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婴宁》 第一章:我 我叫婴宁,是半狐狸半人的小狐狸精。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一会儿是狐狸的模样,一会儿又是人的模样,具体这二者之间是怎么转换的,我也不清楚。 因为没人教我啊! 至于我为什么说自己是“狐狸精”,这个是我的鬼母告诉我的。狐狸成精了就叫狐狸精,但我是因为我母亲是狐狸精,我出生后便直接就是小狐狸精了。 狐狸精生的孩子,必然也是狐狸精了,这种常识性的东西,我还是知道的! 虽然我跟着鬼母生活在远离城市的荒郊野外,但我还是知道很多人类的事情,因为我也是人啊!还有我鬼母做鬼之前也是人,自然教会我很多人类的东西。 狐狸精生的孩子是狐狸精,人生的孩子就是人,我是人和狐狸精生的孩子,我必然是一会儿是人一会儿是狐狸,这不是很正常的嘛。 我一百岁了,这个年龄在人类这边是高寿,可放在狐狸精那边却是儿童期,我是狐狸精状态的时候,就是一尺长左右的小狐狸,而是人状态的时候,就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妪。为此,鬼母不知道掉了多少斤的泪水,可她不懂狐狸精是如何修炼的,只能干瞪眼陪着眼泪。 鬼母是贤惠善良的女人,为了让我能学会狐狸精的修炼口诀,一次次一年年的找其他鬼打听狐狸精的修炼事宜,无奈鬼母坟墓周边都是和她一样无人供奉的孤魂野鬼,并没有什么鬼知道精灵界的修炼知识。 鬼母无奈把主意打到了人类身上,但除了受骗之外还险象环生,多少次差点丢了鬼命,差点被捉鬼的道士和尚抓住,好在鬼母的运气不错,危急关头总能脱险,这样的事数不胜数。 时间过了一年又一年,我当人的模样越来越苍老,弯腰驼背白发苍苍,一颗百岁老妪的心包裹在一位小狐狸的外表下,好在我是小狐狸的状态时候多一些,所以我就特别爱笑,一会儿是百岁老妪,一会儿是幼儿小狐狸,我怎么能不笑呢? 哈哈哈……呵呵呵……咯咯咯……这么好笑的事情,你们不笑吗? 其实我也经常会因此苦恼的,不明白身为千年狐狸精的母亲,为什么会看上二十岁弱冠之年的父亲?因此生下怪物的我。母亲就没有想过我会成怪胎吗? 介绍完了我,现在说说我父亲和我母亲的故事。 我的父亲是人类张生,我的母亲是狐狸精。他们不是夫妻关系,他们的故事是书生和狐狸精的故事,也叫狐狸精痴情书生的故事。 张生就是姓张的书生,狐狸精的名字叫什么我不知道,因为我鬼母不晓得,自然也就不能告诉我,我便也不知道啰。只能跟随别人一起叫母亲为“狐狸精”,为了和母亲以示区别,我会说我自己是“小狐狸精”。 我的父亲张生,家境贫寒。未曾成人爹死娘亡,身世悲惨之极。 好在他本人争气,加之气运也不错,卖了家中薄田的那年,竟然中了秀才。不然卖了田产的他,又中不了秀才的话,吃饭都会成问题的。 好男儿先成家后立业,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了衣食保障的张生,经人介绍,娶了同县一位秀才的女儿——刘氏小桃,可谓是门当户对。 刘氏小桃,就是我的鬼母。成亲后叫张刘氏,小桃的名再没有人叫过了。 世人常说“穷秀才,穷秀才”,可见天底下的秀才大都是贫穷的。因此,张生和张刘氏成亲后,张生那点县衙里领的微薄粮食,勉强够二人糊口度日,但如果再想要改善一下生活水平,也是不可能的。 张生虽然家境贫寒,但父母一直供养他读书,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会经营庶务。和他如出一辙的张刘氏,虽然是秀才家姑娘,属于小家碧玉,但被秀才父亲用礼教约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在绣楼里度过,除了知道吃饱不饥,任何见识都没有。这二人真真的是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样的二人在一起生活,注定了是要把生活过得一团糟的,事实上也确实这样,他们的日子过的非常窘迫,捉襟见肘,三五个月也别想见点荤腥。 贫贱夫妻百事哀,张刘氏偶得风寒,因为家里穷,舍不得出钱医治,病情一天天的加重。 就象戏本里唱的,好人总是要有好报,善良的人关键时候总是会遇到好心的神仙,张刘氏在病重的时候,就遇到了这个好心的神仙——我的狐狸精生母。 第二章:父母 那年,冬天特别的冷,鹅毛大雪下了就不再停,一直下到大雪封门的地步,仍然是没有停的迹象。 张生去县城拿衙门里发的粮食,因为大雪封路,当天就没有回家,留宿在县城的客栈。 张刘氏一人在家,家里没有米下锅,光喝水又不能喝饱肚子,她便不吃不喝整日窝在炕上的被窝里,理由是不动可以不饿。其实她这样想也是没错的,不运动消耗少,当然也就饿的慢了。 天空仍然在下雪,天色渐渐黑下来,张生还没有从县里归来,张刘氏不免心中焦急。不说张生拿着粮食,单说张生是她的丈夫,她也要惦念惦念。 遂不顾病体缠身,拖着虚弱的身体,穿着单薄的棉衣,踏着漫过膝盖的积雪,迎着鹅毛般的雪花,去村头迎接夫君。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飘,村口的路上一个路人也没有,可怜的张刘氏孤独的成了雪人。 张刘氏在村口鼻头冻得红彤彤的,头上身上落满了雪,一双脚埋在雪中早已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快要僵住了,也没有等到张生的影子。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她不得不艰难的转身回家。 她劝慰自己,“相公必定是被大雪阻隔在县城了”,说的次数多了,连她自己都深信不疑,心中也不是那么的担心了。 就在她在转身的档口,透过雪地的反光,感觉到左侧一处地方不是那么的白,犹如孩童般好奇心骤起,当下未曾多想,深一脚浅一脚迈步踩雪过去。 动物的皮毛再白也是发黄的,哪怕是千年的狐狸精,在纯白色的雪地里,发黄的白毛尤其显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特别扎眼。张刘氏一眼就在白皑皑的积雪上,看到了发黄的动物皮毛。 要不就说特别善良的人智商低呢,张刘氏看到动物皮毛第一反应不是她遇到了危险,而是想到了这个小动物快被冻死了,她要救它的命。 人畜无害的张刘氏费力走到一团白毛前,弯腰捞起来软塌塌的小东西,她的心也随之被这一团惹人怜爱的绒毛软化,想都没想就抱紧了小东西,沿着回家的路艰难的迈步。 农夫和蛇的故事张刘氏从小就听她的父亲讲过,可到了关键时候压根就不会在她脑子里蹦哒。她一门心思只想着小家伙快要冻死了,她要做菩萨把它救活。 张刘氏其实并不认识怀里的小动物是狐狸,她只是单纯的被白狐狸呆萌的外表迷惑了。哪怕这次不是白狐狸而是其他小动物,她也会毫不迟疑的照旧做出来同样的行为。 唉,还是那句话,特善良的人智商也特别的低! 不过话又说过来,张刘氏的运气一项特别的好,总能在危机时刻时来运转。她这次救助的白狐狸是千年的狐狸精,历经千年的岁月当然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轮回道理,对于救助自己的人它也要报之以桃。 冥冥之中似有定数,狐狸精不知道自己报之以桃的人就叫“小桃”。 这个白狐狸当然就是我的母亲,它之所以会在村口昏迷,是它在渡劫的时候被其他精暗算,为了活命奔跑逃命,又遇到了暴雪的天气,慌不择路跑到了小村旁。也是它命不该绝,遇到了善良心爆棚的张刘氏。 张生夫妻穷的买不起柴,他们点火做饭的柴只能去山里捡些容易够得着的树枝,且又因他们夫妻都体弱,每次捡到的柴火仅仅够做饭而已。 张刘氏抱着软萌可爱的白狐狸回家,空荡荡的家里没有一丁点的热气。她不得已,抱着狐狸坐进被窝,用自己的体温慢慢温暖狐狸冻僵的身体,其善良之心不可谓不感天动地。 张刘氏这种舍己救人的行为,不不,应该是舍己救狐狸的行为,感动了渐渐苏醒的狐狸精。狐狸精在稍稍恢复后,又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张刘氏,二者在寒风凛冽的深夜里抱团取暖。 雪一直在下,并没有停歇,虽然有时候会小一些,但路上的积雪并没有化去,从县城回家的路始终是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张生只能窝在客栈里着急,眼睁睁望着天无计可施。 大雪封门两三天,张刘氏饿了两三天,又加上她原本就得了风寒,开始发烧人事不省。 千年的狐狸精是不用天天吃饭的,光吸收日月天地之间的精华,就能填饱肚子。可不象我这样的小狐狸,要一日三餐,还要顿顿吃肉才能有力气。 在身体恢复期的狐狸精自己不吃饭,自然也就没有意识到张刘氏没有吃饭。待到张刘氏昏迷不醒,它才迷糊过来张刘氏饿晕了。 再体弱的精也是精,更何况还是一位千年的精。 狐狸精不费吹灰之力,外出寻来几只野兔山鸡,为张刘氏熬制一大锅肉汤,又把张家的炕烧的热乎乎的,为张刘氏渡了一丁点的灵力,仅够张刘氏苏醒。 张刘氏肚子有货,身上又温暖,感觉精神头好多了。她还以为遇到了神仙,好人好报感天动地,压根不知道是身边的狐狸医治了自己。 狐狸精因为渡劫受伤暂时转换不了人形,本尊狐狸外表长期在人类的家里容易节外生枝,在见到张刘氏状态好多了之后,悄悄地离开了张家。 第三章:遇贼 我的狐狸精母亲虽然是千年精物,但并不了解人类的内心世界。在它千年的生命里,修炼应该是占了大部分的时间,以至于它根本没有想过,它离开后张刘氏会遇到什么危险,它低估了人性中的丑恶。 张家所在的村庄大多数是和张家一样的贫苦人家,家中能有几亩薄田,都算是生活安定的富裕户了。 张生在考取秀才之后,并没有能力离开村庄,在左邻右舍的眼里,没了田地的张生夫妻仍然能吃上饭,是让他们非常羡慕的一件事。 人心不能考验,狐狸精报答张刘氏的兔子和鸡,飘香周边几户人家,在这大雪封门的日子里,香味自然让周边几户人家垂涎欲滴。 别人家都快揭不开锅了,秀才相公家还有香喷喷的肉吃,在积雪稍微被清除干净后,来张家串门的邻居就上门了。 左邻右舍上门,张刘氏又是善良爆棚的人,心中再是不太愿意,也拒绝不了肆恣的眼珠,一次又一次的拿出来鸡肉兔肉招待人。 这当然也在于狐狸精给她的肉足够多,不然一顿吃完了她拿什么给别人。这也是鬼母教育我的一个例子,让我在帮助人的时候,不可以给别人大量的物品,否则就是好心办坏事,会给那人召来祸端。 哎,我善良的鬼母啊,始终都是为别人考虑的。 好在当年的张刘氏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社会经验的,没有合盘说出兔肉鸡肉是从天而降的。她也不是真的蠢笨,内心多少感觉出来,这些肉应该和她救的白毛小动物有关系。她若把此事说出去,有人去把白毛小家伙逮住怎么办?那么可爱呆萌的小家伙,她不可以给它带来危险。 张家村本来就没有多大,又大多数住的是张姓族人,大家都是亲戚,张家有肉吃的消息很快传播出去,并且随之传播的还有家里只有秀才娘子在家,秀才相公出门了。 这样的消息自然给了宵小之辈可乘之机,平日里大家都是亲戚还没感觉,现在特意探寻就有人起了歹心。张刘氏虽然人长得不漂亮,但也是刚成亲的二八小媳妇。天寒地冻家中无男人,这样的天赐良机,不动手等待何时? 这种情况下,恶毒心思的人就开始行动了。不管是为了吃的还是为了美色,阴沟里的老鼠就象找到目标一样,盯住了张家。 在一个月黑风高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有一个矮小的身影利索的攀爬张家不高的土墙。 张家有两间砖瓦正屋,两间茅草东屋。由于天冷,东屋基本上没什么用,张家现在不种地也没有牲口,原来给牲口住的东屋就此闲置,夫妻俩一天十二时辰待的就是两间正屋。 张刘氏吃饱身体又康健,白日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觉,在温暖的炕上来回烙饼。她舍不得灯油自然不会点灯,瞪着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 “噗通!” 院里传来声响,吓得张刘氏顿时汗毛竖起来,神情紧张的听着院里的动静。 不多一会儿,闲置的东屋又传来声响,东屋是之前的厨房,因为天冷,夫妻二人早早的就把灶搬进了正屋,东屋就堆放一些乱七八糟的物品,没一样值钱的。 此时东屋传来声响,定是院里进了贼人,张刘氏吓得把被子蒙到头顶,让自己不去听见动静声。 越是不想听到什么越是听的见,又过了没多久,屋门口出来拨动门闩的声音。 和大多数家庭一样,张家的屋门是两扇门,用门闩从里面卡住算是关门。屋门由于长久使用,不免有磨损,两扇门之间的缝隙就特别大,从屋外用尖刀之类的硬器很容易把门闩拨开。 要不说读书还是有好处的呢,张家穷换不起新门,张生请人在门闩上安了一个小小的铁棍,插在门框上,这样就不用担心门闩从外面会被拨开了。 张刘氏知道自家的门闩秘密,也不担心贼人会打开门进屋,只想着自己装睡不动,不惊扰了贼人,贼人快点离去就行了。 贼人拨不开门闩,又不死心离开,知道屋内只有张刘氏一个妇人,遂放大了胆量,摸到炕外的窗户旁,想要从外面拉开窗户。 张家的窗户是由内向外推的木框架单片窗,年久失修,平时开窗都是小心翼翼,现在贼人竟然大胆到从外拉扯窗户上的木板,张刘氏再也不镇定了。 她颤颤巍巍的爬起来,摸索炕头用来防身的擀面杖,吆喝一声:“谁!”声音低的和蚊蝇哼哼差不多,还带着拐弯的尾音。 窗外贼人闻言停止扯拽窗板,但也只是一刹那间,便更加有持无恐的扯拽窗板。 “咔嚓!” 一块木板被贼人从窗户上拽掉,凛冽的寒风瞬间透过空洞刮进房间,炕上的张刘氏打个寒战,不由的高声喊道:“谁,再不住手我喊人了!” 即便是提高了的声音,和正常人的高声相比也低了很多。对于一个利益熏心的贼人来说,根本够不成威胁。 要不还说读书还是有好处的,张生是张家村方圆百里唯一的秀才,识文断字,平日里和衙门有关系的事众人都托他处理。这一来二去的,他虽不是里正,可却做了里正的事,那个负责通知乡里的锣,就名正言顺的放在张家。 张生离家自然是安置好了张刘氏安危的处理办法,张刘氏见贼人还在撕扯窗板,摸起来炕头的锣,“当”敲了一下,再次吆喝:“你若不住手,我就敲锣了!” 贼人自是和张家熟悉的本村人,狠下心摸过来本是舍了脸面的,内心也是惧怕被张刘氏认出来。如果张刘氏没有拿出锣只是喊叫,一个妇道人家他也不十分惧怕,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锣声在深夜里传播的可比白日远,左邻右舍听到锣声肯定会过来,他被人逮住认出来的可能性就非常的大。 兔子不吃窝边草,若被认出来他在张家村生存的空间就非常小了,这个风险他担不起。贼人衡量得失,不甘心的停下手,狠狠的“呸”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张刘氏听到贼人离开的脚步声,瘫软在炕上,寒风带着雪化后的冰冷,透过被贼人拽掉窗板的洞,正吹在张刘氏的脸上身上。 第四章:生娃 张刘氏吹了半夜的寒风,不到天亮就又再次病倒了,但这次可没有狐狸精为她治疗疾病了。 等张生着急忙慌的从县城赶回家,看到的景象就是家中坐着很多的人。张刘氏脸色苍白无力的躺在炕上,被前来串门的邻居看护着,邻居正端着能数的过来数的粟米汤,一勺一勺给她喂饭。 张刘氏病了好几日,那些吃了她肉食的左邻右舍,好赖也是相处多年的亲戚,在这时候也不可能弃她于不顾。哪怕为了灶上还有的肉,他们也不能不来照顾张刘氏。 张生看着出气多进气少的妻子,能做的唯有给她买一口薄棺而已。这种天连郎中都不可能请到,更何况他也没有多余的钱去请。 张生悲痛欲绝束手无措,哭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哭哑了嗓子,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闭眼而亡。 妻子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了,她死了他怎么办呢? 多年以后我再想这件事,用人类的感情去分析,感觉张生或许更多的是为他自己哭。张刘氏死去家中又剩他一人,他怕孤独才痛哭流涕。 但是张生不知道的是,他并不孤独。张刘氏虽然死了,魂魄却没有离去,一直陪伴到我出生,陪伴到张生抑郁而终,魂魄被牛头马面拘走,转世投胎。 可以这样说,张刘氏只是换了一个方式来陪伴张生。 不知道什么原因,张刘氏虽然死亡了,她的魂魄并没有消散,也没有被牛头马面拘走。 后来鬼母分析这个原因,说应该是狐狸精给她渡精气,把她的病治好了的缘故。 当初她病的时候就应该死了的,偏偏她运气好遇到狐狸精。狐狸精报恩把她的病治好,让她多活了几日,躲过了牛头马面。 她不死搅乱了生死薄上的时间,搞得牛头马面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来拘她,所以当她真死的时候,也没有谁管她,她只能一直当鬼。她就是想投胎转世,也不知道阎王殿在哪里,奈何桥怎么走。 张刘氏死后,张生把她的棺椁葬在张家祖坟里,祖坟就在村西头,很方便张刘氏夜夜回家陪伴张生。 她看着张生自她死后日日颓废下去,心中焦急万分。愧疚自己生前未能为相公生育儿女,使得相公身边如今连作伴的人都没有。 或许是张刘氏真的做过什么感天动地的大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狐狸精在身体功力恢复后,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回张家村来看望她。 然后,这结果就可想而知了,千年的狐狸精被张刘氏的“善良”感动,准备停留下来为张生生儿育女。 真真的是让我想不通,狐狸精的道行是不是太浅了,好歹它也是在时空里生存了千年,为啥竟然能被一个鬼说动,答应为一个凡人生孩子,奇了怪了! 想不通啊想不通! 这个问题我始终没找到答案,哪怕是多年以后我做了母亲,仍然是没有答案。我不认为我的父亲张生,在颓废的状态下,能让一个千年狐狸精着迷,狐狸精凭啥愿意为他生儿育女? 哪怕张生有着潘安之貌卫玠之容,恐怕在千年的时光里,也不足以让狐狸精看上眼? 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虽然我没有见过我父亲的容貌,鬼母把他形容的赛过潘安卫玠,我还是也不相信张生具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容颜。 言归正传,反正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狐狸精幻化成人形,借口是张刘氏的远房亲戚,带着一张和张刘氏近似的眉眼,来走亲戚看望姐夫。 张家只有两间砖瓦房可以居住,张生初见小姨子,除了发愣之外,并没有非分之想。哪怕是小姨子长得和亡妻很像,他作为正人君子,也不会同她住在一间房内。 他把东屋收拾出来居住,开春的夜晚还是很冷的,倒春寒的天气把他冻的感冒了。 当然,这是狐狸精和张刘氏故意惹张生感冒的。 这样一来,张生被狐狸精请进正房,名正言顺的不解衣带伺候着。 然后,再名正言顺的两人就到一个被窝了。至此,狐狸精勾丿引书生的戏码算是成功了。 说到这里,我怎么感觉不是那么会事啊,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狐狸精到底什么动机,要为凡人生孩子? 张生不是柳下惠,又是鳏夫,屋里有个伺候的人很正常。狐狸精在张家居住的时候,虽然尽量避着邻居,可也没有认为有什么不妥的。 正常情况下,狐狸怀孕期大约为51~52天,狐狸精生孩子,还是凡人的孩子,就不是这个时间了。狐狸精和张刘氏都不知道怀孕期要多久,在狐狸精怀孕十个月还未生产后,一狐一鬼,傻眼了。 张生只知道温柔的小狐怀孕了,看着她圆圆的肚子高兴的手舞足蹈,一遍又一遍的和小狐商量成亲的事,他要去刘家提亲,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没有名份。 狐狸精找的借口自己都看不过去了,只好又骗张生说:“相公,奴家……奴家不是刘家的亲戚,是……是仰慕相公的才华,这……这才冒充是娘子的亲戚,还望相公不要怪罪。” 张生已经把小狐当成生命里的一部分,哪里还管小狐有没有骗他,要当父亲的喜悦早就冲昏了他的头脑,蒙蔽了他的双眼,他是小狐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狐狸精虽然暂时又稳住了张生,但它隐约感觉自己不会这么快就生产,和张刘氏商量若是还不生怎么办? 十个月还不生,张生会不会认为怀的是个怪物?这个问题张刘氏不得不考虑。 于是,一鬼一狐想出了一个拙招,让狐狸精推说回娘家商量婚事,然后等生产后再回来。 哎,说到这儿我都不知道怎么评论我的两位母亲了。如果说鬼母头发长见识短,狐狸精都千岁了,总该是心思灵巧的了,它怎么也跟着鬼母脑袋成了一盆浆糊。说不通啊说不通! 说一鬼一狐糊涂,张生也没有聪明到哪里去,小狐一说要回家规劝家人同意他们成亲,他竟然同意了,还高高兴兴送小狐踏上回家的路。压根没想过怀胎十月的人,如何自己奔回远方的家! 我纳闷的不得了,这样智商的父母,竟然能生出来我这样聪明的宝宝,真的是应了那句“父母的出生地越远,孩子越聪明”。 哈哈哈…… 第五章:父亡 张生在小狐走后才清醒过来,意识到事情很是不妥,他虽没有父母教,却也知道女子十月怀胎要生产。细数下来,小狐怀孕已有十月有余,虽然还是体态轻盈,可也毕竟是即将生产的妇人,他如何能让她独自出门。 张生后知后觉的想要去亡妻娘家询问,突又想到小狐说她不是刘家亲戚。绞尽脑汁思考,还是不记得自己问过小狐的家到底在哪里。 他懊恼的不能自己,若是小狐出个三长两短,他将再次独活于世,那他的生命还有什么意思? 心思太重,张生再次病倒了。 张刘氏这次仍然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张生日渐消瘦。 狐狸精走的时候没有说它住在哪里,尽管她十分不舍,也清楚不可能让狐狸精住在她的棺椁里,只能任由狐狸精回自己的巢穴养胎,现如今她当然也就不知道如何去寻找了。 她从未出过远门,最远的一次出门就是从她娘家嫁到张家。狐狸精一走杳无音讯,她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干着急。 她有能力说服一只狐狸精帮她相公生儿育女,却没有钱财替他的相公再娶妻或者买一位小妾。娶妻买妾都是要花钱的,她活得时候都没有钱,死了之后更没有地方搞到钱了。 张生在期盼中干熬了半年,仍然没有等回小狐和他的孩子,他的精神支柱渐渐坍塌,感觉小狐带着孩子再不会回到他身边了。在这种认识下,他熬到灯枯油尽,就要闭上眼睛了。 好巧不巧,狐狸精回来了。它还没有生产,是它感觉自己即将临盆,来找张刘氏帮它接生。 张刘氏百感交集,想要让狐狸精帮自己相公治病,又不敢提出要求。生产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哪怕狐狸精是狐狸,也是母狐狸,生孩子同样是关乎狐命的大事。她不能在这时候,置狐命于不顾,要它为相公治病。 更何况狐狸精生的还是她相公的孩子,她更不能这时候要求狐狸精损耗灵力了。万一生产中狐狸精灵力不够用,关乎母子两条狐命,不不,是一狐一人的命,她确信人的孩子一定是人。 哎,要不就说我不是狐狸是狐狸精呢,算算时间,我竟然在我母亲肚里待了一年半的时间,这时间足够我长成狐狸精了。 同时我也感谢我的母亲,如果不是它孕育我这么久的时间,恐怕我只能是人类小孩,或者干脆就是条小狐狸了。 我在狐狸精的肚子里,吸收的都是天地之间最精华的精气,省去了千倍万倍的修炼时间,直接让我成精。哪怕是不会法术的精也是精,我出生就跨过了动物修炼成精的阶段,可谓是一跃为精! 狐狸精开始生产了,张刘氏在旁边照顾狐狸精,还要瞒着张生,不能让张生知道小狐还没有生下孩子。 一鬼一狐的计划是等狐狸精生产后,再把孩子抱给张生看,说孩子已经出生很久了,这样不至于吓到张生。 一鬼一狐的出发点是好的,狐狸精生产也非常顺利,顺利的就如同上一趟厕所,拉一泡屎。 但生产后,狐狸精就象渡劫一样,去了大半条命!(这也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狐狸精损失法力生育凡人的孩子,到底图什么?) 狐狸精生产后,法力损失到替小狐狸精改变成人形的灵力都没有了,这是一狐一鬼都不曾预测到的。 呃,顺便解释一下,据鬼母说,狐狸精生我的时候,是狐狸的外形。这也是她后悔的地方,如果当时狐狸精是人形,或许生出来的我就是人形,也不会让我见不到父亲。 对,就是你们猜测的那样,我出生的时候是小狐狸的外形,而非人类的外貌。张刘氏高兴相公终于有了后代,可看着小狐狸外形的我,却没办法抱给自己的相公看孩子。 狐狸精躲在东屋奄奄一息的养身体,张刘氏抱着小狐狸来回踱步,张生在正屋炕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好在我也争气,在张刘氏的怀里竟然自己变成了人类婴儿的模样。 张刘氏欣喜若狂,抱着我要去正屋,却抬头看到牛头马面拘着相公的魂魄远去…… 她大声呐喊,拼命也没能追上张生的魂魄。 可怜张生,到死的那一刻,也没能见到自己的孩子一眼,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还在人世间留下了血脉。 再次叹气,唉! 虽然鬼母不说,但我自己不得不怀疑,我的出生是否违背了天地轮回的规则,以至于让我出生就失去了父亲。 转世了的张生魂魄,当然不能再称为我的父亲。哪怕我以后有了法力,也不会去找寻又一世的张生是谁。 我注定是名孤儿! 不过我不悲伤,相反,我很快乐。我的鬼母爱我,用她全身心的爱爱我,我也是有母亲的孩子! 狐狸精把我留给张刘氏,自此再没有露过面。我也不想它,我知道虽然它生了我,可我和它的缘分已断。今生今世,哪怕是我们见面了,也不会相认。 …… 我跟随我的鬼母生活,从出生到现在一百多年了。 我们一直居住在张家村西头鬼母的棺椁里。为了我出入方便,鬼母在她坟墓中挖了一个通道,方便我跑来跑去。当然,这通道只有成为狐狸的外形时才能进出,所以说来也奇怪,尽管我不会法术,我进出通道,身体自然而然就会转换为小狐狸的形状。 至于张家村中张生的家嘛,在张生死后,由族里一位亲戚住了。据说这家人的儿子过继给了张生,替张生摔了“老盆”。 按理说我应该叫这位为过继哥哥,但我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和他有什么关系。另外我也知道,如果他晓得自己有一位狐狸精妹妹,估计会吓出来好歹。 哈哈哈! 哎,还是别造孽了,我真心没有感觉张家的两间砖瓦房有鬼母的棺椁温暖。 一百多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岁月变迁张家村也在一场洪水中不复存在了。我在洪水中救了过继哥哥一家五口人,算是全了他承了我父亲的香火情,从此天涯海角一别两宽! 张家村成为荒郊野地再无人烟,我在此快乐的奔跑,快乐的狩猎。 鬼母可以不吃不喝,可我是吃肉的。鬼母说我从出生就会自己去逮鸡吃,虽然那都是人家鸡圈里养的鸡,可也是我自己逮的啊,怎么能不说我是天赋异禀。 第六章:吞珠 “婴宁……” “哎,来了……” 张家村方向又传来鬼母的狮吼声,我不得不发声回应。因为鬼母确信我一定能听到,我也知道自己跑不出鬼母的魔音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鬼母喊我的声音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传播的远,以至于现在到了不管我身处何方,在方圆百里之内,我都能听的见鬼母喊我回家的声音。 自从张家村没了人烟,我和鬼母又搬进了张生家的两间砖瓦房里住。现在不要说两间砖瓦房又回到我的手里,就是整个张家村的地盘都是我的天下。 哈哈哈!得意! 张家村周围方圆百里,成了我的天下。我的地盘我做主,在这里生活的动物们,自然而然的全都成了我的口粮。 但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过了抓鸡打狗掏鸟蛋的幼稚期,哪怕我现在对方圆百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熟悉到哪个兔子窝的兔子怀孕多少天,还有几天要生产了,我也不会再去逮兔子吃。 我可以明确的说,我对吃兔子肉已经没有兴趣了。 因为我要吃羊肉、鹿肉! 当然,我更想吃野猪肉、老虎肉……哎,对此我也只敢想想。我不会法力,还逮不住野猪,也逮不住老虎! 我现在只会鬼母教的挖陷阱,我做的陷阱连野猪都分辨不出来,好几次我能吃上野猪肉,都是得益于此。 不然你以为我一个一尺长的小狐狸精,凭啥能逮住一头一两百斤重的野猪!我就算是天赋异禀,也不是这样的禀法。 我矫健的翻山越岭,一会儿狐狸的外形,一会儿人类老妪的外貌,犹如龙腾虎跃,在天地间尽情的玩耍。 当然,如果我能自己掌握身体变化的话,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变成老妪模样的,太糟心了。 人类若是看到一位白发苍苍弯腰驼背的老妪,在田野里健步如飞,肯定会作为一件鬼怪灵异事件传播的。这老妪的下场,估计不是被人火烧了,也是被人沉塘了。 每每想到这,我都想哭,可往往我是大笑,哈哈哈! 我笑我很幸运,我是狐狸精不是人。 啊哈哈哈…… “救救我……救救我……” 等等,我好似听到了一声呼救声,又好似不是……这声音太遥远了,远的我辨别不出来到底来自哪个方向。 我在张家村附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别的声音了,除了鬼母和我,这地方现在连别的鬼都没有。 人都没有了,哪里还有新鬼嘛。这道理懂不? “我要死了……快来……我知道你在,你快来!” 又有声音传来,只是这声音好似是专门说给我听的一样,我怎么感觉她在呼唤我。 我停下了奔跑,静静的等待声音再传来,确定到底是不是喊我的。这么蹊跷的一件事,我还是头一次遇到。 “过来啊……你快过来啊……” “呃,你放心,我快不行了,我不会害你的。” 我能完全确定这声音是喊我了,这种灵异的感觉我能体会到却说不出来,是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 我身不由己的被声音牵引,向着北方慢慢加速奔跑。绿葱葱的树,黄黄的草,红色的小花,黄色的果实,都被我拉到身后。 我不知道自己奔跑了多久,我只知道自己的速度越来越快,风在耳畔呼啸的刮起,刮的我的狐狸毛一顺的向后飘。 当然,平时我跑起来狐狸毛也是向后飘的。哈哈哈! 我不知道奔跑了多久,直到眼前是广阔的草原,一望无际深绿色的海洋,和张家村的景象完全不同。 “你来了,快过来。快过来让我看看你。” 一个弱弱的甜美的女子声音继续对我说。 我鬼使神差的继续向前,迈着自己的小狐狸精短腿,踩在厚厚的绿色草甸上,来到一名卧倒在地的女子面前。 女子大概有人类十三四岁的年纪,梳着两条麻花辫,头上没有任何发饰,耳朵上也光光的,还不如我的鬼母,好歹也有一对银耳坠。 女子的胸口插着一只箭,箭头整个穿过她的身体,又从她的后背穿出去。她的裘衣被大量的鲜血染红,已经分不出来原本的颜色。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女子要死了! 就在我怜惜女子的时刻,我的身体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变成老妪的模样,我自己没有察觉,我是从女子惊讶变换的脸色上意识到的。 我怕吓到她,忙解释:“你不要怕,我不会害人的,我是狐狸精和人生的孩子,所以我一会儿是狐狸,一会是人。你不要怕!” 确实是这样,一百多年来,我对于身体不经意的转换已经麻木了,反正是我也不能掌控,就随他去好了。是人是狐狸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是狐狸精嘛。哈哈哈。 女子没有出现我认为的害怕惊慌,她很快镇定下来,之后反倒露出来欣喜的模样。 她依然是声音弱弱的问我:“我不怕,你多大了?” 问完话她吐了一口血,好大一滩的那种血。我都怀疑她弱小的身体里还有没有血,毕竟她胸口已经流了很多的血。 我蹲下佝偻的身体,用孩童般清丽的嗓音回答她:“我一百一十三岁了。你是不是需要我帮什么忙?可我不会法力,不会治病的,我只能帮你其他。” 她仿佛没有听到我说的后半句,喃喃道:“呃,我也十三岁了,正好。” 她颤抖着身体,用力的干呕一下,从嘴里掏出来一个发光的珠子,捧在手掌心。 我不清楚这珠子是什么,但我的身体明显是被这珠子吸引了,就象久旱逢甘露,溺亡的人想要抓住救命稻草……我知道自己读书识字不多,形容的不确切,但就是这个意思,你们明白就好。 反正是我的身体自主的又发出反应,十分渴望得到珠子,这个不由我的意志为转移,我当下正恶心珠子是女子干呕出来的。 就算我的身体再渴望得到珠子,我也坚决不会接受别人干呕出来的东西! 女子大概是看出来我的挣扎,双手用力的擦擦珠子,可她的手上有泥巴和血,再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珠子,反倒是让我想吐了。 珠子在女子的手里发出越来越亮的光芒,我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去靠近珠子,就象和动物打架,我的自控力越来越差,我的手要看就要不争气的去触摸那颗珠子了。 那女子应该是看穿了我,嘴角露出来好看的小酒窝,看的我怔怔的愣住,这女子真美啊! 我的手慢慢的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手指触摸到了明珠。 我的耳旁传来女子魔鬼般的天籁之音:“吞下去,这个是你的了,只是你要记住替我完成心愿!” 我的眼前仿佛还看到女子的两个小酒窝,尽管女子在我眼前渐渐散去,灰飞烟灭,她的小酒窝还如同刻刀般的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拔不出来。 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珠子已经被我的手放进了我的嘴里,珠子象长了腿一样,向我的肚子里滚下去,直到我感觉肚里似燃烧起一团火,才发现我被困在一个人类的躯壳里。 第七章:男子 我发现我被困在一个人类的躯壳里,可能还是刚才在我眼前灰飞烟灭的那女子的躯壳。 我的身上正穿着那女子的裘衣,裘衣上还有暗红没有凝固的血液。我的双手也是嫩白嫩白的,如同刚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嫩滑。在我的记忆里,我是没有这样一双人类的手,我人类手的形象早已是枯树皮那样象鸡爪子似的手。 没有铜镜也没有溪水,我看不到我脸上的模样,但抬手摸上去,脸上的皮肤也是光滑的不得了,细腻紧弹,拧一下都拧不动,完全没有老妪那种皮和肉不相连,手指能把脸皮扯好远的事。 但这些我现在都顾不上去琢磨了,我的肚里跟着火一样,我能明显感觉到那颗珠子在我肚里发光发热,似燃烧的大火球,烘烤着我的五脏六腑,要把我的整个人烤焦才罢休。 我不由的弯下腰,跪趴在地上。手指伸进喉咙里,想要象那个女子一样把珠子从肚里抠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 可我显然做不到女子那个样子,嗓子被我抠的生疼,我不由自主的不停咳嗽,珠子就象生根发芽一样,再也不从我的肚里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 我趴在地上咳的眼泪都出来了,也没能把珠子抠出来。 “呜呜……太恶心了,我不要这珠子。出来,你出来……” 我拍打着地面,一遍遍的喊着珠子…… “大娘,你快帮我啊,我要珠子出去!大娘……” 我不经意间喊起来鬼母,在我一百多岁的生命里,鬼母是我的靠山,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事,只要我需要,她都能帮我解决。当然,我学法力的事除外。 可这次,鬼母好像没有听到我的声音……我突然意识到,我貌似离开了张家村方圆百里。 我震惊的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茫然看向四周,周围除了草还是草,连一朵小野花都没有。 这不是我熟悉的地方! 这下我是真的哭了,是我记事以来头一次哭…… “大娘……呜呜……大娘,你在哪?大娘,你在哪啊!” 我向四周大声呼喊:“大娘,大娘,大娘……” 除了风吹草低的声音,我再没有听到鬼母的狮吼声。 我惊慌失措,想要爬起来奔跑,可这具身体显然不受我的控制,单单从地爬起来站直,都用了很久的时间,久到按照这个时间计算,我已经把张家村方圆百里跑了一圈。 我更加惊慌,尽管我一百岁了,可我还从来没有出过张家村方圆百里。 我熟悉张家村方圆百里的任何地方,一草一木,眼前这草原,显然不属于张家村方圆百里的范围,我……我竟然跑出了我的地盘! “大娘,大娘,大娘!” 我更加用力的呐喊,嗓子沙哑的发不出来声音。大概是我刚才抠喉咙的原因,我的嗓子疼的冒烟,连沙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那女子的躯壳在我的扭动下失去平衡,整个跌倒在草地上,厚厚的草垫着,不是那么的疼,也没有受伤。 我掌控不了这具身体,但能感觉到身体的触觉,因为跌倒胳膊肘先触地的疼,我都体会到了。 我泪流满面,顾不得擦去,手脚并用向前爬。我是狐狸,爬是我的本性。 至于前方爬到是哪里,我不清楚,我只想沿着我刚才来的方向前进,但显然我已经分不出来我刚才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四周都是草,一望无际,没任何区别,根本找不到方向。 我只是机械的向前爬,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回家,我要找大娘!” 一双人类的手从后背把我的衣服抓住,男子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可找到你了,你怎么跑的这么远?有没有受伤?” 我扭头向上看男子,泪眼朦胧看的不是很清楚,只感觉他的身材高大。 他弯腰蹲下来,关切的问:“你受伤了?衣服上怎么有血?” 我的身体随之被他翻转过来,正面对上他。他貌似对这具身体的掌控力比我还好,双手紧握我的双臂。 我不认识他,又加之长久没有接触过人了,竟然不知道如何张嘴说话。 他再次惊呼:“你流了这么多的血!前后都有,是哪里受伤了?哪里?” 他烙饼一样反转我的身体,搞得我头晕目眩,眼前一黑,我晕过去了。 我再次醒来了时候,是被摇晃醒的,我的身体不停的摇晃,摇的我很头晕,一如之前的昏倒。只是这次我的大脑是清醒的,我能感觉出来只是头晕。 我勉强睁开眼,这次我对身体的掌控能力明显增加了一些,眼皮竟然听话的我让他睁开他就睁开了。 神奇不? 我看到我夹在箱子中间,感觉是在一个板车的车架上。 这应该是一辆装货的车,只为我腾出来一块地方,让我能斜躺着休息。也得亏这幅身体小,在这狭小的缝隙中,还能躺的下。 我听到车把式赶车的吆喝声:“吁……驾!驾!”还伴随鞭花“啪”的一声响。 箱子阻挡了我的视线,我努力挣扎着坐起来,身体还是一如既往不太听我的使唤,为了能坐起来我又费了好大的劲。 当我喘着粗气呼吸时,马蹄声从后面传来,一匹马和我坐的车并驾齐驱,男子的声音响起:“你醒了?好点了没?” 我费力的扭头看向男子,这次我看清了他的模样。我刚才已经从他说话声音里,确定这就是之前晃悠我的男子。 男子不到弱冠的年龄,没有带冠而是束发。 这点是鬼母告诉我的,如何从男子的服饰上看出来他的年龄。鬼母好歹是秀才家的小姐,再无知也比别人多读了很多的书。 男子的皮肤是阳光健康的小麦色,五官端正没有特点,是扔到人群里找不出来的那种。 他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腰间是绣着迎春花的蓝色束带。花叶红红绿绿特别扎眼,和他的玄袍颜色格格不入,拉低了人的品味。 哎,连我这样的狐狸精都能一眼看出来,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感觉。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眨巴了两下眼睛。我的嗓子还在疼的冒烟,实在不方便言语。 他貌似明白了我的为难,自言自语:“呃,我忘了,你喉咙受伤了。是我不对,你不要说话。给,喝口水,润润喉咙,嗓子会好一点。”说着从马背上递过来一个水袋。 第八章:关系 困住我的这具人类身体喉咙被我抠坏了,害得我和哑巴一样不能说话。 这具身体我还是不能完全掌控,且我还知道这具身体特别脆弱,简直可以用弱不经风来形容,因为身体一直在发低烧。每每郎中过来给我看病,就说我“仍然在发烧”。而我没法说“不是我在发烧,是珠子在发烧”。 我肚里的珠子还在发光发热,我一天十二时辰无时无刻不感觉它在燃烧,烤的我口鼻冒火,每张一次嘴巴,就能见到白烟从嘴里冒出来,以至于我的嘴皮上起了一溜的水泡,疼的我根本不敢动嘴,唯恐不小心牵动水泡,水泡崩裂后干皮,干皮再崩裂就是流血了,我可不想弄到那一步,嘴唇血淋淋的一点也不好玩。 我虽然是狐狸精喜欢吃肉,但我从来不饮血茹毛,一次也没吃过生肉,鬼母说“吃生肉拉肚子”,我是乖孩子,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那个救我的大男孩好像对我特别好。这些天他为我请郎中,给我端饭递水,让我有种他象鬼母的感觉。 我虽然很想很想鬼母,但是有他在身边照顾,也不会一天十二时辰都想鬼母了,并且有他还让我认为张家村方圆百里之外的世界,也不是那么的害怕了。 嗯,我现在叫那名男子为大男孩,虽然他们都叫他“二爷”,可我不喜欢二爷的称呼,还是喜欢叫他“大男孩”。 一是因为他的年龄和我相比实在的小;二是他经常做出一些傻傻的行为,经常莫名其妙的一动不动看着我的脸,搞得我不得不天天洗脸,防止他从我的脸上看到灰尘。 我跟着鬼母的时候,经常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想洗脸就洗脸,不想洗撒个娇就不用洗了,鬼母从来没有要求我必须每日洗脸。我是狐狸精和人的两重身份,一日变换几次,那张脸洗和不洗没啥区别。 还有就是他的束腰带,貌似他从来没有换过,哪怕是他换了衣服,束腰还是那一条,从老远的地方就能看到,特别的醒目。我如果能说话的话,肯定和车把式讨论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才一直用这个束腰。 车把式告诉我是他救了我,我不懂为什么这样说,我好好的身体健康无病无灾,怎么就成了他救了我。不过我的嗓子不能说话,我也就等同默认了,我想这样默认也不会掉我一斤肉,无所谓了,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已经躺在马车上好几天了,这几天我也渐渐的认命了,虽然我还是很想很想鬼母,担心鬼母找不到我非常伤心,但是我现在没有能力回去,也没有人能帮我给鬼母传个口信,我只能学会忍耐,等待机会。 现在队伍已经出了草原,在向南方行驶,我看到天上的太阳在队伍的正前方,可以完全确定,队伍是向和张家村方圆百里一样环境的地方前进。我很想问问大男孩,“知道不知道张家村在哪里?” 又到了宿营地,队伍安营扎寨准备埋锅做饭。 我不需要和他们一样忙碌,我病了,只需躺在马车上,等着大男孩把饭菜给我送来即可。 果然,大男孩又端着他那招牌笑脸过来了。 他把一份菜一碗粥一个馒头放在木箱上,递给我筷子笑着说:“过来吃饭了。” 大男孩的五官虽然长得很普通,但几天下来我发现他的眼睛很明亮,明眸善睐,不对不对,这是形容女子眼睛的,我不应该用这样的词语形容男孩子。但我实在想不起鬼母教我形容男孩子眼睛的词语有哪些,哎,还是我看书太少了。 我竟然为了他的眼睛懊悔自己读书少了,哈哈哈,有意思不。 我一边吃饭一边继续看大男孩的眼睛,他脸上泛起红霞,一直红到了耳朵上,结结巴巴的问我:“你……你好好吃饭,看我……看我做什么?” 我很想“哈哈哈”大笑,但我嗓子坏了发不出声音,只能张嘴无声的“啊啊啊”,还怕牵动嘴上的水泡流血,沾到饭菜上。 我已经吞了一个别人吐出来珠子,要是再让我吃饭沾上别人的血…… “咳咳咳……” 我反胃的咳嗽起来,大男孩用力拍打我的后背。 关切的问:“怎么了?怎么了?看看不是,不好好吃饭乱看,噎着了!” 我咳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满的瞪了大男孩一眼。 他看到我的泪水,随即后悔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你想看就看,我不说你了。” 看什么看啊,欺负我不能说话是! 我懊恼的扭头不理他,他正要弯下腰逗我,有人跑过来喊他:“二爷,翁主喊你过去。” “我去去就回,你安心吃饭。”大男孩说一声,转身离开了。 我从车把式的唠叨中知道,这支队伍是迎娶新娘的队伍,新娘就是翁主。翁主要嫁给二爷的大哥——大爷,二爷是替大爷来迎亲的。 人类的结婚礼仪我见过,当初张家村还有人的时候,我见识过很多次迎亲的花轿队伍,可那都是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去迎亲,怎么到了翁主这里,成了大爷的弟弟二爷迎亲,我好糊涂啊! 搞不懂啊搞不懂! 搞不懂也没关系,反正这些人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只等我的身体好了,我能掌控这具身体了,我就回我的张家村,找我鬼母。到那时我又可以奔跑在张家村方圆百里,快乐的生活了。 车把式走过来,看到我的饭碗,又见大男孩不在,对我说:“纳姆,你吃完了我帮你收拾。” 车把式是位好人,他对我也照顾颇多,只是我特别不喜欢他喊我“纳姆”,我想这个应该是那名女子的名字。 我姓张名婴宁,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已经受困在这具身体里了,我不能再用别人的名字,可是……我说不出来话,我特别后悔不应该抠喉咙,自作自受现世报。 现在我还不清楚纳姆和这支队伍是什么关系,不过从这几天只有大男孩来看我的情况上分析,纳姆应该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只和大男孩有关系。不然为什么一整支队伍,只有大男孩过来照顾我。 等我能说话了,我一定第一时间问问他,到底我和他什么关系! 第九章:张家村 我坐在车上看月亮,车上就是我日夜睡觉的地方。其他人不是像我一样睡在车上,就是睡在帐蓬里。 此时已经是春天,又离开了草原,夜风也柔和了很多,吹的脸上没有那么的疼,反倒是如我现在的手拂面,很温柔很温柔。 “看什么呢?这样专瞩。” 一个声音在我身旁想起,我不用扭头就知道是大男孩。 “想我家,张家村。” “呃。咦,你家不是草原的嘛,怎么在张家村?你们那边也有姓张的吗?” “哎……你能说话了!” 大男孩惊讶的手指向我,我忽闪下长长的睫毛,又想说话,却是再发不出声音,连啊啊声都没有。 大男孩连忙安慰我,手搭到我的肩头,心疼的说:“别急别急,慢慢来,一急更说不出来。” 我懊恼的抓起被子蒙住头,不搭理他。 他对我好似永远没有脾气,像鬼母那样哄我:“别蒙头,会憋着的。” “不说话也没什么啊,也就是再忍耐几天。” “刚才不是已经说出来一句了嘛,肯定会说出来的,你别急就好。” “这病,就是要养的,王郎中已经说了,也就再等个十天半个月,肯定会好的。” “呃,对了。刚才翁主问你的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好点。我看翁主还挺关心你的,虽然你不是她的人,她也没有撇下你不管。她还说让我用好点的药给你治病,让你在到京城之前能好起来。” “你说你的老仆会不会在京都啊?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找他的。他在不在京都都没关系,你就一直在我家住着好了。我想翁主也不会不管你的,既然她带你来我国,必定是已经做好了护你周全的准备。她是翁主,管一个人的衣食住行还是没问题的,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一直住下去都没关系。” “喂,你别蒙着头了,真的会憋着的。” “嗯……不会睡着了?” “我看看。” 他说着开始扒我的被子,见我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溺爱的又给我掖掖被子。 “真是个孩子,这样都能睡着。” “你好好睡,我走了。” 他又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你放心,我让人看着你的车,完全不用担心。嗯……我在营帐里也看的见你的车,安心睡。” 呱噪的人终于走了,我又睁开眼睛看星星看月亮。 如果刚才我不闭眼的话,他不知道还会呱噪多久。 不过今晚他说了很多我想知道的信息: 第一,我是自由人,不是奴隶,并且我还有老仆。 车把式告诉我他们都是翁主的奴隶,所以我曾一度非常担心自己也是奴隶,现在知道自己是自由人,安慰不少。 我不仅是自由人,还是个有一定身份的人,不然哪里来的老仆? 老仆这说法我感觉是大男孩说错了,这支队伍里的仆人都是奴隶,仆人和奴隶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张家村也有人去地主家做丫鬟小厮,他们做的是仆人而不是奴隶。他们不做的时候是可以回家的,而车把式他们的命是全属于翁主的,没有权利选择做或者不做。 还有就是第二条的原因。 第二,我和大男孩没有关系,和我有关系的人是翁主。这点是我不曾想到的。 既然我和翁主是来自一个地方,那我的老仆应该称为“老奴”,是老年奴隶,而不是老年仆人。 第三,车队要去大男孩国家的京都,而我也是要去京都找老奴。 所以我可以这样理解:我和翁主有关系,我跟随翁主结婚的队伍去京都找老奴,找到老奴我就可以离开了。 哈哈哈,这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张家村了,可以奔跑在张家村的方圆百里,和鬼母一起快乐的生活。 我感觉我好聪明啊! 我那样一双平庸智商的父母,竟然能生出来我这样聪明的宝宝,真的是应了那句话:父母的出生地越远,孩子越聪明! 哈哈哈哈!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道路两旁的景象又和张家村不同了。这里是一个村庄挨着一个村庄,村庄挨着路边的空地,还有做买卖的草棚。 那些草棚卖的东西很好吃,大男孩给我买了很多,我吃的腮帮子常常鼓起来,他笑我象金鱼的两只眼。 我气鼓鼓的怼他:“什么金鱼的眼睛长在腮帮上,你都不能说点好听的!” 是的,我已经能说话了,只是说的不多,喉咙还没有完全好,还是不能长时间说话。 喉咙不好的原因还是这具身体一直在发烧,发烧的原因当然还是那颗珠子的事。经过这么多天的发光发热,我的五脏六腑的灼热感一点也没有减少,只是渐渐的快习惯了而已。 哎,我是被烤麻木了! 我又没办法让珠子出去,这具身体又不是我的身体,说不定身体真的被烤焦了,我就能从身体里逃出去了。 每每想到这,我反倒希望珠子再亮再热一点,这样我也能早点摆脱这具身体回家。 回张家村的愿望鼓舞着我,奔跑在张家村方圆百里的想法让我激动,我现在的精神全靠这个信念支撑着。 “真的,真的。”大男孩见我不信急了,辩解说:“快到京都了,等进了我家,我让你看我家的金鱼,真的是两只大眼睛长在大嘴的旁边,不骗你的。” 我对金鱼一点兴趣都没有,敷衍他说:“行行行,信你。俄,对了,你知道张家村在哪里吗?怎么走?” 大男孩疑惑不解,“张家村?哪个张家村?” 然后又恍然大悟,“呃,是你老家是,你以前说过,你家是张家村的。” “只是你老家是哪个国,哪个郡,哪个县的张家村?这天底下的张家村太多了。” “啊!” 我不由的惊叫,傻呆了。 我真不知道还有郡,还有国。除了知道县衙,不不,我连张家村是哪个县的都不知道,我只听说过“县衙”。 鬼母真的没有告诉我张家村属于哪个县,我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大娘……” 我突然眼泪汪汪,好绝望! 第十章:吃肉 经过一村又一村,一座城又一座城,翁主的迎亲队伍不快不慢的前进着。 大男孩告诉我,这支队伍已经走的很快了,他自己国家的送亲队伍,曾经有一次走了三年。到那个国家的时候,君主都换了两个。 原本公主是要嫁给老国君,结果老国君病死了,他的儿子们争夺皇位内讧,死的死残的残,最后大臣拥立唯一手脚齐全的小皇子上位。 无奈小国君太小,是尚在襁褓里的那样小。刚刚登上皇位没多久,一场天花就要了他的命。 顾命大臣傻眼,只得再拥立一位跛腿的皇子。真的是应了那句:瘸子里面挑将军。 不管朝代怎么更替,历朝历代都有一条默认的规矩,为帝为官都不允许品貌不好或者身体有残疾。 不过好在是这位跛腿国君人长的还算清秀,又是年龄相当。相比较之前的老国君,公主嫁给他也不算是委屈,或者是更好一些。 “叮叮当当,乒乒乓乓……” 我被一阵喧闹声吵醒,揉着迷糊的眼睛听周围的动静。 宿营地内一阵又一阵的走动声,夹杂着压低声音的说话声,貌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不过不管他了,再大的事都和我没关系。我连头都没有抬起,更不要说越过箱子窥视。 “纳姆,纳姆!” 我听出来是车把势的声音,轻轻的回答一声:“嗯。” “啊。”车把势长吁一声,似是出了一大口气。 我一骨碌爬起来,越过箱子顶望出去,他依靠着车轮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还用力的拍打胸口。 我和他相处也半个多月了,平时他也对我照顾尤佳,我关心的问:“大叔,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 这话说的我自己都没有底气,我又不懂狐狸精的法术,连自己被困的问题都解决不了,还说保护车把势,不是哄人嘛! 车把势却是并没认为我说的话有什么问题,摆手说:“谢谢你了纳姆。唉!我只想好好的跟着翁主到梁国去,再不受没粮食吃的苦。谁知道这一路出了这么多的事,先是遇到了马贼,这又……唉,发生了这样的事。怎么这么多麻烦啊!” 事情都送到了嘴边上,我不好奇已是不行了,遂问:“大叔,发生了什么事?” “嘘!声音低点。”车把势作了一个噤声的手指,用比我的声音还大的声音说:“我跟你说欧很(小丫头),幸好你病了没在棚帐里,不然……唉,说不定今晚遭殃的也会有你。这些……这些梁国人太坏了,竟然敢宵想翁主的侍女。” “唉!”他又长长的叹口气,仰望漆黑的夜空低估:“腾格里(长生天)啊,保佑我们这些人!” 我的汗毛竖起来。这支队伍的护卫全是梁国人,如果他们对翁主的人做了坏事,那么有谁会惩罚他们?这不是监守自盗嘛!虽然我的词语可能用的不正确,但大致肯定就是这个意思。 我还是忍不住好奇继续问:“他们是偷了翁主的财宝吗?” 车把势显然不想和我说,他敷衍我说:“不是,别问了,你睡。二爷让我过来守着你,你是二爷看好的人,梁国人不敢得罪二爷,他们不会来车这边的,你放心睡。” 我不由得暗暗埋怨车把势,既然不想告诉我,又干嘛过来跟我说,这不是故意吊人……啊不,是故意吊狐狸的胃口。 说起来胃口,我好想吃肉啊,我的饭菜虽然比车把势他们的好,但是肉却是很少很少,一天三顿饭里一顿肉也没有,两天六顿饭里才有几片肉。 这还是我要求了大男孩,他才让人两天给我几片肉吃,美其名曰是“为了我好,郎中说我一直发烧不退,要多吃清淡的食物”。哪怕是我解释了又解释,“我没病”!依然不会给我增加肉食。 队伍里不是没有肉食,相反肉食还比米面食物多,翁主来自草原,草原肉比米面多,草原人当然以肉食为主,迎亲队伍不可能缺吃的。 所以大男孩真的是以他的方式对我好,只是我是狐狸精啊,狐狸精哪有不吃肉的! 我想吃肉! 一夜又迷迷糊糊的过去,我一直等到太阳爬到我的头顶上,才揉着朦胧的睡眼,起来洗漱。 经过半个多月的时间,我已经勉强能控制这具身体,除了肚里还发光发亮的珠子,其他的身体零件都算是听我的指挥了。 “咕噜噜,咕噜噜……” 我的肚子饿的叫唤起来,天天吃稀粥吃馒头还吃草(菜),每日饿的特别快。再这样天天吃草下去,我的狐狸眼都要发出绿光了。 我后知后觉的发现,都这个点了,队伍还没有出发,也没有人送饭过来。莫非…… 莫非是和昨晚发生的事有关系,我想找车把势问问。左右看看,发现营地周围的护卫多了很多,且还都是我不曾认识的。 队伍的护卫分为几队,我乘坐马车周围的护卫基本上我都脸熟,就算是没有说过话,也至少记得他们的模样。可现在营地周围巡逻和站岗的人,显然不是那些人。 翁主出嫁带的护卫不多,仅仅只有翁主身边,才有几名草原来的护卫和侍女。其余多是像车把势夫妻这样的奴隶,丈夫赶车或者做杂事,妻子负责做饭洗洗涮涮缝制衣服。 所以整个迎亲队伍负责安全保卫的人全是梁国人,且还据说是翁主即将下嫁的容国公府的人,因为他们全归他们的二爷管。 营地反常的举动让我不由对昨夜的事产生好奇,想去找人打听下。 “哎,回去!别乱走!” 一声吆喝声把我定住,我不敢再走动,转身回去依靠着车轮席地而坐。 太阳当空照,天上飘白云,白云不能吃,我的肚里咕咕叫! “小娘子,饭来了。” 棋哥儿端着千日不变的一汤一草一馍过来。 他是大男孩的小厮,我跟他已经算是熟悉,每次大男孩过来找我,他都跟在身后。 可找到能问的人了,我再也憋不住,出口询问:“棋哥儿,昨夜怎么了?” 棋哥儿的脸出现发白的不自然,含糊其词的敷衍我:“没……没什么,就是……就是队伍里混进了奸细。” 遂又想到什么,安慰我说:“小娘子莫怕,二爷照应着您呢,这边安全的很。今儿队伍恐怕走不了了,您的饭菜我会给您端过来,您莫言乱走动。爷今儿估计要忙一天,他一有空就会来看小娘子的。” 得,我又得不到我想知道的了。 我虽说接触的人少,可也能听出来棋哥儿的敷衍,我越发的好奇,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十一章:喝汤 我终究还是没能打探到前天夜里发生了什么,队伍在休整一天后,继续开跋。但队伍的气氛却是全变了,每个人都神经紧张,没了往日的嬉闹声。 可是这一切仍然和我没关系,我如旧的躺在马车上发烧。 “纳姆,起来喝点水。” 一只手拿着水囊伸过来,我不用看就知道是大男孩。 我一骨碌爬起来,接过水囊正要拔掉木塞,突然闻到水囊里有浓郁的味道飘出来。 我疑惑的问:“这是什么水?” 大男孩的枣红马和车架并排,他“咯咯咯”笑起来:“你的鼻子属狗的吗?怎么不开塞子就闻得到味道。” “我得了一支灵芝,熬了水给你喝。郎中说你再这样烧下去会要命的,喝灵芝水能补血气。你以后每天喝一袋灵芝水,这支灵芝够你熬水喝两三个月的,我们到梁城你都喝不完。”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虚弱是我快一个月没吃肉了,压根不是要吃什么草喝什么草水。 这种大男孩被称为灵芝的东西,张家村旁边的深山里,我每年夏天都能闻到。每每寻味闻到,鬼母都是让我喀嚓一口吃了,哪里还用的着再熬水喝! 我没好气的说:“你若是能给我吃鹿肉,我估计我就有活下去的动力了,比这和草一样的灵芝强多了。” “哈哈哈,小馋猫,这个可不能给你。那些都是发物,你发烧这么久了,可不能吃那些东西。乖,再忍忍,等你退烧了,想吃什么肉我都给你搞来。” 还是吃不到肉,我无力的躺下身,不理他。 随着我和他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多,他对我的称呼一再改变,纳姆——小丫头——小猫——乖!搞得我真像一只小猫,任由他捋我的毛。 可我不是猫啊,我是一只狐狸,一只吃肉的狐狸精!!! 如果不是怕吓到他,我早就嚷嚷了。 我天天被灌一大袋水,灌的肚子里的水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摇晃,我都能听得到水咣当的声响。 在我的绝望中,队伍终于到了梁国国都——梁城之外的十里亭。 十里亭顾名思义,就是此处距离梁城十里。 桃花红来梨花白,不如出门行开怀,无心读书成大器,做个风流穷秀才。 十里亭是出门人与友人践行的地方,也是入城人落脚等待主人迎接的地方。 十里亭周围有茶水棚,还有驿站,但队伍没有进驿站,而是自己扎营,等待城里国公府的人来迎接。 我在路上听大男孩夸赞都城的巍峨壮观,说在十里亭就能看到城墙上飘扬的旌旗。 骗人,我下马车后四处张望,以我狐狸精的目光也没有照射到有旌旗的影子,更不要说巍峨壮观的城墙了。 经过快两个月的时间,我现在已经能用自己的狐狸眼,稍稍的感触到周围三里地之内任何物的移动,以及物的存在。虽然这和之前我的触觉视觉差个天上地下,但较之刚刚被困在这具身体里时,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我明显的体会到,我自身的一股莫名力量在试着接受融合这具身体,而不是像之前十分的抗拒。这就是进步,既然我现在不能从这具身体里脱逃,能融合她为我所用也是好的,至少我不会再顶着百岁老妪的外形招摇过市。 虽然以前鬼母没有教过我,但我也知道作为人是要穿衣服的。而我一会儿狐狸的外貌一会儿人的外貌,根本没办法在狐狸外貌的时候穿一件人类的衣服。所以鬼母才那样费心费力的宁可上当受骗,也要为我去打听哪里可以学狐狸精的法术。 现在我能融合这具身体,当然就是天大的好事了,哪怕一百年以后仍然是老妪的外貌,至少现在我是青春靓丽的形象。且我还这么久没有再出现狐狸的外形了,可以堂而皇之的穿着衣服和人接触,不再因为赤身而羞愧难当。 十里亭周围是一望无际田地,红的黄的粉的花,墨绿浅绿黄绿的草,一处两处三处的小树林,催人种地的布谷鸟,讨喜的黑喜鹊,一家几口觅食的燕子,牧童放牧的牛羊…… 我不高兴的嚷道:“好吵!” 我闻到了三里地之内兔子的味道,田间土地里的几窝老鼠,天上飞的野(鸡),河水边芦苇荡里的野(鸭)…… 等等,还有似曾相似野猪的味道。 “这儿哪里来的野猪?” 我寻思不对,可是我又不能走出营地,没办法去求证真像。 自从那夜的事情发生后,队伍的安全护卫任务比之前严多了,之前嘻嘻哈哈的护卫再也不见了,现在是各个板着面孔,好像欠他们钱一样。想要偷摸的越过他们的防线,想都不要想。 我嘴角不知不觉间流出来哈喇子…… “小娘子,小娘子!” 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晃悠,我回神凝时,棋哥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面前。 他指着我嘴角说:“小娘子,您……这里!” 我抬手摸到嘴角,摸到粘粘的感觉,并没有出现棋哥儿期盼的懊恼神情,而是说:“你想不想吃烤兔子?我知道从这里向南三百步的一处土岗,有两处兔子窝。” 棋哥儿也没有出现我期待的两眼冒光,他沮丧的说:“您可别再说吃肉的事了,这一趟去草原,我快把我一辈子的肉都吃完了,我现在只想喝汤吃馍!” 怎么会这样?他竟然不喜欢吃肉!我呆了三息时间,立马换上一副讨好的神情说:“那我和你商量件事。我把我的馍菜汤给你,你把你的肉食给我,如何?” 棋哥儿头摇的拨浪鼓一样,面露恐慌的说:“你可拉倒,可别害我啦,这事门都没有,窗户也给你堵上!要是让二爷知道我吃了您的馍菜汤,还不把我的皮给揭了。” 我无力的垂下脑袋,暗自神伤,吃个肉怎么这么难! 棋哥儿还有他的任务,换食吃这种事他也不敢再多说,见我不高兴,就想赶紧说完走开。 “小娘子,您这是病了,等您身体好了肯定能吃肉的。” “那个……我家二爷让我来给您传个话:他今儿忙,不能来看您了。您是跟着翁主一起来的,翁主明日进城要先住在四夷馆,您要跟着翁主一起住。您不要慌张,二爷会和馆内的提督嘱咐多多关照您。” “等您住进四夷馆后,有专门负责接待您的翰林,二爷会把您的病情告知他,让他有什么事及时传递给二爷。总之请小娘子放心,即使您见不到二爷,二爷也会让人照顾好您的。” 我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只听见了棋哥儿说我明天后不会再见他二爷了,高兴的立马盼望明天早点到来,我就可以解放了。 第十二章:饿 翌日,迎接翁主的梁国官员带领我们这些草原来的人进城,护送我们的梁国护卫在和官员带来的正军交结之后,离开了。 可是,我一直用神识盯着的二爷却并没有离开,他还随着队伍一起进城。 我期待了一夜的希望落空,我为吃不上肉而再次绝望,我无比的恼怒二爷,再没有比此时更希望脱离他的魔掌。 我坐在马车上看风景,和队伍前进的方向正相反,风景从我的背后向前鱼贯而去。我饿的前心贴后背,一点欣赏风景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已经两个月没有吃肉了,可恶的二爷! 我恼怒的躺下,蒙头继续睡觉。 不知道离城还有多远,官员带过来的吹鼓手开始吹奏礼乐,吹吹打打吵得不可开交,我的耳膜都要震破了。 我虽然是荒郊野外来的,可也在张家村婚丧嫁娶的时候,听过这种响器。鼓、锣、铙、钹、各色旗、牛腿号、三眼铳……哪一样都是震耳欲聋的声响! 真的欣赏不了这种噪音般的魔鬼之音,进城就进城呗,我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还要奏乐,难道不这样吵闹,就没人知道翁主进城了! 我至今没有弄明白翁主是多大的官儿,这话也不能随便去问谁,不然真会露馅,让别人发现点什么,我还没有那么傻。 太闷了,我掀开蒙头的被子,突然感到似在一个山洞里,洞口有光线照进来,洞里漆黑漆黑的。 不对啊,梁城是在平原地带,这一路走来我已经打听的清清楚楚,城周边百里地一个山包都没有,哪里来的山洞? 还没等我的疑惑解开,马车已经出了山洞,我头顶展现出一栋巍峨壮观的高墙,粗略的目测了一下,高墙足足有四丈高,我的眼睛一下被它吸引。脑子里蹦出来大男孩说的城墙,原来这就是城墙啊,果然够宏伟够壮观。 城墙青砖结构,灰砖白缝古朴典雅,规模壮阔,气势雄伟。我感觉以我之前的狐狸精实力,想要爬上这城墙,也要破费一番功夫。 随着马车的行走,我看到城墙向上是一个个城墙垛,城门正顶是不厦两头造的殿宇,虽然是单层檐,但我依然能看到雕梁彩绘。清晰可见的人物、花鸟图案,绚丽的色彩搭配,在整个冷色调的空间,散发出典雅的魅力,庄重不失高贵。 我不由的赞叹一声:“好美!” 我寻找大男孩描述的随风飘舞旌旗,伸长了脖子左右摆头也没有看到。 沉思下一拍脑袋,旌旗肯定在进城门的那边,我见的城墙是城里的这边。漂亮的一面都是展示给外人看的,谁会把里子做的那么好看。只得自己劝自己,谁让我坐车是面朝车后的。 虽然看不到飘舞的旌旗,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我已经被这座刚刚进入的城市吸引住了。 队伍走大街逛小巷,大街小巷上的人群顺着队伍形成两条人流。人流中的行人不慌不忙,好似一点也不奇怪队伍里是些什么人,只瞥一眼队伍,然后该干嘛干嘛去了。 大街小巷没什么好玩的,除了花花绿绿的人流,还是花花绿绿的人流,我不是人类,对这些穿花花绿绿的人并不感兴趣,也对四处飘香的米面食物嗤之以鼻。我感觉我一身黑白相间的狐狸毛,远远胜过花花绿绿的服饰,荒野里兔子的味道比这里的油炸食品好吃多了。 我关注街道两旁林立的店铺胜于其他,主要是每家店铺门前的拴马桩上飘舞着彩旗,店铺正门上空也插着吸引客人的招牌锦旗,锦旗随风飘舞和城墙上的旌旗差不多。虽然我知道是差的太多,但都是花花绿绿的布做的,我还是认为差不多。反正也没人跟我较真,我怎么认为都是对的。 队伍在四夷馆停下来,在等待很久之后,分为两支行进。一支是翁主的车架走前门;一支是翁主的行李走旁门。 我躺的马车属于行李车,队伍绕过大门继续向前。 所有的人都在忙,只有我躺在车上不动。为了减少我自己的存在感,我一声不吭,乖乖的待着。也主要是感觉自己跑不回张家村,不然我就一人悄悄的离开了。 又不知道等了多久,太阳过了正头顶,向西方偏去。过了饭点没有人喊吃饭,一溜马车的车把势都躲在靠墙阴凉地休息。 我不清楚翁主去了哪里,那不是我能去的地方,我的身份只够车把势喊我下车。 下车后我仍然不清楚该去哪里,该找谁问住宿怎么安排。只能傻傻的抓住自己的包袱,站在墙边刚才车把势们蹲的地方,不耽误他们搬卸货物。 翁主带的人少车多,有四夷馆里的杂役出来帮助车把势们卸货,安置车马。 一直忙到太阳彻底西斜,所有的活才算是忙活完了。 我所在的位置是一处角门,我这才随着车把势这个等级的奴仆,一起进入小门。 小门进入是一处小院,应该是下人们出入的院子,院子并不大,院中间有两棵树——榆树和槐树,两棵树就把院子占去了一半。可怜我们这些人,男女老少只能拥挤在一起,好在马车上卸下来的货物并不在这院,不然真的是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有一位穿着青色从省服的官员,从小院北屋西边的里门进入,见到院内乌丫丫的人,也不再向院内走,直接在北屋的屋檐下开始训话。 “你们都是翁主的奴隶,在四夷馆内无事不得随意走动,有事会喊你们,不要乱看乱跑,不然走丢了会受到处罚。现在开始点名……” 人都丢了还怎么处罚? 随着官员的点名,院内的人被分成几波带走。 最先走的是护卫们的妻子。她们不是奴隶,一路上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就行,并不需要干队伍里的活。 然后是车把势们的妻子,她们是奴隶的身份,有些人还带着弱小的孩子。她们的大孩子都被留在了草原,只允许她们带六岁以下的幼儿。 这两批人都是经由北屋西侧通往里院的小门,进入未知的院落,我的心莫名的替她们担心,完全忘记了,最应该担心的是自己。 等到车把势们也都被点名,安置在院子里的房间内,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小院,转眼之间就剩下我一人。 穿青色从省服的官员望了望我,来回又翻看手里的公文,捋了捋三撇胡须,疑惑的问:“你的名字不在名单上?” 我只好回答:“我的名字不在翁主奴隶的名单上,在翁主随行人员的名单上。我不是奴隶,也不是随从,我是随行人员!” 官员点了点头,招手喊过来一名杂役,不知道又想起来什么,又挥手让杂役离开。 对我说:“请您稍等,我去核实下,马上过来。” 我无奈的点头“嗯”了一声,有气无力的直接席地而坐。 车把势探头探脑从东厢房出来,悄悄地安慰我:“纳姆,你不要着急,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二爷肯定会把你安置好的,你稍微在这等一会。” 我不着急我是饿了,我看着抬着大桶饭菜进来的杂役,两眼直冒绿光,我要饿晕了。 第十三章:称呼 我也没有等多久,有穿黄色常服的女吏,冲我笑盈盈的询问:“是纳姆小娘子吗?” 我用力的点下头,算是回答了。 女吏直接说明原因:“我奉命安排小娘子的食宿,小娘子,请跟我走。” 我说完“谢谢……”之后,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老妪年龄的女吏。 我在张家村的时候,对老妪的称呼都是在“婆”之前加上老妪丈夫的名字,可眼前这位女吏显然是不适用包含乡土气息称呼的。 “婆婆!” 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他就像是自己蹦出来的一样,我压根没来得及分辨他是男女! 我更来不及细想,这声音能指挥我的身体,我张嘴即出:“婆婆!” 话一出口我突然想笑,比起来张家村的某某婆,这个称呼无非是把单数变成了复数,也没有好到哪里嘛。 莫非这就是城乡差别?啊哈哈哈! 我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这才注意到,我已经跟着女吏来到又一处小院。 小院的风格和刚才的杂院差不多,也是四四方方的庭院,正房四间北屋,东西厢房各五间。 女吏在最东边的北屋停下,回头看一眼我,又转身打开房门上的挂锁,推开房门进屋。 “小娘子,请进。” 我跟在女吏的身后,走进屋内。 屋内干净整洁,但还没有到一尘不染的地步,因为我首先看到的是,靠近门口的盆架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也或许是我太敏感,换作是人的话,根本不会去关注盆架上的灰尘,更应该想什么时候送吃的——我的肚子在这时候“咕咕咕”的叫了几声。 女吏的脸微变,尴尬的说:“哟,看我这……哎,我现在就着人去给小娘子送饭。门锁我放桌子上了,小娘子出门记得带钥匙。” 她迈开腿要走,又站住,“门外窗户下有水桶,小娘子尽管用水,水用完了自会有人再添。小娘子坐下休息会,饭菜很快就送来,还有小娘子的药,我也会着人熬上。” 应该是交待完了,她头也不回的开门离开,还顺带着帮我关上门。 离开的速度太快,我连一声“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此时已经是傍晚,房门被关上房内立马暗下来,还好我是狐狸精,并不是完全靠眼睛辨物,也不会看不清房间的摆设。 房间内很简洁,靠东墙是一张床,床上被褥枕头齐全。床头抵着南墙,紧挨房间的唯一窗户。窗户下放的是一张四方小桌,应该是梳妆台,因为上面放着洗漱用品。 而梳妆台的西边,就是木盆架。这样的布局非常紧凑,显示出这间房瘦长。 紧挨着西墙的是张八仙桌,桌上放着茶壶茶碗,我走过去摸摸茶壶,凉的。不过这对我来说无所谓了,我又不是人,喝冷水也不会拉肚子。 “咕咚咚……” 我几乎把一壶茶水全喝光,我是真的又渴又饿。 以前在张家村的时候,鬼母从小教育我不要喝生水,可是她哪里管的住我,自从我能自由的奔跑,山间小{溪}麦田河沟,只要我渴了,哪里的水我都喝过,一次也没有发生过鬼母说的“拉肚子”。 床的北头是黑色的挂衣服木架,衣架西边放着原木大衣柜。整个房间简洁明了,全是实用的物件,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我把自己的包袱放进大衣柜,只感到包袱在空荡荡的衣柜里显得那样的渺小。 我这具身体之前的主人也太穷了(虽然我比她还穷),她的整个包袱里只有一套换洗的麻衣,两条洗旧了的绸巾,以及一双刷洗干净但磨的几乎要露出来脚趾的皮靴……等等,还有藏在我身上麻衣里面的一张金色面具。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羞愧的说一声,自从我被困在这具身体里,我就没有给她洗过澡换过衣服,因为谁让她不听我的指挥,我也不在乎身上是否脏了、是否有味道。 不过神奇的是,这具身体除了外层的裘袍有血迹和被我躺坐蹭脏之外,内衣和身体并没有脏也没有味道,反倒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 因为我是小狐狸精,我知道我的身体从出生就带有狐狸的骚味,鬼母为了去除我身上的骚味,曾经把我刷洗的毛都要掉光了,但也没能去除味道。 现在我的身体不仅没了狐狸的味道,反倒是有一股体香,也算是我的意外之喜。 “咚咚。” 两声敲门声,屋外传来一个老妪的声音:“小娘子,我进来了。” 一位穿着黄色衣裙的老妪,提着木提盒进屋。她的黄色衣裙和刚才那位婆婆不一样,应该是比女吏更低一级的杂役。 她撮成一朵线菊的胖乎乎圆滚滚的脸上,装满了笑容。“小娘子,饭来了。您的药还要等一会,等好了我再给小娘子送来。” 她说着,把提盒放到八仙桌上,拿起桌上的打火石,敲打出来火星点亮油灯,又打开把饭菜端出来。 “小娘子,过来吃,趁热胃里暖和暖和。这天虽然要热起来了,可还是不能吃凉的东西,小娘子还病着,更是不要受凉了。不然病会加重的,更好不起来了……” 我听着老妪的唠叨,知道这是她的一片好心。但还是忍不住打断说:“谢谢婆婆。” 除了“婆婆”这个唯一的称呼,我不知道还能怎么称呼这里的老妪们。 老妪显然是被我的称呼惊喜到,边忙摆手说:“不敢当,不敢当。” 激动的伸手掂掂茶壶,“哟,没水了,小娘子等着,我去给您再冲一壶。”说着转身离去,留下懵逼的我。 我不禁好奇,莫非这个称呼还只能称呼有等级的人?哎,管他呢,我只管这样称呼就好了。 我开始狼吞虎咽的吃饭,哪怕仍然是馍菜汤,我也吃出了肉的味道。没办法,太饿了! 女杂役没多会就回来了,她提着水壶,进屋就咧开嘴笑呵呵的邀功。 “小娘子,我这是去公厨给您添的热水。原本这院子应该有负责提热水的婆子,翁主这不是来了嘛,人手不够用,这院子之前又没人住,就给临时抽调去了旁的院子。不过您放心,我已经告诉了送水的婆子,让她送水的时候给您也送一大桶热水。送水是早中晚三次,到时候她会把热水桶和冷水桶放一起,小娘子只管用就好。” 我是彻底的被搞蒙了,婆子和婆婆的称呼有等级之分吗? 第十四章:慧娘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还有一句叫“现世现报”,我喝茶水的报应当天夜里就来了——我拉了生平头一次肚子。 梁人的木马子(马桶)是放在床下的,我拉了整整一桶。臭烘烘的味道充斥房间,把我自己都呛的受不了,不得不把它拎到屋外。 可我再拉的时候又要拎回房间,院内还有一位值夜的婆子在,我不可能在院里解决问题,只得整个夜晚在拎进拎出中度过。 受罪啊,拉肚子太受罪了,我发誓再不喝凉茶水了! 肚子疼的滋味太不好受,我佝偻着身体,捂着肚子,一点睡意都没,全部注意力都被疼痛吸引过去。 我就奇了怪了,在路上我也喝冷水来着,不仅是我,整队的人都喝生水,怎么就没有拉过肚子。偏偏到梁城了,我被一壶冷茶水给撂倒了,莫非是梁城不容我? 我好不容易挨到天明,今日帮我送饭的是一位扎着双揪揪的小女孩。 小女孩大概不到十岁,十分的瘦弱,蜡黄发青色的面孔,鸡爪子一样的小手,穿着褐色麻质襦裙,上身的襦洗的发白,下身的裙子应该是穿别人的,明显看的出是缝进去了一大截。 我的房门没有上闩,她的敲门声和没敲差不多,也就是我这耳聪目明的狐狸才能听得到。 她进屋后,用蚊子嗡嗡的声音说:“小娘子,吃饭了。” 然后两眼死死盯着盘子里的馍菜汤。 我再熟悉不过这眼神,这是饿急了的眼神,现在我看肉也是这眼神。 我趴在床上侧脸问她:“我的饭菜有没有限制?我能不能吃肉?” 小女孩不解的看我,还是弱弱的问:“什么?” 又补充道:“我……我不清楚,他们……冯婆子让送什么我就送什么。” 没有二爷的专门叮嘱就好,我仿佛看到了希望,无力的说:“那行,你现在就去问问冯婆子,我为什么没有肉吃?你让她给我送过来,我要吃肉!” 小女孩唯唯诺诺的退出去,我继续趴在床上不动,我已经拉的一点气力都没有了,只想赶紧的吃到肉补充能量。 没多会儿的时间,小女孩又拎进来一个食盒,费力的放到桌子上。 “刘徒说小娘子还吃着药,不宜吃红肉,让我给小娘子端过来鱼和鸡子,小娘子快起来吃。” 无鱼虾也好,无鸡鸭也好,青菜豆腐不可少! 无肉,鱼也好,无肉,鸡子也好,青菜豆腐统统不要! 我一边吃鱼一边把青菜豆腐推给小女孩,“这些你吃!我不吃的!” 小女孩被我吓到,惊慌的摇摆着双手,退后两步,低下头弱弱的说:“我不能吃,我不能吃。” “为什么?” 小女孩抬起头,惊恐的眼神看着我,“吃客人的饭菜,被管事的抓住,会挨鞭子的。” “哼!”我嗤笑道:“我房间也没有其他人,你吃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难道天地你我会去徒那里告发你不成!” (徒,最低级不在编的吏。) 小女孩迟疑半天,才说:“我不会告发我的。” “这不就结了,你吃了记得把嘴抹干净,再漱漱口,到外人面前让他们闻不到你嘴里的味道,谁还知道你吃了什么。” 小女孩大概是认为我说的对,一步一挪的走到桌边,一点一点的开始吃菜。 我不由得替她着急,“你快点吃啊,幸亏这院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住,不然你这吃饭速度多少人都要撞见了。赶紧的大口大口吃。” 小女孩大口大口的开始吃,风卷残云的速度把菜和汤吃完,只留下两个馍。 怯怯的问我:“小娘子,我能把馍带回家吗?” 我无奈的摇头,“不能,你若是被人抓住会被抽鞭子的,你忘了!” “不过……”我沉思下,“不过,你可以放在我的衣柜里,等我出门的时候你陪我一起,然后我帮你把馍带出去,你再拿回家去。” 我想我是有自由的,我和翁主的奴隶不一样身份,他们不允许到处走动,我是可以的。但我又不认识梁城的道路,我需要一个向导,小女孩正是我需要的。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反正我是不吃草的,与其退回厨房不如让小女孩吃掉,我以后吃饭只靠着鱼和鸡子就行了。 一顿饭两馍,一天吃两顿饭,很快我的衣柜里就藏了十个馍。 小女孩叫慧娘,她托着一个托盘进来。 “小娘子,小娘子,快看新衣服!” 慧娘兴高采烈的喊我,就好像新衣服是给她的一样。麻利的帮我脱去裘衣,换上丝绸襦裙。 草原的麻布和丝绸少,除了翁主有整箱的绫罗绸缎衣服之外,即便是她随身的侍女,都没有几件丝绸衣服,更不要说我和奴隶们了。除了身上穿的裘衣,几乎连像样点的麻衣也没有。 我们来到梁城,四夷馆官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们做换季的绸衣和麻衣。我不是奴隶,自然就领到了绸衣。 我们衣服的款式原本还是按照草原衣服的款式做的,但我让慧娘跟管事的说我要出去转转时,他便多给了我一身襦裙。 梁城的襦裙真的很好看,我的这套上衣是粉色的,下裙是浅黄发白的,近乎牙白色,又比牙白色稍微黄一点。 慧娘摸着绸缎面料,发出“沙沙沙”的摩擦声,是她的手指太粗糙了,挂着光滑的绸缎。 她大概也意识到了,窘迫的脸红起来,不好意思的说:“我的手太粗了……” 我正想安慰她两句,低头看到自己如葱般细白光滑细腻的手指,还有修剪的圆润饱满指甲,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何必戳人家心窝。 换一个话题说:“我明天把馍都帮你带出去,到时候你悄悄的拿回家。” 提到馍慧娘不安起来,担心道:“明天和小娘子一起出去的还有馆里的府兵,我……我不知道如何能瞒的过府兵的耳目。” 我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看看慧娘急的快要掉出来的眼泪,硬着头皮安慰她:“不要着急,我们再想想,总会有办法的。” 其实我内心实在认为此事荒唐,大衣柜里已经长毛的馍,真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拿出去吗? 第十五章:馍 我和慧娘终于想出了一个馊主意,即把馍绑在慧娘的身上,藏在裙子里。 她的裙子是麻布的,特别厚,随便走路都不会被人看出来。而且当天我们还实验了一下,藏了两馍在她身上。 果然,翌日早上慧娘来的时候,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悄悄跟我说:“谢谢你小娘子,我家从来没有吃过全白的馍,我哥我弟看到白馍哈喇子都流出来啦,啊哈哈哈。”她嘀嘀嘀嘀笑的如同花枝乱颤。 这位怯懦的小女孩能够开怀大笑,我也十分欣慰。 不过我也心酸了一下,如果我不是狐狸而是人,生活在张家村那样贫穷的山沟里,是不是也吃不到白面馍? 我从未注意过张家村的人吃什么馍,但好似听鬼母说过张家是吃大麦面的。鬼母说就算是这样,也比她当姑娘时在娘家吃的好。 她娘家兄弟多,家里粮食不够吃,好面都换成了杂面,一年四季吃的都是粟饼。 粟饼热的时候吃还行,软乎乎发甜,可等凉了是又硬又干掰都掰不动,扔出去都能把人头砸个窟窿。她的一口好牙,愣是天天啃粟饼给啃坏的。 我相信鬼母说的是真的,我吃过队伍里烤成黄灿灿的粟饼,当时我还不以为然,并不知道原来馍也是分等级的。 我不由得想起来和我一起的车把式们,问道:“慧娘,翁主的奴隶们吃的是白面馍还是粟饼?” 慧娘理所应当的说:“是黑窝窝啊。” “黑窝窝?又是什么?” 慧娘解释说:“就是高粱面啊。我们这边种粟的不多,都是种高粱。高粱面黑,就叫黑窝窝。我家……我家有时候连黑窝窝都吃不上……” “为啥?”我感觉这话问的不合适,改口说:“那你们吃什么?” 慧娘露出与她年龄不相符的苦笑,“不一定吃什么,夏面、豆面、粟面,逮着啥吃啥。” “原来,高粱面比这几样面还好吃啊。” 慧娘面露惊讶,好奇的问:“小娘子你没有吃过高粱面?你们那边不吃面吗?” 我一时无语,“嘿嘿,我……我们那边只吃肉,不喜欢吃面。” 我还想补充一句“还不吃草”,但感觉没意义,忍住没说。 谁知道慧娘羡慕的两眼放光,“哇,真的啊!怪不得后院的奴隶这两天闹事,说不给他们肉吃他们饿,原来你们真的是只吃肉不吃面啊!” “唉!我要是能天天吃肉就好了!” 我灵机一动,“慧娘,你想不想吃肉?我进城的时候发现城外有一处兔子窝,你带我出城我们去把它们逮了,逮到兔子我分给你一半!” “真的!” 慧娘高兴的蹦起来,“小娘子,我们收拾收拾赶紧的走!现在出城还来的及。” 谁知道笑容还没有结束,她又沮丧的坐下来,无不遗憾的说:“跟我们一起出去的还有府兵,他们不会让我们出城的。” 我想起来棋哥儿吃肉时痛不欲生的模样,无奈的说:“他们也不喜欢吃肉,想什么办法让他们也喜欢吃肉呢。” 慧娘并没有意识到我说的有什么错,起身检查一下绑着的馍,拍打下裙子说:“小娘子,我们走,总会有办法的,慢慢想。” 哈哈哈,她这么快就把我的话学会了。 我跟着慧娘正要出门,之前的那名女吏推门进来。 她见我二人的神态,笑着说:“小娘子都准备好了,那我们走!” “啊!”她也要跟着啊,之前慧娘可没有说。 我和慧娘对视一眼,都露出来为难的眼神。 我暗暗抱怨,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怎么出一趟门这么难,跟着府兵还不够,还要再加一名女吏。 我们跟着女吏七拐八拐,来到四夷馆的边门,边门旁等候着八名穿卫士服的府兵。他们见到我们,立马挺直身体站好。 女吏看见府兵,只说一句:“走了。”然后昂首挺胸的向门外迈去。 我暗暗记下来,原来女吏的官职比府兵大。 边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不用说这车就是为我预备的,我在女吏的搀扶下,踩着条凳登上车。 马车是一匹马拉车,车厢不是很大,正好够我三人紧凑的坐下。 我坐在车厢的最里面,背后是一扇小窗。我向后撩开窗帘,趴在窗户上向外看。 女吏只是安静的坐着,并没有说什么。时间久了我才知道,原来是她懒得说我。 扒窗户向外看的姿势根本坐不了多久,又加上车后跟着的是府兵,一点看头都没有。 这样看风景还不如我刚入城的时候,至少那时候我躺在马车上可以随便扭头任意看。而现在上身扭成了麻花,单腿架在车座上,仍然不能从小窗里看到好景色。 我沉着脸假装生闷气,让女吏认为我是对她有意见。明明她可以提醒我一句,而她压根不吭声就是坑我! 女吏也感觉到了我的脸色变化,仍然一副千年不变的笑容说:“小娘子,我们现在去州桥转转,那边是梁城最繁华的街道。” 我有气无力的回一句:“呃。” 反正我也不知道州桥是哪里,她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她说繁华就繁华。 我闭目养神,用自己的神识观察周围,一点也不逊于我散步在梁城街头。只是……只是我的神识还不能达到身不动,神跑出去象亲眼所见一样。 马车摇晃着前行,梁城里的道路应该是青石板路,我听到车轮碾压青石的声音,清脆悦耳。我不禁为梁国的富有折服。 梁城是平原地带,想从深山里运来青石肯定特别不容易。我知道山里的青石开采有多难,当年张家村的人盖房子去山中取石头,没个十年八年根本不可能凑齐材料。所以人们宁可盖砖瓦房,也不会去盖更结实的石头房。 马车在一处街口停下来,天空忽然滴下几滴雨,车把势敲敲车厢门问:“陈娘子,下雨了,还要不要下车?” 女吏陈娘子冷冰冰的回道:“把车赶到东角楼。” 马车继续行走,雨一滴接一滴越下越大…… 车厢的门关着,陈娘子和慧娘背后的窗户都被她们的背堵着,车厢里的光线随着外面下雨阴暗下来,一时间竟到了不仔细看都看不清鼻眼的状况,我突然感觉车厢里好闷,心情被着阴暗狭小的空间搞得烦躁起来。 我不安地扭动身体,屁股上似乎扎了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反正就是坐着都不是。 就在我忍无可忍想要站起身的时候,车门被车把势从外面打开,“陈娘子,到了。” 陈娘子先下车,然后搀扶我下车。天上的雨滴答滴答一滴紧似一滴,慧娘踮起脚尖为我撑着油布伞。 一边是手搭在陈娘子的手上,一边是慧娘为我遮风避雨,我头一次享受这种被人伺候的待遇,烦躁的心情稍稍好了那么一点。 第十六章:我的 东角楼是一处临街酒楼,我站在一楼的大门口并不能看到它的全貌。大门口有竹竿支起来的临街雨搭,是专门为客人遮阳和挡雨的,方便进出的客人乘车晒了或者淋了。 东角楼六扇刷着暗红漆的雕花大门全部向后敞开,大堂内的景象一览无遗。堂中央整齐码放着一排排四方桌,四方桌围坐着男女老少客人,人头涌动人声鼎沸,喧哗声通过六扇大门应该半条街都听得到。这是生意相当大好啊,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招摇。 陈娘子和身后府兵耳语几句,之后一马当先走进东角楼大堂。 我们一行人是陈娘子走在最前,我和慧娘走中间,府兵走在我们身后。等于说前后左右我身边都有人,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怕我跑了?刚才在车上的那种压迫感又袭上心头,我的心情顿时又感觉不好了。 一行人并没有走进堂中,而是进门后沿着右侧向前。在右侧靠墙位置有一处扶手木梯,陈娘子仍然是走在前方,第一个踏上楼梯。 就在我也要跟着她踏上楼梯时,她却后退着退下楼梯。我和她的距离不过是一人的距离,她后退我不防备,直接被她撞在身上,脚也险些被她踩到。 而她,并没有向我道歉,反倒是垂手恭立在楼梯口。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由地向楼梯上望去,原来是楼梯上下来一伙人。我猜想这伙人里定是有陈娘子认识的上官,不然她不会一副这样恭顺的神态,全然没有了见我时千年不变的笑容。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神秘的力量拽着我的手,我跟随我的手蹬蹬蹬几步向前,迈步越过陈娘子上了楼梯,一把抓住一位正下楼男子手中扇子的扇坠,高喊一声:“这是我的!” 此时时间仿佛停止,我的脸涨的通红,惭愧的低头不敢看人,我的手却不听我的使唤,抓住扇坠的手一点也没有松开的迹象……我想我疯了! 我的耳朵不愿意听见任何声音,我闭上了眼睛也不想看到任何人,我的手却是一动不动,抓住扇坠的手始终紧握。 我深深的体会着一个成语,无地自容! 我恨不得扒开楼梯钻进地缝里,但这都是没用的,我必须面对我的手! 陈娘子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小娘子,发生了什么事?” 我仍然不愿意睁眼,我的嘴代替我说:“这是我的!” 我十分清楚这不是我说的话,但我怎么证明?我只能继续闭眼,眼不见为净! 只听陈娘子继续说:“妾乃四夷馆守当官陈王氏,这位小娘子是从铁勒草原来的加永玛翁主的随行。此事肯定是有了误会,小娘子四日前才到的梁城,断不会凭白冒认,这里面的事等妾查明,一定会爷一个交代。” (守当官,领五贯俸禄的胥吏,一胥管十徒。) 下楼一伙人中的男子说:“你认得爷就行。既然是远方来的客,爷是主人就不追究了,一把扇子而已,权当送给客人的见面礼了。只是你要让小娘子好好的辨认一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误会一定要解释清楚,回头自然有人来找你核实。你们走!” 陈娘子一把抓住我的另一只手,拽着我急步上楼,我被她拉的有点踉跄,但也只能忍着,谁让我闯了祸呢。 我自感无力辩驳,无法说自己是狐狸精,更无法解释这不是我的身体,只能咬着牙伸脖子把这事认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具身体肯定是认识这个扇坠才说“是我的”,那我就认了呗。我是翁主的随行,大老远过来寻老仆的,梁人还能因为一个扇坠治我的罪不成,那也太小家子气了! 更何况刚才那人不是已经说了嘛,扇子送给我了,那扇坠自然也就是我的了,我还害怕什么? 我睁开眼睛,和陈娘子走成并肩,一起随着跑堂进一处临街的雅间。 雅间的面积不小,不仅放着吃饭用的桌椅板凳,还置备了文房四宝,两面墙上更是有文人雅士留下的墨宝。只可惜我对这些没兴趣,我现在只关心能不能吃上肉。 府兵们很快用一架屏风把雅间分成两处,我在临街的一侧,他们在进门的一处。 陈娘子直到坐定,才松开我的手。我的手被她抓的通红,还好我不知道疼,不然我这会肯定泪涟涟了。 可她一点也没认为自己抓错了,平抑下起伏的胸膛,阴沉着脸一字一句的说:“小娘子,你手里拿的东西真是你的吗?你可瞧仔细了,千万不要认错!” 我认为陈娘子在威胁我,不由的肝火上升,我也是一名有脾气的狐狸精,怎么可能受人威胁! 更何况这枚扇坠肯定是这具身体之前主人的,我相信这具身体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随意抓别人的东西。东角楼里这么多人,她为什么不去抓其他人的扇坠呢! 我也沉下脸,冷冷的说:“陈娘子,我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不是随便什么物件都能进入我的眼,这个就是我的物件。” “你知道的,我来贵国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我的老仆,这个扇坠是我老仆拿我的。他拿的不仅有扇坠,还有其他的物品。我不知道刚才那位相公是如何得到这个扇坠的,但我能打保票这个绝对是我的。” 说着,我从身上掏出来藏着的那个面具,“啪”一下拍在桌子上,“陈娘子看看,你不要以为我现在落魄了,就没有好东西。我说这个扇坠是我的,它就是我的!我绝不会认错!” 陈娘子并没有用手去触碰那个面具,她虽说是个小吏,但是在四夷馆任职也见识了不少王公贵族的饰品,多多少少还是能够分辨出来饰品好坏的。 我拿出来的面具一看就不是凡品,做工精致的不是市井匠人能够做出来的,不说是一定出自皇宫大内,但也绝对是旷世奇才的匠人制作,又加之黄金在一般人的眼里要比宝石更吸引他们,陈娘子再有怨言还是相信了我五分。 我也趁机见好就收,“陈娘子你也听见了,不管这扇坠是不是我的,刚才拿扇子的相公已经说送与我了,那么这个扇坠还是我的。” “只是……只是我想麻烦陈娘子,替我找那位相公打听一下,这个扇坠是从哪里得到的,可否能提供我那老仆的消息。我这趟来贵国就是寻找老仆的,若是有他的消息,也省去我四处打听了。” 我反将一军,陈娘子只得含糊其词的说:“好,我替小娘子问问。” 她这是承认扇坠是我的了,我的一颗心也落回了肚里。 第十七章:兔子 陈娘子并未再有为难我,只是默默地坐在临街扶栏后的木凳上,不与我说话也不看我,假装看街上的风景。 可我知道她在生气,且是生我的气,此时的雨已经下成中雨,街上哪里还会有什么行人。 我也默默收起来面具,再次贴附在胳膊上。 面具很软,是金子般的软,大概真的是金子做的(也不枉我刚才说它是黄金的),可以弯曲成弧形,乖乖的藏在袖窿里。 只是我的胳膊太瘦了,尤其是二爷不给我肉吃后,原本还有点肉的胳膊现在只剩下了骨头。我是狐狸精,我不爱吃骨头! 对,我要吃肉,可陈娘子只顾的生气并没有点肉。跑堂的上来一壶茶水之后,就再不进来。 我不敢喝茶水,我怕拉肚子,舔舔嘴片上的干皮,我决定自力更生。 我一副坚定的态度说:“陈娘子,我不是犯人?我不清楚您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只是我对这里一点都不感兴趣!我是草原来的,我向往奔跑的生活,麻烦您告诉我城外怎么走,我要出城去走走,闻闻大地的味道。” 陈娘子无动于衷,我固执的站在饭桌旁,和她形成对峙的状态。 慧娘害怕的拉拉我的衣服,示意不要这样和陈娘子对着干。 这几天我比之前更饿,我答应馍给慧娘藏着,草(菜)给她吃了,自己只能吃鱼和鸡子,一天又只有两顿饭,根本不能抵上我的消耗。 饿,我饿急了,天下吃喝拉撒吃最大,我为了吃拼了! 雅间安静的只能听到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连外侧的护卫都停止了小声说话,应该也是嗅出来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情绪。 对峙一刻钟,陈娘子终于软下身体,微见叹息声:“好,那就如小娘子愿,我们去城外走走。” 她边说边起身,“走!” 又是她一人当先。 只要能吃上肉,我才不计较我走在谁后面。 我跟着陈娘子下楼,又坐上马车,马车飞快的向城外驶去。 自始至终我都坐在黑咕隆咚的车里,压根没能看到陈娘子说的州桥美景。最多也就在等车的时候,匆匆瞥一眼路上披着蓑衣打着油布伞行色匆匆的路人,还是没来得及看清他们面孔的那种。 真不知道我这一趟出来算什么事! 我憋着一口气坐在车厢里,雨打油蓬的声音小了很多,我的嘴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依然坚持撅着,表示我的强烈抗议。 不要以为我是小女孩的模样就能欺负我,我也是有脾气的狐狸,我不发威就当我是病猫了。哼,我可是狐狸精,是一百多年的狐狸精啊! “停!停车!” 我闻到了兔子窝的味道,我闭眼开始仔细辨认方位,我的右侧两里地有一处兔子窝,窝里有一大三小四只兔子,小兔子也就月余的大小。 我失望的松口气,不的不放过这一家母子。如果我抓了老兔子,小兔子也活不久的;如果我抓了它们全家,小兔子那么小真的没有二两肉可以吃。 罢了罢了,就当我行好事,放了这一家。 “走,再向前!” 呵呵,我两次都白喊了。 我以为我命令了车把势,车就会停下来,事实上,我的话对他来说是个屁,车把势压根没遵循我的话把车停下,当然也没有什么“再向前”。 马车始终在官道上向前行驶,当我发现我说的话没用的时候,我起身弯腰向车门摸去。车厢太低,我的个头也不能直腰。 我也是有脾气的狐狸精!我的倔脾气爆发了,我坐在马车的车辕上,如果车把势还不听我的话,我随时准备跳下车自己行动,绝不会再放过下一个兔子窝! 陈娘子并未发出任何劝诫的话,连慧娘都被她的眼神制止,顺从的坐在车厢内不敢拉我,只是从她紧张的眼神里,看出她对我的担心。 雨后的田野散发着浓郁的花香草香,沁人心脾,一阵阵前仆后继向我袭来,引得我的五脏六腑作出反应,与花草的芬芳融合在一起、交缠在一起,不分彼此。身体的每一处毛孔都浸泡在其中,享受着,仿佛重新回到了张家村的方圆百里。 沉浸在草的味道花的气息中,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放眼望去,一块块绿油油的田地整齐划一,也不知道都是种的什么庄稼,我对这个并不在行。 有农夫在田间地头劳作,没有穿蓑衣带草帽,刚才的雨水把他们的麻衣打湿,他们似乎并不在意,他们好似和田里的庄稼一样,品尝着雨水的滋润,绽放出勃勃生机,和天地间融为一体。 一时间,我竟然忘记了这里的环境和张家村方圆百里的美景不同,张家村那边早已没了人烟,只有我和鬼母的世界里,哪有绿油油的田地和田间劳作的农夫。 我再次喊道:“停车!” 这次车把势竟然毫无征兆的停车,我始料未及身体向前载去,差点摔下车辕。 对,我又闻到了兔子窝的味道,这次还是三处兔子窝,并且没有刚出生的兔宝宝,我能完全确定! 我不打任何招呼跳下车辕,奋不顾身向着兔子窝的方向跑去。 兔子窝在一处沙土岗上,岗不是很大,东西南三方有三处兔窝。 我就像扑向猎物的猛兽,其实我也就是猛兽,不管我承认不承认,我就是吃肉的狐狸! 我饿虎扑食一样扑向沙土岗,按照之前我的本事,这时候兔子们会乖乖的趴在窝里瑟瑟发抖,等着我对它们命运的安排。 但是,奇迹发生了,梁城的兔子并不怕我这只狐狸精,我想大概它们是没有闻到我身上狐狸精的味道,竟然敢在我到达兔子窝前,有只兔子从另一个出口跑出去。 叔可忍婶不可忍,说时迟那时快,我扑向窝里还隐藏的兔子。小样,以为跑了一只兔子我就不知道窝里还有兔子了,也太瞧不起我狐狸精的智商了,我可是父母出生地未知远的聪明狐狸! 我不也不管其他逃窜的兔子,精准的对准一只兔子下手,拼命的刨土扒开兔子窝,直到双手按住肥的毛发流油的大兔子。 我一屁股坐在沙土岗上,三窝兔子我竟然才逮到一只,这种战绩哪怕是我刚出生后一个月都不曾有,这也太……太可恶了! 这具身体太笨蛋了,连兔子都逮不到却能把我困在其中,也就欺负我年幼无知,不提防坏人着了她的道。我……我太冤了! 第十八章:逮兔子 对我逮兔子最先作出反应的是府兵。 他们之前冒雨跟着车后跑,并没有穿蓑衣,湿答答的卫士服贴在身上增加的是笨重,奔跑摩擦皮肤引起瘙痒,他们又不能抓一下,对我这个始作俑者满腹牢骚。 待看到我奔向沙土岗,如果不是火长履行职责带头跟上我,他们甚至都不想管我了。 有眼尖的府兵看到从土洞里钻出来兔子,后知后觉我在做什么,身体比他们的内心更诚实,不带迟疑扑向四窜的兔子。 府兵是兵却又不是兵,他们并不像正军那样每日操练,他们很多是当地人,像各府的胥吏一样可以不住在衙门里,而是每日上下班的。只是他们和胥吏隶属不同的管理结构,他们是武职,是卒。 他们的精壮是来自各人身体素质的好坏,并不是像正军那样后天操练出来的。 这个身体上的差异结果就是只有一名府兵逮到了兔子,且还是幼小一点的兔子,远远不能和我按住的又肥又大兔子可比。 他们沮丧的围拢在我身旁,一人接一人的发表言论:“小娘子,你这逮兔子的本事可真强啊!” “小娘子,你怎么知道这边有兔子窝?可惜了,可惜了,小娘子你要是早点说,我们也能逮到一只。” “小娘子是草原来的,当然知道怎么逮兔子了。你不知道草原人都是吃肉的嘛,逮只兔子算什么。” “小娘子,小娘子,这里的兔子都跑了,你还知道哪里有兔子窝吗?我……也想逮一只回家给我孩子玩。” “哈哈,老黑,你这家伙可不实在。恐怕兔子拿回家恁孩还没你吃的多。” “哈哈哈……哈哈……” 我默默的听府兵乱嚷,鄙视他们对草原的概念,草原上的人是爱吃肉,那是因为他们除了羊还是羊,再没有别的可以吃。他们倒是想吃菜,可是草原上除了草会长菜吗? 另外草原人也不会逮兔子,逮兔子是我狐狸一族的独家秘方,和是不是草原人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愚昧的人类! 不对,不可以这样说,好像我也是半人,说他们就是说我自己,以后不再这样说他们了。 我拎起兔子的耳朵,兔子的四条腿乱弹腾。我摸摸身上没有绑它的绳子,有府兵殷勤的递过来麻绳,三两下又帮我把兔子腿绑好。 作为回报,我笑着说:“好啊,我带你们再去逮兔子,只是……只是逮的兔子要分一半给慧娘,我答应今天逮的兔子给她一半。” 火长是条精壮的汉子,浓眉小眼精神头实足。 他爽快的答应:“没问题,只要小娘子帮我们找到兔子窝,逮到的兔子分一半给慧娘又如何。” “好,那跟我走。” 我领头回到了车边,把兔子仍进车厢里,引得车厢里传出一声尖叫,“啊!” “闭嘴!” 这肯定是小娘子呵斥慧娘的声音。 我又坐到车辕上,对车把势说:“继续向前走!” 马车没有走多远,西边飘来阵阵兔子的味道,我的神识查看到一处小树林里有兔子窝。这窝兔子比较多,竟有六只成年兔子,是少见的大兔子家族。 这次所有人包括车把势都听我的,陈娘子和慧娘被扔在车里看车(这是我自认为的),众人成包围的状态向兔子窝逼去。 我也放弃了兔子怕我的认识,我现在困在这具身体里,哪里还有狐狸的骚味,兔子们怎么还会怕我! 我给府兵们指出兔子的其他四处出口,他们分别拿树枝点火往洞里塞,浓烟呛的兔子们只能向一处洞口跑,我眼睁睁的看着它们跑进府兵准备的麻袋。 哎,说麻袋都惭愧,哪里是麻袋,就是府兵们的裤子,只是他们非要说是麻袋,我也不好意思戳破他们罢了。 这次凯旋而归,六只兔子一只都没有跑掉。府兵兴高采烈,更增加了逮兔子的热情。 “小娘子,你真行!” “小娘子,你简直神了,说六只兔子就是六只兔子,我可瞪眼看着,一只都没有跑掉的。” “小娘子,小娘子,你说,我们还去哪里逮兔子?” 我哈着腰说:“哪里都不去了,我已经饿的跑不动了,我们把兔子烤了,吃饱了再去逮兔子,我准保管你们今天人人都能逮到一只兔子!” “哎呦,小娘子不说我还没感觉,这一说我也感觉肚子饿了。” “是勒是勒,我的肚子也咕咕叫了。早上我起晚了,就喝了一碗稀面汤,窝窝头都没有吃。” “你可拉倒,你家现在还有窝窝头?说,是不是拿灶上的?” “我吃灶上的还不行啊。我家没有你家就有了?看把你能的,不就是恁小妞嫁给了卖猪肉的嘛,官爷们谁家吃肉猪,你也就能在我们面前得瑟!” “你……” “好了,都少说两句!” 火长喝止了府兵们之间的口角。府兵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毫无芥蒂的又一起说说笑笑。 我才知道原来人类还可以这样相处,刚才还剑拔弩张,转眼之间就又你好我好大家好了,脸变得比狐狸还快。 大家在一处地头的小河沟里处理干净兔子,架到柴火堆上翻烤。 扒下的兔子皮毛被挂在车后,陈娘子和慧娘也被火长请下车,一起围着火堆烤兔子。 看在兔子的份上,陈娘子的脸色好很多,貌似关心的说:“小娘子还在病中,不要吃太多肉食,不然引起病情加重就不好了。” 火长立马附和:“是,是,小娘子的身体虚弱,尝个鲜就行了,别吃的太多不消化。” 虽然我知道他们是真的关心我,但还是忍不住心里“呸”一声。 我费了这么大的劲,竟然让我少吃,我少吃你个头啊,没有我你们一个兔子也吃不到! 我飞快的吃兔子,无奈人多兔子肉少,十二个人吃八只兔子,哪怕是连那只府兵逮的小兔子都烤了,大家伙的吃劲好像都还没有填满。 当然,也不全都没吃饱,至少慧娘吃饱了。 我用袖子擦一下嘴上的油,尽管烤兔子没有撒盐,我还是意犹未尽。 “走,继续逮兔子去!” 第十九章:御街 逮兔子的后果是,整个四夷馆都知道草原来了一位会掏兔子窝的小娘子,百发百中,绝不虚发。 还有一个后果是慧娘身上藏的馍被陈娘子发现了。 在我不在的情况下,慧娘推脱是我让她拿的,然后就是默默的哭。 我回车后听说,只是没想到慧娘也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对我好,还替她遮掩说:“这些馍是准备拿来吸引兔子用的,毕竟我和慧娘两个人太小,逮不住多少兔子,需要拿馍来做诱饵。” 我能从陈娘子的眼神中看到她的惊讶,或许是看在兔子毛皮的份子上,她没说什么,算是饶了慧娘。 原本应该分给慧娘的兔皮都归了陈娘子,任何人没有异议。慧娘只拎着一只兔子回家了,这兔子还是我没拿的那只。当然,陈娘子大度的开恩,让她把长毛的白馍都拿回家了。还说了一句:“下不为例!” 这一刻,我明显的感觉到陈娘子并没有那么讨厌我了。且我在四夷馆的伙食标准也提高了,每天有一块羊肉。只是对应减少的就是馍,我的饭菜里不再有馍。 慧娘还没到当值时间就跑来找我,呼呼歇歇的说:“小娘子,小娘子,你今天去不去逮兔子?李火长让我来问问你,他们今日休沐,能不能跟小娘子一起去逮兔子?” 我当时正在编辫子,手忙脚乱还编不成形,慧娘过来麻利的替我梳头。 我不太会梳头发,以前转换人形的时候,头发并没有这么长,我也无需梳头发。这具身体则不然,是完完全全的人类身体,十三四的年龄头发已经达到及腰长,扎辫子成为我最头疼的事,以至于前日出门才是我头一次为她编辫子。 我不经意的问:“还是陈娘子陪着我出门吗?” 我并不想和她一起出门,有整个人被她监视的感觉。我只是一名来梁国的外邦人,梁城里那么多的外邦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至于这样前呼后拥的众人陪伴嘛。 “陈娘子不陪了,昨天李火长和陈娘子请示过了,陈娘子答应这次只带着府兵就可以了。” “呃?”我疑惑不解,“为什么这次她不陪我了?” 慧娘“嘀嘀嘀”笑起来,“是李火长他们说只带你出去逮兔子,绝不在城里停留,陈娘子才答应让你出门的。” 原来是这些梁人安排好的啊,我心里有点不太舒服,既然是安排好的,何必再问我去不去! 我不太想去,我现在已经每天都能吃到一块肉了,并不在乎去不去掏兔子窝。 慧娘见我默不作声,推了我的肩膀一下,“小娘子,快点收拾啊,他们都在北门口等着呢,去晚了他们会等急了。” 我不高兴我还没有做决定慧娘就认定我一定会去,这里面有要挟的味道,我不喜欢。 我宽慰自己,罢了罢了,不能得罪所有的人。就像慧娘,我得罪了她,她就不会再帮我梳头,给我端的饭菜也不会这么的及时。 我今日穿上四夷馆发下来的草绿色草原夏装,拿出衣柜里的头巾把头发包住,一副草原女儿的打扮,随着慧娘向大门口走去。 我从慧娘的口中得知,只有我的身份才可以走边门,哪怕是陈娘子那样的身份都是没资格走边门的。 梁人太讲究规矩,这个让我很不习惯。我想如果我不是翁主的随行,而是我真实的秀才女儿的身份,我是否还有资格出入四夷馆的边门。 我突然有点想埋怨狐狸精母亲,你都是千年的狐狸精了,为什么不去寻找一位王孙贵胄,那样我也能搞个公主翁主什么的当当。 “小娘子。” 我被边门口伺立的李火长拉回现实,还是八名府兵,还是油蓬马车,只是少了陈娘子那位笑面虎。 行,少了一个关键的人物就行,这样至少我没有压迫感。 没有了陈娘子,这次我坐车就自由多了,我可以从车厢的侧窗看大街上的风景。 四夷馆在一条巷子的中间,这一片大概都是府衙,马车走不远,我就看到一处和四夷馆类似大门的院落,牌坊式的门楼,散发深邃气息的黑漆大门,门上的牌匾赫然写着《翰林院》。 我记得棋哥儿曾说过二爷会找一位翰林照顾我,但是我已经安定下来了,并没有见那名翰林来找过我,心中升起一丝失望,一个念头爬上心头,二爷是不是把我忘了? 呵呵,我和二爷也没有什么关系,他就是把我忘了也没有不应该的,我哪有什么怪他的理由。 明知道慧娘不会回答我什么,我还是忍不住问:“翰林院和四夷馆什么关系?” 马车已经走到街口向大路上拐,慧娘才后知后觉的说:“四夷馆归翰林院管。” 我也是漫不经心地回一句:“呃,这样啊。” 其实他们什么关系我并不在意,这些都和我没关系。 马车行驶在青石板路上,梁人真的很富有,可为什么慧娘这些人连白面都吃不上,呵呵,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知道我的心情不好了,用力的看窗外的街景。 大街上很多油篷车,区别只是大小而已,但我很快发现一个现象,马车好像行驶的方向都一样,在这条主干道上都是向同一个方向行驶。 我好奇的问:“慧娘,这条街叫什么?” “御街!” “他们的车为什么都和我们的车走向一样?” “都是从衙门里出来的啊!”慧娘的语气里带着不可思议,好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这边的衙门很多吗?” “嗯嗯,京城里衙门都在这一片。” 原来四夷馆周边都是梁国的衙门啊。 我感觉我就是进城的傻瓜,什么都不懂,一点浅薄的城里人的常识都不懂。 慧娘倾身压过来,附在我的耳边悄悄说:“我跟你说,皇宫就在这条街的北边,这些车里坐的人都是大官,这是他们下朝出来了。” “啊,大官啊!” 我这次是真的被惊到了,我还没有见过大官呢,也不知道大官都是长什么样。 我好奇的扒紧车窗,想看看那些马车里的大官尊严。 “嘿嘿嘿……”慧娘低声笑起来:“你别看了,看不到的!这些人都在马车里,是不会打开车帘让别人看的。” “那你见过大官吗?” 慧娘用力的点头,骄傲的说:“我爹还活着的时候,曾经给现在的翰林学士承旨家做护卫,我小的时候我爹曾领着我去过一趟他们家,我趴在我爹当值的门房里,偷偷见过大人。” 原来这样啊,又是偷偷的,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看呢! 第二十章:校尉 我原以为去逮兔子的府兵只有跟随我的八名,没想到车到北门外,迎上来十多名穿卫士服的府兵。 李火长领着一名府兵隔着车窗跟我介绍:“小娘子,这是我们的王队副,大力士!今天我们能调在一天休沐,多亏了他。” 王队副是五大三粗的猛汉,头圆肚圆身体圆,魁梧的身躯能递上三个慧娘。 我礼貌的喊一声:“王队副。” “小娘子,哈哈哈!今天逮兔子我们可都听你指挥了。” 王队副爽朗的笑声响彻周边,引来路人纷纷侧目,不愧是大力士,中气十足! 惊扰路人不要紧,惊扰了正策马出城的一队人马就不好了,马队里传出来一人洪亮的喊声:“王大头,你怎么在这!” 王队副闻声立马丢下我跑过去,不清楚队伍里的人问了什么,只听他大嗓门说:“启禀校尉,我们正要去逮兔子!” 问话的人又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依然大嗓门喊道:“拿麻包是去装兔子的。上次李福他们没带麻袋,裤子脱了几条才装下。这次我们就提前准备了麻袋,省的小娘子找的兔子窝太多,装不下可惜了。” 隔了十几息,他手指我所在的马车方向说:“就是车里的小娘子,草原来的,逮兔子可神了。说哪里有兔子哪里就有兔子,根本不用弓箭,一逮一窝。” 王队副的声音恨不得让北门路过的人都听到,我心中开始不高兴起来。人怕出名猪怕壮,他这样肆恣替我宣传,对我来说可不是好事。 这趟原本就是替他们逮兔子,我才能吃多少,他不仅不知道替我遮掩,还这样高声喧哗,是不是认为我和他们梁人一样什么都不怕!压根就没想我背井离乡一个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隐隐冲车窗外的李火长发火:“李火长,还要等多久?再等下去就逮不了几只兔子了。今天人这么多,城外也不是……有兔子跑!东边!就在城墙边,快!” 我闻到一只回窝的兔子,还是又肥又大的老兔子! 什么也没有抓兔子重要,我立马起身跳下车,也顾不上说王队副了。指挥李火长去找树枝,跟我去堵兔子。 有了上次的合作经验,李火长也是心领神会,从早已准备的麻包里拿出来庄稼杆,这比现折树枝快还烟多,看来他们这趟逮兔子是做足了准备工作。 我没想到梁国的兔子这么大胆,竟然敢在城墙根做窝。是不是梁国的兔子也和梁人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大胆。 我吸取了上次穿襦裙的惨痛教训,今日穿的袍子行动方便。 老兔子作战经验丰富,宁可被堵在窝里烟熏火燎也不出逃。它以为这样就安全了,嘿嘿,可惜他今日遇到是我这样的狐狸精,任它再狡猾再凶悍,都逃不出我的魔抓。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探得老兔子的精准位置,双手开始刨洞口。以前我都是这么做的,只是那是狐狸的爪子。 当我一把揪到兔子的毛时,大概是揪痛了,它竟然用力咬了我一口。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兔子咬,怒火中烧,更顾不上疼,忍着手背渗血,紧紧抓住兔毛不松手,硬是把它从洞里揪出来了。 这只兔子有十多斤重,属于超级大的体型。在我洋洋得意给李火长他们看的时候,一声赞许的声音响起:“小娘子行啊,真的不用弓箭就逮到了兔子!哈哈哈,你们看,这兔子够肥的,我都少见!” 我循声望去,一位骑在马上的壮年男子,正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我。 我没有从这双眼睛里看到慈祥,尽管他是尽量用对待小女孩的温和眼神示好,但从这眼神里散发出来的却是遮掩不住的血腥气,那是常年与人厮杀的浓重戾气,是他这辈子再洗刷也洗刷不掉的凶狠气息,已经渗透到了他骨子里的浓浓血味! 我倒不至于被他吓到,好歹也是一百多岁的狐狸精了,一年四季在山间田野狩猎,什么样的血腥场面没有见过。只是狐狸的警觉性让我不由得退后几步,与他多少拉开点距离。 他身材魁梧高大,一点也不逊色王队副,加上他又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愣是比他通行骑马的人高出一大截。 他应该是武将,却做文人打扮,头裹乌纱软角唐巾,青纬罗暗补子直身。 我听棋哥儿说过,官衣才有补子,那这位是官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官,任由李火长把兔子接过去收拾,权当害羞的低下头。 “哟,小娘子,你的手被咬了!还出血了……”李火长见到我手背上的兔子牙印,指挥旁边的府兵,“快,快去那边拿点草木灰,记得抠不烫的。” “别!”马背上那人立马出声制止了李火长,“草木灰我们这些粗人可以,小娘子细白嫩肉的手用了会落疤的,以后可不好找婆家了。” 说着,他从身上掏出来一个小瓷瓶,递给王队副。“把这个拿给小娘子送去。” 队副惊讶的喊出来:“哎呀,校尉,你……” 那人呵斥:“快送去,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是,校尉!” 王队副走几步上前把瓷瓶递给我,还不忘交代我:“小娘子,这药可精贵着呢。十个,不,一百只兔子都没有这瓶药贵。小娘子省点用,一次用一点就行。” 他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不舍,手也是恋恋不舍,在我接了药瓶时他还不舍得放手。 我不禁心里好笑,我是狐狸精,天生自带光环,我有自愈伤口的能力,压根用不着这药。 可我还是冲着校尉,学梁人的万福礼,半蹲福了福身子,“多谢校尉。” 校尉的心情显然不错,笑着对身边的人说:“今天真是见了稀罕,我看我们也随着他们一起走,看看热闹去。” 我没想到逮兔子的队伍又要壮大了,校尉的马队可是有十几人呢,这下子全部人马四十多人。 我暗暗紧张起来,如果今天逮不到很多兔子,我的一世英名是否将毁于梁城。 我祈祷北郊有四十多只兔子,千万不要让我丢人。实在是北郊没有,我决定就是转到东郊和西郊,也要掏够这么多兔子窝。当然,南郊不去想了,前天都掏的差不多了。 第二一章:撒谎 梁城北郊比我去过的东郊和南郊都荒凉很多,出城没多远就没有了人烟,倒是有笔直宽阔的官道,官道上行走的却是没有多少人。 这样的环境正是兔子们适合的生活环境,人烟稀少又因为紧邻城市没有大型的猛禽出入,它们没有了天敌,加之自身的繁殖能力快,兔子窝不要太多呃。 原则上说,兔子一两个月就可以产下一窝宝宝,每窝是1至15只,长至6个月以上就是成年了。 我在三里地的范围内,竟然闻到了六十多只兔子的气息,把我自己都吓一跳,北郊的兔子们太生猛了,简直赶超张家村的方圆百里了。 我正要示意停车,突然闻到河水的味道,我能肯定周边并没有大河,但此处便能闻到河水的味道,必然是河宽水很多,河水的味道才会飘了这么远。 我问慧娘:“北郊外有大河吗?” “有啊,梁国最大的河。这条路就是通向大河河堤的。” 她并没有停止,继续唠叨说:“北郊比其他城外的人都少,就是因为挨着大河,没什么人敢来这边住,光怕下雨河堤漫水了,把种的庄稼都给淹了。” 我吃惊的问:“河水经常漫出来吗?” 慧娘用力的点头,“嗯,每年都漫出来,之前有逃荒的在河沿地种庄稼,都给他们淹的啥也不剩,后来再没人敢再种地了。” 那就是了,怪不得兔子窝多,人都走了就是兔子们的天下,它们还不尽情的繁殖啊。 我揉搓下指甲缝里渗出来的血珠,在衣服上蹭了蹭。刚才扒土的时候竟然又把指甲搞断了,现在手指微微的有点痛。 我没想到人的手指甲这样脆弱,远远不能和我的狐狸爪子相比。前天逮兔子的时候指甲已经断过一次,修剪后以为今日没事了,没想到短指甲还会断,甚至后果比上次还要严重,指甲缝里竟然渗出血珠来。 我决定放过现在这些兔子,去大河沿看看。那边人迹罕见,应该更适合兔子的生长才对。 依照现在周边兔子的规模看,我猜测今日让这些人人手一只兔子不是问题。这样就好向他们交代了,之后他们应该再不找我逮兔子了! 我想的很美!没想到我是狐狸精不是人,就像我的狐狸精母亲一样,她当年也应该和我想的一样,按照狐狸精的思维方式去想问题,而不是按照人的思维方式想问题。 现实总是比理想残酷,府兵们是跟着车两条腿跑路的,我看到他们气喘吁吁的模样,原本想去大河沿抓兔子的想法不得不改变。 如果按照他们的速度,队伍到达大河沿至少要到中午了,逮着兔子烤了吃后,再去抓兔子返程就要天黑了。这样折腾下来,我是无所谓,他们太累了。 “停车!” 跟鬼母学的善良,总是让我在最后关头不得不以自己的妥协而行事。我总是劝自己,这也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退一步又如何。 我和慧娘跳下车,我的小手一挥,“抓兔子去!” 真的是人多力量大,这次府兵多掏兔子窝也快。一窝接一窝的掏,跟扫荡差不多。 王队副让我站在一边指挥,坚决不让我再动手,说什么“小娘子娇嫩,让我们校尉看到我们一群大老爷们不动手,让一个小娘子掏兔子窝,回去还不被人笑死啊”。 校尉领着的一队人确实是只看着并不动手,他们甚至都没有下马,就这样骑在马上看我们这帮人一次又一次的欢呼。 此时是兔子的繁殖期,几乎没有独居的兔子,每窝兔子里都有还没有来得及分窝的众多刚成年兔子。每掏完一窝兔子,府兵乐呵的嘴都合不拢,高兴的大声吆喝。 我也不知道掏了多少兔子窝,累的一屁股坐到地上,“王队副,我饿了,开始烤兔子吃!” “好勒!” 王队副高兴的大喊一声,开始指挥人准备烧烤。 他们今天真的做足了准备工作,刀、盐、碗、案板都拿来了。有人拿着砍刀专门宰杀兔子;有人负责寻找柴火;有人负责烤肉,分工明确,比在南郊处理兔子的速度快多了。 我和慧娘坐一边沙土岗上看着他们忙活,根本不用我们帮把手。 “小娘子,你可真行啊!” 校尉来到我们身边坐下,看着欢腾忙活的府兵们笑。 “他们平日里见肉的时候不多,今日小娘子可是让他们过足了吃肉的瘾。” 我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布满面颊,大概是跑久了热的,也或许是此时火辣辣的大太阳晒的。 “哪里,还是梁城的土质好。沙土岗多,能让兔子作窝的地方就多。如果是这些地都变成了田地,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兔子窝。” 校尉爽朗的笑起来,“哈哈哈,看来我们还要感谢这些沙土岗啊,我是头一次听人说沙土岗好。” “啊哈哈哈!我原来只知道沙土岗种啥啥不行,种地的最怕遇到沙土地,水浇上去不见底,多少水都能被它吞了。现在小娘子这样一说,我才知道原来它还有一条好处,兔子爱在这里做窝。这下我知道了,以后我也学小娘子掏兔子窝,可比用箭射方便多了。” 他的声音很洪亮,传播的也很远。我一下子感觉他身上的血腥气也不是那么的重了。 他笑过之后问我:“小娘子是草原来的,你们草原人都是这么会逮兔子吗?” 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可又不能不回答,他是官。 “可能……可能是天生的,我父母早逝,从小要自己找吃的。您知道的,我家乡不如梁城繁华,什么吃食都有。在我们那里一个人生存不容易,我也就渐渐的学会了逮兔子,至少不会再饿肚子。” 他沉默良久才说:“小娘子也是苦命人啊。” 又沉默片刻,“那小娘子这次来梁城,是准备跟随翁主进入国公府吗?” 我不太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我随同翁主来到梁国,不随她再住进国公府还能去哪里?如果我能跑的话,我早就离开了。 “我来贵国是为了寻找我的老仆,他拿了我父母留给我的珠宝。我现在还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珠宝还有没有。我……只找到一枚扇坠,其余的还不知道去哪里寻找!” 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我想他是官,或许能帮我找下老仆。 这具身体的主人曾说让我帮她完成心愿,也许找到老仆追回珠宝就是她的心愿。我帮她完成心愿惩罚恶仆,就算是完成任务了。那时,我是否就可以回家了。 我并不为我向校尉小小的撒谎而感觉羞愧,实话是没法实说的,如果这些人知道我是狐狸精,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我,绝不会像现在一样和颜悦色的坐在一起聊天。 我撒谎是为了大家都好,况且我讲的话也没有涉及他人。那个老仆如果不是偷拿了主人的珠宝,为什么这具身体的她,要千里追寻? 我只是在整个故事的情节上稍微润色了一下,使故事说出来更能让人理解,仅此而已,真是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第二二章:遇狼 梁国的风气虽然不刻板,但男女出游围坐在一起,还是会让人瞩目的。我想校尉坐在我和慧娘的身旁,大概就是为了让别人不敢非议我们。 哪怕他明知道我是来自草原的,在男女大防上面并不计较,他还是会按照梁人的方式判断是与非。 以校尉的年龄都可以做我和慧娘的父亲了,又加之他是官身,敢背后说他坏话的人大概不多,尤其是周围都是他的兵,今日之事定不会有人专门去嚼*。 他始终礼貌的目视前方,看府兵烤肉的支架,规矩的没有向我和慧娘的方向侧目过一次。 他从随从们手里接过递过烤好的肉,细心的去掉上面的花椒梗,转送至我和慧娘的面前。 “小娘子,多吃点,这可全是你逮的。” 我当然会多吃,我也就在这时候能填饱肚子,怎么会客气呢。 什么影响不影响的我算不要了,这时候比的就是速度,看谁吃的多吃的快。 校尉显然低估了我吃肉的速度,等他察觉的时候,一盘肉被我吃了大半。 他的随从从马上取下酒囊给府兵们助兴,他应该是想同府兵府兵一同喝酒,但又顾及我和慧娘,怕我们尴尬,几次发愣迟疑。等他再摸向盛肉的盘子时,里面的肉早被我扫荡一空。 他无语的笑起来,可也仅仅说了句:“哈哈哈,真不愧是草原来的娘子!” 自然有眼明手快的随从又换一盘烤肉过来。 我不禁羡慕,当官真好啊。 我原以为只有二爷那样大户人家的子弟,才理所应该有人伺候,原来当官的也是有人伺候的。 我想起了我的秀才爹,没有对比没有伤害,人比人气死人! 哪怕我是狐狸精,我也羡慕别人有当官的爹,我好羡慕校尉的孩子。 我这样是不是很不孝?张生怎么也是我的生父,虽然他一天也没有养过我,甚至都不曾知道在这世上他还有孩子,但毕竟我是他的血脉。这是事实,改变不了,也抹杀不了。 我突然有一个很强烈的愿望,如果我能找到张生的转世就好了,他是不是会像人类的父亲那样对我好? “小娘子,吃啊,这么多呢,发什么愣?” 校尉拿扎肉的筷子在我眼前晃悠。 我不由自主的回:“想我爹了。” 他一下子沉默了,良久才说:“我相信他一定转世投胎过的很好,也希望你快快乐乐的长大成人。” 我附和:“是,他肯定转世了,即使他不知道我是谁,我也想找到他。” 他没有再接话,深邃的眼睛盯着我很久。还好我一心只想着怎么学习法术,如何能找到张生的转世,并不曾注意凝视我的校尉。 慧娘注意到校尉看我的眼神,吓得往我身后躲了躲。校尉对她来说是大官,她可不敢说校尉看我不应该。 能在官府里当差的都是人精,不仅是慧娘发现了校尉看我,随从和府兵们同样发现了异样,但是他们通通的选择了闭嘴,在权势面前他们都是渣渣。 吃完烤肉,校尉的随从们也加入掏兔子窝,抓兔子的队伍更加壮大,速度也更快,几乎是我指出来哪里哪里有兔子洞的出口,他们就开始行动抓兔子。 随从们的行动和理解能力明显比府兵们强一大截,也不怪乎他们能当校尉的随从,真的是百里挑一或者千里挑一的人才,智商和情商都优于最底层的火(兵)。 期间还发生了一件惊险的事,我闻到了狼的味道。一般狼和狈是一起出行的,我警觉的感到狈应该不远。 如果是以前的我,定会提前寻找逃跑的路线,在遇到它们之前就绕着这二位走。但今日不同,我身边跟着拿着弓箭的火(兵),我是狐假虎威的狐,要是再怕两只狼狈,岂不是太丢我狐狸一族的脸! 我忍住颤抖的声音,强作镇定,指着左前方说:“那边三里地,有一只狼,可能还有一只狈,我不确定,我没有发现。” 府兵和随从已经对我的话深信不疑,他们一起望向我身边的校尉,等着校尉的指令。 校尉一直默默跟在我和慧娘的身后,不知道是保护我们两位小女孩的意思,还是其他?因为我发现慧娘自从校尉跟着我们之后,她把紧随我的位置让给了校尉。 校尉当机立断,“大林,拿弓箭来!” 又转向我:“小娘子你告我具体位置,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我杀了狼再过来和你们汇合。” “王大头,你们也留下来保护小娘子,注意警戒!” “是!” 王队副立马跑到我身边,手里拿着熏兔子洞的庄稼杆。 我想笑又不敢笑,这么严肃的事我若笑了让他们多尴尬。 我试着叫:“校尉。” 我不知道我这样喊是否合适,我等没有人提醒我错了,才说:“方圆三里地之内现在只有一只狼,就是左前方。”我手指了一下,“顺着这个方向肯定能遇到那只狼,我估计它也是来沙土岗这里逮兔子,你们要提防的就是它周围会有狈,我现在还没有发现狈。” 校尉冲我点头,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剑眉弯弯,眼神中充满了慈爱,说了一句:“好!” 之后带着随从上马走了。 我和府兵暂停逮兔子,紧张的坐在沙土岗上等待结果。沙土岗一片安静,静的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都能听得到。 慧娘不再离开我,紧紧抓住我的胳膊,身体微微颤抖。 王队副为了显示他不害怕,勉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打哈哈说:“小娘子,你是草原来的,你们草原上的狼是不是特别的多?” “我听从边防过来的戊卒说过,草原那边羊多狼多,狼长得都和人一样长了,立起来爪子能搭到人的肩膀上。路上走路遇到狼的时候,千万不能回头,不然它把爪子搭到你的肩膀上,你一回头它就一口咬住你了!” 作为一只聪明的狐狸精,我真的很鄙视王队副的智商,这种哄他玩的说辞,他竟然相信了。我倒!他都不知道这种话侮辱狼的智商吗! 无奈我还是不能实话实说,我也打哈哈说:“哈哈,是吗?我不知道啊。我遇到的狼都是很聪明的,它们能借助工具翻墙,还会和我一样掏兔子窝,更会把羊赶到它们的陷阱里……” “天爷啊!”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名府兵就尖声叫起来,吓得他周围的府兵立马跳起来,以为狼来了,引得沙土岗骚动起来。 王队副大声喝止:“安静!安静!” “看看你们的熊样!狼还没有来就把你们吓趴下了。这要是让校尉看见,你们还想不想当火!” 李火长跟着附和:“小娘子说的是她们草原上的狼,又不是我们这里的狼,你们害怕什么!” “刚才小娘子都说了,只有一只狼,还离这二三里地,你们怕个熊啊!” 我知道我闯祸了,我不知道这些府兵比我还害怕,我怕是因为我是弱小的小狐狸,府兵都是成年男子,且还是保护我的兵,为什么也怕的汗珠不停的向外冒? 第二三章:不懂 校尉凯旋而归,对于他这种战场上拼杀过来的人,杀一只狼根本不在话下。 他的枣红马直到沙土岗才停下,人还未到声音就先到了。 “哈哈哈,小娘子,你可真神了,这次我是真服气了!你说有狼就果真有狼,你说有多远就有多远。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狼的?这可不是兔子窝,找到沙土岗就找到兔子窝了!” 我当然不能说我是狐狸精,闻到了狼的味道。 起身搪塞说:“直觉!我是荒郊野外长大的,见的狼比见的人多。在我家乡,想要活下去就要拼命学会生存技能,我又没有父母可以依靠,自然更要比别人多学会一些野外生存本领,不然早就被野兽们吃的渣都不剩了!” 他的眉眼笑的更弯,深邃的眼眸绽放出异彩,盯的我竟然生出来一种被野兽盯着的感觉。但我并不害怕,他身上那种血腥味越来越淡,也或许是我本身也充满了血腥气,才会不把他这种生死边缘挣扎过的人当回事,反倒是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像我!” 他旋即在我身边的沙土堆上坐下,对王队副说:“还愣着干什么?继续掏兔子窝啊。我把狼替你们清理了,难道还想让我帮你掏兔子?” 王队副还略带惨白的面孔,立马堆满笑容。 “开工开工,继续掏兔子窝,快天黑了,抓紧时间继续再掏几个。” 这一处的兔子窝基本清理干净了,就是没有清理的也在刚才的折腾中,兔子都被吓跑了。 我仰头看看天,一缕缕成丝状的白云挂在天上,象拉扯开准备做被子的蚕丝,只是天空这张床太大,白云罩不住,被拉扯的一处薄一处厚。 我想起来鬼母为我做的蚕丝被,也不知道她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找不到是只顾着哭?还是战战兢兢地走出张家村,四处打听四处奔走。 如果她只顾的哭,我倒是不担心,大不了哭累了趴下睡觉,反正鬼也不没有哭晕了这一说,最多就是眼睛红的和兔子眼一样。 我害怕她走出张家村找我,之前她为了替我寻找狐狸精的修炼术,在外多次被人骗。若是再遇到捉鬼的道人或者和尚,她是否还能象以前一样幸运逃脱,都不得而知。 太阳确实是偏西了,估计再掏几个兔子窝,就要夕阳西下了。 我泱泱的说:“我们向南走,正好顺便回城。这边已经没什么兔子窝了,即使有也是空的,兔子早就跑光了。” 别人还没有说什么,刚坐下的校尉立马起身,拍打下身上的沙土。 “行,走了!” 然,他并没有走向他的马,而是问我:“小娘子,你要不要骑马?草原人都会骑马,你的骑技如何?” 我思念鬼母的心情还没有转好,再说我也不会骑马。张家村没有马让我骑,骑马哪有我的四只蹄子跑的快。 我勉强的笑着说:“呵呵……我……我不会,我家就我自己,呃,还有老仆,哪里有马。” 大概是出乎他的预料,也可能是感觉到了我的情绪低落,他的嘴蠕动又蠕动,终究没能说出来他的遗憾。只是看我的眼神更加的柔和,柔的都能滴出来水,哪怕是他双目对着的是我乘坐的马车,依然没有离开的迹象。 这绝不是我的错觉,我能洞察方圆三里地之内的任何动向,哪怕是静止不动的树干,仔细闻的话,我也能闻到树干里运送水分通道的变化、听到里面水流的声音。我可是狐狸精啊! 我不清楚校尉在什么样的心情下,促使他这样优待于我。我只是本能的不抗拒这种柔和的目光,甚至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喜欢,因为我从来不曾遇到过。 我想如果张生还活着,是不是也会这样望着我,目光随时追随我的身影,怕我跌了碰了崴了硌了,这是不是就是人间的父爱? 我想我该有个父亲了! 一百多岁的我,更加坚定了要寻找张生转世的念头。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第一眼就认出来他,但我自信,绝对能凭借我的天生狐狸精本领,闻得到他! 大概我真是不懂得遮掩情绪的人,在继续掏兔子窝后,校尉不再默默的跟着,而是时不时问我:“北郊的草有没有草原的高?” “草原的羊吃不完怎么办?” “你这么能干,是不是把草原的兔子逮光了?” “你走了之后,你家乡的兔子会一下子多很多的。” “你们来梁国走了多久?” “这么久啊,那你以后想要回去一趟可就难了。不过也没关系,女人嫁了人也就把夫家当家了,不会再那么想老家了。”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你和翁主是亲戚吗?” “你喜欢梁国吗?” “喜欢梁城吗?” “想不想在这里安定下来?” “我……你告诉我你的老仆有什么特征?什么时候来的梁国?我可以帮你找他,追回他偷你的珠宝!” …… 对于问话,能逃避的我就避而不答,实在躲不过的简单回一句模凌两可的话,因为很多我根本回答不上来。 而他,我估计他似乎并不是要探究我回不回答,我感觉他只是想听到我说话而已。只是我的回答越来越简单,他不得不多说话引我回答。 一场对话下来,竟然让我有一种与人交谈技巧大增的认识,知道以后哪些话能说、哪些话怎么说、哪些话可以说可以不说。 大概平时他不是这种话多的人,此时喋喋不休的明显反常行为,惊的四周熟悉他的府兵和随从频频向我行注目礼。 而我也在众人的目光下,脸颊两侧越来越红,肚子里的珠子也加重了光芒,产生更多的热量,汗珠下雨一样流淌。 我故意用手当扇子,给自己找借口下台:“这天越来越热了,比我家乡热的太多了!” 连反应迟钝的我都感觉出来不对劲了,而他自己偏偏不自知。 他竟然说:“是嘛,你家乡夏日很凉快?” “呃,你们那边是草原,肯定要比梁城凉快一些。不过没关系,梁城有冰,等……等以后可以给你多买些冰。” 我没仔细听他的话,更没注意到话里的含义,因为我当时并不懂这是什么用意,也不懂人类的这种感情! 第二四章:相赠 北城门外,随从和府兵在分兔子,我坐在车辕上看他们,充满了自豪感。 北郊之行逮兔子收获颇多。除人多力量大之外,也和兔子窝多有直接的关系。 在人烟稀少又离人聚居地近的地方,兔子疯狂的生长,是需要我这样的狐狸,帮它们清理清理,不然它们真以为天老大它们排二,这世上再无天敌。 另外兔子多了也会召开猛兽,比如狼和鹰,这些猛兽不仅威胁兔子,也对若小一些的人形成威胁,比如慧娘,她若是单独到北郊来,真的很危险! 还有就是兔子会到处打洞,北郊挨着大河,兔子洞太多的话,对于夏季暴涨河水的大河是致命的坏事。万一出现个决堤啥的,直接威胁梁城的安慰。梁城可是有那么多的人。 今日真的是满载而归,抛去中午的一顿烧烤,麻袋里装的兔子居然有一百只左右,足够每人分两只兔子,比我想象的多一倍。虽然我没有拿兔子,但我也很高兴。 校尉走过来我身边,示意车把势和慧娘离开,我有点不高兴。 之前慧娘在校尉跟随我们的时候,有意识的与我拉开距离,直到后来干脆跑过去看另一组掏兔子窝,好让她自己不碍眼,方便校尉跟我说话。 现在又听从校尉的话离开,校尉对她来说真的那么可怕吗?我在她心目中真的一点都不重要吗? 我把她看重的白馍都给她吃了,为此还落得被陈娘子罚。而她……她竟然这样不重视我的友情,我的心一点一点被伤心的情绪占领。 校尉掏出来一个绣花荷包,递给我。 “我的这些兵难得吃一回肉,今日本来我也是准备带他们去射几只兔子,打打牙祭的。没想到有福得遇小娘子,逮了这么多的兔子,谢谢小娘子。” 我并没有接他的荷包,鬼母一直教育我,不可以乱拿别人的东西,万一那人是为了逮住你下的诱饵呢。我牢记鬼母的话,不清楚荷包里有什么,不敢接。 他仍然用温柔的可以滴出来水的和蔼目光,一动不动盯着我。 “小娘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收下。这么多兔子你一个没要,我心里过意不去。我也没带别的,只有这点碎银子,请你吃点点心,或者你买个头花什么的也行。” “我看别的小娘子都是带的花枝乱颤,你就一条头巾。我知道这是你们草原的风俗,可入乡随俗不是,你也自己去买个头花戴戴。” “有一种绢花特别好看,很大的一朵,胭脂铺里都有卖的,你就拿着这银子自己买。我是个大老粗,也不懂这些,买的好看不好看了再让你嫌弃。” “我知道小娘子们的心思都很细腻,肯定喜爱这些。你若不喜欢戴花买点胭脂也行,抹个红嘴唇红脸蛋什么的,也都可好看了。” 他说着说着脸色越来越黑,我想那应该是红而不是黑。是他常年在野外晒的皮肤比较黑,红了脸颊也显不出来,反倒趁着他的肤色越来越黑。 我抬头看他的面容,他不敢和我对视,躲闪下把目光移开,越过我的头顶看向远方。 不知道远方有什么可看的,现在已经是傍晚,残日已经轮到地平线下,没有了夕阳美景。 他的眉又黑又浓,眼睛比一般人的细长,陪衬他有棱有角的面孔,坚毅中不失温柔。他也可称上是一名美男子,周身的气势比旁人不失分毫。 我想张生是否也是这样一名美男子,才让鬼母记忆犹新,一百多年也不曾忘记。 但我不知道的是鬼母早已忘记了张生的真实容颜,她记忆里的张生,是她根据她自己的需要,添加减去之后的音容相貌。 校尉见我不说话也不接荷包,面孔更黑红了。竟然抓起我的手腕,把荷包放进我的手掌。 声音更是极尽温柔,“小娘子,听话!” 说完,几十岁的人了,竟然像害羞的孩子一样逃离开了,留下风中懵逼的我。 我还沉浸在对张生的思念中,完全没有意识到校尉这些话语和动作意味着什么。我只是一只年幼的小狐狸精,涉世未深,真的不懂人类感情的复杂性。 校尉带着随从走之后,众人俱是偷偷的瞄一眼我,又急忙收回眼光,生怕别人知道他看了我。 李火长和王队副更甚,他们在城门口嘀咕了好一阵,瞥一眼我说一句话,声音低的还以为我听不到他们说的是什么。 李火长:“队副,这不是真的?不是我看差了?” 王队副:“怎么可能!要是你看差了我也看差了?” 李火长:“那不会不会,您怎么能看差呢。校尉喜欢您全团都知道,您都快是校尉肚里的蛔虫了,怎么能不知道校尉想什么呢。” 王队副得意的笑起来,声音也提高一些,拍拍李火长的肩膀说:“老李,我跟你说,交代兄弟们不要多嘴多舌。这事现在只有我们知道,如果消息散播出去,万一有个什么变故,校尉怪罪下来,你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千万别让事情从你我这里节外生枝,这事弄不好会出问题的。小娘子是草原来的,还是翁主的人,看在你是我的手下,我提醒你,这事可不是校尉一定能拿下的,我们得替自己留一条后路。” 李火长点头哈腰,“是是是,还是队副替我们想的周到,不然我们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我一定交代兄弟们闭紧嘴巴,绝不往外传一句口舌!” 王队副:“行,你们先送小娘子回馆。兔子等晚上上我家拿,省的被馆里其他人看到,又生是非。我感觉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吃兔子肉了,以后小娘子哪里还是我们能指使动的。哎,人比人气死人啊,有些人就是能一步登天!” 李火长:“好好好,那我们先走了。队副您几个慢走。” 我还以为王队副不会小声说话呢,之前他和校尉说话声音能称上响彻云霄,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也是装的。看似敦厚老实的外表下,也是藏着一颗油滑世故的心! 跑了一天,我真的累了,又伤感慧娘做事的寒心,竟然挨着车厢壁渐渐睡着了。没有顾上看夜幕灯火下的梁城美景,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不过,是我的终究还会是我的,错过的无非是一时罢了。就象修仙道路上的劫,该经历的劫难一个也逃不掉,即便是逃过了一时,也逃不过一世。 第二五章:喜欢 马车到达四夷馆,慧娘打着哈欠搀扶我下车,她也是跟着跑一天,不会不累。 我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关心的说:“慧娘,你回家去,记得拿上你的兔子。” 今日我特意给慧娘拎了三只兔子放进车里,怕王队副他们不分给她。我不会看面相,但也能从王队副的身高和长相里体会出他是强悍的人,似慧娘这般弱小的存在,根本不可能从王队副手里讨到什么便宜。 我独自一人蹒跚走回住处。 今日跑的路多,脚底有点疼,这具人类的身体真的是太孱弱了。 我从门口的水桶里瓢水泡脚,陈娘子迈步进来。 她带着千年不变的微笑,百日不换的官服(肯定要换,只是款式一样),笑呵呵说:“小娘子回来了,今天可玩的尽兴?” 我也装作漫不经心的说:“嗯,挺好!” 虽然我能感觉到陈娘子没有那么不喜我,我还是对她很抗拒,我认为她是梁人专门派来监视我的。不明白我这宿主就是一位微不足道的小姑娘,为什么要时刻盯着。 她坐到我房间内八仙桌的主位,公事公办的态度说:“小娘子,送您扇子的爷上午亲自来了,不巧小娘子出门未在,错过实在是太遗憾了!” 有什么好遗憾的——我腹诽,我本就不是原主,又被迫行这抢夺之事,就一个破石头扇坠,抢了还不够丢人的。 想我也是统帅张家村方圆百里的狐狸精,不缺吃不缺喝,我稀罕一个破扇坠干嘛! 在狐狸的世界里,玉石和石头没什么区别,哪似人类,人分三六九等还不够,还把石头也分成三六九等。 陈娘子也听不到我的心声,自顾自的继续说:“那位爷说,扇坠的确是一位草原老丈抵押在当铺的,但因为过期他并未来取,铺子是那位爷开的,就把扇坠呈给爷把玩。机缘巧合让小娘子见到,自然东西要物归原主。” “爷说还有一些物件,不知道是不是小娘子的,今日未能让小娘子辨认,改日他再差人过来,专门让小娘子辨别。” “爷还说这都是一场误会,让小娘子不要放在心上。他一定会帮小娘子抓到恶仆,替小娘子一雪心头之恨!” 你才恨呢,你们全家都恨! 宿主的恶仆固然可恨,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宿主用珠子诱拐我,把我锁在她的身体里,行为和她的恶仆如出一辙,也不是什么好人。遇到偷拿她物品的恶奴,不是有什么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奴隶正好的嘛。 陈娘子见我分神,只好咳嗽一声提示我:“咳咳!小娘子,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 我从牙缝里挤出来话:“多谢陈娘子。” 直到听见陈娘子走出院落,又拐弯,我才嘘出一口气。 思虑陈娘子整日这样端着,累不累啊! 当官真的不容易,幸好我没有被锁在陈娘子那样的身体里,不然还不要了我的狐命。 我的生活又回归平淡,我被关在四夷馆的小院里,既见不到二爷,也见不到一路上为我赶车的车把式。 我能听见翁主院落整日忙碌的动静,大概是在准备婚礼的事情,可这些事和我无关,我不是翁主的婢女,不用参与其中。 不过始终有一点未曾变化,就是每日我都要喝苦涩的草药。我清楚我自己没有病,现在又没有二爷监督我,我不管是不是当着慧娘的面,都会把药直接倒掉。 我腹中的珠子还在发光发热,没有丝毫的变化,就连我的神识,还是控制在三里地之内,再也停滞不前了。 不能奔跑不能嬉戏,我拉张席躺在院子里,望着天空数白云,和慧娘比赛看谁猜的白云更像说的物件或者动物。 这是我有意识拉着慧娘做的游戏,便于我更快的了解梁国。我怕我一个小狐狸精处于人类的环境里,被他们吃掉都不知道怎么被吃的。 鬼母从小教育我,唠叨了一百多年,说外面的人很可怕,会拐卖小孩子,比“狼来了”还可怕。 这主要是鬼母渐渐发现,张家村方圆百里的狼开始怕我,他们闻到我的气息,会远远的绕道躲开。害得我多年找不到狼狈,失去了假装闯进他们的狩猎范围,害怕被他们吃掉的游戏,真的很无趣。 一张不认识的婆子脸,探头探脑伸进我住的小院。 随即破锣音响起:“慧娘,慧娘。” “哎,来了!” 我连看都没有看,继续望着天空。不理解他们是怎么想的,院里又没有其他人,我又能察觉他们进院,为什么还非要偷偷摸摸的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慧娘回来又重新躺下,一副欲言又止。 我不耐烦的说:“有屁快放,有话快说!” 慧娘还是吞吞吐吐,扭捏半天才说:“刚才……来的是……是王婆子。” 然后就没了。 我还以为真没了。 她又说:“她……她想……让我问问你,喜欢……不喜欢张校尉?” 我初来梁城,“张校尉是谁?” 慧娘侧过来身子,用一只手支着脑袋,用与她年龄不相符的眼神,凝视我半天才说:“就是前几天逮兔子遇到的那个大官。” 校尉是大官吗?我怎么不知道? 俄,我不是人,当然不知道了。 我正式思考了一会,觉得那个校尉挺像张生的,点头说:“喜欢。” 我说的是实话,我在见到那个校尉之前,对张生是一点感觉也没有的。认为他投胎转世了,和我一点关系都不再有,我有鬼母这位母亲就行了,不需要再去想一个已经不存在的父亲。 但与张校尉接触的短短时间内,我想起了张生,并且还有寻找张生转世的念头,我不能说谎,这都是拜他所赐,我有什么不能承认我喜欢他呢。 慧娘惊喜,欢快的坐起来,双手合击,发出“啪”的一声。 如释重负般,“我就说嘛,那样的大官怎么会不喜欢呢,要我我也喜欢……”说着,她低下了头,竟然露出害羞的神情,搞得我莫名其妙。 慧娘才刚刚豆蔻年华,人又长的小巧,不会象猫一样,这么早就发春了? 第二六章:妾 我万万没想到我说的“喜欢”和慧娘问的“喜欢”不是一个“喜欢”! 当我被请到加永玛翁主的正厅时,望着她斥责我一张一闭的嘴巴,听的一愣一愣的。 加永玛被太阳晒黑红的两颊因为气愤更加黑红,从丹田喷发出一团团正气,呈气吞山河之势。 “纳姆,我认识你也好几年了,你到我铁勒草原我父也没有亏待于你,现在我又带你来梁国,你……你怎可以做出来这等羞辱我草原之事?!” 我莫名其妙我做什么了?整日被关在巴掌大的小院里,我想做也做不成了。可此时此刻,我不敢问,加永玛给我的感觉就像将要喷发的熔岩,只要我一反抗,她立马就会把我埋的不见踪迹,任我的狐狸爪子再锋利,也扒不出来出口。 她还嫌说的不解气,从椅子上起身来回走动,似是恨铁不成钢的指着我说:“虽然草原的生活是比梁国差一些,但公中并没有缺少你的供养,该给你的待遇一点都没有少,你在草原也不是没有吃喝,你说你怎么能如此作践自己,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把自己给卖了!” 她再次手指我,“你……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你是那种没有见过市面的人吗?我也不是没有和你谈过心,虽然你比我小很多,但也举止文雅高贵,一点也不似没有教养之人。” “你的家园是没了,可你也好歹曾是金枝玉叶,眼皮子不应该那么浅。你太让我失望了,这才来到梁国几天,你,你怎么能改变的如此厉害?把自己曾经的身份、所受过的教育统统都丢弃了。” 我细看加永玛,她应该已到桃李年华,这绝不是我把她猜测大了,而是我看透了她的骨骼,分明就是成年女子的骨架。 她的面孔皮肤因缺水而粗燥,应该是草原的风太烈,一年又一年的吹,哪怕是到了炎热的夏季,也不会因此改善多少,皮肤表层一直都会有一层粗燥,和梁国女子皮肤的细腻光滑没法比。 加永玛见我一直盯着她,突然不知道再怎么骂我了,又坐回八仙桌旁的主位,问:“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还要不要去做妾?” 最后一个“妾”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似是想要切切咬碎吃了! 又补充道:“如果你真的看上了他,真心喜欢他,你放心,我绝不阻拦于你,我草原女子不矫情,敢爱敢恨,我也会成全你,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我后知后觉的发现加永玛是在问我,等她停顿下来,我问道:“翁主,您要把我嫁出去为妾?” 我知道妾是什么,鬼母一直警告我,“一辈子都不要与人做妾!你是高贵的狐狸精,哪个男人都不配让你为妾!” 我被鬼母教育成的观念是,我有很长的寿命,喜欢一个男子直接喜欢就可以了,他只不过是我漫长生命里的过客,就像我的狐狸精母亲与张生,缘分到了转身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加永玛竟然被我气笑,冷笑一声质问:“纳姆,是你自己说喜欢那人,怎么成了我逼你做妾?” 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盯着我问:“不会是那人骗你,没有告诉你他已经有妻有子了?” 我知道我彻底被加永玛绕晕了,抬起双手做个阻止的手势,思路清晰的说:“加永玛,第一,我是被你叫过来的,我不清楚你找我来是为什么?第二,你冲我发一大堆的火,而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发火。第三,我想我们之间有了误会。如果是你想把我嫁给人做妾,我是不会同意的;如果你没有这个意思,那正和我意,我也没有现在嫁人的想法。第四,如果你不尊重我的意愿,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我可以离开!” 加永玛被我说愣,也意识到了这里面有误会。试探的问:“纳姆,你认识不认识张校尉?” 我点头。 加永玛:“那你有没有说过喜欢他?” 我点头! 加永玛:“就在上午,四夷馆的李秘书郎过来,他说张校尉已经问明你喜欢他,问我是否愿意放你离开,张校尉要纳你为妾……” “什么!” 我猛然站起来,连带身后的椅子倒地。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反应竟然是张校尉都那么大年龄了,竟然想纳我为妾,这怎么可能! 但随即意识到,按照人类的年龄,百岁的我不仅仅是很大了,而是苍老了。 可我还是不能接受!我宿主的躯壳是一位十三岁的小姑娘,我的心理年龄也是只小狐狸,见到他我想到是我爹张生,而不是情郎,且不说鬼母是怎么教育我的,单单就感情上,我也接受不了给他做妾的提议。 我的头摇的拨浪鼓一样,说了一连串的“不不不不不,不行不行!坚决不行!” 加永玛见我这样的态度,脸色缓和很多,“纳姆,那你到底是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呢?” 我无法解释见到张校尉就会想起来张生,组织好语言说:“我喜欢张校尉就像喜欢加永玛你一样,但这绝不是要与他为妾。不要说妾了,就是做他的妻我都不愿意。翁主,您看看我的年龄,您忍心让我这么小都离开您吗?” 加永玛满意的点头,“嗯,看来真是一场误会,张校尉把你的喜欢当成了男女的喜欢。” 似是长长的出一口气,“我就说嘛,你也不像是贪图富贵之人,再说,就一个小小的校尉,也没有富贵可言啊。” 看向我,像邻家姐姐般语重心长的说:“纳姆,你记住了,一定要找一位你喜欢的情郎,不要被表面的富贵迷花了眼睛。既然我们一起来的梁国,我一定要为你好好把关,让你嫁一位心仪又富有的相公。” 我勉强挤出来笑意,随着加永玛一起说笑。 嫁人对我来说还是太遥远的事情,我的内心还是幼小的狐狸,吃喝玩乐才是我的大事,至于嫁人的事,以后有的是时间想,反正我的寿命足够的长,完全不用象人类那样着急。 我和加永玛的误会解开,谁都不再提张校尉的事,她让侍女拿出来点心坚果招待我,我也有机会正式参观下翁主主的殿堂,看看和我的小院有多大的区别。 第二七章:选择 加永玛住的院子和我的院子大小差不多,也是四四方方的,打扫的干干净净,廊前置放些不知名的花。应该个顶个都是名贵花,只是我不认识罢了。 在我的眼里,装在盆里和野外生长的花没区别,都是花,不挡饥又不挡喝,真的没啥用。 院子北屋正房是贯通的,房间比我那边显得敞亮很多,有主卧、厅堂之分,不像我的房间,睡觉和待客吃饭都在一起,一点小女儿的隐私都没有。 贫贱之人百事哀,想我狐狸贱命一条,也不在乎什么隐私不隐私的,我在张家村方圆百里人和狐狸之间自由切换的时候,早已经没有隐私可言了,也就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 再加上宿主的身份本就没有加永玛身份高贵,四夷馆安排的住所自然也不可能一样,这点我还是懂的。我一点妒忌的心都没有,只剩下羡慕了。 我左瞧瞧右看看,小心翼翼的用手摸摸这个摸摸那个,不用跟着我的侍女提醒,我都怕用力给摸坏了。 加永玛住所联通的房屋用我叫不出来名的绫罗绸缎做隔挡,布置的富贵华丽。我想起来慧娘穿的麻布衣裙,这要是给慧娘能做多少的衣裙。 嘿嘿,我也知道这是妄想,贵人有贵人的活法,穷人有穷人的日子,不能为了平衡就不让贵人奢侈,同样,不能因为穷就可以白得物品。 侍女陪我参观一圈后又回到厅堂,厅堂大门敞开,太阳的光线照射进来,房间内陡然增加不少光亮,比其他布幔遮挡的幽暗房间亮的太多了。 我竟然有种脱离黑暗重见光明的感觉,感叹梁人建房怎么不把窗户建的大一些,且房间还只有南侧有窗户,空气不对流,夏天不热吗? 回应我问题的是加永玛和侍女们额头上的汗珠,准是房间闷热又不透气的缘故才导致这样。 她们仍然规规矩矩穿着草原长袍,头发也和我一样梳着两条长辫子,带着丝绸头巾。小小的差别是她们颈间有各色彩石穿成的项链,耳朵上有大大的耳环穿过,手指上也带着宝石戒指。整个人看上去熠熠闪耀,不知道是宝石的光辉还是她们自己的光芒。 而我,就像溪水里的鹅卵石,暗淡的太多了,跟她们不是一个档次的,根本没法比。 我不由得想起我的宿主,既然奴仆偷拿走的有玉石,怀里也揣着金面具,为什么不带项链和耳坠这些饰品呢?莫不是都被恶仆偷走了? 加永玛轻轻喊叫:“纳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茫然不知,“打算?” 加永玛抿一口茶,慢慢说:“就是你要继续留下,还是随送亲的队伍回草原?” “我成亲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两个月后的初十。容国公府的地方有点小,他们挨着国公府扩建了一座新院给我做婚房。工程大体已经完工,剩下亭台和装饰。” “送亲的队伍在我完婚后一两个月就会回草原,这前后加起来大概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你可以借此寻找你的察烈大叔。如果你不适应这里的生活,可以跟随送亲队伍回草原,如果你还想继续生活在梁国,可以跟随我入住国公府。” “纳姆,我当你是我的姐妹,不会因为你的家族被灭而轻视与你。你可以随着自己心愿选择,怎么样选我都会尊重你。” 我暂时不愿想三四个月之后的事情,眼前不能自由出入才是我最大的难处。 我试探性的争取:“加永玛,你能不能跟梁人说说,别让我出门他们跟着了,害得我根本无法出门。我就是一个孤女,无权无势,不清楚为什么我每次出门,他们都要派一队府兵跟着我?这让我有一种不信任被监视的感觉,我不喜欢这样。” 加永玛一愣,随即露出尴尬的微笑。 恍然大悟说:“这个……这个应该怪我了。” 我不解的问:“为啥?” 加永玛:“你从那次遇袭之后,身体一直发烧不止。我也顾不上过多的照顾你,只好跟四夷馆接待我们的李秘书郎说你‘也是一位翁主,国破家亡你才流落在外’。这样他们才会重视你,给你应有的待遇。” 她见我面容有点难看,安慰说:“我也没有编造,说的就是事实嘛。你不管是举止还是言谈,以及自身的修养,完全是一位合格的翁主。我铁勒能给你的待遇,为什么梁国不能给你?他们不是自诩为礼仪之邦嘛,对待一位翁主更应该不分贵贱,只要是真实身份就一视同仁。” 我真不知道说什么了,有见过我这样落魄的翁主吗?更何况还有加永玛这位翁主对比,梁人不差别对待才怪! 我争辩说:“可是我落魄的连一位婢女都没有,还算什么翁主!即使我曾经是翁主,现在也必须认清现实,踏踏实实的生活,这才是对我好,而不是仍然幻想着过往昔的生活。” 加永玛微叹气:“纳姆,人都是很现实的,如果我不这样介绍你,他们就会把你归为我的奴仆,不可能给你应有的礼遇。” 我能了解加永玛的好心,她是真心替我想才这样做。 “我知道,如果没有你的特意提示,他们连药都不会给我,也不会安排我住一个院落,我现在享受的一切,都是加永玛你的功劳。你真心对我好,他们才会给我特殊安排,加永玛,谢谢你。” 我除了感谢加永玛我不可能再提出来其他,出门带府兵是我的特权象征,我不能不识趣,枉费加永玛的好心。 可,难道我就这样不出门了吗?我想回张家村,不出门怎么寻找回张家村的路,另外我还想寻找张生的转世,不出门去哪里找? 我听说鬼有阎王殿,我虽没有胆量去闯阎王殿看看生死簿,但去市肆转悠,依靠我狐狸一族的灵敏鼻子,闻一闻总能闻出来一些蛛丝马迹。 对此我是真的很自信,想当年我在张家村方圆百里驰骋的时候,还不是全靠我灵敏的鼻子嘛。 我决定另辟蹊径不走寻常路,正常情况下不方便出门,那就利用旁门左术出门。反正我是要出门的,且还不要府兵跟随。 第二八章:找同类 对于张校尉纳妾的事,我没有当回事,但很多人当回事了。 首先质问我的是慧娘,我从加永玛的院子出来不久,她就气冲冲的摇凉席上躺着纳凉的我。 她两颊因为气愤而涨红,大概是奔跑回来的气息还没有平息,语气因此高低错落。 “小娘子,小娘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你明明说的你喜欢张校尉,我才跟王婆子回话的,你现在又反悔,你让我怎么办?” “你不能这样的啊,我家哪有那么多的钱还回去?你现在反悔了,我……我可怎么活啊!” “事情没办成,王婆子肯定要我还钱,我……我以后能不能在这做了还不知道,哪里有钱给她!” 我越听慧娘说的话越感觉不对劲,敢情她这是把我卖了还让我帮她还钱?我越来越不喜欢她了。 一百多年了,我一直和鬼母相伴,也没有什么小伙伴之类的朋友,为此我养过很多的兔子狐狸,试图与它们做朋友,但都因为寿命问题,他们终究没能陪伴我多久,所以我很珍惜和慧娘的相处,希望能和她做朋友。 我默不作声,不愿意正面对视慧娘,倒不是因为理亏,而是感觉当面吵起来很没意思。 这院子里就我和她作伴,吵架过后怎么相处?不理不睬了吗?既然做不到,那就不要说出来伤感情的话。 又加上纳妾这件事上我没有什么好说的,确实是我说“喜欢”引起的误会。但我不能解释,不能因为我是狐狸不太懂人类的语言而推卸自己的责任。 至于慧娘因这件事收了好处,这个我可以理解,她出来做事就是为了挣钱养家,某一天得了一点便宜,本就是不占白不占的心理。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事情没办成退回去就是了,做事本来就是有风险的嘛。我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不明白慧娘明明收的就是办事的钱,怎么退回去就这么难? 我没想到我的沉默让慧娘误会成我是软弱可欺的,她越说越气愤,竟然动手握住我的胳膊,手劲之大让我感觉到了疼。 如果是以前,我定会不费吹灰之力把她甩到三五里之外,可现在宿主的身体太孱弱了,我竟然用力也挣脱不开她的钳制,只能厉声质问:“慧娘,你疯了吗?” “我好歹也是一位翁主,你一个小小的梁国庶民,竟然敢如此对我,太放肆了!你们梁人的礼仪都让狗吃了吗?” 我的态度起到效果,慧娘乖乖的松手,温顺的退出凉席,换成一副怯怯的模样,不安的偷瞄我。这模样如同乖巧的狸猫,和刚才张牙舞爪的形象截然相反,反倒是像我欺负了她一样。 我也不想和慧娘有什么实质性的冲突,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把宿主的身体锻炼好,不然手无缚鸡之力的话,最终吃亏的还是我。 慧娘生气不再理我,再不围绕着我叽叽喳喳说些四夷馆的闲杂事。 不仅如此,且我还发现我的饭食越来越差,羊肉块越来越小,盘子里的菜几乎要盖不住盘底,连馍的个头都是成了浓缩版的,和之前饭菜的分量天壤之别。 我倒是不担心是慧娘偷吃了,自从陈娘子警告过她之后,她再也不敢吃我的饭菜,哪怕是我让她吃,她宁可端回厨房,也闭紧嘴巴绝不吃一口。 她现在对我唯一能做的报复行为是拖延取饭时间,她知道我饿的快,不再像之前一样积极的去取饭菜,惩罚我多饿一会。 我猜测饭菜的事应该是王婆子之类的人私下的行为,为我阻碍了他们讨好张校尉而惩罚我。 明面上这些人不敢拿我怎么办,私底下小动作不断,我就是告到陈娘子哪里也没多大的用处。陈娘子不可能事事处罚他们,我也不能事事都去告状,而他们则不用这种手段还会用那种手段,比如忘记给我送水。这么热的天如果断水了,我比少吃点饭会更不好过。 他们之所以只是用一种事情报复我,已经是看在我的身份上不敢得罪我太苦了,为此我应该庆幸。如果不是加永玛给我设置了这样的身份,说不定我此时的状况会更惨。 我要学会忍耐,也要学会变通,不能让这个四方小院困住自己,我要找其他途径改变我的状况,而不是任由他们拿捏着我。 一百多年的狩猎经验,早已让我知道逆境中的生存法则,通则活,不通则死! 我悄悄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通过自己的神识,一点点的我周围三里之内的变故,使我能够捕捉到蛛丝马迹,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 我想要寻找其他和我同样身份的人,不,不对,应该是同样身份的精。我相信这世界上绝不止有狐狸精,还会有其他精,只是我没有见过而已。如果我发现了其他精,那些精会不会帮帮我,毕竟我们是同类。 同为精,我猜想他们应该在人类的地盘上,生活的也肯定不如意。一要掩盖自身的气息,二要精尽脑汁设法遮掩自己的身份。 人类对待精怪并不友好,我才来几天就听慧娘说了关于鬼和精怪的很多事。但故事的结果偏偏都是一样的,就是法师降魔除妖,人类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而鬼怪的下场都是魂飞湮灭,不得善终。 试问这样环境里生存的鬼怪妖精,会有好日子吗? 我自认为我的判断是对的,我到的妖精一定会是惊弓之鸟,生怕周围的人类发现他打死他,每日活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时候如果我以人的身份给他或者她帮助,他或者他必然会和我合作,共同想办法离开梁国。 哪怕是离开梁国我们再打起来我都不怕,只要我能找到回张家村的路,我相信我一定能有脱离这具身体的办法。到那时候谁也困不住我了,我仍然是驰骋张家村方圆百里的狐狸精婴宁! 我搜啊搜啊,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白日的市肆里感觉到一丝的古怪。 一位老翁在市肆里买肉,他买不起羊肉也买不起猪肉,最后和鸡贩好说歹说,鸡贩权当发善心了,收下他一文钱,扔给他一只瘦骨嶙峋又奄奄一息的老公鸡。 这只公鸡块头比一般的公鸡要大,好像之前参加过殊死搏斗,身体被啄的伤痕累累。 它的鸡冠少了大半,似是被强撕裂的一般,剩余的一小半鸡冠上有黑红色干枯的血迹。两只翅膀断了一对,无力的低垂耷拉着。 它脖子以上几乎没有一根毛,身上其他部位的羽毛也是或折断或染着血迹,实足一个斗败的公鸡模样。 我发现他的与众不同是它的心脏跳动力道,明明外表是奄奄一息的模样,心脏跳动的声音竟然能超过它身边拎着它的老翁,赶超老翁身边路过的年轻人。这显然是有猫腻的,我决定把这只公鸡偷回来,啊,不,是换回来。 第二九章:出门 之所以我说是换回来,因为我准备拿同样的鸡和这位老翁换,而不是去偷或者抢那个公鸡。 当然,我自己是没有鸡的。 我对钱没有概念,也没人赠给我钱,我自己更没有挣钱的门路,我手头一文梁国的货币都没有。 那哪里来的鸡? 哈哈哈,你猜不到了! 这得意于我这几天忍饥挨饿用神识搜刮线索。 我原本以为夜深人静好找到同类,接连几天无功而返,使我不得不改变思路。做事要懂得变通,一条路行不通,就要立马改变线路,这样才能最终迎接胜利。 我的行动从夜晚改变到白日,不仅感觉使用神识时耗费的精力小了很多,还发现了很多有趣的事情。 比如四夷馆的厨房。 四夷馆和翰林院的厨房是一个,四夷馆属于翰林院下属的一个部门,理所应当要归在翰林院厨房。厨房不仅要负责我们这些异邦来人的饭食,还要负责整个翰林院官员和胥吏们的饭食。 这么多人饭菜的输送和转手,不免会出现差错,当然,这些差错是人为的。我察觉出来一间厨房的窗户里,经常会时不时扔出来一些收拾干净的鸡鸭鱼肉,作为坏了的蔬菜垃圾,被人从过道里清运出去。至于流向何处,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超出了我三里地神识的范围。 我恼恨这些硕鼠,宁可把肉仍在垃圾里也不给我吃,那我去捡拾这些鸡鸭鱼肉,有什么可愧疚的?这完全不是偷,也不是抢,是捡! 是光明正大的捡,好! 啊哈哈哈!我聪明! 捡肉的行动我决定亲自去,从我住的小院到那个堆放垃圾的过道,要经过三处回廊,四个院子的外墙。但是,这些地方是没有府兵把守的,不存在被盘查的可能性。只要我不穿草原长袍这样明显标志的衣服,根本不会被从这些地方经过的官员和胥吏认出来不是他们的人。 想要改变成梁人的模样,我首先要改变发型,要像慧娘那样在脑袋上梳两个小揪揪。 说干就干,为了防止公鸡被老翁杀掉炖汤喝,我立马动手梳头。 无奈我的技艺太差劲了,可我的狐狸精自尊心又不允许我向慧娘低头,我想起来和我同来的车把势大叔,他的妻子一定会梳这样的头。 于是,我换好四夷馆送我的襦裙,披散着头发出发了。 尽管我没有什么审美标准,我还是认为四夷馆送我的襦裙搭配的颜色真的不咋地,可我只有一套这样的衣服,再不好看也比穿长袍惹人瞩目。哎,没法啊,谁让我穷呢! 我七转八转,来到翁主奴仆们住的院子。 加永玛带的这些奴仆们,因为活太少或者没事做,被限制在院子里活动,轻易不得离开。 他们都是在草原上野惯了的,被关在狭小的空间里,真的和坐牢差不多了。 我来的是女子奴仆的小院,也不管我认识不认识她们,她们认出来我之后,似是见到亲人一般,热情的恨不得把我融化掉。 “纳姆,你在哪里住啊?” “纳姆,好久不见你啊!” “纳姆,你还病着呢吗?” “纳姆……” “纳姆……” …… 我发誓我一定再不要让人喊我为“纳姆”了,不然久了,我会把我真实的名字——婴宁给忘记的。 在大娘们帮我梳好揪揪后,我逃一样离开了她们,连承诺会经常来看她们的话都没有说。 去厨房存放垃圾的过道异常顺利,经过我身边的梁人没一个人多看我一眼,我能猜测出来这是为什么,哈哈哈,是我往脸上抹了泥灰。 泥灰是砖上抠下来的,是我吸取教训特意准备的出门用具。这还是慧娘告诉我的,他们梁人有漂亮的女子不得不出门,都会在脸上抹一些锅灰什么的,这样就没有恶霸骚扰她们了。 我没有锅灰就抠了泥灰,反正都是脏兮兮的灰粉,摸到脸上效果一样就好了。 我见过宿主的脸,当时上她的当就是被她的一双似笑非笑的眼、一对装下甜蜜的酒窝吸引,才不设提防着了她的道,如今被困在她的身体里。 我想张校尉也是这样被吸引的,竟然不顾年龄、依仗权势胆大的想纳我为妾。还好遇到了加永玛这位不怕事的翁主,轻易帮我解决了这个麻烦。 吃一堑长一智,我也应该吸取教训,不再素颜出门,给自己和加永玛惹新的麻烦。不然万一再遇到比张校尉权势还大的人,加永玛抵抗不住,我可是把自己坑进火坑里了。吃亏受罪的是我不是宿主,这种事绝对不能再做。 顾不上看四夷馆的雕梁画栋,我急匆匆直奔过道。 今日的运气非常的好,不仅有一只鸡,还有一块带骨头的猪肉。 我是吃生肉的,连日的饥饿早已让我饥肠辘辘,看见鸡和猪肉我忍不住流哈喇子。哪怕过道臭味熏天,我也是一口接一口的吞咽口水。 但,我知道这里不能多停留,被梁人抓住,我吃不了兜着走,直接后果就是伙食会更差一些。为了长远之计,还是溜之大吉为妙。 我散开神识探路,确定周围没有阻碍后,快速撤离,向杂役们进出四夷馆的角门走去。 四夷馆的门是分几等的,具体是怎么分的慧娘也没有跟我说清楚,但她出入的角门和陈娘子不是一个,也是平时管理最松散的一处门。 我把鸡和猪肉装进我事先准备好的布袋里,这是上次慧娘偷拿馍准备的,布包塞进宽大的裙子里,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我装作若无其事,跟随需要出入的杂役向前走。 这处门平时出入的人不少,且大多是有事情需要出入的人。 看守门的是一位瘦小老翁,一般情况下,他坐在门旁边的大树下喝茶,只要不是主动问他,他根本不会管谁出谁进。 我的心忐忑不安,似要从嗓子眼里蹦出去了,我紧闭嘴巴,害怕自己的心当真蹦出去。在我身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心自己做主不呆了出去溜一圈的事,不是没有可能发生。 我特意选在白天出门不是没有道理的,四夷馆是翰林院的下属机构,处在梁国府衙聚集的宣德楼前的黄金地带圈内。 宣德楼那是什么地方,据我这些天的,宣德楼左边是南廊对着左掖门,右廊朝南是右掖门。我虽然还没有搞清楚左掖门和右掖门具体是干什么的,但清楚往东是宰相府,向西是尚书省。 这两处地方出入的人穿着都是官服,且还是大官衣服的颜色。我的小心思惊的肝疼,如果我是夜晚摸出去,就我宿主的这小身板,一抓一个准,根本别想逃脱巡逻官兵的追查。 况且夜晚宵禁,出去一个人影也见不到,我出去干嘛? 第三十章:藏肉 我散开神识,做贼一样警惕的溜出四夷馆,一直到街头拐角,心还砰砰砰乱跳。 用手揉搓下左胸,想让心安静一会,出个四夷馆的门它都这样紧张,比这更凶险的狩猎怎么办?难道它真要溜出去转一圈再回来? 太没出息了! 我一边鄙视宿主的心脏,一边锁定老翁的家。 感知到那颗跳动的铿锵有力的公鸡心脏,还在活力四射的蹦哒,脑子里闪过两者是否能换换的念头。 不过这念头随即便被我掐灭了。自从我被锁在这具身体里,我就感觉不到我的狐狸真身了。我如果让宿主的心脏停止跳动的话,我担心我的狐命也危在旦夕。可以这么说,现在宿主的身体就是我的身体,我已经没有自己的狐狸身体了。试问这样的结果,我敢冒险让宿主的心脏停止跳动嘛! 糟糕,我没记住路! 我一心只想着尽快找到老翁找到公鸡,忘记细看自己拐了多少弯进了几条胡同。 阵阵的肉香从我衣服里飘出来,我的肚子应景的“咕噜噜咕噜噜”叫唤几声。 我想和老翁鸡换鸡就可以了,剩下带骨头的猪肉可以自己留着吃。 我站在一处被风雨吹打风化只剩下半截砖的房屋后墙外,左瞧瞧右看看,确认无人,迅速从裙里布包掏出猪肉,也不管是生肉,对着大块肉用力的咬下去…… 呜呜呜……结果不用说了,宿主的牙齿咬不动生肉,牙缝还被肉纤维给卡住了! 我懊恼的用爪子撕拽猪肉,试图拽下来一块,也是徒劳。前些天逮兔子,已经证明宿主的手是中看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 “哪里来的肉香?我要肉!” 我似乎听到一个软弱无力的声音,又好像这声音很遥远,飘忽不定。 我吓的赶紧把肉藏到身后,前后左右都检查一下,也没有见到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不要问是不是有人来了,我确定这声音不是人类发出的声音。当了一百多年的狐狸精,我还是能区别出人和妖以及精所发的声音,三者有着本质的不同了。 我心生恐惧,一百多年了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尽管我是要寻找同类的,但宿主手无缚鸡之力,在不能确认找到的同类不伤害我的前提下,我绝不能透漏自己的身份,这是最基本的防范意识。 因为恐惧我由疾走到渐渐慢跑,身体被襦裙拖累想快也快不了,这时候草原长袍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长袍绝不会让人在奔跑中担心被自己的衣服绊倒。 我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踉踉跄跄总算是跑到了老翁所在的院落。 这条街在皇城和四夷馆的东北角,是庶民聚集地。 我的神识只能探到紧邻街口的几户人家,还好老翁居住于此,不然再深向街里的话,我就探视不到老翁家的具体位置了。 街口人家有临街的门面房,每家每户做的都有生意,卖各种吃食、手工艺品。我穿过守着街口的卖馍店,在卖馍婆子的注视下,警惕的转着眼珠、硬着头皮向街里走,好像这条街里面隐藏一个魔鬼,会把我吞噬掉一样。 老翁所在的院子是一处二进大杂院。院子很深,从院门口看不到二建院的尽头。能见的是院内污水横流,腥臭难闻,还有地面泼的残羹剩饭汤汁上嗡嗡叫的苍蝇。 这样的环境还不如野兽们的窝好,兔子窝里也没有这样乱糟糟臭烘烘的。 老翁的房屋在一进院最里、二进院的门外旮旯处,用木棍和草席靠着一处人家的屋墙搭的半片窝棚。我人还没进去就听到了公鸡有力的心跳声,比我宿主的心脏跳的还有力道。 院内中间的污水沟旁有杂草,我捏着鼻子小心翼翼沿着住户房屋门前躲着走,生怕杂草里扑出来一条蛇。这种地方最容易隐藏蛇了,我在张家村方圆百里狩猎的时候吃过很多次亏。 但我忘记了这是人类稠密聚集的地方,如果有蛇的话早让人给逮住吃了,根本轮不到蛇出来伤人。人和动物比较起来,人更可怕。 我艰难的走到老翁窝棚前,感觉到公鸡被绑着仍在窝棚地上,四下看看,没处敲门,就拍着窝棚的木棍喊:“请问有人在吗?” 没人回答我,我明明听到窝棚里有人的呼吸声。 我提高声音,再次喊道:“您好,请问有人在吗?” 从旁边一处挂着竹门帘的屋里,走出来一位二十多岁的妇人。她上下打量我,高声询问:“你找谁啊?啥事?” 虽然我散开神识时刻观察着周围动静,还是被她唬了一跳。 我指着窝棚说:“我……这家的老丈,请问您知道他在家吗?” 妇人穿着和慧娘一样的麻布襦裙,只是裙子短了很多,露出来脚踝和半截小腿,大概这样会凉快一些。 她可能是看在我穿着丝绸襦裙的份上,神情温和很多,嗓门仍然丝毫未减,继续喊:“潘老头出去打水了,潘老婆在家呢。不过她在家也没用,她起不来床,你跟她说没用的。” “呃,那……那水井有多远?潘……老头要多久回来?” 妇人再次打量我,我明显感觉的出她对我的衣服比对我这个人有兴趣。可我也不能就这样把衣服给她啊,我也是穷的只有这一套体面些的衣服了。 她笑着回我:“不远,就在街中间,一会就回来了,你等一会。” “嗯,谢谢。” 我往窝棚边靠靠,借此避开越来越毒辣的太阳光。 天气越来越热,还好老翁是早起集市上买的公鸡。如果是半晌出去的,那我此刻来正好是中午大太阳的,晒得肯定够呛。 妇人并没有走开,指着我的裙子说:“小妮,你这是蹭上油渍了?这么大一块油,回去洗都不好洗。” 我顺着妇人的眼光低头看去,果然,在我的裙子上有一大块粘土的地方。 嘿嘿,正是我藏包的地方。 大概是猪肉块渗出来的油脂,浸透我的裙子,又不知道在哪里蹭到灰尘,黑糊糊的粘成一块,颜色比裙子其他地方深。 我想起来盯着我看的卖馍婆子,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有说话。 妇人似是观察到了我的布包,直截了当的说:“小妮,你再出门把包里衬个油纸,这样就不会渗到衣服上了。” 被人当面戳穿的滋味真不好受,我感到脸象肚里的珠子一样发热,尴尬的想要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说。 就在这时,老翁一步一歇,拎着木水桶走进大门。 我算是见到了救兵,也不顾院中间的污水沟了,冲着老翁奔过去。 第三一章:换鸡 老翁光着脊梁,穿了一条粗布掩腰大裤衩。大裤衩的腰部原本是白布,但他的这件已经和下面拼接的蓝黑布分不出来伯仲了,用一条同样分不出颜色的汗巾系着。 这种打扮我见很多,出了四夷馆走在街上,走不远就能看到一个人这样打扮。但穿成这样的大都是体力人,没看到一个体面一点的人穿成这样。 他花白的头发不知道多久没有洗了,头顶上竟然跟着飞舞的蝇子,应该是胡乱的用草绳扎了下,一缕一缕头发杂乱无章的向外支蓬,好像一个大刺猬。 天气热出汗,汗水顺着他的头发落下,我好奇怪他的头发怎么能在被汗水浸湿的情况下还支蓬着,不过我真的不敢走进了细看,因为我看到头发上一个接一个排着的白色虮子,以及头发里活跃的虮子父母——虱子! 我对于这种小宠物是非常恐惧的,在幼小自己不能照顾自己的时候,它们也曾经伴随我周身,不交住任何宿费的随意停留。好在那种恐怖的日子在我能够自立后到头了,小虱子小虮子们就象一夜之间消失了一样,再也不存在于我的毛发之间,并且它们的好朋友跳蚤也是如此,再也不能靠近我的周身。 扯的有点远,继续说老翁。 他脚上的草鞋也是很旧了,其中一只的草绳断开后,他竟然是拿其他草绳干脆把鞋底绑在脚上。我汗颜,这老翁不会打草鞋吗?重新再打一双草鞋能费多大的力气?梁城不会草也要钱! 我不知道我竟然猜对了,在梁城,能打草鞋的草真的要用钱买,且还有人专门卖! 老翁不清楚我找他,狐疑的看着我,拘谨的不知道如何问。 我挡着老翁的去路,当然要先说明自己的来意。 我学着慧娘那样福了福,开口说:“老丈,我是有事相求您的。您早上买的那个鸡,是我家不小心跑出来的鸡,我现在用另外一只鸡跟您换,还请老丈能成全我。” 老翁木然的看向我,我随即明白自己两只手是空的,赶紧的扭身侧转,从襦裙的一侧拿出来布包,掏出来那个又肥又大清洗干净的白条鸡。 老翁两眼升出异彩,显然是被我拿出的白条鸡恍了眼,正要做答,旁边那位妇人先开了口:“小妮,你可不能欺负潘老头。他这么大年龄了,挣点钱不容易,刚买了一个鸡你就来惦记,用鸡换鸡肯定不行。” 半路杀出来程咬金,我恨不得用爪子挠这妇人几下。恼恨也不关她的事,她横插一杠子做什么! 不友好的问:“那你要怎么样?” 妇人奸黠的盯着我,一副了然的神态,不紧不慢的说:“小妮,做人要厚道,你来找潘老头要鸡,肯定这鸡对你来说很重要,你也打算了用多的东西来换,为什么不拿出来呢?” 原来是盯上了我的包,捡的麦磨的面丢了去他大的旦。反正鸡和肉都是捡厨房的,我本着无所谓的心态,想着两样给老翁,权当我没捡就是了。总归结果还是我得到那只公鸡了,稳赚不赔,大不了明天我再去厨房捡就是了。 我正要答应,瞥见老翁的眼睛更加明亮,就好像我看到猎物时的模样一样,心中一凛,我知道这种眼神叫“贪婪”。 老翁肯定也是被妇人说的心动了,才有了贪婪的念头,可他们没有想过我,如果我给他们两样东西,他们要继续还让我加呢?我那时候该怎么办!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我把捧着的白条鸡又重新装进布包里,斜着眼睛看妇人,下巴上扬,一副挑衅的口吻说:“你没有见过老丈买的鸡什么样?你问问老丈自己用多少钱买的!” “如果这鸡不是我的,我才不会拿着一条大肥鸡来换!我拿的鸡已经比老丈买的鸡贵多了,要是这样你还怀疑我的诚意,那我也没有办法,只好不换了。”说着,我假装生气转身要走。 老翁自己知道买的鸡什么样,是鸡贩不要了准备扔的,鸡虽然骨头架子大,可一点肉都没有,全瘦成骨头了。也就能熬骨头汤了,说不定还连点油星都不见。 他生怕我走了,急忙伸手阻拦,担心的说:“哎,小妮,你看看,咋生气了啊。你这嫂子只是给你开个玩笑,不作数的,别生气了啊。我换,我跟你换。” 又看向妇人说:“孬蛋家的,你不着,小妮说的对,我买的那个鸡就是骨头架子,没肉的。我着你也是好心,可小妮大老远过来了,咱也要好好的对人家不是。” 妇人是一片好心,想让老翁多得点东西,她肯定是看到我包里还鼓鼓的,认为可以多为老翁谋点福利。 我也接着老翁的话说:“娘子是好心,想帮老丈我也能理解,但是做事也要分情况。我这条鸡肯定已经是我给的高报酬了,你不能见到我包里还有东西,就继续让我加。” 大概是我的话不好听,妇人恼羞成怒,冷“哼”一声,扔下一句:“我才懒得管你们的闲事呢!”扭着腰肢走开了。 我为能省下来肉块而庆幸,我也好久没有大快朵颐了,哪怕是生肉我也能吃,我不忌口,只要是肉就好,这样的标准哪里还是在张家村那时候的我。哎,世事变迁,这才几个月啊,我就不再是那只吃饭挑剔的小狐狸了。 我跟着老翁来到他家窝棚前,他尴尬的在身体两侧搓了搓手,歉意的说:“小妮,你在这等下,我这就去给你拿。家里地方太小,我就不让你进去了。” 这么狭窄的地方我当然不会进去,我目测了一下,里面的地方还没有鬼母的棺材大(当然比棺材大,只是那时候我太小了,鬼母的棺材对于我来说,就是很大的地方。) 我把白条鸡拿出递给老翁,“这个给你。” 老翁又用力在中裤上搓搓手,才郑重其事的接过鸡。 看他严肃的神情,我突然起了愧疚之心,鬼使神差的又伸手向布包,掏出里面的猪肉块,毫不犹豫的递给老翁,咬着牙说:“这个也给你!” “我要肉!我要吃肉!” 之前那个飘忽不定的声音又突兀地响起,我吓了一跳,顺势求助的看向老翁。 可老翁好似没有听到声音,注意力全在猪肉上,一只手拿鸡,另一只手快速从我手上抓住猪肉,生怕我不给他似的,以抓到自己手里为准。 我无语的失笑,老翁真的太现实了,不过这样也好,挺真实的,就像张家村的那些村民,真实中不是淳朴。 哎,我这是怎么了,总是想起张家村,每一件事都能让我联想到张家村。原本我并不是认可我的家是张家村,可现在那里成了我心向往和牵挂的地方,好像那就是我的家乡(其实那就是我的家乡,我出生于斯,长于斯,生活了一百多年从未离开过……)! 老翁大概真的没有听到那声突兀出现的声音,我从他表情上根本看不出他曾听到过的什么不对的声音。 他点头示意转身进入窝棚,我四下巡视希望能看出来破绽。我能肯定刚才那一声比我*听到距离我近很多,但又找不到发出声音的具体地方。声音出其不意又短暂,根本不给我寻找的时间。 四周都是我巡视过的地方,没有一点与之前不同,宿主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我来这种鱼龙混杂庶民住的大杂院,肯定要提八分的警惕心,防止因为什么不测而给自己惹来麻烦。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从不相信大杂院比深宅大院更安全,相反,在四夷馆的居住经验,使我认为深宅大院比平民住的地方安全很多,有一点姿色的小娘子,都不应该在大杂院出入。 我不知道我的认识对不对,毕竟我刚才看到了花信年龄的妇人生活在大杂院,活得好好的也没有怎么样。 老翁拎着老公鸡翅膀递给我,略带歉意又有一点小得意的说:“小妮,谢谢你了,你是个好心人。以后有用得着我潘老头的地方,跟我说一声,我保证随叫随到。” 我不清楚我还有什么地方能用到潘老头,但还是客气的说:“好的,好的。” 我拎着老公鸡小心翼翼的向院外走,潘老头在我身后送我,一再说:“小妮,让你跑这一趟,谢谢,你是好心人。” 我不知道我算什么人,因为我不是人,哈哈哈……有意思。 我能感觉到手里老公鸡的分量不轻,它的个头也确实要比一般的公鸡大一些。只是太瘦了,皮包骨头,又模样惨极了,才让人辨别不出它的羽毛是什么颜色,是否曾经也象其他公鸡那样趾高气扬。 老公鸡半死不活的,我也不可能一直拎着它,拎着它我没发走进四夷馆。 我找个背街小巷把它塞进我的布包里,它似乎没有生命一般,没有任何的反抗,随意让我窝别它,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软塌塌、浑身污垢、羽毛没有剩几根且,还是暗淡无光,我甚至辨认不出来它的羽毛应该是黑色的还是暗红芦花的。 我所说的芦花鸡不是别人概念里的芦花鸡,我一直把那种有着绚丽羽毛、五彩缤纷、英姿勃勃的鸡错认成芦花鸡,因为张家村周围山中的野鸡,全是拖着绚烂尾巴的这种鸡。每当我想吃肉的时候,最先看到的就是这些自带夺目光晕的鸡。 而这只鸡显然不是,它的骨骼发达,骨质致密而粗硬。喙粗短、坚硬呈楔形,尖端微弯。颈粗长,胫长而锐,生向上方。爪粗大、坚硬锋利。全身羽毛稀薄、粗刚、短而紧贴体表。我怎么也算是食鸡无数的狐狸,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鸡。 不知道老公鸡是否知道我在打量它,它的心脏依旧还是“咚咚咚”有力的蹦哒着,丝毫没有因为换了主人而有任何变化。 同样,我也不清楚这个老公鸡是精还是妖,还是它就是一只老公鸡。 一切真相只待我慢慢发现,我安然回到四夷馆,有的是时间观察它的与众不同。 四夷馆的人好像不曾发现我曾经离开过,甚至到了饭点慧娘都不曾把饭菜给我送过来。 不管那么多了,与其想着我还饿着肚子,不如我给自己找点乐趣,把时间打发了。 我把老公鸡放在八仙桌上,又去屋外盛一盆清水,用湿麻布一点一点帮它清理羽毛和身上的斑斑血迹…… 老公鸡软塌塌的躺着,任由我怎样摆布它,只是趁我换水不在的其间,仰起头啄一口洒在桌面上的水珠,而它不知道,它这细微不带声响的动作,都被我察觉的一清二楚。 于是我判定,老公鸡是活的。 我拿出自己用的碗,盛了一碗水放在它的喙边,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它听:“老公鸡啊,我叫婴宁,是你现在的主人。以后啊我们俩就相依为命了,你也不要嫌弃我没本事,我也不会把你吃了,只要你有本事活着,我会一直让你活着。” “老公鸡啊,我也不给你起名了,就这样叫着你。我跟你说,我也没有养过鸡,不知道该喂你点啥,等会慧娘把饭菜端过来,我吃啥你吃啥。” 我不认为一只狐狸和一只鸡不能做主仆,也不认为狐狸应该和鸡吃的不一样,我看张家村山里的野鸡都吃虫子,可我现在出个门这样难,我去哪里给它搞虫子。 我把麻布拧干,坐在条凳上继续啰嗦:“我现在帮你擦干净了,你以后不要再弄的浑身脏兮兮的了,芦花鸡要有芦花鸡的模样,记住没有?” “你看看你,浑身上下黑不溜秋的不说,头上还光秃秃的没毛。你这种丑样子,也就我用一只肥鸡和大块肉跟人换了你,错错二家人家都不管你,会任你自生自灭被炖成鸡汤的。” “咕噜噜……咕噜噜……” 我的肚子又开始叫唤了,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慧娘还不把我的饭菜送过来,我都要饿晕了。 我抱怨说:“老公鸡,你看看,这就是我的状况,也不比你好到哪里去。所以,我不嫌弃你,你也别对我有二心,我们凑合着这样过。” 第三二章:老黑 我不清楚老公鸡是否能听的懂人话,除了它的心还是“咚咚咚”有力的蹦哒之外,它对我的回应是无动于衷。 哪里能那么容易获得陌生人的信任,如果换作是我处于老公鸡这种垂死挣扎的状态,我也会理智的选择假死保命,这是最基本的自我防范意识。 我看看被我擦拭干净的黑色羽毛,感觉老公鸡的模样还算是不错,当然,前提是它活蹦乱跳的时候。现在暗淡无光的黑色羽毛,一点也不美,乌七八糟给人的感觉是脏兮兮不干净。 它的翅膀还是断的,我还要帮它固定翅膀便于养伤,最好是再去哪里搞点药涂抹下,这样会好的更快。不过这个念头立马被我否决了,第一,没钱买药!第二,肯定找不到能给鸡看病的郎中! 给我看病的郎中我若是说让他帮忙看看老公鸡的伤,我能肯定以及确定,他会在我的草药里加上足够多的黄连,还让我找不到不加黄连的理由。 自力更生不求人,我出去到院里巡视一圈,院内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发现树枝之类的小棍棒,这点我还是挺高兴的。四夷馆的杂役们至少没有对我做的太过分,还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找不到树枝我只好又折回房间,想了想拿出吃饭的筷子,在老公鸡的翅膀上比划下,又在房间内寻摸半天,没找到能捆绑的绳子,只好把一件旧长袍的底边撕成一条条的布条,当固定筷子用的绳子。 一切准备就绪,我用两只笨拙不灵活的手(真没我的爪子灵活),开始帮老公鸡固定翅膀。 我不知道它是否有感应,整个操作过程异常的顺利,没有因为我的笨拙而出现布条绕死扣的现象。 不管绑的如何,反正是把筷子固定在老公鸡的翅膀上了,这样便于它快速接骨。我能感知到它骨头断裂的茬口,基本上是按照茬口对接的,希望过不了几天,它的翅膀能再次忽闪。不然就算是不会飞的家鸡,没有翅膀也是不方便的。 收拾好一切,我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的点头……慧娘拎着食盒进屋。 她现在见我也不和我打招呼,一声不响的放下食盒转身就走,甚至都不曾多看一眼桌子上躺着的老公鸡。 我无趣的自嘲两声:“呵,呵呵。” 自言自语的和老公鸡说:“咱俩以后就是这样吃饭,你看看你吃啥?”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老公鸡的翅膀断了,头和爪子没断,它竟然抬头蹬桌子,照着那一盘婴儿拳头大小的羊肉块啄下去,我连喊“那是我的肉”的机会都没有。 我几乎没看出来它是怎么吞咽的,它撕拽肉块的速度比我的两只手都快,仅仅凭借着一张喙,一口一口把肉块吞进肚子里,看的我是目瞪口呆! 天啊,天啊,我的天啊! 我指着老公鸡无语的点着手指,等它吞咽完了才说出来:“你,你好!你个狗东西,竟然吃我的肉,你让我吃什么!” “你吃什么关我什么事,谁让你没事找事捡我的!” 一个声音响起,我瞪大双眼惊恐的盯着老公鸡……可找到源头了,我之前听到过的两次虚无缥缈的声音,竟然是这个老东西说出来。 皇天厚土啊,真的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找到同类了! 我高兴的差点蹦起来,不管老公鸡是精还是妖,我都感到很高兴,从此在梁城这个人类的都城里,我再不是一只孤苦无伴的小狐狸了。 我欣喜若狂,也不计较它吃了我的肉,主动和它打招呼:“嘿,老公鸡,你竟然会说话,不错啊!” 我之所以叫它“老公鸡”,是因为它的骨龄相比较其他鸡很老了。 这次吃惊的轮到老公鸡,它侧着小而圆的眼珠,惊恐的瞪着我,好似看到了恶魔。 我发现老公鸡的眼睛比我见过的鸡眼珠都要小,眼睛里散发出锐力的光芒,这哪里还是一只鸡的眼睛,真正的是一只精的眼珠,散发着夺目寒光。 这样的老公鸡我倒是不怕了,至少没有比听到它说话时害怕。他是精我自己也是精,同类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应该是人类才是。 老公鸡虚弱沙哑的声音又响起:“你能听见我说话?” 我机械的点头,算是回答它。 它又说:“不可能啊,你是人怎么可能听的到我说话?老孬养我七年都没有听见过我说话……”话还没有说完,眼皮耷拉下去,似是伤心的模样。 它始终是一侧一只眼珠看我,我看到不它另一只眼珠的变化,也不清楚鸡会不会哭,只好静静地待着看它还有什么动作。 果然,它沉默了几息时间,才缓缓说:“现在也不错,虽然你个小妮也穷,可好歹你救了我的命,也能听见我说话。没有你我现在可能已经被那老头炖汤喝了,虽然我不知道我现在会不会象其他鸡一样被杀的死,但总归不会去让人杀了试试。以后……以后我们就像你说的那样,‘凑合过’。” 我能感觉到老公鸡身上散发的浓郁悲伤气息,试着安慰说:“你,你别难过了,我虽然穷,可还是能管你吃饱的,你放心好了。” 我突然不想告诉它我是狐狸精的事,我现在被困在宿主的身体里,它可能也察觉不出来我是精而非人。也或许它生活在人类的环境里,认为我是人才是正常的,我也没必要捅破这个,让它误认为我是人,对我来说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我要留个心眼。 老公鸡似是自言自语:“你能听得见我说话,会不会和我渡劫成功有关系?从此我不再是一只平常的鸡,而是妖了?” 随即它想到什么,忙说:“小妮你别害怕,我虽然是妖,可我不会伤害你。你放心,我是一只好妖,我啥妖的本事都不会,是刚刚成妖的。” 我不清楚妖和精的区别,但我知道妖和精是不一样的,比如我,是精而不是妖,因为我生出来就是精。而老公鸡这样后天修炼的,是妖还是精,我真的判断不出来。 没人教我啊! 这一点我想起来就很生气好! 我可笑老公鸡和我一样,刚刚做妖啥技能都没有,不由得心里对它更感到亲切了。 想起来狐狸精母亲渡劫被其他精偷袭的事,好奇的问:“你是不是渡劫的时候被人……啊不,是被其他妖给偷袭了?” 老公鸡摇头(我奇怪它红扑扑光秃秃的小脑袋为啥没和翅膀一样折断,不然我的肉至少还在。),“不是,这事说来话长,不过,既然你小妮要听,我就勉为其难给你掰哧掰哧。那个,你把甜汤给我喝口,先让我熨熨嗓子。” 甜汤就是面汤,里面有汤水还有面疙瘩,梁城人称为“甜汤”,一天早晚喝两顿。 可偏偏喝甜汤的时候,我只喜欢喝汤不喜欢吃面疙瘩,为了防止自己饿肚子,我先端起来面碗呲溜一下把汤喝完,剩个碗底的面疙瘩,才把碗放到老公鸡面前。 我不清楚老公鸡此时的反应,可大概也能猜测到,它肯定和我刚才看到它吃肉一样无语。哈哈哈! 老公鸡没有迟疑,毫不犹豫的又把碗里的面疙瘩吃完。吃完后还在桌面上来回翻了一下喙,估计这样是当作擦嘴了。 “小妮,以后就这样,你喝汤,我吃面疙瘩。虽然我吃点亏,可谁让你捡了我呢。我着你穷,剩下的馍和菜你吃了,如果馍你吃不完,也可以给我半个,我帮你解决掉!” 天啊天啊,我的天啊,我遇到了强盗妖了嘛! 我不禁要怀疑我捡回来不是鸡妖,它怎么能这么能吃呢?一大块肉吃不饱,又喝了面疙瘩,喝了面疙瘩还不算,还惦记我的馍。 我毫不犹豫的三下两下把馍塞进嘴里,再不是前几天那个跟慧娘矫情说“我不吃馍”的小娘子了。 我好郁闷,这才几天时间,我怎么沦落到了这种地步! 老公鸡见到我鼓囊囊的腮帮,大概是意识到馍已经无望了,开始自言自语:“好了,我现在慢慢跟你讲讲老黑我的光辉历程!” 我腮帮里塞满未能咀嚼的馍,呜哩呜啦的打断它问:“你叫老黑?” “是啊,我是大名鼎鼎的常胜将军‘老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屁!我都不知道。 我不想戳穿老黑的谎言,感觉这种说大话很没意思。如果真是它说的“常胜将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怎么会沦落到今日到我手里的地步?显然是谎言了。 老黑见我默不作声,急于证明自己说的真实性。“小妮,真的真的,我不骗你。我老黑打遍梁城无敌手,死在我喙下爪下的鸡不知道有多少了,我自己都查不过来了。” 我更不相信它说的了,一个公鸡,任务就是打鸣报时,天天打架算什么鸡!这样的鸡还会有人要?早给炖了吃肉了。 老黑见我仍然默不作声,更加急切想证明自己。“小妮,我说的话你不信,你去外面找人问问总会信。你去问问玩斗鸡的,看看哪一个人不知道我老黑的大名,哪个人不是以睹我老黑的尊容为荣耀!” “斗鸡?啥是斗鸡?” 老黑瞪大它的鸡眼,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我,我从它的眼神里还读出了一丢丢的绝望。 它凄凉的说:“小妮啊,你真的是不食人间烟火,你连斗鸡都不知道,让我说你啥好呢。也不知道你真的是傻白甜,还是生活在真空里没脑子,你为啥都不知道斗鸡呢?” “在梁城,我老黑还没有听说过谁不知道斗鸡的,上到官家下到走卒,任他是清雅的相公,还是一身臭汗的凡夫,谁不玩斗鸡?” 一只鸡嘴里也能说出来这种嘲笑我的话,我真想一头抢地尔! 胡搅蛮缠说:“我就不知道,不知道,怎么了?” 老黑被我逗笑,无奈的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呗,我还能咋喽你。” 我恼羞成怒,继续说:“你不是说你很有名你叫‘老黑’嘛,哼!我偏给你起名叫……叫‘芦花鸡老白’。哈哈哈!” 老黑的脑袋太小,也看不出来面部表情,不过从它小而锐利的眼神里,我读出来无奈和沧桑。 “小妮,咱俩商量商量,我可以叫老白,但是能不能别叫我芦花鸡,不然人家不是笑话我,笑话的是你。我是斗鸡里血统最纯正最高贵的梁城青鸡,我的后代都是万金不得的,你叫我芦花鸡,让我情何以堪!” “啥?斗鸡还有血统?” 老黑不屑的说:“那当然,从古至今几千年了,咱梁城的斗鸡都是拔尖的,其中以青鸡的血统最高贵。你看看我的羽毛,纯青碧绿,富有光泽似黑缎……” “啊哈哈哈!” 我笑的弯下腰,“哈哈哈……”用手卡着两侧都止不住…… 老黑的长羽已经没有几根了,这还是我刚刚帮它清洗干净了,还是显得乌煤灶眼的。如果是没清洗前,那个惨样更不用提了,哪里是它说的“纯青碧绿,富有光泽似黑缎”。 老黑也意识到自己的惨样,我笑起来的时候它就不说话了。等我笑停了很久,它才长叹一声:“想我老黑一世英明,毁在成妖上,你说好好的,我咋就成了妖呢?” “你不是修炼成妖的?” 老黑否定说:“我哪有空修炼啊!老孬养活我到八个月起,就抱着我到处上场闯天下。七年了,我除了上场拼杀就是训练搏击,再不就是和精挑细选的母鸡配种,没有一时一刻是属于我自己的时间,全都是老孬安排好的……” 我打断它的话,“老孬是你前主人?你现在要去找他?” 我自认为我现在没有本事留住一只妖,就算是我救了它的命、给它肉吃,它要走我也拦不住。靠人心是不可能绑架一个人脚步的,更何况对方是一只妖,它是走是留,决定权在它手里。 老黑又是一声长叹:“小妮,你别害怕,我是不会离开你的,你不是说了嘛,咱俩凑合过。咋了,你这么快就不算数了?” 我并没有因为老黑的话感到高兴,心情反倒是其更沉重,就像我现在和老黑之间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第三三章:谋划 老黑真的是在人间活得太久了,人类处理问题那一套掌握的娴熟,它不以为然的说:“小妮,你坐下,听我好好说。” “我的旧主是老孬不假,可是他已经把我卖了,在我生死关头,他不是维护我而是弃我不顾,这样的主人我怎么还会跟他呢?” “再说,我现在已经是妖了,我不知道妖是否还需要主人,但最起码目前我无法独立活着,我需要主人给我食物,帮我疗伤,所以说,我跟你跟定了。只要你不卖了我,我就一直跟着你。” 我知道我是不需要主人的,我和人类是平等的存在,我想老黑以后也肯定这样。 它已经是妖了,目前只是刚成妖的困难时期,就像刚出生时的我,不也是需要鬼母照料的嘛,它也一样,只要度过这个时期就好了。 “那,那你以后有本事了,会不会离开我?” 问完这个问题我就感觉自己很蠢,如果我一直被困在宿主的身体里,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如何,又如何去要求老黑。 老黑并没有认为我的问题出格,反倒是认真的思考下,如实的回答:“我不知道。” “小妮,你想啊,我以后就是妖了,说出去谁不怕我。人人都怕我肯定就会打杀我,我还咋留在梁城?” “咦,不对啊,小妮,你咋不怕我?咋知道我去救的我?你肯定不是因为我是老黑才去换的我,那你咋知道的我?” 它终于问出来问题的关键,我后知后觉的发现老黑并不是多聪明,至少没有我聪明。哈哈哈…… 我敷衍说:“我是不知道你是老黑,可我听见了你的心在叫我,所以我才拿着鸡和肉去找潘老头换了你。” 老黑不可置信的问:“我的心叫你?” 反正我说的也是真实存在的,面不红心不跳的承认说:“是啊,你的心咚咚咚跳的十分有力,你自己没感觉吗?它一直在我耳边响,我好奇,当然要去看看究竟了。” 老黑释然,自己的身体自己了解,它的心脏真的和之前不同了。从它成妖的那一刻起,心脏就变得与众不同,它也是很多天才搞清楚,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发生变故的原因,它不再是单纯的斗鸡而是妖,一颗妖心当然和普通的鸡心不同了。 “原来这样啊,怪不得你听得见我说话。” 看来老黑的智商真的不咋地,怪不得它的前主人卖了它,它在人堆里活了七年多,竟然还能相信我这拙劣的借口,我也是真真的服了。 该沟通的都沟通了,我认为没有其他的事了,对老黑说:“我要去院里凉快了,你是留在屋里还是去院里?你是翅膀断了也不是腿断了,你自己走我就不抱你了。” 老黑无力的把头瘫在桌面上,“小妮啊,我要是有力气我还等着人随便卖我啊,早就跑的没影了。我根本没劲,从开始成妖的那时候到现在,我浑身一直没劲,就跟……就跟重生了一样,骨头都是软的。你别看我块头大,我是一点力气都没有,还不如个小鸡娃的劲大呢。小鸡娃刚出来还都会自己走,我现在自己站都站不稳。” 我信你个鬼,鬼都不会信你! 刚才你昂头蹬腿抢我肉的劲哪去了?那是小鸡娃的节奏吗? 不过我也懒得和它计较,捞起它向院里走。 我的日子又恢复到平静状态,按部就班的生活。 发现老黑之后,我再也没有在我神识的范围内发现其他异常的情况。想想也是,梁城是人类的都城,哪会有那么多的妖精,就是张家村的方圆百里,不也是只有我一个狐狸精嘛。 我不知道的是,是因为我所在的位置——即四夷馆的位置,在紧挨真龙盘踞地——皇宫周围。一般的妖精哪能进入的了这个范围,如果我不是锁在宿主的身体里,老黑不是被人带进这个范围,又是刚成妖没有什么本事,就我俩这样的妖和精,根本无法在皇宫周围生存,不被反噬的遍体鳞伤都算是命大。 妖和精也会死的好! 老黑确实是受伤很重,不仅仅是外伤还有内伤,关键还因内伤造成外伤的恢复慢。 我和它分析,它的内伤肯定是渡劫成妖的时候受的。 其实不用我分析老黑都知道。它当时正在斗鸡场上和鸡搏斗,突然四肢无力瘫软下去,结果可想而知,对手鸡啄了它的鸡冠,踩断了它的翅膀。如果不是老孬下手快抢它出去,他会受外伤更重。 对于一个妖来说,外伤其实不算什么,内伤才是主要的。我也不清楚它内伤的原因和治疗方法,它自己更是糊涂,我们俩只能听天由命,每日吃了睡睡了吃,看着它的翅膀还是断的,看着它依然四肢无力。 当然,还有另一个去厨房偷肉的活。 呸呸呸,怎么能说是偷肉,是去捡,捡肉好! 事情做的多了总是会露馅的,捡肉也是这样。 我每日的肉都被老黑吃了,本来就饥肠辘辘的我更饿。老黑也是吵吵饿,它说它以前都是天天吃一大盆的肉,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想想也是,没有肉的话,它哪里有劲去斗鸡场上拼杀。 我不得不去厨房再去捡肉,明知道这样捡下去早晚会被发现的,还是不得不冒险去。果然,在顺利捡过三次之后,第四次去我就发现过道周围有人埋伏。 埋伏的人多达八人,分别在不同的位置,不仅是过道两头、房间窗户底下,甚至还有在房顶、大树上的。我真的很无语,他们偷东西也不是头一次了,至于这样兴师动众的逮我嘛。大家不过是五十步和百步,干嘛水火不相容似的,非要置我于死地的架势。 哎,这也就是我,神识一扫埋伏全出来了,如果换做别人肯定会被逮,被逮住后的下场可想而知了。 我垂头丧气的回到院里,坐在树下的凉席上。 老黑没有闻到肉味竟然不满意,“你咋没有带肉回来?” 我没好气的说:“带你个头啊,厨房那边有陷阱,肉捡不回来我也会被逮的。” 老黑失望的感叹:“那以后咱俩是不是就要饿肚子了?” “我天天都在饿肚子好!” 老黑闭嘴不说话了,它也知道我现在的日子不好过,仅有的肉又被它吃了。 想了半天想的头发都掉了(它头上就没有羽毛),它长叹一声:“要是有钱就好了,可以去买肉。” 我讥讽它说:“你以前挣了那么多的黄金白银,就没有私藏一点?” 老黑苦笑,“小妮,我是一只鸡好,我要那些黄白之物做什么?” “买肉啊,现在没有黄白之物我俩只能饿着了。” 老黑再次被我噎的闭嘴。 想它一个从未吃过败仗的常胜将军,一夕之间从云端坠落人间,心酸可想而知,我于心不忍,补救说:“哎,算了算了,再想别的招。大不了我再偷偷的溜出去,逮兔子给你吃了。” 老黑不知道我说的“逮兔子”是什么意思,它的观念还停留在对人类小女孩的认知,一个小女孩去城外逮兔子,那是一件极其危险又不靠谱的事。 而我之所以不愿意实施这一办法,完全是距离问题。我所在的四夷馆在梁城的中间位置,不管去哪个城门都是差不多一样的距离。逮兔子对我来说不费吹灰之力,问题是宿主的身体状况,跑到城外找到兔子窝,我估计天都黑了。 天黑肯定会被四夷馆的人发现我不在了,再惊天地泣鬼神的到处找我,岂不是给加永玛惹麻烦。加永玛真的对我很好,我不想给她招麻烦。 我若是光明正大的带着府兵出去,我不敢保证这些府兵会怎么对我,毕竟我刚刚得罪了他们的上司——张校尉,他们给我的小鞋还没有脱了呢,我再去招惹府兵干嘛! 老黑不清楚我的心思,它是单纯的认为小女孩不能出门。它考虑了几种方案,最后说:“要不……要不我们去斗鸡罢,斗鸡很挣钱的。” 我故意装作打量它,眼神从头扫到脚,又从脚扫回头,透出一股的不信任。 “就你这样?” “我这样哪行。就是我现在找个母鸡孵蛋都来不及。” “那你还说去斗鸡。” “你别急,听我说啊。我是不行了,可是我有斗鸡经验啊,我打了七年的架,看见一只鸡,扫一眼都知道这个鸡的缺点在哪里。” 我确实赞同老黑的话,它真的是斗鸡里的战斗鸡。 老黑继续说:“我们去买一个鸡,只要是稍微有点脾气的鸡都可以。我准保它能在斗鸡场上能赢钱,有钱我俩都可以买肉吃了。你说怎么样?” 不等我回答,它又得意的说:“咱不去大的斗鸡场,就那些路边小瘪三的斗鸡场就行。你放心,啥鸡我都能让它做成冠军,准保它能赢钱。” 我看二傻一样看它,打击它说:“问题是我没钱买鸡!大爷你清醒下,我住的是四夷馆,在这里出门容易,可天天抱着一个活蹦乱叫的鸡出入,就不那么容易了。” 老黑瞬间觉得天地一片黑暗,绝望的问苍天:“老天爷啊,你不给我老黑留一条活路吗?!” 我也感觉没活路,继续打击它说:“你说去路边斗鸡场,那里出入的肯定是市井小民。你让我一个小娘子去那种场合,你觉得合适吗?我们不赢钱还好说,赢了钱被人惦记黑我怎么办?