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云叹》 《照云叹》正文 第1章 现世 十二年前,大嵩上华梁家以剑闻名天下,家主梁慕以一套“双月二十四式”自成一家,战无敌手,传说其剑势所及,皆会出现一轮“双月”,人称“双月客”。又传闻,江湖上很多侠客慕名前来挑战,而其中一封“战帖”,自天外而来,且未曾注名,从百米之外穿墙而过,玄铁箭头刺穿信封,在空中划过一道“风穴”,信上只七字:“昆山无稽崖一战”。 然而,没有人知道对方为何人,是何身份,最后结果如何,只知崖上的寒光三日未断。 事后,约是过了大半个月,突然有一日,梁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听那日所见之人说,那人形容狼狈不堪,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剑,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脚步沉重,看起来已不甚疲惫,但步伐极快又稳,看得出内功十分深厚。 后来,那人到梁家两日未出,在第二日深夜,却见梁府火光通天,刀剑之声此起彼伏,可是,却始终未闻一声惊呼惨叫。而翌日,曾经闻名天下的西泠梁家,早已成为昔日黄花。 此事发生得毫无征兆,像是凭空而出,如烟似幕,来不见影,去时无踪,杀人夺命,神鬼莫测。 而江湖上也掀起了一股狂风巨浪,街头巷尾,茶余饭后都在口口相传,“梁家灭门”一案似乎成了一个神秘的百宝箱,连说书人也拿它津津乐道。 最终,英雄的传奇还是淹没在了时间的轮回里,梁家也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只是偶尔还能在江湖人中听到一两句添油加醋,大加渲染的言辞。 十二年后。 天气咋暖还寒,街上的小摊小贩一如既往的扯着嗓子吆喝,中原武林一直都是天下最繁华热闹之地,这里群英荟萃,天下英雄层出不穷,而一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更是各路英雄都不愿错过的一次大显身手,崭露头角的机会。 只是此时时候尚早,各门各派都专心于内部事务,尚未动静。可是江湖却不会因此而平静,上到达官贵族,下到平民乞丐,大大小小的争端从未停休。 都城门外,官道上,一人一骑绝尘而来,此时,乌云当空,黑压压一片,身后,狂风席卷着大地,闷雷轰鸣,黑云压城。仿佛回应马上人的召唤一般,在马蹄踏破城门的那一刻,暴雨顷刻而至,街上顿时混乱不堪。 雨中的都城亦别有一番风味。举目可见的宫廷内院,这厢却几不可见,只能模模糊糊看得出大概的轮廓,辨不分明。尊贵耀眼的艳丽的明黄色,也像是突然间变得一般寻常,和光同尘,不免于俗世,就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虽简单朴素,却韵味无穷,让人回味不尽。 一般说来,进城之人大都奔波疲累,急于找店投宿,更别提这种大雨天了,按理说,但凡看到店家,是人都会先进去避雨救急,再说其他。于是乎,离城门最近的客栈,也是业内心照不宣的“肥肉地皮”了。 “一品楼”的跑堂小哥在门口扯高气昂地站着,看到雨中骑马赶路的外地人,心想着又能狠宰一把了,自然的就往外迎出去了。没曾想,人还没站稳,一匹黑马便在眼前“嗖呼”一声飞奔而过,身后带过的雨水,却实打实的溅了他一身的水污。 话说,梁照一路走来,谨遵义父教诲,“日行侠士录”语:至外乡,亦入乡随俗,然,遇事不可急行,放首不放尾,放一不放三。 于是,他迎头放过“一品楼”,直奔过街店家“荟萃酒楼”,黑马在门前“哒哒”停住,跑堂小哥恰时地迎出来,麻利地从马上人手里接缰绳,却冷不丁听到一个沉稳温和的男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二哥,我这匹马性子烈得狠,怕不小心误伤了你,可引我去马棚?” 小二这才看清来人,眼前人年纪尚轻,眉目俊朗,长发束起披在身后,一身黑色布衣,背负两把长剑,浑身业已湿透。小二一边接连道是,一边为他引路,二人从后院归置好进门,梁照这才看清酒楼全貌,楼分两层,一楼布饭,二楼住客,后院看起来也有几间厢房,想来必是一等客室了。格局落差较之平常所见,似乎有些大,再细瞧方知,原是大堂中央竟有一方升降台,方圆两三丈之大,上面竟有三四人在表演杂耍,周围看起来俱是江湖子弟,闹哄哄的围成一片叫好,梁照不禁有几分惊讶,小二见了笑道,“少侠有所不知,我们这里提供场地为江湖人卖艺所用,玩杂耍的,说书的,唱曲儿的,各色人等皆有,所以,大堂一向如此热闹” 梁照听此稍稍撇了撇嘴,不作他言,心里却想,“确是方便,对卖艺人也好,江湖人也好,店家也好,一举三得,卖艺人有场谋生,江湖人有戏可看,店家有利可图。不过,这也原是好的,义父说江湖人大都爱热闹,这么一来,此处消息必然灵通,那么,三娘行踪也可探之一探” 说起此少年梁照,他的身世可自有一番来历。 他六岁那年,梁家惨遭灭顶之灾,他的爹娘,以及家中上上下下七十余条人命,全数尽散于火海。那个夜晚,穿透黑夜闪耀着的那一团火光,仿佛吞吐着鲜红色蛇信子的通天巨蟒,血盆大口一张,至此便阴阳两隔,生死无话。 他痴痴傻傻数年,然而,那个将黑夜染红的夜晚,却每每魂来入梦,如蛆附骨,纠缠不休。 无数次闪现的两张模糊的脸,还有飘忽不定的游魂,总在提醒他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有人说,因为有些东西太过沉重,以致有些人承受不了此番重量,会有意无意地将那些存在,在记忆里抹杀,但是,刻在灵魂里的东西,本身就是连自己都抗拒不了的,因为它太过深刻,深刻到高出了人的高度。 在梦的尽头,他看到梁慕拼尽性命把他们带到了梁家祠堂内,透过被风吹得呼呼啦啦的青纱窗,上面映着一个样儿的四个人,黑衣黑发黑巾蒙面,一身像是融进了夜色里,那单薄的一扇门,这时成了他们最后的一道屏障,一门隔阴阳两世,一门断尔等生死。 梁慕的剑上,寒光凛冽,双月隐现,偶尔一滴殷红洒落,宛如牡丹花开动世,那是名为剑客的风骨。 前路已定,生路无门。 一命难抵,天命难违。 但有些人,偏偏是不信命的。 梁慕此时已筋疲力竭,他被鲜血染就的双手,牢牢地抓住幼儿,什么话也不说,眼里却是有诉不尽的悲痛和凄绝。小小的梁照,目睹了那夜发生的所有,到最后,只听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好好活下去!义父就交给你了……” 而他美丽的母亲,在父亲咽气后,拿上他的剑决绝地转身,将重伤的义父和小梁照从秘密通道送走,临了,她抚着年幼的孩子,眼泪决堤。 小梁照觉得她的手一直在颤抖,触体可感,连着心尖,从声音里颤抖出来,只道,“照儿,对不起,娘希望你能忘记一切,拿上照云剑,好好活下去,别再回头了……” 后来,裴敬强撑着不堪重负的身体,带他逃离了这片灾祸之地。 自那次之后,裴敬一直内伤未愈,身子受不得一丝寒气,尤其是夜里和冬日,几乎咳声不断。 十二年来,他背负着一切,忍受着内伤缠身的病痛,把小梁照安然无恙地抚养长大。 梁照知道,义父他心里一直有一堵墙,墙里隔着他,墙外隔着他。 他甚至一直觉得,义父是讨厌他的,因为他从来不曾从他的眼里,看到过自己。 但是随着他慢慢长大,他开始懂了,不是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而是即使他不看自己,也能非常准确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非常清楚的猜到自己在想什么。 有一天,在他不小心练剑受伤,没能完全避开四散的竹箭,手臂被其中一支划伤时,从义父匆匆闻声而来的脚步声中,他第一次读到了,他原是在意的。 后来,他慢慢从他看自己一触即逝的眼神中,看出了他一直潜藏在眼底的那份说不出的异样,那种心情叫做“欠”,“欠债”之“欠”,“歉意”之歉。 而夹杂在歉意里的,最容易忽视,却又不容忽视的一种心情叫做“苦”。 他心里的苦,一如浩瀚汪洋,天上人间,再难有什么东西能盛放的住。 因为他,梁家一家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可是,事到如今,他早已无路可退,他现在所做之事,是在将梁家的希望,一步步推向黄泉地狱,也是在将自己,一步步逼向末路黄泉,打至万劫不复。 在这十二年里,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教梁照习武练剑,哪怕当年小梁照目睹一切,心智大失,他也坚定如初,执意而为,在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时间里,“梁家”已成了他此生再难消除的一个业障。 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业障不除,是以魔意难消。 佛吞三世,他却永远画地为牢。 “寒鸦七门杀”给他。 “双月二十四式”给他。 少时玩笑,“日行侠士录”更是为他。 “照云剑”给他。 “苍浪剑”给他。 一身功力,以命相抵更是为他。 他的义父,在他的下半生,为他耗费了全部的心血,他苟延残喘的活着,只为了要他一个决定,一个承诺。 对梁照而言,他的痴傻,不是一种惩罚,而是一种救赎,因为他可以拥有九年的时光无忧无虑。 而他的清醒,不是恩赐,而是催命符,是上天把他的义父,从他身边夺走的催命符。 十五岁,他心智大开,义父却早已是风中残烛,耗尽了最后一滴心头血。 朝夕之间,他好像只是听了一个故事,把当年自己经历的未完的迷局,还原出了一个完整的形貌。 起因是义父,为的家国大义。 引线是父亲,为的师门恩义。 结局是母亲,为的骨肉亲情。 而后续是自己,为的家门恩仇,天理人道。 义父用自己的半生,只为听他最后的选择,换他的一个承诺。 不管是为父亲,母亲,还是为义父,他的答案只能是那唯一一个。 幼年经过这样的惨烈经历,之后痴痴傻傻的长大,突然间恢复心智,却同时又遭遇一个亲人离去,如今,孑然一身,两把剑,一匹马,身后背负鲜血淋漓的血海深仇,前面是前途茫茫的人海天涯,他究竟要踏上一条怎样的艰难行程,未来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照云叹》正文 第2章 初见 话说回来,待梁照收拾停当已是半夜,他一边埋怨“风潇潇”一路只知撒了欢儿的跑,虽说它一向“风”也似的野惯了,可好歹也得看天气吧,那可是大雨加狂风,难为他还得时刻防着它弄伤过路人,弄得自己费力分神,好不狼狈。 渐渐地,睡意上涌,此时风渐渐住了,雨也停了,月亮穿破云层,慢慢露出头来,一夜风平浪静。 是日,城中意外的天色晴好,一扫昨夜的阴霾,万物被泽,生机盎然。 客栈小二哥殷勤备至,早早地端来水和食物。这一路来风霜伴行,星夜兼程,但凡身边有个风吹草动便风声鹤唳,如临大敌,难得清净却总悬着一颗心,梁照经昨夜一晚,渐渐恢复了几分精神,身上也顿感轻减不少,唯一只盼早日寻到顾三娘,了却一桩心事。 草草用过饭食,梁照负剑出门。刚转至楼下却见一群儒生模样的年轻男子簇拥着,口中吵吵嚷嚷各执其辞,一齐浩浩荡荡进了门来。 小二眼明耳尖又连忙迎了上去,擦过梁照身侧险些将手中提着的滚烫茶水泼洒出来,梁照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轻巧闪过。 “几位客官快请进,今日本店刚巧新进了临安的龙井,这就给几位贵客尝尝鲜……”小二一面引路一面游刃有余地擦拭空闲的桌椅,片刻间,一群人纷纷入座。 梁照踱步至客栈门口,一时间却没了主意。越州城街道车水马龙,行人如织,梁照看之心中暗道:京城素来是不平之地,鱼龙混杂,我所寻之人又不知于茫茫何处?当年义父与之匆忙间分别,为出变故,只以半支绿玉簪为信。可恨江湖庙堂相互勾结,不惜伤其百姓根本以从中谋利,义父与三娘手握其致命证据,无奈被之雇佣杀手组织秘密追杀。如今,三娘亦不知是死是活,她若得知义父身故又将如何? 想到这里,梁照内心乌云密布,难以释怀,当下形势,唯有以不变应万变,先安定下来再从长计议,看着腰间并不鼓实的钱袋子,梁照喟叹一声,更加认同了自己的决心。 正踌躇间,却听客栈内那群儒生喧哗声大作。 只听一蓝衫清瘦男子突然拍案而起,其声颤然哀恸,“我自都城汴梁至此,见天堂炼狱于旦暮之间,金贼在我汴梁闹市,公然抢夺掳掠,挑战皇威却无人能够阻止,天子脚下,目无王法。可叹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冷眼视之,心中无限愤恨,却也是无能为力啊……” 另一个声音接着道:“李兄勿复多言,生于乱世,却不能捐躯报国,苟延残喘,终归百无一用是书生。” 哪知又一声音接道,“诶?王兄李兄可知,我汴梁却有一张坚不可摧的护城之盾,七王爷赵樽,那金贼再横行无忌,若闻之七王爷名讳,那也只能呜呼哀哉了!” 四下一听七王爷之言,立刻闹哄哄的议论一片,什么“回笼之战”金贼欲以瓮中捉鳖,却不想七王爷袖里乾坤,鱼目混珠,暗里派遣“乌鹰十四衣”摸出阵营,混入敌军,火烧金贼老窝,釜底抽薪,动辄间断了敌人后路,不伤一兵一卒,便打得其毫无招架之力。什么七王爷为人不拘小节,威仪天成,龙凤之姿,风华无尽,什么亲兵爱民,武艺高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梁照听此,心下稍稍动容,义父曾说过,“他人之言,不可尽信,但可参之一二,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他暗自道,“听此儒生所言,虽有夸大之词,但七王爷绝非凡人无疑,日后若有时机,但可会上一会” 打定主意,他便负剑上街,目前寻三娘行踪要紧,只是茫茫人海不可无头乱撞,说起消息灵便之处,莫如市井之上,巷口之间,而街头巷尾最不引人注意,却又让人无法忽视的……,他转头盯上街角处,一群小童笑语嬉闹着追逐玩耍,他心下一番计较,舒展了眉头,嘴角微扬,踱步走去。 “小童可想玩些更好玩的游戏?” 小儿们闻声抬头,却见眼前一位眉目含笑,温柔好看的大哥哥看着他们说话。 一蓬头小儿,手里拿着一个纸风车转过头看他,“你有何好玩的?” 梁照笑着蹲下,对他道,“呐,你闭着眼睛蹲下,在我说‘好’之前,不可睁开眼睛” 之后,转身对余下小童道,“你们仔细听我说,记住我一会儿说的话,而后一起大声念出来,可听明白了?” 小儿们纷纷点头。 他便道,“小姐姐,绿衣裳,一头尖尖,月儿弯弯,我找你呀,你找我” 说完便问道,“可记住了?” 小儿们齐声答,“记住了” “那好,你们这便手拉着手,围着他站成一圈”,说着小童们便都照做了。 “这厢一边围着他转圈,一边把方才我教给你们的大声念出来,念罢便站住” 小童们依言照做,大声念道,“小姐姐,绿衣裳,一头尖尖,月儿弯弯,我找你呀,你找我”,最后一字落,便都纷纷停步。 这时他便轻拍中间蹲着的小童,道,“这方,你要猜此间站在你身后的小童是哪个,叫出他的姓名,而后方可睁开眼睛” 那小童听罢便道,“阿笙!” 只听周围纷纷拍手笑将起来,他睁眼,抬头转身去看,只见后面穿青色布衣的小童,被大家围着正笑着看他,正是阿笙。 后来一群小童竟慢慢地唱成曲调,作成童谣来游戏,梁照站着看他们,不知不觉竟随着轻哼出声,此间,一穿红色衣裙的姑娘,一手拿着包子,一手举着冰糖葫芦方好走到他身前,见此情景,登时便瞪着骨碌碌的大眼睛,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二人相望无言,梁照方想起自己方才失态于人前,不觉尴尬难言,略略轻咳以解目前之窘境。 那姑娘回过神来,古怪地冲他笑了一下,便自走开了。 回到客栈,正值饭间。方一进门,他便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大堂好像没了往日的热闹,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还有一些人,三三两两地在私下耳语,不知说些什么。 梁照抬头望去,见堂上靠楼梯旁坐着一桌江湖子弟,手边放着佩剑,神情有些异样。而在他们身旁,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姑娘四目相望,剑拔弩张。 瞅见那袭红衣,梁照暗暗吃了一惊,心道,“怎地是她?”。 看那男子校服,应是与旁边那群江湖子弟所来一处,那姑娘孤身一人,这样下去,定是要吃亏的。 而此时,那男子突地拔剑出鞘,剑指红衣,姑娘应声后退,同时从腰间抽出一把长鞭,“腾”地甩手朝对方飞来。 怎知男子侧身躲过,转而反手举剑袭来,女子一见对方上前,立刻抽鞭,甩手又是一击。 女子出鞭凌厉,男子剑势逼人,二人你来我往,谁都不肯相让。可是,渐渐地,剑势锋芒不减,且愈加来势汹汹,但鞭形却略显吃力,慢慢乱了攻势,渐处下风。 女子知所处情形不妙,心下一动,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枚暗器,二话不说,劈手朝身前甩出。 眼见对方手出阴招,男子来不及躲闪,只抽剑以之抵挡,谁知,情急之下,手无分寸,飞镖虽被挡开,却受此一击,直直飞了出去,而方向,正是梁照所在之处。 二人俱是一惊,心慌之下,却只听“呛啷”一声,飞镖应声而出,绕过众人,“嗵”地一声插进门口椽缘处,大堂一时寂静。 所有人瞠目结舌,那人从负手自背后出剑,到收剑回鞘,动作没有一丝犹豫,一气呵成,快得让人怀疑他是否出手。 女子眨了眨眼睛,眼里不觉露出几分狡黠,抽鞭回手,小跑着朝他过来,道,“哥哥,怎地才来,我等你半天了!” 梁照听此挑了眉角,转身朝一旁坐下不语。 那派江湖弟子见此了然,只得罢手,纷纷提剑而出,不在话下。 待人走后,女子才完全放下心来,看着一旁沉默无言,只顾埋头用饭的人道,“哥哥,多亏有你,要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我叫戚雪时,哥哥叫什么?” 梁照忽地有些头疼,义父曾说过,“江湖事多而纷乱,切记谨言慎行,万不可主动招惹,引火自焚。遇事有三避,避官闭嘴避女子。” 这下可好,让我从何避起啊! 无奈,为及早脱身,梁照只得道,“姑娘,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姑娘慢用” 结账欲走,岂料女子眼疾手快,双手拉住他道,“诶,哥哥等等!哥哥可是找人?我有办法,可助哥哥一臂之力” 他这才看了她一眼,怀疑道,“你怎知我在找人?” 女子便笑了,拉着他坐下,煞有介事道,“哥哥这样的身手,江湖上已是少有,可我却从未听过有哥哥这般人物,想来哥哥必是初入江湖。而哥哥身怀绝技,却不显山不露水,想来不是为扬名立万争霸武林。初入江湖又不想争名夺利,那必是寻人报仇了,我可有说对?” 梁照抬头看她,并不作多言,只道,“你说你可助我一臂之力,你并不知我所找何人,怎可断定你有办法?” 戚雪时不答反笑,只道,“我说有办法,便必定有办法,若哥哥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这便带哥哥找人” 梁照听此皱了眉头,虽知她不能尽信,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想放弃,只得道,“是何条件?” 姑娘听此便笑了,道,“若哥哥告诉我名字,我便告诉哥哥你所找之人线索” 梁照听此一惊,而后一愣,将信将疑道,“你所言当真?” 她回之一笑,“自然当真” “梁照,我叫梁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照云叹》正文 第3章 追寻 翌日,二人便骑“风萧萧”一路前往下云道,下云道“如意楼”,楼里四阁,“梅阁”“兰阁”“竹阁”“菊阁”,“梅阁”主要掌管各级各类的消息汇总,江湖各门各派,各氏各族的关系人脉,交际往来,江湖事迹,生平背景皆有记录,朝廷官府,皇家内院等等一切的消息来源皆有迹可循,“兰阁”主要是培养暗桩,大小人物形形色色,各式各样,江湖子弟,小摊小贩,侍从仆人,老板商人,书生武人,勾栏艺妓,各色皆有。“竹阁”主要担任外出任务,皆是功夫高强之人,负责各处的消息联络。“菊阁”则担任主要的监察功能,掌管各种开支,下达任务,保证各处正常运转。 所以,若想寻得顾三娘的下落,最好的办法便是求助于“如意楼”,只是听闻楼主薛白衣是个极其神秘的人,性情难料,要想换取消息,须得付出与所求消息同等价值的报酬,而至于消息的价值,当然由他而定。而且听说,这个薛白衣生为男子,却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喜穿白衣,喜恶难定。 二人一路来至下云道,刚一进关,眼前景致,便像是换了一个面貌,烟柳画桥,翠帘朱户,十万人家,街上玲琅满目,人来人往,货摊遍布,铺面如林,人们民风淳朴,笑容可掬,见面寒暄,尽显亲和。 二人下马而行,入目尽是从未见过的稀奇古玩,有玉石挂件,檀木手串,各式各样的木偶和泥娃娃,小孩子们一向玩耍的纸鸢,纸糊风车,各种鬼脸面具,木雕玩物,还有管弦乐器,笔墨纸砚,书籍字画。 梁照自幼同义父长在东北雪地,很多东西虽听义父提起,但却从未一见,此间器物,还有很多是他叫不上名字的,这里虽不似京都那般繁华富贵,却别具一格,独有民间风味,虽无大气,但秀丽天成,虽无高屋建瓴,却不失小筑亭台林立,实为安身之所在。 戚雪时见之也在心里暗道,“虽此来已非第一次,却依然惊喜莫名,下云道果真非一般之处可比” 而此时,一个小摊贩忽地拉住了一旁所站的梁照,热情的介绍道,“公子,看一看吧,你看这玉佩,虽不是什么名玉却是极其精巧的,价格也且便宜,只需五两银子,还有这桃木梳,这可是上等的桃木,雕工亦是一流,价钱也且合理,只六两银子,送给心上人再好不过了,还有还有,你看这玉簪……” 小摊贩拽着他满嘴喋喋不休,梁照却是推手欲走,怎知眼角忽地扫过一支玉簪,当即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了。 戚雪时见他忽然愣住,便寻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是一个雕工尚显精细的绿玉簪,便问道,“梁哥哥,你喜欢这支绿玉簪?是想送给什么人吗?” 梁照这才回神,回头道,“没有,只是随意看看,走吧” 牵着风萧萧离开,他才忽地松了口气,心道,“原来只是普通的绿玉簪,我还以为是剩下半支……,看来,我是找人找得脑袋发昏了” 蓦地,手中缰绳一动,他本能地使上内劲控制,忽然察觉不对,又立刻收了心神回头看它。哪道,黑马似乎对主人的表现甚感不满,歪着头自行往前不理睬他,两只铜铃般的眸子里露出几分不屑。 戚雪时察觉动静也转头望来,恰好看到梁照面露尴尬,眼里尽是无奈。 眨了眨眼睛,她恍然想到了什么,便笑道,“梁哥哥,我们风尘仆仆一路赶来,马儿必定也是累了,不如我们到河边休息一会儿,先填饱马儿的肚子,再说不迟” 梁照无奈,只得点了点头,手上捋了捋马儿鬃毛,拉着缰绳上前,道,“嗯,走吧” 两人下了大道来到河边草地,一看见满地的鲜草,黑驹果然欢快了不少,埋着头,尽情享用起眼前美餐,把方才不满之事,通通抛诸在了九霄云外。 梁照看到这匹野性子的黑驹,竟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摇头再摇头,不作一语。 戚雪时看到梁照轻撇的嘴角,不由得一笑,道,“梁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而此时,河边却有两个正在浣衣的少妇,见此情景往这边看个不住,素衣挽袖,青巾裹头,手里拿着捣衣杵,面露羞怯,低头附耳小声说着什么。 戚雪时见他们被人打量,索性主动搭讪道,“姐姐有何事?莫非没有见过外客?” 两位少妇见被所望之人询问,知是欠了礼数,互相看了一看,娇羞怯怯道,“姑娘莫怪,奴家身处内房闺阁,少闻外事,妇人之见,不敢自丑,今日忽见少年英雄,自当惊然,又见……” 忽然敛目低眉,与同行姊妹一望,复而道,“又见少年公子如此俊俏,与姑娘一处,佳偶天成,甚是可人心意,故且多看了几眼,还请姑娘,公子莫怪” 戚雪时本以为她们必是因为外来之人而觉新鲜,哪知其有此种心思,稍愣了一愣,忽然笑道,“原是如此,姐姐不必多心,我们并无责怪之意,多谢姐姐言下之好,小妹于此见礼了” 说罢,矮身一礼,竟是闺中女子之行。 抬头,偷偷冲梁照吐舌一笑,一副奸计得逞的称心得意。梁照无奈,只得摇头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风萧萧’?如此任性而为实非君子之行啊” 戚雪时长发一撩,明艳不可方物,道,“我非君子,何来君子之行?梁哥哥既容得下‘风萧萧’,自当不介意再容一个‘小女子’了吧?” 梁照听此,不由得仰天自省,心道,“遇上她,是巧合,救下她,是阴差阳错,带她前来,难道是错上加错?” 事后,二人终是来到了“如意楼”,楼前有两位小童,约至总角,见二人下马,便稚声稚气道,“你们何事前来?” 梁照拱手见礼,对之道,“在下有事求见楼主,烦请小童通报” 一蓝衣小童道,“可有拜帖?” 梁照愣了一愣,道,“来得匆忙,未及准备拜帖” 哪知小童把手一摆,不慌不忙道,“那你来此作何?且备好拜贴,再来请见吧!” 这时戚雪时便有些不耐了,上前双手把腰一掐,教训道,“你这小童,怎地这般无礼,去把你家楼主请出来,我们有事要问一问他” 那小童见已糊弄不住,便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转身进了楼。 见威压奏效,戚雪时回头冲梁照眨了眨眼睛,“你不行,还得本姑娘来” 梁照见之,只无奈摇头,并不多话。 之后,一位身穿紫色衣裙的女子从楼里出来,见到二人,便躬身见礼,道,“二位请随我来” 两人心中了然,便自行随她进楼,进了门,梁照一眼便看到一条朱红釉漆回廊,头上一路宫灯悬挂,屋角皆系有一支宫铃,风一吹,耳边玉石之声不断,而庭院正中,有一棵松柏,竞天而长,旁边怪石嶙峋,一股清泉清流见底,自池下汩汩而出,整座楼均由大红漆木而建,精巧别致,巧夺天工,委实让人惊叹。 走至回廊尽头,眼前便出现一把红木扶梯,一旁有一男子,身着劲装,目光如炬,紫衣女子忽地站定,转身道,“主人便在顶楼,若你想上楼见他,便自己走上楼去,我事先提醒你,楼有四层,每一层有一护卫把守,若你连过四关,便可与主人一见,若你不能,大门便在那里,还请从哪里进来,便从哪里出去” 梁照听此,不觉一笑,道,“早闻楼主与寻常之人不同,今日一见,果然行事作风独具一格,看来我已别无他选,如此,梁照在此领教了” 话落,兀自后退一步,负手摸上身后,拔剑出鞘。照云剑在手,寒光四射,锋芒毕露。反手划出半月,聚气成刃,身动,剑出。 紫衣女子见此,立刻退到一旁观战,戚雪时看着混战一团的两人,面色一片阴沉,担忧不已。 梁照依然一身黑色布衣,黑发如墨,高高束于身后,眉目清俊,面如温玉,一双黑夜的眸子深不见底,身形所动,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剑势所及,气势逼人。 戚雪时怔怔地看着他,全身精力尽系于他一身,他的剑,至刚至阳,他的人,熠熠流光,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更未见过这般的人,让人见之心惊,无处遁形。 正在她愣怔之时,比斗却戛然而止,那男子佯装不敌,飞身而走,却在起步之间忽然调转身形,俯首猛冲,手中长剑同时脱手掷出,梁照见之,徒然飞身躲过,而那男子,却在此时已来至他身前,怀中匕首现,戚雪时见之脸色大变,惊呼出声,“梁哥哥!小心!” 然而,那男子手握匕首却毫无动作,她定心看去,原来,侧身贴他而站的梁照,臂弯之中长剑侧露,直贴男子颈项,这一招“回云藏月”,终是定了胜负。 戚雪时立时拍手大笑,欣喜不已,道,“梁哥哥,你赢了,太好了!” 梁照这时收了剑,转身抱拳道,“承让!” 那男子也正了身形,躬身抱拳,“我输了,少侠请便,只是剩下三关,可没这般容易了,祝你好运” 梁照点头告辞,提剑上楼,戚雪时赶紧跟上去,来至二楼,第二人已在此守候。 并无多言,二人互相见礼,而后后退出剑。 果然,这人较之第一人难缠许多,虽费了些功夫,但还是以一招“绵里见月”堪堪取胜。 而第三层更是让人捏了一把冷汗,二人过了大约百余招,虽未处下风,但局面一直呈胶着状态,戚雪时更是大气不敢出,默默求菩萨保佑。