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易散》 第一卷 子不语 楔子(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过于肥大的粗布麻衣下伸出了两只脏兮兮的爪子,少年趴伏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黑墨般的长发如海洋中的某种生物似的肆意散开,裸露的腿上臂上布满了交错的鞭痕,据说这是每一个奴隶经手调教的第一步,只是不知该说这个少年是幸运亦或是不幸,却在这时被人买了下来。 皇朝虽说早已禁止大规模地调教奴隶并向贵族贩卖,但每当深宅大院中缺了人手,比起临时招几个不知底的人,贵族们还是偏向于已经养熟了的听话又好用的奴隶,只是入了院子,他们被叫做“仆”了而已。有需求就会有市场,总有一些隐蔽之处专门向贵族们开放,该知道这些黑市存在的人自然对此喜闻乐见,不该知道的人估计一辈子都不会知晓他们的存在。 头皮忽然一紧,少年只感到一只有力的手毫不怜惜地拽起了他的长发,使他不得不仰起了脸,一张干净漂亮的脸总是能让别人多出几分好感,也好使自己少受些罪,所以少年的脸庞倒是比爪子般的手干净不少,透过东一块西一块的尘土还是能看出些俊秀之气来,只是额角上流下的血令他还多了许邪肆之意。少年看不清面前的人,只好尽力露出了一个和善乖巧的笑容。 “砰!”那人突然松手,少年脑袋砸在地上的声音叫听了的人都替他疼,使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呜咽。 “就算我说不需要仆人,可你带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做什么,要我养他吗?”那人年纪不大,眉目算不得俊朗,甚至眼中还有股阴戾,可一袭华服,硬是叫他穿出了一股大家之气,此刻他的语气虽不严厉,但在这种气质的衬托下,却叫人不敢直视。 “是殿下你说随便找个人来让珏皇子安心的,我看他可怜才……”回答的青年与那人年纪相仿,许是熟稔的缘故,语气小心中还带了点委屈,他不开口时儒雅清俊,可一开口怎么听都有种谄媚逢迎的感觉。 先前一人眉头一蹙,可人都带回来了,况且他也不差一人的伙食费,虽见那青年又是赔笑又是委屈的,却独独没有惧怕,不禁笑了出来:“好了,把人带去洗洗,等人醒了随便安排个活计吧。” 青年瞪大了眼睛,吃惊道:“珏皇子是让殿下找个会伺候的小奴隶,我虽然可怜他也多半是看在那张脸的份上,你就这么连门也不让人进?” “我这不有你在了嘛,况且他也不来历不明吗?” 青年翻了个白眼,“我也很忙的,跑跑腿还行,更衣研墨我可一件也做不来。” 那人再次皱了下眉头,长久的军营生涯让他信不过皇城中的每一个人。 “等他醒了我先送殿下这儿来,实在不行再换一个。”青年不待那人开口便兀自下了决定,拎起软趴趴的少年往身上一抗便离了开去。 “……” ——*——*——*——*—— 黑暗中似乎出现了光亮,少年不由自主地抬脚去追,仿佛身后的黑暗中隐藏着择人而噬的妖魔般,让他本能地想要远离,心中的恐惧化作了奔跑的动力,光线越来越近,越来越刺眼,可少年浑然不觉地一头扎了进去。 昏暗的茅屋中,猛然间睁开了一双幽深如墨的眼……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少年沉寂的目光在微掩的门上打了个转,再次阖了起来。几声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后,一只柔软微凉的手覆在了少年额上,他听到一道松了口气的叹息,随后那只小手又在他额角的伤口上忙活了起来,少年似乎有些迟疑地,缓慢地睁开了眸子,看到了一位少女尖俏麦色的下巴。 “你醒啦!”少女才长开的面庞上还有不少稚气,但隐约可见未来的绰约之姿,不过她的服饰明明白白的让少年知晓,她只是最低微的婢女,“我刚带了些食物来,先吃点吧?” 少年漠然地看着少女,沉默不语。 “咦,原来你不会说话吗,真是可怜。”少女眨了眨小鹿似的明眸,目中是盛不住的同情。 “……” 少年的不反驳愈是让少女确定了他是哑巴,更为热情了起来,看着少年小口地啃起了糠饼,也屈膝坐在了床脚,向他介绍起了此地的情况,“这里是御王府,御王殿下是大皇朝皇帝的第三子,少年起征战沙场,现在殿下在外可也是威名赫赫,两日前才从南蛮之地凯旋,母亲从小就告诉我殿下是皇朝的英雄,能留在御王府是我们的荣幸呢!”少女微微羞赧地一笑,纵然她在御王府从来只能偶尔远远地看那位殿下一眼,但这些不妨碍她对御王的仰慕之情,“现在天色已晚,你再休息一夜,明日便会有人来安排你的任务……我也还没吃晚饭,可以给我留一口吗?” “……” “我叫银子,你……”少女眼眸一转,摇头道,“唉,你又不会说话,我与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初来乍到的,不一定有单独的住处,这次我是为了救你,但以后你恐怕不能过来了。我负责照顾受伤的军士所以不好常与别的仆人接触,不过放心,我会求那些大人们照看你一点,他们都很好,所以不会说话也不要害怕,御王府内刑罚森严,没人敢欺负你的。” 少女东拉西扯的似乎一直在说话,少年眸光如水,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少女对她的好意,他确实能感受到,同时也感受到了御王府在借银子之手,让来到这里的人尽快产生归属感的意味。银子自小以奴仆之女的身份在府内长大,接受了屈于人下的生活,甚至从中找到了归属,把侍奉府邸主人当做荣幸,而现在,正需要银子这样的人把这份思想交给少年,少年微垂的脸上淡淡地荡漾开一丝自嘲的微笑。 “小庄,我们的小郡主殿下又送了许多吃的过来,明日你也准备一份回礼吧。”御王君如玹坐在书房案前,一手执笔,一手持了公文淡然地吩咐道。门边刚忙完事情回来的青年瞅了眼天色,脸色微苦。 “殿下,你知不知道你金口一开一闭,我得忙活多久?” 御王眉梢微挑,目光骤冷:“哦,连哄孩子的礼物你都准备不好,看来我的亲兵该换换头领了。” 青年被御王凶悍的目光盯得一个哆嗦,垮下了脸:“我又没养过孩子,难道送一堆兵刃给她?” “那就去找懂这些的人问!”御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苍蝇似得道,“好了,有这时间还不赶紧休息去,我还要把这些看完,别来吵我!” 青年觑了眼御王手边的文书微微一叹,他言语虽不客气,但其中的关切连外人都能明显感受到,“殿下,那个小奴隶应该已经醒了,我把他叫来?” “不必,”御王眉头一蹙,揉了下太阳穴,冷声道,“都没有调教好的奴隶,我怕他把我书房给拆了,明日随便给他安排个事情做吧。” 青年呛声,以为御王还在不悦他擅自带回来的小奴隶,闷闷地应下:“……好” ——*——*——*——*—— 一晃又过去了数日,青年又一次门也不敲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御王君如玹的屋子,这一次却迎上了一双布满了阴霾的眸子,冰冷无情,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即将到来的风暴。青年目光赞叹地在年轻御王赤裸的身躯上巡视了一圈,骤然感到愈发凝滞的空气,心头一颤,吞了口唾沫干巴巴地笑着,“您请,请继续。”说罢,立刻退出门外反手关上,有侍卫好奇他的举止,被青年用自以为凶恶的眼神瞪了回去。 换好了便服的君如玹走出屋外,见青年一脸的窘迫样忍俊不禁,这几天来青年办事能力倒是厉害了不少,可惜这毛躁的性子却是改不掉……也不完全叫毛躁,该细心的地方他比谁的心都细,只是平常太过于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了。 “说吧,这么急地跑来什么事?”见青年一副早已忘了急事的样子,君如玹无奈地无奈地提醒道。 青年一拍脑袋,神色顿时急迫了起来:“看我忘的……我们的人打伤了几位公子,被他们的亲兵扣留了,吕统领不在,那个副统领简直是个脓包,非要你亲自去一趟不可!” 君如玹扫了青年一眼,考虑到此事的影响,神色也不禁严厉了几分:“他们在哪?” “在东市,据说有不少围观的人。” 君如玹眉心微蹙,一边向马厩走去,一边询问仔细经过,原来还是那些老套的情节,无非是纨绔当众调戏女子被女子父亲阻止,他们便开始动手打骂,言语间也更是污秽不堪,而御王府的几人也是偷溜出府玩耍,恰好见了这一幕忍不住呵斥,而那几位公子有人划破手掌非说御王府的人打伤了他,禁军来时场面已是混乱不堪,偏生那些纨绔在这一带积威已久,莫说无人出头,连那对父女也矢口否认受到迫害,而那位怕事的副统领见此便顺了公子们的要求让御王亲自责罚领回这几人。 “总觉得有些古怪。”君如玹皱眉,远远得已经可以看到马厩,也可以看清旁边倚在一块干净的石墩旁打瞌睡的灰衣少年,御王的眉心更是紧了一分。 青年没注意到偷懒的小奴隶,只是好奇御王殿下的话:“你怀疑是那些政敌?” 御王虽长年在外征战,但朝中的明争暗斗仍有不少指向他,作为庶出之子,又早早地封了御王被丢到边塞,本不该如此引人注目,只是他太厉害,军功太高,十余年来战败之绩屈指可数,有传闻说他未来必将达到多年前战神林帅的高度,于是有人害怕了。 御王没有回答青年的话,只狠狠拧了一下眉头,道:“他这么干活,你都不管?” 青年这才注意到石边睡得正酣的少年,春日午时的阳光正好,暖暖地洒落在少年身上,少年洗干净了的脸庞俊美异常,几乎到了妖孽的地步,哪怕身穿灰色布衣,也依旧令人恍若神袛误入人间,不说凶残得异乎常人的御王,至少青年已经开始为少年辩解:“他似乎是个哑巴,待人又好,所以只要能照顾好马匹,大家都任他休息……” “哑巴?”御王冷哼一声,压了压指关节,狞笑着走上前,“来我府上的人,还从没有不听话的!”在青年胆战心的目光下,御王君如玹一脚踢在了少年腹上,少年轻哼着痛醒过来,狼狈地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撑起身来,他初醒的眸子中还带了七分迷茫,三分愤怒,但在看到君如玹的一瞬微微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怒火顿消,唇边扬起了一个温暖的微笑。 君如玹逼视着少年的眸子,却是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不禁对他起了点兴致:“叫什么?”少年只是微笑,君如玹的目光逐渐冷了下来,走近几步,又在相同的位置狠狠踢了一脚,“你想真的成为哑巴吗?”少年蜷缩在地上的身体尽力展开,一手撑地,一手捂在腹上。君如玹又抬脚踩上了少年的手背,鞋底轻碾,冷声道:“我最后问一遍,你叫什么?” 少年以跪伏的姿态仰起了脸,展开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只是漆黑的眸中没有任何的色彩,无论苦痛,亦或是愤怒,青年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只是心疼美丽的少年,不住劝道:“殿下,他真的不会说话,交流也是用的图画,你要是不要他就留给我,这几天他可帮了我不少忙……” 君如玹本不想再为难一个孩子,他愿装聋作哑也随他去,只要不惹事就行,但看到了那个笑容,听到了青年的话,他下意识的将全身重量交给了踩着少年手背的脚,甚至还狠狠地碾转了半圈。 “……景……”少年终于忍不住松了口,低声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 “阿锦么,名字倒是取得不错。”君如玹松了脚,好歹还记得东市还有一帮子人要接,也不管地上的少年,兀自与青年同去牵马。 少年:“……”他才不会告诉君如玹那个“阿”只是他的惨叫而已……可是,这就完了,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憋到现在受这么多罪的? “阿锦,自己跟上来,”马背上的御王殿下引着马儿转了一圈,冲少年露齿一笑,仿佛饥饿凶残得野兽,“要是我到了你还没到,就把你的手系在马尾上绕着东市西市跑上两圈,我想一定会有不少人来为你打气的。”青年闻之捂脸,这么凶残的家伙一定不是他家的殿下。 御王与青年两骑绝尘,吃了一脸土的少年:“……”想了想被人围观的蠢样,他还是默默地迈开了步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幻中人(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 凋零的雪被温热的气息焐化,染上血的绯红,披麻戴孝的女子跪坐血泊之中,衣袂被染得赤红,素衣却恍若飞雪。她融于雪景,仰天长笑,膝边,是她丈夫的尸体,背上,是她孩子的骸骨,怀中,是她父亲的骨灰,她的身边,是女子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个男人。 “……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 风雪扬起她的三千青丝,如疯如魔,似癫若狂。 有脚步声在女子身后渐止,空中只余寒风呜咽与一些纷乱的呼吸。前来的一众人身披白袍,宽大的斗篷几乎遮掩了他们的容貌,只能看到他们呼出的白气融化了面前的飘雪,素白的长袍微扬,衣摆襟袂边的金纹也随之闪烁,冰清而神圣,宛如神使巡临人间。 “头上三尺有神灵,妳的恶性,神灵看着,也记着……”为首之人微哑的声音淡淡传入风雪,不含感情的言语似寒于舞落的飞雪。 女子狂笑,复又痛苦,嘶声力竭得仿佛燃烧了生命:“若神有灵,为何我此生艰难,若天有情,为何我亲友散尽……”她转过赤红的眼,面色青白有如恶鬼,“若你为神子,为何还不立刻展现神迹,收了我的命!” 语音方落,空中的飞雪骤然一急,地面出现几许崩裂,纵是女子已然失智,也是瞪大了含泪的双眼,直至巨石崩落,初雪崩塌,而她直坠悬崖,犹同堕入阿鼻地狱,不得超生。 一众白衣之人平静地呼吸着悬崖边凛冽的空气,似乎只有那阵似有若无的血腥味提醒着他们方才的真实。为首之人伫立片刻,甩袖,转身,平淡无情的嗓音夹了丝沙哑,微抬的眸子穿透了宽帽的阴影,射出两道傲然也冷然的光。 “不敬神明,此女为诫!” 其余人等共喝:“谨遵圣子之命!” ————*——*——*—— 圣子,即神子,他相信自己是遗落凡尘的神之子,还是杀伐之神,因为他有一个囚牢,专门关押重罪之人,而在他接手前,牢中已有了三位犯人,而他努力十余年,只增加了一位犯人,一位值得收押入神灵囚笼的犯人。 “又是你,你来了呀。”嘶哑干涩的嗓音宛如刀剑摩擦般刺耳难听,在这个昏暗的空间里愈显诡谲莫测。他侧目瞥过一眼,设在墙边的案几后只探出了一个几近腐朽的脑袋,不,应该说是大半个脑袋,此人的尊容令他无数次于午夜惊醒,他坚信,若非他是神子,有远超常人的意志,一定会在第一次见到这个脑袋时就昏死过去,因为那根本不像是活人的脑袋,青灰交加的脑壳上没有丝毫毛发,头顶右侧似乎缺了部分,使头颅的形状颇为古怪,多处的皮肤溃烂,连本该是鼻子的地方也只剩两个平平的洞,露出发白发紫的骨头,以及红中带黑的腐肉,盯得久了,还能不时看到几条不小心钻出了烂肉的蛆虫,哪怕他什么也没闻到,也相信这里充满了死亡的味道。 “你想进去吗?那就去吧,”刺耳的声音在他耳中摩擦,他并不觉得太过难受,也许因为他是神子的缘故,“不要放任何人出来,不要相信任何人,还有,记得回来。” 每一次,此地唯一没被关起来的此人都会这么说,他后来才得知,这人是这儿的管理人,也即看守,于是他不等看守讲完,已经步入了昏暗的楼道,他要去确认,那名女子是否关入了此地。 他沉默地走在潮湿黑暗的狭道里,两侧是破损的牢笼,索性笼中一直都没有人,又或者早已逃离,他对这条路已极为熟悉,虽然心中仍有忐忑,但都被他归结为是此地阴冷的关系,不过片刻,他已经步上了二层。 “喂,你是新人?”刚踩实最后的台阶,一个悦耳的青年声音传来,他微微偏过头,依旧是那个有着英挺面容的青年,只是他眸光分散,虽然看的是他的方向,却没有聚焦在他身上。 “我不是新人,十六天前我们才见过。”他淡淡地道,不疾不徐地从青年面前走过。 青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目光飘忽,直直地冲前方微微一笑,“里面的每个人都不太正常,你要当心。” 他习惯了青年的答非所问,没有再说第二句话。 二层隐藏在黑暗的尽头,不断有咀嚼声传来,他微微蹙眉,放轻了脚步,尽头的囚笼边,有一个浑身浴血的男子跪坐于地,肥胖的身躯仿佛一座肉山,肉嘟嘟的双手上捧着不知哪种生物的新鲜内脏,正死命往嘴里塞去,肉山般的男子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来临,从啃食中抬起了头,圆圆的脸上白净可爱,圆圆的眼中纯真迷惘,若不是他嘴角不断淌下的血迹,这一定是一张让人见之亲近的脸庞。肉山般的男子冲他一笑,脸颊上立刻出现了两个小酒窝:“你也要吃吗?”他把啃了一半的内脏从铁笼缝中递了出来,但还不及他走近又缩了回去,捂进了肉乎乎的怀里,“才不给你!” 他没有与男子搭话,径直由尽头的楼道上楼,只在他消失在三层的最后,二层传来了男子天真诡谲的声音:“你闻起来,应该很好吃……” 这里一共只有三层楼,要是仍不见那位女子…… “滚开滚开,离我远点,滚开!” 他还没回过神来,一道暴怒的喝声将他硬生生地惊醒,他狠狠一皱眉,快步从那名畏缩在囚笼角落的少年身前走过,可才走出几步,少年却忽而一愣,看着他的眸中露出了笑意,快走几步想隔着铁栏抓住他的衣角,却被他轻轻避过,少年微露失望,“再陪我聊聊天吧,我喜欢你。” 他不禁驻足,回视着少年明净含笑的眸子,见少年因为他的停留再一次绽放了微笑,他淡淡地道:“如果是这样的你,我也喜欢……” “怎么又是你,滚开,别来恶心我!”话未说完,少年攸然变脸,又换上了那副嫌弃的样子。他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再一次抬脚离开。 “带我离开,我要出去!”一声巨响让他差点脚步不稳,一定是那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女,明明美丽得诱人犯罪,却有着一双嗜血疯狂的目光,果不其然,那个女孩总是在狠狠地砸着铁栏,直到看到他出现在视野之中才消停了下来。他心神不宁,只好以近乎跑的速度疾步走过,正是那擦肩而过的一瞬,女孩带着笑容,在他耳边轻声道…… “……杀了你。” 他心头一跳,掩饰了自己的惊慌,耳畔似乎还能感受到女孩那潮湿的呼吸,不断回响的声音宛若追杀,他脚步更急,似是小跑了起来……尽头,有什么在尽头,仿佛神召的直觉让他的步伐更大,会是那个女子吗?他杀了先前喜欢他的那个少年,然后在这里见到了这个本该死亡的孩子,也正是那一次,他成为了神教万人之上的圣子,他想要更多,于是拼尽一切杀那些大罪之人好再一次得到神赐,今天,他终于有了关押少年时的心悸。 “周笳燕,是你么!” 他冲到了尽头,看到了真相。 “怎么……会……” 他看到了一面镜子,对,那一定只是镜子,可是……他低下头,握住了铁栏,再抬头,没有那张一模一样的脸,而是他来时的路。不知为何被囚在了笼中的他忍不住变得暴怒,再也无法维持虚假的平静:“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是神之子,周笳燕呢,你给我出来,我是神灵,你不能囚禁我,还有整个神教在等着我,你一介神侍,如何敢渎神!” 空旷的走廊,回荡着他狂怒的声音,也只有他的声音。 ————**——*——*—— 大皇朝作为两方巨魄之一,盘踞了最丰饶的土地,其都城皇城更是物华天宝,气势恢宏,但在喧闹的集市上,此刻却有一华衣男子步履匆匆地走过,与周围的繁华竟是格格不入。只见此人三转两转的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段,此处虽偏远了点,但胜在清幽,把皇城的喧嚣都拒在了一条街外。又快走了几步,拐过一个弯,他终于见到了一所深宅大院,只是朱红大门紧闭,他又不确定地抬头看了眼牌匾,那行云流水的“云府”两个大字确定无虞,他才叩响了大门。 才叩了三声,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一道缝隙,一位下人装束的男人闪出半个身子,看见那名陌生男子身上华丽的装束,却不见有任何人跟随,不禁微蹙了眉:“客人?” “我是西家的家主,上次向先生请教了一件事……” “抱歉,先生不在府内,请下次再来。”那位仆人不客气地说完,在男子反应过来前已经关上了门。 被府门带起的劲风惊退三步的男子:“……” 他还正在云府门前徘徊犹豫,想着要不要就等那位先生回来,却见府门再次打开了一道缝隙,可这次没有出来一个人,只伸出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指尖夹了张纸条,方才那名仆人的声音闷闷地从门后传出:“先生留的,说是交给西大人。” 男子微愣,直到仆人不耐地抖了两下纸条他才慌忙接过:“多谢……” 然而在他谢完前,大门又一次“砰”地关上了,劲风带得男子的长发往后一扬…… 默默收起对云府家臣的感慨,男子怀着紧张而迫切的心情缓缓打开纸条,其中只有三个字,他觉得应该是个人名:“周笳燕”。 ——*——**————*—— “……西蒙,西家唯一嫡子,西家本为南域流民,祖上倒是个巨贾,但到了西蒙这一代也就是个土财主。周笳燕,旧朝周家后人,古籍也在南域,其父祖上是当时南域有名的幻巫,擅幻术,曾被旧朝皇族召入宫中表演,因此也名动一时,入了皇朝籍贯。周笳燕六岁丧母,十三丧父,家中只剩一小妹,唤作周雨笙,十余年来两姐妹相依为命,再无亲友,至于她与西蒙的关系尚在调查。” 皇城东肆的酒楼中,一位青衫男子双手抱剑,半垂着头倚在窗边的墙上,破窗而入的阳光照亮了一席精致的餐点,也将他留在了黑暗里。 所谓幻巫也是巫者的一种,巫者多出自南域,在南域尚且封闭时有一支族群祭拜残月,被称之为半月族,此族多出巫者,传说是神女赐予照亮恶鬼横行的永夜之光,不过如今半月族人稀少,又有许多分布江南海北融入了不同民族,故此南域巫术大量失传,成为了世人眼里的小戏法。 “周笳燕的住处接近边疆,着实过远,此番若非西家家主前来,我们还未必能听说此人。”男子微抬的眸子在阴影中闪着锐利的光,眼中倒映着桌案边一名白衣的少年,银白的半脸面具斜斜地戴在耳边,少年只顾着口中的食物,对于男子的话不作应答。男子停顿片刻,不见少年反应,又继续道,“我们派出了十余人查探,两人死亡,一人失踪,其余人等连周笳燕的衣角都没摸着,五日前西大人才拿到女子的信息,今日又花了重金欲委托我们办事,就在方才人已经候在府上了。” 少年低头拨弄着碗中的菜肴,从男子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唇角浅浅的微笑,少年的声音听上去懒洋洋的,仿佛一直打盹的猫,“晾他一会儿怎么了,你不想陪我一起吃喝玩乐的回去就是,我又拦不住你。” 青衫男子抱紧了怀中的剑,深深看过少年一眼移开了目光,少年歪曲他的用意,可他不想辩解,既然任性的少年不想明白,他再怎么说也是徒劳。 “走吧,回府。”少年停箸,留下没怎么动过的满桌佳肴。男子的视线在餐桌上迅速转过一圈,抬了下眸子,脚步一错,隐匿入了阴影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幻中人(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西家家主这次并非一人前来,毕竟今日要见的这位先生虽说无所不知,置办了诸多难办的委托,但其恶名也是累累,令不少江湖侠士欲杀之而后快。哪怕西家家主自知带来的两个侍卫顶不上人家的万分之一,但好歹落个安心,云府倒也没为难他,任他多带了两人进了房间。 书房里沉浮着不易察觉的幽香,书案后却只在椅边站立一人,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一袭青衫在袅袅香烟中微隐微现,怀中斜抱一把长剑,若非青年是出现在此间,西家家主只道是谪仙飘落人间。可一想到这样潇洒的人就是江湖中口口相告的恶徒,不禁敬畏之余,多了几分惋惜。 “云先生,西蒙为老夫唯一的儿子,此番哪怕散尽家财也是要为其报仇的,不知这个委托,贵府可否接受?”西家家主对青年微微执礼。 青年神色不动,眸光也依旧微垂,不知在看着那里,语气淡淡地道:“这个委托不难,不过不知西大人愿付出多少代价?” “老夫没什么可以交换之物,唯以数十年来积攒的钱财相抵。”西家虽已没落,但仍掌握着边疆诸国的部分商行,十余年的积累,虽远不到富可敌国的程度,但也是一笔巨资,可见西家家主对于西蒙的死并不如表面上这样的平静。 “钱没了可以再挣,西蒙少爷死了,可就是真的死了。”青年不咸不淡,轻轻地道。 “先生这是何意?”西家家主微显愠色,口中质问道,敌对之意却是不多,毕竟他还指望着眼前这人为他的儿子报仇。他雇佣过江湖上武艺高强之人,可最终的结果仍是让他不得不求到这儿,而青年口中的一个“不难”,便是他全部的希望。 “我要西大人手中的七成商行,我们不但可以完成委托,还能不让任何人怀疑到您头上来。” “不可能,我早已一把年纪,不在乎是生是死,而商行,必定是要留给后人的,”西家家主道,“况且老夫也并非一无所知,据我得到的消息,周笳燕只剩下一个一个妹妹,周家再无后人,我西家根本无需惧人报复。” 青年嗤笑:“你以为凭周笳燕一介女流,可以让你的人死伤无数?据我所知,周家尚有一子存活,他改姓鲁,在县级任一小官,却养了一队私军,暗中助了两姐妹不少。” 西家家主一愣,张口就道:“鲁齐国?”他记得鲁齐国的私军还是他出资帮忙备齐的,而在商行生意上鲁齐国也为他行了不少方便,要说鲁齐国是与周笳燕一伙的他还真不信,可青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在这时幽幽开口道:“西大人不妨仔细想想西蒙少爷的死因,西蒙少爷可是与您一同见鲁齐国的时候遇见了周家姐妹,羞辱了周雨笙,才引来了周笳燕的报复?” “就凭这样的解释未免也太牵强了吧。” “言尽于此,若西大人不愿,转身九步,门在您左手边。” 西家家主愕然,的确,对于云先生而言这是个可有可无“不难”的委托,可对他而言,只要他忘不了死去的儿子,这便是他唯一的稻草,价钱,只能任由对方起,理由,更是任凭对方编,“四成,不,五成,这是老夫最后的底线。” 青年微微一叹,摇头道:“西大人,您还是不明白,需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鲁大人有私军在手,您只能依仗他保护商队,若哪天他想要了,也可以收走您的生意……” “够了!”西家家主突然喝到,他能信任的人不多,若再任由青年说下去,他已无人可信了,“七成,成交。” 青年淡淡一笑,招呼了下人来带领西家家主离开。等人离开片刻后,他才转身在背后的一本书上一按,书房的墙便伴随着一阵机关的声音由中间一分为二。墙后是一间密室,其中站着那位白衣的少年,苍白的脸上戴着一个精致的半脸面具,薄薄的嘴唇抿出一道冷笑,他的身边,有清苦的药香沉浮。青年点头为礼,依然用淡然得近乎于冷漠的语气道:“我等力有不逑,还请宗主完成对西大人的承诺。”