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吟》 首、 序章 长安城内的平康坊,本就是艺妓美女云集之地,如今更是繁荣昌盛。自朝廷开科举以来,每三年一大考,于是每年都有许多才子举人由于赶考而入了长安城内。 在大唐,才子文人们除了庙堂c江湖,家庭,最多的去处,就是青楼了。青楼除了酒肉鱼水,更多的,却成了才子与文人们评判才情诗意的标准。每一个来长安的诗人才子,必定是要去平康坊内转一转,让那些坊内的名妓,来评判评判的,能拔得头筹的才子,那可叫一个风光霁月,甚至可以说,就算中举,也就此等风光了。 于是平康坊,有了诗人酒客的流连加持,早不再只是青楼如此简单的去处。内里有商贾c诗人c才子,还有政客。可谓煮酒聊史,诗酒天涯,在这平康坊内,都可一见。 若说起这大唐的名妓花魁,也不是拼的字写得究竟有多好c舞跳的究竟有多美c相貌是究竟如何的惊人。大唐聪明的女人很多,许多甚至还能和政治挂钩的上关系,于是这花魁呀,拼的,可是背后的男人。 一座青楼内,都有一名花魁,花魁也会有老的时候,二十几岁的光景,已经要面临人老珠黄的命运,可是花魁们都是聪明人,有一名叫做晴云的花魁,就倒追了大她二十几岁的男人,坊间传言,这种啊,就叫做政治投资。 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太宗甍毙,高宗即位。太宗在去世前,还做了好几件大事,其中有一件匪夷所思,让人不得不想起他年轻时弑兄夺权时的狠厉来,他下令,处死了一名和尚。 这和尚却也不是普通人,他是受太宗之命取经天竺的玄奘大师的大弟子——辩机。 天边的墨云翻滚,密密地压着这座巍峨耸立的长安城,在菜市口,一群人撑着雨伞,围着跪在侧刀下的那名年轻的和尚身边。 和尚浓黑的五官方庄端正,他阖着双眼,在脸上留下了一丝泪痕,随着侧刀而落,血红满眼。再观那群撑着雨伞的人,个个同样也是泪眼朦胧,只是轰隆的雷声伴随着滚滚大雨,很快就冲刷干净地面蜿蜒的血水,一个女人,在和尚的头颅落地之前,极快地用手接住了它。 她血红着眼,颤抖着手,却丝毫没有流泪。她喃喃地对着那怀里闭着眼睛的头颅说道:“盛世,这可是盛世,郎,可我却觉得这妥妥的盛世,不过是圣人之世罢了。” 那女子名唤“高阳”,乃高宗第十八女,两年之后她起兵谋反,很快就被发现镇压,为这大唐盛世,添上了动荡而又浓墨重彩的一笔。 史笔如刀,那是叛变的高阳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心目中的公平与正义,总有一天,将以史料的形式公诸于世。 说来可笑,这个世道,哪里还有敢于直面真相的史官?有人说这高阳公主是白死了,有人说这高阳公主本身骄奢淫逸,不过是咎由自取,可这就是真相吗?而真相,又真的那么重要吗? 长安皇宫内,三清殿旁,有一栋毫不起眼的小楼,人称“凌烟阁”。这栋小楼没有住人,而是陈列着二十四个人的画像。这二十四人,可不是寻常人物,而是跟随唐太宗一起打天下c坐天下的功臣,人称“凌烟阁二十四功臣”。 有人说,是人,总是会变的。战场上的二十四功臣,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好汉。朝堂上的二十四功臣,个个都是三公辅弼的要职。而朝堂上论战,靠得是政治觉悟和手腕,这时时局稳定,于是当年战场上的勇气呀,也被朝堂中的诡谲风波卷得荡然无存,人会变,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到了高宗治世之时,二十四功臣,已过世得七七八八,还活跃于说书先生口中的,则是那赵国公长孙无忌与英国公李勣了。而又过了几年,二十四功臣中,还活着的,就只剩下了英国公李勣。 江湖传言,长孙无忌的离世,代表着门阀士族在朝廷上已经阶段性的落败,这位在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位列第一的功臣,一手辅立了高宗,却因为窃弄威权,最终在自己选择要忠心的人面前,选择了不忠于天下。 长孙无忌真的谋反了吗?毫无疑问,他的确摆弄权利,自古皇室对‘谋反’一词无比敏感,这些功高盖主位极人臣的人,若不是“谋反”,又怎么能平复舆论打入地底无法翻身呢? 细思极恐。是非黑白,又岂是可以一言以蔽之的? 高宗和武后联手打败了长孙无忌为首的阶级门阀,可有权力的地方,就会有纷争;有权力的地方,就会滋生新的。 “皇后娘娘。”山石水池旁,一名侍臣双手捧上一盒花纹精致的香膏。 “此香膏名曰‘夺仙权’。”那侍臣跪着向前,将装有香膏的盘子高举过头顶,温顺的低着头。 “好名字!”武后听罢抚了抚手掌,凤眸眯了一下,朝站立在一侧的宦官做了一个手势:“赏!” 那侍臣立刻俯身叩谢:“臣,李义府多谢皇后娘娘!” 侍臣退下来后,与武后身侧的宦官并排走在楼宇众多的内殿长廊之中。 “中书令这香膏的名字取得可真好啊!‘夺仙权’。”那宦官笑着回味道。 一旁的李义府立刻做出禁止的手势:“王公公,这‘中书令’一名,可不能随便叫,还是待到颁旨那天,您再来恭贺吧!”他眼底似有些火花:“容貌不老本是仙人的权力,‘夺仙权’,不仅要与仙人比肩,而这位要夺的,可不止是仙人的权力呀!” “妙,妙哉!”那王公公也随着说话的李义府一同微笑:“这‘夺仙权’,您可要多花些心思在上面,上面这位可是重视着的呢。” “放心,除了今天奉上的玫瑰香,以后还会有茉莉香c丁香c晚香玉等等。已经制作出来了。”李义府淡淡地说道,却无端的让身旁的王公公感到了一丝冷意。他定了定心,陪了个笑脸便拱手与李义府告辞。 武后还在花园的山石旁,她招呼了一旁的奶娘将那束着高发带着远游冠的男孩拉至自己身侧,那男孩不过五六岁光景,清秀的五官俊俏无比,穿着象征着太子的冠服,玄裘纁里, 更显得皮肤白皙。 武后抚摸了一下男孩的脸颊,却又很快的抽离了自己的手。她抬头看了看就在不远处的那座象征着母仪天下的立政殿,巍峨的行宫,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光彩动人。 武后不禁迷了眼,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同那小男孩诉说: “弘儿,”她唤他道:“你知道母后为什么要去到那样的宫殿里吗?” 男孩还很小,他睁着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静静地站在原处,估摸是没有办法回答武后这样的问题,一直静默不语。 “我还是‘才人’的时候,太宗皇帝夸我有文才智慧,说的话很有道理,可我说得再对,这里的许多人还是说我不对,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道理都是相对的;”她笑叹了一声,眼里的风波却一直没有停歇:“可是如今我是皇后了,没有人敢说我不对,就算我真的错了,大家都说我是对的。知道又是为什么吗?因为权力是绝对的。” 李义府出了玄武门后,并没有径直回他的府邸,而是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渭水的南岸。入夜后的渭水,江寒月黑,仿佛那黑暗中隐匿了无数的危险。李义府拨开眼前的残枝,推开了树影重重下一扇沉重的青铜门。 门内又是另一番情景。这是一座旷大的古城,或许还是先秦时留下来的墨家遗址,只是正好被李义府在无意间所发现,他稍稍改造后,将这机关城,改成了他的秘密场所。 古城内的中心,矗立着一座六人高的机关,机关大约有三人合抱之粗,底下架起了大火,有数十名大汉光着膀子,轮流将那大火烧的旺盛而猛烈。 李义府走至那机关面前,抬头去看那机关上正常滚动的齿轮,火光的热度让他的额头也沁出豆大的汗水,他用手擦去汗水,随即又拿起了摆放在一侧的香膏。 “老爷,”一旁有一位管家形象的老者向前说道:“这一批的香膏,比之前的,要更纯了。” 李义府点了点头:“家老,机关里的恶露要清理干净,还有,姑娘要再多找一些过来。” 家老领命退下,指挥两个人将一排姑娘,霍的推入那齿轮转动的机关之中! 腊雪初晴,冰销凝泮,朦胧春意燕子未归之时,那花魁晴云带着一名正在襁褓中的女婴,如愿地嫁入了朝廷司刑太常伯的府邸。 时景屡迁易,流年劫逝波。晴云点了点女娃的眉心,自言自语道:“幸好你已不是生于兵荒马乱之中,不过世道日艰,而这江湖又不过是一团浆糊。于浆糊中兴,谁人又不是个命大的苦主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I 我喜欢远处的那名男子,喜欢他身上带着香草的清香。我满心的认为,我喜欢他的一切。 认识他以前,我以为只有女人才会在衣服上喷香气。我没见过男人,长这么大,我连见过的人都用五根手指都能够数的出来。可是我认为我是一个有审美眼光的人,我看上的这名男子,真的挺有魅力。 当然,一位有魅力的男子,通常都是许多闺中少女钦慕的对象,为了说明我的眼光没有问题,我可以很自豪的说,他也是。 他年少即出名,贤才在外,每次的诗文都是众人竞相抄阅的对象。他这样的人,生来就应该是给人瞻仰的。 我在心底喜欢亲昵的称他子安,——子安,那是他的字。 半年前,他在纸上写下“王子安”三个字递给我,我以为他至少对我是不同的。他轻轻的靠近我,丝毫没有顾忌我一身又脏又乱的衣服;他带我回到他的住所,给我换了他的衣袍,那衣袍上面,还有他独特的青草香。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就是在一瞬间,我一身狼狈的走在他身侧,理所当然地认为我收获了街上所有姑娘嫉妒的目光。 此刻的王子安正站在不远处的春竹碧叶下,他一袭白衣,头发用一根通体透明的白玉簪子束在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白净的肌肤,他修长的手指执一节杨柳枝,微微仰头,闭眼吟道: 江旷春潮白,山长晓岫青。 他乡临睨极,花柳映边亭。 他是诗人,是全长安c甚至整个大唐最出名的诗人;同时,他又是全长安城里最俊美的男人。还是全长安城里,最香的男人。 我因为羞赧,不敢真正认认真真地看他,不过,在我眼中,我跟他的缘分,早在半年前的初冬,已经开始。这种磕绊,伴随了接下来很多的年年岁岁,至少,在我的生命里,我一直忘不掉。 我运气很好,降生在当朝司刑太常伯家,而王子安,又恰巧在妓院救了我这个太常伯的小女儿。理所当然的,太常伯非常感谢的将他迎为座上宾。于是,他成了我们府上最尊贵的客人,住在最好的厢房。 而我又运气很差,因为大家都说我是哑巴。刘燕歌,是我的名字。据说是因为生我那会正好是初春,南飞的群燕正在成群归巢,叽叽喳喳听得我爹心情大好,放声高歌,于是取名“燕歌”。可讽刺的是,我却是一个哑巴,府上的孩童们常有歌谣唱到:“铁树开花,燕歌说话。” 在坊间流传中,我是蓄意“恰巧”被王子安救的,因为这位哑巴小姐也和千千万万的闺房小姐一样,暗恋着王子安。而我比千千万万的闺房小姐强的,则是我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爹。 一件事情,从别有用心的人嘴里说出来,以讹传讹,总能成就这样那样的谣言,我明明活的很默默无闻,却因为一个家喻户晓的才子搞得满城皆知。这件事情虽然很扯,但王子安的确从青楼救了我,且他的确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 我爹叫刘祥道,其实我也只是远远的看见过他,我的印象中他总是挂着一脸的慈眉善目,可惜他这慈眉善目的脸,却从未对着我,甚至他从未来看过我,若不是因王子安此次救我之事,恐怕我爹是早就忘记了还有一个我这样的女儿。 或许我对于他来说,除了可有可无外,更多的,应该是唾弃。 毕竟我除了聋哑,还是个痴儿。 刘家枝叶繁茂,子女旁系众多。我走丢那天,大家都道这燕歌不过痴儿一个,并没有放开手脚去找。由此可看出,我对于我这个名义上的爹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王子安找到并带回我,从此住上了我家东边最好的厢房。我总认为我爹本意并没有多么的感谢,他出于礼貌,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良好的素质,不过是正好可以利用这样的机会宣传自己有多么的礼贤下士,毕竟官场上的人,总是有那么多的计较,并且,长安城,不是一个讲人情冷暖的地方。 很多人说,从小听不到的声音的人肯定从小就是哑巴,所以聋和哑永远是捆绑在一起的。大家理所当然的认为,我又聋又哑,包括我爹和我娘c我的兄弟姐妹,都是这么认为。但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我并不是天生聋哑,相反,我的耳力相当的好,我只是,忘了应该怎么说话。 人人都说,语言是最厉害的武器之一,它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很久以前,有人跟我说过这个道理,我一直铭记在心,所以长久以来,我选择闭口不言,至少在我认为——不说,能避免犯错。 而王子安,是一个能写会说的诗人,纸上语言和口上言语,他无疑都是其中翘楚。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能用语言取胜的人,都是值得骄傲的人。 其实不用传谣言,我的确喜欢他,从他走近我身边,带着青草香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他。那种带着崇拜,又带着幻想的爱恋,让我深深沉沦,无法自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II 我并不是被掳至青楼的,我是自愿去的。走丢之后,我也曾“有骨气”的熬了一天,这一天里我和乞丐争地c睡觉c抢疲力竭且几乎没有收获任何食物。长安城里没有女乞丐,那些男乞丐无论老少,看到我就如同看到了光,一来就将我身上稍微值钱的东西争抢而光,并且对我上下其手。连我头上最后一个看起来值些钱的簪钗,也被一个手快的乞丐拔走。 更郁闷的是,那乞丐当着我的面,用从我这里抢来的首饰,在前方的面点老板那里,换了三个热腾腾的包子,而此时的我,已经空腹好长一段时间了。 我家就在长安城,我想过回家,但一个聋哑痴儿,似乎是不会知道回家的路的。在我活过的十几个年头里,我从来没出过刘府,今早一起来,我却突然躺在了乞丐聚居的破庙里。 我悲哀的想:原来我的家人已经放弃我了。我本以为不说话就不会错,却不知不说话同样也会错;我以为我很幸运的吃穿不愁,却不知无用之人一定会被抛弃。 我想我回不了家了,但这样下去肯定也不是办法,我必须得谋一份活来填饱我的肚子。可是一无是处的人能干什么活养自己?但是,还好,我是个女人。于是,几乎没有悬念,我的选择是去青楼。 其实我对青楼有自己看法,这群在许多人眼里看来是“人尽可夫”的女人,其实并不应该被唾弃。生活有贵贱贫富,但生命不应该有贵贱,只是每个人愿意付出的代价不同罢了。自古烟花中出美女,青楼中满是才子佳人云集之地,自然风月繁华。 坊间流传着很多青楼里的故事,我也在书上看到过许多回,青楼似乎成了人们追求爱与自由的圣地,一想到此,居然有一些期待,我的步子立刻轻快了起来。 长安的烟柳巷子可算是我一路走来,长安城里最繁华的街坊之一了。人群熙熙攘攘,丝竹声和吟唱声相互交织,珠箔银屏迤逦般开在随手可见之处,金阙楼阁c雪肤花貌,更比比皆是。 可若说这满街楼阁上的花冠不整c云髻半偏的香粉衣袂,走在路上的,那就尽是衣着光鲜的男子。我一个乞丐般的女人走在街上,显得尤其落魄和突兀。 那些男人走在街上,看着我都是一副了然的表情,好似都是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有人甚至在我身旁摇了摇头。可惜当时的我不懂他的意思,后来,我才知道,那种神情,叫做鄙夷。一群嫖客,竟在鄙夷一个穷途末路想来当妓女的女人。 我见这群人都这么看着我,无谓的耸了耸肩,自顾自的左顾右看起来。最终挑了家看起来雅致些的青楼,便要入内。 “哎哎哎?”怎料想那看门小厮直接看懂了我的来意,向我嫌弃地摆摆手:“不行不行,”很快就把我领出了门外。 起初我还有些矜持,又去到下一家,结果又是同样的闭门羹。到后来,我都不清楚这是第八家还是第九家不要我的青楼了,有的老鸨还愿意见一见我,有的直接就让小厮将我轰出门去,其中有一个老鸨直接尖锐而明晃晃的质问我:“你这样的货色居然还想来混青楼?” 我自认为自己一点都不丑,我长得肤白眉浓,长脸大眼,瘦高的个子,又正值花季妙龄。或许我不算漂亮,但也总能算得中人之姿。我不喜欢现下流行的粉面桃花妆,浮夸粉饰失了妆者本来的面目。我更是不懂以胖为美,身段玲珑苗条不是才能更好的体现女子之美么? 当然这些困惑在其他人眼里看来,我果然就是一个傻蛋。因此一个和现今美丽背道而驰的我,从一条街走到尾,大大小小的春楼全部让我吃了闭门羹。好在我脸皮够厚,只剩下街尾这最后一家青楼,我同样还是壮着胆子跑去试试,只要肯要我,无论让我干什么,都是好的。 这家青楼的老鸨正带着一大群的姑娘在门外揽客,于是我很轻松的就见到了那个在香花凝脂簇拥中的老鸨。 这是一个年轻的老鸨,画着时下盛行的粉面桃花妆,她见到我,眼里同样闪过一丝不屑的神色,但很快就被掩饰的很好。我以为她也要大声轰我走,可是她却是难得的好脾气,心平气和的问我道:“姑娘,是有什么需要帮助么?” 我朝她努力的点了点头,极力摆出一个自认为妖娆的姿势,可就在下一刻,我立刻听到了她身边的姑娘们一阵掩不住的耻笑。 我定定的望着老鸨,我发现只有老鸨没有笑。她环视了一眼那些姑娘,姑娘们也都识趣地闭上了嘴。接着她转身返回花楼内,出来时手上端着一盘冒着白气的馒头。 她将馒头放到我面前,用手帕擦干净我肮脏的手,说道:“小姑娘怕是饿了很久了吧?” 我见她一直微笑以待,于是试探性的伸出了手,待伸至馒头上方时,我又小心翼翼的瞟了她一眼。 这时,只见她从盘中拿了一个馒头放在我手里,道:“吃吧,不够里面还有。” 馒头的香气刺激着我饥肠辘辘的肠胃,我立刻没了顾及,大快朵颐起来。狼吞虎咽的同时,听到她轻轻的说了一声:“可惜了,是个可怜的哑巴。” 她见我吃完盘中的食物,随即就收起盘子转身打算返回楼里,我心想,这有戏!于是把心一横,快速的跟上她的身影。楼外的小厮要来阻拦我,可我如今吃饱了饭,有了力气,又或者那小厮溜了心,总之就是这么奇妙,偏偏还真的就让我给闯进去了。 老鸨此刻脸上已有一丝的厌恶,她一定是觉得自己已经发了善心让我吃饱了肚子,居然我还要死缠烂打的赖上她。而是我想的是怎么才能留下来,能有口饭吃。 花楼里人声鼎沸,似乎很多的眼光都齐刷刷的聚焦在我这个不速之客身上,我有一点心慌,刚刚塞了满肚子的馒头,又吃的太快,于是不合时宜的打了一个满满的饱嗝。不大不小,偏偏让那老鸨给听到了。 她脸上厌恶的表情更甚,我急于表现,于是抢了一旁一个书生的纸笔,刚抢完,又是一个饱嗝袭来,满场的耻笑声。 我连忙低下头,若是我此时的脸上不是灰尘太多,必定能发现两坨腮红,我连忙沾了墨水,提笔写道: 惟椅梧之所生兮,托峻岳之崇冈。披重壤以诞载兮,参辰极而高骧。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郁纷纭以独茂兮,飞英蕤于昊苍。夕纳景于虞渊兮,旦晞干于九阳,经千载以待价兮,寂神跱而永康。 这是嵇康《琴赋》的开篇,写完我就后悔了,我应该写个风花雪月之流来应应景,但可惜的是我并没有急才,我只记得这篇。 我正想吹干墨迹,哪晓得突然凭空一只手伸出来,拿走了我眼前的纸,随着拿走的动作,伴随着一句感慨:“琴心合一,琴赋一曲尽雅声。” 我转眼望去,正是刚刚被我夺取纸笔的那位书生,他说:“姑娘好一颗玲珑雅心。” 我没闲心跟这位装风论雅的公子论古谈今,为今之计,我正在焦急等待老鸨的反应。那老鸨眼里精光大盛,并重新开始打量我,她道:“会音律懂诗词的女子,我笑春楼里并不是没有。” 言下之意是,她并不稀缺我这样的,但是已经对我了动心。 我以为她怕我开价过高,于是想先压压我的气势,正待对答,一只手从我面前抽走了纸笔,正是方前说话的那位书生。 刚才没时间注意,现在一瞥,这书生居然长得清雅无比,他低着头在纸上写字,露出修长的脖颈。我想,没有人能像他一样如此姿势优雅的写字了。 他在纸上写了三个字:“燕归巢。” 他说他认识我,可以帮助我回家。他似乎和老鸨很熟,我听到他叫老鸨“红衣”。原来老鸨有一个风雅却风尘的名字,虽然最后这位红衣并没有收留我,虽然她画着我讨厌的粉面桃花妆,但我隐隐觉得,她一定是一个善良的人,因为只有善良的人,才会帮助一个落魄并且不明来历的人,虽然红衣在后来的很多个时候都极力向我证明她并不是个好人。 我一点不讨厌青楼这个地方,它不是为了俗气而俗气,它就是俗气;而有些地方,明地里大气端庄,充斥的却是表里不一的肮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III 我住的是一个偏远的独立小院,我喜欢这个地方,我认为这里够偏够远,远到外面的风浪永远席卷不到我,我就可以在这个一亩三分地里,静静的过完一生。我读嵇康,就是因为我喜欢他那种淡薄如水的心态。 当然,这只是半年前的想法,我知道错了,嵇康同样赴死,而死这种大事,我当然是没有想好。我于是开始自己练习说话,我总算知道:风波来临时,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哑巴,我只是,忘了怎么说话。 我的小院下是配了一个丫鬟的,但由于我常年不受长辈重视,丫鬟下人们这些看人眼色做事的人,当然对我的态度也非常的一般,丫鬟通常都不在我院子里,而是跑去其他院子和姐妹们闲扯,我知道其中肯定有:“真倒霉,为什么碰了个这样的主子”c“连发达的机会都没有了。”之类的话语,然后就是托人想换环境。 在她们眼里,来我这的都属于发配边疆。于是我院子里的丫鬟,换了一个又一个,年纪也越换越小,新来的这一个,估摸着才十二岁左右,同样是一脸苦大仇深,只是在傍晚时来给我收拾屋子,其他时候都不见人影。 我平时倒也乐得清静,看书写字临帖,琴箫鼓瑟自学自练,一身的轻松。日子同样和之前的一样,过的无比平静和平淡,日复一日里,唯一不同的是,我多了一个可以想念的对象——我每天想着这时的王子安在做什么,他写字的样子,他思考的样子,还有他身上的青草香 我成了许许多多钦慕他的闺阁少女中的其中一个,我每天清晨偷偷去找他,装成丫鬟躲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看他起床洗漱,看他束冠挽发,看他提笔写字,看他呃如厕。 王子安的生活简直无懈可击,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优雅,看到他,你肯定会忘记他并不来自于富赊家庭,相反,我这个吃穿不愁的大小姐却问题更多。 好吧,在更多的人眼里,我并不是所谓的大小姐,我爹对我不管不问,我娘对我也是不冷不淡。如果不是半年前王子安带我回家,刘府的人几乎都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我这样的人,还是个聋哑痴儿,又怎么配喜欢如此优秀的王子安呢? 所有人都不耻。于是“刘燕歌喜欢王子安”就如同“铁树开花,燕歌说话”一样成了刘府以及坊间其他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某一天,我照样藏在暗处偷偷张望着远处的王子安,子安今天将头发挽在头顶,以一只水玉簪头固定,绑一方白角巾,白袍束带,侧脸和背影被树木衬着,似仙似幻,简直羽化成仙一般! 忽然,他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一紧张,赶紧靠在了离我最近的一面墙上!可是,刚等我喘上一口气,这面墙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了!我毫无征兆的往里头栽去,一不小心,栽到了一个硬邦邦的身体上。 有点臭,这是我的第一感觉再往上看,就是一副皱眉严肃并且十分生气的脸——这张脸的主人瞪着眼睛,脸上有可疑的红晕。 我想我认识他,这位公子是和王子安一起盛名排在“诗文四杰”里的杨炯。 杨炯反应过来后一把推开了我,然后整了整衣冠。我赶紧稳住身形,原来我刚才靠的哪里是一面墙?我居然靠在茅厕的门上,而这杨炯,刚在里面如厕 呃要怎么说呢,如果杨炯此刻不是怒发冲冠的话,我可以说这位公子长得也是相当不错的,轩眉长眼,一脸的英气。但他此刻嘴角有些抽搐,似乎想发作却不知如何发作。 我连连向他鞠躬,生怕这声响惊动了子安。杨炯是个剔透的人,他很快就顺着我的视线发现了王子安,不知为何,这时他脸上的怒气居然很快就退了,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玩味的看着我说道:“又来了一个傻女人。” 他说完这话后又看了我一眼,毫无疑问的,我也看到了他眼里如同其他人一样的厌恶。他悄悄的靠近我,耳语般的说道:“像你这么卑微的女人,王子安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我知道他很生气,他如愿的伤害了我,让我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傻子,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又重新让我燃起了希望,他说:“不过你若是能好好改变一下,换一种接近王子安的方式,或许哪一天王子安真的会瞎了眼。” 