你是觉得我能打过人家,还是能跑的过人家?” 老黑继续绝望,“我咋不知道啊。别说你了,就是老孬为了保住我,被人打断了胳膊打断了腿,还瞎了一只眼。” “咦,不对,小妮,我有主意了。我们可以找个人帮我们抱着鸡,人家要黑也是黑他不会黑你。反正就是一般的鸡,鸡就放那人家里养着就行,也不用天天带着它。你说这行不行?” 行!我感觉行。 我颇感兴趣的问:“你有认识的熟人吗?我在梁城可是谁也不认识。” 老黑沉默…… 我再次讥笑:“你看看你在梁城都是混的啥,七年了,没有窝不说,还没有交一个朋友。” 我的话真的很塞心,老黑的喙张几张,最终也没有说出来话。 我想了想,问:“你感觉潘老头怎么样?就是买你准备炖汤的那人。他家离四夷馆不远,人又穷,肯定我们让他干啥他干啥。” 关键是他家在我的神识范围,我能随时窥视到他的一举一动。若是有个风吹草动,我也知道缘由。 可这话我不能告诉老黑。 老黑沉默半天才说:“行,我也感觉他可以。他要是知道你用一个白条鸡换了我,肯定会后悔死了。” 我在打击老黑的路上顺风顺水,“你别忘了,他买你是为了炖汤喝,一只又肥又大的白条鸡,比你更好吃。” 老黑显然也习惯了我的打击,不以为然。 “你说我们是不是再买一个母鸡,孵一个我的后代总比其他的斗鸡强。” “你别忘了你说过,老孬都孵不出你的后代,你让我去那里找一个能孵出你后代的母鸡。” “那是以前,以前我是斗鸡,现在我是妖,肯定不同了。” “妖更孵不出后代了,我听……”我突然闭嘴了…… 我听慧娘说,他们故事里妖精和妖精一般是不会生育的,不然还不满世界跑的都是妖精。 可这不对啊,如果是真的,那我算什么?我可是狐狸精生的,难道妖精和人类才可以生孩子吗? 我不敢把这个突发奇想告诉老黑,万一他想要我给他生小斗鸡怎么办?我岂不是自己祸害自己,领回来一个瘟神。 这种事绝对不能做! 老黑显然没有注意到我说的话,接着我的话说:“谁说妖精不能生?龙王的后代不要太多啊。你个小妮肯定又是被人骗了,你就是啥也不懂,相信人家说的是真的。我跟你说啊……” 它又开始它滔滔不绝的演讲。我独自腹诽,龙王是神仙不是妖好,你一个小小名不见经传的鸡妖,怎么能和神仙比较。 切! 斗嘴归斗嘴,我们还是一起商量怎么搞钱去买一只公鸡,这才是一切计划实施的关键,没有鸡上场,一切都是枉然。 第三四章:换钱 要不说我的运气特别好呢,就在我和老黑作难发愁的时候,给我送钱的人来了。 那天一大早,我没睡醒,看院子的沈婆过来树下把我推醒,“小娘子,小娘子,你赶紧起来洗漱下,一会有贵人过来。” 现在也只有她愿意搭理我了,并且夜晚还陪着我睡在院里。 我一骨碌爬起来,迷糊的说:“沈婆,没有水了,昨晚喝的水都没有了,我咋洗漱了。” 沈婆一怔,随即不好意思的说:“看我,光顾的跟你说好事了,你等着,我现在就给你提水去。” 原本我这院子是有专门送水人的,自从我被打击报复,水桶里的水经常被人忘记送。我又不能自己去打水,打水的事就落在了沈婆身上。 不是我不想自己去打水,是沈婆悄悄告诉我,要是我自己去打水被上头的人看到了,王婆她们会受到惩罚,又是把她们给得罪了。 我把四夷馆给我做的新袍子送了一件给沈婆,虽然款式她不能穿,但面料是丝绸的,她可以改做别的衣服,她还是很高兴的。 我还答应她以后逮兔子带上她,这样的空头支票也让她很高兴。她都不想想我现在有没有可能去逮兔子,兴奋的拉着我说了好几夜的话,设想兔子皮做什么,兔子肉怎么做才好吃。惭愧的我下决心一定帮她逮一只兔子。 沈婆真的很善良,她一直停留到帮我第一顿饭送过来,才安心离开。 等我吃好喝好,陈娘子领着一位美髯公过来。 他头戴亚青色蹼头纱结式幞头,身着同色薄提花缎直身,一把美须随走动而飘逸,趁的肤白又显年轻,这样的装扮只有年纪大又有底蕴的人才穿的出,既不张扬又显出高贵。 我知道梁人是一个以帽取人的社会,这位美髯公的幞头所用布料决非凡品,但同时他的衣裳又是常见的提花缎子,高贵中不失简单大方,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 之所以能知道这些,要得益于这些天我神识的。四夷馆周边都是有司的衙门,出入俱是官身,虽然不懂他们的品级,也没人教我,可看的多了也看出来些门道,我这么聪明,不可能一无所获。 我的小屋那里盛的下这样的人物,我拘谨的坐在八仙桌对面的床上,任这位大叔打量我。 陈娘子这次坐在下手,用她千年不变的笑容,笑呵呵的说:“小娘子,这位是上次不得见送你扇子贵人的家臣,今日特意再次过来,让小娘子辨认一下物品是不是小娘子的。” 说着,门外有束发皂衣打扮利索的年青家仆,呈上一个大大的锦盒。 美髯公动作优雅的把锦盒打开,眉目含情温柔的盯着我,柔和的语气说:“小娘子,请仔细看看,这些是否也是你遗失的物品。” 锦盒里有六件物品,包括头饰、玉器,以及一件精致小巧的金如意。 我扫过六件物品,宿主的身体只是在金如意上停留下,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反应。 我伸手拿起金如意,这是六件里面最破旧的,上面镶嵌的宝石已经都不在了,图留下坑坑洼洼的痕迹,以及长期把玩够遗留的污垢。 但我能够一眼看出来,这件玉如意的做工非常精美,精美的我好似见过——同样精美的面具,就在我的臂膀上贴着。 我手指轻轻拂玉如意表面流畅的线条,顺滑的纹路,好似曾经不知道拂过多少次一样,淡雅娴熟。 美髯公的话再次响起:“小娘子不再看看其他的吗?” 这是一句极具诱又惑力的问话,按照他的意思,我可以说其他五件都是我的。但我想到了这是为什么? 我笑着摇头,并不和他对视,低头退回床前,小心的说:“多谢相公美意,可只有这一件才是我的。” 这也就是说我拿回了自己的,剩下的都不是。鬼母从小教育我,“无功不得利”。我平白拿回来宿主的物品已经是占了很大的便宜,怎么能再贪心拿别的。况且这些黄白之物对我来说根本没什么用,就算是宝石也不会吸引我,我在张家村山里捡的石头比这漂亮炫目的多了。 美髯公乐开了,“小娘子真是品德高尚之人。其他几件是我家爷送给小娘子的压惊礼,希望您在我国生活的如意,还望小娘子笑纳。”语气里还带有哄骗的味道。 不等我有所反映,老黑在床下着急的喊:“小妮,收下,快收下。” 收下?我感觉锦盒里的物品对我没用。我不知道它们是否能换成钱,还有谁会给我兑换。就说万一不能换成钱,我拿这些还不够闹心的,整日的看着这几件物品,防止一不小心谁给我摸走了,完全是给我自己招麻烦,我才不要呢。 我现在最缺的是钱,我弯腰从床下拉出老黑,装作怯怯的模样,低声说:“相公,我能不能拿这些换我想要的东西?” “我捡了一只鸡,可它快死了。”我用力揉了下眼睛,增加点说服效果,“我想让相公帮我找个郎中给它看看。另外能不能再给我一些鸡吃的东西,我每天用我的饭菜喂它,我自己饿的都前心贴后心了。” 早在我拉出来老黑的时候,陈娘子的脸色就大变了,只是碍于美髯公在,不好对我发出斥责的话。 她抢在美髯公的话前说:“小娘子,这鸡我可以帮你处理,就不用麻烦大人了。” 大人?原来这位美髯公是官啊。 那他的主人是谁? 我感觉这我和无关,也不死脑细胞去深究了。 美髯公显然是没想到我有这番操作,盯着地上脸盆里的老黑,行家一样的评论:“嗯,红头黑羽半棱形,头小、皮薄而紧,脸长、毛细、喙短粗呈弧形,豆绿眼,深眼窝,耳叶短小。这只青种不错!” 随即一副惋惜的口吻,“可惜了,可惜了。” 抬头看向我:“小娘子,我可以找人给鸡看看。但是,我跟你说,斗鸡和其他鸡不一样,它若是斗败了就是废了,就算是治好了也不可能再上场了。你可想清楚了,还要不要给它治?” 不等我说话,老黑就气的骂人了:“你才斗败了,你全家都斗败了!你爹斗败了、你母斗败了……” 一会儿功夫,它把美髯公的全家都给问候到了。 我仍然是低眉顺眼的模样,“治,肯定要给它治。”语气坚定无比。 美髯公再次惊讶,没料到我这样固执,在他眼里一只失去价值的废鸡,我竟然还当宝。 “好,我成全小娘子。随后我让人过来,再拉来一些斗鸡的吃食,斗鸡吃的比较多,小娘子养它可费钱了。不过,也好,这只青鸡的模样不错,如果作为留种的话,还是可以的,说不定我将来还要从小娘子这里要小鸡娃呢。” 小鸡娃,老黑哪里会有后代,要有早有了。 不过该答应还是要答应的,反正也兑不了现。“没问题,只要有,我肯定会给相公送去。” “那我这里就先谢谢小娘子了。哈哈哈!” 我二人说话,谁也没有理会陈娘子,估计她应该是如坐针毡,非常不自在。 直到美髯公带着家仆离开,陈娘子都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 甚至事后的交代,都没有亲自回来跟我说什么。只是让冯婆子过来说一声:“礼物小娘子尽管收下,郎中来了会直接领到小娘子的院里。” 礼物就是美髯公拿来的另外五件饰品。我不清楚美髯公的主人是什么身份,很遗憾上次没有见到他。但他大手笔的一次给我这么多礼物,我从心里还是非常感谢他的。梦想梁人都像他这样友好就好了,那我就发财了。 是,我发财了,至少在四夷馆杂役们的眼里我发财了。 我的饭菜又恢复了之前的份量,不仅如此,其他待遇也一同又回来了。比如慧娘对我的态度,她帮我拿饭也不错过点了,还争着帮我洗衣服,照顾老黑,甚至打扫老黑的屎粑粑。 可老黑并不领她这份情,老黑天天骂她是“小人”、“忘恩负义”、“还不如畜牲生”、“不懂礼义廉耻”……它是变着花样的骂,我奇怪的不得了,它这些词都是哪里来的。 它教训小孩子的态度说:“小妮,你没有去过斗鸡场不知道,那里什么骂人的话都有,不要说在那待七年,就是待一年,你啥骂人的话都会说了。” 我不得不的想,如果是有一天我得罪了老黑,它会不会象骂慧娘一样骂我,而慧娘是听不见它说话的,我却能听到。 “小妮,你去把金如意扣下来一块啊,咱要赶紧的买鸡去挣钱啊。” 老黑又在喊我,喊得我不厌其烦。我不止一次跟他说六件物品不能动,它就是不听。 “小妮,现在有钱了,干脆买个斗鸡算了,买个青鸡,我能把它训练的和我一样。当然,它再能还是超越不了我的。” 我不知道老黑到底是啥心理,我就是梁城一个过客,钱财富贵对我来说都是浮云,离开后还是一无所有。他现在是一只鸡妖,不用说都能战败所有的斗鸡,它还热衷于斗鸡挣钱干啥?有买鸡的钱,胜买点肉吃啊。 我只管装作睡着了不理它,反正是它再叫唤除了我也没人听见。就它到现在都没怀疑我为啥能听到它声音的智商,我严重怀疑除了我不坑它,它再找不到其他不坑它的人了。 不过话又说过来,我现在虽然发财了,但还是没有钱。六件物品里除了金如意能变成现钱,其他都是饰品,根本不可能折现,除非拿去当铺抵押。可……送我物品的人就是开当铺的,我怎么能拿着他的东西再去他的当铺,这不是打我自己的脸嘛。 不过,就算是金如意也不能随意剪下来一块,这是宿主的东西,我总感觉这里面有故事,或许有一天它还有别的用处,我不能就这样浪费了机会,我相信我的直觉。 我还是决定走老黑说的路,用斗鸡发家致富,毕竟这才是最保险的。那么,当务之急就是搞到钱。 钱从哪里来?甭问,哈哈哈,我想到了一条妙计! 美髯公给老黑安排过来看病的兽医,留下来很多药材,关键是还有外伤药。老黑认识这个药膏,是老孬给它用过的外伤药,非常贵。 已经包好的草药我没办法处理,不可能一样一样挑出来卖给药铺,外伤药我可以拿出去卖,这又不是拿去抵押,药铺的人也不认识我是谁。卖了之后人不知鬼不觉,那位给老黑看病的兽医也不知道。 老黑听到我的主意后,翻着它的绿豆眼(美髯公说后我记下了),看白痴一样看我。 “小妮,我说你啥也不着你还不信。你知道这一盒药多贵吗?比你那个金如意都贵!” 我不信的看看手里的药盒看看老黑。 它见我不信,继续鄙视:“你那个金如意最多百金(百两银子),而这盒药几百金!我虽然忘了老孬买的啥价,可也知道他给我用的绝不止才百金。我的护甲都有百金,他用廉价的药想害我啊!” 我小气嘟噜:“他不是最后还是把你卖了。” 老黑的火腾的起来来,吆喝:“他那哪里是卖我,他是不想亲眼看到我咽气!” 果然还是对旧主一往情深,我撇撇嘴。 老黑继续说:“小妮你不着,斗鸡斗败鸡就完了,老孬也不知道我是渡劫才败的,他还当是我老了不中用了。我都七岁了,斗鸡最多也就活这么大,他可不就想着我老了嘛……”说着说着,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各人各感受,我不满的说:“你要是还想他,去找他好了,反正我就是穷光蛋,没有你的老孬对你好!你去找他啊,我也拦不住你,你随便去好了!” 老黑没有再回我。 我也没有再说他。 直到夜晚睡觉后,老黑才说:“小妮,明天拿着那人送过来的斗鸡食儿,装一包就够了,别装多,斗鸡食儿很贵的。卖给玩斗鸡的能换成钱,足够买鸡了。他家的鸡食料足,能卖上好价钱。” 我在黑暗中无言的笑起来,我就知道老黑比我更热衷于斗鸡,那是它的命! 第三五章:卖鸡食 虽然和慧娘的关系缓和了很多,但我现在有了新伙伴老黑,她在我生活中已经不是那么的重要了,我和老黑偷卖斗鸡食的事于是瞒着她。 我拜托沈婆用旧麻衣做了一个褡裢,可是我个头太低只能当作袋子用,褡裢两头的口袋装不了多少斗鸡食,但老黑和斗鸡食又不能放一块,不然还不够老黑偷吃的。 我折腾半天还是感觉把鸡食放进布口袋装的多,也不管老黑是否愿意,硬把它塞进褡裢的一侧,这样另一侧也可以装一些鸡食。 老黑强烈抗议:“小妮,我说小妮,你咋不睁眼看看,我这么大块头能不能塞进褡裢里,你是嫌我好了一点啊!” 它的外伤已经好了一点,说来还是多亏了那瓶外伤药,但这速度比起来其他的鸡外伤治疗效果已经是很差了,惹的那个给它看病的兽医几次劝说我:“这鸡太老了,小娘子还是放弃,真的不值当治了,它能活到这么长岁数,已经都是奇迹了。” 当然,兽医说一次老黑骂一次,我不知兽医是否有反应,可它骂人的话是全都进我耳朵里去的,气的我有一次实在受不了了,回骂它:“你个挨千刀的,你的臭嘴就没闲过,你骂他他也听不见,你到底是骂他呢还是骂我呢?” 老黑用它那绿豆眼不可置信的盯着我,我也回瞪它:“看什么看,显摆你的绿豆眼太大了是?全梁城估计也就我一人能听见你说话,你骂人可不就是专门给我听的嘛。” 老黑气蔫,没好气的说:“小妮,我是豆绿眼不是绿豆眼,你能不能别这样说我!还有,你啥时候学会骂人了?骂的还怪好听呢!” “啥时候”,我“噗哧”笑出声,天天跟着一个会变着花样骂人的鸡,我再笨也学会了几句。更何况我是聪明的狐狸精,再不会骂别人也得学会骂老黑,不然太吃亏了! “啊哈哈哈,绿豆和豆绿差不多,就这样。” 此时,老黑又用它的绿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看看也是,褡裢的口袋只够装下它的半截身体。胡搅蛮缠说:“就这样凑合会,一会出馆门我帮你换换就好了。” 看它还是继续死盯我,哄道:“好了好了,别这样,不就是委屈你一会儿嘛。把你和鸡食放一块你又偷吃,用褡裢装鸡食又少,这些鸡食卖出去还不知道够不够买鸡的钱,我这不也是为了一趟把事办成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出门有多难,来回多走一趟就多一趟的风险,你想让我被看门的逮着不是?” 我说的合情合理,老黑无奈只能闭上它的绿豆眼装死,任我随意折腾它。 哈哈哈,它现在只猛认命,不听我的它又能如何! 趁它还虚弱的时候多折腾折腾它,将来它的法力大了,我想折腾它也没那个本事了。 我收拾打扮了一下,看看铜镜里清新亮丽的面孔、含情脉脉的双眼、勾人魂魄的酒窝,用力的涂抹了几处泥灰,力求把这些都掩盖了。 今天的头发不再披散了,那样反倒是惹人注目。虽然我还是不会梳头,可我聪明呀,我把四夷馆给我的彩色绸带一圈圈的绑在头发上,这样远看也和辫子差不多了。 一切准备就绪,我挎上布包,拎着褡裢出发了。 依然是无风无险的出门,看门老头斜坐在竹椅上打瞌睡的姿势都没变。 出门后按照老黑说的线路走,顾不上看路边的风景,一条街都没有走出去,我就拎不动了。 我呼哧呼哧的大喘气,老黑还在旁边催促,“小妮,快点快点,去的晚了场子都要散了。” 老黑说的是相国寺定期市肆,固定日子一个月开放五次。市肆里什么都有,和庙会差不多,哎,就是庙会了,相国寺不就是庙宇嘛。 斗鸡是相国寺市肆中最大的一项活动,男女老少达官贵人贩夫走卒都会去参与。在斗鸡场上不分高低贵贱,通通一斗定输赢。 据老黑说,能在相国寺斗鸡场比赛中展露头角的斗鸡,都会因此身价百倍,受各家吹捧。它和老孬当年就是这样一斗冲天的,之后它凭借猛、准、狠,一步步走向巅峰,牢牢的把持相国寺斗鸡场的头把金交椅三年,给它的主人老孬带来无尽的财富。老孬也因此被各种暗算收买,付出了一只眼、一条胳膊、一条腿的惨痛代价。 我其实是挺不想去相国寺市肆的,因为老孬在! 我不敢保证老黑如果再见到老孬会不会旧情难忘,毕竟老孬养了它七年。在人寿命里或许七年的时间不长,但对于一只鸡来说,是它全部的鸡生。当然,对于鸡妖就另说了。 老黑从出生孵化出来的第一眼起,看到的就是老孬。它嘴里说老孬如何如何的薄情寡义,在它最无助的时候卖了它。但其实它是知道的,一只斗败的斗鸡命运只有死亡,老孬卖了它是不忍心亲手杀了它。 人是很矛盾的鸡也如此,老黑是人养大的斗鸡,思维方式当然也是和它的主人一样。我不能肯定老孬知道老黑没有死时,会不会再要回老黑,老黑会不会听见老孬的声音就跟他走。因此,我不想让它和他见面!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相国寺根本不在我的神识范围内,也就是说距离很远,宿主的身体空着手去还差不多,再拎着老黑和两袋子鸡食,实在不知道是否走的到。 我不管老黑的想法,开始按照自己的方式。我记得潘老头买老黑的市肆就在附近,应该是继续向东再向南,走几步抄过一个对着的门洞,再向东走一点就是。 那个市肆应该还是比较大的,里面有固定的铺子,可以全天售卖,挨着固定商铺的临时摊点也跟着沾光,如果衙役不管的话,可以一直卖到下晌。 我抬头看看天,太阳正在我左眼上方的位置,推测时间差不多是巳时,这是早市过了午市还没上来,等我走到差不多正赶上午市。 梁城一般人家是一日吃两顿饭,有钱人家才会吃三餐,早市买的物品是用来做第一顿饭的,午市买的物品便是做第二顿饭。 我选市肆而不是去斗鸡场,实在是我走不动的缘故。既然是卖鸡食,市肆也一样可以卖,不一定非要去斗鸡场。虽然我也知道斗鸡场更专业一点,正如老黑说的,“那人给的鸡食料足,卖的价格会高”,可……可我实在走不到那边也不行呀。 穿小街走小巷,走十步歇一会儿,我不得不感叹,宿主的身体素质真的不太好。 按理说,宿主生活在大草原的环境里不应该这样体弱的,我猜测是肚里那颗一直熠熠发光珠子的缘故,不管对不对,反正这具束缚我的身体太虚弱是不争的事实,严重影响了我的行事。 老黑道行太浅,没有我这个狐狸精天生自带的神识功能,直到我艰难拎着褡裢在市肆找到一个位置停下来,它才明白我要在这个市肆卖鸡食。 他当即不愿意嚷嚷开了:“小妮,小妮,你咋不听话呢,你看看这里出入的都是什么人,哪有人出高价买鸡食啊!” 一个鸡,竟然还嫌弃人的社会地位。 我压根不去理它,用手扒愣下地上的杂物,腾出来一小块地方,一屁股坐在地上,又用手当扇子用力扇风。天太热了,我浑身上下水洗的一样,衣服全湿透了。 我不管地上是否脏,反正唯一的这件襦裙已经是弄上油渍洗不干净了,也就彻底不在乎了。 等歇的差不多了,我看看左右前面和我一样属于临时售卖摊位的卖家,学着他们的样子把布包扒拉开口,露出里面的鸡食,推的离路上近一点,这样好让路过的人看见,能选我的物品。 布包不大,装的鸡食有半袋,我不知道这点鸡食会不会有人看上,因为我发现我的左右和前方卖东西的,人家面前堆的物品都是很多,不是用筐就是用席,有人干脆放在独轮车上直接卖,根本不像我这样小气啦的一个布包。 我也认为一个布包不好看,左右巡视,把老黑从褡裢里揪出来,装鸡食的那头放在布包边,拍拍手再细看,感觉这样总算是显得占地大一点。 没办法,这已经是我能拎的最重的了,如果不是实实在在的在我眼前,我都会怀疑这些鸡食不是我拎过来的。 我伸着头哈着腰盯着我的布包,路上的买家不多,其他卖家也是和我一样的发呆,没有谁主动的招揽生意。 梁城的槐树很多,大街小巷是个地方都会有一棵。我头顶这棵大槐树的树冠够大,遮挡了太阳的绝大部分光线,阳光照射不到我的脸上身上,感觉凉快很多。 老黑无力趴在我的脚边,默默的喘息。它决定不了去相国寺,又拿我没有办法,只有自己惩罚自己生闷气! 我自是不会搭理它,再说这里这么多人看着,见我和一只鸡说话,还不把我当妖怪啊。 呵呵,即使我真是妖怪,我也不会承认的。 我左边是一位卖豆芽的老妪。她的豆芽有两种,黄头芽和绿豆芽,都盛在木盆里。 看到绿豆芽我就想起来老黑的绿豆眼,瞄一眼豆芽看一眼老黑。 大概是我的动作太明显,老妪主动和我搭讪:“小妮,你这是卖的啥?要是人吃的我就给你换点豆芽。” 老妪显然不认识斗鸡食,我无奈的说:“不了,这是斗鸡吃的,不是人吃的。” 老妪的眼神不错,大概是早就看清了布包里的物品,走过来两步,绰起来一把仔细的看看,咋着嘴说:“咦,你看看,这鸡比人吃的都好。” 起身让我右边卖萝卜和苕帚的中年男子看,“他大兄,你看看,这里面的豆子比我发豆芽的豆都好。还有这,你闻闻,是不是用油炒的,太香了。” 中年男子配合的伸头凑到老妪手上闻了闻,附和道:“是油炒的。不仅是豆好,还有这粉,我看不像是面粉,好像里面还掺了别的东西。” 看向我问:“小妮,你这斗鸡食咋卖的?这么多好东西可不便宜?” 不等我说话,老妪抢先说:“小妮,你是卖斗鸡食给你这斗鸡看病?”说着,把手里的鸡食放进布袋里,弯腰去拨楞地上的老黑。 老黑正生闷气,见老妪摸它张嘴就去啄老妪的手,吓得老妪赶紧撤回去。 “哎呀,这鸡咋这么厉害啊!” 男子没想到老黑会攻击人,微微后退后劝说:“他大娘,你可别摸它,斗鸡可厉害呢,根本不让随便摸。” 这二人一唱一和自成一体,我就像一个围观看热闹的,与他们说的事无关。 大概是生意不好的缘故,对面卖清菜的青年也过来凑热闹。 “都说啥了这热闹?” “哎呦,这个斗鸡漂亮啊,是青鸡。” 他感兴趣的去摸老黑…… 老黑现在身体好点脾气也恢复了不少,曾经称霸相国寺斗鸡场三年的霸主最不喜欢人摸它的头,男子摸它它是真的恼了,骂人的话也没有,直接照着那人的手就啄过去…… 我一点也不怀疑老黑的狠辣,它吃肉的时候早已展现无疑,见事不对厉声呵斥:“老黑!” 它这一喙下去可是和刚才吓唬老妪不一样,是实打实的啄人,那人的手不说会废了,至少会血淋淋的被啄下一块肉。 千幸万幸老黑最后关头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妖性大发。 我赶紧向对面的男人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有没有吓到?我这鸡实在是性子太暴躁了,不让人随便碰它。” 男子显然被吓到了,脸色都由红润变得苍白。他没想到一只半死不活的鸡这么厉害,刚才明显的感觉到是鸡口脱险,绝不是假意吓唬吓唬他。 他不生气反倒是感兴趣的盯着老黑,嘴里还不停的得得:“小妮,你这个鸡行呀,都这样了还这么孬,有种,不愧是青鸡!” 我知道他是自己安慰自己,给他自己找台阶下,也配合的说:“是勒是勒,这个鸡就是臭脾气,你别跟他计较。” 男子这才缓了口气,我听到了他呼气的声音。 第三六章:血统 青年男子也是喜欢斗鸡的人,他是真没有被老黑吓退。 他围着老黑转几圈,吱吱的感叹:“小妮,你这鸡可惜了了,这么漂亮的鸡,翅膀断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去斗了?” 眼神里透出来羡慕,“哎,我是没钱,我要是有钱也买一个斗鸡玩玩。你这鸡是自己养的,还是人家送的?” 他说这话我明白,老黑说“斗鸡只能自己养或者要别人的,不能买卖”。至于为啥不能买卖它也不清楚,反正斗鸡界从老祖宗时就是这个规矩。因此买卖斗鸡的都是以买卖别的物品代替斗鸡,比如,买斗鸡的笼,就可以带笼带鸡一块拎走了。 我也假装行家的回答:“家里自己养的。” “那你养鸡花不少钱?” 不等我回答,他又自言自语:“我有个兄弟也是玩斗鸡的,不过他的鸡没有你这个鸡好,是白鸡,还不纯,有红毛,鸡头也没有你这个长。就这他也宝贝的给啥样的,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弄一块肉都赶紧给鸡吃了。” 说着,他弯腰看看我布袋里的鸡食,瞪大眼睛惊呼:“咦……小妮,你这红的是干肉块?” 确实是干肉粒,要不老黑都说“鸡食料足了”。 他这一喊其他人也跟着围观,之前没认出来肉粒的老妪诧异的望向我看:“乖乖啊,给鸡吃这么好!我今天可真见识了。” 围观的越来越多,都是好奇看鸡食的。 一名路过的老翁也凑过来看热闹,伸手抓一把鸡食评论:“这鸡食配的好!豆、肉、蛋、骨粉都有了。这是谁的鸡食啊?” 我急忙讨好的说:“我的我的,老丈,您要买吗?” 老翁幧头葛布短打扮,红光满面精神头十足。 葛布就是麻布,是家境普通之人穿的。在梁城,稍微富裕的人家都会尽量穿丝绸,又加之现在是夏季,丝绸衣服做起来要比冬季的便宜些。 也不是我以帽取人,老翁虽然神清气爽,显得比周围人气质高雅一些,可这种穿扮的人应该也是没有什么钱的。按照老黑的定义,这些人是买不起我们鸡食的。 我的询问让他泛起红脸,大概真的是囊中羞涩,又好面子不说其他,尴尬的问:“咋卖的啊?” 鸡食的定价是按老黑说的,他说鸡食比粮食贵,我了周围的粮食讯息,四十文一斗麦,十八文一斗谷。一斗我没搞清楚是多少,但我根据市肆卖馍的价格报了价:“一文五一小把,我没有称,只能用手抓着卖了。”说着,我抓了一把给他比划下有多少。 市肆一文钱可以买一个白面馍、或者两个白面和杂面掺合一起的花卷、再或者是四个杂面窝窝。 我知道这个市肆上的庶民多,把老黑定的三文钱改为一文五。我的手小,我抓一把都不知道有没有一两,怎么好意思卖的太贵。就是这价格都不知道他们能不能买的起,贵了更买不起,我不能再把鸡食拎回去啊。 老翁显然是行家,点头应承:“嗯,你要的不贵,这个鸡食绝对值这个价。” 当然值了,老黑说,干肉粒里不光有羊肉,还有牛肉。 牛肉啊!梁国的律例上明文规定禁止杀牛,偷杀牛者,命偿!一头牛的命比人命还值钱,可想而知牛肉有多贵了。 我报过价格后,围观的人一阵小声议论,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连老翁也没有说出来要买的意思。 老黑急了,催促我说:“小妮,问问他要不要!问问他啊!” 问什么问啊,他肯定是没钱才不说话的。谁买鸡食也不可能只买一小把,他最少要买一布包。这一布包虽然不大,可我的手小,最少要百文以上,那可不是小数目,够一大家子人吃几天了。 老翁不说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看看地上瘫着的老黑,看看包里的鸡食,露出来明显的渴望之色,应该大脑中正进行着激烈的较量。可究竟鹿(路)死谁手,不得而知。 贵人送来的鸡食有两麻袋,布包里装的不足百之一,说实在的,布包里的鸡食送人我一点也不心疼。我是真心替老翁着急,他张口随便开个价,我都可以给他。我已经从他眼神里看出了渴望之色,不想为了一点鸡食跟他墨迹。但,这口我不能先开,围观想要鸡食的不止他一人,之所以没人主动说话,应该都是在等待我降价。 我不能降价,不然之后再卖鸡食都没法卖了。 我抬头看看天,太阳爬到了我眉心的位置,时间不早了,不能再为了鸡食耽搁。四夷馆里慧娘见不到我,时间短了还好搪塞,时间长了我怕她多舌惹麻烦,毕竟我是偷溜出来的,捅到陈娘子那又是事。 想了想,我主动问:“老丈,你是不是也是玩斗鸡的?” 哎,要说梁城热心人真的是太多了,老翁没说话就有人替他说:“杨老丈是个玩家,养鸟养鸡样样都在行。” 老翁对此非常享受,礼貌的抱拳示意:“谢谢,谢谢抬爱。我这哪里是玩家,这位小娘子才是真正的玩家。你看她的鸡食都这么讲究,让我都羡慕啊。” 我知道老翁是真的羡慕,速战速决说:“老丈,您若喜欢鸡食,我可以送给您。不过,闻听您也玩斗鸡,是否请老丈也能送我一只成年的斗鸡,品种无所谓,只要是斗鸡就好。” “呃!” 老翁惊讶的看着我,不可置信地说:“小娘子你这不是有鸡了吗?这种极品青鸡我可是玩不起的,小娘子莫要开玩笑呀。” 老黑是极品中的绝品,绝品中的极品,他是鸡妖,已经跳出品级外。 我真看不出来红脑袋的老黑到底有什么美的,自嘲说:“老丈您也看到了,它的翅膀断了,身体也受到严重的内伤,我需要给它看病花钱,不然也不会把它的鸡食给卖了。” “现在用鸡食换老丈一个无品斗鸡,一是因为老丈也是爱鸡之人,清楚我这鸡食的价值,送与老丈也不辱没了鸡食;二是我需要一个斗鸡来挣钱养活我和我的鸡,不然我哪里有钱给它看病,光吃的都没钱再买了。” 天降馅饼,老翁欣喜若狂,激动的胡须都是微颤的。 他极力保持仪容,摆出一副大气的模样,缓缓说:“小娘子说的对,赠物要赠有缘人,我与小娘子在这里相遇也算是有缘了。小娘子的鸡食是我见过的最好鸡食,这种鸡食在玩家里也不多见,不是极爱鸡之人,根本做不出来。” 说着,他冲我拱手施礼:“某,多谢小娘子的美意,定当不负小娘子的心愿,把这些鸡食用在刀刃上。” “小娘子在这暂且等候,我这就回去拿我心爱之鸡赠与小娘子。还望小娘子以后多多训教,也让它有机会能够一展雄风。” 和梁人说话就是费劲,明明是交换物品,偏偏要去利取义,说是相互赠送。哎,累不累! 老黑自诩什么样的鸡都能让它在斗鸡场上斗赢,如今鸡食换了一只斗鸡,不知道是否能如它说的,它让它赢它就能赢。我期待中…… 老黑没想到我直接换了鸡,又被我绕晕了,正努力的思索……感觉比它计划的少点什么,可明着看又没少什么。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隐约明白少的是不重要的,是我可以忽略不计的事物,遂也不去再想了。 老翁快步走后,青年男子贴心的询问:“小妮,你这样换吃亏不吃亏啊?你要想清楚啊,万一给你的鸡不好咋办?咱梁城玩斗鸡的都很屌,啥品种的跟啥品种的玩。我兄弟那个鸡在城里根本没人带他玩,嫌他的鸡档次太次了,害得他都是跑到土城那边去斗鸡。” 一位身穿黄色胥吏服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凑热闹,看看鸡食看看老黑,叹一声:“可惜!” 今天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人们的感叹,老黑大概也适应了,没有像平时那样骂人,难得的沉默不语。 他颇感兴趣的指着老黑问:“小娘子,你这青鸡还要不要?” 我疑惑的瞧他看去,啥叫“还要不要”,不要我费劲给它看病干嘛! 他咧嘴一笑,解释说:“不瞒小娘子,我看你这青鸡太漂亮了,忍不住想要收藏。你看它病的这么厉害,肯定也是治不好了,与其让它留在手上你也跟着痛苦,不如让我代为帮你珍藏。我衙内有作坊匠人,会把它复原成原来的模样,如果小娘子高兴,随时可以过来一睹它的雄姿。” 老黑脖子以上和大腿的皮肤是红色且无毛,其他地方虽然是黑色羽毛,但早已经失去了光泽,不再似它说的什么黑缎。我就奇了怪了,这些人一个个是怎么看出来老黑漂亮的! 我摇头说:“不用了,谢谢。我会治好它的。” 胥吏仍然不死心,诱哄说:“小娘子,你都出来卖鸡食了,肯定是没有钱再养它了。不如这样,我给你点钱,你再买一个斗鸡,不也是一样的。” “一样你个头,你才和别人一样,你全家都和别人一样,你父……” 老黑最看重自己的血统,最痛恨别人说它和别的鸡一样,每每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会问候对方全家。 我实在不知道老黑的血统到底高贵到哪里。据它自己说,老孬当时穷的叮当响,家无遮风避雨的茅草房,身无养家糊口的一技之长,爹死娘不在,从小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如果不是梁城人还有家族这一说法,他能活到成年都是问题。 这一状况下长大的老孬,没地没收入只能当牛二,整日在街头闲逛以欺压良善为生。今日抢人家一个馍,明日偷人家一把菜,遇到对方比自己厉害的就磕头认爹,再不济就捅自己一刀,把人家逼退。 他得到老黑纯粹是捡漏,收保护费收了人家一只孵不出来鸡的蛋,拿回家一时耽搁没顾上吃,等他想起来的时候,老黑自己破壳而出。于是,老孬的人生就因为养了老黑而开挂了。 不过,我想象的是,如果老黑真如它说的自己血统高贵,为啥养斗鸡的人把它当成坏蛋给老孬? 斗鸡取种不容易,老黑还是蛋的时候,肯定也是被主人寄予厚望的。但结果是一只能让主人失望作为保护费上交的蛋,该有多让主人失望才忍心舍弃它。当然,这话我不能对老黑说,我怕我骂不过它。 …… 对于我的沉默胥吏显然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小娘子,你就是花大价钱把鸡养好了,它也废了。你是玩斗鸡的应该知道,斗鸡输一场再上场就没胆了,要么作为种鸡要么杀了吃肉,你的青鸡是好种,可问题是它瘫了,留种都不可能,你还留着它干啥?” 我认为没必要和胥吏费口舌,仍然一副油盐不进的表情。 旁边有看不过去的路人,帮我说:“你看你这人说的,人家小妮从小养的这个鸡,从小养大肯定是有感情的,要是换做我也会倾家荡产给鸡看病,你让人家给你,人家哪里会舍得。” 我开始喜欢梁城的凑热闹了,不管干啥都有人打抱不平。 那人继续说:“再说了,我看这只鸡觉的眼熟。我去相国寺看斗鸡见过老黑,那威风的样甭提有多精神了。我感觉这个鸡和老黑很像,哎,恁看看是不是?越说越感觉像,不知道是不是一个种下来的?” 有人笑他:“你是不是喜欢老黑喜欢魔症了?看见青鸡都当成老黑。” 那人神色一凛,叹息:“哎,老黑八成是活不成了。可惜那场比赛我没有去看,听说老黑当场差点被咬死。要说老黑都那么大了,早就该退下来,偏偏老孬利益熏心,老黑都七岁了还让他上场。遇到这样黑心的主人也算是老黑倒霉。” “是是,我听说老孬以前就是南关的混家,他的家产全是老黑给它挣过来的。” “就是就是,我也听说了,没老黑老孬还不知道在哪趴着呢,胜我不胜我都不知道。哎,我要是也养个老黑那样的鸡就好了。” 胥吏鄙视的看一眼说话的人,不屑的说:“恁都知道个球。我是从老黑在三里堡(念pu)开始上场就关注它了,跟着它一路打到相国寺……” 第三七章:新斗鸡 老黑不在江湖了,江湖还有它的传说,我不知道它会为这几人的议论得意多久,但能肯定,这必然会让它对我更有嘲笑的资本,因为我总是质疑它,它又拿不出来证据。 在众人议论老黑的声音中,老翁气喘吁吁拎着鸡笼过来,边走边喊:“哎呀,看我跑的一身汗,这天真热啊!” 老翁的鸡笼用的是梁城随处可见的柳条编的,真心不咋地。老黑说了,老孬给它做的鸡笼是打磨非常光滑的竹条编的,据说编织的竹篾价值百金,加工程序非常繁琐,成品稀有难得。 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对于老黑的话我已经不去探究真相了,它说的太多了,我都要去较真,还不累死啊。 老翁把鸡笼放在地上,指着里面的鸡说:“小娘子,这个鸡叫二花,是白鸡。你别看它品种不行,劲头可大呢,我带它去兴国寺,赢过不少场。” 他的话还没完,老黑就开骂了,“屁!这个鸡是白鸡和芦花鸡杂交的串种,就这德行还去兴国寺,去曹门鬼市还差不多。你看看现在这鸡,见到我连动都不敢动,就这熊样能斗得过谁!” 我闻言透过笼子窟窿看笼中,里面一只红冠、肥大、花白羽毛丰满、全身覆盖羽毛不露任何肉的公鸡,安静的卧着。是不是老黑说被它吓的我不敢肯定,但这只鸡非常安静却是真的。 不由得失望说:“那你说咋办?” 老翁不清楚我和谁说话,不明所以的问了一声:“啥?” 我只好打哈哈的应付,“没事没事。老丈,你带袋子了?我把鸡食倒给你。” 老翁拿出来一个绵布袋子,撑着让我倒。 这种绵布是品级不好的蚕丝和麻纺织而成的,布的经纬密度比麻布密,又因为加入了麻耐磨度比丝绸好,适合做成装面粉的袋子。不会像麻袋那样洒漏;也不会像丝绸那样不结实。 我把布袋里的鸡食倒进口袋,正准备再倒褡裢里的,老黑喊住我:“给这个鸡留几把,这老头不实在,不能都给他。” 一点鸡食而已,至于嘛,不过我还是听说的留下一些。 在老翁惊讶的目光中,不好意思的解释:“我家里没有鸡食了,我给二花留一点。” 老翁虽然心疼,可还是大度的说:“应该的应该的,二花长这么大还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鸡食呢,应该也让它尝尝。” 他挽好袋子的口,直腰看看鸡笼,有点担忧的说:“那……小娘子,你能不能拿的动鸡笼啊?家不远的话,我可以给你送过去。” 二花的鸡笼是柳条编的,不轻。我伸手掂了掂,感觉比我拿的鸡食还重。可,我不能让这些梁人知道我住在四夷馆,防止他们欺负我一个外帮人。 “谢谢,不用了。您别看我瘦弱,劲可大了。” 卖豆芽的老妪真的是太热情了,不管知道不知道实情,也在旁边帮腔,“这个小妮劲大,鸡食都是她拎过来的。” 我确定她没有损我的意思,也就不在乎的跟着笑笑。 “老丈您先走,我一个人可以的。我还有点别的事,等会再走。” 围观的人见老翁拿走了鸡食,又来围观评论我的新斗鸡。我也没空理他们,现在斗鸡放哪里是迫在眉睫的大问题。 我之前想放在潘老头那,可潘老头愿意不愿意还是个问题。今天我没想到会立马买鸡,现在拎着鸡笼直接去潘老头家,有点太冒失了,万一潘老头不同意,我拎着这么重的鸡笼去哪里? 我努力转动大脑想主意,一转眼看到卖青菜的青年蹲在鸡笼边,聚精会神的看鸡,那眼神把他对鸡的渴望都写在脸上,这是多想拥有鸡的人啊。 他自己看还阻止别人看:“哎……招呼点,这是斗鸡,你离太近当心它啄你。” “我跟你说,啄了你可不赔啊。人家小妮不容易,可不能讹人家。” 我感觉这个卖青菜的人品不错,他刚才好意的提醒我换鸡别吃亏了,现在又阻止别人,防止他们欺负我。萍水相逢,这样的热心肠不多。 我有了一个主意…… 我弯腰假装收拾东西,把老黑塞进褡裢里,露出来它的上半身。 轻轻喊:“老黑,现在去相国寺斗鸡还来的及不?” 老黑眨巴眨巴它的绿豆眼,“散场了!这么热的天,你想让斗鸡热死啊。” 不过又无奈的说:“可以等傍晚,那时候还有低级别的斗鸡。咋了,你想现在带着这个傻鸡去?” 我摇头叹息,“傍晚不行,回四夷馆太晚了。我们现在没有钱,得找地方让它立马斗一场赢点钱,这样才能把它寄养在别人家,不然人家凭啥帮我们养鸡。” 正事上老黑一点不含糊,出声:“那就去兴国寺,那边管的松,不是会也有人在那边斗鸡。” “好!” 我起身走到卖菜青年跟前,柔和的说:“小郎,我有件事想麻烦你,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青年大概没有受过多少这样正式的对待,一下子拘谨的不知道如何是好。面红耳赤,结结巴巴说:“你……小妮,你,你说!”完全没有刚才的爽利劲。 我一点也不为所动,继续自己的主意:“我想去兴国寺走一趟,可路太远我又拎不动鸡笼。既然小郎也喜欢斗鸡,能否陪我走一遭。俄,一会斗鸡赢得钱我和你亲平分如何?如果没赢钱,我明天再来卖鸡食给你,如何?” 青年浓眉大眼国字脸,弱冠年龄,乌黑的头发用一小块麻布包裹系于头顶。光脊梁,皮肤被太阳光晒的黑红,汗珠附在上面闪着晶莹的光,映衬肌肤像抹了一层油,和汗珠不相容。下身是宽大掩腰中裤,洗的露出来葛麻原本的白色,应该是穿了好几年了。脚蹬一双草鞋,草鞋是新的,没有像周围的其他人一样露出黑乎乎的脚指头。 他慌忙摆手说:“我喜欢看斗鸡,可以陪你去,钱就免了,小妮你挣点钱不容易,还要养活两只斗鸡呢。”拒绝的非常干脆。 不谈利益,我完全能确认他是好人! 歉意的说:“只是这样要耽误你卖菜了,不能让你吃亏啊。” 青年发自内心的笑起来,“没事没事,小妮,真的没事。我也喜欢看斗鸡,只是我没钱自己养,今天能跟着你一趟去看看,已经是高兴事了。”说着转身回去他的摊位,“小妮你等着啊,我收了摊就跟你去。” 老黑的声音响起:“你准备让这个傻大个养鸡?” 我从牙缝里挤出来话:“不然,你养?” 老黑闭嘴了。 青年的动作很迅速,一会就把它的菜筐收拾好了。推着卖菜的独轮车过来,也没有问我,直接把鸡笼摞在空筐上,指着菜筐旁边留下来的空地方说:“小妮,你来坐上,我推着你走的块。” 呵,呵呵,这速度这效率,我欢喜的坐到独轮车上,赞叹这小哥太麻利,我找对人了! 围观的人群还没有散去,推着我的独轮车已经走很远要拐弯了。 坐在独轮车上,我才切身的体会梁城的背街小巷。 兴国寺具体位置我不知,独轮车是向西北方向走的。青年脚下生风,专挑比较近的小街走。小胡同人少,他跑的快点也没关系,只是转的弯太多,两边又都是高大的砖院墙,一会就把我绕晕了。 独轮车钻小巷行驶的速度非常快,为了防止被独轮车转弯的时候甩出去,我只能双手抓着车帮,任由风在耳边呼啸。同时还要闭上眼睛,因为坐车和推车的视觉效果不同,青年认为完全在掌控范围内的速度,我认为车马上就要撞到“泰山石敢当”了。 说起这个“泰山石敢当”,我真的好奇怪,到底是泰山石,敢当!还是泰山,石敢当!这是我一百多年的疑问,一直没有答案,谁也没能给我一个标准答案。 由“泰山石敢当”,我想起来张家村,张家村也是有这个的。区别就是张家村的刻在石头上,而梁城人是烧在砖上。不过这时候我没办法再继续想,因为对面也来了一辆独轮车。 青年朝小街的另一处街口喊:“嗨,兄弟,我是馆驿街的卖菜小生。着急赶路,麻烦兄弟让一下,我先谢谢了。有情后补,改日找我喝酒啊。” 对方也应该是爽快人,听到后开始顺着胡同倒退。 这条胡同好窄,两侧俱是房屋的后墙,且这房屋还比一般的民居要高,应该是一处有司衙门或者一处大户人家的府邸。两扇墙之间仅仅只能容下一架独轮车通过,且推车还要精心,不能随意乱拐。 我从通过的两侧后墙上清晰看到独轮车撞墙的痕迹,不得不感叹,这样的小过道,小生都能用来当成过路的捷径,他对梁城该有多熟悉啊。 我好奇的问:“小生,你在馆驿街很有名气?” “哈哈哈。”小生大笑起来,还不影响他快走。“我至今没见过谁去找我喝酒,所以一直就这样说了。” 原来如此!敦厚的小生也有他奸黠的一面。 我承诺说:“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让你有买酒钱的。” 不知道小生能不能体会到这句话的分量,至少我说的时候是不知道的。 小生没理会我的承诺,或许他以为我和他一样,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下的临时发挥。 “小妮,拐过这个墙就到了,这是兴国寺的南墙。” 一路上过来,独轮车的颠簸让我分不清东西南北,狭窄的胡同一个接一个东拐西拐,全是一样的白线灰墙,差别只是灰砖的风化程度不同而已,这南墙和北墙也不该有啥区别。 晕的不仅仅是我,还有老黑。它哀嚎了一路,我的耳膜都要被它震破了。 “这个傻大个怎么这么有劲!他到底是吃啥长大的啊!” “我的天啊,天啊,我的脖子要断了。” “不行了不行了,我晕的不行了。” “闭嘴!你喊了一路,他也听不见,都传到我的耳朵里了,你还让不让我活了!” 老黑在我的斥责声中停止了惨叫,我止住了它的声却没有止住它的胃。于是,在小生把车停稳说了声:“到了。”之后,第一个有反应的就是它,“哇……”一声,吐了! 开天辟地第一遭,鸡还会晕车吐污秽! 真的很辣眼睛呃,我狂笑不止……啊哈哈哈,哈哈! 小生看稀罕一样指着老黑,语无伦次的说:“它,鸡,还会吐?!” 石化中…… 他的声音没有得到回应,倒是迎来了好奇的人围观…… “啥?鸡吐了,我没听错?” “哪尼哪尼?让我看看!” “傻稀罕事,也不喊我。” …… 寺庙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啥样的人都有,有的是地痞牛二,小生生活在市井,当然清楚这一点。 忙拦住几人打哈哈:“玩笑玩笑,说笑呢,鸡哪里会吐。” 鸡确实不会吐,但鸡妖会。不过就算是妖,现在的老黑胃里也没有多少东西吐出来,它仅仅是吐了一口口水,几粒没有消化的鸡食,不注意看,根本分辨不出来那是鸡吐的。 不过有眼尖的人,一眼看到箩筐里露出半截身子的老黑,惊讶的喊:“哎,快看快看,这只鸡我咋觉得这么熟悉啊!” 他有同伴也跟着过来辨认:“是有点熟悉,像老黑!” “眼像、头像、脖子也像,不过就是没有老黑那股子灵劲。老黑狠着呢了,它的眼神我看了都打寒战。可惜啊,再也不会有老黑了。” 对着小生说:“哎,兄弟,你这鸡放出来让看看,说不定将来又一个老黑,那你可发了。” 兴国寺的寺门我还没有看清在哪呢,老黑都要被人认出来了,我可不希望发生这样的结果。 我赶在小生之前说:“对不住了,我这鸡病了,站不起来,翅膀也断了,已经废了,能不能活还不知道呢。” “啊!” “咦!” “可惜!” 几人摇头叹息,再不对老黑感兴趣,在惋惜声中转向别处。 小生喘口气,小声提醒我:“小妮,这里的人都可孬,你可看好你的鸡,别让他们给你抢了。” 我仰头望望天,我没办法看好,也没能力保护老黑,只能让它自求多福。 第三八章:二花 小生把二花的鸡笼拎下车,我才发现一个致命问题,没带水罐。 斗鸡在下坑后搏斗,会产生非常高的体温,这时候主人一定要给鸡降温,降温的手段就是喂水。同时还要清理伤口,而我什么都没准备。 我带着内疚问老黑:“咋办?” 老黑骂了一句:“傻鸡傻主人!” 我自知理亏,也没有回击它。 它翻着绿豆眼继续打击我:“说你傻你还真傻,这么好的斗鸡场怎么可能没有卖水的,你去旁边买点水不就得了。” 我忍不住还是回击了,“你也没聪明到哪里去,我们有钱买吗?” 这会轮到老黑不吭了。 “你在跟你的鸡说话?” 小生的问声响起,吓得我蹦一下,瞪他,“你吓到我了。” 小生憨厚的笑起来,“我看到你在说话,还以为你和鸡说话。” 我发现小生鸡贼鸡贼的,比两只鸡都贼,这么快都被他发现情况了。 我堆起一副骗死人不偿命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狐狸精天生自带技能),“小生,跟你商量件事。我没带水,你拿着褡裢里剩的这点鸡食去换一罐水,不然二花下坑打斗,没有水给它降温。” 小生爽利的答应:“行,我去买。我身上有钱,不用拿鸡食。”说完,转身向靠近斗鸡坑的北墙边走过去。 我也向墙边的阴影里挪挪,细细打量兴国寺的环境。 我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兴国寺的山门里。说是山门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门,只是一座单独耸立的牌坊。牌坊前是不大的广场,并没有什么人来往,也可能是正晌午的缘故,天气太热,没什么人会这个点过来。 牌坊向北是寺院,有南北平行的院墙,太阳光线的问题,南边热没有阴凉地,人都跑到北院墙这边躲凉快了。 牌坊后并没有影壁墙,直接和寺庙的大殿遥相辉映,两者之间是一处非常大的空地,因为不是庙会的日子,广场上也是没有什么人。总之,给人的感觉就是空旷、荡荡的美。 靠近北墙有一处两三米长的条状凉亭,是框架木结构。凉亭旁种植有藤类植物,已经爬满凉亭的顶端,郁郁葱葱甚是凉爽。亭内有穿着僧服的僧人,大概是困了,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凉亭向南向北错后一点的位置,接着一处四方苇席搭的凉棚,凉棚下是一处苇席围的三尺多高的大圆圈,不用说我就知道,这就是斗鸡用的坑。 斗鸡用的场地为啥叫“坑”,老黑不清楚我也就不知道。此时坑里并没有鸡,装鸡的笼子都在北墙根凉阴地整齐的放着呢。 小生提着一个瓦罐回来,“小妮,他这瓦罐还要呢,一会我们走的时候退给他。” 说着他又奇怪的问:“你的鸡呢?” 老黑此时在鸡笼里正培训二花,它能和二花交流我却不行。我只能听懂老黑的话听不懂二花说什么,但是凭借老黑延绵不断的骂声,我已经判断出来二花的智商估计不咋地。 老黑大声的咆哮:“你个呆鸡,我都跟你说了不要怕不要怕,还没出场呢你到底怕啥!想我老黑叱咤相国寺七年,怎么会现如今沦落到教呆鸡的地步。天啊,为啥让我当妖啊!” “哼哼,哼哼哼……” 我抿着嘴嘀嘀的笑,小生不解,奇怪的问:“小妮,啥事笑的这么好玩?” 我打马虎眼说:“我在想一会赢了钱怎么分。今天不是会,不知道能赢几场,要是赢得不够你买水的钱,那就亏大发了。” 小生从小混迹市肆,再敦厚也有心眼,他明显感觉我答非所问,聪明的闭嘴不再多问。弯腰耐心听鸡笼里传出来的咕咕咕叫唤声,时不时的向里面窥视下,试图搞明白两只鸡能在里面做什么。 在我的耳膜充斥满老黑的叫骂声,二花的临场培训终于结束。 他一出鸡笼就冲着我嚷嚷:“我说那个老头不实在,他就是不实在,他骗了我们!这个傻芦花鸡就上过一次场,还吓得当场尿了。再见那个老头我非骂他个狗血喷头,他这不是坑人嘛,他说来过好几次兴国寺,傻鸡根本不记得它来过。” “那咋办?你现在把它培训好了吗?” “串种的芦花鸡也是芦花鸡,根本不是斗鸡的种。这呆鸡头一次进坑就吓尿了,一点斗性都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啊。这咋行!” 老黑无奈的说:“不行也得行,就把它扔进坑里,出不来它就死在里面。” “不会!这也太残忍了,二花也是一条鸡命,和你是同胞啊。” “那你说咋办?” “我……”我张口无言,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你去问问傻大个,看看他兜里有多少钱。等会呆鸡输了,先用他的钱赔人家。他不相信你就拿傻鸡还他,这么肥的鸡,切肉卖也能卖不少钱呢。” 我感觉现在老黑是主人我是宠物,乖乖的听它吩咐把它的话转达给小生。 小生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没事,没事,我相信你。小妮,别说客气话,我既然跟着你来了,你说咋弄咱就咋弄。” 兴国寺鱼龙混杂,小生的独轮车和菜筐需要人专门看着,防止有人浑水摸鱼给顺手牵羊了。于是,我就做了幕后操手,坐在独轮车上等。小生肩上搭着褡裢,老黑装在褡裢里,右手拎着鸡笼,二花坐在鸡笼里,一人两鸡进军斗鸡坑。 今日是相国寺的会,就不是兴国寺的会了,不可能两个寺院同一天有会。人都跑去相国寺了,兴国寺这边便没有人专门组织斗鸡。 此时的斗鸡方式便是自发的斗,需要两个要斗鸡的主家商量好赌注的金额,直接把斗鸡放进坑斗就可以了。这种方式不接受押注,感兴趣的人只能围观,参与不了。 我坐在独轮车上眺望,只能看到小生他们在做什么,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这里是寺院的地盘,和尚和道士是我的对头,他们以收复妖魔鬼怪为己任,我不敢肆无忌惮的放开神识,万一运气不佳遇到会降魔除妖的僧人,不是给自己找灭顶之灾嘛。 我可是不会法力、没有狐狸精技能的,夹着尾巴做人才是明智的。再说还有老黑这个刚刚升级成功的妖,不能让它没有死在渡劫上,反倒是毙命于和尚之手,那可是亏死了。 斗鸡坑斗的应该是不激烈,我看到围观的的人着急的大喊:“咬它,咬它!” 这个它应该指的是二花,这里只有我们是匆忙而来,没有做任何准备。那些等着小白挑战的斗鸡主家肯定是这里的常驻客,他们吃的就是这碗饭,他们的鸡不可能进了坑不攻击。 老黑就是挑再次的对手,那只斗鸡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我的二花哟,真的是凶多吉少。 “咬它,咬它……”的呼喊声一浪盖过一浪,我这边对这次斗鸡的结果已经绝望了,甚至想着要不要为二花祈祷,如果它伤到老黑的那种程度,可是没有老黑的命……不对!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老黑惨败的时候老孬把它救下来,按照老黑和老孬的感情,老孬肯定极尽全力为老黑疗伤……那为啥我换回老黑的时候,它身上依旧是伤痕累累、污血覆盖羽毛?我断定老黑还隐瞒了我什么! 我不高兴,好你个鸡妖,你竟敢隐瞒重要细节!窥一斑而见全豹,老黑其他的话会不会也是有水分的,我有点生闷气。 “吽……”一声人的尖叫之后,传来斗鸡的“哏……哏哏哏,哏……哏哏哏”的急促叫声,斗鸡坑那边也有点乱。 我有心过去看看,又怕小生的东西丢了,着急的盯着那边的动静。 那边的骚动没有持续多久,片刻之间就停止了,安静下来之后零散的声音飘过来…… “这鸡行啊,看着不行了最后翻身了。” “兄弟,歇歇换个鸡再斗啊?” “这个……我的去问问俺妹妹。是她的鸡不是我的。” “行行行,回去问了再来。哈哈哈,你还怕恁妹妹,不是亲妹妹?” “理解理解,哈哈哈……” …… 哈哈哈,二花赢了! 我小心翼翼给二花擦伤口,它的鸡冠被啄伤了一小块,虽然没有烂掉,也渗透出来几滴血。伤最重的是它的羽毛,简直惨不忍睹,本来漂亮的花白相间羽毛,现在左掉一撮右断几根,还沾染了斑斑的血迹,愣是染成了粉红色。 小生心疼的给二花喂水,用手指头沾一点沾一点这样喂,要多用心有多用心,用心的好像伺候他媳妇。 “小妮,这个鸡行啊。刚开始我还以为它输定了,那个红花鸡撵着它满坑转,它吓得只会跑,后来跑不动了,干脆趴在地上不动,让那个鸡随便踩、随便叨它。你看看它这身上的伤,还有尾巴上掉的羽毛,都是那时候让叨掉的。” “不过他也怪争气,到最后关头它来劲了,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趁那个鸡不注意,直接站起来一口啄住那个斗鸡的喉咙,吓得主家赶紧叫停认输。” “哈哈哈,二花那一啄太准了,简直就是一啄定乾坤。一招致命就把那个鸡给制服了,要是那个鸡的主家下手慢点,估计二花就把它的喉咙咬断了。” 我听着听着感觉有点不对劲,小生说二花的出击招数,怎么有一种像狗打架的招数——一招封喉。狐疑的看向老黑,它正闭目养神。 哎,算了,这时候也不方便问它,它刚才应该比二花还急,估计也累的不轻。 小生从口袋里掏出来赢得十文钱,“小妮,我刚才没有敢押多,我今天卖菜就挣了十文钱,我怕押多输了给不起人家。没想到二花赢了,这十文钱给你。”说着递给我。 我抬胳膊挡了他的手,堆出我那灿烂无比的笑容,低声细语:“小生,你听我说。这十文钱你先拿着,我还有事要拜托你。” “我现在借住在别人家,带着老黑已经很不方便了,没办法再带着二花。我想让你帮我养着二花,呃,它的鸡食由我出,只是让你费功夫照看下。需要斗鸡的时候我们一起带着它下场,收入我和你对半分,等于是我给你支付照顾它的费用了。你感觉如何?” “啥?” 小生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原本就是双眼皮的大眼,撑的更大更圆了。他抬手用力搓搓脸,盯着我问:“小妮,我不是做梦?” 我用更具有魅力的笑容看向他,甜甜的说:“做啥梦啊,我这不是正和你商量了嘛!你要是不同意,我们可以再协商……” “同意!同意!我同意!” “小妮你不着,我做梦都想有个斗鸡,可是我家兄弟多,穷,斗鸡吃的又多又好,家里哪会给我钱让我养斗鸡啊。” “小妮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二花养好,让它吃的胖胖的,出去斗鸡能像今天这样,一招定输赢!” 老黑煞风景的话响起,“吃的胖那是猪,还斗个屁鸡啊!” 还好小生听不见老黑说话,不然老黑这张损嘴,还不知道把小生打击成啥样呢。 小生继续眉飞色舞的说:“小妮,刚才还有一个主家想要斗鸡,要不要我再去和他约时间啊?” 我摇头,“不用,二花这次赢已经是侥幸了,再斗他们肯定用比二花实力强很多的斗鸡来斗,那二花铁定赢不了了。他们常年在这都是一气的,约你肯定是为那个主家报仇,我们何必要给他们机会呢。不用管他们我们走,回去等二花的伤养好了再说。” 小生迟疑下,担心的说:“我听说斗鸡的玩家都很注重名声,我们这样不打招呼走了,会不会对我们之后没好处?” 我暗自腹诽:狗屁名声。老孬就是街头的牛二,不是老黑行他咋回出的名。不说老孬咋样,就是老黑那张破嘴不停的骂人、翻着花样的骂人,都不是啥好鸡! 当然,这话我是不可能说出来了,“没事,我们走,等二花斗出来名声了,我们才会有名声。就像你说的请客喝酒,性质是一样的。哈哈哈……” 小生被我说的脸红,拎着二花的鸡笼放到车上,又扶着我坐好,才说:“那我们就回去!” 第三九章:医愈郎 离开兴国寺山门,走了两个拐弯的背街,我才有胆量放开神识。这一放开不要紧,我发现我此刻所处的位置竟然在四夷馆的斜对面,中间仅仅隔着一条御街,那么兴国寺的位置就在四夷馆的西北方向了。 这认识让我轻松很多,大脑里有了兴国寺的具体方位,再来兴国寺不至于摸迷方向了。 小生的嘴都咧到南地了(梁人都是这样赞誉一个人的高兴程度的),一蹦一跳的推着独轮车,我在车上颠的不行,却也不好意思打击他的快乐。 想想也是,一个已经弱冠之年还不能得到喜爱物品的人,终于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那种幸福感肯定是身不由已的自内而外宣泄,恨不得让全梁城人都知道。 我对乐到合不拢嘴的小生说:“你知道四夷馆吗?我们去那边一趟。” “好!” 小生又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我的要求,我对他这种顺利的程度都快要习惯了,可偏偏就有煞风景的鸡! 老黑慢悠悠的声音响起:“你的美人计使得不错,今天这个傻大个什么都听你的。” “美人计?”我愣住。回顾自己的所作所为,我的脸上现在应该和花猫差不多,汗水和着泥灰绝不会干净到哪里去,只会越抹越花越脏兮兮。 我身上的襦裙虽然是丝绸的,不说拎东西坐地上蹭得尘土,光上面有一大块油渍就是不争的事实,哪见过有钱人家的小娘子会穿着这种油渍的衣服出门。 这样状态下的我,还有什么美可言?不让人作呕都是好的了,何谈美人计。 不过话又说过来,小生从开始就对我很热心,我对他也极尽笑容,是不是我天生自带狐狸精魅惑人的技能,引得他心甘情愿为我做事? 不会?我无言的笑起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啥慧娘不止一次的跟我耍心眼?还有我的伙食,真要是我自带魅惑技能,不是早就大快朵颐了,还能让自己饿肚子这么久。 我百思不得其解,也就不再去想了。反正现在小生是我的合伙人,我对他咋要求都是应当的,他心甘情愿,我受之无愧。 既然是合伙人的关系了,我也就不避讳他知道我住在四夷馆的事了。他早晚都会知道的,没必要因为这个多绕几道弯,给自己设置障碍。 我让小生在距离翰林院边门半条街的位置等我,我回四夷馆拿鸡食和伤药给他。 翰林院这条线路是我又发现的一处新出入线路,是从翰林院杂役门出入的边门,到四夷馆和翰林院连接的通道,再到我住的小院。比四夷馆杂役出入的角门多了一个环节,但安全啊,因为翰林院出入的人更多。 我一天若是多走几次四夷馆的角门,再不惹人瞩目也会被人注意到,现在改道翰林院虽然多走几步路,可能减少被注目度,还是划算的。 我回到房间拿了老黑看病开的蒸泡草药,又匀出来一点伤药,再顺手从桌上放的饭菜里拿走白馍,统统都塞进布包,急匆匆从四夷馆角门出去。 小生看见我转一趟拿出来这么多东西,惊诧的询问:“你家在翰林院啊?” 我边往箩筐里掏东西边说:“不是,我就是在这里借住。我家在张家村,我叫张婴宁,你以后叫我婴宁就好。” “你回去把草药煮了,多煮点水把二花放进去泡,浸湿羽毛也没关系,这是药。还有这个药瓶是伤药……” 老黑看到伤药瓶叫起来:“我的药你怎么给它用!” “闭嘴!” 喝斥声把小生吓得脸变色,我忙安慰他:“没事,不是说你的。” “这个药是黑鸡的,特别贵,你用小棍挑一点给二花抹上,外伤应该很快就好了。千万别抹多了,就这一瓶,买不到的。这个馍给你,这么热的天你跑半天肯定饿了,先吃着垫垫饥,回家你再吃好吃的。” 小生之前就察觉到我和青鸡说话,我的解释让他更确定我是对青鸡说话。他虽然不是很理解,但也知道,养小动物养久了,动物是听的懂主人说话的。不过,他倒是没有猜测青鸡会说话,毕竟家畜听的懂人话是常识,家畜会说话那可不正常了。 我把布包给了小生,他没有装鸡食的袋子,又重新把老黑装进褡裢里和小生告别。 小生走几步又转回来问:“小妮,那个婴……宁,我找你咋找啊?你找我就去市肆问小生家给哪呢,他们听到我的名就会告诉你我家。” 是啊,怎么联系呢? “翰林院你肯定进不来?你是庶……民,对。还是我去找你,我明天上午去市肆找你,你带着二花过去就行了。老黑……呃,就是我的青鸡要教二花打斗经验,我不见你没法训练二花。” 庶民和世族是对立的,庶民未经允许不可以随便出入有司衙门。小生不能私自进四夷馆,我也没有邀请他的能力,他如果擅自进入被逮住,就是以下犯上的大罪。没办法,在梁国就是这样的不公平。 梁国有司明文禁止庶民不得做这个不得做那个,是从国法上就摆出一副对庶民的歧视和侮辱。对此我也没能力去改变什么,我自己还是托了加永玛的福气才勉强挤进特权阶层,不然我连自由活动的权利都没有。 梁国是一个人人不平等的社会,人口数量最少的贵族在这里横行霸道。他们掌握其他人的生杀大权,规定很多的事物只有他们才配享有,便于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生活。与之对应人口众多的平民,反倒要谨小慎微的活着。 贵族为了更好的统治平民,又把平民细分了几个阶层,各个阶层的权力依次锐减,直至完全没有人身自由的奴隶。他们用阶层的条条框框约束平民的思想,便于他们的统治和管理。 比如小生,他会认为他的身份是不能进有司衙门的,我说他是庶民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反感不平的反应,在他的意识里他已经认为这样是对的。可我不认为这是对的,我认为这样不公平。 这些天在四夷馆周围的,我看到出入有司衙门的各种人被划分成各种的等级,然后按照等级接受各自的待遇。再结合我自己在四夷馆生活的感受,我得出的结论是不公平。但这是人类的社会,不公平我又能如何? 在一个小小的兔子窝里还有等级之分呢,更何况这么大的梁国。不定好规矩,怎么维持社会的正常运转? 所以,想到这些我就很矛盾,一会认为这样想是对的,一会又认为那样想是对的。认为不公平又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认为行事是要有规矩又觉得规矩让人失去了自由,总之,就是对立的双方在我看来都是对的又都是错的。 终究这些事情离现实太远,老黑的抗议声才是我的现实。 它气愤的大声嚷:“小妮!你到底还想不想过了?你把我的伤药给那个呆鸡也就算了,毕竟指望它挣钱呢,可你把白馍给那个傻大个,你让我吃啥?我不管,反正就剩一个馍了,你必须给我一半!” 我正纠结公平问题,被它一吆喝气性也来了,拉开架势指着老黑就骂:“吃!吃!吃!你就会吃!” “你个死鸡,屁大的本事没有吃的你一样不少,现在你都有鸡食了你还要吃我的饭,我每天就这一点饭菜,你吃了还让我吃啥!” “你有没有想过我?我整天饿肚子你知道不知道!好歹我也养了你这么多天,给你还弄来两大麻包鸡食,你为啥还不知足!” 我气不过,一把抓住老黑的脖子提溜起来,直接扔到条凳上。条凳窄,老黑的块头大,它不动的话在上面没问题,它若有一点挪动就会从条凳上掉下去,这是我才研究出来惩罚它的刑具之一。 好汉不吃眼前亏,老黑混迹江湖深谙这个道理,每每这个时候它都理智的闭嘴,在我气消后会很快把它再挪到桌子上。 力道全无是老黑致命的弱点,大概和他升妖渡劫有关系,即使兽医也无计可施。 说来真要感谢那位贵人,他不仅给我五件饰品,还让我知道梁国有专门给各种动物看病的兽医,并且还让我搞清楚了啥是“郎中”。 梁国紧挨大河,大河北面喊看病的医者叫“大夫”,大河南边的叫医者为“郎中”。梁城是梁国的都城,又紧挨大河,因此这里既有喊“大夫”的也有喊“郎中”的,并且能根据这种喊法,判断出来说话之人来自哪里。 由于这些医者识文断字,他们大都在有司做着官职,郎中就是有司里排位不小的官职,因此他们不是随便谁都能请的动的。除非他们自己体察民意,愿意为民服务,否则不可能为一般庶民看病,更不要说为庶民家的家畜或宠物看病了。 当然,为了显示贵族的仁爱之心,有司办有专门为庶民看病的惠民药局,惠民药局里面看病的医者即是官员也是大夫,但还是更偏向于官。 官当然和民不同了,庶民们去找官看病还是不方便的,于是,那些当不上官又会一点医术的人,就做了游走四方的“野仙儿”,也就是专职的私医——“大夫”。 这种野仙看病水平参差不齐,庶民们看病就会遇到坑蒙行骗之事,但也没有办法,只能靠各人的运气了。 运气是很难说的事,没有任何保证,哪怕就是老黑最风光的时候,老孬能给它找的兽医也不过是药店坐堂的,技术稍微比摇铃走街串巷的野仙儿强那么一点点,和惠民药局真正的兽医相比较差距还是很大的。 当然,看病靠的是经验积累,也不是说惠民药局的官都是医术精湛的,坐堂的大夫就是一无是处。不过,总体来说,坐堂大夫医病技术高超的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两个而已,而惠民药局的官整体技术水平强的就多一些,毕竟能超越别人当上官,就是一种他比其他人强的证明。 贵人派来给老黑看病的就是这种医官,只是他不隶属于惠民药局,而是专门负责给一位贵人服务的兽医。我听为他办事的仆人都喊他为“医愈郎”,想必这是他官职的名称了。 管他啥郎不郎的,都和我无关,不去操心那么多了,我自己的事才是重要的。既然决定了靠斗鸡挣钱,那我就要认真去做,不挣到满意数目的钱,誓不罢休。 翌日,我按照和小生约好的时间,带着老黑轻松的去市肆。今日不用给二花拿鸡食,也不用卖鸡食,褡裢里只装着老黑,还有一点不适应了。啊哈哈哈!我是不是傻! 今日来的早,早市还没有结束,我刚走到市肆口,还没有张望小生的摊位,就听到一人的高喊:“婴宁,这儿,我在这儿!” 小生的摊位虽然也是流动摊位,可因为他长期在那卖青菜,等于变相的成了他的固定位置,即便是有一天他来晚了或者是他不来了,他摊的位置也没人敢抢占,哪怕是占一会,都会旁边摊位的人好心提醒:“这是小生的摊,你去别的地方卖。” 这就是所谓的市霸雏形,长期做某一行业的人,会抱团保护自己的利益,以争取自己少受或者不受伤害。 小生今日的生意好像不太好,青菜只卖掉两筐,远远和昨日好几个筐没法比。 我摘下褡裢,把老黑塞进独轮车边二花的鸡笼,自己也席地而坐。 奇怪的问:“你今天的生意不好?” 小生不解的说:“没有啊。” “那你的清菜怎么还有这么多筐没卖出去?” 小生尴尬的抓下头发,不自然的说:“我,我今天带着二花,不方便给人家送菜,就没有去。这些筐里的菜都是要送到人家家的,不是在市肆上卖的。” “呃,你生意做的不小啊。” “哪有啊,卖青菜根本赚不了几个钱,青菜太便宜了,看着一大筐其实没多少,还没有昨天二花斗一场赚钱呢。” 他说着蹲下来,努力向二花的鸡笼里看,想知道老黑进去是怎么教训二花的。 “咕咕咕……咯咯咯……” 鸡笼里只听到老黑的吼叫声,根本没有二花的任何声音,就好像它不存在一样。 第四十章:呆 “咕咕咕……咯咯咯……” 老黑叫骂声不绝于耳,可今天它好像词穷了一样,只会说“傻鸡”“呆鸡”“笨”“笨死你”这几个词。 小生顾不上卖菜,一颗心只想看明白两只鸡在狭窄的鸡笼里做什么?幸好老黑是妖知道轻重,不然他的头伸得这样近,被鸡啄了眼睛的可能性都有。 买菜的人喊几声他都置若罔闻,我实在看不下去推了他,“卖菜了!” 他勉强起身去应付买菜的,不知道是不是出错了,我看见买菜的抿嘴偷乐拎着菜走的飞快。 他卖一车的青菜也赚不了几个钱,如果还算错帐,岂不是要赔,不能再这样了! 我拉着他说:“你现在去给人家送菜,我在这里给你看摊,你早去早回。等你回来我们找个背阴地方,把老黑和二花放出来,我让你好好看看老黑怎么训练二花的。” 对于我的话,小生虽然不情愿可还是听的,他即利咣当收拾好要送货的菜,推着独轮车飞奔而去。 我放开神识跟着小生,看看他都是去哪里送菜。小生家不在我神识的范围内,我就要搞清楚他在我神识范围内时的所作所为。我知道这样做有点不厚道,小生从开始就对我很友好,而我还这样戒备状态,对他来说不公平。 这又牵涉到公平问题,但站在我的角度,我一只狐狸精在人类的范围内生活,让我毫无芥蒂的敞开心扉接纳一个人谈何容易,我总要为自己着想着想,我不认为我这样做错了。 市肆虽然偏一点,还是在宣德楼前的黄金地带圈,这边不仅有皇宫,还围绕皇宫聚集的梁国绝大部分有司衙门,有衙门就有官员,官员也要吃喝拉撒也要有家,上下班近,衙门附近成为官员们置业的首选之地,因此市肆这一片住的有有司的大大小小官员。 小生做的是小本生意,没实力给高门大户送菜,但他毕竟长期卖菜,又比走街串巷的流动商贩要可靠一些,那些小门小户又自持身份高贵的低阶官员之家,养不起奴仆又不愿意放下身段自己跑市肆买菜,便会选小生这样卖菜的长期给他们送菜。 这样送菜会有固定的顾主,增加销售量,坏处就是不会当场结帐,要每月结一次。这一次又必须赶在官员发薪水的日子,不然过了这日子又要等下月了。 倒不是主家想赖账,而实在是那些低阶官员出身寒微又薪水不高,没有家族支持日子过的捉襟见肘,事事样样需要精打细算,手头稍微松了薪水便会熬不到月底。 这些都是小生告诉我的,他现在把我当成无话不说的兄弟,同甘共苦一个战壕摸打滚爬出来的换帖兄弟,这种换帖兄弟比他的亲兄弟还要亲。 小生兄弟五个,一个姐两个妹妹,兄弟里他排行老三,处于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这样的位置最容易被父母忽视,因此他到了弱冠年龄还没有成亲,他的父母却并不着急。 从一个人成亲的年龄可以判断出来这家人家庭的富裕程度。梁人成亲普遍是比较早的,富裕人家成亲早的有十二三、十三四,家境一般的是十五六岁,再晚一点到十七八,能到弱冠年龄还不成亲的都是奇葩。 正如那句“不幸的人各有不幸的原因”,小生的父母不着急的原因我不清楚,小生自己不在意是有原因的,因为他有了自己喜欢的小娘子。 他喜欢他给送菜的一户官家小娘子,这种喜欢注定没有结果,所以他对此也并不抱有什么希望,因为他知道不现实。官家的小娘子就是给大户人家做填房作妾,也不会嫁给他这样地位卑贱的庶民,他心知肚明一清二楚。 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注定没有结果的喜欢,安慰有毛用啊!就好比镜中花水中月,只可远看不可近观,太不现实了。 我岔开话题,说明日去兴国寺斗鸡的事。 “你明天不卖菜行不行啊?你父母不会打你?” 小生一股满不在乎的样子,“不会,他们根本不管我,就是我把二花放到我床底下,他们也最多嚷嚷我几句,根本不实打实管。明天我起的早点,把老户的菜一送就可以了,不会耽误多久的。” 我安慰他说:“你不用着急跑那么快,我们不用去那么早,第一轮斗鸡的都是实力强的,二花哪里有那个本事下坑,这么热的天与其在那边排队等着,还不如你去安心送菜我们晚点到,这样我们也能占点便宜,二花养精蓄锐也比在那边热着强。” 小生又是爽快的答应:“行,听你的,你说咋弄就咋弄。” 不过,随即又担心的问:“那个老黑,这样培训二花到底行不行啊?我见别人都是领着鸡学啥十四种手法。”说着开始用手比划,“三分鸡子,七分喂养。撵、溜、转、跳、推、拉、打、抄、搓、掂、托、揉、绞、扰,这样才能让鸡学会准、重、快制胜。” 自从二花跟了小生,小生对于斗鸡的知识那是日新月异的飞速增长,理论上已经能长篇大论的说道了。因此,关于瘫痪的老黑培训二花,他不是头一次质疑。他是怎么也想不通老黑自己都站不起来,拿什么教二花搏击的本领。 质疑的次数多了,连老黑都不再骂他傻X了,十四种手法背的再顺溜,都不如下坑去战一场。 老黑是完全的经验主义者,它教二花的那些话我都听的真真的,全都是经验之谈,毫无章法可言,根本不可能用理论去总结。 比如上次去兴国寺下坑,二花吓得就差尿出来了,如果老黑不是威胁咬死它,它都会从坑里飞出去逃走。这种状况下还讲究什么14种手法培训,一招致命才是反败为胜的关键,而这一招靠的不是技能,靠的是拼死的心! 老黑不知道用了多难听多残酷多恶毒的语言,才成功刺激起来二花的心,让二花什么也不管不顾直接咬向对手的喉咙。当然,这其中也带有侥幸成份,如果那个鸡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是不可能给二花咬自己喉咙的机会的。反正不管怎么说,最终是二花胜了,这才是主要的。 这种事情不可能一而再,运气不会一直跟在二花屁股后面,这次再来兴国寺斗鸡,二花就要中规中矩的一场场斗了。老黑之前对二花进行的就是常规培训,便于二花能一步步晋级。 老黑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斗鸡培训,它小的时候老孬还不是玩家,压根狗屁不通不懂养鸡,当然也就不可能预测到老黑将来会战无不胜。老孬对待老黑只是作为一种随意的拥有,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带着老黑去参与斗鸡活动。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一不小心老黑成了常胜将军。 今日是兴国寺的会,男女老少人头窜动,用一句人山人海来形容都不为过。太阳挂在当空,火辣辣的照射大地,不管是高贵的还是低贱的,人挨人人挤人热情不减,一点也没有因为天气问题影响逛庙会。 庙会就是更大的市肆,斗鸡是庙会中重中之重的项目。因为它的参与门槛低,只要有只鸡就行,对于参与者自身的条件和技能并没有什么要求,人人皆可以毫不费力的参与其中,因此斗鸡比起来蹴踘在民间更受欢迎。 小生送菜的原因,我们到达兴国寺的时间比别人晚一些。我们到的时候,一浪盖过一浪的呐喊声震耳欲聋,传播到很远的地方,斗鸡比赛已经如火如荼的开始了。 今日小生没有推车,我们是抱着老黑和二花来的,怕人多连鸡笼都没有提。当然,两只鸡都是小生抱着,我只负责拎水罐。水罐对我来说都不说都不轻了,谁让宿主的小身板太瘦弱了。 兴国寺的广场空地搭起来一个个苇席棚,棚地下基本都是斗鸡坑,卖物品的棚占的非常少。 攒动的人头,拥挤的坑边,面红耳赤手舞足蹈呐喊的人,不分性别不分年龄同样的兴奋激动,我真是大开眼界,不得不佩服梁人对斗鸡的喜爱程度,理解了老黑说的“斗鸡让全国狂欢”,斗鸡真的是深受梁人欢迎的国民娱乐节目。 我们按照老黑的指引,去负责安排斗鸡的组织者处,交了一文钱的报名费。 这个报名费也可以欠着,等斗过鸡再支付,为的是让那些没钱的人也有上场的机会。不过不用担心有人敢赖账,斗鸡的地方就这么多,主家敢赖账,就会在斗鸡场上混不下去,这就是斗鸡玩家说的名声。 二花是初次下场(之前的私斗不算),被安排在新手区。 在正式斗鸡场,斗鸡和主家的名字以及来自哪里都会被登记记录,便于查询和存档。如果有一飞冲天的斗鸡,比如曾经的老黑,还会详细记录斗鸡的血统、样貌、身高、体重等等一些细节资料。 二花这种串种级别的注定是不会引人注目的,从它的羽毛上行家就能一眼分辨出来它是什么血统的鸡,反倒是褡裢里捆绑着翅膀的老黑,比它还引人瞩目。这也说明一点,有些人生下来就是赢家,是有原因的。 我们到达指定的新手大棚,苇席围着的坑里已经有鸡在斗。新手也不讲究什么顺序,说一声:“让我的鸡先来。”也能立马参与。 二花就是这样被扔进斗鸡坑边的预备处让鸡头(组织者)测评的,这次我能站在苇席边亲自观看它,直接明白了为啥老黑喊它为“呆鸡”! 二花进坑后一动不动,安静的如同小白丿兔,和对手鸡形成鲜明的对比。 对手鸡虽然是柿黄(老黑就是看不起它的血统,才挑的它做二花的对手),但从外貌看去就英姿雄武,体格健壮,好斗的性格直接写在形体上。 不等鸡头叫喊,围观的就有人评论:“这个串种不会串卧了?咋进坑这样安静?” 串种当然指的是二花,被人这样评论我只想捂脸。如果不是它之前有一击致命的表现,我和小生根本就在坑边站不住。斗鸡怂到它这份上,真的也够了,哪里还是斗鸡,完全就是一般的芦花鸡,还不如对面的柿黄鸡。 就血统上来说,芦花鸡比柿黄鸡高一个等级,二花又是芦花和白鸡的串种,比柿黄鸡高的不止一点了,可进坑后的表现,它是要多怂有多怂,哪里还像一只斗鸡。 新手这边一般是没有围观的人参与押注的,如果斗鸡主家也不押注的话,两只鸡基本上属于裸斗,只能为了斗鸡晋级闯个名声。 可二花和柿黄鸡这种情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结果,当即有人吆喝:“我押两文。” 有第一人就有后来者,一会功夫,有七人押了柿黄鸡。 我和小生没钱,上次睁的十文钱都让他激动的给二花买用具了,比如斗鸡的鸡笼,吃饭的碗,喝水的罐,刷鸡爪的刷子……全是没用的。今天的报名费还是他拿出卖菜的钱交上去的。 小生卖菜的钱要上交他父母,一会儿还要从二花赢得钱里面扣出来一文补上卖菜钱。小生非常实心眼,之前没有偷摸扣下过钱,因此他每日卖多少钱他父母非常清楚,不可能从这上面动手脚。 钱到用时方恨少,我无计可施,从褡裢里揪出来老黑塞进小生手里,把褡裢扔到坑边的押注桌上,“我押鸡食!赌串种赢!” 押注押什么都行,钱和物没有界限,甚至一个白面馍都可以。如果不怕别人笑话你,连破草鞋都可以作为押注。押草鞋绝对不是开玩笑,编织草鞋的草在梁城卖十五文一束呢,一点也不便宜。 鸡头打开褡裢抓一把鸡食辨认,吃惊的低喊:“好鸡食,抵五十文!” 老黑闻听得意的说:“傻妮,听听,听听,这才是鸡食的真正价格,是不是感觉亏死了?拿那么多鸡食才换来一个呆鸡!” 老黑越来越猖狂,现在都敢喊我“傻妮”了,我柳叶眉倒竖,杏眼圆睁,回击它一记眼刀! 卖东西这事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把物品卖到最高价值。那天我把鸡食尽快换成二花,对我来说就是合算的,二花当天又挣了十文钱,这不也是鸡食的增值嘛,所以没有吃亏不吃亏的,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第四一章:入坑 不管是从外貌上还是形态上,二花和柿黄鸡都不是一个级别。二花比柿黄鸡肥胖,柿黄鸡比二花健硕凶猛。如果按照斗鸡的标准衡量,柿黄鸡符合,二花反倒不像斗鸡。 斗鸡原则是要求:个头、体重、鸡龄基本相同的才能相斗。 鸡头见二花的怂样,好心的再次询问小生:“串种的主家,这鸡你还斗不斗?” 经历了上次二花的反击,小生毫不迟疑的说:“斗!” 鸡头也不再多言,斗鸡本就是凭的自愿,两主家都愿意,他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他进入斗鸡坑,站在中间发令:“拉鸡!” 小生和对方主家大步进入斗鸡坑,分别抱起各自的鸡,在鸡头前站定。 鸡头再令:“预备……” 双方主家各抱鸡蹲下,两只准备斗鸡的鸡鸡头相护对照,这是告诉自己的斗鸡准备战斗了,你看的这个就是你一会的敌人。 我和老黑站在斗鸡坑的端部,这里是给斗鸡喂水降温的地方,组织者在这里放有清水桶,供“使水”之用。 老黑在我的怀里冲着二花大喊:“呆鸡,看它眼睛,看它眼睛,看它眼睛……” 不知道二花是否听得见,有没有胆量看柿黄鸡的眼,反正是我看不到二花眼里的狠辣。只能暗暗祈祷:二花你可别含情脉脉。 两只鸡对眼后,鸡头向后撤撤身,高喊:“撒鸡!” 小生和柿黄鸡的主家同时放手,丢下鸡退出场外,斗鸡坑里就是两只鸡的天下了。 斗鸡正式开始,肥肥的白花花的二花一如往昔的安静呆着,稳如泰山一动不动,和一个肥胖的美男子一样文雅。 我忍不住骂道:“傻鸡,这里是斗鸡坑!快动啊!” 柿黄鸡则是和二花截然相反,眼露凶光,狠辣之劲从眼神里就能看出来。 只见它伸长脖子,瞪大眼珠,弓下身,鸡爪一用力,鸡身弹跳起来,翅膀随即张开,用力的忽闪,冲着二花就扑过去了。势如破竹,身似猛虎下山,根本不给二花逃跑的机会,就想一下子把二花撞到掀翻,这盘它就赢了。 结合二花上场的怂样,谁都认为它遇到这样猛势的对手会逃之夭夭。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二花必定和上一场一样,先跑到精疲力竭,后被老黑威胁,最后再一招致命。 结果是现实打了所有人的脸,二花省去了两个环节,直接进行第三步,也是最后一步——一喙封喉。 确实又是那记狗打架的招数,一喙封喉。它的胖身体几乎都没动,柿黄鸡扑向它时,它张喙直接啄住对手的喉咙,死死不动,任凭柿黄鸡如何弹腾,哪怕是爪子勾住了它的羽毛,它都稳如泰山。 鸡头见状大喊一声:“拢鸡!” 小生和对方主家急奔而上,一起上前去抓各自的鸡。 二花这才松开喙,鲜血立马从柿黄鸡的脖子上喷出来。 “吁……这个白鸡行啊!” “哎,这个串种不是孬货!” “狠,这个鸡狠!” “哈哈,看来鸡也和狗一样,不叫的狗才咬人。” …… 说什么话的都有,俱是赞扬二花一招制敌的,一时二花由怂变成了凶。 我长长出口气,提着的心落回肚子里。这才发现刚才没注意到老黑都吆喝二花了什么。 只听老黑吆喝:“傻鸡,你要是跑两步,它能把你的鸡毛弹腾掉那么多吗?” “你就死懒你,走几步会死啊!一个破招用一次就够了,你还用,我看下一场你还咋用!这也就傻黄鸡会上当,下一场你遇到真正的斗鸡,他直接飞上来踩你,看你还有翻身的机会吗?” 即便是二花赢了,也没有得到老黑的赞扬,我猜测二花的心情肯定不爽。 制止老黑说:“好了好了,二花的羽毛被抓了好几处,你就别说了。” 小生抱着二花给它整理羽毛,听到我说心疼的说:“二花的羽毛就是太多了,它如果能像老黑那样没几处毛,这次就不会受伤。” 是啊,老黑的羽毛就是毛短而稀,这样可以在打斗中,减少鸡毛被对方咬住的机会。 品种不一样,说多了也没用。像老黑那样的品种是经历了两千来年的精心培育,才孕育出来的极品,头小而直眼睛深,皮厚脚大且直挺,鸡距发达,岂是二花这种串种可比的。 老黑就是专门为战斗而生的,它这一生的命运就是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我对小生说:“我看着二花,你去把帐结了。” 小生奇怪的问:“不再斗了吗?” 斗鸡组织者抽押注的三成,二花这一场我们赢了差不多十文,可以拿走也可以等结束一起拿。 我看看二花掉的羽毛,没有看到流血,也就是损失了几根羽毛,迟疑的问老黑:“还要不要再斗?” 小生现在对于我和老黑说话也是见怪不怪了,他对着二花说的话比我对老黑说的还多,也就理解我和老黑说话了,但他绝对想不到老黑和我是真正的交流,而他对着二花是单方的对牛弹琴。 老黑仍然一副挑剔的态度,“还斗啥斗,不斗了。傻鸡就会一招,怎么教它都不行,说的我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它啥也没学会。死懒不动弹又好吃,你看看这几天它又胖了多少,那斗鸡食都不应该让它吃,它吃了也不动就是浪费。也是我倒霉,怎么就遇到这么懒这么笨的呆鸡!” 我无奈的劝解:“就因为这样才得让它继续斗呢,入坑它不想动也得动。” 老黑冷笑一声:“呵,呵呵,哪有那么容易次次都遇到比它还傻的鸡,它那靠的是运气,不是实力。跟真正的斗鸡比起来,别人对它一招毙命还差不多。” 我狡辩:“它那一招还不是你教的,那是狗打架的招数?” 老黑一愣,随即“哈哈哈”大笑起来:“这都给你看出来了,你行啊,小妮,有眼里头。” 想我也是一百多岁的狐狸精,整日的逮鸡追狗,狗打架的招数当然一目了然。 不过这话我不能说,我岔开话题:“好了,再让它都一场,总不能我们来了才挣这么点钱,还不够塞牙缝呢。” 老黑不再说话,那就是等于默认了,小生是举双手赞同,于是,二花又被我们仨扔进了斗鸡坑。 有了刚刚的成绩,围观的人不再轻视二花,哪怕它是串种,也没人评价它不好。斗鸡场原本是有规定不允许当场评价斗鸡的,为的是防止人因为斗鸡滋事,之前因为斗鸡的争斗太多了,甚至有人还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来围观的人这么多,不可能人人都知道斗鸡的规则,于是,这条规定基本上等于作废,没有实际上的约束力。 和二花这次争斗的还是纯种的黄鸡,按说二花的血统高应该和红鸡以上的串种斗,但今日来的新鸡不多,那些串种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二花当然不能和它们去斗。 老黑还是很关心二花的,有只母芦花鸡想和二花斗它都没同意。 “你别看那是母鸡,可它的血统正,不然也不会母鸡都这么好斗。就呆鸡这模样,上去就会被压住气焰,被一只母鸡压住气势,丢我老黑的人!” 丢人!啊哈哈哈…… 一只鸡嫌丢人我也是服了。 不过老黑是真心对二花好,我也就放心了。 这一场黄鸡的颜色有点炫目,是绚丽多彩的那种。 斗鸡玩家只喂青、红、紫、皂,不喂丽、白、柿花毛。 丽被排在第一位,就是指这种羽毛光鲜靓丽的鸡。老黑选中它,正是因为它的羽毛。 老黑说:“兴国寺斗鸡场没有相国寺斗鸡场品级高,像这种颜色靓丽的鸡在相国寺市场基本上会被劝退,因为耽误事!” 不过这只鸡的主人押的物品却不少,两床蚕丝被! 每匹麻布的价格在三百文左右,丝、绵的价格是:绢每匹八百五十文,粗绸每匹七百文,丝每两六十五文,绵每两三十五文。 可不知道为什么,黄鸡的主家押这么多却没人愿意和他斗,我不禁好奇。 “老黑,这个鸡不会有什么猫腻?不然为啥都不和它斗。” 老黑眼里散发的是不屑,“因为鸡的主人是外邦人,他来斗鸡为的是交人,不是来真正斗鸡的。他就是故意来散财的,肯定是得罪了谁,那人下了令不准和他斗,所以才没人敢上。” 我急忙抱起老黑贴到嘴边,压低声音说:“啊,那我们这样冒冒失失的去找他斗,岂不是要得罪哪位?” 老黑的头向外伸伸,嫌弃的说:“热,离我远点。” “别人怕我们却没事的,我们是新人谁也不认识,正好趁这个机会吃了这些货,不然之后和鸡头熟悉了,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听老黑的没错,我都算好了,两床被子我和小生一人一个。 这次我又把褡裢押上去,没有钱,只有压褡裢,况且二花也不会输,我还等着分被子呢。 仍然是鸡头一声喊:“撒鸡!” 还没有等小生撤回走到我和老黑站的水桶边,鸡头的声音响起:“拢鸡!” 这就结束了? 我抬头望过去,二花还是千年不变的一招——一喙封喉,正死死咬住黄鸡的喉咙……还是熟悉的招数;还是熟悉的姿势,它连换都没有换! 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断断续续说:“老黑,哼哼哼……你这会不说二花的运气不好了,傻人有傻福,二花就有这福气。人家是呆是傻,可挡不住人家的运气好啊,一招定天下!怎么样,你羡慕妒忌了?” 老黑再“哼!”一声之后,不再评论二花的臭招。 这次的比赛太快了,快到主家还没有走出圈,战斗就结束了,几乎就没几个人看清两只鸡是怎么打斗的,怎么转眼之间二花就咬住了对方的咽喉。 鸡头跟着小生过来祝贺,“小郎,你这鸡行啊,虽然胖了一点不像斗鸡,可招狠啊,我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斗,速度太快了。” 老黑悄悄跟我在解释:“这个鸡头是来要好处的。他一会说啥你都答应他,不能得罪他,不然就得罪了他背后的人。” 老黑和我说话也没谁会听到,它能这样悄悄的肯定是惧怕鸡头。我的神色凛起来,小心的等着鸡头出招。 鸡头有三十多岁,头戴青色唐巾,一身褐色绵布短打扮,上身是无袖褂子,下身是宽松的灯笼裤,裤腿打着二寸同色宽绑腿,脚蹬麻鞋,精神又利索。 小生混迹市肆,当然和这样的人会沟通,他忙拱手施礼:“让兄长笑话了。我这鸡是朋友送的才到手没多久,也是调教了许多天才试着头一次下场。没想到取得这样的成绩,纯属意外。这两场成绩纯粹是巧合,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鸡头瞥见我脚边的老黑,盯着好一会才说:“这个青鸡好眼熟,猛一看我还以为我见过它。它是翅膀断了吗?” 我顺着他的话说:“不仅是翅膀断了,也不知道是得了啥病,连站都站不起来,现在就是等死了。” 鸡主人是最不喜别人说自己的鸡不好的,更不会自己说自己的鸡“快死了”,这是大忌。 鸡头瞄我一眼,大概认为我说的话不好听,判断我是不让人待见的人,遂也不再和我说话。 他对着小生说:“小郎,休息一会,下午我给你安排一场彩头大的,你觉得如何?” “觉得如何”,这是通知不是商量,小生立马看向我,我迅速的点点头。 鸡头肯定也察觉到了我们的小动作,但并不顾忌什么。每次庙会,像我们这样闯进斗鸡场的新手太多了,他根本不用在意。 但他刚才见了我拿出去用于抵押的鸡食,又看见老黑的外貌,猜测我们是乡下村里来的。他在庙会从来没有见过我们,我们又不是新玩家,不是乡下还能是哪里来的,绝对不可能是梁城这个圈的。 抱着鸡来梁城斗鸡场闯天下的人太多了,每个人都带着发财梦,希望通过斗鸡场赢一大家子。 他宰的就是我们这样的人,没背景没常识又是初来乍到,得罪了人也不知道,就是发现他拿了好处也不敢去揭发他,更不要说去告他。 第四二章:赢 鸡头有鸡头的打算,我有我的打算,既然是还要斗一场那就速战,此时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上午比赛的斗鸡都被抱下去休息了,等着天凉快点再斗,而我们是才来没多久,更因为二花的速战速决节省了不少时间,加上二花的懒,这样它就在体力上占优势。 二花的体力比其他斗鸡好,为什么我们不现在趁热打铁,对我们有利的就是对对手没利的,这样的事一定要做。 我张嘴说:“那个,鸡头,能不能现在就开始斗。天太热了,我困了,等不到下午了。” 我仗着自己是个小女孩鸡头不会跟我计较,就是再烦我也不会说出来。 小生自然是我说啥他做啥,帮腔说:“兄长,麻烦帮帮忙。我这妹子身体不太好,估计等不到下午,她要走我也只能跟她回家了。如果能斗就现在斗,帮帮忙,多谢了。” 刚才我说“鸡快死了”已经让鸡头不快,他就没见过这样臭嘴说自己鸡的主家。不过幸好说的是自己的鸡,如果说的是别人的鸡,那非打起来不可。 现在我又提出来这样的要求,他更不耐烦了,脸色乌云密布,似暴风骤雨的前奏,可斟酌了几斟酌,终究还是挣钱的欲丿望战胜了不愉快,忍住不满拍拍小生的光脊梁,“行,兄弟,我这就去问问,看有没有主家愿意斗。” 他离开后,小生机灵地到我身边,悄悄说:“婴宁,我咋感觉他不怀好意。” “嗯,他想吃了我们的蚕丝被。” “啊!不会!” 小生不可置信,瞪大双眼向鸡头过去的地方张望。 小声嘀咕:“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盖过蚕丝被呢。” 我奇怪的问:“那你冬天都盖啥?”想起来裘皮,“呃,冬天冷,蚕丝被太薄,肯定要盖裘皮了。” 小生莫名其妙的看向我,“啥啊,我盖麻布被。婴宁,你不会没有盖过?就是麻布里面加很多草,你真的没盖过啊。” 冬日我有厚厚的长毛外衣,哪里用的着被子……小生自从和我认识,我颠覆了他的很多认知。在他看来天经地义的事,我竟然不知道,这让他更对那位心心念着的官家小娘子望而却步。 越清楚他和人家的差距是什么就越寒心,他们之间绝不仅仅是地位上的悬殊,还有很多认识上的问题。 他不甘心的问:“二花是不是肯定会输?” 我也同样不甘心,好不容易挣了蚕丝被,就这样被抢走,对老黑说:“老黑,你跟二花说,等下它必须赢,如果输了我就不要它了。” 老黑瞪着它的绿豆眼,似是不认识我一样,直接替二花挡了我的要求:“小妮,咱可不兴这。呃,只能斗赢了不能斗输了,就是我也不能保证场场都赢,更何况傻鸡!” “你也知道那个鸡头就是准备要蚕丝被的,这事如果搁到别人身上这个蚕丝被就不能去赢,你现在逼着傻鸡非赢不可,不是难为它嘛。鸡头挑的斗鸡肯定是打斗经验非常丰富的,你让才上过三场只有一招的傻鸡去赢,可能吗?你这就是胡搅蛮缠不讲理!” 我被老黑说的一愣一愣的,它可从来没有对二花说过好话,现在竟然会为了二花反驳我,呵,呵呵,太阳真的是从西边出来了。 我还是不甘心,纠缠说:“那你说这蚕丝被当真就不要了?” 老黑:“要啊,但你要从别的地方下手,而不是二花这。这个时候鸡也都困了,两床蚕丝被鸡主能不能拿到还不知道,鸡头找他们说不定是让他们白帮忙的,鸡主为了鸡头白白的让鸡热着傻子才干,鸡主不干鸡头就找不到合适的鸡,他拿不走蚕丝被可不怨别人。” 我认同老黑说的,可这不是由我能掌控的事,是运气的事啊。 老黑继续说:“还有一个办法,你找个比鸡头还厉害的人,让他发话让我们走。” 这更是不可能的事,我要是认识更厉害的人,还大热天来挣这个钱啊。 能改变蚕丝被希望的两点都破灭了,鸡头很快找到一个红种串鸡,个头也没有二花大,这样的鸡怎么说都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就是说出去也不是欺负我们。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鸡头绝不是头一次做这事,把一切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他对小生说:“兄弟,人家说了押一贯两百文,你的白鸡个头大,要押的比人家稍微多点才行,不过不用多太多只要不少就行了,除了蚕丝被加把鸡食押上就够了。蚕丝被我给你做高点,铺子里一般都是四百文一条,我给你算作五百文,两条一千文,鸡食五十文就是添头,你以为如何?” 鸡头好狠啊,不仅想贪了蚕丝被,还要把我的那点鸡食也给没了,真的是比周扒皮还周扒皮!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鸡头,我们赢得都押上了,那会上还会不会让我们交抽成?不是说抽三嘛,我们要是输了,不会还让我们拿出来刚才两场赢的三?” 我这是已经认定我们会输了,鸡头感觉我识趣,也和颜悦色的说:“不会,你都输了还抽啥,最多就是不要赢得了,不能让你倒赔钱。” “那这样的话,我们刚才已经结算的第一场抽成能还给我们吗?” 鸡头没想到我在这等着他,脸抽搐几抽搐,为难的说:“小妮,这个恐怕不行了,你都已经结算了,就不能再要回去。” 第一场我押的鸡食,如果不接算我就拿不回来鸡食,第二场我们便没有东西押了。我庆幸幸亏结算了第一场,不然我们连十文钱也没有了。 大概是鸡头也认为我们是必输的,竟然从口袋里摸出来四文钱,递给我说:“小妮,我看你们俩也不容易,还带着一个病鸡,抽成的钱你也别去找了,我给你拿出来,权当交个朋友,你拿着钱去买块糖稀吃。” 哟呵,天降横财,竟然又多了四文钱,我两眼发光赶紧的接住。虽然一贯钱的蚕丝被和四文钱没法比,可四文钱是实实在在到我手里的,蚕丝被我连摸都没有摸,就被转手拿走了,还不如这四文钱让我感觉真实。 我发自肺腑的说:“谢谢,谢谢!” 鸡头也感觉出来我的真心,难得的冲我笑笑,转身去安排斗鸡坑了。 老黑怪里怪气的打击我:“看看你的傻样,四文钱就让你没骨头一样的说‘谢谢’,他要抢走的是你的蚕丝被好不好,那是多少个四文钱!” 我正有火没地方发,冲着老黑嚷起来:“都是你个挨千刀的事,好好地你让二花去挣蚕丝被干啥,要是那么好挣为啥别人都不心动!你还说啥我们装聋作哑的挣了,现在好了,装不成了?还不如刚才规规矩矩斗一场,说不定又挣了十文钱!” “纳姆,你怎么在这?” 一声温柔的声音响起,我扭头看到一张久违的面孔,久到我都要把他忘记了…… “二爷!怎么是您啊?” 二爷今日的装束比之前我见的靓丽很多,头带浅色武生巾,鬓角插一朵玫红色大花,映衬他的面孔泛出淡淡的光彩。 我惊奇的发现他的脸竟然比之前白了许多,大大的纳闷,天热捂的吗?不可能啊,他怎么可能不出门,出门总是要晒太阳的。 二爷的衣服也特靓丽,他身穿月白花氅,内衬一件玫红衬袍,足登官鞋,好一番英雄气概,是我目前见过的最帅最帅梁人了。 不过我想的是这么热的天穿花氅不热吗?穿两层衣服肯定比穿一层热。不过又想穿一层应该没有这样好看,为了美,热点也值得! 我捋直了眼睛注视他……耳畔响起来老黑的声音:“能不能有点出息!” “二爷,您来相亲吗?” 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真想打两下我这张破嘴!女为悦己者容,他出门肯定也要穿的漂亮点。 二爷愣住,显然是没想到我这样直接问,随即又“嘿嘿嘿”笑起来:“你怎么还这么调皮,这里是斗鸡场,谁来这里相亲啊!” 他也像是很久没见我很高兴的模样,一时间窘迫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到我怀里抱着的老黑,没话找话的说:“这是你的斗鸡?天气热,快把它放地上。呃,不用怕丢了,用绳子拴着就行了。” 二爷比我高很多,我仰头盯着他的脸看不够一样,嘿嘿傻笑,“这个鸡病了,站不起来,地上都是土,找个干净的地方再放它。” 二爷被我直勾勾的眼神盯的不好意思,脸红到了耳朵后面,害羞的转过身子,对着斗鸡坑假装看斗鸡。 斗鸡坑里两只鸡已经对过眼了,鸡头按照老规矩喊:“撒鸡!” 二爷终是没心思看斗鸡,偷偷的扭头看了我一眼,见我动也没动,又赶紧的害羞转过去,脸红的和猴屁股一样,指着坑里的鸡打圆场:“这是我兄弟的鸡。我兄弟来斗鸡,我没事做一起过来看看,没想到遇到了你。” 我压根没注意他说的“兄弟的鸡”,也不关心二花在坑里表现,只是继续盯着二爷,研究他的白脸。 这场斗鸡注定二花是输的,我只希望它不要输的太惨,受伤太重就好了。不由的感叹说:“别看了,我的鸡肯定输了。” 二爷闻言迅速扭回头,惊讶挂在脸上,柔和的声音问:“坑里的白鸡是你的鸡?” 我盯着二爷的脸仔细审视,傻傻的说:“嗯,它叫二花。你是不是涂粉了?脸这么白?” 来到梁国我才知道,梁国男子有带花涂粉的习惯,之前没有仔细看涂粉的男子,今日能近距离的仔细观察,我实在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 二爷的脸更红了,眼睛也含情脉脉,话却是:“不好,这下麻烦了!” 我不明所以,仍然花痴一样盯着他的脸,“麻烦什么?” 二爷凝神屏息,定了定心神,正色道:“纳姆,一会你别说话,我来帮你处理。” 我耳边传来老黑震破耳膜的叫喊声:“咬它,咬它,快!” “拢鸡!” 坑里也传来一声高喊,显然赛事又结束了。 毋庸置疑,这次又是二花以不变应万变,一喙定乾坤。 二爷目不转睛盯着坑里的鸡,面孔上写着不可思议,“怎么会,怎么会!” 丢下一句:“你在这等着!”大步向坑里走去。 小生抱着二花回来,二花花白相间的羽毛染成了暗红色,这次它受得伤应该比头一次伤重,头一次羽毛是粉的,今日的血都把它的羽毛染成了暗红色,只是今日鸡冠没事,羽毛掉了可以再长回来,鸡冠被啄烂了只能烂着,就像老黑那样,现在只有一小块鸡冠了。 小生担心的说:“婴宁,现在我们赢了怎么办?鸡头不会还让二花继续斗?” 是啊,输了我们直接走就可以了,赢了这咋办啊? 我抬头向坑那边的一端望去,二爷正和鸡头以及鸡主说着什么,三人还时不时的向我们这边看一眼看一眼,搞得我心神不定。 我安慰小生说:“没事,刚才我遇到了一个朋友,就是那边穿白衣服的那人。他说他来解决,我们就等着好了。他们的鸡输了也不怨我们,难道二花就不能赢吗?” 我的头脑里突然冒出来前几天给我送物品的贵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竟然说:“如果我朋友办不了,大不了我再找其他人来帮忙。你放心,现在我们赢了,如果还拿不到蚕丝被,我决饶不了这个鸡头。既是他现在扣了蚕丝被不让我们拿走,早晚我也会让他吐出来!” 我的脸色大概很严肃,小生盯着我竟然忘记了给二花擦拭。 “干什么盯着我?干活了!” “婴宁,你刚才说话好霸道,比我市肆里的牛二还厉害!” 牛二算什么,如果是我狐狸精的真身,凭我在张家村方圆百上百年的狩猎技能,我一爪子下去,就可以让牛二躺下见阎王了。当然,现在是虎落平原被犬欺,好汉不提当年勇。 “你可拉倒。”煞风景的话又响起,老黑就不是个好东西! “你要是真的厉害,为啥你在四夷馆饿肚子?为啥出个门还是偷偷摸摸的?一个小婢女都能欺负你,你还修理鸡头呢,做梦!” 第四三章:请客 梁人有一句方言:不甜唤人。意思就是说这人不招人喜欢。 此时我骂老黑的就是:“你都别甜唤人!” 它是寻找一切机会打击我,真的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小生,你把老黑扔到太阳底下晒晒暖,它有点受凉了,想感冒呢。” 小生疑惑,可行动却不停滞,他拎起老黑的脖子就把它拿到了太阳底下,嘴里还说着:“鸡还会伤风吗?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以后我要注意点,千万不能让二花伤风了。我听说伤风会传染,老黑伤风会不会传染二花?” 老黑那么强大心脏的妖怎么会伤风,它咕咕咕一个劲的骂小生:“你个傻大个,她说啥你就做啥,她是你母啊还是你媳妇啊,你这样听她的话!你不知道她是坑你的嘛!” “你个只长个头不长心眼的傻大个,你到底有没有心眼啊!这么毒的太阳,你想把我烤焦嘛!哎呦呦,哎呦呦,我的天啊,天爷啊!这地上跟烤火一样,烫死我了!” “你个挨千刀的傻大个,我是你大爷老黑你知道不知道啊,你嘴里说着多喜欢我,多想有一天见到我,实际上却虐待我,你知道不知道我就是老黑啊!” “小妮,婴宁,纳姆小祖宗!我以后不说你了还不行嘛,你这是要把我害苦才罢休嘛?我不就是说你一句嘛,你至于这样下黑手嘛!你看看这么毒的太阳照着我,你还让我活不让了!” 咕咕咕,咕咕咕…… 我总感觉老黑的叫声不对,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此时才想起来,咕咕咕不是母鸡的叫声嘛……哇哇哇,一群羽如黑缎的鸟飞过。 我不怕斗鸡场上有人认出来老黑,毕竟梁人就这么大,玩斗鸡的地点就这么几处,再躲能躲到哪里去。认出来老黑是早晚的事,认不出来才是不正常的。 老黑现在的模样和鼎盛时期是天壤之别。它的鲜艳红冠只剩下一小块,几乎不能称为冠了。它的羽毛也是乌七八糟的,没有一点光泽。 它折断的长羽还断着,新的羽毛还没有长出来,由于恢复机能的丧失,它周身的羽毛连正常斗鸡鸡毛覆盖范围的三分之二都达不到。 原本正宗的斗鸡羽毛就少,老黑的羽毛更少,这样惨状下的它,想要一眼认出来老黑,几乎不可能。除非是特别亲近之人——老孬,否则一般只见过老黑在斗鸡场上模样的人,根本不会把常胜将军老黑和眼前的衰鸡联系在一起。 十分崇拜老黑的小生,经常感叹此生最大的遗憾是未能接触下神话般的老黑,而不知老黑天天和他照面。 “纳姆。” 二爷笑呵呵的走过来,身后还跟着棋哥儿。 棋哥儿冲我躬身施礼,默默的张嘴喊了一声:“小娘子。” 这种无言的施礼也就是熟人之间才可能,换做是正常场合一定被人说教。 我看到二爷额头有了汗珠,汗珠浸湿他脸上的一层薄粉,还好是没有大汗淋漓,不然粉会顺着汗水流下来,那样就太不美观了,对不起他身上穿的美衣。 “问题都解决了,我们走。饿了,吃饭去!” 并没有和我商量的余地,什么都替我决定了,可我并没有四夷馆人同样对我时的那种不悦感,反倒是很高兴他的安排,感觉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我真的饿了。 我很好奇事情解决的过程,却也知道斗鸡场人多嘴杂,不是刨根问底的地方,强忍住好奇心,拎起老黑抱入怀中,跟随二爷先行离开,留下棋哥儿和小生处理遗留问题。 我们直接向寺外走,寺对面是一溜的饭铺,有正式的高档店铺,还有店铺旁边推车挑担卖小吃的,总之,各种各样的形式都有,各色人等在对面都能找到自己适合的吃食,绝不会出现找不到吃的现象。 反正是只要口袋里有钱,甭管多少,啥样吃的都有,都能保证让你吃饱,这就是庙会的迷人之处! 二爷这样的穿着肯定不会领着我去吃推车挑担的小吃,我们向山门斜对面的一家中档酒楼走过去。 说他中档,那是因为这家酒楼和东角楼没法比,虽然他也是临近的两层楼,敞开的六扇黑漆雕花门,可从第一眼我就能判断出来,这家酒楼远远不能和东角楼相比较。 不过这家也有他家的亮点,大门廊柱上的对联让人耳目一新。上联是:山好好,水好好,开门一笑无烦恼。下联是:来匆匆,去匆匆,饮酒几杯各西东。 一副闲云野鹤的情调,在这闹市中的兴国寺,算是别具一格了。 我跟随二爷迈过门槛,迎面看见厅堂中间是一处圆台,有一位评说人正口若悬河的唾沫星子横飞,不知道在讲什么,肢体动作都用上了,手跟着使劲的比划着。 围在圆台四周的是来此处吃饭的人,边吃边听评书人说,再时不时的看一眼评书人上下翻飞的手,吃喝看三不误。 真正来听书的不知道有没有,不过这样饭店内倒是很安静,大厅内只回荡着评书人的声音,没有其他饭店那么喧闹。 我跟随二爷从门边角的位置绕着向内走,大厅内的桌椅间距比较窄,走的时候还要小心翼翼。 应该是二爷提前定好的,不然不会有这样的好位置,我们到一处临窗的位置坐下。窗户是向后院开的,有清风徐徐吹来,评说人的声音被风吹散,弱了很多。 这是标准的八仙桌,我在靠窗一侧坐下,和二爷正好面对面。 不等二爷说话,我已经忍耐不住,欢快的如同小晓鸟,叽叽喳喳:“二爷,你怎么摆平鸡头的?蚕丝被我可以拿走了是?” 二爷溺爱的瞄我一眼,如同在来梁城时那样,提起来桌上茶盘里放着的水壶,给我倒一杯凉茶。 推到我面前,才说:“和你斗鸡的人是我的一个兄弟,没想到第一场就让你的鸡给叨了。” “哈哈哈……” 我得意的笑起来,感叹自己的运气真好。 “那你兄弟岂不是会难过?他的鸡伤的不重?” 二爷也给他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抿一口才说:“这也怪我兄弟大意了。鸡头找他帮忙,他还以为是和小鸡斗,就选了一个刚下场的小鸡,想让它锻炼锻炼,没想到你的鸡那样凶,不声不响直接叨脖子。对了,你好好的怎么玩起来斗鸡了?” 说着,上下打量我的花猫脸,大概也是憋了好久。 我知道我的脸肯定是花里胡哨脏兮兮的,没办法,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出门,混迹于庙会。 我不以为然的说:“四夷馆不给我肉吃,我天天饿的难受,只好买只斗鸡来挣钱了。” 二爷不可思议的盯着我,匪夷所思的说:“四夷馆不让你吃饱饭?”面部带出来的表情显示他根本不相信。 我不得不说实话:“这还不都怨你!当初是你说我病了,他们就让我天天吃药,不给我肉吃不说,还派很多人跟着我出门,搞得我逮那么多的兔子,自己也只能落一顿饱饭。我人生地不熟,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养鸡挣钱买肉吃了!” 二爷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问:“所以说,你不仅是偷跑出来的,还偷偷吃肉?” 我不服气的抗议:“我吃肉怎么了?我本来就是狐狸,啊,呸,我本来就是草原来的,草原人天天吃肉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按照你们的思维方式,以‘为我好’的名义不让我吃肉,我都快饿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就是真的生气愤怒了,音调一下子高八度,比评书人的声音还高,惹得周围人纷纷向我们这边观望。 二爷从来没有见过生气中的我,竟然被我吼的愣住,呆住了好半天,才缓过来,低声说:“对不起!” 我吼完就知道错了,低头撅嘴正生闷气,闻听他道歉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疑惑的看他。 二爷盯着我仔细看,评论说:“嗯,是瘦了好多,我还以为是你病了的事,没想到是饿的。纳姆,对不起,是我自以为是,不该不让你吃肉,真的对不起!” 他说的很真诚,我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后悔,刚刚因为饥饿升起来的小脾气立马烟消云散。 “没事了,没事了,反正以后我能用斗鸡挣钱了,想吃多少肉就吃多少肉。” 二爷愧疚的望着我,抬手招呼跑堂的,“来一斤,呃,不,两斤,来两斤酱羊肉,一只烧鸡,一盘炒豚(猪)肉片,一盘青菜,一盘凉拌菜,四碗捞面条,三斤花卷。” 这些不是我俩吃的,是四人的饭菜,小生和棋哥儿说话功夫已经到了。 小生怀里抱着二花,背上背着蚕丝被,脸上的笑容咧到了耳朵后,见牙不见眼,不用问就知道他有多高兴。 他跟在棋哥儿身后,一起打横两侧坐下。 棋哥儿未坐定就侧身和二爷耳语,汇报收尾的事。 “爷,最后一场不算,交了二百四十文。”脸上似有淡淡的不悦。 二爷用眼神制止他说话。 我明显从二爷的眼神里看到了不满。 两百四十文应该是蚕丝被的抽成。 二花总共给我挣了二十四文,我只能装作没听到二人的耳语,透过窗户,把眼光投向后院。 后院里绿荫环绕,有花有树,花开的鲜艳,树绿的青翠,还有不绝于耳的蝉鸣声,回荡在不大的庭院里。 有蜿蜒的鹅卵石小道通向另外一处二层楼,这栋楼从外观上看,和我所在的楼规模大小差不多,不时有跑堂的往里面送菜,还从里面隔三差五的飘来丝竹的声音。 如此幽雅的所在,我猜测此楼也应该是酒楼的一部分,属于雅阁之类的地方,供身份高贵的贵人进餐使用。 呵,呵呵,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进入这样的地方吃饭。 跑堂的把饭菜端上来,二爷把一大盘酱羊肉推到我面前,含情脉脉,“这都是你的,不够吃再点。” 酱羊肉是羊肉煮好压在一起,切成薄薄的肉片,沾着蒜料碗细嚼慢咽。 淡淡的肉香,混合着浓郁蒜料的味道,充斥我的口腔,我再也经不起这种诱丿惑,顾不上形象,甩开腮帮子狼吞虎咽。 二爷绷着忍俊不禁的笑容,溺爱的掏出丝帕为我擦去嘴角的蒜汁,一杯杯的为我倒水。 等到两斤羊肉全进了我的肚子,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棋哥儿和小生闷头吃面条,头也不敢抬。 二爷担心的问:“有没有吃撑了?” “嗯……没有,不过我倒是吃饱了,谢谢你,二爷!” 我是这次相见才开始正式叫他二爷的,这是我在梁城的这些天明白了的道理,我们之间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亲近,我必须接受现实。身份上的差距我不可能逾越,我只能遵从梁人的规矩,恭敬的喊他“二爷”。 二爷也或许听出了我的疏离,微不可见的嘴角露出来一丝的失落,尽管他掩饰的很好,还是被敏锐的我捕捉到了。 可是,我没有办法,他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国公府的二爷,我只是一个落魄的假翁主。呵,如果不是加永玛,我连这点落魄翁主的头衔也不会有。更何况我真实的身份更是一位小小秀才家的女儿,离国公府的门槛差着十万八千里。 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要遐想,我一直是这样的性格。 “二爷,你有养的斗鸡吗?” 二爷细嚼慢咽的吃花卷,花卷是白面和黑面做的,我以为二爷不会吃这样的馍呢,没想到他和着烧鸡肉吃的很香。 他咽下馍菜抿口水才说:“没有,斗鸡太烧钱了,我没有那么多钱投入。” 想着我不理解,解释说:“你刚养斗鸡或许不清楚,斗鸡的投入太大,绝不是你看到的光斗斗,赢了一贯两贯就算了的。” “养斗鸡需要专门的场地,找专门的人养,还要制作专门的饲料……总之,这要大量的投入费用,不然就不可能有收益。” “今天和你斗鸡的那位兄弟,他是刚刚玩斗鸡,已经投入了百金(黄金)不止,就这样他手里还是没有像样的种鸡,不能跻身大户的行列。” 二爷说的这些我怎么可能不懂,我有老黑这个百宝箱,斗鸡场上啥样的事情它不清楚,那些都是它经历过的。 第四四章:还情 我清楚,二爷想赚的绝不是我这样的两个蚕丝被。 虽然我没钱,但是我有老黑! 我不想欠二爷的二百四十文,继续说:“二爷,你的那位兄弟肯定是想赚大钱才养斗鸡的,我可以和他合作,培训他的斗鸡。嗯……培训一次收费二十文,你我对半分,如何?我保证培训过后,他的鸡一定能在下一场斗赢。” “呵,哈哈哈!” 二爷笑的饭都差点喷出来,强忍住笑意逗我:“行,等下我问问他。不过你这收的也太低了了,斗赢一场怎么也要收他两成还差不多,你一成我一成,怎么样?” 这正是我想的,二爷是开玩笑,我却是当真的,我有老黑,这个钱我挣定了。 “给我吃肉我就让你挣钱!” “二斤羊肉你全吃光,吃独食不给我留一点,还想让我给你挣钱,门都没有!” 死老黑又在桌子底下叫唤,我用力的抬脚踩了它一下,它才闭嘴。 梁人吃肉也是分等级的,官宦只吃羊肉不吃猪肉,猪肉是庶民吃的肉,这和有钱没钱无关,是体面的问题。可不知道为什么,鸡肉却是贵族和庶民都吃,且梁人还都十分喜爱吃烧鸡。 二爷点的菜,羊肉归我,烧鸡归他和棋哥儿,一斤猪肉给了小生。 棋哥儿嫌吃亏,咬着牙和小生抢猪肉吃。 不管棋哥儿如何想,小生这顿饭吃的是十分的惬意。平时他一个月也吃不到一次肉,馋的狠了才偷偷买个猪肉大葱包子解解馋,包子还是只见葱不见肉的那种,根本舍不得买全肉包子。 我清楚二爷给小生点一斤猪肉是为了我的面子,这让我更加的想还他这份人情。 不是我不想欠他的,而是从棋哥儿的表现,我敏锐的意识到二爷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不然棋哥儿也不会为了二百多文去计较,专门表示出来不悦。 从草原到梁城,棋哥儿对我是真心的好,为我跑前跑后,一点也不亚于二爷的热情。这样的他绝不会因为几天的生疏而改变对我的态度,必然是二爷遇到了金钱上的困难,不得不精打细算。 在梁城生活,我已经深深体会到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有钱真的不行,没钱的二爷哪怕是国公府的二爷,也是照样的作难。 我也没有别的本事帮二爷,唯有老黑这条路可走,我只希望老黑帮我还了二爷这份情,还上一路上他对我的照顾,从此天涯海角各走一方。 是不是很悲壮? 我前面有一位狐狸精与书生的故事做榜样,时刻警醒着我,我可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纳姆,想什么?还发呆!” 二爷吃饱喝足喊我,我回神看到桌子上干干净净的空盘,清楚这都是小生沾馍的战绩,也只有他才连菜汁都不放过,不由得为他脸红。 大概是我两颊泛起的绯红引起二爷的误会,他有点害羞的把眼光投向别处,眉目间柔情似水,温柔的说:“等下你准备回去,还是要去哪里?” “我想去见你的那位朋友,和他谈培训斗鸡的问题。” 二爷微愣,随即又无奈的说:“你还惦记这事啊,那好,我去跟他说说看。不过我先丑话说前头,人家要是不同意,你可不许哭鼻子。” 哭鼻子?啊,哈哈哈,怎么可能! 棋哥儿结账回来,低声在二爷耳边说:“爷,承爷喊您过去一趟。他现在后院呢。” 二爷看我,“纳姆你在这等我一会,别走,我还有话跟你说。” 我点头应承:“嗯,我知道的。” 我来梁城这么久,才见到二爷一次,当然不愿意就这样轻易和他分开,不用他叮嘱,我都会留下来等他。 等人是最无聊的,小生扭过身子聚精会神的听说书,我对评书人说的没兴趣,转反方向看向窗外。 都什么年代了,评书人还说老掉牙的狐狸精迷惑书生的故事,可悲的是听书的人还听的津津有味! 我就奇了怪了,我已经都一百多岁了,但他们还是不动脑子想想,狐狸精真有那么笨嘛?狐狸精到底图书生啥啊,为毛一定看上书生?而且还是穷书生! 这世上比书生有本事的人很多;比书生有地位的人很多;比书生有钱的人很多。这么多比书生好的人,狐狸精不去注目,而是偏偏还盯着穷书生,不就因为编书的是穷书生嘛,狐狸精就被瞎了眼,专门瞪眼瞎看上了穷书生啊! 我想等我有钱了,一定拿钱砸这个评书人,让他讲狐狸精看上皇蒂的故事……哎,错了,我忘了皇宫大内是进不去的。 那就让他讲讲狐狸精迷惑皇帝的儿子皇子或者皇帝的弟弟皇弟的故事。 啊,呵呵呵,这个主意不错,我喜欢! 我看到二爷走进后院的楼房,想放开神识跟着他一起去看看,又想到这里是兴国寺的山门前,还是安分守己点比较好。万一兴国寺里有一位得道高僧,我不是自投罗网嘛,这种傻事坚决不能做! “老黑,你喜欢吃烧鸡吗?” “小妮,你这话是不是要改成你喜欢吃人吗?” “那你喜欢吃什么肉?” “我喜欢吃羊肉,不是都让你给吃完了嘛!” “你说说你咋就这么独,咋就吃独食吃习惯了,一点都没有想到还有我呢?你说说,你哪怕是往桌子底下仍一片肉,也让我尝个鲜。你可好,你吃的那个干净啊,一点都没有想到桌子底下还有我呢!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人啊?” “是有没有把你当成我的鸡,你不是人!” “好好好,是我口误,我是鸡,不是人!可我就是鸡,你也没有把我当成你的鸡啊,你吃肉的时候良心都不会痛吗?一点都没有想过我吗?” “我咋这么倒霉,遇到你这样吃独食的主人!人家主人都是自己舍不得吃,从嘴里省下来的都给鸡吃了。你可好,遇到好吃的自己吃个肚圆,连一片肉都没有给我留下,你咋和别的主人差距这么大呢?” “天爷啊,我老黑这是倒了几辈子的霉,遇到这么不靠谱的主人。你的心肠咋能这样硬,一片肉都不给我!” “你不让我吃肉也行,可你赖好也让我闻闻,这总是应该的?你连闻都不让我闻,你咋就能心肠这么狠呢?” “你说你好歹吃的时候问我一声‘吃不吃’,我也不至于这么生你的气了!哎,天爷啊,我的命咋这么苦!” 天爷啊,我的命咋这么苦,我咋捡了一只这么能骂人的鸡! 我还是败给了老黑的一张嘴! 只能采取我一招制敌的策略:“你现在还要不要吃羊肉?” 识时务者为俊杰,老黑想也没想,直接说:“二斤!” 啊哈哈哈,我笑了,得意的笑了! 小样,你一个鸡吃二斤羊肉,也不怕撑死你! “成交!” “酱羊肉,沾蒜汁的!” “嗯……”我长长的从鼻子里呼出气流,咬牙切齿的说:“成交!” “看你真本事的时候到了,你可别跟我掉链子,等一会二爷的朋友一定会找一只最差的鸡给你调教,你只要教它赢一场,以后能否吃香的喝辣的成败都在这一搏了,明白吗?” 老黑不屑的说:“闹了半天还是需要靠我吃饭,哎,我咋遇到你这样屁本事没有的主人!” 它越骂越升级,我也不想惯着它,回击:“老孬有本事,不也是靠着你挣了万贯家业嘛!” 这是它的软肋,只要我捅到它的肋骨上,它就会立马闭嘴了。 果不其然,老黑没有再回嘴,我和它一时安静下来。 “你刚才在说老孬,哪个老孬?” 听说书的小生扭头问我一句,一下子噎住我了。 我盯着小生,半刻钟才算是缓过来,“四夷馆看门的老孬,你又不认识,问他干啥?” 梁人叫孬的人太多了,年龄大的就叫老孬,年龄小的就叫小孬,中间的就叫大孬,几个叫孬的人在一起就叫二孬、三孬、四孬……起这个“孬”字,只是为了好养活,人们的心愿罢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意思,说这人“可孬”。可孬说的不是一个人的人名,是说一个人的品质很坏。 比如老孬,他的名字绝对不是叫“老孬”,就是因为他很坏,久而久之,人人都喊他“老孬”了。所以我拿老孬说事的时候,老黑才会闭嘴不回击。 “小娘子,小娘子,你们出去到门口,二爷让你们到门口等他。” 棋哥儿从后院的酒楼过来,趴在窗户上说:“你们先过去,二爷马上就过去。” “好。” 我答应一声,弯腰拎起老黑,拍打一下小生,起身向外走。 大概是过了饭点,酒楼这一会人少多了,我和小生站在酒楼门口,竟然有点扎眼。 这是我最不喜欢的感觉,有一种被人窥视的认识。我是一只狐狸精,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又加之我的神识是天生自带的,根本不受我的控制就会自行向周围竖起屏障,警惕我身边的任何危险因素。所以,我周围稍微有人看我几眼,我便能察觉到。 还好二爷出来的还算及时,我如看见救星般扑过去,扑到他跟前止步,恭敬的喊一声:“二爷。” 跟随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位年纪轻轻的玉面相公,此人没有他高,没有他壮,没有他……比他白很多。 玉面相公一副弱不经风的书生打扮,头戴黑绉纱为表漆藤丝为里的儒巾,身着白绵布圆领大袖,下施横襕为裳,腰间有襞积,这是标准的儒服——襕衫。 他跟在二爷身后更显得二爷身材挺拔、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我不由的为二爷挑朋友的眼光喝彩。 二爷为我介绍:“这是我的结拜兄弟善秀。” “善秀,这是铁勒草原来的纳姆翁主。” 我的脸红到耳后,我算是哪门子的翁主啊,二爷这样说,太抬举我了。 “喊我‘婴宁’,我以后要在梁城生活了,有个你们的名字比较好。” 能和二爷称兄道弟的肯定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哪有没心眼的。善秀也是一个妙人,机灵的喊我:“婴宁小娘子。” “小娘子刚才可是赢了我的斗鸡,我这厢给小娘子道喜了。” “啊,哈哈哈……” 我刚才明明看到和小生斗鸡的不是他,他说那是他的鸡,猜测应该是他的仆人抱着去斗的。 既然二爷没有给我介绍善秀的身份,我对他的称呼只能按照常人的称呼,不能像二爷那样称呼“爷”。 我适时的推出自己的预谋,“让相公见笑了,那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不过我有一个主意,可以让相公的斗鸡赢了下一场,相公要不要试试?” 善秀看一眼二爷,似要求证。看来二爷果真是和我想的一样,并没有跟他说培训斗鸡的事。 我继续添把柴,“要说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我是在斗鸡下坑后,才知道对手是二爷兄弟的斗鸡。当时心中都有点过意不去了,所以吃饭的时候一直想着怎么弥补一下。我也不瞒相公了,说起来惭愧,我确实有独家秘方,我的斗鸡才赢了你的斗鸡。” “从知道了您是二爷的兄弟,我特别的过意不去,刚才还跟二爷说,无论如何也要帮您把场子找回来。当然,这不是跟我的二花斗,是让您的斗鸡斗赢下一场,这样也好给二爷争光。是?二爷。” 我不惜拉上二爷,二爷只能无奈的帮我。 “善秀,你找一只鸡让她试试,到底能不能斗赢等斗了再说,我相信纳姆不是随便说的,这里面肯定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实心眼的二爷,一句话就把我卖了。他话的意思明显就是让善秀拿出鸡来陪我玩玩,如果我真是玩玩,这次又要落他一个人情了,那就不是还人情了。 善秀也是爽快人,当即答应:“谨听哥哥吩咐。” 看向我,微笑着说:“我们这就过去,我的鸡都在头道门里,小娘子随便挑,哪只鸡都可以,随便拿去试。” 得,我真的无话可说了,只能祈祷老黑千万不要失手,不然真的是又欠一份人情。 我对老黑不是十分的有信心,但是老黑对它自己十分的有信心。 它跟我保证:“小妮,你放心,相信我老黑,一定能手到擒来,马到成功!” 第四五章:红鸡 老黑没有像指导二花那样无所顾忌的独自上阵,而是把二花和它以及选出来的斗鸡放在一起,我坐在它们旁边假模假样的喃喃自语。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掩盖老黑培训斗鸡的事情,不至于让它那么显眼,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力,以保障它的安全。 不然我和善秀他们怎么解释一个瘫鸡能教斗鸡斗鸡的事?匪夷所思,说不通啊。善秀和二爷可没有小生那样好糊弄,绝不是我说什么他们就认为是什么。 提前不做好防备,他们很快就会察觉老黑的猫腻,到那时老黑就危险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老黑现在的样子任谁都有可能把它抢走,用它的性命来威胁它为他们培训斗鸡。 人心隔肚皮,这样的事我不得不提前防备,我是警惕性很重的狐狸精,可不是评书人说的那种只有美貌没有智商的被狐狸精。 “嘛嘛嘛嘛嘛哄,轰轰轰轰轰……哄!” 我念着我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的经,惹得老黑咯咯咯的笑。 “小妮,尽管你是为我好,我也知道你对我好,可你这样也太敷衍了?当大仙儿怎么也得有大仙儿的样啊,你好歹也穿个袈裟啥的,装的像点。哈哈哈……” 死老黑的臭嘴啊,我都这样不惜亲自上阵装神弄鬼的帮它了,它还嘴不饶人的嘲笑我。哼!等着瞧,等会事成二斤羊肉我要吃一斤! 老黑挑的斗鸡是一只红种母鸡。不,也不算是老黑挑的,确切的说应该是二花挑的。 老黑让二花参与培训,二花一眼看上了善秀斗鸡群角落里的一只母斗鸡,这只母鸡刚刚被其他鸡欺负,正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于是,同样感受的二花非要选它,害得老黑又多骂二花好几句。 正常情况下,斗鸡是不能撒开笼放在一起的,可能是善秀的仆人不太会养斗鸡,一时没注意,竟然让一只斗鸡钻进了红母鸡的笼。结果是那只公斗鸡要踩(交丿配)母斗鸡,母鸡不同意奋起反抗,被公斗鸡叨掉了几撮羽毛。 二花感同身受,想起来常年被其他鸡欺负的自己,于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到来了…… 善秀和二爷哄小孩一样看着我装神弄鬼,嘴角憋着笑也不说破,任由我去折腾。 “你个死呆鸡,说你傻你就傻,你就可着劲的害它。你的那招对它管用吗?它是斗鸡,纯种的斗鸡,不是你这种串种!” “它比你的血统高贵多了,下坑不斗到死都不会罢休,哪里能用你的下三滥招!再说,你那么肥那么多毛,它用你那破招还不被对方爪子抓的皮破血流啊!你动动脑子行不行!” 我的耳畔又想起来老黑的叫骂声,二花在它眼里就没有做对过一件事。对此我也是没辙,权当听不见,这时候也不适合回击它。 培训终于结束,老黑给红鸡挑了一只同样血统的红鸡,只是是公鸡,毕竟母斗鸡太少了。 二爷和善秀没有去看别的斗事,捧场一样跟着来到红鸡的斗鸡坑。我想他们此时肯定是连看笑话的心思都没有,单纯的只是为了不想让我那么难看。 我要用铁一般的事实,告诉二爷和善秀,我是可以帮他们赚钱的! “相公,先小人后君子,这场押注我拿两成。” 善秀人如其名,不仅是身体孱弱,人长的也秀气。眉眼弯弯,一双秀目似月牙,话还没有出口,笑容已经挂在脸上。 “行,小娘子怎么说都行。不过两成是不是有点太少了,再加一成,鸡头还抽三成呢,小娘子费了这么多的功力,岂能两成就成。” 这分明就是调侃我的味道嘛,善秀看来也不是表面的那么老实。 从外表看,他不过是束发年龄,比我宿主的年龄也大不了多少,这样调侃无非是给二爷面子,我怎么着也的领他这个人情。 我“呵呵”笑起来,报之以桃,“多谢相公,那我就领受了。” 说归说,实际上我是不会在意红鸡头一场斗事押注的。毕竟是头一次培训,我清楚老黑的本事,善秀和二爷不清楚,他们肯定认为是拿出钱陪我玩,随便押注也不会押太多。 二爷眼神里无不露出担心,是他把我从草原接过来的,我到底有没有训导动物的本事他不清楚,但我这人有没有本事他是清楚的。 他自认为一路上对我的照顾使他对我了解一些,斗鸡输赢虽说不全是靠本事,可本事也很至关重要,斗鸡下坑不可能完全靠运气取胜。我这头一次出师的斗鸡万一有什么闪失,他担心会对我打击很大。 他旁敲侧击:“纳姆,你和我们这儿的鸡交流会不会有语言障碍?毕竟草原动物能听懂你们的话,是因为从小听着草原话长大的。” 剩下的意思就是说,梁城的斗鸡是听着梁城话长大的,听不懂我蹩脚的梁城草原腔。 二爷竟然担心我说的话斗鸡听不懂,啊,哈哈哈! 我说的话斗鸡是听不懂,可老黑的鸡话它们能听懂啊,我只要遥控指挥老黑就行了。再说,培训红鸡也不是我的事,我只是帮着遮阳做做样子罢了。 “你不用担心啦,你没见我还有两个帮手嘛,青鸡和白鸡会把我的话转达给红鸡的。它们跟我时间久了,我说啥话它们都能听的懂。” 二爷的脸明显可见的抽了抽,认为我说瞎话都不带打底稿的。我才来梁城不足月余,哪里会和两只鸡相处久了,不是明显的说假话嘛。如果是别人他肯定铁面无私的给指出来了,可,他面对的是我……还是忍住了,没有揭破我的脸皮。 我清楚二爷面部表情想表达的意思,权当看不到红着脸看向别处,躲避他那炙热的眼神。 果然有钱人玩的就我和这样的穷人玩的不一样,他们随便玩下,都比我的押注多得多,红鸡这场押注竟然逼到了五贯钱,其中两主家各押两贯。 梁国贯的计算方法很有意思,虽然官方定的是一贯等于一千文,但在实际操作中,一贯等于七百七十文钱,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样结果导致的是那些拿俸禄的官员们少了很多的收入,他们的薪酬是按贯计算的。比如陈娘子,她是五贯的俸禄,应该是到手五千文,可实际上她领的只有七百七十乘五,少了三分之一的薪水,收入严重被缩水了。 但对于百姓交的的税收却没有影响,因为税收是按文计算的,该多少还是多少。 看出门道了,这中间每一贯差了二百三十文,全都留在了有司的账户上,梁国那么多的官员,有司会吞没官员很多的正当收入。 有司的事和我没有关系,我自然是不用关心这些的。 我知道这场斗事全是靠二爷的面子,善秀就算是带着斗鸡群过来,也不会让每只鸡都下场。更何况他现在是新手,他的斗鸡全是买的不是自家孵化的,说白了就是卖给他斗鸡的人说啥就是啥,他的斗鸡从源头上可能就是别人淘汰的。 用脚趾头都知道,好的斗鸡留种特别难,别人凭啥会卖给他好的斗鸡?比如老黑这样的,是拼了命也不会出手的,更不用说会卖给他已经培育好的斗鸡了。能出手的必定是培养失败,或者养育不出来效果,才转手卖给他。 血统没有保证,自身条件又差,这样的斗鸡想取胜可以说是痴心妄想,善秀的斗鸡群就是这种状况。他不屑让斗鸡和串种斗,纯种的又斗不过人家,押注明知道是输钱,为了闯出来一条路,也只有用钱砸了。 我清楚两贯钱善秀必定是看不到眼里的,但我在乎! 红鸡五贯钱的押注三成是近四百文了,一半的分成差不多就抵上二爷为我掏的二百四十文,我不想让二爷为钱做难的时候再为我花钱,还了二爷的钱,我会轻松很多。 “老黑,交代红鸡必须赢,不然我杀了你炖肉吃!” 不用我说我就知道老黑的反应,它开始咆哮:“你个没良心的,又不是我下坑,你杀我干啥!它赢不赢管我啥事,呃,二斤肉。就算是二斤羊肉你也不能杀了我!你没本事冲红鸡得得,冲着我发什么火,算什么本事!不就是赢嘛,多大的事啊,用的着把我的命也搭上嘛!” “你个挨千刀的,你现在学会动不动就威胁我,不就是看我现在不能动欺负我嘛。你等着,等我身体养好了,我让你看看啥叫一斗冲天,看看我老黑是不是谁想欺负都能欺负的!” 我不管老黑的叫骂声,只管自己的吩咐。我知道老黑骂归骂,做事还是非常敬业的,我抱着必赢的态度,它毕定会认真对待,不允许出现差错。哪怕是它不能亲自上场,它也会使尽全力路数指挥红鸡拼杀。 鸡头常规的喊声响起:“撒鸡!” 两只红种斗鸡同时扑向对方,完全不是二花下坑稳如泰山的模样。 斗鸡之所以强调血统,是它的养育方式和别的鸡不同,它的血统是一代代严格培育出来的,好斗是它骨子里的天性,已经凝聚于它的血脉之中。这也是为什么母斗鸡也会和公斗鸡斗得你死我活的原因,而不会像别的母鸡那样温顺贤良。 红鸡因为是母鸡的缘故,身材比对手小了一大截,从外形上看就不占优势,有可能输掉。对手的主家也正因此,才让自己的斗鸡参与两贯钱的斗事,否则钱太少,还不够耽误瞌睡! 我看上的五贯钱,在他们这些大玩家眼里塞牙缝都不够,对手的主家只想速战速决,赶紧拿了钱走人。 “咬它!”“咬它!”“叨啊!”“踩!”“踩!” 对手主家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声高过老黑,气的老黑骂二花:“你个呆鸡喊啊!这是你选出来的鸡,你使劲喊啊!” 坑内两只红鸡都是纯种的斗鸡,入坑便使劲浑身解数拼斗,才几个回合已经拼到了杀红眼的地步。看的我是目瞪口呆,没想到一只母斗鸡也这样好斗,能够和公鸡一起拼杀,真的可以堪称巾帼英雄! 两只鸡不停的跳跃飞腾,都在用尽全力扑打翅膀,腾空而起的那一刻,利爪同时向对方身上抓,力求尖尖的指甲能刮到对方身上的羽毛,最好是直接刮掉对方的一块肉。脖子同时也在伸长再伸长,尖尖的喙一下又一下的张开闭合,以求比对方先叨到对方的一块肉。 斗鸡取胜的关键在于打腿的准、重、快。准是指能否打到对方的头上;重是指出腿打击力的轻重;快是指单位时间内起腿打击的次数,并能连续打几腿。 这时候公斗鸡身高体壮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它占据身高的优势,开始压的红鸡飞腾不起来,不能对它进行打腿。 二花仿佛见到了时机,在小生的怀里不停的“艮艮艮”“艮艮艮”的叫唤,叫声一声比一声尖锐,一度超越对手主家的声音,引得众人齐刷刷看向它,搞得小生差点被它的闹腾失手扔了它。 善秀奇怪的问:“这鸡发疯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声惊呼打断他的声音,“停,拢鸡!快!” 这是对手主家喊得,不是鸡头喊的。 红鸡在二花的叫唤中,使出一喙定乾坤的招数,凭借自己身材矮小的劣势,在对手腾起的一瞬间,伸脖子直奔对方的咽喉,于对方下降的时候,一下子啄住对方喉咙,死死咬住不放,哪怕是对方的利爪伸进它的皮肉,也坚决不松口。 红鸡是纯种的斗鸡,它和二花不同,它的喙形粗丿直又长尖,一旦咬住对手是不死不休的,绝不会主动松开,这就是斗鸡血统里斗的精神,斗到死才算罢休。 对手主家当然知道斗鸡的这个习性,他在第一时间就替鸡头喊了“拢鸡”,先一步上前去解救他的斗鸡,不然迟的话他的斗鸡就可能没命了。 纯种的斗鸡非常的贵,老黑那样的极品就不要说了,就说红鸡这样的纯种,没个十几贯都甭想拿下来,且很多时候还都是有价无市。 红鸡这样的身价,对手又是公斗鸡,主家当然不愿意自己的斗鸡被咬死,那可是一大笔的损失。 第四六章:善秀 斗鸡场规定:斗鸡在打斗中死亡自理,不得寻对手麻烦。 那就是斗鸡在打斗中死了就是死了,没人赔偿。对手主家着急他的斗鸡也就可以理解了。 红鸡的胜利是在刹那间的,快的容不得双方多想,善秀的仆人快速抱回红鸡,给它降温疗伤。 对手斗鸡脖子受伤不浅,红鸡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对手的利爪绝不是盖的,在红鸡叨住它咽喉的时候,也深深的扎进了红鸡翅膀处。那一下特别的深,在对手主家叫停后,双方分开时,它的利爪拔出红鸡的身体还带出来一块肉,红鸡的鲜血喷发而出,顿时染红了羽毛。 斗鸡芥翼争英雄,双距利刃逞威风。羽毛飞扬分胜负,终在纨绔欢乐中。 除了斗鸡的主家没人关心斗鸡的伤势,斗鸡场上议论纷纷的是二花的吼叫声。 “不会是真的,那个串种也会教斗鸡打斗?” “真的真的,你刚才没有看到,那个串种叫的都不是鸡声了,尖的刺耳,我的耳朵都快让它叫破了。它这边一叫,那边红鸡就赢了,你说巧不巧!” “不会?这样邪乎?” “真的这样邪乎!不信你去问问主家。刚才可不是我一个人听见了,围观的人都听见了,白鸡叫的都没人样了。要不是它这样叫,母鸡输定了。” “真的真的,我也听见了,当时我听的浑身汗毛眼都直起来,叫的太尖了,特别刺耳。” “嘿嘿嘿,这年头啥稀罕事都有了啊。” “是啊是啊!” …… 江湖开始有了二花的传说。 善秀发现宝藏一样的围着二花转,两眼散发着幽幽的绿光,一副要把二花生吞活剥的架势,害得小生死死抱紧二花,警惕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斗鸡场抱着斗鸡的人太多,纯种的串种的观看斗事本是正常现象,但一个串种在纯种的斗鸡坑旁边尖声嚎叫,这事怎么说都透着邪行,解释不通。 对手主家也感兴趣的跟过来,颇为夸张的说:“刚才红鸡突然爆发是这个鸡的事?不然不可能它这边一叫,那边红鸡就发飙,这里面不是有什么猫腻?” 看向善秀,皮笑肉不笑的说:“主家,咱玩斗鸡可不兴玩阴的,要讲人品,不能使下三滥的手段!” 他这样说话就有气急败坏外加恼羞成怒的味道了。 他的红鸡本不是他斗鸡群里多好的斗鸡,要在平时也不会引起他的注意,一场小斗事而已。但他在无意中听到善秀仆人的抱怨,不由得留了心。 善秀仆人抱怨主人不应该拿着斗鸡让人胡闹,他辛辛苦苦养斗鸡,可不是让人随便斗着玩的。 于是,对手主家就跟着我们一行人也来观看这场斗事,看看到底有什么惊喜。结果是惊喜变成了惊吓,他的斗鸡差点一命呜呼! 二爷挺身而出站在善秀的身侧,笑着打圆场:“主家,斗鸡场我们虽然是新手,可也知道些规矩。愿赌服输是玩家的品性,赢起输不起可不是玩家的风格。” 二爷挺拔的身躯、宽厚的胸膛,一看就是练家子。哪怕对方主家也是有实力有背景的,也不敢轻易挑起事端。 天子脚下皇城跟,一个不小心就会踩到皇帝家的穷亲戚,说不定眼前人穿着普通,可人家就有那上达天庭的本事。 太多的经验教训,甚至于血的教训,早让生活在皇城的人养成了隐藏自己的习惯,再有本事的人也会藏起自己的尾巴。 对方主家堆起不达眼底的笑容,抱拳拱手,“小(晓)兄弟说的对,不打不相识嘛。某家常志,在兴国寺的玩家里也算是能排上一号的。某不才,承蒙大家伙抬举,喊我一声‘常哥’,以后还希望和兄弟们多多切磋。” “哥哥”的称呼只有换帖拜把子的人才这样称呼。 人在江湖混,不是谁的年龄大谁当哥哥,是谁的本领大谁的实力强,谁当“哥”。 二爷的身份是不能认同常志为“常哥”的,但常志先一步递出来橄榄枝,他也不敢拒绝。毕竟善秀想在斗鸡界混的话,一定要和这些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他为了善秀也要把常志认下。 “哥哥说的爽快,正合兄弟我的心意。以后这斗鸡场的事,还要哥哥多多指点,望哥哥不吝赐教。” 他们几人在说话,我并没有参与,我如透明人一般站在旁边,低头看地上的老黑。 刚才给红鸡呐喊助阵,老黑也是拼了全力,无奈它的身体虚弱,红鸡赢后它也精疲力尽,现在浑身软塌塌的,一摊烂泥堆在地上。 不是我把它扔在地上的,是二爷嫌我抱着它热,从我怀里把它抱走,刚才为了帮善秀应付常志,才把它放在我脚下的。 莫名突然有一股强烈的危险感逼近,我的神识立马竖起来盾牌。 不知道什么原因,常志的眼光扫了我一眼,犹如黑暗中看到了猎物,让我顿时有一种被猎手盯上的感觉,非常的不好。 我转了下身体的方向,弯腰拎起老黑,假装准备去看红鸡的伤势,想要借势逃离开他的目光。 “小生,我给你的药膏还有吗?给红鸡一点让它抹上。” 估计小生的感觉也非常不好,和我在一起时他还能说几句话,和二爷、善秀这些人在一处,他是完全要靠边站了,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没有一点的存在感。在这种情况下,任谁都会感觉不好,我喊他正好给他解脱了的松懈感。 他极度配合我,兴高采烈的说:“有有,在这。我怕二花受伤,一直兜里装着呢。”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一起蹲下查看红鸡的伤势,暂时脱离聊天的几人。 红鸡伤到翅膀,伤势看上去很重,不过应该是骨骼没有事,血流了几滴就不流了,应该得益于善秀仆人涂抹上去的止血药。 善秀也是下了大价钱投入养斗鸡,用的伤药效果我感觉一点也不低于贵人给我的药。 小生从兜里掏出小瓷瓶,用他专门留的长指甲刮出一小点,抬手想去给红鸡涂药,负责养斗鸡的善秀仆人竟然出言拒绝了。 “壮士且慢!”他抬手挡开小生的手,阻止说:“它已经上过药了,再抹就不好了。” 小生的手定在半空中,笑容也僵持住,尴尬的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我肚里的火凝聚在一起,蹭蹭的向上涨…… 小生是我的人,我怎么可以容忍别人蔑视他! 我直接大声嚷嚷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我让他给红鸡抹药的,你有什么权利阻止!你谁啊?你算老几啊你!你就一个养鸡的,看把你能的,好像就你会养鸡,别人都没有养过鸡一样!” “怎么,是嫌弃我的药不好,还是嫌弃我让你家红鸡受伤了?是,是我让你家红鸡下坑受伤了,可这不是你没本事阻止你主子嘛!你把对你主子的气撒在他身上,可有本事了是!” 我的手一指,“你有本事使在你家主子身上啊,去啊!你没本事了!你也就会在他面前耍威风,除此之外你还能做啥?” “红鸡下坑是你家主子的事、是我的事,你欺负他算什么好汉!我告诉你,今天我还非要给让他红鸡抹药,就让你看看抹了我的药红鸡能怎么样!” 我和老黑白天黑夜的斗嘴终于体现出效果来了,喝斥的仆人哑口无言,只能瞪大双眼毫无还嘴之力。 我的嚷嚷引来围观,一直等我卡着腰骂完,善秀从仆人手里抱起红鸡,转身塞进小生的怀里,诚恳的说:“小郎,不嫌弃的话帮我养这只鸡如何?麻烦了。” 纯种的斗鸡啊,小生两眼冒光,高兴的都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喜爱了,捣蒜一样的点头,“行行行,没问题没问题。” 没出息的样让我语塞! 他一个卖菜的,养二花已经影响卖菜了,再答应养红鸡,这不是掉进善秀的阴沟里了嘛。 红鸡一喙制胜,善秀肯定认为是二花的功劳,因为这招之前二花使用过。红鸡又是在二花叫喊后叨住对方咽喉的,善秀更是认为是二花的原因,必定想方设法的接近二花。他正找不到路径呢,傻小生自己就往人家的口袋里钻了。 小生若是真的会养斗鸡也行,帮善秀养斗鸡不是什么问题,这样也方便我能更好的挣钱。问题是他就一个卖菜的,从来没有接触过斗鸡,哪里会养斗鸡啊! 善秀的斗鸡是纯种的斗鸡,养斗鸡是要赚钱的,可不是二花那样的串种,随便三两钱都打发了。以小生才接触斗鸡的浅薄知识,怎么可能养的了纯种斗鸡,善秀请的是养鸡行家,不是他这种三脚猫功夫的人,不会给他学习的机会啊! 我知道小生的底细,替他担心的跟啥样的,可又不好当着善秀的面说他,毕竟刚才善秀是抱着陪我玩的心态,让我参与红鸡培训的,这个人情不能不领。人要以心换心,不能过河拆桥,不仁不义。 话又说过来,就算是不领善秀的情,还有二爷在呢。我看在二爷的面子上,也不能说“不让小生帮善秀养红鸡”。毕竟我欠了二爷好大一份人情,且这个人情还必须还! 如今善秀的做法让两方都皆大欢喜,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 二爷站在我身旁轻生哄我,“好了好了,别气了,一个家仆而已,不值当的,回头善秀会处罚他的。” 我不清楚二爷是怎么看待刚才我的泼辣言行的,我想我那时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如果二爷不是之前认识我,了解我真实的相貌,这会必定认为丑人多怪事,对我的作妖嗤之以鼻。 正常男子都不会容忍一位丑女的坏脾气,我顶着一张花猫脸,又穿着带油渍的衣服,任谁都可以忽略我的人品(心灵美),而直接表达出来自己的厌恶感。 都这样了,小生肯定要给红鸡再涂一次药,不然我白瞎了我替他出头。他混迹市井懂得这个道理,但他只有双手,同时管不住两只鸡,只能把二花放在一边,先管红鸡。 正常情况下,斗鸡是不能撒开的,撒开它它就会到处乱跑,再过分点就是去和别的鸡斗。可二花不是正常的斗鸡,它早已习惯了乖乖的卧着,此时它还和往常一样,乖乖的卧在红鸡旁边,和抱窝的老母鸡一样一动不动。 二花毕竟是受老黑影响稍微开了点灵智的鸡(整天被鸡妖骂,光听骂也会开了灵智),见小生忙着给红鸡上药,竟然还挪动身体向红鸡身边靠靠,惹得围观的人频频咋嘴。 “快看看,看看,这个白鸡不会是成精了?怎么会这么乖?” “是啊是啊,它刚才可是叫的可大声了,我还以为是一只好斗的鸡呢。” “哎,主家,你这个鸡下没下过坑?咋会这么听话?这也太乖了,不像斗鸡啊。” 议论声越来越多越来大,我可不希望二花惹眼,毕竟它是鸡不是妖,即便是受了几天老黑的培训开了些灵智(我相信跟着妖的鸡,肯定会受妖的影响开灵智),它终究还是只鸡而非鸡妖,智商上肯定跟不上。 “你们把它说的也太邪乎了,它就是只串种的芦花鸡。从小好吃懒做根本不是斗鸡的性格,才能这样老实卧着。不信你们去找一只芦花鸡看看,看看养久了是不是很温顺,主人让咋喽咋喽。” 我的解释不一定能说服所有的,但就是有智商跟不上的人相信。 有人附和:“是勒是勒,刚才我看过这只鸡下坑,懒得跟啥样的,别的鸡叨它它都不动,当时可多人还笑话它来着。真没见过这么懒的鸡,它哪里像斗鸡啊,根本就是老母鸡抱窝。哈哈哈……” 这种话也就哄哄一般人,常志颇感兴趣的蹲下身,左看看右瞧瞧,恨不得眼睛把二花照出来几个洞。 “小(晓)兄弟,这只斗鸡是你的?” 不等小生回答,善秀就替小生回答了:“常哥,我来跟你介绍下,这是我妹子的鸡,小郎是我妹子的手下。” 一句话宣布了主权,他真真的是个妙人啊,不仅人长的漂亮,情商也高的可以。这样有出身有地位有情商的人,做事哪里有不成功的道理。 第四七章:大注 红鸡赢了斗事但重伤,肯定不能再下场了,善秀带的还有其他斗鸡,他想让我再培训下其他的斗鸡。尽管他看到了二花起的作用,可也知道决定权是我的手里。 此事他不方便让二爷出面,二爷出面即使我答应也要多出一份人情,二爷不出面倒是方便我们之间协商利益问题。 “婴宁妹妹。”他对我的称呼都变了,“你看看换其他鸡能不能再斗一场?这场哥哥押的少了,对不住妹妹的辛苦,是哥哥我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妹妹莫要跟哥哥计较。再一场哥哥肯定押的多些,让妹妹赚大发了。” 出于自身的警觉,我没有立马答应他,他对我的企图显而易见,我不知道能不能和他合作,该如何称呼他。 梁人讲究规矩,各种身份有各种的称呼,我和他才刚刚认识,他刚才还称呼我为“小娘子”。哪怕是我和二爷、他和二爷的关系,他也没称呼我为“妹妹”。可见在他的认识里,即使二爷介绍我的翁主身份,他也不认可我能和他称兄道弟。 现如今他主动称呼我为“妹妹”,那我是否有资格称呼他为“哥哥”呢?我求助的看向二爷,希望能得到他一个答案。 似乎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二爷的眼神和我的眼神相撞,顷刻之间我读懂了他让我安心的眼神,看来他是认为这样对我有好处的。 我安心的说:“哥哥刚才看到的,调教需要我和两只一起操作。哥哥且等下,我问问它们的意思。” 不知道我说辞是不是蹩脚,可我认真的态度让二爷慎重对待,关心的说:“纳姆,不要勉强自己,不行也没关系的,你还病着呢!” 我清楚二爷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还是希望我能帮善秀的,毕竟他和善秀是换帖兄弟,处在这样情分的人之间,让帮不让帮都是件为难事。 他明面上没有像勉强善秀那样要求我,我已经很感激他了。如果刚才不是他让善秀拿出斗鸡给我训练,善秀是不可能给我证明的机会的,老黑再有本事也是枉然,不可能有实施的机会。作为回报,我也要帮善秀,两好搁一好,都是为了赚钱嘛,目的一样。 “我知道的,稍等我下,马上就好。” 老黑还是瘫软无力,我蹲下身体低声问:“怎么样?好点了吗?能不能再来一场?” 我的声音再低还是会被周围人听到,这是很无奈的事,兴国寺头道门里人山人海,没有一处可供隐蔽说话的地方,我又不会密语暗号,只能直白的问老黑。 “不行!”老黑直接否定了,“小妮你要讲究策略,赚钱是好事,可不能没有赚钱的谋略。想当年我刚闯荡相国寺的时候,老孬为了给我增加砝码,规定我五天只能参加一次斗事,之后更是延长到十天、一个月这样。” “刚才红鸡已经赢了,主家看到了我的本事,可光他看到光他知道这不行,要让其他人都看到都知道才行,这样才能保证下次押注的效果好。培训斗鸡是为了赚钱,不是光让鸡去斗斗就算了,你现在不能答应他,必须吊着他的胃口。” 在斗鸡方面老黑是当之无愧的行家,我想梁城任何一个玩家都不如它。可它这样的处事办法这次不行,这次不仅仅是帮善秀,还有二爷的面子在里面呢。 我不得不哀求它:“帮帮忙啊,我想再来一场,羊肉沾蒜再来二斤,行了?” “不行!”老黑再次拒绝,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一次吃不了那么多的羊肉!” 死老黑!不识抬举! 也就是在这没办法,换个地方我就指着它的鼻子开骂了! 我的语气也坚定了很多,从牙缝里挤出来话:“不行也的行,不然毛都没有,吃鸡屎去!” 老黑的暴脾气成功被我点燃,如果不是瘫痪,它肯定蹦着脚骂我:“好你个挨千刀的,你竟敢说话不算话!真是肥了你了,动不动你就威胁我,你还想不想以后赚钱了!” 我胡搅蛮缠的说:“以后再说以后,现在都过不去怎么说以后,我不管,必须再来一场!” 老黑气的吹胡子瞪眼(可惜它没有胡子,只能瞪着绿豆眼),“死小妮,你是不是受呆鸡传染了,和它一样傻!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啊,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多赚钱嘛,钱多了你不喜欢啊,你咋这么不知道好歹呢!” 我争辩说:“多一场也没关系了,就一场还不行嘛,以后我都听你的,总行了!” 终究我是它的主人(我真不明白它非认主人干啥),我的意见它还是要考虑考虑的。 它被我纠缠的没法,豆绿眼转了几转,才道:“我可以替他选斗鸡参赛,保证它的鸡能赢,但是不培训了。小妮,我真的没劲了,真的没有那个劲了,你好歹也是我的主人,你也心疼心疼我,我还瘫着不能动呢。” 它说的情深意切,我莫名的跟着心酸了一下,内疚的检讨自己是不是对老黑太过分了。 “好,就这样。” 老黑见我被它打动,绿豆眼微不可见的闪了一下光芒,“行,那你去跟他们说。羊肉沾蒜明天也要吃二斤!” 我是谁?我是百年的狐狸精! 老黑的丝毫变化都逃不过我的神识,它微不可见的眼神变化我立马就明白了它在骗我! 它竟然敢骗我! 亏我还傻乎乎的内疚,以为自己真的对它太过分了。听听它跳动的强有力心脏,就知道它根本不累,身体的累和精神的累对它来说根本就是两码事! 我起身就要给它一脚,脚踢到一半被它的吆喝止住,“小妮,小妮!你敢踢我我立马改主意了。” “哼!” 我长长的从鼻孔里出气,只得徉徉的收回脚。 我和老黑的交谈一字不拉的都听在围观人的耳朵里,我没有放开神识,不清楚有多少人听见了,只能本能的确定听见的人绝不止二爷和善秀。这为我的安全增加了一份隐患,可我明知道有危险也没有办法防御。 善秀听得懂我说话听不懂老黑说什么,明知道刚才我和鸡在说话,也只能从种猜测一二。 “怎么样?它们答应了吗?” “答应了。可我的鸡都累了,你也看到了,黑鸡脖子都抬不起来了,白鸡打斗伤痕累累,累的话都不想说,所以不可能再进行对红鸡那样的培训。” “不过你也别着急,我们商量了一个办法,就是我们去帮你挑一只斗鸡参赛,你押注,然后我们再挑一只不可能赢的鸡下坑,这样有八成的把握能让你的斗鸡赢,你以为如何?” 善秀已经从我刚才和老黑的话语里听出来协商不容易,现在八成的概率对他来说就意味着赢,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也不再想别的。 “辛苦妹妹了,辛苦妹妹了。一场就行,一场就行。妹妹你看什么时候开始?我这就准备去。” 我转头看看还在照顾红鸡的小生,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哥哥让人把红鸡抱下去照顾,小生一个人照顾不了两只鸡。呃,二花喜欢红鸡,哥哥千万可别拆散它们。” 我想二花是被红鸡吸引的,不知道是不是真心喜爱,至少它愿意为了红鸡抛弃自己的懒大声喊叫,就是最好的证明了它喜欢红鸡。可从斗鸡的血统上来说,二花是没有资格和红鸡谈婚论嫁的。 二花身为我的鸡,为他撮合是我作为主人应该做的事。 善秀不知道二花是谁,一副茫然的表情。 小生自从养了二花,是把它当成自己的孩子对待,见自己的孩子有好事,就像那些炫耀自己孩子的父母般,先一步解释:“这个就是二花。” “呃,哈哈哈,好好,没问题,没问题。妹妹放心,我正求之不得呢。” 作为两只斗鸡的家长,就这样定下来它们的命运,也不知道二花和红鸡知道的话,会不会认为太草率了,毕竟它们是不能匹配的。 我抱着老黑、小生抱着二花,装模作样去善秀的斗鸡群挑选了斗鸡,老黑是左看右看,把斗鸡群的十来只鸡翻看几遍,才定下来一只青鸡。 看到这只青鸡,我才真正的明白了之前老黑赞誉青鸡的话:“全身羽毛纯青碧绿,富有光泽似黑缎,背部羽毛里绒部分白如雪,形成外黑里白,俗称乌云盖雪。” 只是这只青鸡还是一只不到一年的鸡,从气质上并不能显示出来青鸡独占斗鸡界头把金交椅的魄力和气势! 它应该是善秀最好的一只斗鸡,也应该是最贵的一只,我突然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压低声音逼问老黑:“你可别跟我耍什么花招,如果它不能赢的话,你就没有以后了,你要清楚后果,有麻烦的不仅是你,还有我!” 老黑一点也不傻,瞪着绿豆眼吼吼:“小妮,你怎么又翻脸不认人!刚才我都说了不能保证一定赢,只有九成的把握,是你说九成也行的。这样的操作根本没有十成十赢的把握,能不能赢全靠斗鸡自己去拼。这只鸡要是和呆鸡一样傻,那怎么可能赢呢。它斗的可都是青种,神仙也不可能保证它一定赢。天底下有几个青鸡能像我老黑一样,一斗到底从未输过!” “你可拉倒,你最后一战啥样你不知道还是不清楚!” “你,你!你!” 老黑气的不再理我,我也不知道它是故意找事还是真的生气,反正是善秀去押注的时候,它一直默不作声不理我。 这次善秀押的很大,是真的大注,五十贯即五两金。 按照梁国的度量衡,一两金等于十两银等于一贯钱,五十贯就是五两金。 斗鸡的条件是主家自己挑选对手,这么大的押注,善秀的斗鸡又是小青涩,那些有青鸡的玩家闻听后蠢蠢(谷欠)动,甚至看上押注的不仅是有青鸡的玩家,有白鸡和红鸡的玩家也试模着往前凑,希望善秀能挑选上他们的斗鸡。 二爷有点担心,可又不好劝说善秀,只得一再低声问我:“纳姆,真的会赢吗?我估计善秀把他的钱都押了……” 后面的话他没说,我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同样感觉善秀押的太多了,担心的说:“能不能让他撤下来一些,真的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我刚才都跟他说了,只有八成的把握。我实话跟你说,就是九成的把握也不靠谱,万一有个什么,五十贯可是打水漂了。” 我这样说二爷更担心了,他有点着急的说:“善秀是有点急了,他买斗鸡投入百金(黄金)了,可总是挤不进一流玩家行列,投入这么多只见扔钱不见回钱,他着急的不行。这次你说八成,他应该是当成一博了,如果输了的话,他真没钱再投了,也没钱养鸡了。” “你的钱是不是也都投进去了?” 二爷不明所以,疑惑的问:“我的什么钱?”随即释然,笑着说:“我家是大家,我吃家里的喝家里的,哪里有什么财产。善秀是顶门立户的人,他家就他自己,钱才能随便花。” 我不太明白二爷说的大家是怎么回事,也不太关心这个,我在意的是二爷没投钱。只要二爷没有在善秀那边投入,我才能心安理得的挣善秀的钱,不然岂不是拿了二爷的钱还二爷。 我低头交代老黑:“你可看清楚了,挑鸡的时候别看走眼掉里了。现在押注已经七十贯了,我们抽三成,就是二十一贯。二十多贯就算是到手一半,吃一年的羊肉沾蒜汁也是没问题的。你现在是给你自己挣钱的,你想清楚了,别耍花招!” 老黑不耐烦的咕咕咕:“知道了知道了,你人不大嘴怎么那么碎!你知道你这一会说了多少遍了嘛,烦不烦啊!” 我抱着它的手用力的拧了它一下,“臭鸡,可把你惯的不认识你是谁了,再对我不恭敬我把你杀了多肉吃!” 老黑叫起来:“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是你啰里啰唆个没完!你是不是还嫌不扎眼,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能和一个鸡说话啊!” 它的提醒让我瞬间闭嘴! 第四八章:恶 我对老黑还是有些了解的,它虽然嘴恶,心眼不是很坏,没有那种骨子里的恶,多数时候还是比较善良的。但这次我的直觉却是很不好,我总感觉它憋着坏,是那种带恶的坏。可我却抓不到它的恶点在哪里,没有证据就没办法制止它。 二爷始终在我身边,听到我和老黑的对话,再也忍不他的疑惑,悄声问:“你真的能听懂这斗鸡说什么?” 我的汗毛刷一下竖起来了,此时虽然是下半晌了,太阳的热气并没有散去,温度还是很高的,二爷的脸大概是洗漱过一次又涂了层薄粉,薄粉还是被汗水浸透的糊了一些,粘粘乎乎的贴在他的皮肤上,有种不通透的感觉。 我的心也是这样的不通透,我没有不信任二爷,相反,因为得到过他的许多照顾,我十分的信任并感激他。还有以后,如果我没有办法离开,说不定要跟随加永玛住进国公府,那时必定要多多仰仗他,他可是国公府的二爷,是主人呢。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此时竟然被他一句话问的有一种危险来临的感觉。 我假装笑下,稍微拖延下时间,使得自己来得及组织下语言:“怎么可能呢,我又不是神仙。只不过我在草原生活,接触的动物多些,更了解它们的一些习性,懂得叫声的意思,显得我比你们这里的人更懂得这些斗鸡。” 话锋一转,我把球推给他,“其实二爷您也可以试试,按照我的方法,只要你长时间和这些斗鸡在一起,鸡的话您肯定也能听的懂。” 他显然没有这个意图,摇头拒绝说:“别了,这肯定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毅力,我只对打拳练武感兴趣,对这些鸡没什么兴趣。我听见它们的叫声就头蒙,别再说让我研究它们了,头还不要炸了,还是饶了我。” 我有一种糊弄过去了的松懈感。 还好他信任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然他非要学,我可是真的没招。毕竟就算是养斗鸡的高手,也不可能做到完全听得懂斗鸡的话,更况且我是只能听得懂老黑的话,而不是听得懂斗鸡的话。老黑是妖,是升级版的斗鸡。 我自己是不信有人能完全听得懂动物语言的,哪怕是和动物待久了,了解一些动物的习性,也不可能完全懂得动物的语言,最多不过是凭借猜测和想象去解释罢了。 更何况没几人能够做到这样,除了兽医和猎人,没谁是多少年和动物打交道的。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指望动物帮他挣钱的,比如老黑和老孬这样的主人和宠物的关系。 我想老孬也是很了解老黑的,老黑在成妖之前必定是极其聪明的斗鸡,能够准确的领会主人的意图。就像现在,它正用它的豆绿眼盯紧二爷,试图把它的意愿传达给二爷,意图让二爷相信我。 二爷惊喜的发现老黑盯着他,也聚精会神的回盯老黑,双方出神的一刹那间,他惊喜的发现他领会了老黑的意思,害羞的涨红了双耳。 我不解发生了什么,让二爷红什么脸。奇怪的问:“怎么了?” 二爷回神,掩饰尴尬说:“没事没事,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觉得我刚才听懂了这只青鸡的话。” 不会,他怎么可能一刹那间明白老黑的话。 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老黑不会对二爷实施了妖术? 顿时打了一个激灵。脱口而出:“老黑你做了什么?” 我问的是老黑,意思和二爷理解的不同,二爷不清楚什么缘故,着急的辩解:“没事没事,真的没事。” 同时,他不止是耳朵红,脸也瞬间烧起来了,是白粉掩盖不住的红,像红红的猴屁股。 也是我对人间的事了解甚少,单纯的以为二爷不想让我知道原因。 不知道就不知道,谁还没点小秘密,犯不着为这个纠结。我也就没有再去继续追问,老黑也没有回答我的问话。 我在这边反应迟钝,并不是说明对所有的事情都反应迟钝。 押注已经进行到了八十贯,仍然有人认为门槛高想要加入,多方找善秀,询问能否加入遴选。 善秀赌徒心理,一定要孤注一掷,根本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我的脸色非常不好看,害怕赛事有什么闪失。如果善秀的斗鸡输了的话,我断定自己再没有玩斗鸡的可能性了,好不容易找到的挣钱门路,是完全葬送了。 情绪会传染,我不知道老黑之前是什么心思,这会我的焦躁不安影响到了它,它竟然难得的安慰我:“小妮,你别怕,没什么大不了的。斗鸡就是出来斗的,生出来就是为了斗,直到斗死,这是改不了的命运。” 我震惊的盯着老黑,“你准备让那只青鸡斗死!” 这一刻我想我明白了它此计的用意,它要用青鸡的命,换钱! 好个黑心的老黑! 我不知道善秀用多少钱买的青鸡,哪怕是这只青鸡的品像没有其它青鸡的好,买青鸡的价钱也决不是一笔小数字,青鸡战死的话,善秀怎么说都是损失严重。更何况这注是善秀押的大头,没有人跟同样大注就意味着他亏了。 斗鸡场抽成是三,我的抽成是三,这一下就去了六,八十贯的四才三十多贯,还包含有其他押注的分成,也就是说就算是善秀的青鸡赢了,他也才能收回二十多贯的本钱,铁定了会损失一半的押注,这还不算买青鸡的钱。 老黑用这招乾坤大挪移,把善秀的钱变成了我的钱。 我气的抱着老黑的双臂颤抖,心中杀意顿起! 我就说感觉不对劲,总感觉这场斗事老黑憋着坏,不是平时的那种坏,是带着恶的那种坏! 原来它真的是憋着这样的恶! 我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老黑的脖子…… “小妮,小妮,你干啥!你要挼死我了!”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我松开了手,老黑急剧的咳嗽,“咕咕,小妮,你疯了!咕咕,你魔怔了!咕咕,好好地你掐我的脖子干啥!你不知道这样会要人命的!咕咕,啊,不,是会要鸡命的。” “小妮你是不是看上了别的鸡:想杀了我好再要别的鸡!你说,你看上了哪只鸡,我现在都去杀了它!” “你说话啊!我跟你说,这事你就甭想了,门都没有,窗户我也给你堵上,你想都不要想!你这辈子也就我一个鸡了,我是决不允许你再养别的鸡的……” 老黑并没有察觉到我的杀意,我能十分确定它是真的没有察觉。不知道这是基于它对我的信任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我的行为被它理解为无心过错,不是故意为之。 我也不得不忍下心头的杀机,我不想辜负它对我的信任。不管怎么说,我为了善秀杀了它都是不妥的,毕竟我和它的关系比跟善秀的关系近,哪怕是它做恶,我来弥补就是了,也不能为了善秀杀了它。 对,作为老黑的主人,我应该为老黑做的恶承担责任。 “二爷,麻烦你过去一趟。去告诉善秀,这场比赛我没有对他的斗鸡进行培训,只是作为朋友间的帮忙,还他刚才对我的信任,感谢他让我对他的红鸡进行训练。无功不受禄,这场我分文不取,他只要交用坑费就好了。如果他过意不去,可以事后请我吃羊肉沾蒜汁。” 我的话有两个意思,一,我不取抽成,八十贯的押注善秀可以保住本不亏钱,二,比赛善秀的斗鸡肯定赢! 二爷也是通透之人,眼中惊喜闪过,求证的问:“当真?” 这一刻我莫名的有一种二爷把善秀这位兄弟看的比我重的认识,心中酸了酸。 安慰自己,这怎么能比呢,说不定他们是开裆裤的情谊,而我才认识二爷几天,他看中他也是应该的,情分在哪放着呢。 我强迫自己不去没事找事多想无用的,用力的点头,“嗯!去说。” 赛事上善秀损失一只青鸡已经够了,不能再从押注上亏钱。 我知道不管我愿意不愿意,这场赛事已经开始,斗鸡坑里不分出胜负就不可能终止。 青鸡被称为斗鸡界的头号种子,绝不是浪得虚名,两只青鸡下坑必定会斗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才会决出来胜负。 老黑帮善秀青鸡挑选的铁定是旗鼓相当的对手,这样对方也会认为适合,绝不会出现一只经验丰富的斗鸡入场和善秀青鸡斗的事,那样鸡头都不会同意,关系着兴国寺斗鸡场的名声呢。 旗鼓相当的青鸡相斗,结果必定是两败俱伤,不死不休,想必有些斗鸡经验的主家都会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善秀才一下子押了这么大的注,应该就是希望在扬名的同时,赢些钱包住买斗鸡的损失。 损失青鸡是我的底线,我人类的半份身份让我的底线也就到这种程度,无法做到把善秀的亏钱和青鸡的命看的一样重要,我做不到对善秀的亏钱视若无睹。 我分不清自己是什么心理,我本身自己就是动物的一半身份,还是把青鸡的命和善秀的亏本没有摆在一个天平上,只是单纯的认为青鸡战斗至死很残忍,可又是真实合理存在的。 斗鸡斗鸡,正如老黑说的,它们就是为了斗才孕育出来的品种,生命不息战斗不止,是铭刻在它们骨子里的;是融化进它们血液里的,不能说所有的斗鸡最后的下场都是斗死,至少绝大部分的斗鸡命运是如此,战斗到最后一刻是它们永不熄灭的意志! 我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喜的是这场斗事九成以上的赢面是真的,悲的是青鸡还不到一年的生命就要这样结束,还是在我眼前消失,我有点承受不住。 虽然我也是食肉动物,亲手不知道杀死过许多的小动物,可那不一样嘛,我的那些狩猎行为是动物生存的法则,我自认为从未滥杀无辜。当然,按照我这样的借口,以此类推,斗鸡是为斗而生的,在战斗中死亡也是应该的。 我不得不承认我有点偏执了。 我可以杀生,人类也可以用斗鸡来盈利,斗鸡在战斗中送生,也是理所应当的。存在即是合理的! 不管我的心情如何,老黑的抗议是少不了的,从我让二爷去找善秀,它就一句接一句开骂了:“死小妮你作死是!这一次就是十几贯的收入,你凭啥说不要就不要!你不要我还要呢,没钱拿什么买肉吃!你不喜欢吃肉我喜欢吃总行了,你不能这样说不要就不要!” “我看你真的是要作死啊!你脑子里进浆糊了是?真的不想赚钱了,这么好的机会都扔了不要。你不会是真的看上那只青鸡了,我跟你说,今天有我没它有它没我,呃,不,呸!是根本就没有它,我让你瞪眼看我怎么灭了它!” 我被老黑绕糊涂了,不明白它这是什么理论,怎么感觉和夫妻过家家独占对方的味道一样,这都是哪跟哪啊! 不过我不想理会它,正如它说的,我和它说太多话会招来别人的注目,引起没必要的麻烦。本来是非已经够多了,今日过后斗鸡场还不知道流传出怎么样的传说呢,再过多的在人前展露,会更带来更多的风险,我还是安分守己点,反正别人也听不明白它是骂我的。 “傻妮!死妮!我跟你说话呢,你装聋作哑是,行行,让你不理我,你等着,我非弄死这只傻鸡,让你瞪眼看着它死!” “天爷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咋遇到缺德戴帽挨千刀的主人。我才跟她几天,她就见异思迁看上了别的鸡。天爷啊,你快帮帮我,让小妮回心转意到我这边!” “唉!算我老黑倒霉,好运气前半生都用完了,好好地鸡做不成被当了妖。天爷啊,我也没惹你啊,好好地鸡你不让我做,偏偏让我当妖干啥!” 老黑念念碎一样的不停歇不换样的叨叨,我真是服气了,它也就是跟着老孬才能被养成这样,错错二家都不会把它这么聪明的斗鸡养成残废。 有啥样的斗鸡就有啥样的主人,我下决心:以后若是有机会长久相处,我一定要把它的性子给磨过来。 第四九章:变故 我并没有因为对老黑起了杀心而对它有愧疚感,因为我感觉我没有做错。 虽然我和它一样是妖精,我不清楚老黑为什么非要认一位主人,那么我身为它的主人,对它就有生杀大权。我认为我不用找任何借口,就有决定它生死的权力。既然这样,我还愧疚什么? 老黑挑选了对手,是一只和善秀的青鸡年岁差不多大的青鸡,不过看模样,它要比善秀的青鸡更强壮一些,我不禁有点担心。 不过想到老黑的敬业精神,我知道它不会拿斗事开玩笑,即便是它知道我不拿钱,也不会没品的对待这件事。 老黑对斗事的执着远远胜过任何人和斗鸡,斗性已经融入它的生命里,是它血液里奔腾不息的精神。 原本善秀是没有对对手主家有要求的,结果是对手主家自觉的押了三十贯,这大概就是斗鸡人的人品,认为自己不押注的话面子上不好看。 对于男人来说面子是大事,善秀押了五十贯,他不押的话真的有点吃像太难看了。如果是市井的混混或许认为自己这次是占了大便宜,可对方也是穿着提花缎直裰,头带轻薄软纱罗制成的软脚幞头,说话声音未到笑容先到的雅士。 这样的风流之人让他明着占人便宜,就是对他的侮辱,是对他人品的亵渎,所以不等别人说什么,他自己先押了三十贯。嘴里还说着:“惭愧惭愧,今日出门带的少了,有情后补,下次主家再有斗事我一定捧场。” 他这态度正是善秀需要的,善秀押这么大的注就是为了打开自己的朋友圈,挤进一流的斗鸡人脉。 识趣的说:“多些哥哥美意,我这里先行谢过了。哥哥有空时我们去樊楼喝酒,不醉不归。” “哈哈哈,兄弟真是爽快人,好,不醉不归!” 这二人倒是英雄识英雄,好汉惜好汉。可他们的鸡却没有这么好的友情了。 两只青鸡从对眼开始就扑棱着要掐对方,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大有不把对方斗趴下誓不罢休的态度。 然而,不等鸡头喊“撒鸡”,从场外跑过来几名穿僧衣的青壮男人,应该是兴国寺的和尚。 他们边跑边高声大喊:“等等,等等,所有的人待在原地,不要动!” 不清楚怎么回事,在这几名和尚身后是更多的和尚,他们大步流星,冲着整个斗鸡场而来。 很快,斗鸡场正在进行,或者已经进行的斗事都被叫停。 所有的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纷纷交头接耳,希望得到一些有用的讯息,无奈和尚们是突然出现的,并没有谁知道有用的讯息。 善秀的押注是今日最大的,他的斗鸡坑周围聚集的人最多,出于对善秀的兄弟情,二爷又充当了替善秀交涉的角色。 我是最怕和尚道士的,恶感当然都是来自鬼母的经验教训。紧张的抱紧老黑,身体也不由自主的轻微颤抖起来。 大概是情绪的传染,天不怕地不怕的老黑,也跟着我紧张起来,它一动不动的窝在我的怀中,颇有相依为命的味道。 受影响的不仅有老黑,小生抱着二花从鸡坑里出来,也凑到我的身旁,稍稍问:“婴宁,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和尚?平时和尚也不管斗鸡的呀,怎么突然围过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真是乌鸦嘴! 我感觉小生此时比爱唠叨的老黑还烦人! “行了,你坐下歇会,一会都知道怎么回事了。二爷……” “婴宁,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小生一副惊愕的夸张表情,长大嘴巴瞪圆眼睛,似是不认识我一样。 我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故作镇定的问:“变了吗?我没感觉啊。” 小生更加过分,扒着我的肩膀,感兴趣的左看看右看看,看的我有点毛骨悚然。 “是变了,不仅是声音变了,你的脸也变得更加白了。咦,你怎么还发抖?婴宁,你怎么了?” 我的害怕真的有这么明显吗? 我努力保持镇定,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喝斥小生:“你管好你自己!你还说我呢,你看看你自己的模样,不也和我一样嘛!” 小生对我毫无戒备,我扯谎的话他也信以为真。 他摸着自己的脸颊,用力的搓了搓,问我:“好点了吗?”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我也学他用力的搓脸颊。脸上的皮都要被我搓破了,我的脸色才算是红润一些。 然而,红润还没有持续,有两三个和尚走到了我们站的这边,我又被生生吓得惨白回去。 小生终于发现蹊跷,悄声问:“你怕光头?”随即不以为然的说:“怕他们做什么?他们又不吃人!” 他们不吃人他们捉鬼! 捉鬼,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惊恐的盯着老黑,“不会是老黑被发现了?” 我被锁在一具人类的身体里倒是不用担心,就算是高僧过来也未必能看出来我的真身。更何况我还有半个人类的身份,若是以人类的面孔出现,就是标准的老妪,高僧再有本领也不可能识别出我半个狐狸精的身份。 而老黑就不同了,它是刚升级渡劫的妖,是标准的妖,和尚道士捉的就是它们这号的!并且还以捉拿它们为荣!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不安情绪再次传染了老黑,它竟然在没有得到我语言提示的情况下,也意识到了危险,身体颤抖的更厉害,有点像打摆子,带动我的胳膊也跟着晃动。 不行,绝不能这样! 和尚虽然没有把我一个小姑娘放在眼里,可围着我的周围转悠总不是事,万一他们真的发现了老黑,我是百口莫辩,也没有本事解救老黑。 我四处张望,力求找到摆脱困境的办法。 我发现了送我鸡食的美髯公。 他正站在头道门的西墙边,和一位穿着袈裟的僧人说话。 这么热的天,僧人还穿着袈裟,也不清楚他热不热? 哎,都这时候了,我还有闲情逸致管僧人的袈裟,也是够了。 二爷显然是交涉回来了,和善秀悄声说着什么。我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这时候我可不敢放开神识,那不是给这些和尚送罪证嘛。 我发现了一个情况,在我紧张的时候,我的神识也能乖乖的龟缩在我周身的范围内,不会像平时那样不听我的指挥,自由散漫想怎么溜达怎么溜达。 我把老黑放进小生的怀里,我认为我和它在一起要比我们分开危险系数更大一些,毕竟我们两个一个是妖一个是精,分散才更方便隐藏妖气。聚在一起是向和尚示威,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朝着美髯公的位置走过去,我感觉他得到的消息要比二爷更详细一些,当然,最主要的是我去他那里,想要得到他的庇护。 我不想给二爷惹麻烦,因此这时候我不能去二爷身边,美髯公的地位显然比二爷高,我去他那边更安全一些。 我和老黑一个安全了也方便救另一个,虽然我不知道老黑安全了能不能救我,可此时我就是这样想的,我安全了老黑也就有救了。 当然,我更希望我俩都没事! 我冲着美髯公福了福,极力控制住自己的音量,不让像刚才和小生说话时那样刺耳。 “您好,我是纳姆!” 美髯公竟然没有惊讶在这里见到我,一副了然的态度,微笑着和我打招呼:“小娘子,有礼了。” 我指着善秀的斗鸡坑说:“我来斗鸡,正要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来了一群僧人,让暂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相公可知道?” 美髯公显然是知道内情的,安慰我说:“小娘子安心,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寺里的惠明师傅突然开了天眼,看到这边有妖气一现。为了众生的安全,特此排查有无异象,防止混入邪物,扰乱天下秩序。” “天眼”“妖气”“异象”“邪物”,听的我是胆战心惊,身体抖动更加厉害,腿也站不稳了,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 我清楚的意识到这应该就是对着老黑来的。刚才老黑为了帮我,和二爷对视过一眼。那一眼应该是它对二爷做了什么,通俗的讲应该是使了妖术,不然二爷的脸不会无缘无故的红。 大概就是老黑这一个不小心,惊动了兴国寺的得道高僧,他派出僧人过来寻找妖怪,做除妖降魔的功德事。 我想我猜测的没错! 美髯公发现我的异常,关切的询问:“小娘子,你怎么了?” 吩咐他身边的人说:“快,喊刘录事过来,给小娘子看看!” 又让人帮我搬一把凳子过来,让我坐上去休息下。 我注意到一点,他安排这些的时候,始终谨慎的遵循男女大防,并没有触碰我一点。哪怕是我有晕倒的迹象,他也是只让人搬来凳子,并没有让人搀扶我坐下。 我不得不称赞一声:美髯公好有规矩! 没多大一会儿,一位中年大夫跑过来。这位大夫虽然没穿从省服,可举止行为显然也是一位官,绝不是一般的坐堂郎中。 他替我把脉,又查看我的脸色,最后看看我的舌苔,才苦笑着说:“小娘子想必是极貌美之人,这出一趟门是涂了多厚的黑灰啊,让我都看不清面色了。” 一句话说的我跟着大笑起来:“哈哈哈,大夫您真会说话,我这不是入乡随俗嘛。要是你们梁国的社会治安好,我哪里犯的着出门涂黑灰啊!” 美髯公和大夫的脸色瞬间都不好看了,低气压一下子笼罩在我的周身三尺处。 呸,我真的是哪壶不开提了哪壶,怎么忘记了我正和梁人打交道。 美髯公捋捋胡须,装作不经意的说:“小娘子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不舒服?” “小娘子原本就风热,今日应该是出来久了,天气热又没有喝什么水,于是就中暑了。这个不要紧,现在已经是下晌了,最热的时间过去了,小娘子多喝水散散暑气,再吃一颗丹丸休息一会就好了。” 美髯公附和,“那再好不过。” 看向我,“小娘子就坐在这里休息下,等好一些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我知道大夫又误会了,也不戳破什么,乖乖的遵照大夫说的做,就好像我是真的中暑一样。 美髯公这边始终有位穿袈裟的僧人,那僧人也瞥过我几眼,看的我是心肝都跟着颤抖。可出于求生的本能,我又不得不努力假装镇定,坚持待在这边。不然一会老黑被发现的话,我怎么救它。 和尚们在斗鸡场转悠了很大一会儿,回来和穿袈裟的僧人又嘀咕了一阵,这才通知下去:今日的斗鸡赛事取消。下一个会继续正常开始。 斗事取消,善秀的押注就要撤回,他的青鸡也不用丧命了,我的心跟着轻松了很多。 美髯公在和穿袈裟的僧人小声交谈之后,走过来对我说:“小娘子,斗鸡场这边要散了,后面有厢房,你是回去休息还是去厢房休息?” 我哪里都不去,赶紧摆手说:“不不,我的斗鸡还在斗鸡坑呢,我要去找我的朋友。相公您不必管我,我没事的,自去找他们就行。” 美髯公略沉思下,“也好,小娘子自行过去,我这就不照顾小娘子了。” “多些相公。” “小娘子等下……”他又喊住我,若有所思的说:“小娘子,以后若有需要,可以让四夷馆的陈娘子通知我。我定会尽心为小娘子做事。” 他这话说的好奇怪,我虽感觉出了异样,却没有时间细品,也就不当回事了。一切顺其自然,到时候再说了,我不认为我有多少事需要向他求助,当然,今日是例外。 不过话又说过来,今日若是我没有看到他,也绝不会想到向他求助……不对,我突然想起来中午斗鸡的时候,大脑中曾经闪过向他的爷求助的念头……怎么会这样? 莫名其妙! 我边思索边走,我怎么会向贵人求助……或许他们是我遇到的最有身份的梁人。基于这样的认识,我能求助的也只有他们了。 第五十章:误会 没能按照预计的目标进行斗事,善秀有点沮丧,他和对方主家约定一起去宋门外的仁和店喝酒,同时还邀请了其他几位斗鸡主家。 这种事不用说二爷就是要去作陪的。 他们忙活喝酒的事,我从小生怀里抱过来老黑,“我们走。” 小生奇怪的问:“我们不去吗?” 见我看他,不好意思的说:“我还没有去过仁和店呢,听说里面特别好玩。呃,好吃的也很多。” 我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和尚们一无所获刚刚收工,我的心才算是安稳下来,哪里还有心思跟着去吃饭,连好吃的老黑都异常安静,我只想赶紧的回去休息。 “我不去了,我大概是中暑了,特别不舒服。你想去跟着棋哥儿去,他会安排你的。” 小生惊讶我的无趣,想不通人怎么可能对好吃的不感兴趣。 仗义的说:“那怎么行,我们是一伙的,你不去我也不去了,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回去。” 的确不能让我一个人回去,我们还有两床蚕丝被需要拿,我宿主的身体怎么可能拿的动。 我看到二爷在忙活,也不想上前去打扰了,他们的世界本来就不是我能掺合的,凑过去必定是自找没趣。 “小生,你去和棋哥儿打声招呼,我们走。” 我们走到头道门的边了,二爷大步流星的从后面追过来。 “纳姆,你怎么不吭声就走了?”语气里满满的责备。 我的脸色虽然恢复了一些,可身体的整个状态还是不好的,略显疲惫的说:“我不太舒服,可能是有点中暑了。刚才大夫给我看过了,说让我多休息。我要回去躺一会,就不跟着你们了。” 二爷好似这时候才发现我的不对劲,抬手摸向我的额头,心急的问:“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我说你刚才跑开做什么,原来是去看大夫了。” 原来他还是一直留意着我的,我心里暖暖的。 “我没事,大夫说我喝水少了,多喝水睡一觉就没事了。” 他似安心一些,嗔斥:“没大事就好。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中暑严重了也是很厉害的。你呀,以后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原本身体就不好,再不注意,病倒就麻烦了。” “知道了,知道了!” “那你先回去也行,我派棋哥儿送你。” “别,我自己回去就好。我是偷溜出来的,你派棋哥儿岂不是想让人发现。” 二爷无奈的苦笑,“好好,随你。以后别再……以后再出来记得多带水,拎不动就买水喝,路边卖水的多的是,别舍不得,钱不够了跟我说。” “嗯,我记住了。” 二爷的安慰又让我感觉好很多,心里更加暖暖的,直到回到四夷馆坐定,我的嘴角还挂着甜甜的微笑。 现在房间里只有我和老黑了,我整个人放松下来,说话也不再顾忌了。 “老黑,你知道你今天闯了多大的祸吗?你差点把我们俩害死!” 老黑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不动,不知道是不是劫后余生的滋味还没有体会够。 我继续抱怨,“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才对二爷实施妖术,可你好歹也要考虑下环境。兴国寺是什么地方?那是和尚的窝!你在那里实施妖术,岂不是太岁头上动土,自投罗网,找死嘛!” “你也是梁国土生土长的,不会不知道和尚道士专门就是捉妖的?我问了长胡子老头,他说的清清楚楚,就是一个叫惠明的老光头,开天眼看见妖光一闪,光头们就出来搜妖了。你说说多危险!” “你都不知道,我站在长胡子老头那,想着万一他们发现你,我是扑过去救你,还是跪下来求长胡子……” “你去长胡子那是为了救我?” 老黑终于说话了,可说出来的话是极不信任。 我生气的咆哮:“不然,你还以为我去做什么!你个没良心挨千刀的,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亏我舍生忘死的去长胡子那为你打探消息,想尽一切办法准备救你,吓得腿都站不住了,人家还找来大夫说我中暑了。你竟然这样不信任我,我,我,真的是气死我了!” “那时候吓都要吓死了,我还装着胆去和尚跟,我真是没事找事,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去救你这个没良心的!” 老黑再次质疑的问:“你,你是去救我的?” 我倒是不气了,不解的问:“你以为我过去是为了好玩嘛,没事往和尚枪口上撞着玩?长胡子那边穿袈裟的光头可是和尚的头,要让他知道我能听的懂鸡妖说话,我还不被一起抓起来嘛!” 老黑再次沉默。 我不依不饶的说:“哎,幸好今日他们没有发现我们,不然你说我俩被逮着一对怎么办?逮着你我还能救你,逮着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救我。不过不管咋说,你是我的鸡,我是不会让他们把你逮走的,说啥我也的救你。我去找长胡子就是这样想的,我感觉他比二爷有本事,你要是有事了他应该能帮我救你。” “对不起!” “啥?” “对不起!”老黑再次向我道歉,在我的惊讶中忏悔:“小妮,我不该把你想歪了。我还以为你把我丢给小生,是不要我了呢。” 我争辩道:“怎么会呢!你胡说啥!你可是我的鸡。扔了你我就能逃脱吗?这怎么可能。你和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分不开的,逃不了我也丢不了你。” 我不清楚斗鸡会不会哭,可我清晰的看到小米粒大的眼泪从老黑的豆绿眼里流出来,是不睁大眼睛看不见的那种眼泪,一颗一颗的往外蹦。 它委屈的像小孩子,哽咽的说:“小妮,你不着,你把我扔给小生的那会,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像,像老孬那样不要我了!那会我真的一点都不想活了,我做妖也太失败了,谁都不要我。” “做妖真的不是好事,一次又一次的被人扔了不要。我就想反正我也活够了,我都七岁了,再没有比我年龄更大的斗鸡了,我也活够本了。死就死,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们,死了我去阴曹地府也会告你们把我扔了。” 我的火气被它挑起来,怒骂:“好你个没良心的,我啥时候扔你了?你去阴曹地府也不放过我,你也太黑心了!” 老黑不理我的话头,继续沉浸在它自己的情感中,倒是不再哭了。 我倒还挺想继续看它的豆绿眼里流出来的小米泪呢,这可不是它平时的画风,千年不遇,不看白不看,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 “我根本不想做什么妖,他们抓我就抓我,反正我是啥妖本事都没有,他们想怎么处理我就怎么处理我,我都不想活了,还在乎他们杀我嘛。老孬不要我,你要是也不要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它这话说的自己像无助的孩子,我的心跟着一揪一揪的,不由自主的上前抱住它,安慰说:“老黑,我说过的,我们凑合着一起过了,你不要嫌弃我没本事,我也不嫌弃你瘫着。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 “你还有脸说,你吃羊肉沾蒜汁的时候为啥不给我留!” 画风突变,我有点没适应过来,懵逼状态中…… 老黑继续骂我:“你还说我没良心,你的良心也没好到哪里去!今天说了赢了给我二斤羊肉还有蒜汁,羊肉呢?蒜汁呢?给哪了!” “当”一声响,老黑被我重重的仍在了桌子上。 就不能对它好点,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给点阳光就灿烂! 我卡腰指着它叫骂:“你还有脸说,这还不都是你惹的祸!” “你说你好好的使什么妖术,害得我也跟着吓死了!还羊肉呢,蒜汁呢,毛也没有,你吃鸡屎!” 我转身坐回床上,拖鞋上床睡觉,不再理叫喊中的老黑。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黑也喊累了,很快房间里安静下来,我俩疲惫的都睡着了。 慧娘悄悄地推门进来,看看我看看老黑,转身又关门出去了。 这个点她应该是下衙回家了,不清楚她为什么还在。我虽然是睡着了,可我的神识还是能洞察我周围发生的一切事。 我并不在意慧娘的行为,因为对我无害。如果有危险的话,我的神识会报警强迫我醒来。 “小妮,你醒了没?” 老黑在黑暗中喊我,我想也没想的回答:“没醒!” “小妮,别气了,是我不对,不应该瞎想你。这次真的是误会,下次我再不这样想了。” 我是真的还在睡觉。 “小妮,我知道我错了,你就原谅我,我不应该把你想成老孬那样的人,我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我实在忍受不了它的碎碎念,喝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饿了!” “你吃了羊肉沾蒜汁,我可啥也没有吃。你都不看看现在都啥时候了,只管自己睡觉,一点也没有当主人的自觉性,你不给抓把鸡食你想饿死我啊!” “是不是今天那个青鸡没死你还要移情别恋?这个点你还不给我鸡食吃,你是不是真的看上它了,想饿死我去当它主人?” 死老黑的臭嘴一会儿都不闲着,又开始胡说八道。 我恼怒的起床去床尾抓鸡食,挖了一大碗扣在桌子上。 “吃,吃死你个黑心黑肺的!毛黑心也黑,就会乱想我。欺负我你欺负的怪顺溜,今天遇到光头们,你不也吓得屁滚尿流!” “哎,我说小妮,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放屁了吗?尿了吗?你不能红口白牙冤枉人啊!啊,不,是冤枉鸡啊。” 我困的不行,做这一切的时候根本没有睁眼。不想再跟它哔哔,拉着竹席向院里走,把它独自仍在屋里。 院里比屋里凉快多了,我把竹席摆到院子中间,躺下来继续睡。 之前我是摆在树下的,但是发生过几次树上掉下来虫子和鸟屎,我只好挪地方。 今夜月光特别的明亮,细细的冰凉感随着月光的射线顺滑下来,赶走仲夏的酷热。 要说这都立秋了,加永玛那边还没有婚礼的讯息传过来,到底什么时候搬家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们不着急我都替他们着急了。 在这四夷馆住着太不方便了,不说出入,单单就像看犯人一样的窥视,就让人很不舒服。 我盼望跟着加永玛去国公府居住,到那里怎么说也不会再有人监视我了。 不管我的感触如何,生活还在继续,我既然没有逃离的可能性,就还要一日一日的在梁城生活,哪怕是我和老黑都害怕的不行,还是要出门去找小生。 我在市肆转一圈没见到小生,他的摊位换成了另外一个比他小两三岁,但是长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男子。 卖菜的独轮车还是那个独轮车,装菜的箩筐还是那些箩筐,我试探着问:“小郎,你可认识小生?” 男子穿着和小生一样的麻衣,如果是不熟悉的人一定把他认为是小生。 他打量我几下,见我手里抱着的老黑,才确定的说:“你是婴宁?我是小生的弟弟顺子,我哥跟我说过你了。”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纸条,递给我。 “这是我哥留给你的,他说让你去这里找他。” 不等我问,他就和盘托出,“他现在帮一个贵人养鸡呢,这是贵人的家,你直接去贵人的家找他。他和贵人家的看门的说好了,只要你一去报上说是找他的,看门的就会让你进去了。” 我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小生是我雇佣的,现在替别人养鸡算怎么回事! 还有他竟然让我也去,我去算什么?替别人养鸡的? 呵,呵呵! 我对顺子说:“你认识这个地址吗?” 顺子点头。 “你现在去把小生给我叫回来,我就在这等他。” 顺子虽然和小生很像,可明显没有小生机灵,他为难的说:“我还卖菜呢,走不开啊。” 真是死脑筋啊,我不得不说:“我在小生那还有钱,这趟不是白让你跑的,你可以去小生那边要辛苦钱。” 顺子还是想了想,道:“那好,不过你不要走开啊,你帮我看着菜摊。等会我媳妇送菜回来了,你跟她说一声我去哪了,让她别怪我。” 得,还是一个怕媳妇的! 第五一章:气 我即使能猜到聘请小生的贵人是善秀,也非常的不舒服。 善秀这样做是要把我置于何处?哪怕我顶的是落魄翁主的头衔,那也是翁主,他做事之前至少也要问问我的意见,我才是决定小生是否去他庄园养鸡的主。 现在他这样悄没声的算什么! 是不把我这落魄翁主看在眼里,还是不知道我是二爷的朋友,找不到我所住的地方? 我生气了,非常的生气! 为自己被轻视生气,为小生的背叛而生气! 我是不比小生的状况强多少,但是我可以捧了他,也可以灭了他,我想我就有这个本事! 我抱着老黑的臂弯因为生气越来越紧,紧的老黑只能嚷嚷:“小妮,小妮,咱不生气了行不行?你要是再这样勒下去,我就要屁哏了。你惩罚的不是别人,是我!” “生气”?老黑竟然能感知到我生气? 我松开它,放到了地上。 “你怎么知道我生气了?” 老黑不屑的说:“你的脸上写着呢,都这样了我要是还看不出来,也太傻了。” “还有你生气后我会有一种感觉,我也说不上是啥感觉,就是感觉心情非常不好。本来我还想着让你给我买羊肉呢,有了这种感觉后羊肉也不想吃了,这还是我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我老黑啥时有不想吃肉的时候啊,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 我生气的影响力这么大吗?还是因为我和它同为妖精,它才感受到异样?我不得其解,也不敢轻易再实验。 有了兴国寺的那一遭,我真真的是再不敢象之前一样随意放开神识。我想梁城里绝不会只有兴国寺一家和尚有捉妖的本事,万一不走运撞上了一个,我岂不是没事找事自己作死嘛。 等人的时候时间过的特别慢,不过好在天气已经凉爽很多了,我又坐着不动,也没有出什么汗。 “小妮,你好点了没?” 老黑没有了往日的嘻哈样,兴国寺的事对它的打击也很大,现在它比之前安生多了,能安安静静的和我说话了。 “好多了,我没事,就是生小生的气。他怎么可以这样,不经我同意就去给别人养鸡。” “他这是一仆二主。我还在呢,他就这样欺负你,你该生气。我们也不是不给他钱,他犯的着再找一家主人嘛!” “一仆二主,什么意思?” “哎,小妮,你太不了解梁人了。就是主人家穷,用不起仆人,和别人一起用一个仆人。” “还有这事?” “可不是嘛,我们这的稀罕事多着呢,有空我慢慢跟你说。” “呃。” “可是我又不是不能挣钱啊,傻大个这样做,就是欺负你。咱不能惯着他,要教训教训他。” “教训他?可……我们的确没钱请他专门养鸡啊。” “小妮,你又心软了不是!这可不行,你这样傻大个就会越来越欺负你。” 我想想老黑说的对,我是应该给小生一个教训。他根本不会养鸡,去善秀那里养鸡无非是仗着有我,当然,我也不会养鸡,可我有老黑。 但,小生和我与我和老黑是不一样的关系。小生是我雇佣的,他没有权利要求我做什么,老黑是我的宠物,我们的命运是绑在一起的,老黑为我做事理所应当,这就是本质的区别。 我想了想各种可能性,和老黑商量说:“你还记得买你的潘老头吗?我一会把二花抱去给潘老头养。还有,我不想帮善秀培训斗鸡了,感觉那样赚钱不实在,还是我们去斗鸡坑,老老实实斗鸡赚钱。” “小妮,你这样想就对了。我跟你说,赚钱还要靠自己才行,指望别人那都是水中月镜中花,靠不住的。” 老黑的话很实在,说到我的心坎上。我算了算我拿红鸡的提成,我占三,斗鸡场抽三,善秀的四只是保住本而已,这样的事善秀怎么可能愿意长久的做。 他养斗鸡是为了赚钱,不是陪着我玩的,小押注我抽三还可以,大押注三是很大的一笔钱了,他能舒服才怪。我这种抽成的行为是杀鸡取卵,一次性买卖,他必定不会与我长期合作。所以他才明知小生是我的人,还是把他挖走了。 呵,呵呵呵,果然在金钱面前无兄弟! 既然这条路赚不成钱,我还是回到我的原点,带着老黑和二花,乖乖的一点一点挣钱。这样挣钱才踏实,挣的也安心,不管多少都没有争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的花儿都谢了,小生和他弟弟才气喘吁吁跑回来。 看到我,不等我说话,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婴宁,你终于出来了,我去四夷馆找过你好多次,没有一次遇到你的。那里的人还说不认识你,不能帮我喊你。” “承爷来找我,让我帮他养鸡,我找不到你只好自己做决定了。我想他是你的朋友,我们之前又约定了帮他培训斗鸡,我就先去了。我让顺子卖菜的时候告诉你我去的地方,怕你不认识路还画了图……” 他终于看清了我的脸色,忐忑的问:“婴宁,你不会怪我?” 我面无表情的问:“承爷是谁?” 小生由见到我的喜悦转为不安,局促的说:“就是红鸡的主人,我们在兴国寺认识的那个善秀。” 我开始冷嘲热讽:“原来你都开始喊他‘爷’了。你是卖身给他了呢,还是只签了临时契约?” “不是不是!”小生涨红面孔辩驳:“婴宁不是的,我没有卖身他家,也没签契约,你不要误会,我只是临时过去帮忙的。” 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呃,承爷是开国子,别人才这样喊他。我不是他的家仆,不是我自己专门这样喊他。” 原来这样,善秀竟然是有爵位的,我的怒气少了一些。 可又一想,那又怎么样,不能因为这样我就也去替他养鸡,开国子就了不起啊,我还是翁主呢! “行了,不说这个了。二花呢,你把二花放哪了?” 小生微愣,没想到我转换的这么快,尴尬的说:“二花,二花在承爷府里呢,我刚才得到顺子的消息,回来的有点急,就没有带二花。” 我的不满又上来了,“行,那就让二花待在你的承爷府。你回去告诉善秀,二花我不要了,让他拿一个斗鸡与我换,随便哪一个换都行。还有,明天这时候把鸡给我抱过来。我走了!” 小生顿感不妙,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哎,婴宁!你不要二花了?你这是怎么了?”满满的不理解。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喝斥:“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啊?明天抱着斗鸡,这个点在这等我!” 小生见我是真生气了,也不敢再阻拦我,只得眼睁睁看着我离开。 我的火气压在肚子里,和着珠子散发的热气,不断的加热加热,一会儿膨胀的似乎要爆发。 “小妮,小妮,咱不气了,不气了行不行,行不行啊?你这样生气我害怕!小妮,别气了,我真的害怕!” 老黑尖声叫起来,声音都变的转音了。 “不就是一个傻呆鸡嘛,不要就不要了,大不了咱再买个鸡。你放心,有我老黑在,啥样的鸡我都能让它斗赢,肯定比那个呆鸡强多了。你信我,小妮,你信我我不会哄你的!” 我立定站住,大口呼出肚里蒸腾的热气,才算是气焰蔫下去一些。 “我不是生小生的气,我是气善秀他们这些人,他们高高在上惯了,不把我当成平等的人看待。” “他明知小生是我的人,还让小生前往他的府邸帮他养鸡,他这是把我当作什么?我在他眼中难道就是一个养鸡的嘛!是他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太欺负人了!” “小生不懂这些,他让去就去,难道他也不懂这些?他明知道我是二爷的人,怎么可能找不到我在哪,还这样处理问题,分明就是从心里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我帮他训练斗鸡。” 老黑接着我的话纠正,“是不配我帮他训练斗鸡。” “小妮,这要气也是我生气,你气啥嘞?你想想啊,那个红鸡是我培训的,可最后我连一份羊肉都没吃上。拿的抽成也没有给我,你都让小生……哎,对啊,小妮,你刚才怎么不把钱要回来啊,还有蚕丝被,也在傻大个那放着呢。” 上次斗鸡当日,因为收场匆忙,我并没有拿抽成,只是告诉小生,善秀如果送抽成,给棋哥儿一半,剩下的才是我们的。我们的就先放在他那里,等我啥时候有空了再拿。 当时还因为慌张疲惫,蚕丝被也让小生拿回家了,并没有拿回四夷馆。我总觉得四夷馆不是我的窝,放东西不安心。 没想到这两件事,现在成了我的失误,斗鸡一场,我还是一无所有。 找借口说:“不是还有明天嘛,明天再结算也不晚。” 如果放在之前,这种情况老黑不知道又会怎么嘲笑我,可今天它只是嘟噜了一句:“你啊!明天就明天,明天可别再忘了啊。好几百文呢,够吃好几顿羊肉沾蒜,我好久没有吃羊肉了。” 它不识数,并不知道具体的计算应该是多少,只是大概猜测抽成是几百文。之前跟着老孬又是只管吃不问价格的,对于吃一顿羊肉需要多少文,也是糊涂虫。 老黑的打岔让我的气性减弱了很多,肚子里的热气也随之散去很多。 渐渐冷静下来,我才意识到了,刚才我经历了什么,有点后怕,冷汗瞬间一下子流出来! 难怪老黑刚才说它害怕,我刚才竟然浑身发烫,温度到了炭盆那样的高度,而我犹不自知,一股脑就是生气。 这样的现象对我来说还是头一次发生,我被困在这具身体之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这决不是我的记忆出问题,我记得从我出生后的所有事,点点滴滴无遗漏。所以说有这样现象的话,我肯定会知道的。 我感觉这不是好现象,要是哪一天我再生气了,且还比这次生气大,那岂不是要把我自己点燃了嘛。 咳,咳咳,咳咳咳! 我剧烈的咳嗽起来,这一认识真的把我自己都吓住了,自燃可不是好玩的,我不要把我自己烧成黑炭!绝不行! 老黑见我咳嗽,又担心的喊叫:“小妮,小妮,你怎么了?没事?” 此时,我听着老黑的声音特别悦耳,这是我离开鬼母之后又一个真正关心我的妖,我有一种和它相依为命的感觉。 当然,关心我的还有二爷,只是二爷离我太远了,我够不到。 我抱着老黑又大步开走,“走,我们去找潘老头,问问他能不能帮我们养鸡。” 潘老头是圊溷的圊头。什么是圊溷?什么又是圊头?通俗点的说法就是圊溷是梁人的厕所,圊头就是打扫厕所掏粪的。 他负责的区域是景灵东宫东边几处有司里的圊溷,这是我后来跟踪他得知的。 掏粪的时间一般是在清晨,那时间大家伙还都没有睡醒,粪便的气味不会影响到众人的生活。 所以说潘老头白天是在家的,我这个点去找他,必定能找到他。 他居住的院子还是杂乱不堪,污水横流野草丛生,我不明白院里住着这么多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把倒污水的水沟清理一下,蚊蝇滋生的环境,难道他们都闻不到臭味吗? 我捏着鼻子走到潘老头的窝棚前,高声喊:“潘老丈在家吗?” “谁啊?” 屋里除了传来人声,还带出来一股腥臭味,我被熏的想吐。 潘老头依然是蓬头垢面,光脊梁,穿着破草鞋。 我看到他花白头发里蹦跶的小宠物,立马有一种我来错了的认识,小生好歹比他干净;比他卫生;比他年轻! “老丈,你还认识我吗?我是之前来跟你换鸡的小娘子。喏,当时换的就是这只鸡。” 我把老黑举起来,方便潘老头看到想起来我是谁。 谁曾想这样的动作吓到了他,他紧张的说:“小娘子,我不认识你,我可没有跟你换过鸡,你不要把这只鸡再给我,我没有鸡跟你换!” 第五二章:干儿子 潘老头的话让我感到很无语,彻底打消了我准备让他养鸡的念头。 再说,他自己居住这样的环境,吃喝都是问题,能不能像小生那样尽心养斗鸡,真的不敢想象。不要他饿了把斗鸡杀了吃,那我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放心放心,我不是找你要换回鸡的,你放心好了。那个……没事了,我走了。” 潘老头终究不是完全的智障,还是意识到我有事,多了一句嘴:“小娘子,真的没事吗?要不你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你?” “没事,没事了,真没事。我走了!” 我逃一样向外奔,好像后面有吃人的魔鬼。 潘老头能帮我什么呢,就他这样的处境,我不拯救他都是好的了,根本不可能和他再有什么交集。我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院子,再也不要和这种环境里的人打交道了。 跑出去很远,我站在一条窄胡同里喘息。回想刚才的情景,奇怪之前我是怎么的心情,竟然有勇气去那种地方救老黑。 我不禁把潘老头和小生做比较,同样是社会最底层的人,小生家就比潘老头的状况好很多。小生家住的虽然也是大杂院茅草房,可好歹院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哪怕同样也是住的窝棚,窝棚里至少收拾的整整齐齐,让人并不觉得寒酸邋遢。 哎,人比人没法比啊。 “小妮,现在咋办?” “咋办?我也不知道。总不能还让小生养鸡?” “那怎么行!傻大个还以为我们离不开他呢。” “是啊,我也想不到办法,先回去再说。” 我抱着老黑慢慢回四夷馆,一筹莫展。 问题总要解决啊,不然明天怎么办? “纳姆?” 我抬头看去,是加永玛的侍女凡妮莎。 我最近才算是搞清楚,侍女虽然也是婢女的意思,可这个称呼只能是王室里的人用,官员和平民百姓是不能用这个称呼的。 哎,梁人的规矩太多了! 凡妮莎和我穿着类似的襦裙,也是装扮成梁人的模样,并且脸上同样也是涂抹了黑灰…… “呵,呵呵呵,哈哈哈……” 我和她同时笑起来,只是我的声音要比她的大些,她赶紧的捂住我的嘴,警告说:“小声点,你想让别人都认出来我们嘛!” 总归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出去,我也就听从她的话不笑了。 我俩这种装扮如果不是熟悉的人,真的是很难辨认。 “凡妮莎姐姐,你这是去干吗?” 凡妮莎看看左右没什么人注意我们,拉我到一处墙角处,再拐歪就是四夷馆的角门,说话当然要背着点人。 “我去帮翁主办点事,你这抱着个鸡是要干吗?” 我不好意思的回答:“凡妮莎姐姐,我养斗鸡挣点钱。你知道的,我穷,我想挣点钱养活自己。” 凡妮莎看我的眼神温和许多,怜爱的摸摸我的头,感叹一声:“可怜的孩子!” 她是翁主的大侍女,年龄应该比加永玛还大。尽管草原的风烈,加永玛保养的好还显得年轻一些,而凡妮莎就苍老多了,面部能清晰的看得到松弛的皮肤,不是小姑娘那种水灵水灵一掐能出水的皮肤。 草原女子精贵,加永玛从草原只带过来三名侍女,其余女性全是上了年纪的老妪,凡妮莎她们也就格外显得特别。 我想起来国公府的事,问道:“加永玛的婚礼怎么样了?我们什么时候搬离四夷馆?” 凡妮莎的脸色瞬间不好看了,小声跟我诉苦:“哎,别提了,婚期拖延了,现在还没有定下来具体什么时间。” “啊,为什么这样?” 她又看看左右,等没人才说:“是国公府那边出了点问题。大爷和翁主的新院子现在还没有盖好呢,婚期只能往后拖了。” 我刨根问底:“为什么还没盖好?” 凡妮莎好似也是见到了可以说说真心话的人,一吐为快:“纳姆,我说了你可要憋在肚子里啊,千万不能说出去。是……哎,是国公府没钱盖房子了。” “啊!” 凡妮莎愤恨的说:“你说说,这算什么事!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这不是明着欺负翁主嘛!如果是不满意这个婚,当初大可不必答应啊,我们翁主是草原最美丽的花朵,也不是非要嫁给他们梁人不可。” “他们现在做的这算什么!也不说原因,就这样拖着,如果不是我四处去打听,还不知道真实情况呢。可这理由能让人相信嘛,哄谁呢?‘没钱了’,那么大一个国公府,会没钱吗?谁信啊!” 她因为气愤涨红了脸庞,鼻翼也跟着一闪一闪。 同为外邦人,感同身受,我也很气愤。 “那加永玛怎么说?你们都没想着去找梁人交涉吗?” 凡妮莎叹口气,“翁主喜欢大爷,从看见大爷第一眼起就认定了他,现在好不容易达成所愿了,翁主自然是不愿意生事的。况且预定的婚礼时间还有十天,翁主说等到中旬再说。哎,我可怜的翁主,就这样让梁人捏着鼻子走。” 对于加永玛的态度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毕竟我不清楚她和大爷的过往。 突然想起来之前二爷的窘迫,提醒说:“我前几天见过接我们来梁国的二爷,他好像正在为钱发愁,这样看,国公府是不是真的缺钱?” 凡妮莎眼里闪过一丝惊喜,拉着我仔细问:“你当真问仔细了,国公府是真的缺钱?” “我怎么好意思这样问啊,我是从二爷的小厮棋哥儿那里感觉出来的。我们在斗鸡场,棋哥儿因为二百四十文不高兴,如果不是二爷的钱紧,他怎么会把两百多文看在眼里呢。” 凡妮莎点头,承认我说的话是对的,国公府这样的门第,怎么可能在乎两百多文。 盯着我说:“纳姆,你能不能专门找棋哥儿打听一下,看看国公府是不是真的缺钱。如果是真缺的话,我们……我们带过来的还有一些财物,你问问棋哥儿,能不能让他和二爷说说,就说……就说你借给二爷的钱。让他拿着这些钱给公爷或者夫人,先把大爷和翁主的新房给盖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她这是绕了多大的弯啊。 “姐姐为什么不直接找大爷呢?盖房子肯定是一大笔钱,这样给二爷是否妥当?” 凡妮莎苦笑,无奈的说:“纳姆你还是年龄太小了,考虑问题太简单。梁人是死要面子的,国公府是娶媳妇不是嫁女儿,他们如果拿翁主的钱盖房子,让外人知道了哪还有脸面。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翁主出了钱还会落不是,弄不好再让大爷和公爷因此记恨翁主,翁主更里外不是人了。” 原来还有这一说啊,我翻个白眼,怪不得二爷对我提议共同挣钱的事不感兴趣,根结在这里呢。 “既然这样,姐姐觉得二爷会要这笔钱吗?” 答案不言而喻,凡妮莎笑的比哭还难看。 我想到自己养鸡的事,迟疑下,试探着说:“不过也不完全行不通。” 凡妮莎仿佛看到了希望,急切的问:“怎么说?” “我现在靠养鸡挣钱,虽然挣得不多,但是二爷并不知道我能挣多少。正如姐姐刚才说的,我可以把加永玛的钱说成是我从草原带过来的钱,二爷一定也不清楚我在草原是什么样的。我邀请二爷和我一起合伙斗鸡挣钱,这样借机把钱借个他,可以约定等他有钱了再还我,姐姐以为如何?” 虽然说出来这个计划,可我自己都感觉漏洞百出,很多情节经不起推敲。但想起来加永玛对我的情分,如果能,我想为她出一份力,还她的人情。 再着,我还有一个理由,这样也可以帮二爷了。