候冷不防听见头顶上轰隆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上坠落了下来。 是什么? 心跳突地加快,我下意识抬头朝上看去,便见大片石灰粉如下雪一般从天而降。 那一刻我原该立刻把眼睛遮住,以免被落下的石灰粉伤到了眼睛。 但没有。 反而傻了似的瞪大了一双眼呆呆朝上继续看着,因为透过那团浓厚的粉尘,我隐约见到一块巨大的石板被数根拳头粗的锁链吊着,缓缓从我头顶上方那片岩石内降落下来。 石板上静躺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动物。 尽管大部□体被一块袈裟牢牢缠裹着,只露出两只尖尖的耳朵和半根毛茸茸的尾巴,仍让我毫不费力一眼就认出,他是失踪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狐狸。此时他一动不动躺在石板上,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迷着,这一发现登时让我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凝固了,连石灰粉落到我脸上也完全没察觉到,直至一阵刺痛骤然间烧得我两眼无法继续睁开,然后什么也看不见了,我痛得一下子滚到地上,随后发疯似的大叫起来:“狐狸!狐狸!狐狸!!” 狐狸没有回答我。 但很快有一双手一把抓住了我。 在我被突然出现的狐狸和眼睛里剧烈的灼痛猛地抽去了所有理智的时候,有人朝我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又在我为此呆愣住的时候,松开了我,将两只手按在了我的眼睛上。 于是我的眼睛不疼了。 理智也重新返回了脑中,我努力稳住自己发抖的身体在原地静静跪了片刻,直到按在眼睛上的那双手移开,才慢慢将眼睛睁开。然后看到眼前有道人影,随着视力由模糊到清晰,我发现他竟是之前突然间蒸发了般消失不见的阿贵。 “阿贵!”当即心跳再次加快起来,我迅速跳起身一把抓住他肩膀,兴奋地指着头顶上方要他朝上看:“帮我!快帮帮我!帮我把他放下来好不好?!” 说得太过兴奋,以至完全没注意到他看着我的那双眼睛。 眼睛冷冷的,好像一具没有温度没有情感的尸体一样,冷得可怕。“阿贵!”抬头看向上方那块石板,我再次用力扯了把阿贵的肩膀:“他就是狐狸!你帮我救救他好么?帮我……” 说到这里时,我终于注意到了他的眼神。 于是还未出口的那些话一下子僵在了我的喉咙里,我下意识松开手朝后退了一步。 正要再想退一步,背后撞到了什么,硬而冰冷,散发着一股死亡的腥臭和浓香。我就没敢再继续朝后退,只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想知道他这么看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就是狐狸。”然后见他嘴角扬了杨,对我道。 我下意识点点头。 “原来他真的是一头狐狸。”他再道,似笑非笑。 我再点头。 “可是我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没办法去救一个夺走了我妻子的人……或者狐狸。” “夺走了你妻子的人……”我机械重复着他的话。 “也不想因为你的请求而中止我这盘等了上百年的终局。”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看着我,朝我伸出一只手:“还没明白过来么,宝珠?或者其实已经明白了,只是不愿意去接受而已?”话音落,手掌摊开,手心里两截断裂的玉簪碎块在我眼前闪出道血红色的光斑。“所以,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我迅速朝那些玉块看了一眼,用力咬了咬牙齿,没吭声。 “不明白还是不想说。”于是他再问。 我摇摇头:“不要这样……阿贵……” “不要怎样?” “不要强迫我知道一些我不想知道的东西……” “你不想知道些什么。” 他步步紧逼的追问让我眼睛不由得再次刺痛起来。肩膀因此一阵发抖,我手伸了伸想抓住些什么,好让自己努力冷静下来,却就在这时伴着阵锁链咔啷啷的脆响,我听见通道前方远远传来了一阵浑浊的脚步声。 似乎拖着什么重物,所以脚步极缓,但由远至近,也就不到几秒钟的时间。 几秒钟后阿贵身后那条通道内显出一道瘦削的人影。 干枯如柴,但身上绑着一道道极粗的铜链,它们将他同身后一口碧绿色的巨大棺材缠绕在一起,每走一步,便拖动出轰隆隆一阵闷响。 直至走到离阿贵十步之遥的距离,那口棺材突然间绽裂了开来。 露出里头一具镶嵌着斑斓夜明珠的黑色内棺,与此同时,那个拖着它一路到此的人也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对着阿贵磕了三个响头,随后将头抬起,用他沙哑的嗓音对着阿贵轻轻道: “下官精吉哈代,叩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话音未落,我面前的阿贵身子轻轻一晃,如失去知觉般倒在了地上。 随之就听轰的声响,精吉哈代身后那口黑色棺材棺盖蓦然翻开,一名身穿靛蓝色朝服,头戴金顶子朝冠的年轻男子手搭棺椁边缘,自那里头慢慢坐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6 蟠龙三十七 载静复活了。 就在几小时前,他还是一具因遭自己属下背叛,于是被连同棺材一起封存在棺材屋内的尸体。但这会儿活生生坐在他的棺材里,失去生命长达百年的身体保存得如此完好,完好到连眼睛都是毫无瑕疵的,黑幽幽的瞳孔泛着夜星般的光,无声无息闪烁在脸上那张黄金面罩背后,静静看着他面前的精吉哈代:“千岁千千岁,这说的是我,还是你?” 精吉哈代没有回答,额头一动不动贴着地面,仿佛块漆黑的石头般纹丝不动。 载静于是笑了笑:“也罢,时间又有何意义。” 说着,伸手掠向朝冠上的翎子,手臂有些僵硬,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轻一阵响,令他若有所思朝自己身体看了眼,“瞧,睡了一百多年,这身体似乎有点不太听使唤了。”说得好似自言自语,随后抬起头,目光一转,再度瞥向跪在地上的精吉哈代:“你呢,精吉大人,脑子里被那块锁洞穿了那么久,是否便连自个儿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早已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王爷此话怎讲……”精吉哈代终于再度开口。 话音因他几乎同地面贴合在一起而显得有些模糊,所以也不知载静是否听见了,他沉默着朝这团石头般僵硬的身影看了许久,然后淡淡道:“你也知道,活着的那些年,我一向对你敬重有加。” “王爷赏识之恩,下官从未忘记。” “遥想当年,唯有你看出了那只妖狐的真面目,也唯有你,弹指间扫平了蛰伏在紫禁城内的众妖孽,所以,在察哈尔家告诉我,他们无法从现有的血脉中寻出新一任正黄旗殉道使继承者的时候,你可知道,我曾萌生出由你继任八旗殉道使尊者之位的念头。” “……王爷错爱。” “精吉哈代,你为何要借助蟠龙墓毁的机会盗走我的尸体。”话锋蓦地一转,令精吉哈代再度如石头般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方才沙着声道:“下官……只是为保护王爷在复苏之前不受外界侵扰。” “呵,好一个为保护我在复苏之前不受外界侵扰。保护到连众八旗子弟的尸体都尽数销毁,保护到要将守护蟠龙墓百年的喑守村毁于一旦。这可还是当年那个一身铮铮铁骨,为守护大清江山不惜动用禁术连累自己万劫不复的那个精吉哈代么?” “王爷……” “还是觉着,只要控制了我的尸体,我就同莫非一样在你的掌控之中,因而得到九王的支配权,从此只是早晚之事。” “下官不敢……” “你不敢,”冷冷一笑丢出这三个字,载静右手轻轻一抬,就听倏的声响,那根静躺在匣子上压得通道尽头那张桌子摇摇欲坠的珠链突然直飞而起,仿佛有生命径直飞到他身边,又如灵蛇般缠绕在了他的手腕上。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珠子兜转着垂落进他掌心时,他捻动着它们,突然将目光朝我扫了过来。 我没法回答,因为全身僵硬,喉咙里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说话时那清冷而略带低哑的话音令我全身无法控制发抖。 附在阿贵身上的魂魄果然是载静…… 虽然一路上或多或少早已有了这样的预感,但私下里总归死都不愿意承认,这地方的一切原本已够为糟糕,所以无论如何,我希望以及渴望,他是这里唯一一个跟狐狸的过往完全没有任何纠葛的人。 但事实总是残酷至极。 他不仅跟狐狸的过往有纠葛,还是纠葛得最为深刻的那个人,因为他是那个被狐狸夺走并害死了他妻子的男人。 这地方唯一拥有与精吉哈代的力量相抗衡的人,却是狐狸最大的仇人。而我还曾义愤填膺地去鼓励他要报仇雪恨,呵呵,我这得是有多操蛋,才会对他说出那么些蠢话来…… 想到这里,没来得及苦闷,头出这句话的那个人并不是载静。 “什么人?!”当即一声低喝,精吉哈代猛地将另一只手朝后笔直挥了过去,带动地上轰然扬起一片白色的粉尘。 粉尘慢慢散去的时候我看到离我身后不远的地方显出道人影,在精吉哈代的手离他不到一指宽的时候一把将它抓住,之后也没见他再有任何动作,精吉哈代原本紧抓在我脖子上的那只手竟突然就松开了。 我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没等从这变故中醒过神,当先一跃而起,按着血流不止的喉咙连滚带爬地远离了那个可怕的老头。这当口四周被那老头的煞气激起的粉尘彻底散开了,令他身后那个抓着他手的身影变得清清楚楚,没穿着原先厚重的军大衣,我险些有点认不出这个人来,他看起来极瘦,只穿着一件布衣的身体显得异样单薄,单单薄薄地站在那儿,手朝下一沉,拖着精吉哈代重新跪倒在地,朝载静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属下莫非,叩见王爷。” “起吧。” 载静面具背后那双眼依旧窥不见一丝表情。 莫非站了起来,顺势回头朝我瞥了一眼。 这一眼不由叫我吃了一惊。 他脸上竟然是空的。没有眼睛,更没有嘴,只有一些轮廓起伏在那张苍白的脸面上,令他远远看起来几乎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7 蟠龙三十八 原来这就是莫非的真实面目。 在脱离了载方的样子,脱离了以往他所借用的任何一个人的样子后,所袒露出来的他真正的脸,原来是个“无”。 这也就难怪,为什么他可以把别人的脸模仿得完全看不出一点缺陷,即使再高超的易容术也做不到这样天衣无缝,所以我猜,他的脸可能根本就是个可以随意塑造的模子。 这念头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时候,精吉哈代突然扑倒在地上全身剧烈抽搐起来。 随之他身体冲出了无数头发状的东西,就跟刚才从我手臂里冲出来的东西一样,但数量大得惊人,也快得惊人,简直如洪潮飞泄般轰的下冲出他皮肤,瞬间冲开了莫非对他的钳制,然后铺天盖地朝我身上涌了过来。 眼见就要径直往我身体里钻,忙要后退,这时边上噗噗几声风向,那些东西一下子就散开了。 确切的说,是被我身旁那些原本一动不动僵立着的尸体伸手抓了开来。 就像刚才中间那具棺材里的尸体抓着我手臂里冲出的那些东西一样,它们将这些黑发似的东西牢牢捏在它们手中,虽然掌心的皮肤一触到那些东西就立刻溃烂开来,但它们没有任何知觉,所以也完全不会因此就松开手。就这么一抓一扯的当口,精吉哈代嘴里哇的发出声怪叫,随后半个身体狠狠一挺朝前飞扑而起,干枯如柴的手臂急速暴张,一把朝载静抓了过去! 但没等手指碰到载静的衣服,脖子上咔的声脆响,将他身形生生凝固在原地。 如果他是个正常大活人的话,我想他只怕早死了,因为他脖子被他身后疾射而出一道银线猛地一勒,勒得那中间几乎收成了工字状。 银线一头系在莫非的手指上。 手指轻轻一勾,精吉哈代就立刻踉踉跄跄朝后倒退了回去,被莫非伸手一把抓住,再次强迫他跪倒在地。 他坚持了数秒钟后才屈膝跪下。两只充血的眼睛瞪得很大,直直看着载静,像是要对他说什么。但嘴一张开立刻喷出口奇腥无比的黑血,然后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身子周围随即轰的声响,那些从他身体内冲出的东西一下子燃烧了起来,烧出一团团黑色的火,在一片噼里啪啦的爆裂声里从半空纷扬而落。 扩散出灰蒙蒙一片尘雾,一度将我眼前所有一切都模糊成一片,过了好一阵后才逐渐扩散开来,我透过它们迅速朝精吉哈代看去,唯恐他再掉头对我做出什么出其不意的攻击,却见他一动不动在原地静躺着。 原本瘦小的身体变得更加干瘪和瘦小了,几乎纯粹成了具黑色的骷髅,静静躺在地上,两只眼睛依旧瞪得很大,对着载静凝固了似的盯着不动。 载静也目不转睛朝他望着,默不作声,面无表情。 过了片刻,抬起头对莫非轻轻说了句:“你杀了他?” 莫非点点头。 站起身松开手,手里那根银线飘落在地上,软得好似一扯就能断掉:“这百年时间他藉由压制在棺材里的戾气修出了血阴散魄,虽靠九王之力暂时能克制,但算算时辰已所剩不多,所以属下……” “时间倒还好。他也不是我此时所担心的。” 载静的话令莫非微微一怔:“那么王爷此时所担心的是什么?” “我担心的是她。”说罢,目光一转,他毫无防备地朝我望了过来。 迫使我立刻停下悄悄后退中的步子,然后一动不动看着他,不知道他突然说出这句话,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王爷担心她手中的不动明王大天印么。”莫非循着他的目光也侧头朝我看了过来,问。 载静淡淡一笑:“不动明王大天印在你手里,我为什么要担心。” “那么王爷担心的是……” 载静没有回答。微一沉吟,他朝我伸出一只手,有些突然地问我道:“你的狐狸伙计究竟有多少根尾巴,你可知晓?” 我怔了怔。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兀问起这个,但直觉到一阵不安,当即迅速往后退了一步,不料脚刚刚一动,整个身体突然猛地一荡,我一下子朝着半空中漂浮了起来。 这种漂浮的滋味可并不好受。 它被他以一股不可见的力量所操纵着,就像刚才以相同的方式压制着精吉哈代,这股力量压迫着我的上半身直到喉咙处,把我压得差一点就要窒息,令我几乎一度连话也说不太出来。之后,久久不见他有任何放松的迹象,我奋力挣扎了下,低头对着他大叫了声:“载静!” 而他仿佛完全没看见似的。 更没看到我被压迫得涨得通红的脸,只慢慢抬起头,看向我头顶上方那块受到影响也吱吱嘎嘎摇荡起来的石板,随后瞥向身旁注视着他的莫非,目光若有所思般闪了闪:“九尾妖狐,眼下却只剩一尾,精吉哈代以为那是他力量衰竭所致,我却并不这么认为。” “王爷的意思是……” “这躯壳内是空的,真正的碧落不在这里头。” “他不在??” “不在。” 简单两字令莫非没有五官的那张脸皱出一丝奇特的波折:“王爷……恕属下直言,困住这妖狐的是千年前高僧所留木棉袈裟,上面又以金粉写下金刚箴言,寻常妖孽若是遇到这种状况,只怕早就连元神都被摧毁了,纵然他是九尾狐精,道行高深,却又怎么可能从中逃脱?” “我自是无法知晓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从中逃脱,也不知他到离开那副身子到底已有多少时间,但他元神确实不在此地,”说到这儿话音一顿,他手指在胸前珠链上轻轻拈了拈,将视线转向了我,仿佛是特意说给我听般一字一句道:“所以我猜,也许从最初时候开始,他就根本没被精吉哈代控制住过。” “这怎么可能……王爷……” “很意外是么,莫非。” “的确意外。而且,属下不太明白……” “不明白什么?” “王爷既然早有这样的猜测,为何不早说?” “因为我想等他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告诉我,这么些时间来,他到底将自己藏身什么地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到底躲在暗处一言不发地想要窥望些什么。” “王爷……” “你觉得他窥望些什么,宝珠?”这时话锋突地一转,载静径直对我道,“在这样一个地方,他无声无息,消失得无影无踪,撇下你独自在这里面对所有的一切,所以,你能否告诉我,按照你的猜测,他到底会跑到哪里去了?” 我被他问得呆住了。 他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刚才对莫非说的那番话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的意思是,狐狸根本就不在我头顶上那具无声无息的身体里,而是早就离开了,并且藏身在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在我经历着从昨晚到现在这一番可怕经历的时候,至始至终在不动声色地窥望着?? 这怎么可能! 一时又气又急,几乎连他施加在我身上的压制力都忘得干净,嘴巴一张正要反驳,无奈胸口处一阵窒息,他竟增加了力道,迫使我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而他目光却仍平静如水,透过脸上那张冰冷漠然的面罩,目不转睛望着我:“不必回答。我知你信任他,一如百年前朱珠信任于我,纵使轮回转世,这一颗固执的心性总是没有任何变化。所以,我只希望这会儿他能自个儿走出来,自个儿出来亲口告诉我,他那颗永远令人捉摸不透的脑子里,这次究竟又在转着些什么念头。”说罢,目光朝身旁莫非轻轻一瞥,突兀道:“你觉得他会出来么,莫非?” 莫非怔了怔。 “我以为,若他真的如王爷所说,早已离开这具躯壳躲藏了起来,那么此时断然不会出现。除非……” “除非我让他失去控制力,是么。” “是的,王爷。” “但如何做才能令一头老谋深算的千年九尾狐精失去控制呢,莫非?” “这……属下不知……” “那必然是在他最在意的人身上施以实质性的伤害了,不是么?”话音未落,我胸口处猛地一紧,因他霍然转向我的目光内一刹而过一道凌厉的杀气。 “但我做不到。”然后他轻轻这样道。 紧跟着那股压迫得让我失去呼吸能力的力量突然就消失了,失去重心一下子朝地上掉去的时候,载静从他棺材内飞身而出,一把抱住了我。 我想也没想扬手就朝他脸上挥了一拳头。 他没有躲。 一动不动承受了,随后低头吻住了我,用着我刚才挥拳上去相同的力道,狠狠地吻住了我。 “王爷,”随后他身后响起一道话音。 淡淡的,同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一样没有任何表情的话音。 令载静压在我唇上的嘴慢慢扬了起来。 抬起头,瞥向身后那张苍白的脸,他自言自语般轻轻道:“很少有人见过莫非的真面目,就连我这主子,几乎也都快要忘了他究竟长的是副什么模样。所以,介意让我再看一次你的真容么,莫非?” “不介意。” “那么,” “那么,我只希望你我百年前的恩怨不要累及到她的身上,静王爷。” “呵呵……” “请放了她。” 话音落,一双碧绿色的眸子慢慢从载静身后那张空白的面孔上浮现了出来。 然后是他眉毛,他的嘴唇…… 嘴唇轻扬着,眼睛微弯着。 弯成两道月牙似的弧度,叫我呆呆看着,看得两眼一下子就模糊了,分不清胸口处沸腾而起的感觉到底是激动还是愤怒,只觉喉咙一腥,一口血从嘴角处径自滑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8 蟠龙三十九 该叫我怎么去形容心下这种感受。 原来“莫非”是狐狸变的。 原来在我担心他担心到连他的状况都不敢去多想的时候,他早已安然脱困,留下一具空空的躯体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然后,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毫无征兆地从莫非的面具下走了出来,笑嘻嘻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突然而来的变故,让我情绪一度有点失控。 继而清醒过来,却又开始被脑子里铺天盖地的困惑给包围,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高兴于他的平安,还是该困惑于他明明早已从那件木棉袈裟里金蝉脱壳,却不声不响藏身于暗处,直到此时方才出现的反常行为。 这实在无法解释得通不是么? 狐狸他到底是怎么从木棉袈裟里脱困的?如果当初他根本就没有被村里人所设的圈套困住,只是将计就计在所有人面前演了一场戏,那他为什么要将这场戏演那么久?且为什么不趁早结束一切带着我离开这个地方,偏要选择继续逗留在此地,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仍被木棉袈裟束缚着? 难道是同被迫困在这地方的所有人一样,他也没办法离开精吉哈代在村里设下的那道风水阵法? 那么,他在脱身之后到底把自己藏在到哪里去了? 而他变成莫非的样子……又到底有多久了…… 无数个疑问,无数句想说的话,但在挣脱了载静的双手跳下地后,面对着狐狸那张脸,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趁着他没有发觉之前,低头用力往嘴角处擦了一把,再把头抬起,见到载静望着我,将他修长的身影阻挡在我跟狐狸之间。“吃惊得很是么,宝珠。”伸手把我脸上残余的血迹抹去,他问我。 我没吭声。 “他有离开这地方的力量,却选择留在这里,且把你独自一人丢在他对手的手中。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句话似乎是在问我,却又分明像是在问他身后的狐狸,所以我依旧没有吭声。 “也许他是故意想让我遇见你,然后同你一起回到这里。”他便继续又道,一边回头朝狐狸瞥了一眼:“是不是这样,碧先生?”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狐狸笑笑反问。 “因为你知晓精吉哈代对我的背叛,也知道我绝不可能对此姑息,所以你等着,等着我在山里遇到她,等着她将我引入这个村。而你则在一旁静静观望,看着我同她在这村里所历经的一切;看着精吉哈代最后能把我逼到什么地步;看着我最后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去将他制住;看着原本同一立场伺候同一主子的两个人,最后将斗到怎样的两败俱伤……然后,你终于可以出来,出来做出最后一击。” “王爷英明。” “你是如此笃定着我不会、亦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是么。” 这句话问出,他转身面向了狐狸。 而我也立刻藉此重新朝狐狸望了过去,屏着呼吸,等着他的回答,但好一阵过去,他却始终沉默着,沉默得让我全身慢慢发冷。 “所以,我终于明白,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有一点我终究是无法超越你的,碧先生。” “请王爷赐教。” “无论怎样计划再三,无论为此付出过些什么,我永远无法为了达成最后的胜算,而眼睁睁看着她留在自个儿对手的手里。” “是么。” “于是我突然有些明白过来,缘何你当年如此深爱着朱珠的前世,她的前世却选择舍你而去。” “为什么。” “因为无论你有多爱她,爱到连她的转世都不肯放过,但是,一旦当你为了下好一局棋需做抉择的时候,她永远都是你手中一枚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 “……听王爷这么说,倒似乎确是如此。” “所以,到了最后,她大概终于醒悟过来,于是先你一步下了死棋。” “呵……” “知道么,当我慢慢洞悉你过往那一些大概之后,我曾无数次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她一而再,再而三逝去在你面前时,你究竟是种什么感觉,碧先生?” “感觉?” “是的。” “我不知道。” 淡淡四个字,从狐狸嘴里说出时,载静笑了。 那种从瞳孔中直透而出的笑,冷得彻骨,叫我肩膀猛一阵颤抖。 “好一个不知道。你没有心的么,妖狐?” “也许。”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还苦苦追着她不肯放。” “王爷以为呢?” “我自是不知你究竟打着一番怎样的盘算。只是你看,这一天一夜间,她曾屡次试图说服我,说人这一生,只得一辈子。” “的确。人这一生,只得一辈子。” “那么,既然已经夺去了朱珠的那一生,现如今,你是想连她这一辈子也要亲手毁去么?” “王爷此话怎讲。” “无论多少次轮回,你都在重复着当年相似的作为,既想要她留在你身边,却又因天性和求胜的本能,而屡屡亲手将她推到危险的边缘。碧落,既然不愿安稳护着她,又何必霸占着她永不放手,梵天珠早已不是当初的梵天珠,却又秉承着梵天珠痴绝刚烈的性子,你深知这一点,却仍苦苦纠缠,难道是想要亲眼看着她彻底烟消云散么?” 一番话说完,四周静得有些可怕。 我紧盯着狐狸的脸,狐狸却始终不动声色朝载静看着,仿佛完全没感觉到我凝固在他身上的视线。 他这会儿心里到底会在想些什么? 面对载静如此简单而直接地解剖着他的过往,他脸上由始至终连一丝细微的波折也没有,比莫非那张“无”的脸显得更为空无。直到最后那句话的声音被这地方宽阔的空间内吞噬干净,他才目光一转,将视线投向了我,然后朝我笑了笑:“你怎么想,小白?” 我呆了呆。 怎么想? 这三个字原本该由我问他才对,怎么反变成他来问我? 问得简简单单,轻描淡写,以至一瞬间一道剧烈的钝痛卡住了我的喉咙,卡住了我的思维,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张嘴呆站在原地,然后挣扎半天,才勉强从嘴里挤出句近乎支离破碎的话:“回家吧……我们……狐狸……” “笨蛋。”话还没说完,他看着我眼睛对我淡淡丢下这两个字。 “回家吧……”不甘心,我再次丢出这三个字,然后朝他伸出我的手。 可惜声音太小。 小得连我自己也听不清楚,何况是他。 所以也就完全没留意到我伸出的那只手,他将目光重新转向载静,道:“那么王爷期望碧落怎么做?” “从断处生,玄黄得失有谁凭。” “王爷这是想同碧落下盘棋么?” “碧落,这局棋你同我已经布了百年,怎的就忘了。” “呵呵……从断处生,玄黄得失有谁凭。若当初知晓王爷这句话的用意,无论怎样,碧落也不会看着他们将王爷处死……” 话音未落,就听啪的声响,静躺在通道尽头桌子上那口匣子突然自动开启,从里头倏地弹出道黑光,闪电般凌空掠过,不偏不倚落进了载静摊开的掌心里。 然后被他朝狐狸面前轻轻一扔:“今日做个了断吧,碧落。” 那东西嗤的声笔直没入在狐狸脚下那片岩石内。 一把漆黑色的短剑。 时间在它身上长满了锈斑,刃口却仍是闪亮的,冰冷锐利的光好似狐狸那双眼睛,通透晶莹,闪烁着翡翠般的色泽。 “好一把利刃。”低头朝它看了眼,狐狸轻叹了声。“王爷这是将它赠与在下么?” “你仍如当年一般善言。” “呵,王爷用龙渊神剑制住了碧落的影子,碧落身形受到这样的钳制,自然是只能同王爷耍耍嘴皮子了。” “我倒不知你那么容易便能受制于龙渊。为什么不躲开,碧落?” “因为我说过,你我当年恩怨,不要累及于她,王爷。” “你不是笃信我不会伤害到她么。“ “王爷有意,神剑无情。” “你大可碎剑。” “剑受王爷之血,同王爷命系一体,我若碎剑,王爷身体必受伤害。” “你想说什么,碧落。” “我不想同你交手,王爷。” “只怕由不得你。” “王爷,百年前,我因一意孤行任性所为,欠下王爷一条命债。所以今次喑守村一行,明知圈套,我听任他们俘获,听任这小白一路跟随着你,听任你将她诱导至此,听任你借助她的血破了蟠龙九鼎的结界,唤醒九王金身……所做一切,为的便是将这条命偿还给你。” “是么。” “也是为了将她还给你。” 说罢,狐狸看向我,还有我那只仍朝他僵硬伸出着的手。 而我那一刻几乎是连站直的力量都失去了,全身冷得像冰,软得像纸。 他把我当成什么了? 一件为偿还他百年前所犯罪孽的物品么? 他就这样轻描淡写且完全不征求我任何意见就把我丢给了别人,那我到底算是什么? 我这个人从出生到现在对他来说到底算是个什么?? “但是,” 就在我摇摇晃晃想冲过去,把这些话大声质问向他时,他手朝我轻轻一点,轻而易举阻止了我疲软前进着的步子: “但是后来却发觉,我根本做不到。” “为什么。”载静朝我瞥了一眼,问他。 “纵然那时亲口在朱珠尸首边许下过承诺,承诺有朝一日若上苍给予我机会,我必会为此竭尽一切所能偿还对你俩的亏欠,但唯独这小白,我却无法将她偿还给你。” “为什么。” “因为生生世世,我只得她这一人。” “生生世世,你只得她这一人?” “没错。” “我若是强行将她带走呢。” “王爷刚才说过,她痴绝刚烈。王爷刚才亦说过,既然不愿安稳护着她,又何必霸占着她永不放手。所以,碧落自当竭尽一切,将她留在身边。” “你觉得你可以做到?” “你觉得呢?” 这句话,他没问载静,却是问的我。 我没能回答。 寥寥几句话,我被他简单丢入地狱,又从地狱拽回人间。 我觉得我思维快要崩溃了。 感情也是。 剧烈的情绪起伏让我像个病入膏肓的寒热病人一样,全身抖得无法抑制,而他就在那里看着我,带着一如既往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好似我的一切尽在他洞悉和掌控之中。 “去你的生生世世!”然后我用尽了全身力气朝他恶狠狠吐出这几个字。 看着笑容在他眼里继续漾开,便再用更加恶狠狠的样子,朝他用力挥了下拳头:“去你的!” 话刚出口,我突然倒抽一口冷气,猛地朝他直扑了过去:“狐狸!!” 狐狸脚下霍地伸出只漆黑枯槁的手。 带着股冲天的阴气一把抓住地上那把漆黑的剑,拔地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直将它刺入了狐狸的身体。 而我还没靠近狐狸,就被身后的载静一把抓住了。 他伸手挡在了我面前,手掌掠过处散出青灰色一团气,隐隐映出里头一张乌黑模糊的脸。 精吉哈代的脸。 他一手抓着狐狸的身体,一手握着手里的剑,剑深没入狐狸胸膛,却没有血流出,只有一些细碎的光自伤口内渗出,令剑身由黑迅速化成赤金,并自体内扩散出片火一样的光芒: “朱珠姑娘元神在此,下官以此换取王爷的制诰之宝,王爷意下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9 蟠龙四十 精吉哈代竟然没有死。 或者说,他看起来应该是死了,但又借着某种方式重新“活”了过来,因为他尸体的一部分仍静躺在他刚才倒地的地方,至始至终没有移开过,另一部分则完全腐烂了,自胸口到头颅,神不知鬼不觉地化成尸液渗透入地下,再悄然凝结成形,趁着狐狸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其它地方的时候,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致命打击。 这到底是他妈一个怎样见鬼的怪物?! 无论是当年慈禧请来的高人,还是狐狸,都无法将他真正置于死地,所以,如果再以此得到载静的制诰之宝,那么他将会更进一步可怕到什么样一种地步? 不得而知。 也完全没心思去弄清楚这一点。 在眼睁睁看着他用载静那把剑将狐狸胸膛撕开的瞬间,我似乎也被一齐撕碎了,一度惊怒到不知所措,随后猛一下清醒过来,低头一口咬在了载静的手上,竭尽全力拼命地咬着,试图令他吃痛把我放开。 但很快发现这举动毫无用处。 他似乎根本就感觉不到疼痛,任我几乎将他那只手连皮带肉咬下一大块来,他始终十指紧扣着我的肩膀,崴然不动。直到我最初那股猛劲渐渐消失,方才腾出一只手,一把按住了我的下颚,稍一用力便迫使我松开了嘴,之后,也不知又对我做了些什么,突然间我全身麻痹了似的动弹不得,听任他将我放倒在地上,然后看着他慢慢直起身,朝那人不人鬼不鬼的精吉哈代笑了笑:“朱珠的元神?” “是,王爷。” “……真可惜,这东西并不是朱珠的元神。” “王爷此话怎讲?” “若是朱珠的元神,那么这一世的她,却又是怎么投生过来的?” 淡淡一句话,问得精吉哈代一阵沉默,遂将头一低,他目光迅速转到我脸上,凝视着,仿佛要透过我脸上那层皮把我整个儿魂魄都给看透似的。过了片刻冷冷一笑,将手里那把剑朝着狐狸胸膛内再次用力一送:“但它的确是颗元神珠。” “你确信?” “当年下官亲眼所见,这妖狐在朱珠姑娘离世后不久,将她的元神收入了此物内,若不是元神珠,请教王爷,它又会是什么?” “没错,它的确是颗元神珠。”这次没再否定,载静点了点头。“只不过,它并非是完整的元神珠。” “恕下官鲁钝,王爷有什么样的话,不妨对下官直接言明。” “我要说的是,若它是完整的一颗元神珠,倒也罢了,但正因为它从未完整过,所以,现如今它如此□□裸地同这九尾狐的身体羁绊在一起,换做我是你,便绝不会轻易同他俩离得如此之近。” “王爷的意思是……” 没等把话说完,精吉哈代两眼突然朝上急速翻了翻,嘴里发出嘶嘶一阵怪响。 与此同时,那道跟地面黏连在一起的身体猛地朝上一窜,似乎极其匆促地想要从狐狸身后离开,但仅仅只是纵起半米来高,就立即坠落了下来,因为他那只紧握在剑柄上的手被一只突兀伸出的手给按住了,牢牢将它固定在剑柄上,再迫使它将这剑柄往狐狸体内更深处推。 直到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似的再也推不进分毫,狐狸原本低垂着的头霍地抬起,自双眼内倏然闪出道碧绿色精光: “他的意思是,见到这东西跟我这么一只修炼出九条尾巴的老妖精缠在一起,你这半人半鬼陷身魔障的东西,还不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话音刚落,八条长尾从他身后蓦地绽开,带着猛然而至一股凌厉的杀气,缠卷着他胸膛内那团灼灼生光的东西自他身体里直冲而出。 紧跟着那东西就像潮水似的倾泻出一片灼热的光。 光芒带着它冲天而起,再一个盘旋后直冲而下,将精吉哈代的手连同他手里的剑一起包裹了起来。前后仅仅只是眨了下眼的功夫,精吉哈代那只手消失不见了,甚至连灰飞烟灭都谈不上,就这么化为了乌有。 巨大痛楚令精吉哈代尖叫着迅速后退,却随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再度拖回到狐狸身后,拽回到那片耀眼光芒的照耀范围之内。 然后这个不死的老头全身燃烧了起来。 熊熊血红色的烈焰,从他喉咙嘴巴和眼睛里喷射而出,逼得他蜷缩成一团,发狂哀叫,又发狂地暴怒而起,纵身一跃朝着狐狸静立不动的身体上直扑过去: “妖狐!找死!!” 许是想借着这股愤怒而出的力量给予狐狸最后一次巨大的打击,但手指还触到狐狸的肩膀,他突然一下子绽裂了开来,就好像微波炉里塞进了一只西红柿再调到了最高温的档,当即令他嘭的下四分五裂。 但这最终一下致命的打击,却并非来自狐狸体内那团激射而出的光。 它来自载静手里喀拉拉轻响着的一根链子。 一根灰蒙蒙近乎苍白的骨链,缠在他手指上,随着他手指轻轻的拨动发出清脆而欢快的声响。 是我的锁麒麟…… 为什么我的锁麒麟会在载静的手里…… 显而易见,应是莫非从我身上搜走之后,寻了机会交给他的。 但为什么载静能用锁麒麟将精吉哈代的身体摧毁? 我却不知道了,也完全不想知道。 只本能地挺直了身体想趁他不备去伸手夺回那根链子,但可惜根本做不到,明明它离得我那么近,一伸手就可以够到的距离,但偏偏我怎么用力,都没法伸出手,更勿论是去抓到它,把它夺回来。 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我面前来回晃动,随后见载静朝我望了过来,将那只被我咬得血肉模糊的手搭到他脸上那半张黄金面罩上,低头朝我淡淡一笑:“所以我说过,我所担心的根本不是精吉哈代,纵使他不死也好,纵使他借着这个村子内一众枉死者所给予他的煞气、于是变得分外可怕也好,对我来说,那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说罢,手轻轻一扯,便将那副面罩从他脸上扯了下来。 露出面罩背后那另半张苍白清俊的脸,以及三道鳞片样的东西。它们在他额头中间悄然浮现着,闪着幽兰色的光,令他那双漆黑的瞳孔因此折射出一片片异样清冷的色泽。“醒龙抬头,醒的却是早已随着我的死而烙在我体内的真龙,这一点谁能预料得到,你说呢,宝珠?” 话音随着他目光在我脸上游移出一道冰冷得令人发抖的轨迹,直逼得我硬生生把头用力转开。 “那么王爷所真正担心的,却又究竟是什么。”没等我开口,在将悬浮在半空那枚灼灼生光的东西收入掌心后,狐狸突兀问道。 载静闻声朝他望了过去:“我所担心的?” “是的,王爷。” “我所担心的,现已成了多余。” “为什么?” “因为在这么些时间里,我渐渐留意到了一件事。” “不知是件怎样的事?” “其实你并未从那件木棉袈裟里脱困,是么,碧先生。” “王爷此话怎讲?” “狐生九尾,尾缠银霜,堪称妖王。精吉哈代深知这一点,所以不惜涉险动用佛家秘宝,以求能克制住你。如今看来,他做到了,只是他并不知晓这一点,或者对此心存怀疑,否则,他绝不会这样容易被你扭转乾坤,毕竟八尾之身的狐妖,对现今的他来说何足为惧?” “呵呵……” “却正是因他对自己的那一点点迟疑,和转念间因那迟疑而擅自拔出龙渊并释放出你体内的梵天珠,才导致他轻易被你这妖孽所灭。碧落,你演得一出好戏。” “王爷过讲。但,若不是王爷始终袖手旁观,碧落又怎能轻易将这戏演下去,又岂会轻易得逞。却不知王爷此举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弃卒保车么?” “弃卒保车,倒也不尽然。只是他若不亡,我便无法摘下这面具,无法摘下这面具,纵然你受制于木棉袈裟,我倒也确实一时间无法将你如何。” “而身为八旗殉道尊者的你,无法亲手毁坏自己部□上的结界,否则,便会担上逆天之罪。因而只能假借我手,以我的力量烧毁了他的地煞体,再一举将他击溃。王爷,碧落说得可对?” “呵……你怎知我是八旗殉道尊者?” “察哈尔家当年想尽方法也无法测出王爷体内的八旗殉道尊者之血,只因受阻于王爷的真龙之身。现今真龙抬头,王爷的八旗殉道尊者身,自然便也随之一目了然的了。” “说得不错。那么碧落,能不能告诉本王,你脱离本体在这地方隐藏至今所试图想要窥望到的,又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王爷心下自然应该是早已明白了的。” “是关于制诰之宝的传说么?” “本以为是个传说,现今看来,未必。” “为何这样说?” “因为它若真是传说,王爷今日便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同碧落见面,更不会借助碧落之手除掉正白旗殉道使,以此令九王复苏的金身被这地方冲天的煞气打乱了平衡,处到一个崩溃的边缘。”话音刚落,突然狐狸原地蓦一转身一把拔下他胸口上那把剑,反手一插,径直插入他身后那具无声无息朝他靠近过来的行尸上! 那具行尸的样子极其古怪。 如果说之前刚从那些棺材里出来的时候,它看起来举止还都跟活人似的,那这会儿看来,几乎已经跟鬼魅没有任何差异。 它几乎是漂浮在地面上的,足尖勉强点着地,摇摇晃晃维持着它跟地面的最后联系,而它原本干枯但还残留着一点点弹性的皮肤正急速萎缩、消失,露出底下蜡黄的骨头,被从眼眶和嘴里流出来的一股股黑气团团包围着,在狐狸手中的剑笔直没入它喉咙的一刹那,嘴巴一张,从喉咙里滚出颗龙眼大小的珍珠。 珍珠一半雪白,一半由内渗透出一层淡淡的黑色。 遇到空气它立即燃烧起来,烧灼出团鬼火似的烈焰,把那具萎缩得已经同干柴没有任何区别的尸体顷刻间烧得四分五裂,随后它无声无息朝着载静身上急速冲撞过去,似乎是想将他也一并烧毁,见状,载静非但没有躲避,反而迎着它的方向慢慢朝前踱了一步。 眼见那团火就要同他撞到一起,突然他胸前那串珠链朝着它过来方向轻轻一荡,随着倏的一声轻响,它突兀间便消失了。 于此同时,从珠链内闪电般冲出一道光。 所过之处狐狸纵身而起,想要躲避,却完全没来得及。转瞬间被它撞得直飞而起,一头跌在身后的岩石上,撞得那片岩石哗啦啦一阵倾塌下半边,而那些围绕在他和载静身周的那些行尸,则一触及那道光,便从头颅处开始全部萎缩腐坏,随后含在嘴中的珍珠一颗颗相继从它们嘴里掉出,由此燃烧出的火光瞬间将这地方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却仅仅只过了片刻功夫,就被载静胸前那串珠链吸收得干干净净。 这时再看那些行尸,已全部倒在地上,唯有最中间那口棺材内那具最为苍老的尸体,仍同最初时一样一动不动挺立在原地,嘴里喷着淡淡青色烟雾,一双半睁半敛着的眼睛朝载静望着,喉咙里汩汩声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它喉咙里翻滚着,又似乎是在对载静极力想说些什么。 直到载静将胸前珠链一把握住对着它单膝跪地,它才轰然一声倒了下来,在地上化成一片枯黄的粉尘。 这时载静胸前那串珠链已不再是原先珊瑚般鲜艳的色彩。 通体一片漆黑,同他手腕上的锁麒麟不知怎的缠到了一起,彼此碰撞着,在突然寂静下来的空间里清澈得让人呼吸不由自主为之停顿。随后,就在我试图再次移动我身体的时候,他起身朝着头顶方向凌空一掌挥出,冷冷看着上面那块石板带着狐狸的本体轰的声坠落,他目光一转,静静朝我望了过来: “不动明王大天印,千百年世人只知它是用来召唤麒麟王的一件圣物,殊不知,它更是开启制诰之宝的一把钥匙。有此印者方得开启此宝,开启此宝,方能得到这世上早已沦为传说的一件真正独霸天下的稀世至宝——河图洛书。” “河图洛书,所书阵法千变万化……原来这东西果真还存在于世。”慢慢支起身体,狐狸斜靠在身后断裂的岩石上,目不转睛望着载静:“‘从断处生,玄黄得失有谁凭’。当年若王爷不担下一切罪名甘愿受死,便不会并同八旗子弟以及精吉哈代的不死之身一同下葬;若不同他们一起下葬,碧落便不会说服老佛爷在墓中设下蟠龙九鼎;若不设下蟠龙九鼎,王爷便无法利用那座墓穴的特殊阵法以及精吉哈代的力量唤醒真龙身;无法唤醒真龙身,便无法尽数收纳九王之力;无法收纳九王之力,便无法使用不动明王大天印开启制诰之宝……王爷这一局棋,竟连碧落的所想所为也一并算了进去,真叫碧落心服口服。” ‘呵……当年自知朝野已被妖孽侵蚀,也自知远不是你对手,所以宁可将*凡胎弃之,苦等至今,总算等到时机招出河图洛书,便只为同你做个了断。“ “然后呢?” “然后,同你当初试图以‘气髓’恢复梵天珠真身的想法一样,我会以我的方式将朱珠带回过去。”不紧不慢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载静修长的手指覆上锁麒麟,在它参差不齐的碎骨边缘一掠而过。 碎骨很快割破了他手指,并将他手心染得一片艳红。随后抬起头将目光扫向狐狸,他用这手慢慢将锁麒麟同他胸前那串珠链握在了一起,道:“抹去她记忆,再重塑她的记忆,不知你意下如何。” “制诰之宝同不动明王大天印都在王爷手中,碧落怎样想,应该都是无关紧要的。” “那么若将冥王手中所掌的那根线也一并找来将之切断,对你来说亦是无关紧要的?” 这一次狐狸没有回答。 因为他脚下突然出现一道血红色的线。 线自地下渗出,蜿蜒盘旋,不出片刻环绕而成一个奇形怪状的文字。他站在那道文字上若有所思对着载静笑了笑,然后将手掌内所握那颗灼灼生光的东西轻轻托起,送到嘴边朝它轻轻吹了口气:“哦呀……” 而这一下,我终于将那东西彻底看清楚了。 那是一颗珠子。 极其美丽的一颗珠子,在他掌心里滴溜溜不停地转动,然后化作一道流光,顺着他靠近的嘴唇滑进了他的嘴里。 “你不打算利用它么,这个让你不惜一切代价所得来的东西。”见状,载静问他。 “王爷既然已用真龙之血开启了河图洛书,力量足与天齐,所以,即便手里握有梵天珠,碧落也自当甘拜下风。” “甘愿受死是么?” “但碧落刚才也已在王爷面前夸下海口,无论怎样,碧落自当竭尽一切,将她留在身边。” “所以?” “古人云,君子一诺以千金,妖自是无法堪比君子,却也知言出必行,此一战若实在无法避免,碧落自当穷尽一切,为求一个言而有信。” “呵呵,好一个言而有信。” 轻轻将这句话自言自语般从嘴里说出时,身形一闪,人已到了一旁狐狸的本体边。 “载静!”这是完全出人意料的。 当即意识到不好,我大叫了一声正拼了命想从地上挣扎起来,却一眼见到他意味深长朝我看了一眼,随即握着手里那两串珠链,一拳朝那静止不动的身体上直挥了下去:“但你失去本体且伤重至此,却如何做到?又怎样去做到?!” 冷冷将话说完,那一拳却迟迟没有落下。 它在半空中戛然而止,因为我整个人突然挣脱了他附加在我身上的束缚,猛一下扑在了狐狸的本体上,脸贴着他的头,两手紧紧抱住了他静躺在袈裟下那副一动不动的身体。 见状他试图将我拉开,因为我感觉到了他手指施加在我肩膀上的力道。 但片刻后,似是一转念,他改以指骨从我后背上慢慢掠过,然后轻轻问了句:“你在做什么,宝珠。” 这声音和这动作让我身体因此变得更为僵硬。 我不得不把脸深埋在狐狸冰冷柔软的长毛里,才让自己慢慢得以平静下来,然后用力吸了两口气,答:“他在撒谎。” “什么?” “我这没出息的伙计,他在撒谎。”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太了解他。既然他早说过不愿意跟你斗,那么我想,虽然他这会儿跟你说了半天废话,但其实,他根本就没打算去履行他的诺言。” “是么?” “是的。” “那么这会儿你又是在做什么,宝珠?” “我在试着保护他。” “用这方法么?” “……以及,我想要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觉得有一件事你忘了去担心,静王爷。” “什么事?” “不动明王大天印能驾驭麒麟,我却能驾驭不动明王大天印。” “呵,我倒确实忘了担心这一点。但它在我手里,你打算怎么驾驭?” “我不需要驾驭它。” “哦?” “既然拥有驾驭不动明王大天印的力量,我何必需要驾驭它。”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根本不需要驾驭它,也具有足以跟你抗衡的力量。”说罢,一翻身我面朝向他,在他由此微一愣神间一把抓住了他手腕上那根锁麒麟,朝着自己方向狠狠拽了过来:“虽然他为了他那点傲娇的妖性不愿跟你斗,我却愿意,因为我不欠你什么。所以,你的对手是我,载静。你的对手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0 蟠龙四十一 “我的对手是你。”过了片刻,他看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 然后,出乎意料的,他手里的锁麒麟被我一下子就夺到了手里。 我本以为会更艰难一些的。 它发着喀拉拉的声响脱离载静手指缠绕到我手掌上的时候,我从载静眼里清清楚楚看到一种漠然的无所谓。 他无所谓我把锁麒麟夺回去,正如他无所谓我对他说的这一番话。 也是,如他这样聪明又厉害的人,怎可能不在瞬间就看穿我压根没有正儿八经驾驭锁麒麟的能力,更别说什么抗衡他的能力。 但我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把锁麒麟套到了自己手腕上。 试着想让它变色,就像以往每每遇到危险时它突然自发所产生的那种变化。但让我吃惊的是,刚把它套上手腕,它就掉下地了,再套,它再掉,再再套,它再再掉…… 这到底是怎么了?! 心慌意乱把锁麒麟再一次胡乱绞缠到自己手腕上的时候,眼角瞥见载静朝我淡淡一笑。“我拭目以待的力量在哪里,宝珠?”然后他问我。 我用力握住手腕慢慢朝后退开一点。 “还是,根本就不存在那种力量,你所做的,只是想趁着我完全被你这一番话和行为吸引去注意力的时候,伺机去把这东西从他身上解开,然后将那妖狐的本体从这件袈裟底下释放出来。是么宝珠?” 说罢,他原本握着锁麒麟的那只手慢慢朝我抬起。 手心里依旧握着样东西,一团被解开一半的黑色绳结。它来自那根将狐狸本体和木棉袈裟捆绑在一起的绳子,所以一眼见到它的时候,我的心立时凉了半截。“但你想错了,”不动声色观望着我脸上的表情,载静继续又道,“以你的凡人之身,岂能将它简单解开,看不出来么,它根本不是普通的金刚结,否则,任谁只要靠近这只妖狐,就能将他从这木棉袈裟中轻易释放出来,这样的事情,你说精吉哈代怎可能会让它发生。”说到这儿,手一松,他将手中绳结朝我面前扔了过来。 没直接扔到我身上,但离着半尺来宽的距离,我仍是清楚感觉到一股灼人的滚烫从绳结上传了过来,烫得我离它最近那条腿疼得一阵发抖。 真见鬼,这看上去多么普通简单的一样东西,竟是我的身体完全碰触不得的,如果刚才我确实按照我的想法去偷偷碰触了它,那我的手岂不是得烧焦了? 闪念间,脱口道:“但它不是已经被你解开了么。” 说完,猛一转身,我用我最快的速度一把将没了束缚的袈裟从狐狸本体上扯了下来,然后抬起头,无比急迫地朝远处斜倚在岩石上的狐狸叫了声:“快!快啊!” 满心以为他会过来取回他的本体,但只看到他侧过头朝我笑了笑。 很勉强的一丝笑。 直看得我心脏一阵发紧,紧跟着,更令我吃惊的事发生了,我发现他身后那八根长尾竟变成了半透明状! 几乎都无法用眼睛去将它们看清楚了,而他大半个身体则被他脚下那些自岩石内渗出的红色东西给缠绕着,那些又像血丝又像线一样的东西,蜿蜒扭曲,在他脚下勾勒出一些字符般的东西后,又沿着他的脚一路而上,像血液渗进了血管中一般渗进了他的长尾中。 显见,这东西是在无声无息间把狐狸的力量迅速抽离殆尽。 但它们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 即使是当初千面所制造的那道可怕的、连神仙都能困住的“天罗地网”,都只是单纯将狐狸给困住而已,这东西到底具有怎样不可思议的力量,竟然能这么简单地把狐狸困在中间完全动弹不得,而且连他的力量都可以逐一吞噬殆尽?! “河图洛书,所书阵型千变万化,它是其中最古老的一种,名为佛血。”像是一瞬间窥知了我心中所想,载静在我回头怒视向他的时候,淡淡对我道。“顾名思义,佛之血,相传是以大日如来指尖所滴之血铸就而成的镣铐。所以,无论是妖是魔乃至神,一旦被困其间,则插翅难飞,且力量衰竭。” “大日如来……”我重复着这四个字,有点想笑,可是眼下的状况让我哪里笑得出来。 “觉得不可思议是么。”他再次窥察到了我的心思。 我点点头。 “那么,换个说法也许你就能听懂了。碧落可曾对你说起过不动明王大天印的来历么,宝珠?” 我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会在这个时候向我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但还是很快点了点头:“是的。” “那么想必你应该知道,当初麒麟王私下凡间大开杀戒的时候,天下大乱,无人可以阻止,直到一位高人出现召出天雷,才将麒麟王一举斩杀。” “是的。” “而那位高人用来困住麒麟王,令它无法在天雷袭击下使用力量逃脱隐遁的阵法,便是这‘佛血’。” “所以……” “所以宝珠,明白了么,并非是他不愿出手跟我斗,而是他根本便无法跟我斗。他拿什么来同比梵天珠更为强大的力量去作争斗。” “呵呵……” 一时气急,在听完他平静无波地将最后那句话慢慢说出口后,我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下意识用力捏着手腕上的锁麒麟,捏得它上面那些沾染着载静血液的碎骨一点一点刺进我皮肤,刺进血肉,那逐渐扩散进我身体的疼痛才让我慢慢冷静了下来。 现在总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为什他根本就无所谓我夺回了锁麒麟。 也总算明白过来,他所说的河图洛书以及那东西所产生出来的阵法,对我和狐狸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根本才是真正的驾驭锁麒麟——不,是超越了驾驭锁麒麟之力量的力量! 而不是我为了转移他注意力而信口说出来的胡话。 ……载静载静,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 远比精吉哈代可怕得多得多的一个人。 一百年前他不是狐狸的对手,所以他忍下一切选择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以此,换得置之死地而后生。而这冒险且决绝的举措,让他在百年时间里得到了别人穷尽无数辈子也无法修得的力量。 近乎神或者佛的力量。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接近我,同我说着他的那些往事,好似说着别人的故事。直到我对他完全没了戒心,直到完全在这可怕的地方如依赖狐狸一般依赖着他,他再蓦一转身,以我作为开启眼前这一切变故的钥匙,突然将我所信赖和寄予着希望的一切,在我面前尽数打破。 他以让我亲眼看着狐狸怎样在他面前一点点被困,一点点被卸去功力,一点点挣扎于其间却无能为力……去报复狐狸当年对他所做的一切。 抽丝剥茧,点滴渗透而入的报复,远比直接迅速的复仇更为有力和残忍。 “载静……你是得有多恨他……”然后抬头看向他凝视在我脸上的那双眼睛,我喃喃对他道。 他笑了笑。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为了还他当年对你的一个亏欠,这地方有谁能那样简单地困住他的本体,你又怎么可能因此主宰眼下这一切。” “因果因果,若无当年种下的因,哪有今日所得的果,你说是么?” 我摇摇头:“无论怎么样,我是绝不会放任你伤害他的。” “用你这凡人之躯么?”他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意味深长。 “凡人之躯……”这四个字令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和手腕上那根即使沾满了我的血,却仍没有同我手腕连系到一起的锁麒麟。然后自嘲地笑了笑:“谁知道呢……” “但这会儿伤害到他的人并非是我,而是你自己,宝珠。” “什么意思?” 问过之后,没有得到载静的回答。 他目光一转静静看着我身旁,所以我也立即朝那方向看了过去。 这一看立时明白他为什么会那样说的原因。 我真的在伤害狐狸。 就在刚才我自以为是地猛一下揭开了他本体上那层袈裟后,由于转了注意力,所以我完全没留意到,在那个时候开始,他肩膀和背脊上那几行赤金色的字全都深陷进了他皮肉里。 导致这些地方的皮肉全都烧灼起来,并且毫无停止的迹象。 我清楚记得这些字是这村里的人在设下陷进将狐狸困住时,从他身上突然显现出来的。也是最初让他全身失去反抗力的东西。 现在它们开始灼烧起狐狸的身体,就像当时那个村长老对狐狸所做的行为一样。 我吓坏了。 之前苦苦维持着的平静,在目睹这一切的瞬间,像座被水浸透的泥塔一样轰然倒塌。当即猛朝他扑了过去,伸出手急急往那些燃烧的地方拍,试图以自己的手将它们拍灭。 但转瞬就被载静制止了。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又顺势扣住了我的手,然后将我控制在离狐狸那具一动不动的本体之上一臂之远的距离,迫使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在他有力的禁锢下一动不动站着,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那些火一点一点慢慢烧入狐狸的体内。“那是金刚箴言。”然后耳边响起载静的话音,淡淡的,毫无表情的冰冷:“藉由木棉袈裟被隔空注入这妖狐的本体之上,直接锁了他肩胛和脊柱上三段妖骨,也封住了他藏匿于骨中的妖魄。原由袈裟所牵制着,暂时不会对这妖狐有任何作为,一旦袈裟脱离妖狐的本体,便是将它们释放而出的时候。所以宝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你刚才亲手对这妖狐动了死刑。” “你说什么……” “好好看着,当那些火完全渗透入他的体内,他恢复九尾之身所需的妖魄,便将灰飞烟灭。而受此影响,被困于佛血中的八尾,必将撑不到明日天明。所以宝珠,今日伤害到他的人并非是我,而是你。是你亲手杀死了这只狐狸……” 话音未落,他突然蓦地沉默了下来,因为我手腕上那根无论怎样都无法同我手臂连接到一起的锁麒麟,突然笔直飞了起来,一头缠绕着我的手腕,一头正对着他那双眼睛。 通体漆黑,想来是在瞬间吸够了我的血。 以至于全身都在微微颤动着,引得我身体和我脚下那片地面也都开始微微颤动起来,并因此游移出一些细纹。 由浅至深,勾勒出一些字符般的东西。 跟被困在佛血中的狐狸脚下蜿蜒盘横着的东西几乎一模一样的东西。 它们绕着狐狸本体慢慢盘旋,游移,慢慢在地面扩散着。 紧跟着轰的一声巨响,这片地裂开了。 然后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出现在那片飞扬而起的尘土和碎石中间,披散着一头雪白的长发,静静站着,静静打量着四周,然后静静将目光转向了我。 然后单膝跪了下来,闪烁着一双暗紫色的眸子,径直望向我:“神主大人召唤在下,不知有何吩咐。” 我反手指向身后的载静。 正要开口,可是嘴突然间被一只手给捂住了。 那只冰冷而充满了血腥味的手,显然不是载静的。 是谁…… 想要回头去看,身后响起了狐狸的话音:“够了,什么也别做。” “为什么……”心脏猛跳了一下,我在他掌心里用力动着自己的嘴唇,用力问他。 他没有回答。 却听见载静轻轻笑了笑,似好整以暇般淡淡道:“因为他害怕了。” 害怕什么? 我想问,却问不出口,因为狐狸的手将我嘴捂得更紧了,紧得几乎叫我有些透不过气。 所以只能一动不动。 静静站着,静静听着,听着那个百年前被狐狸害得无路可走,如今却高高在上着凌驾一切的男人,仿佛自言自语般径自在我身后说着的每一句话。 他说,“即便要灭了这妖狐的本体,都无法以此撼动他丝毫的平静,但这会儿拜你所赐,他害怕了。” 他说,“怕什么呢,碧落?怕她想起来是么?” 他说,“怕她把过去的一切全都想起来,那些你曾对她所说,曾对她所做,曾逼得她在你面前一再死去,又一再绝望的所有记忆……” 他说,“一旦她全都想起来,将会怎么样,碧落?” 他说,“她会再度离你而去么?” 他说,“还是调转她那根指头,将这头麒麟王的杀戮目标,转向你。” 他说,“呵……我拭目以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1 蟠龙四十二 ( )而他说着那些话的时候,铘一直都在看着我,就像在等待我将那句未能出口的话说出来。 我则一直在看着狐狸的手。 我不知道狐狸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方式,什么样的力量,才得以从那个连铘都曾困住的佛血阵法里挣脱而出,随后在我最没有料想到的时候一瞬冲到了我的身后,只为阻止我险些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以至弄得他手上全是血。 以至我不敢回头看他一眼,怕因此看到他身上可能更为糟糕的一幕。 所以,直到载静的话音终止在地底气流破土而出的嗡嗡声中,我才把自己那只指向他的手放了下来。 手很僵硬,几乎没了感觉似的,我微微发抖着,在一阵急促的喘息过后将它按到了狐狸压着我嘴的那只手上,一边慢慢将它握住,一边朝他悄悄靠近了过去。小心翼翼碰到他身体,感觉到他的体温,感觉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那一瞬间,似乎情绪平静了很多,手脚渐渐也似乎不再那么冰冷,我低下头仔细想了想,把载静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完完整整地想了一遍,随后轻吸了口气,将狐狸的手从我嘴上拉了开来,转头望向身后的载静:“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想明白想什么,宝珠?”他站在离我和狐狸不太远的地方。 从铘出现的那个瞬间,他就放开我退到了那个位置,似乎虽然手里掌握着那个曾困住过铘的阵法,仍对他心存忌讳。然后,就始终站在那儿不动声色观察着我,即使背对着他的那会儿,我也可以感觉得出来,他目光停驻在我身上一度若有所思。 “我想明白,这一天一夜来你所做的一切,无论是诱使我来到这里也好,无论是用不动明王大天印打开制诰之宝也好,无论是用制诰之宝中的佛血阵困住狐狸也好,无论是以此逼得我亲手把狐狸身上那件袈裟揭开也好……都只是为了让我在狐狸面前想起有关梵天珠的一切,是么?” “那么你想起来了没有?”他目光微闪,问。 “你觉得呢?”我反问。 他笑笑,没有回答。 “然后我又想起一些东西。”于是我再道。 “想起些什么?” “我想起,我跟这狐狸第一次见面时,当时他的那副样子。” “说说看。” “他看起来好像是要饿死了,露着原形,和狗一样翻着白肚皮。所以我给了他一杯糖水一块我自己做的点心,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然后恢复成了人的样子……我以为他至少会对我说声谢谢,但没有,他只翻着白眼讥笑着对我说,我靠,这玩意儿也只能给人吃,大姐,你想杀了世纪末最后一只会说话的狐狸吗?” “呵……” “那时候我在想,为什么一只狐狸精会这么落魄?他的本家可能连金子都变得出来,为什么他却连简单一点吃的东西也变不出来?” “你问过他原因么。” 我摇摇头:“从没有问过他,甚至没有多想过。” “为什么?” “也许因为他做的点心实在很好吃,也很擅长把我的店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我把他收留了下来,虽然他总是很唠叨,也非常刻薄。” “为什么要想起这些东西,宝珠?” “因为这些东西可以给我一点勇气,让我去想明白一些原先我不肯想也始终不肯接受和承认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 “我想,他上辈子一定是亏欠那个梵天珠亏欠得够狠,所以这辈子,他才会这么狠命地守在我身边,守在我这个你们口中的‘梵天珠’的转世身边,保护我,照顾我,无论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问题,都不肯明明白白告诉我,非得一个人去担着,一个人去扛着,于是让我每次都对他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呵,是么。” “载静,刚才你问,一旦我全都想起来,那些他曾对我所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将会怎么样?” “是的。” “老实说,我不知道。” “呵呵……” “我只知道,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也知道,他有时做事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不在乎对错。所以他经常都会骗我,也经常会让我弄不清楚,如他这样一个整天待在我身边,好像空气一样熟悉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又到底在想着些什么……因此,那会儿当莫非告诉我,他当年为了将你的妻子从你手中夺走,而做出了那样一些事后,我几乎是有些恨他的,但是,无论他让我有多生气又有多恨他,有一点,我却是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的,静王爷。” “明明白白告诉我什么?” “无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无论过去他对梵天珠以及你的朱珠做过些什么,这辈子如果没有他,我只怕是早就死了。虽然无从知晓梵天珠当年舍弃生命决然离开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但即便我真的能想起过往的一切,也不代表我会做出跟她相同的选择,因为他欠了梵天珠一条命,而我欠了他多少条命?根本就还不清的。所以,既然他试着在用他的一辈子去偿还过往亏欠的一切,我又何必再因为我的那个根本就没有任何记忆任何印象的前世是被他所伤所害,而再去对他雪上加霜。” 说到这儿,直觉那只被我握着掌心的手微微颤了颤,似乎是想抽离。 当即被我狠狠一把抓紧。 这个时候他若是把这手从我的手心里抽离,那我可能会真正的要去恨他了,恨他抽去这股唯一能支持我奋力支撑至今的力量,这股能令我把一切冷静勇敢说出口的力量:“也所以,无论他是出于将我当成梵天珠的影子也好,怎样也罢,我都不会离开他,更不会伤害他。” 最后那句话说完,载静久久没有开口。 兀自沉默着,手里轻轻拈着那串制诰之宝,一双黑幽幽的眼不动声色看着我的脸。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宝珠?”随后他问我。 我咬了咬嘴唇,没有回答。 “那么你确实什么也没有想起来是么,宝珠。”他再问。 我点点头。 “呵,有意思。既然什么也没有想起来,那么麒麟王是怎么出现的?而你身后那只妖狐,又是凭的什么力量,从佛血阵中破阵而出的?” “我不知道。” “不知道。”慢慢重复着这三个字,他笑笑:“那么你知道这‘不知道’,又到底意味着些什么吗,宝珠?” “意味着什么?” “梵天珠有佛赐金身,虽在永乐年时已遭损毁,但算算时间,差不多应该已在你体内重新恢复。所以,若这会儿你已恢复梵天珠的记忆,那么妖狐借你金身之力从佛血阵中脱困而出,倒也不是件难事。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在没有任何外力庇护的情形下从佛血中强行脱困,必然令他这脱离了本体的□□受到重创,任是他修成这九尾之身,多少年的功力,也已在佛血中毁于一旦。你说是么,碧先生?若你还记得当初在瑶池边界所险些面临的同样遭遇,你应该不会不明白我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话音未落,我手心里一空,紧跟着眼前人影一闪,狐狸的身体已然挡在了我面前。 背对着我,修长的身形挡住了载静投注在我脸上那两道不露声色的视线,也挡住了我试图望向他那张脸的视线。 但这并不是我当下所在意的。 我只感到很害怕。 在狐狸闪身到我面前的一刹那,怕到全身发抖,我怕载静所说的那番听得我似懂非懂的话,竟全是真的。 因为我完全看不见狐狸身后那八条尾巴…… 只看到满身的血将他衣服每一寸料子都紧紧包裹在了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消瘦得仿佛弹指一下便能轻易令他折倒。如此脆弱到不堪一击,他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径直朝载静走了过去,在我正要试图将他拉住的时候,脸轻轻一侧,一抬指便阻止了我:“别过来,我有话同他说。” “你想同我说什么,碧先生?”在狐狸走到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时,载静问他。 “以我当日在天牢里所同你讲述的那一些,你不可能知晓得这么详细,更不会知道关于梵天珠同我在瑶池时的那一些渊源。” “确实。”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载静?” “自是有知情者告知于我。” “那人是谁。” “你又何必非要弄个明白。” “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因为他告诉了我这件制诰之宝的秘密。” “河图洛书么。” “并以此,希望我在时机到时,为他一洗当年被你灭族之仇。”话音刚落,手指毫无预兆便松了开来,随之一道刺眼的光芒从他掌心所握着的制诰之宝中冲天而起,朝着狐狸的方向不偏不倚地直射了过来! 对此,不知怎的狐狸却竟不躲也不避。 就那样笔直在原地站着,任由身体被那一股呼啸而来的戾气吹得几乎摇摇欲坠,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到底是疯了还是根本就走不动?? 闪念间,脑子一空,我一个箭步猛朝他身上扑了过去。 一把抓住他便要把他往地上按倒,谁知被他翻身一转,却反把我压在了地上。 “狐狸!”倒地一刹那我怒极朝他尖叫。一边使出吃奶的劲试图在那片光彻底冲来前将他一并拽下地,但哪里做得到。 他看似孱弱的身体竟如石头般沉重而有力地将我压在地上。 随后那片光倏地照到了他的身上。 与此同时,我手心里突然烧灼般一阵剧痛,随之有什么东西从我掌心里冲了出来,在眼见这狐狸就要被那光吞没的一霎那,朝那光里直刺了进去,通体猩红,尖锐如一把长不见首尾的剑。 但无论是那道从制诰之宝里冲出的光,还是从我掌心里冲出的东西,就在它们互相间撞上的瞬间,突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在那片光照到狐狸身上的同时,载静手指一拢,极其突兀地将它收了回去。 所以从我掌心里冲出的那道东西没有任何阻挡就径直没入了他胸口,然后撞到了他身后那片坚硬的岩壁上,将它骤然冲撞出一片巨大的裂口。 我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也不知道它到底是怎么从我手掌里冲出的…… 当所有意识在这短短一刹那时间重新返回到我脑中的时候,我只看到载静苍白着一张脸,朝我欲言又止地淡淡一笑。 然后慢慢朝后退了两步,靠在了他身后那片伤痕累累的岩壁上,在随之而来整条通道内突然响起的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巨响中,抬手朝我静静一指:“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2 蟠龙四十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3 番外 巴黎蓝 上 第一次知道可乐这样东西,是二十多年前,我看到一个背着旅行袋的少年坐在裕陵外的台阶上,悠闲晒着太阳,悠闲喝着手中一支红罐子里的东西。 我看到那罐子里的液体泛着奇特的泡沫,于是问他是在喝的什么。 他看了看我,用一种有些古怪的表情笑了笑,然后对我说,“可乐。” “你觉得这问题很可乐?” 他大笑,笑得喷了一地的棕色液体:“不是。可乐,大哥,这东西就叫可乐。” 随后从包里抽出同样一只鲜红的罐子,他递给了我:“尝尝。” 我接到手里,却不知道怎么开启,于是看着他咕咚咚喝得爽快的样子,再次问他:“为什么叫可乐?因为这东西很可乐么?” 他差点又笑喷了一地,说,“大概吧,又甜又爽,渴极了的时候喝,当然是很可乐的。如果再加点冰块,那可不得了。” “怎么不得了?” 他咧开一口参差不齐的牙,乐呵呵从我手里取过那只红罐子,拉开上面的金属环丢到我手里,拍了下我的肩膀:“尝尝呗,尝过不就知道了?” 我依言尝了一口。 实话说,尝不出任何味道,我想也许因为我的味觉早在百年的时间里腐朽了。 ‘身子不腐朽,不代表其它的地方不会腐朽。’我忘记这句话是谁同我说的,现在那人早已腐烂在坟墓里,死于抗战的时候,他说他是一名革命军。 真可惜,如果他还活着,那么也许那一天我会带上一罐可乐去看看他。虽然感觉不到它的滋味,但那一粒粒细小跳跃的感觉很快随着罐子里的液体在我舌头上扩散开来,跳过喉咙,跳进我胃里……那样一种感觉,我想大概就叫做爽快和可乐。 那位革命军是个爽快人,所以我想送他一罐子爽快,以此纪念,他是我自墓里睁开眼后,所与之交谈的第一个人。 但后来我只能独自一人坐在塞纳河边,看着我曾画过的那道夕阳,历经百年时间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地晕染在巴黎的天空下,然后点上一支烟,就着那罐爽快的饮料,一口一口将那些并不爽快的烟雾漫漫吞进嘴里,再慢慢咽进我早已变得麻木的身体里。 然后在面前支起的画板上涂上一些颜色。 靛青和蓝,再加一点点几乎细不可见的红。 朱珠第一次见到时曾问过我,这叫什么颜色,说蓝不像蓝,不像蓝却又是蓝,好看得叫人心痒痒的。 我告诉她,这叫巴黎蓝。 她愣了愣。然后在我身边坐下,目光放远,远得好似她面前是一片浩瀚无边的海。 但她面前只有一道窗,以及窗外那一小片被花草和树挤得有些过分热闹的庭院。 所以很快她就把目光收了回来,伏在桌上端端正正写了三个字:巴黎蓝。 “王爷,”写完后她握着笔,问我:“巴黎有什么?” “有巴黎公社,有埃菲尔铁塔,有大革命,有卢浮宫,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塞纳河。 但那会儿我没有告诉她,因为我想在某一天,在我能带着她亲眼看到那条河的时候,指着那片被暮色映满了每一片波折的河面,对她说,瞧,巴黎蓝。 可惜,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那名革命军临行前对我说,人生在世,值得去一搏的机会并不多,往往错过就错过了,所以,他不想后悔,即便死了也不后悔。 但他不知道死的滋味究竟是什么样的,因为他没有机会在死后看到死去的自己。 也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错过,因为他死的那天只有十八岁。 十八岁能经历些什么呢? 我想起朱珠最后离开的时候,她也只有十八岁。 于是轻轻将面前的画扯下,用水涂乱上面的颜色,再将那抹巴黎蓝揉进手心,慢慢揉慢慢揉,直到它充满了一团团凌乱的褶皱。 每次都是这样。 还差最后一点就画完了。 可是我无法再继续画下去。 我无法完成塞纳河上的巴黎蓝,因为我不知道将它完成之后,我能将它交给谁去看。 “画错了什么?”用力吸进一口烟时,我听见身后有人轻轻问我。 我笑笑,把那卷画布丢到一边:“颜色用错了,画也就废了。” “颜色用错了么?也许重新调整一下还能补。” “我不喜欢补。” 这句话说完,她已从我身后绕到了我边上,在我边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拾起那团皱得不成样的画布,一点一点小心展开:“你很浪费,静。如你这样的天才总是对自己的劳作习惯性地浪费,浪费到近乎犯罪。” “犯罪?”我笑笑。 递给她一支烟,她却选择了我手里的可乐。于是换了罐新的给她,看她用力将拉环扯开,一仰头咕咚咚喝下一大半去,然后用力点了点头,颇为认真道:“是的,犯罪。” 她穿着件巴黎蓝色的衣裳,衬得她那张普普通通的脸显得格外有些漂亮,跟两年前几乎判若两人,说话的样子也是。 我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记得这些。 两年前…… 不知不觉来法国竟已有了两年。 这两年里我从未和谁交谈过,也从未记住过谁的脸,时间和交流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是一具行尸走肉,亦过着行尸走肉般简单又毫无意义的生活,在巴黎熟悉而陌生的空气里独活着,没有任何羁绊,以此做着遗忘过去的努力。 直到有一天,我见到了她。 这个跟我一样来自东方的女孩,穿着一身单薄得可怜的衣裳,带着一脸疲惫和绝望站在我身后,瑟瑟发抖,却又久久凝视着我面前那幅仅仅只打了个轮廓的画。 那一刻我原本想同以往那样收拾东西离开。 但不知为什么,没那么做。 而是继续画着,画了很久,直到她终于踩着脚下咯吱咯吱作响的雪慢慢从我身后走开。 那之后,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奇怪的巧合,每一次到塞纳河边作画时,我都会在那里碰见她。 她每次都穿着不同的衣裳,但每次衣裳的颜色都是同一种蓝色。 巴黎蓝。 我从没见过这样执著于一种颜色的人,所以不免对她有些好奇,但是从没与她有所交流, 我画着我的画,她看着我的画,两年时间就那样一瞬而过,显然,我和她都不是喜欢交流的人。 直到一个月前,我俩才开始了第一次的交谈。 那天几乎是即将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她才出现的。 深夜十二点,西方的圣诞夜,天特别冷,她仍穿着单薄到可怜的外套,在雪地里好像一朵蓝色郁金香,插着裤兜晃晃悠悠走到了我面前。 她说:“早啊。” 一口流利的京片子。 于是我道:“早什么?” 她笑笑:“12月25日0点01分,这还不算早,什么样才算早?” 我不由也笑了笑。 “你叫什么?”然后她坐到我身边问我。 “爱新觉罗载静。” “你姓爱新觉罗?那你老祖宗是溥仪么?”说完她噗的一声笑了,交给我一个用报纸包装着的盒子:“圣诞快乐,爱新觉罗。” “圣诞快乐,你可以叫我载静。”边说边把包装拆开,打开里头的盒子,我怔了怔。 里头是一副肖像画,画着我的肖像。 她说她是巴黎第一大学艺术系的毕业生。 住处离这里不远,所以时常都会到这里来转转,第一次见到我时就喜欢上我用色的感觉,所以日复一日,渐渐把到这里来看我作画当成了一种习惯。 但她从来没告诉过我她的名字。 偶尔问到的时候,她会笑着跑开,然后买上两支冰激凌回来,我一支她一支,在寒风凌厉的塞纳河边一面打着哆嗦,一边搓着摘去手套的手,一边大口大口吃着硬得像根棍子般的冰激凌。 后来我便不再问她,因为觉得这样也好。萍水相逢,今天在这个地方,明天我便无法预知自己是否会突然离去,不老不死让我注定成为一只必须不停飘移的风筝,所以与人相熟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我开始叫她巴黎蓝。 她没有反对,看上去好像挺喜欢这个名字。 而后来,生活又渐渐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我画画,她看画;我吸烟,她坐在一旁看着我吐出的烟圈,然后喝着我带去的可乐。 “唉,总有一天我会胖死的。”每次喝完她都会这样对我抱怨。“也许下次你该带点矿泉水。” “下次?也许吧。” 但下次我依旧带的可乐,她依旧把我带去的可乐喝得一干二净。 直到半年后,她最后一次来看我画画,临走前送了我一条围巾。 她开心地对我说她找到工作了,工作地方很远,所以家也要搬走了,所以以后大概不能再来看我画画,这略微让她感到有点遗憾。 我摸着那条厚厚的围巾朝她笑笑:“冬天你穿得像夏天,夏天你却送我冬天的围巾。所以,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特别。” 她莞尔,笑起来的感觉有点像晨曦中塞纳河波浪跳动的光斑:“连声谢谢都不说么,静?” “谢谢。” “也不挽留一下我么?我是说,你没有我的地址,也没有我的电……” “好好工作。” 简短四个字出口后,我本想再说些什么,比如前途无量之类的。 但没能说出口。 因为她坐在我身边突然变得很沉默。沉默地看着塞纳河,沉默的眼睛里视线很空,亦很远,远得好像面前是一片浩瀚无边的大海。 “喂,静,你听说过小美人鱼的故事么?”过了片刻她忽然问我。 我摇摇头。 “它说的是一个人鱼公主爱上了不慎掉进海里的王子,她救他上了岸,并想嫁给他,但她是一尾鱼。” “呵,原来是个童话故事。”我笑笑。 “人鱼公主很固执,为了嫁给王子,她去掉了自己的鱼尾巴,也将自己的声音作为交换品送给了女巫,由此换得一双人类的腿,离开大海,到了王子的身边。” “她为什么要将自己声音作为交换条件?” “因为声音很珍贵,不珍贵的东西女巫怎么会要?” “倒也确实。” “不过,除此之外,恶毒的女巫还给人鱼公主定了一个游戏规则。” “什么样的游戏规则?” “如果王子最终爱的人是她,娶的人是她,那么她就可以要回她的声音,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她就会在王子同别人结婚的那天黎明,化成海上的泡沫,永远也回不了她海里的家了。” “那后来呢,她和王子结婚了没有?” “没有。”她摇摇头:“王子娶了别国的美丽公主。” “为什么,她不是王子的救命恩人么?他们当初彼此间难道没有约定好么?” “静,你的问题真多……”她笑。然后叫住一旁卖冷饮的小贩,买了一支长长的冰棍塞进嘴里。 冰棍冻得她嘴唇有些发抖,所以我以为她不想在继续将那个童话故事给我说下去。 但过了会儿她哈出长长一口水蒸汽,看着它们迅速消失在空气里,然后咔擦咬下硕大一块冰来,一边用力咬着,一边含含糊糊对我道:“人鱼公主到了岸上后样貌就变了,所以王子根本就不知道她是当初救了他的救命恩人。他以为他是邻国那位公主救了他,所以他一边将小美人鱼当做自己的好朋友,一边领着她开开心心上领国去向那位公主求婚了。” “为什么美人鱼不把实情告诉王子?” “因为她没有声音了。” “哦……也是。不过她可以写字。” 话说完,她朝我瞪了瞪眼,用她手里的半截冰棍戳着我道:“静,什么叫童话?童话是不讲那么多逻辑的。” “倒也是。那么后来呢?” “后来?”她想了想,把嘴里的冰块咬的嘎嘣作响:“后来,王子和那位邻国公主结婚了,小美人鱼因为没有赢得王子的心,所以按照巫婆所给的游戏规则,在黎明到来的时候,化成了海上的泡沫。” “原来是一出悲剧。” “是的。”她咀嚼冰块的可怕声音不禁叫人有些替她的牙齿担心。 “我以为童话的结局都是美好的。” “安徒生那个老怪物例外。” “呵……你这样称呼一位大师。” “能给我带来快乐的才叫大师。”她不以为然。 “但那故事在你记忆里却始终深刻着。所以,那才叫大师。” “静,”她打断我的话,把最后一口冰咬进嘴里:“我不喜欢悲剧。” “呵呵……” “你觉得我说话有问题时就爱这样呵呵地笑,好像很不屑一样。” “那我该怎么做?” 她张开手,朝我笑笑:“抱我一下。” 最终,我没有抱她。 因为在我迟疑着是否要张开手的时候,已经被她看出了我眼里的犹豫。所以她嘻嘻一笑起身就跑开了,我以为过后她会和往常一样抱着两支冰激凌重新回来,但没有,等到太阳下山,等到华灯初上,始终没见她再度回来。 所以那天的告别,我连声再见也没有对她说。 那天之后,我又恢复成了一个人的生活。 一个人在巴黎的街头流浪,一个人在塞纳河畔作画,一个人在休息的时候买上一支冰淇淋,用它替代烟和可乐,在思绪飘远的时候让它的冰冷停留在我没有味觉的舌头上,再一点一点顺着咽喉滑进我没有体温的身体。 转眼,时间如白驹过隙,又是一年圣诞即将到来,我回到了自己在让若雷大街的住处,将那地方改成了一间画廊,然后开始一边在那里继续作画,一边对外售卖我的作品。 售卖自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卖出我的过去。 我将那些年来为朱珠所画的肖像一幅幅挂在店堂最显眼的位置,挂得很仔细,让它们看起来就好像一个个活生生的她站在我的店里。时而微笑,时而蹙眉,时而傻呆呆地看着远处,让人总也猜不透那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于是,开业那天很多人经过橱窗时,都被她吸引了进来。 很多人爱上了她,正如当初我第一眼见到她。 很多人问我她是谁。 我回答,她是我一百年前的爱人。 法国人很浪漫,所以在一点儿也不信我话的同时,表现出一种一点儿都不怀疑的感动。 然后他们问,这位美丽的小姐她现在在哪里? 我笑笑,说,天堂。 “哦……”他们继续用那种一点儿都不怀疑的遗憾和感动看向那些画,带着浪漫的眼神和胸怀,一幅又一幅地看过去。然后问我:“既然这样,为什么却要卖了她?” “因为我用了一百年的时间去惦念她。现在,我则准备再用上一百年的时间,去试着忘记她。”我回答。 “真浪漫,静。” “呵呵,开个玩笑而已。她是中国清朝时期的一位公主。” “噢!原来是公主……”他们的兴致看上去更加高亢了起来:“那么她叫什么名字?” “……名字?时间太久,没有保留下她的名字。” “原来是一位无名公主,那买回去后该怎么向我的朋友们介绍她呢?” “您可以随意给她起个名字。” “可以么?那我要叫她茉莉。就像迪斯尼动画里的那位东方少女茉莉。” “很好听。” “没错,我也觉得很好听。那么静,为什么不标个价钱呢?我该用多少钱买下她?喏,就是穿着蓝色裙子的那一张。” “巴黎蓝……” “对,没错,就是那一张。” “那一张么……” “是的,多少钱?” “对不起,劳伦斯先生,那一张……本店不卖。” 有意思的是,开张那天店里虽然吸引来很多爱上她的人,但最终,朱珠的肖像我一幅也没能卖出去。 夜里十一点我将最后一名顾客送出门时,他抱着一幅风景画,仍在意犹未尽地望着店里:“静,究竟多少钱,两千欧元怎么样?” 我笑笑,然后在他面前慢慢关上了画廊的玻璃门,对着他贴在门上那张支票的数字摇了摇头。 然后我坐到沙发上抽起了我很久都没有碰过的烟。 就着一罐罐能令我舌头被那些小小的气泡弄得慢慢爽快起来的可乐,抬头看着四周那些从各种不同角度静静望着我的脸。 朱珠的脸。 ‘人这一生只得一辈子。’ 那个叫做宝珠的姑娘这么反复对我说。 最终我只能对这句话妥协,因为她用着朱珠的容颜撕裂了我的希望和我的心脏。 让我明明白白知晓一点,朱珠是再也回不来了。 正如当初那个决然离开了碧落的梵天珠。 因为人这一生,只得一辈子。 所以我唯有忘记她。 所以我唯有将她烙刻在我记忆里整整百年的记忆全部抹去。 否则,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以自己这副不死的身躯,在这个早已没有了她的世界里存在下去。 可是我却终究无法在她的画像下写出价码。 无法写出。 将最后一罐可乐一饮而尽后,我丢开罐头,听见店门轻轻一响,然后一道蓝色身影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 “朱珠……”我脱口道。 她怔了怔,然后穿过画廊拥挤的空间,慢慢走到了我的面前,抬起头朝我笑了笑:“喂,静,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巴黎蓝。” 巴黎蓝说她辞职了。 广告设计的工作,又累又疯狂,她不想因此老得快。 我说那样的话你岂不是要饿死了? 她笑笑,踮起脚尖搂住我脖子道:“那雇我给你打工吧,静,我什么都可以干。” “你是怎么找到我店的?”我没有回答她的请求,转而问她。 她迟疑了下,咬了咬嘴唇,再次朝我笑了笑:“我跟踪你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觉得给你打工会更加有意思一些。” “我给不起那些广告商所给你的工资,巴黎蓝。” 她嘻嘻一笑,蹬掉脚上的高跟鞋丢掉手里的包,然后像只爱斯基摩犬一样重重跳在了我的沙发上,朝我嘻嘻一笑:“没关系,包吃包住,一分钱工资不要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你开什么玩笑……” 正想再继续说些什么,一些可以说服她离开这里重新回去工作的话,她却突兀话锋一转,指着画廊里那些画,仰起头问我: “这么多画,画着同一个女人,你很爱她么,静?” “你认为每个画者笔下的人物都是他们的爱人么?” “很多都是如此。爱着,下笔才会如此美丽和生动,不是么?” “这似乎与你无关。” “那么让我在你这儿工作吧,静。” 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这个女人。 这辈子我遇见过很多很多的女人,但从来没有一个是她这样的。 像一个嗅觉灵敏的流浪狗一样闯进了我的生活,然后找寻各种各样的借口,试图让我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试图让我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她喜欢我。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她这样的方式和这样的选择却是错误的。 完全错误。 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她这一点,因为我不希望让她敏锐地觉察到我明白了这一点。 于是我答应了她的请求将她留在了我的店里,替我照管我的店,替我招待那些来来往往的客人。然后,我便有了足够的时间带着我的画板和颜料重新返回塞纳河边,而她则再也无法像以往那样天天到河边看我画画,在我揉皱自己作品的时候,在身后轻轻问我一句:“画错了什么?” 这样一转眼好些天过去,她竟好似从未在我店中出现过一样,总是错开了时间,总是失之交臂。 一度我几乎已经忘了她在我店里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提早回了店里,一推门,发现她背对着我在看着店里那些朱珠的画像。 看得如此出神,连我的开门声和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我决定不去惊动她,以免她再问我一些我不愿回答她的问题。但走绕过她身后她仍是觉察到了,随后回过头看向我,笑了笑:“喂,静,你觉得我跟她长得像么?” 我笑笑,不打算回答她。 “不想,因为她是那么美。静,她是你的爱人吧?”她又再问。 我点点头,直接答道:“她是我妻子。” “妻子……”重复着这两个字时我感到她脸色似乎变了变。 所以我继续又道:“我很爱她。” “有多爱?” “这一种东西怎么可能用数字去估量?” “……也对。”笑了笑,她面色似乎恢复了正常:“可是从来没见你把她带到这里来过呢,静。” “因为她过世了。” “……是么……对不起。” “没事。” “所以你才要将她的画像全部都卖掉么?为了不再想起她?” “是的。” “可是画像上一个标价都没有呢,每次客人问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他们说……” “那就不要卖了。” “你不是想忘了她么?不卖的话,整天看着那么多张她的脸,你怎么可能还忘记得了。” “这与你无关。” “倒也是……静,”她面色再度苍白了下,咬了咬嘴唇,“她叫朱珠是么?”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回来那天听见你这样叫我。” “没错。她叫朱珠。” “好巧……” “怎么?” “因为我也姓朱。”说着,抬起头,用她那双细细的眼睛望着我,带着一点颇为快乐的表情。 那一刻我实在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因为我着实不想对着一个女人发怒。 所以唯有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快到门口时,听她突兀叫住我道:“喂,静。” “什么事。”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再过三天就是我生日了,你能跟我一起庆祝我的生日么?” 我没有回答,因为刚好到了房门前,便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打开房门径自朝里走了进去。 巴黎蓝生日那天我故意没有回店。 也没有待在塞纳河边那个时常画画的位置,我找了个她应该根本没法找到的地方,从白天一直到夜里,果真没看到她寻过来,甚至没有打我的手机。 其实对于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也许我应该对她稍微宽容一些,起码像她在圣诞节时那样送一件礼物,用报纸包着的所有女人都喜欢的香水或者包之类的。这样也许可以让她安静上一段时间,不过更有可能让她更加陷入痴心妄想。 她应该去找个会爱上她的男人,真正的活着的男人。而不是我这样一个带着一百多年记忆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的活死人。 想到这里的时候,身后忽然飘来一道淡淡的香水味。然后一只手从我背后伸了过来,摊开,轻轻在我身后道:“祝我生日快乐。我的礼物在哪里,老板?” 那一瞬我几乎愤怒了起来。 几乎想回头冷冷对她说一声滚。 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只静静坐着,看着前方的塞纳河,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巴黎蓝?” “因为你不在原来的地方,但你又不会离开那条河太远,所以我想,到对面去沿着河一直走一直走,可能总归会找到你的,就是不知道会需要花掉多少时间。” “那你花了多少时间?” 她笑笑,绕过椅子坐到我边上,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裳颇为得意地对我笑了笑:“6小时,lucky!” “你傻么,这么冷的天在河边走六个小时?这些时间足够你约些朋友在饭店里好好吃上一顿了。” “看在走了六个小时的分上,有没有生日礼物给我。”她再度朝我摊出手掌。 “不好意思,忘记了。” “那你手里的花是给谁的?” “朱珠。” “她?”她怔了怔:“她不是已经……” “今天是她的生日。” “今天?”她再怔。 随后突然不知怎的目光闪了闪,看上去有些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于是我问她:“想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因为很巧。” “巧在什么地方?” “我跟她都姓朱,我跟她连生日都在同一天,你说,是不是很有缘?” 我笑笑,没有回答,随后调转话头对她道:“走吧,要什么生日礼物,我买给你。” 说罢正要站起身,却见她伸出手,朝我笑了笑:“生日的拥抱吧?” 这个要求似乎并不过分。 所以我张开手抱住了她。 轻轻地抱了下,却不料她却突然间将我抱紧了,紧得仿佛要融进我身体里去,随后一抬头迅速吻在了我嘴唇上,惊得我急速避开,随后无法控制地一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够了!” 她被我打得一惊。 睁大一双眼惊慌失措地朝我看着。而我看着她迅速肿起的那半边脸颊,心下立即有些后悔,因为我毁了她的生日,而她只是向我索要一个吻。 但如果不这样做,她仍会继续沉溺下去。 她实在不该为了我在生日这天独自走上六小时;她实在不该期望将这样一个开心的日子同我这样一具行尸走肉一同分享;她实在不该要我吻她,因为她要的吻根本就不是生日之吻;她实在不该…… 所以铁下心,我避开她目光一声不吭转身离开。 离开时没有听见她叫住我,所以我始终也就没有回头朝她看上一眼,然后迅速取了车,正打算径自开回店,想了想,仍是将车倒了回去。 开到刚才离开的地方,想带她回店,却发现她并没在原来的地方待着。 上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她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张小美人鱼的图片卡,被一块石头压着,压在我俩刚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蟠龙结局会在前章调整后统一放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4 蟠龙四十四 某个炎热的夏日,在我饱受蚊虫叮咬的时候,曾听狐狸说起过,涿鹿之战后,埋葬蚩尤首级的山洞阳谷一带爆发了一场从未见过的虫患。 虫患所带来的并不是庄家植物所受到的灾害,而是生命的枯竭。因为这种虫如同蝗虫般群体出没,随着风向四处游荡,以血肉为食,所经之处周围方圆百里内一片死气,就连飞鸟也无法存活。 于是它们被冠以尸杌之名。 有人说,这种虫子是蚩尤死后尸体内积累的怨气所化,带着对战败的怨恨和不服,恣意为所欲为,作恶人间。直到后来不知是遭了天谴还是怎的,一夜间尽数消失殆尽,又因存在的时间太过短暂,所以除了狐狸这样活了很久很久的妖怪,人类的历史早已将它们遗忘得干干净净。 却没想到今天我真的会见到这种东西,也亲眼见到了它们吃食时那番被狐狸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可怕景象。 至于赤獳,则完全无从知晓那究竟是什么一种东西了,也完全没有心思去想这问题,因为在我站定脚步后,在我的神智不再受到石壁上那道人影的牵引后,我全部的注意力立刻被前方束缚在铘身上的那团东西给夺了去。 那团之前被铘从我脚下咬走的灰色东西。 它从前方的岩壁处一直延伸到我的脚下,很长,浅浅淡淡,飘飘渺渺,好像一道随风游走的薄雾。如果不是缠在铘的身上缠得他无法动弹,乃至被石壁上伸出的那只妖手给贯穿,也许我会觉得它很美。 但现在它只令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 它像抚摸情人那样温柔地抚摸着那只穿透了铘头颅的手,当那只手因此渐渐变得透明,并消散于空气中后,它松开了对铘的禁锢,身子轻轻一转绕到了他的背脊上。 然后由模糊到清晰,我发觉它原来是个女人。 一个身体异常柔软美丽的女人,柔软得不忍碰触的线条勾勒着她身体轻盈完美的弧度,像个堕入黑暗的精灵似的,披散着一头流水般长发赤身*坐在铘的背上,微微扭动着腰,慢慢用她细长的手指他漆黑坚硬的鳞甲上一寸寸拂过。 随后仰起头,从胸腔里发出一阵似笑非笑的声音:“为什么言而无信,王爷?你答应过会将碧落亲手交给我,稍一转眼,却险些被你将他放走了,咯咯……” 她笑声很奇怪,像一条娃娃鱼。 或许正因为这样,载静笑了笑,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再次微一用力,迫使我退到了他的身后:“花娘子此言差矣,碧落已被佛血毁了全身修为,即便我真放他走,娘子想再将他追回来,也不过是费点吹灰之力而已。” “倒也是,咯咯……”再笑,她灰蒙蒙剪影似的脸上渐渐凸显出了她的五官。细长的眉毛,细小的眼睛,细长的嘴唇……乍一看有些像蛇,因此同她曼妙的身体相比,她的脸几乎是有些丑陋的。“但为什么不杀了这个女人,”忽然目光一转,她将她那双几乎望不见瞳孔的眼睛瞥向了我:“一副空壳子而已,难道王爷还不舍得么。” “一副空壳子而已,难道娘子还不肯放过么?” “咯咯……咯咯咯……”载静的话不知为什么让她大笑起来。 笑声刺耳,笑得整个人几乎完全伏在了铘的身上。“我的铘……”然后她将她胸前圆润的弧度贴到了铘脖颈处丰厚的银鬃上,低头轻轻摩挲着那些鬃毛,细软的手紧贴着他脖颈上的鳞片抚摸起来。 抚摸得身子微微颤抖,所以连带话音也微微有些发抖:“我的铘……她把我的铘变成了这个样子……我的铘!多少年来我连他的头发都不敢碰触一下,她竟然用天雷对他挫骨扬灰……挫骨扬灰……咯咯……”说到这儿,她又轻轻笑了声,然后似乎感觉到了我紧盯在她身上的目光,她眉心微微一蹙,从他背上把头垂了下来。 本以为是低头看向我,谁知那头越垂越低,脖子也因此越伸越长。 长到渐渐让我发觉有点可怖起来,这时她将头猛地一抬,就听喀拉拉一阵响,那根脖子像是一下子被抽掉了骨头似的变得又细又软,倏地将她那张脸带到了离她至少十来米远的我的面前,随后冲着我咧嘴一笑,一字一句道:“主人说要留着你,但花铃说你死定了,因为花铃从过去到现在一直一直都在想着的一件事,就是迟早有一天,用她的牙齿一寸一寸将你撕得体无完肤。” 最后一个字刚一出口,她嘴巴一张蓦地朝我脸上咬了过来。 说也怪,原本看起来那么细细薄薄的两瓣嘴唇,当她用力张开后,我发觉自己的眼睛除了她那张嘴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嘴里细细密密全是牙齿,似乎除了牙齿外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牙龈,没有牙床,没有舌头。那些牙齿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嘶嘶的轻响,好像有生命似的,在冲到我面前的一刹那,以一种肉眼可辨的速度在她嘴里变幻出四道扭曲莫辨的符号。 多么诡异的一副景象。 没有亲眼见过,只怕永远无法体会到我当下的惊骇,但更叫我感到惊骇的是,在一眼看到这副景象朝我扑面而来的瞬间,我感到它让我有点眼熟。 我怎么会对这种情形感到眼熟?? 闪念间,眼前骤然一片漆黑,我意识到自己已被她咬进了她那张硕大无朋的嘴里。 但我没有感觉到牙齿刮在我皮肤上的疼痛,也听不到一点声音,只有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在我眼前变黑的同时铺天盖地朝我压了下来。紧跟着有什么东西开始撕扯起我的头发,一下紧跟着一下,牵动我头皮也跟着朝前被扯了过去,丝毫不给我任何挣脱的余地。 这种力量按理说应该让我很痛。 但我依旧感觉不到有任何痛感。 所以挣扎的力度自然也就爆发不出来,只下意识想朝后退,可就在这时手腕却突然再次尖锐地疼痛起来,我感到那些碎骨在我手腕上蛇一样地扭动,企图在四周的一片混沌中划出一个方向。 方向是要通往哪里? 不知道。 只知道在一阵极为剧烈的收紧之后,它们又突然全部静止了,唯有我的血滴滴答答从手腕上流了下来,敲打出这诡异地方唯一的一丁点声音。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忽然从前方传了过来。 好像念经一样的声音,低沉喑哑,时急时缓。 我立即循着声音过来的方向抬起头,仔细透过黑暗朝前紧盯着,辨认着。那样大约几秒钟过后,我看到离我大约几十米开外的地方,有四个身穿红色僧衣的和尚围坐在那里,转动着手里的五色珠,喃喃地念着一些我完全听不懂的经文。 于是我立即朝他们走了过去。 全然忘了我头了声,“走。”与此同时,一股力量将我朝上猛地一提,带着我朝着上方那道裂口外直冲了过去。 但刚刚靠近裂口一瞬间,突然那道裂口不见了。 连同拽着我朝上的那股力量也都一齐消失不见。 吃惊之余我立刻想伸手去抓住头顶上那道重新出现的岩石,但没来得及,身子一沉几乎是立时就朝下坠了过去。 当时离地至少十来米的距离,纵使不立刻摔死,我想我也得断上好几根骨头。 所幸落地前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下挡了挡。 避开了我同地面最直接的那一下撞击,再跌落到地面,那股缓冲让我避开了本应受到的最大伤害。只是被四周一下子包围过来的灰尘给呛到了,呛得一阵剧烈干咳,随后听见上方空气里猛传来一阵刀削似的声音,好似一股刚劲的风吹过,霎那间吹散了四周浓得化不开的浮尘,把周遭一切变得霍然明朗起来。 见状我用力吸了口气匆忙起身。 试图看看这一切变故究竟是怎么引起的,但刚撑起半个身体,一眼看到前方的景象时,却没能继续再有任何动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5 蟠龙四十五 我发现四周的地面已经随着刚才那场剧烈地震,变成了一片无底的深渊。 所幸我身下勉强留有一小块地面还存在着,勉强托着我的身体,没有让我掉落到那道深渊里去。但同时也是不幸的,因为我意识到这地方只剩下我一个人,独自面对着离我不远处另一块残存的地面上,那个静静伫立在那儿一动不动看着我的男人。 之所以称他为‘男人’,因为乍一眼看去他的形态应该是个男人的样子,虽然他的头看起来更像是一头蜥蜴,或者类似蜥蜴但毛发更多一些的动物。 他背靠着碎裂得只剩下一点残余的那道岩壁,保持着一个试图往前移动的姿势,默不作声用他那双血一样红的眼睛注视着我。显然之前他正想往我这里过来,但被地震引发的巨大地裂给挡住了,因此当我抬头看向他的时候,他脚再次朝前伸展了一下,继而很快收回,在他面前那片空气上悄然浮现出的一片淡淡光泽背后,朝我笑了笑。 看,我必须用“伸展”这个词去形容他脚的动作,因为那些东西实在不能称作为是他的脚。 自他腰部以下,是无数条漆黑如触须般的东西,它们微微扭动着,好像树的根须交错盘绕,将他牢牢固定在那块地面上,数量之多,密集到让人头皮发麻。 于是匆匆收回视线,再次朝他那张脸看去,那张脸却叫我不由怔了怔。 因为那张脸不再是蜥蜴的样子,而是变成了人的模样。 看上去很美的一个人,苍白且有些病态的美,因为即便他眼睛睁着,目光闪烁,你也很难确定你看着的到底是个人,还是一具死去很久的尸体。他一动不动看着我,像看着一只掉进陷阱无路可逃的猎物,随后再次朝我笑了笑,目光一转,对着我身后方向突兀开口道:“把河图洛书交给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困住我的,载静。” 载静仍在这里? 闻言我立刻回头朝身后看去,可是身后依旧半个人影也没有。 就在我困惑地重新朝那男人看去时,仅仅过了片刻,一道话音忽然自我身后传出,淡淡答了声:“因为我意识到,你们以它作为交换,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向那只妖狐寻仇而已。” “那是为了什么?” “因你们在百年前告诉我的那些事情,我曾特意探寻了一番你们族的过往,所以我得知,血族自兴起至灭亡,距今已有四千多年。” “一百多年的时间,你仅仅就查出了这点东西么,载静?” “四千年前,你们族曾经主导过蚩尤族的命运,之后为天命所驱,转而归顺轩辕。但那之后,仅仅过了二百多年,你们族就从历史中消失了,消失得很彻底,几乎没有保留下丝毫曾经存在过的痕迹,直到明永乐年间,因着一场几乎造成人间浩劫的天灾,才再度有了你们一族行踪出现的迹象。” “你给我追述这些过往,究竟是为了想同我说明些什么?” “那场天灾,不仅复苏了你们族中一位王者,也重新复苏了你们族被湮灭了无数个年头的王朝。那个妖与人对峙的年代,连鬼神都为之泣血,不知你可还记得当时那段冰封在无霜城里的辉煌。” “怎会忘却。” “可惜,这一切却因着一个捉鬼降妖的女孩,而被一只逃离天界自称为妖的天狐,给毁灭殆尽。” “呵,我还记得他当时是如何恭顺地对着王俯首称臣。” “他既然能背叛天庭,又怎会在乎背叛你们这些妖孽,无霜城对他来说,不过是*的一个兴起,*的一个毁灭而已。” “倒也确实。” “但城毁能重建;无霜城主被重新封印,亦可在日后的机会中重新将他解封而出。只是你们未曾料想,一个对你们族极为重要、对你们族的王来说也极为重要的人,会被那天狐效仿当年轩辕之举,而毁了。因此,从花铃寻到我的那天起,直至今日,你们所作所为,并由此所想要得到的一切,并非单单为了报回当年无霜城内那只天狐对你们犯下的屠族之仇,更是为了那个对你们无比重要的人,是么?” “呵……” “那个人是血族四千年前虽遭灭族之灾,却仍得以幸存下来的关键。未曾想,在百年前无霜城最为辉煌的那一刻,却因梵天珠而死,又因天狐而灭。连累你们的王亦因此被天狐封印,所以,若想救出你们的王,必先救回那个人,但若要想救回那个人,便不得不必须经由梵天珠之手,因为杀其之人,方能救其。为此,之后的几百年时间,你们就像那只天狐一样,日复一日找寻着梵天珠的转世,虽如大海捞针,总算在一百年前,被你们寻到了她,只可惜找到得太迟,她在天狐手中,你们无法与天狐斗,因他拥有梵天珠精元,法力强到你们轻易不愿同他正面触及,唯有眼睁睁看着梵天珠再度辞世而去。” “看来你知晓得还真不少,载静。” “不过,现今这状况,却是大为不同。” “怎个不同。” “此时的梵天珠,虽然仍在碧落手中,但碧落的功力却与百年前不可同日而语,不仅如此,他连毕生所收集的气髓也已在当年随着梵天珠的再次离世而尽数失去,所以……” “所以?” “所以,你们终于等到机会,借助我的手开启血族所无法碰触的河图洛书,令天狐受困其间,从而把梵天珠转世从他手中带走,然后以你之口吞噬她的血和魂魄,藉此摄取她禁锢在轮回中那些远古的记忆,将那个对你们一族来说无比重要的人,从被碧落灭魂的状态中救治回来。” “说得没错。” “但那样之后,梵天珠会怎么样,你能告诉我么?” 那人没有回答。 只伸出手指在面前的空气上轻轻划了一圈,看着面前那道空气再度浮现出一道若隐若现的光,随后对着我身后方向笑了笑:“你想说什么,载静。” “我想说,之所以百年来我配合你们布置下这一切,只因为我爱过她的转世之一,且那个时候,她亦爱着我。” “我知晓。” “但我现在清楚知晓,那个爱过我的她,已经随着她的逝去而永远消失了,所以对我来说,现在的梵天珠究竟是死是活,已经与我无关,因此,你带不带她走,吞噬不吞噬她的血和魂魄,亦与我全然无关。原本,我确实是这样以为的。” “原本?” “是的,原本。” “那么现在呢,载静。现在的你是怎样以为的?” “现在么,”我身后的话音微微一顿,随后,似乎隐隐有一丝微风靠近了我,贴着我的脸侧轻轻扫过:“我要这颗梵天珠。” “你要梵天珠?”这答案有些出人意料,所以不仅令我吃了一惊,那男人的目光看起来也微微有些闪烁。 “河图洛书徒有囚禁麒麟王之力,却无杀它之术,而梵天珠不仅能斩杀麒麟王,亦能令他在化身碎骨后心甘情愿对她俯首称臣。所以,是的,我要这梵天珠。” “是么?也所以,在石壁中时听闻你说要放他们离开,看来,显然是我误会了什么。” “没有误会。若我不那样说,天狐和麒麟王又怎会在我刚才突然使用河图洛书的时候对我毫无防备。” “呵,载静,王爷……你终究无法割舍下心中的仇恨。” “仇恨?我所需要的,唯力量二字而已。” “力量么?莫非你要复辟大清?” “大清已去,龙脉已枯,我为何还要复辟那黄土中的掩埋之物。” “那么你是……” “你的王当日之所为,便是我今日之所想。” “你要建立新国,改朝换代。” “没错。” “那你打算怎么做,载静?以我授之于你的河图洛书,将我困在这里么?”说完这句话,那男人笑了笑,抬起他那双猩红的眼睛朝面前的空气看了一眼,伸手凌空一划,令布置在他面前那道无形无色的结界倏地闪出到刺眼的光:“但你以为,在当年用佛血禁锢过麒麟王之后,以它现在的力量,究竟还能将我困住多久?”话音刚落,他目光蓦地一呆,我想那是因为他完全没有想到载静真的会将他手指一把刺进我的太阳穴,然后径直把我从那片小得可怜的地面上提了起来。 这个时候我依旧看不见载静,因为他虽然显了形,但他在我身后。 却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对面那个男人望着我时眼里闪过的一丝费解的神情。 然后他嘴里发出阵奇怪的声音。 嗡嗡的,震得四周空气微微颤动,连带他面前那道无形的结界也滚动出一道道闪烁不定的光斑。他透过那些光斑一动不动注视着我,随后扬手而起,手上指甲突然暴涨出近乎五六寸的长度,钢钉般朝着那道结界上直扎了上去! 但刚碰到结界,指甲上原本猩红的颜色突然间消失了。 变得漆黑,然后褪成一片苍白。 那惨淡的颜色随着他脸色勃然间转变迅速由他手掌渗入他手臂,再沿着手臂径直冲向了他咽喉,以至他甚至来不及将喉咙内试图想说的话说出口,就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只能立即将他那双眼倏地转向我,然后一点一点费力地移向我身后。 至此,眼睛内猩红的色彩也已消褪干净,取而代之一片苍白,笼罩住他的头部,再沿着胸膛覆盖住了他整个身体。 “那是什么……”至此,我终于从我干燥的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阵法起作用了。”载静回答。 “哦……”我咕哝了声,然后把他按在我太阳穴上的手指慢慢扯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6 蟠龙四十六 载静的手指并没有穿透我的脑袋,但仍是令我手心里渗出冰冷一层汗。 在他刚才同那男人交谈的时候,在他突然显形、并将他手指□□向我太阳穴的时候,我一度觉得自己就像一具空壳,没有任何感觉,并且几乎没有任何思维。即便这会儿对面那个可怕的男人已完全被他用阵法禁锢住,即便他低头用他一如既往那双安静的眼神静静看着我,我脑中仍反复回荡着他刚才所说的那句话:“你的王当日之所为,便是我今日之所想。” “在想什么。”随后听见他问我。 “在回味刚才生死一线间的感觉。” 他莞尔。 伸出手,手指探到我面前几乎是想抚向我的脸,但在碰触到的一瞬,见我下意识回避,便停顿了下来,转而拂开我脸侧凌乱的发丝:“我不会杀你。” “那你刚才对他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你觉得呢?” “梵天珠的力量全都在狐狸那里,我不过是一副空壳子,所以你真的要我也完全没什么用处。所以,那些话必然都是假的。” “是么。” “不是么?” 他于是再度笑笑。 “但你为什么要对他说那些话。”过了片刻,我问他。 “用河图洛书中的阵法去困住赤獳,实在是情势所迫之下的冒险之举,因为它当年为困住麒麟王已耗费半数力量,今日又为了把碧落困在佛血阵里,再次耗费过度。所以,其实靠河图洛书原本是根本无法将他困住的。” “那为什么又能将他困住了?” “因为我为他所设的那个阵法,虽然冒险,却也是目前河图洛书中最可能对他奏效的一种阵。它名为月影双连,这种阵特别之处就在于,催动阵法力量发生最大作用的并不是阵法本身,而是被阵法困入其中的猎物。为此,我必须设法让赤獳在阵内使用自身力量,越强越好,这样,方可让他被自身使出的力量反拖入阵法最深处,并由此催生出这个阵法真正的力量,如天水中月相映,双连双扣,把他牢牢困在其间。” “原来是这样……” “但这个阵未完成前所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若不能在短时间内逼他动用力量,很快他就会察觉到阵中的端倪,所以……”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把他触怒,让他在没有察觉前把他的力量使出来。” “没错。”他笑笑。“而能以最快速度触怒到他的,便唯有让他深信我对梵天珠的力量也产生了兴趣,并当着他面亲手“杀”了梵天珠,让他以为我将先他一步从你脑中获取你被轮回禁锢的记忆。” “所以,你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为了激怒他,是么?” 说着,我看向他,一边仔细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他眼神里的每一丝变化找出某些我想要了解的东西。 但根本无法做到。 “你觉得呢?”他反问,迎着我视线望向我。 我不确定该怎么回答,于是轻吸了一口气,调转话头道:“那么接下来呢?赤獳已被封印了,我对你也再没有任何用处,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当然可以。” “那我该怎么出去……”看了看四周的状况,我问。 “该怎么出去……”他亦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为什么??”这个回答不能不叫我诧异。 “因为这个阵法不仅困住了他,也把我们困在了这里。” “什么……” “原本为了引开我的注意,所以在受到你的召唤进入这里时,麒麟王用他的血制造了侍影兽,以此代替他先行出现这里。但他没有料到花娘子会将麒麟血饲给赤獳,虽然只是一小部分,仍是催醒了赤獳被封印很久的全部力量。因此形势所迫,我只能在他完全冲破九王圣地的结界进入此地之前,用河图洛书里的阵法将他禁锢住。但这阵法启动的同时,那道被碧落利用花娘子的精魄所打开的向外出口,就会立时关闭,因此……” “因此没能及时从那个出口逃出去的我,就跟你一起被困在这个阵法里了……”我脱口道。 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没错。” “但这阵法……我不太明白,自己布下的阵法竟将自己一道围困进去,这不是等于自杀吗……” “呵,宝珠,这本就是一道自杀之阵,所以赤獳才会防不胜防。而我本就是个死人,所以也无所谓什么自杀不自杀。唯有你却是个意外,但如今……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 “因为即便是碧落和麒麟王,也不可能从外界轻易破入河图洛书所设的阵法,何况它是困着赤獳这种东西的月影双连。” 最后一句话从他口中平静无波地说出,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听起来好像是一种未来被判了死刑的感觉。我看了看他想再说些什么,一时却又不知说了能有什么意义,便只能转过头对着正前方那道灰白僵硬的人影呆看了一阵,讷讷道:“所以,现在想想,其实能恢复梵天珠记忆的话还是不错的。” “怎么。” “毕竟换了是梵天珠,就不可能被这样奇怪的阵法困住。” 这句话说完,我见他似笑非笑朝我看了眼,不由皱了皱眉:“我说错什么了?” “没有。只是觉得很有意思。” “怎么有意思。” “你总是一面希望能拥有梵天珠的记忆和力量,一边又很固执地把她和你区分得很开,仿佛你不是她的转世,而是另外一个人。” “难道不是么?” 他沉默,依旧用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望着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而铘也必定对我失望之极了。” “为什么这么说?” 我晃了晃手腕上那根锁麒麟:“你看,这东西原本一被我戴上,就再也摘不下来了。狐狸说它此后将同我的血脉维系在一起,要将它从我身上脱离,除非斩断我的手臂。” “那现在呢?” “现在么,”我手轻轻往下一垂,锁麒麟便顺势滑落了下来,啪的声跌落到地上:“它不再认我了,虽然我侥幸用它把铘叫到了这儿。” “你确信它不认你了么?” “是的。” “那么你可知道,之前我用它开启河图洛书时,需要耗费它多少力量么?” “多少……” “足以令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陷入沉睡,连同那头麒麟王。” “可是……” “可是他仍是被你召唤来了,不是么。” 