杨炯脸上泛起了迷之微笑,我想,这个杨炯或许和王子安很熟,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尝试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IV 这几晚我都睡不好,因为我不停的想起杨炯说过的话,我很焦虑,因为我是如此的无能,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或许,我还是应该选择继续的躲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的远望着王子安。 这天,我仍旧睁着眼无法入睡,于是干脆起身到院里来回走动。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感觉那几棵从墙外伸进院内的香樟树似乎和平日里有些差别。忽然间树叶晃动,有露珠洒落下来,洋洋洒洒滴在我身上,沾湿了我的肩膀。 我的心里打了一个激灵,似有一阵风从我身畔吹过,我汗毛倒立起来——这风,似乎更是奇怪。 树叶摇晃了一阵就停止,复而又回归静谧。我壮着胆子走到墙边,抬起头往树上看。天空才微微透光,两棵古樟枝繁叶茂,看得黑压压的一片,只有偶尔零星的月光从重重枝丫的缝隙中透出,我盯了几次,没有发现有异常,可正待走开之时,突然有凉滑之物从上滴落,我随之嗅到了一丝血腥。 啪~正好砸在我裸露在外的手背上。 一滴血。我猛然眼皮一跳,再抬头往香樟树上看,有簌簌的摩擦声传来。接着又有簌簌的声音从脑后传来,我警觉的转过头去,可还是未发现异常。 我赶紧拔了头上的金簪,掂量了一下,够长够利,可以防身。安了一颗心,我慢慢踱回房屋,快速栓上了门。 屋内昏暗,我又连忙吹上火折子点了火,把房间里都点了个透亮,可当我转头想去点床边那盏灯时,突然发现有什么东西蜷缩在我床上,放下了帘帐,看影子,应该是个人。 采花贼?若是如此只能说这人眼光太差,要知道我可是个与当今美丽背道而驰的丑女。 虽然采花贼一事应该是我想多了,但的确有不速之客来到了我的房间,甚至掩藏在我的床上。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立刻转头想要冲出门外,可手还没够到门闩身体就被掠回床上,顺带被捂上了嘴。 我想,这下好了,真的有危险了!府里谁不知我是哑巴,捂一个哑巴的嘴就等于脱了裤子放屁,简直多此一举!他不知道我是哑巴,说明他真的是一个外人! 我马上拿手里那支金簪往那人身上扎,他一扭身,躲过我的攻击,仍旧捂着我的嘴。我不停的扎,那人就不停的躲。 “刘燕歌,别扎了。”那人一面躲着我的金簪,一面插空说话,似乎是受了伤,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带些无奈道:“我放开手,你不要叫。” 有些熟悉的声音,我听到后本松了一口气,可转念一想:这人知道我的名字,我深居简出,见过的人也就那几个,于是我又重新感到了恐慌。 我继续往那人身上刺,他只好用另一只手来钳制我,我抓住空档用手肘往那人血腥味最浓的地方推过去,如愿以偿的听到了身后低低的闷头一声,随即捂住我口的那只手也慢慢松开了。 我直觉身后除去了威胁,立刻转身看来人。 是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劲装束身,身材颀长。这人此刻还蒙着面,一双星眸半阖,他拿枕头垫了背半摊在床上,右肩在汨汨的流着血。似乎前面他用尽了力气,现在正在不停地喘着气。 这人虽然蒙着脸,但完好的五官却仍然依稀可见。我的心忽然砰砰直跳起来,脸也开始发烫,我捏了捏自己的脸,难道这只是我的春梦? 我伸手想去摘他的面巾,被他险险避过,凉凉的说道:“知道我是谁后,知情不报可是获罪的。” 这句话让我不由自觉的怔了一瞬,手停在半空。 黑衣人的眼睛很亮,在如此透亮的房间里,还闪着灿灿的光。如果说我背对着他时还无法确定,而现在——我已经完全的确定!这个浓郁的血腥味里,隐隐还带着一丝青草的香气,王子安,我居然没有一下子认出你。 他明明受伤无力,却散发着满身凌厉的气息,跟平时儒雅的他完全背道而驰,或许是因为夜行衣的缘故,给他更添了一份神秘之感。 王子安也知道我认出了他,但他似乎正在经历一件很严重的事,严重到他已经受伤流血了,还跟我说:“你最好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我对他摊了摊手,我本来什么也不知道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V 我讨厌表里不一,可是我却没办法讨厌王子安,他心里藏了很多事,可他的样子却看起来儒雅安定。其实我早该想到,我在我爹那,这么的不讨喜,何况连我自己都清楚,我不是走丢,根本就是被丢弃。明眼人哪里敢冒着得罪我爹的危险,耿直的送我回家?可他王子安却敢。 明显他也是明眼人,明显他还足够聪明,居然能利用一次并不是机会的机会,制造了属于自己的机会。 王子安作为大唐最著名的诗人c诗文四杰之首,本就不是寻常之人。他幼时便成名,早在坊间被传为神童,随着他的长大,越发的璀璨。 有些人的聪明是与生俱来的,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就如同我的愚笨,也是与生俱来的。 他穿着黑色的夜行服,看不清楚伤口的大小,但空气里的血腥味越发的浓重起来,我注意到他的手已经被血浸染,一滴一滴的血甚至染红了他身下的床单,染在了我的水裙之上。 我身体开始有些的发抖,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而流血的主人,还是我日思夜念的王子安c这个在我印象中,几乎是神的存在。 “大家都道刘家六小姐聋哑痴儿一个,依我看,应该是智力正常说话清晰吧。”这种情况下,他居然开口了,还是春风拂柳般的说完这段话,虽说话中带着我听不懂的情绪,可我非常开心,这个在我心中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男人,居然真的,跟我,说话了! 我见他本还要再开口,却突然闭了嘴。 上天赐了我一个好耳力,我虽未修习武功,但听觉较之常人更加灵敏。门口来人似乎也并未要刻意掩藏自己的气息,直接在门前“噔噔”敲了两声。接着一张纸条就从门底的缝隙处递了进来,写着:“六小姐,我乃令尊下属——刑部令史李敬业,追查可疑人士至此,烦请开门察看。” 可疑人士,说的岂不就是夜行的王子安?我回身看了一眼王子安,他又重新聚起满身凌厉,屏气凝神,正目光炯炯的盯着我。我见他没有动,也没有藏的打算,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用眼神询问他,可是这王子安,却在接到我的目光时没有任何应对的反应。 门外人影见我没了动静,重新又递了一张纸条进来:“刘小姐,你房里灯火通明,应该是起身了,若不开门,我便要硬闯了。” 我蹭的一下跳起来,又看了一眼端坐不动的王子安,思索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过去打开了门。 门口是一个将领打扮的年轻人,长身魁梧,浓眉虎目,手里还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刀鞘挂在身侧。我见他亮着兵器,心里多少有点打战。 他立刻就看到我裙上明显的血迹,闪身就要往房内钻。 我连忙拦住他:“李令史,我月事来了。” 李敬业在我爹手下任职,自然听说过我是哑巴,听我开口出声本是一惊;加上他本是壮年男子,听到闺房女子私话,嘴角当即有微微的斜抽,估计是没想到我居然会这么不要脸。 我说完话后非常后悔,这么多年不开口的坚持,就这样付之东流。坊间流言的传播速度我领略过,我笃定阿爹下朝后就会传到他的耳里。 李敬业面带嫌恶的盯了我一眼,看来是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啊。我一不做二不休,脸不红心不跳,干脆提起沾着血迹的裙子给他看,反正世人都道我是痴儿,不懂这些应该是说的过去的。 李敬业连忙摆摆手,眉间蹙起地往后退了一步。果然和书中说的一样,男子对这个是有禁忌的,他虽半信半疑,但见我脸上神色自然,也就告歉后退出了门口。 待我合上门,听到外面再无声响,这才出了一口长气。 我返回床边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揭了王子安的面巾。他这次没有避开,只是微微不适的挪动了坐姿,用手用力捂住了肩膀的伤口处。 我见仍然有血从他的指缝中透出,这伤口在不断渗着血,如同血洞一般,一直没有止血。看着不断流血的王子安,我的身体又开始止不住的发抖起来,我好害怕他就从此死去。 王子安见此淡然一笑,面容虽苍白,却连一丝痛苦的表情都找不到:“刚刚面对李敬业时的那股勇气哪去了?” 亏他还能笑的出来,而我则手忙脚乱的在一旁找东西,我记得在书上看到过,受了这样的伤,必须立刻用绷带扎紧伤口止血。 越忙就越乱,平时明明记得放在哪儿的东西,偏偏此刻却怎么也找不到。身后,王子安用伴着低低的咳嗽的声音跟我说:“燕歌,帮我把箭拔出来。” 我转头才发现王子安正试图除下他那件被血黏住的夜行衣,有些血已经凝固了,布料和皮肤紧紧粘在一起,他硬生生的徒手打算连皮带肉扯开来。 我吓得立刻阻止,比划着告诉他说我去打一盆温水,让他等我一会。 可是,当我从院子里端来水盆,却发现王子安斜斜横倒在床头,已经陷入了昏迷。枕边的半边床单都已经被他的血水染红,而他左手中,还抓着从自己肩膀上硬生生扯下来的那一片衣料。这个固执的男人,居然在是扯开皮肉时疼得晕了过去。 我定了定心,先去试了一下他的鼻息,然后才开始察看他的伤势。他的整个右胸都已经血肉模糊,我用棉布沾了温水一点点擦拭他伤口周边的血,也幸而他晕了过去,若是清醒的受着这些,估计比受的这道伤,更加痛苦吧。 处理好这些,我才看清楚暴露在我眼前的伤口,真真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道贯穿的箭伤。明显是那支箭还插在肩膀上,被身体的主人强行砍断了两边的箭羽和箭头,可还留着一小节箭杆插在体内。难怪血流不止,箭杆还插在肩膀里呢!李敬业追来时他不躲也不闪,我还以为他胸有成竹,原来是早已力不从心! 我身体虽然发抖,但头脑却还清醒,这时候容不得踌躇,我从厨房抱来一坛子酒,直接含了一口在嘴里,“噗嗤”地喷在王子安的伤口上。这箭杆我不敢轻易的拔,还是先用酒消炎,再想办法把他的身体搞出去看大夫。 直到忙完这些,我才发现我的脸红的发烫,王子安被我平放在床上,上半身光裸着,白瓷一样的肌肤在烛光的照射下泛出珠玉般的色泽。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男性的身体,和书上粗糙的插画不同,他美好得如同一件艺术品。王子安的肌肉线条很好,又是宽肩窄腰,完全满足了我对于一个男人的所有幻想,我甚至觉得,他不穿衣服,比他穿那些宽松而不显身材的白袍实在是好看太多了。 可是这件艺术品还没有让我欣赏够,就幽幽醒转了过来,不知为何,我看到王子安清醒过来,在庆幸的同时,居然有微微的失落。 王子安呛了一口气,又开始低低的咳嗽,他皱着眉看了看已经让我擦拭过的伤口,用还可以活动的左手抓住露在肩膀外的箭杆,闭着眼睛就打算将之拔出来。我见状正想尖叫了一声,可声音还未来得及发出,就又被一只带着血腥味的手捂住了。 王子安喘了一口气,说:“声音小点,李敬业还没走远。” 我瞥了一眼他的右肩,发现箭还没有拔,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他松开我之后,立刻又握住了那半截箭杆,这次我来不及阻止,我只来得及看见喷涌而出的鲜血。 王子安两指并拢,快速的在右肩周围点了几通,血流的速度慢慢的放缓了。随后他又用力撕下了我的一块裙角,结结实实的给自己的右肩打了个结。 这些事做得一气呵成,速度之快让我瞠目结舌。我看着书中提过的点穴止血,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王子安,居然是懂医术的。 他的唇色泛着苍白,还起了细碎的白皮,我连忙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可王子安没有接过杯盏,他慢慢的用左手扶着床站起来,仔细检查了地面的血迹,直到确认没有血迹留下后,才正了正脸色说道:“李敬业还会再来,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一个跃起,身形快到我几乎看不清,几下便消失了。 他应该知道了我耳朵灵敏,于是步法和声音也故意隐藏了起来。我低头看了眼被他撕去一大块的裙角,正是我沾了他的血的那块衣角。 我拿着杯盏的手还滞留在空中,这时没来由的想起杨炯跟我说过的话—— 像你这么卑微的女人,王子安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不知为何,这一晚过后,这句话让我越发的难受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VI 李敬业果然回头来查,不过我早有准备,直接一把火烧了床单和沾了血迹的事物,一直看着灰烬被风吹散,又换了新的被褥,才回房间继续装来葵水。 李敬业查看了几圈,并没有什么发现。 “今天更早些的时候,你真的没见过其他人么?”他虎目微眯,知道我不聋不哑后,他立刻摈弃了纸笔的沟通:“这人深夜闯刑部盗取卷宗资料,被我的手下一箭射穿肩膀。此人轻功极高,一路甩掉了我手下的人,我追至此却再没有他的踪迹。” 他说这话时,眼里忽闪而过一丝捉摸不透的神色,仿佛带着审视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李敬业见我无甚反应,只得再次告辞。 临走前,他还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小姐恢复,需早些将喜讯告知令尊才好。” 李敬业是聪明人,而且是个细心的聪明人,细心的人不会遗漏小细节,聪明的人不会无端树敌。我将一颗心安放了下来,看来,我这个秘密,暂时是不会走漏了。 可我却忘了,还有一个人也知道我的秘密。 ——王子安。 没过几日光景,他又不速而来。 这一次他仍旧是踩着三更天,可和上次不同的是,下次他没有穿夜行服,额上挂满了晶莹的汗珠,在凉薄的夜里显得尤为明显。他一进门就钻进了我的床,弹指一挥就将烛火给熄灭了,随即又快速的将我掠至床上,揽着我的身子平躺下来,与此同时,他还放下了帘帐。 我就知道并没有什么好事。耳力惊人的我发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直至窗边用手指戳开了窗纸。 “嘘”王子安对我竖起食指。我感觉有人的目光从那个小洞里扫进来,将我的房间一览无遗,将我和王子安看得无所遁形。 我很紧张,我发现身旁的王子安也很紧张,他一动不动的躺着,格外留心着门外的举动。 直到那脚步声已经彻底远去,他才有些尴尬的扯了扯枕在我腰间的手臂,我连忙坐起来,让他收回了有些发麻的手臂。 我闻着近在咫尺的青草香,有些结巴的开口问他:“这次有没有伤到哪里?” 一开口,我都被我自己的声音吓了一大跳,除了上次面对李敬业时我无比流利的那句话,这还是我第二次跟人说话,干涩的口音和语调让我有些难堪,并且,我没有听到王子安的回答。 我很好奇王子安到底在经历一件怎样的事,可是非常明显的,他并没有想要告诉我的打算。 王子安对这两次严重的打扰表示非常的抱歉,作为一名君子,他提出帮助我学习讲话作为补偿。 补偿这种性质的行为,总是让当事人很难堪,我也很难堪,这说明我是一个弱者,这种不对等的关系让我寝食难安,于是我拒绝了他的补偿。 这么多年以来,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了心事,而悲哀的是,我却找不到任何人来倾诉。 可是第二天,王子安又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那位不小心被我撞进茅厕的杨炯,我猜的没错,这两人果然是熟的。 他们一起跃墙而入,落地时杨炯拍了拍王子安的肩膀,并由衷的感慨了一句:“子安兄,你是怎么找到这样一个好地方的?这真是一个又偏僻又美丽的地方,唯一的丫鬟还是个不会泄露消息的哑巴。” 我怒怼:“我不是哑巴!更不是丫鬟!我是刘府的六小姐,这个院子的主人!” 这是我第三次跟人说话,也是我此生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此话一出,不仅杨炯傻了眼,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住在这么偏僻的院子里,一看就是一个不得宠的小姐”杨炯故意把“小姐”二字咬得很重,一脸轻蔑的看着我。 “我愿意,你不喜欢,那你别来啊!” “你以为我愿意来啊,简直是脏了我的鞋袜。”杨炯作势还真的抬起自己的脚,一脸幽怨的望着王子安。 “这是我的地方,你给我滚出去!”我也不知一下子打哪来的脾气,直接推搡着杨炯往大门的方向走。有些人天生就是长着一副不讨喜的嘴脸,不管他皮相多么的英俊,可打第一眼望去就非常的讨厌,杨炯就是这种人,那张薄唇在我眼里简直就是一副吃屎的嘴。 “你这蛮女,力气还这么大!”杨炯被我推着,脸上有点尴尬,他哇哇大叫:“子安,你来评评理!这可是你让我来的!” 王子安站在阳光下,从我的角度看过去,笔挺的鼻梁正好被光线切割成光暗两部分,没有半点弧度却显得格外的英挺,他弯起嘴角笑的若云若雾:“你们别闹了,我们是偷偷进来的,盈川若要出去,总也不能正大光明的从大门走吧。” “子安,你怎能如此待我?”杨炯夸张的叫道,轻轻闪身一跃,绕过我,跳至子安身边。 原来王子安也会开玩笑,我心里有些暖意,似乎那个从前在我眼里遥不可及的王子安,一下子距离就拉近了。 我问:“哪个盈川?是淫荡的淫,穿衣服的穿么?”我得意的看着杨炯铁青的脸,自顾自的说道:“也对,淫穿这个两个字挺符合你气质的,不穿衣服的淫贼。” 我言罢哈哈大笑,许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仿佛一扫前些天的心事,我第一次感受到能开口说话是一件无比美妙的事。 我看到王子安也微微的笑着,那笑意温暖而明亮,就如同一道光,照亮了我一直灰暗的人生。 在和杨炯的嬉笑打闹还有王子安笑意儒雅的交谈中,不紧不慢的已经过了一个月,我已经能非常流利的说出完整的句子了。王子安和杨炯有时会关着门在房间里密聊,而我就搬着椅子坐在阳光充足的院子里看书。前些日子王子安居然从我那破败的院子里翻出一支笛子来,他在手里摆弄了一阵,居然还能吹出较为优雅流利的曲儿,这让我对他的崇拜,瞬间又上了一层。 于是我也开始学习笛子。起初每当我吹起笛子来时,房间里都会准确的飞出来一只鞋,然后伴着杨炯的一声怒骂:“能不污了我的耳朵吗?难听!” 我也知道自己吹得不好,这一个月里杨炯已经将“污了鞋袜”骂成了任何他可以想到的东西。有一次我放下手中的笛子,无奈地说:“杨公子,本来我以为你是一个高山流水c仰止般的存在,”毕竟排名摆在这,诗文四杰——王杨卢骆。在以前,我可从不敢想象全大唐排名第二的著名的诗人,居然一脸斗鸡似的和我对骂,一点该有的架势都没有。 杨炯问:“本来?”他清了清嗓子,貌似摆了下姿势:“那如今的认为呢?” 我见他明显有些期待的脸色,故意吐了两个字:“无赖!”果然,这名容易发怒的公子,瞬间脸色铁青。 还是王子安好,我心里赞叹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VII 每天定时等待子安和杨炯前来成了我的习惯,可是今天一直到了黄昏,他们俩都没有出现,可是,我却等来了另一个人。 我的哥哥,确切的说,是我大哥,我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刘家我排行第六,也是老幺。我爹有三房,大哥是正房大娘所出,大娘掌管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生活起居c置办物质c人员配备,也是她将我分配到最偏远的这个小院。虽然这样看来,大娘对我是不太好的,但她的儿子——我大哥,却是我们几兄妹里对我最亲近的一个,我满屋子的书也是他偷偷带给我的。 我大哥身上带着一股悲天悯人的气息,他有一个中规中矩的名字:刘齐贤。 我大哥总是以一种悲哀的眼神看着我,而今天,他走过来,全身带着喜气,他告诉我,我爹明天要见我了,并且明天是家宴,他已经跟我爹说好要留一个位置给我。 和以前的书不同,这次他带来的是一些上等的衣物和首饰。 我发现不是书籍后,心里微微有些失落,大哥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他以为我正在害怕明天的家宴, 他告诉我不用害怕,他不会让我出丑的,我只要将自己的容貌收拾好,家宴时规规矩矩坐着就可以了。 他欣慰的望着我,感慨了一句:“燕歌,你也老大不小了,若嫁了人,我也就放心了。” 嫁人?我以前从来不敢想这种事,而现在,我想,如果要嫁,我也只想嫁给王子安。 我大哥看到我面上一红,以为我开始有了小女儿的娇羞,他慈祥的笑了一声,又轻轻摸了摸我的头,这才离去。 我当时还不知道所谓家宴,竟然是比美大赛加招亲大会,刘府家中所有未出阁的女儿家眷全部盛装出席,一片花红柳绿珠翠缭绕。站在此间,我无比庆幸自己穿戴了昨天大哥带给我的那些上等衣服和首饰,至少它们让我在这里没有显得寒碜和突兀。 我着一件湖绿色的抹裙,紧身的剪裁正好将我并不丰盈的身体衬托起来,上面是窄瘦的嫩黄色坎肩,束腰的流苏恰到好处的垂在腰间,纤腰盈盈,脸上略施粉黛,明眸皓齿,虽不算多出众,也是中规中矩了。 我规规矩矩的坐在末端的凳子上,隔着众多的人群,看着坐在我爹身边的大哥对我鼓励一笑。 忽然有个人影搬了张椅子窜到我的身边,他坐下来悄悄跟我说:“刘燕歌,没想到你也来了,怎么?放弃难追的王子安寻找其他的男人了?” 我偏过头瞥了他一眼,说话的是杨炯,我对他干涩涩的一笑:“要你管呢!” 杨炯难得认真的从头到脚仔细的看了我一遍,他说:“刘燕歌,没想到你打扮起来还是挺人模狗样的嘛~比旁边这些花蝴蝶好太多了。”言罢他嫌弃的背过身,透过他,我看到来是有几个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女子正对他暗送秋波。 杨炯叹了一口气,耸了耸肩膀,似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模样。我“扑哧”笑了一声,正要找些词语取笑他,却见另一边有了大动静。 我立刻伸长脖子去看,而杨炯却似是了然一般,没有什么兴趣的扭过头去。 原来是王子安来了,这个自带光芒的发光体一出现,顷刻之间便引起了一大票女人的注意,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们刘府居然有这么多待字闺中的女人。 “估计是能跟你们刘家拉上点关系的未嫁女子都来了。”杨炯有些酸溜溜的说道:“王子安从来都是这么受欢迎的。” 我却十分的开心,因为我喜欢的人,他是这么的优秀。然后我毫无疑问的收获了杨炯的一记暴栗,他说:“你这个女人真是蠢的无可救药。” 大娘提议大家一起玩一个叫做“击鼓传花”的游戏,由一个人蒙着眼在旁边击鼓,大家挨个传花,鼓声停时,花在谁手里,谁就要起身表演一项才艺。 席间的人纷纷说好,很多女子正好想好好表现一番,为自己博一次出彩,于是表演唱歌跳舞的络绎不绝,我看得兴致勃勃,只可惜一旁的杨炯却早已酣然入梦。我偷眼去看子安,他倒是一脸的气定神闲,表情无懈可击。 杨炯又不知在何时醒来了,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到万花丛中礼貌地微笑着的王子安,“哼”了一声。我不明白他此举的原因,在我的理解中,杨炯和王子安,不是一向都是很好的么? 杨炯见我有些惊讶,倒是收尽了眼底之色,只是叹道:“王子安这样能忍,我倒是真的佩服。” 他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有时候我看不明白杨炯,明明在院子里总是能和我不顾身份的嬉笑打闹,可总让我觉得在这嬉笑的皮象下,还有一个截然不同的他。这种可能的反差,让我在心底里生出一丝不安,我揣着这样的情绪,无法形容,也无法解释。 这样的杨炯,让我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因为我害怕,心底那种不安会慢慢扩大。 这时,前方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响动,我这才将注意力转向席间,原来是一个美女抽到了花。 王子安也被声音所吸引,停下了手中动作,循声望去。 这女子肤白貌美,一身的金缕丝蝉衣全都以金线勾勒而成,看起来绝非一般的富贵人家。她拿着传到手里的鲜花,微微的蹙眉,似乎过了很小一会,她说道:“我会泼墨画”。 