既然知道了二爷的窘迫是因为缺钱,能用钱帮他解决问题,我是很高兴的。 凡妮莎也很高兴,兴奋的说:“果然还是自己人贴心,纳姆,我真该早点找你说说。你不知道,这件事在我心里快把我憋死了,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憋屈的事。这里的人一点都没有草原人好,人人做事不爽快,全都是弯弯绕绕的做事,不像草原人一样直肠子,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纳姆,我这就去和翁主说,尽快给你答复,你也快点找二爷和棋哥儿,敲定钱的事。” 凡妮莎真的是雷厉风行,我呵呵笑起来,“姐姐你太心急了。我会尽快,但这事也要一点一点的办。” 她也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搂着我的肩膀,“走,我们一起去见翁主。” 这时候我可不想见加永玛,知道别人的秘密总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知道的还是别人的烦心事,见面岂不是要盛一肚子苦水,我自己还烦着呢,不想再装了。 “哎……姐姐,姐姐,等等,我现在还要去租房子呢,就不能和你一起去见加永玛了。我买的斗鸡等着鸡舍,不赶紧的租房子,我的鸡没地方放了。” 见我是真有事,她也没有再坚持,和我打声招呼,先一步回四夷馆了。我尾随其后回,这样是为了不让人发现。 其实,我感觉我们这样是掩耳盗铃,陈娘子她们肯定知道我们的小动作,不然为什么我经常出去,慧娘根本不问我,肯定是已经有人交代过她了,不要她管我出入的事。 我回到房间,把老黑放到桌子上,自己也无力的坐在旁边,一只手支着下额,发呆! 现在当务之急,是去找一个帮忙养斗鸡的人。这人又要比小生对斗鸡好,不然我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这时候我仿佛发现了小生的可贵之处,他从见我开始就是真心待我,从没有在我这里耍过心眼。不仅如此,他对二花也是真心的好,把二花当成他自己的斗鸡对待。就像老黑说的主人对斗鸡,有口好吃的自己都舍不得吃,省下来给斗鸡吃。 这样的养鸡人,我恐怕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替代他了。他是真的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二花,我还能去哪里给二花找个这样的“爹”! 我试着和老黑商量:“要不还让小生养斗鸡?当然,如果他不和善秀斩断关系的话,这个真不能考虑了。” 老黑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哎,我就着你会这样。” “我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嘛。我又不是梁人,在这谁也不认识,想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合适养斗鸡的人,不然你说去哪里找养斗鸡的。” “找牙侩啊!” “牙侩?” “是啊,你可以找牙侩买个干儿子,替我们养鸡,比小生好多了,让他做什么他做什么。” 我的眼珠都要跌到地上了,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质问:“老黑你不是开玩笑?我,你让我养个干儿子,你,你认为这正常吗?” “正常啊。”它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你又不够买家仆的级别,俄,不对,你是翁主,你可以买奴仆的。那就更省事了,你直接买一个奴仆好了,不用费事买干儿子了。” 什么跟什么啊,我认为老黑疯了,即使不疯神经也是不正常的。 “等等,老黑,咱一项一项的说。你为啥说让我买干儿子,这个你要好好解释解释!” “说你傻你真傻,连这都不知道。”它又原形毕露,理所当然的打击我,“只有官人家才可以有家仆,一般人家是不能有家仆的。那些有钱又买的官职低的人家,家仆不够用,多买的人只能在有司登记成干儿子或者干女儿,这些干儿子或者干女儿要喊家主、主母为爹和娘。” “啊!这又是你们梁国有司的奇葩规定!” 老黑不说话算是默认。 “怪不得之前你跟我说一仆二主,原来梁人人口买卖这样严格啊,并不是想买人就可以买人的。” “嗯,你才着啊。不过你是翁主,应该可以多买个人家仆,不用说是干儿子了。” “停,打住,别再跟我说干儿子!恶心!” “行行,不说了。反正你的级别够了,可以买家仆的,当然就不用操心这个了。你可以问问四夷馆里的人,问问他们你可以买几个家仆。或许你是草原人,不受有司的规定,可以随便买人呢。” 第五三章:办事 我好奇的问:“那老孬也不是官,他家有奴仆吗?” 老黑看智障一样看我,“你知道别人都是怎么称呼老孬的吗?是叫他‘大官人’!官人就是有官身的人。老孬买了一个将仕郎,家里可以有奴仆啊。只是后来院子越来越大,人不够用,才买了好多干儿子干女儿。” “是嘛。” 我似霜打的茄子,真的被老黑的话打击了。原来老黑不仅仅帮老孬挣到万贯家私,还帮他改变了阶层。 可我这个后来者,却是半点实惠都捞不到!憋屈。 “那,那这样的话,岂不是说只要有钱就可以了,有钱可以买到官,就能成为‘官人’。” “是啊,不过也只能买到这种散官,其他的官是买不到的。” 它这样解释,我的心好受了一丢丢,不然我真的妒忌死老孬了。 “买干儿子干女儿的事,有司都不管吗?不是有规定不能随意买卖人口嘛,怎么还允许这样的买卖?” “哈哈哈!”老黑被我逗笑,再次嘲笑:“小妮啊,说你傻你就是真傻!有司管谁啊,连圣人都有很多干女儿,他们管谁!” 圣人就是皇帝的老婆皇后,这个我知道。 想想也是啊,连皇后都很多干女儿,有司是没办法管民间的这种买卖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哎,买家仆,说的容易做的难,关键是钱啊,问题是我没钱! 再着,家仆住哪里?我总不能也让他也住进四夷馆。加永玛很快就要成亲搬离,我跟着去国公府都是拖油瓶的,再带一个家仆,费用谁出?难不成我还死乞白赖的让加永玛再养活我的家仆? 我的脸还没有那么厚的皮! “拿什么买奴仆?买了之后住哪?我拿什么养活他?现在斗鸡还没有挣钱,小生那样不要酬劳的还行,家仆恐怕不行?这里做家仆的人肯定不是加永玛的那些奴仆,只管饭不用给酬劳就行的。” 老黑瞪着他的豆绿眼偏头看我,“你人不美想的事怎么这么美!不要说家仆要月俸,就是干儿子干女儿的养育钱,都是写进契约有司备案的,你不给他他可以去有司告你!” 我倒,这哪里是买家仆,这是买祖宗! 我猛的站起身,卡腰指着老黑,“你个挨千刀的,你又害我!我连自己都养不活,你还让我买奴仆,奴仆还花销那么多的钱,你干脆把我给卖了得了!” 我也学它胡搅蛮缠,“你是不是特想换主人啊,看着我好过你就特难受,不给我找到麻烦你就心里不舒服!你个黑心烂肺的,你到底是给我出主意呢,还是害我呢,你说!” “纳姆,你这是在和谁吵架呢?老远都能听到你的声音。” 凡妮莎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我扭头向外看去,她已经笑盈盈的走到屋门口了。 “哟,屋里也没人啊,我还以为你跟人吵架哦,那么大声吓我一跳。” 我拉一条凳给她,“姐姐快坐。” 她笑盈盈的坐下,手里拿着的手帕放在桌子上,认真的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闪着光芒的各色宝石。 幸好没有阳光照进房间,不然我非得被宝石反射的光线照瞎眼睛不可。 她又把手帕一层层包起来,这才抬头拉着我的手说:“纳姆,我跟翁主说了,翁主觉得你的主意不错,可以试试呢。这些宝石你设法交给二爷,就说是你从草原带来的,让他用来应急。” 我没有宝石的鉴定本事,可也知道这些宝石价值不菲,并没有去接宝石。 “姐姐,这些宝石你先拿回去,二爷那边我还没有去说,你现在给我拿着,我岂不是夜里要睡不着觉了,还不够担惊受怕的。” “我知道加永玛心急,可再心急也不能有病乱投医,要等我问好二爷才行。万一二爷不是因为盖房子缺钱的事急,把宝石用在了别处,那加永玛的宝石可就打水漂了。你说是不是?” 我说的态度诚恳,她点头赞同。 “姐姐转告加永玛,这件事我现在就去想办法,我一定当成我自己的事去办,请她放心。” 话说出了就要兑现,急人所急,我放弃休息,当下就抱着老黑又出门了。不然凡妮莎会在房间瞪眼看着我,与其让她紧紧的盯着我,还不如我出去溜达自在。 哎,有点凄凉,我现在连四夷馆也不能待了,就像漂浮的浮萍,不知何处是家乡。 我漫无目的的向前走,过了翰林院的门楼,走到御街上。 白日的御街人头涌动,好不热闹。 马车、牛车,还有独轮车,以及两人抬的滑杆、四人抬的小轿。人群里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还有一眼就能从服饰上认得出来的外族人,以及高大的昆仑奴,只可惜没见新罗婢。 我站在街口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向南走还是向北走。向北是更多的有司官衙,向南是直通朱雀门出城。整条御街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要我用两条腿走路,最多向北走到皇宫门口。可,我去那边干嘛? 我也不会向南出城门,走到朱雀门估计天都黑了,怎么回来?我可是没有带干粮没有带钱,一天下来还不要饿坏了,这种傻事不要做。 我有点后悔没有要刚才凡妮莎给的银子,恼恨自己非要冲大户说挣得有钱。我连装钱的荷包都没有,有毛钱啊! 好,我承认主要是因为我不清楚银子怎么花,我现在接触的人都是拿着铜钱买东西的,没有见谁拿着银子去买东西,我清楚银子和铜钱怎么兑换,但,不知道去哪里兑换。 说的容易,银子和铜钱一样的花,可现实里你拿着银子去买个包子试试,看人家卖包子的收不收!人家不骂你都是好的了。 一两银子等于一贯钱,你怎么说你手里是多少银子?谁证明你的称就是准的?谁又能说自己给你兑换的就没有出入?你会放心吗?人家会放心吗?别说那些有的没得。 因此,拿银子出门就是给自己找挨骂,除非你去花大价钱是店铺才要,不然甭想用银子结算的事,没人那么傻,没事找事让你用银子买东西。 我决定向南走。 御街的路是清一色的青石板路,路面非常干净整洁,有穿着粑粑黄麻质杂役服的人,在不停的打扫卫生,不让路上有一处垃圾,以免影响街景。 杂役服虽然都是黄色,但分好几个等级,时间太短,我还没有搞清楚具体怎么分的。 我也真的是太无聊了,这些事和我有毛关系,我竟然要去关注。 道路两边除了有司衙门,还有店铺,并且越向南路边的店铺越多。店铺前面插着各色彩旗,随风飘舞,夹在一处又一处衙门的高门楼之间,竟然也是那么的协调。 路对面一处二楼的建筑里走出来一位黑皮肤的昆仑奴,他的肤色和老黑有一拼,我好奇的站在路边看对面,眼光跟着昆仑奴移动。 我之前用神识搜同类的时候,见到昆仑奴以为是遇到了黑瞎子,吓得很久才能见到他们不再躲避。 他们普遍身材高大,身形魁梧,力量超越常人。平时街头并不常见,一般只有顶尖贵族家庭才养的起他们。 现在难得一次近距离观看,我怎么也不想放过这次机会。 这位昆仑奴穿着梁人家仆通常穿的皂衣,没有惹人注目的配饰,和那种衣饰光鲜的外邦人相比较,他除了外形比较扎眼之外,并无突出之处。 他的头发卷成小卷紧紧的贴在头皮上,和带了帽子差不多。眼睛斗大如牛眼,要比梁人的眼珠大很多。我不由想起来梁人常说他们是小眼睛单眼皮的人,可现实里那么多大眼睛的人,是不是和这些昆仑奴有血缘关系? 不是我坏,而是我不能不这样想。昆仑奴在梁国的土地上已经存在了好几百年,这么久的时间他们肯定会有后代。他们和梁人生的孩子必定有像他们的地方,比如大眼睛。 梁人普遍认为自己的外貌特征是小眼睛单眼皮,突然他们的人群里出现一位双眼皮的人,绝不是无缘无故的变异,必然是联姻的结果。就像我,是人和狐狸精的后代。 大眼睛的梁人不一定是昆仑奴的后代,但必然是外邦人和梁人生的孩子。 啊,哈哈哈!我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同类! 我越想越得意,以至于有人走到我身边,竟然没有察觉,在他张嘴说话后,才能猛然警觉到有人靠近了我。 我转身望去…… 他的声音同时响起:“小娘子怎么在这儿?” 是美髯公! 真的是好巧啊,在哪里都能遇到他。 我福了福,“相公,您这是出来逛街?” 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谎:“我出来找牙侩,没想到这里遇到相公。” 美髯公穿着我第一面见他时穿的衣服。我严重怀疑他没换衣服,可事实上是不可能的,他的衣服散发着熏制后的菊花香味,必定是清洗干净的衣服。 “呵呵呵,小娘子够忙的啊。” 他当然没有嘲笑我的意思,只不过是打趣罢了,我也不在意。 “小娘子找牙侩的事,用不用我来帮你找?” 我认为他不是征求我的意见,而是真的要帮我做这件事,只不过说的客气一些罢了。 乖巧的顺从,给彼此面子。 “可以啊,就是我有件事正好想麻烦相公,不知道相公能否帮我?” 他正色道:“呃,什么事?小娘子尽管说来听听。” 我们站在梁城最繁华最热闹的街道上,我想不是万不得已的话,他肯定不会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必然是这里说话最合适,他才这样。我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开口说:“相公知道我是跟随铁勒草原加永玛翁主过来的。现在加永玛成亲在即,我不可能单独再住在四夷馆,必定是跟随她住进容国公府的。可,可现在容国公府为她准备的婚房,不清楚什么原因只盖了一部分。她成亲只剩下十天了,我现在发愁十天后我怎么办?” “不瞒相公,我出来找牙侩就是找他们问房子的。国公府没有把加永玛的新房盖完,不清楚是不是不欢迎我入住。他们用没有我房间的方式拒绝我,我……我实在是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说着,为了增加效果,我还抬手抹了几下眼角。 美髯公的神色难看很多,没有了之前的温和气息,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劲道的霸气。 我不由自主跟着哆嗦了一下,暗道“美髯公肯定是会武功的,且还是高手”。不然刚才他靠近我的时候,我不应该没有察觉。哪怕是我当时神思恍惚,我的神识也应该有预警喊醒我。 他调整了一下气息,才说:“小娘子,这事我知道了。我会去帮小娘子问一下,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小娘子尽管放心,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你不用担心这些杂事了,我会帮小娘子处理好一切,市侩那里也不用去找了,你不必接触那些人。” 我露出来迷人的微笑,嘴角两侧的酒窝对称的露出来,眼睛里散发出来真挚的感情,“多谢相公。” 美髯公愣了一下神,是我明显能感觉到的那种愣神。我有点茫然,不清楚他怎么了? “那就这样,小娘子,我先……我有事先离开了。” 不等我回话,他竟然急匆匆地离开,连表示歉意的拱手礼都没有,像是慌不择路的落荒而逃。 这是什么鬼? 我茫然的站在御街上,看看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我不准备把拜托美髯公的事告诉凡妮莎,虽然我猜不透美髯公具体是什么人,以及他主人的身份。可不用人说我就清楚,容国公府的事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插手的,我要等美髯公明确给我消息了,再告诉凡妮莎,这样办事才算稳妥。 “咕噜噜,咕噜噜……”我的肚子叫起来。 我抬头看看天,太阳偏到了我的右眉上,是吃下晌饭的时间了,无奈的对老黑说:“我饿了,我们回去!” 第五四章:桃花洞 等在四夷馆吃饱喝足,我才发觉出来不对劲,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向美髯公求助?他为什么又答应我的请求?加永玛知道我把她的事告诉一个外人,会不会恼羞成怒责备我?我是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我很快被这两个问题纠缠的头疼,怎么理都理不通一堆乱麻。 老黑着急的说:“我说小妮,你就别想了,既然都求助过,想也没用,也不可能说收回来,就这!” 它现在越来越受我的情绪影响,我不安烦躁的时候,它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还有点比我更暴躁的迹象。就像共生的一样,我对它越来越影响越大。 我不为所动,仍然执着的说:“你说我是不是中邪了,长胡子老头和我有那么熟吗?我为啥要向他求助。如果让他误会啥了,会不会再发生张校尉的事?” “我可不想让他们误会,再把我变成妾我都不要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人……” “啥?做啥?” 老黑不等我把话说完,就打断我的话,态度似乎比我还急。 我没意识到说错啥,不明白的问:“啥做啥?” “你刚才那一句说把你变成啥?谁干的?” 它问到最后一句“谁干的”,嗓子都直了,直接高八度,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我竟然被它震住,怯怯的说:“是张校尉,你不认识,那时候我还没有遇到你。他让我做他的妾,我……没有跟你说过吗?” 我貌似好像跟它说过啊。 老黑沉默不语,一直到我感觉它在装神弄鬼,忍不下去了要爆发了,它才说:“小妮,你记住,千万不能给人为妾。一日为妾,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 这还用你告诉我嘛,莫名其妙! 我敷衍说:“知道了知道了。不过我听说,当今的圣人也曾是官家的妾啊,现在不也是成了圣人嘛。” 老黑又不说话了。 我理解不了它的意图,也就不去想它了。说话说一半,等于吊人胃口,让人着急,再凑上去是找没趣。 不过它这一打岔,我倒是不去想美髯公的事了。 生活还要继续,我明日还要面临新斗鸡的事,这才是我要面对的问题。 明日如约而至,不管我愿意不愿意,都要迎接它。 我磨蹭着起床,磨蹭着洗漱,又磨蹭着抱着老黑出门,可不管我怎么磨蹭,脚步终究还是到了小生的摊位前。 然,摊位那里站着的不仅是小生、顺子,还有善秀,以及他的仆人。 善秀看见我,老远就堆起来笑容,用他那鹦鹉般的音高喊:“婴宁妹妹。”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无法做到冷面寒霜,只能虚与委蛇,委屈自己。 “善秀哥哥。” 善秀本就是通透之人,冲我身鞠一躬,“都是哥哥考虑不周,我这项给妹妹赔礼了,妹妹莫言生气了。” 好一个巧舌如簧的人! 他这么小的年龄就能做到屈能自如,必定是经历过大变故了,不然一个富贵窝里长大的纨绔,怎么可能历练出来这样的圆滑世故。 我装出来一脸的无辜,茫然问:“哥哥说的哪里话,好好的我生什么气?哥哥莫不是听什么人胡说什么?” 皮球踢回去,善秀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不以为然的说:“是,是我听错了,妹妹说的对。不过向妹妹赔礼总归是没错的。”说着,他又做出来拱手礼,郑重说:“小娘子,小生这厢赔礼了。” 这种情况下我若是再不给他面子,就真的不识大体了。 善秀怎么说也是开国子,是有爵位的爷,我只不过是一外邦来女子,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我在梁国举目无亲,不能给自己招麻烦。 我忙躲闪下不接这个礼,假装嗔斥:“哥哥——”拉长了尾音,一副撒娇的小女儿状,把危机化在无形中。 “哥哥这是故意要逗妹妹玩嘛!” 善秀也感觉做的差不多了,收敛他的行为,一双丹凤眼弯成月牙,甜甜的说:“婴宁,哥哥跟你商量一件事,不知可否?” “哥哥尽管说。” “我听小生说他养鸡还要卖菜,感觉这样精力不够,不能专心替你养鸡,就在这附近租了一处院子。一是方便小生有地方专门养鸡,二也是方便二花和小红见面。” “妹妹有所不知,这小红自从被二花提点后,那斗鸡的本事是飞速增长,它已经斗过好几场赛事了,场场都是用二花那一招制胜。害得我都不好意思说它是我的鸡,这成绩全是二花的功劳啊。” 一席话交代的清清楚楚,就是没有说会再给我抽成。 是啊,当初只是口头约定我抽取一场,并没有说之后我都要抽成小红参加所有斗事的费用。这道理说到哪里都说不过去,凡是人都会认为我是贪心占便宜。 人家养斗鸡是赚钱的,支付你一场的培训费还不行嘛,你还妄想抽取全部斗事的,你这还让斗鸡主家赚不赚钱? 是不是这个理? 我虽然心里不舒服,也认为自己不该贪心再想小红的斗事抽成。 装糊涂不配合的问:“哥哥的意思是?” “呃,是这样的。这院子就当我和妹妹合租的,我与妹妹八二出房租。小生养二花不能一直放在他床底下,总要找一处地方规规矩矩的养。另外小生还要卖菜,也影响他好好的养二花。” “我考虑了很多天,就想不如干脆我和妹妹在一处养鸡好了。我的鸡多,多出一些房租,妹妹的鸡少,少出一些房租。至于小生嘛,再让他帮着打扫下鸡舍,照顾下我的鸡,我把他卖菜的盈利给他出出来,这样他也能专心养鸡了,妹妹以为如何?” 如何,我还能如何! 妙啊! 我该双手为善秀鼓掌,称赞他的主意好! 这么会算计的一副脑子,你咋不上天呢!不成仙真的对不起你的大脑! 不说没用的,善秀真的是把有的没的全都算计进去了,既照顾了我的面子,又让小生帮他养鸡,还拴住了我成他的赚钱工具。 咋都能想的这么美呢! 不过,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善秀的主意是几全其美的好主意。他这样安排,我昨天为自己设下的难题就解决了。一是不用再找人养鸡了,二也不用为小生替善秀养鸡而生气了,三嘛,小生不卖菜专心养鸡,确实方便我带着他四处参加斗事。 挣钱还是要靠自己,不可能指望培训一下善秀的鸡,就指望赚的盆丰钵满。 你都赚了,斗鸡的主家赚什么?人家养鸡不赚钱图啥? 想通了这些,我也就不再纠结了。“好,哥哥的主意甚好,正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我初来乍到,不清楚梁城的事情,现在有哥哥帮我张罗,我承现成的再省心不过。” “只是……哥哥,房子租好了没?我现在还没有挣到钱,能否宽容我几日,我这就带着二花去挣钱,绝不少我那份房租,不能再麻烦哥哥替我垫了。” 我的意思说的很明白,我们是合租的关系,不存在谁占谁便宜的事。也就是说以后培训善秀鸡的事,是另算的。别把这和租房搅合在一起,我不要糊涂账! 亲兄弟明算账,这个道理善秀肯定懂的,我不占他的便宜,他也别让我吃亏。 善秀还是头戴儒巾身着襕衫,再配上他那一张俊俏惨无血色的脸,真真柔弱的如同杨柳,如果步伐再换成一走三摇晃,谁能不说他是一介书生! 只可惜啊,我现在看他就是妥妥的白脸奸臣,坑死人不偿命的那种,一个不小心不留神,就会被他吃的渣都不剩。 我准备找借口开溜,“哥哥,我现在要去斗鸡挣钱,就不陪着你了。租院子具体的事你交代小生就好,反正我这边是他养鸡。” “哟,妹妹准备去哪里?我正好没事,和妹妹一起去看看。” 得,我想摆脱他他还不愿意了,狗皮膏药一样贴着我。 今日兴国寺和相国寺哪里有会我不清楚,一下子我还真说不出来要去哪里。 “上清宫。” 老黑真的是我的神助攻,在我需要的关头,它总能挺身而出。 我毫不犹豫的说:“我想去上清宫那边。我不是很熟悉,不知道那边的会如何?” 善秀迟疑下,带着劝阻的意思说:“去那边啊……婴宁,要不咱去鬼市。鬼市那边现在白天也有人斗鸡,虽然主家都不是身份多高的人,押注也会少些,可好在可以认识些人,也算是能去的地方。” “还有那边不收抽成,是自发斗鸡的,像你这样刚入行的人,去了正合适。闯出来一些名声,以后再去兴国寺这些地方,抽成也会少些。” 这话说的好像是偏向我的,但我听的不是滋味,奇怪的问:“兴国寺鸡头的抽成每个人还不一样吗?” 善秀面孔抽了一下,笑着问:“你不知道吗?抽成是根据玩家等级定的,只有新玩家才抽三成。” 我倒!我想吐血! 死老黑,它可没有告诉过我这些! 我强压住腹中开始奔腾的热气,抱住老黑的臂弯紧了又紧,直到老黑求饶:“小妮,小妮,这可不管我的事啊,你别把火气撒我身上。” “你是新玩家,去哪里都是收最高的,去兴国寺也没有错啊。再说,兴国寺是你自己去的,又关我什么事,我让你一直是去的是相国寺啊,在梁城,我老黑能看上的地方只有相国寺啊!” 善秀见我对着老黑发怒,还以为我心里不舒服没地方撒气。劝说:“妹妹不知道这些也是正常的,你刚来梁城不久,知道的肯定是大概,道听途说是必然的。” “那哥哥为什么阻止我去上清宫?” “这还不是……”他说到一半说不下去,脸腾的红起来,与他擦白粉的脸格格不入。 原来他也有害羞的一面。 我盯着他,认真的说:“哥哥尽管畅快了说,不要隐瞒我。我既然抛头露面去斗鸡,肯定要打听清楚各个地点的情况。哥哥这次阻止了我,下次我还是要去的,我不知道原因啊。下次哥哥不在,谁还会好心的提醒我呢。” 我说的情深意切,完全没有针锋在里面。 善秀自是听的明白,我这是在感激他。他轻轻的叹口气,露出与他年龄不符的老成模样。 “我理解妹妹出来斗鸡的辛苦,若不是万不得已,谁家的小娘子会这样抛头露面呢。妹妹的绝世容颜,就是摸了黑灰也遮挡不住,不是生存艰难,怎么可能选这一条挣钱的门路。”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摸了满脸的黑灰,还是灼灼桃花。 “那哥哥更要讲原因告诉我,不然我岂不是注定要上当受骗,连点防备都没有。” 善秀的脸涨的更红,吞吞吐吐的模样就像是做了害羞事的小媳妇。 “那个,我可以告诉妹妹,只是……你不要说我孟浪。” 我翻个白眼,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啊让他这样为难,不就是说个理由嘛,至于嘛。我要不是不方便问老黑,根本不会这样逼着问他。 “我感激哥哥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觉得哥哥孟浪呢,哥哥想多了。” “嗯,我知道。”…… 他说完之后就没音了! 又等了一会儿,我想着酝酿感情也该酝酿够了,再不说我就决定不再问了。 他终于启齿:“是……是上清宫斗鸡的地方在后院墙根处,那里便是桃花洞。” “桃花洞”是什么鬼,至于让善秀阻止我嘛……桃花洞莫不是妓院! 我的头脑总算是聪明一回。 吃惊的望向善秀,善秀点头确认! 话都不用直接问,意思都明白了。 我的天啊! 死老黑害我! “咚”一声,“哎呦!”“疼!” “你干嘛摔我!” 老黑刺耳的尖叫声想起,抱怨我把它扔在地上。 我凤眼怒睁,死死的盯着它,一口银牙咬的嘎嘣脆响,一只穿着缎子鞋面的脚,在它的身上用力的踩踏…… 它拼命挣扎嚎叫:“哎呦,疼,疼死我了!住手,不对,住脚!” “你个死小妮,你又发什么疯,你睬我干啥?我又咋惹你了?我话都没说,我惹你哪了?你说,你给我,说你为啥踩我!” 第五五章:大夫 说啥说,我一直把老黑踩到我解气为止。 善秀目瞪口呆看着我踩老黑,不明白这是闹的哪一出。 我估计应该是小生没有告诉他老黑的事,他才这样一副表情。 我嘿嘿笑起来,“哥哥莫要乱猜,这死鸡就这样,以后你习惯了就好了。” 善秀无奈的笑笑,也不多管我的闲事,任凭老黑惨叫的变音了,都没人心疼它一下。 等我踩到心情好了,小生才期期艾艾的凑上前,怯怯的问:“婴宁,你别拿二花出毒气行不行,它受不了你的脚踩。” 我对小生现在是爱恨交加。 经过对比,他确实是最合适的养斗鸡人选,可他对我的背叛有关我的尊严,让我不能释怀。如果善秀不是情商极高的人,完美的处理了这件事,即便是养斗鸡离不开他,我也不会再要他了。 背叛一次主人的仆人没谁会再相信他的忠诚,他虽然不是我的仆人,但我和他的关系依然形成了半主半仆的关系。这种情况下,他的自作主张去替善秀养鸡,当然让我无法再用他。还好善秀通透,事情得到圆满解决,不然他哪里还会站在这和我说话。 我看也没看他,弯腰捡起来了老黑,冷冷的说:“你以后好好的养二花,我不会再管二花的事了。” “上次斗鸡的钱你给我四百文,剩下的你留着,应付平时花销什么的。还有你养二花的工钱,我也不知道该给你多少,你自己看看从里面扣。蚕丝被,你我一人一条,我的回头给我送四夷馆就行了。” 小生脸上显出笑容,急切的询问:“婴宁,你还要二花对不对?” 我还是板着面孔,“也没有人愿意换它,不要它谁挣钱。” “嘿嘿嘿。”小生憨厚的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也就是嘴上说说。二花这么好的斗鸡,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的养二花,让它给你挣更多的钱。” 我也不知道说小生什么,他难道真的感觉不出来我的心肠比较硬吗? 我自认为自己根本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如果需要,瞬间就会翻脸下黑手,所以不清楚小生哪里来的“刀子嘴豆腐心”认识。 当然,我不需要跟他解释什么。 他继续说:“婴宁,昨天你生气走了,我没有来的及跟你说。斗鸡第二天小柱来找我,送来一千二白文,说是小红那场的抽成。我按你说的留下了一半,给了棋哥儿六百文。我也用不了两百文,我给你五百五十文。留下五十文足够我给二花买东西了。” “婴宁,你给我蚕丝被都够我的工钱了,再说我给承爷养鸡他还给我一份工钱,我不用再领工钱了。再领就重复了,做人不能这样。” 我制止说:“你可以不领工钱,可二百文你得拿着。我们去斗鸡需要押注,你不拿着钱,我们怎么押注?再说,我也不可能随身带那么多铜钱,沉死了,去斗鸡场全靠你拿着钱呢。” 哎,总共还不到一贯钱,还让来让去,让别人听见了不笑掉大牙才怪。 我虽然是没有见过大钱,可我好歹也是活了一百多年的人了,沧海桑田,钱在我眼里真的不算什么。 “算了,你也别给我四百文了,我们的蚕丝被当时的抽成都二百四十文,你留二百文说不定到时候还不够交抽成的钱。嗯……我拿一百文零用就可以了,你就给我一百文。剩下的都放你那,你保管好别丢了就行。” 小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他竟然从这番话里悟出我已经完全不生气了,我也是服了他。 也恢复成平时的样子,随意的说:“行,你说啥就是啥。” 人的记性就这么短吗?他这么快就忘记了我还没原谅他呢。我不由的叹气,幸亏是那位他看上的官家小娘子没有看上他,不然以他这样的性情,小娘子生气气死,他还不知道为啥呢。 善秀走过来说:“婴宁,我的车在市肆北口,坐车去鬼市,不然太远了。” 我听老黑说过很多次鬼市,却不清楚鬼市在哪,现在坐着善秀的车去,真的是太方便了。也就忽略了他跟着一起去的意图,做人嘛,有时候糊涂一点比较好。 然而,不是我想糊涂麻烦事就不找我的,不管我怎么糊涂,我还是被烦恼事纠缠上了。 善秀的马车是双马拉车,车身比较宽,我坐在里面可以随便转身,不必像坐四夷馆的车那样局促。美中不足的是和善秀同乘,总要装作淑女安静一点。 梁国的礼教比较严格,像这种男女同乘一车的除非是长辈和小辈,或者是兄妹、夫妻关系,否则不可能发生。所以我有种善秀欺负我是外邦人的认识。 我从上车开始,脸皮就是紧绷着,目视前方不扭头,一路上规规矩矩坐着,几乎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他倒是想和我攀谈,车刚起步就问我:“妹妹在梁城也有一段日子了,过的还适应?” 我闭上眼睛,身体向后依靠车厢,许久才轻轻的说:“还好!” 轻飘飘的回答,淡淡的态度,我想善秀会明白的,不然他就是有意为之,那以后我就不要再对他客气了。 大概有过了一刻钟,善秀才缓缓道歉:“婴宁妹妹,是我考虑不周,抱歉!” “我家中只有我一个孩子,没有兄弟姊妹,有时候就没注意那么多的细节问题,还望妹妹不要计较。” 男女大防是身为梁人的常识,根本就和有没有兄弟姊妹没关系。我下意识认为善秀压根从心里就没有尊重我的意思,说白了他是从内心就没有高看我! 他把我就当作一般的市井小民,用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俯视的角度看我,随便怎么对待我都行,根本不用在乎我的清誉。 想想也是啊,我都和小生这类庶民混在一起了,并且还亲切肢体接触,相互不避讳什么。让善秀这样高高在上的爵爷看在眼里,还让他怎么像对待一位翁主那样对待我!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辱人者必先自辱之。我从一出场就是一个低端的庙会斗鸡场平台出现,那里哪是女子去的地方。不要说世族家的女儿不会让去斗鸡场这种地方,就是没落士大夫家的小娘子,也不会被允许在那里抛头露面。 在那里能够自由出入的无不是市井小民家的女子们,不管是年龄大的年纪小的,无不是为了生存去挣钱。像我这样顶着个翁主头衔的,如果不是知情人知道我是草原来的不懂梁人的规矩,恐怕早就像躲瘟神一样躲我,唯恐我影响了他们的名声。 我清楚这些要得意于我前段时间的,找同伴没找到合适的,梁人的规矩倒是无师自通的熟悉了一大堆。我也感叹我自己天资聪慧,不然为什么只是听听梁人们说话,就明白了这么多的事情。 咳,咳咳,咳咳咳!我是不是有点厚脸皮。 我想我以后出门可以雇滑杆,那种比坐车便宜。最简陋的滑杆是两根木棍上绑着一把太师椅,这种是滑杆里价格最便宜的,我以后就乘坐这个了。 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钻牛角尖,但凡事情我只要想通一点,就不会再纠结。就比如我远离张家村的事,虽然我对鬼母牵肠挂肚的想,可现实是我找不到张家村的具体位置,不知道怎么回去。我也只好把这件事放下,等待时机。我想以我不知道能活几千年的寿命,总会有一天找到回家的路。 对待善秀的态度亦是如此,我只需按照我自己的想法生活,不偷不抢,凭自己的本事挣钱,我有什么可自卑心虚的?我完全可以昂着头和善秀他们这些人平视。 “哥儿,到了。” 这应该是车把式的声音。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是个练家子。 我想他喊得应该是善秀,这种称呼只有极亲近之人,才能对一位开国子喊出来。 我下车的时候专门观察了这位车把式,他大概有三十多岁,满脸的络腮胡子支篷着,左眼角有一处明显的伤疤,疤口细长,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十分锋利器物砍的,看他浑身散发的凌厉气息,绝对是刀疤! 他膀大腰圆身材魁梧,穿着仆人们穿的皂衣,圆鼓鼓的一个柱状体,根本分不清前后和左右哪处更宽些。 我忍不住好奇心,出口询问:“你是不是上过战场?”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望向善秀,看到善秀点头后,才回答我:“小娘子好眼力,我从十岁就跟随公爷上战场。” 公爷?国公爷!善秀的父亲吗? 那为什么善秀的爵位是子爵?他不是应该继承他父亲的爵位吗? 我不是好奇宝宝,问题太多等以后再搞清楚。 我偏着头,装作一副很懵懂的模样,继续问:“那你一定杀过不少人,我闻到了你身上的血腥味。” “呃?” 这次轮到他好奇了。 他沉默片刻,不确信得说:“小娘子真的闻到了我身上的血腥气?” 补充说:“我还以为是小娘子看到我的凶样,猜测出来我上过战场呢。” 我站定,上下仔细打量他,自信满满的说:“我是草原来的,我们那边有很多的狼,狼距离我三里地,我都能闻到它们的气息。如果我能猜的出来你身上伤的时间,你能不能给我当护卫?” “啊,哈哈哈……” 善秀在旁边大笑起来,笑的腰都弯了。 边笑边说:“婴宁妹妹,你不用诓他了,他不会上当的,这招对他没用。我实话跟你说,我撵他多少年都撵不走他,你这招要是管用,我拍双手欢送他。” 车把式冷冷的说:“哥儿不要用这种激将法,没用的。” 转向我,“小娘子,你不妨说说看,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我的伤的。如果你说对了,我可以为小娘子办一次我力所能及的事。” “好,一言为定!” “壮士您从外表看着虎背熊腰,其实你的身体特别虚空,这跟您之前受伤有关系。我说的对不对?” “对!那小娘子能猜出来是什么伤我的吗?” “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是掉进了冰窟窿里!可,可是说不通啊……” “什么说不通?” 看着车把式焦急的神态,我歉意的说:“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就是想不通才解释不了的啊。” 我没有狐狸精的法术,还原不了车把式当时受伤的情景,我能说出来的,全是我能看到的他现在的伤痛状况。 可就这,已经能成功把他忽悠住了。 他颇感兴趣的说:“小娘子,你赢了,你猜出来了我的病。我记住我和你的约定了,你有事尽管来找我,放心,只要是我能做的,我都会尽力为小娘子做。” “小娘子,你既然知道了我病因,那我这病能不能治啊?” 得,他把我当大夫了。 呃,我现在知道了为啥梁人把看病的医者叫“大夫”,是因为惠民药局里医官的官名,都是某某大夫。 老百姓不懂这些,喊医者喊久了,所有看病的医者都一律喊“大夫”了。 “实在抱歉,我自己已经病的快半年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肯定先治自己了。” 车把式的眼神明显暗淡下去,善秀忙安慰他:“焦叔,你放心了,我会为你找更好的大夫。” 车把式大概也是习惯了,立马换一副笑脸,自嘲的说:“看看我这人多不主贵,竟然想那些没的。哥儿,不说了,恁赶紧去斗鸡,我在这等着恁都。” 我突然有一种自己闯祸了的感觉,走到离开车把式一段距离,不安的解释:“哥哥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只是看他身上的血腥气太浓,随便说几句,没想到引起他的不愉快。我……” 善秀柔和的笑笑,不以为然,“没事的,像我们这种功勋之家,这样的部曲太多了,要是都在意别人的一句话,那全都别活了。” 原来善秀家武将出身啊,可他为什么书生打扮,瘦弱的和麻秆一样,一点也没有武将之家的英雄气概,不像二爷那样。 第五六章:鬼市 鬼市和我想的不一样,没有阴森的诡异感,反倒是阳光明媚、视野开阔、温度也比周边高。 顾名思义,鬼市就是夜间的市肆,在寅时左右开始,到卯时结束,没有有司的衙人管理,纯粹自发形成的市肆。 鬼市里面的商品和白日的市肆一样,只是很多商品的来路没有白日市肆那么光明正大,卖东西的人说不清,买东西的贪便宜也不问,双方形成默契。按梁人的说法,这是规矩! 说鬼市不得不再说下梁城。梁城有三层城墙,里城和外城,还有皇城。 皇城就不用说了,那是皇帝住的地方,现在说说里城和外城。 在梁城百年前成为梁国的都城后,四方来贺八方来朝,城市人口暴增,城里容纳不下这么多的人,不得不向外又圈了一片区域,作为一些有司的机构所在地、驻军的兵营,以及民居、商铺、市肆。 这片从旧城墙到新城墙的区域就叫外城,旧城墙以里的地方就叫里城。 里城和外城现在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里城城门已经形同虚设,仅仅象征性的有守门兵把守,但对于过往的行人并不管束,也不会早晚关闭城门,城门上也没有那么多的彩旗,更没有宏伟的单檐或者重檐歇山式门楼置于城门上。 梁国国富民强,对国内实施的政策比较宽松。梁城的宵禁时间因此比较短,象征性的只有每月逢五逢十的日子,且还是子时和丑时两个时辰,遇到初一十五、重大节日、庆典等,还会连续取消宵禁,里城外城随意走动。甚至允许民众到皇宫周围转转,从墙外的高处、围墙的花窗处,看看城内城外几处皇家花园里的景象。 说了半天,还没说鬼市在哪在呃,鬼市就在里城东北城墙外的墙根处。 原来里城的护城河,有外城后改为城市的景观河、泄洪河,也叫内城河。从城墙根到内成河有一定的距离,之前是空旷地,后来有外城后,这片地渐渐被勤劳的人占据,成了菜园子,或者被新到梁城的人占据,搭建临时歇脚的窝棚。 可在有司的土地使用文契里,从城墙根到内城河这片地上覆着的一切,都是不合法的,并没有颁发过土地使用契约。 这片区域不小,在寸土寸金的梁城不可能闲置,于是,圈地的行为成为隐形合理的存在,并没有衙役去驱赶拆迁。 另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圈地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有司不愿意去招惹,免得搞得灰头灰脸。所以说,不管是大片的种菜或者养殖,以及庶民搭建的窝棚,只要不是砖瓦结构永久性建筑(为了城防的安全,不允许有永久性建筑),有司都是睁只眼闭只想,民不告官不究的那种。 鬼市占据的就是这样一大片地方。 因为地凹的原因,东城和北城拐角处内城河水经常泛滥,内城河到墙根处形成沼泽,有人把沼泽改成了鱼塘,称为“四方坑”。 四方坑养鱼人烟稀少,南边的空地渐渐形成了鬼市,并且随着出入鬼市的人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白日里也会有人在此兜售物品。当然,这些都是来路稍微光明正大一些的物品。 这就是鬼市的由来。 斗鸡这种白日的活动,因为兴国寺、相国寺那种地方抽成比较重,又有门坎要求,等级低心不甘的斗鸡玩家就瞅准了鬼市。这里场地足够太,不影响谁,有司的衙人也不管,渐渐的也成了气候,成为梁城大规模的斗鸡场所之一。 这个点正是太阳从东方转向南方的时候,光线全照在城墙上,也照在城墙根的空地上。由于这一片地方开阔没有种树,没有吸附阳光的植物,温度比周边高好多,和内城河外围绿树成荫形成鲜明的对比。 鬼市斗鸡场不好的地方就是出入人员鱼龙混杂,没有门槛又没有有司的管理,出入人员也就没有要求,所以贵族不屑来这里,一般良家子不愿意来这里,这里纯粹就是最最底层市井小民的狂欢地。 梁城特色牛二(地痞流氓、街头混混)鬼市特别的多,是鬼市重要的标志。不仅如此,风闻大诗人字太白,那么风雅高才的人,也曾经在鬼市因为斗鸡恼羞成怒杀死过人,由此可见鬼市的风气有多不好。 诗仙啊,那么飘逸的存在,风骨、高雅、脱俗……等等,没有再多的词能来形容他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了,竟然在鬼市成了杀人犯,这,这……难道不是鬼市的罪吗? 这是小生说的。当时他讲的那个唾沫星子横飞,手舞足蹈,完全像一个失去了规矩束缚、没有是非观念的酒鬼。一点也没有让我感觉出来诗仙到底仙在了哪里,“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到底美在哪! 我不清楚是字太白酒鬼,啊不,是诗仙!不清楚是字太白诗仙让小生向往,还是字太白酒鬼斗鸡杀人的行为让他向往,这可是魔鬼与菩萨,海水与火焰,本质的区别。 善秀也是一位矛盾体,他下车整理好襕衫,笑眯眯的对我说:“婴宁,鬼市上人员复杂,你一会儿跟好我,不要乱走,以免惹来麻烦。” 鬼市是他提议来的,他又隐约的认为我不应该出现。哎,我到底怎么做,才能符合这些梁人的行为规范呢。 我也不说那么多,答应了一声便走,我得让他跟着我走,不能我跟着他屁股后面跑。 他倒是没说什么,带着三名仆人跟在我和小生的后面。 哎,这就是差距啊,人家仆人多的很,随便都能拉几人跟着,而我一个家仆都买不起。 寻找可以斗的斗鸡是老黑的事,走过两三个斗鸡坑,它便看上了一个稍微纯一些的白鸡串种。 串种越纯斗性越强。虽然这只鸡没有二花的体型大,但一眼就能看出来比二花纯一些,对方主家肯定是愿意斗的,因为二花胖就意味着行动笨! 大概是心宽体胖,又加上二花太能吃了,自从我接手它后,它的体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充,抱在小生怀里都看上去一大坨。 我示意小生上前去邀斗。 果不其然,对方主家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斗鸡,并且还问能不能押三十文钱,不然他就不斗了。 三十文押注在鬼市已经算是中等了,我猜测对方之所以这样说,大概因为我身后跟着的善秀。善秀的穿着在鬼市绝对算得上有钱人,这种机会不好遇,不讹诈一下岂不是错失良机。 梁城庶民聚集地有很不好的风俗,欺负外地人、坑有钱人,坑过之后再嘲笑这些人如何的笨,如何不如他们。我不清楚这些庶民哪来的自大优越感,一句“我是皇城根的人”,就能为他们掉下来十文钱吗? 所以,当这位斗鸡主家提出来三十文押注的时候,我越过小生直接说:“五十文!” 啊哈哈哈! 我看到了善秀嘴角强忍住的笑。 不是我故意要戏弄对手主家,而是他真的送上来让我调侃。 他虽然也是收拾的干净利索,束发戴冠(头插玉簪),面色红润,上衣白绵布短褂,下身白掩腰蓝黑灯笼裤,绑腿打得整齐,黑绵布鞋面一尘不染,可一眼就能看出他身穿的麻裤是自家纺织的麻布剪裁的。 哎,不是我眼毒,是梁人太讲究了,他们追求细节的完美性,以此显示高低之分。 梁人为了显示身份,通常会把人穿的麻布染成蓝黑色,很少穿原色麻纺织出来的麻布。因为原色麻织出来的褐色粗麻布,一般会做成麻包装东西。 蓝黑色麻布洗的次数多了,颜色洗去露出来麻原本的褐色,说明这布是自家纺织的,叫“土布”。店铺买的麻布洗久后露出来的是白色,这是区分自家纺织和店铺买的最重要的标志。 店铺售卖的麻布在麻纺织之前有一道复杂的工序——去除掉了麻原有的褐色,或者纺织麻布的用料直接用白色的葛麻,这样在洗去染色后,就显得比土布档次高一些。 麻衣不可能只穿一水,都是穿麻衣的人家了,怎么也会把麻衣穿到打了补丁摞不定,才舍得移做他用,比如给小孩子改衣服,或者做鞋当底。他们会把每一片麻布用到极致,绝不会浪费一丝一毫。 这人都穿土布衣褂了,还眼高手低的吊着眉眼,一副看不起我们的表情,好像我们不找他斗鸡,就找不到斗鸡对手了。就我这暴脾气,岂能放过他,肯定要羞辱他一番,摆他一道。 五十文没商量! 我不达眼底的笑容,看到他嘴角抽丿搐几抽丿搐。 鬼市斗鸡坑由各种来路的牛二把持,根据坑的大小收两文钱以上的租坑费。 我们找到一个便宜的坑,各自掏了三文钱场地费。没办法,两文钱的鸡坑太小了,二花那么大的块头,根本不可能在那种坑里施展开。 之后我们一群人便站在一旁,等着牛二充当的鸡头吆喝押注。 牛二们在挣钱的时候也是相当负责的,他们会卖力的吆喝来鬼市的人围观他们的鸡坑,以争取更多的人押注,好从中牟利。 他们不像兴国寺斗鸡组织者那么黑,抽取三成的费用。他们是在结算的时候,抹去押注的个位数零头,如果押注不够十位数,他们就不再抽取费用,当然,如果是百位数他们就赚大发了,要抹去十位数上的钱,但会把个位数上的钱给主家,这是规矩! 这种抽成纯粹是为了照顾低端的斗鸡爱好者参与斗鸡活动,是薄利多销的模式。 我对于二花参赛已经没有了多大的兴趣,更感兴趣的是鸡坑的收入。 我看到收押注的是这个斗鸡坑主的媳妇,也就是底层梁人说的“浑家”,利用同为女性的优势接近她。 “嫂嫂,这是你家的坑啊。” 这种蹩脚的搭讪词是我观察了周边学会的。 “哟,好俊俏的妹子啊,来来来,到我这边来,别跟那帮臭汉们站一块,熏晕你喽。” 一口老血憋在我胸口,我的化妆术就这么失败吗?一眼就被人揭穿了。 我尴尬的指指鸡坑,“我的鸡马上下坑。” 妇人爽利的说:“我着,我着,刚才就看见你了。你的鸡杂样啊,能不能赢?” “还可以,应该能赢。” “好好好,那你图个吉利,下一场还用我家的坑啊。” 得,这场还没有开始,下一场就预定了。 妇人指着旁边更大一点的坑,“这几个都是我家的,你的鸡大,一会我跟你说说,四文钱的坑还给你收三文钱,你可以用这个大坑。” 天啊,我还想去套人家呢,这还没开口呢,就被人家套路了,我是不是还太嫩了? 妇人头戴编织精巧的草帽,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大概是为了防晒,毕竟天天风吹日晒的,哪有女子不爱美的。 身穿着绵布襦裙,上衣是葱绿色,下裙是深绿色,显得清爽舒适。脚上一双粉绿色的缎面绣花鞋,绣着大朵大朵的鲜艳花朵,惹人注目。 典雅,大方。 想不到这里也有这样脱俗之人,我一点也不敢小觑。 我想我知道她为什么夸赞我了,不是我黑灰下的真面目被她识破,是我的押注两家五十加五十,超过了一百文,那么,就鬼市这地方,再有人押注也不可能达到两百文,这就预示再拉过来的押注全是斗鸡坑主人的,鬼市规矩坑主人取十位数! 好嘛,我是冤大头!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也不是那么好随便让人占便宜的。 我用神识大概清点了一下押注,除去两主家的,已经有二十文,那就是说缺口还有八十文左右。 鸡头还在拼命的卖力吆喝:“瞧一瞧看一看啊,这里马上开场了,百文以上的押注啊,开天辟地的大押注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错过了你就损失百文了啊,这种机会可是过了这村没有这个店了啊!” “哎,那位兄长,别走别走,别看了,就是说你呢,你没感觉人生痛失了一大片黄灿灿的金子嘛?来来来,这里押注,押了你就赚了个金元宝嘛。” 第五七章:牛二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错过了你可是要后悔一辈子啊。瞧一瞧看一看了啊,哎哟,这不是大头兄弟嘛。兄弟,过来压一注了啊,马上就要开场了,捧捧哥哥的场子。哥哥我今天点背,别人都好几场了我才今天头一遭开张。图个吉利,来来,兄弟,多少钱都行,压一注。这两只鸡不分伯仲,你都可以押了试试……” 牛二当的鸡头还在拼命的招揽下注,真的假的是忽悠住了不少人,只可惜来鬼市的都是穷人,能押的注也不过是几文钱,还是掂量了又掂量,斟酌了又斟酌。 眼看着时间一刻钟一刻钟的过去,牛二还没有停止招揽开场的意思,天空火辣辣得太阳光直射,这里还没有一棵半棵的树遮阳,豆大的汗珠从我的额头顺着面颊淌。 尽管天气已经比前些天凉快多了,可是白日的气温还是很高的,尤其是正当午的时候,鬼市的气温比周边高很多,我渐渐没有了耐性,实在是忍不住了要爆发了。 看看对方主家也是同样的不耐烦,我先行出言:“哎,鸡头,你这招揽到啥时候算头啊,总不能一直这样等下去?” 牛二头也不回的敷衍,“快了快了,马上就好。” 就知道他不会把我一个小姑娘当回事,继续催促:“你看看旁边别人的坑,都开第二场了,人家可是比我们定的还晚!” 牛二感觉出来我的不满意,不带一点缓冲的,满脸的横肉立马堆起来,一副想要揍我的架势,准备对我表示点厉害让我闭嘴。 呵,呵呵,呵呵呵!我好怕怕怕啊! 如果是一般的小女孩,一定被牛二外表的凶模样吓唬住了。这个天了他还光着脊梁,脊梁不是像别人一样光滑,而是坑坑洼洼很多疤癩。 疤癩明显不是一日形成的,且有些疤癩上还有蜘蛛一样撮巴,蜘蛛腿一样向外延伸的疤痕,让人看着就起了鸡皮疙瘩。 他天天晒太阳的缘故,有些疤癩成了和他皮肤一样的红黑色,有些疤癩可能是才结的,竟然是粉红色,在暗红色的光脊梁上特别的刺目。 面对这样的人,我不是怯气,我是充满斗志,他成功的把我惹毛了! 我好歹也是一百多岁的狐狸精了,在山野上狩猎了一百多年,再不谙世事,也是杀的动物不计其数,和屠夫有一拼,和战士能较高低,血腥场面见过无数次。我会怕一个牛二? 呵,呵呵,哈哈哈哈! 怎么这么好笑你。 然,牛二并没有对我做什么,他被他媳妇一把拉住了。 妇人笑盈盈的对我说:“妹子不要急,开坑是肯定要开坑的,就是稍微晚一些。我们这也不是为了给你们拉押注嘛,参与的人多了,押的多,你们也能多赚个不是。” 哼,哼哼,怎么是为了我,是你成功的把你男人给救了!也是为了你们自己多赚点! 投注的人往罐顶的小口丢钱,妇人会给他们一个竹签,一会根据竹签分钱。押注装钱的罐是密封的,一般情况下是看不到里面有多少钱的,只有斗事结束后,才能查清楚钱。 妇人肯定是做熟了这一行,发竹签的时候默默记住了罐里的钱,才会让牛二一直吆喝下去。根据鬼市的规矩,我这场他们是抽十位数上的钱,每多押注一人,他们就能多收入十文钱。 哼,这种贪心之人,我从心里厌恶。 我准备出击,决定不惯着他们的贪婪。 我一点也惧怕这对夫妇。我身边除了小生,还有善秀以及他的仆人。这些都不说,就以我自己的性格,绝不是怕事之人,牛二这种威胁对我来说是雕虫小技,我不会因为宿主的身体虚弱会吃眼前亏,而惧怕的不敢吭声。 我是宁愿玉碎也会和他争斗的! 我一位百岁的狐狸精,要是被一个二三十岁的凡人给吓住了,岂不是有损我狐狸精的英名。再说,牛二这种人欺软怕硬,根本不是你示弱他就能放过你的,反倒是你示弱他会变本加厉的迫害你,这样的话,和他硬碰硬,才是上策! 我转身悄悄来到善秀身边,挑唆:“哥哥去押六十五文。” 六十五文对善秀来说可以忽略不计,他惊讶的是我精确的数字。心领神会的明白我这是准备做什么,对他的小厮小柱说:“去押了!” 我这边继续搅和,高声和对手主家说:“主家,一会不管是你赢了还是我赢了,都不能再找这样的鸡坑了。贪小便宜吃大亏,果不其然,刚才我们就应该去四文钱的坑,你看看人家现在第二场都快结束了。” 对手主家也是等的恼火,附和说:“是勒是勒,就不该便宜这一文钱。” 冲着牛二吆喝:“哎,我说,鸡头,咱能不能开始了?再不开始我就换坑了啊。不是我说你,真不是你这样搞事的,你这样不是瞎耽误事嘛!” 听到他的吆喝,最先押注的人也急了。太阳这样毒辣辣的在头顶照着,他们不会不热,人一热脾气就大,火气就会蹭蹭的上冒。 “是啊,是啊,开始不开始啊,不开始就退钱,不押了不押了!” “哎,鸡头,开始,没有这样一直等的,这让人等到啥时候啊?” “就是就是,这等的速度都可以去旁边押两场了,这不是耽误赚钱嘛!” …… 鸡头原本就是牛二,起初见我一个小姑娘说他,他便表现出来恶狠狠的凶样,吓唬我让我闭嘴。现在面对一帮男人们吆喝他,是实力的较量,他便立马认输,乖乖的低头认栽,完美的演绎一副欺软怕硬的嘴脸。 好说话的说:“好嚎——开始,现在开始!”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尤其是牛二这个群体,更是表现的淋漓尽致。他马上回来,吆喝着让两位主家准备。 我不清楚梁人怎么会产生牛二这类群体,也或许其他地方肯定也有这类人,只不过是梁城更明显一些,反正是我对牛二这类人从内心感到厌恶,有种苍蝇和蛆的感觉。 这就是那句话:越是最底层的人,越是对此自己实力弱的人凶残! 我暗暗告诫自己,如果不能回到张家村,一定要远离牛二这类人待的阶层和环境,绝不能和这类人为伍。 斗鸡开始了,我丝毫没有心情去观看,再说二花也没有什么花招,除了被对手撵的满坑跑,就是一喙定乾坤,再无其他花样了。 我把老黑扔给善秀抱着,转身退出围观的人群。 善秀跟着我来无非是要摸清我的底细,现在让他抱着老黑不是正好嘛。 还有小生,他照顾二花,哪里能替我再抱着老黑,给善秀抱也是不让小生为难,不至于照顾二花的时候力不从心。 随着开场,围观的人开始卖力的吆喝,比下场的二花还用劲的吆喝。 “叨它!”“叨它!”“叨它!”…… “打腿!”“打腿!”“打腿!”…… “哎……我说这个串种怎么一直跑啊,你这么肥跑的动吗?你倒是回去跟它斗啊!我可是买了你赢的,你这样下坑不斗是来跑着玩的嘛?哎呀我去!我这不是要赔钱嘛!” “是啊是啊,我也是买的它。可你说说奇怪不,这个串种怎么下坑就跑啊?这不是坑人嘛!这样的鸡哪里是斗鸡啊,这就是芦花鸡啊!” “输了输了,肯定输了!我就是看着它肥才买的它,想着它大怎么也有劲,没想到进坑它就跑。我看我们一块等输钱,这场又赔了!唉,今天运气不好啊!” …… 一样的剧情,一样的情节,一样的结局,二花就是这样一成不变! 我在二花一喙定乾坤后,随着剧情反转心情和过山车一样兴奋的手舞足蹈的押注者,来看牛二夫妻的笑话。 押注的罐被当着人们的面掏空,一大堆铜钱堆放在方桌上,散发着一股股发霉的臭铜味。 难怪有个词——铜臭味,原来是真的。 妇人开始先数铜钱的数量,二百零九文。她的脸色一阵苍白,汗珠开始从额头渗出来。她也顾不得晒了,一把揪下来头上的草帽,又重新开始数钱。 还是二百零九文! 善秀嘴角露出来会心的微笑,眼睛温柔的盯着我,手指轻轻的抚摸老黑身上的羽毛,一副洞察一切的模样。 众目睽睽之下,妇人只能用眼神四处寻找牛二。无奈这会斗鸡双方都在收拾清理自家斗鸡的伤,鸡头也要忙着打扫斗鸡坑,准备下一场都事,牛二根本顾不上她这边。 人们总是对分钱很敏感,她不敢公开喊牛二过来,也不敢再拖延下去,唯恐拖延下去生变故。他们在鬼市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样的事情绝不是第一天遇到,也不是最后一次遇到。 她开始发钱,先返款赢方的本钱。 善秀的小厮柱子上前取了我的本钱,也取了他们的本钱,整个过程善秀一直是看着我微笑。 等所有押赢的人本钱全部取回,接下来是算分成。 按照鬼市的规矩,坑主需要先从盈利里提走他们的抽成,再进行计算押注人的分成。可现在牛二的抽成是零,妇人尴尬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妇人不吭声不等于事情不进行,自有整天混迹鬼市的人帮她算。 “哎呀,这场坑主没抽成呀!”说着,夸张的唧嘴,发出“吱吱吱”的声音,好似替坑主惋惜,实则是看笑话乐开了花。 妇人大概也就是徐娘年龄,保养的还算是细致的面孔现在是一层汗水。她也顾不上形象了,在看牛二几眼无望后,抬胳膊擦汗水,开始发放盈利的钱。 盈利总共是八十文。根据鬼市规矩,押注百文以上,主家分走盈利的一半,即我先拿走四十文,剩下的盈利四十文,按照押注的多少平均分。 善秀拿走了二十文,我拿走了十五文,其他押注的是六人,可盈利只剩下五文,有一位押注者还是两文,我让小柱拿出来两文退回去,这样其他押注的人就能每人最少挣了一文钱。 皆大欢喜! 终于等到结果,善秀一双美目含情,笑呵呵的说:“多谢妹妹让我挣钱,我等会给妹妹买糖稀吃。” 他的话语还未说完,“咚”一声,旁边传来一声巨响…… 我们同时转头看去,是妇人被牛二一脚踢飞到坑里,趴在坑里一动不动…… 我本能的想要下坑,咬牙切齿的骂出来一句:“畜生!” 善秀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厉声喝道:“婴宁!” 死死抓住我不放手,让我动弹不得。 情况应该是牛二收拾完斗鸡坑,过来找媳妇询问抽成,闻听一分也没有捞到,怒火中烧无处发泄,直接逮着妇人出毒气。 他完全不顾一点夫妻情分,在妇人汇报后一脚就把妇人踹到了斗鸡坑里……妇人趴在斗鸡坑里半天还一动不动,可见牛二踹出去的力道之大! 真的是畜生行径! 不,说他是畜生真的是侮辱了畜生! 他对自己的枕边人都能下此狠手,足见是多么心狠手辣之辈,毫无人间的恻隐之心。 这样的情景我真的是第一次看到,之前张家村也有丈夫打媳妇的,可那都是夫妻双方都受伤,甚至于丈夫被抓的伤痕比妻子还多,绝对没有像牛二这样,一脚就把媳妇踹到起不来,往死里打的地步。 这哪里是打媳妇,这是杀人! 我腹中珠子随着我的怒气增加发光的亮度、发热的温度。热气顺着我的五脏六腑向我的头部上升,我的嘴巴、鼻孔、眼睛、耳朵成了散发热气的出口。 五官的其他部位表现不出来变化,只有我自己能感知温度的上升,但我的眼珠受影响很快布满血丝,也恨不得向外喷出来火。 最先感知我情绪变化的是老黑,它在善秀怀里“咕咕咕,咕咕咕”挣扎着狂叫! “小妮,小妮,婴宁,小祖宗!你醒醒,醒醒啊!” “小妮,小妮,你可别生气,不能生气的,赶快醒醒!” 善秀一只手抱着老黑,一只手还抓着我的胳膊,在老黑狂叫后松开我,双手努力抱住老黑,不让它挣脱开掉地上。因此并没有感觉到我体温的上升,没有发现我的异常。 第五八章:两招 “婴宁,小妮,快醒醒啊!你不能生气你都忘了!可别让人发现了……” 老黑拼命的嚎叫,奋力扭动身体挣扎着,力量之大让善秀几乎要抱不住他。 “婴宁,婴宁,你快看这个青鸡怎么了?” 他们的及时呼唤犹如泼一盆水,使我瞬间清醒,在别人发现我的异样之前,及时呼出体内喷发的热气,使自己的体温下降,直至正常,免于被人误解。 清醒下来就是后怕! 我不清楚我怎么会这样,连续两天因为生气引起体内珠子的变化。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不要说什么危机生命的自然,就是我体温上升的状况,就要引起关心我的人注意,之后就是被就医,喝一大堆的苦药。 呵,这还是算好的。最危险的后果是再招来和尚道士,除魔降妖……我,我不敢想下去了。 我恢复正常老黑也安静下来,疲惫的冲我发火:“小妮,咱可不带这样吓人的,你再这样折腾下去,我的命都让你吓没了。我就怕他们不是把我这个妖当妖怪,而是要把你这个人当妖怪了!” 语气少气无力,出气没有进气多,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 善秀被老黑折腾的也累了,把它转交身边的小柱,一只手扶着另一只胳膊,被扶胳膊的手用力甩了甩。 “婴宁,你这青鸡行啊,愣是把我折腾的差点抱不住它。” “哎,你说它一个瘫鸡,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多大,为啥突然爆发出来那么大的劲,是不是和二花一样,突然遇到啥事了?” 他好敏感啊。 可,不等我找借口应付,他自己先找了理由:“婴宁,这只鸡不会对那个女的动恻隐之心了?” 看看坑里正慢慢坐起来的妇人,压低声音说:“妹妹,不是哥哥我心狠,这事咱可不能管啊,你可不能听青鸡的,多管闲事!” “妹妹,我们梁人的风气和你们草原不一样,你可不能按照草原的那一套管这事。我给你说,我虽然没有去过草原,却也是从小听我娘讲过北国风情的,知道你们草原人豪爽,路见不平一声吼,看不惯男人打女人的事。” “但是,妹妹,你听我说。我们这女人没有你们草原女人金贵,男人打自己的媳妇谁也管不着。不信你看看周围,看看周围有一个人管吗?” 我看看四周,是没有一个男人蹙眉,大家对于妇人被牛二踢进坑里的事熟视无睹,就像压根没看到,没发生这事一样! 不仅是这家斗鸡坑周围围观的男人们如此,我还看到旁边斗鸡坑的坑主,好奇的伸头向这边张望,甚至幸灾乐祸的小声宣扬,嘀嘀嘀的耻笑! 这就是牛二们丑恶冰冷的嘴脸! 他们没有丝毫的同情心,反倒是对于和他们同样境地的妇人,一副幸灾乐祸看笑话的心态。 不管我这边如何感叹,善秀还是继续他的话题:“你养的两只鸡真是一对奇葩,一个比一个奇怪。之前二花能训练小红用它的打斗战术,现在这个青鸡竟然会对漂亮女人生出同情心,哎,这两只不是妖怪!” 恭喜你,猜对了一半! 呵,呵呵,呵呵呵! 我是不可能承认的,翻个白眼说:“你人不美想的挺美,还妖怪呢。妖怪能让主人这样穷吗?它们要是妖怪,我还不让它们直接给我变出来了点金子,还费什么劲来斗鸡啊!” 善秀认真的思考下,赞同:“嗯,你说的对,是这么个理。它们不可能是妖怪,最多算是通人性。” 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让我感到好笑。 他的打岔让我轻松下来,不再纠结妇人的事。同时也松一口气,为刚才没有引起善秀的疑心而庆幸。 小生抱着二花走过来,询问:“婴宁,还斗不斗了?” 我看向二花,它似乎没有什么出血的地方,只是尾羽象是折断了几根。 关心的问:“它受伤没?还能不能继续斗?” “没有受伤。它现在学聪明了,知道沿着鸡坑跑了,不象以前一样,让人家叨够了才咬人家。” 他的语气完全就是把二花当成平等的人的态度,丝毫没有感觉他这样说二花有什么不妥。 “那好,我们现在去转转,看看能找一个什么鸡。” 我把老黑从小柱的怀里接过来,自己抱住。“俄,刚才的押注挣了五十五文,争取下一场也能挣这么多!” 善秀或许是心疼我,“妹妹你累不累啊?这只青鸡沉着呢,还是让小柱抱着。”语气里满是关心。 “不累,没事。” 我瞥一眼正从坑里爬出来的妇人。 她满身的尘土,一身的绿衣皱巴巴。还好鸡坑刚打扫过卫生,没有鸡屎之类的赃物,不至于让她的衣服,除了粘惹尘土还搞得臭烘烘的。 她的头发散开了几缕,贴在她出汗的脸上,她不在意的拢拢,动作娴熟。 她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丝毫的痛苦色,好像刚才挨踢的不是她。拍打下身上的尘土,又走到押注桌子旁,安静的坐下来,如同我第一眼看到她时的模样。仿佛之前的一幕不曾发生,她该干啥干啥,牛二也是如此,又开始兜售他的鸡坑。 我猜她是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早已麻木不在乎了,更可况牛二也只是踢她一脚,并没有再撵着她继续打。我不知道这对于她是幸事还是不幸,有那么一句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我自己劝自己,她都不在乎了,我咸吃萝卜淡操心,管什么?! 善秀大概是看出来我的心思,劝解说:“妹妹,你看我说的怎么样?是不是她自己就像没事人一样。” “我们这女人挨打后都是这样的,为了怕人家看笑话,她们连吭都不会吭,更不会四处和人述说,就跟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一样。这时候你若是上山替她打抱不平,反倒是会落不是,她不仅不感激你,还会认为你多管闲事,让她没面子。所以这种女人根本不配你同情她,她男人打死她也活该!” 说着说着他的表情也变了,龇牙咧嘴的有点狰狞。 我吓得闪烁眼神赶紧看向别处看,就当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不想让他误会。 我不清楚善秀怎么这么通晓女人挨打的心理变化,也不好奇他经历过什么。这是别人的隐私,别人不说,我绝不能打听,也不好奇。 我还是多看了妇人一眼,她现在已经又把草帽带上了。我开始怀疑她之所以戴着那么宽帽檐的草帽,不是为了遮挡阳光,而是为了遮挡被牛二打的鼻眼。 对,还是那句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自己都不认为挨打是不应该发生的事,谁也拯救不了她。除非牛二灵魂被菩萨救赎立地成佛,否则就算是海水倒流,也不可能改变她被牛二打的命运。 我们一行人拒绝牛二的挽留,转战其他斗鸡坑。 发生这样的事,决不可能再在这家继续斗鸡了。再说,我还有点认为妇人挨打和我的操作有关系,如果不是我故意把金额加到二百文,她也不会被牛二打。 我们在鬼市晃悠,遇到一只刚下场的青鸡串种,老黑咕咕咕的叫,挑选这只串种和二花斗。 这次善秀就在我身边,似乎有点看出门道了,不清楚是不是揣着糊涂装明白。 “婴宁,是不是这只青鸡负责挑选斗鸡?” 我不想再瞒着他。今日他陪着我,已经不是他跟着我窥天机,而是渐渐转变为我需要他了。再说,他那么聪明也瞒不住的,我的秘密终究会被他发现一些。索性大方的承认:“是,青鸡负责挑鸡,二花负责斗鸡。” 他似恍然大悟,“嗯,怪不得!我说呢,你为啥宝贝这只青鸡,原来它就是比二花重要。” “这样挺好,你这两只鸡配合的天衣无缝,指哪打哪,不像别人斗鸡都是盲目的斗,你这斗鸡必定是准赢的。” 我猜测他这话之后就会打起小算盘,指不定憋出来什么对我不利对他有利的主意,索性大方到底,人情做到极致。 “是啊,不然青鸡怎么可能动不动就无力,那都是它施展法力的结果。呵呵呵,哈哈哈!” “哥哥若是想要斗事都赢,也可以把老黑借给你用用,可就是要哥哥相信我的话才行,哈哈哈!” 我的话似真似假,善秀应该是大脑飞速的盘算着。 他接触斗鸡也不起一天两天了,不可能完全相信我的话。斗事不是完全看运气的,可也不一定是实力雄厚就能赢,这里面的很多事说不清,谁也不可能保证一辈子赢。就像神斗鸡老黑,不也是说陨落就陨落了嘛。 他没有那么蠢,我说什么他就当什么,聪明的并没有直接回我的话,而是说:“我这厢先谢过妹妹了,如果需要,我定找妹妹帮忙。” “妹妹这青鸡叫老黑,和那个神斗鸡老黑同名,恰也是有神斗鸡老黑本事的,可见这青种从根上就强大啊,不愧坐了斗鸡界头把金交椅,浪不虚名。我以后养鸡,还是要多养青鸡才行。” “据说老孬只有一只斗鸡,就是老黑,打遍梁城无敌手。很多玩家不远千里慕名而来,就为一睹老黑的风采。滋滋滋,我要是有一只神斗鸡老黑,这辈子也吃够不愁了!” 有句话叫做“有眼不识泰山”,说的就是善秀和小生他们! 我不清楚老黑听了是什么滋味,反正我是才不受他的吹捧。这些都是无用的,二花新一场的斗事,才是实打实给我挣真金白银的。 这场选的鸡坑在城墙边,鸡坑是长条状的,不似其他鸡坑四方状,哪怕是面积不小,也才收的四文钱。 对手鸡是一只青鸡和黑鸡的串种,是鬼市上品级最高的串种。 鬼市上很少有纯种斗鸡,纯种斗鸡贵,哪怕是纯种的红鸡都比串种的青鸡贵,因此,能买的起纯种斗鸡的玩家肯定有钱。他们根本不屑让自己的纯种斗鸡,来鬼市和串种斗,嫌耽误事,也嫌押注太小,斗一场赔本。 我才不管这些,老黑是我捡的白条鸡换的,二花是一把鸡食换的,哪个都不是我花银子买的,我都不心疼。 二花斗一场赢三、五十文,已经让我高兴的屁颠屁颠的了,哪怕是连善秀仆人都对这点押注的数不感兴趣,我还是乐不知疲。 这场押注是八十三文。 我吸取了上一场的经验,押了三十文,对方也是三十文,加上二十多文的其他押注,八十多文正好。省的到了九十多文,坑主自己填坑到一百文。 不过我又感觉坑主不会自己增加押注的金额,因为他想要十位数上抽成的话,至少要一百一十文以上才可以。这样如果押注金额是九十多文,他就要最少添上十多文,而收入却只有十文,岂不是亏了? 看来,鬼市的规则也是讲究公平的。 斗鸡的过程我就不去描述了,千篇一律。 起初是对方主家以自家串种是青鸡串种,而抱着必赢的心态,还嫌小生押的少了,挑拨离间说:“一个大男人家怎么听小妮的话。” 过程是二花进场又开始跑,跑的善秀和他仆人捂住嘴巴笑。“这个二花一点新意都没有,这要是上战场了,还不被人一下子摸清底细了。” 结果就是二花毫无悬念的又赢了。虽然赢得有点困难,可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赢了,且招数还是千年不变的一喙定乾坤。 惹得老黑都懒得骂它了,不耐烦的说:“爱咋咋地的,这只呆鸡没救了,除了跑就是咬人家脖子,一点新意都没有。” 善秀见到小柱把赢得铜钱给我看,终于憋不住笑,捂住肚子说:“哎呦哎呦,妹妹你这挣钱也太容易了,毫无悬念。虽然钱不多,可是一直稳赚不赔,也是妙事。这时间久了,真不敢小觑,是大数字呢。佩服,佩服!” “你这两只鸡,绝配!不说老黑,就二花一个就能让人笑的肚疼。你说它咋会这样啊,场场如此,就会这两招,一招是跑,一招是叨脖子。哎呦哎哟,我笑的肚疼。我得好好笑一会儿,它就和我焦叔一样,祖祖辈辈就会三招,从来没有改变过。” 第五九章:名声 二花的战绩可以,一天在鬼市斗了三场,算是斗鸡界的翘楚行为了,在它之前,鬼市很少见能够连续战斗三场的串种,它的名声第一天就闯出来了。 当然,它能名声大噪的原因,还因为它独特的两招,一招跑,一招叨脖子,太容易让人过目不忘了。 由于第二场二花挑战的是青鸡串种,它受伤有点重,我便准备打道回府。谁知道第一场比赛的那个主家,找来了他的朋友,非要再斗一场,替他的斗鸡报仇。 斗鸡场的有些规矩和赌场差不多,输钱的一方提出来挑战,赢钱的一方是不能拒绝的,所以,除非二花真的是趴下不能动了,哪怕是它已经受了伤,还是要下坑再斗一场。 且这时候就算是对方的斗鸡是刚下场,斗志昂扬,也不算是胜之不武。没办法,谁让你赢钱了呢,钱哪里有那么好拿的。不过公平起见,赢得一方也可以换一只鸡,可……可问题是我只有二花一只斗鸡,它不上,我去哪里临时找一只斗鸡? 这场斗事连善秀都心疼二花,“妹妹该再买一只斗鸡了,不然二花受伤了还要下场,岂不是输的面会更大?” 不等我说,老黑就咕咕咕抢着说:“小妮,别听他胡说八道,斗鸡哪有那么娇贵,没事的。呆鸡那么肥,被抓几下根本不碍事,它那体力就是再斗两场都没事,你放心,这场它也肯定赢。” 我是不太关心二花的斗事,我现在一心佩服的是老黑,它对主人不记仇的心性真的是太好了。 之前我因为上清宫的事没有告诉它原因就对它脚踩,它挨打后只是抱怨了几句,也没有追问原因,到鬼市就跟没事人一样参与选鸡,完全忘记了之前不久我对它做的事,丝毫不影响它对我的忠诚。 之后我因为妇人的事出现异常,也是它奋不顾身的折腾,及时喊醒我,让我免于众人的注目,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此时又安慰我,不让我为二花担心。它这样的行为哪里还是斗鸡场上凶残至极的神斗鸡老黑,完全就是善良心爆棚的萌宠娃。 哎,我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以后一定对老黑好点,不能无缘无故再打它。 在我以为愧疚下就完了的时候,大脑里突然蹦出来妇人的形象,我猛然有种认识,老黑怎么和妇人很像——都是被主人无缘故的踢打;都是被打后还任劳任怨;都是没有记恨主人;都是死心塌地的跟着主人…… 可问题是,人和动物能一样吗?不一样的话,为什么会出现同样的症状? 我有一样好处,就是不钻牛角尖,想不通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搁置下,不去想了。 又还因为我想起来梁人的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老黑和妇人都挨打了,我再去挖掘他们为什么挨打,有意思吗?再着,有一种罪名叫“莫须有”,世人都知道。 第三场比赛在我的提议下押注增加到了一百文,对方见二花已经受伤,自信的又增加了二十文,这样加上其他人的押注,总共金额是三百二十七文。 这一场押注在鬼市上算是大的押注了,因此坑主并没有拖延,拉押时间没多久,就开始了斗事,以免围观人员流失。 斗鸡的过程不再说了,结果也是毫无悬念,哪怕对方又是一只青鸡串种,二花还是毫无悬念的一喙定乾坤赢了。 且可能是有了上一场和青鸡串种的战斗经验,二花在鸡头喊“撒鸡”后,竟然破天荒的主动挥舞翅膀,扑楞楞向别的方向奋力逃跑,根本不给对手斗鸡抓到它的可能性。惹得围观的人哄堂大笑,“看看看看,这只白鸡串种又跑了。” “是啊是啊,你说说它咋就这么好玩呢!” “是了是了,这只串种就是这样,除了跑就是叨脖子!” 善秀站在坑边勾着身体、捂着肚子,“婴宁,如果不是你只有这一只鸡,我真的要出高价将它买下来了。它太逗了,真的是太逗了!啊哈哈哈哈……” 老黑不服气的露出来鄙视,“哼,这些人是不是眼瘸啊?明明呆鸡又笨又傻,根本不会斗才拼命跑的,怎么到他们嘴里就成了可爱了,真的是太气人了,啊,不,太气鸡了!” “想我老黑,横行相国寺多年,下坑从来都是轰轰烈烈的斗,没有一场象这样抱头逃窜的,咋就教出来一个这么又蠢又笨的呆鸡!” “小妮,以后不要说呆鸡是我训出来的!我嫌丢人!” 这一次它不说“丢鸡”了,确实是没法理解“丢鸡”是啥意思。 二花和对手在斗鸡坑一个拼命的转圈跑,一个在后面拼命的转圈追,气的对手主家在一旁拼命的喊:“你个傻鸡,你不会调头去堵它啊,你调头不就撵上它了嘛!” “哎哟哎哟急死我了,这鸡平时也没有这么傻啊,这次为啥就不知道调头!调头,调头啊!你给我调头啊!” 任凭对手主家在坑边拼命的喊,对手斗鸡就是一直拼命的撵着二花追,大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的架势。 听的老黑都忍不住腹诽,“还用说嘛,肯定是跟着呆鸡变傻了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呆鸡那样的鸡一块斗,啥样的斗鸡都会受它的影响。” 我不清楚老黑说的对不对,不过对手斗鸡能跟着二花这样撵着跑,也是够拧劲的一只斗鸡。 可话又说过来,它拧劲二花不拧劲,就在对手斗鸡跟着跑了一小会儿后,二花跑着跑着突然转身卧下,对手斗鸡没想到二花这样的操作,杀不住鸡爪仍然是伸着脖子、挥舞翅膀、蹬着两条腿拼命向前冲的架势…… 后面的结果不用说了,二花之所以卧下来,是因为它肥。它不卧下来,它的喙就不能比对手斗鸡的脖子低,不过就算是它卧下来,它喙的角度也不比对手的脖子低多少,所以它咬住对方的脖子时,姿势是脖子朝下、喙仰着、翅膀展开贴向地面。 这姿势……啊哈哈哈,哈哈哈! 对手斗鸡从下坑就一直跟着二花跑,一招没有发出来就被二花叨住脖子控制住了。这场赢的,哎,就是善秀说的:“婴宁,你这钱来的也太容易了!” 老黑看不上二花的赢,满眼满脸的嫌弃,“它也就是跟着傻串种们斗能占便宜,找一只纯种的过来斗试试,看看它还能跑嘛!” 我相信老黑的话是有道理的,不然它绝不会这样嫌弃二花。要是斗鸡真的这么容易斗赢,就没有斗鸡血统这一说了,纯种的斗鸡也不会卖的那么贵。 斗事在对方主家愤恨的眼神中结束,哪怕是对方主家再心不甘情不愿,也没办法不承认结果,因为它的鸡一招没出就被二花叨住了咽喉,且被叨后连弹腾都忘记了,只会扑棱翅膀奋力向上突破。 它这样的姿势扑腾,只会使它死的更快些。二花多肥啊,那么大的块头,重量在那放着呢,它向上飞就要带着二花的体重,二花在它脖子上提溜着,它飞的动才怪,只会加剧它的死亡速度。 要说二花作为斗鸡真的不合格,这时候按照老黑的拼斗经验就是死死咬住对方往下拉,直到对手屁嗝。可二花是对手主家一叫停,它就松口,甚至不等小生去解救它,也不管输赢是否定局,只管松口。这样的结果就是每次即使斗赢了,还被老黑无情的骂。 连善秀看见都说:“二花太善良了,怎么能这么早松口,万一对手挣扎着扑向它,它肯定受重伤。” 我无奈的说:“哎,没办法,二花不是纯种的斗鸡,斗性没有那么强,能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很错了。反正我们也不去挣大钱,它这样在低层圈里斗,挣的能维持我的开销,应该是没问题了。” “那倒是,小钱也不可小觑。你这是细水长流,一天下来进账二百多,三五天斗一回,一个月最少也两贯多,不少了。” “哈哈哈,哥哥是挣大钱的人,怎么还看得上我这点小钱,真真是越有钱的人越会算计。” 善秀脸上露出尬色,辩解:“妹妹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挣得多开销也大啊,偌大的一个杨府,全指望我呢。我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想着拿哪里的钱填哪里的窟窿。哎,不说这个了。走,我们下馆子吃饭去。” 他说的我能理解,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就象容国公府,不也是没钱盖新房嘛。 哎,以后我找男人,一定要找有钱的,决不能为钱发愁,别胭脂水粉钱还要我出去挣,那就不好玩了。 找男人这事是后话,这种事对我来说还是很遥远的,我至今没脱离自己是小狐狸精的认识,哪怕已经是百年老妪的年龄,我的心理年龄还是稚童期。 二花的三场赛事时间都不短,不是斗的时间长,而是选坑押注一系列的事情耽误的时间长。 此时太阳已经快偏到了我的右眉梢,这说明下晌饭也已经过去很久,我们又没有带干粮,只是喝了几罐水而已,肚子早就饿的不行了。 我拒绝说:“哥哥,你知道的,我在四夷馆出入不方便,我还要尽快回去。现在天色不早了,我们就不要去大馆子了,在小店里随便吃碗面可好?” 我这样说纯粹是为了照顾善秀。斗鸡期间我们不是没有吃饭的机会,鬼市进口的位置有许多卖这种吃食的小摊,可善秀宁可饿着,也没有看那些小摊一眼,始终只喝他车上拿下来的水,可见是多嫌弃那些小摊做的食物,认为不干净呗。 为了照顾善秀,我也只好跟着他挨饿,直到准备回去了才决定找地方吃饭。 我只想找个干净的小摊,赶紧随便吃完面,尽快止住饥肠辘辘的感觉。可是说实在的,路边真没有见过多干净的小摊,不知道这些小摊的主人是怎么想的,就不能收拾的干净些多招揽点贵人嘛。 贵人们也不都是非要下馆子的,应急时候吃碗面也是经常有的,为什么支小摊的人就不能想到有这样的群体需求呢,他们的吃食也不都是卖给贩夫走卒的啊。 我们仍然是坐善秀的马车返程,善秀上车时对车把式说:“焦叔,去寺门吃碗焖鱼。” 马车只有我和善秀两人坐,他的仆人和小生是跟着跑的。刚开始我也不习惯这样,可时间久了也慢慢的习惯了。没办法,梁人是等级森严的社会,不是同情就行的,想要社会的正常运转,人必须分出来三六九等。 善秀坐定喝口水,才开口说话:“婴宁,我们去吃碗焖鱼。这是比较快的,你可以尽快回去不耽误事。” “好!” “不知道你有没有吃过?就是小鱼油炸了烩下吃,很香的。焖鱼是回回做的,很干净,你尽管放心。” “不知道你们铁勒草原和回回们有没有交集,我们这边回回大部分是回纥和回鹘人。他们的生活习性都一样,不了解的人很难分辨,所以干脆就把他们都叫‘回回’了,省事。” 我对此一无所知,只能沉默不语,静静听他说。 “我们这边的回回分好几派,最大派别的有占城回回和昆仑回回,你没事不要去招惹他们。他们在外面很抱团,如果一个回回和人发生冲突,其他回回都会上前去增援,即便是他们不是一个阵营的回回,也会一直对外。” “你单枪匹马又是小娘子,看见他们能躲远一点就躲远一点。不过也不用过分害怕,毕竟他们也不全是蛮横不讲理的人,很多回回还是很好的,比如我们现在去吃焖鱼的这家回回。” “他们曾是我杨家的部曲,是我高祖老令公从葱岭带回来的。他们都是非常温和善良之人,没有其他回回那么好斗,这样的人你可以多结交结交。如果以后和其他回回有了矛盾,也可以让他们从中调和。” 我相信他这番话是肺腑之言,纯粹为我好,不带走任何私心杂念。 “好,我记下了,多谢哥哥。” 第六十章:二爷 我终究还是太嫩了,在纨绔善秀面前,就是小菜一碟。 只不过一息之间,善秀的话锋就突变了,“妹妹,哥哥想好了,就你之前说的,把老黑借给我的事,我决定和你商量借它,不知可否应允?” 我虽然之前是说了这样的话,可还是立马警觉起来。我和他之间没有与二爷那样的交情,好到他能陪我一天,车接车送。他必定是有所企图,才这样极耐心的陪我一天,又谆谆教导我梁人社会的一些常识。 “哥哥说的哪里话,我既然说了把老黑借给你,自然是不用商量的,哥哥需要尽管带它走就是了。” “妹妹爽快,我这厢先谢谢妹妹了!今日我观察一天,明白老黑是你的心头宝贝,妹妹能够割爱,我自是感激不尽。妹妹放心,我借用它也是在你不去斗鸡的日子,绝不会影响到妹妹去斗鸡。” “哥哥客气了。” “妹妹放心,老黑到我手里,我一定好吃好喝的伺候它,像妹妹这样抱着它。保证从你手里抱走是什么样,还给你时还是什么样,不会让它受一点委屈。” “还有,老黑参与的斗事,我都给会妹妹两成的抽成,如何?妹妹若是感觉少了,还可以再加。” “哈,呵呵,瞧哥哥说的,老黑只不过是参与一下,也不可能保证斗事一定赢,斗鸡能赢必然是下坑斗鸡的实力强,和老黑的作用不大的,这点我也要和哥哥说实话。哥哥今天都见了的,二花入坑是它自己能斗,和老黑的关系真的不是太大,哥哥也莫要完全迷信老黑。” “哥哥,两成的抽成太多了,我万万不敢拿的,哥哥还是收回去。拿了这个我会心不安的,也辜负了哥哥的一片真心。哥哥抱走老黑是你我情谊,将来有一天我若是求到哥哥门下,还望你能拉我一把,这样我便心满意足了。” 之前拿善秀的赛事抽成三成,事后细思恐极,那和杀鸡取卵一样,是一点也不让善秀赚钱的意思,所以根本不会有再合作的可能性,也没有分毫情意可言。 善秀参与的都是大赌注,一成的数目都非常可观了,他说两成,我怎么能再实心眼的接受。他赚钱少了必定压榨老黑,按照老黑那个暴脾气,不跟着我会不会积极配合他真的不好说,如果老黑不好好配合,那,那善秀会不会对老黑使坏?我就不得而知了! 还有我孤身一人在梁国,连个靠山都没有,虽说现在是跟着加永玛,可加永玛自己都快成人家的媳妇了,我能否依靠的住?能依靠多久?真的不得而知。 我总是要独立的,那么我就要扩展人脉。小生他们那样的社会底层我是绝不能待的,和庶族对应的阶层是士族,我能做的就是要成为士族中的一员。可,凭借我落魄翁主的身份,怎么才能成为士族中的一员呢? 我需要善秀这类人接纳我,但,他们为什么要接纳我?必定是我要对他有用才行! 我想要他帮我,就要先给他好处,正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没有付出别人凭什么帮你! 现在善秀需要老黑,那么我就把老黑当成礼物送给他好了,希望这样的付出,能换来将来某一日他对我的帮助。很公平,我这就是投资,不存在吃亏不吃亏的事。 我不清楚小小年纪就非常世故的善秀,能不能洞察我的心思,反正我现在只能这么做,在选钱和选仁义上,我只能选仁义。钱可以通过别的渠道获得,错过了和善秀累积人情的机会,那可是没有第二家了。 没想到善秀爽朗的拒绝了,“这怎么行,妹妹不要提成可是置我于不义啊,这万万行不的。好了,妹妹也别跟我争了,这件事我做主了,妹妹拿一成,不可以再少了,就这样决定了。” 这才是二爷说话的口吻,是把我当成自己人的口吻,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他从这一刻起,开始接纳我为同类了。 “好,听哥哥的。” …… 回回做的焖鱼真的很好吃。是两寸来长的小鱼去鳃油炸金黄,和葱姜蒜大料等独家配方放一起烩,盛在一个大铁盆内,不是铁锅是平底的铁盆。铁盆放在柴火上一直热着,盛出来的时候碗里还冒着缕缕热气。 香气四溢! 鱼的个头不是很整齐,大小不一。我用筷子夹一条比较小一点的焖鱼,鱼身竟然还能夹起来,不是碎的那种。 拭着放进嘴里,浸泡鱼的汤水充满口腔。轻轻一咬,小鱼竟然还有点脆,需要咀嚼下,不是放入嘴中即化的那种。 包裹小鱼的那层面油炸后形成一层脆皮,有点厚,放进嘴里咀嚼几乎感觉不到鱼肉,但鱼的鲜味特别浓,能清楚的能分辨出来自己吃的是鱼而不是面。 我不禁赞叹:“嗯……好美味啊!” 善秀用丝帕擦好勺子递给我,得意的说:“哈哈,妹妹喜欢就好。来,再喝一口鱼汤,尝尝汤是否也一样美味。” “妹妹放心吃,这种小鱼没刺的,油炸后鱼刺都化了。老铁做鱼收拾的很干净,鳃和鱼鳞都清除掉的,再小的鱼他也会收拾干净,不会像其他卖鱼的直接油炸,吃一口苦的跟啥样的。” “你有空了也可以自己来吃,这里离四夷馆不远,你来了老铁必定会给你多盛一些。” 老铁是位四、五十岁的老叟,满脸的络腮胡子,脸上只留下小儿巴掌大的皮肤安置鼻子和嘴巴,因为他的眉毛和胡须连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胡须的边界在哪里。 他好客的接着善秀的话说:“小娘子是哥儿的朋友,来我这吃东西我一定管够。保管让小娘子吃到满意,吃到撑着不能再吃了!”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对自己人说的,不然一个天天迎来送往的店家,怎么也不会实在到这种程度,和食客说影响生意的话。 我也不见外的说:“知道了,老铁,以后我会经常来的,你不要嫌我吃的多就行。” “俄,你找一个不要的碗,给我的斗鸡也盛一碗,让它赶紧吃堵住他的嘴,不然它吵得的我头疼。” 善秀惊讶的喊:“啊,老黑也能吃焖鱼吗?” “可不是嘛,它什么都吃,馋嘴的很。上次在兴国寺,我答应它吃羊肉沾蒜汁,结果那天我不舒服先走了,它没有吃上,就一直叨叨我到现在。哥哥,以后你带着它,吃肉的时候一定给它一份,不然它会罢工不干活的。” “啊哈哈,知道,知道了。妹妹放心,我保管顿顿给它吃肉,绝不亏了它。” 老铁也是稀罕的不得了,围着老黑看它吃焖鱼。 “我的乖乖啊,我今天可是开眼界了。哥儿,这只鸡不会是成精了,它是真的能吃鱼啊。” “鸡吃肉我是见过,那些养斗鸡的自己舍不得吃,有点钱买肉都给斗鸡吃了。可我没有见过这么能吃的鸡,乖乖啊,这只鸡一会儿就吃小半碗啊。滋滋,这么能吃,一般人哪养的起啊,也就哥儿你们这样的养了。” 他说的没错,一般人还真的养不起老黑。也不知道是成妖的事还是以前它就吃的就多,反正现在它一顿的食量比四五岁的小孩子还多,足足能吃下大半碗的食物,根本不是正常斗鸡的食量。 食不言寝不语,显然对我们这帮吃焖鱼的人没用。善秀边吃边好奇的问:“婴宁,老黑是你从草原带来的,还是在这里买的?” “不对,青种是梁城的特色,其他地方没有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瞧我,“婴宁,你的运气不会这么好?来到梁城就遇到了老黑和二花。这,这运气也有点太好了!” 我不置可否的笑笑,没法说出来真相,可又感觉都这时候了,不说会不会显得见外,等有一天他知道了事情经过,认为我还捂着真相。 “瞧哥哥说的,我哪里有那么好的运气啊,纯粹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胡乱撞上的。” “哥哥应该知道,我们草原人对动物都是很敏感的,草原的生存环境恶劣,为了活下去,每个草原人都练就了捕食的本领。我在草原生活,很小的时候就能准确找出来周边的兔子窝,闻着风里的味道,就能判断出来周围有没有狼。” 善秀把老铁递过来炊饼泡到鱼汤里,点头附和:“这个我知道的,我家部曲很多是葱岭过来的,他们之前也是和狼、羊群打交道,对动物的习性现在还是比一般人熟悉。诺,老铁就是这样,不然他也不会做的一手好焖鱼。” 既然善秀懂得,那就好忽悠了。 我接着说:“这个事说起来还要埋怨二爷……” 他抢过我的话头,“你说的二爷是沈二哥吗?” 我点头,奇怪他怎么这么问。 他倒是先问上我了,“你怎么一直喊二哥为‘二爷’,不喊他‘二哥’或者‘二郎’?” ? 善秀的问话让我哑然,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停顿好一会儿才问:“二爷叫什么?” 善秀更加不可思议的瞧我,满脸的疑问,眉心拧起来小鼓包。 “你不知道二哥叫什么?呵,你竟然不知道,这,呵呵,这……”表情滑稽可笑。 我被他看到脸红,羞愧的低下头,装作喝汤,掩饰尴尬。 “也没人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他叫什么!” “二哥不是去草原接你们的嘛,来回几个月的时间,你都没有找人问问打听下吗?” “我们来梁国的路上遇到了马贼,队伍被袭冲散了,我受惊吓一病不起,整日躺在车上就没有下去过,找谁问啊。” “这样啊,那是我错怪你了。” “不过,翁主既然是来和沈大哥成亲的,你又是随行,二哥好歹是去接你们的,你总该从婚讯里知道些讯息?” 我的头向下低的更狠了,面孔都快扎进焖鱼碗里了。 “我之前都是叫他‘大男孩’,他一路上也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叫他‘二爷’还是兴国寺那次遇到,看别人都这样叫他才叫的。他没跟我说不能这样叫他,我也不知道叫的不对啊。” “俄。” 善秀收起来表情,面孔看不到丝毫表情,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等了十息之后,他才神情严肃的问:“你到梁城后见过他几面?” 这,这问题问的有点越线了,我和他可没有这样熟。 鉴于现在的气氛,我还是老实的回答:“一次,就是上次在兴国寺那一次。” 他像是若有所思,又是过了十息之后,才说:“二哥叫‘沈豫’,是容国公府的二郎。你好好的记住了,以后不要叫他‘二爷’了,叫他‘二郎’或者‘二哥’都可以。” ? 虽然我不清楚善秀为什么这样说,还是能感觉出来他这是为我好,顺从的点头,“知道了。” 没有解释没有询问,我们都不再说话,闷头吃焖鱼。 之前欢快的气氛被破坏掉,饭桌上有点压抑。这会似乎连焖鱼都没有之前好吃了,我的鱼汤还有小半碗,实在没心情喝下去,就剩在碗里不管了。 直到上车坐定,善秀的脸色才缓和下来,面部线条柔和了很多,缓缓跟我说:“婴宁,是我多管闲事了。如果,如果二哥喜欢你叫他‘二爷’,你还是继续那样叫他。” 我虽然不清楚这几个称呼都预示着什么,可也没有傻到不懂好歹的地步。 “哥哥的心意我领了。我以后会跟着翁主去容国公府居住,沈豫是容国公府的二郎,我想着他是主人,我客居,说不定就有些事要依仗他,所以那天喊他二爷,也有这种成分在。” “哥哥在自己的国自己的家,我和哥哥不同,我是一位失去家园的人,那个破落翁主的头衔也只是哄哄外人罢了,当不得数的,寄人篱下的苦也只有自己清楚。” 车厢里又是沉默…… 车把式在外面喊:“哥儿,到地方了。” 善秀并没有下车的意思,“妹妹对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老家是张家村的,可是我父母双亡,不清楚张家村在什么国什么郡什么县,我想等我攒够了足够多的钱,我要去找回家的路。” 第六一章:不在 “妹妹没打算留在梁城?” 我能从善秀的问话里听出来诧异,奇怪他这话是从何而起。 “我没有留在梁城的理由。加永玛和我非亲非故,对我没有照顾的义务,我怎好一直打扰她。我终究是要独立的,所以才想着抛头露面挣钱,有了钱我就可以离开了,至少也有了寻找家乡的资本。” 我这话说的有点牵强,我有在野外生存百年的经验,想要离开根本不是钱的事,是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为什么就是没有独自离开的勇气。 我好像并不是那么的急于寻找张家村,着急回家。总感觉梁城有什么吸引我,让我舍不得离开。但这话我不可能对一个陌生人说,我和善秀的关系还没有达到说心里话的地步。 善秀像是释然了,语气露出来轻松。“原来这样。我会和妹妹一起挣钱,希望能帮你尽快攒够路费。” “谢谢哥哥。” 马车停在一处小院门口,我随善秀下车进院。 这是一处普通一进院民居,东、南、西三方有砖瓦房,大门冲着北方开,门两旁有倒座房。 院内种着梁人喜爱的槐树和榆树,普通再普通不过的小院,就是梁人标配北屋是上房,这个院子的布局正相反,有点让人一时迷不过来方向。 善秀指指院落,“我已经把这里租下来了,以后妹妹和我就在这里养斗鸡。这里是府院的后墙,出门向右走不远就是御街,斜插过去就是翰林院的学士街。妹妹过来此处方便还不会迷路,妹妹可还喜欢?” 他考虑的周到缜密,我不得不佩服他,小小年纪做事能如此面面俱到,可见纨绔也不都是酒囊饭袋之流。 “任凭哥哥安排。哥哥考虑的很周到,我想到的没想到的你都想到了,我自是省心的接受了。对了,门前的街道叫什么?” “府院后街。” “啊,哈哈哈哈!那是不是还有府院前街?” “你这么聪明啊!府院门前的大街就叫‘府院前街’。” 好,我无语了! 养鸡的事自有善秀安排,我把老黑留下交给小生,天色不早了,和善秀告别回四夷馆。 善秀让小生送我,怕我头一次走这条路会迷路。我想他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就是让我把老黑安置沟通好,以后好好的替他挣钱。 老黑自从我答应了善秀,一直在咕咕咕的叫唤,虽说动静不是很大,可任谁也都能感觉出来它是在表达不满。它这态度善秀当然担心,明日若是它不配合,斗事怎么能保证赢。 出了小院老黑嚷嚷的声音就更大了,“你个没良心的负心人,我对你千般万般的好,给你挣钱陪你说话,你怎么能不经我同意就把我丢给别人,你知道不知道,我晚上见不到你会睡不着觉的!” 我翻个白眼,“你可拉倒,你跟着我才几天啊,都到了离开我睡不着觉的地步,这话说的太夸张了,心亏不亏?” 它一时词穷,蛮横的说:“反正我不管,你就是不能把我丢给那个小白脸!我不喜欢他!” “你喜欢他不喜欢他有啥关系,又不是让你把他当主人的。你搞搞清楚好不好,我们现在是借着他挣钱的。” “二花一天才争二百文,它又受伤了需要休息几天,这几天你跟着善秀去挣钱,怎么了?有啥不行的?” “你看你娇病的样,还‘我离开你睡不着觉’,啊……我呸!他说了给一成的抽成,你都没听见啊,你怕钱咬手啊,还是你给我挣钱感觉亏死你了!” 我一连串的质问让老黑闭嘴不咕咕了。 小生默默的抱老黑走路,一句话也不说。他早已习惯了我对老黑的这种说话方式,认为老黑就是单纯的能听得懂我的话,而不是我和老黑在对话。 老黑不吭我还是不饶它,刚才它咕咕咕了一路,当着善秀的面我不可能像小生面前这样和它说话,它就上脸的带样,以为我好性子不修理它。 “善秀的斗鸡多,参加的又都是大押注,一天斗下来进账比二花十天挣的钱都多,你去帮他挑选斗鸡可不是为了他,是为了给我挣钱。你看清楚了,这是为我挣钱!不然以我的能力哪里能够接触到那些大押注,或者你有本事给我找到大押注,你亲自上阵斗,也给我挣一个万贯家私!” 我又扎了老黑一刀,它更不嚷嚷了。 老孬是它永远的痛,永远的弱点,我只要提老孬,它就败下阵来。 我感觉火候差不多了,语气缓和下来,“你听话,乖乖的帮善秀挑鸡,记住每天都赢了几场,这样我也好心里有数,一成提成呢,够给你买多少羊肉吃了。” 老黑心不甘情不愿的回我:“着了。” “那……那你能不能明天再把我送过去?今晚我还跟着你回四夷馆。” 话语甜软的像个不舍大人的小孩子。 我心一软,无奈的说:“你知道的,我能出门的时间必须很晚才行,善秀去斗鸡哪里等的上。你今晚不留下来,明天肯定会耽误他们斗鸡的。乖啊,听话。你乖乖的,明天我会来看你,给你带好吃的。” “嗯。” “那,那你来看我的时候,记得给我带鸡食,我吃不惯别的鸡食。”完全就是和大人讲条件的萌娃。 我去!它吃美髯公送来的鸡食才几天啊,就说吃不惯其他的鸡食了,果然还是狡猾狡猾的,消费我的同情心。我对它刚刚萌发的一丢丢心疼,又被它作没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小生,就到这,前面过了御街我就知道路了,你不用再送我了,抱着老黑回去。” 小生并没有立马转身离开,而是好奇的问:“婴宁,承爷说每一场斗鸡都给一成的提成,是吗?” “嗯。” “那我能不能抱着二花也跟着去?不然把二花一个人丢在小院,我不放心啊。” 得,二花成“人”了,又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你去见识见识也好,开开眼界。就是这事要先问问善秀,如果他同意你才可以去,不然他会硌应,担心我们窥视他的人脉。”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看承爷的脸色做事的。” 一个二个的都这样,我也是服了。 好不容易打发小生和老黑回小院,我转身快步向前走,省的走的慢了被他们喊住,搞得我也和他们一样舍不得。 穿过宽阔的御街,我一点闲逛的心思都没有,这会天都快黑了,我得赶紧的回去。不然回去晚了就会被关在门外面,还要寻找其他的门路回去,麻烦。 我紧赶慢赶的回到四夷馆,下晌饭还在屋里的八仙桌上放着,这是我对慧娘要求的,我不在的时候饭菜就留着等我回来吃。反正是她已经知道我经常出去,我也不在乎她怎么想了,我又没有钱,饭菜收回去了我吃什么,饿肚子很难受的。 今日的下晌饭是一条烩鱼、一盘鸡子炒青菜、一碗捞面条、切成细丝的黄瓜、绿油油的荆芥、白花花的蒜汁,还有两个白馒头。 我不是太饿,有点吃不下去,随便拿筷子拨了拨烩鱼,然后放进嘴里尝尝味道。 “啊,呸,呸……” 吃了老铁的焖鱼再吃烩鱼,明显品尝出来烩鱼有点苦,莫非就是善秀说的没有收拾干净? 不会,我现在是天天吃烩鱼,不是烩整条鱼就是烩鱼块,也没感觉象今日这样苦啊。 我更加没有胃口,放下筷子去洗漱了。 之前吃了焖鱼,这会也不饿,下晌饭不吃就不吃,留着半夜饿了再吃。今晚老黑不在,也没人跟我抢吃的,留到多晚都行。不象平日,老黑吃的比我还多,我吃慢了都抢不过它。 洗漱完没事做,一个人傻坐着感觉可没意思,没了老黑在,房间里显得特别的安静。之前我嫌老黑太呱噪,很怀念从前安静的日子,可现在它不在真的安静下来,反倒是有点不适应了。 我在房间转悠几圈,百无聊赖,不知道该做什么。 之前还能拉个凉席睡院里,现在天凉了,院里也不能躺了,那这黑灯瞎火的还能做什么啊! 我躺床上拉过来被子蒙头睡觉。 四夷馆被子不是蚕丝被,里面芯装的是动物毛和麻,外层用一层蚕丝裹着固定。据慧娘打听回来的情况,说是之前是蚕丝被,后来居住的夷人吐槽蚕丝被太轻,才改为加入动物毛和麻,显得被子厚重一些。 “傻蛋!” 我又骂出来,真的感觉那些提意见的人是脑子进水了。四夷馆是梁人对外的脸面,所用物品当然都是选用最好的,他们竟然不知道好歹,用又沉又重的麻换轻便舒适的蚕丝,真真的是拎不清。 我感觉被子似有千斤重,压的我喘不出来气,恼怒的掀开被子扔一边,吹灯和衣躺在床上。 刚才有被子蒙头不感觉刺目,现在没有遮挡昏暗的油灯特别刺目,扎的眼睛受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真的凉了,不大功夫我竟然感觉冷的受不了。 我肚中有一个发光发热的珠子,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感觉冷是啥滋味了,今日初尝冷滋味,还是感觉挺不好受的。 不得已,我又拉过来被子盖着。 于是乎,我在被子里翻烙饼,翻过来翻过去,就象梁人炸食物时候来回翻面。 梁人似乎很喜欢吃油炸食物,四夷馆的厨房天天油炸很多食物,各种各样。可以这样说,除了不能油炸的,剩余都是可以油炸的。厨房的大师傅不是在油炸食物,就是在油炸食物的准备中…… “啊……啊,啊,啊!” 我要发疯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晚我就是睡不着。 四周万籁俱寂,声音被无限放大,我能清晰听到爬上厨房灶台的蛐蛐叫声;能听到四夷馆大门口当值夜班的人磨牙打呼噜声;能听到学士街巡逻府兵的放屁声;甚至还能听到周边人家小儿睡觉不老实,踢开被子的摩擦声…… 天啊,天爷啊,我今晚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啊! 我狂躁的想要爆发……猛然想起来我不能激动。昨天和今天,肚里的珠子已经连续两日出状况了,不能再起波澜了。 我起身盘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嘴里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天爷你快显灵。我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你千万不能让我这样狂躁下去了,这样下去会要人命的。” “天爷啊,你大慈大悲帮帮我,让我赶紧安静下来,我不能狂躁啊,不然肚里的珠子会发热的,那样我会没命的!” “我是一个不会法术的狐狸精,没有做过大恶大奸的坏事,当然,狩猎抓食不算。不抓兔子不打狼,我没吃的会饿死的,这当然不能算做坏事。” “天爷啊,你想想,我要是会法术,我只做吞噬日月精华、喝风屙沫的事,哪里还用的着去打猎啊,所以说这不是我的错,对不对?”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也贪生怕死,害怕珠子升温自曝,危及我的生命。我还会跟天爷掰吃讲道理,伶牙俐齿到这种地步。 不过这样的好处是我分散了注意力,真的安静下来。在坐了不知道多久后,斜着身体趴在被子上睡着了。 翌日,天光大亮,慧娘端着早饭推门进来,我才睁开眼睛,迷茫的看了她一眼。 “哎哟!” 睡觉的姿势问题,把我的胳膊和腿压麻了。 我僵硬四肢,直挺挺的不敢动。 慧娘放下饭菜,关心的问:“小娘子,你怎么了?” “我的腿麻了。呃,还有胳膊也麻的不能动了。” “没事没事,我来帮你揉揉,小娘子不要紧张,放松放松!” “我放松了,没有动。” 慧娘捏着我僵硬的四肢,无可奈何的说:“小娘子,你再放松些,我给你揉着呢,你放松下来就好了,不然麻的很难受,我也麻过。” 我是放松了呀! 我想大概还是我对这具身体没有完全掌控,我明明已经很放松了,慧娘竟然感觉不到。 还是年青好啊,尽管身体没有放松,我的麻感还是很快过去了。感激的说:“慧娘,谢谢你。” 我和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近了,她也报以微笑,甜甜的弯月爬上嘴角。 第六二章:会 老黑不在第二天 大概是没睡好的缘故,我除了胳膊腿不舒服之外,头还昏沉沉的。感觉今日的脑袋就像慧娘送来的面汤——浆糊一样。 梁人的面汤做的稠一点叫“浆糊”。浆糊是不能吃的,是粘贴东西时用的粘合剂,比如贴公告、做鞋底用的葛掰(方言音译)等。 麻鞋的鞋底除了用麻绳编织像草鞋鞋底那种,还有一种是和绵鞋的鞋底一样做法,即用浆糊把各种碎步、破布粘在一起,贴在墙上阴干,等干了之后剪裁成各种尺寸,再用麻绳缝在一起,是为“纳鞋底”。 四夷馆为我提供的缎面鞋,就是这种鞋底做的鞋。 百无聊赖,和慧娘也没有好说的话,其他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吃了饭我继续睡。 慧娘几次欲言又止,见我拉了被子躺着准备睡,才似下决心一般,走到床前喊我:“小娘子,我,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张校尉的事情后,慧娘再没有和我这样说过话,我也不似从前那样不问缘由就答应她。 “说说看。” “我……我随了一个会,可是我还没有到发俸的日子,原本随会是发俸日子才交钱的。可,可我现在等不到了,我要急着用钱,我和随会的人换了一下顺序,他可以让我提前拿钱。可,可因为我随的时间短,他们让我先交了会钱再支取。我……我现在没有发俸,我没钱交会钱……小娘子,你,你能不能借给我点钱?我……领了会钱就给你。” 再次强调:“你放心,我又跑不了,肯定会还给你的。” 最底层的梁人为了急缺钱的时候有钱用,自发抱团取暖相互帮助,约定俗成组织“会”。会是众多相识的人出小钱,给一个人使用,小钱变大钱,这样可以解决急需钱时候的燃眉之急。 会是每个月随一次会钱,一般会定在发俸的日子。拿会钱也会定在这一天,大家把这个月交的会钱直接交给使会的人。这种会相当于集资,使用者是没有利息支出的,深受梁人的喜爱,因此,各行各业都有这样的会。 慧娘参加的这个会我是知道的,我曾经还幻想着也参加,结果慧娘给我传达说“人家只接受四夷馆的人,不让外人参与”,害得我郁闷好几天。 慧娘的会钱是五十文,虽然我的钱不多,五十文还是有的。坐起来拿起褡裢,数了五十文给她。 她看我褡裢里的铜钱,或许是出于感激,讨好的说:“小娘子,你的钱愿意不愿意放印子?” 我噗嗤笑起来,“你认为我是有钱人吗?” 慧娘忙解释,“小娘子你别误会,我看你的银子一直放着也是放着,就想着你不如放到刘徒那去。” “这不是马上要过节了嘛,用钱的人特别多,前几天刘徒还说现在只有出得钱没有进的钱,让大家伙都动员动员亲朋好友,把钱放在他那呢。” “刘徒你是知道的,他给的利息虽然少点,可是稳当。不仅是咱们院的人缺钱了都去找他,就是连翰林院里的官也都向他借钱周转呢。” “你尽管放心把钱放在他那,他是四夷馆的人又不是牛二,随便也不会赖了你的银子,这个你尽管放心好了。” “我听人说,他管印子钱这事很多年了,连学士大人都清楚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他。不然谁家急需用钱的时候,上哪去借钱?去借外面的,那利息多高啊,万一还不起,再被追债,多吓人啊。” 我看着慧娘上下张合的薄嘴唇,白中泛着微青,猜测她这一段时间又没有吃好。 “我不瞒你说,我这些天就挣了三百文铜钱,都在这了。你别看我天天出去,挣钱有多不容易你应该比我清楚,我哪里有银子去给刘徒。” 慧娘露出来惊讶的表情,嘴巴张到一半,眼神带着小心的闪烁,提醒道:“小娘子是不是忘了?那次去北郊掏兔子窝,张……张校尉不是给了小娘子银子嘛。” 我去!我还真忘了。 当时我想着找个机会把荷包还给张校尉,根本连荷包里有多少银子都不知道,回来后直接扔到衣柜里,之后发生了妾的事,我连着荷包和张校尉一起给忘了。 我下床去柜子里取荷包,庆幸还好慧娘是实在人,不然她顺手牵羊拿干净,我也想不起来还有荷包的事。 荷包是藕色绸布做的,上面绣着一只鹰,一只手大小的荷包,竟然能绣上去鹰,可见做荷包的人应该是极真爱用荷包的人,不然也不会这样费心思的去绣鹰。 我见大多数带荷包的人,荷包除了本色的,差不多千篇一律的绣着花草游鱼,绣飞鸟的却是不多。 当着慧娘的面,我翻出来荷包里面的银子。 荷包里除了四块碎银子,就是一张银票。碎银子我不清楚有多少,用手拎拎还是有点重量的。银票我认识,是五两银子面值的。五两银子面值的银票是最小面值的银票。 慧娘露出来羡慕的眼光,“小娘子,你看看,是不是挺多的。这些少说也有十来两,你放到刘徒那,等着吃利息就可以了。” 慧娘之前跟我说过,她父亲还活着的时候,一家人一年的开销也就在二十多两银子,还是吃的好穿的好的人家了。 也就是说,张校尉见我第一面,就给了我普通人家半年的生活费。 我心中五谷杂粮一块烩,不知道出来的是啥滋味。 现在我不可能再和张校尉有任何交集,求妾失败的事肯定让他很丢面子,我也不会为了他的面子去给他做妾。 银子在我手里是烫手,我不可能花这钱。前几天没钱的时候我还不用呢,现在已经有进账了我更不会用了。可,一直放在柜子里也不是事。正如慧娘说的,我忘了这钱别人惦记着,放着它就是碍眼的,会生是非的。 那样的话不如放在别人手里,我也可以图个清净,省的有人惦记我手里还有碎银子。那一天看到张校尉给我荷包的可不止慧娘一个人,还有府兵,万一他们起什么心思来找麻烦,我才是自寻烦恼。 本着给自己消除麻烦的想法,我问:“行,那怎么给刘徒?” 慧娘一下子来了精神,眼睛嘴巴一起上扬,有晶莹的光芒闪烁一下,似是她做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 “小娘子,你跟我一块去找刘徒。他会当面给你称银子,你放心,他的称很准的,不会克扣你的银子。” 刘徒就是姓刘的人任“徒”的职务,徒是吏的职务名称。 刘徒的上司陈娘子见了我还要客气一下,我怎么可能为了十来两银子跟随慧娘去见刘徒。好歹我也是顶着翁主的头衔,在讲究身份地位的梁人面前,我怎么也要端着点。 我把银子又重新装进荷包,向慧娘方向推推,“我昨晚没睡好,哪也不想动。这样,你拿着荷包替我去给刘徒,看看他咋说,看不看的上这点碎银子。” 她的嘴巴微张定住,诧异我会这样操作,一种重试被信任的感觉,激动的连连答应:“好好,我一定帮小娘子把这事办成。小娘子放心,一毫银子都不会少,我会盯着刘徒称银子。” 这一刻她必认为我是无比信任她的,不信任的是刘徒那个外人。可真实情况是,我只不过为了摆脱麻烦,根本不在乎钱多钱少,所以说不要用自己的感受去揣摩别人的心态,别人没有义务和你一样的感受。 我又学会一招! 我实在是无事可做,老黑不在,连斗嘴说话的都没有了。我在房间转悠两圈,只能继续躺下睡觉。 这个点善秀必定是带着老黑去斗鸡了,我去小院找他们也不在,与其坐在小院等他们回来,那还不如我呆在房间舒服,可以躺着、坐着,想怎么做都行。 房间里空空如也,我只能睡觉。 “练字。” 一个念头强制塞进我的大脑,我想这又是宿主的意志,我自己是绝不会想着练字的。我虽然识字,但实际中却没有太大的用处,无非是因为鬼母是秀才家的女儿,她的秀才父亲给她灌输了读书识字的观念,然后她把这个观念也传递给我,因为我的父亲张生也是秀才。 “秀才家的女儿不识字,还不让人笑掉大牙啊!” 这就是鬼母的口头禅。 我生活在张家村那样的环境,狩猎远远比读书识字更重要,所以我读书也不会求精,不会把看书识字当成主业,只求多少认识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就是了。 所以说“练字”这个主意绝对不是我的,而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习惯。 我感觉,她虽然不在了,她的行为习惯还是潜意识的时不时指挥下这具身体,给我找点麻烦。这具身体好似心不甘的情况下接受的我,又情不愿的总是想作主一些事情。 这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只有我一狐被困在这具身体里,为啥身体还有前主人的意识? 莫非……我想起来肚子的珠子,莫非珠子里有猫腻?是珠子在指挥身体?不然一具没有灵魂的身体,和行尸走肉差不多,哪里来的自主意识。 我不清楚我的猜测对不对,不过感觉练字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坏处,梁人注重文化,我想在这里生活的随意,肯定要多看书多识字才行,不能让他们欺负我是白丁,好歹我也是秀才家的女儿,总要给父母装下脸面。 练字需要纸和笔,这屋的柜子里就有。 四夷馆隶属翰林院,翰林院是文人聚集地,四夷馆的房间不配备纸墨,是翰林院最大的笑话。 我开柜拿出来纸墨笔砚台,这才注意到笔架上竟然放着三支粗细不一的笔,果然啊,四夷馆准备的文房四宝,不是其他任何地方可比。 说起来文房四宝,我也仅仅是知道而已,我识字练字并没有怎么用过,这主要是鬼母没钱给我买。 我父亲张生的遗产被过继的哥哥继承,他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除了保留几本书做念想外,其他的书籍连同学习笔记甚至手札,都被他统统处理给了一位要考秀才的书生。 哎,不去说一位庄稼汉的不是,要说只能说是鬼母小家碧玉目光短浅。 张生去世的时候,鬼母根本没想过家里最值钱的是书籍,她只顾的自己悲伤,还有照顾我,压根没想其他。等她感觉我懂事的太快,想要教我识字的时候,张生的书籍仅仅剩下两三本,还个别页码被撕去擦屁股或者点柴火用了。 我就靠着三本残缺不全的书启蒙了,剩下的就是鬼母凭借记忆帮我默写的书,这本书更是错误连篇。反正是不管怎么说,我凭借自身的聪明,还是学会了很多字。所以当我拿起来毛笔的时候,并不怯场。 三支毛笔我选了中间的,笔杆有小拇指粗细,我握笔沾了沾刚磨好的黏稠墨汁,在砚台边缘处左右撇下,把多余的墨汁压出来,防止字还没有写墨先滴到纸上。 我不懂得墨的好坏,也不清楚纸和笔的品级对练字有没有影响,这些都不是鬼母这位秀才女儿能够知道的。毕竟秀才家的生活水平只是管温饱,有纸墨写字就行了,不可能教孩子怎么识别这些。 四夷馆的笔和纸给我的感觉,是笔在纸上书写很流畅,行云流水般的,笔尖轻轻划过,丝般的畅滑,没有遇到一丁点的阻力,仿佛笔不是在纸上书写,是我冬日在雪上滑行,夏日在湖里畅游,一切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然,我低头看字……我,呵呵,看呆了! 四四方方的楷书,一笔一画横平竖直工工整整,我不懂得书法,可字的好坏我还是能区分出来的,我不得不说,“这几个字写的太漂亮了!” 这绝不是我的字! 这肯定不是我的字,百分百不是!我自己的字什么样我还不清楚啊,我聪明不假,但我的聪明仅仅是用在识字上,而不是用在练字上,练字靠的是耐心和持之以恒,我哪里有那份恒心! 第六三章:娶 我就知道这具身体有猫腻,不然也不会至今还牢牢的困住我,不过好像这么好的毛笔字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坏处,我就姑且当打发时间的途径,磨磨自己的性子,耐心练字好了。 这正好弥补之前我只识字没练过字的不足,就像鬼母说的,好歹我也是秀才家的女儿,怎么也要有一手好字撑撑门面,对得起秀才家小娘子的称呼。 心思通了,心结也没了,练字被动变为主动。这就是我性格里的好处,不偏执,随遇而安。 安即快乐!啊,哈哈哈! 我把练字当成一种磨练,请西席还要花束脩呢,我这学书法,且还是手把手的教,上哪去找呢。 专心做一件事,时间就会过的很快,等我扭动脖子、晃动身体、摇摆手腕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 这期间,慧娘拿着陈徒给的收款凭证过来,我又吃了下晌饭,这么多操作并没有影响到我的练字,倒是让我练字期间得以休息,不会持续一种姿势腰酸背痛。 练字还有一项好处,我没有像往常那样稍微动动就感觉到疲惫。大概是我遵从了身体的意愿,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抗拒它的自主意识,它也极配合我,竟然一点也没捣乱。 我一天都神清气爽,并没有因为长时间练字出现身体上的不适。这让我摸索到一点规律,我若是配合这具身体的意愿,它也能配合我,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啊哈哈哈!这是契约吗? 既然如此,我何乐而不为。 我收拾了褡裢,感觉装的鸡食有点少,又找出来小生母亲给我缝的小麻袋,多装了一些。手拎拎,能拿的动,这足够老黑和二花吃好几天的了。 和小生认识这么久,他的家人我也变相的熟悉了。这样说是因为有几次去他家,为了避嫌,都是站在院门外面等他,并没有正面接触过他家人。但我从小生的话语里,感觉他父母和兄弟姊妹都是很老实巴交的勤劳梁人。 比如他不想成亲这件事,他的父母就比别的父母开明,知道他心中有那位官家小娘子,也不违背他的意愿强迫他成亲,任其自然的发展。 当然,这也有小生说的他父母不管他的成分在。家里孩子那么多,他父母哪有那么多的精力面面俱到,每个孩子都管着,听之任之也是多子女家庭做父母的常见行为之一。 府院后街的小院有人在,是善秀家的部曲一家人。 斗鸡在这边养,难免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善秀也是考虑的很周到,除了专职养斗鸡的人外,还安排了身材魁梧的看家护院。 他的这家部曲,一家四口,家主连着两儿子都是高大威猛之人,十分的切合看守小院的任务。 我心中好生纳闷,善秀这是到底要养活多少人? 真的是应了他的那句话:“睁开眼就是想着用哪里的钱补哪里的窟窿。” 怪不得他对赚钱那么执着,原来一切都是有缘由的,真真的是当家才知柴米贵。他这么小年龄就做了当家人,肯定是要早聪早惠早熟了。 “小娘子,您喝口茶。哥儿他们肯定快回来了,你喝着茶嗑着瓜子,不耽误等他们。” 这家部曲姓海,一听这姓氏就知道是葱岭那边过来的回回。善秀的高祖这是从葱岭带回来多少人啊,竟然他家现在还有这么多回回部曲。 海娘子长得倒是和梁人很像,小眼睛小鼻子身材娇小玲珑,不像大海和他的两个儿子,浓眉大眼膀大腰圆一看就是外族人。 我端起来白瓷茶杯,轻轻的吹一口漂浮在杯中的淡黄色小花骨朵。花骨朵是干的,还没有完全泡开,散发的味道也很淡。 我凑近吸了一下,是淡淡的菊花香,小小的抿一口,“嗯……”一股淡淡的菊花清香充斥我的口腔,“好茶!” 不管我是否懂得品茶,总是要赞叹海娘子一下。 海娘子得了夸赞,更加卖力的和我攀谈:“小娘子有所不知,这茶是我自己做的。专挑的菊花花骨朵,味道自然是最好的,小娘子尽管喝,我做了很多。等一会小娘子走了,我给您包一些回去,您回家也能喝。” 太热情了,我竟无言以对。唯有傻乎乎的说:“谢谢。” “小娘子真是太客气了,谢啥啊。我们没有其他的物件给主家,唯有这些拿不出手的,送给府里各院的娘子们尝尝,尽我们这些手下人的心意。” “各院”,我顺着海娘子的话说道:“快过节了,府里各院的娘子们都忙着准备过节?” 八月十五是梁人的重大节日,称为“中秋祭月节”。为了这个节日,梁城里的梁人都在忙碌。 我问海娘子的意思是想要知道善秀家的情况,我和他合作,总要知道他的一些情况才对,不能他把我摸的门清,而我对他一无所知。 善秀的情况我不可能全指望从善秀的嘴里知道,现在又见不到二爷,我不知道哪里还能得到他更多的资料。所以原谅我的不厚道,喝了人家的茶,吃着人家的瓜子,还要从人家嘴里套话。 海娘子并没有察觉我的叵测用心,搬个矮板凳,坐下来和我拉家常。 “好,都好。” “我前儿去府里的时候,各院都转了一遍,向各位老夫人、夫人、少夫人、大娘子问了安,老夫人、夫人、少夫人和大娘子们赏了很多的东西。咯咯咯,各位老夫人、夫人、少夫人、大娘子对我们真的是太好了,每次进府都是大包小包的给我们。” 我勒个去!善秀家这是有多少人啊,这么多大小媳妇! 嘢,不对啊,善秀是他家的家主,他这么小年纪当家主,肯定是没有长辈没有兄长了,那……细思恐极,莫非他家一门寡妇! 我嘞个去! 我吓出一身冷汗,汗毛竖起,大脑跟着短路,竟然问出来一个愚蠢的问题:“善秀,他……兄弟几个?” 海娘子也呆住,不可置信的看向我,奇怪的问:“小娘子不知道府里的情况?” 我露出了尬色,装作害羞的的低下头,实则是为自己的愚蠢懊恼。 正和人家套近乎,突然自曝不熟,这不是打脸嘛! “二林他娘,你过来帮我拿个木棍。” 鸡舍那边传来大海的喊话,海娘子正好找借口离开。 “嘘——” 我也长长的出口气。 一阵低语传进我的耳朵…… “你咋阵不懂事,去小娘子哪胡说八道什么!” “我咋不懂事了,我这不是为了能巴结上小娘子,将来她入府了,我们也好有个靠山。” “你啥也不会,哥儿要不是觉得咱家太穷了,看你还老实,咋也不会把这看院子的活给咱。” “你想想啊,这小娘子肯定是将来要进府的。咱和府里各院都不熟,恁爹去的早,要不是恁娘还活着有点香火情,杨家早就不会管咱了。” “现在终于有和府里搭上关系机会,我为啥不巴结好小娘子?” “那,那你也不能跟小娘子啥都说啊。” “你傻啊,小娘子看样是对府里的事并不知情,这时候不对她说,等以后她进府了再说,人家稀罕吗?” “你着不着啥叫心腹?哎,跟你这样大木头说也白说。” “我跟你说,我们现在站在小娘子的立场人跟她说话,替她着想,等她将来进府了,肯定把我们当心腹,遇到机会就会多提拔你。这样的好事我现在为啥不做!” “那,那会不会坏了哥儿的好事?你话说多了,万一哪句说错了,让哥儿恼你。再惹出来不好的事,岂不是给自己惹麻烦。” “我是谁啊,我是你媳妇,我能说对咱家不利的话?” “你放心,我知道啥话该说啥话不该说。就哥儿这样的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你再看看小娘子,穿的也就一般绸衣,最多就是小门小户的闺女。这样的人家,能跟哥儿都是烧高香了,更别说还能做正牌大娘子。像咱府哥儿这样的条件,咱大梁也没几家!” …… 我勒个去!梁人是不是都有病啊! 男女关系好点,就是要嫁给他。也不管有没有感情,也不管了解不了解,直接上来就是谈婚论嫁,把自己的一辈子就这样付出去,有病! 和张校尉见一面,我就被当妾,和善秀合养鸡我就要嫁给他,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梁人各个病的不轻! 我庆幸没有去善秀府上养鸡,不然他们肯定会更深的揣摩我,说的只会比现在更难听! 我实在是坐不住了,没等老黑的心思,也不和海娘子夫妻打招呼,直接站起来开门而去。 和善秀养鸡的事,肯定不会因为海娘子的一句话而作罢,我也不会向善秀告状,毁了海家人的前程。我能做的是以后和善秀来往要注意再注意,不能给别人口实。 梁人的礼教甚严,不会因为我不是梁人而不受约束。我生活在梁人的社会里,行为规范肯定要受他们的影响。 只是梁人这把男女交往就是冲着成亲去的认识,也……也太狭隘了,都不能单纯点嘛! 二爷,不会也是这样! 我突然想起来我和二爷的关系。 我和善秀这样的还被人误会,二爷对我动不动就拉拉扯扯的行为,是不是更让人浮想联翩? 我努力回想二爷看我的眼神,一阵阵的恶寒。 天啊,不会是真的! 我恼恨自己不会法术,不能窥视别人的想法,没有早一点洞察二爷和我交往中梁人的看法。 可,貌似想起来二爷心中掠过一丝丝的甜蜜。二爷摸我的头、给我夹菜递水、对我的关心、以及他对我发出的命令……我还是感觉很温馨的,并没有不喜欢。 又一个念头升起,这不是我自己的幻想?毕竟二爷没有对我表达过要娶我的意思,甚至一句暗示性的话都不曾有,更没有像张校尉那样直接找加永玛提亲。 我努力回忆和二爷相处的点点滴滴,确认二爷真的一次都不曾表达过他要娶我的意思。不得不猜测,是不是我困在这具身体之前,他曾经对宿主说过,不然他凭啥无缘无故对宿主好? 我头一次这样患得患失的纠结问题,再没有之前的潇洒。 “二爷有没有要娶我的意思?” “他不会已经成亲了?” “不对,不对,梁人虽然都是成亲比较早的,可大爷和加永玛才成亲,二爷不可能在他大哥之前成亲。” “小生的兄弟不是已经成亲了嘛!” “他应该没有成亲?!” “你问过他吗?他说过要娶你吗?” “可他对我的行为,在梁人的观念里就是要娶我意思啊!” “你做梦!你的身份配的上他吗?还娶你,他不会是要娶你为妾?啊哈哈哈!” …… 我的大脑中两个小人不停的在争吵…… “吁……” “走路不带眼睛啊!” “哎,撞上了,怎么不看路!” …… 脑子胡思乱想的结果就是行为出现差池,我横穿御街的时候,差点撞上一辆马车,倒退又撞到一乘小轿上,连续被车把式和轿夫呵斥。 我茫然的立定不动,以为这样站着就没事了。 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衙役冲着我大喊:“哎,那个小妮,你站在马路上干嘛?要过马路赶紧的过去,不过马路就倒退回路边,不要影响马车通行!” 前后左右都是我的错! 我绷紧嘴片,咬紧牙关,就差握紧拳头了,冲着对面抬腿迈过去。 都是海娘子那个长舌妇,无端的背后议论我,害的我胡思乱想,不能平静! 我大脑里总有一个反对我的声音:“关人家海娘子什么事,你自己心态不放正才胡思乱想,没端由的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你若是不去瞎想二爷,怎么会心里不平静。你和二爷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干嘛好好的想他?明知道根本不可能的事,想多了不就是给自己添烦恼嘛,活该!” 是的,我也认为我活该。我心里一清二楚我和二爷是不会有什么的,该去纠结二爷有没有说过娶我的话,这不是没事自找烦恼嘛。 别的不说,就冲他是人,我是狐狸精这一条,我和他就不会有结果! 第六四章:翰林 我说梁人的脑袋有问题,还真的是一点也不冤枉他们,他们的脑子里不纯洁的很,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完全应征了我的话。 我踉踉跄跄回到四夷馆,正要迈进我住的小院,从院里迎面走出来三人,两男一女,女子是陈娘子。 她穿着万年不变的黄色胥吏公服,用千年不变的神态看我一眼,不冷不热的打招呼:“哟,小娘子回来了。” 我点头致意,欠身给他们让路,“陈娘子好。” 可,三人并没有走过去的意思。 两名男子中年龄长一点的和我打招呼:“小娘子,身体好些了吗?” 嗯?我认识他吗?还是他认识我。 这位男子穿着青色从省服,是位官爷,可我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认识他。 我福了福,轻声慢语:“官人。我已经好多了,没有之前那么虚弱了,多谢官人的关心。” 他不紧不慢的与我说话:“好点就好。我听大夫说你这病要慢慢养,一年半载的才可恢复。小娘子不要心急,慢慢养病肯定能好。” 这是要和我聊下去的意思?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和陌生人说话,还是当官的陌生人,我非常的不自在,生怕哪句话说出来不妥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那就不好玩了。 “多谢官人挂念,大夫的医术很好,我也相信我会好起来了的。” 他捋捋胡须,笑着说:“没想到小娘子这样开朗,能正确的对待病情,很好!有病就应该这样,讳疾忌医是千万要不得的。” 他话说起来还没完没了了,我站在门口两只手摩挲裙摆,实在不知道和他们有什么好聊的。 我沉默的低下头,且是头低的很低的那种,因为我感觉另一位穿绿色从省服的男子,正用看猎物一样的眼神看我,使我非常不舒服。 他这种目光我太熟悉了,之前在张家村狩猎,我就是这样看我猎物的。所以他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非常反感,庆幸的是他并没有恶意,我的神识没有提醒我警觉。我只能是装作不知,希望他们快点离开。 陈娘子缓解尴尬打圆场:“小娘子,你刚才去灶台间了嘛,怎么搞的满脸满头的黑灰?” 我微微抖动下肩,算是附和他们笑了一下。我想我是低着头的,笑不笑他们哪里看的到。 陈娘子不依不饶的继续说:“小娘子赶紧去洗洗,这位是林翰林,是专门来看你的,你洗过以后再来拜见。” “专门来看我的翰林”,我想起来刚到梁城时,二爷说拜托了一位翰林照顾我,莫非就是年龄大的官? 我又福了福,侧着身子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回房间洗漱。 我出门要例行涂抹黑灰,这样的面孔见官,确实不敬……我想起来了,我见过这位青衣官,刚来四夷馆小院,头一个见的官就是他,他当时还问我“怎么没有名字”。 当时他负责安排我们,我是要谢谢他的照拂,我现在入住的小院,应该就是他吩咐的。难怪他刚才还问我的病情,我脸红到耳后,我竟然没有记住帮过我的人,太不应该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好,在巴掌大的铜镜里确认脸干干净净之后,才拉开房门重新走出去。 院内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上了椅子,他们三人坐着闲谈,绿色从省服的官居中,看到房门打开,第一眼朝我这边望来。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更浓的看猎物的眼神,好似我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能任他随时取舍。 不过我奇怪的是,我的神识竟然在这种状态下没有向我发出警示。不禁怀疑,是不是坏了? 就算神识失灵了,我还有百年的狩猎经验,我能明显的感觉出来他对我并没有恶意,只是像欣赏自己的喜爱之物那样的看我,细细品玩,无关乎猥琐,所以我才没有发觉他有龌龊的想法。 还好我没有这样的认识,不然接下来我就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穿青色从省服的官给我介绍:“小娘子,快过来拜见林翰林。从小娘子一入四夷馆,林翰林就吩咐下来,小娘子身体弱,我们要多多照顾饮食起居。” 我倒!我竟然看走眼了! 原来穿绿色从省服的官才是林翰林,是二爷拜托关照我的人。 可……哎,啥都不说了! 我上前对着林翰林福身,“多谢林翰林对我的照拂。” 林翰林许是客气,微微欠身,让了半礼,以示对我的尊重。 他人长的文文弱弱,身材单薄,看上去比善秀还弱。两撇淡淡的长眉入鬓,眼睛虽然是单眼皮,却是不大不小,正好和他的文弱面向对应,增加了几分文人雅士的魅力。 可惜的是他下颚的胡须,根根可见,稀稀拉拉,一下子拉低了他的一些颜值,还不如剃光了不留胡须。 他淡眉弯弯,笑容可鞠,“小娘子客气了。” “沈大郎和我熟识,小娘子是国公府要照顾的人,某自当安排周到。” 院子里没有多余的椅子,我只好像一件艺术品,站在三位官吏的面前被他们欣赏。 这种感觉于我而言非常不好,一股憋屈的情绪从丹田缓缓扩散,漫向四肢百骸。如果能够选择,我绝不愿意再经历一次这样的遭遇,可眼下,我别无选择,只能站着供他们欣赏。 我想到了一个词,“秀色可餐”,我认为他们是在品味这个词,而这个词对我来说,变味成了变相的侮辱! 我的眼睛有薄雾升腾,缭绕在眼眶,缓缓流动。 我更加强烈的意识到,在他们的眼里,我这位落魄翁主,屁也不是! 我一百多岁的自尊心,快要轰然倒塌了。 我五指并拢握紧了,紧紧贴在身体两侧。我不清楚别的女子在这种情况下是什么样的感受,我认为我绝不是矫情,我的自尊心就是受不了! 绿色从省服的官大概体会不到我的感受,继续说:“小娘子初来乍到,肯定很多的不习惯,没关系,把这里就当成你的家好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定会让小娘子满意。” 满意,满意你个头啊,我都来了两个月了,你才头一次露面,还净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如果不是你和大爷熟悉,二爷又拜托了你,我现在才不会受你这鸟气,让你这样恨不得把我上下里外都透视一遍。 他丝毫没有尬色,仍然喋喋不休的说:“小娘子平日都做些什么事?绣花?缝衣?” 我低着头一言不发,完全忽略了他的问话。 穿青色从省服的官年龄大一些,大概是看出了问题所在,吩咐:“陈娘子,帮小娘子搬条凳子来。小娘子刚回来,肯定累了。” 我不累,我就是感觉特别憋屈,前所未有的憋屈。我想发作,不想委屈自己! 可这里面不仅是我自己的事,还牵涉到大爷二爷,我不能任性;不能给他们添麻烦。他们是帮我的,我不能不识好人心。 没有得到我的答案,绿色从省服并没有感觉出来什么,也或许他压根没想过要我回答,自顾自继续说:“我听说小娘子特别擅长逮兔子,这个本事很好啊。只是……小娘子是草原来的,以前在草原做这些还行,现在嘛……梁城人比兔子多,恐怕没有那么多的兔子让小娘子逮啊。哈哈哈……” 好笑吗?一点也不好笑! 尽管另两位也陪着他笑,可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你谁啊,你算老几啊,我逮兔子关你什么事,你是不是眼馋兔子肉没有分给你啊! 不管我如何的腹诽,我的牢骚终究还要憋在自己肚里。 绿色从省服丝毫没有感觉出来我的不自然,依然自以为是,“小娘子没事可以学学我们梁国女子做的事,比如裁衣缝衣,刺绣厨艺,这些事是每个女子必须具备的,以后嫁作他人妇,也好相夫教子,做好妇人份内的事。” 我会不会这些关你屁事啊,我也不要嫁给你,用的着你管那么多! 他不说嫁人还好,说到嫁人就如同摸了老虎屁股,让我忍无可忍! 我刚刚才在海娘子那边听到闲言碎语,现在又有人这样说我,我宿主的年龄才十三岁,就算是梁人成亲早,可我不是梁人,嫁人不嫁人关卿何事! 梁人真的是男女都无聊,整天就想着这些龌龊事,就不能纯洁点嘛! 鉴于之前已经连续两次因为生气而引发肚里珠子的变化,这次我决定不再忍了,绿色从省服想要改造我的说法,我要怼回去! “正如官人说的,你们梁国的女子才要学这些,因为她们做不了别的事,只能嫁人相夫教子。而我不同,我是草原的翁主,我不需要学这些。我要做的是大事,比如复国、比如指挥千军万马,再比如治理朝堂……” 我得意的望着绿色从省服,微笑不达眼底,看着他的面色一点点变得阴霾。 “我和加永玛翁主不同,她有为她保驾护航的父兄,所以她只需要开心即可,可以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嫁给她属意的郎君是她唯一的志愿。” “而我,呵呵,我身负国仇家恨,我需要自己抗争,我毕生都将为我的国、为我的民而抗争。我要学的是弯弓大刀、策马驰骋,一点点寻回我的国民,带领他们重回家园。那些裁衣做饭的事,真不是我要做的,我有奴仆,他们自会替我做这些事!” 我不清楚哪里来的这些慷慨陈词,这些话根本不经我的大脑,它就自动发出去了。直到说完,我还没搞明白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 那三人显然没料到我会有这般说辞,绿色从省服脸色阴沉的要滴水,青色从省服看看我看看绿色从省服,担心的神情溢出来,打圆场说:“小娘子好志向!” 然后,大家集体沉默,他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一盏茶的时间,他又打破尬色,和稀泥,“陈娘子,怎么茶水还没有上来?” 这哪里是茶水的问题,绿色从省服估计气都气饱了,哪里还喝的下去茶。 他出言阻止说:“不用了,天色不早了,我还要早一点下衙回家,老母还在家等着我回去,我不可让她担心。” 他起身站立,“不用麻烦陈娘子了,我……我这就回去了。” 这是要走的意思,我心中一阵窃喜,憋屈的情绪舒缓了不少,五脏六腑舒畅啊。 然,我还是低估了绿色从省服的脸皮,他再次盯着我的脸,仿佛要从上面盯出来一朵花。 “小娘子的志向远大是好的,只是还要现实一些,毕竟像夏王那样的复国事情,不可能一而再的发生。” “再说,夏王是男子,小娘子是翁主,身份上就有差异。这世间,原本女子要做的事就比男子做的事要难上十倍百倍,更何况小娘子要做的还是复国大事,更是千倍万倍的难。” “我当然希望小娘子心想事成,更何况小娘子还是国公府照拂的人,某更是希望小娘子尽快达成所愿。只是……小娘子别看不到现实,眼高手低是要栽跟头的。” 莞尔一笑,“我也是受沈二郎所托,才这样设身处地的为小娘子着想,还望小娘子莫怪!” 我勒个去!这人好小心眼啊,当面就把我的话都还给我了! 可,这也不怪他啊,他说的也是实话。毕竟我刚才那番长篇大论是针对他的,他小小的回击一下,有何不可? 更何况他还受了二爷托付照顾我,我不仅不领情不感恩戴德,竟然还惹毛了他,这在他看来是恩将仇报,我理所应当是该受点教训。 我想我以后在四夷馆麻烦了,今晚青色从省服和陈娘子都在,他们会不会察言观色给我小鞋穿,我不得而知。但应该想到上次张校尉事件的教训,今晚得罪绿色从省服的后果,呵呵,可想而知了,以后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我装出一副受教的态度,毕恭毕敬的说:“是,翰林说的是。我落魄流浪到梁国,梁人礼仪之邦好客招待我,我应感激。复国之事哪有那么的容易,我年龄太小不懂得世事艰难,难免有时说了不切实际的大话,还望翰林海涵,不要和我一个小女子计较。” 第六五章:危险 我以为我说出一番谦虚的话,林翰林就能顺着我给的台阶下。呵,呵呵,我高估了梁国文人的气度。 林翰林并不领情,面无表情的说:“小娘子知道就好,你身无长物,又无一兵一卒,孤身一人来到我梁国,想要幻想和夏王那样去复国,不就是白日做梦嘛。” 还嫌不解气,继续打击我:“就算我梁国兵强马壮,也不是随便来一个人就会帮他的,这也要看他是否对我梁国有利,这点道理小娘子应该明白的。” 言下之意就是我对梁国没用呗。 “小娘子不要拿着我们的善良当肥肉,认为我们梁人不管是阿猫阿狗都能给予帮助。” 这话说的就过分了。 我虽然不清楚他是几品的官,但九品官服的颜色还是清楚怎么排序的,绿色不过是梁国五品下,七品上的官服颜色。他虽称翰林,具体是翰林院什么职务并不清楚,翰林是在翰林院供职官员的总称,并不指具体职务。再说,哪怕就算是天子近臣掌院学士,也不可能这么随意的代表皇帝,对我发布决断。 我忍不住回敬道:“我听说你们梁人有句话,‘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虽然不是梁人,可也懂得这个道理。我还知梁人都懂道一个道理,莫欺少年穷!今日你对我爱答不理,明日我让你高攀不起!” 我的话语狠辣,气氛降到了冰点,对话已经无法进行下去! 又是青色从省服打圆场,“哈哈,小娘子对我梁国的至理名言知道的不少啊。” 转向林翰林说:“翰林,这边请。” 终于走了,林翰林丢给我一记眼刀,甩了袖子大步离开。 我知道,我非常清楚,我这是把恩人得罪的死死的。在他们眼里,我就是赤裸裸的忘恩负义之人,是妥妥的白眼狼! 但是我并不后悔,哪怕是多年之后,我也不后悔今日的口舌之快。就像成长路上必须经历的,谁也替代不了,林翰林就是那个绊脚石,是我要渡的劫,不论我如何迁就回避,终究是逃不过去的。 我十分清楚将要迎来的报复比张校尉那次更猛烈,心中因此做了十足的把握。回屋又涂抹了黑灰,正要出门时,陈娘子的脚步已经快到了小院门口,不得已,我又急忙擦去黑灰,等着暴风骤雨的到来。 然,陈娘子这次返回并没有指责我什么,柔声细语的和我交代一些贴心话。 “小娘子,不是我说你,你刚才的话确是有点过激了,林翰林毕竟是主官,你那样说他他怎么下的来台。他面子上过不去,对你也没好处,小娘子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小娘子啊,听我一句劝,以后一定要铭记于心,切不可再如此这般,损人不利己的事,千万不能做。” 真的是知心大姐姐啊,一副我为你好的样子。 正在我要说感谢的话时,她话锋一转:“我知道小娘子在草原生活习惯了,一时半会很难适应我们梁城的生活,没关系,慢慢来,总会习惯的。” 这是什么鬼?没有无缘无故的关心,难不成她认为我会在梁城住一辈子?凭什么? “多谢陈娘子的提醒,我知道了,以后会控制自己的脾气,少说不合时宜的话。加永玛成亲后我会随着送亲的人马回草原,即使回去了我也会记住陈娘子您的话。” 陈娘子诧异的眼神一闪,很快恢复成淡定的状态。 “诶,这就对了,小娘子就应该有小娘子的样,不可大放厥词。随遇而安顺其自然,才能适者生存。” 站起身,拍打下公服上不存在的灰尘,“那行,小娘子休息。呃,对了,马上要过节了,明日我让人来给小娘子做几件秋天衣裙,小娘子在房间等着不要错过了。” 这就完了?要软禁我?关禁闭?她这一趟是来警告我的? 报复来的真快啊。 那我更要今晚出去了,最起码不能坐以待毙。狡兔三窟,我留个后手总是没错的。 我在陈娘子走后,放开神识,经历了九曲十八弯,确定无人跟踪我,才算是摸到翰林院那边的边门。 我庆幸自己准备了这条出路,不然只有四夷馆那一个门的话,我今晚就甭想出去了,陈娘子他们铁定会让门房阻止我的。 我急急忙忙到了府院后街的院子,海大帮我开的门,见这么晚我还过来,奇怪的问:“小娘子,哥儿他们都回去了,你来晚了。” “我找小生,不找善秀。” “那太不巧了,小生刚刚被他家人叫走,不知道啥时候才回来呢。” “没关系,我去看看我的斗鸡老黑。” “老黑在东屋小生的房间呢,小娘子去。” 小院南屋是正房,做客厅招待人用,善秀的房间在南屋。 小生住了东屋的一间,他把老黑和二花都带在他房间。善秀请的养斗鸡人,住在东屋的另一间。 西屋是善秀斗鸡们住的地方,鸡饲料堆放一间。 海大夫妻和孩子们住在倒座房。 我挑门帘进入小生的房间,老黑似是有感应一般,小米粒大的泪珠已经挂在他的豆绿眼外,一动不动委屈的盯着我,要多哀怨有多哀怨,和望夫女有一拼。 我的天啊,平时我也没见它这么亲近我,怎么这才一天的时间,就思念成了这样。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又来了嘛。之前我来过一趟,你们还没回来,我就是想你才又找过来的。你看看外面,天都黑成啥样了,我一个小姑娘家走夜路多害怕啊,要不是想你我会这时候出来嘛,你不担心我,还给我脸色看。” 不给它说话的机会,继续说:“老黑,我跟你说,我可能遇到大麻烦了,且还很严重,不知道下场会到哪一步。” 果然,老黑成功被我的话吸引,不顾自己的委屈,关心的问:“发生了啥事?” 我把今日傍晚发生的事跟它简单的说一遍。 “老黑,明日我要是不能来看你,你可不要急啊,你要帮着善秀赶紧挣钱。陈娘子他们要是对我打击报复的厉害了,我就不住四夷馆了,自己搬出来租房子住。到时候没钱可不行,我全指望这钱租个院子呢,这样才不怕流落街头。” 老黑义气的说:“着,我着了,小妮,你放心,有我老黑在,就不会让你没钱花。我一定给你好好挣钱,养活你保证没问题,不会让你离开四夷馆没吃的。” 朴素的语言深刻的感情,我一把抱住老黑,头贴头感激的说:“老黑,谢谢你,有你真好。有你我啥都不怕了,不怕他们打击报复我!” “嗯,小妮,咱不怕!你回去也不要委屈自己,他们不给你吃的,你立马拿着东西就出来找我,听见了没有!” “还有,那些鸡食能带你就带出来点,不能带就不要了,我也不是非吃那些不可,你只要把你的珠宝带出来就可以了。对了,你回去就把珠宝绑在身上,他们不给你吃的时候,你就立马溜出来。珠宝小,放在身上他们也看不见,我想他们还不敢公然扣押你的珠宝,毕竟多少还的要点脸!” 要脸?老黑也太高估那帮胥吏的黑心了,哪怕是老黑从出生就跟着牛二老孬,也孬不过那帮胥吏。老孬那样的牛二,在真正的头牌交椅黑哥胥吏面前,就是小巫与大巫,根本不值得一提。 我连夜出四夷馆,还是被四夷馆的人发现了,等我夜里回去,发现我做掩护用的枕头被人翻过,虽然还是比葫芦画瓢的又恢复成原样,但他们那技术,哪里能瞒的过我这个狐狸精。 我装作不知道,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睁开眼时,慧娘已经坐在条凳上,望着桌子上的馍菜汤吞咽口水。 老黑不在第三天 我一如往常的洗漱吃饭,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四夷馆人给我的感觉也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馍菜汤还是和往日一样,慧娘甚至还关心的询问:“小娘子,老黑呢?” 我听不出来试探的成分,实话实说:“老黑我送去给别人养了。养它需要钱,我也没钱,就让别人代养,这样我好挣点钱花花。” 慧娘羡慕的说:“小娘子的运气真好,出门就能捡个斗鸡。哎,我啥时候出门能捡点东西啊,不说捡斗鸡了,就是捡一文钱都行啊。” “真的?只想捡一文钱?” 慧娘眼里闪烁期待的眼神,“是,小娘子……” “你现在出大门,在大门口东边的石狮子下面,压着一文钱,你要用手把它抠出来才行。” 慧娘一下子蹦起来,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我,再次确认:“真的?!” “快去!” “好!”还在房间里回荡,人已经跑出院外了。 我用神识搜下四周,并没感觉出来有谁在附近徘徊。急忙摸了黑灰涂脸上,又装了一小麻袋鸡食,匆匆忙忙向四夷馆的角门走。 我这趟出入不是要转移财产,而是单纯的就想出去,寻找备用出路。 我前思后想,我所有值钱的东西就那几件首饰,还是梁国的贵人送给我的,此事四夷馆人都知道,所以我不怕他们动那些。他们可以不怕我,我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上的威胁,但他们必定怕那位贵人,贵人的东西他们若是敢贪没了,就要想想能不能迎接贵人的怒火。 我又茫然的站在御街上,不知道该做什么,这个点善秀肯定又带着老黑四处斗鸡了,我去府院后街只能和海娘子唠嗑,这个就免了,我想起来海娘子那么八卦的说我,就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我毫无目的的向南走,眼光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的好玩的,就算是我没钱买,看看总是可以的。 御街上除了店铺就是有司衙门的门楼,没有市肆上那种摆的小摊,因此闲逛的人不多,坐车坐轿的多。我一个提着小麻袋的女孩慢腾腾的走,不是急匆匆的赶路,在御街上便显得特别的突兀,这点我也没办法,好在有小麻袋做挡箭牌,也不算事太醒目。 搭眼望去,走到了上次出现昆仑奴的二层楼门面房前,这才发现原来这里是间金银铺,难怪会出现昆仑奴,庶民哪里出入的了金银铺,买不起啊。 我摸了摸一直藏在我袖子里的金面具,翻了白眼,小声嘀咕:“姐也是有金子的人!” 之前我曾想把金面具放进柜子里,可这具身体就是不听我的,又自作主张贴在胳膊上,不得已,我只能每日随身带着。 金银铺里出来一伙人,看打扮是外邦人的衣着,同为外邦人的亲切感油然而生,我站定围观他们。 为首的是一名络腮胡子老叟,他从我面前过去,无意的撇了我一眼,我立马汗毛竖起,警觉的炸毛! 这可不是平常的瞥一眼,是含有严重危险气息的一眼,他这一眼似是要我的命一般,比我之前遇到老虎都让我恐惧。 我的神识如临大敌,不断给我危险来临的提示,我身不由己迈腿离开,走几步之后变为小跑,狂奔向南。 我从来没有向这般躲避过什么,这是有生以来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我甚至没敢去观察那人是否还在看我,只管躲避开危险的区域。 我呼呼歇歇跑出去一大段路,确认感觉不到危险的味道了,才停下脚步,扶着路边的院墙大口喘息。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我的头顶发间直淌而下,顺着面颊向脖间汇集,很快浸湿了我的上衣。 现在天气凉了,我在襦裙的外面穿了一件梁人叫“褙子”的坎肩,我这会出的汗水之多,连褙子都浸湿透了。 我转身来,背靠着围墙休息,用袖子当汗巾擦汗。 说到汗巾,梁人擦汗的手帕叫汗巾,裤腰带也叫汗巾,这样的结果是人人都有汗巾,啊哈哈哈! “哎,小妮,去别处玩去!” 一声吆喝传来,我才发现我站在一处有司衙门的大门旁边。急忙顺从的离开围墙,向街道的方向挪挪。 御街上的衙门多衙役也特别多,路人的行为稍微有点偏差,就会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衙役冲着吆喝,纠正路人不当的行为,我因此已经被吆喝很多次了。 第六六章:秤手 走几步到了这座衙门口,“东京府”三个镏金大字挂在门头上,原来这就是东京府啊! 我刚到梁城的时候,听慧娘介绍梁城的情况,梁城的地方府衙不叫“梁城府”,而是叫“东京府”。 梁人的传说里,天帝所居之处叫“白玉京”。梁人人人羡慕神仙,想过神仙般的日子,便把自己国家的都城唤做京都。 梁城是梁国的都城,所以叫“京”。至于为什么加一个“东”字,那是因为地理位置在东边,所以叫“东京”。 有东京当然有南京、西京、北京了。南京和北京没什么讲究,西京据说是天子家的祖坟地,历代皇陵都在那边。梁人信奉西京是最接近白玉京的地方,所以皇帝驾崩后都埋在那边。 梁城府不叫梁城府,叫东京府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之前有一个皇帝爱好书法,写了一手的好字,自创了一种字体叫“瘦金体”。 我没见过瘦金体啥样,不清楚有什么好的。 皇帝因为写的一手好字,到处赠墨宝,还嫌不过瘾,就把全国各个府衙的牌匾都换成了他的。 府衙有限啊,再换也过不了写字的瘾,因此,他琢磨了一个主意,隔个两三年,就把梁国的城池换个名字,这样又能刷一次存在感,一展他的墨宝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几十年,没办法,谁让这个皇帝登基早,活得岁数又长。于是乎,城池名字换的,连一直住在那里的老百姓,都不知道该叫自己的居住地什么名。 直到有一天京都府换了一位新府尹,这种情况才嘎然而止。 这位新府尹在皇帝又想给京都换城市名字的时候,挺身而出坚决反对,先行把京都府换名为“东京府”,搞的皇帝气的指着他的鼻子骂。 骂归骂,皇帝还是一位好皇帝,并没有因此撤换东京府尹,于是,“东京府”的名称就这样沿用至今。 我看看东京府牌匾上的镏金大字,感觉三个大字胖乎乎的,并不瘦啊,纳闷这到底是不是瘦金体? 衙门台阶上一位衙役又吆喝我:“诶,小妮,不告状的话上旁边玩,府衙前面不能停留。” 好,又被撵了……等等,我心生一计。 “请问官爷,告状要钱吗?我是草原来的外邦人,不懂你们这里的情况。” 说来奇怪,梁人喊当官的叫“官人”,叫衙役反倒是“官爷”,不明白为啥。 衙役并没有轻视我,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小妮,打官司要看打的啥官司,有的收钱有的不收。你给我说说你要打啥官司,我才能知道啥规定。” 我眼珠滴溜溜乱转,牙一咬心一横,豁出去了,“是……是民告官的官司,要不要钱?” 衙役不可置信的望着我,轻轻吐出来几个字,“小妮,这个不要钱,这个是先打人。民告官官司要先打民杀威棒,之后民才能去告官。” 眼神里留露出来惋惜,“告状的是你吗?嗞嗞,不是我吓唬你,小妮,就你这小身板,可受不了杀威棒。你还是回家别告了,就算是打你最少的十个杀威棒,也会要了你的命的。” 我的眼前飞过一溜黑鸟……目瞪口呆! 天啊,乌鸦怎么这么黑,还有说理的地方嘛! 我还是不死心,“官爷,那我再问你,外邦人的官告你们的官,要钱还是打杀威棒?” “哈哈哈。”衙役笑起来,逗我一样说:“小妮,这个是既收钱又打杀威棒。” “小妮,真的,我劝你还是回去,你这样子都不是来告状的,还是回家有事跟大人商量商量解决。今儿幸好你遇到的是我当值,要是遇到黑面赵虎,他早就把你撵走了,根本不会在这和你磨嘴皮子。” 梁国的有司这是不给庶民活路啊,真的是太黑了! 我庆幸自己不是梁人。 东京府的衙门口对着十字口,因为毫无目的,我在十字口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转身又回去问那名衙役,“官爷,兴国寺往哪边走?” 衙役这次倒不笑了,甚至还有点失望的说:“小娘子真的不是梁人啊,不过听你的口音可不像外邦人。”他连称呼都变了,看来是识别出来我不是梁人了。 手指一指,“小娘子向西走即可,走不远就是兴国寺。” “多谢!” 我奇怪了,怎么转眼之间这名衙役态度骤然变化,宿主的外貌和梁人长得很像啊,反倒是和草原人不像,衙役是怎么识别出来我不是梁人的? 多想无用,我抱紧小麻包袋向西走,准备去兴国寺把鸡食卖了。 之前我去兴国寺走的都是背街小巷,现在猛一走大街,真不知道兴国寺怎么走了。 说着大街向西,没走几步就感觉到了兴国寺。 不是我看到兴国寺,而是马车牛车轿子步行的人都向同一方向,不用说,向北的街道里就是兴国寺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兴国寺不在大街上。 今日巧的很,是会的日子。 可能是要过节的缘故,会上的人比我之前来的时候多很多。 山门边不用说是不能卖东西的,有专门负责管理的寺院执事在门边周围巡逻,看见有人卖东西,会撵到头道门里面去。 头道门斗鸡坑周围人满为患,我感觉这里卖不了鸡食,压根就没停留,直接向里面的二道门挤过去。 二道门边接近头道门的位置,已经没走下脚的地方了,不要说卖东西了,就是买东西的人都蹲不下去挑物品。 这可咋办? 二道门再往三道门那边卖物品的各种各样,可只有二道门门口这一小片是卖鸡食的,我若是向三道门那边去,地方可能找到,但买鸡食的会不会走那么远,就不知道了。 “哎,别挡着路,你站着影响别人买俺家的东西了!” 我瞪一眼吆喝我的小摊贩,衙役吆喝我,我没辙,一个卖东西的庶民,竟然还敢冲我吆喝,胆太肥了! “诶,你瞪啥瞪,说你呢,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往里走,别影响别人买!” 我勒个去!我恨不得伸出爪子去撕了他的嘴! 可,现在我只能再飞出一记眼刀,转身离开。 我抱怨宿主:“你看看你这破身体,手,手没劲!爪,爪不利!不会打架不会挠人,你说说,你还能干啥!就这你还脾气臭硬,动不动给我制造点麻烦。我跟你说,这次我要是被欺负的狠了,你还是不争气,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我就干脆让你直接死了算了,我也好脱困逃生,回我的张家村!” 宿主当然是回答不了什么,我也无非是说两句出出毒气。爪子不能过瘾,总要嘴巴过过瘾! 我竟然不知不觉中,把老黑的那一套学会了,以前我可不是这样的! 我一直走到三道门,也没有找到一处能卖鸡食的地方。 三道门里面就是兴国寺的大雄宝殿,烧香拜佛的都在,这里肯定又不让卖东西了。我只好折回去,又开始寻找能卖鸡食的空地。 之前感觉兴国寺地方特别的大,今日怎么感觉特别的逼格,一会儿我就开始心烦意乱,也不管这里有没有地方,推了下左边人的包袱,又推了下右边草垫,愣是挨着脚边的人坐下来。 “诶,小妮,这不能坐……” 左边小媳妇的话还没说完,我一记眼刀过去,她后半句的话没说出来。 右边的中年妇人劝说她:“哎,巧玲,算了,让她坐这。这边都是女的,她一个小妮去那边男人多的地方挤,也不合适。小孩子也不容易,就这。” 找媳妇不再言语,转身招呼看客,“买,才下来的新豆,看看这颜色,多绿!” 我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翻开麻包口,露出来里面的鸡食。 还不等我张望,就有人来问:“你这鸡食咋卖的?” 小生母亲给我做的小麻包和手提袋差不多,也就是装个三四斤的鸡食,五斤都不到。鸡食里的料又足,因此更显得鸡食少。 我也不打诳语了,直接一口价:“我就这么多鸡食了,有四斤不到五斤,你要要就全部买了,三贯钱不还价!” “啥?三贯钱!你穷疯了!就这点鸡食要三贯!” 我抬手摆摆,“去去去去……一边去!买不起别买,别的地方有便宜的,去买他们的!” 买鸡食的嫌我说话难听,不愿意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你要那么贵是实心卖东西的嘛!” 他还真说对了,我就是憋着一口气,不是实心卖鸡食的! 我不耐烦的说:“去去,我不是实心卖的,你去买别人的。我这鸡食就这价,三贯钱少一分都拿不走!别浪费你的时间了,赶紧去买别人的,晚了别人的就卖完了。” 买鸡食的是一位弱冠,头戴纱罗折上巾,鬓角插着玫红大花,脸上扑着一层白粉,身穿灰色绵布直裰。 是绵布直裰,不是丝绸直裰。 直裰袖口和衣边绣的有玫红色小花朵,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也让这件直裰丝毫不逊色丝绸面料。 他不服气的指着我,“你这个卖鸡食的,说话也太难听了,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我若不是看着你是个小妮,今日绝不跟你罢休!你太看不起人了,三贯钱咋了,你以为我三贯钱就掏不出来了,我还告诉你,今天我还就非买你这鸡食不可!” 人就是这么拧劲,你越是不让他干啥,他偏偏干啥! 我好似捅了买鸡食人的痛处,他就和我杠上了,非要买我的鸡食! 这我有啥不愿意的呢,我的大脑又没有进水,三贯钱啊,我可没想过这点鸡食能坑别人三贯钱! 我换了一副笑脸,讨好的说:“大哥,不是我非要这么多,而是我的鸡食真的值这个价。你蹲下来仔细看看我鸡食的配料,就知道我要的合情合理了。” “大哥,你蹲下来啊,有些话我不能明说,你可以看啊,你好好看看,我这鸡食都是配的啥!” 弱冠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被我两句好话忽悠的找不到东西南北,也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懂鸡食,竟然真的蹲下来,抓一把鸡食仔细看。 可,我敏锐的感觉到,他看鸡食的眼光,是飘到我脸上的……这还看个屁鸡食啊! 为了三贯钱,我忍了! 原本我有一丝的愧疚,还认为三贯钱是坑了他,有点感觉对不起他。可现在我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坑他,这买卖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他活该! 我叫他出神,半天也没有说话,催促说:“大哥,你看够了吗?怎么样,我这鸡食分量够不够?是不是我说的超值!” 他的脸红到耳朵后,脸上的白粉都遮不住。慌乱的把手里的鸡食丢进麻包里,“好,好,这鸡食我要了。”说着,去袖笼里摸荷包。 三贯钱是三个770枚铜钱,要是真拿这么多钱,还不把人累死啊。 梁人的铜钱有大钱和小钱之分。大钱,分为折百钱、折十钱,折五钱。就是一枚大的铜钱,可以当一百枚、十枚、五枚小钱用,但就是这样,三贯钱也不是数量少的,拿着还是有一定的份量,于是这时候就要用银子了。 银子二十四铢为一两,十六两为一斤。 弱冠掏出来就是银子,三个一两的银锭含羞答答的递给我,好像我是劫匪,他掏出买路财一样。 当钱用的银子有官银和私银以及碎银。 官银就是弱冠拿的这三锭银元宝,是有司衙门发行的,梁人可以随意兑换。银子铸成元宝样式,固定的重量,上面烙有铸造衙门的印记,以及铸造的时间、工匠的名字。 私银是大贵族自己家的银子铸成自己需要的样式,银子花样繁多,重量也不固定。银子上只有该家族的家徽和银块的重量,没有匠人的名字和铸造时间。私银之所以会在市面上流通,是因为这些家族的信用度,他们私银的纯度甚至比官银还高,份量也是足足的,不会象官银那样缩水。 剩下的就是碎银了,就是单纯的银子,想知道重要还要找,有一种专门帮人称银子重量的职业,叫“升秤秤手”,是专门负责称碎银子的。银子有多少,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只有秤手说了才算! 第六七章:请客 弱冠因为美色,三贯钱买了我的鸡食。 我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事实上他之所以那么爽快的掏钱,不就是眼睛不在鸡食上,而是在我的脸上嘛,我没冤枉他,这三贯钱他付的不亏! 他若是按我说的仔细看了鸡食,买或者不买都是可以理解的,又怎会那么爽快的掏银子! 我左右的小媳妇和妇人大跌眼镜。在她们眼里,我也就是刚坐下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一小包鸡食卖了三贯钱,这是她们卖绿豆多日都不会有的款项。 她们羡慕的眼光看我。 我拎着小麻袋直接给弱冠,“给你,银货两讫!” 他手中空空,我也懒得让他再去找袋子,耽误我的时间。我之前拜托小生母亲做了好多的小麻袋,也不在乎这一个两个。再说,三贯钱能买多少麻袋,没了再做就是。 我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起身向头道门走。 应该是同路,弱冠也跟在我身后向头道门方向走,我便没有在意。正常思维逻辑,买了鸡食肯定要走了。 “诶,小娘子,果真是你啊!” 一声吆喝声把我吓得一哆嗦,不是我真的害怕,是今天这是怎么了,到处都有人吆喝我,我条件反射啊! 抬眼望去,斗鸡坑旁一男子正冲我眯眼笑,笑的见牙不见眼。 认识,是常志! 鉴于上次他那不友好的眼神,我立马警觉起来,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常公啊,您好!” 他可没有我的自觉性,拨开挡着的人,走到我面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哟,妹子,这么叫显得多生疏啊,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常哥’,亲切。” 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接着问:“妹子,你这是做什么去啊,怎么好久没见你来斗鸡了。” 我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正好和身后的弱冠贴齐。 “常公您太抬举我了,小女子不敢逾越。最近家中有点事,都是我家哥哥出门斗鸡,我出来的少了些。那个……不好意思,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常公您继续斗鸡。” 不待我迈腿,常志伸手一拦,胳膊就伸到了我的胸丿前,我若是向前一步,定会撞到他胳膊上。 “妹子别急着走啊,哥哥与妹子好久不见了,甚是想念。走,我做东,我请妹子去吃大餐!”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他这样就是明目张胆的调戏我,是耍流氓! 我正要出言喝斥……我身后的弱冠绕过我到前面,几乎是鼻子对鼻子脸对脸的质问:“你干嘛!” 弱冠个头不低,比常志还要高半头,虽然身体没有常志魁梧,却胜在身高,又加之血气方刚的年龄,竟然逼退了常志半步。 弱冠的形象立马在我面前伟岸挺拔,我竟有躲在他身后被保护的感觉。 人不可貌相啊,他竟然是一位侠士,我竖起来大拇指! 常志常年在兴国寺出入,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怎么会被一介布衣吓住,很快调整回状态,不甘示弱大声喝斥:“你谁啊?我和我妹子说话,碍你什么事!走开,不然我叫人了!” 弱冠既然出面了,也是不甘示弱的,面对常志一点也不露怯。 “妹子?哼,我倒要问问你,她是你哪门子的妹子!哼,我这个当兄长的怎么不知道我妹妹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哥哥!” 我晕!我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兄长,我这个当妹子的也不清楚啊! 弱冠说的理直气壮,一时间还真把常志给忽悠住了! 常志嚣张气焰被打下去一些,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哟,原来是妹子的兄长啊,啊呵呵呵,真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兄弟不要误会,我真不是瞎说的,上次妹子来斗鸡,我和妹子认识的,当时还有善秀兄弟在,不信你问妹子。” 看向我:“妹子,哥哥我没说错?” 皮球被提到我这里,我怎么说? 我就是再憎恨常志,也不能这样拆他的台,更何况弱冠和我素昧平生,我不能给帮我的人惹麻烦。 我在弱冠身后拉拉他的衣身,“大郎,他说的是,是上次斗鸡认识的。” 说梁人奇葩,真的奇葩,外面的男子都能叫“哥哥”,自己的亲兄弟,反倒是喊“大郎”“二郎”……等。 我和弱冠配合着演戏,真的把常志给糊弄住了。他完全换成一副诚心诚意结交的态度,抱拳说:“兄弟,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哥哥有冒犯之处,还望兄弟不要挂在心上。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哥哥请客,和兄弟一醉方休。” 我哪里有心思和常志纠缠,在弱冠身后用手指点了点他后背,希望他不要答应。 果然,弱冠抱拳还礼,“哥哥盛情,兄弟我心领了。只是今天确是还有事,我们要先走一步了,还望哥哥海涵。” 常志也是见风使舵之人,不再强求,“好,兄弟先去忙,改日你我再约。” 一场风波就此打住,我跟在弱冠的身后向山门而去。 兴国寺以后再不能来了,常志是个大隐患,他比和尚道士还难缠。如果被他纠缠上了,肯定是后果不堪设想。 今日出门诸事不顺,我气馁的叹口气。 这是不是连锁反应?一件不好的事发生,就会牵涉出来一大堆不好的事,就象串葫芦一样,一件接着一件,不停的发生。 我什么心情都没有了,突然感觉好孤独。家,家没有,亲人,亲人没有,真身又被困在人类的身体里,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前途一片灰暗,我垂头丧气! “小娘子,你做我的轿子。” “什么?” 我神思恍惚中,人已经在山门外的路上,一乘二人抬深绿色小轿,停在我的面前。 弱冠再次笑着说:“先乘我的轿子离开,那人肯定还在看着呢。” 我别无选择,抬腿迈过轿杆,弱冠帮我挑起轿帘,我低头进入轿厢。 轿中孤零零一把椅子,我转身坐定,一气呵成,仿佛顺理成章。 “起轿喽——” 我是头一次坐轿,可现在没心情去体会坐轿子是什么感觉。 我憋闷,心情低落,大脑昏昏沉沉,就想卷缩成一团,不看、不听、不闻、不问、不理会,沉浸在我自己的世界里。 这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体会到沮丧,以前哪怕是遇到打不过的老虎,我也没有像今日这般过。那时我还有锋利的爪子,就算是打不过,也能从老虎身上抓下来几缕血肉,让它尝尝我的厉害。 而现在这算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不要说伸爪子了,就是逞口舌之快都不能,压根没有任何能与别人对抗的能力,且还不是一朝一夕,是要长久的这样下去。我怎么可能不沮丧,我没有绝望都是好的了! “咚咚。” “小娘子,你要到哪里去?前面已经是御街了。” 是弱冠敲轿喊我,可我也不知道这会自己要到哪里去。 我撩起来侧窗的窗帘,向外说:“多谢侠士,就把我放在这里。” “好。” 轿子平稳落地,轿帘被挑起。 我低头从轿厢里出来,仰头看看天,刺目的阳光照的我睁不开眼睛。我的心好像跌进了冰窟窿里,感觉不到阳光的一点温度。 大概是我没落的神情太明显了,弱冠安慰我:“小娘子,别太在意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这样那样总会遇到一些腌臢菜的,不理他就好了。” 腌臢菜是梁人骂人词汇中鄙视类的词,说那人上不了台面,做事龌龊。 我迈过轿杆,凄凉一笑,“多谢。我走了。” 我刚向前走两步,身后传来低喊声:“小娘子,快,快晌午了,要不……要不你吃了饭再回去。我知道一家很实惠又好吃的馆子,你,要不你请我吃,就当我好心有好报,如何?” 挟恩图报? 呵,呵呵,我一点也没有这样的认识。反倒是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出来担心。 我能体会到他并不是要我请他吃饭,而是不放心我这样离开。素昧平生,他一个男子又不好说请我吃饭,那样他和常志又有何区别! 我赚了他三贯钱,是要请他吃饭。 “好。” 他坐一个请的手势,我转身又坐回轿子。 他只有一乘轿子,我坐了他只能跟在轿子一侧步行,这样我对他的感激又增加三分。 轿子走的不慢,一点也不比马车慢到哪里,反倒是比马车还稳当一些,也没有车轱辘碾压青石板的吵杂声。 我没有感觉出来颠簸,轿厢也没有随着轿夫的摇摆走路来回摇晃,这非是一日两日的功夫,弱冠家的轿夫看来是经过长期训练的。 这轿子必定不是租的,而是自己家的,能养的起这样轿夫的人家一定是家产殷实,怪不得他能爽快的掏出来三锭银子,没有心疼的模样。 我想起来善秀也是穿着绵布襕衫,猜测弱冠会不会也是善秀那样人家的小郎。 “咚咚。” “小娘子,到了。” 轿子在一处巷子里的店铺前停定。 这家店铺离巷子口的大街有三间房的距离,应该是在临街门面房后院开的铺子。这就奇怪了,既然有临街的门面,为什么不在门面里开? 店铺没有高大的门脸,只是一溜对外敞开的四五间普通砖瓦房,食客从哪间房都可以直接进入,不存在正门偏门的说法。 弱冠给我介绍:“这家包子铺的包子很好,小娘子若是感觉这样的店铺不合适,我们也可以去临街的大饭馆。” 这家包子铺不用说就是凡夫俗子们来吃饭的地方,像二爷那样的衙内是不会到这种地方吃饭的。 我稍微迟疑了一下,“挺好,就在这里。” 弱冠嘴角微不可见的露出来一丝得意,这让我立马有点不舒服,顿时后悔来吃饭。 陌生男女,就算是他刚刚给我解围,我也不可以随便跟他一起来吃饭。这种行为落在礼教森严的梁人眼里,又不知道怎么看我。 弱冠做出请的姿势,随即又道:“这家铺子我常来,后院有雅阁,布置的还算是别致,不过我想我们还是在厅堂吃,如何?” 我一个陌生的小娘子,跟他去雅阁,呵,呵呵,还好他说不合适。 “好。” 我们直接进入铺子,铺子里面刷白干干静静,八仙桌也擦拭的干干净净,砖漫地也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路边小铺那种处处是多厚的油污、处处黏糊糊的情况,倒是一家不错的饭馆。 弱冠挑一处靠近墙角的位置,这里离其他桌子稍微远一些,躲开了来来往往出入的食客,安安静静自成一阁,不受厅堂内吵杂的环境影响。 我不禁想,这家包子铺的店家是不是故意安排出来这样的桌子摆设,方便像我这样落魄的人就餐。 我这类人,大酒家吃不起,小饭馆又不愿意来,吃饭又不方便进雅阁,这家饭馆这样的摆放桌子,闹中取静,就是把我这样的食客和其他庶民分开,照顾落魄之人的可怜面子。 好讨巧的心思,我若真是这类人,以后还真会多多光临这个包子铺。 跑堂的过来询问:“二位吃点什么?” 饭馆的菜品需要跑堂的给食客报出来,或者去结账的那边看,那边挂着牌子,牌子上写着店铺所有的菜品,以及价格。 梁人识字的不多,一般食客都是听跑堂的介绍,并没什么人去结账的地方看都有哪些菜品。 弱冠并没有问我,而是直接对跑堂的说:“一盘拌杏仁,一盘拌黄瓜,三笼羊肉包子,一碗鲜汤。” 这铺子是庶民常来的地方,有羊肉肯定也有猪肉,我开口说:“等下,给我来一笼猪肉包子。” 弱冠诧异的看我。 梁人把吃羊肉看成地位的象征,官宦人家是不吃猪肉的。 我又不是官宦人家的,张生只是个穷秀才,我喜欢吃猪肉。 我笑着解释:“羊肉的味道太浓了,我一会还要去办事。” 似乎是这样的借口还算是说的过去,弱冠没在看我,对跑堂的说:“那就都换成猪肉的包子,给后厨说下,肉剁的仔细一些,挑不肥不瘦的,要快!” 这句话若是一般人听着也就过去了,毕竟经常有讲究的食客,会对店家说这样那样的要求。 可此时是我听到了,我听出来弱冠对跑堂的语气,像是对下人的语气。 第六八章:推算 弱冠点的饭菜很合适,凉拌菜上的很快,我和他几乎没交流,各自默不作声的夹菜吃,不存在相互谦让。 他的吃相很好,细嚼慢咽,不发出一点声音,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教育出来的子弟。 凉拌菜的份量很足,口味比四夷馆做的好吃,只是芝麻油放的太多了,香味太浓,这点不如四夷馆的清淡。 我打趣说:“这家包子铺的芝麻油大概是不要钱的。” 弱冠放下筷子,露出来狐疑的表情,掏出手帕擦擦嘴巴。 我一眼看到他的手帕是丝质的,且上面还绣了兰花。 他不见我详细说,问道:“怎么这么说?” 我嫣然一笑,“或许是我口味太淡了,受不了这么浓郁的香味。凉拌菜的芝麻油如果少放一半,会更显得菜比较香,而现在闻不到菜香,只有芝麻油的味道,好似吃了一盘芝麻油。” 他细细的品味下,才道:“是,你这样说来我才发现,芝麻油放多了并不感觉菜更香。要去跟他们说一声,以后不要放这么多的香油了。” 我制止说:“不不,不要去说。来这家铺子吃包子的食客,必定都是冲着香味来的,他们肯定也是为了迎丿合食客的需求,才放了很多的芝麻油。你去说了岂不是让他们失去这些食客,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弱冠眉毛弯弯眼睛笑成一条线,“那下次再来的时候,我记得跟他们说香油放少一些。” 下次?呵,呵呵! 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也不知道是我把梁人都想的太龌蹉,还是他们真的不纯洁,反正是男人和女人之间,就没有单纯的相处。 我表明我的态度,“今日多谢侠士,来日若有可能,我定会还报侠士的恩情。” 这是划清界限,挑明我的立场。我有能力还你的情,其他的不要想。 不知他听没听得懂我的弦外之音,竟然说:“行,那就这样说定了。” 他岔开话题,“你家养斗鸡?” “是。养的不多。” 他若有所思,“你家人平时都去哪里斗鸡?” 这句话问的就颇有心机了,我怎么回答都会让他摸清一些我的底细,他毕竟是替我解围的恩人,我索性大大方方的说:“我家中只有一人,不一定跟着哥哥们去哪里斗鸡,没有具体的地方,嗯……哪里挣钱就去哪里。” 他沉默半刻钟,语气沉重的说:“抱歉,我没想到你这么小就……独自一人。” 我装作满不在乎,“没什么了,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 他帮我夹一个包子,介绍说:“这个小笼包子皮薄馅多,灌汤流油,味道鲜美。” 又瓢了半小碗鲜汤递过来,“吃完包子再喝一口鲜汤,清香利口。” 我无言的笑纳了。 人总是喜欢对比自己不幸的人表现出来仁慈善良,我对此没有人类那种刺猬的反应,谁一同情自己,自尊心立马受不了,别人的怜悯在他看来是侮辱。 弱冠同情我,我心平气和的接受就是了,毕竟我是真的没有双亲了,他怜悯我很正常啊。 又是在安静中吃完包子,和旁边桌子上“唧唧”的声音,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掏出丝帕擦擦嘴巴。 我的丝帕就是四夷馆配备的,没有绣花图案,就是一块绸子布。 我带着促狭的笑说:“谢谢你的招待。今日你买了我的鸡食,还给我坐了轿子,又请我吃饭,我都会记住的。大恩不言谢,有情厚报。” 弱冠愣住,眼睛眯了一下,不可置信的问:“怎么猜出来的?” 我爽朗的笑起来,“哼哼哼,你告诉我的呀。” 弱冠会心的微笑,评价一句:“你太聪明了!” “是嘛,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弱冠正色道:“欢迎你以后常来,我会让他们改进凉菜的。” “好。再给你一条建议,包子使用的醋太咸了也浓,若是再酸一点,味道淡一些,可以化去包子罐汤里的油。毕竟不是每个来吃包子的人肚里都没油水,这么好的灌汤包不能只对着胡同里的脚夫,也要让那些肥头大耳的人来尝尝。包子里灌汤油太多的话,会不爽口,有酸淡的醋做中和,贵人们的肠胃更容易接受。” “好,小娘子的话我记住了。以后还望小娘子给我的铺子介绍一些贵人过来,他们只要说是小娘子你的朋友,我定会减两成饭资。” 我介绍?弱冠不是士族啊! 这次是我看走眼了。 或许是我的眼神太明显,弱冠露出苦笑,自我介绍:“不瞒小娘子,我家祖辈布衣百姓,经营些饭食糊口度日。到我父亲这一辈,逃荒来到梁城。我伯父与我父亲重操旧业,渐渐的有了些根基,盘了几个铺子挣了点钱,家中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脸上更加明显的苦笑,接近哭了。 “无奈我这样的人家历来被人看不上,做生意不能做大的,开铺子不能开在大街上,家中人又不能参加科举,只能祖祖辈辈这样浑浑噩噩度日。唉!” “你是庶民!” 我靠,我真想呼一下我这张关不住的嘴! 弱冠抬头盯着我,坚定的说:“是,庶民贱业!” 梁人的庶民分很多种类型,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大概分两大类,一类是可以参加科举的,一类是不可以参加科举的。参加科举的意味着可以翻身脱离庶民阶层,不能参加科举的就是贱民,祖祖辈辈都不可能翻身。 贱业具体都是指哪种职业我不清楚,我生活在四夷馆,接触到胥吏,得知的情况是吏就是贱业! 吏是不能参加科举的,祖祖辈辈只能为吏。所以哪怕是陈娘子那样每月拿五贯钱的吏,也是没有前途而言的,一辈子只能做吏,且她的孩子们也只能为吏。 我认识的庶民还有小生,他虽然不如胥吏有权有势,但他却是可以参加科举的。只可惜他不识字,纵有翻身的机会,对他来说也没用。 这是很可悲的事,我也没办法。 这次换做我露出来怜悯的眼神,弱冠大概是早已被伤习惯了,也没有那种自尊心被刺伤的狂躁。 他冲着我笑,笑的那样凄凉,如同盛开的花朵,突然被一阵狂风吹落;田园里刚刚结果的果木,眼看丰收在即,一阵冰雹,什么都没有了。 我深知人看不到希望是什么样,就如同现在的我,被困在一具身体里,空有一腔热血,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可能有一点改变。 我还是一时这样,而弱冠是祖祖辈辈这样,并且他的子孙也将这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莫名一个念头说出来:“那你可以让你家姐姐妹妹嫁给当官的啊!” 我倒!我真的想撕了我这张破嘴。 没想到弱冠倒是认真的说:“是,我姐姐是嫁给了一个秀才,但……”他又凄凉的笑起来,一股浓浓的悲哀气息散发出来,周身笼罩在绝望之中。 “我这样的人家,即使女子带很多的陪嫁,对方也会看不起,我姐……我姐的日子……那秀才花着我家的钱,明面上不好怎么样,背地里使了很多的手段。如果不是我家还有钱,我父亲尚能辖制住他,还不知道我姐的日子有多难过呢。” 弱冠把他的家务事告诉我,我有一种不堪负重的感觉。我真的不八卦,不关心别人的家务事。 不能再说了,我和弱冠不熟! 我对他姐深表同情:“那秀才太坏了,你怎么不去打他一顿啊。” 他诧异的看向我,“你没接触过庶民?我们连绸衣都不能穿,我哪里能打秀才,不要命了。” 晕,我顿时头脑清醒,冷静下来。 我说我怎么卖鸡食这么容易,一点鸡食卖了三贯钱,天底下果然没有的午餐,原来我那时已经是别人眼里的猎物。 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正色道:“那你是故意要买我鸡食的,为什么?我是你的猎物对不对?” 弱冠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没料到我会这样直接了当的询问,在斟酌了再斟酌后,向我坦白:“是,我是有目的的去买你鸡食的。但是你要知道,我对你绝没有恶意,我不是要针对你一个,我是需要找你这样类型的人。今日我若遇到的是别人,我也会过去买鸡食,真不是对你一个人要这样。” 他说的话有点词不达意了,我明白他的意思,自动忽略了他没读过书的错。 “小娘子你不要动怒,听我慢慢说。我伯父和我父母勤劳累积了一些家业,我老家的族人就像苍蝇看到肥肉一样,有点权势的都想来分一些。” “我家中子嗣单薄,伯父和我父母两家就我一个独子,其余四位是姊妹。我父母也是对我抱有望子成龙的幻想,从小让人教我诗书,我不能说是饱读诗书,却也是略懂孔孟儒学的。可,可我却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 “我父也曾想一些暗地里的办法,比如偷换户籍,坏就坏在我是独子,我若改了户籍,我族人就要承嗣伯父和我父的产业,那我伯父和我父辛辛苦苦一辈子挣的家业,岂不是要拱手送与旁人。” “小娘子是女子可能不知,有司规定很多财产的处理都要亲戚族人签字画押,所以伯父和我父也不可能瞒着老家的人把财产转到我的名下,我换户籍这一条根本行不通。” 他发出悲壮的呐喊:“小娘子,我不甘心啊!我姊妹们还可以嫁人改换身份,而我只能老老实实的接受命运。” “我心不甘,万不得已想到一条主意,这个主意也不算是损人利己,只能说是互惠互利罢了!” 他停顿了一下,做出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我的主意就是……就是我娶一位官家小娘子为妻,让我的孩子随妻子娘家姓,从此彻底改变我子子孙孙的命运!” 我不得不竖大拇指,弱冠好有志气和谋略! 只是……哎,这猎物是我,他的运气太不好了。 他继续坦白:“有了这个想法后,我千方百计的寻找合适的人家结亲,无奈从来都是被拒,哪怕是落魄潦倒的官家小娘子,宁愿给贵人们做妾,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他这说的倒是实话,小生之前跟我说过,官家小娘子宁愿给官人或衙内做填房做妾,也不愿意嫁给庶民为妻。 原因很现实,这些官家小娘子们认为,一旦她们降低了阶层成为庶民,再也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她们的子孙将祖祖辈辈为庶民。那种“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说法,只是对于大户人家的庶子才有用,而不是属于庶民的孩子! 她们哪怕是嫁给官人为妾,她们的孩子凭借科举考试还有机会成为官,而她们嫁给庶民为妻,她们的儿子女儿都将陷入泥潭,再无出头之日! 所以也不能怨这些官家小娘子现实,她们的父辈披荆斩棘才换来阶层的转换,她们也不愿意轻言失去,失去士大夫的身份损失太多,她们的肩膀承受不起。 所以我很理解弱冠找不到愿意嫁给他的官家小娘子,光贱业这一条就堵死了这条路,他再有钱也是枉然。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判断,我还是确认,“那你是怎么认定我是落魄官家小娘子的?” 弱冠的耳朵成了粉色,低头害羞的说:“你穿着绸衣,脸上涂抹黑灰。绸衣只有官宦人家才能穿,你的绸衣已经脏的不像样子了,必然是只有一件,又没人帮着洗。说明你不会洗衣,家中又无奴仆,你家一定是刚刚落魄,之前肯定是锦衣玉食的生活。” 我佩服的五体投地,弱冠一点也不傻啊,他真不缺心眼! “还有你的鸡食。你的鸡食里有牛肉,长期卖鸡食的人必定会把这样的鸡食藏起来,牛肉让有司的人看到,说不清来路可是要杀头的。而你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在会上卖,必定是你不怕查,或者你不懂。你不懂说不过去,你知道牛肉不能明说,暗示我蹲下来仔细看。那剩下的就是你不怕,什么人才能不怕?必然是官家人才不怕。” “所以我断定,你必是家中突然出了状况,急需用钱,又无可依靠之人,自己才亲自抛头露面。” 鼓掌,我必须为他鼓掌!!! 第六九章:议亲 弱冠推测的都对,只是我是个变异,他的推测才有了偏差。 我不恼反笑了,之前因为成为他猎物的羞辱感也在笑中荡然无存。 “这么说,你就是因为这些才看上我的,我非常荣幸啊。那么好,既然你认为自己配的上落魄之人,你说说你哪里来的自信,让你认为这样的人能够接受你?” 我的问话让弱冠小激动,仿佛是猎人看到猎物已经在握,眼中闪现一丝希望的光芒。 “小娘子听我细细说,我是家中独子,伯父和父亲两房的财产将来都是我的。我们家有大小院落三十多处,在郊县有三处山头。不过可惜,三处山头有一处是记在别人名下的,我们两家只能有两处荒山。就这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我伯父使了很多的手段才算是办下来。” “还有田地,这个不多,只有百亩水田。小娘子知道的,我们这样的人家置田有限制,每处不能超过百亩,交的税又多,所以我伯父和我父不敢再买田了。哪怕是在老家,他们也没有买祭祀田,他们没有权势,买的田只会让族人更加的吃定他们。” “但是小娘子放心,买地的钱我家早已准备足足的,只要我娶了小娘子,立马就可以买齐小娘子名下能够拥有田地的亩数。当然,这地是全部记在你名下的,可以作为聘礼,甚至成亲之后,还可以把院落都变成地,全都记在你名下,作为你的嫁妆去有司备案。” 天啊,天啊,我要蹦起来了! 如果老黑在,肯定高兴的晕过去了! 我没想到弱冠是个肉包,还是大……大的肉包! 我这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不,是天上掉来的大大肉包给砸到了嘛,我,我太幸福了! 天爷啊,这样的肉包多扔下来几个!我喜欢,超级喜欢! 我努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的吃相太难看了。怎么说我也是秀才家的小娘子,不能这么没见过世面! 应该是我眼中的欢喜根本掩饰不住,弱冠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看我就像看大大的肉包! “不仅如此,小娘子如果愿意嫁给我,我们的孩子还可以随了小娘子的姓,记在小娘子爹娘的名下。小娘子不是独自一人嘛,你……令尊令堂在天之灵应该也很希望有人承接香火,我们的孩子是他们的亲外孙,承接他们的香火也是天经地义之事。” “等以后我们多生几个孩子,我把伯父和父亲两房的店铺全都转在孩子的名下,这样也可以少交很多的税,省下来的钱都是孩子的。等到将来孩子做官了,根本不用去在乎那点俸禄,自己名下的财产都够他吃喝几辈子了。” 我倒,吃喝几辈子!弱冠他家有矿吗? 好像是有矿啊! 那三个山头不会是矿山! 我晕,我头晕,我得扶助桌子歇一会,我被矿给砸晕了! 不行,不行,我不行了,我太幸福了!我要闭上眼睛多做一会梦! 我趴在桌子上闭眼做梦,弱冠的手在我肩膀处伸几伸,最后还是收回去了。 “小娘子,这就是我的自信,小娘子以为如何?” “呃,还有我这个人。我叫王服,年方十九,健康无疾。我父母俱在,上有两姊已嫁,下有两妹,一妹正在议婚,一妹尚小。我熟读四书五经,亦是做生意的好手,家中的十处店铺,我都有参与管理。” “只是怕别有用心之人打我的主意,伯父和我父才没有把铺面记在我的名下。另外父母在,子女不可有私产,可能有司不会查官宦人家,却是对我们这样的人家审查的紧。” “你……你我成亲后,你要是想,我随时可以把这些财产都转到你的名下。只是不知道你嫁给了我,还能不能拥有过去一样数量的财产。不过没关系,一切等将来再说,到时候我们可以慢慢想办法。” 我不知道是不是被大大肉包砸傻了脑袋,竟然不以为耻的说:“没关系,我是翁主,你家所有的财产全都记到我名下,数量也不会填满我的限额。” “什么!” “当!”“咚!”“哎呦!”“少主家!”…… 几声同时响起来,我抬头望去,王服跌坐在地上,条凳侧翻在他身后,杯子在地上摔成两半,大概是茶水洒在他袖子上,他用力甩手。 旁边有眼明手快的小二过来扶他。关心的问:“少主家,摔到哪里了?要不要喊大夫?” 我大笑,“哼,哼哼嘿嘿嘿,哈哈哈哈……”冲着王服说:“你至于这样高兴吗?” 王服甩开搀扶他的小二,“去去,干活去!” 一骨碌爬起来,头向前伸,身体向桌面探,弯腰保持和我一样的高度,眼睛死死盯住我…… 一字一句,“你刚才说的能再说一遍吗?” 我疑惑,坐直了身体,和他保持点距离。“说什么?” 王服眼睛一眨也不眨,一副要生吞我的架势,“你是什么?” “呃,翁主,我是翁主啊!” 随即我竟然莫名的有点担心,“怎么了?不符合你的要求?我不是官宦人家的小娘子,你失望了?” “我靠!” 王服用力的锤一下桌面,重重的“咚”一声,我都替他手疼! 只见他锤过之后面不改色心不跳,迅速的转过身去,双手握拳向下空砸,一条腿也跟着抬起又落下……他,他这是高兴疯了?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根据他的动作看出来他是激动,激动的身体跟着抖动。惹得铺子里吃饭的客人和跑堂的,都看他发神经! 两息时间,他转过来身体,眼睛、鼻子、嘴巴努力保持镇定,可嘴唇那么明显的颤动,是人都能一眼看的出来。 他面红耳赤,不是热的,是激动后的潮红,眼睛明亮无比,似有万丈光芒想要夺目而出。 他伸头、探身、弯腰一气呵成,几乎是趴在桌子上和我说话,“小娘子,啊,不,翁主,我嫁给你是不是就可以改换身份,再也不是庶民了?” 我想起来大爷娶加永玛的官称是君侯,这肯定是梁国皇帝给他任命了什么官职,众人才这样称呼他。 “应该是有官职的,翁主是王主。宗室女的丈夫还封都尉呢,翁主的地位怎么也比她们的级别高点。这个,这个……具体我也不清楚,我要回去问了才知道。” 王服笑的见牙不见眼,一张小白脸遮挡不住激动后的绯红,撮在一起快成粉粉的花骨朵了。 “行,翁主回去尽快问问,我这边好安排提亲的事。” “哎……等等!” 我瞬间清醒,吞咽下口水,绷起脸,片刻才道:“王服,我想你还有点误会了,第一,我还没有说嫁给你;第二,我还没有考虑和你成亲;第三,也是最最重要的,我是翁主不假,可不是你们梁国的翁主。” 我一本正经的说:“我是草原来的,我不知道我的翁主身份在你们梁国算不算,我要回去问了你们的官才知道,这个不是我说了算了的,要你们的官说了才算。所以,王服,你先不要激动,你要听我说清楚,不然你说我骗你,那就不好玩了。” 王服并未有我想象中的失望,任然是一动不动的盯着我,恨不得在我脸上盯出来花。 “没关系,哪里的翁主都是翁主,只要是翁主就行。” 我抗议说:“王服,你这样不行的,你这样会让我误会你是为了娶翁主而娶我的……” 我说不下去了,他可不就是为了翁主的地位,才准备娶我的吗?没错啊! 王服仍然是一副色眯眯的死样,目光根本不离开我的脸,爽快地承认:“是,翁主,我们可以成亲后再培养感情,祖祖辈辈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嘛。翁主相信我,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把你宠上天,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不会去水里捞月。” 盲婚哑嫁,他说的没错,感情都是成亲后培养的。 我竟无言以对! “翁主,你真美!” 没端由的,他的一声赞美让我全身不寒而栗,我听到的不是赞美,而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阵阵寒意。 我蹙眉,质问:“在你们梁人看来,我是美人?” 王服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变脸,机械的问答:“是,翁主虽然涂抹了黑灰,但,只要家中有女子的都能分辨的出,翁主是一位非常美的美人。” “所以你在看鸡食的时候,已经看出来我的容颜了?” 王服垂下眼眸,羞答答的说:“是,八九不离十。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 我至今没有仔细看过宿主的真实面孔,四夷馆的铜镜不是很亮,仅仅能看出来脸是否干净,至于其他部位,都是模模糊糊。 我现在知道的是她有一双眼框细长、眼角微翘的丹凤眼。这样的眼睛说好听点是丹凤眼,说不好听的就是单眼皮,即使是双眼皮也是内双的,外面看不见,和众多梁人一样的单眼皮。所以我在梁城行走,才不会让人一下子认出来我是外邦人。 呃,宿主嘴边还有一对能装酒的酒窝,不说话根本不显,说话的时候才露出来。她的秘密武器就是这对酒窝,我怀疑酒窝里是不是藏着什么法器。平时说话和笑都不会显出魅力,只有想达到什么目的时,酒窝会散发出迷人的魅力。这是我在头一次见她看到的,也是亲身经历的,她当时对我笑,我就是被这对酒窝迷住了眼,然后被她困在这具身体里! 我一个百年的狐狸精都没能逃过酒窝的暗算,其他凡人更是不可能不被酒窝迷住了。哎,人类还骂我们狐狸精迷惑人,岂不知人类连狐狸精都给迷住了。 “你有能看清楚点的铜镜吗?四夷馆的镜子不好,我压根就没见过我自己什么模样。” “好,我让人给翁主拿过来!” 王服离开,我还以为他能离开一会,没想到转眼之间他又回来了。这回他没在趴在桌子上,而是规规矩矩的坐在我对面,目不转睛的盯着我。 这样就让人坐不下去了,我可没有他那么的激动,虽然我很看好他的钱,可真要为了钱嫁给他吗? 我郑重的说:“王服,你很真诚,实话实说没有隐瞒,你的话我会好好想想。另外还有我外邦人的身份,我不清楚能不能给你带来你需要的一切,所以,我要回去好好想想,也问问。” “那么,现在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他打断我的话,“什么问题,你尽管问,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一,你是要娶我为妻,是吗?” “是,我十九岁了还守身如玉,就是为了娶官家小娘子,不让我的妻嫌弃我。” “好,我第二个问题没了。我原本是想问你有没有妾,现在也不用问了。” “怎么会,翁主可能不清楚,我这样的人家是不能纳妾的,只有官宦世家才能纳妾。” “我伯父至今没有子嗣,就是受不能纳妾的限制。我伯母生了三个女孩,身体受伤再不能生了,我伯父舍不得休妻,只能绝嗣。还好我父有我,我一肩挑两门。现在我有了翁主,恐怕要让他们失望了。不过我想他们知道我娶得是翁主,宁愿绝嗣也会高兴的。” “一肩挑两门,什么意思?” “就是娶两个媳妇,我伯父家一个,我家一个,她们生的孩子归各家,继承两家的香火。不过翁主你放心,这种事我是坚决不会做的,不然我也不会守身如玉到现在。” “翁主,你要是还不相信我可以发誓!我发誓我只娶……” “好了,我现在还没想好,你发誓有用吗?” “好,等翁主想好了,我再发誓,先留两天。” 我奸黠的笑起来,“没关系,你不遵守我会离开你,哪怕是有了孩子,我也会说走就走,我还会把孩子们都带走,不会给你留一个。你别忘了,我是翁主,不是小门小户的官宦小娘子。我虽然落魄了,可也容不得别人欺负我,不是虎落平原被犬欺。我有爪子,谁欺负我,我会抓的他血流不止!” 说着说着我的眼睛眯缝起来,越过王服看向远方……虽然他身后是另外的桌子,我还是看到了空旷的原野,我在奋力奔跑! 第七十章:梦劫 王子服,山东莒县罗店人。早惠,十四岁考中秀才,是方圆百里的神童。 他幼时父亲去世,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幸有祖产良田不愁吃喝,又加之他中秀才,族人不敢欺他孤儿寡母,母子二人日子过的倒也逍遥自在。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老天哪可能一直让他母子顺心如意,总要给他们的日子增加点色彩。 他父母早年为他订下一门亲事,是百里外萧家的女儿。天公不作美,萧家姑娘还没嫁过来就一命呜呼了,所以,按照世俗的标准,他这种人是克妻的,甚至还会被人私下称为鳏夫。 这种还没有成亲对方就死了的,对于活着的人是很不好的。因此,哪怕是王家家产殷实,人口简单,家中还有家仆数人,王子服想再说一门好亲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条件好的人家看不上他,条件差的人家他又看不上人家,毕竟他是秀才,又曾被唤做神童,那份高傲的自尊心还是放不下的。 于是,这时候我就被安排登场了。 上元节这天,我带着同为狐狸精的小婢女踏青。 小婢女幼小时无家可归无父无母,被鬼母收养与我作伴。 ———— 故事情节到这里,我的疑问来了。 我刚出生就会狩猎觅食,同为小狐狸精的婢女,她怎么不会?怎么还用鬼母收养她,给她吃喝。莫非是鬼母的法术很高,一个鬼辖制住狐狸精,非要小狐狸精为婢女。 再说小狐狸精怎么会无父无母,我还有鬼母照顾呢,小狐狸精的父母肯定有一个是狐狸精,她的父母为何忍心丢了她? 如果随便都能捡到一个狐狸精的话,那岂不是人间遍地都是狐狸精,那样哪里还有人生活的空间。 好,这些问题都忽略不问了,接着继续故事。 ———— 王子服也出来游玩,遇到我和婢女。 他看到我就走不动了,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我,忘记了男女间的避讳。 而我却对婢女说:“这人两眼发光,像个贼!”,说着还将手里的花扔在地上,笑着离开了。 ———— 到这里我又想吐槽了,在孔孟老家,礼教那么的严格,男子这样盯着一名女子看,不是应该被视为亵渎,剜去他的眼睛吗? 好,我说的过激了,那就换一种温柔点的说法。王子服身为秀才,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盯着一名女子看,和那些油头粉面有什么区别,就算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也是属于寡廉鲜耻,被告到有司,会被摘取秀才功名的。 当然,男主有自带光环,这些都不说了,继续故事。 ———— 王子服捡起我扔的那枝花,竟然像丢了魂似的,闷闷不乐回家。 从此一病不起。 ———— 这病不用说就是相思病了,好,这样的男人,哎,我都不知道说啥好了。说好听的是相思病,说不好听的就是色迷心窍! ———— 王母为了给儿子看病,求神拜佛请大夫,能用的招都用了,儿子的病情还是不见好转,于是,她剩下能做的就是求助于娘家了。 娘家是女人的依仗,尤其是像王家母子这样的孤儿寡母,王母若是没有娘家人的支持,王家的族人就会把她母子吃的不吐骨头。 娘家除了舅舅最大,就是娘家侄最贴心,于是乎,吴生被唤来为王子服纾解病情。 王子服和吴生身是同龄人,自然是话能说到一起,他告诉吴生自己得了相思病。 吴生立马说:“你啊,我咋说呢好呢,为了这事让你母亲着急,太不应该了。这根本不算啥大事,我现在就去帮你查问。” “你想想,在野外徒步游玩,必定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如果她还没有许配别人,你家这样的条件,他家肯定同意,这门亲事定成;如果是她已经许了人家,许的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大户,这样的人家退亲无非是多花些彩礼,你和她的亲事也会成的。咱这样的人家,还怕出不起彩礼吗?” “亲事的事都不是事,只要你现在病痊愈了,才是最大的事。” ———— 吴生说的话更是寡廉鲜耻,人家已经定亲的人,他张嘴就说扔几个臭钱让人家退亲,窥一斑见全豹,可见吴家人平时做事如何嚣张,就是横行乡里的恶霸! 也难怪王家母子二人在王家没人敢欺负,王母有这样的娘家人撑腰,谁敢欺负她母子。 ———— 王子服身体好后,天天缠着吴生询问何时定亲。 吴生也没有见过我,哪里去找我。再说我是跟着鬼母住在坟地里,他也找不到我啊。 于是,他就随便编了假话,骗王子服,“打听到了,打听到了。我以为是谁家的人呢,原来是我姑姑的女儿,也是你的姨表妹。她现在还未订婚,你们马上就能定亲。” “她家在西南山里,离这里大约三十多里。我凑空去一趟,你不要急。” ———— 我倒,我就这样被安排成了他们的亲戚! ———— 王子服被美色迷了心窍,哪里还等的上吴生凑空,拿着那支枯萎的花枝,自己就去寻找美人了。 ———— 倒是个不怕死的!不,应该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三十多里路对于一个寻找美色之人根本不算什么,他很快就到西南山。 山中山峦环绕,满目的葱翠,令人神清气爽。蜿蜒曲折的山路静悄悄看不见行人,只有飞鸟在乱窜。 站在小道上远远望见山谷底下,繁花乱树掩映之中隐隐约约有个小村落。 他进村看到房舍不多,虽都是草房,却胜在整洁雅致。 一户大门朝北的人家,门前垂柳依依,墙内的桃花和杏花格外繁盛,中间还夹杂着修长的翠竹,野鸟在里面唧唧啾啾地鸣叫。 他这时倒是知道不能贸进,在一块光滑洁净的大石头上面坐下休息。 一会儿,墙内传来女子拉长的声音:“小荣。” 一位小娘子由东向西走过来,拿着一朵杏花,低着头往发髻上戴。 这小娘子就是我,我被安排登场了。 这家人家不用说就知道是鬼母的坟地变换而成。 ———— 我就是奇了怪了,鬼母有这样的法力,把坟地变成美丽村落吗? ———— 我抬头看见王子服,不再插花了,满脸微笑地拿着花进去了。 王子服仔细一看,我就是上元节在路上遇见的小娘子,心里顿时高兴起来。 想要跟着我进去,又没有理由进去,在门前一直徘徊。从早晨直到过了中午,眼巴巴地张望着,连饥渴都忘记了。 直到一名老妇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把他迎到屋里。 ———— 莫名奇怪,怎么不是我鬼母?为什么给换成了一名老妇人? ———— 王子服向老妇人详细地说了自己的家世、门第。 老妇人惊讶:“你是我的外甥啊!你的母亲是我妹子。唉,近年来家境贫寒,又没有男孩子,我又老了,所以不曾来往。外甥长得这么大了,还不认识呢。” “我的夫家姓秦,并没有生育孩子;只有一个女儿,还是小妾生的。她娘离去留她给我抚养,人倒也很不迟钝,只是缺少教育,嬉笑不知忧愁。待一会儿,让她来拜认你。” ———— 等等,这情节就不对了,我什么时候变成姓秦了?还是什么小妾生的。虽然私生子的地位不如妾生子,可我好歹也是鬼母养大的,正儿八经算是养在嫡母名下的,根本不是妾生女好! ———— 老妇人留王子服在家里住了两天,他是想尽一切办法接近我,我对着一张色眯眯的脸,胃里翻江倒海,他所有的心机被我巧妙的化解了。 第三天他家仆人找来,老妇人让我随他一起走,说是走亲戚。 到了王家,王母说:“我没姐姐啊。” 所有人石化! 我不知道是不是装傻,回答说:“我不是母亲生的。父亲姓秦,他去世的时候,我还在襁褓里,记不清楚了。” 王母努力回忆,“我有一个姐姐嫁到姓秦的家,倒是千真万确。可是她过世很久了,哪能还活着呢?” 于是让人去吴家,请来了吴生询问。 吴生倒是知道些情况,“秦家姑母去世后,姑丈一人过活,被狐狸迷住,得了痨瘵症死了。狐狸生了个女儿名叫婴宁,包在襁褓里搁在床上,家里人都见到过。姑丈去世后,狐狸还常常来。后来请求天师画了符贴在墙壁上,狐狸就带着女儿走了。莫非就是这个吗?” ———— 这又不对了。 吴家是恶霸,王母嫁的王家都是殷实人家,王母姐姐嫁的秦家也没可能穷。 秦吴氏也就是那个老妇人,她死的时候年龄很大了,鬼是死时的模样,不会再生长的。 那么,她大年龄都没有为秦家生个一男半女,她丈夫又没有妾生子,不休妻再娶就要绝嗣,她丈夫宁愿绝嗣也甘愿守着她,是夫妻俩很恩爱,还是很怕她不敢休妻? 七出的第一条就是无子,秦吴氏的丈夫竟然能容忍到她到老死也不着急,之后还孑然一身过活,他们夫妻的感情真的是感天动地。 不过,真的要是感天动地,怎么跑出来一个私生女婴宁? 真的是……这故事编的太……太让人无语了。 还有,秦吴氏死时她的丈夫肯定也是老叟了,一个狐狸精为什么会看上一个老叟? 想我的狐狸精母亲看上弱冠之年的张生,还说的过去,一个狐狸精看上一个老头,有可能吗?呵,呵呵,就算是这个狐狸精的眼瞎了,也不可能。 当然,事事都有例外,比如这位老叟是皇帝老儿,或者皇弟皇子,哪怕就是一个宰相太傅,也行啊。可秦老叟显然都不符合,他死前连自己的女儿都安排不了,不能保证自己的骨肉活下去,可见不是什么本事有担当的人。 这样的一个糟老头,狐狸精到底看上他什么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编故事的人是不是有毛病了!不,是编故事的人就是神经病! 天底下年轻的男子都死绝了吗?狐狸精竟然不找美貌的小男生,偏偏找一位烂糟老头! 这只狐狸精是该多缺父爱啊,才和好日子过不去,不图钱不图容颜,专找又穷又老又没有担当没有责任心的老男人! 天啊,天啊,是我的三观不正还是编故事的人疯了,可他疯了为啥把我编进去啊! 我要疯了! ———— 吴生去寻找王子服说的地方,发现哪里果真是秦吴氏的坟墓,回来告诉王母,王母担心我是鬼物,整日里试探,我被她试探的忍无可忍。 无奈王子服已经色迷心窍,任何人的话都听不下去,非我不娶。 王母就他一个儿子,之前又死了一个定亲的名声不好,只好答应王子服和我成亲。 可他们都忘记问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了,我不同意! 我虽然又是被困在这个秦婴宁的身体里,但已经有了被困的经验,我要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我要说出来:“这样的一家人家,这样的男人,我不愿意嫁!” 我憋足了劲头,强制自己的意念集中在眉心,虽然不清楚自己是否有法力,可我就是感觉这样做有用! 我清晰的感觉到四肢百骸有股气息在缓缓流动,向着我的眉心聚集,虽然很慢很少,但是确实是有的,这增加了我的信心。 我的眉心开始疼,似要裂开的疼,我不清楚为什么,努力忍着不让疼痛感影响我的意念。 气息源源不断的向眉心涌来,眉心越来越疼,我终于忍不住大喊一声:“啊!” ———— “翁主,翁主!” 我睁开眼,一张白脸映入我的眼睑,我不自主的伸手去摸这张脸,用力的擦去脸上的白丿粉,试图看清楚这是王服的脸还是王子服的那张脸! 王服躲闪挣扎了一下,就安静下来任由我搓擦他的脸。 他的脸迅速被我搓的红肿起来,我还嫌看不清,吆喝:“拿水来,洗干净!” 跑堂的很快端上了一盆清水,王服按住我的手,轻轻说:“我来。” 我哪里等的上他来,甩开他的手,抓起来洗脸布沾了水就去擦粉。 王服没再制止我,帮我一起洗脸。 很快,一张红彤彤的脸显现出来,细腻的皮肤上擦破的地方渗出来斑斑红点。 五官端正,清秀,不大不小的眼睛,双眼皮,一双粗粗的淡眉,不太长,坚挺的鼻梁,小巧的鼻子,薄薄的嘴片,暗红色! 我眯起来眼睛细看,回忆我大脑中王子服的脸。我能准确的判断:这是两张近似,但气质完全不同的脸。 我轻声道:“刚才,我做了一个梦,很诡异,吓了一跳。” 王服抬双手捂住我的手,眼睛盯着我,“别怕,有我在。” 第七一章:禁 包子铺临街的一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门板,大堂内太暗点着蜡烛,只有我和王服在,跑堂的都躲在院内的过道里,等着吩咐。 我不知道现在的时间,问王服:“我睡了多久?怎么会睡着了?” 王服给我斟杯茶水,仍然是轻声慢语:“你睡了也就是两刻钟的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你就是突然歪头睡着了,我吓一跳,还以为你怎么了,试试你鼻子呼吸均匀,猜测是你太累了睡着了。我怕影响你休息,让他们关了铺子,这样你能好好睡一会儿。” 好体贴啊,我竟被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由得想起了二爷。 