而后终是被梁照逮住了先机,一招“银烛耀月”定了胜局。 而接下来的第四层,想必是最后的难关,必定暗藏杀招。戚雪时忍不住开口试探他,道,“梁哥哥,这第四层,我们要不要休息一下?反正不急这一时,我想楼主也不会介意的” 梁照听此低头看他,轻笑道,“怎么?你觉得我无法拿下?” 戚雪时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头发道,“不是我不相信梁哥哥,只是哥哥已连战三局,体力难免不支,为防万一,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 梁照并未多言,只淡淡道,“走吧”,便兀自转身,提剑上了楼。 古人有言,“高处不胜寒”,果然所言不假。 刚一站定,迎面便刮过一阵冷风,第四人手持佩剑,双手抱臂,站在入口处老僧入定般,似是等待已久。 戚雪时见到那人,心里登时一紧,连她都能感觉到他周身迸发的杀气,更何况是梁照。 不觉间寒了脸色,看着梁照欲言又止。 而应战之人却较之轻松许多,向前抱拳道,“梁照,还请赐教” 那人依然老神在在,漫不经心道,“出招吧” 梁照不遑多让,泰然出招,百十来招之后,形势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虽然梁照一直处于攻势,可是那人显然在和他打太极,应付起来游刃有余,戚雪时背上已渗出一层冷汗,而梁照看之也好不到哪去,眉头上早已布了密密一层汗珠,虽然已有几分吃力,可他手中剑势不减半分,招招凌厉,布衣当风。 可是渐渐地,一直不曾认真的那人,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手中剑势斗转,剑剑致命。 梁照无奈轻挑了下嘴角,目的被人看破,已经不能虚于周旋,只能速战速决了。 四周空气似乎在顷刻间凝固一团,长剑相碰,擦出点点的火光,二人神情严肃到了极处,一分一毫都不敢大意,然而,战局终是接近尾声,梁照心知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候,于是果断出剑,一招“青云逐月”断了其攻势,一招“花月两仪”阻了其退路,一招“双月贯日”终定乾坤。 胜负已分,定局已成,二人收剑,抱拳, “承蒙赐教” “我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照云叹》正文 第4章 线索 戚雪时几乎是飞奔到他面前,抱住他激动得难以言喻,只道,“梁哥哥,你好厉害!你好厉害!” 而此时,房梁一处忽然闪过一袭白衣,转眼不见,快得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一声不曾入耳的呓语飘荡空中,“梁家照云剑,‘双月二十四式’,看来,江湖又要起风了!”。 紫衣女子随后而来,将二人带到一处房间,依言嘱咐道,“主人尚在休息,二位只怕要等上一等了” 梁照欠身回礼,道,“无妨,我们贸然前来叨扰,自然以主为便,姑娘不必在意,我们等等便是” 而戚雪时却没那么大肚量了,在一旁小声嘀咕道,“那薛白衣也太目中无人了,我们费了那么大劲儿来到此处,竟连杯茶也不给喝,还好意思让我们在此等着,堂堂如意楼主,他倒真当得心安理得?” 梁照听此,看了看堂上幕帷悬挂的木塌,摇头示意道,“戚姑娘稍安勿躁,所幸并不急于一时,我们等上一等也无妨” 戚雪时看他神色望过去,原来那木塌之上竟有一人,虽影影绰绰看不分明,但却是薛白衣无疑,她无奈撇了撇嘴,不作言语。 随后二人在堂下站定,梁照细细打量堂内装饰,大堂上方乃红木镂空雕纹,一朵大大的莲花自莲池绽放,四周挂之宫灯,红色纱幔围绕悬挂其上,周围陈列俱是雕花桌台,上放玉石古玩,花瓶器物,而此中主人,正卧于堂上雕花木塌,白色纱幔遮于其中。 大约过了一柱香时间,堂上之人忽然开口,声音清冷而又略显慵懒,只听他道,“我本以为,江湖寥寥,众生荼荼,后生晚辈早已喑声消影,沉寂于废墟流沙之中,今日,你连破四关,将我楼中高手尽败,想必功夫定非同一般。江湖中来我楼里之人浩如烟海,我薛白衣必不会等同论之,既然你如今站在此处,我自当会听你说上一说,但是否帮得上忙,我不会轻下承诺,你可明白?” 梁照闻声忙道,“楼主所言甚是,梁照自当明白,我所求只是尽心竭力,并不期求结果,若楼主能如我所求,梁照必当感激,倘若不能,实为天意,我依旧会念楼主援手之义” “那么,你所求何为?” “我想知,妙手娘子顾三娘如今所在何处?惟此一请,还请楼主据实相告” 堂上一时无言,约半盏茶功夫,才忽道,“妙手娘子自十二年前便在江湖上失了踪迹,你如今要找她,却实非易事” 梁照听此抱拳道,“在下自知不易,听戚姑娘所说,楼中聚集了江湖之大小末节,乃消息汇通之所在,请楼主务必施以援手,梁照在此感激不尽”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可知,我不会做于己无利之事?” “自然知晓,楼主有何条件,梁照悉听尊便” “好,那你告诉我,十二年前梁家灭门一案,真相何为?” 梁照听此,不觉皱了眉头,心里暗道,“看来薛白衣已对我起疑,‘如意楼’信息网错综复杂,遍布江湖,他如今有此一问,想必对我梁家一事亦知之甚少。既然可在‘如意楼’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此事幕后背景之大也可见一斑。可当年之事牵扯甚广,我必不会轻举妄动,他如今以此为条件,倒真让我无从下手了” 戚雪时本在一旁静观其变,看此间情形,却终是按耐不住,秀眉一凝,上前一步道,“想不到堂堂“如意楼”楼主竟是这般待客之道,我们坦诚相待,你却如此藏头露尾!先是武斗破关加以试探,后是晾之不管以此为难,现今又提出此番不知所云的问题,若楼主无意相助直言便是,何必如此强人所难?” 堂上忽地传出一声嗤笑,只道,“在这里,我便是道理,若对此有何不满,但可自行离开,我绝不拦着,芊泽,送客!” 紫衣姑娘闻声推门进来,摆手送客。 戚雪时立时怒气上涌,正欲辩个是非分明,却忽听梁照道,“请述在下不能从命,楼主不能单看表面便妄下定断,即便我与梁家有些关系,但在当年却还是个孩子,尚不通人事,怎可知道背后真相?” “哦,是吗?那便不送了,少侠一路走好” 梁照听此,神色少有的露出几分怒意,却强自冷静道,“楼主究竟怎样才肯告诉我?除了此事,梁照愿竭尽所能” “好,既如此,我便给你一个机会”,忽然云袖一挥,白色帐幔凭空撤去,薛白衣横卧木塌之上,白衣广袖,绫罗绕身,黑发如墨,一条白色发带尽系于身后,眉目如画,面若桃花,一双剪水的眼睛却清冷异常,显得意外的凉薄。 梁照见此,登时一愣,心道,“世上竟有如此俊美之人” 而一旁的戚雪时也看的呆住了,心想,“当真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 二人愣怔之下,却见那人嘴角轻挑,看着他们煞有介事,显然早已习惯此番目光。 不觉轻咳一声以掩尴尬,梁照抬头问道,“不知楼主想要在下做什么?” “听闻下云道七殇崖长着一株风离草,我要你在日落之前把它带回来给我,可能做到?” “梁照愿竭尽所能” 戚雪时这时却拉住他,道,“梁哥哥,去不得啊!七殇崖以‘险’为名,崖下雾气弥漫,蛇虫遍布,稍不留神,便可尸骨无存,至今没有人前去一试,万不可冲动行事!” 梁照抽出被她紧抓住的胳膊,拍了拍她,道,“没事的,我很快回来,你在此处等我” 说着,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戚雪时面色含霜,心里暗道,“梁哥哥,自街上初时一见,我便觉得你与常人不同。你只身立于此处,身上却感觉不到半分江湖烟火,仿佛凭空而出,青烟一缕,风住了,人也不在了。可当在客栈再遇,你又碰巧救下我,直觉告诉我,或许哥哥便是我避难之所,我如今处境艰难,祈求在哥哥身边寻得一方庇护。这一路走来,哥哥虽沉默少言,可愈发像谜一样让我捉摸不透,我猜哥哥为复仇而来,可哥哥身上杀气不明,戾气倒较之更甚,似有一种死气的孤注一掷,见哥哥这般,我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日落时刻将至,戚雪时心里的不安与担忧愈加浓重,看了看堂上自斟自饮的薛白衣,她面色沉重,只一心道,“哥哥究竟为何?竟做到这般地步?难道你所寻之人,真的就这般重要吗?” 随着最后一缕橘光消逝,门口终于出现了久盼的身影,戚雪时这才终于展颜一笑,小跑着迎过去,而待看清眼前之人,她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了,只见梁照黑衣尽破,全身伤痕累累,脸上也有划伤,手上更是血迹斑斑,可伸开手掌,一株药草赫然映入眼帘,正是风离草无疑。 戚雪时突地眼眶一红,眼角便浸了水光,一张俏脸也没了往日的鲜活,薄唇微齿,终是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薛白衣轻轻自堂上走下,来到他的面前站定,梁照拿出风离草,看着他道,“我如约带回来了,这下可愿告诉我顾三娘的下落?” 即便冷酷无情如薛白衣,见他不顾一切做到如此地步,也不可谓不惊然的了。他乃“如意楼”楼主,手中握有太多江湖密事,皇家内帏,以及朝堂党争等一系列隐晦机密的致命信息,但凡来此所求者,背后必定都会有可大可小不为人所知之事,干他们这行的,本身就是踩在刀尖上过活,一字一言祸从口出,指不定何时就被人从暗后下冷刀子,枉有性命之忧。因此,他做事不得不谨慎小心,思虑也不得不严谨周全些。今日闻听一位年轻少侠前来请见,暗里窥探之下,竟连他也看不出其背景一二。于是,便想出了破关试探之计,后又接连与之为难,如今,他大可断定,他必为梁家后人,此行也必定另有所图,既他如此执着,那他倒要看看,这方江湖他能够掀起多大的波澜。 “你可去京都‘素手小筑’,找‘素手玉玲琅’荆玉,她乃妙手娘子关门弟子,也许只有她才知道顾三娘下落” 翌日,二人动身出发,此去前途茫茫,谁也不知结果如何,也许,“素手玉玲琅”是他唯一寻找顾三娘的线索,也是他唯一的机会,若是此去不成……,梁照眼里似是浸着一汪秋水,平静无波,目光闪了又闪,脚下一蹬,风萧萧一嘶长鸣,风一般地冲了出去。无论如何,此一遭,他必要走上一走,他身上背负的两把剑,太重,不是上天说一声放下,他便能放下的。 在上京盘桓许久,梁照尚不敢轻去“素手小筑”。“素手玉玲琅”乃江湖中风云人物,传闻她一双素手尽解天下奇难杂症,医理药毒悉知于心,且喜恶全凭当时高兴,上门拜访者虽络绎不绝,但多数被拒之门外,贸然前去只会平白吃闭门羹,还是从长计议方为良策。 这日,二人闻得城外七王爷赵樽刚打了场胜仗,班师回朝。梁照早就听闻其诸多英雄事迹,有心目睹一下传说中七王爷的风采,今得此机会,自当不会错过,便前去一探究竟。 后午间方归。行至城门口,进城的人熙熙攘攘,二人只好吊在长长的队伍后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照云叹》正文 第5章 初影 暮春以后天气开始变得燥热起来,戚雪时躲在梁照身后避暑,地面上长长的影子将她遮了大半,随后她又变戏法儿似的从袖中取出一折纸扇,缓缓地摇着风。 梁照依旧静默地立在人群中。戚雪时暗道:真是个呆子。 二人正百无聊赖,忽然不远处一阵骚动,有人在人群中大喊“抓贼”,一时间众人推搡拥挤,场面混乱无比。 一个衣衫褴褛乞丐模样的人从人群中逃出来,步履不稳,路过二人身边时险些撞了过来,梁照身后的戚雪时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揪住他破旧的衣领,笑道:“这位兄弟走路怎能如此不小心呢?撞到人可就不好咯。” 那乞丐只顾着逃跑,突然受制于人,用力挣脱也脱不了身,回头见却是一个柔弱女子,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这恶徒哪里肯服,当即目露凶光,一只手迅速反应,从腰间掏出一柄匕首,另一只手就要去扼戚雪时的咽喉。 只是不待他得手,一旁的梁照早已抬脚把他踹了出去,那恶徒登时仿佛残叶委地,轻飘飘地落在了几丈之外。 戚雪时拍手称快,乐道:“梁哥哥好身手。这恶贼哪里学的阴毒本事,今天好命遇见了我们,教你怎样做个好人!” 谁知地上恶徒不逃,反而迅速起身抄起匕首反扑了过来,梁照赤手空拳,侧身避开锋芒,一掌便拍落了匕首,从始至终,双足并无移动一丝一毫。 那贼见缠打不过,便心生遁计,趁梁照稍微大意之时忽地往他身上佯作扑状,虚晃一招,准备伺机逃跑。梁照偏首轻灵躲过,不待他反应,便一拳打过去,那恶徒被迎面痛击一拳,顿时翻倒在地,口鼻喷血,半面乌青,亲妈不认。 当下周围看众只聚不散,水泄不通,梁照一时间施展不开拳脚,便从地上将恶贼拖拽起来,狠狠地将他的头摁在冰凉的墙壁之上,喘口气喝道:“使如此卑鄙手段,实在令人不耻!” 恶贼被打的甚是严重,大气都不敢出,只有吭吭嗤嗤地哀求讨饶的份。戚雪时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揣在袖中的钱袋扯过来,举在手中摇晃了两下。梁照方用力将那贼丢在地上,荡起一层尘土,那贼在地上抱头哀嚎两声,莫不敢言多,只叫道“大爷饶命”。梁照冷哼一声,方道:“这次我便饶了你,以后也莫要心存侥幸,再重操恶业出来害人,若让我再见下次,定不轻易放过你!”说罢,那贼迅速起身,一瘸一拐地遁走了。 戚雪时与梁照二人转身欲走,人群中不知何人叫好,登时喝彩声阵阵,众人皆呼“大侠”。 梁照也不过多留意,拨开众人,数丈之外,一素衣清瘦女子立于此,云发及腰,纱笠遮面,难辨真容。只见皓腕幼纤,一双玉手肤色轻薄似雪,周身带有寒冽之气,俗人不敢妄近。 戚雪时走过去将钱袋递将过去,那女子却并不急着接过,只是望向梁照,半晌开口,音色如铃。只听那女子说道:“少侠如此侠肝义胆,小女子敬服。不知这一身好本领,是师出何门?” 梁照避难流落至此,最忌他人一问,当下心生猜疑,不愿多讲。只客气道:“姑娘过奖了,钱财归还,以后还请多加小心。” 戚雪时将那锦绣的钱袋子向前又递了一下,道:“姑娘且收着吧,我们兄妹二人乃寻常人家,并无什么好本领,要说好本领,还要请教姑娘呢。” 素衣女子轻笑,道:“姑娘伶牙俐齿却也是好本领。”伸手接过钱袋,又道:“今日承蒙二位相助,小女子不胜感激,刚才是我唐突,在此谢过。” 戚雪时立刻回道:“姐姐太客气啦,不过我可记下了咯。” 一旁的梁照无奈的摇了摇头,抱拳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介怀。” 素衣女子说罢又对梁照施了一礼,复言:“少侠如此侠肝义胆,路见不平却愿挺身而出,其热血心性,在今朝这世道,也算是凤毛麟角了。” 听此一言,梁照只摇头道:“在下惭愧,姑娘言重了” 谈话间前方进城的人已过大半,过了片刻三人便一齐入了城。却看见两个同那素衣女子相似装扮的人等候在城门口,那二人或坐或站,想必侯着的时间不短,一见素衣女子便一齐迎了上来。 戚雪时当下见了也要上前,被梁照一把拽住,戚雪时回头冲他皱了下眉头,表示不满。梁照挑了挑眉,道:“怎么人家的事,你也要掺和一下?” 说罢赶紧将她拉到一旁,刻意压低了声音,又道:“我见这位姑娘行事颇为神秘,想来是有不想让我们知晓之事,你这样鲁莽冲上去,难道不怕别人怪罪?” 听罢戚雪时忍俊不禁,险些笑岔了气,只道:“我梁大哥果真正人君子,怕是林朝岳来了也要敬你三分罢。” 梁照兀地听到林朝岳名讳,心下顿升起几分怀疑,却并未接话,戚雪时却像开了话匣子,兀自往下讲道:“说起这林朝岳,那可真是君子谦谦,蕙德兰行。他还有个儿子,隐约叫做林知余的,年纪应与你我差不多,听闻他相貌武功皆是世间少有,是京城所有闺阁女子的梦中情人……” 话音未落,只见那三人朝这方过来,梁照先前听闻前辈名讳,已心有疑惑,后又听闻其子姓名,更是加重了心中怀疑,只外人在场,不好细加询问,只收敛心思,当下向前一抱拳,算是全了礼数。 两个人并不讲什么话,却也看得出来她们行动中的谦恭谨慎。 戚雪时道:“姐姐原来有同伴在此呀,那我们就放心了,咱们便在此别过吧,以后再向姐姐讨酒喝。”说罢上前一步,执起素衣女子的双手。 旁边二人瞬间警觉,上前一步。梁照也觉察出不善之意,右手不觉按在了照云剑上。 “无妨,”素衣女子轻笑,不知是对同伴还是对戚雪时而说。只见她回握住戚雪时的双手,温和道:“妹妹是个极聪明的人,相信我们以后定能再见的。到时候妹妹可千万要给姐姐这个面子。” 戚雪时又笑道:“那我就记下了。我叫戚雪时,”她又指了指一旁的梁照,继续道:“这位是梁照大哥,不知可否请教姐姐芳名?” 素衣女子温柔道:“有何不可,在下李婉筝,幸会二位。” 见天色已晚,梁照问道:“不知姑娘欲望往何处?” 李婉筝谦谦答道:“我们也是云游四方罢了,只等同伴聚齐,再商议去处。”说罢回头看向两位女伴,问道:“怎么只你们两个?昔雨人在何处?” 其中一人上前道:“周师姐一向谨慎守时,都这个时辰了,大概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 李婉筝叹了一声,继而笑道:“昔雨毕竟少年心性,或许是路上贪玩罢了。不过她行事我是放心的,只是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时下斜阳日暮,余晖西渐,倦鸟还巢,萍聚恨晚。一行人于城门之外再次言别,陌路两方,各奔前程。 再说昔雨那方。周昔雨此次随家中姐妹兄弟而出,以赴三年之行,后与同伴走散,便顺道去拜访了身居此地,一向交好的世伯。 说起云海周家,一向远离江湖纷争,在云海独居一隅,周家历经数百年,时至今日,门户凋零。 传言,周家家主历代皆为男子,而当家人却为女子。 提起周家女子,少不得说下云海“珍珑”一位。 云海“珍珑”乃周家至高荣耀,周家女子生来过目不忘,心多一窍,八面玲珑,慧极,智极,而胜任“珍珑”者,更是其中翘楚,周家一向以“珍珑”为尊,乃众弟子之楷模,历代当家人亦非“珍珑”莫属。 周家之谜历来为人称道,无有定论。因其与外界不相联络,闭门自居,内部联姻,有传言,周家女儿功体特殊,无法与外界男子结合,否则必有性命之忧,此间种种,更是传得神乎其神。 而周家独门绝技“若水剑法”,在十多年前由一族中女子承袭,一出江湖,一度掀起轩然大波,自此,一向深居简出,行事低调的周家,顷刻成了江湖上炙手可热的焦点。 “云海绕珍珑,晚来残风钟,嫀眉飞白练,剑走水相逢”。 此一说便是周家之真实写照。 传说周家以女子为尊,且每三年,家族都会派小辈入江湖游历,为期一年。 可是自十二年前,不知为了什么,此惯例第一次被打破,直到今年,家族才又派弟子出行。而此番何为又是众说纷纭。有人说,周家虽与世无争,但若水剑法却不能束之不理,此行必是为剑扬名。也有人说,周家明面上虽不涉世事,实则袖里乾坤,自有城府,此行必是培植背后势力。更甚之还有人说,周家内部规矩严厉,层次分明,每一人在其中都有相应的地位,此行必是在小辈中立规矩,树威仪。而事实究竟何为,却并无定论。 此唐家世伯与周家家主周云起乃世交好友,自小看昔雨长大,今日乍见昔雨此来,实为一惊,拉她到身前,先是打量了半日,蓦地出口道,“昔儿,你可知昨日院子里突然出现一只狸猫?毛球一样肥胖的身子,眼睛却是晶亮的琥珀色,浑身像是滚进了一堆黄沙里,黄澄澄的,只有尾巴一半是云色,一半是橘色,而且还是两条……” 昔雨咋地一听便笑了,拉过他的手掌,一只手放进他的掌心里,道,“唐伯伯,你看,昔儿的手快和伯伯一般大了,伯伯已经包不住了,再要哄昔儿,怕是哄不住啦” 唐如风一听,蓦地一声长叹,道,“唉!小女娃长大啰,再不听伯伯的话了,伯伯也老啰” 一边假装伤心,一边又回头笑着,拉她进了大堂。 昔雨也随他笑着,跟他进屋,在他右手边坐下。 登时,唐如风摆手叫来下人,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下人得了话,转身便匆匆出去了。 而堂上少女,端身坐在一旁,云海罗裙曳地,颈上缠一方紫罗长巾,绕颈一圈拖至身后,一头长发如瀑,只用白玉珠钗一挽,松松垂在耳后,腰间揆着一把软剑,若水一般,清之濯濯,静影无常。蓦地一看,沧海月明,白玉生烟,只予人一般安娴静雅之感。 唐如风这才终于和她好好说话,只道,“你这孩子,要来也不事先知会一声,伯伯也好准备一下,兰儿城儿前几天出门去了,此刻也不在府上,你且先住下,他们明天该是回来了” 昔雨摇了摇头,推却道,“不了,我今天就要走,尚已在外转了几日了,再不回去,婉筝姐姐怕是要急了,今儿一早她便传了信给我,晚时一定要回去的” 唐如风听此只叹了声,没等开口,下人们便端着托盘纷纷进了来,他赶忙摆手让端上来,拿起一块儿梨花糕塞到她手里,道,“先尝尝这梨花糕,你从小就喜爱吃的,看比之小时的味道,差了多少?” 复又拿起一方桃花酥,放到她手边道,“这桃花酥是我特意吩咐厨房,按着原来的味道做给你的,尝尝看合不合口?” 最后又端起一碗莲花羹,道,“知道你口味偏淡,我改了配料,又放了一味青梅,不知味道如何,你快尝尝看” 周昔雨刚吃了一口梨花糕,手边盘子里便堆成了小山,她笑着抚上端到她面前,长满老茧的双手,道,“唐伯伯,昔儿只有一张嘴,这么多东西,你想让我塞到哪里去啊?” 唐如风听此,蓦地笑了,把碗放下道,“你看伯伯,只顾着高兴,昏头了不是?”,蓦地笑容尽褪,脸上一派肃容,道,“你回去告诉婉筝她们,江湖纷乱,万事小心,你也记得,不要什么事总由着性子,你没事便罢,倘若出了事,又让身边人不得安心,可知道吗?” 昔雨一边点头,一边道,“唐伯伯,昔儿知道了,也记得了,伯伯放心。我这次来的匆忙,也幸好这次出门不急回去,日后,一定会与婉筝姐姐他们来看你” 后来又稍坐了片刻,昔雨同他说了这几年云海上的事,唐如风又交代了她些行走江湖需要注意的事,这才终于起身告辞。 两人相携着出了大堂往外走,院里有一棵桃花树,此时开得正盛,片片的繁华,绽放着一树的绚烂,风一吹,落英缤纷,隔绝外世纷扰,在小院落下一地的烂漫。 却忽地听得破风声入耳,一把飞刃迎面而来,直冲唐如风面门,周昔雨身形一动,立刻挡至身前,反手截得暗器,继而眼前黑衣一闪,那人便翻墙而出,朝过街胡同去了。 昔雨把飞刃紧握在手,转而朝身后喊道,“唐伯伯,我去追他,待查清事情原由,便前来禀告!伯伯保重!” 话罢,腾身一跃,顺势追出,转眼便没了踪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照云叹》正文 第6章 遇见 追了大半个上京,来至“望江楼”附近,此时天色几近昏暗,路上渐看不分明,追赶起来亦显吃力。 而此“望江楼”景色颇佳,无论早晚,向来宾客如织,此间天色已晚,夜间的闹市逐渐成行,街上摊铺比邻而列,鳞次栉比,各府的少爷公子哥儿也都纷纷出门,到街上闲逛。家家户户在门前点亮了烛火,勾栏瓦肆也正是开张热闹的时候,而亭子里文人墨客成行,谈诗作对,四角飞檐上挂着的大红宫灯,在夜色下显得越发的耀眼通明。江上明月高悬,映着满江的春水,浩浩汤汤,像是一袭缀着明珠宝翠的罗裳。 周昔雨追至附近,眼看黑衣人就要没进人群,她片刻也不敢耽搁,只加紧步伐往前追赶,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刚刚转至街角,就迎面与一人相撞,触身僵硬,像一块儿铁板,她不由得一个踉跄,连连后退了数步。 梁照适才从客栈出来,缠不过戚雪时软磨硬泡,本欲到街上走走,哪知刚转至街角,就被一人迎面撞了个满怀,他抬眼一看,却见一位女子,便道,“姑娘,你没事吧?” 周昔雨一心恐怕黑衣人溜走,来不及说话,暗自低语了一句,“真是坏事!”便赶紧朝前追去了,临走又不忘道了句“没事”。 而梁照只见眼前紫罗长巾飘过,接着入耳听到不远处叫骂声传来,“诶,你这人怎么回事?走路不长眼睛啊!” 而后人群叫闹不断,似是有人匆忙间横冲过市。 梁照暗自一思量,跟着便追了上去,冲身后道,“戚姑娘,我去看看出了何事,你且自行玩去吧” 方一入街,只觉满眼都是人影,人群中推来搡去,拥挤不堪,梁照跟着那袭云海罗裙而去,奈何人太多,不好施展身形。 而前方周昔雨,跟在黑衣人身后紧追不舍,眼见那人横冲直撞,偏往人多处跑,她不由得轻喝一声,“贼子莫再负隅顽抗,你跑不掉的,今日绝不会放你逃脱!” 那人眼看要被追上,于是停步欲放手一搏。瞥见一旁卖首饰的小货摊,随手抓起一把,发暗器似的,漫天洒出,竟是至死反扑,全力相搏! 昔雨见他动作,及时作以反应,接连几个滕旋,皆一一避过,谁知那人狡猾非常,在她身形未稳之时蹬头踢向她腰腹,昔雨来不及防范,硬是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倒在了身后的木头架子上。 那人得此机会立刻抽身而退,却不想此时凭空出现一人,凌空一脚向他踢来,不由分说一下把他打落到了人群中,趴到地上,站立不起。 人群立刻哄闹一片,而此时突闻破风声响,对面楼上兀地飞来一支羽箭,目标竟是背身而站的梁照。 周昔雨紧捂腹部站稳身形,咋地看见一支暗箭破空而来,登时朝前方惊喊出声,“小心!” 但不曾想到,那支羽箭不待近身,便被不知从哪里扔下来的茶盏给挡了回去,噌地一声插到了地上。 当所有人都深呼一口气时,哪知又不知从何处射出一支暗箭,目标依旧朝梁照而去,此时戚雪时也寻声而来,看到那支羽箭暗吃一惊,慌忙出声大叫,“梁哥哥,小心!” 此间梁照早已有了察觉,闻之旋身躲避,奈何剑势太厉,还是擦着肩臂过去了。 众人惊魂未定,暗处之人见偷袭不成,干脆转移了目标,再射一箭,却是直冲被梁照按倒在地的黑衣蒙面人,竟是杀人灭口。 众人只见黑衣人忽地中箭,片刻倒地不动,梁照赶紧探人鼻息,却早已没了气息。 转眼再寻暗处之人,哪里还有他的半分踪影。 此间戚雪时跑上前来查看他的伤势,见之肩臂划痕,当下目光一寒,道,“梁哥哥,我忽地想到,家中尚有急事需待处理,今且一别,他日必来找寻哥哥,哥哥保重!” 话落,拾起地上掉落的羽箭,便飞快的跑了出去,转眼没入人群,不见归处。 梁照一句“戚姑娘”尚咬在齿间,见人已走远,无奈只得咽回肚里。 此时,人群已散,地上只留下一具尸体,梁照尚将此事放作一边,蹲身查询黑衣人身份。 周昔雨也来至他身边,看来,方才她所受一脚委实不轻,怕是伤了内腑,一眼便瞧得身上不大好,她道,“多谢少侠出手相助,这贼子我追了半日,方才情急之下多有得罪,如今又连累少侠受伤,昔雨这厢赔不是了” 梁照闻声抬头,见是先前女子,察觉她身上有异,立即起身道,“姑娘不必在意,小伤而已,这人怕是死士,出手狠绝毒辣,非一般江湖杀手,姑娘内伤颇重,还是先疗伤要紧” 蓦地忽然想起一事,抬头向楼上道,“不知是哪位高人方才解梁照一时之困,还请现身一见,以还杯盏之情” 楼上忽地传来一声迫切却又稍显冷淡的语调,只道,“你叫梁照?汴梁之梁?旭日之照?” “正是在下” 一袭白衣翩然而落,稳稳在他面前站定,反身打量他半日,蓦地笑道,“梁照,你变了很多” 梁照一时不明,也细细正身打量他,心道,“此人莫非与我相识?只是我从小随义父在东北雪地长大,此行乃初入江湖,又怎会有人认得?要说我认识之人,除了义父已无……不,尚还有二人” 他当下认定,复而亦笑道,“你倒是半分没变,林少” 二人相对而望,但笑不语。江湖相逢,旧人依旧,往事如烟,历历在目,其种种辛酸,又岂是一语道尽? 周昔雨见之尚已明白七八分,转而朝二人道,“莫非二位是旧时故友?” 梁照点头,林知余依旧笑而不语。却出口道出一事,“你且看看,此人背后可是刺着一朵形态怪异的花纹?” 梁照听此,负手抽出照云剑,将人反身踢倒,半月咋现,背部衣物尽破,眼前一朵怪异的花纹霎时暴露无遗,周昔雨眼里蓦地一惊,林知余却是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而梁照只如当头棒喝,紧握照云剑的手,不觉又使上了三分力气,目光如刃,嘴里轻道,“终是让我找到了” 眼前这种叫不出名字的花样,名叫“曼珠沙华”,义父曾说,这是一种地狱之花,传说长在三途河畔,饮黄泉水,食死人骨,花枝繁茂,蕊心长,颜色似血,象征凶煞和死亡,当年梁家上下七十余口一夜尽灭,其中一个杀手身上,便有这种花样。十二年了,没想到会在此刻再次看到这种死亡之花。 二人看他神情,知是牵扯到了什么,也不作多问,只是将尸体处理后,一同前去客栈,稍作调整,顺便处理伤势。 可方至客栈门口,便见一行人守在门前,为首一人正是李婉筝。此时,除了那日所见的两位女子之外,还多了五人,其中三位是少年,两位姑娘,一位姑娘年纪稍大些,似与那日两位姑娘相仿,其余四人看起来尚有十五六岁,皆头戴箬笠遮面,与那日不同的是,身上又披了件白衣斗篷,看一身装扮,便知师出名门。 