言毕她当即拿起桌上的宣纸铺开,又找几位刚表演过笔墨的女子要了已经研开的墨汁,她拿在手中,一股脑将墨汁全部泼在了宣纸上面。 “啪”的一声,那宣纸被浸透了墨汁,滴滴答答的滴着墨水,把周遭的一片都染黑了。 我忽然想笑,原来她是这样理解“泼墨画”的,真真是有颜无脑。可是此举却收获了一片鼓掌声和赞赏声。我觉得莫名其妙,墨汁甚至还沾到了相邻几座之人的衣裙上,离她最近的的那一名女子,连脸颊上都溅上了墨汁。 可那个可怜的被弄脏脸的女子,居然也完全不敢吭声,甚至都不敢擦去她脸上的墨汁。 鼓声再次响起,停下时,我发现这次的鲜花居然在我手里。 我示意杨炯快点接手我手里的鲜花,可杨炯那死人居然一动也不动,我看见我大哥有些焦急,他附耳悄声的想让大娘撤掉这一次重新来过,可是很明显的,大娘没有接受我大哥的建议。 我的手心有点湿,杨炯幸灾乐祸的说:“‘铁树开花,燕歌说话’,你开个口就行,必定能震惊四座!” 我无奈的撇嘴,这杨炯是指望不上了,关键时候,还是得靠自己。于是我环顾了四周一圈,忽然发现那个被弄脏脸的姑娘,此刻眼角正擎着一滴眼泪。 我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我站起来走到那个姑娘面前,用沾了水粉的画笔就着她脸颊上的墨汁,画了一朵惟妙惟肖的桃花。 时下的女子都喜欢在眉心画桃花,却没想到桃花画在脸颊上,居然更有我见犹怜的味道,粉色的桃花衬着这姑娘白皙的皮肤,更显得白里透红,娇滴滴的花瓣呼之欲出。 席间忽然一下子安静了,因为身旁那位穿着金缕丝蝉衣的美女怒气冲冲的站起来拍了一下桌面。 我看见我大哥忙乱的站起来,一脸忧虑的望着我。王子安和杨炯也都起身了,只是为何他们看我的眼神,也都是一脸的忧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VIII 那美女瞪着眼睛望着我,一脸的怒容,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以为她问我身边的那位女孩,于是并没有自作多情的回答。席间安静的厉害,我感觉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到了我身上。 我赶紧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可是我又发现几乎所有人都站着,连王子安和杨炯都站着,于是我又只得起身。 那美女面上的怒意更重,我发现那个画着桃花的女孩眼角擎着的那颗泪水已经情不自禁的滴落下来,将我画在她脸上的桃花妆晕染开,她赶紧在脸上胡乱的擦了一把,把脸都擦花了,有些滑稽的难看。 金缕蝉衣的美女见此嘴角往上微微一提,然后一掀裙摆,复而坐了下来。 她一坐下,席间的人也跟着陆陆续续坐了下来,我爹坐在正中的主位上,慈祥的捋着他长而花白的胡须,至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在我的印象中,他也一直也都是这副面带慈祥的面容,只是面容越慈祥,对我越冷漠。我认为他是无情的,我在书本中看到的父慈子爱从未发生在我和他身上。我猜想,平日里时常喜怒哀乐而不显,是否就会忘记喜怒哀乐是什么感觉;是否心也会随之变得冷硬;是否骨血和情谊就会变得一文不值? 忽然,我又想起王子安,他似乎也从未生过气c从未发过脾气,一时间,我也觉得,我还是离他好远好远。 一顿家宴就在一波三折中过了大半,这时,又有人提议去赏花。我烦透了这些事情,一群女人在一起不是秀才艺就是赏花作诗,有王子安和杨炯这顶尖的诗人在场,作诗简直就是班门弄斧,真是无聊透顶。 再看杨炯,已经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而王子安又被一群莺莺燕燕簇拥着,我看着他儒雅地周旋其中,觉得胸闷到了极点。 倒是我大哥悄悄过来跟我打了声招呼,他说:“燕歌,刚刚真是为你捏了把冷汗,幸好幸好。” 我递了张纸条给我大哥:“不是说爹要见我吗?” 我大哥尴尬的对我一笑:“爹已经回书房了,并且他已经见过你了。” 哦,是了,我恍然大悟:刚刚我爹的确是在席间,我画桃花的时候,他可是真真切切的都看到了。 我大哥有点不好意思,他说:“燕歌,我还会再帮你跟爹争取争取。” 我茫然的点着头,不知道他口中的“争取”到底是要争取什么,这时,一只怯生生的手在我身后拍了我的肩膀一下。 我转身一看,正是那个被我画了一朵桃花的姑娘,此时她已经洗干净了脸颊,白皙干净的五官,小鹿一般的眼睛咕噜噜的望着我。 我怔了一下,这才发现她是在和我打招呼,于是我也回了她一个友善的微笑。 “你画的桃花真的很漂亮,谢谢你。”她见我对她有了回应后开始热情了起来,还拉起了我的手,悄悄地说道:“可是我们惹不起那贺兰敏月,她可是皇上御封的‘魏国夫人’”。 贺兰敏月,看起来应该说的就是那着金蝉丝缕衣的有颜无脑女,不过能被称作“夫人”,而且还是这么身份高贵的人,怎么也不像是会来区区一个家宴吧? 难道也是看上王子安才来的?找王子安回去做个面首? 我听说很多有权有势的女人,都有收集面首的爱好,据闻如今的武皇后,就是其中之一。 想来总觉得怪怪的而此刻的王子安,虽然被一群女孩簇拥着,却忽然感受到了来自脑后的阵阵阴风。 “我叫郑绮绣,是左仆射郑钦泰之女。”她看我偏着头,好笑的问我:“你叫什么名字?看起来好神秘哦。” 我的话有些如鲠在喉,我没有想过我会再对其他人开口,我看到郑绮绣一脸真诚的望着我,她的眼睛告诉我,她想和我做朋友。 我忽然有些慌张茫然,我没想到我的生命里会忽然多了这么多人,正当我想开口告诉她我的名字时,她却被另一名女子叫走了。 “郑绮绣。”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快过来!” 她拉着我的手问:“要不要一块儿过去?” 我慌乱的摇了摇头。 “那下次我过来时,还能碰到你么?”她走之前问我:“你是刘家的女儿吗?” 我无法回答她,我只是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 这是继红衣之后,第二个让我心生欢喜的女子。 书里面说,女子的心事,一定只能和自己的姐妹说。我上面还有两个姐姐,都已经出嫁,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们了,甚至都已经忘了她们的容貌,似乎她们也并不会跟我分享心事,她们根本就没有正眼瞧过我。 可是,我想把我的心事和绮绣分享,想和那笑春楼的红衣分享,只是,我不知道她们愿不愿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IX 子安和杨炯已经连续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我这了,我想他们是不是以后都不来了,我很心焦,因为我很害怕真相就如我想的这样。 没有他们在的日子,我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无聊,以前独自一人的时候,从不觉得时间是多么难过的事情,因为有这么多书籍陪着我。可当我习惯了王子安和杨炯的前来后,忽然有一天小院又重新变回清冷,这种落差,让我无所适从。 终于一天我灵机一动的想,为什么一定要他们过来,其实,我也是可以过去找他们呀! 我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子安住的地方我简直就是熟门熟路。我挑了月黑风高的夜晚,摸到了子安的书房门口。这个时辰,果然他就是在书房内。房门虽闭,但烛火未灭。他高挺的鼻梁c眨眼低眸间忽闪睫毛的剪影被烛火放大在窗纸上,更显得俊美无铸。我偷偷靠近房间,用手沾了口水,轻轻的在窗纸上点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洞,偷偷往里面瞧。 子安执了一只笔,在铺好的纸上写着什么,时而行云流水,时而停笔锁眉。从我这个角度,睁大了眼睛也只能看到纸上密密麻麻的一片,并看不清楚内容。 我正盯着他想的出神,发现子安忽然眼神一动,抬头往我藏身的方向看来。被他发现了?可正当我准备尴尬现身时,他复又撩起云袖,低头抬笔,专心致志的把心思都放在了面前的纸上。 我不忍心开门去破坏这么完美的画面,直到他将整整一幅字写完,我才推门进去。 王子安对我淡然一笑:“在外面站了这么久,难道不觉得冷吗?” “冷,但我穿的多。”我哈哈的笑着,搓着自己的双手,放在烛台边烤了烤,然后又凑到他写字的桌台上去看,原来是一幅临摹好的《兰亭集序》。 “子安,你喜欢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呀?” 王子安微微点了点头,我看到他眼睛里第一次出现流光溢彩的颜色,在他一成不变的笑容中显得尤为耀眼,我想,这应该是一种真正的喜欢了。 回去的路上我碰到了杨炯,原来这小子并不住在刘府,难怪这些天都没有过来我那儿。我兴致勃勃的跟他说:“今天我在子安眼睛里看到了流光溢彩的微笑,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兰亭集序》,回去我也要好好研究一下。” 杨炯听到我兴致冲冲的陈述,忽然一下子沉默了,良久,他才开口:“这么久以来,这还是我第二次知道他露出这样的眼神。” 我问他:“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杨炯忽然有些严肃的看着我,他说:“刘燕歌,你确定你做好准备要喜欢王子安了?” 我理所当然的点点头,说:“我已经准备了半年之久了。”我白了他一眼:“你不是跟我说过‘或许你好好改变一下,王子安真的会看上你’这种话么?我还等着你告诉我应该怎么改变呢。” “我收回我之前说过的话。”杨炯说:“我是开玩笑的。要不,你还是考虑一下我吧!” 这家伙前一秒还是一副严肃脸,我以为他会跟我说点什么有营养的话题,没想到下一秒立马又变逗比。 我抡起拳头想也不想的就要往他脸上砸去,他立刻跳开三丈远,并嚷道:“你这个蛮女!” “滚蛋,杨淫穿。” “刘燕歌,你觉得你了解王子安吗?”杨炯忽然正了正脸道。 我见他忽然认真的脸,也放下了手中的拳头:“杨盈川,你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又是在跟我开玩笑?”我忽然有些茫然了。 杨炯笑了,白皙的牙齿在月色下反射出皎洁的光芒。其实杨炯的笑容也很好看,带着两个浅浅的酒窝,又甜又俊。如果当时我知道他今天一直没有跟我在开玩笑,或许我不会用这么轻松的心态去跟他对话吧。 我说:“我不了解王子安,但是我想去了解他。” 杨炯一撩长袍,坐在了花园的石凳上,叉着手支起下巴看着我。 我说:“天气这么冷,你居然还坐在石凳上,真是不怕屁股寒。” “我说刘燕歌你说话能不能稍微注意点形象?你好歹也是个刘府的六小姐。”杨炯恼道。 我纠正他:“不过是名义上的而已。” 他拍了拍身旁的石凳,说:“你若陪我一起坐在石凳上,我就给你讲一个故事。” “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了,不过你要不说些有营养的东西,”我抡了抡自己的拳头:“小心我揍你。” 明月刚好,于是我在他身旁坐下来。夜色如水,空气中有微微的水汽,我看着升至中天的月亮,知道时辰已经不早了。 杨炯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整理了一下情绪,开始说一个平淡到我天天在书里都能看到的故事。 故事里的少年有着惊才绝艳的才华,少女也是美貌若仙,二人总角垂髫之年便相识,青梅竹马。女孩研磨,少年临帖;女孩吹箫,少年弹筝;怎么看都是一个俊男美女的爱情故事。 可杨炯说,这是一个女孩单相思的故事。 女孩心知少年志向高远,渴望济世,不甘平庸在此地,因此当她知道少年向在此处巡查的太常伯上书而迟迟没有回应时,无比的心焦。 女孩虽是望族出身,可到她父亲这一辈时早已没落,她拿着少年的文章去找她爹想办法,她爹因为摸不准这位太常伯的想法而不敢举荐。女孩没有办法,她只好跪在太常伯下榻的驿站,拿着少年的文章,只求太常伯能够打开来看一眼。 整整三天,此事闹得整个绛州绯绯攘攘,没有人能从门口赶走女孩,她就如膝盖下生出了根,定定的定在驿站门前的台阶上。女孩的父亲扬言要和她断清了关系,女孩不动;驿站的人出来轰,她又重新爬回去。那巡查的太常伯最终还是走出门,收了少女一直高高举在头顶的那篇文章。 只可惜,他最终有没有读,却不得而知了,因为他带着少年和女孩的希望离开了这里。 那几天的天气一直很糟糕,女孩的膝盖也因此落下了难以治愈的病根。最终少年要去长安学医了,并且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女孩的病越来越重,家里因害怕得罪那位太常伯,真的跟她断绝了关系。她根本无处可去,终日只能在破庙里呆着,满心希冀少年能锦衣玉马地盛誉回来。只可惜故事的结局里,女孩最终死在了初冬的第一场雪中。 融雪之时大家才发现女孩的尸体,雪是纯白色的,而女孩朝向泥土的脸却是肮脏的。 我以为杨炯已经讲完了这个故事,于是我站起身来,摸了摸已经冻到不行的屁股。 杨炯说;“坐下,还没讲完。”他睫毛有些湿润:“你知道吗?女孩生前最喜欢的就是《兰亭序》,她曾经说,她确信少年以后能写出超过《兰亭序》的骈文。” “哦。”我应了一声,并没有再坐下:“天这么冷,还坐在石凳上,肯定要生病的。”我说完把杨炯也拉了起来:“如果知道故事这么长,当初就应该回我的院子,把窗门关上然后再生个炉火慢慢听你说。” 杨炯脸上有一丝的哭笑不得:“所以呢?” “所以喜欢一个人时必须有健康强壮的身体。”我总结道。 杨炯朝我翻了大大一个白眼:“刘燕歌,你是真傻,还是假装不知道?” 我笑了,说道:“世人都道我是痴儿,你认为呢?” “我不这么认为!”杨炯忽然握紧了拳头,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越墙离去。 杨炯离去后,我复而又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石凳上,太常伯,说的是我爹吧?王子安曾向我爹举表自荐这事大家都知道,杨炯虽未指名道姓,但他想要告诉我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或许王子安的确冷酷和漠然,他接近我,或许真的就是因为我爹的缘故,但这又如何呢?他有在乎的事,而且和我还居然有一点点的关系,那么,那就这样吧,经常能见到他,这样也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X 冬天里的暖阳十分难得,我搬了张椅子在院子里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懒洋洋的卧躺。最近来我这小院的人也越发多了,前些日子郑绮绣来过,她来的时候带着一个随行的丫鬟,可是从在她踏入小院的那刻,她决定让丫鬟留在了门外,“滋咔”一声将门关上,然后转过身一脸新奇的看着我。 “没想到你居然不会说话,难怪那天贺兰敏月问你叫什么名字时,你没有回答。”绮绣眼波流转,小鹿一般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犹如天上的一弯新月:“可把那女人气得够呛。” 她托着腮,看着我用铁钳挑了挑烧旺的碳石,问:“燕歌,你很冷吗?” 我点了点头,递了张纸条给她:“今天融雪,融雪的天是最冷的。” 绮绣说:“是吗?可是我不觉得啊!”她用手拉住我的手,她的手软绵绵暖乎乎的,她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温暖:“你的手真的好冷噢,为什么怎么捂都没捂热?” 我摇了摇头,又递了张纸条给她:“一直都是这样。” 她捂了我的手后,又在我房间里转了起来,我见她左顾右盼,心里倒是很开心,或许,她就是上天派来跟我一起分享喜悦与心事的姐妹吗? “燕歌,这是你画的吗?”绮绣拿着一副我刚画好的画,转过头来问我,上面是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举着伞,在雨里侧身回眸。这是我在某一次远处偷偷看子安时,回来画下的。 她说:“好朦胧的意境,书生脸虽然是模糊的,可是我却能想象到他的长相和当时的表情。” 原来绮绣不认识子安,可算是上次来刘府家宴的女孩中的一股清流了。 “这么好的画,应该装裱起来!”绮绣兴致勃勃的跟我说:“是燕歌喜欢的男子吗?” 我摇了摇头,又笑了笑,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她这画上的人是谁,只是递了纸条给她:“是我打算放进书里的插图。” “什么书?我可以看吗?” 我笑着回她:“我有一个很荒诞的志向。你不要笑我。” 绮绣看到我的纸条,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也有一个很荒诞的思想,你不要笑我。”她眼睛咕噜一转:“干脆我们同时写在纸上,然后互相交换着看吧。” 我点点头,绮绣的纸条上写着:我喜欢李敬业。 我的纸条上写着:我打算写一本小说集册。让全大唐的说书人,都会说起这里面的故事。 我和她看完纸条后都哈哈大笑,这年头已经有各种各样的民间故事,故事的流传范围虽然广泛,但更多的都是在街口和坊间口口相传,要想把这些都收集起来,编辑成册,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以我这样极少出门的人,又为这件事的可行性增加了更多的难度。 可绮绣却信了,她跟我说:“什么时候写完了,第一个要给我看。” 我认真的点了点头。原来绮绣也有喜欢的人,她喜欢李敬业。 “我从小就喜欢他”绮绣用双手捧着红了的脸:“我八岁时,他正好十八岁,我和他之前隔着的,是相差十岁的光阴。” “何况,他从来不知道我喜欢他,他甚至可能早已经不记得我了。”绮绣说着,眼神变得悲伤起来:“燕歌,我也不知为何我敢将这说给你听。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人,我怕人家笑话我,可是我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觉得你不会。” 我笑了笑,反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道:“不试,如何得知他的心意?我等着喝你和李敬业的喜酒。” 绮绣又红了脸,她问:“燕歌,你会支持我吗?” “我会。” 绮绣临走前,将她手里的暖炉留给了我,她说她用不到。 其实我也想告诉她:绮绣,我也喜欢一个人好久了,那个人,就是我画上的那一位。 我还没有在椅子上享受日光浴多久,一个许久未见的女人带着两长排的丫鬟造访了我这里。我偷偷数了一下,有十六个丫鬟之多,这么大的阵仗,其主人的身份一看就非富即贵。 这个女人是我的母亲。 她戴着繁重的头饰,脸上画着无懈可击的妆容,虽然如此,从微微走形的身材和眼角掩遮不住的皱纹还是可以看出,这女人已经是昨日黄花了。 她例行公事般的环视了我破旧而又凌乱的屋子,示意手下的丫鬟着手开始整理。我娘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据说是怀我时有过一次流产的先兆,于是这么多年来除我之外再无所出。但从她的穿着和际遇可以看出,我爹对她并不差。 而我作为她的女儿,待遇真的差得好远,这或许也和她一直跟我撇清关系有关。噢,对了,其实我娘也应该是知道我并不聋哑的,可我娘,估计早就忘记了这个事实。 我娘给那些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些丫鬟们立即分散开来着手整理我的房间。而我娘就自己从房间里搬了张椅子,坐到了我身边。 “燕歌,我知道你不聋,你以前也不哑。”她这个时候居然能想起我不聋不哑这个事实:“如今你已到了婚配年龄,为娘得好好帮你操持一下了。” 我在心里笑了一声: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很快就递了张纸条给她:我不嫁,也嫁不出。 我娘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你这个病,我找到人来治了,治好了就能嫁出去了”。 我沉默。我爹和我娘曾经也找大夫帮我看过,可是只有我心里清楚——是我自己不愿意开口学说话。 我不明白此刻让我嫁人的意义何在?我实在想不出我眼前的这个女人,会因为关心我的婚姻嫁娶而踏入她多年未进一步的偏远小院。 我不相信她会是这样对我好的人。 我娘见我不说话,以为我默认了她的这个做法。她面上有些开心,吩咐让那些帮我整理东西的丫鬟们动作麻利些,与此同时,她还拉着我的手,将我的手捂在她的手心里。 她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忽然感受到身旁传来的温暖,就如当时绮绣坐在我身边想要捂暖我的手一样。这让我有些恍惚,在我干涸的生命里,我从来未对亲情有过任何渴望过。或许是从小尝过了寡情冷意的缘故,因此就算是对我这般的照顾的大哥,我也还是无法做到真正地对他亲近自然。 我对我大哥是有愧的,可我不想欠人太多,这样还都还不清。一旦还不清,瓜葛和纠绊就会越来越多,我害怕这种瓜葛,我是一个纠结的人,我一方面渴望得到别人的温情,另一方面,却又在害怕因此无法独善其身。 我娘在我的小院里待了一个下午,将院子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后又添置了一些新的物什,她说了一句和我大哥同样的话:“燕歌长大了,如果嫁了人,我也就放心了。” 同样的话,从这个女人的口中说出来,我却觉得刺耳无比。我承认我是有些恨她的,或许她有自己的苦衷,但事实上就是她一直将我放在这里,让我自生自灭。 我把手从这女人手里抽出来,有些淡漠的看着她离去,她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我觉得无所适从。 我娘请的这位大夫派头很大,据说时常云游四海,还是因为他徒弟的原因,才能够请到他。这些话我是听绮绣说的,她兴致勃勃的告诉我:“燕歌,这下你的病有治了,听说神医手下还没有治不好的病呢!” 我用纸条问他:“神医的徒弟是谁?” “王子安呀!大家都知道他是神医曹元的唯一徒弟。”绮绣睁大了眼睛望着我,又有些不确定的问道:“燕歌,你真的喜欢王子安吗?外面可都是传的风风火火呢!都说刘家的哑巴小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看到我点点头,绮绣又义正言辞的说:“我家燕歌懂这么多东西,画画又好,哪像坊间那些传闻啊,什么又丑又蠢”她有些说开了,收不住嘴,便不好意思的看着我,我见她天真烂漫的眼睛乌溜溜的,镶嵌在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上,只是无奈一笑,递了张纸条给她:“绮绣,你真漂亮。” 绮绣看过后脸颊立时浮起两朵红云:“燕歌,这话要心爱的男子对女子说的。你这样说,可是要误会的。” 我和她相视一笑,绮绣又握住我的手,用她的体温温暖着我仍然有些凉意的手:“燕歌,等神医治好你的病,咱们一起出去玩吧!这长安城,好玩的东西,可多着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XI 临近年关的时候,这位神医云游回来,我娘于是带着我登门拜访。很熟悉的地方,是王子安半年前带走丢的我来过的那个院子。小院还是那个小院,不过门口却围了不少人,全都是排队等着神医看病的患者。 本来以我娘的做派,我以为是和以前找来给我看病的大夫一样,让他们过来府中诊治,所以万万没想到会出门。我娘带着她那帮形影不离的丫鬟们浩浩荡荡的走在街上,十分的显眼耀目,不知为何,我感觉我更加令人讨厌了。 王子安领着两个小童站在门口,并没有放人进去。他见到我们过来,稍稍向我们点了点头。我娘立刻会意,拉着我越过人群往庭院内走,与此同时,她带过来的一干人也跟着要鱼贯而入。 王子安稍稍伸手作了阻拦的姿势:“夫人,师傅喜静,令小姐同我进去就可。” 我娘理解的点点头,示意手下那帮人等在门口,紧接着自己也退出了庭院。 院子里几乎一切都没变,只不过我当时来的时候,药圃里是一片郁郁葱葱,而今因为冬天的关系,满眼都是雪色。 我住过最左边的房子,这次王子安推开的是中间的房门,门窗都遮了光,看不清楚里头的情形。他示意我走进去,随后便在门外关上了我身后阻绝阳光的那扇门。 我忽然想起在我娘来我院子之前,有一次王子安和杨炯翻墙来我这,那次他们并不像以往般在房间里关上门密聊,杨炯正着脸色问我:“燕歌,你想不想正大光明的在人前开口说话。” 我当时很奇怪,说不说话是我想不想的事,想说,开口便是了。但杨炯说,事情恐怕没有我想的这么简单,我必须得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让我自己能下得了这个台,毕竟如我大哥c如绮绣她们这些关心我的人,不会因此觉得受到了欺骗。 当时我还在犹豫,杨炯又说:“刘燕歌,说谎很难,尤其是一个谎言要用另一个谎来圆的时候,说谎伤害的都是想要对你好的人。” 