二爷的影子一出现,我赶紧让自己打消这个念头,在一个对我有成亲意向的男子面前,想另外一个男人的好,那样太渣。 且不说我会不会嫁给王服,就事论事,二爷并没有向我提出来议亲的意向,而王服说了,并且我还正面对面和他讨论这事,这就是很端正的处理问题的态度,我应该尊重王服。 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诚如那句辱人者必先自辱之。不管我和王服最后的结果如何,尊重他是我做人的最基本原则。 我思虑刚才的梦境太过诡异的,不便和王服说太多,怕再吓着他。 骗他说:“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可能真是太累了太困了,刚才不小心就睡着了。抱歉哈,让你把铺子都关了。” 王服满眼的柔情,心疼的说:“关一会儿铺子有什么,你睡觉才是重要的。你是不是最近遇到什么事才这样累?你要是急用钱我可以给你,别再去卖鸡食了。刚才幸亏是在我这里睡着了,如果在外面这样睡过去了,多危险啊。” 他也是关心则乱,也没有多想为什么我会睡过去。 “好的,我缺钱了会跟你说,不过我现在不用钱,谢谢。最近就是事太多了,累着了。”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看,看的我挺不好意思的。 “对不起,刚才把你的脸都擦破了,疼吗?” 他不以为然,“没事,你那是睡迷糊了,又做了噩梦,不能怪你。” 提起来了梦,我还是心有余悸,立马有不想在这里待的想法。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我怀疑是这个地方邪性,或者是遇到了什么邪物。 “那个,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我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 “好,我送你回去。你回去有没有人给你做饭?包子你带回去一些。” “嗯,行,包子挺好吃的,给我包一些,我带回去给老黑尝尝。它可馋嘴了,我吃了好吃的东西不给它吃,它知道了会骂我。” “老黑是……” “我的斗鸡,我俩相依为命。” “呃,呵呵呵。好。我让他们多包一些,够你俩吃的。” 我和王服的关系一下子拉近很多,不再是客客气气的,说话随意了一些,好像是认识很久的人,没了生疏感。 我没让他再送我,只是坐了他的轿子离开。他只有一顶轿子,我坐了,他就要跟着轿子走,这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轿子把我送到府院后街的院子前,轿夫帮我拎着两个大食盒叩门。 海娘子开门见是我,高兴的大嗓门喊:“哎呦,小娘子,你这是买的什么啊,这么大盒子。” 食盒很重,如果不是轿夫我拎不动,我猜测王服定是放了好几斤的包子。他这是多急于表现自己,才这样掏心掏肺的给我送东西。 我边走边说:“是包子,你拿走一盒吃,这包子很好吃的。” 两盒包子老黑和小生吃一盒足够了,另一盒给海大一家,我也算是借花献佛,送个人情。 放下包子我在院子里坐了会,确认门外的轿子走远了,才和海娘子打个招呼:“海娘子,我走了。” “好勒,好勒,小娘子慢走。” 不是我不想让王服的轿夫知道我住在四夷馆,我是不想麻烦他们再把我送到四夷馆。毕竟我还没有答应王服正式议亲,现在就连吃带拿的,真的很不好。 我承认我是看上了王服的钱,虽然他只是说说我并没有真实的见了,但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这么有钱的人,我怎能不心动。 说实在话,二爷和善秀那样的大贵族家庭并不吸引我,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一说是子爵是衙内,可实际上背着人的时候,都过的啥日子啊。 二爷这位衙内缺钱还有情可原,连善秀这样的当家人也缺钱,真的是不可想象。他们为了挣钱焦头烂额,不得不隐瞒身份和市井小民称兄道弟,也是够了! 所以,我看上王服的钱没什么错啊,我可不想过没钱的日子。我若是回张家村当然就不用钱了,可我现在在梁城啊,处处要钱,喝口水都要钱,没有钱寸步难行。 我认为我看上王服的钱嫁给他,挺好的,最起码不用指望老黑辛苦挣钱了,也不用过为钱发愁的生活。 还有王服看样子对我也不错,以后也应该对我挺好……王服——王子服! 我猛然发现一个问题,王服和王子服的名字只差一个字,且二人长得很像,只是气质不同而已。 我想起来梦中老妇人初见王子服时,王子服说他年龄是十七,老妇人说:“外甥已经十七岁了,莫不是庚午年出生,属马的吗?” “像外甥这样的才学相貌,怎么十七岁还没定亲呢?婴宁也还没有婆家,你们一对倒是极好的,可惜有表兄妹的嫌忌。” 且不去管老妇人的后几句,只说梦中王子服是十七,就和十九岁的王服对不上。 “这二人绝不会有什么关联!” 我强迫自己不去再想,大踏步回四夷馆。 四夷馆没有变化,除了慧娘问了我两句去哪了,其他没有人关心我。 我拿出笔练了一会儿字,告诉准备下衙的慧娘,“明天去领点宣纸,柜子里的宣纸不多了。” 这一天又安然过去了。 老黑不在第四天 今日从睁开眼到吃完饭,都和昨日一样,只是慧娘收拾碗筷到时候说:“小娘子,陈娘子说今日让人帮你剪裁衣服,你不要出去,在房间里等着。” 我记得前天陈娘子说过这件事,也没在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让等着就等着呗,帮我做衣服还有什么不好的,又不让我出钱。 “呃,你等下。”我喊住慧娘,“我有事想找一下陈娘子,你帮我去看看陈娘子什么时候有空,我想问一些你们梁国的事。” “好。” 慧娘答应一声出去,我拿出丿柜里的文房四宝,又开始练字。 慧娘这次拿过来的宣纸比较多,可以用好多天。翰林院是文人的聚集地,笔墨纸砚这东西要没有,翰林院的牌匾就该摘了。 我的神识探查到我吃饭的时候,院子拐角值夜的房间来了两个婆子,好半天了还在,并且这二人还去打水开始喝起茶来。 她们这些婆子不属于吏,只是雇佣的杂役,可又不是徭役的役。正常的徭役是义务的,没有月俸拿不说,有的还自备干粮,比如力役。 但可不能小看了这些婆子,她们干着具体的事,也是最底层的事,现实生活里根本离不开她们,一点都不敢得罪她们。 我上次得罪了张校尉,我的热水冷水,以及需要刷的马桶污水桶,通通让她们给使了手段。甚至我一度怀疑我的饭菜里会不会都有她们的脓痰,或者沾染更恶劣的屎尿之物。 我不是故意恶心自己把她们想的很坏,而是我的神识见识过她们这样做,我不得不这样想啊。 我亲眼见识过一个婆子给加永玛护卫媳妇们做饭用的水缸里加尿,只是因为那个妇人和这个婆子斗了两句嘴,婆子便丧心病狂的,大白天把沾了尿的水瓢拿去护卫住的院子水缸里瓢水,恶心的我怀疑我用的水里,也有挖泔水的瓢在我的水桶里搅过。 这些婆子们真的很坏还很恶! 她们在有司里做工,大人物小人物都见识过,整治人的手段学了不少,当他们的顶头上司胥吏欺负他们的时候,她们就用更恶的手段、更残酷无情的欺负比她们弱势的人,毫无善良可言。 两个婆子在值班室坐了一上午,帮我裁衣的人才姗姗而来。我以为俩婆子是等裁缝的,不再关注她们。 这次来的裁缝还是上次那个,我笑着和他打招呼:“冯缝人,这次是做冬装吗?” 冯裁缝不耽误手里干活,“不是,是帮小娘子做几身秋装。” “是参加加永玛婚礼穿的吗?我记得前几天来量的,不就是说是婚礼喜装吗?” 冯裁缝停顿一下,敷衍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按通知做事。给小娘子多做几身衣服还不好嘛,除了小娘子,别人可是没有的。” “呃?”我心中一动,说道:“那你帮我问问,看能不能换成冬装啊。加永玛成亲后,我们这些送亲的人就要回草原了,我们那边冷,穿秋装回去可是会冻坏的。” 冯裁缝不走心的随口答应,“行,我帮小娘子问问。小娘子怎么要回草原啊,我们这里不好吗?” “你们这里是好,可我的家在草原,出来玩过后就要回家啊。” 冯裁缝赞同说:“那倒是的,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狗窝,哪里都没有自己的家好。诶,小娘子你不是一个人嘛,我看你也和翁主一样,嫁给我们梁人算了。这样家就定在梁城了,也不用回去了。你们那边那么冷,回去干啥,在这还能和翁主作伴呢。” 我听着这话好刺耳,不过也不想和一位裁缝斗嘴,争执出来输赢都没意义。 这次衣服好似要做的不少,冯裁缝拿出来一些衣服的小样给我挑,详细地询问我喜欢哪种款式、颜色,什么样的包边、扣子。 我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礼遇,心中有点小欢喜,不禁感叹,“四夷馆的人这是要拿我当翁主对待了吗?” 冯裁缝走后,我想起来王服的事,问慧娘:“陈娘子说了什么时候有空吗?” 她的脸色有点不自然,吞吞吐吐的说:“陈娘子,陈娘子……说……说她,没空,要……要过几天才行。” 我明显感觉到慧娘在说谎,遂不理她,抬脚向门外走。 慧娘一把拉住我,“你去干嘛?” 我蹙眉,推开她的手,问:“我去找加永玛,怎么了?” 慧娘疾走两步到我前面,“小娘子,你不能去!”语气十分肯定。 我质问:“为什么?” 慧娘张开双臂,一副豁出去的坚持模样,“小娘子,你现在哪里也不能去,只能待在屋里!”是完全没有商量余地的命令口吻。 该来的,终于来了。此刻,我一点也不害怕! 这两天我从内心来说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知道四夷馆的人会报复我,我还害怕什么!再说,这也不是怕的事,不是怕了他就不发生了,怕不怕他是都要发生的,那就不要怕了。 我原本就是一无所有,他们无非是要在我这里找回那天丢掉的面子,那就让他们出出毒气好了,我忍着受着接着就是了! 不过,我还是让自己记住一点,之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当场还是要忍一忍,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呢,明知道会受到报复,还是不要和他们硬碰硬了。 当然,对于总结的经验教训,我还是死鸭子嘴硬,不想承认做的不妥,以后要改。 我冷笑,“慧娘,我不是你们梁人,你不让我出去,需要说出来一个理由,我犯了你们梁国什么法,不许我出去?” 慧娘被我的气势逼得闭上眼睛,人却还是张开双臂纹丝不动。 “你别问我,我也不清楚,陈娘子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小娘子,不是我要跟你作对,是我干的就是这活,得听陈娘子得话啊,她让我干啥我就得干啥。” “小娘子,你就待在屋里,别为难我了。也不是你自己不能出去,我以后也不能回家了,要在这里陪你。我……我也想回家啊!” 我倒,陈娘子这是让慧娘贴身监视我吗?需要这样对付我吗?我……我竟然让他们这样对待,也是可以了。 那么,门口那两个婆子,也是来看管我的了! 第七二章:困 林翰林对我的报复在我的意料之中,手段我没料到竟然是关我,不过我已经提前有了心里准备,是要在四夷馆待着的,这关不关的,我倒是不在意了。 只是担心被软禁,如果他们再从食物上虐待我,以我现在这身板,恐怕是翻不出四夷馆的高墙逃跑,需要待在四夷馆忍饥挨饿了。 我唯有劝自己忍这一条出路了,反正是都要面对,愁眉苦脸是面对,开开心心也是面对,那我就开开心心的面对。也就忍过这一段时间,他们不可能一直关着我,加永玛成亲在即,我也最多忍到加永玛成亲后。 现在正好有时间来想想王服家的钱,很多的钱啊,只要我和他成亲了,那些钱都是我的,且还是去有司备案,光明正大写着我的名的钱。 我可以拿着这些钱想干啥干啥,比如去斗鸡的时候押他一百贯……不,一百贯太少了,才一百两银,要换做一百金。对,就一百金! 想起来我拿着一百金,“啪”一声拍在桌子上的样子,啊哈哈哈,太爽了,哈哈哈! 还有,还有,我可以给二爷一百金,“二爷,你拿着花,花完我再给你!”不不,那时候我不能再叫他二爷了,应该喊他“沈豫”,我和王服成亲了,就不能再和别的男子有暧昧,这是做人的底线。 哪怕是我的生命再长,长的这辈子不可能属于一个男人,我也要有做人的底线。在我和一个男子成亲后,只要他不做出我不能容忍的事情,我都要做到陪他到老,看着他的生命终结。 这是我身为人的底线! 假如我和王服真有缘分,成亲后我要一直陪着他,等他将来不在了,把财产给我和他的孩子们,然后悄悄的离开。 不过,离开我是不是也要带走点钱? 王服现在才十九岁,预计他活到七十岁的话(人到七十古来稀),还有五十年。我在人堆里要陪着他活五十年,乖乖啊,我还不学的再也离不开钱了。 不行,绝对不行,五十年后王服不在了,我离开的时候一定要带走一大笔钱才行,再也不要过没钱花的日子啊。 还有老黑,那时候它肯定身体也好了,我俩都是不知道要活多少年的妖精,就它那个好吃样,没钱怎么行,它还不天天蹦着脚骂人! 啊哈哈哈,我想起来等某一天,老黑看到我还是活的好好的,得知我是狐狸精时的模样,肯定是蹦脚骂!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娘子,你都不发愁吗?还咯咯咯的笑,你咋那么大的心啊!” 慧娘愁眉苦脸的坐在屋门口的条凳上,不知道叹了多少次气。 我又揭开一张宣纸,铺好,“愁啥?有我吃的有我喝的,还有啥可愁的!” 我把来的路上听车把式说的话,拿出来吓唬她。 “你知道我们草原人都过的啥日子吗?草原冬天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大雪封门,人窝在毡棚里哪里也去不了,吃喝拉撒都在小小的毡棚里进行。现在只不过是在屋里半天,又不是待了三四个月,这算多大的事,我早已经习惯了!” 习惯个头! 我从出生就四处奔跑,哪怕是刮风下雨都挡不住,没有一天是窝在屋里哪也不去的,不让我奔跑和要我的命没啥区别! 慧娘同情的看着我,“我的天啊,三四个月,一天我都快受不了了。你们三四个月待在屋子里,嗯——想想我都害怕。” 我不以为然,“习惯就好了啊,啥事就怕习惯了!” “好了,我累了,不写了,我要去躺床上休息一会儿,你自便。” 我想慧娘肯定还肩负着汇报的工作,她需要把我的言行一字不拉的报告给陈娘子,不然她留下来的意义何在! 这一觉我睡的比较沉,连神识都进入了浅眠中,或许是心无杂念身心放空,一觉竟然睡到了第二日的上午。 醒来之后精神头特别足,四肢百骸蓄满能量,仿佛把前些天的疲惫全都睡过来了。 我回想这些天自己也没有做什么体力劳动啊,奇怪这一觉怎么会睡的这么长?百思不得其解。 不用怀疑其他,我睡觉肯定不是有人给我下药了,这点没有任何可能性。我是狐狸精,哪怕是被困在宿主的身体里,鼻子的功能还是在的,就梁人那点毒药的品种,根本瞒不过我的鼻子。不是我吹牛,饭菜饮水有问题的话,我绝对能闻的出来,这个我有十成的把握打保票。 慧娘灰头土脸的和我打招呼:“小娘子醒了,起来吃饭,饭菜都凉了。” 她的话少气无力,人又无精打采,铁定是昨晚没睡好了。 我看看房间内的摆设,只有我一张小床,她虽然人个头小,却也是不可能和我挤在一张床上的,不由的好奇她昨夜睡哪里了? “你昨夜没睡觉吗?脸色这样不好,灰暗的就和打更老刘头的脸一样。” “啊,不会!” 她转身迈步到铜镜前,拿起来铜镜用袖子擦擦,左转转右扭扭,试图看清脸色。 我见识了王服的清晰铜镜,不屑的说:“那个铜镜再擦也看不清,馆里配备的就不是好铜镜。一分价格一分货,负责采买铜镜的人一定吃了回扣。”(就是没有我也要说有) 慧娘不甘心的把铜镜扣在桌子上,“那谁着啊,我家还没有铜镜呢,我也不知道这个铜镜好坏。” 我同情的瞄她一眼,继续吃油饼喝汤。 像慧娘这样的人,一辈子就这样辛苦的活着,好吃的没吃过、贵重的没有用过,浑浑噩噩一辈子,一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全都填了那张嘴。 “慧娘,我问你,让你嫁人,一个是士大夫家的衙内,没有钱;一个是庶民家的有钱人,没地位。你选谁?” 她丝毫没有犹豫,脱口而出:“当然是衙内了!” “可是衙内没有钱啊!” 她笃定,“怎么会呢,官人家哪有没有钱的!让我去官人家当妾我都愿意,当然,如果是去做填房更好了。” 我看着她一副向往的表情,悲哀气息由心底发出。 “你为啥不想着直接嫁做头婚娘子?” 她的嘴撇到了南地,“小娘子,这样的梦你就不要做了。衙内头婚是要嫁妆的,你有嫁妆吗?” “还有娘家。媳妇们在婆家受不受欺负,全看这个娘子的娘家有没有人。如果她有五六个兄弟,婆家人连个屁都不敢放。谁敢欺负她,直接让她娘家兄弟打过去,看谁还敢欺负她!” 我想起来王服说他嫁给秀才的姐姐,清楚慧娘还是社会阅历少,如果这个媳妇的门第低,娘家再有兄弟也不敢打上她婆家的门。 “小娘子,你想嫁给什么样的人啊?” 我眼前浮现出王服,随口答:“我会选有钱人。衙内没钱,我不想跟他过穷日子。” “啊!” 慧娘不相信我说的,走过来仔细盯着我看,试图从我脸上看出端倪。 “你为啥不想嫁给衙内?” 我把最后一口油饼塞进嘴里,“我就是衙内啊!你忘了,我是翁主!” “呃。” 她失望的走开,拉条凳子去坐院子里,不再理我。 我也说不清为啥会选钱,我是真的看上了王服家的钱。 假设二爷也向我提出了求亲,我想我还是最终会选王服,不是说二爷对我不好,事实上他对我很好,可我也说不出来理由,就是心里明白我和他不是一路人,嫁给他不如嫁给王服让我心里踏实又安心。 我没有未卜先知的法术,可我的预感很准,我和王服在一起肯定会比我和二爷在一起放松。 就像昨日我睡醒时,我对王服就敢直接下手擦他的脸,甚至不惜擦破皮,一点也不担心会被斥责。可,如果换做是二爷,我或许会迟疑;或许最后我还会下手擦他的脸,但绝不会像擦王服的脸那样肆无忌惮,会小心翼翼的怕点什么。 我知道我肯定是不会怕二爷的,二爷也不会斥责我。但,我的心会忌惮,不自觉地忌惮,不敢放肆! 这就是王服和二爷的不同。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出身不同,我才不自觉的差别对待他们。不是我势利,是社会就是这样,人和人之间是不平等的。王服正是因为不如二爷的地位高,我才敢放肆的对待他,因此,和他相处才比和二爷在一起更自在。 我这样想就有点欺负王服的味道。 是的,我承认这一点! 我不想委屈自己,二爷家的门第高,进他家的门我算什么?一位落魄翁主,呵,呵呵,别忘了加永玛这位真翁主在呢,和她比我什么也不是。 进王服家的门,他一家人会供着我,假翁主也成了真翁主。我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会给我脸色,我不用受气。 被人捧着和被人踩着心里的感受当然是不一样的了,我的寿命足够长,我不用象世间女子那样背负世俗、家族、父母、兄弟姊妹、甚至侄子侄女,我只需要我自己感觉好就行。 我的生命足够的长,如果我和王服过的不好,我可以离开,再去选择。我相信在另外一个地方,肯定还会有另一个二爷让我重新选择! 再说,最最关键是王服家的所有钱都是我的,这一点我最喜欢,也是我选择他的重要因素。 我是不会法术的狐狸精,我变不出来人类的钱,除非我生活在张家村不需要钱,否则,只要我在人类社会生活一天,我就必须有钱。 我一拍大腿,暗暗下决心:“就这么定了,嫁给王服!” 我的生命足够长,长到权力地位在我眼里没有太大的价值。一个时代的更换也就是一位皇帝在位的那些年,对我而言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几十年是人类的一生,对我不过是看了一场戏,他们的权力和地位过期作废,我要了毛用没有,还不如真金白银实在,握在手中可以花百年千年。 想通了这件事,我完全安静下来,开始了猪一般的生活。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不吃不睡的时间是练字,以至于我都忘了到底有几天不见老黑了,被关在房间又是几天了。 我忘记了时间,别人没有忘记,他们替我查着呢。 陈娘子在一个雨后的下午,光临了我的屋。 今日,她没有端着她那标志性的冷霜,而是在屋门外就换上了一副笑脸。 “小娘子,练字呢。” “哎呀,小娘子的字真是好啊。怪不得林翰林称赞小娘子的字好,说‘没有十来年的功夫,不可能练就这样的字’。小娘子这一手的好字,真真是让人羡慕啊。” 林翰林?我立马警觉起来,我的字怎么到了他手里,他要做什么? 这次我没有立马爆发,自顾自继续埋头练字,一句话都没有和陈娘子说。 你们把我关起来,还指望我对你们笑脸相迎,做梦。 陈娘子向后面跟着她的人挥挥手,后面的人鱼贯而入,三个托盘放到我的床上。房间太小,桌子我又占着练字,她们除了床上没地方放。 与此同时,院里还有几只箱子抬进了我隔壁的房间。 她指着托盘笑盈盈的说:“这是前几天给小娘子做的衣服,我给小娘子送过来。” 这么多?我猜一个托盘里放置的是一套,厚度在那里摆着呢。叠的再整齐,没三五件也不可能摞的那么高。 “为什么给我做这么多衣服?过两天加永玛成亲,我就该回草原了,这些薄衣服根本用不着,你还是帮我换成实用的厚衣服。” 陈娘子嘴巴张两下,改口说:“冬天的衣服已经按照小娘子的尺码在坐了,这些衣服是让小娘子现在穿的。” 我头也不抬,仍然冷冰冰的说:“你们梁人真热情啊,把客人关起来,还奉上这么多的好衣服。” 陈娘子后退两步坐到条凳上,缓缓说:“我知道小娘子有气,可这要说也是小娘子自己说话不知道照护,什么话都说惹来的麻烦啊。” 提示道:“小娘子那日说什么复国伟业,正赶上我们的节日前夕,我们也是为了稳定团结,才不得不这样规劝小娘子,希望小娘子清醒清醒。” 这么说,还是怪我了! 第七三章:呐喊 陈娘子把关我的责任推给我,振振有词:“我们这也是怕别有有心之人利用小娘子,万一掀起腥风血雨,那可是大罪过了,不是小娘子和我等能够承受的起的。” 感觉恐吓得可以了,转换话题:“再说,这几天过节,街上也没什么人,人都回家团聚了,小娘子在房间内多练练字,不也是挺好的嘛。” 我对她这些一切为我好的强词夺理没兴趣,冷冷的说:“我要见加永玛!” 陈娘子好似没有听到我的话,自顾自说她的,“小娘子没事多练练字,衣服有什么不合适的,可跟慧娘说,让人再改。” 我再次强调:“我要见加永玛!” 这次她沉默不语,大概是感觉到不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推脱不过去。 见她不说话,我给她施加压力,“之前给我饰品的美髯公,想必陈娘子还记得,我曾在御街遇到过他,他说我有事可以让你转达他。我现在就想麻烦陈娘子告诉他,‘我要见加永玛!’” 大概有半刻钟的时间,估计也是做了思想斗争,陈娘子道:“翁主这两天要过嫁妆,我可以把你的话转述给她,可她会不会见你,我就不知道了。” 我嘴角露出轻蔑,你就是一个吏,不能得罪林翰林,也应该没胆量得罪美髯公身后的爷! “多谢,陈娘子替我办成这件事,我已经记住您的好。” 她欲言又止,终究没说出来,站起身,手指弹弹裙摆。 “那就这样,小娘子你继续练字。” 我猜不透她那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也不关心是什么,自负的认为我有所谓的翁主身份,梁人还不敢把我怎么样。然,翌日发生的事,超过了我的预料,让我对人心的险恶有了新的认识。 我神识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总是很敏锐,陈娘子走后的夜里我怎么也睡不安稳,大脑里胡思乱想,也不知道都想些什么,想过之后又全都记不住了,总之,就是烦躁不安造成的不好状态。 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干脆起床在房间内踱步,力求让自己安静下来。 慧娘是住在我隔壁屋的,起初几天,夜间她会把我的房门从外面锁上,后来见我没有反抗的反应,我又是夜间总叫她开门起夜,干脆也不锁了,任由我半夜出入。反正是院门有两个婆子看着呢,她也不担心我会跑了。 哎,我想她还是人小,没有那么多的社会经验,我要是真的想跑了,哪里是她能看得住的。 我踱步溜到院里,看门的婆子还没有睡觉,趁去圊溷(茅房)的时候找人聊天。 我原本是不在意她们的,见识过四夷馆这些婆子们做的腌臢事,从内心鄙视她们。可今夜烦躁不安,为了分散注意力,就留心多听了几句。 甲:“哎,今天抬过来的箱子都是好东西?我看见箱子沉着呢,两个人抬压的扁担都弯了。咂咂,这个小妮真是好命啊。” 乙:“诶,可不是嘛,好几个箱子呢,都当她的嫁妆,日后可都是她的了。诶,有福人啊。” 丙:“东西是陈娘子带过来的,直接送到屋里了,我在院门口不敢过去看,里面是啥没有看到。不过也不用急,等两天过嫁妆的时候,都能看到了。” 丙:“我看陈娘子跟她说话都是笑着说的,哪有一点对咱时候的冷冰冰样。真是会见风使舵啊,这时候就巴结上了。” 甲:“我见端进去的衣服用的都是上好的江南料子,估计箱子里的东西咋喽也不可能便宜。给她做嫁妆装门面的,便宜了不是丢林翰林的脸嘛!” 乙:“是啊是啊,既然都给她弄嫁妆了,肯定是为了装脸,东西少了还不如不弄呢。” 甲:“你说这个鞑子咋恁好的命啊,让林翰林一眼就看上了。” 丙:“还不是看上她的小脸了呗,你看看她长得那个狐媚样,就是转勾男人魂儿的狐狸精样。” 乙:“可不是嘛,这男人啊就没有不喜欢闻腥的,哈哈哈哈。幸亏林翰林是死了媳妇的,要不然还不为了她休妻啊。哈哈哈!” …… 我犹如五雷轰顶,傻傻的呆住! 她们是在说我,我又被被逼婚了! 怎么又遇到这样的事?宿主的身体是桃树吗?开了一次又一次的桃花,人家人爱,花见花开。 这次比上次张校尉那次可是严重多了,林翰林根本不来询问我和加永玛的意见,直接把我关起来,自行决定一切,且还杜绝我与外界接触。 怪不得陈娘子不让我去见加永玛,估计是怕我向加永玛求助。 一个疑问蹦出来,“加永玛清楚这事吗?” 林翰林把我的嫁妆都替我准备好了,这是已经决定强抢了,压根不在乎我愿意不愿意,直接就决定了我的命运。 恐怕在他的眼里,我这个草原来的鞑子屁都不是,可以任由他捏扁揉圆了。说不定他还认为他看上我是我的福气,是我高攀了他! 给一个翰林做填房,是多少女孩梦寐以求的事啊,且这些女孩应该还是官家小娘子。这种幸运的事轮到了我头上,我应该感恩戴德啊! 呵,呵呵呵,我在梁人的眼里,必定是烧了高香,才攀上了这门亲事! 我的心情开始不好,一股愤怒开始凝聚,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绝不能坐以待毙!” 有之前愤怒引起身体升温的教训,我告诫自己不能动怒,动怒燃烧的是我自己不是林翰林,这是拿林翰林的错误惩罚我自己的事,坚决不能做。 我慢慢集中精力,散开神识,寻找老黑的位置。 之前因为兴国寺的事,我很久没有这样散开神识了,现在我对外面能沟通的也只有老黑了,别无选择,只能这样呼唤它,不在乎它发现我也是妖精。 这具身体现在根本没有能力翻墙逃出去,且今夜还是宵禁的日子,街上连老鼠都躲起来了,就是逃出去,也不可能在街上行走。 宵禁时间行走若是被护城的兵卒发现,说不定会惹来更大的麻烦,那些兵卒是比林翰林更恐怖的存在,宿主这样的长相落在他们手里,不知道出现什么后果,不敢想象。 神识的边界还是三里地远,按理说我应该能够够得着府院后街的院子,梁城的内城不大,神识之前能覆盖御街周边小半个区域。 可不清楚为什么,此刻神识过了御街进入府院后街,竟然像是到了边际一样,我冲撞了几次都不能再向前推进了。 我没有感觉到前面有阻拦,也没有什么危险的信息,我能肯定神识还没有到达三里地的边界,就算是我够不到养鸡的小院,也不至于到街口就到头了。 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冲撞,神识仍然停滞不前,烦躁的情绪渐渐控制我的心绪,我不管不顾,冲着小院的方向,在心中用意念默喊:“老黑,救我!老黑,救我!救我!老黑,救我!” 我不清楚老黑是否能听见我的呼唤,只管一遍又一遍的呼唤,我希望老黑能听的见,现在我也只能指望它听见救了我。 意念对身体的损耗很大,我在不知道喊了多少遍后,疲惫的倒在床上昏过去了。 在我晕倒的时候,梁城发生了惊天动地的的事情。 我的呼唤不仅是老黑听到了,兴国寺的惠明和尚、延庆观的呼延灼也都听到了。 老黑从睡梦中惊醒,在确认是我在呼唤它后,“咕咕咕”的狂叫,惹的二花跟着它一起“咯咯咯”的叫。并且西屋鸡舍里的斗鸡听到叫声后,也跟着一起狂叫:“咯咯咯”“哒”“咯咯咯”“哒”…… 小生睡梦中被老黑吵醒,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拿水拿鸡食怎么哄都哄不住老黑,最后领会二花的意思,抱着老黑跟着二花出屋门。 二花带着小生走到远门,冲着大门啄去,小生一把抓住二花,“二花,外面今夜宵禁,不能出去的。” 海大一家四口和养鸡人忙的焦头烂额,安抚西屋一群狂叫不止的斗鸡。 鸡叫声震耳欲聋,在黑夜里如同锣鼓声传递的非常远,一会儿势必会引来巡逻的守城兵卒,那是非常麻烦的。 他们手忙脚乱,实在不清楚这些斗鸡突然之间到底是在叫什么。 小生抱着老黑和二花到西屋,喊了海大到一旁说:“海大,应该是婴宁出事了,老黑现在非要出去,估计是要去救她。我们现在要想办法给府里送信,让承爷去救她啊!” 小生为什么会猜到是我出事了,这要归功于王服,全是他的功劳。 我和王服分开后,他在家等了一天实在是坐不住了,想要尽快知道我的答案。 王服父亲见儿子的没出息样,打趣他,“也不是我说你,你连人家叫啥都忘记问了,还想知道人家同意没,这不是痴人说梦嘛。” 王服感觉父亲说的有理,纠结再三,冷静下来开始找我。 他那天让轿夫送我的时候还派了一名家仆盯梢(果然是做生意的人奸诈无比,心眼比头上的虱子都多),我回四夷馆的事那名家仆看的一清二楚,全都汇报给了他。 王服虽然不是官,无权出入四夷馆,可是他有钱啊,有钱能使鬼推磨。且他家做生意,早就和胥吏往来频繁,盘根错节。他的一位姐姐和两位堂姐,全都嫁的是胥吏,可以这样说,他家和胥吏早就勾结成一体了。 他使钱在四夷馆打听我,得到的消息对他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四夷馆的前副主官林翰林要娶我为填房,正在筹备婚事,即日就会完婚。 他好不甘心啊! 他日日盼夜夜盼的机会,眼看着要梦想成真了,就这样被人横刀夺爱了,他怎么能就这样甘心拱手相让! 我带给他的是永远的翻身,彻底脱离庶民的阶层,从此以后他的后代子孙再也不会被人歧视,被人踩在脚底下。 我被关起来他认为是我不同意林翰林的求亲造成的,使他肯定自己不是一厢情愿,我也是心属他的,不然不会失去自由。 我曾经和他在包子馆讨论过求亲的事,被关后不能告诉他我真实的想法。他确信我是心属意他的,他要救我,他要娶我,他绝不能让人强娶我! 他是庶民,四夷馆那边肯定是没招了,他让人盯着府院后街的院子,查到每日出入院子的人是梁国名将杨家人,他一下子看到了希望,感叹我这个翁主结交的人果然不是一般人。 他挑了善秀在小院的时间,敲门拜访。 善秀听王服把我的情况说完,连我和王服是什么关系都没有追问,直接出门去了国公府找二爷。 二爷得知我被林翰林看上,要强娶为填房,一拳砸在石桌上。石桌裂开,他的手指前端也血肉模糊。 “畜丿生,我真没想到他是个畜丿生!一点文人的斯文都不要了,竟然敢背着我做出这等的下作事,亏我还去拜托他照顾纳姆,他就是这么照顾的嘛!” 善秀在旁边也没有规劝,催促说:“现在说这些不解决问题,你还是冷静下来看看怎么把婴宁救出来,怎么也不能让她嫁给林昌那个坏东西。” 二人商量了许久,都没有拿出来有效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善秀没有去军中挂职,只有一个子爵的头衔,这样的人没有哪一个官会当回事。 二爷是庶出,在国公府就跟隐形人一样,没什么人会注意他。现在又恰逢在他大哥结婚,更不会有人对他的事感兴趣了,他若是求助家里,只会招来一顿白眼。 他实在张不开口求他父,还有可能他张口了,他父也不会管这事。未了一个落魄的鞑子得罪皇帝近臣林昌,他父估计不会去做。 除了国公还有大爷,大爷倒是对二爷很好,兄弟情深,但现在大爷为了婚事自己都搞得焦头烂额,二爷也是不好意思去再麻烦他。 二人思来想去没有主意,但人又不能不救,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嫁给林昌做填房。不为别的,只为二爷对我的那份心思,都不可能会舍弃我不救。 第七四章:鸡叫 二爷的娘是国公的妾,是国公去南方剿匪时招安山匪家的女儿,除了一身的好武艺,别的什么也不会,甚至连模样都长的不俊俏,没有旷世的容颜。国公纳她为妾,可以说纯粹是为了招安! 在山中自由生长的花朵只有在野外才能绽放,二爷他娘随着国公来到梁城,被圈养在国公府这座花园里,结果可想而知,命运就是等待凋零。 二爷他娘在二爷十来岁的时候去世了,自此他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 这样说是国公在军营的时间比在家中多,有这样一个爹和没爹差不多。还有就是国公并不喜爱二爷他娘,男人都是外貌协会的,国公夫人比二爷他娘漂亮又有风度,国公自然爱自己妻子更多一些。 爱屋及乌,大爷从小跟着国公出入军中。国公身边跟着一枚优秀的嫡长子,哪里还会想到家里还有一位没娘的庶子。 国公夫人是功勋家的女儿,和国公虽不是青梅竹马,却也是门当户对,自然是夫妻情深琴瑟和鸣。 大户人家有教养的当家夫人,自然对庶出的孩子不会打也不会骂,只是会当作没看见一样,一切按照府里的规矩办事,不少吃喝,却也是没有多余的温暖。 国公夫人从不管二爷练武,但以“家中需要男丁处理庶务”为由,一直挡着他入伍,防止他建功立业获取资本。所以现在眼看二爷要及冠了,还是没有一点军功。每日听命于母亲大人处理家中杂事,偏自己又不能做主处理事情,需事事秉承母亲大人做主,之后方可行事。 这样的一位庶出衙内,哪怕是武艺再高超,也不比满街溜达养废了的纨绔衙内好到哪里去。反倒是府里的大大小小事全由他跑腿,和大管家做的差事差不多,还不如什么心也不操。说白了,这两类庶出的衙内全都是半斤八两,不分伯仲,目标就是冲着给嫡子让道去的。 所以指望二爷直接去制止林翰林娶我是不可能的,他和善秀能做的就是偷偷的把我解救出去。 于是,他们最终的方案是:趁着加永玛过嫁妆的时机,由王服买通四夷馆的杂役,找个身材和我相似的女子替换我,人不知鬼不觉把我先偷出去再说。至于事后林翰林会有什么反应,只能到时候见招拆招了! 这样王服又了解到我和容国公府的人熟悉。 …… 因为宵禁,小生想不出来怎么给善秀送消息,可是老黑吹脖子瞪眼狂躁的模样,又让他们不能不得不想办法。 这些天来,他们对老黑的认识进一步深刻,虽然猜不到老黑是妖,可也清楚老黑是一只有灵性的斗鸡。再加上善秀对它的宝贝,没有人敢不重视老黑的狂叫。 时间一刻钟一刻钟的过,此时已经不再是一家的鸡在叫,由小院的斗鸡做源头,向周边扩散,府院后街及其周边街道的鸡鸭都参与了狂叫,黑暗中形成一支狂叫大军,堪比阵阵锣鼓的奏乐,没完没了。 府院后街向西是兴国寺,向南是延庆观,从这两家传出来的紧急情况呈报,已经由守城兵卒递往宫内计省两院的值班地。 值班的阁老此时已经醒了,他们不是被喊醒的,而是被震耳欲聋的鸡叫声吵醒的。 府院后街向北是皇宫,哪怕是皇宫周围有司衙门比住家户多,也是震耳欲聋的鸡叫声,因为皇宫里有养斗鸡,皇上和皇后以及一大堆的贵人,都参与斗鸡的活动。 派出去询问情况的人员还没回报,兴国寺和延庆观的紧急密报恰到好处的呈上,阁老们顿感事态严重,紧急商量对策。 很快,一道命令下发:殿前军沿着御街向南搜查,并且派人请出惠明和呼延灼两位仙人,跟随殿前军兵卒一起寻找求救的妖怪! 对,命令上就是写的“妖怪”,没错! 惠明和呼延灼呈给计省两院的紧急情况报告,就是说“听到了妖怪的求救声”! 这妖怪当然是我,可此时我已经因为精疲力尽,昏倒在床上。 于是,殿前军查到了叫声最凶的府院后街,又顺藤摸瓜找到了小院。 老黑的嗓子都叫哑了,小生也没有想出来办法,最后海大的小儿子二林想出来一个办法:把老黑绑在一个小孩子玩的小拉车上,由另一只凶狠的青鸡拉车,二花带路探情况,三只鸡去杨府给善秀送信。 这个主意是征得了老黑同意的,那只凶狠的青鸡在老黑面前就是温柔的小弟,一点也没平日里的凶残好斗样,由它拉车最合适,如果有什么小动物比如狗靠近老黑,它可以拉着老黑狂奔。 二花的任务是负责打架,若路上遇到野狗野猫,打架的任务就是它的。 当然,最最一条是不能让人给抓住了,人抓鸡天经地义,没道理可讲。老黑点头保证“不会”! 他们这边刚准备好了,还没有出发,大门口传来激烈的敲门声,“咚咚咚”,一声急过一声,还掺杂着砸门人的吆喝声:“开门,殿前军奉命搜查!” 门外的火把透过大门缝隙照进院门过道,院内的几人对视几眼,自有海大去开门,这是他的职责。 门闩拉开的一刹那,门外涌进来众多殿前军的兵卒,不由分说扭胳膊按脖子,把海大一家四口、小生、养鸡的一人通通制住。 一位穿着道袍的老道,和穿着盔甲拎着长剑的殿前军将军,前后脚走进来。 将军看了老道一眼,得到许可,一声令下:“搜!” 之前二林想出办法,小院的斗鸡在老黑的制止下已经停止狂叫,现在兵卒翻箱倒柜,斗鸡们又开始躁动不安狂叫,不过老黑倒是安静了,一是它的嗓子哑了,二是它害怕。 上次兴国寺的事件已经让它体会了一次危险,这次它见到老道不由自主就发怵,待在小拉车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它安静二花和青鸡也安静,这两只鸡完全是听命于它的。 事与愿违,它们的安静倒不是好事了。 试想,小院被火把照的通明,院内站满手握大刀长矛的兵卒,主人被按头制服,屋内的斗鸡狂叫不止,院内三只斗鸡怎么会安静的当没发生什么事? 事出反常必为妖,老道在院里透过火把看到三只安静的斗鸡,走几步过去摸了一下二花。 二花又肥又大,羽毛又是白色的,在黑夜里当然最为显眼,任谁出手肯定都是先看到它。 二花在老黑的调教下已经有了一些灵气,老黑闭嘴不吭声,情绪必然会传染它。它敏锐的感觉到老道不是好人,顺着老道的手就势一下子卧倒,歪在地上装死。 老道没想到他摸一下白鸡,白鸡就倒在地上不动了,这,这……好尴尬啊,摸白鸡的手还伸在半空中…… 老道是延庆观的呼延灼道长。 延庆观是供奉玉皇大帝的道观,原本只有玉皇阁一间大殿,后来被梁国名将呼延家族扩充为家族供奉道观。 扩充后院内建筑呈中、左、右三路分布格局,中路为二进院落,从南至北依次为穿心殿、玉皇阁、三清殿;左路有六十甲子殿、八仙醉酒殿廊等;右路是重阳殿。 是梁城内可以堪比相国寺的道观。 呼延家族负责梁国有司的官银制造,延庆观作为宝泉局铸钱之所,属闲人免进之地。因此,哪怕是延庆观的殿宇比相国寺多,却没有多少人有资格能进观参拜。 呼延灼不养斗鸡,但也知道斗鸡不是一般饲养鸡的价格,他和殿前军兵卒不同,认为损坏别人物品是要赔偿的,所以他抬着的手又去摸了一下老黑的头,原意是为了求证一下斗鸡不是他摸坏的,结果没想到老黑更是待样,直接翻白眼口吐白沫。 这下呼延灼傻脸了,一只鸡倒了还能说的过去,两只鸡倒了怎么解释?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去摸了青鸡。 这只青鸡开窍晚不如二花,但是身为斗鸡界头把金交椅的青鸡灵性比二花高的多,绝不是浪的虚名。它见二花和老黑都装死,也心领神会的直接摔倒在地……呼延灼被雷的直接凌乱! 呼延灼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扭头看向小生,询问:“你这斗鸡为什么要绑在小车上?” 小生都快吓尿了,哪里还敢说实话。老黑有灵气这事善秀下过封口令,任谁都不准说出去! 再说,不为善秀为了我,他也不会跟别人说老黑的与众不同。编瞎话道:“这……这只鸡……鸡病了,拉稀拉的不会动,怕它们传染给其他鸡,正准备收拾了,等天明白天大夫过来看看。” 搜查的兵卒转了一圈,除了重新惹得斗鸡狂叫之外,一无所获。 这也本是呼延灼预料之中的事,他听到的呼救声不在这边,是在东北方向,从心里就没有认为斗鸡有什么猫腻。 他继续审问小生:“你们的主家是哪家?在这里养斗鸡多久了?” 小生颤巍巍回答:“是,是天波门的杨家,我们是跟着杨承郎君养鸡的。” “杨承啊!” 呼延灼认识! 呼延家和杨家同为梁国的著名功勋家族,都是靠军功起家的家族。两家的老令公曾经一起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只是后来杨家人丁凋零,一府全是寡妇,怕人说闲话,两家才往来的少了些。 他吩咐兵卒说:“放了他们,都是自己人。” 小生被放开活动下了筋骨,忙弯腰去看地上的三只鸡,害怕它们真的出了问题,那可是会要他的命的。 既然都是自己人,呼延灼尴尬的说:“你不用担心杨承会责罚你们,如果斗鸡真有了问题,跟杨承说,斗鸡钱我赔他。” 小生心中暗道:“你赔,你赔的起嘛!就老黑这样的,梁城恐怕再找不出第二只,也就当年的那个老黑能媲美。你哪里有本事赔!”这些话他没有胆量说出口,只能心疼的抱着二花,又去解老黑身上绑的绳。 呼延灼继续问:“你家的斗鸡乱叫之前,你们有没有听到别的鸡叫?” 小生心中一动,手停滞顿了一下,还好天黑,哪怕是有火把照耀,呼延灼也不可能全方位仔细观察他。 他大声说:“道爷,我没有注意。我睡醒的时候就听见鸡叫,然后我们几个都起来忙着安抚斗鸡。起初还以为是进了偷鸡贼呢,后来才注意到是整个这一片的鸡都在叫。” 声音大的足够院里的其他人听到,他是想告诉其他人不要多嘴。他十分清楚最先的叫声是老黑引起的,老道这样问,肯定是外面出了什么事,事关老黑和我,他才不会说实话。 呼延灼认为小生解释的合理,声音高是因为斗鸡出了问题对他表示不满,也就没有意识到小生的行为反常。 作为歉意,他补充了一句:“回头让杨承把三只鸡的钱算一下,给我传个话。我没有养过斗鸡,也不好估价。不过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他因为这事说你。” 转向身边的将军:“张旅帅,我们走。” 殿前军的人前脚迈出院门,后脚海大就咣当一声关了院门,随后又用力的吐唾沫,“呸!”表达自己心中的不忿! 他家是杨家的部曲,原本应该是世代为兵卒的人,是和刚才那帮耀武扬威的殿前军一样的人。只是……哎,一言难尽,现如今他沦落到为人看家护院的地步。 他不会因此抱怨杨家人,杨家对他们部曲仁至义尽,没有对不起他们的地方。 现在杨家只有杨承一根独苗了,身体又不好,能健康的活着已属不易了,他还能指望杨承带领他们上阵冲杀挣功名吗? 他们跟着杨家享受了几代人的荣华富贵,也是够了。 当初杨家决定不再去军中任职,并没有挡着他们去军中挣富贵,是他们父辈不愿意跟随别家,才选择了脱离军籍各自谋生。之后杨家也没有不管他们,每年都拿出来一大笔钱继续贴补他们,他们还能让杨家怎么做? 他亲身感受杨承为了挣钱不惜降低身份拉下脸面,和市井小民混在一起四处斗鸡。这样的家主他还能说什么指责的话?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没本事,有本事的话根本不会再靠着杨家谋一口饭吃。 第七五章:纸条 御街周边的巡查一直持续到天明,善秀到府院后街的时候,御街还在限行呢,只允许上下朝的官员通行,其余人等皆绕行。 他家天波门到府院后街不用走御街,都在御街的西边,他是到了小院才听说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御街限行了。 听闻我有可能出事了,他直接坐车去容国公府找二爷。 二爷住的小院自有通向府外的单独过道,不用从国公府的大门进入绕行。 善秀熟门熟路的驱车直接到达二爷住的院门外,才下车。 正常情况下,国公府不可能给庶子的院落开一条过道,更不会过道宽敞的能行驶马车,这一切都是因为二爷他娘的缘故。他住的院落就是他娘生前住的院落,宽敞的过道是为他娘生前骑马拉货需要。 二爷住的院落房屋不多,三间北屋三间东屋,一棵树都没有,其余地方全当成练武所在,极其宽敞简洁。 国公府位于东大街上的皇宫角楼东边(角楼也叫东角楼),紧挨皇宫东墙,属于寸土寸金地带,府中没有校场,二爷他娘当年就把西屋和南屋拆了,才腾出来空地做练武的地方。 二爷练武,小院保持了他娘生前的原貌。 二爷住的北屋西间是会客厅,善秀也不要人通报,直接进屋坐等小厮去找人。 大爷和加永玛的新婚府邸在国公府的东北方向,这个时间二爷肯定在新人的府邸忙碌。善秀熟知国公府里的事,不方便去新人府邸找人,不然以他和国公府的私交,早就直奔新人府邸了。 情况紧急,小厮也没有耽误事,很快找回来二爷。 善秀大概说了听闻的事,最后说:“哥哥,今天无论如何要去一趟四夷馆,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叫二爷为“哥哥”,是不想把大爷划进他们之间。他不喜欢大爷,从小就把大爷和二爷分开对待。 想起来后天加永玛过嫁妆,二爷还是迟疑着说:“我们在过嫁妆那天换人,已经是给加永玛找麻烦了。你也知道的,这时候对她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现在去问她情况,会不会惹她不痛快?她不痛快反倒是会让换人的事起波澜,再换不成,岂不是要坏事!” 善秀不满的眼神环顾左右,质问:“你和她们相处几个月,你就一点不了解她们的关系?婴宁可是她草原的人,她一个翁主不护着自己人,难道和林昌一个鼻孔出气?” 他的话让二爷顿感尴尬,辩解说:“她是我的嫂嫂,我是去接亲的,就算是几个月相处也没有说几句话啊。要不是半路出了那档子事,我和她总共说的话也不会超过十句。再说,纳姆病着,我不照顾纳姆,哪有心思在她身上。” 善秀翻个白眼,无奈的瞥一眼二爷,“我说你现在对婴宁到底啥心思啊?我可是听她说她要回草原的。就算是没有林昌这事,你和她到底还有没有可能?” 二爷转身泄气的坐下来,好半天才道:“我也不知道。回来的路上,我是想着一到家就跟父亲说我和她的事的,可没想到进家门才知道已成定局。你说我能怎么办?” “不瞒你说,我现在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既不能伤了这个,又不能对不起那个,两边我是谁都不忍心。我只庆幸幸好提前没有告诉她,她人小单纯不往这方面想,不然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脸面见她。不过就这样我也不敢去见她,我是能躲着她就躲着她!” 善秀也没有好办法,他自己家里还是一锅粥呢,他要是有主意早都解决了。 “诶——不说这事了,说了也不解决问题,慢慢等,啥时候拖不下去了再说。” “还是说怎么救婴宁,一定要知道昨天出了啥事。我这右眼皮直跳,心里担心的给啥样的。昨夜发生了妖怪的事,也恰巧老黑感觉婴宁出事了,我从听说这事心就没有落下来,一直担心这两件事不会是同一件事,千万别是婴宁遇到了妖怪,那可真是要命了!” “呸!呸!呸!” 二爷指责善秀,“你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能出啥事!她要是出事了计省和二院还不第一时间知道了,御街还查啥,直接封街了。她住的可是四夷馆,林昌再猖狂也不敢隐瞒这事,再说林昌现在已经不在四夷馆了,王相那人胆小怕事,真要是出了妖怪的事,他肯定第一时间向上禀告。” 善秀附和:“也是啊!” 二爷起身掸掸衣袖,“走,去四夷馆,找加永玛!不管了,先问问她昨天到底怎么了!” 善秀走几步喊道:“等等,是不是把那个王服叫上?”见二爷疑惑,解释:“他能买通加四夷馆的胥吏啊。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我们去见加永玛,让他去对付胥吏,打听昨晚发生的事,要是能给婴宁递个纸条啥的,就更好了。” 终究还是对我安危的担心胜过对加永玛婚事的担心,二爷和善秀带着王服直奔四夷馆。 这二人是男子,加永玛哪怕是二爷的嫂嫂,也不方便见面时间久了。 几句简单的寒暄过后,二爷直奔主题,“翁主,可否请纳姆过来一叙?新府布置有她的院子,我想问下她对此有什么要求,也好安排下去。” 加永玛笑着说:“这真是巧了,昨天这里的陈娘子还过来问我,什么时候有空见她。我当时好奇怪,她想见我就过来啊,怎么还拜托陈娘子跟我说。我就多问了一句她怎么了?谁知道陈娘子说她身体又不好了,怕过了病气给我,我马上大婚,她病了见我不吉利。我一想也就是,我们草原是不忌讳这些的,但是我怕府里忌讳,就告诉陈娘子,若没什么大事,等大婚后再见。” 二爷和善秀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焦虑。新婚人忌讳一切不好的事物,那位陈娘子说我病了,他们确实是不好对加永玛说“别忌讳这事”。 二爷换了一种方式提问:“翁主,那位陈娘子有说给纳姆请大夫吗?” 加永玛理所当然的说:“肯定的。陈娘子这人很不错的,纳姆吃药的事一直是她安排的,可尽心尽责了,纳姆之前还跟我夸过她的。” 二爷按耐住内心的焦虑,继续说:“翁主,要不然您让您的侍女去问一下纳姆,这也不算是过病气给您。让她去看看纳姆到底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再去带她就医,惠民局的大夫医术更高一些。” 加永玛之前在路上见到过二爷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作为过来人理解二爷的心情,又加上二爷为她的婚事忙前忙后,她并没有拒绝,让凡妮莎去我住的小院看看我到底怎么样了。 凡妮莎因为加永玛的事对我很感激,去得快回来的也快,急匆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不等人问,她进厅堂就说:“翁主,纳姆不在馆里,说是出去了。我去了她的小院,小院关着门叫不开,我去找陈娘子问,陈娘子说她也不清楚,会不会是纳姆偷偷溜出去玩了,纳姆可是经常溜出去的。” 二爷闻言腾一下站起来,他是知道我被林昌关起来的事的,凡妮莎这样说,肯定是陈娘子不让凡妮莎接触我,怕他们知道事情真相。 善秀怕二爷冲动,也起身道:“那行,就这样。既然找不到纳姆,那就算了,我们改天再来找她。”说着,不停的给二爷使眼色,让他冷静下来。 关心则乱,二爷也明白自己冲动了,对着加永玛拜别,“翁主留步,我们回去了。” 加永玛沉浸在自己婚礼的喜悦中,没有发觉二爷和善秀有什么反常不对劲。 四夷馆是官衙,二人出入不会有人陪同,二爷想去找我住的院子,善秀制止:“你去找有什么用?就是看到她能把她救出去吗?这里是府衙,你可没有官身!” 是啊,国公夫人一直阻拦二爷入伍,怕他武艺高超风头盖过大爷。大爷身体不如二爷强壮,武艺没有二爷精湛,二人同在国公帐前的话,真不好说谁比谁强。 梁人在军功上还算是公平,受封没有嫡庶贵贱差别,只有武艺高低能耐大小。不似在科举上,庶民贱业不能参加科举。 国公夫人阻挠二爷还可以理解,国公的行为就让人难以捉摸了。他至今也没有向皇上替二爷申请一个散职,任二爷的头顶上除了国公府二衙内这个称呼,连个像样的头衔都没有,白身一枚。 好在国公府二衙内的身份还算是能用,二爷自己也没有遇到过什么难事,就不在乎有没有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无非是手头上的银子少了一些,开销紧张些。可话又说过来,就算是他有散职,凭国公夫人对国公府的掌控能力,他的俸禄也必须上交府里公中的,这是大家庭的规矩,他还是没钱花。 二人在约定的地方等着王服,一心盼望王服会给他们带来好消息。王服是庶民只能跟着二人出入四夷馆,他们带他进也要带他出。 王服也是不负众望,确实带回来了好消息。 他买通了厨房给我送饭的人,把纸条直接塞进我的手心。 我因为意念消耗太大,从昨夜昏迷后就迷迷糊糊,压根没有起床。 慧娘把我的状况报告给陈娘子,陈娘子替我请了大夫,大夫说我劳累过度,“多睡睡就好了”,药都不用吃,光睡觉就行。 于是,那名送饭的人走了以后,我才迷糊间意识到她塞给了我纸条。 纸条上写着:纳姆,明日翁主过嫁妆,我准备接你出去。有人会来替换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这一看就是二爷的口吻,一阵阵的雾气在我眼眶里升腾,我想我的眼圈肯定是红的,虽然没有哇哇哇的哭泣,我的心却是委屈的在嘤嘤嘤低诉。就像是走散的孩子,得知亲人的消息,一心只想着尽快回到亲人身边,只恨没有插上翅膀。 昨夜老黑还是听到了我的呼唤,二爷他们是来救我的,他们知道我目前的状况了,明日,明日我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我试图放开神识扑捉二爷所在的位置,我想他现在肯定就在四夷馆周围。无奈我的身体昨夜消耗太大,神识竟然龟缩着不受的指令。 我恼怒的猛砸一下床板,恼恨宿主这身体太不经用。 想到明日就是加永玛过嫁妆的日子,我就能逃出去四夷馆自由了,心里还是欢喜大于恼怒,期待着明日的早些到来。 我激动的再也睡不安稳,胡思乱想明日怎么逃跑。 我现在有贵人给的饰品,还有王服给我的三两银子,以及一张放债的契票,还有……陈娘子给我做的衣服,这么多的东西我怎么拿呢? 我感到我好贪心啊! 算了,新衣服就不要了,面积太大不好拿,我可以穿在身上几件,不过也不能穿的太厚了,不然惹人注目不利于逃跑。 还有贵人给的饰品也不要了。 我逃跑的事必然会穿帮,我拿着饰品逃跑没什么,可他们以饰品丢失为理由捉拿我,我可就逃不掉了。同样,饰品丢在四夷馆也是给陈娘子找麻烦。陈娘子他们没有胆量吞没贵人的饰品,如果将来贵人追查他们把饰品弄丢了,他们同样会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剩下的就是王服的三两银子了。哎,没想到,最后还是他的银子最实惠。 我思考我逃出了去哪里躲藏,要不就去王服家藏着。又一想不行,他是庶民,官府搜查他家可是畅通无阻。我跑了林昌还不要气的翻肚,若是发现我藏在王服家,他还不把王服家人作践死啊。 我不能给王服带来麻烦! 这时候我并不知道给我传递纸条的事王服做的,还单纯的以为他还不知道我是谁。 王服和二爷二人汇合后,把获悉我病了的事告诉了他们,二爷急的就要往四夷馆后院闯。 善秀一把拉住他,“哥哥息怒!我们回去再说,也就再坚持一天!” 第七六章:过嫁妆 梁人婚礼过嫁妆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点也不亚于婚礼拜天地环节。 我见纸条上二爷写着明日来接我,兴奋的以为就是第二日,激动的一整天也没有睡安稳,结果导致第二日昏沉沉的一点精神都没有。 “咚!” 院里传来一声巨响,当然,这声音对于别人可能是听不见的,但对于我却是巨响,因为这不是正常来路的声音,我的神识会警觉的强迫我清醒。 我是被清醒,加之昨日的没有休息好,还是迷迷糊糊的,随口询问:“慧娘,什么时辰了?” 房间没有传来慧娘的声音,她没在房间,我也没有感觉她在院里。这倒是稀罕了,不监视我她跑哪里去了? “吱扭”一声,房门被推开,随即又被关上。 来人走到我的床前,先是摸摸他自己的脸,又伸手到我额头摸了摸,停顿了一下,确定了什么才拿开。 是二爷! 我猛然睁开眼,二爷的小麦色皮肤映入我的眼帘,之前平淡无奇仍到人堆里都捞不出来的面孔,此时在我的眼中俊郎坚毅。倒插的剑眉乌黑浓密,一双内双的单大眼炯炯有神,散发着惊喜,鼻梁挺直有棱,微翘的鼻头圆敦敦,不大不小的嘴巴正合适,不薄不厚。 “嗨,怎么不说话?” 二爷的小麦色肌肤渐渐变深,害羞的垂下头。 我抬手想着去摸下他的脸,确认我不是做梦,可手到半空……伸不上去了。 二爷抓住我的手,把手塞进被窝,命令的口吻:“好好躺着!” 我好失望,心中一沉,我就知道摸他的脸不可能像摸王服的那样容易! 二爷并未注意到我的失望,自顾自说:“我只能待一会,一会看你的人就回来了,她们现在都在看翁主的嫁妆呢,我得在她们回来之前走。” “纳姆,你好好的再睡一天,养足精神明儿好逃走。明儿早上会有人来换你,到时候你随着过嫁妆的车走。衣服我给你放在这了,你明儿穿着这身衣服。明儿我没时间过来,由善秀府里排风过来救你,她是丫鬟身份方便。”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他怜爱的看着我,“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可不能再这样三天两头的病了。要多吃饭多吃菜少吃……算了,你想吃肉还是吃肉。” 他这一大通的话下来,我已经没有了见他的委屈和惊喜,机械的点头应承:“嗯。” 他替我拉拉被子,“纳姆,你睡,我走了。” “嗯。” 我这一次真的是平淡无奇的嗯一声,不掺杂想说话的意思。 二爷也是毫不犹豫的转身,拉门、出去、关门一气呵成,没有拖泥带水的缠绵。 然后是奔跑几步飞奔上墙头,身姿矫健、武艺精湛。 我想我能确定了,我和二爷有缘无份! 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清楚。我说不出来原因,就是心里清楚明了,我需要的不是二爷这样的男子。 我眼前浮现出王服的身影,我不能肯定我需要的就是他,但此时我能想到的就是他。 这次我没有再像昨日那样激动,幻想被救出后怎样怎样,真的就如二爷所要求那样,安心的睡到天明,安心的吃了早饭,看着慧娘和看门的两个婆子锁了大门,结伴去看过嫁妆。 我迅速的换好二爷拿过来的衣服,把需要带走的钱财都绑在身上,还装了那块宿主找回来的金饰。我现在知道了黄金的价值,想着这块被扣去了宝石的金饰,应该可以当银子一样应急,在梁国没钱真的不行啊。 二爷拿过来的衣服,是一身咖色上下装绵布套服,应该是他府里下人的衣服。我穿身上,一点也没有不合适,心中的那根弦莫名被拨动了一下,“他竟然这么精确的记准了我的尺码!” 院内墙头传来人声:“慢点,慢点,就这样,这样……” 我确定是换我的人到了,出屋去看。 东墙边一名女子正扶着梯子,另一名女子翻墙头从梯子上下来。 扶梯子的女子长的五大三粗,人高快大粗眉大眼大嘴大手大脚。 她见我出屋开门见山,“你是婴宁?我叫排风。我家哥儿让我来接你,你准备好了吗?等下跟我走。” 快人快语!我喜欢。 我点头应承:“嗯。” 她拉着梯子上下来和我一般高低的女子,“走,进屋说。” 我又跟随她们进屋。 排风进屋就去扒另一名女子的衣服,唬的我一愣。 见我不动,催促:“快,你的衣服!” “呃!” 我后知后觉的把刚才换下的衣服拿过来,给另一名女子穿上。顺便瞄了一眼这女子骨瘦如柴的脸,一点肉都没有,只让人记住她高高的颧骨。 排风交代那名女子,“你记住了,躺下来睡觉。”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两个窝窝,塞进女子怀里,“饿了吃这个,渴了桌子上有水。如果他们发现你了,你就一问三不知,听见没有?” 那女子,不,更应该说瘦弱的女孩子,乖巧的点头,挤出来卑微的笑。 还不如不笑,更显得她的颧骨突出。 排风继续说:“他们打你你也要忍住,你想想你父母和弟弟们,你忍不住他们都要被卖了,你忍住了你们全家都有白面馍吃了。” 我倒,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吗?可我只能看着! 女孩子又乖巧的点头,我的心跟着她凄凉的笑抽动一下。 排风拉着女孩子躺下,又把被子给她掖好,才转身推着我出门。 没有什么言语,她推着我上梯子。 我万万没想到,有一天爬梯子对我来说都不是容易的事。排风肯定在梯子下方笑我,我笨拙的样子我自己都能想象得到。 不过她也不急躁,没有催促我,任由我慢慢的一节一节的爬。 另一侧院子里的女子,听见动静爬上墙头,在墙头上接应我,耐心的帮我翻过墙头,也是不急不燥。又拉着我的衣袖,慢慢向梯子下方顺。 我真想一头抢地尔,这是我生平的耻辱!想我在张家村方圆百里驰骋跳跃百年,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现沦落到如此境界。 等我下地,抬头看到排风和另一名女子配合得当,把两架梯子都竖在这边院子一侧,二人翻身顺着梯子滑下。 对,就是滑下来,不是踩着梯子木栏下来。这就是差距,我想捂脸。 排风一把拉着我,“走!”一个字干净利落! 另一名女子没有跟随我们一起走。 东拐西拐,我们很快到了一扇门前,这是加永玛院子外的一处院落。四夷馆的院子很多是有几处门,从这个门进,另一扇门出去。 此时,门外人声鼎沸,乱糟糟一团也不知道都在说什么。 排风看一眼我,蹙眉,“你怎么没有梳头?” 我只能羞愧的怯怯的说:“我不会梳头!” 排风抬手扶额,十分无奈。“你们这些娘子们整天都是吃饱了睡,睡好了吃嘛!啥也不学?” 她显然不是对我一个人有意见,应该是对这类人有看法。 她比我高,推着我调转身体背对着她,大手一把抓住我的头发,粗粗的手指略微刷了几下,算是梳通了头发。又扭几扭,整齐的辫子出手,她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根红绳,给我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看着自己的作品,她似是很满意,“好了!” 我拍马屁的讨好她,“你真能干!谢谢!” “习惯了,我妹妹和你差不多大。” “咚咚”两声过后,排风打开院门,几名穿着和我们一样衣服的女子涌进来。 这群女子好像并不知情,进来后拿着镜子开始补妆,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排风接过一名女子手里的粉扑,照着我的脸猛扑,搞得我鼻子眼睛都是,强忍住没有咳嗽起来。 她又拿起一盒胭脂,小拇指抠了一点,直接涂抹在我的脸上,粗粗的手指用力的涂抹几圈,我感觉脸皮都被她抹破了。 为了逃命,我都忍了。 “好了!”又是简明扼要。 这是说熟悉我的人,比如看热闹的慧娘她们,应该认不出我了。 四夷馆外面开始吹吹打打,锣鼓声响起,传到院内,院内渐渐安静下来,排风拉着我跟随其他女子们一起出去。 外面从加永玛的院子到四夷馆的大门口,排满了过嫁妆的箱子和板车,两侧是送嫁妆的人,看热闹的四夷馆闲人正向大门方向走。 根据梁人的习惯,女子的嫁妆需要全部展示出来给外人看,小件值钱的嫁妆会放在箱子上,有两人抬着,大件宽大的嫁妆放在平板车上,跟在抬箱子的后面。吹鼓手奏响器走在队前,负责开道,女方送嫁妆的人走在队尾。 我不清楚加永玛的嫁妆其他有多少台又都是什么,可我眼前看到的却是板车上一件件家具。 家具桌椅板凳都包括了,还有一张拆开了的雕花大床,有两辆板车前后架着,应该是不能再拆的部件。 我跟在排风身后,站在板车这一边,她高大的身影正好挡住娇小的我,有加之脸上被画成了红屁股,我想就是熟悉我的二爷,也未必一下子能认出来我。 排风人没有回头,声音传来,“能不能走的动?不行就拉着我,别掉队。” 我不敢逞强,伸手抱住她的胳膊。前两天因为心神消耗过大,我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在逃命的时候可不敢掉队了,这是拖累自己和别人的蠢。 送嫁妆的队伍开始出发,看热闹的人都跑去大门外了,队伍开始启程的时候会有人撒喜糖,糖这种食物在普通人眼里还是稀罕物,大人小孩子都会去抢。 除了送嫁妆的没有其他人,我更不用担心有人会认出来了我了,心松弛下来,人竟然晃荡了一下。 “哎!” 排风无言的叹气声,又让我听见了。 她安慰我:“坚持一下,出了四夷馆你坐到架子车上。” 我想她接这次任务一定是被迫的,这样的任务还不如她出去跑一圈干重活适合。 不管怎么说,我咬紧牙关坚持走路,哪怕是走到学士街上,人几乎都要押倒在排风身上,也是自己迈动脚步走的。 御街还在限行,学士街上看热闹的人止步不前,送嫁妆的队伍不受影响,向北转弯奔西大街而去。他们要按照规矩绕行大半个梁城,最后去到东大街国公府旁的新人院。 排风趁这个空档,把我塞进架子车的车把处,又拿出手帕替我擦去额头的虚汗,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不耐烦。 “再坚持一会儿,过了御街我们就走。” 我真的没料到我的身体这样虚弱,才这么几步路走的这么艰难,大有要晕倒的气势。我想等我脱离了这具身体,一定是深刻的体会了以前我怎么也不理解的弱不经风,风一吹就倒。 御街向北是西大街,西大街东头的一段路北边是皇宫,这段路除了车马是没有行人闲逛的,哪怕是路南边有个别住家户,也不会选西大街这一段路做大门。皇宫的城墙上有守卫来回巡逻,明晃晃的弓箭头在阳光下闪耀寒光,这种头上有弓箭手盯着的路段,没有几个人受得了。 善秀骑着马从队伍前过来,到我坐的架子车旁,低声问排风:“她怎么样了?” 排风摇头,“出学士街人就快趴下了。” 善秀丢下一句:“我让车过来接!”打马掉头而去。 架子车是一人拉的,又因为是过嫁妆,走的速度极慢,排风和架子车并排走,继续把身体借给我依靠,低语:“哥儿去叫车了,你再坚持一下,千万别晕了。” 年龄大的叫善秀为“哥儿”可以理解,排风年纪轻轻也这样叫善秀,可见也是亲近之人。 我不好意思的说:“谢谢排风姐。” 排风身体微僵,大概是没想到我这样讨好她。不过很快恢复,也没有表示什么。 很快,一辆马车过来,排风连抱带搀扶,把我弄上马车,进入马车的一刹那,我真的如她担心的那样,一头栽下去,然后不知人事。 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虽没有妖怪的事震惊朝野,可也是惊动了皇帝老儿亲自处理。 第七七章:发现 这件事当然还是和我有关系,我也不会去关注其他事情。 从开头说妖怪事件。 妖怪事件让御街限行,因为惠明和呼延灼两位仙人都信誓旦旦的说,“听到的妖怪求救声就是御街发出来的”。 如果一位仙人说的话还不足取信,这次是两位仙人同时说,梁国朝野上下不得不信。况且御街直通皇宫,关系皇帝的安危,又有谁敢怠慢不信呢。 御街是交通要道,不可能完全封闭,于是就出台了只允许官人行走,庶民和外邦人绕行的规定。 但这绕行就远了,需要绕到外城才可以。 加永玛过嫁妆的日子是早就定下来的,线路也是经过美髯公身后贵人定下来的。国公府找到美髯公,美髯公报与贵人,贵人批示,美髯公告诉国公府一切照旧。 于是,在御街限行的第二天,加永玛的嫁妆还是如期运送。放置在四夷馆外面的家具等大件先拉到四夷馆,等翌日再随送嫁妆的队伍拉到国公府。 既然送嫁妆是贵人批示的,美髯公自然要参加仪式,只是他有事耽搁来的有点晚了,嫁妆开始起行他才到。 送嫁妆不存在吃酒席的问题,男方只要招待下押送嫁妆的女方娘家兄弟就可以了。送加永玛来梁国成亲的是她的四哥,这位大舅哥是加永玛送嫁妆的主角。 美髯公来祝贺只需例行公事,和加永玛见下面就可以了,不需要跟随送嫁妆队伍去容国公府。 他到的晚没有见到我,理所应当的认为我作为加永玛娘家人去参加送嫁妆了。 这次加永玛婚事他主子之所以管,算是因为我的缘故,他心知肚明主子的心意,人都来了不问问我的情况说不过去,回去没办法向主子交差。 他随便问了一句:“纳姆翁主也去送嫁妆了?” 我不清楚他是之前不清楚我的翁主身份,还是有什么事让他开始尊重我,反正是自此以后,他对我称呼彻底改了。 加永玛不清楚此时我已经逃离了四夷馆,实话实说:“没有,她病了,在她的小院休息呢。我大婚她病了要避忌讳,没有参加送嫁妆。” 美髯公蹙眉,瞟一眼一旁站立的陈娘子。 陈娘子原本就心虚,她一直担心见美髯公,现在被美髯公瞄的一哆嗦,不安的情绪立马表现出来。 美髯公深知胥吏的肮脏手段,见陈娘子如此,立即有了不好的预感,眉头皱的更紧。“怎么回事?病的很厉害吗?” 加永玛不清楚我的具体病情,看向陈娘子。“是陈娘子具体照顾她,我不是太清楚,应该问题不大?她从路上病了一直就没有好,前几天我的侍女见过她,说她的身体好多了。”想起来昨日陈娘子说我出去了,她也没再多言。 这就需要陈娘子上前回话了。 她左盼右顾,吞吞吐吐,“是……是病了。嗯,有点严重。呃,是才病的,是夜里受凉病倒的。我替她请了大夫,看过了。” 美髯公在陈娘子犹豫的时候已经不相信她的话,当着加永玛的面不好发落陈娘子。陈娘子虽不是他府里的吏,可他这样身份的人,处理一位小吏还是和捏死一个蚂蚁一样容易。 他起身和加永玛告别,带着陈娘子离开。 出了院门转向走廊,也不管有没有人,陈娘子噗通一下跪下,匍匐在地,低喊:“傅大人饶命!” 美髯公停下脚步,命令道:“说不知道的!”语气带着丝丝剑光,直戳陈娘子的心窝。 陈娘子匍匐叩首,祈求饶命:“禀大人,纳姆小娘子确实病了,已经昏睡了三日,我给她请了大夫,大夫说‘劳累过度,修养就好’。” 美髯公显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继续威逼:“还有呢?” 陈娘子祖辈为吏,自己也干了多年,早知道给自己留后路。她从我对她说要见加永玛时,就已经想到了美髯公会有抓她询问的时候。 她继续把自己的态度放到最低,同时又把自己从事件中摘出去。“回大人,这些天我自是按照林昌林翰林的吩咐,为小娘子准备了嫁妆,并且把馆里给她准备的还有林翰林送来的嫁妆,一起放置在她的院子里,并未有丝毫怠慢,只等……” 美髯公打断她的话:“林昌为什么替她准备嫁妆?” 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似是陈娘子若是说的有一句不对,就要撕吃了她。 陈娘子哪里还敢隐瞒,直接把林翰林给卖出去了,她可不是什么忠粉,为了林翰林能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装作惊讶说:“傅大人不知吗?林翰林要娶小娘子为填房,只等加永玛翁主过了嫁妆,小娘子也要过嫁妆的。” “咚!” 美髯公的拳头砸在过道的墙上,愣是把墙砸的纷纷掉土。 “这个狗东西,竟然也敢肖想她,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我让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走,现在去看看她!” 美髯公自是认识我住的小院,也不管陈娘子有没有跟上,大步流星向前走。 陈娘子暗自庆幸逃过一劫,慌不迭的跟上去。 她没有把我告诉她美髯公和我见过面的事告诉林翰林,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林翰林和美髯公她都得罪不起,两处人对我好说不定目的是一样的。 以她当吏的经验,十分清楚没有无缘无故的关怀,说不定美髯公对我说的话里就包含有某种特殊意义,她绝不会为了林翰林得罪美髯公,美髯公同样也是能决定她生死的人。 此时我跟随送嫁妆的队伍已经走到了御街,他们到达小院当然是见不到我了。 美髯公盯着一张陌生的面孔,怒吼质问陈娘子:“这是怎么回事?人呢?” 看送嫁妆的人也都是刚刚回来,慧娘见床上坐起来的是不认识的人,一把抓住那位骨瘦如柴的女孩子,疯一样用力摇晃,“你是谁?小娘子呢?” 美髯公嫌慧娘呱噪,吩咐院里的人,“把她拉出去!” 慧娘和看院的两个婆子被押在一旁,等候审问。 美髯公见床上的女孩哆嗦的不成样子,对陈娘子说:“问她是谁家的人,什么时候把人换走的,人现在何处!” 人莫名被换了,陈娘子也是没料到。当吏的经验让她意识到危险,本能的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她要和美髯公保持一致,尽快找到我的下落。 现在她只祈求我平安无事,不然美髯公真会杀了她。 她没想到我竟然会用这种方式逃跑,大脑里迅速反应出来,“禀大人,肯定是小娘子知道了林翰林要娶她的事,才联合外人一起用这种换人的办法的。” “大人,前日御街限行,四夷馆这边也是大门加紧防范的,馆里除了国公府来人,其他并没有什么人出入。馆里居住的人,也是交代了他们这几日尽量不要出门的,因此……因此我想能换走小娘子的,只有送嫁妆的人。” 美髯公心思跟着一动,“你是说国公府的人把她带走的?” 陈娘子弯腰鞠躬,“大人,抬嫁妆的兵丁和杂役都是没有进后院的,昨夜他们全都在前院空地上休息。后院除了国公府的几位宾客都是丫鬟,帮助小娘子的人必定在丫鬟里,我估计小娘子也是换了丫鬟的衣服,才跟着队伍走的。” “小娘子是跟着国公府的人从草原过来的,也最相信国公府的人,才会跟着她们走,不然她也不会贸然跟陌生人离开。再加上她还病着,没有几个人帮助肯定走不出四夷馆。小娘子今早是吃了饭的,如果当时有问题,陪伴小娘子的人一定会告诉我。小娘子必定是趁她们去看送嫁妆的时候离开的。” “能这样把女子送进来和小娘子对换的,这两天也只有国公府接嫁妆的丫鬟们,其他人几乎没有可能像她们那样光明正大走出四夷馆。我想……我想这名送来的女子必定是一问三不知,问她意义不大,她们换人不会留下来一位有用处的人。” 美髯公想起来之前在兴国寺见到过我和沈豫在一起,认为陈娘子分析的对,有九成九的把握是沈豫带人换走了我。以他对沈豫情况的掌握,哪怕是沈豫不能娶我,也不会看着我嫁给林昌为填房。 吩咐:“去,找国公府的二衙内问问,‘纳姆翁主可安好!’” 对付陈娘子这帮吏们,美髯公还能自己决定,对付林昌,他就不可能自行处理了,需要禀告他的主人。林昌虽说官职不高,可是天子近臣,他一个傅,不可能私下对林昌做什么。 他让手下人看着陈娘子他们,自己去找主子汇报。他的主子此时正在宫内议事,正好处理林昌的事。 送嫁妆的队伍还在半路,二爷就被美髯公派得人堵上了。这种事他当然不能承认,他还不确定我是否脱险,怎么能这么快就把我卖出去。 他的态度比任何人都坚决,一句“我怎么知道”什么都不承认。 询问他的人软磨硬泡,无计可施,最后不得不直奔国公府,求助容国公。他们不完成任务无法交差,也只有利用容国公的身份压制二爷,逼他就范说实话这一条路了。 这些人这些天因为加永玛的婚事没少出入容国公府,自然是轻车熟路很快找到容国公。 他们虽然官职不高却处的门庭高,容国公还是亲自接待了他们。 容国公府和老牌的功勋府邸不同,容国公是第一代创业家主,拼一代。 他的父只是一位千总,俸禄够全家人吃饱不饥,又加之不识字,并没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 容国公从小臂力惊人,且脑袋瓜也灵巧过目不忘,长大后完全凭借自己的本事考取了武状元。 武状元不光是要求武艺高超,还要会行军布阵,出口成章流畅书写。虽不能和文状元一样才华横溢,但也是文墨在胸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人。如果不是在梁国重文轻武的社会,武状元可以说比文状元难考多了。 榜下捉婿同样也包括武状元,容国公双喜临门娶了一位功勋家的嫡长女。 在梁国社会,嫡长女和嫡长子一样,标志着这个家族的投资方向。容国公凭借自身的能力和岳家的支持,很快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高度。 在梁城有一种怪现象,男人在外面炫耀自己的岳家并不是丢人的事,没人认为他是吃软饭,反倒是说者洋洋得意,听者无比羡慕,都认为这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甚至到了实在没有什么可炫耀的,说他岳家给他一包花椒,都值得说好几天。 我是真的不理解这种心态。 所以在这种风气下,岳家也敢大笔的往女婿身上投资,一达到双赢的目的。 容国公府和他岳家的关系,就比和沈家老宅的关系近。二爷在国公府的庶出地位就更显得尴尬,虽没有到举步维艰的地步,也是不那么好过的。明眼人都清楚,他只要成亲了,国公夫人就会让他们分出去单过,脱离容国公府,而不是等容国公将来去世了才分家。 容国公接待美髯公派来的人,得知二爷把我换走了,二话不说,吩咐人立马去喊二爷,也不管二爷此时正在做接嫁妆的事。 容国公是从内心里就没有把二爷这位庶子当回事,不愿意为了二爷得罪美髯公身后的贵人。 就在前几天,贵人亲自过来容国公府,和他商量大爷的婚事。 名为商量,其实就是命令,命令他不得再拖延,尽快完成婚礼的程序,把加永玛娶进府来。 如果是功勋家族出身的国公,必然是不怕贵人的,毕竟贵人无职无权,不可能对他们造成什么本质上的影响,就算是和贵人翻脸对着干,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可容国公不一样啊,他是拼一代,没有根基可言,他不敢对贵人阴奉阳为,只能小心翼翼的*贵人,按照贵人的意思尽快完工新婚的院落,定好婚期。 夫贵妻荣妇唱夫随,国公夫人再不敢说没有钱,拿出来库房里存放的物品去典当,短短几天凑足了钱。 可以这样说,加永玛的婚事能够举行,全是贵人的功劳。否则,不知道还要拖多久。 第七八章:二爷的亲事 二爷被叫回国公府,容国公对自己的庶子是一点耐心都没有,在二爷说不清楚我的事后,直接让人抽打跟随二爷的小厮。 容国公不清楚二爷身边的小厮是谁,不管打得是谁,只管下令:“打,打到说出来为止!” 高门大户子弟犯错不会直接打本人,打得是跟着他们的小厮丫鬟。说是他们没有伺候好主子,替主子挨打是他们的责任。 二爷见棋哥儿被打噗通一声跪下,跪地的声音脆响,让人听见会担心他的膝盖是否碎了。 “父亲,棋哥儿身体孱弱并不曾练武,受不了棒打的,求父亲饶了他!”说着冲大理石的地面脆生生的磕下去,一点也不担心额头会磕破,好似这具身体不是他的,随便摔打都没关系。 美髯公派的人一看这架势愣了,他们是来问情况的,可不是来挑唆人家父子不和的。如果我真是二爷换走的,势必将来会把此账算在他们头上,他们可是惹不起我。 带头的人赶紧出面打圆场:“国公,国公息怒,这是多大点的事啊,哪里值当打人。这事只不过是咱们和二衙内有点误会,误会说开了就行了,二衙内或许是真的有内情,国公容咱和衙内说两句贴心话,或许二衙内就想起来点什么了。” 容国公对外人比对儿子有耐心多了,换上笑脸说:“王伴伴尽管问他,这个逆子从小脾气就倔,让王伴伴看笑话了。” 王伴伴或许是想到了什么,来到二爷身旁蹲下身,用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二衙内,咱们和你的出发点是一样的,衙内不要误会。加永玛翁主的婚事就是纳姆翁主托咱爷办的,咱爷可没少帮纳姆翁主的忙。纳姆翁主丢的饰品还是咱爷亲自给送到四夷馆的,衙内不信尽管去问纳姆翁主,看看咱是不是说错了。” “二衙内,咱们来问纳姆翁主的下落,纯粹是担心翁主的安危。你想想,翁主突然不见了,一个大活人没了,咱们怎么和咱爷交差呢?” “傅大人已经去找咱爷说林昌那孙子的事了,衙内放心,咱爷是不会让那杂种肖想翁主的,定会让那杂种吃不了兜着走。” “呸,那杂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还想肖想翁主,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不美想的挺美!” 他的话全是站在我的立场说的,不由得二爷不信。二爷虽不清楚我和王伴伴身后的爷怎么认识的,可也明白了王伴伴说的是真的,非敌是友。 棋哥儿还在外面等着受刑,他若不说出我的下落,棋哥儿这顿打是跑不掉了。跟在容国公身边的都是行伍之人,他们打得棍棒堪比军队杀威棒的力道,棋哥儿的身躯哪里受得住,被打之后会不会有什么问题都不好说,他不敢冒这个险。 “纳姆……”他还是有点说不出口,感觉是出卖我。 王伴伴见状明白已经说动二爷,又趁机加了一把火。 “上次二衙内和纳姆翁主在兴国寺斗鸡,纳姆翁主不舒服,可是咱傅大人叫刘录事给翁主看的,衙内应该知道?” 他提起来这个,二爷是知道的。二爷当时有注意到我走开,只是太忙不清楚我当时去找谁了,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去找傅大人了。 再没有什么疑问了,二爷低语:“纳姆是我换的,她现在天波门杨府。” “好,多谢衙内。” 得了我的消息,王伴伴也不再停留,和容国公告辞直奔杨府。 他们走了,二爷的事却是没完。 容国公阴沉着脸,质问二爷:“说,你和那个翁主是什么关系?为何你要救她!” 他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二爷和王伴伴说的声音再低,他也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之前贵人亲自来府谈大爷的婚事,当时他就奇怪,好端端的一个高贵之人怎么会管这等琐事,现在听墙角算是明白了,原来是受人之托。 怪不得贵人当时还特别强调了随行翁主的住处,嘱咐一定要收拾停当,事事按照翁主的规格待遇处理,不可怠慢。原来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且这位翁主还和他的庶子有瓜葛! 他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贵人费心费力为一位落魄翁主亲自登门,事情哪里会有那么简单。以他过来人的认知,贵人必定是看上了这位翁主,才会这样费心为讨好美人博一笑。 可现在他的庶子竟然把翁主接走了,这是要与贵人抢美人吗?这岂能行! 再说,他家已经有了一位翁主,好处已经得到了,若是再来一位翁主,且还是外邦翁主,必然是对他家没好处的。 盛极而衰这道理他时刻铭记于心,他的本事只能保证他这一代的荣华富贵,儿子们需要各凭本事。 他千算万算给儿子算计来一位翁主福利,决不能让另一位麻烦翁主给破坏了,他不能前功尽弃,把下一代的荣华富贵给搅合了。 二爷还在跪着,大脑一时没搞明白父亲说什么,疑惑的抬头看容国公,不解的说:“我和她没关系。就是看不得林昌狗贼要霸占她,才将她救出去。” 容国公认识林昌,林昌和大爷的关系不错,偶尔还有往来。 他的心稍稍安一些,只要庶子和那位翁主没关系就好,至于林昌,他才不关心林昌是不是强娶翁主,那是贵人操心的事,他家不得罪贵人就好。 他语气缓和了一些,交代说:“你记住了,你是有婚约的人,切不可掺合进这等事中。你姨母为了你可谓是呕心沥血,为了给你一个保障把长女嫁给你,你莫要辜负了她的一番良苦用心。你娘也在天上看着你呢,你好好的她也瞑目。” 他不提二爷的娘二爷还没有反应,提了二爷的娘二爷五指并拢握成了拳头。 容国公才不在乎庶子的反应,轻飘飘的一句:“起来,去看看大郎那边的嫁妆安排。”就打发了二爷。 二爷起身,额头上的血凝固贴在皮肤上,呈现黑红色,和他的心一样暗。 他连一句和容国公告辞的话都没有,转身挺直腰板离开。 他这个样子容国公见的多了,只是在心里叹口气,不再过多理会庶子。 二爷是定了亲的,是在他替代大爷迎娶加永玛的路上,容国公和他的二姨替他定下的亲事。 和他定亲的人是他的表妹,也就是他二姨的长女。 这事还要从当初说起。 二爷的娘嫁给容国公为妾,对,是嫁,不是纳! 当初山寨被招安,山寨大娘子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嫁给招安的帅为夫人。但等到山寨人马被妥善安置后,容国公这位帅领着山寨大娘子回梁城,大娘子就变成了容国公府的妾! 妾是没有娘家的,娘家人不算是容国公府的正经亲戚。 山寨的人远离京都梁城,又被打散凑不到一起,即使后来知道了真相,也没能替自家大娘子讨一个说法。一是他们的官职低,被困军中不能随意离开;二是容国公府对于他们来说,真的是高不可攀的门第,他们的大娘子能进容国公府为妾,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件高攀的事。 山寨二娘子也就是二爷的姨,和二爷的娘一样是倔强的脾气,她认为自己的姐姐是为了家族牺牲了自己,立誓一定要为姐姐扬眉吐气! 婚姻是改变女子命运的唯一出路,二姨反其道而行,嫁给了一名穷秀才。说来也是惊喜,自从她嫁给穷秀才,穷秀才的人生跟开挂了一样颇为争气,考举人中进士,一步步高升,直到做到了四品官要进京任职。 二姨进京的头一件事,就是去容国公府找容国公,她要把自己的长女嫁给二爷! 四品的京官在梁城真的不要太多,但是对于武将家族却是非常稀罕的。 这种结果还是要从爵位说起,梁国的爵位只是配给一人的,不存在世袭。不,也有世袭,但世袭仅限于皇家,外姓爵位是不存在世袭的。 这样也就是说,以军功起家的各个勋贵家族,没有世子,不存在继承祖宗爵位的事。嫡长子和庶子一样需要在军伍中挣富贵,而不是理所当然的继承祖宗家业。 在这种爵位制度下,为了奖励军功鼓励作战之人,武职比文职晋升的快,一次大战后不知道会冒出来多少大官,爵位也跟不要钱似的大把大把的往外撒。因此,功勋起家的家族子弟,想要官职可以说非常容易。这也是国公夫人为什么紧防死守,不让二爷入伍的原因。她怕二爷的武艺高超,军功超过大爷,将来的爵位会比大爷高,那她岂不是很没脸。 军功虽然是拿脑袋换的,可好歹是有晋升的机会,但文职却不一样了,文职是一点点熬的,想要晋升除了机遇还是机遇,真的和本事大小没太大关系。当官的哪个不是举人进士甚至贡士,谁又比谁的才学高多少呢?大家的差距无非就是一次机会,一次机会而已! 四品文职家的嫡长女,足可匹配国公府的嫡子,甚至于嫡长子,因为嫡长女身后的父亲还会继续升迁,嫡长子却要自己挣功勋。 只要是四品官人还好好的活着,职位就肯定会再升的,哪怕是最后升不上去了,实在是有心无力,皇帝老儿也会照顾他,在他卸任前给他一个三品安慰奖,非常人性化。 四品官家的嫡长女屈尊降贵,上杆子要嫁给国公府的庶子,这样的亲事对于二爷来说是一辈子都不可能肖想的,也就是他亲二姨才会这样做,且他亲二姨还要压制的过他姨夫,不然在男人当家作主的社会,这样的婚姻投资明摆着是投资失败,没有哪个熬到了四品官的人会心甘情愿的同意! 所以当二姨亲自上门提亲的时候,容国公想都没想举双手同意,压根就没有询问国公夫人的意见。 其实根本不用问国公夫人,国公夫人要是能同意才怪!她不可能允许庶子的婚姻超过她的儿子。 容国公和国公夫人的心态还是不一样的,二爷即使是庶子也是他的儿子,他再不在意庶子也不会看着到手的富贵跑掉。 容国公和二姨一拍即合,双方都担心对方翻悔,在二爷根本不知道的情况下,定亲程序立马开启启动,顺利的不能再顺利。于是乎,等二爷回到梁城,面对的就是自己有了一位未婚妻。 二爷深知二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表妹嫁给自己有多委屈,他没办法张口抗婚,也不可能说一句“退婚”。于是,就成了如今的局面,他在把我安置到四夷馆后,一次也没有去看过我,直到这次救我。 二爷还是心悦我的,之前路上的照顾不是虚情假意,他也曾不止一次幻想过,回到梁城跟容国公提出向我求亲。 他认为大爷娶的加永玛什么都比我强,国公夫人不会出面阻拦他娶一位不如加永玛的落魄翁主。容国公是不管内宅事的,更不会关心他娶谁,只要国公夫人同意了,他和我的亲事就没问题了。 他和我成亲后,按照众人认为的那样,国公夫人分几百亩的田产给我们单过,我们就可以离开国公府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如果我还想日子过的再好一点,他可以凑机会入伍,凭借他一身的好武艺,即便是不在容国公帐前,也会给我挣一个诰命回来。 他的算盘打得很好,但都被他的二姨和父亲“为他好”给击碎了。他无力无法抗拒反驳,他真的不能伤害爱他的二姨,和对他一往情深的表妹。 他娘的娘家人不能以亲戚身份出入容国公府,是他娘至死不能释怀的痛。现如今他的二姨终于能从容国公府的正门进入来串亲戚,那种趾高气扬的扬眉吐气,他仿佛看到了他娘在天上笑。 他二姨是多爱他娘多爱他,才做出来把四品官的嫡长女嫁给他这个国公府庶子的行为,不是亲的,不是切身的痛,天底下谁做的出! 他感激还来不及,怎么能伤害二姨。 第七九章:是谁 王伴伴带人找到杨府,听闻我已昏迷多时大惊失色,急急忙忙派人向他的主子禀告,并根据善秀提供的信息,把责任一推三六五都推到林昌的身上。 善秀也不是全部都向王伴伴坦白的,他隐瞒了老黑的事。他现在全指望老黑给他挣钱呢,把老黑供出去不是出卖他自己嘛。 他人不大见识不少,心中隐约感觉那天晚上的事不简单,绝不是老黑单纯感应我出状况的问题。一系列的疑问,老黑为什么能感觉我出事了?我出了什么事?让隔着几条街的老黑能感觉到。我为什么昏倒?之前我的身体状况在他看来还是不错的,虽没有草原人的魁实,可也不是梁人小娘子们的弱不经风,怎么会现在这么虚弱?我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一切都太邪乎了,他不敢深思。 有些事不能想的太明白了,想明白了反倒是不好,就比如老黑,为什么老黑能挑选斗鸡,并预测斗鸡的结果?这就是最大的邪行。 他必须把老黑的事隐瞒下去,不仅仅是为了老黑能给他挣钱,还牵涉到我是怎么拥有的老黑。 他和我没关系,他甚至都可以不在乎我,但我和二爷有关系,他深知二爷的心意,如果我出了事,二爷一定不会做事旁观。 他隐约感到我是知道老黑秘密的,而我又来自草原。他从小不止一次听祖辈说草原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猜测我说不定会什么传承巫术,然后才能刚到梁城就拥有了老黑。 老黑是梁城的特产这点毋庸置疑,天底下只有梁城才有青种斗鸡,这点是斗鸡界不争的事实。那么,全梁城这么多人,玩斗鸡何止成千上万,十万百万都不止,但只有我刚到梁城就拥有了老黑,他不能不怀疑这绝非偶然。 老黑的模样一看就是斗败的斗鸡,除了杀了吃肉别无他用,任何一个斗鸡玩家都不可能把这样的瘫鸡再当回事,可偏偏我和老黑混在一起培训了二花。 他侧面向小生打探过怎么和我认识的,清楚二花就是随便捡到的,这样的一个菜鸡都能让我和老黑培训成常胜将军,这里面的猫腻,恐怕只有我和老黑最清楚。 他见过我和老黑、二爷一起培训红鸡,当时他不以为然以为我是装神弄鬼,后来他可不再那样看了。他认为我绝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他怀疑我这落魄翁主可能真的掌握着我国没落之前的秘笈,非常人可及。 这样的认识让他讳莫如深,不可能把这样的发现告诉任何人,当然,这不是为了我而保守秘密,他是为了二爷缄默。 二爷是他的兄弟,是他可以共生死的兄弟,他不可以让这样的兄弟有什么烦恼事。为了兄弟两肋插刀都可以,保守一点秘密更算不了什么。 他这样想是因为他以为二爷也洞察了我有秘密,其实他真的是自作多情了,二爷一点也没有认为我有什么不正常的,他和我日夜相处的那段日子,我一直躺在马车上不能动,别说只关心我病情的二爷了,任谁都不可能发现我有什么异样。 发现我异样的虽然没有二爷,但是却有旁人,这个人就是美髯公的主子。 说到底还是我做事太不谨慎了,才造成一个又一个的人发现我的不一样。 王伴伴送到皇宫的消息,确是起到了应有的作用,他的主子暴怒,带着御医骑马直奔杨府,亲自过问我的病情。 这样的贵人来看我当然动静不小,杨府上下是忙做一团。善秀把我安置在杨府原本是没有几个人知情的,现在搞得全杨府的人都知道了,他又不能对着贵人抱怨,只能懊悔不应该把我接进府里,如果安排在别院就会好很多。 他主要是担心我住在他府里的风声传出去,对我的闺誉不好,我不嫁给二爷还好说,如果万一将来嫁给二爷,就国公夫人对二爷那个样,说不定将来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到时候解释都解释不了。这世上很多事情是越描越黑的,而不是越说越明。 他不知道他的担心在那位贵人眼里根本就不存在,人站的角度不同视野就不同,贵人一心只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压根不在乎别人如何想如何说。 贵人坐在我休息的院落厅堂,抿着茶静静等御医的消息。御医去给我看病了,他一个外男去内室探望不合适。 陪同他的杨家人乌丫丫坐满了一屋子,人多却是鸦雀无声,相互之间用眼神交流。 这座院子是善秀母亲的院落,鉴于我的身份,我住到杨府只有住善秀母亲的院子最合适。 这样做当然是为了防止闲言碎语,作为大户人家的当家人,善秀对这些事门清。他家一门寡妇,几代未亡人,避嫌是他家世代紧遵的事,对此他比别人有更深的体会。 善秀母亲提前已经得知我的到来,但是没想到我是昏迷状态被排风背进来的。她是练武之人稍微懂的点医理,当即为我诊脉感觉问题不大,也就没有再去外面请大夫,只吩咐人去寻府医。 医者多为男性,女医少之又少,且还不被称为医,多称“巫婆”。世上女子看病本就不容易,一般也只有杨家这类的家里才会养女医。但是杨府这几年不景气,府医被允许另外开馆做堂,只是需要时才叫回来诊治。 府医还没有过来,王伴伴就已经追过来了。 王伴伴之后就是贵人带着御医过来了,御医给人看病当然不用避讳,他也就被允许到内室给我看病。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依然是昏迷状态,并不知道这种热闹。 望闻问切,御医完成最后一步诊脉,回到院落的厅堂,谨慎的说:“爷,她是昏睡,无大妨,等睡足了就会醒的。她这状况是疲劳所致,喝一些助睡眠的安神药,多睡睡就好了。” 深思下又说:“她体温高于正常应该很久了,所服之药只能压制她身体表皮的温度,并不能根治她体内的病根,稍微劳累些就会出现严重影响身体健康的事情。她这次晕倒,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找到原因,剩下的就是安心养病了。贵人也没再说什么,又坐了一会儿,见我还是没醒,交代杨府人我醒了禀告他,起身去了四夷馆。 他到杨府探视我的病情,美髯公并没有同行,当然,主子忙着美髯公身为家臣也不可能闲着,他的任务是去四夷馆审讯所有参与林昌逼婚的人,贵人早知道详情。 四夷馆一片惨淡,林昌逼婚的事虽然牵涉的人不多,但从上到下却是全换的,有官有吏有杂役,品种多啊。 美髯公的主子无职无权,美髯公自己即使有官职在身,却也没有权限在四夷馆内行使审问之职的。今日他公然在馆内审问官、吏、杂役属于行私刑,按照梁国律例这是违法的。 贵人根本不管这些,行私刑就行私刑了,他就行了,谁还能拿他怎么着!有本事去皇帝那告他去,他还真巴不得有人去告他呢。 他到了四夷馆,拿过来美髯公的审问笔录,仔细的看起来。 笔录可以说把我进四夷馆后的所有行为,全都详细的写出来了,尤其是慧娘的陈述,可以说事无巨细,把我的行为讲的清清楚楚,毫无遗漏。当然,我出四夷馆她就不知道了,这段是不包括的。 看着看着贵人的眉头就渐渐的凝重起来,他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妖怪事件他因为身份关系比别人要知道的详细,惠明和呼延灼坚定的认为妖怪就在御街北端东边,景灵东宫位置。 如果不是景灵东宫供奉的是历代帝后的御容,恐怕惠明和呼延灼会直接说出来妖怪就在景灵东宫。 景灵东宫是不可能让进去大肆搜查的,那就转为从妖怪喊叫的“老黑”着手。 二位仙人都表示,妖怪的喊叫听的一清二楚,但是没有听出来声音为男女。所以这才奇怪,如果是人肯定能听出来男女,听不出来男女的必定是妖怪!事出反常必为妖嘛。 那就开始查老黑,可怎么查?不知道老黑是人还是妖,没有任何具体目标,根本无从下手。 梁城叫老黑的特别多,不仅仅是人,动物也叫老黑,鸡、鸟、鱼等,但凡是浑身通黑的,都通通叫“老黑”,甚至于八哥的别名就是老黑鸟。 这让怎么查? 于是,各种猜想就诞生了。 不管什么千奇百怪的猜想,最后都被一一否认,但渐渐的归理下来,这两天老黑被指向一个人,且这个人的形象还十分的吻合,从各种方面分析都能说的过去,这个人就是东京府府尹鲍正文。 鲍正文因为皮肤黝黑被民众喊为“鲍老黑”,妖怪的位置又是从景灵东宫发出的,鸡叫声最先起头的还是东京府附近,几处迹象都表明妖怪求助的对象,很可能是鲍正文鲍老黑! 甚至有人推测,妖怪是被帝后压制的镇殿妖怪,鲍正文平时廉洁公正、立朝刚毅、不附权贵、铁面无私、英明决断、敢于替百姓申不平,所以,妖怪才喊出“老黑救我”。 这喊救他的妖怪必然是认为自己心里委屈,或者是认为被帝后镇住这么多年压够了。在听说鲍老黑的事迹后,才喊出“老黑救我”。 这样的解释从牵强到渐渐的圆满,漏洞被补的越来越多,已经揪不出把柄、找不到可以质疑的了,这两天渐渐的被人认同,连贵人自己甚至都有点相信了。 可他现在看见慧娘的供词,竟然说我是那日夜里突然病倒的,天明发现我的时候我是昏迷的,那么,那天夜里我必定是经历了什么,才会突然出现这种状况。 贵人不会把我往妖怪身上联想,他担心的是我冲撞了什么,然后被吓昏迷或者中邪犹不自知。 他交代美髯公:“伴伴把这些整理后写成状纸,我明日去告御状。我现在再去一趟杨家。” 美髯公询问:“哥儿为什么不让写成奏章?奏章不是更方便些嘛。” 贵人苦笑,“你我在四夷馆这一通闹腾,参我的奏章恐怕今夜就会摞满计省两院的案头,我若似他们那样也写了奏章,岂不是和他们一样无新意了,那多不好玩。” 美髯公微叹气,也不知道该怎样劝自家主子了。 “哥儿尽管放心,这里我会处理好的。” 贵人出了四夷馆,骑马直奔兴国寺。他和兴国寺的惠明大师交情颇深,他准备让惠明去给我看看,看我有没有中邪。以他对中邪的理解,我的昏睡症状也是中邪的表现之一。他一点也没有想过,如果我是那名妖怪,惠明会怎么处理我。 惠明再被称为仙人,对于贵人的邀请还是欣然应允的。他连耽搁都没有耽搁,穿上袈裟就随着贵人来了杨府。 贵人到杨府,听闻我醒了一下,接着又睡着了,非常欣慰,悬着的心落下去,没有那么焦虑了。 善秀母亲的院落挺小的,五间北屋,五间东屋,五间西屋,三间南屋。厅堂就是南屋,因为厅堂需要的间格大,房间一敞通,直接盖的就是大三间,坐地是五间房的地方。 院子房间多,空地就少的可怜,只有三间房的宽度,五间房的长度,瘦长。砖漫地一棵树都没有种,砖缝里的青草也被拔的干净,满眼的灰色,不见一点生机,真真的符合寡妇的居住环境标准。 呃,杨府地处偏僻有校场,这倒是比容国公府好的地方。 我被安排在北屋的西头两间房内,东头的三间是善秀母亲住的屋子。 原本这样的安排是不经意的,恰巧这段时间没有亲戚过来陪善秀母亲,我便捡漏住进北屋两间房。北屋冬暖夏凉,我又病了,善秀母亲是慈悲心,怜悯我才这样安置。 好巧不巧,这些看进贵人眼里就变了味道。他认为是杨家尊重我看重我,才把我捧得这样高,让我一个外邦人住进正屋。他为此很高兴! 第八十章:鲍老黑 贵人领着惠明到杨府善秀母亲的院落,没有直接让惠明进屋为我驱魔除邪。他还不能确定我是否中邪了,站在院里犹豫不决。 征求惠明的意见:“仙人,翁主正在熟睡,您是在院子里查看还是要近观?她的身体一直不好,这又突然昏倒,恰逢现在这个时间,她住的又是四夷馆,离景灵东宫那么近,我担心她遇到过邪物。” 他这话已经说了不低于三遍,惠明奇怪贵人这是怎么了? 他认识贵人时间不短,从未见贵人如此反复强调过一件事。 他多少明白贵人不是太希望他见翁主的面,遂道:“不用近观,我在院里查看即可。” 他选了院落的中心位置,焚香盘腿坐下,合掌开始念诵《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经》。 上次他在佛前念诵此经时初开天眼,法力不够让那个孽障跑了。这次他是夜晚听见孽障求救,恰逢宵禁不能及时追踪孽障,无奈又没有确定孽障位置。 可惜,可惜,太可惜了,两次都让孽障逃掉了。 如果翁主恰巧那夜真是受了什么冲撞,他倒是感觉对于调查孽障是好事呢。 好事你个头啊! 如果我得知惠明是这样的想法,非得先削了他的头不可! 他念的往生咒对我有影响,只是这影响不是坏影响,反倒是好影响。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一般经文的正确操作应该是抑制妖魔鬼怪的法力,可不知道为什么经文到了我这里却变成了助力,好奇怪呀,好奇怪! 我昏迷原本是因为心神消耗过大,疲惫至极造成的。他念的经经过清风传进屋里,送达我的耳朵里,竟然如春风拂面,春雨滋润万物,我的四肢百骸像感受到洗礼一般,犹如干涸的土地得到雨露的滋养,升腾起一缕缕轻飘飘温暖的气息。 气息和经文缠绕在一起,欢快的相互融合,缓缓凝聚成一股股一盘盘,盘结的气息更浓郁一些,包裹我的四肢百骸,萦绕在我的周身,使我的身体十分享受,舒服至极,外表皮肤就好像被人轻轻的按摩,畅快无比。 “嗯……恩……嗯……啊……嗯嗯……” 我喉结处不断的发出舒服的哼哼声,由少到多,由低到高。 照顾我的排风起初没有在意,等我哼的声音越来越大,时间越来越长,她寻找声源发现竟然是我发出的。 稍微推了我一下,想知道我醒了没。 推过见我没动静,又探了我鼻头气息,确认我没醒,奇怪的凝视,“没醒哼哼什么?” 她对房间内照顾我的杨家二房媳妇说:“二娘子,你过来看看,我怎么感觉她这是很舒服的样子?像我妹妹偷吃东西后的那个样!” 二房媳妇闻言好奇的走到床边看我,听见我喉咙里发出的声音,竟然羞丿了脸。 她是成过亲的人,和排风不一样,她理解的是另外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 她连忙掐断自己的邪念,一本正经的说:“是,是她喉咙里发出来的,好像是做美梦吃了好吃的。” 排风望望窗外的和尚,问:“那要不要和外面的人说说啊?” 二房媳妇斟酌下,小声说:“还是和那位爷说一声,他都来两趟了,看他这个样子对翁主是真的很关心。” 靠近排风压低声音说:“诶,你说他不会是看上翁主了?” 排风瞟她一眼,心道“这成了亲的人,怎么脑子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 不满的说:“哥儿不是说过嘛,沈二郎和翁主才是一对,你不要看见一个男的对女的好,就认为人家心怀不轨。” 二房媳妇貌似是被排风这样对待习惯了,也不气恼,慢悠悠说:“沈家二郎已经定亲了,他家可没有咱爷这样几房要挑的,你准备让翁主去做妾吗?” 她说的是事实,竟然让排风语噎,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她。 排风回敬不了二房媳妇,感觉气恼,扔下一句:“我去和贵人说。”挑门帘出去了。 贵人得知我的反应,起初还不能确定一定是惠明念经的事,拜托惠明又念一轮经文,这才完全确认是经文对我起到了作用。不由得心里担心起来,原来那夜我是真的冲撞了什么,中邪了。 于是乎,惠明被贵人安置了任务,要为我诵经三七二十一天。因为《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经》原本要求沐浴,漱口,至诚一心,在佛前燃香,长跪合掌,日夜各诵念二十一遍。方可现世一切所求都能如意获得,不被邪恶鬼神所迷惑。 惠明只好在杨府摆下道场,由兴国寺二十一名法师为我日夜诵念《往生咒》,祈求我早日祛除邪魔。 我身体里哪里有邪魔啊,我是人的种,狐狸精的后代,在娘胎里就自成了精,压根不是修炼的结果,惠明他们念的经对我来说根本就是风马牛不对路数。 他们的经如果能对我有用的话,也是把我打回原型,那样看到的必是一副人类百岁老妪的模样,这恐怕不是经文的原意和所要起到的作用。 再说,我现在是被困在宿主的身体里,身体是人类的身体,根本不存在打回原形那一说。 反倒是控制身体的珠子,对经文似乎是非常感兴趣。它起初像是淘气的孩子,只是简单的不抗拒到渐渐的喜欢经文,慢慢的隐约出现经文能吃的意识,试探是否象吃好吃的东西,一点点的吞噬经文,由刚吃时候的不适应,到吃过之后嘎嘣脆的感觉,发展成越吃越喜欢,越吃越上瘾,一发不可收拾! 这种变化任何人不知晓,包括我,因为我一直是昏睡状态。呃,不是昏迷,我会吃喝拉撒,有感觉有意识有反应,我的反应就是每每法师诵经的时候,喉咙会发出“嗯嗯啊”之类乱七八糟的声音,非常的享受,惹的排风感觉好气又好笑。 她跟善秀母亲汇报:“夫人,您说说,她这是到底醒了还是没醒?能吃能喝能睡,拉的也正常。搀扶她下床她啥都着,坐到桶上就拉,根本不用和她说,可就是眼睛不睁开,人就跟睡着了一样。” 善秀母亲好脾气的笑,“她这就是中邪了,不然为啥师傅们一念经她就很高兴。得亏贵人发现了,不然要是咱,可就咋也不会知道她中邪了,还只当她病了昏睡。” 排风掉头,“这倒是的。我刚见她时她路都走不成,我还以为她娇病呢。后来想想她一个从草原来的,怎么可能娇病啊。她虽然人长得细皮嫩肉,可草原人哪有不骑马不放羊的,她哪里有地方娇病啊。” 善秀母亲笑着撇嘴,“你啊,还是偏见,总感觉天底下只有梁城才养人,岂不知疼儿女的父母到处都有,女儿养的细皮嫩肉的处处都是。” 排风想起来六夫人的身份,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嘿嘿笑起来糊弄过去。 善秀母亲(六夫人)还是有些触景生情,自顾自说:“我听传闻说夏王的太子妃就是夏王从小养的,皮肤和水做的一样,从来没有走过路,一直是夏王抱着,后来长大了也跟没腿一样,背在夏王身上。” 排风“啧啧”两声,“所以那位就气死了啊。”一只手捂着嘴笑起来,另一只手还指了指东边。 善秀母亲也跟着笑起来…… ………… 贵人还把我中邪的事情迁怒到林昌身上。根据四夷馆人的口供,那天林昌让陈娘子把我的嫁妆抬进我住的小院,他猜测必然是我看到嫁妆,感应到了事情的真相,才夜晚试图逃跑,冲撞了邪祟,造成中邪昏迷状态。 于是,翌日一大早,他就举着状纸,去告御状了。 贵人除了与生俱来的身份,没有担任朝中任何官职,也就没有上朝议政的权力,只能等皇帝老儿下朝见他。 今日朝堂上的事特别多,当然最大的事还是鲍正文是不是老黑的讨论。贵人在四夷馆的行为是否属于实施私刑的讨论,只是属于花边点缀,几乎没有引起多少波澜,主要是妖怪当前,没谁对一位闲散富贵人的怪诞行为感兴趣。 他在崇政殿一直等到皇帝老儿下朝,才算是等来递状纸说话的机会。 强抢民女对于一个君主来说真的不是什么国家大事,他日理万机还要管一个官员是否抢了媳妇,这种事也只有他这种没脾气好性格的人才会容忍。 贵人告御状对他而言还不如朝堂上议论贵人用私刑的事大。于是,皇帝老儿直接喊来鲍正文,“老黑,梁城地界上发生的事自然有你来管,林昌强抢铁勒翁主为填房的事,你去处理。” 鲍正文正被老黑事件纠缠不清,明白这是官家爱护他让他以此脱身,欣然领命去办理此事。 既然是办案,四夷馆的一种人等又要被重新审讯一遍,这次的证词就比上一次的证词精简多了,因为他们有经验了啊。 然后鲍老黑掌握的线索就指向了我,认为我目睹了那夜的妖怪,要接我去东京府接受审查。 他这结论和贵人所希望的结果就有了偏差。 贵人派美髯公把四夷馆内我所有的物品(包括林昌给我置办的嫁妆),全都打包送到了杨家。并且扬言我正在昏睡不醒,鲍老黑如果惹得我病情加重,他和鲍老黑没完。 鲍正文之所以被送外号“老黑”,除了人长得黑之外,还有刚直不阿、不畏权贵、铁面无私等等一系列美名,他才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惯着贵人,任由贵人胡闹。 于是乎,鲍老黑和贵人就杠上了。 这情况完全脱离了贵人的预测,贵人有一种抱起来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贵人忙于应付鲍老黑纠缠的时候,给林昌一个喘息翻案的机会。 他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的资料,认定我是乌拉特前部落遗漏逃跑掉的残余翁主。 乌拉特前部落是天德军灭掉的,这是载入梁国史册的,记录不可能有错,灭族的时间与我的年龄相近。为林昌提供这证据的人,是加永玛三哥的手下,证词不容人推翻。 第三,鲍老黑手头上有那晚我说要复国的言论,证人为四夷馆的官和吏,也是铁证如山,不可篡改。 乌拉特前部落在铁勒草原的西南,是梁国名义上的控制地。梁国社会由于重文轻武,时间越长弊端越显现,对于偏远地区的实际控制能力远远不如之前,这就让这些地区的实际控制人起了占山为王的心思,乌拉特前部落就是如此。 他们虽然是表面上对梁国称臣,实际上从内心并没有真心归顺,对梁国纳岁称臣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旦有风吹草动,势必揭竿而起,自立为王。 但乌拉特前部落的运气有点差,他们遇到了武将新星呼延灼。 呼延家的嫡子呼延灼捞军功刚到天德军,就遇到了乌拉特前部落反叛。结果可想而知,乌拉特前部落那种乌合之众,哪里是训练有素的天德军的对手,全族被呼延灼所灭。 呼延灼一战成名,爵位也是那时候挣的。 所以说,按照林昌的证据,我不仅是叛贼的女儿,呼延灼还是我杀父灭族的仇人。他娶我为填房是伸张正义,不仅没有错,还有功劳。 这种结论下,原本不是事件里的人物也被牵涉进来了,呼延灼哪怕是大度的不表态,他身后掌握梁国经济命脉的家族,也不允许我好好的活着。 再着就是整个梁国功勋阶层。他们的军功都是提着脑袋拼杀出来的,用的就是我这类人的头颅做垫脚石、我这类人的血祭旗,他们怎么能容忍我这样的漏网之鱼,全换的存在于梁城。 事件朝着贵人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还有越来越糟的迹象。贵人又没有实际官职,手想插已经插不进去,颇有点晚了的意思。 要不咋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呢,朝中又一位贵人出手帮贵人。 他首先指出来林昌的证人有问题。加永玛的三哥曾经要娶我,铁勒王爷不同意,我这才随着加永玛的送亲队伍南下,以寻找老仆为由躲开三王子。 他的证人是送亲的铁勒四王子、加永玛翁主,因此,三王子家仆的证言无效。 第八一章:定论 那一位贵人的第一条力证成立,第二条证言就顺理成章了。 铁勒草原王爷一心和梁国结盟,不惜把自己的大公主加永玛嫁与梁人为妻,以显示他的诚意。这时候怎么会再派一名余孽翁主来搅和,说不通呀。 四王子和加永玛翁主虽然不清楚纳姆翁主出身哪个部落,但铁勒王爷肯定是清楚的,在大是大非面前,王爷不可能糊涂。他既然出手阻止三王子强娶纳姆翁主,安排纳姆翁主随送亲队伍南下离开,必然是纳姆翁主的身份特殊,不方便示人。 纳姆翁主的身份再特殊,也不可能是乌拉特前部落的翁主。还是那句话,王爷不可能让一位外人破坏自己女儿的婚事,引起梁国和铁勒草原的嫌隙,划不来啊。 至于纳姆翁主的身份,可以等她苏醒后再询问,但绝对能保证她不会是乌拉特前的余孽。证据是她不会傻到大张旗鼓的来到梁城,光明正大的寻找失散家人。 据加永玛翁主提供的信息,纳姆翁主的老仆到梁城是为了寻找翁主失散的家人,没想到的是老仆到梁城后再无讯息。 这点贵人可以作证,纳姆翁主老仆典当的饰品,被翁主从贵人的手里认出来拿走,且另一件也被翁主认出来。 只是可惜那名老仆不知所踪,贵人查找许久也没有线索,估计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纳姆翁主的物品,一眼就能看出来明显带有西域波斯帝国饰品的风格,和铁勒草原饰品有着很大的区别。 乌拉特前部落没有自己的文化,他们所用的物品风格和铁勒草原是一样的。 翁主肯定不止一两件波斯风格的物品,必然是曾经拥有大量这样风格的物品,才会给老仆的也是这种饰品,由此足能说明翁主所在的部落靠近西域,不可能是乌拉特前部落的余孽。 西域那边这些年一直动荡不断,连夏国也是烽火连篇,按照翁主的年龄和她到达铁勒草原的时间推算,她的部落很有可能是这两三年被灭的。这两年梁军没有大的战事,也没有歼灭过哪个部落,不仅这样,反倒是帮助夏王夺取政权。那就更说明她不是乌拉特前的翁主,而有可能是西域某一部落的人。 天德军灭乌拉特前部落是十年前的事,那时候翁主不过是两三岁,甚至更小。假设翁主是余孽,部落被灭家臣带她逃跑的时候不可能带有大量的财务,比如夏王离坦。 夏王离坦到达梁城的时候可是穷的叮当响,没有我梁国的资助他是什么都没有的。同样,纳姆翁主在灭族的情况下逃生也不可能携带大量财物,他们携带的财物必定支撑不了十来年的开销。 以纳姆翁主现在的状况看,她所有费用都是铁勒王朝供给的,老仆拿着珠宝到梁城来寻找族人必定也是最后的财富了。 据四夷馆照顾翁主的吏证词,翁主确实比较穷,来时穿的破烂不堪,一切穿戴用品俱是四夷馆提供,饰品也仅仅有一件金色面具。 她到梁城后斗鸡卖鸡食。斗鸡是捡的瘫鸡,站都站不起来,鸡食是贵人家臣为她提供的,跟踪她的吏亲眼见证她去兴国寺卖鸡食,且有东京府当值衙役跟她说过话。 由此可见,正确的推断是她的部落被灭两三年还有可能,十来年绝不可能。 以上综述,林昌对纳姆翁主的指责不成立,纳姆翁主不是乌拉特前的余孽,只是不显眼部落的落魄翁主。 这位贵人完全把我洗刷摘出去了,也把贵人眼前的麻烦给解决了,但,林昌的罪同时也在搅和中减轻了。 林昌强抢外邦翁主的罪名没人再提,本来这罪名也是只有贵人提,贵人不提哪里还有人提! 由此一出,鲍老黑那边可以结案了:林昌的提亲无效,以后不得再骚扰纳姆翁主。案情上报计省两院,等待官家对林昌的处罚。 皇帝老儿为了安慰贵人,处罚林昌降官一级,外派出京。 这样的处罚对于林昌几乎就等于隔靴挠痒,根本没有戳到其痛处。 原本翰林出身的人就有外放的要求,他这样出京和外放一样,仅仅就是在皇帝身边待的时间短了一些,让皇帝老儿将来想起来他的机会少了一点。等过个三年五载在京外捞够资本了,再回到京都又是一条好汉,该怎么升官怎么升官,该怎么潇洒怎么潇洒。 我不清楚对于这样的结果贵人是如何做想的,我是得知的时候愣把手砸出来了伤。 气愤,真的是太气愤了!林昌贼子就这样逃脱了,不疼不痒的逃脱了!还给为我出头的贵人惹来了麻烦,给我几乎带来灭顶之灾。 假设他的推论成立,我的下场将会非常悲惨。别的不说,首先杨家人就不知道如何自处。 善秀救了我,杨府收留了我,善秀母亲照顾我,而我,竟然是整个梁国功勋家族的公敌,这让杨家如何向其他功勋家族交代? 且不说杨家现在一门寡妇、当家人只是一位没有及冠的童子,就善秀没有一点军功的资本,在呼延灼这样的沙场老将面前根本没有话语权。 哪怕是呼延灼不欺负他,呼延家族的其他人也不会把他当回事。那么,以呼延家族为首的杀我呼声,善秀拿什么抵抗? 更何况保护我就是站在了其他功勋家族的敌对阵营,功勋家族哪家不是血债累累,对于敌对阵营的人怎么可能心慈手软,我这是要给杨家召来灭顶之灾吗? 这才是真正的以怨报德,恩将仇报。善秀救了我,我却要害他全家万劫不复! 我给杨家带来的危害不说,还有我本人需要面对的危险。 呼延灼对我有杀父灭族之仇,他在梁城捏死我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以前看不到我也就算了,现在我就在他面前,哪怕是我对他来说不值得瞄一眼,以他战场上嗜血的经历,他也不会给自己留下后患。 再说,哪怕是他不动手明言,他身后的呼延家族也不会放过我,会千方百计除掉我,而我仅仅只能躲在贵人的身后。宿主的身体连利爪都没有,我被杀之前连挠对方几下的可能性都没有,真的是好悲哀啊! 天啊,天爷啊,我差点死了,这次是真的差点死了,还死的万劫不复。 我与死神擦肩而过,我并没有感到幸运、庆幸,反倒是感觉很悲哀,真的,真的,好悲哀啊! 我的命不是掌握在我的手里,而是握在别人的手里,一百多年来,我头一次实实在在体会到无能为力是什么感觉。 还有贵人,他是否也是和我一样的感觉?认为自己这次办了一件蠢事,把小事搞成大事,无事惹来风波。真正的体会了自己并不是什么事都能做到运筹帷幄,还没有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我想贵人的感触一定比我还多,或许这是他人生头一次受挫。他无端的给自己惹来一身骚,不仅没有为我伸张正义惩办林昌,反倒是把他自己搭进去,最后还需另一位贵人搭救,这跟头栽的可谓全梁国人都知道了。 他一定很没面子,认为自己无能! 但,这是皇帝老儿的决定,谁也无法更改! 皇帝老儿没想到他随便一指不仅没有让贵人玩高兴,还差点把贵人玩进去,作为补偿,给贵人安排了一个官职——送亲使,也就是送嫁官了。 同时,下发一道御令:送亲翁主纳姆,任何梁人不得强娶! (换句话也就是说,我自己愿意嫁的可以娶。这必定是贵人最后妥协的条件了!) 梁国文庆公主荣福帝姬,即将嫁给夏王离坦,夏国的迎亲队伍已经到达梁城,梁国的送亲使还没有定下来。 此时恰遇贵人告御状的事,皇帝老儿大概是怕贵人不罢休再继续闹腾,干脆把贵人支的远远的,人都不在梁城待着了,还怎么闹腾。 在其位谋其政,贵人当了送亲使就要忙着送嫁的事,确实是没有时间管我了。 送嫁是很繁琐的工作,牵涉的方方面面太多。何况这次嫁人的还是梁国真正的公主,皇帝老儿心爱的女儿。与那些和亲的宗室女不同,帝姬嫁给夏王不是和亲,是她真正的喜欢夏王。 公主的事让贵人操心,还是说我自己。 惠明仙人的品德真的是值得称赞,任何事都没挡住他遵守承诺,他在认认真真念诵完二十一天的经文后,方才带着兴国寺二十一名法师撤出杨府。 经文对于我肚里珠子的吸丿引丿力太大了,它不知道使了什么法术,使我在二十多天的时间内一直昏睡,独自享用经文甜点。 惠明带法师撤离后,珠子可是不知道诵经已经结束了,在忍受了几天没有经文后,开始使小性闹脾气。它的手段没有其他,唯一本事就是继续让我昏睡,以示抗议。 然而,没有可以纵容我的人,它的抗议有什么用呢?胡搅蛮缠是在有人纵容的情况下才能实施,没人惯着,使给谁呢! 我在昏睡了两个多月后,珠子确定真的不会再有经文了,这才乖乖的老实下来,放了我让我苏醒。 在这近三个月的时间,我是非常清醒的,能感触到身体接触的每一位人每一件物,只是没有神识,感触不到身体之外的一切,更无法控制身体,指挥身体做我想做的事情,比如睁开眼、张嘴说话。 以前我和宿主是融合的,能够指挥宿主的身体,这次的感觉是完全被困在宿主的身体里,身体的指挥权不在我这里,在珠子那边。连我的神识都被困了,珠子要怎么做才能怎么做,什么都要听它的。 珠子真的有猫腻,我怀疑里面藏着一位和我一样的精或者妖,也或许是珠子自己有意识了,在往精或者妖的路上发展。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能确定它比我有本事,因为它能辖制住我,而不是我辖制住它。 不去说珠子,我在重新获得身体的掌控权后,睁开眼见到的就是黑乎乎的帷幔。 四四方方的厚帷幔,没有挂多余的装饰物,我仔细看了看,是白绵布做的,很挡风聚暖,能感觉到帏幔内比帏幔外暖和。 吱扭一声,开门的声音,有二人进入房间。 只听一女子的大嗓门:“你不去六夫人那边,跟着我来这屋做什么?” 另一位女子:“我去有什么用,再去也想不出来一分钱。咱爷就挣了这么多的钱,均下来每处只有这么多,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声音柔柔弱弱的,一听就知道是那位二房媳妇。 那另一位不用说就是排风了。 我听着排风的声音特别亲切,好像是鬼母那样亲人般的感觉。这三个月来,全是她费心费力的在照顾我,哪怕是我有她说的那么乖,照顾一位昏睡的人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 只听她叹气说:“哎,这可咋办啊?一年比一年没钱。庄户里能送来的都送来了,总不能年关了再加租?那些人也要过年啊。以前都是跟着府里出生入死的部曲,现在也不可能不管他们呀。” “诶,谁会想到咱家能落到这一步呢,竟然过年没钱花。你说说,怎么会这样啊?我是咋也想不通!” “咱府的男人们都是为了梁国拼死的,官家发了那么多的抚恤,可现在才几年,孤儿寡母竟然没钱花了,说出去谁信啊!我只听说军中的那些人剩下孤儿寡母没依靠,没想到咱这样的府也会落到这一步。唉!” 二房媳妇依旧是温柔的语气:“奇怪啥?这不明摆着嘛。现在全府除了咱爷的官响,就是夫人有官响了,其他还有谁能领到?呃,还有郡主的。可郡主的那点能做啥啊?说实话还不够照顾她的人开销呢。若不是大官人念着姑侄情分,时不时的给我们送些米面,说不定我们会更穷了。” 排风抱怨说:“本来老夫人也是可以领官响的,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挂印辞官回老家,结果现在是想领也不可能领了。要是老夫人的官响还能领着,肯定比哥儿的官响多的多,咱们也不用过年这么发愁了。你说说,老夫人会不会后悔?” 第八二章:醒 要过年了吗? 我细想下,可不是,我被救出四夷馆的时候刚刚过了中秋节,三个月过去了,不就到年底了嘛。 要过年了啊! 我还没有真正的过过年。 记得张家村还有人烟的时候,每到过年我和鬼母都是躲的远远的,看着村里人过年。 鬼母因为是鬼,鞭炮响声对她的影响很大,过年各家各户贴的门神和各种符画,相当于真正的守门神,把持着各个路口,根本不给鬼母接近村子的机会。 而我,更是不可能进村了。我是狐狸的模样还好一点,万一突然变成人形,赤裸裸的模样还不把人吓死啊。 再有,因为穷,我和鬼母也没有做过什么好吃的年夜饭。鬼母是鬼不需要吃饭,我是狐狸吃的她又不能做出来,还有我们都不需要扯新衣服,鬼母的棺材又不能贴红挂绿,我们待的地方真的是一点过年的喜庆气氛都没有。 “二娘子在吗?”有人在门外喊。 “咣当”一声,二房媳妇起身挑门帘出去,“在,在!” 原来门上已经挂上厚厚的麻门帘了。 我试着扭了扭身体,还好,身体能按照我的指令动,并且还和以前一样灵活。 三个月没指挥这具身体,我有一种亲切感,就好像是我自己的身体一样。 我自己的身体?是啊,我自己的狐狸本尊去哪里了?我十分好奇。 宿主的身体是在我眼前解体的,可我的本尊好好的啊,为什么她解体了我的本尊就不见了? 想不通! 排风掀开帏幔,怀里抱着锡壶,掀开被子准备放锡壶,猛回头见我睁着眼睛,惊喜的大喊:“翁主,你醒了!” “哎呦!” 锡壶因为她的兴奋侧翻掉床上,幸亏她手脚麻利抓的快,只是壶口撒了一点水。 她把被窝里已经凉了的锡壶拿出来,把装满热水的锡壶放进壶套里,重新塞到我的脚头,才坐到床头细看我。 她有点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睛噙泪,鼻子抽一下,就像鬼母照看我的模样。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不然年都过不了。” 我张嘴说:“谢谢。”嗓音沙哑,大概是很久没说话的缘故。 她又抽一下鼻子,笑着问我:“看我,这是做什么!你醒了应该高兴才对。你要不要坐起来?” “嗯,我想下地走走,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起得来。” 她坚定的回我:“能,你好着呢!你都自己起床拉屎撒尿了,怎么可能起不来。” 哎,好,话糙理不糙。 排风搀扶我慢慢坐起来,我头不晕眼不花,感觉手脚都是劲。 她从两条被子之间拿出绵袄绵裤,暖烘烘的,我穿上感觉不到丝毫寒气。 簇新的蚕丝芯绵布里丝绸面,用彩线滚边,刺绣花草点缀,散发着一缕缕生丝的清香味。我想着杨府正是困难的时候,还帮我做新衣服,心中十分感激。 我下床站直,绵袄绵裤很合身,就跟专门为我定做的一样。 呵,呵呵,可不就是专门我为做的嘛,难道他们给我衣服还让我穿别人的尺码嘛。 她转身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件半大裘衣,也是崭新的,帮我披在肩头。 “已经腊月了,起来冷,赶紧的披上。” 我知道梁人的蚕桑多,裘皮不多,感激的说:“谢谢。” 摸摸是上好的狼皮,选的是年龄半年左右狼崽的毛,内心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么长一件半大衣服,即使我再瘦小也是要十多张狼皮做成。 “你们拿这么好的狼皮给我做衣服,我心里……” “这不是你的吗?” 我抬头疑惑的看排风,等着她的解释。 排风也是一脸茫然,指着我身上的衣服说:“这些衣服都是傅大人送过来的,说是你遗落在四夷馆的。你是不是昏迷太久迷糊了?” 傅大人是谁?我默默的记下了。 我不想让排风察觉什么,打马虎眼说:“我离开四夷馆之前做过一些衣服。那时加永玛翁主还没成亲,为了她成亲穿的喜庆多做了一些,这些衣服应该就是,所以我才没有认出来,还以为是府里帮我做的。” 排风点头附和:“是,那是要做一些新衣服。怪不得我看你的衣服全是新的,里外一表新,还想着你以前的旧衣服都去哪了,是不是都扔了。” 随即想到了什么,脸上出现滑稽的笑容,看向我,“不过你做的也有点太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成亲呢。哈哈哈哈!” “十箱,整整十箱啊,你穿的完吗?比二娘子陪嫁的衣服还多。”看向门口方向,压低声音说:“真的比二娘子的陪嫁多。她的陪嫁都是虚的,你的那些箱子都是实打实的。” 我的箱子?还十箱子衣服!我有吗? 我真不知道我有! 我沉默不语,微笑看向窗外。 我能说什么呢? 排风好像是还沉浸在十箱衣服里不能自拔。 “哎,我听俺奶奶说,八姑奶奶出嫁的时候,陪嫁的不要说十箱衣服了,光被子都陪嫁六十六条,老太君说让她一辈子有盖不完的被子。” 天啊,我的天啊,六十六条被子,这是让一个府的人都盖嘛! 排风搀扶我在屋里围着圆桌走圈,边走边说:“老太君活着的时候,是咱府里最好过的时候,哪一处院子里谁不是几十箱几十箱的衣服。唉!”刚才还灿烂的脸上愁云惨淡,眉心紧蹙,“你看看这才多长时间,那么多的衣服,说打赏完就打赏完了。郡主和各院的老夫人,谁屋里的箱子不都是半空着。” 她这样说话我不好附和,我清楚她是把我当自己才说的,可我不能不见外的把我当成她们的人,我要划清界限。 我安慰她说:“都会过去的,善秀哥哥不是四处想办法挣钱l嘛。” 她换上一副笑脸,“是勒是勒,这都要多谢你。我听哥儿对夫人说,你帮他挣了大钱,要不然我们今年这个年会更难过呢。” 她说的应该是老黑帮善秀挣钱。 提起老黑,我已经三个月没有见过老黑了,也不清楚它过的怎么样。以它对我的黏糊劲,这三个月会不会要它的命?心中一阵担心。 “我昏睡的这段时间,我的斗鸡怎么样了?” 排风扶着我坐下休息,从炭盆上的大铁壶里倒出来一杯水,递给我。 “哎呀,你可别提你的斗鸡了,提起来我都笑死了。啊哈哈哈!” 她笑的前仰后合,“我跟你说,你那个叫老黑的斗鸡真的是太搞笑了,它哪里是斗鸡啊,简直跟个小孩一样。不,不,比小孩子还淘气,我弟弟都没有它的鬼点子多。” “你不着,你不醒的时候,你那个伙计小生带它来过一趟看你,就这它就记住路了。它让两个斗鸡把它装到筐里拉着它,你那个白鸡二花侦查路上有没有人,它们竟然从后院养鸡房摸到这屋,就在你脚头睡了一夜。” “我就睡在你旁边,竟然没有发觉它们啥时候进屋的,早上睁开眼吓一跳,要不是公鸡要打鸣,我估计它们非睡到太阳照到屁股。你说说,你说说,你那个斗鸡是不是成精了?” 天啊,天爷啊,老黑竟然这主意都想到了,我不得不佩服! 不过这是啥时候的事:我竟然没有察觉。我不得不审视自己,我被珠子束缚的时候,看来很多事没有察觉。也或许是老黑来了没有触碰我,我没有感觉到它的存在。 唉,可恶的珠子,竟然阻拦了这么多的事。 我恼恨珠子让我存过了老黑,“它来几次?也不知道它的病好点了没?” “来了两三次,我记不准了。”伸头看看窗外,悄悄说:“哥儿说了,这事千万不能说出去,这个斗鸡老黑太聪明了,怕让人知道了炸眼。你不着,咱府现在不比以前了,哥儿一个人撑门面太难了,连个帮手都没有。要不是府里还有郡主和老夫人撑着,不看僧面看佛面,还不知道让人欺负成啥呢。” 哎,在庶民眼里高门槛的杨府,竟然也是举步艰难。 我除了说“慢慢都会过去的”,其他再也不知道说啥了。 排风见我的杯子空了,又给我倒了一杯水。 “你累不累?别坐的太久了。你刚醒,肯定身体还虚着呢。” 我摇头,“没事,我睡的太久了,骨头都生锈了,坐坐舒缓一下,不然我抬胳膊都能听到骨头嘎嘣嘎嘣响的声音。” “可不是嘛,如果让我像你这样躺几个月,比要了我的命都难受。” “呃,排风姐,我醒了,要不要现在去拜见夫人?我也来几个月了,给她增加了不少的麻烦,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不用不用。你刚醒,还是等一会我去看看再说。” 她又看看窗外。(其实根本什么都看不见。窗棱是用绵纸糊的,只是透进来白色的光,显得房间明亮一些。但要想透过绵纸看清院里情况,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我跟你说,夫人正为过年发愁呢,不是我不让你去见她,而是她正烦着呢,你过去她还要分心应付你,会给夫人添麻烦。你等我去看看,夫人那边好点了,我再说你醒了,也不给她添烦。” 好一个忠心的丫鬟! “好,我听姐姐的。” 排风歪了歪嘴,百无聊赖,“还说你呢,其实我自己也挺没用的。马上过年了,府里一件事接着一件事,都搁在哥儿和夫人身上,我是一点忙都帮不上,我真恨自己的没用!” “哎,我要是能变出来钱就好了,拿给哥儿和夫人随便花,让他们再不用为过年发愁!” 钱!我想起了王服。王服有很多钱,要是能把他家的钱给杨府一些就好了! 有了! 我拉着排风的绵袄袖……“嘶”倒吸一口凉气,她的绵袄竟然薄的我能感觉我摸到了她的皮肤。 “你穿这不冷吗?” 我这才注意到,排风的绵袄袖非常的短,竟然在她的手脖上,手脖处的骨头都露出来了。 手背到手脖处皮肤的粗糙有点干裂,还挂有黑乎乎的一层,根本不像是女孩子的手,尤其是有我的手对比着,更是强烈的视觉效果,显得她的手大而糙。 她不好意思的把手撤走,垂倒圆桌底下,遮掩不让我看。 这一刻我感觉我好残忍,打着关心的旗号,撕开了一位女孩子不愿示人的伤口。 排风难为情的说:“府里今年的绵衣还没有发下来,我这是去年的有点小。我人长得太快,别人的都能穿我的不行。”装作无所谓,“哎呀没事了,我都习惯了。我火力大没事的,哪里像你们这些娇娘子,怕冷怕的打哆嗦。” 她的话让我听的心疼,这是完全把杨府当成她自己的家,与杨家人荣辱与共。 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主意。 “排风姐,我有一个主意,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如果这个主意能成的话,咱府里的经济状况可以大为改善,善秀哥哥说不定也不用那么辛苦的挣钱了。” 她眼睛瞬间发出夺目光芒,照的我都要睁不开眼了。一把拉住我,也不怕我看到她又短又薄的袄袖。 “快说快说,啥主意!” 我也不想逗她,吊她胃口不是乐趣是残忍。 “是这样的,我认识一个非常有钱的人家,如果……如果咱府里的人能娶他的妹妹,他家应该可以陪嫁很多的钱。” “呃,我知道的,他姐姐嫁给一个秀才,秀才一家人花他家的钱,还对他姐姐很不好。所以,咱府里的人要是可以娶他妹妹的话,一定要找个对他妹妹好的人,决不能像那个秀才一样,花了人家的钱,还对人家不好。” 排风从兴奋转为焦急,担心的问:“那他家这么有钱,他妹妹会愿意嫁到咱府吗?咱府是真的空架子,没钱啊!” 我咬着牙把最难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排风姐,他家……他家是庶民贱业,可能……可能只能来府里当妾。” “咚!” 我能听到排风坐到圆凳上的声音。 “这样啊!”她略显失望的呆住,又感觉这样不好,冲我挤出来笑容。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感觉……我也感觉不出来,还是问问夫人再说。不过……不过你……哎,我也知道你是好心才说的。” 第八三章:缺 我借住杨府的两间北屋,是联通在一起的房间。 一间房的面积太小了,如果把每间格开,里间只够放下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没有我住四夷馆的那间房大。 我不明白梁人盖房子为什么把屋子盖的这么小,难道只是为了凑间数吗? 杨府真的好奇怪,一个院子少盖点间数,多占点面积不是一样嘛,干嘛非要间数多面积逼格。 我睡的床铺在靠东墙的位置,挨着床头是窗户,窗户下放梳妆台。这种风格和四夷馆房间一致,我在想会不会是梁人房间的普遍摆设? 床前是圆桌圆凳,桌上放着茶盘茶具,别无新意。有新意的是床是雕花床、桌是雕花桌,连梳妆台也是雕花的,比四夷馆那种淳朴的直板风格高了好几个档次。 床尾靠北墙挂着绣花布挡,布挡里缕缕青烟正向外扩散,素雅的菊花味道淡淡的几乎闻不到。不用说就知道这里是放便盆的地方,看来这个位置也是固定的了。我好奇那些贵人的房间,是不是这个位置也是如此? 布挡西边是衣架、衣柜,瞩目的衣柜旁边摞着十五六个大木箱。我的神识扫过,箱子里放的几乎都是衣服,不禁想,这都是我的衣服? 天啊,我的天啊,我昏迷一场竟然多了这么多的衣服,简直就是一睡暴富,如果这样的话让我多睡几次我也愿意,啊哈哈哈! 房间的门是双开门,门对着房屋西边一点的位置,正对着门的是北墙前的罗汉床,床前两侧对应置放四把太师椅。这些木家具也都是雕刻着精美的图案,貌似每个图案还是一个故事。 按照排风说的,杨府从老太君到郡主、再到老夫人、夫人、哥儿姐儿五代了,老牌的勋贵,家具用品精美自然是不用说了,底蕴在哪放着呢。 “翁主,六夫人过来看你。” 排风挑门帘进房,笑盈盈的给身后人开道。 杨府的丫鬟真的是人手太少了,正常情况下应该是除了排风还有两名大丫鬟开道。 善秀的母亲——杨府的当家六夫人,步态轻盈的迈进房来。 寡居之人一般穿着是比较素雅的,六夫人的素在我看来有点过头了。 她没有我想象中的满头珠翠,头发是编成辫子盘在头上,插了一只赤金步摇固定。步摇的三颗黄色宝石坠,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摆动,流光溢彩。 外衣是镶兔毛的褐色暗花丝绸坎肩,露出来同色暗花丝绸的绵袄,绵袄的袖口由翻出来白色的绵布裹着,看不见袖口的滚边。不过从下身的棉裤边可以看出来,滚边是彩色丝线,且有暗红色丝线绣的花朵做点缀。 六夫人没有穿裙,只是在坎肩下面穿了一件同色的裳。同样,裳的底圈是深绿色丝线绣的两圈花草。 她的这番打扮如果是放在市井之家完全可以,可这里是百年杨府,作为当家夫人,穿的未免素寡的过了。我的神识也是扫视过四夷馆周边的,见识过那些小门小户官太太的穿衣打扮,勋贵之家的夫人们只能是有过之而不会无不及。 再着,按照善秀的年龄推算,他的母亲大概只有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徐娘的年龄,老夫人的妆扮显然不适合她。 她五官精巧,不大不小的眼睛炯炯有神,厚厚的长耳垂插着花瓣造型的耳钉,樱丿桃小嘴疙瘩鼻,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没有一丝的皱纹,和善秀一点也不像。 她就势拉着我给她施礼的双手,一起坐在罗汉床上。 “好孩子,快别那么多俗礼。你刚醒,身体还没好利索,咱娘俩不讲究这个。” 语气亲切的真的犹如鬼母在和我说话,我对六夫人的好感度蹭蹭的上涨。 “是,全听夫人的。” 六夫人拍下我的小手,“嗯,手挺暖和的,排风这丫头照顾你是用了心的。” 排风在旁边邀功,“看夫人说的,好像我多不懂事似的,我从来都是一样的用心做事。” 六夫人打哈哈,“是是,是,我们家排风真的都是很用心的做事。排风,你去给翁主拿个小铺被,这边没有放炭盆,我怕翁主凉着。” 她这是要把人支走,排风和夫人的另一位丫鬟有眼色的退出房去。 六夫人把小铺被搭在我的腿上。又回来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的说:“好孩子,排风跟我说了你的主意,我有些细节想问你。” 不等我说她又说道:“翁主你可能不太了解咱杨府,咱杨府不允许纳妾,也没有什么无子嗣四十以后纳妾的规矩,这主要是咱府人丁太少,各院的正牌娘子还娶不够呢,哪里轮上纳妾。” 仍然是自顾自说:“你说的你朋友家的妹妹,出身是差了些,可咱要是娶她,娶过来也是做正牌娘子,不会让她做妾的。” 我倒!王服妹妹这是一步登天嘛。 我震惊的看向六夫人,不解她为什么这么大度? 按照梁人的观念,给杨府做妾都要是良家子,更何况是正牌娘子,那可是正正经经的杨家媳妇了,子孙后代是杨家嫡系啊。 六夫人的嘴角露出无奈的笑容,“翁主不要笑话,这还不是因为咱家人丁太凋零了嘛。” “翁主,我想问问你朋友的一些具体信息,你能否给我说一些?” “嗯,可以,夫人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朋友家是怎么个有钱法?我听排风的口气,好像是说可以包下来咱杨府的整个开销,我有点怀疑这丫头听错了。” 我想六夫人肯定是被没钱闹的要疯掉了,才过来这样问我。 “夫人,排风姐说的没错,如果咱府里的人娶了我朋友家妹妹,他家可以负担起来整个杨府的开销。我虽然不清楚他家有多少钱,但我知道他家有非常赚钱的十多处商铺,并且还有能买良田的银子,以及三十多处空置的院子。” “他们是庶民贱业,有司规定不能置田,他们没有田产,买的院子也不能出租。可他们家的女子若是能嫁到咱们家,却是不一样了。他们可以立马把钱变成良田,把院子变成钱,就是不变成钱也可以收租吃银子,比放印子钱强的太多了。” “夫人,他家的女子若是能嫁到咱家,并且是像您说的还是娶做正牌娘子,他们家必定会倾尽所有做陪嫁。我朋友家两房只有一名男丁,一肩挑两房,他若是知道妹妹能嫁到咱杨府这样的人家,必定是高兴坏了,决不会吝啬嫁妆。” “不过……不过夫人,我有个小小的要求。我朋友的姐姐嫁给的是一名秀才,那家人对姐姐很不好,看不起姐姐,是那种吃孙子的、喝孙子的、还骂孙子的混账,我只想咱府,千万不要找一枚这样的哥儿来娶人家,不然我真没脸再见我朋友了。” 六夫人眼神慈祥的真如一位老夫人,拍拍我的手背,“好孩子,你放心,这件婚事如果真的成了,我必定好好待你朋友的妹妹。嫁到我杨家就是我杨家的媳妇,我不会让任何人因为她的出身歧视她。” 她的眼神黯淡下来,“想必翁主心中有数,才向我推荐这门亲事。我也不瞒翁主,家里现在真的很难过,处处要支银子,而我却没有银子。” 她的眼神闪烁向别处,“人都说年关难过,我杨家现在就是年关难过。年关成亲的人特别多,随的礼钱也多,并且这些礼钱还是只出不进的。杨家几代武将部曲特别多,哪怕是把田庄都给部曲居住,地都给他们种了,还是不够他们分的。” “人多钱少,我是愁的真不知道怎么过这个年了。现在府里领官响的又少,都是坐等吃闲饭的,没有男丁出去收租都没人,更不要想做点生意挣点钱了,更是难上加难。” 虽然来梁城不久,我已经是深深体会梁国男人做事和女子做事大为不同。同样一件事,男子去做容易很多,女子根本不可能去做。 “夫人若是不嫌弃,我可以去找我朋友问清了,然后夫人再决定。甚至我可以做中人,先让他送过来一些银子给夫人,夫人先周转着,哪怕是婚事不成,也可以以后方便了再把银子给他。” 我说这些话的口吻,完全是一副替王服当家作主的样子,全然没有想过,经历了三个月的时间,我是否还能按照我自己的心愿嫁给他。 我并不清楚三个月内发生的变故,只是按照我昏睡之前的状态处理事情。 六夫人听出来我的粘熟,还单纯的以为我和那位朋友关系非常的好,压根就没想过我是想要嫁给他。 “好孩子,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你去问问他也行。你把咱们府里的情况也跟人家说清楚,千万别让人家误会咱们。虽说咱是冲着人家的钱去的,可这话说到明面上不丢人,咱就是没钱啊。” 她这话我喜欢,说话光明磊落不卑不亢,没有藏着掖着,花了人家的钱还不承认,猪鼻子插根葱——装蒜。 不知道为什么,六夫人突然有点不自信。 “唉,翁主啊,也不知道人家是否愿意帮咱。救急不救穷,咱府已经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根本看不到希望,不是填一点钱就能堵上的窟窿。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他家能帮咱一次,还能以后都帮着咱吗?” 我也是无奈的说:“可以让她家陪嫁生意铺子。我见过他家的铺子,虽然是小本生意,可进钱一点也不少,哗哗的跟流水一样。若是府里有两三个这样的铺子,日常开销肯定是没问题了。再买一些田地,长久的收租,这样长线短线都有,不是能支撑一段嘛。” 六夫人点头,赞同我的主意,“府里不是没有想过开铺子,实在是找不到懂开铺子的人。咱家的部曲都是舞枪弄棒的人,哪里做的了生意,还有府里各院的夫人娘子,花钱有本事挣钱没本事,全都指望府里发的例银贴几,让她们去开铺子挣钱……”她的嘴角露出来轻蔑,“还不如杀了她们!本钱流失的肯定比水泼的都快。” “这家商女就不一样了,她父兄必定是教过她怎么经营,就算是没有手把手教过,也是耳濡目染见识过的,懂得经营。若是带着铺子过来,也不会把铺子搞得黄了,至少她的子孙将来会有口饭吃。” 她(王服妹妹)的子孙不就是杨家的子孙嘛,六夫人想的也是为了子孙后代,为了他们能有钱花,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夫人,我这就去找我朋友问,很快就能给夫人消息。” 原本六夫人不同意我出门,说我刚刚苏醒不易出门,让我等两天,或者差人把王服喊道杨府里见面。但就在我们说话期间,善秀的姑姑哭着跑回杨府,闹着要和丈夫合离。 六夫人不得不去应付这位姑奶奶。 过了没多久,排风回屋就拉着我要离开,‘我们赶紧出去去找钱!”面红耳赤像是刚刚和人打过架。 她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拉起我的胳膊,扭转身体蹲下,一用劲就把我背到了她的背上。 背着我直接到偏门的马车上,路上跟我解释:“芹姑奶奶和姑爷吵架了,因为之前老夫人拿过他家一笔银子,一直没有还。当年那笔钱老夫人亲口说是借的,并且这么多年也没有还给他家,姑爷的娘提起来这次笔钱,芹姑奶奶争辩了几句,姑爷就说姑奶奶不孝顺,要休了姑奶奶,并且让姑奶奶回府要钱,要不回钱就别回去了!” “其实那笔钱根本不是咱府花的,是当年老夫人给伤亡将士发的抚恤金。那时姑奶奶的公爹是老夫人手下的将,咱家老夫人是帅,老夫人借当时好几位将的银子,用于给伤亡将士发抚恤金。” “咱家老夫人菩萨心肠,虽然是帅却最是心软,不等朝廷的抚恤金批下来,自己掏钱给阵亡的将士发抚恤金。自己的银子不够,还借了几位将的银子。” “可……可后来芹姑奶奶嫁给姑爷,姑爷的爹升官了,姑爷的娘就不认识他家是谁了,对姑奶奶横挑鼻子竖挑眼,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和姑奶奶一吵架生气,就说咱家欠他们家的钱,姑奶奶是卖给他们家的!” 第八四章:钱 一路上,排风义愤填膺慷慨陈词,气愤涨红的脸活力四射,倒是让我不替她感觉冷了。 她不仅是袄袖短,棉裤也是短的,大概是杨府的人都习惯了,谁也没认为这不正常,所以我也不好说把我的衣服给她几件改下,我怕再次伤害一位少女的心。 马车在胡同口停下,车把势在车厢外敲,“排风,车进不去胡同了,我在这外面等你们?” 我闻听蹙眉,胡同那么宽,怎么可能进不去呢? 一个赶车的都能随意糊弄主人,可见杨家现在的下人平日里都是多么的人浮于事。 又一想不对,我是客排风是仆,没有谁是正经的杨府主子,车把势不会是因为这个才敷衍了事的。 但又想到,哪怕我不是他的主子,还好歹是杨府的客人,他身为杨府的家仆不是更应该小心伺候嘛,为他主子挣脸面啊。 排风没有感觉出来不妥,出车厢蹦下车,连脚凳都没有用,“翁主,下车了。” 她可以蹦下去我不行啊,我现在没有蹦车的胆量,站在车厢口迟疑望车下,思考要不要和她说说规矩。 排风转身背对着我:“翁主,来,我背你。” 这就是她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想我知道杨府的车把式为什么敢不把我送进胡同了,因为他们没有把自己当仆人,随便惯了。 杨府的仆人和杨家人关系太近太亲切,以至于分不清主仆的界限,杨家没人会跟他们讲规矩,让仆人认为能掌握规矩的尺度。仆人不是不懂规矩,而是规矩就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我蹲下推了排风的背一下,“你给我拿凳子来,我要自己下车。” “我背你不比你自己走路强?”她边嘟噜边去车后拿凳子。 这时候车把式始终是站在车前拉着马不动,一点没有他应该帮忙的自觉性。 计较起来车把式做的没错,他是应该拉着马不动,防止出现意外让马受惊。但问题是现在杨家缺少一个拿凳子的小厮,排风的活也不是去拿凳子的,若是车把式还只做一项活,只能怪都是没钱惹得。杨家没钱养多养一个家仆啊! 我由排风搀扶向胡同里走。其实我自己走路是没问题的,是她认为我虚弱走不动。 好,这又回到了刚才的伪命题。杨家的这些家仆太不把自己当外人,身为仆人却是操着主子该操的心,和杨家人太近太亲切,完全就是以主人翁的心态自居,不用吩咐就会自动做事。 所以任何事都是一把双刃剑,有利也有弊。 我想等我和王服成亲后,我买的家仆一定调教好,并且制定一条家训,不能要几代的家生子为仆。 这条家训在我的监督下一定会执行的很好,因为我的生命足够的长,我活到人类几代的生命时间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促狭的笑看包子铺接待我的跑堂的,指指墙角的那张桌子,“我还是坐那边。” 包子铺还是和以前一样热闹,吵杂的环境中我以为没有谁会认出来我,没想到这个跑堂的从我站在门口就把我认出来了,从店外一直躬身把我迎到店内。 我想起来了,上次就是他给我端的包子。 他激动的结结巴巴的说:“没……问题。没……问题。” 三两步过去那张桌子前,拿起手里的抹布习惯性的掸下凳子,又要去抹桌子,手却顿住了……“翁……翁主,你……您别坐,等下我再给您擦擦,擦擦!” 转身走开。 我和排风莫名其妙,排风奇怪的问:“这个跑堂的干嘛去了?” 她的话还没有落地,跑堂的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白绵布,重新擦了凳子,又拿出另一块去擦桌子。 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排风瞪大眼一副不可理解的神态,妥妥的“至于吗”的意思。 我示意排风坐下,笑着对跑堂的说:“你家主家在吗?我要见他,你喊他过来。” 他点头哈腰:“好!”转身要走又转回来,“翁……翁主,你……您吃什么菜和包子?” 我看向排风,问:“我喜欢吃肉猪馅的包子,你吃猪肉馅的还是羊肉馅的?” 排风想要说什么,又想起来什么,瞪一眼跑堂的,起身向我这边靠拢下,用手挡住嘴问:“包子可以随便吃吗?他们会不会嫌我们吃的多?” 我笑着摇头,“不会,他们巴不得你多吃点。” 排风瞪眼盯着我,“他们不管要自己出钱?” 我没想到她误会了,忙解释,“不是不是,是他们请客,就是可以管你吃饱的意思!” 她这才放心的坐回凳子上,“我吃的多,就和你一样吃猪肉的包子,不然吃那么多羊肉包子让人说咱下三,丢咱府的人,就跟咱府缺吃的一样。” 我无语。唉,好! “凉菜随便上点就好,量不用太多,天凉了吃多了胃里难受。两笼猪肉包子,三笼……呃不,五笼,五笼羊肉包子。另外你再去街口,给杨家马车赶车的送去三笼包子,那是给我赶车的车夫。” 我完全就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一副当家主母的做派。 跑堂的点头哈腰,“好好,翁主您坐会儿,菜和包子马上就上,少主家也马上帮您喊来。” 等跑堂的走开,排风又凑过来半截身子,担心写在脸上。“翁主,你点的这都十来笼了,他们真的不会嫌弃咱点的多了?咱可是还没有见到主家的面呢。” “哎呀你放心了,说没事就没事的,你随便吃,今儿管你吃个够。” “好,那我真的敞开肚皮吃了。” 她是真的敞开了肚皮吃,一点也没有做假客气,她一个人吃了八笼羊肉包子,还不包括喝的汤吃的凉拌菜。 幸亏是包子铺账房让人抬过来一扇屏风,把我们和店堂的其他食客隔开了,不然就桌子上摞的包子笼屉,就会让别的食客瞠目结舌。 她把大半碗的鲜汤喝个底朝天,才发出来打饱嗝的声音。 “啊——饱了!我终于吃了一顿饱饭!” 天啊,我的天啊,一笼包子十二个,八笼九十六个,虽然个头小,可实打实都是纯肉啊,摞起来也有一小堆,她的肚子里怎么塞得下啊! 佩服,佩服,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我一笼包子也没有吃完,勉勉强强吃了八个,凉菜叨了三五筷,鲜汤喝了小半碗……这就是差距,天上地下的差距! 王服早就到了铺子,大概是感觉我们正吃的时候过来不合适,并没有上前打招呼,静静地坐在一张桌子旁等。 我对排风说:“你要不要去消消食?去看看车把式的包子够不够吃。” 她用自家人说话口吻,“不用管他,他才不会饿着自己呢……”随即想到我是有事支开她,改口说:“那行,我去看看老焦。” 排风转过屏风王服就过来了。 他一边吩咐跑堂的收拾,一边递给我一杯茶。“刚给你煮的枣茶,多喝点暖胃。” 没有客气没有疏离,就似没有过去三个月的时间一般,一如既往的态度。 我呷了一口,“嗯,还有梨膏糖的味道。你在哄小孩子吗?” 他笑的更浓了,坐到我的对面,两只眼睛不离我的脸,含情脉脉。 “这不是要过年了嘛,恰巧铺子里进了一些,带过来就让他们加到茶里了,你不喜欢以后换别的甜味。” 还是什么都说以后,我并没有察觉与之前我有什么不同。 对于糖我无所谓喜欢不喜欢,是见识了有的人三四十岁满嘴的牙齿都掉光了,一直心里有阴影,怕吃甜的多了有虫蛀牙。 “还行,就这样啊,甜甜的去了枣皮的苦味。” 他还是没有憋不住,眼睛里的光芒暗淡下来,由刚刚见到我的欣喜转为担忧,璀璨的光芒里笼罩了一层雾霾。 “您什么时候醒来的?这是身体恢复好了吗?” 他用的是“您”而不是你,拨动我原本就敏锐的心弦,我装作不知晓,告诫自己不要多想。 “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我还担心很久没有消息,你把我当骗子给唾骂呢。你不知道我那个斗鸡老黑,它骂人可在行了,我从它哪里知道你们梁人有多会骂人,我的耳朵一热,我就担心你在骂我。” 我答非所问并没有改变他的关注点,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看不够,似是失而复得的宝物,怕眨下眼睛就没有了。 “我认识了您的伙计小生,从他那边知道您的消息,一直在等您醒来。您放心,就是您没有消息给我,我也不会骂您,只会……您什么时候醒来的?现在身体好一些了吗?” 他并没有实话实说,隐瞒了是他最先发现我被囚的事。因此我还是不知道他和善秀、二爷曾经一起救我的事。 他都问了两次了,我不能不回他:“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她们……呃,就是杨府的夫人和刚刚出去的那个丫头排风,她们关心则乱,不让我随便行动。” “是要注意,她们说的对,您刚刚苏醒,不能再出现意外。” 我有点不太喜欢他这样对我说“您”“您”的,感觉我和他很生疏。 我承认和他是只见过一面,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熟悉,在别人眼里甚至可以称为“陌生人”。但我心里就是认定了和他很亲切,像久违的老朋友,曾经共度岁月,从少年到华发;从朝露到夕阳,手挽手共同走过。 我不知道我和他哪里来的自来熟感觉,我没有法力,还参不透这些玄机,只是单纯的跟着感觉走。 “我找你是有件事要跟你说,并且这件事有点急,容不得拖延。” 他从小炭炉上的瓦罐里又给我盛了一碗枣茶,放在我面前,“喝一口再说,不急这一时。” 我乖乖的吃了一颗红枣,喝了一大口甜水。 在他的凝视下说:“我给你妹妹说了一件婚事,是我现在借住的杨府。呃,是嫁过去为正牌娘子,不是去做妾。” 他没有我想象中的狂喜;没有当日听说我是翁主时那种举动,只是略微吃惊,慎重的问:“他们为什么要娶我妹妹?” 王服比我想象中沉稳! 我垂下眼眸不敢看他,怕我的心事被他戳穿,算计他的阴暗心思使我无地自容。 “我和杨府的当家人杨承是朋友,我出事是他救得我。临近年关他府里缺钱,我想……所以我就向他母亲提出来请求,请她让府里的衙内娶你妹妹,这样你妹妹能嫁进勋贵家庭,他家也能用你妹妹的嫁妆度过年关。” “你不是曾经跟我说要改换门庭嘛,杨家这样的老牌勋贵家族门第不低,怎么也比你姐姐嫁的秀才强。而且夫人也答应我,会好好地待你妹妹,绝不会让人因为出身欺负她,发生秀才对待你姐姐那样的事!” 他没有说话,我也不敢抬头看他。我能明锐的感觉到他还在盯着我一动不动,索性心一横,不再为难自己! “是我自己也需要!杨承救我我无以回报,我不想欠人家的情。这种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我除了这条命什么都没有,我明知道杨府现在缺钱无法过年却不帮把手,我怕我的良心会痛!” “谢谢翁主!” 他低沉的声音甚是好听,带着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深沉。“多谢翁主为家妹谈成一门良缘。如果不是翁主,她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有踏进高门大户的机会,我代表我全家人感谢翁主,我们会牢记翁主的大恩大德!” ? 我抬头看王服,他眼睛平静祥和,没有异样的波澜,不是说的反话,是真诚的感谢。 四目对视,我受他感染,心境莫名的平静下来。 他注视我的眼睛,贪婪的想从里面看到更多。 “翁主,我很欣慰!” “翁主您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做的,我会尽全力做到!” “家妹亲事的事,我这边没问题,您可以全权决定。只要杨府那边同意,我家随时可以交换庚帖。杨府那边需要多少钱过年?我去给您拿,现在就可以让您带走。” 第八五章:交子 王服从袖笼里掏出来一打官交子,放在桌子上,对我说:“稍等下。”起身出去。 官交子就是银票,和银子一样,有官府有司发的也有大家族发的,有司发的叫“官交子”,大家族发的叫“交子”。 有司发的官交子只有五贯和十贯的两种面额,大家族发的就多种多样了,五两、十两、五十两,甚至百两、千两都有。 王服家大概是庶民的缘故,我见他用的银子和交子都是有司发的,为他家做事谨慎点赞。 我伸头看官交子的面额,小额大额的都有,心中狂喜,猜测莫非这些是给我的?嘴角露出关不住的笑意。 “什么好事?笑的这么甜!” 王服回来瞧见我的酒窝,两只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直勾勾再不似之前的平淡。 “咳咳。”他掩饰尴尬强硬把眼光投向别处,半侧的脸都转了方向。 他把官交子推过来,却不看我。“翁主,您住在杨府必定事事不方便,这些您拿着打赏下人,他们看在银子的份上也不会太过为难您。您想吃什么想买什么,也都方便些。” 啊哈哈哈哈,给我的,真的都是给我的,我后悔刚才他不在时竟然没有数一数,搞得现在也不知道多少。不过怎么说都是白得的银子,多少我都高兴,啊哈哈哈哈! 我的笑意更浓了! 王服忍不住偷瞄我一眼,这一眼他的眼睛再也挪不开,人跟傻了一样,嘴巴微张呆住不动,神魂出窍犹不自知。 要不都说做生意的人心眼比头上的虱子都多,只不过两三息的时间,王服竟然再次强行把眼睛挪开,头调转一个侧面,真正的不再面对我。 我好佩服他的毅力,能从酒窝下逃出去,是个人物! “翁主,等下我给您五百两,您回去交给杨府的夫人,我想五百两足够他们过年的窟窿了,说不定还能让他们过个肥年。” 我想起来排风说善秀姑姑的事,担忧的说:“但愿,他们家的窟窿太大了,日积月累,不是光过年的事,还有别的事。不过没关系了,你这不是给我的还有钱嘛,不够我再给他们添上点。” “不!” 王服猛然大喝一声,把我镇住,我茫然不解他怎么反应这样激烈。 他喊我的时候不自觉的看我一眼,随即又立马转头,语气也跟着缓和了些。 “给你的钱就是让你花的,那是我的钱不是家里的,你尽管花好了,不够我再给你。你不要把你的钱和给杨家的钱混在一起,呃,不是要跟他家结亲嘛,给他家的钱是算在嫁妆里的,将来说好的时候都会注明,你混在一起到时候说不清,没办法去有司存契。” 他说的“好”是指谈亲事的意思。五百两不是小数字,可以称为巨款了,是要说明白到有司备案,不能白白的让他家吃亏,不然岂不是又和他姐姐嫁的秀才家一样了。 我乖乖的说:“我知道了。那这样你给我的钱就有点太多了,打赏一次也用不到五贯钱,都是银票我换成铜钱都不好换。” “再说我也不出门,接触杨府的人又少,那么大面额的银票给他们他们都不会要。杨府的家仆都是家生子,哪些钱能要哪些钱不能要,拎的可清了。” 我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和丈夫絮叨家常的妻子,抱怨丈夫做事不稳妥。 没想到他竟然说:“我知道!官交子是专门给您换的,您藏在身上方便,银子太重不好拿,也拿不多,您随身着带不方便。” 他的称呼又变成了“您”,我的心弦再次被拨动,我不清楚是不是我敏感过头了,反正就是心里开始不舒服。 不过他说的话倒是又让我增加一份对他的认识,认为他的心思好缜密,完全就是成熟男人的行事风格,不是未及冠的莽撞童子。 我的心思百转千回,最终还是整个人沉浸在天上掉馅饼——“我发财了”的欣喜中,全然没去想他为什么会给我换这么多官交子。 跑堂的拿过来一个纸包,王服打开后推给我,“一千两,荣泰号陈留王府的交子,你都拿去给杨府。” “不是说五百吗?怎么又多了五百。” 王服轻轻的从鼻孔发出“哧”声:“我原想留五百给您备用,既然他们的窟窿大,就先都给他们,我回头再拿别的换官交子。” 又给我换? 我有点乐极生悲了,不是刚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怎么又给我?这些我都不知道要花多久呢。”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陈留王府的交子面额大,是进货卖货用的,你拿着兑换麻烦,我给您换成官交子面额小,你用着方便。” 我仅仅是听说官交子和交子的不同,并不知道具体不同在哪里。 “陈留王府很有钱吗?他们竟然发这么大面额的交子。”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陈留王府吗?我还是头一次听你说。” 王服转头看向我,这次他的面孔已经恢复正常,没有刚才的绯红。 他眼睛微眯,审视我一会儿,才说:“陈留王府是十六家官商之首,是梁国最有钱的人家,你不知道太可惜了。”嘴角不经意的飘过一丝得意。 对,是得意,我捕捉到了。 “是吗?比你家还有钱?你家是我见过的最有钱的人家。” 王服那抹得意更浓了,“哈哈哈……哈哈,我家和他比就是小虾米。他家是大鱼,不对,应该说他家是捕鱼的,根本不屑我家这样的小虾米。” 我能感受到他是真的笑了,不是哄我糊弄我,遂也极配合的露出来夸张的表情,“这么厉害啊,有机会我要认识认识。我这么穷,说不定人家指头缝漏的都够我捡了。” 谁知道他的话又是出乎我的预料。“你是该认识认识。嗯……等你认识了陈留王,可不要忘记我这个小虾米啊。” 调侃的语气,没落的神情,眼睛里没了光芒,黯淡的如霜打的茄子。 他这是什么意思?! 嫉妒?羡慕? 我决定维护他的自尊心。我是准备嫁给他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没面子我也没脸。 “恐怕我想认识人家,人家不想认识我啊。你想想,那人可是王啊,皇亲国戚,又超级有钱,我一没落的外邦翁主,流落到你们梁国,他怎么会把我放在眼里。” “再着,鱼配鱼,虾配虾,乌龟配王八!我要不是遇到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斗鸡挣钱呢。我感觉就这样,挺好!” 我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这就是赤裸裸的表白忠心,他要是再听不出来我的心意,那就去一头抢地尔算了。 然,他终究还是让我失望了。 他没表示,什么表示都没有,甚至都不曾看我一眼,纹丝不动就那样坐着,目视墙面,好似墙上开了花,让他看不够惊喜。 好没意思,我顿觉没劲! 我拿起陈留王府交子起身,“我走了。杨府有消息我让跟我那个丫鬟排风来通知你。” 这下他看我了,“等下!” 我以为他说的是挽留我的话,没想到他说的别的:“杨府银钱吃紧,我见家仆的衣着都是往年的,我买两个丫鬟给您送过去照顾您。丫鬟的开支我来处理,你尽管让她们照顾您就好,您身体还需要休养,身边多两个自己人也方便。” 我也是有气性的,拒绝道:“不用了,我整日不出门,根本用不到什么人,自己一个人方便。”说着就向店门而去。 养丫鬟,哼,我身边这么多秘密,那不是养丫鬟,是养敌人! 王服并没有挽留我,而是跟在我身后,这让我更加气恼,他明知道我在生他的气,还不像二爷那样哄我,哼,哼哼!我真生气了! 排风和车把式在聊天,看见我阴着脸过来,赶紧的上前搀扶我。“哎呦我的姑奶奶,你怎么自己走出来了,你的身体行吗?你可别晕倒了吓我。”说着几乎是架着我,就把我抽到了马车上,还不忘记瞪王服一眼,好似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想想可不就是他的错嘛,好好地他干嘛惹我!之前那么热情,现在竟然拿捏我,是不是以为我非卿不嫁有了资本,试着想要掌控我。 哼,哼哼!这算盘可就打歪了,我不是真正的小姑娘,我是百年的狐狸精,虽然没有法力,可也是有百年心思和阅历的,岂能是一位弱冠之人能掌控的了的。想要从现在开始就拿捏我,门都没有,窗户我也给你堵上! 我气鼓鼓的上车不理会王服,只听他在车厢外和排风说:“这些点心姐姐拿着,里面是一些梨膏糖。姐姐辛苦照顾翁主,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点点心和梨膏糖是我的一点心意,让姐姐多费心了。” 又掏出来一个荷包,“这个是翁主刚才遗拉的,麻烦姐姐替翁主拿着。” 冲着车厢喊:“翁主,明天是腊八,我让她们给您送粥去,您同府里的夫人和娘子们一起吃啊。” 吃,吃你个头啊,我都让你气饱了,还吃什么!吃你的气! 我不理会他,他还是自来熟,笑呵呵的和排风继续攀交情。 “姐姐和赶车大哥以后有事没事尽管来我的铺子,你们赏脸吃包子是我的荣幸。来了不用说别的,只要说一声是“杨府的”就行,亲戚朋友来也没关系的,都是一样的招待。” 排风不是眼皮子浅的人,我们这趟是来做什么的她一清二楚,眼前这位商人以后很有可能是杨府的大舅子,她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多谢郎君的款待,你有空也去咱们杨府串门哈。郎君,会见啊。” “焦叔,我们走了。” 这个赶车的怎么也姓焦,我想起来给善秀赶车的也姓焦,想着姓焦的是不是把杨家赶车活给包圆了。 排风的屁股还没有做到凳子上,话就问出来了。“翁主,怎么样?那个郎君怎么说?有没有说给多少嫁妆?” 如果是不了解情况,我一定会很鄙视她的样子,可现在杨府都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遮羞布就要被扯下来了,最后的体面都快保不住了,还讲究什么脸面,说什么失节事大饿死事小,那才是迂腐! 活着和体面相比较,活着永远才是最重要的。 “给了,一千两!” “啊!”“哎呦!” 排风因为激动起身碰到车厢顶,摸着痛的眼泪都要掉出来的头,哪怕是泪水噙着,还是高兴的说:“乖乖啊,他家是真的有钱啊,一出手就是一千两。一千两啊,翁主,你这是给哪认识的他呀,我咋遇不到这么有钱的人啊!” 我伸手拉她坐下,看她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安慰说:“看你冒失的,多疼啊,又不是你要钱,你这么激动干啥!” “再说,他家也不是白给的一千两,是要结亲的!如果正常的情况,他家的娘子做梦也不可能嫁到杨府。” 排风赞同:“那到是,做妾也不一定行,除非是做干女儿。” 我晕,又是干女儿! 我好奇的问:“你们梁人纳妾是不是也有限制?” 排风撇嘴,“那当然了,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妾的,妾也是根据级别来的,那些没有资格纳妾的,就认干女儿了!” 我实在是听不得“干女儿”的事,岔开话题道:“把那个盒子打开,看看他刚才都给你的啥?” 排风这才想起来王服拿给她的东西,忙把那个荷包给我。“这个应该是他给你的银子,我拎着挺重的。你拿好了,数数有多少。” 王服明明给了我官交子,不明白他又给我碎银子干嘛。我依言全部倒出来,这样也好让排风做个见证——见证!我明白了,明白了王服的用心! 他是怕排风伺候我不精心,用这种方式告诉排风:“我有钱,伺候好我就会有打赏。”好一个七窍玲珑心! 一个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一个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我不清楚我和他为什么会出现现在这种两岔的局面。明明我想和他继续进行婚事,他也是处处体现心中有我,可……可为什么一切都变了味道! 第八六章:爹非爹 我把一千两的陈留王府交子交给六夫人,她焦虑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不淡定的询问:“他家怎么给这么多?” 我实话实说:“原本王郎君准备了五百两,后来我说还有别的事,他就又加了五百两。说是让您先用着,将来议亲的时候这些一并算入嫁妆里。” 六夫人神色凝重,“理是这么个理,可这也有点太多了。翁主,他家——王郎君就不怕亲事万一不成,银子要不回来了?不行,我要给你打个收条,烦你再跑一趟给王郎君送去,咱不能坐那不仁不义的事。” 我哈哈笑起来,“夫人都说了咱不能做那不仁不义之事,可见亲事不管成与不成,夫人都是不会赖掉这笔钱的,他又岂会害怕。” 六夫人摇头,“不行不行,诚信是一回事,收条是另一回事,一定要打收条的,这是规矩。” “巧枝,给我拿纸墨过来。” 都是善良的人,肯为别人着想。我知道王服妹妹的亲事,这就是成了,六夫人的收条意味着协议达成。 六夫人的房间没有烧炭盆,有点冷,我的披风又让排风脱掉了,只穿绵袄绵裤薄,身上的热气一会儿就散去的差不多了。 这两天醒来,我感觉肚子里珠子没有之前散发的热量多了,薄薄的丝绵芯绵衣竟然不低寒气,我端茶准备喝水暖和下……猛然一阵眩晕,眼前事物左右摇摆,我身子跟着晃荡了两下,手中的茶水撒到裙子上。 帮六夫人研磨的巧枝看到我的不适,忙上前搀扶我:“翁主,你不要紧?” 六夫人也放下手里的笔,向外屋外喊:“排风,排风……” 不由分说,我被排风果断背回屋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躺的久了的缘故,我真的变得娇病了,躺下去没多会儿竟然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这期间,六夫人拿着交子去见了她的婆婆六老夫人。 六老夫人也是没想到,王家这么大手笔的直接给了一千两,召来排风问详情。得知王服不过是弱冠之年,称赞:“王家郎君是个人物”;感叹:“可惜让出身给耽误了”;评价:“这门亲事倒是可以结,王家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家”。 六老夫人花甲之年,耳不聋眼不瞎头上没有白头发,但却是一直病痛缠身,这是她年轻的时候在战场上受伤太多,年龄越大伤痛越厉害。 她不顾伤痛执意要来看我,被六夫人阻拦,“母亲,翁主是带病出去办事的,回来累的就躺下了。您去了见不了她,反倒影响她休息。” 六夫人的话很直白,似乎是她们婆媳之间这样说话也是习惯了,没有触犯婆母的担忧。 六老夫人也是爽快到家,“哎呦呦,又是一个好孩子,咱善秀有福啊,认识的都是这样的好孩子。” 簪缨之家积德行善,必有余庆! 我和我的狐狸精母亲一样,认为这世上都是需要回报的,当年张刘氏救了狐狸精,狐狸精回报她一个孩子,现在杨家营救我照顾我,且不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说我还吃住在杨家,帮他们度过难关都是应该的,更何况这本身还是有附加条件的。 王服的大手笔赢得了杨家人的好感,为婚事增彩不少,且他还在翌日——腊八节,着人送来了两大车热腾腾香喷喷的八宝饭和八宝粥,又让杨府上下拍手称赞。 杨府原本焦头烂额没有多少心情过腊八节,准备的八宝饭和各色油炸食物都是凑合的,计划的就是七院的女眷凑一起,分吃几碗八宝饭,聊聊这个年到底该怎么过。别都想的挺美,要钱没有的时候就傻脸了。 现如今王服着人送来已经熬好的八宝粥,还有一碗碗的八宝饭,六老夫人的眼睛眯起来一条缝,正式盘算着亲事怎么进行。 这样的亲事牵涉到的人多分割的利益多,不可能一人说了算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还有这事从开始就牵涉到了她和她女儿,陈年老账都被翻出来了,她想做壁上观已经是不可能了。那就提前下手,尽可能把利益均分,使大多数人能满意。 且不说六老夫人如何运筹帷幄,她是当过帅的人,战场上指挥过千军万马,这点小事自然是不在话下。 单说我自是不知道这些的,从昨日睡下,我迷迷糊糊一直睡到第二日的上午,直到有人喊我:“翁主,您要喝口水吗?” 我的神识还不是很灵敏,竟然一下子没有分辨出这是谁问我。 呐喊老黑对我的损伤特别大,受损的不仅是我的身体,还有我的神识,再加上珠子的捣乱,躺了三个月不仅没有修养好身体,反倒是差点把我的精神也拖垮。 可恶的珠子! 我迷迷糊糊睁眼,一张陌生大女孩的脸,正笑盈盈的杵在我的眼上方。 我蹙眉。 她没有胆怯,还是笑盈盈的说:“翁主醒了。我听排风姐姐说您昨天下午躺下再没有吃东西,这可不行呀,这太不利于您养病。翁主,来,起来吃了饭再睡。” 我沙哑声音问她:“你是谁?” “奴是您的婢,上午刚刚过来的。” 婢女?王服送来的?他还是我行我素送来了婢女! 这位大女孩婢女,二八年龄,浓眉大眼皮肤微黑,鼻头微翘显得鼻孔有点大,厚厚的嘴片露出姣白的牙齿,两侧一对虎牙。 一头乌发自来卷引人注目,使我想起来之前见到过的昆仑奴。 “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卑不亢依然是笑盈盈,“奴刚来还没有名字。翁主,您穿衣服坐起来,我给您只穿上上身,您坐在被窝里吃,吃好了再继续睡。” 依然没有忘记她的职责,倒是一个尽职的家仆。 我轻轻的“嗯”一声,算是同意了。 她调转身坐在床头,从两层被子之间拿出来我的绵袄,把我从被子里捞出来,替我穿上绵袄,又伸手向床幔外面……外面有人? 天啊天啊,我的神识竟然没有发现外面还站着一个人! 神识偷懒翘班了吗? 外面人递进来我的兔皮坎肩,暖暖的,应该是在炭盆上烤过。 这件坎肩是灰兔毛做的,里衬和镶边都是灰色的丝绸,我感觉穿上有点像灰兔子,不太喜欢,没想到她们竟然给我翻出来了。 “外面是谁?” 大女孩回道:“是我和一起来的。我们都在等着翁主给我们取名字。” 我不高兴王服不经我同意就给我塞进来婢女,为了表达我的不高兴,我不想给她们起名字。 “你们来了几人?” “两人。” “你多大?她多大?” “我十六她九岁。” 九岁啊,我想起来慧娘,应该是和她年龄相仿的,可惜,我已经不在四夷馆住。 提起来慧娘不妨多想一人,我又想起来替换我的那名女孩,道:“排风呢?” 大女孩调换坐在我的对面,外面的小女孩送进来一盆热水,她拿着洗脸布帮我擦脸,比排风擦的仔细轻柔多了。 “这里有我们伺候翁主,排风姐去吃八宝饭了。我们来的时候带过来两车八宝饭和八宝粥,府里的人都在吃,翁主您的就在外面热着,马上也可以吃了。” 我惊呼:“两车!” 她笑盈盈的确认:“是,两车。一辆车上有两大桶,够全府的人吃了。昨夜熬了一夜呢,又稠又甜。翁主您是喝粥还是吃饭?” 我不得不感叹,王服真是用心啊。 王服确实用心,他全家人为了这些八宝粥和八宝饭几乎整夜没睡。 昨日王服差人去取银票的时候,他父亲和伯父都正在账房对账,研究这几天还要追进什么货。 年底是商铺最忙的时候,一年全指望腊月过年前头这几天拼命挣钱呢,他家几乎是男女老少齐上阵,包括他的母亲和伯母、妹妹们,也都是在各个店铺或坐镇或验货。 王服差人急要一千两,还没有说原因,账房自然是要问主家,让两位主家定夺。一千两对于王家也不是小数字,他父亲和他伯父相视一眼,凭借生意人的敏锐,立马意识到有事。 王服一直都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好孩子,他伯父和他父亲也从来没有在钱上管过他。他们兄弟俩就这一根独苗,挣钱不就是给他的嘛,干嘛还管制他花销。 昨日父子三人刚刚定下来这几日的进货增加款,此时王服就急要,且刚刚还是被人叫出去的。他伯父和他父亲一合计,二人跟随王服的小厮就到了包子铺。当然,这是背着王服的,他们不敢立马让王服知道。 王服的伯父叫王佼,父亲叫王侥。 王佼和王侥到店里听说王服见的是翁主,躲在后院里不敢出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走,怕王服知道了不好解释;不走,怕翁主知道了怪罪。 王服送我离开后直奔包子铺后院,以他对两位父亲的了解,猜想他们必定在。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从账上一次支过这么多的银票,他两位父亲又都在账房,怎么可能不跟着过来呢。 他倒不是说把伯父和父亲想的多坏,不让他花钱什么的,而是想着伯父和父亲因为这么大面额的交子必然担心,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所以他的腿还没有完全迈进后院,就嚷嚷道:“爹,叔,发财了!大好事!” 他管他伯父喊“爹”,管自己的父亲喊“叔”。这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家乡的风俗。他家乡的人都是这样称呼父辈的,喊大伯为“爹”,其余依次为“二叔”“三叔”……大伯家的孩子是这样喊,二叔三叔四叔……家的孩子也是这样喊。 王佼王侥的担心落地,齐问:“什么好事?” 王服拉圆凳坐好,卖关子说:“让您们瞎担心我跟着跑过来,我要惩罚您们多急一会儿,现在不告诉您们。” 倒一杯茶水,不理两位父亲,自顾自喝起来。 王侥抬手拍打王服的头,“你个孬孙,好好地不说非要我打你才说是!” 王服假装气恼,撒娇发脾气喊:“叔!” 王佼扮成和事佬,“好了好了,小服赶紧说,你说了你叔还打你啥,他敢打你光我都不愿意他!” 彩衣娱亲,爷仨玩的不亦乐乎。 王服正色道:“翁主跟我妹妹提了一门亲事,天波门杨府的衙内。刚才一千两就是给杨府的,他家遇到事了,急需银子应急。翁主来就是专门说这事的,跟着她的是杨府的马车和丫鬟,杨府应该是已经同意了。” “不会!” 王佼兄弟俩齐刷刷的大声喊出来,不相信这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会掉下来砸到他家头上。 兄弟二人一左一右齐刷刷拉着王服的左右胳膊,“小服,你说的真的假的?你不会是逗我们玩的?你爹和叔可都老了,经不起你这样忽悠。” 王服翻个白眼,“爹,叔!您们整天做翻身的黄粱梦,真的能实现了,您们为啥又不信了!” 王佼仍然是还没有相信,“小服,就因为是黄粱梦才不敢信啊,不然梦醒了一场空可咋办?” 王侥拉着王佼的另一只手,“大郎,你拧我一下,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在做梦!” 王佼反过来说:“二郎,还是你拧我,你的肉太厚,不好拧。” 王服无奈,“爹,叔,是真的,真的是真的!一千两都送出去了,这还能有假嘛!” 一千两虽然不是小数字,可兄弟俩能挣到。杨家的亲事,却是兄弟俩梦里都不敢想的。 王佼继续说:“我怎么这么不敢相信啊,我真的不是做梦?” 王服看着兴奋不知所措的两位父亲,“爹,叔,您们坐下,听我说!” “好好,听小服说。” “听小服说,你就别说了。” “好好,我不说了。” “你看你,怎么还说?” …… 王服无语,他精明到眼睫毛都是空的两位父亲,此时因为一件婚事做出来滑稽可笑的行为,真的是太无语了。 “爹,叔,我们还是赶紧的想谁嫁过去,杨府有可能时候谁娶我妹妹……” “等等!”王佼打断王服的话,问:“你说嫁娶?不是做妾?” “不是做妾,翁主说了,是娶为正牌娘子。” “爹!爹!” “爹!” 第八七章:人选 王佼因兴奋昏厥,包子铺顿时慌做一片,众人手忙脚乱,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好在他转眼之间便苏醒了,少了别人霍霍他的机会。 他拽住王服,急问:“小服啊,真的是去做正牌娘子?是杨府的人亲自说的?” 王服生怕他大伯乐极生悲,也不拖延,连连称“是!” “爹,翁主亲口说的,杨府的马车送她来的,丫鬟也是杨府里得脸的,必定不会假。翁主拿回去的交子,只要杨府的人收了,亲事就成了八九,剩下的就是谈具体的琐事了。” 王佼双手合十,也不管是哪个方向了,扑通一声跪下来就拜:“天爷啊,老天爷啊,您真的睁眼了,我王家终于要熬出头了,我王佼的善事没有白做啊!谢谢,感谢,感谢老天爷!” 王服哭笑不得,弯腰去拉王佼说:“爹,是翁主说的亲,你拜天爷干啥!地上凉,赶紧起来。” 王侥也过去搀扶大哥,“大郎,起来,起来慢慢说。事情还多着呢,现在不能慌。” 王佼佯装挥打王服,“不许胡说!哪能说天爷的不是。是翁主说的亲不假,可这都是天爷安排的!老天爷要是不安排你认识翁主,哪里来的翁主说亲。这些说到底还是咱家做的善事多了,才让你有缘遇到翁主,不然这样的亲事,咱就是把财产都白送人家,人家也未必愿意。正牌娘子,正牌娘子啊!哪是咱敢想的!” 王侥拉着兄长坐回凳子,趁机拍马屁,“是是,还是兄长平日里积德行善,天爷才给咱这样的好姻缘。” 看向儿子,“呃,小服,翁主有没有说是给你哪个妹妹说的亲?” 王服摇头,“翁主也不清楚我几个妹妹的情况,人选自然是咱们定的。再说杨府那边也没有具体说是哪位衙内,必定是见翁主年龄小,有些事不方便和翁主直接说。翁主人小也不会知道说亲的流程,我感觉她只是两边提了这件事,具体的情况还要我们自己和杨府的人商量。” 王佼一副急不可待,恨不得立马把自己女儿嫁到杨府的心态。 “对,对,小服说的对。杨府肯定是遇到难槛了,咱这边积极他们就积极,咱这边不积极人家才不着急,他家的儿郎哪里会愁娶不到媳妇。二郎,服儿,我觉得,咱一定要积极,要比杨府积极,这样亲事才十成十能成,千万不能把这么好的机会给弄丢了。” “你们想啊,杨府能遇到的槛,肯定是百年不遇的一次,人家周围不是簪缨世家就是钟鼎之家,哪里用的着向咱借力,等着巴结他们的人多着呢。也不是我说,如果这消息放出去,你看看,比咱强的人都不知道会排多长的队呢。现在这么难得的机会给咱,这是看的起咱啊! “我想了,他家现在不是急需钱嘛,咱就投其所好搁着劲的用钱?,?到让杨府张嘴说不出来话,不得不娶咱家的姑娘。” 一拍大腿,“啪”一声响,下决心道:“二郎,小服,咱就是把家产全砸进去,也一定要把你妹妹?进杨府去!” 王侥比王佼冷静一些,自言自语念叨:“咱家谁嫁去杨府合适呢?是该五姐成亲了,可她才定了亲,这肯定不行。六妹?六妹太老实。杨府那是啥地方,那是大户人家,人多嘴杂,六妹闷葫芦一个,去了那种高门大院,又不会来事,咋行?” “要是她和五姐的性格换换就好了。五姐泼辣,心眼又多,去了杨府肯定能适应。就凭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个机灵劲,去杨府咋喽也能把她婆婆哄高兴喽。她婆婆一开心,那往后的好日子还不给后头呢。等一年后再给杨家生个儿子,啧啧,这就完全站住脚了。” “哎,真不该给五姐定亲!你说说,我咋就鬼迷心窍了,听三姐女婿一说,糊里糊涂就给五姐定亲了。亏了,这下亏了,亏了,亏了!” 王佼王侥兄弟俩的女儿是在一起按年龄排序的,大姐二姐六妹,是王佼的孩子,三姐四姐五姐七妹,是王侥的女儿。 王服见父亲又见风转舵,心里开始不舒服,可不舒服归不舒服,他也知道父亲说的对,六妹的性格确是不适合去高门大户做媳妇。 “是,六妹和五姐比较,五姐更适合杨家。可五姐现在定的好歹也是户秀才,总不能刚定亲就退亲。再说,杨家要知道我们为了和他们攀亲让五姐退亲,说不定连六妹的人品也质疑了。大户人家最注重名声,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他们怎么会要一个退亲的女子!” 王佼见王侥痛心疾首,知道兄弟的心思又活泛了,几十年了,王侥是什么样的人再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家兄弟从来都是势利眼,趋炎附势。 然,知道又能怎么样?生意场上的人不都是见风使舵嘛,势利眼比一根筋的老好人更混的好,这也是他从来没有因此说过王侥的原因。 在商言商,王侥比他更适合做生意。他们这样的出身唯有挣钱一条出路了,在很多事上也正因王侥前倨后恭阿谀逢迎,才得以让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 不过,他还是说:“二郎,这次我觉得小服说的对。杨府那样的门第,守的就是一个名声、气节,拿出来让人说道的时候要让人挑大拇指。我们想和他们结亲,一定要按照他们的做事风格行事,不能因为名声啥的把亲事搅黄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王侥其实刚才也就是那么一说,见兄长和儿子都反对,也不在意的说:“我着我着,五姐都已经定亲了,还定的是秀才,我怎么可能让她退亲呢。我这不是想着六妹的性格,觉得不适合杨家,你们说,总不能让七妹去?” 王七妹才八岁。 知女莫若父,王佼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子,也是跟着叹气。 “也就是,七个妞儿六个性格都泼辣,就一个闷葫芦……偏偏还只有她正巧。你们说这不是命?不然为啥她的脾气一点都不像她姐们,偏偏她要高嫁。” 王侥这回没有赞同兄长的话,“我不这样看。大郎,不是我扫兴,我咋觉得不能这样想。六妹的脾气太闷了,你们想想,有哪个婆婆喜欢这样的儿媳妇?咱家可是高嫁,根本杨府的人就看不起咱,六妹去了再不能左右逢源能说会道围住人,她婆婆还不要刁难死她啊!” “她要是哄不住她婆婆,不能让她婆婆喜欢她,咱连替她撑腰都不能。她做的可是正牌娘子,杨家又是能光明正大纳新娘的,等以后杨家郎君纳了新娘,她这个正牌娘子不要搞得连新娘都不如啊!” (新娘——妾的称呼) 他们倒是忘了,他们王家的娘子都能做正牌娘子了,杨家郎君怎么还纳妾呢。 王服之前和善秀接触过,多少了解一些杨府的情况,道:“杨府那边的人选,我猜测有可能是他家四房的衙内。据我了解的情况,四房表面上说是收养的养子,但背后都议论说是杨四郎的亲儿子,他们在杨府和六房几乎没有差别,也是当成亲衙内一样被对待的。” “传闻说杨四郎没死,他的儿子在杨府论真的话应该是顶门立户的,杨大郎二郎三郎家都没有男丁,三家只有大郎家有一位娘子。可现在四房衙内是养子的身份,杨家当家人就落到了六房房头,六房男丁做祧子一肩挑六房,除了四房他都要管。” “现在杨家的当家人是杨承,十七,人不大心眼不少,前一段我见他的时候,就感觉他精着呢,一眨眼就是一个主意。别看他肩挑六房,我也感觉杨家不可能让他娶我妹妹,他已经有了爵位,杨家再缺钱,也不可能让当家人娶商人女。” 这倒是实话,不是王家爷仨自己贬低自己,庶民贱业哪怕是再有钱,最多也就是称为“富户”,仅仅够的着和吏勾结一下,想要再高攀上爵爷,做梦去! 王佼心里虽然还是期待能攀上杨承,却也是理智的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四房就四房,反正他们现在也不分家,说出去还不都是杨家人。只要六妹能嫁进去,多少陪嫁也是值得的。” 王侥附和,“就这我们也要嘴严实点,不能走漏风声,不然让其他人知道,还不跟狗闻到骨头,上前疯抢啊。这么好的亲事要是让人抢走了,我估计我会气的吐血!” 他一再说不吉利的话,王服清楚这是因为议亲的人是六妹不是五姐,父亲心里不舒服。虽说家里一直都说两家是一家,是亲的不分伯仲,可当杨府的岳丈和当娘家叔怎么会一样的心情呢。 岔开话题说:“爹,叔,明天是腊八,我跟翁主说明天把腊八粥给她送到杨府,您们看……” 王佼腾一下站起身,抱怨说:“你看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你咋不早说啊,我们还坐在这闲扯啥,走走,赶紧回去让人熬粥蒸饭去。” “这可不是光给翁主送,这还是给杨府送。咱们头一次给杨府送礼,说啥也得送的让人家满意了,让他们吃好喝好了,亲事的事进行的不也快了。” “走,走,赶紧的让人备材料!” 王家大张旗鼓的备材料做八宝饭和八宝粥,让负责在各个铺子帮忙盯货的王大姐二姐四姐,立马知晓了情况。以她们从小接触铺子的敏感程度,嗅出来不一样的味道。 三位娘子机灵地通知自己的丈夫,下衙后到王府帮忙熬粥做饭。 王家这三位娘子嫁的都是吏。 在梁国,富户虽然有钱腰板却不硬,他们没有社会地位,于是,和吏勾结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一是身份一样抱团取暖。他们都不能改变自己的身份,没有未来。二是现实里他们彼此之间真的相互需要。吏为富户撑起保护伞,富户贿赂吏给吏送钱,于是乎,他们一拍即合,就这样狼狈为奸共同挣钱。 王家三位娘子嫁人后,还是经常回娘家帮忙管理铺子,依靠王家这棵大树为自己的小家捞钱,她们丈夫对此也是持支持的态度。 吏的月俸少,大家庭的财产又是在父母手里握着的,娘子们的丈夫能动脑筋的也就是妻子的娘家,何况当初娶王家娘子就是因为陪嫁多,王家有钱。 谁都希望能花钱方便,于是,在其他女子回娘家一趟非常不容易的环境下,王家娘子们在丈夫的纵容下,能随时随地的回娘家,让她们婆家的妯娌是相当的羡慕妒忌又无可奈何,谁让自己娘家没有王家有钱。 三位女婿得了信,早早的下衙到王家报道,没想到见到的却是王家阴云密布! 王五姐闹开了! 王侥回家和浑家说杨家的亲事,顺便说了声:“可惜了五姐,要是五姐能嫁过去,肯定比六妹强!” 他这样说无非还是心里不舒服,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哪怕是对方是他的兄长和侄女,“杨家岳丈”轮不到他自己头上,他还是不痛快! 他夫妻二人说话的时候,恰逢王五姐从铺子回来。 王五姐回来也是为了熬粥做饭的事。家里突然调配这么多食材,任谁都知道是出了大事,她想知道是啥事,坐着运送食材的车回家了。 进堂屋就听到父亲对母亲说话,她好奇的问一句:“什么我比六妹强?” 王侥深知五姐的脾气,自己养的闺女自己清楚,五姐要是知道六妹将要嫁到杨府,比她嫁的秀才强,那还不要闹翻天了,他赶紧打住话头。 “没啥没啥,我和你娘正说闲话。” 六妹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是他亲兄长的女儿,即是他当不成杨家岳丈,他也不希望五姐因为这事闹的全家不痛快。 兄长对他啥样他心中明镜一样,兄长的家业以后还是他儿子的,他可不想让兄长伤心难过,别的不为,为了他儿子也要把兄长哄的开开心心。 谁知道不舒服的不仅是他,他浑家也是心里不舒服。 明明是自己儿子认识的翁主,给自己妹妹说的亲,咋就落到了大伯哥的家里? 王侥的妻——王服的娘,真的是太不舒服了! 第八八章:红绿书纸 王五姐性格泼辣,还不是一般的泼辣,是二班的泼辣。 她听她娘说六妹将要嫁到杨府后,当即去找了哥哥王服。 “兄长,我不管,我也要嫁到杨府去!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把我嫁到杨府去!” 胡搅蛮缠外加不讲理,历来是有事兄长,无事孬蛋。 王服的小名叫“孬蛋”,只是长大请了西席识字后,他再不允许别人叫他的小名。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五姐就是这例外。 王服见到这个妹妹就头疼,他和五姐相差三岁,可五姐从小就欺负他,不像他妹倒像是他姐。他在五姐的魔爪下长大,现在还能全换的站着,是要拜谢五姐发善心的。 五姐见王服默不作声,就知道这事没戏,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转身去找她爹王侥,又哭又打的撒泼(是打她自己,可不是打她爹)。 “叔(爹)啊,我的叔啊,你可是我亲叔啊。你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对我比恁亲儿都好,你不能就这样眼看着我进火坑啊,你要救我,救救我啊!” 她知道不能攀咬六妹,攀咬不仅会得罪大伯一家,也让自己的父亲难做人。再说,六妹啥时候嫁人、嫁给谁,根本不是六妹能做主的,这些全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攀咬六妹除了结仇没有任何好处,她才不要树敌呢。 她一把拉住王侥的衣襟,捶首顿足,“叔(爹),我的亲叔啊,我不怨你给我定亲了,我知道你给我定亲也是为了我好,可是书啊,你是好心办坏事,你这会可把恁妞我给坑惨了啊!叔啊,我的亲叔啊啊呜呜呜……” 她说的不错,王侥对她是比较溺爱的。她从小活泛,知道看人脸色说话,王侥常常说“要是五姐是个儿就好了”。 五姐一把鼻子一把泪,把自己的鼻涕擦到父亲的衣服上,纯粹是要恶心死人的节奏。 “我的叔(爹)啊,你现在不心疼我了吗?从小你最疼我,我要星星你不会给我月亮,你的无心之过让我现在活不下去了,叔啊,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啊。叔啊,只有你能救我了,你要救救我啊,救救我啊!” 王侥原本就有点后悔,对当不成杨府岳丈有点介意,五姐这样哭闹,让他更后悔给五姐定亲了。 其实五姐议亲前前后后也就是半年时间,不,不,半年都不到,五个月而已,定亲的文定还没有进行完。 文定! 他心里咯噔一下,男方送来了红绿书纸(纸张两层外红内绿),王家还没有给男方回帖。没有女方的回帖文定便不算成,定亲也就不算数。 原本他准备趁着腊八过节给男方回帖的,是为了向人炫耀他又有一门秀才女婿,现在看来嘛……这个迟到的回帖竟然是一线契机,对,是契机!他一定想法设法抓住这个契机! 他心中有了计较,一把拉起五姐,不让这个小祖宗再祸祸他的裘衣。 心疼的说:“乖,妮儿,你别哭了,哭的恁叔(爹)都要跟着你不活了。”说着,抬手擦拭下眼角。 他虽然踩低拜高势利眼人品不咋地,可对于自己的几位孩子那是掏心掏肺的好,丝毫没有重男轻女,没有对四个女儿另眼相待少给一分父爱,女儿们享受到的温暖一点不比独子王服少。 “妮啊!你以为恁叔(爹)不后悔吗?我后悔啊,乖,我是真后悔啊!要是我能替你,我真想去替你啊!” “乖,你安生点,听我说,我会和你爹(大伯)、你兄商量这事的,你且等两天,让我们好好合计合计。就算是不嫁去杨家,去别的朱家牛家也行,咋喽说也都要比现在的强啊。” 五姐闻言心花怒放,清楚这是她爹又打起了什么歪主意。 知父莫过女,她爹王侥是啥样的人她门清,她爹这是不知道憋着啥坏主意了,她乖乖的听话静静地等着就是,说不定就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呢。 父女二人在堂屋表演父女情深,门外站着听墙角的王四姐夫妻脸上变幻莫测。 四姐女婿拉着四姐悄悄的躲开几步,低声问:“六妹这是要嫁去什么人家,五姐这样的闹?” 四姐也是心思灵巧之人,听墙角已经是品出来味了,借题发挥转移自己的不满:“反正是不会再嫁给吏!我看命苦的不是五姐,是我才对!” “我的天啊,我的命咋这么苦啊!人小不懂事,不听父母言,上了你花言巧语的当。结果是现在人人嫁的都比我好,我的娘啊……” 四姐女婿听到浑家说这些就知道要坏事,懊悔自己不应该提嫁人的事。 当初,他浑家原本不是要嫁给他的,以他岳父那个势利劲,浑家怎么也要跟她姐一样嫁给一位秀才才行。是他看中了浑家,日复一日天天守在铺子门口,甜言蜜语打动了浑家,浑家她爹爱女,不得不嫁女。 他老生常谈的劝解:“小山他娘,我虽然是吏可我对你好啊,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你说啥就是啥,家里啥都是你说了算。可你三姐呢?三姑爷是秀才不假,可三姐过的啥日子你不是不知道啊,你这娇生惯养的,能像三姐那样辛苦吗?” 他说的是实话,四姐立马止住悲伤,转悲为平静。 虽然嫁给吏,丈夫却是实打实的对她好,不像三姐,嫁了秀才名声是好了,里子却是不实用的,整日要守规矩伺候公婆伺候丈夫,一时一刻也没有闲的时候。 她想起来三姐一天到晚的操劳,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三姐和她一样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出嫁前会的只是打算盘记账。嫁到秀才家就被秀才的娘嫌弃,说“王家没家教,教出来的女儿不会做饭、缝衣、端茶、倒水;伺候公婆”! 她们的娘听说后气不过,买了两个丫鬟送到秀才家,让一个丫鬟做饭一个丫鬟缝衣。 谁知道秀才娘更猖狂,派丫鬟回王家要口粮要房费,说王家送丫鬟应该再带着丫鬟的口粮,顺便再盖两间房,她家没有丫鬟吃的粮食;没有丫鬟住的草房。 欺人太甚,真的是欺人太甚! 四姐想起来自己的婆母,如果她婆母这样说,不等她说话,她的男人就会和他娘闹僵起来了。 这样看自己的男人还是很不错的,她心里平衡多了。 对丈夫说:“你在这等着,我去找娘问问,我总感觉家里发生了大事,大姐二姐也是这么预感的。” 是的,王大姐二姐的预感很正确,家里是发生了大事,她们的六妹将要嫁给勋贵之家的衙内。 她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哪怕是这些话是从她们的爹娘嘴里说出来的,她们也不敢相信。 大姐一脸懵逼,“爹,你没有搞错?杨家怎么可能会娶我们家的娘子!” 二姐也是说:“爹,会不会是记错人家了?天波门那边姓杨的也不止一家啊,怎么就会是那个杨家呢?或许搞错了呢。” 王佼听两位女儿这样说,心里有点不舒服,不满的说:“怎么会错呢,这是翁主亲自来说的媒。好了好了,你们也别胡说了,跟你娘商量下给你妹妹准备啥嫁妆,我去隔壁看看那边闹啥呢。” 兄弟俩的院落挨着的,他们受出身的限制,置办的院落都不大,隔壁闹腾他这边立马就能听到,无法装作若无其事。 王佼浑家出言劝阻,“当家的,这时候你可不能去。那边闹腾无非是因为六妹要嫁杨家,五姐定亲错过了。五姐啥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嘛,处处要强处处掐尖,就不能别人比她强。现在亲事落到了六妹头上,她不闹腾还是她吗?” “你现在过去能说啥?说把六妹的亲事让给五姐吗?这是让的事吗?是她定亲了才轮到六妹头上,可不是六妹抢的。她要怨也要怨她叔(爹),是她叔(爹)给她定的秀才。” 王佼被浑家说的哑口无言,现在这时候他是没有办法去劝侄女。再说,这也不是劝的事啊,是轮到谁是谁去啊,六妹要是早早的定亲了也轮不到啊。 他家的娘子们他不主张早定亲早成亲就是这,怕万一有好机会白白错过了。就像五姐,如果不定亲,这次嫁去杨家要比六妹合适多了。 大姐见父亲默不作声,怕母亲的话让父亲不舒服,她深知父亲历来看重兄弟情,打圆场说:“六妹真的好命啊,这样的机会落到她头上,让我都羡慕死了!” 王佼体会女儿的苦心,道:“可不是,这是天爷开眼了,看咱家做的善事够多,奖励咱一下。我说以后,你们也要多做善事,为了你们的孩子积福。” “你们想啊,六妹嫁到杨家,等她有了孩子,你们的孩子将来也有一个高门大户的亲戚了。孩子串个门啥的,说出去也气势,多装脸啊!” “若是和杨家的关系好了,说不定将来杨家看在六妹孩子的份上,也会帮你们孩子一把,这样你的孩子算是彻底能脱离吏了,再不用无出头之日。” 王佼浑家接话:“恁爹说的对,是这个理。你们也好好的跟姑爷说说,别眼皮子浅,不懂得轻重。还有,六妹嫁给杨家的事除了咱知道,可不能再说出去了,别没由的给咱家招麻烦,一个五姐闹腾都够了,再杀出来一个程咬金,那才是把富贵拱手让人呢!” 二姐表态:“娘放心,我和大姐哪里是那种不知道轻重的人,六妹嫁杨府还关系着我们呢,我们哪里敢轻慢。” 大姐:“就是就是,六妹能嫁到杨家当正牌娘子,我这脸上也有光,一说是我的亲妹妹,回去跟我婆母家人说的时候,才气的她们驴脸呢。哈哈哈。” 王佼浑家举手戳一下大姐,“我刚说了不能跟外人说,你就想着到处炫耀了,你有没有听我说啊!” 大姐按一下额头,假装被戳的疼了,“娘,我会现在说嘛?我傻啊,你这是不相信我!我要说也是成亲待客的时候说,到时候我把他们都请到咱家来,让他们彻底看看,我王家也是出了贵女的!” 王佼笑着赞同,“大姐说的对,到时候把你们婆家的人都请过来,我们家要办十天流水席,好好的宣扬炫耀,我们王家出了贵女!” 王佼浑家撇嘴,打击父女俩,“六妹的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们还是赶紧做给杨家送的八宝饭,且得慢慢做呢。” 梁人做的八宝饭是提前做好,之后盛放在一个个碗里,吃的时候蒸一下即可。 他们这边垒地锅拢柴火,做八宝饭八宝粥忙做一片,王侥那边一家人也很快赶过来加入,全跟没事人一样,似乎之前五姐的闹腾没有发生过。给杨府送饭送粥是他们共同的利益需求,在这事上他们谁也不会含糊。 天爷通常是不会让人顺心如意的,就在杨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下,不和谐的人过来了。 王三姐的秀才女婿派小厮过来,说明天吃酒拿回帖的事。 回帖自然是五姐文定红绿书纸的回帖,王侥刚起的心思这下被点燃了,他怒不可遏的指着小厮骂:“你个狗才,刚跟了别人就不知道谁才是你的主人,回主家连个头都不磕,就这样大咧咧的说话,这就是他秀才家的礼教?” “我跟你说,回去告诉你新主,我家忙,让三姐回家来帮忙,不然别想再从娘家拿走一两银子。回去!” 他的怒喝把一圈人喝懵,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三姑爷可是他的心肝宝贝,这些年到哪里他都要炫耀他有个秀才女婿。今天这是怎么了,这样的女婿他也竟然不待见了? 秀才的小厮是王家陪嫁三姐的人,他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怵自己旧主的,更何况主家竟然说秀才是新主,新主和新娘(妾的称呼)一样不是好话。 他也没有多言,施礼转身离去。 反正是他现在跟着秀才姑爷呢,主家也管不到他。他把主家的话转给秀才姑爷,让秀才姑爷对付主家。 他没有想过,能在过节前提醒岳父准备酒席的秀才,也是穷酸的没样了,真的是极品! 第八九章:腊八 王服给我准备的两位婢女,是在营救我时就开始着手的。 他从四夷馆吏的口中得知,我从草原并未带人过来,之前的仆人叛主逃到梁城,我这才追着来到了梁国。 他家接纳的有从老家过来的族里亲戚,这些亲戚的女眷渐渐沦落为他家的家生子,干些伺候他家人的活,以此换吃喝。 他从伺候王七妹的亲戚里选了一位十六岁的女孩,又向他娘要了身边不知道隔了多少弯的亲戚小姑娘,亲自上阵培训这二人,把他能想到的为人处事方式,全都教给了二位小娘子。 为什么不选他自己的丫鬟?那是他为了娶官家小娘子,从不到十岁起就非常自律,身边使用的全是小厮,绝不用一个丫鬟。 两名婢女趾高气扬,带领两车八宝饭八宝粥,浩浩荡荡从王家直接杀到杨府,随车的人全是从王家各个铺子抽调出来有眼色会来势的跑堂的,王家的自己人是一人也没有露面。 这让被喊出府们说门口有人找她的排风,随风凌乱。 年龄大的婢女自是上前解释:“排风姐,我们是王家郎君替纳姆翁主买的婢,这些是王家郎君昨日和翁主说好送来的八宝饭和八宝粥。” 排风被眼前骡车雷的里外焦透,她是知道王郎君说给翁主送腊八粥的,可这什么腊八粥……这,这……哎! 她对大婢女说:“你在这等着,我问了夫人再说。” 大婢女察言观色,指挥随行送粥的人,“赶紧的,给各位看门的哥哥们每人盛上一碗粥。” “咱家翁主在府里多亏了大家伙照顾,今天过节,翁主请各位哥哥们吃一碗腊八粥也是应该的。腊八吃腊八粥啊,这一年都会从头甜到脚底板的。” 送粥的人一个比一个嘴甜手快,哥哥长哥哥短的叫着,一碗碗腊八粥冒着热气送到杨府看门人的手里。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人家就是来给翁主送腊八粥的,身份没错,这粥喝了就是老夫人、夫人也不会怪罪啥,翁主赏的啊。 于是乎,杨府大门口一片跐溜声,不管是不是府里的人,只要在门口的,全都喝上了香喷喷甜滋滋的腊八粥。 等排风领着夫人身边的桃妈妈出来,见此情景都傻脸了。 有眼尖的王家跑堂的,一手端一碗八宝粥,笑的脸都堆成了花瓣。“婶,姐,赶紧趁热喝一碗。” 不等排风和桃妈妈说话,装腔作势道:“哎呦呦,赶紧的,婶,姐,赶紧拿着,碗太烫,我的手都拿不住了。” 排风和桃妈妈只好一人接一碗,跑堂的还继续假装,“哎呦呦,看我的手都烫红了,还是婶、姐心疼我。” “婶,姐,赶紧趁热喝一口,可甜了,放了可多冰糖呢,都赶上吃糖稀了。” 排风和桃妈妈见过大场面,可对于市井小民不管不顾的殷勤,却是没招的。还是那句话,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端给你香喷喷热乎乎的腊八粥,自己怎么好意思拉下脸来喝斥。 排风自持吃过王家包子,也不在乎多喝一口王家的粥,嘴凑到碗边抿了一口,“嗯……”眼睛顿时增光,朝桃妈妈说:“妈妈,你尝一口,真的可甜了。” 若是别人这样桃妈妈自会斥责没出息,可现在说话的是排风,排风是杨家世袭的烧火丫头,她不能不给面子。 也无奈的喝了一口……这一喝不当紧了,碗就再也离不开嘴——太甜了啊! 杨府不缺吃的,可作为家仆想要和主子一样吃好的,却也是不可能的。糖就是这其中差别之一,哪怕是排风和桃妈妈这样有脸面的家仆,也是稀罕的。 于是,排风和桃妈妈半推半就,也在杨家大门口喝开了腊八粥。 当然,这主要还是六夫人刚刚说让她们酌情处理。婢女是翁主的,粥也是送给翁主的,六夫人怎么好意思替翁主做决定拒绝。 问题是我这个翁主现在在昏睡,根本不知情啊!我那还没有见过主人面的婢女,就替我张罗开了送粥。 王家送粥真的是煞费苦心,为了保温,使每一碗粥都是热乎乎的,他们在盛粥的大瓮底下一直烧着炭,还用厚麻布把瓮身裹的严严实实。 蒸笼里放的八宝饭同样如此,恰到好处的温度,吃的时候浇上酸甜玫瑰山楂汁,不要说吃一口了,看着闻着都食欲大增,哪里还经得住美食的诱丿惑。 白的饭红的汁还有根根青红丝,六老夫人盯着眼前颜色绚丽的八宝饭,不知道如何选择。 她问身边的妈妈,“武广媳妇有没有过来?” 槐家的正从小罐里挖玫瑰山楂汁,放下手里的饭碗,笑呵呵的道:“六夫人估计也在喝腊八粥呢。现在全府人估计都在吃,王家送的可不少,足够全府人吃的,大概送之前是算计好了的。” 六老夫人否认,笃定道:“不会。一介商户而已,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算计到咱们府的人口。他们最多能查到各院有几位主人,查不到各院有多少仆人,必定是往多多上预备的,多比少了强。” 六老夫人猜测的没错,王家再有本事再回钻营,也不可能知道杨府有多少家仆。他们准备两大车,就是按照多了算得。 粥和饭多了怎么办?杨府不可能让王家人再拉回去,总归是让各院的仆人带回家里去,和家人分着吃点。 吃人家的嘴短,王家的事很快由这些仆人的嘴传出去了,以至于善秀都被这消息惊道。 他不可置信的问小柱:“你这消息可确切?我娘真的要给我定一门商女的亲?” 小柱打保票的说:“哥儿,不是光我问了,我大兄也去问了,都是这样的结果。王家就是之前跟咱报信的那个王服他家,翁主的朋友就是说的他,你再不信把他喊来,看我说的对不对!” 随机神秘的向善秀身边凑凑,“哥儿,我都打听清楚了,王家真的很有钱。一千两啊,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直接就给婴宁小娘子带回来了。” “哥儿,这可比咱天天出去斗鸡来的快多了。一千两啊,哥儿你想想,那是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啊!”一副仿佛银子就放在眼前的模样,嘴角恨不得流出来哈喇子。 善秀嫌弃的推开他,“瞧你那点出息,一千两你就把你爷我给卖了?” 小柱赶紧辩解:“哥儿你这不是冤枉人嘛,别说一千两,一万两也不可能把哥儿你给卖了啊!” 善秀却失落的说:“要是真有人出一万两,倒是真的可以考虑下把我卖了。你想啊,一万两我十年都不一定能挣的到,如果有人出,为啥不卖了我!” 主子的话小柱没法回答,这些话主子可以说,他却不能说,岔开话挑高兴的事说:“哥儿,那个王服人长得也算秀气文静,他家的娘子必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哥儿若真的是娶了他家娘子,这是人财两得,哥儿你就偷着乐!” 家里面这么多女性,善秀从小长在美人堆里,对于美丑几乎是麻木了,没有多大的感觉。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太丑的,他都能接受,关键是不管美丑,要给他带来银子才行,他现在缺的是银子! 四仰八叉看房顶,感叹:“也不知道王服能给他妹妹多少嫁妆?” “他能爽快的给婴宁一千两,可不见得能那样爽快的给他妹妹。这小子肯定是看上了婴宁的美貌,才色胆包天,以为可以癞蛤蟆肖想天鹅肉,人不美想的挺美!” 小柱顺着主子的话头拍马屁,“就是就是,婴宁小娘子怎么说也是位翁主,岂能是他一位庶民能想的!” 善秀正要说话,院里传来一声呼喊声:“哥儿,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这声音是柱子的,小柱他大兄。 呼啦一下,柱子带着室外的寒风跑进来,大声喊叫:“哥儿,你要快点,快点啊,不然钱让人家抢跑了!” 钱是善秀的命,再没有比钱更吸引他的了。他闻言搜一下站起来,急问:“哪里的钱?” 柱子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哥儿,老夫人把各房的人都喊去商议和王家的亲事了,四房的也去了。刚才槐家的给槐传口讯,说是老夫人有意让四房的娶王家娘子。” “哥儿,咱可是整天为了银子焦头烂额,怎么能把王家的娘子往外推!王家娘子可是摇钱树啊,谁娶她谁得钱,这是明摆着的事嘛。哥儿你要赶紧的想辙啊,不能让到手的银子飞了。你若娶了王家娘子,银子可比咱去斗鸡来的快多了,你要赶紧下手不能犹豫啊!” 柱子说的这些善秀岂不知,他每日为了多挣一两银子费心费力,可挣回来的银子还是没有花出去的快,家里花银子的地方太多了。 他指着小柱说:“你赶紧去把王服给我找来,我要亲自跟他谈嫁妆的事。” 对柱子说:“走,去我祖母那……等等,不能这样去。柱子,你先去看看我娘在哪呢,就说我要见她,让她快快见我。” 转身坐回椅子,开始思索对策。 柱子已经说了四房的人去了他祖母那,那他现在过去让四房的人误认为他是去抢媳妇的吗?他还缺媳妇吗? 正常人肯定认为勋贵之家不可能娶商女,他祖母让四房的人娶王家女,四房必定心里感觉委屈极了。他这时候赶过去,说不定适得其反,反倒是让四房坚定娶商女的决心。 出手就是一千两的家族,铁定非同一般,哪怕是庶民也不是一般的庶民,还有之后的嫁妆,是娶不娶的关键。 王服他见过,和他是同类人,如果不是出身差别,他肯定会引为知己。不过现在这样好似也不错,婴宁帮了他的大忙,让王服做他的大舅兄,说不定将来还能成为他的助力。 他再次想:就是不知道王服能给他妹妹多少嫁妆了。说什么也要扒下王家一层皮,哪怕是借助婴宁的手,也要从王家多要些钱出来。 在他看来,他的这个子爵真的没有白花花的银子管用,银子对他的吸引力更大,如果王家能给他一万两,他甚至不介意王服妹妹是丑八怪,大不了娶到家里往屋里一藏,不见就是了。 他的条件可比诸葛先生强多了。想当年,诸葛亮为了宏图霸业,不惜以美貌换无盐,他现在只不过是娶多个媳妇中的一个,若是能换到一万两的话,那……啊哈哈哈,太划算了! 他这里做美梦,六老夫人可不知道,只是六老夫人的打算和善秀不谋而合,祖孙俩并不知道。 六老夫人叫几房都过来商量,无非是堵别人的口,以她历来的经验,就知道没人愿意把商女收为儿媳妇,最后还是她的亲孙子出来收拾烂摊子,所以她的打算也是善秀娶商女。 她刚把提议抛出去,四房的老夫人就急不可待的反对了。 “大嫂,这可不行啊。” 在他们这一辈,六老夫人的丈夫是老大,四房老夫人的丈夫年龄小,她自然要喊六老夫人为嫂嫂。 她慷慨陈词:“我们家是没有以前辉煌了,可也不至于没落到为了区区一千两银子,就要娶商女的地步!” “我们家好歹还是有几个庄子几千亩耕地呢,这些庄子的收成,难道还不够我们吃喝开销过个年吗?” “能不能过年不是说的,要拿出账本看。”六老夫人问槐家的,“武广媳妇怎么还没来?” 槐家的禀道:“回老夫人,六夫人让巧枝来传话,说前院临时有点事,她要处理了才能过来。” 不待六老夫人说话,四老夫人插话,“她不是躲出去了?为的是不让承哥儿娶商女。” 六老夫人一听她说这话,不高兴的回她:“你就是把人都想的太阴暗了,她好歹也是当家的,有官身,怎么可能为了这点事躲出去。” 四老夫人倚老卖老不客气的说:“那让她儿娶商女好了,反正她的儿媳妇多。” 这就有火药味了,六老夫人懒得和四老夫人计较,闭目养神不再多言。 她一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帅,跟一位家庭妇人有什么可争执的,不屑! 第九十章:祧子 王服到了杨府,和善秀见面双方都感到有点尴尬。 善秀是想着王服将要成为他的大舅兄,王服想的是以后他妹妹嫁给杨家四房,他怎么和善秀相处?太亲了不行,太远了也不行,左右都有点为难。 必要的寒暄之后,善秀也懒得再做无聊的应酬,就王服目前的身份,还不值得他多礼。 开门见山道:“王郎,我请你过来是谈谈你妹妹嫁妆的问题。我想知道你家准备拿多少银子嫁女?” 说亲不应该先说男方的聘礼吗? 善秀都这样的态度了,王服也不回避了,在商言商,他家既然出钱了,那就要给他妹妹挑一个等值好价位。 “承爷,不知贵府准备让哪位衙内娶家妹呢?” 这是待价而沽了,善秀心里骂一声“小狐狸”,面上却是平静如水,“这还用说,我家当然是爷我娶了。” (他不知道真正的狐狸正在他家后院躺着睡觉呢。) 王服这边震惊的跌掉下巴,努力维持波澜不惊的淡定表情,力求不在杨承面前出丑。 事情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竟然是杨承亲自上阵,这,这……他不得不感叹:六妹的运气也太好了! 他的大脑极速运转,猜测杨承的用意。完全推翻之前和大伯父亲商量好的嫁妆数,细细衡量多少银子才能堵住杨承的嘴,满足他的胃口。 善秀等了几息时间,见王服默不作声,心里猜不透他到底能出多少银子,催促道:“王郎,莫非你还想着让我出聘礼?可以,不过只有四样红,其他一概没有。” 四样红:衣服四样,寓意一年四季。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王服,王服不疾不徐道:“承爷,您是娶妻,六礼不可少。您这样的身份能出四样红,已经是对家妹的重视,足够了。我家想要装门面,其余的可以由我家来准备,真的不能劳您再费心了。” 王家要走六礼,善秀也没有认为有什么不对,他可以成亲几次,人家娘子却是只能成亲一次,成亲要求六礼不过分,准了! 王服见善秀对六礼没有异议,继续说:“之前由翁主烦转的一千两,不算在嫁妆里,那是翁主的人情,是我王家对杨府的诚意。” 他这话善秀喜欢,一千两说抹去就抹去了,称赞王服“是个人物”! 王服:“家妹随嫁的金银首饰,这个将来是家妹傍身之用,自然我家也不会算在真正的嫁妆里,只为去有司登记时好看,我们双方都有面子。” 善秀不得不再次骂一声“小狐狸”,感叹:“真的是无商不奸,连这都算计好了。” 女子的嫁妆在庶民阶层或许是没有多少界限,男方想拿去怎么处理都行,但,对于要脸的贵族阶层,侵吞女子的嫁妆真的很丢人,是不要脸的行为,会被人唾骂不齿。 所以王服没有说金银首饰的具体数,善秀也不认为有什么,媳妇的金银首饰,多少都是他不能动的,他堂堂一个爵爷,还不至于去做那种下三滥的事! 王服:“我家以商起家,手里有流动的银子,受身份限制却是没有田地,只能等文定后,才能给家妹买陪嫁的田地和仆人。” 这就要说到关键了,善秀竖起来耳朵,唯恐听岔了。 王服:“我们准备陪嫁田地五百亩,是要旱田还是水田,这就要看贵府的需要了,我们是旱田水田都可以。不过建议买在一处,这样方便管理,不然买的零散,不好建庄子,耕种更麻烦。” 有司出卖东京、西京等地的官方淤田,分为二等四级:第一等的赤淤地每亩三贯至二贯五百文,第二等的花淤地每亩二贯五百文至二贯。 淤田是将原来的“咸卤之地”经过灌淤改造的良田,是良田之价。 远离东京和西京的田地旱地通常是一百文一亩,水田三百文一亩。 比如:汝州绝户荒田二十余顷有司拍卖,旱田水田沙地具有,以五百贯、二十五顷计,每亩二百余文。 所以王服说的五百亩无法确定具体的钱数,这要看具体能买到的田地才能知道。田地买卖不是一时三刻的事,要遇,遇到合适的才行。 善秀对此是相当满意,说亩数比说钱数好,亩数固定钱数不固定,这样可以买到让他满意的田地,而不用管王家出多少钱,得劲!占了便宜还不用说到明处。 一顷等于五十亩,五百亩等于十顷地,完全可以单独开辟一个庄子,他家那些没有田地的部曲就有地种了。他点头算是默认。 王服:“仆人的数量这个也要贵府来定,我家是没有资格买仆的,家妹使用之人俱是各家的亲戚或者族人,如果贵府需要他们改变身份,我们这边可以等文定之后,协助贵府去有司办理。照顾家妹的那些人,如果听说能来贵府做家仆,我想也是拍手叫好的。就是不知道贵府能接纳多少人?” 杨家的人已经够多了,善秀根本不需要再有人带过来一大堆等着他发钱的人,那不是给他增加荣耀,是给他增加负担。 不在意的说:“无所谓,随便找几个令妹使得惯的人就好,不用太多。” “令妹”!称呼变了意味着亲事十拿九稳了,王服内心窃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继续说:“我家在城里有几处院子,家妹陪嫁可以带两处院子,院子的大小方位都可以随贵府挑。将来院子或租或住都随贵府,只是……” 正常情况下,陪嫁的田产院子都是交给男方公中的,由男方当家人负责管理调配,女方是没办法插手的。 父母在子女不得有私产,这是有司规定的,只要是不分家,已婚子女的所有财产都要归大家庭所有。所以,没有家庭管理权的已婚子女,眼看着自己所挣的财产被父母处理,也毫无办法。 这就是很多已婚子女拼命闹分家的原因,兄弟能力有大小,被养活的人当然高兴,可养活别人的,心胸宽广的就不计较养活全家人了,心胸狭窄的就认为养活一大家子吃亏。 杨府还有四房,善秀作为当家人也不可能事事都是他说了算。王服偷瞄一眼善秀,有点担忧的说:“只是希望贵府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售,毕竟都是好地段的院子,出手就太可惜了,再买恐怕就很难买到了。” 还有院子!善秀倒是没想到,他以为王家会给铺子,略微有点失望。不过有了总比没有强,他勉为其难的点头答应。 王服担心的事他并不知道,养活杨府各院是他的责任,他没有把四房看作是负担。不就是多几个吃饭的嘛,家里已经很多人了,也不差四房那几人。 再说,家产是祖宗留下的,四房作为子孙当然也有权利享受。当初没有让四房做当家人四房已经吃亏了,现在还要不养活人家,理上都说不过去。 羊一只是放,十只百只也是放,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他对此已经麻木了,完全不在乎家里到底需要养活多少人。 他从出生开始,就被灌输要承担起照顾全府的责任,所以他的任务是挣钱,拼命的挣钱,不惜把自己卖了的挣钱。可至于钱花给谁,怎么花,他真的不关心。 他静静地等王服继续说其他的。 王服是多精明的人,从小就在铺子里练就了洞察言色,开始故意吊善秀胃口,不紧不慢恰到好处的呷了一口茶。 他不说话让在一旁的小柱急了,着急的认为“这就完了?” 小柱从小跟着善秀一起长大,是善秀肚里的蛔虫,主子想什么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他壮着胆子替善秀问:“王家郎君,你家的铺子怎么不作陪嫁?据我所知,你家三姐可是陪嫁一个羊肉汤铺的。” 小柱说的虽然是善秀心里想的,但堂堂杨府的人这样公开要铺子,吃香未免有点太难看了。他佯装生气,呵叱小柱:“边去,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主仆二人的演戏并未让王服在意,他笑着戏弄小柱:“原来你只想羊肉汤铺啊,是不是喜欢喝羊肉汤不喜欢喝驴肉汤啊?我原本准备的是驴肉汤铺,这样看来,我要把驴肉汤铺换成羊肉汤铺了。” 傻子才会选羊肉汤铺! 善秀也不管小柱了,直接说:“他懂个狗屁,你跟他说不是白说嘛,当然是要驴肉汤铺了。” 善秀是喝过驴肉汤的,那味道比羊肉汤好喝多了,且梁城开驴肉汤铺子的不超过十家,没想到王家竟然能陪嫁一个汤铺,他一下子不淡定了。 他曾经留心过驴肉汤铺,清楚铺子的进钱跟流水一样的入账,试着自己也想开一间汤铺,但……哎,他的身份不允许,所有人都反对。 且不说进货要跟庶民打交道,就是日常喝汤的也是庶民比较多,偶尔才见一穿绸缎衣的人进铺,还嫌弃汤铺太脏了。 汤的味道好、汤铺脏,是汤铺这个行业的通病。没办法,喝汤的都是市井脚夫,汤铺难免就不管环境了。 不仅如此,汤铺还要跟各种地痞流氓牛二和吏打交道,一番调查下来,最后连小柱都反对说:“哥儿,那种地方真不是你能去的。” 现在这样的铺子垂手可得,他要是能淡定才怪。 他的不淡定一下子让王服抓住破绽,王服更加震惊杨府的状况,不禁怀疑:杨府缺钱难道到了这种地步吗?那他…… 他掩饰内心的激动,又缓缓端起来茶杯。 这边善秀主仆沉浸在喜得驴肉汤铺的兴奋中,相互之间得意的对视,完全没去注意王服的表现。 王家商量的陪嫁原本是两间铺子,除了驴肉汤铺还有一间磨房。 可别小看这两个铺子,他们面对的全是最底层的百姓,大钱没有小钱不断,细水长流一点也不比大酒楼的流水少。是王家爷仨仔细比较了之后,慎重的选择。 可现在话赶话,磨房已经没有再提的必要了,王服盘算的是另一个大主意,他要把磨房压在大主意上! 不就是朝三暮四嘛,早晚都是要给杨府的,他不认为自己这样做不厚道。 他强自镇定,缓缓说:“我听说承爷也在玩斗鸡,斗鸡可是烧钱的爱好,我家愿意陪嫁四千金,供姑爷玩的高兴。”声音里有他自己才察觉的颤抖。 是啊,还有银子的事,善秀从喜得铺子的状态里回神,懊恼自己眼皮子浅,被一个铺子就打发了。他好歹也是堂堂的爵爷,杨府也是百年的勋贵,怎么能得一个铺子就得意忘形了。 “好好好!”他连说三声。 银子、田产、铺子全都有了,还多了一项院子,齐活! 他笑眯眯亲切的喊:“王郎(其实他是想喊大舅兄,但又认为太丢份,才改了口),你家真的好有钱啊。以后咱们是亲戚了,你要多多跟我说些经营铺子的事啊。” 他这话就是说亲事谈成了,以后他就是王家的女婿了。 但,王服可没有轻松的意识,他还在集中精力准备下一仗。 他正色道:“承爷,我听闻您是祧子,想问一声您已经娶了几房?” 作为已经准备定亲的女方兄长,就是将来的娘舅,他这样询问男方家里的情况,也是应该的,善秀也没有认为不妥。 如实说:“两房。” 王服大喜,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声音颤抖着道:“承爷可愿意娶我家两位娘子?” 不等善秀作答,一股脑抛出自己的条件:“若是承爷愿意,我家每位娘子除了上述的陪嫁,我王家还情愿每人再加两间铺子,这样一人就是三间,两人就是六间。承爷,我王家全部的铺子也不过十间,可以说一大半家业都给了您。” “当然,还有银子,两位妹妹的陪嫁银子全部加一起增加至一万两!承爷,我王家全部的身价银子,就这么多,都给您了!” 说着,他起身冲着善秀,单膝跪地,拱手过首,“承爷,请您考虑下,这是我王家的诚意!” 我倒,我倒,我倒! 善秀茫然不知所措,他刚说过若是有人出一万两他情愿卖了自己,现如今一万两就在他面前,还是等着他拿…… 他还犹豫什么! 第九一章:值得 王服抛出一个炸弹,不仅炸了当场的人,也炸了藏在屏风后面偷听的六夫人。 六夫人原本和善秀商量好了,躲在屏风后面听王家的条件,防止儿子鬼迷心窍见钱眼开。 儿子是她养的,知子莫如母,她怎会不知道儿子为了挣钱都到了着魔的地步。可杨府就是这样的状况,对此她只能是干着急上火又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儿子为了钱奔波辛苦,小小的肩膀上扛起一大家子人的吃喝。 自己的儿子自己心疼,如果能替代,她情愿替代儿子去挣钱。所以她才不反对翁主给儿子做媒说亲,因为商女有钱啊,可以解决家里的问题,让儿子稍稍喘口气。 她不是不在乎门第,但门第和儿子的辛苦相比较,她更心疼自己儿子。儿子是她生的,从小无父已经够可怜了,长大又要扛起来家族的重担,她心疼她儿子! 她坚信有人才有一切,她不要儿子那么辛苦,娶个商女怎么了,只要自己儿子能因此轻松一些,她高兴,她愿意,她情愿!总好过儿子为了过年的钱作难发愁。 什么门第,都见鬼去,什么都没有白花花的银子握在手里真实。别人不要商女做儿媳,她要,她儿子也不差这一个媳妇,娶一个回来有何不可。 但,现在对方竟然拿出来大半身家,让她再多娶一位商女,她,她…… 善秀只感觉眼前金光乱窜,不,不是金光,是银光,白花花的银子发出来的光,全朝这他冲过来。 一万两啊,一万两啊,一万两啊! 他跳起来,失态的惊呼:“当真?” 王服继续单膝跪地,“当真!我王家从今以后以杨公马首是瞻!” 这是带着家身投主来了。 杨家从来不缺来投奔的人,六夫人顷刻冷静下来,起身走出屏风,微微斥责儿子:“承哥儿,赶紧搀扶王郎君起来,大家都是亲戚,可不兴这。” 杨家已经不是当年的杨家,六夫人当家当然知道实情,若是以前王家这样的人来投靠,不要说带着投名状,就是只身前来,她都会立马收下。 可,现在……现在杨家根本是有心无力,拿什么替别人遮风避雨?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没有那个精钢钻就不能揽瓷器活,杨家现在千疮百孔,几乎到了需要依依仗别人的时候,她不是不想接受王家的投靠,是杨家已经没有当主公的资格了。 看看当年跟着自家的焦家孟家就知道了,郡马临终前让他们自立门户,焦家选择留下孟家选择离开。离开的孟家很快跻身于高门大户,而留下的焦家还是杨府的部曲,一代不如一代。有一位在她的关照下,勉强到了都尉的,貌似再没有发展下去的机会了。 善秀不清楚母亲所想,体会到母亲想拒绝王家的意思,内心有些不高兴。娶王家女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损失,反倒是会轻松很多,以后多了王家这个助力,他挣钱也会容易很多,何乐而不为。 良好的家教使他即便不高兴母亲的决定,也不会对母亲表现出来不恭敬,依言弯腰搀扶起来王服。 “王郎请起。” 面上有些勉强,介绍道:“这位是家母。” 王服早已得知六夫人是有官身的,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是叫“将军”还是叫“夫人”。 他躬身施礼,略为迟疑下,道:“拜见将军。” 六夫人诧异,没想到眼前人这样识时务。她虽然还领着官饷,但早以抱病为由转为散职,将军的称呼多年未有人再称呼她。 她有点喜欢眼前人了,客气的说:“王家郎君,你我两家马上要成为亲戚,你喊我‘六夫人’即可,不用那么多外礼。快走。” 这是宣告她已经承认亲事。 等王服落座,似是解释般柔声细语(在别人听来还是铿锵有力):“王家郎君,我托大视你为小辈,有些话就直说了。” “我杨家家大业大,娶亲不是一人能决定的事,娶一位令妹的事我可以做主,做我六房的媳妇即可,可我不能做主别人。其他房是否愿意接纳令妹,这个要商量了才知道,故此刚刚我才……望你体谅。” 终究是爱儿心切,她还是没有把善秀为了钱想娶两位王家娘子的意图给完全堵上。 可怜天下父母心,王服一下子体会到六夫人的拳拳爱子之心。 他起身再次施礼:“夫人,是我孟浪了。” 瞄一眼善秀的怏怏之态,再次争取道:“不瞒夫人,像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子很可悲,一般只能嫁给吏,纵使高攀嫁给秀才,也是被千般嫌弃万般挑剔,所以当我从翁主口中知道这样的消息后,我伯父竟然喜极而泣晕厥过去。” 这个情况六夫人是知道的,王家的情况之前已经派人都打听清楚了。 王服:“我家适龄娘子有两位,家中十分为难,大伯家一位我家一位,手心手背都是肉,实在是不知道该让哪位妹妹与贵府结亲。与贵府结亲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改变的是她们一生的命运,选择谁对另一位都过残忍,”用衣袖应景的擦擦眼角,“夫人,我实在是难以取舍,都是我的妹妹,选谁不选谁……故此,才提出来嫁二女。” “我王家略有薄产,家中又只有我一个男丁,我也是兼祧,所以我才敢说,我情愿拿出大部分家产与两位妹妹做陪嫁,只愿夫人、承爷成全!” 他说的声情并茂,一个爱妹妹的好兄长形象跃然眼前,让善秀原本就震动的心更加笃定,要娶王家两位娘子。 娶王家女一个是娶两个也是娶,娶两个不仅得到双倍的嫁妆,还又增加很多,他不想放弃。 家里只有他一人挣钱,太难了,他真的太辛苦了! 现在娶两位王家女,可以使王家举全力帮他,他有了王家这样的帮手,肩头的重担轻松很多,为什么就不行? 他看向六夫人,低声轻唤:“娘!” 一声呼唤所有的意图全包括在内,六夫人心颤,跟着动容。 善秀是她唯一的孩子,她的心肝她的命,从小到大肩负的责任有多重她感同身受,王家的机会不能说以后再没有,但绝不会在近期再遇到。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她心一软,娶一个也是娶娶两个也是娶,反正是都要娶够那么多媳妇的,娶商女总比娶没落勋贵家的女子强,实惠啊! 商女还可以帮儿子,勋贵家的女子屁用没有,还要儿子挣钱养活她们。家里已经有两个吃闲饭的了,再来两个能帮儿子的不是正好。让这两个商女养活那两个吃闲饭的,儿子以后遇到心仪的,还可以逍遥自在。 想通了人也轻松了,她用对小辈的口吻道:“王家郎君,此事容我和家里人老夫人商量一下。承哥儿的曾祖母,祖母都在,还事关其他房,真的不是我一人能做主的。” 这话头的意思是答应通融了,不仅王服兴奋的想跳起来,善秀也再关不住嘴角的笑意,上前抱住六夫人的胳膊,乖巧的喊:“娘!” 前后两声“娘”,千言万语都在其中。 善秀再是当家人也不过是十七岁的年龄,在母亲面前还是撒娇的少年,遇到高兴的事仍然会对母亲用肢体上的亲昵表示感谢。 六夫人一下子脸红到耳后,笑意也跟着咧到耳后,拍打一下善秀,佯装生气,“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撒娇,怎么一点也没有当家人的样子,哪里像成了亲的人。” 善秀不好意思的松开手,小声嘀咕:“也没有外人嘛。” 他们母子这是已经把王服当成了自家人,王服深知,悄悄的坐回座位上。 六夫人看向王服,态度随便很多,就像是对待自家亲戚。 “王郎君,你说的这些,可是与令尊、令堂商量好了的?” 这问题可把王服难为了一下,他怎么回答都不太合适,衡量利弊,选择实话实说:“不曾。” “我来府中并不知是谈亲事。原本和伯父父亲商谈的嫁妆也没有这么多,我家姊妹众多,不可能偏袒一人,多给一点可以,毕竟是高嫁,其他姊妹也会理解,多给很多就不可能了,这样对其他姊妹不公。人心最怕不公,都是父母的孩子,自然要一样的对待。” “还有,我们原以为人选是府上四房的衙内,没想过是承爷。当我知道是承爷后,自做主把家妹的嫁妆提了提,后来……后来的事夫人您都知道了。我大伯和我家的家业早晚是我的,我情愿拿出来大半家业做两位妹妹的嫁妆,只愿两位妹妹能脱离苦海,搏一个出头的机会。” 情比金坚! 善秀母子对视一眼,不由得肃然起敬,对王服的看法自然是提了几个档次。 对于母子俩来说,即使是为了钱娶商女,也不可能不看对方的人品,哪怕是善秀再渴望得到钱,也不会做无底线的事情,王家的人品远比王家娘子的容貌重要。 六夫人道:“王郎君你还是要回去跟父母好好商量一下,切不可因为嫁妆之事伤了姊妹之间的和睦。” 王服:“夫人,在考虑给两位妹妹增加嫁妆的时候,我也想到了为其他姊妹补嫁妆。我其他姊妹嫁的是吏,吏和我们一样,也没有购买田地的权力。我想……我想为她们购买田地作为补的嫁妆,但这要借助府上的户头。其他姊妹得到梦寐以求的田地,即使知道两位妹妹的嫁妆多,我想她们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好一个奸商!真的是算计的天衣无缝。 善秀母子相视而笑,心里都在骂:“果然是无商不奸!” 有些话六夫人作为长辈不能说,善秀比王服年龄小就能开玩笑。 他手指王服,笑骂:“好你个奸商,我还没有娶你妹妹呢,你就把我算计进去了。你给我说实话,你说给我大半个身家,再补给其他姊妹嫁妆,你自己还剩什么?我怎么不信你不给你自己留一手!” 这态度是完全拿王服当大舅兄了。 王服自是伏低做小,谦卑到尘埃。 “承爷,你看你说的,我当然要给自己留一手了,不然将来我有了外甥,外甥到我家我没钱招待,那不是让外甥白叫我‘舅舅’嘛。” “不瞒夫人、承爷,我真的给自己留的有。我家有几处极好的院子,都是临街的,只是我这身份不能开酒楼,如果承爷愿意,我们可以二一添作五,共同开酒楼。只是咱的提前说好了,这几处可不能作为两位妹妹的陪嫁,我是留给自己挣钱的。” 善秀被一口唾沫呛住,咳嗽了几下,“咳咳咳!” 他一手按喉咙,一手指着王服不停的点,看向六夫人,“娘,你看看,你看看,我们还感觉自己赚了,娶媳妇带过来这么多嫁妆,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才是被算计的那个。” 六夫人“咯咯咯……”大笑,一点也没有因为王服的实话而心生芥蒂。 别人说话光明磊落,丁是丁卯是卯,摆到了桌面上,她若是计较,哪里还配做将军、有官身,岂不是和那些个家庭妇人一样心胸狭窄了。 她更加喜爱眼前人了,认为和王家结亲,值得! “我看王郎君也不比你大多少,人家瞬息之间就有了这么多的主意,倒是你,要跟人家学学,好好的历练下,将来有了铺子,也好盈利赚钱。不然铺子到了你手里,三五天就关张了,可是对不起王家亲戚的诚意。” 这是完全以平等的姿态对待王家,彻底的拿王家当儿媳妇的娘家对待,是标准的对待亲家的态度。 王服心生感动,六夫人这样一位侯夫人,又是官身,能这样高看王家高看他,他还有什么好说的,暗暗下决心:用实际行动带着杨家挣钱,帮杨承是对夫人最好的报答。 他的决心是发自肺腑的,是获得一位贵人的平等对待后自然而然的真情流露。 所以,他出杨府见到大伯和父亲后,没有隐瞒任何细节,把事情经过详细的讲了个清楚,并且说:“我不后悔,不是冲动,给杨家的虽然多,但值得!” 第九二章:石榴酒 王服出杨府上自家的马车,汇报杨府里发生的事,一如上次,又有人激动的晕倒,只是这次晕倒的是王侥。 王侥晕倒和兄长王佼晕倒不是一回事,他是心疼的晕倒。 王服拿做陪嫁的财产真的是王家一部分,只是是全部财产的小部分,而不是王服说的大部分。这是因为他其实也并不清楚家里有多少钱,他能看到的只是固定财产,而王家的财产偏偏和别人家不同,受身份限制,王家是银子多,不是固定财产多。 王佼王侥兄弟俩对王服还是留了一手,这倒不是对王服,是为了防外人。 家里就这王服一个宝贝疙瘩,他们怕王服知道家里银子多,结交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把消息传播出去,万一有人心生歹念,王服的小命就会有危险了。 另外是家里还有几个当吏的女婿。 女生外向,女儿嫁人了就和婆家人一条心,这是普遍现象,他们防别人也不能防着自己的女儿啊,若是女儿把家里钱多的事告诉女婿,女婿起了二心,为了银子伤害王服,怎么办? 他们常年和吏打交道,深深清楚吏做事有多狠多黑。除了三女婿其他女婿都是吏,谁也无法防止女婿们不会勾结在一起,他们就王服这一个香火继承人,不能不为他挡着点。 所有的父母都认为自己的孩子是最善良的,人家的孩子都坏蛋,所有的人都会残害自己的孩子。在王服不知情的情况下,王佼王侥为他做了很多事情。 兄弟俩哪怕是再喜欢女儿,也不会把女婿看的比儿子重要,王服才是他们的继承人,是他们香火的传承。在以男儿为主的传统里,他们还是遵循传统,把王服看的高过一切。 因此,王侥才会为一万两晕过去,那都是他为儿子准备的钱,现在给了女婿,他怎能不心疼! 王服不理解父亲为啥晕倒,王佼心里却是一清二楚,他略带责备道:“服儿啊,你叔(爹)这是心疼银子疼晕的。” “孩儿啊,你还是太莽撞了。人心叵测,你张嘴就是一万两,他们会觉得钱来的太容易了,不珍惜。如果他家再贪心些,想着两万两,以为咱家是金银窟,要更多的银子咋办?咱上哪去给他弄啊!” “咱已经给他铺子了,就是想着细水长流,要他知道咱家挣钱也不容易,钱都是牙缝里挤出来慢慢攒的。没有慢慢挣钱,他们这些高门大户根本体会不到钱来的有多难。” “孩儿啊,咱不比他们啊。他们好出身,干啥都行,咱是庶民,很多事根本不能做……” “等等!”王服打断大伯的话,“爹(大伯),你说咱的山头能不能给杨家一个?” 不等大伯说话,抢先说:“爹(大伯),你别急,听我说。我是这样想的:咱家根本不可能开山挖煤,就算是以后我娶了官家娘子,也没有那个能力自己去挖煤,咱家就我自己,没帮手啊。” “我几个姐夫都是吏,和他们一起做事还不如直接给他们钱,会被他们吃的不吐骨头的。他们是啥样的人,您比我清楚,我可不敢和他们一起做生意。可杨家不一样,如果把山头给杨家一个,他们挖了咱跟着挖就行了,他家有一个山头就不会再贪咱的,咱的两个山就盘活了。” “我打你个孬孙,你把我也给杨家好了!” 王侥苏醒就听到儿子说把山头送给杨家,抓起来手边的坐垫直接砸过去,嘴里还不停的骂:“你个孬孙,你光考虑人家都没想想你自己,我辛辛苦苦挣钱,是为了让你全都给别人的吗?人家娶媳妇啥都有了,你给人家送钱你咋娶媳妇?翁主是那么好娶的吗?你没钱了她会看上你?” 王侥提起我,王服腾的恼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怨气,大喊:“叔(爹)你以为我还有资格娶翁主吗?我哪里来那么大的脸娶翁主!” 掀开车厢门帘,不管不顾从车头跳下车,跑了。 受身份限制,王家的马车是一匹骡子拉车,车身比较窄。王服这一嗓子在狭窄的车厢就显得比较大,让王佼兄弟俩安静下来。 良久,王佼长长叹口气:“唉!二郎,不是我说你,你有时候势利过头了,孩子们都长大了,你真得要改改了。” “孩子想的和咱想的不一样,我倒是觉得小服的提议不错。你想想,现在我们要是能嫁给杨家二女,那就等于彻底把杨家和咱家拴在一起了,这不是杨家沾光,是咱沾光。” “杨家没有咱也能活得好好的,可咱没有了杨家,却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熬出头。二郎,你别忘了,杨家娶咱妮的是当家人,咱一个妮就占他一个房头,七个房头咱占两,咱是占了大便宜呀。” “咱给他家一万两不吃亏,小服没有那么傻。你看看他算计的,首先是堵住其他几个女婿的嘴了,把他们也绑在杨家,这样那几个女婿想要欺负咱服儿,就要掂量掂量能不能过了杨家那一关。给他们的地可是挂在杨家户头上的,惹了杨家杨家翻脸,地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收回地还不是官的。” “再着,还有共同开铺子这事。咱兄弟俩做不成的,把铺子开在大街上,服儿这一下做到了。明面上是和杨家一起挣钱,其实杨家能不能插进来手,你我心里没底吗?服儿这是拿杨家做他挣钱的挡箭牌,给杨家几个铺子,又借着杨家的势开了几个铺子,一出一进,咱家的铺子不仅没少,开的还比以前的好啊!” “服儿这是长大了,脑袋瓜儿一点也不比咱俩差。还有他说的给杨家一个山头,我感觉也可行。你想啊,山头在咱手里多少年了,买的时候啥样现在还啥样,说是咱要留给后代,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那是因为咱俩没有能力开挖。咱都没有能力,以后的后代就有能力开挖了?真的说不准啊。与其将来有可能被别人霸占,还不如现在挖了赚成钱。” “就服儿说的,那几个女婿肯定是靠不住的,他们太贪太黑,要是知道山头里有啥,还不吃了咱?那真是服儿说的,吃的不剩骨头了!咱服看人还是准的,几个女婿啥人咱服儿心里有数。” “可杨家就不一样了,杨家不会那么贪,勋贵是要脸的,给他们一点他们就会知足。不是他们真的想知足,而是他们要脸,脸面制约着他不能贪得无厌全吃了,总要给咱留下点,这不是挺好嘛。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再说,挖矿可是要人的,咱哪有本事弄人,但杨家可以啊。天底下除了有司的徭役,哪里还能弄到人?军里啊。杨家是军功起家,百年的人脉了,他家从军里搞点人还不是容易的嘛,这就解决了大问题啊。你说说,咱不和杨家合作行吗?” 刚才王服怒气冲冲冲出去,王侥已经后悔了。他是为了儿子好才那样,结果是搞得儿子生气,那还有啥意思呢。 沮丧的说:“大郎,我这也不是为了小服嘛,他张嘴就是一万两,这也太多了。幸好是他还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钱,要是知道了,他还不把家里的钱都给杨家啊!” 王佼知道兄弟服软了,劝道:“你也别介意,服儿是个好孩儿,也就是那一口气憋着了,出了就好,没多大的事。一会儿回家,你和他好好说,别再提翁主的事了,因为这事闹的父子不和,不值当。” “哎呀,二郎啊,不是我说丧气话,我估计,翁主真的可能就不是咱该想的。哪怕是外邦的翁主,她也是翁主啊,平时不显,一旦有事了,你看看,那些人还是把她当成同类,分分钟就和咱不一样了,屁大的事就到了官家那,这些哪是咱庶民能够的着的。” 王侥垂头丧气,赞同道:“是啊,我原想着翰林是官家跟前的红人了,都已经够厉害了,咋喽都会赢。谁知道没几天愣是给转个个。你说说,谁会想到还没几天,他就倒个个了,再能掐会算也不行!” 王佼苦笑,“还是我们没有接触过贵人啊,不知道贵人们都是咋想的;不懂的贵人们都是咋玩的。还有,我觉得贵人们挺抱团的,和咱庶民不一样。翁主这事搁在咱庶民这里,谁不借机踩一脚,那都是没本事窝囊的,所以你的做法也没错。” “可贵人们不这样想啊,他们和咱想的不一样,他们不管认识不认识的,只要落难的是他们的同类,都会搭把手。就好像那个夏王,听说来咱梁城的时候跟要饭的一样,穿的丝不丝绺不绺的。结果怎么着,咱大梁又给钱又给兵,帮他收回了王位。你看看,看看,是不是和翁主这事一样。” “那个翰林肖想翁主,结果就被撵出了梁城。哪怕是外邦的翁主她也是翁主啊,岂是谁都能欺负的,那样还不天下大乱了嘛。所以我才说咱服儿,可能真的和翁主没缘分,翁主不是咱能想的。” “不过我倒是摸到一条规律了,说啥都是假的,这老儿对小好是真的。不管是官家老儿还是庶民老儿,天底下的老儿都是一样的,看不得别人欺负自己的孩儿,谁要是欺负他孩儿,他才不管你是谁,都给你屠戮下去。” 王侥:“嗯,是这么个理。”随即一拍大腿,“哎呀,大郎,五姐的婚还没退呢,这杨家要是真同意了,这,这可咋办?” 是啊,这可咋办,兄弟俩立马感觉头大,不是闻听嫁进高门大户时的喜悦。 不说他们如何发愁,说我自己的事。 我终究还是给两位婢女起了名字,一个叫“石榴”,取年龄“十六”之意;另一个叫“酒儿”,当然也是九岁的意思。 排风哈哈大笑嘲笑我,“等那个再来了,是不是就应该叫她‘柿’儿了。” 那个,指的就是当时在四夷馆替换我的那位女孩子。 排风说,傅大人送我物品的时候把她送过来了。她不是杨府的人,不知道是善秀从哪里找的人,排风就让小柱把她从哪里来送哪里去了。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报答她,让她来我身边,我认为是对她最好的报答。我身边有了两位婢女,也不在乎多她一个,她跟着我最起码能吃饱穿暖,其他的也不用她做什么。 这点小事根本不用跟善秀说,自有排风去安排了。 我身体好一些了,小生立马带着老黑和二花来看我。 我就知道老黑一见我就会骂我,抢在它头里开骂:“你个没良心的,你咋才来看我,你着不着我想死你了,这么长时间你都不想我吗?你是不是外面遇到相好的了?认了新主不要我了?我碍你眼了是?当着你和新主团圆了。” “你咋这么没良心!才几天你就把我忘了,枉我对你一片深情,天天想夜夜想,想的我的饭都吃不下……” 老黑被我呛白的一句话说不出来,气的翻白眼要晕过去。 小生把它放在圆桌上,拉个圆凳坐的远远的,抱着二花看我们对骂。 他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石榴和酒儿傻愣愣的呆住看稀罕。 老黑的豆绿眼里挤出来晶莹的泪珠,在我停顿的空隙中终于逮到机会,“你个没良心的,你会骂人了是,把我的话都抢走了!你才跟着我老黑几天啊,都学到油腔滑调,你说,你说,谁教你的?让你这样对我!” “你个没良心的……”它气的词都不会换了,“你就会欺负我!你都不着我成天咋过的,为了看你一次我费多大的劲,你竟然还说我不想你,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老黑成天骂人都是“没良心的”,搞得我莫名不知道良心是啥,猜测是不是和乱蹦哒的心一样。 我轻轻的用手指抹去它的两滴小米粒大小的眼泪,手指还能感触到眼泪的温度。 求和道:“好了好了,别骂我了,我着你想我,我不是也想你嘛。” 老黑把头枕在我的手心里,像小孩子一样依偎着我。 “你个没良心的,你着不着你都快把我吓死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咋活啊。” 第九三章:嗣子 把石榴酒儿支出去把风,小生开始跟我讲这一段他所知的事情。 他开口就把我镇住:“你拿回的包子食盒,包子下面放着两百两银子,还有一把铜镜。还好海娘子拎走的那盒放着的是铜镜,不然是银子的话,就知道海娘子会不会还回来了。” “银子是十个一两的,十个五两的,三个五十两的。我想你是不知道这事的,一直把银子藏着。后来认识王小郎,他给老黑、二花带过很多次包子,我看他拿的包子和你拿的一样,我猜是他送的银子,不知道对不对?” 我听着他说的有点不对劲,一时又没发觉哪里不对劲。 银子是不是王服放的,回头问一下就知。我想起来那天帮我拎食盒的轿夫,貌似拎的很重的样子,肯定是因为有盒子里有银子的缘故,那时我竟然粗心的没想到王服给我银子。 他这次给的官交子,大概就是猜测到食盒里的银子太重,我拿着不方便,才换成官交子给我。可五两十两的官交子,一千两也是那么厚一沓好,我拿着同样也不方便。 再说,我真的不认为我有花银子的地方……等等,我想起来曾经见到过的御街那座金银铺,什么时候我也去看看,不就把银子花出去了嘛。 我出神期间小生没有闲着,“你不着,那天晚上可把我吓死了。老黑咯咯咯一个劲的叫,搞得所有的鸡都跟着一起叫,后街那一片和敲锣打鼓一样,鸡叫声震天,捂都捂不住。那个老道带着兵进院的时候,我的魂都快吓没了,老黑、二花吓得全都装死,可惜我不能装死,不然我也装死了。哈哈哈……” 什么跟什么啊,我被他说的太简略给搞得一点也不感到可笑,他自己“嘀嘀嘀”笑的不亦乐乎。 等他笑完才继续:“承爷救你到府里后,我们再待在后街也没意思了,就跟着都搬到了杨府校场。他家现在也没啥人练武,校场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斗鸡场了。现在承爷自己可以组织斗鸡比赛了,我们全在校场吃住。” 都是些没有技术含量的话,我等不上他东扯西扯这些没用的,问道:“你知不知道傅大人是谁?” 小生点头:“着啊,是个官。” 废话,我也知道是官!还是大官,小官没资格被称为“大人”。 小生:“我在府里不能随便走动,怕冲撞了人,他来都是待在前院正房,我没见过他,只听小柱说过他几次。小柱说他的武功可高了,他要是去战场,肯定能拿个侯爵回来。还说你的事前前后后都是他跑的,说……”偷瞄我一眼,红着脸说:“说他是不是看上你了?千万别出了狼窝又入虎穴。” 晕死,刚摆脱林翰林又来一位傅大人,这具身体真的是桃树,处处开花啊! 他似是想起来什么,“呃,你的事官家说了,梁国任何人不能强娶你,除非你自己愿意嫁。所以你不用怕傅大人,他不敢像林翰林一样对你做什么。” 好,我终于有了一道防身符,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林翰林最后是怎么纠缠的?” 提起来这个,小生愤慨道:“都说鲍老黑铁面无私,我看根本就是骗人的,林翰林那么坏,他为啥不轧了他!啥也没判,就说你不是反贼之女,然后就完事了。你说说你说说,这是啥铁面无私?要不是你昏睡着,老黑、二花没人管,我都想去告御状告他了。他做事太不公平了,根本对不起鲍青天的称呼。” 我无语,我管他鲍老黑是否铁面无私;是否做事公正,我想要知道林翰林在我逃跑后,怎么报复二爷和善秀的。 他们都是有家有舍的,不能因为救我,被林翰林打击报复影响生活。 我不清楚小生为什么这样滑轮,猜测大概是跟着二花久了,被传染了。以前多机灵地一个人,现在反应迟钝到这种地步。 他终于说到正题:“林昌那个狗东西,被撵出梁城任地方官了,以后再不能出坏水害你了。你不着,他真的是一肚子坏水,诬告你是叛贼家的翁主,惹毛了杞王。杞王说他是诬告,官家一生气,就把他赶出梁城了。” “等等等等等!”我急忙叫停,小生真的是和二花一样了,这也太简略了! “杞王是谁?” 小生笃定的神态,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我就说你不认识,小柱不相信,还问了我几遍,连承爷都问我,‘你怎么认识陈留王、杞王的?’我当然说你不认识了。你刚来梁城,哪里会认识他们啊。” 我忍无可忍,叫:“停!” 手指小生说:“我问你答!杞王是谁?” “官家和圣人的儿子。” “好,就这样。杞王为什么反驳林翰林?” 小生摇头,“我不着。” “换个问法,杞王是不是和林翰林有仇?” 小生不假思索的回答:“应该是,承爷也是这样猜测的。你不认识杞王,只有林翰林得罪过杞王这一条解释了。杞王借着你的事,打击报复林翰林。” 我点头,“这么说,杞王也不是真的要帮我,而是为了他自己。不过不管怎么说,他洗刷了我的罪名,我还是要感谢他的。” 小生想几息,似乎是感觉我的说法对,附和:“嗯。” 简明扼要,真的是和二花如出一辙! 我不太关心皇家的事,但之前王服提过陈留王很有钱,现在小生又说他参与了我的事,我就不能不了解一些他的情况了。 “陈留王是谁?你刚才说陈留王,怎么还有他的事?” 小生:“陈留王是官家和大圣人的儿子,不,不对,是官家正牌圣人养的官家妾的儿子。官家的大圣人没有儿子,让官家妾的儿子做嗣子。谁知道后来小圣人生了杞王,大官们都说官家有真正的嫡子了,陈留王就不应该再当嗣子了,一直吵吵到现在,官家也没有说还让不让陈留王当嗣子。” 嗣子:有继承权的嫡长子。 官家老儿有了真正的嫡长子杞王,陈留王这个官家老儿前媳妇名下的妾生长子,当然就不能当嗣子,只能算为长子了。可他又不能归为庶长子,毕竟被前媳妇正式过继了的,但,想要当嫡长子,却也是难了。 这么复杂,我想官家老儿也是头疼,怎么处理陈留王都不合适。 “这么说,陈留王和杞王是不对付的了。杞王帮了我,陈留王不会是打击了我?” 小生的头摇的拨浪鼓一样,“不不,陈留王也是帮你的,他还来看过你,给你念经的和尚都是他请的。和尚是兴国寺的惠明仙人,可又名了。” 什么! 我瞬间从头冰到脚,一个念头强烈冲击我的认知,“陈留王害我!” 我喃喃自语:“小生,如果不是他请的和尚,或许我早就醒了。” “啊!”小生大叫,询问:“咋回事?” 我道:“我也不瞒你了,我的身体根本没病,就是那天晚上喊‘老黑救我’喊得有点累了,之后休息一下就应该是没事的。四夷馆帮我请的大夫都说了,‘药都不用吃,多睡几觉都好了,太累了’。” 小生附和:“是是,老黑也是这样。那晚之后它睡了一个多月,我也不敢跟别人说,城里到处都在找老黑,我生怕他们知道老黑就是老黑。耶,婴宁,‘老黑救我’是你喊得啊!” 我看着呆若木鸡的小生,承认道:“是我喊的,我那晚知道林翰林要强娶我的时候,想逃跑也跑不掉,其他人又没有办法联系,就试着喊‘老黑救我’,看看老黑是不是能听到。” 小生一直呆立,我伸手推了他一把,他才回神。 他下意识的抬手想摸我的脸,手到我脸边又止住,男女授受不亲,这样做肯定不合适的啊。 他的心理我清楚,他是害怕,想要确认我是人是鬼。 我当然不是鬼了!我和鬼母生活了那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鬼是啥样的。 我伸手抓住他的手,“我是人,有温度的,对不对?你不要害怕,我和老黑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嘛!” 小生机械的点头,好心的告诫我:“婴宁,你以后别再说那天晚上是你喊的‘老黑救我’,会被当成妖怪的。仙人都说了,是妖怪喊的。” 终究还是情谊战胜了仙人,我感激的点头,岔开话题说:“所以说,陈留王请仙人为我念经,是害我,不是为我好。” 小生用力的点头,让我担心他的脖子会不会受伤。 “是,婴宁,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和尚念的是〈往生咒〉,是祛除邪魔的,可不就是害你嘛!” “我原来还以为陈留王是好人,现在你一说,我才知道他有多坏。幸亏是和尚才念了二十一天,要是念三五个月,你的命是不是都没了。” “还有老黑,和尚念经的时候,我咋说它都不来找你。当时我还奇怪呢,它那么想你,咋不愿意来看你,现在知道了,原来是这么回事。老黑这是太有灵性了,知道这院有危险,躲的远远的。” “不过婴宁,你可别以为老黑是怕死才不来看你的,真的不是这回事。那天晚上之后,老黑也昏睡了一个多月,连承爷的斗事它都没能参加,天天昏昏沉沉,要不是它还能吃能屙,我都怀疑它吓出好歹了。” “哈哈哈,我跟你说,老黑、二花,还有三黑当时装死的时候,把那个老道唬的一愣一愣的。他以为它仨真的出问题了,让我通知承爷找他要鸡钱,啊哈哈哈!” 小生又恢复了正常状态,完全忽略了我和老黑的怪异之处,也许是友情战胜了恐惧,即使我和老黑是仙人口里的妖怪,他也选择相信我们是人和鸡。 我为我遇到这样一位淳朴的人而庆幸! 在常人认识里,对鬼的恐惧更甚于妖怪,正所谓妖怪不常有,鬼常存在于他们身边。 只要不是鬼,小生都是不害怕的。他经常听的是鬼的故事,并且知道鬼和他们人的模样一样。但对于妖怪的概念却是模糊的,没有具体特指,大概这也是他不怕我和老黑的原因。如果我告诉他我们真是妖怪,估计他会更哈哈大笑,笑问:“哪里有你们这样的妖怪!” 小生问:“婴宁,那个王小郎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他要和杨家结亲?” 我不好意思告诉他我准备嫁给王服,只说:“我去兴国寺卖鸡食,他帮我摆脱常志的纠缠,就这样认识了。我把他妹妹说给善秀做媳妇,他家有钱,可以带过来很多嫁妆,善秀不用那么辛苦挣钱了。” 他恍然大悟,“怪不得小柱兄弟俩高兴的的跟啥样的,整天说请我喝驴肉汤。还说是自己家铺子,不要钱随便喝。” 我一头毛线,“你可别经常跟着他们去喝。即使是王服他妹妹带过来的铺子,也是做生意的铺子,为的是挣钱,都去喝不给钱,人家还赚啥钱。” 他连连答应:“是是,我着了。婴宁,你以后啥打算?咱不能一直在杨府待着啊。我看你买了婢女,是不是要准备搬出去?” 我无法解释石榴酒儿,敷衍说:“马上过年了,我现在离开,杨府的人肯定不会同意,那就等过了年再离开。再说,我也不清楚容国公府那边的情况,还不知道能不能搬过去。” “从四夷馆发生的那么多事看,让我自己独立出去居住不现实,不知道更会惹多少麻烦,还不如我跟着加永玛住进容国公府。依靠大树好乘凉,我只有跟着他们,才能不受人欺负,有个事还能又人搭把手帮我。” 小生点头,“二花都好久没有入坑斗鸡了,它越来越胖,我都担心它走不动了。” “承爷举办的斗事都是押注大的,我也不敢动那二百两银子,就没法让二花下坑。就算是我们知道二花下坑必定会赢,别人不信啊,没有押注人家根本不带咱玩。我感觉在这儿二花憋屈死了,还是你赶紧搬出去,我们自己到处去斗鸡自在,想怎么斗就怎么斗。” 我很欣慰,小生还认为他和我是一势的。 第九四章:黑白妞 小生带着二花走了,老黑留下跟我睡,说好明天一早,再把它送过去校场。 老黑执意睡在我的脚头,之前因为怕它身上有鸡虫,我一直不让它上床,今天是特殊情况,没办法再拒绝它的要求。 它那熟悉的呱噪声,吵得我脑仁疼。 “小妮,我都说多少遍了,我身上早就没虫了,没虫了!我现在是鸡妖,鸡妖你懂不懂?哪里还会有鸡虫敢在我身上蹦哒。你之前给我清洗羽毛也查看过,我身上到底有没有鸡虫,你不清楚吗?” “小妮,我跟你说,你敢不让我睡你脚头,我明天就不帮小白脸挑鸡了。” 又来这一套毫无技术含量的威胁,我怼它:“小生说你昏睡一个多月,那时候你是不是没有帮他挑鸡?” “不是!”老黑想都没想立马反驳:“傻大个说的太夸张了,你竟然也信他。我哪有一天睡十二时辰,根本没有因为睡觉耽误过挑鸡,你不信可以去问小白脸。” 我想象不到它睡着觉怎么挑鸡,好奇的问:“你是怎么挑的?” 它脱口而出:“傻鸡帮助挑的。”说完感觉口误,立马纠正:“那也是我教的它啊,我醒的时候教它的!” 强词夺理!那就是挑鸡的时候它在睡觉了。 我不再搭理它,和小生说了半天话有点累,眯眼假寐。 它却是精神抖擞不依不饶,“真的真的,小白脸斗鸡没有输过,傻鸡挑的鸡虽然没有我挑的好,可也是没有让他输钱,这还不行啊,他还想咋喽。” 我实在忍不住,继续怼它:“想咋喽,善秀斗鸡是要挣钱的,你光不让他输就行了吗?他不挣钱我们抽啥?光每天去转一圈斗着玩吗?你有没有算这段时间他挣了多少钱?我们该抽多少钱?” 老黑是个糊涂蛋,在数数上就是浆糊,再加上这次间隔的时间也长,它答不上来,选择性闭嘴了。 酒儿每晚要负责给我暖被窝,她趴在床尾兴奋的瞧老黑,稀罕一个斗鸡为啥能上床躺被窝里。 老黑正找不到借口,见酒儿目不转睛盯着它看,唠叨:“这是你从哪里找的傻妞儿,没见过斗鸡吗?” 它说酒儿,我想起来小生说王服给他们送包子,问道:“王小郎送的包子好不好吃?” 一说吃的老黑来劲了,“好吃好吃,可好吃了。我喜欢吃猪肉馅的,可他老是送羊肉馅的,我跟他说他又听不懂。有一次我跟他比划,他傻的竟然以为我挑食,把猪肉馅的给呆鸡,把羊肉馅的给我,害得我骂他都不好骂。” 它竟然还知道吃人家的嘴短,不能骂,真难得! 我想问它我嫁给王服怎么样,又碍着酒儿在不方便说,懊恼王服干嘛给我送俩婢女,多不方便。 大概是酒儿还在盯着老黑看,它又开始得得,“你看看这个傻妞儿的傻样,都这么半天了还在看我,她看不烦吗?我有这么好看吗?” “小妮,你别说哈,这个傻妞儿还挺白的,以后叫她白妞。那个大个的婢女黑,可以叫她黑妞,哈哈哈哈!白妞,黑妞,白妞白,黑妞黑,白妞屙屎黑妞撤。” 恶俗又无聊!真真的是无聊透顶! 我自是不管老黑的胡闹,它兴奋就让它兴奋,我自己睡觉不管它。 也不知道老黑闹腾到多久,我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石榴小解。 石榴睡在装衣服的箱子上。杨府备的有仆人房,她不去,说“在房间方便照顾我”。我也没坚持,随她。她是个有主意的人,说她和不说没啥区别。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大概是空桶的缘故,声音特别大,应了那句:“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瞬间一个激灵,立马清醒,今晚房间里多个老黑,老黑可是公鸡! 在四夷馆时,我小解都是去院里,因为老黑是鸡妖。哪怕是某些方面它的智商和小孩子一样,还是不能当单纯的公鸡对待了,要回避点。 果然,老黑轻声的“咕咕”两声,嫌弃石榴小解时间太长。 我恼羞的心里骂一句:“闭嘴!你不尿尿啊!” 老黑诧异,“咦,小妮,你不张嘴也能说话啊!” 它竟然能听到! 我竟然能用意念说话! 我震惊道! 我不知道我这一句话又惹下祸端,让时刻等着逮妖怪的呼延灼发觉了。 自鸡叫那夜搜查之后,呼延灼和惠明都没有找到妖怪,他和惠明讨论后认为,鸡叫很可能是鸡发现了妖怪,鸣叫提醒人们注意。鸡在人类的认识里是善良的动物,两人压根没怀疑鸡也会成妖。且还是生活在人烟密集的城池中。 后来惠明应邀为我诵经祈福,让呼延灼也注意到我。他不在乎我是否是叛贼的翁主,他在乎我是否遇到了妖怪。这点倒是不错,他至少没有怀疑我就是妖怪。 于是,他派人暗中调查我的一切,包括派人去调查我在铁勒草原的情况。 他调查我是为了他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这也是他从如日中天的军旅生涯中激流勇退、求仙修道的主要原因。 而我,对此一无所知,浑浑噩噩的过着吃了这顿想下顿的日子。 这次用意念说话,是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的,为此我又付出几日的健康。这在旁人看来,是我病情反复,上次的病并没有好,这几日不知道调养,顽皮辛苦所致。 六夫人下令我好好静养,直到身体彻底好,任何人不得打扰,包括老黑。 我继续闭门修养身体,杨府和王家的婚事是彻底不能参与了,所有的事全都由他们双方自行推进。 按照排顺,杨府该娶亲的是三房和五房。 三房没有老夫人,有夫人和小娘子。三夫人的丈夫是善秀他爹,他爹也是祧子,一肩祧七门。三小娘子是善秀同父异母的姐姐。 五房的老太爷还在,只是在山中修行,并不回家。五老太爷没有官身,和六房的郡主是一辈的。他也没有媳妇,过继善秀他爷为嗣子。也就是说,六房从善秀他爷那辈开始,已经三代祧子了。 五房有老夫人,有大娘子。五老夫人的丈夫自然是善秀他爷,五大娘子的丈夫是善秀他爹。 女子有有司颁发的诰书,才能称为夫人,俗称“诰命夫人”。 但“夫人”的称呼并不是全指已婚妇人,也包括有诰书的未婚女子。 对应的,没有诰书的已婚妇人,只能称为“大娘子”。 但同时,梁人也会称呼自家已经出嫁的女儿为“大娘子”“二娘子”……和“大姑奶奶”“二姑奶奶”…… 这些具体是什么情况下的称呼,我还没有搞清楚,梁人各种各样的称呼真的是太多了! 三小娘子正月底出嫁,这是为了避开庶民喜欢腊月底成亲的风俗。 庶民腊月底成亲,为的是省钱。过年和成亲的喜宴一起,经济实惠,的确可以节省不少开支。 为了和庶民区别开,贵族娶嫁都放在正月底,表示过年的食物吃完了,家里又准备的亲事用品,是有经济实力的人家。 功勋之家的女子嫁人比市井都要晚些,是父母疼爱女子,让女子在家多养两年,多享享福。 三小娘子十九了,属于大龄女子,之所以拖到现在才成亲,是……唉,不是因为杨家爱女不舍得,是,是她长得太健硕了,人高马大,一直说不到合适的人家。 正月底成亲嫁妆至少腊月就要准备好,可……可杨家哪有多少钱给三小娘子准备嫁妆。当三夫人听说王家嫁女的陪嫁后,立马愿意接受一位王家女为儿媳妇,同时,提出来三小娘子的嫁妆需要增加。 三小娘子的嫁妆增加是应该的,六老夫人当场拍板,王家女陪嫁的田地除外、院子一处、铺子一间、文银一千五百两,饰品再增加购置五百两,共两千两,作为三小娘子的嫁妆。 不给田地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买,三小娘子正月出嫁等不上。 敢给三小娘子铺子和院子,是三小娘子将要成亲的男子为家中独子,上无叔伯,下无兄弟,不用担心固定资产拿到公中充数,又给小夫妻一个挣钱的营生。细水长流,一直都有进账。 杨家早已今非昔比,文弱的善秀做不到为出嫁女们撑腰,不能在出嫁女受气时打上她们夫家的门,砸了她们夫家的锅。 想当年,杨家七郎都在,杨家出嫁女谁要受了气,杨家七郎扒了她们夫家的房,都是轻的! 形势逼人,现在连六老夫人都学会了忍气吞声,让芹姑奶奶拿着五百两回去。三百两还债,一百两的利息,一百两过年。 哪里还是当年英姿飒爽、气吞山河、官家见了都先笑的女元帅! 三小娘子的陪嫁是这些年来杨家出嫁女中嫁妆最高的,欢喜的三夫人恨不得立马迎娶王家女。王家女不嫁过来,她女儿的陪嫁就等于空口说白话,没法兑现啊。 不仅是三小娘子增加嫁妆,其他杨家出嫁女也补嫁妆五百两。 芹姑奶奶拿走五百两,即使说五百两是还当年六老夫人的借债,可难免会有人不舒服。为了大过年的不生闲气,六老夫人决定从王家女的嫁妆里,分出钱来补给各位出嫁女。 还好是杨府的出嫁女少,不然善秀卖身的一万两银子,还不够出嫁女补嫁妆的。别人家是坑闺女填儿子,杨家是坑儿子填闺女! 五老夫人无儿无女。当初嫁进杨府,还没有和善秀他爷同房,善秀他爷就血染沙场。杨家也曾劝她改嫁,她自视出身高贵,宁可守活寡也不同意。 善秀他爹做了五房的祧子,娶的五大娘子肚子不争气,也没有生个一男半女,这些年被五老夫人整天收拾的鹌鹑一样。 三夫人的话刚说了,五老夫人就嚷嚷道:“杨家真的是败落了,什么人都娶,以前的不说了,现在竟然连商女也抢着娶了,这样的孙媳妇我不要!” 她比六老夫人小十来岁,比六夫人大不了几岁,还是勋贵之家出身,历来对于山寨出身的六老夫人和六夫人颇为看不上。 六老夫人原本就没指望五老夫人能接纳王家女,只是按照家规不能把她隔过去,才礼貌的询问。 六老夫人道:“既然如此,那就武广媳妇认一个。” 她这样说五老夫人颇为不舒服,她是不和六老夫人对着干就浑身不舒服。 “嫂嫂,武广媳妇不止一个,你这样叫可不合适。” 按照常规,六老夫人是不会接她腔的,她心里门清。 她也不在乎,继续再说:“不管几房娶商女,总归是杨家娶媳妇。我杨家也是百年望族,岂能随随便便让商女做正牌大娘子!” 这就是开闹了。 六老夫人无奈的问:“那你想怎么样?” 五老夫人:“退了,不能娶商女!” 六老夫人瞪眼:“这是说退就退的事吗?王家的钱不是光我们花了,你也花了,现在杨府过年花的每一文钱,都是王家拿过来的。你想让别人指着我杨家大门,骂我们不讲信用吗?” 五老夫人语噎。 六老夫人正色道:“之前你们都看过家里账本的,公中有没有钱你们心里都清楚,不用我再说了。” “咱家只有承哥儿一人挣钱,其余是你能挣钱还是我能挣钱?谁能帮他?既然帮不了他,就不要说他没本事挣钱。他为了挣钱已经尽力了,怎么,你想把他逼死才心甘!” “现在娶个商女能帮他,能解决眼前的问题,能过了这个年,能让你有吃有喝的还能有月例银子,怎么就不行了?我看这就行,这就合适!” “你要是反对,你就从你娘家再要过来些嫁妆,把家里的窟窿补上,我也赞同不娶商女。” 五老夫人哑口无言,她娘家还不如杨家景气呢,不然她当初也不会宁愿守寡也不再嫁,她怕她娘家再把她卖一次。 她忍几忍,还是忍不下心头的一口气,胡搅蛮缠说:“行,那就娶商女,可是,我有条件!” 第九五章:讨价还价 王服跟随六夫人拜见了六老夫人,简单的寒暄之后告辞出去。 这是为了让杨府其他老夫人、夫人、大娘子们看看王家人啥样。以后这位年轻人就是杨家两房的娘舅,天大地大娘舅最大,哪怕是她们看不起商人,因为花了他的银子,也要对他笑脸相待。 之后六夫人又带王服去了善秀在外院的书房。 表面上是三夫人、六夫人和善秀在,其实书架后侧站着四房的三位爷,以及各房的代表(女性)。 之前善秀和王服谈嫁妆时,除了六夫人其他人都不在,这次是为了敲定具体嫁妆,关系杨府整体利益,当然要全府人参与。 一场拉锯战开始。 先是王服拿出和大伯、父亲商量好的两位妹妹的首饰衣服列表,给两位夫人过目。 五姐六妹的首饰衣服不多,四套金饰品(一年四季),十二套衣服(一季三套),二十床梁绣丝绵被,一套拔步床。这些是两姐妹真正的嫁妆。 王家给杨家一万两,一万两啊,不是小数字,正如王佼说的,不能让杨府认为王家是金银窟,贪得无厌。五姐六妹的首饰衣服不多,正是为了说明王家已经拿出全部身价银子给杨府。 梁人有自生女儿起,父母就为女儿攒嫁妆的风俗,因此五姐六妹的金银首饰衣服,也可以解释为之前准备的。 下面就是给杨府的! 善秀和王服在一千亩的购置土地契约上,签上各自的名字。双方各拿一张,等找到合适的田地后,由王家出资购买,不论价格高低。 原本这样的契约是要中人的,且一般是三位中人。但杨家现在是吃媳妇家嫁妆,哪里丢的起这个人,自然是怕人知道的,怎么还会找中人。王家女在杨家做媳妇,还是俩,他们自视不怕王家耍赖不买地。 第二项是院子。王服拿出几处院子的地契,给杨家三位挑。 地契上有详细标注街道位置,院落大小面积、房屋间数,一目了然,不用他介绍,杨府三人自是看的明白。 三夫人看到一张地契,惊呼:“这个可以给青儿。” 青儿三小娘子的闺名。 六夫人感觉三夫人的吃相太难看,瞪她一眼,掩饰道:“你看这处也都不错。” 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夫人,三夫人顿感失态,脸红到脖子后。 王服是何等聪明,立马明白对方已经把院子分了,心里不禁酸酸的难受。 安慰自己:分了院子至少对方能对妹妹好一些,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看在钱的份上,以后过日子不为难妹妹。 他拿出六张铺子的房契,驴肉汤铺、鸡血汤铺、磨房、馍店、面条铺、车马店。 善秀看到驴肉汤铺和车马店,眼睛都要直了,他之前只想到有驴肉汤铺,没想到还有车马店。 他一手按住这两张房契,厉声说:“这是公中的,不能动!” 他的话自然是说给三夫人的,六老夫人答应三小娘子的陪嫁有一家铺子,他怕三夫人直接拿走这两个其中的一个。 六夫人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感觉丢人死了,这二人当着王服的面抢主家的物品,还要不要杨家的脸面。况且这些还没有到有司备案,还不能真正算杨家的好! 她尴尬的对王服说:“王郎君,请喝茶。” 善秀清楚母亲的感受,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车马店和驴肉汤铺一样的赚钱,并且还能安排一部分部曲,这样的店他绝对不能撒手。 他不先说出来的话,让三夫人抢了先,哪怕是之后再协商,也总会费口舌,说不定还伤和气,真不如他抢先扣住。 三夫人不懂驴肉汤铺,但知道车马店,她家也算是勋贵之家,自然是知道车马店赚钱。无奈善秀抢了先,她只好按住磨房,算是这个给三小娘子。 杨家这边刀光剑影,王服心里阵阵寒意。他没想到还没有开始过嫁妆,杨家人就把嫁妆分割好了。 他和大伯、父亲之所以添上车马店,是想为山头的事做准备。 山头挖出来的矿需要地方储存,这个车马店就是将来要当据点用的。他家把车马店周边的房子也买下啦,等到将来山头开挖,那一片将作为一个大场子用。 他不知道杨家已经把嫁妆分割了,善秀捂住车马店,他也跟着惊出一身冷汗。如果车马店让三夫人拿走,他真不知道如何对善秀解释。 最后是一万两的事。 王服说:“三夫人、六夫人、承爷,两位家妹各拿五千两陈留王府交子上花轿,这个一万两还用去有司备案吗?” 除了王家女真正的嫁妆,杨家希望其他都不要去有司备案,他们丢不起面子。 一说对方是商女,再登记带有很多的嫁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杨家吃大户,他们还要不要脸面! 但房契地契不由他们,走买卖的话手续太繁琐,需要王家众多亲戚的首肯,以及街坊邻居的同意,才能交易,故此去有司登记为嫁妆,省事很多。而一万两银子就没必要了登记了,银票又没有归属,谁拿着是谁的,杨家当然希望直接拿钱。 王家的事说完了,六夫人艰难的开始说杨家的条件。 经历过刚才三夫人和善秀的事,她都不知道如何向王服张口! “王郎君,你也知道,我杨家家大业大,有些事不可能一个人说了算,要七房都首肯才行,因此,因此有些事必须跟你说清楚。” “因为……因为你家是商的缘故,为了二位令妹以后的孩子考虑,我们……我们考虑令妹就不要记入杨家家谱了。” 她见王服急剧心沉下去的脸色,满脸堆笑,宽慰道:“王郎君,我们这样真的是为将来的孩子考虑。孩子是要上家谱的,他们的母亲如果写为商女,他们将来会因为这个没有好前途、也没有好姻缘的啊!” “我杨家弃武从文,以后的孩子们将从科举出身,你也知道,科举讲究师从门派的,哪怕他们是妾生子,都比商女后强啊!” 她说的这话不假,王服虽然心里难受也理智的认同,随即提出来自己的条件。 “可以。夫人,既然是花轿娶妻,我两位妹妹要从杨家大门进门!” 这件事六夫人作为当家人可以做主,点头答应。 她继续说:“还有,还有就是我杨家毕竟是百年望族,两房都娶商女说出去实在难看,我们……我们决定不待客!” 不待客就意味着没人知道杨家啥时候娶儿媳妇! 王服的嘴片咬出来血了。 他家所有人都在想着借着婚宴待客好好的扬眉吐气,现在杨家不待客,光他家待客还有什么意思! 他咬着牙问:“那是不是还没有迎娶了?” 善秀感觉这一条有点欺负人了,挤出来笑容说:“王郎,对不住了,我也没办法,长辈的决定。” “你放心,待客是待客,迎娶是迎娶,迎娶是我自己的事,我还是要去迎娶的,毕竟是娶亲嘛,不迎娶算啥。只是,只是可能没有那么热闹,没有吹鼓手响器啥的,望你能理解下。” 理解个屁! 王服只想骂人! 可他心里也清楚,他答应不答应都没有用,杨府肯定是按照他们定下来的来进行的。 他问:“第三条呢?” 第三条同样是不近人情,六夫人嘴张几张,还是说:“第三是不认亲!” “听说你几个姐夫都是吏,为了你两位妹妹将来的孩子们着想,毕竟他们是杨府正宗嫡子,最好不要有当吏的亲戚,这真的是为了孩子们着想。” 妾没有亲戚还说的过去,正牌娘子没有娘家人,王服腾一下站起来,他有点忍不住了。六夫人明说的是他的姐夫们,暗地何尝不是在说他,只是给他面子没有提罢了。 他也是庶民贱业,是商人,也是不能作为杨府嫡子们的亲戚往来的! 他这个杨府娘舅,当不成了! 善秀提前预测到就是这样的结果。上次谈话王服说的清清楚楚,他把他自己和几位姐姐都绑在了杨家这条船上,五老夫人提出来不让结亲戚,这不是灭了王家的希望嘛。 人心换人心,王家拿出来一万两和那么多地产,买的就是念想。杨府要是不给王家希望,王家结这个亲图什么?单纯为了给杨家送钱?杨家现在有那么大的脸嘛! 总要等价交换,让别人有希望、有所图才行。 他也起身,伸胳膊拦住王服,陪笑道:“王郎莫急,听我把话说完。” “我母亲说的只是家中长辈的意思,并不是我的意思,你是我两房妻的舅兄,我承认就行,不要管别人如何说。另外,我也想到了一个办法,这样可以解决令妹娘家亲戚的问题。你坐下来,听我慢慢说。” 他的态度让王服舒服多了。王服面色缓和一些,转身又坐下。 善秀继续陪笑道:“是这样,我杨家以军功起家,家中很多部曲。王郎你可能不清楚部曲是什么,我现在给你解释下,我家的部曲就是军户,只是我杨家现在弃武从文,这些部曲就离开军中成为了庶民。”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王郎你如果愿意吃苦,我可以帮你变为部曲,这样你可以入军为军户。军户和一般庶民不同,是要常年在军中的,不能随意离开。好处是一单有了军功,就可以封妻荫子。” “以我杨家的声望,在军中还没人敢抢你的军功,所以授官的时间不会太长的。王郎,哪怕你有个百户的小官位,都是改换了门庭,你两位妹妹等于有了依靠,将来的外甥们也有了为他们母亲请封的机会。令妹有了诰书,何愁上不了我杨家家谱!” “王郎,你以为如何?” 大起大落,王服百感交集,心情就和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 不带这样玩的,杨家母子这是把他当猴耍啊! 他抱拳拱手,“但听承爷吩咐!” 他家出一万两和地产就是为了买希望,现如今善秀给他指出来希望,不就是公平交易嘛。 杨家母子,厚道! 他们这边达成共识,三夫人提出来自己的想法:“王郎君,令妹能不能这个月就嫁过来啊?” 她为了三小娘子的嫁妆。 王服不清楚原因,疑惑的看向善秀。他现在真心喜欢善秀,认为这个妹夫不错。 善秀实在无法实话实说,只能扯谎:“我三娘着急找人作伴,她一个人住一个院子太寂寞了。如果……如果你家不觉得紧张的话,那就这个月成亲如何?” 三夫人见善秀帮她说话,又添一把火,“王郎君,我已经查过黄历了,这个月二十二,二十六,二十八都是好日子,你回去问下令尊令堂,看看哪天合适。” 这样也好,省的夜长梦多。 王服心里赞同三夫人的提议,嘴上还是不忘讨价还价:“夫人,如果二十八成亲的话,三天回门就只能是大年初二,那……承爷能否陪同家妹回娘家?” 他这样问是想着善秀还有两个媳妇,初二这天就不一定能陪同五姐六妹回门了。 梁人过年风俗,大年初一在婆家过,初二出嫁女回娘家,初三祭祀祖宗。 初二这一天是梁人过年最热闹的一天,出嫁女们盛装出行,大包小包的成车拉着礼品,比赛着回娘家炫耀。 善秀不等三夫人求助,自是回答:“可以。只是我家也有出嫁女回娘家,我需要招待,恐怕要早些回府,提前和你说下。” 他的意思是不用陪其他两位媳妇回娘家了,王服大喜! 这样他家仍然可以待客了,哪怕是杨家不待客,他们也有理由说,“过年了嘛”,总算是全了他家的面子。 六夫人一直对王服感觉歉意。今天她是做恶人的,人家诚心诚意的掏出来那么多银子和地产,她还要做恶人,于心不忍。 插话道:“承哥儿,初二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去王家。姑奶奶们回来有我招待就行了,再说,姑爷们还有你二爷爷和二叔陪着,再不济还有琦哥儿他们几个,不用你忙活的。” 王服越发感觉杨家母子厚道了! 第九六章:柿子 杨府和王家的亲事具体详情我并不清楚,杨府的人也不希望我知道,丢人啊。 虽然两家的亲事是我说的,可他们不希望我知道具体详情。他们的认识里我是同类,知道他们贪没媳妇的嫁妆,总归是没脸面的。 不操心别人的事还有一个原因,是我自己又干了一件折磨自己的蠢事。 排风告诉我六老夫人要过来看我,感谢我为杨家做的事情。我的所有精力很快集中在了六老夫人的身份上,纠结的不得了。 六老夫人曾经做过帅,是战场上腥风血雨厮杀出来的,身上不知道背负多少煞气。 我呢,也是狩猎了一百多年,吃了一百多年的肉,手上屠戮过的生命不计其数。 我没见过比我狩猎时间还长的猎人,也没见过其他比我活的时间长的精怪,无法比较是我身上的煞气重,还是六老夫人身上的煞气重。 我很怕见到六老夫人,我怕她闻到我身上的杀戮气息。她肯定对血腥气很敏感,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警觉性一定高于常人,如果她发现我和她有同样的血腥气,怎么办? 我纠结一夜,结果可想而知,不等六老夫人来看我,我又病倒了。 这一倒就到了腊月二十三,送灶。 梁人的风俗祭灶分为二十三送灶,二十四封灶。 送灶,顾名思义就是送灶王爷、灶王奶奶上天言事。于是,二十三这一天,梁人各家各户都开始做各种油炸食物和灶糖。 灶糖,也叫“祭灶糖”。 祭灶糖预示着甜甜蜜蜜的过年开始了。 柿子挑门帘进屋,进屋就嚷嚷:“翁主,翁主,曹国舅给你送了一大车的礼品,吃的用的都有,正在前院呢,小柱让我跟您说一声,问问你要不要见。” 不等我说话,酒儿就从我脚头的被窝里伸出头,抢先说:“柿子姐,你又忘了要先行礼,幸亏石榴姐不在,不然又吵你了。” 柿子调皮的伸伸舌丿头,条件反射向身后的屋门口看一眼。 我嘿嘿嘿笑起来,“没事,石榴不在,我们都随便点。我来问你,曹国舅是谁?” 柿子就是在四夷馆救我的那位女孩,她的年龄也不小了,十五岁,但心智不成熟,没有石榴人情世故游刃有余。 自从她来到我身边后,石榴和酒儿自成一派,石榴时不时的就会纠正她一些没规矩的行为,虽然是没有什么坏心眼,但也多少有点故意为之的意思。我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石榴做的不过分,任她们自己磨合,我不参与进去,不给柿子拉仇恨。 我已经从柿子嘴里得知,王服参与了营救我的活动,并且还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心中暖暖的。 柿子想了半天,摇头道:“小柱没说曹国舅是谁。” 她是彻底的贫民窟长大的女子,从未接触过规矩,甚至几代人都不知道很多人不是像他们那样活着;从未学过一点礼教,大人也没言传身教她完整的思维模式,是既不聪明伶利,人又长得不好看。 她整个面部是青色的,不是石榴那样的黑,也不是酒儿那样的白,是发乌青的颜色。五官一般,没有任何特色,与大多数梁人的长相相近,没有属于自己的一个点,让人除了记住她的肤色,几乎记不住她的长相。 之前因为太瘦显得高高的颧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见,这是她脸上低凹的部位有了肉后,和颧骨持平了。 我也不为难她,“你再跑一趟,问问小柱,是曹国舅本人来的,还是他的家臣来的?如果是曹国舅亲自来,问问是不是需要我去厅堂拜见;如果是家臣,带到咱院里的厅堂相见。” “好。” 她答应一声,转身跑掉。 酒儿在一旁叹气:“翁主,你看着,她肯定只会问是不是曹国舅本人。” 我替柿子辩解:“这也没办法,她和你们不同。” 是的,柿子和石榴她俩相差的太多了,不说石榴,就是酒儿的智商都能甩她几条街。我有时候十分好奇,柿子一家人是如何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梁城,存活下来的。 果不其然,排风很快过来。 “翁主,曹国舅府的薛主簿过来了,带来了国舅爷给您的过年用品。你要不要见他?” 曹国舅、薛主簿,我认识吗? 我抬头诧异的问:“他是怎么说给我送东西的?我并不认识国舅爷。” 排风笑着说:“这个我也不清楚,小柱拜托我过来跟你说一声,具体还要去问。” 我只好说:“那就见见。” 排风去安排,我起床洗漱。 按照梁人的风俗,我还没及芨,该梳双丫髻。但我现在有点反感梁人,呃,是林翰林、陈娘子那样的梁人,只允许酒儿为我梳双长辫,在耳朵上方两侧位置,卡上叶子形状的金卡子。 如果我再带上丝巾,就是标准的草原女子模样,我用这种无言的抗议,表示我的身份。 我在六夫人的厅房,接待了薛主簿。 薛主簿是一位花甲老者,脊背微弓,麻秆一样的身躯支撑着厚厚的裘衣,裹的特别臃肿,显衣不显人的那种球状。 他进厅,我不知该我向他施礼还是他向我施礼,略微迟疑片刻,他躬身施礼:“见过翁主。” 原来翁主的身份比他的职位高,那好,我欠身万福:“薛主簿。” 杨府四房的二老爷陪同薛主簿一起过来,他是善秀的二叔,我是头一次见他,正要先行给他见礼,他抢先向我施礼。 我猜测二老爷的官职大概不高,甚至还没有薛主簿的官大,所以他才不好当着薛主簿的面摆长辈的谱。 分宾主落座,我当仁不让的坐了上首主座。 哎,梁人这些规矩真的很折腾人,不是排风在旁边暗示,我根本不清楚自己该如何选择。 薛主簿道:“国舅爷命我来看看翁主,您在杨府过的还好?” 我依惯例回答:“好,杨府上上下下都对我挺好的,很感谢他们。” 薛主簿捋捋胡须,“祭灶了,国舅爷为翁主准备的过年物品,我给带过来了。翁主看看是否满意,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我再去为您购置。” 他这话说的,貌似以后国舅爷负责我的衣食开销一样,我不禁多想,国舅爷负责四夷馆了? 这话自然是不好问的。 “谢谢,给您添麻烦了。” “应该的,应该的,翁主感觉好才好。” 我和一位老叟实在是没有共同语言,接下来东拉西扯的说了些天气冷了多穿衣的废话。 薛主簿也是人情世故的老手,感觉坐的时间差不多了,完成任务似的起身告辞:“翁主,有需要尽管差人去国舅府说一声,千万不要客气。” “谢谢谢谢,一定一定。” 我念经一样的打发了他。 接下来的环节是看礼品,杨府的婆子把两个大箱子抬到我的屋里。 不等人走,柿子就好奇的打开箱子查看。 一箱衣服,一箱吃的。 有吃的! 我才不管什么规矩,带头去扒吃的,圆桌上摆满了点心、炒货、干果。 “这个肉干硬,可以给老黑当石子磨食用。等一会儿柿子你去把它接过来,不然它又要说‘过节也不管它了’。” 柿子嘴里有点心,呜哩呜啦的说:“早上我已经去问过了,小生说他们下午才让回家过节,他带着二花回家,让我中午吃饭去把老黑抱过来。” 不知道哪里来的亲切感,她特别喜欢老黑,没事就跑去校场找老黑。老黑也没有像对待石榴酒儿那样尖酸刻薄,对她是格外青睐,相当客气,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心换人心。 门外传来桃妈妈的喊声:“翁主在吗?” 音落,桃妈妈挑门帘进屋。 无视我们的尴尬,自顾自说:“前院传来话,杞王府的礼车到了。问翁主要不要见他们管事的?” 又有人送礼! 这感觉好美妙啊,我都没注意送礼的是谁,“好啊好啊。排风,你安排下。” 排风三下两下把手里的大京枣塞进嘴里,又拿一块递到桃妈妈手里,面向我关心的问:“连着见人,你的身体吃的消?” 我刚要说“累也的见”,见她担心的神态,还是咽回肚里去了。不能再吓她了,我反反复复这几次,可把她折腾坏了,现在她是草木皆兵,吹进来一阵风,都怕把我吹倒了。 杞王府来的人不是官,不不,也应该是官,只是是内官,不是曹国舅府薛主簿那样的外官。 内官和外官的区别我搞不清楚,仅仅知道伺候皇族的人也是有等级的,是领月俸银子的官。 又是他向我施礼:“见过翁主。” 陪同他过来的二老爷,对他可比对薛主簿热情多了,先行给我介绍:“翁主,这位是杞王府的王伴伴。” 我不清楚伴伴是啥职务的称呼,跟着也喊了声:“王伴伴。” 王伴伴身材魁梧,面孔白净,没有胡须的下颚,比其他梁国男人看着精神多了。 他穿着喜庆的红色绣花长绵袍,袍边绲一圈白色兔毛,搭配白色兔毛护耳,甚是应景。 他没有落座,指着身后随从捧举的一个礼盘道:“翁主,这是南边大越王朝进贡的孔雀氅,官家赐予了咱爷,咱爷转赠翁主。咱朝大年初五是迎福的日子,到时候宫里会举行大型祈福仪式,咱爷邀请翁主前去观礼,还望翁主穿着此氅去。” 这是给我安排活吗?不过上次杞王为我开脱救了我,我怎么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且不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单说他是王爷我是外邦人,在人家的地盘上,我就要乖乖的听话。 “好的,我一定去。” 他又指着旁边的一位婆子,“这位是咱府的崔姑姑,留下来教翁主一些咱朝的礼仪。翁主刚来咱朝,定时很多事情不清楚的,不过没关系,崔姑姑在咱府是老人了,知道的事情很多,自会教翁主明白的。” 我倒!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老黑在,定会蹦脚骂! 做事要问问别人愿意不愿意,这杞王什么都给我安排好了,好似我必须同意一样,有种强迫的味道在里面。纵然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也不能携恩强迫我去做事啊! 我内心阵阵反感,可却只能堆起来笑容,弱弱的喊一声:“崔姑姑,麻烦你了。” 老天啊,天爷啊,这衣服我能不能不要,我不想去参加什么观礼啊! 那一天肯定很多梁国的奇人异士,还有战场上血雨腥风拼杀过来的将帅,我这只百年的小狐狸精,万一不小心被他们抓住了尾巴,岂不是自投罗网,我才不要出这个风头去找死。 初五这哪里是祈福啊,是催我的命,不要,我不要去! 哎,我也只能内心挣扎。 王伴伴倒是没有多待,几句话说完,把礼单放下利索的走了,丝毫不拖泥带水。不像薛主簿,连见面的时间都卡着。 礼单还是一箱吃的一箱衣服,又抬进了我的房间。我感觉房间要放不下了。 崔姑姑自有桃妈妈负责安置,我借机把柿子推过去负责陪伴她。实际是想让柿子折腾下她,这样她就没有精力注意我了。 不是我不厚道,而是我见崔姑姑的第一眼印象就不好,她太精明了。 她的眼神犀利似刀,看人直插心房的那种。如果不是我没有从她身上闻到血腥气,都要怀疑她身上有命案了。 她的颧骨是真的高,不是柿子那种假的高。不仅如此,她还鼻梁直挺。我虽然不会看面相,可好歹也是百年的阅历了,清楚这种面相的女人很厉害,是女人中的战斗鸡,不好糊弄。 我可不想大过年的和自己过不去,让她发现我和老黑的猫腻。 这几天善秀忙着成亲的事,已经不出门斗鸡了,老黑天天在杨府校场训练斗鸡,威风的不得了。要是让精明的崔姑姑看出来破绽,岂不是挖坑把自己埋了,一点安全的地方都没有了,这可不行。 房间的箱子还没有归拢好,排风又过来禀告:“翁主,陈留王府的礼车来了,你要见管事的吗?” 我想起来一件事,问她:“刚才送礼的人,我们是不是要给人家赏钱?” “是啊,要给的。” “你有没有给?” 她好笑的说:“我有钱吗?” “我有钱啊!” “可你没说给啊!” 切! 第九七章:索礼 我想起来之前陈留王找和尚给我诵经的事,坚持认为是陈留王害我。 拿出枕边装交子的盒,抽出来五张五贯的递给排风,“陈留王府的人我就不见了,你看着给他们打赏。” 排风惊呼:“我的小姑奶奶,你没花过钱,五两的你就这样赏出去了,就算是一人一张也高兴死他们了。” 酒儿跟着附和:“是的,翁主,这也太多了。” 排风一把夺过去钱匣,从里面扒出来王服给的装碎银子的荷包,“就这儿都可以了。” 好,有这样贴心为我着想的好仆人,我也太省钱了。 我自指挥酒儿收拾礼品,陈留王府的人自有排风应付。 酒儿边收拾边说:“翁主,这些点心一会分给桃妈妈他们一些。我们在杨府住,收的也吃不完,放时间长了会坏的。今天过节,给她们一些,她们以后有好事也会想着我们的。” 小小年龄都这样深谙人情世故,真是应了那句话,“宁娶大家奴,不要小家女。” “可以。只是不能光给桃妈妈,等石榴回来,你俩给府里其他几房也送过去一些,就说是……‘国舅府、杞王府、陈留王府送来的,让大家都尝尝’。这样即使我们送的点心不好或者少,他们也不会怪罪,这是脸面问题,王府的点心不是那么好见的。” 我想杨府应该是许久没有迎接过顶级家族的礼品车了,毕竟现在的杨府已经退化到了勋贵的边缘,哪里还会有皇族给他们送礼。 今日,杨府也算是占了我的光,三家王府一起来送礼,恐怕是他们不曾想的。不然善秀也不会一大早出门,府里只有二老爷在,显然是杨府的人不曾想到,会有重量级的人来送礼。 且礼品箱子是直接抬到我房间的,应该是这三家并没有给杨府什么。如果我不给杨府的人分一些,有些人指望着三家抬高自己身份的心思,就会变为失望,我何苦为了几包点心得罪他们,那么多的点心零嘴儿,我吃几个月也未必吃的完。 我指着屋里其他箱子说:“从箱子里再挑出来一些布料,和排风说一声,让她看看给谁合适,以及给多少。过年了,布料分出去一些,权当是三家送的。” “把三家送的布料和衣服先放起来,等以后再说。万一有我们不认识的布料分出去了,将来三家人问起来,我不好应答。” 酒儿抓住国舅府送的一件裘皮披风,小心的折叠,放进另一个箱子里,一副生怕弄坏了模样。 “就是就是,还是翁主考虑的周到,我都没有想到这么多。” 这马屁拍的真顺溜。 她的年龄和慧娘相近,看到她我不自觉的就会想起来慧娘。说实在的,不是我的偏见,如果是让我选,我倒是愿意选慧娘。我感觉慧娘比酒儿实在。 王服送来的这两位婢女,身上都能看到王服的影子,圆滑世故有余,真情忠贞不足。我又不是和她们一起长大的情分,想要获得她们的忠心,不容易! 她们太功利了。 排风挑门帘进来,带着一股寒意。 微喘道:“翁主,陈留王府过来的冷夫人一定要见你,说是王妃的吩咐,见不了你的面,回去会被责骂的。大夫人、三夫人、六夫人、大娘子都在陪着她呢。” “呃。”我诧异,杨府这么多女眷陪同,这位怎么比前两府的人阵仗还大? 好奇的问:“她也是官吗?不是说来的是管事儿的么?” 排风撇嘴说:“可不是嘛,要不说怎么这么巧呢,就今儿哥儿不在,他们就都今儿来了,派人去叫哥儿回来都来不及。” “前院的人没经过事,不知道这位是女官,还以为是王府的管事妈妈呢,随便的就想给打发了。结果……唉!咱府都多少年没有来过女官了,谁知道一来还是位三品的大官。” 三品,喔,喔,喔!我的天啊! 我跟着着急,“那咋弄?我必须见她吗?刚才不是说我病了吗?” 排风看看乱七八糟、摆满一地箱子的屋子,叹口气:“这屋子现在收拾已经来不及,她们估计要过来了。这样,你先坐在罗汉床上围着,如果她们去厅堂坐,我就背你过去,你装的虚弱一点;如果她们要来你屋里,你在罗汉床上就不用动了。把箱子往里拉点,拉下来里间的幔子,挡着就行了。” 说着,看向酒儿,“赶紧动手啊,赶紧都装箱子里。这些吃的味儿太大了,不能满屋都是。” 是要赶紧的了,杨府不大,前院到六夫人的院子不远,又因为是正房,比别的院子离前院更近。 不管排风和酒儿怎么胡乱收拾,我自己爬到罗汉床上,用被子围紧了,装出来一副大病中怕冷的形象。 排风收拾好里间检查我的效果,抬手抹擦我的嘴角,“哎呦,你吃点心也不把沫给擦干净了,这不是让人家一眼就看出来你装病哦。啥时候你能自己顾住自己啊!” 我嘿嘿嘿的傻笑。最喜欢她这个样子了,像鬼母! 冷夫人不负我望,拒绝杨家夫人们的邀请,直奔我的屋子。 桃妈妈按照规矩在屋外喊:“翁主,您醒了吗?”随即挑开门帘。 房间拉上里间的幔子更显的黑暗,排风只点了一处灯,在罗汉床的边角。 随着进屋人员走动带进屋里的风,吹的屋内唯一的灯忽闪几下,竟自行灭了,房间顿时漆黑一团,和假阴天差不多,只有门口光线投进来。我坐着的罗汉床这边,根本看不清有什么。 她们自外向里看不清,我在里面向外看,自是看的清清楚楚。 进屋的是五位主两位仆,除了六夫人和桃妈妈,其他人我都不认识。看服饰能分辨出来,打头的应该是陈留王府的冷夫人,那剩下的就是杨府的两位夫人一位大娘子了,一位仆是跟着冷夫人的。 我的房间太小,杨府的人自是清楚,她们也就没有带仆进来。 门口的门帘不可能一直掀着,这么冷的天,名义上我又在病中。六夫人忙吩咐:“排风,赶紧点灯,多点几个。” 排风自是不用吩咐就忙起来,“回夫人,翁主闻不惯灯油味,点多了会咳嗽,所以不敢点多。” 她这话说的,哪里是我的原因,纯粹是杨府银钱紧张,不舍得多点灯好。 “没关系,就点一处好了。”一声悦耳的女低音响起,“拜见翁主。” 我沙哑着声音回她:“冷夫人有礼。”身体却是在被窝里丝毫未动,声音也是说不出的虚弱。 房间只有四把椅子,六夫人请冷夫人左边坐下(梁人视左为尊),自有桃妈妈上茶。 冷夫人的婢女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后,我敏锐的查觉到婢女身上有淡淡的血腥气,应该是杀过人的。看来,是她的护卫啊。 陈留王府王妃的女官竟然能用护卫,我也是开眼界了,果然是比之前两位王府的人高级。 六夫人就势选择坐在我的身边,跟着介绍跟在她们后面的大夫人和大娘子。她有官身,比杨家另外两位夫人地位高,坐着介绍也不过分。 冷夫人是三品官,她已经屈尊降贵的向我行礼,说了“拜见”,大夫人也不好再端着,上前称呼了一声“翁主”,自己选择坐到了冷夫人对面的位置。 三夫人亦是如此。 跟在最后的是大房的大娘子,我现在已经知道她是善秀的媳妇。她不像善秀的另一个媳妇——二房的大娘子那样经常跑到六夫人面前刷好感,所以我今日也是头一次见她。 “我听说翁主的病情时好时坏,这几天又有下雪的迹象,翁主要多注意保暖。” 冷夫人的开场白平淡无奇,丝毫没有作为三品女官的霸道强势。 她肤白人美,徐娘年龄,淡淡的妆也如同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没有棱角,让人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她头戴金钿钗饰,身着红色深衣,脖子处围着的狐狸毛领也是红色的。金色的钿钗在灯光下散发出金黄的光芒,我想她穿的应该是象征她身份的钿钗礼衣。 我是头一次见这么庄重的衣服,不由的想起来刚才杞王府送过来的孔雀氅。盘算如果去参加观礼,除了孔雀氅,我竟然没有钿钗和礼衣。 六夫人见我没有吭声,怕冷场,发声说:“要下雪了啊,那真的注意了。哎,这天气真的是,一到过年这几天,必定要下一场雪。” 大夫人实时的接话:“瑞雪兆丰年,说明我们梁国会越来越好。” 其他人还没来的及附和,我说道:“杞王府刚才送来大越王朝进贡的孔雀氅,冷夫人知道这事吗?” 冷夫人的面部微露惊讶,又很快恢复正常,淡定自如。 “呃,那是好事啊,恭喜翁主。” “我听说大越王朝今年只进贡了这一件,还送来的晚了些,腊月才到,就被官家赐给了杞王爷。没想到杞王爷转送了翁主,真的太好了。” 她的声音如常,根本听不出来有丝毫的变化,但我听到了她加速跳动的心声,看来,这件事对她震动很大。 我的眼神看向身边小炕桌上的水杯,六夫人似有眼睛跟着我一样,忙转身倒一杯水,摸摸温度,感觉可以才递给我。 冷夫人并没有接着说孔雀氅的妙处,房间的气氛有点压抑。 我呷一口水,才说:“杞王府送衣服过来,是要我观礼大年初五的祈福,可是……”故意顿一下,“我初来乍到,并不懂你们梁国的风俗习惯,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没有钿钗和礼衣。” 我盯着冷夫人就像看我的猎物,“我是一个穷翁主,想必你是知道的,我所有的家当都已经随着我的国家的陨落没了,现在的一切是来到梁城之后增加的。杞王府可能不太知道我的情况,除了孔雀氅并没有送来钿钗和礼衣,因此,我想向贵府王妃借一套初五应该穿的礼服和钿钗。” 房屋的空气在我的话落之后凝固了,比室外房檐上结的冰琉璃都凉。 冷夫人的双手在袖笼里抖动,死死的握成拳头,如果她能发泄的话,我想她会一拳打在我的脸上! 她的上身更加笔挺,一点也没有坐硬木椅不舒服的感觉。 淡淡的微笑,轻声的说:“翁主见谅,这事妾做不了主,我需要回去问下王妃。我家王妃有了执意,我立马让人来通知翁主。翁主尽管放心,不会耽误初五去祈福的。” 她掩饰的很好,哪怕是不经意间用错了一次称呼“妾”,也是不会让人从她的声音里听出来别样心情的。 而我知道她的心跳动很快,“咚咚咚”击鼓一样,一下快过一下,恨不得从心房里跳出来。我感叹当官真的不容易啊,不管什么官,都是一点点磨练出来的。 没人会想到我为什么突然向冷夫人发难,我自己也惊讶自己的想法。我就是单纯的想要出一口气,报和尚诵经的仇,并且不计后果,不怕得罪陈留王府。 我气不过陈留王让和尚诵经害我昏睡了三个月,陈留王府那么有钱,那就用钱还好了,我感觉我借机敲诈她们一下,也没什么啊。 再说,我说的也不是假的,杞王都出了孔雀氅,作为他兄弟的陈留王,不应该出钿钗和礼衣嘛。 我出席观礼表面上看是给他们梁国装门面的,其实只有我知道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完全就是一趟坑害我自己的行程,损己利人。做这样大公无私事的人,也只有我了。 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和我将要遇到的危险后果相比,两位王爷出点衣服首饰,真的不算什么。 另外,我感觉我很仁慈很善良,只让陈留王府出点钱,就把和尚诵经的仇放下了,难得可贵。 陈留王府那么多的钱,这点钱对他们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指头缝里漏漏都比这多,完全跟没有损失一样嘛。 我不知道我的想法冷夫人和她的主子王妃能不能认同,想法是不可能变成话说出来的啊。没有交流和沟通,她们怎么知道我善良呢。 第九八章:红狐狸毛 冷夫人来的目的我不清楚,无缘无故给我送礼,不就是写着有目的来的嘛。但我知道她肯定没有达到目的,就在我歪打正着中落荒而逃了。 我提出来的礼衣和钿钗问题,是她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的。她来这一趟真的亏大发了,不仅是一辆车的物品,还给她主人惹来一个大麻烦。 钿钗和礼衣,陈留王妃一定会给我准备的,且还不是借给我的,而是送给我的。杞王都送给我孔雀氅了,她若是不给我添置钿钗和礼衣,这风声传出去,陈留王府的脸面就甭要了。人人都知道陈留王府有钱,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还没等陈留王府的礼品抬过来,四老夫人、五老夫人、七夫人,陪着呼延家的呼延夫人过来了。 今天真是热闹啊,这已经是第四拨了。 好在这位呼延夫人识趣,在六夫人院子的厅堂等我,排风背着我装模作样过去的时候,她们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我刚下地站稳,就被一团香风包围,呛的我直想打喷嚏。揉揉喉咙,总算是没出丑,强忍住了。 花团锦簇的呼延夫人,仿佛和别人抢人一样,上前一把拉着我的手,比我更装模作样的拍着胸口,嘴里嚷道:“哎呦,罪过罪过,害得翁主亲自过来一趟。”边说边把我拉到主位。 她笑的那个灿烂,和她身上绣着大朵大朵各色花朵的褙子一样,我也不好意思不陪着笑。不过,我想我笑的一定没有她笑的香甜。 “翁主,都怪我来迟了一步,好巧不巧的赶在陈留王府冷夫人的后面,偏偏却也是没见到冷夫人,没端由的给错过了。” 原来是我借了冷夫人的光。 我看向刚刚送冷夫人回来的六夫人,“真是不凑巧,冷夫人刚走。” 原先在主家座位坐的四夫人,把座位让给了呼延夫人,陪笑道:“这要说都怪我们,我们没得到冷夫人过来的消息,要是能快一些去嫂嫂那边,也不影响夫人见冷夫人了。” 她说的嫂嫂只有六老夫人,说来说去,都是怪六老夫人没通知她们,冷夫人来杨府了。 冷夫人是很有影响力的人吗? 我好生奇怪,冷夫人是来给我送礼的,通知你们做什么。可这话不能说,只能让六老夫人和六夫人无辜背锅了。 呼延夫人不仅人香衣香,头上的金钿也是香的。 真的,不知道她头上的金钿镶嵌的是什么宝石,散发出来淡淡的菊花花香笼罩她周身。让我好担心她身体摇摆,沉沉的金钗流苏会不会晃掉几颗宝石,而我有没有可能捡到一两个。 房间在坐的几人,我对呼延夫人是一无所知,之前又没有听过见过、完全不认识。杨家的几位夫人也没介绍谁是谁,如果不是我用神识查看过杨家,知道杨家人谁是谁,不然今日的结果就是根本分不清在座的都是谁。 六夫人进来的晚,不清楚之前的状况,打圆场说:“冷夫人今日要去几家送礼,每家不能呆的久了,只是见见翁主就走了。” 从我进门开始,呼延夫人一直在盯着我打量,眼光虽不热烈,却也是让人不能忽略,似乎是我脸上有她看不够的东西,她在探矿寻找。 我感觉我今日穿的也没有什么啊,居家常服,绵袄绵裤外是一件羊皮毛褙子,连长裙都没有穿,我嫌碍事。平时学着六夫人只是穿裳,穿褙子的时候连裳也不穿了。 她依旧眼不离我,“没关系没关系,我是来见翁主的,能不能见到冷夫人真不大碍。” 话锋一转,“翁主,我是受我家国公爷的嘱咐,前来看望翁主的,还望翁主不要听信小人之言,相信什么天德军灭族之事。” “翁主有所不知,天德军就是我呼延家军,和杨家的杨家军一样,我呼延家世代好男儿都在军中,领着天德军为梁国守卫疆土。” “可恨林昌那小人,竟然污蔑我天德军作出灭族之事,害得我家和翁主差点产生误会,幸得杞王爷明事理给澄清了,才没造成后果。” “我家国公爷不方便亲自来见翁主,让我给翁主带过来一件衣服,表示歉意,给翁主压压惊。衣服是国公爷亲自打猎、亲手制作的披风,还望翁主笑纳。” 又是衣服! 她身后的妈妈捧出来托盘,呼延夫人起身,笑盈盈的拿起披风,抖开给我看。 是珍贵难得红狐狸毛! 我虽然是狐狸精,可我并不感觉我和狐狸是一类的,所以也不在乎人类猎杀狐狸,没有那种杀我同袍不共戴天的认识。 我在张家村方圆百里狩猎百年,虽没有亲手杀过狐狸,可也见过不少狐狸被其他动物猎杀,内心早已没有感触。只是我自己为免膈应,不吃狐狸肉罢了,甚至对于狐狸毛做衣服,貌似也没有感觉,但我自己是不会穿的。 就如同老黑,死在他爪下喙下的斗鸡不计其数,但它从来不会吃鸡肉,也不会反对它的主人吃鸡肉! 不过这件衣服倒是让我立马警觉起来,呼延灼给我送衣服,绝没有那么简单? 首先,我不相信他能知道我是狐狸精,故意送我红狐狸毛刺激我,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不用想就可以排除掉了。 他和天德军的事小生已经跟我说过,我认为无关我的事也没有在意,他现在突然让呼延夫人来送衣服,还是珍贵红狐狸毛的,我不得不多想他是在试探我。但具体是试探我什么,我猜不到。 狐狸毛不难得,但红狐狸毛难得,且还是不知道多少条红狐狸毛拼成的披风,更是难得! 不仅要攒很多年,还要跑足够远的田野山林寻找,才能搜集到。就是我这个百年的狐狸精,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红狐狸,足可见呼延灼送我披风的价值。 小生说他是道士,我对于和尚道士天生的敌视,不可能把他送衣服往无意上想。平白无故,一位已经求仙问道的国公爷,竟然再开杀戒去打猎,并把猎物做成衣服送给我。我一位落魄翁主,有那么大的脸吗? 心里不舒服嘴上的话就难听了:“夫人,这件披风太贵重了,我受不起。” 呼延夫人大概已经预料到有这样的拒绝,精致妆容下的脸,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不悦,依旧是笑盈盈的说:“翁主,您一个人背井离乡来到我国,一定是对我梁国充满了兴趣,我梁人也应该对远方来客热情欢迎。可没想到出了林昌那样的恶贼,让您人生地不熟的受了恶囊气,实在是我梁人对您有愧疚啊。” “连官家都对您表示了慰问,身为被牵涉其中的我家,自然也是应该让翁主看到我呼延家人的坦荡磊落。故此国公爷才拿出珍藏的心爱之物,一针一线为翁主制衣,这也是我呼延家全家的一片心意,还望翁主不要拒绝。” 这是道德绑架我必须收下了。 我还没有出声,一旁坐着的五老夫人出言道:“翁主,呼延家和我杨家一样,都是梁国响当当的家族,耿直善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胸襟宽阔,坦荡磊落。” 哟哟哟,这话说的,我竟无言以对。 六夫人见识了我刚才对冷夫人的发难,怕我对着呼延夫人也发脾气。劝说道:“这么贵重的红狐狸皮毛,也只有灼国公才能有本事凑够一件披风,像我这样的人,出去打猎一辈子,也未必能凑够一件衣服啊。” 呼延家和杨家同为军功出身的勋贵,呼延夫人亲自跑一趟杨家,她不能不给呼延夫人面子,她希望我能收下。 我可以收下啊,问题是我不舒服被人算计! 我用一种平辈的口吻说:“那就多谢你家国公了。” 呼延夫人的脸微不可见的抽了抽,眼里多了之前不见的厌烦感。 呼延家族和杨家不同,依然是在朝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背靠大树好乘凉,她呼延夫人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此时对一位外邦翁主低三下四,她怎么甘心。 皮笑肉不笑的说:“这就是嘛,翁主收下我也好回去交差,不然国公爷怪罪我办事不利啊。” 一句话点到问题关键,如果不是呼延灼的要求,我估计呼延夫人连多看我一眼都不会。 我不清楚呼延灼和呼延夫人什么关系,听呼延夫人的口气应该是呼延灼的小辈,抛开别的不说,狐狸毛送不出去,她回去不好向长辈交差,确实是真的。 我风轻云淡的说:“真的是礼物太贵重了,我才不忍心收下。夫人您想啊,这么贵重的衣服,我哪里有机会穿啊,放在箱子里,又对不起国公的情谊。再着,皮毛裘衣需要打理,万一不小心让虫给蛀了,不是辜负了国公。” 呼延夫人真真的被我刺激到了,笑盈盈的表情渐渐消失不见。 我清楚没有必要得罪呼延家,多一个朋友多条路,少一个朋友多一面风,何苦把人都得罪完了。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对道士的厌烦啊,我不是单纯的不喜欢呼延灼,而是和道士就是死对头。 在四老妇人和五老夫人的掺合下,总算是没有出现冷夫人那样的尴尬局面,维持了表面的和谐。 呼延夫人连多说几句应酬的话都不愿意了,不顾四老夫人、五老夫人的强烈挽留,执意要离去。 离去就离去,走了正好,我见了四家的送礼人,真的有点累了。 呼延家除了狐狸披风还有两厢礼品,自然是一箱吃的一箱衣料,都没有一点新意。 六夫人专门让人为我在西厢房开了一间房,置放我今日收到的礼物。四家的礼品真的不少,四四方方的大木箱子,一个比装的一个实在,我的小房间不可能放的下。 就在我以为今日的事应该完了准备睡觉的时候,五老夫人面部阴沉的找过来了,她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她在我的房间先是转了一圈,看到很多箱子,问排风:“这都是今天收到的?” 排风知道我困了,就想赶紧打发走她。说话也没遮拦:“不是,是翁主自己的东西,今日收的都在西厢房呢。” 五老夫人没有一点自觉性,自己大咧咧的坐在我床前的圆桌旁。 原本排风是想把她让在罗汉床那边的,那边没有炭盆,又顾及她是府里的老夫人,才不好意思让她坐外间。 她看我坐着的眼睛是眯起来了的,再也按耐不住火气,开始教训我:“翁主,我念你身体不好,已经容忍你坐在床上了,你竟然一点礼教都没有,就这样眯起来眼睛,要睡着了!” 我不清楚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自视没有得罪过她啊。 看外貌,她应该是过了不惑之年不到知命之年,这个年龄的妇人,不是应该沉着稳重成熟吗?而她,一点也不像有这些品质。 我来杨府几个月,今日是头一次见她,感觉她的穿着打扮和她的脾气性格正好相反。她性格暴躁易怒,身穿却是褐色镶灰色兔毛丝绸褙子,领口透出来蓝黑绵布绵袄,脚面露出来同色蓝黑绵布长裙。 她的发饰更为简单,一头乌发在脑后梳成大大的一个发髻,两侧各插一朵偏白的粉色绢花,没有夫人们常带的金钿,全身上下除了一对金耳环之外,再无多余的饰品,双手腕上也不见镯子。 她这样素雅的打扮不知道是穷的,还是压根不喜欢装扮,反正按照梁人的眼光,她这样就是寒酸。 她作为善秀的长辈,我是要给她面子的;我在杨府借住,是不能得罪她的。 我耐着性子解释:“老夫人,我有点累了,今日见了几位送礼的人,我有点坚持不住了。” 房门口传来喊声:“婴宁,我听说杞王府给你送来了孔雀氅。”善秀挑门帘进来,“拿过来我看看,我只听说过,没见过……五祖母好。” 善秀的不请自来,让五老夫人更是抓住了把柄,她搜一下站起身,脊背挺的笔直,指着善秀怒斥:“你一个成了亲的外男,怎么能随意出入翁主的房间!” 善秀的点太背了,我住在杨府期间,满打满算,他这是第三次来找我,没想到就让五老夫人抓住了。 五老夫人继续呵斥:“你随意出入你母亲院子也就罢了,现在竟然不顾礼仪出入翁主房间,这话要是传出去,你让翁主如何做人!” 欧买嘎! 我不需要你为我操心闺誉好,只要你不嚷嚷了,啥事都没有了! 第九九章:杨府 善秀忙低头承认错误,想必也是做惯了。 “五祖母,孙儿错了,是孙儿太莽撞了,急着要看杞王府送来的礼品,才忘记了规矩,以后一定注意一定改。” 五老夫人虽不是长得尖嘴猴腮的刻薄相,也是剑眉倒竖、杏眼圆睁、宽额头尖下巴、倒三角的无福寡妇样。 “改?下次?承哥儿,也不是我不相信你,你说说你都跟我说过多少次下次改了,可你改了吗?” 善秀闭嘴不回答,恭顺的低头看地面,一副反正是让你逮着了,你想咋教训就咋教训的架势。 五老夫人大概也是见惯了的,调过头来看向我,质问:“翁主,承哥儿这样来找你,不是头一次?” 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火气和质问我的权力,沉默不语自视忽略,只盼着她赶紧的知趣走开,别惹我发脾气,免得伤了双方的和气。 没想到她竟然不依不饶,转向排风问:“你来说,承哥儿是不是经常这样来找翁主?” 排风是最弱的一个,她是仆,杨家哪位主她都惹不起,也不能惹。五老夫人的怒火烧到她身上,她无法抵抗,小声嘀咕:“也没几次。就一次两次!” 五老夫人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仍然是气冲冲的。“几次是几次?一次还是两次,还是三次、四次!” 善秀见她为难排风,自是不能让排风代为受过,接过去话自己说:“三次!回五祖母:一次是陪同陈留王来看翁主,当时翁主昏睡不醒,我们站在屋外根本没见翁主的面。二次是翁主苏醒,过来恭贺翁主,当时随母亲一起来的,只在外间站了站。三次就是今日,为的是看看大越王朝的贡品。”语气里已经有不耐烦。 按理说,五老夫人应该知趣的懂得收敛,善秀毕竟是杨府的当家人,能和她说到这种地步已经是舍了脸面的。房间里还有婢女在,还有我在,他即使不给他自己留脸面,也要顾及下我的脸面。我是客人还是翁主,这样被人交代行踪,我的脸面何在? 我和善秀都已经没脸,而五老夫人还没有准备罢手的意思,她再次看我,语气却是缓和一下,让我以为她知趣收敛了。 “翁主,你是外邦女,来自荒蛮之地,不清楚我梁国的礼教。我梁国是礼仪之邦,女子最注重的就是名声闺誉。” 我再敬重她是善秀的家人,也不可能容忍她这样说我,不说自己的脾气,就是当前我的身份和在杨府借住的尴尬,我都不可以做委曲求全的事。 打断她的话道:“五老夫人,我累了,您请回!” 她没料到我这样不客气,火气更加旺盛,手指我道:“真是野蛮不开花地方来的,一点教养都没有,和长辈说话一点不懂礼仪!” 我唰一眼瞪向她,警告说:“老夫人,够了!” 我现在好歹也是翁主,哪怕是假的也必须当作真的维护,退一步身后就是万丈深渊,别人欺我一次就会欺我两次、三次……以致无数次,我想要坚守翁主的脸面,必须寸步不让。 面对五老夫人的挑衅虽不能针锋相对,可也是不能有丝毫的退让。 这种情况下,善秀自是赶紧让五老夫人离开,免得矛盾再激化。他上前连拉带拽的,“五祖母,五祖母,走了走了,让翁主休息了。” 五老夫人个头比较高,年龄大力气不小,毕竟是武将家出身,多少也是练过的,她若执意不肯走,哪里是善秀能拉的动的。 排风也是有颜色的,上前帮着善秀推拽五老夫人。她人壮实力气大,拉拽五老夫人自然是没问题的。 好歹五老夫人算是走了。 原本就累,五老夫人又搞得我不开心,身子向下滑进被窝,用力拽被子蒙上头……我想鬼母! 我想鬼母想张家村,在那里我哪里会受这样的气,好歹我也是秀才家的小娘子,谁敢说我没家教! 哪怕是我蒙住头,也不可能阻挡我的神识洞察五老夫人的动向。 善秀连拖带拽把五老夫人拉出六夫人院子,又怕她再回去,吩咐排风把她送回去,之后他自己转身走了。 他被五老夫人气的口鼻冒烟,再不离开,都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忍的住火气。 走归走,他还要去找六夫人,让母亲劝劝婴宁不要和五老夫人计较,以免惹出来不必要的麻烦。五老夫人终究是他杨家人,婴宁一个外人的感受就是杨家人针对她。 他清楚五老夫人的气是来自他娶王家女的事,婚期将近,五老夫人这是没事找事,把她的不满撒到婴宁这个媒人身上。 不说他如何找六夫人,单说五老夫人。 她回去路上路过六老夫人的院子,心思一动转身进院。排风虽然有善秀的命令,也不可能阻止她去找六老夫人。 六老夫人处坐着杨府的其他几位夫人,她们正在议论今日三王府和呼延府给翁主送礼之事。 三王府不说了,送礼压根没想到杨家,就呼延夫人给杨府送一车礼品而言,明显是因为翁主才送的,估计是怕只送翁主杨府面子上不好看。 往年呼延府只是在过年后才会给杨府发来礼车,今年这么早显然是不正常的。她们要商谈怎么抓住这次机会,赶紧和呼延府重拾旧日情谊。 攀附三王府对她们来说有点不太现实,哪怕是郡主还在,也是没有太大可能性的。 皇家的子嗣一直不旺,郡主又是皇家旁支,且那一支还只有郡主和她哥哥兄妹俩。 郡主的哥哥郡王早已不在,现在的郡王是郡主的侄子。但他年纪也不小了,多年前都已经卧床静养。 郡王世子是醉心诗词歌赋的人,附庸风雅不爱管庶事,郡王府管家的事就落到了第三代大官人的手里。 大官人能看在姑侄情分,每年给郡主送点礼品,已经很不错了。杨府想借住郡主和皇家的情谊,就是百年前老令公在时都有难度,更何况陈留王、杞王这些本就是皇家正统嫡系,在皇位继承人还没有确定的情况下,朝中官员都要尽量避嫌。 而呼延家就不一样了,两家同为军功出身的勋贵,现在还有交情,并且郡主和六老夫人还健在,不看僧面看佛面,单说呼延夫人到杨府先来看望郡主和六老夫人这一条,就证明呼延家还是很在意与杨家情分的。 呼延家族还是如日中天的气势,他们不仅管理着梁国的文银铜钱制造,众多家族子弟还在天德军历练,获取军功。 呼延家在朝中占着至关重要的位置,杨家和他们交好,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这边这说的热闹,那边五老夫人不等人通报,气冲冲挑门帘闯进屋,进来张嘴就说:“让翁主给承哥儿做媳妇。” 她这句话无异于扔了炸弹,炸的一屋人都傻愣愣的看向她。 她昂着头,全然不在乎大家伙都盯着她看,不以为然的说:“我刚去见翁主,承哥儿不用婢女禀报,自己随意出入翁主的房间,而翁主也没有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妥,看来二人私下相处根本是不避讳的。承哥儿怎么说也是成了亲的人,这样随意出入翁主房间,他不娶翁主,翁主还能嫁给谁!” 她这种逻辑让六老夫人也是醉了。 六老夫人是知道沈豫事的,她被五老夫人说的一头毛线,耐着性子说:“你不要胡乱说,官家是有口谕的,任何梁人不得强娶翁主,我们可不能违背官家旨意。” 四老妇人正因为王家女的事窝心。她的丈夫二大老爷,因为她拒绝娶王家女失去一大笔嫁妆,不止一次埋怨她,让她非常窝心和后悔。可面子问题,她也不可能再说愿意娶一位王家女。 (梁人勋贵之家的男性称呼排序:老太爷、大老爷、老爷、爷。 〈没有少爷的称呼〉 女性排序:太夫人、老夫人、夫人/大娘子、小娘子。 无诰书的不论辈分通称大娘子、未出嫁女统称小娘子。 〈没有小姐的称呼,小姐为青楼女子的称呼〉) (杨家兄弟排序是各房一起按年龄排序。 老太爷这一代是亲兄弟,自然是不会乱。大老爷这一代,七房只有善秀的爷爷和四房的二大老爷两位叔伯兄弟。善秀爷爷年长,被称为大老爷,四房的就是二大老爷。 老爷这一代,善秀的爹年长,是广大老爷。为了区别会把名加上,不然就和“大老爷”搞重了。 四房的就是二老爷、三老爷。) 因为六房收一位王家女得了实惠,四老夫人唯恐六老夫人安心,赞同五老夫人道:“五嫂的提议很不错哟,翁主虽然是外邦人,穷了点,可好歹有身份啊,比商女强多了。你看看今天来给她送礼的,三王府都占全了,这可是很难得的,咱府都多少年没有这么热闹了,今天要说还是沾了她的光呃。” 她比五老夫人年龄大,喊“五嫂”是因为梁人妯娌之间没有“弟妹”这一称呼,俱是喊对方“嫂嫂”,带上排序就是“五嫂”。 有人赞同,五老夫人更提劲了,无视六老夫人的脸色,振振有词:“二嫂说的对。这个翁主虽说没有咱朝贵女有教养,可好歹也是有翁主身份的,上的了台面,交往的也都是同样身份的人,对咱杨府的兴旺是帮的上忙的,咱承哥儿就缺这样的媳妇。” 她喊四老夫人为“二嫂”,是按照二大老爷的排序喊的。 这话说来就长了,当初杨府大老爷这一代,只有大老爷的夫人(六老夫人)和二大老爷的夫人(四老夫人)两位媳妇,那时候大老爷还没有当祧子。 后来,杨府决定大老爷(善秀的爷)当祧子,继承其余五房的香火。 基于某些原因,大房、二房、三房并没有老夫人这一辈的媳妇,于是,六老夫人还是被称为“大嫂”,四老夫人也继续被称为“二嫂”。 老夫人这一辈的人还有七老夫人。 七老夫人信佛,自是不参加这些庶事的。三位老夫人有两位这种腔调,自是又让六老夫人头疼。 六老夫人也不能直接拂了两位两位老夫人的话,尽量挑些漂亮的话说来回击:“翁主是暂时住在咱家的,她的病还没有好,你们这样背后议论她,万一传到她耳朵里,还让她怎么在咱家继续住下去?” “再着,三王府也是知道她在咱家的,杞王爷还邀请她参加过年的祈福仪式,大过年的把她得罪了,她若是执意要走,让三王府怎么看我家?” 五老夫人是永远和六老夫人唱反调,她再次强调:“走?她能去哪?也不是我说她,她一个野蛮之地来的人,懂得啥叫的闺训吗?承哥儿都可以随意出入她的房间,可见之前林翰林娶她为填房,也不是空穴来风。定是她自己不检点,招蜂惹蝶……” 六老夫人忍无可忍厉声喝道:“住嘴!” “林翰林之事官家已经下了旨意,陈留王、杞王业已都出了面,你想让我杨家冒天下之大不韪,得罪皇家嘛!” 这样重的话语自是五老夫人不能承受的,她不得不伸伸脖子住嘴。 闲话已经让五老夫人这个搅屎棍给搅合了,不可能再继续,六老夫人下来逐客令:“今天就这样,我累了。翁主的事再不要议论,都回去。” “等下!” 善秀从外面迈步进屋,他是找六夫人过来的,正好听到议论翁主。 给各位夫人见过礼之后,他说:“翁主的事不要再说了,别让我背负骂名。朋友妻不可欺,翁主和我的一位兄长早已郎情妾意,我救她来咱家养病也是受兄长之托,各位祖母不要误会了,免得影响了翁主闺誉,让我也难做。” “君子不欺暗室,我也是堂堂的杨府当家人,做事要光明磊落,不能挟恩图报,不能见点好处就上。” “三王府再看重翁主那是翁主的事,于咱家无关。翁主借住咱府,三王府的人过来,咱家已经是沾光了,就这都够了。” “善秀作为当家人,没有本事养家糊口,让各位老夫人、夫人跟着善秀吃亏受罪了,对不起!” 第一百章:退亲 腊月二十三祭灶的风俗,是傍晚开始祭祀,祭祀礼品多为烧鸡、鱼和油炸食物,当然,也有用大三牲的,只是非常少。原因是牛不可得,哪怕是一般的官宦人家也不可能有,另外就是官宦人家不吃猪肉,猪肉仅仅用做祭祀,之后就等于舍弃了,太浪费(哪怕是给仆人吃也视为浪费)。 祭祀是分开的,男人祭祀灶王爷,女人们祭祀灶王奶奶。 傍晚祭祀的意思,就是灶王爷、灶王奶奶夜里要上天言事了,请他们临走之前吃一顿好吃的,这样他们能好好的和天上的神仙说说人间事,替人间多美言几句。 祭祀之后就是聚餐,和过年一样吃过年才吃的油炸食物。 之后等到翌日,即腊月二十四,这一天不能再动灶台了,意思是让天上的神仙们看看,灶王爷、灶王奶奶说的话是真的,我们家过的日子不太好,已经很久没有烧锅了。 二十四整一天不能动灶,只能吃二十三做的油炸食物,一直到二十五才能开始做饭。 我一直不理解梁人的心理,为啥会有二十四闭灶这一说,为什么非要让天上神仙看看自己家有多穷呢? 有钱就是有钱,没钱就是没钱,没必要都装穷哭穷,到底啥心里?怕别人家说自己富有?一个比一个看看谁最惨? 不理解啊,不理解。 石榴早上告假说要回家一趟,下午回来,不耽误晚上祭灶王奶奶,呵,呵呵,确切的说她应该是不想耽误过节聚餐。 我只是杨府借住的客人,肯定不用和杨家男女主人一样祭灶,那剩下的就是等着聚餐了,这一顿肯定要比平时的饭菜好吃多了,石榴那么精明的,怎么会舍得错过。 下午她回来时带回来王服给我的过节礼品,还有负责送礼的王家婢女。 此婢女名义上也是和石榴一样的王家亲戚,但我明显感觉她可比石榴嚣张多了,一点也没有为奴为仆的样子。 酒儿跟石榴交代了各家送礼的事,又说我让给把礼品分给杨府各院。 我在睡觉,她们也没有打扰我,直接去挑选礼品开始挨院送礼。 她们挑选的礼品多为吃的,丝绸布料和饰品之类的不敢送,一是怕不懂物品的价值,不小心把名贵的布料或者珠宝送出去了。送出去可是要不回来的。二是杨府几乎都是寡妇,而我收到的丝绸和头花多为小姑娘穿戴的鲜艳颜色,她们如果送这样的给各房怕被打。 当然还有另外的小心思,石榴不敢求助排风,因为王家婢女不是婢女,而是王服的妹妹王五姐装扮的。如果让排风记住王五姐的脸,等以后王五姐嫁进杨府,岂不是成了别人手里的把柄。 五姐来杨府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看看善秀本人,是否有哥哥王服说的那样隽永含蓄;顺便再看看三夫人,是否会喜欢她。 她无比期待这场婚姻,无时无刻不在憧憬,甚至连二十八都等不到了,一定要跟着石榴来杨府看看。 杨府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世界,她的人生将要在杨府开始新篇章,她幻想了各种在杨府生活的可能性,她寄希望于杨府带给她所希望的一切美好。 之前,当王家爷仨把五姐也可以嫁到杨府的消息告诉五姐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几天哪怕是她再闹腾再幻想,也不敢真的想象自己能够嫁到杨府,不现实啊! 现在美梦成真,她飘飘然,认为自己和做了神仙差不多。 然,残酷的现实立马让她想到,她还有一门亲事没退呢。 她喊王侥:“叔(爹),我的亲事咋办?” 是啊,咋办!王侥都要愁白了头。 五姐不能嫁到杨府他气不过,五姐能嫁到杨府他也发愁。 原定于腊八节给五姐定亲的男方文定的回帖,他在腊八节那天以男方的彩礼少为借口拖延了。当时杨家那边还不知道能娶王家二女,他也不敢彻底堵了五姐这门亲事,毕竟男方是位秀才啊,能娶商女已经是他家高攀了。 因为此事三女婿来说过几次难听话,并且还让三姐回娘家下通牒,问问王侥到底要干什么!还想不想要这门亲事! 要跟以前他肯定会慌张,可这次不同,他总是感觉冥冥之中五姐会嫁到高门大户,结果就是杨家答应同时娶二女。 不过这结果让他更不敢立马回绝五姐定亲的男方了,一旦五姐嫁给杨府的风声走漏出去,可以预想男方知道了会很愤怒。假如男方不明事理,跑到王家来大闹一场,更甚至跑到杨家闹一场,那杨家还怎么会娶五姐,他岂不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一万两白银啊,他把儿孙的钱都给了杨家,还是巴结着上杆子给的,若是因为定亲的事五姐不能嫁到杨家,杨家不仅不会承情,说不定还会对王家羞辱一番,一万两等于打水漂了,不是结亲成了结仇,这样的结果他可接受不了。 他左思右想不得解决问题的办法,寻思儿子的心是越来越大,杨府的事是儿子一手操办的,能不能问问儿子?可他刚把儿子气的跳骡车……“哎,哪有和孩子置气的老儿的!”他这样劝自己。 他选择先向儿子低头,哄哄儿子,让儿子想个好主意。 王服因为父亲提起来翁主的事和父亲闹别扭,一人躲到自家的小酒馆喝了个烂醉,连醉后怎么被抬回家的都不清楚。 他是一位非常自律的人,这样喝的烂醉还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他从嘴到在小酒馆,一直睡到第二日晚上才醒,醒后还是头疼的要命。 他睁眼见到父亲,沙哑声音喊了一声:“叔(爹)!” “嗯。” 王侥上前心疼的搀扶儿子喝了一碗解酒汤药。 他没想到儿子竟会如此在意翁主的事,后悔自己当初不该那样莽撞,造成现在的后果,颇有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的味道。 看到儿子这么难受,他原也不想打扰儿子,可杨家的事迫在眉睫,他和兄长又想不出好的办法,也不可能和别人商量,只好硬着头皮说:“小服,等你一会儿好点了,咱爷俩说说五姐亲事的事,我实在没辙了。” 他是真的没辙,家里的女儿们都不说了,女婿们他是一个都不敢说,别看平时陪着他喝酒挺亲热的喊着“岳丈”,可真到事上,他是一点都不敢信任这帮女婿,生怕他们坏了他王家的事。 他没辙王服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是和杨承说了嫁二女,可当时情形所迫,他也没多想五姐的亲事啊。现在事后让他想,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王服沉吟道:“这事绝对不能让我三姐夫知道,就我三姐夫那个劲儿,如果知道了,不等董家来闹,他就先闹来了。” 王侥赞同:“是是,我也是怕他这样,这要是让他闹到杨家,五姐不仅不能嫁了,说不定杨家还倒打一耙。” 王服道:“不如这样,反正咱家是嫁二女,花轿贴喜都是一样的,就说……就说,哎,对外只说嫁六妹,说五姐回河北老家了,别对外说五姐也嫁杨府了。” “反正目前知道五姐也嫁杨府的只有咱爷仨和五姐,干脆连所有人都瞒着,包括我哪几个姐姐们,也都不要和她们说,省的人多嘴杂坏了事。” “董家如果来问五姐,也这样说。说我娘不满意彩礼,嫌彩礼太少,哎……不行,这个借口不好,对五姐的名声不好,再想一个。” 他仰头望房量,沉思片刻才道:“说五姐病了,大过年的怕不吉利,送回老家休养了。就说咱家怕耽误董家秀才公,亲事要不就算了。” “这件事咱也做的像一点。现在开始就假装给五姐请大夫,让五姐也明点事理躺下装病。然后你领着三姐夫去董家说明,把红绿书纸还给他家。反正是咱家没有给他家回帖,文定就不算成,这样就算是以后董家告到有司,咱也不怕他。现在关键是不能让五姐嫁到杨府之前出事。只要五姐进了杨府,杨府都不可能退货,那时咱也腰板硬了,随便董家闹,咱都不怕!” “还有我三姐夫,等将来他知道了真相敢胡闹,就掐了给他家的铺子,一分钱也不给他,看他没钱还有没有劲再闹了。反正铺子是他自己当初嫌弃不让过户的,说出去也不怕,断了他的钱,他要是敢再在咱家嚣张,就让我那几个当吏的姐夫修理他。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吃咱家的喝咱家的还鄙视咱家,早该修理修理他了!” “至于那几个当吏的,听话就给他们补点地,不听话就让杨府把地收了,随便他们也曾不出咱家的手掌心,让他们干啥他们就要干啥。” 他说的理所当然,王侥听的胆战心惊。胆战是儿子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比他还有主意还有见识。心惊,惊的是这样的儿子太陌生了,这还是他的儿子吗?完全就是一个运筹帷幄老谋深算的人啊。 王服不清楚父亲怎么想的,他认为自己的主意还不错。 不错那就要赶紧的实施,于是,王家五姐当天夜里就病了,这一病还病势凶猛,颇有要命的味道。 王侥也是于两日后,到三姐家找三女婿,给了三女婿五十两纸墨银子之后,约定一起去和五姐定亲的董家说和。 他之前一听说王家女能嫁杨府,立马就想杀杀三女婿的气焰,为这几年自己憋的心头闷气找个出气筒。但现在他是一点这样的想法都没有了,因为现在不是时候,一切都按照儿子说的,等五姐进了杨府再说! 他这次说啥也不敢自作主张了,之前翁主的事彻彻底底给他了教训,他不想陪了夫人又折兵,这次就必须按照儿子说的去做,一点也不敢自以为是的翘尾巴。 三女婿给五姐说亲的董家,本来就是小门小户的人家,人穷志短见识短。要是门庭比三女婿家还高,他自己的自尊心都受不了,绝对不可能再把这样的人家说给五姐。 董秀才和三女婿可以说是一丘之貉,都是贪图王家的钱,才屈尊降贵愿意娶王家女的,根本不是出于什么真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在成亲的当天才会见面,哪里会存在真爱啊。 王侥和三女婿,还有另外一位男方家的媒人,一起赶早去到董家。 大过年的,王五姐突然发病还病的这么重,董秀才听了王侥的解释,心里也不免起了膈应。之前恼怒王家一直拖着不给回帖,现在倒是庆幸幸亏王家没有给回帖。 还好是王家没有回帖,这样他也不算是定过亲的人;如果王家女万一病快不行了,他也不会落个克妻的名声。 “万幸!万幸!” 董秀才收下王家资助他笔墨纸砚的五十两文银,愉快的收下之前给王家的红绿书纸,当着众人的面销毁,并且还友好的请王家人和媒人留下来吃饭,饭菜还是从门口的小饭店叫来的。 因为凭白得了五十两,发财了嘛。 五十两真的不是小钱了,梁城一般人家二十两都可以过一年啊。 五姐亲事问题解决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需要装病,还是需要送回河北老家。 梁城紧邻着一条大河,大河的南边叫河南,大河北边叫河北。只是因为大河经常泛滥,河道也是不断变化,河南和河北的地方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大河南边和北边了。 名义上,五姐已经不在梁城了。她被安置在王家一座空院里,不能露面不能出门,每日坐井观天胡思乱想。她的嚣张个性现在是完全隐忍了,只要能嫁到杨府,多大的罪她都愿意忍受。 这就发生了她联系石榴,让石榴接她来杨府的事。 生活在梁城,五姐又是在铺子里帮忙,也有一定的见识,但商女的特定出身,她还是把杨府想的太简单了,以为杨府也不会比她家大多少。 结果可想而知,她在杨府几房转悠,愣是一个男人也没见到,更不要说见到善秀了。 第一0一章:三房 杨家大房二房就不说了,石榴领着五姐转悠到三房,五姐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只差一张口,就会蹦跶出去。 她拉着石榴再次小声问:“你再看看我的装扮,不会露馅?” 石榴打包票的说:“不会不会,你只要跟在我后面低着头,三夫人不会专门看你的,说不定还会错把你认为柿子呢。” 五姐还是有些不放心,追着问:“柿子有多高?我的身高不会比她高?” 石榴保证道:“柿子都十五了,你说她会低吗?我说了恁俩差不多,就是差不多,放心。” 二人已经到三夫人的院子了,也不敢多纠结,五姐躲到石榴身后,低头端着托盘,头恨不得低到托盘上,她这会开始后悔来杨府了。 石榴和看院子的婆子打了招呼,婆子向里面喊一声:“小翠,石榴姐来了。” 这是告诉厅房的人,有客人来了。 三房的院子是正房(北屋)三间,三间东厢房,三间西厢房,三间南屋做客厅,布局和六夫人的院子一样,只是间数少一些。 石榴拜见了三夫人,把点心和干果送上,还加了一些王家送来的吃食——烧鸡、酱羊肉、酥鱼和油炸食物。 她们拿的这些是五姐自己出钱给三夫人加的,不在王家给杨家和我的礼品中。王家做的食物都有详细的登记,肉食这么贵,不可能让随便拿,五姐做不到明目张胆的拿。 石榴重点说了肉食的来处,三夫人惊讶的合不拢嘴,翘着兰花指掩饰震惊。 “真是难为那孩子了,知道孝顺,王家教出来个好闺女。” 正说话,三小娘子挑门帘进来,气冲冲的,人还没有进屋话先到了:“娘,你看看承哥儿,我跟他说和王家去衙门的时候,直接把铺子、院子改成我的名字好了,他说啥都不同意。说这样太难看了,丢不起这个人,会让王家看不起,非要等以后再去有司过户。” “我的嫁妆单年前不给郭家,最迟正月十五前也要给他家,现在不赶紧的过户,正月十五前根本办不成过户,到时候拿啥让郭家看?总不能拿着王家女名字的地契,说是我的嫁妆。” 她机关枪一样突突突说完了,才发现三夫人的脸色铁青,正一个劲的给她使眼色。 她注意到屋里的石榴和五姐,也露出了尴尬表情,急忙拉着她娘的胳膊,撒娇讨好。 “没事的,没事的,这屋里的都是自己人。石榴是翁主的人,也不会把我的话说给王家听的。是,石榴?” 石榴拍马屁的点头答应:“是的是的,咱是一势的,哪能胳膊肘往外拐。” 她身后的五姐挤出来一个寓意不明的笑。 五姐并不清楚杨家已经分了她的嫁妆,现在听到三小娘子的话,顿时明白了父亲和兄长说的杨家为啥娶王家女了,为了钱啊! 不过她倒是想的开,反正王家就是拿钱给她铺路嫁人的,嫁妆给谁不是给,给杨家总比倒贴穷秀才强多了。她只要能嫁到杨家就行了,至于杨家如何处理嫁妆,她才不管呢。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昏头的上前一步,讨好的对三小娘子说:“小娘子,我认识王家五姐,你要是想办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三夫人和三小娘子不明所以,齐齐看她。 王五姐也没有施礼,直接说:“就是小娘子刚才说的铺子和院子的过户问题啊。如果你们这边不方便,可以跟王五姐说,让她告诉她父兄,把嫁妆直接过户给小娘子就是了。王家的二女婿就是管文书的,专门负责契约的事,一定不会耽误小娘子用的。” 她现在一颗心思只想着讨好三夫人。 三夫人是她的未来婆婆,直接关系着她以后在杨府的日子能否过得好。三夫人只有三小娘子一位女儿,既然她的嫁妆杨府已经决定给三小娘子做嫁妆,她不如顺水人情帮三小娘子一把,让三夫人爱屋及乌以后对她好点。 王五姐的算盘打得好精,真不愧是商女。 三小娘子惊讶的瞪大双眼,看看五姐看看三夫人,丢开她娘上前问五姐:“你是谁?你怎么知道大王氏能帮我?” 五姐一点也不怵三小娘子,她从小在铺子里历练,各色人都见过,哪会怯气一位小娘子。 “我是王五姐身边照顾她的亲戚,俄,王五姐就是你说的大王氏。我受五姐的托来给夫人和小娘子送过礼的礼品。”她倒是聪明,知道王家不能对外说“丫鬟”“婢女”。 “五姐非常想孝顺夫人尊敬姊姊,小娘子这件事如果告诉了她,她保证会说服她的父兄,让小娘子满意,不耽误小娘子的大事。” 三小娘子人高马大、四肢发达、头脑并不简单,不可能仅凭一位婢女的话,就真认为王五姐能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嫁妆给她。 她紧紧盯着五姐上下打量,乌黑的头发梳两条大辫子,盘在头上用布巾包着,弯弯的柳叶眉大大的眼,皮肤细腻有光泽,肯定是涂抹了香脂护肤,不然寒冬腊月的天,皮肤早就冻的裂口了。 她笑着说:“你们王家对亲戚真不错了,还给你用香脂,我们家的排风都用不上香脂呢。”她原意是想说她自己用个香脂都难,又感觉这样说掉身价。嘴角露出奸黠的笑容,“你们王家是不是很有钱啊?那你说王五姐会不会也很有钱?” 这问题让五姐实在无法回答,她父兄虽然没有告诉她王家给了杨家多少钱,可也知道不可能把王家的钱都给杨家。本能的选择闭嘴,低头看地面。 三小娘子并不打算放过五姐,眼前人把牛皮都吹上天了,她当然要抓住不放,让王五姐狠狠的出次血,给她办成这事。 不怀好意的说:“不瞒你说,我是正月二十六出嫁。刚才你说王五姐很想尊敬我这个姐姐,我也很想让她尊敬。可尊敬不是光用嘴说的,要落实到实际行动。你说,我成亲王五姐给我随礼,会不会随五百两的金钿头面钱呢?” 五百两!她也真敢说。 三夫人吓得立马从罗汉床上起身,拉住三小娘子到一旁,斥责道:“你胡说啥!” 扭头对五姐说:“王家小妮,你别跟她一样,她跟你开玩笑的呢。” 在没有王家女的嫁妆前,杨府给三小娘子准备的嫁妆只有一千两,其中还包括家具、首饰、以及各种用品,文银部分连五百两都没有。 六老夫人暗地里让三夫人放心,她一定会给小青凑够五百两,还让三夫人不要到处乱说。 三夫人手里有三太夫人的嫁妆,还有她自己的嫁妆,可三太夫人的嫁妆田产比较多,这部分在公中根本不能动,地都让杨家的部曲种着呢,不可能给三小娘子做嫁妆带到别人家。 三夫人自己的嫁妆就是一些不太值钱的首饰,没有田地和铺子。首饰她自己还要用,不可能给女儿做嫁妆了。 她的丈夫武广媳妇众多,成亲后也没有给她多少值钱的物品。后来,这些物品在武广去世后,零零碎碎又都补贴生活花出去了,等于说她丈夫除了给她一个女儿,啥都没有给她留下。 她之所以嫁给武广,说出去就是一把辛酸泪。她父亲是杨家的将,血染沙场后,按照惯例,杨帅家要娶一位阵亡将家的女子为媳,于是,她就嫁到了杨家。 她嫁到杨家后,精心伺候卧病在床的三太夫人,直到三太夫人闭上眼睛。 三太夫人去世,她的嫁妆以及三房所有的财产,自然而然就全是三夫人的了。可杨家没有分家,这些财产只能传给儿子,却不能作为女儿的嫁妆,三夫人心有余力不足,只能干瞪眼看着。 纵然是有司允许寡妇再嫁,不嫁可以设立女户减免赋税,她也不敢闹腾说“分家”,离开杨家这棵大树。 在杨家,她还是杨家三房的当家夫人,外人没人敢欺负她,杨家人不会有人昧了她三房的财产。离开杨家,她一个寡妇领着一个孤女,能再嫁什么人?自立门户,呵,呵呵,那还不等着被人吃干抹净、欺负的骨头都找不到了。她不想作死! 自从六老夫人说王家女的嫁妆转给三小娘子,三夫人的心头闷气一扫而光,哪怕是她知道王家女的大部分嫁妆还是落到了公中,她也高兴,毕竟她女儿还是落了一些,剩余的还是记在她三房名下。 “可以!” ?! 五姐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的不甘。“小娘子,五姐能给你五百两的金钿头面钱。王家女都有自己的私房钱,五姐也有,她不需要动家里的钱,不用让她父兄知道,自己就可以给你。” 她真的是豁出去了,为了博得三夫人的好感,不惜动用她自己的私房钱,真真是和王家男人们的做事风格如出一辙。 她看向三小娘子,目光柔和语气温柔,“你是要交子还是要头面?要不你把你看中的头面告诉我,我跟五姐说让她买给你,这样哪怕是贵一点也没关系,五姐不会在乎的,比给你交子买不到称心的头面强。” 三夫人和三小娘子震惊的呆住,完全没想到眼前人能说出来这样的话。 三夫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她什么都没有说。端起来小炕桌上的茶杯,假装喝水,眼角余光观察眼前王家所谓的亲戚。 此女个头一般,身材匀称,虽穿着下人穿的棉袄棉裤,可那精心养护的细皮嫩肉,是咋喽都掩盖不住的。 想她自己在这样的年龄,她娘家家境不差也不好,一到冬天小脸冻得红扑扑的,摸着就像砂纸一样拉手。呵,那时候冬天能有盒蛤蜊油,都是梦寐以求的了,哪里会有此女白净透亮的肌肤,看着跟玉葱一样,比夏天还晶莹剔透。 想起来蛤蜊油,她就再不想回到过去了。蛤蜊油太油了,抹到脸上容易招土,她家又没有香胰子洗脸,结果是皮肤不起裂纹了,脸上却堆积多厚的黑灰,一张白脸愣是变成了黑脸,年年冬天都没有洗干净过脸,生生的能刮出来二两油炒菜。 三夫人这边百转千回,三小娘子回神后“嗷”的尖叫一声,上前抱起来五姐转了几圈。 “咚”一声又把五姐扔到地上,一点不在乎五姐是否被转晕了,会不会站稳。 “你说的是真的?是不是真的?王五姐真的能给我买五百金的金钿头面?那我是不是可以不要金钿要宝钿?不,不,我还是买翠钿,五百两怎么也能买翠钿了。” 转身到三夫人跟前,拉着三夫人的胳膊,“娘,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五百两,五百两啊!我可以买翠钿了。娘,让我买个翠钿好不好?” 不等三夫人说话,她又兴奋的转到五姐跟前,拉着五姐摇晃。“你说,我是不是还能选一套螺钿的桌椅?能不能都算在这里面?” 她说的这些五姐都没有接触过,不能说完全不懂,也差不多仅仅是听说过名字,模样都没有见过。 王家的身份限制,女子们也就能穿金戴银。哪怕是家里再有钱,比较的只能是金钿头面的重量,而不是图案。饰品图案她们能用花鸟图案,花还没有什么限制,鸟却只有喜鹊雉鸡之类的鸟,像凤凰那类的高级鸟,碰都不能碰的。 不懂得事五姐不敢应承,万一她办不到,可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不仅没有巴结到三夫人,还会让三夫人恼她,得不偿失! 她微笑不语,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三小娘子不是乡野村姑,一时得意忘形也不可能不懂得分寸,加上旁边还有三夫人,自是很快冷静下来。 三夫人拉开三小娘子,拉着五姐的手说:“好孩子,这么大的事你能做主吗?这可是五百两啊,你千万不能因为这件事作难啊。” 五姐没有注意到三夫人对她的称呼都变了,还在极力的讨好三夫人。 “夫人放心,五百两的私房钱五姐还是有的,不会为此作难。” “不瞒夫人,我王家人从小都被教授看账,去铺子里挣零花钱。这么多年攒下来,五姐的私房钱也是一大笔了。” 第一0二章:五房 五姐继续滔滔不绝:“夫人,小娘子,我王家就是出嫁女父母也会补贴的,就比如把私房钱放到柜上,柜上会按会子务的利息给算息。外面会子务放钱的利息是月两厘,柜上给出嫁女的利息就是两厘二,和行钱放钱的利息一样高了。如果夫人和娘子有私房钱,也可以交给五姐,由她放在王家的柜上,而不用担心放行钱哪里收不回本的事。” 梁人放印子钱的铺子叫交子务和会子务。顾名思义,交子务是官方的,会子务就是各个会组织的,也就是各个大家族组织的。 但在交子务和会子务之外,还有第三种放贷人,叫“行钱”。行钱就是四夷馆的刘徒那种人,自己没有钱,专门拿着别人的钱放贷,因此他们放贷的利息也是最高的,但针对的对象却是社会最底层的人。 行钱放贷的门槛低,灵活机动,虽然利息高点,还是深受底层民众的青睐。 他们放贷能灵活机动到哪种地步,举个例子:十文钱也可以放贷,妻女也可以抵押。可以说完全就是放贷无底线,抵押无限制。但奇怪的是,只要他们是有契约的放贷,有司还承认契约成立,真真的是无语了。 三夫人和三小娘子瞠目结舌,完全没有跟上五姐的节奏。她娘俩在杨府过的虽没有穷困潦倒饥寒交迫,可也没有富到有放钱出去的地步。 再着,杨府是落魄的时候,只有物品往外拿出去抵押,没有钱拿出去放贷,时机不对啊。她娘俩若是有钱放贷,让杨府的人知道了,钱财肯定会被没收挪做他用,且理由还是冠冕堂皇的,告到有司也是她们没理。 五姐不了解这些情况,继续口若悬河:“小娘子,像你出嫁陪嫁的银钱,也可以交给五姐放到王家柜上。你想想,一千两一个月就是两百二十文,你开铺子都没有这么高的收益呢。” “小娘子你可能不了解铺子,我跟你说,开铺子虽然是每天都见钱,实际上能落到手里的钱,却是不多的。这其中的材料费、人工费、行费、会费、税等等,七七八八的算下来,净赚的绝对没有吃利息多。” 她展现出来的宏伟蓝图,让三小娘子总算是迷瞪过来了,脱口而出:“五姐这样不是坑她娘家吗?” 她的观点和五姐不同,五姐顿时被呛的哑口无言。 梁人的风俗是坑闺女填儿子,姐姐妹妹从小被教育的就是如何帮助家里的兄长兄弟,是标准的扶魔弟,而不是五姐这样想法设法的占娘家的便宜。 三夫人也反应过来,照着三小娘子的后背,也不心疼的用力拍打了一下,斥责道:“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好歹呢!五姐这都是为了你好才这样,不然她才不会管你赚不赚钱呢。” 继续拉着五姐的手不放,笑盈盈的哄道:“好孩子,别跟她个二腾一样,她不知道好歹,咱不理她。” 看向身旁的小翠说:“你去把我那个鸡血玉的镯子拿过来。” 又复对五姐说:“好孩子,五姐对我的一片孝心我领会了,麻烦你告诉她,她这个儿媳妇我认定了。她为小青做的,我都记着呢,小青也领她这个妹妹的情。等她嫁过来,我们婆媳、姑嫂关系肯定会相处的无比融洽。” 伸手从小翠手里接过来首饰盒,打开看了下,塞到五姐的手里。 “好孩子,这是咱三房太夫人当年的聘礼,是老令公老太君给七房儿媳妇准备的礼物。太夫人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代代传下去,传给当家的儿媳妇。现在五姐就是我三房的当家儿媳妇,我把这对镯子托你转给五姐。你就对她说,我知道她的好,这是我三房的心意,望她收下。” “我杨家给五姐的聘礼有点少,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可这次不光是我娶儿媳妇,还牵涉到六房,我只能等她成亲后,再背地里给她补一些东西。五姐这孩子太惹人疼了,我这个当婆婆的也替她委屈。” 五姐激动的热泪盈眶,没想到三夫人会这么对她好,声音颤抖的说:“夫人,没事的,没事的,五姐不感到委屈,不委屈的。” 三夫人把祖传的玉镯都给了她,还没有成亲都给了她,她恨不得肝脑涂地的报答三夫人。 她们这边情深意切,石榴那边焦急万分。目前这阵势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五姐这不是自我暴露嘛。之前还担心被人发现呢,现在上杆子的给人家抵把柄,这可不行。 她上前拉拉五姐,小声说:“燕子,咱还要去四房呢。” 三夫人也明白揭穿眼前人的身份不好,打哈哈道:“看我,光顾的欢喜了,都耽误你们的正事了。好孩子,你先回去哈,等过几天咱成了一家人,再坐下来好好说话。” 五姐拿着首饰盒,屈膝万福:“多谢夫人厚爱!” 她和石榴二人还没有走出三房,三小娘子迫不及待的问三夫人:“娘,你为啥把鸡血石给她?你自己就那一对好镯子了。” 三夫人点着三小娘子的额头,微斥:“傻子,再好能有五百两吗?能用它换你五百两的头面,娘值了。” 三小娘子搓搓被点红的额头,撒娇道:“娘,疼啊。你说那个大王氏,真的会给我五百两吗?” 三夫人会心的微笑,“她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嘛,你还怕啥!” “答应?”三小娘子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娘,你是说刚才那是……?” 随后一句评价:“真是小门小户的,竟然这么大胆,敢这样就跑来了,不懂得一点规矩,她父母都不教她嘛!” 王五姐要是能听到这句评价,定会后悔的吐血! 三夫人制止说:“好了,你可不能这样说她,她要是有规矩了,还会有你的嫁妆吗?你以后要学会对她好点,才能从她哪多套点钱。” “你看看她出手就是五百两,她王家这该是多有钱啊。五百两啊,咱整个杨府的开销一年都没有这么多。我前几天看账本,咱府的亏空倒是有五百两。” “她张嘴就能答应你,想必手里绝对不止五百两,应该更多。你也学聪明一点,以后和她好好相处。等你有了孩子,孩子开销啥的,也都能从她那里扣一点。” 见三小娘子不以为然的撇嘴,教训道:“你别听不进去,我跟你说,你大奶奶(六老夫人)给你添的两千两,根本不够花的,等你自己过日子就知道了。咱这样的人家,两千两也就是勉强能办一件事,刺溜一下都没了。你还指望两千两能过一辈子啊!” “你出嫁后,还要指望杨府给你撑腰,杨府指望谁?承哥儿吗?他就和你爹一样,根本指望不住的,你能指望的就是大王氏(王五姐)。” 瞪一眼不服气的三小娘子,“你别看我,我说的都是为你好。你想想啊,我慢慢老了,三房就是她大王氏的,她要是再有个一儿半女的,你不全指望她还指望谁?你想清楚了!” 三小娘子委屈的撅着嘴,嘟噜:“娘,她还没嫁进来,你的心就偏向她了。” 三夫人道:“我偏她啥?我偏她还不是为你好。你以后钱钱指望她,撑腰指望她,你不对她好点,她凭啥给你钱?凭啥替你撑腰?” 见三小娘子生闷气,哄道:“你是我生的,我也只有你一个,我最心疼的难道还有别人嘛。可你想想,姑爷升官需要花钱,你养孩子需要花钱,哪样不是需要大笔的钱。” “郭家现在还不如咱家,好歹咱家还有这么多寡妇在。咱家别人不说,就你大奶奶一个人,关键时候都顶别人一个府的人。你别看她整天窝床上病着,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惹的。就像在咱家养病的翁主,听说穷的卖鸡食,可关键时候,不还是得了两王爷为她出声嘛,一般人哪会有这样的本事!” 三小娘子小声嘀咕:“郭家以前也是帅啊!” 三夫人揭短说:“那是以前,现在呢?死了!死了就是啥也没有了,你着不着?!” 气恼道:“你爹也是帅,你爹也死了,有啥用!还不如一个商女带过来的嫁妆!”说着说着眼圈红了,声音也提高很多,“娶那么多的媳妇,连自己的女儿嫁妆都出不了,要这样的爹有啥用!” 声音里带着哽咽的哭腔。 三小娘子知道自己惹祸了,急忙帮三夫人抚背顺气。 “娘,娘,我听话,我听你的还不行嘛。你别难受了,我爹不管我我有娘啊,有娘你一个人就行了。娘,你不是把我养的很好嘛,我这么高这么壮,比承哥儿那个豆芽菜强多了,是不是?是不是嘛!” 三夫人破涕为笑,爱惜的摸下三小娘子的头。“我就你一个孩子,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你,可我俩没办法分家出去过,你娘一个寡妇没本事撑住门面。我要是有你大奶奶的本事,就让你招赘不嫁,三房的财产都是你的。可你娘没那个本事,这行不通啊,乖!” “不分家只能现在这样过,三房的东西就不是你的。不过好歹是有了王家女,怎么都算是给你补偿一些,我心里也好受多了。你以后学的机灵一点,我也对她好一点,她也不像是握着钱不放的人,我每年偷偷的再给你一些,时间久了,我感觉差不多也能把三房的东西都给你了。” 三小娘子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娘,攻心的说一句:“娘,你怎么像那些恶毒的婆婆。” “啪!”一声响,三夫人又打一下三小娘子的背。 “越说越没样,我要是恶婆婆怎么会给她镯子!不就是希望两好搁一好嘛,我才不做你五奶奶那样的恶婆婆!” 母女二人说五老夫人,五老夫人此时正在她自己的屋里坐着生闷气,伺候她的妈妈正给她宽心,有一搭没一搭的开解。 “你管他们干啥,一个个不知道你的好,浪费你的好心。” 五老夫人气呼呼的附和:“可不是嘛,承哥儿个没良心的,我让他娶翁主还是为了他好嘛,他还说啥‘朋友妻不可欺’。你瞅瞅你瞅瞅,说的我跟那坏人样的,破坏他的哥们义气!” “就是就是,一个个的都不知道夫人你的好。” 五老夫人想起来什么似的,问:“武广媳妇去哪了?” 她问的武广媳妇是五大娘子,不是六夫人。她是和六老夫人对着干,非要叫五大娘子也为“武广媳妇”,不过她这样叫也没错,五大娘子的丈夫就是叫杨武广。 五房这一支,在杨府是尴尬的存在,因为五老太爷还活着。 当初,五老太爷舍弃家人出家为僧,并非是为了求仙问道,而是厌倦争斗才摆脱尘世苦海的。因此,五老夫人按理说,不会有受封诰书的。 五老夫人嫁给善秀他爷,善秀他爷当时恰巧领兵出征,并没有和五老夫人、七老夫人拜堂成亲,成亲的事是由杨家其他人替代迎娶的。命运偏偏捉弄人,二位夫人没有迎回来活蹦乱跳的新郎官,而是见到了躺在棺材里的丈夫。 杨家人劝两位新嫁娘子改嫁,两位娘子立志为夫守一辈子。于是,这才有了五老夫人和七老夫人的受封诰书。 而五大娘子,就没有五老夫人那样的运气了。 善秀他爹是六房的儿子,哪怕做了祧子,他夫人受封诰书上也只能是写六夫人的名字。偏偏六夫人自己还有官身,间接的等于浪费一次诰命夫人的名额。 这问题又牵涉到大夫人和三夫人,同为武广媳妇,为什么她们有诰书,称夫人。 大房、二房、三房没有老夫人,是因为三院都有太夫人,也就是杨大老太爷的媳妇、杨二老太爷的媳妇、杨三老太爷的媳妇。 三位太夫人和六老夫人的关系非常好,她们在杨府准备立六老夫人的丈夫为祧子时,不忍六老夫人伤心,选了六老夫人的儿子武广为祧子,三院为武广娶了三房媳妇。 杨大老太爷、杨二老太爷、杨三老太爷都是在一次保护官家的战斗中阵亡的,三位太夫人为自己的孙媳妇向朝廷要诰书当然也就容易了,这就有了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 第一0三章:吉祥物 石榴去四房送礼,四老妇人高兴的问东问西,无奈她上午不在,并不清楚三王府送礼的具体细节,只能含糊其辞的应付。 二老爷是接待了国舅府和杞王府人的,作为二老爷的娘,四老妇人第一时间就了解了当时的详情,她心里其实比石榴还清楚,之所以拉着石榴询问,是有目的的。 在石榴急的额头上要冒汗的时候,四老夫人终于揭开了谜底:“石榴,有件事我想麻烦你,你回去问问你家翁主,看看能不能帮我家七姐说个媒。” (杨七姐的排序也是整个杨府她这一辈女儿们的总排序。) 石榴石化,她家翁主是说媒专业户吗?怎么一个二个的都找她家翁主。 “行,我一定把老夫人的意思告诉翁主。”说着就要施礼离开。 四老夫人并没有放她走的意思,阻止说:“这孩子,别急啊,你知道要跟谁家去说吗?” 不给石榴回答问题的时间,继续说:“是杞王府!” 盯着石榴皮笑肉不笑,嘴角露出一抹奸诈。 “你也清楚的,我杨家现在不如以前了,若是放在以前,七姐怎么也能嫁为杞王正室娘子的,身份一点也不会低。前圣人不就是武将家出身嘛,曹家当年还不如我杨家呢。就是可现在……唉,不说了。现在就麻烦下翁主,去替我家七姐说和说和,哪怕是作‘夫人’,也是可以的。” 王府的“夫人”就是妾,王妃才是正牌娘子。 石榴不懂得这个,认为四老夫人说的“夫人”就是杨府各房的夫人,愉快的答应:“行,我回去就跟我家翁主说,老夫人你放心。” 她答应有什么用,我哪里有本事去杞王府给杨七姐说和。 王室的婚姻是那么好说和的吗?牵涉到的利益太多了。 皇家早有不成文的规定,勋贵之女不得嫁与皇家,四品以上文官之女不得参与后宫良家子的选拔。要不然也不会历届皇后的出身都不高,这是怕后宫与前朝勾结揽政。 其实还是挡不住的,刘太后凭借低微的出身,还是在皇上年幼时,垂帘听政,把持朝政十几年。 前圣人的娘家——曹家,之所以出了一个曹皇后,那是皇帝当时太小,刘太后需要依仗武将遏制文官。再加上曹家只有曹皇后和曹国舅姐弟二人,父母双亡再无嫡系旁支,曹皇后人又长得不怎么地,才推举出来嫁给皇帝为后。 不然武将之家出个皇后,皇家睡觉能安稳了才怪。再说就算皇家同意,满朝的文官也不会同意,他们怕武将的势头压过他们,那样的话,文武之争文臣百年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这种情况下,杨家这样的勋贵人家,越有权势他们的女儿们越不可能嫁给皇家。倒是现在濒临没落的边缘,反倒有希望嫁给杞王了。 注,杞王已经有几房夫人,而未有王妃。 按理说杞王的年龄也不小了,具体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当今圣人没有给他选王妃。 另外,还有一种市井心理,认为依靠嫁女就可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皇后或者王妃的娘家就能作威作福了,这是大错特错。 限制皇权的途径太多了,不要说是依附皇家的皇后王妃了,就是皇帝老儿也不可能事事顺心如意。整个朝堂就是一个皇权与相权博弈的演武场,你砍我一下,我捅你一刀,来来往往拉锯战一样,没完没了,周而复始。 那种梦想依靠嫁女家里飞黄腾达的人家,真真是做白日梦,最有力的例子就是曹国舅。 曹国舅的爵位不是依靠他姐姐曹皇后,而是依靠他爹娘的本事,他父母为刘皇后母子做过很多事,为当今皇帝登上皇位立下汗马功劳,他才得以在曹皇后故去后,得封“国舅”。 所以说,凡事能依靠的还是只有父母,而不是嫁给他人妇的姐妹,这种梦想实现不了,不要幻想了。 我傍晚醒来,王五姐已经离开,杨家开始祭祀仪式,酒儿偷偷的去看热闹了,柿子陪着崔姑姑,石榴和我说着四老夫人的事。 先是有五老夫人那个搅屎棍,现在又有四老夫人掺合进来,我感觉我在杨府住不下去了。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我跟六夫人提出来搬出去,她已不好意思挽留了。 可,不住杨府,我能去哪里呢? 是啊,我能去哪里! 我看下黑漆漆的窗外,确定自己要和加永玛联系了,不管她是什么态度,我都要去投奔她。 之前排风说凡妮莎来看过我两次,无奈我都在昏睡,她也没说什么,坐坐就走了。 我决定,明日让小生和石榴去容国公府,给加永玛送礼。虽然我也知道这有临时抱佛脚的意思,可不去找她,在梁城我不知道我还能找谁。 我一个外邦孤女不可们在梁城独立的生活,且不说会遇到各种地痞流氓的骚扰,比如常志这号人,就是那些低介的官员——比如林翰林之流,也会没完没了的打扰我。 杞王出手救我也只可能一次,不会有二次,哪怕是皇帝已经有了口谕,没有靠山的我依然阻挡不住这些人上门。残酷的现告诉我,能替我阻挡这些的,唯有高门大户的门楼和围墙。我只有在勋贵圈子里生活,才能狐假虎威的苟且生活。 就比如我现在在杨家,三王府和呼延家能上门给我送礼,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在同为勋贵的眼里,就是我和他们是平等的。可我若是离开这个圈子,三王府和呼延家不会掉价的跑到王服家给我送礼。 我和三王府、呼延家的来往对王家并没有太大的用处,改变不了他们的一切,他们改怎样还怎样。哪怕是我嫁给王服,除了拉低我的段位,王家依然还是那个王家,而我的损失就是被踢出了勋贵圈子,三王府和呼延家都不会再想起来我,五老夫人也不会让我再嫁给善秀,四老夫人也不会让我说媒。 这一刻我没有指望王服,我内心清楚找他是没用的,他无法在梁城为我遮风避雨,那些对我有觊觎之心的人他无能力对抗。对上常志那样的他或许还能唬一唬,对上林翰林这样的,对方捏死他不说和捏死蚂蚁一样,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很悲哀是不是? 我想与世无争的世外桃园张家村,可张家村在哪?我不知道,我迷路了! 翌日,腊月二十四,小生一早过来。 我交代说:“你到国公府先去给加永玛翁主送礼,让凡妮莎给你传话翁主。你如果见不到加永玛翁主,就把这封信给凡妮莎,让她转交加永玛翁主。” 小生嘿嘿的傻笑,不好意思的挠头,解释说:“我一直想去国公府打听来着,可那次兴国寺斗鸡后,我一直没有见过二衙内的小厮,我又不好意思直接去找他,实在是没辙了。” “我听说小柱和他熟悉,找小柱帮忙,但承爷这一段忙着接收王家的嫁妆,小柱跟着跑前跑后脚不离地,太忙了,没有空帮我去打听,我也就没有问到啥。婴宁,对不起啊。” 我苦笑下,“啥对起对不起的,你是我的人,说这就见外了。其实问二爷没用的,他和加永玛没法说我的事,我和加永玛才是一势的,让他说反倒是不合适。” 二爷救我之后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我很想问问善秀,可又感觉问了很没意思。 二爷想来看我有的是办法来看我,梁城就这么大,他也不是不认识路,也不是没有来过杨家,他一次也没有过来,必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又何必非要问个结果。 我有心想让小生问问二爷,又有点张不开口和憋气。凭什么我要先问他,他又不来看我! 我终是没有说出来,小生走后一直在纠结。 崔姑姑例行公事来给我讲解初五的礼仪,我也是心不在焉。 好在她这人看似严厉,实则懂得察言观色权衡利弊,对于我的走神全不在意,仍然是一板一眼的慢条斯理讲解,不在乎我听没听。 屋门口传来一声喊叫:“翁主在吗?我是七姐小艳。” 我看看屋里的柿子和酒儿,这俩一个也没有门口守门,都围在火炉旁吃零食,真不如石榴操心。 我看到崔姑姑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讥讽嘲笑。 这我也没办法,我也是才有婢女,难道指望她们拥有皇室宫人那样的本事嘛。 婢女不行我自己亲自上,既然丢人就让我这个主人顶着。朝着门口大喊一声:“我在,进来!” 屋内的崔姑姑和屋外的七姐同时沉默一会儿。 屋外的七姐由婢女挑门帘进来。 进屋后先是观察一下,适应了屋内的黑暗,走到我面前施礼:“拜见翁主。” 我学着杨府夫人们的样子说:“七姐好,坐。” 七姐圆鼓鼓胖乎乎的银白大脸,白净白净,像瓷娃娃晶莹剔透,让人第一眼就有一股亲切感,好想摸一摸捏一捏揉搓一番。 弯弯的柳叶眉笑眯眯的眼,圆圆的鼻头微微有点塌,大概是脸蛋笑容堆积成苹果的缘故,鼻头也这样被认为圆的。 她头发梳成双鬟,插着缠花。粉的花、绿的叶、点缀米粒大小的珍珠,做成蜻蜓的触须颤巍巍乱晃。配合白皙耳朵上的珍珠耳坠,晃的甚是有节奏。 她的手伸出来也是胖乎乎圆滚滚的,藕节一般,手背有五处暗坑,像我的酒窝,不知道能装多少的魅力。 整个人颇有吉祥物的潜力,让人喜欢的爱不释手。 我把零食盒推给她,“喜欢什么,自己拿。” 她的眼睛一下子挪不开了,应该都是她喜爱的,玉笋似的手指和鸡啄米一样,飞快精准的捏一个捏一个,扔进无底洞的口中。只见小嘴不停的咀嚼,不见发出一丁点的声响,好有教养。 崔姑姑许是被七姐吃相感染了,也捏了一块猫耳朵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七姐伸下脖子,把口中的零食吞咽下肚,抿一口红枣茶,才道:“翁主,这个肉干好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了。” 我一眼看出来肉干是牛肉干,怪不得她说好吃,梁人能吃牛肉的人都是少之又少,更何况牛肉干。 看向酒儿问:“肉干哪家送的?” 酒儿如实说:“是呼延家。” 怪不得! 天德军在铁勒草原驻扎,呼延家吃牛肉还不容易嘛。 不过,昨日呼延夫人也给杨家送礼了啊,难道没有送牛肉干? “酒儿,你去给七姐装一些,好吃的多吃一些。” 七姐面孔尴尬的爬上绯红,“翁主,我不要。” 我笑着说:“这么好吃的干嘛不要。我跟你说,吃了这点估计能不能再吃上就不知道了,你还是拿回去吃,悄悄地吃,不要让人看到了。” 七姐露出诧异的眼神,不解。 崔姑姑露出会心的笑容,也跟着说:“是的,翁主说的没错,这肉干非比寻常,七姐拿回去自己吃,不要与人分享。” 看来都是人精啊,一个王府的姑姑,竟然也能尝出来是牛肉干,可见杞王府也没少吃这东西。 七姐起身福了福,“多谢翁主,我一定藏着悄悄吃。” “哈哈哈”“哈哈哈” 我想起来石榴跟我说的话,明白七姐过来是有目的的,但她的模样太可爱了,我竟一点也做不到拒绝她。 我硬着头皮问崔姑姑:“姑姑,杞王爷现在有几位夫人?” 这属于皇家隐私,是禁止议论的,我这样问崔姑姑,也是为难她了。 果不其然,她道:“翁主有所不知,我朝禁止议论官家事,如果被有司查实,是要流放发配的。” 流放发配是大逆不道的罪,七姐被吓得小脸惨白。 我解释说:“姑姑,非是我对王府事感兴趣,而是想与王爷说一门亲事,故此才这样询问。” 崔姑姑仍然是得体的笑容,“翁主难为老奴了,这种事确实不是我一个老奴应该知道的。” 得,滴水不漏。 我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那好,等我初五见了杞王爷,直接问他。” 崔姑姑石化! 第一0四章:发烧 小生带回来一个石破惊天的消息,一个多月前,二爷随着梁国文庆公主的送嫁仪仗队伍,出发去了夏国。 我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出神了良久,才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小生也是见过我和二爷相处的,不忍心的说:“大概要一年半多不到两年的时间。棋哥儿说十月底出发,走到草原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能错过路上大雪封山的路段,到夏国估计已经是夏季了。” “送嫁队伍回来人少,赶路的话会在秋季返程,这样路上就会遇到大雪封路的事,行走艰难,带队的陈留王应该不会选这个时候回。他们应该等到来年春季再动身,避开冬季大雪天,走的快点到家就是夏末秋初了,不耽误赶上八月十五吃月饼。” 晕,这样算下来可不就是快两年嘛。 我想起来我之前的奔跑速度,我没有测试过我会有多快,但我想要是我跑去夏国,绝对用不了这么久的时间。 两年啊,想想都恐怖。 两年也就是意味着:从现在起到二爷回来,在近两年的时间里,我若是再遇到什么危险,没有人再像他哪样救我了。我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安心的生活,我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不让林翰林哪样类似的事再发生,保证自己全换的存在。 我莫名感觉不安,我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感觉他是我的依靠,哪怕是到梁城后他并没有见过我几次,依然是有他在我就是安全的。 可现在他离开了,他就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了,就这样默默的放弃了我,把我丢在群狼环伺的梁城,不要我了! 对,他不要我了!他放弃我了!他就这样把我扔了! 我盯着门口的门帘,门帘由于背靠着光线处于黑暗中,就如同我现在的心情,很黑暗,不见底!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盯着门帘看了多久,久到眼睛发涩有些疼,我抬手揉了揉,眼眶莫名的跟着湿润了。湿润的雾气很快滋润了酸涩的眼睛,眼睛是不疼了,眼眶却疼的红了,我还是输了! 我终究是输了! 小生没见到加永玛,凡妮莎只带着石榴去见了,给我带回来加永玛的一封信。 信中让我好好修养身体,说四王子已经带着送亲队伍回草原了,我若是想回草原,只能等以后朝廷和草原来往的队伍了。 她应该是想着我经历了林翰林的事,肯定不想再在梁城待了。可她没有想过,草原我就能回去吗? 假设宿主原神还活着,她是被三王子逼婚才离开草原的,好不容易脱离了苦海,她怎么可能再回去。更何况现在身体的掌控权在我手里,我本就不是草原人,我要回的是张家村。 石榴大眼睛忽闪几下,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不耐烦的说:“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她大胆的纠正我:“翁主,后一句您以后就不要再说了,只说前一句就可以了。” 好,她是越来越大胆,竟然管起来我了。 她道:“凡妮莎告诉我一件事,我不清楚要不要转告翁主,说了怕您伤心,不说貌似您还不知道,这样以后会吃亏的。” 我再次重复:“有话快说!” 石榴满意我的改变,也没有卖关子,直接说:“凡妮莎说国公府的二衙内定过亲了,未婚妻是他二姨家的表妹,还是四品官家的嫡长女。” 消息是让我有点吃惊,但远没有刚才听说二爷去了夏国那么震惊,仅仅是呆了片刻,出神了一会儿,我问:“然后呢?” 石榴尴尬的探头看看我的脸色,并没有她期待的那么失落,甚至刚才还红红的眼眶现在已经是淡淡的粉色。带着小心弱弱的说:“翁主,您别难过……” 我不想听到安慰,我又没有做错了什么!抢过话头:“我不难过!二爷定没定过亲和我没有关系。” 为了坚持我心中的不难过,我又坚定的补充了一句:“他和谁定亲都和我没关系!我和他仅仅是认识,不,不对,应该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报恩有的是办法,我不会以身相许,我没想过要嫁给他。” 最后一句说的少气无力,严重的底气不足。 我是真的真的真是没有想过嫁给二爷,容国公府的门槛,岂是我一个外邦孤女能够够的着的,这一点很早很早之前我就十分清楚,所以我才会选王服啊。 既然什么都道理明白,我不知道我的眼泪为什么非要不争气的流出来,但我的心真的不难过,没有人类形容伤心时那种撕心裂地的疼。 石榴递给我手帕,小心劝解:“翁主,您想开一点,缘分这事不是自己喜欢了就行的,要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一点也不想听一个不懂我的人在我耳边呱噪,更加不耐烦的说:“你出去,我想静一静!”语气里还夹杂有恼羞成怒。 我恼怒我为什么这么不争气,明明我没有想过嫁给二爷;明明我清楚我和他根本不合适;明明这一切就是根本不存在的事,为什么眼泪还是不由自主的流出来,让别人误会我是为情所伤。 我承认我有那么一丢丢的喜欢他,但这也仅仅限于喜欢。在我一百多年的生命时光里,没有人像他那样对待我,他是第一位这样对我亲近的男子,我喜欢他也是正常的。但绝不是非他不可,如果这个人换成其他人,我想我也是同样喜欢的。 就比如王服,王服对我很好,给我我需要的钱,我立马就想到了要嫁给他,这是很正常的啊。但二爷却不是这样的情况,我内心很清楚,不管是哪种身份,翁主或者是秀才家的小娘子,门第悬殊是我和二爷之间横隔的天河,我迈不过去的。 我没有加永玛她爹那样的爹,我爹就是一个穷书生还死一百多年了,我身后没有任何可以依仗的势力,让我可以昂首挺胸从容国公府的大门迈进去。 我和他不可能在一起! 不过没关系的,我也有我的长处,我有漫长的生命岁月,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只要我慢慢积攒够了实力,我可以等下辈子的二爷长大。 这辈子我得不到他,不能与他举案齐眉,那就下辈子。下辈子再遇到他时,我想我绝不会再是需要他保护的孤女了,我一定能堂堂正正走进高门大户的正门。 我不用管他这辈子娶的是谁,只要他的将来都是我的就好。人都是这样,用精神胜利法安慰自己,眼前的失败和不如意,都会被将来的胜利所掩盖,胜利终将是属于我的!二爷终将也是我的! 然,我再开解自己,替自己开脱,终究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我又一头栽下去,昏倒了。 杨府又是一阵的忙活,大夫用各种办法替我退烧。 我发烧了,是真的发烧,而不是珠子燃烧的火焰热量。是一百多年来我第一次发烧,我自己也感觉烧的莫名其妙。 我烧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浑身烫的火炉一样鼻眼冒烟,全身通红通红像煮熟的大虾,烙铁般的冒着热气,恨不得把被子烤焦。 降温的面巾放到我额头上,很快就会被蒸干了,看到大夫直摇头说:“这样烧下去,人脑子会烧坏的!” 整整一天一夜,排风和石榴不眠不休,轮番挖屋外的白雪,包在手帕里为我搓身体降温。 说来也是奇怪,我昏倒后梁城开始变天降温,东北风刮的地动山摇,呼呼呼鬼哭狼嚎一般,带着拐弯的哨音,听的人胆战心惊。 也就是一刻钟的时间,天色阴沉乌云翻滚,似有百万天兵天将围攻梁城,从南天门浩浩荡荡杀过来。 天空瞬间暗的和夜晚一样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丁点的星光。好在这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人们忙着躲避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并没有人注意到天色黑的不正常自然。 大片大片的雪花疾疾从天上喷发下来,随着呼啸的北风一起,打着旋一股一股的凝聚力量,再不是温柔多情的慢悠悠飘洒,倒像是天兵天将的武器,刺向人间大地。 雪又多又急,很快覆盖地面。之后一层一层的累积,从一指厚,很快堆积到一扎厚;从盖过脚面,很快攀升覆盖小腿,周而复始的累积,让匆匆忙忙躲进被窝的梁城人都没有注意到。 等梁人发觉到雪太厚时,已经是后半夜快天明了,而这时候的雪,已经小了很多,漫天飞舞的雪花真的是温柔的浪漫的精灵般的飘飘洒洒,和天女散花一样美丽动人,让人一点也无法和昨夜的暴风雪联想在一起。 我的烧经过排风和石榴的悉心照料,渐渐的凉下来,不似刚开始那么烫了。 小脸退去火红,残留粉红,身体也能躺平不佝偻了,只剩下嘴唇周围一圈一圈的起燎泡。 一个个燎泡饱满圆润,一碰生疼,哪怕是排风用针一个一个刺破把里面的水挤出来,燎泡还是不等旧的下去,一个接一个的又冒出来新的,让她的手都不忍心再扎下去了。 我的嘴巴周围已经被她扎成蜂窝了,不了解的人还以为她在对我实施酷刑。 石榴一勺一勺的为我灌红糖水,几乎都没有闲着。也得亏她这样精心,不然就我烧的温度,没有大量的补水早脱水了。 红糖是药,杨府并没有多少储备,我喝的红糖要感谢为我看病的惠民药局的大夫。 昨晚杨府府医对我的高烧束手无措,六老夫人当机立断让人拿着国舅府的名帖,冒雪去惠民药局请人。 也得亏惠民药局是朝廷开的,药局十二时辰都有当值的大夫。大夫见了曹国舅的名帖自是不敢怠慢,根据杨府管事的描述,拿了一些常备药坐车赶往杨府。 也是真够难为这位大夫了,他所知道的降温办法都用了一边,仅仅是让我表皮的皮肤看似粉一些,表示温度降下来了。可等不了多大一会儿,在我的皮肤把凉气吸收完之后,皮肤转眼之间又很快呈现发烧的红色。 这位大夫不愧是悬壶济世的医者仁心,治病救人的人道主义心态,丝毫没有气馁,细心观察缜密思考,在发现室外的雪能遏制我的高烧后,让排风和石榴为我包雪降温。 经过排风、石榴的忙活,我的高烧渐渐被控制,温度不再继续攀升,并且慢慢的下降。直至第二日的中午,我的小脸才恢复成和白雪一个颜色,通身也是冰凉的不再融化雪花。 以至于排风吓得问大夫:“这也太凉了,翁主不会冻出来好歹?” 已经近一个时辰了,我的肤色都是惨白的,大夫肯定的说:“翁主的烧应该是退了,可以给她换床被子裹着,再观察观察。等她醒来小解,就是彻底的退烧了。” 他说的很正确,我很快睁开眼,哪怕是精神不济萎靡不振,也没有再继续发烧。 柿子拉着我的手哭,“翁主,你可不能再这样吓人了,你都快把我吓死了。没有你我会被送回家去的,家里饭都吃不饱,翁主,我不想回去,你可不能有意外啊!” 石榴从后背用力的拍她一巴掌,喝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胡说八道什么!翁主自是吉人自有天相,哪里是你我这等贱命可比的。再敢胡说八道,撕了你的嘴!” 柿子胆怯的闭嘴,眼神怯气的望望石榴,爬到床里面,和酒儿一起坐被窝里给我暖被窝。 我望着石榴布满红丝的眼睛,也不忍心说她什么。她为我忙了一天一夜不曾合眼,我岂能为了一句话去说她。 不忍心的劝说:“你也去睡会,看你眼睛都成兔子眼睛了。” 她不以为然的摇头,“不用,我不累。排风姐已经去睡了,我再去睡你跟前就没人了。” “有柿子和酒儿呢,没事。” 她朝着床里面瞪一眼,撇嘴道:“指望她俩还不把人气死啊,一个比一个没用,有跟她俩遐气的空,我还不如自己做呢。” 我呵呵笑了一下,随她去了。 正如一白遮百丑的道理,有这一天一夜照顾的辛苦,其他什么都不是事了。 第一0五章:规矩 加永玛来杨府看望我。 石榴说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等她再说第二遍我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石榴贴近我的脸仔细看了一下,担忧的表情,“翁主您没事?怎么现在反应这么慢?不会真是大夫说的烧坏脑子了?”随礼拍了一下自己的嘴,“瞧我这破嘴,怎么这样说!” 我怔怔的说:“没有,我只是没想到她回来,有点吃惊。”模样就是傻呆,像极了大夫说的烧坏了脑子。 石榴继续说:“加永玛翁主和她女婿沈侯爷一起来的,承爷陪着沈侯爷在前院说话,六夫人陪着加永玛翁主在厅堂呢,你要是见她,我就去禀告她们过来。” 我没有接话茬,而是问:“加永玛过来有说什么事吗?她不应该知道我病了呀。” 石榴:“不是知道您病了,就是她夫妻二人过来看看您。咱前天不是给她送礼了嘛,她这是回礼。” 可这回礼也太隆重了,竟然让她夫妻二人一起跑过来一趟,我还没这么大的资格?我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石榴也看出来我的疑惑,出主意:“翁主您让她过来一趟,问问不就行了嘛,自己猜也猜不出来啊。” 好,也只有这样了。 加永玛和六夫人、二娘子一起过来。 二娘子是善秀二房的老婆,是大房老太爷和太夫人独生女的孙女。二夫人碍于她的身份也不怎么管她,她有事没事就来六夫人面前尽孝,毕竟六夫人才是她真正的婆婆。 二夫人有两位女儿,大小娘子已经出嫁,二小娘子的婚期也排在下半年的八月份。这为的是和三小娘子错开,不让府里的经济压力大。 另外还有一年不嫁二女的风俗,如果非要嫁,就上半年一个下半年一个。二房和三房勉强能用不是一家人解释,两位小娘子的亲事就拉开了几个月,也说的过去。 可三房娶王家女就不一样了,这也是三夫人为什么让王家女年前进门的真正原因,为的是避开三小娘子正月嫁人,避开一年娶嫁不好的传闻。 杨府的姑娘们嫁人受武将家族风气影响,普遍比文官家庭的女子出嫁晚。二小娘子过了年也十八了,如果是拖一年到后年再嫁,就是妥妥的十九。梁人说年龄都是说的实岁不是虚岁,十九是有点大了。 她拖的这样晚才嫁不是她的长相问题,是二太夫人故去的缘故,孙辈人要为长辈守孝一年。再加上热孝里善秀娶二娘子,杨府白事红事一起办,家底掏空,没有钱给她预备嫁妆。 原本今年是没有嫁娶的,偏偏多出来王家女的亲事,杨府算是这几年就没有闲着,怪不得银钱这样紧张。 就杨府这样的勋贵,一次红白事怎么也要上千两的银子,几百两想都不要想,办的寒酸了他们自己都受不了。为了百年的面子,就是典当物品也要撑着,真真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加永玛坐在床边,看我嘴唇周围的燎泡痕迹,心疼的想用手指摸摸,又担心我疼,不敢触碰。 “怎么好好的烧这么厉害,还是之前的内热又犯了吗?” 我没操心她问什么,但是察觉到了她的声音里有掩盖不住的疲惫。她刚新婚不久,不是正快乐的时候,怎么会疲惫呢? 我的心目光看向她的肚子,思索她是不是怀小宝宝了,回答她的话就慢了些。 石榴见我久没反应,悄悄的提示:“翁主这两天的反应有点迟钝。”说着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大概是示意加永玛,我的脑子烧坏了。 我看到石榴的动作了,也懒得辩解,随她们怎么想,我无所谓。 六夫人起身,对加永玛说:“翁主您和婴宁许久未见,姐俩好好说说贴己话,我们先忙去了。” 拉着二娘子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加永玛、凡妮莎主仆。 加永玛关切的问:“纳姆,你在这里过的还好吗?我出一趟府不容易,一直没来看你你不要怪我。” 她今日是盛装而来,头上是一对镶满宝石的牛角,耳朵上也是挂着大宝石的金环,大串大串的宝石串成项链挂在脖子上,五指手腕全是镶了宝石的金器,妥妥的草原风,光芒四射亮瞎了我的眼。 我不禁想:缺钱的容国公府人看到她的妆扮,会不会羡慕妒忌她的财富? 凡妮莎轻轻的推了我一下,“纳姆,你没事?” 我是坐在床上被窝里的,抬头看凡妮莎,“姐姐,我没事的,就是……就是这两天烧迷糊了,有点呆……”看向加永玛,“翁主你不要介意。” 加永玛不以为然,大姐姐般的说:“你我都来自草原,你病了我没能来看你,你不怪我都可以了,我怎么还会介意呢。” 随即又追问:“纳姆,你真的没事?” 我摇头,“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修养下就好了。” 凡妮莎撇了一眼窗外,悄声问:“纳姆,你是不是伤心二衙内定亲了才病倒的?” 我们以前一直喊沈豫为二爷,现在凡妮莎对二爷改称呼为二衙内,我不清楚这里面究竟怎么回事。 我再次摇头否认,“不是的。我虽然很感谢他对我好,可我并没有想嫁给他的想法。” 垂下眼眸,怔怔道:“我和加永玛不同,我已经没有家园,哪里能跨进容国公府的大门。你们放心,这样的梦我是不会做的,我很清醒。” 加永玛和凡妮莎对视一眼,似是松了一口气,放松了许多。 凡妮莎道:“纳姆你别多心,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听你的婢女说你是为情所困才病倒的,后悔自己闯祸了,不该让你婢女给你传话说二衙内定亲的事。” 我正色道:“姐姐多想了,没有的事。二爷的事我想的很清楚,不可能因为这个折磨自己病倒的。我的病就是发热你们知道的,大概是前天突然变天,我受凉才引起的旧疾复发。我的病一直没好,反反复复就这样,我都习惯了,真的没事的。” 加永玛恢复轻松,“这就好,二郎的事你能自己想清楚我就放心了,我还真担心你想不开会钻牛角尖,再闹出要去做新娘(妾)的事,真真的是……唉!不说了。” 我惨白的脸上挤出来笑容,“这怎么可能呢,我母亲从小就教我,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给人作妾,我想我是不可能给人作妾的。” 加永玛挺直腰板,赞同道:“就应该这样有志气,不能昏了头去给人做妾,丢我草原人的脸。” 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她的话似有所指,又不可能像我和凡妮莎私下说话直接张嘴问,毕竟加永玛的翁主脸面还是维护的。 我又愣神的时候,加永玛诉衷肠的口吻说:“纳姆你别怪我没有来看你,真的是府里的事太多。我刚嫁到容国公府,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出门,梁人的礼教太多,这个你是知道的,我嫁为梁人妇,肯定要事事遵循梁人的行事作风,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我行我素。” 人说话说头一次或许是不在意,说第二次就又刻意的味道了,到了第三次,那就是妥妥的很在意了。加永玛很在意没有来看我,使我反倒感觉自己有点对不起她。病好了也没有派人去通知她,害她一直内疚没有来看我。 宽慰说:“我知道你忙的。之前容国公府那个样子,你成亲了肯定会遇到很多的问题,你忙着你自己的事就好了,别再牵挂我了,不然会做不好事的。万一出了差错,让容国公夫人挑你的错就不好了。” 这句话可是捅了马蜂窝,加永玛没说什么,仅仅怔了怔,凡妮莎就像决堤的洪水,打开闸门就再也憋不住了。 她压低声音说:“纳姆你不知道,国公夫人可厉害了,从翁主成亲的第二日,就让翁主去她院子里立规矩,从早到晚,一天十二个时辰,八个时辰都在立规矩。” 加永玛大概感觉这样说容国公夫人有点不太好,毕竟她是刚成亲,背地里就这样说婆婆,面子上不好看,制止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加永玛是凡妮莎照顾大的,她对待加永玛就像是自己的妹妹,压根没有考虑话该不该说,揭短道:“怎么夸张了?就是二十三那一天,你忙了十个时辰都没有休息,她还嫌你不尊重她梁国的风俗,说什么做的食物不经心,没有食物的甜香。这种话哪里像一位国公府当家夫人说的话,翁主是为她国公府做饭的厨娘吗?还用管饭菜的味道!” 我伸长脖子咽了一口唾沫,凡妮莎说的这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夫人吗?简直就是市井小民家的恶婆婆!让一位翁主去做饭,亏她想的出来! 我实在想象不出来加永玛这种拉弓射箭骑马挥大刀的草原女儿,是怎么小媳妇一样的去烧水做饭的。 加永玛没有反驳,小声嘀咕:“她不是因为过年的事有点急才这样的嘛,不要跟她计较了,她把气撒出来,折腾我一下,气消了不就好了嘛。” 凡妮莎怒其不争,“我的好翁主,你才刚刚成亲,国公夫人不该处处拿你出气的!” 加永玛仍然是笑着劝她,“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为我好,可梁人的媳妇都是这样熬成婆的啊。你之前不是也专门去打听了嘛,就是他们的公主,在婆家也是这样被立规矩的,所以才有尚公主升一辈的规矩啊。” 梁人尚公主规定公主和驸马的辈分提一辈,和驸马的父母成一辈人,不再视驸马的父母为父母。这样是为了不让公主受婆婆的气,公主喊婆婆为“大姊”。和婆婆是一辈的人,婆婆就不能在公主面前耍婆婆的威风,给公主立规矩,摆婆婆的架子。 公主尚且需要靠皇帝老爹来拯救,才能脱离恶婆婆的魔抓,其他女子受婆婆的折磨就可想而知了,我深深的体会到加永玛的无奈,恐怖婆婆这个生物的存在。 “加永玛,国公夫人是以什么理由让你做饭的?” 加永玛有点难为情的辩解说:“不是做饭了,是做祭祀用的供品。” (这不还是做饭嘛!) “二十三不是要做祭灶用的食物嘛,夫人说这些油炸食物要自己做才有诚意。我是容国公府唯一的媳妇,这个活当然就是该我做了。” 似是想起来什么,强调说:“往年这些都是夫人做的,这是容国公府的规矩。今年自然就轮到我了,我是媳妇嘛。” 又是规矩!好。 我暗暗庆幸幸亏是二十三没有给她送礼,不然去了不是添乱嘛。 凡妮莎立马义愤填膺,拉着加永玛的手给我看,“纳姆,你看看,油烫的水泡现在还在呢。翁主哪里做过这样的事嘛,这种事又不让我代劳,必须翁主亲自做,不就是为难翁主嘛。” 加永玛的皮肤不算白,草原的风大,保养的再好也比梁人女子的手粗糙,尽管如此,手背上五光十色的宝石光芒,还是没有遮挡住烫伤水泡的痕迹。我不由的哆嗦一下,浑身的汗毛直起来了。 “我不要嫁给有婆婆的梁人!” “噗嗤”一声,凡妮莎笑出声:“说的跟真的一样,除了孤儿都有爹娘,你莫非要嫁给孤儿?或者就不要嫁给梁人。我们草原可是没有婆婆立规矩事的。” 我也不要嫁给草原人!当然,这话不能说出去。 我换个话题说:“翁主,既然立规矩是梁人婆婆对媳妇的正常事,你自己不觉得苦就好,嫁给梁人不后悔就行。” 加永玛眼神流露出坚定的自信,“我知道,我不后悔,纳姆,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有点不太理解。 她继续说:“纳姆,谢谢你给我送的礼物,那么多的肉食,真的是太好了。我们的人很久没有这样吃肉了,那天他们都高兴坏了,原本以为要饿一天呢,结果是有你送过去的肉,他们吃的比平时还好。” 小生送过去很多肉食吗?我怎么记得让他送的是点心和油炸食物。莫非……我想起了王服,莫非他又插手了?我需要问问石榴! 第一0六章:迎娶 加永玛问我:“纳姆,你什么时候搬到国公府住?” 这原本正是我所希望的,但此时我闻道别的味道。反问:“怎么了?” 凡妮莎替代她说:“纳姆,不瞒你说,翁主和侯爷这次来看你,是国公爷的意思。” 我和容国公很熟吗? 凡妮莎继续说:“你之前派你的仆人去送礼,他们先走到正宅那边,之后才到我们的院子。不知怎么的,消息传到了国公爷的耳朵里,他派人过来问侯爷,为什么不让翁主来看你。还说大过年的,病在别人家不吉利,主家会心里腻歪的,认为病人会把不好的霉运带到他们家。” “纳姆,杨府有没有嫌弃你在他们家过年?趁现在还没有到年些,要不你跟我们回国公府?梁人的规矩太多了,万一触碰了他们的忌讳,你还病着,更不利于养病。再因为这生气,不值得。” 我之前是有离开杨府的想法,但这次病的凶猛,从六老夫人到六夫人都是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我怎么好意思在刚刚病好一点就说离开,这样做就有点忘恩负义的味道了。 我在杨府养病,杨府人并没有嫌弃我,反倒是很乐意让我住下去,因为我能带给他们好处啊。 当然,这话不是说所有人的,六老夫人六夫人她们可不是为了好处才对我好的,我不能昧着良心怀疑她们的诚意。可四老夫人五老夫人就不一样了,她们是看到我带来的好处才希望我能留在杨府的。 我带给杨府的好处显而易见,以四老夫人为首的一些人,绝不会因为我病了就嫌弃我在杨府过年不吉利,害怕我会给他们带来霉运。相反他们还巴不得我多住一段时间,为他们召来更多的好处。 我实话实说:“杨府的六老夫人和六夫人带我都特别的好,她们不仅没有嫌弃我病着晦气,反倒还是对我照顾有加,我若是现在离开,感觉很对不起她们。再着,杨府这两天有喜事,整个府里都在忙,我帮不上忙可也不能给他们添乱,还是等过罢年。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我身体好一些,再搬到你们那边。” 加永玛感觉我说的有道理,“是的,我们刚才去拜见了郡主和六老夫人,六老夫人一直夸赞你。看来你和杨家人相处的是真的好,我能感觉出来六老夫人和六夫人都是从心里真心的喜欢你。” “她们能真心待你我也就放心了。纳姆,你好好的养病,等到病好了再说去国公府的事,我家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哪怕是你嫁了人,也欢迎你来居住。” 加永玛真的是善良可爱的好姐姐,给我艰难的生活里注入了强大的能量,成为我漂泊的港湾,精神的依靠,生活的支柱,让我不至于跌落尘埃,过下层庶民的生活。 我说道:“过年初五是梁人祈福的日子,杞王邀请我去皇宫里参加祈福活动,你到时候也去吗?” 加永玛点头,“我不仅初五要去,从初三初四一直到初十,每天都要去参加宫里的活动。初三宫里要去景灵宫祭祀,初四圣人要招待官眷,初六是……哎呀,我想不起来了,这些天太忙过了。” 凡妮莎插话说:“梁人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多的事,过个年天天都是这事那事,还都是振振有词有说法的。今天我们来看你,如果不出来又要被国公夫人指挥去做事了,说什么‘腊月二十六,杀羊割年肉’。昨天是做豆腐、贴窗花,侯爷还去了延庆观,接了玉皇……” 我听到延庆观想起来呼延灼,打断她的话说:“容国公府和呼延府的人很熟悉吗?听说延庆观是呼延家的家庙,不让随便出入的。” 加永玛不解,说:“都是国公府,关系和其他家一样。延庆观不是供奉玉皇大帝的玉皇观嘛,接玉皇当然去那里了,这和关系好不好有关系?” 看来加永玛并不清楚呼延家延庆观的背景,我解释:“梁人铸钱的宝泉局是呼延家管着的,就设在延庆观里,所以一般人是不可能进的去延庆观的。”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侯爷昨天很在意去接玉皇,提前几天准备,还说见到呼延公爷要能多聊一会就好了。” 我问:“你说的呼延公爷,是延庆观里的呼延灼道人吗?” “是,就是他,之前林昌诬陷是你仇人的那个国公。纳姆,这件事你可别当真啊,已经证明他和你没关系了,纯属林昌造谣。我听侯爷说他人可好了,很慈祥、智慧,完全就是一个很睿智的人。和别的武将不同,是儒将。” 加永玛当然信任她的侯爷,而我更相信我的直觉。我的直觉是很敏感的,一百多年来我从不怀疑。我对呼延灼生不出来好感,哪怕他不是我的仇人,也会因为他道人的身份让我远离、忌讳。 “祭灶的时候,他让他家人给我送过来一件红狐狸的披风……” “天啊!”凡妮莎轻声尖叫起来。 她和加永玛都吃惊不小。 “是整个都是红狐狸的毛吗?” 我指指旁边的衣柜,“是的,就在那个柜子里放着。” 凡妮莎是草原来的,跟在加永玛身边见惯了各种动物皮毛,现在仍然能被红狐狸的披风震惊到,可见就是盛产皮毛的草原,红狐狸毛也是不可多得的。 加永玛摸着凡妮莎拿出来的红狐狸毛披风,称赞:“真好,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多一色的红狐狸毛,呼延公爷给你送礼是用心了的。” “是!”我不清楚还能说什么,无奈的闭嘴。 连加永玛都认为呼延灼给我送的礼是贵重的,我再说他居心叵测谁会相信呢。 我打哈哈转换话题,“他家还给我送来一些牛肉干,你们一会儿走的时候也拿走一些。” “真的有?这个是要拿走一些。”加永玛更是不可思议的神态,“我带来的牛肉干送人太多,现在已经没有了。之前也不知道梁国这边不让杀牛,看他们稀罕的不得了,也没想那么多,送人就没控制,结果是现在自己吃的都没有了。” 凡妮莎接着她的话抱怨说:“梁人真的好坑人,心眼都是歪的。明知道这边不让杀牛没有牛肉干,想了法的哄骗翁主多送他们。也怪翁主太善良了,认为牛肉干没什么可稀罕的,只要他们说出来都是整麻袋的送,害得我们自己吃的都没有了。” “腊月初的时候,国公夫人还抱怨翁主,说给她的牛肉干少了,不够过年给人送礼的。她都不知道那一点也是我们最后的一点了,我们是彻底没有了。偏偏翁主还不让说,偷偷的要自己拿金子去夜市上买。” 加永玛不希望她说太多国公夫人的不好,制止说:“好了好了,不是听你的劝没有买嘛。” 容国公夫人真的是什么都算计。之前盖院子说没有钱,现在过年又算计加永玛的干货,搞得和杨家孤儿寡母一样的艰难。 容国公的俸禄可是比善秀这个光杆子爵的俸禄多的太多了,且他在朝廷里肯定还是身兼多职,哪一职都发钱不少。府里又没有几房叔伯兄弟要养活,还让国公夫人搞得那么缺钱,比善秀一个人养活一大家人还拮据。 容国公府的钱都到哪里去了?好,这不是我该操心的事, 我提醒道:“加永玛,你的宝石一定要留一些防身,可别都花了。梁国这边不比草原,万一别人算计你,你连还手都不可能。” 她感激的点头,诚恳的说:“我知道的纳姆,这次成亲你就帮我省了很多的钱,谢谢你。” 成亲的事得亏了美髯公帮忙,我也不好跟她实话实说我求了谁,因为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美髯公到底是谁,况且加永玛都成亲几个月了,我再多说也是麻烦。 我在杨府这几个月,也不清楚美髯公知道不知道我的情况,不过我想,凭借美髯公的本事,知道我的事应该不是难事,遂把这事放在了脑后。全然不知把我捅到皇帝老儿那的人,就是美髯公的主子,且周围还没一个人告诉我真相。他们都以为我和那人很熟,忌讳谈论,其实我根本什么都不清楚好。 加永玛走后,就到了杨家迎娶王家女的日子。为了最起码的尊重——毕竟媒人是我,杨家还是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绸。 我知道了不待客的事,六夫人的解释是“都二十八了,待客有点晚了,等过年的时候一起待。” 我清楚这是六夫人难以启齿真相,不过只要王家人同意,我是无所谓的,没有失面子的认识。 石榴悄悄把杨家和王家的协议告诉我,我估计这又是王服的意思,让我清楚王家出了多少钱,好在杨府多照顾一下他的俩妹妹。 我顺便又问了石榴给加永玛送礼肉的事。她的解释是:“小郎听说三王府和呼延府给您送礼,怕您没东西回礼,就准备了这些礼品。” 好,现在不仅石榴是王服的人,连小生都被王服收买了,竟然是加永玛告诉我,我才知道送的都是啥。 善秀成亲用的傧相全都是杨府的部曲,这就是希望消息不要传出去的意思。 我让排风把柿子、酒儿都带去迎娶,也让她俩顺便挣一点零花钱。王家作为嫁女方,肯定会给前去迎娶新娘的人准备打赏红包的,这也是规矩。 善秀的迎亲队伍没有敲锣打鼓,这在过年前腊月二十八清晨的街道上,真的太不显眼了。 一个是天气太冷,前几天下的暴雪还没有完全化去,平时起早赶朝会的官都放假了,哪还有谁大清早的出门挨冻。二是迎亲的时间太早,大街上还没有多少人。人们都忙着在家准备过年,谁也不会注意到这支默默无声的队伍是迎亲队伍。 再说,谁家迎亲不是拼命的敲锣打鼓,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家娶媳妇。更何况在娶媳妇扎堆的年前,越是娶媳妇难的人家越是锣鼓敲的震天响,就怕别人不知道自家娶了新妇。 王家比杨家热闹多了,经过王服的算计,王家可以大张旗鼓的待客,并且还是流水席。即从腊月二十八开始,一直到大年初五,妥妥的八天。 八天啊,流水席,还有谁会不清楚王家嫁女! 但是,嫁女归嫁女,王家人的嘴却是一个比一个严。王佼和王侥兄弟俩下了封口令,要求家里所有人,包括已嫁女和女婿,不得说出男方是谁家,对外的口吻一致为:“六女婿是外地的爵爷!” 两兄弟管人的方法简单粗暴,“谁要是敢走漏出去风声,以后再别想从家里拿走一文钱!” 几位出嫁女得知父亲要给自己补嫁妆,并且还是补的田地,自然是嘴巴和上了封条一样,不会和梦寐以求的田地过不去。任谁怎么打听,都不会说出去谁与王家结亲的。 其实这招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防三姐和她的秀才女婿。 善秀和王服每天在城里转悠看院子和铺子,以及办理各种手续契约,除三女婿之外的其他女婿都见过了善秀,皆是恭敬的喊一声:“承爷!” 女婿们都清楚自己家以后的田地是挂在这位爵爷名下的,现在不巴结等待何时。 只有三女婿傻乎乎的盘算着王家给的五十两银子,可以买几本书,或者买个好砚台。 两个五十两就让三女婿安生闭嘴,五姐定亲的人家退亲,王服做事比他爹真的阴险多了! 王家瞒着的不仅是三姐夫妻,直至到两顶大红喜轿抬到院门口,王家出嫁女们还不知道她家是嫁二女——五姐也出嫁。 王大姐拉王二姐到屋外的墙边,小声问:“怎么来了两顶轿子?” 二姐莫名其妙,反问:“你不会看错了?迎亲哪有抬两个轿子的?” 大姐笃定的说:“小东看到的,拉着他爹去看,他爹也看到了,是两顶一摸一样的轿子,都是迎亲的花轿,不会错的,扎的花和彩带都是一摸一样的。” 二姐懵逼,思索着说:“我今天进院就感觉不对,六妹好好的不在自己屋里梳妆,偏要去厅堂后面的小屋打扮。那个屋黑咕隆咚的点着灯也不亮,梳妆能有六妹的屋里好吗?” “还有就是,妹妹出嫁不都是让姐姐们帮忙嘛,可你看看咱爹,就不让人去帮六妹。你说说咱爹啥时候管过这些女人们的事啊,太不对劲了。”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咱去问问咱娘,我这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家里有什么事瞒着咱。” 第一0七章:送嫁 不仅是王大姐二姐看出来猫腻,就是王三姐也感觉出来不对劲了。 她直接找到王服,拉着他问:“服儿,你跟我说实话,咱家到底瞒着我啥事?” 王服现在根本不想搭理自己的这位大姐,他认为三女婿如今变本加厉的蔑视王家人,和三姐的隐忍是分不开的。固然女子是弱势,但努力抗争还是能改变一些的,比如翁主,他在翁主身上就看到了不屈不挠的抗争。 他敷衍说:“姐,现在我要去背新娘了,有事等以后再说。” 梁城迎娶风俗是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走前头,后面跟着迎亲的花轿。 花轿抵达女方家门前时,女方家一定大门紧闭,这叫拦门。 男方傧相在外叩门,女方家院内必有小辈人隔门以各种理由为难男方,并且要“红包儿”。 拦门需要拦到了一定的时间,才能放男方人进门。 进院后,新郎和男傧相被领到正屋坐等,有女方的长辈亲戚陪同说话。(女方的父母是不能出面的。) 王家请来了他们请的动的四位八品官、九品官(给了二十两的谢媒钱),还有四位能说会道的女婿父亲(老吏)。这几位都是官丿场上混开的人,察言观色是老手,陪同善秀这位爵爷喝茶聊天也不失面子。 兵分两路,男方负责迎娶的全福人,还要继续向后走。 拦门不是拦一次,到了女方出嫁的屋门口,还要再拦一次。这一次省事多了,只要塞够红包就开门。 全福人手拿用红布包着的红盆,盆里放着男方给女方的嫁衣和鞋子,她们要在屋内帮新娘穿上新嫁衣,并帮新娘盖上盖头。 之后就是全福人陪同新娘上花轿,女方家开始放鞭炮送嫁。 新娘的哥哥或者弟弟,需要背着新娘从出嫁的屋里,一直背到大门口的花轿上。 王家只有王服一位男孩,不能同时背两个妹妹,这次又不可能请族人来帮忙,他按照顺序,先从出嫁屋里背着王五姐上了花轿,然后,跌人眼睛的又折返回去,再背着王六妹上花轿。 一番神操作下来,围观看热闹的人就炸开了。 “王家是嫁二女吗?” “这怎么可能啊!” “有啥不可能啊,花轿都是两个!新娘也是两个!全福人也是两个!” 不可置信的不仅仅是围观的人,还有王家的几位出嫁女和女婿们,然,没有人给他们答案。 出嫁女们首先感到的是气愤和伤心,嫁二女这么大的事,家里竟然瞒着她们,真拿她们当外人吗? 但此时不是质问的时候,她们强忍到迎亲的队伍离开,王家开始大宴宾客前。 迎亲的队伍需要尽快回到男方家里,在中午之前操作完拜堂仪式,否则视为不吉利,所以,一般迎娶的时间都非常早。女方家待客的时间是中午,客人们大都是接近中午才来,迎亲队伍离开和大宴宾客之间就有一段空闲。 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就趁这段时间,一个个怒目而视,倔强的站在王佼王侥兄弟面前,等着各自的父亲给自己一个交代! 王侥不耐烦的挥挥手,吓唬说:“都杵着干啥?能说的都跟你们说了,不能说的自然是不能说的。一点不错,咱家就是嫁二女,可嫁的除了六妹还有谁,你们也不用瞎猜了,猜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们!” 王三姐自是胆子最大的,她嫁的是秀才,这些年来在娘家说话也是最管用的。 “叔(爹),我不是咱家的妮了吗?为啥家里的事都不告诉我!” 王侥眼一瞪,冲着三姐吼道:“跟你说啥?你整天都不回娘家,我倒是想跟你说,可你除了要钱才回来,我有机会跟你说吗?” 三姐自从出嫁,父亲再没这样大声吼过她,此刻父亲态度的转变,让她呆愣住,不敢相信是自己的父亲在吼她。 两兄弟从来都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王佼不想让父女俩大喜的日子闹的不愉快,打圆场说:“三妮,不是不告诉你,而是真的没法说。六女婿是爵爷,这事都跟你们说过的。咱家好不容易得翁主的青睐,攀上这门好亲戚,自然是啥事都是爵爷说了算,不然也不会迎娶的连个响器都没有,就这样就把你六妹妹抬走了。”说着,还摸了两下眼角,假装有泪。 “三妮啊,你六妹是我的亲闺女,出嫁这样的大事我连个响器都听不到,你说说我心里难受不?可这有啥法啊,这是人家爵爷要求的。胳膊拧不过大腿,咱家是高攀,只能是人家说啥咱就做啥。” “妮啊,恁爹(叔)我心里苦啊!呜呜……” 他这边说着说着,真的一把鼻涕子一把泪的哭起来啦,害得几位出嫁女个个茫然,大姐二姐赶紧劝自己的父亲:“爹,您别哭了,大喜的日子您这样哭,我们也难受。” “爹,六妹这是嫁到高门大户了,您应该高兴咱家六妹命好。我们姊妹几个能有人嫁给当官的,是您盼望一辈的事,现在终于让六妹实现了,您以后等着跟六妹享福。” 王佼哭也引起王侥的伤心,五姐就这样没动静的嫁了,他憋屈啊!遂也难过的落泪。 得,四位出嫁女忙着安慰自己的父亲,哪里还顾上再逼问真相。再说,就是知道了又能咋喽?难道逼着父亲说一声“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这样的话她们立马被人视为不孝,遭人唾弃! 还有,王家貌似没有少女儿,五姐得病被送回老家回避六妹的亲事,七妹做压轿孩儿跟着花轿去了男方家。这,这除了六妹,另外的一个嫁女是谁? 提到压轿孩儿姊妹几个又来气,这次六妹出嫁,她们几个没一个人让做送嫁人的。不仅她们不让,连她们的孩子也没让做压轿孩儿。送嫁人和压轿孩儿除了七妹,请的全是外面的人。 梁城嫁女风俗,送嫁的女方人有送嫁人和一男一女两位压轿孩儿,一般是选女方的嫂子或者姐妹,以及侄子侄女或者外甥外甥女。这主要是因为送嫁人到男方家里,男方家会给大额红包,请别人的话,钱就归外人了。 当然,红包金额是之前商量好的,一般为了吉利,红包都是大额的钱,为的是给女方娘家人装脸,亦是尊重女方娘家人。 如果男方给的红包金额小了,女方人可以不下轿,一直等到男方把红包添到满意的金额。男方为了不耽误拜堂的时间,绝不会在这时候怄气,会伏小答应女方的一切要求,比如新娘这时可以要一件自己喜欢的首饰或者衣服,让男方去买,叫做拿捏婆家。这种事还会传为美谈,表示娘家人的底气啊。 王家几姐妹在乎的当然不是压轿钱,就算是男方给十两银子她们也看不到眼里,她们在乎的是送嫁去爵爷府的机会。 她们的妹妹嫁到高门大户成为贵女,送嫁是她们去送的,还让爵爷家的人请下轿,这是她们一辈子可以炫耀的资本。然,她们的父母压根没有考虑让她们送嫁,这才是她们愤怒的原因。 她们的父母摆明了看不起她们! 如果是大姐二姐四姐也就算了,嫁的丈夫都是吏,男方看不起吏,有情可原。可三姐嫁的是秀才,是读书人,今天迎娶的整个过程,三女婿没有被请到厅堂陪新郎官和男傧相不说,连三姐自认为非她莫属的送嫁也没有,两夫妻以往那种被重视被捧着的事,今天压根不复存在,这让三姐夫妻怎么能不窝火呢。 三女婿见三姐垂头丧气的过来,劈头盖脸的骂:“你们家今天是不是反了天了?我坐这儿半天了,啥都没有,连口热水现在也不送了!人,人看不见;水,水也不送,是不是想着攀附上高门大户,就嫌弃我这个穷秀才了!” 夫妻一体,三姐自然也是这种感觉,可这是她娘家,她自然不能这样说,哄道:“你说的哪里话,我就是来请你入席的。今天是待客的头一天,人多,家里人忙不过来,铺子里跑堂的都叫过来帮忙了,你就看在大喜的日子,别跟家里的计较了。家里人待你啥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不是今天太忙,哪里会不招呼你。” 三女婿无非要的就是面子,可今天他拿架子,磨磨蹭蹭来的确实有点晚了,王家没有请他去招待新郎官和男傧相也有他的原因,他要是早点来,不会不请他的。 当然,这是三女婿自己的解释,也只有他夫妻二人不清楚,王家是刻意瞒着他们的,又怎么会请他去招待男方。 王家请的招待人和送嫁人,全是清一色的官和官眷,这又是王服的本事。 王服陪着善秀办理嫁妆的过户契约,见接待善秀的官一听杨家的大名,对善秀俱是毕恭毕敬,心中立马有了主意。 他立马派人找来几位当吏的姐夫,让他们调查这几位官的背景,挑选出来合适的人——所谓合适的人,就是清贫缺钱又随和的主。 有钱能使鬼推磨,王家自然是用钱请这几位官或者官眷,二十两的谢媒钱,还有五两的压轿钱,王家还需要三名压轿孩儿啊。 男方是杨家,百年的望族、勋贵,一点也不辱没几位小官的身份。即便是平时,他们也未必能和这样的人家来往,现在有人请他们作陪,再加上二十五两比三个月的俸禄还多,还有夫妻孩子都上阵挣双份的,几位官有啥不乐意的呢。 也就不管和王家熟悉不熟悉,认识不认识,都乐呵呵的来王家帮忙送嫁了。 送嫁是要吃酒席的,王家头一天的酒席自然是啥贵上啥、啥好上啥。这几位小官都是清贫人家考出来的进士,哪里见过这样的席面,见到摆好菜的饭桌,面面俱是窘态,人人倒吸一口凉气。 酒席自然是男女分开的做的,三女婿这次被请到头面桌,作陪几位官。 他是司空见惯了王家逢年过节桌面的,却也是被今日的饭菜给吓到了。这,这也太丰盛了! 不由的酸起来,“六妹嫁给爵爷,岳家这是把棺材本都拿出来招待人了嘛!” 话不可为不损人。 他这话可让王侥逮着了出气的机会,王侥怒斥:“三妮家的,怎么说话呢?在做的都是进士出身的相公,你不赶进的敬酒,胡说八道什么!” 向身边的几位官点头哈腰:“各位相公,对不住了,对不住了,我这不成器的三女婿是个秀才,不会说话,让你们见笑了,见笑了!” 秀才对上进士,中间还差着举人,那是妥妥的完败啊! 三女婿只感到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喷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喉咙里堵的要把他憋死! 王侥却是开心死了,几年的憋气一扫而光,感叹“还是儿子管用,让他扬眉吐气”!再也不觉得他的秀才女婿完美无瑕了。 他们这边精彩,女客那边也是热闹。 四位出嫁女看着满桌的饭菜,只感觉心在滴血,尤其是三姐,真正的感觉到自己失宠了,以后在娘家再不会有好日子了。 四姐借口孩子闹人,领着奶娘和儿子小山走出待客的大棚。 四女婿就知道自己媳妇今天会不好受,让人去叫孩他娘,就是为了让媳妇出来松口气。 不等四姐说话,他抢先说:“小山他娘,我跟你说,我知道另一个是谁了?” 果然,四姐的憋屈被成功转移,好奇的问:“是谁?” “是五姐。” “怎么可能,五姐不是被送回老家了吗?” 四女婿讨好的说:“真的真的,小服背第一个新娘的时候,我当时就奇怪,六妹个子低,怎么新娘个头这么高,后来第二个新娘,我一看,那才是六妹啊。” 四姐脸色渐变,冷冷的说:“是嘛!” 四女婿一点也没察觉出来危险降临,唾沫星子横飞,还在夸夸其谈:“你看啊,就五姐那个脾气,就是得病了也不可能让人把她送回老家去。你家城里那么多院子,随便安置一个都能避开六妹嫁人,用的着把她送回老家嘛。” 第一0八章:待客 四女婿滔滔不绝:“还有恁爹恁弟弟。六妹嫁到杨家这样的人家,就恁爹那个劲儿,他能不眼红?把这样的机会白白让给六妹?我咋这么不信呢。我觉得恁爹是那种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会把这样的机会留给自己妞的人。” “这门亲是恁弟弟说成的,六妹毕竟是恁大伯家的妞,和恁隔着房头隔着肚皮呢,就恁弟弟那个眼睫毛都是空的样,一肚子坏水,这种机会不给五姐给六妹,他傻吗?” 四姐终于憋不住了,嚷嚷道:“恁弟弟才一肚子坏水!” 四女婿无奈,小心陪笑说:“好好,是我弟弟一肚子坏水。我弟弟要是一肚子坏水,早就骗到媳妇,也不用替他发愁了。” 这一句话捅到马蜂窝了,四姐突突突的开炮:“原来你娶媳妇是骗媳妇啊,怪不得我上当受骗了。我只恨我自己有眼无珠瞎了眼,不听父母言上了你的贼船。” “我的天啊,我要是听一句父母的话,咋会瞎了眼嫁给个吏!现在人人都比我嫁的好,定了亲的还能……呜呜呜!” 四女婿一把捂住自己媳妇的嘴,哀求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在这嚎,你想想恁爹答应给咱的地,你在这嚎的让人都知道了五姐的事,可是把咱的地给嚎没了。” 果然还是地有效,四姐立马停止哀嚎,红着眼盯着四女婿。 四女婿哄道:“你都没发现嘛,其实现在最惨的是你三姐,根本不是你。” “为啥?” “恁爹为啥给你补嫁妆?不就是为了堵住咱的嘴,让咱三家闭嘴嘛。恁爹怕咱三家告诉三姐三姐夫,六妹嫁的是谁家,因为五姐也要嫁过去,恁爹怕三姐夫闹啊。” “我之前一直想不通,恁爹都给杨家那么多地产了,为啥还藏着掖着不让光明正大的说。今天发现五姐也嫁给杨家,这就全解释通了!” “五姐定亲是三姐夫说和的,现在恁爹恁弟弟把三姐夫哄的滴溜转,高高兴兴的把亲退了,五姐不声不响的嫁给杨家。三姐夫要是知道这样的结果,还不刮劲闹你家啊,恁爹恁弟弟当然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所以才给咱们三家地,让咱闭嘴呀。” 四姐一副不相信,“别人都不知道,就你能”的眼神。 四女婿解释:“你不信你可以去问问你三姐,看看她有没有补嫁妆,就知道是不是五姐嫁给杨家了。还有今天的陪客,恁爹宁可出钱请外人,也把三姐夫丢一边,不就是怕他说漏嘴,让杨家人知道五姐定亲的事嘛。” “恁三姐没有补嫁妆,还让恁爹恁弟弟防着,你说说,她是不是比你还惨?” 四姐听着丈夫的分析,觉得丈夫说的有理。 四女婿继续说:“就这还不是最惨的时候,你看着,以后恁三姐夫在恁家是彻底的完完了。就恁爹那个劲,兴一家灭一家,他肯定踩着三姐夫捧六女婿,呃,不,应该是五女婿!” 四姐还是不确定的问:“你说另一个真的是五姐吗?” 四女婿了然于胸,笃定的说:“肯定的,我说是就是!” “为啥?” 四女婿洋洋得意的说:“五姐身材高挑,人长的又好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四姐弯腰脱鞋,抡起来就朝四女婿打过去:“打死你个鳖孙!让你注意我妹妹!你个鳖孙不学好,操心我妹妹!” ………… 善秀的迎亲队伍到达杨府,花轿自是按照协议的那样,从杨家正门抬进去,接下来跨火盆、拜天地一样不少,独独没有放鞭炮。 如果不是我病着,去新人那边会被认为不吉利,我一定要去看看善秀是啥表情。 我十分好奇,迎亲仪式他要重复七次,头一次两次或许还有新鲜,三次四次应该就乏味了,五次六次估计都是敷衍了,七次的话大概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完全就是应付完了事。 杨府没有发出喜宴邀请,入洞房之后的待客,除了一桌娘家送嫁人,剩下的全都是杨家的部曲,也就是杨府自己人,真正的王家娘家人,一个也没来。呃,也不全是没来一个,来了八岁的王七妹。 石榴吞吞吐吐的委婉表达:“翁主,您能不能去送嫁娘家人那桌吃饭?” 我不用想就能猜到王家送嫁人在杨府显得会有多寒酸,答应道:“行,那就过去!” 我答应不仅是为了王服的面子,还为了我自己。 虽然现在我不是经常想嫁给王服的事了,但心里还是认定,嫁给他是我别无可选的自愿选择,不然,其他有我可嫁的人吗? 王家的送嫁人是四位官娘子,她们丈夫的官职低,她们还没有夫人的诰书,不能称为夫人。 压轿孩儿除了王七妹,剩下的三位是四位官娘子的孩子,不选王家的外甥外甥女,就是为了不让孩子们给自己父母学嘴。为了婚礼的正常进行,王服是精算到每一处,生怕婚礼当天出现意外。 杨府得意于是最早的勋贵,府邸占地在寸土寸金的梁城不算小,无奈家中房头多,搞得府中除了院子就是院子。我从六夫人住的正院去前院偏房,至少绕了五、六处院子。 几乎是我走进偏房,受过王家下人提示过的四位官娘子,齐刷刷站起来,拘谨的向我问好:“翁主好!” 原本不紧张的我,反倒是被她们问的紧张,略显不自然,“坐,都坐,不要客气。” 她们起身挪了挪,把罗汉床主位让给我。 偏房的布置和杨府其他房间的布置没有什么差别,正位上置罗汉床,床前是几把太师椅,一张大圆桌和圆凳置放在房屋最中间,这是今日招待娘家人的饭桌。中规中矩的摆设,一点也没有看低王家娘家人的意思。 饭菜还没有送来,有杨府的大娘子和二娘子、三小娘子作为陪客,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所谓的娘家人说着话。 我一进来,大娘子大概是不喜欢我,拉着三小娘子很快找借口离开了。 我实在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没话找话的说:“都不冷?这房间的炭盆有点不旺啊!” 她们大概是第一次见翁主级别的人,比我还紧张,一问一答:“不冷!” “不冷。” 石榴大概是感觉出来了气氛不对,解围说:“房间里有小孩儿,怕他们乱跑跑的一身汗,出去再伤风了,所以炭盆就没有烧的那么旺。” 我拿出气势,笑盈盈的说:“你们是娘家人,有什么需要尽管给府里的下人说,不要客气舍不得说。呃,我也是娘家人,只是我住在杨府,咱是一势的。” “哈哈哈,是,一势的。” “一势的。” “一势的。” 好,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再活跃气氛了。 我说酒儿:“你今天去王家,他们有没有多给你点红包?” 酒儿真的很机灵,立马反应过来。 “给了给了,俺姨给我双份呢。”拉着王七妹到我面前,“翁主,这是七妹。” “七妹,赶紧拜见翁主。” 王家人应该是教过王七妹,她上前施礼,依偎在我身边,夸赞:“翁主,你真好看!像天上的仙女!” 她这一说,屋里的气氛松懈下来,一位官娘子附和:“是勒,我刚才都想说了,我还是头次见这么俊的人,跟画里的人一样。翁主,你一笑那俩酒窝,真的是迷死人不偿命,我都想喜欢的不得了,要是……”大概是感觉下面说出来的话不合适,改口说:“也不知道谁家小郎这么好命,将来能娶到翁主您这样的画中人。” 这话我就没法接了,一片片绯红爬上我的脸颊。 应该是这样的话题更让几位官娘子们感兴趣,另一位接着说:“这还用说,肯定不是公爷就是侯爷了。驸马爷有限制,郡马爷可是不影响当官的。” “就是,你这一说我才发现,这样说的话,郡马爷比驸马爷还强呢。” “可不是嘛,我跟你们说,我家老爷的上司,祖父就是郡马爷……” 很快,几位官娘子就把我排除在外,尽兴她们感兴趣的话题了。 二娘子迟钝的感觉出来大娘子和三小娘子应该是一去不复返了,仗着和我亲近些,悄声抱怨:“大嫂真实的,自己走也就是了,还拉走五姐。不就是走一会儿路嘛,至于说累嘛!” 我没迷瞪过来她说的“五姐”是谁,想了想才想到应该是三小娘子的排序。 问她:“你们是领着娘家人去转了新房吗?” 她道:“可不是嘛,就转了几个院子,她刚才就说累,我估计她不回再过来陪客了。” 大娘子哪里是累,分明就是对我这个给她丈夫介绍媳妇的媒人心生厌恶。可这不是我的错,谁让善秀一肩祧六房,怨只怨她嫁给的是祧子。 酒席的菜上桌时都有点凉了。饭桌上有四个压轿孩儿,小孩子吃凉的饭菜肯定不行的。 我摸摸每个菜都是温温的,猜测大概是离厨房远的缘故,对专门照顾娘家人的桃妈妈说:“妈妈,让人拿来几个小灶炉。” 四位官娘子对视一眼,面露会心的微笑。她们应该是也感觉天冷吃凉菜不好,又碍于身份不敢提。 挨着我坐的官娘子看看左右,见没有杨府的人在,才问:“翁主,这桌子上能放小灶炉吗?别给烫坏了。” (二娘子也是刚刚出去了。) 我不解的看圆桌,没发现和我房间用的圆桌有啥区别。 这位官娘子大概也是快人快语的性格,为我解答:“这种漆面的桌子,遇热会起泡的,千万不要我们吃一顿饭,再把府里的桌子弄坏了。” 我伸手摸摸桌面,还是没感觉出来与我屋里桌子有啥区别。宽慰她说:“没事,杨府里用的都是这样的桌子,要是那么容易坏,我用的不知道坏多少回了。我身体不好,吃饭吃药都要用小灶炉一直热着,就是放在这样的桌子上,没见起泡的。” 尽管如此说了,几位官娘子还是十分的小心,没有作为娘家人放开膀子大吃特吃,一定要吃穷新娘婆家的情景。 我为了缓和气氛,再一次主动说:“石榴,你去把三王府送的礼物,给几位娘子各包一份。” 石榴炫耀的解释:“是杞王府、陈留王府、国舅府。” 我无奈的瞪她一眼。 几位官娘子震惊到石化。 好半天才回神,连连说:“多谢翁主,多谢翁主!” 许是认为关系近了,一位官娘子大着胆子说:“翁主,你有认识的勋贵人家,就像杨府这样的人家,也帮我家小妮说个媒呗。我家小妮十三了,可乖巧听话呢,针线活也是很不错的。绣出来的蝴蝶,跟真的一样,猛一看都以为会飞呢。” 好,我被打败了! 有一位就有第二位,第二位说:“翁主,您也跟我家小姑说一个。我小姑长得可漂亮了,就和你差不多,要不刚才我猛一看到您就愣了,还以为我小姑呢,寻思她咋来了。” 唉,这眼神,我也是服了! 我现在还不能拒绝她们,她们还在作为五姐六妹的娘家人,撑着王家的脸面。 为了制止第三位,我赶紧说:“行行,这事我记住了,大家都有份,有机会我都会说的。你们回去和王家人说你们要说媒人的具体情况,不然我也记不准谁是谁,再搞乱了就不好了。你们说了让他们传话给我,我这边有合适的,也让他们传话给你们。现在吃菜吃菜,这个闷鱼很好吃,都来尝尝。” 经过我的说辞,四位官娘子和我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她们把我当成自家人,很快说着贴心话。 甲:“翁主,大户人家会不会也有婆媳矛盾?就跟我和我婆婆一样?” 甲:“唉,翁主,你不着,我婆婆的心都是歪的,光偏向她的小儿子。现在她小儿子要娶亲,聘礼都是让我们出。” 乙:“诶,你们家分家了?” 甲:“是啊,前两年就分了。” 我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位从哪句话里听出来的别人已经分家了。 丙:“真不错,你这么年轻就分家了。我也想分家,可我不敢说,我要是说了,不等别人说,我家那位首先就会说我不孝!说不定还会闹到我娘家去。” 丁:“就是就是,我家那位也是,动不动就拿不孝来吓唬我,只要我一不同意啥事,他就说要闹到我娘家去。” 