我沉默。 “所以,宝珠,你真的确定你从没回忆起你的过往么?哪怕只有一丁点。” “……没有。”说完,别过头避开他视线,我笑笑:“我倒也希望自己能像那些里的女主角一样来着,突然发现自己上辈子是个神,然后就真的变成了个无所不能的神。可惜现实不是,虽然我这辈子的经历远胜于……”话刚说到这里,忽然听见一阵嘶啦啦的声响从前方传了过来。 “什么声音?”我警觉抬起头问。 而没等载静回答,我立时发现声音来源的方向,正来自赤獳的脚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7 蟠龙四十七 从他脚下直至离他半径十来米距离的地方,这条被地震震得七零八落的通道内,正呈辐射状演变成一种灰白色。 就像最初我跟着载静来到这里时,它四周被石灰粉覆盖着时的样子。 但这会儿显然不是重新覆盖上了石灰粉,而是岩石本身的颜色在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同赤獳被成功封印住时身体所起的变化一模一样,并且就在我对此呆看着的时候,清晰可辨那种死亡的色彩正循着四周残存的岩石,慢慢朝着我和载静所待的地方扩散过来。 “怎么回事?!” “我们身在阵法间,”也朝那方向目不转睛看着,载静回答道。“阵法将时间凝固在了赤獳的身上,所以他通体变成了灰白色,也所以不久之后,这地方会变得跟他一样,被阵法完全凝固。因为这一整个地方,才是完完整整的月影双连阵,阵中无论人或者物,无一逃得开它力量所产生的禁锢。” 说完,当我下意识朝他看去时,只觉手脚一阵冰凉。 之前完全没注意到,他在面对着我的时候总用手在有意无意地遮挡着他的伤口,那道被我用梵天珠的力量所创出的伤口。但这会儿纵使他遮挡得再不着痕迹,仍是让我一眼就看见了,那道伤口边缘竟同赤獳的身体一样变成了灰白色。 他挡着伤口的那只手也是。 变化应该早已开始发生了,只是被他不动声色隐藏着,不让我发现,不让我过早因惊惶而陷入一团混乱的状态。 所以我极力克制着自己加剧的心跳看向他,极力用自己还算平静的话音问了句:“还有多久?” “你指的什么。” 我指了指他伤口处:“你还有多久会变得和那个赤獳一样。” “你发现了。”他低头朝自己身上看看,笑了笑:“不会太久。” 我再度沉默。 虽然之前通过他的话,我早已清楚知晓被困在这里的结局会是怎样,但没料到会这么快。 “河图洛书上的阵法真的只能布阵,无法解阵么?”过了片刻我带着一丝希望问他。 “能破阵,无法解阵。” “有破它的方法么?” “有是有,但一来我第一次使用这套阵法,所以完全不知能怎样破除。二来一旦破阵,那么势必会放出被困的赤獳,你知道这样的话会引来怎样的后果么?” “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是血族之王的一件武器。” “明白了,他很厉害。” “怕是你前所未见的厉害,因为据我所知,就连碧落都未曾与成形的他正面交锋过。” 成形? 这是什么意思,我没听太明白,但眼下也不是我所在意的。我所在意的是,就在刚才我跟载静说了短短几句话的时间,他伤口处那层白色又扩展了许多,照这样的速度,也许过不了半小时他就会跟赤獳一样全身都被这阵法给禁锢住了。 “那么同赤獳交锋和被阵法杀死,哪一个结果会比较好些呢。”过了片刻我问。 他笑笑:“我明白你的意思,宝珠。但可惜我没有破阵的……”说到这儿,他话音突然中止,继而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我一惊。 匆忙移到他身边扶起他身体,低头一看,原来那些灰白色竟然已经从伤口边蔓延到了他喉咙处,致使大半个身体都已如石头般僵硬了,但他仍撑到意识瓦解,才跌倒下去。 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正想摇动他身体想叫醒他,但转念一想,我没这么做,而是转过身移到正对着赤獳的那个地方,再往右移过一点点,从那个位置的地面边缘处剥下一颗碎石片,然后在岩石上刻了个‘西’。 随即感觉到锁麒麟在我手腕上微微颤动,我把它绕了绕紧,再重新伏□子沿着那个‘西’字边缘画了几道线,朝那些线里头开始涂抹起一些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符号来。 “你识梵文?”也不知涂了多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载静的话音。 “你醒了?” “你在写些什么?” 他的话音因阵法的作用变得极为沙哑,我不得不非常仔细地听着,然后摇摇头:“不是写,我是在找一些东西。” “找什么。”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望着我。 “我刚才一直在想,所谓月影双连,实际上是个‘回’字阵。先以阵法把目标困在四下密封的‘口’字中,是以为‘囚’,再诱使目标用自己的力量将自己困进一道被自己力量所创造而出的阵法中,并令那股力量在阵中迂回再迂回,形成风井套月之势,这样一来,原本微不足道的一个阵法,在力量一次又一次被迫套在里面循环游走之后,实际上,最终要比河图洛书中大部分阵法来得远远厉害得多。” “没错。但同你这会儿在地上画的这些东西又什么关系么?” 经他一说,我才意识到,在我刚才对着载静说着那些话的时候,我的手又不知不觉在地上画出了四个符号,跟之前在花铃的嘴里所看到的符号完全一样的四个符号。它们分别套在我先前所涂抹的那些线条和字符里,但现在我知道它们并非是符号,而是梵文。 意思分别是:一切法本不生故;一切法离作业故;一切法名不可得故;一切法寂静故。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些,正如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看到花铃嘴里那副诡异情形时会有一种熟悉感。但眼下我并不急于弄清楚这点,只是立即答道:“听说每个阵法都有它的法门,如果找对了,我想也许我们能通过那道法门出去,这样既不用解除阵法,也不需要在这里坐等着变成跟他一样的石化人了,你说是么?” “说得是。” “所以我在找月影双连的法门。‘回’字阵这么厉害,我想可能跟它法门的位置和所对应的卦有关,所以我算了算,它阵法所对应的方位应该是西。以坎为水,以水对月,以月向阴,以阴驻西,所以只要按着这些找出卦象的轨迹,应该就可以找到月影双连的法门了。” 说完,继续低头在地上涂抹,全然没察觉身后载静的沉默。 直到脑子因着地面上混乱的痕迹变得有些一团糟,才意识到他始终在身后注视着我。“怎么了?”而我第一个反应,是看向他的伤口。 那地方的灰白颜色果然扩展得极为迅速,以至令他整个身体都几乎完全僵硬,但并不妨碍他看出我眼里的不安,于是展颜朝我笑了笑:“宝珠,这些东西是谁教你的。” “谁?”我怔了怔,但没停下手里的动作,继续朝地上涂了几下。 他便没再继续追问,只静静又看了我片刻,随后话锋一转,突兀道:“我曾听闻有一种说法,梵天珠死后,因为某些原因而拒喝孟婆汤,却又不愿意再记起从前,所以她把记忆封存在了一个难以触及的地方。” “是么?” “是的。没人知道她到底把自己记忆藏在了什么地方,久了,就连她自己也忘记了。但她同时也忘了一点,无论藏得多深,多远,只要是封存在自己脑内的东西,总有一天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倾洒出来。” “为什么突然想到说这个?”我疑惑,扭头朝他看了一眼。 “因为我想确认一下,你是否仍还坚持你没有想起前世的任何一点东西。” “我如果想起来了,怎么还会被困在这里。”想了想,我反问。 他哑然失笑。 于是没再继续说什么,只静静躺着,静静看我在地上一点一点涂画着,画着那些大部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些什么东西的鬼画符以及条条杠杠。 它们就在我脑子里。 在刚刚有那么一瞬间非常不安和焦虑的时候,从我脑子里突然间浮现了出来,然后通过我的手在地面上涂抹了出来。并且,还因此让我对载静说出那些复杂得让我脑子有点混乱的话来,所以事实上,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在说些什么。 这么想着,我在地面上用力涂下最后一笔,随后抖开手腕上的锁麒麟,将它尖锐的碎骨对着我手腕上用力一划。 “你做什么,宝珠。”见状载静问我,声音因那些灰白颜色的侵蚀而几乎细不可闻。 “我想我应该是找到法门的位置了。” “在哪儿。” “在那儿。” 说完,我拽着手里带血的锁麒麟,朝载静身后偏右约莫半米宽的位置径直指了过去。 随后急急收回手,依照这个位置所对应的我在地面上所涂下的那些凌乱符号,迅速将手里的锁麒麟朝地面上按了过去,这么做的时候,血液里似乎带着一种特别奇异的兴奋,让我肩膀和手一阵发抖。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就好像在一团四面八方见不到路的浓雾里,忽然被我摸到了一个开关,然后用力摁了下去,然后唰的一下,四周一片豁然开朗起来,与此同时,很多东西像闪电般争先恐后朝我眼睛和大脑里飞扑了过来。 速度这么快,引得我动作也一下子变得很快,比以往快出无数倍。 但那个瞬间我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也因此全然没有留意到,当见到我这么做的时候,载静突然一把撑起他那条还未完全染白的胳膊,朝我大喝了一声:“住手!宝珠!那位置不是法门!” 我根本就没有听见,或者说,我根本就忽视了。 带着一种海啸一样澎湃汹涌的情绪,我义无反顾把锁麒麟按在了地上。那地方有两只被我涂抹得好像眼睛一样的符号,在我按下锁麒麟的时候,沾在锁麒麟上的我的血沿着碎骨滴到了它们中间,然后朝那块坚硬的岩石内钻了进去,嘶的声消失不见。 “宝珠!”这时我才听见载静的声音。 抬起头时,他刚好伸手一把抓在我手腕上,试图阻止我,但迟了一步。 就在我的血刚渗入地面的时候,他那只被灰白色几乎完全侵蚀的手突然恢复了常色,见状我很吃惊,然后很惊喜,因为我完全没想到自己脑子里那些胡乱冒出来的东西,竟然真的引导我找着了阵法的法门。 但是,所谓法门原来只是起到消褪阵法的作用,而不是让人逃离的么? 这困惑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时,我发现身体已完全恢复过来的载静非但没有脱险后应有的反应,反而以一种近乎愤怒的神情紧盯着我。 “……怎么了?”我不由问他。 他沉默着,目光冷得可怕。 “怎么了??”我再问,忍不住用力抽了下自己的手。 但没等把手腕从他掌心里挣脱出来,他突然挺身而起一把手中所握着的制诰之宝朝我甩了过来,我迟了一惊刚想躲,却随即发现,他所要袭击的目标并非是我,而是我身后。 这当口后背兀然一麻,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压在了我的背脊上。 冰冷尖锐,在我背脊上慢慢移动,给我带来一股难以名状的压迫感,似痛非痛,辐射状沿着我背脊正中朝周围皮肤扩散开来。 一时间好像全身力气都被这种奇特的感觉抽走了,我无法控制自己身体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就连手指也全然没了握紧的力气,眼睁睁看着锁麒麟啪的声从我手里脱落,落到地上的那瞬背脊中间狠狠地一痛,有什么东西从我身后直刺进了我体内,再沿着脊椎骨一路而上,一下子钻进了我的后脑勺。 我想那一刻我一定是痛到麻木了,所以被那东西从地上拖起来晃晃悠悠悬挂在半空时,我几乎一点感觉也没有。没有痛感,没有惊恐感,甚至几乎失去视觉。 但就在两眼视线变得模糊之前,我仍是清楚看到了那个从背后以如此可怕方式袭击我的,到底是谁。 他是赤獳。 就在几秒钟前还像石头一样僵硬地被凝固在月影双连阵里的赤獳,这会儿不仅全身灰白色消失殆尽,而且通体透着一层火一样的光,闪闪烁烁,映得他那双猩红的眼睛仿佛在灼灼燃烧。 他离开原先被禁锢的位置,悬浮在半空,用那双眼睛一动不动注视着我。 左手朝我方向指着,食指指尖一根尖锐如针般的东西从我脊椎骨一路刺进我后脑勺,由此有什么东西正渐渐被从我后脑勺抽离出去,但被一样缠绕在它上面的东西给阻止着。 那是载静的制诰之宝。 他用它缠着那东西,试图将那些从我脑中被抽出的东西重新逼回去,但不出片刻,随着喀拉拉一阵脆响,它上面清晰绽出一片密集的裂缝。随即那根‘尖针’再度朝我身体里刺进一些,赤獳将目光转向载静,朝他微微一笑:“制诰之宝同河图洛书相连相成,既然河图洛书的力量已几乎耗尽,这所谓天下至宝,又还能有何作为。” 说罢,手指轻弹,那根稀世珍宝眨眼间在空气中碎成了一片粉末。 剧烈震荡令载静胸前那道伤口一下子冲出一大片血,逼得他倒退两步,险些从地面边缘跌坠下去。但这同时另一条尖针般东西扎进了他身体,将他一把拖到赤獳面前。 “但你身上的真龙之血却是我要的,也算是替你祖宗偿还这些年对我所欠下的债务。”说罢,赤獳一抬头,那张脸重新还原成了蜥蜴的样子,张嘴一口朝着载静咬了过去。 至此我眼前一片漆黑。 我以为是因为自己的脑汁被那怪物的针管给抽空了,但很快意识到,那是因为从后脑勺流出的东西突然一下子倒逆回来的缘故。 然后视线霍然明朗,我看到赤獳背后那道空气里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眼睛里充斥着太阳一样灼烈的紫色光芒,以至让我一度几乎看不见赤獳的踪影,只看到原本碎成粉末了的制诰之宝重新恢复成了原样缠绕在载静的手上,通体透着灼灼的光,同那只巨大的眼睛相连在一起。 直至那光渐渐减淡,我才重新见到了赤獳。 他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咬在载静脖子处。 但离开一个拳头的距离,没能最终咬下去,因为他那张布满尖刀般牙齿的嘴里突然刺出了一根手指。 手指凌空划动出几道蛇一般弯曲的轨迹,那赤獳的嘴竟再次浮现出一层灰白的颜色。 然后是他的脸,他的脖子,他的身体…… 只留一双眼仍闪烁着猩红的光,看得出来他极力想闭合住自己的嘴,将嘴里那根手指狠狠咬断。但时间这东西,凝固了便就彻底凝固了,没有任何东西能抗拒得住它停顿的力量,正如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它前行的步伐。 月影双连阵竟再度启动了…… 它令赤獳的身体迅速凝固,也令载静得以迅速从赤獳的禁锢中抽身而出,扬手一扯,将那根同赤獳身后巨大眼睛相连在一起的制诰之宝抽回到了他手中。 这当口赤獳嘴里那根手指慢慢朝前一探,一只修长美丽的手完完整整从他嘴里伸了出来,以一种美得妖娆的姿势轻轻扣在了那张嘴的边缘,然后自赤獳喉咙里传出一道美丽而妖娆的话音: “利用麒麟王的血控制住梵天珠的意识,让她浑然不觉还开开心心地替你打开阵法封门的钥匙,你倒也机智。” 手指微一用力,那张嘴的边缘霍然间裂了开来。 紧跟着一片猩红的碎末从裂口处喷发而出,这冲击让赤獳那颗头一下子碎裂开来,露出头颅中一个幽深的黑洞,从他脖子一直到身体的最深处,一眼望不见底。 随之一道白影从里头冲天而起。 径直从那黑洞中飞出,轻飘飘站立在这具无头的身体上,脚尖微一用力,伴随咔的声脆响,赤獳的身体一瞬间碎裂了开来。“哦……呀……”然后伸手慢慢抹掉被碎片弄得一脸猩红的粉末,狐狸抬起头,朝着完全没从眼前这一切骤然变故中回过神的我笑嘻嘻看了一眼。“当梵天珠的滋味可好?”然后他问我。 我刚要摇头,身子骤地一轻,一下子从半空坠落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8 蟠龙四十八章 带着一种很强的预感,坠落那瞬一转身,我握到了狐狸的手。 他闪身而至将我一把抱进他怀里,抱得很紧,这让我‘狐狸’二字在喉咙里挣扎了半天,硬是没能说出口。 我感到自己眼泪几乎从眼眶里跌落出来。 这之前我以为我已经坚强到不会再哭,即便是生死一线间。 然后用力擦了下眼角,我深吸了一口气朝前方望去,因为落进狐狸怀里那瞬我才意识到,那只从赤獳身后骤然出现的巨大眼睛,原来竟是铘的眼睛。 随着周围一阵剧烈的震荡过后,大片黑暗开始瓦解,也因此显现出了他位于黑暗之外那道庞大的身影。一时不由看得有点发呆,直到再次瞥见狐狸望向我的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才醒过神,转而一把将他抱住。 死死地抱住,以此确定这身体和体温是真实存在的,不会突然消失。 “没事吧。”沉默着任由我这样紧抱了片刻后,他问我。 我点点头,然后朝地上赤獳那具支离破碎的尸体看了眼:“……你怎么会进来的?” “赤獳利用他体内所吸收的麒麟血,在你试图动用梵天珠记忆的时候控制了你,借着你的手关闭了河图洛书的阵法。但他没料到因此被铘锁定了他原本被阵法所掩藏了的位置,也忘了既然他能用铘留在他体内的血控制你,那么铘同样可以通过他身体沾染到的载静身上的龙血,由此干扰到载静,并因此得以借着赤獳破坏河图洛书的机会,将河图洛书的碎片吸入麒麟眼,开出一条连接阵法内外的通道,从而让我得以进来。 简单几句话,概括了刚才生死一线间所发生的如此之多的变故。 我听得全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下意识用力抓紧了狐狸的衣服,随后被他再次抱了抱紧,轻轻一跃,在周围一切随着震荡逐渐分崩离析的当口,朝着那只光芒渐渐变弱的麒麟眼内纵身飞跃了进去。 穿过它的一刹那,仿佛从一个世界跳进了另一个世界,我看到了四周连绵起伏的山峦和被积雪压得抬不起头的树,也感到了扑面一股冻到骨子里的冷。 地底下短短几小时的遭遇仿佛用尽了我的一辈子,让我完全忘了时下的季节,也忘了我到底是在什么样一个地方。所以有那么片刻脑子里空空的,直到狐狸放下我,然后拧着我的下巴将我的头使劲晃了晃,我才一下子清醒过来,然后朝后退开,从他一堆毛茸茸的尾巴里狼狈地钻了出去。 实在有点无法正视眼前的狐狸,因为除了脸和手,他身体其它部位都是狐狸的原始形态,赤口裸口裸的,还旁若无人地朝我甩着他那一大把华丽的尾巴。 但往后退了没几步,突兀间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忙回头看去,登时吃了一惊,因为青天白日的,我头一回在大白天见到这么多鬼魂。一大片穿着清朝战甲的鬼魂,黑压压聚集在我身后的林子里,每一处被树冠上的积雪所遮挡住了阳光的地方,无声无息簇拥着他们中间那个一身幽蓝色朝服的年轻王爷。 他远远朝我看着,手依旧如在地下时那样,不动声色掩着他胸口的伤,不动声色试图避免令我觉察到这一点。 “你没事吧?”然后他问我。同狐狸几乎如出一辙。 我摇了摇头。 他便转身踏进了身后那架漆黑的轿子。 巨大,如同一具棺材般的轿子。 于是立即明白过来,原来前天夜里我被喑守村人撵出村子,迷失在山里的时候,所碰到的过路魂,原来就是载静同他所带着的这群幽魂兵。 “碧先生。” 在那些士兵将轿子轻轻抬起后,载静掀开轿帘望向我身旁的狐狸道。 “王爷。” “硬闯河图洛书阵法的代价不小,虽然你们利用河图洛书的碎片在赤獳体内搭出一条通道,恐怕仍会遭到它力量的反噬,麒麟王不在此处,显然应是证明了这一点。” “王爷不必多虑。” “我自是不会替你多虑。但虽然赤獳侥幸被灭,你也应该知道,血族远不会善罢甘休。现今虽然因派系的分离而力量分散,他们对你存有忌讳,以至要用这样侧面的方式算计于你,但一旦有因素促成他们的力量重新聚拢,那么今后势必麻烦重重,尤其对于她而言,”说着,目光朝我轻扫一眼,他接着道:“所以碧先生,若要守在她身边,你唯有好自为之了。” “我明白。” “今日蒙先生相救,此别,今后永不再会,这个你且拿去,留在我身边已无用处,不如由你们代为看管。”说罢,从轿内抛出样东西,径直抛落到碧落脚下,随后手搭着窗框轻轻一拍,轿子凭地而起,在众魂魄的簇拥下径自离去。 直到那片魂魄的踪影如雾气般消散不见,不知怎的腿一软,我一屁股朝地上跌坐了下去。 “怎么了。”狐狸低头看向我。 我摇摇头,呆呆地继续朝那方向看着。 见状他若有所思,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不想要他走的话,我去把他找回来。” “好啊。”我抬头朝他看了一眼,点点头:“你去把他找回来。 这回答让他怔了怔。 而这神情简单卸掉了他刚才妖娆且傲娇的面具,也让我视线得以继续停留在他脸上和那双碧绿的眼眸中,不用再匆匆移开。 这真好。 我喜欢他此时这样的表情,而不是刚才那种美得不可方物,又因此离我远得无法触及的那副鬼样子。“他的确比你好得多,因为他绝对不会在我边上指着你对我说,不想他走的话,我去把他找回来。” 他再次沉默。 所以我想我终于找到了他言语上的软肋。于是低下头,从地上拾起那串被载静抛到他脚下的制诰之宝,将它递到他面前:“其实是看到它才想起来,我把锁麒麟丢在那个鬼地方了。” 他一言不发从我手里接过,拽在手心里目不转睛朝它看着,见状我调转话头,问他: “铘呢?” 他依旧没有吭声,只出人意料地伸出另一只手在我脸上轻轻拍了拍,然后一松手,变魔术似的,那串锁麒麟从他指缝里垂落了下来:“给,你的锁麒麟。” 我愣了愣。 “铘呢?”接到手中后,我再问了他一遍。 “他去埋葬那颗头颅了。” “花铃的头颅?” 没等狐狸回答,突然一阵螺旋桨的轰鸣声从我身后的山坳下升腾了起来,随即陡然一道疾风刮起,直刮得我不由自主朝狐狸身上靠了过去。 好容易在那股强劲的风里缓过神来,我意识到我身后出现了一架直升机。 看情形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在这地方待了很久,就像只幽灵一样蛰伏在这片深山里,然后等到一个合适的时间,在别人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带着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张扬又恣意地从天而降。 它在飞升至离我和狐狸约莫二三十米高的地方时不再移动。让我得以看清这漆黑色的有钱人的贵重玩意儿里,那个静静端坐着的一身黑衣,一脸苍白的有钱人。 他一如既往带着他漆黑色的墨镜,透过直升机的舷窗,将他那根白色的手杖轻轻朝我俩扬了扬,算是打了个招呼。 可是一个盲人是怎么确定我俩就在他所招呼的这个位置的呢? 对此,我从来不会感到疑惑。 凡是跟狐狸有关的任何一个人,有任何一种让人觉得费解的反常行为,都不需令我产生疑惑。 可是我实在不喜欢这个人出现在这里。 尤其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在载静离开前对狐狸所说的那样一番话之后,突然见到这个人出现在这里。 他是殷先生。 那个险些将狐狸从我身边带走的,富有得弹弹手指就能把我的命买来买去的殷先生。 “他来做什么。”过了半晌,当我意识到狐狸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准备将我朝那直升机方向带去的时候,我不由得立即问他。 狐狸朝我笑了笑:“他来接我们回去。” “我不明白一个能飞上天走路又带瞬移的妖怪,为什么要让一个开直升机的人‘带我们回去’??” “因为这位能飞上天,走路又带瞬移的妖怪,今天刚刚同我们定成了一笔不错的交易。因此作为奖励,我觉得我有必要亲自来迎接二位,去我那边小坐片刻。” 回答的人不是狐狸。 沙沙的话音,伴着殷先生那道瘦高的身影,蓦地出现在我身后,在我面前那片空地上拉出长长一道灰色影子:“所以希望他不要浪费太多的时间,以免造成你我双方的损失。”然后他又道。话音落,他朝我耳朵上贴了块冰冷的东西,滴答滴答走动着,让我心脏跟着一瞬间跳动得同这秒针一样快速了起来。 “狐狸……”直觉让我意识到那绝对不会是笔什么样的好交易。 但就在我将目光急匆匆转向狐狸的时候,前方林子里细琐一阵脚步声响起,铘自里头走了出来。 带着一副疲倦又冰冷的神情,径直走到我身边,朝我手心里那把锁麒麟看了一眼。 “走。”然后淡淡丢下这个字,他转身朝直升机摇曳在地面的绳梯处走了过去。 《本卷完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9 番外 巴黎蓝下A 朱珠篇: 当我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用陌生的眼神望着我,朝我礼貌地微笑着时,我希望那天我根本没有拒绝过孟婆手里的那碗汤。 很多人都以为孟婆是个女人,一个老妪。 但他其实是个男人。 关于这一点我曾好奇地问过他,为什么一个男人要称呼自己为孟婆?他则好奇地反问我,难道你从没听说过湿婆? “sorry,”然后他想起了什么,挠了挠头,似笑非笑补上一句:“是的,你当然没听说过湿婆,看,人来人往太多,我都忘了你过来的地方了,梵天珠。” 他说的话我感觉自己很难听得懂。 但神仙说的话,想必都是深奥难懂的,如果他算是神仙的话。之后,我正想从他面前走过去,却被他用他修长的身子拦住了我的去路,随后把手里一只细瓷汤碗递到了我的面前: “照旧是么?” 我愣了愣,问,“什么是照旧?” 他说,“我的汤,你选择喝还是不喝。” 我说,“自然不喝。” 他笑笑,露出一口洁白而好看的牙,把端到我面前那碗看起来跟清水没有任何差异的汤咕嘟咕嘟喝了下去。“那么就是照旧了。”喝完,他抹抹嘴对我道,随后把我朝前轻轻一推:“但喝或者不喝,对你从来都没什么区别不是么,梵天珠。” 有意思的是,这句话,冥也曾对我说起过。 冥是地府之王,称谓很多,名字也很多。但遇见熟人时他喜欢自称为‘冥’,他说梵天珠是他的熟人,所以我自然也是他的熟人。 但熟人里分好多种,有些交好,有些仇恨,有些不过点头之交,有些则当面一套背地另外一套……我问他跟梵天珠是哪一种,他想了想,说,哪一种都是,哪一种都不是。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关系不是么,正如他说,我跟梵天珠是同一个人。 记得那天我坐在奈何桥边,桥上人来人往,而他是他们中间唯一一个同我说话的人。 记得那天他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你在看什么。 我告诉他我在等一个人,却不知晓他几时才会来,因他可能还有几十年的阳寿可活。 他笑了笑,说,你说怡亲王载静? 我看着他身上那件跟王爷几乎一模一样的朝服,点了点头。 他于是又朝我笑了笑,笑容让我觉得很暖和,然后他用着同样暖和的话音,对我轻轻道:“别等了。” “为何?” “他已死了,在你用玉血沁心杀了自己时,与你在同一刻死的。” “……先生为何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 “那为何我站在此地至今,始终没有见他出现过??” “为何……呵呵,你想知?” “是。” “也罢,你且先赠我你身上一样东西,我便将一切都告之于你。” “在想什么?”对着冰冷的空气和眼前那条安静的塞纳河发着呆的时候,载静放下手里的笔,朝我看了一眼。 “我在想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形。”我说。 “那天你在我身后看了三小时的画,”他笑笑,“但一张也没买。” “因为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会把塞纳河画成这样一种颜色。” “也许它一百年前就是这样一种颜色。” “所以你一直都在怀旧是么,静。” 他再度笑了笑,提起笔染上一抹浓重的蓝,在河面波澜起伏的地方轻轻补了两笔:“也许吧。” “艳了。”我将头靠在了他的手刚才搁着休息的地方,轻轻吸了口气。那地方残留着他身上的气息,一百多年都未曾变过的气息。 他的笔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戛然而止,笔杆在画板上轻轻敲了敲。“又画错了。” “不如就把它送给我吧。” “对不起,巴黎蓝,它不是画给你的。” “那么它是画给谁的?” 他没有回答。 同往常一样将画从画板上撕扯了下来,揉烂,再将它轻轻丢到一边。 同往常一样,我无法留住他所为我画下的每一张塞纳河上的巴黎蓝。 “静,”鼻尖忽然有点发酸,许是被欧洲的冷风吹得有点过久,“有点累了,能在你肩膀上靠一靠么?” 他依旧没有回答。 身子斜靠在长椅冰冷的椅背上,用他冰冷的手指拈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我的问话。所以就像对面那条饥饿的流浪狗那样,它不知廉耻地径自叼走了别人搁在身边的黄油包,我则不知廉耻地径自靠到了他肩膀上。 随即感觉到他肩膀一阵僵硬,却仍是继续靠着,然后伸手抚了抚他帽檐下那片被风吹得凌乱的短发。 “谢谢。”然后我说。 他点燃了烟含进嘴里,淡淡朝我笑了笑:“不用客气。” 好客气。 我的手指在他帽檐下面停顿了下来,但风仍是将他头发柔软安静的感觉吹拂到了我皮肤上。“静,今天之后,我不能再来看你画画了。” “为什么。” “因为我找到工作了。” “是么,恭喜。”他笑。很由衷。 “但工作地方很远,所以家也要搬走了,所以以后可能再也没法来看你画画,想想,还挺遗憾的。” “呵……” 每次不想再同我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嘴里就会发出这样毫无意义的声音,让我亦因此无法继续再说些什么,只好从包里取出条围巾绕到他脖子上,然后对着他仔细看了看: “很合适。” “你织的?” “买的。”我老实回答。 “冬天你穿得像夏天,夏天你却送我冬天的围巾。所以,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特别。”他摸着那条厚厚的围巾,朝我笑笑。 我松了口气。 他没拒绝。至少对于这一点他没有拒绝,也许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进展的。“连声谢谢都不说么,静?”于是我笑着问他。 “谢谢。”他依旧客客气气地道。 冥向我要的东西,是我的一截头发。 不长,不短,刚好三寸。 他说他有一种收集东西的嗜好。收集人的魂魄,收集人的记忆,收集任何一种走进地府的人身上所能令他产生兴趣的东西。 而我身上唯一能令他感兴趣的东西,就是这三寸长一缕头发。 自然,对于一个已死之人来说,剪下一把头发显然不是什么为难之事,所以纵然心存疑惑,我还是将头发剪给了他,然后在看着他慢慢将那截头发纳入他掌心时,问了他一句:“先生是地府之王,什么样的东西寻不到,为何偏要收集这种不值一提的东西。” “因为无聊。” “无聊?” 我的诧异令他朝我笑笑:“也因为,当年梵天珠从我这里窃去了一些东西,所以这会儿,我想我应该从你这儿给讨回来了。” 他的答案无疑只会让人感到更加困惑而已。 “梵天珠是谁?”所以我不禁再问。 “一个熟人。” “她从你这里窃走东西,为什么你却要从我这里讨回去?” “因为你便是她。” “先生的话朱珠听不明白。” “没关系,今后总有一天,你自然是会明白。” 今后? 今后是指多久,他没说,我也没问。 那时我只是目不转睛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看着他如此兴味盎然地看着他掌心里那截头发,然后从衣袖中抽出一根红线,慢慢将它们从头至尾缠绕了起来。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先生?”随后我问他。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为什么王爷已故,我站在此地等候他至今,却始终都没能见到他……” “因为他的魂魄被他以自己的方式留在了他的躯体内,并埋在了帝陵前那道连鬼差也无法前往的蟠龙九鼎阵里。”说完,他将那截头发轻轻咬在齿间,朝我淡淡一笑: “……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为了重新见到你。” “为什么……他来到这里不就可以重新见到我了么?为什么……”我急问,急得几乎一度说不出话来。 他在我为此沉默了许久后,才答道:“因为短暂的见面意味着永恒的分别,因此,他不愿意。” 淡淡说着这句话时,冥将视线转向奈何桥上那道蹒跚而过的人流,看着他们慢慢走到孟婆边上,看着他们从孟婆手中接过他的汤,看着他们以各种各样的神情注视着它,然后将它一饮而尽,随后纵身跳入轮回的大门。 所以我也就没再继续问些什么。 因为那一瞬间,所有困惑都已在我脑中烟消云散,我退后半步朝着这位地府之王行了个屈膝礼,道:“既然如此,那我该走了,免得他在人间多等。” “你想进入轮回了是么。”他依旧轻轻咬着我的头发,问我。 我点点头。 他笑笑:“如果这样,那么你俩仍是无法再次见面。” “为什么……” “因为你同他的那根缘分线,在你这一世的结束后已完全中止,所以从此你俩再无缘分。”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般因缘,皆由命牵,命定之线若缠绕在你与他之间,你俩便会相遇相识。而一旦命运线断,此后的你,将不再会为他而轮回,即便转世后他能将你找到,你也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只属于他的你。” 一番话说得我如入冰窖。 半晌,我问他:“……如果我不喝孟婆汤呢?” “缘分已尽,徒留记忆能有什么意义。” “先生的意思是……我跟王爷的缘分已尽,所以无论怎样,即便他留着魂魄在人间等我,即便我留着记忆轮回后去找他……此后,也再不可能相守到一起了是么……” 说完,我死死盯着他,一动不动做着被他轻描淡写一句话扔进无底深渊的准备。 “倒也未必。”却没料到在沉默很久之后,他给我的却是这四个字。 倒也未必。 那会是怎样一个‘未必’。 “你刚才问我,既然我身为地府之王,什么样的东西寻不到,为何偏要你这一介孤魂的几寸头发。” “是的……” “因为我能将它做成这个。” 说到这里,他将手朝我伸了过来,手心里原本拈着从我这里取去的一缕头发,但到我眼前时,三寸的发却成了三寸长一支闪着血红色光斑的簪子。 玉血沁心。 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0 番外 巴黎蓝下B 载静说,学会画画的最大好处就是,你可以随心所欲把自己的记忆画下来。() 所以在同他相遇的第二个圣诞夜,我送了一幅画给他。 画着的是他的肖像,暗藏着的是我的记忆。那段对他来说早已忘却的记忆,在他看着那幅画的时候,我并没有试图提醒他,因为记忆很短,所以除了我以外,它对其他任何人实在没有任何意义。 它记录着我徘徊在巴黎街头第四十四年零三十二天,看到他出现在那条被我走过无数遍的小路上,逆着人流迎面朝我走来。 那真是段很突然的遭遇,好像做梦似的,让我思维为之停顿。 以至在他经过我身边时,我几乎眼睁睁看着他就此离去,幸而及时醒转,然后用尽当时所能凝聚的最大力量,招呼了他一声:“午安。” “午安。”他笑了笑,带着一身夕阳的余晖从我身旁走了过去。 不紧不慢,心无旁骛,仿佛我是他一生所遭遇的无数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中的一个。 那一瞬,我突然明白过来,明白冥在我离开时所说的那番话话,究竟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说,你确实可以再次见到怡亲王,朱珠。但你必然会为之痛苦。 怎样痛苦?我问他。 他答,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那时我不信。 能够相遇便是幸福,能够再见上他一面便已足够,怎可能因此而痛苦? 直至终于不得不信了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痛苦这个词完全不足以形容那天我所承受的绝望。 载静根本没认出我。 呵,他也根本不可能认得出我。 因为重生后我的这张脸,它根本就不是我。 瞧,冥的话一点没错。 相遇却不能相认的痛苦,的确如在刀尖上跳舞。 “玉血沁心是块神玉,因为它拥有精魄。” “当你用它刺穿了你的喉咙时,它的精魄便随着血液进入你体内,进入你发梢,同你的魂魄纠缠在了一起,因为血乃发之根本。” “现今我借你三寸发丝,将它重新铸回原形,以此,可封存你渗透在它精魄中的记忆,将那些记忆作为一道独立的个体从你魂魄中脱离出来。” 将手中那根簪子绾入我发髻的时候,冥这样对我说道。 然后,在见我听得一片茫然时,他突兀问了句:“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么,朱珠?” 我下意识摇头。 他笑笑:“因为这样一来,我可令你在它的伴随下,即便不入轮回,也能重返人世,以此脱离命线的羁绊,打破命定的归宿。” “是么……” 原来这就是他所指的‘未必’。听起来似乎极其有效,但是…… “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么,朱珠?”看出我眼里的困惑,他便又问。 我再次摇了摇头。 “因为我想同你一块儿玩个游戏。” “什么样的游戏?” “你赢你便拥有一切,我胜我便带走一切的游戏。” “那一切指的是什么?” “载静,以及你完整的人生。” 离开载静的第七天,我喝着可乐,翻着箱子,想找一件适合出门所穿的衣裳。 但没找到。 嘴里的苦涩让我得了选择性障碍,令我对衣服的识别变得像可乐罐里的气泡一样混乱,因此正打算就此放弃的时候,有一件忽然从箱底里露了出来,周身被虫蛀得伤痕累累,但一霎那间让我感到有那么一点特别。 于是小心翼翼将它捧了出来,抖开它时完全不敢用力,因为它来自一百三十多年前的巴黎。 巴黎定制的旗服,时价一百二十法郎,轻薄贴身,全然没有正统旗服那样的硬挺和规矩。因此压在箱底直至我离开人世,我从没敢在人前正式穿过它,以至现在终于敢穿的时候,才刚套上,袖子就掉了一双。 只能脱下将它重新仔细叠好,再要放回箱子的时候,一低头,看到箱底压着一张泛黄发脆的当票。 我望着它怔了怔。 记忆被撩拨得轻轻一颤的感觉,随着它纸张沙沙的脆响扑面而至,只是票上章印已几乎完全看不清楚。依稀只能辨认四个字:民国三年。 呵,1914年。 令人难以忘记的一年,因为那天我终于被允许重新回到人世。冥说,游戏规则之一,便是不能让参与者对周遭的环境太过熟悉。 其实熟悉也没有用处,因为带着记忆回来的我,并没有带着自己原来的长相。 冥说游戏规则之二,参与者必须由零开始,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你也不能跟过去所认识的人提起你是谁,重生即是转生,你对于你的未来而言,就是个新生的婴儿。 所幸,记忆在,有些东西对我来说便还是存在的,比如我的家。 但当我寻回那里时方才知道,它在我离世后不到十年已经更换了主人。 所谓物是人非。 一切熟悉的人都早已不在了,一切熟悉的东西也已被全部更替,只留下那些房子的轮廓还留存着我记忆中的样子,我倚仗对它们的熟悉悄悄进了宅子,悄悄找到了当年我的住屋,然后发现,它已被新的主人改成了一间置物室。 当年属于我的物件一样都没了,只剩角落中那口樟木箱,像个年逾古稀的老人,睁着双模糊的眼睛静静看着我,静静守着箱底那件载静送我的衣服。 于是我带着它们离开了那片不再是我家的宅子。 去当铺当了那件衣裳,换得租下临时住屋的钱,又在那间临时住屋里替人做了一个月的女红后,重新回到当铺,赎回了我的那件衣服。 之后的三十年,我一家一家地轮换着做帮佣,一个地方接一个地方地帮做女红,然后,在积累到了一定的积蓄后,开始整日整夜徘徊在惠陵附近,想方设法寻找蟠龙九鼎,寻找隐墓,寻找关于怡亲王载静去世后的一切信息,寻找他停驻在人世的魂魄…… 偶尔也会用积蓄换来一些书,在每次寻得筋疲力尽的时候,躺在床上一页页翻看它们,一边想着小时候,当我还能像条小狗一样追在载静身后要他陪伴时,他教我看这些书,教我学上面那些难懂的语言,随后用他好听的嗓音,在我看着窗外神游的时候,一遍遍纠正我难以拯救的发音…… “salut,朱珠,是salut,不是撒驴。” “为什么你总爱把 merci 读成马喝死呢,蠢材?” “它念bonjour,朱珠,bonjour,不是帮主,再念不出来今儿你给我滚回去……” 然后,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王爷’这称谓在我心里开始渐渐被‘载静’这两个字所替代。 三十年光阴让我看了许许多多书,那些书里讲述了许许多多爱情故事。而故事里的那些女主人公们,无论身份是尊是卑,无论她们爱人的身份有多么显贵,私下,她们对她们的爱人从来不会称呼为“伯爵大人”,“子爵大人”,“公爵大人”…… 她们会直呼他们的名字,达西,罗伯特,保罗……或者前面加上‘我亲爱的’。 直呼其名,并非无礼,而是一种亲昵的温存。 所以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有机会这么称呼载静,像,亦像周围那些越来越多生活在新时代的女性们一样。但那三十年里,无论我付出过多少努力,耗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对于载静的行踪,却始终是一无所获。 他到底是否真如冥所说的停留在人间等着我?我开始质疑。 而三十年过去了,他是否仍还记得我,并同我不停寻找他一样,在不停寻找着我? 后来,学的东西越来越多,看的东西越来越多,找到他的希望却变得越来越小。 再后来,一个又一个三十年,弹指一挥间。 终于见到他的那一年,我几乎已经完全放弃了会再遇到他的念头。 孜身一人来到巴黎,整日漫无目的游荡在这座充满了香水味的城市,过着独来独往的生活。 学画画,学画埃菲尔铁塔,学画凯旋门,学画四周来来往往的那些人,学着像他那样,将自己看到的或者记忆中的一切,用笔涂抹在纸上或者布上,再赋予它们黑和白以外一切多姿多彩的颜色。 直到在一个毫无防备的黄昏,看到他就像画里一抹突如其来的色彩,突然出现在我一成不变的轨迹上。 那天夕阳的余晖就像火一样烧灼在我身上,熊熊燃烧,慢慢将我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我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克制住自己不去紧紧抱住他,克制住自己不去大声对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告诉他,我是朱珠,等了他136年的朱珠。 没法这样做。 便只能像只见不得光的幽灵一样,跟在他身后,穿过大街小巷,穿过人来车往,最终停留在那条如他一般安静的塞纳河边。 然后跟他一起沉默着,看着那条河,看着他笔下的画。 两年时光就这样弹指而逝,而冥给我的时间,却仅仅只有三年。 “三年,从遇到他那刻起,到你此后第三个生日的结束,你只有三年时间,否则,一切烟消云散。”冥说。 我却在第三年刚过一半的时候匆匆逃离了载静的身边。 “连声谢谢都不说么,静?” “谢谢。” “也不挽留一下我么?我是说,你没有我的地址,也没有我的电……” “好好工作。” 如果有什么是比烟消云散更为可怕的东西,那便是被曾经充满爱意的一双眼睛淡淡地,毫无察觉地,坚定不移地遗弃。 我找了他那么久,终于能够坐在他边上,离他那么近,近得再略微靠近一点我的头发就可同他的手指缠绕到一起,但偏是无法令他专注朝我看上一眼。整整两年时间,无法令他看看我的眼睛,看看我眼睛底下那道奄奄一息的灵魂,看看它在他平静得毫无波折的目光和话音中,一刀刀被凌迟,而我还得强忍着那些不间断的痛,笑嘻嘻地装作若无其事。 他根本看不到。 这是一种即便咬着满嘴冰块,也无法将之冻结的绝望,不是么。 于是我用被冰块冻得冰冷的嘴,对他讲述了小美人鱼的故事,以此宣泄出我所无法对他直接宣泄的一切。 但他感受不到。 人鱼太遥远,童话太虚幻,真相说不出来。 所以我只能离开。 我败给了冥,败给了那个固守在载静心里的我。 所以,谁说童话离现实很远?它其实离现实很近。 正如在看着安徒生童话的时候,我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作者要给那一个个童话故事按上那样一个悲哀又残酷的结局。直到后来才渐渐明白,无论周遭的颜色看起来有多么绚烂,人总有一天要试着接受那些截然无望的暗淡色彩。 有些事情不是你不停努力就一定可以达成。 有些东西不是你不停争取就一定能够得到。 尽管如此,我们仍是会为此努力和争取,就像那条为了爱和希望付出了一切的小美人鱼。 “为什么要给我这样一张脸?冥!这不公平!” “从来没有哪个游戏是公平的,朱珠。” “……但他根本就不会认出我,又怎么可能爱上我?!” “那么他最初究竟是因何而爱上了你,朱珠?” “我做不到……” “那就轮回去吧,忘掉一切。” 离开载静的第一百六十天,我重新回到了巴黎,看着他坐在画廊内那张疲倦而苍白的脸,看着那间挂满了我的画像却一幅都没有卖出去的画廊,推门走了进去。 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1 番外 巴黎蓝下C 孟婆说,有时候他会碰到一些人,固执得宁可再死一次,也不肯喝他手里这碗汤。(看啦又) “他们大概以为保留前世的记忆,可令他们在转世后凭着记忆去寻找他们无法割舍的过去。”他说,“但事实上,那些人大多数在投胎后不久就死去了,因为婴儿的脑子承受不了那么复杂的情感和记忆。” “那活下来的那些呢?”我问他。 “活下来的,则会因为婴儿成长中所得到的新记忆,而将先天带来的那些逐渐替代掉,但是,残存下来的部分,便会将他们的思想分成两个乃至许多个独立个体,让他们迷茫并因此而痛苦,终其一生,无法从中脱离开来。” “没有例外么?” “少之又少。” “……那,为什么不把这实情告诉他们?” 他笑笑,顺手将刚被拒绝的一碗汤撒入桥底:“告诉又能如何,有句话叫不撞南墙心不死,对于那些人来说,剥夺记忆远比死更令人难以接受,况且都心存侥幸,都以为自己会是那少之又少中的一个。” “既然这样,为什么阎王爷却要助我带着记忆转世?” 听我这么问,孟婆再度笑了笑:“因为首先,你这不叫转世,他只是把你某一段记忆从你魂魄里剥离出去,然后借助玉血沁心的力量进入人世而已。” “其次呢……” “其次,你以为他那是在助你么?呵,别天真了,梵天珠,他只是在借此惩罚你前世仗着自己非同凡体,于是擅自在地府中做出的种种逾矩行为而已。” “前世……前世的所作所为与我何干……” “觉得不公平是么。” “是的。” “公平就在于轮回中的因果报应。” “……那么,若我在这场游戏中赢了他呢?” “你认为你能赢过神么?” 我语塞。 “前世的你尚且赢不了,何况是现在的你。”瞥了我一眼后他淡淡道。 距离生日还剩15天的时候,我重新回到了载静身边。 同他重逢的第三个生日,与圣诞节相差五天。全巴黎提前半个多月已经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迎新气氛,我抱着一扎可乐用围巾把自己包得像颗圣诞树,带着自己仅有的那点行李推开他店门,然后听见他在里面叫我的名字,朱珠。 那一瞬以为出现了什么奇迹。 但很快便意识到,他不过是辨识错误而已,因为他看着我的目光由惊喜到怅然,之间的变化是那样明显,明显得只能迫使我抬起头朝他开心地笑了笑,随后提起可乐用力对他晃晃:“喂,静,好久不见。” 变成巴黎蓝后,我做了很多以前不会更不敢做的事。 譬如对载静直呼其名,譬如在他静默的时候直截了当同他搭讪,譬如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直接闯到他的住处,然后厚着脸面要他把自己收留下来。 都说,人戴了面具后会拥有比平时更多的勇气,而冥给我的这张脸,无疑就是我的面具。 有了它之后似乎随心所欲变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无论是过去一百多年来为了适应这世界以及生存,我所为之努力的一切,还是最近这三年来我对载静的纠缠。有时未免连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怎么可能会做那样一些举动,怎么可能会跟他说那样一些话……甚至会因此令他反感,尤其当我对他说我跟踪了他的时候,很明显,我能从他稍纵即逝的眼神里看出这一点。 但无所谓。 仅仅只剩下不到15天的时间,放肆一下又有何妨?随心所欲一下又能怎样?我喜欢这种肆无忌惮靠近他的感觉,就像他以前曾形容过的我小时候的样子——像一条狗,只要见到他就会跟在他身后,明明怕他,偏偏就是这样喜欢粘着他。然后看他眼中的平静因我的随性而被打破,看他因吃惊而谨慎,因谨慎而尴尬…… 那是在我活着时从未见到过的他的另外一面。可惜,从回来那天开始,我就再没有见到过他。 虽然他如我所愿将我收留在了他的画廊里,但他自己却离开了,重新回到了以往游荡在外的生活,错开与我遇到的时间朝出夜归。于是十多天的时间稍纵即逝,他对于我的出现,除了躲避仍是躲避。 他怕我爱上他,他以为我没看出这一点。 也罢,换了一张脸就是换了一个人,无论里头的灵魂到底是谁,这都不重要,给出再多暗示他也不会明白过来,即便我不顾游戏规则直截了当告诉他我就是朱珠,他也只会认为,我在同他开着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他永远不可能知晓我是谁,自然他也就因此不会费心去思考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譬如我的出现,譬如我对他说的那些话,譬如我看他的眼神,譬如我对他的纠缠……直至到了往后,在他再也见不到我了的往后,当他想起我同他这样一段遭遇时,至多只会淡淡一笑,觉得自己的生活被某个痴傻又直接的女人打搅了一阵。 然后,他的生活便又再度恢复平静。 继续在塞纳河边画着他的巴黎蓝,继续卖着那些没有标价的画,继续一边喝着可乐,一边想着那个早应该在一百三十九年前就转世投胎了的我……然后很快的,在时间的流逝中,他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这个在巴黎所遇到的、不请自来的过客般的‘巴黎蓝’。 当这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时,我觉得自己好似被分裂了一样。 我竟然在嫉羡着我自己,并且在怨恨着我自己在载静心目里根深蒂固的位置。 莫非这就是冥做这游戏的最终目的么?就像孟婆所说的,给予我的一个惩罚,为我前世所犯下的那些罪。 可是这多么可笑…… 一边在为我毫无记忆的前世接受着冥王所施予的惩罚,一边又在为无法替代载静心中的我而爱上我,痛苦得仿佛坠入地狱永不超生。那么身处两者之间,我自己又到底算是什么?我这个死在一百三十九年前,带着所有记忆所有感情惟独遗失了自己那张脸,而被放逐到这个世界中来的人,又到底算是个什么…… 这问题谁能给我答案? 无解。 12月17号,距离生日只剩三天,我终于听见画廊里重新响起了载静的脚步声。 他借着时间的错位已经避开我整整十二天,这一次总算没再继续,于是我叫住了他,试图再为自己作出最后一点努力。 但他淡淡的话音和得体的笑令我再度望而却步。 他简单一句“这与你无关”,更是令我几乎无法再继续开口,只能强忍着快要瓦解的情绪继续努力着,努力穷尽我一切方式去暗示他,谁知最后,却反而因此激怒了他。 “喂,静。”所以最后的最后,我只能带着自己最后一丁点希望,笑了笑问他,“再过三天就是我生日了,你能跟我一起庆祝我的生日么?” 不出意料,他没有回答,只是一声不吭径自离去。 留下我独自一人站在满是我画像的画廊中,我想,所谓地狱,这应该便是真正的地狱了。 一个在不知不觉中就用时间和现实将人撕得血肉模糊,却叫人永远挣扎不出的地狱。 四周那一幅幅跟我惟妙惟肖的画像,原是我心底最大的快乐,现今却是围绕在地狱外一堵堵高不可攀的墙,它们层层叠叠把我包围在里面,出不去,也无人能救我出去。 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地狱,无人可以救赎。 冥深知这一点,所以毫不在乎赠我一百三十九年阳寿,同我玩上这一把我逢赌必输的游戏。 冥说,游戏规则之三,鉴于你我力量上的悬殊差异,我会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什么叫“反悔”的机会?我问他。 他指着我发髻上的玉血沁心,对我道:“听说过《海的女儿》这个故事么?” 我摇摇头。 “我建议你在重生之后,想办法去把它找来看看。” “为什么?” “因为按照游戏规则,一旦超过规定时间你无法赢下这场游戏,你就会烟消云散。但在那之前,就像那个故事里所设定的,我会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样的机会?” “只要在你生日结束的那个凌晨到来之前,将这把簪子刺进载静的喉咙,正如当初你用它自杀时那样,将他那道被他封存在他体内的魂魄释放出来。那么,那道魂魄便可替代你,让你避免烟消云散的命运,并重新从我这儿得到一次投胎转世的机会。” “先生的意思是,一旦游戏失败,只要我用玉血沁心杀了他,便可换回我的命。”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先生为何要给朱珠这个机会……” “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话么。梵天珠曾经从我这里窃走些东西,所以现今,我要从你这里追讨回来。” “记得。” “不过那东西,只需一件便可足够,因此那件东西究竟是你的命还是载静的命,对我来说倒是无所谓。所以,我便可以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以此让你决定,究竟将什么拿来偿还给我。是你的命,还是他的。” “呵……” “现今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这游戏,你是否还有兴趣接受?” “一旦接受,先生确定可以让朱珠再次见到王爷么?” “这是必然。” “那么,我便接受。” 12月20日,夜十一点。 我想着重生之前冥同我所说的那些话,站在一根灯柱背后,远远看着载静坐在塞纳河畔的背影。 他在那儿坐了一整天,我在这儿看了一整天。 时间的指针就像一条勒在脖子上的绳套,一点点勒紧,一点点迫得我透不过气,最后终于没有再也没能坚持下去,我慢慢走到那道静坐着的身影背后,朝他伸出一只手: “祝我生日快乐。我的礼物在哪里,老板?” 他眼神一瞬间凌厉了起来。 转过头他冷冷看向我,慌得我手指一阵颤抖,一度以为他会要我从他面前滚开,但很快,他收回视线重新转向面前那条河,静静朝它看着,静静将目光里刀子般的尖锐在河面微波荡漾的皱褶中慢慢隐藏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巴黎蓝?” “因为你不在原来的地方,但你又不会离开那条河太远,所以我想,到对面去沿着河一直走一直走,可能总归会找到你的,就是不知道会需要花掉多少时间。” “那你花了多少时间?” 我笑了笑,绕过椅子坐到他边上,裹了裹身上的衣裳以掩盖我手指仍未平息的颤抖:“6小时,lucky!” 诸多童话故事里,我最爱《美女与野兽》,无论它的过程还是结局,都是美好的。 最终你爱的那个人是他的外表,还是他隐藏在外表下的灵魂呢? 很多故事都在试图用各种方式表达出它们对这问题的观点。 但其实它很难有个绝对的答案。 人不可能不受到外表的影响,却也无法不受到灵魂的感染。 冥曾问过我,他最初究竟是因何而爱上了你,朱珠? 我发觉这问题很难回答。 因为我从没问过载静他到底是怎么会爱上了我,也从没问过自己究竟是怎么会爱上了他。一切似乎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点点滴滴的相处,点点滴滴的吸引,他身上有很多很多吸引人之处不是么,虽然缺陷也是不少。 那我身上所能吸引住他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我原以为自己知道。但这将近三年的相处,在换了一张脸后同他将近三年时间的相处,却叫我开始感到迷茫起来。 不再是朱珠的脸,即便灵魂仍是朱珠,他却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到朱珠的存在了,甚至拒绝去感觉,更勿论会被我所吸引。 对于这样一个结果,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报以怎样的情绪。 高兴?因为由始至终,他对我的感情从未变化和动摇过。 痛苦?因为近在咫尺,我却无法同他靠得更近一些,现在的我对于他而言由始至终只是个局外人。 呵,重生所剩的最后一个小时,竟是这样的尴尬和艰辛。天晓得我所求的仅仅只是能在这个瞬间紧紧抱住他,而他也紧紧抱住我。 没有别的。 只求彼此能够知道彼此的存在,彼此真正的拥有住彼此。 即便只有短短一瞬间也是好的。 谁想却是如此艰难。 明明给了我三年同他相处的时光,却一分一秒都不是真正属于我们两个的。 好绝望。 “走吧,要什么生日礼物,我买给你。”因此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不假思索,朝他伸出了我的手,对他笑了笑:“生日的拥抱吧?” 他目光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怔了怔。 然后他抱住了我。 谨慎而僵硬的一个拥抱,足以让我意志崩溃,在离自己生日终结还差半个小时的时候。 所以情绪一瞬失控,我猛地将他反抱住,并在他为此愕然的时候,抬起头迅速吻住了他,近乎疯狂地吻着他,以此祈求上苍能令他回想起什么。 但上苍给予我的唯一回应,是他诧异又恼怒的眼神,以及冷冷掴在我脸上的那一巴掌。 于是一切希望彻底破碎了。 我听见它们在我心脏里碎裂成粉末时吱吱嘎嘎的声响,并因此扎得我心脏千疮百孔。 可笑的是,尽管如此,我却连痛苦的资格也没有。 他分明是爱着我的,所以我又能凭什么而痛苦。我只是输掉了一场游戏而已,谁叫我自以为是地没有把神的力量放在心里。 便只能僵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他转身离去,头也不回消失在我视线范围之内。 然后从衣袋里取出张卡片放在长椅上。 小美人鱼的卡片,零食袋里所得的奖励。 用来奖励最终我仍是得到了同她一样的结局。 将它压牢在椅上正打算离开时,见到一旁座位上突然多出了道人影。 跟载静一样斜靠在我边上,手里握着那把被他遗忘在椅上的花,似笑非笑朝我瞥了一眼:“还剩二十五分钟,朱珠,离你生日结束还剩下二十五分钟。” 说完,冥将手里的花递给了我:“忘了说,生日快乐。” 我没有伸手去接。“谢谢。” “顺便提醒下,你还有第二个选择。” “我没有忘记。” “还有23分钟,你想去哪里。” “还剩23分钟,想去哪里都也来不及了。” “走吧,我送你。” 载静画廊正中央,对着大门的位置,那道装饰墙上悬挂着一幅我的肖像画。 一米来高,画上的我穿着他送我的那件巴黎蓝色的旗服,低头坐在自家的庭院里,阳光晒在我的身上和周围的花草上,照得一切和煦温暖。 自尽之前我从未在他府中见过这幅画,所以我猜,应是我死后他所绘制的作品。 回到画廊后,我收拾完自己那点简单的行李,走到它跟前,抬头朝它呆呆看了一阵。 时间磨去了我对这幅画中场景的大部分记忆,画却替我保留着,让我每次见到时都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我不知道载静是在怎样的情愫中画下这幅画的,如能就此定格在它里面,该有多好,天晓得我有多么想念场景中所熟悉的一切。 “他的画的确不错,不是么。”在我一动不动朝它看着的时候,冥走到我身边也看向了它,随后对我道。 我点点头,从一旁桌子上抽了支笔蘸了点颜料,在那幅画上开始书写起来。 “你在做什么?”见状冥问我。 我没有回答。 匆匆写着,在有限的时间里写完我所想要留在这幅画上的一切。 他便没再继续追问,只默不作声在一旁看着,直到我将最后一个字写完,才重新将目光转向我,若有所思道:“你回来不是为了等他,是么,朱珠。” 我笑了笑,放下笔朝那幅画又端详了几眼:“他正在外面找我,等他回来时,应该早过12点了。” “所以,你并没有打算杀他。” “我为什么要杀他。” “我以为你很不喜欢小美人鱼的结局。” “我不喜欢小美人鱼的结局,因为小美人鱼的王子由始至终没有爱过她,而她为一个对她没有心的人付出了一切,乃至生命,所以我不喜欢那个结局。” “呵。但杀了他你便可以重新进入轮回,继续活下去。” “王爷若不在,我继续活下去又能有什么意义。” “下一世你会忘了他。” “他若不在,我继续活下去又能有什么意义。”我抬头望向冥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重复道。 他点点头:“所以还没到时间,你就已经打算完全放弃赢得这场游戏了是么。” “我不可能让他记起我,也不可能让他爱上我,更不可能去杀了他。所以,是的,剩下的这区区一两分钟,我想我除了放弃,也没别的路可走了,不是么。” “确实,你没别的路可走了。” “一直都忘了对你说声谢谢,先生。” “谢我什么?” “若不是先生这一番点拨,我可能无法走得这样无牵无挂。” “呵。” “先生也曾有过想得、却不得不将之忘却的过往么?” “为什么要这么问。” “因为先生的眼神。” “我的眼神怎么了。” 他不动声色问我。 我正要回答,但突然间有什么东西从我头发中滑落了下来,叮的声掉落在地上,闪烁出猩红一点光斑。 玉血沁心。 它从我颅中自动脱离了出来,这便意味着冥所给予我的游戏时间,已彻底用完。 因此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喉咙失声,耳朵失聪,唯有一双眼睛变得分外敏锐。一瞬间,周围原本漆黑的天色对我来说忽然变成了一种灰蒙蒙的幽光,而冥在那片光里更是耀眼得如同太阳一般,灼烫刺目,让我下意识想捂住自己眼睛,下意识想立刻从他身边逃开。 但身体动不了。 手和脚仿佛凝固了。确切的说,是身体周围的时间给凝固了。 于是视线变得更加敏锐起来,敏锐得令墙上时钟那根纤细的秒针,在我眼里就仿佛一条漆黑的铁轨,轰隆隆带着轨道上奔腾的时间冲刺在时钟表面。 然后,时间以我从未见过的速度风驰电掣地跑动起来。 就在一秒钟前它的时针还指在12点,一秒钟之后它已指向5点。 清晨五点。 万物苏醒,晨曦展露。 四周灰蒙蒙的光由此变得苍白起来,幽光变得耀眼,同冥周身的光芒几乎融为一体。周围于是变得更为灼烫,我感到自己就像凝固在了一桶逐渐升温的水壶中,眼睁睁看着周围的水由冰冷迅速变成沸腾,让我身体痛到几欲撕裂,但逃不走,忍受不住,就连痛苦的尖叫声也发不出来。 只能将自己目光死死锁定在冥耀眼的身体上,以求能透过那片光芒看清他脸上的神情。 但他突然消失了。地上那支玉血沁心也不见了,唯有我的行李包仍在原地静躺着,好似我匆匆离去忘了将它带走的样子。 与此同时,画廊那扇玻璃门被推了开来,门外走进一道疲惫的身影。 是载静。 他找我找到清晨,所以进屋的每一下脚步都走得很慢。 看起来累极且心事重重,以至踢到了地上那只行李包也几乎浑然未觉。 随后终于觉察到了,他愣了愣,停下脚步摸着墙上的开关打开了画廊里的灯。 灯亮起的一瞬他再度一愣,而我则几乎放声尖叫。 因为那灼烫的灯光让我感到自己身体瞬间被彻底烧灼了起来,由皮肉直到骨骼,再经由骨髓直达每一个细胞。 可我依旧无法动弹,也无法发出一点点声音。 只能眼睁睁朝他看着,看他蹙了蹙眉将我的行李包拾起,迟疑了下将它打开。 随后从里面翻出了他一百三十九年前送我的那件旗服。他怔怔朝它看着,想着什么,以至没有留意到一点红光从衣服内突然跌出,叮的声脆响落在他脚下的地板上。 是那支脱离了我身体的玉血沁心。 它不知怎的被裹在了我行李包的衣服里。见到它的一瞬,载静猛抬头朝我的方向望了过来。 我不由吃了一惊。 以为他看到我了,看到了我正被周围耀眼灼热的光芒渐渐烧成灰烬的这副鬼样子。 但很快意识到,他只是在看着我身后那副画。 那幅穿着他手中这件旗服,发髻上斜插着玉血沁心的我的肖像画。 然后他嘴唇动了动。 似乎是在说着两个字,朱珠。 我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在说这两个字,也不确定那一刻他脸上的神情究竟是明白了一切,还是依旧如在雾境般茫然。 什么也无法去确认,因为就在那一瞬间,我身体彻底碎散了开来。 被焚烧成灰,再被空气轻轻的流动转瞬带动成碎散的雾气,绕过他的身体,绕过他的手指,绕过他凝视着我画像的那双一动不动的视线。 然后,什么感觉也没了。 视觉,嗅觉,触觉,以及心里那些纷杂混乱的感觉。 那个时候突然意识到,谁说小美人鱼最后的选择是极其悲哀的呢。 至少有一点你不得不承认,在失去了一切后,当化作泡沫的一瞬,对于她来说,什么样的悲哀也就感觉不到了。这何尝不是一种快乐? 因而,什么样的情感也都可以被轻易忘却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美好。 自己放不下的,就让时间带走它。 时间带不走的,就由消亡抚平它。 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永垂不朽,惟独消亡。 而这,就是我所未能来得及对冥说出口的,我从他目光里所见到的东西。 12月21日,下雪了。 细碎得跟我分散在空气里的身体一样的雪。 ——尾声—— 他们说让若雷大街上有家新开的画廊,卖的是画廊主人所绘制的一些作品。 大多是些风景,偶尔也可见一些肖像画,画的都是他身边的朋友或者顾客。 原本倒也没什么特别,但其中有一幅,却无法不令他们感到惊奇。 “真的很像,它真的很像,朱珠。”凡是去过那家画廊,又见过我的人,无一不这么对我说道。 久了,便也越发好奇起来,终于有一天,提前离开学校后,在驱车经过那条大街时,我忍不住循着门牌号找到了那家画廊。 画廊的名字叫静止。 住所改成的店铺,不大,格局也不正规,但里面散发着一股很引人驻足的气息。 所谓静止的感觉。一种似香非香的味道,被时光凝固在颜料和画布交缠间的纹理内,它在我推门的一霎那就吸引我朝里走了进去,然后一抬眼间,我就看到悬挂在正中间那幅被人无数次跟我提到过的画。 画上是个女人,很年轻,一身很传统的中国清朝贵族小姐打扮,低头在一座庭院里坐着,似乎在绾着自己的头发,又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和她身旁的花木上,色调温和到有一种触手可及的柔软,而边上用着更为柔软的颜色,隐隐约约写着三行细小娟秀的字: ‘巴黎很美,会画画很开心,见到你了。’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它们又是谁写给谁的…… 专注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我闻到身后飘来一股淡淡的烟味。 回头见到一个年轻的亚洲男人,斜靠在门口处看着我,修长的手指间拈着一支烟。 但有些奇怪…… 七月天,他脖子上却围着一条厚厚的针织围巾,围巾有种湛蓝幽深的色泽,将他那张漂亮的脸衬得有点苍白。 “午安。”轻吸了口烟,他掐灭了烟头,朝我轻轻打了个招呼。 “午安。”我想将自己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却发觉很难。 “来买画么?” “……看画。” “我留意到你对它看了很久,喜欢它是么。” “是的,很喜欢……” “你跟她长得很像。” “是么……我朋友也是这么说,所以我今天特意过来看看……” “想买下它是么。” “想。” “但是很抱歉,它不卖。” “那么我能经常来看它么……” “可以。” “谢谢。对了,我叫朱珠。” “……我叫载静。” 但凡故事,总有个后来。 后来有一天…… -完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2 血食者一 坐直升机的感觉有点像坐高空缆车,不过很鼓噪,所以从飞离喑平山后开始就不再有人说话,我紧挨着狐狸坐在他身边,留意到他在上飞机后就打了个盹,约莫两三分钟的样子,之后他身体完全恢复了人形的样子。(看啦又看♀) □□裸的狐狸。 幸而后舱除了我和铘没有其他人,尽管如此,我还是把他刚才裹在我身上的毛毯披到了他身上,他立刻醒了,看了我一眼怔了怔,随后朝我笑笑,把手伸出毯子故意露出半副胸膛,用眼神问我为什么盯着他看。 我脸红了下,用口型对他说:你看起来真是糟糕透了,死变态。 他见状再度笑笑,趁着机身在气流中的一阵颠簸,就势靠到了我身上,然后在铘看不到的那个角度,似有若无用嘴唇碰了碰我的脖子。 我没有像往常被他使坏时那样推开他,因为他看起来的确是糟糕透了。 脸色苍白,身体看上去特别瘦削,而不是我曾以为的他为了跟莫非体型相似而故意变成的样子。因此毯子罩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偏偏这么一副鬼样子,还要故作狐媚状,我低头看着他那张脸,想把他这副嫣然而笑的表情拍掉,但手伸出之后,不由自主却是抚了抚他脸侧的发丝,然后任他这样靠在我身上,一边悄悄用手抱住了他。 那之后没多久,我就在他慢慢向后环绕到我身上的毛尾巴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间,突然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引擎声消失了,耳朵清净得像刚被疏通的排气管,这让我紧绷着的身体一瞬间变得松弛。 我最初没觉察到异样。 实在太过困倦,所以当时完全没留意到这安静静得是很不正常的,只是紧闭着眼想继续再睡会儿,但就在这时突然一道铃声响了起来,当啷啷一阵钻进我耳朵,像根针一样刺破我脑子里模糊的睡意。 铃铛声来自我附近的某个角落里。 但那个时候我仍旧很困,脑子沉得让我连头也太不起来,所以一度没有理会。直到它响了两三次后,才终于引起了我的注意,勉强睁开眼循着声音过来的朝那儿方向看去,想找到发声源,可很难。 四周一片混沌,好像黑夜提前来临了,空气里笼罩着一层雾似的东西,模糊得像我那颗被睡意坚固占据着的脑子,让我一时间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靠着声音勉强分辨出它的距离,应是离我约莫几步远,声音不大,但很清晰,一路断断续续在往我这儿过来,最初节奏很慢,有一下没一下的,但不多会儿猛地变快了,像是被人突然把那只铃铛拿在手里狠命地摇,摇得它一刻不停响着,当啷当啷一阵紧过一阵敲进我耳膜里,直吵得我脑子一阵刺痛。 然后在那片急促的铃铛声里,我看到有个人摇摇晃晃从我眼前那片混沌里走了出来。 最初只是两条腿。 很细很长,芦柴杆子似的,但非常直。连带走路也是笔直的,完全没有弧度,所以令脚步声听上去干燥僵硬,像两根不停敲打地面的木头。 几秒钟后它们带着半边身体也从那片混沌里显现了出来。 干瘪如柴的身体,包裹在一条深色布袋似的裙子里,显得头颅特别的大。令脖子不堪负荷朝前微微倾斜着,头上那把黏糊糊的长发紧贴着她的脸和脖子垂在那副身体上,随着她走动的节奏在身体飘来挡去。 “当啷……当啷……”她一边走,一边从嘴里发出这种声音。 模仿着铃铛声,并乐此不疲。 “当啷当啷……”铃声快她模仿得也快,并且脚步也逐渐加快。 “当啷当啷!当啷当啷!”几步到我面前后她弯下腰,朝我不停这么念叨着。 我下意识伸手想把她推开,但手指穿过她身体笔直透了过去,伴着股冰冷的气流她身体一下子散了开来,留下那颗头颅依旧悬挂在我头到这里,见狐狸噗嗤一声轻笑,我不由住了嘴朝他瞪了一眼:“你笑什么……” 他摇摇头:“没什么,那么女人呢,什么样的女人?” “……这不太好说。我看不太清楚,梦里光线太模糊了,只知道是个女人……” “她在你梦里做了些什么?”没等狐狸开口,殷先生又问。 “她一直在发出当啷当啷的声音。” “当啷当啷?”狐狸瞥了我一眼问。 他扬起的眉毛让我感到他又要笑了,但这回他倒是没笑,只是略一沉吟,随后抬头望向殷先生道:“你说过不会把她牵扯进来。” “我的确这样说过。” “那为什么她会梦见那个女人。” “这个么,怎么说才好。”轻轻放下手里那把手杖,殷先生侧过头将脸对向他,朝他笑了笑:“若她存心要来找她,即便是我也未必能阻止得了她的,你说是么,碧落。” 问完,见狐狸没吭声,我忍不住问:“你们在说什么?我梦里那个女人……她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用知道她是谁。”开口回答的人是铘。 由始至终他始终像道影子般坐在殷先生身旁,沉默而安静地看着窗外,即便是刚才我刚从噩梦里被狐狸弄醒的时候,也没有回头朝我看过一眼。 这会儿却突然开口,未免让我微微感到有些突兀,因此迟疑了好一阵,我才问他:“为什么不用知道?” “因为避免她找到你的最好方法,就是忘了她的存在。”说完,目光一转径自望向殷先生,他道:“继续刚才的话题。你给了我们赤獳的弱点,以此想交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殷?” 殷先生闻言一阵沉默。 以为他是对铘的直接而有所不悦,但就在这时舱门开启,一道殷红色身影带着股香风从外头走了进来,将手中一台便携式电脑摆到了殷先生面前那张桌子上:“殷董,准备播放了么?” 他点点头。随后朝这红衣女子轻轻指了指:“等会儿播放的那样东西,就是从她专机上录下来的一个片段,我希望你们可以好好看一下,因为此行我将你们请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段视频里所发生的那些事情。” 女人是‘万盛国际’亚洲区域总代表夏氲。 当年受殷先生之命解决我负债问题时曾跟她见过一面,同样一身红衣,同样的发型,所以刚一进门我就认出了她。 她也认出了我,在我目不转睛望着她的时候抬头朝我笑了笑,随后俯□打开电脑,依照吩咐将视频从文档里调了出来,开始播放。 播放的是一段监控录像。 最初是很无趣的,我看到画面里是一架跟这架飞机差不多大小的私人专机,不同之处在于它应该是它内舱座位比较多,想必私人更类似商务使用,里面两排一共有近二十多个座位,坐满了西装革履的人,或者看报或者看着平板电脑,或者三两个围在一起闲聊,看上去应该都是‘万盛国际’的工作人员,集体在这飞机上,不是度假就是公派集体出差。 这一段无趣的内容将近播了五六分钟的时间,我开始感到有点不耐烦。 那视频里的画面几乎是静止的,我不知道殷先生所说的事情到底几时才会出来,便开始走神,在脑中琢磨起刚才他跟狐狸说的那些话来。 相比录像,我其实更在意他们在提到我梦中那个女人时眼中闪过的神情,虽然几乎捕捉不到任何异样,但仍令我感到不安。我很想知道为什么狐狸一听到我描述的那个女人的举动时,就立刻质问殷先生。而且无论殷先生还是狐狸亦或者铘,从他们说到她的口吻来看,显然她并不是偶然被我梦见的,而是一种刻意的行为。 她到底是个什么人…… 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梦里…… 正想到这里,突然眼前一幕情景在原本几乎静止的画面中猛地闪过。 是画面抖了一下。 并非普通的机器出毛病的抖,而是机舱似乎遇到了很大一股气流,所以狠狠地抖了一下。 立时所有人都停下了原先的动作,匆匆坐定在座椅上系紧了安全带,并把座椅上方纷纷落下的氧气罩套到了脸上。 这时抖动停止了,警报灯也不再闪烁,离镜头最近的几个人神情明显松弛了下来,并一边互相说着什么,一边预备要将氧气罩从脸上取下来。岂料就在这时突然其中一个人身子猛地一挺,一下子把头僵硬而迅速地抬了起来。 似乎正由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氧气罩内狠抽了上去,令他那张脸一瞬间被那股力量给抽得直往下凹陷,不出片刻成了一副骷髅状。 见此情景,他周围那些人吓得立时失去了控制。纷纷惊叫用最快的速度伸手朝脸上的氧气罩抓去,但哪里还来得及。就在他们刚要拔下氧气罩的时候,所有人全都跟刚才那个人一样,头被氧气罩里的气流吸得直挺挺抬起,然后迅速变成骷髅状。与此同时氧气罩里充满了血,大股大股的血从他们鼻子和嘴里喷出,冲进氧气罩,又从顶端各个缝隙处流了下来,像下雨一样在这片小小的机舱内,在那些疯狂挣扎着的人头顶,纷扬而落。 这段疯狂而恐怖的时间持续得并不久。 不出片刻那些原本剧烈挣扎着的身体就渐渐静止不动了,只有血依旧如下雨般滴个不停,淋在他们脸上身上,同他们苍白扭曲的脸色形成一种奇特的对比。 随后就见视频的画面忽地闪了一下,好像突然间曝光过度似的一种感觉。 一秒钟不到便恢复了原状,但当我再次朝那画面里看去时,一眼看到里头那副情景,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一下子别过了头。 那里面原本西装革履静躺着不动的遇难乘客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团白乎乎,油光光的东西。 隐隐能看到一条条筋络在里头跳动着,带动那些白乎乎的东西也一颤一颤地发抖。 四周毫无血迹。 整个机舱内干净得仿佛从没被那些意外身亡的乘客的血沾染到过。 曾经铺天盖地如雨水般的血,一滴也不见了,包括那些白乎乎、油光光的东西身体上的。 那些东西全是死去的乘客的尸体。 真可怕……这些尸体竟在视频画面出现问题的短短一秒钟时间,全都被剥掉了皮,而且抽去了全部的血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3 血食者二 “他们都是集团高管,其中包括两名执行董事。事发那天他们借用了我的飞机是准备去纽约开会的,谁知中途竟然就出了这么可怕的事……”说到这里,夏氲的话音颤抖了起来,然后在殷先生的示意下匆匆离开了这间机舱。 舱门关上后殷先生用手杖轻轻敲了敲地板,道:“她忘了说,那驾飞机在这件事发生之后重新返航,飞回了他们位于上海的出发点。” “这么说驾驶员还活着?”狐狸问。 “不。机组人员的遭遇和他们一样。” “那是谁把飞机开回来的?” “这就是此行我请你们到来的目的之一。” 话一出口,狐狸挑眉笑了笑:“先生原来是要我们查出到底谁能把一架一个活人也没有的飞机驶回到上海。” “没错。” “呵……” “你笑什么,碧落。” “碧落是在想,先生手下人才济济,这么简单一点小事,凭着什么值得被先生用来同碧落做交易?” “呵……”听他这一说,殷先生也笑了笑:“简单不简单,咱不妨去现场实际看过再说。” “我只是对这些人的死法更有兴趣些。以先生之见,他们死于什么东西之手,血族?” “自四大家族兴起后,就对血族起了一定的制约,他们行事断然不会这么张扬,何况你同他们从古至今纠葛那么多年,几曾看到他们中有谁杀人是用这种方式的。” 说罢,见狐狸兀自沉默,他便再度笑了笑,低头将安全带扣紧:“飞机快降落了,等到实地亲眼一见,诸多盲点,也许你们可以从中告诉我更多。” 十分钟后,飞机降落在一处私人机场狭窄的跑道内。 在那之前我还从来不知道上海有私人机场这么一种玩意,甚至它处在上海的哪个位置我也不清楚,这地方周边很开阔,除了跑道就是荒草,且除了机场外基本看不到其它建筑,因而显得很荒芜。甚至连修缮好的路也几乎是没的,只有一条不知多少年前修建的小路隐没在机场边缘的树丛里,细而长,夏氲说它通往距离机场二十公里以外的公路主干道。 总得来说,最初这地方给我的感觉虽然有些吃惊,但也没太多异样。直到我因脚上的伤而停顿了片刻,在其余人前往接运车时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拨开鞋帮看了看脚踝上的伤,再抬起头时,却感到脑子里微微一阵发晕。 发晕可能来自机场内那些跑道交错复杂的线条。 它们在黄昏的夕阳里反射着血一样的光泽,令它们看起来不仅是道路,更像一道道奇怪的标签。说来也怪,在没注意到这点时,它们没给我带来任何特别的感觉,但一经留意,我立刻感到这些纵横交错的线条在我眼前和身周压迫出一股密集得让人透不过起来的感觉,把我的胃生生搅动得一阵难受。 险些因此呕吐了出来,不过仅仅只是一霎那间而已。 当狐狸感觉到我的延后而转身折返过来后,那种极不舒服的感觉一下子就消失了,我得以直起身子用力吸了口气。缓过劲再放眼朝周围看去时,也许没了之前视觉上的诱导,眼前一切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由此,我发觉那些跑道尽头都用白漆写着字。 也不是字,应该是道教里的符号。有多少条跑道,就有多少个符号,把这个机场像个围栏一样包裹了起来。 但为什么机场里要布下这些东西? 正这么随车一路走一路疑惑观望着时,车子戛然而止,停在了一处格外空旷的地方。 “我们到了。”一旁殷先生在夏氲的搀扶下站起身,回头对我们道。 随后手朝前一指,循着那方向,我看到距离我们约莫五六百米的地方,一架飞机静静停在一道圆形弧线内。 机身通体是雪白色的,但机腹上充斥着的大量锈斑,把这驾飞机生生分割成两种颜色。见状狐狸回头朝殷先生瞥了一眼:“它被废置在这里很久了么?” “两周。” “哦呀……”简单两字令狐狸眉梢轻轻一挑,收回视线再度朝那驾飞机看了过去:“两周就锈成这样,果然是中邪了。” 说罢跳下车,径直往前走了过去。 这当口我留意到夏氲目光一闪身子朝前倾了倾。 似乎是想阻止他,但被殷先生手里那根杖在她面前轻轻一点,她便立刻停了下来。 我立即意识到这不对劲。正想提醒狐狸,却见他在离开那驾飞机还有五六十米的地方站定了脚步,伸手对着那庞然大物比划了几下,随后手指一弹,一道光从他指尖飞闪而出,飒地声朝着那驾飞机射了过去。 没等同飞机的身体碰撞上,突然飞机外流动出一层模模糊糊的气浪。 好像平静的水面被激起一层皱褶,轻轻在飞机身下那道圆弧处流淌而过,发出嘶啦啦一阵电流样的声音。几秒钟后,站在离它几百米远的我突然感到自己□□在空气中的皮肤上,微微划过一阵刺痛。 那东西居然真的是电流么…… 它波及面竟然那么广,离这么远都可以感觉到它分散在空气里的能量,那如果直面同它冲撞到一起,会怎么样…… 沉思间,原本站在我身后的铘忽然走到我身前,手一伸在我脸上轻轻一掠:“摄妖的结界设在了妖精的老巢,难怪你不惜打破四大家族同血族订下的契约,将血族的秘密贩卖出去,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4 血食者三 短短一番话,被铘说得漠然且直接。 换做别人可能立时会有所不快,但殷先生的神色并未见有任何变化,或者说,在铘说着那番话时,他注意力根本没在话的内容上,而是在我的脸上,因为当铘手指掠过我的脸,从而在一瞬间消除了我皮肤上刺痛时,我能明显感觉到殷先生那双白色瞳孔微微动了动。 然后抬起手杖,在铘转身朝车门处走去时,往他面前轻轻一横:“你以为此次交易是我一人擅自同你们定下的么,麒麟?” “还有谁。”铘站定脚步朝他看了一眼。 殷先生没有回答,因为之前还在几百米远地方站着的狐狸,这会儿人已坐在了他身旁那道车窗上,左臂皮肤边缘一圈似乎缠着什么东西,雾气般忽隐忽现,被他往车窗上随手一敲,嘶啦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斯祁家,白家,稽荒家。没有他们的一致首肯,想来殷先生是绝不会轻易同血族过不去的,您说……” 话刚说到这儿,殷先生身旁的夏氲突然身子一斜,一声不吭朝地板上倒了下去。 开车的司机同样也是。 落地双目紧闭,全然没了意识,见状狐狸眉梢轻轻一挑,继续道:“您说,我说得可对,殷先生?” 殷先生笑了笑:“说得是。” “啧,真难得见到四大家族会对同一件事这么上心。不过,换做是我,只怕这次也会做出相同的举措来,毕竟这东西已销声匿迹好几百年,现今卷土重来,实在不能不让人感到匪夷。更叵测的是阵中那些人的死法……”说到这儿,狐狸那双碧绿色眸子朝着殷先生轻瞥一眼:“讲到这个,碧落有一个问题有点想不明白,望先生解答。” “什么事。” “之前那段录像你们是通过什么方式弄到的?这结界如果连先生您都尚且无法自由进出,那到底是谁能够毫发无损地进到里边,为先生取到了那段录像?” “它是由机内网络传发出来的。” “机内?”这回答多少有点出人意料。因此狐狸目光闪了闪,问:“这么说机内还有活人?” “活人?呵,这一点倒是有些难说。” “怎么讲?” “当日这架飞机的确是准备飞往纽约,但名义上是为了某个峰会,实则另有其它目的。” “目的是什么?” 似乎从狐狸的话音里感觉到了他眼中那抹兴味盎然的神情,殷先生没有立即回答,只将自己一双眼定定对着他的方向,沉默片刻,随后笑笑道:“我想,虽然无霜城被毁后你就同那些人再无瓜葛,但毕竟身旁还有着无法彻底切去的东西,所以,你或多或少应该仍是知道一些关于血族的境况,是不是这样,碧落?” “先生指的是他们内部势力的割据和动荡么。” “没错。” “呵,已经动荡了几百年,也因此沉寂了几百年,但最近,显然似乎是有些张扬了起来。” “无霜城崩裂后他们群龙无首,原本野心极强一族人,势力割据是必然的。这一点实乃是拜你和梵天珠所赐,碧落,也勿怪他们始终存着亡你之心。” “先生过奖了。” “但真正的冲突应是最近才刚刚开始的,在那之前,尽管被分割作几股势力,彼此相互觊觎着,但他们从未直接产生过这么明显且强硬的对立。” “为了红老板的缘故么?” “看来你知晓得还挺明白。” “这是显而易见的。他们唤醒赤獳,利用花娘子试图带走我家这个笨蛋掌柜的,不就是为了设法复活红老板。但是,赤獳一出,刹被封印在三界外的力量就会更加薄弱,所以,他们此举莫非是真的要铁了心背叛他们的王么。” “没错。” “既然如此,刹的亲信势必不会听之任之。” “正因为刹的亲信中也出了背叛者,所以才演变成目前血族内一触即发的局面。” “他的亲信中也出了背叛者?”闻言狐狸目光微闪,轻轻甩了甩尾巴。 “是不是有点意外。” “那是自然。想那些人,都是从洪荒时期就开始追随血罗刹的老东西,当年血罗刹被禁锢在灵山的时候他们尚且没有背弃他,短短几百年的时间,怎么会出了这档子事?” “呵,因为有个人前阵子突然回了血族,所以打破了原先还算平衡安稳的局面。” “哪个人。” “我猜你应该见过他。至少……他曾经来见过你。” “你说的是他。”说到这里,狐狸不再吭声,只回过头有些意味深长地朝我看了一眼。“这么说起来,他还欠着我一笔房子的维修费。” “你欠得他更多,碧落。” 闻言轻轻一笑,狐狸挑了挑眉:“这么说起来,他终于是觉得自己比刹更胜任那把王座了是么。” “没错。” “所以他需要红老板辅佐他,以压制刹身边其他党羽的反戈。” “对。” “哦呀……”简单的回答令狐狸轻轻挠了挠下巴,过了片刻把身上滑落的毛毯往上提了提,自言自语般咕哝了句:“这样一来,这鬼地方仍这么安静,倒真叫我有些好奇了。” “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其实血族内部早在一年前开始就已相当动荡,最近这些时日尤其。所以,为以防最终出现同族间自相残杀的局面,两周前他们族有人寻到我这里,试图要我集合四大家族的力量,去牵制住那股新势力在此人的带领下继续扩张。” “所以这架飞机明着去纽约开会,实则是你们送他去同四大家族协商?” “是的。为安全和隐蔽起见,用了人类的飞机,并由族中一位较为特别的人专程护送,便是想瞒过血族人的眼睛。但没想到,中途还是出现了意外。” “但这意外却又不像是血族人搞的。” “对。” “那么究竟会是谁。” “这便是我希望你能交予我的答案。同时,也想借助二位的力量,替我打开这道结界的屏障,以让我知晓一下,那个从飞机内部将录像发出来的人到底是谁。而他在这两周内除了发送这段录像,就再无任何动静,所以眼下他究竟是死是活,同样也是我想解开的一桩谜题。” “但这结界很特别,连近身也难,勿论打开它。殷先生,刚才我在近处见到有几具骨骸躺在结界边缘,所处位置看上去应是个破阵法位,想必,他们都是先生在找我们之前请来一试的高人吧。” “是。大悲寺藏经楼里特意请出的。” “佛门之法须由佛门之人来破,先生的想法倒是完全没错。况且大悲寺藏经楼的那几个老和尚,的确是……啧啧……” “可惜远不是这道结界的对手。” “这样的话,先生怎会想到我们这些同佛门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走兽。” “几百年时间把你变得这样‘谦逊’了么,碧落。”说完,见狐狸但笑不语,殷先生那双苍白色眸子轻轻一闪,转向铘所站的位置:“原还是有些担心的,但刚才你化解阵法余波所用的方式,应是出自佛门金刚般若密宗,所以我想,他们对你的传说应该不是以讹传讹。麒麟,你原是出自佛门,可对。所以肉身可化舍利,并被区区一根锁麒麟抑制至今,无怨无悔,并不遗余力以麒麟火普度世间迷失苍生,皆因锁麒麟的制造并拥有者,在佛门中地位显赫。” “我出自哪里,以你那双‘亡眼’自然不难辨识,何须多问。” “便是想请麒麟真君出手,以佛法破阵。” “呵,”一句话出口,铘回过头朝着他冷冷一笑:“我为什么要助你们这些妖孽。” “既然认可我同碧落的交易,并跟随碧落一同来此,真君难道不是心存了协助的念头么?” “有这道阵法在,便是不同。佛门中人出手,必是对你们这些妖类施以制裁,既是天意,我又怎会横加干涉。” “当年无霜城一夜间分崩离析,不正是因了真君横加干涉的缘故么。” 说罢,眼见铘眼里骤地凝起一道暗光,他淡淡一笑,紧跟着道:“自然,真君的确可罔顾我等妖孽间的琐事,但真君有没有仔细想过,一则,你我谁都无从知晓阵法所设之人究竟是谁;二则,佛法慈悲,断不可能以这样残忍的手法了结无辜者性命,飞机中纵然有我等这样的妖孽在,但更多的是完全不知情的人类,所以,怎会在没有驱离走无辜者之前,就妄下杀手?因此……” “因此什么。”等了片刻不见他继续往下说,铘朝他看了一眼。 “因此,真君难道不好奇么,这样一个能够布下佛门大阵,又手段极其凶残之人,究竟会是谁。而他以这种杀鸡却用牛刀屠的方式,又究竟是为了向我们这些旁观者,说明些什么。”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殷。” “什么事?” “破阵虽易,但阵法破开后可能随之而出现的状况,任谁也是无法预知和控制的。” “这一点自然想过,否则,我何必冒着同血族全族中人反目成仇之险,与你们做出这样一笔交易。” “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 话音刚落,突然一阵风起,把我吹得在车里猛晃了一下。 与此同时头顶那道车盖像被撕裂了似的发出咔啷啷一阵巨响,紧跟着脱离车身朝上直飞而起,随之一同飞起来的,还有我这副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被铘一把提起朝着车外腾空飞了出去。 飞到半空,又笔直飞到了前方那家飞机停驻的地方,速度之快,直至他揽着我的腰停顿在离飞机近百米高的空中时,我还没从刚才突变的状况中反应过来。 直到手腕上突然被他张嘴咬了一口,才猛一下清醒,条件反射地想把手腕从他手中抽出,却被他稍一施力反抓得更紧。继而手指穿过我绕在手腕上的锁麒麟,他握住了我的手,说也神奇,锁麒麟上那些原本静止不动的碎骨刚一碰到他皮肤,就立刻有了生命般自动往他手指上缠绕过去,将他这只手同我的手牢牢缠到一起后,喀拉拉一阵响,带动我和他的手臂一起往下指了过去。 径直指向地下那架飞机中心点的位置,他低头将含在嘴里的我的血一口喷出,在它坠落瞬间,将我的手再度抓紧,凌空划出一道暗红色的轨迹。 轨迹蜿蜒出一个‘令’字。 随即脱离我手指朝下坠落,我正要顺着它落下痕迹往下看,不料身子一沉,铘竟一声不吭揽着我也朝下直坠了过去! 坠落的速度极快,好像坐云霄飞车那种突然跌宕的感觉。气流压得我胸口一阵难受,忙想闭上眼,可是匆匆一瞥间,我突然身子一僵全然无法动弹,因为我看到铘的背后突然地出现了一道人影。 伏在他背上一动不动,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在四周啸叫的风声里紧盯着我看。 急速划过的气流丝毫没有影响到她,仿佛她周围一圈的空气都是静止的,那些从她细长脖子背后垂挂下来的长发静静悬在铘的肩膀上,黏糊糊,湿漉漉。但铘对此毫无觉察,只一心朝下看着,自然也就没有留意到我在那个瞬间,脸上因无助和慌乱而急剧生出的种种变化。 我原是想提醒他身后那个女人的存在的。 可是气流压迫住了我的喉咙,让我一点声音也没法发出来,也没法挪动身子,因为我一只手被他紧箍着,另一只手则因锁麒麟和他的力量而同他的手紧缠在一起,没法分开。 “当啷当啷……当啷当啷……” 这当口她张开嘴朝我慢慢发出阵这样奇怪的声音,念经似的。 然后身子猛地一震,铘带着我在急速而下的俯冲中停顿了下来,落到那驾飞机上,但其后传递来的感觉,却并非是金属。 我能清楚感觉到自己脚下踩着什么东西。但没能往下看,因为铘背后那个女人始终紧盯着我,叫我完全挪不开自己的眼睛。随后那些东西开始拉起我的腿,一只只坚硬得如同爪子样的东西,抓着我的裤管和脚踝,以一种异样巨大的力量试图把我从铘的怀里拽下去。 “当啷当啷……当啷当啷……”这时候铘背后的那个女人再次朝我发出阵念经似的怪声,随后头微微一沉,消失在了他身后的空气里。 紧跟着就听见一阵哭声突然由四面八方轻轻传了过来。 冷冰冰,阴恻恻,风似的盘旋在我和铘的周围,兜转数圈,遂化作一张张青灰色的脸,漂浮在距离我俩不到十步远的地方,一边面无表情地哭泣着,一边不停蠕动着它们乌黑的嘴唇,朝着我俩低低咕哝: “成佛啊……苦啊……成佛啊……南无阿弥啊……苦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5 血食者四 细细的声音不停回响在耳边,此起彼伏,速度快得就像无数虫子在耳朵里爬。 跟这感觉完全一样的还有那些正从机体内不断冲出来的爪子。 仅仅只是眨了下眼的工夫,它们就把我和铘团团围困在其间。这么多苍白枯槁的爪子,冰冷坚硬,看上去像鸡爪又不是鸡爪,因为它们跟人的手一样有着五根指头。但跟冻鸡爪一样,所有指头全都佝偻在一起,并以最长那根指作为着力点,勾着我俩的裤子和衣服一路往上攀爬,速度快得像飞。 其中有些穿透了我衣料破损的地方,把我抓得一阵阵剧痛,但铘就像没感觉似的,静静看着四周那些哭泣的人脸,身子一动不动,任由那些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盖了我俩的全身,再朝着头部方向迅速聚拢过来。 期间我几次想要挣扎,但他没有允许。 因此最初我强迫自己忍耐了阵,直到其中一只爪子突然伸到了我嘴上,差点塞进我嘴里,我就再也没能忍住。当即猛一抬手,我一把朝着铘胸口狠推了过去,想要挣开他的束缚从那些蜂拥而来的爪子间脱逃出去,没想到就在这时,铘突然一松手,朝着我额头上用力一点,随后冷冷低喝了一声:“无!” 话音刚落,我周围那些爪子竟然一下子全都不见了,导致我一个趔趄差点跌出机身外,幸而被铘一把拉住,重新将我拽回到他身边:“虚妄而已,你这双眼睛看得太多,险些因此掉进八相恶狱,届时,任谁也没法把你带出来了。” “……什么八相恶狱……”刚问完,就看到一张脸无声无息朝我靠近了过来。我本能地朝后一缩,原以为铘会像对付刚才那些爪子一样把这张脸也撵走,但他没有,只是用他那双微闪着磷光的眼睛朝它瞥了一眼,随后道:“好好看看。你现在看到的,才是这道结界的真实样貌,它叫普慈莲华度,七七四十九朵金莲组成它的根基,妙法莲华相,一度是妖精的地狱。所以相比之下,那些妖孽更喜欢把它称做八相恶狱。” 他在说着这番话的时候,那张挨近我的脸像被火烫着了似的颤抖了下,然后紧盯着我的脸咧了咧嘴,没有往后退,但好歹没有继续往前。 这让我得以壮起胆子仔细朝它看了一眼,随即发现它后面开着朵莲花。 但完全不像铘所说是什么金莲。 它看起来黑漆漆的,花瓣盛放,花芯和花瓣边缘微透着点血一样的色泽,乍一看好像块生了锈的铁。 茎部则跟我面前这张脸的头发是连接在一起的。或者说,头就是它的根,飞扬着的头发是它的根须。这发现让我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而后不久我再度发现,不止这颗头颅,周围所有环绕在飞机边上的那些哭泣着的头颅,背后无不盛开着一朵锈铁似的莲花。 头颅哭泣得越厉害、神情越痛苦,那些花就开得越张扬,四周的空间就变得越发昏暗……这就是铘所谓的普慈莲华度的真实样貌么?我实在无法把它们跟铘的描述联系到一起,明明无论是他所形容的也好,光听名字也罢,怎么都应该是一派祥和灿烂的景象,可是现实看起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倒还是妖精们对它的称法更为贴切。 八相恶狱,当真是一片极恶地狱般的萧杀景象。 “轰!” 就在我紧盯着那些头颅看着的时候,突然它们燃烧了起来,连同它们身后的莲花,由内而外自燃出一道道碧绿色火光。 熊熊的火焰几乎舔到我脸,但很快收缩了回去,带着那些尖叫起来的头颅一路退后,不出片刻我眼前所有一切便仿佛从未出现般荡然无存。但与此同时,距离飞机几十米开外,那片天和地之间,却极为突兀地出现了一道长达数十米高的细缝。 细缝里慢慢走进一道人影,身上毯子一碰到结界里的空气,立即风化般碎成一片粉尘,但粉尘没有落地也没有消失,而是静静围绕在他身周,好像一件薄得近乎透明的长衫,飘飘摇摇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朝着飞机方向走了过来: “千脸化百面,百面作八相。所谓极悲,极痴,极恶,极伤,极怨,极怒,极衰,极妄。八刑八相,皆在此间,啧,好一个八相恶狱。你觉得怎样,殷先生?” 说罢一回头,对着细缝方向抬了抬手,遂见那道缝隙霍地扩张开来,显出外面豁然开朗一片明晃晃的世界。 殷先生在那道裂缝外面几步开外的地方站着。 听见狐狸这么问,他没有进来,也没有任何表示,只从衣袋内取出副墨镜架到了鼻梁上,然后提起手中那根杖,朝着飞机方向轻轻点了点。 这当口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我身下这驾飞机忽然嗡的声通体一颤,继而从引擎里发出了轰隆隆的鸣响声。“飞机要开了??”见状我忙问,却也不知道究竟是该问铘还是狐狸。 而他们俩谁也没有回答我。 倒是离我几十米远的殷先生,应是听见了我的问话,所以抬头朝着我的方向微微一笑。然后收回手杖将脸重新转到狐狸的方向,道:“两周前,我们刚发现到它的时候,它也是这个样子。引擎没关,里头的灯也亮着,舱门上的警告灯显示有人试图破门而出,但最终没有成功。所以,你开门的时候要小心点,碧落,我不确定那人是否依旧还在门边待着。” 他的话音很轻,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但虽离他那么远,我在引擎的吵杂声里仍是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然后正要探头朝下看向狐狸,听见他又轻轻补充了一句:“我建议你把她也带上。” “为什么。”狐狸回头问。 “因为我猜里头存在着一些只有她能见到的东西。” “你猜?” “八相恶狱里的‘极乐手’,只有我这双眼睛能够瞧见,但她刚才却瞧见了,甚至可以感觉到它们,并由此引导麒麟驱散了它们。这一点,你跟那头麒麟能做到么?”说完,见狐狸兀自沉默,他再度笑了笑:“有些事情是避不开的,你选择留在她身边,这一点总该心知肚明。看,我并不想把她牵扯到这件事里来,但既然你在这件事中间,她跟着你好歹还安全些,这一点那头麒麟显然比你明白得多,不是么。” 话音未落,狐狸旋身而起一把将我抱住,没等我回过神,已带着我重新落回到地面上。 有那么一瞬我感到铘试图阻止,但沉默片刻,他也跟着跳落到地上,随后伸手对着机舱门轻一弹指,就听里面嘭嘭几声爆裂般的声音响起,紧跟着,那道厚重的门缓缓朝下降落,自动滑出里头一道金属悬梯,亦露出里面一条狭窄幽暗的通道。 通道内灯光忽明忽暗,隐约可辨里面似乎空无一人。 见状,狐狸伸手搭在悬梯上轻轻按了按,随后回头望向裂纹处的殷先生,若有所思道:“那个血族之人是谁。” “突然感兴趣了么?”殷先生笑笑。 “我感觉不到有血族存在的迹象。” “她叫艾丽丝。” “是她?”闻言目光微微一闪,狐狸怔了怔。因此原本似乎仍要继续说些什么,但嘴唇轻轻一抿,他转身便跳上了悬梯。随即抬腿便要朝上登入机舱,却被铘一伸手,突然无声而迅速地将他挡了下来。 就在这当口通道里飒的声喷出一团白气。 冰冷刺骨,伴随着一股浓得冲人口鼻的恶臭,直熏得我当场无法控制地呕吐了起来。 吐畅快了,才总算能勉强直起腰,再次抬头朝上看,却被上方那道机舱门内赫然出现的一幕景象,恶心得差点再次呕吐起来。 那是一具全身高度腐烂的尸体。 应是在刚才一霎那被那股白气给冲出来的,它斜躺在悬梯上方,被一根安全带紧扣在一把断裂了的应急椅上。还算工整的制服显示出它是飞机内一名空姐,原本曼妙的身材是早就看不出的了,这具尸体内一点血液也没有,所以通体泛着糜烂的蜡黄色和脂肪分解出的水光。大部分肌肉和脂肪组织已经被蛆和细菌吞噬殆尽,剩下的一些勉强伴着骨骼维持它在应急椅上的坐姿,同那件美丽的玫红色制服一对比,显现出一种鲜明得让人毛骨悚然的突兀。 “呵,她这是在跟谁说着话呢。”就在我充满恶心却又不由自主强迫自己紧盯着那具尸体看的时候,狐狸自言自语般咕哝了一句。 显然他的注意力跟我集中的地方是不在一个点上的。 经他这一说,我才发觉到,这名空姐死之前的确是在跟谁说着话。她脸上残存部分留下了她死前一瞬所做出的表情,很惊恐、焦急、并在极力试图向谁表达着些什么。且边说边将手指着自己的前方,正因为这样,所以这条手臂在她被冲撞而出时断成了两截,断掉的部分随着楼梯咕噜噜一阵滚到我脚下,见状我下意识朝后退了退,正要绕开它跑到狐狸身后,却又忍不住朝它多看了一眼。 这一瞥间,却看到那只断手里似乎握着样什么东西。 “狐狸……”见状我正想指给狐狸看,他人已到了那具尸体边,轻轻一跃跳过它身躯进了机舱,转过身再次朝它看了一眼:“有衣服,也有皮,跟录像里做出那些事儿的应该不是同一个。” “这手法应更像是血族做的。”也朝那尸体再次瞥了一眼,铘道。 “你说艾丽丝?”狐狸挑了挑眉:“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 “艾丽丝有那么高么?” 这句话,看似狐狸问得莫名其妙,但仔细看看这尸体抬头的角度,倒是不难理解。 爱丽丝是个小小的小个子姑娘,即便当时这个空姐是坐着,跟她说话时头的角度也应该差不多是持平的,不会仰得这么高,所以当时跟她说话的人不太会是艾丽丝。 那么,难道是她在跟另外一个人说话时被艾丽丝袭击了? 但艾丽丝这么做的目的会是什么。 既然她到这里来是希望能殷先生他们合作的,又怎么会袭击他们飞机上的乘务员,而且还是在飞机里隐藏着另外一个可怕杀手的情况下。 “走了,小白。”胡思乱想中,冷不防听见狐狸叫了我一声,我忙一边答应一边搭着悬梯准备往上走。 但走不到两步忍不住又退了回去,低头对着地上那只手看了一阵,内心挣扎半天,还是按捺不住一股好奇从裤兜里摸出张纸币,伸到那只手里将握在它里面那样东西使劲掏了出来。 然后在地上蹭掉黏连在上面的腐烂物,我把它举起来回头对着机舱方向道:“狐狸,你看,这是什么?” 狐狸没有回答。 大概就在我掏着这样东西的时候,他跟铘已经先行进入了机舱的客舱内,发动机隆隆轰鸣声掩盖了我的声音,他自然是听不见我在这地方叫他。 “殷先生……”当即转身,我将那东西朝身后那道裂缝方向扬了扬,因为直觉这东西可能会引起殷先生的兴趣。 但没想到裂缝外竟空无一人。 不知什么时候殷先生已先行离开了,偌大一片空间一时只剩下我和眼前这架巨大的飞机,突如起来的空旷和孤独感一下子像张巨大的罩子朝我身上压了过来,脑里一瞬掠过刚才这地方我所看到的一切,不由微微一寒,忙不再多想一把将那东西连同纸币一起揣进裤兜里,然后匆匆踏上悬梯,几步登到机舱门口鼓起勇气跳过地上那具尸体,忍着扑面而来一股更为强烈的恶臭,我朝着客舱里叫了一声:“狐狸!!” 狐狸仍旧没有回答,因为正前方客舱内笔直一条走道,中间空无一人,两旁则除了座椅只有座椅。没见到狐狸和铘,也没有我在视频里看到过的那些可怕的尸体。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已经到了更前面的客舱里么? 寻思着,我对着前面通道尽头那处被帷幔分隔开来的地方呆看了阵,正迟疑着到底要不要过去看看,忽然我听见边上传来一阵铃铛的声响: “当啷当啷……当啷当啷……” 很耳熟的铃铛声,跟我之前在梦里听到过的那种铜铃声一模一样。 但飞机里怎么会突然传来这种声音…… 一时觉得脖子有点僵硬,但还是忍耐着,慢慢转过头朝铃声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一眼看到一只巴掌大的暗黄色铜铃在走道角落的舷窗上挂着,我松了口气。 还好,真的是只铜铃,如果没有那事情就棘手了,不过……飞机舷窗上挂个铜铃是做什么用……它又不是风铃,声音也远没有风铃那么好听。 而且机舱里没有风,它又是靠什么发出响声…… 这么一想,我呼吸再次紧迫起来。果然人不能多想,越想越出问题,何况眼前这一幕还真的有问题。 问题最大的根源不仅是这铃铛无风而响。 因为就在它再次发出一阵脆响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这铃铛下面根本就没有那种可以敲响它的晃珠。它是个空壳。 一只只有空壳的,在没有风的环境下发出当啷当啷响声的铜铃。 是不是我又见鬼了…… 一边想我一边慢慢朝后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退进身后的客舱内。 等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那道客舱的正中间,这段过程那铃铛始终在反复敲响着,直到我的脚步因一个女人突然发出的怪异声音停止,方才戛然停止。 “当啷当啷……当啷当啷……” 那个女人就站在我边上,用眼角看起来整个人影模模糊糊的,就像梦里第一次见到她时那副样子。这个被铘警告过我、让我别去想到她的女人,要说不去想到她,其实还真的很难。因为她总是突然间就在我身边出现了,一边对着我发出这种模仿铜铃的声响,一边慢慢朝我靠近过来。 这次又是如此,而我身边无论狐狸还是铘一个都不在。 见鬼……飞机就这么点大,他们到底去哪里了。 而这个女人的声音又不小,他们怎么会一点都听不见…… “当啷当啷……当啷当啷……” 眼见她离我越来越近,而我两只脚就想被冻住了似的立在原地进退两难,就在这时忽然我身后那道帷幔背后传来阵男人模模糊糊的说话声。 不知道说的是些什么,那声音跟飞机的引擎声几乎是融合在一起的。 但自它一出现,那女人就立刻朝后退了开去,然后越来越远,嘴里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直到她一瞬消失在我边上那排座椅背后,我刚要回头,却猛地感觉到身后有样东西正从帷幔背后慢慢爬行出来。 一边爬,一边发出嘶啦嘶啦的声响,好像条蛇一样。 那到底是什么…… 这么问着自己的时候,我感到那东西慢慢爬到我身边,把它的身体贴到了我小腿上。 有那么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它就这么紧紧贴着我,一动不动。 这感觉和四周越发显得刺鼻的腐臭让我在这冰冷的机舱里汗出如浆。又那么僵立了片刻,终于按捺不住,当感觉到那东西沙沙的呼吸声在朝上慢慢移动过来的时候,我迅速低头朝它看了一眼。 随即吃了一惊。 因为那东西不是我所以为的蛇,也不是什么怪物。 他是个人。 一个有着兼具东西方血统,因而美得有点不太真实的男人,却全身□,像条蛇一样爬在地上,仰头用他那双蓝得剔透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我看。 这张脸似曾相识。 我打赌我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却怎样也想不起来。 就在我盯着他的脸努力想回想起些什么的时候,他一扭身离开我身边朝前爬了过去。 连动作竟也像是条蛇似的,倏的几滑就从我身边爬到了客舱最前方一道墙角前。然后直起半个身体朝那道墙上按了几下,墙壁应声而开,露出里面一个柜子。 冰箱柜子。 只是断了很久电的缘故,冰箱里的冷气早就没了,所以才一开门就有几条虫子迅速从里面的食品袋里爬了出来。 他对着那些虫子看了一阵,随后伸手进去从里头抓出一只塑料袋。 袋子里不知道装的什么液体,乌黑色的,带着一点点的红,表面浮着一层微微蠕动的蛆虫。 他似乎完全没看见那些虫子的存在,在对着它看了片刻之后,脸上慢慢浮现出一道近乎扭曲的神情,随后一把将它撕开,没带半点迟疑就把那袋混杂着蛆虫的黑色液体朝嘴里倒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6 血食者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7 血食者六 入夜,一场大雪从北边蔓延过来的浓云里降了下来,很快把机场覆盖得一片苍白。气温降得很低,室内的暖气和室外温度的差异将玻璃挤压得咯吱作响,纵然机场控制中心这栋楼的玻璃每层有四五厘米厚,仍在这样的严寒里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尽管如此,没有改变我对靠窗位置的喜爱,我选了个角落靠近后窗的地方,透过水蒸汽看着外头模糊的景象,隐约见到一辆黑色吉普沿着机场外那条小路慢慢驶进这栋楼。 我猜车里应该就是殷先生所说的能为leo做诊断的专家。 leo自出了飞机后状况就变得很不好,我原以为是狐狸伤了他的原因,后来发觉不是,他体内畏光的因素让他一接触到阳光就全身开始出血。 殷先生说,这状况和血族有一点点类似,但血族对于阳光的反应完全没有那么剧烈,最多只是出现一些出血点而已,则不同,他对血的渴望以及对紫外线的敏感远远高于血族,又因在飞机里喝了太久死血的缘故,所以体内的五脏六腑恐怕已经远远超出了维持他生命正常运转的负荷。因此,他身体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还需要一些比较特别的人亲自来检查一番,方能辨别。 沉思间,我看到又有一辆黑色的车子沿着小路远远朝这方向开了过来。 快接近楼前时,我意识到那是辆改装过的加长房车,殡仪馆运送尸体用的,它就像一口巨大华丽的棺材一样无声无息驶入控制中心的停车场。这提醒我,再过两小时艾丽丝小姐的悼念仪式就要开始了,殷先生将这栋楼里最大一间会客室改成了追悼室,因为再过不多会儿,艾丽丝的母亲就要从苏格兰亲自赶来,来见她女儿的最后一面。 因此,当边上那盘厚厚的牛肉飘来一股浓香时,我不由一阵反胃。 那块地道的神户牛肉,足有拳头那么厚,被烤成五分熟的样子,带着金黄浓香的汤汁和微微渗出的血丝,静静躺在我的眼前已有半个小时之久。 可惜我一口也吃不下去。 它总让我想起那些被leo吞进肚里的黑红色液体,以及艾丽丝小姐那张苍白而奇特的脸……但不知为什么,狐狸却吃得似乎毫无压力。 在慢条斯理吃完他面前最后一口牛肉后,他伸出叉子和刀把我的那份从我盘子里移了出去,移到他空空的餐盘中,细心分割,切成均匀大小的一个方块,然后朝我看了一眼,将它塞进嘴里慢慢咀嚼了起来。 吃得是那样的镇定自若,就如他刚才对我说着那番话时的神情一样。 因而一度让人错觉,纵然发生过如何可怕的事,其实也不用太过担心。 但事实真是如此么? 他说,当他看见我站在悬梯下发呆的时间超出了正常尺度时,就已经感觉到我可能出了问题。但没想到我会消失得这么突然,以至令他深深感觉到,他身为九尾狐的尊严在那一瞬间给挑衅了。 当然,关于这一点说法,我除了赏他一根中指以示鄙视外,没别的语言。 之后他又说,那道在机舱里把leo和我一起困住的结界,并非是人为的。 虽然最初他跟铘都以为那是因了八相恶狱的缘故,但后来发觉,它更像是一场意外所导致的结果,所以才令到无论是狐狸还是铘,谁都无法在我出事前感知到它的存在。因此亦很难查出我的所在,直到后来,也许我的情绪波动太过强烈,影响到了锁麒麟,所以让铘终于感知到了我的存在。 这个时候方才令他们意识到,原来我跟他们的距离竟然就在咫尺之间,只是彼此无法见到彼此,也无法感知到彼此的存在而已。 ‘这是一种相当罕见的空间错位。’事后狐狸这么道。 但至于我究竟是怎么会走进这道空间的错位里去的,以及leo又是怎么被这种诡异的结界给困住的,这就不得而知了。甚至一度几乎完全没有心情去细想这些,因为在我从leo的钳制中脱困而出的那一刹那,甚至还没来得及缓口气,我就立刻被一片猛然撞进我眼里的景象给惊呆在当场。 我看到四周到处都是尸体。 他们僵硬地躺在橙黄色氧气罩下,全身□,毫无血液,并且高度腐烂。近距离所造成的视觉冲击远远高过电脑屏幕,显得那些尸体在凌乱不堪的机舱内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因为他们临死前一刹那所凝固下来的动作,把周遭一切安静凸显得极为诡异。 似乎所有死者都在不约而同挣扎着他们的身体,并不约而同睁大着他们腐烂成窟窿的眼睛,用他们被氧气罩给吸扭曲了的嘴,对着我们放声尖叫:“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真可怕…… 但更可怕的,却是艾丽丝小姐。 那个小小的,面孔苍白,总是以一副挑剔又鄙视的神情看着我的女孩。当我在那些尸体给我带来的震撼中终于发现到她的时候,她就像只蝴蝶一样手脚分开,攀附在我头着这些话时的语气和神情,让我感到有些陌生。 无论怎样,即便之前有过诸多不愉快,看得出他跟艾丽丝小姐以前十分熟稔,并且相处得颇为融洽。所以艾丽丝小姐总是对我横竖看不顺眼,即便是傻瓜也能感觉得到,作为一个外表虽然很小,但实际年龄显然比我要大得多的一个‘女人’,艾丽丝小姐对于狐狸的感情是非同一般的,且很深的。所以,即便她是血族,也公然地寻找各种机会对狐狸跟进跟出;即便原是血族中的叛乱一系,种种处事上,她仍保持着中立的态度。 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在她横遭杀戮后,狐狸怎么能以这样淡漠的口吻,谈起她的身后事。 那神情简直跟leo对我说起人类时的感觉,几乎一模一样…… 但我清楚记得,他当时听殷先生第一次提到艾丽丝名字的时候,给我的感觉却完全不是这样淡漠的。甚至可以感觉出一种显而易见的担心,所以才会断然反驳铘对于艾丽丝的怀疑,也所以才会在留意到我有点不对劲的时候,仍是因着艾丽丝这个名字的出现,而令他分了神。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困惑间,感觉狐狸的手在我头发上轻轻揉了几下,我迟疑着正想避开,但目光一转间,却立时僵住了身形。 我看到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个人。 那个在我的梦里,在铘的背后,以及在出事的那架飞机上,我都见到过的那个女人。 她站在狐狸身后那道门口处,离铘不过几步远的距离,但无论铘或者狐狸,似乎谁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 时间似乎因此而一瞬间被凝固了。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到原先静静坐在角落里的铘站起身走到窗户边,跟我刚才一样沉默地望着外面疯狂肆虐着的雪。 而狐狸依旧低头看着我,脸上带着种说不出究竟是淡漠还是温存的笑。 直到他身后突兀响起阵奔跑声,那笑容才迅速收敛,随后朝身后那道门的方向望了过去。几乎是在他回头的同一刻,那女人便消失了,显出夏氲匆匆而入的那道身影,不知出了什么事,她一脸苍白,进门时一度眼泪几乎要滴落下来。 被硬生生忍住了,随后定定望向狐狸,颤声道:“殷先生请你下去。” “出什么事了。” “地下二层,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 “很多人被吃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8 血食者七 很多人被吃掉了。 乍然听夏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脑中第一个反应,是一片尸横满地,血流成河的景象。 但等亲眼见到,却发觉并非如此。 地下二层相当干净。 也是,一个最多只有十来平方米的地方,再脏能脏到什么地方去,况且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当电梯门在我面前缓缓打开时,我只看到一扇巨大的蓝色玻璃窗突兀出现在眼前,占据了我面前这间屋子面积的三分之一。 殷先生就在这扇窗前静静坐着,坐在这空荡荡地方唯一的一张椅子上。 玻璃的反光映得他那张脸格外有些苍白,并交替变幻着一种介于蓝与青之间的颜色,所以令他那双白色的瞳孔,此时看起来也几乎是蓝色的。他用这双眼睛盯着面前那道玻璃,仿佛能透过它看见什么似的,沉默而专注,连我们走到他身后的脚步声也似浑然不觉。 直至狐狸到他身后慢慢立定,他才轻轻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杖朝玻璃上轻轻敲了敲。 “怎么把她也带来了?”然后他问。 “您说的,她跟着我,好歹还安全些。”狐狸答。 这答案让他笑了笑,随后朝一旁试图走到他身边的夏氲摆了下手:“你可以出去了。” “殷董……”夏氲闻言怔了怔。 看得出来,她对他这句话颇为困惑。有那么片刻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闪烁着不安,目光游移在他和他面前那道玻璃窗之间,有些犹疑不定,并欲言又止。但没过多久,她还是顺从地返回了电梯内,并在朝着那道窗又投以深深一瞥后,果断摁下了关门键。 “听话的好姑娘。”电梯门合上后,狐狸自言自语般说了句。 殷先生闻言回过头。似乎在用他那双没有视觉的眼睛朝狐狸看了一眼,随后对着他的方向点了点头:“没错,听话的好姑娘。” “听话且不好奇,方能活得长久一些。” “所以,你也信奉‘不好奇方能活得长久一些’这个道理么,碧落?” “不知殷老板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殷先生不动声色垂下眼帘,轻轻转了转手中那支银杖:“因为我留意到你对机场里那些符并不感到好奇。” “那些南宗派的辟邪咒么?” “没错。” 狐狸淡淡一笑:“说实话,能在您的地盘上见到这些道教的东西,尤其是吕纯阳那一派的,要让人不感到好奇,倒也确实是有点困难。” “所以你还是好奇过了。” “没错。” “但你对它们出现的原因却并不感兴趣。” “那是自然。” “为什么。” “交易这东西,总归是看起来越是单纯一些,就对交易双方来说越是好一些。难道不对么?” “对。” “所以,无论它们意味着什么,它们在这地方出现又到底带着些什么样的原因,只要不涉及你我间所定的协议,那么即便是天塌下来,又能与我何干?” 边说,狐狸边用他那双绿幽幽的眸子朝殷先生瞥了一眼。 殷先生感觉到了,但对此不置可否,只在一阵沉默过后,将手中的银杖朝着面前那道窗玻璃上再次轻轻一点:“现在事情变得有点儿复杂了,碧落。” “怎么个复杂法?” “因为这些人也被牵扯了进来,所以,我很抱歉,碧落,按照你我所约定的,从这会儿开始,你必须同我一起面对随之而来所将引发的……一切后果。” 话音未落,我突然发觉眼前那道窗好像被风吹动了似的轻轻一抖。 于是我也不由自主跟着眨了下眼睛。 仅仅就是这么一点点时间而已,当目光再次停留在对面那道窗户上时,就见那片附着在窗玻璃上的蓝色再次一抖,随即轰的下消散了开去。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玻璃上的那层蓝色,哪里是玻璃本体所附着的颜色,它分明是由一片片翅膀密集叠加在玻璃上,层层覆盖所累积而出的色块! 那是无数只蓝色的、拇指盖大小的蛾子。 数量是如此庞大,所以原先一动不动静止在窗玻璃上时,彼此间覆盖得毫无间隙,以至一眼望去,只当是玻璃被涂成了一片蓝色。直到此时,因着殷先生手里那把杖在玻璃上的轻轻一下碰触,它们便好似触电一样纷纷飞起,密密麻麻飞舞在空中一阵狂乱地扑腾,直把人看得生生一阵窒息。 但更叫人感到窒息的,却是那些蛾子飞散之后所显露出来的一间如同监狱般暗沉的房间,以及房间内那张紧贴在玻璃背后,正直愣愣面对着我的一张脸。 我很难形容那到底是张怎样的脸,因为在一眼看到它的瞬间,我不由惊得连着倒退了数步,直到后背撞着了身后的墙,才敢将自己目光重新朝那张脸仔细望过去。 那是个很年轻的和尚。 隔着面前这道玻璃窗,他站在我对面那间黑漆漆的屋子里,像只鸟一样张开双臂紧贴在玻璃窗上,身上穿着件灰色的僧衣。 僧衣包裹着的那副身体很瘦,脸也很长。 但脸长并不是天生的,而是皮肤和颅骨间没有了血肉脂肪的支撑,因而从脸上垂挂了下来。 所以,他的眼窝和嘴巴里也都是空的。 被什么给掏空了,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好像一只只漆黑的洞。清晰可见一只只蓝色飞蛾不停从这些洞里钻出来,抖开潮湿的翅膀附着到玻璃上,不出片刻,就在那颗头颅周围凝聚出一片好似颜料涂抹般的色块,将那张诡异的脸重新掩藏了起来。 至此,我终于得以长出一口气,却忽然发觉狐狸在若有所思望着我。 “怎么了……”我下意识朝自己脸上摸了一把,他见状笑笑,突兀问了我一句:“还记得黄泉捕猎者么,小白?” 黄泉捕猎者? 我一愣。正要摇头,脑中忽然一道记忆闪过,让我想起了些什么。 一个跟黄泉捕猎者有些相似的名词。 它叫‘黄泉公子’。 想到这个,自然便也想起了什么是黄泉捕猎者,因为非常清楚地记得,两年前我被一个名叫刘嘉嘉的小女孩的鬼魂引进迷障里无法脱身时,狐狸为了救我,曾用一种叫做两生花的东西跟一个面孔被烧毁的男人做了笔交易。 交易中,那个男人就曾提起过黄泉捕猎者这个名词。 便正要点头,忽见狐狸目光一转,径直望向殷先生道:“这么看来,那些符原是为了黄泉捕猎者而设的是么。” “没错。”空洞的目光静静地对着面前那道玻璃,殷先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为了某些生意的缘故,我不得不同一些比较难缠的东西做一些有点冒险的等价交换,其中便包括黄泉狩猎者。并为此,我不得不采取一些我并不愿意使用的方式,以此确保我同他们之间除了合理的交易之外,不会再有其它无谓牵扯。” “所以今晚这场异常疯狂的降雪,便是先生您为了将他们接到此地,所故意为之的了。” “若不这样,就无法隐藏南宗派的咒符,而黄泉狩猎者也就无法进到此地。” “倒也确实。天之道法,也只有自然之力才能不动声色加以掩盖,且又能在需要之时再立刻唤出,殷先生办事触手之广,真不得不叫碧落感到佩服。不过这会儿看起来……情形好像比预期的更加糟糕了,不是么。” “没错。”似乎没有感觉到狐狸言语中似笑非笑的揶揄,殷先生站起身,走到窗边面对向窗前那具干瘪的尸体: “这之前,本以为leo身体上的异变是因了血族的缘故,但现在看起来,远没有那样简单。就在十分钟前,他几乎就快要告诉我飞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但突然间,他就把我留在他身边看守他的人全部吃光了,包括这三名黄泉狩猎者。所以碧落,依你之见,你觉得他身上到底会是出了什么问题?” 说罢,手轻轻拍了两下,对面灯光一闪,一瞬间照亮了对面那个本如野兽般安静蛰伏在黑暗里的房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9 血食者八 那房间看上去像个地窖。很宽敞,且分两层。 一层就在窗对面,是道月牙形的平台,用半米高的金属栅栏围着,白漆面上栏杆上用金漆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显然和机场上那些白字一样,是某种符文。另一层则在平台下面,勉强算是地下三层,很宽敞,与这间屋子相比足足宽敞了五六倍,但跟这间屋子一样,屋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盏罩子碎得稀烂的手术灯,以及一张看上去像是手术台,但上面缠着很多红麻绳的木头床。 木头是黑沉沉的乌木,上面打磨得很平滑,被灯光折射出一种油腻腻的光。隐约可见几只手印爬在那上面,不晓得是不是床下那几具尸体所留下的,他们一个个垂着头,围成一圈,静静坐在那张“手术台”的边缘。 这情形十分诡异。因为同黄泉狩猎者的尸体不同,这些尸体身上什么也没有,没有衣服,没有皮肤,只有被抽干了血的肌肉和骨骼支撑着他们,让他们呈一种侧身抬手的姿势指向屋子西面,而那方向虽然被平台遮挡着,但仍可隐约看见那靠墙处有圈扶梯一通到底,直达那间屋子。 扶梯边缘没设扶手,只挂着一道手臂粗的麻绳,绳上拴着很多铃铛,它们被两具跟窗玻璃上那死尸一个状况的尸身给压着,随着房间里气流的变化在绳子上微微晃动,却并没发出一点声音。 它们全都没有铛垂。 当发觉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吃了一惊,因为立刻想到了我在飞机上所见过的那只铜铃,同时也想起了那个嘴里发出铃铛声的女人。 ‘当啷当啷……当啷当啷……’她用她僵硬怪异的嗓子所反复发出的那种怪声始终没在我脑子里消失过,这让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尤其是在屋里苍白的白炽灯光的照射下,无论什么看起来都是冷冰冰的,连狐狸脸上的表情亦是这样。 我想他应该也是留意到了那些铃铛,所以目光在那道楼梯处停留了好一阵,随后走到窗户近前,贴着玻璃朝底下看了看,看着那些死状相当诡异的尸体。“先生这屋也闹过什么事儿么,还摆着哑铃阵。”之后,他问了这么句有点没头没脑的话。 但没等阎先生回答,他又朝前走了一步,随后目光微微凝起,一动不动看着底下屋子内那张乌木的床,轻轻问了句:“leo去哪儿了。” 话一出口,我才意识到,底下那间屋里除了殷先生的手下以及那三个黄泉狩猎者的尸体,就再没看到有别的人存在的迹象。 整个空间空荡荡的,因此只要靠近玻璃窗,尽管窗外有那道平台挡着,少许变换一下查看角度,就能很简单地把底下一切一览无余,要想藏身在下面那种地方,实在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况且有什么人的存在可以瞒过狐狸这么一只千年老妖的眼睛? 所以既然他会这么问,那么leo必然不在下面的屋子里,也不存在于这地方的任何一处空间。如此一来,我不由再次看向玻璃窗上那具无比诡异的尸体,随即感到后脑勺微微一阵发凉。 那具尸体边上清晰倒映着殷先生的身影。 他在里外两层灯光的映射下,身影看上去十分清晰,因此脸上的神情也是非常清楚的,那道玻璃就像面镜子一样清清楚楚映出他那张精美沉默的脸,以及脸上一双空洞的眼睛。眼睛不同于往常,透着微微一丝怔忡,仿佛狐狸的问话是他始料未及的,所以在一阵沉默过后,他抚了抚手里的银杖,将脸朝着狐狸的方向慢慢转了过去:“leo不在?” “不在。” “这倒是怪了。” “确实有点奇怪。”边说,狐狸边将目光指向西面那道扶梯,若有所思挑了挑眉:“如果没看错,这地方不仅用三十六枚哑铃布了寂灭法钟阵,还用九十九道真如咒做了天钉,按理,应该是把它封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以leo那种混血的体质,是怎么从这里头跑出去的。 “的确……他究竟是怎么跑出去的。” 这句话,与其说殷先生是在问狐狸,毋宁说是在问他自己。所以狐狸没有吭声,只淡淡朝他笑了笑,随后似乎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嘴唇微微一抿,将目光再次转向面前那道玻璃,对着它轻轻点了下头:“夫人来了。” 话音刚落,玻璃反光中渐渐倒映出一道人影。 静静立在狐狸的身影边上,一个女人的倒影,纤细得仿佛风一吹就能飞起来,曼妙妖娆得有点不太真切。 如此美丽,实在是很难不令人想要看清楚她的长相的。但同样的光线中,相比狐狸的身影,这道人影看起来却实在是极为模糊。就好像被用强光猛烈投射到了似的,一眼看去,白茫茫一片,别说长相,就连鼻子的轮廓都难以分辨。 唯有一双嘴唇却是极为醒目的,因为很红,红得好像一片燃烧的血,小小地烙在那张精致小巧的面孔上,偏又无比灼烈耀眼,透过身躯那一团白茫茫的光径直刺进我眼里,在我惊讶又失控地紧盯着它看的时候,以一种极为安静又迅速的姿态,把我两只眼球扎得生生一阵刺痛。 痛得我大吃一惊。 立即想要避开那道光线,但刚一低头,狐狸忽地闪身到我边上阻止了我这一动作,随后张开手指在我眼睛处轻轻一挡,朝那身影的方向投以嫣然一笑: “多年不见,夫人还是那么光彩夺目。”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阻止我低头,但非常清楚地感觉到,就在他的手掌刚刚把我两眼遮住的时候,一道冰冷的气流紧贴着我身侧无声滑过,随后在我耳边飘来沙沙一阵风一样细碎的话音: “多年不见,你的嘴还是这么甜,老狐狸。” 话音未落,透过狐狸的指缝,我看到地面上有一双红艳艳的尖头高跟鞋朝着我的方向慢慢踱了过来。 很迷人的一双脚,套着很迷人的一双鞋子,让人看得一时脑子有些恍惚。 但这混沌的感觉在那双脚距离我约莫两三步之遥的时候猛然消失,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它们离我如此之近,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一发现让我立时不安地朝后退去,却就在这时,一根银杖从旁伸出,轻轻点在了那双鞋同我的脚正中间:“夫人到此怎的不让人通报一声,没得让人失了礼数。” “你我之间还需要通报么,殷?”脚步因此戛然而止。 殷先生没回答,只轻轻笑了笑。 “笑什么,殷。笑你没能替我照看好我的女儿么。” 转过身淡淡一句话出口,却全然没了之前细碎的轻柔。这突兀转变的语气就好像她刚才贴着我身侧悄然而过时的冰冷,冷冷地令殷先生再度一阵沉默,而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四周空气因着她这番言语而起的变化,只是轻一迈步慢慢踱到窗户边,尽管这个时候狐狸的手指仍挡在我眼睛处,遮住了我的大部分视线,但仍能清楚感觉到那一瞬间她贴着玻璃朝下看着时的动作。 一动不动,好像突然间凝固成了一块石头。 便连说话声也是如石头般僵硬。她背对着我们所有人,在一阵让人窒息的寂静过后,用那声音冷冷问了句:“刚才你说到混血这词儿时的语气让我有些不太痛快,碧落,混血怎么了?有没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妥,夫人。妖与人的混血,是碧落所见的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个族群。” “是么。”她听后似乎轻轻笑了笑,随后吸了口气,她敲了敲窗玻璃转过身,以一种机械般的口吻,对着殷先生一字一句道:“我女儿这会儿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0 血食者九 这个被殷先生和狐狸尊为‘夫人’的女人,就是艾丽丝小姐的母亲。 从英格兰到上海坐飞机得飞十多个小时,但她仅仅用了三四个小时就赶到此地,速度有点离奇,但对于殷先生和狐狸身边的人,若做事不带点离奇的性质,反倒是有些离奇了。 就在她到后不久,这座隐秘安静的飞机场内很快就被纷沓而至的专机和各种豪车所占据。我贴着窗户朝外看着外头那一切盛况的时候,狐狸对我说,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所能见到的最为齐全的世界权贵集会。 如此大的场面,只为了一个看上去还未成年的小女孩的葬礼,这不能不间接说明为什么无论殷先生亦或狐狸,都对这个突兀出现在地下二层、说话行事仿佛对任何人都高高在上的女人尊重有加的原因。 我想她的身份一定极为贵重,甚至比血族中人这一层关系更为贵重,因为她姓稽荒。 如果没记错,这是多次被殷先生提及的‘四大家族’中的一个姓氏。而她亦没有像普遍的外国人所做的一样,在婚后跟随夫家的姓氏,而是直接用了她娘家的姓。 她叫稽荒瑶。 不过凡是见到她的人,要么称她夫人,要么称她为兰登堡夫人,因为她的丈夫是死去多年,但至今仍在欧洲享有盛名的兰登堡公爵。 公爵的女儿,又同时具有血族和四大家族之一稽荒家的血统,这样一个充满了传奇又特别的女孩,此时静静躺在一大片红玫瑰花丛内,满是皱褶的脸上盖着层层最高档的化妆品,烂得不成形的两只手被套上了一对很精致的丝绸手套,用一根细细的红绳悄然绑在身体的两侧。 如此情形,叫我一瞬间忘了之前在地下室所见种种,也忘了那个在‘吃’了那么多人后,能在殷先生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从那个戒备森严的地方消失而去的leo。 所有注意力似乎一下子都被眼前这具尸体和它周围那片张扬的颜色给夺去了,我站在门口处,怔怔看着那些玫瑰花,它们蓬勃的生命就像艾丽丝小姐活着时那两片饱满而丰润的嘴唇,在棺材边密密层层堆积着,堆得像座金字塔。 而艾丽丝则像塔里一只苍白的小虫子。 ……你俩很熟。” 微一迟疑,我点点头:“……她曾在我家住过几天。” “她是个很麻烦的孩子,想必那些天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没有。艾丽丝小姐非常懂事。” “呵……是么。”听我这么说,她笑了笑抬起她细长的脖子再次朝我看了一眼,随后直起身子迈着优雅的步子朝我慢慢走了过来:“很多人都对我提到过她,但很少有人提到过懂事这个词。自己的女儿,总是自己最为清楚,她不是个能令人省心的孩子,所以,你大可不必对我有所顾忌。” 我笑笑,不置可否。 正要寻个借口离开她身边,她却再次叫了声我的名字:“林宝珠。” “夫人?” “你知道为什么刚才我没有允许那些男人进这地方么?” 我愣了愣。随即想起,的确,从我跟着她走进这间灵堂后起,就没见到除了女人外的任何一个男人走进来。原以为是都同殷先生一起追查leo的行踪去了,现在才明白,原来并非是这个原因。“为什么?”于是我问。 她撩起脸上的面纱,朝我笑了笑:“因为爱德华家族的女人,但凡未婚而亡,葬礼上一律不能出现任何一个男人。” “为什么……”下意识问着,我脑子里却几乎是一片空白,因为当我一眼看到面纱后这位兰登堡夫人的脸时,大脑有那么数秒钟的功夫完全丧失了思考的功能。 “因为若是看到自己心爱男人在葬礼上出现,那女孩的灵魂会去不了天堂。” “……是……是么……” “你知道艾丽丝很喜欢碧落的是么,林宝珠?” “……她说她是狐狸……碧落的表妹。” “她幼年时期是跟在碧落身边长大的,我们都以为她会成为他的新娘。” “是么……” “你觉得我美么林宝珠?” “我……”话锋一次又一次突变得太快,我不仅无法立即回答,而且在她那双同艾丽丝小姐一模一样的蓝灰色眼睛注视下,觉得呼吸有点不太畅快。 “我发觉你总在一旁偷偷看着我,对我很好奇是么。”见状她便又问。 我摇摇头,用力吞了口口水:“这其实是因为……” “你一定在想着,如我这样一个女人,一个有着艾丽丝那种样子的女儿的女人,到底会是什么样一种长相。是么?” “当然不是……” “现在你可看清楚了,我美么?” “美……” 话刚出口,我被她突然间从嘴里发出的咯咯一阵怪笑笑得一阵无措。 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也无法继续忍受她那双咄咄逼人的目光,我低下头正想以沉默抗拒她继续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纠缠。 她却一瞬间沉默了下来。 沉默得让我的沉默显得如此渺小,以至险些令我怯懦地转身夺路而逃。 但硬挺着坚持了下来,然后慢慢抬起头,我迎着她的视线重新望向她,对她笑了笑:“夫人其实不应该问我这样的问题,因为对于美丑,女人的回答是永远都不可能让女人感到满意的。” “倒也是。”我突然的冷静让她微微有些意外。 继而盯着我眼睛又对我的看了片刻,她轻轻点了下头,伸手将帽檐处的面纱重新垂放了下来:“去跟殷说,我已经见过艾丽丝,取消原定的葬礼,这三十五天里她都不能下葬,因为杀了她的人,是个血食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1 血食者十 血食者是血族里的鬼。 确切地说,它们是一种类似‘伥’一样的东西。 殷先生说,血族是远古时期一个试图灭佛的魔所创造的种族。 那个魔的名字叫血刹尊者。 记得曾经有个名叫霜花的妖怪,在某个冬天对我说起过一个传说:‘西方有罗刹,居三忘界,以赤眼为大凶,吞修罗火,铸金刚剑,所经之处如腐毒过境,寸草不生。后兴起,妄图杀上佛天,噬佛,未遂,百战败北后终在佛前放下屠刀,成佛奴,立为尊者。因其煞气难收,佛曰之血照天命,是为血刹尊者,以千年为一期限,堕入凡间,为灭国之兆。’ 由此传说可见,血刹尊者的力量很强大,强到可吞噬世间万物,以至后来连佛也想吞噬。 但后来,一次次同佛的较量中,他发觉自己力量有些单薄,于是借着洪荒时期潜入人间,以试图趁人间天灾四起,妖孽横行的机会暗自造就属于他的军队,蹈光养晦,待到形成气候,再嗣机重新杀入灵山。 于是,血族就是在那样一种时期和环境中,被他所创造而出,如同瘟疫般根深蒂固地种植在当时那片还处在混沌中的人世间里的。 最初这个种族几乎就是人世间的凶神。 以血为主食,昼伏夜出,因是从血刹尊者的血脉中直接诞生而出,所以承袭了他生命永恒的力量,除了阳光几乎没有任何天敌。因此,约有半个世纪的时间,人间一度被这支可怕的部族给折磨得如同炼狱一般,血染黄土,骨骸铺路,数千里山河之内几乎看不到半点人烟,阴煞之气直冲九天。 后来终于被佛所觉察。 遂亲自率领五百罗汉和天龙八部众下灵山,收起慈悲莲花座,大开杀戒,一举将血刹尊者降伏,更有天庭派下数位上神,先后化作帝王身登宝鼎,封战将,点龙穴护九州,这才完全阻止了那场浩劫的继续蔓延,也终止了血族在人世间侵吞性的持续繁衍。 想必,那是血族所经受的第一次,也是最具毁灭性的打击。 几乎灭族,但当时一些力量特别强大者从那场佛与魔的战役中逃脱了出来,并在佛光普照开始的前一刻,将自己不朽的生命自行了断,以此化作为‘伥’,保住了残余族人没被全歼,所以才有了后来发生在永乐年间‘虬龙过境,雷劈苍衡’,劈断龙脉释放出了血刹尊者重新来到人间,建都无霜,引来之后人与妖鬼之争的一系列传说般的过往。 而所谓‘伥’者,为虎作伥。 但跟虎伥不同,他们是血族中那些法力最强者从自己魂魄中所蜕变出来的,所以更为嗜血,更为凶险,并具有繁衍的能力,因此一度被那些逃出灭族之灾的血族中人以此为介,试图让整个血族重新崛起。 但是,尽管伥的力量远高于普通血族,却同时也变得更为忌讳紫外线的照射,这造就了这种可怕魔物身上唯一的也是最致命的弱点,所以即便能够繁衍出新的血族成员,但和真正的血族想必,他们极为不稳定,也极易被毁灭。 此后无数年,在族人躲避佛光的时光中逐渐褪去了永恒生命的力量,以及对血的极度渴望,从而成为能在阳光下行走、但被时间所限制的妖物后,那些‘伥’放弃了继续依靠自身繁衍族人的计划,消失不见,并最终成为血族中一个传说般的奇谈。唯有稽荒瑶因是当年魔佛一战中残余下来的族员之一,因此一见到地下室里的状况,以及自己女儿的尸体,就立刻明白过来。 但纵使如此,也不能就此妄加断定leo就是血食者,因为leo的家族跟血族没有半点关系,所以更大的可能是,当时在飞机内的血族不止只有艾丽丝一个人。 正是那个人,使leo变成了血食者,并极有可能同那个布下八相恶狱阵法的人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甚至可能是同一个人。 但他到底会是谁? 或者说,他到底会是血族中哪个人的‘伥’? 在殷先生提出这个问题时,稽荒瑶变得异样沉默。 她头微侧着,仿佛没听见殷先生的话,也没留意到周围那些一动不动注视在她身上的目光,旁若无人看着休息室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影,细长的手指如蛇一样扭动,缓慢而反复地缠绕着一截刚从她女儿遗体上剪下的头发。 坦白说,稽荒瑶的脸跟美是沾不上边的。 不过也谈不上丑。 之所以先前让我一见之下几乎吃惊到失态,是因为我完全没想到,一个有她那样一副曼妙的身体,以及细嫩嗓音的女子,脸竟然会这么老。 并且不是一般的老。 老到什么样一种程度?老到……皱纹多得如果她闭上眼睛,就会让人完全找不见她的眼帘在哪里。 这是一种只有亲眼见到,才能体会得到的恐怖,因为即便百岁高龄老人的脸上也见不到如此多以及如此深刻的皱纹。一眼看去,那张脸就好像被瞬间抽干了血肉和脂肪而形成的木乃伊,又好像一只放了很久很久的橘子,充斥着死亡和腐朽的气息,苍老干枯到让人猝不忍睹。 唯有一双嘴唇,却跟艾丽丝小姐活着时一样,丰润饱满,艳红如血。 仿佛通体的血液和养分都集中在那小小两片柔软的东西里了,拿针轻轻一戳,就能戳出一大团滚烫浓烈的鲜红色液体,这令它们如此张扬地在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上绽放着它们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那样鲜明到恐怖的对比,怎能不叫我一瞬间看得像是丢了魂一样。 但奇怪的是,尽管她的脸苍老到这种程度,脖子以及手脚上的皮肤却连一点皱纹都没有。 所以这也是导致我被惊到的原因之一。 相比那张脸,它们平滑得好像上等的陶器,在灯光下闪着幽幽光泽,这一点着实让人感到费解。 有钱自是能整容拉皮的。 只要有足够的钱,即便岁数可能早已经到了长老人斑的年纪,仍可以依靠最先进的整容科技和最昂贵的保养手段,将被时光无情带走的青春,尽可能持久地留存下来。所谓的防腐剂美人,便是指的这么一群人。 但让我想不明白的是,别人拉皮整容整的都是自己的脸,为什么稽荒瑶所整的,却是那些在别人眼里比较无关紧要的部分。 她把自己的脖子和手脚都保养仿佛十几二十来岁的妙龄女子,偏偏一张脸,却放任时间的摧毁,听任它老化到无可救药。这可实在是相当奇怪不是么?但凡一个女人,一个会将自己的体型和身体皮肤都保持得那么好的女人,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这种奇怪的现象在自己身上发生,况且她还是个来自血族的妖。 但凡妖物,哪有那么容易被时间夺去青春? 想到这儿,突然听见一旁窗玻璃上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我愣了愣。 遂扭头下意识朝窗外看了一眼,发觉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下起了冰雹。那是一颗颗米粒大小的冰珠,在原本所降的鹅毛大雪势头减弱了约莫一两个小时后,突兀从天而降,欢快地敲打在玻璃和外面那片被厚厚积雪所覆盖的银色世界上,声音很密集,乍一听,好似外面正下着一场湍急的阵雨。 这声音似乎无形间加重了屋里的阴冷感,虽然空调温度打得很高,我仍能感到一丝丝冷风穿过身旁厚重的玻璃钻进室内,在我皮肤上慢慢游走,让我在屋里的寂静中微微打了下冷颤。 就在这时东面墙上传来咔的一声轻响。 “殷,”随后稽荒瑶突兀扭转头,对着殷先生淡淡问了句:“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告诉那些人,你已经开启了太清双宝,准备把我们所有人强行封在你这座并不怎么安稳的堡垒里面。” 说罢,手指朝着东面方向轻轻一抬。 我看到那方向的墙壁上悬挂着一道红木挂件,而刚才咔的一声轻响,就是它所发出的。 说起来,它倒的确是件有点特别的东西。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木料很旧,所以光滑得好似表面涂了一层乌亮亮的油,样子说是八卦,却又不像是八卦,因为我从没见过哪个地方的八卦是被做成双层的。 上层为普通锅盖大小,光滑如一面镜子;下层则直径约有半米宽,同上层间隔着约莫两指宽的间隙,边缘雕刻着很多精致的小人,或站或坐或舞蹈状,虽然至多半个指头大小,但眉是眉眼是眼,看起来栩栩如生。 做工极美,美得让我第一次进到这地方时就留意到了它。 但那会儿还没从惊魂状态里恢复过来,所以也就没有太过上心,只记得当时它是静止不动的,因此只当是个普通的摆设。 但这会儿它却在缓缓转动。 上层正转,下层逆转,互为交替,并牵扯着下层边缘所雕刻着那些小巧的人像也动了起来。一圈十来个,或扭头或弯腰,或抬手或摆动腿……各有各的动作,相当有趣,因此乍一看,就好像是个巨大又奢侈的玩具。 但很显然,它的作用并不是供人赏玩用的,因为当我仔细观察着那些小人缓缓移动的动作时,我发觉到它们被灯光折射到底盘上影子,交错间所勾勒而出的痕迹,看上去跟这座机场的每条跑道上用白漆所涂抹的符号是一模一样的,且每半个小时,它们会随着两层八卦逆转后重新归位所发出的那声闷响,而停止下来。 以此推断,这东西可能是一种计时器,以半小时为一个周期,但不清楚它具体能起到什么用处。 就在我因此而再度朝它仔细看去时,突然听见稽荒瑶嘴里发出阵似笑非笑的咕哝。 随后她将手中那截发丝慢慢展平在桌子上,低垂着头,像是在问殷先生,又仿佛是自言自语般轻轻说了句:“你们见过真正的血食者么?” 没人回答她。她摇了摇头,低低一声冷笑:“我见过。我是说,我见过他当年杀人的景象。所以,你真以为自己用这么简单一样东西就能困住他么,殷?还是你想连同我们这些人一起……当他的祭品?” 话刚说到这里,坐在殷先生下首的一个男人突然抬起头,将他半敛着的眼皮对着我的方向微微一掀:“你听到什么了?” 我吃了一惊。 不知为什么,此人看着我的眼神跟刚才倏然间出现在我耳边那道细细的声音碰撞到一起,竟会让我肩膀猛一阵哆嗦。急忙扭头想去寻找狐狸的视线,不料他手指朝前微微一伸,一把按在我倒映在桌面的影子上,立时令我脖子石化了般没法再继续转动一分一毫:“你听到些什么了,林宝珠?为什么一副活见了鬼似的表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2 血食者十一 问我的人名叫白秋远。 四大家族之一白家的第五代掌事,也是四大家族里最年轻的一位掌事。 或许正因为这个缘故,他对自己的力量是从不加以掩饰的,也有点儿缺乏耐心,所以在同狐狸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用法术隔空打破了狐狸面前的杯子。 他说,自古白家人从不跟禽兽坐在一张桌子上,它们没有资格。 非常无理的一句话,被他以非常认真的口吻直截了当对狐狸说出来,我以为或多或少会触怒到狐狸。 但似乎没有。 在听白秋远说完那句话后,他笑了笑将自己的椅子拖离了桌子,然后绕到我身后坐了下来,此后,直到我影子被白秋远的手指按住,他始终都没说过一句话。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没发现白秋远对我所施的这个小小的法术。但既然没办法扭头去看他,去向他传达我身上出的状况,便只能绷着自己僵硬的脖子朝那年轻的掌事瞥了眼,之后点点头:“是的,我听到了铃声。” “铃声?什么样的铃声。” “铃铛的声音,从一个女人的嘴里发出来的,她……”话还没说完,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异样骚动悄然而起,伴着四周闪烁不定的目光,迅速朝我脸上集中了过来。 极不舒服的一种感觉,来自周围那几个原本沉默得好似空气一样的人,他们是四大家族的代表者。 说实话,原本我很怕会在这些人里见到我的干外婆斯祁芳兰。 因了殷先生的缘故,我曾以为四大家族全都是跟殷先生一样,表面看是人,实则是深藏不露的妖怪。所以我不知道自己再次见到这位干外婆时,究竟该以怎样一种心情去面对她,毕竟一个在我生命里存在了二十多年,被我从小当做自己亲奶奶一样的非常熟悉的老人,摇身一变,突然成为一个我都不知道她究竟为何物的妖怪,这一点让我心理上多多少少有些难以接受。 但她并没有亲自到场前来吊唁。 或许如她的代表人所说,是因为年纪大行动不便的关系,也或许她知晓了我的知情,也知道我在这里,所以故意回避了这次会面。 只不过经过一番短暂的接触过后,我亦很快发现,跟我原先所以为的不同,四大家族并非都是妖,其中也有人类,比如白家和斯祁家。但虽然不是妖,他们却拥有近乎妖的力量,是一些比较特殊的人。这力量让他们可以操纵商界和政界于无形,并游走在妖与人之间,充当着一座微妙的桥梁。正因为如此,使得他们可以毫无障碍地同妖怪并列四大家族,也因此,在这之前,他们高高在上,目中无人,除了对殷先生以及稽荒瑶之外,对这地方任何人或者妖都有种缄默的高傲。 但这会儿却在同一时间以一种同样诧异的神色看着我,就像他们第一次见到狐狸时的表情——欲言又止,欲说还休,仿佛我说了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直到很久之后,才听见稽荒瑶淡淡问了我一声:“你见到女煞了是么。” 女煞? 这两个字让我本能地感到有点不太舒服,所以没吭声,只一边抗拒着白秋远对我影子的控制,一边朝她的方向看了两眼。 她似乎并没感觉到,就在她用她那双蓝灰色眼睛透过面纱朝我注视着时,她的身后亦有一双目光在注视着她。那目光很模糊,且伴随着这模糊的目光,隐约能听见一种很模糊的声音从她背后那张模糊的脸上传了过来: ‘当啷当啷……当啷当啷……’ 之前这声音就在我耳边,此刻则在她身后,但跟刚才一样,没有任何人能听见,更没有任何人能看到,包括离得最近的稽荒瑶。 她完全没察觉到她身后站着这样一个女人,一个总是从嘴里发出铃铛一样声响的女人。但她敏锐地觉察到了我神色上的异样,所以立刻回头朝自己身后瞥了一眼,然后,就是那么短短的一刹那,我发觉她看起来又有点刺眼了,就像在地下室那扇玻璃窗的反光中所见到时那样,苍白得发亮,亮得让人看得眼睛隐隐作痛。 疼痛在我脸上引起的细微变化很快再度引起了稽荒瑶的注意,她慢慢卷起脸上的面纱,用她那双蓝灰色眼睛朝我深深看了一眼:“看样子你不知道什么是女煞。” “是的。”我借着点头的机会用力闭了闭眼睛。 “有意思,你居然不知道。”边说,她边将目光转向我身后的狐狸,若有所思朝他看了一阵:“女煞是一种只在将死之人的眼前出现,并将那人带走的东西。有人说她嘴里发出的铃铛声,实则就是催命铃,听过那种铃声的人通常情况下都活不太久,所以,”说到这儿,她目光重新扫到我脸上,意味深长地同我视线对视了片刻:“所以一旦看到她的出现,基本就是坐以待毙。” “什么……”她的话无疑叫我大吃一惊。 一时忘了自己仍被白秋远牵制着,我用力抬了下头,这动作立刻让我头皮生生一阵剧痛,因为一大片头发险些被连根拔起。 幸而就这当口突然脖子一松,我的头一下子从刚才被压制的状态脱困而出,适时缓解了我头发被拉扯的压力。却也险些让我一个踉跄从椅子上摔下去,忙扶稳了桌子,匆匆抬起头看时,发觉狐狸不知什么时候竟已坐在了我面前这张桌子上,手不偏不倚横在我影子同白秋远的手指间,仿佛不经意般轻轻对着他手指的方向点了点。 “其实不过是个死了很久的鬼魂。”然后将目光转向稽荒瑶,他对她微微一笑。 “鬼魂么。”稽荒瑶也朝他笑了笑。 脸上的皱纹因此层层叠起,摇摇欲坠,仿佛用手轻轻一碰就会掉下一大片来。她一动不动盯着狐狸那张脸沉默了片刻,随后道:“那你紧张些什么,碧落,你以为我看不出你一直在寻着方式护着她后心罩门么。” 话刚说到这里,我发现那个站在她身后的女人突然间不见了踪影。 正以为她是跟前几次一样自行消失了,不料刚收回目光,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那女人就站在我边上,低垂着的头在离我至多不过半步远的地方看着我,嘴巴一开一合,对着我轻轻咕哝着:“当啷当啷……当啷当啷……” “走开!”我立刻条件反射地朝她推了一把。 想将她推开,但手指从她灰蒙蒙身体上直穿而过,压根没能碰到她身体,只有一种冰冷的感觉气流般在那一瞬贴着我手指皮肤无声滑过,冻得我手指一阵发抖,赶紧将手缩回,这时面前喀拉一声响,白秋远将他手里一枚点燃了火的打火机丢到了我的面前,抬眼打量着我道:“被她缠多久了,林宝珠?她已经离你这么近了么?” 打火机里窜出的火苗稍纵即逝,但温度适时抽去了我手指上的冰冷。 只留一道淡蓝颜色的痕迹似有若无印在我皮肤上,我朝它呆看了一阵,下意识正要回答,肩膀上忽然被一只手轻轻一搭,然后耳边飘来狐狸似有若无一句话:“忘记之前铘对你说过的话了么,小白。” 话音落,他身子轻轻一转,仍旧返回到我身后坐下。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 最初有些困惑,但随即反应过来他这话指的是什么,所以立刻摇了摇头。 我当然没忘记铘之前对我说过的话。 他说,避免她找到你的最好方法,就是忘了她的存在。 ‘她’,指的当然就是那个总是从嘴里发出铃铛声音的女人。 忘记她的存在,就能避免她找到我,这一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 我怎么可能简单忘记这个女人? 就连不去想到她,似乎都是极为困难的一件事,因为她总是突然间就出现在我眼前,然后用那样奇怪的一副样子,对我反复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时间久了,连这种声音都难以从脑子里去除掉,又怎么可能轻易忘掉她这个人。 况且,这地方谁都看不到她,甚至连狐狸和铘都是如此,这才是真正叫人感到恐惧的。 没人能见到她、碰触到她,这就意味着没有任何人能干涉到她,除了被她缠住的那个人。 而唯一能干涉她的方式,就是让被她缠住的那个人彻底忘记她。 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事情往往就是你越想忘记什么,却偏偏越是记得清清楚楚,何况她总是冷不丁地就出现,并不停以此加深着我的记忆,由此离我越来越近,这可叫人怎么办才好…… 心下乱糟糟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个女人倒真的消失不见了,因为我面前桌子上突然出的一点状况让我一下子分了神。 桌上那只被白秋远丢给我的打火机突然自动燃烧了起来。 足足半米高的一道猩红色的火柱子,轰的声朝上直窜而起,惊得我一下子连人带椅子倒在了地上! 原以为这是白秋远搞的鬼,但抬头怒视向他的时候,我发觉他眼神有些奇怪。 他跟我一样是惊诧着的。 但惊诧的目标却并非是桌上突然燃烧的打火机,而是坐在我身旁急急伸手想要熄灭火焰的那个人。因为他手刚刚伸出一半时,整个身子突然猛地一震,好像抽筋似的在椅子上连打了两个冷颤,随后脸朝桌子处一斜,张口哇的声喷出口黑色的液体。 液体碰到桌面立刻发出嘶嘶的烧灼声,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焦臭,而他的嘴也一下子烧灼了起来,虽然看不到明火,但能清清楚楚看到他那张呕吐时张大了的嘴边缘一瞬间发红,又一下子变黑,随后迅速冒着烟翻卷起来,并在殷先生一把将自己手中那根银杖掷到他脸上的一刹,发出声无比凄厉的尖叫。 叫声中他的脸就像只烤过头的地瓜一样喀拉声猛地分裂了开来…… 裂出碗大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自里头蜂涌而出一团潮湿又密集的蛾子。 无数指甲盖大小的蓝色蛾子。同之前地下室那三具黄泉狩猎者尸体里所钻出来的一模一样,带着那人喉咙中所剩的最后一口生气,争先恐后冲出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在脸上吱吱而起的焦烟中像团蓝色的雾气一样升腾而起,顷刻弥漫覆盖了整个桌面。 但不出几秒钟的时间,它们却又全都跌坠了下来。 急速闪动的翅膀尚且还带着冲出尸体时那股劲头,却在一道骤然而起的白光中嘭然碎裂开来,白光中隐约可见稽荒瑶那张脸,透过四周那些纷乱跌坠的蓝色翅膀看着我,面无表情轻轻咕哝了一句:“真有意思不是么,明明看到女煞的人是她,为什么被杀死的人却是他?” “因为他并不是被女煞杀死的,夫人。”我身后响起狐狸的回答。 “是么。”闻言她淡淡一笑,遂站起身,将目光转向不动声色望着这一切的殷先生,“如果不是被女煞杀死的,那试问这地方有谁能在这儿,在殷老板的眼皮子底下,不露一丝痕迹地把他弄成这副模样?” 这次却没有任何人回答。 因为就在稽荒瑶一字一顿这么质问着的时候,我身旁这个脸已经彻底瓦解,因而早已气绝身亡的人,突然身子微微一动,一下子从他所坐的椅子上滚落到了地上。 身体刚碰到地面,他的衣服和裤子就顺势从他身上滑落了下来,因为他的皮肤不知怎的开始溶解了,连同血液和脂肪,一下子蒸发了似的从他身上迅速消失,不出片刻,只留一团赤裸苍白的肉体蜷缩在椅子底下,令四周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人一片静默。 然后一阵手机震动的声响突兀打破了这片寂静。 是所有人在进了这间屋子后调了静音摆在桌子上的那些手机。 它们在震动中轻轻颤抖着,由此亮起的屏幕上一一跳出一幅一模一样的画面。 画面上一个少女垂着她硕大又苍白的头颅,静静坐在一片刺眼的血红色花海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3 血食者十二 像一只被线扯动的木偶一样,艾丽丝小姐从她那口摆满了玫瑰花的棺材里坐了起来,与此同时,在四大家族集齐一堂的情形下,一名白家族人突然暴毙而亡,且死状同飞机上那些万盛集团的员工,以及地下室里死于leo之手的安保们一样,这不能不说是个极为诡异的巧合。 所以,这之后的一个多小时,尽管碍着殷先生和稽荒瑶的在场,每个人都尽量克制着,但仍可清楚感觉到一股压制不去的不安和躁动,弥漫在这个小机场的每个角落,让这个原本就因暖气而闷热异常的地方显得格外令人窒息。 而这段时间里,机场楼外的冰雹始终没有停止过。 夹杂着重新增势的雪,它们铺天盖地,把外面那片空旷的世界覆盖成一片晶莹剔透的苍白,借着跑道上的灯光看去埋在冰雪里的飞机冰雕般起伏的线条晶莹闪烁,倒是相当美丽,但每个隔着窗朝外看着的人哪有半点欣赏的心思,他们近乎焦躁地集中在灵堂外,透过玻璃的反光目不转睛注视着灵堂那两扇紧闭着的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直到咔擦一声轻响,艾丽丝小姐的尸体被八个身强力壮的女人从灵堂里抬出来,他们脸上紧绷着的表情才略微松了松。随后不约而同目送着那具被用白布层层包裹着的尸体被放上推车,一路缓缓朝着地下一层的通道处推去。 他们要焚化艾丽丝小姐。 说实话,在看到手机画面的时候,我还以为艾丽丝小姐复活了。 她本是妖怪,又是血族,所以她会复活的话我倒是并不太吃惊。但当我跟随他们来到灵堂时,却发觉见到的仍是一具尸体。 僵硬,冰冷,即便层层玫瑰花和线香的环绕也消除不掉她通体尸臭的味道。 尽管如此,殷先生仍是在众人极力的要求下做出了一个有些艰难的决定——他去说服了稽荒瑶火化她的女儿,而不是按照原定的计划,在以血族的咒术将艾丽丝小姐的遗体封存在灵堂内停放五周后,再将遗体带回爱尔兰他们的家族的墓地里入土。 说服稽荒瑶的最初是极为困难的。 当听说火葬二字的时候,稽荒瑶几乎大发雷霆。这个安静而优雅的女人,两个小时的相处中我几乎无从在她脸上寻找到她情绪的宣泄点,即便是在她第一眼见到自己女儿尸体的时候。但没想到听见他们要将艾丽丝小姐火葬,情绪会突然爆发。 而她发起怒的样子就像一团被极光包围住的烈焰。 几乎将机场控制中心二楼的半层露面烧灼起来,但后来,她还是控制了怒气,因为就在她情绪即将到达濒临失控的边缘,狐狸到她身边对她说了一段话。 他说,夫人,血食者噬人的场面这地方或许唯有您才见过,但被血食者吞噬和污染过的人或者妖,他们的那些‘后来’,可不仅仅只是个传说那么简单。你我都知晓当年佛祖为什么要对血族痛下杀手,因为血族嗜血的同时,会给人类带来极致的毁灭。而血食者,那种逆天而生的东西,所会造成的灾难,又岂是血族所能相提并论的。所以,夫人纵使爱女心切,如今亲眼见到她刚才出现的状况,也应权衡利弊才是。 权衡利弊…… 这种话在我听来,其实是有些不痛不痒的,但不知为什么,在听狐狸把话说完之后,稽荒瑶就没再继续反对。 甚至没再开口,只任由他人在殷先生的交代下进入灵堂,消去了稽荒瑶在灵堂里设下的咒术,把艾丽丝小姐从棺材里抱了出来。 然后处理妥善,将她小心翼翼运出了灵堂。 但是,虽然经过很仔细的处理,艾丽丝小姐的尸体仍显得有些奇怪。 因为她腐烂的速度似乎比原来显得更快了,背后一片潮湿,是她皮肤腐烂所渗透出来的尸液。但奇怪的是一张脸却气色变得好了起来。原本是苍白而几乎死灰的,但在我进入灵堂见到她的那瞬,她脸色看起来不仅不再苍白,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红润。 这也一度造成‘她复活了’的错觉。 但她没有任何气息,身体也在加剧腐烂,那些员工不得不强忍着厌恶和恐惧的情绪将她尸衣剥除下来,用清水将她从头至尾擦拭了一遍,然后不再继续为她穿衣服,而是用白布将她包裹了起来。 白布上用朱砂写了很多箴言,殷先生亲手所写的。 他们用这么一匹写满红字、长达七八丈的白布将艾丽丝小姐的尸体包裹得严严实实。 期间数次试图把她坐着的姿势掰回到平躺的状态,但始终不成功,她全身血液凝固得在她皮下呈现出青紫色的状态,有人曾一边掰着她的尸体一边非常不安地看着代替殷先生在灵堂里监督的夏氲,对她说,“夏小姐,这孩子身体硬得就像块石头。怎么都烂得开始出水了,尸体还能硬成这样呢……” 夏氲自是不能回答的,她自己都不安得脸色发白,又哪来的答案去回答她们。 所以最终她没有跟着一起去参加火葬,我想,作为人类的她今晚经历了那么多,必然是已经超出了承受的极限。 火葬艾丽丝小姐的地方在地下一层。 这个地下一层,并非是表面设在地下一层的停车场那个部分。它在停车场的另一头,跟停车场是完全分割独立的一个全封闭的地方。在火化艾丽丝小姐的决定出来之前,我完全不晓得这栋楼里还有这么一处存在,它就好像是从另一个空间突然出现的,带着股森冷的气息,隐匿在一道需要用密码才能开启的暗门背后。 “是不是觉得松了一口气,林宝珠?” 站在通道口打量着里面环境的时候,我听见稽荒瑶突兀这么轻轻问了我一句。 在将艾丽丝小姐的遗体送进地下一层后,她就没再继续跟着车继续往里走,我也没有继续跟入,因为狐狸不在这些人里面,他同殷先生一起为艾丽丝小姐的火葬取什么东西去了,所以我不想贸然跟这些人走得太近,况且送葬队里还有那个让人非常不舒服的白秋远。 但这会儿突然被稽荒瑶这样问到,不由叫我一时愣了愣,没等回答,她看着前方渐行渐远的那支送葬队,继续又道:“她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和那只狐妖的面前,你是不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夫人为什么要这么说?”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我蹙眉。 “我记得我曾对你说过原因。” “是的。但她活着时从没让我觉得松不了气,所以她的死更不会让我觉得松口气。” “是么。”她笑笑,转过身慢慢踱到我身边,空旷的走道里她鞋跟撞击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听着让人隐隐觉得有点刺耳。 不过她此时对我这些话,无疑更让人觉得刺耳。 所以我打算不再继续同她攀谈下去,尽管有那么一阵,在我看着她虽然被簇拥在人群中,仍形影单只一般僵硬地跟随在她女儿遗体背后,静静送她离去时的样子,让我觉得有点心酸,心酸到几乎忘了她是个怎样的存在。 但没等迈步,她手一伸状似无意地掠了掠我的头发,然后撩起其中一束,放在手心里轻轻拈了拈:“艾丽丝刚被送到碧落这里时的那会儿,差不多跟你一样大。” “是么……”这一番牵扯,让我全然没了离开的自由,只能硬着头皮应了声。 “二十来岁的年纪。对于人类来说,已是成年,但对于我们来说,只是漫长生命里刚刚翻开的第一页。” “你说她被送到碧落这里?” “是的。”轻轻一个眼神便令她觉察到我在问出这句话时的困惑,她垂下细长的脖子,隔着脸上的面纱朝我笑了笑:“为了某些小小的原因,我不得不让她在那只狐妖的身边待上一段时间。所以,从小就在他身边长大的艾丽丝,她对他的感情更甚于我这个母亲。” “这个原因导致您现今放下了血族对他的仇恨,是么。” “血族对他的仇恨……”这个问题从我嘴里问出,或许是有点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微微一阵沉默,然后松开了拈在我头发上的手:“是的,可以这么说。” “我听说是他封印了你们血族的王,也导致你们的都城被瓦解。” “没错。”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求助于他。” 这问题如我所料,刚从我嘴里问出就再次令她一阵沉默。 我想她应该暂时是不再会有什么兴趣继续刚才那些话题了,便轻轻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然后提醒她:“火葬大概要开始了,夫人。” 但她似乎仍有些失神。 不知我的问题突然间让她想到了些什么,她静如石化般的样子让我不由微微有点不安。于是又耐心等了她几分钟后,我再次轻轻叫了她一声:“夫人?” 她闻声霍地抬起头,细长的手指一把扣住了我的脸,嘴里喷出的冰冷气流直透过面纱扑撒在我脸上:“不用一遍一遍提醒我,林宝珠,试问天下有哪个母亲强悍可以坦然面对自己孩子的身体在火里化成灰烬?!” 这句话和稽荒瑶说话时凌厉的语气,让我一瞬间思维被抽空了般身体一阵僵硬。 半晌才张了张嘴,试图想一边说些什么,一边慢慢将她尖锐的几乎要刺进我脸颊里的手指从我脸上移开,岂料就在这当口突然头话的人是白秋远。 不知为什么,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不知道稽荒瑶是否感觉到了这点,她抬头朝他方向看了看,半晌,轻轻问了句:“殷呢。” “他有事,刚刚先行一步。” “有什么事比亲自将我女儿从那地方领回来更为重要。” 白秋远笑了笑,没有做声。 “这么说,今晚可能举行不了仪式的了。”说着,她伸出手在她女儿的尸布上轻轻抚了抚。“我可怜的孩子……” “殷先生说,今晚必须进行,所以我正准备去找些汽油。我想用那个也一样可以……” 话没说完,这个在白秋远目光示意下开口回答的男人突然张大了嘴,从喉咙里发出咔咔一阵轻响。 不出片刻,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噗的声从嘴里直喷出一团血雾,因为他胸口被稽荒瑶插指而入闪电般扎了个通透。 “用汽油去火化我女儿的遗体?你这毫无常识孤陋寡闻的蠢货,”慢慢把自己骤然伸长的手指从他胸口抽出,稽荒瑶撕开脸上的面纱,冰冷目光横扫向四周那些目光闪烁的脸:“明天,等到明天电力恢复,再进行艾丽丝的葬礼,你们觉得如何。” 没再有人出声回答,包括一旁淡淡看着被稽荒瑶随手丢在地上那具尸体的白秋远。 然后他默认般点了下头,带着众人在手机光亮熄灭后重归黑暗的通道内径自离去。一路脚步声纷杂,但始终没听见有人推动尸床的声音,想来是稽荒瑶的行为触了众怒,所以干脆将她女儿的尸体弃之不顾。 “咯……”最后一点脚步声消失后,重归寂静的空间里我听加稽荒瑶轻轻笑了一声,“你怎么不走,林宝珠?” 我没法回答,因为我不确定自己靠近尸床的那条腿到底是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还是被床上艾丽丝小姐垂在床下的那只手……给扯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4 血食者十三 沉默大约持续了十来秒,然后我听见黑暗里响起一阵细细的呼吸声。 呼吸声不是我的,也不属于稽荒瑶,那女人的呼吸声几乎是听不见的,而它,它虽说微弱,却清晰绵长,带着一种从层层包裹中极力挤压出的沉闷,幽魂似的浮动在尸床上方,让人完全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这我油然而生出一种感觉——床上的艾丽丝小姐在看着我。 透过黑暗、透过她脸上的裹尸布,用她在我家时经常看我的那种眼神斜睨着我。意识到这点,脑子里登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我绷直了身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朝尸床方向看着,尽管什么也看不出来,但仍控制不住自己眼睛使劲寻找着床上那具僵硬的躯体。 过了会儿,我觉得我好像真的从那团黑暗里辨别了些什么。 依稀一圈模糊的白影,应是艾丽丝小姐的身体,她同周围的黑暗浑然一体,面对面跟我对峙着,而差不多就在同一瞬间,突然床上嘎吱一声轻响,像是她故意在那上面轻轻蠕动了一下。 紧跟着一道气流嘶的声朝我扑了过来,带着股冰冷腥臭的气味紧贴着我的脸一划而过,像跟尖细的针头,直刺得我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到地上,忙急伸出手扶住墙稳住身体,跟着想要朝后退,岂料腿上突然一痛,那道原本只是绊住了我的东西竟将我的腿一把给抓住了!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险些为此惊叫出声时,一样东西从黑暗中海市蜃楼般的浮现,就像只无比尖锐的爪子,一把抓住了我的喉咙,狠狠的,让我张大了嘴却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怎么了?”许是看出了我的异状,稽荒瑶高跟鞋哒哒两声脆响,朝我这边靠近了过来。 我答不出声,也没法去清楚她既然能在黑暗里清楚看到我,那么是否同样也能看到我所看到的那幕景象。所以只能沉默着伸手朝尸床的方向指了把,然后再指了指自己那条被抓住的腿。 “你想对我说什么,林宝珠?”过了约莫半分钟后,终于她再次开口。但她的话无疑昭示着她根本就没有看到我所见到的那样东西,甚至没有看到抓在我腿上的那只手。所以她波澜不惊,所以她问得依旧慢条斯理,直到应是看出了我的脸色和我额头上慢慢滚落的冷汗,才有一道风突然从她方向冷冷冲了过来,随后一团光自她掌心里骤然亮起,瞬那间把周围这片浓黑如墨的世界撕扯了开来。 “你到底怎么了?”透过那团光亮,她再次问我。光亮让我从刚才紧绷僵硬的状态里一下子被释放了开来,当即贪婪地狠吸了两口气,我用力搓了搓自己仍有些发硬的脖子,不假思索对她道:“我看到您女儿了,夫人。” “我女儿?”她重复着我的话,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我,眼里不见一丝表情。“所以,你做出那么奇怪的姿势,就是为了告诉我你看到了我女儿这具一直停放在这地方的尸体,是么。” 我摇摇头想回答不是,但当我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她边上那张尸床上时,那两个字就没能再说出口,因为尽管老天可以作证,就在一分钟之前我明明看到艾丽丝小姐那张脸脱离了裹尸布的束缚,从黑暗里浮现而出,斜着她那双细细的眼睛在朝我笑。但这会儿,她却又分明好端端地依旧被裹尸布层层包裹着,裹得连脸部的轮廓都完全看不清楚,更别说她的手。 但是……既然她的手由始至终都被好好地束缚在裹尸布里……那抓住我腿的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想着,我立刻低头看向自己的脚,随即有些哭笑不得地意识到,刚才被我以为是艾丽丝小姐手的东西,原来不过是尸床上没有摆放好的一个折叠支架。支架前端有个叉口,用来扣住什么东西用的,本应合拢在床边,但可能是推行过程里松脱了卡扣,所以在一个刚刚好的环境和时间里,非常巧合地像只手一样抓住了我的腿。 真见鬼的巧合不是么…… 可既然是我弄错了,那么刚才我在黑暗里所见到的那张脸,又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它是艾丽丝小姐的鬼魂?? 脑子里刚刚闪过这念头,我听见稽荒瑶若有所思问了我一声:“怎么了,在想些什么。” 她在观察着我。 灰蓝色眼珠被她手里那团光折射得有点诡异,这让我感到有点不舒服,但一时却又没法避开,所以在决定不再跟她提起任何关于我刚才所遭遇的奇怪状况后,便对她摇了摇头,含糊解释了句:“没什么,大概刚才发生的事让我有点……所以……” “你是指我杀了那个不怎么懂事的孩子,是么。” 她说出这句话时轻描淡写的口吻令我不由皱了皱眉:“……我只是觉得,他说的话其实也没什么错,只要有火,火葬是可以继续进行的。夫人您不愿意今晚就举行火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实在犯不着对那个人痛下杀手,他并不是存心惹您不快,就算他说错什么,也罪不致死。” “说得不错,”嘴角轻轻扬了扬,不清楚这举动是不是她在对我表达着她的不屑。 继续透过她手心里那团光亮,她再次用她那双冰冷尖锐的目光瞥向我,片刻后,轻轻说了句:“但如果不杀鸡儆猴,他们会个个开始对我不依不饶。” “为什么……”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刚才这么行色匆匆地离开么。” “为什么?”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绕了个弯,再次问了我一句:“那你知不知道,在这个地方有什么力量是比妖力更为可怕的?” “……神力?” “自然之力。” “殷先生用来降雪的那种力量么?”想起之前听他们谈起的那些东西,我问。 她没回答,只是将手抬起,手里原先照明灯般的亮光忽地一闪,变成一团灼灼燃烧的火焰:“我的意思是,真正的自然之力。譬如旷野里的龙卷风,一旦袭到临头,即便是妖也无能为力。” “再比如天雷?” 她笑笑,不置可否。 “这和他们刚才的离开有什么关系么?” “既然殷老板把你带到了这里,想必你也应该明白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了对么,林宝珠。” “大抵明白一些。” “这地方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不单是你知道的妖力,还有些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些殷老板不得不借助自然界的电的力量,嵌套在他所设下的阵法里,以此抑制并加以利用的东西。” “……所以,刚才那人说的点汽油去火化,跟电力所做的火化,是完全两个概念。它是完全行不通的,因为那不是普通的电,而是包含了这地方某种特殊力量的电……” “没错。” “但……为什么要用那种力量所产生的火去焚化艾丽丝……”小心翼翼问出这句话,我朝稽荒瑶看了她一眼,因为她在我问完后突然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但依旧读不出任何神情。 也是,除了她的眼神,没人能从那张朽木般的面孔上读出任何一丝表情。但她眼睛仿佛是被冻结住的,游离于她的话音之外,令她说话时有一种‘声音完全不是出自她口’的错觉。 “因为艾丽丝是血食者的一个部分。”过了好一阵,她带着一丝喑哑回答了我。 这回答让我毫无防备地怔了怔。 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却也没敢继续追问她,因为在她说着这句话的时候,那双冻结般的眼神隐约闪过了一道极为可怕的光芒,生生刺得我匆匆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好一阵没法再继续朝她看上一眼。 随后听见她轻叹了一口气。伴着咕隆隆几道声响,我眼角余光瞥见她低下头将那张尸床朝她身边慢慢拉近了过去,并自言自语般道:“所以,从一出生时起,她就是这么奇怪的一副样子,尽管我做过很多努力,想了很多办法……也没能让她从那道可怕的诅咒里脱离出来。” “……诅咒?”不由抬起头重新看向她,我脱口问。 “呵,”她见状喉咙里发出阵似笑非笑的声音:“说起来挺有意思的,林宝珠,知道么,在她活着时我曾经好几次都想亲手杀了她。” “……为什么?” “为什么?”她目光闪了闪,没有回答,反问向我:“你有没有问过你母亲,在她意识到你身上那种诡异的特质时,她的心里是什么样一种感觉?” “……没有问过。为什么要问?” “为什么?呵呵,也许她一直都没有勇气告诉你,在她有限的生命里,曾经有那么几次,你让她不安到想亲手杀了你……” “您在胡说些什么?!” “当然,这个可能性不太大,因为你好歹看上去还算是正常的。而我的艾丽丝……我可怜的艾丽丝……从出生时至今,她就没有完整过。她是一件被诅咒仇恨和阴谋所留下来的可怜的失败品!” 说到这里,兴许意识到自己语气超出了她所愿意让我看到的,于是她停下话音慢慢吸了口气,再开口时,话音又恢复了原先平静淡漠的样子:“你知道,每次当我看到她,看到她那副在别人背后不加掩饰的身体,还有她那张面孔时,我有多害怕么……” 我看了看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呵……”她见状从喉咙里滚出自嘲般一声低笑:“可是真奇怪,尽管如此,尽管我怕到想亲手捏住她那条细细的脖子,将那条脖子捏碎,看着她那颗巨大的头颅褪去她奇怪的表情毫无生气地垂挂下来……可是,真的亲眼看到她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冰冷到完全没有一点点生气的尸体,我发觉我竟然心都要碎了。” “夫人……” “而你也别再用这种毫不掩饰的眼神研究我了,林宝珠,因为我很清楚你心里这会儿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我?” “从刚才到现在,你跟那些人都一个样,认为艾丽丝快要复活了,不是么?所以刚才才会在听见我碰到推床发出来的声音,就想当然地以为她动了起来,然后用那种惊惶失措的眼神看着我,对我说,我看到您的女儿了……夫人……” “您……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学我说话时那种突变的神情叫我一阵恶寒。 “误会么?”她应是立即看出了我情绪上的这种变化,因此冷冷一笑,将那张满是皱褶的脸霍地朝我方向探了探:“说真的,如果有镜子的话,你真该照照自己现在这张脸。” “为什么……” “因为刚才你以为自己看到我女儿复活的时候,这张脸都白得已经没了人色,到了现在,则像刚刚从冰窟里给捞出来,瞧,你是如此的害怕,林宝珠,但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 “你这会儿眼睛看来看去,又是在找什么?” “……什么……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呵,找碧落是么。也对,他人到哪里去了?在这种时候,在这么一个黑暗又近乎密闭的空间里,他丢下你一个人同一个血族的老妖精在一起,到底是跑哪里去了?” “我没有找他,我也没有害怕。” “呵呵,是么。”我迅速控制起来的神情对她来说显然不值一提。“所以,说句实话,林宝珠,以你现在这种状况待在碧落的身边,我真有些为他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会比刹更早一步置他于死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5 血食者十四 太过直截了当的一句话,毫不迟疑地从她那张鲜艳饱满的嘴唇里吐出来,这种直白的尖锐让我无法控制地用力咬了下嘴唇。 可能是把嘴唇给咬破了,一丝血腥味很快从牙缝里钻了进来,被我慢慢咽下,所以那股呼之欲出的愤怒便也由此慢慢被我重新吞回到喉咙里,然后尽量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是么。” “你见过他九尾的样子么。”静静瞥了我一眼,她继续问。 “见到过。” “几次?” 几次? 我迟疑了下,不确定她突然问起这么个问题到底是为了什么,所以看着她站在尸床边那道婀娜的身影没有回答。见状她低下头,似笑非笑抚了抚自己的手指:“不想说是么?没关系,我也无所谓你说不说,这本就是你俩之间的事。” 她这句话让我再次沉默。 直觉她今晚想对我说的东西恐怕远不会仅止于此,这种感觉让我恐惧,却又无论怎样也不能让她看出来。就在这时,似乎觉察到了我心里这层念头,稽荒瑶突然看着我道:“是不是觉得有点奇怪,你我素昧平生,为什么我们今晚会突然说到这些东西。” 我继续沉默。 很快听见她又道:“狐生九尾,修为不凡,有人跟你说过他以前是头天狐么。” “听说过。”这次不得不答了一声。 “堕天之狐,虽然现在身份有些暧昧不清,好歹曾经也是属于天的。所以那会儿,我的处境几乎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只有他这个仇人能给我的艾丽丝一条活路,因为他着实是个令人忌惮的东西,不是么。” “呵……。”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此欠他一辈子。回报终有限,他不能指望我一而再再而三替他平衡血族内部的动荡,且无论分属谁的势力之下,血族现今对他的力量亦早已不像以往那般忌惮,所以现如今会变成这样一个局面,又所以……我的艾丽丝甚至为此丢了性命,虽说并不完全因他而起,但他也完全脱不了其间的干系。”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淡淡重复着我的话,她再度回头扫了我一眼:“曾经一只睥睨天下傲视苍生的狐妖,现如今变成一只整天守着个女人,围在灶台前转得欢乐的宠物,九尾之力在一点一点耗费殆尽,而他们俩当年共同的敌对者力量却即将完全复苏,且同时还出现了更为叵测又令人忌惮的另一股势力。因此,还需要我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么?林宝珠,再过不久,你会亲手把他推向一条死路。” 简单又直接的一番话,听得我心口猛地堵了堵,尤其是最后那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看似在同我喋喋不休地悼念着自己的女儿,实则字字句句在设法戳着我的心。 说不出这到底是种怎样难受的感觉,如果说刚才她那些直白的言论还能让我压制得住自己的情绪,那么这会儿,我险些一度让自己心头的怒火完全摆脱了自己的控制,因为她的话如同针尖般扎人,却同时又让人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所以脸被憋得通红,我不得不抬起头四下看着,以分散自己过于集中的怒气。而我长久的沉默让稽荒瑶一把揉亮手里的光团,将它径直照到我的脸上,然后目不转睛看着我问:“怎么了,在想什么。” “没什么。”缓了缓呼吸后我回答。 “因为听懂了我的意思,所以反而说不出话来了,是么。” 我笑笑,没吭声。 她于是也笑了笑,伸手轻轻抚在尸床的扶手上,令它金属关节发出吱吱嘎嘎一阵呻吟:“所以我一直都弄不懂,碧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几百年前为了你,他不惜毁了他跟刹所创造出来的一切;几百年后又是为了你,他把自己弄到这么一个疲于奔命,并且不得不屡次同殷先生做交易的地步。说起来,也真是有些奇怪不是么,那个时候有谁能看得出来,他会为了你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夫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纵然你跟碧落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你到底对他有多少了解?” “夫人应该是在好几百年前就认识他了,那么夫人对他的了解又到底有多少?” 我的反问令稽荒瑶目光轻轻闪了闪,随后喉咙里发出咕哝般一声轻笑,她瞥了我一眼道:“众所周知,梵天珠当年之于碧落,只是他手里一件玩物而已。他耍弄她,他占有她,他能令她不惜一切代价为他做出任何事……这也就是为什么,后来梵天珠要亲手封存掉自己记忆的缘故,她宁愿让自己的魂魄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也不愿意让自己在轮回中重新记起那段过往,说起来,若换做我我是她,只怕早将碧落亲手杀死,而不是选择自毁。你懂么,林宝珠?自毁。你有没有问过碧落你当年到底是怎么个死法?” “……我为什么要问他?” “那要不要我这会儿提醒你一下?” “不需要。我觉得,夫人您怕是把梵天珠和林宝珠搞混了,我只是林宝珠,所以你不用提醒我关于梵天珠的记忆。” “呵,为什么我猜到你必然会这么说?” 我沉默。 “我想是因为你在害怕。” “害怕?” “你一定不希望从我嘴里听见我这样告诉你——碧落他现在对你有多好、有多照顾,那会儿你死得就有多惨、就有多么冤。常言道,缘起缘灭,一切皆有定数,因果报应,众生难逃法眼。这话,应在他的身上倒是一点也没错,否则怎么解释呢,解释一头自私的,除了不停扩张的力量外什么都不曾放在眼里过的狐妖,到头来为了一个他完全不放在心上的女人,竟会变成这种样子……但凡曾经在他身边待过的人,能有谁能想到他会有这么一天。所以,话又说回来了,林宝珠,你好好想想看,如果这世上从没有过你这个人,他现在却又到底会是什么样一番光景……”说到这儿,见我再度陷入沉默,她淡淡一笑,踩着她那双细细的高跟鞋慢慢踱到我面前,眯起双眼看着我道:“必然,连这世界都会是不一样的。” “是么。那么我想,您未免是太高估妖怪的力量了。” “哦?” “难道您认为没有几百年前发生的事,没有出现过梵天珠,现在这世界就会是妖怪的世界了么。” “你认为呢?” “我只知道凡事盛极必衰。否则,当年血族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毕竟你们的王在还没建造无霜城前,被佛祖镇压在什么龙脉下面这种事,那可不是梵天珠干的,更与我无关。” “呵……你醒了是么,林宝珠?” “什么?”原本正一心一意应对着稽荒瑶,一句接着一句正说得刚刚找到点感觉,却冷不防听她突然转口对我问出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不由叫我立时一怔:“什么醒了?” “跟你一起到现在,唯有这一刻同你的交谈,感觉你是醒着的,而不是浑浑噩噩一副样子,这倒真叫人觉得有点意思。” 她说这番话时眼里闪烁的神情有些奇怪。 说不上到底奇怪在什么地方,但让我被她刚才那番话给激得有些发热的脑子一瞬间冷却了下来,所以没再贸然说些什么,我盯着她那双在光线里显得格外晶亮的眼睛看了片刻,斟酌着答了句:“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太累了。” “累了?”她点点头:“殷说,你们来这里前刚同赤獳那东西直面遭遇了一回,想必,的确是够累的。” “所以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想回去休息一下了。” “也好,去吧。” 得到她这个回答,我如释重负地轻吸了一口气。 原以为她是还打算再对我说些什么的,但既然现在轻易同意我离开,自然是再好不过,毕竟再这样说下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她逼得口不择言。当即对她点了点头,正欲离开,但一眼看到她边上那张尸床,不禁犹豫了一下。“这张床,我帮您把它推回灵堂去吧。”随后我问她。 “不用了,”她瞥了我一眼,显然对我这番好意并不领情,“你看,明天之后她就灰飞烟灭了,这会儿我只想再跟她单独多待上那么一会儿。如你想要帮忙,那么等到了楼上后,麻烦你把我的助理叫下来。” “好。那我先走了。” 她点了点头后没再继续说些什么,只依旧在路中间站着,直到我对着她直视了很久,才慢慢退到一边给我让出一条道,随后继续用她那双灰蓝色眼睛看着我,似乎我脸上藏着什么让她相当感兴趣,却又不打算说破的东西。 所以匆匆的道别之后,我几乎是逃一样跑出了身后那片漆黑寂静的空间。 唯恐她改变主意再对我说出些什么我根本不想听的东西,亦或者,又看到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在那个寂静的空间里悄然出现,缠在我这唯一能看到它的人的身后,让我充满恐惧却又没法告诉任何一个人。 但事实上,就在刚刚同她道别前的那一刻,我确实是已经见到了,并且差一点漏嘴对她说破。 我原打算想告诉她,就在她刚才全神贯注盯着我看的时候,她身后那张尸床上的艾丽丝突然将头朝后轻轻一扭,转到了她的方向,像是隔着裹尸布朝她看了一眼。 很短很短的一眼,短得叫我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真的看到了,还是仅仅一种错觉。 所以最终我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口,只低着头一路匆匆离开地下室,到了一楼,然后在那个地方空无一人的大厅里拔腿飞奔起来。 为什么要飞奔? 因为心里在发慌。 不知道为什么,在刚刚我跑出地下室的那一瞬,背后突然传来一种极为诡异的感觉。 我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我。 就在离我身后不远的地方,它牢牢地跟着,虽然几次回头我都没看到任何异样的东西,但那种冰冷而如影随形的感觉,绝对是清晰无比。 这叫我一度几乎有点慌不择路。 但无论我怎么跑,跑得有多快,却总也没办法甩掉那种感觉。它像手指一样狠狠却又无声无息地挠动着我后背上每一根敏感的神经,直把我心跳逼得快要冲到自己的喉咙,以至于一时间空旷的大厅里充斥着我脚步噼里啪啦的声响,同楼外无比密集的冰雹声混在一起,雷鸣似的嘈杂。 可惜的是,尽管嘈杂声如此巨大,却跟我的奔跑速度一样,完全抹不去我背后尾随而来那股的阴冷感。所以尽管跑得快要断气了,我始终不敢放慢脚步,直到通往二楼的楼梯猛一下在我正前方那片黑暗里出现,这种极为诡异的感觉才倏地一下顿住,随后凭空消失。 但并不意味着这一切就此结束了。 就在我刚想放慢脚步让自己缓口气时,突然一阵细细的脚步声迎面传了过来,由远至近,极为突兀地冲破冰雹的嘈杂插入到我脚步声中,让我才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再度一下子绷紧。 来的会是什么人?! 想着,立即抬头朝前使劲看了眼,但除了若隐若现在黑暗里那道楼梯,我实在什么也看不出来。所以贸然往前冲绝对是不可以的了,却又不敢就这么停下,于是只能先放缓脚步让自己踩出的脚步声安静下来,然后像只猫一样,一边侧耳仔细听着迎面过来那道脚步声,一边轻轻继续朝前挪。 但挪着挪着,我仍是慢慢停了下来。 因为就在离我至多十步以内距离的地方,那道脚步声戛然而止了,紧跟着,位于正前方那片闪着微光的大理石地面上,出现了一行由远至近脚印。 带着楼外所沾染的雪和泥,它们极为清晰地印在那儿,但脚印上看不到人,也看不到鬼。 似乎它们是凭空出现的,但第六感强烈告诉我,它们的主人这会儿就站在那儿,带着他无形的身体静静看着我,随时都会朝我再次靠近过来。 这种感觉比刚才在地下室时被人追踪的那种感觉更为明显和清晰,所以当一只手兀然间搭到我肩膀上时,我惊得魂都差点从脑壳里直冲出去。当即尖叫了声朝那只手过来方向猛推了一把,直把他撞得一声闷哼: “你见鬼了?小白??” 话音响起的霎那,那些脚印一下子就不见了。 而我差点哭出来。 狐狸的声音,此刻恐怕世上没有任何声音能比之更为动听。所以尽管在听了稽荒瑶的那些话后心里或多或少落下了一层灰尘般的阴影,我仍是在辨别出他声音的一瞬间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然后狠狠地抱住他,抓着他的衣领一字一句对他道:“我们回去吧!狐狸!我想回去了!” 但没等狐狸回答,突然我刚才过来的方向啊的声传来极其尖锐一声惨叫。 闻声狐狸原本还嬉笑着的一张脸转眼就凝固了,一把拉住我迅速朝那方向跑去,因为尽管声音离得那么远,仍让人一听就能清楚分辨出来,发出这可怕声音的人,是稽荒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6 血食者十五 稽荒瑶是当年侍奉血族之王的长老之一。 永乐年无霜城之战的时候她没有在场,所以后来能在血族之王被那时的碧落封印的最终一刻,亲眼目睹血食者这东西如同瘟疫般突然在整个颓废的无霜城中出现,继而把那座城最后一点生气吸收殆尽,逼得无霜城终于彻底沦为一座死城。 而从那场灾难中逃生出来的经历,几乎耗损了她全部的力量,以致之后的数百年,她不得不为了寻找能够让她延续生命的巢穴而四处奔波,直至后来在英格兰遇到了她的丈夫爱德华公爵。这个地位显赫的皇室成员不仅以兰登堡中一间特别的密室收容了这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同时也跟他一起孕育了他们俩之间那个有点特别的女儿,艾丽丝。 那大约是两百年前的事了,并由此,爱德华得到了比常人多两百年的寿命。但几乎没人知晓这一点,因为凡是跟公爵一家走得过近的人每隔一段时间会被清除一段记忆,而那时候正深受诅咒困扰、直至稽荒瑶的到来才得以摆脱的白金汉宫里的那些人,更是不会向世人透露这一离奇的、会引起轩然大波的皇家密闻。 于是,在恢复了健康和力量后,稽荒瑶联合自己家族以及英国爱德华的家族两股力量,渐渐融合成一股新的势力。这势力让她再度恢复了自己原本在血族中的地位,并逐渐稳定了血族中因反叛者的分裂而产生的动荡。 之后的一百多年,她成了平衡血族势力,以及令血族和其他族类中立化的一支稳定剂。 但随着艾丽丝年龄的增长,这个她唯一的女儿,却逐渐成为她的一个难以忽视,亦难以解决的大麻烦。 跟她血族的母亲和生在诅咒家庭的父亲不同,艾丽丝小姐的外表看上去也是不正常的。 硕大的头颅,细细的如同触角般的手,以及对血液和杀戮的极其难以克制的*,让她表面顺从,骨子里却越来越放纵,并无法控制住自己力量在体内的不停扩张和驰骋。 这一点极其容易暴露她的身份,甚至引起稽荒瑶避开已久的血族中那些反叛者的注意。 那些人对于艾丽丝来说是致命的。同样都经历过当年的无霜城之战,同样在那场战争和后来血食者引起的灾难中存活下来,他们远比一般血族中人强大得多,并且一旦清楚了艾丽丝的真正身份后,也会比其他同类更加无法容忍艾丽丝的存在。 因为艾丽丝拥有血食者的基因。 当然,所谓拥有血食者基因,并不是指她拥有血食者的血缘关系。 而是因为稽荒瑶在逃出当年那场几乎灭族的灾难时,迫于无奈,曾为了生存而食用了血食者的血。由此,在怀孕后,那些血被带进了胎儿的体内,所以令艾丽丝小姐在母体中时就受到了感染,令她产生出一种既不同于血族,也不同于血食者的异化。 异化让艾丽丝变成了一个非常扭曲的怪物。 强大、嗜血、不懂一点节制地扩张和使用自己的力量。 这力量一度差点让她葬身在控制在血族反叛着手中的那只赤獳口中,在被稽荒瑶救下后,为了防止以后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同时也因着一股又怕又恨的不安,稽荒瑶只能求助力量强大,但被血族中人恨之入骨的妖狐碧落。 她以不再追究过往,并尽力维持血族的中立这一承诺,换取碧落在今后用他的力量克制住艾丽丝,将她禁锢在一个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并秘密保护她在懂得保护自己之前,不受到血族的追踪和伤害。 现在,这个一生充满了传奇和曲折的女人就静静躺在灵堂内那张本属于她女儿的尸床上,嘴因活着时最后那声惨叫而大张着,露出口中不知被谁钉进去的十八根银制长钉。 钉子穿透后脑勺,将她头颅紧紧固定在了床板上,爬满皱纹的脸皮则被整个儿掀了下来,平展在她胸口,同样被用十八根钉子钉着,并且上面若隐若现印着一些针尖大小的字。这情形让我一边听着狐狸对稽荒瑶过往生平的简单述说,一边忍不住肩膀微微发抖。随后在他停下话音低头翻看着稽荒瑶那张脸皮时,迟疑了片刻,问他:“是不是leo干的?” “不是。”他摇了摇头,一口否决。“杀她的人必然很了解她的力量,所以用在她身上的每一种杀戮的方法,都是直接让她永不超生,绝不可能这么做,他现在是血食者的伥,伥会把人或者妖吸干,但不会用这种方式去让他们永不超生。没那必要。” “那……会不会是刚才那些追我的东西?” 这问题狐狸没有直接回答。我知道他不会对于自己没把握的事轻易发表结论,但看得出来,他对此颇有兴趣,所以刚才四大家族集中此地一边检查着稽荒瑶尸体,一边询问着我之前发生了些什么状况的时候,他对于我只跟他一个人提起的东西一字未说,直到他们因故离开后的现在。“那些脚印是么,还有那种追着你跑的感觉?” “是的。” “有这可能。” 短短四个字让我深吸了口气,手心悄悄出了点汗:“看样子我刚才做了件很糟糕的事……狐狸……” “什么事?”他闻言停下手里动作看了我一眼。 不敢看他眼睛,我垂下头拧了拧自己汗湿的手:“离开地下室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些她没能看到的东西,但我没跟她说。” “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艾丽丝小姐好像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看到艾丽丝活了?” “……好像是。其实不止一次,但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我告诉给了稽荒夫人听,但她却认为我和其他人一样对艾丽丝小姐有偏见,所以第二次看到的时候……我就没说。” “啧……”听完这句话狐狸一声轻笑:“好重的报复心呐,小白。” “亏你还笑得出来,她现在死得这么惨……” “她死得怎样惨并不重要,我只是好奇你跟她两个人为什么停电后会在地下室逗留了这么久。她没跟你说这电停得有多糟糕么?” “说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留在那下面。电没了,这楼的结界也就维持不下去了,这地方位置特殊,没那结界随时都会有状况发生,否则你瞧,四大家族那些人为什么一个个都走得这么干脆。” “主要是跟她说了会儿话,说着说着,也就没考虑到这些……”我插嘴咕哝了句。见他默不作声看着我,就没再继续讲下去,只转口问他:“那么艾丽丝小姐到底会去哪儿了……” “如果她跟杀了稽荒瑶的那个人没有关系的话,这会儿她会在任何地方。” “任何地方……”想起第一次在地下室见到她疑似复苏的那段景象,我不由轻轻搓了搓肩膀:“这么看来,她是真的活过来了……” “也未必,还有一种可能,她是被人给带走了。” “带走?为什么?” “应该是同飞机上发生的事有关,”说到这儿,他话音顿了顿,随后有些意味深长地道:“我想稽荒瑶应该已经告诉过你关于艾丽丝的那些秘密。” “……是的。” “所以不仅血族,血食者对她也会颇感兴趣。但那兴趣到底是跟血族一样觉得除掉她比较好,还是别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这么些年来,我也就只见过一次血食者而已。”说到这儿,话音突地顿住,他站起身走到灵堂的窗户边,将视线投向外面一片喧哗声传来的方向。 “出什么事了?”我听出那是飞机的声音。几驾飞机同时发动,声音大得让地面微微颤抖。 “来吊唁的人正在离开。” “离开?殷先生同意他们离开了么?” “擅自。” “擅自?稽荒瑶不是说,殷先生用了那个什么宝,让所有人都没法离开这里了么?” “你说太清双宝?那东西主要是针对妖力强大者而设的,强留住四大家族的同时,防止leo藏身在他们中间离开这里。而原本只要稽荒瑶在,外头那些人自会留到葬礼结束,无须操心他们的去留,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他们怕了……” “稽荒瑶的死会让很多人或者妖产生恐惧,所以这会儿即便是殷先生亲自过去,怕也阻止不了他们的离开。” “那如果leo就藏身在他们的飞机中呢……” “这个问题么……”狐狸的答案还没从口中说出,突然天空中如同放烟火般闪过一阵强光。 紧跟着,就像下雨似的,一块块燃烧着的碎片从天而降,纷杂跌坠在机场的空地和周围那片树林里,不出片刻,滚滚黑烟冉冉而起,在窗外那片被雪染得一团苍白的世界里勾勒出水墨画一般的痕迹。 “这个问题,殷先生和四大家族的人自是会妥善解决的。”随后听见他不动声色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7 血食者十六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幕刚刚发生的杀戮。 就在几小时之前,那些来自世界各地上流社会最高阶层的大人物们,很神奇地集结在这里,让人偷偷看着,感觉就像突然间从地球跨到了月亮一样,兀自兴奋不已。但这会儿说杀就全部杀掉了,似乎这些对我们来说高不可攀的生命,对于背后那些掌控他们的人来说,细微得就如同一只信手就可捏碎的虫子。 “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过了片刻咽了咽干燥的喉咙,我看着玻璃上狐狸的人影,问他。“不都是他们的自己人么……” “你得认清弱肉强食这个理儿。况且,万一leo就藏身在他们的飞机中呢?”他用我刚才问他的话反问我。 我怔了怔:“可是……我觉得爆炸对leo现在的状态不会起什么作用……” 他笑笑:“主要还是为了避免这些人把稽荒瑶死去的消息走漏风声。” “他们怕这消息被别人知道?” “稽荒瑶一直是我们和血族之间一支稳定剂,如果她死在这里的消息被传了出去,恐怕血族的内部会重新失去控制,现在这种看似安静的平和也会被轻易打破。毕竟,这世上能至她于死地的人并不算多,能这么轻易地在四大家族眼皮子底下杀死她、并连她死后魂魄也不放过的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你继续待在这里恐怕会比较麻烦,所以等铘办妥了他的事,找个合适的时间他今晚会带你先回去,这边有我就可以……” “狐狸!”听到这里,我霍地扭头看向他:“先是飞机里杀了艾丽丝小姐,又把leo变成血食者的人,现在又多了个能在四大家族眼皮子底下轻易杀死稽荒瑶的人……你真的打算帮殷先生查出和对付那么可怕的一些人么??” 他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冒着黑烟的飞机残骸上,嘴角弯了弯:“谈好了的条件,自然是要言出必行的。” “……不能反悔么?” 他没有回答,只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阵,随后目光转向我,挑眉道:“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些什么,小白?”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从刚才一直到现在,你的心事和焦虑明明白白都写在你的脸上。所以告诉我,小白,你愁眉苦脸一副样子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看,应该不光是为了这会儿的事那么简单。” 说我愁眉苦脸,实在有点夸张。 但狐狸在专注于什么事情的时候,视线看起来确实是能洞悉一切的,所以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讷讷道:“我只是对这地方感到害怕。” “害怕?” “这地方阴气太重了,你没觉得么?白天倒还好,下冰雹时候开始我就一个劲的心里发慌,但你跟铘都在这里,我想想那也不会再有更安全的地方了,所以也就没说什么。但现在,看到稽荒夫人的样子,还有殷先生杀人的手段,我觉得我们继续待在这里实在有点不妥……” “所以等会儿我会让铘带你离开这里。” “我不是指的这个。” “那是指什么?” 他问我时平静如水的眼神让我没来由的一阵焦躁,所以回答时稍稍犹豫了下:“我是不希望你为了梵天珠再去跟其它任何妖怪做什么交易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小白?”他朝我笑笑。 我对着那笑容沉默片刻,遂扭头看向尸床上稽荒瑶那具可怕的尸体,朝它指了指:“在地下室的时候,稽荒夫人跟我说了很多话。很多话我都不愿意多听,因为听着会越来越生气,但有一点,我觉得她说得并没错。” “她说的什么。” “她说,你的九尾之力正在一点一点被耗费殆尽,而你和梵天珠当年共同的敌对者力量却即将完全复苏,且同时还出现了更为叵测又令人忌惮的另一股势力,所以,如果你再继续这样下去,再继续为了我……为了梵天珠这样疲于奔命,那么再过不久,我真的会亲手把你推向一条死路。” “那你想要我怎样。”他边问边轻轻叩着面前的窗玻璃,一双眼微微眯着,那副悠然安逸的神情让我一度开不了口。 我觉得自己的情绪和思路跟他不在一条线上。 每次谈及类似问题的时候,总会让我慢慢产生出这种感觉,所以每次尽管他就近在我身边,让我感觉似乎手一伸就能拥有他的一切,但事实上仍是触碰不到他,捉摸不了他。 这种糟糕透了的状况,不知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解决。“我想要你和铘跟我马上一起回家,狐狸。” “我说过,我们跟殷先生之间有协议。” “那你能够告诉我梵天珠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么?” 突兀改变的话头终于令他那双平静的目光内起了一点点波折,他挑了挑眉:“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稽荒夫人告诉我的那些东西让我觉得,你跟梵天珠的过往似乎比我所了解的,所想象的,还要更复杂一点。” “她到底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让我感到……你为了梵天珠,会慢慢借助我的手而毁了你。呵,也许我不应该这么在意这个血族女人充满挑衅和刻薄气味的话,但我确实看到你在明明力不从心浑身是伤的情形下,还要跟殷先生那种人做交易。狐狸,这值得么?” “值得?怎么说。”他目光不偏不倚对着窗外渐渐平静下来的那片世界,碧落色眸子微光闪烁。 “无数次你竭尽所能把我从死亡边缘拖回来,但是,我不是梵天珠,我没她传承记忆的本事,也没她过去那种永远藉由转世而延续的生命,我的命最多不过百年,最终我仍是会老会死,到了那一天,即便靠你费尽一切力量,应该也是拉不回来。所以……” “所以怎样?” “所以……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把那些都忘了。” 这句话,很长一段时间内曾在我心里反复说了无数遍,特别是在每次明显感觉到他在为了梵天珠而竭尽一切力量保护着我,乃至伤害到他自己的时候。却偏偏只在今天这个地方,这个时间,这个瞬间,才突然毫无停顿地从我嘴里说了出来,令我在脱口而出的一瞬,微微怔了怔。 “忘了什么,小白?”他感觉到我瞬间的沉默,所以目光再次朝我扫了过来。 “忘了梵天珠,忘了你和她过往的一切恩恩怨怨,这样,你就解脱了,不会被任何东西所束缚,随心所欲,无所顾忌……而这样一个你,才是你真正的样子,就像所有那些了解你的过去的妖鬼或者神所对我说的那样。知道么……狐狸,我觉得你天生就是碧落,你实在不应该为了一个早就被时间和历史所带走的人,把自己硬生生滞留在原地……” “够了。”话还没说完,他一把捏住了我的脸将我牢牢按在身后的窗玻璃上,迫使我没办法再继续说出一句话。 尽管如此,我仍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因为我终于说出了长久以来想认认真真明明白白对他说出的一切,并且从他眼中看到了那么一丝无法再故作平静的涟漪。于是用力挣扎了一下,在他为此而迟疑的当口,一下子挣开他手指的钳制,抬头看着他试图避开的那双眼,继续又道:“你以为这么点时间,我就会把你在飞机上那副奄奄一息的鬼样子给忘记了么?你每次显出这么多条尾巴以后人都会变得像个鬼似的,这样的你怎么可能是出现在这鬼地方那些未知东西的对手,他们这么强大,强大得连四大家族都要退避在你跟铘的身后,他们想利用你和他的力量,耗尽你和他的力量,以此作为护盾保护他们逃避开那些东西的索命。无论是飞机上的还是地下室杀了稽荒瑶的东西,那些东西就是索命来的,不是么,狐狸?你总是叫我小白,可是这一点不用多聪明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你说……” 说到这儿,喉咙里突地一卡,令我不由自主顿了顿。 有点说不下去了,因为狐狸突然间看向我的那道眼神变得好奇怪。 陌生又奇怪,奇怪得让我肩膀不由自主一阵颤抖。 “狐狸……”不由想找些什么话来化解他眼前中那道错综复杂的情绪,但随即发觉它们自行消失了,几乎是瞬间,狐狸眼中再度恢复了原本平静的神情,他慢慢竖起食指对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回过头,将目光瞥向身后那扇房门:“有事么,夏小姐?” 房门处站着夏氲。 也不知道在那儿待了有多久,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俩,直至见狐狸问起,才点点头,朝身后指了指:“殷董说,西面好像有点状况,所以让我来请您过去看看。” “那么他这会儿在什么地方。” “不清楚……他不让我跟着他,因为他说他在等一些人,而我不方便见到他们。” “明白了,我这就过去。”说罢,目光转向我,他伸手在我脸上轻轻拍了一下:“等我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说话时的神情和声音让我心跳一瞬间快了起来,快到两手发抖,被我使劲藏在衣服底下才没让他发觉这一点。 看着他随即转身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有种感觉,他似乎觉察到了些什么。那些被我压藏在心里好一阵,连我自己都有点儿恐惧的东西,似乎因着我刚才那些冲口而出的话于是被他感觉到了…… 所以直到他脚步声消失之前,我头始终低垂着,小心翼翼感觉着脸上他手指所留下的触感,慢慢呼吸着空气所留存的他身上淡淡的气味,试图以此平息自己的情绪。但心跳始终平静不下来,便只能用力将两只手在胸口处捂着,也许因此察觉到了我的不妥,夏氲没有在狐狸离开后立即离去,而是站在门口处静静看了我一会儿。 随后慢慢走了进来,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没事吧,宝珠?看你脸色很不好的样子。” “……没事。” “没事就好。但你这里是怎么回事?”一边问,她一边朝我耳朵处仔细看了两眼,不知看到了什么,眉头忽然微微蹙起。 见状不由一怔,我下意识伸手朝这地方也摸了过去,却被她一把抓住:“别动,我来帮你看一下,你别动。” 说着,她轻轻撩起了我耳边的头发:“啊……原来是这样……” “……怎样?” 这两个字刚刚问出口,我耳朵后面骤然传来针扎般一道刺痛。 “你做什么?!”当即意识到不好我使劲想推开她,但手脚一瞬间就脱力了,继而好像石化了似的迅速变得僵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朝我脸上推了一把,而我两眼一黑,毫无反抗能力地倒在了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8 血食者十七 重新恢复知觉,是因了一阵剧烈的颠簸。 我从一片混沌里被颠醒了过来,脑子依旧沉甸甸的,所以冰雹砸在头顶上发出的声响显得格外刺耳,让我头痛欲裂。遂强打精神朝周围看了看,发觉自己躺在一辆车里,挺大一辆六座车,最后一排椅子被拆了,所以空间显得格外大。这么大的空间,所以摆放‘太清双宝’这么件巨大的物件自是绰绰有余的,正一边看着那块八卦状的东西一边这么想着时,整个人突然猛地一醒,我一下子想起来,自己在灵堂里时被夏氲用药给麻晕了…… 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自己到底晕了有多久,被迫跟着这辆车跑了又有多久,透过车窗我除了雪珠子什么也看不见,但照这车速,估摸着应该就是在机场外的那条公路上。所以立刻挣扎着想起身看看驾驶座上是谁,奈何手脚都被绑着,只能勉强抬了抬头,总算透过椅子的缝隙,看到了夏氲背对着我坐在那儿的身影。 “你醒了?”听见身后的动静,她透过后视镜迅速朝我看了一眼,随后对我笑了笑。 “为什么要绑架我。”我直截了当问她。 “绑架?不,我只是想找你帮个忙。” 找人帮忙用的却是这种方式?我想冷笑,但是嘴角仍是麻木着,所以只能以沉默去回应她这可笑牵强的说法。 她见状也没再继续说什么。 同我一样沉默着,专注于开着她的车,在满是积雪的路面上把车开得飞快。 如此匆忙到全然不顾安全与否,她到底是想把我带到哪里去? 而她把殷先生布置在机场大楼内用来制约妖物的‘太清双宝’也一并取了出来,又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沉思间,忽然听见夏氲轻轻敲了下方向盘,再次开口道:“你知道我在这里工作有多久了么,宝珠?” 很突兀的一个问题,所以我有没吭声。 “三十年。” 答案让我怔了怔。 无论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个能一家企业里已经工作了三十年的人,因为她看起来至多不超过三十岁。而且她不是鬼也不是妖怪,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觉得不可置信是么。”她话音里透着点似笑非笑。 我没回答,只是松了松自己僵硬的嘴角,然后问她:“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你到底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其实殷先生带我来这里的第一天起,我就觉察到,无论是他,还是万盛国际,还是这座机场,都很不正常。那种正常并非源自他精心伪装过的一切堪称完美的表象,而是……某种直觉。” “女人的第六感是么。” 我的回应让她看起来有点高兴,她笑了笑:“是的,女人的第六感。” “你到底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我再问。但她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把车窗打开一条缝,然后点燃了一支烟。 车厢里立刻就被一股浓浓的烟味给充斥了,原本还算宽敞的空间顿显局促,我轻轻咳嗽了两声,但她没有听见,只顾着沉默不语继续把车往前开了一阵,随后突然问我:“还记得你说起过的那个嘴里总是发出铃铛声的女人么?” 我差点要回答‘是’。但随即紧闭上嘴,然后努力将那女人的形象从我渐渐清晰起来的脑子里屏蔽掉,尽管做起来相当困难。 “那个女人我也见过。”她回头朝我喷了口烟:“恐怕我和你是唯一两个见过她,还没被她带走的人了。” “……你见过她有多久了……”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她笑笑:“也许二十五年,也许二十六年,你很难想象这些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 二十多年……我心里咯噔一下。之前听四大家族那些人的意思,不是说但凡见到那个女煞,就是死到临头的意思了么?为什么夏氲她能活那么久? 疑惑间,听她继续又道:“我想他们一定告诉过你她叫女煞。但她的来历,他们一定没有告诉过你,是么。” “……对。” “你见过万盛国际在国内的中心主楼么?” “新闻里见过。” “她是这栋楼建成那年所进行的十三魂祭里,其中一名牺牲者。” “什么……” “万盛国际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但最初时它的创始人并不是殷先生,而是晚清时一个姓万的商人。也不知哪一年开始,它的拥有者就变成殷先生了,名义上拥有集团百分之六十五的股份,实际上,整个集团都是他的,他操纵着公司里的一切。” “连你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拥有万盛国际的么?” “是的。三十年前我应聘进入这个集团,就是为了找出这个集团是怎么在原本保守的经营下突然改变了策略,神不知鬼不觉就变成了一个全球化的庞大企业。而它初期源源不断的资金供应,又是来自哪里。” “原来你是个商业间谍……” “也可以这么说。” “那找到了没有?” “就是因为找到,所以我在这地方一待就是三十年。” “三十年……那你现在到底多少岁……” “二十六岁进公司,到现在,你说呢?” “五十六……” 一个人就算保养得再好,到了五十多岁的年纪无论怎样也是不可能看起来这么年轻的,这种天然年轻的感觉,光靠保养、整容或者注射美容针,全都无法做到。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这么把岁数看起来还这么年轻,是么。”感觉到我的沉默,她问我。 我没吭声。 她便又道:“进这集团工作几年后,我得到了殷先生的充分信任,他交给我很多不方便交给别人处理的事去替他处理,也因此,我融进他那个世界的范围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多,由此也听到了一些关于那座大楼的传闻,他们说,万盛国际在全世界每一处地方所设的中心楼,无一例外都是十三层,而每一层盖起之前,都会用一个人去祭祀这层楼——把人刺上符咒,用泥土封在一口去除了铛垂的铜钟里,再埋入地下。对于这种极为可怕的祭楼方式,他们称之为‘十三魂祭’。” “十三个活人么??” “死人。买通殡仪馆,将那些没有身份证明没人认领的无名尸体转卖给他们,大多是流浪汉,或被遗弃的婴尸。” “……为什么要做这么可怕的祭祀仪式?” “不清楚。最初我以为和有些建筑一样,是为了风水的问题。后来发觉并不是这样,他们在全球一共设有四十八家分公司,连同总公司的话就一共有四十九座中心楼,四十九座楼四十九次魂祭,若在地图上用笔将它们按照建造时间连接起来的话,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眼睛。眼睛的中心点猜猜是什么地方?” “机场?” “没错,就是机场。我想你也注意到了,机场跑道上那些符,还有机场内很特别的电力供应。事实上那些祭祀并不是为了祭奠什么,也不是为了什么风水,当我逐渐得到许可开始能随意进出于那座机场后,我很快意识到,万盛国际之所以规模会发展得这样迅速和庞大,是因为殷先生以及他身边的某些人,他们的身份有点不太寻常。而那些安置在各地分公司,它们主楼建筑的存在和为此进行的可怕祭祀,则是为了压制机场里某样似乎连殷先生都颇为顾忌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因为我想更近一步的时候,有天晚上,那个女人突然出现了。” “女煞?” “没错。她每天都缠着我,最初离得很远,后来越来越近,我很害怕,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她总是出现在我面前到底想要做什么,直到有一天她差点要了我的命……” “……她怎么做的……” “我记不得了,一切发生得很快,而我当时怕得要死,所以什么也没看清楚。只看到原本行动速度很慢的她突然飞快地朝我移动过来,并好像是要拉我……但就在这个时候另外一个人把我从那场也不知道是现实还是幻觉的状态里拉了出去。” “那个人是谁?” “殷先生。” “他救了你?” “这不太好说。”她说完这句话微微停顿了片刻,随后用力吸了两口烟。“他告诉我,那个女人叫作女煞,是他们在上海进行第一次魂祭时的祭品之一。但她并不是具普通的尸体。由于上海的那栋楼有点特别,所以楼层祭祀选用的尸体也就比较特别,都是些死于非命的尸体,而她的情况更为特殊一点,不仅是被人残害,且被送来当祭品时还是活着的。她是活活被封进了祭祀时候所用的那口从老山古墓里盗出来的铜钟里,但当时没有人发觉到这一点,直到察觉不对劲,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死了,且因符咒的关系而同那口古钟连在了一起。所以,第一次的魂祭,事实上是被毁了的。为此殷先生摧毁了她,连同原来那座主楼,因此你现在在新闻上看到的那栋楼,实际上是个二次产物。” “既然已经被殷先生摧毁了,她为什么还会出现?” “不知道,可能楼里煞气太重。要知道,如果你实地去过万盛集团的那些主楼,就会切身体会得到,整栋楼里阴气非常重,上海那栋尤其厉害,因为底下封着那口葬着无铃铜钟,还有那个被活埋女人的尸体。据说那女人死时的一瞬间,静安寺里一口大钟无故敲响,有人说是佛在悲鸣,也有人说那是被她那口怨气硬生生给冲撞了的。后来不多久,她就重新出现了,每次出现必定带走一个人去地下陪她,呵,我觉得她就是殷先生亲手制造出来的一只怪物……” “我听说除了濒临死亡的人谁也看不到她,”在她说话停顿的间隙,我把心中忍了很久的问题对她问了出来,“但一旦看到了她,基本是活不久坐以待毙的了,为什么你却能好好地活了二十多年……是因为殷先生把你从她手里救出来的关系么?” “说是,也不是,”说到这里她笑了笑,然后略带讥讽道:“其实我现在就是个活死人。” “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一旦被那女人给缠上,不到彻底索取了你的命,她绝对不会离开。对此没有任何人能有解决的方法,但那天,侥幸殷先生在,他把我从那女人手里拉了回来,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时间在我身上暂停了。但是,你要认为他这是救我,那就错了,这么做虽然延迟了那女人找到我的时间,也因此让我再也留不开万盛集团,离不开他这个谜一般的人,所以这些年来我始终不死不活地活着,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 “他竟然能这么做……” “很可怕是么?” “是。简直像神一样。” “但终究不是神,因为只是让时间暂停而已。迟早有一天,时间会冲破他所设立的这层障碍喷射出来,到那个时候,我会比正常人的速度老化得快得多。说起来,你是见过兰登堡夫人那副尊容的吧,她的现在,就是我的将来。” “你是说……她也曾让时间在她身上停留过?” “是的。” “为了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么……一旦时间重新在你身上开始启动,你还能继续让殷先生把时间暂停么?” “不能。那样会超出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我会立刻从这世界上彻底消失。” “……那,难道就真的没有任何人能阻止那个女人么?” 她没回答。伸手把烟头丢出窗外,她将车窗重新闭紧,然后自言自语般轻轻咕哝了句:“这冰雹下得还没完没了了,不正常的天,不正常的人,不正常的一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9 血食者十八 她说话时的语气让我中止了想继续从她这里探知些什么的念头。 这会儿身上的麻醉劲消失得已经七七八八,我悄悄活动了下手脚让自己慢慢坐起来,一边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一边感觉到自己的手指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 是一支笔。 我立即把它捏进了手里。这时见她从后视镜里朝我瞥了一眼,道:“殷先生对你的那两个男伴很特别,他们跟殷先生是一类人吧,我是说,他们并不是人。” 我牵了牵嘴角没回答。 “你能跟这么一类人共同生活在一起,可见也是特别的,否则,那个人不会在离开前要我以这样的方式把你带出来见他。” 闻言我一个激灵:“谁?是谁要你把我带出来见他?!” 她没回答,只是问了我一句:“你刚才是不是在问,难道真的没有任何人能阻止那个女人?” “对。” “有一个人可以。” “谁?” “他很强大,强大到即便机场里布下了那么多的符咒,即便殷先生请来了黄泉狩猎者,即便四大家族的人都在机场内,也没能阻止他从那地方轻易离开。” “……你是说leo……” “临走前他来见过我。他说他知道我被什么东西给缠着,也知道怎么除掉那东西,甚至他能免除时间的暂停对我今后面容所造成的影响……但前提是,我能把你带离你的那两个男伴,带你到他这里去,让他同你见上一面。” “为什么……” 她笑笑没有回答,径直往下道:“其实本以为那会很难,因为那个叫铘的男人总是如影随形似的在你周围待着。而碧落,我完全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离开他的视线范围,说实话,我很怕他,有时候比见到殷先生更害怕,虽然他看上去总是那副亲切温柔的样子。呵,男人……不过所幸,人算不如天算,出了供电的故障和兰登堡夫人的意外,很容易把这两人引离了你的身边,否则……”话说到这里,她突然用力踩了下刹车,因为这当口骤然变急的冰雹将车子的雨刷砸得静止了下来。 放缓车速后她用力调节着雨刷的按钮,试图让它们重新启动起来,趁这当口我拔下笔盖,将笔尖朝手腕上的胶布狠狠戳了过去。 虽然反手被绑让我力气使不出原本的三分之一,但隐约可以感觉到胶布最外层被我戳出破裂般一声轻响,可没等我为此松上一口气,她一脚油门让笔尖猛地一滑,径直划进了我的手腕。 疼得我差点叫出声,但头撞到前座的突然让我及时吞下了这点声音。 “你坐稳点,或者干脆躺下,我不想你还没见到他就先受伤。”她看着后视镜里的我道。 我坐直身子冲她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她问。 “我不敢相信已经活了半个世纪的你会相信这么一个人的话,他自身都成了血食者的伥,怎么可能解决连殷先生都没法解决的问题。你又知道铘和碧落是什么人?他们的确不是人,他们是麒麟和九尾狐。你听说过这两种生物么,夏小姐。” “你说他们是麒麟和狐狸精?” “没错。”说完,见她面色微变沉默下来,我继续又道:“就连他们两个,同样也无法解决我见到女煞的问题,你觉得leo可能做到么?唯一能解决的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永远也不要去想到她,让她慢慢的在你脑子里消失,这样,她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生命了,更勿论夺走你的生命……”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个方法么?”话没说完,被她迅速打断,“不去想,忘记?哈,没错,最初那么些时间,我确实以为自己可以靠着方式去摆脱她。但知道之后会变成什么样一种状况么,宝珠?” “什么样……” “之后,你会发现她越来越清晰地驻扎在你的脑子里,让你在略一走神的时候,在稍微空闲一点的时候,在哪怕一转头一眨眼的时候,都会非常清楚非常自然地想到她,想到她细细瘦瘦的身体,想到她浓黑杂乱的长发,想到她那张永远都看不清楚五官,却永远都在你眼前回荡的脸!你根本忘不掉的,宝珠,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你刻意的忘却,她只会像烙印一样烙刻在你的脑子里,你的血液和细胞里!想忘记她?做梦!就是在做梦!所以我没得选择,宝珠,你以为我想选择相信他么?正如你说的,活了半辈子了,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轻信于人?但是,我根本没得选择!” 最后那句话刚刚说完,突然我听见身后遥远的方向传来一阵浑厚的雷鸣。 冰雪天的雷鸣。 这不能不叫我吃了一惊,也让说话说到脸色发青的夏氲瞪大了双眼直愣愣看着后视镜。 紧跟着后视镜里映出的一幅景象让我牙齿无法克制地磕打了起来。 我看到身后机场的方向积压着极厚极厚一片云层。云层压得很低,远远看去几乎同那地方的天际线吻合在一起,所留下的那段空隙里就如同火山爆发般布满了闪电,闪电此起彼伏,几乎映亮了大半个天际。 不知是否因此,原本下了很久又很密集的冰雹突然停止了,只剩下一片片细雪在风里翻飞,随着飞的幅度愈显增大,轰的声巨响,雷声开始一片片从云层里滚了过来。最初是浑厚而沉闷的,然后开始变得尖锐,随着闪电一道一道从最初的细小变得好像倒扣着的树林一样粗壮而密集,那雷声简直如同天降陨石般哗啦啦一阵当头劈打下来,声音响得让人耳膜刺痛。 “机场出什么事了??”当即急问夏氲,因为本能地直觉到这极为异样的雷电肯定不同寻常。它必定不是因为气候变化的缘故而出现的,能在这种季节出现这么大规模以及密集于一个点的雷电,能让我想到的只有一样东西——天雷。 夏氲没有回答我。 事实上在我回过神问她的那个当口,她猛一踩油门以着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把车往前开去,全然不顾前面还有几辆车在行驶,像条蛇一样绕过它们直冲到了最前面。 见状我立刻加快了手里的速度使劲用笔扎着手腕上的胶带。 但可能是沾上了我血的缘故,也可能是心里发了慌,我怎么也无法对准那片变得湿滑的束缚,一时急得全身发烫,六神无主间猛挺起身扑到前座大叫了声“停车!” 然后脑子一热一口咬在了夏氲□在外的脖子上。 这当口她啊的声发出阵刺耳的尖叫。 不是因为我咬到了她,而是因为车灯正前方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路面上,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带着闪电般刺眼光芒的一道人影。 夏氲想踩刹车但很显然狠狠一脚踩在了油门上,瞬间这辆性能极好的越野车一声低吼猛地朝那道人影直冲过去,眼看着就要劈头从那人身上碾压过去,岂料就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当口,他轻一抬头,这车硬生生就停了下来。 一步之遥,他仅被车缓冲的力道给冲击得飘了飘。 而夏氲一下子就朝车窗上撞了过去。 所幸气囊及时弹出,保住她的头颅没被直接撞碎,但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我则一下子朝窗玻璃上直撞了过去。 眼睁睁看着那道玻璃扑面而来,以为自己这一下必然要被撞得头四分五裂,但半秒钟过后,惊恐得连眼睛都不知道的我却发现,自己从那道玻璃中穿了过去。 没有一丝疼痛,甚至没有一丝感觉,径直冲出了越野车厚实的玻璃,冲进了外面那一片冰冷刺骨的冰雪世界。 随后在我跌坠到地上前的一瞬间,一只手猛地拽住了我衣领,把我一把提了上去。 提到半空一个缓冲,再扔到地上,虽然简单粗暴,自然好过直接从车里被冲出去后对地面那股力道撞击。 所以除了疼痛外没太多损失,让我得以立即用肩膀顶着从雪地里滚爬起来。 没等站起身,看到那人影已站在了我的面前,一把抓住我头发把我头提了起来,迫使我仍处在六神无主状态中的一双眼睛对准了他: “梵天珠,还认得我么。” 他是leo。 可是leo头发是金色的,他的却是黑色,leo的眼睛是蓝色的,他眼睛却红得比血还浓稠妖冶。 “你是谁。”一动不动看了半晌,我问。 他笑笑:“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0 血食者十九 刹是血族之王。 在这之前我听了他很多传说。 也不能讲是传说,毕竟都是当年那些当事人所说的过往。虽然没有特别详细的描述,可是我知道,即便狐狸这么厉害,当年也只是他的部下;即便稽荒瑶那么不可一世,也只是他的一名侍奉他的长老。 所有人都说,他当年被狐狸给封印了,因此,让那座被他一手所创的无霜城和城中的大小妖怪分崩离析,也让血族内部动乱瓦解。就在最近,其中一名反叛者正打算从我脑中抽取梵天珠的记忆,以让他们另行拥戴的人将他取而代之。 谁能想到他竟然从封印里出来了。 占据了leo的身体,利用夏氲渴求摆脱女煞的*,把我从狐狸和铘的庇护中带到了他的面前。 而对他来说,我不是宝珠,我是梵天珠。 是那个当年令他最忠诚的部下对他倒戈,封印了他并毁灭了无霜城的人。 所以,他要见我的唯一目的,我想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杀了我。 杀了我这个在几百年前令他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人,而唯一的悬念,是他到底打算用什么样的方式杀我。 必然不是干脆痛快的,否则,刚才撞向车窗的一瞬间,我早就死了。 “你打算怎么样杀我。”于是这句话从我嘴里脱口而出。 他看着我没有回答,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刚才被撞晕了的夏氲醒了过来,推开车门摇摇晃晃走到车外,在风雪中捂着肿胀的脸看着他:“你这么出现在马路中间,是想杀了我俩么。” 他笑笑。 “我把她带来了,现在,你是不是该兑现你的承诺了,刹。” “当然。” “你打算怎么做?” 是的,他打算怎么做。 我看着刹,而他完全没有看见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一个一身白衣的女人正静静站在那儿看着我们所有人,身子摇来晃去,仿佛风再大一点就能把她吹走似的。 夏氲和我都看见她了。 所以在她苏醒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后车座上那块‘太清双宝’。但那东西在殷先生手中是个宝贝,在寻常人手里便只是一块木头,它收到车身的震荡几乎完全散了架,上面那些精致的小人更是四分五裂,显然,已经完全没有一点点制约妖物的用处的了。因此尽管被撞得不轻,她仍以最快的速度从车里跑了出来,到刹的面前,指望他能兑现他的承诺。 但是没等到刹的回答,她却死了。 死在一辆疾驰过来,完全没看到停在路中间这辆越野车的机车手里。 那时候距离她问刹是不是该兑现他的承诺,仅仅只隔了几秒钟的时间,她就被那辆幽灵般出现的机车给撞飞了出去。 直到她身体弹起两米多高再嘭的声坠落在我身后那片雪地里,我才听见摩托车的轰鸣声,和它急速刹车又甩倒在地的尖叫。 在这之前它的所有声音都仿佛被抽空了似的,否则我和夏氲怎么会完全没有听见,也完全没见到她躲避开来。 那摩托车引擎声分明就跟雷鸣似的响,我俩却全都没有听见。 那么刹听见了没? 我想他应该是听见了,因为他在听着夏氲问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所以,正如我说的,他根本就不可能兑现承诺的不是么,无论谁都无法阻止女煞的勾魂铃,除非能彻底忘记她的存在。 