我说:“我这不算说谎。” 杨炯瞥了我一眼:“算不算,要看你自己的心。” 我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子安难得插了一句嘴:“我和盈川帮你。” 我走进房间里时,才将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原来是这样。 一灯如豆。 房间实在是昏暗,灯光所及之处,只能看到一帘黑色的纱帐垂下,纱帐那头之人想必就是声名鹤唳的“曹神医”。我正待在帘子旁的交椅上坐下,只见纱帐被一只手掀开,在昏暗的灯光下,这只手白皙修长,连指甲都修剪得一丝不苟。 这只手在交椅旁的梨花桌上扣了三声,又将锦黄色的手垫往自己手边靠了靠。看这意思,应该是让我把手伸过去给他把脉。 如此玄乎的阵仗下,我忽然有些想笑,我伸了右手放在梨花桌的软垫上,忽然起了玩心,遂不动声色将手下的软垫移开原先的位置几分。 那只手抬起来,正想落在软垫上方却发现扑了个空,重重的砸在梨花桌上,在静谧的房间内发出一记沉闷的撞击声。我极力忍住笑,生怕露出声音来被人给听见了。那只手倒是相对镇定,不慌不忙的抬起,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准确的抓住了我的右手腕,连着我手下的软垫一起移到原来的位置。 这下换成我吃了一惊,我微微挣了挣,未果,于是改为用左手去掰那只抓住我右手的手。可是那只手的力气大我许多,一手抓过我,改为握手的姿势将我的右手翻过来手背朝下,接着又从帘帐后伸过另一只手来切脉。 握手处有微微的烙手,那只手在食指和中指的关节处有很厚的老茧,应该是常年握笔导致。手指上的老茧摩擦着我娇嫩的手心,温暖干燥的手掌,指骨朗朗,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我挣脱不开,于是生气的说道:“杨炯,你够了啊!” 我说完就去掀开那故弄玄虚的帘子,正想再奚落他一番,可是忽然就傻了眼。 帘后之人眉目清朗,额如满月,他风姿卓绝的端坐着,清幽的青草香微微的传入我的鼻尖。 “呵呵呵”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干笑了几声,右手开始发烫:“子安,是你啊。” “你不是刚刚在门外吗?”我有点不知所措:“我以为” “你以为是我吧!”忽然有人插嘴进来,杨炯痞痞的笑了声:“我哪里敢冒充,这位可是真才实料的。” 我被他吓了一跳,冲杨炯唬道:“你进门能不能吱个声,吓死了。” “我本来就不是从门口进的。”他指了指房梁:“我从上面下来的。” 我脸烫的厉害,刚刚那一切,还被杨炯看到了。 我指着杨炯道:“这么馊的主意,一定是你想的。根本没有什么神医,你们这帮骗子,居然连我也瞒在鼓里。” “不是才告诉我说谎不好吗?怎么自己当着我的面也骗人了?”我本来是准备嘲笑杨炯一番,却发现这话也把王子安算了进去,于是连忙换了话题,指了指门外那一长串排着队的人群:“这些人你们打算怎么办?” 杨炯摊手:“你问子安,看他怎么处理。” 子安道:“有时候谎言是为了能够快速的解决问题。”他回答了我的前一个问题,然后接下来的一句,又回答了我的第二个问题:“一个一个的治。”他言罢起身打开门,阳光照进昏暗的屋子里,长身玉立地站在逆光中的王子安,有一种我无法企及的俊美。 我问身旁的杨炯:“这算不算用一个谎去圆另一个谎?” 杨炯说:“是,也不是。”他望着子安的背影,目光放得幽远:“你以为享誉中原的曹元神医真的这么有空,到处给人看病呢?那老家伙成天乱跑,谁知道现在在哪里。” “难道?”我惊道,却不敢说出来,这样的真相,是以前的我无法想象的。 “子安十三岁以后,曹老头就撒下药庐自己跑了,那些过来寻医看病的人,也只能找到子安。”杨炯解释道。 果然聪明的人总是面面精通,除了诗文上的造诣,王子安在医学上的成就,也不容小视。 “子安早就知道你不聋不哑。”杨炯慢吞吞的坐下来,想给自己倒一壶水,却发现水壶的水是凉的。 “怎么知道的?切脉?什么时候给我切的脉呢?一摸脉门就知道了吗?原来真的有这么厉害的医术。”我嚷嚷。 子安迎着光微微一笑:“真的有这么炉火纯青的医术,我师父能做到。”他叹了口气:“只是我尚且还不行。” 他眼角微微一动,星光熠熠的眸子中有一丝深沉的色彩,他转过脸对我说:“燕歌,你今后还是要对你母亲好一点。” 说罢,留下一脸茫然的我和一脸震惊的杨炯,离开了这个昏暗的房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XII 我握紧了我的右手,那手心仍有一人余温。我从刚刚踏进自己的房间到现在为止,一直在揣摩王子安的那句话,我惊诧的发现,事实的真相竟然是我最不敢想象到的结果,我一遍一遍的去否定,但是每梳理一次,就会发现更加佐证了这件事的真相。 我娘和王子安,一定是达成了某个协议,这个协议大概就是王子安帮助我,而我娘帮助他。或许这也是他明明曾经不被我爹看好,却稳当当的留在了府上最好的客房的原因。 我发现我被彻底的利用了,还被利用得很开心。我想起杨炯跟我说起过的那个故事,于是想向他证实,可是这杨炯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对这些事情却口风很紧,半天都撬不出一个字。最终,我只得作罢。 自从我让名义上的“曹神医”问诊过后,我娘每天都遣人过来给我送药,一日三次不间断。说是神医开了药方,按着药方每天吃三次就能好。 今天,我娘还亲自过来了。 她对我说:“燕歌,你应该多出去走走,你和左仆射的女儿郑绮绣走的近,平日里更要通过她多接触接触其他人。”她又拉住了我的手,捂在自己的手心里,半响,又说道:“还有,平日里可常过我那坐坐,你爹他,偶尔也会过来。” 我不知道等我已经长大后,她再来和我说这些事情有什么用,可我居然也生气不起来,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么这个女人,其实是一直在默默关心着我。 于是我也不再遮遮掩掩,开门见山地说道:“你是不是和王子安商量了什么?” 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错觉,我娘听到我亲口跟她说话,眼眶里居然有些湿润,她动容道:“燕歌,你终于亲口跟我说话了。” 我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她很快收起了情绪,大声惊呼:“燕歌,你会说话了!会说话了!”她声音异常尖锐,把她带来的那十几个丫鬟侍女立刻吸引了过来,她当着睽睽众目,颤抖着问我:“燕歌,你会说话了?” 我刚刚对她才有的那么一点好感,在她浮夸的演技下荡然无存。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可是我觉得恶心。 可我最终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在她和那十几个丫鬟殷切的期盼中,我沙哑的回了她一声:“娘” 我知道事情之后的走向,马上我会说话的消息就能传遍大街小巷。此时我静谧的小院已经炸开了锅,不少人在跑来跑去,我抓住我娘正欣喜若狂的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说话了?” 我娘眼神清冷的拂开了我的手,看着我道:“很多事情,你不需要知道。” 我听到她这样的回答,心里仅存的希望所剩无几,我闭了闭眼:“是从我走丢那时候开始的吗?” 我娘没有回答我,她看着我又重复了刚才的那句话:“这件事情,你同样不需要知道。” 我说:“谢谢。” 我娘复而眼神里有显出了一丝情绪,她说:“傻孩子,母女之间,哪里需要说感谢的话?” 是吗?亲人之间,不需要说感谢的吗?难道维系它的纽带是亲情而不是其他需求吗?我发现我无法和我娘划清界限,我欠在她身上的债,我也还不清。 我娘看我有些怔忪,接口又说道:“再过些时日,搬过来我这边住吧。” 一个刘府,明地里看上去安静祥和,暗地里其实波涛汹涌,可是一个长安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刘府”,还有一座可望不可及的皇城,其中的凶险,简直不是我等可以想象的。人为了一点既得利益就可以利用他人,争的头破血流,可是这又有什么错?人活着,就是为了要更好的活着,如果不做这些事,又怎么能证明自己还活着呢? 我摇摇头,恢复说话并且被我娘广而告之后,我的生活的确发生了变化,至少我院子里配的那个小丫鬟,最近在我院子里的时间,变多了。 我倒是安下了心,充耳不闻这些事情,继续读我的嵇康:浊酒一杯,弹琴一曲,优游林下。虽然清苦,却自由自在。可当我读到他被捕入狱,最后从容赴死时,就悠悠叹了一口长气:名士诗客,必定有权贵争先攀附,就算想做那闲云野鹤,又怎么可能人人都按着本心行事? 这时我忽然有些理解王子安。正待再往下读,却刚好发现书角上有一行小小的注解,非常熟悉的笔迹,原来是王子安也在我这读过这本书。 他写到: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我有些触动,又翻了手边几本打开过的书,居然王子安在很多处都做了注解,我又翻开了最近正在看的志怪小说,里面有一篇是说嫦娥奔月的故事,我在这个故事下方写了一句话:“嫦娥定悔偷灵药。” 我发现王子安也看了这个故事,并且他在我那句话的下方写了两个字:“为何?” 我捧着这本书,心里除了伤感,还有些小小的激动。我停顿了一下,决定夺门而出。 我想去告诉王子安,为何嫦娥会后悔。 雪下的很大,我从来没感觉到刘府竟然会这么大,大到我已经跑的气喘吁吁了,还没有跑到子安住的厢房。 一路上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我知道,因为刘府中最近最新最大的话题人物就是我,有人说,这个以前的哑巴小姐,可能要翻身了。 可是我丝毫不关心这些,我飞跑进子安的房间,带着一身的飞雪推开了门。 子安不在。茶壶还在小炉上烧着,明显是主人临时出了门。书房里,挂着数十幅他临摹好的《兰亭序》,我见过它的拓本,这几乎已经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书桌的镇纸下压着一副墨水刚干的女子肖像画,粉衣婉容,娇小玲珑。旁边还有一行题字,是从《兰亭序》里面摘选出来的一句:“死生亦大焉。” 一副婉约的肖像画居然配了一句这么苍凉的文字,而且我发现,在“死”字上有很深的折痕,也有因为水渍而将墨水晕染过的痕迹。我摸了摸那个被晕染化开的“死”,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正在这时,房间的门从外面被打开了,王子安带着一身风雪走进来,他看到我正在摩挲着的那幅画,眼神忽然黯淡了一下,随即转身坐在旁边的小几旁,微微启唇:“水开了,坐下喝杯热茶吧。” 我依言坐到他对面,隔着小几,隔着一壶正在沸腾的水。水蒸气蒸腾而起,模糊了我对面的那张脸。空气中有微微的尴尬,我和他都没有动。 火炉上煨着的水再次沸腾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做响,我想伸手去拿水壶,手刚碰到壶柄,与此同时却发现另一只手也正过来拿。 “你” “你” 几乎同时出声。后来每次回想起这事来,我都觉得是好烂的桥段,可在当下,当他的手指碰到我时,我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微凉,在被我抓住的瞬间,它微微蜷曲然后又没有了其他动作。 我暗自吸了一口气,握紧了王子安的手,越过沸腾的开水走到他身边。我说:“沸水很碍眼,妨碍我看清楚你。” 我用手指着旁边镇纸下的那幅画说:“我不是她,我长得和她一点都不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XIII 王子安仍旧是一副带笑的模样,他温润如玉的坐在那里,手被我握在手里,一动不动。 我忽然恨极了自己,是我太蠢,没办法看懂他隐藏在笑容下的内心。我想,如果当时他甩开我的手,明确了当的告诉我,我和他之间没有可能,那么接下来也许就能够各自岁月静好。可惜王子安不是这样的人,我忽然理解了那个为他去死的粉衣女子,换做现在的我,或许也同样会奋不顾身。因为这样的男人,会深深吸引你,让你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我对他说:“嫦娥会后悔偷了长生不老药,是因为” “燕歌”,他脸上带有一丝歉意的打断我,说道:“抱歉,我对神话不感兴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太冷,而雪一直没有停的关系,我明明坐在火炉边,却感觉风雪一直在往屋子里灌,我转身去检查门窗是不是已经完全关好。他的回答让本来尴尬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了。 这时,有人在外面“咚咚”敲门,问道:“是六小姐在里面吗?” 我打开门,原来是我院子里那个小丫鬟,她前些日子对着我时已明显没那么的苦大仇深,可是现在,她又面无表情的对我说:“夫人找你。” 我问:“哪个夫人?”我爹有三房,是大夫人?二夫人还是我娘? 那小丫鬟有些轻蔑的看了我一眼:“刘府只有一个夫人。” 一个小丫鬟都看不起我,我心里十分毛躁,于是我也带了些情绪:“不见。” “燕歌,”王子安在背后叫了我一声,我背对着他,忽然感觉背后起了一层薄薄的凉汗。 他说:“你还是去见一见吧!” 我转过头,看着王子安将沸腾的开水倒入茶瓯,慢慢的冲了一壶茶,茶香四溢,他将杯子推至离我近的方向,说:“喝完这杯热茶再去。” 我没有拿起桌上的茶杯,而是直接抬脚走出了房间,顺便带上了门。 房间里,王子安喝尽手中的茶,又抬眼看了看桌子远处那杯未曾动过的茶,略微停顿了一下,拿起那杯本让我喝的茶,一口饮尽。 他的眼角动了一下,嘴唇微张,回答了我想对他说的话: 孤独,因为嫦娥很孤独。 我来到大娘那的时候,发现我娘也在,大厅上堆上了礼品事物。这阵仗我见过,在我大姐和二姐出嫁前,夫家也是送上这些类似的东西,这个是叫做聘礼。 我还没有理清思路,就听到我大娘开口说话,她坐在主位上,看着我,宣布似地说:“燕歌,中书令家的二公子人品各方面都和你相配” 之后的话我没有听清楚,我只知道,我要嫁了,嫁的不是子安。我脑袋一片空白,可虽然这样,我还是明晰的听到了我大娘话中的最后两个字:“为妾。” 是了,难怪小丫鬟看我的眼神都如此轻浮,难怪一路上大家都对我指指点点,我还以为是因为近来我刚开口说话的原因,原来竟是 我脸色烫得厉害,血气上涌,嘴唇发抖却一下子不知道从何说起,那堆聘礼摆在眼前实在刺眼的厉害,我感觉大厅内所有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如同针扎在我身上那么难受,连丫鬟也不例外。 于是无处撒气的我上前将那些聘礼推的乱七八糟,边推边大声说道:“嫁不嫁他,都没问过我,就能替我决定吗?”我继续说:“谁人不知中书令家的二公子无恶不作,他的人品相貌什么时候和我相配了?” 我大娘瞪着眼拍案打算起身:“刘燕歌,你以为你算哪根葱?”可是她没有起身,她复而又靠上了背后的软垫:“你就认命吧,聘礼可是你爹当着人家的面收了的。” “我不嫁。”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主位上的大娘已经不打算理我了,因为她只负责将这个事情陈述给我,而不是来征求我的意见。 眼泪已经不争气的落了下来,我已打算不和她辩解,因为我知道这只不过是徒劳,于是也没告辞,而是直接摔门而出。在出门的那一瞬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去我这十六年都没去过我的我爹那,将整件事情问问清楚。 我跑出门口时,正好迎面撞上急匆匆赶来的大哥,他伸手拦住绷着脸往前冲的我,一脸忧心忡忡的唤我:“燕歌”, 我停下来,看着欲言又止的大哥,心里更加的悲凉,但是,我还不能放弃。 大哥说:“燕歌,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他带着无比愧疚的语气,眉间簇起:“如果是这样,当时家宴时我宁愿不让你来。” 大哥的脸色愈加的难看,他是在自责是他让我去参加了家宴,才卷进这样的事情里来的。 “哥,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我深深的吸了口气:“我爹在哪?” 大哥有些惊异的看着我,或许是因为我此时还算平静的面容,我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问他:“这件事情还会有转机的是吗?” 我大哥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他是否只是在安慰我,他摸摸我的头,有些悲天悯人的看着我。可从这时起,我开始讨厌别人再以这样的眼神看我。 大哥说:“我也不知道。”他虽然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望着东面。我知道大哥是一个好人,心里立刻会意,和他道了一声别后,就往刘府的东面赶去。 刘府很大,我没有来过东侧,按大娘的话来说,东侧以及前厅都是男人议事的地方,女人们是不可以出入的。真是可笑,这个社会,还规定了女人能去哪和不能去哪,连一个刘府,都规定了什么位置才是女人们可以呆的范围。 我想过了,如果让我去嫁给一个人渣当小妾,那我还不如求红衣让我去她那当一个粗使丫鬟。即使辛苦,即使会饿肚子,可那毕竟是我选择的生活,而不是我被选择的结果。 我爹正在会客,诺大的会客厅内,只坐着三个人,我爹坐在主位,旁侧还有一老一少。年轻的那位我有过一面之缘,是两月前追着王子安闯进我小院里的李敬业。 立在我爹一旁的管家见我进来,立刻厉声说道:“老爷在会客,怎么现在放人进来了?” 这话不是对我说的,站在我身后,门口处的那两名家仆立刻上前跪下,身体甚至有些瑟瑟发抖,他们其中一个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祈求我能说些什么。因为我进门前告诉他们,我是刘家的主子。 可我并不是能在刘家说得上话的人,刚才只是为了能够进来,当然只能把自己的身份说得严重些,那家仆或许是见我一届女流居然来前厅,料想我身份应该也是特殊罢了。 于是我并没有为那两名家丁解释,我就这样站在那三名身份尊贵的人面前,没有行礼。 副座上的那名老者眼光淡淡的扫视了我一眼,他的眼神不怒自威,在他身上,我同样感受到了和李敬业一样的萧杀之气。一旁的李敬业也直视着我,这两人的目光如两道刺目的光,照的我背后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我喊了主位上的人一声:“爹。” 我爹似乎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他轻声和立在一侧的管家低头交谈了几句,然后挥手让两名家仆退了下去。 我见管家附耳在我爹耳边说了几句话,我爹一边听,一边淡淡的扫视我,待到管家说完,他似乎已经知道了我为何而来,于是向副座上的那名老者做了个揖,让管家送他们出门。 李敬业从我身边走过时,我感觉他再次侧头看了我一眼。我没有乱看,仍旧定定的站在那里,极力抑着制自己的身体发抖。 我爹背着手,踱步走到书桌后,然后坐在了一张雕花梨木太师椅上,他捋了捋他花白的胡须,面目沉静的示意让我走近他。 “燕歌,你在你大娘那大闹了一顿。”我爹率先开了口,平淡得仿佛就是在陈述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实,口气中也没有情绪。 我听到他这样说,反倒慢慢平静了下来,因为我已经意识到:就算我再大吵大闹,我这个爹,似乎也不会因此把它当回事。 果然,他接着说:“这个婚事是皇后应允的,谁也改变不了。” 我说:“这难道也算婚事吗?明明只是过去当一个妾。”我看着我爹寡淡的面容:“这是皇后和中书令在给你下马威,我毕竟是你亲生女儿,去嫁给中书令的二儿子当妾,”我停顿了一下:“别人会说,刘祥道的亲生女儿嫁去中书令家当妾了。” 不知道为何,这样一句话居然让我爹那寡淡祥和的面容一点点瓦解,他拍了一下桌子,将插在笔筒里的毛笔都震出来几只。 我发现这些人一生气来总喜欢拍桌子。大夫人是这样,我爹,也是这样。 他问:“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我回答到:“我有脑子,难道自己不会想吗?” 我爹站起来,他似乎有些生气,于是背过身不再看我,说道:“这件事,我会给你补偿的。就让你,委屈一下了。” 我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让我嫁了吧,反正我对他也不重要,大不了嫁妆上多给些,对我有一些物质上的补偿。委屈一下,这种话多么没有人情味,我可是他的女儿呀!我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的落了下来,我慌忙仰起头,想要把它逼回去,因为我的眼泪在这个人眼前一文不值。 我爹没有给我再次说话的机会,他接着说:“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吧。”然后就不再理会我。 我有些茫然若失,我不知道我究竟在干什么,也不知道我究竟应该干什么,我走出前厅时,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没有一点生的气息。我忽然想起某一天我在街口听到一个说书先生快板一敲,正在说哪吒削骨还父的故事,他起首便是: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子女欠父母的恩情,实在还不清。 刘府曾经将我抛弃过一次,因为我是一个无用之人,如今刘府要再抛弃我一次,因为我只有这一个作用。很公平,我白吃白住了十几年,到感恩的时候了,并且我爹也只有我一个待嫁的女儿。 刘府给了我生命,现在,是到了让我还债的时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XIV 中书令李义府是武后身边的红人,在朝廷里飞扬跋扈,四处打压皇上派系的人,我爹一直中立,没想到这次却也不得幸免。 我不敢想象我接下来的生活,如果真如坊间流传的那些消息一样,那么嫁给李义府的二儿子李洋作妾,简直会生不如死。传说李洋无恶不作,经常强抢民女逼良为娼,弄的不少人家破人亡,他房中虽无正室,却有成群结队的妾侍,多半都是他随意抢回来的,这些人家都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却又迫于李义府的权威,只得忍气吞声。他对他的妾侍残暴无比,曾经有逃跑的妾侍,被他发现后抓回来吊打三天扔出去喂了野狗。 我知道坊间流言的失真性,但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李洋这个恶霸,我还真的亲眼见过一次。 是我被刘府第一次抛弃,当了一天乞丐的时候。 当时我在东市包子铺前被一个乞丐抢走了头上最后两根值钱的簪钗,那乞丐大摇大摆的在我面前买了热腾腾的包子然后捂在手里准备离去,忽然一辆疾驰的马车呼啸而至。 西市的这条街上人流鼎沸,街道狭窄,本是不允许马车之类的进入的,可那辆马车疾驰着一路撞坏了沿路的摊铺,只在一瞬间,就撞上了那个小乞丐。马蹄将他踢倒在地,紧接着马车的车轮也扎在了他身上。 由于乞丐身体的阻挡,马车没办法很好的通过,此时的乞丐已经肚腹破裂,但眼睛还在转动,他手里还拽着刚买的包子,想微微的蠕动。 这动作导致马车往后滑行了一段,复而又将那乞丐碾压了一次。 很奇怪,马车的主人并不是惊慌失措的下车观看,而似乎是生气了,在这无数人观看着的街道上,驱起马连续在那乞丐身上碾压数次,直到乞丐的身子已经完全断裂,这才驱车离去。 街道上所有人都停顿了,大家都看到了这血腥的一幕,当时有血气方刚的壮小伙想向前制止,有好心人将之拦下,我听到那好心人说:“小伙子,那是中书令家二公子的马车,我们惹不起。” 那乞丐残破的尸体留在马路中央,一地的肠子和内脏,让我本来就空空无几的胃更加酸痛难受起来,那几个本还揣在乞丐手里的包子咕噜滚过来,有一个滚在我的脚下,还冒着白色的热气。我扒开人群走到空旷的地方,扶着树就开始干呕,原来世间从来都是以强治弱,就算有所谓的社会秩序,也只不过是强者自己制定的规则罢了。这李洋敢这么横行霸道,而无人敢站出来,就是因为他知道对于他而言,杀人根本不需偿命。 我手里还拿着那本写着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如今看起来却有些讽刺,前一刻我还在争取和王子安的爱情,后一刻我却得知自己已经被许配给另一个人作妾了。 王子安,此刻想起这个名字,只觉得我在他面前只不过是一场笑话。 他说,燕歌,你还是去见一见吧。想来是已知晓我要嫁给李洋当妾的事情,他如此平静的看着我,不悲不喜的让我握着他的手,他对我说,抱歉,我对神话不感兴趣。 或许我和他之间,距离就只能到这了,这个男人,也并没有打算把距离敞开给我。 “刘燕歌。”