第一0九章:分钱 四位官娘子送嫁的时候坐的是王家的轿子,她们在杨家吃好喝好并拿着我送的礼品,又乘坐轿子回了王家,她们还要向王家复命呢。 王家的酒席还在进行,流水席嘛,就是有开始没有结束,会一直上菜。有跑堂的收拾了吃完的空碗空盘,继续按照这一样菜补充上新的。客人只要是能吃的,可以一直吃下去。这种情况下可想而知,吃的最快的就是鸡鸭鱼肉。 王家这次是下了血本置办酒席,虽然席面也分了三等,但总归是肉食是最受欢迎的,不限量的情况下,哪怕是煮白肉,都是被最快吃光的。不管是有身份的还是没身份的,全都是可着劲的吃个肚圆。 难得一遇啊!尤其是还在过年前这档口,吃了酒席能省自家三天的饭菜,谁还顾得形象啊。 王家待客请的人,差不多都是生意场上的同行、铺子经常遇到的吏、王家几位出嫁女的婆家人、街坊邻居、自家店铺里的掌柜的、账房、伙计、老家的亲戚……总之,能想到的人都请了,不管有没有带礼品,都邀请过来吃酒席。 这样就难免有一些鱼龙混杂,不过好在卡在腊月二十八,马上要过年了,真正借机耍酒疯的人倒是没有。梁人的观念里,过年是最重要的节日,谁也不想在过年时触霉头,因此哪怕是牛二之类的人,也不想这时候和年过不去。 根据王服的安排,王家请的客人不是一次来的,是分在八天来的。因为连着过年,等于八天都是流水席。八天流水席,哪怕是勋贵做到的都不多,王家这样,会因为这一场酒席闯出来名,这是王服真正的目的。 王家宴席主桌上的都是硬菜,这让三女婿十分不舒服,这些平时连他都难的一见的菜,今天酒席敞着上,他吃着喝着就开始嘴把不住门了。 这一桌他坐的是下首,平时在王家他哪受过这样的待遇,喝了二两酒,脸一红,对着身边的二女婿父亲就喷开了。 “王家这是巴结上了权贵,卖女求荣!人家爵爷根本不甩他们,迎娶连个响器都没有,他家还只当自己攀附上了高门大户。我呸,不知道去了人家到底是做新妇,还是做新娘(妾)呢!” 话语不可为不恶毒! 他还不知道王家嫁二女,花轿走的时候,他端架子坐在花厅没出去,没看到两个新娘。 二女婿父亲是一辈子在有司里混的吏,老奸巨猾,他坐在三女婿旁边,见三女婿这样知道他喝醉了。 他可不敢让三女婿在这个酒桌上发酒疯,酒桌上还有四位官在呢。借着搀扶三女婿,招手一个跑堂的,“你家三姑爷喝多了,把他搀扶下去休息,给他喝点醒酒汤。” 原本把三女婿安排在主桌上就是因为怕他闹。 以往王家酒席,三女婿都是主桌上首,家里只有这么一个秀才,全指望他争脸呢。可今日不同往昔,主桌多了四位官,且都是进士出身的官,秀才在进士眼里是狗屁,三女婿在主桌势必会被嘲笑。 可安排在别的桌也不行,别的桌不是吏就是商人,都是三女婿历来看不起的人,安排了三女婿也不会去坐。 酒席要的就是人多围一起吃,王家不怕他吃,问题是单独给他自己开一桌,那样更难看,真真左右为难。今日宴席,三女子成了无法安置的麻烦。 三女婿今日可以预见的难看下场,王佼就提前央求了二女婿父亲,让他多看着点三女婿,一旦三女婿发酒疯,立马就让人拉他离开。故此,三女婿的座位就没有挨着四位官,而是坐在主桌下首,和几位女婿父亲们坐一起。 二女婿父亲之所以这样热心帮忙,那是有原因的。 二女婿跟他父亲说了王家要给出嫁女补嫁妆的事,二女婿父亲高兴的心花怒放。他早看中了一块绝户的地,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占为己有,现在王家给出嫁女补嫁妆,正和他梦寐以求的愿望。 人有所期待才会有动力,二女婿父亲在王家格外卖力的帮忙,一点也没有把自己当成亲家摆谱。且他还拉过来同样当吏的兄弟,一起来王家负责陪客。 他之前一直希望兄弟家的儿子能娶王六妹,无奈侄子看上一为落魄官家小娘子,他费尽口舌、磨破嘴皮、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能让兄弟说服侄子。可惜正在他们犹豫阶段,王家女要嫁天波杨家的消息传来了,他后悔的跺脚。 所以他说啥都拉着他兄弟来帮忙,让他兄弟切身感受一下王家的财力,让他侄子后悔去! 不清楚他侄子后悔不后悔,杨府四老夫人是真的后悔了。王氏姐妹带来的一万两银子,由三房和六房分了,一分也没有归到公中,这让她后悔的脑仁都是疼的。 成亲第二天,善秀在认亲聚会上强硬的宣布了他的决定:王氏女带来的一万两银子,归三房和六房所有! 王氏女嫁妆店铺的盈利和田产的盈利按照惯例都归公中,剩余的金钱也应该也按照惯例操作,不能让娶媳妇的三房和六房一点都不留,杨家没有这样的规矩。 一万两说白了是他的卖身钱,应该归他支配!不服气的自己也去娶个商女,不能把他卖了别人数钱他啥也捞不着! 他甚至还把六老夫人的决定也改了。 之前芹姑奶奶从家里拿走五百两,六老夫人为了公平起见,决定出嫁女都补五百两嫁妆。他改为各房都分五百两,不管有没有出嫁女,每房都分五百两。至于这五百两是否补给出嫁女,由各房自己决定! 他这样改的理由是:第一,过年了,大家都没钱,只补给出嫁女其他人没有不妥。公中没有那么多的银钱,又不可能都给,不如按房头统一给,这样更公平! 第二,出嫁女们的日子比杨府好的有、差的也有,都给五百两的话,差的还好说,好的却是没必要了,还不如让各房自己决定是否补给出嫁女。再说,女婿们也有好坏,比如芹姑奶奶的婆家,家里省吃俭用的钱贴白眼狼,太不值得! 他这样宣布立马就有五老夫人支持她,因为五房没有出嫁女。七房也没有,但是七老夫人没出声,五老夫人就代替七老夫人说了“赞同”。 六老夫人弃权。 四老夫人反对也就无效。 四房出嫁女最多,本来可以得几千两,现在只有五百两,当然她不同意了。 四房是杨府最穷的一房,因为四老太爷在府中没有任何私产。 二大老爷回归杨府认亲的时候,吃喝用度都是公中的,哪怕是老太君在世时,也没有给他什么私产。 老太君去世前才给他谋了一个八品小官,算是给了他安身立命的饭碗。 之后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官职也不过勉强升到了六品,就这别人还是看在杨府的面子上,才给他晋升的机会。 四房财产不多子女不少,二大老爷有二子三女,大郎成亲又有三子一女,二郎成亲也有二子二女。所以,四房没有办法分家独立出去,必须依靠杨府这棵大树养活一房众多的人口。 四房二大老爷不可当面和善秀一个孙辈争吵,他只问善秀:“你说的五百两从哪里出?” 一房五百两,七房就是三千五百两,公中账面上哪有这么多钱。 善秀不卑不亢,开始算账:“回二爷爷,之前王家表示诚意送来一千两,我斗鸡这几个月挣了四百两,大官人给郡主送年货送来三百两,九太姑奶奶送来三百两,部曲们给我随礼总共是六百四十两,八太姑奶奶家今年的礼车还没到,根据往年的情况我估计也是三百两,这样就是两千九百四十两。” “抛去芹姑姑拿走的五百两,再抛去三房的五百两,其余各房分过五百两还剩余四百四十两,这个钱用来过年,正好!” 二大老爷一口气闷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憋的难受。 他这一房因为血缘关系注定做不了杨家的当家人,老太君宁愿让六房身祧六房,也不让他这一房做其他房的嗣子,他再抱怨也没辙。 要是能让他选,他宁愿不回来认祖归宗! 现在想这些于事无补,都过去几十年了,他早已看淡了,心也静了。 无奈的说:“好,就按你说的办。” 四老夫人见丈夫并没有提出来质疑,还是不想放弃,做最后的挣扎。 “等等!”看向六老夫人,质问:“大嫂说给五姐(三小娘子)的嫁妆增加了一个铺子和院子,那以后姐儿们出嫁,是不是都是这规格?” 不等六老夫人说话,善秀答道:“二祖母,我来回答您。五姐的嫁妆还按之前家里定的一千两,以后家里有铺子好过了,会考虑增加个几百两,但是五姐这次就不考虑了。” “我已经和三母亲商量过了,我奶奶给五姐的许诺,都从大王氏(王五姐)带的五千两里出。大王氏带来的铺子和院子不动,用她带来的钱买一个铺子和院子给五姐做陪嫁,再加上我奶奶许诺的文银,基本上五千两也就不剩什么了。” 四老夫人惊呼:“怎么会这么多?铺子和院子有那么贵吗?” 善秀耐着性子解释:“一千五百两的文银和五百两的首饰是我奶奶许诺的,剩下铺子和院子的如果按照大王氏陪嫁的作价,最便宜的一处都有两千两,三千两还不够买两处呢。所以大王氏掏自己的私房钱五百两,添上才买了两处。” 四老夫人张几张嘴,嘀咕了一句:“现在的院子这么贵吗?” 二大老爷听完善秀的说辞,更恼怒四老夫人拒绝娶商女了,吆喝四老夫人:“好了,都回去了!” 三房嫁女直接花去五千五百两,还说啥啊,说多了都是气! 杨七姐来找我时,胖乎乎的骨瓷脸愁容一片,惹得我心疼的按住揉搓了一番。 她微叹气:“翁主,你说说我能不能嫁进杞王府啊?” 我好奇的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嫁进杞王府?” 她向下躬身趴在桌子上,发愁的说:“杞王府有钱啊。我家穷,没有钱给我准备嫁妆,嫁到杞王府就不需要嫁妆了,嫁妆都是宫里准备的,进去之后还能发钱贴补家里。” “晕!”我惊呼:“你这观念都是谁传输给你的?要是这样干脆嫁给陈留王得了,陈留王才是十六家商铺之首。” 七姐茫然的看向我,认真的说:“翁主你不知道吗?陈留王是不纳夫人的。” “呃?”我真不知道,没人告诉我啊。 “陈留王和王妃很恩爱吗?” 她摇头,“不清楚。只是都在疯传,陈留王生母去世的时候,对天发誓,‘以后生生世世不做妾!’陈留王为了纪念他生母,许下‘绝不纳妾’的誓言。” 我忍不住调侃:“那要是以后陈留王遇到他喜欢的女子,难道休了王妃吗?” 七姐两眼瞪的溜圆,溜达了左边又遛到右边,小声说:“翁主,你可不能这样说,让人听到会说你这话是大不敬的话。” 好,“大不敬”也是重罪,我心领她的好意了。 “翁主在吗?” 屋外传来询问声,石榴出去查看。 “翁主,三娘子和六娘子来看您了。” 随着石榴的吆喝声,王五姐和王六妹偏头绕过门帘进来。 今天是她们成亲的第二日,这么快她们就来看我了,我有点小惊喜。 五姐之前来过我的房间,对房间布局熟悉,对我施礼后找凳子坐下。 六妹比五姐就腼腆多了,跟在五姐身后,就像小孩子跟着大人,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五姐做什么她做什么,完全没有主心骨一样。 她不仅人比五姐显得娇小,长得也跟没有开放的花骨朵儿似的,粉色的绣花绸面褙子,穿在她身上就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大概是七姐也看出来了,把面前的食盒推给她:“六嫂,尝尝这个,这个很好吃!” 二女都是及笄的人,我也分不清谁的年龄更大,遂不掺合,由着她们自己去联络。 第一一0 章:三十 糖瓜祭灶,新年来到;姑娘要花,小子要炮;老头儿要顶新毡帽,老太太要件新棉袄。 梁人过年的风俗,从腊月初就开始忙,一直到大年三十早上贴上门对,算是告一段落。 从大年三十起,过年走亲戚就正式开始了。梁人很重视这个仪式,平时不见面、一年没往来的亲戚朋友,全指望正月十五前这半个月的时间串完。 有远的或者亲戚多的,会走亲戚到正月底,只是这种现象特别少,这是因为谁家的过年吃食也不可能坚持到正月底,走亲戚亲戚来了没吃的了,那多难看啊。 大年三十,第一遭走亲戚的只有一类人,就是定了亲的男方去女方家送礼。这个走亲戚是单向的,女方家不用回礼也不会再派人去男方家,因此才会放在大年三十,和年后有来有往的亲戚隔开。 杨家定亲待嫁女有三位,二房的六姐、三房的五姐、七房的四姐,都是善秀的同父异母姐妹。 昨天各房发了五百两,是这么多年来的头一次肥年,杨府有客的房头,自然是兴高采烈的盘算今日怎么招待新客(未来女婿);没客的房头,盘算怎么在最后一天上午再买点什么,铺子一般是在午后关门,动作快点的话,上午还能买到点便宜货。 整个杨府喜气洋洋,只有三小娘子撅着嘴生闷气。 三夫人转一圈回来,看到女儿还坐在厅堂不动,催促道:“我都要忙死了,你也不过来帮帮我。走,赶紧的,跟我去厨房看着。一会儿郭家的来了饭没做熟,丢的可是你的人不是我!” 三小娘子依然不动,嘴撅的能拴个驴。 三夫人佯装生气打人,拍了一下三小娘子的背。 “还生气呢?不是都跟你说了嘛,你都占了大便宜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三小娘子嚷嚷道:“啥占了大便宜了,承哥儿那个老扣,截下来五百两。五百两啊!” 她说的是她的嫁妆调整的事。王五姐给她出的五百两头面首饰钱,让善秀以调整铺子和院子的理由给扣下了。 善秀跟三夫人提出来,为了制止之后的待嫁女也以三小娘子为例要嫁妆,嫁妆需要调换一下,不然家里哪有能力为其他待嫁女准备这样的嫁妆。 杨家除了三小娘子还有四位待嫁女,一人五千的话,把善秀再卖一次也不够。况且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好事,怎会还有一个王家等着他。 陪嫁三小娘子的铺子和院子,还是之前说的那两处,并且在前几天已经过户到了三小娘子的名下。 即大王氏(王五姐)带的五千两银子,除去给三小娘子的两千两,剩下的三千两算是购买这两处房产的钱,且为了堵住其他房的嘴,大王氏给三小娘子的五百两私房钱,也加在一起。 这两处地产绝不止三千五百两,为此还专门让三夫人去找牙侩核实。并且善秀还答应三夫人,店铺里的人手和用具暂不撤走,郭家接收后直到调整到盈利为止,都有王家的原班人马经营。 三夫人在大宅门里生活了几十年,自然明白好处不能占尽,事事要有余地,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善秀的决定。 她把道理揉开了掰碎了跟三小娘子讲,无奈三小娘子就是拗不过这个理,总认为自己吃亏了五百两! 三夫人嘴皮磨薄也没有耐性了,冲着三小娘子吼道:“你到底懂不懂道理?啥话我都跟你说了,你大奶奶答应你的一样也没少,这已经可以了,你还想那有的没的,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嘛!” “大王氏那五百两,承哥儿根本不会还给大王氏,你就弯也别想着再从大王氏手里要回来了。我跟你说,五百两说不定承哥儿早就花完了,钱没了才说添到房产上的。” “你想想啊,这几天他成亲的花销,还有过年的年货,以及给部曲们的过年补贴,哪样不要钱?王家的一万两还没有过过来,他不花这个钱,从哪里抠钱?” “要说这也怨你,说过户就说过户的事呗,非要提五百两头面的事,承哥儿正急的到处找钱,你这不是摆明了往他手里送钱嘛!” 三小娘子沮丧道:“我哪里知道他这样渴啊,连自己媳妇的私房钱都能贪没了。” 三夫人微愣感叹,“他和恁爹是一样的人,根本不会认为媳妇的东西不能动,他们就是见谁有坑谁,拿这个填哪个。他认为都是他的媳妇,肉烂是烂在一个锅里,反正都是他媳妇,拿这个的给那个,也没有给人家,根本不算损失。” “哼!媳妇多的男人根本靠不住,不会真心心疼哪个女人,他们心里只有他自己!” 三小娘子听她娘抱怨了她爹一辈子,不耐烦的说:“好了好了,你也别啥都联系到我爹身上。反正是我这辈子不会嫁给祧子了,郭诚对我好便罢,他要是对我不好我就打扁他!” “这方面我感觉还是五奶奶说的对,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就像承哥儿豆芽菜一样,指望他给我撑腰,我还不如靠我自己的俩拳头管用!” 三夫人笑骂:“不害羞,动不动就说打女婿!打要是能解决问题,你芹姑姑也不会拿着钱回去了。你芹姑姑的武功可不比你差,她是你大奶奶亲自教出来的,怎么也比你五奶奶的功夫好!” 三小娘子狡辩:“我大奶奶是行军布阵行,真要是论武功,五奶奶真不比她差。唉,不跟你说,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跟你说你也不懂。” 三夫人打趣:“好好好,我不懂。你是侯门贵女,我是乡野村姑,怎么能跟你比呢。” “好了好了,跟我做饭去。” “我跟你说,那个磨房我去看了,生意是真的好。排队磨面的人天不明就去候着开门,黑成啥样了还没有磨完,那钱就跟流水一样哗哗的流,不是钱一样的往簸箕里仍。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这样挣钱的!” 母女俩说说笑笑,携手去厨房做饭。 我感觉过年和我没有多大关系一样,除了三王府和呼延府给我送了几车礼,再没有我啥事。既不用准备年货,又不用操心做新衣服,和不过年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该养病养病,窝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神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我病倒后下暴雪,教我礼仪的崔姑姑也躲清闲,不来我眼前晃悠了。她说她请示了杞王府,初五那天全程跟着我,一句一句的提示我就是了,总不能为了观礼再累倒我。反正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外邦人,礼仪做的到位不到位都没关系,只要不出大错就好。 她的态度我喜欢。 我的三位婢女是散养的,同样没有过年的意识,都大年三十了还是该咋喽还咋喽,各自做媳着她们喜欢做的事。 酒儿窝在我脚头聚精会神的看小画书。我告诉她女子也是要识字的,她就开始装模作样的看小画书,为此还花去了她的月例银子。 当然,她和石榴的月例不是我发的。 石榴坐在炭盆旁纳鞋底。我也是奇怪,她一直在纳鞋底,没见她做过鞋面,也不清楚她纳的鞋底都去哪里了。 她见我看她,开始嘟噜:“柿子又去校场看老黑了。她怎么就一会儿都不能在屋里待着,不跑出去一圈她都不好受。” “听她说老黑现在可威风了,能让所有的斗鸡都乖乖的听它的话,每天排着队走路,还会拐弯。说的我咋真不相信呢。斗鸡斗鸡,哪有见面不斗的,咋会排着队走路?” 我心里说:别的斗鸡不行,老黑行啊,它现在是鸡妖,收拾几个斗鸡还不是玩的。 说曹操曹操到,柿子抱着老黑挑门帘回来,他俩同时哇哇叫。 老黑:“小妮,你给我准备羊肉片没?我还要昨天吃的薄的那种。” 它说的是我在善秀成亲招待王家娘家人酒席上吃的羊肉片,我感觉好吃,让石榴去跟王服要了些。 杨家待客酒席的食物不用说都是王家提供的,我自然是向王服要了。 柿子:“翁主,翁主,老黑可能了,刚才让斗鸡排着队打架,就跟训练士卒一样,连焦爷爷都去看了。说像那么回事,可惜是鸡,要是人就好了。” 她说的焦爷爷就是承包杨府赶车的焦姓部曲。一大家子几代人几十口,都在杨府赶车,怪不得把把赶车、养马全承包了。 我指挥她说:“你去把羊肉片给老黑端来点。” 我闻不惯煮羊肉的膻味,老黑吃的羊肉片是在厨房间煮好了再拿过来的。 然,她这一去时间就有点长,害的老黑抱怨:“这个傻妞怎么还不回来?会不会是迷路了?” “小妮,你不着她有多傻!你说你聪明伶俐的不要,咋就找这么一个傻了唧的来给你做丫头。不过,说她傻,她傻的也有好处,比傻大个的心眼实,不缺(坑)人!” “翁主,翁主,出事了!出事了!” 果然,就不能消停点。 我发现我醒来以后就是多灾多难的,天天不是这事就是那事,一时一刻都不让我安生好过。 我制止柿子的呐喊:“慢慢说!一字一句的说!” 为了修正她的毛糙,我强迫她汇报事情时一个字一个字的蹦。这样的好处是:一,能冷静,叙述事情完整,让听的人听明白。二是她能在汇总信息的时候考虑全面,得到更多的信息再来汇报。 果然,还是有成效的。柿子伸伸脖子,吞咽下唾沫,才说:“承爷,领着府里的小厮去和人打架了。” “是因为四姐!” “四姐的新客(未婚夫)要退亲。拿一千两,说是让府里过年,别让承爷再出去到处斗鸡了。丢人!” “七夫人和四姐气哭了。承爷知道了就叫人去撵新客,要打他。” “五老夫人听说了,领着厨房的婆子也去帮承爷打架了。” “我去厨房拿肉,厨房的人都去打架了,我没拿到肉。” 满屋都是老黑的愤怒咆哮声:“咯咯咯,咯咯咯……” 早在柿子说新客认为斗鸡丢人,它就忍不住开骂了! 我也同样气愤,可气愤不解决问题。 我冲着老黑吆喝:“闭嘴,光骂有什么用,打回去才是重要的!” “打,打,打!”它气的话都说不棱怔了,“有了,小妮,我领着鸡群去啄他,保证把那个狗娘养的啄的头破血流!” 我从鼻子“嗯”出不满,“鸡群那么好控制吗?那都是斗鸡,出了鸡笼就会斗个你死我活,你能……等等……” 我盯着老黑问:“你能控制住它们是不是?” 老黑:“是是是!” “那好,你给我记住:第一,不许啄眼睛。他是四姐的新客,瞎了可不行。第二,不能丢一只鸡。鸡都是钱买的,别出去就让人给抓了,那可是没惩罚别人惩罚了自己。” 我的话还没说完,老黑就抗议:“小妮,不啄眼睛可以,但是要能抓脸!现在你们人都是穿那么厚,又不是夏天,啄衣服和没啄一样,只有脸和手是露在外面的,你得让啄这两个地方!” “好,我答应你了!新客毁容了,他还退狗屁亲啊,等着四姐嫌弃他。” 我看石榴和柿子:“你们俩抱着老黑去校场找小生,让他找车拉着所有的鸡去打架!” 石榴目瞪口呆,劝我:“翁主,打架是男人的事。承爷是娘舅,他可以打新客,人家不会管,我们去算什么?” 我义正严辞:“我们是娘家人!你不去留下来看家!” 石榴立马变脸,“翁主,我去,我去!”抱起来老黑,也不嫌弃老黑脏了,拉着柿子就走。 酒儿害怕的拉着我,装着胆子替石榴开脱:“翁主,翁主,您别气,石榴姐不是不听您的话,她是怕您生气。您生气再病倒了,我们可怎么办呢!” 我清楚四姐的事不关我的事,可我住在杨府,又和善秀一起斗鸡,别人说他斗鸡丢人,岂不是连我一起嫌弃了,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再着,老黑是鸡妖,有能力控制斗鸡群,让它领着斗鸡群出去展示一下,也给善秀正正名。省的那帮清高不屑涉商的勋贵,因为他斗鸡挣钱看不起他,将来要知道他为了钱而娶商女,会连带更加看不起整个杨府。 第一一一章:七房 和我有同样想法的还有王五姐。她现在在杨府被称为三娘子或者大王氏,王六妹被称为六娘子或者小王氏,没人再喊她们在娘家的名字。 大王氏得知七房杨四姐的新客用缺钱侮辱善秀,直接去车马院要了一辆马车,一路策奔回王家。 对,没错,她回娘家了。 王家还在大宴宾客,不过客人已经比前两天少多了,也就是三五桌而已,为的是撑场子,有八天流水席的噱头。当然,就这样对于一般人家也是不可想象的,毕竟敞着吃肉的人家除了达官贵族,就是一般的小官宦人家也是不可能达到的水平。 马车停在王家院外,大王氏直接从车厢出来蹦下去,根本不管身后的婢女担心她崴着脚,回去不好向善秀交代,净自向院内冲。 王家今天是除了三姐夫妻没来,其余的出嫁女和女婿们都在。 三姐夫妻不来王家不用说就知道,为的是二十八那天出洋相了。 那天,三姐是一肚子委屈,三女婿是喝二两马尿(酒)就不认识谁是谁了,在跑堂的把他搀扶回客房后,又从客房冲出来,呜哩呜啦大唱大笑,狂颠之极,洋相出尽。 气的王服差人硬按住他,把他塞进驴车,送回三姐婆家。 三姐不知道事不是气昏头了,竟然也有点拎不清,见自己弟弟武断的对待丈夫,恼羞成怒。没有思虑是丈夫丢人在前,反倒是对抱怨王服,说他不应该这样对待三女婿,“好歹他也是你姐夫”! 王服读的书一点也不比三女婿少,只是身份限制不能参加科举。从前他就看不惯三女婿,此时此刻有了杨家,更是不在乎这位姐夫了,冲着三姐大吼:“走,你也走!过年也别回来了!” 三姐被吼面上挂不住,推开劝架的人哭着跑了。 三姐夫妻不在,王家倒是说话方便多了,不再忌讳新女婿是谁,只是还没有挑明另一位出嫁女是谁。 有司衙门放假了,当吏的女婿们带着老婆孩子天天在岳家吃喝。吃岳家的省自家的,这个道理谁都懂,更何况岳家的是酒席,丰盛啊。 王二姐抬头一眼瞥见急匆匆跑进院的大王氏,惊呼:“五姐,你这是从哪回来?” 大王氏并没有回答,反问:“叔(爹)呢?” 二姐指指厅堂,“在里面说话呢,刚来了几位相公,开了一桌,爹和叔在陪客。” 只有秀才以上身份的文人,才能被称为相公。王家来的几位相公,是送嫁那天做陪客的几位小官介绍来的。 那天,送嫁人带着压轿孩儿从杨家回到王家,和自己的丈夫汇合,炫耀翁主给的三王府礼包,让几位小官震惊的跌掉下巴。他们万万没想到,王家的媒人竟然是和三王府来往的翁主。 这一发现让苦于寻找不到上升机会的他们,好好的盘算了一番,认为要和王家拉好关系。杨家的门槛太高他们攀不上,王家的大门还是能随便出入的。于是,就有了今日又带着其他为官的朋友,一起来王家吃酒席的事。 当官的主动来王家吃酒席,这是给王家长脸,可不认为这些人是来白吃白喝占便宜的,王佼王侥高兴的合不拢嘴,一起上桌和几位官高谈阔论,天南海北的胡侃。 大王氏直接闯进厅堂,上前拉着王侥的衣袖就往外扯:“叔,赶紧的,出事了!” 王侥正喝的脸红脖子粗,猛不丁的没反应过来,任由大王氏拉拽他。 王服从外面跑进来,心急火燎的问:“出了啥事?” 他是听到四女婿喊他“五姐回来了”,急忙扔下手里的事情过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四女婿的一句话:“五姐回来了”,吓得他的魂都快没了。新嫁娘是三天回门,可他和杨家说的是初二回门啊。五姐这样跑回来肯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他感觉他的天都快塌了,心惊的手跟着乱颤。 他的询问也让王侥清醒,当即吓得额头出一层薄汗,一点也不糊涂了。 寒冬腊月天不是真的惊吓到,不会如此。 “妮,你咋回来了?” 王家的其他女儿女婿们也都围上来,有知道大王氏出嫁的有不知道,现在都是一样的一头雾水。 大王氏干净朗利脆,不遮不掩直接说:“爷和新客打架,新客说爷丢人,给一千两侮辱爷。我回来拉铜钱,让爷用铜钱砸新客!看看谁有钱!” 她的话明白的自然是立马明白,不明白的王大姐嘀咕:“谁是爷?五姐,你咋梳着妇人头?” 王侥和王服父子俩的脑袋瓜多精明啊,立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病秧子杨承和人打架,可是千年不遇的事,这时候不露脸帮他等待何时?千年等一回的机会要是错过了,岂不是要遗恨终身! 王服说:“走,跟我拉钱去!” 王侥也是:“走走,赶紧的,多拉几箱!” 王家做的都是小本生意,每天和铜钱打交道,不仅是有大量的一文钱,就是十六铺发的半文铁钱(毫)也是整箱整箱的。 王家人都不再吃酒席了,怀着好奇心跟着去看看究竟。甚至一些吃酒席的熟人,也跟着一起看热闹,想搞清楚王家这是怎么了? 很快,四大箱铜钱和铁钱装到骡车上。 梁国对马匹有严格的控制,就是官官人家用马也有定数,不是随意的。王家没有资格用马,所有的牲口都是骡子或者驴。 已经都到这时候了,王服也不再隐瞒,大张旗鼓的召集家里的年轻人,连吃酒席的人都拉上了。 “大家伙都去啊,我家姑爷受了气,我妹妹回来搬救兵,我这个当大舅哥的现在去给我妹妹撑腰,大家伙都去帮把手啊。” 客人可不知道王家嫁的是哪个女儿,见大王氏的模样还以为她就是王六妹。 众人吃了王家的饭菜,怎么好意思说“不去”,于是乎,连厅堂里几位当官的,都忍不住跟着一起凑热闹了,要看看什么叫“用钱砸死你”! 王家运钱的骡车队按着大王氏说的线路,浩浩荡荡去增援善秀。 再说善秀这边。 今日是大年三十,新客上门的日子,他作为杨府的当家人,需要和各房的新客见面。一大早起来收拾好,依照惯例,他按照姐妹们的排序先去了七房。 七房是祖孙三代,七老夫人、七夫人、七小娘子(杨四姐)。 这又牵涉到为什么七娘子是七夫人? 七夫人的诰书和杨家没有关系,是七夫人的妹妹为她争来的。 为什么会这样?说来话长。 七夫人和七老夫人是姑侄关系,七夫人串亲戚到杨家,对善秀他爹一见钟情,死闹活闹非要嫁给善秀他爹。因此,七夫人进杨家门的时间是在二夫人的后面,比三、五、六房的娘子们还早。 七夫人的幼妹在她们的母亲去世后,跟着七夫人在杨府生活。 有一年郡主大寿,七夫人幼妹偶遇来祝寿的八皇叔小儿子——德郡王,又是一见倾心误终身,死闹活闹非要嫁给德郡王。 不知道这是不是七夫人家的遗传基因作怪,不然怎么一个二个都这么痴情。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七夫人幼妹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做了德郡王的夫人(妾)。 为什么是夫人(妾)?没办法啊,德郡王自小定亲,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未婚妻。 这世上的事啊,不是你喜欢他,他一定也会喜欢你的。幼妹的结局和七夫人一样,虽然如愿嫁给她们喜欢的男子,可她们的丈夫都不心悦她们。 七夫人好歹还有姑姑作伴,有正室夫人的身份,而她幼妹是妾,整日只能关在深宅大院独自黯伤。 虽然丈夫不知道多久才来她的院子一趟,可作为皇家人的便宜还是有的。幼妹为七夫人求来了“夫人”的诰书,且还把七小娘子从小定给了张太师家的小孙子。 张家是文臣的领袖、百年的望族,七小娘子能和张家的孙子定亲,哪怕杨家也是同为勋贵、百年的武将大家,还是高攀了。 正常情况下,七小娘子三年前就该出嫁了。 就在双方商定迎娶的时候,张小衙内的母亲突发状况得了急病,张家一门心思为张夫人治病,为求吉利婚期延后大半年,按风俗习惯翻个年头再成亲。 可惜的是,眼见病情好转的张夫人,熬过腊月瑞雪没有熬过正月的暴雪,一命呜呼了。 张小衙内作为孝子要为母亲守丧三年。他与七小娘子的婚期就又延长了整三年。 今年作为整三年,他大年三十登杨家门,按理说是应该提婚期的。 然,等善秀走进七房的院门,听到的却是厅堂里传来的哭泣声。 张小衙内登门竟然是来谢罪——希望退亲的! 而退亲的理由是:不止一次见小舅子杨承出入市肆斗鸡。杨承作为百年勋贵的当家人,怎么可以玩物丧志! 昔鲁昭公因为斗鸡起锅端,被驱除出鲁国,死在晋国的乾侯,有家不能回,有国不能治理,政权落在三桓手里,致使鲁国走向衰败。 杨承作为武将之后,手不能提刀已是耻辱,现在又不思进取自甘堕落,真真是丢尽杨家祖宗的脸。故此,他请求退婚,不能和这样家风的人家结亲。 再着,奉上交子一千两,作为这三年的补偿。另外也听说杨府用钱紧张,希望这一千两能缓解燃眉之急,过个好年! 这种情况下善秀要是还能忍着不揍人,他真的不是武将之后了! 于是,就出现了他带领小厮去追赶张小衙内的事。 那么,五老夫人又是如何得知此事,追出去的呢? 这又要慢慢说。 五房和四房一样没有私产,这是因为杨家一直没有分家,老令公和老太君的私产都在公中,没有分到各个房头。 五老太爷虽然还活着,可他出家了,不要让说他帮五房了,家里每年还要给他送去供奉香油钱。 五房老夫人和五娘子婆媳两个又没有四房那样的人口挣钱,真真的是除了每个月公中发的月例,一点额外的收入都没有,穷的叮当响。 六老夫人于心不忍,把府里最有油水的厨房管理安排给五老夫人,理由是她脾气不好武功高,能镇住厨房的那群厉害婆子。实际上是为了五老夫人能抠个零花钱,有亲戚朋友过来的时候不至于难看。 五老夫人心里当然也是明镜似的,雁过拔毛拔的也不狠,厨房这一块在她手里治理的井井有条,不让府里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她人古怪脾气不好,但对晚辈是真的好。只是善秀他爹那一辈人,四房二男三女,六房一男一女,她嫁进来的时候已经都是年龄大到可以娶妻嫁人的年龄了,她就是想疼爱,碍于礼教也不可能过于亲近。于是,她把她全部的宠爱都给了孙辈人,尤其是和她相好的七房小娘子。 今天三十,是七小娘子新客上门的日子,五老夫人一早便开始在厨房指挥人做饭。 等她兴高采烈的赶往七房问什么时候上菜时,见到的就是善秀气冲冲吆喝人抄家伙追新客。 善秀是早产,从小胎里不足身体孱弱,一个月里有半个多月都是吃药看病的。长大后哪怕是不抱着药罐了,却也是从来遇事都是绕着走,不会跟人打架起争执的,完全没有武将之后的英勇气概。 可现在能逼着他大喊“抄家伙”的事,必定不是小事,五老夫人想也没想,转身回厨房。 “都停下手里的活,拿起家伙什,跟我去帮承哥儿打架。” 她好歹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一点没认为不该帮孙子打架,护短的不要不要的。不仅纠结厨房的众婆子,还拿出自己的长枪,跨上战马,威风凛凛的像一位即将出征的将军,英姿飒爽! 没有任何理由,不问缘由,直接就赤膊上阵帮自己家人开打,真真的是一家人,亲的啊! 杨府前后冲出去两拨人,非同小可,六老夫人和六夫人处立马得到汇报。 善秀是两位婆媳的命根子,要是有个好歹,她们还有啥盼头?善秀至今连个孩子还没有呢,这等于杨府绝后了啊(虽然还有四房,她们也这样认为)! 于是,不用商量,婆媳二人纠结了身边人,一起杀出了杨府! 第一一二章:砸钱 杨家真的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在遭遇外敌的时候,不分彼此,不问缘由,每个人都使出自己的那一份力量。 在六老夫人和六夫人一起追赶善秀后,其他房头的媳妇们自觉的集合起来,带领府里最后的壮实人,拿着棍棒、铁锨、条凳、抓钩等,又浩浩荡荡向着张太师府杀过去。 杨府是武将之家,为什么不拿刀枪剑戟?这是梁国有司对兵器有严格的规定,且实施的非常严格,哪怕是杨府这样的百年武将之家,除了个人用的兵器(要去有司备案),其他也不能有超过府宅等级数量的刀枪剑戟。 有司明文规定:超过定制的数量,就是谋反! 故此,杨家人能拿的也就是棍棒、铁锨、条凳,以及抓钩等,菜刀、斧头、锤子这之类的都不可以大量的拿,会被视为凶器,引起城防巡逻士卒的关注,会被强制没收。 棍棒、铁锨可以理解是什么,那抓钩是什么?是种地的农具。多用于晒谷场晒农作物、搂草、搂收割后的农作物废枝叶等农业生产,类似于猪八戒的九齿钉耙,只是齿少一些。 为什么世代在城市里居住的杨家会有这个?这是有梁城特色渊源的。 首先,抓钩在杨家的作用不是为了种地。和农业生产没有半点关系。其次,在梁城只要是家里有出嫁女的家庭,不分贫富贵贱文武,都会在女儿出嫁当年的小满会上,买一把抓钩。 (小满会,就是小满时节专卖农具的市肆,一年一次。) 为什么呢?这说到问题的关键了,买抓钩的整正用途是为了扒女婿家的房! 对,你没有看错,梁人家家户户有抓钩的主要作用,就是在女儿和女婿吵架回娘家搬救兵时,娘家人拿着抓钩去扒女婿家的房! 从古至今,房屋都是任何家庭的重要财产,扒房是对这个家庭是最大的惩罚。梁人有这样一个风俗习惯,是和娘家人的地位在民间被捧得很高分不开的。 诶,不仅是民间,连皇帝老儿都封了国舅府给曹国舅,就是从官方承认娘舅的地位——天大地大娘舅最大。 娘舅的地位这样高,使得娘家人拿着抓钩去扒婆家房的事,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管的,甚至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只要是不出现人命关天的大事,有司的官都会整只眼闭只眼,甚至于出了人命案,很多时候还会和稀泥一样的处理。 没办法了,民风如此,让当官的怎么处理?处理的轻了不疼不痒,处理的重了会被民骂,引起民愤对他的乌纱帽更是不利。 再说,他家也是有女儿的人家,他家也有抓钩,风俗就是道德标准,本来家务事就是有理说不清,不痴不聋不作家翁,娘家扒婆家的房,肯定是事出有因有理的事,怎么可能理得清。 现在还接着说杨家人。 张小衙内也是聪明人,脑袋瓜机灵地很,在扔下一千两的交子后,随即告辞离开杨府,他怕杨家人关门打他。 退亲啊,能不打他嘛!换做是他家也会打人。 他带着小厮跑的比兔子还快,以至于让善秀带着小厮撵到张太师府的大门口才撵上他。只是遗憾的是,这小子瞅见身后善秀追过来,跐溜一下溜进府关上大门——做了亏心事嘛,当然要藏的快。 善秀到达张太师府前时,五老夫人的单骑也到了。 对,五老夫人是单人匹马拿着红缨枪,就差穿上盔甲了,英姿飒爽,英气逼人,哪里像一位老妇人。 她带领的厨房婆子们靠两条腿走路,不能跟上马的速度,被她远远的甩在后面。 她见善秀全换着没事,还是关心的问一句:“承哥儿,你没事?” “没事。就是没撵上张相辉那小子,让他跑进府去了。” “五祖母,您怎么来了?” 五老夫人翻身下马,“我怕你吃亏,就先来了。” 把马缰绳扔给小厮,“你怎么能跟人打架?万一磕着碰着了,怎么办?哪个龟孙也没有你主贵,跟他们打啥。以后再打架多叫几个会武功的人出来,看看你带的人,都和你差不多,豆芽菜一样,哪个也不是打架的料。” 善秀无奈的嘿嘿笑起来,五祖母心眼好嘴巴叼不饶人,好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都变了味道。 柱子指着张家紧闭的大门,问:“哥儿,张相辉那龟孙肯定不会出来了,现在我们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总不能打上门?善秀迟疑怎么办。 五老夫人这才轮上问:“哥儿,你跟谁打架?怎么来张太师府了?” 切,闹了半天,她连善秀和谁打架都不清楚,这护短护的,也是不讲任何原则的。 小柱替代主子说:“五老夫人,我们是打张相辉那龟孙,他上咱家退亲,还说哥儿出去斗鸡挣钱丢人了!” 五老夫人闻言杏目圆睁,怒喝:“他跟咱退亲?他竟然有脸跟咱退亲!四姐可是等了他快四年!” 善秀气呼呼的告状:“可不是嘛,他个龟孙今天来不是说婚期的,竟然是来退亲的。还说我出去斗鸡是玩物丧志,这样的理由都用上了,不打他个龟孙饶他呢!” 五老夫人赞同:“是要打他个龟孙,忘恩负义的龟孙!最好还把他打残废了,看看他还有脸退亲嘛!” 至此时,杨家人并没有要和张家退亲的意思。 张家这门亲事从开始就是高嫁,武将女嫁给文臣后在重文轻武的时代,本就是难得一遇的好姻缘,怎么能因为张相辉一句话就轻易退亲呢。 况且,退不退亲是七房的事,不是其他人说了算的。七房有老夫人,七老夫人不发话,就不可能退亲。更不要说七小娘子都等了张相辉四年了,女子最灿烂的四年白白浪费在阁中,张家在这时候退亲,七老夫人如果不同意,张家就是说道皇帝那,也未必能退的成。 然,事情是开始容易结束难。事情的向后发展,完全就不是善秀和五老夫人能控制的了。 五老夫人再生气再护短,最多也就是骂张相辉几句“龟孙”,也不可能在和张家没有撕破脸皮的状况下打砸张家,更何况张家是太师府,打砸不容易,收场更不容易。 但就这样走了,又让人心不甘。新客都上门退亲了,追到了他家门口,不上门要个说法,怎么行?这么走了,岂不是有灰溜溜滚的意思! 祖孙二人正为难不知道如何办时,小生带人赶着斗鸡车过来了。善秀所有的斗鸡,三十多只,全都拉过来了。 小柱奇怪的问:“你们这是干啥?拉着鸡来做什么?” 石榴从鸡车上下来,对善秀施礼:“承爷,我们是奉我家翁主的命令,带着鸡来帮你打架的。我家翁主说了,让老黑不要啄新客的眼睛,只抓烂他的脸,好让他不敢和四小娘子退亲。哼,他的脸花了,咱家小娘子不嫌弃他都是好的!” “扑哧”,善秀被石榴说的逗笑,“好好,那就放它们出来。” 他虽然清楚老黑把斗鸡训练的整齐划一,可也没有指望斗鸡能帮他出气。不过婴宁的意思他是清楚的,既然张相辉说他玩斗鸡丧志,就让张家看看他斗鸡的威风,到底是不是丧志! 因为没有打架,只是站在张府门口,斗鸡没有全部放出来,放出来的立马规规矩矩的排队站好,完全没有其他斗鸡那种自由散漫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它们就像是整装待发的士兵,只等着将军的一声令下,冲锋陷阵上阵杀敌。 斗鸡的严整把五老夫人稀罕的不得了,“承哥儿,你这斗鸡是怎么训练的?怎么这么听话?” 不等善秀炫耀,从东边过来一行人,为首的大声吆喝:“尔等何人?大年三十竟敢在张太师府门口撒野!” 过来的是皂衣皂帽的官差。 呵,呵呵,善秀一看来了官差,乐了。 他没想到张相辉竟然会用官差撵他,刚刚消失的火气一下子又出来了。朝着张家大门大骂:“张相辉,你个孬孙,你给我出来!你个缩头乌龟,你没胆量见我,叫个官差我都怕了吗?告诉你,你今天不给我说出来个子丑寅卯,我就和你没完!” 他本身就是有爵位的人,子爵属于正五品,哪里还会怕一个吏。 他不怕跟着他的人更不怕了,他们是杨府的家生子,世代依靠杨府作威作福惯了,哪里会把一个小小的吏看在眼里,谁也没有搭理过来的官差。 也跟着自己主子吆喝:“张相辉你个龟孙,有本事你出来,看咱爷不打断你的狗腿!” 过来的官差真的不是张府人叫过来的,张府好歹也是百年世家,看门的哪会眼皮子那么浅,没有任何见识。 他们早在张相辉让关门的时候都已经清楚,来的定是他家衙内不能惹的人。能让张府衙内不能惹的,必定是自己衙内理亏惧怕的人,他们哪里还会没事找事去找官差撵人。 再说,张府是什么人家?太师府啊!当朝也就一位太师,谁有胆量不睁眼,来太师府门前撒野! 当然,敢撒野的也必定是太师府不敢惹的主。太师府都不敢惹了,叫来官差都敢惹了?这不是开玩笑嘛! 过来的官差不是衙吏,是例行巡逻的府兵。今日是大年三十,所有的衙门都放假了,负责有司安全的府兵便被扩大了巡逻的范围,张府正好是在这处府衙的边上,府兵们为了巴结张太师府,更是人为的为太师府保驾护航,这才有刚才的一问。 然,看对方根本不理会他们,且张府大门紧闭,门口没一个看门的出来,他们也有眼色的选择了闭嘴,悄悄的向后退了退。 可事情怎么能这么简单的就结束了。 王家的大队人马到了。 王家人怎么会比六老夫人六夫人她们还早一步?那是因为他们用的是骡车。 王家是没马,但是有骡子和驴啊,这两样有司是不限制拥有数量的。王家有车马店,自然就有小型的骡马车队,大型的那是达官贵族才能拥有的,王家就不想了。 杨家的马车是坐人的,装的人少,主人可以坐车,仆妇啥的需要凭借两条腿走路。可王家的骡车是拉货的,自然装的人就多,再加上骡车多,人全坐上也有地方,自然比杨家婆媳快一些。 大王氏从骡车上跳下来,直接奔着善秀跑过去。 王家的出身低,骡马车通过张太师府这样的门户,需要绕道或者下车,她必须在远处下车,否则会被视为不敬,可以押解到衙门判罪,但,她忘记了她现在是杨家妇,她可以随着她丈夫的爵位享受待遇——马车可以到张府门口人再下车。 “爷,爷,我给你拉来钱了。咱用钱砸他,别光骂,骂多了喉咙疼,嗓子会哑的。” 用钱砸! 善秀震惊的呆若木鸡,眼睛瞪的溜圆,他的斗鸡有一拼。 五老夫人用看智障的眼神看大王氏,好像是说:“要是有钱,你爷还用去斗鸡挣钱?还用让人嫌弃说玩物丧志?还大年三十让人上门退亲!” 大王氏不明白杨家人为啥这反应,用手指指身后,“爷,四箱,你先砸着玩,不够了我再回家拉。让新客看看是咱家有钱还是他家有钱!” 善秀恍然大悟,一拍大腿,上前一步,拉着大王氏的手激动的不知道说啥好了。 他从懂事起杨家就缺钱,他这么多年忙碌也就是为了给家里找钱,现在有人对他说“可以用钱砸人”,就和久贫乍富的人一样,他激动地不能自己,感慨万千! 说话间,王服带着抬箱子的人过来,看善秀一帮人的势头,立马明白这还没有开战呢。 笑呵呵的说:“姑爷,我给你拿钱过来呢,你砸着慢慢玩,不够了咱再拉。你尽管玩高兴了哈,用力砸,让他们尝尝被钱砸啥滋味!不用担心钱不够,不够了咱还有。” 兄妹俩说话语气一致,一副商人市侩的嘴脸。但,在场的人没有不喜欢的,尤其是杨家人,高兴的简直疯了。 用钱砸人,啊哈哈哈,还有比这更爽的嘛! 也只有王家人才想的出! 善秀弯腰从箱子里抓起一把一文的铜钱,在手里掂掂,转身朝着张府大门砸过去。 无比畅快淋漓的大喊:“张相辉,孙子诶,给你爷我听着:我今天用钱砸死你,让你看看啥叫‘玩物丧志’!你孙子有本事也出来给我砸一个,今天看看谁砸过谁!” 第一一三章:砸门 王服不仅带来了铜钱,还带来了众多的壮实男子,哪怕这些人是穿着麻衣的庶民,也都是精壮的男子,远远比善秀手下那帮豆芽菜看着威武霸气多了。 这下,不仅是善秀感觉底气丿足丿了,腰板丿硬丿了,连五老夫人都难得的露出来笑脸,说了一句:“大王氏,过来我这边,别影响哥儿们行事。” 王家看热闹的女子们怕打架没敢下车,站在张府门前的除了石榴、柿子,就是五老夫人和大王氏。大王氏跟着善秀虽然恩爱,可看在正常人眼里就有点不尊妇道——哪有妇人和男人手拉手在外的。 善秀明白五老夫人的意思,难得五老夫人能看大王氏顺眼,就势转身把大王氏送到五老夫人跟前。 拍拍她的手,温柔的交待:“在这待着,等着爷。” 有眼尖手快的王家跑堂的,殷勤的上前施礼:“小的见过姑爷。姑爷您扔铜钱还没砸过瘾?让小的做您的胳膊如何?我扔东西的准头可准了,您说仍哪就会砸哪,包管百发百中!姑爷,您吩咐,说砸哪?” 哟呵,这是抢杨家小厮的活啊! 可杨家小厮这会谁也不计较了,人家是来帮咱的,咱怎么能干拆台的事呢! 善秀也是兴趣盎然,指着张家大门上的铜门鼻说:“行啊,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嗯——给我砸那个门鼻!” “好勒!” 小伙计还真是个人物,摸一枚铁钱,连瞄准都没有瞄准,直接甩手就扔出去了。 “当!” 一声清脆的响声,众人齐齐吆喝:“好!” 这可是找到新玩具了,善秀高兴的手舞足蹈! “好小子!等回去爷赏你!” 五老夫人也赞叹一声:“他要是去当兵,是好样的。” 没想到小伙计心思通透,对着五老夫人就是深鞠一躬:“谢老夫人成全!” 得! 善秀不得不替五老夫人应允:“好,你想当兵我就送你去兵营!” “谢姑爷!” 小伙计更加卖命了的扔铜钱。 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话是这么说,可对于没有任何盼头的庶民来说,当兵却是他的全部希望。 读书需要大量的金钱供养,不是一般人敢想的。可又不想安于现状一辈子做跑堂的的话,那只有一条路能走了——当兵,当禁军的兵。 做跑堂的和去当兵相比较是轻松不受苦,但也没有一点出头之日;没有任何翻身的希望。而去当兵则不然,只要有战功就有博富贵的机会,抓住这一次机会就赢了! 博富贵,博富贵,人生就是博了才有富贵! 在梁国,虽然有兵役制度,可庶民想要当真正的兵,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梁国的兵分三种,一种是打仗的兵——战军;一种是守城的兵——镇军;还有一种简直就不能称为兵——厢军。 前两种都好理解,单说说厢军。 厢军来源于灾难地的流民。朝廷为了防止出现流民危机,想出来把受灾地区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难民编为军的主意。这法子是制止了流民升级为匪患的问题,可也催生了军队的等级和不平等。 战军和镇军统称为“禁军”,是属于皇帝老儿直接管理的。厢军就成了后娘养的,哪艰苦去哪、哪受罪哪里安置他们。 比如,为禁军运输粮草,运到了是应该的,出了事杀头的是他们。 还有战军、镇军里负责后勤保障的人员,即做饭的伙头军、负责救助伤病的食医、疾医、金疮医以及给军马、军牛等看病的兽医、骑马递送文件的马递、照顾各级军官的仆人、负责武器维护制作的匠人、挖工事的工人等,统统是厢军。 当然,有不好的就有好的,什么事都有两面。有些厢军会分派在各个城市,他们和他们的家属就融入这个城市,成为和当地城市庶民一样的城里人。差别只是世代为军户,从事劳役。 这些大概包括:京城的东西八作司、牛羊司、御辇院、军器库、后苑造作所、后苑工匠、南北作坊、绫锦院、弓弩院、东西水磨务、东西窑务、御厨、御膳厨、法酒库、油库、醋库、布库等,以及东京府的步驿、马递铺等。 基本上可以这样说,筑城、制作兵器、修路建桥、运粮垦荒以及官员的侍卫、迎送等,凡是不用训练、作战的任务,通通都有厢军担任。 四夷馆的那些府兵,也就是厢军。 小伙计说的当兵,说的是当禁军,绝不是厢军。善秀答应他的也是送到禁军的军营,而不是变为厢军的军户。 王家的店铺多伙计也多,在过年放假的时候,主家有喜事自然人人都过去帮忙。自然,帮忙不是白帮忙的,不仅能吃个肚圆,还能多拿工钱,何乐而不为。 王家的伙计多脑袋瓜机灵的人也多,见小伙计拍马屁得了好处,自然人人争先,抢着说:“姑爷,我帮您骂人,我骂的可鲜了!” “姑爷,我也帮您扔钱,您说砸哪?” “姑爷,我拿抓钩帮您扒房!新客欺负您就是欺负咱娘家人,岂能让婆家人爬到娘家人头上拉屎!” “就是就是!姑爷,我可有劲了,我帮您扒房,今天非替您出气扒了他家的房不可!” “是勒是勒,不仅扒他家的房,还得把他家锅砸了,让他过不成年!谁让他欺负咱娘家人!” 有实心眼的,真转身回去,“我去拿抓钩!” 在梁城人的认识里,娘家人砸婆家的锅,扒婆家的房,天经地义! 善秀哭笑不得,也不好说别的。这些人左一声“姑爷”又一声“咱娘家人”的叫着,都是来帮他的,他怎么能说“对面的张府是太师府,扒不得砸不得”。 想他小时候,身体不好孱弱,同城纨绔多数人不愿意跟他玩。唉,不欺负他都是好的了,怎还指望带着他玩。 那时候他只有一个愿望,谁跟他玩他跟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老天还算是待他不薄,让他遇到沈豫。从此以后他跟着沈豫满街跑,谁要是敢欺负他,沈豫帮他打人。 深深体会过被保护滋味的他,对前来帮他的人只有感激之情,不管这些人做到哪种程度,他都会护着他们。 再说,铜钱都砸门了,锅有什么砸不得? 此时善秀就算是有点骑虎难下,也要撑着,只为了不寒帮他人的心。千金易得人心难得。 他不好受,门里面偷窥外面动静的张相辉更不好受。他听着外面人说“扒房砸锅”,心里扑通扑通乱跳,七上八下,担心杨承真的扒房砸锅,那他可是闯了大祸了。 娘家人砸婆家的锅扒婆家的房天经地义,就是鲍老黑都不会管。再说,是他退亲在前,杨家人打砸在后,他已经是没理了,再不让杨家出气打砸,去哪里都说不过去。 他只感觉冷汗直流,懊恼不已。 退亲不是他自己的主意,是他父母的意思。他去杨家只是照章办事,把他需要办的事通知一下杨家,至于事情的结果如何,他不关心,因为这不是他能决定的。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人子女,对于婚姻是没有发言权的,父母让他娶谁他娶谁,真的是他娶谁都行。 父母之命?他的母亲不是病故了吗?不,不是他的亲娘,是他的继母。他的亲生母亲故去之后,他的父亲又再娶了。 他的父亲是嫡子,不是嫡长子也不是嫡幼子,在张家属于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 当初他的亲娘和德郡王的夫人关系好,给他说了杨家这门亲事,他父亲亦不是十分的赞同,认为亲事对自家的帮助不大。婚姻不仅是两个人过日子,还有家族的利益。 事实也确实如此,杨家一天比一天败落,后来干脆仅靠一位未及冠的娃娃撑着。但他父亲碍于他娘的面子,也不好说什么。 偏偏是天注定,他的亲娘病故,媒人德郡王的夫人也病故了,他的爹就起了心思。 原本男人娶填房都会比前媳妇条件低很多,偏偏他爹的运气好,参与了夏王复位夺权的事件。朝廷论功行赏,他爹一下子连升三级,从五品正升到三品下,成了一方实权派,在朝堂上有了话语权。 文官迈过四品升三品那是一道生死槛,很多人一辈子都迈不过去,梦寐以求不能达成夙愿。 他爹不仅在朝堂上有了话语权,在家里的地位也是节节攀升,一下子超越其他兄弟,甚至他爷爷张太师本人,有事也会询问他爹的意见。他爹顿时在家里有了举足轻重的影响力,连带着他都能趾高气扬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他父亲一下子成了香饽饽,年轻有为又是单身,朝中的贵女纷纷向他抛出橄榄枝,以求姻缘。一点也不嫌弃是填房,且还有三个和自己年龄一般大的孩子。 注,张相辉的大哥已经成亲,妹妹还年幼。 男子再娶一般为前妻故去一年(九个月)时间,张相辉很快有了继母。 继母是位贵女。 贵女的眼光当然就和书香门第女子(张相辉亲娘)不同了。她准备给继子张相辉谋一份八品官的位置,并且相中了另一位贵女,只等张相辉出了二十七个月的孝期,退亲另娶。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丈夫,没想到和丈夫的想法不谋而合。夫妻俩真是一丘之貉,立马决定让张相辉退亲另娶。 退亲不是一件光荣的事,尤其是像张府这样的文人楷模,要是传出去嫌贫爱富、背信弃义等不好的口风,严重会影响张家风评,张太师绝饶不了他们夫妻二人。 张相辉父母不可能替他去杨家退亲,媒人(七夫人幼妹)也去世了,这事又不能四处张扬让张太师得知,张相辉只得硬着头皮去杨府,自己给自己退亲。 退亲必须亲自上门哇!否则视为无效。 张相辉又不傻,去退亲的结果提前都可以预测到的,他去之前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所以,他扔下一千两交子,抽身就跑,根本不给杨家人反应的机会。 不跑等着挨打啊!他有那么傻嘛! 就这样逃的快到家门口了,他才松一口气,脚步慢下来。 本以为这就过去了,没想到杨承那小子竟然追到了他家府门前。他吓得急忙逃进家,让看门的关门,从门缝里向外偷窥,祈求杨承骂几句就走。 但,万万没想到,杨家人越聚越多,不仅来了女将,还来了一群鸡,并且还搬来了钱砸门,又去拿抓钩了……这声势是越来越大了,他感觉这样下去不是事。 大门口出入的人特别多,哪怕是大年三十,也不可能一直关着门。杨承不走的话,这样下去结果只有一个——退亲的事情败漏。 他对看门的说了一句:“我回来之前别开大门。”转身向父母的院子奔去。 他要找父亲商量对策。 且不说他这边,门外已经是开始对峙了。 张府是太师府,子弟众多,怎么可能没有人出入呢。就在善秀大骂张相辉,并且掷钱砸门的时候,有一乘小轿回府了。 轿中之人是张府的长子长孙,大爷张奢。 张府大门口站一堆庶民(看装扮,庶民只能穿麻衣,绵衣,不能穿绸缎),张奢的随从认为不正常,立马敲轿厢汇报:“大相公,门口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他的话音还没落,门口方向传来清晰的叫骂声:“张相辉,你个丿杂碎!缩头丿乌龟!咱爷今天用钱砸死你!有种你出来!看咱爷怎么用钱砸死你!” “哈哈哈!砸死他,就是用钱砸死他!” “哈哈哈……”一阵哄笑。 随从的脸腾一下变色,惊恐的看向张奢。 张奢的面孔也是巨变,瞬间不淡定了。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嫌命长的人,敢来张府门前叫骂,这人真是不要命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来俩字:“落轿!” 随从和抬轿的都听到了刚才的叫骂声,只嫌今天自己的点背,不该带着耳朵出门。 张奢出轿向大门口走,越走怒火越旺。 自家大门紧闭,一堆庶民在门前掷钱。对,是掷钱。他能清晰的听到一声声文钱砸到大门上发出的脆响! 这还了得,张府什么时候到了任人打砸的地步,这些庶民也太嚣张了! 他吐出俩字:“作死!” 第一一四章:打斗 张奢只觉得府前这帮庶民该死! 抬头见墙边边晒暖边看热闹围观的府兵,厉声喝道:“你们这些人,还不出来维持秩序,是不是不想当兵了吗?!” 厢军军户的人只能当厢军的兵,不能做别的营生,不让当兵无异于掐死他们的活路,让他们做吃等死,惩罚不可为不重,是拿他们的生死说事,当然谁也不愿意了! 张府的长子长孙当然是名人,巴结张府的人有几个不认识的。一队十人立马抖擞精神,立正喊一声:“听大相公吩咐!” 张奢被唤“大相公”那是尊称。 张家诗书之家,满门俊秀。不要说秀才了,就是状元都不是多稀罕的,三元及第在张家才能算是翘楚。 自科举制开始实行已近八百年,三元及第不过是寥寥六人,即前朝三人今朝三人,偏偏今朝这三人中,张奢就是其中之一。 这样的人物将来必定又是一位太师,张府上下从他成名那日起,通通尊称他为“大相公”,预示他将来也是和张太师那样的“老相公”。 这样的人物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偏偏王家的人是庶民,不知道!杨家人气愤中,装做不认识。 府兵火长围观多时,已经看出来门道了,前来张府寻衅闹事的是张府的娘家人,娘家人打砸婆家,天经地义。再说,张府是啥人家?他们的媳妇能是寒门吗?娘家人也必定是高门大户的贵族,同样是他们惹不起的人家。 可张家大相公已经吩咐了,并且还威胁,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前,带头吆喝:“都散了散了,这里是张太师府,岂是尔等能待的地方?”说着晃动手里的佩刀,试图吓唬闹事的人。 王家人是最底层的人,自是害怕官差的,不自觉的向后退步。 杨家人自是不怕官差的,拨开前面的王家人,柔弱的身体挺身而出,把强壮的王家人挡在身后,颇有“你撤退,我掩护”的英勇气魄。 府兵上前,杨家人也上前,双方没有几步就面对面了,谁也不肯示弱。府兵哪怕是比杨家人多了佩刀,见杨家人这架势,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对面杨家人手里拿着木棍,怒目而视,也站的笔直,一点不杵府兵。 府兵整日游走于有司衙门,当然有分辨能力。对面这几人别看身体瘦弱,那气势一点也不弱,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家丁,说不定还是部曲,根本不会怕他们厢军。 注,部分部曲是有官职的,级别取决于家主的级别。 张府大门口剑拔弩张,形成对峙的两队,这样的结果当然不是张奢希望的,他恼怒府兵不作为,对随从道:“把家丁喊出来!” 注,文臣是没有部曲的,张家护院的只有府丁。 张奢下轿,早有看门的瞧见,从张府的侧门出来迎接。 此时听他吩咐,立马答应一声:“是。” 府兵有所顾忌,张府家丁可是没有顾忌。他们一直在大门后等待命令,随时准备出击。 他们的主人是张家人,不听张家人的话就是和自己的饭碗过不去。他们听到自家大相公吩咐,立马从侧门冲出来,手拿棍棒气势汹汹,越过府兵照着对面的杨家人就抡过去了。 善秀的小厮们本就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的,再加上操心的是对面的府兵,万万没想到冷不丁的从侧门冲出来一帮人,又没想到这帮人竟敢直接对他们下手,一时大意,被张家家丁的棍棒打了一个正着! 哇靠!打人了!还是张家先打人了! 说时迟那时快,五老夫人也就震惊一瞬间,手中长枪一抖,不由分说就向张家家丁刺去,一点也没考虑他们的生死。 张家家丁是会武功的,是真正看家护院的人,可不是善秀的豆芽菜小厮。见刺过来的长枪,利索的一个转身,轻易躲闪过去。 长枪适合战场作战,并不适合街头近距离互殴。五老夫人一枪没有刺中,抽回再刺显然耽误时间,只得挥舞长枪当棍用,横扫对手,把张府家丁的棍棒挑开,让善秀小厮有机会逃离。 张家家丁心狠手辣,善秀小厮抱头四下逃避,他们仍然不依不饶撵着追打。一时间,张府门前不太大的空地上,逃脱不开的善秀小厮被打的头破血流,尖叫声不绝于耳! 与五老夫人同时反应过来的是老黑,它立马高声鸣叫:“咯咯咯咯……”音量之高刺破耳膜。 但,这对于斗鸡来说就是冲锋号。被放出来十几只斗鸡顷刻冲着张家家丁飞过去。 对,是飞过去,不是奔。斗鸡体重羽毛少,但想飞也是可以飞起来的。 二花从小生怀里扑棱翅膀飞出去,无奈它太重太胖了,“扑通”一下掉地上,模样滑稽之极。 小生心疼的“哎”了一声,手还没有够到二花,随即反应过来,立马转身去放车上剩下的斗鸡。 第三反应过来的是王家众人,他们过来就是帮忙打架的,可不是来耍嘴皮子的,王服挑选他们时想的就是善秀和人已经开打。现在杨家小厮挨打了,他们岂有不上之理。 王家人是庶民,走在大街上不敢大量的拿棍棒,他们的棍棒和抓钩都在车上,此时开打就是赤手空拳的上,但即使如此,他们也拼命的向前冲,为的是帮姑爷博富贵。 他们明知道对方是张太师府的人,也不觉得对方厉害到哪里去。都让他们姑爷上门叫骂了,还厉害个屁啊!而他们姑爷却不同了,姑爷能给他们大大的好处、大大的实惠,直接让他们翻身改变命运。 人都是很现实的只顾眼前能看得到的富贵,要不然怎么会有那句话“县官不如现管”呢。姑爷能给他们的好处显而易见,而张太师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他们摸不到够不着,再说有本事也对他们没用! 王家人蜂拥而上,一边替善秀小厮抵挡张家家丁的棍棒,一边奋力抢夺张家家丁的棍棒。不一会儿,他们也和善秀小厮一样被打的见了血。可他们胜在人多,纵使张府家丁拿着棍棒,也抵不过他们人多势众。 张府是太师府,是文人的楷模,全梁国也没有哪个不睁眼的敢上张府闹事,因此,张府的家丁并不多,仅仅是维持府内的秩序。又加上今日是大年三十,值班的家丁开始轮换休息,府门口的家丁是全部值班的都出来参战了。 可,杨家的大部队却是到来了。 杨家厨房拿着各种武器的厨娘,远远的听见惨叫声,各个变了颜色,人人争先恐后拼命奔跑。 杨家厨娘是部曲的媳妇们,杨家的小厮是部曲的儿孙,儿孙出去打架,当奶奶或者当娘的,能不心疼嘛。 惨叫声就是催命符;就是冲锋号,催动厨娘们奋勇向前,拯救她们的儿孙。 为什么这么说?杨家厨娘的战斗力可是比她们儿孙强的太多了,有人甚至还跟着夫人上火战场,经历过真正的腥风血雨。这样胆识的人岂是一般人能管住的,六老夫人让武功最高的五老夫人管理她们,也是有一定原因的。 她们来到近处,见到自家人被外人拿着棍棒打,什么也不说了,论起手里的擀面杖、菜刀、锅铲、烧火棍……向着人群就杀过去了。 是,是杀过去,因为她们有人上过战场,遇到外人欺负自己人,当然是拿出杀敌的劲头来,一招一式都是朝着张府家丁的要害而去。 张府不宽阔的府门前,更加混乱。 张府坐落在西大街路南,府门只能是向南开在小街道里,因此府前的地方并不大。现在两家五拨人混战,显得就有点施展不开了。 怎么说五拨人?一拨张家家丁;一拨张家看门人;一拨善秀小厮;一拨王家人;一拨杨家厨娘。 那府兵和斗鸡去哪了?府兵在张家家丁冲向善秀小厮时,就有眼里头的向后撤,撤到墙边站定,但不敢溜走。他们已经在张府大相公那边露头了,现在溜走后果他们承担不起。 剩下的斗鸡干嘛去了?它们在另一处角落围攻张奢! 在王家人上前帮忙善秀小厮的时候,好巧不巧的老黑认出来了角落里指挥张家看门人上前助阵的张奢,认出来的原因只能怨张奢太出名了。三元及第啊,百年不遇的人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老黑就晓得。 老黑对张奢没有私人恩怨,对付他纯粹是因为认识他。老黑就是想着擒贼先擒王,打了张奢就等于打了退亲的张相辉,出了说斗鸡是“玩物丧志”的气,另外也止住了张奢再派人参战。 三十多只斗鸡,去围攻一个人文弱书生,结果就可想而知。尽管张奢和他的随从拼命的挥舞武器抵抗,也挡不住一群斗鸡的围攻。 斗鸡和斗鸡斗是不要命的,和人斗同样也是不要命的狠辣。它们的鸡爪似钢铁一般,比刀剑都锋利,撕扯张奢几人身上的衣服就如同撕拽破布,一爪子下去就拽下一缕。幸好现在是冬日,不然抓到的是人的皮肤,那就是鲜血淋淋。 张府家丁和看门人见到自家大相公被斗鸡围攻,立马回去增援,挥舞手里的棍棒打向斗鸡。 张奢随从不知道从哪里拿到棍棒,照着二花就抡过去了……一棍棒把二花打落在地。二花白色的羽毛顿时染上斑斑血迹,刺目的猩红。 二花是小生的命,小生把它当成自己的孩子日夜照顾。他在远处看到二花出事,顿时双目赤红露出凶相,抄起棍棒,不要命的抡着棍棒向那人冲过去。 人啊,愣的怕竖的,竖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小生不要命了,谁还能挡住他呢? 他身高马大,比其他都高大半头,一根木棍在他手里抡的风火轮一样,打的那名随从不多会儿就趴下了,惹的张家人顾不上张奢反倒是都去围攻他。 杨家人也不是闲的啊,仗着人多势众,很快把围攻小生的张家人分隔开来,让他们根本不能靠近小生。 小生捡起来二花眼睛冒泪光,见二花还能冲他“咕咕咕”叫,才算是缓和一些。 现在也不是给二花包扎处理的时候,他把二花塞进胸前的袋子里,抬手擦一把眼角的泪,抡起来木棍又加入混战。 混战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你打我一棍我抡你一铁锨,双方俱是都挂了彩,有重伤的甚至要危及了生命,可因为没有强有力能镇住场子的领袖人物,双方仍然还是不罢手的撕扯。 很快,空地上混战形成一个半包围圈。 张奢躲在角落趴在地上抱住头,一名随从在他前面拼命的护着他,拿着剑和斗鸡搏斗。剑上沾满血迹和羽毛,不知道多少斗鸡被他砍伤。 同样,他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的脸上有几处深沟,外部表皮已经裂开,里层粉色的肉向外翻,狰狞可怖,惨不忍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斗鸡利爪抓到中衣,一片片的丝棉裸露在外。他的双手血肉模糊,没有一处好地方,有几处微露白骨,鲜血顺着剑柄向下滴,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汇集成暗黑色的一大摊。 斗鸡群围着他还是虎视眈眈,却也是不进攻了。大概是老黑见他手中剑伤的鸡太多了,让斗鸡暂停攻击。双方紧紧盯着对方,形成暂时僵持的局面。 这是内围。 外围是小生拿着木棒不让人靠近斗鸡。杨家其他人也在分隔想增援张奢主仆的张家人,张家人一时也不能靠近张奢主仆。 就在这时,六老夫人和六夫人到了。 两位夫人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她们身边的人也都是久经训练的战将。她们加入混战自然是手到擒来,张家人这次是彻底只有挨打的份,没有还手的力了。 张家家丁被几名身强力壮的王家人和杨家婆子按到在地,张家看门人更是不经打早已躺到在地。在张家的大门口,张家人手少被制服,也是无语的了。 这边还没有完事,张家大门咣当一声大开,从里面走出来行色匆匆的一行人,是张太师带着几个儿子出来了。 第一一五章:女将 张家家丁是有真功夫的,且个别人的功夫有可能还是一流的,这是因为利益关系,他们有可能是某个有势力的派别派过来给张家使用的,绝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家丁,其背后是有交易的。 不是说这个人就是间谍或者卧底,恰恰相反,他们有可能是作为质子在为张家服务的,不然张家怎么可能雇的起这种人物,这种人是出再多钱也不会做家丁的。不是有那种说法嘛,“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本事是卖给帝王的,可不是给一位太师的。 另外还有受身份限制,张家是文臣届的楷模,不可能和江湖势力纠缠不清。那种插手黑道的事情,一旦被人揭发让天下人知晓,张家面临的将是身败名裂,张家在这种事情上肯定会非常小心谨慎。 这时候张家就需要中间第三方势力,和这些人联系的人只有江湖人才合适,明面上张家又不可能有部曲,高武功的门客自然成为首要人选。门客和看家护院的家丁区别大吗?所以,张家家丁里来自江湖的武功高手,还是有一定数量的。 因此,张家家丁打豆芽菜一样的善秀小厮不费吹灰之力,哪怕是面对精壮的王家男丁,也不在话下。王家男人手里没棍棒啊,和手握棍棒的武功高手对打,不是自找苦吃嘛。 然,转折点在杨家厨娘们。 受杨家家风的影响,厨娘们原本就是强悍的存在,加之五老夫人的脾气,平时时不时的让厨娘们进行一下武艺切磋,发泄发泄她们多余的精力,厨娘的战斗机真不是盖的,不管是实战还是理论知识,都是杠杠的。 她们的彪悍对上张家武功高强的人,肯定是平分秋色。再上王家人的数量,杨家这边就微微占了上风。 张家失败的最主要原因还是他们的人数太少,一位武功高手对上十位不会武功的人,真未必能赢。那种以一当十以一当百的事有没有?有,但是,概率太低,不多见,甚至是罕见,大多数人高手能打个三五个常人,已是有本事的了。 再着,杨家厨娘还是真正有功夫的,虽然没有高手的功夫高,可也是不输多少。她们不是王家那些没有打过仗的跑堂的,她们有些人是作为夫人护卫直接参与战场厮杀的,不是花瓶,是真刀真枪的上阵拼生死,你死我活作战的。 她们不管是心理素质还是作战技术,都要高于简单的武功高手,对上张家家丁或许还可以凭借打斗经验的丰富而略胜一筹。 再加上她们手里拿着菜刀和锅铲、擀面杖这样的武器——对,是武器,可不是简单的厨房用具。 杨家作为武将之家,虽已经不是“人人会武功,个个能马上飞”,但作为防身的兵器还是有的。只是碍于有司的严格规定,常备武器必须去有司登记造册,没落的杨家想出来变相的把武器改作厨房用具,平时是不使用的,只有打架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杀敌。这也是一项“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灵活变通之法。 拿着使得惯武器的厨娘,和拿着棍棒的高手,杨家厨娘在武器上又是占了一项优势。 综上所述,杨家人在和张家的打斗中,没有六老夫人和六夫人出手的情况下,也是稳操胜卷的。 六老夫人和六夫人是妥妥的女将,且还都是有正式官衔的女将。跟着她们的妈妈和婢女们也不是简单的下人,是有司登记在册的部曲。 上过战场的部曲是有官衔的,她们官职的大小随主家而定,因此,像槐家的和桃妈妈几位有官衔的人,类似于陈留王府的女官冷夫人,也是能被尊称一声“将军”的人物,只是她们的官职没有冷夫人高罢了。 女武官不是花瓶,是经历过战场洗礼,和男兵一样一刀一枪厮杀出来了的,身上都背负有很多的血腥气。她们自然身怀不俗的实力,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斗的过小妾,打的过流氓。 流氓就是指张家家丁这类的。 不用两位夫人吩咐,槐家的和桃妈妈自会指挥女将们拿着武器上前搭救杨家人。部曲有资格佩戴正式的武器,在城内使用也不受限制。当然,一般情况下,谁也不会无端的拿着武器四处招摇惹事。 张家家丁虽然武功高强,但碰上训练有素的部曲,就是正规军和杂牌军的区别,科班和民科的差距。 女将们跃起进入混乱的局面中,长枪一挥相互配合,娴熟的运用阵法把张家家丁分隔成单个。这时候就显现出来长枪的好处了,根本不用近距离搏斗,就能迅速有效的控制住局面。同时遏制住张家家丁的长棍,使他们不能远距离横扫杨家人。 长枪对长棍,武功和阵法相比较,张家家丁的短处立马爆露出来,他们只适合单打独斗,无相互配合的经验,而这正是正规军阵地战的长处,杨家女将相互配合的天衣无缝,避免了女子体力不足造成威慑力持久性不足的缺点,丝毫不给对方可乘之机。 杨家人不仅是女将们配合娴熟,厨娘们也配合女将们将受伤人员全部护送撤下,同时拉着王家男子在长枪的缝隙中,抓住一切机会掀翻张家家丁,利用人数的优势蜂拥而上,擒拿活捉张家人。 这一切变故也就是几息之间,压根就容不得张家家丁和看门人有反应的时间,等他们意识到变故,已经面朝地、嘴啃泥、手被缚、身体被压、五花大绑。 杨家完胜! 六老夫人和六夫人还没有来得及询问实际情况,张家大门“吱扭”一声大开,张太师面色阴沉迈步而出。 给张府当家人报信是守门人的责任,报信那时刻张家家丁还在痛击善秀小厮,因此消息是报给张家大老爷的。 张府是四世同堂,大老爷还是张奢的父亲、张太师的长子。他这个大老爷是排序上的大“老爷”,而不是称呼上的“大老爷”。因为张府第四代小辈的年龄太小,府中并没有强制改口称呼,像张奢他们依然是之前的称呼,“大爷”、“二爷”……以此类推,张奢父亲也是大“老爷”的喊着。 张大老爷非常器重儿子张奢,闻听张奢在处理大门口的问题也没在意,他相信这是一件小事,儿子完全能够处理好。遂该干嘛干嘛,去找父亲张太师商量晚上迎灶爷的事。 迎灶爷这样的事在大年三十算是一件大事,预示着明年一年的幸福生活,梁人没有谁敢怠慢的,张府也不例外。 然,就在他一只脚踏入张太师书房时,大管家慌慌张张找来,“大老爷,大相公出事了,您快去大门口看看!” 喊声不高不低,恰好也让房内的张太师听到。 张奢不仅是张家的长子长孙还是张家的骄傲,张府的未来和希望都寄于他身,张太师把张奢当成眼珠一样的宝贝,用尽全部的爱心和精力悉心教养。 现在张奢竟然在自家大门口出事了,张太师立马不淡定,再无风轻云淡的镇定自如,一刻也不等待,立马让人搀扶他向大门口而去。 管家边走边汇报事情原委:“相爷,听门口的人说,不清楚为什么有人在大门口用钱砸门,还提名大骂六衙内。大相公回府见到,让府丁前去制止,不想对方人数太多,和家丁混打成一片,大相公也被他们困住不能脱身。成公已经领着府里壮实的人去支援了,希望能打跑坏人救出大相公。” 他说这话时措辞小心谨慎,唯恐惹怒了主人。 来跟他汇报的人说“大相公被斗鸡围着”,这话他可不敢说给相爷听。啥叫“被斗鸡围着”?这话好说不好听,大相公岂能和斗鸡连在一起。 张太师不愧是太师,立马意识到问题跟张相辉有关系,吩咐:“去,把三郎和老六叫过来,让他们也到大门口!” 三郎是张相辉父亲的辈分排序,老六是张相辉的辈分排序。 文人都是以清廉自居,即便是张太师身兼几职俸禄不低,张府的占地面积也不大,仅仅是五进院带一后花园,还没有其他人府邸的华美精致。这也是有好处,让张家父子走到府邸大门口的时间不长。 他们还没有到大门口,大门外鬼哭狼号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浪盖过一浪,张太师的心立马揪起来,不安的厉声喝问:“小奢怎么样了?” 大门内几位闻风而至的娘子和婢女聚集在一起,个个梨花带雨哭的泣不成声。见张太师一行人,立马跪倒在地,带着哭腔纷纷求告:“相爷,您赶紧救救大相公,大相公让一群斗鸡围着呢。” 一群斗鸡围着? 确实如此! 小生手握棍棒目露凶光,和几位王家人一起围成半圆,不让张家解救张奢的人靠近张奢主仆所在角落。 张奢主仆还是被斗鸡围在角落,他们没有试图突围,当然,不是不想,而是无力。 张奢还趴在地上抱着头不敢动,唯恐斗鸡啄他的脸。随从的脸被斗鸡利爪抓成啥样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他是当官的,如果脸也成那样了,他以后再别指望升官发财了。朝廷是有明文规定的,容颜不整着不可当官。 他随从大概是失血过多少气无力的依靠墙站着,一口口的喘着气,脸上的皮肉翻卷看不出苍白,和手上的血一样凝固不再渗出。 随从的手已经拿不起长剑了,无力垂下扶着剑柄,与其说扶着还不如说剑柄起着拐杖的作用,还能支撑一些他的身体。 斗鸡的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数量减少了一半,还在继续坚持围攻张奢主仆的也是身染血迹,只是状态看上去比撤下去的好一些罢了。 杨家的打斗还没有收场,老黑没有让斗鸡们撤离,它们还像战士一样坚守阵地,一点也没有因为受伤而失去斗志,仍然一如往常斗志昂扬,继续保持对峙状态。 受伤的斗鸡被鸡馆儿救下处理伤口,打斗中被张家人当场砍杀而亡的斗鸡也清理出来,竟然有五只之多。心疼的小生怒火冲天,守着包围圈说啥也不愿意轻易饶了张奢。 小生日夜照顾这批斗鸡将近半年,早已和这些斗鸡结下不解之缘,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亲切的给它们每个都起了名字。 这批鸡受老黑这只鸡妖的影响多多少少都开了心智,聪明的超过任何普通斗鸡,早已不能按照传统斗鸡的认识去对待它们。即便是老黑不在,它们也会理解和贯彻执行饲养人的命令,绝不会半途而废,因为它们是斗鸡,就是为了斗而生存的。 张太师出大门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他的心肝眼珠被一群斗鸡围着,狼狈的样子一点也没有了文人的斯文、雅士的风度。 他心疼的在滴血,推开搀扶他的人大步向前,无视任何挡在他面前的人,直奔墙角的张奢而去。 他是当朝的太师,正一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皇帝夫妻没人敢伤害他,伤害他就是谋逆的大罪。 反应过来排风拿着烧火棍直接挡在小生前面,抱拳作揖:“你们婆家人打了我们娘家人,还不给我们娘家人一个说法,你休想这样走过去!” 一句话就把拦截张太师的性质给定了音,由打杀朝廷高丿官变为娘家人和婆家人的家务事纠纷,现在就算是对方是张太师,也不能说是谋杀,因为此时他是婆家人! 皇帝还封了曹国舅做皇子们的娘舅呢,娘家人和婆家人打架一位太师非要说是谋逆,自己都会认为丢死人了。 果然,张太师目露寒光,冷冷的从牙缝里挤出来话:“你们是谁家的娘家人!” 善秀从外围走过来,朗朗笑答:“天波门杨府。” “你们欺我姊妹,打伤我部曲,我杨家今日要扒了你家的房,砸你了家的锅!” “你们张府不给我杨家一个交代,今年这个年你们张府就别过了,我会天天用钱砸你府门!让你们知道我杨家就算是由我撑着,也是不容许外人欺负姐妹的!” 第一一六章:扒房 即使尊为太师,面对娘家人的指责之词,也是语噎。 张太师知道自家孙子和杨家女定亲的事,但从未关心过这种家务事。站在他的角度,他家已经足够高了,他家儿孙和谁定亲都无所谓,只要不是和皇家结亲,都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今时今日,他所处的位置除了谋反的大罪,已经不可能有什么能威胁到他,儿孙只管找自己喜爱的人成亲即可。 就和皇家一样,自身足够强大,根本不需要再拉帮结派借助他人的势,媳妇或者女婿的出身贫寒或者富贵都没有什么区别。权利、地位、金钱我都有,你需要的我给你就是了,而我只要你嫁(娶)我,仅此而已。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需要的话,那么,为了避嫌,张家反倒需要与一些清流家族结亲,以此来让他头上那位放心。明志:他没有什么野心,儿孙也没有大志,有的只是忠心和高雅。 他再望一眼墙角狼狈的张奢主仆,不屑一顾的越过善秀,转身向六老夫人的位置走去,压根没有看上善秀这位杨府当家人。 就在这时,得了随从提示的张奢反应过来,委屈和着心酸以及害怕、耻辱感,泪如泉涌,声情并茂的喊:“爷爷救我!” 张太师似未听见,继续向前,到六老夫人年前停步作揖:“牟元帅!” 他和六老夫人同一时代的人,年龄相差不大,他对六老夫人用平辈礼,六老夫人也受得。 六老夫人坐在轮椅上,轻声回一句:“张太师。” 张太师出门匆忙,花白头花绾冠并未戴幞头,衣服也是蓝黑家居常服,宛如一位慈祥的老者。 他两撇已经见白的眉毛向下动了动,干瘦的面孔堆起来微笑,皮笑肉不笑道:“今天大年三十,老朽提前给牟元帅拜个早年。” “不知道牟元帅驾临,还请元帅不要嫌弃陋室,进去喝口茶水。”语气谦卑,姿态放的很低。 张太师的态度恭敬,六老夫人却是不客气。张家府门前已经是打斗的场面了,还装作彬彬有礼把姿态放低,会让她孙儿善秀难做。 她强硬的说:“不必了!” 顺着刚才善秀的话继续说:“张太师,我杨家今日是作为娘家人上门找说法的,你张家不仅不给我杨家一个说法,还派出家丁打伤我家部曲,这可不是要说理的态度,你们是利用权势欺压我孤儿寡母!” “张太师,我家虽然是小孙杨承在当家,可以容不得你张家欺辱。你家有权有势,我家孤儿寡母,你家若是不给我家女一个交待,今日咱就里子面子都不要了,让梁城的民众都看看,你家在大年三十是如何欺我女儿又打伤我部曲的。你家不让我家过年,我们全家拼了命也不能让你家好过,我家要扒你家房砸你家锅,为我家女讨个公道!” 她再次把这次打闹定性为娘家人上门找公道,丝毫不给张太师改口的可能性。 张太师此时已经基本能断定,定是他孙儿相辉去杨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触碰了杨家的逆鳞,杨家才会大年三十不顾后果全家出动上门闹事,在大门口叫骂“张相辉”。 这件事他若是硬碰硬强硬处理,必然会招来杨家更激烈的反应,说不定会弄的更不好收场。 杨家现在虽说是没落了,可正因如此才会博得人们的同情心,人都喜欢同情弱者嘛。哪怕是他家有理是对的,民众也会认为他张家利用权势欺负杨家孤儿寡母,搞得人家大年三十年都不过了,也非要讨个说法。 岂不知杨家孤儿寡母的这个“寡母”,是比男子还厉害的统军大元帅!连官家都要礼让三分,哪里是传统意义上“柔弱”的寡母。 他朗利的答应:“好!牟元帅请稍等,等我去问过我那不成器的孙儿,再来向牟元帅致歉。” “只是……请牟元帅高抬贵手,放了我那大孙儿。他人小不懂事,冲撞了牟元帅,牟元帅大人大量,不要跟他一个小辈计较。” 他都这样说了,肯定要放了张奢。事情必定要解决,不可能一直对峙状态。 六老夫人对善秀使了个眼色,善秀心领神会,冲着小生高喊:“二花,退下了。” 善秀明知道斗鸡的指挥是柿子怀里的老黑,朝着小生叫“二花”,还是为了不让别人察觉老黑的特殊。毕竟很多养斗鸡的都知道,他有一只“一喙定乾坤”的串种叫“二花”,任谁都想着是二花指挥的斗鸡。 老黑“咯咯咯”发布命令,包围张奢主仆的斗鸡闻听迅速调整,排成整齐的队列,像战场的战士一样排队离开。而不是人们印象里四处横飞,无组织无纪律,见谁都要斗一斗的斗鸡。 情景震惊当场人! 六老夫人始料未及,目观斗鸡的神操作,不顾张太师在场,夸赞道:“承哥儿,好孙儿,不愧是杨家人,养鸡都能养成兵士!” 张太师虽然恼怒,心中也不得不赞同杨家孙儿是个人才,能把斗鸡都养成了作战的战士,不愧是武将之后。 同时,心头又升起一股悲哀,一阵阵的心酸,他的大孙儿恐怕有劫难了! 今日府门前这么多人,就算是他下了封口令,能封的也只有他张家人,杨家人不仅不会闭嘴,还定会四处大肆宣扬,他封口还有啥用! 心中默念一声:“天爷啊,这是我占了孙辈的福泽吗?” 梁城有一句俗话:精三分,能三分,留三分给儿孙。 意思就是说做人不可以太精明、太强势、太霸道了,不然就是把儿孙的福泽都吸跑了,全都好过他一人。这样的人家必然会儿孙凋零,子嗣不旺。做人要给儿孙留一些资源,才能子孙后代福泽绵长悠远。 他在大孙张奢三元及第的时候,就时刻牢记这个俗语,惊醒自己要给孙儿留一些资源,世事要忍让忍让再忍让,为的是不挡了孙儿的福泽,他的家族一定要世代延绵。 可……他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不敢再深思下去。 不等张奢朝他奔来,他吩咐:“把大相公扶下去休息!”头扭转方向,不敢再看心爱孙儿的面孔,唯恐忍不住悲伤,想要杀了毁他张家隽秀的人! 他*一声:“老六,跟我过来!”像受伤的野兽,仓皇逃离。 …… 杨家又来了一批人,这是最后的一批人,是杨府其他几房的人,不管是会武功的还是不会武功的,除了实在不方便出门的小娘子,男女老少都来了。 杨府几乎等于空了,只有郡主、小王氏、我和几名真正柔弱的小孩子们未动,其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去帮忙打架了,连个强壮点的看家护院都没留,但凡有点能力的都去了。 我真真的是服了杨家人,他们怎么能这么护短呢! 别看平时他们自己吵的不可开交,关键时刻一颗心就是护卫自家人。谁要是触碰了他们这样的人家,真的是碰上杠头了,没有个说法别想了结。 是的,现在张府门前就是这样。 张太师自从转身回府,再没有踏出府门,张家伤员全被抬进府救治,门口原本还留下来的看门人,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喊回门房,大门“咣当”一声紧闭。 张府关门闭户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二大老爷等的不耐烦,眼看天已经下午了,天色越来越暗,又是想下雪的迹象。寒风嗖嗖的吹,张府的人回去热汤热水的有饭吃,他们可是饿着肚子挨着冻呢。 他搓着手走过来,问六老夫人:“嫂嫂,现在准备怎么办?” 六老夫人也有点冷,出门着急,她也没有穿太厚的衣服,身体有点吃不消了。再说,就是穿了厚衣服,在张府门前空旷地,寒风吹着也不可能暖和。 她斟酌着说:“张府看这个样子是不会出来人了,大门都关上了,必定是张太师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采取避而不见的策略。” “他们这是准备晾着我们,随我们的便,让我们爱咋喽咋喽。可这种结果偏偏就是我们不能咋喽。他们不理我们,我们没处撒气,也不可能拿他们怎么着,最终我们自己闹得没劲了,就会灰溜溜的撤了。今天是大年三十,他们算准了我们不可能在他家门口过年,结局必然是灰溜溜的自己撤了。” “可问题是我们现在撤了,会随了张家的意,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我们的人白挨打了,承哥儿白被人侮辱了,斗鸡白死了!会让整个梁国人认为我们杨家真的是没落了,连自家的女儿和部曲都不能护得住,连个说法都讨不到!从此梁城再无我杨家的话语权,我杨家也不算事勋贵了,真正的走向没落!” 她看向七老夫人、七夫人和七小娘子祖孙三人,眼中露出坚毅,似是决断一般。 “七弟妹、七媳妇、小四,我且问你们,张家这门亲事你们还认不认?” 七老夫人看向七小娘子,七小娘子眼睛红肿的和桃子一样,眯成一条缝。冻的又白又红的面孔还似沾着晶莹的泪珠,委屈的楚楚可怜。 她心一横,道:“大嫂,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小四一个人的事,而是事关我杨家的荣辱,我们还有什么舍不得的,这样的亲事还要他做甚,不要也罢!” “再说,就算是坚持下来,小四能嫁进张府。看看现在打成的这个样了,我们家伤了这么多的人,他们家肯定也伤的不少,这样的结果,张家的人岂能好好的对待小四,让她有好日子过!” “明知道嫁进张府不会有好日子过,干嘛还要往火坑里跳?我杨家的女儿还不会嫁不出去,不是非嫁他张家不可!” 六老夫人露出赞许的目光,坚定的说:“行。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为小四讨个说法!”语气十分的深沉,和此时此刻阴云密布的天空一样,压抑的人快要窒息。 “来人,开始扒房,砸锅!” 杨府已经骑虎难下,不扒房砸锅,会被人认为是惧怕权贵,没落到任人宰割;扒房砸锅,就是彻底的得罪张家,以后别想再有好日子过。说不定什么时候,张府的人或者替张府讨公道的人就会对杨府使绊子,做些落井下石的事。 张府还在如日中天,杨府是摇摇欲坠,杨府扒房砸锅无异于以卵击石,加速杨府的没落速度,可不扒房砸锅,同样也是加速杨府的没落速度。 墙倒众人推,见到张府欺负杨家杨家无还手之力,会有更多阴沟里的老鼠来对杨家踩一脚。与其这样的没落,还不如轰轰烈烈的扒房砸锅,没落的也有声有色有胆有魄,让那些阴沟里窥视杨家的人,不敢轻易欺负到杨家头上! 杨家带的抓钩,汇合王家的抓钩,很快搭上张家的墙头,三五个棒小伙,一声大喊:“拉!” “轰隆”一声响,张府的墙头被扒个豁。 有一个豁口,就会有大面积的坍塌,张府的墙很快被扒开一条通道。 也不可能真正的去扒张家的房屋,再说房屋都在院里,就是扒了也没人看到,善秀指着大门旁的倒座房,“把这个给我扒了!” 扒个倒座房,能让从这条路过的人都看到,那些看热闹的人,也能传播得更快。到不了明天大年初一,全梁城的人都会知道天波杨家扒了太师张家的房。 人多力量大,又没有张家人的阻拦,倒座房本来临街就不是多高的房,扒房又不是全部把房屋放倒,只需要把房顶上的瓦片捅掉露个大窟窿,从房内能看到天空,越过墙能看到大街,这就是扒房成功! 杨家人现在说不上什么感受,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全都去参与扒房,有说有笑,开心的和出门踏青赶集一样,一点看不出来了是来打砸复仇的。 王家的伙计们都是能说会道的跑堂的,看见杨府的女将们眼睛都直了,做梦他们也没想过能和女将们一道扒房,欣喜外加激动,八哥一样的巧嘴一下子结结巴巴的不利索,光嘴不利索手脚也跟着不利索,惹得女将们嫌弃的哄堂大笑。 第一一七章:砸锅 张太师采取的就是拖延的忍术。 他听张相辉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一遍,无语的抬手捶了几下八仙桌,以此发泄心中的怒火。 张相辉父亲张三郎夫妻扑通跪下,磕头请罪:“爹,是儿考虑不周,不该这时让小辉前去退亲,害得您过年都不能安生。” 张太师考虑的不是这个,他仰首长叹:“这是天要断我张家希望!” 他不清楚张相辉去杨府为什么非要说“斗鸡是玩物丧志”,现在杨家用斗鸡围攻张奢,铁一般的事实打他张家的脸,“叭叭叭”的响。 杨家不仅没有养斗鸡“丧志”,他家的斗鸡还可以像士兵一样整齐划一的列队行走,能把一名状元斗的缩在角落,需要他人解救。 杨家这是踩着他的心肝宝贝来证明自家斗鸡的非同一般,证明杨家的当家人是多么的了不起,养鸡都能把斗鸡养成战士,真正的战士到他手里,岂不成了百战百赢的勇士! 张三郎不明所以,奇怪的问:“爹,何出此言?他们也不过是以娘家人的身份来吵闹,怎么还和我家的希望连在一起?” 现如今他也是三品大员,在朝堂上有了话语权。张太师不想让他太难看,抬抬手示意他起来。 张太师瘫软在太师椅中,无力的问:“老六,你去杨府为什么要说杨承斗鸡的事?” 张三郎夫妻都跪了,张相辉肯定也不能逃脱,他爹能站起身他可不敢站起来。 他跪着回答:“爷爷,我实在是找不到其他的退亲理由了,才这样说的。我从小和杨氏女定亲,她又因为我娘的丧期等了我三年,现在年龄这么大了,退了亲她肯定也不好再找到合适的人家。我内心愧疚不想说她的不是,就想起来杨承养斗鸡的事。” “听说杨承养斗鸡出名了,我就想着这样说他没问题,谁想到杨承就撵着打过来了。他从小就是受气包,谁欺负他他都不会吭声,我想着说他他肯定又是这样,没想到这次他变了性,怎么就撵过来了呢?” “不知道是谁给他拉过来好几箱铜钱。爷爷,他杨家不应该有那么多铜钱铁钱啊,谁家不放银子而放那么多零钱啊,偏偏就有人给他拉过来了。他用钱砸门,我想着让他砸门出了毒气,砸没劲就走了。没想到我刚去找我爹,大兄就这么巧的回开了。” “爷爷,我实在是不知道大兄会让家丁和杨家人打架啊,要知道我说啥也不会走开,会劝大兄不要那么冲动。大兄平时也不是这样冲动的性格啊,不清楚今日怎么了?啥也不问就让家丁和杨家人打起来了。”说着,还摸了一把辛酸泪。 张太师感叹:“是啊,都是太巧了,一切都是紧扣着,就像安排好的一样,一环套一环,这是小奢命中注定的劫难!” 张三郎品出来一点味道,侧目而视,“爹,不会是有人故意整我们家?” 张太师苦笑一下,“你也感觉出来不对劲了?可是,你想想,退亲是有人强迫你们吗?” 这话说的张三郎向身后的媳妇望去,退亲的事是他媳妇先提出来的。 张太师制止说:“你也别怀疑了,不是我家人的事,这都是老天安排的,说起来也算是因果报应罢了。” “杨家女没有什么过错,你们现在退亲就是把她逼的没有活路,就像当年的大圣人……”说着,他怔住了…… 当年的大圣人曹皇后,从小和信郡王定亲,没想到信郡王一心求仙问道,年纪轻轻非要去山中做隐士。 曹皇后和信郡王退亲后,大家都以为她嫁不到皇家了,没想到当年她竟然被选为皇后。 大梁朝开国过的皇后俱是受封的,没有皇帝在位期间迎娶过皇后,曹皇后成了开国以来第一位正式嫁给皇帝为后的皇后,直接入住椒房殿,做主中宫。 他呆呆地盯着地面,大理石地面打磨的光滑平整,室内的灯光折射照射到地面,反射的光映到他的脸上,产生一层光晕。 梁人多信道,从皇帝老儿到民间百姓,遇事多按照道家无为的思想处理问题。 他道:“三郎,或许,真的是天意!” 张三郎也是越来越感到邪行,有点胆怯的问:“爹,不会是杨家的气运比咱家的强?” 气运这东西,谁也说不准,张太师做为文人的楷模,历来标榜“无为”是民生之道。 暗悠悠的说:“谁知道呢,我也猜不透。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老六说了他家当家的,小奢就被当家的养的斗鸡围了。这是不是报应有点太快了?小奢现在栽到了斗鸡上,恐怕……恐怕……”他说不下去了。 他没有说的时候张三郎还没有意识到,现在经他一点拨,张三郎顷刻之间恍然大悟,失声惊叫:“爹,小奢不会就此废了?那我家……那我家……” 咣当一下,他跌坐在椅子上。 张奢虽然是他侄子不是他儿子,可作为张家人他也是高兴的,不希望张奢出事。 他脸色惨白,做最后的挣扎。“爹,不会?小奢也就是让斗鸡围住了啊,其他也没什么啊!” 张太师两眼空洞,神态苍凉寂寞,宛若踽踽独行的老人,仿佛一下子老去十几岁,让人心疼。 官场不允许有瑕疵,做官的人不允许有瑕疵,看不到的地方再黑暗,看到的地方必须光明的经得起考验。张奢被斗鸡围攻成是他一辈子再也洗刷不掉的污点,他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除非是改丿朝换丿代,拥有从龙之功,否则这辈子都不可能被官家重用,再没有机会给他。 他判刑般的断言:“正因为如此,才会让人一直记着,什么时候说起什么时候视为谈资。天底下还能找出来第二个让斗鸡围着的状元吗?还不如狎妓呢,能辩解为风流韵事,现在是想找借口都找不来。” 父子二人说话并没有背着其他人,张奢父亲大老爷起初还没有听出来意思,现在闻听父亲的解释,傻傻的跌坐在地……好半天才缓过来,一把抓住父亲的袍角,绝望的哭喊:“爹,您要救救小奢啊,他可是三元及第、百年不遇的人才,不能就这样让斗鸡毁了啊!” 张太师空洞的眼睛里无声的流出来两行泪,“他若不是三元及第,谁又在乎他是否被斗鸡围。天意啊,这都是天意!”空洞的声音仿佛从天边而来,对张奢事件进行一个宣判。 大老爷腾一下跳起,双眼喷火、呲牙咧嘴、面目狰狞,怒吼一声:“我去杀了杨承!” 张奢是他的命、是他的希望,儿子被杨承的斗鸡围困就此断绝前程,他这个做爹的还活着有什么希望! 张太师还在坐,自然有人拉住大老爷,不会让他真的去杀了杨承。 张太师扶着八仙桌起身,站起来时还晃了几晃,真如迟暮之年的老人,根本不是刚刚还健步如飞的太师。 “传话下去:关门谢客!今日杨家不管做什么都不要阻拦,阻拦者赶出宗祠!” “赶出宗祠”是梁人最严厉的惩罚之一,非十恶不赦之罪不会如此。梁人是大家族生存的时代,一个人若是离开了家族,就好比是大雁离开了雁群,只有死路一条。 张太师这是用“我比你更弱”的方式,来对抗杨家的弱,让舆论不会或者少一些把张家视为强,从而减少这次事件对张家的伤害。张家损失了一位天才,可还有其他支柱,比如张三郎,不能让他们都因为杨家而陷入被动。 杨家不是号称“孤儿寡母”嘛,张家人不去面对你们,不和你们交锋,你们爱咋咋地,随便!总不会再有人说欺负你们了?或者就算是还说欺负了你们孤儿寡母,关门闭户总是不再为张家人增添新的罪证,这总行了! 张太师的策略立竿见影收到了效果,逼得杨家人必须进行选择。六老夫人选择了扒房砸锅,用张家做垫脚石,哪怕将来会招来张家疯狂的报复,也要维护杨家最后的尊严。 没有张家人的阻拦,杨家人扒房砸锅的进程就操作的异常顺利。 倒座房被扒了之后,大队人马长驱而入直奔张家的厨房。 厨房一般布局在府邸的东边院落,有来过张家的杨家人领路,不存在找不到的问题。 一路上没有张家人的阻拦,杨家人也规规矩矩的没有毁坏其他物品,甚至有人还向认识的张家人点头示意,微笑下算是打了招呼。 主家打架和下人没关系嘛。 只是到了厨房的所在院落,杨家人就没有那么的规规矩矩了。 对厨房最了解到是厨娘。杨家厨娘们打头阵,见到张家厨房的盆盆罐罐,挥舞工具上前砸个稀巴烂。一时间连带着厨房的水缸,都没有幸运豁免,冻成冰渣的冰水,流的到处都是。 做事不可能做绝,砸锅就是砸锅,没有张家人阻拦,杨家人砸锅之外也没有动其他的,比如张家准备的年货,以及等会迎灶爷要用的祭品,杨家人一样也没动。 一顿敲砸操作,时间也非常的快。 看着满屋的破碎瓷片铁片,排风这才长长出口气,轻呼一声:“解气!” 是解气啊,砸了别人家的锅,能不解气嘛。 善秀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清楚祖母让打砸张家是逼不得已,是自己今日太冲动了,才造成这样的后果。 但,事情做了就是做了,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他吆喝一声:“检查下自己人和东西,准备走了。” 进入张家府宅的人是事先挑选了的,核查了人数,不是所有的人都来的。这主要是没让王家人进入,怕张家人将来对王家人下黑手,也怕王家人鱼龙混杂,发生不和谐的事。 厨房连着府宅的内院,张家府邸又小,一向以严谨著称的杨家人,首当其冲会防备有人冲撞内宅。故此,挑选的人手全是女将,除了一个必须去的当家人善秀,再无其他男丁。 先不说这边如何撤出。 张府大门外。 王佼王侥兄弟俩见张府关门闭户,杨家人开始扒房,认为时机成熟了,带领一众女儿女婿,下骡车去拜见杨家人。 这场打架王家的功劳不小,张家府门前,无事可做的杨家人主动对王家人客客气气的聊天,大王氏自视为杨家媳妇王家女,兴高采烈的跟各房夫人介绍自己的家人。 六老夫人已经得知王家人首当其冲为善秀撑腰助阵,十分客气的和王氏兄弟俩打招呼,以亲家的礼节待之。 “亲家翁,你们养了位好儿子,王小郎不愧为俊才。以后还望多多支持承哥儿,我们两家多多亲近走动。” 这是正式邀请王家人到杨府做客,且还是做为亲家走亲戚。王氏兄弟及其女儿女婿受宠若惊,顿时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王家人受礼遇,大王氏也感觉自己脸上有光,炫耀道:“大奶奶,我五奶奶还许了我娘家跑堂的三光从军呢。” “呃?”六老夫人诧异望向五老夫人,惊讶这种事怎么可能是五老夫人做出来的?太阳真的是从西边出来了。 五老夫人脸一红,带点羞涩的不好意思道:“那个孩子机灵地很,又投石非常准,我是可惜了这样好的人才,不去从军可惜聊了。” 六老夫人诡异的笑下,重复一遍:“确实是不去从军可惜聊了。” 看向王氏兄弟,“亲家,你家人才济济,连我家五老夫人都称赞了,难得。” 这么明显的提示,王家人要是再意识不到,真的白称为“商人”了。 王氏兄弟立马像五老夫人道谢,王家出嫁女和女婿们也跟着像五老夫人示好。 “老夫人慧眼识英雄啊!我家三光是苦出身,做跑堂的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今日得老夫人提拔,以后他得了富贵,最先报答的是您。” “就是就是!老夫人是伯乐,识得千里马,三光这个千里马一下子就让老夫人发现了。哎,你说说,我以前咋没有发现三光还有这本事。” “你能和老夫人比吗?老夫人是啥人?你是啥人?老夫人高瞻远瞩,你就是河沟里的泥鳅,除了污泥你啥都看不见。” “哈哈哈哈……这是见那个,那个啥?诶,看我这脑子,话到嘴边想不起来了!” “你就是笨!这叫‘鸿鹄焉知燕雀之志哉。” “啥啊啥啊,你说反了,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 王家人的热闹搞得五老夫人这么冷的天两颊泛起绯红,四十岁的人竟然扭捏的不好意思起来。 五老夫人几十年都是生活在深宅大院,根本没有和这么多陌生人说过话。尤其是王家这样的商人之家的男子,甚至可以说她从出生到现在才头一次接触,王家人说话的恭维意思那么明显,她被捧得高高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她能不感到难为情才是不正常的。 第一一八章:轮回 张太师府三元及第的大相公,被天波杨府斗鸡叨的抱头求饶,消息像空中漫天飞舞的雪花,在大年三十的夜晚潇潇洒洒飘落到梁城的每一处角落。 又加原话在传播中的变异,越演越烈,演变成杨家将托身在杨府斗鸡身上,把欺负杨家孤儿寡母的张太师府三元及第状元,痛打的落花流水、呼爹喊娘。最后,正义战胜邪恶,杨家将扒房砸锅,张太师府现在是一片废墟! 不管是听说的还是传话的,都被这消息震惊的不相信自己的舌头和耳朵,在议论完事件之后,还后知后觉的问一句:“这是真的吗?斗鸡有这么厉害?” 斗鸡斗张奢的消息不是杨家人传播的,也不是王家人说的,是跟随王家人看热闹的那几位低级小官四处散布的。 这是他们亲眼所见,所以也不属于造谣。 那几位跟随王家人去看“用钱砸死你”的小官,到达地点后见是张太师府,摄于张太师的威压,原本是想逃离的。被王佼王侥兄弟俩劝住,“你们现在下车就会被人看到,还不如坐在车上反倒没人知道。” 他们一想也是,骡车离张府还远着呢,再加上车上还坐着王家人,他们混在其中谁认识他们啊。 哎,这种自欺欺人也是不要不要的! 他们自认为没人认识他们,就在王家骡车上一直看到杨家扒房砸锅全过程。当然,扒房砸锅他们不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三元及第被斗鸡围着,趴在地上喊:“爷爷救我!” 还有比这更爽更爽更爽的事吗?! 重要的事说三遍!这就是更爽更爽更爽的事!开心死了! 他们文考考不过三元及第;出身也不如三元及第的高;官位更不如三元及第的职务离官家便利,总之,和三元及第相比他们就是渣渣,一辈子不可能翻身。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们亲眼看到三元及第的瑕疵,嫉妒心使他们疯狂,他们勉强等到王家的骡车离开张府所在的街道,就迫不及待的下车四处奔告。 他们恨不得宣告全梁城,告诉任何人三元及第是啥玩意,如何被一群斗鸡斗的哭爹喊娘!狂欢的心理比明日过年还使他们兴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几位小官认识当然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人,这些人或许和他们一样的状况,或许不如他们,又或许比他们强一点,但,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不如三元及第! 三元及第是如何成就张奢的,大年三十的傍晚就是怎么让他为此付出代价的,只多不少,就如同当年他穿红挂绿的游街,全梁城为他狂欢。此时也是全梁城人为他狂欢,议论他是怎么被斗鸡斗败的,绘声绘色,就和亲眼所见一样。 呼延灼听着下人汇报的杨府动静,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问了一遍又一遍:“真是你亲眼所见?” 下人一再保证:“公爷,千真万确!那些斗鸡根本不像是斗鸡,真的和士兵一样,就像是咱家军中操练的亲兵,啊,不,应该完全就是亲兵的样子。它们比亲兵还管用,杀敌都不带退却害怕的,受伤了也挡不住拼命进攻。” 呼延灼慢慢品着下人的话:“我见过他家养的斗鸡,以前是在府院后街的小院里,我还见过三只斗鸡得病死了。” 下人附和道:“公爷,杨承养斗鸡也就一年,起因就是他家没钱,他养这儿赚个贴补家用的钱。没想到他得了一个叫‘二花’的斗鸡,那个斗鸡邪行的很,上场只有一招,叫什么‘一喙定乾坤’。不管啥样的斗鸡,它下坑都是叨人家的脖子。哎,你还别说,它这一招真的管用,它就没有输过,啥鸡见了它那就是乖乖的被它叨。因为这儿杨承可没少赚钱。” 呼延灼顺着他的话问:“你亲眼所见那个叫二花的斗鸡领着其他斗鸡叨张奢?” “是的是的。”下人忙不迭的说:“那个二花被张府下人一棍打了。鸡馆儿上前拼命,把斗鸡捡起来放到胸前的袋子里,就这它还能指挥其他斗鸡围着张相公不放,愣是围到太师出来救他。张相公这个跟头栽的可是不轻啊,千古奇闻,一个三元及第就这样载到了斗鸡手里。” 呼延灼慢悠悠的赞同:“是不轻。这样看来杨家的气运还在,养斗鸡也能掀起风浪。” 和他持同样观点的人不在少数,杞王也是这样认为的。 “哈哈哈……真的是天地轮回啊,张家最有才气的人竟然让斗鸡给掀翻了,旷古奇闻,旷古奇闻啊!” “哈哈哈……得劲!这下张老头有的忙了,看他还有没有气力再盯着我!” 杞王府司马道:“斗鸡都可以掀翻三元及第,看来杨家的气运是还没尽啊。王爷,要不要明天派人给杨府拜个年?” 杞王思虑下,“不用了,一件事一件事的来,别搞事太多把正事砸了。” 不清楚他说的正事是什么事,权贵的世界真心不懂。 我的世界还是一如既往,杨府的兴奋和我没关系,但是她们的抱怨却是说给我听的。 怎么这么说?这要慢慢说。 大年三十傍晚的迎灶爷灶奶奶还是杨府自己的事。我们主仆三十晚上吃了灶上送来的羊肉饺子,就要休息了。 柿子一遍又一遍讲张太师门前发生的事,她的关注点是肯定有铜钱没有清理干净,扔在了张太师府门前,必定是便宜了张家看门人。 石榴撇嘴嘲笑她:“瞧你那点出息!整箱的铜钱拉过来小郎(王服)都没心疼,你心疼做什么?就是扫回来也不会给你的,放心。都拉到承爷的库房了,等下次承爷再砸钱,就不用费劲找铜钱了!” 我心里好笑,善秀不放过任何搂钱的机会,连王家让他砸着玩的铜板都好意思拉回杨府,真真的是脸皮比城墙拐弯都厚。 “开门开门!” 外面传来排风的声音,石榴急忙去开门。 排风卷着雪花进屋,手里端着做饭的案板,案板放着一个不小的瓦盆。 案板没有放下她就对石榴嚷嚷:“你怎么没去厨房?我等了半天也不见你们。赶紧的穿上衣服去厨房抢面,去晚了抢不到面就要自己和了。今天厨房的婆子都去打架,面和馅准备的都不够,她们一会儿又都回家了,就做这么点,抢不到啥都要自己弄了。” 石榴不解的问:“抢这个做什么?” 排风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忘记跟你们说了。咱家过年,初一的饺子是各房守岁的时候包的,为的是让厨房的婆子们三十能歇一歇,忙一年了嘛,不能三十还不歇。所以咱府三十守岁就是各房包饺子,把明天初一要吃的饺子都包出来。” 说着,指指柿子,“走走,还有你。赶紧的穿上厚衣服,外面冷,我们一块去厨房,赶紧的去拿面,再拿点馅。” 杨府有这规矩,却也是稀罕,这样体恤下人的主家真不多。 没过多久,她们三人拿着包饺子用的材料回来。我看的真真切切,全是白面。不由的想起来慧娘跟我说的,她家几乎没有吃过白面,强迫自己不要感叹,告诫自己千万不可以落到那种地步。 包饺子当然没有我的事,全是她们四个的事。 为了增加包饺子的乐趣,每个人轮流讲故事。 我趁她们嬉闹的空隙,问排风:“为什么要包这么多的饺子?七房呢,这得有多少啊,明天吃的完吗?再说包出来不下的话,馅里的汁不都流出来了,下的饺子还不都烂了。” 我有这经验都是鬼母告诉我的,因为自己不用吃东西,鬼母最羡慕别人包饺子。 排风麻利的擀皮,“有人在厨房下饺子。要做一些熟的,捞出来晾着,等明天来人稍微热下就可以吃了,不用着急做不出来。” 娓娓道来杨家人的历史。 “你不着,咱家是西疆过来的。当初跟咱家过来的部曲很多,现在除了几家自立门户的,绝大部分还是跟着咱府。” “他们来的时候都是穷的叮当响,也没有啥祠堂。老令公让他们把祖宗牌位都放在咱府的祠堂,这样他们拜祖宗就要来咱府,这些饺子就是给他们准备的。” “你别看咱府都是吃白面,那些部曲可不是能天天吃白面的,所以要煮一些熟的,让那些着急等不到吃现煮的小孩子,也能吃上现成的饺子。” “哎,你都想不到明天能来多少人,说出来吓着你。往年从天明开始,一直到天黑啥时侯了,还有人排队吃饺子。前院和演武场的地锅,一直煮着还不够他们吃。” 我倒是觉得这是因果循环。当初这些部曲跟着杨家从西疆过来,成就了杨家的威名;现在这些部曲成了杨家的累赘,照顾他们是杨家当家人长期的责任和义务,为此甚至耗费大量的精力和财力。 门口响起来推门声,小王氏带着一层薄雪推门进来,身后没婢女跟着,是一个人过来的。 她人外表还跟小孩子一样,让人心生爱怜。我急忙招呼她除去斗篷,上床坐进被窝里暖和暖和。 我对她热情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为了避嫌,她成亲的新房设在六老夫人和郡主住的院子,没有像其他房那样设在各房主院。我为此感觉十分的过意不去,对她也格外的好一点,弥补她因为我的缘故不能住在六夫人的院落。 其实,住在六夫人住的主院和住在六老夫人住的偏院,原则上是没有区别的。按照杨府府邸的规模,小王氏不可能有属于她自己的院落,住在六夫人的院落住的是东厢房,住在六老夫人的院落住的是西厢房,仅此而已。 但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因为某种原因造成的变化,这个原因总是感觉自己欠了人情,这就是我见到小王氏的心态。 杨府的人口众多,一个房头一个大院落,这在老令公和老太君的时代是可以的,七个儿子七处院落,可之后的发展就不行了。七房都会有自己的子孙,他们的子孙哪里还有地方分房啊,除了分府,别无他法。 还好的是,杨府除了四房人口多,实在住不下分开了之外,其他也就六房分了两个院子,总体来说,还是能住的宽敞一些的。只是善秀的媳妇们,就要和自己婆婆住一个院落了,不可能拥有单独的小院。 六房分两个院子是有历史原因的,六夫人住的院子也是我现在住的院子,原本是六老夫人的院子。 六老夫人回她娘家的老家很多年,回来后谦让,主动和郡主住到了一个院,六夫人这才一个人住一个大院子。不然按照杨家的府邸规模,六夫人不可能自己住一个大院子,要和六老夫人以及郡主住一个院落。 在梁城,哪怕是城市规模向外扩张了许多,有了外城,城内也没有多少人家的住房能够很宽敞,达到所谓的家庭成员都能拥有一处院落。 一般情况下,一进院落住着祖孙三代,甚至还包括三代人的妾室,统统住在一起。 通常是正屋住着祖辈人,祖辈的正室住在东屋,妾室住在西屋,中间是客厅。 东厢房住着第二代,同样是正室住北边的房间,妾室住南边的房间,中间是厅堂。 西厢房是第三代住的屋子。 条件再好一点的人家,会把女儿们的房间集中在主院旁边的偏院。 我想起来这样的房屋布局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再一次告诫自己:不可以落到这样的地步。 小王氏的婢女呼呼歇歇的找过来,站在床边轻声抱怨:“六娘子,您也不说一声就过来了,让我好找。” 这不用说肯定是遇到了啥憋气的事。我也不想问,假装自己累了,向下缩缩身子,闭眼假寐。 没想到小王氏也是学我的样子,向下滑了滑身体,也把自己缩进被窝里。 她的婢女没辙,尴尬的站了会,走过去帮忙包饺子。 这边还没安定住,二娘子携着一阵风过来了,让屋里好不容易聚集的热气,一下子又没了。 外面的雪下的大了,她身上的寒气也重,让我不得不双手用力的推她,“不行,你不能这样进被窝,要先去火边烤烤寒气才能行。” 第一一九章:四姐 我的被窝里,善秀的媳妇占了两个。我没好气的说:“大年三十,你们不去找你们的男人团聚,来我这干什么!” 二娘子成亲时间长,又加上是杨府的外甥女,说话也没有忌讳,胡侃侃道:“这还不是拜你这个媒人所赐,我男人多了俩媳妇!” 话说出来立马感觉不对,看看床里面的小王氏,嘿嘿笑了一下,缓解尴尬说:“六嫂,你别介意,我不是说你的。” 不是说小王氏的,那就是说大王氏的了? 我好奇的问:“善秀哥哥这是和三娘子在一块,把你们都踢出来了?” 两位娘子谁也没回应,二娘子是撅起来嘴,小王氏的眼圈迅速泛红。 这就是默认了! 我无语,这我可没办法了。 面对两位怨妇,我只好把自己继续埋在被窝里。 这不关我的事啊,我没责任和义务替善秀安慰他媳妇啊。再说,善秀看着平时多机灵的一个人,今天大年三十,怎么就没一碗水端平呢?不正常啊! 我得出结论:媳妇多了真麻烦! 正沉默查金子的时候,七小娘子和杨七姐结伴过来了。 不等我问,杨七姐边用掸子扑打身上的雪,边似有意无意的解释:“翁主您不出去也不知道,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路上的雪,一脚踩下去都能踩出来一个凹印了。明天拜年的人多,路上一踩,路面肯定又稀渣渣的。” “你们这边的饺子包了多少了?我想着您这边可能人手少,特意跑过来给你们帮忙。走路上刚好碰到四姐姐,四姐姐包饺子可快了,就那么用手一挤,饺子就成了,我怎么学都学不会,就把四姐姐也拉过了。” 这就是明明才告诉我,杨四姐(七小娘子),是专门过来看我的,让我好纳闷为什么? 我和杨四姐还是第一次接触,不清楚她在三十夜过来我这里做什么? 打招呼说:“不用你们包饺子,我这儿有排风她们几个人呢,足够了。你俩也赶紧的来被窝里,今天特别冷,还是被窝里暖和。” 是,被窝里确实暖和,我的被窝里装了五个人,热闹的不得了。 七姐把我挤在里面,抱着我的胳膊,头枕在我的肩头,一副小丿鸟丿依人的模样,好似我是大姐姐,她才是小妹妹。 惹得二娘子笑她:“你比翁主大好几岁呢,咋感觉你俩调个个。” 她和七姐是姑表亲,说话随意很多,七姐也笑着怼她:“要你管。翁主就喜欢我这样,肉肉的。”看向我,仰着下巴,妖媚的模样,“是?翁主!” “是是是!”我捏一下她肉乎乎软软又叩弹的脸蛋,笑嘻嘻道:“我最喜欢这个了。” 杨四姐坐在床的最边上,善意的插嘴提醒:“那是翁主喜爱你,你自己可不能失了分寸。” 七姐反驳她道:“姐姐你就是太古板了,翁主才不是这样想的。”说着故意往我这边贴了贴,害得我和她都向另一侧倒去。 我的另一侧是小王氏。今天是她新婚的第三天,原本正应该和丈夫在一起你侬我侬的时候,却在我这里凑热度。 我爱怜的抓了抓她略微冰凉的手,问:“你冷不冷?” 她甜甜的微笑,“刚才冷,这会不冷了。你这可暖和了,比我屋里热好多。” 四姐之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注意到她,有点吃惊的问:“六嫂你怎么也在这?” 这句话按照原意问的是没错的,错就错在问的时候不对,小王氏刚刚好一点的心情又顿时黯淡下来,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施施然道:“郡主和奶奶都休息了,我没地方可去就来翁主这里了。” 四姐是五人中年龄最大的,又加上外表看上去就是温婉大方的气质,定是为处处为他人着想善解人意的,自然是察觉小王氏的异样,问过之后也就没在多说什么。 二娘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让善秀和大王氏刺激到了,平时活泼大咧咧的性格,此时竟然有和小王氏同命相连的感觉。 也是情绪低落的状态,怅然道:“可不是嘛,今天大家都累了,我婆母也休息了。原本想来六婶这边一起包饺子,谁知道六婶还在厨房忙,只有来翁主这里了。” 今天张家府门前的风太烈,几位老夫人和夫人们回来后又要主持迎灶王奶奶的仪式,稍微有点年龄的这个点都躺下休息了,杨府也就是年轻人守岁包饺子了。 情绪会传染,床上的气氛立马低落很多,连带着屋里的温度也好似跟着下降了。 四姐应该是今日最悲伤的人,灯光下的脸惨白无色,没有桃李年华璀璨朝气。 她强打精神说:“那就起来包饺子,别在床上窝着了,越窝越冷。”说着,掀开被子下床。 几人坐床上只是除了外面的斗篷,起身方便的很。二娘子也跟着她下地,“等下,我也包饺子去,躺着没意思。” 七姐见走了俩,看看我和小王氏,嘟噜一句:“那我也包饺子。” 看来,大年三十包饺子的习惯,已经融入了杨家人的骨子里。 床上只剩下我和小王氏。 小王氏轻轻的说:“翁主,我陪你躺着?我不太会包饺子,我怕我包不好她们笑话我。” 我嘿嘿笑起来,“你比我还强点,我是彻底不会包。咱俩正好做伴,要是连你都不陪我,我只好一个人待着了。” “嗯。”小王氏蚊子哼哼一样,“今天我是一点都不想动。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伤风了?今早起来就感觉不舒服,白天我已经躺着睡了几觉了。不着为啥,越睡越冷,以前也没有这样。我就想着是不是伤风了?我小时候伤风那一次就是这样的。浑身没劲,头昏脑胀晕乎乎的,一连睡了好几天,才算是好了。”语气中的懒怠之意浓浓的。 我抬手摸摸她的额头,还没有我手的温度高,安慰她说:“你觉得我这边暖和就在我这睡。” 想起来了老黑的体温高,问她:“你要不要抱着老黑?它跟小火炉一样,柿子现在天天抱着它睡,连锡壶都不要了。” 她终于来了兴致,感兴趣的说:“好啊,老黑在哪呢?今天没看到它。” 我笑着用手指指头顶,她轻声尖叫:“啊,咋把它放这了!” 老黑被吊在床架上,啊,不,应该是它的窝吊在床架上,它在窝里睡觉。 崔姑姑昨天回去过年,柿子又回来和我们挤在一起。她回来睡老黑也跟着回来睡了,这些天都是她抱着老黑睡的。 我嫌老黑睡床上碍事,毕竟它是公鸡,就让石榴做个布兜绑在床架上,当成老黑的窝,这样也勉强能说它是睡在床上。 老黑气的咕咕叫半夜,可除了我没人能听懂它的话,抗议等于无效,它只能乖乖的睡在布兜里。 小王氏把老黑抱在怀里,没多会竟然甜甜的睡着了。惹得老黑咕咕咕一直抱怨。 “小妮,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嘛。我又不是锡壶,谁冷我都得给她暖着!” 我不搭理它,给小王氏盖好被子挪了挪位置,侧耳听包饺子的几人讲故事。 现在是轮到柿子讲故事,我没听她前段讲的什么,只听她说:“那个蛇睡醒之后,感觉法力增强很多,她就想报答那个小孩,于是就天天去那个桥头等那个小孩。” 酒儿打断她的话,抗议:“柿子姐,这段你刚才讲过了,你是不是搞串了?” 柿子后知后觉的说:“是吗?那是我记岔了?” 排风也赞同酒儿的话,“你刚才是讲过了。” 七姐好奇的问:“你这故事哪里听来的?” 柿子难为情的说:“我之前去我家街口的酒馆里帮忙刷碗,主家请了一个说书的,我就天天听他说故事。” 二娘子道:“咱爷也请了一个评书人,明天一早来咱府说书。说是要说十来天呢。” 七姐:“咋不请个唱梆子的?” 二娘子:“唱梆子的得多少钱,评书人才多少钱,咱爷抠得啥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排风:“这倒是真的。哥儿是能花一文钱绝不花两文钱。” 众人嘿嘿嘿笑起来。 七姐:“四郎(善秀)现在不是有钱了吗?”说完意识到不对,伸头向床的方向看看。 (四郎是善秀在他这一辈叔伯兄弟里的排序。) 二娘子:“你不用看她,她也是个没心眼的,傻乎乎的和我一样。” 四姐:“你们啊,一点都不理解四郎。他不扣,钱从哪里来?”大姐姐般的开导几位。 她也确实是这屋里的大姐姐,语重心长的说:“我跟你们说,四郎拿了三娘子的私房钱,贴补到过年里了。” 二娘子惊讶的问:“你听谁说的?” 四姐:“五姐说的。三娘子拿出来给她买头面的五百两私房钱,让四郎拿走都贴到过年的钱里了。” 二娘子惊呼:“乖乖啊,三娘子这么有钱啊,出手都是五百两,她这是该多有钱啊!” 石榴忍不住插话:“三娘子的钱都是她在娘家帮忙看铺子挣得。” 四姐瞄一眼小王氏的婢女,问石榴:“你经常和三嫂的丫鬟一起玩?” 排风解释:“她以前也在王家做事,是王家的亲戚。翁主找侍女,她就过来照顾翁主了。” 四姐:“那……王家有很多钱是?” 二娘子问小王氏的婢女:“今天你们家抬过去整箱的铜钱,是不是你们家天天都有那么多?” 石榴和小王氏婢女对视一眼,石榴抢先说:“王家主要是做生意时间长了,所以有点钱。在我们老家,他家做生意都做了好几代了,不是光在这有铺子,是他们来这之前就开了好多铺子。” 二娘子:“怪不得三娘子出手都能给五姐五百两,这样看来,她的私房钱得好几万?” 石榴吓得赶紧解释:“可没有那么多,哪能有那么多啊,她就五百两,全给三小娘子了。这事我知道,我之前跟的就是她妹妹王七妹,对三娘子的事还是了解一些的。” 四姐赞同:“五百两不是小数字,没有那么好挣的,三娘子肯定也是攒了很久的。” 二娘子追问小王氏的婢女:“是不是这样啊?六嫂也有很多私房钱?” 小王氏婢女顾不得手上还有面,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家娘子可没有那么多私房钱。我家娘子和三娘子是隔着房头的,是堂姊妹。我,我们并不知道三娘子那边的事。”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语气。 四姐以大姐姐的口吻劝说:“你也别把挣钱想的太容易了,要是容易四郎也不会去斗鸡了。咱家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开铺子,也让部曲们都去做个小生意啥的。可结果呢?最后成功的也就三五家,大部分都血本无归,不然他们咋能都乖乖的去种地呢。” “三娘子给五姐随礼肯定是为了和五姐搞好关系,希望讨三大娘(三夫人)欢心才拿出五百两的。五百两必定是她全部的身家,也可能其中还有跟其他人借的。五百两就是换做官也要攒很久的,不会是那么容易有的。” “你想想啊,过年每房发五百两,七房得三千多两呢,四郎位为这钱到处抠钱急的嗷嗷叫,三娘子要是还有钱肯定会给四郎应急的,而不是四郎截了五姐手里的五百两。” 她说的头头是道,其他人也就不吭声了。 细细品来,她说的很对,王家是有钱,但是钱挣得很不容易。因为身份问题,不仅是交的各种苛捐杂税比别人多,很多赚钱的营生还不能经营。所以说,王家兄弟俩能在这种压迫下还能挣了万贯家业,真真的是人才,是老天爷赏了饭碗的,应了那句“天生我才必有用”。 品着品着我却是好似隐约品出来了别的味道——四姐是不是对钱太感兴趣了? 她一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娘子,生在高门大户不用为一日三餐发愁,哪怕是杨府最窘迫的现在,家里也都是吃着白面,没有天天吃黑窝窝。这样的日子可谓还是勋贵家的日子,一点也没有市井小民的穷酸气息,那她为什么会对家里的财务状况了解的这样透彻呢? 第一二0 章:过年 大年初一,我在鞭炮声中醒来。赫然发现,我的床上挤满了人,人挤人人挨人,我连翻身的可能都没有了。 不仅仅是小王氏主仆在我屋里睡下,二娘子、杨四姐、杨七姐也全都留下挤在一张床上。我无语,我的床有那么香,她们这是懒得自己屋都不想回了吗? 不仅是床挤,罗汉床和柜子上也很挤。排风和我的三位婢女、小王氏的婢女,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四姐、七姐的婢女,甚至二娘子的小丫鬟,通通留下没有走,都挤在我这两间房里。 我醒了连带着四姐也醒了,她迷糊的喊了一句:“翁主。”随即意识到不合适,又冲我点头示意。 之后悄悄起床,喊醒婢女一同离开。 接着她是二娘子,七姐,也都是悄悄地起床离开,只剩下我和小王氏,床上一下子不拥挤了。 梁人的规矩是有人来拜年就开始放鞭炮,放鞭炮预示过年的拜年正式开始了,也是年开始了。 杨家门口天不亮就来了部曲,不管天空还在飘舞雪花,地上的积雪有多厚,啥样的天气都不能阻碍他们穿着新衣带着新帽,拉着一家老小,只管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出门。 不知道城门为啥也开门这么早,反正是几处农庄上的部曲,或结对而行或单独一家人赶车,俱是早早的来主家杨府拜年。 杨府的大门口支着饺子锅,饺子吃不吃,一碗原汁原味热气腾腾的饺子汤,先进了每个人的肚。 顿时,男女老少路上的寒气一扫而尽。认识不认识的开始相互攀谈,辨认谁是谁家的,谁家又添丁加口,谁谁已经不在了。 年龄大的人叙旧,年龄轻的人交流信息,年龄小的打成一片,杨府大门口热闹的如同市肆。 杨府的热闹还是和我无关,甚至我感觉过年也差不多和我无关。 每个人都在忙碌,在兴奋的嬉闹,三位婢女穿上几天前就做好的新衣服,一遍又一遍的炫耀,拉着我给她们评判谁的衣服更漂亮,谁的缠花更精致。 我只能虚弱的窝在被窝里,看着她们高兴的叽叽喳喳,仿佛这一切都和我无关,我仅仅是位看客,如同过去远远的看着张家村的人过年,现在只不过是距离近一点,看着杨家人过年。 不过庆幸今日有小王氏和我作伴,她抱着老黑翻个身又睡着了,让她的婢女站在一旁喊她不是不喊也不是。 我劝说道:“你去把你主子的衣服拿过来,一会在这边穿好了。另外你再跟六老夫人汇报一下,就说‘六娘子身体不舒服,等好点了再回去’。” 她主子这个样子,婢女也知道不可能强行拉起来,只得按我说的去做。 石榴端着初一的饺子回来,这是她们昨夜包的饺子。 冬天为了怕饭菜凉,各院都用小厨房,除了炒菜蒸煮之类的大动作饭菜,一般热个粥馏个馍保温啥的,都在小厨房就近解决。饺子就是在小厨房下的,怕的就是大厨房端过来凉了,吃了胃里不舒服啥的。 说不上为什么,我不太喜欢羊肉馅的饺子,自从吃了王家的猪肉包子,我更喜欢猪肉馅的包子,为此,我的饺子是猪肉白菜馅的,她们的就是羊肉萝卜馅的。呃,我也不喜欢吃萝卜。她们说萝卜能去掉羊肉的膻味,我不吃我也不清楚。 石榴给我端过来炕桌,我推了推小王氏,“起来吃了饺子再睡。” 小王氏不情愿的睁开眼,老黑趁机从她怀里挪出去。 老黑的身体现在已经能稍微动动了,虽然还是不能站起来,可毕竟是比之前有进步了,这就行了。 “呕呕呕……呜呜呜呜……” 小王氏人还没起床身子就趴在床边一阵干呕,小脸呕的涨红发紫,眼泪都呕出来了一大把。 她趁着喘息的缝隙,指着床前圆桌上的羊肉饺子说:“这个味太浓了,我闻了不好受,呕……” 她呕的我对羊肉味也感觉受不了了,挥挥手,让石榴她们把羊肉饺子拿出去。 排风掀门帘进来,卷进来一阵冷风。 顾不得拍打肩头的雪花,直接到我跟前问:“六娘子怎么样,好点了吗?” 我摇头,“我让柿子去厨房给她要江米甜酒了,那个酸酸甜甜的开胃,她喝了或许会好点。” 排风遗憾的说:“夫人让我过来看看她能不能去拜年。她和三娘子不能去祠堂上香,拜年就一定要参加的,今天初一,亲戚都过来了,要让人都认认她才好。可现在看她这样起床都难,这大过年的,总不能现在去给她叫大夫?” 我也是好生纳闷,按理说小王氏睡了一觉应该是好多了啊,可她这个样子反倒像是更严重了。 “不应该这样啊,我感觉她不像伤风了。我摸着她的额头也不热,她一直睡觉,抱着老黑也不冷了。按理说也不冷了,应该好点了啊。” 排风叹口气:“唉,我去忙了,她要是还不好,你让人通知我,我去给她叫大夫。” 解释道:“老夫人昨天受了风,也是不舒服,咳了大半夜,现在还没有好。她说今天是大年初一,图吉利又不让叫大夫,喝了糖浆硬生生扛着。夫人现在是忙里忙外,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得去帮她。我走了啊。” 话音刚落,人已经到屋门口,雷厉风行的风格,真的是风风火火,让我想问问她外面的情况都不行。 我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是我不敢放开神识去查。经历过妖怪事件,我现在学的可乖了,一般情况下不会放开神识,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和尚道士扑捉到。 之前我不清楚,现在从石榴她们嘴里得知,梁城的和尚庙道士观太多了,一条街上都能有俩仨,让我为之前莽撞的傻大胆行为深深感到后怕不已。我是有多幸运啊,在四夷馆那时候不分白天黑夜的放开神识,却都一次也没有被和尚道士逮到。我甚至怀疑这是鬼母的好运气传给了我,才让我如此幸运。 我和老黑一起吃猪肉饺子,怕酸味醋味太浓影响小王氏,尽量向床边上靠靠。 没想到小王氏眯着眼问:“翁主,你吃的饺子为啥这么香?我也想吃。” 石榴忙扶着她坐起来,小声说:“六娘子,那是猪肉馅的。” 在杨家这样的人家,说吃猪色很丢人的,不能让人听见。如果我不是翁主,她们绝不会给我专门弄猪肉馅的。 谁知道小王氏也不是富贵命,竟然向前趴趴,脸都要贴在炕桌上了,也不管干净不干净,下手捏起来一个饺子就往嘴里塞。 石榴无奈的“诶”了一声,说了一句:“我去再给你们下点。” 小王氏自尝了一个饺子,一发不可收拾,大快朵颐,把我和老黑吃的饺子大口小口的吃完了,气的老黑咕咕咕骂她。 她能吃我当然高兴,吃饱了身体才不会病怏怏的。大过年的,她病了不仅是她一个人的事,也让杨府其他人忙碌之余还要关心她,凭白多些麻烦。 “吃慢点,别噎着。”我一边劝她细嚼慢咽,一遍说刚才排风说的拜年的事。 “你吃了饭下床,试试看有没有好点。六夫人想让你去拜年,估计是希望今天来拜年的人都见见你,让他们知道六房多了一位善秀哥哥的媳妇。六夫人一片心都是为了你好,你也赶紧的好起来了,借着过年的机会认识认识杨家的亲戚们,别辜负了六夫人对你的关心。” “嗯。” 小王氏嘴里满嘴的饺子,连答应一声都顾不上。也不知道怎么那么饿,扔下筷子不用了,双手左右开弓,直接捏饺子吃。偶尔才蘸下醋碟,好像她忙的顾不上。 老黑没有小王氏吃的快,不满的骂:“她怎么这么饿?饿死鬼托成一样!” “老黑!”我喝斥:“大过年的,不兴说不吉利的话!” 虽说了老黑,可我也跟着纳闷:小王氏怎么这么饿? 我问酒儿:“她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也这样吃饭吗?” 酒儿虽然是跟着王服母亲做事的,但多多少少肯定还是知道小王氏情况的。 果然,酒儿也是惊诧小王氏的吃相,“没有啊,她在家不是这样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会这么饿啊,是不是刚才吐了才饿的?” 我没好气的说:“她就干呕了几下,哪里吐出来东西了。” 酒儿承认说:“这倒是的,可她为啥这么饿?” 你问我,我咋着! 小王氏终于停下手,为我俩答疑解惑:“翁主,我昨天吃饭了,不饿。我就是看见你和老黑吃饺子可香了,就忍不住想吃。” 晕,这还是我的责任了。 我不得不说:“你吃这么多会不会积食?要不然你下床走几步,活动活动?” 我想起来她的婢女回去拿过年的新衣服了,“你的丫鬟我让她回去给你拿衣服了,不清楚为啥还没回来。你就在床前走几步,也别走远了,她拿来衣服你再去拜年。” 谁知道我说的话又捅到她的痛处了,她的小娃娃脸顷刻之间乌云密布,嘴撅的能挂个瓢,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就像一个哭笑任性的孩子。 她个子小,又长了一副娃娃脸,虽然是及笄的年龄了,外表看上去跟小小孩儿一样。现在加上说变脸就变脸的性格,真真的就是一个小女娃。 我是从腊月二十九才正式接触她,满打满算还不到两天时间,一点也不了解她的性格,不由得看向酒儿,无言的问:“她怎么这样?” 酒儿无奈的摊摊手,好像是说她也不清楚怎么这样。 那边小王氏还憋着气,带着气性蹦出来几个字:“我不想去拜年!” 王服拜托我照顾她的俩妹妹,我是把她们当自己的亲人对待的,再加上对小王氏不能住在六夫人院里的歉意,已经是格外容忍了她的小脾气。 我从鼻孔里压出来两股气流,自己都能听出来重重的出气声。 “不想去就不去!可是你不要后悔啊,这么好的机会你错过了,再想可都要明年了,另外还说不定让六夫人不喜。” 六夫人是她婆婆,直接管她的上司,不喜她的话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该说的话我都说了,剩下的就是她自己想了。她已经是及笄的年龄了,应该是有脑子的,哪怕是在家里最小,以王家人的精明,也不会把她教的多无知。 然,她好似没有清醒一般,仰头又躺下,拉着被子盖到身上,又伸手去抱老黑。 惹得老黑咕咕叫:“小妮,救我,我饺子还没吃好呢!” 她这样我也不好再说别的,拉拉靠背歇着身子向床外。 “翁主,我是六娘子的妈妈,我家娘子还在吗?” 门外传下来询问声,酒儿去门口应答。 王家姐妹带过来的家仆不多,一位管事的、一位妈妈、两位婢女,且这些人还都是王家真正的亲戚。 到勋贵家里做家仆,对于沦落为王家家生子的王家亲戚,同样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小王氏的管事和妈妈是夫妻俩,是王家不出五服的亲戚,按说小王氏还要喊他们一声“叔”和“婶”。 这位妈妈我是头一次见,梳着低髻,却插着一支醒目的赤金步摇,比六夫人的步摇看着还大还重。只是受身份限制,步摇是喜鹊的花型,有点不伦不类。 身穿着喜庆的深绿绣花丝绸绵褙子。褙子边滚着兔毛边,和脖子里围着的兔毛围领对应。褙子前后是大朵大朵的各色花朵,和下身长裙裙摆各种小草的绣花图案对应。 她这一身行头,一点不亚于杨府的夫人们! 她施礼后说:“拜年开始一会了,三娘子让我来看看六娘子……”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小王氏腾一下掀被子坐起来,气鼓鼓的怒吼:“我不要去拜年!” 小脸因为生气而煞白。 这是何必呢! 我急忙哄她:“不去不去,咱不去!”说着,拉着小王氏的手往被子里塞,防止她受凉。 然,接触她手的一刹那,我的神识立马感触到一股淡淡的讯息。这个感触我很熟悉,我曾经使用过无数次,只是使用的对象是兔子或者狐狸之类的小动物。 第一二一章:三天 我呆立了良久,直到小王氏的妈妈忍不住轻声唤我:“翁主,翁主?” 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言语,因为我现在惊慌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我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且事情发生还在小王氏的身上,我不知道该如何向杨家人说出,因为我无法解释为什么。可若是我置之不理的话,那将会是让我后悔的决定,以后的岁月里我的良心会痛。 杨家人对我很好,甚至可以说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恩将仇报,要学我的狐狸精母亲,舍身成仁。 对,就这么做了,不管杨家人是否信我,或者会给我带来什么后果。 我看一眼小王氏妈妈的疑惑的眼神,吩咐:“你去前院告诉善秀哥哥,我现在要见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让他速速过来!” 小王氏妈妈惊讶的合不拢嘴,施了不知道多厚粉的脸也能看出来白了,意识到不妥后忙用手捂住嘴巴,脚却是一直站着没动。 我问她:“没听懂?” “听……听懂了。”她慌慌张张的回答,退出去时连施礼都忘记了。 我转头看向事端的主角小王氏,她却是又气呼呼的抱着老黑躺下了。 老黑不想让她抱,挣扎着叫唤:“小妮,能不能别让她抱我?我要吃饺子!” 我笑着耐心哄老黑,“乖,让她抱着你,她不舒服呢。她现在是正危险的时候,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的态度让老黑纳闷,奇怪的问:“她真病了?我说我感觉她不对劲,好像是要从我身上吸取能量一样。小妮,她不会也是要成妖了?我咋感觉她和我成妖时候的状况一样。” 越说越离谱,我懒得理它! 不过有一点老黑还是说对了,小王氏这时候就是正需要能量的时候,难怪老黑能感觉出来。之前对兔子或者狐狸这样的时候,我就是用自己的狐狸精体温温暖它们,让它们度过这个艰难的时段。 杨府前院张灯结彩,比善秀娶媳妇的腊月二十八热闹的太多了。 杨家现在是正忙的时候,散落在梁城周边的部曲,大车小车的都来主家拜年,这倒不是全为了进祠堂祭祖,因为很多人是没有祖宗牌位在祠堂的。 他们就是单纯的过来拜年,见见自己的主家。当然,其中一些人还是希望主家能有好的营生给他们做做,改善下自己的生活条件。 最欢喜的还数小孩子们,来杨府能吃上白面饺子,以及不知道名的好吃的,是他们一年一次的盛宴,他们从上一年的年初二就开始期待。 善秀和各房的夫人们忙的脚不沾地。各房都有自己的部曲,善秀忙着接待公中的部曲,各房的夫人们忙着接待自己一房的部曲。 另外,今天还有城里各个勋贵派出来专门去各家拜年的小辈人,这也需要专门把他们引到各房拜见老夫人们。 原本郡主和六老夫人是这个环节的重头戏,小辈们被派来杨家也主要是为了见见这二人。 无奈昨日张家大门口的风太烈,六老夫人受了风寒浑身酸痛,痛苦的折腾了半夜,天明才算是好一点合眼安寝。 这种接待小辈的任务就落到了郡主和六夫人的身上,郡主的身体不好,不能时间长久,接待的事等于全靠六夫人撑着。六夫人昨夜几乎一夜未合眼,今日又忙碌到现在。 小王氏妈妈在门外转了一圈又一圈,想了一个又一个的主意,都感觉行不通。 看着善秀进进出出迎来客送,最后迫于翁主的身份,不得不上前禀告:“承爷,翁主让我……让我对您说,‘有重要的事情让您赶紧的去一趟。’”说到最后,心肝都是颤的,生怕自己因此获罪。 善秀两眼通红嗓子沙哑,从昨天到现在他忙的已经身体吃不消了,大脑处于混沌状态,机械的在应付每个人。 他没注意眼前人是谁,胡乱的答应一声:“知道了!”压根没反应过来眼前人说的啥,自己该干啥还是干啥。 还好是“翁主”的词让他多少有点感觉,走几步之后反应过来,刚才婆子说的是“翁主”。翁主,他家的翁主只有一个人——婴宁! 他抬手想唤回来刚才的婆子问问“翁主咋了?”却发现不知道是哪个婆子跟他说的。 一位管事的过来禀告:“爷,马爷爷过来了。” 他机械的答应:“好,我就过去。” 又对小柱说:“你去问问婴宁找我有啥事?我这边走不开。” 小柱听见了刚才王家婆子说的话,清楚自己的主子累了,重复道:“哥儿,那六娘子婆子说:‘翁主找您有重要的事!’” 善秀强调了一遍:“重要的事啊!” 脚步顿住,心里衡量了一下,“我去看看!”迈步向六夫人院里走。 柿子端回来江米甜酒,还端回来一块山楂糕。我哄着小王氏起来吃下去,防止她因为吃饺子吃多了积食。 她现在不是饿,是需要热量,吃多了又不动的话,肯定会积食,那才是真的病了。 善秀走到我屋门口,迟疑停下脚步,之前五老夫人因他进我房间而呵斥他的事,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他在屋外喊:“婴宁妹妹,我来了。” “哥哥去厅堂等下,我马上就好。” 五老夫人事件之后,我也深深的体会到了梁人的一些观念,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的,生活在梁城,不管我是不是梁人,都要遵守梁人的风俗习惯道德标准。 我穿上厚重的羊皮大褂,感觉人都要被压卧了。石榴被我派去找小王氏的婢女了,没人背我,我由柿子酒儿搀扶,圆球形状艰难的出屋。 室外的雪还在下,院里有婆子不停的扫雪,地面一点也没有积雪,没有出现稀渣渣的情况,不影响走路。 我借着喘气的机会接了一片雪花,看着它还没到我手掌就化掉了。 瑞雪兆丰年,可惜,柿子和酒儿都是城里人,没有接触过地里的庄稼,谁也不会应景的赞叹一句“今年是个丰收年”。 北屋和南屋的距离近,我又裹的球一样的,还没有感觉冷,人已经到了厅堂。 厅堂里,善秀一身簇新正坐在炭盆边烤火。 大概是厅堂没人的缘故,哪怕是点着炭盆,屋里的温度比外面也没有暖和多少。 我示意柿子酒儿出去,自己挪动滚圆的身子也坐到炭盆边的圆凳上。这里暖和,当然,还有说话方便。 善秀见状微微有点惊讶,感觉两人的距离有点太近了。 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距离远说话声音大,我不想更多人听到,哪怕是柿子酒儿站在门口把风,我也不想让她们听到我说什么。 我开门见山:“哥哥相信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说什么话,也不提什么主题,直接就是问信任度,善秀必定是说:“当然。” 然,他还说:“妹妹说的任何话,我都是相信的,不问缘由!妹妹尽管说。” 我身上有猫腻,善秀那么聪明,肯定早已察觉到了一些蹊跷之处。我也不拐弯磨角,有什么说什么,直击真相。 我把之前组织好的语言,按需要说出:“哥哥知道的,我对兔子很熟悉,能徒手掏兔子窝。因此,我也特别熟悉兔子怀孕的过程。因为兔子生产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它们能不能怀上,在头三天就能知道了。” 我不敢看善秀,我的这些话不仅是我脸红,他的脸也红的和猴屁股一样。尴尬的向门口望去,估计也是不希望门口的人听到。 “哥哥,小王氏现在就是这样,她怀孕了,且还不是一个宝宝!” 我扔出来的就是炸弹,起初善秀没有反应过来,脸上的绯红还没有下去,随即人就惊的跳起来。眼睛瞪的和铃铛一样圆,高声问:“你说什么?!” 我就知道他是这样的表情,淡定的说:“小王氏和兔子一样怀孕了,是第三天。我不清楚人是怎么怀孕的,没人跟我说过,所以我只能按照我熟悉的兔子情况,来告诉哥哥。” “哥哥,小王氏的情况很不好,她现在就跟刚分窝的兔子怀孕情况一样。刚分窝的公兔种子质量不好,兔子怀孕就会流掉,很难保住胎,她现在就是这样子。又加上昨晚不知道哥哥怎么惹她了,她人又在生气,我怕她激动的很了,会像兔子一样保不住胎,所以才跟哥哥说,不说的话,我怕我会后悔。” 善秀一动不动盯住我,眼睛红的就像他是兔子,人还没有从懵顶中反应过来。 这反应也太迟钝了,我翻个白眼,继续说:“哥哥,你信我的话就信,不信就拉倒,反正我是说了。现在能帮小王氏保住胎的人只有你,你种子的质量又不好,也怨不得她,她流掉以后会不会再怀上,我也不清楚。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看着办!” 善秀顾不得礼仪,一把拉住我的衣袖,把我拉的踉跄一下,差点从圆凳上栽下去。 “我信,我信!婴宁,我信你!” “婴宁,你说的是真的?小王氏真的怀孕了?” 我推开他坐好,嫌弃他的没出息样。 “是的,三天!不然我早就察觉到了。” 他似傻了一般,喃喃道:“三天,三天,是三天吗?” 晕,他这话说的可没良心了,我就是怕他误会,才煞费苦心的一遍又一遍强调是三天。 小王氏满打满算今天是嫁到杨府的第四天,若是被人知晓怀孕了,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哪怕这孩子就是善秀的,也没人会相信。 我喝斥他:“哥哥说的哪里话,小王氏是不是清白之身哥哥一清二楚,难不成哥哥疑心生暗鬼!” 这次他反应的快,慌乱的退后两步,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嫌弃自己没有说清楚,怕产生误会,更加着急解释:“妹妹,我没有别的意思,她是我媳妇,和我是一体的,她怀孕当然是我的种,我怎么能胡乱猜测她呢。我是……我是有点不敢相信三天,真的是三天吗?” 一拍大腿,“哎,不对!婴宁,我是说她真的怀孕了吗?我是不敢相信这个!” 反正是不怀疑小王氏的清白就好,我重复一遍:“是三天,我昨晚上还没有发现,刚刚早上发现的。且还不是一个兔子,呃,呸!不对啊,看我都被你绕的跑歪了,她怀的大概有三个宝宝。” 善秀惊呼:“三个?你确定?” 我迟疑,回忆下感触,确定:“是三个,不对吗?” 啊!马上意识到不对,人类都是生一个宝宝。 抬头望向善秀,“她不会怀的是兔子宝宝?!” “噗嗤”一声,善秀笑出声,没好气的说:“我是兔子吗?” “哈哈哈,哈哈哈……” 他再次确认,“妹妹,你能确定无疑是三个宝宝吗?” 这让我拿不准了,我犹豫道:“要不,我再去感觉下?” “好!” 他走到我身前弯腰蹲下,“来,我背你!” 呵,呵呵,他背我?他原本就是瘦弱的豆芽菜,现在又忙碌成了红眼的兔子,哪里还有力气背球一样的我。 我笑道:“算了,再把你压卧了,小王氏可没人给他保胎了。” “保胎?”他又惊呼:“妹妹说她的胎像不稳?” 得,敢情我之前白说了! 我再次重复:“这不怨她,是公兔,呃,呸!是你种子的质量不好,她才留不住。她昨天晚上生你的气,比兔子的这种情况更加危险,需要你用你的体温给她取暖,哄她开心,让她的心情好人也不冷了,这样才能保住宝宝的命。” 他毫不迟疑道:“好,一切都听妹妹的。妹妹怎么安排我怎么做。” 正如我询问他信不信,他一点也不怀疑我话的可靠性,已经认定小王氏怀孕三天,且怀的还不是一个宝宝。 他的这种信任让我感觉很温暖很贴心。几个月前我们还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现在已经到了心心相映的地步,很难得!很可贵!让我一度要相信梁城有好人了。 第一二二章:安排 我摸着小王氏的手臂,仔细感触。 正如我之前感触到的,能确定的是三个,其他还有不能确定的。大概是人类的身体真的和兔子不一样,我不敢像确定兔子怀了几个宝宝那样,确定小王氏肚里到底种下几粒种子。 我如实说:“哥哥,能确定的是三个,还有不能确定的。有点和兔子不一样,我现在不能感触到全部。” 善秀惊喜的合不拢嘴,笑容都要倾洒到地上,“妹妹是说还有可能更多?” 我看看小王氏娇小的身躯,替她担心道:“嗯,有可能,我不能确定。只是……不知道她这身体是否能承受住。” 小王氏的模样也让善秀起了担心,女人生产一个孩子都说是鬼门关走了一遭,若是像我说的是三个以上的孩子,小王氏能否顺利怀孕到最后都是问题。若是到最后母体出了问题,孩子也不可能成活,这个道理善秀还是懂得的。 他紧张的询问:“妹妹可有办法保她顺利生产?兔子的这种情况是怎么处理的?” 得,他也把小王氏当兔子了。 懵懂无知的小王氏兔子,在床上倦倦倦缩着身体,抱着老黑睡的甜香。 我无奈道:“我不知道了,我不清楚人怀孕啥样。兔子是一个月就生了,她可是要很久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现在先保胎再说。” 善秀有些失望;有些焦虑不安,还夹杂着惊喜、担心,又掺合一点点的期待,一颗心跌宕起伏,也不知道这会儿都是第几遭的上上下下了。 “妹妹先替我照顾着她,我去去安排下就来。” 我提醒道:“你要快点过来,她现在一步也离不开你,越快稳定她的情绪越好。老黑虽然能给她温暖,可无法讨她高兴。” 善秀边退步向门口,边说:“我知道,我知道,很快!很快!” 我清楚他是去找六老夫人和六夫人了。小王氏怀孕这么大的事,不是他一人能消化处理的,照顾好小王氏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这事隐瞒不得,他必定告诉他最亲近的人,共同承担。 六老夫人的院子此时十分的热闹,不是拜年的人热闹,是五老夫人在郡主那耍无赖的热闹。 对,没错,刚毅性格的五老夫人,正在郡主面前一把鼻子一把泪的耍无赖。 前所未闻,惯会强硬恶言恶语惹人嫌的五老夫人,竟然还会哭闹示弱,跌掉杨府一众人的下巴。 五老夫人用绣着梅花的手帕,蘸了蘸眼角的泪水,哽咽着说:“郡主,我也这么大年龄了,怎么可能说瞎话呢,真的是大老爷(善秀爷爷)给我托梦了,斥责我不该把那么好的孙媳妇拒之门外。大老爷还说小王氏是咱家的福音,让我好好对待她。” 大老爷是郡主的儿子,五老夫人哭诉大老爷托梦给她,最合适的人选当然就是郡主了。 “郡主,都怪我鬼迷心窍,之前没多问问,不知道小王氏是个多么好的孩子。唉,我平时太浮躁,没静下心来,不听郡主您的话好好的修身养性,才辜负了杨家列祖列宗的苦心,让大老爷气的托梦来骂我!” “郡主,您和大嫂说说,我愿意接受小王氏为我的孙媳妇,我保证一定用心疼那孩子。绝不会对她发脾气,吵她骂她。” 她不说后半段的话郡主还不会想起来她有多厉害,她说了等于变相提醒郡主她对五大娘子(善秀他爹的五媳妇)有多苛刻。 糊弄说:“行,这事我知道了,回头我去跟你大嫂说说。” 五老夫人在杨家生活了快三十多年,怎么不清楚郡主是糊弄她,可大过年的,她也不好再纠缠下去。 再次强调说:“郡主,您可一定帮我好好说啊。大老爷就给我一个人托梦,这事可非同小可,必是此时事关重大,才会这样的。” 托梦这样的事,对于武将之家的人来说,没有那么的认真,认为必定是“日有所想,夜有所梦”导致的。大老爷已经故去快三十年了,郡主对于自己的儿子也淡漠了许多,没有那么的在意了。 六夫人实在是见不得五老夫人这种模样,认为她是为了要小王氏做孙媳妇耍的心机,装模作样的结果无非是为了达成目的。 “五大娘,今天大过年的,您不要在郡主年前再提大老爷了,免得郡主起了心思又不好了。郡主这几天才说精神一些,千万不能因为这些小事惹她难受。您说的事我回头跟我婆母说一声,不用麻烦郡主了。” (大娘的称呼有两种意思,第一种,伯母。第二种,嫡母。) 五老夫人巴不得六夫人这样说,打蛇随棍上,笑呵呵的说:“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说了。你去跟你婆婆说一声,我回去就让人给小王氏收拾屋子,收拾好了就让她搬到我那院。” 她这是默认六夫人答应了。 六夫人忙的头大眼昏,也没太注意五老夫人说什么。再说,小王氏做不做她的儿媳妇,她都不是很在意。反正几房都是她儿子的媳妇,住到谁的院子里,有什么关系呢。 她万万没想到,她的一句话惹出来多少风波,小王氏住到谁院子里的差别大了去了。 五老夫人的托梦没人相信,这事就在拜年的打哈哈中淹没掉了。 等善秀把六夫人叫到六老夫人的屋里,把小王氏怀孕的事情慎重的说出来之后,六夫人惊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六老夫人咳一句问一句:“咳咳……哥儿,你真的能断定?” 善秀并没有完全的实话实说,怕吓到奶奶和娘,把我说的一些略显蹊跷的事情隐瞒,仅凭奶奶和娘对他的无比信任,打包票说:“奶奶,真的。草原人对动物熟悉成啥样您是知道的,您之前在草原打过仗,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婴宁的判断不会错的,就是和兔子怀孕的头三天情况一样。” 六老夫人又咳嗽一声:“咳咳……这个草原来的翁主,真是我家的福音啊!” 六夫人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若她说是真的,那现在怎么办?她说了咋办没有?” 善秀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说了,就是我以后可能都需要随时陪在小王氏的身边。这样的话,她又不能动,府里的事就麻烦娘多辛苦了。” 六夫人笑的合不拢嘴,呵呵道:“傻孩子,子嗣是大事,若是小王氏真的怀了你的孩子,我烧高香都来不及,再忙都不会感觉累的。” 许是终究下了决心,善秀咬着牙说:“奶奶,娘,还有一件事,我说了你们可别激动。”看一眼奶奶和娘,继续道:“小王氏可能怀的……怀的是……双胞胎。” “天啊,老天爷!” “无量天尊!” 二位夫人同时喊出来,六老夫人也不咳嗽了,精神头十足,眼神如炬,“哥儿,可是真的?!” 善秀见奶奶的模样,心莫名的虚了一下,一下子没忍住,实话实说:“可能,可能还不止,是三个以上。” “天啊!” 六夫人再次惊呼,抬手就给善秀背上一巴掌,“啪”的一声响,打得善秀身体向前一踉跄,她又眼明手快的扶住儿子。 “你个臭小子,怎么不一口气说完,害得我的心跟着瞎跳,你这是嫌我不高兴是?” 六老夫人扶住胸口,大口喘息,“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无量天尊……”不信佛不信道的一个人,愣是被逼成了佛教和道教的双重信徒。 善秀顾不上自己娘,趴到六老夫人床前,关切的询问:“奶奶,你没事?你可千万不要激动。” 六老夫人扬手一巴掌,拍到善秀的后背,这声没有刚才六夫人那一声响脆,可也没有手下留情。 “你个坏孙孙,是没事耍着你奶奶玩是?为啥就不能一下都说出来让我高兴,偏偏还要打埋伏,这也是你能隐藏的!” 大概是善秀被打习惯了,不在意的嘿嘿笑起来,“奶奶,我这不是怕你们担心嘛。双胞胎你们都见过,可怀这么多的只能是听说过没见过了,还有小王氏的身体又小又瘦,我怕你们担心母体安危,乐极生悲就不好了。” 他这一说,两位夫人也意识到了不妥,面色变了变,严肃的神态慎重起来。 六夫人略微担忧的问:“我听说过三胞胎,可是很可惜,三胞胎没能活下来。哥儿,真的是三胞胎吗?” 善秀也严肃很多,不再隐瞒,“娘,可不止三胞胎,婴宁说和兔子不一样,她现在也不能确定到底是几胞胎,或许……或许更多。” 六老夫人神色一凛,接话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翁主才感觉到小王氏的异样?” 善秀的脸腾一下红起来,结结巴巴说:“不……不是,是……是,她说和刚分窝的公兔一样,是种子质量不好,才会这样。我猜应该是我身体虚弱,种子里没有好质量的种子,才会让质量不好的种子都扎下根了。” “啊!” 两位夫人目瞪口呆,随即相互对视,旋即“哈哈哈哈……”大笑不止,笑的善秀害羞的拉起六老夫人的被子盖住头。 六夫人把儿子从被子里拉出来,忍住笑说:“好了好了。是不是也让翁主查下大房二房?看看她俩会不会也是这种情况?” 善秀摇头,红着脸说:“一会儿让大王氏过去一趟就行,那两个……那两个估计不会的。婴宁说了,这种情况极容易流掉,按照兔子的情况,前后也就是三五天的事,按照人的怀孕情况,可能压根不知道怀孕就流掉了。小王氏这事也是碰巧了,她若是没发现小王氏怀孕,小王氏可能根本不会知道自己怀孕了。” “呃!”六夫人深吸一口冷气,“翁主的意思是大房二房的也可能是这样?”语气里带着沉痛。 这种事让一个男人自己承认是多么残忍的事,善秀凄凉的点下头,算是默认,没落的神情顷刻之间弥漫在房间。 六老夫人眉头一皱,语气严肃:“怪不得哥儿到现在都没有子嗣出来,或许就是我们根本不知道就没了。武广媳妇,翁主真是我家的福音啊!” “既然小王氏要养胎,就不适合再在我这院住了,这院人来往太多,不利于静养。武广媳妇,你院子旁边以前小芹住的小院,腾出来给她和哥儿住,离你那院近,也方便翁主有事照应一下。现在她月份小,大夫肯定是查不出来的,只能指望翁主辛苦了。” 吩咐完六夫人,六老夫人又看向善秀,安慰道:“好孙儿,把心放肚里,没有过不去的坎,相信天爷。既然天爷给你几个孩子的机会,就会让他们降生的,我们只要做到我们能做到的,其他就是天意。” 不愧曾经做过元帅,语气坚定充满自信,花甲之年仍然有定海神针的气魄。 有奶奶和娘的帮助,善秀惶惶不安的心也沉寂下来不少。 “娘,您先去婴宁那看着点,我去前院安排一下,很快就回去。小王氏现在离不开老黑,就让她在婴宁屋里睡。我一会儿让人把我的东西搬到芹姑姑的小院,我就不去正屋了,直接去小院。” 六夫人明白这是儿子在避嫌,她的院子有翁主在,儿子出入不方便。 “好,我让人赶紧的收拾好小院,你直接过去就好。” 母子正要走,六老夫人示意他们等下。嘱咐道:“小王氏怀孕多胎的事且不可传出去,我们找大夫也要找个自己人,口是一定要封的。少见多怪必为妖,不生出来我们都不能承认。我们刚刚得罪张家,如果被他们别有用意的说成妖孽,恐怕会好事变坏事。小王氏的出身已经吃亏了,再被说成妖孽,将来对几个孩子一点好处都没有。我们家的子孙,不管是男是女,都不允许被人作贱!” 她的话铿锵有力,为善秀又平添几分的信心。 现在凭白多一个仇家张家,原因就不去追究了,后果是要承担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善秀也不去想太多。 “奶奶放心,我会尽全力保护我的孩子们!” 第一二三章:念经 五老夫人托梦的事情我不清楚是否是真的,这个世界有鬼怪,任何不可思议古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自己就是狐狸精,无法说大老爷托梦不是真的,万一大老爷滑轮就是给五老夫人托梦了呢,这件事除了五老夫人,其他没人说的准。 六夫人问我的时候,我只能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六夫人担忧的说:“莫不是她听说了她的事?”用手指指床里面躺着正睡的香甜的小王氏。 房间里有婢女,六夫人说小王氏的事不要传出去,我们说话就需要隐晦一些。 我摇头,不确定的问:“不可能?她这种情况和兔子的情况类似,五老夫人对兔子也很了解吗?我是只和善秀哥哥说了,且我说的时间没有她去找郡主的时间早诶。” 确实是这样,五老夫人去找郡主的时候,六夫人就在郡主身边服侍,那个时间无论如何看,都要比我发现小王氏怀孕要早。 六夫人找不到答案,原本她似信非信小王氏怀孕的事,也因为五老夫人的不正常而确信了。五老夫人匪夷所思的行为,只能待以后获知真相,也或许永远不会有真相,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答案的。 就比如今年杨府过年,怪事又一次出现了,兴国寺的惠明仙人来了,且作为不速之客无请自到,要为杨府为国捐躯的先烈诵经祈祷,为杨府祈福。 惠明仙人是神一般的存在,虽然是借住在兴国寺,可他个人的名望远远超过相国寺的众僧,平时也只有陈留王那样的皇家人才可能请的动他,一班二班的勋贵想要请他上门诵经,不知道费多大的劲,更不要说主动上门了。 杨家大门前是一条宽阔的大街,大街直通天波门。今日来杨家拜年的人乘坐的各种车辆,分别停放在大门两侧,贴着杨府的围墙延伸好远。 惠明带着三名兴国寺的僧人,穿着醒目的黄红相间袈裟,站在杨府门楼下,和来杨府上了年龄的拜年人攀谈。 慈眉善目,温文尔雅,谦卑的姿态与他上次来杨家诵经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不耐烦,也没有身份的界限,详细的解答围观人的任何问题。 天空不见太阳,阴沉沉似是一个大罩子,压的低低地,就盖在房屋上空不远处,时刻准备掉下来的意思,让人看着揪心,这是大过年的也不让人心松坦一会儿,无时无刻不替老天爷操心。 雪一直在下就没有停,漫天飞舞的雪花,一片一片慢悠悠飘洒,和灰蒙蒙的天形成视觉上的冰冷效果,灰与白的组合是刺骨的冰冷。 雪虽说下的不大,可一直飞舞的的话,也是处处堆积白皑皑的一片。人们穿着裘衣都感觉手脚冰凉,今天这么冷的天,惠明和三位僧人还穿着单薄的丝绵衣,他们不冷别人替他们冷。 有好心的老叟立马表示要捐香油钱,掀开袍角,掏出暖的热乎乎的几枚铜钱,全都塞进惠明的手里。 “仙人,收下,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惠明也不嫌弃,依然是柔和的声音:“多谢施主,有空到兴国寺坐坐。” 善秀去前院安排事情,碰到的就是惠明上门。 他听说惠明上门,高兴的手舞足蹈,仙人不请自来何等的荣幸。上次仙人来诵经,杨府的人想要和仙人套套近乎都没有机会,今日仙人主动上门,搞得他心潮澎湃。 啊哈哈哈,今天他是双喜临门啊,福星高照,福星高照! 听说惠明仙人来了,府内拜年的其他人为一睹大师的风姿,纷纷涌到大门口,大门口一时水泄不通。 惠明人到中年,和善秀从年龄上就不算是一辈人,再加上德高望重,善秀以小辈礼深深鞠躬,“仙人,过年好!” 惠明倒是不在意的平辈还礼,“杨施主,过年好!” 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杨施主,我想借贵府门前空地,为你杨家祈福,诵经一场,不知可以否?” 他这话问的好生奇怪,正常情况下,都是主家请僧人为家里的人做法事,现在反过来了,这是主家的荣耀,主家岂有不愿意的。 杨府门前都是杨家历代的部曲,他们自是没有钱给自家做法事祈福的,现在仙人亲自过来询问要不要诵经,不等善秀回答,立即自发的答应:“好的好的,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善秀跟随众人,鞠躬施礼:“求之不得,多谢仙人了。仙人随意!” 惠明并没有开始的意思,而是继续说:“杨施主,我佛广结善缘,贵府家眷若是有求子意向的,或者已经怀孕保子平安的,可愿初一、十五去兴国寺听我诵经?” 倒,又是一个劲爆,太阳今天是从西边出来了吗? 这种好事是多少善男信女求之不得的事,那些求子的人疯了一样捐钱捐物给寺院,也不见得应验。现在仙人主动上门送子,这,这是杨家的列祖列宗显灵了吗? 一个又一个的劲爆让善秀应接不暇,他微张嘴巴竟然忘记了回应,手激动的微颤,心似乎要从喉咙里挤出去。 杨家几代人了,最缺的是什么?人啊!缺人啊!现在仙人上赶着给杨家送子保平安,他,他怎么才能表达他的感激之情呢? 不待他反应过来,有位老年部曲拉着惠明的袈裟跪下,双手越过头顶,嘴里嚷着感谢的话。 “仙人啊,您是大圣人啊!我杨家几代单传,现在只有哥儿一个男丁,缺的就是子嗣。仙人若能急我杨家所急,为我杨家送子送孙,我杨家人感激不尽。我情愿放下自己的日子,天天去寺院做打扫的杂事,以感谢仙人的功德!” 有带头的就有跟随的,呼啦啦杨府门前跪下一大片,“仙人,大圣人!为我杨府送子,我杨家人感激不尽,定当记住仙人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善秀原本是不想跪的,可想到小王氏怀孕将要面临的凶险,也跟随众人跪下,“多谢仙人,多谢仙人。将来等我杨家麒麟儿顺利诞下,我一定为仙人点上长明灯!” 他这就是许下承诺了。 有细心的人立马问:“哥儿,府中娘子怀孕了?” 这话问的善秀愣住,他是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为难的卡住。 不等善秀回答,又有人抢着说:“太好了,哥儿有后了!列祖列宗,杨家有后了!” 惠明多聪慧的人啊,保孕妇当然是比保人怀孕更直接啊。原本他就是凭借五分的把握、三分的猜测、两分的运气来的,没想到真让他逮到了机会,他岂能白白错过。 他立马搀扶起来善秀,摆出一副就是菩萨的姿态,“杨施主快起,众人也快快请起。出家人不打诳语,以后的初一、十五,我定当为府中的子嗣诵经,保佑贵府麒麟儿顺利诞生。” 这是完全确定杨府有孕妇了! 善秀原本是不想这么早说府中有孕妇的,六老夫人也交代过不可说小王氏的事,现在事已至此,他也只能顺着说:“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众人寒暄过后,惠明就要开始诵经了。 只见他也不嫌地上凉,直接盘膝坐在杨府大门口“杨府”二字的牌匾下,跟他一起的三名僧人也是一样做派,慌的杨家看门人急忙回屋拿自己的被子,心甘情愿给几位僧人当坐垫。 惠明四人也不推脱,用杨府人端过来的清水净手净面净耳漱口,之后坐在被子上开始诵经。 大年初一,惠明仙人不在兴国寺主持法事,来杨府大门口为杨家祈福,这就是一张活招牌啊,为杨府扬名再添新话题。杨府继昨日的斗鸡战三元及第后,又亮出一道新的风景线。 没人猜出惠明为什么来杨府诵经,如果说是因为昨日的斗鸡战三元及第事件,谁也不会相信,但确确实实就是因为这件事。 昨夜惠明听闻了杨家将化为杨家斗鸡的事情,他不相信,他知道城里有妖怪,但绝不相信杨家的斗鸡是妖怪。斗鸡在梁城养育几千年了,且青种还是只有梁城才培育的出来,如果斗鸡出妖怪的话,史书里早就有记载了,压根不会是杨家人带着斗鸡,明目张胆但张太师府闹。 他想亲眼看看杨家斗鸡到底是怎么回事。 另外还有之前他为翁主诵经时,未能获得翁主到底是否遇过妖怪的确切答案,这件事一度成了他的心魔,让他在诵经以后的一段时间内记挂着,不能释怀。 对于僧人来说,一直记挂一件事,这件事就是心魔。他强行让自己抛开这件事,出外云游,可在向西走到山区的时候,他遭遇了一次大机缘,使他不得不又重新回到梁城,继续寻找妖怪。 梁城一切如旧,新闻旧闻都有,但在他看来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是他大机缘里预示的事情,直到大年三十夜他听到的斗鸡事件。 没人关心惠明的目的,人们传诵的只是他的品德,排风把他诵经的事传到我房间时,我莫名的不喜。 六夫人热心的问我:“你要不要去见见仙人?之前他曾经诵经二十一天,为你祛除邪祟,这样的恩情一定要记住。” 我从心里抗拒和尚道士,不想去大门口见惠明。可直接拒绝的话又不能说出来,六夫人已经说他是我的恩人了,我若是不承认恩情,立马就会被认为是忘恩负义的人,会被杨家人不喜。 “是和尚念经吗?” 小王氏不知道啥时候醒了,插嘴问惠明的事。并且说:“我想去听,我从小就喜欢听和尚念经。” 得,这下我想用照顾小王氏当借口都不行了。 六夫人现在是完全相信小王氏怀孕了,见小王氏起床,忙上前搀扶她,“慢点慢点,别起的那么猛,别头晕了。”伸手又帮小王氏拿外罩,准备帮她穿上。 这些都是婢女做的事,小王氏再任性也不敢让六夫人给她穿衣,怯怯的盯着六夫人,连躲闪都忘记了,弱弱的说:“我自己穿,我自己穿。” 六夫人不以为然,慈爱的帮小王氏穿上外衣,还不忘记交待:“以后这些事不要自己做,别抻着哪里岔气了。”完全就是把小王氏当婴儿对待,手把手的伺候。 小王氏的婢女吓得忙蹲下去帮小王氏穿鞋,求饶道:“夫人,我着了,我之后会替娘子穿衣服,不让她动手。” 六夫人的心思根本不在这方面,扶小王氏起床后,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肚子。 小王氏还没有走到圆桌边,她就担心的问:“累不累?要不要歇歇?”紧张的程度比她自己怀孕都厉害。 我像看客一样,想笑又不敢笑,小王氏怀孕确实凶险,搞不搞就是不知不觉的流掉了,但是也不至于像琉璃疙薄一样,一点都不能动,六夫人有点紧张过度了。但这又不能说啊,必须憋着,人家是亲婆媳,婆婆紧张自己的儿媳妇,我掺合啥。 我道:“你们去听念经,我就不去了,门口人太多,外面又冷,我不想动。我出门石榴她们就把我穿的跟球一样,太折腾了,我不下想出去。” 没想到我这话倒是提醒了六夫人,她依然是紧张的问我:“翁主,那她能去吗?她刚睡醒,外面冷,现在若是出去,会不会受凉?有没有关系?不会出啥事?” 我能体会到六夫人的小心,毕竟小王氏的怀孕非同小可,无奈的催促道:“没关系,穿厚点,没事的。你们还是快点,想要听念经就要快点,去慢了经念完了,还听啥啊。” 这话说的有理,六夫人也不耽误了,左右看看,一眼瞧见我的羊皮大袍,拿过来把小王氏包在里面,也不管好看不好,小王氏是啥感受,对排风吩咐:“你背着她。” 排风不明所以,被六夫人的神操作雷到,可又不能违背主母的意思,自嘲的苦笑一下,弯腰蹲下背小王氏。 小王氏此时也是一头雾水,比排风好不到哪里去。她再有脾气也不敢对六夫人说“不”,傀儡一样,心不甘情不愿,毫无表情的任六夫人摆布她。 第一二四章:姐妹 小王氏出嫁之前,她父母千叮咛万嘱咐,到了杨府一定要伺候好六夫人,不仅要端茶递水,还要帮婆婆洗脸洗脚洗衣服,总之,婢女做的事她都要做一遍,这样才能讨得婆婆的欢心,熬过婆婆给媳妇的立规矩期,以后的日子方能慢慢的好过。 她娘告诉她:杨府是大户人家,媳妇做的事已经是少多了,要是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不仅要这些,还要做饭刷碗缝衣做被,喂猪喂羊喂鸡喂鸭,就像三姐嫁到秀才家那样。上伺候公婆,下照顾孩子,中间还要服侍好丈夫,任何一项都缺不得,不然就会被人说是“不守妇道”。 不守妇道是妇人的大罪,再高贵的女子被扣上这样的罪名都会身败名裂,被世间所不容。商女出身的小王氏,哪里敢触碰这样的罪名,自是被父母吓得不得了。 她心里明知道嫁到杨府要比三姐嫁到秀才家强,还是十分害怕婆婆六夫人,无奈性格从小就不是讨喜的个性,在还没有出嫁时,就把六夫人归为恶婆婆的行列,内心抗拒的视为洪水猛兽。 因为她成亲是住在老夫人院子里的,她新婚起床后直接去老夫人屋里问安,老夫人拉着她说等她婆婆过来即可,以至于她成亲三天了,都未能去婆婆屋里请安,每每想起战战兢兢。唉,等待婆婆立规矩的日子太难熬了。 今日是大年初一,她成亲的第四天,没想到不起床不仅没有挨训,反过来婆婆还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倒像她是那被媳妇伺候立规矩的婆婆了,她怎么能不害怕! 她不敢说睡到这个点还没有洗脸梳头,摆手推下排风说:“不用,不用,我自己走就行了。” 六夫人光顾着激动了,压根没注意到小王氏的窘迫,硬搀扶着她向前倾身到排风背上。 “你这孩子,以后可不能随便走动,排风力气大,去哪让她背你。听见没有?” 她的话吓坏了一旁小王氏的婢女。排风是六夫人的人,六夫人把排风安排给小王氏,那她上哪?夫人这是不是变相说她照顾主子不尽心? 她也弯腰蹲下,“夫人,我能背娘子的,我来。” 六夫人真没有整治她的意思,杨府这么多人,她哪里会在乎一个婢女的感受,手划拉一下把她划拉到一边,扶着排风背上的小王氏就走。 “你别在这耽误事,赶紧走前头开门去,千万别到了仙人的经念完了,那就白跑了。” “王氏,我跟你说,仙人念的经真的很好,之前他给翁主念经驱魔,翁主听到他的声音就高兴的哼哼,灵的很。” 晕倒,这婆媳二人秀恩爱,干嘛还把我拉进去垫脚踩一下……不对,等等,什么叫“翁主听到他的声音就高兴的哼哼”?我有点懵顶。 惠明念经真的是为我驱魔,可我身上有魔我怎么不知道?恐怕他驱的魔不是别的什么,我的狐狸精本尊才是他要驱的真正魔! 我不可能告诉人类我是狐狸精和人的双重身份,我这种人和狐狸精生下的“人”,在真正人类的眼里,恐怕也是要被归类为狐狸精的范畴,不会轻易的被他们接受。 尤其是我并没有生活在人类的世界里,又是狐狸和人的外形不停的转换,人类怎么可能接纳我为同类。 再着,我和真正的人类毕竟还是不一样的,我的寿命比他们长,当他们百年寿命结束时,我还是和一百年之前差不多,还没有走出幼年期。 在求仙问道追求长命百岁的梁国,若是有人知道我的寿命会很长很长,长到他想象不到的时间,细思恐极,我怕我会成为唐僧肉,被切成薄薄的肉片,人人都想尝一口,好达到他们不想死的目的。 人越老越怕死,那些修仙问道的,哪个不是白发一大把,生命快到终点了。他们恐惧生命终点的到来,舍不得手中紧紧握住的财富,不愿意一切都成为过眼烟云,为了延续生命,不惜用尽浑身解数。 唉,我也只能唉一声了。 我无法感同身受,就没有资格去评判舍不得死去人的行为是对还是错,并不是人人都怕死,也不是人人都不怕死,我还能说什么? 我的房间今天很热闹,小王氏前脚走,后脚大王氏带着婢女过来了。 她穿着簇新的钿钗礼衣。单蟠髻上插着大大的金花,耀眼夺目,是真正的被黄金晃眼。黄豆大小珍珠做的发卡卡在发髻上,顺着单髻成一条弧线,弧线的末端是一个小拇指大小的珍珠耳坠,造型甚是别致。我不得不赞叹:她头上黄白之物的寓意与过年的气氛很配哦。 她脖子里是一条深黄色狐狸毛围领,镶灰色兔毛边的翠绿色绣花丝绸褙子惹人眼球,为灰蒙蒙的下雪天增加勃勃生机,搭配深绿色百褶裙,更显得她肌肤白皙妆容精致,神采飞扬,足足的杨府娘子派头。 我不得不承认,大王氏气质高雅,小王氏和她比差远了。如果说大王氏是红花,小王氏连绿叶都称不上,只能算是枯黄的狗尾巴草,哪哪都没法和大王氏比。 大王氏施礼后说:“翁主,我家爷说让我过来给您瞧瞧。翁主,你要瞧什么?需要我怎么配合?” 得,善秀还真把自己当种兔了,以为抱了一窝还有一窝。 笑归笑,我还是要认真的为大王氏看看是否怀孕了。 我没好气的指指床边,示意大王氏坐过来。 “没什么,就是看看你们都……”话到嘴边我止住了,想起来六夫人说的话,改口说:“我久病成医,他就是想让我给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女人病。” 扯谎说:“你们刚来杨府,和其他人也不熟悉,他怕你们害羞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认为你们和我亲近些,所以让我问问你们,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有了尽管给我说,我来处理。” 大王氏玉脂般的皮肤刷一下成粉色,低头不好意思的小声嘟囔:“爷怎么这样啊。那……麻烦翁主了,我……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哪哪都挺好的。” 的确,她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我摸到她的手臂光滑微凉,四肢百骸气息平稳,一点兔子抱窝的迹象都没有。不像小王氏,身体的能量都向肚子游走,自身的热量不够还要借住他人的体温。 “你挺好的,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真的?太好了,这下我就可以放心了,谢谢,谢谢翁主!” 大王氏眼睛迸发出光彩,似是中大奖一般,欣喜若狂的模样,配合我配合的天衣无缝。若不是我有颗人类老妪的心,或许就这么让她哄得开心了,以为自己真的医术高超。 我有点累了,大王氏没有怀孕我也不用费心照顾她,就想打发她离开,我好睡觉。 道:“你妹妹和六夫人去了大门口听仙人诵经,你若是没事也可以去听下。六夫人说惠明诵的经非常管用,你去听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大王氏没有答应我,而是迟疑说:“大门口是爷们聚集的地方,我一个新妇过去合适吗?小妹是跟着六婶去的,自然是去得的。我却不同,我没有婆母领着,要是单独过去的话,我怕……我怕别人会说我。” 她倒是心思缜密的很,有美貌有头脑,不像小王氏任性固执还没眼力头。两姐妹的差距可不是一点点,王服妹妹终究还是和王服相近,堂妹隔着肚皮就差远了。 我称赞:“你倒是考虑的长远,和你兄长很像。你兄长让我照顾你,你这哪里需要我照顾你啊,我看我还要向你请教呢。哈哈哈哈。” 小王氏的脸更粉了,粉扑扑的就像是深秋裹着一层白霜的苹果。 “翁主说笑了,自是需要您照顾我,我哪里敢称大。” 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我真的累了,眼皮打架快睁不开了。我也不装了,直接了当的说:“那好,你先去忙,身体没事的,你回头跟善秀哥哥说一声就行了。我身体不太好,有点累了,我得休息一下。” 我的话说完,眼皮就完全不受我控制,闭眼斜躺着睡着了。唬的大王氏吓一跳,想惊呼又不敢,求救的看向石榴。 石榴也是第一次见我这症状,伸头探探我的鼻子,有温热的气流均匀的呼出,心放到肚里,再加上我刚才说了“我困了”,她认为我是太困了,真的睡着了。 她把我拉扯好,轻轻的塞进被窝,放下床幔。 然,谁也不清楚,真相竟是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的原因,不是我自身身体真的困了,还困到这种程度,是我肚里珠子搞得鬼。不清楚它怎么听到了惠明的诵经声,又渐渐苏醒过来,蠢蠢丿欲丿动,像是闻到了好吃的,贪婪的流着口水,努力去吃一口尝尝。 只是惠明这次诵经的时间太短了,毕竟是在杨府的大门口,又是大年初一,是那个意思就行了,怎么也无法长时间的诵经。 等六夫人婆媳遗憾的回来时,我也慢慢的苏醒了。 我能醒的这么快,还是珠子的法力不够,也得益于惠明诵经大门口距离我房间太远,又是毫无征兆的诵经,等珠子闻到讯息有反应的时候,其实诵经已经结束了。它半天并没找到它以为的好吃的,不免失望,可也不是那种吃了一点就没有了的半途而废,因此并不曾像之前那样发脾气辖制我。 小王氏回来后还没有坐定,六夫人盛一碗炭盆上温的江米甜酒给她,“赶紧喝一口,暖暖和。其实喝这个不如喝羊肉汤,你要不要喝羊肉汤?今天灶上熬的有,给你盛一碗?”完全就是一副商量的口吻,没有一丝一毫强迫的意思。 小王氏大概也是胃浅,吓得摇头,“我不喝羊肉汤的,那个味我从小就喝不惯。” “那你还想吃啥?我让灶上给你做。光喝甜酒是不行的,进肚里一泡尿后就没了。你要多吃东西,太瘦了不行的……” 这婆媳二人恩爱秀的没完没了,我羡慕她婆媳的互动。 我早上吃一份猪肉白菜饺子,现在也到了午饭点了,开口喊石榴:“石榴,我醒了。你去盛一碗羊肉汤回来,我饿了。” 我不吃羊肉饺子,可我喝羊肉汤啊。梁城做羊肉汤的技术真的是一流的,不是其他地方能比的。我从草原过来的路上,吃了不少的羊肉汤,全都没有梁城这里卖的羊肉汤的味道。 石榴这边服侍我起床,那边婆媳还在没完没了灌糖。 六夫人:“翁主这件羊皮袍子太挡风了,我记得我库里还有这样的羊皮,回头让桃妈妈找出来,给你也做一件这样的袍子,出门裹着身子,挡风又暖和……” 大王氏刚才从石榴口中得知小王氏在这里睡觉,身体有点不舒服,姐妹情谊,也留下来没有走,等小王氏回来看看情况。 刚才一直看六夫人照顾小王氏,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讨好的说:“六婶不用让桃妈妈忙活了,我们带的都有羊皮褙子,让小霞去帮妹妹拿过来就好了。” 六夫人是她真正的婆婆,她想讨善秀喜欢,必须在六夫人面前有脸。 没想到六夫人并没有给她面子,直接拒绝了:“褙子太瘦了,没有袍子宽敞,她就穿这袍子合适。里面穿的再多,也能都包住,外面再包上斗篷,一点不见风。” 大王氏不知道小王氏的情况,说的话自然不能让六夫人满意,我只好替她解围。 “咦,大王氏,你没有走啊?” 她也是心思剔透机灵之人,顺着我的话头,笑着表心迹:“可不是嘛,翁主您睡了,我就在外面坐着等妹妹回来。听说她不舒服,我哪里放的下心。” 看向小王氏:“六妹,你好点了没?甜酒要不要再喝一碗?” 又对六夫人道:“夫人您要不要也去躺一会?妹妹这边有我照顾呢,您就放心。现在已经饭点了,前院的宴席正忙的时候,妹妹这大过年的不舒服,让夫人您还操心她,真的太不应该了。” 得,她又把六夫人得罪了! 第一二五章:酸 小王氏之前是不喝羊肉汤的,见我喝她竟然跟着也要喝,这更坚定了六夫人对她怀孕的认识。 六夫人从小不吃茄子,自从怀善秀之后,天天几乎离不开茄子。她认为小王氏和她一样,就是怀孕才改变的口味。 “王氏,你吃不吃茄子?” 小王氏头摇的拨浪鼓一样,“茄子的籽太多了,我娘爱做蒸茄子,我吃一口就想吐。” 有感于婆媳二人之间的甜蜜,我边喝汤边凑热闹,“你家铺子里有道烩茄子的菜,特别好吃,你回头可以尝尝,保管你会吃茄子。” 六夫人执着于怀孕吃茄子,竟然说:“咱家地窖里放的就有茄子,你们要不要吃?我让厨房给你们做!” 这,是不是有点? 哎,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大王氏抢话说:“翁主爱吃我家师傅做的菜,要不要我派人回去把那个做饭的师傅喊过来?” 我敏感的察觉到六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的不喜,思索下明白了是大王氏对厨子称呼上出了问题。 “师傅”是厨子的尊称,厨子也叫“伙夫”、“橱役”,像皇宫里膳房的厨子都是厢军,提他们肯定不允许称一声“师傅”。王家的厨子必定是庶民,大王氏现在已经是杨家的媳妇,再对一位庶民用“师傅”的尊称显然不合适,也不怪六夫人听着不顺耳了。 诶,大王氏的场我得捧啊,她是王服的亲妹妹,她已经连续让六夫人不喜了,我得帮她拾回面子了。 我还没有说,老黑就在小王氏怀里说:“问问她能不能把做包子的一块喊来?我要吃小笼包子。” 又补充一句:“要猪肉馅的。” 为了安抚老黑,让它乖乖的待在小王氏怀里,我红着脸说:“好啊,要是他还能做小笼包就更好了。你家猪肉馅的小笼包可好吃了,他过来正好做出来让大家都尝尝。” 小王氏听见吃的又来劲了,一脸期待的说:“好啊好啊,我正好想吃猪肉馅的包子呢。早上吃的猪肉饺子我还没吃过瘾呢,做的太少了,感觉没怎么吃就没了。以前我也没感觉猪肉饺子好吃,今天的猪肉饺子怎么这么好吃啊?” 她一说吃的六夫人就着急,六夫人深深的体会过孕妇想吃什么那是非要立时三刻吃嘴里不可,也不管今天是大年初一,当下吩咐:“三娘,你赶紧的去让人回一趟你娘家,一定要把做茄子、做包子的都喊过来。那人要是不愿意出门,多给点钱也没关系,再不成你就跟他说,做的好了以后就让他留在咱府做饭。” 大王氏原本就是客气客气,光嘴说说。今天是大年初一,她想我和六夫人肯定不会让去喊人的,这样她落个嘴好,两面光。 现在事情却是相反,六夫人不仅不反对,还大力支持,让她心里莫名的酸了一下。感叹六夫人对六妹真好啊,她那么掏心掏肺的巴结三夫人,三夫人都没有像六夫人照顾六妹这样对她。 不舒服的不仅有她,排风凑到我身边,弯腰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今个儿恁几个搞啥勒?是不是都疯了?” 别人疯不疯我不知道,排风被六夫人使唤的是要疯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原本迎来客送拜年的事都需要六夫人做,现在她要陪着小王氏,她身边的妈妈和婢女自然就不能闲着,要替代她去处理事情。她来我这边是没带婢女的,排风在我这正好让她使唤,其他石榴几人毕竟不是她的人,她自然是不好意思用的。 再着能用的就是大王氏,大王氏是她的儿媳妇,哪怕是在三房,她用着也是方便的。 指使完大王氏,六夫人又吩咐排风:“你去让厨房让她们多做几个扣碗,午饭就端过来在这吃。再快点包些猪肉馅的饺子,让王氏先吃着,别把人给我饿着了。王家做饭的得会来呢,不能饿着肚子等啊。” 排风立马被气的眼冒金星热血沸腾,小王氏从起来床嘴就没有闲着,怎么会饿着了? 近的不说,刚才去听仙人念经,到了门房她还没有喘口气,夫人非得说走这么远的路小王氏饿了,让她去给小王氏拿块热馍垫垫饥,不然坚持不到吃午饭。 从正院到门房,是她背着小王氏好,小王氏哪里走路了?又怎么会饿了? 啊,天爷啊,有没有讲理的地方!她都没有说饿,她背着的人饿了! 见排风气鼓鼓的模样,我绷着脸强忍住笑,腮帮子鼓鼓的有点疼。六夫人这是有点太紧张了,小王氏怀孕还有十个月呢,她这十个月要是天天这样,估计人人都让她折腾的倒下了。 不过小王氏也够有福气了,遇到六夫人这样的婆婆,反过来照顾孩子一样伺候她,她真的好福气! 不说我这边,说说大王氏。 大王氏心里酸着去安排,她喊过来自己的妈妈,交待了赶紧回王家叫人。 妈妈奇怪:“好好的,大年初一叫什么人?杨家没有做饭的吗?” 大王氏身边的婢女燕子,打抱不平说:“还不是六妹要吃!我看翁主和六夫人就是为了让她吃才这样说的。同样都是王家人,六夫人和翁主对她未免有点太好了。” 燕子和王家是不出五服的亲戚,亲着呢,她喊小王氏直呼“六妹”,在王家的时候都习惯了。 “老燕!”大王氏喝斥燕子住嘴,“六夫人是六妹的婆婆,对六妹好还不是应该的嘛。来之前家里都是怎么教育你们的?都忘了是!在杨家就我两姐妹,要是不团结,岂不是让别人看笑话。以后你不许这样说六妹,还有不能再称她为‘六妹’,要叫‘六娘子’!” 最后还是忍不住,哀怨的抱怨一声:“要怪只能怪我没有做六夫人的儿媳妇!” 她内心和婢女的心情是一样的,刚成亲六夫人就这样宠着六妹,以后时间长了肯定会影响她男人的脚。哪有男人不听自己娘话的,六夫人让她男人去六妹的院子,她男人还能不听亲娘的话?她心里嫉妒的要命。 心里不舒服她就想去找她男人,可她男人在前院她是不能去的,眼睛眨巴几眨巴,强忍下心头的酸,换个笑脸,转身向六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六夫人那边她刚出来,肯定是不能再回去了,六老夫人是她男人的亲奶奶,她去巴结巴结也是一样的。两位夫人抓住一个,对她都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想哪怕是六妹住在六老夫人的院子,按照六妹的脾气性格,也不可能像获得六夫人的欢心那样获得六老夫人的喜爱。 她进院就看到小王氏的妈妈在指挥人抬箱子,好奇的过去问:“喜妈妈,你这是干啥呢?” 喜妈妈这个称呼是来了杨府之后改的,之前在王家没有这种规矩。因为都是亲戚,大王氏她们按辈分还要喊喜妈妈一声“婶”。 喜妈妈也是规规矩矩的喊大王氏一声:“三娘子。” 解释道:“老夫人让我家娘子搬到夫人院子旁边的院子住,我这正忙着收拾东西搬家呢。” 大过年的搬家!大王氏立马担心是不是小王氏得罪了六老夫人? “婶,是我妹妹得罪了大奶奶吗?”一紧张,她连称呼都改了。 喜妈妈高兴的都合不拢嘴了,见大王氏这样问,略带不满的说:“三娘子,看你说的,我家娘子老夫人喜欢还来不及呢,你怎么说得罪了老夫人呢?” 炫耀道:“我跟你说,刚才老夫人还找出来一座白玉送子观音,让我放在我家娘子床边,早晚替我家娘子拜拜。还有我家娘子去夫人那边住,也是老夫人为了让我家娘子早点怀上,特意让夫人腾出来的院子,为的是……”她说不下去了,尴尬的止住。 五姐也是承爷的媳妇,她怎么好说“老夫人就是为了让娘子和承爷住一起,专门安排的院子”,那样五姐听到心里该多难受啊。她好歹也是五姐的婶,不能做的太过分了。 她打哈哈借故准备离开,“三娘子,我还有很多活,就不陪你了,不然一会来不及了。我忙去了哈。” 大王氏多聪明的一个人啊,立马意识到喜妈妈有事瞒着她。也不戳破,免得大家尴尬,点头让喜妈妈离开。 这种情况她也没心思再去六老夫人面前晃悠了,不用证实就知道,六老夫人和六夫人这是把小王氏当成自己的儿媳妇,而没有把她当成自己的儿媳妇,她心中更酸了。 “老燕,你去看看六娘子搬去的新院子在哪?” 酸也没用啊,六房才是她男人的那房,六老夫人是亲奶奶,六夫人是亲娘,当然就关照自己的儿媳妇了。 她脚步一步比一步走的急,暗暗下决心,就是没人帮她,她照样也能拴住她男人的心! “要你们帮!让你们看着六妹就是有人帮,也没有我得爷的欢心!” 她这边难受,王家那边忙的是人仰马翻。 大王氏的妈妈回王家要厨师,唬得王佼王侥又是一愣一愣的。 昨天帮杨家打过架,所有的王家人都兴高采烈。他娘的,太过瘾了!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竟然跟着杨家做了。把太师府的房扒了,这可是值得炫耀几辈子的事。 也有胆小的人担心,“会不会张太师以后报复我们啊?” 王佼难得的硬气一会儿,“怕啥!房都扒了,这还是假的?杨家要是真怕他家,敢扒他家的房吗?杨家可是女将当家!你看看杨家老夫人都多大年龄了,还让张太师对她行礼,就算是好男不和女斗,也得看看时候啊,这是扒房,扒房啊!人家去扒你家的房,你能说因为她们是女的,‘不管,恁随便扒!’” 房都扒过了,再担心有屁用啊。众人的话题很快转到对三光的羡慕,杨家姑爷可是答应三光从军了啊! “三光,你以后发达了,当将军了,可不能忘记我们啊!” “是啊,三光,你以后成了人上人,可得记住咱这些兄弟啊,有机会也把我们都弄去当兵啊。” “三光,我给你说个媒。就是我叔家的那个三妮,你之前不是还问过我嘛,我去跟你说说?” “恁叔家的三妮可势力了,你这是看着三光要发达了才去说的?三光,别理他!我姨家的二妞比三妮好看还勤快。三光,我去给你说说!” “哎,你咋说话呢?你把恁姨家的说给三光,不也是看三光要发达了嘛!” “好了好了,赶紧回家,都别乱吵吵了!” …… 王家人很兴奋,这次帮忙打架赌对了,以后可以作为亲戚,光明正大去杨家走亲戚了,这事太值得高兴了。 之前谈婚论嫁时,杨家提出来的“不走亲戚”,王家两兄弟并没有告诉女儿女婿们。现在杨家老夫人主动邀请,这一道协议算起作废了,也不用告诉女儿女婿们了,两兄弟感觉轻松很多。 打架的人去的不少,人们回到王家又接着开宴席,这次是真的高兴真的畅饮。 大年三十吃到大年初一,吃酒不走的都留在王家住了一夜。 有了年三十的风波,来王家拜年的人多了很多,其中不乏不认识的人。王家两兄弟只图过年高兴,根本不在乎多几个来吃喝的,进门都是客,豁达的一律流水席招待。 大王氏的妈妈是王服母亲的娘家亲戚,照顾大王氏已经很多年了。她回王家要厨子,顺便还和王服母亲诉了苦。 “唉,当时嫁的时候就应该让五姐去六房的,毕竟承爷是六房夫人肚里出来的,六妹去六房自然是沾光不少了。” 现在说这些不是马后炮嘛,人都嫁过去了,名份也定了,再说换换,怎么可能啊! 王服娘也只能是跟着心里憋屈! 自己劝自己:“只要五姐能抓住姑爷的心,就算是不在六房也没什么。你不是说昨天姑爷歇在五姐房里嘛,这是咱家帮姑爷打架起作用了。五姐那么聪明,肯定能抓住一切机会,讨姑爷欢心的。只要姑爷愿意去她那,就是亲娘也不行。等过几个月怀上了,再生个大胖小子,咱五姐就是彻底站住脚了。” 第一二六章:计较 王家兄弟俩听说六夫人要厨子,当下就准备让人去通知在王家喜宴上做饭的,被王服一把拦住。 “厨子去了杨府,想必就会被留下不让走了,我们可不能把家里最好的人手派过。过了年我还要开饭铺,没有他们怎么行。” 经历过杨家的事,王佼现在是认为侄子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遂决定事事放手,让侄子出来决定家里的事。 “好,你说啥就是啥!” 三光的事让王服感觉到一丝的威胁,他家铺子的人要是都向三光那样随随便便就被杨家许了前程,那用不了多久,他将会面临无人可用的地步。 铺子里的人手虽然都是庶民,可这么多年下来,早就磨练的个个人精一样,哪能是一般人可比的,不能就这样轻易而举的给杨家。 梁人到铺子里学规矩学手艺,一般是从几岁开始学习了,要经历几年的时间,不是一蹴而就的。王家没有资格买人,和这些从小被父母送来做学徒的人,签的都是干儿子干女儿的契约,不是师徒契约,为的是多控制这些人几年,让他们为杨王家铺子多做几年工。 签这样的契约不是说王家对这些学徒不好,主要还是王家希望长久的留住他们。培养学徒不容易,学徒学成立马去了别人的铺子,那不是和王家抢生意嘛。 别看梁城这么大,可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同行是冤家,开铺子的人也多啊。自己辛辛苦苦培养的人,便宜了别人,没谁心甘情愿的愿意。 王服想了想,挑选了两位厨艺上不上下不下,不是拔尖也不是最差的,且他们的儿子也快出师了的中年厨子。 他让人把厨子从喜宴的灶上叫过来,直接交待:“两位师傅在我家铺子里这么多年了,厨艺都是有目共睹的,不管是铺子里还有我家里的喜事,两位师傅都是尽心尽力的做事,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的。因此,只要是一有出人头第的机会,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奖励二位。” 两位厨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面对主家说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习惯性的先行表示感谢! “谢谢少主家,谢谢少主家。” 王服摆手示意他们安静,继续说:“昨天三光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咱家姑爷是爵爷,让谁翻身就是一句话的事。” 两厨子忙不迭的说:“听说了,听说了,三光要发达了。” 王服:“两位师傅的小子在灶上都快出师了,现在就有这样一个机会,我准备把你们的儿子送到杨府去给贵人做饭,你们可愿意?” “愿意,愿意!” 两位厨子感动的一塌糊涂,搓着粗糙手,激动的除了说“谢谢”,啥也说不出来了。 一切都和王服料想的一样,儿子有前程了,比自己有前程还让当父母的高兴。 他道:“是这样,毕竟俩小子现在还不能独当一面,又加上是去给贵人做饭,做饭时候难免会有差漏。比如切菜不够细了、放盐放多了、炒菜火候不够了等等,肯定是不行的。为了让俩小子能够尽快入贵人的眼,你二人可愿意暂时委屈一下,扮作给他俩打下手的,来帮俩小子,随他俩一起去杨府?” 两厨子更大声的说:“愿意,愿意!”眼睛里闪耀激动的泪花,真心感谢主家为他们着想。 自己儿子啥水平他们一清二楚,主家说去给贵人做饭他们是既高兴又担心,高兴儿子将要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担心儿子水平不够,饭菜做的不好让贵人嫌弃,那样说不定不是好事反倒会惹来麻烦。 他们长期在饭铺做工,啥样刁钻的客人都遇到过,因为口味问题受到的伤害太多了,他们可不希望儿子因为做饭热祸上身。 现在主家把这些都想好了,还补救措施让他们随行,他们岂有不愿意之理。 魏厨子口吃不太伶俐,结结巴巴的说:“少……主家,我愿……意,我一定帮……小强把饭菜做好,绝不让贵……人吃的不好。” 陶厨子也忙表态:“是勒是勒,少主家,我先做几个拿手菜,让贵人喜爱吃。之后让我那小子赶紧的顶上去,这样神不知鬼不觉。” 王服不以为然,他知道厨子去杨府是给六妹做吃的的,厨艺不需要太好,只要稍稍有铺子里做出来的饭菜那个味就行了,主要是人以后会留在杨府,他可不愿意送两个现成的厨子过去,断了之后自己开店的路。 现在送俩厨子的儿子过去,一是俩小子差不多都快出师了,厨艺也能凑合说的过去;二是送走小的拴住老的,这样做能拴住两位厨子的心,让他们对他感激,好好的为王家做事。 “那行,你们麻利的去收拾,一会儿随五姐的妈妈一块去杨府。” …… 杨府 小王氏在我屋里休息,我和她一觉又睡到傍晚,我醒了她都没醒,这可把老黑给憋屈坏了。小王氏要抱着它取暖,它哪里也不能去,唧唧歪歪的一会儿嘟噜一句、一会儿嘀咕一声,反正除我谁也听不懂它说什么,我只当听不见,听之任之随它。 六夫人大概是也睡了一会儿,我见她精神头比之前强多了。 她见我起床,也从罗汉床上起身走到圆桌。 压低声音问:“翁主,明日她们回门,王氏能回去吗?” “应该没问题?”我也是不确定,“善秀哥哥明天不是跟着一起回去吗?” 我猜测善秀这个点应该把需要料理的事都处理好了,问道:“善秀哥哥怎么还没过来?”指指床上说:“准备怎么安置她?” 六夫人悄声道:“承哥儿过来过一趟,你们都在睡,我就让他再去前院转一圈,等吃晚饭时再过来。他们的院子已经安置好了,就在这院子旁边的小院,房间也架上炭盆烤着呢,长久不住人多烤会去寒气。” 我点头,“这就好。昨晚不知道怎么回事,善秀哥哥惹她生气了,夫人您要交待哥哥一声,且不可再惹她伤心,她的心情对身体影响很大。” “呃?这我还不知道。”六夫人诧异,“昨晚我守岁看的院子,想着白天的事,一早就让承哥儿去休息了。承哥儿身体不好,不能太辛苦了,这怎么惹的她呢?我得问问。” 我也是嘴快,张嘴就道:“不仅是她不高兴,二娘子也抱怨了几句……”突然想到二娘子抱怨的是王家女……晕,不会都是因为大王氏! 我感觉挖坑把我自己埋了。 不由得想替大王氏辩解,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岔开话题:“王家的厨子来了吗?” 话题转换的太快,六夫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乐呵呵道:“来了,正坐着呢,等会好了就端过来。” “翁主啊,你给说的王家的这门亲事,真的太好了,她家不仅人不错,做事还靠谱。你看看昨天,没有他家去那么多人,承哥儿连个帮手都没有。” “承哥儿身体不好朋友少,能玩到一块的也就是豫哥儿。可,唉,豫哥儿送帝姬去夏国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她提起来二爷我的心揪一下,心情受影响立马就不好了。强打精神问:“夫人见过沈豫他娘吗?” 六夫人应该是没有察觉我的情绪变化,竟然情绪化的自顾自说:“见过,我和他娘的关系还特别好呢。” “翁主你不着,像咱这样的人家,娶的媳妇也都是门当户对的勋贵女,像我这样出身的极少。我运气好遇到了老夫人,老夫人对我和对自己的闺女一样,一点也不嫌弃我的出身。可,唉,可豫哥儿他娘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豫哥儿他娘是个苦命人,嫁给了他爹,唉,命啊!这都是命!” “他娘是他爹诏安时娶的,跟着他爹班师回朝后,他爹升了容国公,他娘连个诰封都没有讨到,就那样窝窝囊囊的做了妾。这还不算,他娘的娘家人来走亲戚,还不能算是容国公府的亲戚。他娘一气之下,在她住的院子那边扒开了一个门,从此以后,她娘家再来人,再不走容国公府大门了。” 我眼前浮现出一位桀骜不驯的女子模样,虽然被困在容国公府,仍然是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绝不是花园里精心细养的花朵。 六夫人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豫哥儿也很争气,练就一身好武艺,可……唉,可就是,唉,算了,那都是人家的家务事,我们也不能插手。” 盯着我仔细看了下,“翁主,我猜测豫哥儿去夏国送亲,多半是为了你。” 声音低沉很多,带着劝解的味道:“翁主,你和豫哥儿的事承哥儿都跟我说了,我知道你俩是郎情妾意。你也别怪豫哥儿,他爹和他姨给他定亲的事提前他是真不知道,他是接亲回来才知道定亲的。” “他姨那个人我见过,性格和他娘很像,都是要强倔强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把她亲闺女嫁给豫哥儿。容国公府那可不是一般的人家,秦夫人可是厉害的很,做她的儿媳妇,被搓磨的不掉几层皮都不会罢休!” 更加语重心长的劝解:“翁主,你听我一句劝,有时候需要低头的时候就低头,不然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就像给书印做妾的柳眉相,之前和书印谁见了谁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偏偏容国公去草原转一圈,回来就说给书印定了草原的翁主。书印闹的都绝食了,最后不还是该娶翁主还娶了翁主,柳眉相放不下书印,提前入府做了妾。” 柳眉相是谁?书印又是谁? 我好奇的问:“夫人,这二人是?” 六夫人被我问的愣住,奇怪的反问:“你不知道大郎叫书印?” 大郎?哪个大郎?二爷的大哥大爷吗? 我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急切的问:“夫人,翁主嫁给沈豫兄长之前,他兄长不仅有了心上人,且他心上人还做了他的妾?” 六夫人见到我的惊讶,很是不解,反问:“你不知道这些?” 这些! “这些”犹如五雷轰顶,把我轰傻了,我傻傻的呆住,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原来容国公府盖房子说没钱都是借口,并不是真的没钱,而是大爷不愿意娶加永玛,并且在以绝食的方式抗婚,不可为不惨烈。 那加永玛知不知道大爷的妾就是大爷的心上人?按照加永玛的性格和受到的礼教,她是不会在意大爷有妾的,但,如果这妾是大爷的心上人,并且因为加永玛嫁给大爷而不得不做妾……我想起了听说的郭皇后。 梁国开国皇帝为了宏图霸业,抛下青梅竹马的妻子,娶了世家女儿郭氏。然,在郭氏家族相助他夺得帝位之后,他又寻找各种借口,褫夺了郭皇后的后位,转手给他青梅竹马的原配。 我和加永玛是一势的,我不操心大爷和他的心上人如何选择,我操心的是加永玛的感受! 加永玛会不会在这种关系中受伤?会不会活成冷冰冰的石头?会不会成为大爷的垫脚石? 唉!怎么这么复杂啊! 我没有回答六夫人的问话,而是再次询问:“夫人认识柳眉相吗?” 六夫人见我脸色缓和一些,也不再担心,悄声说:“柳眉相是柳相爷的老来女。呃,柳相爷是前枢密院知院,两年前因为中风故去了。容国公也就是欺柳相爷不在了,才去草原给书印求来一个翁主。若是老相爷还在,他岂会丢掉和柳家结亲的机会!他那个人,势力的很!” 我不管容国公势力不势力,那不是我操心的事。我操心的是容国公既然选我娶了加永玛为儿媳,就不能伤害加永玛! 哪怕柳眉相是贵女了,且还是身份不低的贵女,也不能伤害加永玛! 我稍稍整理下思路,好奇的问:“柳眉相怎么甘愿做妾?她完全可以凭借出身嫁给豪门啊。” “唉!”六夫人长长的叹口气,不知道是触碰到什么伤感事,神情没落许多。哀怨的口吻说:“这就是世间的痴男怨女了!” 第一二七章:痴男 六夫人娓娓道来柳眉相和沈书印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而站在加永玛立场上的我,听得是阵阵恶寒。 柳眉相和沈书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关系倒不是容国公那边的关系,而是容国公夫人娘家的关系。 秦家榜下捉婿运气不佳,没捉到状元,捉到了一位名落孙山的举人。然秦家并没有嫌弃举人,用全族之力资助举人三年后一举成名,进了前三甲为探花及第。 这位探花及第,就是后来的柳相爷。 国公府的秦夫人和嫁给柳相爷的秦夫人是亲姑侄俩,柳夫人老蚌生珠,四十多岁得了老来女柳眉相。自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宠爱至极。 沈夫人以看望姑姑为由,经常带着儿子沈书印去柳家做客,这一来二去的,柳眉相和沈书印就好上了,认定了彼此。 有父亲的女孩和没父亲的女孩差别是天上地上的,这一点我的感触也是很深的。哪怕我父亲张生弱不经风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我想如果有他在,我还是可以躲在他身后的。柳眉相的情况也是如此。 柳相爷生前看不起武官,容国公府在他眼里匹配不上他家门楣,沈书印自然不在他的女婿人选里。他的观念里沈家就是毫无底蕴的暴发户,容国公再说是武状元也是一介莽夫。沈家既没有家族累积的财富,又没有让子弟转为文人的高瞻远瞩,妥妥的过了今天不说明天的鼠目寸光。 柳相爷这样认为是有道理的。梁国的爵位制度让梁国很难产生勋贵世家,因为爵位没有世袭丿制,只有一人享用。这样就是说家中子弟不努力的话,等于这家族只有一代就玩完了,一代的爵位怎么能称上勋贵世家呢。 制度从制定时朝廷就已经意识到了弊端,伴随制度出台的还有一项恩典。勋贵世家的存在对朝廷有利有弊,没有世家和勋贵支持的朝廷等于是没有支柱的朝廷,两者是共生共存的关系,缺一不可。为此,朝廷特别恩赐武将爵位一个恩典,借此机会让武将之家有延续爵位的机会。 恩典规定:有爵位的武将,每年有推荐一名子孙做贡生的名额。 那么好,说说什么是贡生? 学子考中秀才之后,由府、州、县挑选生员(秀才)中成绩或资格优异者,升入京师的国子监读书,称为贡生。意谓以人才贡献给皇帝。 贡生相当于举人副榜,学业出来后可以直接参加会试正式成为贡士,也可以直接任命官职,只是这官职有点低罢了,但也不失为一次博富贵的机会。如果是勋贵子弟,做贡生就意味着可以凭借家族势力轻易获得肥缺,并且升迁也要比他人快的多。 贡生不同于贡士,举人经会试而被录取者称“贡士”,贡士经过殿试录取者为“进士”。贡生和贡士是两条途径的做官之路。 武将之家推荐贡生的名额,等于说是朝廷白送富贵给他们,可就这样,许多武将子弟仍然会选择去军中博富贵,而不是拿起笔杆子从文。因为考秀才真的很不容易,做贡生的前提是需要考上秀才,而秀才对于武将家的孩子们,真的是望而生畏的存在。 不是说这些武将子弟蠢笨,而是他们从小接触的就是如何习武健身,再加上耳濡目染父辈们的勤奋,他们从意识里就认定了自己是从军的料,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学文上。所以说,家教很重要。 沈书印就是这样,他宁可跟着容国公到帐前听令,也没有选择弃武从文考秀才做贡生。他这样的行为对柳相爷来说,就等于毫无前途可言。 柳相爷怎么能让自己的心肝宝贝老来女,嫁给毫无前途可言的沈书印。所以,哪怕是柳眉相和沈书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柳相爷也从来没有想过把爱女嫁到沈家。 天有不测风雨,人算不如天算,柳相爷无故突然中风,且没几天就故去了,柳眉相一下子成了没爹的孩子。然,她并不是十分悲伤,反倒是她高兴的认为自己终于可以嫁给沈书印。 老天爷总是喜欢给有情人增加点调味剂,柳府没障碍了,容国公府这边却出了状况。 容国公在看不到能从柳家得好处后,为儿子谋富贵的心思就转到了别处。一次他照例巡视军营,得知铁勒王爷有一名爱女,年龄和沈书印差不多,他的心思就开始活动了。 朝廷对尚公主娶郡主有不成文的规矩,一般都是和皇家有瓜葛有血缘关系的人家。沈家是新贵,哪里有机和皇族有瓜葛,容国公想要儿子娶郡主是不可能了。 自己朝堂的不行,那就外邦朝堂,容国公认为凭借沈书印的样貌,和铁勒的翁主联姻还是有机会的。 沈书印人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只是有军中的官职不能随便乱走动,容国公无法让他去一趟铁勒草原。于是,容国公就想了一个主意,找来一名画工,画了沈书印英俊潇洒的骑马模样,带着画像借着巡营的机会就去了铁勒草原。 容国公这一趟就是奔着联姻去的,手段及尽可能,结果自然是不用说了,有他这位相貌英俊的父亲做模子,加永玛一眼就喜欢上了画中人,并不认为沈书印会和画中人不一样。 铁勒王爷见爱女有意,且对方又是容国公之子,也甚是满意。这场婚姻此时已经不单单是嫁女了,还升级为与梁国的联姻,他也求之不得。于是,加永玛和沈书印的亲事就作为一项官方行为、政治任务来完成了。 联姻既然是政治任务,肯定会得到了皇帝老儿的赞许,梁国大臣若是都似容国公这样主动出击去联姻,哪里还用着他派宗室女哭哭啼啼的去和亲啊。 此次联姻的好处是解决了边防经费的压力;稳定了西北各部的经济发展;巩固了梁国驻丿军的营地;使边疆民众能够长久的免于战火。 这么多的好处自然是要嘉奖容国公啊。一张表书下来,沈书印被直接封为侯爵,以表彰容国公为国效力的功劳。 沈书印从知道定亲授爵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抗争自己的婚姻。无奈胳膊拗不过大腿,他与加永玛的婚事该怎么进行还是怎么进行,连他用自残的方式摔断自己的腿,都没能阻止容国公派沈豫替代他去铁勒草原迎亲。 …… 六夫人讲到这里的时候,我也为之动容,一个男人能为爱做到自残的地步,是何等的惨烈! 只是立场问题,我更心疼加永玛。 要说沈书印和加永玛的婚姻我也是贡献了一份力量的。我通过美髯公让贵人给容国公施加的压力,成为最后一棵压倒沈书印精神的稻草,使他最终还是屈服容国公,做了新郎。 然,我不知道的是,他也向贵人提出来一个条件:柳眉相自愿给他做妾,请求贵人帮柳眉相从家族里除名。 在贵人眼里,亲事只要顺利进行,给我一个交代就行了,至于其他人或事根本都无所谓。贵人直接去了柳府做说客。 柳府 丈夫突然故去,柳夫人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失去支柱的柳府的老夫人痛不欲生,同时,爱女心切不愿意再失去爱女。 她认为与其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柳眉相不吃不喝绝食而亡,还不如同意爱女去给沈书印做妾。可,无奈她儿子始终不答应。 柳相爷的儿子也是朝中五品官员,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子女着想,任凭母亲怎么说,都不答应柳眉相去给人做妾! 柳大老爷想的是:柳眉相虽说是他的妹妹,可年龄还没有他的儿子大,他的儿子娶的是贵女,女儿嫁的也是勋贵,家里若是出一个给人做妾的长辈,让他的儿女情何以堪! 再说,他和容国公同朝为官,之前因为亲戚关系称兄道弟的,现在柳眉相要嫁给容国公的儿子为妾,他还有资格挺直腰板和人一起鄙视武将吗? 在朝中,哪怕他是五品官,嘲笑一位一战获得国公爵爷的武将还是有资格的,没人认为有什么不正常的。更何况他还是柳相爷的大儿子,继承了柳家的传承,怎能容忍妹妹为武将家妾室。 正常情况下,一介文人领袖相爷的子孙,哪怕是没有官身,作为衙内嘲笑武将也是绰绰有余的。 在梁人的礼教里,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亡从子。柳家大老爷不同意柳眉相做妾,柳夫人也是干着急没辙,所以沈书印才拿这作为成亲的条件和贵人讲。 这种事对于贵人来说手到擒来,不要说一位五品官,就是五品官的亲爹柳相爷活着,他也能用身份压制柳相爷同意。 按照规矩,只要是贵人发话了,除非柳相爷一碗毒丿药药死柳眉相,否则柳眉相只能给沈书印做妾,不可能再嫁其他人家。 贵人出马一马平川,柳大老爷官升一级,柳眉相如愿被柳家除了家谱,再不算是柳家人。此后她一切行为,是死是活,都和柳家无关。 在加永玛成亲的前夕,一乘小轿抬柳眉相进容国公府,连陪嫁都省了。当然,聘礼还是有的。唉,说好听点是聘礼,说难听的就是买妾的钱。 妾是没有人身自由的,是买卖契约,家主或者主母可以任意买卖妾,因为妾就是家主买来的玩意儿。 六夫人带着同情的口吻说:“柳眉相从小被相爷宠爱,一根筋认定了书印,要是柳相爷的在天之灵看到他的爱女去做妾,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柳相爷会不会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我不关心,我担心的是加永玛在与沈书印的婚姻里,会不会因为柳眉相受伤? 三个人的世界太拥挤,如果我不是和加永玛一个立场,我一定会同情沈书印和柳眉相的坚贞的爱情故事,祝愿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白头到老。但在加永玛的婚姻里,有一个比她先到的柳眉相,这就意味着加永玛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我不知道沈书印是不是专情之人,但仅凭他能为柳眉相自残抗争,就能看出柳眉相在他的心目中已经和生死画等号了。这样的一对爱人眼里,岂能容下加永玛这颗沙粒。 我不得不表明我的态度:“夫人放心,我不是柳眉相,我不会为了哪个男人而伤害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的身体金贵着呢,任何人不值得我为他付出这么多。另外,夫人担心的沈豫为了我而情伤的事,根本不存在。” 见六夫人惊讶的跌掉下巴,我继续表态:“我和沈豫之间从来没有讨论过感情的事,所以也不存在什么郎情妾意。我不清楚他对我是什么感情,我知道我自己是不会嫁给他的。