原来她们一路随“云燕”而来,后听说街上发生了些事,说是一位紫罗长巾的女子和一身黑衣的少年公子受了伤,想来会是他们,心里一时放心不下,便在客栈门前等候。 “云燕”是昔雨从小养大的海上之燕,异常熟悉昔雨的气息,因她早已错过了约定之时,婉筝她们担心事出有变,于是便随“云燕”一路寻来,还好人无大碍,她们不由得松了口气。 后来一行人回到房间,众人说话,婉筝一行也摘掉了斗笠,梁照这才看清她们形貌,却与心中所想相差无几,几人容貌皆是极清秀的,连三位少年也极是俊气,那位小姑娘也是天真烂漫,可人喜爱,只婉筝傲气凌霜,雅致端庄,女子余韵显露极致,让人一见,便是极惊艳的。 一行人听昔雨说了事情的首尾始末,深知此事并非表面上这般简单,一切还须从长计议。 昔雨此时亦知,婉筝她们与梁照也是相识的,想不到短短两日,竟发生了诸多之事,江湖之大,却处处巧合。 后婉筝拿出一粒药丸给她,道,“快吃了吧,幸好今日我来了,若是没来,可如何是好?早和你说要随身带些来,你总不放在心上,这下,吃到苦头了吧?” 梁照二人坐在一旁,听她此话,似乎这药丸有什么特别之处,不由多看了两眼,婉筝见他颇为在意,便道,“昔雨小时,曾在云海桃林救过一位年轻女子,那女子当时伤势颇重,在岛上约是休养了半年之久。此间,我们才得知她原是一位药师,后为报救命之恩,便研制出了一种药丸,对治疗内伤颇有成效,便是我手上这粒,名叫松苓丸,临走之时,还交给了昔雨一块儿木牌,说是日后若遇到性命之忧,可拿木牌去找天下医术第一人,那人定会出手相助” “嘭”地一声,梁照手上的茶盏打翻在地,他蓦地起身,转向昔雨道,“敢问周姑娘,此事发生在多久之前,那女子是何相貌可还记得?” 众人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纷纷转头望他,林知余面上不变,依旧端身而坐,可眼里的晦暗不明却道出了他内心的疑惑。 周昔雨亦是一愣,继而正色道,“若记得没错,应是十二年前,那时我未足七岁,那女子相貌清丽,气质不俗,对了,我记得她头上戴着一支绿玉簪,那玉簪甚是罕见,所以我记得甚是清楚,不过,那本应是一对的,上面雕着半只欲振翅而飞的白鹭……” 话音未落,只见梁照眼里似泛起了些许水光,昔雨见之一惊,蓦地起身,踏出半步后又忽然站住,颇有些不知所措。 有谁问,梁照此时心情,谁人能懂?何人可知? 三年前,裴敬一身功力悉数给他,决绝离世,十五岁的梁照大起大落之下,一步步踽踽独行。 在这三年里,身边唯一陪伴他的,只有背后的两把长剑。 那年,他痴傻九年,一朝得醒。 前一刻,长衫耀月,雪衣白练,绕膝小儿,门徒比肩,后一时,红墙血地,火光通天,白骨红刃,好景不见。 三年大漠游历,只为得一丝绿衣踪迹,偶得宝马良驹,一路追寻,方到中原苍宇。 此间历经了多少磨难,吃了多少苦头,那年轻的肩膀,是在几时,扛起了多大的重量?人不知,天地可知。 如今,当苦苦追寻的人儿近在眼前,当苦苦追寻的真相初漏端倪,他一直奔走不歇的脚步,是不是终于可以停下?上华家中残骸,是不是终可回去祭奠?每夜魂来如梦,他再见的,是不是一如往昔,欢闹笑颜? 当然,此时昔雨怕是猜不出的。 但是,她却听到了。 她听到梁照闷声对她道,“周姑娘,你当真信我,便将此话听一听,放在心里,若是不信,听过便罢,勿要往心里去。” “周姑娘,我一直在寻一个人,你所说的那位女子,应该便是我所寻之人,你可愿与我去‘素手小筑’走上一遭?有姑娘手中信物,我想,当很快便有结果,可好?” 以梁照为人,当是不会如此唐突莽撞,可走了一路,突得故人踪迹,不知怎么,他便再耐不住了。 即便违背原则,强人所难,这一次,也必不能轻易放过。 昔雨闻言,心下稍惊,相遇不过半日,却不想,冥冥中早有了诸多牵扯,也许,是上天之意,让我助他寻得故人吧! 第一眼见他,便觉此人身上气质不同,沉寂,肃杀,浸着一身决绝,虽并不清楚他身份何为,却早已相信他之为人,却当真可笑…… 沉默了片刻,她点了点头,道,“梁少侠替我擒得蒙面人,先前亦帮过婉筝姐姐,我信得少侠为人,若可帮得上少侠,我愿陪你走上一走” 梁照听此一番,负手拔出照云剑,双月出,青丝落,一句脱出,四下静寂,“今断发立誓!欠卿一诺!若是信我,便将此言听一听,放心上吧” 纵使相遇朝夕,可有些人就是相逢何必曾相识,不问出处,一见如故。 没有利益掣肘。 没有因果牵连。 一句话系上锁扣,两个承诺同上独桥。 话是千机扣,力重千钧。 诺是蒲苇草,轻如鸿毛。 人人如是想。 可他们,偏偏认真了。 这一日,这一诺, 他们当真放在了心上。 这一放,从此,便再未从心上,放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照云叹》正文 第7章 求医 当日后夜,超乎所有人预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日后之行,点起了烽火狼烟。 林知余当夜回房,虽有一肚子疑问,但深知此时并非发问良机,虽不知梁照此次现身江湖意欲何为?但他既能逃出当年生天,想必对灭门惨案绝不会善罢甘休。如今他接连接触当年真相,心里必定千头万绪,起伏难安。他此行虽在追查“怪异花纹”一事,但实则闻得照云剑重出江湖,欲来一探究竟。如今得知梁照尚存于世,无论他日后何为,他必不会袖手旁观,这一趟江湖烟雨,便与他同力走上一遭吧。 他一夜思前想后,辗转难眠,好不容易陷入浅眠,蓦地听闻隔壁动静,于是惊然而起,来到梁照房前,二话不说便破门而入。 登时却见,房里那人双手抱头,在床上滚作一团,床榻边血迹斑斑,而原本的伤口处,竟爬满了黑色的纹路,像树根一样盘根错节,看之心里不免发怵。他此间似乎痛苦得难以压抑,却还是避免惊扰众人,忍耐着不喊叫出声,林知余见此,立刻急步上前,趴在床榻边,伸手一把抱住他道,“梁照,发生何事?怎会如此?晚间不还好好的吗?” 梁照闻声,勉强克制自己冷静下来,见非外人,便道,“知余,我怕是……中毒了,那支羽箭……有毒,而且是□□,以至我们都未察觉……” “我马上帮你运功,把毒逼出来”,说着便扶他坐起,欲运功驱毒。 梁照一把抓住他,摇了摇头,道,“没用的,我已试过了,毒已入腑,逼不出来的” “我去找大夫,你在这儿等我”,说罢便转身欲走。 梁照再次阻止他,摇头道,“一般的大夫没用的,如今恐怕只有一人能救我……” “素手玉玲琅,荆玉。我马上带你去,你撑着点。”,接着,弯腰把梁照背在身上,拿了佩剑,破门而出。 事出匆忙,林知余不敢有片刻耽搁,二人到马棚牵了“风萧萧”,此时梁照已是虚弱的没几分力气了,连上马都甚是困难。林知余只好与他同乘一骑,把佩剑裹住搭在马背上,让他靠在自己身前多少减轻些负担。谁知,风萧萧性子傲慢惯了,除了梁照,任何人上身都不免翻几个跟斗,就连以前戚雪时也为此吃过苦头。 林知余一坐上去,风萧萧就一边打着响鼻,一边哒哒地在原地转个不停,一心想把他甩将下去。 梁照此时勉强站着,伸手抚弄着马鬃不停地安抚,好容易让它冷静下来,林知余这才伸手拉他。二人准备停当,立刻直奔城郊栖风崖“素手小筑”,梁照坐在他身前,不禁回头遥望远去的客栈,目光闪烁不定。 林知余似有察觉,出声劝慰道,“其实,本该和周姑娘知会一声的,不过不要紧,我定会让‘玉玲琅’出手救你性命”。 梁照并未搭腔,两人只埋头一路疾驰,此时天还未亮,夜行赶路实为困难,索性此间路上无人,并无须多余的顾忌,只是想要出城,还需得通过城门才行,所以如何制服城门守卫,突破门禁,才是他们更为考虑的问题。 林知余虽剑上功夫不知深浅,但轻功却是天下无双,林家家传绝技“乘风踏阶”更是使得炉火纯青。 眼见城门已到,林知余飞身而起,身形若凭空登阶,唰唰几个起落便来至守城士兵身后,却并不伤其性命,只点穴以控制他们行动,在一位领头护卫身上搜得城门钥匙,匆匆打开半扇门,还未来得及回头拉风萧萧,黑驹便自行上前来了。 二人刚欲重新出发,却听得背后响起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不由得俱是一惊,回身张望,却看不清来者何人,心上同时起了三分防备。 终于来人到了身前,却是本该正在客栈熟睡的周昔雨。 她拉缰上前,道,“一夜尚且未过,梁少侠这是上哪去?此番所为,又将我置于何地?借君一句话,你,又可当真信我?!” 梁照没想到她会寻来,当时心头一震。他选择默默离开也是万般无奈,本来与她有了约定,亦许了承诺,却未料自己身中剧毒,求人救命乃约定外之事,他不想再平白累她出手。只可叹人算不如天算,本以为他已诸多顺风顺水,顾三娘如今有了眉目,家门惨案也有了新的进展,却偏偏在此时让他中了这般来路不明的奇毒,他是绝不能就这样撒手奔赴黄泉的,否则到了黄泉路上他无颜向爹娘复命。 此时见她特地赶来,又做此一番疾言厉色,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气息微弱道,“姑娘亦见了我现在模样,当知我并非此意,实属无奈罢了” 林知余也没曾想她会特地赶来,见此,一惊后复又道,“赶路要紧,有什么话路上再说!” 说罢,一踢马腹便扬长而去,昔雨亦紧紧跟上,此后一路无话。 栖风崖乃是一处断崖,若想上得栖风崖,需得爬上栖风山,听闻栖风山上夜间阴气极重,一般成年男子尚且不敢在夜里行走,更重要的是,即使登上了山顶,也不一定到得了崖上。只因在栖风山与栖风崖之间,有一条百丈深的裂谷,唯一的通路,就只有横在两者之间的沉木吊桥,而吊桥归崖上主人素手玉玲琅掌管,展开与否全凭她一言而定,除此别无他法。 三人一路进了山,山路崎岖,自是不能再骑马而行,梁照奔波一路,此时已经虚弱不堪,二人扶他下马,昔雨摸他脉搏,已是到了生死一线的关头。 少时在客栈,她昏昏沉沉听得院里动静,心里甚觉不安,于是便推门欲探究竟,因她与梁照房门是侧对而开的,所以一开门便看见梁照房里屋门大开,接着一眼扫见凌乱的床铺和木塌上的血迹,知是出了变故,又瞧见隔壁林知余人也不在,既不告而别,又行色匆匆,想是非一般缘故,最可能,亦最有效的,便只有一个地方可去――素手小筑。当即便叫起了婉筝,交代了去处便一路追他们而来。 而此时看到梁照竟虚弱成如此模样,也终是心里一颤,只道不妙。她从腰包里摸出一粒松苓丸送到他嘴边,道,“这粒药丸治疗内伤确有成效,其实还有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便是固本培元,能吊命,护心脉,你先吃了它,接下来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定要坚持住了,只要到得山上,有顾前辈信物在此,荆玉必会出手相救的” 梁照依言把药吃了,林知余便一把把他背上起身,风萧萧“哒哒”地自行在前引路,昔雨牵着自己的马儿跟在后边,林梁二人便走在最后。 路上阴风阵阵,只听一下接一下的哒哒声不断,还不时从山里传出隐隐的怪叫,昔雨毕竟是女子,胆子小些,心里发怵,暗下连连叫苦。 林知余一向待人冷淡,性格孤僻,自然察觉不到这种小女儿心思,而梁照伏在林知余背上已然意识模糊,陷入半昏迷状态,更是顾不上她的心思。 这时只听前面传来一声轻唤,“梁少侠?” 梁照意识不明,闻言多少动了一动,却并未作声。 林知余却道,“何事?” 昔雨回头,“山上阴气重,寒气也重,万不可让他睡着,不然只怕再难醒过来了” 林知余也深知其严重性,便偏头唤道,“梁照?梁照?你可醒着?” 身后人这才模模糊糊答应了一声,便再无一字。 后来,每走一段路林知余都会唤上几声,以确保他是否清醒,路上不时响起的人带有的活气,硬是将阴冷的空气驱散了大半,周昔雨的心里,也着实松了一口气,空落落的一处,好容易踏实下来。 到了山顶,天色已经蒙蒙亮,尽管路上歇了几次,但林知余依然累得满头大汗,昔雨走在前面,一路上耳听八方,费力费神,也好不到哪去。她帮林知余扶梁照下来,此时梁照也只剩下微弱的气息了。 事不宜迟,昔雨立刻唤来云燕,让它叼着木牌,过裂谷交给“玉玲琅”荆玉。 很快,吊桥放下,一位青衫女子站在吊桥那方迎候。 她见了几人本欲开口问些什么,转而看到林知余背上的男子,当时幽深沉寂的眸里沉了一沉,只道,“快带他进屋”。 几人过桥进了小筑,两人因一心牵挂梁照伤势,固且也无闲心观看周围景致。 林知余一路进屋把他放在塌上,便赶紧腾身让荆玉给他切脉。足足等了约半柱□□夫,二人只见她神情越到后来越发凝重,林知余再沉不住气,道,“怎样?他中的是什么毒?可有解药?” 她抽了衣袖,起身道,“此毒名为‘瘾君子’,乃彝族最擅长的巫蛊之毒,是最阴邪之物。它无色无味,中毒者一开始无知无觉,一旦过夜,第一日丧失听觉,第二日丧失视觉,第三日无嗅觉,第四日无味觉,到第五日无触觉,第六日便会五识尽丧,毫无意识,沦为活死人,因此又叫‘活白骨’。此时尚已过夜,他的毒,几已完全入体,若想解它,希望可说寥寥无几。” 她回身看了看林知余,道,“你把他的上衣解开,方知他是何情况” 林知余眼里闪动了几下,依言照做,而眼前所见,登时让他的呼吸慢了半拍,眼睁睁看着,无法动作。 只见梁照胸膛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纹络,像蜘蛛网一样,触目惊心,尤其心脏周围更甚,再怎么不知所由,也知道此时已经无路可退了。 昔雨见之,顿时“啊”地一声忙地捂上了嘴巴。 两人都转头看她,似乎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她一人身上,通过眼神,她便感受到力重千钧。 荆玉不由得轻叹了声,对他们道,“方才我在耳边叫他,他虽毒入肺腑,但好似对我们说话尚有所觉,也就是说,他的听觉还未尽丧。我想,这一来应全靠他深厚的内功,二来应是靠他之前服下的一粒护命的丹药了吧。既然他一息尚存,那就还没到山穷水尽之处,既你们有我师父信物,我必会尽全力救他性命,只是还得二位费力帮忙” 昔雨林知余相视一望,转而道,“但凭吩咐” “我如今要将他体内余毒尽除,必先封他七经八脉,以免施针时他以内力相抗,使毒液在体内流转,毒势更凶。但施针时还要他必须保持意识清醒,这样才能确保他所处状况。因为我要专心寻找穴位,将毒血导出他体内,因此绝对不能分神,所以他情形如何,要你们在旁引导辅助了” 二人纷纷点头应诺,一切就绪,将针包一次摆出,荆玉先稳了心神,随之拿出一根较短的银针,找到穴位后猛地扎了上去,梁照霎时一震,额头便出了一层细汗。 一根一根的银针接连不断地扎上去,梁照的神情也愈发的痛苦,而后渐渐的安静下来,像是没了意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照云叹》正文 第8章 解毒 见此情景,昔雨心知不妙,立刻轻声唤道,“梁照?梁照?听到便应我一声,千万不可睡了” 梁照本就要昏过去,闻声又稍稍缓了过来,只轻轻点了点头。 昔雨一见,知他还清醒着,便接着道,“你听我说,此事关乎性命,千万不可轻易睡了,我给你说件稀奇事……。前两天在一处人家的墙头上出现一只狸猫,毛球一样的身子,眼睛却是晶亮的琥珀色,浑身像滚进了一堆黄沙里,黄澄澄的,只有尾巴一半是白色,一半是橘色,更重要的是,它的尾巴有两条” 梁照听此动了动眉毛,林知余却是怀疑的看了看她,却未发一语。 她接着道,“还有一件事,前几日,天晚些时,有位卖花的小姑娘收摊回家,在路过一处废园时,蓦地看到里面似有金光闪耀,她大着胆子趴在门缝里看……”故意停顿了一下,见梁照此时眉头紧皱,手上抓着身下的被单,青筋暴起,似乎痛苦到了极点,只是还侧耳努力听她说话,似乎对她的这个故事颇有兴趣。 她定了定心神,接着道,“却看到有两只像马儿一般大的金鸟,爪子像血珊瑚一样,翅膀像是鱼鳞,一片一片的金光闪闪,尾巴像凤尾一般,长长的,五彩缤纷,可是只一眨眼,却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找,却是怎么也寻不到了……” 而听此,梁照尚未动静,林知余却在一旁搭腔了,只道,“你胡说什么?哪有那样的鸟儿?我怎么听都没听过?” 昔雨却不搭理他,接着道,“有一日,一位世家公子哥儿收了一份朋友送的礼物,是一只西域来的金丝鸟,说是不能盯着它的眼睛看,否则会有灾祸发生,然而他不相信,当时他正路过一座桥,看了金丝鸟的眼睛,当时便从桥上跌下摔死了……” 林知余蓦地呛了一下,连连咳了几声,稳了身形,才斜着眼睛看她,道,“莫要再说了,否则,梁照怕是非得跳起来,找你辩出个是非黑白不可!” 昔雨这才转身看他,薄唇微挑,“哦?林公子可是不信?”,又偏头去瞧床上人,道,“那便最好”。 而梁照像是应景似的,真的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噗”地一声喷出了好大一摊黑血,吓得两人忙上前扶住。 昔雨心中懊恼,只怕自己坏了事,扶着他低了声音,道,“梁照,你没事吧?刚刚我说的,只是信口胡诌的,你别动气,我不是故意哄你!” 林知余扶梁照的手顿了一顿,登时无言以对,哭笑不得,只劝道,“梁照,莫要气了,哪日你哄过来不就得了” 梁照哪还有斗嘴的力气,伏在他们身上,只连连摇头。 荆玉此时收了针,蓦地站起,举袖偕去了额头的细汗,道,“毒大已排出,但还不尽解,接下来我要运用火疗,你们扶起他随我来。” 三人随她过来,原来这是一间厨房,锅炉上放着一只容纳两人的大桶,桶里装了大半桶水,她转身对林知余道,“你们把上衣尽褪,一起坐到这只大桶里,我会在锅炉下升起火,将水煮沸,你们要心无杂念,一起运功,将他体内的残毒逼出来” 林知余登时皱了皱眉,他一向好洁,从来没有和他人用过同样的东西,更别提睡觉沐浴这样亲近之事了。他看看梁照,又看看锅炉上的木桶,一时犹豫不决。 荆玉和昔雨在一旁看他神色,俊朗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好不精彩。 二人只觉好笑,纷纷抚袖转头暗里笑个不住。 僵持了半日,林知余深知事关梁照生死,比起自己的好恶还是救命要紧。蓦地一咬牙,将衣衫除去,转而把梁照的也去了,抱着他便进了水中。 二人在下面掌握火候,以免将他们生生煮熟,虽觉好玩但依然不敢大意,除了填火去柴,便一直待在一旁不发一声。 半个时辰过去,荆玉终于出声叫停,二人出来皆是大汗淋漓,热气腾腾,梁照看起来情况已好了许多,脸上也慢慢有了血色。 荆玉把了他的脉搏,接着问道,“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只见梁照动了动喉头,却半晌没发出声来,几人不知何故,林知余又问道,“可是内力有损?莫非毒还尚未清除?” 梁照摇了摇头,眼里的光瞬间暗淡了下来,昔雨察觉到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发不出声来?” 他默然不语,片刻点了点头。 三人大惊,荆玉叹了口气,道,“终是留下了隐症,怕是嗓子给毒坏了” 见此情景,昔雨心知不妙,立刻轻声唤道,“梁照?梁照?听到便应我一声,千万不可睡了” 梁照本就要昏过去,闻声又稍稍缓了过来,只轻轻点了点头。 昔雨一见,知他还清醒着,便接着道,“你听我说,此事关乎性命,千万不可轻易睡了,我给你说件稀奇事……。前两天在一处人家的墙头上出现一只狸猫,毛球一样的身子,眼睛却是晶亮的琥珀色,浑身像滚进了一堆黄沙里,黄澄澄的,只有尾巴一半是白色,一半是橘色,更重要的是,它的尾巴有两条” 梁照听此动了动眉毛,林知余却是怀疑的看了看她,却未发一语。 她接着道,“还有一件事,前几日,天晚些时,有位卖花的小姑娘收摊回家,在路过一处废园时,蓦地看到里面似有金光闪耀,她大着胆子趴在门缝里看……”故意停顿了一下,见梁照此时眉头紧皱,手上抓着身下的被单,青筋暴起,似乎痛苦到了极点,只是还侧耳努力听她说话,似乎对她的这个故事颇有兴趣。 她定了定心神,接着道,“却看到有两只像马儿一般大的金鸟,爪子像血珊瑚一样,翅膀像是鱼鳞,一片一片的金光闪闪,尾巴像凤尾一般,长长的,五彩缤纷,可是只一眨眼,却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找,却是怎么也寻不到了……” 而听此,梁照尚未动静,林知余却在一旁搭腔了,只道,“你胡说什么?哪有那样的鸟儿?我怎么听都没听过?” 昔雨却不搭理他,接着道,“有一日,一位世家公子哥儿收了一份朋友送的礼物,是一只西域来的金丝鸟,说是不能盯着它的眼睛看,否则会有灾祸发生,然而他不相信,当时他正路过一座桥,看了金丝鸟的眼睛,当时便从桥上跌下摔死了……” 林知余蓦地呛了一下,连连咳了几声,稳了身形,才斜着眼睛看她,道,“莫要再说了,否则,梁照怕是非得跳起来,找你辩出个是非黑白不可!” 昔雨这才转身看他,薄唇微挑,“哦?林公子可是不信?”,又偏头去瞧床上人,道,“那便最好”。 而梁照像是应景似的,真的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噗”地一声喷出了好大一摊黑血,吓得两人忙上前扶住。 昔雨心中懊恼,只怕自己坏了事,扶着他低了声音,道,“梁照,你没事吧?刚刚我说的,只是信口胡诌的,你别动气,我不是故意哄你!” 林知余扶梁照的手顿了一顿,登时无言以对,哭笑不得,只劝道,“梁照,莫要气了,哪日你哄过来不就得了” 梁照哪还有斗嘴的力气,伏在他们身上,只连连摇头。 荆玉此时收了针,蓦地站起,举袖偕去了额头的细汗,道,“毒大已排出,但还不尽解,接下来我要运用火疗,你们扶起他随我来。” 三人随她过来,原来这是一间厨房,锅炉上放着一只容纳两人的大桶,桶里装了大半桶水,她转身对林知余道,“你们把上衣尽褪,一起坐到这只大桶里,我会在锅炉下升起火,将水煮沸,你们要心无杂念,一起运功,将他体内的残毒逼出来” 林知余登时皱了皱眉,他一向好洁,从来没有和他人用过同样的东西,更别提睡觉沐浴这样亲近之事了。他看看梁照,又看看锅炉上的木桶,一时犹豫不决。 荆玉和昔雨在一旁看他神色,俊朗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好不精彩。 二人只觉好笑,纷纷抚袖转头暗里笑个不住。 僵持了半日,林知余深知事关梁照生死,比起自己的好恶还是救命要紧。蓦地一咬牙,将衣衫除去,转而把梁照的也去了,抱着他便进了水中。 二人在下面掌握火候,以免将他们生生煮熟,虽觉好玩但依然不敢大意,除了填火去柴,便一直待在一旁不发一声。 半个时辰过去,荆玉终于出声叫停,二人出来皆是大汗淋漓,热气腾腾,梁照看起来情况已好了许多,脸上也慢慢有了血色。 荆玉把了他的脉搏,接着问道,“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只见梁照动了动喉头,却半晌没发出声来,几人不知何故,林知余又问道,“可是内力有损?莫非毒还尚未清除?” 梁照摇了摇头,眼里的光瞬间暗淡了下来,昔雨察觉到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发不出声来?” 他默然不语,片刻点了点头。 三人大惊,荆玉叹了口气,道,“终是留下了隐症,怕是嗓子给毒坏了” 见此情景,昔雨心知不妙,立刻轻声唤道,“梁照?梁照?听到便应我一声,千万不可睡了” 梁照本就要昏过去,闻声又稍稍缓了过来,只轻轻点了点头。 昔雨一见,知他还清醒着,便接着道,“你听我说,此事关乎性命,千万不可轻易睡了,我给你说件稀奇事……。前两天在一处人家的墙头上出现一只狸猫,毛球一样的身子,眼睛却是晶亮的琥珀色,浑身像滚进了一堆黄沙里,黄澄澄的,只有尾巴一半是白色,一半是橘色,更重要的是,它的尾巴有两条” 梁照听此动了动眉毛,林知余却是怀疑的看了看她,却未发一语。 她接着道,“还有一件事,前几日,天晚些时,有位卖花的小姑娘收摊回家,在路过一处废园时,蓦地看到里面似有金光闪耀,她大着胆子趴在门缝里看……”故意停顿了一下,见梁照此时眉头紧皱,手上抓着身下的被单,青筋暴起,似乎痛苦到了极点,只是还侧耳努力听她说话,似乎对她的这个故事颇有兴趣。 她定了定心神,接着道,“却看到有两只像马儿一般大的金鸟,爪子像血珊瑚一样,翅膀像是鱼鳞,一片一片的金光闪闪,尾巴像凤尾一般,长长的,五彩缤纷,可是只一眨眼,却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找,却是怎么也寻不到了……” 而听此,梁照尚未动静,林知余却在一旁搭腔了,只道,“你胡说什么?哪有那样的鸟儿?我怎么听都没听过?” 昔雨却不搭理他,接着道,“有一日,一位世家公子哥儿收了一份朋友送的礼物,是一只西域来的金丝鸟,说是不能盯着它的眼睛看,否则会有灾祸发生,然而他不相信,当时他正路过一座桥,看了金丝鸟的眼睛,当时便从桥上跌下摔死了……” 林知余蓦地呛了一下,连连咳了几声,稳了身形,才斜着眼睛看她,道,“莫要再说了,否则,梁照怕是非得跳起来,找你辩出个是非黑白不可!” 昔雨这才转身看他,薄唇微挑,“哦?林公子可是不信?”,又偏头去瞧床上人,道,“那便最好”。 而梁照像是应景似的,真的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噗”地一声喷出了好大一摊黑血,吓得两人忙上前扶住。 昔雨心中懊恼,只怕自己坏了事,扶着他低了声音,道,“梁照,你没事吧?刚刚我说的,只是信口胡诌的,你别动气,我不是故意哄你!” 林知余扶梁照的手顿了一顿,登时无言以对,哭笑不得,只劝道,“梁照,莫要气了,哪日你哄过来不就得了” 梁照哪还有斗嘴的力气,伏在他们身上,只连连摇头。 荆玉此时收了针,蓦地站起,举袖偕去了额头的细汗,道,“毒大已排出,但还不尽解,接下来我要运用火疗,你们扶起他随我来。” 三人随她过来,原来这是一间厨房,锅炉上放着一只容纳两人的大桶,桶里装了大半桶水,她转身对林知余道,“你们把上衣尽褪,一起坐到这只大桶里,我会在锅炉下升起火,将水煮沸,你们要心无杂念,一起运功,将他体内的残毒逼出来” 林知余登时皱了皱眉,他一向好洁,从来没有和他人用过同样的东西,更别提睡觉沐浴这样亲近之事了。他看看梁照,又看看锅炉上的木桶,一时犹豫不决。 荆玉和昔雨在一旁看他神色,俊朗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好不精彩。 二人只觉好笑,纷纷抚袖转头暗里笑个不住。 僵持了半日,林知余深知事关梁照生死,比起自己的好恶还是救命要紧。蓦地一咬牙,将衣衫除去,转而把梁照的也去了,抱着他便进了水中。 二人在下面掌握火候,以免将他们生生煮熟,虽觉好玩但依然不敢大意,除了填火去柴,便一直待在一旁不发一声。 半个时辰过去,荆玉终于出声叫停,二人出来皆是大汗淋漓,热气腾腾,梁照看起来情况已好了许多,脸上也慢慢有了血色。 荆玉把了他的脉搏,接着问道,“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只见梁照动了动喉头,却半晌没发出声来,几人不知何故,林知余又问道,“可是内力有损?莫非毒还尚未清除?” 梁照摇了摇头,眼里的光瞬间暗淡了下来,昔雨察觉到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发不出声来?” 他默然不语,片刻点了点头。 三人大惊,荆玉叹了口气,道,“终是留下了隐症,怕是嗓子给毒坏了” 两人听得,一时安静下来,林知余看着梁照,却反问荆玉道,“可有什么法子挽救?” 昔雨也抬眼看她,欲听她如何回答。 此时,有两位豆蔻之龄的少女,拿了一方手巾过来,欠身见礼,荆玉点了点头,两人便走到林梁二人身前,将托盘举至头顶,让他们取用。 此时屋里烟雾腾腾,每个人都热得满脸通红,方进来的两个少女只待了片刻,便忍不住撩起衣袖轻拂额头。 荆玉扫视了一眼众人,转身便向门外走去,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出去说” 待众人出屋,少女也随即退下,三人这才注意到周围景致。此处乃是栖风崖崖顶,独立群山之外,高耸入云,周围云雾缭绕,绿树成荫,不时飞过一行云雀,入耳的啼鸣让人听之心神一荡,只觉若非是人间仙境,也可是世外桃源了。此间有几处翠竹小筑,清新别致,古朴优雅,小筑周围围着一方篱笆院,院里一畦一畦地种满了草本植物,想来应该都是些草药吧。 周昔雨把四周瞧了一个遍,心想,“这里的确是一个避世的好所在,守着京城,各处消息来源也很是便捷,小筑又位处崖顶,通路只有一条,尚又掌握在她手中,如此便不怕别人贸然来闯,若不是我们有了云海一隅,来此处寻个所在,倒也值得”。 几人正在一片慨叹惊然之中,昔雨却蓦地想到正事,回头看向此处主人,问道,“先前所说之事,可有法子?” 