此时书房内不止他们二人,另外两名下人打扮的男子眼观鼻,鼻观心,只当听不到,看不见。 少年漆黑的眸中不泛波澜,与青年不知对峙了多久,抬步离开密室。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青年的声音依旧淡淡:“若大仇得报,自不会有下例。” 少年目光一闪,脚步不停地向书房门口走去,唇边一抹浅淡的笑容,让人看不透他的心绪。 “还要出门?”青年微显不悦,自清晨唤醒了少年后他还没休息过,所谓的休息,不是指喝喝小茶放松身心的停歇,而是可以在确保少年安全的情况下远离此人,也好眼不见,心不烦,“这是要去哪里?” “西市。”少年的回答干脆利落,青年却是目光一直。 “……我们半个时辰前才从东市回来吧?” ——*——**——**——*—— “铮!” 一张古琴,拉出几声铿锵之音,淡青纱幕后的女子蛭首微垂,凝神于指腹下几根弦上,纱幕在侧,而正前方的屏风后却是随之走出一人,面容柔美,眼尾微挑,明明身上仅着了一条素色长裙,却给人以一番出尘之意。那人灵动的眸光黯然,随着他缓步走出屏风,众人才看清了那素裙下摆的些许破损,而那人右手更是倒拖着一杆故意做旧的大旗。 “铮铮!” 古琴弦音再起,那人逐渐抬起了眸子,似有一股坚宁不屈之意流露,围坐一侧的众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音韵更急,弦音流转,那人忽然扬起了大旗,旗帜展开,竟只有一个大字,“燕”。 那人衣袂飘飞,和着音律,舞姿柔媚而有力,优雅而不羁,其未吐一个字,而眉宇间的每一个神色都将人深深折服,似媚而傲,似柔而刚。看台上有一位身穿华服的少年公子此刻正张大了嘴,不觉手中果物已落地滚到了台间。 一舞毕,那人额上可见一层薄汗,柔柔地行过一礼,众人间一片寂静,片刻后才似回了神一般传来一阵掌声。那人绝艳的脸上展露出一道耀眼的笑容,这才在掌声中退了下去。 “怎么样怎么样,我就说我家烟儿保准能让你们大吃一惊吧,要是明日皇子的宴席上能把他请来,一定能大添光彩吧!”方才掉了果子的少年公子讲得眉飞色舞,全然忘了手中少掉了的果子,眉眼中全是自得。 “真不愧是宁公子,也不枉这么多年来一直往醉红阁撒银子。”另一位公子调侃道。 “只可惜卓悦没来,”一人摇了摇手中折扇,“宁青,你不向来与他形影不离吗,今日怎不见他?” “人家可是要继承大业的人,哪有时间与我鬼混!”被称作宁青的少年公子蹙了下眉,他没说的是人家可是有爹管的人,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被他拐了个弯变了样子,紧蹙的眉头也很快松开,“对了,本公子给你们的惊喜可不止这些呢,还有一个,等烟儿回来你们就知道了。”宁青故作神秘地挑了两下眉,引得众人纷纷好奇不已。 ——*——*——*——*—— 皇城西市,虽不比东市物华天宝,但来此处交易的商人却是来自四海八荒,各种国家、各个民族,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少有这里买不到的,不过作为天子脚下的一块圣土,再怎么稀罕,也都是合法物品的交易,没有暗市的妄为,纵是如此,也有许多王孙贵族爱来西市淘些奇妙的东西以作日后炫耀之本。 西市汇聚了各地风俗文化,不时能看到衣着古怪的行人,但也有许多人是为各地美食而来,据说天子微服出巡,西市也是必访之地,传言其中有一间名为“忆平居”就与多朝天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人们从未真正在忆平居中一睹龙颜,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西市名楼,也有不少商贩借忆平居壮观的客流量叫卖,于是时日一久,忆平居专门划了附近一块区域给这些商贩,商贩们便将此区域称作宝地,一般若非对自己的商品有绝对自信的商贩都不会踏入宝地叫卖,这会使他们在同行面前失了颜面,故而宝地商品不多,但每一件都可卖出天价。 此时便有不少人蜂蛹于宝地,只因来了一位南域之人,带来了一本旧书,拍卖底价一百两。 “喂,你这本是什么书,卖得比房子还贵?” “兄弟,你倒介绍两句呀,不开口,怎么会有人来买呢!” “难不成你这本是天书,翻开就会开花,结个长生果吗?” “……” 众人等得久了,多少有些不耐,言语间也多了轻慢,更是哄笑了起来,可那个商贩却依旧神色不变,盘坐于地,面前就放着那本古书。他面相粗犷,略微显黑但每当睁眼时便能看到他眸中明亮的神采,竟使他多了份异域豪迈的英俊。 “商家,你这书……当真值这个价?”柔媚的嗓音淡淡,却是透出一股奇妙的笑意,似是惊喜,又似是探寻。 那位南域男子睁开了眼,见到了与他说话的女子,分明穿的是皇朝的素裙,却以白纱掩面,耳上有一条蛇形银制饰物,特殊的装点非但不显突兀,还使女子多了些独特的韵味。此女算不得美,可端庄温婉,又偏生在言行举止中带了些许妩媚,如蛇性柔媚,浑然天成。 “在需要它的人眼里,千金不止。”南域男子对着那名女子,说出了第一句话。 女子这才真正绽开了笑颜,媚骨天生:“那我出……一百两。” “一炷香的时间,若无人竞价便是你的。”男子沉默片刻如是说道,见女子同意,复又阖了眸子。可才不过几息,忆平居内走来一人,一袭青衫翩翩,怀中抱剑,冷漠的脸上狭长的眸子一抬,只轻轻看过一眼那本破旧的古书便收回了视线。 “一百……零一两。” 女子讶然地看了走来的青叶一眼,可再怎么看,也只是一个看起来比较俊朗的皇朝男子,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她平静地开口,“一百二十两。” “一百……二十一两。” “一百五十两。” “一百五十一” 青叶接得快,似乎根本不经思考,可每次只多一两,让女子略为不快,“一百七十两。” “……一百七十一。” 女子眉头轻蹙,再次打量了青叶一番,人群中已有人对此起了哗然,似在猜测此书最终可卖出多少钱。女子停顿了一下,忽而叹道:“不知阁下是否认得此书,方才商家说了,在需要它的人眼里此书千金不换,但在不需要它的人眼中此物只是几张废纸,故若非必需,请阁下不要为了猎奇来抬高价格。” 青叶再次把目光放在了蒙尘的书上,淡漠地道:“若你不再加价,我便买走了。” 女子银牙一咬,暗自恼恨,却是恼这皇城贵族太过蛮不讲理,“两百两!” “两百……零一。” “三百两!” 众人再度哗然,只因女子一下子提价一百两,使得此地气氛迅速升温。 “三百零一。”青叶的声音依旧平淡,似是漠不关心,放佛口中吐出的只是一串无足轻重的数字。 “五百二十三两,这是我能拿出的全部银两了,”女子低叹,“此物于我当真极为重要,可否请阁下割爱,我可以拿南域异宝赠与阁下作为补偿。” 女子的恳求让围观之人起了恻隐之心,她的真诚与让步令众人的心自然地偏向了柔弱的一方,但在这众多的声音之中,青叶依然不疾不徐道:“五百二十四。” 女子一愣,许多人都是一愣,眼看众人的负面情绪开始爆发,女子也不想与人交恶,忙在那些声音淹没青叶前开口:“阁下,我只问您一句,你可否认识此物,可是需要此书?” 青叶怀中抱剑,屹立如松:“不认得,”他抬起的眸子,落在了女子眼中,“不需要。” 平淡的六个字,却仿佛点燃了导火索,有的人只是规劝,有的人却已经开始了谩骂,皇城律法严苛,哪怕青叶真是名门子弟百姓也不担心无处诉苦,又何况来此之人异人居多,走出城外,便无法寻觅,连盘坐在地上的南域男子也多看了青叶两眼,在他的直觉里,这个皇朝青年不该是这样无情之人。 女子不习惯众人的围观,交易败了,便欲离开,不想被南域的男子叫住,“此书归你,银子给我。” 女子一怔,看了眼立于一旁的青叶。 “这是我的书,我可以决定卖给谁,”南域男子站起了身,拍了拍系在腰上的衣服,“我不挣他一两银子的钱。” 与女子的欢喜和略微的踌躇不同,青叶依然淡漠平静,又一次加价道:“七百两。” “……” 短暂的安静(多半是为了这笔巨资)后,群众气氛再一次爆发,似是怕南域男子反悔而少了这段茶余饭后的美谈似的,一个骂得比一个狠,在这似乎无休止的被孤立的潮水中,青叶第一次露出了点无措的神色来,那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仿佛被世界遗弃的孤独与……恐惧。 “砰!” 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茶壶直接在南域男子与女子脚边炸开,滚烫的茶水四溅,飞起半人多高,幸好南域男子反应快护着女子退开,而青叶更是长剑一压拦回了数名围观之人。宝地里阵阵清茗的幽香沉浮,闻之沁人心脾,可纵然如此也压不住众人的惊吓和愤怒,南域男子也随众人的目光抬头,看到了忆平居三层的栏杆边倚靠的那位少年。 白衣飘飞,半张脸上带着精致的银制面具却掩不住他绝艳的容貌,也未能挡住薄唇边漏出的一点微笑,“既然人家不卖还杵在那里送什么钱,回来结账!” 青叶似是一愣,少年挑的时机正好,算是为他解了围。他狭长漠然地眸中闪过一点异样的情绪,但见少年似乎在与谁说话般又走进了屋子,青叶也转身离去,却在抬步的一瞬听到了南域男子的低叹,他身形一顿,很快不再迟疑。 他听到,“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幻中人(3)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烟儿,你回来了呀!” 醉红阁里,宁青咧着嘴冲屏风后走来的少年傻笑着,少年一袭水蓝色长衫,容颜俊美,风流潇洒,此刻他眉梢一挑,捡起了宁青掉落的果子,毫不在乎地在身上蹭了蹭就往嘴里送,含糊不清地道:“你要敢再叫一声‘烟儿’试试,莫说明日之宴,我保准你连醉红阁也进不来!” “男……男的?”诸位公子再一次被狠狠地一惊,少年挑眉冲他们看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笑,哪还见方才的柔媚之姿,只剩下了肆意与桀骜。可纵使如此,明明已卸了妆容,那双眼睛的眼尾依旧在收拢后长长地拉出一道微挑的线,犹如水墨画中的佳人,不经意地斜斜一眼看来,似乎能把魂都勾走了,而他本该是一介俊美少年,却因此染上了一点妖气。 宁青倒是熟悉了此人平日里的模样,此时是为了另一件事而惊喜不已:“这么说,烟……烟公子你是同意去明天的皇子之宴了?” 少年又用勾人的眼撩拨了一下宁青的心弦,淡淡应下:“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所以,你欠我一顿饭,可别忘了。” “没问题!” ——*——*——*——*—— 皇城外的十里古道上,在西市买下了古书的素裙女子正快步走着,她的面纱上留下一路的风尘,但每当她低头看到那本古书时,倦容也似乎有了点精神焕发的意味。在青叶离开后,南域男子告诫她皇城公子多任性妄为,若她不想失了古书又失了性命,还是离开皇城一阵子的好,女子听了他的话,正好家在皇城外,索性出来避一避,不过回来前,她还是买了一些皇城特色的美食糕点,花干净了身上最后的钱财,女子不在意失去了钱财,对她而言,有人的地方便可有钱,她最在意的是那个在家中等她,已有三日不见了的小妹。 古道外有一片杏花林,树林深深,花香鸟语,只是少有人知道就在不久前,此地多了一户人家,这家之中仅有两人,是一对总是蒙着面纱的姐妹。 女子快步穿过杏花林,清幽潮湿的空气令她心安,林间深处是一座不起眼的小木屋,她上前推开门,愉悦地道:“雨笙,快看阿姊带来了……” “好巧啊,”令女子陡然变色的少年坐在木屋中的椅子上,微笑地冲进来的女子招了招手,“又见面了……周笳燕。” 女子捏紧了怀中的包裹,浑然不觉那些糕点已经被压得变了形,“雨笙呢?” “还活着。”少年轻描淡写道。 女子悄悄松了一口气,“你要那本书?” 少年唇边挂着温和的笑意,缓缓地点了下头。 “我可以给你,”女子眸光微闪,“只要你放过雨笙,让我们离开。”她取出古书,放在了距离少年最远的桌子的那一头。 少年依旧笑着,点了点头。 女子放下书退开了几步:“雨笙呢,让她出来。” 少年单手支着下巴,凝视着目光闪烁的女子,清秀腼腆地笑了下,“我们来时被她察觉,已经离开了。” “你……” 女子正要收回古书离开,可她忽略了少年口中“我们”二字,在她在她只迈出一步之时,修长的脖颈就被一只有力的手给捏住,缓缓地提了起来,女子震惊恐慌的眸子里倒映出青叶英挺冷漠的脸庞。她挣扎哭泣,可就仿佛被蛛网缚住的蝴蝶,越是挣扎,越是虚弱,直到渐渐地呼吸停止,睁大的眼角上还挂了一滴浑圆剔透的泪水。 青叶松了手,女子如无骨的蛇一般软倒在地,少年漆黑的眸光莫名,从女子的尸体缓缓移到了那本古书上,“所以,这到底是本什么书,你把价格抬高了那么多她都要买?” “你也不知道?” 少年觑了青叶一眼,走到桌边翻开书页:“我又不是什么都知道。” 书页翻开的一瞬间,女子倒在地上的尸体顿时化作一片荧光炸开,消散在了空气中,而打开书的一刻仿佛打开了一个世界。这里幽暗阴森,不见了青叶,少年低下头看了眼一切如故的自身,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磨牙声,他偏头看去,却在看清的一刻双目一凝。那是一个不似人的活人,缺少了一部分的脑袋,青灰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溃斑,甚至有蛆虫在其中进出,他一边磨着牙一边把快掉出来的一只眼球按回了眼眶内,似乎这才注意到了多出来的少年一般,那人露齿一笑,一口黑牙中还残留了些蛆虫的碎片,“你想进去吗?那就去吧,”刺耳的声音有如两片摩擦的金属般令人牙酸,“虽然,你与这里的囚犯很像……但在你被关进去之前,还是要记得回来。”话完,那人又开始拿坚硬长满了疙瘩的指甲磨起了牙。 少年凝视了管理员片刻,笑了笑,转身朝与通道,与传来声音相反的方向走去,哪怕那里只有一片黑暗,哪怕那里连通道里存在的昏黄的光线也没有。 “诶,你不进去吗?”管理人停下了磨牙,“那边是出不去的。” 少年停步,温和一笑,“您说了我与这里的囚徒很像,所以我还不想被留在这里。” “你是害怕了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我只想离开。” 管理人的神色渐渐严肃,令人发怵的面庞上出现了一丝疑惑与不解,但这不妨碍他在少年平和的微笑中渐渐消失,黑暗阴森被一片白芒所取代,就好像打破了一个笼子,看到了真正的天。虚妄、贪婪、分裂、暴力,或是残虐、无情、软弱、恐惧,但凡有欲念者,无论进不进那条通道都将被困其中,在管理人眼里,少年并非良人,可却能无欲无念离开此地,竟是给他留下一个迷惑。不论此地虚实,勿念此人真假,少年环视四周,却见自己仍坐在木屋的椅子上,古书仍在女子怀中的包裹里,女子仍有些紧张地捏着包裹,在见到少年环顾的动作时,女子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那时,少年点了两次头,他在第一次点头时已踏入了女子的幻术之中,可随后之事看似长久,在女子看来,三息,少年便脱离了她的幻术,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挪个步子找她小妹是否如少年所说一般已经离开,也还来不及拿把刀子杀了这位如骨附髓的少年。 “纵然你知道二重幻境中我的死亡是假的,为什么你知道这是我刚进屋就布置的一重幻境?”女子在受到挫败之余,忍不住开口问道。 少年笑着,平静而温和,“南域幻巫诡谲莫测声名在外,我没敢让我那愚笨的侍卫进来,万一死在了我赠予他的剑下,那岂不太亏了?”他没有说之所以他能那么快离开幻境并非真的没有欲念,只是那个世界没有他求索的价值。 女子深深地望着少年,“你不是为古书而来的吧?”纵然青叶是假,但方才少年与青叶的对话她已是听到,少年似乎是故意向她询问一般。 “有人要买你的命,我只不过替人办事而已。” 女子眸光闪动:“若我能出更高的价格,你可替我消灾?” 少年摸了摸下巴,笑道:“我本欲与你做这笔生意,但奈何有人打着我的名号已经接下了那人的委托,而委托既接下了,便没有更改的道理。” 女子已知在劫难逃,目光渐渐冰寒了下来:“前些日子遇上一些贼人,莫不是也是你的人,那你当知我不是你说杀便能杀的人,杀我的代价,你可准备好?” 少年似是无奈一笑:“我素来体弱,和我谈什么打打杀杀的,好像我一抬手就能杀了你似的,我是生意人,我们来另外谈笔交易怎么样?” “我不想……” 少年却是毫不理会女子的意见,打断道:“委托只要你的性命,我可保令妹一生平安如何?对了,不要说什么不信的话,再有半个时辰我的人就会杀了令妹,除非我能带着你的头颅与他们汇合。当然,我也留不住你,这半个时辰你可去留随意,城里城外,若你能自行将她救下,我……”少年犹豫了一下,组织着语言,忽而扬眉笑道,“大不了日后再抓一次就是了。” “……”若非周雨笙对周笳燕而言太过重要,若非她不会武要杀少年太麻烦,她真恨不得先捅死这个笑容可恨的少年再谈后话。 “我如何保她平安?” “总之你爱信不信,半个时辰后便知真假了。”少年依然温和。 女子沉默了片刻,抬起了柔媚的眉眼,目中却是一片坚定,“我本是南域之民,一家却为南域皇朝之争所害,如今只剩下雨笙一人,我可以不在乎国恨家仇,但我誓保雨笙一世平安,伤她之人,必受南域皇朝子民同诛!”她手腕一翻,取出一粒药丸,包裹里的糕点已然没了意义,连古书一起被她弃之于地,“此物是南域奇毒,此毒无解,三日可亡,我愿服下此毒,只求再见雨笙一眼。” 少年偏着头打量着那枚毒丹,明明不知真假,却依旧一笑,道:“可以。” 周笳燕为少年的爽快微微一愣,不过在她想来,纵她能护住周雨笙一时,也护不住她一辈子,若自己不死定会招来少年追杀,而危险的却还是体虚的小妹,若自己的死亡可以让此人留下一个许诺,总比让小妹与自己四处奔波逃避追杀的好。况且此毒并非真的无解,只是有些麻烦,但一旦死而复生,也正好避人耳目,换个身份活下去,只是如果解药来得太晚,她依然会死去。 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女子才吞了药,却忽而传来一声大喊。 “阿姊,不要,他在骗你……” “雨笙?”女子一愣之下回过头,没有看到少年微微勾起的唇角和挥下的手,在附近等候已久的青叶如一道青光,划破了空气,斩断了半空中飘零的杏花,也斩去了一位白纱蒙面的女子的咽喉,奔跑中的身形不停,可女子修长颈上的头颅却渐渐倾斜歪倒,最终滚落在地,脖颈断口处涌出大片的鲜血,染红了一米杏林。 “雨笙!”女子疯疯癫癫般冲了出去,青叶早已又隐入林中,他一直都在,为了少年说的这极速的一击。周笳燕怀里抱着周雨笙无头的尸体,周雨笙的怀里,是她自己的头颅,周笳燕发丝散乱,状若疯魔,布满血丝的眼狰狞地望着缓步走来的少年,少年白衣胜雪,一头乌发飞扬,俊美得宛若神使降临人间。 “你答应了我的,你说过会保她平安的!” 少年温和地微笑着,道:“可我没说,我会信守承诺。” 女子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一如西蒙在幻境中看到的那样,只是她没有幻境中的谈吐雅然,而是各种南域的、皇朝的,各种污秽不堪,或是怨毒的诅咒着、谩骂着,而少年笑容依旧,唯目中漠然,不是冷漠的漠然,是不在乎,是一如看到了一只挣扎哀嚎的蚂蚁一般的漠然。 “她在幻境里过了大半辈子,你愿她在幻中死,还是在现实中生?”少年低语着无人能听得懂的话,可在空无一人的身侧,他似乎听到了一声低叹,随后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少年低头捂住胸口,可身上却不见任何血迹与伤口,他忽而一笑,与之前的不同,这是畅快得意的笑,是如释重负的笑,纵然这一笑无声,可还是让周雨笙感到了深深的厌恶。 是的,是周雨笙。 眼前的一切寸寸瓦解,一如少年从管理人看守之地离开时那样,再次映入眼底的世界依旧是杏林木屋前,只是不是周笳燕抱着死去的周雨笙,而是周雨笙抱着失神的周笳燕,但随着困了周笳燕半辈子的幻术解开,她也渐渐地回过了神。 ——*——**——*——*—— 周家有二女,二女双生,视为不祥,被其父母公开处以火刑。其姊为凡人,其妹天生幻巫,灭杀全族,为崩溃的阿姊编造了一个不算美好但也算寻常的梦境,梦境里,阿姊为了守护小妹的唯一愿望勇敢而坚强地活着,每一个靠近阿姊之人都被拉进了小妹的幻术中。在梦里,阿姊强大,一次又一次地守护了体弱的小妹,直到那一天小妹不得不解开阿姊身上的幻术,也因此不得不同时放出了那个少年,她恨少年逼得阿姊又要记起那全部的真相,于是最后一刻,她刺了少年一刀。 之后的事无人再晓,只知道自那日西市之后,无人再见过身穿素裙,面戴白纱,耳盘银蛇,端庄与妩媚并存的女子。哪怕后来有人想起,也只猜测女子已经离去,或是当日的少年公子为了古书逼走甚至杀了女子,但在繁华似锦的皇城,这一点点的血腥还不过锦布上的一丝花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子不语 楔子(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略显沉重的空气阻不了百姓贵族们看热闹的兴奋,或是光明正大的围观,或是于楼阁上居高临下地俯瞰,而御王的到来更是让场间气氛急剧升温,不一会儿,君如玹便蹙紧了眉头,那对父女自己都不想为自己申冤,纵他身为御王也无处使力,若是平常他也不愿理会这些奴性根种的人,只是此次涉及到自己的人,也不得不飞快地转动起脑子来,同时刀子般锐利迫人的目光狠厉地剐过那些偷跑出来,还惹下麻烦的亲兵,那些人纷纷低头,无一敢回视,虽说他们旨在助人,但犯纪闯祸,也是无可争论的事实。 “御王殿下,你的手下伤了人,我们不好管教,公子们也无意与您为难,还请您秉公办事,给公子们一个交代,也好把人领回去。”副统领一副大义凛然的作派,让君如玹身边的青年率先不悦了起来。 “你身居禁军之首,却任由他们颠倒黑白,你才……” “小庄!”君如玹喝到,眸子却看的是那位副统领。 “呵,看来殿下不擅长管教自己人呐。” 在这边吵闹时,另一边上的茶楼二层,两人坐于窗边对饮,一人略显沧桑,另一人却才二十出头,两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的热闹,尤其对年长者而言,皇城每一个贵族的争锋相斗,都是饭后茶余的好戏。 “啧啧,御王有麻烦了,其实我还是挺喜欢这个孩子的。” “师父,除了人名,同样的话您已经说了四十六遍了,而我们进城才三十三天。”年少之人为年长者斟上茶水,温热的春茗织出袅袅的青烟。 年长者满意地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 “噗——” 被喷了一脸水的年少之人也不见恼,平静地开口,“师父?” “他怎么也来皇城了,这个煞星,我认识他三年居然什么变化也没有,恶魔吗……” 年少之人受不了他师父神神叨叨的样子,平静地加重了语气,“师父!” 年长者似乎清醒过来,紧紧地盯住他心爱的弟子,肃然道:“绝对不要相信他,他的温和谦逊是伪善,他如果境遇惨淡那是活该,总之永远不要相信他,不要与之交易……不对,应该说千万不要与他有任何交集!” 师父的话让年少之人有些好奇起来,偏头望去,多半还是方才的人,最显眼的是御王的马侧多了一位俊美非常的少年,他满头大汗,正弯着身子双手支撑在膝上不断喘气,年少之人凝目望去,眼中流露出对那名少年身份的好奇,“师父,您可是说他?” “念初,为师方才说的,可记下了?” 年长者略带警告的口吻让年少之人微愕,看向少年好奇的目光逐渐变得平静而冷漠,“是的,弟子记下了。” 再说这边,御王听着身后少年紊乱的气息,不经意地勾起了唇角,问那些公子而道:“你们,希望本王做出怎样的补偿?” 话语间,久经沙场的戾气升腾而起,沉甸甸地压在众人的心头,有位公子才要开口,他便给过了一个冰冷的眼神,吓得那人又噤了声。青年跟了君如玹多年,两人间默契得都不需要暗示,“殿下给了你们机会,可要是你们不提要求……” “诸公子的要求又何须再问,”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了青年的话,间或夹杂的几声气息不稳的喘息令君如玹狠狠地拧起了眉头,“公子不过倾心姑娘,恰好我听到姑娘也仰慕公子,正好御王殿下也在,不妨让殿下做个见证,结个善缘?” 当初觉得少年有多可亲的,现在就深深地体会到了他有多险恶,那对父女一下子就苍白了脸,做父亲的当下就颤抖着开口:“这……公子们身份尊贵,小女怕是无福的。” “怎么会无福,他二人情投意合,你此刻阻止才是断了她的福份。”少年唇角带着温和的微笑,尚存几分稚气的面庞真诚的叫人挑不出虚伪的证据,况且身为男子三妻四妾正常的很,除了正室要门当户对,那些小妾自然是美艳的或是爱慕的,两句话,竟说的父女无从反驳,而那公子也只存了戏弄的心思,并没有娶人家的打算,不禁眯着眼打量了少年一番,而这时,那父女也终于忍不住吐露了实情。 之后禁军会怎么处理君如玹不想再参与,翻身上马就要带人离开。 “请等一下,”方才打量少年的公子喊住了君如玹,单手指着少年道,“我想要他。” 君如玹引马转身,多打量了那位俊俏公子几眼,没有开口说话。 公子邪肆一笑,轻言,“我对那姑娘兴致不高,还是殿下的这位……小仆人符合我的胃口,不如把他卖给我?如果他对殿下而言不仅是普通仆从的话,我也可以娶他。” 虽说贵族偏爱男娈是人尽皆知的事,但这么明目张胆的倒是少见。少年轻笑,眉目妖冶,他清楚地看到那位公子的眸中没有情欲,只有野心,但人家话都出口了,他不介意也讽刺两句,可在这时,一个熟悉冷漠的声音让少年微笑的嘴角抽了抽。 “二十两。” “虽然贵了点,不过可以。” “……” 正在此时,传来了一个微弱的声音,“我出二十一两。” 不只是君如玹,几乎所有人都讶异地看向了少年:“……” 君如玹见得少年眸光幽深,笑容挑衅,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回去了,跟不上,处罚依旧。” “……” “要是不想跟来,我现在就让你溜上两圈。” “……”少年没有答话,却暗中恨恨地磨了磨牙。 ————***——*—— 少年是慢腾腾地挪回御王府的,他身子不好,长久的剧烈运动让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于是才离开东市便放缓了速度,这也给了他更多的时间考虑一些事情,比如说离开。不过最终他还是回来了,有些意外的,御王身边那个被称作小庄的青年一直在等他,坐在石墩上脑袋一点一点的,几乎快睡着了。 “阿锦?”青年伸了个懒腰,知道他的午休结束了,“你怎么才回来,殿下又该为难你了。” 少年唇角似笑非笑,神色平静地道:“我早到了,是你睡着了。” 青年面色一僵,习武之人素来警觉,他可以确信阿锦是才回来的,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愿不愿意为其开罪,可一想到君如玹冰冷残忍的目光,青年就拉下了脸,哪怕心疼阿锦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不成不成,那家伙生起气来就不是人,你好歹帮他澄清了事实也算是有功之人,我可什么依仗都没有……不过放心,殿下虽说冷酷一点,但不是什么是非不分的人,也就面冷心善。” 