不要说现在他已经有了未婚妻,就算是他没有,我也不会嫁给他。” 我的态度让六夫人震惊,她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震动程度了。 我仍然是一副严肃的面孔,“我说出来原因可能让夫人耻笑了,这也是为什么我能理解善秀哥哥缺钱的心情,因为我也缺钱。夫人有所不知,在来夫人家之前,我已经和王服谈婚论嫁,如果不是出了林翰林这事,现在我已经恐怕……嫁给他了!” “什么?!”六夫人惊呼连连,“怎么这样?怎么这样?” 不怕六夫人不信,我继续扔出来炸弹。 “夫人,没什么不能理解的,因为我缺钱啊,而王服有钱,我和他是各取所需。他需要我来改变他的身份,我需要他的钱享受荣华,这是最好的婚姻模式,再没有比我和他更适合的了。” 我无视六夫人张大的嘴巴、瞪圆的眼,以及旁边竖起耳朵偷听的一众婢女,继续说:“沈豫是位好人,我从草原到梁城这一路上得亏他的照顾,我也十分感激他,记着他对我的恩情。但,报恩并不等于我要嫁给他,我做不到你们梁人处处说的以身相许。我可以给他钱,帮他做我力所能及的事,唯独以身相许做不到!我怕这不是报恩而是结仇。” 第一二八章:怨女 六夫人很是纳闷我怎么这样说。 我继续解释:“夫人你想啊,沈豫虽然人很好,可他没钱啊。他给不了我过日子需要的钱,我也受不了容国公府里的束缚和委屈,这样的婚姻拿什么来保证幸福呢?” “夫人,被人捧着和被人踩着的滋味是不一样的,我和王服结亲,他家会把我供着,人人看我脸色行事,我自然是不会受任何委屈的,想干嘛干嘛。而和沈豫结合,一是他没钱处处掣肘,二是他是庶子,嫡母怎么拿捏他都说的过去,反过来他若是稍有不满,定会被扣上一顶不孝的罪名,那他这辈子就别想有官身了。没有官身的庶子,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呢?沈豫又没钱又没官身,我跟他是为了过穷日子吗?放着王家的好日子不过,我干嘛要去容国公府找罪受呢?” “夫人,我和别人不同,我是从富贵到贫穷的,我再不想过穷日子了,我不能再继续跌落下去,跌落到庶民的阶层我就是彻底的玩完了。因此,按照我的境况,沈豫并不适合我,而王服恰恰正好提供我所需要的,我选王服是必然的,也是理智的最好选择。” “柳眉相生活在相府,从小锦衣玉食,从没有经历过贫困潦倒的生活,没有跌落到最无助的地步,再加上还有她母亲的支持她父亲的余威,哪怕她是去容国公府做妾,也没人敢真正的欺负到她头上,因为她身后站着不容小觑的人。” “可我什么都没有,我除了我自己一无所有,我连翻身的希望都没有,我拿什么和她相比?做和她一样的决定?她去容国公府做妾是贵妾,我去容国公府做妾是贱妾。呵,呵呵,不要说妾,就是我嫁给沈豫为妻,我的日子都不会有她这个贵妾好过。” “我和柳眉相最大的区别是她衣食无忧有依有靠,我无依无靠衣食无着。没有依靠就是浮萍,我当务之急不是选择喜爱,而是先要解决吃饭问题。夫人,这种情况下,我和沈豫就是最不合适的结合。” “我们在一起除了贫困潦倒就是跌落尘埃,贫贱夫妻百事哀,等来将来的某一天我们为了柴米油盐争吵不休的时候,就是彼此伤害的时候。之前种种美好的事物荡然无存,剩下的全是遍体鳞伤,伤横累累。这样的结果不是以身相许的美好,而是制造灾难的结仇。” “相反,我和王服结亲、沈豫和他表妹成亲,恰恰是让我们都能过上好日子。王服会有他的钱来保障我的体面,使我的生活依然如旧,不会和柴米油盐打交道,继续做我不食人间烟火的翁主。而沈豫娶了他表妹,这不,好处立马就来了啊。我想他能加入送亲的队伍,背后肯定有他岳丈的手笔,这一趟他是去捞功劳的,而不是为了我。不然为什么之前那么多年,他都没有一点入仕的迹象,偏偏定亲后就有了机会?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嘛,是他未来岳丈为了自己闺女有依靠,才帮他搞到的机会。” 我的分析让六夫人的眼神黯淡下去。我撕开了她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血淋淋的事实,她不得不承认我分析的对,因为她也是这样认为的。 之前秦夫人一直以各种理由阻碍沈豫从军,就是怕他捞军功受封,官职越过沈书印。这次沈豫能加入送亲队伍,肯定不是容国公用的力,摆明了是沈豫小姨让她丈夫使的劲。 这次送帝姬的队伍和以往的和亲不同,官家心疼亲闺女,荣福帝姬的送亲队伍有上万人之多。 陪嫁的除了各种珍宝、金玉书橱、书卷经典、各种金玉饰物,还有烹技食物、各类农作物种子、各种花纹图案的锦缎垫被,以及卜筮经典、用以分别善与恶的明鉴、营造与工技著作、治病的医方、医学论著、诊断法、医疗器械等。 护卫队伍更是以殿前军为主,辅以其他各路军抽调过来的精锐,组成强大的护送队。这样的一支送嫁护卫队,灭掉一个小国的实力都有,哪里还会有不睁眼的人敢偷袭。 送嫁去夏国,必然是旅途中无风无险,游山逛水跟着转一圈,回来静等着领嘉奖。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白送富贵,朝廷里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大大小小的官员削尖脑袋打破头想加入,实在去不了的就把自家的子弟塞进去。白衣去了官身回来,傻子才不去!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机会如果没有沈豫小姨夫的用力,容国公是不可能为沈豫谋划到的,因为他对庶子不用心。 我听到小生告诉我消息时,心中仅仅疑惑谁帮了二爷。之后石榴再说二爷定亲的事,随即让我洞察了真相。我的心犹如掉进了冰窟窿,被冰的冰凉冰凉,一点热乎气都没有了。 二爷接受了这个机会,就意味着接受了定亲的事实,我和他真的是从此以后,朝天大路,各走一方。 这样的结果对我打击太大了。我虽然心中已经无数次断言我和二爷有缘无份,我高攀不上他家门楣,可毕竟没有在现实里得到确认。即使我想要痛下决心和王服喜结连理,我也舍不得真的无视二爷,如果……我想如果二爷在我出嫁之前对我说一声、喊一句,我会立马奋不顾身转身跟他走。 可这句话他始终没说,从我认识他到现在他作出选择,他始终没有对我说一声“嫁给我”! 我看不到他的心,看不到他对我是否真的有心,我认为我自作多情。二爷仅仅是把我当成他喜爱的女子之一,而不是终身的伴侣。就像官宦人家的三妻四妾,他喜欢我的同时,并不妨碍他的娶妻纳妾。 他在我选择前选择了扔下我,或许他的意识里他并没有扔下我,等他有了官身回来,他依然可以温柔的对我;依然可以无微不至的呵护我,差别只是他已经有了妻而已。 柳眉相自愿为妾,为沈书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沈书印必然对她感恩一辈子,一辈子都会对她心生愧疚好好珍惜,以弥补柳眉相的付出。而我为沈豫的妾,在外人眼里却是自甘堕落,好好的翁主不做贵人不当,偏偏去与人为妾。人们歌颂的不是我为沈豫如何付出,传唱的却是我如何的风骚,勾丿引的沈豫放着家中娇妻不疼,迷恋上了狐狸精! 一种结果两种认同,这只是因为我没有依靠背后没人。柳眉相哪怕是被柳家除了家谱,依然比我这个落魄的翁主高贵。说到底,我和她就不在一个高度。 我都被骂狐狸精了,我进入容国公府做妾的日子会好过吗?沈豫的妻会爱屋及乌对我礼让有佳吗?我可是分了她丈夫的女子,她不恨死我才怪! 妻妾不合,沈豫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他逃避问题的办法无怪乎两种:一,受夹板气!二,躲出去。 夹板气时间长了人会疯的,整天吵吵闹闹能有幸福的生活吗?那么,躲出去的结果只有一种,他外面重新发现他所喜爱女子,勾栏院中风雅颂,怀清台下赋比兴。这是我想要的结果吗? 我疯了还是傻了去找这个罪受! 既然我认清了这些事实,我又何必执着于二爷呢? 就像我之前认为的,我和二爷终究是有缘无份, 我所做的仅仅维护我那可怜的自尊心,是不想让自己输的太惨,不想承认我期待二爷对我的感情,我更不想让别人认为我是弃妇,就这样被二爷给扔了。一声招呼都没有打,一句话都没有说,悄没声的一切都随风而去了。 我依然是神情陌陌的,不带有丝毫的波澜,缓缓说:“我不想将来某一天看到沈豫面露狰狞的对我咆哮,我也是披头散发满脸污垢对他大声指责,这种情景想想都恐惧,可这正是市井庶民天天过的日子。我不要过这样的日子,我不能让自己跌落到这种地步。所以,放过彼此才是我和沈豫最好的相遇。我对他感恩,他记住我的美好时光。” 我的话飘荡在房间,女将军六夫人被我感动的小女儿般眼中蓄起了晶莹,望着某处无意识的呆住。旁边不知道哪个婢女捂着嘴小声哭泣,房间的气氛哀的不能再哀。 不知道过了多久,六夫人长叹一声:“翁主果然是翁主!” 我没能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却也清楚六夫人能明白我的心境。 “呜呜呜……呜呜呜……” 床上传来哭泣声,我立马清醒,迅速拉开床幔。 “我的小祖宗,你可不能哭。” 六夫人也反应过来,抢先一步走到床前,拿起手帕替小王氏擦泪。 小王氏朦胧的眼睛揉的微微有点红,小鼻子一抽一抽的,脸上的泪珠刚刚被擦去,还带着似睡非睡的茫然,“夫人,翁主太可怜了……呜呜……” 我晕,我这是惹到麻烦了。 我强打精神笑着说:“我还没哭你哭什么?你不是应该高兴吗?我想嫁的人可是你哥哥!” 六夫人接着话茬也说:“是啊是啊,王氏,你应该高兴啊!” 小王氏真的是小孩子,一句话就被哄住了,懵懵道:“是吗?那我应该笑?” 六夫人哄她,“当然应该笑,这是好事啊,我们是亲上加亲。” 我现在是一点心情都没有了,不管她婆媳俩,换话题提道:“小王氏,我有好事要恭喜你。夫人给你和善秀哥哥安排了一个新院子,只有你们俩住。以后善秀哥哥天天陪着你,你高兴不?” “真的?”小王氏眼睫毛还挂着泪花,笑容已经爬上脸颊。感兴趣的就要起身,慌的六夫人忙按住她,“穿了衣服再起来,千万可不能冻着!” 小王氏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人怯怯的问:“那,那三娘子她们也去住吗?” 好嘛,她果真是对大王氏不满,连“五姐”的名字都不喊了。 我不说自然有六夫人回答:“就你和承哥儿俩人住,其他……其他娘子住她们自己的院子。” 小王氏的话听在六夫人的耳朵里恐怕和我的感受是不一样。那几位也都是六夫人的儿媳妇,小王氏的话有善妒的味道,六夫人听了如果是平时自然是不舒服的。七出善妒是一罪,但时机不对,六夫人现在宠她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跟她计较这个。 小王氏笑的灿烂如花,六夫人慈爱有佳,婆媳二人结伴走了,刚才还热闹的房间顷刻冷下来。 石榴见我闷坐着不动,小心翼翼的问:“翁主,坐久了会冷的,您要不要喝点热的?晚饭柿子已经去拿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我想她大概是被我刚才的言语吓到了,遂也不管她,“我去睡一会儿。” 我的心情极差,没有心思照顾别人,再说她就是我的婢女,我没必要在意她的感受。相反,照顾我的心情才是她要做的。 石榴确实照顾了我的心情,晚饭没有喊我,任由我一觉睡到年初二。 其实我没有睡着,我只是不想吃饭不想动,我的心在痛,我还没有从痛中走出去,我需要时间来减痛。 沈豫是我心中的疤,揭开了只有痛。 我想六夫人安慰我,也是因为前两天我病倒的事。排风在我屋里出入,势必会得知一点我病倒的原因,将这些说给六夫人听。六夫人今日逮到机会,也是好心的想要给我找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另外就是劝我不要固执。 沈豫定亲的事已经是事实,且没有更改的可能性,我若是积在心里纠结放不下,受伤的必定是我自己;我若是认定和沈豫两情相悦,像柳眉相那样去做妾,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然,六夫人不清楚我是坚决不会与人做妾的,鬼母从小的谆谆教导,我时刻铭记于心,哪怕是我再喜欢一个人,也不可能为了他去做妾,这是我身为狐狸精的底线。做人是要有底线的,做狐狸精也是如此。 我不想为了别人委屈自己,也或许是我并没有像柳眉相爱沈书印那样爱沈豫,所以才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自己可怜的自尊心,讲出来那些大道理,其实是为了我不去做妾找借口。 第一二九章:年初二 年初二,是已婚妇人回娘家的日子。 雪停了,大街小巷打扫的干干净净。在这上面梁人的习惯是真的好,只要雪停,各家各户都会出门扫雪。不管自家的瓦上霜有没有抹干净,门前地面的积雪是一定要打扫干净的,甚至于深胡同里的人家还会主动把整个胡同打扫干净,让出行的行人和车马不受一点影响。 在梁城,过年最热闹的一天恐怕也就是年初二了,上至皇后下至罪妇,不管是高贵的卑贱的;有钱的没钱的;过的好的过的不好的;幸福的不幸福的……只要是出嫁女,都会尽其所能置买回娘家的物品,大包小包的装在各种各样的车(轿)上。 当然,独轮车也是算有车一族的。 没有车(轿)的出嫁女也不会气馁,超常发挥她们的聪明才智,学着点心铺的打包形状,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纸绳,把高粱杆表皮做成的支架放在包点心用的草纸内,捆绑成大大小小的四方点心包形状,中间放上自家做的食品,这样从外表看上去一点也猜不出来里面放的是什么。遇上心灵手巧的,做的更逼真,真的会让人误会成是点心铺买的糕点。 不仅如此,她们为了让自己回娘家的礼包更显现出来气势,还会辅助用扁担挑而不是用手拎,不让人看出来点心包是轻飘飘的。 可以这样说,为了装脸面,出嫁女们想尽一切办法,在梁城的大街小巷展示自己的礼包。 雪停了,天空还是阴沉没有放晴,没有蓝天白云,似老天爷还没有睡醒,雾蒙蒙不透明,气温比下雪时的还低,风也是冷飕飕的,刮在脸上手上有微微的刺痛,但这并不能影响出嫁女回娘家的热情。 富贵的披着鎏金嵌银的斗篷,裹的严丝合缝,坐在燃着炭盆的车轿里。贫贱的仅穿着拆洗干净的麻衣,麻衣里塞着厚厚捣碎筋骨的松软干草,即使是缩手缩脚的呼出来一股股的白色哈气,心也是和富贵人一样的温暖。 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稚童、花枝招展的妇人、风度翩翩的一家之主、大大小小四四方方偏黄色的草纸包,上面放一张印有店铺名称的红纸,用褐色纸绳打捆……还有时不时响起的零星爆竹声。 出嫁女回到娘家,娘家娘会在家门口放一挂鞭炮,告诉街坊邻居,我家女儿回娘家了。 善秀头带玉冠,穿一件玫红色三足乌图案的金银线汴绣皮袍,脚蹬同色金银线汴绣木底皮靴,带着同样穿金戴银的王氏姐妹,乘坐一辆双马拉车回娘家。 他们这一趟既算是三天回门,又是初二回娘家,双层意思。 王家下人早早的就守在胡同口,一旦看到杨府的马车就点鞭炮,告诉街坊邻居,他家新客上门了。 王家的喜宴还在八天流水席内,不过今天应该是除了女儿女婿们上门,其他没有什么人上门了,毕竟大家都要走亲戚回娘家。 王五姐嫁去杨府通过年三十事件已经是公开的了,除了王三姐夫妻不清楚,其他人都知晓,不再是秘密了。 今日的年初二回娘家,王家其他几位女儿和女婿飙足了劲,为了想要和杨承这位新女婿拉拉关系,准备了比往年多一倍的大包小包,一大早就齐刷刷到王家等候。 经历了三十的事件,杨府给大王氏小王氏的回门礼也多了一倍不止,尤其是糕点这一块,五老夫人指挥厨房可是做了不少。 其实回门能拿的也就是糕点、水果,还有风干的油炸的肉食,梁城的风俗里也没有其他了。 讲究的高门大户,家里的厨子会做酒铺里的炙鸡、烤鸭、羊脚子、点羊头、脆筋巴子、姜虾、酒蟹等,再把京枣分出成大京枣和小京枣,绿豆糕切的块大点小点,馍会全用白面做,分出来刀切馍、馒头、杠子馍、枣花馍……油炸的面食做成油饼、油条,加上萝卜豆芽绿豆面又做成素丸子。 再去干果铺子买一些炒银杏、栗子、梨条、梨干、梨肉、胶枣、枣圈、梨圈、桃團、核桃等,配上河北鸭梨、西京雪梨、夫梨、甘棠梨、凤栖梨、镇府浊梨、河阴石榴、河阳查子、回马葡萄、温柑、绵枨金橘、召白藕、甘蔗、漉梨之类,也就齐活了。 善秀带的礼品就是这些,只是没有那么多的品种罢了,比如水果,只有便宜的河北鸭梨,外加狠狠心买的一捆甘蔗。 这不是他不舍得,是他舍不得,他是真的抠门舍不得。杨府以及依附杨家生存的几百人,都等着他拿回银子活命呢,他哪有铺张浪费的资本。 王家哪里在乎善秀带的什么,初二善秀能陪着王氏姐妹回门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至于带什么,有那么重要么? 善秀和大小王氏被杨家人簇拥来到王佼的院落,王家兄弟及他们的浑家在正厅端坐,等着回门的出嫁女夫妻叩拜。 按照梁城的风俗,出嫁女出嫁当天是不叩拜女方父母的,新女婿叩拜女方父母是在三天回门进行,之后新客改口称“岳父母”,整个婚礼才算是完结。 王家情况特殊,善秀分两个院子叩拜王氏兄弟,面子上不是太好看。兄弟俩一商量,干脆集中在王佼家的堂屋,这样谁的面子都顾全了,也不折腾新女婿。 新女婿的身体不好外加是爵爷,他们害怕折腾新女婿让新女婿恼羞成怒。再加上新女婿身体看着就不好,折腾他万一哪里不舒服了,好不容易和杨府搞好的关系,岂不是功亏一篑。得不偿失啊! 经历过扒房砸锅事件,善秀自认为和王家人的关系近很多,又加上小王氏的怀孕,从内心认定和王家已经密不可分,朝着王佼王侥兄弟俩,心甘情愿的跪地叩首。惊的兄弟俩出一层冷汗,双双起身搀扶善秀起身。 王佼连声阻止:“姑爷,使不得,使不得……” 王侥也是喊:“承爷,使不得啊!” 善秀是贵族,他们是庶民,即便是翁婿关系,按照礼制,善秀也不能对他们大礼叩拜。反倒是他们,要恭恭敬敬喊善秀为“爷”。 大王氏跟着善秀光明正大的回门,算是彻底的过了明路,可她一点也不高兴。在进入王家之前还能装出笑脸,看见自己的爹娘后,委屈心酸涌上心头,彻底的崩溃了。放开性子大声哭泣:“叔(爹),娘,呜呜呜呜……” 她的哭喊把一屋人吓一跳,尤其是王侥夫妻更是吓的胆战心惊,朔月天汗珠顺着鬓角向下滑。 王侥浑家一把捂住大王氏的嘴,“妮,别哭,大过年的,可不兴哭。” 王侥又气又恼,恨铁不成钢的呵斥:“你这妮咋真不懂事,你女婿还没有坐下呢,你咋哭成这样!快憋住!” 他生怕大王氏的哭引起善秀的不满,堆起来笑容,讨好的说:“承爷,你别跟她计较,她不懂事。她这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家,出去两天就想她娘了。承爷,你多多包涵。” 他的话没有引来善秀的宽容,倒是勾的小王氏也跟着难受起来,眼睛眨巴眨巴,抱着王佼浑家,小声哼哼起来:“娘,我想你。” 小王氏哭泣善秀和排风吓得不轻。 善秀的屁股还没有落到太师椅上就又起来,伸手去拉小王氏。 “你可不能哭啊,出门前我怎么跟你说的!” 排风一把把小王氏从王佼浑家的怀里拉出来,威胁道:“六娘子,你再哭就得跟我回去了!” 她是被六夫人派来全程照顾小王氏的,任务就是防治小王氏回家见到亲人哭泣,引起身体不适,造成严重的后果。但六夫人没告诉她小王氏怀孕的事,她为了小王氏不悲伤,说话言语未眠就有点生硬。 小王氏至今对杨家人包括下人还是敬畏怯怯的,排风说她自然是立马止住,不敢再落泪。 出门前她婆婆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听排风的话,切记不能哭泣。她男人甚至下车前还嘱咐她,一会见父母不能伤心落泪,不然就立马回府。她虽然不清楚对她温柔备至的丈夫为什么这么严厉,可也清楚丈夫是说到做到不是吓唬她。 善秀见小王氏一副委屈欲罢不能的模样,心里万分紧张,又不能明说什么,对旁边呆立的王佼浑家道:“岳母,娘子她不舒服,让排风搀扶她下去躺着休息。” 情绪会传染,王家上下俱是惯会看眼色的人,王佼心里奇怪还是立马指使浑家,“赶紧的领六妹下去躺着。天冷,屋里弄的暖和点!” 大王氏见丈夫到了王家还是围着六妹转,悲从心生,捂着嘴扭头转身无声的哭着离开。 从昨天大年初一起,杨府好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且不说六老夫人六夫人对六妹无微不至的关怀,她丈夫也好像变了一个人,大年三十夜晚的温存全然不复存在,人也干脆从前院搬去小院和六妹住一起,貌似其余三房娘子不是他的媳妇一样。 明明三十夜晚她和丈夫如胶似漆,深深的感觉到丈夫对她的疼爱。可为什么才过了半天,丈夫看六妹的眼光就不一样了,温柔的滴水,比看到她还欣喜。她不能理解! 王家人不清楚这是发生了什么事,理智的选择闭嘴,生怕惹毛了新女婿。 王侥给浑家递眼色,让她去找大王氏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他这会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生怕五姐暴脾气,乱发脾气得罪了杨承。 陪笑讨好道:“承爷,你放心,没事,让她们娘们儿去安排。这天寒地冻的,你赶紧到火边烤烤火,暖和一会儿。” 吩咐王四姐:“赶紧的去把回马葡萄给承爷捞上来,再把糖梨端来一碗。” 善秀怎么可能放心呢?可他是新女婿,王家他不熟,直接去内宅不太好,只能强压焦虑担心,坐到炭盆边烤火取暖。 王家的认亲礼还没有结束,突生事端,王服看看被簇拥向后院走去的六妹,想着绝不可能是六妹欺负了五姐,绝对是五姐欺负了六妹,杨承为了平衡只好对六妹好一些,转身向自家的小门跑去。 他气喘吁吁闯进大王氏的房间,怒冲冲吆喝:“五姐,你到底想作到什么程度?在家作还不行,刚嫁到杨府你还作!你知道不知道为了你能嫁到杨府,咱家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是不是想把这门亲事作没了?让杨承今儿个不带你回去?!” 大王氏被王服吆喝懵了,呆呆地傻愣半刻,眼泪夺眶而出,委屈的怼回去:“我作啥了?你啥都不知道就吆喝我!”看到母亲进屋,一下扑倒母亲怀里,“娘,我命苦啊!呜呜呜……” 王侥浑家并没有把昨日五姐妈妈说的事告诉儿子,此时见儿子怒气冲冲的模样,急忙劝和:“你误会你妹妹了,这次真的不是她挑事。” 母亲的话王服还是认真听的,压下愤愤的心情,拉出圆桌旁的圆凳,问道:“那你说,到底咋回事?为啥六妹病了?” 还显不解恨,愤愤道:“你最好给我说实话,不然没人能救你!” 大王氏已经够委屈了,还接连二三的受到兄长的怀疑,内心的委屈更甚。习惯性的怼王服:“你就是不相信我,为啥都是把我当恶人?都不是别人欺负我!” “呜呜呜……” 她这话把王侥浑家气乐了,嗤笑道:“五妮,你自己说说你长这么大吃过谁的亏?” 大王氏也被母亲的话逗笑,也不哭了,扑哧一声笑道:“娘,咋你也不跟我意识?恁都冤枉我!”鼻子上还挂着一个鼻涕泡泡。 王服嫌弃的扭头,“诶……你别恶心人啊,赶紧的把你的鼻涕擦擦!” 王侥浑家从袖拢里掏出手帕给女儿擦鼻涕,嫌弃的抱怨:“你看你,还没有一百呢,咋还一哭这么多鼻涕?以后可别哭了啊,要是让姑爷看见你这个样,他还能喜欢你吗?” 大王氏小声嘀咕:“不喜欢就不喜欢,反正现在他也不喜欢我!” “呸呸呸!” 王侥浑家拍打一下女儿后背,训斥:“你找打是!可不许这样说了!你要靠着他过一辈子呢,他不喜欢你你还有好日子吗?” 第一三0章:娘家 王三姐婆婆的娘家在梁城向南五十里地的聚仙镇上,父母早已不在,兄弟姊妹又是祖父祖母辈的级别,出门一趟不容易,之间的来往淡了很多,逢年过节不过是象征性的让小辈们相互转一下,兄弟姊妹本人一般不会亲自上阵。 所谓的娘家是指有父母在才是娘家,父母不在又加之五十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镇上住的几位兄弟和她家的状况差不多,无所求来往并不多,她也多年没有在年初二去过兄弟家。 今年因为把娘家本家的侄子介绍给王五姐,多走了几趟娘家,她便决定年初二回一趟娘家。 五十里地是很远的距离,就是有驴拉车,一来一回也要天黑才行,她想让儿子媳妇跟她一起回娘家,给她装脸面。 吴秀才因为年前二十八在岳家受到轻慢,也想听母亲的话跟着去舅舅家,晾一晾岳家,给岳家众人点颜色瞧瞧。但想到秋日又要参加的解试,便头大了。 他在弱冠之年县学肆业,合格通过县试至今,一直没能考过解试,其中冷暖心酸可想而知。且不说金钱上的各种花费无数(金钱上有岳家支持他倒是不在意),十来年了总是不能考过解试,这种心灵上的打击他是真的受不了了。 总不能到四十多岁才通过?话又说过来,四十多岁他就一定能保证通过解试吗? 读书为了什么?答案不言而喻,对他来说就是为了当官;为了改换门庭! 他心里很清楚,学习上目前的状况再去私学读书已经没有意义了,于是便横生了不通过解试当官的途径。 不通过解试的途径只有去国子监读书了,可他考了几次国子监,同样也是没有考上啊! 不能去国子监读书,他又没有本事考过解试,他要绝望了。 乃天无绝人之路,好巧不巧的眼前就有了一个机会——王家六妹嫁给了一位爵爷。 他是清楚的,国子监有类学生叫荫监。 国子监监生有四类:生员入监读书的称贡监,官僚子弟入监的称荫监,举人入监的称举监,捐资入监的称例监。 本朝的特别恩典,鼓励勋贵家子弟去国子监读书,几乎是每个勋贵家族都有荫监的名额,且并不局限一名。于是吴秀才就想:王六妹的女婿如果能把他家荫监的名额给他,他去国子监读书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没跑了。 去国子监读书的好处显而易见,只要稍微读点书的都能毕业授官。虽然举人副榜的出身有点低,可好歹不用再辛苦的学习,努力通过解试了。对他来说,能这样的轻而易举的得到官位,他的人生也算是圆满了。 唉,不得不佩服吴秀才的异想天开。如果勋贵家的荫监名额能随便转让,朝廷还会给勋贵制定这么优厚的补偿吗?恐怕殿堂站立的文官,就不会让制度产生了。 吴秀才自认为王家人需要依附于他,不用他亲自上阵,在他的暗示下,便会主动让王六妹女婿把荫监名额拱手相让于他。 因此,哪怕是送走了不高兴的父母回聚仙镇,他还是磨磨蹭蹭,不情不愿的带着王三姐回娘家。 这样他们到达王家的时间就比较晚,晚在新女婿的认亲结束后。 大王氏的哭闹和小王氏的安置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波,王佼王侥兄弟俩一直陪着新女婿,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生怕怠慢了新女婿,让新女婿恼羞成怒。 善秀不是头一次做新郎,门清三天回门新妇都有什么举动,压根没有发现大王氏的异常感受,认为新妇哭泣是正常的情感发泄。 倒是小王氏的状况让他担心,唯恐小王氏情绪波动引起腹中胎儿的反应,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不过好在有排风的随身照顾,他相信排风的忠心和能力,心中也不是十分的担心。 三天回门新客的认亲不像新妇认亲需要给亲戚见面礼,善秀也就是简单的和王家四位女儿、三位女婿,以及各家的小孩子相认,算是日后相见不至于不认识。至于其他的本家亲戚,王家是干干净净,并没有杨家那样的七大姑八大姨。 善秀带着大小王氏回门已经是够晚的了,可认亲时王家最有脸面的秀才女婿夫妻还是没有在场,王侥不由得更加恼怒王三姐的蠢笨。这么好巴结杨府的机会都错过了,以后还怎么让杨家帮他们? 然,吴秀才可不是这样想的。他明知新女婿的认亲礼会在午时前进行完,还是踩着点在午时过一刻到达王家。 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给新女婿一个下马威,挽回他在王六妹嫁娶时丢的面子。不然以他的身份,怎么之后在新女婿面前保持他的尊严?他是文人雅士,可不屑鲁莽武夫起家的勋贵。 根据以往的经验,他自认为王家人不会隔过他去开宴,哪怕过了了午时快到未时,王家人还是会等他到了才开宴。 他今日不拿足架子,怎么暗示王家人让新女婿把荫监的名额给他?国子监二月处开学,他一定要在这次入学,可是等不得。 事实总是和人的愿望不一样,他们夫妻进了王侥的院子,除了看门的下人并没有主人在,下人告诉他们“主家都去隔壁院子吃饭了”。 其实下人说的也是不对的,王侥家还有一个主家在——大王氏在。只是她是出嫁女,王家下人自动把她当成了客人,不再认为是王家正主。 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子从出嫁那一刻起,就不再算是娘家的人。王家下人今日知道五姐已经出嫁后,从理智上把她归为和其他王家出嫁女一样的地位,并没有因为她嫁给了爵爷,而高过其他出嫁女。 吴秀才得知王家已经开宴,顿时火冒三丈。年前二十八的怠慢他事后是越想越生气,今日不等他到就开宴,是又一次怠慢他,他怎么能忍? 孰可忍孰不可忍,他不能再像二十八时那样退缩忍让,那样窝囊! 如果说二十八那天他是头一次遭遇怠慢没有经验,那么再经过了几天深思反省、认识深刻的情况下,王家人再次怠慢他他还无动于衷,可就是泥捏的了。当他没脾气啊! 吴秀才伸胳膊从下人手里一把夺过带来的礼品,呲牙咧嘴狠狠的摔在地上,还不解恨又上前一步抬脚踩下去,扭几扭,蹦跳着狠狠的跺几下…… 王三姐见状大惊失色,清楚丈夫这是暴怒了。 急忙上前安抚:“相公息怒,息怒!你可不能生气啊。这有啥可生气的呢?我叔(爹)他们只是去了我爹(伯)的院子,未必就是已经开吃了。下人也没有过去,怎么知道他们已经开吃了呢?” “你想想啊,往年都是啥样,你还没有到场,就是饭菜上桌了他们也未必会动筷,不都是等着你嘛。我们成亲这么多年,他们哪有一次越过你开宴的?你可不能听下人说风就是雨!” 三姐的开解让吴秀才好受一些。也确实如她所说,往年他们也有来晚的时候,从未有发生不等他开宴的事。哪怕是小孩子们已经饿的吵闹,最多也就是拿出零嘴哄哄他们,决不会动摇等他到才开宴的决心。 他又自信的认为王家人在隔壁王佼的院子等着他,看看地上被他踩踏变形的礼包,一点也不认为会有什么后果,不在意的转身就走。 三姐见丈夫恢复正常,摆摆手示意下人把礼包处理一下。作为女儿,她不想大过年的让父母得知后生气。 她这几天是左右为难,一边是她的父母家人,一边是她的丈夫儿女,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二十八那天的事她也生气,可那是她堂妹的婚礼,她再气也不能对这事追究,更不希望因为这事大过年的再横生事端。 无奈她的愿望终究还是落空了。 她安排好下人,牵着儿子刚走到通往伯父家的小门,抬头见丈夫又是一副嘴歪眼斜狰狞可怖的模样。 丈夫迎面过来,三姐自然上前劝慰。 然吴秀才看到她上前,直接抬腿,照着她的身体用力的踢过来……一脚把她踹倒在地,头也不回的向大门而去。 三姐不是没有挨过丈夫的打,但在她娘家丈夫还是头一次这样不给她脸面的踹她。她傻傻的也不知道疼了,捂着被踢的肚子,悲愤委屈交加,眼泪夺眶而出。 杨家两座院里的下人,见到此幕目瞪口呆。之后反应过来,一些人去堂屋禀告家主,一些人上前搀扶三姐。 三姐的儿女见到母亲被父亲打倒在地,顿时嗷嗷大哭,一起扑向倒地的母亲。 然,并没有一个人想到去追吴秀才,打他一顿! 王家是商人,吴秀才是士人,士人见了官都可以不跪,更别说商人打士人,那妥妥的是以下犯上,会被有司判刑入狱的。 王家人从厅堂跑出来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三姐在婆子的搀扶下捂着肚子无力的落泪,她的一双儿女抱着她的胳膊和腿大声的叫喊:“娘,娘……呜呜……” 刚刚经历了大王氏的哭闹,现在王三姐又是这样,王佼一颗心纠结的都要碎了,这是不让他过个安生年啊。 他怒火中烧,厉声质问:“怎么回事?” 有目睹全程的婆子忙上报:“是三姑爷踹的。三姑爷来后问主家你们去了哪里?跟他说你们去了大主家院。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把他们带来的礼包踩扁了。三娘见他生气劝了他几句,他就去大主家院了。谁知道还没有走几步,他转身就照着三娘肚上踢,把三娘一脚踢倒在地。” 商人是没有资格称“爷”的,又加之王家的下人大多数都是王家的亲戚,王家兄弟俩被下人称为“大主家”和“二主家”。 经历过杨家作为娘家人对张太师家扒房砸锅的行为,再看到吴秀才打自己三姐,王服更加加深对自家商人身份的憎恨。恼怒作为娘家人不能快意恩仇,痛打吴秀才一顿,替自己姐姐出头。 他直接吩咐:“把三姐扶下去看看伤到哪里了。去马道街曹家药铺请个大夫来。” 王家人可以去惠民药局找大夫看病,却是没有资格请大夫出诊。他们能请的只能是私人药铺的坐堂大夫。私人药铺的大夫出诊费根据药铺的大小分等级,王家有钱,不在乎出诊费,请的自然梁城最大药铺——曹家药铺的大夫。 等三姐和两个孩子安顿好,王服拉着王侥到一旁,愤愤不平的说:“叔(爹),三姐挨打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他现在是越来越猖狂了,吃咱家的喝咱家的不说,还竟然敢在咱家打三姐,真的是小人太猖狂!” 王侥也是头疼。 三姐是他长女,头一个孩子,他对三姐的宠爱比其他任何孩子都多,因此才会费劲心思磕头作揖给三姐找了一个秀才嫁。 为了三姐能在婆家过的好,他给三姐的嫁妆比其他王家出嫁女都多(不包括五姐六妹),还把三女婿捧到天上,敬着恭着,唯恐他为难三姐。 可没想到即便如此,三女婿一家还是不看佛面,三女婿父母不说像其他王家出嫁女的公婆那样对三姐好,三女婿也是背地里对三姐动手动脚。 三姐怕他夫妻伤心难过,回娘家从来不说三女婿打她的事。可三姐不说,王侥就看不出来了吗?他是商人,啥样的龌蹉事没见过,女儿过的好不好他一清二楚。 唉,为了女儿能脱离商户,他也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了。 想起来杨家趾高气扬打砸张太师府,他心酸的问儿子:“那你说咋办?咱又不是杨家那样的勋贵,能替闺女打上婆家扒房砸锅。哪怕是咱三十去帮了杨承打砸张家,杨承也不可能替咱出头去教训吴家,差着拐弯呢。” 是啊,如果王家做为娘家人去打砸吴家,杨家可以前去帮忙,这样说的通,官府也不会出面管,就像杨家打砸了张太师府,东京府衙役不是连面都没有出嘛。 可现在王家是商人,即便是做为三姐的娘家人,也没有资格去吴家兴师问罪扒房砸锅,仅仅能不疼不痒的上门用言语去说。这种情况下,杨家自然是不可能做为三姐的娘家人,跑到王家前面打砸吴家,差着拐弯呢。 第一三一章:吴家 没有任何威胁力的上门问罪有屁用,不解决任何问题! 王侥愤恨不已,但又无能为力。在为三姐出头教训三女婿这件事上,他连借助杨家的势都不可以。 王服也知道自家的情况,他家面对吴家是有力使不上,三女婿一个秀才的身份就束缚住他全家人的手脚,不能用杨家对张家那样的武力手段去出气。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犹豫下试探说:“叔(爹),要不让我姐合离?” 王侥吓得差点蹦起来,失声嚷道:“你说啥呢?!” 感觉到自己的失态,语气缓和一些道:“小服,合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且不说你三姐都有俩孩子了,就说吴家不同意合离这事,撕咬着不松口,我们就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苦笑一声:“呵,你也知道的,吴家全指望你姐的嫁妆过活呢,不要说合离了,就是我们想让他家写休书,他家都未必会同意。儿啊,他家不同意,我们是一点辙都没有,不要想这个了,行不通的。” 王服不服气的说:“那就这样让他猖狂到在我们家里打我姐?” 王侥沮丧的蹲下来,低头看着地,许久叹息道:“儿啊,男人打媳妇天经地义,就算是告到有司也是没用啊。你不信问问你其他姐夫们,看看是不是我说的这样。” “再说他也就是踢你三姐一脚,这点伤去打鼓上堂,衙门接不接都不一定,也根本说不到判合离。就算衙门接了,我们找找人也判了合离,可女子告丈夫要坐三年牢,光这一条你姐都逃不过。三年牢啊,乖,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不死也扒层皮,岂能开玩笑的,你姐哪能受的了这个罪。乖,这条路行不通的,别想了。” 又摇头又摆手,完全就是否定了王服的提议。 王服只感到胸口堵了一块大石头,不仅仅是压的喘不出来气,还坠的心疼。 他知道父亲说的都是真的,已婚妇人想要和丈夫断绝关系,除了被休这一条,就是去有司打官司。可律例里规定,妻子状告丈夫,不管成功与否都要坐三年牢,妥妥的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所以说不到生死关头,没有哪个妻子有胆量去状告自己的丈夫,得不偿失啊。 他在王侥的对面也蹲下来,发狠说:“那行不通的话,就让我姐和俩小的在咱家里住下来,不回吴家了,等姓吴的上门来赔礼道歉。姓吴的一天不来赔礼道歉,一天她娘仨就不回去。咱家也不差她娘仨吃的,养他们一辈子也养的起!” “还有,羊肉汤铺的钱不要再给吴家了,和各个铺子说一声,吴家之后不能在铺子里签账,不能让姓吴的从咱家再拿走一分钱。一个纸片都不能再给他,我就不信了,他没钱还能猖狂啥。我不信修理不改他!没有咱家给他钱,看他上哪去读书,我看他还能得意啥!” 发狠的话谁都会说,可说了有没有用?能不能做的成?是否会达到预期的效果?这都是两说了。 王侥深知吴家的收入状况,掐断对吴家的供给会对吴家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影响,这种后果有多严重。 另外还有三姐自己的意愿,女儿真心愿意离开三女婿吗?毕竟是已经有儿有女的了,哪个女子在这种状况下还会因为被丈夫踢一脚,就真的想和丈夫合离分开的。他也是儿女成群的人,也和浑家吵过打过,如果像儿子说的那样,一吵架就分开,那天底下恐怕就没有夫妻这个词了。 可现在儿子既然发话了,他也不愿意拂了儿子的心意。毕竟三女婿欺负三姐不是一天两天,儿子心里这口气也不是憋的一天两天了,总要让儿子发泄出来。再说现在家里已经攀上了杨家这条船,他也想看看,到底能借助杨家多少势? 所以王侥明知儿子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还是吩咐人按照儿子的意思去做了。 上次因为翁主的事父子俩之间才说缓和了一下关系,他不想因为三姐的事再让儿子不痛快。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就让他随便去折腾,大不了就是损失点钱而已,他又不是不能挣了,他挣钱就是给儿子花的! 王家父子俩决定修理吴秀才,那就来说说到底有没有这个可能。 吴秀才的祖辈是梁城近郊的菜农。 菜农的收入比单纯种地的农户好过一些,可赋税徭役比种粮食重,生活也没有达到富户的水平。 吴家到了吴秀才祖父这一代,种菜的技术高人一等,蔬菜多收了三五筐,闲钱多买了几亩地,还把吴秀才他爹送到私塾去读书。 吴秀才他爹在私塾里见识了不一样的天地,读书没有天赋,心劲却是不低,非要让吴秀才祖父给他在梁城为他买一处院子。 美其名曰:“我们家本来都是城里人,还是老门老户的,就因为住到城外被人叫为‘乡下人’。我要住在城里,我要做城里人!” 吴家世代居住在梁城,在梁城只有内城的时候就在外城种菜,后来朝廷扩充外城,吴家的菜地要么被征用、要么被置换在外城外,外城里只留下了一小块的菜地。 吴家人以种菜为生,当然要住在城外的庄子上,扩城之前的房屋早已不知道在哪一代就分家分掉了。 没有了能居住的房屋,外城里剩下的那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菜地就成了鸡肋。周围种菜人多的时候还好,偷菜的人有所顾忌,不敢明目张胆的偷,可随着梁城人口的急剧增加,很多菜农要么卖地,要么把地盖成了房屋,这种大环境下即便是吴家在地头上搭个窝棚看守,也不可能再独自种菜。 吴秀才的祖父衡量得失,认为外城里的菜地实在是不值当再费力费神的种了,种出的菜还不够人偷的。心一狠,就把这块菜地改成了一进砖瓦房大院落,让长子居住。 吴秀才他爹如愿住进了城里,学业水平可没有因此水涨船高,书读的还是一塌糊涂。吴秀才祖父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把心思都用在培养聪明的孙子身上,又举全家之力供养孙子读书。 读书花费的金钱太多,且不说私塾的束脩,就是买书本的钱和笔墨纸砚都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吴秀才的祖父哪怕是再会种菜,能力也不过是举全家之力供养一个读书人,不可能有供养家里所有子孙都去读书的能力,这样不公平行为的后果就是造成家庭的不睦。 吴秀才父亲弟兄四个,在兄弟几人都没有成亲的情况下,供养一个兄弟读书大家还没有太大的感触,可到了吴秀才这一代,吴秀才的祖父还是决定只供养吴秀才一个人,时间久了难免会引起吴秀才叔父们的不满,他们也有聪明的儿子啊,为啥不能像吴秀才一样去读书? 谁不知道读书好啊。吴秀才读书出来虽说光宗耀祖是吴家的门楣,可实际上的好处却是吴秀才父亲这一支独得的,于他的叔父们并没有太多的好处。 朝廷规定举人不纳税服徭役,且不说吴秀才什么时候才能考中举人,单说他已经考中举人,他叔父们跟着他也是暂时的得实惠,长久来说,却是不能沾多长时间便宜的。 吴家到吴秀才这一辈掌家的时候,即便不分家也会被里正强制分家,分家后叔父们又要缴税服徭役,这样的话他们还不如让自家聪明的儿子去读书,读出来才是真正的得实惠,谁也抢不走。 吴家几兄弟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这也就是所谓的亲兄弟必须明算账。 梁国礼制规定长子和次子继承家业上有差别,可这也是仅仅局限于贵族或者财产多的富户,对于财产少的普通百姓家庭,这种差别并不明显,一般百姓家庭分家几乎就是平均分,仅仅是需要照顾父母的儿子才会多得一些。 吴秀才父亲做为长子不事生产又读书不成,在家里种菜负责养活他的其他兄弟几人,心中便认为他们对家庭的贡献多,将来得到家产的份额不说比长兄多,至少也不可能比兄长少太多,毕竟父母要跟着长子一家过,多分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于是,就在吴秀才祖父决定再举全家之力供养吴秀才读书的时候,吴家家庭内部的矛盾也日益激化。 吴家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这在奉行家庭和睦孝顺父母兄友弟恭的梁国,可是预示家风不正。吴家家风不正直接影响管辖他们的里正形象。吴家在里正的劝说下,开始分家了。 吴秀才的祖父跟着长子一家过活,其他三个儿子各自分到一些菜地,独自生活。 几个儿子孙子分出去,带走菜地的同时也分散了壮劳力,又加之吴秀才祖父年龄也大了,他再有一手的种菜技术,种菜的人力跟不上也是白搭,吴秀才家的家庭收入严重缩水。 吴家兼之还要供养吴秀才读书,一家人的生活水平急剧下降。吴秀才的父亲不得不外出谋一份帐房的职位,贴补家用。 吴家就是这时候进入王侥眼的。 吴家的菜一直供应王家的菜馆,王家铺子里的人对吴家的情况一清二楚。吴秀才的父亲求职到王侥面前,王侥便安排他在王家铺子里做帐房,同时提出来把自家的长女嫁给吴秀才。 吴秀才父亲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没有种菜的本事又没有做工的经验,如果不是王侥看上了吴秀才,他是不可能在王家铺子做帐房的。 开铺子的主家需要手下人的忠诚度,铺子里用的伙计和帐房都是长期在这家店做工的人。伙计不说了,帐房的来源一般都是主家的亲戚,或者从小签契约在店里做活的伙计,慢慢熬资历升帐房的。吴秀才父亲两种条件都不具备,和主家没有一点利益瓜葛,如果不是王侥知道他家情况,看上了吴秀才,根本不会信任他,放手让他当帐房。 然,吴秀才心高气傲,在分家后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家庭的财政危机,当他父亲和他说与王家的亲事时,他拒绝了。 同时,吴秀才的母亲也是反对这门亲事的。 吴秀才母亲是梁城向南五十里地聚仙镇上的闺女,牛着呢。 为啥这样说?俄,那就要慢慢说。 梁城的水利交通非常便捷,有漕运四渠连接运河的每一条河道,贾鲁河便是四渠中坐落在南方的一渠。 朱仙镇因贾鲁河的开通而走向鼎盛,是梁城“南船北车”的转运处和货物集散地,并且跻身梁国四大名镇之列。 吴秀才母亲吴董氏的娘家,便是聚仙镇上一支大家族,其家族在贾鲁河的漕运码头占有一席之地。 大家族肯定有富有贫,不巧的是吴董氏的父亲,就是吃喝玩乐败家的玩意儿。 好在吴董氏的父亲故去的比较早,死前没有败完所有的家产,总算是给儿女们留下了一些。但就是这样,吴董氏嫁到吴家,也没有多少嫁妆,没有田地没有铺子,仅仅是几件首饰几件衣服,外加吴家给的聘礼。 吴董氏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一心盼望儿子金榜题名,为她挣一份诰命,怎么能允许儿子娶商女。 无奈老天爷总是喜欢捉弄人,吴秀才的祖父得风寒不治身亡,吴家就是有菜地也因为没人会种菜,而失去了经济来源。 吴秀才的父亲不得不把菜地租给自己的兄弟,一家人靠租地的收入过活。生活上捉襟见肘陷入贫困,吴秀才也因此不能买书买笔墨纸砚,甚至一度连私学的束脩都交不起。 吴家之前的生活不能说是锦衣玉食,也算是不愁吃喝,吴家几口人怎么能受的了吃糠咽菜的日子,于是,王家的亲事又被重新提起。 亲事这次是吴家提起的,进展的就比较顺利,不是说王侥有多大的胸襟不计前嫌,而是王家商户的身份,在梁城的环境里,不到万不得已揭不开锅,真的没有士人会娶商女,除了吴秀才,他再找不到愿意娶他女儿的秀才。 第一三二章:三姐 王三姐的婚姻从表面上看是女方家有钱有势,真想却是由于梁国体制的原因,被定位商户的王家,比生活贫困的良籍吴家还弱势。 有钱有势的王家投入大量的资金,把希望寄托在无钱无势的吴秀才身上,其结果不仅没有让吴秀才对王家感恩戴德,反倒使得吴秀才更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有多大的本事。 吴秀才内心狂妄的把自己归类为拯救世人的菩萨,理所当然的认为王家离不开他。其脾气是越来越大,对发妻王三姐的态度越来越差,渐渐的发展到拳脚相加,并不以为然。 吴秀才发展成这样,和他母亲吴董氏也是有一定的关系。 吴董氏自认为出身大户人家,看不起铜臭味十足商户出身的儿媳妇,可又因为经历过经济上的窘迫,不能不依靠儿媳妇家的金钱支持,于是就从礼教上锉磨儿媳妇。 吴董氏相比较于吴秀才父亲还是有些眼光和头脑的,她在迫于无奈与王家联姻时,为了维护儿子的秀才名誉,支持儿子不要王家的商铺,以免儿子背上铜臭气,被人误会吃女家软饭。 说实在话,能做到吴董氏这样有气魄的女子,当下还真的不多。 她不仅没有平常农妇的蠢笨还颇有计谋。她在儿子成亲的第二日便以“荣养”为由,把吴家管家权交给儿媳妇,使得家庭一切开销全有儿媳妇负责。 管家权教给儿媳妇后,吴董氏却从未给过儿媳妇一文钱,不曾想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样的结果是吴家即使光明正大的花着王家的钱,她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要求儿媳妇伺奉公婆、爱护弟妹。 有钱有势的王家在无钱无势的吴家母子俩眼里,就是活该自找的冤大头,谁让王家人求着吴家人花他们的钱呢。而王侥明知吴家母子的行为,还是不得不出钱养着吴家,谁让他想让女儿嫁给士人。 如果不是我给王家说了杨家这门亲事,王家恐怕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会一直养活吴家一家人,且还会被吴家人鄙视。 纵然是王服有幸娶到一位落魄的官宦人家小娘子,王家商户的身份也不可能改变,王服也没有能力说一声:“把给吴家的钱停了!”王家没有这个夸下海口的资本。 不过话又说过来,停了给吴家的钱,王家是否能收到扬眉吐气的效果?我不清楚,只能拭目以待。 我只知道王服之所以敢这样说狠话,是善秀正在操作把他转为自家的部曲。 部曲和普通的军户不一样,虽然也是有军籍的,但他们不归军队管,他们是有主家的。他们的身份根据主家的品级而定,不像普通军户那样没有自由,世代为军户,不能做别的营生。 部曲依附的主家非富即贵,只要主家愿意放他们,他们就是良籍,妥妥的良家子,不再和军队有任何关系。所以善秀才会许诺王服,只要他愿意去军中锻炼,改换出身没问题。 说到底,这也算是制度上的漏洞。估计制定政策的人当初应该是没有想过勋贵会这样做,这就是所谓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知道这漏洞的肯定绝不止善秀一人杨家一家,其他勋贵必定也知道也做过,善秀想必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 呵呵,呵呵呵。 王服不用隐姓埋名就能拥有良籍是早晚的事,他自然就有了不惧吴秀才的资本。哪怕他的官职不高,仅仅是百户长,善秀放了他的户籍,他也能上吴家把吴秀才暴殴一顿,而不必像现在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当然,善秀为王服这样操作可不是为了让他打吴秀才,所以王三姐被吴秀才打,王服也没有让回门的善秀知道,他还不想拿这些小事去麻烦善秀,显得自己有多笨蛋,事事需要依仗杨家。 修理吴秀才的事需要告知三姐,这样的事王服出面就不合适了,王侥主动担起来和三姐沟通的任务。 三姐在得知父亲让她娘仨留在娘家时,也知道了另一个劲爆的消息——五姐嫁给了六妹的女婿。 她不可置信的质问父亲:“叔(爹),这事你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们就这样把我当外人吗?”声音甚至因为生气而尖锐。 她语气的问话就有点不孝的味道了,让王侥听着五分的不爽。 他为了长女能嫁个秀才,赔钱赔脸面,叩首作揖,尊严都不要了,女儿不体谅他不说,反倒是认为他不好,让他怎么能高兴。 他冷下脸来,阴沉着声音:“三妮,五姐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和董家的亲事虽然没有定成,可怎么说也是走到了定亲的地步,这样的事如果让杨家知道了,她肯定不能嫁给杨承的。” “还有董家那边。董家啥样你不清楚吗?五姐嫁人的事如果让董家知道了,董家铁定来闹,家里不防着点怎么行,所以才对外说五姐病了回老家。五姐嫁的可是天波杨家,错过了她这辈子再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咱家是你还是我和恁娘有本事能再给她说一门这样的亲事?” 三姐毕竟是他的长女,疼爱非同一般,他还是舍不得放狠话说自己的女儿。 三姐想想婆婆娘家人的德行,也知道父亲说的对,可又不甘心家里的事瞒着她,带着委屈问:“那你们准备怎么修理宝孩儿他爹?” 这事王侥当然要实话实说了,不然他也不会找闺女了。儿子修理姓吴的还需要三姐的配合,儿子不懂他可是懂。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使三女婿打了三姐,三姐也未必愿意娘家人对付自己的丈夫。且不说三姐还有一对儿女的牵挂,更是不可能做到像儿子说的合离。 假如像儿子说的那样,让三姐和三女婿合离,三姐的一双儿女吴家肯定不会再让三姐见了,三姐为了一双儿女死活都不会同意合离的。儿女是当娘的命,不到万不得已,哪个当娘的也不会丢下自己的儿女,所以他才说儿子说的“不可能”。 王侥试探的问:“妮,你跟叔(爹)说实话,姓吴的是不是经常这样打你?” 为了加重效果,他假装已经知道了许多事。诈道:“妮啊,你别以为你不说家里就不知道了,我和恁娘都是过来人,咋会不知道恁婆婆是啥人?她那样的人能教出来啥好人!” 丈夫在娘家打自己,这是一点脸面都不给自己了,三姐正委屈的时候又闻听父亲说知道以往的事,再也顾不得脸面,抱着母亲痛哭起来。 王侥浑家陪着落泪,抽泣着恨恨的说:“小服他爹,你一定要为三妮出气,好好的修理修理姓吴的!” 抱着三姐肩头,一边拍一边喊:“我苦命的妮啊!” 妻女这样抱头痛哭,王侥的心头也跟着落泪,更加赞同儿子的提议,断了对吴家金钱的支持,绝不能他养活着吴家全家人,还让姓吴的打骂他闺女。 安慰妻女说:“三妮,别哭了,看看把恁娘也给惹哭了,大过年的这样哭不吉利。咱家今年是旺年,恁妹嫁到了杨府,恁兄弟也有盼头了,咱家这是快熬出来了。妮,你放心在家住着,咱家也不缺恁娘仨吃的,养活恁一辈子都行。” “这次的事肯定不能就这样算了,姓吴的竟然敢在咱家踢你,真当觉得咱家是泥捏的吗?任他捏扁了揉圆了,想咋欺负咋欺负!” “等过几天开工,我让人去各个铺子说一声,以后不再让吴家人在铺里签账,还有羊肉汤铺的钱也先放在柜面上。既然他吴家看不起做生意的,就别想着再花做生意得来的钱!我不能养着孙子,还让孙子来骂我!” 三姐闻言止住哭声,不可思议的望向父亲。她不能理解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吴家的花销全指望着羊肉汤铺的收入,没有了汤铺的钱,吴家一家子吃什么?这样做恐怕会更惹毛她相公,让她婆婆挖苦她更狠,她更没有好日子过。 汤铺是她的陪嫁,就算是当初吴家拒绝写在嫁妆单上,她父亲还是把汤铺交到了她手里,由她打理。 后来因为婆婆吴董氏嫌弃她,说她“满身的铜臭气,吴家乃耕读之家,岂能让女眷抛头露面去打理铺子”。她才不得不把铺子交给父亲,由家里重新接收管理。 可汤铺的收入却是一直由她拿出来用在吴家的,如果父亲卡住了汤铺收入,吴家怎么活啊? 她担忧的问:“叔(爹),这样行吗?汤铺的钱不给家里,他们吃什么啊?相公还说过了年要去啥学上学,束脩还没有攒够呢。” 女儿到这时候了还在担心婆家人的吃喝、丈夫的束脩,王侥直感到心中寒了一寒。虽然明知道女生外向,出嫁了婆家才是她们的家,可现在他要替女儿出气对付婆家了,女儿还不跟他一势,他感觉很失落,心里很难受,甚至有点心疼儿子。 儿子这样做是何苦呢? 略带不满道:“羊肉汤铺是你的嫁妆,这是不变的,家里不会收回,你放心。现在只是把钱留在账上,钱还都是你的,没人会动。只要姓吴的过来赔礼道歉,说他改了,汤铺的钱你还是随时可以支取的,没人管。” 见三姐还是盯着他,一点没有替自家着想的意思,心疼儿子的心又增加了一分,火气也上来了,直接说:“妮啊,不是说不让你支钱,可你也要想想啊,吴家一家人花着你的吃着你的,姓吴的竟然还敢在咱家对你拳打脚踢,你就是能忍不计较,也要想想我和恁娘的感受啊!你现在这样让我和恁娘咋替你出头讨公道?!” 三姐的表现、丈夫的语气,让王侥浑家也开始不舒服起来,毕竟她和丈夫是一条心的,自然能体会到丈夫生气的点在哪里。 年三十杨家人替自家女儿出气打砸张家的事,王家出了不少的人,事情经过她是听了一遍又一遍,深感杨家人对自家女儿的维护。现在事情轮到王家身上了,他丈夫肯定也想像杨家那样为女儿出头,但现实反倒是自家女儿先提出来质疑,丈夫怎么能不恼怒三姐的不争气! 她教训三姐道:“妮啊,你可别犯糊涂,恁叔(爹)现在可是为你出气才这样做的,你可别恁叔这边为你出气,那边你私底下还给着吴家钱,这样做可是拆恁叔的台,千万使不得。你以后要是再让吴家欺负了,恁叔还咋再为你出头?你想清楚了,千万不能这事上犯糊涂!” 王侥也是怒三姐不争。儿子为三姐的事气成那样,连让三姐合离的话都说出来了。他现在才刚跟三姐说冻结下汤铺的钱,三姐就开始替吴家担忧了,这让儿子知道,以后还咋做为娘舅去给三姐撑腰? 况且这次儿子要修理三女婿,绝不是仅仅因为三女婿踢了三姐,更多的应该是三姐这场婚姻里长期积累下的王家和吴家的矛盾,需要来一次了断,就像杨家去打砸张家那样的了断。 之前他还没有意识到,刚才他浑家说的几句话,让他猛然想到了这上面,意识到王家出钱养着吴家,吴家还轻视王家,给儿子造成多大的积怨,所以儿子才那样愤恨不平,在今天这时候爆发出来,非要修理吴家。 儿子修理吴家如果三姐不配合的话,儿子肯定达不到目的,不仅如此,还会引起自家儿女结仇结怨,姐弟反目,他可不能让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 想到这里,王侥身体一哆嗦,只感到屋外的寒气从砖头缝里涌进来,一股股的寒气冻的他的心都要结冰了。 他调整一下心情,语重心长说:“三妮啊,我跟你说,这次你说啥也要听家里安排,家里让你咋做你咋做。妮啊,咱家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不是叔(爹)吓唬你,你要是这次不听家里安排,以后恐怕再想回娘家都难了。” 怕自己说话三姐不以为然,想了想,他还是威胁道:“乖啊,真不是我吓唬你,你要是不听家里的话,以后别想从家里再拿走一文钱,还有你的汤铺,恐怕也保不住了。” 第一三三章:逼迫 王三姐万万没想到父亲竟然会威胁她,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虽说她相公不给她面子打她,也只不过是一耳光或者踢一脚,远没有到别的男人打媳妇暴揍的程度,她也没有到不能忍受的地步。现在观父亲的态度,却是比她相公打她要严重的多,她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这世间哪有妇人不挨打的,她公婆这么大年龄了有时候还会动手动脚呢,不明白父亲怎么会为她被踢一脚而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从和相公成亲起,就知道自己家商户的身份是配不上婆家士人身份的,所以哪怕是婆母用再难听的话羞辱她,她都默默的忍受,没有想过有什么不对,因为她认同婆母说的是对的。 她成亲前父亲反复跟她强调过,别看是王家出钱养活吴家,她这门亲事也是高嫁。父亲要求她多忍耐不要任性,不要以为吴家花了王家的钱就高人一等,其实是王家求着吴家花钱的。吴家如果不是落魄了,王家上赶着吴家花王家的钱,吴家都不一定看上眼。 父亲一再说她嫁到吴家后一定要和吴家人搞好关系,受点委屈也不要紧,成亲嫁人哪有不受气的。由此她也明白了,以后的岁月里,她的娘家人是不会替她撑腰向婆家发难的。 这种认识让她心酸委屈了好几年,尤其是刚成亲婆婆搓磨她最狠的时候,她甚至抱怨父亲为啥非要给她定了这门亲事,怀疑父亲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可随着时光流逝,她渐渐习惯了这种日子,在心酸的同时也享受了娘家人对她的吹捧,逐渐转变认为这样的婚姻其实还不错,不仅改变了她商女的出身,她的孩子以后也可以通过读书出人头地,生活不再是没有希望了,比嫁给吏的妹妹和堂姐们幸运许多。 然此时听父亲的意思,是现如今家里和以往不同了,她又不是蠢笨之人,当然察觉到了这不同必定是五姐和六妹嫁的爵爷带来的,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家里人巴结爵爷是必然的,商人趋利嘛。但她不同啊,她已经随着丈夫改变为良家子的身份,根本无须巴结五姐六妹,父亲何苦踩低拜高拿她做垫脚石。 父亲果真如她相公说的,“商人重利轻别离”。 她不安的问:“叔(爹),是不是家里以后不再支持宝孩儿他爹了?” 这话问的,唉,肯定是啊! 但这话王侥无法说出口。三姐是他的长女,他对长女的疼惜比其他孩子都多些,加之又出钱养了吴家这么多年,儿子现在要突然断了吴家的供给,吴家是没法滋润的活了。 他略微犹豫下,选择性的说:“妮,你的嫁妆还是你的嫁妆,你放心,家里不会收回的。你知道的,你兄弟也不小了,早该成家立业了。要是新媳妇娶进门,知道了吴家一家人吃咱家的喝咱家的,结果还在咱家打你,她会看的起你这个大姑吗?妮啊,你也该有个心眼了,这样养活吴家人啥时候是头啊?” 王侥这话说的三姐一惊,确定了她的认识,心中更加笃定父亲果然是重利的。怕父亲看出她的心事,垂下头不敢抬头看父亲的脸,像是她做错事了似的。 王侥见三姐低头似有所思,还以为是他的话对女儿有触动,继续加一把火说:“乖,咱家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五姐嫁到了杨府,我要是还让吴家随便在铺子里签账,那新女婿怎么办?咱家现在是有些钱,可也没有多到能养活杨府人的地步。妮啊,杨府可是有几百人呢,把咱一家人卖了都不够他们花销啊。” 他的话吓到了自己浑家,不等三姐震惊,他浑家急吼吼的问:“小服他爹,你没有答应杨家人在铺里签账?乖乖啊,他家有几百人,要是都在咱铺子里签账,还不一天就把咱家吃穷了。” 王侥无奈的瞟了一眼自己媳妇,不明白她掺合啥。俩人夫妻几十年了,还不知道他有那么傻吗?自己辛辛苦苦赚的钱怎会无缘无故养活别人家的人。 “没有。杨家是勋贵,不是吴家那种破落户,他们是要脸要面子的,吴家脱了鞋都撵不上。你没见说亲的时候,啥都是咱上赶着去巴结的,他家啥时候有主动提过要啥?不像吴家花了咱的钱还不承认。哼!” 王侥浑家不住的点头,不过脑子的附和自己丈夫。 王三姐却是心里咯噔一下,不详的预感更加强烈,父亲拿杨家和吴家比较是什么意思? 她成亲父亲给她很多的陪嫁,这么多年等于是她的陪嫁养着吴家。吴家日常开销虽说大部分是羊肉汤铺的收入,可其他一些大的开销却还是从父亲这里另外拿的。 她试探的问:“叔(爹),咱家给五姐六妹陪嫁了啥?” 大小王氏真正的嫁妆只有王氏兄弟和王服知道,成亲时根本没有大张旗鼓的过嫁妆,王家几个出嫁女知道的不过是表面上的衣服首饰和拔步床,这些还不如其他出嫁女的嫁妆多。 王侥当然不可能告诉三姐他给了杨家多少,糊弄道:“你不是见了五姐六妹过嫁妆嘛,除了那些就是和你一样一人一个铺子,其他也没什么了。杨家的门亲事是翁主说的,翁主说不定将来会嫁给恁兄弟,她怎么会缺心眼的让咱家多花钱,那将来可都是她的钱。” 怕三姐不相信,又增加了一些信息。“我也不瞒你,小服准备和杨家一起开铺子,新铺子将来他家会占三成。杨家的身份高,小服想借着他家的势,把咱家那几处临街房都开成铺子,是门脸能开向大街上的那种铺子。你也知道的,开大铺子是我和恁爹(大伯)一辈子的愿望,原来还以为这辈子无望了,谁知道现在竟然能实现了。哈,就算是给杨家三成我也心甘情愿,咱家也是有大赚头的!” (他这话说的一点也不怕闪了舌头,完全忘记了听王服说给杨家多少钱时,心疼晕倒的事。) 他话锋一转:“所以,我才不能不一视同仁,断了吴家的供给。以前家里只有你自己嫁给了秀才,吴家人在铺子里签账随便拿也没什么,独一份嘛。可现在有了杨家,我总要一碗水端平?妮啊,我也难啊。都是我的女婿,你说我咋办?” 没见过猪跑还没有见过猪肉嘛,三姐没有接触过勋贵,可出生生长在梁城,皇城脚下富贵人多,普通百姓也是见过高门大户奴仆成群是什么样的,她相信父亲说的是真的。 父亲从来没有对几个孩子隐瞒过铺子里的事,她本人也参与管理过铺子,铺子啥样她是清楚的。杨家如果也和吴家那样在铺子随便签账,王家全部铺子挣得钱肯定不够杨家人花的。杨家人太多了,王家还没有富到能白养活几百人的程度。 她轻声说:“我知道了。” 停顿下,还是不甘心的说:“叔(爹),宝孩儿他爹开春了想去一个大书院读书,束脩肯定比他以前上的私学束脩多。他给我说过几次,家里……能不能把这次的束脩给他拿出来?” 她想说的不是束脩,束脩才有多少,她完全负担的起。只是现在形势所迫,她不敢实话实说罢了。 相公跟她说的是让她爹跟六女婿说一声,让六女婿把他家的恩荫名额让给相公,让相公进学堂里去读书。 可发生了踢人的事,此时事情有了变化,她爹都要把吴家人签账的权利给卡断了,她还说让她爹去找六女婿要名额,不用想,脚趾头都知道肯定是行不通的,她也只能改变策略说是束脩了。 她不禁心里埋冤丈夫,好好的发啥脾气,打她都不分时候,现在好了,惹的她爹要替她出头修理他,她被逼的连说“不可以”都不行。唉! 三姐的话再一次让王侥不喜,女儿怎么这个样?活得比他还卑微,挨了打还替女婿说话。他恼自己怎么养出来这样一个没志气的闺女! 三姐是他的长女,做为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在长女身上花费的心思和精力甚至比儿子还多,可结果是长女活成了卑微的存在,完全没有考虑他做为父亲的感受,让他想给女儿撑腰都不可能。 他感到心塞,更加认为儿子做的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是该和吴家做个了断了。 王侥心头那点心疼女儿的心思被三姐搓磨完了,恨铁不成钢的说:“三妮,你是不是傻啊?他都在咱家打你了,你还替他说话!妮啊,你这样说可是伤我和恁娘的心,打咱王家的脸!今天是回门认亲的日子,这要是让新女婿知道了,你俩妹妹还咋在杨府立足!” “他姓吴的都准备跟我要钱了,不说让他磕头作揖说好话陪笑脸,最起码不能大过年的在我家打我妞!” 因气愤涨红了脸,呼吸声也加重了。 “他不过年我还过年呢。今天是新客回门认亲的日子,没有谁不知道,咱家还做着流水席呢。也幸亏是初二不方便待外客,不然有外客在,他今天就是把王家的脸面踩在脚底下!” “他真当我姓王的好欺负是?我不修理改他我不姓王!”语气里浓浓的不满,越说越生气!“我和你说三妮,他踢你这事没完。你也别怪恁叔(爹)我心狠,这事现在由不得你,你给我好好的在家住着,他姓吴的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否则没完!” 说完,一甩袖,怒气冲冲的走了。 三姐印象里父亲就没有对她发火这么大的火,对吴家也是奉行一忍再忍一让再让的态度,还时不时的劝她多忍。可此时父亲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对吴家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一时脑回路有点跟不上,傻傻的呆住。 王侥浑家在丈夫发火后,夫妻几十年养成的习惯,首先想到的是和丈夫站一个立场劝女儿。 微微斥责:“三妮,你也真是的,咋能恁叔(爹)替你出气,你还死扭着让他给姓吴的出钱?你这是拆恁叔的台,咋让他不生气!你都不看看时候,我则跟你说可别拆恁叔的台,你照着做还一点不听话,非要这时候说要钱的事。你是真傻假傻?平时的机灵劲都到哪去了?要钱都不能看看时候嘛,非要紧赶着现在说出来。” “我觉得恁叔说的对啊,你这孩子是该长个心眼了。以前我一直跟你说,让你把钱把的紧点,你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点听不进去。现在你弄的手里没一分钱,用嫁妆养活他姓吴的全家,你说你这是不是自己作的!” “你算算吴家的钱,城外菜地租出去的钱肯定不少,那可是二十亩的菜地。人家二十亩的田地都能养活一家人的吃喝,吴家二十亩的菜地还不知道能赚多少呢。让你平时多个心眼留心查看下,你从来就没有用心过。恁婆婆说是让你管家,愣是握住一文钱不给你,你傻乎乎的也不知道跟她要。死老太婆说的可光棍儿了,让你管家,哼,管家不给钱算屁的管家啊!” 她抬手用力戳了一下三姐的脑门,怒其不争的点了点。 “还有老吴头的钱,恁叔(爹)把他安排在帐房上,给他的月俸可是比别人多一点。按理说菜地的租金加上老吴头的月俸,吴家完全日子能过得去,我就不明白了,你为啥非要把汤铺的钱都用在吴家的日常开销上?弄的自己落不到一文钱不说,还不落好,那个死老太婆还不承认她全家花的是你的钱。” “你说你是何必呢?你俩小姑成亲都是你操办的,嫁妆不说,总归是有聘礼在的,随便贴补也不会贴补多少。可现在你小叔要定亲了,你总不能让咱家把他成亲的聘礼也给出出来?我这话都没敢跟恁叔说,你上次跟我说了我一直都憋着呢。这事要是让恁叔知道了,又不知道该闹成啥样!” 三姐被母亲说的一肚子暗火,不耐烦的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刚才父亲的态度已经很明朗了,这次铁定要修理她女婿。她迷茫,不知道该如何取舍? 第一三四章:报信 父亲说自己的话已经够严厉的,母亲还在旁边添油加醋,王三姐烦躁不安,内心的反感程度越来越大,完全忘记了父母是为了她才这样的。 父亲要修理自己丈夫,她的情感瞬间反水,一颗心思都飘到丈夫身上,为自己被父亲扣押在娘家,不能帮丈夫而心生不满。 她是没有好了伤疤也忘了疼,全忘了吴秀才踢她不过是上个时辰的事,身体的伤痛还在呢。 她只记得出门前相公一再跟她说,让她去跟自己父亲说,六妹女婿家恩荫的名额无论如何都要要过来给他,不给他就是阻断他的为官之路。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王家若不能给他拿来恩荫的名额,他会记恨王家一辈子,再不登王家的门! 成亲十来年了,三姐深知自己相公的脾气,他说不登王家的门就是真的不会再登。丈夫怎么能不登娘家的门呢,这种事对于三姐来说,无异于天塌地陷。 三姐下决心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根本没有考虑过杨家就算是有恩荫的名额,凭啥给一个连襟? 三姐做为王侥的长女,也是从小被悉心教育的,还在铺子里历练多年,搞不懂如今为什么会蠢笨成这样,这难道是传说中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吴秀才生活智商情商也下降了。 显然三姐不是这样认为的,她还认为自己很有计谋,向床上围着一圈被子坐的母亲身边靠了靠,抱着母亲的胳膊赔礼道歉:“娘,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才这样说的,我以后找到机会,会问我婆婆要菜地的租金。” 女儿说软话了,王侥浑家也不再计较女儿刚才给她脸色看。今日女儿被姓吴的踢,已经够委屈了,难免心里难受脾气不好,她是当娘的,哪能跟孩子计较。 终究还是爱女心切,啰嗦道:“你知道就好。恁姊妹几个你是老大,恁叔(爹)一向最疼你,咱家现在有了新女婿,他也是为了恁姊妹几个考虑,才决定修理姓吴的,你要体谅下他。姓吴的今儿个那种鳖孙样,恁叔要是还当作啥也没有发生,另外两个女婿肯定有样学样,以后恁仨个出嫁的闺女在婆家还有好日子过吗?” 这话说的就有点变味了,好像不是三姐挨打求助娘家,而是娘家趁三姐挨打之际敲到女婿。 唉,不管怎么说,整个事件好像就是有那么点味道。 王侥浑家说的是苦口婆心,无奈三姐现在是一门心思只想着自家相公,压根没把母亲的话听进心里去。 十来年的婚姻早就把三姐和婆家连在一起,她认为丈夫吴秀才的荣辱才和她息息相关。娘家这边五姐嫁给了爵爷,她不仅没有多得实惠,反倒因为家里多了一个有权有势的女婿,让惯会踩低拜高的父亲轻视自己的丈夫,断了吴家的签账权。 王家铺子是多,做的却都是小本生意,吴家人在铺子里消费一次随便也没有几文钱,每次签账数目都不大。又加之吴秀才母亲人很精明,细水长流限制吴家人去签账的次数,十来年下来,竟也没有让王家人因此感到肉疼。 三姐还因为吴家人有签账这项特权会受到婆家人的特别感谢。比如她年龄最小的小叔,领着学堂的同窗到王家饭铺吃饭,回家跟她炫耀同窗的羡慕,她婆婆也会为此对她有几天的笑脸。 可现在父亲要剥夺吴家的签账权,三姐不得不想,以后她在吴家的日子还会好过吗?吴家人的笑脸是和她在婆家的日子能不能好过密切相关的现实问题。 她的父亲她了解,唯利是图见利忘义,她不得不多想父亲说的为她出气,到底是不是真的为她出气,还是打着为她出气的名义,其实是为了五姐女婿。 她试探道:“娘,明天吴家要上坟,我是长孙媳,不去不行?我婆婆那人你也知道的,最讲究规矩,要是我不回去,还不知道她咋折腾我呢。要不……要不我等晚一点回去?” 王侥浑家不可置信的看向三姐,不相信女儿会说出来这样的话,顿时体会到刚刚丈夫生气的感觉,不客气的说:“妮,你说啥?恁叔(爹)说半天你都没听见吗?你现在咋这样?咋阵没有囊气!” 她的脸因憋气微微涨红,抬手抚了抚胸口,想喝口水,一眼看小桌上的水杯没水了,左右看看房间内没有下人,又懒得搭理三姐给她倒水,自顾自仰头闭眼不说话。 停顿一刻中,王侥浑家还是感觉气不顺,不耐烦的摆手示意三姐:“你出去出去,别在这儿气我了。你比五姐还气人,我非让恁姊妹俩给气死不可,一个二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三姐的想法还没有实现,当然不能走了。她向罗汉床的另一边挪挪,想着一会儿母亲气消了再说。 王侥浑家见三姐不动,催促道:“出去!我这会看见你就头晕。好说歹说你就是听不懂人话,我咋生了你这个不争气!恁叔替你出气你还往后打出驴!你真是气死我了!” 三姐没想到惹毛了父亲又惹恼了母亲,压在嘴边的话再不敢说。家里看着是父亲厉害不能惹,可实际上惹母亲生气比惹父亲生气的后果严重多了,父亲是决不允许她姊妹几个惹母亲生气的。 母亲是真的被她气着了,她只得灰溜溜不情愿的离开堂屋,回她在娘家的屋子。 王侥家的院子不小,却不是四四方方的院落,受商户身份的制约,王家只能一点一点的慢慢买进,这样向外扩展的结果就是院子成不规则状,和高门大户那种规划整齐用的庭院完全不一样。 王家有钱,王家几个出嫁在娘家还保留有自己的屋子,虽不能一人一处院落,却也是住的相当宽敞。 同为出嫁女,三姐和四姐在一处院子。灰色砖瓦房宽敞房间,里外青一色的砖漫地,院内种有梁城标配槐树和石榴树,装有荷花的大水缸……从外表看和梁城普通居民的房屋建筑没啥区别,内里的家具陈设却是精美典雅。 王家比不上官宦世家的底蕴,又受各种制约,为了显摆家庭的财富,只能从房间陈设上追求心理安慰。 王家胜在人口简单,没有庞大的本家,哪怕是三姐四姐小住的院子,房内家具也无不是王氏兄弟让人精工打造的,博古架上的摆件全是大价钱买来的。 总之,就是想说一个意思:王家有钱! 三姐不情不愿回到自己的房屋,猛喝一通温水,心绪才算是平静一些,百无聊赖斜倒在罗汉床上,思索到底该怎么办? 她的丫鬟见她这副模样,怕她受凉,关切的给她拉条被子盖上。 王三姐出嫁时从王家带有一个奶妈和一个丫鬟,后来王侥浑家听说吴董氏搓磨她,又给她买了两个丫鬟送去吴家替她干活。 十来年过去了,三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三姐,她学会洗衣做饭侍奉公婆。她的奶妈还跟着她,只是天天被她婆婆吴董氏拉去帮忙。她的那个丫鬟做了吴秀才的妾,但还是伺候她夫妻的日常,只是不再出门时跟着照顾她。 现在跟着她的丫鬟是后来两个丫鬟里的一个,被吴董氏许给家里的小厮。她每次外出时,丫鬟照顾她儿女的同时也照顾她。 两个丫鬟里的另一个,吴董氏以她吃的多为由,让王家换了一个小厮。小厮负责吴家的各种脏活累活,以及出门赶车、各家送信。这个小厮就是留下来的那个丫鬟的丈夫。 吴董氏的算盘打得好精,把王家陪嫁的下人用的淋漓尽致。 三姐问丫鬟:“宝孩儿在干啥?” 宝孩儿是她的儿子,今年六岁了。 丫鬟回道:“和其他几个姨娘家的孩子玩呢。” 十年来过去,当初的小丫鬟现在已经是妇人了。 她已经知道三姐娘仨要住下来的事,有点担忧的问:“大娘子,我们真的不回家吗?相公会不会生气发脾气啊?明天初三可是要上坟的,老太婆会不会又说你?” 三姐正烦恼这事,翻个身坐好,和妇人商量说:“我也不想在这呆着,可你看今天相公做的这事,你说我现在还能咋办?” 妇人一直是主人说什么她做什么,哪里有自己的主意。 三姐也知道从妇人处讨不到主意,不由得抱怨道:“我叔(爹)说了,我要是敢走就会把汤铺收回去,他现在是非要相公过来赔礼道歉。” 她上下打量妇人两眼,犹豫着说:“要不你回家一趟,跟我婆婆说一下,让她劝下相公,来跟我叔(爹)认个错。恩……你就跟我婆婆实话实说,就说我叔这次是气的发狠了,来真的,我相公不来认错的话,之后别想再在我家铺里签账了。” 妇人失声叫出来:“啊,咋会这样?大娘子,三郎君可是经常请他同窗去吃包子,不能签账的话……他会愿意吗?” 三姐哭丧着脸,无奈道:“这也不是我的事,我能有啥法!家里有了新女婿,我叔说女婿们要一碗水端平,不让吴家人以后再在铺里签账了,我也发愁以后咋弄啊。” 妇人没听明白三姐的意思,只是习惯性的听从吩咐,转身回吴家报信。 妇人没有头脑,但身为丫鬟的角色传个话的本事还是有的。她原封不动把三姐的话传给吴董氏,吴董氏愣了半天,才细细品出来儿媳妇话里的意思。 吴董氏压根不屑王家,完全不在意儿媳妇说让他儿子上门赔礼道歉的话,认为这是天方夜谭,根本不可能的, 她没有生气,问妇人她感兴趣的话题:“你见了王家的新客?” 王家当时因为三姐被踢闹哄哄的,妇人安置了两位小主又去找三姐问情况,压根没注意王家新客的事。 “没,新客是大主家六娘子的女婿,待客在大主家院,我一直在二主家院,没有去那边。” 吴董氏调换下坐姿,一副不相信的口吻问:“那他家新客真的是位爵爷?哼,爵爷会要商户的女?是娶回去做新娘(妾)?”眼神里充满了讥讽。 她这话说的太刻薄了,妇人心中大不喜。 妇人知道自己是王家掏钱买的丫鬟,虽然在吴家生活了十来年,心里还是偏向王家。她一直羡慕被吴董氏退回王家的那个丫鬟,后悔当初自己吃的太少,没有被退回王家。每每回一趟王家,总要羡慕一次那个丫鬟,感叹自己的命苦。 她争辩道:“我听说新客是啥啥子,都要喊他‘爷’的。听说新客家是天波门那边可有名的人家。俄,还说三十那天,他家为了给他家姑奶奶出气,打砸了西大街的太师府,扒房砸锅,可热闹了。” “太师府!” 吴董氏被唬的一愣一愣的,不可置信的再次问:“你没听错?真的去太师府扒房砸锅了?” 妇人下巴微扬,眼睛上挑,颇为自豪的说:“我怎么会听错!三十那天王家的人都去了,又不是一个两个,拉了好几骡车的人去帮忙打架,这还能有错?” 吴董氏心里哀嚎:乖乖啊,这是啥人家,敢到太师府扒房砸锅。 她还是不太信,抱着幸灾乐祸的期待问:“那砸过之后呢?衙门里的官爷有没有去逮人?” 妇人的脑子不灵光,也看出来了吴董氏的不怀好意,装出来自豪打击吴董氏。 “咋会啊,也不看看谁家。都说了新客是天波门那边可厉害的人家,娘家人为姑奶奶出气上婆家门,官爷咋会管这事啊。” 没逮去衙门啊,吴董氏一阵失望。细想天波门那边到底是哪家可有名的人家? 一刻钟左右,她还是不甘心的问,“王家人是亲眼见砸了太师府吗?” 妇人被问的不耐烦,心中抱怨,既然不相信我说的,何必还再问我。 “老太婆,真的是把房扒了锅砸了,王家去的可多人都去扒房了。” 这下吴董氏必须信了,哪怕是她心里再不愿意承认,也必须承认:王家这次是找到了一门好亲事。 第一三五章:出嫁女 吴家坐落在内城宋门外护城河东岸的宋门关南街。 宋门外的这段护城河现在已经失去了护城的功能,且还因临近汴河,连城内物资运输的功能也被限制了,只做为简单的城市泄洪和生活用水河道。 丈宽的河水清澈,徐徐流淌,平整光滑的河道内壁没有杂乱无章的野草,岸边排列整齐的柳树静静侍立两侧,悄无声息的侧听河道边洗衣女的嬉闹声。 别看梁城河道四通八达,水井却只是大户人家才会有,寻常人一般是一条街有一口井,角落里甚至几条街有一口井,一般人家食用水并不方便。 食用水不方便其他生活用水倒是方便,梁城内河道纵横,包括大户人家的女子,或独自一人或三五成堆,常常端着木盆拿着木棒槌,到最近的河道洗衣。因此,城内每条河道边都会有适合洗衣用的不大石快,方便洗衣的人用棒槌敲打衣物。 吴家的院落是盖在自家菜地上的,房间不多面积够大。起初吴家人口简单住的还算宽敞,随着吴秀才姊妹几个长大成家,房间越来越不够用了,院内陆陆续续加盖了好几间房。 现如今正屋三间东西两头住着吴秀才的祖母和父母。西头搭建的一间半,住着吴秀才读书的小丿兄弟。 吴秀才和三姐夫妻带着儿子住东厢房北头的两间,紧挨着他们的一间半房,是之前的厨房改造的,住着丫鬟升级的小妾和吴秀才的庶子。再向南的一间屋是新建的,住着三姐的女儿。 三姐的女儿之前是跟着俩姑姑住在西厢房的,吴秀才的大兄弟要说亲,吴家的钱不够给他买一处院子,就把两间西厢房打通改做新房,给三姐女儿在东厢房向南的空地上盖一小间。 三姐是这样设想的,女儿房屋再向南还有一间房的空地,等儿子再大点,盖一间给他住。这样过几年女儿出嫁了,女儿的房间和儿子的房间打通,两小间改成宽敞的一大间,给儿子做新房。 吴秀才姊妹两个弟兄三个,起初西厢房正好姊妹兄弟分别住一间。俩姊妹出嫁后,母亲吴董氏把两间西厢房打通做二儿子的新房,在北屋西头盖了一间半给小儿子住。 北屋西头预留的空地比东头多,是梁城盖房的风俗习惯造成的。梁人建造房屋时,圊溷是设置在正房屋后的,且还需要从房西头出入。关于这一点我一直很纳闷,厕所放在正屋后,臭烘烘的不影响风水吗? 吴家房屋改造显然不再计较风水了,圊溷的位置没有动,出入圊溷改为从东房头过。西房头的一间半房由正屋直接向西到院墙,把西院墙作为房间西墙,压根没准备出入圊溷再从西边过。 西厢房向南是家里的杂物间和驴棚,吴家之前种菜的农具全在那里堆积着。 吴家现在有一匹驴一匹骡,吴家人平时出门用驴拉车,骡是给吴秀才大兄弟做生意用的。 大兄弟没有读书的天赋又没有承接祖父种菜的本事,宁可挨打都不愿意去私学读书,加之家里的菜地又租给叔叔们了,吴董氏不愿意儿子吃苦受罪去店铺做学徒,于是给他买了一匹骡子,让他拉人送货物挣个轻巧钱。 吴家大门是直接开在院中央的,院门里没有影壁墙阻挡视线,打开大门一览无余看到北屋正房。大门东西两侧的倒座房是三姐成亲时盖的,这说起来话就更长了。 三姐成亲时新房只有吴秀才住的两间东屋,吴家没有给三姐陪嫁的奶妈和丫鬟准备住的地方。王侥一门心思想攀吴家的亲事,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让人在吴家大门口东侧盖了两间倒座房,作为下人房住三姐的奶妈和丫鬟。 后来吴董氏搓磨三姐,王侥浑家心疼女儿,又送两个丫鬟到吴家替三姐干活。吴董氏怒斥三姐,想要收下俩丫鬟,就要回娘家说再给两丫鬟盖两间房,否则吴家没有两丫鬟住的地方。 梁城的城内没有砖瓦窑场,砖瓦窑场在城北外的大河边。从砖瓦窑场拉砖到城内的距离不近,一般人一天也就是拉一趟。 吴董氏在王家盖大门西倒座房时,借口砖瓦窑场远,又借机敲诈了王家一头驴。其实王家盖房子根本不用吴家人插手,吴董氏让吴秀才跟着王家管事儿跑前跑后,目的只是为了让王家给买一头驴,吴家人以后出门能有车坐。 有了驴之后,吴董氏借口一个丫鬟吃的多,让三姐带着丫鬟回娘家换个小厮来,这样吴秀才上下私学就有人跟着伺候了,不用自己辛苦拿笔墨纸砚。 三姐回王家跟父亲说这事,王侥微笑毫不在意,爽利的让三姐留下丫鬟、领着小厮回婆家。 原本王侥的计划就是给三姐陪嫁小轿、轿夫、骡车、车把势、小厮、丫鬟等,三姐在娘家出入无不用车轿,没由头脱离商籍嫁给士人,反倒不用下人车轿了。 然,王吴两家说亲时,吴家装清高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唯恐沾染了王家的铜臭味。王侥也不是缺心眼的,在吴家拒绝把羊肉汤铺写入嫁妆他就动了心眼,决定等吴家说要什么再决定给什么,不再是他主动说给三姐什么。 吴董氏虽出身聚仙镇大户人家,很不幸的是她的成长过程是在家道败落时,她母亲一个妇道人家领着一群儿女,自然是一文钱掰成两半花,而她受家庭影响,对金钱把握肯定也比较紧。 吴董氏只是听家人讲诉她家以前怎么怎么富有,并没有见识富裕人家到底是怎么过活的,区别于小门小户家的女儿,她又受大家族礼教的制约,不能像贫苦人家女儿那样抛头露面出门见见世面,长久下来,养成了心高气傲不认命又斤斤计较市侩的待人接物方式。加之后来嫁给菜农之子,不甘之心更重,自然也就想不到又内心十分抗拒知道有钱人家嫁女儿会陪嫁什么。 在她又一次因生活贫困不得不接受王家女为儿媳时,她不甘的自尊心强烈反弹,认为只要王家出钱支持儿子读书就行,她不必接受王家的金钱。等将来儿子出人头地了,她还哪里用的着和商户做亲家。 人的接受能力和贪心一样,都是一点一点增加的。吴董氏渐渐发现可以以三姐的名义让王家掏钱,同时又可以装聋做哑的不认吴家拿了王家的臭钱,她的贪婪之心就渐渐打开了。 当然,吴董氏毕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闺女,还是多多少少要点脸的。她一直小心翼翼的计算,让吴家占王家的便宜有个度,不至于狮子大张口,触及王家的底线。 她有底线她的儿子吴秀才可没有底线。吴秀才是标准的菜农之孙,寒门学子。从起初不屑王家的铜臭味,到渐渐享受王家食物的美味,直至沉沦不可自拔,一步一步自恋到认为王家理所应当供奉他读书,他是拯救王家脱离苦海的人。 王侥是不知道吴秀才这些变化的。王家祖祖辈辈都是商人,他从出生王家就有钱,他和他兄长王佼又会挣钱,现如今兄弟俩把生意做到这么大,他对身份的追求已经大于对金钱的追求,他不在乎用金钱给女儿买个出身。 他为女婿花钱捧着女婿无不是因为女婿的秀才身份,这是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得到的身份,是他儿子梦寐以求的身份,他一点也不认为花给吴秀才钱有啥亏的,一点也没有儿子王服对吴秀才的那种愤怒情绪,所以不是儿子这次爆发,他压根没有意识到儿子会压抑愤怒这么久。 三姐被吴秀才踢的事善秀不知道也不关心,他的一颗心全系在小王氏的身上,在王家吃过喜宴后,婉拒几个连襟的盛情挽留,带着大小王氏早早的打道回府。 杨家初二也是很热闹的,杨家在梁城生活的几个出嫁女回娘家,带着孩子带着女婿还有大包小包,热热闹闹的大谈特谈打砸张太师府的事。 我跟着杨府过年,没有拜年没有祭祖没有给人压岁钱,吃了一顿又一顿的白菜馅饺子,吃的我满肚子的白菜帮味,张开嘴不用哈气打饱嗝,老远就能闻到滂不及的味道。 不过好在王家送来一坛糖蒜,多多少少压制些白菜帮味。 糖蒜中间的蒜杆被红糖汁浸泡后,浸满浓浓的红糖汁,张嘴咬一口,糖汁喷出去胀满整个口腔,浓浓的甜味,顺着咽喉甜到心里。 我最爱舔泡糖蒜的红糖汁,没有那么浓的蒜味,又和单纯的吃糖不一样。石榴每次捞糖蒜都会为我多带出来些红糖汁,惹的排风见一次吆喝她一次。 排风想继续用红糖汁泡糖蒜,不想让石榴把红糖汁都捞出来。一坛糖蒜糖汁本来就少了,今天多捞一点明天多捞一点只会越来越少。新蒜下来还有几个月,这样捞下去,到时候还能泡几个新糖蒜。 红糖是药店当药材价格卖的,不便宜,杨府这几年日子不好过,厨房做的糖蒜非常少,仅仅够逢年过节老夫人和小孩子尝个鲜。 杨家今日招待出嫁女的餐桌上没有上糖蒜,这是六老夫人让卡下来的,为的是给小王氏吃,糖蒜是药膳。 善秀娶大小王氏,杨府的出嫁女们并没有被邀请回府庆贺,甚至不在梁城的出嫁女都没有被告知一声,所以一心等着吃糖蒜红糖汁的小孩子们,嘴撅的能拴头驴,因此善秀娶了俩商女的事,被议论的更多。 大房回娘家的是老少两位姑奶奶,老大姑奶奶是善秀祖父的堂姐,小大姑奶奶是善秀同父异母的大姐。 老大姑奶奶早年丧父,老太君把她当眼珠一样宝贝。杨大郎于皇室有恩,她嫁给宗室的一位郡王。这位郡王的封地在郑县,就在梁城的西边,她回娘家比她的姑姑八姑奶奶九姑奶奶还方便一些。 老大姑奶奶的父母已经不在,又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她在母亲去世后基本上是隔三差五的才回一趟娘家。今年回娘家,也就是听说善秀娶了两房媳妇,才过来看一看。 她已经是曾祖辈的人了,年龄比六老夫人大,身体比六老夫人硬朗,她孙女搀扶几乎只是象征性的扶着,不是对待老弱病残式的搀扶。 她的丈夫儿子都不在了,现在郡王府当家的是她的孙子,皇家子嗣凋零,宗室子弟同样不旺。 郑县在梁城到西京的中间偏梁城这边一点,去西京所乘马车不太快的话要一上午的脚程,皇家宗室的坟墓都在西京,初三是梁人风俗里上坟的日子,老大姑奶奶初二回娘家,就不可能初三去西京上坟了。她一般会在杨府住一夜,等初三参加宫里皇家宗室的祭拜仪式,这样也算是上坟了。 在粱城的皇家宗室,一般是不去西京上坟的,只是在景灵宫祭祀。粱城去西京毕竟太远,皇家出门又太折腾,粱城到西京一天不可能跑个来回。 小大姑奶奶的夫家就没有老大姑奶奶夫家那么有权有势了,如果比较的话甚至可以说比杨府还没落。 没办法,这是梁国的爵位制度造成的,只能享受的一代的爵位,几乎是不可能产生勋贵的。 小大姑奶奶回娘家就有点打秋风的味道了,谁让她夫家比杨家还不如。 不说她拿回来多少礼品包,单说过年善秀分到各房的五百两,大夫人一两没留全给了她,一点也不担心大娘子反对。 大夫人给小姑奶奶什么大娘子都不会反对的,她对大夫人只会毕恭毕敬、围绕身旁前后伺候,不会忤逆大夫人一点。 说起来这还是牵涉到利益。 大娘子也是有诰书的,可以称“夫人”。她的诰书是大夫人求老大姑奶奶给办的,大娘子当然也就死心塌地的侍奉大夫人了。 老大姑奶奶的母亲(杨大郎的妻)晚年身体不好瘫痪多年,又恰逢杨府走向没落,大夫人作为孙祧子媳妇一把屎一把尿侍奉她到终老。感动的老大姑奶奶热泪盈眶,对这位侄媳妇有求必应,掏心掏肺的好。 老大姑奶奶时不时的回一趟杨家,并不是对杨家还有多少感情,而是为了给大夫人撑腰,让外人看看杨府还有宗室的她这门亲戚,大夫人还有她罩着。 大夫人拿五百两给自己女儿,大娘子哪里还敢有意见。 第一三六章:磨房 吴董氏受家庭环境影响猜测不到三姐的嫁妆可以有哪些,出身勋贵的贵女们,同样也是想不到商户女子们的嫁妆除了钱,还会有什么。 梁国朝廷规定当官的不准经商。杨家作为百年勋贵,遵纪守法,家族中除了田地,一家商铺也没有。所以善秀被没钱逼的要疯了,才打破脑袋想出来养斗鸡。 梁人养斗鸡很平常,上至皇帝老儿,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参与。勋贵们也是养斗鸡的,可养斗鸡的行为在勋贵们看来是纨绔败家,没人认为是可以挣钱养家,也只有还住在杨府的人,才了解一点详情,才清楚善秀是为了养家糊口。 二房回娘家的二姑奶奶,拿着二夫人给她的二百两银子,不可置信的问:“我只听说人家玩斗鸡倾家荡产卖房卖地,还真不知道这斗鸡能挣钱。娘,承哥儿不会把别的钱说成是养斗鸡挣的?” 二夫人撇撇嘴,略带不满说:“俩王氏带过来的钱都是说到明面上的,他也就落了小王氏的五千两,大王氏的钱都花给了五妞(三小娘子)做嫁妆。” “啊,五妞的嫁妆五千两!”二姑奶奶探身抓住母亲的衣袖,震惊的追问:“娘,是真的吗?咋给她这么多!” 想起来自己的陪嫁,眼眸低垂,心中一阵酸涩,顿时眼圈红起来。抬头再次追问:“娘,大祖母还会给我再添点嫁妆吗?” 二姑奶奶成亲的时候,杨家除了把男方的聘礼全作为她的陪嫁,其他的也就是添上一套禹州钧瓷,压箱子的钱只有六百两。还是二夫人给她准备的五十亩田地没给成,六老夫人典卖了一些郡主的家具才添到六百两的。 二房老太爷杨二郎阵亡后,二老夫人陆陆续续把朝廷的赏赐和手里的收藏变卖,换成田地安置跟着杨二郎一起阵亡的部曲。 后来二老夫人故去,传到二夫人手里的家业是不少,可几乎全部是田地,其他没有什么像样的藏品,空置的博古架干脆当成了屏风用。 杨家的部曲来自葱岭,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梁国人,他们的本事大都是上阵杀敌的马上功夫。跟着杨家退役后,杨家的战马多被收走,他们的本事也没有了用武之地,憋屈的被安置到农庄上学种地。 随着部曲一代一代人口的增加,部曲的子弟们不仅没有学会父辈的高超马上功夫,还因为父辈们不会种地而导致杨家大量的田地减产,甚至有个别的田地打的粮食连养活他们自己都做不到,更不要说上交给杨家了。 好在是杨家有爵位免去很多的田赋,田地粮食产出再少,均衡下来还算是不至于让部曲们没有吃的,不然杨家还要买粮食来养活他们。 二房的情况就是这样,大量的土地并没有让二房富有,仅仅是拆东墙补西壁的糊弄住部曲们的肚子,不至于发生饿死人的现象。 二姑奶奶出嫁,二夫人能给她的也只有田地,但女婿家也是勋贵,同样有安置不了的部曲。于是暗示无法同意杨家的部曲继续耕作陪嫁的一百亩田地,二夫人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 自家的情况自家知道,二夫人不能因为给二姑奶奶陪嫁就让部曲们离开田地。部曲们一代比一代的一无所成,有田地种好歹还能勉强过活,若离开了田地只能是死路一条。 二夫人闻听女儿的问话心里也是阵阵酸楚,内疚的说:“乖啊。各房都是给了五百两,咱的我就给恁姊妹俩分了四百两,剩下的一百两我一文钱都没有给柳妞(二娘子),准备留着做应急用。” “恁妹妹马上也要出嫁了,承哥儿说还是按以往一千两算,我手里也没有多少闲钱,柳妞也是指望不上的,她不给我要都是好的了。” “其他的你也别想了,我知道你委屈,可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只能等以后慢慢好转了再说。你放心,只要承哥儿再分银子,我肯定会给恁姊妹俩分了。” 没有希望了,二姑奶奶撅起嘴,心情沉重,眨眨眼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这个样子二夫人更加不好受了,宽慰道:“真的,乖,我不是哄你的。俩王氏带来的还有铺子,除了给五妞的一个,剩下的铺子都是归公中的。我也留心了一下,排风说王家的铺子都是赚钱的,只要开门钱就是哗哗的往铺子里流。我想排风说的可能有点夸张,不过也不会差多少,排风不是那随便胡说的人。王家的铺子虽说不会是多大的门面,也肯定不会是随便支的路边摊。你也知道的,恁大奶奶不抠门,只要家里有钱必定会分到各房头,我一有了就给恁姊妹俩。” 二姑奶奶家去年刚学别人开了一间布店,她多多少少知道点店里赚钱的情况,比庄子上部曲们交上来的可是多多了。 她既羡慕又妒忌的问:“不是给五妞五千两了吗?咋还给她铺子?钱能花完,铺子可是会生仔的!她这是走了狗屎运,三婶用一个儿媳妇,给五妞赚了个金山!” 二夫人出身宗室,从没有接触过商铺,她有点不理解女儿的话,带着疑惑解释说:“铺子是恁三婶拿出来三千两换的。唉,这主要是恁大奶奶之前说了给五妞,后来怕四房黏牙,就说让恁三婶拿出来三千两买下铺子和小院。我不知道恁三婶咋想的,反正我是感觉她拿钱买铺子亏了。咱这样的人家谁会经商啊,别开几天就关门了,那才是得不偿失,还不如手里握着三千两实惠呢。” 二夫人出身宗室,是宗室里旁支的旁支,不知道和当今皇帝隔了多少代。到她爹这一代的时候,家里穷的叮当响,更是那种皇帝几门穷亲戚里的一家。 好在她家的祖宗给了他们一个姓氏,能凭借祖荫领宗室发的口粮,勉强过着温饱生活,不会到衣不遮体的地步,保留了宗室的脸面。 二夫人从小到现在没有接触过商铺,她概念里的有钱是田地多少、鱼塘多少、山林多少、金饰多少、古董字画多少、绫罗绸缎多少……这其中绝不包括商铺多少。 二姑奶奶清楚自己母亲的思想认识,给她普及知识:“娘,开铺子可比种地赚的太多了。是有人开铺子赔钱了,可那是眼光不行又不下身份去做的人。咱这样的人家开铺子,只要稍微用点心去经营,就比种地赚的多。” “娘,排风跟你说道王氏带来的铺子流水一样挣钱,肯定是真的。她这样说一定是她去过那些铺子才说的,只是你没有接触过这些,才不信罢了。” 二夫人半信半疑,抬头见屋里都是自己人,才压低声音问:“你说排风说的是真的,那恁三婶用三千两换了铺子就不是亏了。”恍然大悟,“怪不得年前恁三婶经常出门,她出门应该就是为了去看铺子到底赚钱不赚钱。” 若有所思的垂眼想问题。 二姑奶奶知道母亲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继续解释:“娘,你也知道的,我家那个布店刚开始开的时候一直是亏的,店里的布每天卖出去不了几尺,赚的还不够本钱呢。后来恁女婿一咬牙,狠下心来进了一批贵的蜀锦,这下可算是对路了,进了腊月半个月的时间,赚的钱比之前大半年赚的都多,整个腊月下来,开店投的本算是全回过来了。所以说啊,开铺子不光是有货就行了,还要货对路才行。” 二夫人从出神中缓过来,追问一句:“你说恁那个布店赚钱了?” 二姑奶奶眉眼弯弯嘴角上扬,一扫之前酸楚心情。 “赚了,全是这一批蜀地织锦缎赚的钱。我都没有想到,这么贵的织锦缎咋买的人那么多?我长这么大也没有穿过几件织锦缎,那些买织锦缎的人为啥就能一次买那么多?好像不要钱一样买。” “滋滋!娘,你都没有见,卖的快的很。织锦缎的篇幅又窄,做褙子做袄要比其他提花缎子多一两尺,就这都没人在乎,提花缎子卖的就是不如织锦缎。” 二夫人没有跟上女儿的节奏,松一口气叹道:“能赚钱就好,能赚钱日子就能好过了。” 撇开这个话题,她问女儿:“你说五妞陪嫁的那个铺子能赚多少钱?俄,是磨房。” 二姑奶奶也没有接触过磨房,不清楚具体情况。杨家和她夫家用面都是府里下人用自家的石磨磨的,根本不用去外面的磨房磨面。 她想了想,对身边的丫鬟说:“你去问问咱家今天赶车的,我记得他媳妇娘家是开馍铺的,你问问他磨房赚不赚钱?” 丫鬟转身离去,母女二人也静下来。各怀心事等着答案,看看这个磨房到底是怎么个“赚钱如流水一样”。 杨家的下人都是家生子,根本没有从外面买来的仆人。家生子的父母必定也都是杨家的下人,这样的家生子从小生活在杨家,也和杨家主人一样没有接触过杨府之外的市井生活,一点也不比主人多知道市井小民是怎么生活的。 二姑奶奶的夫家比杨家衰败一些,家仆的婚姻不再是自家府内解决,而是会和府外的人挂上,这样他们就会接触到市井小民的生活,更知道一些梁城小门小户是怎么生活的。 丫鬟不负重托,很快转回禀告:“娘子,陆大头说磨房要看大小,小磨房只有一两个石磨的话,添上压面条钱,赚的钱可以养活一家人,填饱肚子没问题。如果是中磨房十来个石磨,那就是大生意了,要是有路子再跟饭铺合作,供应饭铺的用面,这家人的生活肯定好过,逢年过节磨面的都能排成长队,赚的盆满钵满。再大的磨房陆大头他就不知道了,他只是听说陈留王家的磨房是用水车的,不是用驴推磨,夜里点着灯还在磨面,那得多赚钱。陈留王家磨房赚的肯定都能堆成堆了。” 二夫人嘴巴微张,好半天才缓过来神。她吞咽下口水,还是感觉咽喉有点干涩,拿起来桌子上的水杯,也不管杯里的水有多凉,扬起头喝了下去。 二姑奶奶也是感觉自己的认知被刷新了,她从来没有想过磨面还能这么赚钱,盯着丫鬟问:“除了饭铺还有啥人去磨房磨面?” 丫鬟是她的陪嫁,也是杨家的家生子,从小住在杨家的农庄上,长大进府伺候主家,根本没有接触过府外的人,她哪里知道都什么人去磨房磨面。 实话实说:“娘子,我不着。” 二姑奶奶眼一瞪,喝斥:“不知道去问赶车的,我不是让你去问他嘛!” 丫鬟挨训,忙不迭的又转身去打听情况。 二夫人被丫鬟掀门帘带进来的凉风吹清醒,看着女儿问:“那个磨房不会是大磨房?” 二姑奶奶百感交集,酸甜苦辣一股脑的全涌出来,搅合在一起说不清自己这会是啥感觉。羡慕嫉妒有;恼恨不忿有;伤心难过有;沮丧失落也有。 她斩钉截铁的说:“不会!娘,王家只是商户,没权没势只有几个臭钱,开不了陈留王那样的大磨房!” 恼怒的磨了磨牙,带着不甘问:“三婶有没有说过是多大的磨房?” 二夫人看着房间地面的青砖又出神了,没注意到女儿的问话。 她此时感觉自己半辈子的认知全塌陷了,她是真的不知道原来她的世界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她贵女的身份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磨房带给她的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冲击,她活到如今才知道磨个面也能如此赚钱,并且还赚的不少,一点也不是她之前不屑一顾,认为这才能赚多少钱的事。 她的认知里,女子陪嫁傍身用是金银、字画、书籍、古董……外加田地等,梁国贵女们的嫁妆无不是这些,差别只是多少而已。 她从未想过商户女子的陪嫁会有铺子,而这铺子是可以生仔赚钱、可以养家糊口的。 她的娘家没落了,婆家也正走向没落,她深深的体会了她认为的傍身物品被送进当铺变成金钱花掉是什么样。呵,花掉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商铺不一样,商铺是生仔,一个变俩俩变四个…… 怎么会这样?她想不明白! 第一三七章:计算 想不明白的二夫人继续受打击。 二姑奶奶的丫鬟又跑回来,气喘吁吁道:“夫人,娘子,陆大说去磨房磨面的大头是饭铺和卖各种面食的小摊,其次就是布衣百姓。饭铺和小摊磨的面多,百姓看着去的人多磨的面并不多,就是去凑人数的。他还说饭铺需要几天磨一次面他不清楚,他只知道像他岳家那样卖馍的,最多三天最少一天就要去磨一次面。” “磨一斤面是一文五毫,便宜的能到一文四毫,量大三十斤以上的能再优惠到一文三毫。他岳家一般是一次磨三十斤,一次就是三十九文。三十九文看着不多,可磨面的是一天到晚的磨,逢年过节忙的时候还需要点着灯磨,那一天挣得钱就跟流水一样,哗哗的往钱筐里丢。” “其他磨房不说,就说他岳家常去的那个小磨房,有三台磨盘。不说闲时和忙时,匀下来一台磨按一天能磨五十斤算,三台磨就是一百五十斤,一斤一文三,一天最少有二百文的收入。那就是说一个月挣的快六千文了,一年就是七万文,一百贯钱……” “啪!”一声响,二夫人拿起手旁的茶杯狠狠的砸到桌面,忍无可忍的吆喝:“好了好了,别说了!” 丫鬟的话催的她肚子里火一股股的往上冒,一百贯是一百两银子,她把金首饰拿去当铺当,最贵的也没有超过过一百两。现在丫鬟告诉她,五妞的陪嫁铺子一年的收入有可能就是两百两或者三百两甚至更多,她怎么还能心平气和无动于衷! 二姑奶奶也是没想到一个小磨房就这么挣钱,心急的问:“娘,你知不知道五妞的磨房有几个磨?” 二夫人深呼吸几下,压住心头的邪火,慢慢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不着。恁三婶没说过,家里也没人问过。分钱的时候只是说铺子和院子值三千两,我当时还奇怪,啥样的磨房能值三千两,肯定是院子比较值钱,磨房只是捎带的,或者是磨房的院子比较大值点钱。现在看来是我们都想错了,不是磨房的地皮值钱,是磨房里的磨值钱。磨能生仔,可不就值钱嘛!” 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睛渐渐深邃见不到底,黑黝黝的吓人。 “承哥儿肯定知道磨房的情况,所以他才没有解释磨房啥样,估计是怕家里因为磨房闹起来。他故意让家里人都误会是院子和磨房的地皮值钱,忽略磨房会生仔的事。” “哼,要是家里人知道磨房有多挣钱,肯定不会同意磨房给五妞做陪嫁。还有恁大奶奶肯定也不着磨房有多挣钱,才会一开始就许诺恁三婶。要是恁大奶奶知道磨房这么挣钱,说啥也不会……” 她腾一下站起来,坚定的说:“不行,我得去找恁大奶奶说说。咱自己家过的啥样她着,她管家肯定比别人都作难,我得让她知道知道磨房有多赚钱,省的她也是稀里糊涂的!” 二姑奶奶没想到丫鬟的话刺激的母亲这样激动,一把拉住二夫人,劝说:“娘,你别急啊,这只是车把势自己说的,是不是真的还不知道呢。我们也不知道那个磨房到底有多少磨,现在去跟大祖母说,这不是得罪人嘛。万一说的不对了,会让三婶恼你的。” 二夫人有一种被人蒙蔽得知真相的耻辱感,压根不为所动,坚持己见:“恁大奶奶娘家虽然不是名门,可也是不缺吃少穿。恁大奶奶也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她哪里会知道磨房是啥样。我要是不去跟她说,她估计会和我一样不知道磨房会生金疙瘩,稳赚不赔。” 她颇有一种嫉恶如仇揭露罪恶的英勇气概,一心想要告诉六老夫人真相。 六老夫人起初在许诺三夫人给三小娘子陪嫁一个铺面时,还真是不知道磨房有多么挣钱。后来是善秀在三夫人选择磨房后,心中不满想要赖账,把磨房的账本拿给六老夫人,她才得知王家陪嫁的铺子是生钱的金疙瘩。 六老夫人是帅才,从出生到半百从来没有接触过商户,杨家的中馈她又没有在意过,一点也不知道小商户的铺子还能这么赚钱! 她知道商人有钱,可那都是交易额多少多少的官商,比如陈留王府、比如曹家那样的十六家,而像王家这样没有任何背景的商户,在她眼里不过是小商小贩,挣得都是卖命的辛苦钱。若论真知的话,金钱可能还没有她杨家多。 她的认识里王家应该是幸运的抓住了某一机会,人脑袋瓜又灵活了那么一点,机缘巧合挣了一点钱,被无知的世人说成“富户”。和真正的行商十六家比较,远远达不到“有钱人”的地步。 对于王家,她压根不相信王家的钱能让杨家起死回生。杨家的累赘太重,非一时一日之力可以扭转,更不要说借外力来扭转乾坤了。王家的钱只不过是帮孙子迈过一堆土坷垃,连阻止杨家下滑的速度都不可能。 她同意孙子娶商女,不过是心力交瘁不得已罢了。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她对家里的事情早已是心有余力不足,没有精力和体力去力挽狂澜,只好眼睁睁看着孙子没头苍蝇一样的瞎折腾。 善秀身体不好,杨家后继无人,家族一天比一天的没落,这是历史发展的规律,阻止不了。一个家族有旭日东升的好时候,也会有夕阳暮垂的心酸,看开点就是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所以她劝善秀放弃磨房,按照约定给三小娘子做陪嫁。 二夫人找到六老夫人时,六老夫人只是吃惊为啥平时看着风轻云淡的二媳妇,竟然也会为了一个磨房这么激动,失了往日的风度。 二夫人的面孔因为激动涨红,且越来越红,呈现一种近似于黑红颜色的趋势,五官也跟着不停说话的嘴巴而离开原来的位置,扭曲到变形的状态。 二夫人自己是看不到自己面孔的,她说道激动处手脚并用,唾沫星子横飞…… “母亲,磨房若是只有三五台磨也就罢了,如果有十多二十台磨,再加上拉磨的驴,这一个磨房可绝不止一两千两能买到的。” “母亲,我就是再不谙世事,也知道一头驴便宜的也要四千文,即使二十头驴也不过八万文。看着这些投入和买铺子的一两千两相差很多,可实际上磨房若是有十余台磨,一年就把一千多两的本钱给挣回来了。这样会生金疙瘩的铺子,母亲要想清楚呀。” 她喊六老夫人为母亲,是因为一、二、三房没有老夫人,三位夫人的丈夫同是六老夫人的儿子,所以她们认六老夫人为自己的婆母,而不是向其他房那样喊六老夫人为“六婶”“六大娘”。 六老夫人震惊二夫人推断的准确性,王家磨房账本上记载的盈利就是在一千两左右,善秀想赖账也正因此。 她想了想,斟酌道:“二媳妇,你说的对,这个情况承哥儿也跟我说了,但是有个情况你可能不清楚,你坐下来,我慢慢跟你说。” 她不准备瞒着二夫人,瞒着的结果只能使人更猜测,引起更多的不满。 二夫人没想到六老夫人知道磨房的事,奇怪六老夫人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把铺子给五妞(三小娘子)当陪嫁? 这样的话她感觉自己需要一个理由,毫不客气的做到六老夫人床前的圆凳上,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六老夫人忽视二夫人的面孔,和颜悦色道:“二媳妇,你也知道咱家的情况,庄子上交上来的东西也就够维持咱府的基本开销,遇到婚丧嫁娶的大事,公中是真的没钱。咱家虽说有承哥儿撑着,可他才有多大,能有多大本事挣钱?所以我才同意他娶王家女,为的是有人能从钱上帮帮他。” “王家也是仁义之家,俩王氏陪嫁的铺子都是可赚钱的,就像你说的这个磨房,按照他们经营时候的盈利看,那是真的赚钱。可二媳妇,你不知道的是,这样的铺子到了咱家就未必赚钱了。” 她按住又想激动的二夫人,轻轻的拍了两拍,暗示二夫人稍安勿躁,听她说。 “你别急,我和你说说为啥。王家的铺子为啥赚钱?那是因为他家的铺子都是关联的。就比如这个磨房,王家有饭铺、馍铺、包子铺、面条铺、饼铺等等,这些铺子全需要用面,他们磨面的钱当然便宜自家磨房了,这就是王家磨房赚钱的原因。” “可是,二媳妇,你想过没有,磨房到了咱手里,王家开的这些用面的铺子还会不会去咱家的磨房磨面?如果是磨房在咱家手里还好点,俩王氏回娘家去找找她们的爹,或许他们铺子用的面会分一部分去咱家磨房,但若是磨房转到了郭家手里,王家铺子用面不用去问,我现在都能跟你说,王家绝对不可能再去这个磨房磨面了。他们不会傻到给郭家送钱啊!他们宁愿再开一间磨房,也不会把钱便宜郭家,让郭家赚了。二媳妇,你说说,没有了大头的磨房,光靠几个百姓磨面,才能挣几个钱?” 二夫人语噎,她赞同婆母说的话。承哥儿和王家是翁婿关系,王家为了自家闺女好过给承哥儿钱赚,可郭家和王家没有任何关系,王家凭什么让郭家赚他们的钱? 不要说什么大王氏嫁到了三房,三房和郭家就是亲家。就大王氏的商女出身,郭家也许根本不会承认有王家女这门亲戚,那王家凭什么给郭家送钱呢? 像杨家这样愿意娶商女为正室媳妇的勋贵,全梁国或许就仅此一家,郭家不知道便,若是知道了说不定还会从心里认为杨家荒唐,更别说承人大王氏这个娘家嫂嫂了,不亚于白日做梦。 六老夫人见二夫人的眉头舒展不少,明白二媳妇心里的疙瘩松开了一些。暗暗感叹“全是没钱闹的,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头啊!”她这辈子还能不能看到杨家翻身再起的希望? 二夫人略微松弛下来,又提起其他的铺子,问道:“母亲,其他还有什么铺子?它们还会不会像在王家手里时一样挣钱?” 既然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六老夫人也愿意打开二媳妇的心结,更何况家里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她儿子是祧子,几房都是她的儿媳妇,她孙女孙子的娘,她不想因为钱让一家人生分了。 她抬手示意二夫人给她倒杯水,握着水杯喝一口,润了润嗓子才道:“全部六个铺子是:驴肉汤铺、鸡血汤铺、磨房、馍店、面条铺、车马店。现在去掉磨房给了小青(三小娘子),其他的也就是驴肉汤铺和车马店最赚钱了。” “其实我跟你说,如果不是三媳妇自己选了磨房,我还真不想让她选磨房。我感觉她选其他哪个铺子,将来都比磨房赚钱。因为啥我都跟你说了,可这些话我不好跟她说,说了我怕她多心,误会我不想给她。” “磨房在咱手里虽然不如在王家手里那么赚钱,可好歹也比将来到了郭家手里赚的钱多。我真怕将来郭家开磨房开到最后开不下去,砸到手里,那真是可惜了了这一间好铺子。” “唉!这做生意开铺子啊,真不是随便开的,你看着别人挣钱,可到了自己手里,未必就能挣钱了。” 她感叹的二夫人也冷静下来,逐渐认清了形势。 反倒担忧道:“母亲,那咱家其他的铺子磨面会不会到这个磨房?不是还有馍店、面条铺吗?俄,还有两个汤铺,汤铺里的饼不也要用到面。” 又说到了利益,六老夫人不得不继续打击二夫人。 她苦笑一下,无奈说:“恐怕要让郭家失望了。这件事承哥儿早想清楚了,咱家庄子里有的是没事做的部曲,他想让这些人在庄子上磨面做饼做馍做面条,然后运到馍店、面条铺里去卖。” “你没有接触过铺子不清楚,王家的铺子都是相互联系的,这个铺子供应那个铺子,那个铺子又供应另一个铺子,就像一个圆圈,全都是自己的连在一起挣钱。” 第一三八章:利弊 磨房的利弊得失六老夫人全告诉二夫人了,她相信二媳妇是个明白人,自会判断里面的弯弯绕绕,不会再纠结磨房做三小娘子嫁妆的事了。 有得必有失,如果不是三夫人想给自己女儿多添些嫁妆,必定也不会接受一位商女做儿媳妇。这就是得失,三小娘子多得一些嫁妆也是理所当然,二夫人应该理解。 她自持对几位孙女是一碗水端平了的,不管是在哪房,孙女都是她儿子的骨血,她不会偏一个薄一个。 “别看王家给了六个铺子,其实王家也是有算计的。他家给的铺子无不是精挑细选,衡量了再衡量,比较了再比较,铺子之间互成一体,相互供应物品,和王家的其他铺子一样,密不可分。” “就比如磨房,它磨的面供应其他五个铺子,不管是用多用少,都能让磨房一直转着。磨房一直转着就是挣钱,哪怕这钱不是直接流进磨房,它也是流进了一个主家的兜里。另外就是不用担心磨房没活做,只要自家的五个铺子都开着,磨房就等于赚钱了。” “再比如馍店和面条铺,馍和面条供应两个汤铺,俄,不,还有一个车马店,那就是供应三个铺子。两个铺子供应三个铺子,这两个铺子肯定也是一直转着的,不愁做出来的馍和面条卖不出去。铺子转着不停歇,这钱可不就是哗哗的流嘛。” “剩下的两个汤铺,驴肉汤铺比鸡血汤铺挣钱这就不用说了,我要说的是这两个铺子都连着王家的生意呢。承哥儿说,王家有烧鸡店,杀鸡的鸡血供应鸡血汤铺。驴肉汤铺是因为王家有往返西京的车队,他们帮人拉货的时候也把驴拉回来,汤铺一直用的是西京的驴。” “你知道的,前朝时候西京那边养的驴最多。天上龙肉地上驴肉,上至官家下到百姓无不爱吃,再加上僖宗官家“驴鞠”的球队,那边养驴的风气到现在也比其他地方浓。我们接手驴肉汤铺后肯定也是要继续托王家给买驴,不然光靠我家自己,上哪去找那么多驴?就是知道西京有驴卖,也未必能一时半会找到合适的卖主。” “之前承哥儿就想开一家驴肉汤铺,你们也是知道的。他看着别人的汤铺赚钱,就想着自己开汤铺也会赚钱,结果等自己真想开了,一核算成本,赚的还没有投入的多,那还开啥!我们家本来就缺银子,再投入那么大扎本,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赚回来,承哥儿原本想开汤铺的心也凉下来了。” “这驴肉汤铺绝不是想开就能开的。城里那么多的羊肉汤铺为啥才几家驴肉汤铺?他们不知道驴肉汤铺比羊肉汤铺赚钱吗?肯定是开驴肉汤铺没那么简单,才没几个人开的。要是都和开羊肉汤铺那么容易,满大街都是驴肉汤铺了。有司又没有限制说过不让开驴肉汤铺,没有限制还这么少,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唉,说起来这就是王家的好算计,王家给我们驴肉汤铺就是想把我们和他家绑在一起,我们想要驴肉汤铺继续赚钱,就不能抛开他家自己操作。” 二夫人听到这,心里赞同的骂了一句:奸商奸商,果然是无商不奸,连自己女婿都算计! 六老夫人没有察觉二夫人的心里活动,还自顾自说:“你没有参与这些不知道,今天我都给你说道说道。不仅是驴肉汤铺,还有那个车马店。” “车马店的位置在牟州,那边是西边商货物品的集散地,进粱城的车队必须在那整顿的符合有司要求了,才能允许来梁城。你想想,每天来城里有多少车队,这些车队都要在那停几天,在那开个车马店,想不赚钱都难。” “车马店赚钱谁都知道,谁都知道的结果就是谁都想着插一脚。有司当然也知道这情况,他们在多少年前就限定了那边车马店的数量,只让固定的几家开店。现在想要在那边再增加一个车马店,不要说咱这样的人家拿不到执照,就是比咱家强点的人家也拿不到执照。” “王家给咱一个这样的车马店,简直就等于又给咱一个会下金蛋的鸡。可咱家接手车马店想要经营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还是要依靠王家。不然光凭车马店这样抢手,想抢车马店的人随便给咱使个绊子,咱再算是勋贵,也不一定能保住车马店。” “我不清楚王家当初是怎么得到车马店执照的,只是从王家好几个亲家都是胥吏上想,县官不如现管,王家开车马店分给那些亲家的人情钱就不会少。不然凭啥他家一个商户开车马店能安然无恙?” “开铺子和官丿场一样,水清则无鱼,打开门就需要和各种人打交道,不能闭门造车的想着我光打开门就行了。这些年咱家清静惯了,不和外人打交道,关着门过自己的日子,以为大家都是亲戚相互照应不需要请客送礼。这样过日子行,开铺子就是不行了。” “王家善经营,会和各种人打交道,这是他家的长处,也正是我们所缺的,我们想要让铺子继续像在王家人手里那样赚钱,就要和他家维持好关系,以夷制夷,用他们的长处弥补我们所不擅长的。” “就说车马店,目前来说肯定要通过他家来找暗中罩着车马店的人,不然我们想要车马店安安心心的盈利,就是痴心妄想。之前恁五婶还说不要和王家当胥吏的女婿们来往,那是我们不开铺子的时候可以这样说,现在我们有了商铺还想让铺子赚钱,就不能不依靠他们。” “你想啊,承哥儿和他们是连襟,他们才会跑前跑后为我们铺子操心,有个事了跟我们传个话。若是我们不认他们是亲戚,我们有事想要用他们的时候,他们会上赶子来帮忙吗?” “不是有那句话嘛,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开铺子肯定会有这样那样的人上门来找麻烦,就算是我家是勋贵,遇到这样上门的客人,也不可能次次都拿人去报官?再说,报官后当官的真能向着我们说话吗?别人不清楚我们自己还不清楚嘛,想让管事的官和我们一势,要么他是我们的人,要么我们花钱买通他。否则他凭啥为我们办事?梁城像我们这样的勋贵少吗?” “我们现在是开店的,在商言商,所以要放下勋贵的想法,要用行商的待人接物方式来处理问题。上门滋事的人有一次就有两次、三次,我们能买通管事的官一次,还能一直买通他吗?可我们找他办事一次不给他钱,他就会立马跟我们翻脸。与其等到这样的结果,我们为啥不用王家当胥吏的女婿们?用他们可比我们买通管事的官省力多了。” “所以我们不仅不能和王家的那些胥吏女婿不来往,还要尽可能的和他们搞好关系。否则,我们就不能好好的挣钱,要眼睁睁看着人家挣钱自己挣不了,” 说了这么多,她停顿一下,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二夫人,怕自己的话二媳妇不能接受。毕竟二媳妇出身皇家宗室,对这样身份的人说“你要和庶民搞好关系”,不是开玩笑嘛。 二夫人的神色趋于平静,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六老夫人放心了,明白自己的话二媳妇都听进去了。 解释了一下:“当然,我也不是要求你们和王家的女婿家搞好关系。我的意思是王氏的几位姊妹上门来走亲戚,你们高兴就和她们说几句,不高兴就不去见她们好了,没必要当面得罪她们,毕竟咱现在需要她们的夫婿为咱们铺子做事呢,何苦得罪她们得不偿失。咱家这么大,若是不想见谁,随便也不会在院里遇到。” 见二夫人若有所思,问道:“我说了这么多,你明白了?” 等了一会儿见二夫人还是沉思模样,沉默不语,知道这都是需要时间的,也不再要答案。 “从心里说,王家是真心想着让承哥儿挣钱才给这些铺子的,可他们同时又没有那么单纯。他们想和咱家绑在一起,让他们能依附上咱家。” “王家给的铺子哪一个都是费尽心机谋算好的,铺子和铺子之间是相互关联挣钱的,一环套着一环。他们必定是想,若是铺子之间没关联,咱家拿到铺子后肯定不会有和他们合在一起做生意的想法;若是铺子是连在一起挣钱的,拆开哪一个都不会有以前那样挣钱,我们就不得不和他家纠缠在一起,不想摆脱他家单独挣钱。” 斟酌下,还是决定告诉二夫人一些真相。 “这些话我可以跟你说,你想的开,听听就明白了,可若是跟三媳妇说了,恐怕就会惹麻烦了。她拿走磨房想给小青做嫁妆,不是不可以,可她不知道王家送来的六家铺子是关联的,连在一起才能挣钱,单独的一个拿出去不说挣不了多少钱,说不定开不了几天就会开不下去关门了。” “别的不说,光说客源这一点,若是铺子转到郭家手里,郭家一时半会去哪找那么多客源?没有人来磨面,铺子里伙计和驴的开销怎么维持?” “郭家和咱家一样没有开过铺子,不说找不来客源,就算是他们费劲心思勉强找来客源,你想想,那客源能和供应五家铺子的客源相比吗?更何况咱家还和王家连着。光靠零星来磨面的百姓挣不了几个钱,大头都没了,磨房的磨再多、驴再多,没有啥用。不仅不赚钱,还要往里倒贴钱。” “其实三媳妇选其他几个铺子都比磨房好点。就说看着最不赚钱的鸡血汤铺,说不定最后到郭家手里都比磨房赚钱。现在表面上看磨房最赚钱,可计算过磨房的本就清楚了。没客源不赚钱的时候,伙计和十几头驴的嚼头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鸡血汤就不用倒赔钱,没客源的时候大不了关门,也不会像磨房那样倒赔钱。磨房赚钱是真赚钱,不赚钱要是天天白养着这么多头驴,就和咱家以前养战马一样,那是哗哗的往里扔银子,心疼着呢。” “唉,话又说过来,我感觉三媳妇选其他铺子也不会强到哪里。说说馍店,咱开着是有三个铺子要供应,馍就要不停的做才能供应上,一点不用在乎有多少人来买馍,甚至可以说有没有百姓来买都无所谓。可到了郭家手里又不一样了,他们做出来的馍和饼卖给谁呢?不要说郭家了,我自己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要是没有两个汤铺一个车马店供应,馍铺的馍和饼卖给谁?” “所以谁也别眼气小青了。不是说咱家把铺子给小青做陪嫁,将来铺子也就一定能赚钱的,事情没那么简单,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多着呢。不是那个人,真的赚不了那个钱。” 二夫人之前听六老夫人分析心里已经好受多了,内心不再纠结磨房的事。现在闻听婆母点明她的小心思,羞愧的脸又红起来。不过这次红和刚才激动的红不一样,是真正的绯红满面映彩霞。 她害羞的小声嘀咕:“母亲,我没有。” 感觉说的太简单,辩解说:“这不是小娥(二小娘子)也要出嫁了嘛,我也是着急她的嫁妆。小青的嫁妆那么多,小娥看见了孩子肯定心里难受,我手里的东西早在小英出嫁时就典完了,真不知道小娥出嫁我还能给她啥!” 说着说着脸色又开始阴沉起来,暗淡的要让人窒息。 杨家女儿们的嫁妆同样也是六老夫人的心病。她的儿子不在了,几个孙女失去父亲的庇佑,杨家家道又日渐没落没有进账,她这个做奶奶的急的火烧眉毛。 孙女们的嫁妆少的可怜,多了她又给不起。六老夫人瞬间感觉疲惫,不想再开导二儿媳妇了。 保证道:“这不是还有大半年嘛,二媳妇,你放心,小娥的嫁妆我不敢说比小青,可也不会比她少多少。现在咱家有铺子了,到时候把铺子的钱拿出来些,实在不行的话加上点地。铺子里能安排不少人,种地的人就能腾出一点,这样做嫁妆的地也会有了。你放心,她们没爹还有我这个奶奶,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妞们受委屈的!” 第一三九章:反复 二夫人神清气爽,连灰蒙蒙的天都没有之前看着那么压抑了,不再心急火燎,不疾不徐慢悠悠回二房。 二房和杨府其他院落一样,青砖漫地,院内有两棵树,一棵槐树一棵榆树。梁城的冬日足够冷,两棵树此时只见孤零零的枯枝,不见一点绿色,甚至前几天的雪花,也没有在枝叉上留下一点影子,和灰蒙蒙的天协调一致。 院内每间房前的房檐下有长方形的花架,用长条木板固定,里面大概是养了一些花草,依稀可见枯萎后趴在土上的残枝败叶。 杨家本就是武将之家,侍弄花草树木不在行,又加之一天比一天败落,府内能养的花草和市井小民差不多,无非是一些比较适用的香花、薄荷、马食菜等。 这类的花草特别的好养活,春天的时候撒下一把种子,随便浇点水就能从土里长出来,之后稍微施点肥,或者干脆就不施肥,花苗就会蹭蹭蹭的茁壮成长,要不了几日,嫩嫩的绿叶开满枝头。再过几天,掐几片绿叶贴在眼皮上,春困的醒神又有香气。再或者贴在太阳穴上,还能防止夏日中暑。 马食菜那种绿叶没什么用的,更是不用精心侍弄它们,放在花架里虽然让它们长,等着某一天你偶尔发现了,它们已经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等着你的青睐。看着日日不停开放的各色花朵,再郁闷的心情也会被五光十色感染。顿生一种人生如此美好的感觉,生活里的郁闷事全会随风而去。 二姑奶奶和自己妹妹二小娘子正说着悄悄话,抬头见母亲挑门帘进屋,奇怪的问:“娘,怎么没让丫头帮你挑?” 二夫人不在意的摆摆手,几步走到罗汉床边坐下,压弯拍打几下裙边,脱鞋上床。 拉开被子坐到二小娘子挪给她的地方,端起来小炕桌上的水杯倒了一杯水便喝边说:“我让她去看前头的姑爷们喝酒喝的咋样了,要是醉了回来说一声。今年家里有钱了,准备的酒也够多,他们别看着酒多没拘均,喝醉了发酒疯。承哥儿最恼发酒疯的人你不是不知道,恁家还开了铺子,以后说不定还要用着承哥儿,别让他恼恁女婿。” 二姑奶奶有点莫名其妙,母亲出去转一圈,怎么联系到了她女婿不能得罪承哥儿了? 二夫人见女儿的迷糊样,简单的把她去找六老夫人时六老夫人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恁家那个布店不挣钱,我觉得就是恁大奶奶说的那样,只有一个店单打独斗,再挣钱也挣不了多少钱。恁家的铺子若是能像王家给的铺子这样都关联着,想不挣钱都难。” 二姑奶奶懵懵懂懂知道了一些思路,抱怨道:“娘你不是不知道,许家一大家子人,怎么可能把钱拿出来让我们开几个铺子。这个布店还是小七保证了又保证,甚至拿将来分家能得到的东西保证,家里这才让他试试的。为了开这个布店,他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受了多少窝囊气,要是再像王家那样把铺子都连在一起开,怎么可能啊!” 说完话她愣了一下,感觉自己有啥说的不对,却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 她的愣神也就是一刹那间,二夫人的话就响起来了。 “所以说我才让恁现在和承哥儿搞好关系啊。就算是不像别人那样前后巴结着他说好话,至少也别让他讨厌恁女婿啊。” 二小娘子不服气的插话:“我姐她家开的是布店,王家的铺子都是卖吃的的,布店和吃的貌似没有关系?巴结他干啥!” 二夫人瞪她一眼,怼道:“你懂啥!铺子的伙计帐房不穿衣服吗?三十那天你没去张家,没见过王家的下人。他家的下人都是统一穿着一样的衣服,可整齐了。这些衣服都是布做的,如果恁姐铺子里能接到这样的活,还愁布卖不出去嘛!” “恁算算,就按照咱府下人的衣服算,一年四套衣服得用多少布?” 她猛拍一下炕桌,醒悟一般:“对啊,我咋没想起来咱府下人的衣服。这些也可以让恁的铺子里做啊!” 二姑奶奶终于意识到她遗漏的是什么了,现在她母女三人都在以平等的态度说“王家”,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忌讳提商女,用用“那个”词来代替。 她不屑的说:“娘,你可别提咱府了,你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一点也不知道咱府给下人做衣服的布都是赊账来的。我的店宁愿给别人家赊账也不会给咱府赊账,万一帐要不回来,恁女婿和我就喝西北风了。” 二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女儿,一副完全不信的模样。 二姑奶奶叹口气,抱怨说:“娘,你也该学学管家了,别整天拿着一本书无病呻吟。不管是咱这样的人家还是比咱好的差的,买东西很多人都喜欢赊账,赊的账一般是年前给,可像咱家这样的,年前未必有钱给,很多会一直拖着。甚至一些有钱的人家,也会一直拖着……” 二夫人仍然是不相信的求证:“你说咱家也会不还赊账的钱?” 二姑奶奶坚定的保证:“肯定会,说不定还不少。娘,越是勋贵拖人家的赊账越多,倒是小门小户的,赊账很快就还了。卖东西的对咱这样的人家是既欢喜又害怕。欢喜是大客户发订单,害怕是赊账要不回来,不知道拖到猴年马月。” 二夫人瞬间不淡定了,焦急的问:“咱家不会?拖着人家的钱不给,让人家咋过年啊!” 二姑奶奶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所以我说不能和咱家做生意,不然这赊账咋要?公中明知道是女婿的店,买东西还赊账的话,肯定是有钱也不会紧着给。他们一定想着女婿是一家人,不给也不会翻脸,有钱先紧着外人的给。” “娘你想想,我要是要不回来赊账,恁女婿还会对我有笑脸吗?到那时候你想过我的日子没,还能好过嘛!” 二夫人瞬间变成霜打的茄子,捋着胸口的衣服,庆幸幸亏没让家里买女儿布店的布,不然就是坑了闺女。 二姑奶奶继续给二夫人普及知识:“娘你不知道,咱家这样的勋贵脸皮可厚了,拖人家的赊账一点也不认为脸上无光,就是有一屁股的债,还是光棍的跟啥样的,该干啥干啥。” “那些要债的上门,他们也不说不承认,就是一句话‘现在没钱,你爱咋咋地!’就让要债的欲哭无泪。这事就算是告到衙门也没用,他们又不是不承认赊账,他们只说‘暂时没钱还’,衙门还能拿他们咋喽?他们是勋贵又不怕衙门,衙门的人最多是不疼不痒的催他们一声‘还钱’,别的一点招都没有。” 二夫人这会都不知道该站在谁的立场了,替开铺子的人担忧道:“衙门也不管的话,拿不到钱的商人咋办?商人也是一大家子人啊,等着他们拿钱回去买米买面呢。诶,这些勋贵真是太坏了,没钱就别买人家的东西啊,既然要了人家的东西就的给人家钱,这赊了帐不还算咋喽嘛!” 二小娘子吃惊的盯着她娘,“娘,你跟谁一势啊?你啥时候变成替商人说话了?” 二姑奶奶之前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见妹妹也意识到母亲的变化,赞同说:“咱娘这是被三婶的事给吓到了。你看着,等五妞(三小娘子)嫁到郭家,磨房脱离咱家不赚钱了,三房有的闹呢。” 三夫人是个黏牙的人,府里谁都知道。善秀他爹还活着的时候,只要是善秀他爹在家,三夫人就粘着他叨叨她咋又吃亏了。善秀他爹不在了,三夫人更是叨叨善秀他爹的不是,让六老夫人都一度的不喜她。 而二小娘子关注点显然不是三夫人,她眼神中得意的一撇一闪而过,低垂眼眸。 “三婶绝对不会想到王家人那样的谋算。不过大王氏在她手里,我估计三婶到时候肯定会逼着大王氏回娘家想办法,为了五妞她可是啥都做得出,王家若是不能让磨房继续挣钱,她肯定不会罢休。她手里捏着大王氏,还怕磨房不能峰回路转嘛!说不定王家为了大王氏的日子好过,会乖乖的给磨房介绍更多的客源。” 她这话不仅让刚刚心情愉悦的二夫人再度晴转阴郁闷起来,也提醒了二姑奶奶。磨房就算是挣不了以往那么多钱,可三房有大王氏在,就会有希望。而她……她能有什么办法也和王家挂上关系? 她探身拉下又发愣沉思的二夫人,“娘,你能不能想办法让小七和王家联系上?” 二夫人被大女儿拉住,还没从内心沮丧中缓过来。她不相信六老夫人会哄她,可小女儿说的也是事实。何去何从,她不知道该相信谁。 她不是没脑子的人,磨房到郭家手里很难再像以往挣到钱是事实,这点毋庸置疑。但大王氏在三房,郭家又是三房的女婿,三夫人随便说一句大王氏,她都会回娘家想办法,这也是事实。 大王氏没有胆量也没有必要违背婆母意思的。王家送这么多铺子做陪嫁,不就是想和杨家搞好关系嘛,大王氏回家求救,王家为啥要拒绝?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郭家要承认王家是亲戚,可,郭家为什么要拒绝和王家做亲戚? 王家是给郭家送钱的,郭家还是求着王家帮忙的,磨房本就是王家的,郭家是脑袋烧坏了还是眼睛瘸了,不承认王家是亲戚! 二夫人感觉自己的头有点疼,是从眉心开始一点一点的向头里头扩散着疼。她习惯性的按住额头…… 两个女儿关切的询问:“娘,你怎么了?”“娘,你又头疼了?” 姊妹俩忙拨开一片地方,让二夫人躺下,一个帮母亲按压眉心,一个帮母亲按压头皮。 “娘,你放松,别皱眉头。” 二夫人长吁一口气,叹道:“恁大奶奶真的没想到这一点吗?她可是帅啊!” 二姑奶奶劝说:“娘,你别想了,一会想多又头疼。家里有你吃的有你喝的,想那么多干啥!” 二小娘子却说:“娘,你是说大奶奶没想到三婶会让大王氏求助娘家吗?娘,你放心,这事发展成啥样还不着呢。”语气里满满的自信。 “娘,你是不是忘了前几天跟你说的,承哥儿把大王氏给五妞买头面的五百两哄走了的事?娘你看看,承哥儿压根不在乎五妞难受不难受,只要能把钱哄到手,谁的钱他都能下得去手。” “娘,你看着,五妞拿走磨房不挣钱还罢,若是真的还像以前一样,根本不用我们眼气,承哥儿就下手抢了。” 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自信。 二夫人瞬间感觉头不是那么疼了,腾一下直起身,直愣愣看着小女儿,“妮,你说的是真的?承哥儿会把磨房抢回来?那可是三房的女婿!” 二小娘子嘴脸露出来轻蔑,“别说女婿,就是自己亲姐的银子他不也抢走了嘛。娘,承哥儿是啥人你还不清楚嘛,雁过都能拔毛,真真的铁公鸡!那么赚钱的磨房要是能从他手里被人拿走,还不等于要他的命啊,他能罢休才怪!” “娘,你不用再去问大奶奶,咱就静等着看热闹,根本不用咱往前凑。磨房这事别人不说,光承哥儿心里就不会好受。照他那德行,肯定不会让五妞拿着这么挣钱的铺子白白送给郭家的!” 二姑奶奶也明白了母亲的烦恼在哪,哄二夫人说:“娘,我也觉得小娥说的对,你就别操心那个磨房了,凡事都有承哥儿呢。家里一大家子都靠着他生活,他把挣钱的铺子给了人家拿啥养活自家的一大家子人。他从小都不是那吃亏的主,肯定不会乖乖的把挣钱的铺子给郭家的。” 听了俩闺女的分析,二夫人的心情又好多了,更不认为六老夫人会哄骗自己,甚至还找借口:婆母一定是不方便说自己孙子的不是,才没有对她说一些话,就像不方便和三夫人说一些话一样。 她不由得又想起来婆母说的,承哥儿准备把供应五家铺子的面让空闲的部曲磨。承哥儿都这样打算了,还会允许王家帮磨房挣钱吗? 第一四0章:商议 二房母女三人猜测磨房的事,终究还是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是不管怎么说,二夫人和二姑奶奶有了一个共同认识,要借下王家的势挣钱。 二姑奶奶说:“可惜今天承哥儿领着俩王氏回娘家,我是见不到她们了。娘,要不你替我先接触下她们,我得空再过来时再去找她俩。” 二夫人闻言愣住,不适应的发呆。 二小娘子敏感的发现母亲的异样,替母亲拒绝:“这怎么可以,她们那样的身份,母亲怎么可以屈尊降贵上赶子往来。”强烈的表示不赞同。 二夫人确实不情愿。就算是娘仨都知道了王家能带来金钱,让日子好过。然身份释然,她也不可能主动去找王氏姐妹释放结交的意思。对她来说,不给王氏姐妹俩使绊子就是释放善意,能让她们喊她一句“二大娘”,已经是很给王氏姐妹脸面了。 二小娘子洞察母亲的想法,一目了然母亲的为难。替姐姐出主意:“今年是俩王氏嫁进来的第一年,王家人作为娘家人肯定来咱家走亲戚。不如这样,等他家人哪天上门的时候,我让丫鬟通知你,你和姐夫赶回家一趟,与王家来个偶遇,岂不妙哉。” 终究是爱女心切,不能亲自为女儿拉拢俩王氏,二夫人还是感觉抱歉:“这个主意好!英妞儿,你就试试!” 二姑奶奶说出来话已经意识到不妥了,后悔自己的鲁莽。母亲好歹是皇家宗室的身份,不可能屈尊降贵与商户女周旋。她的话如果让外人知道了,不仅会被人笑掉大牙,还会被人指责不孝。 现在有个台阶赶紧下。敷衍了事。“行,这样好,这样好。小娥,到时候你给我传个信。” 她们娘仨算计着王家人,岂不知王家人也在算计怎么上杨府走亲戚。 善秀以小王氏身体不太好为由,在王家喜宴上象征性的认亲敬酒。之后匆忙退出饭局,到后院陪伴小王氏。害得王佼浑家连和小王氏说贴己话的机会都没有,不得不早早的让他们夫妻回家。 善秀怪异的举止让王家一众人懵顶,原来准备大展拳脚和连襟大喝三百回合好好拉关系的几个女婿面面相觑,纷纷使眼色给自己媳妇,让她们去查找原因。 王佼送走新女婿,不等回堂屋就问浑家:“六妹病了?” 王佼浑家怒冲冲怼一句:“我怎么知道!”语气冲的和吃了爆竹一样。 女儿下马车到堂屋,之后又被送到后院休息。身边一直由杨家的丫鬟伺候,她和女儿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杨家的丫鬟长得又高又大又黑,身前身后把女儿照顾的无微不至,周到的密不透风,连她想递给女儿一杯水都不容易。 就因为是照顾女儿照顾的太好了,她感觉女儿不是被爱护而是受了委屈,几次试着偷偷想给女儿一个暗示,谁知道女儿蒙头大睡,她只能呆呆的傻陪着,和杨家的丫鬟大眼瞪小眼。 之后还没有多大一会儿,女婿竟然扔下客人从前院找到后院。女婿离不开女儿她作为岳母应该高兴才对,这说明女婿对女儿的重视。可为什么她一点也没有这样的感觉,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啊! 五姐六妹一起出嫁,又一起回门,女婿跟她女儿寸步不离,按照五姐那个脾气,怎么能不闹腾。成亲这才几天,女婿就和女儿这样黏糊,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可不想女婿的偏心造成五姐迁怒六妹,使姐妹俩反目成仇。 她不管叔叔一家人还在,劈头盖脸问自己丈夫:“他爹,你和女婿一块喝酒,都没有问问为啥他给六妹派个丫头?” 扫视一众人,“我看那个丫头根本不像是伺候六妹的,倒像是监督六妹的。这成亲才几天,六妹犯了啥事?他就这样对待六妹?” 看向王侥浑家:“他婶,五姐有没有说啥话?六妹今天到底是咋了?” 她这话的语气怒气冲冲,让王侥浑家有种她在兴师问罪的认识。 今日五姐回家痛哭流涕大家都看见了,大嫂明知六妹在新女婿面前占了便宜还要来买乖,是先发制人不让五姐怪罪是! 王佼浑家的话也不好听起来:“嫂嫂,今天五姐回家哭,大家都看见了,新女婿连安慰都没有。她可没六妹在杨家得脸,杨家现在宝贝着六妹呢。昨天六妹要吃包子茄子,回来喊人的人是五姐的妈妈。五姐是当姐姐的,在杨家识大局得大体……” 这就是妥妥的爆发出炸药味,王侥急忙喝斥自己浑家:“好了!你去看看三姐!” 作为兄长,王佼也是立马制止自己浑家:“好了好了,都别说了。都先回屋,外面冷。” 别人奇怪王服同样也想不通。以他对善秀的了解,善秀不可能做到对媳妇兴一家灭一家,五姐六妹都是妻,更不会存在宠妾灭妻的事。 再说按照正常的审美观,善秀就算是想要宠爱也应该宠爱漂亮的五姐,而不是围着豆丁一样的六妹转,这也太不正常了。他不认为善秀是有奇葩爱好的人,不然翁主也不会住在杨府这么久。 他猜测说:“会不会是六妹出了啥事?” 这句话可是捅了马蜂窝,王佼浑家顿时精神抖擞,像是找到了同盟军,转身一把拉住王服。“小服,你也觉得新客不正常是?” 她问的意思和王服想的完全不一样。 王服忙辩解:“不是,大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扫一下,见一家人都停下来脚步等着他给答案,解释道:“承爷不是个不好相与的人,今天在饭桌上大家都看见了,他是真的关心六妹,吃饭都心不在焉。” “大娘,你在后院没见到,他几乎是喝一杯酒道一次歉,说是怕酒味惹六妹不舒服。当然,他这话是在咱家才说的,换个地方未必会说。可就算是在娘家,一个爷们能说出来这样的话也不容易,换换二家……” 扫一眼在场的几位王家女婿们,“大娘,不要说他是爵爷,就是一般人谁又会在娘家说这样的话!可见承爷是真的在乎六妹不能闻酒味。” 他的话说到了王佼的心坎上,嘴角泛起不经意的得意。 在场的还有其他女婿,他不想让其他女婿难看,摆手示意众人先回屋。 新客今日的怪异行为虽然让人难以理解,可饭桌上的言行却是让他十分的欢喜。 正如侄子所说的,新客在饭桌上推脱喝酒所用的借口,不要说对方是一位爵爷,就是让他说,恐怕都难以启齿。可新客偏偏温文尔雅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了,一点没有让人轻视他人品的意思,反倒是让人认为此人是一位重情重义的君子。 他的女儿能嫁给新客这样的君子,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认为自己陪嫁出去那么多的嫁妆,值了! 他此时对新女婿是千分万分的满意,甚至比对其他两位女婿都满意。 他原以为门当户对的婚姻夫妻才能恩爱的相敬如宾,就比如他的两位女儿嫁给胥吏,要比兄弟的大妞嫁给秀才幸福。可现在见识了新女婿,他的认识改变了,女子能不能过的幸福和女婿的人品有关系,与门第关系不大。 众人回到堂屋分别落座,王佼吩咐侄子:“小服,你去侧面了解一下,看看六妹到底怎么了。我也是感觉新客对六妹有点不对劲,可能五姐也未必清楚。你最好是问问翁主,看看翁主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 王服也正好想了解善秀对俩王氏的态度,爽快的答应。 王佼看看屋内的众人,继续说:“今天原本有很多话要对新客说,没想到出了这事。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之后有的是机会说。俄,对了,你们看看哪一天去杨府做客合适,最好是你们定个日子一块去,别今个去一家明个去一家,让杨府嫌弃咱家没规矩。” 这句话是几位出嫁女女婿盼了多少天的。 二十八六妹成亲那日,父亲没让她们做娘家压轿的,对她们的打击不可为不重,感觉被人轻视丢尽了脸,自尊心被践踏心痛的似刀扎。 三十亲眼见识了杨家为女儿出气打砸张家,对她们的震撼冲击太严重了。原来不是光她们这样人家的娘家会为出嫁女儿们出气,高不可攀的勋贵们同样也会为自家女儿打砸婆家,甚至还会比她们的娘家更不惧权贵。 她们不由得拿杨家对比三姐的女婿吴家,得出结论吴家是小人! 为了坚定她们的认识——勋贵更具有人情味,这次过年走亲戚她们是卯足了劲,一定要去一趟杨家看看。 王大姐抢先说:“明天,我明天就有空。” 王佼斜一眼自己长女,内心微叹女儿“太着急了”。 “初三上坟呢。杨家那么多的古人,明天不要去拜祭啊。” 大姐羞愧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大冬天面部表现出来烧灼感。 她知道初三上坟,她女婿为了能早日和杨家联系上,今日回娘家之前就跟她说了,要是明天去杨家,他们不去上坟了。 有同样想法的不止大姐,二姐四姐也是如此。四姐还腹诽:“去上坟也不可能一府人都去,明日去走亲戚怎么了?” 是不会怎么了,无非是去了见不到杨家的正主,那去一趟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不去。 王服提前做了功课,清楚初十之前去杨家都不合适。 他建议道:“我们初十之后去。杨家是勋贵,初四之后要去宫中参加各种活动,估计初十能完结都不错了!我之前问过杨承,他虽然没有官职但是有爵位,也是要参加宫里活动的,会一直不在家。” “另外他家夫人多,夫人们也是有诰命的,诰命夫人过年要进宫去拜见圣人。明天上坟之后,他家大部分人会进宫好几天。我先找他问问,和他约好个时间,凑他家夫人们多在家的时间,姐姐们去了也能和他家的夫人们见见面,拉拉关系。不然人都不在家,去了一趟白瞎了,多不值。” 一番话打击一大片,连王侥都不可置信地问:“他家过年这么忙吗?” 王服点头,“他家的亲戚肯定比我们家多。且他们这样的人家走亲戚一定是有讲究的,哪一天哪些人来走亲戚,肯定有个说法。不然像他家媳妇们的娘家,不定个日子的话,今个来一个明个来一个,他家人啥都别做了,光应付娘家人了。” 几位出嫁女女婿们感觉这话说的对,他们回王家还要提前约一下呢,更何况杨家那么多人口的大家。 二姐表示:“行,小服,你和他家定个日子,到时候通知一声我们,我们一起去。” 王服突然想起来石榴给他传的话,提醒道:“你们去走亲戚不要带太多的头饰,还不要穿太绚丽的衣服,杨家寡妇多,别去了犯人家的忌讳。另外里衣也不要穿丝绸布料的,别让杨家人逮着你们的错,我们是布衣,要穿布衣去。” 几位王家女去杨府就是为了找存在感,不穿丝绸衣服怎么行! 绵布是生丝和麻两种材料织成的布,上色效果不如真丝织成的绸缎鲜艳,一般多为牙白色原色布料,或者是染成黑蓝色、暗红色等暗色色系,以及藕色麻加亚黄色丝织出来的双层暗花原色布,很少有丝绸那样绚丽的多彩布料。 胥吏也是不可以穿丝绸的,王家能穿丝绸的只有三姐一家人。但有钱的王家人也就是外层衣服才做成绵布,里衬以及内衣全穿的是绸缎,还是上等的好绸缎。王家有钱啊! 王服特意提醒的也就是这,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面前,王家人可以这样穿,没有人真的和王家人计较。但,如果去了杨家那就不一样了。 原本杨家就有人不愿意和王家人做亲戚,经历了三十事件虽然杨家的态度改变了,可若是真遇到较真看王家人不顺眼、找王家人麻烦的勋贵,王家人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地位上完全是任人宰割的份,毫无还手之力。 假如因为一件丝绸衣服发生严重的后果,那王家的脸是一点也没有了,是完完全全的被人踩在脚底下,还是自己上赶着去被人踩的,再不可能直腰走进杨家。 第一四一章:真章 王服把去杨家需要注意的事项说了一遍,三位出嫁女原先没有的不平此时心中也起了波澜。 同为王家女,同父同母,三姐嫁给秀才有苦有甜也就算了,五姐六妹嫁给爵爷,凭啥她们串个亲戚还要注意这么多! 出嫁女们眼睛微红怒瞪自家女婿,所有的不甘凝成一把利剑刺向女婿们。 女婿们心有所感,不清楚自家媳妇这是怎么了?然长期做王家女婿形成的习惯,他们也就是相互对视一眼,在明白都不知道答案后,装作若无其事转头不看媳妇。 自己养的女儿自己清楚,王佼察觉到女儿女婿们之间的互动,心疼自己女儿,借机敲打三位女婿。 “小服说的话你们都记住,千万不要不当回事。杨家是高门大户,走亲戚那天说不定还会有他家的其他亲戚在。若是那些人想跟你们说话,你们就奉承几句,好话当钱使,夸他们几句不吃亏。” “可若是他们不想搭理你们,你们也硬气点,别上赶子和人家说话。你们要记住,你们是去走亲戚的,不是开铺子做生意的,用不着谁都巴结。热脸不能贴人家的冷丿屁股,你们是有妹妹在杨府做媳妇的,要给恁俩妹妹装点脸,不能让人小瞧了。” “他们小瞧你们就是小瞧恁俩妹妹,五姐六妹是杨府的妻,正妻!你们是杨府的正经亲戚,不说见谁都要仰着脸说话,也不能太低三下四让人看不起。咱家就算是商户也是杨家正经的亲戚,他们看不起咱也是看不起杨家,杨家也不会允许他们欺负你们的。” 他的话给心里憋气又不知所措有点怯气的出嫁女们吃了定心丸。 王大姐心中稍稍好受一些,保证道:“爹,你放心,我们都这么大了,也都不是小孩子,知道轻重的。” 王佼还是有点不放心,又交待:“我知道你们想给杨府人留个好印象,以后想指望他们关键时刻能拉扯你们一把。可正如此才不能太弯腰了,腰弯的太狠一辈子都直不起来。我的话你们记住,你们是靠自己生活的,不是靠杨府养活你们的,亲戚之间要掌握个度,长了短了都不好。” 话不可为不是肺腑之言。 他给女儿们陪嫁了巨额的嫁妆,就是为了女儿们在婆家能不委曲求全的生活,亲戚之间来往能不卑不亢。 慈父之心跃然纸上。 王家和王家亲家们的事,是过年喧闹中的浪花,被风吹一下高高的扬起,以为是惊涛骇浪,其实不过是浩瀚无垠中不显眼的那一朵,太阳的光线照耀一下,仅仅是发出刹那间的七彩光,随即又被淹没在无穷尽的尘埃中。 丈夫一直陪在身边,小王氏回娘家一整天心情愉悦,愉悦的结果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有开心就有不开心的,不开心的大王氏从娘家回来也蒙头大睡。 大王氏的新房设在三房院落的三间东厢房。房间内的家具陈设是王家陪嫁的和一部分杨家的旧家具。 俩王氏的亲事仓促,又加之是嫁二女,二女的嫁妆需得一模一样王家的面子上才好看。为了保持一致,王家之前为二女准备的许多家具便无法拿出来,只能比对找类似的作为嫁妆。 王侥原本是以五姐要嫁秀才而准备的嫁妆,螺钿漆器盒匣、螺钿屏风、螺钿漆器衣柜、水磨石圆桌圆凳等高档家具比较多。 王佼给六妹准备的嫁妆是按照嫁给吏的标准。吏受身份制约螺钿不能太多,嫁妆多是以漆器和高档木料为主,其他就是瓷器、玉石等没有限制的物品。 天降横财斜插一杠,五姐六妹突然要嫁到杨家。婚期紧张,嫁妆不能厚此薄彼,王家兄弟无法短短几天内给六妹再准备同样的螺钿家具(螺钿家具的工期太长,一件屏风需要三五年甚至更久的时间),他们只好压下五姐的部分螺钿家具,拿出六妹的分一些给五姐,五姐的再凑一些给六妹,这样姊妹俩的嫁妆大差不差的算是差不多。 王家是商户,没有书籍字画收藏的习惯,二女之前准备的嫁妆又多以家具为主,整合下来,最后能作为嫁妆的家具仅仅是拔步床、罗汉床、樟木箱等大件,以及普通的漆器盆蝶、衣架、衣柜等,了了的玉石瓷器摆件。 杨府给二女准备的新房只有三间,房间又不是很大,二女的拔步床能占大半间的地方,新房布置下来,边边角角的位置就需要杨府的旧家具填充。好在杨府的旧家具是雕花的刷漆家具,和俩王氏的嫁妆家具也不违和,总体下来还都算是说的过去。 大王氏陪嫁的螺钿家具已经很少了,可看在三小娘子的眼里却是很多。她马上也要出嫁,陪嫁里一件螺钿家具都没有,她又打起来大王氏的主意。 她知道大王氏对她不错,但上次买头面的五百两让善秀骗走后,她不怪自己倒是把这股火又烧到了大王氏的身上。 她认为承哥儿和大王氏是夫妻俩,承哥儿骗走她的五百两等于大王氏没有给她钱,这样大王氏当初承诺她的头面钱还是没有给她,她还是要找大王氏要五百两头面钱。 杨府的女儿们是设有单独院子的,无奈家里寡妇多孩子少,各家的孩子们也就跟着母亲住,专门为女儿们设置的院子基本上是空置状态。三小娘子住的就是三房的西厢房,和大王氏住的东厢房正是对门。 她一直观察着对门的动静,见大王氏回屋后不再出来,她母亲也去四房串门了,放心大胆的挑门帘出屋去找大王氏。 上次她抱怨五百两的事三夫人说过她,这次她算计大王氏的螺钿家具便不想让母亲知道。 她没有带丫鬟,自己挑门帘进东屋。 门口的婢女正依靠门框打瞌睡,她进来婢女一下子吓醒了。 她没有吓婢女的爱好,安慰愣怔的婢女道:“你家娘子呢?” 婢女指指床的方向,压低声音说:“我家娘子在睡觉。” 睡觉啊……三小娘子犹豫下,决定还是不要打搅大王氏了,转身又挑门帘走出去。 惦记别人的东西原本就心虚,她不好意思再打扰大王氏睡觉。 抬头看看阴沉沉黑下来的天,想了想,转身向七房走去。她要去找七小娘子。 七小娘子没有在自己屋,此时正和六夫人说着话。 她从下午就来找六夫人,磨蹭到了傍晚想要问的话还没有说出来。 六夫人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心疼的问:“四妮,有啥话就跟大娘说,咱娘俩还有啥话不能说的。” 屋里烧着炭盆,七小娘子的脸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燥的,皮肤干燥的眼看着要起皮。 “六……大娘,我……也没啥事。只是想问问和张家的亲事什么时候退?” 经过三十的打砸事件,她心里清楚她和张相辉的亲事是彻底玩完了,就算是张家不说退亲的事,她也不可能再嫁给张相辉。 七小娘子对张家付出那么多,最后亲事还要黄了,六夫人无奈之下更加怜悯七小娘子,替她心痛。 “好孩子,委屈你了。张家太不是东西,咱也没必要非去受他家的气。咱家现在是不如以前了,可也不是谁想欺负就能欺负的。你放心,等过两天开始走亲戚了,我一定去各家转转,给你找一个好的女婿。” 说的容易现实哪有那么容易,娘俩谁都清楚,就杨家目前的情况,找一门不低于张家的亲事根本不可能。 七小娘子凄苦一笑,嘴角挂着淡淡的忧伤。“再等等,我不急。” 怎么会不急?她今年已经是桃李年华,纵然是杨家不在乎一百多文的人口税,以她年龄能嫁的人家,条件不是鳏夫就是残障人,她的前途茫茫。 她不经意的问:“六大娘,听说王氏的兄长还未成亲。他家也不缺钱,为什么他不娶?” 六夫人随口答道:“眼光太高了呗。”不等说完猛然住嘴,异样的眼光看向七小娘子…… “四妮,王氏的兄长已经有了心上人,正在议亲,可能很快就有眉目了。”语气里有不太明显的警告。 她不认为七小娘子会看上王服,可鉴于翁主对她说的话,她不能让这种可能性发生。万一七小娘子有病乱投医看上王服,那可是要闹大笑话了。 有了王家女嫁给她儿子,她现在已经不认为杨家女嫁给王家子有什么不可能的了——王家有钱啊! 王家是真的有钱。 在两家说亲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想着王家不过是个富户,父母为了女儿嫁入豪门,不惜倾家荡产做陪嫁。她在感叹王家父母爱慕之心的同时,还是多多少少不屑这样的嫁女行径。 这种认识很快在俩王氏过嫁妆交接商铺,以及俩王氏嫁入杨家后渐渐的改变了,慢慢的意识到王家的钱比她想象的要多多了。 杨家是勋贵,有着百年的基业,她作为杨家的当家人,清楚杨家的地产有多少。按照目前梁城的生活标准,杨家就是再有三代也未必衰败。 然,也正是这些田地束缚住了杨家,使得杨家不堪负重,生活水平一年比一年下降,几乎快到了无米下炊的地步。当然,这无米下炊不是说真的没有钱了,而是说依附杨家生存的人太多,压的杨家举步维艰。 杨家的田地广袤,表面看上去和其他勋贵比起来一点也不逊色,其实土地收获物并不多,远远差于其他同等田地的勋贵。这个现象不是近来才有的,是从杨家拥有这些田地开始就存在了。 老令公当年带着自己的部落到了梁国,追随先帝开疆拓土,创下了杨家的百年富贵。那些跟随老令公出生入死的部落成员,转变为杨家的部曲,依附于杨家的富贵生存。 这本是互惠互利的生存之法,得他们的卖命杨家成就了富贵,得富贵后的杨家照拂他们的家人以及后代,是杨家人的责任。 杨家后代子孙一代又一代的买地安置部曲的后代,按道理说应该完全能保证这些部曲们的生活。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现实总是和想象不同,残忍的你都想不到。 部曲们来自葱岭,打仗创业是条好汉,让他们下马种地却是不行的。这种现象在起初几代人身上还不太明显,那时杨家还是武将之家,除了老弱病残,大多数的青壮还需要跟随杨家人入军参战。家里的田地即使种出来的粮食少,军队上的收入也能弥补亏空。 后来事态发展到不得不让人重视,是从善秀父亲时开始的。 善秀父亲带伤从战场下来,家里的收入严重缩水。盘点公中,发现田地的收入在不纳税的情况下竟没有收上来多少粮食,杨家人这才注意到大量田地被撂荒。 究其原因,田地不是没人种地,而是没人会种地。那些分到田地的部曲家人不会种地,或者种地产的粮食非常少,以至于他们养活他们自己都不可能,更不要说上交给杨家了。 谁也没想到部曲们离开草原等同雄鹰收起了翅膀,看似战场上杀神一般的凶神恶煞们,面对种地就成了孬货。杨家人只好雇人专门教他们种地,可效果并不理想。 最后各种努力失败后,只得把田地租给会种地的佃户,用佃户种地的粮食养活他们。这样的结果就是杨家的田地看着多却是不能卖的,不然依靠田地生存的部曲就要失去了生活的来源,面临流离失所。 他们不是普通的佃户,杨家对他们负有照顾的责任。虽然这照顾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可只要杨家还存在,每一代杨家人都不会丢弃他们,不会推卸责任! 基于此,六夫人对王家财富的认识才深刻、在意。 细微处见真章,她从俩王氏陪嫁的螺钿家具上,看到了一枚叠一枚的铜钱;从王家给善秀砸着玩的整箱铜钱里,看到了王家的财富;从六个店铺年底的账簿上,看到了王家到底多有钱。 第一四二章:年初四 随着和商户王家的结亲,杨家各房的人心悄悄地发生着变化。变化润物细无声,在不知不觉中使杨家的命运轨迹发生了偏差。 同样,我在杨府中借住得到的实惠也是蛮多的,潜移默化一点一点改变我的心态。 年初四,杨家几位能出门的夫人天不亮就起床去皇宫给皇后娘娘拜年,我也在傍晚见到了给我送钿钗礼衣的冷夫人。 我想冷夫人傍晚时分过来杨府,应该是去宫里参拜后才来的。不过这些都没什么,重要的是我头一次拥有了自己的钿钗礼衣。 我是秀才家的小娘子,按照正常的生命轨迹,我长大成人后嫁给另一位秀才出身的读书人,之后生儿育女,走完一生。不,不,这都不是我要说的重点,重点是我不会拥有钿钗礼衣。原因是秀才都很穷啊,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买钿钗礼衣。 用漆皮盒子托的钿钗为纯黄金镶宝石钗冠,貌似很重,我用手掂了掂有压砸感,不由得为我的脖颈担心,生怕一不下心宿主那细细的脖子被它压折了。 那可就乐极生悲——屁嗝了! 钗冠为似凤形的鸟,我猜测这鸟应该是雉。梁人只有皇家人才能带凤冠,我一个外邦的翁主,怎可能和梁国的皇后、公主、王妃一样带凤冠,所以只能是类似凤的锦鸡了。 雉就是锦鸡啊!!! 我的判断不知道对否,冷夫人没说,我也不没问。问了只会证明我有多傻,我还没有蠢到伸过去让人打脸。 钗冠通体用黄金打造,锦鸡身正中镶嵌着三颗宝石,上黄中红下绿。宝石有小拇指甲盖大小,在室内的灯光下,从一片耀眼的金黄中散发出星星般的迷人光彩,虽不能和加永玛带的璀璨大宝石相比较,却也算是夺目耀眼。 雉嘴及两边的翅膀上都吊着牙白色珍珠,左右两串,正中一串。每串上只有两颗同等大小的珍珠,除此外,两边翅膀上还各自嵌有两颗小拇指大小的红玛瑙。 礼衣是一套橘黄色绣花襦裙丝绸礼服,没有妇人们常穿的褙子做外衣。呵,呵呵,这大大的出乎我的预料。 是个人都会想:寒冬天这样穿衣,不冷吗?就算是襦衫里加了一层轻薄的丝绵,裙里可以穿上棉裤,在天寒地冻的大年些,外出也会冻成冰棍的。 我抬眼鄙视冷夫人,她此时穿的礼衣是黑红配色的深衣,一层裹着一层,远观近看都暖和着,哪怕是没有加皮毛上身,也不会感觉太冷。 我好想笑,莫非她知道我是狐狸精,自有一身的好皮毛? 她自己都知道天寒地冻的要穿厚点,而送过来让我穿的却是薄薄一层的绸衣,这是要我冻成狗的节奏啊! 不用我质疑,她的解释是:“翁主不是我朝的命妇,钿钗礼衣无法按照我朝命妇的等级标准操作,故此王妃使下官按照加永玛翁主的标准为翁主制作了钿钗礼衣,还望翁主笑纳。” 笑纳,我真的是笑纳。她不说做钿钗礼衣的时间太近不够用,反倒是说什么规矩定制,我想问问:加永玛作为定制的标准就是一套襦裙? 我两眼炯炯有神盯着她,等着她解释穿这么薄一层襦裙的不冷理由! 然,她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王妃命下官明日全程陪同翁主,方便翁主有什么问题及时能联系我。谨慎起见,我今日便在杨府歇息,明早陪同翁主参加祭祀仪式。翁主,天色不早了,还望早点休息,明早好起早点,不耽误行程。” 说着,对我点头示意,身体微倾,之后随即直身,转身离去。 我有注意到她说陈留王妃时用“下官”,对我说时用“我”,前后都始终没有一个“妾”的称呼。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等到我要的答案,还被人华丽丽的扔下不管。只得忍下心中的不满,让石榴去请崔姑姑,庆幸还有杞王府的人可以询问。 头一次拥有这么高级的头饰衣服,我还是很高兴的,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细细抚摸我的钿钗礼衣。 我明白这套钿钗礼衣不是光明正大得来的,是我敲诈陈留王妃的,可我一点也不心虚,陈留王之前惹我,我讨利息是应该的。 “翁主。” 杨家四房的七姐挑门帘进来,肥肥的银盆大脸冻的红彤彤一片,更衬出一双兔毛耳套的雪白。 我怜惜的斥责:“你这是去哪了?给冻成这样。这么冷的天,不在房里待着,到处跑什么!” 她没有回我,走到炭盆旁坐下,伸手烤火,眼睛却是直勾勾盯着托盘上的钿钗礼衣。 我扫一眼灯光下闪闪发光的钿钗礼衣,继续询问:“你怎么没穿裘衣?不怕冻伤风了?” 她的脸更红了,还是整个面部肌肤全布通红通红。 我莫名其妙的看她,等着她说话。 大概是暖和了点,她调转身体假装看钿钗礼衣,比我还仔细的一点点凝视,好似能这套钿钗礼衣里看出来花一样。 我耐心的静静等待…… “翁主。”七姐最终还是开口了:“我能明日和你一起去参加祭祀活动吗?扮作你的侍女也可以的。” 我很想问“为什么”,却是没有张口,仍然静静地等待她说。 她沉默会开口:“我想看看杞王什么样。我家现在的状况我根本没有机会见到杞王,我奶奶想让我做他夫人,我总要看一眼他什么样。” 语气里有不甘、心酸、苍凉,以及小女儿的羞涩。 我无法完全体会她的心境,对她的喜爱使我答应:“好,明日一早你早点过来。回去把你漂亮的衣服找出来,不用给我做侍女,就做我的陪伴好了。明日冷夫人和我一起,她应该能应付你的身份问题。” 我学着梁人的习惯,拍拍她的肩头,“放心,这都不是事,我会让你见到杞王。” 笑着对已经进屋的崔姑姑说:“是?崔姑姑,明日肯定能见到杞王!” 崔姑姑的脸部肌肤扯了扯,不置可否的回答:“翁主,奴决定不了这个。” 我微愣,不明白她的称呼里怎么带出了“奴”的称呼。 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二个的都改变了自己。 崔姑姑对着托盘里的钿钗礼衣说:“钿钗、礼衣很漂亮。” “很漂亮”,就这一句就完了? 我不客气的问:“姑姑,这么冷的天,襦裙外面不需要穿褙子吗?” 她摇头,规规矩矩的坐到太师椅上才说:“不需要。翁主明日是太庙观礼,礼衣就是襦裙,外面再穿一件褙子不合规矩。” 不等我疑惑,继续解释:“翁主若是嫌冷,襦衣里可以穿厚一些。冷夫人送来的襦裙必定是往大了做的,考虑了翁主的需求,估计翁主就是穿裘衣都套的下。” 襦裙我没有试过,还真没想到襦衫里可以穿裘衣。暗暗好笑的撇了撇嘴,梁人穿衣都是这样暗藏乾坤嘛。 她提醒道:“翁主,襦裙外您还有孔雀氅呢,不会冻着的。” 我没有忘记孔雀氅,只是认为薄薄一层的孔雀羽毛是花架子,没有厚厚的狐狸毛管用。可……我总不能在狐狸披风的外面再穿一层氅,太傻了。 我问杨七姐:“你明天穿斗篷还是披风?” 她愣一下,脸上又飞起一抹彩霞,微微低下头,难为情的说:“我……穿斗篷。” 我没有再多问。之前从排风身上我已经领悟到了杨府小娘子们的尴尬,再多问无异于打脸,揭开别人的伤疤不好玩。 想想我明日只能穿孔雀氅,吩咐柿子:“把那件赤狐披风找出来。” 我感觉我一次也不会穿那件红狐狸毛的披风,还不如送人情给七姐,让她明日能入杞王的法眼。想想明日她被冻得冰晶玉洁的银盆,搭配一身火红火红的披风,喜庆喜庆的超级吉祥物,不要说是男子,估计女子们也会心生喜爱。 我把赤狐披风塞到她手里,“诺,明天你穿这个。不是给你的,是借给你穿。” 不看她的眼睛解释:“我明日只能穿孔雀氅,你穿这个红狐狸毛等于替我穿个厚的,要是我冷了你跟我换下,这样我也能暖和会。” “明日祭祀是在室外,孔雀氅那玩意时间长了估计不太能保暖。你想啊,孔雀是南方的鸟,在北方都没有听说过,南方的天气比北方的暖和,它的羽毛肯定没有北方的狐狸毛暖和。我带着你应该就不能带石榴她们了,你穿着比拿着方便,我冷了咱俩换着也方便,你权当照顾我一个病人,谁让我的身体没有你好呢。” 她没有七窍玲珑心,也明白我是故意这样说,不好意思的点头:“我听翁主的。” 崔姑姑对我极力撮合七姐做杞王夫人的言行已经是麻木不仁了,熟视无睹的任我安排七姐。 她早几天已经把杨七姐的事回报给杞王府,至于府里会如何处理,那不是她能操心的事。 她已经从石榴口中得知冷夫人的安排,最后确认:“翁主,明日冷夫人会和我们一起吗?” 我的确认对她很重,她需要立马把这个消息传回府里。 她虽说不清楚府里的安排,可也明白王爷不喜欢别人插手这件事,尤其还是陈留王府插手。杞王和陈留王不对付,她作为杞王府的人一清二楚,她不得不想陈留王府的人是来搞破坏的,会导致她家王爷的计划失败。 我不知道杞王府和陈留王府两拨人的暗涌,只是单纯的心思把陈留王府拉进来,甚至都没有想过陈留王府的冷夫人是来搅局的。 冷夫人和崔姑姑压根没有照面,我哪里会想到她们有什么过招。 夜深人静安寝后,石榴委屈的向我诉说:“翁主,明日您不要我陪着您吗?” 果然是关心则乱,我逗她开心:“你不陪我谁给我看着钿钗?那可都是金子做的,祭祀去的人多,万一钿钗上面的宝石掉一颗,我一个人又看不到,回来发现了会肉疼死我的!” “呸呸呸!”她制止我说:“大过年的说什么死啊……啊,呸!大过年的不能说这个字,不吉利。” “翁主你放心,明天我一定时刻小心你的钿钗,万不让出一点差错。” “啊,对了,翁主,冷夫人不会等祭祀过了再把钿钗礼衣收走?” 我犟了一下鼻子,嘀嘀笑起来:“钿钗礼衣还没有孔雀氅贵,两样比起来陈留王府已经是出钱少了,她若是再收走,是打自家王的脸面。这种事也只有你能想出来,让冷夫人知道了,会笑掉大牙的。” 老黑的声音暗悠悠的响起:“那是不是可以拿去卖了?” 我想也不想,抬脚砸到它身上,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坏水,卖了再参加宫里的活动你去给我买一套啊!” 石榴三人要已习惯了我的突然发难,清楚这是老黑又惹我了,暗中嗤笑一声各自睡去。 老黑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挨了一脚后也消停了,房间安静的掉一颗针都能听得见,我瞪着两只眼睛睡不着。 明日是我有生以来参加的头一次盛典,心中忐忑不安。 我不担心见到皇帝皇后,相反,我还为我能见到他们夫妻而感到骄傲。我怕的是我身上的杀戮气息太浓,让那些战场上下来的武将闻到。我相信每一个从厮杀中走出来的人,不仅仅是依靠幸运,还有对同类敏感的感触,察觉到血的味道。 思虑过重的结果就是冷夫人和崔姑姑双双派人过来喊起,我还没有合上眼睛。 没有睡也要起了,不过好的是起床后我并没有头昏脑胀的感觉,皮肤除了黯淡之外,眼圈没有青色。 石榴麻利的帮我穿衣,在里衣外给我穿一件紧身小袄,小袄外套了一件长款兔毛袄,之后才穿上襦衫礼服。成绩就是我的胳膊不能打弯,直挺挺的伸着。 我无奈的望她,她笑嘻嘻的哄我:“翁主,今天冷,你还病着呢。你昨天不是说孔雀氅薄嘛,你里面不穿厚点,万一冻着怎么办?可不能再像上次一样发烧了。” 我明白她的好心,妥协道:“那下身只穿一层棉裤,不然穿两层路都走不成了。” 她看看我看看手里的棉裤,还是帮我穿上,外面又套一层兔毛裤。 “翁主,不穿冷啊。你难道还真的让七小娘子把狐狸披风和你换不成?” 第一四三章:土市街 初五,是皇帝带领众臣去太庙祭祀祈福的日子。 太庙里供奉的不仅有梁国各代皇帝,还有享太庙供奉的各代大功臣。 配享太庙的名臣牌位放在太庙,后代子孙享受的是“名”上的精神荣誉,与到手的利益并不挂钩,只是能随时随地拍着胸脯自豪地说一声:“咱家老祖宗在太庙供奉着呢!” 杨家老令公就是配享太庙的人,杨家今日享受的待遇就是不受人数的限制,凡是老令公的子孙(男子)和有诰书的夫人都可以参加太庙的祭祀仪式。 与那些家族里没有配享太庙祖宗的人家相比是大大的恩典了。那些人家今日只能是有官职、且官职达到一定级别的人才能参加祭祀仪式。 这就是差别。 朝霞映红天边,太阳还没有升起,大朵大朵的粉红云呈渐变色向外扩展,天波门内大街上的大宅门门口,一顺的排着一辆辆马车,不见一匹骡子。 马是身份的象征,只有有身份的人才能拥有,并且不是和军职挂钩的话,即使勋贵也不可能拥有超过爵位限制的马匹数。所以过年这几天,但凡参加与皇家有关活动的人员,所乘所骑无不是马,且相互攀比马的等级,以彰显自家的富有——一匹千里骏马的价值超过千金(黄金),甚至万金! 杨家大门口毫不例外的停一溜马车。拉车的马在寒冬里不断的打响鼻,大口大口呼出热气,在马嘴周围形成一层薄霜,使马嘴上套的马辔头都不那么的冰凉了。 杨家参加祭祀仪式的人还没有出门。他们的位置靠后,去的太早了受冻不说还挡路,会被受他们挡路影响的人厌烦。杨家现在的地位已经不能和那些人硬碰硬了,当然,参加这种仪式也没有谁敢公然没事找事,不睁眼的给自己招惹麻烦。 为方便观礼,观礼的位置设在太庙靠前的一侧,这样使参加观礼的人员能全程清晰目睹梁国君臣的祭祀仪式。因此,作为特邀外藩观礼人员,我需要在梁人入太庙之前就在位置上。这样不仅不能和杨家人一起出门,还要比他们早出门许久。 外藩观礼人员是不被允许走梁国皇家进场专道的,只能比参加祭祀仪式的梁国臣子早一点到达太庙特定观礼位置。不然被众多的梁人堵在外围,会进退不得,搞不好还会影响观礼。 祭祀仪式有规定的良辰吉时,他们不会因为我还没到而暂缓进行。观没有开头的祭祀仪式是无礼,因此惹怒皇帝或者杞王,直接我影响在梁国的待遇。 石榴搀扶我,带领杨七姐、崔姑姑向大门口走,冷夫人在杨府门口与我们汇合。 冷夫人有单独的马车,并不与我们坐一辆。 她的马车低调奢华,有陈留王府家徽标识。通车刷暗红接近黑色漆,油光锃亮,这不知道打磨了多少遍油漆,才把漆面做出来这种效果。 车厢是单檐式木制顶盖,四角向外翻延,垂挂铜质风铃随风飘动,发出风吹玉振的清脆声。车身更是在木板上雕一层浮花,一面讲诉一个寓言故事,四面组成更大的一个寓意。整辆马车已经不仅仅是一辆马车,而是让人远远见到马车立马清楚这是谁家的马车。 呵,呵呵呵,不用想,我和冷夫人没法比。 我没有翁主的仪仗队,又加之我不在四夷馆,没有官方为我提供依仗服务,我的出行只能是依靠杨府为我准备。 这也得亏杨府是百年的勋贵有底蕴,才能在今日为我撑起来场。杨府拿出来之前郡主的马车给我坐,尽全力为我撑起面子。 梁人的马车也是分等级的,礼部严格规定制式。我是外藩的翁主,按照梁国的礼制,我和郡主的品级相同,我坐郡主的马车并不违制。 郡主的马车是三马拉车,杨府出于稳妥考虑,去掉一马,为我改做两马拉车。 郡主的马车肯定不止一辆,杨府为我挑选的应该是最好的一辆。马车模样和冷夫人的马车相似,差别是马车长时间没有得到很好的保养,漆面的光泽不是太好,且没有冷夫人马车上的占风铎。车身上的雕花也以大牡丹花朵为主,寓意富贵吉祥。 这也就看出来我住在杨府的方便之处了。换任何一家低于杨府底蕴的人家,我都享受不到目前的待遇。再没谁有我清楚,在贴钱养活我的前提下,没有谁家能像杨家人这样待我。 我很识足! 杨府待我不仅仅是为我保住了脸面,还让我在杨府居住期间,不受外人打扰。当然,五老夫人那次除外。 即便是在过年的日子,杨家人也让我安静的在六夫人院里养病,并没有以拜年为借口让人叨扰我。这很难得可贵,正与我一点也不想和人接触的心态相符,方便我逃避过年的应酬。 我真心的不想应酬拜年,不说尴尬,主要是与人接触让我却步。之前一百多年的生命里我没有一次参与过过年,现在突然要和正常人一样的与人拜年,想想我都胆怯,一点不是心疼那点压岁钱。 早在过年前,石榴她们就把铜钱洗刷干净,用红绳串成串,打上漂亮的络子准备做拜年的压岁钱。后来王服又送来白银打制做的小鱼、藕节,黄金打制的小葫芦、瓜子,为我参加祭祀仪式方便打赏。 初一我还熟睡时,石榴就把这些区分开来给了杨府的管事妈妈,让她转给准备来给我拜年的人,一点也没有节省,并且告诉他们不用亲自来给我磕头拜年。 没办法,哪怕我是外藩的翁主,我的翁主品级兑换成梁国的品级,对杨府来说也是和郡主一样高低存在的。他们在过年这种大节日,按礼制需要向我拜年,且是磕头礼的拜年。 实际上这怎么可能发生! 杨家和我不约而同心照不宣模糊拜年的事,我初一没有起床,杨府人也以“不打扰我养病”为由没有出现在我房间。 两好各一好,大家都好! …… 马车咯噔噔咯噔噔一摇一晃的行走,在清晨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马蹄声,夹杂时不时马的响鼻声,反倒是听不到车把式摔的鞭花声。 驾车人明显素质高于梁城白日里随处可见的车把式。那些车把式不清楚出于什么心理,无时无刻不在炫耀他们的车技,马鞭甩得啪丿啪响,恨不得二里地外的人都能听到。人还未到鞭声先到,喧闹的不得了,与此时的驾车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为保暖期间,车厢密不透风,两侧的窗户紧闭,车内虽没达到伸手不见五指,却也是黑咕隆咚。马车行走又不方便点灯,人只能是干坐着发呆,这也是很多人冬日愿意坐轿不愿意坐马车的原因。 轿子抬的慢,比马车稳当些又没有马车封闭,同样不点灯的情况下,轿厢比马车厢亮堂多了。 马车内有炭盆取暖,人坐在车内盖着薄被并不感觉寒冷。我和杨七姐肩并肩坐,相互依靠,静静地听崔姑姑交代事项。 “七娘子,你要谨记走路不得越过翁主,这点很重要。哪怕是你搀扶翁主的胳膊,身体一定保持后置半身,脚尖保持在翁主裙摆一半处。” “这次你不是被邀请的人,如果说观礼台人满了,石榴就不可以留在台上,你要负责照顾翁主一切需要。到时候说不定我也会离开,你一定要耳听八方小心谨慎,为翁主遮挡随时出现的变故,不可以出现差错。” “翁主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大病初愈总还是虚弱的,你不可掉以轻心,要时刻谨记你的责任,照顾好翁主,不可因私东张西望,坏了规矩!” …… “我再次强调下,官家和圣人进太庙所有人会跪拜,翁主做为外藩人也不可例外。在太庙一定要遵循我朝的礼仪,切不可想着自己是外藩人而无视我朝礼仪。那样做是蔑视行为,万万要不得的,切记!” “祭祀仪式开始后也有跪拜,翁主在观礼台上跟随众人一起跪即可。全程仪式跪拜礼也就是这两次,不难的,翁主不用紧张,按照老奴给您示范的动作做即可。” “祭祀仪式结束只需鞠躬礼,全体恭送官家和圣人离开,不需要再跪拜,这是官家的拳拳爱民之心,翁主要分懂得感恩。” “跪拜大礼是国礼,体现的是我泱泱大国的传统,翁主一定要用一丝不苟的态度去对待,马虎不得,这是对我朝太庙供奉的尊重。” “我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翁主好,我家王爷邀请翁主观礼太庙祭祀仪式是对翁主的尊重,望翁主也能体会我家王爷的一片苦心。” …… 两耳充斥崔姑姑低沉音,盖过了车厢外的吵杂声。 黑暗中我看不清崔姑姑一张一闭的嘴巴,闭眼猜测她说了这么多一定渴了。无奈这是她的任务,职责所在必须理解。我若是在观礼中出现差池,受罚的一定是她,她不得不这样一遍遍的呱噪。 我辨别不出冷夫人马车四角风铃的清脆,主要是已经很久没有放开自己的神识探路了,此时更不敢放开,只感觉车走了好久,差不多和我去城外逮兔子一样,才算是渐渐停停走走。 猜测是马上要到的节奏。 我还在猜测,车厢门传来敲打声。 不等应答,门从外面打开一条缝,有男子声音道:“翁主,准备下车了。” 这是杨府派给我的管事。今日的场合小生肯定是没有本事应付的,我又没有其他仆人,杨府为我安排一切顺理成章。 …… 太庙距离皇宫有一段距离,在内城曹门大街不到旧曹门的潘家桥向南的土市街。 这个位置向南是旧宋门,向北过潘家桥是医者街。梁国的惠民药局就在医者街。 惠民药局设在医者街和一家族有关系,这家族就是曹家——即曹国舅家。 曹家是世家,主营药铺,负责梁国大半的药材收购、制作、售卖,是十六家商铺中仅次于陈留王府的唯二存在。 曹家的实力还能从曹门的命名上获悉,窥一斑知全豹,能用一家族的姓冠名的城门,说明这家族在这片区域居住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就像曹门大街上的潘家桥,也是以潘家的姓命名的,然,潘太师就算是当年响当当的名臣,可潘家能传下来的仅仅也只有一座桥名而已,与以曹姓命名的曹门不可同日而语。 这就是差距啊。 我不清楚此时的曹国舅是不是之后暗八仙里的曹国舅,我只知道现在的八仙是指:王母、杨戢、韩山、拾得、刘海、白猿、太白、寿星。和暗八仙(张果老、吕洞宾、韩湘子、何仙姑、李铁拐、钟离权、曹国舅、蓝采和)不是一回事。 不说曹家了,我现在也是得曹家庇护的人之一,说太多了不好,有白眼狼的嫌疑。嗯……不对,我好想没有说曹家什么坏话,怎么和白眼狼扯上了,真是的。 换话题,换话题,还是继续说太庙。 土市街顾名思义,这里是交易土的市肆,梁城各种用土,都在这条街上交易。 土的品种类别我都不说了,什么沙土、黄土、泥土、煤土等等,都有一个特点——需要大的容器装,这容器就是大车。 大车多的地方路宽,土市街的路相比较其他路宽许多,甚至隐约要赶超从东到西贯丿穿梁城的那条主街。曹门大街……东大街……西大街……梁门大街。 宽敞大街的好处显而易见,今日来太庙的车马不显拥挤,人员也井然有序的东一堆西一堆,中间可以隔着好远的距离。 我不清楚马车怎么停放,只管在太庙的指定位置下车即可。 今日太庙祭祀仪式对人员有严格的管理,大家也都不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所到人员很有耐心的服从安排。 冷夫人在我下车前已经等着我,越过我直接对崔姑姑说:“你按照你家王爷的部署来安排。” 第一四四章:太庙 太庙坐北向南,西墙临土市街,门前的广场四四方方,感觉比皇宫午朝门前的广场小一点。 参加祭祀的车辆占了土市街一侧的道路,并不影响广场的视觉。大概是受地理位置的限制,广场向南没有道路,是一座座房屋院落,视觉上广场是小小的一块,没有午朝门前给人宽阔的认识。 广场平时应该有周边的居民休闲散步,小孩子们嬉笑打闹,今日特殊的日子,梁城百姓无不知道,这会除了参加祭祀活动的人,没谁会不睁眼的找不自在来太庙广场闲逛。 大概是现在时间太早,整个太庙周边负责安保的人员比参加祭祀的人还多。 负责今日祭祀安保的还是殿前军,只是负责治安巡逻的是城防军,负责维持秩序的是东京府衙役。他们的服装不一样,很容易辨别,只是我不懂,看的是一头雾水。耐心细细的听崔姑姑答疑解惑,努力想象他们分属不同的衙门,是怎么做到分工协作的。 崔姑姑简明扼要的说:“说来话长,我也不和翁主详细解释了,翁主只要记住殿前军是负责皇城安全的,城防军是内城和外城安全的,东京府衙役是负责维持秩序、抓小偷的就行了。” 诶,好,她这样一说,我也认为真的好简单。 我一直不清楚看守梁城的正军叫“城防军”,还以为他们也是“殿前军”呢,其不知同为禁军里也是有等级差别的。不用细想就明白:守卫皇城的殿前军军士肯定比守卫梁城的城防军军士有优越感。 离皇帝近啊! 我在杨家大体上知道了厢军和禁军的区别,现在进一步懂了些正军的类别,感叹人在哪里都是要分三六九等。 不错,涨姿势了! 七姐用手捅捅我的胳膊,偷偷摸摸从袖孔里掏出来一半包子,悄声问:“翁主,你吃不吃?还热着呢,我带的多。” 好吃的馋猫。 别看她年龄比我的宿主大,心却还是一个小娃娃。 我笑着提醒她:“别吃了,包子有味道,让人闻到不好。你继续放着,等会儿冻的实在受不了再拿出来垫饥,那会别人即使看见也不会说什么了。” 崔姑姑早几日就开始提醒我今天会在外面冻一天,天寒地冻的身上没有点热气会更容易放水,她要求我从昨日下午就不要再吃流食喝水了,防止祭祀时出现大不敬的状况。 我即使不是很愿意观礼祭祀,也不想在祭祀时发生尴尬状况。我听话的从昨日下午就没喝水,让身体稍微缺点水,努力保持今日一整天都不会想放水。 但完全不进水也是不行的,毕竟一天多的时间,不喝水太难受了,今早我就是伴着鸭梨的甜汁硬塞了一个馒头。 馒头是大灶上今早专门做的,蓬松虚发,手捏一下会*成一小团,是为方便今日杨家参加祭祀的人好吞咽,和平时杨家人吃的那种大块馍完全不一样。平时要是吃这种松软的馒头,不要说男人了,就是女子也会不挡饥,饿的快的很。 我就着鸭梨一起吃馒头,权当喝汤水了。平时也有干吃馍的情况,可那都是随机便喝了水。今早不喝汤水光吃馒头,实在难以下咽。庆幸的是喉咙没有因此喇伤,不然在缺水的问题下干吃面食,太不容易了。 诶,受罪了! 不然怎么办?我没有说不参加祭祀的胆量。 识时务着为俊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就是一只无依无靠的孤儿小狐狸,面对杞王那样的强权,丝毫没有拒绝的能力。我不逆来顺受,还能怎样! 诶!顺着顺着心态就平和了。想开点,自己宽慰自己,习惯成自然,棱角就是这样磨平的。 我来的算是比较早的,太庙广场上的人不多。天气冷的缘故,有些人即使来了也没有下车。谁都知道在车上等比站在寒风中强的太多了,如果能再加上一个手炉,盖上被子眯一会,那就太……太惬意了。 抬头望望天,大亮。朝霞从太庙建筑物的边沿奔泄而出,一下子包裹了阻挡它阳光射线的障碍物,产生夺目的光晕圈。 我站的位置是太庙的西侧门,太庙西墙正好遮挡东升的太阳,视野受限不好分辨太阳爬到了哪个位置,一时猜测不准当下具体时间。 没有太阳光又在墙根,小风嗖嗖的吹着我薄如蝉翼的襦裙,哪怕是里面套了一层皮袄皮裤一层紧身的丝绵绵衣,我身体的温度还是持续下降。 按之前我发低烧的温度我是不应该感觉冷的,无奈谁会料想到肚里的珠子现在是一副消极怠工的态度。它是完全不配合的在闹脾气,不能为我提供足够多的热量。 这说起来都是惠明闹的,他念的经被珠子当成糖豆吃,从再听不到惠明念经后,珠子散发的热量就以微不可见的速度减弱,对我的直接影响就是我越来越怕冷。 我催促崔姑姑:“还要多久才能进太庙?站的久了我有点累。现在又不能回到车里,我怕我累了一会儿会影响观礼,那就不好了。” 我身体状况崔姑姑是清楚的,她也开始着急。我若是被风吹伤风了,今日观礼能否顺利坚持到最后……呵,呵呵,不能保证。 她怕。 “翁主稍等。我这就再去催催我府里的人,看看能不能找人通融下,让您先进去歇着。” 她是杞王府的人,邀请我观礼的是杞王,可在太庙这地方,哪怕杞王是贵为皇帝的儿子,也不可能想进就进,还要等别人的安排。 去了一个崔姑姑,身边还有一位冷夫人。 冷夫人全程跟在我的身旁,像一根木棍那样直挺挺杵着。面部麻木的不带任何表情,嘴唇紧闭一句话也不说,不参与崔姑姑的任何话题,仿佛她就是我的一个跟班,冷的就像她的姓。 我实在不明白她这一趟跟着我行动的意义何在,总不会是为了看护送我的钿钗礼衣。 我也冷冷的不搭理她,对她听之任之。 冷夫人不尴尬七姐尴尬。她今日是加塞进来的,一直被冷夫人冷面孔的盯着,有的心虚呢。 她又一次悄咪咪问:“她会一直跟着我们吗?”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 若不是看在冷夫人送来的襦裙上精美汴绣的面,我今日说啥也不会穿襦裙丢人现眼。 这不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事,是我认为寒冬腊月天,怎么能穿薄如蝉翼的丝绸呢,季节不对啊! 好在刺绣的丝线似在薄绸上附加了厚厚的一层,不让襦裙成为北风的助力,随风漫天飞舞。又加之禁步压裙的作用,做裙的绸缎再飘逸,也不能被撩的兴风作浪。 穿里三层外三层的结果就是我行动困难,衣服压的胳膊不能抬起,走路腿不能打弯,需要七姐和石榴架着。 为了不挨冻,我忍了。 结果很快出来,崔姑姑回来就说我们可以进去了。 我们一行人在她的带领下,从太庙临土市街的西侧门进入。 太庙坐北向南,正门向南开。皇帝一家还没有来,我提前进入太庙只能从偏门进,梁人是不会允许我在他们的皇帝未来之前走正门进太庙的,所以我丝毫不在意从哪里进太庙。现在对我来说,赶紧的找把椅子坐下来休息下,才是头等大事……我累了。 西侧门对着一进大殿前空地,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空地上熠熠反光的青石板。 青石板刷洗的干干净净,被东升的旭日照射,折射出暖暖的光,让人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驱除冬日的寒意。 我猜测一会的祭祀仪式应该是在这里举行,不由得张望,想搞清楚观礼的位置在哪里。 最先观察到的是太庙里供职的人员是官吏,没有和尚道士,我提着的心松了一下下。 不由我多想,领路人进门后直接向北转,我们一行人也紧紧跟着他向殿后行,和殿前的光芒背道而驰。 领路人穿着太庙统一的青色官服朱红革带,走在最前面,点头哈腰,不停的遇到的人打招呼。 经一进大殿西侧汉白玉围栏旁的青石板路,我们进入二进大殿院。 二进和一进院一样的布局,金碧辉煌的重檐歇山顶大殿坐落在院北边,威风凛凛四面八方不靠,远远甩开两侧的一溜顺墙厢房,傲然耸立。 假设大殿有生命的话,不知道它会不会感到孤独? 我这也是替古人担忧。 好,这都不是我该操心的。 这里是太庙,供奉着各朝代的皇帝和历史上的名人,大殿当然与一般的民居建筑不同,修建的宏伟壮观也是必然的。 一进大殿的基座高,汉白玉围栏的高度差不多有一人高了,我们顺着围栏走到头没有继续再向北多走,九十度转弯开始向东。 一进大殿没有后墙,后墙也是雕花高门。我没有到殿前去看,不清楚这门和殿前的门是否一样。 果然是和民居不同! 左顾右盼走马观花,说是看到了景大脑里却是一点不曾留下印象。 很快来到东侧厢房。观礼嘉宾的位置就在这里。 厢房是顺着太庙东墙建的,或许可以这样说:厢房的后墙就是太庙的东墙。 梁人建房说这样可以节省用材,然太庙是官家开的,也这样建房的话,我不知道皇家是不是缺钱。毕竟大殿建的金碧辉煌,一点也没有节省的意思。 厢房前有庑廊贯丿通,向南向北看不到头,不知道都通向哪里,我也不去细究了。 我迈步走进一间,房间内生有炭盆,很暖和,和室外清冷的气温形成鲜明的对比。 石榴怕我把孔雀氅坐坏了,掏出来半截放在圈椅的半圈把手上,方便我随时起身。 现在也不清楚皇帝一家什么时候来,需要随时准备出去拜见,我围着孔雀氅坐还会多一层保暖,石榴也不会劝我把氅拿掉。 同样,七姐也没有拿掉赤狐披风。 她小声赞叹披风的保暖效果:“翁主,我的绵披风没有这个暖和,这个真的是太挡风了。刚才站在西墙外,我的脚都有点冻僵了,身上还暖烘烘的感觉不冷。” 她这是就要见到杞王内心激动的,哪里和披风有关系,我懒得戳破她的小心思。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多情,这是自然界的正常现象。她想攀龙附凤做杞王的夫人,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不过话又说过来了,我穿的孔雀氅的确没有赤狐披风暖和却是是真的,不用否定。 我没有接她的话。 这件披风是呼延灼送的,我还没有见过送披风的人就把披风转送出去的话,我感觉有点不合适。再说,我还没有搞清楚呼延灼送我披风的真正寓意,贸然转送更不合适。 不管呼延灼是何居心,我知道七姐只是单纯的赞美,没有据为己有的想法。望着她那两只亮晶晶发光的大眼睛,就是对她人品最好的保证,她的品质不容置疑。 正常情况下七姐是不能参加祭祀活动的,哪怕是她祖配享太庙也不行,她没有诰书等于是白身,在家里怎么祭祀她祖都行,在太庙她不够格。 大概是感觉到杞王垂手可得,她坐立不安像雀跃的麻雀,一会儿也不安生,东瞅瞅西看看,老想出去外面转转。 毕竟是二八年龄了,也明白不好一人跑出去厢房。为了掩饰内心的激动,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说话。 “翁主,刚才崔姑姑说一会觐见都不能跟着,那我能跟着吗?” 她想见杞王,不跟着我怎么见? “当然。” 我毫不犹豫的回答。 我已经把七姐想要做杞王妾的意思通过崔姑姑传达给了杞王,我相信如果杞王没有这个意思的话,一定会让崔姑姑阻止七姐跟着我来。 七姐怎么说也是天波杨府的出身,杨家虽说没落了,可也容不得亵渎。杞王没有纳她的意思直接拒绝就是了,犯不着不顾脸面的吊着七姐。 杞王也是一位出身高高在上的皇子,他实在也没必要这样做。 第一四五章:阴谋 我在太庙一进院大殿的东厢房闭目养神,等待梁帝一家人的到来。随着时间沙漏一刻一刻的流失,终于听到屋外吵杂的声音。 崔姑姑挑门帘进来,浑身上下还带着屋外朝霞的晖芒。 “翁主,官家马上要到了,请您前往观礼位。” 观礼位设置在一进大殿前空地的东边,位置瞩目。梁人以左为尊,观礼位设置在这个位置,也是彰显梁人对各国观礼人员的尊重。 冉冉上升的红日持续向殿前空地投射光芒,空地地面青石板随着接受太阳光照的稳步增多,折射出来的温暖驱散上空冬日的严寒,使站在地面上的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观礼位上除了穿着统一服装的服侍,已经有十来位穿着外帮各款式服装的夷人站立。 我穿着梁人的服装居于其中,警觉扎眼。下意识紧紧抓住七姐的手闭目养神,享受太阳光的照射,不去看崔姑姑已带怒意的面容,无视她让七姐离开的暗示。 七姐不同于我的婢女,又兼之之前我已经等于和她打过招呼,崔姑姑在意识到不可能让七姐离开后,悄悄退下。 “呼……” 七姐呼出一口长气,悄声问:“翁主,我这样赖在这真的行吗?” 不行也得行! 我不知道是不是在陌生地方的正常警觉,此时我的汗毛就像之前我身上的狐狸毛,随时准备炸开,总感觉有什么危险将来到来,而我在的位置又无法隐藏。 我侧转下头,让眼睛背对太阳光,稍稍露出来一条缝,偷瞄周围的观礼夷人。 “没事,不用理会她,你就跟着我站我身边。” 我心里十分清楚,此时不是七姐硬要跟着我,而是我需要她站在我身边,以减轻我的不安感。 我穿的孔雀氅在大殿前空地无遮挡的空旷空间里,被太阳的光照耀发出七彩光芒,形成一个斑斓的色彩光圈,十分鲜明,只要是从太庙正门进入的人员,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孔雀氅的光芒圈,不会再被其他物吸引,致使我不想受关注都不行。 这使我不安!很不安! 这种不安和我之前担心今日有沙场老将的不安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我是一只小狐狸,狐狸精!一百多年的寿命早已使我拥有远超人类的警觉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我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情况下,我的警觉是我唯一的危险预警,我不能忽视这种感觉。 我不想做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我不可能再像之前喊老黑那样呐喊,那我能抓住的就是七姐——我必须抓住七姐! 情绪会传染,七姐感觉到了我的不安,撑着胆量安慰我,毕竟她的年龄比我宿主的外表年龄大,事情又是因她而起,还有是她想跟着我。 “翁主,你别担心,如果挨吵了,我会主动说是我自己非要跟着你的,不关你的事。” “我拉着你呢,你别担心。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挨吵。” 她的说话音颤的都要拐弯了,还在努力假装镇定,试图掩盖她自己的紧张,做出来一个大姐姐的模样。 我是警觉不是紧张,即便是不放开神识,我也看清楚了站在观礼位上的十来位夷人对我没有任何威胁。 目光所见之处找不到任何能威胁我的来源,我所担心的是即将进入太庙的人员。这有太多的不确定性,我只能耐心忍受。 我拉着汗津津的七姐手,笑着反安慰:“我不害怕,你也别紧张。你跟着我,崔姑姑肯定已经跟杞王府的人说过了。我猜她只是担心你出错,怕连累她,才想着让你离开的。” “没事儿,你放松些,这样行礼才不会出错。反正你是站在我身后,有我挡着你,别人也看不到你的。再说就算是出错又有什么!你家老令公配享太庙,你有孝心来祭祀太祖,谁还能说你什么?” 的确是没人会说七姐,这样祭祀的大日子,对于一位白身的小娘子,谁会苛责她呢? 穿透力强的浑厚高音喊起:“陛下驾到!” “跪!” 我低头跪在青石板上,居于其他夷人的身后,以期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哪怕是明知道不可能降低瞩目度,也从心理上哄哄自己。 梁帝一家人和他们身后跟随的官员及其家属,迈着稳健的步伐从太庙正门先后顺序进入太庙,很快有序占据大殿前空地。 人多,空地上的温度上升更明显,汗珠一颗一颗从我头顶、额头、两颊蹦出来,蔓延至前胸后背。很快,我穿的内衣全贴到身上。 我还拉着七姐的手,两只手的手心都有汗水,不知道是否已经溢出,我俩都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及这些了。 由于观礼位的位置在殿前,我们对梁帝行跪拜礼正面对着太庙大门,从南方位照射过来的太阳光压着眼睛睁不开,根本看不清梁帝的容颜,模糊的只知道呼啦啦来了一大波人,他们是男是女还有穿什么,全都不知道。 等到梁帝走到和我们平行的殿前位置,我们也需要转身正对大殿大门,根本不可能借此机会细细辨认。 等人全站直归位了,更不可能向左斜眼看梁帝,那是大不敬! 因此,迎接梁帝全程所能映入我眼的依然是前方观礼的夷人。我强憋着笑,为七姐不能看到杞王而郁闷。 有太庙服侍领观礼人员从侧门进入大殿。 进入大殿我的周身不再发光,我的心才算是安定下来。但基于刚才的光芒万射,我预感到必定有人也借机看我,想搞明白是什么在发光。我稍稍退后半步,靠大殿东墙近一些,以期待把自己隐藏起来。 还好外帮夷人的身高普遍比梁人高,我宿主的身体又没有完全发育,拉拉七姐送到比我前半部的位置,我总算是能轻吁一口气。 我已经能完全肯定杞王在害我!后悔之前没有注意到孔雀氅会发光。 不过话又说过来,即使我知道,我又能拒绝吗? 我的上下牙磨了磨,我也仅仅能如此! 我不明白杞王为什么要害我?我一个草原来的落魄翁主,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又没有任何利益纠纷,他一位强大的皇子,在自己国家拥有无上的权利,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为什么还要用这种耍弄的手段来害我?我有值得他关注和费神的身价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当然,此时也不是我能百思找答案的时候,我需要的是尽量隐藏自己的存在,让最少的人知道我是谁。 祸起萧墙,我连恨杞王的时间都没有。眼眸低垂,下额紧贴脖子,又慢速度的悄悄再退小半步,身体几乎全贴在东墙上,以求进入大殿的人不能细看到我的容颜。 大殿内的南北方向三分之二处摆着从东到西的木架子,上面按序摆放着梁国历朝皇帝皇后、配享太庙大功臣的牌位。 木架前是一尊青铜鼎炉,梁帝一家人按序居于鼎炉前,手持线香,听着礼部官员的喊唱,行叩拜大礼。 大殿烟雾缭绕,礼部官员喊什么,我没注意。梁帝一家人有多少,什么模样,穿什么,我通通没看。 这时候不需要我们夷人叩拜,我们只需要观礼。 而七姐作为梁人在他们皇帝都下跪叩拜的情况下没有下跪,她自己大概也意识到了不妥,我感觉到她身体向后退了一步,恐怕也是不希望有人看到她。 但什么都晚了。 我不得不开动大脑替七姐想借口。我不希望她一会儿受到惩罚。 她穿的狐狸毛披风只到她身体的腿弯处,掩盖不住她襦裙的绣花裙摆。哪怕是和我一样的梁人头饰,也不可能让人误认为她是夷人,脱逃不了此时不跪是对皇帝大不敬的行为。 千钧一发,不能让七姐犯不可更改的错误。我用力的拉她手,无言的用口型传播:“跪下!” 她扭头看我,立马意识到我说什么,随即听话的下跪。 还好她刚刚退后一步,不然撞到了她前面的夷人。 没有了七姐的遮挡,我感觉到无数的眼光射来。 摆放牌位的木架两端距离东西墙有四五尺的距离,叩拜结束的梁帝一家人从两侧向后出殿。 梁帝转身向东准备从观礼夷人这边向后走,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机警,学着七姐下跪叩拜,让自己躲过梁帝一家人的视野。 而好巧不巧的是七姐见梁帝一家人起身,以为仪式结束,自己也跟着起身,和向东而来的皇帝面对面,清晰而视。 我看不到梁帝和七姐对视的画面,但这一刻,我浑身的汗毛全竖起来了,就像我之前在张家村遇到危险时的炸毛,每一根毛发都在警惕,时刻保持对危险物的观察。让危险物一丝一毫的变化,使我都能预感到。 我的大脑保持高度清醒,全神贯注梁帝的动作,不知不觉间神识护住了我的周身,哪怕是一丝呼吸出来的气流,我都能感觉到。 梁帝的脚步停在七姐面前不再走。 七姐前方斜位有一夷人。大概是刚才七姐跪下叩拜占地方的缘故,那人挪动了位置,把七姐正前方的位置让了出来……使梁帝和七姐之间无遮挡物。 “拜见陛下!陛下过年好!” “哈赤达鲁花赤过年好!糖梨好喝吗?” “好喝极了,谢陛下赏赐。” “达鲁花赤多喝一些时候会更感到糖梨的妙处。” “是。我准备走的时候带一些红梨回去,也给我们陛下尝一尝。” “哈哈哈,好!达鲁花赤想带多少带多少。” …… 有夷人和梁帝说话,这位夷人应该是和梁帝认识的。 互动环节是之前安排好的环节,崔姑姑貌似跟我提过一句。 我全神贯注梁帝的每一个动作细节,确定匍匐在地的我并不在他的视线范围。 我是狐狸精,梁帝是他们说的真龙天子,我一个小小没有法术的狐狸精哪里斗的过真龙天子,我不想他的运道杀伤我的狐狸精运道,庆幸自己的机智——跪拜在地。 我隐隐感觉到杞王的算计就是让梁帝看到我。从进太庙见到的孔雀氅光晕,到此时面对面的清晰呈现,如果我不是匍匐在地,梁帝此时应该正双目紧紧的锁在我的身上。 我用王服给的清晰铜镜已经看到了宿主的真实容颜,宿主不能说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归为清新秀丽、环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娇柔婉……还是没有问题的。宿主属于上等偏下之姿,完全能凭借容颜吸引住梁帝阅女无数的眼光。 当然,容颜不是重点,重点是宿主那双左右月牙眼。冷傲灵动中蕴藏勾魂摄魄之势,让人魂牵蒙绕,哪怕那人是真龙天子,勾住他的魂也是不在话下。我自己已经是品尝过这种后果了,知道深浅。 假如我和梁帝对上的话,我不敢保证眼睛受不受我的控制,万一它要自作主张争一个前途,我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我不敢想后果! 杞王这是把我当成美人进献给梁帝! 可恶! 杞王让我观礼祭祀是一场阴谋,我当然不能让他得逞。 我一直保持跪拜的姿势不变,估算梁帝不可能站在这里一直不动,更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让我起身。有七姐在我身旁,梁帝很可能误会我是七姐的婢女,哪怕我是穿着孔雀氅光芒万射,他也不会丢身份看我一眼——他会认为我身份不够。 祭祀还在进行,参加祭祀的官员都在大殿外面候着,甚至是皇家宗室人员也还没有进入大殿叩拜,梁帝在观礼夷人前多停留一刻,都会影响整个祭祀的时间安排,礼部的官员一定不会答应的,势必会催促梁帝尽早离开。 果然,也就是三两句话,梁帝没有再和那位达鲁花赤再多说什么,迈步向大殿的后门而去。 我憋着一口气不敢放松,直到测道梁帝下了大殿后门的台阶,我才慢慢起身,冷冷地低头继续看向地面,还不敢完全确定自己已经脱逃杞王的圈套。 第一四六章:虎穴 我不明白杞王为什么要害我? 我与他素昧平生、无冤无仇,我绞尽脑汁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设计我? 他设计通过这种方式把我献给梁帝,让我入了梁帝的眼,目的何在?所谋是什? 我想不通! 我再想梁帝:这位是喜美色的人吗?我看也未必。 皇宫里有众多的美人,梁帝若是挑花了眼还不满足,完全可以通过正当途径颁布朝令,大张旗鼓的在整个梁国采选美人。如此好的地位优势,他拥有可以随心所欲行事的资格,根本不用顾及什么。 然实际上我并没有听说梁国有采选美人的朝令,至少是最近几年没有,我身边的人包括老黑,谁都不曾给我讲过官府有采选充盈皇宫的事发生。 正因如此,杞王想到利用孔雀氅让我入梁帝的眼,也就说的通了。 爱美之心人人有之,面对被推到面前的美人,梁帝作为男人不会无动于衷,正常情况下他会欣然笑纳,这点毋庸置疑。 我的宿主外貌虽说称不上是绝色,倾城倾国的容颜,可在特定情况下入了梁帝的眼,想要全身而退逃脱梁帝的魔爪儿,呵,嘿嘿,就不要去想了。 这绝不是我耸人听闻的妄想,这是梁国有权势男人给我的经验教训。想想张校尉和林翰林两人对我做的事,我对此种事情要是不吸取教训还抱有善良的幻想,那就是吃一堑不长一智,活该我受罪了。 我清楚他们看上我无关乎他们品质的好坏,是梁国的风俗文化如此。 梁国民间的风俗都如此了,作为皇帝的梁帝,还能脱俗到哪里去?呵,呵呵,我不敢期待会有一个好的结局等待着我。 我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我的宿主会怎么做,我只知道我现在入住宿主的身体,宿主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我若是不能掌控命运,对我来说落到梁帝的手里,和落到张校尉、林翰林的手里没什么区别。 我不愿意去侍奉一位中年男子,哪怕这人是梁国的皇帝,同样不愿意! 我虽说有一百多岁了,按照人类的年龄我要比梁国任何人的年龄都大,可事实上我的心还是一颗幼狐的心,不是人类老妪苍老的心。我的心和宿主年龄很相似,懵懵懂懂,这样状态下让我去侍奉一位中年男子,不行,绝对不行! 还有就是我狐狸精的身份。我一点法术都没有,贸然去靠近一位真龙天子,不是找死吗?哪怕梁帝同样也不会法术,我也害怕强大的他会吸食了我的精气,使我命不久已。 我可不想屁嗝! 不行,绝对不行!我还想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呢。 我是一只幼狐,我想活个千年万年。不说是活到与日月同辉,至少活个三生三世的时间没问题。 百转千回,我再去猜测杞王。 我并不是杞王的人,他事先也没有给我任何暗示,整个观礼事件就是对我的陷害。我奇怪他难道不惧我得知事件真相后,借着梁帝的手反过来报复他吗? 唉!我没有一个当皇帝的爹,不能理解一位皇子的自信到底有多大,可以毫不在意来自皇帝后宫御妻的仇视。 我猜测大概是杞王拥有嫡子身份的缘故,让他的双眼压根看不到他爹小妾的身份——不在一个高度啊。 他毫不在意被他送给他爹的美人怒火,又或许这怒火在他看来一盏茶就浇灭了。彼此的力量地位悬殊差距太大了。 我不得不再次感叹:人与人身份地位的差别如此巨大。 不说那些有的没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来观礼是杞王的一场阴谋,且还是杞王不在意我得知事件真相的嚣张诡计。 我和杞王拥有的力量悬殊太大了,他视我为蝼蚁,不在意我怎么想。 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件物件,和孔雀氅一样的物件,就算是我得知真相后再不平,又能拿他怎样?我连气愤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生生受着。 不管我怎么想,祭祀仪式还在进行中。 七姐因为见到了他们的皇帝,沉浸在懵顶之中,久久不能清醒。她拉着我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激动的不能自己。幸好是观礼不能说话,不然她会兴奋的嗷嗷叫跳起来。 她的行为一点也不难理解。作为梁人,别看是都生活在一个城池里,可见到传说中的皇帝皇后皇子皇女一家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七姐激动属于正常,没有一点想法的才是不正常的。 观礼夷人在皇家宗室叩拜牌位之后,不必再观礼梁国群臣的祭拜,我们被太庙服侍带领,从大殿后门进入二进大殿院。 一进大殿和二进大殿之间的距离有五六丈远,地面仍然是青石板铺地,只是两座大殿基座周边都有汉白玉雕刻栏杆和几棵参天大树,从视觉上显得大殿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多远。 先期一步从一进大殿走出的皇帝一家人,此时正坐在两殿之间的空地上休息。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累假累,反正我是内衣湿透了,从里到外的身心疲惫。 我害怕我走到阳光下孔雀氅再生出光晕,思索是否要解开系绳,脱去孔雀氅。 还好还好,我拖在最后从一进殿出来,见到梁帝一家人已经起身,准备进入二进殿。 之前我没能看到一进殿殿貌,此时心情原因也失去了欣赏二进殿殿貌的兴趣,只感觉殿顶琉璃瓦反射的光芒闪瞎我的眼,借机和七姐手拉手,一步一挪的走在观礼队伍最后,与最前方的观礼夷人拉开了很远的距离,试图在祭祀最前方的梁帝进入二进殿后,我才走到阳光下。 再拖延也有走到二进殿的时候,迈腿上台阶,习惯性的仰了仰头,扫到殿檐下黑色鎏金牌匾上赫然写着《祭殿》。 心中纳闷:牌匾上不是应该写《太庙》吗? 大概是我和七姐太慢了,不容我多想,有太庙服侍过来指引我们走向二进殿东墙前。 观礼夷人还是和一进殿一样,到东侧墙站立观礼。 祭殿里供奉的不是配享太庙人的牌位,而是几位穿着梁国人服饰的泥塑神仙。 几位神仙衣着华美,栩栩如生宛若真人,模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从东到西一字排开杵在大殿中间的神座上。我没有细数有几位,仅仅能认出来的只有靠近东侧的灶王爷。 之所以认识灶王爷,还是祭灶时看了杨府人拿的灶王爷、灶王奶奶的神像。 天下之事吃喝最大,灶王爷管着梁国人最大事,梁帝带着国人在过年的时候祭祀他,也是应该的。 祭殿祭祀的对象是泥胎神像,梁帝一家人没有跪拜,直接在做鞠躬礼,甚至梁帝本人连鞠躬都不曾做,只是象征性的点头至礼。 我不清楚原因,胡乱想,莫非是殿内的神仙受不起梁帝的大礼? 不过我的心跟着又提起来了,没有跪拜的话,我就无法掩饰,一会儿岂不是要经历一次和梁帝的面对面?这不是要我的命嘛! 我左顾右盼,悄悄的往东墙上贴,试图用高大身材的夷人遮挡可能来自梁帝的目光。 千算万算不如天算,梁帝这次没有从东边绕,而是在祭祀结束后向西方向走,华丽丽的避开了东墙边观礼的人员。 梁帝走了! 我吁出一口气,几尽瘫软无力,用手扶着东墙,勉强算是撑住了。 这次观礼人员没有再走开,一直等到梁国的群臣及其家属全部祭祀完,才跟在最后一批家属身后走出祭殿。 官员们的祭祀时间太长,我身心皆疲顶不住,又不能半路走开,大半个身体几乎趴在七姐身上,靠她来给我力量。 七姐实打实的搀扶我,我庆幸她跟着我,让我能有依靠。再次恼怒杞王个黑心烂肺的,为了把我献给梁帝,置我的身体健康于不顾。 祭殿后仍然是大面积空地,再往北没有大殿,北面的房屋和平常的殿宇一样大,比一进殿和祭殿看着矮小很多,从视觉上无法称为大殿。 出祭殿后殿门,梁帝一家人早已离开,空地上聚集一些穿着不同颜色官服的官员和家属,他们趁此机会相互打招呼,交头接耳,攀扯关系。 “翁主。” 冷夫人那张没有温度的面孔出现在汉白玉栏杆旁,她身旁的婢女有眼色的上前一步,不由分说从七姐手里接下我。 诶,不得不服气,皇族里的婢女就是比小门小户家里的婢女会有眼里头。这种情况下石榴虽说也会照顾我,可还是没有冷夫人的婢女让人感觉舒服。 “翁主,小心台阶。” 婢女身怀武功又比我身高,轻而易举架着我下台阶,没再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连拖带拽的带我疾步向西侧门走。 我身体瘫软无力脑袋清醒,感觉冷夫人的婢女架持我疾步行走有冒犯我的嫌疑,软塌塌的问:“我的婢女呢?” 向西侧门走的人很多,即使井然有序的排队行走也难免有点拥挤。婢女根本不按规矩排队行走,架着我直直的向前冲,丝毫没有把那些排队行走的官员放在眼里。 我之前没有见过冷夫人的嚣张,更别说她的婢女此般行事了,当下感觉到不对劲,鉴于正在落入杞王的阴谋诡计,心生警觉,再次强调:“我的婢女呢?” 婢女脚步不停,在几息后道:“在外面的车上,我带翁主快点到车里休息。” 这位婢女我见过几次,不疑有他。她能当着冷夫人的面带我走,必定也是冷夫人指使的,我听之就是了。 我自己没有办法照顾自己,需要别人照顾,为了不让别人厌烦,乖乖的听话减少麻烦是明智之举。 婢女不是一个人,她前面有太庙的服侍带路。在太庙这个地方,没有谁能大过太庙里的人,婢女再是陈留王的人,也不可能在这里太嚣张。 我认为七姐和冷夫人一定在我身后跟着,也就不再纠结婢女的行为。反正她架着我,重量都是她撑着,我跟着她就是了,跟着她总比跟着杞王府的崔姑姑安全。 也是我的心大,主要还是我的神识没有了危险感,我对周围环境里的人也就淡了警惕心。 直到婢女把我拖进一辆马车,车厢里空空荡荡,我没有见到石榴,才黑脸质问她:“我的婢女呢!” 车厢里黑暗,有门缝里透进来的丝缕光线,微弱的一晃一晃,隐约看到婢女神色凝重:“翁主,稍安勿躁。” 是稍安勿躁,我很快安静下来,配合的找个舒服的姿势,依靠座位上的靠枕闭目养神。 我在无力改变什么的情况下,学会了认命。是我来梁国大半年时间的感悟,经验之谈,明哲保身的生存之道。 我在神识帮助下分清危险和不危险,不危险的人对我的要求我都会不抗拒的照着做。当然,危险的人给我的安排我在没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也会照着做。这不是什么特殊本事,这是保命的妥协。 马车在我上车后缓缓启动,马蹄声混入马车车流,分不出来此时有多少辆马车在行走。 我感觉不到婢女对我的恶意,不去想她这样做的目的。 情况再坏再坏也比落入杞王和梁帝的手里好,毕竟陈留王妃是女的,不会有霸丿占我的意思。最多也就是恼怒我讹诈她钿钗礼衣,心生厌恶,对我进行小小的惩罚出口恶气。 钿钗礼衣在我身上穿戴着,我想大不了脱下还给她就是了,她一个女人家家的还能把我怎么样?再坏再坏也不会向杞王那样,把我进献给一个老头子。 我说梁帝是老头子一点也不冤枉他。他的儿子陈留王都有王妃了,说不定还有儿子了,作为爷爷辈的梁帝,还不是老头子嘛。 