当我从这一段思绪中回过神的时候,地上已又多了具尸体。 最终那个模特车手也没有逃过命运的诅咒,在地上挣扎了一阵后,他吐出了最后一起口气。 而那女煞仍在。 低垂着头,站在越野车那片被刹的力量给撞变了形的车盖上,和我一起无声无息看着地上的尸体。 我意识到她离我越来越近了…… “也许再活上半个世纪,她就能彻底明白不要胡乱听信妖怪的承诺这个道理。”然后我抬起头,再次看向刹:“以及我明白了,你是要亲眼看着我被女煞杀死,对么。” 他笑笑,摇了摇头:“女煞是一种只在将死之人的眼前出现,并将那人带走的东西。所以那些死去的人并不是她所杀,而是命定要死,因此,我并没有违背对她的承诺,因为我的确没有让女煞带走她的生命,同时永远留住了她的青春,以及让她永远摆脱了女煞。” 果然,人跟妖怪做交易,逃不开一个被耍弄的下场。“狡辩的妖怪。” “我是罗刹,不是妖怪。” “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呵……” “那么命定我大概什么时候会死。”边问,边朝女煞的方向瞥了一眼。她没有继续靠近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今天唯一一个比较好的状况。 “她跟着你的目的跟别人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她跟着你,只是因为只有你能带她去见到一个人,一个能让她摆脱现在这不生不灭,极致孤独的人。” “那个人是谁,神?” “虽然不是神,倒也跟神差不多。” “谁?” “说起来,那个人你也算是熟识,若不是他,只怕我难以吸食到艾丽丝那个特别小丫头的血,而这个可怜的小丫头,知道么,她最可悲之处倒不在于她的死。 “那是什么。” “而是死到临头,她也没能想到,谁是间接杀了她的那个人。” “间接杀了她的人……是谁?” “她母亲,兰登堡夫人。” “她……”我大吃一惊。“为什么……” “你以为是谁让艾丽丝小姐登上那架飞机的?又是谁能让她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包括leo在内,把封印着我的那件东西带上了飞机。” “是艾丽丝的妈妈……” “没错,”他笑笑。“就是那位悲伤的母亲。” “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这个变异女儿的身体,尽管一直以来每次见到,都让这个完美主义到极致的母亲恶心到想吐,却是她在滥用了时间之后,唯一可以让她魂魄栖息并存活的地方。” “你……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没错,稽荒瑶死了,死得很惨,但那是她自己杀死了自己。然后,她抢占了她女儿即将复苏的身体,并把她女儿禁锢在了她那已经毫无用处的,衰老的躯体之内。这故事听起来怎么样,梵天珠?” “她……她竟然……”愤怒和压抑着的恐惧让我语无伦次。 我感觉自己越来越无法维持刚刚在这男人面前那点勉强的冷静。 “竟然这么恶毒是么。”不动声色看着我脸色由冷转热,再由热转冷,他提我说道。随后弯下腰将手轻轻搭在我僵硬的肩膀上,凑到我耳边轻轻问了声:“说到这个,介意让我看一下你的手么,梵天珠?” 我的肩膀瞬间变得更加僵硬。 抬头一动不动盯着他那双微笑着的眼睛,觉得它们似乎在透过我的眼睛吸着我的魂魄。 “你的脸色鲜艳得让我有点想直接咬破你的喉咙呢……”然后他又道。 这句话不知为什么让我脑子突然一阵空白。 于是在他手指沿着我肩膀慢慢滑向我手臂的一瞬间,我突然猛一使劲,一把将手腕上那道终于被我戳烂了的胶带扯裂了开来。 随后以最快的速度狠狠将手里的笔扎进了他的喉咙,像捅破一层最让我恐惧的画面一样,将他喉咙捅了开来。 鲜红的血霎时从他伤口喷了出来。 喷得我一脸都是。 那血却是冰冷的,一碰到我的皮肤便迅速凝固,这让我瞬间动弹不得。 只勉强透过自己被血弄污了的眼帘继续注视着他。 他先是怔了怔。 随后笑了起来,隔着眼帘上的血液,他笑容看起来跟他的眼睛和血一样都是红色的,如同红色炼狱,将我困在其中,毫无躲避的地方。 “啊!!!!”我只能大叫起来。 用尽所有力气地大叫。 除了这样我竟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能将这张猩红的笑脸从我眼前抹去。 而就在这时,我发觉自己身旁开出了一朵莲花。 最初只是一朵。 漆黑,带着金色的边,摇曳生姿,花瓣如同手一般,在我脸侧起起伏伏。 然后两朵……三朵……四朵…… 越来越多的黑色莲花,将我眼前一切渐渐由猩红变成了一片苍茫的黑。 黑暗中金光点点,闪闪烁烁,如同流动的线一样慢慢交缠在一起,又慢慢盘旋,游移,在我眼前忽远忽近。 “梵天珠……” 然后我听见那道金线最终所指的地方有个人低低叫了我一声。 我想看看那人到底是谁, 于是一团红光突然从我手掌心里腾然而起。 奇怪的是我对此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因为我终于把自己几乎石化了的手指从那支沾满了血的笔上松了开来。 我抬起那团红光循着声音过来的方向照去,遂见到那方向尽头站着一尊佛。 黑色僧衣,金色袈裟,衬着他一张庄严宝相的脸。 “你是谁。”我问他。 他原本紧闭着的双眼睁了开来。手指结印,横眉,冷目,双眸如利刃出鞘般的寒冷。 我下意识将手里那团红光朝他挥了过去。 光掠过之处,四周的黑暗消失,莲花消失,佛的身形也消失。 唯有狐狸的身影在我面前站着,一只手用力按着我的额头中心,一只手死死握着我挥出红光的那只手。 “你在干什么,宝珠。”然后他问我。 眼睛里没有往常明媚或懒散的笑,只有一种无法名状的森冷。 我下意识朝刹所在的位置指去,想指给他看我到底干了些什么。 但那方向没有看到刹,只见到铘披着一层隐现的鳞甲站在那儿,手里握着被我刚才松开的笔。 笔上积着厚厚一层血迹,很显然是刹留下的。 但他去哪儿了。 就那么几秒钟的功夫,他去哪儿了…… “你在干什么。”正兀自发呆的时候,听见狐狸再次问我。 我喃喃把刚才所发生的事简单跟他说了一边。 随后看着他,不确定他究竟会信还是不信。 但他听后对此什么也没说,只慢慢松开了我的手,随后问了我一句:“告诉我你到底想起了多少东西,宝珠。告诉我。” 我没有回答。 看着他那双陌生的眼神,我一句话也不愿回答。 只死死抿着嘴唇,然后看着边上那辆破破烂烂的越野车。 车盖上没有站着女煞。 她消失了。但不知道到底是完全消失,还是仅仅只是暂时。 我要继续不去想她。 也不去想当下狐狸这陌生又可怕的眼神。 否则我的手里会发烫。 然后会出现一些可怕的东西。 可怕在我发觉自己竟然可以控制它。 这是多么的可怕…… 想着,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起,铘朝我走了过来。 我发觉他伤痕累累,手臂和肩膀上到处都是被刀划过似的痕迹。 “你怎么了……”于是我问他。 他没有回答。 只是径自到我身边,伸手将我从狐狸的禁锢中拖了出来,然后头轻轻一摆化作麒麟身对我点了点他的蹄子:“上来,我们走。” 我没有上去。 一转身自顾自朝着同他们相反的地方径直离去。 听见他们跟过来的脚步声,我伸手朝着地上丢出一团赤红的火。 火燃烧在地面上,沿着我走过的路拉出长长一道赤红色轨迹。 也许能以此阻止他们的步子。我想。 但他们依旧在我身后跟着。 一路如影随形地跟随。 跟到最后,我不得不停止手中的火焰,然后跪了下来。 跪在他们的面前,看着狐狸冰冷无温的脸和铘满身的伤,失声痛哭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1 血食者二十 ***后记*** 记忆这东西,有时候就像一条奇怪的时间隧道,偶尔会掉进来一些看似陌生,但又隐隐觉得熟悉的东西。 有人说这叫‘母记忆体’,是你一次一次轮回中烙刻在你基因里,对你的记忆来说最难以丢弃的东西。 最近在发生了那么多越来越可怕的事情之后,我觉得我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 但不确定,因为它们模模糊糊的,看似就在眼前,似乎随手一碰就能碰到。但真的去碰触时,它们又悄悄离开了,并且你会对它们的存在感到疑惑,尽管它们带给你或多或少熟悉的感觉,但你无法用一条真实的线去将它们前后融合贯穿,所以这种熟悉感显得如此缥缈不真实。 回到家的第二天,新闻里播放了前一晚上海那场特大的雷暴。 镜头里的记录虽然模糊,但规模比我在车子后视镜里看到的那冰山一角,显然是浩大得多,大到让我坐在暖气边,身体仍不由自主地一个劲发抖。 杰杰则连毛都蓬起来了,它说,噢勒个喵,杰杰要是在那里不得是只烤喵了?!噢勒个喵…… 我不知道它有没有在镜头里看到冥王。 那个总似乎会在突兀的时间,突兀的地方,突兀见到他的奇怪男人,他同他的勾魂使站在一起,在雷光最密集的地方看着被众雷不停劈打着的殷先生的机场和机场大楼,面无表情,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在镜头里出现的时间大约有十来秒钟。 那个时候,新闻主持人正以她美好的声音如机械般播报着:这场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的雷暴没有伤及周边地区,但对这座私人机场造成了严重收拾,机场和塔台均被大火包围,数驾私人飞机都有不同程度损毁,目前机场人员的伤亡数字仍在继续统计中…… 假如夏氲没有因自己的自私和恐惧把太清双宝从机场带出去,也许不会有这场雷暴。 殷先生对她是如此的信任,信任到她是唯一能够进入摆放这件宝物的人类。 但信任的基础建立在对她的束缚上,这注定有早一日它会遭到背叛。 人的叛逆心理是如此之强,人的生命又如此之短,所以人不得不多为自己多考虑一些,即便对着自己曾经又恨又爱的人。 刹充分地了解这一点,所以他充分地利用了这一点。 所以他成功了。 在被狐狸封印了足足六百年后,他先抽丝剥茧逐渐消弱了殷先生在他机场内布置了近百年的封印,然后打破了狐狸,铘,以及四大家族联手在机场内设下的结界,并令他们几乎遭到他们为了灭血食者而引来的天雷的反噬。 他以这种不可一世的方式宣告了他的复苏和卷土重来。 之后,一切看起来似乎暂时平静了下来。 再没看到有什么奇怪的事出现,也没见到有什么奇怪的人找上门。 但有时候偶尔会梦见艾丽丝。 我看到她站在我屋子的角落里,想叫她,但是很快想起了她体内稽荒瑶的灵魂。 随后会立刻想到稽荒瑶死去时那张刺满了钉子的嘴和脸,遂惊醒,一身冷汗心跳飞快,但没法像往常那样提着被子就跑到狐狸的房间去,在他身边找到重新让自己心跳平静下来的安全感。 我跟狐狸以及铘之间,似乎隔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我们依旧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依旧重复着以往所做的事——做点心,卖点心,收工,但没办法再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以寻常的样子相处,连说话都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神。 有时候分不清到底是谁在潜意识避开谁。是我,还是他们? 林绢很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但不同于以往,她没有直接说出这种感觉,她只是偶尔的会在吃着我店里点心的时候,看看我,再看看狐狸,然后皱皱眉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觉得最近狸宝的点心不太好吃了。 后来有一天,铘出门后就没有回来。 我想起他说过,如果他对我真的失去希望,他就会彻底离开,在用完了自己所剩的力量后继续遁入封印,等待他真正神主大人的出现。 所以我想,在经历了这次的事后,他是真的对我失去希望了吧。 我甚至无法去过问他身上的伤。 他是当时在机场唯一一个可以直面天雷的人,所以他满身的伤必然都是在那时留下的。他知道我无法失去狐狸,所以他用他一个人的身体扛起了被夏氲带走太清双宝后失去了平衡的结界,以他一人的力量做了天雷到来时的最后一道护盾。 后来有过很多次,我想过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座让我依赖了很久的小店,离开让我依赖了很久的狐狸,离开一切给过我所有美好的东西,但我无力给予他们任何回报的地方。 但不知为什么,每次整理好行李后,又被我重新拆了开来,一件一件放好,就像我脑子里那些反复被我摆出来,再一一摆回去的记忆。 如此反复,不知不觉春节就近在眼前了。 以往总盼着过节,因为过节狐狸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我们会放假,会出去逛街,我会逼他拿出他偷偷藏着买衣服的存款给我买各种各样被他称做垃圾的东西。 但今年过节,我已经不知道我对它们能盼望些什么。 盼望着能让我的生活回到原先无忧无虑的时候么?有次被林绢拖着去庙里拜佛的时候,我这么默默地跟佛祈祷过。 但佛不可能给我任何反应,他只是静静端坐在那里,低头慈祥地对我微笑。 这不仅让我想起那天夜里我在刹的身后所见到的那位佛。 是佛,还是像佛的魔? 我不清楚。 我只知道他看起来神圣极了,却也可怕极了,可怕到当他那双美丽的眼睛睁开的一刹那,我觉得自己跌进了一道清澈无比,却又冷入骨髓的深水里。 “在想什么?” 一路走一路发着呆时,听见狐狸问我。 这是回来之后第一次,我重新跟着他一起出门,出门是为了买一些年货,毕竟人怎么敷衍着过,春节总还是要过的。 我正要回答他的时候天空上突然嘭地一声响。 吃了一惊,我本能地躲到了离我两步远的狐狸的身边。 他环住了我的肩膀,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出于本能。 然后我抬头往上看,轻轻松了口气,原来天色刚刚开始变暗,已经开始有人迫不及待放起了烟火。 一支又一支漂亮的烟火,在天空暗蓝的颜色下开出一朵朵璀璨的烟花。 最后一朵烟花消失殆尽后,狐狸松开了他的手,我却没有立刻从他身旁走开,只是抬头朝他看了一眼,看他原本总是微微弯着的眼睛,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地注视着前方,仿佛朝我多看一眼都是他所不愿意的。 “我在想你那天问我的一个问题。”于是我道。 “什么问题。” “你问我到底想起了多少东西,是吗。” 他目光闪了闪,没有做声。 “我想起了很多东西,但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你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样子让我感到害怕。” “害怕?”他嘴角轻轻牵了牵,在我专注思索着后面的话而愣头愣脑往马路上冲的时候,在我衣领上提了一把:“先害怕一下两边这些车吧,小白。” 那声小白让我心跳轻轻快了一拍。 但我不想让他看出这一点。所以站定脚步抬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红灯,直到绿灯亮起立即快步朝前走去。 一口气走到马路对面,刚上了人行道,头顶上嘭的又一阵闷响,让我停下了脚步。 又是有人放起了烟火,比刚才的更大更亮,灿烂无比地染透了大半个天际。 “我想起你第一次带我看烟花,看的地方是在京城第一青楼的楼顶上,”于是抬头一边看着那些烟花,我一边对慢慢走到我身边,也扬起头朝上看去的狐狸道:“你对我说,也许当千古第一女侠客对你来说有点难度,但你可以为当上千古第一女嫖客努力一把,宝珠。” “我还想起,有那么一天,不知道为了什么,我两条腿都断了,而你妖力尽失连变成人形都做不到。也是这么冷的天,你背着我一点点走出那片空无一物的旷野,一边走你一边对我说,我不是在帮你,宝珠,你只需给我记住,如我们这样的人,这条命只能死在刀剑之下,埋于黄土之底,而不是被野狼啃得只剩点骨头。” 说到这儿,我将目光转向狐狸,恰逢他的目光也转向了我。 我朝他笑笑:“真奇怪不是么,明明那些记忆都是这么美好,让人难以忘却的,为什么梵天珠要将它们封存遗忘呢……为什么你会这么害怕我记起来呢?” 狐狸没有回答。 长久看着我的眼睛,长久地试图想从我目光看透到我心里去,看看我说的是实话,还是对他隐瞒了什么。 看,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似乎对他越来越了解,了解到连他这样的想法也终于能清晰感觉出来。所以在他沉默着收回视线转身离去时,没像以前那样任由他离开。 我跟了过去,到他背后,看着他覆盖在长长发丝下那道修长美丽的背影。 然后踮起脚用力问了他一声:“喂!再背我回去吧,狐狸?要用狐狸的样子背。” 他脚步微微顿了顿,继续往前:“腿又没断,自己走。” 我三步两步便重新又追到了他的身后。随后勾着他脖子轻轻一跳,极其容易地就爬到了他的背上:“背。” 他背住了我。 然后轻一闪身,带着我纵身而入一旁一条无人的巷子,化身为狐。 然后背着我跑了起来。 雪白的长毛被风吹在我脸上,引得我一阵阵想笑。 他是否也会因此而笑呢? 我抱着他脖子低下头看着他。 看到他一双碧绿的眼如新月般微微弯着,嘴里却冷冷地抱怨:“把你的脑袋拿开,头发丝挡我视线了。” “那就刹车呗。” “你傻么。” “傻子的座骑叫什么?” “傻了吧唧。” 回到家后,在一堆日记本里找了本最厚最新的,翻开第一页,我工工整整写下这样一段文字: 我叫宝珠。 宝贝的宝,珍珠的珠。 有时候,我可以看到一些别人所看不到的东西,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讯息。某一天,狐狸倚着窗晒太阳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背影,想着是不是应该把它们都写下来,那些属于我,属于狐狸,属于麒麟,还有属于那另一个世界的一些故事。 ——血食者完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2 青花瓷上 一 “素和家的瓷,画鱼能观鱼游,绘草能见草动。” “当真是色如凝脂,触如婴肌。” “皇上相中他家那双手了。” “宣,素和甄入宫见驾。” “不好了!窑失火了!窑失火了!” 一. 家里有只青花瓷,约莫半人多高,蓝碎花的。正面一幅仕女图,背面三尾鱼,锈红色的,环状盘在腹部圆形的凹口里。它是姥姥那些乱七八糟的收藏品之一。 姥姥在世时,那些经常来家里走动的亲戚朋友们都叫它宣德瓷,起先我以为那是它的名字,后来网上查了查,才知道那是因为它制成在明宣德年,那一年代从官窑里烧制成的青花瓷统称宣德瓷。 刚知道那会儿颇为兴奋了一阵子。网上说,宣青制作距今近六百年,能完整保留下来的很少,物以稀为贵,以我这样的俗人的价值观来衡量,它必然价钱不菲。 不过这种兴奋和得意不久之后就荡然无存。 一位住在附近常来我家店里买点心的老教授,似乎是教历史的,一向对古董有着很强的兴趣。在听说我家有只宣德瓷后,他特意跑到我家客厅看了这只瓷器。之后鉴定再三,本来信心满满等他估摸出一个大致的价值,结果他却相当遗憾地告诉我,这只宣德瓷是假的,是一只清末期间照着那样子仿造出来的赝品。赝品造得几可乱真,但胎土和釉水还是暴露了它的真假身份。 这真是让我非常失望,就好象以为自己捧到了一堆金子,结果却发现那仅仅只是堆镀了层金粉的铜而已。虽然老教授后来又跟我说,说是赝品,但好歹这件也算是只赝品里的极品,无论是色泽还是质地,都可见模仿者功力的深厚。况且距今也有百多年历史,不失为一只有价值的收藏品。 自然,我并没有因此就高兴多少,因为知道他那是安慰我。历来无论如何相象,赝品就是赝品,即使是只有了百年岁数的老赝品,它还是只赝品,赝品永远取代不了真品。所以后来,它一直被摆在我家客厅靠近楼梯间的地方,和饮水机一起靠墙站着,被狐狸充当鸡毛掸子的插口,一度还成为过杰杰的窝。直到有一天一件比较意外的事情发生,才让我再次注意到了它的存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3 青花瓷上 二 二. 那是春节过后的第二个星期天。 天很冷,又下着雨,因此生意不太好,于是趁着狐狸出门买东西,我干脆关了店,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清扫客厅时,发觉杰杰蹲在那只青花瓷瓶上看着我,像个趾高气昂的包工头,眯着眼扬着嘴角,大大的尾巴一下一下扫在瓶子上。最后一次尾巴扫开时,我走过去想把这只懒骨头撵下来,却发觉沿着瓶口到仕女图的地方,那块光洁的釉面上有一道细细的黑线。 本来以为是什么脏东西,细看却是一条裂痕,这让我不由自主朝它多看了几眼。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大凡这样岁数的瓷瓶,有裂痕总是难免的,但这条裂缝和那种随着岁月自然形成在瓷器内的裂痕不一样。它很细,但很深,烙在青花瓷光洁的表面上就像条非常突兀刮滑在婴儿皮肤上一道细细的伤疤。 它看上去就好象是从内部朝外迸裂开来的。 于是没理会杰杰的抗议,我把它拉开朝瓶口里摸了摸。瓶子里很光滑,就着光也看不出里头有什么地方开裂,于是又把它重新摆了回去。 这事不一会儿就被我忘了,毕竟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瓶子不值几个钱,它上面多条缝就跟老太太脸上多条皱纹一样没什么了不起。老化,损坏,报废,再正常不过的过程,正常到我不会在它身上花更多的关注。 那之后不多久,店里来了一个有些特别的客人,将我原本平静得近乎单调的生活再度拖进一个奇怪的漩涡。 那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傍晚,天快黑了,细细密密的雨把还没打开路灯的街罩得迷迷蒙蒙。 狐狸还没回家,我不得不冒雨把从家里整理出来的那堆垃圾扔去垃圾桶,返回家的时候,意外地看到店门口有人站着,低头慢慢徘徊,又时不时朝店门看看。 身上的衣服都被雨给打得湿透了,他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很想进店,但店门上那块歇业的牌子很醒目。 这让我不由到他身后提醒了他一声:“先生,已经关门了。” 他闻声将头转向我。 那一瞬我愣了愣,因为觉得这张脸好像有点眼熟。 是在哪里见到过么? 却又没法能从脑子里搜索出哪个人能跟他对上号。 因此一时无语,我朝他笑了笑,转身准备开门进屋,谁知他跟着走了过来,问:“你是店主?” 我点点头。 他朝店门上看了看:“牌子上写的是晚十点打烊。” “没错。” “但现在还不到九点。” 本已经把手搭到门上,听他这么一说,我忍不住停下再次回头扫了他一眼。 他以为我没听清楚,于是又重复了一遍:“现在还不到九点。” “我知道,不过今天提早关门,牌子都已经挂出来了。” “老板娘是要出门么。” “不是。” “那不妨再多接待一个客人。” 话是请求的话,但口吻却不是请求的口吻,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淡淡的就好象一个简单直接的要求。我忍不住皱皱眉,因为从没见过这样任性的人,口气便不由硬了些:“不好意思,今天我累了。” “开个灯开扇门很难么。”这一次口气变成了质问。 我有点不痛快起来:“往前走左转有家茶室。” “我只要进你这家。” “不好意思,关门了。” “可你还在不是么。” 我无语。突然不明白自己在这里浪费时间跟他搭话是为了什么。也许他是存心找茬的,也许他纯粹吃饱了没事做,正常人谁会像他这样?想到这里把门一推我径直朝屋里跨了进去,随后正要把门关上,他突然扬声叫住了我:“老板娘,一杯茶什么价。” “清茶五十块,奶茶一百。”我不假思索。 本想草草打发了他,谁知道他接茬得倒也快:“老板娘开的是黑店?” “你可以去别家。”快速丢下这几个字,本以为任谁听了也会立刻拂袖而去,谁知他却朝我笑了笑: “呵呵……” “你笑什么。” “老板娘,那麻烦您给我来杯五十块的清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4 青花瓷上 三 三. 吃软不吃硬是我的一个弱点。 因此,如果这男人始终跟我嘴皮子上做文章,我倒也省事一早关门大吉了。 偏偏没料到他最后会服软,不仅态度变得极礼貌,还一分钱都不砍地接受了我乱开的茶价,这倒反而让我没法铁了心撵他走,只能自己受累点,把他让进店里重新开了张。 “红茶还是绿茶?”打开柜子翻茶包时,我问他。 心下希望他要红茶,毕竟这里多是些学生客,奶茶红茶要得多,因此绿茶不剩几包,剩下的也都快要发霉了。 “绿茶,谢谢。” 果然越是不希望什么,就偏偏来什么,我只好将剩余几包绿茶取了出来,闻闻味道挑了袋比较靠谱的,泡上开水给他端了过去。 “这是什么?”他一见愣了愣。 “绿茶。呃……绿茶袋泡茶。” “原来老板娘果然是开黑店的。” “那你说的是什么绿茶?” “老板娘可有铁观音?” “有,这就是铁观音袋泡茶。” “呵……”嫣然一笑,想来是在笑我跟他玩着幼稚的文字游戏,但眉梢眼角却竟皆是风情。 不由叫我看得呆了呆,以至几乎没留意到店门处铜铃当啷啷一阵响,然后传来我家店小二笑吟吟的话音:“哦呀,这种天气居然还有客。” “是老板回来了么。”男人闻声侧眸朝门口处瞥了眼。 正对上狐狸望向他的视线,但不知是我错觉还是怎的,我发觉狐狸目光微微一闪,仿佛一瞬有些错愕。 “他是我伙计。”于是绕到桌旁,我挡在了这男人同狐狸之间,一边将菜单擦了擦干净,递到他面前:“要不要选下点心?” 他笑笑,将菜单推到一边:“麻烦来杯雨露秋霜。” 话是同我说,目光却分明是越过我身体看着门口的方向,这种感觉让我隐隐有些不安,但见狐狸没说什么,我也就只能笑了笑问他:“什么是雨露秋霜?” 刚问完,肩膀上被狐狸轻轻一搭,随后被他朝厨房方向推了推:“去,小白,替我烧壶开水,记得用左边柜子里那只没启封过的砂壶。” “但是我……”我想找个借口留在原地,因为这两个男人在一起的感觉让我有种难以言明的不安。 但见他目光径自望着那静静坐在桌前的男人脸上,便没再说什么,只能慢吞吞朝厨房里走去。到了厨房门口时,忍不住又回头朝那两人看了一眼,见狐狸拖了张椅子在那男人面前坐下,同他面对面坐着,随后托着腮,望着他弯眼一笑道:“雨露秋霜,甄官儿好品位。” 那男人不动声色望着狐狸的妖娆,眼神似笑非笑:“也只有在你这里才可以挑剔挑剔,狐狸。” “好茶需配好瓷,不知甄官儿想要件什么瓷?” “随你。” “甄官儿为难狐狸么。” “倒是也得能为难得住才有乐趣。” “哦呀……永乐云烟釉里红。甄官儿果然在为难狐狸。” 男人淡淡一笑,又似轻轻叹了口气:“你从来都是会读心的是么,妖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5 青花瓷上 四 四. 白的瓷,从内渗出锈红色泽的花斑,仿佛白玉上一抹血。 这种瓷叫釉里红。托在男人修长的手指间,轻巧细腻得一张薄纸般。透过那层瓷隐隐能看到茶在里面晃,茶是用被狐狸叫做雨露秋霜的铁观音泡出来的,三次沸水淋过,再用网过滤撇清后进的碗,茶色很纯,我从没见过的那种纯,远看过去,就像是荡在玉里头一汪碧绿透澈的水晶。 我不知道狐狸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 在这被他称作甄官儿的男人出现之前,我从没在家里见到过,可狐狸进厨房转了一圈,这些东西就在他手里被端出来了,似乎一直就在厨房的某个地方存放着似的。 雨露秋霜。 永乐云烟釉里红。 男人端着茶却并不喝。 只闻着它的味道,像是仅仅那样就能得到满足,目光则若有所思望着狐狸和他手中那只茶杯,那只杯也是瓷的,不过此瓷非彼瓷,它是三块钱一只被我从地摊上淘来的,上面有只小小的狐狸头,尖尖的鼻梁上嵌着陈年的茶垢。 “还不错,”半晌,男人开口,将茶碗轻轻放到一边:“据我所知如今已很难觅到这茶的踪迹,你却是从哪里弄来的。” “昆仑。” “昆仑?”似乎有点惊讶,男人眉梢挑了挑:“你去过昆仑了?” “刚好路过。” “是么。”窗外雨大了些,打在窗上沙沙的一阵,男人听见声音转头朝外看了眼:“听冥说起,你最近麻烦不小,可是跟昆仑有关?” “啧,谁敢跟昆仑扯上关系。” “那他怎会提到昆仑,又怎会亲自带着勾魂使在这附近游荡?” “他,”狐狸笑笑,朝我瞥了一眼:“被某个麻烦招惹回来的麻烦,从此就不走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忍不住抬头看向他,狐狸很快移开了目光,低头呷了口茶。 “这么说,你总算是觉得她烦了对么。”男人又问。问得好象他有多了解狐狸,甚至是我。这让我不由想起刚见到他时那种莫名的眼熟感,忍不住再次朝狐狸望了望,想听听他会怎么回答,可他却有没吭声。 只是静静坐着,抚摸着手里那只杯子,见状那男人也不再多话,低头从衣兜里摸出一只拇指大小的小匣子,轻轻放到桌上:“既然已经找到你,我也不想再同你绕圈子,只想问你一句话,当年那口美人瓷可还在?” “美人已去,出家人何必再对她多做挂念。” “出家人?”三个字重复出口,男人的目光微微闪烁,随后低头笑了笑:“我已为她脱了袈裟,你却又为她做了些什么。” 话音落,原本蹲在角落里看着他俩的杰杰突然喵地叫了声,扭头离开。 走时我发现这只肥猫的尾巴是直竖着的,长长的绒毛根根竖起,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难道它是在怕着什么? 狐疑间,我听见狐狸轻轻一声嗤笑:“我么?不晓得。” “那么我用此物换她可好。” “它是什么。”狐狸朝桌上那只匣子瞥了一眼。 “足够让你抗衡刹的东西。” “这么说,连你也知晓血族的事了是么。” “殷先生那边弄出这样大的动静,要想不知却也是难。” “呵,也难怪你这么快就找上了门。但是……”说到这儿,目光从桌上那只匣子转到了男人的脸上,狐狸眼中一瞬间流露而出的神色,让我肩膀不由轻轻一颤。 “但是什么。”男人迎向他的视线,问。 “但不知甄官儿为了想要的东西,这次又是出卖了自己的什么。” 话音刚落,那男人手边的杯子突然间啪的声四分五裂。 飞溅而出的茶水撒在狐狸脸上,他笑了笑,伸手一点一点拭干净了,然后将那匣子慢慢推回到男人的面前:“釜底抽薪之举,时利时弊,因此但凡涉及交易之局,我更爱持观望的态度,毕竟那种情形下很允许人谈出什么好价钱,甄官儿吃过那个亏,莫非是忘了。” “所以你是不会将她还给我了是么。” “您觉得呢?” 狐狸的神情一改往常的嬉笑随和,变得有些咄咄逼人。 他跟人谈事时鲜少会是这种样子,因为他一贯主张和气生财,所以一度我以为那男人会直接撕掉自己平静的表情,毕竟狐狸已经先他一步将他自己的伪装给撕掉了。 但他沉默片刻后只是淡淡一笑,然后将那匣子收回手中,站起身朝我点了下头:“也罢,既然交易是谈不妥的,那你我只能后会有期了,老板娘。” 后会有期?难道在跟狐狸明确了两者立场之后,他还要再到这里来么。 因此见他说完话后转身离开,我便立刻跟了过去,到门外时挡了他一下,直截了当问他:“你下次还要再来这里么?” 他笑着看看我,没有回答。 “不管你是谁,下次别再来了,这个店不欢迎你。” 他再次朝我笑了笑,扬手拦住了一辆经过的出租:“后会有期,老板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6 青花瓷上 五 五. 甄官儿全名叫素和甄。 狐狸说,素和甄曾是个和尚,但为一个女人还了俗,也是怪可惜的。 听后,我不免觉得有些奇怪,既然为了爱情能做到还俗,又有什么好可惜的,难道非要学某些和尚那样,一面不愿‘多情损梵行’,一面却在错过后叹一声,‘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才叫不可惜么。 当我不以为然地将这想法对狐狸说出后,他朝我笑了笑,没说什么,只低下头将面前一张餐桌擦得晶光锃亮。 “难道我说得不对么?”等了片刻,我追问。 他停下手里动作,将桌布甩上肩膀:“没什么对,也没什么不对,主要看你对这“可惜”两字是怎么个理解法。” “比如?” “比如,几百年的修行,和一夜间的风流,要在这两者间取舍,你会做出什么样一个选择?” “我?”我想了想,很快回答:“这还用问么,当然是选几百年修行。” “为什么?” “有谁会为了一夜风流去牺牲那么多年的修行呢,是不是。” “这么看你倒也不傻。” “那是当然。” “所以我说素和甄可惜,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既抛掉了自己当和尚时的修行,又最终没能和那女人在一起么?” “没错。” “那确实是怪可惜的,不过看他这么年轻,应该还能从头再来。”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没法重来了,小白。” “你是指他的修行,还是他的那段感情?” 不知为什么,这个问题狐狸始终没有把答案告诉我,正如他始终没有告诉我,他跟那个还俗的和尚到底是个怎样的关系。 说起来,狐狸总认识一些身份或者样子奇奇怪怪的人,所以多个和尚倒也不嫌多,无论他是人还是妖怪。让我比较关心的是,他找上门对狐狸说出那些话,究竟是揣着什么样的目的,又会在将来给我这好容易平静下一阵的生活,带来些什么问题。他那句后会有期,着实让我不安了很久。 只是狐狸总也不愿意对此多说,即便我装作无心地问他,你俩究竟认识多久了,好像看起来很熟络的样子是不?他都没有直接回答我,只笑了笑,道:“算是很久了,久得说出来怕会吓到你,小白。” 这也会吓到我么?未免有些太看轻我的样子。 既然我连自己记忆里突然撞进那些陌生的过往都没被吓到,又怎么可能会因为他跟某些人交往时间的长短,而大惊小怪呢? 尽管如此,此后我也没再继续追根问底,毕竟狐狸不想说的东西,除了他自己,谁又能套得出来,譬如那些在他脑子里深埋了那么久,却无论跟我朝夕相对多少年,他都始终没有告诉过我的我曾经的过去。 那些当我还是“梵天珠”时的过去。 但现如今,这已然变成我和他之间一道禁区,即便他突然愿意将那些东西全盘告诉给我听,我也不愿意再去触及。 我不知道狐狸是否知晓,那些曾经在我脑子里乍然而现的记忆,无论美好的,亦或者哀伤的,它们都让我有种人生被割裂开来的感觉。此后铘的突然离去,更是加重了这种感觉对我席卷而来的恐惧和不安。 几乎每一天我都是在这种感觉里度过的,但是我不希望让狐狸察觉到这一点。 但愿他只知道我得到的是那些记忆中最为美好珍贵的部分,或者但愿那些最糟糕、糟糕到令他无论怎样也不愿让我想起来的记忆,永远也不会从我脑子里被挖掘出来。 无论怎样,我只希望我还是原来的那个我,而狐狸也还是原来的那个狐狸…… 人活至多不过百年。 我不知道这长生不死的妖精究竟能在我身边陪我多久。而无论能有多久,无论他是将我当做梵天珠还是宝珠,我只希望有限的时间里,我能永远在自己原来的生活里存活着,永远在自己原来的生活里平静往前走就好。 因此,无论那个素和甄究竟是谁,究竟同狐狸有过怎样的过往,我绝不希望现有的一切再次被打破,亦不希望有一天当我睁开眼时,发现狐狸也像铘一样,头也不回走出我的生命,从此一去不复返。 之后,那样惴惴然地又过了好些天,始终没见那还俗和尚再次出现,我开始渐渐松懈下来。 我想或许那个男人也许不会再出现了,毕竟招惹狐狸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况且听他俩当时的谈话,也不像是有什么积怨的样子,只不过是为了从狐狸这儿得到一件瓷器,而狐狸小气,不肯给他,也不愿他拿东西来叫唤而已。 因此也许那天的话只是一种虚张声势的小威胁也说不定。 但就在我这样以为着,并开始逐渐将此人渐渐淡忘时,几天后,又一个阴雨连绵天,一个冷得让人浑身每一个细胞都似乎会冻结的下午,当我埋头在收银台里清点着一天的收入时,突然门上铃铛叮当一阵脆响,一个人收拢了伞从外面走了进来: “老板娘,麻烦来杯雨露秋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7 青花瓷上 六 六. 如果当时不是因为店里还有其他客人在,也许我会立刻就将他撵走。 但客人三两个,却因热腾腾的点心和热茶,所以吃得很安静很惬意。而那男人说话亦是十分有礼得体,这叫我实在出不了声直接让他走人,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自顾自走到靠窗一张空座前坐下,然后慢条斯理靠向椅背,扭头静静看向窗外雨雾蒙蒙的街道。 “老板娘,什么是雨露秋霜?”朝着他背影兀自发愣的时候,有人好奇问我,“店里出新款冰激凌了?可这天实在冷得……” “不是,”我回过神冲他们尴尬地笑笑:“说的是铁观音。” “噢,原来是茶。嘿嘿,茶叶还给起那么文艺范儿的名字,老板娘最近一定看了不少。” “是啊,还打算换个菜谱整整店面呢。”随口敷衍着进了厨房,但到灶台边想了半天,着实想不起来狐狸泡雨露秋霜的方法,也不晓得他把茶叶塞到了什么地方,就随便泡了杯热水,丢了只茶包。 端到外面,见那男人依旧不动声色看着窗外雨景,遂朝他面前一摆:“茶叶找不到了,素先生,这杯水不要钱。” 他闻声抬头朝我看了一眼,笑笑:“我不姓素。” “素和甄先生。” “他告诉你我的名字了?” “是的。” “你可以叫我阿甄。” “原来先生姓素和。” “呵……”再次轻轻一笑,他低头将目光转向面前那只茶杯,伸出被冻得微微发红的手指朝杯子上抚了抚:“今儿这天怪冷的。” 当时我正准备转身走人,但听他这么说,倒也不能就这么离开。 只能随口应了声:“是的。” “上回有点事,所以离开得比较匆促,今天一得空就来了,不知能否打扰老板娘片刻。” “不好意思,我正在看店。” “不会太久。不过,我也知道一寸光阴一寸金。”说着,从衣袋里取出一摞钱轻轻摆到桌子上:“这么多年,也不晓得你的嗜好变了没,先瞧瞧这些,买你一个小时的陪伴不知够不够。” 那摞钱目测能有五六千。 我看了看它们,继而又朝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看了阵,不确定他这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迟疑了会儿,用托盘把那些钱往他面前拨了回去:“我知道你想找狐狸,但他今天不在店里,也希望你以后别来了,我们这就是个小点心店,不想惹些有的没的,况且他说你以前是个和尚,真不知堂堂一个出家人,为什么会认为钱能买到别人的时间。” 说罢,转身就往收银台走去,但没走两步,脚下忽然像给什么给胶着了似的,一步也没法挪动。这让我心里咯噔一下,暗说了声糟糕,因为着实不应该在狐狸不在家的时候,忘乎所以地去惹到一个狐狸的“老相识”。 这一下,若他干脆不打算继续装作个普通人,而是直接露出个什么妖怪的真面目,那该怎么办才好。 但刚想到这里,脚下一松,我竟又能走了。 不由得回头朝素和甄看了一眼。 “对不起。”他仍以之前不动声色的样子坐在原处,一边朝我似有若无地道着歉,一边用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茶杯,目光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愣了愣。 不仅是因他这声突兀的道歉,还因为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被莫名勾了出来。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必定是见过的,但脑子里像被什么东西给卡着,明明那种感觉很清晰,偏就是想到关键处,却无论怎样都没法继续往下想了。 “对了,”于是将脑子里那股混乱压了压,我深吸两口气返回他身边,将菜单整理干净放到他面前:“刚才忘了问,你要点些什么吃的么?” 他视线未动,目不转睛望着我的脸,点点头:“糖心栗花糕。” “好的。”勾完选项收回菜单,见他没有继续开口的打算,我正准备转身离开,不期然刚一迈步,他突然一把按住我手背,没等我反应过来,再反手一转,径直将我手腕拉到他面前。 “你干什么?!”我惊叫着甩手,但甩不脱。 他对我的反应似乎饶有兴趣,由着我挣扎了一阵,之后默不作声将手指在我脉门上轻轻一按,然后朝着手腕上那根梭梭微颤的链子瞥了一眼:“锁麒麟。” “放手!”我再次用力甩了下手,并刻意抬高了嗓门。 本以为叫声足够引来那几个吃客的注意,好让他适可而止,但随即意识到,那些人尽管只跟我隔着几张桌子,但互相说着话,吃着东西,却从头至尾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这里发生的一切。 所以立刻明白过来,就像刚才让我没法走动那样,这男人再次使用了他某种特殊的力量。 因此连杰杰都没察觉我这里的异样,始终一动不动蹲在柜台上打着盹,这情形让我没再继续有任何动作,只一动不动朝他看了阵,然后点点头:“是的,锁麒麟。既然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那想必也应该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上古麒麟。” “对。” “执掌天地与自然之力的神兽,很强大。” “所以请你离开,马上离开。” “似乎我还没有吃到我的点心。” “离开这里,不要等我把那头麒麟叫出来。” 继续尝试用虚张声势的言语来威胁他,但最后那句话刚出口,他却朝我点了下头:“可以,老板娘,去把他叫出来吧。” 我顿时哑口无言。 他见状笑了笑,交叠起手指,慢慢靠回到椅背上:“其实,如果你真能把这头麒麟叫得出来,那么这会儿他应该早就站在这里,而不是听任你一个人在这儿,紧张到两手都在发抖却迟迟都未曾出现。” 说到这里,见我听信了他的话立刻朝自己手指看了眼,他不由再度轻笑出声:“说笑的,老板娘,你还没对我害怕到这种地步,毕竟终归还是颗梵天珠呢不是么。所以说,那头麒麟王并不在你附近,是么。亦或者,是他自身消耗力量过度,因此遁入封印了?” “你到底是谁……” 听到这里,不得不再次仔仔细细朝这名叫素和甄的男人看了一眼,我注意到他刚刚提起了梵天珠,甚至他还知道铘的力量如果过度消耗,会因此遁入封印。 这对我来说可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但凡跟这些东西扯上关系的,都不会带来什么好事。 而他同样也在以相同的目光注视着我,然后简单答道:“素和甄。” “我知道你叫什么,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 “一个还俗的和尚。” “你到这里来究竟想做什么。” “来讨还一样东西。” “是那天你想和狐狸做交易的那件东西么?但他不在家。” “所以你应该看出来了,我今天并不是为了找他而来。” “你是为了找我?” “没错。” “你以为我能帮你弄到那样东西是么。”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改变主意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老板娘。” 这回答真叫人愕然不知所措。 所以不得不再次紧盯着他那张脸,使劲又朝他看了一阵。 本以为能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细微的痕迹来,比如一点谎言,一点恶作剧,一点小小的阴谋。但许是当久了和尚,他神情中所留存的清冷和淡然,反把我看得脸红一阵白一阵。 我想我是学不来狐狸那种对付人的小手段的,所以悻悻然用菜单敲了敲桌子,我朝厨房方向指了指:“我没时间听你开玩笑,素和先生,如果没别的事那我忙去了。” 说完扭头就走,但刚走两步,脚步却又迈不动了,而他则在我身后不冷不热轻轻说了句:“没关系,你我独不缺时间。” “是么。”一时有些无语,我苦笑着拍了拍自己两条石化了般的双腿,长叹一口气:“我们素昧平生,你没觉得自己实在很过分?” “确实有些过分。” “那让我走。” “抱歉,因为除了这个方法,我实在找不出其它方式能让你安安静静跟我说上会儿话。” “那你到底想跟我说些什么呢?其实我觉得,如果真有什么事,你还是去跟狐狸说比较妥当,因为你从我身上得不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倒也不尽然。” “怎么讲?” “老板娘可懂瓷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8 青花瓷上 七 七. 话锋突然间的一转,让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于是回过头愣愣问了他一句:“什么词?” “老板娘家里头,有口好瓷。” “什么好词?”我仍是反应不过来。 “你家客厅里那口青花瓷。” “哦,原来是它……” 此时方才明白过来,这男人口中的瓷,到底指的是什么瓷。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说着说着突然会把话头给扯到瓷器上去,大有说南却指北的感觉……所以他强迫我站在原地,难道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但他从没进过我家客厅,却又怎么会知道我家客厅里有着一口青花瓷,还特意跟我提到它? 这很奇怪不是么? 因此原是不想继续理会,但仍还是忍不住说了句:“没什么好的,那不过是件赝品。” “赝品。”听我这么一说,素和甄眉梢一挑,笑了笑:“老板娘,赝品一词何解。” “假东西,一百年前的人模仿着五百年前的东西造的假东西。” “于是它就成了赝品?” “本来就是。” “老板娘有没有好好看过它的样子。” “从小看到大的。” “可看出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那该是指的瓶子背后的三尾红鱼了吧。虽然我对青花瓷了解得很少,不过有一点是知道的,一般的青花瓷都是青白两色,要不就是单纯的红与白,名叫釉里红,很稀少,是直到明清时才开始大量出产的一种瓷器。而同时把青花同釉里红合做在一起的瓷器,更是不多,当初听那位行家说起过,行话叫斗彩,因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呈色剂合在一起接并而成的,以五百年前的技术,极为复杂:“它背面有釉里红三鱼。” “没错,釉里红三鱼。老板娘可知道这种瓷在五百年前的烧法。” “不知道。” “以西红宝石为末,图画鱼形,自骨内烧出,所以成品后凸起宝光,鲜红夺目。” “那也是五百年前的做法,过了几百年以后制造出来的,也就不希奇了。” “老板娘真是现实。” “这很显然,手电筒搁六百年前很希奇,今天丢地上都未必有人去拣,是人都很现实。” “所以老板娘就此否定了它的价值。” “你想说什么呢。” “而对素和而言,只要是用人的手,以一种绝佳的技巧做出来的东西,无论是一百年,还是五百年,素和都把它看做是货真价实的真品。” “我没你这样的雅兴。” “那么老板娘可知道你家这口瓷的来历么。” 这一问,又把我给问得愣了愣。 确实,从小看着这只瓷瓶到大,对它上面有多少纹路都很了解了,不过要说到它的来历,我还真是不晓得。 于是老实地摇了摇头。 见状他微微一笑:“那口瓷,叫青花夹紫美人瓷,原品,是五百年前官窑里的产物。” “你对这有研究?” “我么,我爱天下所有的瓷,所以对这个,总是稍微有些了解的。” 爱天下所有的瓷。好夸张的语言,不过从他嘴里说出来,倒也不奇怪,他本就是个特别讲究,并且讲究得有些夸张的人。 有人讲究茶,有人讲究玉,有人讲究文房四宝,有人讲究雕刻工艺……自古那些文人骚客,那些同感性这个词眼占得上边的人,都或多或少有那么一两样讲究的东西,讲究是件奢侈品。而我,显然不属于这类的范畴。所以虽然他说得细,说得有依有据,在眼下这种节骨眼,这种环境,面对着这样一个人,我还真听不大下去。 “是么。”于是含糊地应了一声,我打算找个借口离开。却似乎轻易被他看出了我眼里的这层想法,低头一笑,他再道:“不知老板娘想不想听素和说个故事?” “什么故事。” “关于你家这口瓷的典故。” 赝品都会有典故? 关于制造者骗钱的典故么? 想到这点,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这要换了平时,大概我真的会有兴趣去听听,但如今对着这个不知从哪里来,又究竟揣着什么样目的而来的陌生男人,我着实不想对此表现得过于感兴趣。因此直截了当道:“我这儿是点心店,不是说书馆,如果饿了尽管吃些点心,如果什么也不想吃,那我得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说完使劲拔了拔自己的腿,正打算试着用力朝前走走,却听见他紧跟着道: “那典故,和你家店老板或许有那么一点儿关系。” “是么?”这话一出,我立即停下腿上的举动,朝他看了一眼:“什么关系?” 他朝我笑笑没吭声,因为就在这时店门口铃铛轻轻一响,有人推门走了进来:“三个豆沙包一杯奶茶,能不能先赊个账啊姐姐?” 虽然没回头,但那说话声和贫穷抠门的范儿,仍是让我一下子辨认出来,来者必然就是我对门最近成功把烟烛纸扎店升级成棺材铺的术士蓝。 说他是开棺材铺确实有些片面了,但他最近运来的棺材真的比较多。当然了,并不是真正的那种棺材,而是大大小小的挂件棺材。 据说是从那个脖子上挂着小棺材的女人身上得来的灵感。那些棺材有木头的也有玻璃的,当然最多的是塑料的,买的人还挺多,他说图的就是个升官发财的好彩头,而且带久了真能有好处,所以一直锲而不舍试图哄我也买上一个。 五十到一百块钱一个,当别人傻的,去买他一个做工粗糙的小棺材。 不过自有傻人捧他的场,天天顾客盈门的,生意倒一直都还真不错。 但虽然生意那么好,终年却也不见他手头能有几个钱,时常在我店里赊账,一来二去,于是只要狐狸在,他饶是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没法从我店里骗到一片馒头干。 这会儿大概吃准了狐狸不在店里,所以又跑来混吃的了,我便正要把他打发走,却见他嘻嘻一笑,问我:“今天店里有贵客么,闻着味儿都似乎有点特别。” 怎么个特别?我没问,生怕着了他什么道儿。 但仍下意识朝素和甄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料却见他坐的地方只剩了张空凳子,禁不住拍脑袋一愣:“人呢……” “什么人?”蓝瞅了我一眼,又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那个空座。 “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没瞧见这里有人?” 他看着我笑了:“没瞧见,不过倒是瞧见姐姐最近印堂乌云遮天。嗳,要不要我给你掐算掐算。” “不如给你自己算算吧,算算你为什么年纪一大把了还没个媳妇。”我抢白了句。 心说没瞧见就没瞧见吧,反正狐狸认识的人全都非妖既怪,既然杰杰都会被素和甄的力量所牵制,术士瞧不见他也不是没那可能。 于是收拾起桌上的菜单,试着往回走,这一次腿轻轻一迈果然就没有任何束缚了。 大约这回是被禁锢得有点久,重新得了自由的感觉甚是微妙。蓝瞧着我的脸显然不太明白我表情上的阴晴不定,于是问我:“瞧你这表情,是捡到钱了还是丢了钱了,姐?” 我没理他。 径自进了收银台,准备把今天的账再算一遍,但算了一阵抬头见到蓝仍在我面前站着。身子靠在收银台边,手里啪啪地理着一摞牌,似笑非笑低头在一个劲地朝我看。 我不得不对他用力打了个门儿都没有的手势,斩钉截铁道:“别想赊账了,你都赊账三四个月了。” 他笑笑:“回笼资金就还呗,最近进货太多了。” “那些棺材么?看你也卖出不少了,怎的就是成天哭穷。” “确实穷,房租惊人物价贵呢。” “说什么都没用,狐狸说了,再给你赊账我们就顿顿吃白菜。” “不至于吧姐姐……” “那你叫我怎么办呢,谁叫他是我家掌勺的。” 说着用菜单推了推他的手,免得他趁我不注意顺手撸掉点什么东西去。他见状笑了笑,索性往台面上靠了过来,然后手一伸对我道:“来,抽一张。” “干什么。”我看了看他递来的那摞牌,吃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抽一张,免费的,我瞧瞧你今天的手气能抽出个什么来。” “算命么?不要,这玩意越算越霉。” “叫你抽就抽呗,抽得巧我今天就把前三个月赊的账还清了。” “原来你有钱。”边说,边仍是禁不住他一再的诱惑,我从那摞牌里小心抽了张出来。 没留神刚抽出就掉到地上,不等我把它捡起来,蓝朝地上轻吹了口气,眼见着那牌就自动飞到了他的手心里: “哟,倒吊男。”他看了眼嘿嘿一笑。 “倒吊男?什么意思?” 收了牌却不给我看牌面,我既然抽了自然免不了有些好奇,所以只能问他。 他笑笑,将牌面朝我晃了晃:“就是倒吊男的意思。” 我勉强看清那张狭长的牌上画着个一身黑衣,像个变态般倒吊在一棵树上的男人。 “塔罗牌吧,这张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原是张嘴想说,但不知为什么,在瞥了我一眼后,不知道是不是我眼里的好奇让他产生了吊我胃口的兴趣,蓝将牌一收,然后从衣兜里慢条斯理掏出几张钞票,慢条斯理地摆到我收银台上:“意思是我今天该把赊你的账都还清了,姐姐。” “就这么简单?”我却不信。 “就这么简单。”他一副信不信由你的神情。 随后转身离开,我一时竟也忘了叫住他,因为那一瞬不知怎的心里闪过丝不安。 因此等到想起时,见他早已过了马路回了店里,唯有那张被我抽出来的纸牌,不知是被他忘了还是刻意留在了收银台上,静躺在那儿像是在看着我。 我朝牌上那幅看起来隐隐让人有点不太舒服的画看了片刻,然后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这个名词。 倒吊男。 优点:牺牲、不畏艰辛、不受利诱、有失必有得、浴火重生、奉献的爱。 缺点:无谓的牺牲、厄运、处于劣势、受惩罚、逃避爱情、没有结果的恋情…… 所以,这到底是意味着好,还是不好呢…… 亦或者,我根本就不应该去抽这种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9 青花瓷上 八 八. 送走最后一名客人时,我听见窗玻璃上传来噼噼啪啪的轻响,原来不知几时下起了冰珠子,它们跟雨交杂在一起,淅淅沥沥洒落在路面和屋,本以为会被他反驳两句,但他只是低头一笑,然后继续拿起菜刀嘚嘚两三下,将砧板上那团被我剁得乱七八糟的菜匀得整整齐齐。 见状甚觉没趣,就一边守在他边上看他收拾完白菜开始淘米,一边对他道:“今天素和甄来过了,就是那个还俗的和尚。” “他来做什么。” “他说他来看看我。” “是么,难怪连切个菜都搔首弄姿的。” “你才搔首弄姿。”用力瞪了他一眼,见他并不瞧我,也似乎对素和来过的话题并无兴趣,我也就没再继续往下说,遂弯下腰钻到柜子里翻了只铁锅出来,本想先给他热下油,但见他颇为不屑地摆了摆手,似乎我替他热油锅能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去,给杰杰剁两条鱼,刚买的还新鲜着,别等死了再喂它,我不想听它一晚上念叨自己不是食腐生物。” “我不杀生。”想到鱼的腥,我用力朝他摇了摇头:“晕血。” “那明天开始吃素。” “其实还有包猫粮的,鱼留着明天我们煮汤喝。” “我听见了。”没等狐狸回答,杰杰在外头冷哼了一声,然后仰着头跑进厨房看了看我,对我比划了一下它毛茸茸的脚爪:“所以以后你别再指望让我给你杀鸡,也别想让我给你切鱼,你晕血我喵的还晕肉呢。” 说完,一溜烟跑进客厅,跟往常一样,不出片刻就在某个角落里躲得不见了踪影。 一切似乎跟往常真的一样似的。 一切似乎也确实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热气腾腾的厨房,狐狸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杰杰的抱怨,我的无所事事…… 但其实,有很多东西都跟做梦似的有点不太真实。 就像我这会儿坐在灶台边看着狐狸,而他偶尔也会若有所思看向我。 只是并不愿意让我觉察到这一点,所以每次匆匆一瞥,那弯月似的笑眼就会轻轻将一些东西阻挡在我和他之间。 他始终在介意着我脑子里那些突然增加出来的记忆吧,只是从没说出口而已。所以总让我因此时常生出一种感觉,好像一不小心,这一切近在咫尺的属于我的所有就会消失了,正如我脑子里那些时隐时现的记忆片段。 只是到底该怎样让他明白这一点,其实有那些记忆同没那些记忆,我觉得并没有太多差别。 或许是因为那不过是完整记忆中的部分碎片,所以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多意义。只是偶尔看着狐狸背影的时候,那道突然从脑子里涌现出的新的记忆,会从一个遥远的彼岸带来另外一道背影。这两道背影越过时空,越过一些原本不可能的因素,慢慢交叠在一起,让我心跳砰砰作响,思维变得有点模糊不清。 然后会很想很想从他背后就那样抱住他,以免他就像记忆中那道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背影一样,一会儿离得很近,一会儿又变得很远,直至越来越模糊,渐渐变成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你在想什么?”沉思间,听见狐狸问了我一声,我抬头看向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做完了手里的事,正斜靠在我身边的灶台上,卷着围兜擦着湿漉漉的手。 大约是在等时间,听着菜饭在锅里嗤嗤冒着清甜的香气,他边看着手表边瞥了瞥我,眼里似笑非笑的神情让我有种隐隐的坐立不安。 似乎刚才记忆对我的撕扯,在无形中让我又经由他眼神而再次沉浮了一遍,就像伤口被无意中碰疼了那种感觉。这让我不由自主用力吸了口气,难受得肩膀微微一抖,但怕因此被狐狸轻易看出来,所以立刻别过头装作看灶头的样子,咕哝着抱怨了一句:“想我们什么时候能开饭,因为我快要饿死了。” “难怪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话音似乎也是似笑非笑的,我不确定他是否仍是从我神情中看出些什么来,正想起身回客厅时,他从衣兜里掏出个果冻扔到我手里:“再过十分钟。” “那么久。” “十分钟而已。” “可是我要饿死了……” “今天素和甄来找你说过些什么了。” 话刚说到一半,没防备他会忽然问出这样一句话。 我怔了怔,然后慢吞吞回答:“他说他想来看看我。” 尽管说话时,我试图维持先前跟他说起这件事时的轻快,但在狐狸那双眼不动声色的注视下,我发觉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好艰难…… 为此慢慢皱起眉头时,狐狸伸手拈住了我的脸,然后低头将他的脸凑到我面前,朝着我的眼睛静静看了看:“你记得他么,小白?” 我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为什么要记得他?” “没什么。”他又朝我看了片刻,然后松手放开了我。 “是不是因为梵天珠认识他?” 他笑笑,没言语。 “那他俩有仇么?” 他仍是没有言语。 “今天他是走了,但他要是下回再来的话,我应该怎么办?” 第三个问题仍没有得到答案,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想离开厨房以及离开这男人那双总是让人忐忑不安的眼睛。 但就在我转身试图朝客厅里走去的时候,他手一伸挡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他。 以为他是想对我说什么,但等了片刻,他用手指将我耳朵边的头发理了理,然后从上面扯下一片菜叶子。 然后他放我走了。 我心里长叹一口气,赌气地快步离开,但刚走两步,衣领却被他扯住了。 “是不是我后脑勺上也有叶子?”我扭头瞪向他。 语气中带着点讽刺,原想说完就走人,却冷不防见他微微一笑,身子朝前一倾低头便往我嘴唇上吻了过来。 有力又绵长的一个吻。 吻得我握紧了拳头却下意识抱紧了他的腰,抱紧了他的腰两手却一直不停地发着抖。 他感觉到了,嘴角轻扬,身子往前一撞,一瞬将我推到墙边站定。“你还记得以前问过我一个叫做狐仙阁的地方么,”然后他将嘴唇滑到我耳朵边,低声问了我一句。 “……记得。”好半天我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回答。 “想不想试试狐仙阁里头最上等的服务。” 这问题我却迟迟没能回答。 因为就在我偷偷且贪婪地呼吸着狐狸那近在咫尺的气息时,神思恍惚中,我瞧见杰杰像个最优秀的贼,无声无息从客厅重新返回了厨房。 一边嚼着鱼干,一边看着我俩,像在看着一场大戏。 然后嘿嘿一笑,在我醒过神一把将狐狸推开时,它老人家撩了撩它的胡须,朝着我俩点点头:“继续啊喵,当我不存在吧喵,还有没有更带劲的啊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0 青花瓷上 九 九. 杰杰在厨房里对着它被狐狸扔掉的鱼干嗷嗷大哭的时候,我回到了客堂,窝在沙发里对着电视无聊的节目看了半晌,仍没能让自己扑扑乱跳的心脏平静下来。 感到自己总有一天要被那只狐狸活活虐死,无论是他故作正经的时候,还是他充分发挥出他那一族专有特长的时候,几乎都是叫人没法招架得住的。 这样一只狐狸当年究竟对梵天珠做了什么,会让她连自己的记忆都要全部放弃? 我努力在她复苏于我脑子里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里寻找着,但始终不能获得一星半点的提示。 那些记忆都很美好,哪怕是在挫折或难过的时候,我也没觉察到梵天珠的痛苦。 她实在是个有丁点希望就乐观得忘乎所以的人。 却也着实是个寂寞脆弱得被一只妖怪暧昧的笑,温热的手,就轻易融化了心脏的人。 她最后放弃生命的时候,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呢…… 这段记忆被她牢牢封锁了,她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哪怕是那个后来后悔得几生几世都在寻找着她的碧落。 想到这里时,忍不住在脑子里慢慢勾画当年的狐狸。 我想知道当年的他究竟会是什么样一副混蛋样。 但脱离了梵天珠的记忆,无论我怎么想象,始终只有他被我追着打,为了一点工资对我低声下气甩尾巴,偶尔翻翻白肚皮以表忠心的可怜样。 难道梵天珠死后进入轮回,于是连他也好像是重新转生,变成了完全不同于过往的另一人? 想到这里,不由自主想笑。 却又笑不出来。 这着实是一种既好笑,又让人很想哭的感觉。 正这么阴晴不定地胡思乱想着时,突然客厅某个角落发出喀拉一声脆响。 虽很细微,但仍是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立即抬头朝四周扫视了一圈,发觉发出那声音的东西,原来是摆在饮水机边那只几乎被我遗忘了的青花瓷瓶。 当我注意到它的时候,它正第二次从瓶身上绽裂出那种清脆的声响,紧跟着就看到插在它里面那支鸡毛掸子瑟瑟一阵颤抖。 似乎里面有只老鼠。 意识到这点我忙站起身,一边拾起杰杰常用来挠背的老头乐,一边匆匆朝花瓶走过去,迅速将鸡毛掸子拔出来扔到一边,然后把老头乐一把塞了进去,对着里头一阵乱捅。 但捅了半天,没见有老鼠或者蟑螂从里头钻出来,却很快又听见这瓶子身上发出第三声脆响:喀拉! 这时我才留意到,原来瓶子发出这种声音并不是因为里面有什么东西的缘故,而是瓶子本身,它在开裂。 或许真的是年岁太久的缘故,原本只是瓶口到仕女图那块地方的釉面出了道细线而已,这会儿再看,那道黑线已豁开成了一道非常清楚的裂口。 因此看起来就好像被人给生生撕开了似的,又因我刚才对着瓶子里一阵乱捅,裂口一下子扩展开来,从仕女的头,正稀里糊涂不知该怎么应答,但紧跟着闻见窗外飘进来的一缕烟味,让我马上明白过来,原来他说话的对象并不是我,而是我对门的邻居术士蓝。 此时他在我身后的窗户外站着,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听狐狸这么一说,他朝窗里吹进一口烟,半睁着一双黑眼圈浓重的眼睛,一边笑了笑,一边朝着我瞥了眼:“有地方安置么,这么难伺候的一样东西?” “暂时还没有。”狐狸答。 “早知道应该让那头麒麟王先吞了它。” 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所以话一出口,蓝自己也立刻意识到了,然后朝我笑笑:“啊,忘了,麒麟王离家出走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皱了皱眉问他。 “瞧见你这房子里有点古怪,所以没忍住好奇过来看上一眼。” “看到什么了。” “看出姐姐你刚刚差点倒了大霉。” 说完,没等我追问倒的会是什么样的大霉,他一转身走了,因为马路对面来了一群小丫头,大晚上的撑着伞,叽叽喳喳围着他摆在家门口的铺子看,想来是又一批棺材爱好者。 他走远后我见狐狸依旧在打量着他面前那口瓷瓶,便朝他慢慢走了过去,想打问问他刚才蓝的一番话到底藏着些什么意思。 谁知没等开口,他一个动作却把我那些话给生生憋回了肚里去。 我见他一巴掌拍碎了那只刚刚被他修补好了裂缝的瓷瓶。 而瓷瓶的碎片上全是血。 也不知哪儿来的血,这么多,这么腥,仿佛刚才那一瞬狐狸拍碎的不是口瓷器,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当我这么惊诧地问向狐狸后,他笑了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不,这不是血,在过去烧瓷这一行当里,他们把这现象称作漏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1 青花瓷上 十 十. 狐狸说,早些时候人们相信,新鲜的血肉可以让死的东西沾染上活气。 所以在造一些死的东西的时候,他们会掺进点新鲜的血去中和一下死物的僵硬,而那些血,来自各种动物,比如鸡了,鸭了,牛了,羊了……当然,有时候还会用到人,在某些比较特别的时候。” “活祭啊。”听到这里时我插了一句。 他笑笑:“类似,不过不完全。而且通常做这个的人从不把这种行为称做活祭,他们叫它点睛。” “点睛……”这倒不难理解:“认为用了新鲜的血液,于是像我这样的人都可以画出徐悲鸿的图,是不是这个概念?” “不是。”他摇头。 “那是什么?” “你看这些瓶子的碎片,再看看茶几上那只放糖的盆子,两个都是青花瓷,你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我朝两边看了看:“盆子颜色比较鲜艳。” “再仔细看看。” 我仔细看了看,可是我不确定自己看出来些什么。对于我来说,一个老瓷一个新瓷,除此之外没有本质上的不同,不过非要说些什么来,那就是一种感觉了。 盆子放在桌上,可是一般只能注意到它里面的糖,但瓶子尚且完好时,我记得很清楚,虽然它一直被放在角落里,有时候根本就看不到它,却似乎总有种无形的存在感。甚至你会觉得有些时候它是在看着你的,当然,那感觉并不好,尤其上面还画着那么栩栩如生一个人。 “说不清楚,”于是想了想,我道:“瓶子存在感比较强,我感觉。” “存在感,说得好。而这种存在感,靠的就是所谓的点睛。” “为什么?”有点疑惑,因为我没办法把那种虚无的感觉同画龙点睛这成语联系到一起。 狐狸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用手指在那些瓷片上刮了刮,刮下一点从窑土上渗出的血液般的东西,拈在指尖搓了搓:“有时候,我会觉得某些东西在我边上呼吸,而它们是不可能有呼吸的东西,比如这个,”抬手指了指被我丢在一旁的鸡毛掸子,“再比如一些活体标本,比如一台三十年代立式的收音机,比如……” “某只上了年纪的板凳桌子。”我接口。他朝我笑笑: “没错。那就叫存在感,也是很多人所青睐着的东西,而在……”手指在瓷片上弹了弹,有意思的是,这瓷片虽然中间被做了隔层,弹出的声音却还是如薄片般脆生生的亮,也难怪那么久以来始终让人感觉不出它的异样:“而在这东西比较盛行的时候,那些人把这种会给人存在感的,比较稀有的死物称做贡品。” “是给皇帝的吗?” “没错。” 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还是当年献给皇帝的瓷器的赝品。 “青花夹紫美人瓷,它还有个名字,叫美人血。” 瓶子突然又发出了点细微的爆裂声,在狐狸轻轻说出最后那三个字的时候。似乎一瞬间内层白瓷上那些密布的细纹又多了些,他伸指在那上面抹了抹,而就在手指按下的同时,像是碰到了一道伤口似的,一丝暗红色的液体突然间从纹路里渗了出来。 这让我再次吃了一惊:“它又流血了??” “这叫漏彩。”狐狸不得不提醒我,并同情我那如金鱼般可怜的记忆。“之前我说过,为了让某样东西更具备鲜活感,更让人迷恋,一些工匠会在烧窑时给它添加点比较特别的材料。材料包裹在胚土里,烧成后和原来的瓷吸附在一起,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原来这瓶中瓶并非是我家这只晚清赝品的首创,而是它所模仿的那种瓷器真品所原有的特征。但这种制作方法是在是相当奇怪,我甚至都没听别人说起过,包括那个对古董颇有研究的老教授。 “因为曾经对瓷研究过一阵。”狐狸随意的回答更似是种敷衍。 “那漏彩又是怎么回事。”我接着问。 “这个,说起来也是个遗憾。” 遗憾?我却并没有在他说出这两个字时感觉到他的遗憾,甚至有些淡淡的漠然,从他那双细长的眸子里闪烁而出,让人感觉他似乎是在说着些让自己不太舒服的东西: “无论谁,制造的时候仅仅只是看到它的光彩,但并没有意识到它的缺点。用那种方式做出来的瓷,的确,有种不同于一般的灵性,甚至连金玉在它面前都是黯淡的。小白,很可惜你看不到它那时的光华,它曾经可的的确确是个美人。”说着话,狐狸对着满地的碎片看了阵,然后有些遗憾地轻轻叹了口气:“但它也有个不可避免的缺陷。或许是违逆了制作的寻常道理,于是,可说是一种报应吧,在隔了些不长不短的年头后,它会出现这种状况,”手指轻轻一拨,更多暗红色的液体就顺势从那些碎片里渗透出来:“里面反潮,外面干裂,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这是每代用这类方式烧出来的瓷所改变不了的命运。而一般到了这种状况,就好似人的寿命已经到头了,等着它的只有彻底瓦解。” “那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法去做瓷器。”我忍不住插嘴问了句。 “因为发现得太晚了。” “晚?”能有多晚。 “差不多隔了一个世纪,人们才渐渐发现到它的这个缺陷。少则几十年,多则百年,时间一到,它就会自然地瓦解,任再巧手的工匠想尽办法都补救不了。所以这种瓷虽然珍贵美丽,最终没有成为皇家的专属贡品,因为它保留的时间太短。也因此清代之前所烧的这种瓷的原品,几乎都已经绝迹了。” “可是这个赝品在我家摆了那么多年,我就从来没觉得它像你形容得那样美丽过,是因为赝品制造者的仿造水平不行么?” “那是因为……” 原是想回答,但不知怎的忽然目光微微一闪,狐狸没再继续往下说,只转身从抽屉里找了块红布将那些碎片一块一块放进去。见状我忙问:“你要做什么,狐狸?” “既然瓷已死,自然要找个地方将它好好安葬了去。” 说罢,见我依旧傻呆呆看着他,他嘴唇一抿一把将那堆层层包裹好的碎片提了起来。 随后转身便要走,却又停下脚步,看着我一动不动盯着他瞧的模样,轻叹了一口气:“至于它没有我形容的那种美,说到底也是因了里面用的材料有点差异的关系,而且制作者不再是原先的那个人,瓷也必然无法焕发出那人才能赋予的神采。说起来,这种东西虽说是死物,何尝不是具有灵性的呢。” “那原先的制作者是什么人,很有名么?”我忍不住继续问。 “曾经颇负盛名,但时间久了,又几百年没再继续出瓷,所以早就被历史所遗忘。” “既然手艺那么高,为什么不再继续出瓷?” 一而再的提问让狐狸似乎有些无奈,他看了眼手表,扬了扬眉:“你不饿了是不是。” “谁叫你说得那么有趣又爱卖关子。” “其实并不是个件有趣的事,我怕你听多了以后要后悔,还不如趁这时间边吃饭边看电视。” “我刚碰上了那么怪的事你居然叫我看电视……” “能有多怪。” “我刚才看到这只瓷瓶上那个美女动了。” “是么。” “不单动了,她还一直盯着我看,好像随时都会从瓶子里走出来似的。” 边说,边学着那仕女的样子演给狐狸看。 原以为会引来他一些兴趣,但他似乎并太感冒。也是,既然连瓷都砸了,他一个老妖精又怎么会对一口百多年的瓷出现的变异行为产生出兴趣。 不过总算他不再推荐我去看电视,而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坐到沙发上对着旁边的空处拍了拍:“永乐年,青花瓷器制作开始盛行,而真正做出它精髓来的却是宣德年,那年头保留下来的青花瓷不少,但极品不多,特别是一些御赐官窑的作坊里做出来的贡品瓷,很多都已经绝迹了,而其中最有名的一支,更是在清代前就销声匿迹,所以现在几乎没有人会知道宣德瓷里有一种极有名的官窑瓷,它曾经是比羊脂软玉更昂贵的东西,可惜四百年前就绝迹了,这种瓷名叫素和。” “吚?素和甄的姓么?”坐到他边上后,我一听见素和两字不由立即问他。 他没回答,只是笑了笑,然后继续道:“如果说翡翠是玉里的皇帝,那么素和瓷就是宣德瓷里的王。南素和,北燕玄,宣德年里瓷器中的一王一后。记得当时有这么种说法,素和家的瓷,画鱼能观鱼游,绘草能见草动,当真是色如凝脂,触如婴肌。”说着话,手指在茶几那只放满了糖的瓷盆上轻轻一个兜转:“只是几百年后已经没人再能有机会见到了,在最后一只成品出窑后,那些瓷烧的烧,砸的砸,几乎一件都没有留存下来。” “为什么?” “因为都说它是不祥的,它身上背着令两个氏族灭族的血案。” “为什么会这样??” 狐狸沉默了阵,目光有些异样,似乎我问到了什么不该问到的东西。 那样静静过了片刻,他才再道:“代代相传的手艺,素和瓷薄而坚韧,艳而不糜,很长一段时间,素和家都在为宫里烧制贡品瓷,直到第十二代传人,年仅二十的他把这门手艺发挥到了登峰造极。” “知道博物馆里那只千花淬金盘玉钹么,”随后他看了看我,“它就是出自他的手,没有点过睛,所以一直保存至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2 青花瓷上 十一 十一. 那只钹我见过。 当时在博物馆里,狐狸是特意指给我看的,他说进这地方不看这东西,就不算到过这间博物馆。所以看的时候格外留心了下,记得上面只说了是明宣德年的东西,初看以为是玉,后来才知道是瓷。在墓里放了几百年依旧白得跟雪似的,上面一根金线绕着一圈花,弯弯绕绕盘了整个钹身,有心人数过,当真有一千朵。 那会儿就觉得,能做出这样细腻东西的古人实在是了不起,因为即使是用现代的技术,只怕都未必能做出这样精致奢华的效果,而这是第一次听说烧制它的人是谁,竟然是个才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 “有人说他是天才,或者,他确实是个天才。而成也天才,败也天才。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总在看似最得意的时候,一些祸事不知不觉就降到了自己的头上。”停了会儿,狐狸接着道:“或许从小就被盛赞所泡大,他不免同那些年纪轻轻就出类拔萃者一样,犯着心高气傲的毛病。好争,争个名头,争个天下第一的名头。总见不得比他好的,南素和,北燕玄,虽说一王一后,地位却不相上下,也有人说北燕玄的瓷给人的感觉更醇些活些,这是他所见不得的。他爱瓷,太爱瓷,而往往越是执着的东西,越会计较得厉害,无论别人怎样解释两个派别烧出来的瓷的特点不同,不需要硬比高低,他总认为别人烧的瓷无论哪一点都不及他素和家的,正所谓同行相忌,哪怕北燕玄掌家人唯一的女儿,是他的未婚妻。” “每年的贡品进京,就好象一场战争,他打给自己的战争,不断对比着两家的贡品,如果对方的烧制技巧高过他,他会把原本做好的瓷器砸破了继续重来,就是这样一个执着到了有些病态的一个男人,他对这工艺的喜爱把自己逼到了一个极度狭窄的地方,自己却毫不自知。于是到宣德十年,那一年冬天,又到了快要进贡的时候了,他却发觉,自己做不出一件象样的瓷了……“ 说到这里,狐狸的话音顿了顿,看着我的那双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不由问他。 他笑笑,摇了摇头:“没什么。”然后继续道:“那个发现快把这男人给逼疯了,他把自己关在窑里,整日整夜的,团团转,不吃不喝,像只穷途末路的困兽。他未婚妻很担心他,可是没有任何办法,那个时候女人是一点说话立场都没的,既无法停止娘家人制瓷的进展,又无法用任何语言去宽慰她未婚夫那颗被攀比给扭曲了的心。北燕玄烧出了琉璃瓷,就在元月那天被带进了乾清宫,皇帝对它爱不释手。亲口说出天下第一瓷,圣旨下来那一刻,这天才般的男人失去了所有烧窑的灵感。” 说到这里,包裹里突然发出轻轻一阵爆裂声,随后隐隐有血色从包裹内渗出。 “它们又出血了,狐狸……” “是漏彩。” “哦……漏彩……” “三天后男人总算从窑里出来了,一身的灰和汗,被窑火熏得像个鬼。可是手里依旧空空如也,三天三夜不停的烧制,只留了一窑的残破碎片。他坐在窑门口不停地喝酒,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后来那些试图靠近他的人一个个离开了,包括他的父亲,只有他未婚妻还远远站着,看着他……哦,对了,那个时候她其实已经成了他的妻。”说到‘妻’这个字时,我感觉狐狸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太阳落山,他妻子朝他走了过去,开口叫他回家。而他就是在那一瞬间爆发的,他尖叫着让她滚,然后将那可怜的女人一把推到在了地上。” “他疯了……”听到这里我忍不住道。 狐狸看了看我,眼神似笑非笑。 嘴里则继续说着,尽管有那么一瞬,我突然有点不太想往下听,这实在是个疯狂又黑暗的故事。但忍不住仍静静听着,或许自虐是人的某种本性。 “那女人倒地后不再动弹,一如他所期望的安静。于是他继续喝酒,在身后窑火熊熊燃烧的声音里,喝得几乎忘了自己的名字。那样不知过了多久,醉生梦死间,他看到远处有个男人朝他走了过来,一路走一路望着他,似乎认识他似的。但那会儿他正被酒精和四周的热浪熏得迷迷糊糊,所以完全没去考虑这个男人究竟是谁,又为什么要来到他面前,低头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又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只是朝那男人瞥了一眼后再次将酒瓶塞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听见那男人问他,你是不是想要这天下最好的瓷?他下意识点点头,之后,便见那男人又道,我可以给你最好的瓷,只要你交换给我一样东西。” “交换什么?”我问。 狐狸没有回答,似乎是连番的述说后让他变得有点忘我,以至投入进了那个故事里去,化作了故事里的某个人:“几天后,素和烧出了一口半人高的瓷瓶。瓷瓶外观并不特别,蓝花底,美人面,那年头做这类瓷的很多,即使是斗彩,素和家从不出这么普通的贡品。可是素和把它烧出来后就把窑的火给熄了,素和只有在做出自己满意的瓷时才会熄掉窑火。而就在这天晚上,素和家出了件蹊跷事。” “什么事?” “半夜里,小厮起来方便,路过放瓷的房间,听见里头有声音在响。他以为是贼,靠近窗仔细看,却吃了一惊,你猜他看到了什么。” “什么……”下意识回应,我不确定他的故事和他忽然沉下来的声音,哪一个更吸引我多一些。 “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女人在那个半人高的瓶子里走来走去,他听到的声音,就是因此而从瓶子里发出来的。” 说到这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房间那扇门忽然轻轻滑开了一道缝的缘故,我觉得脖子后有股风在吹。风不大,可是很凉,这让我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 “冷么?”我的举动似乎让狐狸终于从故事的述说中摆脱出来,他站起身将窗户关上,然后回到沙发边,将那包碎片提了起来: “不久,那口瓷被送往了京城。之后没几天,京城里来了道圣旨,素和官赐正五品,并宣他和他父亲一起入宫见驾。谁知就在入宫前夜,素和却突然失踪了,哪里都找不到他的人,他的房间,整片宅子……发现到这一点,素和家上下登时乱了套,到处找,所有他可能去的不可能去的地方,全都找遍了,包括已经封起来的官窑,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跑去哪里了……” “就在他们为怎么去跟宫里人交代而伤透脑筋的时候,又一件事发生了——封闭数天的官窑,突然无缘无故燃起了熊熊烈火。当好不容易将火熄灭,却发现纵火者竟然是那视窑如性命的素和,他不单放火烧了那座几乎早晚不离的窑,也将自己烧死在窑内,若不是随身佩戴的一块瓷珮未遭焚毁,几乎令他无法被辨明正身。于是一夜间,原本的大喜事,变成了大丧事。而更不幸的事,却是发生在几个月之后。” “……几个月后怎么了……” “宣德十年五月,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素和家送进宫里的瓷突然全部崩裂渗血,只除了那口美人瓷。血流出时,出现杜鹃啼声,也就在当天晚上,年仅37岁的宣德皇帝明宣宗卒死。同年七月,素和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罪名是妖乱朝纲。他们说,素和家的瓷被施了妖法,所以每晚掌灯,瓷里的妖都会出来祸害皇上,他们把宣宗的死全部归咎于素和的瓷。妖乱朝纲。” “这么惨么……” “行刑当天,素和的尸体被从墓里掘出来剐尸了,虽然被火烧的几乎已不剩下什么,但他们仍是将他剐了整整两个时辰,于此同时,他们在对素和与燕玄两大家族进行抄斩的时候,发觉独独不见了素和的妻子,追查之下,发现她早已失踪了数月……”说到这里,狐狸没再继续往下说,只轻轻掂了下手中的包裹,然后揉了揉我的头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按照你前面说的那些,是不是为了制作出那口好瓷,素和把他妻子当人祭了……” “对。” “好可怕的男人……”轻轻打了个寒颤,朝狐狸身边靠了靠,却又忍不住再次问他道:“但是狐狸,你是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的?”边说边抬头看向他,试图从他不动声色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来:“你在说这个故事的时候,真好像亲身经历过这个故事一样,否则怎么会连年月都说得这么清楚,想想都有点毛骨悚然啊……” 他笑笑。 显然是不愿意回答,不过其实这答案我倒也心知肚明:“想起来了,其实你老人家活了那么久,就是亲身经历过这件事的始末,倒也不奇怪。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说的这些发生在明朝宣德年的事情,跟这口清末的赝品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说了半天始终没提到这一层关系不是么…… “因为,”说完这两个字,狐狸眼中明显闪过一丝迟疑。然后他弯眼一笑,似是而非道:“这问题不是应该去问问你姥姥么,是她收藏了这口瓷。” “但她早就不在了……” “那就不要去多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3 青花瓷上 十二 十二. 我姥姥保存了很久的瓷瓶。[ ,草莓首字母,以前注册的账号依然可以使用] 曾以为它是明朝的古董,后来知道原来是晚清的赝品。 它在姥姥去世后作为插鸡毛掸子的地方又被我保存了很久,后来被杰杰当成了它的某一处窝。 就是这么一只普普通通的,即便是狐狸来到我家那么久,也始终没说起过它有什么地方是不对劲的青花瓷瓶,突然有一天自动裂开了,突然有一天差点让我倒了大霉,突然有一天被狐狸亲手修复好又亲手一巴掌拍碎,并留了一地的血……不,那叫漏了一地的彩…… 然后关于它,狐狸告诉了我一个相当具有传奇色彩的故事。故事是关于它所效仿的一件明代瓷器,由于故事背景听起来实在比较黑暗和悲惨,所以直觉无论是当初的正品,还是我家这个赝品,都不会是什么善物。 所以狐狸才会把它一巴掌打碎是么? 但尽管如此,仍还有很多疑问在我脑子里盘旋着始终无法将它们解开。 例如为什么姥姥会有这么一口仿自宣德年的青花夹紫美人瓷。 例如为什么狐狸在打碎它后,却文不对题地跟我提起一段看起来跟我这口瓷毫无关系的历史。 例如素和甄同那段历史里的素和一家究竟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他之前向狐狸提到的美人瓷,是不是指的就是我家的这口美人瓷。 但既然那口瓷是我姥姥所收藏的,他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讨,却要去问狐狸要? 种种疑问,折磨到我头疼,却最后仍是没能想出个所以来。 这可当真是越想谜团越多,越想越是想不明白,以至到后来思考得人都有些迷迷糊糊了,所以原本是想等狐狸回来后继续打破砂锅将这事问到底,但在床上躺了半晌又分析了半天,却一直都没听见他回来的开门声,因此最终抵不过睡意的侵袭,我渐渐就睡了过去。 睡得特别沉,大概是用脑过了度的关系。 但睡着睡着,怪事出现了,我感到自己在一条小道上跑。 道路很长,没有尽头似的,边上什么都没有,一片漆黑。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始终不知道路的尽头在哪里,哪儿看上去都是一样的,除了凹凸不平的路面,什么都没有。 直到累得实在跑不动了,想停下来看看自己到底是在哪儿,却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人。 最初以为他是靛,那个温文尔雅,却又变态之极的男人。 后来才看清,原来是他哥哥leo。 哦,不,确切的说,他是刹。 血族的王者,差点至我与死地的男人。 我对他最深刻的记忆是我用自己手里的笔刺穿了他的喉咙,然后被他喉咙里喷出来的血喷的一身一脸。 他的血冷得跟冰似的。 就像他此时那双血一样瞳孔里的神情。 他一身黑衣坐在一棵银白色的树上,像是在低头看着我,脸上带着同靛一样温文尔雅的笑,笑得像能冻结住人的灵魂。 然后他轻轻对我道: ‘梵天珠,几时修成人形了,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有了人身,就能够惑得住人了么。’ ‘想跑,可跑得掉?’ ‘放,我当然可以放过你,’ ‘如果你能惑得住守珠罗汉的心。’ ‘呵呵……哈哈哈……’ 突然我就醒了,在这样一种快乐的笑声里,却发现自己正蹲在卫生间的一角,靠近镜子的那个地方,一个人在浴缸边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缓过神迟疑着站起身。正打算推门出去,还没转身,却突地被闪进眼里的镜子给惊得浑身一个激灵。 因为我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站着。可还有一个我,蹲着,就在我刚醒那会儿蹲的地方,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蹲着。 似乎在看着脚下某个地方,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这是我第一次以这样的立场和角度看着我自己的样子,在同一张镜子前,像看着某个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这个人的脸色很难看,白里发青,隐隐透着层死一样的灰。 这个人的目光很呆滞,看着她就好像看着一个白痴。 然后我看到了素和甄。 他在镜中静静立在那个‘我’的身后,嘴角带着丝似有若无的笑,透过‘我’苍白得透明的身体悠悠然望着我。 “你怎么在这里……”我忍着巨大的慌乱问他。 他淡淡一笑:“我怎么会知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狐狸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很多了么。”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思忖片刻,我不由眉头一皱:“素和?你就是他故事里那个做瓷器的素和么??” 话刚问出口,便见他身影一闪,随即不见了踪影。 正以为他和上次一样消失了,但很快我感觉到自己身后有道微微呼吸的声音。 立刻回过头,就见素和甄同镜子里时一样,静静站在我的身后,悠悠然看着我仓皇失措的脸。 “但他漏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对我和对你来说都至关重要,事到如今,他却依旧不愿坦率告诉你。” “是什么东西……” “我无法亲口告诉你的东西。” “为什么不能亲口告诉我?” “因为我出卖了我自己。”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亲眼看见,然后亲口回答自己。” “什么意思……” 第二次将这四个字说出口,他身影一闪到了我面前。 我本能地想避开,但是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将我给抓住了。 那双来自镜子中的‘我’的手,牢牢将我禁锢在原地,迫使我一动不动望着面前这神色逐渐变得冰冷又哀伤的男人。 “什么意思。”而他将这四个字慢慢重复了一遍,然后头一低,将他那双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唇,朝着我的嘴上重重压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4 青花瓷上 十三 十三. 一阵恶寒过后,我发觉自己又醒了。 这一回是真正彻底的清醒,因为我能感觉到地板上的冷气贴着脚心朝上钻的速度,还有风从窗外卷进来的热度。 原来我不是在卫生间里。 却也并不是在自己房间里。 而是在阁楼上。 这间自从铘离去后就整日空落落无人居住的阁楼,此时门开着,窗也开着,一波波寒风卷着雨水从窗外飘入,打得我半身湿透,而我竟毫无知觉。 直到数秒钟过去,这才一阵恶寒,随即全身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我急忙站起身想奔下楼去把身上这潮湿冰冷的衣服换下了,但刚跑到门口,忽然眼角瞥见了样东西,让我情不自禁站定脚步,睁大了眼扭头朝它仔细看去。 我看见了什么…… 竟是那只青花瓷瓶。 那只分明在几小时前就被狐狸一巴掌给拍碎了的青花瓷瓶,这会儿却完整无缺地站在阁楼靠近我左手方向的地方,安安静静如一个人影般伫立在那里。 见鬼……这是怎么回事……它为什么会复原了? 那狐狸呢? 几小时前我亲眼看着他将装着瓷瓶碎片的包裹带出门去,为什么瓶子完整无缺地回来了,他却没有。 想到这里时,突然我看见那只瓷瓶背后出现了一道人影。 一个女人的身影,最初模糊得像道雾气,但不出片刻就清晰起来,清晰得几乎能让我辨认出她衣服上起伏的纹理。 那是个穿着同瓶身上的仕女一样的古代长裙,身影清晰但面目模糊的女人。 她飘飘然无声无息立在那里,两手抱着瓶口,无声无息地看着我。 我本能地想立刻远离她和那只瓶子。 但刚要朝门外跑,却发现自己一边跑一边竟然在倒退。 简直就像是在做噩梦时才可能发生的事,但真真实实地在我身上发生了,而我无论怎么用力也无法摆脱这种状况。 随后突然身子一震,就好像有人突然在我背上用力抓了一把,我一下子腾空而起,飞也似的朝着身后那只瓷瓶上撞了过去! 就在这时我听见楼下喀拉声轻响,是开锁的声音。 狐狸回来了! “狐狸!”立即拼足了力气,我在撞到那只瓷瓶前对着房门大叫了一声。 楼下开门声蓦地停止了。 随即嘭的声巨响,门被狐狸一脚踹开,他朝着楼上疾跑了过来。 已是极快的速度。 却终究是追不上我同瓷瓶碰撞的瞬间。 那一瞬我觉得自己好像浑身骨骼都被撞裂了。 喀拉拉一阵响,完全分不出到底是瓷瓶碎裂的声音,还是我骨骼被撞碎的声响。 失去意识前我看到狐狸苍白的脸在阁楼门前出现,他伸出手试图抓住我,但我奋力也朝他伸出手的时候却只看到我的手在一阵颤抖后化成了一团黑雾。 我的手发生了什么?? 试图弄明白这一点的时候,突然我感到有什么东西从我脑后径直刺入,贯穿了我的颅骨,然后撕断了我的意识。 所幸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是短暂的。 伴随着一股骤然而至的剧痛,我大约有两三秒的时间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无法思考。 然后突然我感觉到自己身体撞到了一片硬物。 那东西承接了我,并且撞碎了我脑后那样刺穿了我思维的东西。 所以一下子我又恢复了思考,并恢复了知觉。 所以几乎是立时就坐了起来,手再次朝前伸,我试图在一切还未晚之前将狐狸的手抓住,即便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随后我感到自己真的抓到了一只手。 温暖有力的手。 它被我抓到的时候似乎微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将我手掌捏了捏,似乎是暗示要我不要再继续这样仓皇失措,紧张到几乎将他的手捏碎。 于是我慢慢冷静了下来,同时慢慢减轻了手里的力度。 此时视线依旧是模糊的,但我依稀感到自己看到了一些光,也看到了一道似乎是人影的东西。 狐狸…… 我想开口叫他,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正无比痛苦地挤压着自己的嗓子时,我猛地听见身边有个女性尖尖的嗓子凑在我耳边大哭了一声:“小姐!小姐你醒醒啊小姐!醒醒啊!!” 边哭她边用力摇撼着我的身体。 这让我的头立刻剧痛无比。 我想提醒她这一点,并且给我立刻住手。 但当又一股剧痛迫使我不得不紧闭上眼之后,再睁开,我被眼前所见给吓得一下子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我看到自己坐在一片荒草萋萋的旷野里。 大白天,明晃晃的阳光刺得我天旋地转,我不得不用力眯了眯眼。半晌后,再睁开,看到离我几米外躺着匹口吐白沫的马,而离我不到半臂远的距离,一个打扮得像个古代丫鬟的小姑娘瞪着双哭得肿胀不堪的眼睛看着我,绝望得像是恨不得要一头撞死在我面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隐隐感到自己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但在一切被证实之前,却叫我怎么敢相信。 这种事怎么可能真的发生,又怎么可能真的发生在我身上…… 身体被一片油然而起一股寒意包围前,我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里握着的那只手是谁的? 沿着手臂朝上看去,我感到自己好像被原子弹炸了一下后又被人从弹坑里迅速救了上来。 因为那只手是狐狸的。 虽然他身上穿的衣服也有点怪,那种一眼望去让我难以名状的古怪。 但那张脸就算是我被石头砸上十来次,总也不至于会认错的。 他正是狐狸。 狐狸! 于是立即叫了他一声,一边指了指自己后脑勺,想让他看看刚才到底是什么东西扎了我。 但叫完我一下子愣了。 因为我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根本不是‘狐狸’,而是‘呜吚’。 回过神再想重新叫一遍,却发现无论我怎么用力,怎么努力,就是没办法很完整地发出‘狐狸’这两个字的音。一开口,就好像舌头和喉咙都麻痹了似的,我僵着身体直愣愣看着面前这两个分别以截然不同的神情朝我望来的人,真如当头一盆冰水,冰冷刺骨地朝着我身上猛泼了一把。 天…… 如果不是在做梦的话,难道刚才跟那瓷瓶的猛一下撞击,不但把我给撞得跌进了时空错乱,而且还把我撞成哑巴了…… 然而这却还不是最糟的。 最最糟糕的是,虽然近在咫尺,虽然狐狸那只手被我紧紧地抓在手心里,但他看着我的眼神,却活脱脱像在看着个陌生人。 从第一次遇到他时起至今,我几时见过他用这么陌生而客套的目光看着我? 狐狸怎么可以不认识我?? 他为什么会不认识我?!! (上卷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卷觉着可以叫做小白勇闯大明朝。 当小白和狐狸遭遇了同载静与朱珠在法国时几乎一模一样的局面,他俩会怎样应对? 对烧瓷技术完全一无所知的小白,将怎样取代北燕玄千金的身份,在制瓷世家混吃混喝,直到被绑上嫁去素和家的花轿? 离家出走的铘还会再回到小白身边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5 青花瓷下 一 一. 清早第一缕阳光像团精灵似的穿过木格子窗,无声无息投射进屋里时,我刚从又一次混乱又沉重的昏睡里醒转过来。[ 草莓首字母,以前注册的账号依然可以使用] 脑子里乱哄哄的,又疼又涨,以至觉得那些活泼的光线就像一把把凌厉的刀子,无声无息割在我脸上身上,令我痛不欲生。 我想一把掀开身上那条沉重的被子,对着阳光里那些静静飞舞的微尘大吼一声,问问它们何以能如此安静且快乐。但喉咙肿得厉害,像被一只手刚刚用力掐过,让我挣扎半天难以发出任何声音。 遂只能继续安静躺着,直到眼睛彻底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才再次睁开眼。 屋里陌生如故的环境令我重重叹了口气。 这是典型的富裕又古老的一个房间。 雕花实木大床,雕花实木衣橱,雕花实木桌椅,雕花实木的屏风和窗框…… 每一件都是红木的,陈年老红木,就像姥姥留下来的当年她为数不多的嫁妆,它们像玉石一样光洁细腻,又像石头一样冰冷且敦实。记得小时候,姥姥每天都要用蜡对那些家具擦了又擦,并絮絮叨叨以一种说故事般的细致,对我一一细数它们的价值。但现如今,这些昂贵的家具就像博物馆的展览品一样,铺张且招摇地陈列在我周围,每天醒来头一眼就能瞧见,每天醒来头一次深呼吸,就能闻到空气里它们所散发出的芳香。 这一切让我每一天都会充满希望地产生出一种做梦一样不真实的感觉。 天知道,我有多希望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亦或者是我被撞击后脑子里产生的幻觉。 但从第四天开始,我不再对这念头抱有任何幻想。 因为我明白自己绝不可能是在做梦。 我是真的穿越了时空,穿越到了一个所有人都还穿着累赘繁琐的衣服、出门坐轿骑马、良家妇女不可轻易抛头露面的那个年代,就像所有那些荒诞不经的幻想和电影所描述的一样。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突然间遭遇到这么可怕的事? 那天被他们抬进这个房间后,我躺在这张漂亮又冰冷的大床上,临睡前用我所剩无几的意识仔细想了想,发觉这问题起码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可能性,应该是同我撞到了那只青花瓷瓶有关。 但为什么当时我的身体会自动飞起并往那只青花瓷瓶上撞? 这问题我并没费多大精力去琢磨,因为几乎可以断定,它百分之九十及以上的可能性,必然是跟那个突然出现在我家,名字叫做素和甄的男人有关。 我相信素和甄必然具备着跟狐狸不相上下的本事,所以才会令狐狸言行中对他总有一种显而易见的顾忌和尊重。 甚至可能比狐狸更强一些,因为我清楚记得,他第一次来到我店里的那天,曾试图用一样能让狐狸对抗刹的东西,去跟狐狸交换某样他所希望得到的东西。 因此,我想他必然是有着种可以让人穿越时空的能力的。 不,应该说,是类似的能力。 为什么要说是类似? 因为跟狐狸待久了,便越来越发觉,如果世上真有什么时空穿梭之术,那么很多事情都将会藉此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尤其对狐狸来说,用这样的方法回去寻找当年没死以前的梵天珠,去扭转他犯下的过错,去改变他俩的命运,岂不是比一世又一世地等待和寻找她的转世,要远远方便和直接得多? 聪明强大又执着如狐狸,怎可能会轻易放过这种捷径,转而选择更为漫长而艰难的道路。 即便他自身不具备这种能力,我知道他也会想尽办法去拥有,所以,既然他从未这么去做,那么是否可以理解为,所谓穿越时空,它是根本不存在的,纯粹只是我们意淫出来的美好梦想。 可是既然这样,我又怎么会穿越时空来到了这个地方呢? 归根到底,那原因很可能是因为,这个看似穿越时空的行为,并非是真正让我穿过了时空,掉到了过去的某段真实历史之中。其实这个时空,应该只是一个被素和甄制造出来的,某种类似‘结界’一样的东西而已。 他通过那只被狐狸弄碎后带出门去处理掉,却又自动回到我家里的瓷瓶,把我弄进了这个‘结界’。 但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思前想后,我琢磨,应该是因了他曾说起的那番话的缘故。 素和甄在我的‘梦中之梦’里出现时,曾对我说起过,狐狸所讲述的那段关于他和他制瓷生涯的故事,里面被狐狸刻意隐瞒了一些东西,而那些东西无论对我还是对素和甄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所以他当时看起来非常愤怒。 但当我问他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时,他却说,‘他无法告诉我’。 什么叫‘无法告诉我’? 当时没能听懂,但现在,我则或多或少已有些明白,并由此可以断定,这必然就是素和甄把我弄到这个鬼地方的最大目的。因为一陷入这地方的当天、当时、当刻,我就深切体会到了,那种掌握真相却没有任何办法可将真相告知与人的感觉,它究竟是一种怎样可怕到极致的感觉。 就好比你身处在希望和绝望两者的并存之间,明明只需一伸手就能将希望揽进怀里,却因始终无法将那只手伸出,便只能眼睁睁看着绝望把希望迅速侵吞…… 当我那次照着镜子,并对着镜子里那个人试图念出狐狸的名字时,那瞬间充斥着我整个儿身体的颤栗感,就是这种感觉。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虽然遭遇了穿越时空这么可怕的事,但能在这陌生时代或者空间里遇到狐狸,原本对我来说是多么巨大的一种安慰和希望。 可是这个地方的狐狸却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 那么为什么狐狸竟会不知道我是谁? 呵…… 说起来,那是因为在第一次照镜子的时候,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这也就是为什么,被卷到这鬼地方已经第四天,我仍没有勇气朝镜子里的我再看上第二眼,因为镜子里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稀薄的长发被小心绾成一层又一层的髻,用以掩盖随时可见的头皮;面色苍白,下巴尖瘦,配着细弯眉毛细长的眼,细细的鼻梁细薄的唇,看上去只要随随便便被什么东西轻碰一下,就能随随便便地飞了出去。 纸片似的一个人,形容的大概就是这么一种感觉,因此,此人全身上下唯一跟我有着共同点的地方,大概就是同为女人,以及同等的身高。 除此之外,我丝毫看不出我和她到底有何种相似之处,这感觉无疑就像照镜子时从镜子里瞧见了一只鬼,先是骤地一惊,然后骤地浑身发麻。 幸而至今都还没有被这一切弄疯,大概得亏多年来各种奇形怪状遭遇的种种刺激。 ‘凡是杀不死你的东西,最终会让你变得更加强大。’ 瞧,这句话印证在我的身上,此时显得多有道理。 可是不知道还能这样坚持多久。 光是失去身份并不可怕,只要我能向狐狸证明我是谁。 他如此聪明,如此敏锐,但凡只要我能开口,要向他证明这一点,并不是件多困难的事。 但就如素和甄无法将他的所知告诉给我听一样,在这个地方,我完全无法将自己所知、自己的所遇,原原本本告诉给狐狸听。 我甚至连叫狐狸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这个世界不但困住了我,还困住了我某些话语,它令我无法叫出狐狸的名字,无论是‘狐狸’,还是‘碧落’。就连我自己的名字都无法直接从我嘴里被说出来,种种关于我和他的东西,哪怕一点点暗示,我都无法靠嘴巴,或者手的书写,去对他做出任何提示。 看,这就是这个世界,或者说素和甄这个人,对我最最狠毒的地方。 他把所有能让我和我原来世界联系起来的东西都给屏蔽了,尽管他很‘仁慈’地将这空间内唯一能使我摆脱这一切的人摆在我面前,却切断了一切我能在此人的帮助下,将两个世界接驳起来,并从这空间逃离出去的线索。 多么绝望…… 当时当地,当我在这世界里刚刚醒来时,我明明就把狐狸的手抓在自己的手心里。 牢牢地、实实在在地抓着他,并近在咫尺地面对着他。 可是他不知道我是谁,我也无法告诉他我到底是谁。 眼睁睁看着他对我当时种种近乎崩溃的神情和说话的方式越来越失去耐心,我只能忍住,忍住自己继续努力想要让他辨认出我的尝试,忍住继续想要拉住他、拼命想和他多说几句话的冲动…… 然后束手无措地看着他离去。 每每想到这一点,我几乎都能听见房梁在我头顶上崩裂的声音,就像那天狐狸头也不回地从我身边离开时,从我嘴里勉强发出的那些支离玻碎的呼救。 呵呵,穿越时空…… 有意思的是,从小到大看过那么多穿越,每每对此充满遐想,皆因人之欲口望无非贪图个爽。 谁知真的自己碰到,一来却是个地狱模式。 穷尽一切方式我也根本无法让狐狸知道我究竟是谁。 有什么能比这更可怕的么? “姑娘……” 就在我一动不动躺在那张散发着木料芳香的大床上,一边用力吸着气,一边对着头顶高高的房梁胡思乱想着发呆时,门外传来小丫鬟喜儿小心压低的话音: “姑娘,您醒了么?” 几乎每天这个时候她都会来向我请安,跟机器人一样精准,也跟机器人一样无趣。 正打算将之无视,但刚动了动肩膀想稍稍翻个身,她紧跟而来一番话让我一激动,差点没直接从床上扑下去:“上次遇见的那位碧先生,来探望姑娘了,说是上次瞧见姑娘的伤,有些放心不下,所以借着今次恰好路过,想来为姑娘把把脉。老爷问小姐可愿见?小姐若是不愿,婢子这就去回禀老爷。” “见!”忘乎所以的大幅度动作牵扯得我后背的伤一阵剧痛,我忙抓着床板用力忍着,然后斩钉截铁回应了一声。 见。怎可能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6 青花瓷下二 二. 我这身体的原始主人,名字叫燕玄如意。 初听到燕玄这个姓氏时,我觉得有点耳熟,但那时头昏眼花心急如焚,所以什么也没去多想,只顾干对着狐狸发急。直至后来被她的家人带回家,并从婢女口中了解了这个家所赖以为生并发家致富的行当后,我才猛然想起来,这姓氏不正是狐狸说起过的,那个在明宣德年时期,跟素和家并称为一王一后的制瓷世家,北燕玄。 燕玄家很富有,拥有一整座山庄,六个窑场。 这么富有的家族,为什么庄里堂堂一个千金小姐出门会连个轿子都不坐,还那么悲惨地受重伤昏倒在荒野里,并被我占了身体? 四天来,我从喜儿的口里或多或少了解到,那是因为,这位如意姑娘她是离家出走的。 离家出走的原因,是为了逃避一桩她坚决不肯同意的姻缘,但原本出门时带足了银两细软,也雇了小轿,但没想到轿夫跟近年来流窜在山西境内那群强盗是一伙的,瞧准了她身边有钱,又只带着一个丫鬟,因此一远离山庄的地界,就立刻给当时正在莲花山的强盗们放出了讯息,等到轿子刚靠近莲花山,就马上将她俩给抢了。 幸好那时有一批官府中人也已卯准这些强盗很久,查明动向后,正好赶在如意主仆被抢当时到了莲花山附近,当即同强盗们厮杀起来,所以强盗一时无法顾及原本想要绑走的主仆两人,被她俩偷走了一匹马,骑上伺机拼命逃离。 就这么一路仓皇无比地东奔西跑,跑了一整夜,却同时也跑迷了路。 天光微微放亮时,两人已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置身旷野,两个年轻姑娘又惊又怕,抱头哭作一团。岂知这时,却又再次发生了件可怕的事——这两个刚离了强盗那拨‘狼群’的女孩,她俩竟在荒野里遇到了真正的狼群。 一群挨到黎明还未能进食的狼,眼见着突然出现一匹马及两个人,怎能不两眼冒绿光,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 当即疯狂地一拥而上,就朝着这两个还在痛哭中的女孩子冲了过去。 那时两个女孩完全没有察觉,但马倒是察觉了,立即嘶鸣着发足狂奔起来,这一奔,身娇体弱的燕玄如意哪里吃得消,不出片刻就被从马背上颠落了下去,连翻带滚,直把死死趴在马背上的喜儿吓得哇哇大哭。 那时她以为自家小姐一定是死定了。身子和头跟着地面连撞几回才总算停下来,这还能有命可活? 所以她也不想活了。 横竖就算逃走,一个人也难活,不如跟着自家小姐一起去了算了。 因此当时也想从马背上跳下去自尽,但就在这时,突然有个白花花的影子出现,一下子挡在喜儿身下那匹狂奔的骏马之前,把那匹跑得眼睛发红的马惊得瞬间直立了起来。 喜儿哪里还坐得稳。 本也打算跳下马去,所以手都没怎么把缰绳抓牢,被马突然这一直立,当场就从马背上滑了下去。 她以为这下自己肯定也是要跌死了,但下意识紧闭上眼后,却发觉自己身体突然腾空往上一窜,就好像有只手对着她腰上用力托了一把,让她没有直接就摔倒在地上,而是缓缓一荡,再轻轻往下跌了过去。 所以至多也就屁股和肩膀被撞痛了一下,睁开眼一咕噜起身,喜儿发现自己一点事儿都没有。倒是那匹马,口吐白沫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离马不远处站着个人,啊!那个漂亮,那个英俊,那个…… 期间喜儿用了多少个形容去夸赞狐狸的长相,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她每说一个形容词的时候,眼睛就会亮一下,最后几乎亮成了一道聚光灯,这才深吸一口气,总结道:“后来喜儿和姑娘就得救了。” “那么那些狼呢?”我问。 “狼啊?”经我提醒这个说得唾沫横飞的丫头才想起来,似乎遗忘了事件里挺严重的一样东西,然后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她继续总结了一句:“狼不见了,大概是因为天亮了。” 这之后,燕玄如意就变成了我。或者说我成了阎玄如意。 我不知道她在被我占据了身体后是否还活着,若还活着,她的意识此时又到底会在哪里。 但无论会在哪里,我想她可能暂时都不太会想回到这副身体里来,因为在这身体里实在太煎熬了,它就像个长满荆棘的笼子,整整四天让我全身剧痛,痛到几乎无法入睡,偶尔蹲个马桶更是几乎能要人的命。 可叹的是,这世上连个止痛片都没有,而这个家族再有钱,请来的医生所对我进行的治疗,也几乎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所以有时候觉得,也许想办法让自己死掉才是对眼前这种状况最好的摆脱,可是一个连马桶都没法独自去上的人,又哪儿有那个能力去自杀。 而狐狸和我同在这世界,无论怎样,这是我赖以坚持活下去的最好理由。 “整三日过去仍是无法起床么?”又一波剧痛从肋骨处传来时,我听见房间外由远而近传来一阵交谈声。 “回先生,几乎是起不了床的,但有时候为了如厕,会硬撑着起床,每每痛得急叫唤,旁人看着也只有干着急的份……” “硬撑着起床?还记得那天我特意对你关照过,一旦痛得厉害千万不可让她勉强移动身子么?” “婢子哪里敢忘,但我家小姐不愿躺着……那啥,也不愿婢子们在边上看着,婢子要是在她边上不走她就会发急,所以……” “记得庄主先前说起,曾请镇南徐医师来庄子里给令千金瞧过,不知他有何说法?” “徐先生说,先止痛再整骨,所以让婢子去抓了些生地黄和生姜,再入糟均炒了,每日给我儿热敷。” “却并不起作用是么。” “没错。刚敷时似乎好了些,但隔日却疼得更厉害了些……” “晓得了。” 两男一女,三道话音,透过门旁那道长窗传进来,我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听清狐狸的话音,喉咙一酸,一团眼泪险些没忍住从眼眶里直跌出来。 虽说这些年来,狐狸的声音不知不觉早是身边如空气般自然的存在,此时乍一听到,却好像一块石头丢进了岩浆里,瞬间激起千层热浪。各种情绪蜂拥而上涌到心口,但转念想到眼前的状况,仍只能使劲把喉咙口这股酸苦吞了回去,然后匀了匀呼吸,在丫鬟喜儿将门锁打开的时候,侧过头朝床角方向歪了歪。 “先生稍等,婢子先去知会一下小姐。”然后听见喜儿边说边走进屋。 到我床边站定,一边放下两旁帐帘,一边道:“姑娘,老爷同碧先生来了。” 我正要点头,却听她突然倒抽一口冷气,倒退着惊叫起来:“老爷老爷!快来看!姑娘的脖子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上面肿起老大一块!” 说实话,这丫头这么一惊一乍大叫前,原本我并没太大感觉。 但被她这么突兀一叫唤,我猛地感到自己脖子右侧好像真的出现了某种奇特的异样感。这感觉并不太疼,只是涨,涨得几乎半边脖子都麻木了,也难怪不注意的话,根本什么也感觉不到。 遂下意识伸手往这地方一摸,顿时心里一凉,因为我发觉这边的脖子酥软异常,且肿得几乎快要跟我下巴一个高度。这也难怪从刚才开始总觉得转头变得相当艰难,可是记得昨晚脖子还没任何异样,怎么突然就肿成这样了?? 刚想到这里,忽闻到扑鼻一股暗香,紧跟着,我看见纱帐外显出道修长的身影来。 是狐狸。 意识到这点,下一瞬,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被子把自己脸猛地猛上,因为我无法忍受以这样一副模样袒露在他的面前。 “如意!”见状,狐狸身后那紧跟而来的老者对我喝斥了一声。“别任性!快给碧先生瞧瞧!” 他是如意的父亲,燕玄顺。 我不喜欢此人。 因为他就是逼得燕玄如意冒险离家出走的那个人,也是即便看出我连蹲马桶都蹲不动,仍还坚持用一把锁将我锁在这屋里的人。 至今我都没有忘记,在那些人将我送回来后,他甚至连正眼都没朝我瞧上过一眼,只皱眉轻轻说了一句:“成了这副模样,人家还怎么肯要你。”那之后直至今天,这位‘父亲大人’才第二次出现在我这个‘女儿’面前,因着丫鬟的那句话,而跟在狐狸身后朝我瞧上了一眼。 “快让碧先生瞧瞧!”见我半晌没动,他又再说了句。 我只能慢慢将被子从脸上拉了开来,倒不是因为听从他的话,而是因为本就呼吸有点疼痛,继续这么蒙下去,用力的呼吸会让我感到更痛。 所以只能横下一条心,将自己这副可怕的样子袒露在狐狸面前,但刚露出半个头,却见帘子外那道身影已经离开,他带着燕玄顺走到一旁,道:“刚才对如意姑娘的伤看了一眼,虽不是看得太清楚,但大致可明白,为什么许医师的药对她不起作用。” “哦?那是什么原因?” “除跌打之伤,恐怕还因受了惊吓,所以中了邪症,因此光用散瘀之法止痛,非但不起作用,只怕还会令伤势恶化。” “那先生可有更好的方法医治么?” “待碧落斟酌片刻,不过在此之前,碧落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庄主可否应允。” “先生只管开口。” “庄主现下可否先带着下人离开片刻,包括庄内所有男丁,在午时三刻之前不要经过此处,甚至不要靠近此处。” “什……什么?”一听这话,燕玄顺不由一怔,随后眉头一皱,有些不悦道:“先生这话不觉得有些太过无礼么?” “碧落知晓冒犯了庄主,但为救如意姑娘一命,不得不出此请求。” “……为什么?” “因为男子身上火气过重,对等会儿碧落要使用的医疗之术,会有些相冲,因此需要回避片刻,以避讳。” “不知先生要用的是什么样一种医疗之术,怎的听来这样奇怪?” “呵,庄主好奇是自然的,但时间紧迫,若错过最佳治疗时机,只怕神仙在此,也难挽救如意姑娘的性命,若庄主在意令千金的性命,不妨姑且信赖碧落一回,待等碧落诊治完毕,到时再据实相告,可好?” “但自古男女……” “碧落知晓庄主的担忧,但庄主可否想过,为何此医疗之术需要男子回避,但碧落却不需回避。庄主又可否想过,碧落是什么一种身份。” “这……原来如此……”经他这么一说,燕玄顺的眉头倏然舒开,仿佛顿悟了什么,于是匆匆对着狐狸握手一拱,转身带着那一头雾水又满面担忧的丫鬟喜儿径直朝屋外走去。 待到门外那两人的脚步声渐远,狐狸的身影重新返回,站定在床边那道台阶下:“姑娘,请恕在下要无礼了,因为在下不是个喜爱隔着些物件替人看病之人。” “没关系,先生请随意。”边说,我边看着他走到床边,将挡在我俩面前那两道帘子卷了起来:“先生是郎中么?” “算是在下不正经职务的一部分。” “那先生的正经职务是位公公么?” “哦呀……”一句话出口,狐狸卷着帘子的手微微一顿,继而头一低,弯起双眼朝我嫣然一笑:“姑娘怎会知道的。” “刚才先生不是对家父说了,先生用的医疗之术需要男子回避,但先生却不用回避,既然这样,那先生显然就不是男子之身了。