我忽然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声在叫我,我转头一看,居然是李敬业。 他靠在走廊的白墙上,一双眸子精光大盛,见我转身,便朝我走过来:“几个月不见,六小姐别来无恙?” 我有些讶异,他还记得我,那么,那天夜里我帮王子安掩饰的事情,怕是还没有翻篇。我道:“李,李令史?” 他走到我身边,高大的身躯竟然将我还算高挑的身子衬的有些娇小,他低头看着我,英气的眉峰往上一挑:“我还有点事,于是让我祖父先行一步。” 那位老者是他祖父?!也就是说,是大名鼎鼎的李勣将军,当今的英国公,凌烟阁上二十四位功臣中唯一健在的人?难怪一身的萧杀之气,毕竟经历了太多的刀口舔血,是从尸山火海里走出来的传奇。将门无犬子,这李敬业,看起来也承了李家的精神。 李敬业虽然让我还有些余怕,不过却也暗暗赞赏绮绣那家伙的确是有些眼光。他身姿挺拔如松,浓眉虎目,一身清凉的儒衫刚好衬出肌肉的轮廓,明明在这样的雪天穿得极少,却让人感觉他似乎一点都不冷。 我从绮绣口中听说了不少关于他的事,这位英国公的长孙善武善骑射,年纪轻轻便威震一方,如今在刑部任职,各个案件明察决断。虽出身显赫,倒是真正用实力在说话的人物。 李敬业不是好糊弄的人,我怕他再问起那晚的事,于是眼神有些躲闪:“什么事?” 我不敢对上他的眼睛,也害怕他再这样看我,我觉得再这么让他看下去,我保不齐会把那天夜里王子安来我这躲避的事给交代出去。 “跟你有关。”他回答的简洁有力,他附在我耳边悄悄的对我说了一段话,听罢我的眼神都渐渐亮了起来。 我快速的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他无所谓的摆摆手:“这种话不要说,可不是白帮你的,也不能因为说了声谢谢就行了。” 我一怔:“我要还给你什么?” 他薄唇一勾,说道:“先欠着吧,来日方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XV 这场雪停了之后,我就从我偏僻的小院搬到了我娘的园子里,我娘住的地方很大,也比我之前呆的地方暖和不少。我娘说的不错,我爹真的会偶尔会过来,这时我娘就会张罗着三个人一起吃饭。 我爹话较少,倒是愿意和我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或许这里只有我觉得饭桌上的氛围很尴尬。 我娘说:“老爷,今天天暗的早了,路上又冷,不如就在这歇着吧。” 我爹说:“也好,”他转头朝立在身后的老管家说:“薛伯,今晚将我书房的东西和朝服都拿过来吧,明早上朝我就直接从这边走。” 管家上前一步颔首:“是。” 中庭的梅花开了,趁着皑皑白雪,颇有诗意的味道。我爹推开窗,从这个角度看去正好一框三景:月景c梅景c雪景。 他挽着我娘,感慨了一声:“晴云,刘府里就属你最巧心,这雪月梅同框的景色,也只能在你这看到。” 晴云,是我娘的名字,她有一个不怎么常见的姓——度。度晴云,很好听的名字,可是,方圆百里并没有姓度的大户人家,我娘到底从何而来,似乎大家都是模棱两可,我想,或许只有我面前拥着的这两人,心里才最清楚吧。 我娘说:“要说梅林花海,还数大慈恩寺的好看。这时,梅花应该也都开了。” 我爹微微颔首:“过几天,你带着燕歌去大慈恩寺祈福吧,顺便一起去赏雪赏梅,燕歌也到了要出嫁的时候了。” 我听了这话,一想起要嫁给那个恐怖的人做妾,就心里闷闷的不是滋味。我爹直接忽略了我的表情,让薛伯从书房拿来的奏章公文摆在台面上,呼了一口气然后坐下,打开了公文,就不再理会我们。 薛伯对我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和我娘识趣地走出来,薛伯就从外面轻轻关上了门。 月至中天,园子里万籁俱静,我爹的房间里还点着烛,应是以处理完了一些事情,他推开了窗户,扶着额头微微叹了口气。 这时,他看到了还在园中坐在石凳上的我。 石凳很凉,可我一直坐在这里,感受着来自屁股的凉意,在这里数着时辰。 我见他看见了我,连忙站起来,忍着发麻的双脚,喊了他一声:“爹。” 我爹并没有动,他立在窗边,问我:“什么事?” 我说:“没有什么事,不过觉得雪美花香,便在此读读书。” “哦?”我爹有些不可思议:“看书为何不去房中?” “古有积雪囊萤。印雪读书的典故由来已久。”我攥了攥自己发冷的拳头:“我不过效仿先人。” “古人如此读书,是叹时间太短,而为条件所限,”我爹打开房门,立在门口的管家向前递上裘衣。 我爹摆了摆手,示意薛伯将裘衣拿过来给我,然后提步走到我立着的石桌前。 我心里一喜,接过薛伯手里的裘衣,说道:“谢谢。” “我听齐贤说,你很爱看书。都说说看,看过些什么书?” “大哥谬赞。”我微微低头,眼里微微有光流过:“不过看过一些诸如汉书c史记c北魏列传之类的。” 我爹似乎心情不错,他背手信步在梅花林间道:“太宗皇上说过‘以史为鉴,可知更替。’读史明智,甚好。” 我心里松了口气,却听到我爹话锋一转,说:“燕歌,你在怪我。” “女儿不敢。”我低头立刻接道。 “皇后虽应允了你的婚事,却没定何时婚期。”我爹捻了捻胡须,慢吞吞的说道。 我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这婚,取消不了,但是婚期,是可以延后的。我顿时心情有些放松,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一切都听爹的安排。”虽心中石头落了地,但我仍旧低着头,恭恭敬敬的说道。 我爹继续捻着胡须:“婚期的时间,都是可以商量的。” 我听到“商量”二字,立刻反应过来,我说:“爹,还望您做主。” 这是我爹第一次正眼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沉渊一片,他说:“最多一年时间。”说罢就招呼了门口处的薛伯回房,再出门时,已身穿朝服手拿朝板,此时我仍旧坐在中庭的石凳上,见他出门又立刻起身迎送。 他见我还未离开,又走到我身边,替我掖了掖裘衣的衣角,边做边说道:“今天早朝过后我就和中书令商定婚期,然后上报皇后将此事定下来。”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藏进东面的树梢下,冬日的白天来的晚,原来我竟在雪夜里坐了一夜。 我心里还是有些按耐不住,毕竟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一摸额头,一手的湿汗,但毕竟是好的结果。 一年时间,应该是有了。 我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团,这是那天李敬业俯在我耳边说话时塞在我手里的。那天,他俯在耳边对我说:“若想不被蚊虫咬,就要打死它。” 我想,是时候要去会一会这个大有来头的刑部令史李敬业了。 李敬业给我的纸团上写着:松下清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XVI 松下清斋是京城文雅之人聚集之地,正所谓诗酒一杯,聊史淋漓。可在我看来,这群名士诗客,也只不过是一群努力想靠近名利场而却又徘徊在边缘的人。 长安城内时常飘荡着这么一群人:自诩有些才能抱负,他们寄居驿旅,流连花坊写诗作赋给歌女们传唱,希望能达到自己入仕的目的。这时虽已经开科举,但士族阶级仍然固化,向上的途径十分狭窄,结党营私c买官卖官,靠裙带关系的现象泛滥。现今的中书令李义府,据传就是买卖官阶的最终金主,甚至还有一套明细的买官卖官价目表。 再说这群人,通常都是寒门学子,没办法交付巨额的买官金。倒也有极少数运气好被某个位极人臣的相中,推荐上去对台策,最后衣锦还乡的例子。 而松下清斋就是一个接近权贵的好机会。有不少达官显贵为了一装文雅而出入其中。 我不知道李敬业为什么要写这个地方给我,它是我最讨厌的表里不一的地方之一,明地里清雅高贵,却早已失去了这味道。 我轻装简行,今天的松下清斋格外的热闹,黑压压不少人,有我能叫的上名号的,但更多的是我叫不上名号的,我在人群中张望了很久,都没有看见李敬业。 里面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讨论,我听了一下,大致都是在指责现今的武皇后宣宾夺主的事情。一人说道:“武后一介妇人,眼界狭窄而宠奸佞之人,在朝廷上搔首弄姿,残害忠良排除异己。皇上体弱,竟由这妖妇把持朝政!商有妲己,周有褒姒,汉朝更有吕雉c赵飞燕赵和德之流,这些血淋淋的典故难道没有告诉我们,妇人当权,国之危矣!试问如今可是谁家天下?” 此人说得义愤填膺,斋内也一片附和之声。 在野不言政,这世间哪来真正的言论自由,也只有这群迂腐的书生对此坚信不疑,因此这些书生们一直都只能烂在地里,在松下清斋守着自己那一方虚无缥缈的达官显贵之梦。 我在这群附和着讨伐武后的书生中间,看见了坐着不动的王子安和杨炯,两人坐的相隔甚远,却不约而同的选择闭口不言。也难怪,这么大型的诗客聚会,这当今的诗文二巨头岂有不来之理? 我再见到王子安,看着他淡漠的侧颜,心中忽然有些踌躇。如果是平时,我肯定会走进场内,大力的拍着杨炯的肩膀,然后挤开人群坐在王子安身边。可是这时心里又有个声音告诉我:这个男人现在根本不打算让我真正的靠近他,我这样,算不算是自取其辱? 忽然间,里头有个人从席间站了起来,这人中等身材,留着两撇胡子,着一身整洁的粗衣布衫。他说:“吾皇病体,太子年少。天下之广,庶事繁多,非圣上一人所能周全,皇后能有所分担,且看天下太平,疆土开阔,百姓安居,又有何不妥之处?我等该歌功颂德,感谢朝廷给了我们一个太平盛世。” 他说罢落座后,席间出现了一段时间的静谧,时间一长反倒成了尴尬,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但这满屋子的人,居然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反驳他。 “你也觉得他说的有理吗?”忽然,有一个声音在我身旁响起,似是女声,可要说是女声,这声音也过于低沉了些。 我转过头,说话的是一个女扮男装的俊俏娘子,她一袭玄色衣袍,由于扮着男装,脸上未施粉黛,肤白长眉,眼睛晶亮。 真美,好久没见着不化大浓妆出门的女人了。 她见我上下打量她,那眼神忽然有些冷了起来,她转过身对着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室内的席间上端坐着的那位穿着整洁的粗衣布衫人,她又重复了刚才的疑问句:“你也觉得他说的有理吗?”她虽然没有看我,却说了一句毛骨悚然的话:“我看见你点头了。” 我被她吓了一跳,我确定我是没有点头的,虽然我认同那人的观点,但我并没有动声色,难道眼前的这个女人会读心术? 我见她咄咄逼人,本想避开,可正要走,就见她拦住了我。 我想了想,说道:“恩,有道理,现在社稷安稳,商业繁荣,人民的日子越过越好,当然是朝廷的功劳。” “呵呵呵”我身旁的这个女人发出一声清越的长笑,她接着又问我:“你说的朝廷功劳,也包括了这位武皇后吗?” 我皱眉,觉得这个女人有些奇怪,问题一个比一个咄咄逼人,可是心里却又对她讨厌不起来。我有点尴尬,这种话哪里能随便乱说,可是我身边的这个女人却散发着一股我不容忽视的气场,这股气场压得我似乎必须得回答她的问题。 她继续逼近一步,说道:“回答我。” 我开始紧张起来,一紧张,我的手就会出汗,身体也会发抖,除了李敬业爷孙二人外,我还没有因为别人的一个眼神就害怕成这个样子。 这时,突然场子内有人“诤”的一声古琴响起,解了我的围,成功的吸引了这女人的注意力。 随着起势,我看见弹琴之人居然是杨炯,只见他焚了香,一掀袍角,盘腿上置五弦琴,拢c捻c挑c划c拨c搓c摩挲c勾挑,面色从容典雅,信手拨弄,流畅的曲调清越弹出。 大家都陶醉于如此飘逸如风的乐曲当中。 我身旁的这个女人饶有兴致的打起了节拍,她看着场中的杨炯,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和我说:“杨盈川,诗文四杰里排名第二,他来了,估计四杰之首的王子安也会在吧!真是长见识了。” 果然,王子安已经手持宝剑走入场内,他持剑而立,一袭蓝袍如游龙般穿梭。杨盈川一声弦音腾空而起,婉转曲折,忽而高亢急促,忽而优柔缥缈,欲发欲收,回转之际忽然又变得铿锵有力。 突然间,一道银光升起,王子安手中的宝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和着抑扬顿挫的琴声,王子安朗声清啸: “临高台,高台迢递绝浮埃,瑶轩绮构何崔嵬,鸾歌凤吹清且哀。俯瞰长安道,萋萋御沟草,斜对甘泉路,苍苍茂陵树。高台四望同,帝乡佳气郁葱葱。紫阁丹楼纷照曜,璧房锦殿相玲珑。东弥长乐观,西指未央宫。赤城映朝日,绿树摇春风。旗亭百队开新市,甲第千甍分戚里。朱输翠盖不胜春,叠树层楹相对起。复有青楼大道中,绣户文窗雕绮栊。锦衣昼不襞,罗帏夕未空。歌屏朝掩翠,妆镜晚窥红。为吾安宝髻,蛾眉罢花丛。狭路尘间黯将暮,云间月色明如素。鸳鸯池上两两飞,凤凰楼下双双度。” 行走四身,轻盈如燕,点剑而起。青年刚劲有力的身躯,让一曲剑器舞,舞出了大唐盛世,舞出了气象万千。我似乎都是看呆了,此情此景,在场之人怕是都同我一样震撼。我怔怔的站在窗边,心想:这才是我心目中的盛世风流,原来世间居然有男子可以将剑器舞跳的这样好。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称“四杰之首”吧。 再看王子安,收剑入鞘,对着杨盈川拱了拱手,两人一玄一蓝,皆是眉目俊秀之人,一琴一剑,刚柔相济,画面美不胜收。杨盈川手指一拨,“铮”的一声抚琴收尾,果断干脆。 “好!”“好!”大家同时拍手称赞,我情不自禁地也跟着鼓掌,我身旁的女人笑了一声,又说道:“咏风和焦尾居然是在这两位手里。” 我听着摸不着头脑,正想问这咏风和焦尾是什么东西,却发现那女人背着手,已经迈开步子离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XVII “六小姐,你也是来参加这次聚会的么?”不知何时,李敬业已经走到我跟前,他两只手各执一樽夜光酒杯,里面装的是紫色的酒液。 “葡萄酒?” “哈哈,六小姐真是见多识广,这是西域过来的葡萄美酒,稀奇得很,我也是没喝过几次。”李敬业说着,递了手中另一只酒杯给我。 我见他一本正经的称我“六小姐”,有些不习惯,于是道:“叫我燕歌就可以了。”我接过李敬业手里的杯子,微微摇晃了手中的酒杯,仰头轻轻的抿了一口,低声说道:“难道不是你让我过来的吗?” “燕歌真是不痛快,这么一小杯,依我看,就要全干了。”李敬业爽朗的应着,他举着酒杯,低声在我耳边说:“做得不错嘛,出乎我的预估,婚期延迟到明年的年关后了。” 对面的人卸了一身狠戾的气息,这让我的全身也有些放松,来这之前我已做了功课,我在心里暗自念了一遍我来这里的目的,我是来找盟友的,我要扳倒李义府,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嫁他那狠戾地二儿子了。可单凭我肯定是蚍蜉撼树,而眼前这个人,他一定是掌握了些什么,或许,他就是我的盟友。 我稳了稳心,说道:“李令史,这葡萄美酒,要小口小口的品尝,啜一小口让舌头上的味蕾全方位的感受它千变万化的滋味,接着吞下去,才能回味无穷。”我说完,又抿了一小口,举起酒杯让他也试一试:“蚊虫伤身,让我们一起消灭它。” 李敬业有些疑惑地看着我,见我坚定不移的看着我,于是学着我的样,轻轻摇晃了杯身,抿了一口含在嘴里,良久才咽下去。 我见他脸色有异,连忙问:“怎么样?” “哈哈,”李敬业放下酒杯,爽朗一笑,让我吊着的心放了下来。只见他微微眯上了眼睛,似是在感受这美妙的葡萄酒香,而等他睁开眼时,看我的眼神都闪着微微的光:“你回头去告诉王子安,他欠我一个人情。”他随后慢慢拿起自己面前的夜光杯,摇晃着眼前的杯子,看着里面玫瑰色的酒汁透出凝脂般的光泽,说:“看来燕歌是懂酒之人,今天可真是让我开了眼界了。” 我摆摆手:“承蒙李令史谬赞,我只是恰好在书上看到过而已。”我有些紧张,从头把线索和思路都重新捋了捋,和李敬业这样打哑谜的对话,几乎要把我十几年都没动过的脑子全部用光。 我心里一颤,又问道:“李令史,你几个月前的晚上,和我说有人盗取卷宗,到底是盗取了什么卷宗?” “一个叫杜秋实的人的提审资料。”这次李敬业倒是正面回答了我的问题,松下清斋内人声鼎沸,大家都在高谈阔论。我忽然有些明白了李敬业为什么要选择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和我见面,这里虽人来人往,人声鼎沸,但其实,这些人,又有谁会关心我在做什么。 “杜秋实是谁?”我问。 “以前刑部的一个书令史,不入流的小官。犯了罪,现在收监在大理寺。”李敬业将酒杯中最后一点葡萄酒一口饮尽,然后撩了撩衣袍:“剩下的,还是去问你看上的那位小白脸吧。” 虽然我心中还有许多疑问,但却没有理清,更分不出条理。我也将我手中夜光杯中的酒液一口饮尽,头脑忽然有些冲劲,我道:“李令史,不知我是否有幸能交上你这个朋友?” 李敬业这样的人,能成为朋友当然好过将来为敌。 我有些紧张,我是如此的卑微,而这样的示好言辞又过于干涩和突兀,有一瞬间,我觉得我又将要被拒绝了。 我眼前的这个男人在手里把玩着那个琉璃夜光杯,从今天起,我并没有感受到他身上那种若冰棱一般的气压,我心想,这可是个好兆头,于是才会不经大脑说出前面那句话。 “燕歌,你是从哪本书上看到这葡萄酒的喝法的?”李敬业忽然问道。 “啊?呃”看到李敬业有些好奇的神态,我还有些转不过弯来,我有些状况外:“是玄奘大师的《大唐西域记》,上面记载了很多西域的风土人情,不过这是我第一次喝葡萄酒,想试一试这方法来着。”我不好意思的说道,更挠了挠头,以此来缓解我此刻的紧张。 “原来如此。”李敬业说:“我还在想六小姐明明足不出户,却见多识广,原来书籍还有这等功效。” 一说到书,我的两眼发光,我说道:“李令史,读万卷书有如行万里路。” 李敬业居然对我拱了拱手:“受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XVIII 和李敬业聊天的这会功夫,松下清斋里的人群似乎散开了许多,我再想过去看时,发现王子安早已不在当时的位置上,我左顾右盼,才发现他正准备离开。 长安冬天的雪总是下个不停,他正打算离开松下清斋,却发现门外又飘起了白雪,于是折回身来,从他身旁的书童背着的书囊内抽出一把纸伞,撑开了准备离去,却因为忽然听到了声音而留在原地,随即转过头来。 我和他之间,还隔着十几个人的距离,我看着他的背影,发现我已经不想总在远处注视他了,我想走到他身边,认认真真的走到他身边。于是我喊道:“王子安,等等我。” 王子安穿着水蓝色的棉袍,一对雪白绒面的立领衬着他削脸长眉,虽不同平时白衣飘飘的仙气,但显得丰神俊朗。有些臃肿的棉袄却也掩盖不住他颀长的身材。他侧过头来,展颜对我微微一笑,那笑容却还是如同以前一般不达眼底。 我一直很好奇,他明明是一个对仕途宦海c功名热切的人,身上却有着淡泊和脱俗的气质,这样的矛盾存在于他的身上,却又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仿佛他就应该是这样。他举着伞停在车水马龙的街市前,漫天的飞雪似乎都只是为了衬托他而存在。 我拢了拢衣袖,在袖中中捂着已经渐渐发凉的暖炉,飞速的走到他身边,我说:“子安,真是好巧。” 子安身边的书童忍不住笑了一声,笑我这样蹩脚的搭讪方式。其实“刘燕歌喜欢王子安”都已经是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事了,我也没有什么好怕的,我怕的是,我永远走不进我身边这名男子的心里。 我发现他打伞的手指有些红肿,暴露在这么冷的空气中,肯定是会冻红了。我把绮绣留给我的暖炉塞到他没有打伞的手中,抢过他手中的伞,撑高了打在我和他的头顶,说:“走吧。” 那多嘴的书童又说道:“六小姐,你这样,反而显得我家先生像吃软饭的似的,撑伞还得靠女人。” “啊?是这样吗?我怎么没想到!”我叫嚷了一句,并排和子安走在街上,偷偷的向上瞥了一眼子安的表情。 子安微微一笑,将我递给他的暖炉拢进袖子里,对我说:“走吧。” 我高兴的撑着伞,闻着身旁带着寒凉空气里的青草香,心满意足的向前走,我一直不知道子安这种独有的青草香从何而来,我曾经私底下去找过这种香,那卖香的小贩子和我打包票说,市面上的香,全都能在他那找着,可是我和他描述后,他很确定的告诉我,现在市场上是没有这种香的。那么市场上不流通,就不是买到的,子安精通药理,或许会调制香也不一定。 我正想着,忽然王子安停住不动了,并且立刻抓住我的手。他右手食指和中指上的老茧粗辣辣的,抓得我有些生疼。 我有点受宠若惊,心中一阵窃喜,可忽然加剧的冷风,又刮得我直接一个哆嗦。 本来我应该开心才对,但我心惊的发现,街上除了我和王子安,居然只剩下远远跟在身后的书童了。王子安慢慢将我拉至他的身侧,停着不动。与此同时,他简短的朝后喊了一声:“王四。” 那书童反应很快,接了王子安一个眼色后,立即寻了一个地方躲了起来。这下,街上就真的只剩下了我和王子安两个人。 我的耳朵灵敏,很快就注意到屋顶有动静。几乎同时,王子安也抽出了他腰间的剑。 这把剑出鞘时带着光,薄薄的剑刃白晃晃的闪着我的眼睛,我认出这是他在松下清斋里跳剑器舞时使的那把剑,剑刃上刻着两个小篆:咏风。 原来那女人口中的“咏风”,指的就是这把剑,可是,这把剑又有着什么样的来历呢?听那女人的口气,这剑似乎来头不小。 雪依然在下,天地间一片素裹,静谧。接着还是静谧。 我听到自己心脏噗噗直跳的声音。 时间在流逝,除了和王子安握着的那只手还能感觉到温度外,我全身似乎都已经僵硬麻木,那是在雪地里呆着太久没动的缘故。 “王子安。”我悄悄的叫了一句。 他舒了一口气,用只有他和我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现在去屋顶看看,你呆在这哪都不要去。” 我立刻拽紧了他的手:“不行,你带我上去,我一个人在下面才危险。” 他叹了口气,搂了我的腰,低声说了句:“抱紧了。” 我的“嗯”字还没说出口,就只见他搂着我“嗖”的一声腾空,眨眼的功夫,就已经稳稳的落在了屋顶。 我第一次体验了书中的飞檐走壁,还来不及感慨,就惊的发现屋顶上有许多杂乱无章的脚印,不仅在我们现在站的这边,对面的屋顶上也是散落着凌乱的许多脚印。雪下的这样大,这些脚印明显是新留下来的,应该就在王子安握紧了我的手僵立在街道上的时刻。 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我分明感受到了强大的杀意,可是就在下一刻,这杀意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正准备蹲下来仔细查看,可王子安却已经拉着我从屋顶一跃而下,这次他没搂我的腰,只不过在我快自由落地的瞬间往上轻轻的一托。我下来时双脚有些麻,不过经过这么一上一下,身上却是没那么冷了。 王子安将暖炉塞进我手里,说:“燕歌,你先回去吧。” “今天下午,我在松下清斋见着李敬业了,他让我告诉你,你欠他一个人情。”我快速说道,很怕他就这样甩掉了我。 王子安的神情有些波澜,他回身将剑入鞘,捡起丢弃在地上的那把伞。 “王四!”王子安向身后空荡荡的街道喊了一句,那位小书童立刻从隐蔽处钻出,娴熟的身法,想必早已不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事情。 我有些着急,抓住王子安的手臂说道:“我知道你在对付谁,就算帮帮我,让我一起吧!”我垂下眼,感觉眼睛里的雾气已经凝结在睫毛上了,我说:“我真的不想这样嫁掉。” 王子安静静的听我把话说完,然后撑起伞打在我和他的头顶,他说:“快走吧,天太暗了。” 我赶紧跟了上去,天气虽越来越冷,但我重新捧了暖炉,估计是被王子安用内力捂热了,暖烘烘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XIX 这天夜里,杨炯翻墙来到了我的新住所,他掀开袍角坐在中庭的石凳上,似是知道我此时会推门出来。 “杨淫荡?”我被他吓了一跳:“夜黑风高,你坐在这里,是要吓死人吗?” “燕歌,”他似乎并没有和我开玩笑的心情,那双桃花眼里,竟然有些悲凉的情绪。 我见他如此,便道:“别用这种眼光看我,我知道,你肯定是因为知道我要嫁给李洋去当他不知道第多少个的小妾了。” 杨炯招呼我过去,想让我和他一起坐在石凳上,我立着不动,说道:“坐久了,屁股太冷,你还是来我房里说话吧。” 杨炯还是没有动,他说:“燕歌,房间里太暖和,会让人在夜里昏昏欲睡;石凳虽冷,却能让人在夜里保持清醒,不会轻易做一些不理智的决定。” 我听出他话里有话,杨炯虽然看似好说话,但实际上当他不想说的时候,是一个字也不会漏出来给人的。 我正愁着,却听到杨炯自己打开了话匣子,他说:“燕歌,我知道这很难,但是很多人都会帮你的,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这是为你好。” 原来竟是来当说客的,也不知道他是谁的说客,我怒道:“可我不要为我好,而是对我好。” 我看着杨炯有些微微怔忪的脸,继续说道:“我已经做了功课了,反正你们也在筹划着扳倒他,多加我一个人不算多吧,总有能用得着的时候。” 杨炯吃惊道:“燕歌,你都知道了什么?” 