不知道走了多久,似乎是车流减少了很多,飘进车厢里的吵杂声几乎绝迹,马车应该是在空路上奔驰,车厢开始大幅度摇晃。 车厢摇晃我又认命了,我很快迷糊起来,一歪头,我斜趴在座位上,听到婢女不满的嘀咕:“怎么这么弱?” 第一四七章:狼窝 马车走过人声喧哗处,走过拥挤的大道,不知道多久后,不用神识我都能听得见车厢外呼呼的风声。 这是车行驶到了旷野里,是没有人烟的野地,我猜测马车是远离了梁城。 车厢里依旧黑咕隆咚,不过置放有炭盆,也没有感觉到冷。 冷夫人的婢女一句话也不曾说,没有解释马车将要行驶向哪里。 我听天由命,无声的忍耐。因为我除了忍耐别无他法。婢女会武功,我不认为我能逃脱,主要还是我也不想逃脱。既然马车是向城外行驶,那就是远离梁帝,是远离梁帝的话,我还逃什么。 我与杞王无怨无仇他都会把我进献给梁帝,我与陈留王妃有过节,她不会帮我,可也未必是和杞王一样的心思,说不定恰恰是她要针对我的行为,反倒是救我脱离杞王的魔爪。 一直到马车停下来,车厢门打开,婢女说“翁主,到了”,我才睁开眼看车外。 车外好似是两房之间的胡同,天色介于白和黑之间的暗色,有太阳光的地方还是白昼,背光的地方已经趋于灰黑。 胡同里没有点灯,看不清太远的地方,我无从知道胡同有多长,通向何方。 我迷迷糊糊摇晃着走出车厢,婢女紧遵职责,上前搀扶我下车。 一座小院的砖瓦门楼映入眼帘。 小院两扇黑漆大门已经打开,门口站着一位婆子。头梳大圆髻,身穿褐灰色绵布中长褙子。这种衣服我之前见过,多为大户人家的制服。 她的特别之处在于她的头发抹了桂华发油,发质乌黑锃亮,是蝇子飞上去都能打滑的那种。 她低眉顺眼的侍立,仿佛不曾注意眼前过往的人,以彰显她是高门大户的家仆。 院门里点有风灯,风吹不动,烛火在似暗非暗的傍晚显现不出来照明的作用。 婢女没有商量的意思,抬胳膊又架起我,我顺从的跟她进院。 院子不大,鹅卵石小路通向一片枯竹后,枯竹遮挡向右侧的视野。小路左侧应该是花圃,此时已经没有鲜花开放,光秃秃的被矮小竹篱围着墙圈了一个半圆。 矮竹篱的另一侧是又一扇门,大概是通往内宅的门,有一条从枯竹后通往那门的小路。 鹅卵石有点硌脚,踩上去不舒服,我把身体的重量压在婢女的身上,算是勉强减轻不舒服感。 我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转过枯竹,是三间砖瓦房和拐角的一间耳房。按照梁人房屋喜爱坐北向南的习惯,这三间应该是北屋,但我的潜意识里感觉这不对。 屋门口有婢女祧门帘,婢女一声招呼都没有,和门口的婆子一样低眉顺目,差别仅仅是褙子的颜色不同,她的褙子是暗红色。 进屋正看到对着门的一副山水画中堂,高山流水草庐隐士的风格。画下是条案,案上摆放当装饰用的玉壶春瓶。之所以认识这个瓶,我还是在杨府见过。 条案前是四仙桌,桌上摆放白瓷茶壶茶杯。茶杯倒扣,杯底有制作窑口的印章。 桌两侧是常见的圈椅。 房间是两明间一暗间,左侧暗间用木板隔开了,有绣花门帘挡着。明间就是主厅和右侧用博古架隔开类似于书房的区域。透过博古架隐约可见刷漆的桌椅板凳。 屋内还有一位婢女,身穿深绿色褙子,双丫髻,一字线眉细又长,圆扁的蒜头鼻,*小嘴,挺好看的。只是额头和下颚向前,脸蛋向后,排风跟我吐槽过这是苦瓜脸的面向,不招人待见。 她向前从冷夫人婢女手里接过我,帮我除去孔雀氅,又搀扶我坐进圈椅,再从桌上套着暖套的茶壶里倒一杯水,递给我:“翁主,请用。” 我接过茶水抿一口,一股辣辣的甜味,是姜和枣炮制的茶水,还放了红糖。 冷夫人婢女曲膝行礼:“翁主在此歇息,我先行告退。” 我惊愕,她就这样走了?没有任何交代的走了! 我抬头盯着屋里的那位婢女,等着她给我解释。 然,她仿佛不曾注意到有我这个人一般,毕恭毕敬的在门内侧站定。只是在确认我喝完茶水后,才上前道:“翁主,还要喝吗?” 好好,你们都是傲娇的,可我也是有傲娇的! 我面带怒容,厉声说:“我累了,我要休息!” 婢女没有动容,一张木奈的脸上不悲不喜,没有表现出来任何的不高兴,从她站的位置抬手指向左侧的绵布门帘,道:“床已经铺好,暖壶也是热的,翁主请进里屋休息。”态度就像我是她伺候许久的主子,熟悉的不得了,不需要客气。 暗间和普通的卧室一样,梳妆台、床、衣柜、衣架。 床是一般的木架床,不大,围有床幔。婢女挑开床幔一股热气迎面扑来,想是床铺了有一阵子了。 她帮我除去外层皮衣,看看还有一层绵袄绵裤,掀开被子拿出里面暖着的夹睡袍,问:“翁主是要脱了绵衣吗?” 房间里有炭盆不算冷,我还能接受脱去绵衣的温度,不悦的点头应承她。 她仍然是面带微笑,仿佛不曾看到我的脸色,只管伺候我入睡。 我也是真的太累了,再加上随遇而安的心态,这一觉忽忽悠悠的就到了半夜。 半夜,床尾点有灯。那位婢女在床脚榻板上坐着,依靠着床帮假寐。昏暗的烛光映在她的脸上,皎洁的面孔很是安详。 这样严寒的夜晚,我不忍心一位女子为我挨冻。婢女也是人,她看上去也不过是二七年龄,床榻板哪怕是和地面隔了一层还是冷的,她肯定也会冷的受不了。 我好心的邀她:“喂,醒醒。你来床上睡,地上凉。我口渴,你先去给我倒杯水,再上来睡。” 好心并没有好报,我喝了姜枣水,婢女却依然坐回到脚榻板上。 谁让我是菩萨心,我再次邀她:“榻板上冷,上床来睡。” 她接过水杯,帮我掖好被子,面色不变道:“谢翁主。翁主睡。”然后拉下床幔,继续抱着被子坐在脚踏板上。 哼,哼哼哼!随她! 我也是有脾气的! 翌日,我吃了份精致的早餐。黏稠的米粥,细碎的酱瓜,小巧的馒头,浓稠的奶稀,还有煮鸡蛋。 我不喜爱吃煮鸡蛋,总感觉鸡屎味很浓,鸡蛋原封未动放在那。 鉴于俩婢女的沉默,我也不想主动和她们说话。她们从昨日起除了例行公事的话语,多一句的话也没有,甚至都不曾告诉我她们叫什么,我何必上赶子和她们套近乎。 婢女不像石榴那样拘着我,我活动下身体,试探着去院子里转了转。 院子不大,瘦长,三间房和一小片地方。和我的预感不谋而合,三间是南屋不是北屋。房屋遮挡了全部的阳光,院里要比其他地方冷一些,远远没有昨日太庙广场的暖和劲。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打个寒颤,不禁回头看侍立在屋门口穿暗红色褙子的婢女,“你站在这里不冷吗?为什么不进屋待着?” 她倒不是哑巴,冻的通红的脸上又红了耳朵,“回翁主,我就是门口的活,自然要站在屋门口。” 我想起来杨府的规矩,可没有婢女大冬天必须站在屋外头挨冻这一条。 问她:“是陈留王府的规矩吗?都不怕人冻坏了?去屋里又能怎么了?” 是不能怎么了。婢女闪了一下眼神,胆怯的低下头。 我也较上劲了,迈腿向屋里走。 “你跟我过来,我让你帮忙。” 我就不信了,昨夜的好心没有好报,现在的好心还没有好报! 我已经瞧见隔断的一间房像书房,进屋后不理会穿绿衣的婢女,直奔书房。 我吩咐红衣婢女:“你帮我研墨。” 雅间有书桌,桌上有纸墨。婢女很自然的倒一点温水开始磨墨。 我原本没有想练字的想法,现在也不得不拿起笔开始耐心写字。 我自离开四夷馆几个月都不曾拿笔写字,手握笔僵硬了片刻,还是逐步渐入佳境。 人到忘我境界时间过的特别快,尤其是又无人打扰,等我感到写字累了,已是下午时分。 错过饭点俩婢女也不曾提醒我,我不饿她们也不饿? 我只能不去想,吩咐:“我饿了,开饭!” 书房有沙漏,即使南屋看不见太阳在哪里挂着,时辰还是一清二楚的。 “翁主稍等,我就去拿。” 研墨的红衣婢女曲膝之后退走,问都不曾问我中午想吃什么,就那样走开。我拿着笔的手僵在半空,慢慢的落下,搁笔,甩手,活动下酸胀的手腕。 心中莫名的失落,慢慢的坐在圈椅里发呆。 我不清楚这里是不是陈留王府,今天都到这个点了也没人来见我。冷夫人和她的婢女也消失了,外面现在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 什么都是不知道! 昨日石榴是怎么被打发回去的?和我一起的杨七姐见到我被陈留王的人带走,有没有和善秀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的日子焦急也没有用,俩婢女估计也不会知道我的情况,我问她们也是白问,还不如省省力气,按耐下心思,静静地等待结果。 当然,我是不会安静的坐以待毙的。 深夜,我放开神识查看我周围的环境,发现我在一所大宅子的边上。 神识顺着房屋向宅里延伸,夜深人静,空旷的花园多于房屋,转着转着,莫名有种到不了宅子另一边的感觉。 我惊讶,这宅子好大! 大宅子庭院花园多鼾声少,值夜的家丁一队一队的巡逻,好似梁城的城防军,我顿时便没了兴趣。 我没有窥人隐私的习惯,又怕万一遇到法术高强的和尚道士漏了踪迹。这么宽阔的大宅子没有强大的人坐镇,说出去谁信?急匆匆改变探寻的方向,向另一侧寻去。 小院前的通道直接通往一条大街。大街上对面是许多小宅子,还有店铺和街道,俨然缩小版的梁城街道。 继续向街道左右探寻,街道的中间是一座像衙门的房屋,转到大门前,见到《陈留县衙》的牌匾。 原来这里是陈留王的封地陈留县。 陈留县是一座缩小版的梁城,面积比梁城袖珍很多,有比梁城矮一些的城墙,城墙上还有守城的士兵,以及醒目的锦旗。 同样有守城的巡逻兵在黑夜里巡逻,只是街道只有一条主干道,旁边的小街巷他们就不去了。 我轻微的叹口气。我此时所在的大宅子毋庸置疑就是陈留王府了,陈留王妃把我押到王府莫非是为了我索要的钿钗礼衣? 她给我的钿钗礼衣聚在,她想要回完全可以拿回去,为啥还把我的人拘禁在此?打击?报复? 我深深的体会到一句话——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诚不欺我! 明白了当前的状况,我也就心安了。落在陈留王妃手里比被杞王献给梁帝好多了,我还要感谢陈留王妃呢。 心里踏实了,我更加认命,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和在杨府一样的休养,只是不再喝那些苦药,顺便再练练我的字,日子惬意的不要不要的。 陈留王妃没有亏待于我,饭菜有鱼有肉有菜有汤,菜品比杨府还要丰富。衣服更是应有尽有,并没有因为我不出门而短了锦衣。 大概是钿钗过于贵重,除了一些日常所带的珠花,陈留王妃没有再给我钿钗。 我还是不清楚两位婢女的名字,跟她们说话也用不到称呼,直接吩咐就行。 我的话比她们的话多,显得我有点焦虑。红衣婢女因此多次暗示我不用着急,安心在这里住下。 日子一天天的过,我不安心也不行了。冷夫人始终没有出现,其他陈留王府的人也没有出现,她们就这样把我晾在了这里。 两位婢女和守门的婆子住在耳房,我多次放开神识跟踪她们,却一次也没有从她们身上发现有用信息。 她们真的很安静,哑巴一样,就是在私下也很少交流。哪怕是住在一间房,也是各人坐着各人的事,互不干扰。 我服了! 第一四八章:御妻 太阳升起又落下,天白了又黑了,白纸黑字一张又一张,饭吃了一顿又一顿。 住南屋见不到太阳,我反正也不出门,无所谓。房间内有炭盆,不冷,我不在乎南屋的冷。 陈留王府的饭菜没有多少花样,但做的够精致,我为了自己的身体早日恢复健康,会尽可能的吃饱。即使有不想吃的,也会努力吃一点,不用人劝,也没人会劝。 陈留王府为我请了一次大夫,我的身体在大夫看来还是虚弱的,需要补气。我又恢复了每日一次苦药的待遇。 有了苦药,我的心完全放下来了,自认为陈留王妃不会害我。她或许是不待见我,可绝对没有害我之心,我安心的继续住下。 我安心了,别人不安心。老黑在等待了半个月之后,蠢蠢丿欲丿动。 这次它吸取教训,不再半夜出动,改为白天光明正大的出动寻找我。 小生推着独轮车,车上一边坐着柿子一边轮流坐着石榴和酒儿。柿子怀里抱着老黑,石榴和酒儿怀里轮流抱着二花,走遍大街小巷。 只要是老黑知道的陈留王府地盘,它都在外面绕着围墙高叫三天,直到叫得它嗓子发不出来声音改用意念喊我,仍然是契而不舍的寻找我。 之所以他们在陈留王府的地盘喊叫,这还是冷夫人的功劳。 冷夫人在初五那天告诉石榴,“你家翁主应王妃邀请去府上住几日,你回去后告诉一声杨府的人。”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老黑和小生、石榴、柿子、酒儿,甚至包括杨府的人,以及王服都很担心我,可他们没有和冷夫人能对抗的能力,只能耐心等待我住烦了王府打道回杨府。 这一等就是漫长的十天,十天里发生了一件巨大的事件,虽然他们都很担心我,但这件事同样让他们关注。 事件就是杨七姐杨鸣艳奉旨入宫了。 这事说来还是太庙的事。 杞王的阴谋诡计在我身上没有得逞,梁帝进太庙虽被孔雀氅恍了双眼,却没有正面见到我的容颜,杞王进献我的计划随之流产。 然,事情并没有结束。 梁帝没有见到我可是见到了跟我在一起的七姐。七姐初见梁帝小女儿炯炯有神的双目,宛如天上光芒直射的星星,直射梁帝的双目,是梁帝不能躲避。 我不知道梁帝是否愿意躲避这眼神,我清楚任何人到中年的男子都会酷爱被崇拜的眼神。 七姐对梁帝的滔滔崇拜之心犹如九天之上的银河水,全部溢于言表,只把梁帝盯的不能忘怀,忘却世间一切众生。 梁帝一位出生于长于女人堆里的老司机,自然辨的出七姐的真心,又加之七姐的长相人见人爱花见花败,肥肥的银盆大脸特别让人有摸一下、逗一下、开心一下的冲动。梁帝这位大叔丝毫没有犹豫,在太庙祭祀一进殿仪式完成后,就吩咐人去查七姐是谁。 太庙的祭祀仪式结束后,七姐的资料就到了梁帝的手上。之后就是顺理成章的下召,召七姐入宫为御妻。 当然,鉴于之前杨家众寡妇打砸张太师府的事,梁帝还是给了杨府面子,让内官跑一趟杨府,和六老夫人说一声打个招呼,美其名曰为商量,实则是提前通知一声杨府,让杨府的人不要冲动,别为了这事闹的全天下都知道,坏了他明君的名节。 七姐是杨家四房的人,不关六老夫人的事。六老夫人把消息转达给四老夫人,之后做决定的是四房的人,她只是等着看结果,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这种给梁帝做妾的事六老夫人真的无法评价,皇帝的妾再是妾也比一般人的地位高,容不得外人评头论足。 再说,四老夫人之前的目的就是要把七姐许配给杞王做夫人,现如今七姐被梁帝看上做了御妻,比之前四老夫人的目的好的太多了。 同样是妾,做皇帝的妾要比做王爷的妾高贵,杨府今日的地位无法保证嫡女做王妃,七姐自己也同意去给杞王做夫人,结果比原先设想的要好,四房也算是达成所愿。六老夫人又怎会不同意,闹的天下人都知道皇帝是昏君,这样对七姐又有什么好处? 七姐入宫做御妻,至少梁帝会看在杨家祖宗的份上给她一个位份,不会和入宫的良家子一样从宫女做起。 如果七姐得了梁帝的欢喜,说不定还能像张贵妃那样短时间内接二连三的升级,搏一个妃位,再生一个孩子,那就是太好了,从此不再让杨家人为她操心。也算是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入宫的结果当然比去给杞王做夫人强的太多,四房天降横财喜气洋洋,人人笑的合不拢嘴,七姐自己也是如同梦境一般,没有真实感。 去太庙之前七姐是真心实意想给杞王做夫人,不然她也不会主动来找我,一定要跟我去太庙见见杞王的模样。 七姐私下收集了杞王的许多奇闻乐事,一颗芳心暗许,只差临门一脚,她就进了杞王府。 上天有好生之德,也可能是七姐的长相太惹人喜爱了,谁也不会想到我的劫成就了七姐的缘,她入了梁帝的法眼。 设想一下,穿着一件火狐狸皮披风的少女,拥有晶莹剔透的肌肤,白皙如雪的面孔,红与白搭配的颜色,有谁会不喜爱呢? 梁帝被红和白组成的鲜明对比色彩吸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得不说七姐入宫,红狐狸披风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感谢我的红狐狸披风! 感谢呼延灼送我的赤狐披风! 天底下还有与人牵线更美的事吗?呼延灼牛鼻子老道,说啥也不会想到他无意中做了一件成人之美的好事。 还有杞王,现在最最郁闷的可能就是杞王。他万万没想到,他千算万算赔了一件孔雀氅算计的事,竟然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哈,哈哈,啊哈哈哈! 也或许杞王还会顺势而为,撇清自己和杨府的关系。 想想也是,让他爹梁帝知道原本是要给他做夫人的人成了他爹的人,他爹心里会舒服?才怪!不会打击报复他都不错了。 不好说,真不好说! 没有亲眼所见的事,就不要去想了。反正是现在是七姐愿意,四房高兴,六老夫人无所谓,就行了。 据石榴事后说,七姐是欢天喜地的坐着入宫的辇入宫去了。杨家四房连嫁妆也省了,还得了许多皇帝的赏赐。这些赏赐六老夫人一点也没有分给其他房,全部给了四房。 石榴说这话的时候有不屑还有羡慕。 七姐的事情如何收尾和我无关,我也不太在意这些,这些远远没有老黑找到我惊喜。 老黑一行人在七姐入宫后还等不到我回杨府,渐渐的坐不住了。 它接受教训,不敢像之前对待二爷一样用意念控制小生,它借助二花成功给小生传达了要找我的讯息。 小生自然是只要能找到我,咋喽都行。于是,他和三位婢女两只鸡天天出门开始找我。 他们把梁城内陈留王府的地盘都找了一个遍,也没有查到我的踪迹,老黑更加着急了。 小生也是迫切想要找不到我的人,他认为没有了我,他们这几个人就等于没有了活路。 现在他享受了专职养斗鸡的生活,再让他回去卖菜他认为他接受不了。他清楚的意识到,养斗鸡如果没有了我这个媒介,杨承是否用他真不好说。离开了杨府,又没有了老黑,他认为二花给不了他现在的生活。 他每日苦不堪言,用两条腿辛苦奔波在梁城的大街小巷,让王服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王服赶来一辆骡车,载几人到陈留镇陈留王府。 他不确定我一定在陈留王府,他的手下没能摸到陈留王府里的情况,他只是城里找不到,猜测我有可能会在陈留王府。 他们一行人找到我时,我正在练字。 二十多天的时间,我感觉我的字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从之前需要依靠宿主的能力,到现在我自己能随心所欲的书写。虽说书写的水平有所下降,可这是我自己的真本事,不再是借宿主的本事,我很欣慰。 我感觉我自己正在慢慢的掌握这具身体。 “傻妮,傻妮!你说句话啊!” “傻妮!傻妮!” 一声声的呼唤,熟悉又陌生,我知道这是喊我的。 老黑在喊我! 不是用嗓子,而是用意念。 这是我头一回听到老黑用意念喊我,不由得浑身一哆嗦,害怕的吼道:“你个傻孙,你这样喊我不怕和尚老道逮住你啊!”说完我自己愣住了…… 老黑来了?老黑来了! 是老黑来了。它沿着陈留王府的外墙在喊我。 “你个没良心的,你知道不知道我找你多久了,呜呜呜呜……你还骂我傻孙!我咋傻了?我不找你你指望谁找你?你说,你想让谁找你!” 我……无语! 老黑的开场白千篇一律,都没有改改格调。 它接着说:“你放心,这里荒郊野外的,没有和尚老道。城里那个呼延老道去氓山辟谷了,兴国寺那个和尚出去化缘还没有回来,我在城里喊你几天,都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所以才放心大胆的喊你呢。” “小妮,你现在哪个位置,他们有没有不给你饭吃?” 我搁笔坐下来,闭目放开神识,查找老黑的位置。 他们一行人现在陈留王府南边的院墙外。 我感受到了老黑、柿子、酒儿、二花、小生和王服的信息。 “我见到你们了。” “老黑,你让他们别走了,就在这里停下来。王府有巡逻的守卫,你们再绕着墙走会被发现的。” “我现在这里很好,有吃的有喝的,陈留王妃没有虐待我。你们是冷夫人送的消息,知道我在陈留王府吗?” …… 老黑一行人停下,我和老黑迅速交流讯息,得知了七姐入宫的事,我的心更安定了。 我认为七姐是带我受过,可事情是福祸所依,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对我来说是祸,对七姐来说就是福。七姐的愿望是嫁进皇室,现如今也算是得尝所愿。 当然,我没有那么无耻,理所应当的认为七姐是去享福了。我还是承认我给七姐带来了改变命运的机会,至于这机会是福还是祸,我不知道,只有七姐才能知道答案。 我的内心不好受,对老黑说:“七姐是带我受过,所以我还不能回去杨府。你们几个安心在杨府待着,等陈留王妃认为我可以走了的时候,我再回去找你们。” 老黑哽咽着问:“小妮,那我留下陪着你,行不?” 我斩钉截铁的拒绝:“不行!” “老黑,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抓紧时间给我挣钱,这样等我们能离开梁城的时候,不会因为没有钱无法走。” 这次换成老黑惊讶:“啊,我们要离开梁城吗?” 我无语,不离开梁城干嘛,我又不是梁国人。 这话我不能对老黑说,它和小生他们一样是地地道道的梁国人,从脑子里压根没想过离开梁城。 甚至杨府的人和他们都不一样,杨府的祖宗是从葱岭那边过来的。 梁国现在的疆域还到不了葱岭。我貌似隐约听排风说过,葱岭那边现在是另一个国家的地盘,只是之前曾经是前朝的地盘,那边的人会经常跟随商队来梁国求发展,就比如杨府的老令公一家人。 老令公在梁国闯下一片天地,子孙后代自然而然也就落地生根,可究其根源,杨家并不是真正的梁国土著。 当然,这都不是我现在操心的事。我现在要跟老黑说:“现在杞王陷害我,陈留王妃拘禁我,我把梁城最大的人物都得罪了,你说我还能在梁城怎么混下去?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我为了好好的活下去,当然要远离梁城去他乡。” 老黑暗悠悠的叹口气:“小妮,你说你咋是扫把星呢。啥想不起来的事都能落到你头上,你的运气咋这么背呢!” 我翻个白眼,“我也很郁闷好!这怨我吗?” 第一四九章:新家 二月二,龙抬头,梁城的风俗是吃炒面。 红衣婢女一大早给我端来一碗放着青红丝、杏仁、玫瑰花汁、山楂汁、红糖、梨干、桃干、肉干、芝麻等佐料的炒面。我感叹陈留王府真的是有钱的大财主,吃碗炒面都这么讲究。 我之前在杨府也吃过炒面,佐料可没有这么多,炒面最多是加一勺红糖,不作为主食,还当点心吃。 住在大财主家的日子也就到二月二。 二月三起床,绿衣婢女就对我说:“翁主,去容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您吃完饭就可以启程了。” 这是放我走了?可我并没有被释放的喜悦。 我沉着脸问:“我之前在杨府住,为什么要送我到容国公府?” 问完我就感觉没意思,“为什么”她会告诉我吗?如果是想让我知道“为什么”,就不会把我拘禁近一个月,一直没有人来见我了。 然,出乎我的预料,绿衣婢女竟然给了我答案:“前日翁主的奴仆来找翁主,侍卫已经通知他们今日在容国公府等翁主。” 前日?不就是老黑他们来找我的日子嘛。 他们竟然让陈留王府的侍卫发现了! 自老黑他们找到我后,他们是隔三差五的再过来找我,所站之处都是陈留王府南边的院墙外。就老黑那个猖狂样,肯定不懂得收敛,让陈留王府的侍卫看到是必然的事。 不过……唉,发现就发现,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现在我已经自由了,也不在乎他们发现老黑已经找到我了。 话说在陈留王府一个月,他们也不曾虐待我,日子过的和杨府差不多的舒坦。在杨府,没人限制我的自由我也不曾出门,陈留王府限制我我也是待在房间里,我认为两着区别不大。 大脑里一直想着两府的对比,马车到了容国公府我才意识到我的陈留王府之旅彻底结束了。 不等我出车厢,小生似乎是从容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子旁出来,迎上车把式说:“把式,是陈留王府的车吗?” 得到车把式的确定,他又道:“把式,我是纳姆翁主的家仆,请跟我来。” 车厢里只有我一个人,陈留王府并没有人送我。我有心想出去和小生说句话,又多了一个心眼:为啥小生会拦着车把式?且还不询问车上坐的是谁。 马车又走了一段路,在一处侧门停下。 小生从车辕上蹦下去,对着车厢恭敬行礼:“车内是翁主吗?” 咦,啥时候他对我这样毕恭毕敬了? 我忍住笑意,拉开车门,“是我!” 孔雀氅在阳光下折射夺目的光芒,小生眨了几下眼睛,才眯着眼睛笑起来,“翁主。”亲切之感似多日不见的亲人,眼睛里泛出晶莹。 我也好似和亲人久别重逢,远远和上次我被困四夷馆不同,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见到小生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就好像我们真的经历了磨难困苦。 好,事实上也真是经历了磨难困苦。杞王和陈留王妃这样的人物对我们来说强大的就好比大锤和土坷垃。他们只需要轻轻一砸,我们这些土坷垃就会粉身碎骨,混入泥土之中重新回炉。 我眨巴几下眼睛,散去眼里迷雾,扶着小生的胳膊,踩着条凳下车。 小生扶我站好,从衣兜里掏出几枚铜钱,上前塞到车把式的手里:“谢谢把式。” 我的笑容始终保持在嘴角,默默关注小生的变化,没想到才几日不曾注意,小生已经对迎来客送如此娴熟。 小生从车上拿着我这一月穿的衣物,在前面为我带路。 包袱不是很大,是绿衣婢女整理后放车上的。诶,说来惭愧,我自始至终不知道绿衣婢女和红衣婢女的名字。 我跟在小生身后进了原木大门,里面是种植花草的园丁院。二月三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日子,院里各种植物为证明自己活过了冬日拼命的生长。 小生边走边跟我低声介绍:“婴宁,这是容国公府的花房。我刚才让车把式把车赶到花房的后门,就是想着我们不是容国公府的人,走人家的正门不合适。婴宁,你不知道,容国公府里和杨府不一样,人少事多可复杂了。我们在这里住,还是要谨慎些,这也是六老夫人在昨天紧交代我的。” 我赞许道:“你做的对,我们在这事要小心谨慎,不能给加永玛增加麻烦。” 我们来到花房通往花园的门口,小生伸头向花园里张望下,见花园里没人,才带我走向花园墙边的回廊。 他面容尴尬道:“婴宁,容国公府没有分家,加永玛翁主住在东院,东院只有出入的侧门,看门的还是容国公府的人,我不想让他们知道你的行踪。” 他叹口气:“唉,因为院子小,加永玛翁主嫁过来后,国公爷买了府邸东边的一处院子给翁主住。翁主住的院子现在叫容国公府东院,从东院到主院要经过花园,花园现在过人特别不方便,要确认不会冲撞了人才可以走。” 回廊没走多远,见一处通往东边院落的小门,门口有看门的婆子。 小生上前和婆子低语,婆子上下打量我好几眼,才不情不愿的让开路,搞得我好郁闷,觉得自己和做贼的一样。 小生也是很敏感的人,察觉到我的情绪,拎着包袱紧走几步,岔开话题说:“我们是前天去找你的时候被陈留王府的人逮着的。他们说今天会送你来容国公府,让我们回来收拾行李,从杨府搬到容国公府等你。” “我回杨府把你的事跟承爷说了,六夫人来容国公府找了一趟加永玛翁主,回去就让我们几个提前搬过来了。” “婴宁,容国公府当初盖东院的时候就给你准备了院子,里面家居用具一应俱全,我们几个搬过来一点也没有忙乱,稍微收拾了下就住进去了。” 从花园进东侧的小门,小门转向北是一条长通道,通道中间是一处小门。 小生指着两扇贴了门神的院门道:“婴宁,到了!” 我抬头看我的新家。 砖瓦门楼,两扇原木大门贴了春联,“一年好运随春到;四季彩云滚滚来”。 朱色春联纸边角泛白,稍微有点旧了,大概是年初那场雪干的好事。 不等小生推院门,院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声音兴奋的叫:“呀,翁主,你回来了……呜呜……翁主!” 是柿子,喜极而泣! 我的身高和柿子差不多,抬手勾住她的下巴,戏弄她说:“小妮,来,给大爷笑一个。” 柿子挂着两串泪珠的面孔扭曲变形,嘴撇到了南地,分不清她是要哭还是要笑,耳朵红到了脖子里,微嗔:“翁主,你……你怎么这样啊!” “哈哈哈哈……” 听到声音的石榴和酒儿从房间内跑出来,不明所以的跟着一起笑起来了,哈哈哈……哈哈哈……院子里一时欢声笑语,充满了人家真情。 此时此地,我们是一家人,没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我们为度过了磨难而高兴,为再次重逢而兴奋。 院子是两间北屋、两间东屋,东屋南头有通往加永玛院落的小门。 石榴拉着我的手给我介绍新家:“翁主,两间北屋是正房,您住。我和柿子、酒儿住一间东屋,另一间是库房和茶水间。加永玛翁主给了我们一个粗使婆子和小丫鬟,我不知道怎么处置她们,想着您马上要回来了,就没有给她们安排活,想等您回来再决定。” “翁主,房间里的家居用具都是加永玛翁主给安排好的,我们从杨府过来什么也没有准备,只把您的东西搬过来了。翁主,您看看有什么地方要重新摆放的,您说,我来动。” 什么都是已经安排好的,哪哪都和我的心意,能有这样一处院落作为我的家,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看着院里、屋里的一切,心潮澎湃。虽然明知道我不过是客居,还是有一种自欺欺人的感觉,认为这里是我的新家。 对,一点没错,我就是把这里当成我的家,我的新家! 新年新气象,新家新摆设。 两间正房的摆设又是和我之前住在四夷馆和杨府,以及陈留王府都不一样。 一进门堂屋,北墙悬挂四条屏,春夏秋冬,一年四季。 不清楚四条屏是不是名人佳作,我也不懂,只是感觉能堂而皇之挂在墙上的,都绝非泛泛之作。 四条屏下是条几,条几上有一对兰草图案的瓷瓶。瓷瓶是细脖子里小肚瓶,我不认识瓶名。 条几前是四仙桌和圈椅,两侧也有圈椅和茶几。总共六把圈椅,嗯,挺好,这样来了拜访我的客人也有地方坐了。 我住在屋子的东边,博古架把堂屋和我的住室隔开。博古架暂时是空的,并没有摆放摆件,卧室因此显得很亮堂。 嗯,也挺好!我喜欢! 房间的家居没有杨府的好,比四夷馆的好,和陈留王府的差不多。我没有预期,不能说满意或者不满意,只是认为这一切现在都是我的,至少在我离开梁城之前都是属于我的,挺好! 第一五〇章:疑问 石榴去加永玛那边转告我已经到了的信息,加永玛没有再约相见的时间,跟着石榴直接来我住的小院,使我很是感动。 不说我的身份就说宿主的身份,宿主不过是投奔铁勒王族的一位落魄孤女,又逃到了梁国,在背井离乡的梁城,加永玛能待同亲姐妹,真是我的一件幸事。 加永玛用手擦去我感动的泪花,哽咽道:“好妹妹别哭了,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以后再不会有灾难了。” 承她吉言,我也希望再无灾难。 “翁主,还好有您护着我,不然我还不知道自己会落魄到那种程度。” 泪花还挂在我的睫毛上,我的双眼通红,鼻涕塞满鼻孔,说话的声音都是囔囔的。 加永玛又帮我抹了一把鼻涕,丝毫没有嫌弃,拉着我的手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跟我来梁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来住,我这里永远有你的院子。” 说的容易做的难,也得亏她是翁主,不然谁养的起我这一大帮子人。现如今我身边已经不是我自己一个人,有鸡有人,费用我自己都出不起,到谁家都是负担。 我惭愧的低下头,面孔红到耳朵后。“翁主,等我将来嫁了人,我一定好好报答您。我自己挣不来钱,我找个挣钱的夫君。” “哈哈哈……” 加永玛和凡妮莎一起站起来。 凡妮莎不客气的说:“纳姆这是和大地上的野草一样,到了春天了,” 我不解的看她。 加永玛用手指点点她。替我解围:“纳姆年龄也不小了,过了年就十五了,也该说亲了。” 转向我:“纳姆,你不想回草原的话,有合适的我给你瞧着。” 我的脸更红了,不好意思说自己看上了王服。打哈哈道:“好,谢谢翁主。” 岔开话题说:“翁主,陈留王妃那边的人跟您说了什么?我在杨府住的好好的,为什么她们把我送到您家呢?” 加永玛的脸色阴沉下来,眼睛望向别处,沉思了会才说:“纳姆,你去太庙观礼差点出事你知道吗?” 我点头。我是事件亲身经历者,怎么会不知道那是杞王的一场阴谋呢。 加永玛盯着我观察我的表情,在确认我也是知情人后说:“是陈留王妃救了你。” 她这话我就不赞同了。很多事情没对没错,人站的视角不同认识就不同,我不能说她认为错了,我能做的仅仅是不和她辩白什么。 她继续说:“陈留王妃和我在宫宴上遇到,她告诉我你不能在杨府继续住下去了,杨府有了麻烦护不住你,问我能不能让你在我家住一段时间。我说我和你约好的过了年就来我家住,王妃很满意。之后王妃让她的女官冷夫人去了一趟杨府,杨府的六夫人过来找我说这事,我们就按照陈留王妃的意思,安排了你的婢女,等着陈留王妃的人把你送过来。” “我当然知道王妃专门和我说这事没有那么简单,找人打听也无从着手。”她双眸微垂,又很快抬眼看向窗外,“纳姆,我们是草原人不是梁国人,我无法拜托君侯查你的事,立场不同,我需要瞒着他,更不可能让他只知道你过多的事。” 我点头,抓了抓加永玛的手。“翁主,我知道的,我们和梁人不一条心,很多事不能和他们说。” 加永玛面容上有了愧疚之色,撤回眼光看我,“纳姆……” 她说不下去了。 我自从知道了沈书印和柳眉相的事就如鲠在喉,加永玛和沈书印虽然举案齐眉,可他们之间毕竟夹着一个柳眉相,而且柳眉相还是占着天时地利人和先到的那个,我只盼望加永玛和沈书印的婚姻能够相敬如宾,没有爱情至少有夫妻亲情。 沈书印很快调整好状态,“杨府的六夫人过来跟我说了你在太庙的事,我才知道原来你又逃脱了一次劫难。” 她的嘴咧开露出牙齿,笑的甜甜的,甜到我的心里。 “你两次遇难救你的贵人都是陈留王夫妇,等将来有空了,你跟我一起去陈留王府谢谢陈留王夫妇。” 她这话我不知道如何接,含糊其词的答应:“好。” 凡妮莎有眼色的接上一句:“纳姆,你这一个多月一直在陈留王府住着吗?” 我明白我要把我真实的情况告诉加永玛,不然她会一直误会是陈留王夫妇救了我。可话到嘴边,我又担心立场不同视角下同,加永玛会不会认为我说这些是忘恩负义的小人行径? 只好改口说:“太庙观礼我并不知道是杞王的阴谋,我起初还以为他是真的邀请我观礼,不然我也不会带着杨七姐和我一起去。” 加永玛也跟着叹气:“杨家七姐的事是谁也没想到的,不过听六夫人说,好像入宫是杨家四房愿意的事,杨家七姐本人也乐意做御妻。你也别内疚了,说不定这事一件好事呢。日后杨家女要是能封妃了,你还成了她的恩人呢。” 呵,呵呵呵,我苦笑一下。“但愿。” 这个话题太沉重,我接着说我的经历:“我在太庙意识到不妥后,避免和官家正面接触,算是逃过一劫。观礼结束冷夫人的婢女拉着上了一辆马车,把我送到陈留镇上的陈留王府。只是……”我停顿下,想了想措词:“只是我住的地方是陈留王府的一处边院。并且那位婢女走后陈留王府的人也不曾见我,我一度还担心陈留王府的冷夫人对我要做什么,因为我之前跟她要了一身钿钗礼衣。” 我看向石榴,石榴机灵的去里间拿出那套钿钗礼衣。 “诺,就是这套。”我不好意思的又脸红,“这套就是我跟冷夫人要的,我还怕她会生气。” 加永玛看看叠的整齐的钿钗礼衣看看我,不可思议的问:“纳姆……冷夫人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凡妮莎也是不可思议的问:“是啊,纳姆,这才值多少钱?值当生气嘛。” 我无奈的摊下手,“是啊,我也认为不值当。不说钿钗,就说礼衣上的汴绣,就算是用梁城最贵的绣娘也不值什么啊,可我在陈留王府住的这一个月期间,陈留王府上的任何人没有告诉我那里是陈留王府,王府更没一个人去看我。” 我盯着加永玛,一脸的真诚。 加永玛陷入沉默。 第一五一章:知足 我不想让加永玛误会我不知好歹忘恩负义,坚持把我真实经历的告诉她。我认为她是铁勒草原的翁主,又嫁给了梁人,心智必定不差,完全能够体会我话语里的意思。 果然,她沉默之后道:“纳姆,很多事是没有真相的,不管你怎么抽丝剥茧,也未必是事情的真相。我们草原儿女快意恩仇,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对于伤害我们的人我们就远离,对于帮助过我们的人我们就感激。你说对?” 对?不对? 我低头沉默不语,不想以对错来判断陈留王夫妇的行为,所以我也回答不了她的问话。 凡妮莎从小跟着加永玛一起长大,不想我和加永玛因为这事起隔膜,岔开话题:“翁主,国公夫人那边,我是现在去说一声,还是等等再去?” 跟我解释:“纳姆,你来的事国公爷年前就过问过,现在你正式搬过来了,要去主院那边拜访一下。” 我想起来我没有从大门进东院,理亏的道:“凡妮莎姐姐,我没有正式从大门进,现在去见合适吗?” 凡妮莎脸色微变,看向加永玛。 加永玛的脸色同样没有好到哪里去。尴尬解释:“纳姆,这事委屈你了。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事,现在搞得偷偷摸摸的,不能好好的从大门进。唉!” 大概是感觉解释的不够详细,停顿下又道:“这事是我和六夫人商量后决定的。我们现在不清楚杞王还会使什么诡计,实在是不好大张旗鼓的对外说你在哪。陈留王妃让你搬出杨家应该也是这个意思。杨家式微,得罪不起杞王,如果他再派人让你做什么,杨家人根本阻止不了。而你在我这里就不一样了。我们是从草原一起来了的,杞王想要派人来我府邸把你带走,没有那么容易,我完全可以拒绝。” 我挤出一个笑脸,“我知道。”抬头看向加永玛,我商量的口吻说:“翁主,您看这样行不行。我现在不去拜访国公爷夫妇,等过一个月后您帮我找个大夫,确定我的身体好了,那时候我再去拜见国公爷夫妇。” “翁主,我一直病着,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我和容国公夫妇也不是亲戚,我住到您所在的东院已经是打扰了,现在再去拜见他们,会不会犯他们忌讳?梁人忌讳的事太多了,我不得不多想。就像我在杨府,我始终没有见过杨家六老夫人和郡主,因为她们的身体也都不好,相互见面怕对谁都不好,梁人忌讳这个。我现在去见容国公夫妻,又没有大夫说我病好了,容国公夫妇会不会也有这样的忌讳?认为我会把病气过给他们,毕竟我和他们非亲非故啊。” 我说的理由充分且是事实,加永玛也不得不考虑。她和容国公夫人之间的关系一直不顺溜,无事还要多三分是非,现在让我一位非亲非故的病人去拜访她,容国公夫人万一不给我们脸面,加永玛自己都不好收场。 她迟疑道:“是啊,他们梁人的规矩太多了。嗯……要不这样,我先问问君侯,看看他怎么说,到时候再定。” 我点头应承。 我对于容国公夫妇来说就是上门打秋风的,且这身份还不是他们的穷亲戚,而是他们儿媳妇的拐弯故人,他们根本没有给我脸面。 如果是之前没有发生太庙的事,或许他们还能给我一点面子,认我也是一位翁主。现如今杞王给我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容国公夫妇这种段位层面的人,风吹草动他们都知道,这时候还会再给我脸面吗?我不得而知,那我何必上赶子去惹人讨厌呢。 加永玛多聪明的一个人,对这些事肯定看的门清。替我着想说:“确实是,你现在的状况也不适合太多人知道,好在也没谁认识你,只要不让杞王的人见到你就行。唉,好好的,怎么就会和杞王牵涉上了呢?” 树*风不止,我哪里知道我会和八杆子打不着的杞王牵涉上,且还是我压根没有见过他的情况下,我就被他给算计了。这件事搁谁身上,谁都不会想的通。 我苦笑一下,无奈说:“我想还是上次林翰林事的后遗症。我上次一直昏迷,压根就不清楚事情的整个经过。陈留王和杞王到底怎么与林翰林斗法的,这中间还牵涉谁,我一概不知。” “唉,要说我还是当事人,可我当事人连里面的一点门道都摸不到,你说冤不冤?我就想这大人物之间的事,绝不是我看到的表面现象那么简单。我只能说,在这件事上,杞王对我是恶意,陈留王妃救了我。” “可话又说过来,我在陈留王府住了一个月,陈留王妃都不曾见我,我能想到的也就是我是病人,她大概是忌讳大过年的见一位病人不吉利。另外还有就是她不想沾惹我。我在她的眼里无足轻重,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见我干啥?” 我说话期间一直盯着加永玛的眼睛,想确认她赞同我的说法。 我不清楚林翰林的事她参与多少,知道多少内幕,我提起来这事,只是想她能够重视我的感受,而不是站在陈留王和杞王的高度俯视我。 我清楚我和加永玛的地位不同,高度不同,立场不同,她和陈留王、杞王这样的人物才是一个等级的,哪怕是他对我再好,也不可能弯腰匍匐和我凑一个高度看问题。 然加永玛并不想多说此事,她用了一句话概括。 “林翰林的事应该还是二衙内清楚,只可惜他去了夏国不在府里,不然真需要好好问他。” 拍拍我的手,“纳姆,我去给你找位医官过来瞧瞧,看看你的身体状况是否好了一点。你也不要讳疾忌医,让医官好好给你检查一下。今天时间不早了,你好好的休息。我问了君侯再让凡妮莎告诉你去拜访国公爷夫妇的事。” 她这是要走的节奏,我也清楚我和她能亲近的距离也就是到这种地步,不可能是真的姐妹那样亲密无间。 唉,人啊! 我该知足!一位上位者能这样待我,我还能要求她怎样待我? 第一五二章:嫁妆 我在容国公府东院就这样住了下来。 我用的床、衣柜等家具没有杨府的家具精美,可心里反倒是比杨府感觉踏实。我认真想了这个问题,认为是自己拥有了一个院子的缘故,另外还有我认为跟着加永玛是应该的,毕竟之前宿主就是投奔加永玛她爹的,我现在投奔加永玛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谁不想自立自强当家作主啊,更何况我好歹也是一只百年的狐狸精,可现实不允许啊,宿主的身体千疮百孔多灾多难,有个丫鬟的命却有个小姐的身,怎么都不给力呀,做不到独立自强。用梁人的话就是“争不起这个囊气”! 我有啥办法呢?只有认命。 出于多种原因考虑,凡妮莎过来跟我说,沈书印也觉的现在我去见他的父母不合适,等我再修养一段身体,到春暖花开的季节,再寻个合适的机会,拜见容国公夫妇。 呵,呵呵呵。 我当然清楚这里面的弯弯道道,无非是我和杞王对立的事。他们既不想得罪杞王,也不想得罪陈留王。我是陈留王妃点名送到他家的嘛,既然人都来了,他也不可能让加永玛把我送走。可又不愿意站队,表示亲近陈留王府。 唉,当官不易啊! 不管容国公府人怎么对待我,我是安心的住下来了,有吃有喝,想睡睡想吃吃,再不济还可以去花园里散步转转,日子过的特美。 不仅是我美,跟着我的人也美。 小生还是去杨府帮善秀养鸡,柿子经常抱着老黑跟他一起。 经过张太师府的事,善秀养的斗鸡算是出名了。现在他不仅能自己独立办斗鸡比赛,还能自己孵化斗鸡,卖斗鸡饲料,他的斗鸡事业算是走上了正轨。只要没有鸡瘟,杨府这条财路是开辟成功了。 说起来财这个,柿子告诉了我杨府的一件事。 杨府三房小娘子五姐杨鸣青正月底出嫁了。但是,她的嫁妆铺子出了问题。 杨五姐的商铺是王家女的嫁妆商铺,王家是商户,商铺收的税高,当时过户时因为五姐着急不懂,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等到正月底收税的上门找到三夫人,三夫人才知道漏掉了这一重要的环节。 正月过年,置办的年货都集中在腊月,磨房里几乎就没有什么外来生意,忙活的全是王家女其他几个陪家店铺的需求,账面上等于根本没有见到钱。 还没有见钱,又要出一大笔税,五姐当然不高兴了。她找到三夫人,三夫人找到善秀。 善秀双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他在五姐出嫁前已经把铺子里的王家伙计全抽走了,如今铺子在五姐手里,他能怎么办? 不过,他倒是给三夫人出了一个主意:趁着现在郭家人(五姐女婿家)还没有插手铺子,五姐把铺子给他经营,他把王家女其他几个铺子的需求算成盈利,给五姐三成提成,这样五姐比拿商铺的租金还合算。 王家商铺就是租金的抽税也是按照商户算的。 三夫人和五姐母女俩还没有受益,不想往铺子里投钱,主要是需要投资的钱太多了,她娘俩没有那么多的钱投进去。 铺子现在跟空的差不多,善秀不仅把王家伙计抽走了,还把磨面的驴也带走了,只剩下二十多台磨,还说等过渡后尽快把磨也搬走。 原本三夫人还设想母女俩借着铺子多给手里攒点钱,之后再转到郭家人手里,没想到善秀直接釜底抽薪,留下一个空壳铺子,还有税。铺子成了无底洞,她哪里有钱投。 她内心再不高兴,也不想得罪善秀,毕竟她要指望善秀过日子呢,只好同意善秀的主意。 铺子又回到善秀手里。 由于是老门铺,善秀接手后生意就好多了。除了王家女陪嫁铺子的需求,王家的一些生意也继续给了善秀,磨房的生意几乎和以前差不多,就是三夫人那句话,“钱跟不是钱似的往簸萁里仍”。 到现在三夫人娘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事就是善秀不想实心实意把铺子给五姐呗。可面对这样的情况娘俩还能怎么样?再说从铺子里拿到三成收益确实比房租多一些,娘俩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柿子跟我说这事的时候,不明白的问:“翁主,这铺子不是应该是王家的嘛,为啥还要给三小娘子做陪嫁?” 我不理解她的意思,反问:“要是你,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她理直气壮的说:“要我说,三小娘子都不应该拿铺子做陪嫁!这是娘家的东西,娘家还为钱作难呢,她咋能为了自己好过,把铺子真的拿走当陪嫁!”语气严厉之极,满满的不忿。 我不可思议的望着柿子,看着她因为气愤而涨红并且有点变形的五官,不理解她为什么愤怒。 “三夫人只有杨五姐一位闺女,她可以把三房的任何财产给杨五姐做嫁妆,官府也没有规定不可以。善秀既然答应磨房给她做嫁妆了,那就应该给她。至于说店铺经营是好是坏,都是她的事,善秀不应该再管了呀。善秀这样做我认为很不合适,还不如重新找地方再开一家磨房划算。唉!真不知道善秀怎么想的。” 我的话同样让柿子认为不可理解,她争辩道:“可是承爷是三房的祧子啊。三夫人怎么可以把三房的财产都给三小娘子呢?他不吃不喝了吗?杨家不用了吗?杨家那么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全都指望承爷一个人,三小娘子不仅不体贴承爷,还从承爷手里抢走铺子,太不应该了!” 我愕然,盯着柿子无语。 我万万没想到柿子现在的胆量这么大,竟然敢和我顶嘴争辩了。我怀疑我对婢女们是不是太仁慈了,让她们一个个的不知道大小,和我争执! 然柿子还意犹未尽,继续和我争辩:“翁主,您是外来的,不知道我们的风俗习惯,我们这女子的嫁妆男方家是可以随便花的。女子结婚带嫁妆,那等于全便宜了男方。” 第一五三章:花 柿子这话说的没错,女子的嫁妆是都便宜了男方。王家女的嫁妆全都便宜了杨家,这本就是事先说的条件。那杨五姐的嫁妆何尝不是之前和她女婿家说好的呢?为啥柿子就这样不忿?认为五姐不应该带嫁妆去郭家?同样是出嫁女,杨五姐和王家女不一样吗? 我实在是搞不懂柿子的不忿点在哪。 我看着柿子,继续等她说。 她也确实是越说越激动:“翁主,我家穷,我娘从小教育我要为兄弟们着想,说他们是我们家的根,将来我即使嫁人了,也要做到有好吃的、好穿的给他们吃、给他们穿。这样我有事了才能有娘家人;我老了才能有娘家侄。” 我……很无语,我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不知道如何反驳柿子。 柿子继续说:“我原以为就我家兄弟们会作难,谁知道有钱人家的人也会作难,小柱跟我说了很多承爷为挣钱作难的事,我才知道天底下的兄弟们都是一样的作难。” 她这话说的跨度有点大,搞得我糊涂了,不明白她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只好尴尬的耐心听她说。 “我以前听人说官家娘子不懂事,娇生惯养,不会替家里人着想。现在在杨家做事,我是真的知道了就是别人说的那样。承爷辛辛苦苦的挣钱,三小娘子嫁人还带走这么多的嫁妆,不仅不替她兄弟着想,还想从娘家咬下来一块人带走。翁主,你说说,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不懂事的姊妹们,怎么就能把娘家的东西拿到婆家去!” 她的五官凝结在一起,激动的手舞足蹈,身体都跟着颤抖。 我不愿意看她的嘴脸,把头扭向一边,冷笑一声,打断她的话:“那你的意思是:杨五姐应该把她婆家的东西拿给娘家?” 她没有感觉出来我情绪的变化,意犹未尽的说:“不能说拿?至少嫁妆不能多过婆家的聘礼。”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们梁人的风俗是聘礼留下一半给父母,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另一半才拿来做嫁妆。像三小娘子这样的,嫁妆比聘礼还多的,恐怕全梁城也找不出来几个。” 我突然没有和柿子理论的兴趣,并且一股嫌弃之心油然而起。 沉思下,我确认我是开始厌烦柿子了。是那种从心底里升起来的厌烦,和品质无关,就是单纯的看一个人不顺眼,无缘由的不顺眼,一眼都不想再看到这人的那种。 我住的卧室这间比厅堂大,房间里没有常见的罗汉床,有件贵妃榻。我翻个身躺平,不再侧身对着柿子,闭眼假寐,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柿子还好是有点颜色,见我假寐自己也停止了得得,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身边的人换成了石榴,我轻轻的说:“你有空问下柿子,看她是否愿意嫁人。” 石榴惊呼一声:“翁主……”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我面无表情,平和的说:“我不会在你们梁国呆很久,我希望你们都有个好归宿。你问问柿子,她有没有想嫁的人,那人愿意不愿意娶她,如果双方都愿意的话,给我一句话,我成人之美。” 我一点不认为自已做错了,我的内心就是厌烦柿子。原本三位婢女中我感觉和她是最近的,没想到现在我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她。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的言语让我厌恶,我活得已经很艰难了,不想再委屈自己的情绪,打发掉她是我处理问题的手段,不然难道让我把她卖了吗? 她的身契在我手里,买她的人是王服,身契上的主人是二爷,身价是三百斤面粉,其中五十斤大麦面,一百五十斤粟面,一百斤高粱面。 她救过我,我承她这个情。趁着现在我和她相处不久,对她还有感恩的心,给她许配一个好人家,让她不至于落到很惨的地步,是我最大的善意,使我的良心不会过不去。 心情不好,我有石榴搀扶出小院,去容国公府的花园转转。 此时已经是二月下旬,春暖花开,百花争艳。 我的小院里现在石榴种了一棵石榴树,柿子种了一棵柿子树,酒儿没什么可种的,在墙根种了马食菜,说“这开的花多,比树好养活”。 确实是好养活,从花房里移植过来才几天就开始开花了,并且一直天天开。 天天开花也不能天天看,我还是需要去花园里看看争奇斗艳的其他花。 走到通往花园的小门,守门的婆子拦住了去向。 “翁主,花园现在不能去了,从今儿开始整修,要搭台子,整理花圃。” “为啥呀?” “三月三了啊。国公夫人高兴,要在花园里举行赏花会,让亲戚们过来热闹一下。” “国公夫人经常举办赏花会吗?” “没有,没有,这是头一次。咱家是武将之家,赏花会是文人们搞的事,国公夫人怎么会做这事呢。” “那今年为啥办?” “这……呵,这……” 婆子没有给我答案,我不死心,让石榴去打探消息。 没有多久,石榴回来后说:“翁主,这次国公夫人办的赏花会,听说是为柳眉相办的。” “啥?!” 我震惊的不敢相信石榴打听回来的消息。 石榴的脸色有点惨白,勉强挤出来笑容,艰难的说:“翁主,是真的。柳眉相是国公夫人的亲表妹,又跟君侯从小一起长大,府里人人都认识她。这消息假不了。” 我向窗外看了看,焦躁的问:“加永玛知道这事真相吗?” 石榴点头确认:“加永玛翁主应该是知道的。” 我呆立! 思索我要不要去安慰下加永玛。 思来想去,认为不合适。 等我询问石榴意见,她也是这样认为。 “您现在去找加永玛翁主真的不合适。君侯现在是侯爷,可以有两妻,我听说君侯在为柳眉相申请侧夫人的诰书,如果诰书下来,柳眉相也是君侯的侧妻了,不再是君侯的妾。” 我愤怒的拍下圆桌,“就算是申请了诰书也只能是侧夫人。侧夫人也还是妾!” 第一五四章:客 是的,侯爵再允许有二妻,其中一个妻也只能是侧夫人,越不过从正门抬进来的正妻。且侧夫人还不能升级为夫人。 若是夫人亡故或者离去,再娶的为继妻,继妻还是正夫人,地位仍然高于侧夫人。 梁人之所以这样立规矩,是为了防止宠妾灭妻,乱了规矩。 梁人是很讲规矩的,即使侯爵能有二妻,还是说白了侧夫人仍然是妾,只不过是名声好听一点,有了诰书,可以光明正大的出门走亲戚,得到一些脸面。 就像柳眉相,有了侧夫人的头衔,至少比说她是妾好听多了。对她家族的人来说,脸上也有了光彩。 和柳眉相有关的人是都高兴了,可我不忿啊! 我不忿沈书印为柳眉相申请侧夫人,更不忿国公夫人为柳眉相举办赏花会。他们这样做是赤裸裸的打加永玛的脸;是把加永玛的脸面踩在脚底下! 然我只是投奔容国公府的穷亲戚,打秋风的人,我有什么资格去指手画脚,打抱不平? 我在院子里来回走动,握紧拳头晃动双臂,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石榴见状开解我:“翁主,或许加永玛翁主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在意这件事。你想啊,加永玛翁主原本就是和亲来的,不嫁给君侯可能也会嫁给王爷。嫁给君侯能做正夫人,嫁给王爷的话恐怕连正妃都做不到,只能做侧妃或者夫人。因此,加永玛翁主在来梁城之前,肯定事先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不会在意君侯有新娘(妾)。” “君侯可以有二妻是朝廷规定的,加永玛翁主想必也知晓这事。现在只是国公夫人做的有点过分了,但事情却是早晚都要发生的。您心里不舒服无非是因为加永玛翁主待您好,您感觉国公夫人这样做伤害了加永玛翁主。可事实上,我想加永玛翁主最多就是不高兴一下,未必像您认为的对此有太大的反应。您不提这事说不定她就过了,你若提起这事,说不定会让她真的在意了,那反倒是不好了。” 院里有石桌石凳,现在还是有点凉的,酒儿从屋里给我拿出来厚垫子让我坐下。 我是个听的进别人劝的,仔细想石榴的话,多多少少也认为或许她说的是对的。 加永玛自小受到的教育和我不同,正如那句话,“享受了泼天的富贵,也要忍受天大的磨难”。加永玛的心胸一定比我宽广,未必和我一样的气愤这件事,就像柿子一样。她生气杨五姐的事,而我则厌烦她的气愤。 还是那句真理:立场不同,感受不同,认识就不同。 “唉!” 我长长的叹口气,泄气的再次坐下来。 想想这件事我再不忿也只能叹气,无奈的摇头,懊恼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加永玛。 花园不能去了,我让人把贵妃榻搬到院里,在院里晒太阳。 太阳晒的暖烘烘的,找一条手帕搭在脸上防止太阳光刺眼,躺在榻上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院子不大,清风徐徐,闻着从花园里跃墙飘过来的芬芳,我的心情也好多了。 柿子的事石榴已经问过她了。 她起初不太敢相信,认为石榴比她年龄大我都没有说让石榴嫁人,她年龄小怎么会轮到她? 她的担心确实是真的,可我没有告诉石榴我厌烦柿子的事。石榴心里猜到一些真相也不会公然告诉柿子,她给柿子宽心的话是说我对柿子比对她好,才会想着让柿子先嫁人的。 柿子就这样信了。 我真为柿子的智商着急,她真的不适合当丫鬟。别人卖了她,她还帮人家数钱。 反正是不管怎么说,最终柿子也认同了我让她自己找婆家的事实。 不知道柿子回她家怎么和父母说的,我在没有等她父母的决断前,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棋哥儿拎着一包杏仁来看我。 他笑呵呵的说:“小娘子,杏仁养人,您可以让姐姐们把杏仁磨了,做成杏仁茶喝,可好喝了。” 我看着还不小的一个纸包,心里过意不去,热情的推拒。 “棋哥儿,你来就来了,干嘛还去买东西给我?我这里跟着翁主(加永玛)呢,也不会缺吃的,以后可别这样了啊。” 其实我对于棋哥儿现在才来看我,心里是很介意的。 我自认为和棋哥儿的关系很好,之前在来梁国的路上,他对真的是我十分的好,给我送药送饭,亲切的不得了。后来我在兴国寺再见他那次,他在二爷金钱紧张的情况下,仍然是跑前跑后,把我当成亲人招待。 可现在,我都住进容国公府东院都快一个月了,他才过来看我。唉,不得不猜测:莫非是二爷不在,他没有得到我住进来的消息? 我抬眼上下打量棋哥儿。只见他眉清目秀,比之前长高了一些,一身的皂衣皂帽是绵布的,穿在他瘦高的身上特显出来特精神头,不像是在府里受了虐待的萎靡样子。 我吩咐酒儿:“赶紧去拿个垫子,再拿出来些桃干梨干给棋哥儿吃。” 棋哥儿也没说不用的话,自始至终一脸的笑容,仿佛不曾留意我的态度。 等酒儿把垫子放好,他坐下,才笑着道:“我早就想来看小娘子,无奈我家哥儿不在家,院里的人少,我轻易不敢离开。小娘子来府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应该是知道了一些府里的事,我这才敢凑个空来看小娘子。” 他的话说的莫名其妙,我脑子太笨,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理解。 我自认为凭着和他过去的交情,他来看我是应该的。现在倒是让他说的他来看我一次,好像隔着山涉万水,还要披荆斩棘,排除万难。 我真真的感觉自己大罪啊,让人家这样为难了。 急忙虚心的道歉:“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进府应该派小生去找你一趟。唉,都是我大意了,棋哥儿,你别跟我计较哈。” 他客气的说:“哪里哪里。” 我真的是脑子这会一盆浆糊,搞不明白他的疏离从哪里来了? 第一五五章:疑 我很想和棋哥儿亲近,无奈他给我的感觉是和我不熟,让我不得不对他很客气。 这种疏离感横隔在我和他之间,他客客气气,一直不主动提起来二爷,哪怕我有意想往二爷身上绕,他也不顺着我的话题说。 我和他怎么能不提二爷呢?不提二爷我和他还有什么交情可谈? 他是二爷的仆,我一个外帮翁主能和二爷的仆聊什么。可想而知,没多一会便冷场了。 在无话可说的情况下,我硬着头皮主动提起:;我听说二衙内去送嫁夏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意思是想知道事情的整个经过。 他显然不想和我说这个话题:;是的,我家衙内去做了送嫁的侍卫。衙内没让我跟着一块去,具体情况衙内也没跟我说。说着,还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我晕,他再不知道情况总比我知道情况吧,为啥他就不能和我说说详情! 没想到他的态度这样,我自持没有得罪过他,心中升起不满,言语上就有点不客气了。 ;林翰林的事是二爷救了我,是我的恩人,可我连一声谢谢都没有来得及和二爷说。二爷走时我正昏迷,没能见他一面我很遗憾。等我身体恢复一些时,我不知道二爷已经去送嫁走了,我想的是二爷忙,等他去杨府时我再当面谢他。我左等不见右等不见,便让小生过府来找人,没想到二爷已经出门两个月了。 ;棋哥儿,是不是二爷走后你见我一直没有联系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你要是埋怨就埋怨吧,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我没有在醒来后第一时间让人过府来找二爷,我当时就是昏了头认为在杨府能见到二爷。这件事我一直内疚到现在,我也不推卸责任,确实是我做错了,考虑的不周到。 面对我的道歉,棋哥儿只是欠了欠身,毫无诚意的说:;小娘子说的哪里话。我家爷救你那是应该的。你是我家爷从铁勒草原一路护送过来的,我家爷怎么会能看着你被人欺负呢,自然是救你于水火之中。 ;小娘子不用在意,这种事不要说是你,就是换个人我家爷也会出手去救的。我家爷从小就是侠肝义胆,遇到不平事不会见死不救,更何况这是小娘子的事,只要是知道了,决不会袖手旁观。 一副敷衍了事的语气,面上的表情都没有变换。 呵,呵呵,好个侠肝义胆! 二爷对我真的只有侠肝义胆吗? 我不认为我是自作多情,从草原到梁城一路上的照顾,还有这次林翰林事件的营救,二爷真的是棋哥儿话里说的;侠肝义胆,而非对我有别的想法吗? 哪怕是我有了嫁给王服的念头,我也不想让棋哥儿否认二爷对我仅仅是侠肝义胆。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还不好好跟我说,我也就单刀直入了。 ;棋哥儿,我想了解下二爷走时的情况,你能详细跟我说说吗?二爷有没有给我留下信件什么的,还有有没有口信? 棋哥儿没有任何迟疑的摇头,不眨眼的说:;看小娘子说的,我家爷要是有信件留下,我当然会立马给小娘子送去了,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耽误。小娘子,确实是我家爷走的急,不曾留下来信件和口信。 ;小娘子有所不知,起初我家爷是不敢抱有能去当送嫁侍卫希望的。小娘子来府里也有一段日子了,府里的情况肯定也听说了一些。我家爷一直管理家里庶务,国公爷并不曾安排他去军营里历练,所以这次招送嫁侍卫,我家爷报了名也不敢奢望能当上。 ;谁都知道这次送嫁是肥差,国公爷不帮忙的话,我家爷又没有在军营里任职,根本没希望能被选上。所以通知下来的时候,我家爷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并且通知下来的时间非常急,是开拔前三天来通知的。小娘子你想想,这么短的时间,我家爷连我都没来的及带上,又怎么来的及留信件和口信呢。真的是什么都不曾来的及交代就出发了。 他的态度特别的诚恳,如果不是刚才他还是一副敷衍的模样,我还真信以为然了。 我不为所动,仍然坚持己见:;二爷走的时候我还在昏睡中,我怎么就感觉他不可能不告而别呢。即便是像你说的走的很急,交代一句话的时间还是有的吧?况且,二爷明知道他当的是送嫁侍卫,一走就是一两年的时间,他不给我留下一句话就走,棋哥儿,你认为说的通吗? 我两眼盯着他,看他的面部表情如何变化。 他的耳朵确实红了,不过脸上还是没有多少变化。 ;小娘子不信我,我真的没法了,我总不能给你编吧。我家爷没有留话就是没有留话,唉,你不信我我也没法啊!满满的无奈表情,好像他是在纵容我的无理取闹。 到这时候了他还死鸭子嘴硬,我也不寄希望他和我说什么了。威胁他道:;哼,是真是假,等二爷回来一问便知了。 这话说的就有赌气的成分了,可我除了这样说也是无计可施了。他是二爷的忠仆,等二爷回来,即便是二爷知道了他没有传话给我,二爷也会替他圆谎的。何况我也不能完全确定二爷一定给我留口信了。 据排风跟我说的情况,二爷从救我之后,一次都不曾去看过我,哪怕是他到了杨府也不曾看过我。 其他至于他和善秀是怎么说的,那就不得而知了。善秀不曾跟我说过二爷关心过我。 我越想越失望,自从我来到梁城,仅仅见过二爷两次,他对我的态度明显和来梁城的路上不同,哪怕是他救我这件事,也不曾见他待我有特别之处,我不得不怀疑棋哥儿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只是侠肝义胆,对我和对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可,这是真的吗?二爷真的是待我和待其他人一样吗?他对我真的没有男女之情吗?还是他本身就是薄情之人,就像他们梁国其他的男人一样,可以随时随地对任何女子产生好感,也仅仅是产生好感。 我不得而知! 第一五六章:姐妹 在得知花园整修是为了给柳眉相做嫁衣后,我几乎就不再去花园了,哪怕是后来石榴说花园修整的很漂亮,我也提不起来兴趣。 还有就是柿子的父母很快让柿子给我带来消息,他们说柿子已经签了卖身契,生死都有主家决定,嫁人自然也是主家的事,他们决定不了,柿子的一切都随我的心意。 在说这话时,柿子委婉的给我表达了一个想法,她想让我问问善秀的小厮小柱是否定亲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看上了小柱。 我给善秀写了一封信,在信里说了我想把柿子嫁出去的事,原因是我身边的婢女不需要这么多。 信发出去,小生没有立马带回来善秀的消息,而是过了几天,善秀的母亲六夫人亲自来容国公府看我。 只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六夫人不是一个人过来的看我,她还带过来一个同伴——二爷的未婚妻,吴国芬。 我每日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六夫人来时也不例外。 她笑着拉住我的手,给我介绍:;这是小豫小姨家的大娘子,小芬。我说来看你,她正好在,非要跟我一趟过来认识认识你。 ;今儿三月三,国公府举行赏花会,你也没有去花园里转转,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眼里闪过一丝的不自然。 我是自然明白的,六夫人明知道我和二爷的事,又怎会多事的主动把吴国芬领过来看我,这不是明摆着让我误会是向我示威嘛。 可,我跟别人不熟,别人硬要跟我熟。不等我说话,吴国芬也学着六夫人的样子拉住我的另外一只手,热情的说:;翁主,你跟六姨一样叫我小芬好了。 ;我一早就听说过翁主,只是一直不得空见。今儿来府里参加赏花会,跟着六姨才得见翁主容颜。翁主真真的是好美啊!让我有种得见天仙的感觉。 这是文官家女儿说的赞美?我真想翻白眼啊! 恶作剧的学着她的语气说:;那我就不客气的叫一声小芬姐姐了。芬姐姐说的哪里话,芬姐姐才是仙女下凡到人间,我一个草原来的土妞,可不敢这样被姐姐夸奖。 ;应当的应当的。翁主叫我姐姐,我见到翁主也好像是见到自家妹妹。 诶,真是顺杆爬呀! 她只是不知道我叫凡妮莎也是叫;姐姐的。;姐姐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 只是她可以当我为;妹妹,我也可以称她为;姐姐,但我不想她叫我;妹妹,我内心抗拒她喊我这个称呼。 我俩这边相互恭维,六夫人那边实时的接话:;你俩啊,可都别互吹了,吹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信啊,恁看看我的胳膊,不是骗人吧,恁要是再吹下去,可是掉一地了。 吴国芬很知趣,立马道:;六姨,人家说的是真心话嘛。我见翁主才知道什么见自惭形秽。 六夫人佯装生气:;死小妮,还说!你真想我鸡皮疙瘩掉一地是吧? ;咯咯咯…… 吴国芬笑的花枝乱颤,丢开我的手,拉拉凳子坐到六夫人身边,;六姨,我和翁主一见如故,说句托大的话,翁主就好像我的妹妹一样。 诶,姐妹就姐妹吧,只要不是加永玛和柳眉相那样的姐妹就行。 吴国芬在场,六夫人也不好跟我说其他的什么,坐了没多大一会儿就说:;我看这样吧,翁主,你跟我们去花园走两步转转,也别老躺着。花园里年轻人都在作诗赏花,我们武将家的不会作诗,过去听听抚琴也是好的。 我原本是不打算去花园的,可现在吴国芬跟着六夫人过来,我和她们总不能在院里坐着大眼瞪小眼吧。 抬头看看吴国芬的装扮,单蟠髻绕了圈淡粉色搭配白色珍珠的缠花,一支鸟头形状金钗三条白珍珠流苏,一双灵动会说话的大眼睛,要比一般人的眼睛都显得大而有神,让人猛一看还以为眼睛占了脸庞的大部分。 上身素雅紧身汴绣夹袄,下身淡粉色汴绣锦裙,搭配淡粉色薄罗纱披帛,衬托她淡粉色的肌肤更加娇羞可爱。 好一位俏娇娘! 再看看我自己,双丫髻松松垮垮,被我在贵妃榻上压的都快散开了。同样的淡绿色襦裙也是在被子里折腾的不像样子,不禁有点自卑。 望着六夫人道:;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的身体还是没有大好,前几天大夫过来号脉,说我还是要多注意多休息。赏花会人多,又是热闹的场所,吵杂,我这病人去了……恐怕不太合适,我还是不去了。 我不知道六夫人能否体会到我的心境,毕竟我在杨府也是住过的。如果我说出;我不出去是怕对主家不好的话,她会不会多心?认为我在杨府时也是这么想的。 六夫人稍微迟钝下,赞同道:;你说的也是。当初大夫都说了,你的身体需要修养个三年两载的才可以,你不出去参加赏花会也是对的。 ;俄,对了,你说的柿子的事,我问了小柱她娘,她娘说也挺喜欢柿子的,就是小柱他兄长还没有成亲,不合适成亲在他兄长前面。你看看能不能让两人先定亲,等他兄长柱子成亲了,再给他们办事。 ;另外还有小王氏想你了。她现在已经确诊了,我找了几个大夫都说是怀上了,就是都不能说怀的是几胎。前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突然见红了,吓得我不得了,再不敢让她来回走动。你看看你哪天身体好一些,我带她过来见你。 她的意思是想让我给小王氏看看。 小王氏,六夫人不说我都把她的事给忘记。 忙道:;别,她还是安心养胎吧,千万别让她来。我看我哪天好一些,我去府上一趟,顺便还能多见几位姐姐。 说到;姐姐,我的大脑里又想起来吴国芬说的姐姐妹妹,懊恼自己的习惯真不好,见谁都叫;姐姐。可我不见;姐姐,还能叫别人什么? 诶,真发愁啊! 第一五七章:赏花会 我以养病为由推掉了六夫人的邀请,独自一人继续在院里晒太阳,好不惬意。 三月三的太阳暖洋洋,照的我昏昏欲睡,吸取空气里弥漫着的草的芬芳,我仿佛又回到了张家村的方圆百里…… 春天来了,小草从地里钻出来了,一片绿油油的田野。各种树木也追赶时尚,换上了嫩绿的新衣裳。燕子飞回来了,在旧时屋檐下叽叽喳喳地叫着,在晴朗的天空下欢快地飞舞,处处欣欣向荣的景象,万物生长大地复苏…… ;翁主,凡妮莎姐姐来了。 石榴的呼唤声把我从美梦中惊醒。我惊讶的喊了声:;发生了什么事? 凡妮莎也是惊讶,;真是神了,你怎么知道我来找你就是有事? 我咧开嘴笑了笑:;凡妮莎姐姐,今天三月三。国公夫人在开赏花会,来了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姐姐不跟着加永玛来我这里,不是有事找我还能有什么? 凡妮莎用手点了点,;就你鬼机灵! 正色道:;是这样,柳氏领着今日来的贵女们做诗,翁主心里不舒服,想请你去替贵女们撰写几首诗传播。翁主知道你身体不好,不能长时间写字,你过去抄写个一两首就可以了,也不用多,请的有女先生,不指望你。唉,其实让你去无非就是让她们看看,不是她们梁人女子才会吟诗作画,我们草原女子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不仅会骑马射箭,也写的一手好字。 俄,我惊讶的微张嘴巴,脱口而出,;柳眉相今日挤兑加永玛了? 凡妮莎眉头紧蹙,愤愤然道:;这个她倒是不会,她还没有傻到当面挤兑翁主。 ;唉,纳姆,翁主心里憋屈,苦啊!昨天柳氏刚拿到了侧夫人的诰书,今天赏花会国公夫人就把她推出去,介绍给来赏花的各位夫人贵女,让她大出风头。谁都知道国公夫人举办的赏花会就是为她办的,是为了让她把丢的脸面挣些回来。可她这脸面现在是踩着翁主的脸面上的,国公夫人是一点都不曾替翁主想想,不遮掩一点。 我坐起身,示意石榴给我梳妆换衣。 ;赏花会加永玛可以不去参加啊,推说身体不舒服躲了不行吗? ;哼!凡妮莎冷笑说:;原本翁主也是这样想的。可君侯专门跟翁主说,翁主若是不参加赏花会,会给外人误会他妻妾不和,治家无方。柳氏给君侯当妾的事之前闹的人尽皆知,沸沸扬扬。现在柳氏得了诰书,翁主不出席赏花会,外人会认为翁主不贤惠,容不下君侯的身边人! ;啪! ;嘶…… 我忍无可忍拍了贵妃榻的扶手,硌的手疼叫了一声。 凡妮莎抓起来我的手,对着嘴吹了吹,嗔斥:;你傻不傻?拍到褥子上啊,拍到扶手上还不是自己手疼! 我由怒转笑,;没想那么多嘛。 她拿过来石榴手里的梳子,一边帮我梳头一边说:;我知道你也是替翁主气愤。 ;原本说柳氏是个妾,犯不着让翁主生气。可是君侯太偏心了,把柳氏搁在心尖尖也就算了,偏偏的还要拿出去显摆。还有国公夫人也是这样,为了柳氏作践翁主,让翁主不想搭理他们都不行。 是啊,加永玛这是躲都躲不起。 国公夫人和沈书印母子二人把加永玛逼的退无可退,一点也没有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认识。 我就纳了闷了,如果说国公府不愿意结加永玛这门亲,当初容国公跑那么远提出来迎娶加永玛,国公夫人完全可以反对啊。还有美髯公答应替我摆平国公府时,国公夫人完全可以抗着不同意嘛,犯不着等到现在来折腾加永玛。 加永玛是翁主不是平民,虽说她嫁给沈书印有和亲的味道,可毕竟是沈书印的正妻,从正门堂堂正正娶进来的。国公夫人这样不明智的对待她,不是结亲是结仇啊,国公夫人都没有想过后果嘛。 虽说铁勒王爷不可能因为一位翁主的事引起来兴兵伐之,可引起草原人对梁人的不满还是绰绰有余的。国公夫人都没有想过铁勒草原的怒火一旦被烧起来,她有把火熄灭的本事吗? 唉,唉,替国公夫人的智商堪忧啊! 话说过来,再堪忧也不关我的事,我不用替别人担忧,还是说说如何应付眼前的事吧。 我穿戴一新,又在脸颊涂抹了些胭脂,显得脸庞粉嫩粉嫩,的,特别臭美。 凡妮莎满意的望着自己的佳作,赞扬道:;你这样一打扮,我看一点也不逊色花园里作诗的小娘子们。 拍打下裙子,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走吧! 走。 抬胳膊遮挡下头顶上的骄阳,我跟在凡妮莎的身后,向花园走去。 容国公府的花园不小,我感觉和杨府的演武场差不多。应该是府里找人专门设计过花园,花园里有做假山、亭台、池水,立体感十足,更显得比杨家的演武场大。 说实在话,在皇城根能有这样一所带花园的住宅,足见主人在皇帝老儿心目中的恩宠极胜。 此时花园里人声鼎沸,没有了往日的寂静。 青石小路两旁摆放着一盆盆的鲜花盆景,我也不认识都是什么花,只是现在天气尚早,花以绿叶为主,花蕊都很少,盛开的花朵更是没有几个。 这些盆景平日里是见不到的。容国公府是马上将军府,花园里多种植常见的品种,基本上以地表种植为主。也不知道国公夫人从哪里搞来这么多的盆景,真真的是下了大价钱。 还有四周的风景,树上墙上挂了好些个彩绸,为满园的绿色增彩不少,不然在这外出踏春的日子来赏花,也会让人感觉单一的绿色太枯燥乏味。 同样是用彩绸,国公夫人还让人把稍微大点的区域用彩绸隔出来好些个小的空间,摆放桌椅板凳茶壶茶杯,方便来赏花的贵人们小聚。 ;倒是别致。 我为国公夫人这样独具匠心的安排喝彩。原本不大的花园,让她这样隔开后,有了曲径通天的感觉,处处柳暗花明,惹人心旷神怡。 第一五八章:国公夫人 在梁国,男人按照地位的不同可以有不同的妻妾。沈书印因为娶了和亲翁主的缘故,得到了一个开国侯的爵位。按照定制,侯爵可以有两妻四妾。 说来这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悲剧,如果不是加永玛嫁给沈书印,沈书印也不会得到开国侯的爵位,那么他也不可能有两妻的定制,使得柳眉相从沈书印的妾一下子升级为沈书印的妻。 对于这个结果,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评价了。加永玛如愿嫁给沈书印,成就了柳眉相的华丽变身,同时也正是加永玛嫁给沈书印,让沈书印和柳眉相这对青梅竹马不能举案齐眉。 加永玛和沈书印和柳眉相的三人纠葛,没对没错,不知道会谱写怎样一曲狗血结局。 不说他们三人,我被加永玛拉到赏花会驻她一臂之力,是我心甘情愿的。 国公夫人为柳眉相办的赏花会,以梁城同级别的夫人贵女们为主,且这些人还多是之前柳眉相的故交。 她们之间不是沾亲就是带故,只有加永玛算是外来的异邦人,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加永玛在梁城无亲无故,能拉来垫背的,只有我一个人了。我这时候自然是为她不惜两肋插刀,尽全力帮她,以报答她的收留之恩。 在梁国,文人雅士经常举行诗会,会上有作诗的、做画的、写字的等等附庸风雅之事。诗会最后会对这些诗画字幅进行评定等级,找人专门誊写出来,张贴在会馆、茶肆、酒楼等人流密集的地方,为这些人传名。不然谁做了什么诗;谁写的字好;谁画了什么画,别人怎么会知道啊。 加永玛让我去做的,就是写字——书法。 我暗暗为自己捏一把汗,还好之前我一直在练字,不然今儿可是会出丑了。 我跟在凡妮莎身后绕了又绕转了又转,总算是来到花园里假山前的空地前。 这块空地算是今儿赏花会最大的一处场所。用木料和苇席搭的临时遮阳大棚被彩绸包裹,五颜六色。我惊诧国公夫人今日赏花会用的彩绸这么多,这得需要多少贯钱来支撑啊。国公府不是说没有钱嘛,怎么还投入这么多来举办赏花会。 有金钱做后盾,彩绸棚底下坐的贵夫人和贵女们不用晒太阳,一个个笑逐颜开,交头接耳不知道都在讨论什么。 我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加永玛的身边坐下,立马感觉到大棚内一浪接一浪蒸腾的热气包裹全身。 怎么这么热? 抬头仔细看加永玛的脸庞,厚厚的脂粉下,已经有汗水浸湿的痕迹。妆容虽没有花掉,可也显出油腻的效果。 我凑到她身边,担心的问:;这儿怎么这么热? ;可不是嘛! 她有点苦不堪言,又不敢用手帕用力擦干,手遮挡道:;可能是帷幔遮风的事,棚底下是越来越热。你来的正好,我领你去见国公夫人,然后我们能离开大棚,出去透透气。 我也提醒道:;嗯,你要补下妆。或者干脆不要施粉了,就清清爽爽的。 ;好。 她拉着我的手起身,前往国公夫人那边,我这才注意到大棚内分几个区。一处老年贵夫人的聚集处;一处是年轻些的贵夫人聚集处;还有一处是未婚贵女们的聚集处。 加永玛刚才所在的位置是年轻些的贵妇聚集处边缘,只有两三位贵妇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看位置她明显是被排挤了,虽说她是主人,也应该是在忍受煎熬。 诶,这种罪难捱啊! 虽说不能感同身受,我也更加同情她。 转到老贵妇聚集处,这里很热闹,她们也不怕热,在说着闲话,一个个嘀嘀嘀笑个不停。 加永玛从外围绕道一位中年贵夫人身旁停下,低声说了句话,中年贵妇惊讶的望向我。 凡妮莎小心的在我身后点了点我的腰,我心领神会,上前一步万福:;见过国公夫人。 我认为国公夫人的等级必定比我这位假翁主的等级高,给她行礼也不算是委屈我。 国公夫人出乎我的预料,竟然略微欠身相扶,;翁主使不得。 随即示意我在她身边的空凳子上坐下。;翁主请坐。 态度比我预想的热情太多了,我竟然有点小激动。 国公夫人不能称为美人,但很有气质。 微微发福的圆脸和她梳的花火髻发型很搭,细长细长的眉毛衬托一双小眯眼也是细长,弯弯的如同两弯月牙,再配上她红红的小嘴,好似镶嵌一颗红宝石。不得不承认,国公夫人很善于扬长避短的打扮。 她这个年龄梳花火髻很配身份。花火髻上端正一顶翠冠,散发出高贵的翠绿色光芒。还好是在大棚里,若是在阳光下,非要闪瞎了我的眼不可。就是这样,她中分两边的珍珠发卡也让我心动不已,心里计算那么大的一颗颗珍珠,一个都值多少贯钱。 我不由得想起来陈留王府为我准备的钿钗,和国公夫人的头饰一比较,那就不算是钱,或许就不值她头上的一颗珍珠钱。 国公夫人略微发福的身上不知道穿的什么绫罗做的褙子,半透明的藕色褙子依稀可见里面绣花的衫裙,颇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境,竟然比加永玛挂满宝石的汴绣襦裙还好看。 我看的有点发呆。 她乐呵呵的向我说:;翁主身体欠佳,一直不得见,今日得见翁主真颜,才知道翁主是这般的美人,让我这个老婆子都感觉眼前一亮。笑起来的眼睛更细了,让人只望到她白胖白胖的胖脸,优胜仕女图里的美人。 (梁人的规矩,有儿媳妇的妇人可以自称;老婆,也被人称为;老婆。) 被人称为;美人了,我自是不会去反驳,假装害羞的低下了头。 ;哈哈哈…… 国公夫人应该是对我印象不错,也或许是为了不得罪我。毕竟我和她家没什么关系,我的前途不定,她自是不会向对待加永玛那样对我,没必要竖一个仇敌。 第一五九章:新衣 ;好一手簪花小楷!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人儿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照浮霞! ;是是,线条清秀,姿态婉丽,和这首词很配呃。 我写的字被一位又一位自诩雅士的夫人赞赏,加永玛笑的见牙不见眼,由内心向面容绽放光芒,如少女般灿烂。 ;夫人谬赞,;我这妹妹呀,自小就爱咱们梁国的书法,天天就是写啊写的,不知道用去了多少的纸墨,才写的这一手的好字…… 她开心我便开心,我为我能为她所用而开心。 我不认识在场的夫人都是谁,发自内心的感谢她们。在为柳眉相开的赏花会上,她们能公道的站出来为加永玛捧场,我很欣慰。 我知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尤其是在权贵面前,就算是我写的字再好,如果说在场的夫人们看国公夫人的脸色行事不捧场,不给加永玛做脸,不附和赞扬我的字,加永玛也是没辙,拉我出来只会是给她找更大的尴尬。 喊我出来写字加永玛是冒了很大风险的,也是间接的是在赌国公夫人对她的态度。 好在是国公夫人没让她寒心,哪怕是在众人明知道是为柳眉相举办的赏花会,国公夫人也给足了加永玛面子。 望着国公夫人侧容,精致的眉眼,雍容华贵的服饰,我深深的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国公夫人和加永玛现在就是在博弈,一个比一个聪明。 且不说我写的字好坏,假设国公夫人不给加永玛脸面,在场的夫人们看她的脸色行事不捧场,加永玛势必丢脸。 可让加永玛丢脸,国公夫人就有脸了吗? 答案显然是;不是! 加永玛是沈书印的正室夫人,从国公府大门抬进来的,是国公夫人正经儿媳妇。本着梁人;家丑不可外扬;以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家族观念,国公夫人打了加永玛的脸就是打容国公府的脸,也是打国公夫人自己的脸。让外人知道她这个夫家母亲不慈,对她的名声也是没有一点好处的。 容国公府还有一位小儿子,若是在外有了一位不慈的母亲名声,容国公府的衙内们就甭想再娶到什么好媳妇了。试想好人家的父母,谁愿意把女儿嫁进;母亲不慈的火坑呢。 加永玛赌的就是这一条! 梁人的文风越来越严重,社会风气严重受到文人思维方式的影响,;家丑不可外扬的观念深入人心,人人都为了所谓的名声兢兢业业,努力维护贤良的外衣。在这种氛围下的容国公府,自然也是不例外的。 容国公府在梁城不能说是顶级的权贵人家,也是能和顶级权贵人家比肩的府邸。这样家族的当家主母,做事必定事事以家族利益为主,绝不会任性的我行我素。 国公夫人可以借开赏花会的名义为柳眉相挣脸,同样也会在赏花会上顾全加永玛的脸面,绝不会让外人说她不慈,说她儿子家妻妾不和。 那么,我的字势必为加永玛挣了名声,让梁人也知道知道,草原来的人不都是只会挽弓射大雕的莽汉,还有舞文弄墨的雅士。 同样是书法写字,今天就是我写的不好,也会被传出去;才女的名声,因为我是草原人。自然和从小练习书法的梁人不一个标准。我不太好的字也会被差别对待的扬名,比梁人写的好的字有名声。 更何况我的字真的差不多。我自恃比顶级的书法家不如,比一般的文人还是能比比的。我才女的名声经过赏花会,注定远播梁城书法圈。 这个不去说它了,因为对于我的生活没有任何波澜,我被拉出去的意义只是作为博弈的砝码,这点我很清楚。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我院子里的几位婢女和婆子在没日没夜的做衣服。她们做了春装做夏装,白日黑夜的不得闲,究其原因是容国公府的针线房忙不过来,只能把布料剪裁后给我们,让我们自己做。 这不是容国公府虐待我,而是府里的针线房实在是忙不过来,没有时间帮我做衣服。 沈书印虽然得了开国侯的爵位,容国公府也没有分家。没有分家的一个大家里只能有一处针线房。 针线房在主院,加永玛这边的东院没有。 加永玛从草原带过来的人有会做针线的,可是只会做草原袍子,不会做梁人这边穿的衣服,更不会汴绣。加永玛现在是在梁城生活,她和她带的人自然也要入乡随俗,改变生活习惯,改穿梁人的衣服,大量做衣服的任务就压到了针线房。 容国公府娶加永玛之前府里的女人少,针线房除了做几位男主人的衣物外,就只做国公夫人一位女主人的刺绣活,(容国公妾室的衣服是她们自己做的)。 需求量少,府里不养闲人,针线房的绣娘和做针线活儿的婆子就只有几位。 风云突变,沈书印有了俩媳妇。不说加永玛单说柳眉相,柳眉相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长大,做做诗喝喝茶,偶尔的描龙绣凤,指望她像容国公的妾室那样自己做衣服,压根就是不可能的,所以她的衣服也在针线房做。 针线房的压力倍增。 现在又多出来了我的衣服,针线房实在是顶不住了,管事的悄悄来和石榴商量,问问能不能她们剪裁好我们自己做,刺绣图案不要了。 都来问了,还有什么不能的。 石榴可怜巴巴的说:;大头嫂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她们实在是忙的做不出来了。她拉我去看了,光剪裁好的布料就整整堆了一架子,仨绣娘这几天绣花绣的脖子都抬不起来了,更别说眼睛花的分不清针脚了。 ;大头嫂跟国公夫人说了缺人的事。二衙内不在家,府里庶事没人管,国公夫人也是急的没办法。一般的针线活还好说,府里随便找个人都能行,刺绣的活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去牙侩处问了买绣娘的事,牙侩说绣娘都是各府自小培养的,现在又没有抄家杀头的大案,一时半会还真没地方买好的绣娘,他能做的就是介绍一些绣活好的婆子帮着府里绣。府里要绣花的都是女眷衣服,哪能随便给不知底细的外人乱绣。这绣花的衣服一时半会只能慢慢搁着做了。 ;买不到合适的绣娘,又不能随便给外人绣,国公夫人想着把绣活放到绣庄里去做。派人去问了问价格,啧啧,贵的吓人,不是婚丧嫁娶的大事,一般还真不能去找她们,太坑人了啊!巴掌大的绣活就上百文的要,根本不是过日子人能用得起的。不要说咱国公府了,就是皇亲国戚我看也买不起。 我嘿嘿暗笑起来,问道:;大头媳妇是不是给你东西了? 石榴顿时脸红到耳后,迟疑着从袖笼里掏出来一个缠花,递给我道:;给了我一个这个,我看着挺好看的,翁主你戴正合适。 粉粉的花,绿绿的叶,还有蜻蜓立上头。 我夸赞:;大头媳妇做缠花的技术水平这是赶上铺子里卖的了。好了,你收下吧。 和石榴猜想的一样,她兴奋的拉个凳子坐我身边。 ;谢翁主。 ;翁主,大头媳妇的手真的是太巧了。我看她就那样一抿一捏,蜡烛就贴在绸布上了,可支架了。我见过不少人做缠花,我自己也做过,用绸布做的没有绵布做的支棱,没有几个不是塌的。可大头媳妇做的缠花就是支棱的,你看看,和真的一样支棱,就是铺子里卖的那样。 哈哈哈哈,开心就好! 反正做衣服也不是我做的,只要她们几个愿意,我也懒得去管这种事。大头媳妇用好处让她们自愿做活,我也没必要做恶人坏这种事。 按照我的原意我是不用再做衣服的。我箱子里装满了四季的衣服,我穿过的只是其中的几件,绝大部分的衣服都没有穿,根本不用再做新衣服了。 然加永玛不同意,说啥也要给我做几身春装和夏装。 凡妮莎大声哈哈笑着说:;纳姆,你不知道,你现在的名声比柳氏还响,你写的字可出名了。赏花会上你的字传出去被很多人赞扬,有人甚至托了君侯来要你的字。哈哈哈…… ;纳姆,你放心,翁主是不会给你惹麻烦的。翁主顾及你的闺名没有同意,你写的两首词至今还在翁主手里放着呢,最多是君侯邀请人时让他们欣赏下,绝不会送人收藏。 ;纳姆,赏花会你给翁主涨脸了,翁主记住你这份情的。衣服是翁主的心意,你一定要多做几件。 多做几件,说的容易做的难,国公府针线房现在根本没有能力再加上我的衣服。她们能剪裁好拿过来让石榴几人做,没有仍在墙角落灰,已经是很宅心仁厚了。 其实我认为我几年不做新衣服也有的穿,我箱子里的衣服都是铺子里做的,哪怕是紧身了,拆开放个边就是了,完全没必要重新做。 铺子里的衣服为了招揽生意,做的衣服缝都有藏布。 我箱子里的衣服有林翰林给的嫁妆衣服,还有美髯公给我添置的,他们应该都是让人去铺子里做的衣服,没有量我的尺寸,俱是大差不差的不合身,修改是必然的。 既然都要修改,那还做什么新衣服,直接改了箱子里衣服不是更省事。可盛情难却,我总不能拒绝加永玛的好意,拂了她的一片好心。 况且针线房送来的都是上好丝绸,据说都是南方来的布料,比北方幽州那边丝绸好的太多了。 据说当年打天下的时候,梁国开国皇帝为了南蛮子生产出来的丝绸,最先开拓的疆土就是南方,以至于后来的梁国皇帝延续这种祖宗遗风,对南边的重视程度远远大于北方,致使很多武将都是建功于南方,比如容国公;很多文臣也是出身南方,比如二爷的姨丈。 梁人一边骂着南人为;南蛮子,一边使用他们生产出来的丝绸。 唉,梁人真是矛盾的个体,他们不仅称南人为;蛮子,也叫北人为;鞑子,就是不知道他们喊自己为什么。 宿主就属于;鞑子一类,为此我可没少听他们背后这样称呼我。 我这个鞑子经梁人之手享受着蛮子的丝绸,美中不足的就是新做的衣服上没有刺绣。 石榴在新做的衣服上给我简单的缝了几朵小花瓣,看着挺美的。 我臭美的穿上新襦裙,又让石榴帮我梳了双丫髻,插上缠花,轻飘的转了一圈。 询问石榴:;怎么样?是不是比深颜色的好看些? 南蛮子丝绸漂染的颜色比幽州那边丝绸颜色浅,牙白色提花上衣搭配浅绿色提花长裙,搭配一条长长的浅绿色披帛,我自感比之前穿的襦裙生动活泼婀娜多姿。 酒儿不吝啬的赞美:;漂亮,真漂亮,比其他衣服漂亮多了! ;是吧?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穿上漂亮的衣服是为了出门。我要去杨府,去看看小王氏。 这是我大半年来头一次出门逛街,自从我被林翰林圈禁在四夷馆,就再没有像之前自由的出入过街市,哪怕是也有出门坐车的时候,也是在黑乎乎的车厢里闷着,哪有像这样自由自在的四处张望。 我从赏花会上见了国公夫人,算是在国公府过了明路,出门不用再躲躲藏藏掩人耳目,现在是正正经经从容国公府东院的偏门出去的。 注,这不是加永玛不重视我,而是官宦世家的大门只有婚丧嫁娶或者过年过节和重大事件才会开启,就是当家的主人平日里也是走偏门的。 这一点千万不要误会,容国公府的人现在对我是十分的客气,并没有因为我和杞王的过节而轻视我,我不能昧着良心说国公府人的不好。 我也是知恩图报的人,容国公府能够允许加永玛收留我,我是十分的感谢。这份恩情不仅仅是加永玛给我的,也是容国公府的人给我的。如果当初没有容国公发话,沈书印不可能带着加永玛去杨府邀请我,这个必须强调。不管当时容国公是出于什么动机,至少现在让我能维持体面的生活,出入于梁国顶端的交际圈,我要知足感恩。 第一六0章:女诫 我出门乘坐的是容国公府的骡车。容国公府不是没有马车,主要是我在容国公府不够乘坐马车的级别。 马在梁国属于有司管制物,贵为一流家族的容国公府也不能越过马匹数的限制使用马车。容国公府现在是除了几位正主,其余人出门均使用骡车。我在容国公府的地位是客居,也只能够上使用骡车的级别。 使用骡车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梁城满大街的骡车、驴车、牛车,最不济还有轿子、滑杆,不坐马车太正常不过了。 我这样说可不是说容国公府没有马,马和马车是两个概念。容国公府有加永玛这位草原来的翁主在,府里怎么可能没有马尼。 加永玛从草原带过来的马匹远远超过了她在梁国能够拥有的马匹数量,有司碍于她的身份也没有明目张胆的征用她从草原带过来的马。 这就要说到容国公的为人处事态度了。容国公为人处事一贯小心谨慎,为了不落人口实递人把柄,他使人把加永玛带过来的马匹全集中在梁城外的庄子上,并没有让府里使用。 作为武将,他深深的知道,国公府风头太盛,不知道就会得罪了兵部的谁谁。那谁谁多一句话,兵部不需要任何手续就有可以把这些马征用为军马。马匹一旦到了军伍里,想要再牵出来,那就是白日做梦。 容国公作为武将,不是不希望所在的军营里添马,可问题是兵部征用的马不一定会给他的军营啊。他拿自家的马给别人的军营添马,这种蠢事他可不会做。 每个军营配备的马匹是有数额定制的,容国公所在的军营马匹已经满额,超过定额量会被兵部调到别的军营里去,这也就是他不愿意把加永玛带过来的马上交兵部的原因。 养马的成本很大,不仅是要专职的养马人员,还需要大量的饲料。马不上交兵部,仅仅是放在农庄里,养马的开销很快成为容国公府的一项严重负担。 这对于容国公是痛并快乐的负担。 作为武将,他欣慰家里有这么多的马,这是很大的一笔财富;作为当家人,他渐渐感觉他养不起这么多马了。可他又舍不得卖掉这些马,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他以加永玛的名义,经过层层上报层层审批,在梁城的西郊开辟了一处娱乐马场。 这处马场不是单属于容国公府的,还有兵部的份额。马场的马在兵部都有登记,马的增加、出售、死亡都需要向兵部报备。变相的也就是说,兵部也从马场得了好处。不然这么多的马用于娱乐而不是用于军伍,满朝的文臣都不会答应。 所以,容国公府使用的马几乎等于没有怎么增加,马车还是只能几位当家人使用,其他人大量的使用骡车。 骡子在梁国可以不分等级、不受限制的拥有,和驴一样随便用。只可惜,不知道什么原因,稍微有点财富的官宦人家,一般都不怎么使用驴,使用驴的人家大都集中在贫穷的社会下层。就像王家人开的驴肉汤铺,商人的身份使他家不可以买卖马,但可以买卖驴,做驴的生意。 我的社会身份与王家截然相反,我可以使用马,但我没有属于自己的马。加永玛很多马也没有送给我一匹,我外出坐车,还是使用容国公府的骡车。 我当然知道这话说的有点不讲道理了。加永玛再有马,也没有把马送我的义务。人要自立自强,不能总是事事指望别人。加永玛已经为我提供了避风的港湾,我要是还枉想她的物品,就会有点白眼狼的味道。这种事绝对不能有! 说实在话,我没有虚荣心作祟,我从心里不在乎出门乘坐的是马车还是骡车。在我看来,出门只要有车不去坐轿子,坐啥车对我都区别不大。是马拉车还是骡子、驴拉车,不都是一样的坐嘛。 我就是对坐轿子有了腻歪心,之前坐王服的轿子一次都够了。 那次抬轿子的还是他家养的轿夫,轿子抬的又慢又晃悠,真不如坐车快。就这还是家养的轿子平顺,要是街上雇的轿子,耽误事不说,还指不定坐上去会把肠子肚子都给晃出来了。 不说轿子了,说说今天的骡车。大概是天气热起来的缘故,今日的骡车没有以往黑乎乎的车厢,与之前坐的车厢很不一样,甚合我意。 不是容国公府不给我坐有车厢的骡车,而是这是春夏季梁城流行的常用车型。 这种车型是拆了车厢四面的挡板,改为在车架四根支柱上围一层轻纱。透过轻纱可以呼吸新鲜空气,还可以清晰看到四处街景,再不用似冬季的车厢那样黑乎乎憋闷着了。 我是超级喜欢这样的骡车,视野开阔啊。坐这样的骡车才有出门逛街的味道。 春暖花开的日子,空气里弥漫的都是草的芬芳,正适合出门闲逛。我是好久不出门了,内心十分期待出去逛逛。 住在容国公府,加永玛虽说不管我的日常行为,可我时刻警醒,严格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让自己给加永玛招来麻烦。 在容国公府住的这段时间,我是深深的体会到梁国皇帝为什么会在招驸马的时候把公主和驸马的辈分提一辈了。 在梁国这个强调礼教的国度,夫家母亲的权利绝对是至高无上的,无人能比,类比皇帝的地位。 是真的,在一个家庭内部,高一辈的人比朝廷里高一级的官都厉害。那句;官大一级压死人,我看要改为;人长一辈压死人呢。 我有这种认识当然是来源于加永玛和国公夫人的婆媳关系。 国公夫人这位加永玛的夫家母亲,常常给加永玛立规矩,动不动就是;草原礼教文化落后,没有上千年的文化传承,你现在嫁到梁国做了沈家的媳妇,正是学习文化的好机会。这种脱胎换骨的时机不是随便都有的,你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珍惜当前好时光,努力学习传统文化,为子孙后代的绵延做出自己的贡献。 说的那个道貌岸然啊,不知道内涵的人一定都相信了。 国公夫人的礼教文化就是《女诫》。 《女诫》七部分从《卑弱》、《夫妇》、《敬顺》、《妇行》、《专心》、《曲从》到《和叔妹》七篇,她是逐字逐句的给加永玛讲解。严谨的态度堪比儒学大师,直教的加永玛内心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张张嘴就是发不出来一点——没有反驳的词语啊! 国公夫人说的哪哪都对,梁人上千年来就是遵循这样的社会规则,加永玛嫁到梁国做梁人的媳妇,不学这些传统文化还学什么? 不学肯定说不过去了。可学了这些传统文化,加永玛是学的憋屈的要死。 国公夫人是处处不忘记彰显她的慈爱。她不仅细细的讲,还教加永玛一字一句的抄写,并且规定了必须完成的时间,比抄经书都要求严苛。 这是折磨人于无形啊! 加永玛有苦难言,被国公夫人修理的丢盔卸甲,连招架之力都没有,更别说还击了,只能默默忍受。没办法,国公夫人占理啊。 一说出去,老婆儿给异国儿媳讲解《女诫》,肯定是家和万事兴父慈母爱的典范啊。 (老婆儿是梁人对男方母亲和老妪的称呼) 每每加永玛被立了规矩,凡妮莎都会第一时间来给我学嘴,我听的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 对于《女诫》,我虽不知道其内容,凭借国公夫人对加永玛的手段也能猜想出来一二。心中一次又一次的寒颤,设想若是换了我去受加永玛受的这些罪,我会不会忍的了? 内心更加坚定我之前的认识,还好还好我和二爷没有关系,不用担心国公夫人怎么对待二爷的媳妇。 不用动脑子都会知道,国公夫人对待庶子媳妇肯定比对待她亲生儿子的媳妇更加严苛啊! 我庆幸我逃过一劫,同时为二爷的未婚妻吴国芬默哀。 我虽说不待见吴国芬,可也不希望国公夫人折磨她。不过话又说过来,吴国芬是梁人,应该从小就是学《女诫》长大的。国公夫人若是还用《女诫》教育她,她说不定比国公夫人学的还透彻。 呵,呵呵呵,嘿嘿嘿! 我不厚道的期待国公夫人用《女诫》给吴国芬立规矩了。 哈哈哈哈! 我这次去杨府是和六夫人约好的。 在杨府养病住了几个月,最后不告而别,虽说是迫不得已的情况,我内心还是感觉有点理亏。趁着这趟去杨府,正好可以为之前的借住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也算是了却了一件心事。 鉴于柿子经常去杨府,今日她被我留在容国公府看家。 我的小院虽说没有什么值钱的物品,可我也不希望屋里没人照看。好赖我也是算有点家当的人了(十几箱衣服首饰什么的),万一有个短缺找不到了,我客居的身份连说都不能向外说。这种哑巴亏我不想吃。 跟我出门的是石榴和酒儿。二女出门没多久就开始叽叽喳喳。 ;翁主,还是夏天的车好,透气。要是坐冬天的车,现在非热出一身汗不可。 ;就是就是。 ;翁主,我们好久没出门了啊。你看你看,那边有卖糖稀的。 ;你就知道吃!你当翁主也和你一样爱吃糖稀。 ;哈哈哈,没啥,买点就是了。酒儿,你下车去买六块。 我让酒儿去买六块,不是仨人一人两块,而是我自己四块,她俩一人一块。 梁人卖的糖稀是用麦芽糖做的,比甘蔗做的糖便宜。我在张家村时没见过麦芽糖,自在梁城吃上了后,十分的喜欢。 只可惜糖稀必须趁热吃,冷下来就成了硬块,不管是杨府还是容国公府,府里都不怎么做糖稀。一个原因是不一定会做,梁人什么都讲究保密,什么什么都是独家专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不易保存,做了必须立马吃。厨房端到厅房老少都一块吃的话,对梁人来说太不雅观了。 所以说要想吃糖稀,必须上街上买小贩卖的。 从容国公府到杨府走的是东、西大街。东、西大街以御街为分界线,御街向东是东大街,御街向西是西大街。两条街和御街的交汇点是皇城的午朝门。 东、西大街是梁城的主干道,主干道上不允许有叫卖的小贩,今日能遇到卖糖稀的,真是不容易。 大概是收税多少的缘故,梁城对固定铺商管理的不紧,东、西大街和御街上都有铺子门脸,做生意忙活的很。 可换成沿街叫卖的商贩,有司收税难,管理的也就严多了。城内巡逻的城防军每每见到小商贩,想尽办法把他们赶到背街小巷,更不要说有权利收税的衙役,逮着不守规矩的小商贩,撵几条街抓人的情况司空见惯。 我知道这些情况全是柿子告诉我的,她去杨府的路上经常遇到这些事,回来后就会详细给我说又碰到撵人了。 我有次问小生这是不是真的?小生目瞪口呆的问我:;你自己都卖过鸡食,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我是卖过鸡食,可我真不知道有这种情况啊。 说来也是幸运,我仅有的两次卖鸡食,一次是在小生的市肆上,那天正好遇到收钱的临时有事走开了,我卖鸡食又卖的快,没有交地盘钱就和小生离开了。等管理市肆的人回来,哪里还有我的踪影。 二次是在兴国寺。那天因为是临近中秋节,兴国寺布施打折入场费,又是加上我拿的少卖的快,看场的僧人还没有注意到我,王服就把我的鸡食全要了,使我两次都逃过了交税钱。 幸运啊,幸运! 我幸运不等于别人也幸运,天底下有很多点背的人。比如老黑,就是不那么幸运的鸡。 老黑的好运全都让它的主人得去了,它自己在原本要寿终正寝的年龄,突然华丽的转变为鸡妖,使它不得不面对噩梦一般的鸡妖生涯。 还好还好关键时刻它遇到了我,总算是厄运尽去好运将来。 第一六一章:串门 杨府到了,我进的还是侧门。 杨府还是我去年住时候的那个模样,灰砖白墙,古朴典雅,并不曾因为出了一位御妻就有所改变。 说到御妻,要说说入宫为御妻的杨七姐小艳。 杨七姐是以;美人的身份入宫的。;美人是内宫正三品,标准的皇帝妾室,比那些采选出身的良家子不知道要幸运多少倍。 七姐能得到这样的身丿份丿入宫,和杨府的地位分不开,梁帝肯定也是多少看了杨家祖宗的面子,才直接封她;美人名份的。 这样的结果对于七姐可以说是求仁得仁,也算是一件美谈的事。我听石榴说这个结果,内心的愧疚感随之减少了许多。不然若是因为她跟着我的缘故受了莫大的伤害,我自己的良心会一直过不去的。除非我有能力改变她的命运,否则我会一直惦记这件事。 这样的话事情就会变成很折磨我的事,因为我的寿命足够长,不知道能活多久。 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五百年?六百年……一千年?一万年?甚至更久! 细思恐极! 我现在才一百多岁,我要是活了一万年都还惦记着这件事……哇,哇哇,哇哇哇,那我不要活了!坚决不要活了! 太痛苦了啊!绝对是要命的事! 这种情况下我绝对希望我的寿命短一些,不要活那么长久了。活着是折磨,是痛苦,谁想要这样的一生! 我这样放不开七姐的事不是说我有良心,作为狐狸精,我压根不知道良心多少钱一斤。主要是眼见一位天真烂漫、惹人喜爱的花季少女,不是心甘情愿的去做御妻,我的内心不释然啊! 我没有能力改变什么,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生,阻止不了,我想我会上百上千年的念念不忘,一直唠叨下去。 我很清楚折磨我的不是这件事应不应该发生、公平不公平,而是我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发生。这种无力感让我质疑我的狐生,寿命再长有什么用?屁本事没有,一点改变不了结果,我活着有什么意义! 对于寿命足够长的我来说,思考狐生是件很可怕的事,因为结果只会使我绝对怀疑狐生,这是必然的啊! 我的狐生太长了,长的超过了我活着的价值! 人可以用十年二十年来做一件或者几件非常有意义的事,但不可能用五十年一百年全部去做非常有意义的事,这是不科学的。 同理,我的狐生也是这样。 我若是活的岁数少了怎么说都行,我若是活他个千年万年的,让我年年、天天做有意义的事,会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等着我去做吗? 答案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我千年万年的去懊悔超越我能力的事,岂不是要痛苦千年万年! 即便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也不能这样过他个千年万年啊! 我自己都不敢设想下去…… 七姐去太庙穿的赤狐披肩已经退还给我,我让石榴连同孔雀氅一起锁到箱底,再也不想看到。 两件衣服从收到起我就心中腻歪,结果还是哪一件都没有给我带来幸运。 诶! 对七姐的事不管我自己是怎么想的,当四老妇人拉着我的手连连说着感激的话时,我能体会到七姐的家人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四老妇人笑的枯雏皮颤了又颤,声音更是高了八度,全然没有老夫人应有的稳重矜持。 ;翁主,你是我家小艳的贵人,一辈子的恩情啊!没有您就没有她的今天,她现在的一切都是托您的鸿福。 我羞愧难当,;老夫人您说的太夸张了,我哪里有做什么。小艳能有今天,全是她自己的命好。 四老夫人不赞同道:;诶,话不能这样说。她命好也要有贵人帮才行。没有翁主您带她去太庙,她再命好有啥用?是不是? ;翁主,咱家都是知恩图报的人,都知道事出有因这个道理,别人不知道,我可是一清二楚。要不是您带着咱小艳去太庙,她还不知道啥时候能遇到官家呢。再说,就算是有机会遇到官家,能不能入了官家的法眼也真不好说。这一切一切的机会都是您带给她的,您就是她命里的贵人。 呵,呵呵,我是别人的贵人,谁是我的贵人呢? 不等我去想这个问题,又一件事证明了我真是别人的贵人。 坐在我旁边的二娘子因为四老夫人的夸张兴奋,不是味的递给我一颗剥了皮的枇杷。 ;嗯,你尝尝,宫里赏的。说是蛮子那边才有的,我以前只听说过没吃过,可甜了。 四老夫人见状又是可着劲的夸:;这是咱小艳让宫里人送来的。说是蛮子那边刚熟就让人快马加鞭的往宫里送了,要比市面上的早不少时间。到了宫里官家立马赏了咱小艳。小艳孝顺,记挂家里人,随即就差人给送过来一筐。 ;哈哈哈,可甜了,翁主您多吃几颗。这东西生津止渴助消化,翁主您就是多吃几颗也没关系的,回头走的时候再带走一些哈,放着慢慢吃。宫里人说这东西能放半个多月呢,不怕坏。 枇杷是真甜,甜到了我的心坎里去了。 我为杨七姐得到梁帝的喜爱而欣慰,也祈祷梁帝的这份喜爱能长长久久,不要让我有看到小艳落泪的那一天。 二娘子又帮我剥了一颗枇杷。难得她这么殷勤,我想她一定是有什么事找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嘛。 ;咦? 我接枇杷的手触碰到二娘子的手,激凌凌一道意识飞出我的大脑,不由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装模作样的去摸她的脉。 ;别动,我看看! 其实我只要接触她的身体就能确定,根本不需要像人类的大夫那样必须用手号脉。 我的模样把一屋人唬住,二娘子恐惧的瞪大双眼,惊呼:;翁主,我咋了? 六夫人忙不迭的向前欠身,关切的询问:;怎么了?出啥事了? 啥事?喜事! 我堆满笑容恭喜六夫人:;夫人,二娘子也要多卧床休息了。 六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提醒道:;是和小王氏一样的,月份浅。不过要快些请大夫过来查查,貌似有点不太稳。 六夫人经我提醒后,指着二娘子惊诧的问:;她也? ;啪! 她双手合拢一拍巴掌,;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随即吩咐:;来人,快!快!赶紧背着二娘子回去休息! 二娘子不明所以,更加害怕,再次询问:;翁主,六婶,我咋了? 六夫人抓住她的手,安抚说:;好事,好事!妮儿,你别着急,没事,没事。现在听我的话,别乱动,让人背着你走。不急不急,一会儿回你屋里我告诉你。 厅堂里一阵忙碌,六夫人指挥下人照顾着二娘子离开,其他人狐疑不便立马询问,大眼瞪小眼相互看看不是事,也找借口离开了,一时间厅堂只剩下大王氏留下来陪我。 大王氏比刚进杨府时清瘦多了,之前圆润的脸庞现在消瘦的露出来尖下巴,一双小眼睛也因为脸上没肉而显的大且无神。淡绿色的襦裙很衬她的容颜,清清爽爽,干净利索,可满头的珠翠怎么也掩盖不住她的没落神情。 我轻轻的唤她:;三娘子。 她仿佛没听到一般。 我看的出她在想心事,提了提音调,又唤一声:;三娘子! 大王氏从冥思中清醒过来,迷茫的问:;俄,翁主,你喊我?眼神一时还是朦朦踵踵的。 我抬手上下忽闪几下,安抚她的情绪。;别紧张,我没事。就是看你出神了,叫了你一声。 ;俄,你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 大王氏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露出一副苦笑的模样,看得我的心跟着酸溜溜的。 ;你……还好吧? ;我,没事。我没事。 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她望着我的眼睛渐渐深邃、沉淀。 拉着凳子向我身边靠靠,压低声音问道:;翁主,您……您是不是……你刚才是不是说二娘子有了? 随着她的询问,她的眼神急剧变化,眼珠里炙热的像要喷出来火,和之前茫然无神的眼神截然相反。 她和堂妹小王氏一同进府,堂妹小王氏进门喜立马怀孕,且还是一怀三胎。性格一贯好强的大王氏怎么受的了,背后的压力肯定不小。 再加之王家是商户,姊妹俩高嫁进杨府,杨府又是四世同堂七房联住,人员复杂的不得了。小王氏养胎往那一躺什么都不用管,杨府的人供着她还怕她有事,更不要说不睁眼的去招惹她了,自然是她的压力比没怀孕的大王氏轻松的多。 姊妹俩的压力变相都转嫁到了一个人的身上,大王氏的压力剧增。她又是心气儿高的人,从小争强好胜不服输,必然事事小心翼翼如屡薄冰,内心再痛苦也不会表现出来,生怕一个不谨慎招来别人对她的非议,导致她举全家之力换来的婚姻出现危机。 外界的压力还有人能理解,来自自己人堂妹怀孕的压力就是苦不堪言了。小王氏怀孕的事大王氏要是说一声嫉妒的话,别人不说,她自己娘家人都不会轻饶她。 在娘家人看来姊妹俩嫁到一个家里更应该齐心合力,自己人团结一致对付外人才是高风亮节的美德。 殊不知各人各感受,肚子里的那块肉在谁肚里谁知,酸甜苦辣就是亲姊妹也不能一样味道,更不要说是不一个房头性格迥然的堂姊妹了。大王氏的没落不可能体谅小王氏的欢喜。 这种压力下人的成长速度近乎残忍,大王氏应该是一夜之间就长大成熟了。 我十分理解她现在的心情,被她盯的不敢回看她,抬手拉起她的左手,假装号脉。 我不是大夫,查不出来大王氏有没有病,可从她跳动有力的脉搏上,能清晰感觉到她的身体素质很好,比怀孕的小王氏健康多了。 我甚至设想如果是她怀孕了,说不定胎数会超过小王氏的三胞胎,使杨府再多几个子嗣。 然,现实就是现实。尽管大王氏的身体很健康,可她没有怀孕! 要说我和她因为王服的关系应该是最近的,我从内心来说更希望怀孕的人是她。可我再盼望她怀孕也是美好的愿望,不是现实就不是真的。 我没法糊弄大王氏。怀孕的事又不能作弊,塞个东西假装一下骗不来生命啊。 望着大王氏炙热的眼神,我心虚的躲闪。 ;你不要胡思乱想。心事多了人容易多愁善感,多愁善感就会引起身体正常的阴阳循环混乱,混乱了更会造成不容易怀孕。 ;现在春暖花开,你没事可以多出去走走,去郊外踏青什么的,看看天看看地;看看花草看看牛羊。开阔下视野,心情也会好一些。你要是出门不方便,我可以与六夫人和善秀哥哥提,想必他们也不会阻挠你开阔心胸。 ;你放心,你的身体很好,没有什么问题,正是易孕的好时候。只要你不想那么多,心情愉快,事情很快就会水到渠成! 吁!我容易嘛。 我一位没有嫁人的小娘子,大言不惭的和一位已婚妇人大谈特谈生育经,像什么话嘛! 还好我没有成为国公夫人的儿媳妇,不然就我这番话,不知道她会让我抄写多少遍《女诫》,想想都后怕。 大王氏显然也被我的大尺度话语震惊到,比我还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羞答答地说:;谢谢翁主,我知道了。 天可怜见的,我的一片苦心哟! 大王氏是聪明人,安慰的话我也不用说的太多了,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安慰她的话了。 好巧不巧的,小王氏的贴身婢女过来,回禀说小王氏睡醒了,请我过去一趟。 我望望大王氏,大王氏并没有想要随行的意思,我内心也跟着松口气。 其实我也不希望大王氏跟着一起去看望小王氏,换位思考,太影响心情了,换谁谁都会受不了,肯定受刺激。 我借口;我去看看,抬腿向旁边院走去。 第一六二章:惊诧 小王氏和善秀还住在六夫人院落旁边的小院。这院子之前是善秀姑姑住的院子,后来六夫人住了六老夫人住的主院,这院子也就闲置了。 善秀是祧子,即便是小王氏怀孕了也不可能和小王氏一直都住在一起,会引起家庭矛盾的。 他的妻都是正妻,和一个大家庭里的妻妾同室不同,他的妻地位都是平等的,拥有一样的权利,他不可以偏帮任何一位妻。 我实在不能理解善秀这种畸形婚姻是怎么维持的,不清楚他如何处理妻和妻之间的各种矛盾。单从二娘子能在小王氏怀孕后很快也怀上这件事上看,二娘子是家庭内部角逐中的胜利者。反之,大王氏没有怀孕,有着不可言说的苦楚。 当然,这种苦楚不可能是大王氏一个人的,纵然是已经怀孕了的小王氏,也不见得就能比之好过多少。 小王氏拉着我的手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唧唧歪歪的想要掉眼泪。 ;翁主,我好想你啊,你咋才来看我? 这话问的我哑口无言。 你一位外表比我还大的妇人,让我怎么像安慰小妹妹般的安慰你啊。再说我的内里是百年的狐狸精,算是狐狸精的幼兽期,能接触的人有限,根本不会哄人啊。 可看到小王氏躺在床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我又不忍心不安慰她,再扮演不了知心大姐姐的角色,也硬着头皮说:;别哭!六娘子,你可千万别哭,千万不能哭!这万一要是因此引起了身体不好,我下次就不好意思再来看你了。 她现在在床上保胎不能动,我若是把她哄好便罢了,若是哄不好,她在我走后出现个头疼脑热哪哪不舒服的状况,杨家人心里不抱怨我,我自己也会不好意思下次再过来看她了。 我示意旁边站立的婢女倒杯水,端给她道:;六娘子,来,喝口水。听我慢慢跟你说。 小王氏出身商户,比别人更知道人情世故。眼睛眨巴几眨巴,只是脸色不好看,银豆子终究没有掉下来。 我的心轻松些,解释说:;你也听说了吧,我这一段时间是去躲麻烦去了。 ;唉,我没端由的惹了麻烦,连累的府上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搅得府里翻天覆地,我心实在不安。我在府里养病几个月,不说报恩反倒是给府里添麻烦,我怎么再好意思继续住下去。不能再给府里惹麻烦了,我搬去容国公府里住是暂时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样我的心里也会好过些。 我和她还没有亲近到能敞开心扉说亮话的程度,也不管她能否听懂我的哑语暗示,只管这么和她打哑谜的说。 她大概也是听有人说了我的遭遇,不住的点头,;翁主,你受罪了,受罪了。 这就是心里想亲近偏偏关系不近的问题。明明心里很想热络,千言万语,偏偏因为不熟悉,导致很多心里话卡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来。 没办法哦。我和她前后不过只相处了几天,实在不知道如何说出来贴心话。 我握着她的手假装替她把脉,例行公事般的说:;你现在怀孕了,而且是三胎,你一定要多听大夫的话,好好养胎。不要闹脾气,切忌情绪波动。想吃啥让他们给你做,想谁让他们给你去叫。 捂脸啊,我又不是大夫,和孕妇说这样的话,真的好嘛! 小王氏配合的不住点头,泪眼朦胧的向我诉苦:;我有听大夫的话。上次回娘家回来见红,害得我快吓死了,赶紧找了大夫来。还好大夫说我是累着了,不碍事,吃三副药、卧床休息就好了。我从那儿起就躺着再没敢下地,每天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其他什么也没有再做过。 ;因为怀三胎的事,家里没少请大夫。来的大夫都说现在月份小没有胎心,不能确定到底是几胎,搞得我心里七上八下,一点谱都没有。我天天躺着心里不踏实,总想见你让你给我看看。当初是你说我怀孕了,然后就真的怀孕了,我心里就信你,就想让你跟我说说。我知道你最近事情多,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可我就是忍不住心里胡思乱想,不相信那些大夫的话。 ;大夫们都说怀孕六个月才能听到胎心,且还不能确定到底是怀几胎。我就奇怪了,你一摸就能知道我有没有怀孕,怀的是几胎,为啥他们就做不到?我现在是咋喽都不相信他们说的话,总想着他们说的不准。 这话就是钻牛角尖,怀疑一切了。 当初我和善秀说的就是我是按照对兔子的了解来判断小王氏的情况的,我不是大夫,不能按大夫的标准判断。估计善秀是没有把这事告诉小王氏,以至于她误会钻了牛角尖。 我后悔没有交代六夫人他们瞒着小王氏。小王氏整天吃了睡睡了吃,没事可做可不就胡思乱想嘛。 谁知道小王氏越说越严重,;别人每次都是怀一胎,最多也就是怀双胎,我奇怪我为啥怀孕是怀了三胎。我心里七上八折不踏实,怀疑我这是不是哪出了纰漏。 ;我之前听我几位姊姊说,怀双胎里怀龙凤胎最不好,我怀三胎龙凤胎的可能性更大,那岂不是更不好? 纯粹的胡思乱想!胡说八道! 人果然不能太闲了,太闲了就会天马行空的乱幻想一通,然后自己吓自己,惹得一圈人跟着她忙活。 我真真的佩服小王氏的脑回路,啥样的牛角尖她都能钻。 我不满的脱口而出:;胡说八道,谁说龙凤胎不好了! 要是龙凤胎不好了,兔子每窝都是龙凤胎,岂不是窝窝都不好了? 我可没有人类和兔子不一样的认识,大家都是生物,人类怀孕难道比兔子特殊? 当初,我就是熟悉了兔子的生育情况才确定出小王氏怀孕了,且还预感她怀了不止三胎。现在她的情况稳定,我完全肯定她怀的就是三胎。她怀的这么多胎数,和兔子又有啥区别。 ;你别听人胡说八道,那都是根本没有怀过三胎的人瞎说的。她们是嫉妒!自己怀不上三胎嫉妒别人怀上三胎,嚼舌头也不怕得报应!义愤填膺的情绪让我的声音跟着提高了八度。 受我的情绪感染,小王氏一改愁眉苦脸,跟着我也激动起来。 我继续拉着她说:;你听我的,我说你怀了三胎就是三胎,六夫人和你相公都相信了,你咋能不信我说的?你只要好好的保胎,多吃饭心情舒畅,你怀的宝宝一定会安好。什么怀孕不能怀龙凤胎,听她们胡说八道呢! ;我也不怕得罪人,我问你,你几位姊姊可有人怀上龙凤胎的? 她头摇的拨浪鼓一样,心虚的回答:;没有!我家姊妹们没有怀双胎的,更没有怀过三胎的! ;这不就结了嘛!光听人说有啥用,那都是以讹传讹。她们自己都没有怀过双胎,又怎会知道龙凤胎不好? ;俄,你们梁人家家户户都希望儿女双全,既然这样,几次生的儿女和一次生的儿女有啥区别?咋就一次生龙凤胎不好了?这不明摆着胡说八道嘛。除了解释她们是嫉妒,自己怀不上,没有别的理由! ;这就和你是商女不能嫁到爵爷府的道理一样。你家人谁从一开始就跟你说你能嫁到杨府了? 不等我话说完,小王氏抢着说:;没有,没有!就是算命的都没有说过我能嫁进爵爷府。 此时她的眼睛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从迷茫的泪朦胧到大放异彩,完全没了刚才我来时见的萎靡状态。 我趁机继续添柴。;这就是了啊,在我给你说亲前,谁也不会往这方面想,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的事。可现在这就是现实,你遇到了我,嫁进了爵爷府,还是正妻。如今你怀三胎也是这道理,我说你怀三胎是好的,你就是好的!至于其他人,让她们去嚼舌头羡慕去吧! 小王氏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神采奕奕的说话。 ;可不是,翁主说的对,让他们羡慕我去吧! ;哼,他们越说啥不好,我越是要让他们看看。 ;翁主,您能帮我孩儿看看是男是女不?最好是二男一女,这样才好,我立马就有儿有女了。得意的模样像偷油的老鼠,占了天大的便宜,贼开心贼开心的。 小王氏前后判若两人,我大大的松口气,感觉不虚此行。 我用手点下她的额头,;你倒是想的美,还二男一女,美死你呢。只可惜我不是大夫,不会查性别。等到瓜熟蒂落,生出来是啥就是啥吧。 ;啊,真的假的?翁主您不会是哄我吧? ;我哄你做啥?我啥时候哄过你。 小王氏略带失望的不吭声了。 她的婢女趁机把一碗汤端过来,;娘子,把鱼汤喝了吧,一会儿凉了。 她撇撇嘴,还是顺从的端过去慢慢喝了。 婢女笑着向我解释:;翁主,我家娘子这几天胃口不好,吃的饭菜少。现在翁主开解了我家娘子,我家娘子肯定会多吃两碗饭的。 整天胡思乱想没事生事,要是能吃的下饭菜才怪。 我不得不又嘱咐了几句:;六娘子你要记住你肚子里有仨呢,你不吃也要替他仨吃。仨孩儿需要的营养肯定比一个多的多,你再不想吃也要硬着头皮往嘴里塞。 小王氏一遍喝鱼汤一遍点头,呜哩呜啦说的含糊其词。 ;我知道了翁主,吴娘子也是这样劝我的。 五娘子? 杨府又多了一位五娘子?莫非是善秀又娶了一位媳妇? 见我迷茫,婢女又笑呵呵的解释:;是吴家大娘子。容国公府二衙内定亲的表妹。 吴国芬! 她经常来杨府吗?我怎么不知道。 有问题就问:;吴娘子经常来府里吗? 小王氏把汤碗递给婢女,换个姿势斜躺着。 懒洋洋的说:;嗯,她在过年时来府里拜年,府里人都很喜欢她,过年后她就来过几次。 来过几次?我好惊诧。 过年前我一次也没有在杨府见过她,过年后我不在杨府住了,她频道来杨府,什么意思? 也不怪我惊诧。梁人讲究礼教,对小娘子们的约束要比已婚妇人严格些,就像我在杨府居住期间,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吴家是文臣,当家人已然是四品的官职,不会不注重家风。吴国芬作为吴家的嫡长女,行为规范必然是受到严格限制的。她能在过年后两三个月的时间内来杨家几次,频率不可谓不高。 杨府和吴家的交情仅仅是因为二爷的关系,吴国芬频繁来杨府,她的父母不担心她的名声吗?哪怕是她和二爷已经定亲了,也是不行的啊。 莫非里面有什么猫腻? 可看小王氏的样子,不像啊。 小王氏的心情已经平复,不紧不慢的说:;吴娘子是个蛮子,说话柔声细语的,很和气的样子,一点不像我们梁城人,说话大嗓门。我很喜欢听她说话,她每次来也专门过来陪我说话,让我舒服极了。 ;翁主,你知道她吗?她人很随和,还没说话人就先笑起来。每次来了都是逗我开心,和你一样,见不得我半点不好,全都是为我着想。 呵,呵呵,千万别拿我和她比较,我容不得别人拿我和她比较。 我对吴国芬绝对是有偏见的,因为她是和二爷定亲的人。纵然是我和二爷之间没什么,我也绝对不会喜欢她,更不会和她亲近,甚至于如果不是六夫人的介绍,我压根不愿意认识她、搭理她。 这种天然的内心反感由不得我自己,不是说她不好,也不说我不好,非要说谁不好的话就说是二爷不好吧,谁让他在迎亲的路上对我好来着。他就不应该没结果的对我好! 我知道我自己有点不讲理,可我就是不讲理了,怎么着吧! 天底下不讲理的人多了去了,我没必要委屈自己去成全别人。诶,也说不上是成全谁吧,反正就是我不喜欢吴国芬,不会和她相处的就是了。 第一六三章:不喜 我是善良,但不傻缺。杨府来往什么人我没有干涉的权利,可我厌恶谁却是我的权利。 我当即拉下脸来,表达我的不满。 ;六娘子,不是人人都有合脾气的缘分,我和吴家的大娘子恐怕就是这不合脾气的。脸上带出来绝对不合的厌烦表情。 犹如一盆水浇头,小王氏万万没想到我的反应,正兴高采烈的表情立马处于僵持状态,不解的问:;她得罪你了? 试探说:;我看她也是很好说话的,没想到她会得罪你。 我没想到身为商女的小王氏的情商也堪忧,不耐烦的解释:;这不是得罪不得罪的问题,是眼缘,我和她不合眼缘!人人看啥都有自己的喜好,这种喜好是无缘由的,我对她就是这样。 ;前几天容国公府办的赏花会,夫人领着她去我住的小院了。说不上啥原因吧,我一见她就是不喜欢她那做派,心里说不出的厌烦。 这已经是我能说出来的极限了,如果她还是不能理解,那我也没辙了。我总不能说直白的说;因为吴国芬是二爷定亲的,我才厌烦她吧。 小王氏的脸白了又红,眼睛想看我又不好意思看我,纠结的不知道说啥,场面一度陷入尴尬境地。 哪怕是出身于商户,她的情商还是不高,我一下子没有了和她继续聊天的兴趣,想要离开。 原本我和她的情谊就不是很牢靠,离开之前我还是维持情分的说:;六娘子,你要多听大夫的话,毕竟我不是大夫,孕妇怎么保养身体我知道的不多,大夫比我有经验多了。 作为小女孩的状态,我认为我说到这样完全可以了。 然,小王氏的反应比我想象中差多了,她还没有从我不喜吴国芬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固执的继续之前的话题。 ;翁主,我不是故意提她的,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她。 这回轮到是我尴尬了。 我苦笑着说:;我喜欢不喜欢和你喜欢不喜欢没关系,你现在怀孕呢,可别多想。我再不喜欢她,也不能挡着你喜欢她呀。 小王氏显然不是这样想的。她眉头紧簇,更加纠结! ;翁主,我分的清谁亲谁近。我从来府里你就对我好,还及早的查出来我怀孕的事,我娘都说‘翁主是我的大恩人’。 ;我认为她好是因为爷和二衙内关系好的缘故。她是二衙内定亲的,二衙内现在不在,我要替爷出面和她拉好关系,不然我也不会和她好。 ;你不喜欢她,我以后也和她少来往。爷的妻也不是我自己,可以让其他人和她好,我专门和你好就行了。 这是小孩子的过家家吗,还能拉帮结派。 ;别,你可千万不能这样做。你是善秀哥哥的妻,二衙内对我也是情意深重,我们要是联合起来对吴国芬不好,会影响善秀哥哥和二衙内的兄弟情,这就不好了。 ;你做为善秀哥哥的妻,你有责任帮着善秀维持他和二衙内的兄弟情份,千万不能因为我的缘故影响你待吴国芬的态度,这样做也会影响你和善秀哥哥的夫妻感情,得不偿失。 我感觉我这会里外不是人,明明自己厌烦吴国芬,还要劝别人不要厌烦吴国芬,怎么会这样! 小王氏好似想通了一般,点头应承:;嗯,我听你的。她再来看我的话我就假装和她好,应付应付她就是了。 天啊,我是真的想走了,再待下去我才是那个;假装和她好,应付应付她就是了的人。 我哭笑不得,挖坑把自己埋了。 直截了当表明我的意图:;六娘子,我得走了,我来的时间够长了,你也该睡一会了。我下次得空了再来看你,你有不舒服了及时叫大夫,多听听大夫的话。 我不知道我让她;及时叫大夫的话她能不能理解为;叫大夫不要叫我,我现在对她的理解能力严重怀疑,可让我直接说出来;不要叫我,我还是说不出来的,我心好累! 好不容易摆脱了小王氏,和排风凑到一起说话,我这才算是感觉到畅快。 和爽快人说爽快话,排风一如既往的爽利,拉着我到原先我住的房屋里,不等坐下就开始夸赞:;你真是咱府的天魁星啊!你一来就给咱府带来好运,从大小王氏嫁到咱府,再到七姐做了御妻,那是一件接一件的好啊。 ;你可不知,自从七姐入宫的旨意下来,咱府多少年没有这么热闹了,让老夫人烦的跟啥样的。 我疑惑的问:;六老夫人不喜欢这事吗? 排风一愣,随即不好意思的笑了,;看我,跟你说话一不注意就秃噜了。 ;哎,翁主啊,这是咱俩说的悄悄话,你可别跟其他人说啊。老夫人大概是不太同意七姐入宫,又碍于七姐是四房的不能多说,自从旨意到了咱府,她就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夫人晨昏定省过去,也是经常见不到老她的面。 六老夫人不同意杨七姐入宫的事之前石榴跟我说过,排风现在又再次提起,可见六老夫人反对的程度远远不是一句;不同意那么简单了。 孰对孰错我不去评价,单说六老夫人和四老夫人的身份不同,眼界自然也是不同,让两位老夫人有一样的思想境界就不可能。 这是杨府的家务事,我不好在排风面前做评价。 只听她又说:;你今天刚来就查出来二娘子有了身孕,夫人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我也是忙中偷闲来和你说会话,一会儿还要赶紧的过去。 ;上次容国公府开花会,我忙着六娘子的事没有去,听夫人说你在那边住的还行,我这心里也算是安心些。怎么样,你在容国公府住的还好吧?要是有什么不好的,你不要忍气吞声,只管搬回来住,咱全府的人都会欢迎你的。 话语一如既往的大包大揽,丝毫没有意识到她没有说这话的资格。 完全不看我是否能跟上她的节奏,自顾自的说:;你是别人的天魁星,却是自己没有好命,得罪林翰林躲到咱府吧,谁知道了又惹了杞王,不得不再躲到容国公府。哎,你说说,你这算是啥命啊! 我五官紧凑一起,难看的苦笑一下,;我也不知道我这算是啥命,好处都归别人,坏处都是我自己扛。 她翻个白眼看看窗外,外面有杨府的婢女走动,不清楚是不是来喊她的。 ;二娘子这一怀孕,府里就有两位孕妇了,以后我估计会更忙的。我还想着有空了去容国公府看看你住的地儿,这下估计很难了。哎,你别跟我计较啊,我也是身不由己。当差不自由啊! 她主人公般的姿态还嫌当差不自由,让别的家仆咋活。 喊她的婢女见她还不出去,忍不住又伸头张望,她清楚必须要走了。 ;翁主,你在这坐会哈,我去看看又有啥事了,一会儿就回来。 还回来啥,二娘子怀孕这么大的事六夫人都有的忙活了,她作为婢女不跑前跑后的,还指望谁替她。 排风走了,我也不想傻坐着了,我认识的人都在忙,我一人待着好没意思。毕竟不是之前借住的时候了,他们忙他们的我可以自顾自休息。此次我是来做客的,在这里休息还不如提提精神回容国公府休息。 又想起来吴国芬经常来找六夫人的事,心里开始不舒服。大道理我都懂,明白自己没有资格阻止。六夫人和吴家人的交情不是一天两天了,杨府也需要这种交情来支撑门面。我一位落魄的藩帮人,哪里有吴家人的分量重,可以让杨府不计成本的随我心意。 外头日头高悬,火辣辣的照射大地,热气顺着打开的窗户扑进屋里,我感觉手脚一点点的凉,情绪很快受影响,一会儿功夫就有点心灰意冷。 让石榴去和六夫人告辞,喊了酒儿起身走出去。 抬头看看天空的太阳,希望它的温暖能照耀到我的心底。 杨府的面积大,从六夫人的正院到大门口是一段不近的距离,我走到一半路程六夫人带着婢女就赶上了。 ;翁主,翁主,怎么现在就急着走了?看这大日头的,多晒啊,留下来吃了饭,休息休息再回去啊。 看到六夫人我又想起来吴国芬,心中的委屈更盛。 编一个借口:;夫人,今日府里的事多,您怎么还过来了,实在让我过意不去。我出门前加永玛的侍女有找过来,说让我回去后找加永玛一趟。夫人,我这就要走了,您忙您的不用管我了,有空我再过来,您有事也让人通知我。 话说的很违心,我内心真实的想法是不想近期内再来杨府了。 杨府出了一位御妻,地位抬高不少,想要和杨府交好的人家比比皆是,我何必凑这个热闹。 我也不想巴结人,我还有我的事要做,真的没空常来杨府。 哎,说的和真的一样,好像是我真的很忙一样,其实我哪有什么事做。 我在梁城无亲无故,没有地产没有收入,加永玛包了我的全部开销,除了不发给我月钱之外,我与容国公府的人没啥区别。 不是加永玛不想给我月钱,而是她也没钱。 容国公府没有分家,中馈握在国公夫人的手里,容国公和沈书印的俸禄以及田地等所有的进项都在一起,支出按照惯例进行,并没有因为加永玛的加入而打乱。 加永玛的陪嫁以实物为主,全部登记造册计入公中,看着有钱却是一个大子也换不来,是那种手握金疙瘩兜里没有一文钱的穷。 凡妮莎跟我诉苦,加永玛手里的零便金银有限,除了府里每月的月钱几乎再没有进项了,私底下想花个钱都不容易。 我想想府里什么都包了,好像也没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吧。 凡妮莎斜愣眼看了我一下,不屑的说:;你整天不出门窝在小院里,翁主哪能也这样。别的不说,就说柳氏现在也有了晨昏定省的资格,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去上房,翁主就不能比她差了去。 当然不能比柳眉相差了,加永玛可是正妻。 ;做衣服和头饰不是公中出钱嘛,难道国公夫人刁难你们,让你们自己出钱? 凡妮莎垂下眼眸,脸色差到极点,;柳氏自从得了诰书,就和她娘家人恢复了来往。她娘家现在也算是国公府的正经亲戚了,她娘让人送过来很多东西,说是弥补之前她没有陪嫁的遗憾。她手里一下子多了很多东西,甚至比翁主手里的东西还多。 ;怎么可能! 我惊讶的差点跳起来,拿起来团扇用力的扇几下,还嫌不凉快,让酒儿帮我湿一条帕子擦脸。 ;怎么不可能。凡妮莎反驳道:;她娘家给的不算陪嫁,只是作为平时的物品,不用计入公中,全部归她所有,而翁主带过来的东西全部计入公中。现在翁主手里的除了宝石和少量的金银,别的就没有什么了,一点也不比柳氏手里握的东西多。 我无语道:;呵,呵呵,这么说柳眉相还赚了呢!聘礼一样没少,嫁妆一个没有,岂有此理! ;呃,对了,之前你不是说国公爷把你们带过来的马拿走建了一个马场嘛,马场那么赚钱,府里没有给你们分点钱吗? 凡妮莎冷;哼一声,;马场赚的钱都归了公中! ;前几日翁主忍不住问了君侯几句,想知道马场的经营到底怎么样了,压根就没有提马场进项的事。谁想到君侯二话不说当场就翻脸了,脸黑的就跟你说的谁欠他八百吊钱一样,一句话不说起身就走。 我蹙眉,;他怎么能想吊脸就吊脸? ;哼!凡妮莎又是一声,;君侯自从娶了翁主,时常这样,翁主也是习惯了。翁主总说‘君侯这是失了职务心里不痛快,要我们多多体谅他’。可君侯失了职务得了爵位啊,这也是他娶翁主之前应该知道的事,梁人的朝廷就是这样规定的,君侯娶翁主的时候就应该清楚。 第一六四章:收入 是的,梁人就是这样规定的。尚公主的驸马不仅被抬高了辈分,封赏的爵位还被限制了不能获得实职,纯属是拿了钱不干活的那类闲置散爵。 这种给钱不用干活的爵位对于才高八斗的人而言是非常痛苦的事。让他们空有一腔热血而得不到施展才华的机会,只能浑浑噩噩、混吃等死、碌碌无为一辈子,人生不要太憋屈了。他们怎么会心甘情愿! 当然,事情都是多面性的。对于胸无大志的低丿欲丿望那类人,朝廷限制驸马的规定恰恰是他们的人生巅峰追求,他们可以借此过心无杂念无忧无虑的生活。美哉美哉! 悲催的是沈书印属于头一类人。 他作为国公府的嫡长子,从小就被父母给予厚望,早早的进入军营历练,一颗雄心万丈,励志成长为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 无奈的是他生不逢时,梁国朝廷从梁帝他爷爷的爷爷那一代起,所颁布的法令无不是侧向文臣的思维模式,对内施行高压强制手段,镇压世族或平民;对外实行绥靖政策,用粮食、布匹、盐等物品和工艺换取和平,一忍再忍周边国家或地区掌权者的贪婪,以此达到不发生国家战争的目的。 梁国有如此国策,和梁国太祖皇帝的思路密不可分。是太祖皇帝吸取前朝的经验教训,提前预防藩镇割据、防止世家豪族的力量超越皇权的结果。 太祖皇帝从前朝手中夺得天下,深深知道前朝的弊病所在。前朝武将强悍,藩镇终年聚兵,形成朝廷外的小朝廷。同时,世家大族依靠对土地的兼并掠夺,聚集强大的地方势力,对抗朝廷颁布的对他们不利的那部分政策,致使民不聊生,引发多地的民众暴乱,动摇国之根本。 所以,太祖皇帝在天下大定之初,采用;杯酒释兵权的策略,定下勋爵一代制的政策。同时,朝廷在用人上也侧重使用提拔文臣,逐渐发现成现如今重文轻武的局面。 然,我想说的是,太祖皇帝万万没有想到,重文轻武的结果导致现如今因噎废食,后果是梁人对周边国家或地区的怀柔政策渐渐改变为绥靖政策,助长了外人把梁国当成是一块肥肉的认识。 当然,这是我听凡妮莎讲诉加永玛事中的感受。 我不知道自己的认识对不对,反正就是感觉假设我是梁国的邻国皇帝,我会这样看待梁国;会对梁国的丰富物产垂涎三尺;会狠狠的咬梁国几口才罢休。反正他们的粮食、布匹、盐等物品丰富多样,又害怕打仗处处隐忍,双手奉上物品,任谁都会想着不要白不要。 哎,只可惜我不是邻国的皇帝,说这些都是白搭。 梁国的爵位是一代爵,又根据朝廷的需要获取比较容易,造成有爵位的人大多数都会有实职,包括多代爵的梁国宗室爵爷,朝廷也会为他们专门提供一些不太重要的职位,供其选择。 沈家不是皇亲国戚,容国公的爵位于子女无关,哪怕是身为嫡子长孙的沈书印,也需要凭自己的本事再挣功勋。可梁国已经多少年没有打过像样的仗了,沈书印上哪挣功勋呢? 国家没有战争,武将的作用日渐式微,以武起家的功勋家族越来越败落,加之梁国的爵位除宗室外均为一代人的荣耀,容国公不得不像其他人一样为儿子另寻出路。 军中的功勋不好拿,沈书印又对读书不感兴趣,容国公绞尽脑汁,才谋求到和亲这一条出路,为儿子求到侯爵的爵位。 如果不是凡妮莎讲诉,我还真不清楚沈书印的爵位来的这么艰难。容国公用沈书印的婚姻换取了一份属于沈书印的荣耀。 之所以这样说,和我在梁国待的时间长了有密切关系。 梁国实行重文轻武的国策,文人占据舆论的上风,致使梁人的思想意识靠近文人的思维方式,逐渐形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意识。哪怕是大多数梁人的祖先都是来自四面八方,不是真正的梁国土著,他们在沉淀几代后,仍然认同了自己是梁人,和世世代代的土著没有区别。 就比如杨府,谁都知道杨令公一脉来自于葱岭,和梁国的国土边界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然,就因为葱岭在前朝的国界内,没有人认为杨令公不是梁人。杨家将在梁国响当当的存在,是每一个立志投效军营、准备保家卫国的男子们仰望的对象。 我在梁城待的时间越长,越深深体会到梁人的这种思想认识。哪怕是梁城遍地皆是夷人,他们也只认同他们欢迎的夷人,其他的皆是;异类。 尚公主规章包括的范围很广,对于迎娶加永玛的沈书印同样有效。梁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观念,不可能让一位异域翁主的夫婿掌握朝中大权,必然是限制了又限制,防备了又防备,以防给朝廷带来危险。 沈书印迎娶加永玛换爵位的代价,就是他再不能去军营里供职了。 这种代价容国公肯定是知道的,迎娶加永玛是他为他儿子谋划的嘛。同理,作为当事人的沈书印,也应该是对此心知肚明的,毕竟最终得实惠的人是他嘛。可现在凡妮莎说沈书印变脸冷淡加永玛,这就有不守信用、事后迁怒加永玛的嫌疑了。 加永玛身为铁勒草原的翁主,与梁人结亲本身就不是纯粹的婚姻。不管是加永玛心属沈书印,还是掺杂有和亲的目的,沈书印既然已经认定婚姻换取爵位的协议,就不应该事后把自己的痛苦强加到加永玛身上。毕竟没有他和加永玛的婚姻,他就不可能拥有侯爵的爵位。 就像凡妮莎说的,;又不是翁主拿着刀威逼君侯娶翁主的,是君侯自己心甘情愿的迎娶翁主,现如今成亲后他给翁主甩脸子,算什么嘛!它早干啥去了?翁主又不是非卿不嫁! 的确是加永玛不可能是非卿不嫁,如果沈书印早一点拒绝这门亲事,加永玛完全可以嫁给其他梁人。铁勒王爷早晚都是要和梁人和亲的,加永玛嫁给谁不是嫁,风华绝代的美男子处处都有,我不信梁人里再找不到一位胜于沈书印条件的男子。 不能保证加永玛嫁给其他人一定都会有好的境遇,但至少像沈书印现如今这样对待加永玛的概率不会那么大吧。 对于梁人规定驸马不能有实职的事加永玛并不清楚。;驸马没有具体的职位是君侯一次翻脸后自己说出来的,翁主这才知道原来娶她君侯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凡妮莎委屈的诉说:;之前国公爷去草原提亲时并没有说这个嘛,我们怎么会知道梁人有这样的规定。 ;在草原,驸马和王爷的子孙们有着一样的待遇,哪里有梁人这样的差别。还限制驸马有实权,我看就是胡搞啊。驸马没有实权,翁主怎么会嫁给他嘛。 这就是两个国度之间的认识差别,凡妮莎纵然是玉齿咬的嘎嘣响,也只能在我面前才敢表达满满的愤慨! ;二衙内替君侯迎亲之前,君侯想必也是知道这条规定的,那时候他完全可以说拒婚的话,也不会有以后婚事这一说了。现如今木已成舟,事后迁怒,我感觉压根不是为了君侯没有实职的缘故嘛。不过是为了别的事找的借口,嗯……恐怕是他不想让翁主插手马场的事吧? 她的话戛然而止,仿佛是猜到了事情的真相,犹不相信的瞪大眼睛,一副目瞪口呆的石化模样。 望着她比石榴大了两圈还有余的眼睛,我也是不敢确定。;不会吧?君侯怎么会想要吞没加永玛的嫁妆? 这怎么可能! 加永玛是翁主,陪嫁的财产在官府都有记载,方便官方随时查阅,防止引起两国的误会。这可不是一般的梁国妇人陪嫁,婆家人可以悄无声息的吞没了她的财产。 凡妮莎在容国公府也混了快一年了,对于梁人的风俗习惯多多少少了解一些。梁国丈夫可以在婚后明目张胆花妻子嫁妆的事她也是知晓的……她猛的站起来,急切的说:;不行,我要回去跟翁主说一声,不能让君侯就这样把翁主的陪嫁都拿走了,害的翁主手里的钱还不如柳氏多。 我被她说的无言以对。 梁人的确是这样的风俗,从杨府对媳妇们嫁妆的所作所为上看,我也不敢说沈书印不会吞没加永玛嫁妆的话。 容国公府在婚礼之前拖延婚期的借口就是;府里没钱了,婚后加永玛的马匹落入容国公手中,借鸡生蛋,马场的收入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了容国公府公中的进项。(梁人风俗,没有分家的子女不可以拥有恒产)。 马场的经营管理凡妮莎不能插手,收入给不给她还不是容国公说了算。以加永玛的身份目前绝对做不出向容国公追要马场收入的事,追要收入就意味着她和容国公府的人翻脸决裂。 加永玛才刚刚嫁入容国公府,属于新婚蜜月期间,又是带有和亲的目的婚姻,她不能做出任何伤害双方情谊的事情。 唉,我的心跟着揪起来,暗道沈家父子太不地道了,无所顾忌的霸占加永玛的财产,明目张胆的伤害加永玛对沈书印的情意,让加永玛有苦难言。 按照凡妮莎的诉说,我相信,如果加永玛向沈书印提出马场收入的事,沈书印肯定义正严辞的拒绝,并且理由还正大光明。 嗯……怎么这样啊! 加永玛才嫁给沈书印,开头就这样,以后还有大半生要和沈书印在一起过。可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加永玛会不会被沈书印算计死? 我不知道! 我无力的躺到在贵妃榻上,仰望屋顶心神不定。 我住的房屋是加永玛成亲时新盖的,工期短任务重,又加之容国公府缺钱,房屋的顶棚用的是常见的苇席做材料,简单的遮挡住屋顶的大梁和椽子。 我也是从小生嘴里获悉,他家住的房屋屋顶连苇席遮挡都没有。经常有土灰从房顶上落下来,夜间还能听到房梁上老鼠乱跑的吱吱吱叫声。 老鼠的吱吱吱叫声我倒是不怕,我自己本身就是狐狸精,在坟地和荒郊野外没有人烟的地方生活了百年,再加上屋里有老黑这个鸡妖的存在,那些老鼠蟑螂要是还敢靠近的话,真真的是找死不想活了。 过了立夏是小满,再到芒种前就是梁人收割麦子的季节。天气一天天的热起来,除去晨昏时分,白日我已不能在院里久坐。 一股股的热浪从打开的窗户和屋门处涌进屋内,我一会儿感觉到浑身燥热,翻来覆去调换姿势,力求让自己舒服一些。 梁城城大人口众多,衙役们又对城市卫生管理到位,一般人家夏天也不常见苍蝇蝇子。屋门窗户大开,没有安装薄纱和门帘,我也能不受蚊蝇滋扰。 我清楚天气还没有真正的热起来,我现在感觉到燥热是心情原因,什么虫子蝇子的全都是借口,凡妮莎说的加永玛的事才是引起我邪火的根源。 一股股的邪火从身体的七窍九孔跑出来,感觉身体哪哪都不舒服。 ;啊! 我重重的呼喊一声,吓得正昏昏欲睡迷糊着的石榴和酒儿激凌凌的睁开眼,不解的向我望来。 不等她们开口,我抬手示意:;我没事,你们继续睡吧,我就是不舒服喊一声。 心里不舒服身体也跟着出状况,我又不想影响二婢女,自顾自起身,扭动下腰肢,向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石榴和柿子种的树还是幼苗,起不到遮阳防晒的作用。早上石榴在院里泼撒的清水,也已蒸发殆尽,毒辣辣的太阳光肆无忌惮的直射每一片土地,我伸到屋门外的脚又缩了回屋内。 太晒了。 我现在屋门口犹豫还要不要到院里。 东墙下只有一斜溜的阴凉地,我总不能跑过站在墙边吧,那可是自己找罪受,还不如闷在屋里。 第一六五章:三衙内 春末夏初之际,午间的室外和酷暑时节有的一拼,我不忍心打扰石榴和酒儿的小眯时刻,独自一人迈步走出小院。 左右看看,院外甬道空无一人,这和容国公府东院的人口成份有关,我也是习惯了。 东院人口以跟随加永玛来梁国的草原人为主,行为方式与梁人相差太多。鉴于风俗文化不同,国公夫人对这些人无法按照管理梁人的方式进行管理,只能派了府里的梁人来负责东院的各个门户,防止草原人随心所欲的出入大门。至于草原人在府内的行为,大概是精力不够,她并不多加干涉。 草原的气温比梁国低很多,梁国春夏之交的温度也比草原夏季的最高气温还高,跟随加永玛的草原人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天气,每到中午时分,一个个都如失去水分的青草,蔫蔫的没有精神,四处找凉快的地方窝着。 情绪会传染,精神头也会传染,看守东院和主院之间小门的两位梁人婆子,一个依靠门框一栽一载在打盹,一个干脆靠着墙边轻微打鼾。鼾声此起彼伏,宛如苍蝇哼哼,令人不喜。 我刚住进东院时,小生出入容国公府需要从后街花房院过,经常和这俩婆子打交道,没少给她俩塞好处。可就是这样,仍然挡不住她俩向国公夫人告密,说这不符合规矩,说那不合乎礼法。 国公夫人碍于加永玛的面子,清除我要长期客居容国公府,不好直接拒绝小生的出入(小生的身份是我的执事),于是,让人在我住的小院外甬道北头,开了一扇后门,方便整个东院的下人出府。自此,我和两婆子打交道的机会也少了很多。 注:执事是为翁主办事的官员。小生在梁国是平民的身份,但我用翁主的身份聘用他,他就是官了。哪怕是我这翁主有十分的水分,小生打着翁主执事的头衔办事,接待他的梁人衙门或者府邸还是要把他当作官来对待。这也是钻了梁人*的漏洞吧。 我熟悉的草原人这会都在歇菜,左右看看无处可去,决定去花园坐坐。 迈步从俩婆子中间穿过,俩婆子毫无感觉,依然是睡意酣然。 容国公府只有三位衙内,没有未婚的小娘子,我住进府里成了唯一的小娘子,这俩门神每每遇见我逛花园经过,总是好心的提醒我;要注意规避花园里的男子,男女有别,不可无视礼法。我为此头疼不已,减少到花园逛的次数。 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百花也过了竞开的时节,花园里绿叶盖过鲜花,一丝丝一缕缕的气息全是水分被太阳光吸收的味道。花园面积不大,树少树冠也不是很大,走十步要有五步被太阳照射。 宿主也是来自草原的,不耐高温,这样炎热的情况下,才不过走几步,鼻尖额头很快渗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后衣领子被汗水浸湿。 手搭凉棚,瞄了一圈,看到假山上的凉亭。 说是假山,不过是稍高于周围的土堆。梁城周围方圆几百里都是平原,想找一座真正的小山真不容易。 太阳晒的皮肤疼,鼻孔呼出的热气接近冒烟得地步。顾不上观看蔫了吧唧的花花草草,我疾奔凉亭。 六角琉璃飞檐木结构的凉亭,粗旷豪迈又不失精致,亭中间的石桌上放置一台长琴,琴前一处香炉,不见喝水的茶壶茶杯。 香炉袅袅,散发淡淡的清香,吸下鼻子仔细闻,清香里浓郁的菊花气味,暗想这香不便宜。 容国公府为我提供的熏香品种纷杂,时而有檀香,时而有百花香。檀香还好说,顾名思义即可,至于百花香是什么做的,我是怎么闻也分辨不出来。 我好歹也算是在荒野里闻了百年的花草芬芳,百花香里我找不出来一种熟悉的味道。哎,不知道是我鼻子出了问题,还是容国公府为我提供的熏香太低劣,客居的我只能默默接受。 我不出声,石榴已不会向王服说什么。经历了在杨府经常缺东少西没有熏香的日子,石榴也接受现实,安生的跟着我过活,不如起初那般时常联系王服,汇报我的信息。 我不懂琴,也不去碰它,走到背阳的一侧栏杆处坐下。 容国公府以军功起家,没有闲情雅客,长琴置放亭中却不见人,我猛然想起会不会是柳眉相的琴? 居住在东院已有快百日,尽管她的名字如雷灌耳,我一次也没有见过她本尊。 我有些不安。 她是加永玛的对头,我是依靠加永玛生活的人,想起来杨府六夫人带着吴国芬见我,我的那个心情啊——我是一面也不愿意见到柳眉相。 见面干啥,给加永玛找不自在吗? 我局促不安,思虑是否要立马离开。 亭外热辣辣的太阳依然喷射火焰,从住的小院到这几步路便浑身湿透,我有点不情愿立马再折转回去。 纠结之际,没注意一小郎提壶拿杯走入亭中。 他也是进亭才注意到北侧栏杆上坐着的我,怔了怔,还是不知所措。 大概是没想到园中竟然有陌生女子吧。男女有别,他该走该留? 我视线向北,依然纠结中,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进亭。 ;咳咳! 小郎故作镇定发出声响,试图打破僵局。 突然发出的声音,吓我一愣,震惊的扭转循声看去…… 小郎年纪不大,十三四岁的模样,个头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喜的是他唇红齿白,肤色如雪,似一股清凉气息弥漫凉亭,使我感觉神清气爽,周围的气温都下降了几度,没有之前那般的燥热不耐。 小郎不顾手里拎着茶壶茶杯,抬手摇摆,着急忙慌的辩解:;你别害怕,别害怕!我没有故意吓你,没有故意要吓你的! 我还好,只是不习惯神识没有提前察觉有人进亭,并不曾真正害怕什么。容国公府又不是荒郊野外,我的神识最近也是懈怠了,经常是断断续续的偷懒罢工,害得我不查时常发生。 我堆起笑脸答:;我知道。 这回答或许是有点词不达意,小郎腼腆的笑笑,仍然是提壶拿杯原地站着,自我介绍:;我……是三衙内,我没想到这个时间会有人,我…… 他拿杯的手指指长琴,;我是来弹琴的。 原来长琴是他的,不是柳眉相的,我一颗纠结的心安生了。 只要不遇到柳眉相就好,我向三衙内会心的笑起来,两处小酒窝跟随散发出淡淡的酒香。 ;你弹吧,我坐这凉快会。婢女们都在休息,我睡不着,这里安静。我就坐这里,不会影响到你。 我并不认为我坐着会影响到少年弹琴,甚至都不曾去想;三衙内是容国公府的谁。 三衙内显然是被我的言语惊到了,露出来诧异的目光,随即又释然。 笑道:;你是嫂嫂带来的人吧? 边说边走上前,把茶壶茶杯放到石桌上,问:;你喝水吗? 我注意到三衙内家居打扮,乌发在头顶挽了个大髻,用雕花木簪插住,身穿青绸儒衫,脚蹬同色绸面低帮船鞋,没穿袜子,露出来和比其他部位皮肤更白的脚面,以及小腿。 男子和女子一样如雪的肌肤,他的母亲定是位美人。 ;是的,我是草原来的。我刚出来,还不渴,你自己喝吧。谢谢。 我没有离开的意思,三衙内大概是想通了,也不再纠结梁人礼教。仍然倒了一杯水双手递给我:;杯子我没用过。 他担心我嫌弃杯子,好儒雅的妙人儿。 我的酒窝更深,散发浓郁的酒香。双手接过杯子,轻声道:;谢谢。 三衙内的脸莫名粉起来,似一团朝霞映天边,映衬他脖子上的肌肤也粉粉的。 我猜测定是宿主酒窝的魅力,引得三衙内心神荡漾。连忙绷了下脸,努力控制笑容不要带出酒窝。 三衙内腼腆的低头不看我,掩饰尴尬麻利的转身回到石桌旁。 良久,他方才坐下。手抚琴,指未动。 喉咙;嗯嗯两声,才道:;你们草原的天气是不是比我们这边凉? 两人坐在凉亭,不言语才是尴尬。人家刚刚才热心的给我杯水,我也温声回道:;是,最热的天也没有这会热。 这情况是我从载我来梁城的车把式妻子处听说的。她们在东院生活的种种不习惯,又无人倾诉,我的小院便成了她们诉说哀肠的聚集地。我也是从她们的言语里获得了许多的草原信息,以及宿主在铁勒草原生活时的状况。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我还没有去过草原,真羡慕你们草原的生活。声音恢复正常,语气中满满的向往之色。 三衙内背对着我,低声细语:;大兄迎亲时我也很想跟着去看看,无奈国子监的恩荫下来了,我不得不去上学,错过了去草原的机会。父亲答应我,等将来我游学的时候,他带我去草原转转。 真是吃饱了撑的纨绔世子,放着好好的中原地带不待,非要去鸟不拉屎的草原干嘛! 不知道看景不如听景,风吹草低处处见牛羊的地方,同样出没野兽。有草的地方不长庄稼,不然车把式他们也不会放弃故乡,跟随加永玛来梁城生活。哪怕是来梁城后种种的不习惯,让车把式他们自己选,他们仍然不会后悔跟着加永玛来梁城。 我婉转的劝说:;呵,你骑马去城外远一点的地方看看,不也是一样。我们来的路上,大河北面的景色也和草原差不多,只有距离城镇近的地方才见有庄稼地,和梁城城外类似。 ;真的吗? 三衙内瞪大眼睛转过头来看我,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中原也有和草原一样的风景? 他的眼睛细长且弯,不笑也带着三分的笑意,配合一双浓黑粗粗的刀眉,亲和中尽显少年英气,无形中拉近与人的距离,让人第一时间对他产生好感。 挺而直的鼻梁翘到鼻尖,和众多梁人圆圆的鼻头形成鲜明的对比。上下嘴唇粉中略微发白,与他的肤色遥相呼应。让我不禁想,如果说他的嘴唇涂上胭脂,最好看的一定是红唇艳艳。 三衙内秀而不惊艳。 没有人能拒绝一位帅气的小郎君,我也一样。 莞尔一笑,;大概是我从草原到梁城一路走来并不曾进城,我所见所闻才有这样的感受吧。 ;我对梁国不熟悉,也不清楚路途中经过的都是哪些城池。我见只有城镇的郊区才与梁城郊区相同,与草原不同。而那些荒无人烟的官道周边,所见的俱与草原同样的荒凉,相差的无非是树木多些,野兽也是一样的横行。 他神思暗淡做思考状,继续追问:;只是树的区别吗? 我迟疑,细品当初听到宿主的求救声,狂奔向草原的情景……没错,当时我就是感觉离开了一片片的树林,奔向无边无际的草原。 我认为我没有说错,我在草原上没有见到一颗树,所见只有一望无际绿色的草,包括后来我躺在马车上养伤,见到的也无不是荒凉孤独的草,没有高大挺拔的树木。 ;是的,要不然为啥叫草原啊。树林多的地方叫森林,草多的地方叫草原。你们梁国是平原地带,既适合草的生长也适合树木的生长,所以很多地方和草原的差别就是树多些。 为了增加可信度,我盯着他的眼睛,也是满眼的自信。;你可以问问加永玛,她是草原的翁主。我和她一样是翁主,我说的话也和她说的话一样有分量。 三衙内惊诧的站起身,身体倾斜想要上前,又想到什么立定没有迈动脚步。五官完全是好奇宝宝的神态,双手并用的比划:;你也是翁主?是那位写的一手簪花小楷的草原翁主吗? 簪花小楷,呵,可不就是我嘛。可我有那么出名吗?看来上次赏花会誊写的诗词扬名效果很棒嘛。 第一六六章:逗 我假装矜持,略微低了低头,含羞道:;我是会写梁字,可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我? 三衙内被问住,眼睛滴溜转了一下,同样也不能完全确定一定是,犹豫着问:;随嫂嫂一起来的草原翁主还有其他人吗? ;没,好像就我一人。我之前住在天波杨府,最近才迁居贵府。我玩味的意思颇浓。 ;那就是了。他双手合击,眼神坚定,;赏花会上写簪花小楷的也就一位,除了你没跑了。你……您的字写的真好! ;哪里哪里,和你们梁人比差远了。我想起来自己练字也就是几个月的事,全部功劳还是得益于宿主,真心有些惭愧。;写的不好,让衙内见笑了。 少年郎腼腆羞涩,双手合用摇摆:;不不,您写的很棒。 恐怕我不信,坚定的态度极度认真:;真的,真的,比……比我写的都好。 感觉说服力还是不强,增加砝码:;您信我!您一位外帮的翁主,能写我们的字已属不易,再写的这么好,让我都……都汗颜,感到自惭形秽。话没说完,面孔再次粉红扩展到了耳后。 他这次的面红耳赤已经重于粉红,嘴唇和耳尖部位出现深红的迹象,和其他部位偏白的肌肤对比愈发明显,让我微微惊呀,不理解他为何莫名其妙发窘,好端端的话怎么会引起他巨大的反应。 少年天性,还是初见生人的懵羞? 搞得我也跟着小紧张,暗道千万别把他惹哭,那就不好玩了。 忙说:;我信,我信。 情绪会传染,面孔也会传染。我的脸竟也莫名其妙随之发烧起来……不知是天气炎热的缘故,还是其他…… 故作谦虚:;那天……用小楷字体誊写词,我不知是否合适。很惭愧我只会一种书法字体,如果写错了的话感觉好丢脸。 ;嗯…… 他沉吟下,神情转为严肃,一板一眼道:;前朝盛行隶书、行书,我朝视楷书为最佳。若不是书法展示,诗会誊写诗词一般会用大楷。诗词一般字少,大楷字体稍微大一些,书写后整体纸面效果看上去较为和谐。而用小楷书写的话,整张纸观感就不如大楷,会显得不够大气。 ;呃,我不是说您写的不好,您一位草原来的,能写那样好的小楷已属不易了,再要求您用大楷或其他字体书写,就是苛刻了。 感觉闯祸了,眼睛向我坐的方向偷偷瞟了几瞟,似是怕我在意。 我当然在意了,笑容勉强僵在脸上。 我本意是假装谦虚下,谁料想他会真的指出来,我能高兴才怪。 多心地怀疑他是要当我面炫耀他的才学,还是想把我赶走他好独霸凉亭? 我知道我的字能被传扬终究还是借了容国公府的势。宿主的身体我已接管,延续宿主的能力终有限,我不过是练了几个月的字,字再好能好到哪里去。 赏花会结局虽说和我原想的出入不大,可当面被人揭穿,纵然是百年的我面子和自尊心也会挂不住。 心中不爽行为上也带出来,带着哀怨的眼神看向三衙内,内心想着怎么编排他找回脸面。 年龄小不代表就该不会说话,他这样说让我怎么和他友好的交谈下去。 好在三衙内的情商也不算太低,他察觉自己话头不对,不自在的扭动下身体,双手下垂互搓,极力寻找脱罪的借口。 ;您用小楷写的词我见了,纸张布局上位置居中,字与字之间的距离规整,规避了字小的缺点,反倒是更加衬托出簪花小楷柔美清丽的风格,与那首词本身的意义交相辉映,自成一体。字衬词,词达意,更能表现那首词的意境。 总算是圆回来了。 我能察觉到他深呼出了一口气,神情较之前轻松,连带着凉亭里的燥热也跟着去了三分,亭外的清风趁机徐徐吹进,凉亭里的气氛一时缓和,没有那么的紧张了。 真心感觉人不会说话会很得罪人的。 我从如坐针毡到泰然自若,神情舒缓语气轻快,没有用刻薄的语言加重不愉快。 ;多谢衙内告知。我原本只是会写梁字,其他具体哪种场合应该用哪种字体,俱是一窍不通。现听衙内一席话,使我茅塞顿开,让我以后再写诗词,多少知道些规矩了。呵呵,这样以后再写字就不会怕别人说道了。 他大概是也想弥补之前的过失,想也没想随口附和:;是是,配合您的字,会更烘托诗词的意境。 友谊的小船需要双方共同努力,借住在容国公府,我也不想得罪主人。 没营养的问:;衙内,不知大楷和小楷有什么差别,是不是一样的字写大点就行了? 他为了继续缓和气氛,也积极配合。;哈,这个……您说的也劝对。楷书虽说有好多种字体,大字和小字之间的差别也只是各家学派的差别,总体上都是楷书。 还好还好,这次没像刚才那样。 ;我们梁人启蒙是从写大字开始的,大字练好了才去写小字。我不知您的情况是怎么回事,按理说您写好了大字才可能练上一手好的小字。可如今您的情况恰恰相反,小字写的这么漂亮,大字偏不会,这……我便不知了。 ;如果您愿意的话,等我明儿去了太学问问夫子,看您这样单写小字还写的这么好,属于什么情况,能否把小字写的大一点即可。 太学,国子监的监生。这位衙内是读书人不是武将,容国公府还有读书人? ;哇,你在太学读书?是御街南段的那个太学吗? ;是。 ;我听说你们梁国最高的学府就是太学,是不是? ;是。 ;上太学的都是秀才,你也是秀才喽? ;嗯……是吧。 我想起来王服的秀才姊婿,再看看眼前和宿主年龄相仿、身高还没有我高的秀才小郎,恭维道:;你这么小就是秀才了,真好。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跟你问一些书本上的问题? 难为情的说:;我不妨跟你说实话,我只会写你们的梁字,至于书本上的字我认识的并不多,尤其是不会写诗作画。你可能教我? ;好。;啊,不不……我也才入太学一年,实在是才疏学浅。不不……我不是说不愿意教你,而是我……是真的不知道能不能教你。 ;怎么不能?你别谦虚了。就是贵国普通的读书人都肯定比我强,更何况你是秀才,一定能教我的。 ;我听四夷馆的人说,太学是贵国的最高学府,翰林院的翰林大部分都是出自那里。你在那里读书,学问哪里会不好。不是秀才都能进太学的,你要是学问不好的话,让别人咋活? 我说的大白话没有华丽辞藻,态度无比诚肯,哄一位少年郎绰绰有余。 人都喜欢奉承的话,三衙内也不例外。 腼腆的笑容布满少年的脸颊,粉中偏深红的部位不断扩大,似清晨初升的那一抹朝霞,又似园中晨时含苞待放的花朵,层层叠叠,由浅到深的渐变。 粉面桃花,天地间恐再调不出这般颜色。 我竟不知少男羞涩的程度远比少女还甚,一时忘乎所以,盯着他目不转睛。 有感应般,他被我看的举足无措,双手握了张开,张开又握住。双脚亦是,搞得身体不自觉的跟着扭动,左右不是。 太窘迫了。 良久,他不再面对我,扶着石桌坐下。 ;那……好吧。不过我要是教的不好你可不要怪我。我……我说了我的学问也不好的,你别……说我没教你。 哈哈哈,一扫这段时间的憋闷。 想想我从离开四夷馆至今,不论杨府、陈留王府、容国公府,一直是被关在深宅大院,吃喝无忧行动受限,磨去了意志泯灭了雄心,自己都搞不清楚为啥不离开要窝憋在这,好似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失去自主选择。 每天处于睁眼天明闭眼天黑的无聊中,蹉跎时光一事无成,现如今来了个不太聪明的小郎逗乐,我不好好玩乐排解寂寞对不起自己。 容国公府主人都是人精,从还未谋面的容国公到熟悉的加永玛,以及传说中的柳眉相,和那如今不见人影的沈豫,哪一位都是猴精猴精的,现能遇到一位不太灵光的和天降横财的概率差不多,过这个村再没有这个店,千载难逢没有下次,我不好好把握就太笨了。 我自己想的挺美,不知道三衙内是否如我想的这样美。 想是在凉亭待的时间久了人的智商也在线了,他给自己倒一杯水,一小口一小口呷,努力恢复理智,耳朵上的粉渐渐淡些。 找话题说:;你……您会弹琴吗? 我正对他的侧面,肉眼可见的速度观察到他的变化,知道他还有些害羞,不忍心再逗他耳朵爬满粉红。 无非是打发无聊的时光,又不是真心要跟他学什么。我含糊道:;会弹所鼓,就是你们梁人说的琵琶。不会你这种长琴。 ;你会弹琵琶?他又被吸引看我,;呃,对啊,琵琶又叫胡琵琶,原本就是你们胡人的琴。 这次真不是要逗乐。 ;呵呵,你们梁人真奇怪,一个意思多种说法,让我糊涂的不知道该用哪种。之前我知道你们称呼外帮人为夷人、鞑丿子、蛮子,现又多出一种胡人。哎,不知道其他还有什么? 他眉毛挑了又挑,不可置信的欲言又止,眼睛忽闪再忽闪,没有像之前莽撞的脱口而出。 人智商在线,情商果然也回来了。 ;那个……您可千万不要在外面说自己是鞑丿子。鞑丿子……鞑丿子是不……太好的……反正你就是记住了,以后不要在外面说自己是鞑丿子就好了。 我当然知道鞑丿子是梁人骂北方人的侮辱称呼,当初慧娘告诉我时,我还气愤的问回骂应该用什么词。 ;好,我以后不说这个词。 他的好心我还是领的。 一阵静默,这个话题之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二人顿感局促,眼神四处游离,寻找借故以免尴尬。 陌生人又是男女有别,话题一时找不到合适的,静默的空档期就比较长。 他随手拨弄几下琴弦,不成调的琴声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想是心情不平静,紧张的弹不成曲;又或是刚刚学琴,还未能弹成一曲。 不去探寻。 我本五音不全,对人类的音律一无所知,就是他弹出高山流水,我也不是知音。 假装看花圃里被阳光晒的蔫蔫的多色马食菜花、不顾烈日暴晒依然顽强不息拼命绽放的山菊花、眼看要过了花期有点缺水状卷缩的芍药花……哎,大概和钱有关系,容国公府的花园里就没有什么名贵品种。哪怕是上次赏花会,貌似我也没见什么名贵花。 是我不认识花?不会吧好歹我也在荒山野地里生存了百年,无名花看了一年又一年。 不管了,我本就是出来散心透气的,只要三衙内不与我探讨音律就好。 说会弹琵琶不是假的,弹的技能是宿主的,我是在杨府时察觉的。 一日白天黑夜乐声不断,吵的人睡不好觉脑仁疼。二娘子抱怨说是;大娘子又发疯了,每每她不痛快了就会跟着七房小娘子学弹琵琶。 七小娘子因为要嫁进张太师府,从小琴棋书画没少下功夫,尤其是弹得一手好琵琶,那是犹如天籁之音,绕梁三日不绝。 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反正我在杨府居住期间没有听到,每每听到琵琶声俱是大娘子弹的噪音。不明白她一位将门虎女,为啥非要损人不利己的学折磨人的文人雅事做的弹琵琶。 同样是将门,我不得不怀疑三衙内的长琴是否和大娘子的琵琶一样,为了我的耳朵不受屈,我感觉还是趁早逃之夭夭比较稳妥。 不待我出声,三衙内的话到。 ;您的字写的那么好,琵琶想必也是弹的极好。能……否手弹一曲? 将军了不是。 我要有买琵琶的钱,早就买了。再说我一客居,能整天噼里啪啦的弹琴惹人烦吗? 第一六七章:刷绒街 三衙内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纨绔世子,从没有想过会弹琵琶的人未必会拥有琵琶。 琵琶在梁人眼里不算是什么贵重乐器,在乐坊的铺子里很容易就能买到质量一般的琵琶,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遇到音质好的高档琵琶。可问题是我又不是真的用弹琵琶消遣时光,没事买琵琶干啥。 对于这种净给人找不自在的二货,我没有片刻的犹豫,起身道:;嗯。那个……好,我去拿琵琶! 最后的;琵琶二字,咬音特别重。 没有琵琶的借口真相就是一去不复返,不管三衙内久久等不到人会不会恼怒,我坐在房间内看着窗外生闷气。 怎么会遇到这么个二货! 哎,管他呢,是他非要我出丑在先,我耍他在后,一报还一报,平手了。 石榴不知我去哪了,察言观色猜测:;翁主,你这是不舒服吗?不是刚才出去热着了吧? 热啥热,我就是去一趟花园能有多热。 说来憋屈,大半年的时间里我被困在后宅院,俨然成了梁人眼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娘。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又不是真的纳姆,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没有任何独立生存技能,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仰人鼻息,困于后宅掰着指头过一天算一天。 我不能这样过。 我要出去走走。 以前养病虚弱不说了,现在珠子不闹腾体温降下来,我还不知觉醒的混日子,准备混到什么时候是头? 容国公府不像杨府,没人管我,出入自由,我为啥还自困后宅?莫不是真想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出去走走才会有机缘,说不定就找到了回张家村的路……可,哎!就是找到回张家村的路,我就真的能回得去吗? 我现在是被困在人类的躯壳里,不再是过去那个随时可以变型的狐狸精。我以人类的躯壳在张家村生存,不是我对此没有信心,是张家村根本不具备人类生存的条件啊。 当初张家村的人外出逃荒,就是周边环境让人类不能生存,我现在以人类的躯壳回去,靠什么赖以为生?总不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吃兔子吧。 愁容爬上额头,紧吧成两条横线浅沟,石榴的心头跟着一抽,忙问:;翁主,你这是咋了?是不是遇到啥事了? 回家的路漫长而曲折,我不知道该和石榴咋说。 石榴三人不可能跟着我离开梁国,我叹气:;哎,我……我想出去走走,正想咋出去呢。 她上下打量我的穿着,;翁主是准备去花园吗?我看您穿的衣服可以啊。你要换一套吗? ;不是,我想出门上街。你去给我找点灶灰,我抹脸上。再找套差点的衣服,给我换上。 水火无情,为了用火安全,容国公府只在主院和东院各设一处大灶,其他院落没有小灶。每日的饭食是去灶上取的,怕凉用厚厚的草包包着。冬天里取暖还有炭盆的炭灰,现在夏初,想找点黑灰只能去前厨院的大灶上找了。 石榴不理解我的说法,眉毛挑下,;哈,谁告诉翁主抹黑灰才能出门的?出门不打扮的漂漂亮亮,好好的往脸上抹黑灰做啥!满满的不认可,强忍住没有露出滑稽的表情。 被嘲笑我顿感被耍,懊恼自己之前没注意观察过大街小巷其他女子们的模样……不对啊,灵机一显,我在街上见过同样脸上抹黑灰的小娘子呀。 解释:;我是想一人出门上街,不是坐车带着你们逛街。 ;为啥不带我们?石榴更不理解的委屈问:;翁主有什么重要的事要避着我们吗? ;不是不是。 哎,真是不自由。没有在四夷馆时想走就走的爽利。 我试着耐心点说:;没啥事,就是我嫌憋闷,想出去走走。你去给我找点黑灰,再找一套差一点的衣服。我穿的这身上街太扎眼了,一个人上街还是收拾的邋遢点方便。 够耐心够细致了吧。 石榴跟我一段时间也知我的脾气,瞄我几眼,说不出的可怜样,嘴巴紧闭没再废话,转身做事去了。 既然要出去,总要有目的,去哪? 我支胳膊托下巴,想一会儿能去哪? 容国公府在东大街上,离四夷馆有段距离,之前我的神识没有扫过这一片,只知道府西临皇城,东南北挨着哪不知道,更不知道周边都有什么。 那我一会儿往哪走?去哪呢? 石榴找来一套纯色内穿的绵布襦裙,又把我的头饰去掉改梳成绺绺,刮了一点黑灰在我的脸颊处抹匀,左右看看,拿起铜镜让我细观。 ;可以了。翁主你看看行不行? 铜镜是王服给的,很清晰,里面的眉眼几乎与平日没啥区别,不细观看不出来特意抹的黑灰。 和我之前出门抹大片的黑灰差太多,我不太满意。 手指指脸蛋,;这,这,再抹一点黑灰。我是自己出门,抹多点安全。 ;翁主!石榴重重的低叫:;您是要去办事吗?让婢子陪着您去吧。多一个人多点照顾,您万一有啥事也好用上人是不? 她的眼神坚定,颇有誓不罢休的执着。我无奈,明白一个人出门不可能了,随也不跟她多纠缠,吩咐:;你去换衣服吧。 石榴三人跟着我的缘故,没有穿杨府或容国公府的统一下人服。加之我对梁人服饰等级的不在意,她们和加永玛的几个侍女一样公然穿起绸衣。 我作为主人换上了绵衣,她跟着我自然要换下绸衣。 我原以为她会穿麻衣,结果是她和我一样穿着崭新牙白襦裙。 得,这还计较啥,她要是有麻衣自然不会穿绵衣。 她也意识到不妥,哼哼道:;回头我去针线房找几块麻布,专门做几套出门穿的衣服。 ;嗯,选深颜色的布料,这种白色的太不耐脏了。 我想起来四夷馆时出门穿的油渍渍绸衣,感觉问也是白问,好似在杨府就没见到,早不知被他们给扔到哪旮旯里去了。 院外的甬道通后门。出院门到后门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路上还经过两处小跨院。 后门不宽,两扇门板也就是架子车的宽度。有主院那边派来的门子看门。 门子是二十多岁的男子,络腮胡,身强力壮,不认识我认识石榴。老远就打招呼:;妹子,这是要出去? 我没想到石榴会和门子熟悉,探寻的眼神瞟一眼石榴,正好和她偷瞄我的眼神对上,吓得她忙把头扭一边,忽视门子的问话。 王服在送婢女于我之前,已经把能想到的都教授了石榴酒儿,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石榴自是知道。 我没有使用下人的经验和手段,不知该如何约束她们。不以为然的打趣说:;别人问你话呢。 石榴自感被我抓到错处,勉为其难和门子回话:;你今儿白天当值啊? 门子没察觉石榴的不自在,两只眼睛不离石榴左右,笑呵呵自说自话:;溜锤调主院去了,我现在改白天当值。新来的老刘头打仗伤了眼睛,白天当值怕吓着人,我现在只做白天,夜里全归他了。 我和石榴走出后门,他的话还在身后飘。 ;我白天当值能见卖东西的多,妹子以后想买点啥跟我说,我看见卖东西的喊住他等你。千万不要跟我客气,有啥想买的一定跟我说。 后门外是一条深巷,并排两辆马车的宽度,路两头都有出口。向西是皇城墙不能靠近,不用迟疑,我带着石榴向东走。 我不解门子的话,问石榴:;你经常让他给你买东西吗? 石榴见我还抓着不放,急赤白脸的辩解:;哪有啊,谁和他熟啊!他就是人来疯,见谁都要说几句,根本不是只对我自己。 怕我不信又道:;我就出门时和他打过招呼,每次说话都不超过三句,平时我们院也不买啥东西,哪里用的着和他说啥。 我想想也是,作为客居的我,历来是府里给我提供什么我就用什么,除了王服送来的物品,几乎再没有自己购买过物品。 感叹:;哎,我这个翁主太穷了,让你们仨也跟着我受穷。 ;哪有啊,咱这是财不外露。翁主,我们都知的,咱现在住的是别人家,不好自己买太多东西,就跟嫌弃人家给的东西不好一样。 老黑和小生在善秀处挣钱石榴是知道的。小生的钱归他自己,老黑那一份可是全拿回我处的。 老黑领着斗鸡参与打砸张太师府后名声大噪,善秀的斗鸡生意随之越做越大,杨家校场俨然成了斗鸡场,斗鸡生意好不红火,我的收入也跟之增加。 两好搁一好,善秀爱财取之有道,不曾克扣拖欠我那份银钱,老黑自然也尽心尽力调教善秀的斗鸡,不让善秀为挣钱太发愁。 加之王服给的钱,我现在也算是小有身家,石榴管着钱匣,自然知道我有多少身家。饶是她出身商家奴仆见过世面,也不会小觑了我。 说来惭愧,来梁城大半年了,我的钱越来越多,可都不是我自己挣的。作为百岁的狐狸精,感觉好没面子。 府后巷子南除容国公府外还有一户人家,看院墙的长度猜测院落不亚于容国公府东院的大小。相比较路北的几处院落就要小些,大门也是窄窄的一处,仅能过马车的样子,旁边也没有偏门,估计是职位不高的官户,按梁人的等级不被允许修建高大的门楼。 石榴为了不让我继续纠缠门子的事,搀着我的胳膊介绍:;府前后都是官户,下人的住所设在路东的街里。那边之前据说是坑地,几家合起来买了,填坑盖了院子给家生子住。 梁人的爵位是一代爵,我奇怪的问:;容国公府有家生子吗? 石榴卡住,扭头看看前后左右,压低声音道:;我听主院的人说,国公府之前是先圣人那个郭家的房子。郭家败落后,落入马家,马家出事了,这才落入容国公爷手里。东院也是,最先前是王家的,之后换了好几个主家,加永玛翁主成亲,这才被容国公爷买了。 原来都不是最先的主人。 禁不住好奇心,问道:;先圣人的郭家现在怎样了? 石榴脱口而出:;杨府三小娘子嫁的就是郭家。 想到三小娘子成亲时我不在杨府,;郭家是彻底败落了,住在刷绒街,和普通的住家户没啥区别。手抬起来指指北方,;刷绒街就是前面十字口向北,过两个街口再向南的街道。那边大多数人家都做刷绒的生意,这才叫刷绒街。 ;刷绒是啥? ;就是翁主冬天穿的绒衣布。冬天冷,穿绸衣冰凉,再遇到雨雪天潮气重,贴在身上粘糊糊的不舒服。我也不知道啥时候就有人想起来了把绵布刷出来绒,这样穿身上去潮不说还暖和。 ;刷绒街住的差不多都是这片以前官户人家的部曲和下人,主家败落后他们就留下脱籍了。后来官户增加聚积下来的下人越来越多,看见别人做刷绒的活计自己也都跟着做起来,渐渐的越做越规模越大,慢慢的出名了。 我不关心官户的下人,我想知道郭家的事。;郭家的地方大吗?杨府怎么也没有算彻底败落,三小娘子嫁去郭家,郭家又是住在刷绒街这种地方,她会不会受委屈? ;不会。我听排风姐说郭家的院子是两进的,还不小呢。位置挨着马府坑那头,过了宝珠寺呢。 刷绒街、马府坑、宝珠寺……好吧,我不知道都是哪。 石榴继续:;郭家再怎么说也曾是宗室姻亲,破船还有三千钉呢,就是败落了也比那些外来梁城的人有底蕴,不然杨府也不会给三小娘子定亲他家。 是啊,尽管是一代爵,还是有一些家族想尽办法延绵几代富贵,不全是一代终结。就好比容国公府,容国公为长子沈书印谋求了一场婚姻,轻而易举得到了爵位,沈家的富贵以此多一代的累积。 第一圣六八章:三圣庙 主仆二人走到街口,一条南北街*于前,石榴指指街北头说:;这条街就是三圣街。三圣庙在街北头路西,有点远,翁主要不要过去瞧瞧? 三圣庙我听她说过。之前是马家的家庙,后来马家败了,庙才开始对外开放。 在梁国,庙和寺不同,哪怕两着供奉同样的神灵,他们也是不一样的。 寺不说了,庙里家族的,不是由公共民众供奉,而是一些大家族出于各种考虑,自己出资供奉祖先或者其他神灵的地方,才能被称为;庙。这也就是说庙里供奉最多的是自家的祖宗,其他神灵较少。因此,道教和佛教里的神灵们,谁能更接近民众的生活,谁才会被家族供奉的概率大些。 三圣是指药师佛及他的俩儿子日光菩萨、月光菩萨。父子三人为人治病积善积德,深受广大民众喜爱,在民间拥有很高的知名度。世人苦,不管有钱没钱都不敢说自己离的开他们。他们能被马家供奉,和他们接近民众生活人人需要密不可分。 三圣庙正因此没有受到马家败落的波及,庙对外开放后,周边民众出于自身考虑,自发供奉三圣,供奉香火缭绕不断,使三圣庙得以保留下来了。 世人看到的是救苦救难的药师佛,我看到的不是三圣庙的香火,而是梁国的爵位制度。 梁国一代爵遏制了世家的产生,有利于国家的发展,同时弊病也是血淋淋的。爵位不能延续,马家、郭家等勋贵败的太过容易,梁国累积不了巨大的家族财富,就像一把双刃剑,皇权失去世家的支持,底蕴不够,皇城的支柱就会因此缺少那一根最有力的支撑。是福是祸,不得而知。 慢悠悠来到三圣街北头,我被眼前三圣庙盛况惊呆了…… 三圣庙就在路西边,最前面是一处圆形泥陶大鼎。鼎的颜色不说了,光那包浆都有半尺厚。里面的香灰已满,大有外泄的趋势,就这样还插有没有燃烧殆尽的长香。香头烟雾缭绕,袅袅扭动蜿蜒上升,飘向三圣所在处。 三圣庙不大,没有院没有大殿也没有屋门,路边半爿敞开的房屋年久失修,离地三尺处的墙砖风化了大半,让人担心这样的墙砖还能否支撑上方的房屋。 清风吹过,覆盖在灰砖上的砖灰轻轻飘落,落到地上形成一层薄薄的灰带,好似割开庙和外面的联系。 就这样破旧的屋舍还在为屋内高居的三位神佛像遮挡风雨,不容易啊! 三圣身高丈余,面慈心善和蔼可亲,身上披红挂绿的布料早已失去本色,露在布料外的泥塑神胎斑驳点点,依然看不出昔日的油彩。要说这周边的善男信女不少,不明白为何让三圣神像落没之此。 三位神佛的待遇与寺院大雄宝殿里的神佛相差悬殊。然,现实里并不影响他们在民众心目中的地位。 药师佛面前供人膜拜的草蒲团上,一位消瘦的身体正虔诚的祈祷。从外观看信徒是位男子,且还是有地位穿绸衣的郎君。 石榴站在陶鼎旁,见男子叩拜的正好是药师佛,轻声说:;翁主,我们等下,你拜药师佛才有用。他们说这里的药师佛很灵验,我之前为您拜的都是他。左右看看,;卖香的只见车不见人,我去那边找找他,很快回来。 我是狐狸精,天生与佛道有仇,不信道也不信佛,拜他们干嘛。 正准备抬腿进庙,忽见叩拜的男子一头栽了下去,整个人趴倒在蒲团上。 ;诶…… 我喊了一声,手伸一半,不知该如何处理。 梁人的礼教森严,男女授受不亲,我身在梁城不能不顾及这些。他是男我是女,我会不会因为搭救他而被他讹上?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能再粘惹上麻烦。 可,哎,于心不忍啊。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我面前出事吧? 也就是一瞬间,我走几步到他身边,弯腰蹲下,;哎,你没事吧? 没见反应。 ;哎,你怎么了? 没人应答。 男子身体呈跪姿向前栽倒,头向下,额头贴在地面上,侧脸白中发青,眼睛紧闭……是昏厥,还是急病? 我抬手,用手指点了点男子的左肩,试图唤醒他……不想他身体竟然向右边倾斜,右肩倒地,脖子窝憋着,半边脸贴地……怎么这样不经力? 我恐怕是闯祸了! 再顾不上其他,抬手;啪;啪拍打他的脸,;喂,醒醒,你醒醒! 叫几声不见回应,正好石榴拿着香进庙。 急问:;怎么了这是? ;他昏倒了,不知道啥情况。你去找人要碗水,让他清醒清醒。 我继续抓住男子的左肩摇晃,;醒醒,醒醒! 石榴没有走开,弯腰低头凑过来看,迟疑着说:;这人……不会是饿晕了吧? 饿晕?怎么可能!在堂堂大梁的国都,说穿麻衣的人饿晕还有可能,说一穿绸衫的人饿晕,开玩笑! 我扭头看石榴,不信任的问:;你确定? 她面上展露难色,忽闪下眼睛,似是找理由:;我……家那边受过蝗灾,我小时候见过饿晕的人,脸色就是他这样的。 好吧,我是荒郊野外的,真还没有见过饿晕的人啥样。 ;那现在咋办?叫他也叫不醒。 石榴没有片刻犹豫,直接捋了捋袖,;翁主你上边,我来。说着一步跨转到男子右边,抓住他胳膊一把把他拽直了,转身从他身后架着他胳膊,吃力的拖到北墙边,让他靠墙坐着。 就这样折腾男子还是没醒。 石榴喘口粗气,指指庙外,;翁主你在这看着他,我去找人借碗水。 ;嗯嗯。 我以往真没有注意过石榴做事这样果断,不拖泥带水,麻利快的处理眼前问题,一点也没有小女儿的优柔寡断,比我有经验多了,令我心生佩服。 ;嗯…… 男子没有血色的青紫嘴唇发出一声响。眉心跟着簇起一团疙瘩,两眼仍然紧闭不露缝,面孔痛苦的扭曲,脸色苍白发青,有一点紫的方向发展……这情况我见过,张家村里的人死之前就是这样! 千万不要出事,这可是一条人命! 我惊慌失措,一把抓住男子胳膊,;郎君!郎君! ;来了来了。 石榴及时回来,端过来一碗水。 随她过来的还有一个老妪,见状也忙上前搭把手,搀扶男子,二人合作给男子喂水。 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向后退了退给她们让地方,看他们忙活。 努力终究没有白费,男子被灌水之后总算是醒过来了,老妪拍着胸口喊了声:;我的娘啊,可算是活了! 男子醒后有点迷茫,双眼带雾似罩着一层薄纱,不解的左右看看,见眼前我们三人,挣扎下要起身。 石榴一把按住他,;郎君莫动,我们不是坏人。是你刚才晕过去了,我家翁主见状救了你。 我面带微笑看向男子,注意到他的儒巾和绸衫上有斑斑污渍,身体也散发着一股子汗渍的酸味。 男子衣污心亮,大脑非常清醒,拱手抱拳:;多谢翁主救命,小生不胜感激。 ;不用客气。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人做到底。我说:;石榴,这儿周围有没有药铺?去喊一位大夫过来给郎君看看。 不曾想老妪抢着说话:;药铺不给上门,要自己送病人过去的。小娘子要是看大夫不如出个车费钱,我去喊人把郎君拉去药铺。满满的热情,两眼迸发出急切的希望。 老妪有四五十岁的模样,身材偏瘦脸上没肉,花白头发整齐的在脑后挽一个髻,一身洗的发白麻衣干净朗利,看着就像是常在街面上帮人做工挣小钱的。 我现在怎么说也算是小有资产的,心知肚明老妪的意图。;行。那就麻烦老婆儿去找一辆车来,把这位郎君送到就近的药铺。 老妪心意得逞,眉飞色舞,连连答应:;好好!我这就去喊车。 ;不用,不用。男子虚弱的阻止,;不用麻烦了。翁主,我不用去药铺。我这是……老毛病了,歇一下就好了,真不用花那个钱去看大夫。说着说着他苍白的脸上飞起不正常的粉红,扭捏的低下头,活似是做了坏事怕被人逮住一般。 我想起来刚刚石榴说他是;饿晕了的话,同情心加重。 想我也是荒野长大的,经历过饿肚子却也是没有到过饿晕了的地步,怜悯的眼神看他,;郎君不要客气。不管什么原因晕倒了,总归是不好的事,看看大夫心里踏实。有事吃药,没事更好,求个人安稳不是。 吩咐石榴:;你去看看门口有没有卖吃食的,买点回来。没有的话就给刚才那个老婆儿俩钱,要她家个馍。 又看向男子,;郎君且等片刻,先吃个馍垫垫。一会儿看了病把郎君送回家,再想吃啥吃啥。 我给了男子台阶下,顾全了他的面子。他也不是玲珑心,不再推辞,低声喃喃:;谢谢,谢谢。翁主的大恩大德,小生铭记于心。 我笑了笑,心道铭记于心就不必了,只要不给我惹来麻烦就好。千万别做出让我心寒的事来,感觉救他是农夫和蛇,恩将仇报。 不多会儿,老妪高高兴兴喊来一辆驴车,还端了一海碗面糊糊和两块菜窝窝。 男子喝了杂面糊,对着菜窝窝发会儿呆,不声不响的揣到袖笼里。 菜窝窝是野菜和杂面合一起做的,类似于杂面窝窝头。只是老妪家的菜窝窝看着不黑,估计是用豆面做的。豆面没有高粱面做的窝窝好吃,又加上老妪用的菜多,男子吃不下也是料想之中的事。 石榴给了钱,老妪却连高粱面做的纯窝窝头都拿不出,生活想必是很拮据的。男子把吃不下去的菜窝窝藏于袖笼,没有当场拒绝吃,心思也是够细腻的,给几方都留足了面子。 七窍玲珑心。 我扭头权当看不见他的行为。 男子还是很虚弱,赶车的车把式帮忙把男子背上车,我和石榴也跟着坐在车架上,一起去药铺。 看病要钱,男子明显是没钱的。可他的穿着打扮又是书生模样,年龄处于弱冠阶段,自尊心强要面子是必然的。 ;予惟不食嗟来之食,以至于斯也!一般人尚且如此,书生更要比一般人有骨气,我若是直接给他钱必被他人认为是侮辱书生,做好事变成了坏事,这种蠢事绝对不能干。 我和石榴反正是出来遛弯的,陪他去一趟药铺即顾全男子脸面又能打发时间,呼呼呵呵,两全其美。 得嘞! 驴车沿三圣街一直向南,很快到了东大街又向东,直至停到曹家药铺前。 曹家,就是曹皇后的娘家,曹国舅的那个曹家。 曹家是豪门大户,东大街上的内城曹门和外城新曹门就是以他家为名的,由此可见曹家在梁国起着多么重要的作用,拥有多么重要的地位。 我从杨家人口里得知曹家世代做着药铺生意,不能说富可敌国,也是牢牢把着十六家商户二把金交椅的位置,是梁国为数不多的医药世家。 曹家有没有做其他生意我不知道,开药铺是铁定的事实,因为药铺的牌匾上就写着;曹家药铺,一点也没有遮掩的意思。 药铺和药师是一家人,不清楚曹家的家庙是否也供奉着三圣神佛。如果是真的话,三圣神胎一定比三圣庙的模样好的多。 书生推托他好多了,架不住车把式人热情,还是由着他把自己背进药铺。 药铺是临近二层楼,门面扳卸后露出敞亮大堂,中间的立柱上有幅描金对联。上联;良药良医世沾幸福,下联;利人利己天赐嘉祥,中规中矩。 坐堂大夫在大堂左墙边,一张桌,两条凳,三四张纸,一号脉枕,有一看白胡须大夫正帮人瞧病。 我们几人进店,自有店小二上前询问:;他这是怎么了? 第一六九章:有史一以来 恍惚之间,从铺子里斜插过来一位满身药味的小童,撇过店小二,抢在我们说话前道:;这边这边!边说边引导车把式往靠墙的光板床去,又搀扶书生胳膊上床躺平。 我最后进铺子,看的一愣一愣的,替那位向后挪步搓手的店小二尴尬,感叹这就是有眼色和和没眼色的差别。 又有一位穿直裰留山羊胡的老者从柜台里出来,疾走两步上前查看书生面色。 很在行的左看看右看看,又看看书生舌苔,转身喊了大堂西侧正与人看病的坐堂大夫,;蔺大夫,这个您过来看看。 蔺大夫对手头上的病人说了一句;抱歉,人就到了光板床前。 望闻问切,最后手搭书生手脉,例行问话:;你晕倒多久了? 书生少气无力,试吧着抬头,用眼神寻找我们没有言语。 石榴从我身旁走过去,替他回答:;有两三刻了。他刚才晕倒在三圣庙,我们也就是把他从三圣庙拉过来的时间。这段路不短,来回差不多要两刻多三刻不到。 梁人把一天分为十二时辰,一时辰又分为八刻。我是来到梁城才习惯他们的这种计时方法。 蔺大夫有三十多岁的模样,白净文雅,一看就像大夫。 他从书生身上撤下手拍了拍,看石榴一眼,面不改色道:;你是他家属? 大概是猜测到不对,不给石榴说话的机会又说:;他几天没吃硬食了吧?这是饿晕了。也不用开药了,回去多吃点饭就好了。记得先吃流食,隔个一两天再吃硬饭。到时候如果还是不行,再来抓药。 盖棺定论,书生就是石榴说的那样——饿晕了。 石榴瞅一下我,等我决定。 还能怎么决定,好人好到底,送佛送到西,只能继续送他回家呗!顺便再给他几文钱,帮他处理一下饿晕了和不再饿晕了的问题。 石榴得我确定,眉眼弯弯,似笑非笑的看向书生,殷勤道:;那个……郎君,您住在哪里?我去给您叫一辆车,把您送回去。 得益于王服的慷慨,我现在也算是小有银钱的人,不再计较这点救人的得失。石榴大方的结算了诊费,又重新雇车送书生回他的住处。 做好人不容易,我和石榴不能弃书生于不顾,再次陪伴他坐车。好在街上雇的车多为敞篷架子车,坐车的又不分男女老少,我们主仆和他同乘一辆车也算是说的过去,不招人诟病。 书生住的地方离东大街很远,在城南的槐树院街。 石榴是梁城人,对城内大街小巷颇为熟悉,指挥骡车车把式先到一处市肆,买了一罐甜汤拿来给书生喝。 甜汤就是面疙瘩汤。 市肆我隐约看着熟悉,仔细辨认下是我之前买二花的那个市肆,只是我之前来市肆的路不是这条。 我纠结那时找小生没少过来过这里,怎么不记得还有卖面汤的摊?又奇怪卖面汤的不用碗用陶罐盛,卖汤的成本未免有点太大了。总之,佩服石榴的办事应变能力。买一碗面汤的话,书生不够喝又耽误送他的事,买一罐汤实惠又方便,罐还可以以后留着继续用。 书生喝几口面汤肚里有货了,苍白黑青的脸色只剩白少了几丝青。 人精神话就多了,;多谢翁主,一直让您破费,小生实在过意不去。 ;小生谭玘,乃今科省试及第,因病滞留京城不得回乡。不知什么原因,他两颊莫名泛起红晕,和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来京时想着在京时间不会太久,故所带盘缠不多。谁知京中物价甚贵,生看病花去大半,故而落魄之此,让翁主见笑了。说着说着脸色更红了,几乎占去大半,唯留额头下颚不变。 也得亏他的下颚有胡须遮挡,不然他此时的面色定会让人误会成红润,不把他当虚弱之人看。 想他有可能是面子使然,我大大方方的安慰:;看你说的。意识到称呼问题,改口;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刚才那位大夫说的您也听到了,您的病必是已经好了,剩下的只需要多多吃饭就好。 我虽住过四夷馆,见识了不少翰林人,可对于梁人的科举制度,还是一窍不通。自我介绍:;我不是梁国人,我来自铁勒草原的。对您说的贵国科举制度不甚了解,如有什么可笑之处,还请您不要计较。 ;呃?谭玘微露惊讶,盯着我仔细打量。 我被他看的别扭,避过他的目光,抬手捋捋头发,扭头假装看向车后。 谭玘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如果清洗干净我猜他也就是弱冠不到而立,绝不是现在看到的大叔年纪。 以他这个年纪的人盯着宿主年纪的人看,定会被人认为是无礼的莽汉,更何况是我正在救他一命。 谭玘想必也料到了这点,支撑上半身微微喘息着道歉:;翁主,请恕生无礼。非是生不懂得礼义廉耻,而是生实在是太过惊讶。 ;禀翁主,前几日生得一仙人指引,说今日到三圣庙会遇因缘。如果生抓住此次机会,以后岁月飞黄腾达不可限量。可若是生错过了这次因缘,生后半生便会落魄之死。 想我定是似信非信,力争说服我。他道:;起初我也是不信的,殿试被淘汰已成定局,我再挣扎也是枉然。 考虑到我不是梁人,解释:;翁主大概不清楚我们梁人的科举制度,我们科举里通过省试的士子叫贡士及第。省试之后还有殿试,殿试之后叫进士及第。我便是这有史以来的头一个,过了省试没有通过殿试的贡士及第。 粲然一笑,笑到眼泪在他眼眶中聚集成湖,泛起晶莹的光芒。连带周围的气温也产生了共鸣,跟着下降了几分,初夏有了初冬的感觉,顿时冷飕飕凉哇哇的,仿佛置身冰窖之中。 ;翁主您是不知道,自从前朝有了科举制度,从未有士子过了省试而不过殿试的。今科殿试也算是开创了历史先河,使我有幸得有史以来的第一——第一殿试落榜之人!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 笑声中殆尽了凄凉。 我不能感同身受谭玘的感觉,不明白过省试为什么一定必过殿试。考试结果不都是待定的嘛,怎么会出现必过这一说? 我寻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安慰谭玘,静静的陪他笑的泪流满面。 石榴实时暖心的递上绢帕,谭玘抽几下鼻子,轻拭泪痕。 ;让翁主见笑了。好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也是到了伤心处。生寒窗苦读二十载,只为一朝登上天子堂。现如今生做了这天下第一殿试落榜之人,恐今生今世都不能再洗刷屈辱。此必成生终身污点,哪怕是来年再有幸通过殿试,也不可能洗去了。 他又仰天落泪,哗哗哗的控诉他的冤屈。 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仰天长啸,泣血稽颡,破开重重阻碍,直达九霄天庭,声声控诉他的不得意。 人的意志力竟能让我能感觉出来直达天庭,百年来也是头一次见到。从没有遇到过这情况,我蓦然呆住,不知所措。 石榴受谭玘的悲壮故事感染,陪着落泪。 她从袖笼里又拿出一条丝帕,弯腰帮谭玘沾去泪水,柔声细语:;郎君,喝口甜汤熨熨嗓子,歇歇再说。 谭玘挣扎下,扶着车帮坐起来,石榴搀扶了他一把。 ;翁主,非是生矫情,实在是情不自禁。 转换话题:;我起初也是不信那道人的预测,认为他是胡言乱语,天下哪里会有冥冥中这等好事,断了的青云路还能再续。我猜测他不过也是那落井下石之流,见我落魄了跟着人也踩上一脚,只为诓骗我最后那点银钱。 话到此时,许是内心不甘,五官渐露狰狞之色。;可我又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大好的通天路就此被人斩断! ;比心智我不输他人,比文采我更不逊色,就因我不合官家眼缘,我就输在了殿试!语调尖锐刺耳,充满戾气。 他似是对着苍天呐喊,五官随着他的不忿话语扭动错位,张牙舞爪,变形狂野的莽汉,不见丝毫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 这是有多愤恨才这样,我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好在石榴的同情心更甚,置之梁人男女大防礼教如无物,轻抚谭玘后背帮他顺气。 ;郎君,郎君,我家翁主在听您诉说呢。喝口甜汤吧,缓缓,莫再这般激动。说这么多话,当心身体一会儿又不适了。 谭玘并未听她的劝告,不顾气喘吁吁,挣扎着继续厉声厉色:;想我七尺之躯,徒有一腔热血,却没有那登天之路可走。我再豪情万丈,无用武之地也是枉然。我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听信那道士所言。劝自己权当再上当一回,今日来了三圣庙。不想老天怜我悲苦,在我绝望之际让我得遇翁主您,这般机缘也是天作之合了。 天作之合,呵呵……可惜,我是假翁主。 我不知老天是不是真的怜他,他得知真相后又会产生怎样的心态。;郎君,我……不是梁人。 他没有我担心的态度,微愣后固执己见,叫嚣:;梁人如何,草原人又如何?翁主莫言说长短。 ;我是梁人,可梁国已经没有了我的活路。京都人爱说活人不能让尿憋死,若翁主不嫌弃,我跟着翁主做一回草原人又何妨! 他倒是把注押在了我身上,可,我的注押在哪里? 我不过是一找不到家在何处的小狐狸,冒名顶替宿主的翁主身份,一穷二白攀附他人生活,哪里有能力再拉一个人。 我怎么告诉他实情? 我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谭玘的眼神殷切出火,似溺水之人死死拉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怕一松手会永远失去生机。 这样的人我不忍心绝他生路。就像我狐狸精母亲的做事风格,我也信奉冥冥之中自有天数,一切都是有因果循环的。堵上一扇门,老天自会给你开一扇窗户,可这开门和开窗户的结果却是根本不相同的。如果老天给我的是一扇门,我不会主动选择关了门去开窗户。 现在也是如此,我不想主动拒绝谭玘的求助,我不选择就是选择,结果联着因果,我被动的接受比主动的选择更顺合天道。 我是狐狸精,信奉天地间的规则,遵从规则做事,于我只有更多好处。 ;那个……谭相公,您听我说,先不要这么激动。您的身体还没有好,很虚弱,您先喝点甜汤。我就在这里,等您喝了甜汤缓缓,也是一样的说话。不急的! 石榴又从陶罐里倒出一碗甜汤,许是我说的话有份量,谭玘这回乖乖的接过去喝了。 骡车出小巷拐到御街上,没几步便出了朱雀门。朱雀门外叫南关,南关最有名的地方是三里堡(念pu)。 三里堡,即从内城墙到这里的距离有三里地。还没有修建外城的时候,这里驻扎有保卫梁城的驻军堡坞。有了外城墙后,堡坞自然就拆了,再大度的梁帝也不可能容忍外城内有一座坚固的城中城存在。这就是所谓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谭玘所住的槐树院街在三里堡再往南的东侧,有两条街组成,即槐树院前街和槐树院后街。 槐树院前街是一条东西街,槐树院后街不是和前街平行,而是在前街的中间位置垂直的一条南北街。奇怪不? 不去管前街后街的恩怨,单单说前街的东边,东边紧临的街道是梁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官坊街。 官坊,顾名思义,不用多解释了。任谁都知道官坊是三教九流的聚集地,人员成份比任何地方都复杂。槐树院街和这样的街道相邻,住家户不用猜想,必定也是多为官坊里的人。 我不得不多想,谭玘一位士子,怎么住在这里? 虽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可他说他是贡士及第,住在官坊附近难免会让人误会他留恋官坊,这对他的名声又有什么好处呢? 不是我非要误会,我依稀记得老黑的前主人就是从三里堡混出去的。 第一官七0章:官坊 我很同情谭玘的遭遇,在士子为天之宠儿的社会,一位士子落魄到饿晕了的地步怎么说都是悲剧的事。但我不能理解他认为的过了省试必过殿试,殿试不过人就永失去希望,绝望的颓废,肆恣糟蹋自己,这承受打击的能力也太……所以我送他回槐树院街的住处完全不掺杂其他,仅仅是为了做足一件好事。 我就是这样认为的,至于说他把希望押在我身上,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他。我困在宿主身体里这么弱小,哪还有拯救他人于水火的能力,再想吹牛也是不行的,实力和现实相差的太远了,说那些有的没的都是妄想。我只能保持沉默,回避他殷切的眼神。 骡车驶过热闹的三里堡十字街口继续向南,道路两旁的饭铺门脸鳞次栉比,一家挨着一家的密集程度犹如盖房的砖石严实合缝,不露丁点的空余,和其他街道的门面房风格完全不一样。 细细看来,是临街门脸窄的缘故,每间饭铺门脸统一大概只有两扇门的宽度,完全不是其他街道临街房几间房的宽度。难怪这里饭铺如此多,我也是看稀罕了,还没见其他地方有这样的门面房。 饭铺多,味道浓,从饭铺里飘出各种食物的味道,引得我忍不住吞咽了几次口水。看向其他人,除了谭玘,大概也都是和我一样的感受——肚子饿了。即便是刚吃罢饭,也会被勾丿引的想要再吃一顿。 石榴料定我好奇,轻声跟我解释:三里堡不是指具体的街道,而是内城南三里的南关这一片地方都叫三里堡。三里堡的门面房是当初堡坞统一盖的,与私房不同,是官府的产业。 由于门脸小又紧挨官坊,开店的和食客多为坊间人,逐渐形成物美价廉的小吃风格特色,和州桥那边的多元化饭铺风格不同,是完全以下九流为主要食客的饭铺。 说到这里,谭玘也跟着补充:三里堡作为南关最繁华的地方,又有官坊在此,深受整个梁城三教九流的喜爱,不光是下九流们爱在此吃饭,其他阶层的人同样也被这里吸引,热衷于来此享受美食。 三里堡能成为南关的标志之一,多亏了这些类似于小摊位大小的密集门脸,和官坊里众多的各种匠人,不然也不可能聚集这么多各色各样的小吃饭铺,成为梁城一景。 说到官坊的匠人又牵涉到;坊与;坊的差别。 谭玘说,前朝的坊是指城内居民居住的区域,如今的坊多是指以下九流为主的行业坊。尤其是官坊,坊的分类越来越细,几乎囊括了各行各业,遍布城市的角角落落。 官坊街这边的官坊以手工作坊为主,囊括了梁城除十六家之外的绝大部分匠人,著名的汴绣就出自这里。绣坊每日出品的绣品不计其数,源源不断流向市场。 大量的手工匠人出现,促使今朝的商人越来越多,商业随之越来越发达。相同,商人多商业发达,反过来促进匠人行业有序发展,更多的人加入匠人的行列。如此相辅相承下去,会很快影响到今上的很多决策。 今上的决策顺应商业发展的趋势,商业势必会更加好的发展,社会繁荣也会达到空前绝后的地步;相反,今上如不能顺应潮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商业,仍然沿用之前遏制商业发展的政策,必会严重阻碍目前的商业发展,延迟社会的繁荣…… 他说他的殿试策论写的就是关于民、坊、商和今上决策的关系。 他说的慷慨激昂,唾沫星子乱飞,一改刚才萎靡的模样,双目炯炯有神,散发夺人的光芒,似是换了一个人。而我,听的一头雾水,认为这些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又不是今上的一份子,离我太遥远的事情思考它做甚。 还好还好,离开三里堡的十字路口两条街就到了槐树院街,谭玘再想长篇大论也没了时间,我暗暗松了口气,不用再听他的长篇大论。 槐树院街的街道和梁城的其他街道一样干净整洁,这得益于梁城的街道司。街道司负责梁城每条街道每日的清扫工作,是城市的美容师。 街道司的人员来源于厢军和普通的梁城市民,就比如卖给我老黑的潘老头,他拾大粪的活就归街道司管。 谭玘租住的民居小院在街中水井旁,想着梁人的礼教,我坐在车上未动,看着石榴尽婢女的职责,暖心的搀扶谭玘下车。 呃,喝了一罐面汤,谭玘已经好了很多,不用人搀扶,自己颤巍巍的走路不成问题。 谭玘晃悠悠向我弯腰施礼:;多谢翁主救命之恩。后面的话没说,全显露在眼神里。 车把式拉着骡子没有管我们,我回避谭玘的期望,轻声对石榴吩咐:;我在这里等你,你把谭相公搀回屋去,再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收拾好了再出来。嗯……如果可能的话,给谭相公弄点吃的。 ;是。 石榴貌似很乐意照顾谭玘,欢快的蹦下车就去搀扶谭玘。而谭玘的眼神黯淡下来,略有失望又夹杂着不甘,欲言又止,盯我片刻,还是忍不住道:;翁主,小生……改日能否登门拜谢? 我猜他也是意识到了他的态度太急切了,会让我产生误会,这才会问我的态度。 我本想拒绝又张不开口,可换位思考下,若是我溺水抓住救命稻草,会不会像他一样急不可待?不去考虑救助人的感受,执意成到自己的目的。如此这样,我还有拒绝他的理由吗? ;谭相公,我理解您的心情,只是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我左右看看,示意他注意周边过往的行人正看我们,;又您今儿身体欠佳,有什么事还是等您身体好些再说吧,不急在一时。 他也是脑袋瓜聪明之人,立马意识到问题所在,如梦方醒附和道:;是是,翁主说的对,是生心里焦急,考虑不周。生为没想到翁主的处境而抱歉,望翁主不要和生计较。 或许是我误导了,他理解为我说的是男女有别,当街说话实在不妥,于双方身份都无好处,凭白添惹是非。 哎,理解错了就按错的吧,将错就错我也不想纠正什么,只要当前打发了他就好,至于以后,以后再说。 火辣辣的太阳当头照,罩在骡车棚上我也嫌热。石榴照顾谭玘进院后没了时候,我在车上等的不耐烦还不敢表现出来,车把式焦躁的原地打转,不停的一催再催:;小娘子,恁这等的也太久了,耽误我拉活。 ;哎,哎,不是我催恁,恁这等的时间都够我拉几趟活了。 ;小娘子,我一家老小全指望我拉活的钱吃饭呢,要不这样:你先把车钱付了,我去拉活去。一会儿你再要车可以叫别的,城里车多的事,不在乎我这一辆。 ;真的真的,我不诓你,你也看到的,刚才这一会儿的空,从这都过去好几辆车了。 这里是街的中间,大概过往的行人都相互认识,来来回回路过的,每过一次都会不自觉的瞅我一眼,又好事又看稀罕,即使我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也受不了他们审视我看热闹。 耐不住天气热脾气暴,我财大气粗的拿钱砸车把式:;老丈,等的时间我给你加十文。 从曹家药铺到这里才五文钱,我给他十文足够他说的拉几趟活了。 梁城的骡车很多,为了多做生意多挣钱,同样的地方他要五文,就有人抢生意要四文。如此恶性竞争,车费便宜的惊人,十文钱差不多是骡车大半天的收入,车把式机灵地闭嘴再不呱噪了。 诶,车把式也就是三十来岁的年龄,喊他老丈真有点过分了,我发完赌气气也消了,挣钱不易嘛,何处为难。 半个时辰的光景,石榴终于出来了。真够时间长的,不知道她为谭玘都做了啥需要这么久。 她也明白自己待得时间太久了,脸红脖子粗怯懦的解释原因:;翁主,您别生气,我也是不得已。您不知道谭相公的房子有多乱,进屋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也不知道他整天都是怎么活的,那样乱的屋子也能待的住。哎,这男人身边没有女人照顾就是不行啊。 ?嗯?不会是我多心吧,我怎么听出了别的味道。 ;大夫说了这几天谭相公不能吃硬食,我看他屋里也没有米面,就去屋主那边要了点面蛋,做了一罐鸡蛋汤给他放着,让他等会饿了再吃。 ;翁主……她低下头偷瞄我,怕我发现忙撤回眼神,一副小媳妇任打任骂的鹌鹑样。;我……我不忍心谭相公饿着,给屋主老婆儿五十文钱,让她照顾谭相公几天。 五十文而已,我现在又不是出不起。然,石榴缩头缩脑像极了捅天大的漏子,心虚的可不是仅仅五十文。 ;翁……主,我……翁主,我收拾屋子,见……见谭相公是……身无分文的样子,我……我,一时心软,给他留下一锭银。 一锭银! 一锭五两,够一家几口吃好几个月了。我到梁国快一年,自己挣的银子也没有五两! 我怒极反笑,;呵呵,呵呵呵,你可真大方! 石榴伺候了我近半年,多少还是了解我一些,急赤白脸的辩解:;不是的,我不是大方。翁主你听我说,谭相公一个读书人,落魄到这种地步必定是遭了大罪的。翁主您不知,咱这儿的读书人可金贵着呢,不要说他是贡士,就是一名秀才都很了不起。那头仰的跟啥样的,趾高气扬的好像是天老大他是老二。 见我仍然似笑非笑,往前凑凑蹲着的姿势扒住我的膝盖。 ;翁主,我知道我给的有点多,可您想啊,能读书的人肯定是家里条件不错的,不能像街道上的人来对待,给他三五十文钱他根本看不到眼里,说不定五两银子他都不以为然。 ;哼!我冷笑一声:;你们梁人有俗语,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现在人都饿晕了,还谈什么家里有钱,家里再有钱也解不了他的燃眉之急,他依然还是没钱买饭。他囊中羞涩,我们救了他,他还三五十文看不到眼里,难不成我救了一只白眼狼不成!如此,我们还救他做甚! ;不是的,不是的! 石榴顿觉自己说错话了,由蹲变为跪,可怜巴叉的仰头望我,眼里着急的冒出泪水,抓住我的手说:;翁主,我说错话了,是我说错了,谭相公并没有这个意思,这可不是谭相公的意思! ;我给他留银子的时候他说什么都不要,是我非要硬塞给他的,不是他要的,不是他看不上,是我看他可怜硬塞给他的。 ;翁主,您要是觉得给的多了,我用我的月钱抵行不?我回去就把这钱掏出来。翁主,就当您先借给我的,我回去一定还你! 她一会儿;您一会儿;你的我从来没有在意过,可她千不该万不该说五两银子她来出!我在她心目中就是在乎区区五两银子的人?这是生生的打我这个主人的脸,好像我是真的吝啬,计较五两银子! 我是真的恼了,收起来调侃,冷色道:;你好有钱啊!既如此,也别送银子了,我把你送给他如何? 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人就不能生气,生气中说出来的话不经大脑,啥不能说的话都会嘣出来,嘣出后覆水难收,想后悔想挽回都不可能。 石榴吓得跌坐在车上,连哭都忘了,直勾勾的望着我,嘴巴大的能吞下去小孩儿拳头。 我也没想到自己恼羞成怒之后会口不择言,把自己想象中的话说了出来。 一时尴尬,又加上后悔,还有三分对犹如如晴天霹雳后呆呆的石榴的内疚,我结结巴巴说:;那个,我……我开玩笑的了,五两银子,没关系了,给了就给了。 我想我此时一定笑的很难看,努力挤出来的笑容毕竟不是自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