林知余梁照听此也回过神来,转头看她。 荆玉向前走了一步,望着那片药田,神色沉静,道,“说有也算有法子,说没有也算没法子。他突然哑声显然是此次中毒所致,此毒毒性太强,即便将体内余毒尽除,也终是毁了喉咙。我亦是第一次解这种毒,所以,他的这种情况也是第一次得见,即便有法子,也只是单凭推断,并没有根治的把握,即便如此,你们还是要听吗?” 几人听此,皆沉默不语。半晌,林知余先是看了看梁照,随即点了点头,对她道,“你且说来听听,我们相见不过一日,昨夜还在客栈相谈许久,怎么转眼便不能说话?无论如何,有法子总要试上一试” 荆玉听了,先是愣了一愣,却并无多问,只道,“第一种便是针灸过穴,他在我这里待上一个月,我每天为他施针,打通周围气血,慢慢净化滞留毒气” 林知余还未说话,梁照便对她摇了摇头,表示他不同意此法。 林周二人都知他心中所想,想来第一种必是不通,昔雨便问道,“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便是药疗,我只能猜测着配个药方,你们拿回去配了药,每日且吃一粒,接下来便看他的情况,再说后话了” 林知余便道,“那便麻烦你写个方子给我,接下来我们会看着办的” 荆玉听闻,只得点了点头,“好吧,你们跟我来”,说着便转身要走。 梁照却突然拉了旁边人衣角,似有什么话说,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林知余好像知他所想,登时上前一步道,“且等一等” 荆玉闻声停步,转身看他。 林知余却往身旁瞧去,目光意有所指。 昔雨当即领悟,却对梁照点了点头,转身向荆玉道,“其实,我们来此还有一事” 接着便把他们如何相遇,如何在客栈里达成约定,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她。 林知余也把梁照的身份作了说明。 荆玉听后,好久不曾说话,三人便默默地等着,时间仿佛在此刻沉寂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幽幽开口,却是看着林知余,道,“这么说,那年梁家灭门,你们六岁分开,你并不知他还活于人世。且事后过了十二年,昨日方才相见,那你怎能确定他便是梁家遗孤?是当年那个孩子?” 林知余沉默了片刻,继而只说了一句话,“梁照便是梁照,他是梁照,没有什么确不确定” 荆玉没有做声,转而向昔雨道,“这么说,昨日你亦是第一次见他,只如此便让你星夜兼程,夜行山路护他上山?还拿故人信物助他救命?” 昔雨听此,却不发一言,奈何她步步紧逼,只道,“难道你不曾想过他会利用你?若他是我师父仇人,欲害我师父性命那该如何?” 昔雨眼睫盈盈,眸光若水,想到昨夜她见到的眼前之人,她不相信拥有那般神情的眼睛,是虚假的,她也不相信,能以剑为名,削发立誓的男子是一颗小人之心。 她淡淡的笑了一笑,亦是只说了一句话,“我相信他手中的那把剑,也相信他直视那把剑的眼睛” 荆玉听此,竟蓦地轻笑了出来,只是,她的笑,让人莫名的冷。 笑罢,终才开口,“若我不告知你们师傅所在,又当如何?” 三人听她此言,都蓦地沉了脸色,眼神里晦暗难明。 少时,梁照却拿出一支绿玉簪,那玉石似是祖母绿,玉簪雕工也颇为精湛,只见上面一只秀丽的白鹭振翅欲飞 荆玉咋地一见,突然上前抢过那支玉簪,捧在手里端详,半晌,眼里光芒闪耀,嘴里只道,“是它,是它,没错,就是它!终于等到了!” 后来,她告诉他们,她和师傅在越州城有一处院子,在闹市之中,她们隐姓埋名在那里住了约有五年之久,可有一日,师傅却突然莫名消失,不知所踪,她在那里等了一个月,却始终不见她归来。师傅曾告诉她,若有一日她消失一个月不回,便不必再等,到上京去,直到另外半支玉簪出现,便让手持玉簪之人到越州小院找她。 梁照终于得知顾三娘消息,欣喜若狂,当即,便打算动身前往越州。 林知余却突然拉住了他,硬要他回去见父亲一面,他说父亲一直对他牵挂在心,他不相信梁伯伯会让他就这样葬身火海,他定会想办法让他活下去的。 这次他来京城就是听闻照云剑重现江湖,父亲让他前来以探虚实的。如今见他活着,无论如何也要带他回去见父亲一面。 梁照扭他不过,只得答应同他回一趟上华。 昔雨也于此告辞,说要去一趟唐伯伯那里,把那小贼的事告知于他。 三人在山脚下话别,转眼江湖陌路,各奔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照云叹》正文 第9章 归乡 待到上华已是三日之后了。 一进上华城,林知余便突然醒悟到一件事,心里只暗道,“失策失策”。 上华是梁照的故乡,想必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充满了他对过去的回忆,他不愿跟他回来,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 若没有六岁那年的那场巨变,他恐怕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梁家小少爷,那场大火只怕已经深入了他的骨血,这一生都再难以摆脱了吧! 他不愿让梁照多想,一垮马腹,便冲了出去,道,“快走吧” 梁照只一眼望过去,便只觉物是人非,仿佛心都在颤栗,兀地便不敢再看,听林知余说话,便也一踢马蹬追了上去。 上华城有句老话叫作“北有梁慕双月剑,南有朝岳一线天”,林梁两家明面上看似对立,实则交情颇深,被当地人并称之“上华双壁”。 二人一路来至林府门前下马,门童见了林知余,立即双双迎了出来,口里只道,“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整日唠叨您是否有消息回来,小子们都不敢在他面前晃悠了,您赶紧去见老爷吧” 说着就欲上前牵马,这才注意到林知余身后站着的年轻男子,心里暗道,“少爷从不往家里带人,这个人看来对少爷不一般啊”,于是也满脸堆笑,转去接他手里的缰绳。 梁照轻轻拍了拍风萧萧,似是给了什么暗示,转而冲那小童点了点头,把马缰交到了他手里。 林知余踏上台阶,看了看梁照,对那小童道,“我爹在哪里?” 那小童还未答话,一位年龄稍长,头发半白,面容煞是可亲的长者便迎了出来,看见林知余,眼里便噙了笑,快步迎上来,道,“少爷,老爷在书房,方才见了客人,此时还未出来” 林知余见了他,一向淡漠的脸上,也不由得和缓了几分,只道,“福伯,近来家里可好?” 长者一边迎他进门,一边道,“好,好,没什么大事,倒是客人每天多了些,少爷出门在外,一路上可还顺利?” 忽然注意到旁边自进门来,尚未发一语的黑衣男子,未语先笑道,“少爷的这位朋友,倒是比少爷还要少言的,不知怎么称呼?既到家里来,便是自己人,公子可千万莫拘泥” 梁照打一见到他,心里便开始静不下了。 其实,他与林知余的交情,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相交莫逆,毕竟,他家出事时他才六岁,之前年纪就更小,就算之前因为父辈之间走动,他们相见过,但在他印象里,是记不得的。 他所记得的,也就是在五六岁之时吧,他是来过这里一次的,那时他们天真年少,对什么都不管不怕的,事事都充满好奇,两个人猴子似的,在各个院子里疯跑,是福伯一直跟在他们后面,一边叫他们慢点跑,一边吩咐下人在周围护着,深怕他们不小心磕着碰着,弄些伤来。 此时听他对自己说话,他蓦地止了步,莫名觉得心里一暖,便红了眼睛,奈何嘴里发不出半句声来,只徒然作呆愣状。 林知余见他如此,转过身来,对他道,“福伯,小时候,你是见过他的,还没认出来吗?” 长者看着他打量了半日,他的眉目与以前常来的一位故人却有几分神似,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一双老眼便模糊了,慢慢上前,拉起他的右手,在他的手腕处,有一块儿几乎已经辨不分明的伤疤,“啪”地一声,几滴眼泪便落了下来,打在他的手面上,溅得生疼生疼。 “梁家少爷,您还活着?我就知道,您一定活着,梁大侠那么英明无双的人物,必是会保你一条性命,可怜啊难为你了孩子” 梁照一时神伤,只紧紧握着他的手,依旧无言。 林知余怕他太多心伤神,立刻拍了拍他,道,“我们先去见父亲,日后时间还长,可以慢慢来”,又转而对福伯道,“福伯,梁照嗓子不舒服,现在不能说话,等以后再慢慢和你说,我们先去见爹了”,说罢,拉着他便跑了。 长者看着一路飞奔的两个孩子,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两个小小的孩童,嘴里喃喃道,“那时他是多么爱笑又爱闹腾的孩子,如今变成这模样,不知受了多少的苦”,说着又淌下两行老泪。 林朝岳此时在书房,这两日因江湖上贸然传出一个“曼沙宫”,宫主沙曼华,行事阴狠乖张,手段毒辣,大有覆手江湖之势,且不顾江湖道义处处结仇,接连挫败了几大门派,下手可谓毫不留情,武林盟主也深感震惊,下盟主令命各大门派,商讨一个解决此事的办法。 他作为武林翘楚,江湖泰斗,自然要表明一下立场,故每天要应付上门来访的江湖各派人物,不免心神疲惫,他靠在太师椅上,用手轻轻按着太阳穴,神情里略显劳累。 此时突然听得门外脚步声响,蓦地道,“是谁?” 林知余方在门前站定,便听父亲开口,一边敬佩他老人家一如既往的警觉性,一边道,“爹,是我,我回来了” 林朝岳咋听儿子回来,心神不觉一震,道,“进来” 林知余看了一眼身后,两人便一起推门进来。 林朝岳自是听到有两人的脚步声,所以最先注意到的是一起进来的黑衣男子。 自己儿子从来不曾往家里带过朋友,这次竟带了一人来见他,他蓦地察觉到什么,于是定神仔细打量他。 他眉宇之间与记忆中的那人神似,却给人的感觉不同于故人,而且,在他身上,似乎看不到当年那个孩子的半□□影,只是,不知为何,他觉得他便是那个孩子无疑,这种莫名的感觉前所未有,而且强烈的让人心惊。 他蓦地起身,来到他身前,拉起他一只手上下打量,不经意瞥见他负在背后的剑,登时,一行浊泪夺眶而出,片刻才道,“孩子,苦了你了,回来就好” 梁照看见眼前人,风采依旧,面目亦俊朗如往昔,只是两鬓却已覆霜,想到这十几年来,他对梁家之事,必是操劳异常,眼眶又是一红,接着倒身便拜,双膝跪地,双手抚地,竟是正经的三拜大礼。 林朝岳泪眼受他一礼,赶紧扶他起身,道,“有话我们日后可慢慢说,这一路走来,想必已是累了,你先下去休息,我有话要与知余问上一问” 这时福伯方来叫人,道,“老爷,住房已经打理好了,梁少爷,随福伯来吧” 梁照点了点头,转身向林朝岳一拜,便出门去了。 见他出去,林朝岳眼中顿时便冷了下来,道,“他的嗓子,可是坏了?” 林知余心知瞒不住父亲,便把他们如何相遇,如何中毒,如何救命之事从头道来,两人一直在书房谈了许久,直到傍晚十分,方才踏出房门。 而梁照,从福伯送他回房,他便倒头大睡,可能因为解毒后身子尚还虚弱,可能因为三日来一直赶路,身心皆为疲惫,也可能是因经年颠沛流离,一朝得回,这里的一切太为熟悉,太为安心,总之就是一闭眼,到现在还不曾醒来。 林知余回房,看他睡得那么沉,也不忍心叫他,只吩咐了下人在门外随时候着,一待他醒来,便给他吃些东西,再来通报他知道。 可他这一睡不打紧,愣是睡到了第二日凌晨。 他一觉醒来,只觉耳清目明,浑身舒畅,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 他提鞋下榻,瞥到一旁的照云和苍浪,依然负在了背后,转身去开门。 谁知,这门一开,一绺儿的女子捧着各种物什便进来了。 有的拿脸盆,有的拿手巾,有的端茶,有的倒水,有的布饭,有的开窗,还有一位女子,拿起一套衣服挂在了衣架上,转身去一旁整理床榻,道,“梁少爷,少爷吩咐,一待你醒来,便先给你吃些东西,画白帮你梳洗可好?” 说着床榻便已理好,转身拿起架子上的衣裳,站在他身前道,“这是少爷吩咐拿给你的新衣,梁少爷且试试合不合身?”说着便要帮他取身后的剑,欲给他更衣。 梁照眼睁睁看着这一番捣腾,愣是半天没了反应,看着那女子要给他穿衣,忙才摆手,一边往后退,一边示意她们出去。 在他幼时,梁家在江湖上颇有几分根基,家境殷实,他乃梁家少爷,身边仆人侍从自是不断,从来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为何物。 可当发生那场惊天巨变以后,他的人生被彻底颠覆,当年义父救他于大火中逃出,那时他便已经失去了神智,而当他恢复意识之后,已经过去了九个年头。 三年前,他清醒过来,是在东北雪地的一处村落里,因为他之前的记忆全是空白,所以,对这九年之间发生的任何事,都记不得,只知道村子是叫做“琉璃村”的。 他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只知道这里距离他们的家乡,很远很远。 当年义父深受重伤,又带着他这么一个拖油瓶,千里迢迢走了如此之远,一路上的艰辛可想而知。 他直觉上义父该是为他做了很多事,可是当他醒来,却发现义父对他的感觉很是异样,他似乎是不太在意自己的。 但是很快,他便发现自己习得了一身不凡的功夫,在他禁不住想要一试身手时,却不小心受伤,那时,义父几乎是应声而来,这时他才知道,他原是在意的。 而且不久,义父便把自己一身的护体内功,尽数传授于他,自己功散而亡。 那时他才知道,他到底有多可笑。 悉心抚养他长大成人。 教他一身绝世武功。 时时刻刻关注他,保护他。 将护体内功悉数传授于他。 他们之间,早已不是谁欠谁的问题了。 他夺走他的,永远都偿还不了。 而他带给他的,也一辈子都抹杀不掉。 他和义父在雪地度过了十二年,早已不再是当年的梁家小少爷,那种富庶人家的生活,他也早已忘了是什么样子,他的记忆,在最近三年里一点一滴慢慢恢复,可是,他能记起来的,偏偏是少之又少,对他来说,不论是家门师兄弟,厨房阿婆,还是管家爷爷,账房叔叔,是侍女,小厮,玩伴,还是童年玩偶,爹娘,江湖叔伯,他们的只言片语,一颦一笑,都是弥足珍贵的。 即使如此,记忆里的梁照,对他来说还是如此陌生。 如今看此间情形,他不由得不手足无措,在这里,他是熟悉的,可也是陌生的,有些事,还是要慢慢接受,这里让他安心,可又何尝不让他惊心? 那名叫画白的女子,见他执意不肯,剪水盈盈的眸里转了一转,立时便有了计较,继而俯身下拜道,“梁少爷,奴婢只是听从少爷吩咐,若奴婢就这样出去,必是会被管事妈妈责罚的,望梁少爷少施怜悯之心,给奴婢一些活命之机可好?” 梁照只在心里暗暗叫苦,“我怎么倒成了阻人活路的恶霸一方了?” 正不知所措之际,却兀地瞥见靠在门缘上冷眼旁观,待看好戏的林知余,霎时像遇见了救星,也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只大踏步地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臂,手上用了内力,以此来表达他的不满。 林知余被他抓的生疼,好在看够了好戏,只得摆手让她们下去,众女见她家少爷被那人抓得撇嘴皱眉,愣是没有出手打人,一个个只觉好笑,却不敢多看,皆掩着袖子默默退了下去。 然而此事刚过,少时便又出一事。 今日府上来客依然不少,林朝岳在中院大厅接待来人,林知余也忙得没了踪影,这时好不容易得闲,出门在廊上拦了个下人问道,“可有见到梁少爷?” 那人听问梁家少爷,登时便笑了,道,“小人刚看到梁少爷在内院帮珠儿蕊儿她们在井边打水” 林知余一听,便气笑了,一边在嘴里嘟囔,“他倒真不把自己当主子,若用下人,我犯得着给自己找气受吗?”,一边往内院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照云叹》正文 第10章 霍乱 果然在井边找到了他。 只见珠儿蕊儿在井边浣衣,手上盆里全是皂角的沫子,她们一边抵头悄声耳语着什么,一边拿眼偷觑着井边拿桶打水的蓝衣身影,耳边泛红,面含娇羞,小女儿情状十足。 林知余见此,少见的脸上多了几分无奈,站在廊上,朝院里道,“梁照,你给我过来,我又不是带你回来作媳妇儿,你再怎么表现也无用” 梁照刚打了一桶水上来,蓦地听见林知余对他一番冷嘲热讽,于是转过身看他,只见他一袭束身白衣,白色发带迎风而动,眸如墨石,面如冠玉,端得个公子无双。 他一时玩性大起,拎起一桶水便泼了过去,顷刻,公子世无双变成了公子落汤鸡。 事出突然,两少女没有想到,林知余更是没有想到。 登时只听她们一声大叫,忙地敛袖遮面,林府谁人不知,少爷是最好洁的,便是一片飞絮落在发上,少不得要沐浴一回,平时吃的、用的、穿的,都是画白姐姐亲自打理,出门自来不碰外面的东西,更甚之,是不喜触人的,以至于外面人皆认为林大公子性子寡淡,然则,确是无奈矣! 可是,方才她们眼睁睁看着那梁少爷一桶水便这么泼了出去,此时,拿眼偷偷瞟着对面两人,只觉心惊胆颤,把那阿弥陀佛在心中念个来回。 林知余无端地被人迎头泼冷水,怕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了,他瞪着墨石般的眼睛,慢慢消化现状,少时才清醒过来这不是做梦,于是冷声道,“梁照,你给我过来,我保证不弄死你” 梁照顿时也有些渗渗,往后退了两步,不敢上前。 忽地,迎面飞过一把尖刀,直冲梁照面门,梁照暗道“不妙”继已拔剑出鞘,只听“呛啷”一声破空惊鸣,声穿云霄,似龙吟一般,历久弥漫,破耳穿心,只见他将长剑竖在身前,牢牢挡住了飞刃,手上一动,那支白刃便“噌”地插入了旁边的一棵松树上,深入一寸之长,却是“苍浪”。 “一惊龙吟裴敬,原来另一把剑竟是苍浪,裴敬是你什么人?”,林知余此时再顾不上生气,目光如刃逼问他由来。 梁照收剑上前,看见他的样子,忍不住发笑,却忙地低头,在地上划出二字,“义父”,接着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自顾自去了。 待他走出不远,林知余方才回过神,转身冲他身后喊道,“梁照,你竟在地上乱涂乱画?你可知这地板有多不易得吗?不对,你泼我冷水那笔账还没算完呢” 后来,林少爷终是恨恨地回房换衣,方打理好准备出门报泼水之仇,却见梁照殷勤地端着一碗面进了来,一看见这始作俑者,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拉住他胳膊想要把他拖去井边,以泄心中奇耻大辱! 却见梁照嘴角含笑,颇有低头认错之意,接着把那碗面推到他面前,示意他尝尝看,此时画白端着茶水也进了来,见此,笑了一笑,继而对林知余道,“少爷,这碗面是梁少爷亲手所做,是特意给您赔礼道歉来的,如此心意当知他此心之诚,您就消消气原谅他吧” 林知余听到是他亲手所做,当即吃了一惊,颇为怀疑地拿起筷子尝了一尝,竟没想,味道意外的可口,随后便一筷接着一筷吃了个干净。 梁照见他喜欢,便坐在旁边默默笑着看他吃完。 林知余吃得心满意足,气也消了大半,随即又想到父亲在大厅招待客人忙了一日,怕此时也必是饿了,便对梁照道,“你若再做一碗面端给父亲吃,那便原谅你” 梁照便笑了,却是坐着不动。 画白见之忙解释道,“二位少爷真是想到了一处,早先已命人把面送过去了,此时怕也快用完了吧” 林知余忽然很想看看父亲吃到这碗面时,会是何反应,听此,便立刻起身冲了出去。 奈何跑到门前,刚好听到里面那位客人对林朝岳道,“林家主真是有福之人啊,正待腹中饥饿,便可吃上一碗儿媳亲手煮的面,想必那位夫人必是兰心慧质,可您心意吧” 林朝岳正送了一筷子面到嘴里,听此突然猛呛了一下,咳了起来,脸上微露尴尬之色,随意扯了几句话糊弄了过去。 此时梁照画白他们也追了来,看那人立在门边,便走了上去,却见林知余忽然回头,神情严肃道,“梁照,我们明天一早便出发吧,再这样下去,怕是不妙” 梁照不知何故,但他本也打算明天一早走的,听他此言,正与他想到了一处,自当点头同意。 林知余这才松了一口气,兀自往前走了,道,“走吧,回房,睡觉” 此后无话。 再说昔雨那方,自辞别林梁二人,她便掉头直奔上京城中而去。她先时为追黑衣人行踪,与唐如风匆忙间告别,后又相遇梁照,短短几日内,像是做了一场大梦,唐伯伯不知情形,想必早已急得七窍生烟了吧! 哪知刚拐进城南一处街角胡同,便觉唐府门前一片凋零,应是有数日不经打扫,枯叶落了一地,显得格外凄寒萧瑟。 她心生疑窦,一种不详的预感席卷而来,未来得及思虑半分,便驱马上前,云海罗巾一动,“腾”地一跃而下,急声扣门,好久才听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还未等她开口,管家陈伯便红了眼眶,一把拉了她进门,道,“周姑娘,您总算来了!老爷,老爷他快不行了!” 周昔雨一边穿过回廊急步往里走,一边皱着眉头,问他,道,“究竟发生何事?前后不过数十日,先是黑衣人偷袭,现在又命在旦夕,唐伯伯莫非是得罪了什么人?竟这般赶尽杀绝?!” 陈伯一路紧跟在身后,上了年纪的脸上阴沉晦暗,闻言只道,“老奴不知,前日老爷刚写了信给少爷和小姐,鸽子才飞走,院子里便呼呼啦啦闯进来一群人,手里拿着剑,样子凶神恶煞的,为首的那人,穿着一身火红火红的袍子,模样是怪俊俏的,只是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人,扬言只说要找老爷,后来老爷出来,见了那人,丢了魂似的,像是在怕什么,还没等老爷开口,那人便一掌把老爷打了出去,口里道,‘回去告诉那些人,我沙曼华回来了,这一掌算是我们久别重逢的贺礼,想要活命,就把当年梁家的小崽子抓回来给我,否则,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便去向往生者问好别来无恙吧!’,他们说的话老奴一句也听不懂,后来老奴就晕过去人事不省了,醒来之后老爷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两人说着便来到内堂,陈伯推开门引她进去,刚踏进门,周昔雨一眼便看到躺在床上脸色灰白的唐如风,她快步走过去,坐在床前打量他,只见床上之人只着一件里衣,胸前一个火红的红掌印若隐若现,叉开的指印像是一株树枝,枝杈已蔓延到脖颈处,显得狰狞可怖。 周昔雨犹疑之间心中便有了计较,轻轻把手搭在他的手腕,眉间一拧,便道,“陈伯,此事已不容再拖,我且去楼里问一问薛哥哥,这段时间堂伯伯便交给你了,万要悉心照看” “周姑娘且放心吧,虽求药要紧,切莫要冲动行事,万事小心啊!” “我知道了,保重” 下云道“如意楼”。大殿之上,薛白衣一身雪白,如沧海明月,皎皎动人却暗藏剑锋,沙曼华身披火袍,如炼狱业火,灼灼耀目却绵里藏针。 二人各持一方,四目相对,杀气四溢。 良久,妖冶的透着一股子邪气的红衣人终于先开了口,道,“十二年不见,瑾南,你愈发冰冷的让人不能亲近了,你还好吗” 薛白衣仿若未闻,全身戒备,冷若冰霜。 那人却毫不在意,依旧自说自话,笑得草木乱舞,道,“哦,你当是不记得了吧,当年那场‘饮血焚花’当真是焚得白骨成堆,不留一点余地,‘丧鬼,丧鬼’,当真连鬼也要哀丧!” 咋听此话,薛白衣俊眉一凛,只觉心跳慢了半刻,隐隐中生出几分战栗,难道这种感觉就叫害怕吗? 终于,他广袖下用了三分内力,白衣一振,对他之前的疯言疯语避而不答,转而冷冷道,“江湖上近来传闻,夹地而出的邪教势力曼沙宫主沙曼华,刚一出关便剑指武林,已单挑了会虚,昆仑,乌门,虎丘四大派,而昨日夜,恐怕连戚无庄和唐门都已栽在你手中了吧?据我所知,沙曼华在十二年前虽崭露头角,却始终是个小角色,上不了台面,而一直被江湖上引为秘事,却彼此心照不宣的扬州梁家一案,现在仔细想来,恐怕也与你脱不了干系吧?” 火袍男子听他此话,红衣翻转,笑得天地都失了颜色,良久才道,“若不是当年我亲见你浑身饮血,倒真被你这一副冷面冷心的样子给唬住了,瑾南,当年隐藏在那场吞天火光之下的真相,难道你真的不知?” 说着,一步一步的近他身前,纵使薛白衣一贯的性子冰冷,听过太多的话,却很少有哪些话,能真正入得了他的耳。但眼前的人,本身就是一个异数,他没想到,只再简单不过的几句话,竟然轻而易举的打破了他的心理防线,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很危险! “对啊,毕竟,当年是我亲手封住了你的记忆,把你推到了下云道‘如意楼’,为的便是替我监视江湖中的一举一动,不管怎说,那梁慕乃逍遥子门下亲传弟子,不是我等凡人所能控制得了的,单凭他当年舍命废我一身功力,让我闭关十二年来看,便可知他的厉害了。” 看着那一身白衣因为自己的接近,下意识的往后退,明显想要楚河汉界,和他划清界限,沙曼华倒也不恼,蓦地停了脚步,“唰”地一声敞了袍子,一株血□□滴的“黄泉之花”,好似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无枝无蔓,无穷无尽,似要把他带去黄泉地狱……。 薛白衣乱了。 因为,在他身上,也有同样的“黄泉之花”。 见他神色,沙曼华立刻栖身而上,反身退到薛白衣的身后,连点他背后几处大穴,封住了他的行动,接着,集全身内力于掌心,从他的百会穴中生生逼出了一枚银针,未及片刻,受制于人的薛白衣强行冲破穴位,双手抱头,疯了一般的大叫,其中痛苦,却让人着实心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照云叹》正文 第11章 过往 而此时,前来寻人的周昔雨刚刚来到大殿。 方才甫一进门,她便觉得楼里毫无人气,看守的护卫纷纷倒在地上,心里只觉不妙,便立刻冲向大殿,没想到,却恰好看到薛白衣发疯抓狂的模样。 立时,她顾不得什么便向前搀扶,抬眼间,却瞥见了一旁的沙曼华,她脚步一顿,心思急转之下,便猜到了来人身份。 不及多想,她翻手摸上腰间,取出一直缠在腰间的雪刃兵器,“哗哗”几番剑舞直逼红衣之人而去。 转眼数招下来,红衣人竟没讨到多少便宜,沙曼华与她交手之余,之前一直满含笑意的眉峰,随着招式的不断进攻与变换,逐渐开始凛冽起来。 周昔雨的软剑取自极阴极柔之意,而她所乘的最高境界,便是“上善若水”。水之于万物,柔时春风化雨,扬风媚柳,刚时惊涛骇浪,手里乾坤。 而她使的这把“若水剑法”,更是把“若水”境界发挥得淋漓尽致,“心无一物,上善若水”,此乃“禅”境。 昔雨刚刚使完“上”界收手式,“哗哗”一番剑舞,一招“游刃有鱼”收剑回身,紫罗长巾迎风旋飞,最后长长垂于身后,无风自动。 沙曼华亦振衣收掌,饮血红袍转出一片绚丽的火云熠熠流光,像极了黄昏时分染血的霞光。 待脚下落地,他面目宛如寒冬飞雪,看着眼前女子,冷气袭人,道,“你是何人?与周家周晚篱是何关系?” 此时薛白衣已抱头滚到一边,却依然挣扎着痛苦大叫,周昔雨视那人问话如无物,兀自走向一边,扶起薛白衣察看他安好。 而意外只在一瞬间,沙曼华见她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怒从中来,正欲出手攻击,却横地里又窜出一人来,自他身后持剑直指心脏而来。 而他的功力早已练得至臻化境,对这种平平无奇的杀气根本不放在心上,轻轻松松化解了其剑势,反手一掌把她打到了大殿的一处角落里,任她吐血不止,而他稍整衣袍,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周昔雨此时已喂了一粒“松苓丸”给薛白衣服下,怀里那人方才安静下来,她这才定睛去看来袭者,而这一看,却让她大吃一惊,忙上前扶起她,同时也喂了一粒松苓丸。 这位来袭者不是别人,而是一开始便跟在梁照身边的戚雪时。 当日梁照为助周昔雨抓黑衣人,莫名遭到对方暗杀偷袭,最终黑衣人被灭口,而暗处之人亦不得所踪,就连他自己也为此命在旦夕,最终毒哑了喉咙,自此无法开口说话,而当时射向梁照的那支羽箭,却是出自戚无庄。 那时她自看到那支羽箭,心下便沉了三分,当即便与梁照匆匆分别,兀自追偷袭之人而去,后来再无音信。 当时她虽然一路追了上去,追究还是跟丢了踪迹,无法只得先回山庄,欲问一问父亲再做打算。 而当她回到戚无庄,庄里上下已分崩离析,乱成一团。她本就因庄里权势之争,而被父亲送出山庄,也因此有了后来与梁照的相遇。这次回来实属迫不得已,可既回来万没有再脱身而出的道理,因此一直被困庄中。可不久之前,江湖上突然蹿出一个曼沙宫,宫主沙曼华接连重创江湖大派,掀起轩然大波,最终连戚无庄也惨遭毒手,父亲戚行翼身中其来历不明掌法,危在旦夕,她不得已来“如意楼”打探消息,却不想在此地碰上了罪魁祸首沙曼华,她一时怒气难平,什么都顾不得想便冲了上去,便有了后来的一幕。 戚雪时服下药丸,这才终于按下了上涌的血气,慢慢平静下来。 周昔雨此间审度当下情形,如今他们三人,两个已重伤无还手之力,她若带着他们从这遍布暗哨的楼中出逃,万无逃出生天的可能。