又听先生提起自己的身份,想来,能让家父这么尊重,又非男子之身,所以先生的身份必然是宫里来的……大人。”差点把阉人两字说出来,但看到狐狸那双若有所思看着我的眼睛,我适时改了口。 “姑娘说话挺有意思。”索性不多会儿,他就移开了视线,否则我怕是又要想用被子将自己的脸捂住。“但有句话,碧落不知当不当直言相告。” “什么话?” “姑娘怕是投错了胎,入错了户,有些可惜了。” “为什么?” “因为姑娘如此招阴过盛的一副身子,能存活至今,着实是让碧落有些大开眼界。若不是投胎错了一步,那便是出生时踩踏了鬼门关,才能得此异相。” “先生难道还有个不正经的职务,叫算命的?” 下意识损了他一句。 如我所预料,他全然没将我这话当做一回事,只淡淡一笑,然后出其不意朝我伸出一指,对着我脖子右侧的肿胀处轻轻一按。 我下意识将脖子缩了缩。 但肿得太厉害,完全没能缩动,却转瞬听见肿胀处发出咕噜一声轻响。 然后,仿佛一阵风从我耳边吹过,我听见右脖子处传来极低,又极其悲哀一声抽泣: “恨啊……我好恨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7 青花瓷下 三 三. 当即没敢再有任何动作,因为我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附身了。 可能是这副身体极度虚弱所导致,所以被某只过路的阴魂钻了空子,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形下侵入了这副身体,并在我脖子里寄居了下来,以极快的速度让我脖子变得像个充足了气的气球。 当然,按照狐狸的说法,是这身体招阴过盛所致。 我的身体向来都是招阴过盛的。 所以很显然,在跌进了这个世界后,随着我意识进入这具身体,这具身体也继承了我的体质。它现在是个对阴魂来说极具吸引力的东西,那些新近死亡或长久迷茫徘徊于阴阳道上魂魄,将很快都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并被吸引着争相朝我聚集过来,就像这寄居在我脖子里的东西一样。 它现在为了逃避狐狸的捕捉,于是在我身体里肆无忌惮逃窜着,既恐惧于狐狸的力量,又无法放弃我这身体对它的诱惑。 这种可怕的感觉是过去从未曾有过的。 在我的世界里,以前有姥姥为我从庙里请来的手串,后来有锁麒麟。它们时刻保护着我不被这种东西所侵扰,因此,一度令我完全忘记了这种东西到底有多可怕。 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 当我最初受惊慌所驱使,条件反射地把曾佩戴着锁麒麟的那条手臂往脖子上遮挡过去时,映入我眼帘那串叮当作响的东西,仅仅是这身体原先主人为了好看而佩戴的碧玉珠串。 是了,我怎么忘记了,自从我来到这地方后,锁麒麟就没有了,它和我自己的身体一起被这世界隔离在外,独留我的意识被禁锢在此间。 所以,这地方再一次向我展露了它地狱模式的一面——除了无法和狐狸相认,我也无法借助锁麒麟的力量,给自己哪怕一丁点的保护。 我就像赤条条站在充斥着毒气的细菌室里,束手待毙。 除非…… 除非我能像那天为了从刹所制造的幻境里逃生时一样,突然发挥出那种我根本无法控制的强大力量,把周围一切毁灭殆尽,让自己变成梵天珠。 想到这里,突然一个激灵,因为紧跟着我忽然想起来一些比较特别的东西。 那些东西原本因为记忆的混乱几乎都已经被我忘记了,但这会儿被我脑子里的念头这么一刺激,突然令我非常清晰地回想了起来。 我想起就在那天,在刹所制造的幻境中,我曾经见过一个人。 一个像尊佛像一样美丽而庄严的人,穿着一身黑色僧衣,披着一件金色袈裟。 就是因为这个人的突然出现,才迫使我爆发出了那种几乎能毁灭一切的力量,从而想起了许多关于梵天珠和狐狸的过往。 而那个人的脸同素和甄一模一样…… 意识到这点,不知怎的全身突然一僵,继而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 直抽得上下牙齿啪啪啪一阵撞击,见状狐狸立即俯下身用肘压住我身子,一边松开按在我脖子上的手,一边牢牢扣住我脸颊,随后迅速将手指伸入我口中,在我牙齿险些把舌根嚼碎的当口,一把抵住了我急速开合的两颚。 紧跟着有什么东西从我喉咙里冲了出去,但我身体并没就此消停下来,反而抖得更加厉害,所以完全没法控制自己把狐狸的手指咬得咯咯作响。 狐狸却似乎是没有痛觉的,或许压制我这副抖得厉害的身体分散了他太多注意力,因此不仅如此,也丝毫没留意到离他身后不远处,一张拳头大小的脸躲在床帐的皱褶间,一种无比怨毒的目光看着狐狸,嘴张得很大,吐着里头灰蒙蒙一根长舌头一伸一伸,试图舔到他束在脑后那把流水般柔长的黑发。 显然这张脸就是刚刚从我喉咙里冲出去的那个东西。 我努力想起抬起手把这张脸指给狐狸看,但做不到,只能和那张脸一样死瞪着他,想用眼神去提醒他。 但这举动却叫他误会了。 他朝我笑了笑,像是以往我试图占他便宜,却被他轻易看出时那样。随后带着种见惯不怪的神情,一边继续用胳膊肘压着我的身体,一边腾出一手在发髻上轻轻一捻,捻下头发丝般粗细一根银针,不等我反应过来,倏地往我左手虎口处扎了进去。 这一扎扎得我差点从床上直跳起来。 谁能想到呢,这么细一根针,虎口也不是人身体上多敏感的一个部位。可偏偏被他这么轻轻一扎,就像被一把刚在火上烤过的锥子狠狠给锥了一下,简直是戳到心尖的痛。 但说也奇怪。 痛过之后,没等我眼睛里飚出来的泪花散开,身体的颤抖突然就停止了。 紧跟着,我感到后背和肋骨那几个受伤最严重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隐隐似乎像是自己的血和肉,一股一股地互相推来挤去,由此扩散出一波波热烘烘的感觉,虽然烧得身体难受,但没过多久,竟令浑身上下折磨了我整整四天的疼痛一下子减轻了。 却也像一下子散去我全身力量一样,让我一下子瘫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虎口生阳,以合谷最盛,贯通则阳气可通达百穴。我先用这法子冲去你身体里这股子被浸淫数日的阴气,再放去你五脏受损后积压塞阻的淤血,此后才能依着徐医师的法子为姑娘止痛整骨。此种方法远不如徐医师那样温和,但若想尽早治愈,还请姑娘多加忍耐。” 说完,没等我缓过劲来,他一把拔出我虎口里那根银针反手朝后一挥,像是后脑勺生了眼似的,不偏不倚就将它刺进了身后那张脸的脑门中间。 登时那张脸轰地烧灼了起来。 由两眼和口鼻里烧出一团团蓝荧荧的火,烧得它倏地从帐帘上跳起,痛苦之极地缩起了舌头嘶嘶哀哭。却偏偏不知哪里来的恶胆,被烧成这副模样仍还不肯离去,反而以更为愤怒之姿朝狐狸飞扑过去,绕在他身旁呼呼飞转,仿佛要以身上之火与他同归于尽。 许是因此影响了狐狸的视线,在耐着性子等它转了两三圈后,他伸手一把将这东西抓进手里,轻轻一捏,眨眼间就将这颗熊熊燃烧的头颅捏成了一团纷扬而散的黑灰。 果然他早就知道这东西在他身后了…… 偏要故意装作不知,临到紧要关头才潇洒无比一把将之掐灭,正所谓江山易改狐性难移,替人治病都不忘记要耍一把帅。 可叹那颗头颅,想来是新近死去不久的冤魂,也不知活着时遭了什么罪,死后只剩一颗头颅,本对妖物懵懂无知,又被一腔怨气冲昏了头脑,所以完全没看出来自己在跟什么打交道。否则,早就该在狐狸故意视而不见的时候逃之夭夭了,偏偏自己作死,留在这里被他一把掐得灰飞烟灭。 大约也是该要遭这死劫,这种东西今天不借着狐狸的手灭掉,以后吸足了阴气成了气候,不知要被它害死多少人。 想到这里时,忽听见房里咔擦咔擦一阵脆响,原来不知几时狐狸已离开床边,自顾着从桌上取了只新鲜水灵的果子,边咬边在桌旁坐下身,摊开一张纸取了笔,也不研墨沾墨,只放进嘴里用舌尖轻轻一卷,随后大笔一挥,唰唰就在纸上写了起来: “酒浸虎骨一两、败龟三钱、黄芪二两、牛膝一钱、萆草二两、续断一两,着以乳香三钱,外敷。再以十一月采野菊花,连枝阴干,每日取一两兑以童便及无灰酒各一碗,内服。” 听得我着实一愣一愣的。 只知道这家伙法力强大,没想到在这鬼地方太监装得,老中医的范儿也是学得有模有样。但他开的方子真能吃么,什么童便无灰酒的……光听着就有点倒胃口,难道他不打算单纯用他的法术简简单单把我治好么。 “姑娘那天是不是有话想对碧落说?”正胡思乱想呆看着他,冷不防见他放下笔,有些突兀地这么问了我一句。 我一愣。 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我跟他在这世界初次遇到时,我的种种在旁人眼里的怪异之举。 看来他还是注意到了我的反常,这叫我立时振作了一点:“是的。” “那么姑娘想对碧落说的是什么?” 我正要回答,但张开嘴后却一个字也没法说出来。 于是似乎听到了一点希望破灭的声音,我摇摇头,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我是想要谢谢先生的救命之恩。” 很显然,这敷衍的答案并没被狐狸这千年老妖简单接受,但他用他那双绿幽幽的眸子不动声色看了我一阵后,便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只笑了笑站起身,将那枚被啃得干干净净的果核轻轻放到桌上:“我还以为姑娘有极为重要的事想告知在下,看来是碧落误会了。” “先生那天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异相?”见他掸了掸衣裳似乎是打算要离开,我忙打算继续再努力一把。 “异相?姑娘身上连受几处致命创伤,但所幸都未致命,这倒堪称是种异相。” “我指的不是这个……” “姑娘指的是什么?” “……先……先生,是这样的,我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先生。” “姑娘说笑了,姑娘自小养在深闺,若不是这次意外,碧落哪来的运气能一睹姑娘芳容。” “那先生是不是听说过梵……梵……”拼了命想趁着说话顺溜的机会把梵天珠三个字顺势说出,但奈何梵了半天,后面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而狐狸目光中的费解是显而易见的:“烦什么,姑娘?” “没什么,我有点心烦。” 他笑笑:“这是自然的,体虚则心火旺,火旺则容易心烦意乱,姑娘该静下心休息才是。”说到这里,他话音顿了顿,有些意味深长地朝我看了一眼:“说起来,有件事碧落想问问姑娘。” “什么事。” “刚才碧落将床帐上那个东西捏碎的时候,姑娘是不是都瞧见了。” 我下意识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兀问我这么一句。 “那就不是我的错觉了。有意思,原来不单身子招阴,你还能瞧见这些东西……”说到这里,正似乎还想问我些什么,但这时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他就没再继续往下说。 只将手指朝桌上轻轻叩了叩,随即就见我床两边原本卷起的帘子哗啦下垂落,而他则再也没朝我这方向看上一眼,抬起头,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笑朝门口迎了过去:“庄主真是守时。” “碧先生,午时三刻已过,不知小女的病看得如何了?” “已无大碍。” “不知为何刚才有下人来报,说小女房里有哭声传出……” “今日风大,许是下人听错了?” 说话间,引着燕玄顺走到床边,而燕玄顺原本满是狐疑并紧绷着的一张脸,在隔着帘子朝我匆匆望了一眼后,立即一扫不安,啧啧惊叹了声:“奇了,先生果然同他们说的一样,有华佗扁鹊之手么……” “呵,只是略通医术罢了,也是有徐医师妙手诊治在前的缘故。” “先生太谦虚,难怪四下都在风传,说从宫里来了位神仙般的人物……却不知先生突然造访景德镇,究竟是为了何事,想必决然不是特意为了我儿的病情,而‘顺道’前来的吧?” “庄主明睿。” “不知德问有何处可为先生效劳?” “此处诸多不便,不知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如同去德问的书房详谈,先生请。” “庄主请。” 你请我请,转眼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外。 虽然心知这一走狐狸绝对不会再回来,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去留住他。 只能任命地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听凭他们的脚步声逐渐远离,直至消失,这时肚子里叽里咕噜叫了一声。十分难得,在这地方躺了四天三夜后,我终于第一次感觉到了饥饿。 人是铁饭是钢,还是等吃饱喝足养好了身体,再想办法继续找机会接近狐狸也不迟,毕竟听他刚才跟燕玄顺说话的意思,他到这里来的主要目的应是为了有事找这老头而来。而且那事还比较复杂,并且都不能在我这个‘女儿’面前谈及,所以,就算这次离开,估计他暂时也不会离开景德镇。所以一等我能下地走动,再找机会接近他,总比现在巴巴儿缠着他却又始终没法说出个所以然要强。 想着,正打算试着撑起身体,看看能不能从床上坐起来给自己找点吃的,但刚抬起头,忽然我感到周围温度骤地一低。 最初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毕竟长久不起身,一下子起来可能会有低血糖的感觉。 但很快发现并非如此。 短短两三秒的时间里,周围温度起码又降低了有五六度,紧跟着,就看到四面墙角处,那些终年照不到阳光的地方,有一些黑蒙蒙的东西从那些古老的家具缝隙里透了出来。 一边飘摇而出,一边发出唏哷哷的声音,此起彼伏,好像彼此间竟能沟通。 却不知到底在沟通些什么,只明显可看出它们汇聚后开始往我这方向围拢过来,并且随着距离的接近,室温再次明显下降,竟让我没盖着被子的地方有一种冷到刺骨的感觉。 心知不妙。 要说先前那个钻在我脖子里的东西,好歹还是在神不知鬼不觉中附到我身上的,如今这些已是嚣张得都不愿遁形了。 径直就往我这里直逼过来,而此时狐狸早已走远,我就算叫破喉咙他也听不见。 怎么办…… 正当我强压着扑扑乱跳的心脏紧盯着它们慢慢往后退,一直退到墙根处,眼见已无路可再退时,忽然咕噜噜一声响,一块东西突然打着转从桌子上滚落下地。 是狐狸刚才吃剩下的那块果核。 它像个陀螺似的蹦跳旋转着,一下子落在那片黑蒙蒙的东西中间,霎时就像一碗冷水泼进了烧得滚烫的油锅里,令那些原本安静如一片黑水般围拢向我的东西唰啦下从地上急跳而起,腾在半空,大声啸叫着围着它一阵乱窜。 像是要调转目标一齐朝这枚小小果核扑杀过去,但离它不过几寸远的距离时,果核突然喀拉声裂了开来,紧跟着里头爆出一团刺眼的光,闪电般在屋里骤然亮起,又瞬息而灭。 光灭后,四周骤地安静下来,因为那些布满整个房间的黑色东西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小果核也不见了。 唯有一枚用金箔折叠成莲花状的小东西,一动不动躺在那地方,静静的像是在抬头望着我。 我一见不由呆了半晌。 然后不顾一切扑下床将它一把握进手心里,再迫不及待将它紧紧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因为这是在我的世界里,狐狸给我做了很多很多,却从来都被我不当一回事地丢东拉西,嫌弃一如废纸般的护身符。 作者有话要说:注:燕玄顺,字德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8 青花瓷下 四 四. 燕玄如意是个手很巧的女人。 闲得无聊时,我常会在她的抽屉和衣橱里东翻西翻,所以从中找出不少女红。有些是刺绣,有些是编织,件件做工都很精致,尤其是绣件,考究到正反面看起来一样的,连个线头都找不出来。 有意思的是,虽然身为燕玄家的唯一继承人,虽然拥有这么一双巧手,但燕玄家从不让她碰触相关制瓷的任何事宜,因为他们这一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女人不可参与烧瓷,否则,阴气过重的她们会给窑场带来灾祸。 非常迷信和偏见。 但自古这种规矩就是男人定的,女人要想变更,除非推翻男权一统天下的局面。这在当时根本不可能,所以即便心有不甘,女人们也只能老老实实遵循这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当然了,绝对的遵循并不意味着绝对的认可。 就像那些明明天赋极高,却因某些非正常原因而被迫丢弃自己的天赋、沦为平庸的那些人一样,表面的顺从其实包裹着更多的叛逆。因此,这些年来,如意小姐非但从不尝试去偷碰一下这家族代代相传的手艺,就连房间里,也没见到她摆放过任何一件瓷制的器皿。 变相的抗议。 看似是铁了心的将这门技艺彻底杜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了? 但其实并非如此。 我知道,其实她并没彻底丢弃对制瓷的念想,也并非对制瓷工艺一无所知。因为在她梳妆台抽屉的一个夹层里,我曾无意中找到一本薄册子,册名叫《万彩集》。 这是一本和燕玄家万彩山庄的名字如出一辙的小册子,所以毋庸置疑,里面的东西也一定是跟瓷器的制作有关。那天在好奇心驱使下我把它打开翻过一次,看上去,这东西应该是记录某种古老烧瓷工艺的流程,但字很古老,画的解释图也很怪异,所以在试着研究了一阵后,发觉自己完全看不明白,后来我就没再继续把它找出来看过。 本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的而已,我只关心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挺直了腰板走路,什么时候蹲马桶不会再痛得咬牙切齿,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狐狸。 但打那之后,一晃眼十来天过去,却始终没再见到狐狸造访万彩山庄。 陌生环境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当你带着一种紧迫和慌恐时,尤其如此。转眼已是到了端午,喜儿很早就为我送来了粽子和雄黄酒,并且进门带着一脸的喜气。 这个年代的人对节日的热切远比现今的人要强烈得多,提前两天时,山庄里的人就已开始为这天的到来忙碌准备,挂艾草,洗粽叶,泡糯米,酱猪肉,空气里因此整日散发着一股股浓郁的粽子香,又听说傍晚时还有贵客临门,所以庄子上下一整天都是忙忙碌碌。 因此我猜喜儿脸上的喜气必然是同这个有关。 但既然跟我无关,所以我就没打算问她,只装作看书的样子,但心知对于一个有话憋不住要急于对人说的人,这种沉默未必能奏效。果然,安静了片刻这丫头就没再能按捺得住,端着剥好的粽子笑嘻嘻走到床边,目光闪闪对我道:“姑娘知道么,今儿有位贵客要来。” “看你这么开心,是哪位贵客?” “喜儿不说,等姑娘见到了自然就知晓了。” 这还保密?那还不如不说。 于是没继续理她,我翻了个身朝向里床,遂听见她在我身后轻轻吸了口气,啧啧叹了声:“唷,姑娘,这才几天您转身就这么利索了,当初徐先生说起码要大半月都不能动呢,难怪听人讲,宫里的人私下都称碧先生是赛华佗,真真是妙手回春。” 叹完了之后,忽地却又失落起来:“可惜白白生了张天仙般的脸,却是个宦官,忒作孽呢,姑娘您说是不是?” 作孽? 听完我心里不由苦笑。 作孽个啥呢,伪装成那种身份潜伏在全是美女的后宫中,明明是心怀不轨才是。不过想想也是,从明朝到我生活的年代,好几百年的时间,别说狐狸这个狐狸精,就算是个普通男人,想来也不太可能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从不去碰一下身边的其他女人。或许我嘴上可以死鸭子嘴硬地说一句,‘这都是素和甄制造出来的幻境’,亦或者,‘陈年老古董的事了,有什么可在乎’,但心里终究是难受到无法形容。 这根本就是无法置之度外的,无论是真实历史也好,还是制造出来的世界也罢。 想到这一点,心里突然一阵泛酸,我不得不深吸一口,然后放下书坐起身,接过喜儿手里的粽子用力咬了一口:“是啊,作孽得很,所谓的红颜薄命。” “就是……不过姑娘这话听起来怎的有点奇怪。” 我笑笑,随口扯开话题:“说起来,那位碧先生有没有说过他几时会再来……来复诊?” “复诊?”我的话令那丫头噗嗤一笑:“姑娘是真将人家当成普通郎中了么?到底是宫里来的人,听说是替宫里办差才路过咱景德镇,姑娘的伤能有那位大人物好心来瞧一回已是天大的运气,哪还有那复诊之说?” “这样啊……”看来还得靠自己找上门:“那么他现在回宫去了么?” “还没呢,事儿还没办完,所以依旧在镇上的县衙门里住着。咦?姑娘怎么突然想起问到这个?” “因为想着,如果伤好得差不多,那位碧先生又还没离开景德镇,那么无论怎样我要去他那边谢谢他……” “唷!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哪有闺阁里的千金小姐抛头露面跑到县衙门里去跟人道谢的。这事姑娘万不用操心啦,老爷早就亲自登门过两回了。” 我点点头。 她不说我倒是忘了这个问题了。古人规矩多,尤其是富贵人家的,体体面面一个闺阁千金哪能随便抛头露面,跑去县衙门这种地方公然跟男人见面。 这么看来,不单得自己找上门,还得等手脚恢复利索了,偷偷找上门。 如此一来时间真不知够用不够用,因为早打听过了,我现在所处在的这个时代是明朝宣德九年。宣德九年的端午,距离燕玄如意的死,以及素和燕玄两家的灭族悲剧,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 这点时间足够我把身体恢复到行动自如的地步,并设法跟狐狸相认,找出离开这鬼地方的办法么? 完全没有谱…… “呀!姑娘,好端端的怎么把书都弄成了这样??” 正一边心事重重地琢磨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咬着粽子时,被我无视所以只能没趣地转身打扫房间的喜儿,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指着书架叽叽喳喳一阵叫。 原来是瞧见了那几本被我胡乱塞在书架底层的书。 看样子本是想弄整齐了重新摆好,但一见里头狗啃似的书页,不由立刻惊问。 见状我没吭声,因为这是我做试验时给弄的。 这十几天里,我一直没间断过寻找跟狐狸沟通的方法,后来想到,既然用说话和写的方式都行不通,那么用现成的字组合起来去交给他看,这么做不知是否可行。 但那天,当我费了相当大的力气,从《女诫》,《内训》,以及如意小姐私藏的几本杂书里剪出一堆字,然后辛辛苦苦想要拼出:‘我是宝珠,被素和甄害,时空错乱到这里,可能借燕玄小姐的尸身还魂’这段话,并且准备把它们按顺序粘到布片上。但突然脑子就乱了,好像一瞬间,我的大脑被哗啦下扔进了双氧水里,然后眼睁睁看着我的手胡乱一阵动,当脑子重新恢复正常运作时,就见这些字在已被我用一种极其混乱的方式组合了起来,组合成了一堆我根本看不出到底说了些什么狗屁的东西。 于是只能放弃这个做法。 就此可以很明确一点,这地方具有某种诡异的力量,能非常精准地约束住我的某些言行,一旦我试图用比较明确的言行去引起狐狸的警觉,这约束就会自动开启,并且以一种非常自然的方法让我失败得非常彻底,且无人可从中看出端倪。 想想这可真奇怪啊不是么。 素和甄若只是为了让我体会他的感受,那么他早就已经做到了,为什么非要把这过程弄得这么绝。 而他大费周章搞出这么大一个周折,又到底是想让我看到些什么。 什么东西对他来说重要到非要用这种方式来让我知晓?狐狸又为什么偏要在说的过程里把这些东西对我刻意隐瞒?最紧要的一点是,为什么我来到这世界里所用的身体,不是旁人,偏偏是燕玄如意。 始终想不透这些问题。 所以后来也懒得去想了,只顾着拼命吃,拼命睡,拼命让自己身体尽快再尽快地好转起来。 因此一连吃了两只粽子。不知不觉筷子戳向第三个时,我看到喜儿用一种无法形容的神情看着我,然后对我叹了口气:“姑娘,犯不着这样糟蹋您自己,婢子知晓您不愿嫁人,但再这么吃下去,别说黄公子,就是那前年托人说媒说到今天的李公子,也是断不敢踏进咱庄子一步了,不过……”说到这里,自以为我看不见地悄悄对我翻了翻白眼,低低咕哝了句:“不过,婢子此后倒也不用怕再担着风险陪姑娘去外面乱跑了。” 话刚说完,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我不由好奇问了句:“是附近谁家今天结……成亲么?” 喜儿一听再次噗嗤一笑:“不是,不过倒确实是有件喜事,所以庄里才放的爆竹呢。” “是我们庄里的喜事吗?什么喜事?” “就是刚才婢子说的贵客临门,似乎提前到了,所以婢子恭喜姑娘啦,是素和家的公子亲自带着纳礼来向我们老爷求亲来了!” 说完,再也藏不住一脸喜色,喜儿那一张面团似的圆脸笑得像朵开足了的花。 完全不知道她这一句话可把我吓得差点一口糯米卡在喉咙里。 素和家。求亲。 这明摆了是素和甄同燕玄如意成亲的前奏。 没想到这么快?我本还以为起码那是要到冬天的事,现在这可怎么办,人都已经送纳礼上门了,难道要顺应史实就这么按照当年的进程默默等一切发生? 不行!这绝对不行。 或者,想办法在他俩成亲前先把定亲这回事掐灭在摇篮里? 想到这一点,我立刻放下碗筷,朝喜儿摇了摇头:“瞧你说的,喜儿,这有什么恭喜不恭喜的,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根本就不想成亲么。” “姑娘说些什么?”闻言喜儿一呆,睁大了双眼上上下下朝我看了看:“姑娘难道是没听明白么,婢子说的是素和公子,素和家的公子素和甄呐。” 我当然听得明明白白。 就因为是他,所以绝对不行,比那什么黄公子李公子的更加不行。 “不想嫁就是不想嫁了,无论是哪家的公子。”于是我特意加重了语气严肃道。 而没等那丫头以更为诧异的神色开出口,突然房门嘭的声被推开,燕玄顺带着一张紧绷的脸色踏进屋里,一把挥退边上匆匆行礼的喜儿,随后冷冷看向我,冷冷将手朝身旁桌子上嘭地一拍:“你这孽障!寻死寻活为了那素和甄拒绝掉一桩桩合适的亲事,还把自己身子弄成这副模样,现在总算依你了,全都依你了!你却在素和家上门求亲之时又再出幺蛾子!我问你!你到底要任性到何时?!你到底想要怎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9 青花瓷下 五 五. 由于燕玄顺身体的关系,所以如意是燕玄家唯一的继承人。[ 草莓首字母,以前注册的账号依然可以使用] 但出于历代祖宗遗训,女人不能参与制瓷,因此从如意小姐十岁时开始,燕玄家就一直在为寻得一门合适的亲事而努力。 所谓合适的亲事,就是指愿意入赘到燕玄家,继承燕玄氏一族家业的亲事。 这在古时候是颇有难度的,因为入赘的男人通常会被人瞧不起,况且燕玄家对入赘的女婿还比旁人多上一个条件,那就是要有制瓷的天赋。 制瓷或许是个看起来只要掌握了技术,就人人都能做到的熟练活,但想若要制造出百里挑一乃至千里挑一的极品贡瓷,那就不是单纯熟练工就能做得出来的。必须拥有玩转这门技艺的天赋,对烧瓷每一个细节每一道工艺都掌握着恰到好处的火候,并在此基础上,还能不断进行翻新和改良,方能有资格入主万彩山庄的窑场,成为北燕玄的继承人。 于是千挑万选,从如意小姐十岁一直到十八岁,能被燕玄家相中的人选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 不过数量虽说不多,却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像喜儿说起的李黄两家公子,就全都是制瓷世家出身,尤其那位黄公子,跟燕玄家一样,家族的制瓷历史可追溯到宋代,以仿制汝窑并由此演变的粉青釉为专长。 这样门当户对又愿意入赘的,堪称是难得,也难怪燕玄顺当初会逼着如意嫁人。 但如意死活不肯,甚至为了逃避黄家的求亲,连夜逃出了万彩山庄。 这决绝的回拒方式让黄家彻底断了联姻的念头,也让其他求亲者怯了胆。有些人甚至因此放出风声造谣,说如意小姐在被强盗绑走的时候被那些强盗给玷污了,亦或者受了重伤,从此落下终身无法治愈的残疾,连路都无法再行走。 因此,一时无人再敢向燕玄家说媒,无奈之下,燕玄顺只能顺了如意小姐的愿,勉强同意了素和家的求亲,尽管要求素和甄入赘是不可能的。 可是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燕玄如意,到底是怎么会看上素和甄,并且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的呢? 说实话,从狐狸说的那段故事里,我始终感觉不出素和甄对如意的感情,若说要嫁给他是如意的一厢情愿,这自小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又到底是从哪里生出这么一份执着的感情,为了他不惜逃出自己的家门。 当然,这个问题没有任何人能回答我,我自然也是没法问。只能眼睁睁看着燕玄顺在将我一顿怒责后拂袖离去,然后喜儿匆匆关上门,像看个疯子般惶恐不安地朝我打量了几眼:“姑娘,这两年来您费了多大的劲,还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才让老爷总算网开一面,答应了您和素和公子的事。怎的突然就变卦了?姑娘姑娘,喜儿不明白了,您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姑娘?难道您真的不想嫁给素和公子了??” 对此我无话可说。 谁会知道原来素和甄早在两年前就是燕玄如意的心上人了呢? 可是既然感情这样深,后来怎的还能那么冷血地害死她,甚至把她当做制瓷时的人祭? 揣着这疑问,我兀自往床上一躺,转个身将喜儿晾到一边。 过了半晌见我始终不吭声,她只能默默离开,临走时依旧心有不甘,因此轻轻说了句:“几乎是舍命才换来的姻缘,姑娘今天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喜儿实在不明白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依旧没理她。 直到她脚步声在门外走道里消失很久,我才翻身坐起,拄着拐杖走到梳妆台前,翻开遮挡在上面的那块罩布。 这是我来到此地后第二次照镜子,所以镜子里那张脸对我来说依旧陌生无比,我认认真真对着它看了一阵,然后把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梳了梳,找了条绳子束到脑后。 天黑了,不过外面张灯结彩的让庄子里看起来特别热闹,这会儿如果我悄悄跑出去转一圈的话,应该不太会引人注意。我想在尽可能不被人察觉的情形下,去探探燕玄顺跟素和甄的面谈情况。 虽然明知道亲事基本已成定局,我还是希望能从两人言谈中找出某种机会,能对这趟亲事进行干涉。譬如燕玄顺对女婿不能入赘的介意,以及素和甄对如意小姐感情的深浅……但凡能从中找出一点缺口,我应该不难在不引人怀疑的情况下,免掉跟素和甄缔结婚约的危险。 这么琢磨着,我撑着拐杖慢慢走出房间,小心避开隔壁嗑着瓜子跟小丫头们泡茶闲聊的喜儿,一路绕到偏门处推门走了出去。 但或许是老天存心要阻碍我的行动,刚出门,我就发现外面在下着雨。 雨不大,零星几片雨丝,不过因此而让地上一片潮湿。 虽有石子铺路,但石子上的青苔被雨水一打,会分外滑腻,这种状况的路面很难让我保持平衡,所以犹豫了一阵,我还是放弃了出门的打算,准备回屋去另想办法。 但刚要转身返回,忽然伴着悉嗦一阵轻响,我听到西面那间充当仓库的耳房里隐隐传来一阵说话声。 会是谁在里面? 我知道这种时候这间屋子是绝不会有人进出的。 古时候有钱人家的闺阁千金,住的地方为了避嫌和安全,所以通常在整套住宅的最深处。就好比如意小姐的这套房,除开自身独立的庭院和围墙,前面还隔着几重院落,以及一处假山环绕的大园子。 庭院深深锁香闺,燕玄家的富庶由此可见一斑。 而正因燕玄家如此有钱,所以如意小姐的这套闺房规模也是相当大的,所谓‘三正两耳’房间多到真是用不完。而两间耳房原先都是给小丫鬟住的,但因西边常年背阴,所以终日湿冷,住在里面容易患病,管事的怕因此会连累主人得病,就在东边耳室后又辟了间小屋,西边这间就充当了放置如意小姐不用物件的仓室。 既然是放置不用东西的地方,平时一般都不会有什么人进去,何况是入了夜。 所以最初听到那阵说话声,我疑心会不会是进了贼。 但正当我打算赶紧进屋叫人去查看时,忽然听见里头再次传出一阵话音,这让我在一阵疑惑后暂时放弃了去叫人的打算。 我认出这声音来自如意的姨娘,那个说话声永远都比猫叫还要细巧温柔的女人,屠雪娇。 她是燕玄顺的第三房妾室,年轻美丽得曾让我以为她是如意的某个表姊妹。 但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间耳室里? 她又是在里面跟谁说着话? 琢磨着,我尽量轻地拄着拐杖慢慢朝那方向靠近过去,到了门前,见门紧闭着,似是从里面锁上了。 于是立刻绕到窗下,透过窗缝朝里头看了进去。 里面光线很暗,但因侧窗处有彩灯悬挂着,所以不多会儿,当视线适应了里头的光线后,我很快就看清屋子中间站着两个人。 周围堆的东西多,所以两人几乎没有落脚之处,也所以两人的身子几乎是贴在一起的,一男一女,年轻而美丽的身体,在夜色和昏暗光线的勾勒下贴得那么紧,看上去有种诡异的妖冶。 女人是雪娇,男人是谁? 无论是谁,肯定不是如意那个早已年过半百的父亲。 “为什么要约在这儿碰面。” 就在我屏住呼吸兀自静静看着他俩时,见那男人低头问了一句。 声音清冷无比,不知是否因此而让雪娇的肩膀微颤了下,过了片刻抬起头,她伸长了胳膊慢慢环住了男人的脖子,轻轻道:“这儿远离明华楼,这会儿也不会有人过来,安全。” “莫非你忘了燕玄如意就住在这里,何必冒这个险。” “她连路都走不了,有什么险可冒?” 说着,手指沿着脖子慢慢滑到男人的脸上,顺着他脸上轮廓漂亮的线条轻轻一阵游移,然后深叹了口气:“足足三年,爷叫我足足等了三年,终于想到出现了么。” “诸事缠身,况且,我让你办的事情可曾办妥?” “老爷子疑心重,除了当年的宜兰夫人,没人能有那间屋的钥匙。” “那么昨儿晚上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那件事我也觉得奇怪,没来由的突然就将那丫头提出来审了,听说当晚还动了刑,叫得我那屋子都听得见,却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再给我好好打探。” “爷的话雪娇自当遵命,但爷这三年来可曾惦记过雪娇?” 这句话问出,男人好一阵没有回答。 雪娇似乎早已预知他这反应,所以没再吭声,只是在庄子外一道道焰火突然在天空绽放开来的时候,忽地轻吸了口气,将自己娇小的身体再次朝那男人坚实的胸膛处贴了贴近。“雪娇好想爷……”然后她踮起足尖,一边用嘴唇啄着那男人的脖子,一边轻声道。 啄到耳垂处,哗啦声撕开了自己的领子,露出白皙如玉兔般两团微颤的胸脯。继而两腿一夹,像条蛇一样朝着那男人一动不动的身体上缠了过去,嘴唇颤动,发出的话音期期艾艾:“要口我……爷……要口我……” 最后一个字呻口吟般从雪娇口中吐出,男人身子忽地一旋,一把将她按在身后的壁橱上。 雪娇因此难以抑制地喘口息了一声。 继而将腿缠得更紧,恨不能就此将那男人吸口吮口进自己身体里去,但男人却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他在她意乱神迷将脸埋进他胸膛的时候,一把抓住她头发,迫使她头高高抬起,紧贴在身后的壁橱上。 这举动弄痛了她。 见她眉头紧皱嘴巴霍地张了开来,我以为她要痛呼出声,但她只是用力吸着气。 然后笑了起来,头仰得更高,嘴张得更大,咯咯笑着将那男人的上衣也一把扯了开来。 这一幕直把我看得心脏砰砰一阵乱跳。 怕再继续看下去要长针眼,忙朝后缩了缩,打算悄悄离开不要去惊动了这对偷口欢的男女。但就在这时,突然天际哗啦一下骤亮,原来前院有人见庄子外在放焰火,所以也凑热闹地放了起来。 这么近的距离,所带来的光几乎是像探照灯一样的,因此一瞬间,将我眼前这间小小耳室内照得一片通明。 由此让那原本隐在黑暗中的男人身影一下子变得清清楚楚。 而看清他背影的同时,我原本刚刚平静下来的心脏再次嘭嘭一阵乱跳。 几乎跳出喉咙,迫使我不得不张大了嘴用力吸了一口气。 我不能不怀疑自己这会儿是不是正在做梦。 这同雪娇纠口缠在一起的男人,有着一头流水般柔长又奢华的银发。 发下身躯如雕塑般美丽,却因皮肤上隐隐浮起的一层漆黑色鳞片,于是平添一份令人毛骨悚然的妖冶。 所以我不敢置信地用力拧了下自己的手背,以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为什么这背影看起来会那么像铘? 或者难道他真的就是铘?? 想到这里时,眼前突地一暗,因为头顶那阵烟火所带来的光亮已转瞬消失,令四周倏地重新跌进了黑暗的怀抱。 骤亮和骤暗的迅速交替让眼睛一下子无法承受,以至有那么一瞬间,我连屋中那两人的身影也都没法再继续瞧见。直到再次一阵焰火当空亮起,我见到西窗喀拉下被推了开来,紧跟着有道人影从里头飞跃而出,无声无息避着光亮,朝着院子外迅速走了出去。 当回过神时,那个人和他披散在身后那把银发,已几乎要被前方的黑暗所彻底吞没。 见状我忙跟了过去。 纵然此时天空飘落的雨丝比刚才远要密集了许多,地上也滑腻得随时都阻碍着我往前的脚步,我仍锲而不舍地用力撑着我的拐杖,循着那人离开的方向紧紧跟着。 不出片刻全身就痛得火烧火燎起来,但我怎么可能就此放弃。 这人真的太像铘。 如果仅仅是头发和背影相似,那倒也罢了,可是世界上能有几个人背上可长出这样的鳞片来? 而如果他真的是铘,真的也和狐狸一样在这个世界里,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没有继续多想,因为一路踉踉跄跄地跟着,着实让我吃力得分心乏术。 只希望能在他彻底消失之前有机会可把他完完全全地看个清楚,无论是不是铘,好歹能给我一个答案。但或许是老天存心要阻碍我的行动,就在我跟得上气不接下气,打算索性放开喉咙朝他大叫一声时,一阵黄豆大的雨点突然倾盆而下,骤然间砸得我不得不立刻躲进身旁一间凉亭,以免本就还没康复的身体被这场豪雨淋得恶化起来。 刚躲进凉亭,那身影就再也找不到了。 放眼四周一片水雾,哪里还见得到半点移动的东西,尽管我存着一丝侥幸,期望他跟我一样也在这附近避雨,但同时深知一个道理,一头麒麟又怎么可能为了一点雨而停下脚步。 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于是认命地对着这倒霉的天气用力叹了口气,我朝边上看了两眼,寻思找个地方坐下放松一下我那两条疼得快要爆炸的腿。 但忽然感到雨里有人在看我,这让我不由自主朝雨幕里再次望了过去。 呵,还真的是有人在看着我。 那人原是在一名家仆的引领下穿行在通往内院的雨廊里。 走着走着,不知怎的忽然就将灯光朝我方向照了过来,随即发现了我,立即示意家仆留在原地,手里的伞一撑,离开雨廊径直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雨雾里他的身影很模糊,依稀一身浅灰色的外衣,白色缎面的腰带,勾勒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段。 及至走进凉亭收了伞,我才狠吃了一惊,急急朝后退了两步。 完全没有想到,我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遇到素和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0 青花瓷下 六 六. 虽然穿着古人的衣服,让素和甄的样子变了许多,但并不妨碍我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而我这动作很显然也令他有些意外,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他试探着朝我笑了笑:“如意?” 我没吭声。 不确定该怎么回应,因为他说话的样子看上去好像跟燕玄如意比较熟识,不然不会一上来就直呼她的闺名。 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他? “果真是如意,”半晌见我不开口,他再次笑了笑:“正要离开,谁想会在这儿见到妹妹,几年不见,已完全是个大姑娘样儿了,险些没能认出来。怎么,听说你外出时受了重伤,为什么不在屋里好好休息,却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散步。”犹豫了下,我答。 “散步?”他眉梢轻挑,显然并不轻信这个借口,却也不点穿,只顺着我的话道:“怎的不让丫鬟陪着,天暗又下着大雨,万一再受伤可怎么是好。” 说着,大约是见到了我腋下的拐杖,他朝我走了过来:“来,我扶你坐下。”边说边朝我伸出手,我忙再次朝后退了步,他见状微微一怔,继而想起了什么,补充了句:“多年不见,想来是已经不认得了,我是素和寅。” 说完,见我依旧干看着他不吭声,他有些伤脑筋地轻叹了口气:“还是想不起来么?以前你总爱跟在阿甄身后叫我寅大哥。” “……寅大哥?” 我的回应令他轻轻松了口气:“想起来了?” 想起来个鬼。 只是没想到,原来素和甄还有个兄弟。 这个兄弟几乎跟他长得一模一样,所以乍然一身古装出现在我眼前,我根本看不出两人有什么区别。但等仔细再多看两眼,还是可以看出两人间的不同之处来,譬如他的身材要比素和甄单薄,面色苍白如纸,好像大病初愈的样子。再譬如,虽然两人的五官几乎一模一样,素和寅看上去却远比素和甄要和善得多。 似乎他脸上每一道线条都是温润的,所以即便不言不语的时候,看起来总也似乎在朝人温和地微笑着,完全不像素和甄,即便在朝你笑,却总让人感到一种居高临下、不食烟火般的冷漠。 所以点了点头,我避重就轻说了句:“没想到寅大哥今天也来了。” “是替代阿甄,前来万彩山庄拜会庄主。” “替代?” “呵,婚姻大事,今日本该应是阿甄亲自前来,但两天前他突然染了风寒,至今卧床不起,又与庄主有约在先,所以只能由为兄的替他前来。所幸庄主宽宏大量,未曾责怪,本还以为此行……” “此行怎样?” “没什么。”说到这里,目光似乎微微有些闪烁,但见我一味盯着他看,面色一红,垂下眼帘笑道:“印象里妹妹素来胆怯内向,没想到人长大了,性子也变得直爽了许多。” “呵……” “所以还能做出逃离山庄以违抗婚约这样的惊人之举,着实好似变了个人一样。” “……也不算是什么惊人之举,只不过婚姻大事,总得是心甘情愿,如果一厢情愿地逼迫,怎会有好的结果。” “那么妹妹这次同阿甄的婚配,可是心甘情愿?” 这句话问出,我不由一呆。 问得可真好。 刚才顺口而出那番话,本来只是随口说说我自己的想法,没料到却被他一下子拿了过去,转眼变成用来打探如意小姐心意的道具。 当然了,对于如意小姐本人来说,这答案肯定是明摆着的。 心甘情愿,自然是心甘情愿,都为了素和甄连命都不要了,还能怎么着。 但我怎么可能替她回答? 这么一点头的话,岂不是瞬间就把自己给推进了死角?可是不回答却也不行,对方正在等着,并且是胸有成竹地等着。 所以嘴巴抿了半天,我抬头朝亭子外那片仍在下得磅礴的大雨看了眼,随后借着肩膀一哆嗦的机会,咕哝着把话题扯了开来:“都这个时候了雨还在下,喜儿找不到我,怕是要急疯了……” “你没对她说你在散步么。” 这问题问得故意,我只能继续装傻:“忘了。出来时雨没下,以为很快就能回去。” “但若是由我陪同妹妹回去,却也不妥。” “没事,雨这么大,应该很快就要停了,寅大哥如果有别的事,只管先走就好。” “听说妹妹几天前为了拒绝黄家的求亲,夤夜离开万彩山庄,那么做都是为了舍弟。” 一句话,再次将话题绕回原地,我只能选择再次沉默。 “所以令舍弟受宠若惊,因此这番托我带来一件东西代为相赠,原以为时间紧迫,恐怕没有机会交给妹妹,但没想到会在离开前刚好遇见。”说着,从腰间缠带内摸出件用绢布包裹着的东西,递到我面前。 我下意识接到手里,又下意识把它打开。 最初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过了会儿感觉到这绢布上素和寅的体温,突然想起很多里都这么交代过,古时候男女之间隔着各种规矩,别说像我这样随意就收下他贴身带着的东西,即便只是跟刚才那样子和他面对面说话,似乎也是很不对劲的吧, 只是想到这一点时,已经来不及,又偷眼瞧了下素和寅的神情,看上去并无异样,遂也就重新定下心来。 琢磨着,既然都已经把东西收下并打开,那么再多去纠结乱想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打起精神朝那块绢布里望去,发觉原来里面包着一只鸡蛋大小,用瓷做的兔子。 做工极其考究,活灵活现,通体晶莹剔透得像块白玉。 所以下意识赞了句:“挺可爱的。” 他听后笑笑,但看着我的眼神却好像有点意外,又有些费解。 只是没再继续说些什么,他退后一步,朝着边上的石凳指了指:“时候不早,你且先在这儿坐着,待我去同府上的人说一声,让他们将轿子抬来接你回去。” “多谢寅大哥。” “风大雨大,切莫再乱跑了。”说罢,他意味深长朝着我两条腿看了眼,随后重新撑开伞,朝着对面的雨廊内走了过去。 一等素和寅跟他仆从的身影走远,我长出一口气。 两兄弟长得实在太像,像到始终让我觉得像是在跟同一个人说话。 总错觉他就是素和甄,在伪装着以这样一副温润和善的模样套着我的话。况且狐狸的故事中似乎压根没提到这样一个人物的存在,这一点着实让我有点不安,真不知道这个兄长在素和甄的那段故事里,究竟扮演着怎样一个角色,又为什么没有被狐狸给提及。 正当我心神不定地胡思乱想着时,冷不防听见凉亭边那条人工湖里发出咕噜一声响。 紧跟着,就见声音传来的地方波光一阵滚动,起先我以为是雨大让湖水满溢的缘故,但不多会儿,随着水底再次咕噜声响,一团黑糊糊的东西随着波光翻动从湖里哗啦声浮了起来。 目测好像是团破旧的衣裳,被水泡得鼓胀了起来,所以我并没在意。 但随着水流将它朝我这里渐渐推近,当我再次看向它时,不由大吃一惊。 这哪是一团衣服,分明是个死人。 一个被水泡得已经发胀变了形的死人。 她睁大双眼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波的晃动一起一伏,像是在用那双无神却又充满着绝望的眼睛瞪着我。 这让我连退几步然后迅速朝周围扫了一圈。 确定没有任何我所担心的那种东西在附近,这才一边从身上摸出狐狸留的纸符,一边小心翼翼继续朝那具尸体看了过去。 看衣着打扮,她应该是山庄里的丫鬟,且是个较有地位的丫鬟。 这一点我是从喜儿以及来我这里探病的那些娘姨之类处了解的。 据我所知,这地方光丫鬟的等级就分好几种,例如做粗活的粗使丫鬟;没有固定主人伺候,但也料理些屋里活儿的小使唤丫鬟;以及有固定主人伺候的大丫鬟。且每种等级所穿的服饰和梳的头发,都不太一样,所以比较好认。因此,一看到这个死者的衣服,基本上可以肯定,她是庄子里一个有着固定主人伺候的大丫鬟。 这个丫鬟死去前必定吃足了苦头,因为她上下两排门牙都被打断了,半身□□,白花花的腿上和背上布满了一道道鞭打的痕迹。 我知道古时候体罚下人是家常便饭的事。 譬如春儿,在跟着我一起回到山庄的那天,燕玄顺就命管事婆子当着我的面抽了她的脸,又用竹板抽了她的屁股和背。 这样一种体罚,既让犯错的下人吃足苦头,又不会影响他们继续伺候主人。 但这丫鬟却不一样,她受的是酷刑,监狱里的衙役对犯人所施加的刑罚,也不过如此。所以,她到底是犯了什么错,竟会受到这样的惩罚,并且在好好一个节日被沉死在这条湖里? 想到这儿,不由想起先前在耳室窗外听见屠雪娇和那个疑似铘的男人的那番对话,我有些怀疑,这丫鬟是不是就是他们提到的那个昨天突然被提出来审问,又被用了私刑的丫鬟。 正当我因此想得入神时,湖边有人‘啊!’地一声惊叫,突兀打断了我的思路。 是喜儿。 她原是撑着伞跟在两名抬轿子的仆人身后,匆匆冒雨来接我回去。 一眼见到湖里那具尸体后,惊极,以至连伞脱手掉到了地上都浑然未觉。 只煞白着一张脸呆呆盯着它看,过了会儿,带着点哭腔抬头问我:“姑娘,这不是春燕么……怎么好端端的她突然变成这样了……” 我没吭声,因为我压根不知道谁是春燕。 好在主人的身份摆在那里,见我不愿开口,喜儿自然是不会继续追问,只低头兀自轻轻抽泣起来,看样子她不仅跟这死者春燕认识,平时的关系可能还不错。 但就在我打算想些话安抚一下她时,却见那两名抬着轿子的仆人将轿子放了下来,朝喜儿急急忙忙打了个手势:“快别哭了!” 随后一躬身,朝着雨廊方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庄主好,陆大人好,小的们给老爷和陆大人请安了。” 顺着他们的目光我立即朝那方向看去,就见正前方通往东边大院的雨廊里,静静站着一行人。 为首那名是燕玄顺。他面带愠怒看着湖中那具尸体,似乎随时会发作,但碍于身后那些人,所以始终没有任何表示,只冷冷说了句:“这是怎么回事。” “回庄主,似乎是春燕,”回答的是他身旁的管家,在又朝尸体看了两眼后,他低头对燕玄顺答道:“昨儿不守妇道跟外院的伙计做那苟且之事,被管事的婆子抓了个正着,又夜里吃了点苦头,所以大约想不开便跳湖自尽了。” “陆大人远道而来,你们却纵容这等事在庄里发生,是存心要在大人面前丢尽老夫这张老脸么!” “庄主……” 一时连同管家在内,所有庄中仆从都面面相觑,不知该怎样回答。 由此却显得那些被燕玄顺恭敬陪同着的人,格外平和与安静。 这些人好像是锦衣卫,因为他们身上着装跟我在电视电影里看到的明朝锦衣卫的服饰,颇为相似。 也不知跟燕玄顺一起在那里站了有多久,由始至终,可能是雨声太大的关系,我根本就没觉察到过他们的到来。但有一点是很明显的,这些锦衣卫应该都是端午节到山庄做客的客人,但这么无声无息站在那里,却让人有种微妙的紧张感,尤其是适逢眼下这么一种糟糕的局面。 所以尽管对燕玄顺的出现让我全身都有点紧绷,但仍是忍不住对这些人多看了两眼。 这些人几乎清一色的黑衣黑冠,唯有一人穿着一身白衣,上面用黑红蓝金四色绣着蟒蛇样的图案,虽在那些人中最为年轻,却看起来身份最为显贵。 想必,他就是仆人们口中的陆大人了。 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官阶、什么样的来头,看上去燕玄顺对他比对待宫里出来的狐狸更为恭敬。因此我正琢磨着是该立即回避他们,还是和那些仆人一样同他们打个招呼,但突然心里头咯噔一下,我有些不安地朝那白衣人再次看了一眼。 发觉他也刚好在看着我,带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拈着手里一支细长的烟杆朝我微一点头:“这位可是燕玄庄主的千金,如意姑娘?” 轻轻一句话似乎立即化解了空气中原本凝固的氛围,见状燕玄顺忙答:“正是小女如意。”随后蹙眉朝我看了一眼:“如意,还不赶紧见过陆大人。” 我正要开口,但见那男人手朝我一摆,笑了笑先一步道:“庄主不必客气,如意姑娘,幸会了。” 说完,他再次朝我望了一眼。 而我怔怔看了他半天,喉咙却似被什么东西给卡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发觉此人那一头长发虽用官帽给束得整齐妥帖,但露在帽檐外那些碎发不难让人看出,他是天生一头银发。 这种年纪天生华发的人很少见,除非得了白化病,或者他并非人类,譬如铘。 而他的样貌也似妖怪一般俊美得略透着股子邪。 甚至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怎的,在我第一眼见到他时,我似乎在他□□于外的脖子处看到了一些鳞片。 跟铘显露原形时几乎一模一样的那种漆黑坚硬的鳞片。 可是第二次看时就不见了。 所以……难道刚才跟屠雪娇纠缠在一起的那个人并不是铘,而是他么…… 那他到底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脑子里这些问题如风车般快速转动着时,不知是因了我的神情,还是我心里那些念头被这男人给轻易看了出来,他目光微闪,侧过头对燕玄顺道:“听说如意姑娘今日与素和家正式订了亲。” “正是。” “南素和,北燕玄,南北联姻,真是可喜可贺。” “多谢大人。” “听闻令千金一手苏绣极为了得,不知陆某是否有缘可得一见?” “大人想见,改日德问定将成品亲自带去给大人过目。” “多谢庄主。” 说完,他不再用他那双细长美丽,却让人不安的眼睛继续望着我。 甚至也不朝湖水里那具随波起伏的尸体看上一眼,只将手中那支烟含进嘴里轻吸了一口,随后慢慢吐出一道淡蓝色的烟圈:“不过庄主,既然庄中出了命案,不让人立即知会一下庄秉和,只怕不妥。” “大人所言极是。” “但这雨下得如此滂沱,只怕来也是白来罢了。” “大人远道而来,谁想却被这等事情败坏了兴致,实在是……” “呵,庄主无须介怀。如意姑娘,时光不早,我同你父亲还有事相谈,便先走一步了。” 说罢,不再理会燕玄顺那张苍白而紧绷的脸,遂将手轻轻一招,带着身后那些人朝着雨廊深处径自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1 青花瓷下 七 七. 陆大人是锦衣卫指挥使陆晚庭,也是朝廷特派下来监管御窑厂的钦差。 锦衣卫指挥使官居正三品,按说,这么大一个官到这里监管制瓷,实在是大材小用之举。但因为前段时间珠山御窑厂的陶官刚因渎职罪被判了斩刑,朝廷又深感窑厂近年来内部疏于管理,混乱不堪,不严厉查管一下怕往后将越发难以肃清,所以特意派下这么一位大官坐镇,一则以防监管之位空缺,快到年关时出什么幺蛾子;二来,则是要亲自在景德镇内挑出一名合适的人选出来,成为新一任的督陶官。 这也就难怪燕玄顺会对他恭敬到近乎谄媚,毕竟,由陆晚庭选在端午这个节日,亲自将宣德帝对燕玄家新进瓷器的赞赏之词带到万彩山庄这一点来看,似乎别有一番深意。 因此,被当晚偌大一场暴雨冲刷一新的万彩山庄,如今笼罩在一层喜忧掺半的雾气之中。喜的是燕玄如意的亲事刚敲定,来自京城的这位大官又似乎即将带来某种喜讯。忧的是,偏偏赶在有贵客临门的时候,庄子里就闹出了人命,且尸体就出现在陆晚庭的眼皮子底下。 那个死去的丫鬟名□□燕。 虽然怕引起旁人的怀疑,我一直没能明着打听,但从喜儿嘴里零零碎碎听来的东西,或多或少能让我了解到,为什么喜儿会跟她很熟,并且对她的意外死亡反应会那么强烈。 那是因为就在半年前,她和喜儿一样,都是伺候燕玄如意的丫鬟。 又因为年纪跟如意小姐相仿,所以伺候如意的时间还比喜儿早了很多,原本和如意是形影不离的,但后来被燕玄顺指婚给了管家的儿子,于是被迫搬去了前院做事,从此不再继续伺候如意。 一晃半年过去,不知怎的突然竟跟庄里的制窑师偷偷好上了,还被人捉奸在床,这对于一惯极为讲究门风家规的燕玄家来说,无疑是种莫大的侮辱。所以捉奸当晚,燕玄顺就命人将她吊起来一顿毒打,许是中间还掺杂着对如意离家出走那股子未消的怒气,所以惩罚格外严厉。简直就跟逼供犯人一个样,这叫一个身娇体弱的丫鬟怎么承受得了,又唯恐这样的罪还会遭受第二次,因此第二天趁人不备,她寻机逃离了看守她的屋子,并投湖自尽,想来是怕被捉回后将受到更大的惩罚,便索性干脆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很悲惨的一个结局不是么。 偷情罪不至死,即便觉得丫鬟的所作所为辱没了门庭,把人赶出庄子也就行了,何必将人毒打到宁可选择自杀。何况这种事错不在一个人,分明是两个人的错,但受罚的却只有春燕,另外那名制窑师,别说惩罚,就连名字都不见人提起,这对于春燕来说何其不公。 但这因种种不公而导致的悲剧,似乎很快就被山庄里的人们给淡忘了。 最初县衙门里来人查验尸身时,看得出来,庄里上下还都有些小小的悲痛和慌乱,似乎节日的气氛都被这悲惨的事情给冲淡和冷凝了,毕竟那丫鬟是自小在这庄子里长大,或多或少平时都有过接触,所以乍一见她这样悲惨地死去,未免兔死狐悲。 只是短短三天过后,就不再有任何人提及此事,包括喜儿。 我记得刚发现尸体的那一晚,她一宿都没睡着,尽管窗外雨声很大,仍是能听见她捂在被窝里时不时发出的抽泣声。但到了第二天,她就跟没事人一样了,只字不提春燕投湖自尽的事,仿佛那出悲剧从未发生过,也从未亲眼见过。 当然,这一点并不奇怪。 身为家奴,倘若持续对自己曾经同伴的死表现出显见的伤心,那才奇怪,因为那样势必会让主人见了不开心,而主人一旦不开心,以后的日子谁能好过?喜儿年纪虽小,这一点却是明白得透彻,就像她虽是被主人拖着离家出走,但回来后过错全是她一人扛,避免不掉的一顿饱揍,连工钱也扣去了大把,但在我面前,她从没对此表现出过任何一丝怨念和委屈。 所以不由让我更想念自己的世界。 迫切想回去,但到底怎样才能回去。 无限苦闷中,一件事的突然发生,有如火上浇油,让我回去的心变得更为急迫。 那是在春燕死后的第七天。 头七夜,死者返家夜。 春燕跟她丈夫在外院有间小屋子,成亲时燕玄顺赏给她丈夫的。自春燕死后,屋里就不再住人了,但为了头七,里面仍是被打扫一新,布置成当日两人新婚时的模样,又简单做了个灵堂,供着春燕的一口薄棺。 据说春夜被放进棺材前,在门口的板上停了两天两夜。一则是为了让仵作验尸,另个原因,则是她尸体的样子实在太过骇人,若她有爹妈或别的血亲在还好,但她早年独自被卖到燕玄家,所以碰上这种事,全庄上下竟没有一人敢去给她换上殓装。 第三天尸体实在臭得不行,燕玄顺只能出重金从庄外请了位专门给人殓尸的婆子,这才勉强将春燕的尸身给收拾妥当了。但那婆子据说一收拾完尸体立刻就让人杀了两只大公鸡,取了鸡冠处的血,将脸和手脚抹了个遍。之后也不擦干净,就带着这么一身腥臭的污血,捧着一本厚厚的经书,坐在一块洒满香灰的木板上,满嘴念着阿弥陀佛一路让她徒弟给抬出了庄子。 出庄后隔天就病了,所以竟把那笔丰厚的佣金给差人退回了庄子,说这钱实在太‘重’,她要不起。随着这些钱她还附上一封信,大意是说,头七那晚一定要做得隆重一些,那姑娘死得怨气太重,若不趁着回魂夜伺候妥当了,只怕以后更难处置。 既然是这行当经验丰富的老者所说,燕玄顺不能不听,所以七天来,一切丧葬事宜都给安排得井井有条,还收罗了大量的茱萸,在春燕投湖的地方烧了,将烧成的灰连同纸钱一起撒在湖里,又按着请来超度的和尚的指点,将桃木做成围栏,从此将那处原本可在夏天采藕和垂钓的浅滩湖,变成了一处只能远眺的观景湖。 这样七七八八弄到头七那天,天气挺好,阳光照得庄里一片金光灿烂,喜儿便兴致勃勃用小车推着我出门,说要带我去凑凑热闹,看些好玩的。 其实那时我的腿差不多已经走得比较利索了,但不想让他们看出来这点,所以我始终都还没有丢弃手里那两根拐杖。因此既然能由人推着出门逛,何乐而不为。 谁知她就把我推到了春燕的家门口。 她家门口果然热闹得很,无论是做主人的还是坐下人的,许许多多人都集中在那儿,说说笑笑,或者烧香的烧香,化纸钱的化纸钱,几乎跟过节似的, 正因为门口过于热闹,所以显得里头那间小小的,又不怎么透光的灵堂,看起来就格外的有些阴暗。 暗幽幽的光线里一口朱漆棺材停在中央,柳木的,虽说是叫薄棺,但因是庄主掏的钱,所以用料其实还挺厚,上面挂着快大红缎面被子,绣着金色寿桃和桃花,这么明艳的颜色,跟屋里的暗对比下来,让人远看着都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因此喜儿说要推我走近些看那些人摆七,我拒绝了。 喜儿虽不敢坚持,但还是有些遗憾地说了句:“姑娘,真真是为你好啊,你那天跟春燕离得那么近,都说她两只眼睛瞪得直直的好像在瞧你呢,所以在这股子热闹里冲冲是好的啊……” 小丫头的话让我大太阳底下生生打了个寒颤。 习惯性摸了摸手腕,没摸到锁麒麟,好在怀里始终拽着狐狸的纸符,我伸手进去摸了一下,确认它始终都在,心稍微定了定。 就这样远远地看着那些人热热闹闹地在那间小屋周围跑进跑出,为夜里的烧七而忙碌着,过了会儿正想要叫喜儿推我到别处转转,冷不防一转头,我看到春燕家那间小屋的边上,一个用石灰粉划了圈,中间用春燕衣服摆出来的人形衣服堆中央,背对着我坐着个人。 一身丫鬟装扮,湿漉漉的,披头散发坐在那里,一边看着屋子方向,一边身子一摇一晃,嘴里低低在咕哝着什么。 就在我急忙低下头想装作没看见她的时候,她头猛一回,一下子朝我望了过来。 直把我吓的心脏砰砰一阵急跳,刚好这时院里一只大白鹅突然跑了进来,拍打着翅膀晃着肥硕的身体啪啦啦一下就想往那片衣服堆上跳,被边上走过的人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一边拍打着它的头,一边怒冲冲喝斥:“小畜生!赶那么远还能跑回来!作死啊!冲了煞怎么办!小畜生!” 大白鹅被提走时一路呱呱呱大叫。 巨大的分贝刚一响起,衣服堆上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就不见了。 但仍可清晰见到她刚刚坐的地方有一滩水印子,但就在我拍拍喜儿想指给她看时,那水印就不见了,随后见有婆子捧着外壳涂得红艳艳的蛋朝我走来,一路指着那些蛋一路对我道:“姑娘,来吃来吃,吃了身体好得快。” 就在当天夜里,山庄里的人睡得格外早,我也在喜儿的伺候下早早上了床。 但想起白天所见,有些睡不着,但又不能点灯,只能在床上翻烧饼似的翻来覆去。 约莫翻了两三个小时,总算有了那么一点困意,我朝被窝里钻了钻。 正想入睡,忽然隐隐听见喜儿好像说了句什么,我就下意识问了句:“你说什么?” 问完才想起,喜儿并没睡在我屋里。 那会是谁在跟我说话?这问题让我后背心一凉,刚刚培养出来的那一丁点睡意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当口我又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咕哝似的说话声。 我背朝着墙没敢翻身,但可以感觉到那说话的人就在离床不远的地方。 尽管屋子关着窗,床上也挂着帘子,但随着那说话声,明显能感觉得到一股股凉风透过帘子的空隙一点点吹进来,吹在我脖子上,把我汗湿的皮肤吹得一片冰冷。 “姑娘,我冤啊……”就在这时那,说话声一下子贴到了床帘上,尖细的声音锥子似的径直穿进了我的耳膜。 我想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但装睡中,只能硬忍着不动。 “姑娘我冤啊……”第二次说话声响起,我清楚闻到一股腥臭的气味随着那话音扑鼻而来。“为什么要害我啊姑娘……都是你害的我啊姑娘……我冤啊!!!”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在我耳朵边尖叫而出的。 这刺耳的声音让我再也无法继续装睡下去,当即掀开被褥一下子跳起来,将紧握在手里的那张纸符对准了声音来的那个方向。 但刚对准我就知道坏事了。 那张纸符被我手心里的汗浸得湿透,又被我这么仓促一用力,完全成了一团烂纸。 烂了的纸符还能有用么? 事实告诉我没有用,因为床帐外那个黑漆漆的身影完全不为所动。 她一动不动在那儿站着,身上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水,房间因此弥漫着浓浓一股潮湿酸腐的气味。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我跟你无冤无仇,不要来找我。”于是咬了咬牙,我压低了声对她道。 她依旧一动不动在那儿站着。 不知站了多久,直至窗外嘭地响起一道爆竹声,她突然伸手在我床帐上拍了一把。 然后她慢慢倒退着朝窗口方向走去。 边走,边嘴里咕咕哝哝,恶狠狠的,不知在说着些什么。 到窗口处,第二声爆竹响起,她身影一下子就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2 青花瓷下 八 八. 天亮后,我发觉自己无论怎么也爬不起床了,浑身酸痛发冷,即便喜儿又给我加了两条被子,仍没法让我停止发抖。 发高烧了。一定是昨晚那东西引起的,就像我小时候总为这个原因生病。 但小时候好歹有退烧药,这鬼地方没有,他们给我找来的大夫开了方子,煎了又浓又厚的药,但除了让我又多了个呕吐的症状,一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 “如果再烧下去恐怕要神志不清了啊……”钻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时候,我隐隐听见外面有人这么说道。 “是啊,刚刚摸了下她的额头,烫得我手都不敢放……” “那该如何是好,徐大夫开的方子都不了句。 “因为我很难受。”我只能这样回答。 “刚才给你放了点血,又替你抹了些药油,再过片刻应该会好受一些。”说着,他又将我被子挪开了一些,然后示意守在一旁的喜儿用帕子给我擦了擦汗。“但你不该把自己捂得那么严实。” “我以为这样可以发汗,因为小时候姥姥经常用被子这样捂着我,汗一出烧就退了。” “人之所以会发烧,原因错综复杂,捂汗能解其中一类,却不包括全部。擅自凭着自以为是的经验去自医,这种胡乱而为的行为只会让你深陷险境。你可知我来的时候你昏迷多久了?” 我正要摇头,遂发觉屋里的光线已是黄昏,不由一愣。 原本以为自己刚才只是恍惚了一瞬间,没想到原来已经昏迷了好几个小时:“好像很久了……” “久得只差一步你便将见到阎王爷。” 那敢情好,我倒确实想见见冥,问问他我现在这到底是怎么一种情况。 不过想归想,死到临头人哪里会不害怕,求活是一种生理本能,谁会真的愿意年纪轻轻就到死人的世界里跟冥王报到。“谢谢先生又救了我一命。” “也是姑娘命不该绝。原本这几日我都不会在景德镇,偏巧多了些事,所以中途又折了回来。”说到这儿,见喜儿端着水盆出去换水,他原本笑着的神情微微一敛,正色道:“姑娘昨夜是撞克到什么了么。” 到底是狐狸,该直接时从不打弯绕圈子。 所以我回答起来也不用太费力:“昨晚那个死去的丫鬟春燕,到我房里来了……” “那名端午节跳湖自尽的丫鬟么?” “看来这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他笑笑:“本就是个小地方,这样一个骇人的消息传得自然是飞快。但昨晚应是她的头七,为什么自个儿家不回,却会到你房里来?” “我在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昨天去过她屋外的缘故。记得先生说起过,我这身体招阴过盛。” “听说那丫鬟是投湖自尽,既然这样,阴魂应该不会在她屋子附近。” “可是我看到她了。” “在她屋内?” “不是,是在屋外。她坐在那些要烧给她的衣服上。” “仅仅就是坐在她的衣服上么?” “他们把那些衣服堆成人的样子,而她就好像坐在那个‘人’的心口上,然后一直在看着她那间屋。好像就是这样……” “看来她怨念极深,似有什么未了心愿,不愿回去。偏偏你却是唯一能瞧见她的,因此被她缠上,跟了来。” “她还说是我害了她。” “是么?” “可我根本就不认识她。”顺嘴说出口,见狐狸有些意外地瞥了我一眼,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我是说,我根本……已经有半年没见过她。” 他笑笑,那表情明明白白是在告诉我,这样的解释不如不做解释,多余。 我只能借着探热度的动作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似乎在他面前我什么都藏不住,什么我都希望能让他知道,这种感觉在我实实在在拥有他的时候从未有过,现在它让我难受到无以复加。 “不过,以你这样的状况,即便今日我将你治好,过不了多久仍会被侵扰。 “所以还请先生给我多做几道符。”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让碧落感到费解的是,姑娘这十多年来究竟靠的是什么,能以这样招阴的身子安然无恙活到今日。实话说,碧落在府上早已多次留意,但始终未能见到府上有任何一件能对姑娘有用的辟邪之物。” “也许靠的是运气。” 他笑了笑没吭声,眼中再次浮出那种‘说得多余’的神情,低头看向床帐上那几道猫抓般的痕迹。 “这是昨晚被春燕抓出来的。”我解释。 “未曾进床么?” “没有。” 他有些意外。兀自沉吟片刻,道:“按说新死不久的魂魄无法造成这种实质性的痕迹,她既然已能碰触到物件,看来已化厉鬼,却又未能更进一步地进床伤害到你,想来,可能因刚过头七,戾气还比较衰弱,所以无法对你造成直接的伤害。” “是么……” “先前来这里时,我在外院见到他们为春燕封棺,用的是三十六道地魁钉,可见你家人也对她心有防范。但三十六道地魁钉防的是尸变,对厉鬼并无作用。” “那先生能驱鬼吗?” 他眉梢轻轻一挑:“这个么,碧落只是名半吊子的郎中,驱鬼,自然是要去庙里请和尚的了。” 装,你就装。 果然无论身处什么时代,他始终是个不太喜欢多管闲事的家伙。当然,也有个很大的可能,就是他想以此作为条件换取些什么。狐狸非善人,不会去做无利的买卖。 就在我这么琢磨着时,发觉他也在若有所思朝我看着,然后仿佛随口般问了我一句:“听说姑娘不久后将嫁于素和家。” “对。”我避开他视线,觉得回答这种问题让我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倒也挺让人感到意外,我原以为素和君眼中只有瓷。”说着,掸了掸衣摆站起身,抬头看向挂在床眉下那些丁零当啷的小挂件:“德化窑白釉,玉色内涵,珠光外现,尤以工艺精湛见长。此虽是对隋唐时的仿制,倒也得其神韵,莫非是万彩山庄新出的物件么?” 见他指的是那只白瓷兔,我摇摇头:“不是,那是素和家带来的。” “聘礼之一么。”他朝那兔子又看了一阵:“有意思,原来素和甄偶尔也会做这类小件。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以素和甄的手艺,此物做得略嫌粗糙,不值一提。”说完,手一伸将那兔子扯落了下来:“但却刚好对你有些用处。” “什么用处?” “姑娘出身制瓷世家,想必从小耳闻目濡,对瓷颇为了解。那么对德化窑白釉的制作,应该也是略知一二的吧。” 我没能吭声。 好在他并不打算让我回答些什么,只是握着那只兔子重新在我床边坐下,接着道:“德化白釉制作前的采土比较特殊,内中包含的某种物质,经高温烧灼淬炼,可起到法器的同等效果。因此常被用以制作佛像,置于宅中护舍辟邪,相当灵验。这也就难怪昨夜那女鬼虽跟随你至房中,却始终无法入得床上伤你性命,可见未成气候前,这东西对她还是极为有效的。” 极为有效还让我差点被高烧给烧死,那要是成了气候,我会被她弄成什么样? 没等把这问题问出口,就见狐狸伸出手指在兔子背上轻轻一划,随即啪的声轻响,好好一只兔子被裂成了两半:“而一旦那女鬼成了气候,即便一屋子的德化瓷也对她不再有任何作用,倒时只怕不单是你,整个庄子里的人命全都要不保。” “那怎么办??”我忙问。 “自然是给这法器再增添一些辅料,以令它变得更灵验一些。” “什么辅料?” 他没回答。低头咬破指尖,将自己的血滴了一滴进兔子的身体,再将分成两半的兔子合拢,握在手心朝它吹了口气。 再将手摊开,里头那只兔子赫然恢复了原样,只是原本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却只剩了一只。 “先生是神仙么。”于是我问他。 “只是一个小小的术法而已。” “先生既懂医术又会法术,为何要入宫当公公?”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只起身将这独眼兔摆到了正对着我床的那道窗前:“从今日算起,不出七天那女鬼必会回煞,但门有门神挡道,煞气无法进入,唯有从偏旁而入。因此,我将这白兔摆在此地,一旦有煞气从旁经过,必能被它镇之。而七窍中,唯眼睛是魂魄往返之所在,左进右出,因此我去除了它的右眼。待到子夜时,若听见它身体中有异响,取糯米贴于左眼上,事后将它交予碧落,即可。” 说到这里,见我兀自看着他发呆,遂停下话音,朝我看了看:“姑娘可听清碧落的话了么?” 我点点头。 他却眉心微微一蹙,返回床边朝我额头上探了探。 发觉体温并没身高,于是松开手,正要重新在一旁坐下,我问了他一句:“要是到时这兔子不起作用呢。” “那姑娘可到阎王殿上告她的御状。” “先生真会安慰人。” “如不是明日碧落要赶赴京城,或许可以设法留在此处以保姑娘周全。无奈公事在身……” “不知先生可有即便公事在身时,也会选择留下,只为保她周全之人。” 这句话出口,不仅狐狸,连我都怔了怔。 我为什么要这么问他。 来不及细想这个问题,见他噗嗤一声轻笑,随后朝我丢了个狐狸精招牌式的妩媚眼神:“除了当今圣上,一名宦官还能为谁放下身旁一切事,只为护他一个周全。” “倒也是。”我只能也跟着他一起笑,却不知笑成了一副什么鬼模样。 想必是十分难看与难堪的,所以他装作没有看见,并好心地从衣袖中取出几枚钱币,摆到我枕头边:“这是王莽时期的错金币,古时候一些方外高人以此驱邪,我曾有幸学过一招,还算简单,可教于姑娘以在危急时试着自保。” 说完,没等我有所表示,他取过其中两枚拈在指间,并按高低交错出一个姿势,随后示意我学着他的样子做: “这叫玄云紫盖,护身时用,对姑娘这样容易招阴之人尤为有效。” 教得如此专注,因此完全没有留意我此时呆望着他的眼神。 我从没想过狐狸竟然有着可以简单传授给人的法术。 既然这样,为什么在我的时代里,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教会我? 就在我这样充满困惑地望着他时,许是被他误会了,以为我是没有看明白。因此便伸手过来,将我僵在钱币上的手握牢,随后一点一点将我僵硬的手指松开:“不必如此紧张,慢慢来。” 我几乎像只木偶般机械地随着他动作做着,心里却完全乱了套。 为什么他从来没想过要教我,却这么轻易地去耐心教一个陌生人。 当这念头第十次在我脑子里叫嚣的时候,我一把甩开了他的手,钱币因此叮叮当当落到地上,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随即大概想起这肌肤碰触的举动无疑是冒犯了我,当即收回手。 眼见便要朝后退开,我却是再也无法忍耐。 一探身将他手狠狠一把重新抓住,再牢牢握进手心,嘴里憋着一声狐狸,苦的是怎么也叫不出口。 正在此时门口处哐啷啷一声脆响。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喜儿已端着换好水的面盆走了进来,目睹我紧抓着狐狸手的情形,直把她吓得一脸煞白,面盆脱手落地:“姑……姑娘……您在做什么……”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狐狸摆在我床上那包灸器中抓起一根针,迅速刺进手背,忍痛笑了笑答:“先生在替我针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3 青花瓷下 九 九. 狐狸第二天就离开了景德镇,那天我一个人在屋门口坐了很久,想起他当着喜儿的面把手迅速从我掌心抽离的样子,觉得很害怕。 我完全没办法让他感觉到我是宝珠,尽管他救了我,还两次来为我治疗,那也仅仅因为现在的我是燕玄顺的独生女,而他则是应了小孙皇后的旨意,来请燕玄顺亲自拉坯,为她尝试制作一种失传了很久的瓷器。 那是一种曾经红极一时,后来几乎成了一种传说的钧窑变花瓷。 燕玄家是北方南渡。 原本是禹州钧窑瓷的传人,但靖康之变时钧窑没落了很久,到明初时更为衰退,多种曾经让人叹为观止的手艺也随之失传,所以迁到南方后,燕玄家彻底放弃了这种瓷器的制作,改制更符合当今流行审美的瓷器。 但虽然放弃了钧窑瓷的制作,对于老祖宗曾经的辉煌,燕玄顺还是无法从心底里抛却的,因此将自家山庄定名为万彩山庄,就是取自世人对钧窑特点的赞誉——“入窑一色,出窑万彩”。 怎样一种‘万彩’法呢? 曾见过摆在山庄迎客厅的一件钧窑瓷,确实是很特别,它有一种天然而成的水墨效果晕染,而且颜色复杂多变,层层叠加,变幻莫测,因而虽艳却绝不俗,非常美丽。但听周围人提起时,却感觉它的美似乎远不及当年失传那些变花瓷的万分之一。 所谓‘窑变无双’,记得听庄里老管家跟人闲扯时说起过,那种极美的变花效果,需要在非常巧妙的高温下渲染而成,但如今的人已经掌握不了当年那种复杂的火候,对于失传的那些技艺更是如此,所以厅堂里那件钧窑瓷美则美,跟当年流失的那些完全不能相比。 这就让我一直都挺好奇,到底会是怎样一种美法,能担当得起‘无双’之称。 而既然那么美,当初又为什么会失传,没有跟现有的这些一起保留下来。 可惜,尽管是皇后娘娘亲自命人来求瓷,尽管那个人还救了自己女儿的性命,但燕玄顺考虑了好些天后,仍是婉言拒绝了狐狸的请求,没有答应去制作那种瓷器。 我想不出他拒绝的理由,但隐隐能感觉到,小孙皇后让人来求瓷的这个做法,宣德皇帝并不知情,所以狐狸在景德镇行事非常低调,并且在得到燕玄顺的回绝后,也并没有为难他。只是狐狸这一走,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回到景德镇,如果不再回来,那么等我养好了伤,我又改怎么样才能突破皇宫这道阻隔,去找到他。 这问题以及即将面对春燕回煞的压力,让我一度整夜失眠。 听说春燕被葬在距离万彩山庄三四里远,一座荒山内的乱坟岗里了。 之所以这么葬,是因为头七那晚春燕的魂没有回家,她屋里撒的草木灰上干干净净,这让春燕的丈夫见了非常害怕。于是忙去请教了上次那个为她清理尸身的婆子,婆子教了他一个方法,说,那会儿清理她尸身时就看出来了,这女人死得不肯瞑目,所以头七未必肯回家用过贡品后离开。既然这样,就只有靠别的方法强迫她离开了,所以让她丈夫拿着线香到她投湖的地方,一边叫她名字,一边一路将带着她棺材到了乱坟岗,之所以选择那个地方安葬春燕,因为春燕是死在水里,所以得用土去压压她的水阴之气。 而乱坟岗在那儿有将近两百年久,按婆子的说法,里头必然存有上了年头的老鬼在那儿镇着,春燕虽是死得惨,但到底不能跟那些老鬼比,所以可借那些东西之手将她压着,以免头七夜万一没能把她请走,好歹也没法回来兴风作浪。 话是这么说,但既然能令得狐狸出手,想来婆子的方法应该没太多用处。 所以虽然每晚有喜儿陪睡在边上,我仍是战战兢兢,毕竟她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而我也没办法随意使出梵天珠的能耐。 这可真是晚上睡不着,白天又睡不好,搞得连伤势恢复速度也慢了下来,简直是水深火热。 那样度日如年般地过去了七天后,出乎意料,春燕始终都没如狐狸说的那样再次出现。 我不知道是狐狸估算错了,还是他留在那只兔子身上的妖气让鬼魂有所忌惮,因此不敢出现在这间房里。所以到了第八天晚上,过度疲劳再加上微微的松懈,令我没再像以往那样胡思乱想到辗转难免,而是一吃过晚饭后倒头就睡。 这一觉,好睡得连梦都没有做,无知无觉中一直酣睡到第二天太阳晒着屁股头。 当我在一阵热烘烘的感觉里醒转过来时,隐隐听见窗外那些丫鬟婆子在叽叽喳喳地叫着什么,很惊慌的样子。 遂醒了醒神坐起身,正想到窗边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没等站起,就见喜儿撩开门帘慌里慌张走了进来。似乎是想将窗关严实,一眼瞥见我坐在床沿上,她被吓得一跳:“姑娘!吓死喜儿了!怎的起来了一声不响也不叫喜儿进来伺候?” “她们在外面吵什么?”我问。 “姑娘还是不要理会了,怪吓人的。”她苍白着脸朝我摆摆手。 这么说岂不是叫我更加在意,因此不由分说,我拄起拐杖一摇一晃就朝窗口走了过去,到窗边一把将窗户推开,刚探出头,却被撞进眼前那一幕给惊得一下子朝后缩了回去。 窗外那片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一大片鸟尸。 不是没见过死鸟,但一下子见到这么多,那种密集又充满了冰冷死气的感觉,瞬间就让我全身毛孔颗颗酸麻得炸了开来。 所以过了好一阵,我才有勇气重新朝外看去,发觉那些鸟竟然是南方不多见的乌鸦。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飞来的,一个个脖子歪斜,喙部折断,由于死前做了剧烈运动,所以通体那些灰黑色羽毛全都根根竖起,让它们原本就充满煞气的死样看起来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而之所以死状这样可怖,是因为它们一个个都把石头当成了攻击对象。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些乌鸦不仅成群结队闯进万彩山庄,而且对着那块竖在如意住屋外的雪白石头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并且不知究竟揣了什么样的恨意,竟连喙被撞断也丝毫不肯停歇,直至活活把自己撞死在这里。 而那块原本光滑美丽的石头,也因此遍体鳞伤,甚至多处地方都碎裂了开来。 “唷……这不就是压碎如意的意思么……”就在我看得一阵阵发呆时,那些同样看呆了的丫鬟婆子对我的出现毫不知情,仍在那儿嘀嘀咕咕。 说的话被我听的一清二楚。 鸦碎如意,压碎如意。 那块石头因为形状近似如意,所以被称作如意石,是燕玄如意出生后别人从江里捞到,觉得有趣于是专程送来的,这些年来差不多就像如意小姐的象征。 此刻被那些乌鸦啄得几乎已看不清如意的形状,稍微留个心眼琢磨一下,还真是这个意思。 但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什么东西在刻意引着这些乌鸦做出这种行为? 就在我这么思忖着时,忽见远门外袅袅婷婷过来一道人影,在两名丫鬟的伴随下,无声无息走到众人聚集的地方。 是三房太太屠雪娇。 一路过来,她似乎并没留意到满地的乌鸦,只径自对着那些惊惶不安的脸冷冷扫了一眼,随后冷冷说了句:“都什么时候了,眼看着素和家送聘礼就快到达山庄,你们这一个个的不去帮着准备迎客,竟还有这等闲工夫杵在这里偷懒发呆?” 话音未落,那些人登时变了脸色。 当即转过身匆匆朝她行过了礼,随后有管事的堆起一脸笑,小心翼翼指着地上解释道:“三太太,不是小的们偷懒,您瞧地上这些东西……是不是看着有点玄乎……” “不过是些死鸟而已,有什么玄乎不玄乎,我瞧你们就是闲得慌,改明儿要多添些事去做做才好。” “可是三太太,好端端的这些鸟怎的会飞进庄里来,还撞这块如意石……” “朗朗青天,又不是独我一家万彩山庄所有,这些鸟自是来去自由惯了的,亦可能在天上飞时将这石头当做了什么猎物。猛扑下来,待到发觉不对,早已来不及。多简单的道理,非要去想些有的没的,如今被我说过还在这里傻杵着,是非要我请来家法将你们一顿好打么?” 话刚说完,那些丫鬟婆子哪还敢多说什么,当即作鸟兽状散了开去。 一瞬间原本嘈杂不安的院子立即静了下来,这时屠雪娇才似总算留意到了地上那些尸体,带着一种捉摸不透的神情,她低头朝它们看了片刻,随后抬起头,避重就轻地突兀问了我一句:“伤好了许多么。” 我愣了愣,然后点点头。 回应时尽量避开她那双眼睛,因她这双眼细细弯弯,总仿佛带着种含而不露的性感,又似藏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犀利。 “伤好得挺快,但也不该大意,听说你前些天晚上冒雨去了前院?” “闲逛时没料到会下大雨,否则也不会贸然出门。” “昨日我房里有个丫头在你屋子西面的耳房门口拾到了这个,不知道是不是你的。”说着,她走到窗边将手伸向我,手掌摊开,细长白皙的手指间一小朵珠花在阳光下闪闪烁烁。 “大概是我哪个丫鬟的。”瞥了一眼后,我道。 “既然如此,你拿回去问问是谁的,以后莫再这样不小心了。” “多谢姨娘。” “对了,今日素和家送聘礼来,你可猜得到他家究竟下了多少聘?” “猜不出。姨娘知道?” 她目光闪闪,笑了笑:“少说也该有纹银五十万两吧。” 纹银五十万什么概念?我不会换算,但对于存款数字常年在四位数和五位数之间浮动的我来说,感觉应是笔相当大的数目。 “不过倒真是相当有趣。”紧跟着又听见她说了句。 “什么有趣?” “素和家向来不屑同我家缔结姻缘,却不知怎的,这次不但突然来此求亲,还送上这样厚重一份聘礼。” “姨娘如果觉得好奇,不如亲自问问素和家的人。” “倒也不必,只是终究是你长辈,有句话不说不快。” “姨娘想说什么?” “世人皆知素和甄以瓷为妻,说句丑话,他根本就同阉人一样,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否则以他样貌身世,怎会至今都未婚配。又素来同我家一南一北处处争锋,怎会娶来对手之女?如今却突然转了性子,想来,必然有其原因。所以,如意不妨三思。” 说了这一大堆,总算让我对素和甄和如意之间的状况,又多了些了解。只是有点奇怪,她如此直接地当着喜欢素和甄喜欢到宁可逃离山庄的燕玄如意说出这种话,真的好吗?而那么喜欢素和甄的燕玄如意,如果亲耳听见自己姨娘对自己说出这么一番话,又会有什么样一种反应? 我不能在这女人面前武断猜测,所以含糊应了句:“姨娘的话我记着了。” 这回答令她若有所思朝我瞥了一眼,随后轻轻拍了拍窗台,朝我笑了笑:“看你面色不太好,终究还是被刚才那班没见识的东西唬弄到了吧。” “还好。不过确实有些在意。” “不用理会。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你说呢?” 说完,没等我开口,她已转身带着两名丫鬟径自朝院门外走去。 直至她身影消失,我才轻轻松了口气。 自从那天晚上的遭遇后,每次见到她就让我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心知肚明这绝不是个简单的三姨太,但燕玄家的事无论怎么样都与我无关,所以我只需明哲保身以及设法让自己离开这地方就好,别的都不用去理会。 于是带着这样一种认知,我慢慢朝屋里退了进去,走路时感觉四肢有点乏力,想来是睡太久饿过了头,便正打算让喜儿去弄点吃的来垫垫肚子,谁知目光不经意略过窗前时,一个发现让我猛地一激灵: “喜儿?你有瞧见我放在窗台这里的那只瓷兔子么??” 喜儿再次被我吓得一跳:“见……见过……” “那怎么不见了?” “因为昨夜喜儿临睡前整理了下屋子,见那只兔子身上积了灰尘,于是想擦干净。谁知……一不小心就掉在地上弄碎了。本打算告诉姑娘,但见姑娘睡得香甜,所以喜儿就自个儿将那些碎片收拾收拾扔掉了……” “你……”一时又气又急,但却不能明着发作,只能硬生生把一句怒吼憋在喉咙里,然后咬了咬牙问她:“为什么要扔掉,你不知道它是素和家送来的定亲之物吗?” 话说完,本就吓得脸色涨红的喜儿扑通下跪到地上,哇地声哭了起来:“姑娘!喜儿该死!喜儿真不知道那是未来姑爷的定亲之物!可是它已经摔得就算粘也粘不起来了!喜儿该死!喜儿该死!姑娘千万不要告诉老爷啊!!”说完,噼噼啪啪对着自己脸上一通抽。 等我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她时,她两边面孔早跟发馒头似的高高鼓起。 既然这样我还能说些什么…… 只能朝着她重重一声叹气,然后朝门口指了指,正要打发她离开以免我见了肺疼到炸,但就在这时,忽然不知从哪儿飘来一阵低哼,像是歌,又不是歌,隐隐约约从窗外幽然飘入,像是把细细的冰针一样轻轻刺入我的耳膜: ‘都道说我窦娥死得可怜,倘若是我死后灵应不显,怎见得此时我怨气冲天?’ ‘我不要半星红血红尘溅,将鲜血俱洒在白练之间;’ ‘四下里望旗杆人人得见,还要你六月里雪满阶前;’ ‘这楚州要叫它三年大旱,那时节,才知我身负奇冤……’ 作者有话要说:唱段摘自关汉卿的《窦娥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4 青花瓷下 十 十. 几句过后,我听出来了,是有人在外头唱戏,唱的《窦娥冤》。 典型的秦腔,所以声音虽细,却因唱腔而显得格外凄厉。至高亢之处几乎令我耳朵隐隐有些发痛,所以边听边就愣了半晌,然后看到窗户上影影绰绰显出一道人影来。 依稀是个丫鬟。 最初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还以为是哪房的丫鬟路过,情绪不好所以唱唱苦戏解解闷。 但过了会儿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房子地基高,进屋台阶要走七八节,所以靠近花园那一边的窗户离地距离是挺远的,少说也有近两米的高度。 哪个丫鬟身高能超过两米? 意识到这点,脑子仿佛轰的声炸开,因为一下子想起狐狸说的那番话:“不出七天那女鬼必会回煞,但门有门神挡道,煞气无法进入,唯有从偏旁而入。因此,我将这白兔摆在此地,一旦有煞气从旁经过,必能被它镇之。” 如今虽然七天已过,但兔子是昨晚被打碎的,而今早出现‘鸦碎如意’,这会儿窗口更是出现悬浮人影……种种联系到一起,直逼两个字闪电般冲进我的脑子——春燕。 最后一天狐狸所做的法被喜儿打破,所以春燕回煞了。 一想到这里,我当即惊跳而起,一把抓住喜儿的手转身就想带着她往房外跑。 却没跑成,因为喜儿很重。 倒也不是单纯身体重的缘故,而是因为她屏着气拽着我的手,竖起了耳朵一边仔细听着外头的戏腔,一边使劲僵立在原地。 又见她听得眼神有些呆滞,面色透着种有点可怕的不妥,我立刻叫了她一声:“喜儿?” 她没理我。 两只眼直勾勾看着窗户,全然没了往常健康活泼的模样,面色则青得像块石头,一张脸同样紧绷得像块样子扭曲的岩石。 我不由用力再拽了她一把,就听她嘴里突然嘶地声响,随后似乎一瞬间清醒过来。一头扎进我怀里惶惶然将目光转向我,半晌张了张嘴,对我结结巴巴挤出一句话:“春燕姐……是春燕姐……” 当时出于紧张,我完全没意识到她这句话有什么不妥,又被她身体的重量给压得紧迫,不由自主连退几步,险些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直至好容易站稳身子,发觉窗外的唱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令周遭陷入一种颇为古怪的静谧。这寂静令喜儿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一边抖,一边情不自禁用她重重的身体继续压着我,迫使我腿一软,跟着她一起往地上跪倒了下去。 “喜儿!!”急忙挣扎着爬起身,想叫她放手,可是她紧跟着的动作令我费解得一时无法继续再往下说。就见她一跪倒地上后就通通通磕起头来。 也不知道到底在朝什么磕头,她前方除了一张梳妆台外别无它物。 正当我因此想把她拉起来时,就听啪啪两声响,对面那扇窗户无风自动,用力颤抖了两下。紧跟着窗板朝里用力一撞,遂见窗框上裂出一道小指长的裂缝。 裂缝外清楚可见一道暗幽幽的视线忽闪而过,然后一只苍白肿胀的手从裂纹外挤了进来,伴着声低低的抽泣,慢慢扒拉开窗户一角,显出半张肿得不成样子的脸。 果然是春燕。 透过散落在脸上的乱发,她目不转睛在窗外望着我,直把我看得心脏砰砰一阵乱跳。 看来燕玄顺花了大钱给她做的超度,又大费周折地将她带去乱坟岗埋葬,显然如狐狸所说,没有丝毫用处。 她依旧那天晚上从水里捞出来的样子,潮湿,浮肿,扑面而来一股浓浓的腐臭。 这让我当机立断一跃而起,抓着喜儿就往房门处跑。 但没跑两步,身子一沉,一下子举步维艰起来。 几乎完全没法继续走动,因为喜儿的身子不知怎的突然又变沉了许多,却并非同刚才一样在跟我扭劲,忙扭头去看,就见她翻着白眼张大了嘴,竟是晕厥了过去。 裆下更是潮湿一片,生生是被那乍然出现在眼前的鬼魂给吓尿了裤子。 直把我急得站也不是,跑也不是, 真是屋漏偏逢了连日雨。 原本一个人跑就已嫌慢,何况还拖着个昏迷不醒的壮丫头,清醒时尚且拖得吃力,这会儿哪里还能再带着她顺畅移动。 想到这里时,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只觉得半边肩膀往下一坠,那丫头的体重竟然又似增加了好几分。 急忙站稳了脚正想把她托托牢,突然一种异样的感觉不期而至,悄无声息地压迫住了我的感官,让我冷不丁地浑身一个激灵。 因为在我托牢喜儿的同时,我发觉她两只眼睛异样清醒地睁大着,直勾勾看着我,神态竟和窗外的春燕如出一辙。 “喜儿……”登时后背不由一阵发麻,我下意识刚要松开手,就她咧嘴嘿嘿一声笑,随后两只粗壮的手臂朝上一伸,一下子就朝我脖子绕了过来。 随后像条蟒蛇般把我脖子牢牢缠住,再朝她面前一按,我眼前登时一阵发黑,险些就此折断了脖子。 死亡突如其来的逼近让我在昏厥当口狠吸一口气,瞬间清醒了过来。 随即用尽最大力道开始拉扯她的手臂,无奈她目光发直,面无表情,活脱脱像个木头人一样,因此连手臂都是僵硬的,硬得我费劲吃奶的力气也无法将它们扯离半分。 眼见她两眼咕噜噜一翻,手臂再次朝我脖子上绕紧起来,我咬咬牙使劲往地上一倒,放弃同她手臂的搏斗拼足了最后一点劲连滚带爬,用四肢硬是拖着喜儿把我俩带到了床边,一口气扑到床上,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枕头底下那几枚狐狸给我的钱币,留两枚夹在手指间,其余狠狠朝地上一甩,伴着铛铛一阵脆响,喜儿在我身上发出哇哇一声尖叫,随后一把松开了几乎把我脖子给勒断的手臂,咚地滑到在地上,抱着肚子哎呦哎呦痛哭起来。 看上去似乎肚子痛极,但这种时候我哪里能分心去管她,只死命按照狐狸教的方法,用手指紧紧夹着剩余那两枚钱币,一动不动同窗外那黑幽幽的身影对峙着,直至她瞪着我的那双眼睛慢慢变暗,嘴里发出一种类似呼吸般的呼哧呼哧的声响,一点一点离开窗台朝后退去,我这颗跳得跟擂鼓似的心脏才渐渐松弛下来。 “冤有头债有主,春燕,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缠着我……” 终还是意难平,所以眼见她身影变得有些模糊,我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但话刚出口,我立时后悔,因为就见窗外那道原本已几乎看不清楚了的身影突然发出忽忽一阵风声,伴着风里凄厉无比一声尖叫,她倏地冲进了房内,径直扑到我面前,在离我仅仅半指的距离一巴掌抓向我! 却又倏地收回,分明是对我面前什么东西起了一丝忌惮,却又拼着一腔怨气轻易不肯退去,于是生生逼得这冤魂凄苦无比,盘旋在原地歇斯底里对着一阵阵啸叫,末了,霍然抬手,对着我面前那道地板恶狠狠一掌拍抓了下去! 手指抓过处,一片黑水,一片腥臭,直冲得我脑门心一阵剧痛。 对此我完全无法避开,也无法挪动,只能低头紧闭着眼,死死抓着手里那两枚钱币,尽量不对那怨气冲天的冤魂做出任何一点反应。 一心只盼她发泄完了所有的怨气后快点消失,岂料她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就像刚才那一片古怪的静谧一样,在她所制造出来的那股可怕的尖啸怨怒声过后,四周陷入一片比死亡更可怕的寂静中,静得连喜儿的呼痛声也消失不见。 我闭着眼睛,所以无法知晓她这会儿到底在做什么,凭着感觉,我知道她仍在这屋里,并且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带着一种连我的皮肤都能感觉得到的怨怒。 随后一阵低低的抽泣声从我头顶上方飘了过来:“姑娘……我冤啊……姑娘……为什么不来救我啊姑娘……您忘了当日的承诺了吗姑娘……” 无比凄婉的话音,同之前的凄厉判若两人,也令我一时心酸得险些就想把眼睛睁开,去看一眼这个冤魂,问问她所说的最后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当日的承诺? 原来她缠着我并不是因为我能看见她,或者撞了她回魂煞的缘故么?而是因为燕玄如意对这个曾经伺候过她的贴身丫鬟许过了某种承诺,令她在死后仍念念不忘,并无比凄怨悲苦地一再相缠。 那她究竟对她承诺过什么? 因此下意识抬起头,我刚要睁开眼,突然一只手朝我眼睛上一按,在我朦胧看到前方一道身影前阻止了我继续打开自己的视线。 异常冰冷的一只手掌,激得我一个激灵,因此即便只是短短瞬间,即便视线非常模糊,我仍是看到眼前飘过一把银白色的头发。 轻轻飘飘晃动在我眼前,轻轻飘飘摇曳在我跟那个冤魂的身影之间。 随后一道年轻男子淡淡的话音冷冷打破了这屋子里坟墓般的寂静:“窦娥冤,冤使六月降大雪。然而,那却又都能有些什么用处。” 话音落,我听见喜儿一声尖叫,然后平地飒飒而起一阵狂风。 风力极强,在整间屋子里一阵兜转,带着股极强的煞气,以至声音大得几乎让我再也听不见其它任何声音。 但不出三四秒的时间,它就像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样戛然而止。 随后一切再度安静下来,与此同时,那只冰冷无比的手掌也从我眼睛上冷冷抽离了开来。 但纵使抽离的速度再快,我仍是用着最快的速度一把按在了那只手上,并将手指间所夹钱币不偏不倚压在他手背中间那块突起的骨头上。 不出所料,他这手微微一颤,没再能移动开来。 于是我不由自主抬头看向他,脱口而出:“你不是人……” 他眉头微微一蹙,半晌,冰冷的嘴角朝上微微一扬:“原来你也不是人。确切地说……不是这世间的人。” “你是什么东西……”想起那晚在耳房见到的他身上与铘极其相似的鳞片,我再问。 他再度笑了笑,右手对着那只被我压住的左手轻轻一拂,我身不由己便仰□□后倒了下去。 径直倒在昏迷了的喜儿身旁,待到挣扎着爬起身,那个跟铘一样有着一头银发的男人已端坐在窗台上,低头看着我,若有所思抛弄着从我手中顺去的那两枚硬币。 “你是什么东西!”于是我再问。 “东西?”他冷笑,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显然在他眼里,我才是那个所谓的‘东西’。“那么你又是什么东西。”然后他反问我。 我没回答。 因为就在这当口,房门突兀被人一阵敲响,随后外头传来一个老婆子异常轻快欣喜的话音:“姑娘姑娘,天大的喜事呀,素和家来人了,来的是咱未来的姑爷!说是要提前过来迎娶姑娘回素和山庄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5 青花瓷下 十一 十一. 素和甄提前上门迎亲。 门外那婆子喜滋滋冲屋里叫嚷着报出这条消息时,全然不知,我在里头瞬间被她这番话吓到面无人色。 以至几乎忘了春燕的怨魂,以及窗台上那个身份叵测的男人。 依稀只记得他看见我表情变化那刻所勾起的嘴角,其它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包括他离去时似乎对我说了句什么,也全然没放在心上。 这消息对我来说,着实是比见到厉鬼更为可怕,乃至五雷轰了一遍。 听后,喜儿最初是有些欣喜的,但过了片刻,却被我看出她脸上的异样来,似乎她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想对我说,只是眼底仍被一层恐惧给压抑着,因此呆呆对着我那些嫁衣沉默,始终没能说出口。 所以我故意问了句:“你是不舍得我那么快出嫁么。” 喜儿忙摇头:“姑娘能早日嫁到素和山庄,喜儿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哪敢舍不得。只是……” “只是什么?” 话问出口,喜儿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因此在又一次朝我目不转睛地看了阵后,她小心翼翼朝我身后那道窗户处看了看,然后抓了抓我的衣袖,挪到近前压低声对我道:“姑娘,不是喜儿多管闲事,若那东西放着终究是个麻烦,不如将它烧了吧……” “……烧?”烧什么?喜儿这番话令我一头雾水。 但见她目光朝着我右侧不停闪烁,倒是立刻就反应过来,原来她指的“那东西”,是说我身后那张梳妆台。 这倒立刻提醒了我。 先前就觉得奇怪了,为什么在我和她都没看到春燕冤魂显形的时候,她一听见窗外的唱戏声,就非常惊恐地对我指出那唱戏的是春燕。又为什么在认定了窗外唱戏者是春燕之后,她惊恐之下所作出的反应并不是对着窗户方向磕头,却是拉着我对着那口梳妆台磕? 所以立刻我就顺势问了她一句:“喜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喜儿能瞒着姑娘什么?”喜儿闻言怔了怔。 “记得早在没见到春燕出现前,你就对我大叫,说窗外那个唱戏的是春燕。这是什么道理?后来,你又使劲拉着我对着我的梳妆台磕头,这又是什么道理?如今你竟又要我将这梳妆台太烧了,这亦是什么道理??” 三个问题不带喘气一叠声问出口,就见喜儿原本已逐渐恢复如常那张脸,再次唰地下发白。 似乎有些困惑,又似乎有些慌乱,过了片刻,她轻轻咬了咬下唇,然后吞吞吐吐着道:“姑娘是有意这么问喜儿的么?春燕姐自幼从戏班子里被领来,闲时总爱唱戏给我们姐妹几个听,姑娘偶尔听见了也会夸赞上几句,难道先前听到时……姑娘竟一点都没认出她的声音么……” 原来如此……原来春燕是个唱戏的出生,这也就难怪为什么喜儿一听到那段唱立刻会吓得面无人色。琢磨着,我避开她狐疑的目光,知道心虚的含糊反而会让人更为生疑,所以干脆地点了点头:“倒确实没有听出来。可是后来你为什么又对着梳妆台下跪,还对着它磕头?好不古怪!” “因为……因为这是听春燕姐说的……” “春燕?她说了什么?” “姑娘难道又忘了么……” “忘了什么?” 面对我步步追问,喜儿似有些收受不住,因此额头悄悄生出一星汗光,想答,张了张嘴却又不敢答。许是想到刚才自己脱口漏出的话给自己惹了麻烦,因此两只眼珠咕噜噜转动着,显然是既怕不回答惹我生气,又怕答了会更惹我生气。 这让我一时有些后悔自己的嘴快。 若一直这样憋着不再开口,倒也是麻烦,所以没再继续追问,我放缓表情沉默了阵,然后朝她坐了坐近,用尽量恳切的语气对她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我并不是在逼问你,只是你这个样子和先前的举动实在叫我感到害怕。你也看到了,刚才春燕的出现,那是真真实实的。按说,人死后纠缠不清,必有死不瞑目的隐情,既然她出现过一次,难保会在出现第二次,第三次……所以,假如你对她的死知道些什么,但说无妨,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怪你,当务之急,只希望她的魂魄能早日超生,不要再继续逗留在这里,免得日久变成祸害,你说是不是?” “……但春燕之死奴婢可真的是一无所知啊姑娘!” “那你为什么要示意我烧了这口梳妆台?” “那是因为……”说到这里,她再度迟疑了一阵,但见我一味紧盯着她的脸,心知是逃避不过去,于是擦了擦汗津津的手,她哭丧着脸低头道:“那喜儿可说了……姑娘听后可千万莫要责骂喜儿……” “保证不会。” “那天……似乎是两个还是三个月前……喜儿来姑娘这里想伺候姑娘时,见春燕姐在姑娘的房中,所以喜儿就没贸然进屋,因为听见春燕姐在同姑娘说话。” “说的什么?” “喜儿可真的不是有意偷听啊姑娘……” “我知道,你讲。” “喜儿原是想立刻离开的,但见春燕姐神色有些不妥,怕有什么事,所以喜儿走的脚步就慢了些,也因此,无意中就听到春燕姐对姑娘说……她说……春燕的性命就全在姑娘这口梳妆台里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望姑娘牢记当日的承诺,救春燕不死……” “……她是这么对我说的?” “……是的……所以一见春燕来找姑娘,喜儿想……想必就是为了这口梳妆台了……所以……” “可是她命为什么会在梳妆台里?” “……这个……这个喜儿就真不知了……” 见她神色再度惊惶起来,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我便停了口。 只是由此对春燕的死生出莫大一个疑团,亦对自己如今所占据的这个身体主人,油然产生出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原以为燕玄如意只是简单普通一个大户家千金。 坐在深闺,等待出嫁,等待一生就这样慢慢过去的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 但她似乎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单纯。 她生在制瓷世家,却不得继承制瓷之术;不得继承制瓷之术,却偏偏对制瓷带着一种不太甘心的热衷;安于困守在监狱般的万彩山庄,心自由起来却是连路遇歹人都能不管不顾的勇猛;简单、又热切地爱着一个自己或许并不了解的男人,对自己身边的奴仆,却带着一种看似亲善、实则却有些微妙的疏冷。 细想起来,那可真的是一种疏冷…… 否则,怎会迫使一个陪伴多年的贴身丫鬟用一种交易且略带胁迫般的方式,对她说出那种乞求救命的话呢? 想到这里,正准备继续向喜儿询问下去,看能否从她口中详细探听到一些关于春燕以及燕玄如意过往比较有用的东西,好让我从中试着判断一下,究竟那口梳妆台同那两个女人存在着怎样的联系,会被春燕称作为自己的命。 但就在这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突兀终止了我这番打算。 随之从门外传来的那道话音,则让我脑子嗡地一阵巨响,险些转身往窗户外跳出去: “如意姑娘在么?虽是唐突,但思之再三,素和甄觉得还是应该先同姑娘见上一面,不知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不便。” 这两个字足足过了一分多钟,才总算被我从牙缝里勉强挤了出来。 说完屏息止气,于是就连喜儿也感染到了我这份异样的紧张,当即瞪大双眼一动不动盯着我,惶惶然不知所措。 “那么不妨隔着此门,能允我同姑娘说上片刻话么?” “不便。” 再次斩钉截铁从嘴里丢出这两个字,原以为那男人会继续说些什么,但此后门外一片静默。 隔了片刻我瞥见喜儿朝我摆了摆手,示意外面那人已经离去。 我不信。 又坚持着等了几分钟,听见门外一阵喧哗传来,是众仆役将我屋中陪嫁物件往外抬的声响。 一路从我卧房门前经过,我仔细听着,始终没听见他们向素和甄问安的声响,这时才确定他确实已经离去。当即腿一软,我一下子跌坐到椅子上,伴随着脑中空空如也的感觉,好一阵仿佛灵魂出窍一般。 直至听见喜儿一遍遍焦急地叫我名字,这才缓过神来。 此时此刻哪还有闲心再去向她打探些什么。 关于春燕,关于梳妆台,关于燕玄如意家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不再重要了。脑中清清楚楚只有三个字:赶紧逃。 可是归根到底,连路都走不利索,我却又怎么逃? 刚想到这里,突然飒地一阵风从身后吹来,直吹得我激灵灵一个冷颤。 门窗紧闭的屋子里怎么会起风? 但这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随着那阵风起,屋内一下子暗了下来。 本是傍晚,虽然夕阳西斜,明瓦处总还透着光,令这房间一直都还算亮堂。可是那风刚一起,整间屋子就跟突然被罩住了似的,一瞬间暗到伸手不见五指。 这可不就有诡了么。 意识到这一点,我忽然发现喜儿在面对这一切突变的时候竟然没吭声。 是胆子变大了,还是一瞬间被吓傻了? 急忙想叫她一声,但没等开口,赫然瞥见眼前若隐若现出一对绿幽幽的东西。 仿佛燃烧在黑暗中两点鬼火,它们无声无息游移屋子里,时而近时而远,时而闪烁着朝我的方向轻轻靠近片刻。 立时我脑中就空了。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别的什么感觉。 那感觉让我心跳加快,口干舌燥,却又唯恐自己判断失误,从天堂跌入低谷。 所以迟迟没能让喉咙发出一点声音,只艰难地朝那对幽幽的光亮看着,直至它们的主人终于觉察出我的视线,并由此微微一怔。 随后倏地声轻响,直觉一道身影仿佛一只巨大的猫儿般轻飘飘从我面前掠过,径直朝着窗户方向飞纵了过去。 他想走。 而我哪里能就这样轻易放他走。 他的出现实在是老天爷赐给我的一个意外而天大的机会。 不把握住,还能有下一次? 当即出手! 虽然手抬起的时候明显感到异于往常地沉重,我仍是用着从未有过的速度一把朝前抓了过去,凭着一股子没来由的超然直觉,不偏不倚正抓在那人飞掠而过那把长发上。 明显感觉到他因此而停顿下来,我心跳得更加厉害,因为非常清楚他停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所以没有任何迟疑,我继续凭着直觉朝前一伸手,再次不偏不倚一把抓在了他高高竖起的那对耳朵上。 狐狸的耳朵,从小摸到大,即便他这会儿造出比黑洞还要黑暗的世界,又怎可能让我在这种狗急了必须跳墙的境地中犯下哪怕一丁点的错。 所以一旦抓住后,我是绝对不会再松手的了,即便他会像对付妖鬼怨灵一样地对付我,我也要让他清楚知道,作为一个在孤立无援的世界里刚刚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女人,到底会迸发出怎样一种天赋和力量,能让他堂堂一只九尾的千年老狐,直接跪下来对着我唱征服。 当然,最后他并没有跪下来,也自然根本不可能对我唱征服。 他没有一弹指把我甩到墙壁上再顺手把我捏碎,我已经谢天谢地。 在被我紧抓住了他耳朵后,他停下身形一动不动,似乎石化般静站了足有五六秒钟。 那短短一点时间逼得我几乎要哭出来,因为觉得自己心脏都快跳得裂开了。 不知他是否感觉到了这层来自后背的冲击。 有那么一瞬,我几乎能感觉他抬起手要朝我抓过来,然后毫不犹豫把我一瞬从他背上扯下去。 但片刻后方向一转,他翻掌朝前一扬,前方那道窗由此霍然开启的那瞬,他带着我一跃而起,朝着窗外纵身飞了出去。 那一刻虽然如我所愿,我心里却突然五味交杂,着实不知究竟是喜还是悲。 喜的是在我最走投无路的时候,他突然从天而降,像个神奇天使一样带着我轻易脱离了眼前迫在眉睫那道困境。 悲的是,他这样行踪诡谲,偏在燕玄如意即将要出嫁的时候跑到她的闺房,并将她带走,难不成原就是存了心的要抢亲来的? 可是他抢的是什么亲? 燕玄如意?? 断然不可能是我林宝珠。 他压根就不知道我是林宝珠,难道不是么。 可是他为什么要来抢亲。 他为什么要抢燕玄如意…… 更多五味交杂的东西随着这最后一个念头近乎恐惧般冲进我脑子的时候,我没能继续再往更深的深渊里响。 因为狐狸飞行的速度着实暴力。 暴力到我还没被自己脑子里层叠而起的各种可怕想法击碎之前,就先让我晕了过去。 也好。 算他在这鬼地方里再一次救了我的小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6 青花瓷下 十二 十二. 昏迷的过程里,似乎总在做梦,我梦见自己好端端地坐在自家店里。 跟往常一样,空气充斥着点心的甜香,我背靠着窗,晒着太阳,昏昏欲睡地看着忙前忙后招呼客人的狐狸,膝盖上团着咕噜噜打着呼噜的杰杰……画面如此清晰和真实,以至让我一度以为这一切是真的。只可惜,无论逼真到何种地步,终究只是个脆弱的泡沫,外力轻轻一个打击就能让它支离破碎。 所以,当身上那股散发着阳□□味的温暖突然消失,我很快被一阵清冷的气流给激醒过来。遂不得不睁开眼朝前看去,没看到明朗的窗户和明晃晃的阳光,只看到一点烛光闪烁在四下昏暗的空间里,被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拍得摇摇晃晃,依稀勾勒出一座废弃古窑的轮廓。 窑在地下,相比外面显得潮湿并阴冷,因为一口宽阔的蓄泥池占去窑洞几乎一半的空间。里面没有烧瓷用的粘土,只晃荡着半池清水。纵观四周,宽广的空间内虽仍保留着较为完好的格局,不过除了这片池和池边几口破碎的大陶罐外,什么也没有,就连输送陶泥的水槽也只剩下一些似有若无的砖痕,徒留四壁被经年累月的烟火熏得一片漆黑,充斥着一派死气沉沉。 倒是正中央的窑炉上方拓着一行字,大概因为沾了人气的缘故,看起来还稍带着点生机,虽红漆刷的面早已褪得七七八八,但被那片焦黑砖面四下一衬,倒也看得清清楚楚: ‘落月凝晖,依映青瓷’。 简单八个字,形容的应该是当年这座窑所产瓷器的特征,挺美的,引人遐想,只是我不明白狐狸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所以不由自主对着那行字发了阵呆,直到突然想起狐狸不知去了哪里,怎么这么半天工夫连点动静都没,这才忙不迭搓了搓胳膊爬起身,提起搁在蓄泥池边的蜡烛,小心沿着周围的墙壁在这窑洞里绕了圈。 但差不多把每个角落全都绕遍了,我始终没能找见他,也没看到有这地方有任何类似出入口的东西。 这让我一下子有点紧张起来。 没有出入口,不就意味着我被狐狸封闭在了这个地方? 而封闭等于囚禁,所以,之前我对狐狸所做的种种猜测难道都是错误的,他突然从北京悄无声息返回万彩山庄,赶在我和素和甄成亲之前把我带走,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抢亲,而仅仅是为了绑架。 绑架万彩山庄庄主唯一的女儿燕玄如意。 但,原因却又是为了什么? 狐狸既不缺钱,也不是个瓷器爱好者,更与燕玄家无冤无仇,亦不需要靠燕玄家升官□□……除非,他这么做是为了针对某个人,譬如即将迎娶燕玄如意的那个男人。 这么一想,突然有了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我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在我的世界里,素和甄和狐狸间的关系看起来那么诡异,并充斥着一股触手可及的暗涌波涛,甚至趁狐狸不在家时,他强行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来,说是要让我亲眼见证些什么。 如此看来,一切问题的开端,难道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么? 刚琢磨到这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叮当一阵脆响,我忙转过身,就见前方原本空荡荡的蓄泥池边多了个人。 修长身影背对着我,静静坐在池边,好像在那儿早就坐了很久似的,他低头有一搭没一搭撩拨着池里的清水。 姿态真美。 一眼看去好像悬空在黑暗里一幅素净温婉的画,偏偏披着一身红衣,露着半肩,放肆张扬得好似黑暗里灼灼燃烧的烈火。 有句话怎么形容来着……真真是扑面而来一股狐骚味儿。 浓烈得即便看不清他的脸,仍是让我一眼辨认出来,他是狐狸。不是故作清冷故作优雅的碧落碧先生,而是那个嘴上缺德的,心眼儿黑白不分的,时常拿肉麻当有趣的我的狐狸。 那一刻,我心跳狂乱地加快了几拍。 但没有立刻朝他走过去,因为没法确定这熟悉的姿态和这平静似水的表象背后,他到底在做着一番什么样的盘算。很显然,他已经不打算继续在燕玄如意面前隐藏他的狐狸尾巴,所以这会儿他看起来几乎就是我原本世界里的那只狐狸,妖冶,妩媚,如果不说话光看背影,兴许会被人以为是个美丽至极的女人。 但即便如此,即便两者再相似,即便此刻我的情绪再怎样如翻江倒海地波动,仍是有一丝痕迹微妙地闪现,提醒并压制了我朝他飞奔过去的冲动。 我熟知我世界中的那只狐狸,不仅妖娆和妩媚,他身上还有一种能让人亲近的暖和。 那种即便离得很远,甚至在他试图弃我而去时,都能感觉得到的暖和。 而眼前的他却没有。 虽然在意识到我的目光后,他抬头朝我笑了笑,但那笑容令我反而不由自主朝后退了两步。 几乎想立刻找个地方躲避开来。因为那眼神真冷,一种隔着几百年时空,于是无论用什么样相似的感觉也无法将之缝补起来的冷。 所以张了张嘴,我原想试着跟他说些什么,但挣扎半晌,仍还是觉得应该继续保持沉默。 他却似乎像没见到我脸上这层层变化,只兀自收回目光,微笑着、乃至带着点关切地随口问了句:“醒了?” 我点点头。 “多日不见,姑娘的病体恢复得如何了?” “挺好的。”终于找回自己声音,我点点头回答。 “那个水鬼冤魂可有回来再次缠扰过?” “……来过。” “可是按着我说的方式将它收走了?” “没有,但……” “但什么?” “但是后来庄子里来了个异人,把她驱走了。” “异人?说的可是陆晚庭么。” 简单一句话,带着一派轻描淡写的平静,让我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心说,原来你全都知道。 这么看来,要不是他用了什么法术掐算到了这一点,就是在陆晚庭出现的时候,他应该已经藏身在燕玄如意的闺房附近。既然这样,倒是明确了我先前的推断——他的确是存了心要绑走燕玄如意,以此针对即将来迎娶她的素和甄。所以无论是看到春燕的冤魂出现也好,看到陆晚庭出现也罢,他都按兵不动,以防生出事端扰乱了自己的计划。 但他这么做的理由究竟是什么,这一点着实让我感到费解。 因此落在狐狸身上的目光不由自主有点出了神,这令他若有所思地朝我看了看,随后话锋一转,极为突兀对我说了句:“听说燕玄家自宋代以来,便一直有妖异蛰伏。” 我一愣,因这话题对我来说实在难以回应。 好在他原本也就没打算等我回答。只略微停顿了下,一眼看出我眼神里的不知所措,于是再次朝我笑了笑:“而常言道,自古妖魅可惑众,因此燕玄家素来所制瓷器,听说件件皆是颠倒众生,备受世人青睐,直至鼎盛时期,更是有禹州瓷圣之美称,从而得以在后来的战乱中侥幸保留至今,并深受朝廷宠爱。如意姑娘,这一番典故,不知碧落说得可对?” 呵,我怎么可能知道他说得对不对。 这种无从开口的感觉令我既不安又难受。 不用多说,他这番说法一定是在试探我,因为站在这儿看着他跟我攀谈的这一幕情景,毫无疑问跟我过去见到的若干次他对他那些对手所做的盘问,是一模一样的。 所不同的,那会儿我是心安理得地躲在他身后,他是我坚强有力的保护者。 如今则截然相反。 头一次站在这样一种立场跟狐狸交谈,谁能想到这是一种多么难以描述的五味交杂。 不过转念想想,兴许这对我来说还并不算是件太糟的事。 既然试探,很有可能意味着他对我的身份已经开始产生怀疑。当然,也可能仅仅只是对燕玄家那段有妖异蛰伏的历史感到有兴趣。 而这一点对我来说不知会得到怎样一种结果。 一则,也许我可以借机让他感觉到我不是燕玄如意本人,进而对我本人究竟是谁产生出追究的兴趣。但如果反之,一旦当他感觉到我并不是燕玄如意,从而对我失去了交谈和研究的兴趣,那我不是更难以找机会向他表明我是宝珠了么…… 种种念头在我脑子里飞驰而过的当口,意识到狐狸若有所思停留在我脸上的目光,我胡乱点了下头。 