少年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唯二见过御王的两次,揉了揉小腹:面冷心善,我怎么没看出来? 小庄带着阿锦走在演武场边的连廊上,演武场内尽是大汗淋漓而目光坚毅的军士,阿锦也不禁多看了几眼,小庄神色如常,也没有介绍的意思只快步把人带入了一间屋内。屋中光线晦暗,场地空旷,只摆了一个古旧的书架,零散地放了几卷蒙尘的竹简,另一头则是一个放置长剑的台子,只是台上没有剑。 小庄带阿锦入了屋子后又退了出去,屋中唯一的高大身影挟了一身的杀气逼近,他似乎低笑了两声,道:“本王已经给了你机会离开,”阿锦顿感不妙,可退后前已经被君如玹单手捏着脖子提了起来,昏暗的光线斜斜地打在年轻御王脸上,映出几许晦涩难名的光彩,“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放……开……”少年的脸色本是苍白的,可现在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额上的青筋直跳,几乎要背过气去,可令君如玹皱眉的是少年挣扎得看似拼尽了全力,实则连过长的指甲也只能在他手背上抓出几道红印,甚至有一部分很快就消了下去。不但不会武,明显身体也不好,君如玹很快得出了结论,拎着阿锦往地上一扔,异常的声响让小庄吓得推门而入,却看到了蜷在地上大口喘气的阿锦和冷冷望着他的御王。 “殿下,他……” “小庄,”君如玹的语气有些严厉,“别忘了你的职责!” 小庄心头一跳,应了一声后又退出了屋子,他相信他追随的殿下,相信他有这样做的理由。 屋中只能听见少年急促的呼吸声,待得到了足够的氧气后,他又开始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君如玹很有耐心地等待他逐渐平复,哪怕处在如此狼狈地境地,少年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苍白的脸上哪怕没什么情绪时也有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漆黑的眸中雾气朦胧,给冷漠疏离的眸子添了抹生气。 “你是什么人,谁让你来的?” 阿锦不语,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君如玹觉得那笑容刺眼,眼中又阴冷了许多,“你是要我动手,或者你想试试以你的体质能挨过几种刑具?” 少年是个不肯吃亏的人,之前君如玹那样对他他也存了故意不开口憋死他的想法,但这才几息功夫,似乎他再不说要吃更大的亏了于是坦白道:“我是……” 君如玹忽然又一脚把他踢翻,这一次踢得很实,阿锦一瞬间冷汗如雨,只有心中暗骂这个反复无常的暴君,但还没骂完,暴君又一脚踩在了他胸口上,不许他缩起身子来减轻痛苦。少年疼得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唯独好在暴君君如玹没有再追问的意思。 “小庄!” 小庄推门再入时又一次被吓了一跳,但这次他什么也没问,平静地等待君如玹的吩咐。 “立刻找人给他刺上奴印,然后带到我面前来!” “……”少年的呼吸一滞,漠然地目光、微笑的唇角第一次开始寸寸瓦解,疼痛剥夺了他说话的能力,他便以狰狞的眸光和残虐的笑容紧紧盯着居高临下的御王。 剥开了少年温和柔弱的外壳,却看到了一只张牙舞爪的恶魔,君如玹说不出是怎样的感受,他见惯了尸山血海的修罗之景,对于少年的威胁没有一丝畏惧,只有种微妙的感觉,就好像撬开了螃蟹的硬壳见到蟹肉时那种:终于可以吃了的想法。 螃蟹阿锦:“……”这个暴君的目光怎么比我还恐怖。 “小庄,还不快去!” “慢着!”阿锦终于感到痛觉在逐渐的麻木,趁着暴君对他下一轮的痛揍开始前,他赶紧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我可以无偿的帮殿下三个忙,只要殿下不刺奴印。” 君如玹眼眸久久地停留在阿锦脸上,迟缓地开口:“你是本王的奴隶,自然要为本王考虑。” “不会永远都是。”阿锦笑容平和,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必然的事实,就像在说:明天的太阳还是从东方升起一样,这种口吻让君如玹颇为不悦。 “本王不会允许。” 阿锦眉梢微挑,明明还躺在暴君的脚下,却没有一丝的难堪:“殿下要是怕了,可以用一个机会让我不杀你,也许我会做到。” 莫说君如玹,连小庄都感受到了一丝怪异,一个被人踩在脚下的人就这么平静地对踩着他的人说这种话,真的不怕死得更快吗? 不知为何,君如玹没有深究,他不想知道阿锦的身份,不想打听他背后的消息,至少在阿锦真正成为他的奴隶之前:“口说无凭,有凭证吗?” “立个字据?” “纸张不好保存,本王要其他的。” 阿锦轻叹,“明天再给殿下。” “不行,现在就要。”君如玹加重了脚下的力道。 “……”硬生生地忍下了痛骂的冲动,阿锦道,“天香酒楼附近有一个撑白帆的乞丐,告诉他,他的要求……景答应了,让他把令牌还回来。” 君如玹抬了下下巴示意,小庄领命出去,不过盏茶功夫就已经回来,交给君如玹一枚黑玉般的令牌和一个瓷瓶。令牌质地坚硬,入手温凉,敲击甚至有如同溪水流淌之音,竟是无法分辨材质,正面只有一个“令”字,背面则是一株开于黑暗的白梅,瓷瓶中是一颗浑圆的药丸,一打开瓶塞就可闻到一股恶臭,君如玹赶紧塞回了瓶盖,之后他拿着瓷瓶时的表情微妙,似乎很想立刻扔掉一般。 “这就是凭证?”君如玹扬了一下手中的令牌,阿锦应了一声,“那这个又是什么?” 阿锦扫过了瓷瓶一眼,淡然道:“如果闻起来有股羊膻味,那就是那一位从身上搓下来的泥丸了。” 君如玹:“……” 小庄:“……” 只见君如玹指尖僵直,面色铁青地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他会给你这个?” 阿锦笑了笑,温和而秀美:“我只是嫌他脏,让人打断了他的腿,不许靠近我而已。” 君如玹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微微抬脚……用力地踏了下去。阿锦没有叫喊怒骂,没有威胁哀求,他只是无声地笑着,温和而平静,张狂而肆意。 “小庄,带他去刺上奴印。” 阿锦微冷了笑意:“我以为殿下是有信之人。” “本王只答应你,我,不会给你刺上奴印。” 小庄:“……”为什么觉得殿下好阴险。 阿锦:“……”忽然好想掐死他。 ——*——**——**——*—— 夜幕深沉,浓厚得像皇城权利的漩涡一般,把相干的不相干的、无辜的不那么无辜的人统统卷入,或是挣扎而出,或是窒息其中。君如玹把笔往案上一丢,疲累地靠在椅背上,小庄赶紧撤下了一批文书,又换上了新的一批,可看君如玹这倦怠的模样,忍不住问道:“要不要先休息,明天再说?” “要是本王愿意坐着等死,每天都可以休息得很好。” “殿下……”听到君如玹自嘲般的言语,小庄有些担心,但开了口又不知如何劝说。 “阿锦昏迷多久了?” “有三个时辰了。” 君如玹嗤笑一声,“他倒是睡得舒服,把他去叫来,你去休息。” 小庄回想起少年在刺奴印时硬是忍到咬破了嘴唇,直到昏迷也不肯叫喊的模样,多少有些于心不忍,道:“殿下,你可以对每个人都很好,为什么要这么……苛求于阿锦,他只是我随手买下的奴隶而已,虽然不够乖巧,但也没有做什么不利于殿下的事情,今日甚至还为殿下避免了声名上的影响。”今日东市之事,若是照君如玹的意思来,多少有仗势欺人之嫌,而阿锦虽说逼迫了父女,却也让他们道出了实情,至于之后公子们会不会找父女报复则看那位副统领如何处理。小庄对阿锦有好感,原本还替他高兴立下了一功,御王兴许会给他更好的待遇,可从事情结束起阿锦便一直在承受着御王那让小庄看不懂的责罚,直到不久前的昏迷,现在君如玹心情明显不好,小庄不放心吧阿锦交给他。 “他非常人,我不放心就这么把他丢在府里,”君如玹揉了下眉心,“这样的人,要么把他逼走,要么为己所用,后者太难,所以只好把他逼走了。可本王给了他机会,他还是回来了。” “万一……阿锦真的只是个寻常少年呢,这样待他,岂不太残酷了点?” 君如玹讽刺地一笑,自然不是针对小庄:“你在疼痛难忍时还会温顺乖巧地笑,在落魄难堪的时候还会心平气和地笑着,在被人踩到了脚下,还不带一丝愠怒与虚假地和那个踩着你的人谈条件,还笑得那么……居高临下?” 最后四个字君如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间挤出来的,小庄听之也莫名地打了个寒战,“那给他刺上奴印也是为了逼他走?” “呵,本王改变主意了,”君如玹阴冷地勾起唇角,“不管他是什么身份,自今日起,都将是本王的奴隶。” 小庄一阵头皮发麻,他最害怕殿下这种执着的表情了,每当他露出这种表情准有人要遭殃,默默地为无意中被殿下视为私有物的阿锦点一柱香:“阿锦都刺上奴印了,殿下你应该不会再欺负他了吧?” 欺负?君如玹双眉一挑,眸子一瞪,本王像是这种仗势欺人的人吗? 小庄感受到了逼迫而来的威压,不禁苦下了脸。 “对了,你说给小郡主的回礼是阿锦出的主意?” 小庄对此没有隐瞒的打算,之前不说只是他与御王都太忙:“嗯,对,他从东市买了一只木鸟回来,我看过,扭几下机关可以低低的飞上几尺,也耐摔,不怕小郡主太快就玩坏。” “你是说……他亲自去的东市,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前,”小庄说完自己也是一愣,立刻又道,“今天的事情是巧合,公子遇见父女,父女群众又无人自愿澄清,吕统领又不在,去东市时又恰好带上了阿锦,太多巧合了,不可能是人为的,时运不济而已。” “……但愿如此。”御王的眸子阴沉沉的,一点都不见他语气的轻松。 ——*——**——*——*—— 皇城是一个绞杀人命的漩涡,越是位高权重者越是处于漩涡的中心,没有谁生来阴险,但生存逼得每个人学会了宁可错杀一千,小庄是看着君如玹一步一步地从昔日的纯粹走到了如今,而代价是他的亲朋好友,他的忠心下属,直到眼下,只剩下了小庄和他自己,若非这位殿下对待自己人还是宽厚可亲,若非他依旧嫉恶如仇,小庄简直要怀疑殿下是否被人换了芯子。 当刚换上了一袭白袍的少年被带进了书房,小庄便再也熬不住跑去睡觉了。直视着御王的漆黑眸中有三分的惺忪和七分的愠怒,然而略薄的唇角却是绽开了一个绝美的笑容。 “这样笑起来还挺好看,以后待在本王身边时都要这样笑。” “……” “识字吗?” 阿锦点了点头,君如玹也是没有意外的模样,“把我阅完的都抄一份,什么时候写完了,什么时候可以休息。”阿锦瞅了眼书案上也就不足十份的文案,微微点了下头,“哦,小庄把一部分搬到你左手边第三层的书架上了,那一层……也就几十份,你从那些开始吧。” “……” “以后每天早上干完活立刻去沐浴更衣,来书房里抄写,迟到要罚,偷懒要罚,做不完也要罚,”君如玹不着痕迹地盯紧了阿锦每一丝一毫的变化,“可记住了?” 阿锦仍旧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过来,给我看看奴印刺得怎样了。”君如玹略显不悦地命令道,他希望阿锦愤怒希望他反抗,这样才好知道这人的底线和软肋,而不是现在这种无处使力的感觉。撩开长袍的下摆,可以看到腰后靠下半个淡清的刺青,淡青色?君如玹一怔,他从未见过如此淡的青色,恐怕若不是因为少年的肤色过于苍白,都看不出刺青来。忽然想到少年初到御王府时身上交错密布的鞭痕,他又把衣服向上撩了点,御王的瞳孔骤然收缩,明明是出乎意料,有隐约在方才有了意料中的答案,阿锦的身上干净得连道伤疤都没有!年轻的御王真正地沉下了并不英俊却绝对凶戾的脸,也许用不了多久,奴印也会消失? “颜色太浅了,明天重新刺一边。” 阿锦目光无情地点着头。 “以后每当奴印这么浅的时候都要重刺一遍,别让我发现它有消失的那一天……” 阿锦身体骤僵,而年轻的御王接下去的一句话令他指尖微凉,开始有些后悔了留下。 “要是被本王发现了,本王会直接烙上去,要是再不行就用刀刻,哪怕剜掉你的肉,本王也会让奴印一直留在你身上,”阴森残忍的声音令书房都隐隐浮现了一股血腥之气,“你永远都是本王的奴隶,休想背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潜行者(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西市街头,在一处较为冷清的小巷中,五个穿着一模一样黑衣的男子正围成了一圈,同样素然的脸上同样锐利的眸子一起盯着其中一人手上那把样式古朴大方,号称世上仅有,坚不可摧,是皇朝历史上著名锻器师所炼的一对弯刀此刻正碎成了渣渣躺在掌心,而那个独属于炼器师的标记也在经过西街那户王姓阿姨家时被泼出来的一盆洗菜水冲了个干净。五个人呆呆地看着那些碎渣,许久后,才有一人犹豫着开口道:”此人……”他偏过头,皱起了眉头,似在组织言语。 “胆子很大。”另一人接话道。 语罢,这五人相视一望,似是共同下了什么决定,一眨眼,原地便失去了这五人的踪影,抬头看去,只能看到化作五个方向离开的五个黑点。 ——*——**——*———— 皇城南巷有条柳街,其中有一位老人喜爱种花,花香传遍了整条柳街,而她的花也为达官贵人所喜爱,于是那间花店被人们称作“花街”。 今日清晨,花街的老人看到邻家女孩捧来一束野间平凡的白花,要自己为她打个好看的结,说是有个很美丽的少年常常经过她的门前,今日想送那位少年一束花。老人笑着为她绑好了花束,还多送了她一朵百合别在女孩的发间,女孩也是笑着离开了,不久后,有一位青年来到了花街,交给了老人一束白花和一张字条,说是转交给下一个到来的客人。老人认出了那束白花,正是邻家女孩的花,但她没有多说,也没有多问,只笑着应了下来。巳时三刻,她等来了下一位客人。 平凡的野间白花已被男子宽厚的手掌捏得破碎,满是尘土的脸上唯有一双明亮的眸子射出慑人的寒意,他的掌心躺了一张字条,简单得只有六个字,“亥时,十里茶馆”。 男子面色阴沉,似乎快要压抑不住怒火,他用力合掌,纸条竟化作粉齑顺着他的指缝漏下。寂静的柳街里,只能听到他一字一顿的骇人杀机,“好一个……雾江盟。” ——*——**——**——*—— 燕家,历代为皇朝守将,掌漠北之兵。燕家有一女,其名为漠,幼时出身高贵,也酷爱兵法,行如男子,然在燕漠十二岁那年,北漠进犯,规模宏大,十万兵马死于一役。燕将军身先士卒战死疆场,连尸骨也被踏烂,未能找回,于是士卒捧回了疆场的一抔染血黄土,以悼燕将军在天之灵。燕将军死后,副将有勇无谋,平白牺牲了诸多性命而无所建树,最终城门被破,燕将军之妻为鼓舞士气登上城楼,亡。幼女燕漠亲眼见到双亲死于北漠之手,在士兵节节败退之时,以十二岁的年纪挑起了战旗,成为皇朝历史上最年轻的女将,赐姓皇氏,赐名莫莫。 这段史实在民间广为流传,被改编成各种故事及舞曲,此时的极乐宴上,少年白衣染血,青丝飘散,似是亲眼再见亲人的死亡,悲哀的眼里天真不再,而是化作了蚀骨的恨,与滔天的怨。少年跪坐在地,众舞女扮演的士卒纷纷从他身边跑过,倒了战旗,少年跪坐于地,怀中抱着的正是父亲的骨灰盒……玉壶? “噗!”在宁青看清了玉壶之所在后忍不住当场失态,目光愣怔地望着被作为骨灰盒上场的宝贝玉壶,的确很……显眼。 随着乐声渐起,少年埋葬了殇痛,眸光凌厉,神色愤恨,仿佛下定了什么重大决心一般,长袖一甩,一人挑起了战旗,在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时,尤其在宁青这儿狠狠地剐过一眼,让宁青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扛着战旗,少年舞姿优雅豪迈,英姿飒爽,既有女子的柔婉妩媚,又有男子的潇洒有力,而在少年起舞之时,骨灰盒……哦不,玉壶正端端正正地摆在舞台正前方,一如宁青先前所说,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就好了。 宁青不禁捂上了眼,烟儿跳得这么美,这玉壶是来碍眼的吗? 卓悦:“……”不愧是宁青。 众人:“……” 玉壶:“……” ————*——**——*—— 古乙丁,一个自小流浪的孤儿,一路从西夷漂泊入皇城,一路从孩童流浪到了中年,练就了一身招摇撞骗的好本领,他的能力令他在皇城的流浪者中也是小有名气,甚至有不少人自愿奉他为大哥,使古乙丁得意了一时,直到此刻。 今日午时,古乙丁在一家小店里吃饭时遇上了一位与他一同来到黄城却有许久未曾见面的故人,友人出手阔绰,他一时好奇忍不住多问了两句,便得知友人是跟着五个黑衣人来到此地,据说那五人是江湖上宗门内不出世的子弟,看似冷酷,实则呆板,捞到了不少好处。古乙丁听罢不禁心动,与友人商量许久,在利诱与友情的逼迫下,夺来了今日下午接触黑衣人的机会,只是他刚说了一句话“我有把绝世好刀”,便意识到五个黑衣人的强悍,本来硬着头皮吹嘘了一番想在黑衣人推辞时立刻离开,不想那五人果真如友人所说一样木讷,竟是信了他的言语,甚至还果断地共同凑钱买下一对弯刀。古乙丁却是欲哭无泪,这是他让东市的铁匠随便用废铁菜刀大致锻出的,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看穿,古乙丁早已准备好了被找上门的准备,结果这一准备,便是两个时辰…… 古乙丁穿了一身掩人耳目的宽松破旧的衣裳,手中拄着一根发潮的木棍,仿佛只是一个沿街乞讨的浪儿,但他此刻哆哆嗦嗦得杵在巷中,前方是一位面无表情的黑衣人,古乙丁垮下了脸,“按照一般的套路,这后面……”他小心地回头,果然见到了第二个黑衣人,他浑身一颤,又抬起了头,左右两侧墙上一站一蹲两人。 “大哥,下来吧,我不会飞,真的不会飞!” 在古乙丁颤抖懊恼的声音中,墙上两人面面相觑,随后同时一点头……竟真的跃下了墙。 古乙丁:“……” 不对,还有一人呢?古乙丁再次努力地仰起头,见到了一个迅速放大的黑影,手中拿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这要是被砸实了,绝对是和昨日吃的西瓜一个下场。古乙丁一惊,口不择言道:“慢着,我有把绝世好剑!” 半空中的黑衣人一怔,脚在石头上一踹,他与石头便分成了两个方向前后落在古乙丁身边,听到身后石头砸进地里的声音,古乙丁看着眼前认真严肃又带点好奇的黑衣人:“……” 黑衣人们:“……”绝世好剑呢? 古乙丁眼珠子一转,从身上摸出一把长剑,此剑无鞘,却不怎么锋利,古乙丁只拿了几块破布包了几层便放在了身上,“我绝不夸张得说,此剑,真乃好剑,会让你等体会到什么才叫真正的剑。”他一把扯开破布,长剑发出一阵嗡鸣,阳光落在剑身上如流水转动,他轻叩剑身,传出一阵清越如泉的剑鸣。 片刻后。 五个黑衣人盘坐在地上,中间放着那把绝世好剑与五个彻底空了的钱袋,似乎在思考人生,思考智商,思考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这下,该有半把子月可以逍遥了吧?”古乙丁走出城门的路上,一边掂着手中的碎银,腰里腰外沉甸甸的感觉令他十分满意,一边回忆着捡到长剑的乱石岗,盘算着再从哪里弄点刀剑来以备几个月后黑衣人的再访。 “不过城里的弟兄居然一个都没在危难之际帮我一把,简直像串通好了一样……”古乙丁忽然身子一僵,碎银落在地上发出长剑那般清脆的声音,惹来了街上一些异样的目光。古乙丁弯腰捡起碎银,在衣角上蹭了蹭,口中嘀咕道:“什么时候他们的消息这么灵通了?” ——*——**————*—— 十里茶馆,距离皇城南面城门不足三尺之遥,因城外十里古道而得名。自酉时起,这里便来了位一袭风尘但男子,面容被衣物与尘土遮掩了大半,唯有一双眸子澄澈明亮。他喝着一壶茶,喝得极为缓慢,茶水由温转凉,可他似是等不来送别的友人一般,只是那样坐着。 这样的人茶馆老板见多了,此时也就一叹,让小二又送上了一壶温茶。这个时候的皇城,大多灯火已熄,白日里的暖风化作了夜里微凉,茶水泛起温热的白气,将灯火在朦胧中氤氲。男子抬起了明亮的眸子,向递过茶水的小二道了声谢,却拒绝了那壶温茶,因为,亥时已到。 “请问,叔叔,你就是那个姓胆的小鬼叔叔吗?” “……?”男子看着跑来的孩子,微微蹙眉。 孩童似是被男子的目光吓到,小心翼翼地展开了脏脏的掌心,“刚刚有个哥哥说胆叔叔遇到了坏人又不敢打,只好一直逃,所以要把这个交给叔叔。” 男子的眉头越蹙越紧,目光凝聚在“寅时三刻东市街头”几字上,眸光凌厉得宛如刀子欲要一寸一寸地剐过写下纸条之人的肤体,可面对着一个年幼的孩童他偏偏只能耐下怒火,沉着声问道:“给你纸条的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孩童听男子提起给他纸条的人,忽然间谨慎的表情一扫而空,化作了一片欢欣:“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一直给果果甜甜的东西吃!”小孩正说着,目光突然一直,鼻中流下一道血迹,他双手一抹,看到鲜红的血不禁“呀”了一声,“果果流血了,要去找阿娘了!”说着便又跑了开去。 男子望着地上的几滴血液怔了怔,在桌上放下几枚铜钱便拂袖起身,向茶馆外走去。亥时起,街上便起了纷纷小雨,他一踏出茶馆,就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执了把素白的伞向茶馆走来,伞缘下露出了苍白的下巴和略薄的唇,美好的身影令男子不禁多看了两眼。但雨势渐起,他目光匆匆,脚步也是匆匆,不曾见擦肩而过时,那薄唇扬起的优美的弧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潜行者(3)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唉——”夜幕下,一位青衫公子有气无力地走在街上,发出了一声夸张的长叹。 “唉——”另一位水蓝长衫与他并肩而行的公子也同样沉重一叹。 “我叹我命途多舛的宝壶,你叹什么气?”宁青翻了翻眼皮,扫了同样面色阴郁的卓悦一眼。 卓悦眸色深沉,或许也正是因为对方是宁青,他才会毫不设防地道处他的所思所虑:“大哥之才远胜于我,此番皇子之宴本该是结交皇子的大好时机,父亲却让我代表卓家……不,或许只是代表我个人出席,而偏偏卓家亲附的大皇子未能出席,此事父亲必定知晓,若父亲只为了表明与二皇子无结交之意倒还好,怕就怕他还有其他,会把整个卓家置于最为安全也最为危险境地的思量。” 宁青听罢,所有关于玉壶的抱怨一下子噎在了喉间竟不好再说出口,不过他也没了谈论玉壶的心情,他的目光黯了黯,强行扯开了一个笑容道:“担心这些做什么,你走你的路,管你爹想些什么!” 卓悦一怔,看着强颜欢笑的宁青突然间想到了些什么,收起了对父亲想法的担忧:“也是,看在你今天为了我们献出了你宝贝玉壶的份上,明天我请客?” “说定了,我要去天香酒楼!” “喂,这个我请不起的!” “……” ——*——**——*——*—— “好一个雾江盟,好一个云宗主,既然说我是胆小之辈,为何你也不敢出来一见。”穿着破旧衣裳的男子连唯一明亮的眼眸里也起了血丝,深重的眼袋表明他的一夜过得并不美好,男子看着东市的街头如何从清冷变得喧闹,如何从沉睡走到苏醒,尽管此时才寅时刚过,但早已有了不少勤快的百姓开起了铺子。 不仅仅是街头,男子仿佛是忘了本心的孤魂野鬼,游荡在东市的每一个角落。好在皇城的东市森罗万象,也不在乎多了一只小鬼,随着繁华渐起,各种叫卖声也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大哥哥,”男子感到袖口似乎被人拉住,停下了脚步,收敛了一下眸中的厉色,这才回过头看到了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孩,身上穿着粗砺的短衣,长发微乱,如枯草一般发黄,手中提着一个花篮,里边满是野间那种平凡的小白花,见此,男子双眸一凝,想到了南巷花街与字条一同传来的白花,可女孩感受不到男子心下转瞬而逝的骇然,自顾说道,“大哥哥,买几朵花吧,我阿婆还等着要看大夫……” 男子本想离去,但白花传来暗香浮动,他不知怎么竟着了魔一般犹豫了起来,“怎么卖?” 女孩闻言一喜,脸上绽出了一个纯粹的微笑:“一文钱七朵。” 男子扫视了一眼篮中的花,一共也就百来朵,于是道:“我全买下了。” 女孩一愕,忽而欢欣起来:“真的吗?哦,这些花不好拿,这花篮是我自己编的,也一同送您吧。” 男子这才注意到花篮上有茎叶穿梭,偶尔还能见到篮子上也开了几朵小白花,他微微一笑,“我多加十文,帮我把花送到一个地方吧?”他递出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地名,“东市有识字先生,你可以问他。” “自然没问题!”女孩弯起了眉眼,“大哥哥在这里走了很久吧,前面不远有家张婶的包子铺,要是饿了可以去她家买,便宜又好吃。” 男子微微点头,女孩刚转身离开几步,又猛然回过了身:“记得哦,比我的花更香的只有张婶的馒头了,千万,千万,千千万不要买对面那家小胖子的店!”女孩龇了龇牙,似乎对她口中小胖子充满了厌烦的模样令男子忍俊不禁,一笑,才发觉这个表情对自己而言是那样的陌生,抬头看着女孩远去的背影,微扬的唇角再次渐渐地失去了弧度。 寅时二刻,男子坐在东市街头的一间酒肆中,微微弓起身子,像是为了更好地掩藏于人群,仿佛一只随时会冲出去的猛兽,紧紧地盯着随时可能出现的猎物。 “这位小哥,”肩上猛地被人一拍,男子差点要一拳头砸了过去,他面无表情实则极为不悦地转头,看到了一张有些畏缩尖痩如猴的小老头的脸。 “这位小哥啊,”小老头拿他脏兮兮的鸡爪般的手在男子臂膀上拍了拍,从没系好的同样露出一片脏得掉泥的胸口掏出一只……白色玉壶,递到了男子面前。此壶莹润剔透,隐约可见其壁上有些黑雾缭绕,又时刻有些变化,“今日此宝异象,看来此壶与你有缘,只怕小老头我若是断了此缘会受天谴,罢了罢了,便赠予你吧。”说完,竟不容男子拒绝,留下玉壶便离了开去,仿佛不在乎男子是否选择带走此物。 看着玉壶,男子似在思索什么有了片刻的失神,直到腹中传来一阵饥饿,他才想到一早上了还未曾果腹,骤然想到卖花女孩的话,不禁露出了一个微笑,起身,抬步,桌上只留下一个酒壶,一个酒盏,和几文铜钱…… ——*————**——*—— “午时城西废宅!” 东市略显寂寞的空巷,男子一把扔掉了才咬到一半的馒头,另一只拿着从馒头中挖出的字条的手止不住得颤抖,谁才是猎人,谁才是猎物,在这一刻,在这寅时三刻仿佛有了明确的答案。为什么,恰好在这个时候取出了馒头中的字条?一种深深的恐惧感几乎将男子淹没,这是一种逃不出掌控,一举一动尽在他人掌握之中的恐惧,就像他的人生不过是箱庭里戏子的表演,这种恐惧令他想要逃离,男子已然忘了他的初衷。 “你让我去,我偏不去!” ——**——*——*———— 小客栈的马厩里,店家小二与那名替代流沙管理马匹的杂役战战兢兢地立在一侧,看着那五名言行举止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黑衣人一个个整齐地分别站在自己的马匹前,与那五匹比来时更加萎靡消瘦的马儿二十目相对,二十只眼睛里都是道不尽的委屈,马匹是因为连日来生活艰辛,杂役照顾得太差,黑衣人则是由于……没钱住客栈了,当然,前提是没有出现这一纰漏。 五人不需要暗语,五双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店小二,五道杀气同时出现,在店小二差点跪下的瞬间,其中一人言简意赅地道出了他们的意图:”赔钱。” 