如今只能择其善者而从之,两权相衡取其轻了。 于是她看着前方开口道,“宫主可曾听过周家女子生来过目不忘,聪慧至极?其实她们还有一种更奇特的能力,那便是血液里生来自带毒性,蛇虫鼠蚁莫敢近身,而人的体内若是吸收了她们的血液,结果便只有死路一条,而我,恰是不巧,名叫周昔雨,乃周家后代” 话未说完,她便拿起手中软剑划破手指,将剑身涂满鲜血,兜头便向沙曼华逼去,那人登时闪身躲避,她便瞅准时机,抓起戚雪时便夺门而出,临走传来话语,“我知宫主有疑问找我解答,若想知答案,便留下薛白衣性命,哪天我自会上门拜访!” 一时两人消失于楼外,一路无话。 那方,林梁二人离开上华,一路直奔越州城欲寻顾三娘下落。 愈接近越州城,梁照肚子里一直久悬不下的心,更像是打上了千千结,把他绕得密不透风,透不出一丝气来。 当年闪耀在暗夜下的如蛆附骨的火舌,似乎给了年幼的孩子一记超乎想象的重击,痴傻之后又记忆全无,义父在万般无奈之下,决定告诉他一切事情的真相,让他自己做选择。 一切灾祸的起因,只源于一位名叫伽澜铃儿的番邦女子。 十二年前,义父在漠北练功走火入魔,幸得一位女子出手相救捡得一命,那女子便是顾三娘。顾三娘深谙岐黄之术,在病理医毒方面颇有造诣,多年走南闯北,收集各种珍贵药材,亦见识了不少奇难杂症。 而义父也是四处闯荡多年,意图追求至高无上的武学,“寒鸦七门杀”便是他集毕生之所成,达到的一种巅峰状态。 二人于此结识,后结伴同行,可后来,阴差阳错遇到了一行人,埋下了日后一切是非因果的祸端。 那是浩浩荡荡欲往中原进贡的番邦队伍,在众多供礼当中,却有一份神秘的礼物,那便是此彝族公主,伽澜铃儿。 此女年方十五,倾国倾城,传闻其出生当日,彩云贯日,金凤齐鸣,生来身带奇香,美得连虹霞都不肯在她面前流露半分颜色。 而她的舞艺更是得天独厚,自一下地便能翩翩起舞,“一舞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乃一族宝,天之骄女。 她自小仰慕汉朝皇后赵飞燕,传闻她一舞名动天下,一曲“鼓上舞”占尽三千宠爱,而她,便誓要“殿前脱冠,让君眼里独有一人”!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简单,顾三娘曾与此女擦肩而过,闻得她身上异香,便知她并非善类。此香香气妖异,神秘难测,以她一身所知,竟猜不出其中一二,唯有一点,那便是其有致幻作用,可迷人心智,万不可让她常伴小皇帝左右,否则大宋国本岌岌可危,想来彝族族长亦心知肚明,却依然放她来朝,虎狼之心,昭然若揭。 于是,二人百番思量,最终决定挺而走险,欲截得此女让她不得上京,等到觐见之期已过,番队启程归朝,再放她离去,危机可解。 然,事实非如先前所料。 原来对方早有预谋,随身派有大量高手护卫,且有上百名弓箭手,四面埋伏,竟是孤注一掷的杀招,让来者万无生还之机。 最终,义父与三娘身受重伤,于死地逃生,临别,三娘以半只绿玉簪相赠,以求日后江湖相逢,另寻他途。 后来义父便被父亲所救,而梁家之祸,想来必是彝族公主成功入京,一如所愿,于是探得他之行踪,派杀手前来灭口。此灾祸虽是由他而起,但事实似乎还另有隐情。 他是在那场暗杀之时才知道,原来父亲亦是岐山老人门下弟子。 江湖岐山老人逍遥子,又称岐山老人,天赋异禀,暗窥天道,天赐神人也。他通天文,晓地理,精通五行八卦,奇门异术,后人有传,“人间道,百业专,通一门,后世长”。道龄百岁又二十零六年。在百岁二十之际,首开山门,应天收徒。 他一生只收了三个徒弟,并根据每人的性情喜好,根骨造诣,分别授予不同的技法专长。传闻三名弟子一人善剑,一人善掌,而另一人善药。他曾推命预言,他的弟子中,一人杀天下,一人可救天下。 虽知天道难违,老人仍起了恻隐之心,他不忍看同门弟子互相残杀,为此祸害天下苍生,致使世间生灵涂炭,于是便定下规矩。要三人上山皆蒙面哑音,不可公布身份,不可私下结交,以他肉体凡胎,略尽人事。 义父曾说,他知顾三娘乃岐山老人弟子,虽然她从未承认。 十二年前,他在北漠偶遇三娘,命悬一线之际被她所救,后来二人结伴同行。 一路上,他见了她身上太多与凡人不同之处。 她总在常人不察之处窥得暗门奇巧,在不知不觉中暗自悄悄解决,总在看似不得其法、无迹可寻、无路可走之时,探得大量被人所忽略之信息,并不显山不露水地引导他们走出逆境,可纵她藏得再深,依然被他察觉到了端倪,她眼底下闪烁的大智慧,她一言一行中与天地生灵一脉相承的神秘气质,就像是永远无法掩盖的最撒不得慌的一面镜子。 在遇到她不久后的一天,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不久后的某一日,你会遇到一个孩子,他的存在,牵动着日后天下武林风云变化,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得道则生,弗得则死。 她说,天地间的一切都有他本身存在的命数,万物相生相克,有得有失,有正必有反。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理循环,因果报应,以此生生不息。万物皆有佛法,不是绝对的善,亦不是绝对的恶,心有善念,说它是善便是善,心有恶念,说它是恶便是恶。是故唯一守住本心而已! 对她的这番话,他自始自终都没能明白。 直到当年遇到那场暗杀,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万物不可强求。 推测当时,暗杀组织“丧鬼”首领,似乎知道父亲身份。义父曾说,逍遥子老人对下山弟子皆有两个要求:一是对外不许宣扬为之徒;一是行事不许违逆天道。既然门下弟子对拜师之事密不外传,倘若那人知晓,想必亦是门下弟子无疑。 义父不知为何那人狠心残杀同门,但传说,逍遥子老人曾推命预言,他门下弟子一人可杀天下,一人可救天下,纵使老人费尽心机,甚至妄图对抗天命,却依然逃不脱这命定的劫难。 既然老人一弟子已死,那么,想必父亲已不是那位预言之人,他必会千方百计寻得同门第三人,万不可让他找到三娘,这是父亲拼命护得的秘密, 万不可辜负亡者之心。 自己日后所行之路,定是凶险万分,找到三娘,保护她,找到杀父之人,阻止他,带他到亡者墓前,告慰亡灵,若找到同归之人,便承他之情,生死不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照云叹》正文 第12章 踪迹 几日来两人星夜兼程,风尘仆仆。林知余知他心急如焚,心绪难平,也未曾开口阻拦于他,始终在他身侧亦步亦趋,紧紧跟随。 这日,二人终于进入越州城。 此时,心里一团乱麻的梁照,多少松了口气。 他依旧一身黑衣,背负两把长剑,虽多日奔波略显倦容,但身上凛冽之气却不减半分。 而林知余月白长衫尽显俊雅,雪色发带迎风飘扬,虽面上看不出什么,可以他一向好洁的情形来看,他此刻的心情必是好不到哪里去。 一路上梁照心事重重,顾不上身边人的感受,此时想起,顿觉心里难安。急跨了一下“风萧萧”,便率先向前,眼下先找客栈稍作修整方为正事。 一下马,林知余便急着提剑上楼,手上拿着包裹,招呼小二道,“准备两间上房,要紧挨着的,另外准备一桶热水,拿到房间来,我要沐浴” 梁照看着他心急火燎的样子,只心道,“怎么路上一副八风不动,笑看风月的样子?早说不舒服要洗澡不就好了?” 很快,小伙计把东西准备停当,关门出去。 林知余刚脱了外衣,某个煞没良心的人,便毫无自觉的进了来。 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梢,道,“怎么?莫非梁大少爷要帮我沐浴更衣不成?区区在下可不敢劳您大驾,您请移足别处去吧” 梁照有心前来端茶倒水,卖好赔礼一番,不想碰了一鼻子霉灰,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把茶水放在桌子上,便欲转身出门。 林知余这才缓了脸色,道,“若是上街,莫要走得远了,我不在身边,总是不太方便” 这话若放在外面听,总是觉得怪异,但是梁照心知,如今他无法说话,一人在外多有不便,林知余与他相处多日,对他已多有了解,他想做什么,说些什么,几乎都能明白,因此才有上面一说。 梁照听此只点了点头,又接连做了一番手势,林知余看了,只道,“好,你小心点” 这才关门离开。 此番前来,“素手玉玲琅”荆玉曾为他们画了一张她与师傅曾经住过的小院的地图,有了这张地图,确实省了他们不少的事。 越州城较之上京地广人稀,民风淳朴,这里一眼看过去,几乎说不上繁华,但相反的,货运往来甚是频繁,应是商货往来必经之地,算得上是各地的交通中转站,因此,这个地方出现外地人都是很常见的事,梁照在此间四处走动探访,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相反便利了不少, 但终究已过去了十多年,有很多地方,与荆玉地图上所画的,还是有很大的差别,不过,梁照按着地图,虽稍费了些功夫,终究还是找到了。 他远远的站在过街的茶楼查看,这处小院与他所想不同,他原以为,三娘为了隐匿行踪,应是找一个人迹罕至,格外隐秘的地方落脚,却不想,她偏偏藏身于闹市,和市井中人一样,住在胡同里,一个很普通的平民小院。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单是从她这份常人无可企及的心机来看,这个女子就绝非寻常角色。 梁照叫了一杯清茶,坐在楼上角落里的一处靠窗位置,细细打量院中景致。 此时尚是白日,决不能冒冒然闯进去,还需等到天黑再从长计议。 忽然,他听得隔壁几个货运工头模样的人坐在一起议论纷纷,他们是几个身形精悍的汉子,长年磨练的手脚显得孔武有力,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上,历经风雨飘零,可看出岁月积淀出的宠辱不惊的沉稳,和在大风大浪之中孕育出的沧桑,“唉,你们听说了吗?江湖上横空出现的曼沙宫,其宫主沙曼华,在半个月前接连挑了会虚,昆仑,乌门,虎丘四大门派,可在前几日,连赫赫威名的戚无庄和上京唐家都纷纷遭了毒手,我看,恐怕上华林家也免不了要历经一劫了!” “那倒不会,林家轻功独步天下,而剑上功夫也是神秘莫测,不见深浅,剑上走巧劲儿,配上他们出神入化的轻功拳脚,倒也由不得人小觑,也许,林家会因此成为沙曼华称霸武林的一个异数也说不定” “唉,该说是幸还是不幸?若梁家还在,与林家联手,事情或许还有些转机。当年梁家梁慕气贯长虹,剑指九天,双月一出,让多少英雄豪杰折服于照云剑下?甚至上华当地有传言,‘南有梁慕双月剑,北有朝岳一线天’,‘上华双壁’可以说是打响了一个时代的号角,一度成了一个江湖传奇,撑起江湖半边天下。” “虽然后来又横空出现一个‘一惊龙吟’裴敬,但他与梁家的剑,走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路数,一个剑上光风霁月,招数里却剑走偏锋,步步杀机,不留一丝余地;一个手把“苍浪”,一惊龙吟气势滔天,却手留一分余地,九分杀人夺命。二人当年在昆山无稽崖上的一战,不知胜负,但我想,那必是生死一线的较量吧!” “可惜,梁家一夜遭逢大变,历经数代,顷刻间荡然无存。而‘一惊龙吟’裴敬也自此不知所踪,真的很难相信,曾经那么名动天下,风华无尽的人物,会这样湮没于那场无端大火之中!对了,传闻梁慕还有一个遗腹子在那场大火中得以存活,听说前段时间,在上京城,曾有一位手拿照云剑的年轻人在那里出现,莫不是就是当年幸存的那个孩子?” “即便他便是梁家的那个遗腹子又如何?难不成还指望他能在那个曼沙宫主手上,救出所有武林同道?我倒觉得,如今横空出世的曼沙宫却是与他脱不了干系。本来江湖风平浪静,各门各派都修身养息,他刚刚在江湖上出现,便突然蹦出了一个沙曼华,你们敢说,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吗?我现在甚至大胆猜想,当年梁家灭门一案,恐怕都是因他而起,他就是一个灾星,是命里带煞之人,注定与他有关的人,都会无端横死!” 一群人听见有人在此大放厥词,不禁有几分恼怒,抬头望去,却未见其人。后听见有脚步声在楼梯处响起,却见一位身穿青衣的年轻公子自楼梯转角而来,手上一把长剑紧贴在身后肩臂处,风度翩翩朝他们这边走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同样衣着打扮的年轻弟子。 此时梁照也看清了来人,登时眉头一皱,面色颇为不善。 原来此人便是一个多月前,在上京城中与戚雪时发生争执的青衣弟子,原来,他乃乌门青城派门下,乌门在前些日被沙曼花重创,怎么此间突然在这里出现? 几个精壮汉子打量了下来人,看他们穿着,便知他们来处,于是起身供礼道,“原是乌门青城高足,失敬!失敬!听闻门下前些日被俗事缠身,连盟主宴请的茶话会都没能到场,今日既有空来此,可是一切都办妥了?” 这几句话虽然明里挑不出一丝不到之处,可实际上却处处暗含嘲弄之意。 李道生一听此话,一口气冲到脸上,憋得满脸通红,他尚显清秀的五官,因着怒气,硬是生出几分刚硬之气,让人心底发寒,“你们这些庸俗之辈,也只会图一个口舌之快,信不信我一剑挑了你们码头商货,让你等从此无处安身?!” 他话及此,反手挥出一个剑花,长剑指地,横眉冷对。 这厢人等,这才生出几分惧意,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这时,梁照突然负剑起身,来到几个工头面前,俯身一礼,并不说话,只淡淡一笑。 一等尚未作出反应,身边的青衣人却蓦地一愣,喉头滚动,半晌结结巴巴道,“是你?!梁照?!” 那日回去,他们自是弄清了他的身份,以求日后狭路相逢,把那日丢的脸面通通给挣回来,没想到却在今日好歹不逮地给碰上了,该说是运气好呢?还是运气好呢? 一看见他,李道生的怒气则更盛了几分,把剑一挽,直直对着他心脏位置,冷冷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梁照,因为你,惹得现在江湖大乱,沙曼华在半个月前将我师傅重伤,说是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若得不到解药,便必死无疑!他说让我们帮他找当年梁家留下的小崽子,若把你带回去给他,师傅的伤自然可医。梁照,你这凶煞之命,束手就擒吧!” 说着便劈剑袭来,梁照登时急退,同时“噌”地一声,负手拔出照云剑,硬生生格住他劈在身前的一剑。 片刻,两人你来我往地战成一团,只是,但凡习武之人一看便知,眼前只是李道生一人的胡搅蛮缠罢了! 他怒发冲冠,出剑狠厉,招招净是一剑置人于死地的招数,剑锋所指,皆毫不留情。只是看似凶狠的剑锋,到了梁照面前,却像是软绵绵的棉花团,对他造不成丝毫威胁。 李道生知他完全不是他对手,于是心生一计,将内力全数注于剑上,像是孤注一掷的反扑。梁照料得他想法,脸上终于见得几分正色,剑上也掼上了三分内力。 当他正准备以这一剑定胜负之时,却不想,那人却剑尖一转,向他身后一货运工头而去。梁照顿时吃了一惊,以这个距离,他根本来不及在直冲而去的李道生剑下救下他。 电光石火之间,突然一个石弹运着内力,破空而来。在剑离脖颈一寸之时,打落了那把夺命兵器。 梁照深吸一口气,抬头迎着破风之声望去,只见林知余一身白衣翩然而来,若忽视他突然毫不留情踢向李道生的一脚,那完全就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绝世佳公子! 梁照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随即向他作出一番手势,林知余悠悠在他面前站稳,见之振了振衣角,若无其事道,“无妨,反正我这双手本就是做的暗地里的活计。” 李道生眼看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收剑站定,冷眼看着半路杀出的某人,只道,“原来是上华林家,林大公子,失敬!失敬!昔日,上华‘双壁’名震江湖,在下未能一见前辈风姿,今日不知撞得什么好运气,竟然于此时此地与前辈后人相逢,真乃三生有幸啊!只是,我竟不知,十二年前在那场大火中逃生的梁家后人,居然是一个哑巴,真真可怜可叹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照云叹》正文 第13章 终见 话音刚落,只听“啪啪”两声清响,众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李道生的脸上便印上了两个鲜红的五指印,而一旁的某人,白衣广袖迎风振振,一派的玉树临风,气定神闲。 梁照却是看到了旁边人在刚刚闪电的一瞬做了什么,面上不变,淡淡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抬头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道生这边无端吃了个哑巴亏,一只手捂着半边脸,只看着一边仿若什么都没发生的林知余,一双眼睛似要喷出了火,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 而自始自终默默充当路人的货运工头,在这愈渐僵持的气氛中,更是眼观鼻,鼻观心,身处状况之外。 突然,一只全身雪白,只头顶、喙上一点红的燕子从窗外飞来,在几人周围叽叽喳喳徘徊了一阵子,最后落到了梁照的肩上,好像通灵性似的,对着他一阵乱叫。 梁照这才注意到,在它的一只爪子上绑着一个小银圈,银圈里套着一支小竹筒,他暗自狐疑,突地明白了什么,于是取下竹筒,发现里面有张纸条,便打开来看。 这一看,面上却在顷刻间暗淡下来,周遭冷气三尺之内便感心寒,接着看了林知余一眼,把纸条递将给他,却并没有向往常一样打手势说明什么,只兀自转身下楼,似乎再不欲在这里纠缠。 林知余不知何故,只拿纸条来看,看罢亦吃了一惊,却见上面道:曼沙宫沙曼华欲与你不利,万要小心。薛白衣被擒,戚姑娘伤重,昔雨幸无碍。婉筝字。 他神情飘忽不定,心下思量,随即掌心一握,纸条便在其中化为碎末,转眼随风飘散。 李婉筝既写信相告,说明事实远比她信中所说要严重许多。薛白衣,戚雪时,周昔雨,他们三人怎么会被同时提及?莫非,当时他们是一起的?看来,情况远远要复杂很多,只是……,林知余看着梁照匆匆离开的背影,不管怎样,还是先拦住那人才是重要。 梁照下楼,一路追云燕而去,想必这小东西必知昔雨所在,李婉筝信中所说言简意赅,可她既选择相告,必是还有未尽之意,连堂堂如意楼薛白衣都被他所擒,事情的严重程度已不言而喻。戚姑娘怎么会重伤?周姑娘难道和她在一起吗?若真如此,她又怎会安然无恙?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突然间变成了这个样子? 梁照此时只想快一刻找到周昔雨,他欠她许多,所以,他绝对不能让她有事,还有戚姑娘。 他刚到客栈牵风萧萧,林知余一袭白衣便在他眼前翩然而落,他此时无暇赞叹他登峰造极的轻功,只淡淡瞟了他一眼,便一跃而起,跨上了风萧萧。 奈何那人偏偏挡在眼前,丝毫没有相让的意思。 梁照一双黑墨石的眼睛,深沉得看不到底,在那双眼睛里,林知余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出,可是,却偏偏读出了一份无论什么也挡不住他要往前的决意。 终于,他轻轻一叹,道,“我并不想阻你什么,只是,我们日夜兼程来到此地,本就是为了你当初的那份执意,荆玉,戚姑娘,还有周姑娘,她们都是因着你的执意,才会遇到你,愿助你一臂之力,难道,你忘了当初在客栈里,对周姑娘许下承诺时的那份决绝了吗?” 四周风声寂寂,风萧萧似乎等的不耐,不停地摇着尾巴,按耐不住想要冲出去狂奔一场,奈何主人迟迟不发令,只得在原地不满地踏着蹄子。 而此时,梁照神情突然变了一变,从马背上飞身而下,终于对那人做了一番手势,一时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在他两手间飘然而散。 林知余终于松了一口气,看着他道,“嗯,我也是这般想的,我们待入夜,夜探小院” 入夜。忙碌了一天的越州城终于陷入了沉寂。四下里鸦雀无声,偶尔听得一两声犬吠,还有打更人走街窜巷,不时吆喝的两声“天干夜躁,小心火烛”,略显低沉,却很有韵律感的声音,给这样阴冷萧瑟的夜里,增添了一份莫名的平和和安详。 两道匆匆掠过的黑影穿透了暗夜,隐进了一处平常无奇的胡同,接着在一处小院失了踪影。 梁照林知余翻进小院,打眼扫视了一圈,却并未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只院子中央有一株很大的桃树,虽已荒芜了许年,却仍旧保有一丝生命力,在暮春时节,抽出了新枝,一派生机蓬勃。 二人彼此看了一眼,便一起进了屋子。既然顾三娘曾给荆玉留话,若她找到另外半支绿玉簪所持之人,便让他到越州小院来。那么,她必是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以她一贯小心谨慎,思虑周全的做派来看,这个小院不会像看起来这么的简单。 二人在屋里四处小心查看探寻,突然,听得院子里传出一阵突兀的动静,于是,立刻全身戒备,纷纷趴在窗子上观望。 只见一个黑衣人自外翻墙而入,手上一把大刀,二人皆是练武之人,一眼便看出这把刀并非凡品,且重量不会太轻,从他的身形步法来看,此人内力深厚,绝非什么庸俗之辈。 待他走近,梁照这才看清他容貌,而这一看,又是让他吃了一惊,林知余察觉他的异样,转头看他,梁照轻轻比了一个“七”的手势,他随之一愣。 “七王爷赵樽?他来干什么?” “想必有什么缘故,你我且去试探一番” …… 二人突然间破窗而出,举剑便向黑衣人刺去,那人闻得破风声响,立刻举刀格挡,二人相视一望,“警觉性不错,那么,刀法又如何?” 于是,立刻举剑又是一番缠斗,那黑衣人原本突然被人偷袭只觉是敌,一出刀便是狠绝的杀招,刀锋霸气外露,凌厉非常,过了数招之后,发觉来人似乎少了些一击毙命的狠厉,不是那种亡命之徒,心下猜疑,却又猜不透其来历,只能被逼着见招拆招。可愈到后来,见识到两人的身手和剑法,他愈觉得惊奇。两人的内力精纯,剑法和功夫皆是少见的高手,他同样是练武痴人,遇到这种旗鼓相当的对手,又怎耐得住内心的兴奋?自然是不留余地,将武艺发挥了个十成十。 三人愈打愈痛快,到最后刀剑交锋,锋芒之处,全是明明灭灭的火花,和着兵刃撞击之声,冲破风的裂痕,穿破九霄,听得人耳中,不知究竟是风鸣?还是剑啸? 终于,百十招过去,二人之力渐渐显得优劣,逐渐占得上风,正待收手之时,咋闻一声尖锐的笛声,霎时,院子四周窸窸窣窣,触地爬行之声成群结队,愈来愈近,愈来愈厉,转眼,三人已被重重包围,一圈围得密不透风,蛇虫鼠蚁,蝎子,蚯蚓,蜈蚣,什么恶心的都一拥而上,怎么恶心怎么来。 三人本能地靠在了一起,将后背留给对方。林知余好洁成癖,看见这些,当时脸色就难看的像吞了苍蝇一样,忍住想要呕吐的不适,手上的剑便更凌厉了几分。 谁知,正当他们准备恶战一场之时,忽地听闻不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口哨声,仔细一听,像是用树叶吹出的有节奏的音律,刚好化解了口笛的尖利之声,那些东西被口哨声所扰,分不清笛声给的引导指令,渐渐地,包围圈开始松散开来,三人瞅准时机,寻得落脚之地一跃而起,衣带当风,几个起落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人一路寻哨声而去,见一袭葱绿衣袂一闪,追到一处地方便跟丢了踪迹。而这时,三人才注意到,原来此处是个乱坟岗,夜里本来就更深露重,阴气过盛,而这里,更是烟雾弥漫,鬼气森森的,纵使三人都是血气阳刚的年轻男子,且是练武之人,身处这种地方,却也觉得浑身的不舒服。 忽地,从乱坟堆里幽幽走出来一人,一袭绿衣,发髻高挽,虽不是戚雪时,周昔雨一样的青葱少女,脸上少了些如梦似幻的烟霞之美,却多了些千娇百态的乱红之妖,他们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子,是极其美丽的。 赵樽林知余见此,不约而同地挑了挑眉,略一拱手,道,“不知前辈是何人?为何在此?又为何出手相救?” 那女子只一双媚眼随意乱瞟,煞有介事地看着三人,嘴角含笑,却不答言,玩味之态十足。 而梁照却在一开始便注意到了,那女子乌黑如墨的发髻上所佩的那一抹绿,登时眼睛便瞪大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不到自己一直苦苦追寻的人,这么快便出现在眼前,他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是何滋味,千言万语,在此时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奈何,动了动唇角,一句话亦说不出来。 在他二人出声询问之后,这才终于稳定了心神,不由地向前走了一步,眼里满满都是疑问。林知余见此,恍然间明白了什么,终于替他问出心中所惑,小心试探道,“前辈可是,顾三娘?” 顾三娘闻声,先是看了林知余一眼,随后把目光定在了梁照身上,上下打量良久,若有所思,遂敛了脸上那似有若无的笑意,道,“我在此等一个十二年的约定,我乃顾三娘,小子所为何来?” 梁照听此心头一震,心上的某处似乎突然被火烧了一下,既痛的纠成一团,又热的分理不清,只探手入怀,拿出那半支绿玉簪,朝前一拜,手中打起手势,林知余见此,赶紧翻译给她听,“晚辈梁照,遵义父之命,寻故人而来,前事不结,往者可追,今逢故人,梁照幸不辱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照云叹》正文 第14章 同行 时隔十二年,当那半支绿玉簪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一切仿若昨日,往事历历在目,那双美目水光潋滟,好似点点星子,一双葇苐颤抖着接过那支旧物什,喃喃道,“十二年了,想不到我还能再见这支绿玉簪!” 她弯腰轻轻扶起跪着的人,双手扶着他并不放下,只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道,“照儿,你说‘往者可追’,莫非故人已去?” 一句“照儿”,好像把他连日来舍命奔波的执意,“啪”地一声打了个支离破碎,又想起已去的人,终于一直在眼里打转的泪珠,悄无声息地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林知余见此大吃一惊,从他在那晚上京望江楼遇见他时起,他接连遭逢变故,暂不提他先前是何情形,可自与他一处,就从来没见过他留下半滴眼泪。在上华家中时,梁照曾和他有过一夜长谈,当年他们大火逃生的情形,他与义父相依为命,在雪地度过的十二年光景,义父去世,他如何埋白骨,千里奔波来到上京城,接着遇见戚雪时,造访如意楼薛白衣。 此间种种,他比划的很慢,想一会儿,才会打一番手势,从头到尾异常平静,三言两语带过,仿佛在说别人的事。然而,这些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想必,除他本人,任何人都不会知道,亦不会了解。 可是,每当他一个人时,林知余总会不经意从他的眼里看到与平时不大一样的情绪,他知道,梁照的心里藏着太多的事,他身上,背负着太多的包袱,他永远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眸子里总是一方明净,总是爱笑,笑容里放着满满的狡黠和无邪。他总是在想,他明明还不满十九岁,和他一样,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为什么眼睛里却可以深沉成那般?一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可以让那样一个白纸的孩子,染成黑墨? 林知余因他这滴眼泪,心里千回百转,不知是何滋味。 而一旁的赵樽,看到接连一番情形,也是被搞得摸不清头脑。前些时日,他的亲卫“乌鹰十四衣”接到线报,说近来西南边境的彝族似乎有所动作,上京城中一下子多了很多生面孔,也许和彝族有些关联,是他们派来潜伏的暗探也说不定。