但没想到这样随意一个答复,却似乎答出了问题。 在轻轻一声嗤笑后,狐狸一拂袖站起身,几步踱到我面前,低头朝我瞥了一眼:“有意思,原以为那不过是市井不入流的传说,如今一见,倒也有几分可信了。” “信什么?”突然逼近的距离让我脑子一时有点空洞,所以我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 他见状没再继续往前走,只依旧用着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我,淡淡道:“我相信,即便燕玄家的制瓷手艺并没有被妖异的东西给沾染过,但如意姑娘自身,只怕或多或少脱离不了干系。” “先生的意思是,我被妖怪附身了?” “这倒也解开了在下曾经的一些困惑。” “……什么困惑?” “为什么一个肉眼凡胎之人能轻易见到怨魂在回煞夜所显的本体,且在向我提到这件事的时候,除了肉身的苦痛之外,看不出丝毫的恐惧和惊诧。想必,姑娘对此一定是见多识广之人。” “所以先生今天突然出现在我的闺房并把我带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从我嘴里确认这一点?” “倒也不尽然。” “那请教先生,把我燕玄如意从家中绑到这里的全部目的,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呵,姑娘何必用绑这样粗重的字眼,无非是个请字。” “先生‘请’得好特别。从小长到大,虽说我的确也还算是个见多识广之人,但这飞,倒还是头一回真的能飞上天。托先生的福了,所以,既然先生刚才暗指我是被妖怪附了身,那么不知道会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先生,又到底算是个什么……” 一时冲动说快了嘴,所幸‘东西’两个字在出口瞬间,总算是硬生生被我吞回了肚里。 倒不是怕对面那双忽然沉下来的视线。 而是不舍得。 怎么舍得把狐狸比做东西,尽管他这会儿看起来是那么的可恶。 于是打算找些别的什么字眼将这短暂的沉默填补过去,却见他淡淡一笑,扬手朝我丢过来一块帕子:“碧落算是个什么,姑娘不是一早就已看穿,也早已触到了我的真身,手脚之快着实是让碧落佩服。只是既然口舌如此直爽坦白,却又哭个什么劲,恶鬼都不惊,还怕一只化作人样的妖么。” “我没哭。”嘴上说得凿凿,眼角不听话滑落的泪却是对我最好的讽刺。 所以硬挺着不去擦,只把头抬了抬高,朝他笑了笑:“不是怕妖怕鬼,但男女授受不亲,先生不觉得我俩这样孤男寡女的着实不像样么。有什么事是先生当着万彩山庄众人无法说,要特意把我‘请’到这里来说的?” “实不相瞒,原本是想将姑娘请到此地,替碧落鉴赏一样东西。” “东西在哪里?” “如今东西在哪里已是无所谓,因为刚刚在暗处对姑娘所做的一番观察,令碧落明白,姑娘并非是碧落要找之人。所以,姑娘如今只需回答碧落一个问题即可。” “……什么问题?” “有眼不识映青瓷,姑娘自称燕玄如意,实则却究竟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7 青花瓷下 十三 十三. 在没被战争逼到南方来之前,燕玄家曾是禹州神垕镇内地位最为显赫的制瓷世家,世代承袭着钧窑的制造工艺,并以格外精湛的技术,长期为朝廷提供着这种素有“入窑一色,出窑万彩”之称的瓷器。 钧窑的特征是色泽非常绚丽华美。 正如我在燕玄家所见到的那样,明明是烧出来的颜色,却像是画家精心调配出来的色调,五彩纷呈,变化多端。所以无论摆在什么样的位置,必然能先声夺人地吸引到别人的眼球,又因烧制工艺复杂,市场供应稀缺,因此一度极为金贵走俏,乃至有着‘家产万贯,不如钧瓷一件’的说法。 但到了北宋中期,景德镇出现了一种‘色白花青’的青白瓷,让钧窑无法撼动的地位一度受到了挺大的影响。 这种瓷釉色青白淡雅,釉面明澈丽洁,又因其堪比玉器的特质,不多久就被皇家所钟情,渐渐取代了钧窑瓷在宫中的地位。 眼见从老祖宗手里继承下来的这片江山逐渐在走向没落,原本对那种新出物件不屑一顾的燕玄家开始感到不安,乃至害怕。为重获朝廷青睐,并重新争回官窑中的首席地位,一些技艺精湛者决心突破一贯而来的制瓷传统,凭着高超的技艺和对青白瓷的不断揣摩,烧制出了一种非常类似青白瓷,却又充分保留了钧窑特征的新瓷。 新瓷是钧窑通过变火的方式烧制而出,具备着青白瓷色泽素雅,透明如玉的特点,同时又融入了钧窑‘蚯蚓走泥纹’的特殊釉面。因此当它一出现在世人眼前,立即便以它这独特并优美到有些妖异的品相,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当然,关注的方式有褒也有贬,褒的人赞叹它无与伦比的风雅之姿;贬的人则斥责,它明属钧窑却烧出湖田窑的特质,这简直是对自身家传统技艺的一种极大讽刺。 而无论贬也好,褒也好,将这种瓷烧制而出的人,丝毫不为那些话所动。 他们只关注他们所活这一生所意外取得的这项成就。 ‘落月凝晖,依映青瓷’。他们将这成就定名为映青瓷。 同景德镇所产那种青白瓷的名字——影青瓷,只差了一个字,意义却是大大的不同。奇的是,面对如此相似的两种瓷器,景德镇那边眼见着映青瓷越来越受世人青睐,越来越压盖了影青瓷的口碑和风采,却始终无人出面计较。 后来才知,之所以无人计较,是因为当时有高人放话,说,能在不得到影青瓷烧制方法的前提下制作出这样相似的瓷器,凡人是无论怎样都做不到的,除非是鬼神所为。 虽然此话听起来颇为荒谬,但无形中似乎印证了历来关于燕玄家瓷器如此备受青睐,是因了妖异东西作祟这一说法。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关于映青瓷的说法也因此越传越邪,并越发受到世人推崇。饶是靖康之变后,禹州各地瓷窑都在走向衰落,燕玄家的地位却因着那种绝美的瓷器,始终不变。 只是到了金元时,因受战乱和随大流简化了制瓷工艺的影响,即便是燕玄世家,也几乎到了快要手艺后继无人的地步。直至元朝,更是衰退到已无法在禹州境内生存,万般无奈,燕玄一族只得举家南迁,到景德镇谋得一席栖身之地。 伴随尚未完全丢失殆尽的烧瓷技艺,如今燕玄家倒也重振了昔日的门庭。只可惜影青瓷仍在,映青瓷这一门手艺,从此后却再也没人能亲眼见过,不知是否已彻底失传,唯有当年制造青瓷的古窑还保留着,残破得令人唏嘘,所以但凡是货真价实的如意小姐,在一眼见到这座窑和窑内那行字时,必然不会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处,且能保持如我这样的心平气和。 这也就难怪狐狸凭此一瞬间,便能立刻断定我不是燕玄如意本人。 看来,他对当年那段历史也是颇有些惦念的,尤其对于映青瓷本身,不然不会在跟我提起时,眼神里总算有了那么一点像是情绪的东西。由此可见,他把燕玄如意带到这里来,也并不是为了针对素和甄,而应该是跟映青瓷有关。 只是燕玄如意早已不是原来的燕玄如意,既然这样,我这个对他来说不明身份、又知道太多不该知道东西的人,若在确认了对他毫无用处之后,他又将会对我采取什么样的处置……一想到这个问题,原本难以在他面前表露身份的那种焦虑,瞬间被一股冲上脑门的慌乱所代替。 所以迟迟没有吭声,直到感觉实在没法再继续拖延下去,我只能勉强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是她。但我到底是谁……这一点没法说。” 答完,原以为他会立即追问我没法说的原因,但出乎意料,狐狸听后没有任何表示。 只朝我淡淡瞥了一眼,然后示意我看向自己的手:“你有没有发觉到这双手有什么不对劲,如意……姑娘?” 我愣了愣。 然后依着他的话把自己手心摊开,低头朝上一看,就见两手的中指和尾指上,分别有五个针尖大小的血洞。 血早已凝固,但不知是内部仍有出血点的关系,还是怎的,每个血洞下面都有一些细小的血痕。它们颜色很深,近乎发黑,如同蓄满了血液的毛细血管,绕着我的手指蜿蜒而下,仿佛随时随地会从皮肤下爆裂开来。 这情形着实有点触目惊心,因此乍一眼见到它们时,本来完全没有任何感觉的我突然就感到手指隐隐痛了起来。一时僵着两只手完全不知该怎么是好,只下意识讷讷问了句:“……这是你弄的?” “没错。” 狐狸总是特别喜欢欣赏别人面对他时那些形形□□的表情,尤其他的目标猎物。所以一边回答,他一边目不转睛望着我,直到从我眼里读出一丝困窘和愤怒,他才收回目光,似笑非笑补充道:“可能过会儿会更痛一些,不过不碍事,至多三个时辰,它们就会自行消失。而你亦无须为此担心,本质上,我并不习惯去侵犯一个手无寸铁之人,只是倘若今日不这么做,我便无法给自己一个交代,所以冒犯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什么交代?” “为什么明明觉察出你不是燕玄如意,却始终找不出一丁点可作证实的东西。按说,妖怪总是比人类要敏感一些的不是么,尤其对于附身之类的嗅觉。” “那么现在是不是已经找到可证实的东西了?” “很可惜,虽然破例用了这样一种方式,却并没起任何作用。因此,你的存在着实令我感到有些费解,虽然感知一再告诉我,你并非是燕玄如意,但事实依据却一再对我告之,你若不是燕玄如意,却又怎么可能会是别人。”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我在你手上所刺的十个血点,名为‘走血归踪’,是道教中用来驱除附身物的一种术法。按照以往,但凡有人发生被附身的状况,只需其一,便可探其魂,摄其魄,并将附身的魂魄从那人躯体中驱离。然而我在你手上足足用了十道,却连你的来路都未能探查出来,更勿论将你的魂魄从这躯体中剥离,以便做出更为彻底的勘察。所以,只能说明一点,你便是燕玄如意。” “可我真的不是……” “我自然知晓你不是。以燕玄如意的生辰八字,命不该轻到能随意见到怨魂,即便是回魂夜撞了煞,也不该如此,更不可能以肉眼凡胎之身见到以及触及到我的真身,除非她已不是一个活人。因此,一切问题的真实面目,看来唯有等亲历这一切的你来亲口告诉我,才可得到解答。但可惜,这根本就无法等到,因为很显然,有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将你的魂魄摄入一个连我这样的妖都难以察觉出来的躯体内,并对你用了禁言之术,以此令你即便上天入地,也寻不到一个能将你从这肉身囚笼中拯救出去的人。你说,我讲得可对?” 短短一番话,听得我一阵激动,几乎冲动到想直扑到他身上去。 毕竟是狐狸! 即便我什么也不能说,即便用法术找到的事实指给他看的是另外一个结果,但仍是被他简单分析出了我的状况。 所以如今隔在我和他之间的,也就只差那么一步了。 只差让他知道我是谁,然后把我从这该死的身体里解救出去,带着我离开这个见鬼的世界,以及见鬼的一切。 可是这一步却是最最难走的。 事情容易从细节中分析出来,但要证明我到底是谁,却该怎样去证明。 因此虽然激动无比,我不得不强行克制着心里头那股汹涌起伏的情绪,然后逼着自己用所能做到的最冷静的目光看向狐狸,朝他点了点头:“对。” “那么,如今你的身份便是一个关键,知道你是谁,一切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可是我没法说出我是谁。” “呵,禁言之术。显然你得罪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那么这种术法能解么?”怀揣着一丝希望,我问。 既然能看出我致使没法回答的原因,是不是就意味着狐狸有解除这个法术的方法? 可惜狐狸的回答却让我一阵失望:“不能。” “连你这么厉害的……也不能么?” “既然能被如此毫无异样地囚禁在这副身体内,并被施以禁言之术,足以证明,姑娘虽然不是真正的燕玄如意,但命中必定是跟燕玄家有些渊源。因此,即便知晓姑娘并不甘心受困于此,但请恕碧落无能为力,因为人之命数,妖怪不得擅意干涉。” “为什么不能干涉??” “你瞧,人有人的活法,妖有妖的规矩。如想好好在这世间生存,必需得遵循一些不会扰乱到规矩的东西,否则,天道难容。” “所以即便明知道有问题也不去管么??” 这句话问出,似乎稍稍起了点作用,因为狐狸没有如刚才那样很快作答,而是目光一闪,随后沉默了下来。 我深知他骨子里是个任性妄为的人,所以在我的世界里,虽然他也总爱强调些诸如此类不愿干涉命运的话,但必要的时候,我总觉得他没少管。 因此心里再次升起一点希望,我看向他,希望他能像我世界里的那个狐狸一样,眼睛一弯嘴一咧,然后笑嘻嘻问上一句:哦呀,若是管,姑娘能给我什么样一些好处? 能谈条件,那一半以上的希望就有了。 刚想到这儿,就见他两眼一弯嘴角一扬,露出了一道我熟之又熟的笑容。 却是让我一瞬间就意识到不好了的那种笑。 果然,就在我正想再说些什么,好令他改变一些主意的时候,他突兀伸出手对着我脸上轻轻一抹:“时候不早,差不多也该送姑娘回去了。” 我不由自主眨了下眼。 就那么半秒都不到的瞬间,当我再次睁开眼,我发觉自己已不在那间藏着数百年前空气的古窑内。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山,上不见顶,下不见底,一眼望去峦峤叠嶂,树影起伏,被月色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暗光下,依稀包围着一条山道,细长蜿蜒,带着种几乎令人绝望的苍凉和寂静,一路不知通向哪里。 所幸狐狸依旧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站着,所以我立刻伸手一把抓住他,怕他就此消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他微微一怔。 朝我看了眼,似乎想借着抬手的机会将衣袖从我手中抽离。但沉默片刻,抬起另一只手转过身,朝着山道正前方指了指:“下山一直往北走,至多一个时辰便可看到万彩山庄。” “你……把我送回景德镇了??” “本是该直接将姑娘送回闺房,但庄里人声鼎沸,又有一些碧落不便见到的人往来走动,因此请恕碧落只能将姑娘送到此地。” “可是……可是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什么问题?” “规矩这东西,如果明知道有问题,先生也不去管么?” “作为旁观者,不得随意篡改他人命轮,这是妖怪们最起码要遵循的一则规矩。” “所以先生明知道我不是燕玄如意还要将我送回万彩山庄。” “这并不是我该管之事。” “那也是因为我并非燕玄如意。” “没错。” 简单两个字,截然得叫人心沉。 尽管如此,仍还需再做点努力不是么,就像狐狸曾说的,撞了南墙为何还要回头,已然头破血流,回头岂不可惜。“……那,你就不想知道我到底是谁了么?” “确实是有些好奇。不过……” “不过什么?” “以姑娘的状况,即便知晓了你究竟是谁,也已无法挽回真正燕玄如意的魂魄。所以,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知与不知对我来说又能再有什么意义?” 简言之,你是谁跟我有毛线关系? 于是心再度一沉,却仍不死心,于是脱口而出:“假如我能给你一些好处呢?” “好处?”这句话令狐狸嘴角再次一扬,霍地将目光直直望向我:“不知姑娘能给碧落怎样的好处。” 我愣了愣。 这节奏不对。 哪里不对? 是了,光顾着想到他愿意谈条件是件好事,却忘了我能有什么好处给他,这就是根本性的不对。 所以,当真的面临谈条件,却被条件本身给问倒,皆因先前过于想当然,于是忘了,此狐狸压根就不是我的世界里那只缺钱缺到只能靠给我打工谋生的狐狸,我又能拿什么去向他提条件。况且,之所以我世界里的那只狐狸能一再被我所谓的条件给说服,那也根本不是因为我的条件能有多诱人,亦或者我的说服力有多强。无非,只因为他是一只愿意抛开自己上天入地的强大力量,选择以替我打工来谋生的狐狸。 换言之,在我的世界,或许我就是条件本身,而在这个世界里,我却什么都不是。 所以,我怎能在情急之下天真地以为,只要他愿意谈条件,就能有救我的希望。 于是瞬间沉默了下来,眼睁睁看着他再次朝我微笑,然后转过身,干净利落将衣袖从我手中抽离。 心知他是必定要离开了。 狐狸要去要留,谁能改变。 因此即便想再努力尝试一下,但突然间头痛欲裂,以至迟迟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能目送他往上山的方向走去。 但不知为什么,明明这种时候心里已难受得要死,却有些跑题地忽然想着,这个有眼不识梵天珠的家伙,明明会飞,甚至能从禹州瞬移回景德镇,怎么这会儿偏要用两条腿走。 想着想着,不自禁就跟了过去。 然后在他回头试图阻止我的时候,蹲下身,对着他长长叹了口气: “差不多一天没吃东西,饿得实在走不动路,先生既然不能直接把我送回万彩山庄,好歹能先给我找些吃的再走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8 青花瓷下 十四 十四. 林子里随手捉来的野兔,去皮去头再去尾,架在火上边烤边撒上盐和几把不知名的调料,不多会儿,肉香伴着调料的浓香,那气味鲜美得着实让人没法抵挡。 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厨艺。 但凡狐狸高兴,他总有方法将一切经由他手的食材做得让人垂涎不已,就算在荒郊野岭也不例外。只是原本该是口水泛滥,这会儿闻起来,却是扑鼻一股格外的心酸,所以半点食欲全无,我带着满肚子心事兀自沉默着,见状狐狸戳了戳面前那团已渐渐泛出焦黄的肉,瞥了我一眼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刚才你问我能给你什么好处。” “想出什么来了?” “原先我觉得,对于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来说,这问题似乎有些答不上来。” “那么这会儿呢。” “但后来仔细想了想,我发觉答案倒应该还是有的。” “例如?” “我听说你到万彩山庄,是为了找燕玄顺给小孙皇后制作一件瓷器。” “没错。” “那件瓷器是不是跟先前你让我看的那座窑有关,就是那个什么……映青瓷。” “没错。” “但燕玄顺推辞了,尽管你是奉了皇后的懿旨,尽管救了他的女儿、还给他女儿疗伤,他仍是没答应。” “没错。” “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可以替你说服他?” “凭你燕玄如意的身份?” “对。” “呵,天真。” “你觉得我做不到?” “这并非你做不做得到的问题,而是你对你这‘爹爹’,着实太不了解。说起来,你觉得燕玄顺是个什么样的人?” 燕玄顺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想了想:严厉,□□,对下人铁石心肠…… 但没等开口,就听狐狸接着道:“我记得万彩山庄前代庄主还在世的时候,山庄规模远不及现今,名声也与当年的素和家相差颇远。然而他继承庄主之位后不久,不仅山庄规模便扩大两倍,且名声也扶摇直上,与素和家迅速形成南北两派分庭抗礼之局,乃至近日被选为督陶官,大有压过素和家族,一统天下瓷业之势。你晓得是什么原因么?” 我摇摇头。 “皆因他不是个会在名与权之前选择拒绝的人。” “所以他拒绝了你,不是不想做,而是因为他其实真的做不出那种瓷器,是么。” “对。” 简单一声回答,令我再度沉默下来,面对狐狸递到我面前那条油光锃亮的兔腿,一时只觉得一阵反胃。 唯一能打出的牌,却原来是张废牌。但失落不出片刻,我接过兔腿,抬头朝他看了一眼:“既然已确定那种瓷早就失传,那你把燕玄如意带到映青瓷的窑里又是为了什么。” “为给她亲眼见一见我所收藏的一件东西,并想问问她,是否能替我再制一件出来。” “映青瓷么?” “对。” “可是燕玄如意连窑厂都不能进,从没学过制瓷之术,你难道不知道?” “呵,小白,这一点,却是你又一桩并不了解的东西……” 话刚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不仅是我,连他也突兀间一怔,为了他脱口而出的这一句话。 他刚才叫我什么来着。 小白? 他竟然叫我小白?? 难道他已经认出我是谁,只是故意装作不知道,而在这里逗弄我?? 想到这里,一时不知是激动还是愤怒,在心脏一阵砰砰乱跳后,我猛抬头紧盯向他,期望从他眼神或者脸上哪怕一丁点细微的神情中,能捕捉到对此的肯定。 但几秒钟后,他若有所思一声轻笑,将我那股刚从胸口里窜起的强烈希望轻易瓦解于无形。而紧跟着的一句话,无疑是将我重新又摁回了地狱:“有意思,不知为何你总让我想到一个人。” “……什么人?”舌头木了半天,我勉强问出口。 “一个女人。” “……她长得和我很像?” “不像。并且无论从哪里来看,你俩都不是一类人。” “那为什么我会让你想到她?” “这个么……”目光微闪,他说到一半没有吭声,只再次若有所思朝着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然后笑了笑,将视线转向我手里那条已然冷却的兔腿,答非所问道:“刚才饿得走不动,这会儿是不饿了么?” “饿,但吃不下。” “不爱吃?” “如果换了你遇到我这样的状况,你能吃得下?” 这反问令他再次沉默下来。 我以为他在以身代入我的状况,然后继续同我说些什么,最好能由此联想到些什么,譬如我为什么会带给他那种‘先到一个人’的感觉。但过了片刻。他忽然站起身后退了几步,在一个离我颇远的地方重新坐下。 随后再看向我时,眼里已然没有任何波折,只剩下我在废弃窑洞内所见到的看似平和的清冷:“其实,无论怎样,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我不需要这样的活法。” “是么,说得很轻巧。那么真正的燕玄如意如今却又是死是活?” “我不知道。” “也许入了你的身体,当然,也可能因为脱离自个儿的身子太久,于是魂魄在飘摇中灰飞烟灭。” “……不存在了?” “这个可能性很大。所以,无论你过去是谁,要做好永远留在这身子里的准备。我猜,这大概也是那个将你困在这副身子里的人,所盘算好的最终目的。也所以……”说到这里,他微一沉吟,侧过头自言自语般轻轻说了句:“也所以,那个人费尽手法将你这样困住的原因,倒确实叫人颇有点兴趣。譬如……你身上究竟有着什么样特别的东西,要令人想方设法将你同如意小姐的魂魄做此调换,并试图以此从中牟取些什么……细细想来,还真有点儿意思不是么。” “那你兴趣把这些原因查出来么?” “自然是有兴趣。”他笑笑,回答得再次让我怦然心跳。 然而不出意料,片刻之后,他又一番话轻轻丢出,轻易把我再次拍回到原点:“只可惜,近来诸多事情缠身,倒也不太好因为这样的事情就此耽搁下来。毕竟误了娘娘的正事,即便如我这样的妖怪,也是担当不起的,不如等碧落将手头之事一一处理完毕,寻得闲暇时机,再来寻得姑娘查明此事。” 说完当时,我几乎差点把手里的兔腿朝他脸上扔过去,然后一把抓着他的衣服对他吼:“睁开你的眼睛好好朝我看看,我是宝珠!我是小白!” 然而最终从我嘴里出口的,只能是压抑过后静静一句话: “那先生有没有想过,等你处理完所有的事情,我已经早被嫁入素和家了。” “不碍事,既知道姑娘往后的行踪,碧落自会寻到素和家,面见姑娘。” “那先生可以考虑用另外一种方式么?” “什么方式?” “我不是燕玄如意,怎么可以取代燕玄如意嫁给素和甄。我知道先生身居高位必然种种要事缠身,也明白先生是个恪守天道,不会擅意改变他人命运的妖怪。所以,我不会求先生改变我的命运,也不会急着请先生耗费时间查明我经历这一切的原因,只希望先生能稍微施展一下援手,就像今天把我带离万彩山庄那样,索性彻底把我怕带离这个地方,然后借我一个暂时的容身所在,不需很久,只需待到我能四处走动,到时候不劳先生费心,我一定自行离开……” “你要我将你彻底带离万彩山庄?” “对。” “但命中注定,燕玄如意必将嫁给素和甄。” “你确定?” “否则我怎会在你出事那天,‘恰好’路经你坠马的地方?” “呵呵。先生既然能够掐算人的命运,那想来也应该清楚知道,燕玄如意嫁给素和甄的结果会是什么。” “确实清楚。” “既然这样,先生仍是要眼看着我去送死么?” “凡人的死活,与妖怪何干?” “你……” “话说回来,你区区一介凡人魂魄,却怎会知晓燕玄如意的未来之事?” “这原因先生倒是无法掐算出来了?” “哦呀……”我的反问令狐狸眉梢一扬。 显见越来越多的谜团终于令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妖怪终于有了点动摇,于是立即沉默下来,我不想以自己过于急迫的情绪,让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兴趣被他轻易打散。 只安安静静地等着。 在这片昏暗的夜色和火光轻微的剥啄声里,带着种仿佛听着最终审判般的紧张感,一动不动地等着。 可惜最终没有等到他任何回应。 因为就在他轻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将目光重新朝我脸上投来的时候,我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由远至近,速度很快,显然是认准并直奔向目标。 而狐狸身影消失的速度则是更快。 几乎在一片灯光唰地照亮我身周的一霎那,他就不见了。 只留那只烤得焦黄的野兔在篝火上滋滋漂着油香,或许因此,身后那些脚步瞬间停顿了下来。唯有一个人继续朝前走着,到我身边,俯下身对着篝火上的兔肉看了看,随后扭头望向我,朝我露出一道似曾相识的微笑: “如意姑娘么?许久不见,几乎快要认不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9 青花瓷下 十五 十五.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燕玄如意的未婚夫素和甄。 他是刚好到达山下时,被篝火燃起的烟吸引上了山,随后发现了我。 当然,素和甄找我会找到这个地方来,并不是出于巧合。而是因为这座山离万彩山庄很近,当初燕玄如意离家时就从这地方走过,因此一旦发现她再次失踪,这里是庄子来人寻找的必经之地。 不过让我有点意外的是,尽管我是被素和甄带到了这个世界,但很显然,这个世界里的他跟狐狸一样,并不知道我这个宝珠的存在。所以,当他开口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几乎完全分不清楚他和他哥哥素和寅之间的区别,因为他跟我在我的世界里所见的那个素和甄,感觉上存在着挺大的差异。 温和,有礼,毫无令人不安的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压迫感。 当意识到我一看见他时全身骤然而起的紧绷,他似乎怔了怔。 随后没再继续说些什么,只静静朝后退开两步,然后挥退身后欲将轿子抬来的仆从,若有所思问了我一句:“你怕我?” 我没吭声。 他笑笑:“即便不是怕我,我也知晓你的不安,毕竟你我长远未见,刚一见到,便是要带着你离开家人,任谁,只怕都会对此心生惶恐。因此先前特意到你闺房外求见,便是试着对你稍做安抚,怎料弄巧成拙,却反令你更加慌张,也着实是我考虑不周。只是离家这等傻事,做了一次仍嫌不够,于是还要再做第二次么?” 说完,不等我回答,他单手一展,朝我轻轻招了招:“过来,山中风大,我先带你回庄,免得着凉。” 回到万彩山庄时,庄子上下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比白天时似乎还忙碌些。只是众人神情一派肃穆,闷头做着各自手头的工作,因此一路上几乎听不见半点人声,唯有一盏盏大红灯笼高高悬挂,随风一起一伏,略带出一分有些突兀的喜庆。 直到进了后院,才听见一阵阵哭叫声传出,因为喜儿正在受罚。 燕玄如意的失踪虽令庄子里一片慌乱,但忙碌至今,始终没人把这事往绑架上去想。毕竟万彩山庄内围墙重重,庭院深深,四处都有门房仆从看守者,谁要想在这样的环境里不露痕迹地将人绑走,即便是武林高手,只怕也是困难。再者,燕玄如意的离家出走已有前车之鉴,所以理所当然,一发觉她失踪,所有人都想当然地会去认为,这位大小姐是又一次任性地离家出走了。 而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燕玄如意,竟在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连着两次离家出走,这不能不让燕玄顺大发雷霆。纵然当着素和家的人面不便发作出来,私下却是早已将一股恶气尽数出在了燕玄如意身边那些下人,尤其是喜儿这个可怜又无辜的丫鬟身上。 因此,当我回到燕玄如意的闺房时,喜儿仍被几个婆子按在院子里,一下下挨着竹板,粉嫩一团屁股被抽得血肉横飞。 直把她痛得连哭带嚎,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但纵然如此,在一眼见到素和甄将我领回门时,她仍是很高兴,甚至连求救也不顾,只一边吞着泪,一边朝我笑着,笑得一张布满泪水的脸几乎成了一团花。 以至后来不由自主要跟她问个明白,都被打成这样了,怎么她竟还能笑得出来。 她听后再次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笑得眼角泛出泪花,随后满不在乎地回答道:“因为喜儿只是受了点皮肉之伤而已呀,姑娘。只要还有命活着今后能继续伺候姑娘,一辈子伺候姑娘,喜儿怎么能不感到欢喜?” 活着…… 诚如狐狸所说,无论怎样,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喜儿年纪虽小,但这些对我来说难以接受并消化的东西,她当真是自小领会得清清楚楚。 毕竟她不是我那个时代里某家企业的员工,做得委屈了,做得怨了,打份辞职报告分分钟可以走人。 离了万彩山庄,她根本无处可去,更何况她也离不了。 既然注定一辈子都是在这牢笼里待着的,那只要能活着,能活得一辈子安稳妥当,对她来说那便是最好的。所以在我回房间后不多久,就见她换了身干净衣服,撅着被打得稀烂的屁股一瘸一拐走了进来,笑吟吟对我道:“姑娘,姑爷对您真真是好啊,打从发现您不见之后,就不顾自个儿一路上车马劳顿,带着人里里外外前前后后,一直在找您。可是您啊……”说到这里,摸着屁股轻叹了口气,扭头瞧了瞧四下无人,她终于隐去了一脸阳光灿烂的神色,有些哀怨地幽幽看了我一眼“可是您却又是怎的了,突然间好好的又跑出庄子……” 我笑笑没回答,因为我的理由没法跟她说,一时却又找不到什么合理的借口敷衍她。 见状她再次叹了口气,压低声道:“上回听姑娘说起,似乎是对婚配一事又起了反悔之意。但是,先勿论这次婚事是姑娘千般抗拒万般争取才令老爷松了口,单就已同素和公子家定下婚约这一事,一切便如泼出去的水,再怎样反悔也是收不回来了的。奴婢着实不懂,姑娘这些天究竟在想些什么,怎好端端的一段姻缘终于就在眼前,姑娘却偏又后悔了,且还在新姑爷到来接姑娘过门时又一次任性出走,这叫……这着实叫我们老爷的颜面何存啊姑娘……” 年纪小小,看似平时一团和气温吞,此时一番话说得却是铿锵作响。 但无论有理无理,我又能跟她说些什么?只能继续保持沉默。好在主仆这一层身份隔着,她再怎样觉得困惑,见我始终不愿意多谈的一副样子,自然也不敢再继续追问或者念叨些什么,又见我一味低着头,以为自己多嘴惹恼了我,忙用力抽了自己两巴掌,然后笑笑转了话题道:“喜儿真该死,偏捡着大喜的日子跟姑娘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让喜儿替姑娘梳洗打扮吧,老爷和三太太正在花厅里等着呢。” 我听完一怔:“……这会儿梳洗打扮?他们为什么要在花厅等我?” 边问边心里琢磨着,可能是被我“离家出走”惹来的一肚子气还没完全出透,所以没耐性等到天亮,老爷子这会儿就急着把我叫去兴师问罪,正如我刚来到这世界时受了重伤回到万彩山庄,他所做的那样。但谁想喜儿的回答,却叫我再次一怔。她道:“说是要喜儿一给姑娘妆扮好,就领姑娘去那边同他们拜别。” “拜别??为什么要拜别?” “姑娘不明白么……”见我始终是疑惑着,喜儿不由又轻轻叹了口气:“一而再的擅自离庄,老爷火大了不得了呢,若不是三太太好声劝着,姑娘以为到家后能有这么安生么?不过,虽说暂时是不会怪罪姑娘了,但怕今日之事压不住会传到外边去,一传十十传百的说不好听,因此三太太跟老爷说了,今夜就让姑娘随姑爷回素和山庄去,这么热热闹闹吹吹打打一晚上,明日双喜一报,必然就不会再有人对姑娘今日之事有任何风言风语了。” “双喜?”虽喜儿喳喳一番话听得我一阵心惊肉跳,仍是挺清楚了这颇为关键的一个词。“喜儿,为什么我被送去嫁人,你却说双喜?还有一喜是什么喜?” 这句话问完,明显感觉到喜儿面色变了变。 随后小心翼翼看了我半晌,嘴角一弯,她朝我挤出一道自以为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的笑: “奴婢也是刚知道的,三太太有喜了,算上本月,该是有三个月了。” “……有喜?” 燕玄顺年岁虽然在现代人看来也不算太老,但他身子骨有问题应该是显然的,否则,娶了三房妻子,按理说不会始终只有燕玄如意这一个孩子。 因此未免突兀中带着点惊诧,我愣了半晌,才讷讷应了句:“那倒确实是件喜事……” “可不是么,也幸好三太太有了喜,否则依老爷的性子,即便是素和家大公子亲自登门说亲,又哪能这么容易答应下来,老爷怎会甘心让咱燕玄家从此断了后?所以对姑娘来说,真真是双喜呐,喜儿说得可对?”边说,边从一旁一架上取了早已准备好的嫁衣来,摆在我面前喜滋滋随手一展,顷刻间,我眼前除了一片扑面而来未知的前路,还有一大片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的红。 “姑娘,看呐,多美的嫁衣呢……真不知穿到姑娘身上后又该是怎样一种美法……” 边说,边抚着嫁衣上金丝绣的牡丹,喜儿边啧啧赞叹。 目光更是随着金线上变幻的光芒灼灼闪动着,因此毫无察觉我身子的僵硬和肩膀一阵阵的寒颤。 这件如血一般艳红的嫁衣。 此时此刻铺展在我眼前,倒也真恰好无比地迎合了燕玄如意的未来。 那片被血色铺就的未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0 青花瓷下 十六 十六. 将近一夜的折腾后,在一片欢闹的吹打声中,我被送进了早已准备在中庭的那其实都是件好事,因为我根本不可能跟他结这场婚,所以尽量避免跟他的接触,应该可以避免掉很多节外生枝。现如今,这出戏仍还在按着历史原来的进展所发生着吧,自他把我从我的世界里抓来之后。但若继续下去,必然会因为我而改变很多东西,譬如他和燕玄如意婚后的相处,譬如燕玄如意的死。 真不知道这样的话对他来说会意味着什么? 想到这里时,忽然轿子猛晃了两下,猝不及防间让我吃了一惊。 原来是外头那几个轿夫。 闲着没事,所以他们又在颠簸轿子取乐。许是为了打发路上长久无聊,他们时不时会这样胡闹一下,边还乐颠颠唱着一些不着调的歌,以此逗弄边上那些年轻的陪嫁丫鬟。 只是不知怎的,明明一派欢闹,却突然让我感到一种空落落的不安。隐约觉得似乎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这念头让我不由自主朝自己手腕上用力摸了两把,及至感觉到藏在衣袖里那把刀子所传递过来的坚硬,才似乎定了定心。 但正当想要把窗关牢,以此隔绝外头那片让人心慌意乱的嘈杂时,窗外突兀传来一道话音,冷不防地让我再次吃了一惊: “你在想什么。” 不用朝外看也立刻知道,说话的人是素和甄。 本以为一直没见到他,是因为他骑马走得快,遥遥领先在这支迎亲队伍的最前头。但没料到他竟一直都在我轿子边,并且没骑在马上,而是牵着马一路在轿旁跟着走。 不知跟了有多久,却始终沉默着,直到周围因轿夫们的逗乐而热闹起来,他才突然开口。 只不过,与其说是在问我,倒更似是在自言自语。因为一边问,他一边兀自看着远处的黑蒙蒙的天,样子着实有点心不在焉。 直到很久不见我回答,他才收回视线朝轿子里望了进来,然后再次问了一遍:“你在想什么。” 我把喜帕遮了遮拢,权当没有瞧见也没有听见。 但过了会儿,听他依旧在外面跟着,只能含糊回答了声:“没想什么,就是累了。” “累了就歇会儿,往后的路还长,不如趁着天还没亮先睡一阵子。” “好的。” 说完,正要借机关窗,但他忽然伸手挡了挡:“其实有句话原是早就该问你,只是迟迟不得机会。如今虽晚,但或许也不算太迟,所以仍是想问个明白。” 突然间说出这么一番话,不能不让人感到有点好奇,所以我把喜帕朝上掀开了点,问他:“问什么?” 但他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透过喜帕的缝隙,我见他目不转睛朝我看了一阵,随后一声不吭翻身上马,扬手挥辫,不一会儿就汇入前方队伍里,再也见不到踪影。 真是有点莫名其妙的一个人。问得莫名其妙,之后又沉默得有点莫名其妙。 但就在我为此重新有点坐立不安起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前方队伍悄然起了一阵骚动。 就连原先说说笑笑的轿夫也都一瞬间沉默下来,不再开玩笑地颠簸轿子,脚步变得特别稳,也特别沉。甚至呼吸也是沉甸甸的,在突然变得寂静下来的旷野里,一阵一阵异样清晰地压迫在轿子四周,因为就在队伍正前方,迎面也缓缓过来了一支队伍。 白衣白幡、白花花的队伍,在灰蒙蒙苍穹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 所以在两队相交的瞬间,最前方那个最为年长的轿夫突然抬起头,冲着前方用力咳嗽了一下。然后以一种异常夸张的声音干笑着喊了一嗓子:“今儿吉祥!遇见宝财啦!” 宝财,指的自然不是什么真的财宝。 那是一口棺材。 很简单的一口松木薄棺,简单到漆也没上,字也没写,因而跟队伍长长的人数相比,显得似乎格外寒酸。 尤其当距离接近时,更可见棺材上竟连盖板都没有。只有一卷厚厚的草席将整个棺身包裹着,上面插着支木棍,依次挂着四个头,新鲜割下的,正对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滴滴答答一路淌着血,所以还没走到跟前,已可闻到扑鼻一股腥臭味。 以至令喊话的轿夫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却仍是硬着头皮使劲挤出张笑脸,继续喊了一嗓子:“今儿吉祥!遇见宝财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1 青花瓷下 十七 十七. 喜事撞上了丧事,正所谓红白冲。为讨个吉利,所以遇到这种状况,喜事一方的轿夫们会一边避让,一边用尽量热闹的语调对着棺材说些讨口彩的字眼,比如把棺材称作宝财。 但这口棺材虽然单薄简陋,实则很不普通,所以单凭简单一句吉利话,说出口时自然气虚了许多。再仔细一看孝子手上捧的那块牌位,我就知道它更不普通了,因为牌位上写着的那个名字,是杨阿贞。 众所周知,杨阿贞是景德镇内有名的神婆。有名程度,就连我这个来这里才个把月的人都知晓她的大名,由此可见一斑。 而我之所以会知晓她的名头,当然是因了那名死去丫鬟春燕的关系。 杨阿贞就是燕玄顺出重金请到万彩山庄,为春燕那具无人敢碰的尸体超度并殓葬的殓尸婆子。 曾听内院里那些丫鬟婆子们说起,这杨阿贞年轻时候出了趟意外‘死’过一回,不过很神奇,几天后又活了过来。而从那之后,她就能走阴阳,而且特别灵。所以但凡有谁死得凶或者死得异常,其家人都会去请杨阿贞到场专门收拾,因为她一到必然能镇得住那些死人的怨气,保得下葬时候平平安安,所以哪怕是衙门里的仵作,有时候都会迷信她,请她在验尸后替他们去收拾尸体。 据说她做这行当前前后后几十年,中间从没出过什么岔子。但唯有春燕这一次,她非但没给超度,而且刚把尸体收拾完,她就匆匆忙忙逃一般离开了万彩山庄,连殓尸的钱都给退了回来。 这种反常着实让那些熟知她的人感到困扰。 不过那之后,由于她一直都借口生病没再出过门,又由于万彩山庄的人对春燕的事全都守口如瓶,所以渐渐的人们也就把这事给忘了。 谁能想到突然间在这种时候以及这种地方,竟会再次见到了这位婆子。 而这个时候的她,再也不是那个为别人收尸的殓尸人,因为她自己已然成了一具尸体。 收尸人变成尸体,原本其实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人总难免一死,况且她年纪本也已经很大。 但怪就怪在,有那么多的人为她送葬,队伍里却竟连一个哭的人都没有,包括那个捧牌位的孝子。 而且杨阿贞从事殓尸行当那么多年,即便不说富裕,买口像样棺材的钱总还不至于没有。但到头来却只落得一副漆都没上的薄木板棺,并且连块盖板都不装,仅用一卷草席卷着,他们就这么把她抬出来了,这不是明摆着要让死者到了地下后头罢,扶着我手腕的手微一用力,我身不由己就被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随即不得不在他牵引下往轿子外走,见状,一旁立即有婆子匆匆过来,带着点怯意笑盈盈劝说道:“姑爷……新娘子还未进门脚就落地,这……怕会不吉利的吧。不如稍微等等,待到换了舆杠,咱们再走不迟……” “白事都遇见了,还怕招惹旁的什么晦气?” 淡淡一句话,令婆子没敢再继续吭声。 但就在我一脚将要落地时,他手臂忽地舒展开来,托着我背打横一个用力,将我稳稳抱进他怀里。随后朝全身僵硬住了的我看了眼,道:“不过,规矩总归是规矩,这一路总不会叫你随意落地。但你也该万事小心,刀具无眼,带着防身倒也罢了,倘若一个不慎造成更糟的伤口,你叫我今后该怎样面对你父亲和我家兄长。” 说话间,像是没见到我握着那把刀的手在微微发抖,他把我送上马背。 随后牵着马兀自往前走,同样,仿佛没有见到那支送葬的队伍正悄无声息地从他身后慢慢走过。 一路走,一路就见那个不知是黄鼠狼还是猫鼬的妖精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将双手合拢在胸口处。 手里没有抱着杨阿贞的牌位,而是抓着一把东西。 想来是先前从素和甄这里讨到的,但既非银也非金,而是一堆铜钱。 一看到这个,我立刻想起刚才洒落在轿子里那些错金币。忙低下头想叫住素和甄,但他仿佛有预感般忽然抬头望向我,随后朝我抬起一只手,摊开掌心露出里面那几枚闪闪生光的钱币:“这也是你带着傍身用的么。” 我看了看,点点头。 “王莽时期的错金币,拥有它们的人不多,知晓它们用处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说到这里,不知是否察觉到了我的不安,他话音一顿,没再继续往下说。 只顺着我的目光望向送葬队里那口被逐渐抬远的棺材,随后道:“早先听人说起,曾有一种死后找活棺的丧葬风俗,绝迹已久,没想到今日会亲眼瞧见。” “活棺?” “因有些人生前曾做过污浊之事,死后怕入轮回吃苦,便会让人先用牲口的血撒在草席上,包裹住棺身,以逃避鬼差眼线,使自己在头七那天能出来寻找合适的人。而一旦寻到,则吞噬其魂魄,然后取代那个人的命盘继续在阳间存活下去,所以,被取代者的那副身子,就被称作是活棺。” “那岂不等于是谋杀??” “不过是传说而已,人死则往生,哪里可能借着魂魄去害人。”说到这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在我试图取回他掌中那几枚钱币时,手往回一收,随后目光转向身旁,朝那小心翼翼跟了来,却始终没敢出声打断他说话的小丫鬟看了眼:“喜儿,你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么。” “姑娘的手在出血,喜儿想……” “你家姑娘自是有我在此照顾,你且安心便是。”说罢,他翻身上马坐到我身后,朝喜儿再度看了一眼。 这举动令他刚才那番话纵然说得一如既往温和有礼,但对于喜儿来说,无疑像是吃了枚软钉子。 于是悻悻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上的伤,她朝后退了回去。 远远地同所有人一样在后面跟着,留我一个人跟素和甄独处在一道,并是在同一匹马背上,陷入一种无形中有些可怕的局面。 这让我浑身再次僵硬起来。 以至在他将我受伤的手握起时,我差点想从马背上直接跳下去。 但正当我设法克制着自己这种激烈情绪时,忽然他挥鞭朝马臀上抽了一把,令马吃痛,突兀朝前快跑了几步。 这让我猝不防备朝后倒了过去。 一头撞在他胸前,正要挣扎着重新坐稳,他手一伸一把将我肩膀用力按住: “你太不小心。忘了么,这可是双能无师自通能烧制出映青瓷的手。” 随后似乎在从旁观察我听后呆愣住的表情,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有点出其不意地靠近我耳边,再次低声说了句:“所以我只问你一次,如意姑娘。你是真的要嫁入素和家,还是别有所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2 青花瓷下 十八 十八. 无法回答的问题,除了沉默,还能怎样。 于是低着头不动也不吭声,心知他不会因此继续逼迫我,即便逼了,大不了我以此作为借口,让他把我送回去,这样倒也称了我的心。 而素和甄也确实没有逼问。 或许对燕玄家好歹还有些顾忌,也或许比起答案,他更享受看我陷入不安中的僵硬。不管怎么说,怀疑归怀疑,这段婚姻他显然并没有想要打算终止的意思。 只是正由于他的这番话,令我不得不对燕玄如意这个人、以及她的感情,再度起了一层困惑。因为着实没有想到,这位如意小姐竟然会制瓷,而且是狐狸说起过的那种映青瓷。 那是种据说唯有‘鬼神的力量’才能烧制成功的瓷器。 如果真如素和甄所说,燕玄如意能无师自通将那种已近乎失传的瓷器烧制而出,那么她无疑是个制瓷界的天才。然而说来可笑,燕玄顺一心只想要个继承人,这继承人明明就在眼前,优秀之极,他却从没想过要好好培养她。 古代女性的悲哀,千百年来一直延续着,即便是到了现代,依旧有部分地区仍存在这样一种偏见。 所以如意才会偷偷藏着那本《万彩集》。不让她碰触,她便偷着来,就如她面对自己未来的婚姻。 现在想想,可能她早已把里面的技术全都吃透,而燕玄顺却浑然不知。不过,即便知道又如何呢,他的三太太已经怀上身孕,不久之后或许给他生下一个他真正想要的那种继承人,到那个时候,他可还会记得这个被他嫁出门了的叛逆的女儿? 所以仔细想想,燕玄如意还当真是个相当有意思的人。 最初她让我感觉是个为追求自由恋爱敢于离家出走,以此抗争自身命运的女孩。简简单单,好似言情里的女主角。 但后来发觉,她除了有追求自由恋爱的勇气和热情,骨子里却似乎有点冷漠与自私,尤其对于她那些忠心耿耿的下人。 再后来,她的爱情也让我感到困惑起来。 我不知道她跟素和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纵使从别人的话里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她对素和甄的爱,可是这个素和甄无论怎么看,似乎都不像是个对她抱有同等份量爱情的人。尤其这短短一两天来的接触,我完全就没能从这男人身上感觉得出,他对这即将要成为他新娘的女孩,抱有哪怕一丁点的爱意。 尽管由始至终,他看起来都和他哥哥一样温文尔雅,并且体贴恭敬。 而那种几乎浮动在他体表的疏离感,又岂是能用温雅与体贴就能轻易掩盖得了的,尤其是在眼下,当素和甄突然对我说了那样一番话后,我实在想象不出,若此时此刻跟他坐在同一匹马上、听他将那句淡然到冷漠的话一字一句说出口的,是燕玄如意本人,那她究竟会做何感想? 所以,实在很让人困惑不是么,如意到底凭什么会爱上他,并且爱到非他不嫁? 甚至到了最后,他还会害死她,并将她做进自己的作品里…… 更让我费解的是,就是这般的无情无义,为什么在燕玄如意死后,素和甄却突然后悔起来。 后悔得好似曾经有多么爱她似的,并在过了几百年之后,在燕玄如意死去了几百年之后,他仍还对这段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一霎那念念不忘,乃至刻意把我带到这里,要我亲眼看到并亲身体会到这罪孽的、令他懊恼痛苦的一切。 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诚然,此类问题无论在心里问自己多少遍,我始终仍是无法给自己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 不过倒是因此让时间变得短促,仿佛一刹那失神,那个原本看起来还很遥远的目的地一瞬间就近在了咫尺。 高岭山的素和山庄。 很气派,气派到让我恍惚明白了所谓‘宣德瓷中的王者’,究竟是个什么概念。 山庄位于景德镇‘瓷之源’的窑里。 距离坐落于珠山的万彩山庄大约一百多里地,因此,尽管天不亮就出发,当到达目的地时也早已经入夜。不过由于地处繁华的徽饶商道附近,又是有名的高岭土的产地,所以一路而来倒是没因时间而显得冷清,尤其越是接近高岭山,越是热闹,因这地方多的是陶瓷作坊,一听说是素和家的迎亲队要来,自是早早就在山庄附近等着,素和家在当地的声望和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但尽管在人前做足了场面,其实进门时,这场本该是婚礼中最为繁缛隆重的仪节,在当时这种社会环境来看应该是比较潦草的。这一点,从喜儿等丫鬟婆子的脸色和交头接耳的话语里,大致可以感觉到那么一些。 而潦草的原因相当简单。 一则,原本嫁出门时新娘坐的是奢华大轿,但由于半路上轿子的舆杠断了,新郎便借着这一点把新娘困在他的马背上,此后一直到高岭山的素和山庄,再也没有换回轿子。不知素和甄这么做是否是因为在轿中看出我准备逃跑的念头,他的行为极其不合规矩礼数,也让新娘嫁出门时的风光完全丢失了排场。说白了,这是直接抽掉了娘家人的脸面。二则,正因为新娘没坐轿子进门,自然在到了新郎家中后,原本应该有的一系列迎娶新娘的仪式就没办法进行,又因素和甄的哥哥素和寅抱病在床,更是一切从简,所以,原本我所担心的一大堆繁文缛节缛,到最后几乎全都没有照本进行。 这对我来说当然是件好事,但对于一路跟随我来到素和家、骄傲且欣喜地等着看我拜堂成亲的那些人来说,无疑是一种让人难堪的侮辱。 他们怎样也没想到,在万彩山庄时看上去如此温文尔雅,恭顺得体的素和公子,做事竟然会这样随心所欲,无视规矩。即便是借口自家兄长的病重,也不该是半点通融都无,抛头露面就将新娘子带进家门。 只是,无论对此有着怎样的委屈和恼怒,却也都无可奈何,毕竟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即便是燕玄顺在场,只怕也只能袖手旁观,又哪里由得旁人说些什么,怒些什么。 因此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像个木头人一样干巴巴坐在马背上,由素和甄一路带进山庄大门,再被他抱进新屋。而唯一能令他们松一口气的是,从头至尾,我这新娘子的两只脚倒也确实一点都没有沾过地,正如素和甄所承诺的。 “不是奴婢说丧气话,依奴婢看,姑爷的兄长只怕熬不过这几天了吧。”搀着我坐到里屋的床上时,喜儿冲着我低声咕哝道。 要说那些陪嫁来的人中最为忿忿不平的,想来应该就是她了。 奴婢总有个护主的心态,因为主子好,她们才好,若是感到主子受了委屈,她们简直会有如天塌下来一般如临大敌。喜儿是多么擅长察颜变色的一个人,所以早在吃了素和甄的软钉子后,她就开始担心了,眼见如今连天地都不拜我就被直接送进了新房,她心思沉重得仿佛连毛孔都透着一股不安。 当不安被久等的焦虑催化成一种恐惧后,小丫头就开始有点口不择言起来,尽管她的担忧其实不无道理,但我仍不得不用尽可能严厉的态度打断了她的话:“胡说些什么,好端端的想挨顿家法是么?” “……喜儿只是为姑娘不平。姑娘倒说说,有哪家新娘出嫁时轿子不坐进夫家门,甚至还不拜天地的?刚还说稍待片刻就来接姑娘过去拜堂,可是您瞧,都稍待了多久了?再待下去只怕天都要亮了吧!” “素和公子不是说得很明白了,他兄长病重,他几天不在家里,势必一回来要先去看看他兄长是否安康,才能有心思拜天地的。你不平个什么来?” “姑娘还说喜儿。喜儿瞧着姑娘自个儿心里也还是有气的吧,否则,向来总是甄哥哥甄哥哥地叫,如今倒是客客气气地叫起素和公子来了?” 一句话把我说得一阵语塞。 果然还是对燕玄如意了解得太少,所以尽量还是少开口比较好。所幸头上罩着喜帕,喜儿无法看出我脸上一瞬间表情的变化,于是低下头不再理会这个焦虑得像个毛猴子样的丫头,那样静静一通干坐之后,喜儿终究有些熬不住,来回在床边兜了几圈,跺跺脚道:“姑娘先在这里等着,喜儿找外边婆子们问问,或者到前院里打探打探,看姑爷到底被什么事给绊住了手脚。” 这个提议我自然不会反对。 毕竟有她在边上多多少少是个束缚,当即点头,一等她脚步声啪啪跑远,我长出口气,一把扯下脸上那块喜帕,抬头用力吸了两口气。 然后放眼朝四周打量了一阵。 新房是套两进间的屋子。 屋子很大,且用料讲究,几百年前上好的紫檀木,无论用来做房梁支柱,还是摆设家具,全都纯手工艺打磨,线条饱满流畅,并带着一种玻璃般的光泽。拿到现代来看,这几乎就是一屋子的黄金。 看得出来,素和家跟燕玄家一样富贵而讲究,并且相比燕玄家,对瓷的钟爱更为显著一些,因为四下里但凡是能用眼睛看到的地方,无一不能看到瓷器的身影。 有些是纯摆设,有些则用来作为包边类的点缀,桩桩件件都应是出自名匠之手,精工细作,令那些原本摆在屋里的东西,虽做工要比燕玄家陪嫁过来的家什简单,但看上去却更为素雅金贵些。尤其一些青花面的细瓷小物件,通透细薄,光洁如玉,一眼看去就让人有些爱不释手。所以当真如狐狸所说,真正的好东西你一看就能知道,那是种融透在骨子里的感觉,而这感觉,便叫做‘存在感’。 不过,尽管被屋里的一切给看得眼花缭乱,我仍是没忘了现下该做些什么。 我得准备好趁着素和甄还抽不出时间过来跟我拜堂,喜儿也不在我身边困住我手脚时,尽可能地收集到一切稍后可以被我带走使用的东西,然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在一切都还没变的更糟之前,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这对我来说无疑是相当仓促和艰难的。 但是谁能想到呢,路上就这么一天不到的时间,我竟会遇到那个死去的杨阿贞,并被她逼得暴露了我藏在身上准备用来逃走的一切。 而原本我是都计划得好好的。 玉山到高岭山有一百多里地,中间会经过徽饶商道,迎亲队伍势必要停下来休息。我只要趁着这个时候带着早就藏在轿子里的细软悄悄逃走就行了,徽饶商道自古商街店铺兴旺,人流密集,逃起来不容易发现,而且藏身之处也比较好早,等他们一旦发现我不见踪影,急忙要找的时候,必然如同大海捞针。 这比我贸然从万彩山庄离开,或者半路的荒山野地里逃亡,显然是安全稳妥了许多。况且我在万彩山庄时又藏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只要安全避开这两家的人,到时候既有藏身处、又不愁吃喝穿,再换身男装往客栈里一窝,待到风头过去而我身上的伤全都好得差不多,再出发前去寻找狐狸。瞧,这计划本该是多好。 可惜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看来,着实是难以拧得动燕玄如意嫁给素和甄这条强大的命,到目前为止,一切仍是按着她的命运进程在继续。 不过无论怎么强大,一切必然到此为止,因为无论之后跟素和甄拜堂,还是跟他共同生活,这都是不可能。 万万不可能。 想到这里,听见外屋几个婆子闲聊的声音渐低,想来是熬不住夜一个个打起了瞌睡。 我立刻撑着被马背颠簸得无比僵硬的两条腿站起身,轻轻挪到里屋,朝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东西挨个看了看。 里屋在内房靠西,是个被两道屏风隔断的小间,里面摆着好多口沉甸甸的箱子,披红挂绿,尚未来得及摘去收纳进库里。 它们都是随我一路过来的嫁妆。 我知道那一口口硕大的樟木箱里除了大量如意小姐的衣服和绸缎,还压着不少‘喜钱’。 ‘喜钱’不是名义上那种钱币,而是在燕玄如意出嫁前,燕玄家早早备了黄金,去找金匠一个个铸出来的金币。这可比钱币值钱得多,但使用起来却也麻烦得多,因为上面都刻着燕玄家的标志。所以最初虽然对它们垂涎三尺,但我还是忍着没有把它们收进包裹当盘缠,毕竟这种东西总不如现成的金银或者铜币好用,放着也只是占地方。 如今可再没那么多讲究,只要能兑设法换成钱就行。于是立刻过去往四周的橱柜里一通翻搅,原是想找到开那些箱子的钥匙,但翻了半天钥匙没找到,却因屋子最里边靠窗摆着的一套物件,把我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组白得像玉,缀以无数朵金丝花缠绕的瓷钹。 博物馆里见到时,它只剩下一只,当时已觉得做工精湛到让人震撼,更何况如今是一整套摆在面前。 记得狐狸叫它千花淬金盘玉钹,是素和甄亲手做给宫里用的贡品。 那时候听他跟我说起这物件时的情形,近得仿佛就在昨天似的。这只只要我一味纠缠,他无论多不情愿仍会乖乖给我讲他肚子里那些故事的狐狸,如今却跟我对面相见不相识,眼看着我被送去跟素和甄成亲,还言辞凿凿地当着甩手掌柜。 满嘴说着道理,满眼都是距离。 想着想着,尽管知道这并不是他的错,仍忍不住鼻子一阵发酸,险些掉下泪来。 忙抬起头用力忍住了,因为听见身后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声音很轻,所以没有惊动外间的婆子们,也没有在最初时引起我的注意。 因此当发现时,我意识到此人已近在屏风处,并被他身后的烛光投射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附着在我面前那堵墙壁上。白色墙粉烙着的黑色身影,修长挺拔,身后披散着一头长发,柔软如水,随着衣摆轻轻浮动,仿若他的身影,无声而飘渺。 依稀一种熟悉到让我心跳变得疯狂起来的熟悉感,于是恍惚中,我还以为是狐狸出现了。 出其不意,一如他以往每次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救我于危急之中。 但当我急匆匆用手抹去眼睛里那片细碎的泪花后,扭头迅速朝那方向仔细看去,映入眼帘的,却哪里是狐狸。 但也不是素和甄。 虽然面目是一模一样的,但感觉完全不同。 他比素和甄温和,比素和甄憔悴,斜倚在屏风边,但一张脸固然苍白,却并非是如素和甄所说,是那种病入膏肓的样子。 这不仅让我感到有些疑惑:“素和寅?” 三个字刚出口,见他目光微微一闪,随后似有若无地对我笑了笑:“你们到这里有多久了?” “……记不得了。” “那是挺久了。他人呢。” “素和……甄哥哥么?他刚到这里后就说要先去看看你,所以……” “所以你俩至今还没有拜过天地?” “对。” 简单一个回答,令他沉默下来。随后看着我轻叹了口气,他朝里走近一步,逆着光低头望向我:“他有没有在路上对你说过些什么。” “比如?” “比如……” 接着的话,他没继续说下去,因为猝不防备间,他突然抱住了我,抱得很紧,以至令我不得不朝身后那堵墙上倾斜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3 青花瓷下 十九 十九. 素和寅的病比表面上看到的要严重很多。[ 草莓首字母,以前注册的账号依然可以使用] 当他倒在我身上完全失去意识的那刻,我明白了这一点。 所以原应该趁这机会离开他,然后继续进行我逃跑前的准备,但不知着了什么道,当好不容易从他怀里挣脱开来,我看着他脸色发青牙关咬紧的样子,发觉自己好像没办法就这么丢下他。尤其是,在把一切准备妥当之前,我甚至不能去告知任何一个人他出了事。这一点,我实在做不到…… 所以在迟疑了几秒钟后,当看到有血从他嘴角处溢出,我不得不大声叫了起来。 随即引来了慌慌张张不知所错的丫鬟婆子们,也因此叫来了守在素和家的郎中。 于是一番紧张和忙乱后,这场婚礼就此终止,倒也算是终止得名正言顺。但无论是为了素和寅的病乱作一团也好,还是婚礼剩余的仪式被迫终止了也罢,始终没人能找到素和甄。他借口去探望素和寅的病而丢下了一切,可是当素和寅突兀出现又发病晕厥在他的新房里时,他却不知所踪。 对此,素和山庄的人似乎早已见惯不怪。 只安静聚集在素和寅身边,或者按着吩咐匆匆为郎中送这送那,却没人对这个不是新郎的男人出现在新房里感到有丝毫奇怪,也没有一个人过来告诉我他到底得了什么病、眼下又是怎样一种状况。再细看,每个人眼里都有一种绝望般的如临大敌,莫非是已感到这位主人真的已经时日无多? 所幸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可能是撬开他嘴后硬塞下去的药丸终于起了作用,素和寅的脸色不再那样铁青到发灰,原本绷紧的胸腔也微微开始有节奏地起伏起来。 至此郎中终于长吁一口气,边甩着满头冷汗边一屁股坐到地上,喃喃说了几声险。 然后站起身朝我走了过来,低下头避开我没用喜帕罩住的脸,恭恭敬敬对我行了个礼:“二奶奶,如今二爷不在,在下只能冒昧前来跟二奶奶商量件事,望二奶奶听了不要动怒。” “什么事?”我问他。 他将头垂得更低:“实在不是敢对二奶奶有任何不敬,但眼下庄主突然发病又凶猛于以往,所以在下着实不敢贸然将他移回住处,便是半分地方也挪动不得,因此有个不情之请,想求二奶奶同意让庄主留在此地,待到庄主病况安稳下来,我等再将庄主接走。” 这要求完全合乎情理,况且他待在这里对我是有好处的,因为我势必会被带去别的屋子暂住,到时候就算素和甄出现也不可能跟我“洞房”,我可以趁机在这地方多留个一两天,为逃跑做上更充足的准备。 于是正要答应,冷不防却听郎中身后突兀传来一道话音:“不要打扰她。”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素和寅已经醒了,支着身体靠在墙上,用一种还算精神的目光看着我和郎中,仿佛他已经安然无事。 郎中愣了愣,回头有些不知所措看向他:“可是庄主……” “我说了,不要打扰她。” 说罢,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但这小小动作让素和寅急促地吸了几口气,终究还是暴露了他身体的虚弱。郎中见状,自然不敢继续再说什么,因此再次朝我行了个礼,他提着药箱蹒跚离开,留下一屋子婆子丫鬟,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出声。 “阿甄去了哪里。”过了片刻素和寅再度开口,并拒绝了一名管家婆模样的试图搀扶住他的举动,自己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 这行为显然违背了之前那个郎中说的话。 既然半分地方也挪动不得,那么随随便便站起来应该是更加不可以的了,就如心脏病或脑溢血之类的发作。但纵使心有不安,终究是怕得罪了主人,管家婆于是什么也没提,只赔着张笑脸答道:“回爷的话,刚才就让人各处去找了,原本说是在爷的房里,可是哪儿也没寻见他……后来奴婢仔细想想,大约是去了窑厂。” 管家婆的回答令素和甄一声冷笑:“如此心急,竟连礼成都等不得么。” “二爷也是一心为了咱庄子,为了爷。算算这时间……确实已是所剩不多,所以莫怪婆子多嘴,若等爷见到了二爷后,可千万莫要怪罪于他啊,毕竟他也有他的苦衷,况且今日还是他的大喜日子……”说着,顺势搀扶住素和寅摇摇欲坠的身子。 这次他没再拒绝,由她搀着慢慢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随后朝四下扫了一眼,道:“你们也都出去吧,我要同弟妹说会子话。” 这句话一出,周围人显而易见地一惊。只是依旧不敢说些什么,这让守在我身旁的一名陪嫁婆子再无法按捺得住,当即不顾这里是别人的地盘,急匆匆嚷道:“庄主这是什么话来……虽然我家姑娘今日过了门,但一没拜堂二没洞房,如今要支开我等,跟她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又偏偏是在二庄主同我家姑娘的新房内,这……这若传了出去,往后我家姑娘可还怎样做人??” “出去。” 淡淡两个字,虽轻得几乎细不可闻,但当素和寅将一双视线无声无息转到那婆子身上时,眼看着婆子原本一脸的窝火样,突然好似被一盆冰水到头浇到底,不仅没了火气,反而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遂下意识护到我身前,但在跟素和寅的目光僵持片刻后,她以一种欲哭无泪的神情无助地看向我,随后慢慢倒退着,带着一众陪嫁丫鬟低头跟在素和家的佣人身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朝屋外走了出去。 最后那名管家婆离开这间屋子,并将房门带上后,素和寅拍了拍身旁那张凳子,朝我看了一眼:“你过来。” 我有些迟疑。 倒不是为了孤男寡女、男女授受不亲这类调调,而是因为这一瞬间,我觉得他语气跟之前的他有点不同。 眼神也是。 所以一下子体会到了,为什么那个婆子会经受不住他如此轻描淡写一个注视。 这双一直都看起来温和无害的眼睛,此时仿佛两股来自深渊里的幽暗,摸不透看不穿,一动不动投诸在我身上,轻柔间有种咄咄逼人的压迫。 这让我不由自主用力吸了一口气,以缓解心脏那种超负荷般的压力。 他见状笑了笑。 随后缓缓靠到了椅背上,缓缓朝着他身旁那张凳子再次拍了拍:“坐。站着说话多累,叫我看着也累。” “寅大哥想跟我说什么?”我依言坐了过去,问他。 他再次笑了笑:“想必你也瞧出来了,我这病已是时日无多,至多靠着几帖药勉强拖延着罢了,所以有些事,似乎也就特别容易惦记在心里,想找个人说说。” “什么事?” “还记得珠山一别,我们三人有多久没见过面了么?” 我愣。 没想到他竟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这可叫我怎么回答?事先压根就没想过要问问喜儿,因为总以为不等到达素和家,我就会逃走的。所以嘴唇动了半天,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好在很快就听他替我答道:“四年,又三个月十一天。” “……寅哥哥好记性……” “并非记性好,只是时间这东西,一天一天这样无声过去,一天一天的,不知不觉就这么在心里计算了下来。这倒让我想起临别那天,你对我说过的一番话。” 什么话? 我没敢问。哪有人自己说过的话要从别人嘴里打听出来的?所以只能拿沉默当礼貌,无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记得你说,若有一天甄哥哥等不到如意长大就娶了别人,那可怎么办才好。这话你如今可还记得?” “呵呵……”我干笑了声。不正面回答,但好歹让自己看上去具备点参与感。 他接着再道:“而我答,若真是那样,寅大哥便带着那件你最想要的聘礼,替他前来娶了你罢。这原本只是句玩笑话,但你听后却笑着说,也好也好,你俩这样相像,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嫁给谁都好……”说到这里,淡淡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看了看我,话锋忽然一转,似笑非笑地问了句:“突然想起,那天赠你的瓷兔,你可有带来?” 这问题真是叫我猝不及防,于是再次一愣。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这病恹恹的男人问我的问题一个连着一个,并且全都是让我根本没法回答的问题。 若不是看他生病在忆旧,真让我有种‘他预谋想要不动声色逼死我’的错觉。 但苦闷的是,原本这个问题总算是我能回答得出的,但现在回答起来,却颇让我有点为难,因为他的眼神和他刚才那番话,无疑都是在暗示我,这兔子被送到我手里的意义,必然不是他曾说的那么简单。却最终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那只兔子么,丫鬟打扫的时候不小心,把它给摔坏了……” “摔坏了?”他目光微闪。随后正要继续说些什么,但沉默了一阵,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到我僵硬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指上,他看得若有所思。 “你在不安么?”然后他问我。 我想摇头,但脖子有点坚硬,所以一时只能从嘴里发出莫名其妙一声干笑。 “你确实在不安。”他遂将视线重新移回到我脸上,目不转睛望着我。“但如意在我面前从不知晓不安为何物,所以,你却为什么会这么不安?” 这句话最初没能听出什么不妥来。 但仔细一咀嚼,我后背心立即猛起一层冷汗:“……我没有不安。” “那么你能坦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么,姑娘?” “我……”心知不妙。 非常不妙。 忙站起身拔腿就想往外逃,可惜没等来得及转身,胳膊已被这男人冷得像冰似的手一把扣牢。“你是谁。”他再问。 没等我有任何回应,突然房门被一把推开:“姑娘姑娘!姑爷他……咦?他怎么在这里??” 叽叽喳喳的话音适时令素和寅松手。 也适时打断了我企图抓起身旁那只花瓶、将他一把砸晕的盘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4 青花瓷下 二十 二十. 素和寅的敏锐着实让人吃惊。 狐狸凭借我对映青瓷的无知,于是察觉到我不是燕玄如意。素和寅则是在跟我看似闲聊的过程里,敏感而迅速地对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但狐狸是妖,所以能迅速察觉并消化这个意外,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素和寅却是个人,即便会从我和他的对话中觉察到古怪,但立即就认定我并非如意本人,这对于正常人来说根本就不可能。 除非……他对如意有着一种非常熟悉的直觉。 那种直觉唯有长期感情的羁绊,才能日积月累滋生出来,就如同一尾的狐狸和八尾的狐狸所带给我的那种微妙的差异感。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分明能感觉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但若真是如此,这就很有意思了不是么? 明明不甘心自己过往那段黑暗的情史、于是将这一切展现到我面前的人是素和甄,可眼下看起来,对燕玄如意怀有兴趣的人,却分明是他哥哥素和寅。 但这男人始终没在狐狸的故事中被提起过。 倘若真如我所感觉的,素和寅对如意怀有一种从未言明、似有若无的情愫,那为什么他会心甘情愿让自己弟弟娶了她,又在日后的生活中,眼看着她一点一点在自己弟弟的漠视中受尽折磨,直到死亡,却始终没有做出过任何补救的措施。 他本应该是那个故事里着墨非常深刻的一笔,可是却连半点痕迹都无。 所以,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如意过门之后不久,他就因病而亡了,因此对狐狸来说,素和寅完全没有被提起的价值。 这么一想,倒真觉有点可惜。 如果素和寅并非这么短命,也许以后那一切悲剧根本就不会发生。既然他连病重时都如此在意着这场婚事,显然绝不会对日后素和甄的一切行为置之不理,更不会听任燕玄如意在被烧进瓷器中很久之后,都没人发觉到她已经死去。只要他力所能及,他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只可惜,现在他和如意两个人,一个被我夺去了身体,一个病入膏肓。所以,即便素和甄拥有召唤历史的能力又能怎样,终究无法拯救这一切悲剧于他们的命运之中,除非,他能和我一样穿越到这个时空,取代这个世界里的他,将一切错误阻止在开始之前。 但很显然,他做不到这一点。 这也就难怪狐狸常爱将这句话挂在嘴上:命定的事情,再插手也是枉然,谁能斗得过命,谁能争得过天? 曾以为这只是他独善其身懒管闲事的借口,后来发觉,很多时候这的确是一种心知肚明的无能为力,无论是妖也好,鬼也好,神也好,人也好…… 但既然这样,我又该怎么办? 我并不属于这些人的命运,却被强加在这拨命运之间,所以,倘若最终都无法让狐狸认出我来,那么我到底能否靠自己斗过天,争过燕玄如意的命,去消除她被素和甄误杀又被他烧进瓷里那断悲惨的结局? 进入素和山庄后的第三天,一场暴雨让天气有些咄咄逼人地炎热起来。 所以一到午后,院子里一个人影也见不到,便连平时一直左右不离我身侧的喜儿,这会儿也在我房里昏沉沉打着瞌睡,丝毫没有察觉我离开已有多时。 难得片刻的清净,我独自爬到院子左侧那座假山上,一边借着最顶端的山石遮挡住自己的身体,一边小心翼翼透过这院子里最高的地方,观望着素和山庄这整片宽广并结构复杂的土地。 这三天我始终没能找到逃离素和家的机会。 并非是我不够努力,而是实在力不从心。 若说素和甄迎亲那天是借着共骑困住了我的手脚,素和寅则是干脆斩断了我的脚,让我寸步难行。 那天当他突然开始怀疑起我的真实身份后,虽然因着喜儿的出现,他并没有对我打破砂锅盘问到底,但他借口新房里人手不够,于是给我指派了几名素和家的佣人进来。 说是为了更好地照顾我这副还没完全恢复的身体,但这些人就像影子般随时跟在我边上,连蹲个马桶都有人看着,要说不是为了监视,那又能是为了什么。 而那些装着金币的樟木箱,当晚就被山庄里的管家婆给命人收进库里了,并且没等我来得及把目光转到陪嫁首饰上,它们也被收了起来。 只留出部分日常用,其余则全被锁进了钥匙由管家婆亲自保管的那口柜子里。 此举当然会引来陪嫁过来的婆子不满,这无疑是一种权利的冒犯。于是隔天我听见她们试着对管家婆争道,“这些东西二奶奶总要随时取来用的,王妈妈何必这么麻烦,况且二奶奶平日总要有东西打点打点,王妈妈将所有东西都锁了起来,是要我们二奶奶每回用时都把王妈妈找来么?” 管家婆听后则应得不亢不卑,有礼有节:“二奶奶若有需要,尽管吩咐婆子去取来便是了,虽说麻烦些,但庄子里人多手杂,留个心总是好的。因此二奶奶每回用好后,切记也要依旧交给婆子替二奶奶收好,免得一旦丢失,婆子跟尔等可都要被庄主重重责罚。” 说完,自顾着离去,且不忘将我住的院子大门落了锁,因为“庄子里来来去去的人多,鱼龙混杂,若被不相干的人等误入了内院总是不好,毕竟以往庄里没有那么多的女眷。” 瞧,这就是完全把我给关在这个漂亮的大笼子里了。 所幸素和甄自把我接入山庄后,就没回过新房,也压根没在山庄里。否则,我无疑只能破釜沉舟跟他拼个鱼死网破,不然还能怎样。 而正是因为他的这种“任性”,令我虽然暂时被素和寅困在这里,却仍还有着一个机会可在这种状况下逃离素和山庄。 那便是‘三朝回门’。 古人成亲后第三天有回门省亲的习惯。 虽然只有一天时间,但一旦到了那边,身边总不会再有那么多人跟着,况且那里毕竟各处都还比较熟悉,到时候无论怎样,总可找到机会逃跑。只是没有想到,最终还是得从那个原本我比较抗拒的地方逃脱,早知如此,当初何必要费事巴巴儿地来到素和山庄。 然而更没想到的是,不多久后我便发觉,这个机会同样也被杜绝了。 因为素和甄不单没按着规矩跟我拜堂成亲,他也根本就没打算按着规矩,在婚礼三天后带着我回家省亲。 跟燕玄家一样,素和家位于高岭山的窑厂同属于专造宫廷用瓷的御器厂,两者分属两地,由朝廷委任的督陶官统一管辖,所产的瓷器统称官窑瓷。 逢年过节时,朝廷会从厂中挑选一批最优秀的瓷器入宫,这种贡品级别的瓷器都是万中选一的上上之品,但对于皇家来说,却只是自己数目众多的藏品中一点可有可无的点缀而已。所以,为求能从中博得被皇家另眼相看的机会,也可说是为了自家瓷器能藉此流芳千古,所生就的一种期望,因此每每临近递交贡品的时候,各家各派可说是竭尽所能,争奇斗艳。 其中斗得最厉害的,当属燕玄跟素和这一南一北两大世家,这一点当初从狐狸的故事中就可看出个七七八八。 所以即便两家联了姻,从素和甄在迎亲路上对我的态度和说的话,基本能感觉得出来,这个真正挑着素和家事业大梁的二少爷,对这段婚事以及对燕玄家,所持态度是极为怀疑和抗拒的。 并且他毫不在乎让我知晓这一点,这就让这场婚姻充满了矛盾和暗礁。 仅仅是因了自己兄长的一番美意,他才勉为其难将燕玄家的女儿娶进门,之后一连三天,别说拜堂成亲,就是连人影子也没再见到过,更不知他是否早已忘了三朝回门这个规矩。所以三天后,尽管我身边的婆子三番五次托人给素和甄带口信,要他别忘了带我回家省亲,但也不知是没人能将口信送到,还是这些话都被无视了,他始终没给过任何反馈。 对此,燕玄家的人给出的说法是,‘庄主身子骨不好,二爷怎敢贸然离开庄子,况且这几天二爷亲手所烧的青瓷就要开窑了,他又怎可能离开半步。’ 话虽说得还算在理,但言语间极为清晰地传递着一种信息,那就是,‘你们既然是燕玄家的人,自当该明白‘开窑’这一步骤的重要性,为何还要三番五次地过来询问?’ 下人的言行可窥出主人的态度。 于是平时在万彩山庄一贯对着底下人盛气凌人的婆子们,面对这种情形,竟然全都无话可说。即便那些回话者的身份比她们更为卑微,但此一时彼一时,毕竟不是自家地盘,而我这个‘主人’偏又是个什么都不管不顾不争气的,所以她们很明白,再多的计较只是自讨没趣。又始终不敢将此事去打搅那位病重的庄主,于是也就懒得再为我争些什么,甚至见我一个人坐着,也不会有人再如最初时那样过来跟我说些什么。 唯有喜儿,依旧一脸愁苦地陪伴在我身边,并总是趁着没有外人的时候,时不时地悄悄问我一遍:“姑娘,想当初您总说素和公子对您有如何如何的好。可如今恕奴婢眼拙,总觉着姑娘当初若是听了老爷的话嫁给那些王公子李公子,眼下必然不会被冷落至此。姑娘姑娘,您如此执意地要嫁到这地方,若素和公子真心对您好那倒确实是件美事,但现如今看……您究竟是图个啥……” 我也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可是谁才能把真正的燕玄如意找来问个明白? 刚想到这里,突然我发现远处突然起了阵骚动。 是有一群人在几名彪形大汉的带领下闯进了山庄。并不顾家丁们阻拦,他们一路大声并激动地说着什么,一路推推搡搡地朝着内园处匆匆过来。 直到快要接近素和寅住处,这些人才终于被原来越多相继赶来的家丁们阻挡住。 但这行为更加触怒了他们。于是很快其中那个最为魁梧的,一转身用力推开身前阻挡着的众家丁猛跳上身旁一块巨大山石,随后指着素和寅的住屋吼道:“早就劝说你兄弟二人不要动那座矿的土,偏没人听俺们的!想当年你们老子和老子的老子在的时候,都他妈没敢动那块地!如今为了区区一个贡品硬是要坏了祖宗的规矩!素和寅!你莫要装病躲在那栋楼子里!赶紧带你宝贝弟弟出来看看!看看俺兄弟如今成了什么一副模样!他妈的死得冤啊!!” 听上去似乎是窑厂或者工地上出了人命。 正想再仔细听下去,身后相继传来一阵阵脚步声迫使我立刻朝假山下爬了回去。 看来吵闹声惊动了屋里那些丫鬟婆子,因此一个个匆匆跑出来,大约以为是抄家的来了,一个个惊惶失措,又无法开院门去看,只得聚集在院门处乱成一团,仿佛一群收到了极大惊吓却又飞不起来的麻雀。 于是正要避开她们视线偷偷回到屋里去,但刚走没两步,突然脚下猛一晃,好像一瞬间地震了似的,逼得我不由自主朝前面扑倒了过去。 忙下示意伸出手想扶住什么,但眼前一晃又骤地一亮,让我立时条件反射地朝后一缩。 这及时的反应让我及时躲过一道死劫。 因为就在刚刚往后退开的一瞬间,我看到前方一辆卡车急打着闪灯从我面前轰然而过,相距仅仅也就一个巴掌的距离,我险些就要被这车压成肉泥。 当即两腿一软,我扑通下跪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周围车辆呼啸而过,对我鸣着愤怒又嘲讽的喇叭。 我的天……我怎么会在这一瞬间回到了自己的时代?! 一刹那的惊恐。 一刹那的惊诧。 随后一个刹那,我满心剧烈地欢腾起来。 我回来了??我竟然这么简单地就回到自己的世界里来了?? 然而这欢腾持续的时间比刚才的惊恐仅仅多了几秒钟而已。 就在我忍着几乎要激动跳出喉咙的心跳摇摇晃晃想从地上站起来,然后欢呼着找路奔回家,奔回到狐狸身边时,突然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我。 随后耳边传来喜儿惊惶失措的呼叫:“姑娘!姑娘您怎的了!姑娘醒醒啊……” 最后三个字撞进我耳朵里时,伴随人中上一阵剧痛,所有的车和喇叭声都不见了,宽阔的马路也不见了,只有喜儿那张焦急的脸映在我眼前,她一边用力继续掐着我的人中,一边哭道:“这可怎么是好,外面人扛着死人闹进来,庄主病得出不了门,姑娘您又晕倒了……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刚哭诉到这里,忽然院门外那片愈演愈烈的喧闹声静止了下来。 不知是闹事的人走了,还是被什么人给阻止了。 过了片刻,始终贴在门上仔细听着的一个婆子轻轻吁了口气,随后转过头如释重负对我道:“好了好了,姑爷回来了,姑爷总算是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5 青花瓷下 二十一 二十一. 高岭山是景德镇陶瓷原材料的产地,自古出产着一种白度高,质地软,有非常好可塑性和粘合性的瓷土,名为高岭土。由于这种瓷土极为优质,所以就近取材,山中起了很多瓷窑,其中最为有名的就是素和家那些青窑。 窑厂紧挨着矿场,一边采集,一边立时可以运到厂内进行精炼和制配。但由于元代时一种新型制瓷工艺的诞生让它需求量变得更大更广,又因地势的不同造成瓷土质量上微妙的不同,所以到了明宣德年时,过于猛烈的采集已让高岭土渐渐出现供不应求的现象。 因此如素和这样的制瓷大家,就不得不对自家的矿场进行更多筛选和扩张,以迎合自家瓷厂在数量上以及品质上,对这种瓷土所日益增大的需求。但即便单纯收购,也未必能满足瓷厂的需求及素和甄挑剔的要求。那该如何是好呢?于是大鱼吃小鱼,吞并以往没落家族所拥有的、还未怎么被开采过的老矿,便成了解决供应原材料需求的渠道之一。 而今那些抬着尸体闯进素和山庄大闹的人,就是因了其中一座老矿而来。 那些人是素和家青窑厂内的采矿者。 最年长的几个,听说是从素和甄祖父那一时期就入的庄,工作至今几十年,依旧身体强壮如铁塔,并大有些倚老卖老之势。因此这次闯进山庄内,尽管庄子里家丁众多,却也不敢就真的翻脸动粗,将他们阻止在庄子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路径直入内,直到眼见要惊动了主人,这才动了真格。 之所以这些工人会做出这样以下犯上之举,是因为他们抬来的那具尸体,死者同样也是在素和家窑厂内工作了几十年的一名元老。而且他跟领头那名年纪最大,身躯也最壮大的工头,是一对亲兄弟。 哥哥叫吴庄,弟弟——也就是死去的那一位,名叫吴正。 这两人同素和山庄的关系可非同一般。跟其他那些采矿者不一样,这两兄弟不仅为窑厂采矿,并且二人都有一双辨识瓷土的眼睛。也就是说,从同一座山不同的土矿里采出几十把瓷土摆到他俩面前,他俩只需用眼睛看,手揉,以及鼻子嗅,就能非常准确地指出这是哪个方向哪一层面的瓷土,这种瓷土有哪些地方较于其它区域的要好,或者哪些地方不如其它,兄弟俩都能说得一清二楚。因此当初还是少年时,就被素和甄的祖父慧眼识宝,聘请来带领自家那些采矿工。后来又跟着素和甄的父亲一起长大且同进同出,有了感情,更是把这庄子里的窑厂和矿场当做自己的家一般。所以,历来全庄上下对他俩都是恭恭敬敬,几乎就像是窑厂里的二主子。 谁知今日上午时还见吴正好端端在挖着矿,下午竟突然死了,死在眼下正新开挖的一座名为哨子矿的矿藏里。 哨子矿,顾名思义,就是形状像只哨子一样的矿。 听素和家那两个丫鬟的说法,大抵是当年因为这座矿周围地势的关系,所以开挖的时候,它被故意挖成了两头窄,中间宽,样子有点类似菱的形状。 可能因为这个缘故,每当风大的时节,有风从地下走过时会从矿里传出哨子一样的声音。这声音在矿洞里听着很刺耳,从地面上听来则是相当诡异,尖尖细细的,忽长忽短,凄婉幽咽,极其像是人的呜咽。白天听着还好,一到夜里万分诡异,所以久而久之有人传言,说这哨子矿本不该开挖,它是连接地府的一条生死道,那哨子声是每次有阴魂经这条道要进入地府门之前,所悲痛无比而发出的哭泣声,很不吉利。 而仿佛是为了印证这种传言,这座矿自打开挖时起,接连发生过的一些事,的确都不吉利。 早在哨子矿还没被素和家占有之前,曾属于高岭山上另一位制瓷大家——柳家。 那是在南宋时期,当时作为青白瓷中肖楚的柳家,最先发觉了这块地方,以及这地方所出产的高岭土质地要远优于其它地方。但因为地层内部过于复杂的关系,比较难挖,所以只能循着可以挖掘的部位,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将它慢慢将矿井凿通。 不过最初它还并不是哨子形。 在矿井成形后不久,柳的当家主母突然发病去世,当时内部进行支架搭建时正遇到一块非常顽固的巨石挡道,无论用什么方法也没法将它移除,于是柳家听信了看风水人说的话,想要以爆破的手法将它进行销毁,以正矿洞的格局。结果这一炸,却炸出了问题。非但没将那块石头完全爆破,反而因矿井的突然坍塌而造成好几个人死亡。更为古怪的是,当清理坍塌的矿井,准备重建时,有人发现那块被炸了个缺口的巨石底下,露出了一块黑漆漆的石板。 石板上有字,似乎不是被人刻上去,而是天然就有的。 那可不就是传说中的天书了?因此,在老人们的劝说下,后来没人敢再敢去动那块石头,由它在那儿一直杵着,也因此,后来这口矿井内部就变成了现下这种古怪的哨子模样。 开始采矿后,一度还是挺顺利的。 加之这座矿里出产的瓷土极为优质,所以那时候柳家出的瓷品质几乎无人可比,更是受到当时南宋朝廷的青睐。可是不久之后,就在柳家的一切看起来都在蒸蒸日上的时候,突然某一天,官府来人把赵家当家人以及他儿子全都拘捕了起来,并且还查封了矿场和窑厂。 据说原因跟当时督造官的贪污案有关,于是柳家一族都被连坐了。 虽然之后不久因为牵连不多而被放出,但从此家业一蹶不振,即便自家矿里出产的瓷土再好,但此后柳家再也没有出产过一件能引人瞩目的瓷器。而自从大当家的病逝后,他的儿子更因不善经营,而被迫一一出售了家中产业,之后干脆举家迁离景德镇,另谋生计,于是那座矿也易了手,转到另外一个姓严的瓷器商的手中。 此人并不是专业做瓷,主要以经营为主,做的都是民间的生意,经营得当所以手头颇有些钱财,所以买下了哨子矿,一来是早年久仰它的大名,有点钱多了没处花的意思。二来也想试试用从这个矿里出产的瓷土到他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手中,究竟能把一件普通的瓷器烧制出怎样优秀的品质。 大约在入手那座矿一年多后,人们发觉越来越难以见到这位严老板的行踪。有人说他不知怎的突然做瓷成痴,不仅招了不少烧瓷工在新建的窑场里烧瓷,自己还亲自参与,经常没日没夜地投身在窑场内。 所做瓷器也确实同他以前所卖的那些完全不同,一入市便引人争相购买,并被督造官给相中。不久后,督造官上报了朝廷,正有意将他纳入官窑厂,他却突然病倒了。并且短短不到一个月就咽了气,而听说,就在他咽气的当天,哨子矿里突然支架倒塌,虽没有闹出人命,但也令不少人受到各种不同程度的伤害。 因此从那之后,关于哨子矿不祥的说法开始变本加厉起来,更有高人路过时直言它是个凶地,并在矿洞前做了法,以免从矿井内冲出的煞气继续危害及影响到周遭的人。 就因为这样,一度无人再愿意进入此矿,也无人愿意拥有它。 此后有几十年的时间,它始终都孤零零独矗在离素和山庄半里地的那个山坳内,每到风大的季节,只要路经那里,总能听见一阵阵哭泣般的哨子声围着那地方打转,更由于空无一人,所以声音听起来格外响亮凄惨。 这状况直至素和甄将它买入手中,才有所改变。 素和甄买下它的当时,几乎遭到所有人都反对。 但他既是个制瓷的天才,也是个为了制作出普天下最好瓷器、所以可以不顾一切的人。 早先他就对这座矿深感兴趣,只是那时由不得他做主,而能做主的父亲则同当地所有人一样,对这座矿所持着异样偏执的迷信。直至后来他取代了父亲的工作和地位,他立刻不顾众人的反对将这座矿拿下,随后花了半年时间对矿井重新修整,那之后,说来也怪,不知道什么原因原本一到风季就会呜呜作响的矿洞里,从此再也没有传出那种哨子声,不知道是那条“通往地府大门”的道路被封住了,还是因为矿井的修整改变了地形,所以没办法再发出这种声响。 无论怎样,由于没了那种让人深感不安和不祥的哨子声,素和甄手下那些工人们便也渐渐胆子大了起来,此后几年来进进出出,挖土运土,始终没见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人们于是也就更是把那些传闻丢到了脑后。 要不是此次吴正突然间好端端竟暴死在里面,人们几乎都快要把这座矿的种种不好传说都给忘记了。 听说吴正不仅死得突然,而且死得很惨。 虽说但他尸体的样子我一直都没能见到,但从管家婆王妈说起它时的神情来看,应该是相当可怕的。否则,以她这样一个泰山崩于前都不会轻易变色的主儿,又怎会轻易让人瞧出她极力隐藏的惶恐,并且那张脸苍白得像刷了层石灰似的。 她当时正在院子外训斥两名年轻的仆从。 正因为他俩年轻不懂事,所以被那群来闹事的矿工极为轻易地就给吓住了,以至乱了方向,被那些人一吼,竟立刻心急火燎直奔去窑厂,将正在等待开窑的素和甄请了回来。 为此她怒斥道:“你俩疯了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二爷请回来,漫说开窑之事是大是小,你俩可知那座哨子矿是咱二爷同这般粗人前前后后交涉了多久,才令他们开始动工的么。如今庄主病重,你俩倒好,不设法帮着撵走他们,反倒赶紧把二爷叫来了。枉费他俩平时待你等不薄,此时是生生地把二爷往他们手里送啊!这一旦闹出什么事来,若二爷要有个三长两短,我等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庄主!难道……难道你俩是存心想要将他活活气死不成?!” 后来他们又再说了些什么,我没继续往下听,因为王妈光顾着着怒冲冲训斥这两名仆人,又被那些闹事者弄得心烦意乱,所以在率领众人将我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一番,又送过了晚饭之后,她把锁掉院门的事给忘得干干净净。 于是让我有了机会在迅速收拾好必要的东西之后,趁着傍晚天渐渐暗沉下来,找借口打发走了身边一切人等,然后换上喜儿的衣服,用最快的速度悄悄离开了这个把我软禁了整整三天的地方。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为什么王妈会在傍晚突然率领众人来把屋子里外全部打扫一遍?为什么送来的晚饭和平时完全两样,没了一切鱼肉鸡鸭,而是一道道精致得不得了,也素得一塌糊涂的素菜? 因为素和甄回来了,虽然他一来便以大当家的姿态迅速镇住了那些闹事者的愤怒,但显然,三言两语不可能就此平息下一切,所以,他当晚绝不可能再回瓷厂,并且从管家婆离开前的话可听出,他将会回到新房,来完成新婚那晚他什么也没做的一切事情。 这对我来说无异于一把火烧到了屁股上。因此,即便王妈没有忘记锁门,我想方设法也是得翻墙出去,立刻逃离此地。 出了内院后,一切都还算顺利。因为喜儿这身份的丫鬟在山庄各处走动不会引人注意,况且天色昏暗,而庄子里所有人又都在为闹事者和吴正的死而心烦意乱,所以谁会留意到一个小丫鬟在庄子里走来走去。 而庄子的路也是这三天里我一直站在假山上,所看熟了七八分的。 素和山庄虽然比万彩庄更大,围墙更多,但总有个把捷径,看久了自然能摸出一些行走门道的方法。就是有时会碰到门房因为觉得面生而对我多瞅两眼,但毕竟我一进内院就再也没往外走过,所以没人记得我的长相,只需说是新来的陪嫁丫鬟,没人会对我刻意阻拦盘问。 就这么不知不觉中,老长一段路似乎转眼就被我走完。眼看着当初那道众目睽睽之下素和甄带着我进入的山庄时,那道高大得让我惊叹不已又充满心慌的围墙就近在眼前,我心跳一阵加快,却又隐隐感到有点不安。 似乎一切都太顺利了些,虽然顺利自有顺利的道理,但总觉得似乎不会那么容易。 所以犹豫了阵,我正准备找个隐蔽的地方先待上片刻,看看有什么好的方法能在无法通过正门和偏门离开的情形下,不惊动任何人地穿过这道围墙。 但就在这时我头顶上方忽地一阵风起,没等我抬头,就见一道黑影像只巨大的鸟儿一样,掠过我被风灯拉长在地上的影子,轻轻落在我面前那道屋檐上。 黑衣,银发,紫色瞳孔…… 熟悉到让我没法相信眼前这个人是真实的,因此一度还以为,他只是我突然产生的幻觉而已。 但用力揉了几下眼睛后,再抬起头,那双紫色瞳孔依旧在我头顶上方冷冷注视着我。 这令我下意识后退两步,一激动几乎将他名字脱口而出。 铘…… 半秒钟后,我非常痛苦地意识到,就跟面对狐狸时一样,我同样没法叫出这头麒麟的名字。 而他同样也跟狐狸一样,面对着我,却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这让我只能恼怒地呆看着他。 这表情似乎让他微微感到有些困惑。片刻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他伸手朝我指了指,再指向后院,面无表情道:“回去。” “……回哪儿?”勉强挤出这三个字,我问。 “回你该回的地方,新娘子。” “你知道我是谁?” “二庄主的新婚妻子。” “那你又是谁?” “庄主的护卫。” “既然是他护卫为什么不在他身边?” “他命我看着你。” “……所以这一路上你都一直在跟着我吗?” 他没再回答,只再次朝后院处指了指:“请回。” 我看了看他,没有继续尝试引他跟我说下去。 若铘不再将我当做他的主人,我就不可能指望他对我所说的东西会产生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兴趣,所以再多尝试只会让他徒生反感而已。便只能乖乖顺着他的意思掉头往回走,边走,边不免疑云丛生: 为什么铘竟会在这个时代成为了素和寅的护卫? 他不是一直都只将梵天珠一人视作他主人的么? 而且这个世界的我并没有锁麒麟,所以,这个铘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难道同一时期还存在着另一个我?那个被狐狸追逐了几辈子的,真正的梵天珠…… 可她为什么会放任铘守在素和山庄充当庄主的护卫? 这个时代里的她和素和甄兄弟两人又会有些什么关系? 而今她又到底会在什么地方? 难不成……她就在这附近…… 想到这里,不由立刻又回头朝身后看了眼,但屋檐上早已不见了铘的踪影。 而远远的,从我之前过来的方向,匆匆跑来几名丫鬟。 跑得气喘吁吁,边跑边用手里的灯笼照向我,随后为首那个惊喜地叫了声:“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二奶奶了!突然就不见了踪影可把奴婢们给急死了啊!” “是啊是啊,”身后的喜儿紧跟着附和。而她接着的那番话,无疑让我如遭五雷轰顶:“快跟奴婢们回去吧,二爷说了,稍待片刻就要回房了,姑娘……啊不二奶奶,快随奴婢们回去准备准备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6 青花瓷下 二十二 二十二. 如果有一天,铘和我处在相反的两个立场,那会发生些什么? 被带回新房后,我一直就在想着这个问题。 然后连着几小时,在四周寂静得无以名状的那股压抑中,我被这问题所带来的折磨压迫得焦躁不安。 很显然,相比狐狸对我的袖手旁观,这状况远要糟糕得多。毕竟一个素和甄我都对付不了,何况现还多了这个把我当做囚犯的麒麟。倘若他此时真的是出于某种原因而将素和寅当做主人,那么就算插上翅膀,我也休想飞出素和家那道大门。 所以仔细想想,21世纪的那个素和甄把我弄到这里来,其真正目的,难道竟是想把我逼死在这里么? 事实上,很多细节也确实早已反映出这一点了不是吗。一则,凭我自己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穿越时空回到自己的时代,虽然我是梵天珠的转世,但我并不具备她随心所欲掌控神力的能力。这一点,想必素和甄是清楚得很的;二则,如果单纯只是如他所说,带我来是为了让我见证和体会这段历史,那他大可以让我寄居在其他不相干的人身体里,无论丫鬟也好,婆子也罢,只要是能跟在燕玄如意身边的人,完全都可以做到。但他却偏偏让我成为了燕玄如意本人。 他明知道在这样一种状况下,我根本不可能具备反抗燕玄如意命运的能力,所以亲眼见证这段历史的同时,就只能跟随她的命运一步步在这里等死。即便清楚知道这一点,他仍是将我带到这里来,甚至切断一切能让我找到活路的契机。 综合以上,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素和甄把我弄到这里,压根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回去。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看不出他对我有那种痛下杀手的那种恨,也想不出这么做对他能有什么好处。既然这样,那只能推测,也许几百年前那个梵天珠曾跟他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过结。 但若真是这样,未免太不公平,即便曾经梵天珠得罪过他,但她早已死去几百年,凭什么要我为一个早已消失在历史中的人出时,一度让我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看出了我的不情愿,但似乎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意味着他对燕玄如意并没太多感情。既然这样,那是不是意味着我有可能说服他解除这段婚姻? 然而就在我这么想当然地以为着时,素和甄紧跟着的一番话,让我刚刚燃起的那点期望立刻变得有点不太确定:“我知道新婚那夜阿寅来见过你,亦知他同你一起单独待了许久。既然如此,你为何当初却要接受阿寅带去你家的那只瓷兔,如意?” “我……” 张了张嘴,我完全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素和寅当初把那只兔子交给我时,对我所讲的那番话,换任何人都有理由相信,这只兔子是素和甄交给燕玄如意的定亲信物。因此我不可能不去接受它。 但后来才发觉,事情并非如此。 当进了素和家的门,再次见到素和寅后,重新听他提及那只兔子,我才或多或少意识到,这兔子其实另有其特别的意义。所以素和寅在听说它被我不慎摔碎后,会变得神色古怪。也所以素和甄在看出我不愿意嫁给他后,会将这兔子提出来,直接将我一军。 如意如意,你当年跟这两兄弟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瓜葛,为什么明明很简单的一出戏,如今会变得越来越复杂奇怪…… 没法得到答案,所以我只能苦笑。 好在素和甄并不强求我回答。在同我一样安静沉默了片刻后,他接着又道:“若非如此,阿寅不会有十足的把握让我来娶你。但即便这样,在带你回来之前,我曾几次都在等你给出一个说法,好让我拨云见月。然而你什么也不说,一边一身嫁衣安之若素,一边却一次次用着比较无用的方式,暗示着你对这场姻缘的抵触。所以现如今,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说到这儿,目光意有所指,他朝桌上那只孤独的包裹瞥了一眼。 随即觉察出我眼中愈发清晰的暗沉,他话锋一转,道:“其实这些天在窑里时,我曾仔仔细细地想过。” “想过什么?” “想过,即便你所想嫁的那个人并不是我素和甄,我亦会慢慢习惯你这个妻子。只望你再不要继续做出那些无谓的举动,那样于你于我,于谁都不好。你也看见了,阿寅所剩时日不多,既然他将你托付给了我,我必定会锦衣玉食,供养你至终老,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因此,望你也不要辜负他这一片心意……” “什么叫供养我至终老?”听他说到这里时,我按捺不住打断了他的话问他。 他因听出我话里的愠怒而微微一怔,然后反问了我一句:“那你期望我怎样做才好?” “放我离开这里。” 这句话并没令素和甄眼中浮出太多意外。 他只是若有所思朝我看了一阵,然后笑了笑:“呵,确实是有些看不懂你。本以为你一路上的古怪是为你家族另有所图,现如今看来,你倒真是一心一意不愿与素和家有任何瓜葛。但既然这样,为何你当初几番苦苦相逼,乃至离家出走,只为令你爹爹答应让你嫁入我素和家?” 淡淡一番话,再次把我问得哑口无言。 当真是有口难辩,无可奈何。 一瞬间明白过来,这大概就是21世纪的素和甄所对我提起过的那种痛苦。 记得他刻意强调过,他无法说。 那时我完全不懂,亦无法体会。而现在只觉得撕心裂肺。这是多么绝望又无助的一种感觉,也难怪他会对此怀有如此深刻的怨念。 所以他无法控制地将我带到这里来,好让我感同身受,同时自己从中看出问题的答案。 然而即便完全都弄明白了,那又如何? 他根本就不打算让我来了之后能回去,这才是最糟糕的一点。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迎着素和甄的目光看了看他。 然后决定将刚才他对我所说的话,小小地利用一下:“因为那时我以为,自己必定要嫁给那个想嫁的人。然而现在,我已很不确定,因为无论你还是素和寅,当你俩真真实实地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我突然发觉,已全都不再像是我记忆中的那两个人。所以……” “所以你怕了。” “是的。 答完,再次看向他,但他眼神依旧未曾透露出更多情绪。 只似乎在静静想着些什么。过了片刻,忽然再次捋了下我的头发,他朝我笑了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话音刚落,不知道那里吹来一阵风,吹得屋里烛光一阵晃动。 紧跟着养在庄子里的狗突然此起彼伏地吠叫起来,登时吵醒了屋外那些打瞌睡的丫鬟婆子,在一阵嘀嘀咕咕后,忽然有人惊叫了一声:“呀!呀!那是什么!耗子吗?!” “哪里来这样大的耗子!分明是黄皮子!” 一听说黄皮子,更多人尖叫起来。 惊惶失措的一群女人,扎堆儿尖叫的时候堪比上千只雀子。 直听得素和甄眉头微蹙。 而这波骚乱未平,一波又起,就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院墙外突然灯火通明。 紧跟着院门外踏踏一阵脚步声,随即有仆人一边拍门,一边带着惊惶匆匆朝里面颤抖着禀报:“二爷!不好了!不知道怎的刚才突然起了阵怪风,把收在北屋那些瓷都给拍碎了!” 闻言素和甄不再迟疑,当即指了指床示意我坐在那里不要动,随后推门而出,不多片刻便同仆人一起消失在了院门外。 而丫鬟婆子们则锁门的锁门,关窗的关窗,一边依旧在外屋叽叽喳喳个不停,担心黄皮子是否趁乱跑进了屋。 这波意外而来的混乱直至很久之后才慢慢平息下来。 当喜儿总算在我再三保证没有事也不害怕之后关门离去,我几步走到窗边,将喜儿刚才牢牢关紧的那扇窗打了开来。 随即见到窗外雨廊内那排石凳上,安静坐着个人。 背靠着扶手,仰着头,潇洒悠闲得仿佛在晒着头顶上倾撒而下的月光。 但我知晓他此时是极其谨慎的,因他必须随时提防着庄子里那头不知隐身在何处、随时都可能突然出现的麒麟。 他俩关系从来都不曾好过,即便21世纪时为了我的缘故,偶尔会站在同一立场,那也仅仅是因为在21世纪,而不是这个遥远的明朝。 所以他竟然会不顾及这一点而进入素和山庄,这似乎远比他突然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我眼前,更令我感到意外。 当觉察到我的呼吸声,狐狸坐直身子,将他那双绿幽幽的眼朝我望了过来。 “先生怎会在此。”按捺着剧烈的心跳,我故作镇静地问他。 他笑了笑,似乎表情跟我一样,伪装得十分茫然:“是啊,我怎会在这里。” “刚听她们说起有黄皮子。” “或许是狐狸精。”他再笑。笑得令我几乎想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里哭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7 青花瓷下 二十三 二十三. 然而激动不过半秒,我就开始匆忙朝后倒退,速度快得连腿肚子撞到床都没感觉疼。 因为突然发觉,这好似及时雨般出现在我眼前的狐狸,眼底藏着股暗涌的杀气。 跟他朝夕相处那么多年,虽说时常总觉得自己看不透他,但有些东西则早被潜移默化成了一种直觉。它令我仅仅只是站在狐狸身边,就能从他身上所显露出的哪怕一丁点细微的异样,觉察出他气场的变化。 而这会儿充斥在他身周的那股气场,清清楚楚叫做杀意。 他微笑地看着我,就好像一只蠢蠢欲动的猛兽,在以尽量无害的姿态盯着一只即将被他撕碎的猎物,不动声色中蓄势待发。 这感觉有多熟悉,如今附着在我身上的感受就有多糟糕。 于是脑子一下子乱了套,甚至完全忘了,狐狸若有心去阻止一个人的逃跑,那么即便这人长着翅膀又能如何。 因此当时只顾拼尽自己最快的速度,想要尽快远离他,远离他触手可及的攻击范围。直至飞扑到房门上,用力想要将那扇门推开时,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出现,无声无息间将门和扑在门板上的我一同给反弹了回来,这才令我在一个踉跄后,终于从混乱里清醒了过来。 站稳脚步时,就见狐狸已反剪着双手悠然立在房门前看着我,一双碧绿色眸子如秋水般明澈,也如秋水般毫无温度。 原来褪去妖娆的伪装后,他就像只冰冷的兀鹫,犀利得令人无法直视。 这不禁让我越发难受起来。 正想避开他视线,转念想想这举措似乎没什么意义,正僵立着不知所措,听他淡淡问了句:“你为什么要逃?” 话音不冷不热,倒一时冲淡了我心里种种混乱,当即憋了口气把头抬高,我反问:“你为什么要阻止我逃?” 他被我这迅速的回应问得微微一怔。 随后眼梢一弯,如同暖风化冰似的,他朝我嫣然一笑,笑得好似刚才一切杀意和他神情中冰冷的犀利,都只是我一刹那的错觉,继而他轻叹口气,抬手朝身后那道门板拍了两下:“可惜了,在你勇猛无比地撞向这道门时,我几乎以为你能就这么穿门而过。若真是那样,我对你的兴趣倒还能更大一些。” 轻描淡写一番话,激得我浑身一哆嗦,以至说话也登时有些口无遮拦:“你这老妖怪!用这扇门挡住我,难道就是为了看我是不是能从它上面穿过去?” 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立时住了口,在他那双依旧笑得嫣然的目光里慢慢调整了下呼吸,转口问他:“你的手怎么了。” 这问题让他有些意外。 或许是没想到,先前一见他就匆匆逃命的我,此刻被他激得口无遮拦的我,居然会有多余的心情留意到他手上的异样。于是沉默片刻,他嘴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然后将左边那只始终反剪在身后的手,朝着我的方向抬了抬:“没什么,只是这庄子里养的一条狗有些霸道,不慎被擦破了点皮。” 我猜那条狗,他指的应该是铘。 除了铘,这庄子里没有任何生物能让狐狸受伤,哪怕是所谓的擦破点皮。 但既然没法说出铘的名字,我也就暂时没继续说什么,只看着他手背上那条已经干了的血痕,下意识问了句:“妖怪躲不开一条狗么?” 他没回答,手静静往回一收后,他突然跟我一样,兀然调转了话头问道:“算算你在燕玄家待了也有不少日子,对万彩山庄可有更多一些了解了么? 我一愣。 这问题跟我俩刚才进行中的那些对话显然毫无关联,但既然被他问出,又从他语气里分明能感觉出一种‘他可能知晓问题答案’的味道来,这就止不住令我心里好奇心一阵翻涌。 正因此想要开口时,却听他紧跟着又道:“万彩山庄那个投河自尽的怨魂,原是燕玄如意的贴身丫鬟,而你可曾仔细想过,那个原本在燕玄如意照应下一直过得顺风顺水的大丫鬟,为何突然会与人做出苟且之事,并投河自尽,又缘何在她死后,一缕怨魂不去缠着山庄中其他人,却偏偏非要对你纠缠不休,乃至几乎要将你置之死地?” “这个……” “你是否还曾想过,为什么锦衣卫指挥使陆晚庭早不来晚不来,偏巧会在你被春燕纠缠的那刻出现,从春燕手中救下了你?” “我……” “坦白说,今日到此,我是为有求于你而来的,如意姑娘。” 最后一句话,终于不再是层层累叠的问句,而是简单直接的陈述。 但跟先前的转折一样,它同前面那些问题毫无瓜葛,所以猝不及防,让我脑子再次一晕。 而狐狸则似笑非笑望着我,仿佛在欣赏我一脸被他接二连三的转折给绕到两眼发黑的窘迫。这让我不得不抬起头,重新迎向他视线,试图从那双无法捉摸的眼眸里捕捉出些什么:“你有求于我?” “没错。” “……你想让我帮你做些什么?” “想托姑娘替我在这素和山庄里找件东西。” “什么东西?” “这个么……”他目光再次闪了闪,随后朝我意味深长地笑笑:“说之前,趁着你夫君还在外面收拾那一屋狼藉,碧落长话短说,想先给你讲个故事。” 狐狸说的故事我总是最爱听的。 但此时此地,他对着我这个于他来说不明身份的人说要讲故事,就不知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尤其,这故事背后藏着他今天特意跑来这里见我的目的。 所以没点头也没摇头,我擦了擦手心里的汗,问他:“是关于燕玄如意的故事么?” “关于整个燕玄家的故事。” “它跟你要我找的东西有什么关系?” “这个么,”他眯起眼,幽深的眼眸里闪烁出一种有些奇特的光:“哦呀……关系可大得很。” 燕玄家,除了前段时间我在万彩山庄零碎听来的那些往事,其实还藏着一个几乎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就跟燕玄家所创并已失传的映青瓷有关。 早先听狐狸说起过,北宋时,为了重新取得均窑瓷在当时主流社会的地位,燕玄家人烧制了一种类似青白瓷、却又充分保留了钧窑特征的新瓷,叫映青瓷。这种瓷器保他们一族在制瓷界的地位长久以来一直无人可撼动,即便是北宋末年各地瓷窑都走向衰落时,映青瓷始终受宠。 但后来所发生的事,狐狸却没说,可能那时候他觉得没必要同我说。所以对于宋末以及之后的那段时期,他是一笔带过的,而恰恰正是那段时间,曾发生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其影响之大,直接波及到了现今。 那是宣和六年,也就是宋徽宗赵佶在位的第二十四年。 众所周知,赵佶自称教主道君皇帝,是个非常推崇道教,并轻慢佛教之人。于是那一年所发生的一件事,让不少人都认为,后来他所遭受的一切,以及宋室的灭亡,都是他由此而得到的报应。 那年中元节,赵佶在御楼观灯时,有个和尚突然从楼下万众中跃出,用手指着他大声斥责:“汝有何神,乃敢破坏吾教。吾今语汝,报将至矣。吾犹不畏汝,汝岂能坏诸佛菩萨耶?”当时听得上上下下所有人惊成一片,并迅速有人上前将他拘捕起来。 但和尚似乎铁了心故意这么做,所以自然不怕死,因此在被捕后,他不仅毫无惧意,反而更大声地对赵佶喝道:“吾岂逃汝乎?吾故示汝以此,使汝知,无奈吾教何?尔听,汝苦吾,吾今不语矣。” 大意是:“你有什么神?竟敢为了它而破坏我们的信仰?!我告诉你,你的报应将至,连我都不怕你,你以为你还能伤到诸佛菩萨吗?如今我故意现身在这里,就是为了警告你,让你明白这一点,同时也要你知道,我这样做了之后根本就不用从这里逃走,你能拿我和我的信仰怎如何呢?你听,即便你此后对我百般折磨,我都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这番话自然听得赵佶愤怒不已,又被‘报应’两字戳中了心,吓住了魂,所以恐惧加上愤怒,他施加在那和尚身上的刑罚,自然就不仅仅只是鞭抽棒打那么简单了,听说他甚至用了炮烙这样的酷刑,将这和尚活活折磨致死。 而正如和尚所言,无论赵佶在他身上用了怎样的酷刑,他都始终一声不吭,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的症状。由此,赵佶更为惊怒,于是急召一名羽士叫宋冲妙,让他开“法眼”看看这和尚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冲妙看后奏道:“臣所治者邪鬼,此人也,臣所不能识。” 赵佶一听,什么?竟然连驱鬼者也无法辨识这和尚究竟什么来路?登时更为恐慌,当即下令将这和尚的尸体断其足筋,俄施刀脔,以此要令他永不得超生,更无法作怪。 但即便这样,从此之后,赵佶整日惴惴不安,始终无法对那和尚、以及他所说的‘报应’两字轻易释怀。又因得知金国主将宗翰、宗望都反对割山西地与宋,唯恐不久后太宗会违先帝之命再次攻打过来,久了,竟得了心病,很长一段时间卧床不起。 见状,宋冲妙便立即入宫见驾,并告诉赵佶说,大宋江山自有神明庇佑,何必为区区一个疯和尚所言就乱了君心。但若圣上实在为金国的事所担忧,那不妨请圣上恩准由贫道为圣上开坛做法,将太乙真人从天上请至朝中,助我朝将士守护大宋江山。 赵佶一听当然是点头恩准。但仍不免有些困惑,于是问宋,既然他能请神,为什么当年方腊作乱时不去请来,攻打辽朝时也不去请来? 宋冲妙回答,这是因为最近他才得到一件宝物,能上通天庭,下知古今。但唯恐用后会遭天谴,因此非到逼不得已,轻易不敢使用。 那究竟是件什么宝物?赵佶问。 宋冲妙答,贫道也不知该怎样称呼这间宝贝,只能说,是面窥天镜。 狐狸说到这里时,我大致已经猜到,那所谓的窥天镜,大概就是用燕玄家的映青瓷所做成的,不然他无须绕那么大个圈子。 而之所以会做出这么一件东西,是因为当时燕玄家有人犯了事,那事同赵佶所提的方腊作乱有关。 简言之,就是燕玄家有个原本手艺卓绝的子嗣,在宣和三年时头脑一热参与了方腊起义,但起义失败,他同方腊一起被朝廷俘获。而起义就是作乱,作乱就是死罪,所以方腊于当年被杀于开封。而为了千方百计保住这燕玄家当时唯一的一点血脉,燕玄家不惜用了一种特殊的方法烧制出一种极为特殊的映青瓷,进献给赵佶身旁最为器重的羽士宋冲妙,这才在第二年,险险地让那子嗣免于一死。 但那面被宋冲妙说得神乎其神的窥天镜,后来终究没能被派上用场,否则,大概历史上就不会有靖康之变,以及宋徽宗父子被囚禁流放的凄苦了吧。 之所以没能被使用,说来,那原因也着实让人挺无奈的。 因它被供奉在宋冲妙所住持的那间道观中时,被一名小道士打扫时一不留神,给碰落到地上砸得粉碎。 后来有人说,当时小道士一定是被那个死去的和尚给附身了,否则怎会轻易打破被存放得那么小心的东西。也有人说,或许是那镜子太灵,知晓当时北宋国运已到尽头,即便召来神仙也没用,因此选择自毁。但无论怎样,毕竟是瓷做的东西,即便再镀上多少神话色彩,终究不如镀金镀银来得结实实在。所以,小道士究竟当时有没有被附身,镜子又究竟是不是自杀,其实已并不是那么重要。 而等宋冲妙发现后立即命人去燕玄家寻找当初那个制作此镜的人时,发现他家偌大一片宅子竟一夜间人去楼空,连只猫狗都没有留下。是以,最终北宋没能在历史的滚滚车轮中继续行走下去,而那面所谓的窥天镜,更是没能留下丝毫它曾经存在于世的痕迹。 说到这里狐狸停了停,没再继续挡着那道门,他走到桌子边旁若无人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自然也没再理会那道门,而是下意识地跟着他,几乎忘了他并不是我那个时代里的他。 习惯有时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此,我只能把这条件反射般的举动归咎为想听他故事的后续。 其实倘若这个故事不是亲耳从狐狸口中听到,我也挺难相信这世上真有这种能召唤太乙真人、通晓古今的东西的存在。毕竟麒麟见过,勾魂使见过,各种妖怪见过,太乙真人是真没见过。 但既然是狐狸亲口说的,那就不能不信了,毕竟作为一只活了很久很久的妖怪,想必在那段历史还处在进程时期的时候,他应该就在其中,所以,他应该是亲眼见过那个东西,并亲自验证过那东西的神奇,如今才会特意跑到这里,跟我说起这么一段故事。 但这个东西跟他要我寻找的,又有着什么关联呢? 想到这里时,察觉出狐狸游移在我脸上的视线,我抬头朝他看了看:“那么你到底是想要我替你寻找什么,应该不是那面窥天镜吧?” “自然不是。”他笑笑呷了口茶:“我想要你帮着找一下,当年烧制出那面窥天镜的人,他所亲笔书写的关于那件特别瓷器的烧制方法。” 我一愣:“这种东西难道不应该是在万彩山庄里找才对么?”边说边不由想起,那天他在万彩山庄把我“绑走”前,确实像是在我房间里找着什么东西。然而在万彩山庄里没能找到,所以就找到素和山庄来了? “原本的确应该是被燕玄家收在万彩山庄的某个地方。但就我所知,早在你进入燕玄如意体内之前,它就不见了。” “……是被偷了么?” “或许。” “那……你叫我该怎么去找它呢?我连那东西到底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既然是记录烧瓷方法的,那显然应是本册子。” “但册有册名,它的册名叫做什么?” “这一点倒是有些为难,”说到这儿,狐狸若有所思轻吸了口气:“因为那东西除了燕玄家历来的大当家,无人可以一窥其真面目,乃至有人将它比做天书,所以,我无法告知你它究竟长得是个什么模样。” “既然只有历来燕玄家的大当家才会知晓,为什么你觉得我能找到?” “因为若是我没猜错,那东西燕玄如意应该见到过,并且,如今她是唯一知晓那东西下落的人。” “你的意思是……它有可能是燕玄如意拿走的?” “或许。” “但燕玄顺一直不将她立为家业继承人,如今他三夫人又有了喜,所以可想而知,她只怕连看一眼那东西的机会都不曾有过,又哪来的可能去把它偷走呢?况且……她把自家祖传的宝贝偷走,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虽不知目的为何,但我曾听说,春燕之死恐怕同此事有脱不了干系。” “什么……”乍一听他说出这句话,我有些茫然。