店小二:“……” 眼看五尊杀神拿着客栈的钱再次住进了客栈的店,店小二欲哭无泪,想着等流沙回来一定要扣他一笔薪水。只是说曹操曹操到,一脸倦容的流沙一踏入后院,便与刚出来的店小二和五人撞见,流沙见到那五人有过一瞬间的愕然,那五人也同样如此。 “小流啊,亏你还记得回来……”店小二话音刚起,流沙已然转身退开,其身影轻盈,一步退开三丈,更是不要命地向前狂奔而去。店小二的话音未落,那五名黑衣人也纷纷展开了身形,只是刚收下太多银两的缘故,其中拿着“绝世好剑”与大量银两的人行动略滞,已是落后了一截。此五人异体同心,二人落后,包围便有了漏洞,给了猎物挣扎喘息的机会。 此时,恰好午时…… ——*——**————*—— 原来追杀自己之人就住在自己躲避的夜来客栈里,原来那些字条已经救了他多次,原来该逃避的不是被写字条之人掌控的命运,原来雾江盟没有欺骗自己,带着遗憾懊悔与不被告知真相的恨恼混杂而成的复杂情绪,流沙拼尽全力狂奔,目标直指城西废宅。雾江盟受了他的委托,他还没拿到下一张字条,这是他从五人结成的网缝中暂时挣脱的唯一希望。这种黑衣人越杀越多,或许也只有雾江盟这种大势力才不惧他们的报复。 一跃入城西废宅的庭院,流沙就看到了那个背着手凝望着祠堂的白色身影,他微微一愣,想到了十里茶馆外那抹擦肩而过执白伞的影子,原来,他离寻找之人曾经如此得接近。 “救我!”流沙向着背对他的白色身影迅速接近,那人似乎听得响动,侧过了头,露出了右边半张被一个精致的银色面具覆盖的皮肤。 “救救我!”流沙大声嘶吼着,为了这一线希望,他拼尽了全力,那人转过了身,即使只能看到半张脸,也看得出这是个绝美的少年,肤色苍白,眸色深沉,唇角微微带出一道温和的笑意。 “救我,”流沙已经步入少年身前一丈之内,他伸出奔跑时放在身后的手,袖中弹出一抹寒寂的光亮,“不然我,杀了你!” 流沙,聚散无常,无常的不仅有形,也有神。其喜怒无常,爱恨无常,恩仇亦无常。 “锵!” 不知何时,白袍少年与流沙之间多了一道青色的身影,青年眉目俊朗,目光漠然,单手将怀中长剑推开半寸,流沙的匕首恰好斩在这半寸剑锋之上。 “你们接受了委托,就该救我!”黑衣人已在视野内现出身形,流沙不顾一切地大声喊道,曾经明亮干净的眼里此刻满是血丝,斥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 与流沙的焦灼相反,少年轻笑,道:“是你毁约在先。” “你们没告知我真相!” “现在你知道了?”少年笑容温和,眸中却是冷漠得可怕,“这是你为真相付出的代价。” “我还可以交易,帮我离开,什么都好说!” 少年弯起眸子笑了笑,以沉默拒绝了流沙的要求。 结果似乎是命中注定,少年与青年如旁观者一般淡漠地看着其中一个落后的黑衣人带了些愤怒地把“绝世好剑”刺入流沙的心脏,而另一个落后之人也是用指尖上弹出的刀片划开了他的咽喉,最后那具尸体在一瓶药水之下化作一滩液体渗入土壤,只余下几件破旧的衣裳。 “你们二者的委托,我接下了你们的,不说些什么吗?”少年冲欲要离去的五人微微一笑。 五人几乎同时将目光放在了少年身上,隐隐间连成一股气势,可少年笑意依旧,似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此番……多谢。”其中一位黑衣人向少年微微抱拳道。 “就这样?” 那五人面面相觑,似乎在做什么交流,片刻后,五人一咬牙,似乎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我等愿为先生取来千月坊每日限量十份的点心!” 青叶:“……”完了完了,是谁透露出去的消息,我一定去宰了他。 少年:“……”好心动,怎么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潜行者(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皇城的市集之地,总是苏醒得比较早,但避开了这些地方,此刻的街道仍算得上清幽,尽管走了许久也不见一个路人,可男子还是拉紧了身上破旧的斗篷,满是尘土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明亮,熠熠地反射着晨时的阳光。 七弯八拐的,避开了几条大路,男子才走进那片树林,潮湿寒冷的空气夹杂着几声远鸟的鸣叫,茂密的枝冠间投落一地的疏影,男子蹙了下眉头,放缓了脚步。 忽而一阵风吹树林,耳边斥满了树叶舞动的“沙沙”声,似是惊吓了枝上的鸟儿,伴着突如其来的“扑棱棱”的鸟儿拍动翅膀的声音,几片树叶与鸟羽一同飘摇着落下。男子警惕地抬头,明亮的眸中满是警惕与坚定,可全部的气势却在被一支细小的竹筒砸了脑袋后顿消,他微微一愣,天还是天,一片被枝叶遮挡了大半的天,男子揉了下额头,注意到了地上落叶间那枚砸了他一下的竹筒,暗骂了几句还是弯身捡去。 青衫的青年背倚着树干,收回了放在一身破旧衣裳的男子身上的目光,视线落在了两指间那片绚烂的鸟羽上,风穿过树林,扬起了他披散的长发,也扬起了他青色的衣袂。 男子弯腰的动作忽而一顿,抬目凝神于一棵平凡的树木,可看了半晌也不觉得有何不妥,疑惑地歪了下脑袋,捡起了竹筒,竹筒内只有一张纸条,纸上仅有一行蝇头小字:午时一刻,南巷花街。 看着这行字男子的目光渐渐变得阴沉可怖,指尖甚至因为愤怒而隐隐颤抖,直到片刻后,眼见日光渐强,他终于将纸条往怀里一揣,带着如眸色般晦暗不明的心情离开了树林。 ——*——**——*——*—— “赶了一夜的路,便先在此休息片刻吧。” 几名同样身穿黑衣的男子在一家客栈前翻身下马,店小二早已眉开眼笑地迎了出来,一见到几人肃杀的面容,一样的黑袍和腰间几乎相同的弯月腰饰,心中颤颤,早已后悔了这么冲动地跑了出来,可他脸上的笑容却是愈发谄媚灿烂了,“几位客官,是要用膳还是住店?” “开五间房,”其中一人冷厉地开口道,同时把手中牵马的缰绳递了过去,“把马喂饱点。” 小二冲赶来的一名杂役使了个眼色,那人忙牵过了马匹,小二这才眉开眼笑地招呼道:“客官,这边请。” 一路在五人强大的气场下几乎快昏厥过去的店小二好不容易招待好了几人,这才刚要火速撤离,身后已经关上了的门又“吱呀”一声地打了开来,“小二。” 店小二在转身前就已经换下了泫然欲泣的表情,变脸之快,都不需要个过程,明明两股战战,笑容却一如既往的谄媚,“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黑衣人似乎注意到了小二打颤的腿,但在看到那灿烂的笑容时却愣了一下,“弄点小菜,不要酒。” 看着黑衣人自带凶煞之气的面容,小二停顿了一息,“……好嘞!” ——*——***——*——*—— “小流呢,小流呢,他差点害死老子了!”清晨的客栈有点清闲,忙完了黑衣人吩咐之事的店小二趁着空闲迫不及待地冲到了马棚,方才的杂役不擅于管理马匹,正与被关进了马厩的那五匹马大眼瞪小眼的对峙,也恰好在这时,杂役被冲过来的店小二拍了一下脑袋回过神来。 “小流早上说肚子疼,这还没回来呢!”杂役颇为委屈。 “他莫不是掉坑里了?”店小二迟疑了一下,看到杂役那委屈的小眼神,一下子又往他头上唬了一巴掌,“与几匹畜牲瞪什么眼,瞪来瞪去谁也喂不饱睡,还不快去茅厕瞅瞅小流好了没!” “哎……是,是。”杂役忙捂住脑袋蹿了出去,他从小在这家客栈当杂役,脑子一向不灵光,他觉得一定是在这数十年店小二对他的摧残中被打傻了,对,一定是因为这样,否则他怎么会连茅厕在哪个方向都记不住呢,他正想向右手边拐去,可分明看到一脸阴郁的流沙从左手边的路上走了过来。 “小流,来客人了,我差点没被二当家的打死!”杂役松了口气,好歹见到了救星,可以把他从那五匹马的鄙视中解放出来了,“咦,小流,你的脸色不大好啊。” “嗯,也许昨晚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拉得狠了。”走来的男子抹了两把脸上的尘土,但除了把他的脸弄得更脏外并无大用,倒是愈发显得他的眸子明亮坚毅了。 ——*——***————*—— “卓——悦——啊啊啊啊啊啊!” 一道敞开的拱门前,一位蓝衣公子抬到一半的脚步一滞,狠狠地拧起了眉。 “卓悦,今日可算是见到你了,你知道我们都多久没见面了吗,知道我有多想你么!”随着吼声的逼近,一个份量并不轻的叫做宁青的身躯挂在了名为卓悦的公子的背上,卓悦背上一沉,被压得弯下了腰,偏过头就能看到宁青笑眯眯的脸颊在他脖子间拱啊拱…… “我记得上次见面是昨日巳时左右吧,我们未见尚不足一日。” 宁青笑容一僵,尴尬地摆了摆手,“半日不见如隔三秋嘛……哈哈!”说罢,他又拱了拱…… 卓悦无奈地弯着身承受着宁青的份量,叹道:“宁青,现在还在街上。” 宁青不大乐意地从卓悦背上滚了下来,“那我们去屋里?” “……”听起来哪里有点别扭? 走进第一居,小桥流水,亭台水榭,仿佛走进了一座桃花源,常常走着走着仿佛没了路,拐过几个弯,才发现柳暗花明,又是一番别样的景致。皇城有三大名楼,与忆平居古老和因几个传闻出名不同,这三大名楼是纯粹靠实力走到如今的地步的,其三是天香酒楼,其二是醉红阁,而为首的则是这一掷千金的第一居。第一居不是一栋楼,而是由一片地上许多建筑集合而成,包括膳食、曲乐、娱乐等各种项目,甚至还可以作为客栈休息,不过这一定是皇朝举国上下最奢华的客栈了。第一居的销金在皇城权贵中也极为有名,来此地之人非富即贵,但哪怕是这些人也经不起太过于频繁地来第一居花销,如宁青、卓悦等人更是只借着宴会的名头来过几次,但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由此也可见这次皇子之宴的热闹。 这次是在第一居内一座名为极乐宴的楼阁内举办的宴会,刚行至门前,卓悦忽然停下了脚步,一把扯回了身边仍在前行的宁青,宁青不解地眨了下眼,看起来极为委屈。 “上次的赌注,要献上一件珍品并为其作一个表演,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放心放心,早就备好了。”宁青一听是这件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 卓悦见此也松了口气,“我都没时间参与你们的筹备,听说是你找人编排的舞曲……哦,对了,曲目有了,你们打算献上的珍宝又是什么?” 宁青的面容由晴转阴,又由阴转雨,委屈地眨巴着眼睛,最后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卓悦见到这精彩纷呈的表情已然猜到了事实,正准备看看身上是否有带什么稀罕之物,不想宁青竟颤颤巍巍地举起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玉壶,玉壶莹润剔透,光华流转,其中仿佛有雾影重重,明灭不定,使其宛如活物。 “这不是有嘛,还吓唬我。”卓悦说着就便想拿来观赏一番,却被宁青一下子捂回了怀里。 “我得到它还不满一个时辰呢!” 卓悦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此玉壶并非是宁青提前准备好的献礼,听起来似乎他也才刚得到不久,“谁让你把话放得那么满,说什么一切包在你身上,或许苍天赐给你玉壶已经是看在你太可怜的份上让你别太尴尬。” 宁青脸上一垮,无力地长叹,“我宁愿从未得到过它,也就不会有失去的痛苦了。” 卓悦忍俊不禁,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另外,你的舞曲与这壶有什么关系吗?” “……” ——*——**——*———— 作为被邀请来极乐宴献舞之人,本身又颇具名气与背景,第一居也不吝啬于暂借几间屋子供人单独使用。此刻面对荷塘的一间屋子内,一位少年换上女子的衣衫,坐于铜镜前略施粉黛。铜镜里映出了一张如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少年的脸,本就是俊美中含了一点妖,此刻更是倾城倾国,难辨雌雄。他双唇刚含上红纸,未关紧的门便被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冲撞而开,少年微微侧过点头,朱唇如血,三千青丝顺着他的肩头滑落散碎于脸颊,微眯的眸子里折射出一点寒光。 “烟……烟烟……烟儿,你别摆出这么恐怖的眼神来,是我呀!”刚冲进屋中的宁青在少年回眸的一瞬脚步一顿,愣是被少年的气势和眸中的寒意又吓退到了门边。 单听到“烟儿”二字,明显可见少年额上青筋突突地跳了两下,可他却是咬牙一笑,不过光磨牙的声音就让宁青不寒而栗,“我真为你可惜,再早来一刻,也许宁公子还能看到烟儿换衣服时的样子。” 越是柔媚的声音越让宁青感到不妙,若非有要事,他真想立刻离开此地,可此时却只能硬着头皮挤出一道笑容:“小烟,我们的那支舞,还要加点小小的道具……” “小烟?”额上青筋再跳,少年绝美的笑靥下,牙齿磨得“嚯嚯”响。 “嘿嘿,正事要紧嘛,你要不喜欢这个称呼,阿烟,怎样?” 少年:“……” 在宁青不安的等待中,少年叹了口气,长袖一甩,端坐回了铜镜前,透过镜子拿水墨般的眸子注视着宁青,道:“说吧,要加点什么东西,说完了立马滚。” 宁青尴尬地一笑,在少年惊愕的目光下掏出了怀中的玉壶,“一点小物件,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就好了。” “……”最显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忆平居(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那一年的春日里柳絮纷飞,玄衣的青年缓步走到桥的中央,挥开眼前飘来的柳絮,望着那些小桥流水和亭台楼阁发呆。青年面容白净,眉目清秀,不过他的眼角,含着一种奇异的冰冷而妖异的气息,就好似给人一种他虽然看着是个人,实则看到的不过一具皮囊,真正掩藏在皮囊下的正是他眼中不经意泄露出的这一点冰冷和妖异。 “喂,这里是不可以进来的,你是什么人?”一个穿了黑色华衣的男子迎面走来,那人眉目冷厉,他的身上有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之气。 青年愣了愣,他也忘了为什么会在这里,于是笑了笑,道:“你可以进来,为什么我不行?” “你是不吃敬酒吗?”男子显然不是个话多的,能动手解决的事情一定不会多动口,话音刚落就展开了身形欺身上前,一拳就冲青年挥了过去。他的发难太过突然,青年连笑容也来不及收敛,但他的行动比思维更快,以左脚为中心轻飘飘地转过半个身子,右手则轻轻搭上了男子的手臂牵引着向地上带去。 “我怎么没看出来方才那杯是敬酒?” 男子没有被青年带得扑倒在地,他的一拳,在出拳时根本没用几分力,若打实了便会变成真的一招,若打空了则是虚招,此刻见青年往他右边躲去,他同样以右脚为中心,左脚向后转过一圈回旋一踢。青年的前方是男子,后方就是溪水,根本无处可避,只来得及抬起手交错在身前就被踢飞了出去。半空中,青年忍着疼痛,脚尖在溪水中露出的石头上一点,顺势轻盈地落在了溪水对岸,他面朝着桥上的男人抬头看去,男人背对着阳光,俯视他的脸庞被拢在了阴影中,可那双冰冷的眸子依旧闪动着点点寒光。 “将,军!”一把没什么攻击力的折扇轻轻搭上了青年的颈间,背后突如其来的温和声音让他背脊一寒,想也没想地转身跳了开去,退到了桥头,与突然出现的那人拉开了距离,那个男人没有阻止,展开折扇摇了摇,他一袭白衣,脸部的线条柔和,很难让人产生恶感,他笑着,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常……常泠。”青年不自觉地回答,那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后来他才知道,也许因为那个人姓白,他是大皇朝当朝的天子,白无心。 这是常泠与白无心的初见。 ——*——**——*———— 林飞一脚踢了个空,眸中一沉,欺近了常泠又一拳挥出,拳头正中树干,连干枯的树皮都又崩裂了几分,凝目望去,常泠又不知何时跃了开去。林飞额头上青筋一跳,取下佩剑连带着鞘一起砸了出去,常泠只当林飞攻势又至刚要避开,忽然愣了一下,抬手抓住了剑。 “怎么了?” “啊啊啊还问我怎么了,你只会躲吗,你知不知道我们打了一个上午就碰到过三次,三次啊!”林飞终于绷不住冰冷的神色,眸中愤怒得几乎要喷出火来,“小子,你真的会打架吗?” 常泠又愣了愣,“会吧。” “会……吧?”林飞气闷,“那好,我就站在这里不还手,你倒是打一个给我看看。” “……会不会不大好。” 林飞再次一恼,喝道:“让你上你就上,哪来这么多废话!” 常泠神色纠结了一番,轻轻一叹,把佩剑搁在了树下,走到林飞面前,他忽然觉得,那双看似冰冷的眼神里也不是看上去的那么冷,这个人挥洒在大皇朝边疆的血比谁都来得炽烈。 常泠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单手抓上林飞的脖子向前摁倒,林飞起先还带了点不知意味的笑任他施为,在他看来,这个做什么都轻灵得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的青年也只有躲闪的份,却不想青年的气力极大,赶在重心失衡之前,林飞揪起常泠的衣襟微微一笑,抬手就一拳劈头盖脸地砸去。常泠眼眸一眯,一脚踢在林飞下盘,捏着那人的脖子狠狠地把人掼在了地上,有好半天,林飞痛得说不出话来。 ——*——**——*———— 午后的暖阳照得飞絮愈发轻柔,亭子中的林飞揉着肩膀猛灌了一口水,用力放下了杯子:“你下手还真黑。” “你言而无信。”常泠先为被夺走了茶杯的白无心斟上了茶,抬眼觑了下林飞。 “我这叫兵不厌诈!” “我那叫以牙还牙。” “……” “行了行了,”白无心失笑,转头问常泠道,“怎样,做了几天影卫,可还习惯?” “嗯,差不多吧。” “你还没说前些时候闯入这里干什么来的,别以为陛下待你不薄就可以糊弄过去。”林飞斜斜地飞来一道冰冰凉的目光,不知为何,他与常泠似乎总是不对付,两人见面必有摩擦,话不过三句总能大打出手。 白无心也是眼角含笑,偏过了一双温润亲和的眸子来。白无心是什么身份的人,这样一位执掌天下的人物和颜悦色地问自己,你为什么要进我家后园,怎么进的我家后园,这种认识让常泠不禁头大如斗,他真的不记得怎么入的园子,只记得,“……这里的布置,挺好看的。” 林飞:“……” 白无心浅笑,挑了一下眉梢:“好看,怎么说?” 常泠不想欺瞒白无心,或者说他也瞒不过去,于是叹息道:“我记得我来过与这里一模一样的园子,不过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只想得起那个园子应当在平城。” 林飞不解,笑常泠找借口也不编个像样的理由,他回头向白无心寻找认同,不料一回头,只见白无心目光震惊,连那一道浅笑也似乎定在了脸上,就好似他所在的空间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陛下?” 白无心一怔,手间的茶杯一抖,溅出了几滴滚烫的茶水落在手上,他嘶了口冷气松开了手,滚落的茶杯在石案上转过半圈,撒开一桌的春茗。 “陛下,你这是怎么了?”林飞担心地站起身来。 “我无事,”白无心抬手道,眸子收敛了那点轻薄的笑意,看了常泠一眼,道,“这件事,我当你没说过,以后也不要再告诉任何人,可记下了?” 常泠疑惑,可白无心眯了下眼眸,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骇人的光让常泠明白他非但得不到任何解释,还容不得他有半分拒绝的意思。他目光一凝,盯了白无心半晌,正待点头,白无心又补充道,“此外,今后你不必担任影卫了。” “凭什么!”常泠忍不住拍案而起,恼火得死死看着白无心严肃得不含半分笑意的脸,这样的白无心让他觉得陌生,似乎从不曾认识眼前这人一般。 白无心亦缓缓站起身来,侧着身子给常泠留下了一个疏离的目光,“凭你的身份,本就是我给的。” 他双袖一振,把手背到了身后,“林飞,我们回去。” 他们相识半月有余,这是白无心第一次把他一个人抛下,所有的变故,都是从他提到了平城的园子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忆平居(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他去了平城,如果皇城无他容身之处的话,平城也是一样的,只要有那个熟悉的地方。 白云悠悠,洛水澄澄,九曲连廊蜿蜒,檐牙高啄,曲径叠翠,冬有寒梅傲霜,雪松迎岁,春有海棠绽放,李花争艳,却不知是谁将妙笔,写就此间绚烂。他游荡在空空荡荡的园子里,轻飘飘的,仿佛一缕魂烟,他不知岁月几何,直到再一次见到那张憔悴了些许的脸庞,方知那年离城,一别三载。 “你一直待在这里?” “我还有其他什么可去的地方吗?”常泠微微侧过身,余光瞥见一袭白衣,一把折扇,心想这个人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你想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吗?” 常泠扯开一道微笑,“与你何干……”他话音未落,白无心却一拳砸了过来,许是没想到这个温和的人会做出这种粗暴的举动,等常泠动时已经晚了一步,他轻盈地落在一丈开外,抬手碰了一下脸上的擦伤,眼睛不禁眯了起来,他冷笑着看向白无心,后者折扇轻摇,一如往常。 “过去的都已过去,何必紧抓着不放,你看不清当下,看不到未来,难道就想这么浑浑噩噩地在自己圈出的土地上游荡千年万年吗?!”常泠愣在了原地,白无心则步步相逼,不仅仅是言语上,趁着常泠发愣的功夫,他摁住人就一通不符身份的殴打,“惊扰了我这么久,让我担心了这么久,害我思虑了这么久,要不是你只困住了草木建筑没有拘禁活人,来的可能不只是我一人了!” 白无心手下突然一空,他一拳眼看就要往地上落去,方才消失的常泠又出现在了原地,白无心打得他微微偏过了头,他眸光莫名,淡淡地道:“只此一次。” 白无心一愣,温润地笑了笑,捡过丢在了一边的扇子站起身来,他神色不变,却忽然抬脚向常泠踩去,同时忍不住破口骂道:“见鬼的只此一次!” 常泠又一次从他脚下消失,出现时已经站在了白无心的身后,冰冷而妖异的眸子斜斜一眼看来,他道:“说好了一次就是一次。” 混沌了这么久,他终于想起了他是一只不知飘荡了多少年岁的鬼,平城的园子是白氏建立帝业前的故居,早已消散为了多少粒的尘埃,可他一时想任性一回沉浸于这段回忆,不想一忘就是数百年。也难怪三年前白无心对他再也不闻不问,回想那日纷飞柳絮中他疏离寒冷的目光,简直好像在掩饰他的落荒而逃。 白无心平复了一下心绪,三年的沉淀,他已经不再惊骇那些从千万年前流传下来的鬼的谣言,能压着一只鬼一顿猛揍的人,天下间加上他也不会太多吧,他笑了笑,温和而快意,“把这里散了,随我回去。” 常泠挑眉冷笑,“凭什么?” “凭我是你唯一的归处。” “大言不惭,”常泠又一次消失,出现在了白无心的面前,修长而微凉的手掌轻柔地搭上他脆弱的脖颈,“是谁说畏了我三年,躲了我三年的,现在怎么不怕了?” “想杀我就试试啊,”白无心忽然一把将人……将鬼拥入了怀里,理所当然的,他扑了个空,垂眸盯着空荡荡的手心,他含笑道,“这样的话,你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常泠微微沉默,四周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一瞬间像经历了无数的时光,草木枯萎,化作了粉齑,亭台崩塌,落下了一地残垣,随着身后尘土弥漫,遮天蔽日,桃源逐渐化作荒冢,常泠先一步带着白无心离开了幻境,口中却喃喃道:“自作多情。”这个时候的常泠并没有多想,白无心为了进入他的世界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其中之一便是神权与王权的冲击,因此在寻求一些人的帮助前,他已经做出了舍弃。 ——*——**——*———— “你退位了,还让贤给了一个姓君的人?!”马车里,常泠一把扯过了白无心的衣襟,他的神色有些复杂,两分的触动,三分的震惊,以及五分的愤怒。 白无心被他这猛地一扯晃得眼冒金星,好一阵晕眩,清醒过来时近距离地对上那双冰冷妖邪的眸子,更加可以深深地体会到其中几近喷薄而出的怒火。白无心赶紧摆摆手道:“淡定淡定,我知道你对我依恋又感激,但你是不是不大理解人类表达感谢的方式?” “你怎么看出我的感谢来了?”常泠只觉得心里窝了一团火,因此笑容里也多了几抹冰冷的嘲弄。 “人之常情,”白无心只当看不到他带刺的笑容,顿了一下,睁大了眼,吃惊道,“难道鬼的思维也不一样?” 常泠笑了笑,松开了手,顺便帮白无心理了一下衣襟。白无心好似没感受到常泠越来越低的气压一般,手中开阖着折扇,垂眸笑道:“比起三年前,你放肆了不少。” “你不也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陛下了吗,要我敬你,”常泠似笑非笑道,“凭什么?” 白无心无语凝噎,尴尬地一笑,不过常泠也不在乎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是啊,你放弃了皇权,千里迢迢来寻我,三年里从不曾忘却我,不曾抛弃我,你是有恩于我,我是该感激,是该感恩戴德,是该永生铭记,还是该三跪九叩!” 驾车的林飞急忙勒马停车,车未停稳,常泠展开身形也轻飘飘地飞出,落在了被他一脚踹下了马车的白无心身边。 “常泠,你做什么!”林飞跃下马车正要过来,却被白无心抬手制止,白无心形容狼狈,长发凌乱,白衣上也惹了许多尘埃,好在看起来没什么大伤。 鬼是一种善于掩饰的存在,此刻常泠笑得愈是灿烂,愈是叫人感到不妙,“你曾贵为天子,唯我独尊,强行施于别人自以为是的恩惠,你的好意,我看到了,可你让我怎么办,让我感恩你百年千年,让我甘愿自我沉沦于下一个白府后园吗,你到底在为我考虑,还是在满足自己施恩的私欲?!” 白无心第一次知道,除了身体上的一些不同,鬼与人一样,他们会笑,自然也会哭泣,一行清泪在城外荒凉的风中破碎,他终于明白他理解错了什么,常泠与平城白府之间的故事他无从得知,但常泠能自囚百年,最终不得不选择以忘却的方式离开,想必也是一段深刻的情谊,他回到这里是为了走出回忆,追寻他的未来,可白无心却自以为只有他能接受一只鬼的存在,不惜将他囚禁在了身边。 “呵,”白无心轻笑,似是冷笑,又仿佛自嘲,“谁才是自作多情的那个人,我子嗣年幼,皇权之争不言亲情,我自己经历过手足相残的悲哀就够了,我不想要他们也与我一样。这整个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只有你不知道。” 只有你不知道,我无心帝术,无心朝政,无心白氏,无心民生,我变成了这样到底是为了谁! “那就好。”片刻的沉默后,常泠伸出了手,白无心坐在地上抬头仰视着他,温和浅笑。 ——*——**——**——*—— 两月后,皇城西市,常泠震惊的抬头看着那座古色古香而低调奢华的楼阁,呆呆地张了张口。 “这是……你新家?” 白无心:“……” 揉了揉脸上僵硬的笑容,白无心道:“我向新君要来这块地皮建的酒楼,你看你天天飘来飘去也怪无聊的,不妨做点生意,起个名字如何?” “名字?”