他正因回京复职闲来无事,彼时便锁定了一些人,一直暗里跟踪探查,上京城乃国之中心,亦是重心,绝不能让蛀虫伺机亏空。为防万一,他只能吩咐各处小心戒备,自己孤身追踪,一路隐藏气息,便一直跟到了这里。 他发现,这些人好似在找寻什么人,一直在越州城中四处暗访,他跟踪了将近半个月,前些时日,他们好像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有几次几乎追到了那人的行踪,可奈何,对方显然不是什么无能之辈,本事高得很,明明几次马上就要抓住她,却到最后总是被她逃之夭夭。 而今天,不知怎么,突然被他们发现自己的行踪,慌忙之中,逃到了一处院子,不想突然杀出了两个黑衣人,结果,阴差阳错的找到了对方一直想要抓住的那个人,眼前这名女子,显然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可是,目前看来,眼前的事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这其中,好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不到,自己心血来潮抓住的一根引线,却是扯出了这么一宗扑朔迷离的因果来由。 他们早已揭开了蒙面,赵樽这时见梁照无声洒泪,那俊气的面庞,还带着些尚显年幼的孩气。他无声轻叹,又是一桩生离死别,恩怨情仇的人间悲剧!却忘了,其实,他也还很年轻,只是虚长他们几岁罢了。 这时,梁照又接着打了一番手势,林知余这才收拾了心神,只忙道,“义父裴敬在三年前离世,小子梁照羽翼未丰,冒冒失失入江湖,一言一行不敢稍有偏差,只想早日寻得三娘,找到灭门凶手,以祭亡者之魂,以安未亡人之心,今日寻得三娘,梁照半个心愿已了,三娘可随我祭奠故人?” 三娘看着眼前这张尚显年幼的脸,无声地叹了口气,眼里的怜爱丝丝可见,她伸手欲擦他脸上的泪痕,手一动,眼前人却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她无奈,只得伸手又擦,轻道,“照儿,真是苦了你了,以后莫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肩上了,若信得过我,便把三娘当成亲人吧,这一切本是我们这一辈人牵出的恶果,却是被你们这些小辈的吞进了肚里,天意弄人,果真因果报应!” 转而看了旁边两人一眼,道,“我常年在江湖上行走,虽然从未公然露面,但对江湖事了如指掌,然,因十二年前一次因缘巧合,埋下了祸根,与皇室又有了牵扯,我知你二人是谁,有些事我尚未弄清,亦不方便多说什么,但也大概有了眉目。我只能说,你们的相遇,一切才刚刚开始。” 又转向梁照道,“照儿,如今我尚被人追杀,相信一切来龙去脉,你的义父都已告诉了你,他们追杀我十二年,可如今我依旧活着。可是前几日,一不小心被他们抓到了行踪,此处已然不安全。照儿,故人我自然要见,可要等一切尘埃落定,我才能去见他,不然,我拿什么脸面去对着那块石碑?” 梁照听此,沉默了片刻,又接着比划一番,林知余看了看他,如是道,“见三娘安好,梁照便安心了,现有一事,不能在此地多留,三娘神通广大,若日后需梁照相助,可传信来找,梁照必竭尽所能。” 三娘听此点了点头,却转身突然对一直站在一旁作壁上观的赵樽道,“王爷,如今彝族异动,上京城危机四伏,万要小心防备,切不可让贼人钻了空子。还有,小心伽澜铃儿。” 赵樽听此,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女子不但对江湖知之甚深,亦对庙堂知之甚多,伽澜铃儿乃当今皇上宠妃,为何要对她防备?不知她究竟何人?是友是敌? 察觉到他的想法,顾三娘嗤笑了一声,只道,“你对我防备,不知是友是敌,本是不错。但我并未让你做什么,只是让你多加小心便是了,无需如此多心,况且方才我还救了你。” 他思量一番,终抱拳道,“赵樽明白,多谢前辈提醒” 而后她又转身,不由分说拉过了梁照的手腕,探手搭脉,柔媚的眉头皱了又皱,最后稍稍舒展,却是看着林知余道,“竟是中了‘瘾君子’,此毒诡谲无比,初时易解,一旦毒入肺腑,便是天下剧毒之首,几乎无药可救,解之难如登天,它本是彝族人最擅长的一种巫蛊之毒,怎么会在中原出现?他是如何中毒的?” 林知余看了看梁照,又看了看一旁的赵樽,几番思量之下,终是决定据实相告。 二人听罢,眉头紧锁,心下暗自思量,终觉与彝族脱不了干系,可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支羽箭上?暗杀的黑衣人到底是谁?又为什么针对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呢? 心中有太多谜团想要解开,顾三娘暗自打定主意,便对梁照道,“照儿,既你以为,黑衣人与当年屠你一门的幕后凶手有关,那么彝族也许有你想要的线索,你所中之毒便是出自彝族之手。眼下,虽然有太多谜题未曾解开,但显然其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此,我们不妨守在一处,以不变应万变,来个引蛇出洞,总比无头乱窜要好得多。” 梁照听此,自觉言之有理,便点了点头,随之,看了看林知余。 那人本一心为梁照,深知他们四周暗流涌动,他一人总难保他周全,此时多了一人为他,自是乐意之至,便也点了点头。 而这时,三人一起看一旁默不作声的赵樽。 他本暗自计量,拿捏此间轻重,蓦地接到齐来的目光,不觉吓了一跳,晃过神,才知他们在询问自己意见,这才轻咳了声,只道,“既如此,我此行也是为了彝族一事,大家目标一致,不妨待在一处,行动也好有个照应,胜算便也大了些。只是梁少侠此前说尚有一事,不知所谓何事?可能帮得上忙?” 事到如今,已不必隐瞒,二人便把曼沙宫之事如实相告,并说了周姑娘,戚姑娘目前情形,顾三娘听罢,只道,“如此,曼沙宫之事已刻不容缓,我们且与昔雨汇合,再做打算。” 蓦地一笑,好像想到了什么前尘往事,话语间不觉多了一份轻快和怀念,喃喃道,“当年,我深受重伤被小昔雨所救,转眼十二年已过,那个聪慧灵巧的小女娃,怕是已出落得婷婷玉立!此间回来,希望莫要颠倒当年景致,让我提心见故人啊!” 此后无话,四人一路马不停蹄,向下云道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照云叹》正文 第15章 援救 再说昔雨那方。 当日昔雨拼着损耗元气的风险,以周家女子血脉为赌,终于寻得可乘之机,带着戚雪时逃出如意楼。 当时戚雪时身受重伤,虽有松苓丸保命,却再受不得长途跋涉,无法回上京找荆玉救治。而昔雨亦损失了大量血气,事实上也无法带她回去,只得暂时在下云道一家客栈中落脚。 因她血液特殊,不敢与戚雪时有过多接触,若是没死在沙曼华手里,反而在她手中无辜丧命,那可真是冤也冤死了。 当即,她便唤来云燕,通知了李婉筝一行,很快,她们接到消息便寻了来,于是,才有了后来婉筝传书一事。 这日,梁照一行匆匆赶来,在客栈中找到她们时,李婉筝正在屋里急得团团转。 打开房门,看到站在面前的黑衣少年,她几乎有种喜极而泣之感,连忙拉他进屋,关上房门,才道,“你终于来了!今日我一早醒来,便发现昔雨不见了,想是去了曼沙宫。自曼沙宫现世,先是一鼓作气重创四大门派,之后戚无庄也难逃他手,如今,连唐家伯伯也被他控制,现在江湖中人人自危,昔雨此去,必是凶多吉少啊!” 梁照听此,脸色之难看,一如海浪拍岸之时深不可测的海面,心知此事非同小可,绝不能放她一人前往,待镇定下来,才打手势道,“不必担心,我这便去追她” 而后转身冲林知余说了什么,那人看了也不说明,只微微皱了眉,却是什么也没说。 梁照知他不放心自己,不肯回家,如今不知沙曼华还有何动作,他担心林伯伯能否应付,只想让他先行回去,以防万一。 不过又一想,既是要去曼沙宫,便可知沙曼华是何情状,便也不急这一时,于是又冲李婉筝道,“不知戚姑娘可曾大好?如今身在何处?” 随即,她便领众人出门,进了隔壁房间。 梁照一眼便看见,坐在床边正在喝药的戚雪时,一段时日不见,那个总是在他耳边聒噪不停的小姑娘,却是神情疲惫,形容消瘦,一副不堪虚弱之貌,不知怎地,他心里竟有些闷闷的,不禁向前走了几步。 戚雪时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行人进门她像是毫无察觉似的,连头也不抬一下,直到梁照走到她身前,才发现有什么不对,终于抬头看他。 当看到面前熟悉的黑衣少年,她手中拿着的勺子,忽然一下跌到了碗里,顿时,眼里泛起一层水雾,眼前朦胧一片。 不满模糊的视线害的她看不清楚眼前之人,眼睛一眨,“啪”地一声,一滴水珠无声地落下来掉进碗里,溅起了一朵药渍。 突然晃过神来,她把药碗放在床头的凳子上,猛地站起身扑进眼前人的怀里,颤着声音道,“梁哥哥,你终于来了,终于来了!父亲,戚无庄,周姐姐,我……,我该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 她说得坑坑巴巴,语不成句,颤抖的声音里,浸满了凄惶不安和无所适从,这个小姑娘,也许直到现在,才流露出了她内心一直的害怕和无助吧。 忘了他们二人当初阴差阳错的相识,是出于怎样难以启齿的目的,在此时此刻,却是再无任何心思去算计。梁照无法出声安慰,只是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好像只这样,就能拍散她所有的担忧和无措似的。 林知余见此,不得不出声说明,“梁照喉咙受伤,暂时无法说话,所有的事我们都已知晓,你暂且在此休养,余下的事,我们自会解决。” 而一旁一直静观其变的赵樽和顾三娘,见此也终于有了动静。 顾三娘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去对虚弱不已的戚雪时道,“姑娘可否让我探一探脉?” 戚雪时抬起头来,闻声四下打量她,而后看向梁照,梁照点了点头,她便把皓雪细腕伸将给她,顾三娘拉过她的手坐至床边,为她诊脉。 赵樽却在这边道,“既如此,看来曼沙宫一行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周姑娘如今身陷险境,江湖各派皆受制于他手,恐怕上华林家也不能独善其身吧!为减少损失,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梁照点了点头,与林知余、李婉筝寻求其意,当下一拍即合,说话便要出发,正欲出门,却听身后道,“梁哥哥,周姐姐拼命救得我性命,可我却如此不争气,不能为她做什么,解药并非此一时不可,我只想姐姐能平安回来。” 梁照点了点头,却又听顾三娘道,“她内脏俱损,幸而续命及时,想是昔雨及时给她吃了松苓丸,再加上得到及时的休养和医治,目前已无大碍,我跟你们前去” 众人并无异议,于是李婉筝便留下两位同伴以便照顾,接着率众人出了客栈,随云燕直奔曼沙宫而去。 临行时却是有意无意地撇了一眼赵樽和顾三娘。他们相见仓促,且事出紧急,无法坐下详谈,虽然当时一眼便注意到了二人,却一时对他们的身份琢磨不定,看顾三娘形容,只觉一种异域风情扑面而来,虽眉目清丽更像汉人女子,却在眼角眉梢多了一副柔媚之态,而一袭绿衣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味道。 她几乎已经断定,她必是梁照苦心找寻的顾三娘无疑了。 而一旁身着一身云纹绣金墨色锦衣的男子,虽无言立于此处,可一身的气度风华却是由内而外由不得人所忽略,看他二十三四左右的年纪,却是霸气天成,身上自有一股军旅峥嵘,萧瑟肃杀之气,说他是江湖中人,更不如说王者之风更有甚之。 他们行走江湖之人,一向与官府庙堂多有避讳,怎么梁照却突然和他们扯上了关系?甚至还带人回来?虽心里有多方猜疑,可此时不是寻求解释的时候,只得把所有疑问暂时压下,早一刻找到昔雨方为主要。 然而刚上路没多久,林知余赵樽便相继接到了飞鸽传书, 林知余看道却是:会虚,昆仑,乌门,虎丘皆中“火树银花”,盟主令,务必全力以赴取得解药。——父 而赵樽看道却是:探得彝族或与江湖曼沙宫有染。——漆鹰 林知余看罢冷哼一声,只道,“我倒要看看这沙曼华究竟是神是鬼,还是在装神弄鬼?短短几个月,竟搅的江湖天翻地覆!” 而赵樽则微微抖动了下眉角,心道,“这小子,从哪学来的淫词浪句,莫不是我平时教育太过宽厚?看来回头还得让子星接着上课啊!” 一行人紧跟云燕一路而去,赶了两日两夜的路,此时已然疲惫不堪,周昔雨早他们一晚出发,估计此时已经进了曼沙宫。 彼此相看一眼,均二话不说继续赶到了上京南郊外,终于在一处山脚下停了脚步。 抬头望去,此山比之栖风崖更加险而陡,远远看去阴雾缭绕,不见秀气,更觉鬼气森森的,像是一口沉睡中的大棺材,蓦地让人身上发寒,邪性得很。 接下来就要上山,一行人都下了马,李婉筝见此情况,看了看顾三娘,犹疑道,“此山颇不寻常,我们最好下马而行,徒步上山,前辈以为?”在此行人中,顾三娘可以说是他们的长辈,李婉筝此举既认同了她作为他们一方的人,也表现了对她的尊重,承认了她在队伍中的地位。 顾三娘一愣,随即挑了下嘴角,初次相见,便能把信任相交,其胸襟气度可见一斑,心下颇为赞赏,开口便道,“嗯,此举甚妥,以沙曼华搅弄风云的能力,此山上必定机关重重,进山以后,大家务必小心,紧跟在我身后,莫要随意行动,否则,难保有什么生命之忧” 一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然而,当梁照把风萧萧拴在一棵树上准备离开时,那黑驹居然少有的发出一声长啸,接着咬住梁照的衣袖不撒嘴,梁照被它的反应弄得一愣,心道,“莫不是它也觉察出此番上山与别处不同?都说动物皆有本能,此马亦颇有灵性,难道此去真的生死难料,胜少败多?” 不由得露出一丝凄惶之色,手上摩挲着它头上的马鬃,一下一下的好像在安慰它些什么。 林知余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走上前来,淡淡道,“看来风萧萧也一样啊,恐怕我们此行确是凶多吉少,但,凶多并不代表一定会输,还是有一搏的可能,不是吗?” 梁照闻声回头,淡淡笑了一笑,不经意抬头望着了一旁的赵樽,只见他正拍着自己的红驹,察觉到目光,抬头看了看他,突然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无言之中,三人竟有种高山流水惺惺相惜之意。 而后,一行人转身上山。 山路比想象中的陡峭难行,一路上净是些乱石杂草,枯枝断木,愈往上愈是阴森,雾气也愈来愈重。不时还碰上什么蛇虫鼠蚁。李婉筝此行留了晓菲晓光两人在客栈照顾戚雪时,随行只有三个少年和晓梦霏霏两人。 一行几人去了斗笠,依旧披着白色斗篷。梁照发现,那斗篷与寻常斗篷尚有不同,衣料乃罕见的金蚕丝线所制,轻盈柔软,似蝶翼一般,既轻便,又防寒护体,有韧性,不会轻易破损。上绣有云形雪浪图纹,应是云海周家家徽。 三少年一路话不多,只偶尔碰上什么稀奇东西,彼此小声说上几句,大多时则拿着随身软剑,戳戳打打,小心前行。 霏霏毕竟还是个小姑娘,一路上战战兢兢,一直躲在同行姐姐身后,抓着她的衣角自始自终没放开过,不时碰上没有见过的虫子,总是大叫着藏进那姑娘的怀里。 蓦地,只听她大叫一声,嘴里只叫“姐姐,姐姐”,不似先前只叫一声便了,这次却是像要哭出来似的。 众人登时回头看她,只见一条青色的小蛇突然缠住了她的脚踝,她身边的女子眼疾手快,抽出腰间的软剑,一剑取了它性命,继而蹲下身查看,急道,“霏霏,可曾咬住了?痛不痛?” 小姑娘只是摇头,吓得“啪嗒啪嗒”一个劲儿往下掉眼泪。 李婉筝闻声回过头来,走到她们身边察看,看罢只道,“无碍,并无毒性,拿金创药涂了便是。” 而被叫“姐姐”的姑娘晓梦却是瞅着她,似是下定什么主意,想要寻求她的意见。 盯着她看了半日,李婉筝终是妥协,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同意,那姑娘终于舒展了眉头,微微挑起嘴角,随后伸出一根指头,在雪刃上划了一下,顿时,鲜红的血液流出,像是一滴红色的冰晶,让人看着心颤。 众人正满怀不解,却见她抬手,轻轻把那滴红抹在了霏霏小姑娘身上,说来也怪,在此以后,便再没听见那小姑娘惊叫一声,而众人似乎都有种感觉,好像那些虫蛇突然间都没了生息,像是在害怕什么,身边竟变得安静起来。 关于这其中的因由,他们谁都没有多说一句,只默默埋头上山。 快到山顶处,雾气已经浓烈的几乎看不清楚脚下之路,顾三娘突然摆手,众人见此,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只听她道,“这雾气怕是有古怪,像是自然形成的,又像是有人故意为之,大家先停下休息片刻,待到正午阳气最盛之时再做打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照云叹》正文 第16章 心急 一行人在原地修整,同行的几位女子好似终于松了口气,在一棵老树旁,找了一处地方围坐在一起休息。霏霏刚刚受了惊吓,虽然后来并未再遇到什么,可看起来依旧惊魂未定,抓着姐姐的衣袖一刻也不肯撒手。那女子拿出随身的水壶,喝了一口递给她,小姑娘却是愣愣的摇了摇头。 这时梁照与林知余赵樽坐在一处,不知从哪里翻出来几根草芥,拿在手里不停的翻弄着,林知余打眼瞟过去,却是微微吃惊,只见他手里一只小兔子活灵活现,已然成形。 不知出于什么,或许因为一路上小姑娘三步一惊,五步一吓的,让平时总是避人三分的梁照,都忍不住上了几分心思,又或许在这滚滚尘世,诡谲多变的江湖之中,有这样一个鲜活生动的生命,让行走在刀锋剑刃上的孤客,也不由动了恻隐之心,总之,他就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周霏霏背靠着一棵大槐木,紧挨着周晓梦,手里来来回回绞着一角白色衣裙,目光茫茫地看着前方的某处,不知是不是防备着哪里再钻出来什么大蛇小虫的。 突然一愣神,看到眼前一只小兔子呆头呆脑的,一时格外喜欢,眉眼间添了三分笑意,再看却见一位黑衣哥哥蹲在身前。 那人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只把“小兔子”递给她,见她迟迟不接,眉头微蹙,竟不知如何应付,倒是一旁的晓梦,也像受惊一般愣了半日,才转身拉霏霏,示意她可以拿过来,小姑娘这才伸手接过。 梁照终于完成交接,松了口气,立刻起身就走,霏霏拿到这份“意外”的礼物,又惊又喜!实在不能怪小姑娘不给面子,完全是因极度的惊讶,处在兴奋之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梁照走出三四步远,小姑娘这才终于元神入窍,急急道了声,“谢谢哥哥” 前方之人闻声只顿了半步,头也没回,走去另一边了。 梁照此举,让一行人看他的目光都变了几变,赵樽眼里颇有几分玩味,却是并没说什么,林知余动了动嘴角,终是把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 梁照看着他们神秘莫测的目光,只觉得自己七经八脉怕是出了什么问题,没头没脑的怎么干出这么没水准的事来,恨不得把刚才发生的一切抹消,从头再来一次。 林知余毕竟能比别人看得明白些,在刚才他顿住的半步里,他看到了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的神情,他甚至不清楚把这种东西定义为什么,若真要说的话,应叫“情结”吧,“梁照,你背负的‘剑’上,淬入这些东西,真的可以吗” 接着一片静寂,待到日头正当头顶,顾三娘站起身四处看了一看,却是并无多大的改变,相反,却又渐渐起了阴风,一波一波的吹来,且愈来愈厉,愈来愈近。 她看情况不对,便转身对众人道,“看来,这不是自然雾气,这是个阵法,要想继续上山,须得破了这个阵法” 众人听了,脸上都添了三分凝重,在这样阴冷无物的荒山上,进进不得,退退不得,四周大雾弥漫,根本辨不清方向,现在又加上了阴风,情况真可谓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每个人都自顾不暇,连保全自己都尚且不及,哪还有余力想着如何破阵啊。 众人被困方寸之间难以脱身,彼此相互依靠却看不清全貌,风声愈来愈厉,梁照三人尚且可以稳住身形,可她们几位女子却是相形见绌了,左右手忙脚乱的,再看却又不能多看清一分。 三人心照不宣,把她们紧紧护在中间,反手将刀剑狠狠插在地上,牢牢扎成了一堵人墙,风力被他们挡住了大部分,到达她们身边的,已渐渐可以承受。 这时只听李婉筝急叱了一声,道,“晓梦,护好霏霏!” 而赵樽也在此时发了话,却是冲最外围的顾三娘道,“前辈,可有何破阵之法?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早晚会力竭的。” 他话落,却并未有人及时答话,好一会儿,才听见极小的回音,怕是声音都被风吹散了,幸好他们内力深厚,传到耳里才勉强能听到,只听她道,“你们可曾听过‘八风’?” 三人闻所未闻,只得回话“不曾。” 而这时,紧挨着他们的李婉筝却是答了话,“八风也,八方之风。东方曰明庶风,东南曰清明风;南方曰景风,西南曰凉风;西方曰阊阖风,西北曰不周风;北方曰广莫风,东北曰融风。前辈为何有此一问?” 顾三娘道,“此阵名叫‘八风阵’,你们所站的位置恐怕就是阵眼,以此为界,正前方为东,正后方为西,迎风的一面为正前方,背风的一面为正后方,依次为东南,南,西南,西,西北,北,东北,若我所猜不错,此阵大可破得。你们莫动,我来破阵。” 只听她嘴里道,“我以阵眼为界,正前方为东,向东偏半刻钟方向为东南,以我的步子,走到半刻钟方向约为七步,一,二,三,四,五,六,七。” 随后,众人只听“咔擦”一声,似乎断了一根树枝。 于是又听她道,“此是东南方向,我再以此为界,向南偏半刻钟方向为南,一,二,三,四,五,六,七。” “咔擦”,又断一枝。 于是又听她道,“以此类推,吾须再找五个方向,断其阵位,方可破阵。” 于是众人屏息凝气,只暗暗数着断枝,每听一声“咔擦”,便多松一口气,大约过了半柱香时间,只听最后一声“咔擦”声响,顾三娘轻叱,“破!” 便觉眼前烟消云散,入耳的破厉风声也渐渐平息。众人心知阵法已解,慢慢从阵眼中走出,不由得大松了口气。 待四周恢复如常,归于平静,一行人才看清周围形状,只见四处到处都是断枝残石,还有一地的乱箭,想必这便是试图闯阵之人其后果吧,原来,他们先前看到的,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而此时,梁照心里忽地一震,“三娘破阵,最要归功于找到了阵眼,然而此不过是他们凑巧等到了正午,偶然发现的,况且破阵时还须有人站在阵眼处才可判断方位,那么周姑娘一个人是如何破阵的?莫非她并未破阵,而是硬闯过去的?那这些……” 想及此,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把自己所想告诉了众人,一行人听了,前一刻才转危为安的欣喜,立刻又被预想的结果惊得心惊胆战。 而正当一众人想要立刻启程上路时,方才经历了一场惊吓的周霏霏却突然大叫一声,众人立刻反射性地回头,却见她指着一处道,“看呀,是周姐姐的血!” 他们定睛来看,立刻发现一滴血迹在一处草丛中晕开,像开了一朵富贵牡丹,而方圆数尺范围内,所有的草木皆已枯死,能做到此种程度,除了周昔雨,再不会有第二人。 梁照心里登时又一震,只一心道,“她受了伤!绝不能再让她孤身一人向前,要找到她!” 于是再没有犹豫,纵身一跃,施展轻功便向前掠去。 众人见此,二话不说亦立刻跟上,霎时,只闻空中破风声响,一道又一道的身影从山中掠出。 终于到了山顶,入眼便是一片火红的梅林,像是饮血而生,红得惊心动魄,触目惊心。顾三娘一眼便觉不对,一句“小心”尚未出口,一袭黑衣突地一闪便飞身而入,失了踪影。 三娘无法,在梅林处落下,对众人道,“此处恐怕也是一个阵法,事到如今,也只能放手一搏了,大家跟我来!” 一行人一起入阵,刚一进去,周围的梅树便跟着移动,一层又一层,将一众人围得严严实实,进退不得。 而此时梁照被困在梅林深处,四处左冲右撞,试图强行破阵。 跟着他身形的移动,红梅也相继变换方位,不论他怎么硬闯,总是被困其中,不得寸进。 随着他不停的突闪,身上被划出了一道一道的血痕,而梅林的变化也渐渐地显露出蛛丝马迹。 身在此中的顾三娘,在看了多时的方阵之后,心中忽然一动,对众人道,“若我所猜不错,此乃五行阵,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此处则取相克之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幸得照儿在此闯阵,让我找到了阵脚所在。以我观察多时所知,这其中有五株梅树无论如何变化,在最后总是回归本来方位,想来它们便是阵脚了。” 她忽然走至一处站定,兀自道,“五行相克,终成五星相连之势,只须断掉阵脚,方破此阵。” 接着边行边道,“若以此为生门,正前,直五步为木,左五步为水,右五步为火,正后,左偏半刻方向五步为金,右偏半刻方向五步为木,断其一枝” 待她说完,阵法亦走完,最后一枝梅枝折断,只听她道,“开!” “轰”地一声,四处变换的梅林再不得移动半分,阵法已破。 此间只见黑衣破空而出,几个起落又没了踪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照云叹》正文 第17章 交心 众人来到断崖时,眼前的一幕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只见眼前一处极宽极险的裂谷隔断了两边的山脉,他们所站的这处,便是来时的那座“鬼山”,而曼沙宫却在断崖另一处。 和栖风崖荆玉处相似,只不同的是,“素手小筑”的通道是一架吊桥,而此处却只有一根铁锁链,崖下云雾腾腾,寒气丝丝逼人,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生长在断崖处的花藤,那妖异的血色,那看了一眼便再也让人忘不掉的魅惑的姿态,赫然便是几个月前,在望江楼黑衣人背后烙印的“鬼花”,又称“曼珠沙华”。 而此时,周昔雨便倒在那片妖冶的花藤之中,来自地狱的血色映着海一般灵动轻盈的罗裙,这是妖鬼与仙神的完美融合,已经不是在场之人原本所能理解的承受范围了。 梁照便单腿跪在她一尺开外,看着这样的周昔雨,他的内心不可谓不震撼,情不自禁就想伸手拉她,然而他一只手刚伸出去,四周顿时仿若腊月飞雪,其冰冷之言,刺痛得连空气都窒息了三分,一句“别动我!”,唬得梁照动也不敢动一下。 他嘴里说不出话,只茫茫然望着她,他不知昔雨究竟哪里受了伤,只看见她浑身都鲜血淋漓的,整个人就像漂浮的一根羽毛,虚塌塌的,眉宇间一丝阴郁之气挥之不去,似乎并不只是失血过多导致的脱力之像,应是还有其他的缘故。 他很想问一下来龙去脉,故而撇动了下嘴角,却突然想起早已无法发声,只好干巴巴蹲在一旁苦笑。 昔雨见他形状,似是猜到他想说什么,于是稍稍动了动身体,调息了片刻,这才有力气开口,“这花藤迷人心智,你且小心,一旦沾身,便会像我一样全身瘫软,动不得半分” 这时分出心神打量他,只见他浑身上下比自己好不到哪去,到处都是伤口,一身黑衣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不由得楞住了,转而无力笑道,“莫要说我,你还不是一样?” 梁照看着眼前的女子,孤身陷在如此窘迫的境地,身上又是如此狼狈,但眉宇之间,竟又丝毫不见半分窘色,甚至还有开玩笑的兴致,一时心里跌宕万千,只无声连连摇头,半晌在唇齿间滑出一串无音字符,昔雨先是呆了一呆,继而看出那原是一句话, “你若当真信我,便该等我回来。” 看着他认真的眉眼,昔雨无奈闭了眼睛,紧闭的水唇和时而颤动的睫毛,终于暴露出她此时真正的心思,究竟有多情何以堪。 盯着她看了许久,在她内息越发紊乱之时,终于察觉到什么,立时转移了视线,漫无目的的看向某处,只挨得极近的气息告诉她,他在听她回答。 终于耳边滑过女子轻细的语调,“我原是想的。但日前接到陈伯消息,说唐伯伯情况不妙,只得冒险试一试” “我自幼与别人不同,没有朋友,爹娘亦不与我亲近,除了婉筝姐姐,就只有薛哥哥最了解我心思,便连晓梦,也是把我视为周家‘珍笼’看待的。唐伯伯于我,更是不同,既如父,如母,亦如师,如友。