但随即想起他先前突兀问到我春燕的真实死因,于是不多久,我立即有些明白了过来:“春燕之死,难道不是因为她偷情遭辱,而是因为燕玄顺发觉是她偷取了燕玄家那本当做宝贝一样珍藏在庄里的东西?” 说完,见狐狸默认地笑了笑,于是我受到鼓励般继续往下道:“而能让春燕冒下这样大的险去偷这件对她来说毫无用处的东西,那个人除了对春燕来说感恩戴德的那位主子姑娘,不会再有旁人,这也就难怪了……” “难怪什么?”见我一脸恍然大悟,狐狸不动声色问。 “难怪听喜儿说起,三个月前春燕来找过燕玄如意,还对如意说,她的性命在就如意的手里,所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希望如意能牢记当日的承诺,救她不死……” 不知为什么,我故意在狐狸面前改变了喜儿的话,而她说的原话本该是,春燕对如意说,她的性命就全在如意那口梳妆台里了。 而狐狸显然并没察觉我在改口时的那一瞬,眼里变化出的闪烁。相比我的眼神,他更在意着我的话,随后朝我点了点头:“为燕玄如意偷取燕玄家祖传的瓷谱,这的确是担了生命之险,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春燕出事之前,燕玄如意突然匆匆逃离万彩山庄。旁人都只道她是为了逃避擅自给她配的姻亲,实则,怕是她早知春燕要有死劫,因此不顾一切逃出家门,便是为了将那原本被她偷出的东西快速取回,好挽回春燕的命。” 说到这里,狐狸见我听得一脸严肃,便再次朝我嫣然一笑。随后放下手中茶杯,啧啧轻叹了一声,“可惜你的出现破坏了一切。不仅令春燕含恨而死,也让这世上再无一人可说出那本瓷谱的下落,着实可惜了。” 确实是可惜。 但若不是素和甄的所作所为,一切根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难道不是么。所以归根到底,这显然是素和甄的行为引发了所谓的蝴蝶效应。 只可惜我没法将这些说出口,便只能把一肚子呼之欲出的话继续憋在心里,然后带着种颇为生无可恋的情绪,闷闷地问道:“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要我帮你找那件东西?虽然借住了如意的身体,但我毕竟是看不到她脑子的……而且……” 话没说完,我戛然而止,因为原先站在桌旁的狐狸,突然毫无预兆地消失不见了。 于此同时,房门咔啷一声轻响被人推开。 伴着股从外吹入的清冷微风,我听见素和甄若有所思地问了我一句:“你刚才在跟谁说话么,如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8 青花瓷下 二十四 二十四. 无论素和甄曾试图在我面前表现得多有诚意,但我明白,他从没有放弃过对我持有某种戒心。 一个在迎娶新娘的时候就对新娘充满不信任的人,又怎会在短短几天就改变了观念。 而他诸多行为也都充分印证了这一点。 所以当面对他那句突如其来的问话时,我没能给出任何回应,直到回过神时,素和甄已进到屋内,一边用火折子将桌上蜡烛点亮,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屋子的每个角落。 这情形让我一度以为他之前已发现了狐狸的存在。所幸等了片刻,他却并没再继续追问的打算,只将目光轻轻一转,重新停留在我脸上,对着依旧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我笑了笑:“刚经历了那桩怪事,想来,这会儿必然是我听错了。” 话虽如此,但并没能令我松懈下来,因为无论他的口吻还是后来看向我的眼神,都带着一种别样的探究。只不过当时的情势令他没有太多的心思来对我继续盘问,因为紧跟着,我听见窗外由远至近传来阵脚步声。 不多会儿,便见一行身着劲装腰佩钢刀的家仆陆续进入院中,彼此隔着一段距离相继在雨廊内站定,随后静静像一堵墙一般,将这处坐落在层层围墙之内的庭院包围了起来。 为什么素和甄突然间要派人把这内院守得这么严实? 短短一阵疑惑后,我随即想起,这些人的到来一定是同素和甄说的‘刚经历了那桩怪事’存有关联。所以顺势打破沉默,我迎向他视线问他:“什么怪事?是说北屋的瓷让风给拍碎这件事么?” “没错。” “那倒确实挺怪的。想想……能把放在屋里的瓷给拍碎,那得是多大的风。可是那么大的风,为什么我在这里却一直都没能感觉得到?” “所以他们才说是妖风。” “是……妖怪弄的?” 他笑笑:“你信这世上有妖怪这种东西么?” “如果亲眼见过,那必然是信的。” “那就是不信了。” “你信么?” “不太好说。”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原本同你一样,我向来只愿意相信自己能亲眼瞧见的东西。不过,今夜北边那间屋子里所发生的事实在有些蹊跷,不能不令我感到有些困惑。” “怎么个蹊跷法?” “北边那间屋子,无论初造时的风水亦或者后建的格局,都十分特别,因此每到临近上贡之时,所有被精挑细选而出的贡瓷都会统一存放在那个地方,以待‘养瓷’。也因此,那地方日夜都有专人看守,悉心照料。但今夜,本是紧闭着的门窗不知被谁瞒过众人眼目将它们全部打开,又偏逢怪风骤至,一瞬间,竟令所有贡瓷都被毁个干净。这一切,若硬要说是人为,未免有些牵强。” 说到这里,他话音微微一顿,随后若有所思道:“不过,无论究竟是人为、亦或者妖怪作祟,现已有专人在着手查办此事,想来,不久后便能见个分晓。况且,虽毁了我一屋的贡瓷,那作祟者倒也未必就能安然从这庄中全身而退。” “……是受伤了么?” “或许。” 轻轻丢出这两个字后,素和甄忽然低下头,仔细看了看我的脸:“你脸色有些差。想今夜我原本就晚归,又偏巧发生了北屋那样的怪事,连累你几乎一夜未能好好休息。若因此害你得病,少不得要被兄长动气说上一番。” 这番话被他说得十分自然,仿佛并没觉得有哪里不妥。 然而听在别人耳中却显得颇为有意思。 这个刚刚结婚的男人对自己新婚妻子可能因自己而生病这种事,头一种反应,不是出于对妻子的内疚,而是担心自己兄长的情绪。呵,诚如他之前所说,即便燕玄如意想要嫁的人并不是他,但为了不辜负他兄长的一片心意,他一样也会娶她,并好好供养她一辈子。 所以,对素和甄来说,这妻子到底算是他的,还是他兄长的,这点还真难说了不是么。 不过不管怎样,他对如意的感情越淡,对我来说总归是越好的。心里正这么想着,一时大概有些忘形,不知不觉就将这情绪流露在了自己的眼里。等意识到这点时,发觉素和甄望着我的眼神似乎有些复杂,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转身走到床边坐下,伸手往床沿上拍了拍:“而你打算在那儿站到天亮么?” “……没有,只是不想睡了。”我忙摇摇头。 “你尽管安心,床上并没有黄皮子。”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担心床上有黄皮子?” “从我离开后至今,你这一身繁琐的行头始终没被换掉,显然一宿都没上过床。又想起之前听那些丫鬟婆子们一惊一乍说着什么黄皮子,所以,若不是为了担心外头所传言的黄皮子是否进了这间屋、上了这张床,又能是为了什么?” 我笑笑,不知该怎么回答,于是索性就不回答。 见状他若有所思瞥了我一眼,也朝我笑了笑:“有意思。想起迎亲那天路上遇见那口样子诡异的棺材时,都没见你怕成这样,不知是否因手中没了那些错金币,于是现在心里没了底气?” “那是祖传辟邪之物,从小不离身的,所以……” “从小不离身?为何我却从没有过这样的印象?” 我一愣。 果然说多错多,不知不觉就说漏了嘴,完全忘了如意小时候与他们兄弟俩曾走得很近。 不过好在借口找起来并不难,于是沉默片刻,我低下头,作出一副有点窘迫的样子回答:“贴身带着的东西,甄哥哥怎么可能会对它有印象。” “倒也是。” 他话音依旧是那种淡淡的不置可否。不过好在,虽然他言辞总像在处处针对我,不过凡事却又并不太爱追根究底。当下,只一边看着我,一边从腰带内抽出一串东西,随后轻轻一抛,不偏不倚将它们丢掷到了我身旁那张桌子上:“既然是从不离身的祖传之物,任由它们散碎着总归不太方便,如今已替你把它们串好,今后随取随放,总好过再被弄得一地狼狈,你说是不是。” 我没吭声,因这意外的殷勤让我一阵尴尬。 于是忙将头转了转开,借着拿起那串钱的动作,边小心藏起自己的情绪,边随口般问了句:“对了,叫了那么多人守在屋外面,是因为北屋遭到怪风刮的缘故么?” “风虽诡异,倒也犯不上劳师动众。” “那是为了什么?” 他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倒叫我从随意变得认真起来,但素和甄依旧没有回答,只略略朝着窗户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再次将手往床沿上轻轻一拍:“休息吧,再不睡天便要亮了。” “我不困。” “其实是不愿与我同床对么。” 蓦地一针见血。看他眼里神色,想来之前那些话关于黄皮子的话只是为了缓和我与他之间的气氛。所以我再度沉默下来,而他朝我看着,微微一笑: “就当我是说对了。”说完,站起身慢慢踱到我面前,视线追着我匆忙避开的脸,他再次朝我看了阵:“但你总得习惯这一切。既然你愿意嫁来这里,想必应也早已深知这一点,毕竟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怎的反而比当年的孩子更为腼腆。” 话音刚落,突然我腰上一紧,瞬间几乎令我透不过气来。 原来就在我全部注意都投注在同素和甄的交谈中时,没防备我腰上的系带已被他扯紧在手里,随后轻轻往后一拽,猝不及防间令我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有个问题当年我问过你,如今忽然想再问你一次。”然后听见他问。 我用力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只能气冲冲问:“什么问题?” “阿寅和我的区别在哪儿?” “区别?” 最大区别大约就在于,素和寅清楚自己对如意的感情,所以他绝不会如素和甄那样对待如意。 但这番话我不可能说出口,因此正兀自用着自己最大的力气同他胳膊的力量抗衡着时,忽见窗外人影一阵阵晃动,紧跟着,伴着叮当几下金属撞击的声响,就听院子里那处摆放着如意石的地方,哇地下传来道婴儿啼哭般的尖叫。 这叫声令素和甄立刻松开了钳制着我的手。 一得自由我立即朝后飞快退离,而他似乎并没留意到我这显著的排斥,因为就在这时,窗外忽然飘进一股股腥臭,虽然无风,但那臭味弥漫得飞快,不出片刻已浓烈得令人作呕。 “二爷!逮到一只黄皮子!”伴着这股恶臭,有人在外面呕吐,也有人用压抑过后的嗓门对着屋里轻又匆促地禀报。 “确定是黄皮子?”素和甄闻言神情透着一丝意外,似乎这消息并非是他所等待的。 “是的,爷,好大一只黄皮子,而且颜色有些古怪。” “如何古怪,且带进来让我瞧瞧。” 话音刚落,伴着外屋被惊醒的丫鬟们一阵阵惊叫,有脚步声匆匆而入。 不出片刻,就见推门进来一名身躯高大的家丁,怀里牢牢钳制着一大团毛烘烘的东西,朝素和甄呈递了过来。 乍一眼看去,那东西的颜色的确是有些古怪。 黄皮子,顾名思义,毛色都是土渣渣的黄。 但此人手里的那只黄鼠狼,通体却是黑色的,只尾巴尖夹杂着几根白毛,若事先不知是黄皮子,还以为是只巨大得变了异的大老鼠。 此时也不知是被活捉还是死了,一颗细小滑溜的头颅随着家丁粗莽的动作从他手臂上耷拉下来,软软地东摇西晃,一双眼睛则始终睁大着,既不眨,瞳孔也不见转动,一派毫无声息的样子。 不料就在家丁走近素和甄的一刹那,那东西突然眼光一闪,随即将头倏地仰起,张嘴就朝着素和甄一口咬去。 但没等挨近被家丁一掌拍下。 那手掌足有蒲扇般大,当即拍得黄皮子一声不吭咽了气,见状家丁怒冲冲朝它头颅上啐了一口唾沫,随后皱眉对素和甄道:“都说吴家养着黄皮子,这一看,莫不是白天抬尸过来没闹腾成,所以吴庄那老头索性在夜里放出这种鬼东西作祟,报复两位爷来了??我看北屋那股妖风必然就是这东西所为!” “吴家两兄弟在素和家时日已久,早是将此地当做自己家的人,因此即便白天遭到那种不幸,以我对吴庄的熟知,自信他必然不会使出这种手段损毁素和家的贡瓷。况且,北屋历来有风水护着,又养着御用的贡品,区区一只能让你随手就拍死的黄皮子,又怎可能对那间屋子兴风作浪。” 见自己的话被主人否决,家丁闷闷然垂下手,不再吭声,只微有泄愤地将黄皮子随手扔到地上。 片刻后虽没见到素和甄面露任何不悦,他仍立即意识到自己举止的不妥,当即俯身想要将黄皮子重新拾起,但刚伸出手,没等碰到黄皮子那一身漆黑的毛,突然面色一变,嘴里轻轻咦了一声。 而他这突兀的吃惊并非没有道理。 因为循着他的视线往那只黄皮子身上看,我也跟这家丁一道吃了一惊。 就在刚才还躺在地板上团成一团的那只漆黑的黄皮子,眨眼间竟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石头,一块又脏又臭,好像刚被从一团污浊的泥浆里捞出来的黑石头。 但仔细看,那污浊并非是什么泥浆,而是来自石头本身的纹理。 非常丑陋的纹理,并且从中散发这一种奇臭无比的气味,又能幻化成动物的形状,活灵活现。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的怪东西? “看来是确有高人存在于此。”再想仔细看时,素和甄往前一步挡住了我的目光,伸手将那块臭石头拾了起来,随后对那惶惶然不知所措的家丁道,“你去老陈那儿知会一声,说锁着的那两头雪狮该放出来透透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9 青花瓷下 二十五 二十五. 所谓雪狮,并非真狮,而是两头藏獒。 因体形比寻常獒要大许多,又通体一身银毛,于是给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提到它们时,明显可见那名身强体壮的家丁眼里闪过一抹惊恐,所以我想,那两头徒有其名的‘雪狮’,一定不止体魄和毛发有别于其它藏獒这么简单。果不其然,次日清早,当为了黄皮子的事忙碌到天亮的素和甄刚离开不久,喜儿就带着一副提心吊胆的表情跑到我房里,忧心忡忡对我道:“姑娘姑娘,要不要把窗关紧些,听说素和家的凶神要被放出来了啊……” 我问她什么叫凶神。 她翻了翻眼想了半天,然后用手勉强比划了几下只有她能看懂的形状:“奴婢说不上来,但听她们描述的样子,感觉更似恶鬼呢……” “为什么更似恶鬼?” “眼睛能喷火,嘴巴能吐烟,四足踩过之处寸草不生……这不是恶鬼又能是啥嘞?” 素和家豢养着的那两头‘雪狮’,据说同素和家那座恶名昭彰的哨子矿,不无关联。 众所周知哨子矿的矿土虽好,但却是一处蕴藏着“地府生死道”的凶地。 自古拥有过它的人无一能够逃过不幸,唯有到了素和甄的手中,方才太平下来。而能令这连修道高人也束手无策的凶地变得安然无恙,内中原因,多年来自是众说纷纭,而其中被传得最神乎其神的,便是‘雪狮煞鬼’。 至今就连山庄里年纪最大的佣人也不知道,那两头‘雪狮’到底什么来头。 只知道它们被抱来时候,年纪还小,除了一身银白色的毛,看起来跟两团毛球似的,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几个月后,那两只球就变得大,院子里看家的大狼狗在它俩面前简直就跟巴儿狗似的,不过原本这也并没什么特别之处,毕竟獒犬本来就大。 然而突然有一天,喂养它们的人透过笼子栅栏发觉到,这两条狗竟然卧着几乎比牛还大,这就不能不叫人感到惊奇了。 再大的狗,怎么可能大过牛呢?‘雪狮’的名头,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传开的。 而变成喜儿口中‘恶鬼’的模样,则是在它俩入庄后得第二年冬天的某一天。 所有人都记得,那一天是冬至。 鬼门开的日子,矿上停工,哨子矿周围百米开外更是无人敢踏足。然而那天夜里,离家多日的素和甄忽然带着个相貌普通,沉默寡言的男人回到山庄,随后带着那两头乍一看真跟狮子没有任何区别的獒犬,一前一后进了哨子矿。 那男人便是素和甄口中的老陈,也是后来那两头‘雪狮’的饲养人。 没人知晓他们那天为什么要带这两条狗进矿,也没人知道进了哨子矿后,他们到底发生过些什么事。 三天三夜后,当人们再次见到那两头獒犬时,就见原本除了体积庞大外普普通通的那两头藏獒,竟变成了眼睛喷火,嘴巴吐烟的恶鬼般的怪物。并且凶煞无比,除了老陈之外,不论以往多亲近的人,即便是曾经给它们喂食的,也都无法近身。纷纷说,远远一听它们的吼叫,吓得腿都软了,哪里还敢靠近,只怕近了魂都要被那两个凶神给吓碎。于是从此,终日里被深锁在山庄最深处,年复一年,再未见被放出过。 而自打那天之后,直到昨天矿井出事之前,那座原本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噩运之矿,却始终没给素和家带来任何不好的事情。 冥冥之中,仿佛矿里所有不详的东西都被那两头巨犬煞走了似的。 ‘雪狮煞鬼‘这一说法,便是由此得来。 如今听素和甄再次遣人去牵那双巨犬出来,不能不让人感到惴惴不安,仿佛突然间有股看不见的阴云笼罩至头,这是块起码有五百年岁龄的肉灵芝。” “……肉灵芝?” “原先我也觉得奇怪,心想肉灵芝怎么会跟石头似的又硬又沉,但后来不知齐先生用了什么手段,在它上面拿竹签划了几道印子,如今您瞧……”说完,信手捏起块小石子朝着‘黑石头’上一拍,就见它噗地声朝里凹下一块去,露出里面粉嘟嘟一团好似肉一样的东西,由此散发出更为浓烈一股腥臭。 见我不由自主朝后退避,铘淡淡一笑,不动声色将那块东西往边上踢了踢:“瞧,是不是有趣得紧?肉灵芝本是味药材,然而这一株长于顽石中不易被人发现,天长日久,不仅与石同化,甚至成了精,可自如变幻其形。” “所以北屋起的那股妖风就是这东西所为么?” “不是。”很干脆地一口否决,我从他眼里看到一丝暗紫色的光悄然掠过,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他望着地上那块‘黑石头’,表情看起来有些意味深长:“肉灵芝虽然成精,但不过几百年的道行,按说无法不对北屋的风水格局有所忌讳,更是无法使出那样的妖术。因此,那招来妖风吹碎一屋贡瓷的,必定令有其人,亦或者,是道行凌驾于这肉灵芝之上,所以可随意操控得了它的人。” “那么……关于那个人,齐先生心里可有端倪么?” “那人做法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所以尚且无法追查,不过,正如我同二庄主说的那样,虽然毁了一屋的贡瓷,但那作祟者却也未必就能安然从这庄中全身而退。” “为什么?” 见我稍待片刻就忍不住追问,铘的目光从‘黑石头’上收回,若有所思看了我一眼:“因为自昨日哨子矿出事后,我曾在这庄子里布置过一些东西,以确保庄主的安全。” “布置了什么?” 问完,见他久久没有作答,我感到有些不安。却也不能强迫他开口,只能在他依旧意味深长的目光中,装作好奇地低头对那块‘黑石头’又打量了一阵,直至确定他不会再继续说些什么,便悻悻然转身,在众人安静目光中兀自离开。 也不知能往哪里去,见院门敞开着,就决定到外面去走走。 这是我来到素和家后第二次踏出这道院门。 外面的一切对我来说依旧是陌生的,虽然原本为了逃离这里,我曾在假山上对这个地方的环境摸索了一遍又一遍,但涉身其中,感觉则是大为不同。又因脑子里一直不停地在琢磨一些事,于是走着走着,当回过神时,我发觉周遭环境已让我完全摸不着方向。 前也是墙后也是墙,层层院落层层房。或许地方实在太大,所以即便庄子里奴仆成群,分摊下来也就少见踪影,更何况为了昨晚发生的事,素和甄拨了大量人手分派在素和寅和我的住处。今天一大早,又为了哨子矿的事带了不少人前往矿场,似乎是打算亲自去平息那儿由吴庄起头的闹事。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其实我觉得,以素和家在这地方的名望和素和甄的手艺,何必非要特意去守着那座声名狼藉的瓷土矿。如此执着,只是为了一点上成的矿料而已,值不值得? 不过由此想想以后将要发生的事,倒也不觉得特别费解了。 一个对瓷器的制造如此挑剔又执着的人,为了瓷器的制造和在这一行当众翘楚的名头,无论有心或是无意,做出什么样的行为来都是有可能的。但不知这样一来对他兄长意味着什么。 不过,无论怎样,只希望我能从中尽快抽身出去才好。 想到这里,听见身后由远至今而来一阵脚步声,我蓦地站定脚步。 直至那脚步声不紧不慢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住,我才猛一回头,对着那出现得并不令人意外的身影,直截了当问了句:“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谁,对么,齐先生?” “为什么这么问?”面对我的突兀,铘不动声色,仿佛他同我在这地方再度碰面,只是一个凑巧的偶遇。 “否则你怎么会在这里当什么贴身护卫,又为什么见到刚才有丫鬟要跟我一起出来的时候,用你的方式阻止了她们??” “呵……”他笑笑。 我不知道这简单又叵测的举动,究竟意味着是在否认还是默认,于是豁出去继续再问:“所以,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默不作声看了我一阵,然后点点头:“是的,我自然知道你是谁。” 非常明确的回答,倒叫我一时呆了呆。 随即一阵怒气油然而生,我用力朝他肩膀上槌了一拳:“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为什么昨天要把我逼回新房,为什么药助纣为虐地把我继续困在这里??” “助纣为虐?”他目光微闪,随后微微一笑:“在我看来,你嫁给素和甄,总好过世世被那老妖纠缠。” “……什么?” “因此我会在这里,会甘愿屈居于此,同那些微不足道的人类日夜相随。你道是为了什么,我的神主大人?” 问罢,见我紧盯着他双眼一味沉默,他再次朝我微微一笑:“便是为了确保不久后的将来,无人能在此地兴风作浪,擅自干涉你这一世维系于金身罗汉的命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0 青花瓷下 二十六 二十六. 铘说完那句话后,我足足看了他半分多钟。 没能说出一句话来,毕竟在这地方孤立无援是一回事,而被唯一一个知情者放任、甚至有意地把我困在这里‘被迫’孤立无援,却又是另一回事。 简直可怕到无以复加的一件事。 因此气极反笑,然后我问他:“所以,你很清楚我嫁给素和甄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对么?” “对。”他答得依旧干脆。 “也所以你明知道我会死,仍认为相比让我活着离开这里,那样的结局对我反而会更好?” 这次他没有立即回答。 或许看出了我话音里蓄势待发的暴躁,他兀自对着我涨红的脸看了片刻,然后淡淡道:“有句话叫置死地而后生。” “抱歉,我听不明白。” “死只一瞬。一旦你重入轮回,便可获的新生,到了那时,我必将穷尽一切立即寻找到你,立即带你远离这一切红尘是非。” “为……什么??” “遥记从前你渡我,如今便由我渡你,待到陪你渡尽一切劫数,我自带你重上九天。到了那时,你自然会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你疯了么铘?!”听他说到这里,我已没法再继续克制下去:“什么叫做一辈子?一辈子就是人的命从出生到死只有这么一次。重入轮回?太可笑了,再投胎的我哪里还会是现在的我?再投胎哪儿又还能有我现在的记忆??这么些年遇到那么多妖和鬼,多多少少总也知道,黄泉路上走一遭,前程往事皆忘掉,那样的新生,对我来说有任何意思吗?!再者说,你凭什么要来干涉我的人生?我又为什么要跟你一起远离红尘?我是俗人!不是他妈的尼姑!” 话刚说完,见他突然目光一沉霍地将手伸向我,我本能地朝后一退。 于是他原本伸向我脸的手急转而下,一把抓住我衣领,将怒不可遏又同时极小心提防着他的我,轻而易举重新拽回到了他的面前:“这些年来,我看着你为那老妖神魂颠倒,看着你为那老妖舍弃一切,看着你为他走投无路,看着你为他自绝生路。你既甘愿为他舍弃不灭金身,偏就不愿同我一起远离红尘么?” “哈!远离红尘?明知我会死仍还为了你的目的而把我往死路里推上一把,你这叫蓄意谋杀!” “你傻么?” “我傻?我只是不想死!我要活命!有限的岁数里我要完完全全按照自己想要的去活!去你的远离红尘!去你的置死地而后生!我是我!不是你们任何人手里一枚随意摆布的棋子!” 一口气把肚子里那股怨气一泄而尽,我看到铘眼里闪过微微一丝迟疑。 所以当机立断甩开他的手,我匆匆往后退去。 然而退两步,他进三步,退三步,他逼四步。 直到身后墙壁对着我冷冷一撞,我意识到,自己已毫无招架地被他困入一道由他两手所搭筑的逼仄空间内。于是立即抬头,匆匆想要设法突围,但面前那副高大身躯突然欺压过来,按住我肩膀将我朝墙上一推,瞬间摁灭了我一切逃跑的可能。 然后凑近我的脸,他朝我冷冷一笑:“说你傻,因为从头至尾你都没有用你的脑子好好想过,我既然会待在这个地方,守着你,又怎会让你死在素和甄的手里。” “那你说什么重入轮回??” “人命短暂,终有一死,而到了那一天,是否无论怎样都必须重入轮回?” 我一愣。随即沉默下来,我想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终究得有一死,所以他在这里困住我,并不是为了由我死于素和甄之手,只是单纯的要我嫁给素和甄,并且为此他可以改变燕玄如意早死的命运。 但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他所指的关于我维系于什么金身罗汉的命运,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既然这样,死在哪里不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留在这个地方直到死?” “因为素和甄是唯一能让你脱离那妖狐掌控的人。” 脱离妖狐掌控? 闻言狠狠一惊,因为很明显,这意味着他是要生分我和狐狸。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迟钝我也立刻反应过来,铘终究还是跟狐狸对立的,并且是势不两立的那种对立。狐狸曾经害死了他的主人梵天珠,所以为了不让转世的梵天珠再次受到狐狸的纠缠和伤害,铘必须要把我困在这里,然后借着素和甄的手,让我跟狐狸彻底断绝未来一切交集的可能。 所以,他到底是处在当下历史进程中的铘,还是看出了未来素和甄的计划,于是趁着我被素和甄推到这个时代,也一并从未来穿越到这个时代的铘? 想到这里,我对着面前这个不动声色注视着我的男人,慢慢摇了摇头:“放我离开,我不要脱离他的掌控。” “若不愿脱离,为什么要将所有的记忆封存。”他依旧不动声色。 我再次摇了摇头:“不要问我这种问题。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无论那些被前世的我所封存的记忆有多么不堪,如今在我记忆里的,只有那个陪伴我多年,看着我长大,已如血肉或者呼吸般牢牢扎根在我生命里的他。一旦扯离,跟肢解我的身体又有什么区别?” “那么我呢。” “……什么?” “他是那个陪伴你多年,看着你长大,已如你生命中血肉和呼吸般存在的人。那么从东汉年一直追随你至今的我,又算是什么?” 我一怔。 无论他问我什么,都没有这样一个问题叫我感到欲说还休。 是的,锁麒麟从东汉年间出现,所以铘从那个时候就已同梵天珠在一起,并且从此之后,无论岁月更迭,无论梵天珠轮回过多少次,他始终等着她,始终守着她,始终伴随着她。 弹指一刹两千年。 所以,他对梵天珠来说又到底意味着什么? 只是这个问题我无法替她回答。 当这一点心思不经意间从我眼底流露出来时,我发觉铘的眼神有些空洞。 这让我不由肩膀微微一抖,因为当铘的神智脱离他的控制时,即便再为短暂,也是极其可怕的。 那是一头不受任何约束的麒麟。 所以当即用力往边上一撞,我试图撞开他那只因失神而从我肩膀上松开的左手。 然而撞到刹那我立时后悔,因为即便松开,那手依旧如钢铁般坚硬,并由此令他一个警醒,随即只用一根手指,就轻轻把我重新固定回原处。 然后我再也无法动了,别说挣扎,就连脸的朝向也无法改变分毫。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高大的身躯再度朝我压迫过来,迫近到几乎已没有任何空隙的地方,随后头一低,他用力吻住了我。 笨拙的,凌乱的,碾压式的吻,剧烈并带着一股野蛮如杀戮的冲动。 令我清晰感觉到嘴唇被剧烈摩擦后肿胀而出的剧痛,却没有任何办法从这剧痛中挣扎出来,与此同时,突然脑子里也一阵剧痛。 就像被一只手轻易砸穿了我的脑壳,再将一把尖锐无比的钢针往我大脑深处直刺进去,然后电闪雷鸣,在一片刺眼又凌乱的光亮交叠在我眼前闪过后,我见到了一幅令我一度几乎窒息的场景。 我看到一间古朴简单的房间里,‘我’和铘交叠躺在一张同样古朴简单的床上。 铘赤身躶口体。 而‘我’匍匐在他身上,仿佛躺在这世上最舒适的温床上,眯着双眼,惬意无比。 手指沿着他身体紧绷的线条慢慢游移,‘我’滑来滑去,嬉笑啃咬。 而他笨拙应对,无路可去。 渐渐的,他的眼神可看出他已被逼到穷途末路。也曾试图反抗,但很难,因为身上压着他的是他的神主。 于是獠牙露了一半,只能默默收回,他继续静静忍受着,静静看着‘我’,静静维持着静止不动的状态,像是个无心无魂的野兽,即便烈火灼遍全身,终究不会荡起半点波折。 又一道电光闪过,我的思维被推回原地。 嘴唇上的剧痛让我无比清晰地看着铘近在咫尺的神情。如今他终于敢报复回来,敢对他的神主露出他的獠牙,但我早已不是他当年那个高高在上,撩拨得他无法喘息的神主。 却替代那个神主承受着他无声而剧烈的报复。 这不公平。 “这不公平。”因此趁着他嘴唇停顿的一刹那,我急促而有力地对他说了声。 他呼吸一顿,嘴唇也因此终于慢慢移了开来:“什么不公平。” “我不是她。你知道的,无论你怎么逼迫,我都不是她。” “闭嘴。” “而我爱的是他。” “闭嘴。” “所以放我走,我也放你走。” “闭嘴!” “我爱他!” 最后三个字从我嘴里尖叫着出口后,铘压迫着我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唯有一阵阵剧痛依旧从我嘴唇上不停扩散而出。 那清晰无比的肿胀。 我下意识用手将它捂紧,并试着想将它忘却。 然后想站直身体时,只觉全身软如支离破碎一般,不由再次靠回到墙上,又沿着墙壁滑坐到地。 身体同地面接触的一刹,让我有种稳妥下来的松弛,但正当因此想要闭上眼休息会儿时,我却很快意识到,我似乎做了件蠢事。因为就在前方不远处,我发觉有一只庞然大物,正用它那双赤红的眼睛,一动不动紧盯着我。 原本只是无声无息地朝我打量,一见我坐下,它立刻朝我跑了过来。 呼哧呼哧……嘴里的呼吸声浑浊而沉重。 呼哧呼哧……那呼吸真如传说的一样,如同烟雾似的,随着那庞然大物有节奏的跑动,一波一波从它鼻息间直冲出来,令它形同恶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1 青花瓷下 二十七 二十七. 临近时,有那么几秒钟我几乎没法呼吸,因为随着距离的缩短,大体魄给人的压迫感足以让人窒息。 也难怪会让人觉得哨子矿能被这东西给煞太平,它哪里还能算是条狗,说它像狮子真的没有一点夸张。甚至近在眼前时,我仍分辨不出这头巨兽究竟算是什么种类,它长得阔嘴暴眼,腿长爪宽,眼球红得像能滴出血来,杂乱无比的白毛跟狮鬃似的绕脖子一圈,又丰厚而霸道地延绵至全身。 看起来,完全失去了狗的体征。 所以正如传言的那样,四足踩过之处寸草不生,因为它爪力实在太大,硬生生能将路经的野草全部踩踏进土里。 也所以,若不是看它被人牵着,我大概爬也要从这地方赶紧爬走。 它咧嘴朝我吐出它那条墨蓝色舌头的时候,目测可以一口就咬下我的头。 不过,正所谓一物降一物。 尽管这头‘雪狮’长得那么可怕,它身后一路随行而来的那个人,脸上却没有丝毫异样。只兀自低头看着卷在手上那条手臂粗的铁链,仿佛眼睛是长在他头不出口的两个字,被这只从龙卷风里伸出的手一个触碰,竟然轻而易举地就说出了口。 一瞬间眼泪猛冲到眼眶,被我硬生生忍住,然后将自己头高高抬起,试图透过那一团汹涌起伏在我头。素和甄同时间掌管者做了笔交易,用逆行的方式将你贯穿时空带到此地,这做法导致历史因你引出的变化而发生出无穷混乱,因此,如今即便是我,看来也已无法从这不断更改的历史中将你带走。所以你今后一切言行千万要谨慎,也务必设法让铘帮助你,将一切推回正轨。而我亦会继续去找出能越过这层障碍的方法,无论怎样,我都会……” 话到这里还没说完,天空中突然传来轰隆隆一阵雷鸣般的巨响。 紧跟着平地一阵风起,汹涌得毫不逊色于我头顶那道龙卷风,并卷起满地尘土,醒龙抬头般飞卷而上,迎着龙卷风直扑了过去! 两风交错,尽管感觉到狐狸的手迅速往我身上一档,仍是令我被一股碾压般力量重重压倒在地上。 直至力量散去总算能睁开眼时,四周汹涌围绕着的那一大团乌云和气流不见了。 狐狸的手,也不见了。 消失得如此果断干脆,天空也瞬间清朗如洗,仿佛一场大梦倏然远去。 唯有一张妖娆无比的脸凑在咫尺间的距离看着我,被阳光辣照着,模糊得有点不太真切。尽管如此,那细细扑打在我脸上呼吸,所带着的温度应是真真实实的。所以我立刻张嘴想叫他一声狐狸,但很快发觉,这两个字竟又成了我嘴里的禁语。 一时焦躁,我立刻伸手过去,想把眼前这张阳光下飘忽不定的脸抓住。 但手触及的一切,只是空气而已。 飘忽不定的东西终究还是消失了,只剩下刺眼的日光径直照进我眼里,滚烫烧灼。 嘴角抽搐了一下,想哭。但用力吸了两口气,我还是对着前方正慢慢朝我走近人影笑了笑。 “老陈说刚在这附近见过你。你躺在这里做什么?”走到我边上,素和甄蹲下身看着我。 “走累了,休息会儿。” 这么牵强的借口素和甄当然是不会信的,不过他并不在意,因他接着要说的事,显然比这重要得多:“刚才你家中来人了,说钦差大人陆晚庭稍后不久就要来此,宣告你我两家都已被选入瓷王堂,争夺天下第一瓷。” “是么。” “听说得瓷王名者,将成为新一任的督陶官。” “哦……” “所以你爹想托我问你,是否你在出嫁当天,曾从万彩山庄内带过什么不该带的东西出来。” “什么样的东西是我爹认为不该带出的?” “这我就不知了。” “我也不知。” “呵……”素和甄笑笑。 正要继续对我说些什么,但忽然抬起头,朝我身后方向冷冷看了过去。 这变化让我立刻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刚要扭头也朝那方向望去,突然头顶上方黑压压一沉,有人出其不意自背后用麻袋将我套了个结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2 青花瓷下 二十八 二十八. 被蒙住了头,又被绑住了手脚,这过程之快,让我没能来得及瞧见一丁点袭击者的影子。 当我试图挣扎的时候,有人用一根绳子圈在了我脖子上,嘶的下勒到一个足够让我感受到压迫、又不至于会让我窒息的位置,然后用一种刻意压低后的声音对我道:“想活命就别出声。 好汉不吃眼前亏,所以我没吭声也没再继续挣扎。 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这里,想来对方身手是十分了得的,但不知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知素和甄到底还活着没。 很显然,那些人对素和甄远比对我粗暴得多,因为就在头被蒙住前的一刹,我看到一道黑影带着股劲风朝他头上猛袭了过去,而他并没能避开。 随着一声闷响,我听见他重重倒地的声音。 所以眼下形势陷入了一个诡异的变奏,因为它没按照原先剧本所给出的内容出牌。 接着会发生些什么? 就在我这么胡思乱想时,有人一把将我扛到了肩膀上,随后几个起伏,带着我跃向了某个高处。 身子轻盈得像只放飞的鸽子,根本不在乎肩膀上还有个人的重量,一如武侠书里形容的那样飞檐走壁,虽有时会谨慎地停顿片刻,但一路上基本如入无人之境。而青天白日,偌大的素和山庄内,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到这几个绑架者的存在,这对比那两头神奇雪狮的传说,无疑是个笑话。 素和甄释放那两头怪物出来,原本是为了搜索潜伏在山庄里可能存在的妖怪,没想到竟然连几个飞贼也防不住。 所以我想,或许它们只是模样长得比较唬人而已。 但话说回来,避得开雪狮的鼻子也就罢了,他们到底是怎么能逃过了铘的视线? 一路胡思乱想,最终几时离开了山庄,我不晓得。 不过后面的路渐渐趋于平稳,所以我知道,他们开始行走于不需设防的开阔地。 没有了高墙和楼宇,也不需避人耳目,这些人跑得更加轻快,而边上呼啸的风带着山野里泥土和野草的气味,由此可见,应是早已远离了山庄的范围。那样约莫跑了一个多小时后,我开始感觉周围的环境变得狭窄沉闷起来,隐约能听见气流回荡在石壁上嗡嗡的声响,这么看来,现在我又被他们带进了一个仿佛山洞一样的地方。 或许空间变小后影响了这些人身手的发挥,渐渐他们不再像先前那样走得飞快,所以显得这个洞里的世界格外冗长,又因为空气稀薄的关系,我开始有点难以忍受起来。 但刚按捺不住憋闷在麻袋里悄悄挣扎了两下,驮着我的那人突然站定把肩膀一斜,猝不及防间将我扔在了地上。 随后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伴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声音,一路迎来朗声问道:“诸位把人带来了么?” 及至到我跟前,似是吃了一惊,那老者后退了半步:“怎么……是个女人?” 绑架我的人没吭声。 正当我一动不动想仔细听听他们接下来的谈话时,头过,天机不可泄露,吴老只管安心照计划做便是了,若有差池,家师自会设法相帮。” 说完,见老者兀自不语,似不愿苟同,他便又再道:“家师还说,今日清早集众闹事一事,实为不妥,若将素和甄惹急,漫说你家兄弟凭白死去,那口井下之物,只怕你我从此也休想再去弄个水落石出。所以,望吴老能听一听家师的话,日后谨慎而行。” “谨慎而行,呵,死的毕竟是我兄弟,不是他的!” “吴老意气用事了,此话万不可当着我家师的面讲。” “讲又如何,再如何了不得的人物,当初还不是我兄弟自小看着他长大!只不过现在……”说到这里,一时怒气攻心,老者用力咳嗽了几声。见状那绑匪头把手一拱,恭恭敬敬说了声:“既然已交差,我等就先告退了,吴老请自便。” 说罢,不等老者开口,那人将手轻轻一挥,率领众人转身大步离去。 一路走,一路上那么多的人竟没发出一丁点脚步声,好似在离地飘似的。就在我逆着周围火光努力去看清那些人离去的背影时,一只冰冷粗糙的手往我头发上一把抓来,迫使我立刻抬起头朝上望去。 这次总算将那被绑匪称作吴老的老者看得直接而清楚。 火光让他那张看起来像被刀深深刻画了无数下,皱褶密布,以致一时几乎找不到他的眼睛,直到他将一双眼皮慢慢睁了睁开,露出对蒙着层灰色雾气的细小瞳孔:“燕玄家的小丫头,倒也真有胆子嫁到素和家,知不知道素和甄向来对你家是顶看不起的。” “父母之命。”想了片刻,我答。 “呵呵,小丫头骗谁。我只知是那小子拗不过他兄长的意愿,不得不答应下这段亲事。你也瞧见了,那一个个瓷器才是他的妻子,旁的多少活人在他眼前,对他来说都是堆走动的衣物。” “你是吴庄对么。”没等他把话说完,我突兀将之打断。 他微微一怔,眯缝着眼半晌没有回答。 “你弟弟吴正死在哨子矿,为什么你要迁怒于素和甄?吴正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既然知道他死在哨子矿,难道二奶奶不晓得他的死因?” “我只知道他是突然死于哨子矿,之后,你就让人带着吴正的尸身到山庄里大闹。原以为你是为自己弟弟的死而泄愤,但从刚才你们那一番说法来看,原来是另有原因。但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素和甄并不是害死你兄弟的罪魁祸首,你怎么能在还未确证你兄弟死因究竟为何的情形下,盲目勾结他人潜入山庄,绑架自己的主人。” “鬼才是我的主人!”话刚说完,吴庄突然抓着我头发将我狠狠一甩,迫使我一头跌倒在地上。“我吴庄能认的主子只有当年的宏文太老爷和早亡的云杰老爷,而那两个小子都算是个什么!一个病得万事不理,一个为制出天下第一瓷的名声置众兄弟安危于不顾!说了不要重开影青瓷!偏要开!说了不要碰哨子矿的土,偏要动!枉费我兄弟一双眼睛一片苦心!此番更是连命都交给了他们!他们这是要生生毁了素和山庄!” “……可是我不明白,重开影青瓷,争天下第一之名,难道不是为了素和山庄的兴旺么?” “你知道些什么!”不知为什么,我的话让吴庄一瞬间看起来更加愤怒。 一度我以为他抬起脚想要往我身上踹来,但被他生生忍住,随后嘴里喃喃地说了些什么,他看着我轻轻摇了摇头,道:“名利若是有用,当初那些拥有哨子矿的人又都是怎么败的。人怎么就离不开这一个欲字。” 说完,他朝我打了个手势,没等我反应过来,头顶轰地风声一压,一张巨大铁笼就这么不偏不倚从天而降,将我困在了正中间。 铁笼并非是个真正的笼子,应该是施工时用来过滤碎石的网,不过每根网格都用整条的实心铜铸成,所以结实得用力踹上去纹丝不动。 虽然明知自己必会遭到囚禁,但我万没想到他竟是要直接把我关在这个地方。 就在刚才我已经仔细观察过,这个连着前后两条狭窄通道,中间宽阔并斜插着一块巨大碎石的地方,应该正是那座赫赫有名的哨子矿。既然是准备拿我去跟素和甄做交易,他又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个恶名昭彰的地方…… 想起这地方种种传说我不由立即用更大力气朝笼子上踹了起来。 吴庄在笼外一言不发看我如困兽般挣扎了半晌,随后同那些绑匪一样,转身带着手下人头也不回地举着火把离开。 洞里一瞬间暗了下来,也仿佛整个空间随之一瞬间塌陷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令手脚都被束缚住的我一时有种窒息般的感觉。不得不立即停止自己的举动,然后尽力平稳住呼吸和情绪,让自己慢慢适应眼下的状况和四周沉闷无比的空气。 直至冷静下来后,不免为自己刚才一瞬间的失控而后悔。 我过于急躁了,以致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跟吴庄说,没来得及借此机会继续跟他好好谈判一翻,就眼睁睁看着他扬长离去。 那应该是至今都还没被他察觉,所以就显得非常重要的东西。 我发觉,那几个被他称作道爷的绑匪,并不是人。 虽然他们用道服和面巾将自己包裹的几乎丝毫不露,但并不妨碍我看出他们裤子后面伸出的那一根根有尾巴。有细有长,有粗有短。所以显然,那都是些修成了人形的精怪,这也就难怪,为什么庄子里时他们会出现得如此出其不意,并且能如此轻易地带着我一路飞檐走壁,跨越整个素和山庄,像走无人之境。 而综合他们先前同吴庄说的那番话,也可看出,原本他们是无法进入素和山庄的,因为里面有高人设下的结界,以及两头对他们来说十分忌讳的奇兽。但因为吴庄用自己兄弟的尸体给他们打了掩护,所以才让他们顺利进入了山庄,并从昨晚开始就为今天的绑架做出了行动。 也所以他们能顺利避开雪狮和铘的视线,把我带出山庄。 可是一具尸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而这些妖怪又为什么要和吴庄这么一个凡人合作? 相信他们肯定不是单纯为了帮他替自己兄弟的死出口恶气那么简单。 那么原因究竟会是什么呢…… 边想着,我边慢慢挪到笼子边缘背过身,小心翼翼在那些网格上一一摸索,随后找到边缘特别锋利的部分,将捆在我手上的绳子贴上去用力摩擦起来。 无论怎样,先设法恢复自己手脚的自由,其余可再慢慢考虑。 正这么使劲努力着的时候,忽然我手里一停,因为隐隐感到有一种不属于我动作的声音在刚刚一瞬间钻进了我的耳膜。 便立刻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过了片刻,嘶嘶一声轻响,我感到有个人正紧贴在我身旁的网格上,隔着分毫间的距离,冷冰冰吐着气,冷冰冰在我耳边低低抽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3 青花瓷下 二十九 二十九。 此时明知道不该回头,我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遂看到外头伸手不见的黑暗中,不知怎的亮起一点光线。 光线中浮现着一张脸。 跟我所想的一样,他紧紧贴着我身后的栅栏,似乎极力想要往笼子里钻。 但钻不进来。 所以他只能继续哭。 可是哭不出眼泪,因为两只大大的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一团像是被烧糊了的东西,湿哒哒软绵绵残留在里面。 “别……靠近……”然后他边哭边突然对我说了这么三个字。 “靠近什么……” 下意识问他时,他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猛地后退着尖叫了声:“痛啊!!” 叫声响起的一刹那,那张苍白的脸在笼子外微微一晃,倏地不见了。 而黑暗中却依旧有光亮在闪烁。 光亮来自矿井中间那块碎裂成好几段的巨石。 最初是模模糊糊的,但随着一股突然而至轻轻转动的气流,它逐渐变得越发清晰起来,也似乎离我越来越近起来。 这让我不得不用力闭了闭眼,想证实一切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但当再将眼睛睁开时,突然一股劲风轰地冲到我面前,伴随一道刺目得逼人的强光,我只觉得额头像被什么东西给狠狠撞击了一下。 随即整个人一下子朝笼子上扑了过去,但并没撞到笼子上的栅栏,而是直冲出了笼子。 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吸住了,我径直朝着光亮的来源处飞冲过去,一头撞进那块碎裂的巨石中间,然后我眼前骤然一团漆黑。 太突然的黑暗,惊得我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一丝细细的光隐约在我前面亮起,我试着抬起头往前看,依稀辨别出那光亮勾勒着一条路。 我在这条暗光闪烁的路上孤零零躺着。 周围很静,没有风声,也没有我紧张匆促的心跳和呼吸声。 我像是躺在了一个被抽光了一切声音的真空盒子里。 感觉不到距离,感觉不到空间,感觉不到一切,包括身体的触觉…… 随即发现原本捆绑住我手脚的绳索都不见了。意识到这点,我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可诡异的是,无论我怎样动作,仍是没有任何感觉,只知道自己站起来了,甚至朝前走了两步,可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支配着这些没有任何知觉的四肢。 那东西在带着我一点点动。左右摇晃,慢慢适应,直到整个身体稳稳站牢,它开始带着我朝前走,或者说跑。 越跑越急,越跑越快,逃似的仓皇。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跑得那么仓皇。前面那么暗,可是控制着我身体的那个东西像是能看透一切似的坚定不移带着我朝前飞奔,慢慢的那条路越来越清晰起来,我看到前面有很多身影在晃动。 那些细巧的,曼妙的,柔软的身影。 依稀可辨是些女人,可我看不清楚她们的长相,连身影都是隐约而透明的,像飘在海里的水母,妖娆轻柔地在我眼前晃动,又在我脚步冲入她们中间的刹那烟似的消失不间。 然后身周咯咯一阵银铃似清脆的笑声,绕着我脚步慢慢回转,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可我想不起来那是谁的笑声,笑声很杂很乱,也很好听,随着我的脚步亦步亦趋地跟着,直到前面突然一棵参天银树乍然出现,笑声兀地终止。 “刹大人……”然后听见有人在我身后轻轻地说了声。 我想回头去看那是谁,可是脖子不听我的使唤,我依旧被那股看不见的力量趋势着朝前走,冲着那棵大树的方向。 树好亮,亮得刺眼,通体银光闪烁,灼得我两眼生生地疼。 树上一个男人高高地坐着,低头看着我。树的银亮衬着他一身墨黑的衣,他像只巨大的黑色兀鹫,一只有着阳光般灿烂笑容的兀鹫。 “刹大人……”身后又有声音道。细细软软,小心翼翼。 然后我听见喉咙里突然发出自己的声音:“刹……” ‘梵天珠,几时修成人形了,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低头看了我片刻,男人轻轻从树上站了起来,白皙一张脸因距离的遥远而显得模糊不清:‘有了人身,就以为能够惑得住人了么。’ “我没有惑任何人,我只想离开这里。”我的声音充斥着种辩解的味道和一点点骄傲。 ‘想跑,可跑得掉?’ “都已经到这里了,刹,请你网开一面,放我离开此地。” ‘放?我当然可以放你走,如果你能惑得住守珠罗汉的心。’ “只要这样我就能离开么。” “他肯放,我必不会留。” “好,我去惑。” ‘呵呵……哈哈哈……’再次坐到了那颗银树上,刹笑了起来,笑得无比开心的样子。而我继续朝前跑了起来。 前面很亮,笔直一条路通向一团暖暖的阳光似的光照里,我不知道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只由着两只脚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驱使着,带我朝前跑,好似一只非常听话的牵线木偶。直到一股热流突然间把我整个儿包围住,我的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因为看前方多出道如同太阳般的光亮。 光亮不知从何而来,灼灼发烫,璀璨耀眼。 所以像是要存心回避,我被那力量牵扯着朝后退了两步,但不多会儿,就听那光亮里有个声音轻轻叫了我一声:“梵天珠?” 声音有点耳熟。 我抬头循着方向朝光亮里看去,就见那团太阳似的光晕里慢慢走出个男人的身影。 一路径直朝我走来,身穿青色僧袍,肩披金红□□,一支雪白的禅杖随着他的步子在他边上锒铛作响。 直至到我身边,抬手,他将那只禅杖轻轻按压到我肩膀上。 素和甄? 我目瞪口呆,惊诧看着这熟悉又完全陌生的男人。 而他那双异样清澈的眼上下打量着我,也带着丝微微的惊讶。 “修成人形了?”过了片刻,他问我。 “是的,大人。”那股看不见的力量再次操纵着我开了口,用带着些骄傲的声音。 “几时的事……” “才不久。” “……你怎么会在这里,刹他……” 话音未落,我突然在那股看不见的力量的驱使下滑进了他的怀里,然后又被那股力量驱使着,非常用力地抱紧了他。 身体接触的一刹那,虽然没有任何感觉,但距离的接近仍使我头脑瞬间一醒,奋力挣扎起来。 极力与身上那股强劲到可怕的力量抗衡,但很难,这诡异空间就像一团水泥,沉甸甸胶着了我全身感官,让我空有一腔爆发力量的心,但根本难以施展。最终智能继续眼睁睁看着自己像条蛇一样缠绕在他身上,在他沉默的双眼的注视下,那种巨大羞耻感简直叫人崩溃。 所幸片刻后他轻轻推开了我,随后闪身在离我三丈开外那块象牙色的石台上,盘腿而坐: “梵天珠,你现今已是人形,再不可如此接近。” 宝相庄严,他在身后那团暖阳似的光照下,全身骤然凸显出层佛堂金像似的光。 光芒如针尖似的锐利,刺得我两眼隐隐发疼,然而我仍被那力量操纵着,从鼻子里哼出声不甘示弱的嗤笑。“哧。人形又如何,珠形又如何,眼里看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这可是佛祖说的。” 他眼里闪过丝细微的尴尬。 之前我从没在我所认识的那个素和甄眼里见到过的神情,虽然这和尚也叫素和甄,而且他们的长相没有任何差异。 只是很快就看不到了,因为他合上了眼睛:“再炼千年你即可入大乘,梵天珠,在降龙罗汉归来前速速归位,阿弥陀佛。”话音未落,把手一横,手里的禅杖随即在他身后的光亮里折出道绚烂的光。 很美妙的颜色,层层叠叠由浅到深的缤纷,这颜色让我有点熟悉,就像之前听见那些靡靡之音时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我好象闻到了股微微的香气,细若游丝,忽然发觉那斑斓色彩的光晕中间开出了一朵白色的莲花。花在杖上招摇,轻佻而妖冶,再细看,却不过是光和光交织在一起折射出来的幻影而已。 但真是很好看,好看得让我有种想马上朝它奔过去的冲动。 “归位,梵天珠。”耳边又响起素和甄的话音,清冷地反差着他温润的面容。 我下意识想朝后退,可是脚却偏偏朝前走了两步:“收起来,素和,宝珠已不需归位。” “你还没有脱胎换骨,进去,梵天珠。”他加重了语气。 “我只是来看你的。”我再道,脚又朝前走了几步。 这几步过后再也没朝前走,因为前面挡着道无形无色的墙壁,我的手可以感觉得到那堵墙的冰冷,可是眼睛却看不见。那些一直操控着我动作的线似乎在这瞬间消失了,感觉到墙壁温度的同时我终于感觉到了所有感官的知觉。又酸又疼,还有些微微的发抖。我想倒退回去,可是回过头只看到一片没有边际的黑暗。 黑暗里,有个女人的身影在离我几步开外的地方隐隐站着,脸对着素和的方向。 “素和大人,开结界。”片刻后,听见她开口,声音和我一模一样。 素和依旧闭着眼,嘴里轻轻念着什么,听起来似乎是某种经文。 “我会在这里一直等到你打开的,素和。”然后我再次听见那女人道。话音不依不饶。 “降龙罗汉已在罗睺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不会让我被他看见的,素和。” “走!” “你几时撤开结界,我几时走。” “不要轻信刹的话,他会毁了你。” “我自知凡事瞒不过你的眼。只是我佛慈悲,即使是血罗刹,入了佛门便以慈悲为怀,素和大人说这样的话,就不怕……” “宝珠!” “刹说惑得了你他便放我离开。” “说了这话,你还能再惑得住人么?” “我本就不是为惑你而来。” “那你来做什么。” “我?呵呵……我来邀你与我一同离开这里。” 突然间我脚下猛地抖了地起来,地震似的。 一个没站稳我噗的倒在地上,头正撞到前面那堵墙,撞得我两眼发黑。鼻子里那股清香却因此越发浓烈了起来,浓得几乎让我透不过气。 然后听见一阵脚步声从我身后传了过来。 一步接着一步,擂鼓似的,震得我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万年佛音止,魔弦扰清性,莲蕊惹浮尘,大悲度劫咒。’ 就在这时,不知谁的声音随着那脚步声远远从头顶荡了下来,一字一句砸进我耳膜,清冽而漠然。 ‘梵天珠,大天尊者素和甄,尔等犯下不赦天罪,’ ‘本因斩去慧根入六道轮回化解孽缘,然我佛慈悲,普度众生,现化分梵天珠清莲灵根,收大天不灭金身,从此去往凡间修脱这无妄魔障,有朝能否重登极乐,皆看你们的造化罢。’ 话音刚落,平地一声惊雷,翻天覆地的震荡仿佛从天而降,使得那股被压抑很久的力量终于在这瞬间被我迸发了出来。 那似乎是股足以撕毁一切的力量。 它令我手脚烧灼起来,疼得仿佛筋骨俱断,因此在挣脱周身束缚的同时,我两眼一黑,很快陷入一片昏沉的空白。 当意识逐渐返回大脑时,我看到自己仍躺在那个铜条密布的囚笼里,手脚也仍被紧缚着。 唯有疼痛依然真实而清晰。 我想那可能是因为我一直不停在挣扎的缘故。 因刚才那一场过于真实的梦或幻觉。 所以立刻抬起头心有余悸地朝巨石方向看了一眼,但四周过于昏暗,除了笼子模糊的轮廓,我什么也看不见。 便正要躺回原地时,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 随后,几团火把轰地将这片混沌的空间照亮,由此我看到吴庄带着一行人鱼贯而入,走到笼子边俯身朝我看了看。 “他们说在外头听你断断续续自言自语了大半夜,是做噩梦了么。”过了片刻他皱着眉问我。 我愣了愣,没有回答。 “梦到什么了?” 我依旧沉默。 “人都说这地方不干净,唯素和山庄的人不信这邪。现如今,你觉得呢?” “所以这就是你把我关在这里的目的么,吴庄?” “不尽然。” “还为了什么?” “昨晚你可有在这地方听到过些什么动静么?” “没有。” “那你怎么解释这些东西。” 说罢,他将火把朝笼子外那片空地上指了指。 我下意识朝他指的方向看去,随即一惊。 就见原本白花花满是矿土和碎石的地面上,烧焦似的烙着一团团漆黑色东西。 由笼子外一直延绵到窑洞中央那块巨石底下,再顺着石块一路而上,呈辐射状在那一块块碎石上散裂开来,一眼看去,着实有种诡异而气势磅礴的触目惊心。 “所以,二奶奶昨晚真的没听见什么特别一些的动静么?” 我再次沉默。 他笑笑:“不愿同老汉说,倒也不妨事。只是若二奶奶昨晚真在梦里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等会儿见着了他,望你能实实在在地去告诉他,否则日后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老汉也不好跟人交代。” 这句话令我迅速抬起头,看向吴庄眼里那抹令人费解的意味深长:“告诉谁?” “你夫君,甄官儿。他来寻你了。” 话音未落,入口处再次由远而近传来阵脚步声。 “来得倒也快,”回头循声望去,一眼见到那抹站定在火光下白得刺眼的身影,吴庄牵了牵嘴角:“派去知会的人还未回来,他倒已经先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4 青花瓷下 三十 三十. 吴庄说素和甄来找我了。 我挺意外。 因为哨子矿的工人才刚刚在吴庄带领下集众闹过事,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会这么快就过来,甚至连个随从也没带。 他不应该是行事如此鲁莽的一个人。 所以不由透过笼子的空隙仔细朝他看了看,但他视线却始终没有落到过我身上,似乎相比之下,矿洞中间那块碎裂的巨石更令他在意一些,因为从进来之后,他就始终目不转睛在打量着那块石头。 然后无视身旁挡着他的那些矿工,他径自往巨石处走了过去。 工人们最终没敢真的拦他。 毕竟多年的主人,如今即便跟着头目造反,总难免会受到以往习惯的压抑。 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素和甄一路走到巨石边,掀开衣摆坐到其中一块石头上,随后一边继续饶有兴趣地望着这堆石头,一边指着中间部分,对那目光灼灼紧盯着他的吴庄问了句:“底下这块碑,破碎已有多久了?” 而虽然吴庄当着我的面一口一个小子、甄官儿地叫,但真的面对这东家时,即便是要挟的一方,仍没能敢轻易放肆。所以立即沉声答道:“快有月余。” “我记得当初仔细叮嘱过你们,无论怎样动工,切不可碰触到这块石碑,而它身处的地方也令它不太可能被人轻易碰到,所以,如今它这半身的残破,是有人刻意为之么。” “可说有意,却也实属无心。” “怎么说。” “二爷的话小的们自然是不敢轻易忘记,而这么些年在这矿洞中做活,小的们也始终都是谨而慎之,然而纵使如此,难免不能防备意外的发生,这块碑,便是因那起意外而横遭损坏。” “什么意外。” “想来爷应该还记得,自爷买下这座矿后,虽然并没有发生过任何外界所传的种种不幸,但初时我曾几次三番提醒过爷,说这矿每到夜里,四下总会发出种奇异声响,并且那声音仿佛来自井壁的内部。 之后,因早晚相安无事,所以一度以为与哨子矿的哨音一样,都是气流所致,于是不再多做理会。但最近这大半年来,那声响突然变得尤其明显起来,常令人听得心神不定,疑神疑鬼。遂有石工们私下与我说道,是不是矿洞里真有什么恶鬼。 我自是不信那种东西的存在。但舍弟自幼跟随出家人学过些奇门遁甲之术,在种种观测后发觉,那声音原是来自地底时,不由有些心忧。他说矿洞内那块压在巨石下的石碑,字迹浑然天成,早就觉得奇怪,仿佛对应了所谓的天书,应是某种镇石。如今又听那地底传出的声响,不似气流,倒似龙吟,所以,该不会这矿原是处龙脉,而我们长年这样挖掘,若是令龙脉受损,那种罪孽该如何面对。 话虽如此,但心知若无凭无据便以这样一种猜测来烦扰两位庄主,自是不妥,所以打算仔细勘测石碑附近地面,想着若是能从蛛丝马迹中窥出此碑的来历,那是最好。岂料因一时大意,使石碑受损,当时令我心下惴惴,忙想去庄主面前负荆请罪时,舍弟却在那石碑下发现了一处玄机。” 说到这里,吴庄似有意停下话音,随后朝素和甄看了一眼。 见他依旧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便问道:“不知二爷当年买下这座石矿时,可知晓这处石碑的玄机。” “你觉得呢,吴庄。”素和甄笑了笑,反问。 “想来爷必然是知晓的,正如舍弟所说,若爷不知晓,怎会引两头烈性恶犬入内震慑,毕竟需要动用八角玲珑锁去锁着的东西,当年,也就只听他师尊说起过海岱门下的囚龙井。” “所以你觉得这块碑下所压那口井,也是口锁龙井。” “即便不是,想必也应是件非同寻常之物,否则,为何普通一口井要用机关锁去将它锁住,又为何要用天书石碑去镇压。”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发现它的当时便来告知我,如今做出这番行为,又是为了什么。” 说到这里,素和甄总算朝我看了一眼,目光淡然笃定,仿佛这地方不是充斥着种种威胁的哨子矿,而是他的地盘素和山庄。 吴庄觉察到了,手朝笼子上一搭,轻吸了口气对他道:“发觉那口井的当日,我便去禀明了庄主,但他那时正忙于操办二爷的婚事,因此说稍后再议,并答应会知会二爷。然而一等至今,显然二爷始终都未能从庄主口中知晓这件事,所以原本我想直接来禀告二爷,但二爷自从数月前为了烧制贡瓷入关,直至现在,又有几日是得闲能让小的们见到的。这里毕竟不是窑厂,要见二爷一面何其艰难,于是便只能耐着性子等着,谁知……”说到这里,吴庄那张老脸一阵扭曲,随后沉下头哑着嗓音一字一句道:“谁知这一等,等来的却是舍弟突然间暴死在这里的结局……” “吴正的死确定同石碑下那口井有关?” 见素和甄听到现在仍一脸不为所动,吴庄一声苦笑:“不知那些见过他尸身的奴才们可有告诉过爷,吴正死时双眼已经没了。您可晓得是怎么没的么?正是被这口井里的东西给活活融化的!” “是你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当然是亲眼所见!亲眼见到他靠近时井里有东西突然缠住了他!亲眼见他被缠得在那块石碑上苦苦挣扎!亲眼见他挣扎得两眼都融了!可是老头胆小动作僵,便只能眼睁睁躲在一旁呆看着!二爷,吴正他死得惨啊!!” 说罢,我头回来,爷您一向做事向来谨慎仔细,怎的这回偏偏就对我这老头如此毫无防备地独身前来呢?” 话音落,他将手一抬,就见四周石工们抽出手中兵刃刷拉下朝素和甄围拢过来。 似乎是想要将他逼迫到那块巨石的中间,但没等靠近,忽然一个个脸色大变,脚步一瞬间停顿了下来。 吴庄也因此变了变神色,眼睛微微眯起,看着素和甄右手边那块空地。 那块空地上隐隐有什么东西在动。 最初只是气流一般,但不出片刻,就听低低一声闷雷般咆哮,一头通体雪白,两眼赤红的巨兽倏地在那团空气中出现,以势不可挡之姿无声无息地阻在了素和甄的面前。 “所以,原本打算把我掳到此地,你目的必然不只是问我矿井里所藏究竟为何物那样简单,对么老吴。” 吴庄依旧呆呆看着那头乍然出现的巨兽,面色苍白,目光闪烁。 “你也知我做事向来谨慎,所以怎会独自前来。” “呵……”吴庄一声苦笑。 “所以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吴庄?” “我的目的……是有人告诉我,说您自然知道打开八角玲珑锁的方法,因那上面有您所留下的痕迹。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打开这东西,倒并非是我此举的唯一目的。” “那么,别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说,一旦您能将那锁打开,他们便会设法让我兄弟复生。” “呵呵,吴庄,年纪大了怎的这样糊涂。人死岂能复生?” “我知道。但他们说的话……我不能不信。” “他们是谁?” 素和甄一派安稳地问东问西,全然没留意到此时我瞪着他的眼神。 似乎也没有任何人留意到整个矿井中突然流动而起的一丝有点异样的气流。 甚至连那头雪狮也没有感觉到,只目光灼灼望着周围那些对它来说不堪一击的人类,由那气流从它身旁掠过,它只微微眯了眯眼睛。 所以我忙将肩膀往笼子上用力一撞。 见他因此终于将目光转向我,立刻朝他大喊一声:“小心了!他的那些帮手不是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5 青花瓷下 三十一 三十一. 刚把话喊出口,笼子突然吱吱嘎嘎一阵晃,像是有人使劲推挤了它一下。 挤得它一边都有点往里凹了进来,这么大股力量显然并非来自吴庄,因为笼子晃动的瞬间,他就和四周那些围拢在素和甄身旁的石工们一样,猝不及防腾空而起,随后又纷纷跌落到地上。 变故来得如此诡异和突然,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是素和甄面前这头鬼魅般可怕的雪狮所为。所以刚一落地,那些人当即不顾疼痛迅速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往远离雪狮的地方退了开去。 唯有吴庄仍维持着跌落的姿势停留在原地。 我原以为他是被跌闷了,但很快发觉,虽然一脸惊慌,但他表情分明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他没和手下人那样立即起身躲避,反而维持着匍匐的状态,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并试图提醒他手下人,但没来得及,因为他刚要张口,就见那些急于躲避雪狮的人们突然再一次跌倒在地上。 而这一次的倒地,场面岂是用惨这一字可形容。 他们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短短一刹那,生生将他们身体给撕裂成了好几块,于是支离破碎地瘫倒在地上的。 一块又一块的肢体,仿佛一条条被整齐切割的豆腐,噼里啪啦一阵跌落到地上。 顷刻间喷射出血雾漫天,铺天盖地,同四周骤然而起的腥臭混杂在一起,压得人几乎无法喘气。随后不多久,就见它们又被那股看不见的力量凝聚了起来,在半空里滚作一团,呼啸冲撞,由此利用哨子矿特殊空间,分裂成一道道尖锐如刀刃的形状。 ‘刀锋’正对着那头感觉到威胁,于是蠢蠢欲动起来的雪狮。 见状素和甄立刻伸手往它身上一搭,嘴里轻轻说了句什么。 似是要阻止它的蓄势待发,奈何雪狮从刚才开始至今,蓄力已太久,躁动得早已不堪忍受那份克制。又被周遭那一片咄咄逼人的煞气弄得全身白毛都膨胀开来,它头一抬轰地从鼻子里喷出团金红色火焰,随后两条前足朝前狠狠一踏,在四周那片血色组成的刀刃齐刷刷朝它飞来刹那,一声咆哮腾身而起,迎着那大片凌厉而来的血刃直冲了过去! 如果这一瞬间它看到了血刃背后那团巨大的黑影,我不知道它是否还会义无反顾地冲过去。但素和甄显然是见到了,所以他立刻用一种颇为复杂的目光朝吴庄瞥了一眼,随后迅速从手里掷出一样东西,飒地照那雪狮的脖子上直扔过去。 那是根手指粗细的红绳子。一头做成环状,应是用来圈禁雪狮的东西。 然而可惜,就在它即将套到雪狮脖子上时,突然凌空出现数道黑色人影,如同墙壁般阻挡在他和雪狮之间。 一看清来者的样子,我不由暗说一声糟。 他们正是昨晚绑我来的那几个黑衣道士。 也不知是真道士还是假道士,但妖怪的身份必然是真的,他们耐着性子等到这会儿出现,想必对他们而言时机已经成熟,所以无需再避开这头原本被他们所顾忌的‘奇兽’。 但为什么这会儿对他们来说时机已经成熟? 心里正疑惑着,突然听见头些什么,但半晌过去,面前那片地面生生被他双手抓出两个坑洞,他却始终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唯有同我一样继续朝那几条黄鼠狼呆看着,就见那些金属在它们口中如同木屑般被啃咬得飞扬而起,随后过不多久,便听卡啦一声响,那块原本几乎与井盖融合在一起的锁,一下子四分五裂,从井盖上脱落了下来。 既然这些妖怪有本事把井盖咬开,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多事把素和甄引来? 就在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时,突然井里再次传来一阵低而沉闷的气流涌动声,紧跟着,从里头飘上来淡淡一道似有若无的青烟。 任谁在当时见到那股青烟,断然不会联想到后面所发生的一切。 因为它看起来几乎就跟一支线香所燃起的烟雾一样薄弱,甚至更为不起眼一些。 然而不过几秒钟之后,就见那几只还在扒拉井盖的黄皮子,竟莫名其妙地从鼻子里轰地声喷出道火柱来。 说是火,但颜色极其炫目,殷红夹杂着亮绿,鲜艳得几乎让我一时忘了这东西的出现,是因为那几个妖怪的脑袋里正在熊熊燃烧。 它们被那股从井里升起的青烟给点燃了。 火势来得极快也极猛,所以没过多久,就跟吴庄所形容的一样,它们眼睛开始融化,化成一些滋滋作响的液体,从迅速空洞并枯萎的眼眶里滚滚而落。 整个过程最多维持不过五秒,当岩壁上那条似龙非龙的东西闻声一跃而起,咔擦一下咬下嘴里那头雪狮的头颅,将它甩到井盖上,那口井上冉冉而起的青烟倏然消失。 于是烧灼在那些黄皮子头颅里的火也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在井内恢复安静的同时,它们一骨碌从井盖上爬起身,不顾两眼已经消失,跌跌撞撞飞跳而起,带着两只黑洞洞的眼眶,急匆匆往远离井盖的方向四下逃窜而去。 几乎立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令整个哨子矿内再度恢复到死一般的安静。 “可惜了上下四五百年的修行。”随后不多久,岩壁上传来似笑非笑一声低哑的叹息。 我依旧看不清究竟它究竟是个什么,只知道体积极为庞大,否则不可能一口咬掉雪狮的头,烙印在岩壁上的影子也几乎占满了整面岩壁。 但就是看不清楚它到底长着怎生一副模样。 仿佛它的皮肤也是层岩石,所以才会同周遭的岩石浑然一体,唯有缓缓移动时才能显露出那么一点端倪,依稀是个长角的龙头,但跟我印象里所见过的那种龙,又不是太像。 正边琢磨边时不时朝它偷瞥着时,我听见素和甄淡淡一笑,道:“确实可惜,不过也只怪它们信错了人,以为你能替它们收服白泽,却不料反被你利用,乃至将它们扔给了比白泽远要可怕的东西。” “人心不足蛇吞象,妖也如此,活该遭此一劫。” “那么你如今在此,也是为了吞象么。” “小妖不敢。” “既然不敢,怎的千里迢迢远从京城赶到此地。” “实不相瞒,紫禁城内即将出事,因此主子吩咐我到此,谋求一些东西。” “井中之物从不归于凡人之道,我想你必定是寻错了地方。” “有没有寻错,我不知。但我知道若手中一旦握有这件灵山圣物,苍生万物握于手中,势必不再是件难事。” “既然知晓它的身份,你仍有胆到此耗费你的修行?” “呵,主子之命,小妖只知圆满去遵循以及完成。” “把你眼睛闭上。” 最后这句话,素和甄是突然间转过头,淡淡对着我说出的。 虽然猝不及防,我仍是条件反射地把眼睛用力一闭,因为他眼神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而刚将眼睛闭上瞬间,四周突然如地震般隆隆颤动起来,于此同时一股狂风轰地声拔地而起,仿佛一头突然从地底冲出的巨兽,冷不丁地把笼子撞得再次哐啷啷一阵摇撼。 由于风力实在太大,我不得不趴下身子,以此艰难维持眼下突然捉襟见肘的呼吸。 这当口我听见吴庄在外面拔尖嗓门发出啊啊一阵尖叫。 不知他究竟看到了什么,竟骇到一下子飞扑到笼子上,对着笼子一边猛拍,一边对着我喊出一声声求救:“救我!救命啊!二奶奶救我!!” 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身处在他设下的牢笼中,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却叫我怎么可能去救他? 但当时大地颤动,四周如同怪物咆哮似的一阵阵狂风肆虐,让我呼吸尚且艰难,又怎么能说出话来。 那样紧紧贴着地面挣扎半晌,与来时一样突然,那股剧烈的狂风和地面的颤抖戛然而止。 骤然而至的寂静让人不知所措,所以我依旧紧贴着地面,没敢动,也没敢睁眼。 随后感觉到吴庄的呼吸声紧凑在我耳旁不远处,一边嗤嗤地用力穿着气,一边对我道:“二奶奶……二奶奶您千万要救我,千万要救救老奴啊……” 话音未落,他突然声音换了个方向,对着身后颤抖着道:“二爷……二爷……老奴年老糊涂,做出这样的事实在是因失去自家兄弟而内心悲痛所致,求二爷看在……” “你为了你家兄弟的命,竟与魔煞勾结?” “爷!老奴根本不知他们是那种东西啊!老奴一心以为他只是我家兄弟的师侄辈……” “你可知道他们一心想要这井里什么东西?你以为吴正的双眼又是为何而化?你真当这是口锁龙井么?吴庄,你怎不用心去想想,凡世上以天书压镇之物,又岂会是凡人用他们肉眼凡胎想见便可轻易去见到的东西!” 说罢,我头顶上哐啷一声震响,惊得我按捺不住终于睁开了眼。 匆匆往上一看,见是素和甄,一手抓着两眼发直、瞳孔泛红的吴庄,一手拍碎了我头顶上方的笼子。 随后伸手进来将我从笼子里一提而出,道:“走,这里不能久留。” 干脆利落说罢,他干脆利落地将吴庄往地上一扔,随后拉着我便往矿洞外走去。 边走边看清四周时,我只觉得手心一阵阵发冷,因四周的破坏程度已超出我的想象。 从素和甄让我闭上眼睛开始,至今,最多也就过了几分钟而已。 这短短时间内不知道他跟那盘踞在岩壁上的妖物做了些什么,竟让这片窑洞四周像被巨斧胡乱劈砍过一样,到处绽裂出一道又一道长而深邃的裂口,就连地面也四分五裂,仿佛再被轻轻一戳,转眼就能分崩离析。 由此看得发呆时,我闻见那些裂口的深处正一股股吹出阵冰冷且夹带着种呛人气味的风。 下意识回过头避开那些气味时,目光掠过身旁那张脸。 一瞬间以为我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色僧衣,肩披金色袈裟的和尚。 再仔细看,却是长发飘飘,一身白衣翩翩的素和甄。 “素和甄。”不由心里莫名地打了个突,我轻轻叫了他一声。 他没作声。 直至一路到了矿洞外,方才停下脚步,他低头看了我一眼:“什么事。” “你是素和寅。” 他微微一怔。 半晌后朝我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但突然一口血从嘴里喷出,令他毫无防备。 因此脚下一软,他虽试图坚持,但仍抗不住紧跟而来那阵虚弱。 随之一声轻叹,他重重倒在了我的肩头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6 青花瓷下 三十二 三十二. 那瞬间,我发觉自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明白救我的这个人不是素和甄,而是他哥哥素和寅。因为记得很清楚,在我被那些妖怪绑架时,素和甄头部遭到了重击。所以,即便当时没有留下特别显眼的外伤,他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恢复过来,更不要说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刚刚才集众闹事过的哨子矿。 所以,在得到我被绑架的消息后,能以那么快的速度在第一时间就赶到此地的,唯有他哥哥素和寅。 然而素和寅的身体很差,几乎是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因此即便是吴庄带着棺材进山庄大闹时,都没见他露过面,插过手。但现如今,为了救自己的弟媳,他竟在第一时间不顾身体和自己的安危,独自一人来到哨子矿,这一点是极不合情理的。 遂联想到素和甄说的那些话,可见真正爱着、并想要娶燕玄如意的人,必定是素和寅。 只是遗憾,无论对如意怀着怎样强烈的爱意,他都没法娶如意为妻。 因为自知命不久矣,所以只能把自己心上人,拱手让给那个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 我不知道他做出这样一个决定的时候,究竟有没有跟素和甄商量过。也不知他为何会如此笃信,这么做必定是他们三人最好的结果。或许对他来说,眼下能亲眼看着如意嫁到自己家中,便算得是一种心灵上的慰藉。奈何,这款款深情蒙蔽了他的眼,让他看不到这想法有多荒唐。 感情这种事情,岂是任谁都能随意替代得了的? 即便是自己的孪生兄弟,即便彼此长相近似到如同在照镜子,又有谁可确保,这两个极其相似的人,他们的个性和喜好能够完全一样。 正所谓甲之蜜糖,乙之□□。 他这浓烈而执着的爱,最终只是害了燕玄如意而已。 然而纵观这整件事,却又不仅仅只是谁爱着谁、谁与谁在一起才更好一些,那么简单。 哨子矿里那口被压在天书碑下的井,里面到底藏着件什么东西? 妖怪知道,素和家两兄弟也知道。 那是一件凡人不可靠近的东西。 所以昨晚那个没有眼睛、并痛苦地在我耳边提醒我‘不要靠近’的鬼魂,想必就是被井内东西融去了双眼夺走了生命的吴正。井里的东西不仅烧瞎了他的眼睛,也烧坏了他的魂魄,所以他死后被迫困在哨子矿,没法像其他死去的人那样进入轮回,只能在茫然中以一种非生非死的状态,浑浑噩噩滞留在自己死去那一刻的痛苦里。 之后,一度我在他所带给我的恐惧中产生了幻觉。 或者应该说,是藉此读到了某一段被梵天珠所隐藏、又突然间被这种恐惧所唤醒过来的记忆。 我看到自己变成了梵天珠。 那个一心想要从自己抗拒的环境里逃脱出去,并为此可以不惜任何代价的梵天珠。 而素和甄,则是在那个地方负责看守着梵天珠的罗汉。 为了可以逃离自己不愿继续逗留的那个地方,梵天珠受了刹的蛊惑,试图引诱罗汉破戒,以打开□□她的那道结界。 然而最终到底有没有成功?罗汉又到底有没有破戒?那些记忆却并没能告诉我太多。 尽管如此,最后我听见的那道仿佛来自九霄之外的声音,似乎应是揭晓了一切: ‘梵天珠,大天尊者素和甄,尔等犯下不赦天罪,’ ‘本因斩去慧根入六道轮回化解孽缘,然我佛慈悲,普度众生,现化分梵天珠清莲灵根,收大天不灭金身,从此去往凡间修脱这无妄魔障,有朝能否重登极乐,皆看你们的造化罢。’ 如果成功,两人怎会被审判。 如果没有破戒,两人又怎会被判有罪,亦不至于会一起被打入凡间。 这可真是一段相当古老的记忆。 远在狐狸出现之前,远在我对梵天珠有限了解的那些过往之前。 所以让我在想明白之后,开始由衷地感到害怕。 假使这就是素和甄在21世纪找到我的最原始的原因,那这一份沉重而古老的孽缘,我该如何背负得起?这已不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那么简单。他要索讨的,是梵天珠当年懵懂又自私地率性而为之后,所欠下的一份债。 亏欠给他这么一位佛门高级官员的情债。 尽管我并不知道大天尊者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有着怎样一种地位,但对于‘罗汉’这个称谓,我总还是知晓的。无论是清慈也好,载静也罢,当年所有与梵天珠曾有过纠葛的那些人,只怕无论哪一个,来头都没法跟眼前这一个相提并论。 罗汉,即是释迦摩尼的得道弟子。 万事跟佛字沾边,已摆明了种种清规戒律和门槛,何况素和甄还是佛跟前的直辖弟子。 光是想想,都能明确感受到那种种环绕着佛光万丈的高大上,所以,也不知梵天珠当年究竟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连这样一号人物也敢豁出去招惹。 想必,她一定是嫌自己的命轮还不够复杂。 可既然如此,我却更不明白了,若说真是为了追讨当年那份孽债,但素和甄不惜冒着时空混乱的危险把我从我的时代带到这里来,到底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这只是他被打入凡间后轮回的其中一段历史。 更何况这段历史中,还存在着两个‘他’。 素和寅与素和甄。 不一样的名字,但有着完全相同的长相,是我这辈子见过的相似度最高的双生子。 若说素和甄就是当年那个大天尊者的转世,那么这个素和寅又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单纯只是素和甄的孪生哥哥么? 可是他为什么能控制雪狮;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力量,能在病入膏肓的状态下,还可与那头盘踞在哨子矿里、长得像头龙一般的魔煞抗衡? 两者抗衡的力量在短短几分钟内把整个矿洞弄得遍体创伤,这绝不可能是区区一介凡人所能拥有和承受的力量。所以,素和甄与素和寅,若以此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想,那么他们两个与其说是孪生兄弟,不如说更像是素和甄投胎转世时出了岔子,结果被一分为二,形成了两个独立的个体。 所以具有完全相同的长相,也掌握着他当罗汉时所拥有的斩妖除魔的力量。 由此,再联系昨天狐狸出现在这个世界时,曾对我说的那番话,一切似乎迎刃而解。 他说素和甄为了带我穿越时空,所以和时间掌控者做了交易,但交易的后果是导致时空出了问题,引发历史也跟着产生了混乱。 混乱不仅让狐狸无法把我从这个世界里救出去,显然也引起了许多后遗症,譬如素和寅。 当初我在听狐狸讲起素和家那段过往时,完全没听他提到过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原本我以为是狐狸忘记提及,但如今联系种种,是否因此可以理解为:其实在历史还没有被素和甄的行为打乱之前,素和寅原本是根本不存在的,但正由于素和甄错乱了时空导致历史相应地发生了混乱,于是导致素和寅横空出世。 因此,眼前这个真真实实地靠在我肩膀上,并不顾自己安危把我从吴庄手里救出来的男人,其实是素和甄改变历史后,在历史的混乱中,所诞生出来的一个衍生物。 他既是素和甄,也不是素和甄,他是一个被历史……或者说他自己,给剖成了两半的人。 于是再加上二十一世纪里的那个他,掐指一算,这世界上竟然有了三个素和甄。 呵……我的天…… 无论究竟是对还是错,我的这些想法是多么的离奇而可怕。 思路这东西,一旦被一点引子所点燃,就会如宇宙一样,从无极而太极,以致万物化生,于是越想越复杂,越辨越神奇……当脑子终于被这些纷杂错乱的念头给弄得阵阵钝痛时,我察觉素和寅垂在我肩上的手臂微微一动,然后他用力环紧了我。 “寅大哥?”我忙用力推了他一把,但没能将他推开,却令他手臂更加用力。 紧得几乎是要将我融进他胸膛里去,而我空有满身力气,但对于这个刚刚吐过血的人,却完全使不出一点劲。情急之下,我只能立刻对他斩钉截铁说了句:“放手!我是你弟媳!” 这句话倒也确实管用。 话音刚落,他已经将我松开,然后慢慢擦拭着嘴角边的血渍,一边若有所思,用他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看着我的脸。 直把我看得脸像被烫着了似的,火烧火燎。 忙低下头想要朝后退开时,冷不防他忽然伸出手,从我发鬓角旁扯下一根头发来。 微微的刺痛让我愣了愣神,随即见他将那根头发缠绕在指尖上,左绕一下右绕一下,不多会儿,扎出个细小如同蚊蝇似的东西。 他朝这东西上轻轻吹了口气,随后扬手一抛,就见那小小的东西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拍拍翅膀逆着风吹的方向,往哨子矿东边方向无声无息地飞了过去。 目送它消失不见,素和寅随即离开我身边,走到哨子矿的洞口前蹲下身,用沾了他血的手指飞快在那片空地上写下几个字。 字迹是同矿里那块石碑上的天书一样潦草得难以辨认的。 当最后一个字写完,正当我一边低头仔细看,一边慢慢朝他靠近过去,想问他这是在做什么时,突然他起身一把捂住我的嘴,在我完全没能反应过来的刹那,一把将我朝矿洞旁的石壁上推了过去。 后背刚刚撞到冰冷的山石,我就看到铘的身影出现在北边那条通往这片矿区的山道上。 他走的速度不快,因为一边走,一边似乎是在空气中探寻着什么。 直到快要靠近矿洞时,他停下脚步抬起头,往这个方向径直看了过来。 一度令我以为他是见到了我和素和寅。 然而几秒钟后,我意识到,其实他的目光已是穿透我所站立的位置,正望向我身后更为遥远的某个地方。 但我身后除了矿山的石壁外,根本别无它物,他目光放得那么远,这到底是在看着什么? 于是忍不住想叫他,但刚一挣扎,素和寅立刻将我的嘴捂得更紧,甚至整个人也往我身上欺了过来,由上而下,将我身体压得密密实实。 一双眼则以一种警告的姿态看着我,让我不由自主按捺下性子,一动不动在满腹疑惑中继续保持着沉默。 那样也不知过了有多久,当天空突然被一声鸟鸣打破了灰蒙蒙的寂静时,铘忽地将视线转向矿山右方,随后迈开大步,飞速往那个方向疾奔了过去。 与此同时,素和寅缓缓放开了对我的禁锢。 但见我正要开口,他朝我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以一种辨别不出情绪的目光看着我,道:“别说话,若让他在此地发现你我的存在,你会后悔。” 为什么我会后悔? 这问题让疑惑变得更深,但下意识克制着,我没有立即开口追问,只耐着性子看他在松开我后转过身,从地上撮起一小堆土,扬手一挥将它们撒向了半空。 按说这些细碎的土应该被风一吹,就随风飘散的。 但跟那只被他用我头发编成的小东西一样,它们在脱离素和寅手指的瞬间,仿佛有了生命般,逆着风一阵攒动,随后朝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飞散开来。 当最终散得消失不见时,就听沙沙一阵急响,不多会儿,便见由远至近,分别从四个方向匆匆跑来数条黑色身影。 近了看清,原来它们是矿里那几只被井下之物给烧瞎了眼睛的黄皮子。 这会儿不知怎的全部集中到素和寅身边,摇身一晃,变成水牛那样大小,一边用爪子在地上挖刨,一边低着头快速绕着圈。 不多久,飞扬而起的尘土把我和素和寅团团包围,形成一个状如龙卷风一般的东西,轰隆隆在空气里旋转着,声音震耳欲聋,气流让人头晕目眩。 这不禁让我想到狐狸昨天时的场面,于是下意识抬头往上看去时,突然两眼一黑身子一软,我一下子失去控制,昏沉沉往地上直跌了下去。 原以为那将是重重的一跌,因为当时我身体没能采取任何应变措施。 然而跌坐到地上后,我却立即发觉,自己所坐那块地方并非是冰冷坚硬的土地,而是样非常柔软的东西。 但那会儿整个人晕得已有点游离在意识的边缘,只求能坐稳便可,哪里管得了旁的那么多。直到咬着牙忍耐过那种种不适,而周围那片龙卷风似的气流也开始变得稀薄起来,我才总算掌握了自己大脑和身体。 遂立刻放眼往四周看去,不禁愣住。 我发觉周围那座连绵起伏的矿山不见了,辽阔的天空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我的房间。 那个被素和山庄层层围墙圈禁在庄子深处的房间。 我坐在房间那张绵软华丽的床上,而素和寅则在床畔那张太师椅上坐着,面色苍白,双目半敛,一身疲惫并虚弱至极的憔悴。 手指间轻轻缠绕着那只用我头发编成的小东西。 它早飞得无影无踪,不知为什么这会儿会又回到他手里。 困惑中,最后一点风声如同耳鸣般在我耳朵里逐渐消失。一切静得不像是真实。 直至有丫鬟进来端茶送水,才将这一室充满虚幻的祥和与安静悄然打破。 “爷请用茶。” 斟完茶后,丫鬟恭恭敬敬对素和寅道。 我仔细往她脸上看,她脸上的神情完全捕捉不到丝毫的异样,仿佛过去那些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只是我所做的一场大梦。所以我继续耐着性子沉默着,一直等到在素和寅目光的示意下,那丫鬟带着空盘兀自离去,我才伸手朝四周指了指,然后径直问他:“这都是你做的?” 他笑笑。没回答,但答案早已让我心知肚明。 于是我立即再问:“为什么你刚才要避开齐先生?” 依旧没法说出铘的名字,所以在说到齐先生的时候,我不由自主打了个隔楞。 而这短暂的卡顿令素和寅微微一笑,然后手指轻轻一搓,便见那只头发编造的小东西像被火烧灼般嘶地声化成一团灰烬:“知道一切却无法说出口的罪,苦不苦?” 这句话问得我心脏咚咚一阵急跳。 他问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知道我是谁,也明白我的处境,但一直以来都故意不说? 想到这里,一时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我直愣愣看着他,试图从他那张被阳光勾勒得异样苍白的脸上,能继续看出些什么来。 但只看到他原本微笑的表情变成了一种难以描绘的哀愁,随后轻叹了口气,他俯身向前,将他修长手指不动声色按在了我已完全没了任何温度的手背上:“但我帮不了你。我甚至无法帮助我自己,因为我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什么错误……”我按着自己越来越乱的心跳,问。 他摇摇头:“我没法告诉你。” “那让我回去。” “你知道我做不到。” “那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在我犯下的错误里继续前行,我的……如意。” “你不能这么做。” “已经来不及了。” “你究竟是谁!”他的回答让我狠狠一皱眉,然后用尽全力将他的手摔开:“素和寅,还是素和甄?!” “你觉得呢?” 我? 我只觉得这会儿心跳快得几乎要让我晕倒。 所以再次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左胸,我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慢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但我知道,你一定知道我究竟是谁。” “你是我的如意。”他回望向我,微微笑着一字一句。 “我不是。” “再过些日子你便能明了一切。” “呵,不如你现在就原原本本告诉我,岂不是更爽快一些。” “我没法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知晓一切却无法说出口的罪,我也同样在承受着。” “你……” 毫无防备间,我被他这句话震得整个人猛一颤。 五味交杂又似五雷轰顶,令我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甚至连他将手重新按在我手背上时,也完全忘了挣扎,只一动不动在一股随之而来的静默中怔怔看着他。 就在这当口,忽然房门被咚咚敲响,紧跟着听见有个人在门外匆匆说道:“爷,二爷醒了。” “是么。”闻言,素和寅目光微闪,松开手重新靠回到椅背:“进来,扶我过去看看他。” “但这会儿有位贵客登门,不知爷是见还是不见。” “哪位贵客?” “回爷,是锦衣卫指挥使陆晚庭,陆大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7 青花瓷下 三十三 三十三. 陆晚庭是朝廷派下的钦差。但也和狐狸一样,是个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而混迹在朝野内的妖怪。 人说国之将亡必出妖孽。皇城历来是真龙天子的栖息地,风水布局无一不是最高规格,又被各种文星将星环绕,通常而言,妖怪别说入内,就算想要靠近也是各种艰难。但天道轮回,世事无常,一旦到了国之将亡、亦或者王座即将发生异常动荡的时候,如狐狸这种级别的老妖怪,要混到里面,就不再是什么难事。 所以曾听狐狸说起过,以往他总会挑某个朝代的末期进入朝野,运气好的话,他能从那些末代王朝崩塌前的一瞬,掠夺到一些对妖怪来说极为有用的东西。 虽然他并没说那究竟是些什么东西,但眼下看来,跟他怀有同一目的的妖怪并不在少数。 陆晚庭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以他上次灭掉春燕怨魂的手段来看,他的力量估计同狐狸不相上下。只不过,或许时机还没成熟,所以虽说一山不容二虎,但他和狐狸共同混迹在朝野中,彼此倒是相安无事。 然而这时机到底要等多久才会成熟呢? 现今是明宣德年,历史上所谓仁宣盛世的时代,即便我历史学得再不好,总也知道这个时代距离明末可还早得很。所以,两人现在就守在紫禁城,那可得还要伺候好几代皇帝才能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天。按着狐狸的性子,没道理会这么积极。 掠夺,毕竟不是孵化,要受到时间的限制。 他大可以等到朝代灭亡前的一两年大摇大摆进入宫中,难道不是么。 琢磨着,我朝坐在上首的陆晚庭瞥了一眼。 他正襟危坐,官帽下银发盘得整整齐齐,一派官僚的正气。 不过正气掩饰不了他那身锦衣卫华服下璀璨生姿的妖气,尤其当他没打算刻意隐藏的时候,那股妖气几乎是冲天并撩人的,正如他私会三姨太屠雪娇时的模样,外观冷石头似的,破开后一股香艳和诡魅。 大概妖怪都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不过难免也有个把异类。譬如那个垂首在陆晚亭身边的小厮,蜡黄一张马脸,配着倒挂眉和螺蛳眼,从进门起就像睡不醒似的木讷讷站着,若不是半身土狗的原形没法用人身隐藏住,实在看不出他也是个妖精。 他晃动的尾巴着实比他那张刻板的马脸要活跃得多。 而陆晚庭只喝这小厮端来的茶。 既然早就在我面前出过手,他就没再我面前隐藏妖怪的身份,所以默许小厮在素和家的仆人送上茶具离开后,从袖子里变戏法似的抽出一把冒着白烟的大铜壶,往空茶杯里满斟了两杯。 茶水碧绿,随着滚烫温度溢出一股浓香。陆晚庭自己端起一杯,另一杯示意小厮端给我。 见我接过却没有喝,他笑笑,用他尖长的指甲朝着茶杯上轻轻一弹:“上好的明前龙井,特意从京城带来的,用了玉龙雪山上五十年的积雪烹制而成,如意姑娘不赏脸尝一口么?” “素和家的碧螺春也是不错的,既然陆大人不愿赏脸,那自家的茶还是由我自己来喝好了。” “如意姑娘已完全把这地方当做自己家了么。” “不然还能怎样呢。” 我的话令陆晚庭再次一笑,随后话锋一转,点了正题道:“听说二公子今日又去窑场了?” 这大概是素和寅让人放出的风声。 他不想让人知道素和甄遇袭受伤的事,也不想让外人见到他自己羸弱的样子,所以在得悉陆晚庭到来后,他退居幕后,让我替代他们两兄弟出迎,因为他知道陆晚庭此次前来,必定是同昨天燕玄家来人说的事有关。 所以我点了点头,答:“是的,因为前天庄里一批瓷出了点问题,所以二爷要去窑场让人赶工。” “出了什么事?” “有人闹事,砸坏了原本已经完工的贡瓷。” “故意损毁贡瓷是死罪,那些闹事者如今都在什么地方,可有报官?” 我一愣。 原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没想到会引来这么严重一个后果,早知如此还不如坦白说出妖风的事实,毕竟要让人接受妖风这个概念比较困难,但陆晚庭是个妖怪。 见我半晌没有回答,陆晚庭倒也没继续追问下去,只略有遗憾地轻叹了口气,放下茶杯看着我道:“可惜了,所剩时日已经不多,若是素和甄真如他所言要制作影青瓷,只怕根本就来不及。听说那还是经由他数年改进而生出另一种变化的青白瓷,所以,原本指望今年南北两家相斗能给人一些意外的看头,现如今应该已可预知结果,着实就有点无趣了。” “一件瓷器从制坯到施釉,最多也就几天而已,怎么会来不及?” 话刚出口,见陆晚庭眉梢一扬朝我淡淡一笑,我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而他笑过之后,由上至下朝我打量了几眼,随后将视线重新定格在我脸上:“这身子原本应该并不属于你,所以你会说出这样的话,倒也不让人感到意外。只不过,你切莫以为自己所见的那些便是制瓷手段的全部。素和家的瓷画鱼能观鱼游,绘草能见草动,色如凝脂,触如婴肌。你道这些说法是怎样得来的?” 我摇摇头。 “影青瓷既是青白瓷也非青白瓷,其制作工艺同其它瓷器截然不同,所需花费的时间也是你无法想象之漫长,因此这寥寥一些时间,着实不可能够他使用,除非,他另想它法。” “所以陆大人的意思是,无论怎样,素和甄也不可能赢的过燕玄家了?” “漫说燕玄家,即便洛阳蒋家、宜阳柳家、刑州赵家……虽说一个个名头都要比他差上一大截,如今看来,也全都比他要更有把握。” “但,事出有因。发生了贡瓷被毁那种事,谁都不可预料,难道就不能因此宽限一下么?” “朝廷所选定的日子,岂是能为你区区一个百姓而随意更改。” “既然这样,反正也不过是个虚名而已,只要世人都知素和家的瓷器好,能不能得到瓷王这个虚名,又如何呢?” “姑娘倒是好气魄。不过你可知道,赢得瓷王之名后,他可得到一次进宫面圣的机会。” “素和甄不像是能为了这点小事而动心的人。” “不为所动?”他莞尔,“想来你对你那夫婿当真是一无所知。你从没听说过是么,素和家两兄弟的父亲,多年前在天牢蒙冤自尽。而令他如此绝烈赴死的原因,则或多或少同燕玄家有所关联。” “……什么?” “因此,若素和甄无法借此机会进宫面圣,无法对当今圣上说明影青瓷同映青瓷的真正区别,一旦燕玄家夺魁,要翻案便是遥遥无期。”说罢,见我兀自沉默,陆晚庭笑了笑问:“所以,你说他会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而心动?” 我不由轻轻吸了口气。 果然历史都是有着多面性的。原来素和甄如此执着地制造瓷器,如此执着地要赢过北燕玄,并不单纯是争个天下第一这么简单。他是为了要替自己父亲伸冤。 但当年燕玄家究竟做了什么事,竟会导致素和甄的父亲因他们含冤自尽呢? 而既然两家曾有过这么大的仇,为什么素和寅还要让燕玄如意嫁过来。即便他能因爱着如意而忘却两家恩怨,素和甄却是和他完全不同的,难道他从没想过这一点? 想到这里时,忽听陆晚庭若有所思问了句:“所以,你想不想让他赢得瓷王之名?” 我刚下意识点了点头,他便又轻笑了一声:“这就对了。无论你过去是谁,生活在什么地方,如今嫁给了他便是他的人,一心为了他总是对的。况且你眼下帮了他,将来也就是帮了你自己。” 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虽不是很清楚,但有一点忽然变得明晰起来。这位陆大人到了此地后兜兜转转一番话,并不是想表达素和甄已没有争得瓷王之名的可能,而是为了坦白,自己对素和甄得到瓷王之名的深厚兴趣。 但素和甄赢得瓷王之名的时候,就是如意死的时候,所以无论怎样,我也不能被这妖怪牵着鼻子走。于是把手里杯子往桌上一放,我打住话头对他道:“陆大人今日来到山庄,就是为跟我家二爷说这些事的么?” “便正是为说这些事而来。不过,却也不尽如此。” “不知大人还有什么事需要如意替大人转达给二爷?” 他没回答,只忽然将他手往我面前一伸,掌心摊开,露出里面红艳艳一颗珠子:“这样东西,麻烦姑娘替我交还给一个人。” “给谁?”我愣了愣,下意识将那东西接到手里。 “你收好了,回头他自然会知道。并替我跟他说一声,先前之事多有得罪,不过纵然是贵人在此,但这场热闹的有趣,陆某还是想多多观望上一阵。” 如同打哑谜般一番话,没头没脑,听得我着实一头雾水。 正呆呆不知该怎么回应,他接着又道:“瓷王之名,素和家是势在必得的。” 这口吻听上去不是素和家势在必得,而是他。所以我立刻反驳:“但我以为大人一贯是更为看好燕玄家。当日夜访万彩山庄,大人不正是为了新任督陶官一事而特意来见我爹的么。” “所见未必是属实。” “无论大人对二爷如何抬爱,时间上的吃紧总是一个事实,连大人自己刚才不都说了么,二爷眼下已经没有任何赢的机会。” “机会这东西么,想想办法总是会有的,正如我刚才所说,除非,素和甄另寻它法。” “大人所言极是,机会这东西,若仔细想想办法,总还是会有的。”没等我继续开口,忽然门外有人朗声说了句。 然后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从厅堂的大门外跨了进来。 前面的是素和甄,后面的是铘。 面对这两人的出现,陆晚庭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我则心脏突突跳地看着铘,因为他也带着一丝意外在看着我。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眉头微微一皱,往我身后那堵墙上看了过去。 墙内隐隐传出一阵咳嗽声。 一度空气因此而几乎有些凝固起来,所幸时间并不太久。片刻后,仿佛什么事也没见发生,陆晚庭清了清嗓子站起身,迎着素和甄的方向点了下头:“既然二庄主这么说,本官自是拭目以待。” “劳烦大人特意过来告知。内子礼数不周,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哪里,尊夫人礼数周到得很。” “大人先请坐,待我命人重新沏上一壶好茶,再与大人移至花厅继续相谈可好?” “不必。时候不早,本官还有些要事在身,今日就先告辞了。” “那么,在下恭送大人。” 说话间,两人仿佛久不见面的老友,谈笑着一前一后出了门。马脸仆从则无声无息跟在两人背后,摇晃着尾巴,如影随形。 及至三人身影离远,铘立刻往我身后方向快步走去。 身后屏风内是间门窗紧闭的内室。 见他推门而入,我连忙跟上。 进门便闻见淡淡一股血腥。 素和寅靠坐在屋内的榻椅上,苍白虚弱,手捂一块帕子按着嘴,帕子上全是血,他半身衣服上也都是。 似乎早已察觉铘的到来,他见到铘进屋,没有任何意外,也丝毫没为哨子矿前那番避开的行为有任何闪烁。只静静朝铘望着,过了片刻,有些突兀地轻轻问了他一句:“你有没有觉得这屋内有什么不妥,齐先生?” “阴气很重。” “能不能去将那阴气源头之物替我取来。” 铘没答。在慢慢朝素和寅的脸上看过一阵后,他不动声色问道:“庄主今日是否出过门?” 素和寅摇了摇头,似是虚弱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铘便没再追问,身子一转走到屋子西边,朝墙上轻轻一拍,就见墙壁霍地裂开,露出里头一道暗门。 门只半人多高,精致无比,上面那把锁尤其有点特别。 它跟我在哨子矿内那口井上的锁几乎一模一样。 但开启全然没有那么费事,因为铘刚将手往那锁上一搭,锁就一截截断开,仿佛内部早已被腐蚀得脆弱无比。 随即门咔哒一声轻响,由里往外滑了开来,由此,我见到了素和寅所指那件‘阴气源头之物’。 那一瞬我心脏咚咚一阵急跳。 因为这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我家里那口被狐狸拍碎后扔掉,之后却又完完整整跑回来的青花夹紫美人瓷。 也是被素和甄用来把我吸到这个时代的那件东西…… 没有历经几百年的沧桑,它看起来是光亮簇新的,仿佛一瞬间穿越时空,带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远远地同我互望着彼此。 由此似乎魂魄一瞬间被它勾走,我牢牢紧盯着它,担心一不留神它就会从这时空里消失。 然而它始终实实在在的,被铘从那道暗门里拉出,随后轻轻摆放到素和寅面前。 然而他问他:“取来了,庄主想要将它摆在哪儿?” 素和寅定定朝它看了一阵。 似乎同我一样,魂魄在那瞬间被凝固在了这尊美丽的瓷器上,他朝它看了很久。 当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的时候,出人意料,他扬手对着它用力一挥。 瓷瓶应声倒地。 玉石般光洁的瓶身脆弱无比,落地一瞬,伴着喀拉一声脆响,它由内而外绽出无数道裂口。 一时间血流满地,从那支离破碎的瓶子内汩汩而出,带出股铁腥气味冲天。 我看得惊呆。 他居然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将它给毁了。 犹如我刚刚升起,却又转眼被他碾得粉碎的那股希望。 脑子里思绪因此变得凌乱不堪时,门外那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素和甄走进房内,并在素和寅的注视下,面无表情走到那堆碎瓷边,看着那一地从瓷块内渗出的血迹。 空气里的血腥味变得更加浓重起来,同他的沉默纠缠在一起,沉而冰冷。 “为什么要打破它?”良久,他打破这浓重的沉默,问。 “那些恩怨,能否如这瓷一般让它们碎去?” 毁掉瓷瓶耗费了素和寅太多力气,所以他话音几乎细若游丝。 不知是否因此令素和甄再度沉默下来。见状,素和寅苍白的手指往椅背上一把扣紧,强迫自己将身子坐了坐直:“回答我,阿甄。一切是否能如这瓷一般让它们碎去?” 素和甄最终仍是没有回答。 只一动不动同素和寅对视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用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令人从旁看着有种压抑得有些窒息的诡异。 随后他将目光朝我转了过来,淡淡道:“过来,如意。总跟在他身边做什么,你是我的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8 青花瓷下 三十四 三十四. 话音落,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每双目光都很安静,但又都明明白白带着它们主人各自的心思,于是那种层层而来的压迫感,无声无息中让我有点难以适从。 所以下意识朝铘的方向看了一阵,我不知道自己在期望些什么。 但他置身之外的神情明确了他的立场。于是僵持片刻,我慢慢朝素和甄看了过去。 素和甄额头上有道长长的伤痕。 从右眉处一直到发际线,被他用长发遮挡了一部分,所以最初见到他时,我几乎忘了他曾受到过重创。 然而他自己也似乎遗忘了这一点。 在满室因他的话而凝固起来的空气中,他目光灼灼看着我,仿佛我真是他一心想娶的女人。然后他若有所思,对着一动不动的我微微一笑:“我倒忘了,原本你从小就爱跟着他,习惯已成自然。却为何最终会答应我和你这门亲事,是否因为你和他一样,都以为我能因此忘了过去,并成为他未来的替身。” “阿甄!”素和甄的话,令素和寅脸色一阵发青。 从来平静如水的一个人,在自己兄弟的话语中,终于没能再继续隐藏住自己情绪。当用尽力气喝止了素和甄后,他慢慢靠回椅背,握在扶手上颤抖的十指勉强维持着他在人前不愿彻底暴露的孱弱:“我告诉你过无数次,不要去说那些今后会让你后悔的话。” “谁能预知自己今后的后悔是什么,大哥?” 素和寅脸色再次一变。 本以为他是恼怒于素和甄的反问,但见他双唇抿紧,倒更似在克制某些话语从自己口中不经意间说出。然后神色渐渐放缓,他抬头望向素和甄道:“你答应过我,往后会好好待她。切记你的承诺。” “若她安守本分,我自是会遵守诺言。” “何为安守本分?” “兄长是否可先回答阿甄一个问题。” “说。” “我知晓陆晚庭在寻找这口瓷。早些时候他修书与我,便是为了索要这件东西。所以你现今将它打碎,除了让我放手过去,可还有着旁的什么原因?” 这句话问出后许久,素和寅始终没有回答。 或许是虚弱得无法再说出话,也或许是他并不想答,他看着素和甄兀自沉默。 而那张苍白到发青的脸,早已失却哨子矿里时那副咄咄逼人的神采,隐隐带着层晦暗的死气。素和甄看在眼里,终是动摇了先前进门那一瞬间凝聚起的怒意,便没有继续追问,他蹲下身,从一地碎瓷中拾起一片来,低头朝它依旧渗着血丝的缝隙看了片刻。“青花夹紫美人瓶,当初耗费多少心血才将它烧制出来,世上独此一件,即便父亲为它受尽冤屈,却至死都未曾说过它半点不是。” “如此不祥的东西,陆晚庭为什么要找它。”素和寅终于开口,喑哑问道。 素和甄没答。抬头朝铘的方向扫了一眼,见铘用目光同素和寅道别后转身离去,他才道:“他说当年这只瓷瓶所惹出的祸端,他可能已找到原因,所以想亲眼见一见此物,以求证实这一点。” “你倒是信他?” “不是信或者不信,而是对他所说的一句话颇有兴趣。” “他说了什么?” 素和甄再度沉默,一双眼黑沉沉看着我,想来,后面的话他不愿当着我的面说。 素和寅见状眉头微蹙:“她是你妻子,但说无妨。” “但她亦是燕玄家的人。” “阿甄!”话刚出口,素和寅突兀将手巾用力按到嘴上,随即一片殷红从手巾白色表面徐徐渗透出来。 一眼望见,素和甄忙起身走到他身旁,边将新的手巾递给他,便欲将他扶起:“那些事往后再说,我先扶你去休息。” 素和寅摇头拒绝。 见状素和甄眉头拧紧,突然朝我冷冷横扫一眼:“若不是为了救她,你何至于此,耐不住等到我醒来么?吴庄再怎样大胆,岂会真的弑主。” “他受人蛊惑,即便不下杀手,亦是危险。” “呵!”素和寅虚弱却执拗的回答,令素和甄一声冷笑:“既如此在意,我早说过,她应该与你成亲,那才是真正的为你冲喜。” “够了!” 这句话仿佛一把尖锐的刀子,瞬间刺得素和寅神情一阵扭曲。 随即一把甩开素和甄扶在他臂膀上的手,他试图自己站起身,但这剧烈动作后所带来的痛苦,却使他猝不及防间急急喘了两口气。 遂只能继续僵坐在原处。 素和甄见状,纵然有些错愕,手伸了伸后却没再继续试着去搀扶他。只与他一同沉默下来,由着素和寅以冷冽的目光,对他发泄着无声的怒气。 这当口门外噔噔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是庄子里管家领着几名仆从匆匆跑了进来: “庄主!二爷他不见……” 到里屋门口时,原是想向素和寅禀告素和甄不见的消息,但一转眼见到素和甄就在屋里,而庄主则脸色煞白半身是血,管家口中的话语登时戛然而止。 随即惴惴然朝素和甄看了过去,被他眉头一拧迅速呵斥了声:“发什么愣,还不快赶紧把庄主送回房间!” 立时回过神,管家领命,忙一边指派仆从去将轮椅推来,一边小心翼翼走到素和寅身边,将他从椅子上搀扶了起来。 此时的素和寅身子已是没有半点力气,因此没有拒绝旁人的碰触,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只将目光转到我身上,朝我定定看了一阵,随后嘴角轻轻一动,牵扯出一丝淡淡苦笑。 之后,他便听任众人将他小心翼翼扶到轮椅上,一路往他住屋方向推去。 那瞬间我感到有些难受。 想他在哨子框面对吴庄和他手下一干人的时候,是何等的飒爽英姿,挺拔强势得几乎让人忘了他身上的病痛。 此时则生生地像是换了个人。 由一个仅凭一人之力就抗衡了魔煞、并操纵得了妖精的神仙般人物,变成一个只剩半□□气,连话也已经说不出来的垂死病人。 这巨大转变着实很难让人接受。 所以下意识地,我循着他背影跟了过去。但没走两步,身后淡淡一道话音阻止了我: “如意,你先留下,我有话要同你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 素和甄要和我说话,总不会是什么好事。想他刚才言语中所流露出种种对如意小姐的布满,隐隐让我头皮有些发麻,我不希望这会儿成为他发泄情绪的唯一突破口。但又不好当场拒绝,于是捏了捏汗湿的掌心,我回头看向他问:“你不去照看你大哥么?” “已让人去找了娄医师。我不是医者,此时在他身边也是无用。” “你要同我说些什么?” 他没有立刻回答。 短暂的沉默更是让人不安,所以我再度想要往外走,但这当口听见他干净利落说了句:“你能否对阿寅坦白一些。” 我一愣:“坦白什么?” “坦白地去告诉他,如今的如意,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如意。” “……什么意思。” 这句话让我心跳漏了半拍。 一度以为他和狐狸一样,可能是藉由什么事情察觉到了我这躯壳根本上发生的变化。不过他接着的话,须臾间推翻了我的设想:“否则你怎会忘记,提亲那天,那只作为聘礼的瓷兔由阿寅带给你,对你和他来说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说罢,见我一味看着他,没有旁的任何反应,他便笑了笑问:“这会儿当着我的面,你能说得出来么,如意?” 我慢慢吸了口气。 没法回答这问题,同时也猜不透他为什么突然要在这节骨眼上问起这个问题。 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对这问题视若无睹。素和甄见状,哂然一笑:“你果真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遥想当年天真烂漫,那被作为聘礼之一被带到你家的瓷兔,原是当年我与阿寅离开你家时,由你亲手烧制,并亲手交予阿寅,要他在你成年之后带去万彩山庄向你提亲的信物。” 闻言我有些吃惊,但倒并不意外。 原来那只瓷兔并不是素和甄所做,而是素和寅同如意的定情信物。这也就难怪,为什么素和寅在将它交给我的时候,脸上神情会别有深意。 所以,原本的困惑也就变得明朗起来。 为什么明知素和甄对她并无多少感情,如意仍执意要嫁给他; 为什么明明素和寅看起来更为在乎她,她却没有选择他。 很显然,那是因为人们混淆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尤其当另一个还患有重病,那么健康的一个,必然是本能中的不二人选。 想到这里时,我见素和甄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我,于是忙歉然地朝他笑了笑:“的确是忘记了……” 他却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 又兀自沉默了片刻,他继续说道:“阿寅曾同我讲,这么多年过去,只怕当时年幼的你早已忘了如此幼稚的一个约定。他猜对了。毕竟那时你还太小,多年时光,对一个孩子来说,仿佛是把肆意雕琢的篆刀,既能让你逐渐忘记些什么,也能让你慢慢地改变些什么。不过话说回来,当你不再是多年前那个追逐阿寅脚步的孩子,那么唯一能让你接受素和家求亲,并嫁给我这个对你来说记忆早已模糊之人的理由,便只剩下一个。” 说到这儿,素和甄有意顿下话音,随后用一种饶有兴味的目光,朝我听得专注的脸静静看了片刻。“这会儿不妨把话说开些,”然后用着轻而笃定的口吻,他缓缓对我道:“坦白而言,我认为你嫁来这里的唯一理由,便是为了替素和与燕玄两家当年那段恩怨,作个彻底的终结。” 说罢,见我对这‘真相’依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沉默,他转过身来到我身边,低头看了看我故作淡定的脸:“不过,假使一切仅仅只是如此,倒也无可厚非,毕竟你是燕玄顺的女儿。然而除此之外,你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与阿寅么?” “我能瞒着你俩什么?”我问。 “你出嫁之前,万彩山庄曾发生了一桩命案。死者曾是你的贴身丫鬟,死因据说是因与人偷情被捉后,不堪忍受私刑之苦,于是投河自尽。但我想你应该清楚得很,那丫鬟的死与你不无关联,否则她死后怎会对你苦苦纠缠,乃至一股煞气剧烈到,竟逼死了那名试图化解她怨气的殓葬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 “无论怎样,总是自己要娶的娘子,我怎能对她一无所知。” “春燕死前已很久没有服侍过我,二爷凭什么认为她的死会和我有关?” “我曾告诉过你,昨日你家中有人来访,一则为了告诉我,你我两家一齐入选瓷王堂之事;二则,是为了想要我询问你一声,在你出嫁之时可曾有从家中带出一样不该带出的重要之物。” “除了我的嫁妆,我不晓得有哪些是不该从家中带出的。况且所有带出家门的物品,每件都是由三姨娘挑选、管事的婆子们整理摆放,如发觉有什么不妥,为什么不先问问她们?” “你可知那件重要东西究竟是何物么?” “呵……”我笑笑:“我怎么可能知道。他们昨天可有告诉过二爷?” “是你燕玄家的传家之宝,万彩集。” “万彩集不见了么?”我立即想起那本被如意偷藏在自己梳妆台里的册子,心脏悄悄跳快两拍:“但如此重要的东西,我爹爹一向将它收藏得非常仔细,我平时连见它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将它随随便便带出家门。” “我知道你父亲做事一向谨慎,所以也曾听说过,安置那本万彩集的地方,唯有早年过世的宜兰夫人,才知晓那把开启它的钥匙在哪里。所以,它本该是被保管得万无一失的。然而事发后仔细想来,除此之外,万彩山庄中倒还有一个人,可比任何人都有机会接近及得到那把钥匙。” “谁?” “那便是三代在你家中做事,自小开始服侍了你父亲整整四十年的李福李总管。” “既然这样,为什么东西丢失不去找他来问,却偏偏要来问我?” “李总管的儿子叫李春来,李春来便是春燕的丈夫。” “二爷想说什么?” “都道李春来为人憨厚木讷,不善言辞,因此与春燕夫妻关系并不融洽,所以才致使春燕红杏出墙,与别人暗度陈仓。但事实上,凡是熟悉他俩的人都知道,自他俩成亲后,李春来一向对春燕宠爱有加,言听计从。而春燕也同他琴瑟相和,夫唱妇随。所以,春燕背着他与别人暗度陈仓之事,实在是一件令很多人都觉不可思议之事。” “这同万彩集的失窃有什么关联?” “春燕与人偷情被抓的那天,正是你爹爹发现万彩集失踪后的第二天。” “……这应该只是个巧合。” “巧合么?”听我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话后,素和甄淡淡一笑,随后用着同样的口吻,轻描淡写对我说道:“你可知李春来在你出嫁后不久,也已死了。” “怎么会?生病么?”虽然那男人毫无存在感得令人难以留下什么印象,但记忆中,应是个健康结实的男人。总不见得会猝死,所以一听之下,我未免吃惊。 “和春燕一样,投河自尽而死。” “他为什么要自尽?” “因为他自责。” “自责什么?” “自责自己对春燕太言听计从,所以利用自己父亲的职务之便,悄悄协助春燕进入库房重地。又因后来得知深锁于库房中的那本万彩集失窃后,自知大祸临头,于是忙在李福的授意下,为了撇清关系卸去自身的过错,找到你父亲出卖了春燕,将一切尽数推在了春燕身上,致使春燕在受尽折磨后含恨自尽。” “……这么说,其实在寅大哥前来我家提亲之前,我父亲就已经发现万彩集失窃,并已认定春燕是窃书人?” “没错。” “他倒隐藏得好。