我说:“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我见杨炯不动,于是也顺势坐到了他身侧的另一条石凳上:“现在已经不是你们几个人在暗暗调查了,我爹,还有李敬业,以及英国公和他背后的人,都不会让李义府好过。” “你和王子安在查李义府,不就是为了博得皇上的信任吗?”我剜了他一眼,有些得意地说道:“我替你们带来了这样的同盟,不是应该开开心心准备去庆祝胜利吗?” 杨炯脸上却没有开心的表情,他问“燕歌,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王子安偷的那卷刑部的卷宗,是一个叫杜秋实的小令史的提审资料。”我将手拢进衣袖,捧实了手里的暖炉:“杜秋实去年在查一桩买官卖官的案件,他查到长孙无忌的孙子长孙延送了李义府七百缗的贿赂款,挣回一个“司津监”的职务。可这事还没上呈大理寺立案,杜秋实自己就被定罪入狱,罪名是他贿赂官员,并且还证据确凿。这时,他查到的长孙延贿赂买官一事,反倒没人去信了。而告发杜秋实的,就是当今中书令李义府之子李洋。” 我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身旁的杨炯,他的手指交叉握着,低着头,仿佛在沉思,我接着说道:“一个小小的杜秋实案件,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但这件事牵扯到的人是李义府,这个朝廷上最红之人。李义府买官卖官,抢占民田搜刮民脂民膏,这是朝廷上下都传遍了的事实,可苦于无凭无据,而他又有武后撑腰。现在皇上和武后之间的明争暗斗,朝廷上早已风起云涌。因此这根线索,绝不止你们在关注。你和王子安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让皇上注意到你们么?” 杨炯笑了,两个酒窝看起来特别明显,他说:“燕歌,你真让我刮目相看。” “我爹本来中立,但这次却被李义府摆了一道,让我嫁去他家当小妾。虽说我并不是多么被看中的人,但毕竟是我爹的女儿,他心里肯定忿恨,因此才答应了我将婚期延期,而李敬业那边,”我微微一笑,了然于心道:“杜秋实的事情,都是他告诉我的。” 我忽的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杨炯,他还是抿着嘴,脸颊的两个酒窝特别的明显,他问我:“所以?。” 我说:“所以,你不应该说点什么嘛?比如你们都查到了些什么?”我一脸探究的看着他。 杨炯摊着手,有些无奈道:“该说的都让你说了,你想让我说什么?” 这家伙,还是一副撬不出话来的样子,不知为何,我居然拿这样的杨炯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懊恼的握着拳头在杨炯坐着的石桌前锤了一下,咬牙切齿的瞪着他,我说:“总得说些什么吧,这样很尴尬。” 杨炯还是一脸笑意的看着我,我又锤了一下桌面:“杨淫荡,你怎么也和王子安一样,一副面笑心不笑的样子?” 他忽然站起来,这倒把我吓了一跳,他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明天中午准备一套合适的男装,去笑春楼点名要一个叫勾栏的小清倌,她会带你来见我们。” 我点了点头,正在我点头的功夫,杨炯居然根本不管我的反应,就直接翻墙离去。 我朝天翻了一个大白眼:报复,这是明显的报复。 今夜没有月光,空气是一贯的寒冷,我有种感觉,明天就要变天了。 我从石凳上起身,屁股冷得要命,杨炯有句话说得对,寒冷能使人在夜里保持清醒。刚才我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完全靠绷着一根神经,清醒而连续的分析让我全身都热络起来,我轻轻的吸了一口气,依旧还是背对着房门,而身后的房间里,亮着一盏灯。 我背着身,说道:“这么晚了,娘怎么还不睡?” 我娘推开门,脸上不明显的皱纹在夜色中显得十分深刻,她说:“燕歌,你真是胆大,隔墙有耳的道理不懂么?” 我知道她将我和杨炯的话都听在耳里,不仅我知道,而且我知道杨炯也知道。 我说:“娘不会让隔墙有耳这种事发生在这里的。”我信誓旦旦的看着我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眼睛里一汪深潭,虽让我无法去琢磨,但我却笃定,这里比刘府的其他地方安全太多。 “放心,”我娘说道:“我不会害你的。” 第二天却是个好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我起了个大早,就在房间里翻我那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我发现,我这里还真的没有男装。 算了,没有就穿女装前去吧,反正笑春楼我也不是头一次去了,红衣应该会认个脸熟让我进去吧。我心里想着。 “燕歌,”我娘忽然在门外叫我。 “阿娘,什么事?”我推开门走出去,却发现我娘带着她那帮形影不离的丫鬟们,已经备好物品打扮妥当,一副正要出门的样子。 “今天和我一起去大慈恩寺祈福,趁着天气晴朗,也可以顺便赏雪赏梅。” 我退后了一步,我今天上午并没有出门的打算,我很诧异的望着我娘,我以为她知道我中午要出门。我说:“能改天去吗?” 我娘说:“东西都备好了,改天也不知道天气如何。” 我心想:和杨炯他们约的是中午,这里去大慈恩寺也不算远,半天时间一来一回,应该是够的。于是回答道:“好的,那我去换身衣服。” 正准备关门,却发现我娘和她手下那帮丫鬟却也跟着进来了,其中一个年级稍大的丫鬟说道:“小姐,奴婢来帮您上妆。” 我被我娘按在凳子上,贴了花钿,又梳了云髻,我第一次化上红妆,从心底我是拒绝的。 直到那丫鬟一句:“好了,”然后递过铜镜给我看时,我居然真的被镜中之人给惊艳到了,不得不赞叹我娘的这个丫鬟的手巧品味高,虽然红妆颜色艳俗下笔粗重,但镜中之人脸上只淡淡的扫过一层香粉,不会显得肤色过于厚白,脸颊处的胭脂不会过于华艳而反倒衬得我气色相当好,粉嫩的耳垂上戴一对铜底镀金的东陵玉石耳坠,更显得我肤白如玉,脖颈修长。我望着铜镜,虽称不上绝色,但也是美丽动人。我很满意这样的妆容。 “燕歌,如果你喜欢她,我就让她跟着你。”我娘识趣的说道,叫唤了那丫鬟一句:“翠华。” 那丫鬟立刻垂神应了一声,走到我面前,恭敬的喊了一句:“小姐。” 我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我娘,天知道她这时候派一个丫鬟来我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以想到的,就是她要监视我的行踪。可是,她又为什么要监视我呢?我有什么值得她监视的?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娘打断了我的沉思,她说:“那走吧,去大慈恩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XX 大慈恩寺是长安城内最大最宏丽的佛寺,是当今李唐皇室敕令修建。 然而这还不足以说明这座佛寺最动人之处,玄奘大师曾在这里住持寺务,当然,也是在这里撰写完成了《大唐西域记》。 若说这长安城内我最感兴趣的两个去处,一个是妓院,另一个就是大慈恩寺了。 虽然今天时间赶些,但并不影响我的好心情,传说这大慈恩寺的梅林花海,是最为长安城内壮观的景色之一,并且,这里可是玄奘大师曾经的住所,我作为狂爱书籍的人,当然激动非凡。 不过我似乎并没有赶上好时候,今天的大慈恩寺人分外的多,熙熙攘攘的,估计都和我娘想的一样:难得有这样好天气,除了祈福祈祷,还能踏雪寻梅。 我微微叹了口气,心想:就算是再好的景色,太多的人挤在其中,只怕也没了赏景的心情。 果然,正想间我就和我娘被挤散了,所目可及之处尽是黑压压的头,让我有些胸闷,这时,我看见站在一旁有一个小和尚正在疏散人群,看样子应该就是大慈恩寺的和尚,于是立刻走过去,对他喷了一句:“寺庙乃是诵经清修之地,怎么能因为一点香火钱就大肆收纳这些游玩观赏的人群?简直有辱佛门圣地!” 这个小和尚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孩子,听到我的指责,脸红的话都说不出来,我还没解气,还想接着继续发泄。 “施主,”忽然有一个苍老雄浑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那你是诚心修善而来,还是也同其他人一样,只是来游玩观赏?” 我定睛一看,是一位年老的和尚,他年纪看起来已经非常大了,眉须皆白,手里柱着一根禅杖。我本以为这禅杖是他拄拐所用,但再仔细一看,这人身板挺直,却并不显老态之姿,禅杖不过是他拿在手上罢了。 这老和尚一问,把我也问倒了,因为我也不过是为了来游玩观赏,但是我心一横,说道:“我是诚心来祈福的。” “施主,你撒谎了。”那老和尚笑起来微微吹动着唇边的白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我说:“就算是游玩观赏,也不应该一股脑的让所有人一并进来,这样不仅妨碍寺庙诵经祈福,游赏之人也体会不到这踏雪寻梅的美景。” “那依施主看,应该怎么做?”老和尚捋了捋白须,煞有介事的问道。 我说:“应该规定什么时辰到什么时辰是开放给游赏之人的时间,并且规定好每次进来游玩观赏的人数,分次分批有序的进入。” “呵呵呵。”老和尚笑着,拄着禅杖慢慢踱步远去,我听到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小女娃,有意思。” “喂,小和尚,”我抓住了那个被我喷的一脸通红的小和尚,我问道:“刚刚和我说话的那个老和尚是谁?” 小和尚一脸惊讶:“什么老和尚,没有看见呀。” “刚刚就站在我旁边,眉毛和胡须又白又长,手里拿着一根禅杖,”我比划着,又说道:“离你也很近的。” 小和尚肯定的说道:“施主,刚才这里除了我就没有其他和尚啦。”他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可是听你的描述,我怎么觉得很像我师父口中说过的玄奘大师呢?” 我吓了一大跳:“小和尚,你是出家人,可不能打诳语。” 小和尚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笃信的说道:“施主,我真的没有见到你说的那个老和尚。” 我有些怔忪,精神恍惚的从人群中挤出来,找了一块稍微空旷的地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么多的人,真是没劲透了。 这时我发现一个人也和我一样,在这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可是我吸了一口气之后是神清气爽,而那人却是开始不停的咳嗽。他本是用手扶着树干在边喘气边咳嗽,结果到后来就变成折下腰咳,那种咳嗽声,我感觉都已经咳出血来了。 我本来并不打算理这个人,可是看见他咳嗽的背影,忽然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心中似乎有一小块记忆要被唤醒,可是任凭我怎么想,还是没有想起来。 于是我打算走到那人的正面去看看他。 这是一个瘦弱的书生,皮肤苍白,他低着头折下腰,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尖得仿佛可以刺穿物品的下巴以及捂在腹部的那只苍白却青筋凸起的手。 “你没事吧?”我问道。 那书生抬起头来,我在见到他正脸的时候,心里有一瞬间的空白。我总感觉我是在哪儿见过他。 我第一次发现有人的长相是可以和王子安相媲美的,这人用一根白丝线盘住头发,一缕丝线垂于发髻下方,狭长的眼角,轩眉斜飞入鬓,他的眼神有些忧郁,脸上也有些病态的苍白,但正因为如此,反倒更添了几分书卷味。 他的嘴唇是鲜红的,唇角还有血迹,果然是咳出血来了。 “你”我本打算问他“你还好吗?” 结果他直接用手背擦去了唇角的鲜血,直起身子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这个人看起来瘦瘦弱弱,没想到站直了居然比我还高上一截,要知道我在姑娘中间,身高可是佼佼者了。 我本来以为他只是一个人畜无害的病弱书生,可当他直立起身子后,似乎立刻变成了一个精神充沛c健康的人,于是那句“还好吗?”就这样卡在我的喉咙。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很好。 他在看到我之后,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复杂起来,我本来以为他已经不打算回答我的话了,没想到他轻轻启唇道:“我没事。” 他没事,不知为何,这个素昧平生男子的回答居然让我松了一口气,我发现我居然挺关心他是不是真的有事。 直到那个男人已经走远,我还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回来,混混沌沌的总觉得自己好像是缺失了些什么,这种缺失让我有些茫然若失。 “喂!你挡道了。”忽然一声怒喝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吓的脚下一弹,立刻跳开一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群和我娘一样,带着浩浩荡荡人马来这里的人。 领头的那个刚才怒喝我的丫鬟似乎还不放过我,她又朝我骂了一句:“你是聋子么?叫了那么多声,不知道这里路窄吗?” 我心里也有点怒火,本来在书生那儿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的,被这丫鬟一吼一骂,那点记忆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于是我也火冒三丈地回了一句:“路是你家开的吗?让给你已经算给你面子了,你还得寸进尺了?”我说完又踏脚站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的盯着那骂人的小丫鬟。 小样,一个小丫鬟还敢骑到我身上?真是狗仗人势。 那丫鬟没什么定力,眼眶一红就跑去主人那投诉了,本来我心里就毛躁,心想若是再来个人,我正好可以多骂几句来宣泄一下心情。 可是下一刻我就傻眼了,这个走过来的主人,还真是跟我冤家路窄,打死我也不会忘记几个月前,这人在我眼前驱车来来回回扎死那乞丐的面孔,这是我将要成亲的对象——李洋。 我见是他,暗自低了头,马上让开了路。这时我也顾不上那小丫鬟在我面前趾高气扬了,我只求眼前的这尊李洋大佛快点走过去。 可是那李洋却好死不死的走到我眼前,慢慢的停下来了。他对我说:“你抬起头来。” 我不抬,他算老几,这里又不是他的地盘。 然后李洋的声音放大了,他再说了一次:“抬起头来!” 我仍然不抬,见到李洋的靴子已经走到了我的跟前,于是我立刻跳起来,就往那人群堆里钻去。但是我没想到前脚才刚迈出,手臂就被人牢牢抓住了,我被那李洋拖住了动作,他拉住我,逼着我回头看他。 李洋说:“我记得你。”他竖起两只手指指着我的脸道:“小乞丐,哈哈。” 我想甩开李洋的手,可是他却抓的很紧,他说:“你应该感谢我才对啊,我帮你把抢了你东西的人杀了。” 他脸上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态,另一只手伸过来想挑起我的下巴:“小乞丐打扮起来后,模样还是挺俊俏的。” 我瞬时想起那街上一地的肠子和碎尸,再看到他这副嘴脸,又是一阵作呕,我忍着不适说道:“你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会认错,我李洋其他的本事没有,这认人的本事,我可是过目不忘,任何人过了我的眼睛一次后,怎么乔装打扮我都能认的出来。”李洋开心的说道:“小乞丐,你叫什么名字?” 我嫌恶的看了一眼围着他的那一群女人,没有说话。 李洋似乎感觉出了我的嫌恶,居然屏退了围着他的那些莺莺燕燕,又问了我一遍:“小乞丐,你叫什么名字?” 我还是不理他,这个李洋今天倒是特别的有耐心,他又说道:“你不说,我就只能叫你小乞丐了啊。” 我又甩了他的手一次,这一次,李洋的手松开了。我发现有一只手从身后搭在了我的肩上。我陷进一个略微寒凉的怀抱里,很不可思议的是,我居然有些眷恋这个怀抱。 我抬头一看,是之前那位走掉的书生,他似乎都没有正眼看李洋,却让李洋有些害怕的缩回了抓住我的手。 那书生对我展颜一笑,清冷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一笑而带上了温暖的味道,他说:“你不是想看梅林花海么?我知道最美的梅林花海在哪里。” 我有些呆愣的看着他,心里居然有股失而复得的喜悦,我怔怔地问:“在哪里?” 他拉着我的手,带我走进一片我没有去过的假山中,假山嶙峋,他带着我有序地穿梭其中,而等我们走出假山时,眼前的景色让我眼前豁然一亮。 果然是大唐奇景!大慈恩寺里这梅林花海果然名不虚传,大片大片雾白的梅花簇拥着,微微颤动的花枝,带着阵阵若有若无的幽香沁入心脾。梅花的花瓣翩翩落下,这时的天空忽然也飘起了洋洋小雪,晶莹剔透的花瓣和雪花一同落下,一瞬间,恍然不知我是进了雪海之中,还是进入了花海当中。 “大慈恩寺的梅花林,在下雪的时候,这梅林花海,也就成了梅林雪海。”那书生在我旁边说道。他站在一片落英缤纷的梅花林中,落雪和落梅衬着他精致无比的五官,好似融入画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XXI “小姐,你在这里啊,可让奴婢找得辛苦。”叫翠华的那个丫鬟忽然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真是来的不是时候。 她说:“夫人在前面等你。” 我看了看天,问她:“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到午时。”翠华恭恭敬敬的说道,眼神在接触到我身旁的那位书生时,忽然不可莫名的闪了一下。 我没有留心到她的神色,一听到时间已经不早了,生怕赶不上和杨炯约定的时间,于是急匆匆道:“那我们快走吧!” “是。”翠华立即转身,在前面替我带路。我在走之前,忽然想起我应该遗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书生依旧站在落英缤纷的梅花树下,温暖的对我微笑。 我这才想起,我是忘了问他叫什么名字。 回去的路上我娘一句话也没说,我总觉得我娘似乎并不是无意和我走散的,再仔细想一想,那进假山的路错综复杂,翠华怎么又能如此精准的找到我?这翠华,应该也不是普通丫鬟这么简单吧? 回到我娘的园子里时,我还是按捺不住,找我娘要了一套男装。我想,我娘那里,肯定是有男装的。 果然,我娘从衣橱里拿出一个包裹住的布包,打开来就是一件藏青的男装。 这不是一件新衣,我摩挲了一下身上的布料,又紧了紧衣襟,发现这根本就是按照女子体量量身定做的衣服,我没有来得及细究这其中的因果,但仍旧是对我娘多了些疑虑。毕竟我身边的人都有太多的谜团,以前无所谓,是因为若看不懂,我闭上眼睛就可以了。 但如今,闭上眼似乎也无法阻止事态的发展,我暗暗心想:看来我不仅要睁开眼,还得擦亮眼了。 所幸,我来到笑春楼的时候,并没有错过和杨炯约定的时间。 笑春楼看起来是街尾的最后一档青楼,但是装潢却是清雅无比,今天楼内生意十分清淡。我想,或许是因为街尾最后一档的原因,客人们通常都不愿意走那么远的路。红衣依旧是带着许多小姐们在门口迎客,见到我这身打扮,眼神微微一动。 “我要找一个叫勾栏的小清倌。”我对她道。 “好不容易来个客人,结果还是来找一个卖艺不卖身的人。”红衣叹了口气,款款走到我面前,勾起一对媚眼对我说道:“小官人,我这里的姑娘都任您差遣。”说罢她指着和她一起站在门口的那一溜排的小姐们,欺身到我身前,呵呵一笑:“奴家,也是可以服侍的。” 我赶忙避开她伸到我胸前的手:“我要找小清倌。” 红衣见状,不动声色收起自己的手,眼神忽的变清冷起来,她说:“清倌我这也有,客官换一个吧。” 我说:“我不换,”我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入她手中道:“姐姐您带我去她那就可以了。” 红衣那涂满丹蔻的手指款款拿起我手中的那锭白银,似乎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然后慢慢悠悠的说道:“客官出手可真阔绰,那勾栏不过是个姿色一般的丫头。” 我又掏出一锭白银,讨好似的说道:“姐姐。” “好的好的。”红衣收起两锭白银,快速说:“先说好了,我带你过去,她见不见,又或者让不让你进去,那可是你的事,我管不着。” 我立刻点了点头,眯起眼睛笑着:“好。” 红衣走在我前面,从背影望过去,身形窈窕妩媚,这一路上楼里的姑娘们,都没有她这样好的身形。她带着我上了顶楼,去到最左边的一扇门前,轻轻的敲了敲:“勾栏,开门吧。” 过了好一阵,门口还是没有反应,红衣举起手来,又一次敲了门:“勾栏?” 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又过了好一会房门才慢慢打开,出来一个青衣乌发的少女。这少女脸上脂粉未施,相貌只能算上清丽。我一见到她,知道这位应该就是勾栏了,于是立即向前执了她的手,趁势走进房间内,说道:“勾栏,我来见你了。” 勾栏脸上还有着明显的睡意,这都已经正午了,居然还在睡觉,她看着我的一脸情深,眼睛都有些发直,我对红衣使了使眼色,向前关上门,赶紧栓了门栓。 可还没等我转过头,就听见勾栏忽然在身后问:“你谁呢?” 醒来的还真快!我心想,于是干巴巴的笑了两声,然后转过头来,勾栏此时脸上果然已经没有睡意,正一脸警戒的看着我。 我见状,也懒得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是杨炯让我过来找你的。” “哦,”勾栏听罢,面无表情的走到铜镜前坐下,开始打理自己的头发,似乎头发是打了结,她用梳子一下一下用力的梳着,扯下来不少发丝。她皱着眉:“你等一会,他马上就到了。” 我于是也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折腾了这么久,口似乎有些渴了。我抬起茶杯,眼睛也开始慢慢地打量起这个房间来。 说实话,这里的布置和陈设都很一般,看来这主人也不过是一个粗制滥造的俗人,没有什么出彩之处。 “谁让你动我的东西了?”一旁传来阴恻恻的声音:“真脏。你喝过后,以后我怎么喝?” 我茶杯才刚举起,就听到这样的话,端着的那口水似乎无法再入嘴了。本来我就对这个勾栏没什么好感,人不漂亮就算了,居然还端着这么大的架子。 嫌我脏!也不知道杨炯他们是怎么想的,找了个这样的女人过来接头。 我心里一阵窝火,于是从怀里掏了一锭银子,重重的放在她桌上,然后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茶壶c茶杯,桌子,椅子,我都买了!”我啧啧了一声,慢慢的用手敲了敲桌子,又敲了敲椅子:“这么平常的茶具,这么次等的茶桌,还真是让你赚了。” 她正在描眉,描了一只,另一只还未描好,听了我这话气得直接将描笔重重的甩在桌上。 我见她生气,心里倒是爽气了一口,慢慢地将杯中的茶喝下:“茶是好茶,只是被泡茶之人给白白浪费了。” 勾栏噌的一下站起来,将茶叶搬到桌上:“那我倒想要见识见识,你又是怎么泡的?” 我见她另一只眉毛还没有描,一粗一细,煞是滑稽。于是灿然一笑:“待会就让你见识。” 这么好的表现机会,当然要人齐了之后,再慢慢表现了。 正说间,就听见屋顶有轻微的动静,勾栏听见后立即加快了描眉的速度。我眯了眯眼,原来这个勾栏听力还是不错的,只不过就不知道是天生听力不错,还是修习过武功的缘故了。 屋顶的瓦砾被人移开了几块,紧接着,就看见王子安的面孔出现在屋顶上。他见着我,微微一笑,纵身一跃就跳了下来。 我还盯着屋顶,见王子安跳下来,忽然从嘴里蹦出一句:“这瓦都这么不结实的,风一掀,被吹走了怎么办?还有,下雨时漏雨么?” “就这几块是可以活动的。”王子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见到我一身男装,居然又仔细地看了两眼。 我见他这样打量我,浑身有些不自在,总感觉是上午化在脸上的妆还未卸干净,于是连忙装作自然的转了个话题,说道:“看来你常来这呀,勾栏都特意替你拆了屋顶,好方便进来。” “那瓦是昨晚我才揭的。”王子安简洁地回答。 我听他这样的回答,忽然有些接不上话,本来只是有些酸意的一句平常调侃的话,可被他正经回答后,反而让我不明白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这难道是跟我在解释吗?可是我刚认识他的第一天,他就在这笑春楼里啊! 原来我一直都忽视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名满天下的王子安,居然也在嫖娼。一想到这,我就痛苦的扶起了额头。 “怎么了?”他似乎心情不错,坐下来,关心的问道。 