常泠歪了歪头,“这是你建的,我来管,我记得有个鬼官名字正好,白无常怎样?” “……”要不要再建一座黑无常? “以后这里是独属于你的地盘,我的名字不需要出现在一家酒楼的牌匾上。”白无心揉了下眉头,无奈叹道。 “我开个玩笑,”常泠轻笑,冰冷而妖异的眸中多了一点狡黠,他没有急着定下名字,他以为未来他会有无数的时间坐在窗缘上看他纸扇轻摇,共同讨论出一个充满回忆的名字,可不想这座酒楼是他赠他最后的礼物,翌日路过西市的那一队穿了丧服的人群让常泠想到,他的退位,或许正是为了已至的绝症。 ……只有你不知道,我无心此身,却挨过了一天又一天,我变成这样,到底是为了谁。 “就叫忆平居吧。” 这座酒楼有帝王与白氏光顾,逐渐成为了君家与白氏交好的象征,在某一次,一个白氏后人问起酒楼名字时,常泠如是说道。其实早在那个人还活着的时候,他就想好了名字,可怕那个人担心他还没从过去中走出,所以他没说,于是再也不能告诉他“忆平居”忆的是什么,再也不能告诉他在千千万年以前,平城就有了白氏,那时,他遇到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壶中天(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天香酒楼,是皇城最大的酒楼,其中出了许多名菜被钦点为御膳,并且多道御膳因食材寻常,天香酒楼将其更名改姓依旧供应不断,而历代天子也都默许了此事,因此它还有一个称呼,是“最接近御宴的酒桌”,而最受众人喜爱的是天香酒楼的佳肴并不会因为其名声愈响而水涨船高,除了雅间重金难求,菜肴本身算得上价廉物美,也成了各路王孙贵族最喜爱的地方之一。 此刻的一个雅间内,宁青扒着饭碗吃得起兴,卓悦却是看着空空的荷包连连叹息,本不该有这顿饭局,若非是卓家陷入困境,卓悦想让宁青帮忙,而要找他帮忙,首先要把他喂饱。 “吃呀,你怎么不吃呢?”宁青给卓悦夹了两片青菜热情地招待道,自己则又夹了块五花肉啃得满嘴流油。卓悦每见宁青咬下一口肉,就觉得他这是啃下了一口自己的银子,心中不免百感交集。吃,是该吃个回本,他这么想到,眸中露出了因失去银两而涌现的凶光,风卷残云一般扫荡酒席。 宁青:“……”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 酒足饭饱,卓悦打了个饱嗝,靠在椅背上减轻胃部的负担,宁青愣愣地看着空无一物的碗盘,举着筷子欲哭无泪,摸了摸才填充了不足六分的肚子,他为了这顿饭,可是昨夜连着今早都没吃什么东西呢! “唉,算了,说吧,今天这样破财,又遇到了什么事不得不请我这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文武双全举世无双的宁公子出场了?”宁青停箸,虽然口中叫嚣着还要吃,但面对一桌子连汤水也不剩多少的空盘,这也是无可奈何,况且最重要的是,卓悦的心情明显不怎么好,显然没有用膳的心情,能逼他吃下一顿饭,今日的一个目的算是达到了。 “昨夜,蒋大人失踪了,”卓悦沉沉一叹,宁青也一下子收敛了他的玩世不恭,神色中隐隐出现一抹凝重,蒋大人是当朝官员,正是昨日皇子宴上得到了宁青等几位公子献与宴席的玉壶之人,“他的家属与禁军寻遍了整个皇城仍未发现踪迹,搜索范围已经扩大到了邻近的城池,这些事本与我家无大关系,但蒋大人并不是第一个失踪之人,在此之前,皇朝各地,据我等所知也已呈报了十二三起,只是影响不大,均被陛下以及父亲在内的几名官员联手压下,可蒋大人的失踪,势必将这些事暴露于众人眼前。 “所以,陛下让你父亲参与破案?” “此事事关重大,牵涉朝臣,陛下会令司寇辅佐父亲彻查此案,十日不破,当为父亲之责。”卓悦语气沉重,隐含愤慨之意,宁青也是略微沉默,久久未语。 “这些……可是国师大人的意思?” 卓悦摇头:“不知。” 半晌后,宁青拍了拍卓悦的肩,安慰道:“你父亲熬过了两任君主尚未倒台,有什么风浪是没见过的,你该对他多点信心才是。” “可一招不满盘输,我不能把所有的压力让他一人承受。”卓悦垂眸,声音微哑。 宁青迟疑了一下,道:“要不你先来我家,把具体之事与我说说,午后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有办法?” “不知道,但传闻中那人手段通天,天下没有他不知道之事,也无他做不成的事……” “当真有这种人?”卓悦的眸中露出了一些希冀,而这正是宁青所迟疑的。 “只是当初赠我玉令之人一再与我嘱托,若非性命攸关的时刻,万不可与此人有所交集,”宁青直视着卓悦问道,“我不在乎这枚玉令,我只问你,此刻,你可认为是关键之时?” 卓悦怔了怔,很快目光变得坚定:“还远远不到。” 宁青听之,忽而大笑,道:“这便是了,有此玉令在,你卓家必可躲过这一劫,那么在那种时刻到来前,你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吧,我就说我宁青风度翩翩智谋无双,哪有我一出马解决不了的事!” 卓悦:“……”你解决了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 那是一个由柳枝与白花编成的花篮,白色的花朵柔弱又恰到好处地点缀在侧,其中盛满了野间那种平凡的,一开开了一地的白花,尽管此时花朵有点枯黄,但这么一束花聚在一起,仍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暗香浮动。 俊美的少年双目发直地望着这个花篮,片刻,把疑惑的目光转向了倚在窗边的青年,这又不能吃,放我面前做什么? “这是准备送往平城的东西被我半路留下了,想来也是要给你的。”青叶明明在与少年说话,视线却落在窗外。 少年懒洋洋地支着下巴看着花篮:“所以……午膳呢?” “……里面有留给你的字,不看看吗?” “感谢信吗?我不需要。”少年侧着头,微微笑了笑,只是眸中一直冷寂得不见温度。 青叶依旧看着窗外,听得少年的话也不知是轻哼还是冷嘲了一声,窗外清楚地显露出一道端着午膳的身影,只是没有某人的命令,他不会进来。 少年见此情景也没再说什么,笑意温和得一如往常,随手在花篮里翻了翻,忽而他轻嘶了一声收回了手,苍白修长的指尖上已然凝出了一枚浑圆的血珠,少年这才发现花束下隐藏的细针,而且翻开了花束,便可以清楚地看到下方的纸条,一如他当初所写。 “救我,不然我,杀了你。” ——*————**——*—— 一位男子走在皇城西市的街道上,他皮肤略黑,面目粗犷,但南域独特的服饰与男子眸中明亮的神采,令他看上去颇有一番异域的英俊。 他走过了忆平居,走到了宝地,仿佛在回味什么般地顿下了脚步。他当初在这里卖书,他如今所站的位置,当日站着位身穿皇朝服装却佩戴了南域饰品的女子,那个女子不管在南域还是在皇朝都算不得美丽,可她有一身天然的妩媚,却偏生举止端庄,形成了女子独有的魅力。 听说,她本是南域之民,家门不幸,流落皇朝。 听说,她与姊妹相依为命,她叫做周笳燕。 听说,他特意卖她的古书还是到了另一个竞价还摔了忆平居茶壶的少年手上。 听说,她死了…… 男子本人与周笳燕仅有一面之缘,有些好感,谈不上为她复仇,只不过或许出于同为南域之人的想法,或许那女子的端庄妩媚给他留下了比好感多一点的印象,他想,若有一朝那名少年落到了自己手上,至少也要让他体会一下周笳燕死亡前的绝望。 ——*————**——*—— “……罢了,我看此壶与你有缘,便赠予你吧。”南域男子离开后的宝地前,又一个路人被一个样貌猥琐的小老头硬塞了一只玉壶,那人见这玉壶似乎价值不菲,只道这小老头是个疯子,内心却是满心欢喜地收下了此壶。 “哎哎哎,你可别看不起它,此壶可是仙壶,壶中自成一片天地,有缘者可入壶成仙!” 那人抱着玉壶脚步匆匆地离开,似要甩掉小老头一般,小老头追不上他,只得在他身后高声喊了一句。 入壶成仙,什么壶,什么仙?走在西市的一位水蓝长衫的公子脚步一顿,与身边那人面面相觑,“宁青,你听到了吗?” 宁青看了看卓悦,两人一样苍白了脸色,瞳孔微缩,成仙,成哪门子的仙?两人赶紧跑到听到声音的街上,可惜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早已不见了想寻之人的身影。 “看来我们要去一趟蒋大人的府邸。” 卓悦沉吟道:“只怕光我们去不够,只不知道萧公子是否在家。” ——*————**——*—— “小流走了,你不想管也得管!”小客栈的马厩里,店小二正气焰嚣张地欺压着一位杂役。 “可……可我真不会养马呀!” “哟哟哟,小流在时你可是讲义气得很,不会也可以硬着头皮上,现在就不行了?”店小二今日心情很是愉悦,不负责任的流沙没向他要一分工钱就离开了客栈,而昨天那五个可怕的黑衣人也一走就没再回来,这都快一天了,店里也没有他们留下的痕迹,想来是不会再回来了吧。店小二只感到浑身轻盈,似要得道成仙,却在这时,马棚里的五匹神色萎靡的马儿忽然抬起了头,巨大的马眸中泛出了莹亮的水光,似是一瞬间又有了神采,店小二刚暗道不妙,另一边就传来了黑衣人冷漠的声音:“这就是你们喂马的态度?我要赔偿!” “……” ——*——**——*———— 皇城的城西有一座废宅,那是当年林府,林家之人历代为将,林府更是在大皇朝百年历史中屹立不倒,昔日的林氏叱咤疆场,各国之军无不知晓,可昔日辉煌,也抵不过龙椅上那人的一纸诏书,整个林府便化作了废墟,徒留民间传说千万,令人唏嘘。 “林”是当代天子的忌讳,于是林府不再叫林府,被称作了城西废宅,除了其庭院有武艺高深之人进出无碍,其余贴了封条之地,谁人敢撕,谁敢再入。昨夜,庭院中有些声响,被路过之人一时有心记了去,今日,废宅门前多了一样东西,没人知道那人看到的是什么东西,甚至再也无法探得,因为当众人发现时,废宅之前只有那人的半具骸骨,以及他的衣物。 “副统领,此事……” 骑在高头大马上才匆匆赶来的禁军副统领神色间露出了一抹震撼与疲惫:“有何人见到?” “只有我军中兄弟。” “好,让所有人闭上嘴,去把吕统领和卓相请来,”禁军副统领沉下了目光,也压低了声音,“就说又有一人……失踪了。” ——*——*——*———— 东市街头有家张婶开的包子铺,包子有馅,馒头只有面粉,所以一般人的认知里包子会比馒头多些味道,可张婶的儿子是整条街众所周知的傻子,他偏爱吃没有馅的馒头,没有菜的白饭,张婶心疼她的孩子,便在馒头中加羊奶,或是蔬菜汁,或是粗粮,成就了东市最香的馒头铺。 今日一早,张婶的傻儿子便跟着南巷来的卖花女孩去了城西,女孩卖花,他便钻各种巷子玩耍,可当女孩领着他回来时,傻儿子的精神便总是恍惚,一见到张婶,就害怕得哭了出来。 “阿娘,有……有人被壶吃掉了!” 周围的邻居笑话他是个傻子,于是这件事竟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的传了开去。张婶是个经历过风雨的小老百姓,总觉得这其中有故事,怕儿子卷入什么不好的事情,便将这件事告诉了一位小先生。那是一位俊美温和而又博学多识的少年,他曾让张婶把一个包了纸条的馒头卖给一个人,虽然不知道小先生为什么知道那人会来买馒头,但小先生却告诉她,可以帮她一个忙,没想到昨日的承诺还在耳边,今日却要用上了这个人情,果然世事无常。她听闻当真有许多禁军去了城西,也不知道那位小先生做了什么,这么多邻里,官兵竟真的不知道有关她家儿子的事情。 ——*——*——**———— “先制造麻烦,等人求上门了再为她解决,你还恩情的方式还真是独特。” 少年坐在案前,把玩着手中仅有成年男子巴掌大的玉壶,只当听不出青叶话语中暗含的讽刺,“欠下的,终归是要还的,与其等待她日后提出什么古怪的要求,还不如我送她一个不得不提到要求。” “原来你也知道,欠下的,终归要还。”青叶抱剑倚靠墙边,微微抬起的眸光如剑,比起平日的冷漠多含了一丝玩味落在少年身上,“你是怎么绕开我去推动那种言论传开的?” 少年唇角微扬,漆黑的眸子宛如一潭死水无波,答非所问道:“这个壶感觉很不好,千万不要打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壶中天(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朝臣蒋大人失踪在他的书房里,屋中朴素,没什么异常之处,唯独……太质朴了点,朴实得简直不像一个当朝官员的屋子,整个屋中唯一有价值的便是书案后的那幅字画,出自名家之手,只是若非专攻此道也未必识得,而此时屋中几人能得知此事也因宁青道出。 宁青与卓悦没能找到萧公子,但他们来蒋家碰碰运气时遇到了前来调查的少司寇,少司寇是一位戴了黑色面具的青年,他常年与刑犯为伴,似是习惯了不以真面目示人,从面具后传出的声音微哑,但显然其年龄不大。少司寇一入书房便问了一句此屋可有何人动过,蒋氏只道无人进出,一经发现蒋大人失踪此处便封了此门,对于此间的朴实,她解释说蒋大人老母重病,散尽了钱财为其续命,这才有了宁青指画为证的说法。 到这里,三人已然明白书房里怕是留不下什么线索了,一个能散尽家产为母亲续命的孝子又怎么会徒留一幅名家字画,明显有人早已搬空了整个屋子。宁青与卓悦原以为要无功而返,不想少司寇远比他们所认为的要果决狠辣,竟对禁军统领借他的禁军下令封锁蒋府,一切进出必须经他许可。 “哪怕是吕统领,也无权在无诏书的情况下禁足朝臣亲属!” 面对蒋氏的指责,少司寇只轻描淡写道:“若非因事耽搁来的晚了,昨夜在下就该封了你蒋府!” “你当真敢?” “蒋夫人,陛下将此事全权交由卓相负责,这可是卓相之命。”少司寇轻笑道,言罢,还冲卓悦眨了眨眼。 “咳,”卓悦忍下心底泛起的异样感,“的确,父亲大人分身无暇,便暂让我代他前来。”此案,一旦破了,封一个蒋府无足轻重,一旦不破,哪怕不封蒋府也罪责难逃,这一点,卓悦看得明白,故也不在乎卖少司寇一个人情。 封锁之后的事情,宁青与卓悦不便参与,只好作罢。 ——*——**——*———— 南域男子从城之西走到了城之东,似乎在寻找什么,而寻找之物,想来不是回忆这么简单,听说城西出了变故,来了许多禁军,不想城东也有戒严,不时便能看到一小队走过的禁军,只是禁军神情虽然凝重,却没什么杀气,应该也只是寻找某些东西,寻找是否有某些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 “大人,大人!” 当一队禁军行至某条街时,突然被几位哭泣的百姓拦住,那些卑微的人们分不清哪些高高在上的人是说得上话的,见到禁军便跪在地上抽泣不止。当众禁军面面相觑不知当如何做时,一位老人一边抽噎一边道:“大人,我家小女……也失踪了!” “我们也是……” “大人,求求您,帮我们找到他们吧!” “……” 这一日,城西失踪了一个人,或许只有禁军与张婶的傻儿子知道,但这一日,城东数人失踪,闹得皇城沸沸扬扬,皇朝天子不得不增派人手加紧调查,以安民心,换言之,此案在余下九日内不破,卓相必当让贤。 “你想去寻求那个人的帮助吗?”得到消息后,宁青这样问道。 “皇城能者辈出,我不信全天下只有那人可解此局。”卓悦这样回答。 ————*——**——*—— 余下九日,第一日,城中又有两人失踪,少司寇从蒋府搜出大量珍奇玩物,以及那只原本属于宁青的玉壶。 第二日,由蒋府搜出的财物送入国库的车队在途中被大量蚁群破坏,不过也就耽误了些时间,清点物品时,什么都不缺,独独少了一只玉壶。 第三日,卓悦与宁青向众人说出了玉壶的古怪之处,可玉壶已失无法对证,除了少司寇无人听信,毕竟鬼的传言虽然犹在,终不如万年之前的盛行。 第四日,民间的孩童间多了一首童谣,其传播速度迅猛,在夜里便传入了宫中,传到了天子身边。 “天地乾坤,万物可界;有缘之人,入壶成仙?”禁军副统领也得到了消息,喃喃了几遍,气恼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连陛下都会了?” “回禀大人,这是民间童谣,有传言说那些失踪之人都是入壶成仙了。” “成仙?”副统领想到几日前城西形状可怖的半具骸骨,瞳孔一缩,难道成仙还要渡劫?不对不对,这成的是哪门子的仙,哪有入壶化仙只入半边身子的。 与此同时,在各方之人探寻童谣出处之时,张婶的傻儿子发出了一声尖叫,“阿娘,他们不是成仙,他们是被壶吃了,被壶吃了!”张婶不敢让儿子冒风险,只得将半疯的儿子关在了屋中。 第五日,童谣再起,这一次却是:仙门三座,东西一间;道消身死,羽化登仙。 这一次的童谣,令整个皇城陷入了疯狂,人们或是抱着成仙梦,或是怀着一探究竟的心情,又或者是如卓相之类想寻找破案线索之人,总之,有不少人开始寻找仙壶,若非皇朝律法严苛,若非禁军大力镇压,只怕整个皇城都会因此动荡。好在曾经鬼的谣传虽在,可仙缘难求,不过半日光景,皇城便恢复了秩序,唯有来往穿梭的禁军在昭示着今日的疯狂。 ——**——*——*———— “仙缘?”修长白皙的指尖捏着玉壶晃了晃,里边的黑雾也随之变动,少年伸出两指,捏着玉壶盖子转过半圈,却终究没有将其打开。那两句童谣,让余下的玉壶成了众矢之的,皇城的每一个人,都成了幕后之人的眼睛。少年又把玩了一阵玉壶,壶壁的光影在烛火下愈发明灭不定,诡谲莫测,少年冷冷一笑,“呵,仙缘。” “不打开看看吗?”一道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烛火照不到的阴暗中,双手抱剑,狭长的眸中冷漠的目光仿佛可以刺破黑暗。 “我可不敢奢求什么仙缘,”少年笑了笑,温柔也无情,“今天不早了,明日我们便去看看什么仙缘。”微冷的话语透露出的漠然,总是让人感受不到与他温和微笑相般配的温度。 ——*——**——*———— 第六日,第三首童谣传入了禁军耳内:成仙路难,涅火朱雀;此间不复,龙翔九天。 “辰时朱雀大街,最后一个仙门将会开启!” 尽管皇城禁军一得到消息就立刻赶往朱雀大街,可依旧快不过本就身处民间的百姓,当他们赶到时,只见朱雀大街中央的朱雀雕像下摆了一个成年男子巴掌大的玉壶,莹润剔透,其中似有雾影重重,不断变幻,而玉壶前,是一套寻常百姓的粗布短衣,只是衣衫尚在,人却已然消失。 驱散了在场所有的百姓,戴着一张黑色狰狞鬼面具的少司寇才戴上手套开始研究起那个壶来。 “我觉得你最好不要打开,听说你是皇朝少司寇,还要审讯犯人维持皇城秩序我才与你说的。”不知如何避开众多禁军来到此地的南域男子这样说到,全然不在乎指向了自己的诸多长剑。 少司寇略感兴趣地抬眸,漆黑的眸中没有身为司寇惯有的凶狠或冷寂,反倒有一层温润的笑意,“这是你的东西,那些童谣也是你传出来的?” “这不是我的东西,但除了我,少有人能控制他们。”南域男子蹙了下眉头,回答道,“那些童谣,前二者是我为了寻找剩下的一个壶传出,但最后的不是,”他把目光转到了另一个方向,那里遥遥走来了两人,“许是有人想借此童谣,找人来试试这所谓的仙缘。” 走来的两人,前者一袭白袍,右半张脸上戴了个银制的精致面具,露出的唇角笑容温和,只是苍白的肤色给人以病态的感觉,但露出的半脸俊美妖孽,似仙似魔;后者则面目俊朗,双手抱剑,一袭青衫翩翩,宛若剑中之仙,二人走来时,如同与世隔绝,不在此间。 “看来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南域男子目光从青叶身上扫过,落在了前方的少年身上,这个摔了忆平居茶壶的少年令他印象深刻,“听说你为了那本书,杀了周笳燕?” 少年温和地一笑,没有解释,不解释,便是不屑于解释,他没必要向南域男子坦白什么,无论真相如何,南域男子以为如何,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听说有许多人称你为先生,敬你畏你,而且只要付得起代价,你可以接下任何委托?”南域男子说的是问句,语气却是平静的陈述,仿佛认定这不知出自何处的“听说”,便一定是真相。 “听说城东一日间数十人的惨案,也是你一手策划?”南域男子淡然问道,可在场禁军却是瞳孔一缩,出鞘的剑芒隐隐间锁定了如仙如画的两人。 南域男子弯下身子,似乎要捡起什么东西,可他身前明明空无一物,就在这时,朱雀雕像下的玉壶边上竟聚集了一大群蚂蚁,它们奋力将玉壶抬到了南域男子的手心下,宛如主动将玉壶献上一般,“听说,你所过之处,民愤滔天,你所行之为,万恶难赦……” “慢着,”少司寇见南域男子拿走了最后的玉壶,不禁道,“我需要一个交代。” “我正要给你一个交代,”南域男子的话是对少司寇所说,目光却是落在少年不起波澜的眸中,仿佛哪怕是最黑的夜,也要被这双眸子染上真正的暗。南域男子一扬手,掌中玉壶便冲着两人而去,擦过了少年耳边的散发,目标竟是指向少年身后的青叶。 周笳燕死亡前的绝望,是幻境中小妹周雨笙的死亡。 少年万古不变的眸子出现了一丝罕有的惊讶,当他听到玉壶碎裂的声音时,他蓦然转身,在青叶被玉壶中的存在震惊的一刹那猛然将他撞开,少年力气不大,即便青叶正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也只退开了一步,但正是这一步,让原本该落在青叶身上的黑影落在了少年身上。 “宗主?” ————*——**——*—— 天地乾坤,万物可界;有缘之人,入壶成仙。仙门三座,东西一间;道消身死,羽化登仙。成仙路难,涅火朱雀;此间不复,龙翔九天。九霄之外,苍生浩渺;此世舍身,成壶中仙。 街坊里的童谣欢快,少司寇的脚步不快,他得到了久久搜寻的答案,可这个真相让他遍体生寒。 “他来是为了取走玉壶,你们,又是为何而来?”那日,当青衣青年取走少年落在地上的面具时,他这样问道。 “为了给你送来一个交代。”青叶的话,少司寇不明白,他唯独明白了,如何入壶成仙。 那是南域失传已久的巫蛊之术,玉壶上明灭不定的黑影,是壶中黑色的食人之蛊,那一日,他与众禁军一同见证了此蛊如何在少年血管内穿梭,吸食尽人血,再分食内脏、血肉与骨骼,这是一种比凌迟更为残酷的刑罚,陷入剧痛而几近疯狂的少年几次抓烂自己的皮肤想取出在身体中游行不定的虫豸,可只能翻出失去了血色的皮肉。在少司寇想来,不知那位少年前世是犯下了多少深重的罪孽,此生才要承受如此痛苦。 ——*——**——*———— 东市张婶的包子铺里,她的傻儿子一边啃着个加了羊奶的白馒头,一边听张婶讲着坊间流传的关于壶中仙的故事,听罢,傻儿子傻傻地笑了笑,“原来这是个吃人的假壶,壶中仙真的存在……阿娘,那么那个坏壶呢,还在吃人吗?” “当然没了,”张婶笑道,“它被壶中仙带走了。” 看到恐惧了多日的儿子脸上再一次露出了笑容,她抬起头,冲窗边隐约露出的那道影子感激一笑。窗外之人,苍白细瘦的下巴上,一抹薄唇勾起了一丝温和的微笑。 ————*——**——*—— 皇城外的树林里,一位面目粗犷带了异域风情的男子走在林间小道上,他的双目明亮,林间清新的风吹乱了他的一头短发,男子起初是惬意的,口中哼着皇城民间流传正盛的童谣《壶中仙》,可忽然他耳朵一动,抬指间一只黑色的飞虫落在了他的指尖,男子将飞虫靠近耳畔,似乎在聆听它振翅的频率。 “听说,传闻中你的恶行本是遭人污蔑,但你的恨让它成为了真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舞翩跹(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她跪坐于地,舞衣如血。初时,那水袖掩面,只能看到烛光下她青丝间金色的花簪,反射出跳跃不定的光芒。随着乐声渐起,她身姿舒展,娇美的容颜上,一双寒眸如雪。 “快看,舞曲开始了!” 他谈笑间向她看了一眼,只此一眼,他便再也挪不开目光。 她长袖善舞,水袖柔而不媚地在半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如行云流水,一甩一收,张弛有度,她衣袂翻飞,长裙如墨,以舞台为画布,将这一小方天地染成她的颜色,摇曳生姿,舞若翩跹,不动则已,一舞如飞。 ——**——*————*—— “卓悦,你可知前些日子醉红阁新来了一批舞女,据说昨夜李大人摆下五十寿宴,便请来了这些舞女,那当真是舞若惊鸿呐!”宁青“啧啧”一叹,“也不知我哪天也有机会一饱眼福。” “你不要你的烟儿啦?” 宁青翻了个白眼,无力道:“烟儿美是美,就是太凶,而且人家贵为少爷,又不会一天到晚呆在醉红阁里为我跳舞,总归得找个烟儿不在时也能排遣寂寞的人吧?” “和我待在一起让你觉得寂寞?”卓悦露出了一排明晃晃白森森的牙露齿一笑。 宁青顿感不妙,一阵头皮发麻,强笑道:“嘿……嘿嘿,怎么会呢,每当你请客时我都会想,有友如斯,人生足矣。” 卓悦:“……”那不请客的时候呢? ——*——**——*———— 李府内,一位青年侧倚在庭院凉亭的柱子上,随手拨弄了两下枕在腿上的琴弦,琴音清越,如水中涟漪轻轻荡开,地上,散落着几幅未干的画卷,画卷上,女子舞衣如血。 “二公子,萧公子今晚与好友在天香酒楼聚宴,问您去不去。”一位侍女躬身问道,不敢抬头去看公子的容颜,低垂的头颅一眼就看到了地上展开的画卷。 李二公子抬了一下他的桃花眼,长长的睫毛一颤,复又低垂,打落一片阴影,连左眼下的泪痣都仿佛黯淡了几分,薄唇一张一合,吐出了冷冰冰的两个字,“不去。” “是。”侍女感受到二公子的情绪不佳,不敢多言。 ——*——**——*———— 昏暗的屋里唯有烛火跳跃,映得那双漆黑的眸子偶尔闪过一道微光,少年修长而苍白的手指抚摸着那张银制面具,微凉的指尖一点点地描摹出每一道纹路。 屋门忽然“吱呀”地一下被人推开,很快有几名侍女打扮的人端上了各色菜肴,以及一些小吃,甚至还有甜品,突如其来的变化就连少年也是微微一愣。 “这些是天香酒楼的菜肴,千月坊新出的点心和你爱吃的小吃,我都弄了点来,适可而止,不要一下子都吃了。”青叶依旧抱着剑站在阴影里,看着少年瞪直了的目光和微微张开的口,不禁蹙了下眉头,“我说的话,你听见了?” 少年似乎才回过神来,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闪过强烈的光芒,常挂着笑意的嘴角更是上翘了一分,与平常不同的,笑容里多了点生气和温度,“你该不会闯了什么大祸吧?”少年忽而问道。 青叶不悦道:“怎么这么问?”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少年嘀咕一声,依旧狐疑地看着黑暗中的身影,“当真无事?” 看着少年连他的好意也不敢轻易接受的模样,青叶的目中闪过一丝奇特的色彩,他微微一顿,才道:“……无事。” ——*——**——*———— “红娘,请问那日为家父祝寿的舞女可在?”李家二公子眸光微闪,姣好的桃花目中勾起情意款款,连左眼下的泪痣也仿佛凝聚了万千情丝,这是一个美得让人见过一眼就无法忘怀的男子,不知他这一路走来,勾走了多少女子的心。 红娘是这醉红阁的主人,端庄温婉,又风情万种,但她不矫作,不献媚,落落大方,倒是与其他的青楼老鸨有着极大的区别,“李公子说的可是舞女翩跹?她不愿留下,如今已经离开。” 李公子眉梢一挑,“你为她们赎身,就这么随她们离开?” “李公子说笑了,醉红阁里的姑娘,从来来去自由,无人强迫她们留下。为舞女赎身,纵然有为醉红阁考虑的打算,多半是见她们可怜罢了,”红娘微一欠身,“翩跹不在,李公子若有他求可尽管与红娘说,红娘尚要接待客人,李公子请自便。” ——*——**——*———— 少年虚弱地倚靠在一棵大树边,本就苍白的面色如今更加苍白了一分,他猛烈地喘了几口气,可胃中依然是翻江倒海的难受,一时没忍住,又“哇”地一声吐出了许多秽物。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淌落,略长的指甲几乎要抠进树干里。 “自食其果。”远处的青叶只扫了一眼就瞥过视线,冷然地道,见少年仍没有结束的架势,不禁身形一动,又退开了不少距离。 少年:“……”不就吃多了嘛。 待少年差不多畅快点了,艰难地扶着树干跌跌撞撞地往回走时,青叶许是看不下去他的前行速度了,这才略有些嫌弃地……拿剑尖挑了封没有落款的信送到少年眼前,“新的委托,看起来不难,我便替你先接下了。” 此刻阳光正好,穿过树冠的孔隙斜斜地投下几抹疏影。少年索性靠着树干坐下,取了信看了起来,不料纸中只有三个字——南飞雁。少年怔了一下,才冲青叶扬了下信纸,略带讥讽地道:“这就是你说的不难?” “南飞是西方的一个姓氏,她也说明了只是找个人……总不至于你连南飞也不认识吧?” “真是无知者无畏!”少年微恼,“南飞氏自式微后,其祖上便迁至西夷之地,更是有不少南飞氏人流落西夷,整个西夷又大又荒凉,万一那南飞雁是其中之一,要我何从找起?” “那此事……” 少年抬头看着青叶,想到方才那句“自食其果”就很想同样回敬青叶一句,不过思绪百转千回,他还是咽下了讽刺的话,偏头一笑道:“待我回去,自有我的做法,不过以后遇上这种委托还是与我商量一下的好。” 青叶看着少年一脸温和无辜、人畜无害的笑容,怎么看都觉得其中隐藏着自己所不明白的阴险,于是在少年一脸求带回家的期待中,青叶缩了缩手,“无妨,此事不急,我先回府上等你。” “……”又没吐身上,就算嫌弃需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少年看着山脚下小小的皇城南门,微微叹了口气。 ——*——**——*———— 湖畔,青年负手而立,欣赏着湖面下锦鲤戏水,湖水似镜,此景如画,湖面上拂来的风扬起了春日里的柳絮,划开了平静的湖面,也掀起了他的衣衫,他的长发。 “回禀公子,方才有人来报,说见到舞姑娘在南巷出没。” 不知何时出现在青年身后的侍卫如是说道,等待了半晌,见青年无任何命令,又一抱拳匿入了不知哪片阴影之中。 “南……巷?”许久,青年收回了眸中的三千思绪,低声呢喃。 ——*——**——*———— 城南空巷,小雨纷飞,她走在雨幕中,红裙张扬,手中执了把印了红梅的伞,细雨沾湿了她被风扬起的长发,清冷的眸子宛若今日的雨,在这个看似灰败的巷子里,她仿佛一只雨中红蝶,惊艳了南天。 空巷寂静,使得前方略显杂乱的脚步声愈加明显她秀眉微蹙,望着不足三丈的南巷转角,似是不希望任何意料之外的情况弄脏了她的红色长裙。雨幕渐大,地面上泛起了一层白色的水雾,濡湿了裙摆,仅仅如此,已令她心下厌烦。 空巷转角处闪出了一抹白色的身影,那是位形容狼狈的少年,却有着温和的笑容和绝美的容颜。在两人看到彼此的瞬间,皆是微微一愣,很快少年又绽出一抹微笑,只是配上他身上的泥泞和紧贴着脸庞的发丝,这笑容看去便多了一些苦涩。她,再次蹙眉……直到少年侧开了半步身子,让开了道路。 ——*——**——*———— 这一日,李府的马车在城南的街巷转悠了许久,李府处于皇城中央较靠北的位置,城南的街,能看到李姓之人着实少见。初时,李家二公子的心情尚且不错,甚至还停了车命人买下了一只纯白的蝶簪,每一次轻微的晃动,也能让蝶翼颤动不止,脆弱而绝美,也正是这位公子掀开帘子接过用帕子包好的蝶簪的一刻,南街的人也有了机会目睹李二公子的容颜,白皙俊美的脸庞,令人一眼望去时,就沉沦进了那双多情的眸子和左眼角下的泪痣里。 只是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李府的马车依旧在城南绕着圈子,似在寻找什么一般。马车内,李二公子垂眸看着手心中素白的帕子和躺在其中依然颤动不已的蝶簪,蝶翼舞动,似要飞舞而去,李公子忽然一把握住了拳头。 “速去南城门!”南巷,南巷……原来你竟是要离开。 ——*——**——*———— 雨季的风有点寒,本就苍白的少年更是失去了最后的血色,他手中执着白伞,伞上有几朵红梅,可纵然如此,仍有水珠顺着他的长发滑落脸庞,亦或是,划过他微垂的睫毛,模糊了他目中一瞬的世界,可少年唇角的笑意,如旧…… 少年不疾不徐地走在皇城的街巷里,低垂的眸光看着青石板上飞溅的水珠形成的蒙蒙雾气,直到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双青色的布鞋。 青叶执着淡青色的伞,另一只手还倒提了把白伞,至于怀中的佩剑,少有的被他挂在了腰上,刚转入这条街,他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少年,可少年直到走到他的面前,才看到了青叶。在片刻的愣怔之后,少年的笑容一如既往,温和……也疏离。 “真慢!”青叶蹙了下眉头。 “山路难走。”少年语气平淡。 青叶似乎沉思了一下,之前发现少年吃了太多荤腥而面色古怪时他就意识到了不妙,怕少年弄脏了屋子,带着他也就几次跳跃出了皇城上了山……山路难走?他还真没好好走过,“今日,来了第四份委托。”青叶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书信,没有任何署名。 一日三份委托是他们不成文的规定,对于这多出来的一份,少年没有接过,只是用漆黑沉寂的眸子看着他,似是等待一个解释,又似是什么表示都没有。 “……没有人发现是谁留下的,前不久我先你一步回来时发现它放在你的书案上。” 少年忽而冷哼不知冷笑了一声:“我的东西,原来你这么熟悉。” 听得此话,青叶也不急不躁,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丝毫没有矢口否认的打算。两人就这么一人冷漠,一人冷笑地对峙了片刻,还是少年受不了雨中风寒先低了头,接过了那封信,一如先前的简洁,一如先前的干脆,除了字迹上的些许差别,这封委托与上一份委托内容的唯一差别便是少了“南飞雁”这三个字,而是换成了……“舞翩跹”。 “呵,”少年轻轻一笑,道,“倒是省了我不少时间。” 青叶看到少年释然的微笑,倒不认为这是作假,可任他如何回想两封信也未能找到什么头绪,于是眉头渐渐蹙紧,“何意?” 少年眉梢微挑,一笑:“继续去翻我的书案呐,也许能让你更熟悉我半分猜到我的想法了呢?” 听到这句话,青叶反而松开了眉头,冷冷清清地道:“三个月,没有甜点,没有荤腥!” “……”那倒是把我的钱吐出来呀。 ——*——**——*———— “吁——” 一声轻喝中,公子收紧了手中缰绳,骏马高高地仰起上半身,落地时,溅落一地水花。马身微侧,似是受不了这倾盆的大雨想要回去,隔着一片白朦朦的水汽,是皇城半掩的南门,除了守城的将士,冷清地许久也不见一个人。 “公子,公子!”身后身披甲胄的府兵骑马追赶而来,头领更是为李二公子撑了一把伞,不顾自己身上早已淋得透湿。可李二公子的眼里没有他人,只有空空荡荡的南城门……那一夜,本不该犹豫,他的眼里流露出了些许落寞,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公子?”府兵头领看着神情陌生的李二公子,关切而迟疑地开口。 李二公子引马回身,“走,我们回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舞翩跹(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大雨瓢泼,雨幕中,有一袭红裙似火,翩跹若蝶,她雪眸茫然,疯狂低喃,“你见过她吗,她在哪儿,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随着她脚步的迫近,已经软倒在地的男人吓得哆哆嗦嗦着连连后退,“我真……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啊!” “请问……你有见过一位女子吗,她容貌秀美,青丝如墨,身材窈窕,最爱蝴蝶,喜穿红裙……”她对男人的话恍若未闻,每走一步,便说一句,男人被她逼得近乎绝望,终于忍不住大声吼道:“江城,我见过那人,她在江城!” 她终于脚步一顿,在男人微微松了一口气时,却是红袖一甩,寒芒如她的雪眸冰冷,热血似她的红裙飘扬,猩红的液体落在了她搁在一旁的伞上,使得伞面上的红蝶鲜活得仿佛要飞出画面,“你为什么才说呢?”男子离了身体的头颅上双目大睁,死亡的瞬间,他忽然发现,女子所寻之人,竟与她自己完全相符。 她弃了袖中弯刀,执起染了血的红蝶伞,摇摇晃晃地,似被抽走了全身的气力般向前走去,雨水打落在她身后一地的尸体上,鲜血蜿蜒成了小溪。 “……翩跹,你究竟去了何方?” ——*——**——*———— “店家,我家公子受了点风寒,不知可否再熬碗姜汤?” 坐在店里充数的杂役斜着眼打量着青年,一身青衫翩翩,怀中抱了把长剑,相貌也长得不错,就是神色冷了点,于是杂役淡淡地点了下头,高冷地道:“三文铜钱……” “三文你妹!”刚喂完马冲进来的店小二狠狠地赏了不靠谱的杂役一个暴栗,然后立马换上了谄媚的表情转向一看就是世外高人模样的青叶,“嘿嘿,请客官稍等,我这就去吩咐,嘿……” 青叶上上下下地扫视了一遍挂满马匹饲料的店小二,神色中多了抹不被人察觉的愣怔:“……” 忽而二楼传来了长剑出鞘时清越的声响,青叶略一判断,发现正是少年所在的房间,不禁面色微变,几步间跃上楼去。店小二担心出了什么变故,竟不敢跟随,一股脑儿地把事情丢给了杂役,自己则一溜烟似得……去了后厨,一来交代青叶需要的姜汤,二来,也方便开溜,与此同时,店小二一路上嗅着身上传来的阵阵马骚味,心中不断对突然离开的流沙犯着嘀咕。 ——*——**——*———— “你这剑,是好剑,却还是远远比不上我的刀。” “那倒是拿出来让我们品品?” “可惜此刀不在我身上,若你们想见识,可以来我府上坐坐。” “……”青叶一走到门口偷听了几句,面上便泛起了古怪,感情他家的宗主……在与人论剑?他轻叩了两声门,得到了应允推门而入,便看到少年裹着厚实的被子坐在床上,床缘上摆了一把出鞘的长剑,而床边,一溜地蹲了五个黑衣人,此刻六人十二只眼睛齐齐地向他望来,几乎如出一辙的无情、冷寂。 青叶:“……” “能被先生看中的袖刀,我等还真想见识一番,但今日看起来不便,我等暂且告辞了。”其中一名黑衣人起身拜别,显然青叶的到来给了他们些许压力,于是五人一人接着一人起身离开,最后一人还不忘收回他的宝贝长剑,如青叶一般抱在怀里,挑衅般地挑了下眉。 “……” ——*——**——*———— “何为善,何为恶……” 一位男子面容沧桑,一步步地踩在了血泊之中,天子脚下,如此惨案,但当死亡的众人身份是山中匪徒时,似乎杀人者也不是那么人恒杀之了。 男子行走在尸体之间,偶然停步,捡起了血泊内的一把弯刀,雨水把它冲得锃亮,血水把它洗得狰狞。 “……这行的是善,还是恶?” 他抬头,看到了与尸身分离的头颅上,一双大睁着的,充满了恐惧与明悟的眼睛。死亡前的明悟,简直是苍天弄人。 ——*——**——*———— 李府的某一间书屋内,李二公子面前铺开着一卷画轴,画中舞女翩跹,舞若红蝶,不动则已,一舞惊鸿,比春日桃花还要浓艳的舞衣下,一双寒眸如雪,疏离,却又干净得恍若那个飘雪的季节。 他细细得描摹完最后一笔,可由心勾勒出她眼中的身影纤细而飒然,却与她不大一样,就连他为她添上的蝶钗也似乎使得画面出现了几分违和。原来,她不属于他,他的一切锦上添花,终究只是添花而已。 “我既梦你一场,便至少让我,保你们一次平安。”他抬眸,俊美的容颜上,目泛桃花,只是那涟漪般的款款情思下,是无人察觉的俯视苍生的无情与狠辣。用情,可至深,绝情,则极狠。 她松开了执伞的指尖,伞缘转动,在地上划出一圈优美的弧度。闭上眼,任由纷飞的小雨打湿脸颊,沉重了羽睫。她,是舞女翩跹,无祖无籍,无名无姓,便拿艺名作了名,拿身份作了姓,名字优美,身份却卑微得由不得自己。她的前半辈子卖艺为生,中间的一小段时光爱上了一个人,而拼尽了余生,却用来寻找那个人,那个不敢爱她的人。 “你曾说过,孤雁不南飞……还是,你早已有人陪伴?”她低低呢喃,眸中的冰寒似只有在这时才会融化,可其下不是理所应当的坚强,脆弱得仿佛一个呼吸就能使其崩塌。 三月的雨似乎就该如此细密绵绵,在风中几个飘摇,化作了一片潮湿的雾气。雾霭蒙蒙,她睁开惹了水珠的睫羽,看到了不知何时来到了眼前的白衣男子,面容隐在雾江的雾中看不真切,但他的衣摆上,绣了枝盛开的寒梅。 “我的委托,这么快就有消息了吗?”她的眼里迅速冰封,将一切情感掩藏在眸子深处,朱唇轻启,偏于中性的嗓音带了点刀光剑影的气息,“还是说,你们接不下这个委托?” 男子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沉默良久,才有些冷硬地道:“两份委托,你只付了一份的代价,消息可以先给你,但若七日内不补齐代价,莫怪我等自行索取。” 她眉心微蹙,似有不解,可男子没有让她辩解的意思。 “南飞雁,女,出生于西域南飞家族,恰逢战乱,亲族不再,与流民一同投奔皇朝,于七年前,在西方一小县城赎走一名舞女,艺名翩跹,”舞翩跹心神震动,随着男子的话,记忆如退潮般回到往昔,却在这时,她感受到心底有什么被埋葬了的回忆将要苏醒,她不记得那是什么,有些害怕,又有些寻找到那人的期待。“南飞雁自幼尚武,出了县城后荡平一座山寇,与舞女共同隐居三年,两人由此产生禁断之恋,可南飞雁怕世人诟病,于三年后离去。” “她不是……”舞翩跹有心为爱人辩解,可再次被打断。 “舞女体弱,再加上心中郁结,三月后病逝于寻找南飞雁的途中……” 她蓦然睁大了眼,有心否认,但那纷涌而来的记忆堵住了她的口,张开嘴,却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约莫四个半月后,南飞雁回到此地,发现舞女已亡,痛苦之余再回当年隐居之所,疯狂地模仿她的一切,假装她还活着……” “我没有……我是舞女翩跹……” “直到迷失了自我,开始不断地寻找一个叫南飞雁的人。” 她神色狰狞,言语已然不成调,仿佛野兽的嘶吼。 “自此之后,以舞女翩跹的身份打掩护,南飞雁自皇朝之西入皇城,一路杀人无数,罪行累累,满手血腥,甚至在天子脚下行凶数起,简直自取灭亡!”男子似乎有些厌烦地说完这些话,面对着只能睁着茫然无神的眸子流泪的女子,他的话语低沉得宛如一声长叹,“拖欠代价而破坏规矩者从未有过,今日不计较此事,权为赠伞之恩。” 她睫羽一颤,仿若回了一丝神,可怎么也止不住茫然的泪水无助地流下,也不知是为了犯下的罪孽,还是为了再也见不到的伊人,可惜可叹那青蝶未醒,花已成埃。 ——**——*——*———— “皇朝之西没有那种小县城,没有过舞女翩跹,西域也没有南飞氏?” 湖畔的微风带来几缕柳絮,点缀在公子扬起的黑发上,它们此生无忧,自然不懂李府公子眸中蕴含的深意,那是一种由骨髓中散发出来的无声地嘲讽与……愠怒。 他的手中是那支在南巷买下的白蝶钗,现在想来真的不适合那抹浓烈的身影,可他却魔怔了般将它留下,也许日后他还是会想起那一夜,那一舞如飞的惊鸿一瞥,他拿一个虚妄的故事留下了曾经期许过的女子一命,但他不会把仅此一份的稀少的感情放在一个得不到的疯子身上。看似多情,可谁人知他才是那真正的无情之人。 “你们说与我一同追查南飞雁和舞翩跹消息的是雾江盟的宗主,他姓云,被世人尊称为先生?”他缓缓地,在唇边勾出了一道冷笑。 ——*——**————*—— 夜幕渐深,似被浓墨渲染了天,少年的身前,只有一盏烛火在风中晦暗不定,将他苍白的脸庞勾勒得有点诡异。忽而烛火剧烈地一晃,竟被生生熄灭,半掩的窗外似有黑影一闪而逝,卷动的风让木窗“吱呀吱呀”地摇摆不止。 “青叶?” 黑暗的书房中似乎多了一人,却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烛火熄了。”少年的声音波澜不惊。 黑影似乎又离了开去,片刻后回来,点燃了一屋子的灯火,顿时书房又变得明亮了起来,“今日与我们一同窥探情报的是皇城李府二公子李悠然。” 少年盯着怀中抱剑的青叶片刻,这才一笑:“无妨。” 青叶被少年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冷了脸倚在墙上:“方才你在做什么,怎么不点灯?” 少年执书的指尖微微一僵,搁下书册起身去将半掩的窗门关上,“想些事情走了神,没注意到火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泣血剑(3)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那三位的遗体,也检查过了?” “嗯,并无异常。” 女子微微沉默,片刻道:“弱水如今有两个疑惑,若此二问都解仍无古怪之处,那么吕统领真的该下定论了,也好早日安置好此地灾民。” 吕鸿钧眸光一凝,肃然道:“愿闻其详。” “其一是被关押在刑司处的酒肆伙计,他虽一再坦言是夜深困顿引燃干草,但,万一是故意的呢,万一他自己,或是受人指使想引起大火呢?” “这个我也有想过,可没有证据,不好逼供。” 女子撩了下被风吹乱的长发,笑道:“听说刑司处少司寇最擅此道,只要不留下伤痕,或许可以请他帮忙,当然这种事情,弱水只提供意见,具体如何做,还是由吕统领和殿下决定。” “那其二呢?” “其二,九王的人为何突然来了皇城,又为何入住这样一家小客栈,这一点,才是弱水最为不解的。” “这个问题,你有与太子殿下说过吗?” “自然,不过太子也不知,今日入宫,便是存了从陛下口中探听消息的心思。” 吕鸿钧皱了一下眉头,瞪了下眼睛,竟有些憨厚的感觉,口中嘀咕道:“太子都想不明白的事情,老子怎么知道!” 女子又是一笑,妖媚而清秀:“吕统领此话倒是不假,毕竟连太子都难以得知的消息,要不是被另一个极为聪慧之人所掩盖,要不就是……此时牵涉到的人身份极高,连太子府的探子也无法混入。” 吕鸿钧一愣,再多看了这个美丽的女子一眼,眼底深处却是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这次谈话时间不长,可处处都能感受到来自此女的心机,抑或叫算计,都说有算计的人心狠手辣,这一点在她的言谈间也可见一斑。吕鸿钧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介武夫,不善谋略之事,但他要在皇城活下去,就不得不学会判断他人的性情,哪怕他已经走上了禁军统领这个位置,他不怕死,但他怕不明不白不值得地死,而太子府,从此多了一个在他看来不可轻易相往来的人,此人,名为莫弱水。 ——*——**——*———— 昏暗、潮湿、阴森、腐朽,每一个牢房都如出一辙,充满了压抑的欲望。沉重的铁链落地的声音让他抬起了头,仅仅两日不到,他已面容憔悴,形容邋遢,与这里长久不见天日的罪犯一般无二,前来的两个狱卒什么话也没说,拉起他身上的链条就向外拖,他对未知充满了恐惧,却只能跌跌撞撞地被他们拉着向前走去。 他被带到了一间同样昏暗的密室,中央只有一把石椅,墙边站了一位戴着黑色狰狞鬼面的男子。他害怕地叫喊挣扎,但还是被绑在了石椅上,随后,两名狱卒向那名男子执过礼才退下,这一切,只让他对男子愈发忌惮与恐惧。 “我不是故意的,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究竟要我怎么样!”他把恐惧化作疯狂,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男子喊出了这一句话,可男子却是不为所动,面具下的轻笑让他心中一跳。 “别急,今天我只是带你来聊几句,绑着你也是怕你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男子退远了几步倚在墙边,双手抱环,安全到距离让他稍微平静了一些,“我们没有你故意行凶的证据,不过今日还是有人要我对你逼供……”男子恶意地停顿了一下,满意地听到了他急促的呼吸,这才不疾不徐道,“只可惜,刑司处不是他们想怎样就怎样的地方,哪怕是太子府的人也不行,怎样,你是不是该感谢我一下?” 听到男子被面具压得有些沙哑的笑声,他微微一愣,在面色古怪的同时,却也真正平静了下来。 面具下,男子的唇角轻轻勾起,“现在我们应该可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了吧,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你一时失手,烧死了三位皇亲。” “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说你是故意的,虽然其中仍有疑虑,但没有线索,所以哪怕你是故意的我们也没有证据,”看着男子释然下来的神情,少司寇微笑道,“所以,我来帮你分析一下之后事情的几种发展,第一种,没有幕后之人或你依旧坚持你的说法……” “本来就没有那种人!” “你先听完,若当真如此,无论是陛下还是九王都定然不会接受这种说法,那时,便只能由你代替那个不知是否存在的人背上莫须有的罪名,承受皇家之怒,诛连九族。” 他脸色苍白,无力地靠在座椅上,两日前,他只是一介布衣,两日后,他却卷入这种案件,人生的无常早已让他临近崩溃的边缘。 “还有一种情况,你供出那人,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死,但你的亲人可以活下来。” 含笑的言语说出的却是他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残酷,他有些茫然,也有些颓败,说了一句让少司寇目光微凝的话:“我供出了他,我的亲人还是会死。”他想捂脸痛哭,但他做不到。 “皇城禁军……和太子府会救他们。” “你骗我,”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失去了活力与生气,“你们都是为了荣誉与功勋,想抓那人立功是真,救我亲人是假,你骗我!” “所以你宁愿为害你亲族之人负上罪名,而看他逍遥法外?” “他说了,他会保我家人平安。” “天子一怒,他如何保?他才骗了你。” 他身躯一震,有些不明白,好好的日子,如何就到了这进退两难的地步,“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可以。” ——*——**——*———— 眨眼间,夜幕已深,无论皇城中的繁华与没落,此刻都逐渐陷入了沉睡,青叶抱着长剑回到府内,总是漠然地脸上也多了一抹倦容,可当推开门,看到一脸悠闲地坐在椅子上吃吃糕点看看书的少年,与自己今日的忙碌一对比,不禁有些气不过,“已经好了?” “差不多。” “明早吕统领会带大夫来府上……” “……”少年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慢慢睁大了眼。 “如果你不想被当成异类抓走的话,按你的恢复速度,大概还有四个时辰让你悠闲,”青叶看到少年的惊愕心下莫名的快意,“听说吕统领请的大夫是皇城的名医,他可是给足了面子才让大夫为你治疗腿伤直到痊愈的,你怎么也该对他客气点。” “……常人恢复,需要多久?”少年沉默良久,才轻声问道。 “怎么也要三个月吧?” “……”是不是还是杀了吕鸿钧比较省事? ——*——**————*—— “少司寇,这……” 带着鬼面的少司寇快走几步越过了众狱卒,一眼就看到了倚坐在墙边的酒肆伙计,他的形容憔悴,发丝凌乱,唇边也冒出了不少胡茬,与昨日相比,他的肤色已然呈现出一种青灰色,指尖凝了血块,他身后的墙上用血写了三笔,一个“二”,下方有一撇,可惜第二个字还未写完他就失去了力气,将一撇延伸到了指尖滑落的地方。 少司寇面具下的眉头紧锁,眸中透露出了几分危险的气息,“去请大司寇与吕统领过来,另外,太子殿下那儿也去通报一声,除了传信之人,余下人等各司其职,但在诸位大人来之前,谁也不准离开刑司处!” “是!” ——*——**————*—— 少年坐在床头,倚靠着墙,长久地沉默,披散的黑发挡住了大半的侧脸,只露出长长的睫毛微颤。床案,散乱了许多近来的情报,有的是他已经看过的,有的是不知为何,没有及时送到他手中的,只是这些,都不是他沉默的原因。 屋门外,隔了一排的连廊,青叶怔怔地看着几个早已分不清是少年的还是他的下属忙碌地进出在少年的厢房,更换染血的衣物与被子。他信了他的话,他信了他昨夜恶劣的谎言,昨夜的快意仿佛变质成了今日说不清的复杂,最终表露在脸上的,还是冷漠与冰冷的眼神,他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去面对那个从不轻信他人,却偏偏信了他的少年。 少年一定已经知晓了真相,正如青叶已经察觉到今日大量总是经他之手送到少年面前的情报被直接送去了厢房。他神色不变,推门而入时,看到少年的冷笑也好,狠戾阴冷的目光也罢,他觉得都不会意外,可他真正站到少年面前时,却还是意外了。 少年的笑意温和地一如往常,眸中也是长年不动的冷寂,他曲着一条腿坐在床上,显然已经坐了许久,可依旧浅笑着打着招呼:“早啊。” 青叶心绪复杂,真不知道怎么开口,少年已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鉴于你昨夜骗我的代价,今天我行动不便,三份委托已经到了,就交给你了!”他灿烂一笑,倾城之艳。 青叶:“……” ——*——**——*———— 刑司处的牢狱内出现死人虽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可酒肆伙计的死亡使城西失火案的线索断裂,有遗言未完,显然不是自尽,而是死亡的阴影来得太过突然,可在刑司处出现了凶杀案,这让少司寇的眸子真正阴沉了下来,这才有了诸人不得离开刑司处之言,只是无论是九王,还是陛下,亦或是灾民,都等不得此案继续深入,于是内部此案被定论为悬案,于外,此案以酒肆伙计纵火逃离,杀害皇亲,民声怨愤,畏罪自杀为由,诛连九族。 不知道若人死后有魂,自以为亲人会得到庇护的酒肆伙计,看到轻易就被送上刑场没有任何人保护的亲人,会不会化作厉鬼,在那幕后之人夜寐时,在他耳边说上一句:“你骗我”? 此案,少司寇本想再深入试试,可那酒肆伙计死于中毒,但排查了他经口的食物与衣物等,没有任何毒物,至此,真的成为了悬案,恐怕唯一的线索,便是那个“二”与它下面的一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泣血剑(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下次遇到这种事,尽快让我知道。” 青叶把少年放在了床上,应了一声。 “把我方才吩咐的事情交代下去,皇城的风浪……我们站在外头看看就够了。” 少年的目光冷寂得令青叶心寒,无论是有人死在了他的算计下,还是自己对他表现得越来越明显的架空之意,哪怕是方才为了禁军盘查的自残,他的目光也从未发生过变化,仿佛天生无情,似乎天底下就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容之事。青叶并不知道突然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本就漠然的表情愈加冰冷疏离了起来,少年把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却依然对他展颜,只是这一笑中的意味,青叶看不懂,亦不屑于去懂。