但万彩集是记录燕玄家烧制瓷器众法之书,春燕区区一个丫鬟,窃它有何用,毕竟连拿出去卖钱都是不可能。” “万彩集对春燕来说的确没有任何用处,因此她绝不可能为了自己而窃取那本书,更没有胆子去为那本书冒上受死的危险。所以,必然是有人在幕后指使,才会令她从命去做,而且那人必然对春燕许下过绝不会让她为此遭难的承诺,才能令她安心涉险。” “那个人会事谁。” “纵观阖府上下,能令这丫头死心塌地地服从指使,并深信此人的承诺必可兑现,那名幕后指使者除了燕玄家当时唯一的继承人如意大小姐,还能是谁?” “……所以,二爷认为是我让春燕去偷的那本万彩集?” “它是你家中的东西,原是不该说偷。但若娘子真的知晓它的下落,还望能够坦白告知。” 话音落,我抬头朝素和甄看了片刻,然后点点头:“原来你是替那位燕玄家的来客,审问我来的,对么。” “错。我只希望籍着这件事,能向我兄长证实你的不可信。” “呵呵。” 冷笑声令素和甄瞥了我一眼:“有一件事情我从未对我家兄长说起过。若你心存困惑,我只能告诉你,那件事是你与我之间问题的起因。” “什么事。” “当初你为逃避相亲而离家出走一事,在整个景德镇被传得沸沸扬扬。都道你逃避相亲是为了与我私定终身,然,真正的原因,想来你自己心知肚明。你与我多年未曾见过面,即便年幼时青梅竹马,岁月也早已让一切变得无比模糊。因此,你怎可能为了一个面目都已在你脑中变得难以想起的人,而以那样蠢笨的方式去同你爹爹决裂。因此,之所以那时甘愿冒险离家出走,你其实只是为了借着那个名头,去逃避一桩不可告人的丑事。” “什么丑事?”一时忘了说话时要保持三思,我脱口而出。 素和甄旋即沉默下来。 当我由此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时,他朝我淡淡一笑:“年幼时的记忆可以模糊甚至消失,但那件事才过去几个月,你怎的需要来问我?” 说罢,见我不语,他冷冷一笑:“而可惜的是,纵使明眼人都可看出你一身疑点重重,我兄长却仍以近乎放纵之姿态深信着你。一个年幼、又面容几乎无甚姿色可言的孩子,那么多年过去,他仿佛受了蛊惑般对你始终执着,即便明知自己病入膏肓,还异想天开地试图用我来取代他,替他在往后的日子里守着你,护着你。如意如意,面对如此一个痴人,若仍有异心,你怎能安心?” 最后那句话,我被素和甄问得一阵发愣,又一阵发怵。 虽然明知他问的并不是我本人,但难免感同身受,同时想到,如果此时换了是燕玄如意本人在场的话,如今这番场景,这对她来说得是生命中多么可怕的一个转折。 尽管听了先前素和甄那番话后,让我感觉如意似乎远不如我所以为的那么简单,甚至以往对她的那些仅有的认知,可能都会随着以后事实的明朗化,而一一被推翻。 但仍是心有戚戚然。 早知道素和甄对如意小姐心存芥蒂,但我没有料到,他对这已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怀疑心竟然这样强烈。而昨天燕玄家的来客,更是将这怀疑给彻底激化,于是,在自己兄长为了救我而使得本就孱弱的病体越发恶化后,此时的素和甄,竟连表面上的和谐也不再愿意继续维持下去,直接就对我说出了他心中的怀疑,乃至对我提出了那么一番直接到□□的质问。 所以,历史中真实的如意小姐,大概也正是因了类似遭遇,于是在这样一种让人窒息的婚姻中生活,直到最终成为他手里牺牲品的么? 想到这里,我立即冷笑一声,反问:“万彩集失窃,究竟窃者是谁无人有确凿证据可以证明,二爷怎能仅凭推测而一口咬定是受我指使。所谓丑事,或许连二爷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捕风捉影,试图强加于我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我知道二爷向来对这门亲事不屑一顾,但不知竟然厌恶至此,若是二爷觉得这门亲事着实让你勉为其难,不如坦荡行事,直接与我退亲便好,何必要给我平白扣上这些可怕罪名,玷污我的清白?!” 话刚说完,我的下巴被素和甄蓦地扣住。 “退亲?呵,我不会做任何违背阿寅意愿的事情。所以,若要休了你,唯有我兄长亲自开这个口。也所以,如意,我的娘子,能否请你坦白告诉我,那本万彩集究竟在哪儿?以你之身份,若只是想取它来看,只需对你爹说上一句话便可。之所以要偷偷将它窃盗身边,无非是因为想要看它的,是另有他人。所以,那个能令你不顾一切为他做出这等事情的人,又究竟是谁?若能坦言告知,自是最好,我想那足以令阿寅从此对你死心,也可就此退亲。你觉得如何?” 说得倒是轻巧,算盘也打得很好,只是:“若我一样也说不出来呢?”我问。 “那我唯有效仿你爹爹对待春燕之举。” “你要对我动私刑?” “我不可能对自己妻子做出这样的事,那有辱我素和家的门庭。” “那你打算怎么个效仿法?” 他笑笑没有回答,只回过头,对着房门方向淡淡说了句:“来人,带二奶奶去燕归楼。从今日开始,未经我允许,任何人不得擅意打扰,她着实需要独自一人清静清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9 青花瓷下 三十五 去往燕归楼的路,途经圈养雪狮的地方。 没等走近就能听见一阵阵闷雷似的哀鸣从那方向传来,如泣如诉,想必,那头巨兽正在哀悼它那再也回不来的同伴。但旁人听着会感到非常可怕,所以王婆子一脸苍白,原本面容严肃地在轿边对我说些什么,后来索性跟在轿夫边上,半步不敢离开。 而她究竟刚才对我说了些什么,我没仔细听,因为一路上我都在盘算着一些问题。 现在看来,目前是有三拨人想得到《万彩集》。 一拨是那位钦差大人陆晚庭。如今可以明白了,他把屠雪娇安插在燕玄家试图寻找到的东西,既然如屠雪娇所言,曾经唯一能掌握开启它钥匙的人是宜兰夫人,那么那件东西一定是《万彩集》。另一拨则是那个跟如意传出‘丑闻’的神秘人。第三拨,就是狐狸了。虽然他没有直接言名他我要找的就是那本《万彩集》,但既然是本册子,而且言语中点明春燕是因为偷它而死,那么除了《万彩集》,也不可能会是其它。 又因狐狸说过,有人将它比做天书,并且里面记载着当年烧制出窥天镜的人,所亲小姐们的闺楼,但素和家已三代没有生出过女孩,因此闺楼也就名存实亡。一度曾被素和甄的祖母改做佛堂使用,所以进门就能见到一尊金佛摆放在客堂的正中间。而自她过世后,这里就一直被闲置着,因此扑面一股长久无人的阴冷。 好在每天总有人清扫整理,环境倒还整洁干净,因此先前看到喜儿一路朝我追来,远远看着我哭时,原本我还觉得她过于多愁善感了。 这不过只是软禁而已。 素和甄以为能以此让我坦白交代些什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得这么简单而自信。想当初春燕被打成那样都没有招供出任何东西,他凭什么会觉得软禁比皮肉之苦更有作用? 可是当婆子把我领上楼,转身离开后,我才感觉到有那么点不对劲。 他们把通向底楼的楼梯拆掉了。 曾在网上看过这么一种说法,说古人为了让闺阁千金做到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会在闺楼里做一道可拆式样的楼梯,无论拆卸或者组合都很方便,平时有人要上来,只要把楼梯移过来往关节处一扣就好,一旦人走,只需把楼梯一移,楼阁就成了一道空中监狱。 这座‘空中监狱’让我跟底楼相差了至少六七米的距离。 那可真是不妙。 本以为我的自由是被限定在院落以内,没想到竟然是二楼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地方。 无疑这不是软禁,而是被监禁了。并且要逃离这样的监狱,比我原想的难度要大了许多。 六七米距离,说高不高,但说低却也并不是个安全度很高的低。于是趴在楼梯口暗自盘算着时,忽听见楼下门板声一响,有人走了进来。 是铘。 他走到楼梯处抬头看了看我,清冷的目光让我微微松了口气。 本以为花园里的事之后,跟他独处会尴尬,好在并没有。又心知他来这里肯定不是为放我走,所以拍了拍楼板,我直接了当问他:“你仍然觉得这样对我来说更好么?”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至少你不会死。” “素和甄派你来这儿监管我么?” “不是。但他让你待在此地,却是我的提议。” “你?”这回答真是出人意料,不由一愣:“……为什么?” “因为眼下除了这里,别的地方都已经不再安全。” “……什么意思?” “我知道碧落早已在你到达万彩山庄之前,就和你见过面。所以你一定很疑惑,为什么以他的能耐,他始终没法感知到你宝珠魂魄的存在。” “是的。但既然这会儿你问到我,那么这件事看来应该是和你有关的了?” “没错。在你真正脱离他的掌控之前,无论用什么手段,我都不会让他察觉到你的存在。但如今,虽说至今那妖狐还不见踪影,但迟早,我在这儿所做的一些手脚,会对他不再起到任何作用。况且今日素和寅做了件让我颇为费解之事,若那事是因你而起,或许那妖狐真的也快要到的了,唯有将你转到此地,一则可保你性命,二则继续为我拖延一些时间。” 这番话最初听得我有点困惑。 他说狐狸至今不见踪影。可我还曾以为狐狸那天晚上来到这里时,他俩至少是知道彼此存在的。然而从他话来看,他甚至都不知道狐狸曾经进入过山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再仔细一琢磨,我突然有点醒悟过来。 是不是有这么一种可能,如果我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我作为宝珠的存在感就会越强,最终能让狐狸感觉到我的存在。所以,为了杜绝这个可能性的发生,铘在素和山庄里做了某种手脚,也就是昨天那些妖怪指的结界。 它不仅让妖怪们需要借助人类尸体才能进入山庄,也从某种程度上压制了狐狸对我真实身份的感知。 然而不料,狐狸仍是为了那本万彩集而设法进到山庄,或许铘在这里已让他感觉到我就在附近某处,所以虽然他并不能因此就感觉到我的存在,但却反而利用了铘的结界,让铘没能察觉他的到来。 于是,他俩一个是知道我的存在,但不知道狐狸就在这儿;一个是知道铘在这里,但没法感觉到我的存在。而我就像在两只不同时段的蜘蛛所编织的同一张网里,现状十分悲惨。 想到这里,我问他:“所以你提议素和甄把我关在这里,就是为了继续对那人隐瞒住我的存在么。” “没错。” “只不过换栋房子而已,你觉得这对他能有什么用处?” “户外有白泽看守,户内有前朝高僧的金身坐镇,你说有没有用处。” 金身…… 原来摆在楼下那尊佛像,并不是普普通通的镀金泥菩萨,而是真真实实高僧的肉身。 但即便这样,狐狸就会轻易被干扰到么?我不信。 他是个不管不顾起来,连神都可以抗衡的妖怪,怎么会被人类尸体所制成的肉身佛,就轻易压制。即便那个人类是个能耐再大的得道高僧,又怎么可能大得过狐狸? 正这么想着时,就见铘眉梢轻挑,朝我冷冷一笑:“金身内部有一样东西,想必你应该听说过。” “……什么东西?” “法门寺内的佛指舍利,你总该是知道的。” 我点点头。 “而素和家这尊金佛内所供的,便是另一枚。” 原来如此…… 这来头可就大了。 法门寺的佛指舍利,听说是释迦摩尼的手指。它是释迦牟尼圆寂二百年后,由称霸印度河流域的古印度孔雀王朝阿育王为弘扬佛法,把舍利分载于几万个宝函,由僧众分送世界各地的。 没想到其中一件真品,竟然会在素和家。 当下我忍不住立刻问道:“为什么素和家会有这种东西?难道不应该是被分送到各地寺庙里的么?普通老百姓怎么有资格……” “等你知晓素和甄究竟是什么一个身份,你自然就明白他为什么有资格拥有它。” “大天尊者么?” 话刚脱口而出,铘望着我的目光突然骤地一凌:“你刚才说什么?” 我立时沉默。 “你怎么会知晓他就是大天尊者?”他见状目光发沉,随之话音愈发严厉起来,“哨子矿内是否曾发生过什么特别之事,宝珠?为什么矿内尸横遍地,却没有半点血迹?” 说完,见我依旧不语,他眉心蹙紧,进一步追问:“而这是否与素和寅病情的突然恶化,及他毁去那口青花瓷的举动,有所关联?” “我只是在哨子矿里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在铘没有对我的沉默产生出更多剖析前,我立即回答。 铘所见到的哨子矿和我见到的不一样,这一定是素和寅做的手脚。而素和寅从对铘的信任到突然对他有所隐瞒,以及铘对素和寅在矿里的所作所为表现出的异常关心,这些都让我隐隐感觉,有些东西我不能对铘实话实说。素和寅刻意要对铘隐瞒的东西,没准可能是对我有益:“所以听你提到素和甄的身份,我自然而然就想到了。” “梦?”他的目光不置可否:“什么梦?” 于是我把哨子矿里那场梦简单跟他说了一遍。 边说边看着他的脸,但那张刀刻似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直到听我带着点叹息说起,最后素和甄被梵天珠连累遭到天罚,所以这大概也就是我此刻会在这里的原因时,才见他目光微微一动,对我道:“这些都是你梦见的?” “没错。” “那你如何看待这个梦。” “我想……那应该是你主人的某段记忆,在我被绑架到哨子矿时受到的惊吓,所以被无意中激发了出来。”无法说出梵天珠这三个字,所以每次不得不用‘你主人’来代替,而每次说起时,总能见到铘眉心微微一蹙,显见是听得不太舒坦。 “那为何吴庄会失去记忆?”然后他问。 话锋突地一转,让我不由一愣:“吴庄失忆了?” “当我追寻你们去往那座矿中时,就见他独自一人在遍布尸体的矿洞内站着,状似神游,茫然不知所已。当被问及发生了什么,则言语中懵懵懂懂,全都不知所云。他完全不知自己手下那些石工是怎么死的,更不知自己曾经绑架过你。” “……或许是他怕以后会遭到素和家的惩戒,所以在装傻?” “呵,你是在替素和寅隐瞒些什么对么,宝珠?” “我为什么要替他隐瞒?” “素和寅病入膏肓,竟敢只身一人去哨子矿救你,并还能从哨子矿那么多人的手中将你救出,你如何解释这数十人死于一人之手的奇迹?” “他当时看不出病入膏肓的模样,而且那些人也不是他杀的。” “不是他是谁?” “是吴庄为了报复素和家两兄弟,所以找来的妖怪。” “然而素和寅却竟能从妖怪的手中把你带走,这听起来,岂不是更加匪夷所思。” 我语塞。 “而你对此始终就没感到一丁点的不可思议,对么?想想这一点,着实也是个匪夷所思。” “……当时的情形,我没有考虑那么多。” “是么,”他于是对我笑了笑:“即便如此,那么后来你们又是如何回到素和山庄的?问及看门人,既浑浑噩噩不知素和寅是几时出的门,亦没见他几时带着你回转,但突然间,你俩就已回到山庄内,这又该如何解释,宝珠?” 这问题让我没法再继续随意回答,所以我只能安静地看了看他。 “你解释不出来,因为你早已知道,素和寅并不是个普通人。并且你觉得,替他对我隐瞒,或许能对你有所好处。” 说罢,见我下意识慢慢往屋内缩进去,他后退一步径直看着我,用目光制止了我对他话语的逃避:“但他病入膏肓是真的,所以替他隐瞒,对你到底能有什么好处?” “我确实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也亲眼见到他在矿洞里以一人之力对抗了许多吴庄找来的妖怪。但我坦白对你说这些又能对我有什么好处?你会因此帮我离开这里吗?” “不会。”他坦白得着实让人气馁。 “所以你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说完,我干脆利落往后一缩,彻底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没有吭声。 或许看出我沉默的坚决,于是脚步慢慢往外走去,但刚到门外,忽地停顿下来,他觉察到我的视线霍然抬头,朝窗台边窥望着他的我扫了一眼。 之后他并没开口,但他要对我说的话,却清清楚楚随着他清冷眼神传进了我的耳膜:“对于过去,你丢了记忆,我不同你计较。但你记着,有我在这儿守着一天,那妖狐休想再将你从我手里带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0 青花瓷下 三十六 三十六. 铘一再向我清楚表达出他要把我留在这时代的坚持。 不容任何抗拒的坚持。 仿佛若是狐狸真的没能在这个时代、在我被杀前认出我来,那我就真的永远也无法回去,而狐狸也就永远也不会在未来和我相遇。 所以铘走后,我非常害怕。 如果现在要对付的只是一个素和甄,那还好,毕竟他跟我那么疏离,我总能找到时间和机会从这里逃出去。然而有个铘,就完全不一样了,我想我在这山庄里的一举一动,绝不可能逃得出他的眼睛。又再加上这屋子里的佛指舍利,显然对狐狸来说是有影响的,这样的话,我哪里还能有机会再见到狐狸? 每每想到这里时,我躁动不安,恨不能插了翅膀立刻飞离这座建筑。 却只能耐着性子等着,因为不仅下楼有困难,楼外还有人看守着。 最初几天,总是会被看管得最为严谨一些,况且我有过出逃过的黑历史,所以虽然抽掉了楼梯,素和甄仍是在院墙外布置了人手。而那负责看守我的不是别人,正是喂养雪狮的老陈。 常能在窗前看到老陈坐在墙外,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枯枝似的手里捻着一串栓雪狮的粗链子。 我听那些妖怪把雪狮称作白泽。 白泽是山海经里的神兽,没人真见过它们具体长什么样,所以若真的长得又像狮子又像狗,倒也无可非议。老陈却是个谜。如果雪狮真是传说中的神兽,那他又会是什么样一号人物,能驯养这种不属于凡间的生物。 或许他并不是个凡人,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假如我在哨子矿见到的那一幕真是梵天珠的记忆,那么素和甄这个曾经的佛界中的高管,如今找个会驯养神兽的神人过来帮他,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这就更奠定了我在这地方无法轻举妄动。 况且,即便能躲得过老陈的视线,又怎么能瞒过铘的眼睛。 于是只能苦苦捱着。 所幸在我提出要把我那口陪嫁来的梳妆台转放到这里时,素和甄没有拒绝,毕竟燕归楼上没有安置这么件对女人来说必不可少的东西。而一等他们将这件沉重家具运来,我立刻翻开夹层检查了一遍,确认《万彩集》好好在里面保存着,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早就对此心存疑惑了,为什么尽管很多神人都在寻找这本册子,但无人能察觉它就在这口梳妆台里。所以虽然它如今近在咫尺,我仍是把它安放在原处,毕竟能瞒过人不稀奇,而能令妖怪也洞察不了它的存在,我想,这梳妆台一定是有着什么玄机。 而就在我耐下心继续在这楼里掰着手指度日如年时,几天之后,庄子里出了件事。 这天是中秋。 虽因素和寅的病令素和甄几乎把这节日给忘了,但大户人家张灯结彩做月饼,总归是代代留下的老传统。夜里更是开了几桌酒席,被素和甄拿来赏了下人,这就形成了主人这里冷冷清清,仆人住处热热闹闹的奇特对比。 老陈虽没去前院跟着众人一同吃饭喝酒,不过自有人送来酒菜和月饼。 不管他到底是人还是非人,酒精的作用都是一样的,两壶下去,他径直在墙角下躺倒,不出片刻鼾声震天,所以也就没能听见,这天夜里的雪狮似乎有点格外的躁动。 自从它的伴侣死在哨子矿后,它就总有些烦躁不安,但原本只是独自在圈养它的地方发出闷闷的哀哼,这天夜里,它却发出似野猫发情时从嗓子眼里憋出的那种怪声。 可是它的体积和喉咙比野猫大得多,所以那种声音从它嘴里发出来,自然就更为怪异和可怕得多。一阵阵撕心裂肺,阴气沉沉,直把我听得毛骨悚然之时,月上中天,更敲三下,突然间窗外风声呼呼,像是大雨前的阵头风似的,把窗户吹的咯咯一阵响。 我吓得一跳。 回过神后,忙走过去想将它关紧,却在抬头一瞬,看到那天我同陆晚亭会面的房子,失火了。 熊熊一把烈火。 火势惊人,却并没有波及附近建筑,只像有灵性般盯着那栋房熊熊燃烧,惊得那半边院落里大呼小叫,混乱之极。 随即就见一群人在匆匆来到燕归楼。 拍醒老陈后,他当即一跳而起,抓起手里链子就往关着雪狮的地方飞奔而去。 那群人则留在了燕归楼,楼里楼外,守得戒备森严,仿佛庄里来了强盗般如临大敌。 至凌晨时分,火势终于被破灭,宅子里逐渐安静下来。 到了天亮,守在楼里的人逐渐散去,喜儿也得以被派至楼上。 她是过来替我收拾房间的。一见到我,她险些又要哭出来。我只能安抚了她几句,随后问起那栋楼失火的事,她一听立刻来了劲,当即绘声绘色对我说道: 昨夜有察看火烛的仆役经过那栋屋子时,听见里面有悉悉索索的声响。 遂疑心是哪个丫鬟仆人在里面偷偷做什么‘好事’,他立刻提着灯进门察看。谁知一圈看下来,并无半点人影。所以想,大概是耗子吧,于是正要关门离去时,突然听见里屋中再次悉悉索索一阵响,然后突然看到有个女人披头散发趴在地上,从屋里慢慢爬了出来。 仆役原以为是丫鬟在装神弄鬼,所以当即喝斥了一声,并举起手中灯笼朝那女人径直照了过去。但当他一眼看清女人那张脸后,登时给吓得魂飞魄散,扔了手里的灯立刻往外落荒而逃。 火灾就是那个时候发生的。 灯笼里的蜡烛点着了屋门边的垂帘,帘子燃起熊熊烈火,把一栋房子烧了个干净。 所以后来也不知是真的,还是那仆役为了逃避责罚,他赌咒发誓说,他真的亲眼见到屋子里有个女人爬出来,而且那女人一张脸血肉模糊,就像是被砸碎了之后用浆糊拼凑起来的。 必定是鬼,否则,哪有人的脸毁成这样,还能活着的。 不仅如此,那屋里还发生了另一件怪事。 当凌晨火终于被扑灭时,那间屋子已被烧得只剩下一片废墟。然而就在人们听了仆役的话,匆匆往废墟里去寻找那个惹他吓得魂飞魄散的女人时,没有找到任何有人的迹象,却找到一样奇怪的东西。 因完好无损,所以它在那一片黑糊糊的废墟堆中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它就是那只本被素和寅打碎了的青花夹紫美人瓷。 昨天明明它被砸得支离破碎,然而当人们今早把它从废墟中抱出时,除了一片片被高温烧出的龟裂纹,那瓶子完好无损,仿佛从没被砸碎过。亦或者,这屋里存有另一件跟昨天那只一模一样的瓶子,就如同这山庄里两个一模一样的兄弟。 但当人们将它小心摆放到地上,预备将此事告知素和甄时,这瓶子又发生了件怪事。 它再度碎裂开来。 但碎的只是外面那一层龟裂开来的青花夹紫白釉身。 裂开后发现,这瓷原来竟然是做了两层,里面包裹着另外一口瓷,虽乍一眼看去完全没有外面那层的细腻光洁,却通体苍白中透着异彩,并冒着灼灼热气,仿佛刚从窑炉里取出来一般! 说完,喜儿仍是一脸的诧异样,久久不能回神。 但我则立刻明白过来,这口瓷瓶看来真的是具备自我恢复的功能。但无论素和寅还是那时亲手拍碎过它的狐狸,都不知道这一点,这挺让人费解。而仆役所说的那个脸被敲碎的女人,也不知会不会和瓶身上那个女人有关,因为我记得,在我自己的时代,我曾见这瓶身上所画的女人会动。所以即便无关,也必有其怪。 想到这里时,我见喜儿边更换着床单,边絮絮叨叨对我道:“姑娘,纵然姑爷有千般不是,但嫁鸡随鸡,无论怎样,您切莫再惹恼姑爷了。昨日真是吓死喜儿啦,等过几天姑爷消了气让姑娘回来,姑娘可切莫再任性到处乱跑了,这里毕竟比不得自己家,一次一次的被老爷说几句也就算了。这儿即便有寅爷护着您,但总归您嫁的是他弟弟呐,况且庄主身子骨又那么弱……” 说到这儿,见我直直看着她,话音戛然而止。她以为是因她说过了头的缘故,忙用力抽了自己一巴掌,苦着脸道:“看喜儿这张嘴,又在胡说八道,姑娘千万莫怪,喜儿也是为了姑娘……” “喜儿,你这张嘴的确是喜爱胡说八道,”喜儿的话让我突然心念一动,所以立时这么对她道,“你以为二爷为什么会把我软禁在这里。仅仅只是到处乱跑么?那是因为他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当初我那不便与人说起的事。而放眼素和山庄,眼下唯一知晓那些事的人便是你,所以你这丫头,不会是闲时无聊,将这些当做趣事说给别人听了吧?!” 一听我这话,喜儿果然脸色一变,丢开手里床单扑通下跪到地上,两手对着我一阵乱摆:“姑娘!喜儿纵有天大的胆子,哪敢把姑娘的事说与别人听啊!”说完,意识到楼下有人,她忙将嗓子压了压低,随后继续道:“姑娘难道忘了,那位爷最后一次同姑娘见面时曾对喜儿说过,若喜儿丫头嘴巴碎,将他的事说与别人知道,那立即就让喜儿烂了舌头烂了手,从此话说不得,便连事也做不了。虽说那位爷说话总如说笑般半真半假,但姑娘自是知道那位爷的手段,所以,难道喜儿会存心找死不成……” 口口声声那位爷,那位爷。那位爷究竟是谁,喜儿始终没说,我也不方便问。 不过由此可以看出,素和甄所暗指的跟燕玄如意曾有过‘丑闻’的神秘人,是一位挺了不得的人物,他随口一句笑话都能让这丫头当真感到害怕,所以我故意又问了句:“看你说的,那位爷难道是个鬼怪不成,说让你烂舌头就真能让你烂?” “真的是可以的!姑娘忘了他变的那些戏法了么?况且姑娘自己第一次见他时还不是也被他那张鬼脸吓得不轻,婢子都佩服姑娘,明明那么害怕,还敢一次次去见他。而且有一次……” “有一次怎么?”见她说到这里犹豫着把话停顿下来,我立刻追问。 “有一次奴婢看见,他那双眼睛在暗处时能像鬼火似的一闪闪冒光……所以,奴婢真不明白,他到底对姑娘说了些什么,竟会让姑娘对这么一个完全不知底细,模样又极为可怕的人,言听计从的……” 说到这儿,大概意识到自己再次说过了头,喜儿忙噼噼啪啪又往自己脸上扇了几巴掌,随后没敢继续再说些什么,她匆匆转过身去借着忙碌不再看我。 而她对那位爷的形容,不知怎的让我忽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不过暂且勿论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这会儿我比较在意的是,如果真是那人让如意去偷《万彩集》,那他们两人私底下,不知到底会是什么样一种关系。 如喜儿所言,‘一次一次’,想必应该不止一次或者两次。 所以,到底是私情,还是有着别的什么原因? 琢磨间,喜儿已带着沉重的负罪感,低着头干净利落把床铺整理完毕。 随后欲言又止地想继续跟我说些什么时,管家婆上楼将她领了下去。 随着楼梯被移除的咔咔声响,我重新恢复到一个人的寂静。听见身后风依旧将窗吹的啪啪作响,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紧跟着一惊,因为毫无防备间,我竟看到了素和甄。 他坐在窗台上看着我,眼里一派透着了然的意味深长。 虽不知他几时上来的,又究竟在那儿待了有多久,但想必刚才我和喜儿的那番交谈,差不多已全都被他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一下,我就算是全身张满嘴,也是有理说不清的了。 于是硬着头皮叫了他一声二爷。他没理我,只兀自看着屋里的摆设,然后淡淡说了句:“想来你应该已想起‘那位爷’究竟是谁了,对么娘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1 青花瓷下 三十七 三十七. 素和甄的话让我浑身一阵紧绷。 好在反应还算快,我立刻反问了他一句:“二爷更该关心的,难道不是那口死而复生的瓷么?” “为何你觉得它比此事更加重要。” “那口瓷碎裂后竟能自己恢复, 并且里面还包裹着一件奇怪之物, 难道二爷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么?” “呵,如意, ”这句话刚一说完, 素和甄突然朝我冷笑了一声:“你到底是装傻还是真的不知, 那碎瓷里显现出来的东西, 就是你家早已失传了多年的变花瓷。所谓窑变无双,甚至外界有传,你家后来从影青瓷中演变出的映青瓷, 便是结合了它的工艺, 于是自成一派,乃至一度称霸天下。如此一目了然之物, 你居然仿佛头一次瞧见般轻描淡写一句‘奇怪之物’。所以娘子,为何我总觉得,奇怪的不是那口瓷,而是你。” 说完,他目不转睛看着我,像是要从我故作镇定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然后他慢条斯理又问了句:“话说回来,听说你无师自通能做出映青瓷,不知如今手艺可还如当年那般娴熟?” 我摇摇头。 “当年那个信誓旦旦要烧出天下第一瓷的女娃儿去哪里了?” “死了。” 我的实话实说,在素和甄听来,应该是带着另一种含义。所以他淡淡一笑,跳下窗台走到我身边,朝着房里打量了一圈:“当年你爹为了得到天下第一的名头,使手段嫁祸于我父亲,令他蒙冤落入天牢,至死不曾再得自由。如今换你,不知又是存着什么目的嫁入此地,一来便见庄内再无太平。不过,无论你的‘那位爷’究竟是谁,你既不愿说,我总不能硬是迫你,此事早晚总能查个水落石出,如那具破壳而出的映青瓷,不急这一时。唯有一件事,我希望你现在能坦白告诉我。” “什么事。” “自小我就知晓,我那位兄长有异于常人之力,虽因此令他身体一贯羸弱,但那天他能独自一人去哨子矿将你救回,原先倒并不让我意外,然而从那之后,他身子的状况一泻千里,乃至远远超出了他原先病情恶化的速度。所以我希望你能坦白告诉我,哨子矿里除了我兄长说起的吴庄一事,是否还发生了什么,导致过度耗费了他的元气,却又被他隐瞒着不肯告知与我。” 素和甄的话音始终让人读不出任何情绪,这让我看着他沉默了一阵,然后才道:“他没有提到过么,吴庄为了给自己弟弟报仇,联手了一些能力强大的妖怪。它们不仅杀了寅大哥带去的那头雪狮,还迫使他打开了哨子矿里那口井,释放出了里面的东西。我不知道寅大哥病情的迅速恶化是否是因那东西所致,但必然是有关联的。” “井里的东西?”他听后微微一怔,随后眉心蹙起:“那口井里什么也没有。当年我按着阿寅的交代将那两头雪狮领入矿中后,曾往里看过,里面除了地底的风声,一无所有。不过,既然你瞧见了,不妨说说,里头到底关着个什么东西。” “这……因为当时被他们关着,所以我也没有见到。不过听他们说,吴正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见到了井里的那个东西。” “这事似乎是越来越有趣了。”听我说完,素和甄兀自朝我又端详了片刻,随后若有所思道:“若我不提及阿寅的病,你是否同他一样,永不会将这事告知与我?” “如果寅大哥想让你知道,他必然早就告诉你,若他不愿,我跟你说了又能怎样。” “寅大哥,寅大哥。呵,却不知你几时会改口叫我一声夫君?” 话锋突地一转,让我猝不及防蓦地一呆。 随即不假思索答道:“二爷一直对我百般防备,也曾口口声声称我更该嫁给你家兄长。从来徒有虚名的一场婚姻,二爷又何必介意我怎么称呼?” “徒有虚名?”眼波流转,眼前人似笑非笑朝我低垂下来的那张脸,让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倒提醒了我,你我婚姻确实徒有虚名已久。” “还不算久。”然后我又在匆匆间说错了一句话。 正自懊悔着时,见他淡淡一笑,对我点点头:“倒是几乎忘了,恰逢中秋佳节,虽说晚了些时间,我总该得抽些时间陪陪自己娘子了,你说是不是。” “既然二爷的兄长病重,二爷难道不更应该是陪伴在他身边么?” “呵,然而正是他力劝我来此,同你作一对有名有实的夫妻。” 一句话淡淡将我噎了回去。 正哑口无言地定定看着他时,他后退了一步,似乎适时地给了我一点喘息的空间。 “你看,虽然这些年过去,你变了许多,但有一点似乎是永不会变的。”随后他道。 “哪里没变?” 我试图借此转开话头,但没料到却因此令自己落入一个为难熬的境地。 “便是你对他的追随,以及你说起他时的模样。”他答,一边意味深长看着我的眼睛:“多么信赖的一副模样,仿佛他只要一句话,便能令你将自己的手交予他。但如今你可愿意把你的手递给我么,如意?” 边说,他边朝我伸出他的手。 眼神温和,举止有礼。令我进退维谷之中,不得不将自己的手慢慢朝他递了过去。 却在即将碰触到他手的一瞬,被他倏然间冷冷一把甩开:“别来碰我!” 眉宇间充斥的厌恶是显而易见的。 直把我看得心脏突突一阵乱跳。 登时逃一样迅速往后退去,他见状愣了愣,嘴唇微动,似有什么话欲言又止。 然后慢慢吸了口气,他缓和了脸色,眼神却始终直勾勾看着我,过了片刻,似有若无般问了句:“我到底和他有什么不同。” 我皱了皱眉:“世界上从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哪怕你俩长得再想象。” “所以你就完全忘了对么。” “忘了什么?” “当年的一切。” 说罢,他目不转睛看向我,见我毫无反应,遂哂然一笑:“看来的确是忘了。忘了当年是谁一次次偷带着你潜去窑场;忘了是谁手把手教会你如何烧制德化窑白釉;忘了谁酷暑天里硬要同我在窑洞内耗着测炉温;忘了当年是谁戳着我的脸,信誓旦旦说出‘它日我若为瓷王,必定封你为后’这样的傻话。” 素和甄的话,先如平静海面,波澜不兴之时,却骤然翻起了滔天巨浪。 猝不及防,前仆后继,一层层朝我汹涌而来,直把我拍呆在当场。 试图想出合适的话来应答时,见他目不转睛看着我,轻轻又说了句:“而当年又是谁,竟连一个黄口小儿的傻话也信了,一信便是整整十年,竟会以为替代自己兄长将她娶来,未必是件糟糕之事。” 说完,他看着我,目光复杂莫辨。 而我呆看着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束手无策的感觉,因为心底忽因这句话涌起一股无法控制的悲伤。 这着实是一种极其突兀,又极为诡异的感觉。猝然从心底闪现而出,原是朦朦胧胧,然而不出片刻摇身一变,竟化成一把无比尖锐的刺刀,在他说出那些话的瞬间,突然由内而外将我活活剖成了两半。 随后感到有股巨大力量在吞并我身体的知觉。 并试图引导我往前走,就同在哨子矿的幻境中被控制时那样,令我不由自主想往素和甄面前走去,径直走到他面前,随后抬起手,在他略带闪烁的目光中,将手指慢慢朝他那道蹙紧的眉心伸了过去。 最后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我才重新找回到的我的意识,在手指险些违背我意志做出更为难堪的动作之前,我将它们迅速收了回来。 素和甄并没察觉我在这短短瞬间里的无数挣扎。 他不动声色朝我看了片刻,之后,轻吐一口气,似有若无地笑了笑:“不过,忘了也罢,本就只是时光中匆匆一些掠影而已。往后时间还长,你说是不是。”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下意识点了点头。 做出这回应时,脑子里空落落的,于是丝毫没察觉他在我点头霎那,伸手拔下了我发髻上的簪子。随后一边静静看着发髻松散下来的样子,他一边淡淡对我道:“既然这样,那把衣裳脱了。”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把衣裳给我脱了。” 第二次重复,我终于听得明明白白,因此不假思索扬手一巴掌朝他脸上扇了过去。 “滚。”然后我指了指楼梯口,朝他扬眉。 “滚?”他瞥了我一眼,手指往他那张被我打出血丝的脸上轻轻一擦:“放眼整个素和山庄,还轮不到你说出这个字。” “那我滚。” “哈哈!”他忽地朝我放声一笑。 继而手往我方向一探。 意识到不对,我赶紧后退,不料衣袖突然随着我后退动作往下一滑,被他牢牢捉进了手里。再往后一扯,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见他用这长长衣袖霍地往我身上卷了过来。 瞬间缠住我的腰,又迅速缠住我试图挣扎的手臂,随后轻轻一转,眨眼间,就像件精神病院的束缚衣一样,把我牢牢裹住,致使我整个上身无法继续动弹。 而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只仓皇之极的落网之鱼:“我不同意,你能滚去哪里,娘子?”话音落,他手一松,无动于衷看着我被自己挣扎的力度绊得一个踉跄,随后失去重心,一头跌倒在地上。 落地当口,额头不偏不倚正撞在身旁的桌角上,撞得我两眼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那一瞬,突然想起自己曾在一道似梦非梦的幻境中,见到燕玄如意被素和甄失手推倒在地上的样子。 如那是历史显现,那么是否我这一撞,是终于完成了自己在这段历史中的使命? 一度我带着种庆幸这么以为着。 然而天旋地转般一阵晕眩过后,伴着额头剧烈疼痛和耳朵里嗡嗡轰鸣,我颓然意识到,自己仍还活着,活在这段让我走投无路的历史中。 素和甄在我将面临二次撞击的时候,及时出手,接住了我险些撞地的头颅。 然后他撕开束缚着我上身的衣袖,把我用力抱进他怀里,吻住了我的嘴。 我焦躁而愤怒,因为用力咬他嘴唇,也没能令他移开半分。 直至我嘴里尝到了从他嘴唇上渗入的咸腥,一阵发抖后,我没再让自己牙齿继续用力。 而他也终于将脸慢慢抬起,在我直瞪瞪目光中,伸手用他冰冷指尖抚了抚我额头灼灼发烫的伤:“你究竟为什么要嫁进来,如意。既可为了某人盗取传家之宝,何必还要来到此地,突兀打断我们俩兄弟的安宁?” 我咬咬嘴唇没有吭声。 “我说过我会对你好。真的,我真的会对你好。只要你不做出任何会对你我不利之举。” 我冷哼一声。 他游移在我额头的手指因此顿了顿。 随后目光再次阴沉下来:“但我毕竟和阿寅是不同的,想来你深知这一点。所以,不要逼我更加为难你。”说完,他将我打横抱起,走到床边将我放下:“你且好自为之。” “所以这地方我是要永远待下去了是么?”见他转身要走,我立即追问了句。 “也许。”他脚步未停,头亦未回:“齐先生说得不错,你是个需要外界之力去给你约束之人。” “你以为这能有多大用处?不过是抽掉一层楼梯而已。” “那你尽可下去试试。” 话音未落,人已踏着楼下仆从闻讯移来的扶梯扬长而去。 我一时气闷。 随手抓过床旁烛台正要往楼下扔去,然而没等用力,动作戛然而止,因为感觉怀里有什么东西一阵颤动。 下意识伸手一摸,原来是狐狸给我的那把错金币。 不知怎的,它们突然像有了生命一样在我衣领内微微颤动,随即我听见有阵细碎得似有若无的铃声,被风吹着从窗外飘了进来。 半掩的窗户由此也微微颤动起来,并慢慢自动往外推开。 当外头那棵大树因此进入我视线时,我只觉心跳骤然加快,快得几乎要撞出我喉咙。 那棵树上懒懒洋洋斜倚着一个人。 黑发,白衣,碧绿的眼。 烟视媚行一只狐狸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2 青花瓷下 三十八 三十八. 兀自眯缝着双眼, 狐狸仿佛在欣赏我见到他时那副瞠目结舌的模样。樂文小說| 然后朝我微微一笑:“哦呀,新娘子几时换的新房?” “怎么……你,怎么找到我的?” 算算也不过几天没有见到,却仿佛隔了几年, 我迅速走到窗边,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 但话出口时仍有些语无伦次。所以令狐狸再次笑了笑,随后抬起左手,冲着我的方向微微一晃。 手指上依次系着五只铃铛。 铃铛随着他动作有节奏地响动, 于是我怀里那些错金币也跟着一起颤动。忙把它们拽出来细看,我才明白, 原来其中五枚错金币上分别连着根蛛丝般细而透明的线。它们使错金币同狐狸手指上的铃铛维系在一起,但因只在铃声响起一刹才会显露出来, 所以过去从没能发现这一玄机。 “既然有人有心要藏你,原本确实很难找到。”铃声终止后,狐狸轻轻拈了拈铃上细线, 打量着燕归楼淡淡说道。“不过, 由于庄子里有样东西昨夜突兀出现, 干扰了原本布置在庄内的结界, 因此才被我察觉出一丝端倪。” “那只青花瓶么?” “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收回视线,他轻瞥了我一眼:“与之相反,我倒是才发觉,我对你其实知之甚少。素和甄将你关在这儿,是为了你同素和寅的私情么?” 直截了当的一句话,让我不由脸一阵发烫:“你在胡说些什么……” “素和寅抱病独自一人将你从吴庄手里救回, 若说你跟他没有些什么,当真说不太过去。况且听说你与他从小就交情深厚。” “先生找到我,原来就是为了和那些丫鬟婆子一样打听这种琐事的么?” “这倒也不是。”见我脸色阴沉下来,狐狸莞尔一笑,随后正色道:“放眼整个庄子,素和甄若有心是要以关押来罚你,比这儿合适的地方应该多得是,但偏偏选择此处,想来应是有人替他做出的选择。而那个人,亦就是为这庄子布下如此复杂一个结界的人。所以,此人是谁倒也不难猜,毕竟有些特别。听你们庄里人都称呼他……齐先生,是么。” 我点点头。 “很有趣。他为什么要把你安置在这佛骨的供奉地,莫非是为了防止什么高人来接近你。” “应该说是为了防妖怪。毕竟我刚被一些跟妖怪联手的人掳走过。” 狐狸笑笑。“你说吴庄兄弟俩么,这件事我有所耳闻,所以对于他所联手的那拨妖怪,倒也是知道一些。它们对那位齐先生来说应该不值一提,更不会大动干戈,以佛骨镇之。” “听先生的口气,好像对那位齐先生很了解似的。” “算是认识。” “先生是妖,齐先生是个懂得驱妖术的。所以先生所说的这种认识,怕是不太妙。” “确实不太妙,”他目光微闪,径直看着我,“所以显然,他把你安置在这地方,便是用来防备我的。毕竟上次闯入这庄中,虽然自问还算小心,但要彻底瞒过他那双眼,自知也是不太容易。不过话说回来,以我所知,世上只有一个人对他而言需防我靠近。但你却并不是她,这便让我感到有些费解,他为何要防备我接近你?” 最后这句话出口,几乎让人有点崩溃。 我本以为一路听他说到这里时,他总该意识到我是谁了。毕竟若我不是宝珠,铘又何必要防备他靠近我。 然而他说他费解…… 费解他个鬼。 心里暗骂,苦于嘴上没法说什么,我只能目不转睛看着狐狸,无法理解这个一贯聪明狡猾的家伙,为什么现今看待问题会那样保守谨慎。 非得要坚持着眼见才为实么?聪明一世,却又糊涂一时的狐狸…… 想到这里时,忽见他眉梢一挑,若有所思看着我的脸轻轻说了句:“刚才见素和甄从这楼里出来,他对你做了什么?” 我一愣。随后脸再次一烫,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他倒也没再继续说什么,只从树上摘下片叶子凌空一抖,然后朝窗里扔了过来。 径直落到我脸上,我顺手将它扯落,到手中时叶子却已成了一块手帕。 “擦擦干净,”见我有些茫然,他便指了指自己嘴唇,朝我意味深长地一笑。 我立时明白过来。 而尴尬也紧随其后扑面而来,像团火,由脸烧到耳根,让我抬不起头,更不敢正眼看他。于是一边狠狠将嘴唇上的血迹用力擦去,我一边恨恨道:“真是多谢先生了,辛苦在庄子里寻找我的下落,还要关心我脸上干不干净。” “上回说的那件东西,你可有查出什么端倪来么。”话锋一转,狐狸仿佛没看见我满脸怨念,径直这么问道。 我再次一愣。 遂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指那本记录着窥天镜做法的书。 但刚要回答,突然不远处传来阵雪狮的咆哮,炸雷似的震得地面微微一阵摇晃。 狐狸因此朝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紧跟着人影消失,与此同时,我看到老陈牵着雪狮穿过院外那道围墙,一路往这方向缓缓走来。 老陈眼睛不好,雪狮无论怎样总是头动物,所以两者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引着谁的路。 经过我窗下时,雪狮突然停下脚步,站在刚才狐狸待的那棵树下抬头朝着空气嗅。老陈见状,伸手往树身上摸了摸,随后转头朝我看来,沙着嗓音对我说了声:“二奶奶日安。” “日安。”我朝他点点头。一边正想往屋里退去,冷不防听他问我:“先前有谁来过么,二奶奶?” “二爷来过。” “除了他以外呢?” “老陈,你觉得我这地方除了二爷和给我送东西来的丫鬟婆子,还能有谁会来?” “呵呵……”听我这么说,老陈咧嘴冲我一笑:“二奶奶是自家人,所以我也没必要跟二奶奶说外人话,这二伢儿天生一张感知脏东西的鼻子,无论道行多高的鬼或者妖,只要在它能嗅出气味的范围内经过,无一能瞒过它鼻子。所以老汉我也希望二奶奶不说外人话,若是真看到些什么,还望实话实说的好,免生意外,惹两位庄主不快。” “既然二伢儿这么厉害,前些天为什么会将我错认作妖怪?” 我的反问令老陈沉默了片刻。之后,大约斟酌了下措辞,他缓缓道:“也许二奶奶碰巧那天身上沾染了妖气。” “那不如你去跟二爷说,我可能是被什么妖怪给附身了,这会儿二伢儿闻到的妖气,大约就是这么回事。” “二奶奶,”见我这么说,老陈面色沉了沉,兀自又用他那双浑浊老眼看了我片刻,方才再道:“并非老汉不敬,但二奶奶说的话也不无可能。正所谓任其职尽其责,我蒙两位爷厚爱在此任职多年,自当是忠心待之,所以这会儿二伢儿所嗅见的妖气,无论是什么原因所致,我自当是要告知两位爷的。” “请便。” 说完,不等他再次开口,我毅然往里屋退去。 但心下总有些忐忑,怕这固执的老头不问出个所以然,可能会一直逗留在这里不肯走。 好在没过多久,那雪狮便显得有些烦躁起来,不时扯动着脖子上的锁链,从嘴里发出一阵又一阵短促的低吼。所以又在原地僵持了片刻,我听见老陈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随后拖着雪狮一路离去。 及至脚步声走远,我立刻重新回到窗口,朝外头那棵大树压低嗓子叫了声: “先生!先生还在么?” 但久久没能得到狐狸的回应。 其实想也知道,若真的没法避免被雪狮这种生物发觉,唯有在它到前及时离开。所以,狐狸应该是早就走了的。只是心里难免失落,因为以他对我的认知,这次丢下我,下次再要见他,又不知得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半是遗憾半焦虑,心情变得越发沉闷。 但正当我无可奈何对着窗外一味发着呆时,一个契机,倒是紧跟着很快来到我眼前。 时值正午,当王婆子和往常一样给我送饭来时,她跟我提了件事。 本是年老持重之人,所以开口之前她似乎考虑了很久一阵,然后终有些忍耐不住,便在朝了我看无数次之后,她对我道:“二奶奶可知道那个看狗人老陈么?” 我点头。 “真不知是他年纪过大,还是那头雪狮年纪大了,竟然刚才老陈跑到二爷面前,说雪狮嗅到二奶奶身上有妖气,怕是被妖怪附身来着。” “那二爷怎么说?”我没想到老陈真的会直接去跟素和甄说,因此不动声色问她。 她皱皱眉道:“二爷倒没说什么,毕竟老陈是庄主请来的人。不过有一点二爷说了,这些天接连发生那么些大事,雪狮尚且后知后觉,还是再看看比较妥当。” “所以二爷也觉得我被妖怪附身了么?”我笑问。 “这哪儿可能呀。连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听见都觉得可笑,二爷只是照应他是庄主的人,所以有些话不便说得太透。” “但这样一来,老陈只怕是要更加纠结,先前他已这么对我说过,他觉得我身上有妖气。” “啥?老陈竟然擅自进院子里来??” “我以为这是二爷准许的。” “这怎么可能!再如何,他毕竟是个男子,二奶奶这边又连个丫鬟都没有,即便他年纪大,二爷又怎么可能允他擅自进入二奶奶住的院子。” 说完,目光闪烁朝我看了眼,她轻叹口气:“也是庄主的病让二爷还在气头上,不然怎会这样。” “确实,我也觉得不妥。若二爷觉得总得有人在这儿看管着,庄子里又不缺丫鬟婆子,哪有让一个男人独自守在这儿的理呢,你说是不是。” “二奶奶这话说得是。总是家里常年都是由两位年轻爷们主事,没什么经验,兴许是忘了这个道理。一会儿我找二爷去说说,并非婆子多事,但这事真的不妥,不妥……” 这天午后,果然没再见到老陈同以往那样在墙外抽烟。 天黑仍没见他出现时,我想王婆子的话应该是已对素和甄起了作用。毕竟,把我关在这里的意愿并不是来自他的想法,而是铘。 只要铘不干涉,老陈就不会出现。而今天铘也确实不会干涉,因为王婆离开时提到,铘在得知那口美人瓷出现了异状后,便立刻遵照素和寅所托,带着它离开了庄子。 至今都还没回来,所以我想,狐狸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和铘的离开应该不无关联。 所以又耐着性子等了一阵,等到更敲三下,月上中天,我立刻从衣橱里取出早就收拾好的包裹系到身上,再拿出梳妆台里的《万彩集》,仔细塞到腰间,用裹带一层层缠好。 确保怎么也不会被人看出后,立刻扯下床单走到楼梯口,我把它一头系牢在围栏上,一头绕在自己手腕。随后用力扯了两把,探过结实度,又再由上而下目测了一下整个高度,这才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跨下楼梯平台,攀着床单慢慢往下滑去。 这计划盘算了好几天,但实际操作很简单,只需具备两个条件,一个是周围无人看管,一个是自己尽量小心大胆。即可。 素和甄以为用这样的高度能困住我,但是没有绳索的话,床单同样可以当绳子用的不是么。 我不晓得聪明如他,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楼梯平台到底楼,目测五米左右的距离,而床单两米多长,我身高加上它再被总高度减一下,剩余那点距离直接往下跳,只要我不特别倒霉的话,怎样也不会跳出什么问题。 按理说就是这么简单。 然而正当我信心满满,一路小心并顺利地往下滑,滑到两只手已快要到抓床单末梢的那个位置时,原只是想再测一下剩余距离,但低头往下一看后,眼前所见到的那幕景象,却不禁叫我大吃一惊。 我离地面的距离,不知为什么竟和刚才没有滑落的时候是一样的…… 当时以为是自己紧张得两眼发花,但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了一遍,两遍,甚至三四遍后,我开始感到手指发硬,后背发凉。 因为每次看下来的结果,始终都是不变的。 距离仍是那点距离,仿佛地面在我滑落的一瞬间,自动往下沉了几米一样。 活见了鬼般的感觉,令我一时脑子停了运转。 只呆呆朝脚下那片遥远又安静的地面看了半晌,随后一激灵,我猛地明白过来,为什么素和甄一点不担心我能用长得足以当绳索用的床单逃下楼。又为什么,铘把我一个人关在这里,却完全不担心即便狐狸没法找到我,我也能靠自己设法逃出这栋楼。 因为这地方不仅有高僧金身像以及佛骨镇着,屋子本身也有古怪。 它的高度跟我目测出的不一样。 并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因为它的高度——只怕是会变的。 也就是说,每次当我往下滑的时候,我脚下那片地就会像活的一样,自动往下沉。我滑多少,它下沉多少,最终导致即便我已滑到了床单的末梢,但剩余的距离,仍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 若这设想是真,那得有多糟糕,永远无法碰触得了的地面,除非我插了翅膀才能从这里飞出去。 然而我毕竟并没有亲眼见到地面下沉,也从没有听见过任何声音能证明地面曾经有过动作,因此也就很难立刻做出判断,眼前的情形究竟是真如我所想的那么诡异,还是我遭遇到了某种诡异的幻觉,有人以此想令我畏缩不前。 所以,该如何才能有效去验证这一切呢? 琢磨着,荡在半空又发了片刻呆后,我总算从慌乱中镇定下来。 随后一把拔下头发上的珠花,用力往下扔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3 青花瓷下 三十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4 青花瓷下 四十 四十. 长长一段路, 因为开启的飞行模式,所以瞬息而过。 但纵然时间短暂,我仍是被周遭急速推进的气流挤压得遭罪不已。一度感觉胸腔几乎要被压碎, 所幸在承受力快要到达极限前, 狐狸终于从半空降落,抱着我在一条山林小道中停了下来。 但手并没有因此松开。兴许是忘了,也或许是在专注想着些什么, 因为没过多久, 他忽然在我身后闷闷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缓过劲来后,我不由立即问他。 “我笑那位齐先生只知用最好的方式困住你,却全然没想过会因此害死你。不过,倒也刚好借此给他长个记性, 用这方式妄图干涉我,还嫌稍稍嫩着。即便借用佛骨又能怎样,但凡我想要的, 毁天灭地去得到也不是不可, 何况区区一根佛骨挡着。” 说到这儿, 觉察到我肩膀一紧,他停下话音。 熟悉的身体就那样随意而稳妥地贴在我背后,仿佛一道世上最安全的壁垒, 却并没令我感到踏实。因为心知肚明, 眼前说出这番话来的狐狸,并不是我的世界里那只狐狸,他只是毁天灭地也要找回死去梵天珠的那个碧落而已。 所以用力一挣, 我摆脱了他的双手回头看向他,用着尽量平稳的音调问了他一句:“那你知不知道那栋楼里还有两个人?” 他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知道。” “佛骨因我的存在而没有伤你,你却明知楼中有活人在,还引来天雷将楼震塌,害她们无辜受死,连逃脱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你是在为这个而生气么?”边说,他边用那双暗绿色眸子打量着我,随后朝我嫣然一笑:“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首先,天雷并非是我引来,而是那根佛骨。其次,楼并非是被天雷震塌,而是因那佛骨被齐先生的结界与我的法器交手后,所聚集而成的力量给唤醒所致。再次,若不是为了不让你被那结界吞食,化成地底一滩肉泥,我本无需出手,去用我的法器撕毁那位齐先生的结界。所以,坦白而言,害她们无辜受死的并不是我,而是你,如意姑娘。” 不紧不慢将这些话一句接一句朝我扔来时,狐狸看起来就像个出色的第三方分析师,用着最为平稳和善的话音,将一切我所未曾预料的问题,冷静到残酷地分解给我听。 而我对此完全无从反驳。 只感到一阵酸涩随着他的话逐渐由心脏扩散至十指,但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声苦笑,别过头避开他那双同样冷静到残酷的眼睛。 “你笑什么。”狐狸见状,明知故问。 我咬着嘴唇没有吭声。 “不过是无意中死了两个人而已,你无需自责。” “我不是自责。” “那你一张脸苦成这样,却是为了什么。” “两条命,先生。除了得罪齐先生,得罪了佛爷,还平白添了两条人命。先生难道不觉得很可怕么?” “可怕在哪里?” “报应。” “你怕自己遭到报应?” 我摇摇头。 “那你怕什么。” “我怕先生因为我而被连累遭到报应。” “你怕我被你牵连?”他目光闪过一丝意外。 “是的。屋子里那两人因我而死,先生因我而受到牵连。” “人命,报应,以及欠我的一个人情。”他自言自语,若有所思:“没错,你的确罪孽深重。” “是的。” “那你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既不知道该怎么去向佛骨赔罪,也不知怎么才能平息齐先生的怒气,更没有起死回生之术,所以……。” “说的这些,都是为了旁的,那你欠我的呢?” “我不知道,先生。既然我对那些都无能为力,就更是没法阻止你受我牵连而共同遭到报应。” “哦呀……说得好似你已预见了报应的到来。”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我对此深有体会,先生,所以不能不及早开始害怕。” “呵,你这笨蛋。” 笨蛋两字从狐狸嘴中说出,好似他在叫我小白。 所以忍不住再次看向他,但见他眼里并无异样,遂令我微微一阵失望。 狐狸依旧是那个出色的第三方分析师,站在一个既近又远的距离,彬彬有礼,对我侃侃而谈:“若仔细想,你就该明白,你无需担心欠我的。我救你并非是为了你,而是为那本《万彩集》,只要你将它交给我,你我之间便一撇两清。至于那些所谓报应,你且好好想想,既然一切都是因我为了那本《万彩集》而起,自然也就没你什么事儿,因此你也就自然无需再去为之担心。一切因果报应,自有我这妖怪承担,你说可是?” “我不想让你遭报应。”想也没想,这句话从我嘴里脱口而出。 狐狸微微一怔。 继而双眼眯起,似笑非笑看了看我,他意味深长道:“很多女人喜欢我,很多女人会对我说这类似的话。但你已嫁了人,如意,再说这话恐怕不甚妥当。” 话音未落,我脸已涨得通红。 从未有过的尴尬,好似凌空被扇了一把掌。而可悲的是,纵然此时胸口一股怒气呼之欲出,却着实又不能对他发泄出来,只能闷闷道:“我只是担心,万一你早早遭了报应,还有谁能帮我脱离我的困境。”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帮你脱离你的困境?” “大凡交易,总是一物换一物,先生托我找寻那本‘天书’时,从没想过我是否愿意找,或者在什么样的条件下才愿意为先生去找么?” “若我没有记错,你为了让我将你从燕归楼里救出,已押上了那本书。况且我此番不仅将你从燕归楼带出,也将你带离了素和山庄,从此之后山高海阔,任你游走,还哪里有什么困境?” “虽然山高海阔,但我孑然一身一个年轻女人,无论往哪里走都是种种不便。况且很快素和山庄的人就会找过来,若都只是那些普通家丁也就罢了,先生也知道,素和山庄里都有着些什么样的人和物。无论素和寅,或者雪狮,亦或者那位齐先生,每一个有心要找我,难道会找不到么?” 说完,我看向狐狸,而他亦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片刻后,他轻轻问了句:“那你希望我怎样。” “在我彻底摆脱素和山庄的人之前,能让我留在先生身边。” 他挑眉:“你要我带着你走?” “没错。只有在你身边,才有可能让他们无法找到我。” 见我答得认真,他沉吟着欲言又止,过了片刻朝我笑笑:“其实,既然回不去原来的身子,你大可以安心待在素和山庄当你的少奶奶。据我所知,素和家两兄弟待你一贯不错,难道不是么。” “我有我所心爱之人,即便再也回不去,我也不会苟且在这里安身立命地嫁给别人。” “本事没有,人倒是倔。” “我爱的人本事太大,因此纵容我倔成了习惯。” “本事太大?”他眉梢轻扬:“却又为何会眼睁睁看着你遭到这样的劫难。” “就因为本事太大,所以他对手的本事自然也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么说,你之所以落到如今这地步,原来是因为你那位心爱之人的对手所为。” “没错。” “那么那位对手,同素和甄有着什么关系?” “你猜。” “既然早早将你的魂魄放入素和甄未来妻子的体内,引你嫁给素和甄。那么那位对手君,必然是非常希望你能嫁给素和甄之人,同时,也是个早就洞悉燕玄如意会嫁给素和甄的人。” 我点点头。 “所以那位对手君,究竟是素和寅,还是素和甄?” 我沉默。 狐狸了然一笑:“这答案你被禁言了。” 我点头。 “也罢。”他轻吸一口气,抬眼看了看头顶那片青灰色天空:“跟着我可不比在素和山庄里那么惬意。妖怪风餐露宿,不需要片瓦遮身。” “没关系。” “那把《万彩集》拿来。” “先生这是答应我留在你身边了?” “不然还能怎样。” “既然这样,等我与素和山庄能彻底脱了关系,自然把这本册子双手奉上。” “本事没有,倒是敢跟妖怪讨价还价,这也是拜你那位心上人所赐的了?” “若他在这里,别说妖怪,神仙也是可以讨价还价的。” “然而他却对你的现状束手无措。所以,空有与神仙讨价还价的气魄,又有何用。” “他早晚会来救我。” “早晚?”狐狸听完这句话,不知怎的忽然冷冷一笑:“有道是世事无常,何况几乎是相隔阴阳。男人都是善变的,你扪心自问,几天几月也就罢了,若不幸被困数年数十年,他可还有救你乃至等你的那份耐心和真情。” 猝不及防,我被他这番简短又冷然的话,突兀打断了原本情绪中逐渐上扬的不羁。 现实总在无时无刻提醒着我此狐狸与彼狐狸的差异所在。 虽然明明就是同一个人,虽然明知他只是在实话实说,仍禁不住一股巨大委屈汹涌而至,压得我险些落下泪来。 好在只是险些而已。 “那你可有心上人么,先生?”用力吸了口气,我若无其事朝他笑笑。 这次换他有些猝不及防。 挑眉看着我,他最初一言不发,但许久之后,他缓缓一笑:“有。” “她在先生身边么?” “眼下不在。” “先生能容她不在自己身边多久?数天,还是数个月。” 问完,见他不语,我便接着再道:“若时间超出先生的容忍,是否先生从此就对她失去了那份耐心和真情?” “这似乎与你无关。” “既然先生把话说在前头,又怎能说与我无关。先生既说男人是善变的,那么先生扪心自问,对你心上人的那份真情,先生又能持续多久。数月,或者数年,想来对于先生一定是有个定量的。” 委屈过大时,语气不知不觉就带了咄咄逼人。 因此当我把话说完时,即便心存怨念,我仍是感觉到了自己语气中的尖锐。 本以为会因此引他不快,毕竟刚才说到与我无关时,狐狸的口吻已透着淡淡的不悦。然而抬头看向他时,却见他以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我,随后略一沉吟,他静静对我道:“那是自然的,必定有个定量。” “先生的定量是多久。”委屈登时更喷张了起来,我不顾一切追问。 他没回答。 因为正要开口时,他忽然目光轻闪,朝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伸手从树上摘了几片叶子,撕碎后往半空一撒,再朝着碎叶散开的方向轻轻一吹。 那方向登时狂风大作。 顷刻间飞沙走石,仿佛一团浓雾拔地而起,而这本就是林叶稠密的地方,视线范围原本狭窄,再被这片风沙一遮,能见度更是几乎为零。 一时间只能看到身旁的狐狸,然而正当我不知所以朝他看着时,忽听见远处一阵马蹄声嘶鸣,紧跟着有人在狂风呼啸声里大声说了句:“大人!山风肆虐,恐有大雨将至,要不要先寻个地方避避?” 话音落时,隔着前方飞滚的尘土和落叶,我隐约看到一队人马穿过前方密林,正一路朝这方向慢慢走来。 是一群锦衣卫。 荒山野岭,为什么这些锦衣卫会出现在这里? 想到这里,本能地想要往后退,却见狐狸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我也就只能继续跟着他不动。少顷,就见为首那名黑衣人扬手一挥,往地上掷出几枚银光闪烁的东西。 它们刚一落地,风声骤减,被风扬起的尘土也立时减缓了速度。由此,虽四周依旧昏天暗地,但原本被能见度所隔阂的一辆黑色马车,逐渐在那支队伍中显露了出来。 马车中坐着一个人,隔着竹帘看不清样子,但一只手拈着支烟杆闲闲探在帘外,手指修长细白,在浑浊的光线中,白得竟微微有些刺眼。 当黑衣人翻身下马到车前对他说了些什么后,他将烟杆往车身上轻轻一敲。 黑衣人当即领了命一般将手一拱。 随后转身朝四下一挥手,不出片刻,那些原本紧跟在马车四周的人马便在这名黑衣人带领下,迅速撤离,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独留马车静静在原地待着,待到四周飞扬的尘土在渐渐平息下来的风声中彻底消散,车门喀的声被推开,我有点意外地看到陆晚庭从里头跨了出来。 他吸着手里的烟,眯着双眼兀自往我和狐狸所站的方向看着。 但不知狐狸使了什么手段,他看不见我俩。 所以静静站了片刻,他将手里烟杆一折为二,往这方向扔了过来。 就在我奇怪他这么做的原因时,突然看到那两节翡翠烟杆在落地一瞬忽地一跃而起,化成两条碧绿青蛇,飒地穿过身旁密集灌木,利箭般往我这里直窜过来! 我刚要后退,却被狐狸一个眼神轻易定在远处。 而那两条青蛇眼看就要窜到我身上时,亦是被定身般戛然而止,随后高高扬起头,吐着信子,在空气中嘶嘶一阵探索。 半晌重新落地,化作两皆断裂的翡翠烟杆。 见状,陆晚庭便没再继续往这方向观望,只若有所思朝四周环顾一阵。 然后转过身,却就在我以为他是准备返回马车上时,突然纵身而起,一跃腾至半空,再身形一转,霍地衣服散去黑鳞裹身,化作条龙形的样子,径直飞入天空密集而起的那团云层。 卷着云层一路往北而去的时候,我仍在他巨大变化所带来的震撼中呆愣着。 直到额头上被狐狸轻轻一敲,才脱口而出叹了句:“原来他竟然是条龙……” “独角怎是龙,不过是条蛟而已。” “蛟?”在问题中兀自琢磨时,我并没有从狐狸慵懒的话音中察觉出任何不妥:“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吗,先生。” “想起了什么。”他话音更加慵懒。我以为他有点漫不经心,便加强了语气道:“在哨子矿里时,虽然当时有许多妖怪,但最厉害的是一条蛰伏在石壁上的独角龙形物。” “是么。” “素和寅说它是魔煞。而它跟其它那些妖怪比起来,也确实是与众不同。这会儿突然想起来,那魔煞的样子和陆晚庭所化的这条蛟,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呵。” “又想起陆晚庭那天对我说的话,他说他得罪了一位高人。本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想起来,会不会指的就是他在哨子矿跟素和寅斗法的事……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到素和山庄,怕就不是光为了《万彩集》而已。而且……”想到这里,忽然记起那天陆晚庭交给我的一颗珠子,忙往身上摸去时,突然肩膀上一沉。 没等我反应过来,眼前一暗,狐狸半个身子已重重压在了我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5 青花瓷下 四十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6 青花瓷下 四十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7 青花瓷下 四十三 四十三. “你说什么?”狐狸双眼睁开, 看着我微微一怔。就爱上乐文 “素和甄在燕归楼里曾对我说了一番话,说的都是他与如意的过往。那之后, 我非常明显地感觉到,如意在试图控制这身体。” “你是说,其实你们两个魂魄,同时都在这躯壳中?” “也许是的。” 他略一沉吟,道:“怎么突然想到提起这个。” “如果她真的还在这躯体里, 而我一直找不到离开这躯体的方法, 那时间久了会怎么样?” “若真是这样,那……”语气一瞬间变得沉敛下来, 令我一阵不安。 正以为他要说出些什么不好的答案来, 岂料他随即弯眼一笑,对着惴惴的我道:“那就共用一具身体好了。” “你……” “也是便宜了素和甄,啧啧,两女事一夫,多好。” 话音未落, 我按捺不住一把伸出手去,对着他身上啪啪一阵打。 所谓忘形。 打完才意识到,眼前这肆意调侃着我的人,全然不是那个被我捏着耳朵跑也不会生气的店伙计狐狸,而是几百年前那个根本不知道我是谁的碧落。 于是蓦地一僵, 我两手高举在他面前,一时放也不是,收也不是。 “气出够了?” 所幸先前那个邪佞妄为的狐狸也已不见踪影, 只留一个淡定自若的碧先生,静静躺在那儿,面不改色看着我僵直伸在他面前的那双手。 随后笑了笑,他又道:“所以你更该跟着我了是不是,否则,兴许哪一天那位真正的如意姑娘占这身子的时间多了点,那么同素和甄几时圆房,可就再也由不得你。” 话说得那么直接,让我脸又一阵发烫,不过很快坚定摇了摇头:“未必。如意要嫁的是素和寅。” “你怎知道。” “素和甄亲口说的。” “呵,所谓当局者迷。燕玄如意一向钟情素和甄,只可惜素和甄一心带着仇怨,所以视而不见,而如意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即便感情再深,也不敢让素和甄知晓半点。” “素和家究竟和燕玄家有过什么仇?”我想起这一点也曾听素和两兄弟提到过,只是没说得仔细,所以我也就听得个一知半解。 “素和甄的父亲素和云杰,和燕玄顺多年前是知交好友,也是燕玄顺原配夫人宜兰曾经青梅竹马的恋人。因宜兰突然抱病身亡,燕玄顺悲痛不已,就托云杰以宜兰夫人最钟爱的影青瓷的制法,烧制了一尊青花瓷瓶。 瓷瓶上绘着宜兰夫人的像,栩栩如生,旁人将它称作青花夹紫美人瓷。 制成后不久,因睹物思人反而更觉悲痛,燕玄顺便将那口瓷转赠予素和云杰。 云杰原是对这瓷瓶倾心相制,钟爱异常。因此不疑有它,他慎重其事地将那口瓷带回了家。岂料之后不久,那口瓷不知怎的突然混入贡品中,被献入大内,由此,被当时的仁宗皇帝一眼相中,摆放入自己寝宫中。 而没过多久,宫里便出了事。据说那时夜夜都能见到一个女人的影子从那口瓷瓶里走出,在宫里边走边哭。不知是否因此,仁宗皇帝那段时间身体每况愈下,并且夜不成寐。遂找高僧入宫观看,高僧一见此瓶立即道:瓶内有人的血腥,因此可见封有冤魂,如此晦气之物,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献入朝廷? 说完用佛珠缠住瓶身,又用陈年积累在佛龛内的香灰撒之,果然见到一道殷红色痕迹从瓶内透出,隐隐捆绑着一个女子的模样,直把在场所有人都看得魂不附体。 当天夜里,素和云杰便被闯入山庄的官差们,以使用巫术的罪名抓入天牢。 原是要斩立决的,但燕玄顺知晓后立刻上下打点,买通各处要员。又因仁宗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最后,终于没开杀戒。不过尽管如此,云杰一则愤怒于自己遭人诬陷;二则审问中他刚烈急躁,有理说不清却又吃尽苦头。种种情绪交缠于身,因此没等他夫人设法投状纸喊冤,他已于气急攻心之下,在牢里撞墙身亡。 当时案子颇为蹊跷,所以虽然罪名重大,但并没有涉及到素和的家人。只是素和家从此后很是萧条了一阵子,云杰的夫人也因此自尽而亡。见状,或许觉得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燕玄顺始终心存愧疚,便索性提出将那对尚且年幼的兄弟接到自己山庄,当亲子般照顾。 这一住便是数年,而如意,便就是在那个时候同他俩渐渐交好的。 时间久后,年长又温厚的素和寅,自是已同燕玄家形同一家人。但素和甄却始终敬而远之,并怀疑当年之事或许是燕玄顺故意所为。 他的怀疑或许不无道理,因为在素和云杰被抓入天牢后不久,当时的瓷王之名便顺理成章落入已无对手的燕玄顺手下。而燕玄顺明知云杰对宜兰夫人的情愫,却仍将烙有宜兰夫人肖像的瓷瓶赠予他,这一举动着实让人玩味。而且自那一天开始,云杰的妻子脸上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一丝笑容,所以最后郁郁中自尽身亡,怕是同这一点也不无干系。 因此,素和甄始终对燕玄顺是存有敌意的,所以对燕玄如意也总是若即若离。也所以,再大些后,对此已有洞察的如意便只能藉由同寅在一起,去悄悄接近素和甄,一解自己相思之苦。 大约三人间的误会,就是那时所形成,若非后来寅病重,只怕到了现在,三人间依旧会是个无从选择的结局。” 不紧不慢将那两家当年的事徐徐对我说完后,狐狸轻吸了口气,看向我嫣然一笑:“所以如意的魂魄若真的还在这身体内,你继续留在素和家的话,想必会相当有趣。” 我没有在意他的调侃,因为发觉,素和甄对历史的改变,影响之大,竟然已波及到了他的父辈。 原本青花夹紫美人瓷应该是素和甄的作品才是,现今则成了他父亲当年的作品。但更重要的是,正如素和甄所料,这口瓷瓶的问题,的确和燕玄顺有关。因为前些天那口瓷被烧裂后显露出的内部套瓷,正是燕玄家的独门手艺。 显然在将瓷瓶转赠给云杰时,燕玄顺对瓶子所了手脚,用他精湛的手艺把瓶子改成了瓶中瓶,并且混合了宜兰夫人血液进行‘点彩’。 所以想必素和甄那时就已经明白,自己父亲的死果真是和燕玄顺有关。 而这种几乎是假借他人之手谋杀了他父亲的行为,虽不明确原因,但极为卑劣。也必定令素和甄心里的仇恨更深。 只是素和甄对此什么也没说,即便在跟我谈起那口瓷时,仍没有透露出任何情绪。 我知道他绝不可能就此罢休,却不知道他究竟会对此做出些什么样的盘算。而燕玄如意的命运又将会因此遭遇到些什么样的变化,这同样也是个让人不安的问题。 不过幸好如今也算是暂时远离了那一切。边想,我边在狐狸不动声色洞察着我的目光中问了句:“但这么私密的故事,不知先生为什么会洞察得那么清楚,仿佛当初身在其间似的。” 狐狸目光微闪,没有回答。 “不过,这就让我对某个人更感兴趣起来。” “什么人?” “听丫鬟说,在我到来之前,如意曾与一个神秘而可怕的男子私下偷偷会面过不止一次。倘若如意姑娘真的对素和甄怀有情意,那么她一直私会的那个人,跟她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关系。为何她会对那人言听计从,甚至为他不惜让自己曾经的贴身丫鬟冒险去将自家的传家宝贝偷来,想去交给他?” “这个么,若哪天有缘,不如你亲口去问问燕玄如意。” “我倒是对此有个设想。” “什么设想?” “如意一直对素和甄心存情愫,但因自知素和甄对自己父亲有着化解不了的心结,因此明白,两人可能终究是有缘无分的。此时某人出现,告诉她素和寅的病情,又以一种无法抗拒之姿,让她感觉自己是唯一有手段治愈素和寅顽疾之人,由此让如意存有一个念头,期望能用某种方式去请此人医治好素和寅的病,由此,令素和甄化解了心头对燕玄家的猜疑和怨恨。” “而那方式便是向某人送出他所想要的那件燕玄家的珍宝,是么。”狐狸笑笑。 “没错。” “既然这样,那么这位‘某人’你可已知晓他究竟是谁?” “连一直陪伴在如意身边的丫鬟都不知,或许连如意自己也不知,如果我反而能知道,那我岂不是活神仙了。” “呵呵,话虽如此,但看你说得倒是一派胸有成竹般振振有词。” “先生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么。” “什么问题。” “那本《万彩集》,别人要找到它的目的,我大致能猜得到。但先生要得到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却总也推测不出来。我总觉得以先生这样神通广大的一号人物,着实不该如此渴求这么一件所谓的神物。即便先生想要坐上紫禁城那张王位,也该是信手拈来的简单,难道不是么。” “哦呀……”这番话听完,狐狸眼波一转,朝我眉梢轻挑:“你是在恭维我么,丫头。” “我只是实话实说。” “看你这样子,倒好似同刚才换了一副模样。” “是变得更糟糕了么?” 他笑笑:“不是。” “总也不会变得更好。” 他再笑。随后坐起身,从那堆被他剥落下来的我的湿衣裳里,慢慢拈出了那本《万彩集》:“我找它,原是想用它来替我寻找一个人。” “什么人?” “我的心上之人。” 四十三. “你说什么?”狐狸双眼睁开, 看着我微微一怔。就爱上乐文 “素和甄在燕归楼里曾对我说了一番话,说的都是他与如意的过往。那之后, 我非常明显地感觉到,如意在试图控制这身体。” “你是说,其实你们两个魂魄,同时都在这躯壳中?” “也许是的。” 他略一沉吟,道:“怎么突然想到提起这个。” “如果她真的还在这躯体里, 而我一直找不到离开这躯体的方法, 那时间久了会怎么样?” “若真是这样,那……”语气一瞬间变得沉敛下来, 令我一阵不安。 正以为他要说出些什么不好的答案来, 岂料他随即弯眼一笑,对着惴惴的我道:“那就共用一具身体好了。” “你……” “也是便宜了素和甄,啧啧,两女事一夫,多好。” 话音未落, 我按捺不住一把伸出手去,对着他身上啪啪一阵打。 所谓忘形。 打完才意识到,眼前这肆意调侃着我的人,全然不是那个被我捏着耳朵跑也不会生气的店伙计狐狸,而是几百年前那个根本不知道我是谁的碧落。 于是蓦地一僵, 我两手高举在他面前,一时放也不是,收也不是。 “气出够了?” 所幸先前那个邪佞妄为的狐狸也已不见踪影, 只留一个淡定自若的碧先生,静静躺在那儿,面不改色看着我僵直伸在他面前的那双手。 随后笑了笑,他又道:“所以你更该跟着我了是不是,否则,兴许哪一天那位真正的如意姑娘占这身子的时间多了点,那么同素和甄几时圆房,可就再也由不得你。” 话说得那么直接,让我脸又一阵发烫,不过很快坚定摇了摇头:“未必。如意要嫁的是素和寅。” “你怎知道。” “素和甄亲口说的。” “呵,所谓当局者迷。燕玄如意一向钟情素和甄,只可惜素和甄一心带着仇怨,所以视而不见,而如意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即便感情再深,也不敢让素和甄知晓半点。” “素和家究竟和燕玄家有过什么仇?”我想起这一点也曾听素和两兄弟提到过,只是没说得仔细,所以我也就听得个一知半解。 “素和甄的父亲素和云杰,和燕玄顺多年前是知交好友,也是燕玄顺原配夫人宜兰曾经青梅竹马的恋人。因宜兰突然抱病身亡,燕玄顺悲痛不已,就托云杰以宜兰夫人最钟爱的影青瓷的制法,烧制了一尊青花瓷瓶。 瓷瓶上绘着宜兰夫人的像,栩栩如生,旁人将它称作青花夹紫美人瓷。 制成后不久,因睹物思人反而更觉悲痛,燕玄顺便将那口瓷转赠予素和云杰。 云杰原是对这瓷瓶倾心相制,钟爱异常。因此不疑有它,他慎重其事地将那口瓷带回了家。岂料之后不久,那口瓷不知怎的突然混入贡品中,被献入大内,由此,被当时的仁宗皇帝一眼相中,摆放入自己寝宫中。 而没过多久,宫里便出了事。据说那时夜夜都能见到一个女人的影子从那口瓷瓶里走出,在宫里边走边哭。不知是否因此,仁宗皇帝那段时间身体每况愈下,并且夜不成寐。遂找高僧入宫观看,高僧一见此瓶立即道:瓶内有人的血腥,因此可见封有冤魂,如此晦气之物,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献入朝廷? 说完用佛珠缠住瓶身,又用陈年积累在佛龛内的香灰撒之,果然见到一道殷红色痕迹从瓶内透出,隐隐捆绑着一个女子的模样,直把在场所有人都看得魂不附体。 当天夜里,素和云杰便被闯入山庄的官差们,以使用巫术的罪名抓入天牢。 原是要斩立决的,但燕玄顺知晓后立刻上下打点,买通各处要员。又因仁宗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最后,终于没开杀戒。不过尽管如此,云杰一则愤怒于自己遭人诬陷;二则审问中他刚烈急躁,有理说不清却又吃尽苦头。种种情绪交缠于身,因此没等他夫人设法投状纸喊冤,他已于气急攻心之下,在牢里撞墙身亡。 当时案子颇为蹊跷,所以虽然罪名重大,但并没有涉及到素和的家人。只是素和家从此后很是萧条了一阵子,云杰的夫人也因此自尽而亡。见状,或许觉得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燕玄顺始终心存愧疚,便索性提出将那对尚且年幼的兄弟接到自己山庄,当亲子般照顾。 这一住便是数年,而如意,便就是在那个时候同他俩渐渐交好的。 时间久后,年长又温厚的素和寅,自是已同燕玄家形同一家人。但素和甄却始终敬而远之,并怀疑当年之事或许是燕玄顺故意所为。 他的怀疑或许不无道理,因为在素和云杰被抓入天牢后不久,当时的瓷王之名便顺理成章落入已无对手的燕玄顺手下。而燕玄顺明知云杰对宜兰夫人的情愫,却仍将烙有宜兰夫人肖像的瓷瓶赠予他,这一举动着实让人玩味。而且自那一天开始,云杰的妻子脸上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一丝笑容,所以最后郁郁中自尽身亡,怕是同这一点也不无干系。 因此,素和甄始终对燕玄顺是存有敌意的,所以对燕玄如意也总是若即若离。也所以,再大些后,对此已有洞察的如意便只能藉由同寅在一起,去悄悄接近素和甄,一解自己相思之苦。 大约三人间的误会,就是那时所形成,若非后来寅病重,只怕到了现在,三人间依旧会是个无从选择的结局。” 不紧不慢将那两家当年的事徐徐对我说完后,狐狸轻吸了口气,看向我嫣然一笑:“所以如意的魂魄若真的还在这身体内,你继续留在素和家的话,想必会相当有趣。” 我没有在意他的调侃,因为发觉,素和甄对历史的改变,影响之大,竟然已波及到了他的父辈。 原本青花夹紫美人瓷应该是素和甄的作品才是,现今则成了他父亲当年的作品。但更重要的是,正如素和甄所料,这口瓷瓶的问题,的确和燕玄顺有关。因为前些天那口瓷被烧裂后显露出的内部套瓷,正是燕玄家的独门手艺。 显然在将瓷瓶转赠给云杰时,燕玄顺对瓶子所了手脚,用他精湛的手艺把瓶子改成了瓶中瓶,并且混合了宜兰夫人血液进行‘点彩’。 所以想必素和甄那时就已经明白,自己父亲的死果真是和燕玄顺有关。 而这种几乎是假借他人之手谋杀了他父亲的行为,虽不明确原因,但极为卑劣。也必定令素和甄心里的仇恨更深。 只是素和甄对此什么也没说,即便在跟我谈起那口瓷时,仍没有透露出任何情绪。 我知道他绝不可能就此罢休,却不知道他究竟会对此做出些什么样的盘算。而燕玄如意的命运又将会因此遭遇到些什么样的变化,这同样也是个让人不安的问题。 不过幸好如今也算是暂时远离了那一切。边想,我边在狐狸不动声色洞察着我的目光中问了句:“但这么私密的故事,不知先生为什么会洞察得那么清楚,仿佛当初身在其间似的。” 狐狸目光微闪,没有回答。 “不过,这就让我对某个人更感兴趣起来。” “什么人?” “听丫鬟说,在我到来之前,如意曾与一个神秘而可怕的男子私下偷偷会面过不止一次。倘若如意姑娘真的对素和甄怀有情意,那么她一直私会的那个人,跟她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关系。为何她会对那人言听计从,甚至为他不惜让自己曾经的贴身丫鬟冒险去将自家的传家宝贝偷来,想去交给他?” “这个么,若哪天有缘,不如你亲口去问问燕玄如意。” “我倒是对此有个设想。” “什么设想?” “如意一直对素和甄心存情愫,但因自知素和甄对自己父亲有着化解不了的心结,因此明白,两人可能终究是有缘无分的。此时某人出现,告诉她素和寅的病情,又以一种无法抗拒之姿,让她感觉自己是唯一有手段治愈素和寅顽疾之人,由此让如意存有一个念头,期望能用某种方式去请此人医治好素和寅的病,由此,令素和甄化解了心头对燕玄家的猜疑和怨恨。” “而那方式便是向某人送出他所想要的那件燕玄家的珍宝,是么。”狐狸笑笑。 “没错。” “既然这样,那么这位‘某人’你可已知晓他究竟是谁?” “连一直陪伴在如意身边的丫鬟都不知,或许连如意自己也不知,如果我反而能知道,那我岂不是活神仙了。” “呵呵,话虽如此,但看你说得倒是一派胸有成竹般振振有词。” “先生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么。” “什么问题。” “那本《万彩集》,别人要找到它的目的,我大致能猜得到。但先生要得到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却总也推测不出来。我总觉得以先生这样神通广大的一号人物,着实不该如此渴求这么一件所谓的神物。即便先生想要坐上紫禁城那张王位,也该是信手拈来的简单,难道不是么。” “哦呀……”这番话听完,狐狸眼波一转,朝我眉梢轻挑:“你是在恭维我么,丫头。” “我只是实话实说。” “看你这样子,倒好似同刚才换了一副模样。” “是变得更糟糕了么?” 他笑笑:“不是。” “总也不会变得更好。” 他再笑。随后坐起身,从那堆被他剥落下来的我的湿衣裳里,慢慢拈出了那本《万彩集》:“我找它,原是想用它来替我寻找一个人。” “什么人?” “我的心上之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8 青花瓷下 四十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9 青花瓷下 四十五 四十五. 说不清最后为什么没有推开他。;乐;文; + 明明被他吻住的一刹那, 我是充满着怨怒的, 因为着实已看不懂这只狐狸。 忽而为了我对他心上人的胡言乱语,于是冷冷一句会让我死无葬生之地;忽而却仅凭一时乐趣,于是灼热无比地对我做出这番轻易背叛他心上人的行径。所以, 他到底是真的爱着梵天珠,还是仅仅只有着动物**的本能。甚至世世的纠缠,也不过只是动物追逐猎物的本性。 所以当时明明应该将他推开的。 想到发疯便去亲吻另一个女人, 所以即便修炼成妖, 终也敌不过禽兽的本能么? 但最终什么也没做。我想,那一定是他怀里的温度太暖, 暖得足以令我这个在异世界里极度无助彷徨的人,顷刻间理智尽失。 而由此得来的代价, 则是无尽的沉沦。 谁能逃离狐狸的诱惑,以及由此引来的**。 一步之后,便是步步沦陷。 在被他吻到近乎窒息的时候,他单手为枕, 一转身将我压迫到松软的地面上。 本就简单披着的衣服, 轻轻一扯便落, 没来得及用手遮挡, 他身体紧致起伏的线条已天衣无缝般贴合到了我身上。 坚硬灼热,烫得我几欲闷哼出声,只能听凭他持续不断将唇碾压住我的嘴,以此勉强维持着这天地间令人胆颤的寂静。 意乱情迷,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或者根本就不愿在这会儿去记起。 直到身旁火焰噼啪一声剥啄, 我睁眼看到近在咫尺那双绿眸,身体忽地冷却下来。 心里有复杂事,眼神才会有复杂难辨的痕迹。 虽只是短短一瞬,我已察觉他并未受□□所控。 既如此,通体的灼热又是从何而来。我一动不动躺在他身下,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在他再次欺压过来的体温中缓缓吸了口气。 他于是将脸停顿在方寸之间。 迫近的目光让我分不清他究竟在看着我的嘴唇,还是我小心回避的眼神。“你在想什么?”然后他问,一边将手指慢慢上移,在我逐渐紧绷起来的背脊上,做着缓缓的试探。 “我在想,我既不是如意,也不是先生的那位心上人,所以先生这会儿看着我的时候,是究竟在把我当成谁。” 话刚说完,他手指松开,仿佛一道冷风淡淡从我背后抽离。 我原是该松一口气,但心底里却只有沉沉一声叹息。 “我究竟在把你当成谁。”随后听见他将我的话重复了一遍。 身子仍覆盖在我上方,所以他目光依旧在那个我无法看清的距离。我便只能含糊应了声,想伸手将他从我身上推开,但他先一步用他没了温度的手指将我手背压紧。 “为什么在意这个问题。”然后他问我。 “我不该在意么?那么你与我眼下算是在做什么?” 他看了我片刻,终于支起身子离开了我的身体。 空气迅速的侵入让我身上一凉,遂想翻身起来时,狐狸把自己衣服再次扔到了我身上。 但裹着衣服却仍是冷。 明明是初秋的风,不知为什么过早的寒意森森。 可能是他刚才覆盖在我身上的温度太暖,亦可能坐远之后,他那离开了火光的色泽于是显得格外清冷起来的眼神。 我不得不再将衣裳裹了裹紧,再将手往火旁伸去时,忽听见他突兀开口道: “十六年前,我为保一己私欲而背叛了她。” 仿佛没有察觉由此令我肩膀蓦地一阵冷颤,他目光兀自望着我身旁那团火焰,随着它变换不定的光线忽明忽暗。 “那她怎样了。”火焰的温度从手指传递过来,令我得以在开口前平息了身上的颤抖。 “我将一切从她身旁抽离。而她为我丢失了一切,并陷于绝境。” “什么样的绝境。” “死地。” “先生那会儿是看着她受死的么。” “没错。”简单两个字出口,他终于察觉我直视在他脸上的眼神。 所以他朝我笑笑,同样直视着我,不知是想从我眼里看出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慢慢说了句:“那时我原本可以救她,然而……” “然而什么?”见他话音戛然而止,我下意识追问。 “然而我一直在等。” “等什么。” “等她开口求我。” “她最终开口了么?” “没有。她宁可独自赴死,也不愿意开口向我求助。” “所以她最后死了。” “是的。” “所以先生之后这些年来对她的寻找,便是为了弥补心中这一份缺憾么。” “不是。我只是想问她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若有可能,她可愿意再赐我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选择什么?” 他双眼一动不动注视着我,目光灼灼:“梵天珠或者宝珠,我究竟舍谁取谁。” 这句话让我一阵气血翻涌,几乎有些坐不太稳身子。 梵天珠或者宝珠,他究竟会舍谁取谁。 这个问题不正是我在我的那个世界,无数次想问起狐狸的么? 所以按捺着心里无法名状的难受,我在他目光里艰涩地维持着平静,回望向他:“先生为什么忽然要对我说这些。” “因为一直想问你,若换做你是她,你是否会愿意再给我这样一个机会。” “但我不是她,先生。”我苦笑。 “叫我一声阿落可好?”话锋忽地一转,不期然他身子再次靠前,朝我欺近了过来。 而我挣扎在他刚才那声问话里,仍还没有自拔。 因此当他微热的温度已近在咫尺时,我仍没觉察出来,只下意识盯着他那双暗绿色眸子看了半晌,讷讷句了句:“叫不出来,先生,我觉得有点不太舒服。” 话音未落,消失在他一低头封在我嘴上的那张口中。 由此我更感到难受起来。 难受自己仍还能没从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中抽离。 难受这个近在咫尺的他,完全模糊了我和他之间几百年时光的距离。 难受自己如今更清楚明了了狐狸对梵天珠的情感,于是那个几百年后的他与我这个宝珠之间的感情,分外让自己感到迷茫起来。 尽管如此,我仍不能抗拒他的吻,甚至在他嘴唇朝我压来的一瞬,仰头朝他迎了过去。 所谓沉沦,便是明明知道不妥,乃至危险,却仍不自觉地跟着他一步步走下去。 想到这里时,仿佛老天爷也有些看不过去,朗朗晴空突然闪过一道电光。 我一惊。 狐狸则一把按住我惊跳而起的身体,随后用力将我揽入他怀里。 与此同时,洞外雷声大作。 一道接着一道,错觉随时会有巨大的电光就此劈打进来。 空气中由此充斥着股浓浓的硫磺味,隐约伴着一阵阵比雷声沉闷的野兽的咆哮,由远至近,由近又远。 终于那雷电声也渐渐远去。 天空则依旧是晴朗的。 晴天打雷,那到底算是什么雷? 我想问狐狸,但见他沉吟不语,话到嘴边只能咽了下去。 便继续一动不动缩在他怀里,握紧了他之前为安抚我而伸来的手,随后听见他似有若无般轻轻问了我一句:“你信我么?” “信你什么?” 他没回答。 于是我轻轻反问:“你做了什么能令我觉得可信。” 他笑笑:“说得也是。” “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个?” “没什么。”手指轻轻一动,他松开了我的手,随即却又以更大的力度将手指重新插入我指缝间,将我掌心牢牢握了握紧:“没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了对么。”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出其不意突然问他。 他手指微微一僵,遂又轻轻一笑:“你是谁,我怎会知道。” 我看了看他,没再继续吭声,而看得出来,他也没有再继续说些什么的念头。 只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将我抱在他怀中。 虽这寂静令我不安,但他手臂的力度令我无法继续思考,亦无法抗拒。 平缓的呼吸中,我僵硬手指逐渐在他掌心重新恢复温度,身子亦慢慢松弛了下来。 那之后不知过了多久,火光渐灭,一切笼于黑暗中,于是狐狸的体温显得更为温暖。 由此抵不住一股倦意翻涌,我慢慢合上了眼睛。 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却也香甜无比。 醒时,天光已是大亮。 身上仍似乎残留着狐狸的体温,但狐狸不见踪影。我微怔。 本以为他是找吃的去了,但当朝四周环顾一圈后,心慢慢往下一沉,我想我大概是被他丢弃了。 在刚刚问过我信不信他后,就如此简单地丢弃了我的信任。 所以不由想再问他一次,你究竟做了什么,能令我觉得可信。 那样呆坐了片刻,带着空空荡荡一阵茫然,我匆匆爬起身,胡乱地看着地上狐狸所画的一张潦草地图,胡乱看着我被整齐叠放的衣裙,以及那只烤得焦黄、仍在徐徐冒着热气的野兔。 而我逃跑时所准备的一切都在,唯独少了那本《万彩集》,还有那只昨夜将‘信我么’三个字问得令我怦然心动的狐狸。 相信一只妖怪的承诺,结果应该并不会让我感到意外。 但我仍控制不住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随即抓起那只兔子就要往洞外扔去时,忽然我感到自己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忙收住手,然后迅速爬向洞口。 “喂!你!”以为洞外那团黑糊糊的东西是狐狸的身影。 然而刚把头探出洞口,我大吃一惊。 在被扑面而来的日光照得一阵晕眩的刹那,我急速往洞内退回,因为我看到洞外原本漫山遍野的青葱,竟然被一片触目惊心的焦黑所取代! 这片山头就像一只刚刚经历了天劫后巨大动物的残害。 冒着冉冉焦烟,死气沉沉横陈在我眼前,半径百米之内,只剩一把把搀着白灰的黑土。 更可怕的是,围绕洞口一圈,大大小小堆满了厚厚一层残缺不全的动物的焦尸。 虽然全都已被烧得面目全非,但仍可辩出这些都不是普通动物。 体型似山魈,四肢柔软而冗长,硕大的头颅上似乎没有眼睛和鼻子,但一嘴长牙宛如钢针般颗颗暴露在外。 从没见过这么丑陋古怪的动物。 不知道它们因何而聚集到此,又是怎么在一点声响也没发出的情形下被烧成了焦尸。 细思极恐。 在我睡得毫无知觉的时候,这地方究竟发生过些什么? 狐狸独自一人,又究竟面对和经历了些什么? 而这才是导致他突然一声不吭地丢下我离开这里的原因么。 想到这里时,突然听见洞外沙沙一阵响,随即就见那只离开了一晚上的野狐狸匆匆扑进洞内,往最深处的石缝内兀自一钻,随后目光闪烁不定望着洞外,浑身抖筛子般颤个不停。 然后我听见洞外由远而近传来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我立刻把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衣裳系了系严实,走到洞边朝外张望了眼。本期望是狐狸去而复返,然而不是。匆匆的一瞥,我只见到外面有道猩红色身影,踩着黑土,像团游动的火焰般在山风的吹拂下,朝着这方向翩然而至。 肯定不是狐狸,因为狐狸有影子,他没有。 是鬼么?但鬼又怎么会堂而皇之在大太阳底下走动。 疑虑重重,但没敢继续往外看一眼,我怕他会发现我。 他离洞口那么近,却始终没有靠近过来,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狐狸做事的准则,很多事他要么置之不理,一旦管了,他会做到非常妥帖。所以洞外那么多怪物尸体,但没有一具是能踏足洞内一丁点的。以此看出,他一定做了什么,可让外面那个红衣人即便近在咫尺,也未必发现得了我的存在。 但这红衣人究竟是什么样一号人物。 他在外面慢慢徘徊着,我想可能是在查看地上的尸体,时不时从嘴里发出一种呢喃般的话音。 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但正当我为他距离的越发接近而悄悄往后退去时,忽见一只苍白的手蓦地朝里伸了进来,轻轻搭在我刚刚移开的洞口边,紧跟着探进半个身体,那红衣人目不转睛朝洞内看了进来。 这一刻我差点惊叫出声。 所幸牙齿紧紧咬着,呼吸也用力屏牢着。 所以红衣人没有察觉我的存在。与此同时,一只小动物所发出的剧烈颤抖引到了他的注意,他赤红色眸子朝着那只可怜的野狐微微一闪,张嘴对它轻吸了口气。 随即就见它扑地瘫倒在地上。 这次不是装死,而是真的死去了,因为它倒地瞬间,原本滚圆的身体一下子干瘪收缩,不出片刻,形成一具裹着毛皮的干尸。 至此红衣人停下吸气的动作,将头朝我的方向蓦地侧了过来。 我以为这回真的要被他发现了。 好在,他依旧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只是朝这方向静静看了片刻,随后正要继续往里走,但不知听见了什么动静,他手掌往石壁上轻轻一拍,紧跟着转身像团红云般腾身而起,眨眼间飞入半空,似一道烟化开在空气里,顷刻消失不见。 直至确定他离去很久后,我才把嘴一张,用力猛一阵呼吸。 完全不敢看地上那具干尸,我虚软着双腿跌坐到地上,对着洞外匆匆偷窥了一眼。 那红衣人真的离开了。 但空气中残留着他进洞时所带进的气味。 淡淡的血腥味。 仿佛他整个人都是血做成的一般。 但我很清楚,虽然他不是用血做成,确实也跟血有关。并且,这是个非常了不得的人物。 刚才他将脸转向我的时候,我终于看清楚他的五官。 苍白精致,静雅的美丽中带着一种濒临死亡的萧杀。 我见过他。 他曾在我的世界里出现在我家里过。 他是那个令狐狸严阵以待、并曾当着狐狸的面,于不动声色间将我家房子几乎一撕为二的血族中人。 他为什么也会在这个时代? 哦,是了,我怎么就忘了,血族同样也几乎是长生不老的,能在这时代出现,并不奇怪。 然而他既然出现在这里,就肯定不会是什么巧合。 所以他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狐狸,还是为了我? 而这一地的焦黑和尸体,又是否同他有关? 脑中念头风驰电擎中时,突然我感到这狭窄空间像遭了地震般微微一颤。 随即听见头些什么。 但正当我为他距离的越发接近而悄悄往后退去时,忽见一只苍白的手蓦地朝里伸了进来,轻轻搭在我刚刚移开的洞口边,紧跟着探进半个身体,那红衣人目不转睛朝洞内看了进来。 这一刻我差点惊叫出声。 所幸牙齿紧紧咬着,呼吸也用力屏牢着。 所以红衣人没有察觉我的存在。与此同时,一只小动物所发出的剧烈颤抖引到了他的注意,他赤红色眸子朝着那只可怜的野狐微微一闪,张嘴对它轻吸了口气。 随即就见它扑地瘫倒在地上。 这次不是装死,而是真的死去了,因为它倒地瞬间,原本滚圆的身体一下子干瘪收缩,不出片刻,形成一具裹着毛皮的干尸。 至此红衣人停下吸气的动作,将头朝我的方向蓦地侧了过来。 我以为这回真的要被他发现了。 好在,他依旧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只是朝这方向静静看了片刻,随后正要继续往里走,但不知听见了什么动静,他手掌往石壁上轻轻一拍,紧跟着转身像团红云般腾身而起,眨眼间飞入半空,似一道烟化开在空气里,顷刻消失不见。 直至确定他离去很久后,我才把嘴一张,用力猛一阵呼吸。 完全不敢看地上那具干尸,我虚软着双腿跌坐到地上,对着洞外匆匆偷窥了一眼。 那红衣人真的离开了。 但空气中残留着他进洞时所带进的气味。 淡淡的血腥味。 仿佛他整个人都是血做成的一般。 但我很清楚,虽然他不是用血做成,确实也跟血有关。并且,这是个非常了不得的人物。 刚才他将脸转向我的时候,我终于看清楚他的五官。 苍白精致,静雅的美丽中带着一种濒临死亡的萧杀。 我见过他。 他曾在我的世界里出现在我家里过。 他是那个令狐狸严阵以待、并曾当着狐狸的面,于不动声色间将我家房子几乎一撕为二的血族中人。 他为什么也会在这个时代? 哦,是了,我怎么就忘了,血族同样也几乎是长生不老的,能在这时代出现,并不奇怪。 然而他既然出现在这里,就肯定不会是什么巧合。 所以他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狐狸,还是为了我? 而这一地的焦黑和尸体,又是否同他有关? 脑中念头风驰电擎中时,突然我感到这狭窄空间像遭了地震般微微一颤。 随即听见头顶上像有什么东西嘶啦声轻轻划过,凭直觉,那绝不是什么普通声响,所以立刻带着前所未有的速度一把抓起包裹就朝洞外爬了出去,而两只脚刚刚踏出洞口的一刹那,就见这石洞内轰隆隆一阵巨响,原本看起来坚固无比的洞顶突然崩裂下来。 一时落石滚滚,尘土飞扬,而我眼睁睁看着刚刚自己所待的那个位置,瞬间被一片坍塌而落的碎石填得满满当当。 迟一步我就要成为一块汉堡碎肉饼。 没等我来得及为自己的直觉和速度感到庆幸,听见远处传来敲锣声此起彼伏。 “天火烧啊!天火烧啊!!”然后有很多人这么扯着嗓子大叫着,一路往这方向过来。 想来是巡山人发觉山上不对劲,所以过来查看了。 此地不宜久留。 若是被他们发现我在这儿,必定会抓住我问长问短,所以我忙拔腿就跑,在那些巡山人重重身影接近这里之前,迅速回避开他们过来的方向,随后依照狐狸在地图上的描绘,匆匆往山下跑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0 青花瓷下 四十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1 青花瓷下 四十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2 青花瓷下 四十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3 青花瓷下 四十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4 青花瓷下 五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5 青花瓷下 五十一 五十一. . 首发哦亲 进无路退无门, 我唯一的出路竟然也被一堵墙所封死, 那我岂不是真的被困死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 一度脑中空白一片。 兀自僵立时, 忽然感到右侧倏地一阵风吹来, 这让我精神略略一振。 有风就是有空气流动,流动方向在右侧, 没准那地方可以通行。 时不可待,我立刻贴着墙壁迅速朝那方向挪动过去。而不负所望,一路往前,没走多久, 我发觉在那方向的尽头,隐约似乎有团光线透出。 可能是一盏灯, 虽然非常微弱, 连周遭的环境也照不清楚,但在这暗无天日的狭窄空间, 无异于一道稳定人心的指引。它令我脚步变得坚定,也越发快速地走往那个方向。 但就在那团光几乎快要近在咫尺、并且我也隐约看到那光线背后有扇半掩着的门时, 突然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悄然往我嘴上一罩,没等我反应过来,一把拖着我就往后退去。 我当即剧烈挣扎起来。 用力掰着对方手指,用力把脚狠狠往后踹,眼见这一切都无济于事,索性张开嘴一口往他手上咬去。 然而一咬一个空。 身后那人何其敏捷, 没等我牙齿碰上他手指,手已倏然离开,并随同另一只手一起将我两条胳臂往后一拧,轻而易举将我固定在他怀里。 “你找死么。”与此同时身后传来的一道话音,让我立即放弃了第二次挣扎的念头。 虽然很轻,但听来应是狐狸。 所以一下子冷静下来,由此一眼看清,前方那团引我专注前往的光,哪里是什么灯光,而是灯笼大小一只眼珠。 里头印着线般一道瞳孔,一眨不眨看着我,幽幽闪烁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柔光。 而那道被我误以为是门的东西,却原来竟是一张布满牙齿,朝我蠢蠢欲动着的巨大嘴巴。所以说,果真如身后的他所言,我是在找死,差点把自己送进这么一只独眼怪物的嘴里,正如先前傻傻把自己送进狐仙阁这么一个地方。 登时一身冷汗,我一动不动靠在身后那道胸膛上,任由他将我慢慢往后拖去。直至到了刚才被墙堵住的那道门前,我听见他抬掌朝那面墙轻轻一拍,随后猝不及防间,抓着我衣领将我一把朝那堵上推了过去。 头与墙壁撞上的一刹,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还以为他是要撞晕我,然而下意识紧闭上眼睛后,却感到自己是径直往墙里穿透了进去。 仿佛穿过一道冰冷又粘腻的泥浆。虽一度险些窒息在这厚重的感觉里,但头没撞晕,人也安然无事。 只一屁股跌坐到地上,立即起身朝墙上摸去时,墙却还是那道硬邦邦的石墙。 但他并没有一起跟来。 我立即贴到墙上用力拍了拍:“先生?!先生你还在么先生?!” “跟着我声音走。”许久,墙背后才传来他略带模糊的话音,随后有道敲击的声音轻轻响起,已是在我前方十多步的距离。 我想他不过来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所以忙跟了过去。 一路有惊无险,他似乎有预感般总能带着我避开那些突然变化起来的空间,终于在走了将近半个多小时后,能明显感觉这栋楼趋于稳定起来,但与此同时,周围开始有磷火般目光若隐若现。 我知道那必定是楼里的大小妖怪。他们从旁经过时,不约而同追着我身影注视着我,有几个甚至跟到身边,绕在我身侧轻轻嗅着我身上的味道。 这让我非常紧张。尽管知道狐狸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但很难消除那些模样诡异的脸庞近在咫尺时,呼吸中所透出的冰冷压迫。甚至有两颗长在一根脖子上的脑袋直接绕过我脖子扭头看向我,那四只骤然出现的眼睛差点把我吓得惊叫出声。 使半天劲才憋住,而差不多就是那时开始,我渐渐听不到墙对面的提示声。 不知是否是狐狸觉得我已安全,所以不再管我。 仍继续摸黑往前走了一阵后,我明白了狐狸不再发出声音的原因。 是那条叫做小怜的蛇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出现在我身旁,不紧不慢跟随着我,若不是突然一瞬间边上有团通体荧光的东西飘过,须臾间勾勒出他的身形,我只怕由始至终不会发觉他的存在。 那一瞬我看到他扭头在看着我,眼里透着股若有所思的阴鹜。 就在我试图加快速度逃离时,他长尾一甩,飒地朝我方向袭了过来。我匆忙往地上扑倒躲避,但紧跟着发觉,他袭击的并不是我,而是我前方不远处的墙。 被他长尾一扫,墙壁顷刻如遭雷击,喀拉声裂成两半。 扑面而来的碎石伴着灰尘即将把我吞没时,我迅速起身一头扑进那片狼藉,在身周那些小妖得了指令般朝我围拢过来一刹,翻过断墙径直冲入墙后那片空间。 妖怪们转瞬追来,但追至墙后便没了方向。 他们没能再追踪到我,即便小怜那长长身躯已扭转到我身边,尾尖几乎贴着我肩膀滑过,也没能察觉到我的存在。 因为就在我冲入墙后那道走廊的霎那,一个人突兀捂住我的嘴,将我按在了边上尚且完好的墙壁上。 由此,似乎令我变成了一个隐形人,甚至连自身的气味也消失不见,使得那些追踪而来的妖怪空在原地徘徊,用他们闪烁目光在黑暗中搜寻,用他们敏感无比的鼻子在空气中细嗅,却始终发现不到我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站着。 随后那人提起我胳膊一把将我甩上他肩头,扛着我无声无息往前走去。 他是狐狸。虽看不清他样子,但我确信。 一路如走无人之境,直到走廊尽头时,小怜才终于察觉到了什么,倏地往这方向追了过来。 然而没等靠近,戛然而止,因为他与狐狸之间的地面突然裂了开来。 由此喷出一股灼热气体,离得近的几个妖怪当即嘶嘶一声惨叫,可怜一派花容月貌,顷刻间在这股气体中化作一团焦炭。唯小怜迅速将手挡在面前,除手臂边缘烫出一片皱褶,并未受到更多伤害。 却也因此没再继续贸然行动。 在被狐狸扛着跳入那道滚烫的缝隙内时,我见他眼里凝光,一动不动注视着我,仿佛那缝隙和那团地火是因我而起。 之后,被坠落时猛然激荡的速度震得一阵眩晕,又见缝隙转瞬合拢,于是我也再无心细想其它。 那阵晕眩感剧烈得让我想吐。 直到狐狸身子落地后将我放下,我依旧两眼发昏,耳朵里充斥着被气压挤出的啸叫。 我下意识用力抓紧了他的衣服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两眼终于恢复清明。 遂见到狐仙阁正门那道繁华的大堂就在眼前。 堂内早已没有半个妖怪,唯有红灯闪烁,在风中摇曳生姿。似乎相比内部的混乱,这里反而一派祥和宁静。但当借着那些灯光幽暗的光芒仔细往前看去时,那种震撼让我不由得浑身一颤。 地上躺着那些兴高采烈进来玩乐的客人。 被阁里的妖怪吸尽了精气,一个个全都瘫倒在地,但那时仍还是完整的。 如今却只剩下了残骸。 狐仙阁自动变化的结界显然也没有放过这个地方,所以有的人被挤压得面目全非,有的人身体被拔地而起的墙壁穿透,切割。当恣意移动的墙壁消失,他们身上则留下了永远也恢复不了的口子,偌大一片空间,原本飘荡着总也散不去的甜腻,此时却被汹涌如潮的血腥所包围。 连带整个大堂都是血淋淋的颜色,比原先红灯和红绸所交相辉映出来的色泽,更为浓烈而凶煞的红色。 所以当狐狸握住我的手,慢慢领着我往阁子外走去时,我两条腿僵硬得几乎不听使唤。 直至经过其中一具尸体边上时,我突然猛一把甩开他的手,迅速从那具尸体的腰间抽出它所佩带着的一把匕首,径直往这“狐狸”的脖子上戳了过去:“你是谁!潜入狐仙阁的人就是你么!” 他并不是狐狸。 有那么一刹那,他曾迷惑了我,让我以为他即是他。何况一身黑衣和黑色的长发,在原本的黑暗中有效替他做了掩护。 然,一旦暴露在灯光下,他的一切便一目了然。 这是个和狐狸一样有着双碧绿色眸子,却长着一张鬼脸的男人。 鬼脸苍白瘦削,仿佛一张带皮的骷髅,在周遭那一大片汹涌的血色中,凌厉得触目惊心。 听见我的厉声质问,他扭头瞥了我一眼,。 对于我按压在他脖子上的匕首,不避也不退,仿佛视若无睹。随后身子朝我方向微微一倾,在刀尖由此噗地声没入他脖子的一瞬,他将我手腕重新握住。 我匆忙往回抽,但他手指却如石头般坚硬。 卯足了劲争扯间,刀在他脖子里扎得更深。 他依旧视若无睹,亦没有一丝血从那伤口里流出。 遂放弃挣扎,我抬头看向他,重复问了句:“潜入狐仙阁的人就是你么。” 他似乎笑了笑。 然后低头看了看我被他握出青筋的手,从嘴里发出道同先前完全不一样的话音:“我救了你不是么,人要知恩。” 嘶哑,干燥,仿佛一把锉刀从我耳朵里轻擦而过。 片刻愣神。我感到他将我手腕往他面前轻轻一带。 由此令我整个人突然灵魂出窍般往前一撞。 没撞到他身上,却一头扎进一片浓重的夜色,以及被那片夜色所包围的旷野内。 我惊叫了声松开手。 遂发觉,自己根本就没扎到那鬼面人的脖子,而是深深扎在了眼前一株歪脖子老树黝黑的树干上。 五十一. . 首发哦亲 进无路退无门, 我唯一的出路竟然也被一堵墙所封死, 那我岂不是真的被困死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 一度脑中空白一片。 兀自僵立时, 忽然感到右侧倏地一阵风吹来, 这让我精神略略一振。 有风就是有空气流动,流动方向在右侧, 没准那地方可以通行。 时不可待,我立刻贴着墙壁迅速朝那方向挪动过去。而不负所望,一路往前,没走多久, 我发觉在那方向的尽头,隐约似乎有团光线透出。 可能是一盏灯, 虽然非常微弱, 连周遭的环境也照不清楚,但在这暗无天日的狭窄空间, 无异于一道稳定人心的指引。它令我脚步变得坚定,也越发快速地走往那个方向。 但就在那团光几乎快要近在咫尺、并且我也隐约看到那光线背后有扇半掩着的门时, 突然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悄然往我嘴上一罩,没等我反应过来,一把拖着我就往后退去。 我当即剧烈挣扎起来。 用力掰着对方手指,用力把脚狠狠往后踹,眼见这一切都无济于事,索性张开嘴一口往他手上咬去。 然而一咬一个空。 身后那人何其敏捷, 没等我牙齿碰上他手指,手已倏然离开,并随同另一只手一起将我两条胳臂往后一拧,轻而易举将我固定在他怀里。 “你找死么。”与此同时身后传来的一道话音,让我立即放弃了第二次挣扎的念头。 虽然很轻,但听来应是狐狸。 所以一下子冷静下来,由此一眼看清,前方那团引我专注前往的光,哪里是什么灯光,而是灯笼大小一只眼珠。 里头印着线般一道瞳孔,一眨不眨看着我,幽幽闪烁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柔光。 而那道被我误以为是门的东西,却原来竟是一张布满牙齿,朝我蠢蠢欲动着的巨大嘴巴。所以说,果真如身后的他所言,我是在找死,差点把自己送进这么一只独眼怪物的嘴里,正如先前傻傻把自己送进狐仙阁这么一个地方。 登时一身冷汗,我一动不动靠在身后那道胸膛上,任由他将我慢慢往后拖去。直至到了刚才被墙堵住的那道门前,我听见他抬掌朝那面墙轻轻一拍,随后猝不及防间,抓着我衣领将我一把朝那堵上推了过去。 头与墙壁撞上的一刹,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还以为他是要撞晕我,然而下意识紧闭上眼睛后,却感到自己是径直往墙里穿透了进去。 仿佛穿过一道冰冷又粘腻的泥浆。虽一度险些窒息在这厚重的感觉里,但头没撞晕,人也安然无事。 只一屁股跌坐到地上,立即起身朝墙上摸去时,墙却还是那道硬邦邦的石墙。 但他并没有一起跟来。 我立即贴到墙上用力拍了拍:“先生?!先生你还在么先生?!” “跟着我声音走。”许久,墙背后才传来他略带模糊的话音,随后有道敲击的声音轻轻响起,已是在我前方十多步的距离。 我想他不过来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所以忙跟了过去。 一路有惊无险,他似乎有预感般总能带着我避开那些突然变化起来的空间,终于在走了将近半个多小时后,能明显感觉这栋楼趋于稳定起来,但与此同时,周围开始有磷火般目光若隐若现。 我知道那必定是楼里的大小妖怪。他们从旁经过时,不约而同追着我身影注视着我,有几个甚至跟到身边,绕在我身侧轻轻嗅着我身上的味道。 这让我非常紧张。尽管知道狐狸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但很难消除那些模样诡异的脸庞近在咫尺时,呼吸中所透出的冰冷压迫。甚至有两颗长在一根脖子上的脑袋直接绕过我脖子扭头看向我,那四只骤然出现的眼睛差点把我吓得惊叫出声。 使半天劲才憋住,而差不多就是那时开始,我渐渐听不到墙对面的提示声。 不知是否是狐狸觉得我已安全,所以不再管我。 仍继续摸黑往前走了一阵后,我明白了狐狸不再发出声音的原因。 是那条叫做小怜的蛇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出现在我身旁,不紧不慢跟随着我,若不是突然一瞬间边上有团通体荧光的东西飘过,须臾间勾勒出他的身形,我只怕由始至终不会发觉他的存在。 那一瞬我看到他扭头在看着我,眼里透着股若有所思的阴鹜。 就在我试图加快速度逃离时,他长尾一甩,飒地朝我方向袭了过来。我匆忙往地上扑倒躲避,但紧跟着发觉,他袭击的并不是我,而是我前方不远处的墙。 被他长尾一扫,墙壁顷刻如遭雷击,喀拉声裂成两半。 扑面而来的碎石伴着灰尘即将把我吞没时,我迅速起身一头扑进那片狼藉,在身周那些小妖得了指令般朝我围拢过来一刹,翻过断墙径直冲入墙后那片空间。 妖怪们转瞬追来,但追至墙后便没了方向。 他们没能再追踪到我,即便小怜那长长身躯已扭转到我身边,尾尖几乎贴着我肩膀滑过,也没能察觉到我的存在。 因为就在我冲入墙后那道走廊的霎那,一个人突兀捂住我的嘴,将我按在了边上尚且完好的墙壁上。 由此,似乎令我变成了一个隐形人,甚至连自身的气味也消失不见,使得那些追踪而来的妖怪空在原地徘徊,用他们闪烁目光在黑暗中搜寻,用他们敏感无比的鼻子在空气中细嗅,却始终发现不到我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站着。 随后那人提起我胳膊一把将我甩上他肩头,扛着我无声无息往前走去。 他是狐狸。虽看不清他样子,但我确信。 一路如走无人之境,直到走廊尽头时,小怜才终于察觉到了什么,倏地往这方向追了过来。 然而没等靠近,戛然而止,因为他与狐狸之间的地面突然裂了开来。 由此喷出一股灼热气体,离得近的几个妖怪当即嘶嘶一声惨叫,可怜一派花容月貌,顷刻间在这股气体中化作一团焦炭。唯小怜迅速将手挡在面前,除手臂边缘烫出一片皱褶,并未受到更多伤害。 却也因此没再继续贸然行动。 在被狐狸扛着跳入那道滚烫的缝隙内时,我见他眼里凝光,一动不动注视着我,仿佛那缝隙和那团地火是因我而起。 之后,被坠落时猛然激荡的速度震得一阵眩晕,又见缝隙转瞬合拢,于是我也再无心细想其它。 那阵晕眩感剧烈得让我想吐。 直到狐狸身子落地后将我放下,我依旧两眼发昏,耳朵里充斥着被气压挤出的啸叫。 我下意识用力抓紧了他的衣服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两眼终于恢复清明。 遂见到狐仙阁正门那道繁华的大堂就在眼前。 堂内早已没有半个妖怪,唯有红灯闪烁,在风中摇曳生姿。似乎相比内部的混乱,这里反而一派祥和宁静。但当借着那些灯光幽暗的光芒仔细往前看去时,那种震撼让我不由得浑身一颤。 地上躺着那些兴高采烈进来玩乐的客人。 被阁里的妖怪吸尽了精气,一个个全都瘫倒在地,但那时仍还是完整的。 如今却只剩下了残骸。 狐仙阁自动变化的结界显然也没有放过这个地方,所以有的人被挤压得面目全非,有的人身体被拔地而起的墙壁穿透,切割。当恣意移动的墙壁消失,他们身上则留下了永远也恢复不了的口子,偌大一片空间,原本飘荡着总也散不去的甜腻,此时却被汹涌如潮的血腥所包围。 连带整个大堂都是血淋淋的颜色,比原先红灯和红绸所交相辉映出来的色泽,更为浓烈而凶煞的红色。 所以当狐狸握住我的手,慢慢领着我往阁子外走去时,我两条腿僵硬得几乎不听使唤。 直至经过其中一具尸体边上时,我突然猛一把甩开他的手,迅速从那具尸体的腰间抽出它所佩带着的一把匕首,径直往这“狐狸”的脖子上戳了过去:“你是谁!潜入狐仙阁的人就是你么!” 他并不是狐狸。 有那么一刹那,他曾迷惑了我,让我以为他即是他。何况一身黑衣和黑色的长发,在原本的黑暗中有效替他做了掩护。 然,一旦暴露在灯光下,他的一切便一目了然。 这是个和狐狸一样有着双碧绿色眸子,却长着一张鬼脸的男人。 鬼脸苍白瘦削,仿佛一张带皮的骷髅,在周遭那一大片汹涌的血色中,凌厉得触目惊心。 听见我的厉声质问,他扭头瞥了我一眼,。 对于我按压在他脖子上的匕首,不避也不退,仿佛视若无睹。随后身子朝我方向微微一倾,在刀尖由此噗地声没入他脖子的一瞬,他将我手腕重新握住。 我匆忙往回抽,但他手指却如石头般坚硬。 卯足了劲争扯间,刀在他脖子里扎得更深。 他依旧视若无睹,亦没有一丝血从那伤口里流出。 遂放弃挣扎,我抬头看向他,重复问了句:“潜入狐仙阁的人就是你么。” 他似乎笑了笑。 然后低头看了看我被他握出青筋的手,从嘴里发出道同先前完全不一样的话音:“我救了你不是么,人要知恩。” 嘶哑,干燥,仿佛一把锉刀从我耳朵里轻擦而过。 片刻愣神。我感到他将我手腕往他面前轻轻一带。 由此令我整个人突然灵魂出窍般往前一撞。 没撞到他身上,却一头扎进一片浓重的夜色,以及被那片夜色所包围的旷野内。 我惊叫了声松开手。 遂发觉,自己根本就没扎到那鬼面人的脖子,而是深深扎在了眼前一株歪脖子老树黝黑的树干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6 青花瓷下 五十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7 青花瓷下 五十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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