他们,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我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但在我心里,他们一直都在那里的,从未变过,你明白吗?” 听她一番话,梁照不知为何,心里的某处闷闷的,遥看着远处,神思随风,吹动起肩上的黑发,一缕一缕,幽幽的,向越来越高的云间飞去。 她为了她的执着,拼尽一切,血染罗衣亦心甘情愿,而他,又何尝不是为了他的执着,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死局? 他涉世不深,但是他知道生命可贵,除非是值得以命相搏的事,否则他绝不会白白涉险。 只以他半个指头便数得过来的江湖经历来看,他遇上的宵小鼠辈便如此之多,贪生怕死之徒更如同过江之鲫,可是她这样一个血肉之躯的弱女子,真的只是为了她心里的这份执着,便有如此大的勇气和胆量,只身前往人人避之不及的曼沙宫? 对于戚雪时,她也仅仅只有一面之缘,退一万步来说,她死,她活,本不干她何事,她大可不必为了她豁出性命,甚至冒着把周家“珍笼”秘密公布于人前的风险,也在所不惜,一般人是绝对做不到这种地步的吧! 就连他们初识,也是二话不说答应自己前往素手小筑,更在他不辞而别后星夜奔袭,夜行山路护他上山,如此真诚以待,交托性命,更不是初识之人能够做得出来的吧! 他好像有些明白,又好像有些不明白,她好像与他是一样的,又好像与他是不一样的,他隐隐觉得,他身上,应是少了一些东西,而这东西,是恰巧将他和她,隔绝在同一天地间的。 似是读懂了他久久起伏难平的心绪,这时仿若长在断崖之侧,摇摇欲坠的蒲草一般,昔雨反倒淡淡的笑了,道,“梁照,你可知传说中的火凤凰?传说火凤乃地狱神鸟,为自由浴火涅槃,后重获新生。你不觉得,你与我便如同这火凤?凭一己之力,妄作飞蛾扑火,待到了生死一线之时,方才有所醒觉,而只怕那时,仍然义无反顾,弄得遍体鳞伤,亦不知回头。” 他想,他或许是的。 他是一只从地狱归来的火凤,终究要回到地狱里去。 而她,却是来自九天之外的火凤,浴火涅槃之后,终要回到九天之外去。 他与她,所走的路不同,她是带着善来的。 他是带着恨来的。 而最后归去的地方,也终不是一处。 人的命运,总是那么没甚道理,他生来拥有一切,可在转眼间又失去一切,既然注定失去,又何必让他当初拥有? 他一直觉得,他是命里带煞的,十二年前,他本应死在那场大火里,可是老天偏偏让他活了下来,爹,娘,义父,他们以命换回来的自己的余生,梁家上下七十余口的血祭,那么鲜血淋漓的代价,换回来一个今日的梁照,他现在活过的每一日,都承载着逝去的人的希望,只要他活着,他相信,那些葬身大火下的冤魂,终有一日魂归来兮。 所以,他是死去的人活在今日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昨日之人,而非今日之人。对今日人,他只求萍水相逢,两不相欠。可是如今,他有些看不清了,他可做到了两不相欠?直到现在,但凡有恩于他的,终是没有一个好结果。 想着,他的手便抬起来了,却是伸向她的腰间,周昔雨不知他怎地一反往常,如此没头没脑,面上羞赧,刚从喉间滚出一个“你” 便被他手里的东西塞住了嘴巴,本能地吞进去,却是松苓丸。 她不由得笑了,他好像从来就不曾怕过什么。 以至于可以毫不犹豫对一个初识之人袒露目的,邀人同行,甚至不惜发下重誓,困己一生。 正待她兀自讽笑之时,却见眼前之人蓦地吐出一口黑血,一手撑在地上,生死不知。 她失口清叱“梁照!”,却半天不见那人动静。 一颗心沉到了海底,喃喃道,“莫非他” 忽地,一丝略显嘶哑,又觉几分陌生的声音随风传来,幽幽地滑入耳里,“周,周姑娘,或许你早已猜到,但允许我重新介绍,我乃上华梁家梁照,从黄泉归来,是一名剑客。” 她突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话出自眼前的黑衣男子,正如他所说,他们的身份从未明确表露,但彼此已是心照不宣,他大可不必这般费心说出来。 此番怕是只为一颗真心吧。 心下百转千回,继而心思匍定,本来一张凄惨兮兮的脸上,亦添了一丝光彩,嘴角带了三分笑意,诚然道,“周家昔雨‘珍珑’,梁公子还真是大胆,如此不计后果碰我,不怕丢了性命?”。 梁照伸手想要扶她坐起,昔雨却对他摇了摇头,无奈,他只得退后一步与她说话,声音出口,依旧略显沙哑,道,“自是怕的,但焉知不是因祸得福?周姑娘当家宝血,岂知以毒攻毒,使梁照哑疾得愈。至此当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此时,众人在不远处目睹了全过程。 当时周家人被梁照火中取栗的举动吓得心跳都停了半刻,而林知余赵樽又是何等聪明之人,一路上听见的只言片语,加上周晓梦莫明其妙的“自伤”行为,也大概猜到了八九不离十,至于顾三娘,与周家关系密切,怕是也深知其中蹊跷吧,只是他们不知,原来梁照也早已明白了七七八八,更没想到,他在知情的情况下还敢以身犯险,而结果又更是出人意外,阴差阳错的除清了他喉咙里的余毒,以此结束了长达几个月的“哑巴”生涯,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一行人喜出望外,唯一让人担忧的,也就是周昔雨身上之伤了,周家人看到眼前这幅画面,肚子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心,当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儿,然后就是揪心的疼,尤其是李婉筝,周晓梦和周霏霏,三个人几乎是连跌带撞地跑了过去,霏霏看到她,更是拉着晓梦一个劲儿的哭,晓梦也是眼睛一红,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倒是婉筝镇定许多,一把拉过她的手腕便开始诊脉。 晓梦见此,当即顾不得伤心,赶紧走到昔雨身后扶她坐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好减轻一些身体负担,凑近了看她身上,一道一道的伤口往外渗着血,浑身鲜血淋漓,触目惊心,一时又红了眼眶。 昔雨看到她们几个形状,反倒先笑了,轻喘着道,“梁少侠方才给我服了松苓丸,现在已有了些力气,伤口也好多了,你们这副样子,好像是我活不长了似的,别吓着了孩子” 这时婉筝诊脉已定,脉象慢慢回缓,心里顿时轻简不少,终于呼了口气,语气却是不甚和缓,道,“我道你平时做事还有轻重,为何这次如此不长脑子,难道真想我素衣裹巾抬你回周家?” 晓梦红着眼睛跟着埋怨,道,“昔雨,这次可真说不了你好,底下的姊妹兄弟可都看着呢,看你到时怎么与他们交代” 霏霏还在边上一个劲儿的哭,昔雨想要站起来拉她,无奈力气还没有恢复,晓梦只得顺着扶她起来,而边上的梁照,方才几次想要出口,却因找不到合适时机作罢,这时正要出声,顾三娘却是走上前来,道,“不必担心,周家女儿血自生来便带毒,只是,非是触碰即死,而是要通过血液渗入到体内才能致命,换句话说,要身上有伤口才行,我们这一行人,除了你一路横冲直撞弄得满身是伤,其他人可都是破了阵,毫发无伤地进来的,更何况,即使不小心吸入或渗入毒血,周家人也是不妨碍的” 一时说得梁照面上发窘,答不上话来,众人听得,也都掩面不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照云叹》正文 第18章 相对 昔雨这时拉着霏霏说话,周家子弟也都围了过去,而赵樽这才终于有机会开口,看着梁照,却是对林知余道,“梁少侠意外之喜,林公子以后可免了不少麻烦” 林知余却是淡淡的,虽然恢复的方式出乎意料,其它倒没有什么,反正又不是真的“哑巴”,暂时的而已,早晚都会好的,却是顾左右而言他,道,“现在人已聚齐,眼前却是有道难题,显而易见,若想过去曼沙宫,就得先过这处断崖,我看了此处地形,除了这把铁链可下脚之外,周围再无其他出路,而铁链连接断崖,四周无任何可护身之物,崖下万丈深渊,云雾缭绕,又寒风阵阵,一旦跌下去,恐怕再无来生,两边的涯壁上皆长满了曼珠沙华,一叫‘鬼花’,又称‘忘生花’,亦万万不可踏足,所以我们要明白,一旦踏上这条铁链,便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再无回头路,要慎重决定才好” 一时间,众人重逢的喜悦,被林知余一番道来,湮灭得无痕无迹,梁照不由得翻白眼,“真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没有一点眼力见儿,啥话不好挑啥说,好话赖话由他说尽了” 林知余却是毫无自觉,好赖说尽,竟悠哉悠哉的跑一边吹风去了。 可众人也不是糊涂之人,深知此时处境不妙,一个一个都跟着沉思起来。 赵樽算是他们这里长兄,有时说话虽不太靠谱,但真到了事上,却思虑缜密,行事周全,打眼扫了一遍众人,道,“我看其实也没甚紧要,林梁二位小兄弟功夫了得,内功深厚,走铁索链不成问题,顾前辈更是深藏不露,我想应该也用不着担心,剩下的,就只有周家子弟了,唯一的麻烦,恐怕便是当家‘珍珑’姑娘,对了,还有这位霏霏小姑娘” 李婉筝点头,道,“我周家子弟凡是进入历练期的,都是经过了严格选拔,一路过关斩将,赢得家族承认,武功智技超群之人,走出来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过这个铁索链亦不成问题,只是,霏霏却是例外,她的功夫恐怕走不过这条铁链,还有昔雨,她这一身内伤外伤,更是……” 三娘见众人个个凝眉直犯愁,却道,“看这条铁链,横向也只能容纳一人,靠旁人搀扶护航,显然不可能,照你们方才分析来看,也只有霏霏昔雨两人需人相帮,这也并非不能解决” 梁照听此,已然会意,看来两人所想不谋而合,他看了看三娘,三娘淡笑点头,于是便道,“知余背周姑娘,赵樽背霏霏,我在前,三娘压尾,李姑娘人等便跟在赵樽身后上铁链吧” 赵樽闻此挑了挑眉头,也没说什么,林知余却是盯着梁照,似对此安排有所不满,哪知被他这么盯着,某人却是无动于衷,无法,只得闷声道,“你怎么不背,让我在前面打头” 梁照拍拍他的肩,淡淡道,“好锋要用在刀刃上,梁照无能,为了队伍考虑,最好乖乖服从组织听命令。” 众人忍笑,婉筝脱下身上斗篷给昔雨穿上,道,“便这么办吧,林家轻功独步天下,昔雨便拜托林公子了” 昔雨将身体裹了个严实,虽然林知余并未受伤,为了万无一失,还是谨慎一点好,一切就绪,大大方方对他拱手道,“劳烦林公子。” 好吧,人家姑娘都这么坦然接受了,他何必再作扭捏,衣袍“哗”地一振,大步一跨,矮下半截身来,道,“周姑娘,请。” 赵樽见此,只得照做,蹲在霏霏面前道,“小姑娘,或许你希望背你的另有其人,但那人冷血无情,你是指望不上了,来,安心上马吧” 梁照看一切准备就绪,便深吸一口气,对众人点了头,率先上了铁链,林知余紧随其后,接着是赵樽,然后是李婉筝,周晓梦人等,待三娘走上来,众人便皆已在铁链之上。 此时众人屏息凝气,打起十二分精神走铁索链,这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此时来个突然袭击,那可真就是一网打尽了。 待众人走了大半,悬着的心也渐渐放回肚子里,眼见终点近在眼前,空气里好像开始浮起躁动之气,然而步调却依然和刚刚下铁链时一般无二,看来梁照心里格外清楚,只要他们的双脚还浮在铁链之上,那么,这条命就还在上天手中,随时都有可能被收走,众人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往前走着,好像一步步被梁照引着,愈发的小心翼翼,然而,真是那句话说的,怕什么来什么,一支箭簇突然从对面一路破风飞来,直冲众人面门,最末尾的三娘看得格外清楚,那支箭与普通的羽箭不同,特制的玄铁箭头,速度之快,可谓电光石火,以她敏锐的警觉力,怕是那箭头上,是粹了毒的。 她刚一句“小心”出口,便见那支羽箭直直刺向梁照颈项,身后众人亲眼目睹,凝滞丹田之处的气息尽皆紊乱,铁链之上,人人开始左摇右晃,队伍一时大乱,这时只听林知余赵樽一声惊呼,“别动!”,便听昔雨的声音随后传来,“梁照没事”。 这时大家定神去看,才见那支羽箭在梁照颈项分毫之处堪堪停住,他硬是以一己之力,化解了羽箭破风而来的强劲冲击力,而离他最近的林知余和周昔雨,待看清他指尖的玄铁箭头后,顿时如遭雷击,它竟和上京城中,偷袭梁照的那支羽箭如出一辙,怕是箭头上也是粹了毒的,蛊毒之王“瘾君子”,毒哑他的罪魁祸首。 梁照此时也是如雷灌顶,为什么接二连三竟出现如此巧合之事,而且种种巧合都指向一人,沙曼华,或许待见了他后,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事出有因,三人心里百转千回,反应慢了一拍,而赵樽此时,却有等待猎物而出的警觉,只听他蓦地大叫一声,“小心!还有羽箭!” 这时林梁二人也晃过神来,立刻听风辨位,下达指令,“大家注意保持平衡,稳住身形!” 梁照身处最前方,就如同一个靶子,也可以说是一个盾牌,自己当靶子,给众人作盾牌。 破空而来的羽箭如同下雨一般,铺天盖地的飞来,梁照见情况不妙,立刻反手抽出双剑,使得虎虎生风,形成一道屏障,挡在众人身前。 而林知余和赵樽,此时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同时飞身而起,提起一口气向对岸飞去,一边躲避暗箭,一边几个起落便成功到了岸边,梁照见他们平安落地,也大大松了一口气,一边走,一边保护众人,待离岸近了,婉筝,晓梦等也纷纷飞身而出,最后三娘一拍梁照肩膀,两人便也相继平安落地。 直到踩上这硬梆梆的土地,众人心里才有了一种久违的踏实感,这条小命才算是终于保住了。 然而,既到这片“终极之地”,更大的危险还在后面,也许从他们选择来到此地,他们的性命便已经不在自己手中。 昔雨,霏霏从他们背上下来,婉筝,晓梦立刻迎过去扶了住,一行人宛如壮士断腕,一齐朝曼沙宫大殿走去。 在这前方,等待他们的,究竟是怎样的结局?是一如所愿,还是落得个尸骨无存。 大殿之上,一袭白衣纯然天成,如高山流水,上至碧落,一袭红袍妖冶邪魅,如丹青妙笔,下引黄泉,仔细一看,就连两人的相貌也是世间少有,身为男子,美得连女子都尚且不及,像周昔雨,戚雪时,荆玉之流,已经是让人见之不忘,然而,男子美到这种程度,当然更能让人印象深刻几分,一行人被眼前的搭配弄得眼花缭乱,几乎忘了,把江湖搅得天翻地覆的,正是眼前这两位亦妖亦邪的人物。 还没等众人开口,红袍之人便已笑得颠倒众生,道,“瑾南,看来我们的朋友都来齐了,哦,不,还没有,我们好像都非全对,虽然周家当家会来,在我意料之中,但这里有位朋友,我们似乎都没猜中” 赵樽微微挑眉,“两位是在说我吗” 沙曼华挥起衣袖,一声大笑,道,“这位朋友,倒是颇合我胃口” 周昔雨懒得听他装疯卖傻,颠三倒四,开门见山道,“薛哥哥,我来接你了,跟我回去吧” 白衣人尚未答话,沙曼华却斜倚着卧榻,道,“诶,云海‘珍珑’可要看清楚,我这里可没有你的什么薛哥哥,你要小心叫人哦” 周昔雨不想跟他打哈哈,向前几步,道,“薛哥哥,你倒是说话啊” 薛白衣这才开口说了句话,“这里没有你的薛哥哥,我叫瑾南。” “什么瑾南,你在胡说什么,不要开玩笑了,有何事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昔雨几乎想要冲上去拉回他,李婉筝和晓梦眼疾手快,急忙拦了住。 “婉筝姐姐,晓梦,这是怎么回事?薛哥哥怎么会变成了瑾南?你们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即便聪慧玲珑如昔雨,此时好似身边最心爱的玩具,被最不喜欢的人夺走,换做任何人怕都不会一声不吭,更何况她还身陷此中,一时也便方寸大乱。 两人被她摇得晕晕乎乎,她们和她一样一无所知,都在云里雾里,自己还搞不明白,又拿什么告诉她? 梁照看她们这边混乱,趁机插话,道,“沙曼华,‘火树银花’的毒是你做的吧?快拿解药来” 沙曼华闻声,直直的打量他半晌,若有所思,道,“其实方才你们进来,我便立刻注意到你了,果真是,简直太像了” 梁照登时警惕,“什么太像了,你在说什么?” 不同于他如临大敌,沙曼华颇有一番玩味,看着他,像是在看他记忆深处的某位故友一般,充满着对过去的怀念,却是没什么真情实意,然后喃喃自语般,道,“师妹,好久不见呐,怎么,不想和师哥聊聊吗?看来你是什么也没和咱们这个师侄说啊” “沙曼华,你住口!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顾三娘自从走进大殿,看见大殿正座上那人的一双眼睛,一直埋藏在心底的那份怀疑立刻出云见日,只是被证实之后的真相,更让人刻骨焚心。她情愿一直被蒙在鼓里,她情愿什么也不知道,因为这个真相,牵连了太多的人,至今明了的,尚未明了的,也许还牵扯身边的亲人朋友,若真是这样,对这群孩子来说,真的太残忍了,照儿,照儿,我情愿你,什么也不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照云叹》正文 第19章 为敌 梁照却是咄咄逼人,非要一问到底,拉着三娘不停追问,“三娘,三娘,你知道什么?你瞒着我什么?他说‘太像了’,我和谁太像了,他为什么叫你师妹,为什么叫我师侄,你不但认识我义父,还认识我爹,你和我爹是什么关系?他又和我爹是什么关系?他到底做了些什么?你告诉我,你快告诉我” 三娘被他问得百爪挠心,每问一句,好像用刀扎到了她的心口上,眼泪也禁不住夺眶而出。 林知余眼看情况不妙,三娘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许关系到梁照的血海深仇,被他如此追问也不肯吐露实情,怕是事情的真相,已经超出了常人所能理解的地步,对梁照怕是祸非福,于是立刻岔开话题,道,“沙曼华,你此入江湖究竟有何图谋?会虚,昆仑,乌门,虎丘,究竟与你有何恩怨,你为何灭人满门?唐家和戚无庄又与你有何恩怨,你为何对唐家主和戚庄主下如此毒手?!” 沙曼华煞有介事地撑着脑袋看他,半晌道,“原来是林家小子,这几日我正欲去府上拜访,没想到你倒是先送上门来了,也好,省得我再浪费力气!” 转而看向梁照,一双桃花眼笑得人毛骨悚然,道,“对了,你不是问我和你爹是何关系,你既是我师侄,那你爹当然是我师哥,哦,对了,你不是还问我做了什么,这样应该最简洁明了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从卧榻上站起,突然解了衣带,一下褪掉外袍,露出了光洁的脊背,可看见他身上的东西,众人不禁瞠目结舌,梁照更是睚眦欲裂,血泪盈眶,在他肩胛骨一直蔓延到心口处,爬满了那不详的死亡之花,曼珠沙华。 在众人呆愣之际,被仇恨浸满双眼的黑衣少年,“噌”地一声拔出照云剑,二话不说便死命地冲了上去,可是一向坚定凌厉的剑锋,到了沙曼华面前,就像是一根粗重的烧火棍,毫无任何威胁,一向强势凛冽,勇往无前的梁照,竟给不了沙曼华一丝丝压力,反倒一直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上! 可是,即便被沙曼华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他还是一次次的迎上去,到了后来,鲜血吐得满地都是,却还是不死心地爬也要爬过去! 他这样,倒像是什么也没想,只一味地冲上去挨打,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死气。 一开始,梁照渐落下风之时,林知余赵樽便想冲上去助他一臂之力,可是却被他冷声制止,以后接连五六次,他们试图冲上去帮他,皆被他一一斥退,无论如何都不肯他们出手。 眼看被打得只剩一口气了,二人拼着被他记恨的下场冲了出去,奈何他开口毫不留情,“这是我和他的血海深仇,与你们无关,都退下去,不要掺和进来!”,把两人气了个半死,其余人也都听得满目的惨烈和不忍。 可主意打定,他二人又岂是被他一句话便唬住的?终是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虽然梁照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可嘴里始终喃喃着什么,林知余架起他,恨得牙痒痒,道,“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什么也听不见,都成了这副死样子,就别再抓着你那可怜的骄傲不放,那只能证明你什么也不是!” 显然口没遮拦,已经被气疯了。 赵樽冲上去牵制沙曼华,从身后抽出宝刀,运气集于一线,汇聚丹田,手中宝刀霎时被唤醒一般,冷光直冒,“噌噌”作响,他抬手出刀式,道,“看前辈内功已至臻化境,掌下功夫更是炉火纯青,神鬼莫测,梁照的‘剑’本不是如此的,想是今日天时不对吧,不如,让晚辈的刀,向前辈讨教一二!” 沙曼华挥袍运气,在身前形成一道屏障,生生挡住了对面霸气侧漏的夺命刀,哈哈大笑,道,“你这后生倒是霸气得很,刀势确是不错,可惜功力不够,若回去再练数十年,想是今日我便要认真对待一二了” 这边他们打成一团,那边昔雨等人都跑过去看梁照伤势,看到他此番面目,昔雨顾不得说什么,抬手连点他周身几处大穴,随即从怀里掏出松苓丸,喂他吃了,顾三娘却是眼眶通红,心惊肉跳,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良久才道,“照儿,不要打了,也不要问了,忘掉报仇之事,剩下的交给三娘吧……” 梁照惨淡兮兮,黑衣虽看不出血迹,却闻到扑鼻的血腥味,一张口便吐出一摊鲜血,几经挣扎,终是晕了过去。 那边沙曼华赵樽打得天昏地暗,可细观战局,便可看出沙曼华始终未尽全力,掌风所出,游刃有余,而赵樽就有些力不从心,刀锋所至,逐渐失了霸气。 而大殿之上的薛白衣却一直作壁上观,既不出手帮沙曼华,也没有要与他们敌对的意思,好像只是路人,随演员唱戏,他只安心看戏便好。 李婉筝紧盯白衣人动静,瞧他形状,不像有要掺一脚的样子,看此间情况,对他们尤其不利,原本来此只是担心昔雨安危,如今昔雨找到,梁照又身受重伤,不知死活,至于“火树银花”毒,今日想是无法拿到解药了! 还有薛白衣,为何突然成了瑾南,其中更是千头万绪,如今之计,还是暂且撤退,从长计议。 思及此,抬头看赵樽,想要他赶紧退出战局,趁机寻找撤退之机,岂料顾三娘却突然起身,冲红袍之人道,“沙曼华,你所做之事,天理不容,我身为岐山门下弟子,终有一日,会向你讨回公道!” 然后突然扔来一件血衣,大叫道,“赵小子,接着,这是昔雨身上血衣!” 赵樽一个侧空翻,兜头接住抛来之物,立时明白此中意图,反手包住刀身,回头便向沙曼华劈去,沙曼华听得话中所说,动作慢了半拍,眼见赵樽劈来,一个翻身疾退,显显避开刀锋。 李婉筝见此,知三娘所想,于是一把拉过藏在晓梦身后战战兢兢的周霏霏,提气便朝大殿门口飞去,晓梦立时知婉筝之意,于是示意众子弟,提气纷纷跟在身后,向殿门掠去。 林知余眼里却是明显不甘,几欲冲上去与沙曼华决一死战,多亏被三娘拦住才没冲将出去,回头看她,眼底尽显怒气。 三娘看着梁照,却对林知余道,“听我的,这次便算了” 尽管怒火难平,但他终究怒喝一声,背起梁照,追了上去。 三娘扶着昔雨最后跟上来,眼看众人要夺门而去,沙曼华顾忌赵樽手中物,不敢轻举妄动,无奈,抬头看向高台。薛白衣这才终于有了动作,飞身而出,拦在众人身前,手中折扇一挥,“哗哗哗”,百针齐发,逼得众人不得不止步后退,局面一时僵持不下。 这时,三娘从袖中一把撒出一包□□,薛白衣条件反射,立时挥袖捂住口鼻,同时撤步后退。 几乎分秒不差,三娘大喝一声,“快走!” 赵樽与其余众人得令,一齐飞身越过二人,径直朝来路而去。 离开曼沙宫,众人一齐直奔“素手小筑”荆玉处,此行真可谓在自己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非但武力输给对方,心计上更是输人一筹,让敌人伺机而上给诛了心。 一众人在回去的路上只顾闷头逃命,谁也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本以为早已可以独当一面,本以为能做的远不只于此,难道真的是太过自信了,自信到送上门去让人打脸? 沙曼华本是众矢之的,大家也没的逞脸去当什么大英雄,只是年少热血,其中牵扯又与自身息息相关,不得不出面讨个说法,何况中毒之人本也等不得,哪知,却是以这样的结果收场,如此亲者恨,仇者快,解药更是没得影子,简直是糟得不能再糟了! 再且,此次对话又牵连出一串接一串的谜团,一个是“羽箭”之谜,一个是“瑾南”之谜,一个是“师兄弟”之谜。赵樽曾听梁林二人提起,薛白衣本乃中原武林首屈一指的情报收集处“如意楼”楼主,此番得知,原来他是被当年周家所救,那么由此一看,周家当年收留他,怕也是沙曼华在很早之前暗箱操纵所致,果真如此,沙曼华心思智计可见一斑! 这么一来,顺藤摸瓜,可大胆猜测,“如意楼”背后的真正主人,其实是周家人。 而“师兄弟”之谜,则是最最让人震撼的事实,听沙曼华所说,他与梁照的父亲梁慕,还有突然从江湖上跳出的顾三娘本是同门,师从岐山逍遥子。当年岐山老人逍遥子,是江湖武林传颂的一个神话,甚至在坊间和宫廷内苑之间都处处听得他的传闻,而他门下神出鬼没的三名弟子,也是人人茶余饭后拿来做下酒菜的谈资,甚至说书人把他们的事迹白纸黑字写成了书,在市井之间大卖,一时间竟再现了洛阳纸贵的景况。然而虽然把他们传的神乎其神,但谁也没见过他们的庐山真面目,倒是当时在江湖上横空而出的上华剑客梁慕,一个掌法出奇的红袍少年“无名”,一个妙手回春的神秘女子“隐三娘”,一时声名鹊起,为人称道。 只是后来,他们的命运,却着实让人唏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照云叹》正文 第20章 前尘 一位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其余二人从此不知所踪,曾经发生的一切,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的,随着他们烟消云散。 而现在看来,怕是当年梁家灭门与沙曼华逃脱不了干系,若真的如此,怕是对梁照来说,是一个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事实永远让人束手无策,真相永远使人回天乏力。 而“羽箭”之谜,则更让人心惊。 赵樽本来镇守北境,此次回京复职,发觉京城之中彝族人出没频繁,来往诡秘,于是一路追踪,牵出了神秘女子顾三娘,又从三娘处得知伽澜铃儿非池中之物,且引出彝族的至尊毒物“瘾君子”。 彝族的至尊之物寻常人是无缘得见的,而且能随意使用它的,怕是他们最尊贵无比的人物了吧!如今在曼沙宫中竟也出现了“瘾君子”,看来,一张大网已经不知不觉把他们每一个人都连接在了一处。 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在他脑中浮现而出,“沙曼华或许与彝族伽澜铃儿亦有牵连”! 由此推断,那么梁家灭门会不会与伽澜铃儿亦有旧账,若真如此,只怕天下真要大乱! 此行,大概他们最失策的,便是梁照与沙曼华竟有如此深的因缘牵连吧! 而且,他的伤,更让他们始料未及,那样厉害的一个人,当心中执念被一击而破,竟是如此毫无招架之力! 这样的人,是最不该暴露弱点的。 一行人来到荆玉处,各有各的心事,彼此相望,只是无言。 而荆玉一眼看到容貌无甚大改的顾三娘,仿佛就像回到了十二年前的越州城,和城中闹市之下的那处小院,那时,顾三娘日日与她一处,教她医理针法,教她识药辨药,两人一齐尝百草,一齐研制丸药,一旦投入进去,往往忘了子丑寅卯,今夕何夕。 一个人最幸福的,大概便是可以毫无顾忌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三娘与荆玉,酷爱医药,他们亦师亦友,在讨论相同的乐趣之时,往往有说不完的话题,虽说荆玉年纪小,但她聪颖,悟性高,总能提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和想法,而顾三娘也时不时被她的奇思妙想惊得连连咋舌,总忍不住拍案大叫“真真好玉儿!”,那几年的时光,是她最最幸福的日子,也是最最难忘的日子。 