我摇了摇头,见他正打算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一杯茶,连忙阻止:“这壶泡老了,我来泡壶新的。”我边说边看了眼还在化妆的勾栏,不知为何,我居然非常讨厌这个女人,直觉上的讨厌,本来长的就不够好看,难道还能把自己化出一朵花来? 我连茶带水倒了,用沸水洗净茶盏,舀了新的茶叶,水沸后冲瓯烫盏,洗茶两次,每次冲泡沥干,不留茶汤。第三次加水时翻动了一下茶瓯,立即将茶汤倒出,分别倒入洗净的三个茶杯中,用镊子夹了一个,送到王子安手边。 王子安见我一套泡茶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做好,也做了一个标准的请茶姿势。 “这凤凰单枞冲泡讲究的是快,投茶快c洗茶快c出汤快,还有冲泡过程中水一定要保持沸腾,只可惜这里没有山泉水,不然味道更佳。”我故意拉长了声线让勾栏清清楚楚的听到,毕竟她到现在,妆还没画完,我可以想象到她气急败坏的心情。 从进来到现在,王子安似乎都没注意过勾栏,似乎已经忘了这里还有这么个人,他问道:“为什么是冲泡三杯?” 我说:“这是规矩,而且,不是还有杨炯吗?”我围着那瓦砾底下转了几圈:“你和他不是一起来的吗?” “嗯,”王子安正端了茶杯,他闭着眼睛,先闻后喝:“香感舒适,回甘有力而不刺激。” 我见他评价甚高,知他是懂茶之人,微微一笑:“可惜此茶只是中档。”我拿起茶瓯晃一下,掀起杯盖,让他闻:“瞧,香气走了一半。” 勾栏这时终于描好了妆容,细眉柳腰,盈盈的走出。本来只是清丽的面貌,画上了红妆后,倒也算得上一朵出水芙蓉,我忽然很后悔我把早上那美丽动人的妆容给卸掉了,至少现在,总不会被勾栏给比下去。 她轻移莲步,走至王子安身侧,正准备唤他。 我回头瞥了一眼勾栏,女人敏锐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女人看王子安的眼神有些不对劲,难怪我对她一点好感的没有,原来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我见王子安没发现,于是也故意忽略她,笑嘻嘻的跟王子安说道:“喜欢的话,我以后常给你泡。” 王子安放下茶杯,微笑着对我说:“燕歌今天似乎都忘记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了。” 我神色有点黯然,脸上的表情稍稍有些凝固,或许是我太敏感,我似乎怎么做,都真正无法触碰到王子安。这样的心情,让我忽然有些泄气。 这时,勾栏也终于按捺不住了,她娇滴滴的喊了一句:“子安哥哥!”声音软绵绵中带着一丝酥麻,再听她的称呼,我没听错的话,她叫的是:子安哥~哥~ 他们两有这么熟吗?我心里恨恨的想,竟巴不得这勾栏快点滚出这里。 王子安这才留意到勾栏,于是微笑着拍了拍身边的凳子,示意让勾栏过来坐。 勾栏一嘟嘴:“这桌椅,都被你身旁这女人买下了,哪里有的我坐。”她转身一屁股坐在床沿,闷闷的生着气。 勾栏生起气来,带着一股小女人的娇羞,平常男子见了,怕是少不得要上前去一番好言相哄了。可惜王子安在这种事情上不知是否是不解风情,他居然有些好笑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笑着说道:“燕歌,看来你这乔装的本事不行呀,勾栏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坐着不动,脸上的神情却有些碎裂,王子安今天是怎么了,感觉是哪里不对劲啊。 勾栏瞪了我一眼,从鼻头里哼了一声:“不就有几个臭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然后转身走出门外,反手将门关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XXII 勾栏出去后,房间里就只剩下我和王子安两个人,我和他分别坐在 桌子的两头,我觉得我应该努力找些话题。 于是我开始了:“这杨炯怎么还不来啊,我时间很紧急的。” “燕歌有什么事吗?”王子安忽然抬头问我。 “呃这我”我一时语塞。 “她能有什么事,纺织刺绣样样不会,不过是深闺寂寞而已。”杨炯的脸从房顶的瓦砾上方露出,深深的酒窝配上灿烂的脸,一双眸子机灵的发亮。他今天穿了件玄色暗纹的衣袍,衣质比王子安那些千篇一律的白c蓝长袍要出彩的多。杨炯不像子安,子安是那种任何角度都无缺憾的俊男,而他则五官有些锐利,但又不如李敬业那般大气,身高也不如子安,更别说李敬业那种八尺男儿了,但好在他平时从来都很注重穿着和衣品。 这样的一个翩翩公子,但我却从来都不喜欢去看他的眼睛,那里面偶尔露出的眼神,总感觉藏满了狡黠和城府,就好像并不是在跟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在说话。 ——朋友,我也不知道杨炯能不能定义为我的朋友,至少他现在不会害我。 我咬牙切齿的呸了他一句:“你小子还知道来,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啊?” 杨炯纵身跃下来,顺势拿起我泡好的那杯茶,他说:“茶都没凉,你又没等多久。”他又低头在我耳边道:“你知道我是故意晚来那一会儿的,给你制造点机会嘛。” 我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样子,嗤鼻道:“滑头!”然后故意大声地回答道:“看来我还得感谢你的好意了。” 王子安一脸莫名的看着我和杨炯在互相挤眉弄眼,他问:“你们俩在干什么?现在说正事了。” 我连忙坐下,杨炯来了倒好,至少我不用觉得尴尬了。我沉下声,问:“李义府那,你们现在都查到了什么?” 杨炯从怀中取出卷宗,递给我说道:“这个就是杜秋实的提审资料,你自己看看吧。” 我打开来,飞速的扫视了几眼,然后就合上,重新递还给了杨炯。 “怎么不看了?”杨炯问。 “她已经看完了。”王子安替我回答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燕歌可以一目十行吧?” 王子安执着茶杯,轻轻的将之敲击桌面,一下一下清楚的声音在这个房间里回荡,杨炯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你怎么猜到燕歌可以一目十行的?” 王子安看着我,似乎没有心情回答杨炯的话,他对我说:“杜秋实的案子,说说你的看法。” 我见王子安问起,于是说道:“李义府的确卖官了,李洋说了谎,杜秋实是被冤枉的。” 杨炯在旁没好气的说:“说了等于没说,问题是证据在哪?” 我说:“抄了家不就能找到证据了?”我说着,将茶重新续了三杯,忽然眼神一凛:“我的最终目的,本来就是要让李义府被抄家。” 王子安还在用茶杯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听到我这句话忽然眼前一亮:“对啊!”他站起来,又绕着桌子来回转了几次。 杨炯见我看到王子安用茶杯撞击桌面的举止,眼睛有些发直,于是跟我解释道:“燕歌,这是子安一贯在思考时的作风。” 我哈哈一笑:“我之前在远处偷偷看了他半年,还以为他的生活一向是无懈可击的,这样有些小动作,才接地气吧!” 王子安在手里把玩着那个茶杯,眉头却从紧锁慢慢变成了舒坦,他将茶杯放在桌上,然后就要从瓦砾缺口处翻身而上。 杨炯拦着他:“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燕歌能一目十行的?” 王子安说:“看书速度快的人眼珠转动的速度比普通人快,因为他们视野更广。她房中堆积如山的书,如果看书速度不够的话,估计一辈子应该也看不完吧。”他又看了我一眼:“不过我是猜的,可是并没有猜错。” “喂!”杨炯还想问些什么,可是王子安已经跃上了屋顶,几步后就在头顶没了动静。 “走了?”我问道。 “走了,”杨炯有些懊恼的说道:“明明我也是诗文四杰排在第二的人物,怎么感觉差别这么明显?” “就你这脑子,吟诗作对可还行。通过李义府来接近皇上的办法,估计也不是你想到的吧?”我鄙夷道。 “王子安那么爱表现,当然是”杨炯话还没说完,却发现我一脸好笑的望着他,“喂!”他嚷道:“你这什么表情?” 我摊开手道:“没什么表情。” 杨炯忽的凑到我身边坐下,他问我:“王子安干嘛这么急着走?” 我做沉思状:“可能讨厌你吧,我怎么知道呢?你天天和他在一起,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 “谁天天和他在一起了?我和他不熟。”杨炯说完,也一个跃身,打算从屋顶飞了出去,我一把扯住他的衣服。 “喂,六小姐,”杨炯没有成功的飞上屋顶,他恼怒的回头:“扯我的腰带干什么?” 我赶紧松手:“不好意思,我只是着急时顺手扯的。” 杨炯立马又要跃起,我又只好去扯他的腰带。 “你还要干什么?我的姑奶奶。”杨炯好教养的还留着脾气,但一脸无语已经在脸上暴露无遗。 “你们到底查到了什么?”我问。 “杜秋实的案子已经告一段落了。”杨炯跟我说:“昨天杜秋实就已经从大理寺被放出来了。是李洋又改了证词,说是搞错了,贿赂他的不是杜书令史,而是都书令史。他给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杜和都读音差不多,所以他分不清。” 我惊了一跳:“证词还可以这么随意的?” “谁知道呢,他可是李洋。”杨炯说道:“杜秋实是放出来了,但李义府受贿一案还没破呢。” 我忽然敲了一下桌子:“完蛋!”说完这句话,我连忙想要冲出门外,可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赶紧返回来,火速冲着杨炯说道:“杜秋实有危险,他现在在哪里?赶紧去!” 杨炯一头雾水,但反应还算快,蹭的一跃就上了屋顶,他上去之后又将头从瓦砾缺口处露出来:“你不和我一起去么?” 我说:“你从屋顶走,带着我速度不够,我自己从楼梯走。” 杨炯似乎恍然大悟,话毕立刻飞身不见。虽然如此,走之前他还不忘将屋顶的瓦砾恢复至原貌。 这下,屋子里忽然就只剩下我和一壶在冒着蒸汽的沸水了。 杨炯居然忘记将地点告诉我,我叹了一声,将杯子里的茶一口下肚,也立刻出了门。 那个叫翠华的丫鬟不知何时起已经守在笑春楼的门口,而红衣正在不耐烦的站在她面前,见我出来,立刻朝我迎上来,边走边说道:“小祖宗,你可出来了,赶紧领着你家丫鬟走吧,我这烟花之地,可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我很着急,不想和红衣在这里耗时间,于是将怀里带出来的银锭全部放在桌上,就想要了解这事立马走人。 翠华在我耳边轻微的说了声:“小姐不用冒险,李令史已经带人在保护杜秋实了。” 我惊讶的看了这个翠华一眼,心里波澜起伏,我娘果真是派了一个人来监视我,我现在心里有很多的疑问,可是这些疑问,似乎现在都找不到答案。 我看着这个恭恭敬敬站在我面前的翠华,她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丫鬟,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娘,还有这个翠华,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虽然谜题还有很多,但我还是向前一步拉住了翠华的手,正好站到她的身侧,用我和她都能听到的声音询问:“告诉我地方,我要亲自去确认杜秋实的安全。” 翠华一动不动挣开被我握住的手:“小姐要做的就是相信我。” 翠华抬起头,沉静的眸子对上我的视线,她不慌不慌的将手交叠在身前,我这样一眼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她将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手,很奇怪,我真的从这个刚跟了我才半天的丫鬟身上感觉到了“信任”的存在, “喂!”红衣一声娇喝,她叉着腰指着我和红衣:“你们要聊天就回家聊,不要堵在大门口挡着我的财路。” “小姐,钱不是这么花的,从那女人手里拿回来。”翠华指着红衣说道,言语中带着一丝冷意。我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说的就是我刚刚放在桌上想要打发红衣的那堆银子,它们此刻已经被红衣收起来放进了怀里。翠华盯着红衣本来就大的胸说道:“本来胸就够大了,居然还在胸前放银子,简直不可原谅。” 我有些哭笑不得,感情我娘是给我找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监视人啊,我说:“你不告诉我就算了,我自己去找。”于是抬脚就越过翠华,就要准备离开。 “小姐,钱可不能这么随便扔。”翠华又对我说了一句,我忽然吓了一跳,因为这时我明明已经离她起码十步之远了,可我却明明白白的听到了翠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不是因为声音大且洪亮,而是我发现,她这句话,周围只有我听到了。 我几乎都没想,就折回身重新走到笑春楼外,一脸笑意的看着红衣。 红衣脸上有些惊讶:“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笑嘻嘻的问:“红衣姐姐,刚刚为什么生气呀?” 红衣见我回话,于是指着翠华说:“这丫鬟在门口哭天抢地,说家里的小少爷被迷了魂魄,流连此处不肯回家,这可教我怎么做生意啊?” 我道:“姐姐,说明你这笑春楼好啊!”我一拍手掌,又回身指着笑春楼的牌匾:“姑娘漂亮服务又好,要说我怎么不舍得走嘛?这是免费的推广,你看看,”我指着门口围的一大堆人:“平常哪有这么多人过来?” 红衣一听,又顺着我的手指瞟了瞟四周,立刻眼角笑开了花,她说:“小官人,你说得对呀,”她从怀里摸出两个银锭,递到我手里:“这次就算是红衣姐请客啦,下次,下次还要记得常来哦!” 我拿着银锭,对身旁的翠华眨了眨胜利的眼睛。 直到我和翠华走出老远,都还发现红衣在我们背后朝我们招手,笑眯眯的招呼道:“小官人,记得常来啊!” 翠华说:“小姐,你没把银子都拿回来,真败家。” 我低头抿嘴一笑,哄着她道:“总是拿回来一些嘛,聊胜于无。”我说罢忽然想起来什么,于是又说道:“我还做了单生意,不能亏了。” 翠华听到我这样说,神情立刻又严肃起来,她问:“你是不是又败了什么东西了?” 我讨好似的笑了两声,跟她说:“你先回府里,去叫两个干体力的小厮,帮我把笑春楼里那个叫勾栏的房间内东西都搬回来。” 翠华不动,她说:“小姐又是打什么鬼主意呢?” “我全部已经付过账了。”我可怜巴巴的对她说道。 “是,小姐。”翠华听完我的话,立刻退出了我的视野。 呃什么嘛,这丫鬟比我更着急我的钱呢! 可这到底为什么呢? 忽然好想看她刚刚在笑春楼门口闹事时的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XXIII 杜秋实那似乎暂时不用我操心了,我闲着无聊地在街上逛,长安城的西市非常热闹,沿街都是琳琅满目的商品,当然,乞丐也是一如既往的多。 来来往往的人中,有人丢给乞丐零星的铜钱,有人趁着乞丐不注意抢走其手中装钱的盆钵,更有甚者对乞丐拳打脚踢。我叹了一口气,或许是想起了曾经那一天的乞丐生涯,于是随手在怀里掏出一些碎银,放在离我最近的一位乞丐脚边。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善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我脚下的那个老乞丐忽然念道。 我对他起了些兴致,于是蹲下身来,仔仔细细的探究着这个老乞丐:他一身青布补丁衫,带着一个打着补丁的帽子,虽然身上补丁很多,但却并不破烂,脸上也不如早前的那些乞丐一样脏兮兮。而他面前的盆钵,里面除了我刚才给的钱外,居然没有其他任何收入。 再看看着他的穿着举止,我似乎有些明白,这是,不够人家惨。 我问他:“你也读道德经?”我指着他的盆钵说:“你要像其他乞丐一样,在脸上抹上灰,卖卖惨,哭几声,这样收入会多一点。” 那乞丐脸上有些愠怒:“别这么看不起人。你所见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你所想到的也不一定是对的。”他指着他盆子里的那点碎银:“乞丐和流浪者是有区别的。” 我问:“有什么区别?” “乞丐单纯的只是为了活着,而流浪者不同,他们会去不同的地方,见不同的风景。”那老流浪汉抬着头,脸上忽然泛出光芒,仿佛是在宣布一件不可多得的事,而我,则是有幸成为了他聆听者一般。 我恍然大悟:“哦,你是流浪者。” 那老汉还是生气,他似乎认真了,见我的反应后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根本没分辨清楚吧?” 我见他抬着头,依稀有了些印象,最终认出他就是那天在街口说哪咤削骨还父故事的说书先生,这么多天,他已经从说书先生混成了一个流浪汉。又或许,说书也只是他流浪的一部分。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哈哈一笑道:“读书固然有用,但固步自封,不知变通,战国的赵括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天地这么大,”他指着长安尽头的那条路:“公子,你可知道这条路通往哪吗?” 我说:“城外。” 他摇了摇头:“这条路,叫丝绸之路,通往西方。” “是《大唐西域记》上记录的地方吗?”我听到他这样说,于是坐下来,并排和他坐在沿街的石阶梯上。 “是比书上更加广袤的存在,这世上还有许多书里无法记录的东西。”那流浪客说道,眼睛里泛出异样的神采,我看着我身边泛着神采的流浪汉,心里居然有些羡慕:或许脱去负担的流浪,的确是一种不错的生活吧。 忽然,流浪汉面前的盆钵里被人丢下了一颗巨大的宝石,那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荧色的光芒,闪亮了我和老流浪者的眼,我和他几乎在同一时间都抬起头来看那个大方的施舍者。 老流浪汉说:“我不是乞丐,我是流浪者。请你分清楚” 来人打断了他的话:“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给你的。”他指着流浪汉旁边的我说道:“小乞丐,我给你的。” 我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我睁着眼睛,被忽然出现的人惊的有些魂飞魄散。这个人每次出现似乎都能将我吓个半死。 “小乞丐,我说过我有过目不忘的认人本事,就算你换套男装,坐在街市最毫不起眼的角落里,”李洋哈哈一笑,又要伸手过来挑我的下巴:“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你了。” 我嗖的一下站起身来,避开了李洋伸向我下巴的手,我说:“你就放过我吧,我也没有惹你啊。” “放过你?”李洋有些讶异,又追问道:“你难堪了?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我不说话,低头别过脸。 “可是我就喜欢你难堪。”李洋的手终于挑到了我的下巴:“你还没抬头看过我,又怎么能确定你不想惹我呢?” 李洋的力气不小,他用两根手指别着我的下巴,逼着我抬起头。他穿着一件大红的衣袍,在白雪皑皑的天气里十分的引人注目,五官是偏阴柔的精致,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李洋还真配得起这一身的红衣。我听到身边有女人在低声赞叹,而李洋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倾慕者,他似乎也乐在其中。 人面兽心。我忽然想起这样的词语。形容他或许再合适不过了。 我说:“自恋狂,我喜欢的人比你漂亮多了!” 李洋惊道:“哦?是谁?干脆我去杀了他。”他说起“杀人”来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仿佛杀一个人在他眼里就如捏死一只蚂蚱这么简单,我痛恨这样的人,那毕竟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国家无法制裁他,社会也必须容忍他,而偏偏这样的人,他还能将生活过的奢华滋润无比。 “你在生气?”李洋很惊讶的说道,他指着眼前的西市:“真是有缘,我第一次看见你,也是在这条街道上。” “不要再说那天的事了。”我捂着耳朵,再想起那天一地的碎尸,我胃中还是一阵作呕。 他欺身到我身边,嘴角扬起一个可见的弧度,然后开始啃咬起我的耳郭:“我将抢你东西的人杀掉了,包子也还给你了,你就应该感谢我。” 我受不了他那根湿滑的舌头,耳朵以上似乎都着了火,我害怕起来,使劲想要推开在我眼前的这个人,过了良久才让不打结的舌头重新捋顺,于是从牙缝里蹦出四个字:“我没有要。” 他仰天哈哈大笑,笑毕忽然换了一副冷厉的表情:“明明你可以捡起包子来饱餐一顿,只不过是你自己不要而已。” 我看着再次放大在我面前的那张阴柔的脸,手下不受控制的拾起盆子里的宝石,转而直接丢到他的身上。 李洋侧身避开那宝石,神情有些错愕,我又将怀里还有的银子拿出来,又往他身上丢去,快速的说道:“我大把钱,你拿着这些钱,快滚吧!”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感觉身体里寒热交替,热的是我终于敢说出这番话,那感觉真是大快人心;而冷意涔涔的是我在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丝毫不记得李洋在传说中是个多可怕的存在,更甚至忘了得罪他可能有会得罪李义府。而不管怎样,得罪了这其中的谁,似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比如那个可怜的杜秋实。 李洋倒是又忽然换上了一脸好脾气,他皱着眉,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你不喜欢这些钱财之物呀!哦,有了!”他敲了一个响指,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塞到目瞪口呆的我手上:“天气冷,涂在手上可以防治冻疮。” 这个人变脸太快,我似乎又没有适应过来,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个李洋到底葫芦里在卖什么药,难道他拿给我的是毒药?那毒是涂在哪里?是瓶子上还是瓶子里?我胡乱的想着,最终在心里得出结论是——总之这个人不安好心,小心些为妙。 李洋正说着,手又想伸过来,看到我一脸警戒的退开一步,于是便止住了动作,讨好般的说道:“我只不过是看你手指已经冻红了,还这么冻下去,肯定要长冻疮的。”他说完,好看的嘴角掀起一个迷人的微笑。 不置可否的,这个动作又再次掀起了西市上许多女人花痴般的尖叫,这群无知的女人,如果知道她们尖叫的对象就是坊间那个可怕的李洋,不知是否还会这么热情? 李洋施施然背过身,带着笑意对我说:“小乞丐,后会有期。”很快就消失在西市熙攘的人群里。 我拿起手上的那个瓷瓶,虽然小巧但十分精致,再掀开来闻了闻:乳白的膏体,带着一股雅淡的清香,却不知是哪里的产品,似乎从未在市面上看到过。 我抬起我的手,果然已经冻得红肿发紫。听到李洋说“后会有期”的时候,我基本上已经笃定这个瓷瓶是无毒的,不管了!我用手指舀了一勺抹匀了擦在手上。 香膏的香味清淡绵长,涂在手上也是湿滑细腻,虽然还是红肿,却发现那些干燥想要开裂的地方似乎已经舒服很多。 脚下的那个老汉忽然说:“公子,原来你是小姐。” 我将瓷瓶收入自己的怀中,然后继续坐下来,并排和老汉坐着,我说:“很多人都发现了我是女的,你去过这么多地方,见过这么多人,居然都没发现?” 老汉说:“他发现了,只不过是因为他留心观察了你而已。”他指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这些人,谁会关心你是不是女扮男装?” 我一听,觉得老汉说的在理,于是又问道:“刚刚那个男人,你有没有觉得他很可怕?” 老汉闭着眼睛:“这世界上的人,总共可分为几种类型,善良的人,邪恶的人,和中立的人,你刚刚碰到的,就是邪恶的人。可是善良的人也不一定善良,邪恶的人也不一定邪恶,中立的的人也不一定中立。” 我问:“这话什么意思?” 那老汉说:“我不开心,不想说。” 我莫名其妙:“那刚刚为什么愿意跟我说话?” “因为开心。” 我一路无语,也没有了闲逛的心情,草草在西市逛了两下,就回到家中。可是回到我娘那的时候又看到很让我郁闷的一幕。 院子里一溜排的摆着桌子c椅子c凳子,桌子上还有我在勾栏那里泡过的茶具,连着勾栏的茶叶都一起被拿回来了。 翠华见我回来,赶紧迎上来对我说:“小姐,你看这些东西都摆哪去?夫人说没有地方摆了,又都是次等货。” 我扶额道:“我哪里知道?”说罢就要进房去烤火,忽然灵机一动,又折回来跟翠华说:“翠华,你拿去市面上卖了吧,能卖多少是多少。” 翠华呆呆的看着我:“小姐,这些东西都是用过的,哪里能卖几个钱啊?” 我说:“随便吧,卖掉就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XXIV “刘燕歌!”屋顶的瓦砾被掀开后,杨炯露出一副迷死人的笑容“天才少女,你来啦!” 我翻了一个白眼:“你吓人吗?出个场搞的惊天地泣鬼神一样。” 杨炯呼拉一下从屋顶翻下来,同时一起下来的还有王子安。 杨炯说:“很震惊的出场,是吗?”他看我点了点头,又道:“怎么我看你一点都不觉得震惊啊?反而是一脸看弱智的表情?” 我坐下来,摆弄着小炉子上正在沸腾的水,我问:“怎么没茶叶了?” “你还说呢,”杨炯一脸哀怨:“你府上的那个丫鬟把这里的东西全部搬走了,一件不落。我听勾栏说,那丫鬟生怕还漏了什么东西,嘴上一直念叨着:真不划算。” 我眉毛不可控制的往上一挑:“然后呢?” “然后我们只能重新去买了。”杨炯朝王子安努了努嘴,说:“都是子安掏的钱。” 我急速的站起来,正想张开嘴,却看见杨炯一脸坏笑的看着我,眼睛里是得逞的神情,于是我又慢悠悠的坐下。 杨炯急道:“燕歌,你难道不应该说点什么吗?” 我笑:“你这样挑拨离间的做法,在我这没用!”我见王子安也坐了下来,立刻把我屁股下的凳子往他身边移了移:“不就是想让我吃勾栏的醋吗?我和子安相亲相爱的很,是吧?” “嗯。”王子安忽然不动痕迹的回了一声,把我和杨炯都惊了一跳。王子安居然也配合我们一起开玩笑,平时都只是一笑而过的。 杨炯咬牙切齿对我道:“果然日久见人心啊,刘燕歌,我真真是看透你了!”他一脸哀怨:“本来我还觉得你是天才少女的。毕竟你是怎么猜到杜秋实有危险的?” 王子安拿出三个茶杯,洗净然后倒上煮沸的开水:“今天喝热水吧。” “我去到杜秋实那的时候,王子安已经赶到了,还有李敬业,他带了一队人过来,守在杜秋实的门口。”杨炯说道,似乎还是不解:“你和子安,都是怎么知道杜秋实有危险的?” “杜秋实的确查到了东西,虽然有很多种办法可以让他不用开口说话,但最保险的一种办法,就是死。”王子安说:“杜秋实被收监在大理寺,大理寺丞虽然迫于李义府的权势不敢造次,但并不代表他就和李义府是一伙,而事实证明他的确和李义府不是一伙的。” “怎么不是一伙的?”杨炯问到。 “笨啊!”我接口道:“如果是一伙的,杜秋实早在狱中以各种形式死上千百次了。”我喝了一口水:“毕竟死个小小的书令史,谁会去关心啊?” 杨炯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还是没告诉我问题的答案啊!” “李义府想让杜秋实永远闭上嘴巴,但在大理寺又不好动手,那就只能出来动手,于是才有李洋改证词一说。杜秋实被放出来,然后就可以死的无声无息。”王子安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杜秋实会有危险的原因。” “哦!”杨炯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那如果抓到想杀杜秋实的人,只要那人供出证词,李义府的罪名就坐实了!” “恐怕没这么容易。”王子安锁着眉头,用茶杯一下一下叩击着桌面道:“派去杀杜秋实的人,不一定是直接对接李义府的。更有可能的是他只是奉命行事,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说了这么久,你们和派去刺杀杜秋实的人打过照面了吗?”我焦急的问。 “一般的杀手,执行任务时如果被抓,会直接自尽。”王子安说道。 “不是很多杀手组织都是这样的么?”杨炯不以为然道。 “所以,李义府只要花钱找人去雇杀手组织来杀杜秋实就可以了,没人会透漏他的信息。”王子安说道,修长的手指慢慢转动着手里的茶杯,过了良久,他才又开口:“不对,李义府犯了个过错,这次他心急了,派去杀杜秋实的人不是普通的杀手。” 我将我和杨炯杯里的水蓄满,看了眼沉思着的王子安,又和杨炯对视了一眼,我两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保持沉默。 房间里静谧的可怕,一直回荡着王子安手下的茶杯一下一下叩击桌面的声音,杨炯看着我,我发现他的喉结不可名状的动了一下,随之我也静悄悄的吞了一口水。 “是丽竞门。”忽然有声音从屋顶传来,接着瓦砾处被人移开了,一个黑衣身影纵身跃了下来。 “李令史!?”我和杨炯异口同声的喊道。 李敬业微微矮身,搬了条凳子也坐到桌子旁,他脸上有些无奈:“刘燕歌,你们选在妓院这种地方讨论案情,真是聪明!” 我正想解释,却听到王子安有些冷然的开口道:“你刚刚说,丽竞门?” “是,丽竞门。”李敬业简短的说道,抬起眼来看着王子安:“小白脸,没想到你还真有点能耐。” 王子安和李敬业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壶煮沸了正在冒白气的开水,咕噜咕噜的声音却衬得有种剑拔弩张的味道。 杨炯将屁股下的凳子不动声色的移到房间边缘,他对我使了使眼色,意思让我也跟他一起坐过来。 李敬业自己重新拿了一个茶杯,用开水烫了后,自己倒了杯水,与此同时,他举着手里的茶炉,挑起眉看着王子安。 王子安面上又泛起那种不达眼底的微笑,他移开自己的手,将空杯子放在桌上。 李敬业往王子安的杯子里续了一杯热水。 我悄悄的问杨炯:“丽竞门是什么杀手组织?” “不是单纯的杀手组织,据说是为了消灭不良人而存在的一个组织。”杨炯低声说道。 “不良人真有其事?我还以为是坊间传说呢。”我喃喃地问道。 “有,”杨炯肯定的说:“不良人的统帅叫做不良帅,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 “那丽竞门不就是反朝廷的逆贼?!”我惊道。又看了眼正在桌面对峙的两人,这时他们正一起饮下了那杯冒着热气的水。 “传言说丽竞门是武后创立的,都是以女人为主。”杨炯又说道。 这边,王子安和李敬业也在互相打量着对方。李敬业冷笑了一声:“太恃才傲物,小心枪打出头鸟。” “这个不用你操心。”王子安说道:“不良帅也来管这事了,”他又开始转动起手里的茶杯:“看来事情很快就要了结了。” “不良帅?!”我和杨炯又对视了一脸,一脸惊异的望着李敬业。这,这么年轻的不良帅? “每一任的不良帅都是皇上身边最信任的人,不良人成立的初衷本就是为保李唐千年江山,我一直在想,不良帅究竟会是谁?”王子安慢慢的开口,似乎在观察他对面之人的脸色:“凌烟阁上二十四功臣,各个都对大唐忠贞不二,是开国的功勋,只可惜,现只剩李绩将军还健在了。” 王子安停顿了一下:“李绩将军,果然是最合适的人选呢。” “我劝你,”李敬业眼神一凛,整个房间忽然充斥起冷冽的低压:“知道太多一点好处都没有。”李敬业慢慢的抬着嘴角,他在说这话的时候,一字一句仿佛都能将心摄住,如同冰锥穿入胸腹,带来无尽的恐惧和寒意。 这个人,好可怕。 王子安还是用茶杯一下一下叩击着桌面,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露着之前那种不达眼底的微笑,看着他了然于心的模样,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心里有隐隐的不安。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过:“溺死的都是会水的。” 李敬业没有多做停留,他眯着眼,说:“无论如何,现在都是要一起扳倒李义府。”说完此话,他就纵身跃上屋顶,顿时消失不见。 这边,杨炯立刻松了口气,又将凳子搬回原处,开心的对王子安道:“子安,我们的计划,是不是差不多成功了?” 王子安放下手中的茶杯,又伸手打算去拿茶壶,可惜被我抢了先。 他看着我将他面前的水续满,说道:“不良帅插手了,说明皇上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了,不过光一次受贿根本无法击垮李义府。” 王子安看着我,那眼睛里璀璨一片:“燕歌提醒了我,你那天说;‘我的最终目的,就是要让他抄家。’”他旋而站起来:“如何让李义府无法翻身,这个问题的确棘手。李义府犯过的罪,不胜枚举,一次的受贿不过是凤毛麟角,可他一直安然无臾,因为他是武后的狗,要想绊倒李义府,我们主要要做的,就是要逼着武后放弃这枚棋,放弃这只狗,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拔除掉他。”王子安道。 杨炯听罢有些讶异的站了起来,他脸上神色有些奇怪,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子安,当时我们不是说好帮杜秋实洗净罪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又要去得罪武后?” 我听到杨炯这样说,忽然心里一凉,我说:“杨炯,那我呢,你就打算不管了吗?” 杨炯有些不敢看我,他低着头,慢慢的往后退了一步。 我本不喜欢去直视杨炯的眼睛,里面总感觉藏着狡黠和算计,曾经,我不想用这样的词语去描述他,因为我认为他是我朋友,可我又想不到其他恰当的词语,于是,我干脆不去直视他的眼睛。 而当下,我却抬起头来,因为我想知道,现在的这双眼睛里,正透漏出着什么。 可是,我什么都没看到,因为这世界上最难猜的,就是人心。 我忽然想起街边那流浪汉说:“世界上的人,总共可分为几种:善良的人,邪恶的人和中立的人,可善良的人未必善良,邪恶的人也未必邪恶,中立的人也终究未必一直中立。”我想,杨炯算是哪种人呢?他是站在正义的这边么?但支持正义未必善良,不支持正义也未必邪恶,而什么,才算是正义和善良?我相信一千个人心中将会有一千种定义。在他人眼里的邪恶或许又是另一个人眼里的善良。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称,只看这心中的一杆称,如今倾向何方。 杨炯嗖的一声就跃上屋顶,没有跟我和子安中的任何一个打招呼,就不见了踪影。 我连挽留的话都还留在嘴里,那人却早已走得连个人影都不剩下,杨炯这次走的时候没有合上瓦砾,清冷的月光从屋顶的缺口处撒入,一览无遗地照在我身上,有些萧瑟。 原来天已经完全黑了,我收拾了一下心情,打算就此离开。那就这样吧,我的眼泪都已经流不出来,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被人抛弃了。 “你还有我。”王子安忽然说道。 我转过头,发现王子安正端坐在桌旁,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他对我露出一个微笑,而这个微笑并不如以前那样不达眼底,我能感受到他脸上那灿烂到快要溢出的笑容,就如同那天夜里,他在临摹《兰亭集序》时一般,那种璀璨到想要永远保存起来的美好。 我和他中间,隔了一壶正在沸腾的开水,水汽蒸腾而上,模糊了我对面的那张脸。 那张脸是如此惊世骇俗的俊美,我本以为,我永远都没办法走近他身边去好好看清楚他。可现在,我终于明白,或许这才是他,真实的他。 王子安说:“燕歌,你的确不是她,你活着,而她已经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海内存知己XXV 我展开我一直在写的小说,里面夹着一张书生模样图,当时绮绣看到的时候还曾惊为天人。书生脸上没有五官,只是模糊的回眸,那清淡的气质,就如同坐在蒸腾的水汽后的男子,然后我就越过水汽冲到他面前,抓着他的手睁大眼睛:“沸水很碍眼,妨碍我看清楚你。” 我抬手将毛笔蘸了墨汁,在纸上潦潦写了几句,发现总是无法集中精神,于是只能搁下笔,走到窗前把窗户推开,想让清冷的空气吹干净我混沌的脑子。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王子安说的那句“你还有我。” 这个,难道是他在表达对我的心意吗?当时他说完那两句话后我立刻做出了反应,拦住想要离开的王子安,不敢相信的问道:“子安,你说什么?” “没听到就权当没发生吧。”王子安侧眸,漫天的星月都印在他的眼睛里,浩瀚星辰,都比不过这男子对我的回眸一笑。 我说:“我都听到了,听的清清楚楚,”我着急的继续问:“可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 哎呀!要死了!我捶胸顿足,大力将窗户关住:“开窗又嫌冷,关窗又觉得闷!”我嘟嚷了一句,只好和衣躺在床上,然后用被子盖严实身体,强迫自己闭上眼。 哎,看来又是一个无眠之夜啊。 第二天果然我就顶着两颗熊猫眼推开了房门,翠华此时已经站在门口,看到我的眼睛后,吃惊的问道:“小姐,你昨晚没睡好吗?” “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么?”我叹了口气,闷闷的说道。 翠华从兜里拿出几锭白银:“小姐,那些从勾栏那儿搬来的东西,我卖掉了。” 我本是无精打采,听到翠华拿出的银子忽然精神一震,凑到她面前数了数“一c二c三c四。”然后吃惊道:“那些破桌子和破椅子,你卖了这么多银子?” 翠华将银子递给我,有些不解的说:“那么多东西,卖四锭银子有什么奇怪吗?” 我笑嘻嘻的将银子重新推回翠华手上:“那些东西,我总共才买了一锭银子。”我说:“这是你赚的,给你吧。” “小姐,”翠华又严肃的看着我:“以后你可不能再乱花钱了!” 我打个哈欠“好好好”的答应,忽然灵机一动,又从翠华手里夺了一锭白银。我说:“一锭白银的成本还给我。” 翠华见银子被拿走,眼睛里有些焦急,但似乎又无办法。 我笑嘻嘻地将银子收进怀里,天湛蓝雪洁白,这样的日子里适合开门见山。于是我踌躇了一下,然后正了正脸色,问她道:“翠华,关于王子安,你究竟了解有多少。” “小姐,你不是应该比我更了解么?”翠华心不在焉,但却快速的接上了我的话。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定了定心:“他心里在想什么?” 翠华还盯着我已经收进怀里的那锭白银,我见状嗤鼻了一声:“难道我娘不给你钱花了吗?”我大力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中气十足的指着自己说:“那以后有小姐我罩着你。” 翠华眼里一亮,可又连忙摆摆手说道:“没,没,夫人对我很好,可是,钱多多益善嘛~” 原来是个贪财的丫鬟。我又将那银元宝放回翠华的手里,对她挤了挤眉眼:“以后钱我俩一起赚。” 翠华看着我,我和她相视会心一笑。 “可能你去问杜秋实,会比较好一点。”翠华将元宝揣进怀里,忽然说了这样一句。她估计胸前还放了其他东西,撑的老高,我忽然想起翠华那天不满红衣的大胸,看到这种情形,我又忍俊不禁的一笑。 听了翠华的话后,我于是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打发掉了她,她也心知我想要去做什么,于是也没有硬要跟上。 我一路往西郊走去,翠华那丫头居然是个贪钱的丫鬟,这么快就掌握了她的痛点,于是杜秋实的藏身之所我也略施计谋就套出来了。 那么,杜秋实,真的如翠华所说,了解王子安吗? 可无论如何,稍后见到杜秋实,就能见分晓了。 我很少走这么远的路,如果知道要从下午一直走到傍晚,估计我会提前出门,又或者雇一辆马车。 李敬业倒真是严谨,就算自己不在,也留了一大堆人在围着杜秋实,虽然没有围得水泄不通这么夸张,但有了这样的防护后,如果要在众目睽睽下杀掉一个人,还真不是一般的杀手可以做到的。 杜秋实远远地见我过来,竟然转身就慢慢踱步进入了屋内,我于是也跟着进了屋中。 “六小姐。”杜秋实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子前,身旁放着一壶正在沸腾的开水,见我进来他就立刻恭恭敬敬的叫了我一声。 他认识我,这倒没有让我有太大的惊讶。然后他接着又说道:“证据我都交出去了,六小姐此刻还来干什么?” 这个杜秋实还真是和王子安有几分相似,果然是一起长大的人,竟都没有什么人情味。王子安是成天泛着不达眼底的微笑,看似平静实则飘渺虚无,仿佛一尊没有真实情绪的人偶。而这杜秋实说出来的话,也是让人不知该如何往下接,满身的距离感。 我思索了一会,说道:“杜秋实,我和你素昧平生,你讨厌我么?”我还没等他开口,又自顾自说道:“难道我过来一定要有目的吗?我就是想过来看一下你是不是还好好的活着,这也有问题吗?你死了对我又没什么好处。”我炮语连珠的说完这一串话,然后抬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段话长的我几乎用光了上一口气中所有的氧气,而我则看到了对面杜秋实那张木若呆鸡的脸。 “不不不,”杜秋实见我不再往下说,连忙摇头:“我活着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他似乎有些慌乱,连泡茶都手抖了一下,将茶洒出来一点。 幸好,杜秋实还是和王子安有所不同的。我舒了一口气,这个杜秋实的心理素质,比王子安还是差远了。 那茶留在桌面上,让杜秋实有些不自在,于是向我道了一声歉,转头就要去找擦桌子的布。 我也没绕弯子,看着他的背影又是劈头一句:“和我说说王子安的事吧!” 我见他的背影稍稍有些停顿,继续说道:“你和他不是从小长大的么?” 杜秋实转过身来,拿着布细致细致擦干净桌子,那眼睛里忽然透出之前看我时没有的崇拜,而话语间顿时就少了些隔阂,好像瞬间距离就近了:“六小姐聪慧,竟一下子就看出了我和子安是同乡。” 我心里暗暗地想:聪明个啥,不过是从翠华那里套出来的而已。 心里如是想,面上却还是担着的,我清了口气,毕竟我没忘我本来的目的,我可是要来找他了解王子安的。 杜秋实坐下来,依旧是端端正正的坐姿,思绪却开始飘远,他说:“其实我也不了解子安,子安那样的聪明人,谁又真正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我正打算开口,却听到杜秋实接下来又说道:“所以六小姐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面上有些不动声色,思绪却千回百转,而想的最多却是:这是奉承吗?可是看他的样子,却不像在说假话,难道,他是真的把我当成一个聪明人了?可是管他是不是奉承,我毕竟非常受用。 杜秋实忽然话锋一转:“六小姐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前来,总不会,真的只是来和我寒暄两句,看看我是死是活吧?”他垂下眼:“我现在是死是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说:“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死是活还是很重要的。” “六小姐在想什么,虽然我杜某不是很清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你想让李义府”他对着自己的脖子做了一个狠戾的手刀,我收到了他话里的意思,却还是握着茶杯没有接话。 “还要说得更明显一点吗?”杜秋实见我不说话,又继续道:“这次的贿赂案不过是个引子,其实李义府的罪行人人都知道,关键是能不能定罪,这个在于武后是否会放弃这枚棋子。你和其他那几个上头的人,等的是一个契机,一个可以打开滔滔罪行而无法收住闸门的钥匙。” “这滔滔的罪行,如同溃堤的洪水,当它挡不了,也堵不住时,那么他的死期也就到了。”杜秋实说:“洪水猛兽,说的不就是李义府吗?”他脸上有不可掩饰的得意,他说:“我杜某在有生之年能够为拔除朝廷毒瘤而献上自己微薄之力,已死不足惜!” 我终于忍不住了,我说:“什么‘死不足惜’的,除了李义府,谁让你死了?” “六小姐前来,不是要我的命的?”杜秋实诧异道:“我以为,我已经没用了。” 我有些无奈,这个杜秋实竟然还是个呆子,我为什么要来要他的命?他竟然以为,我是大有来头的人。心里一阵失笑,也不点破。 “我来的目的,我一进来时就跟你说了,”我见他一副受死的模样,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刚进门时的那句话,这次我无比正经的跟他说:“我让你跟我说说王子安的事。” 我睁大眼,一字一句一顿的问:“有什么办法,可以让王子安喜欢我?” 杜秋实却着实吓了一跳,喝着水都被呛出声来,他努力想不让自己咳嗽,隐忍着十分的难受,他说:“我以为坊间的传言大多都是不可信的。” 我目光炯炯的盯着他:“坊间的传言,很多也是真的,比传言还真。” 杜秋实被我这话逗的一乐,脸上颜色的表情瞬间有了裂痕,他还想维持这张严肃正义的脸,可在看到我一本正经的神情时,又破了功,他说:“六小姐,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他反过来问我:“六小姐,那在你眼里的王子安,是什么样的?” 我被他问得一怔,思绪从在笑春楼刚见到他一直到现在,都飞速的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最后我摇了摇头,说:“我就是不清楚,才来问你的。” “你说一说你的印象。”杜秋实开始循序渐近的循导。 “完美。”我憋出了两个字,又偏着头想了想:“他一切都完美无缺,连如厕的样子都是完美的。” “呼哧”杜秋实笑出了声,可是,很快就收了起来:“让我来猜一猜,六小姐看到的是高高在上的王子安吧?言笑晏晏,淡雅温文,儒雅安定。” 我皱了皱眉,听着他继续说下去:“但这样的人应该是隐士,如嵇康般高风亮节。来长安城的人中,会有不带着目的的人吗?” “王子安不是,他戴着一张假面具,带着你看不懂的笑,做着你看不懂的事。你觉得这样的王子安太过于不真实,于是想来看看不一样的王子安。” 我微微的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这并不是多好的茶,可以看出主人拮据的现状。茶让我的舌头一直有些苦涩,杜秋实似是看穿了我心中所想,问道:“六小姐觉得自己和子安是太不熟了。” 我被他说得红了脸,可是又不想承认:“你一个从小和他长大的人都说不了解他,那我和他不熟,有什么不对的?” “认识一个人,并不是用时间来衡量的。”杜秋实忽然说道,他将我面前的杯子里的茶续满,我却没有再喝。 杜秋实看到我没有再喝,沿着他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六小姐,你为什么要选择一个你不相熟的男人?不清楚他的从前,也看不懂他的将来。”杜秋实的话里忽然带出了刺,他义正言辞的口吻,忽然把我问倒了:“你不过是不想嫁给李洋,想给自己的感情找一个出口而已!” 接下来的话他开始咄咄逼人:“你休想拉王子安下水!六小姐想要李义府下台,那你尽管去做,但别伤害王子安。” 我轻蔑的笑了一声:“这算什么?啊?之前你的豪言壮语哪去了?不是还口口声声说要拔除朝廷大蛀虫c洪水猛兽吗?” “我是我,王子安是王子安。” 我直接站了起来,说:“我既然都和他不熟了,怎么害他?他又不傻。”我将那杯已经没有温度的茶喝下,算是给了他最后的尊重,然后冷冷的道:“谢谢你的茶。” 我嫌恶的瞥了他一眼,快步朝门口走去,今天这一趟,算是白费了。 “证明给我看,证明你喜欢他,”身后的人忽然说道:“不然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王子安的事?世界上没有东西是可以免费的。” 我停住了脚步,背后的人又说道:“六小姐不是已经清楚这个道理了么?有付出才有回报,有索取必定有要求,没人会无缘无故的帮助你。” 我吸了口气,见状硬着头厚着脸皮又折身回来,我盯着眼前的水杯,看着杜秋实又缓缓的在我面前续了一杯茶。 我坐下来,缓缓念了一句:“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念完,我却松了口气,虽然流言传的路人皆知,但真的要从我口里说出来,还是有些困难,真是去他妈的矜持。 “女人的爱情有时真的不可理喻,它只是从我身边路过,顺便擦了我喜欢的青草香,我就能恋上他,而后他再次帮助了我,这时我都爱上他了。” 话已出口,我就不怕接下来的话了,干脆一股劲的说出来:“不仅如此,我还从心底里做好了和他携手并进的打算,贱,可是没有办法,我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心。” “哈哈哈”杜秋实忽然大笑起来,我不解的看着他笑的不能自已,心里的愤怒却一分也没消。 “我无法证明。”我摊了摊手:“若是现在让我去替他死,我是真的愿意考虑一下的。”我认真的说道。 “却也没有到这一步,”杜秋实仍旧还在笑:“茶品好,酒品差;医术好,马术差;轻功好,武功差;相貌好,品味差;皮肤白,心肠黑;食量大,气度小;”杜秋实如数家珍般的一连串说出:“觉得自己没有朋友,要跟每一个人撇清关系。明明笑着,却总是隔着一层面纱,自以为隐藏的很好。”杜秋实一杯茶下肚:“其实很明显啊,你我都知道,这不是真正的他。” “真是个不通情达理的人啊,”杜秋实笑道,嘴角掀起前所未有的温暖笑容:“人无完人,六小姐。” 我稍微迟疑了一下,站起来又坐来,接着又站了起来。 我看着杜秋实有些疑虑的脸色,最后还是憋红着脸说道:“茶喝太多,你这有厕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