可就在她沉浸在莫大的欢喜中来到她面前时,顾三娘开口便是,“玉儿,快准备止血散,针灸包,药酒和换血器具,救人要紧!” 荆玉拉着三娘,脸上的笑容未退,打眼看见林知余背上之人,瞬间便凝了神色,这时林知余也顶着一张讨债的僵尸脸道,“气息越来越弱了” 荆玉赶紧往里迎,道,“快背他进来” 随后很快便拿来三娘所说之物,看了看身后万般疲惫的众人,道,“这里有我和师傅,你们且去休息,留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 赵樽看了三娘一眼,三娘点头,他便第一个转身出了来。 李婉筝见此,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了声,“走吧”周家子弟便也跟着出了来。 周霏霏自从到了曼沙宫,便被晓梦和昔雨紧紧护在身后,可即便如此,小姑娘还是被吓得浑身直打哆嗦,而自从梁照送了她那只“草芥兔”后,小姑娘便在心里对他生了一种亲近之感,一路上总是对他留上几份心,在亲眼目睹了发生在他身上之事后,总是胆小怕事的霏霏,却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始终紧咬着嘴巴,默默的随两位姐姐跟在他的身后,好像在她心里,不管梁照发生了什么,到最后,他还是会像当初一样,那么温柔的站在自己身前。 而此时,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抓着他破破烂烂的袖子,道,“哥哥,霏霏在屋外守着你,你要快点好起来” 林知余这会儿是恼火到了极点,转身突然在门框上“碰”地狠狠砸了一拳,然后镇定下来,对身后道,“我把他交给你们了,一定,一定救活他。”便大步出了门。 而昔雨这时也犹疑着要出去,却被顾三娘叫了住,道,“昔雨,你先别走,照儿那边,玉儿会照看着,你的伤势也不轻,我先帮你看看” 昔雨点了点头,随她扶着,进了里面的隔间。 待三娘为她施针包扎完毕,荆玉刚好进了来,看了看三娘,犹疑着要不要说,三娘便直接开了口,“有话便说吧” “师傅,他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五脏六腑也被震伤,情况实在不妙,不过,只因他身子底子好,且有松苓丸吊命,目前且有一息尚存,只是,内伤,外伤可慢慢恢复调养,但致命的是,他血液流失过多,需要马上为他输入足够的血,不然,怕是很难挨过今晚了……” 昔雨咋听,惊的一下子从床上坐起,结果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好半天没缓过来,好容易开口,才道,“怎会如此?对了,可以给他输血,我的给他,对,把我的血给他” 荆玉听此却是摇了摇头,道,“怕是不行,方才我已试着将我的血液输给他,可是,当血液进入体内之时他却突然大把大把喘气,而且呼吸越来越急促,这是明显的血液排斥反应,我怕他一时气竭,只得收手作罢” “如此看来,只能找与他血液相近之人的,否则,擅自冒险输血,很可能会害了他……” 荆玉说到此处,似乎完全没了主意,这里他们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梁照他早已没了家人,又到哪里去找与他血液相近之人来呢? 三娘听她们所说,一语未发,像是早已料想到此处,却不知怎么,突然笑了,道,“昔雨,亏你从小聪慧灵巧,最心如止水的,怎么也会犯了糊涂?他只因不小心沾了你的血,便大吐毒血,若是大量吸收你的血液,怕是他死一百次也不够啊” 昔雨这才反应自己说了什么,一时羞愤难以,只狠狠咬着那水唇,像是非要把那话吞回去不可。 三娘见说话说过了头,忙凝了神色,叫她,道,“昔雨,我说过了头,你别恼,你听我说” “我要告诉你一事,这件事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连玉儿也不知道,它是藏在我心底最大的秘密,甚至比大师兄一家惨死,比我们师兄妹关系更为重要的秘密。但你要答应我,在听过之后,仍能固守本心,仍能坚守自我,不要有一丝一毫改变,可好?” 昔雨见她如此郑重,心里“突突”跳了几跳,隐隐预感有什么天大的事要拨云见日了,嘴上却道,“三娘,你说吧” “你听我说,你可曾听说过周晚篱?” 周晚篱,周晚篱,那日,在下云道“如意楼”,沙曼华也曾提起这个名字,当时只觉奇怪,为何他看了自己的剑法,就叫出“周晚篱”的名字?后来又接连发生太多的事,便把这事给忘了,今日,三娘却又再次叫出这个名字,看来,“周晚篱”此人必是与我周家脱不了干系了。 想及此,便只道,“曾听沙曼华提起过,既然三娘今日向我提起此人,想是她与我周家牵扯甚深吧?只是,我自小在云海长大,从未听族中任何一人提起过此人,况我一年前接任当家之位时,也从未听爹提起过此人,连当家人都不想被知道的事,怕是不会让人惊喜之事吧?” 三娘苦笑一声,道,“其实,便要看你如何待之,若能接受,它便什么事也没有,若不能接受,或许会因此困己一生也说不定” “你听我说,其实,这世上还有一人能救照儿,他便是你的爹爹周云起。而周晚篱本是上一任周家当家人,也是你爹爹的亲妹妹,也就是你的姑姑,还是照儿的生身母亲。” 昔雨听三娘一字一句道来,面上阴郁之气一阵重似一阵,手上捏着的云绣锦被,被她攥得变了形状。 而荆玉此时亦是大吃一惊,失了往日沉稳仪态,急道,“怎么会?方才听师傅所言,周姑娘当家血脉特殊,外人是不能近身的,若晚篱前辈亦是周家当家人,怕也是如此吧,但梁照父亲乃是一代剑客梁慕,他们二人怎会……” “这便是接下来我要说的了”,三娘抚上昔雨紧紧攥在一起的手,慢慢的舒展开来,拉住她道,“当年大师兄学成下山之后,手中一把‘照云剑’走遍大江南北,与江湖各路武功高手交手,渐渐的,便打出了名气,而就在他渐入佳境,登高望远之时,却遇上一位白衣出尘的女子,她手上一把雪色软剑竟一度逼得他束手无策,可是终究,还是大师兄赢了”。 “女子当时似是很有些不甘心,便说他是第一个赢了她‘若水剑法’的人,而大师兄也对她的剑法颇为欣赏,当即便道,‘你的若水使得确实登峰造极,但其中缺了点支撑这把剑的灵魂的东西,若你哪日找到,便来寻我吧’。” “后来,她果真找到了某种他说的‘灵魂的东西’,甚至不远千里找到了他,而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游历路经此处,遇到了他们,认出了大师兄,那战之后,大师兄受了伤,而她,却输了心。” “后来,两人心心相许,一起到云海周家去找你爹爹,求他成全,晚篱她一直磕到破了头,鲜血染红了白衣,你爹爹不忍心,终是点了头,可是却说了一件让两人一度心如死灰的事实,那便是即便他们在一起,也无法结为夫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照云叹》正文 第21章 决断 “后来大师兄便想到了我,两人不知怎么寻得了我的踪迹,让我帮他们度过这一难关,于是,我便想到了‘以血度血,共达平衡’的办法。” 荆玉此时便像回到了当年那时,当即提出疑问,道,“师傅,什么叫‘以血度血,共达平衡’?” 三娘便笑了,一边摇头,一边道,“周家人生来与常人不同,周家女子生来血液带着一种奇特的毒性,而当家女子毒性更甚于常人,但周家男子血液无毒,却对族中女儿血有着特殊的免疫,也就是说,女儿毒对他们无效,这也便是周家女子只能与族中男子通婚的原因。于是,我利用周家女子和男子这种特殊的血液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也许将不会发生血液排斥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男女进行平衡度血,所产生的新的血液会不再带有毒性,而因此变成普通人也说不定’,我把我的猜测说给他们两人听,再三犹豫之后,他们便再次找到周云起,求他成全,而你爹爹也同意了” 三娘说着看向昔雨,昔雨接着道,“显然结果成功了,他们两人得偿所愿,而我爹爹也因此变成普通人,从此再不能接近族中女子血” 说到此处,荆玉又忍不住插了嘴,道,“可是,既如此,周姑娘又是怎么……” 昔雨便笑了,可看在眼里,却是像比吃了苦胆还要苦似的,道,“我的确是爹爹的亲生女儿不错,可是,爹爹如今亦不能接近我族中女儿血亦不错,因为早在他们去找爹爹之前,我已经出生了,我长了梁照整整一岁” 荆玉又道,“那么如此说来,你爹爹如今等于是一个全新之人,你身体里流淌的不再是现在的爹爹的血液,相反,梁照却是和你爹爹有着奇妙的血缘关系” 换句话说,梁慕周晚篱他们相当于把她原来的爹爹给抹杀掉了。 “简直……”,荆玉本来想说什么,却及时住了嘴,但后半句还是被昔雨给道了出来,“太荒唐了” 三娘苦恼的看着她,不知是歉疚还是什么,只道,“昔雨,我知你现在心情,可是照儿如今危在旦夕,当我求你,且让云燕带信回去,让你爹爹赶来救他一命,可好?” 昔雨只冷冷笑着,良久才道,“你们且先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二人无法,三娘亦是不知如何是好,看来这个事实还是太重了,昔雨若是想不通透,照儿怕是……,想及此,还想做最后的挣扎,才开口道了句“昔雨……”,那人便向床里一转,将千言万语挡在了身后。实在没得办法,只得转身出去,顺便给她掩上了门。 而在两人出门后,昔雨便强撑着身体下了床,来到梁照床前,看着他被绷带裹满了全身的伤痕累累的身体,只道好笑,脸上却没有一点微笑之意,只轻道,“这其中,有多少是为了救我而伤的呢?” 想着,她便不知不觉坐在了床边,看着他棱角分明的眉目,道,“想昨日还称你梁少侠,今日便成了我的亲表弟,又或是我爹爹的亲儿子?”,说着,在她都未察觉的时间里,一丝冷笑蔓延开来,喃喃道,“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你想让我拿什么待你?我又该拿什么待你?” …… “莫非上辈子你是个肉包子,不长眼的送到我面前来,我把你捏撮捶扁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若是这样,这辈子能不能暂且记账?下辈子我定投胎做成大肉包子,让你吃回来,如何?……” 好久好久,众人在屋外等得心急火燎,三娘与荆玉更是坐立难安,直到听得一阵“啪啪”振翅的声响,一只雪燕从屋里飞出,直向正南而去,两人终才把心放回肚子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少时,一袭云海罗裙上披着一层雪色斗篷,从房里飘然而出,颈上一条紫罗长巾,走到三娘面前道,“你说的我做到了,现在我做什么,还请您不要插手” 然后又对李婉筝道,“婉筝姐姐,如今一年之期将到,我把他们交给你了,我要出去一段时日,待一年期满,我们云海再见” 李婉筝等人不知里面发生何故,弄得三人这般生冷模样,眼睁睁看着昔雨远去,也没有办法出手阻拦。 于是众人一齐看向顾三娘,无法,她只得撂下一句“昔雨爹爹周云起可救照儿”,便再无后话。 而众人听得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顿时犹如晴天霹雳,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后来,三娘封上梁照七经八脉,用银针吊着最后一口气等周云起赶来。 其间,接二连三发生变故,等他病好归来,江湖已经地覆天翻,风云大变。 先说林知余,待昔雨走后不久,他便接到武林盟主厉酢言飞鸽传书,只道,“山河令已出,大荒山劫行,朝岳兀自以身犯险,与沙曼华绝杀骨头林”,哪怕再喜怒不形于色,咋地听闻此消息,他面上也禁不住一片灰白。 虽说这边放心不下梁照,但好歹有三娘护着,定能保他周全,于是片刻不敢耽搁,立刻快马加鞭赶往大荒山骨头林。 而李婉筝这边,本来留在下云道客栈里照顾戚雪时的两名弟子,在不久前刚刚回来,却是再一次火上浇油,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戚雪时被戚无庄的人强行带走”。 他们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戚无庄近几年来一直在搞“内战”,如今戚行翼倒下,戚无庄怕是要江山易主了,更新换代了! 戚雪时这一芥蒲草,少了父亲的庇护,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对了,刚刚昔雨匆匆离去,莫不是……”,李婉筝后知后觉,问晓菲,晓光二人,道,“你们可把这消息告诉旁人” 两人只道,“只传信告知了当家的” 李婉筝只道“不好”,立刻告别了三娘几人,便带领众子弟随后追去了。 而赵樽这边有趣多了。 待众人先后离开,赵樽便合计着自己是不是也是时候回去了,之所以等在这里,只为了能安心看到梁照平安无恙。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们三人从一开始的刀剑相向,到一起并肩作战,出生入死,早已成了传说中的“生死兄弟”,林知余他们被外事所迫,不得不暂时离开,那么便由他代他们看着吧。 然而不日,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打断了他平静中并不平静的等候。 一行六人,一位贵气的公子哥儿,两位侍从,三位黑衣保镖,“哗啦啦”泼水似的一溜挤进门,时至今日,离梁照昏迷已有四日,银针续命只能维持七天,若是第七日周云起依旧没赶到,那么梁照的生存之机恐怕所剩无几了。 三娘荆玉每日时时刻刻查看梁照的状况,相比较而言,赵樽就闲得有些不淡定了。 而此时突然到来的六人,却实在给了他一份意外的惊喜。 一位黑衣保镖模样的人,见了他立刻扑过去给了一个熊抱,两条腿悬空挂在他身上,胳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让他差点“出师未捷身先死”,险些一口气背了过去。 他这边一个劲儿的咳嗽,那边那人便开始滔滔不绝,道,“哎呦,我的老大诶,您还活着啊,我这准备的白花可无用武之地嘞,可惜啊可惜!” 赵樽还未开口,另一个带着满脸络腮胡的黑衣人便大嗓门道,“老大,你没在的时候,大鹰可没少在背后说你乱七八糟的大白话,老三我可是每日每夜捧着老大你常穿的那身描金玄衣睹物思人,上面流淌的,处处都是我的血泪啊” “老三,其实我早就想说,你一直抱着的,是老大早就穿破扔了的旧衣了” 最后一个清瘦的看起来有些不太正常的黑衣人凑过来说。 “那又如何,越是穿旧的,那上面老大的味道就愈是浓厚,就愈让我觉得老大就在我身边一样” “可是我想说,那天老五洗脚找不到擦脚布,老六就顺手扔了这衣服,之后兄弟们见了也都拿来用,久而久之,就干脆用来专门擦脚了,我说临来那晚,洗完脚怎么都找不到它了,原来被你扯去了,害得我湿脚穿鞋去泼水” 老三咋听,一肚子邪火上来,原本就大的嗓门,这时如同雷吼,道,“什么?!我说那上面怎么有一股骚臭味儿,还想着老大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原来是你们的臭脚丫子味儿!” 一边一通乱吼,一边扑过去抓那两个侍从模样的年轻人,道,“老五,老六,把我逝去的眼泪还给我!把我碎成渣渣的心还给我!” 待一群人闹够安静下来,赵樽这才找到机会插嘴,道,“好啊你们几个,几个月没见,胆子越发肥了,没我的命令,竟然擅自离开驻地,回去各领五十军棍!” 几个人一听,个个哭丧着脸哀嚎,道,“别啊老大!我们接到黑鹰传信,落款一个‘顾’字,说你在此处遇险,晚一步就让我们准备白菊花送你,兄弟们哪敢不来啊?不信你问老十二” 说着,几人一同看向那位衣着华丽的贵公子,那人看起来是一群人中年龄最小的,不过十七八岁,从进门来便一直缄默不言,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沉稳。 此时见众人一齐看他,无视他们眼里的可怜兮兮,只对赵樽道,“阿七,你无事吧” 赵樽看见他,脸上神情立刻缓和了几分,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淡笑道,“无事,还是十二最让人放心,几个月不见,好像又长高了,我说你们几个,一个个都快奔三了,怎么还不如一个半大小子沉稳?” 赵樽看着这一群不省心的“老顽童”,忍不住直皱眉。 老五老六知情识趣,这会儿连忙下拜,道,“老大,我们擅离驻地甘愿受罚,见老大安然无恙,一顿打便也值得了” 赵樽本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听他们所言,知是顾三娘私下里传信给他们。明知触犯军纪也要冒险一探,这种两头掉脑袋的事,若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和胆魄,可是绝对做不出的。 他带出来的兄弟,他再清楚不过,他们都有着一颗铁胆忠魂,是真正的勇士,而且有情有义,为兄弟上刀山下油锅绝无二话,更何况这次牵扯到自己,更是不计后果豁出去,军队里,若是没有命令擅离职守,抓住了就直接算作逃兵死路一条。老二这次让“十二衣”出动一半来寻人,似乎下的注有些大了。 不过,他赌赢了。 况且他们千里迢迢为他冒险至此,在见到他们那一刻起,一向对军纪严格要求到变态的赵樽,却是怎么也下不出命令军法处置。 不管怎样,“违反军纪要受罚”,这是他亘古不变的信条,但这些目前先放一边,最要紧的是,三娘花这么大力气把他们弄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在他沉默之时,一行六人皆已跪倒在地,甘心请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照云叹》正文 第 22 章 而此时,造成这种局面的始作俑者却是一脸风轻云淡,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只道,“看来你们已见过了,赵小子,我送你的这份礼物,可还满意?” 赵樽无奈的摇了摇头,先是对他们几人道,“你们先起来吧”,转而又对三娘道,“不知三娘如此兴师动众让他们前来是何用意?” 三娘神情不动,那张柔极媚极的脸上毫无波澜,转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自然有用意,我要你带照儿回北境” 赵樽一听,挑眉看她,面上不动声色。 只是有心听下文来。 三娘果真接着道,“如今沙曼华现世,挑起江湖风雨,曼沙宫一行,揭露太多真相,他这一记‘诛心’,当真让照儿招架不得,若此次他可挺过来,那便还有一线希望,若是他真的失了心,那便真就到了万丈深渊……” 说着,她蓦地站起来,神色之重,重似泰山压顶,只道,“王爷,只有让照儿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方可暂得一时安宁,我顾三娘请求王爷,带照儿入北境!” 话音落地,她便跟着拜倒在地,双手抱拳,掷地有声。 身后六人听了所说,显得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互相眨巴着眼睛,面面相觑。 赵樽当得知她在背后耍阴诡手段,便料到她所求必定不同,只是没想到竟是让他带梁照入北境。 她如此违背江湖侠义也必须要做的事,竟是这么一件举手之劳之事!她是怎么料定自己不会带他走,不惜骗来他的定军神兵――乌鹰十二衣,拿来当作威胁筹码。 或许,她大有把握自己会答应,只是因那人安危太过紧要,紧要到哪怕有万分之一不利的结果,她也不敢拿他作赌。 想及此,赵樽不由得叹了口气,弯了腰扶她起来,道,“三娘,莫非这些时日的生死与共,你可是当我不存在?即便你不说,我也早已想到要带他走,如今你说了,我更是一定要带他走,你大可放心好了” 三娘这才终于吃了一颗定心丸,脸上有了笑意,道,“多谢王爷” 此后,一行人又静静等了三日,待第三日入夜,赵樽便坐不住了,在房里踱来踱去,一行六人已经换回平日的穿着,布衣短打,干净利落,因常年待在军队里,都磨练出了一副刚硬的筋骨,只打眼一看,便有一股子军旅峥嵘,杀伐决断之意,怪不得他们一路上要乔装打扮,这要以平常面貌出来,不惊动附近的上京守军才怪。 几人眼看自家老大面色阴郁的要挤出水来,大气不敢出一声,连平常总咋咋呼呼的老三,这次也咬紧牙关,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而几日来便发现一直对赵樽格外上心的老十二,这时眼巴巴的望着他,几次三番张口,皆是生生咽了回去,愣没说出一句话。 镇定如荆玉和顾三娘,此时也多了些烦躁之气,一边察看梁照形状,一边不时朝门口张望,随着时辰一点一点的挨近,面上也一点一点的泛起灰白之色。 终于,在一行人千盼万盼始出来的呼唤声中,等待已久的人终于露了面,他是在众目睽睽下走进门来的,一身青衫衬得他越发的清瘦挺拔,身上披着一件雪色斗篷,宽大的帽子将他的脸遮去了大半,在隐隐约约的烛光之下,让人看不分明。 他一进来帽子也不脱,但从他略显沙哑的声音里可知,这一路上他是怎么风餐露宿,马不停蹄的赶过来的。 众人只听他冷冷的语调,道,“人可还活着?” 三娘待看见来人,身上才终于有了点血气,抬手拭了拭额头上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长出了口气。 荆玉也是额头点点晶莹,闻声慌忙道,“活着,活着” 之后,赵樽几人退场,一直到次日太阳当空大照,房门才再一次应声而开,像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青衫人又悄无声息的离开,尘埃已定,而门外几人,自始自终也没瞧见他究竟是何模样。 当梁照清醒之时,是在行进中的马车上。 马车一路颠簸,梁照无法自己一人待在车上,赵樽一直半抱着他,一来可以护着他,多少减轻些旅途疲累之苦,二来担心他的身体,毕竟五脏六腑深受重创,身体元气大伤,虽补充了血气,但想要恢复却不在一朝一夕。而且一路上,有好几次梁照情况非是很好,赵樽不得不提气运功为他护体,梁照一直昏迷着倒没有什么,赵樽反倒提心吊胆,弄得狼狈不堪。 此时梁照醒转,一睁眼便看到赵樽闭目养神,近在眼前的脸,顿时大惊,一个翻身坐起,不想牵动了伤口,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冷汗直冒。 赵樽听到动静,慢悠悠的睁开双眼,之后波澜不惊地打招呼,道,“呦,醒了” 梁照昏迷半月之久,如今刚醒,脑子尚还处在空白状态,也不知道今夕何夕,用力一回想,只觉眼前“哗哗哗”地像走马灯一样,闪现出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脑袋像被四分五裂,疼得双手抱头直往车窗子上磕。 赵樽赶忙拉住他,简单说明此间情形,道,“梁照你听我说,过去的事你且不用去想,现在最紧要的,便是安心养伤,即便不为你自己,也替三娘想一想,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有知余,有周姑娘,有好多好多人都在为你担心,现在很多人都在做着应做的事,你也要做你此时应做之事。我们正在去北境的路上,听我的,什么都不要想,安心休息一下可好” 赵樽没曾想梁照醒来会这般激动,一时六神无主,他是真心不擅长应付这般惊弓之鸟,只努力找些话来说,好借此分散注意力,莫让他再想那些头昏脑胀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他的话起了定神作用,梁照渐渐安静下来,呆呆坐在座榻上,似是正努力将那一团乱麻的局面,理一个头绪,赵樽便不再去扰他,默默坐在一旁,给他时间去做收拾。 良久,只听那人似突然惊醒,道,“我的剑呢” 赵樽忙地把一直放在身边的东西递给他,道,“在这儿,一直都在这儿” 梁照把剑拿在手里,自清醒后便开始大起大落的情绪,这才暂且得了归处,赵樽也终是松了口气。 就这样拖拖踏踏,且走且停,待走到北边最后一个城镇“无难城”,已经一月有余了。 这日,黄昏十分,夕阳将天空染红了大半,残阳似血,鲜艳欲滴,在这荒凉的北境,更是多了几分雄浑悲凉的悲壮。 他们一路走来,不敢以真面目引人注意,乔装成富家公子哥,有侍从护卫陪同,一路游山玩水。 赵樽,梁照和老十二表面上就像是结伴同行的至交好友,“乌鹰”之首漆鹰,老三老四老五老六五人是侍从和护卫,老十二跟在马车一旁和前面五人骑马而行,赵樽和梁照则坐在马车里,为了不露出破绽,亦使队伍看起来不那么突兀,老十二一改往日的惜字如金,时不时的隔窗和车里的人闲聊,什么“阿七,方才在‘好庙村’里喝的那碗杜康酒果真非一般凡品,我说带一坛回去,你非说什么‘好酒一碗足以,滋味当存永固’,百般啰嗦,真是好没意思” 什么“阿七,方才‘花湖镇’里的桃花开了,那般烂漫明艳,灼灼十里,当真好景色。不过,要我说,若摘一枝戴你身上,那才真叫好颜色!” 此一番下来,前方五人听得一阵冷汗涔涔,不停的往马车里面觑,生怕里面那人恼羞成怒,“唰”地扔出来一梭镖,让他们血溅当场。 而说话之人依旧毫无自觉,兴致勃勃地继续道,“阿七,那日在太河镇花灯节上,那些花灯怎地那番好看?本想送你一只来着,怕你不接,便没敢动手” 当地的花灯节,放花灯除了祝福祈愿,其实还有一求良缘之意,听人说,若是女子有了心仪的男子,便送去自己的花灯,若是男子接了,便是注定的一段美好姻缘。 白鸿萱不知其中缘由,此一番话倒是暗合了后者之意,漆鹰只觉不妥,暗地里给那孩子使眼色,可惜那人压根不往这边看,害他一番好意,全丢进了臭渠子里! 什么叫忍无可忍便不必再忍,赵樽这一路上耳根子就没清静过,他从来不知道总是一直跟在他身边,能两个字说完绝不多加一个字,能一句话说完,非得劈成半句话来说的孩子,有朝一日竟能变成眼前这个噼里啪啦学嘴八哥似的少年。 本来既愿意说话也是件好事,可听他嘴里不着边际的烂耳朵混话,不知都是从哪学来的,自己可从没教他这般说,莫不是跟着漆鹰那几个不着调的学来的?打定主意,这次回去非得对军营里一些乌烟瘴气的靡靡之音做个彻底的整顿不可,看看究竟是从哪个闲得蛋疼的二货嘴里漏出来的,既想说,就让他站在全军将士面前说个够,一日不够说两日,两日不够说三日,非得让他说尽兴不可。 而此时,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漆鹰一行不禁地一阵头皮发麻,后背不停的往外冒冷汗,此时正值暑气正盛的□□月份,弄得几人像过寒冬腊月天似的,只觉这感觉实在来得诡异。 就连梁照,这一路走来,每天听他们几人插科打诨,耳濡目染,也渐渐的忘了那些教人烦心的事,内心也渐渐平静下来,偶尔也能说上三两句玩笑话,彼此都是热血男儿,意气相投,很快,对待梁照,他们不像一开始那样,那么的僵硬和陌生,熟悉了梁照的为人,发现他也不是那么的古板和不通人情。 只是,除了一人,似乎对他总有那么股说不清的敌意。 老十二是在七年之前遇见的赵樽,那年他十岁。 那年,赵樽也不过十七岁,跟随父亲老王爷赵钺,征战沙场。 敌军不过是西北大漠里的一些蛮夷之民,本来不足为虑,哪曾想,他们使了见不得人的阴险手段,驱使蛇虫毒物为他们所用,弄得军营里三步蛇群,五步虫阵的,军心大乱,且它们剧毒无比,一旦沾身,必身中其毒,无反抗之力。 那次大战,我方损失惨重,虽然赢得战局,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说是大捷,不如说是奇耻大辱,战后,全军几乎大半都中了毒,亏了一位江湖药师出手相助,及时制得了解药,这才避免了最大的伤亡,然而那人却不肯透露身份,悄悄而来,悄然而去,仿佛天降贵人,救赵家军于危难。 然而那次大战真正的损失,便是他们的前锋大将,小王爷赵樽与大帐失了联系,不知所踪。 直到三个月之后,赵樽安然无恙地回来,身边便多了一位寡语少言,面无表情的半大孩子,此后,他被赵樽一直带在身边,历经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局,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长成了如今这般独当一面,那只当初小小的雏鸟,渐渐丰满了羽翼,开始振翅而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