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我不想把休息的时间用来杀人。” ——*——**——*———— “去吗?” “不去了吧。” “可我们还没看到那把好刀。” “去了会被扒了皮炖着吃的吧,不是说他吃人不吐骨头吗?” “听说他把自己的骨头都打断了。” “太残忍了。” “所以去吗?” “不去了吧。” “可我还想看那把好刀。” “……” 有五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围成了一个圈蹲在城里不知哪个旮旯的树丛里纠结着某个问题,他们已经讨论了两个时辰,本以为可以安全到讨论出一个结果,不料天上突然掉下把剑,此剑带鞘,并不是他们扔进了云府的长剑,可看到剑柄上的那枚青玉时,有一抹熟悉到心悸的感觉由心而生。 长剑斜斜地插入他们围成的圆圈中央,入土三分,青玉在阳光下泛出青蓝的光彩,当黑衣人们思考要不要逃跑的功夫,他们明显感受到了来自头顶的威压,抬起头,青叶正坐在枝桠上,手中把玩着翠绿的树叶,正好五片,不多不少。 无名黑衣人头皮发麻,简直不敢去看青叶的神情,不待青叶开口,他们已经拎出了一大提的……甜点? “这是今日清晨千月坊的月中限量,我们全买下了!” “全部在了!” “那把绝世好剑也送你们!” “唔,送你们了。” “我们看一眼刀就……” 有人突然给了开口的人一个暴栗,“我们今天就回去了,绝对不添麻烦了!” 青叶看到那一大提的糕点也不禁呆滞了一瞬,如果少年在的话应该已经答应了吧,他看了眼手上两排细密的牙印,依旧存在的轻微疼痛让他想到了早上禁军进府前少年眼眸中的狠辣,总是有这样的事情,不论受到怎样的伤害,似乎就没有一份甜点摆不平的,要是不行就两份。青叶微微勾了一下唇,要是这么一大堆对他具有致命吸引力的东西在他眼前失去价值,不知道他的眼中是否会产生波动,只是这些…… “还不够。” 五个黑衣人一愣,纷纷哀叹道,“这可是全部的家当了。” “曾经还有五匹马,不过已经被烧死了。” “最后的银子可是路费……” 又一人赏了那人一个暴栗:“银子,什么银子,我怎么不知道?” “是啊是啊,我也没听说过!” “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 青叶:“……”我家那位宗主大人怎么能和这五个智障聊得那么开心? 五人还在装傻,枝桠上的青叶却是一晃之下失去了踪影,再出现时已经单手按在了他的青玉长剑上,手上掂了掂那唯一一个钱袋,这五人异体同心,只有一个钱袋倒也正常,里边的银子虽不算多,但也尚可,直到这时,五人的腰带才纷纷断裂,好在都是些习武之人反应敏捷,青叶则收下了钱袋,一手持剑,一手提起千月坊的糕点不慌不忙地离去。 五人提着裤子望着阳光下愈走愈远的青叶,神色复杂。 “没有路费了。” “没有被炖了吃。” “太凶残了,还是先生好。” “可整个江湖都说他是好人,应该不坏吧?” “……” ——*————*——**—— “我已经帮过你了,剩下的靠你们自己了,”青叶一手拎着糕点,一手倒提着长剑,在吕鸿钧看去竟多了几分喜感,少了一些凌厉。青叶不知道吕鸿钧的感受,依然冷漠地道,“这五人虽有些不靠谱,但我觉得城西失火一事应该不是他们所为,而且你们未必抓得到他们,你也不行。” 吕鸿钧眉头一挑,承认了自己的不足:“他们的轻功很好。” “我家那位不想杀太多人占了他休息的时间,我也不想,所以还请吕统领不要说太多,而我们承应的事也不会否认,欢迎随时光临府上。”早晨的逢场作戏是给众禁军看的,如今的坦白却只因吕鸿钧一人,这些,彼此都懂,故也没必要多说,没必要客套。 吕鸿钧从未被人明明白白地威胁过,可他如今感受到了来自云府的威胁,这让他十分不喜,于是瞪圆了眼睛,道:“要是你们敢在皇城动刀子,我也会对你们动手,皇城之地藏龙卧虎,不是多几个高手就可以横行的。” 青叶正要离去的脚步一顿,微微侧过了头,“我依旧劝你不要与他作对,不过选择的权利在你的手中。” “我只问你一句,城西失火一事,与云府可有关?” 青叶笑了下,“无关。” 吕鸿钧盯着他片刻,缓缓开口:“好,我信你。” ——*——**——*———— 这是把古朴的长剑,因其长,故而剑身比一般的剑要轻,剑身清亮,如一只眼眸,又如一张古镜,望之,似有被人凝视之感。剑的存在,都是以杀戮为目地的,可此剑,却仿佛是为了监督权力而出现。 少年伸出修长的手指碰了下剑身,依旧温凉,时间久了,还能看到剑身上缓缓沁出的血珠,他第一次见到此剑,只觉得此剑不凡,不想它焚火泣血,一场火灾,让那五人抱着长剑四下逃窜,最后不得不把剑扔进了云府来躲避追兵,就连自进了剑匣后,血珠仍在凝聚,将白绢染成了血帕。少年将指尖按上了剑锋,尚未怎么用力,便感受到了一阵疼痛,少年目光一闪,正好听到了屋外的动静,关上了剑匣。 “如何?” 青叶一进来,便闻到了一阵血腥味,将目光从少年的腿上扫过,落在了他怀中的剑匣上,便心中了然,“不如何。”他将糕点放在屋中一张案几上,故意离得少年远远的。 以少年对千月坊的钟爱程度,只见到这个篮子就不自觉地放大了笑容:“怎么不如何,这不挺好。” “想吃?”青叶有些意外地在少年面前露出了笑容,少年直觉不妙,可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青叶退后两步坐在椅子上,“自己过来吃啊。” 少年:“……” 少年似乎有与青叶对峙的打算,可青叶这次却避开了他的目光,竟然……打开盒子吃了起来?!少年睁大了眼,青叶偶然间抬头看去,差点没把点心喷了出来,他分明在少年的脸上看到了四个字……目瞪口呆。 “你不是不吃甜食的吗?” “偶尔吃一次,味道还不错。” “……” ——*——**——*———— 城西的街头,在这个万物初始的季节染上了灰败的颜色,断壁残垣,灾民遍地,不时有往来的士兵维持秩序。两天前,分明此地哪怕尚不算繁华却也是人声熙攘,可此时回想,宛如梦境一场。吕鸿钧领着几名禁军在灾民之中走过,四周之人或坐或立,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这里,可神色中的冷漠与疏离,却是令吕鸿钧心中微叹。 很快他看到了不远处有人在施粥,他认出了其中有太子府的人,无论这是为了收买民心还是为了查探消息,总归也是利于灾民。吕鸿钧在其中看到了一个女子,身姿妖娆,面上蒙纱,却掩不住她风情万种,其媚若蛇,其秀似莲,矛盾中成就了她独特的韵味,她的右耳上,有一枚小巧的青蛇耳饰盘踞。 “莫姑娘。”吕鸿钧上前几步,对这个在太子府拥有特殊地位的女子微礼。 女子放下了手中的活,与身边人吩咐了几句,眸中含笑,与吕鸿钧一同走到了僻静处:“殿下被皇上召去议事,短时间内怕是回不来,吕统领若有事不妨先与弱水说说?” 吕鸿钧苦笑着摆手道:“哪有什么事,就是没什么发现才想来问问姑娘是否有什么线索。” 女子眉眼一弯,眸光潋滟,看得吕鸿钧目光一直,忙干咳了一声,女子轻笑:“吕鸿钧不必拘谨,您既来问弱水,弱水定知无不言。”身边有好奇的孩子驻足看向两人,忙被不知是否是其血亲的长辈带走,临走时他们目中的灰暗警惕,被两人尽收眼底,索性也不站在一处,边走边说了起来,“吕统领应当记得最初我们查到的是酒肆的一个伙计无意中引燃了干草,后来见火势难以控制怕受指责,没有通知任何人连夜出逃,这才造成了这一幕惨案。后来是发现了夜来客栈的大量血迹,顺着血迹发现了五个神秘黑衣人,这才考虑其中另有隐情,毕竟……九王爷之人可是被活活烧死在了夜来客栈里。” 吕鸿钧蹙起眉头,若非三位皇族族亲,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竟是抛下灾民的安置,将还原真相放在了首位:“而照我所了解的,那五人并未杀一人,虽不知血迹从何而来,但他们也只是受害者之一,若把这一点排除,难不成这次失火真的只是意外?就怕陛下不要这样的答案。”皇族之死,死于一场不起眼的酒肆火灾,死在一个不起眼的夜来客栈,莫说名声不好,光九王爷那边也不好交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泣血剑(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听说了吗,昨夜城西的一家客栈失火了,差点烧了一整条街呢!” “不对,据说失火的是隔壁家的酒肆,那火势可旺了!” “我还听说啊,昨夜城西废宅……就当初那个将军府的后院墙上有血渗出,多少人都在传这次城西的大火是冤魂索命……” “胡说,这要索命,也不该索咱老百姓的命呀!” “你不知道?昨夜的客栈里,还烧死了几个刚从封地回来的皇族血脉……” “噓,噤声,你们不要命啦,皇帝为了此事可连太子都派出了。” “……” 茶馆里的消息总是不是一般的灵通,莫说这种看得到的大事,有时连皇帝昨晚又翻了哪个妃子的牌这种事情都探听得到。听闻那一处的议论话题渐渐又转移到日常的百姓八卦上去,散坐于茶馆中的五个黑衣人不易察觉得交换了一下眼神,陆续地离开了茶馆,通过不同的路径赶往集合之地。 在五人都离开后,茶馆角落里一张不起眼的方桌旁,一位身穿长衫面如冠玉的男子自顾自地倾了盏茶,笑道:“曾经倒不曾注意,这些江湖之人,以为尽是些无情残忍之辈,不想还挺有趣。” 他对面穿着黑袍的男子面容冷峻,尚未开口,两人身边坐着的一个小厮打扮的青年先埋怨了起来:“二公子,不是小庄斗胆,只是你花的是公子的钱,能不能少吃点?” 穿了长衫的男子忽而轻笑,笑容儒雅,温润如玉,“难怪三弟至今未有相中的女子,原来是府中已有了管家的人。” 小厮青年:“……” 黑袍男子狭长的眼眸微冷,扫过如玉般温润俊美的男子,忽而冷笑:“我有兄弟如此,也好过二哥的孤独终老。”其言外之意,竟是宁以外人为兄弟,也不认血脉至亲。长衫男子明白,可也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我此番回来看望娘亲,若他问起……只道你不曾见过我。”黑袍男子沉默许久,一口喝下盏中的粗茶,饮茶如酒,回味的,是浅浅的涩。 ——*——**——*———— 此地,一片荒凉,曾经的深墙坍塌过半,隐隐,可见院中古木参天,荒草遍园,整个宅院都仿佛蒙了灰,颓废、无光,连门上的封条都泛了黄,将一府的记忆沉淀在黑暗里。冤魂索命……若世上真有冤魂,或许某一日,你们会见到大皇朝被他国的铁骑踏平,战火缭绕了整个皇城,龙椅上的那个人却只能躲在宫廷深处,扼腕叹息当初负了尔等。若真有那么一日,林家英魂,你们是泣而长笑,还是悲而叹息。 破碎的残垣上有血凝结,惹得断缝中青苔微艳。 “少司寇在想些什么?”背后传来马蹄飒沓,华服男子神色威严,哪怕此刻面上带笑,也不损他强大的气势分毫。 他转过身,冲着马背上的男子执了一礼,“在叹此地昔日浮华,终不过一缕云烟。”鬼面下,他的声音微哑,也不知是真的触景生情,还是因面具变了声音。 “于此地,少司寇还是少感怀为好,”马背上威严的男子语气中透了股冷冽,“本王还要与吕统领去四下看看,少司寇应也有公务在身,请回吧。” “民间多有传言,城西的失火是此宅中冤魂索命……” “难道少司寇相信?” 鬼面下传来一声轻笑,“臣自然不信,只是传闻的出现,必然有它出现的道理。”他似随意地扫过墙缝中的杂草,男子随之看去,见到了几根弯折断裂的草茎,断口新鲜,似人踩踏造成,少司寇明白男子已解了他的意思,眸中含笑,再次欠身一拜,转身离去。在他身后,马背上的男子渐渐地蹙起了眉头。 ——*——**——*———— “红娘,这么多天了,自翩跹姑娘之后你们就不找点新的头牌来吗?” 醉红阁深处的一座小楼里传来一声充满怨愤的质问,红娘抬眼看了下年轻公子夸张的表情,淡淡地道:“曾经的头牌便是韩女,宁公子不也挺喜欢她吗,怎么见过了烟公子与舞女翩跹,韩女就入不得您的眼了?”她忽而故意掩口,惊愕道,“哦,真是失言,翩跹的舞,公子也只是听说吧……” “红娘,你再这么说可就要失去我了!” “慢走不送,省得又勾去了姑娘们的魂。” “……” 一旁传来了忍俊不禁笑声,宁青凶着脸转了过去:“卓悦,再笑你就不是我兄弟!” “好啊,这样每月我能省下不少银子。” “……” 红娘掩口一笑,见着宁青灰头土脸的丧气相,终于安慰了他一句:“今夜韩女要献舞给众客,与翩跹一同来的姑娘们也会出场,如今也不早了,不妨在这儿多等待片刻,看看有没有再让你心仪的女孩?” 宁青一听到是未见过的女子,甚至是同翩跹一道来的人,不禁眸子一亮,连声应下。 卓悦:“……”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 依旧是那间书房,灯火如昼,少年指尖夹着一张纸条置于烛火之上,纸缘上一道橙红的明线分割了白纸与灰烬,漆黑如墨的眼里映出了跳跃的火芯,也映出了逐渐被火线吞没的字迹,直到焚尽成灰。 忽而火苗一跳,猛然间平白增长了一倍,纵然只是一瞬,也的的确确吓了少年一跳,未焚烧的纸条飘落在地,正好是个“火”字与“二公子”三个字。少年没有在意被烫伤的手指,而是盯着火焰,缓缓后退了几步。骤然间夜风乍起,拂过皇城,拂过府上林木,初时尚是微风,可在书房外时已压得众木枝桠一低,冲开了书房紧闭的窗,熄灭了诸多烛火,独独剩下少年面前一盏,而在少年眼里,前方的烛台竟向着他的方向,缓缓倾倒…… 一声瓷器碎裂的响动在夜幕中传开,惊动了府上的人,也惊动了青叶,因为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府上唯一的书房。 青叶来时,书房里一片漆黑,点起了灯火,才看到书案旁坐在地上的少年,他白衣上袖口微黑,烧破了几个洞,茶壶正好摔在他的手边,纵然手上被烫得一片通红,可他的微笑依然温和,只是多了抹无奈。 “又是一时不察,打翻了烛台?”青叶上前扶正台子,微冷了语气道。 少年迟疑了一下,笑着点了下头。 青叶看不透少年的心思,直觉认为少年一定绕开他做了什么,他虽猜不到,但想来不会是什么美好的事情,于是皱了下眉头,扫过少年一眼,转身就要离开,“我让人来打扫一下。” “等等……” 青叶回头,却看到少年把眸中的犹豫渐渐化作了唇边的笑意,“算了,不是什么大事,你先回去吧。” 青叶依言离去,可眉心却是蹙得更紧。 ——*——**——*———— “卓悦,你看这街上荒无人烟,还有方才那阴风阵阵,你说会不会有鬼啊?” “鬼你个大头鬼,要不是你非拉着那些姑娘多跳几支舞,至于弄到这么晚吗!” “卓悦,你看你家府上应该都睡了,回去还要挨骂,要不去我府上住一晚,我爹可是从不管我的!” 卓悦看宁青瑟缩着向他靠过来的样子,显然邀请他去府上住是假,要他护送回家才是真,可谁让他摊上了这样一个二货兄弟呢,于是卓悦微微一叹,“也好。” 宁青正暗自为自己的智慧无双鼓掌,忽然一道黑影从面前闪过,眨眼间又消失在了不远处的夜幕里。 “啊——鬼啊!”宁青忙拽住卓悦的衣摆,恐惧地大叫,“卓……卓卓卓悦,有一只鬼……鬼飞过去了……” 话音未落,又是四道黑影依次闪过,宁青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声音:“卓卓卓悦悦悦,又有有有四只鬼……鬼鬼飞过去了!” 卓悦盯着五道黑影消失的地方皱起了眉头,拍了拍宁青,“放心,那是人,你轻功好,能追上去吗?” “什么嘛,原来是五个人啊,吓了本公子一大跳,就说本公子行的直坐的正怎么会青天白日里撞鬼呢!”宁青掸掸衣袖,一脸风轻云淡,仿佛刚刚的惨叫不是他发出的一般。 卓悦看了眼两股战战的宁青,再次一叹,听到有纷乱中透着整齐的脚步声逼近,索性留在了原地,“宁青,应该是追那五个人的禁军来了,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来吧。” 宁青微微沉默着轻轻点了下头。 “还有,现在也算不上青天白日吧。” “……” ——*——**——*———— 在城东这个偏僻的地方,众人都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座府邸的存在,其势古朴大方,却又隐隐透出些奢华之意,因为这座府邸的存在,四周那不起眼的风景竟也似与建筑融为了一体,有了番世外桃源的意味。此府,依城东边缘的郊区而建,竟有半边隐世,半边入尘的感觉,恐怕若非昨夜的追捕,他们也难以注意到何时此地多了这样一间奇妙的宅邸。 “你确定,是在此府院墙外看到了血迹?”一位粗犷的壮汉皱了下眉头,黝黑的脸上有一双正直而澄澈的眸子,圆圆的脸型让他多了点憨厚之感。 “千真万确,若非属下担心那五人躲入东郊顺路来查探一番,未必能发现那些血迹。”自以为立了功的副统领颇有番洋洋得意的架势,让吕鸿钧再次皱了一下眉头。 “你去通知太子殿下,我带人进去。” 好在副统领听从军令,一句话又可以将他支配得远远的,当然,若哪天能再也见不到他就再好不过了,吕鸿钧如是想到。收敛了一下心神,他抬头看到“云府”二字,却实在想不起城中有哪位姓云的人物,想来应该是哪户富贵人家罢了。 有搜查令在手,云府上下极为配合,每当禁军走过,那些仆人们便会停下手中的活弯下腰,虽不执礼,却也不抬头直视,禁军显然已经适应了这种氛围,可吕鸿钧的目光却是渐渐凝重了起来。皇城武艺最强者为禁军统领吕鸿钧,但凡习武之人,通常很难在吕鸿钧的面前隐藏痕迹,又何况此地众人并没有遮掩的意思,而云府之内,他尚未见到一人不会武,直到,他看到了青叶怀中的少年。 少年披着青叶的外衣被他抱在怀中,面庞是背对着禁军故而他们没有看到,但能看到的是他苍白的肤色和腿上被血浸透的衣衫,甚至还有血珠不断滴落,显然伤势极重。 “让大人见笑了,公子年幼贪玩,不慎摔伤,还请大人通融,让草民先送公子回房。”青叶神情淡漠,言语却极为客气,令吕鸿钧不禁迟疑了一下,不用派人查探,他一眼就看出此伤是真,但他并不认为副统领会为了功劳胡诌,而副统领看到血迹有一会儿了,这家的小公子偏偏这时在这里负伤出现,其中意味,便有些耐人寻味了,只是吕鸿钧并没有找到黑衣五人,也没有证据坐实云府之人的嫌疑,便只是扫视了诸多仆人打扮的众人一圈,最后深深地看着少年的背影。 “你们若磊落,我自然不会阻你们的路,你家公子伤重,还是快些找个大夫为好,我便先告辞了。”吕鸿钧又看了眼青叶,直觉让他感受到了此人的危险。 “此府古怪。”出了府,他如是道。 “那要不要派些人监视这里?”有人提议道。 “不必,想来我们的一举一动早落在了他们的眼里,留人在此,不过多此一举。”说完,还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那个小子还真狠,也不怕落了个终身残废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往生山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你们这是想干什么?”女孩后退了两步,大睁着澄澈明亮得似乎随时会流下泪来的眼眸,警惕道。 “干什么,你撞了人也不道歉吗?”面前桌案边坐着的几名男子陆续站起身,加入与女孩对立的这一方。这里光线晦暗、鱼龙混杂,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去处,女孩不想多事,只想尽快离开身后酩酊大醉的那人,于是干脆地道:“抱歉。” “主上,何必与这些人费口舌,”一阵浓烈的酒气熏得女孩眉心一蹙,只见一个高大的阴影沉沉地压来,挡在了她的面前,冲前方的男人一拳挥去,“愚民而已!” “轰!”地一声巨响,那个男人还没动作,这个酒气冲天的高大身影已经歪斜地砸在了地上,对外界一切都再没了反应。 “……” “他是你的人?”男人踢了踢地上死鱼一般的醉汉肩膀,“果然什么样的人养什么养的狗,都是一个德行。” 女孩直视着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从容地道:“他不是我的人。” “啊,这么无情啊,”男人伸手欲抓过女孩,嘴角上翘起一个玩味的弧度,“不过我挺喜欢。” 女孩只退了一步,她没有被抓住,也没有必要再躲避,因为她与男人之间多了一个少年,在这个黑暗的地方,那一身白衣一下子就占据了女孩全部的视野,耀眼得就像一束光芒,他苍白的手臂轻飘飘地挡下男人的动作,目光向后一瞥,跟随在他身后的人随手解下钱囊放在了桌上,少年的声音柔和含笑,听着会让人不自觉地亲近他、信服他,“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为难一个女孩。” 男人们的目光在钱袋、少年和少年身后那人之间转了一圈,最终选择了息事宁人,三三两两地坐回了桌子边。女孩的眼里只剩下了少年,可对少年而言她不过一介过客,从始至终,她只看到少年看了她一眼,薄薄的唇角扬起一道浅淡疏离的笑。 又一次,被你帮助了……诶,又一次? ——*——**——*———— 黑暗里迎来刺眼的光,模糊的世界渐渐在她眼中成型,她的眼里,只有那双岿然不动的黑色眼眸,眸光冷情,明明交织着她的呼吸,也不见分毫的波澜。空气里、呼吸里似乎都有一阵淡淡的、清冽的药香弥漫,闻到这股气息,让她很安心却又不知为何手足无措,还好一阵眩晕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的目光变得飘忽游离,尽管想紧紧抓住他冷漠的眼眸,可有一瞬,她却被他身后的那座高山吸引去了目光。 那是一座陡峭的山,高耸入云,它就在他身后那片湖的对岸。 往生山…… 女孩骤然又一次睁开了眼,呼吸急促,她的眼眸明净,仿佛承载了一片湖水,她低下头,身上只盖了一件不知何人的外袍,可那件外袍做工精良,一看就是个非富即贵之人留下,而她的脚边也留下了一套大小刚好的衣裳,就像是专门为自己量身裁定的一样。 女孩所在之地是一个山洞,可能是雨天的关系,躺在山洞里有些潮湿,也有些寒冷,雨珠在洞口形成一道雨帘,淅淅沥沥的,洞口的青苔处传来一阵雨天的清新混着泥土腐朽的味道,她抓过衣服刚想换上,洞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女孩赶紧抓过那件华美的外袍遮住身体。 “已经醒了吗?”进来的是一位高贵而妩媚的女子,她将收起的伞搁在洞口边缘,径直走来蹲在了女孩身边,那一袭青色长裙摇曳,像一朵绽放的青莲,又仿佛一条妖娆的青蛇。女子把一只手放在了女孩额头上,“春日里的雨寒,既然醒了赶快把衣服换上,莫等病了还要吃一番苦头。” 女孩抬目就看到女子耳间的那枚青蛇耳饰,她眨了眨眼,问道:“你是什么人?” 女子眉梢一挑,道:“你摔糊涂了,我是你的姐姐,莫弱水,不记得?” “我摔了?”女孩皱了皱眉头,回忆道。 “你从山上摔下来了,还好不高,又被树枝挂住。” 山,什么山,往生山? 女子说得轻描淡写,女孩低头看了一眼不见一丝伤痕的身体,微微沉默。 往生山上不往生…… “那么……我是谁?” 只要是先生,小语都喜欢…… “你自然也姓莫,叫,”女子看了一眼洞口之外,顿了一下,“叫小雨,下雨的雨。” ——*——**——*———— 江湖上有两大势力分庭抗礼,两者互不相犯、泾渭分明,可氛围也算不上友好,其中之一名为神教,这是一个起源于南域半月族的宗教,却在进入大皇朝后渐渐抛弃了信仰,成为了一方江湖势力。而莫弱水,是这一代的神教圣女,可不知为何她放弃了坐镇神教带了一些人潜入皇城,如此一来,圣女之位空缺,继任圣女叛离,似乎只剩下了莫弱水的妹妹,莫小雨。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你的主上,我也不想当你们的主上!”莫小雨走在皇城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冲身后紧随而至的高大身影龇牙咧嘴,引来众多奇异的目光。 身后的男人也颇为无奈,他挠了挠在阳光下隐隐泛出红色的头发,道:“可是主上……” “啊啊啊啊,我快被你们逼疯了!”莫小雨一跺脚,转身又气鼓鼓地沿街走去。 忽然…… “主上,你明明就是我们的主上,为什么不愿承认,”一身酒气的高大男人一边喝酒一边说道,他明明神色愤怒,在女孩看来,就好像哭了一样,“半月需要复国,就需要信仰,莫氏嫡系,便是复兴最后的希望。”那个昏暗的酒肆,那些纷乱的记忆,让莫小雨在看向四周时手足无措了起来,就好像她的身体还在此地,也能看到路人的指点,可灵魂已被隔绝在了另一个空间,那些声音忽远忽近,听不真切。 莫小雨的身体微微前倾,在她身后的那个男人以为她要摔倒而上前去扶时,她却蓦然跑了起来,男人一愣的功夫,就将她遗失在了皇城熙攘的人海。 ——*——**————*—— “脱下来!” 昏暗的巷子里,从来都不乏漂泊的孤儿聚集,他们就像阴暗中的老鼠,由生到死,也未必有人看见,他们用暴力宣告他们的存在,可这些人绝对没有想到,他们也会有被人打劫的那一天。 被丢下的孩子失望地看着伙伴们弃他而去,莫小雨一拳头砸在男孩耳边的墙上,恶狠狠地道:“把衣服脱下来!” 男孩与他的伙伴早被这个看似纯真的女孩打得鼻青脸肿,此刻更是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你说一个好好穿了锦衣的千金,在这里要他的两块破布做什么?莫小雨心虚地看了眼男孩瘦弱的胳膊,总觉得这样是不是不大好,可是谁让他心里惦念着那个人,到了几近魔怔的地步。 莫小雨离开后,男孩低头看了看身上华贵的衣袍和手中的钱囊,默默地收起了银子,转身去垃圾堆中翻起了足以蔽体的破布,如果有一套旧衣裳就更好了,至于这钱,如果他想活下去,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去用,像他这样的人,自出生起,就游走在生死边缘。 ——*——**——*———— 离开了巷子的莫小雨故意弄乱了长发,用破碎的带子胡乱地绑起了长发,将自己打扮得同那些流浪儿一样,在经过一家包子店外时,她眼角上抬,看到了一块牌匾,“金玉良缘”。她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然后低下头,随着人流靠近,一把夺过店家大汉要递给一个客人的包子转身就跑,可大汉忙得焦头烂额只当是客人接了过去,转身去忙活其他的事,追来的,是那个买包子人。 “小偷,给我站住!” 回头看了一眼那人臃肿的身材,莫小雨撇了撇嘴角,果然才蹿出几步就甩掉了那人,躲在人群之后,她手里捧着一袋包子,目光随着那个甩手大骂的胖子回到了金玉良缘。 想要,夺走他与所有人的羁绊,将羁绊累积到,他的眼里出现她的身影…… “臭小子,你居然敢偷老子的包子,还一偷就是一笼,快给我站住!” 莫小雨一愣,回过神,看到了店家大汉把生意交给了一个伙计就冲一个肮脏的流浪儿追了出来,她在思考之前,身体已经情不自禁地迈开步伐追上前去。 “纵然老子的包子皮薄馅厚,口味众多,曾有先帝微服私访也对我家的包子多有赞誉,更赐下‘金玉良缘’之称,但也不是你这小子可以偷……偷……我话都没说完,你怎么不跑了?” 那个流浪儿被人绊倒,大汉的话音也落,穿过重重人墙,莫小雨一眼就看到了那一身白衣胜雪,一点冷香如梅的身影,纷纷扰扰的街巷似乎弃她而去,她的眼里只剩下了那抹冰冷而温柔的笑容。 ——*——**————*—— “主上。” 高大的男子低头看着一身尘土的女孩怔怔地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手中早已冷却的包子散落一地,夕阳昏黄的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男子感到衣服有些濡湿,原来那样明澈地能载起湖水的双眸,也有承载不起的这一天。莫小雨哭得肩膀一起一伏,让男人不知所措。 “你想要真相,我就告诉你真相,你是我在往生山的往生,你此生的使命,就是在我不在时掌管神教,为何非要希求一个不属于你的人!”遥遥走来一名青衣女子,其秀若莲,其媚如蛇,其名,莫弱水。 见莫小雨不答话,莫弱水微微一叹:“他是站在云端里的人,你成为神教圣女,有了与他平起平坐的资格,也许就能帮上他,让他不得不注意到你,而不是这样费尽万般心机,求他看你一眼。” 莫小雨一愣,神教与他对立,若她成为圣女,岂不也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可心里忍不住有这么一种冲动,虽然悲哀,可哪怕让他恨她,也想让他看到她。 ——*——**————*—— 她魔怔了一般追随者他的脚步,望着他,保护他,眷恋他,伤害他。 有先生在的地方都是好的……哪怕乱葬岗也是一样。 莫小雨坐在尸山之上,甜甜地笑着,眼中纯粹得仿佛往生山前的往生湖,而他已然没了生气,头颅枕在她的膝上,只有在他死了的时候,她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去爱,于是渐渐地,杀死他成了莫小雨最期待的事情。 “马上就是祭典了,你也该准备一下,”青衣的女子一路走来,捡着可以落脚的地方走,即便是在这尸山血海的中央,其妖,如青蛇吐信,其秀,似青莲出水,“不要忘了你的使命。” “你说我是你的往生,”莫小雨抬起头,她清澈的眼里映出了灰暗的天,“可为什么不能是,你是我为了下一次往生的往生?” 莫弱水微怔,却见女孩已经偏过了宛如往生湖水明净的双眸,弯了弯,笑道:“我的姓名,不能说,不可说,也无法说,要是说了,此间便容不下你我共存,但我的此生与你无关,只为一人而来,这一世我伤他害他,所有的仇恨不妨在这一世结束,这是我此生欠他的。” ——*——**——*———— 七日后,女孩玉足赤裸,脚上带了金银踝饰,走在金边的红色地毯上,每走一步便发出纯净的铃声。 在教徒们虔诚的目光中,在月牙衣狂热的拥护下,在教主期盼的目光中,她如傀儡般拾级而上,仿佛有一根根看不见的细线提着她行动。 当终于站在了天坛上,紫金神袍的教主亲自执杖为她宣言,冠予圣女之名,望着无数人整齐肃穆地下跪等待神启,她的目光终于有了波动,却是绝望的气息。 “半月需要复国,就需要信仰,莫氏嫡系,便是复兴最后的希望。”记忆深处,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染了一身酒气在她面前宛若哭泣,那个人,如今就守护在祭台下距离她最近的地方。要是她喜欢上的是这个红发的族人,也就不会有这么多苦闷了吧,可谁知道在哪一世的哪一段记忆里,却偏偏看了他一眼。 “七日听神,神授我意,”她言语微顿,直到教主也虔心以手抚心等待神的授意,直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带着希冀的神情低下了头。她,莫语,清脆纯净的言语如九天之雷落于凡尘,没有打击的疼痛,只有毁灭的绝望,“……气运已尽,旧国不复!” ——*——**——*———— 她是伪神的神侍,前一刻还狂热的众人很快给出了这样的结论,不过也并没有说错,什么听神,七天里,她被关在一个屋子七天,每天只有一顿饮食,除了自己的耳鸣她什么也没听到,这连伪神的神侍也不是吧?腹部传来一阵剧痛,她艰难地凝聚着目光,视野里,是一双冰冷无情的黑眸,口鼻中,交织着那人身上的药香。 原来,完整的结局是这样的。 她艰难地抬眸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隔了一片澄澈宁静的往生湖,就是一座山,高耸入云…… 可即便不补上这一刀,我也会作为伪神神侍死去,你就这么恨我吗? 她想问,可一张嘴,就是不尽的鲜血涌出。世界变得灰败,直到失去了最后的颜色。 我一次次从往生中醒来,想来与你产生牵绊,可我欢笑、哭泣、癫狂、沉寂,都是一个人在唱着独角戏,而你总是笑语吟吟,作壁上观。如果再有下一次,只愿不再见到你。 ——*——**——*———— “主上,主上……” 身处黑暗的女孩猛然间睁开眼睛,又迅速眯起眼,渐渐适应了这里刺眼的光线,她躺在床上,眨了眨明净得似乎随时会滴下泪的眼眸,偏过头,就能看到那个长发在阳光下泛红的高大男子如释重负松了口气。除了他,还有一个穿了华美长裙的女子,她撩了一下耳畔碎发,耳朵上有一枚小巧的青蛇耳饰,“既然醒了,多半无碍了。” 女孩坐起身:“我怎么了?” “主上,你落入湖中受了风寒,昨晚梦魇不知怎的念叨了一夜,连……”男子看了莫弱水一眼,“连莫姑娘也急得从皇城赶了回来……主上,主上?” “我的名字是,”女孩愣了一下,从恍惚中渐渐清醒过来,“对了,我的名字不可说,我是莫语。”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招魂幡(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细雨纷飞的季节,整个皇城仿佛被拢进了雾中,苍穹降水,大地生烟,朦胧得如同一轴烟雨图,窗檐外雨珠顺着瓦片滴落,分割了两个世界,窗外,是画里,窗里,是画外。 “今天你怎么这么大方,是因为流炎要回来了吗?”少年停箸,满足地叹息了一声,顺手拿起放在一边的银色面具,也不在乎根本不搭理他的青叶,一桌丰盛的餐宴,没怎么动过的是素食,几乎光了的一定是荤腥。 酒楼外雨势不大,街上也算热闹,才得到满足的少年心情似乎不错,取过倚靠在店外檐下的白伞,就要再去逛逛,店小二热情地在一旁喊着二位慢走,青叶打开伞,忽然有些倦怠,每天都重复着做委托的生活,他从未看懂少年要的是什么,也从不明白他自己在图什么。 “哗!”身前突如其来的雨幕模糊了青叶的视线,看着身前被浇得透湿的白色身影,他有些愣怔,方才那比倾盆大雨还恐怖的水流,是从伞里落下的?不过这架势这阵仗,看起来可真是……大快人心! 莫说青叶,连店小二都被吓了一大跳,这个可是有钱的小主儿,在天香酒楼这种地方一个人吃都能一点就是一大桌,还每次吃剩大半桌,这样的人要是把怒气撒向了酒楼,他也不好交代,“客……客官,您……” 少年撑伞的动作僵硬在了中途,他也看到了街上各种好奇的目光,渐渐沉下了脸,却一言不发地打着伞离开,也不在意湿透的白袍贴在身上,勾勒出了少年清瘦的身材。 青叶看着少年的背影,收起了心里的一点幸灾乐祸,眸中罕见地出现了复杂,他几步上前将外衣披在了少年肩上,狭长的眸中微冷的寒光堵回了四下议论指点的目光,口中却道:“公子,春风雨寒,当心着凉。” ——*——**——*———— 春季的雨,在那些高贵的人眼里如诗如画,有情有趣,可在他眼里,就是下了场麻烦,他嘀咕着,扯了下盖在菜筐上的厚布,却没时间为自己拢一下衣服,再次拉着车向那个天子脚下最有权的府邸走去,当然,他走的是后门,还只能走到门口,谁让他只是个菜农呢。 刚走到门口,一阵风吹来细雨纷飞,随同一张纸一同糊在了他的脸上,眼前突然一暗让他不禁骂出了声,听到响动的府兵却突然间出现在菜农四周,这让他刚取下纸想扔掉的动作一僵。 “这是什么?” “大……大人,这就不知哪儿飞来的一张破纸,”他匆忙回答,伸出了手,被雨水润湿的纸上字迹微微模糊,他不识字,只觉得这字怪好看的。 那些府兵站在雨中也多有不耐,正要催菜农送菜进去,却突然被其中一人喝住,那人走上前,仔细看了几眼,小心地接过纸张,“这是……” 另一位明显是头领的人上前,接过纸的府兵忙附在头领之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 一个月的时间,皇城似乎早已忘了曾经的伤痛,城西当初被焚毁的街上,如今名气最大的就是当初烧毁最严重的夜来客栈,因为即使曾经的客栈中死了三个皇族,可他们可以依然平安无事地开张,而且能让皇族入住的客栈,也引得人们好奇不已。而在夜来客栈,有一个兼当马夫的店小二和一个悠闲得天天喝茶长毛的仆役,已经成了城西百姓耳熟能详的谈资,可这却吸引了更多的客人前来。 这一日,夜来客栈迎来了一位客人。他来时,店小二身上挂满了马饲料,正给了翘着二郎腿悠闲喝茶的仆役一个爆栗:“瞪什么瞪啊,来客人了没看到吗,还不去端茶倒水!” 他哑然一笑,也不等店家的迎接,径自走到了一个角落,茶水微烫,正好驱了春雨的寒。 他坐在这里,怔怔地望着春雨,没点任何菜,就这么喝茶看雨,坐了一个下午。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惩恶可扬善,那他如今行的,可是善?雨势渐停,茶也饮尽,他摸了摸身上已没了银子,苦笑中把一把弯刀搁在了桌上,离开时,不靠谱的仆役依旧喝茶,也没有相送的意思。他又笑了笑,迈出了客栈,步入了浮华。 ——*————**——*—— “钰儿,你可知为父召你来何事?” “不知。”回答的是那时在十里茶馆穿了青衫如玉般的男子,只是如今,他穿了锦衣华丽,除了温润,更衬出了上位者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仪。隔了一张书案,他平静地与那双沧桑而锐利的眸子对视,但不过片刻,坐在书案后的那人便挥了下手,站在他身后的周公公赶紧上前几步,将一直托在手中的盘子递到了男子身前,周公公冲男子挤了挤眼,低声吐出两个字:“城西。” 男子目光一凝,低头看去,托盘上只有张碎纸,仿佛是信封一角,经历了火葬,又似被水浸泡,辗转许久,一直到了眼前这位的手边。上方仅有稍显模糊的四个字,信结尾的“火”,以及落款“二公子”。 “钰儿,你可有话要说?” “没有。”男子依然平静,他虽在外常自称为二公子,但仅仅这四个字,说明不了什么,哪怕……这是他的笔迹。 “你可知你一句没有,外面可以凭添多少流言,你以为‘二’字后再一撇,写的是什么?” 男子轻笑,垂下了眼眸:“您信便是信,不信便是不信,任他流言蜚语,从来都是您影响它,哪有它影响您?” 书案后的那人闻言沉默,片刻后微叹,道:“为父知道死去的那三人曾得罪过你,九弟那儿自由我去摆平,唯独希望你能对为父坦白,你可知,你与你皇兄斗得凶狠,可他把这张纸送到为父面前时曾道,皇家的事再怎么斗,也轮不到外人说三道四,他有气量如此,你又为何不能多与他学学?” 男子抬眸,忽而露出了一个微笑:“大哥是大人,自有大气量,我不过是个小人,您还是多多培养大哥吧。” “钰儿!” “二皇子,您就多说几句软话吧。”周公公看皇帝又有发怒的架势,忙低声劝道。男子知晓他的好意,含笑点头,却不发一言,冲书案后那人行过君臣之礼,退出了书房。 “逆子,”坐在御书房书案后的天子,在二皇子离开许久后才沉沉一叹,“逆子!” ——*——**————*—— “驾,驾!” 凌乱的马蹄踏碎了皇城寂静的夜,细雨依旧纷飞,却仿佛为这一众人气势所摄,斜斜地擦过他们的衣襟,近处一个又一个雨后的水潭都在回荡着他们唯一的声音。 “驾!” 许是为首三人的心急,众人抄了一条近路,可对于马匹来说,这儿显然拥挤了一点,所幸如今已是入夜,附近也没什么人家,不过这份急迫,在众人遇见转角突然出现的身影后不得不被打断。 “抱歉,在下赶路心急,不知可有伤到阁下?”为首的黑袍男子翻身下马,方才快入转角时骤然出现了这位白衣少年,尽管他退得及时,可男子分明看到他的马还是撞飞了少年手中的伞,看到少年脸上和白袍上如今尽是泥水,男子顿时感到有些棘手,吃不准会在这儿耽误多少时间。不想少年竟是没事人一样捡回了伞,也不在乎一身泥泞,含笑道:“无妨,殿下既有要事,便先行离开吧。” 黑袍男子当下也没有多想,见少年如此大方,心下有些愧疚:“这样吧,蒙昊,孟晓,你二人送这位……回去,若有受伤找个大夫,小庄,你随我去。” “是!”众人齐齐抱拳,却无人注意到少年一瞬间沉下的目光。 待驭马离了那条小路后,为首的黑袍男子看起来凶厉狭长的眸子里才闪过一道寒光:“小庄,方才那人,可是喊了我殿下?” “是呀。”另一人不解,“哪里不对吗?” “方才我自称是什么?” 跟在男子身后的清秀青年皱眉苦思了一下,忽而一愣:“在下?” 黑袍男子微微一笑,本就存了股戾气的脸庞俞显凶厉:“等蒙昊和孟晓回来,你可得好好与他们聊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招魂幡(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这一日的清晨,皇城南门大开,朱雀大街热闹非凡,身披黑甲的士兵沉默而肃然,执杀戮之剑,披染血之袍,沉重却整齐的脚步声伴着马蹄飒踏,踏着凯歌而归,在百姓们夹道欢迎,为皇朝之军而心神震惊之时,恐怕无人会想到这早已是一支到了强弩之末的军队,为了这一刻的气势恢宏,为了安皇城百姓之心,他们早在城外休整了一夜。 “今日玹儿再立战功,得胜归来,实为我皇朝一大喜事,今夜,朕欲在华清园设下庆功宴,为玹儿接风洗尘,诸卿也当多多勉力,好为朕分忧。” 皇极殿上,当今的天子一袭明黄龙袍,坐在那把距离苍天最近的交椅上,含笑开口。他的两鬓已有了白发,眸里停驻了沧桑,可他的视线依然锐利,他天子的气势依旧威严。在他的目光下,众臣皆顺着他的意,向年轻的御王送上祝贺,说着自当勉力,向御王学习的话,直到有一人皱眉,提到了皇城如今不敢明说,却在暗中盛传的流言。 “陛下,不知何人把二字下多一撇的遗言和一张焚得只剩一角的信的内容散播了出去,如今满城风雨,都在传二殿下暗害同族,嫁祸酒肆百姓的事情。” 天子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下方站在最前方的那人,他同样年纪已大,肤色略显苍白,眉间有一抹化不开的阴忧,但依稀可见当初英俊的容颜,“国师大人,可有何高见?” “当务之急,不是陛下与二殿下对峙之时,而是扼杀这谣言,”国师缓缓抬头,直视着天子凌厉的目光,不急不缓道,“还是……陛下甘愿皇家之事这般受人议论?” 天子神色不露喜怒,淡然道:“国师大人说笑了,既然国师有心,不妨此事便由您来做主。今夜的庆功宴上,朕不想再听到任何有辱皇家颜面之事……卿,可愿为君分忧?” 国师自然听出了天子的刁难之意,可他神色不变,微微执礼:“自当尽力。” “父皇,儿臣也有话要说,”御王突然上前,余光扫过那温润如玉,唇角含笑的男子。当日他对他说“若他问起,就说不曾见过我”,于是,哪怕他自己被卷入了流言蜚语,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父皇,一个月前,儿臣离了大军先行回朝来看望母亲,城西失火的那一夜,正好是儿臣欲回大军的前一夜,二皇兄与儿臣在城南十里茶馆彻夜长谈,从起火看到了吕统领抓捕五人,期间二皇兄接触之人除了儿臣便只有儿臣的副将。故此事,不是误会,就是遭人陷害。” “好了,玹儿,朕知道你与你二哥感情好,此事,朕自有定夺。”天子神色不动分毫,最是无情帝王家。 “父皇,于此事,儿臣同议,”当太子走出人群时,天子也不得不重视了起来,“二字下多一撇,可以是二公子,也可以是二爷,不说可能性之多,哪怕是二公子,也未必指明是二弟。儿臣得到纸片的那日便封锁了太子府的消息,连菜农那儿都派了人监视,可不知为何消息还是不胫而走,甚至矛头直指二弟,此事,父皇不得不慎重。” 照常理想来,太子与二皇子斗得水深火热,抓到了把柄的他自会不失时机地打击二皇子,哪怕他说过皇家之争轮不到他人指摘,可天子依旧认为是他散播了谣言,故而太子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顿时沉默了下来。在众人的沉默中,二皇子如玉般温润的眼眸里泛起了冷意,唇角却是勾起了笑容。 “多谢大哥与三弟为我证言。”他冲天子稍一执礼,“父皇,儿臣愿与国师大人一同封杀谣言。” 天子的目光微凝,他虽认为其二子度量狭隘,可他从不小看这个二子,也不知这轻飘飘的“封杀”二字背后,又要掀起怎样的血海滔天。 ——*——**————*—— “中邪了中邪了,那人一定是中邪了!” “我终于知道世上最恐怖的事情不是殿下发怒了,而是护送一个中邪的人回家。” “知道吗,他可以走在离河一丈开外的地方,眨眼间滑进河里。” “走在宽阔的街上,会突然掉下罐头!” “怪不得被殿下的马溅了一身泥水还那么淡定,一定是习惯了。” “只是弄脏了点,与后面的事情比太小儿科了……” “……” 青年呆呆地看着刚醒来的两位将军你一言我一语,猛灌一口水就说一句话,言语中全是对昨夜之事的惊魂未定,想到昨夜见到的那个少年,温和疏离的微笑,青年忽然间对他很是同情,尤其是……自家的殿下好像有去找麻烦的意思。 “喂,听着,人家中邪就已经很可怜了,要是殿下问起他的住处,你们就说半路他让你们离开了知道不?” 蒙昊与孟晓一同挠了挠头面面相觑,后颈的酸痛还在提醒他们昨夜发生的事,“可我们是被打昏了丢回家的呀!” 青年:“……”总觉得,哪里很熟悉? ——*——**——*———— “今日多谢国师大人为我解忧。” “呵,不过是君之命,不得不受累了。”国师站在窗前,外头,是第一居的小桥流水,假山下的那支竹筒不断地翘起落下,把清流从这头引向了那头。流水畔,几枝桃花开得正艳,飞花如雪,转入流水,追逐到不知何方,凋零成土,化作一方花冢,“倒是二殿下,居然能在第一居拥有一座永久的楼阁,当真令人羡煞。” 二皇子浅淡一笑,道:“母亲遗物,恕无法割爱。” 国师一愣,忽而笑骂:“你总是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一毛不拔,我可早断了从你这儿揩油的想法。” 二皇子笑得从容,丝毫不见尴尬:“朝堂上皇兄说的话,国师怎么看?” “不是假话,”国师收敛了笑容,深邃的目光里透出的是洞彻人心的睿智。太子城府极深,可对皇家尊严的维护也是极强,故而他不认为在这种事情上太子会使用这种损害皇室颜面的低劣手段,“二殿下有什么想法?” “那张碎纸我已见过,不是拼接而成,却是我的字迹,首先操控酒肆伙计纵火的人应该有模仿笔迹的能力,这个虽说难,却也不少见;再者,他应该有较强大的情报网,可以获得我的字迹,又可以得知我与三弟会面之事;纸片是偶然间被风吹到太子府的,说明哪怕那人有过陷害我的心,但因三弟成了我的人证而放弃,巧合下才有没烧尽的纸片辗转入皇宫的事。” “另外,那人也可以得知你与那三位亡者的过去,这才有最初的构陷一事。”国师补充道。 二皇子微微点头,又道:“但简而言之,那人已经放弃了陷害,使城西一案成为了悬案,恐怕连酒肆伙计留下的讯息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只是一个月前他没有散布谣言,一个月后也没有必要旧事再提。” “所以知道二字多一撇这个讯息和纸片的人,只能是太子府,”国师缕了下胡子,微微一叹,“恐怕这就是二殿下在今日早朝之前所想吧,只是太子的话打乱了你的思量,坏了你的布局。” “皇兄此番站在我这边,我自然不会兵戈相向,”二皇子也把目光投向了窗外,但看的不是飞花艳烈,而是翻飞着落下的竹叶,“哪怕我不好对太子府的人动手,至少也要挖出这个挑拨我们兄弟的内奸!” “那么那个幕后之人呢,不管他了吗?” 二皇子微微一笑,温润的眸子如云般莹亮:“光凭我们,可不好调查太子府的人。” 国师闻言,不禁抚掌长笑:“二殿下,不愧是二殿下。” ——*——**————*—— 飞花漫天,迷乱了眼,不知何处辗转而来的艳烈桃花,凋零在云府的池边。青叶一条腿搁在长椅上,靠着连廊的柱子喝着清酒,狭长的眸子里倒映着湛蓝的天,长剑放在手边,记得多少年前,他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这样看天,虽然偶尔,他的目光还是会扫过下方少年的厢房。 还记得昨夜他说要去接人,接的人都自己找了过来,他却彻夜不归,当青叶终于忍不住寻到他时,他浑身泥泞,形容狼狈,两个陌生的将军提心吊胆地跟在他身后一丈开外,而他的目光,阴沉得仿佛能择人而噬。想着昨夜的场景,青叶不知道他的唇角多了抹笑容,那是他从来都吝啬于在少年面前展露的表情。 “傻兮兮的。”少年有些意外于青叶的迟钝,今天都走到他身边了他都没有发现。 看到少年怀疑与嫌弃深神情的青叶:“……” 两人还是一前一后的出了府邸,跟在少年身后的青叶看不到少年转身时神色中的疲惫,但他看到了少年立起的长袍领子,不禁微微皱眉。 ——*——**————*—— “喂喂喂,你不是说这个茶壶弄丢了吗,这不是在这儿嘛!” 夜来客栈,店小二从角落那张蒙灰的桌上提起一个茶壶,不知何时放在这里的壶,其中的水早已凉透。这张桌子太过偏僻,也从未有人来坐,故久而久之便用来堆放杂物,什么破旧算盘,不舍得扔掉的草鞋,什么样的东西都有。在柜台后翘着二郎腿的仆役懒懒地扫了店小二一眼,哦了一声,继续喝茶。 “天呐,看我发现了什么,宝贝啊宝贝!” 店小二突然冲了过来,把一把落满灰尘的弯刀递到仆役面前,“我敢打赌,这把刀绝对值一个夜来客栈!” 仆役看着弯刀愣了愣,他敢打赌,一个月前绝对没有这种东西。 ——*——**——*———— 跳动的烛火把少年的脸映照得阴晴不定,依然优雅地用完了午膳,背着手离开了楼阁,却把青叶留了下来。他没有走远,就站在那里,空巷无人,他的左手边是一家关着的酒铺,店门外摆了几个酒罐,用纸封条,也不怕人偷了去,他的右手边是一户人家,雨檐下有一块石墩,其中已经被滴水穿了一个深坑,至今还蓄着昨夜的雨水,而他望着的,是一条酒肆与人家院墙间的窄缝,通行无法,却能看到另一头的街上繁华。 少年在等着他,他如是想到,于是跃下了楼阁,轻盈地落地,正好站在了少年身后。昨夜,他想杀了少年,以成就他心中的善,少年的脖子上至今还残留着深深的勒痕,可惜被人破坏。他想,今日是个了断了。 “许多人都会抬头,看到苍天,看到远方,看到野心,但很少有人会低头……去看看自己的倒影。”少年在轻笑,他不懂,于是低下头,猛然间发现,他的脚下,是一块破碎的招魂幡。 “在走向野心前,至少也要明白,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突然酒肆前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少年,他目光冰冷,面容俊美,飞跃在半空的身影一动,一脚勾起一罐酒,另一只脚用力将酒罐踢向了他脚下的大地。 “砰!”酒香四溢,可他心中却是一惊,忙欲退去。 楼阁上的青叶长剑依然出鞘,剑尖平平削去一小截红烛,长剑潋滟,宛若水中开了朵火焰之花。在他正要退后的空当,青叶舞着长剑送出了烛花,少年身前猛然火光冲天,而少年站在那里,面对着火焰,眸光冷寂。 他看到他的身躯随着招魂幡的碎片被焚烧殆尽,才猛然间觉悟,他一直以为的重活一世只不过是一缕残魂,上辈子,他行恶多端误杀了他的孩子。那么他生生世世都将背上弑子的罪名,无法救赎,无法回头,可是…… “你终将,负上比我更多的罪孽,轮回不尽,偿还不止。” 火焰中,他双眸明亮,仿佛要深深刻入少年的心里一般,缓缓地说道。 ——*——**————*——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什么好事都没我的份,什么坏事都好像我一定会掺一脚似得,难道我从头到脚已经写满了‘恶人’这两个字吗?” 青叶淡淡地看了少年一眼,“那天周笳燕离开时你的书房少了一把袖刀。”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如初见(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她素手轻扬,展开了足有一尺长的折扇,纱面的扇拖着长摆似尾,舞动间,如锦鲤摆尾,她曼妙的身姿时而凝滞,时而摇曳,似游鱼戏水,穿梭于池塘之中,夜风拂起她散落的碎发,秀丽得如同偶人的容颜让不少人几乎忘记了呼吸。比她美丽的女子并不是没有,舞姿胜其者更是不少,但她五官精致,每一寸肌肤都如白瓷般光洁无暇,大睁的眼里是如稚子般的天真与茫然,仿佛对事件充满了好奇,却又仿佛不敢触碰任何东西。 她沉醉在自己的舞蹈里,似乎自己就是那一尾锦鲤,丝毫没有注意到外界的人们因自己的容颜出现的骚动。可身处舞台一侧的琴师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细长平直的眉毛微挑,稍抬的狭长眸子里闪过凌厉的光芒,薄薄的嘴唇却是扬起了一个嘲讽般的笑容。 一曲舞尽,有不少人鼓起掌来,就连高坐于最前方的天子也是抚掌大笑,看着下方跪拜的舞女道:“不愧是醉红阁,没有负了先帝的御前舞女之赐,赏!” 舞女欠身一拜,躬身退下,而一袭白衣的琴师则依然坐在原地,随时准备下一首曲子的开始。 “早听闻醉红阁头牌韩女之名,当时以为不过一个舞妓,今日一见,倒是要让我等重新认识醉红阁了!” “不过陛下的琴师,也当真琴技一流,得听此天籁之曲,实不枉今生!” “……” 独自坐在一旁一杯接着一杯饮酒的二皇子,抬眼笑看着此地的文武百官,天子的目光所指,便是他们的言辞所在。无意中看到今日被冷落了的主角布满疲倦的双眼,二皇子单手执了酒杯倾过身,杯身在御王手中的酒杯上撞了一下,“来,皇兄敬你。” 御王一愣,抬头看到二皇子稍稍涣散的眼,鼻间全是烈酒的醇香,他不禁哭笑不得。 “应该是皇弟来敬皇兄。” ——*——**——*———— 翌日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候,青叶怀中抱剑,皱着眉头步入了少年的房间,书籍散落了一地,屋内却是空空荡荡。他又迈了一步,可这一步刚迈出,房梁上便倒挂下一人,同样是少年的年纪,同样是俊美非凡,不一样的是他的眸光冷冽,坚如寒冰,狭长的双眸正好与青叶相对,危险得宛如藏匿于黑夜捕食的毒蛇,美丽而致命。 “宗主已经离开很久了?”青叶依旧面无表情,不过没有尝试继续步入。少年只是戒备地盯着他,双手抱怀,没有说话。青叶似乎也没有等待他回答的意思,淡然问道:“你不怕他出事?” 少年眸光闪了闪,却依然沉默。 青叶看出了少年的迟疑,似乎冷笑了一声,退出了厢房。倒挂在房梁上的少年眼看着房门关闭,重新匿入了黑暗。 ——*——**——*———— “哎,我告诉你啊,这条古街上别的没有,就吃的最多……一看你这样就知道你都没来过,没事,一切有我宁公子替你介绍!” 卓悦这时只是摇头苦笑,但半个时辰后,他看着手上满满的小吃,宁青还大有直接往他嘴里塞的架势,真的是怕了这个二货加吃货了,“那什么……我们先去找家酒楼歇息一下怎样?” “我可告诉你啊,这古街上最妙的食物都在沿街小吃里,比如这家的乌贼,那烤得外酥里嫩,微甜而不腻,绝对好吃,再比如那家的绿茶糕,茶香浓郁,口感细腻清凉,最适合这样的季节,还有还有……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酒楼是最糟糕的选择!” 卓悦:“……” “咦,刚刚给你的怎么还没吃完?”宁青一愣,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大手一挥,”都是自己人别客气,父亲刚给了我这个月的银子,小爷我有的是……呃呃,唉?” 卓悦眼睁睁地看着边与自己吹嘘边倒退着走路的宁青直接撞到了一位路人,这还不算完,甚至还被摔倒的那人绊了一跤直接压了上去,由于抱了一大堆小吃站在原地没动的卓悦瞠目结舌地看了眼被宁青压在了身后那人小小的身板,忽然觉得浑身都疼了起来,“那个……没事吧?” “疼疼疼疼……”宁青倒嘶着气从地上艰难的爬起身来,这才发现身后还压着一人,心中一跳,赶紧把自己身上的疼痛忘到了一边,弯身去扶那人。 “那块破布应该早就烧干净了呀,怎么还那么倒霉!”那人小声嘀咕着,有些惋惜掉在地上沾满了灰尘的烤肉,他才咬了一小口,第一块肉才缺了个角好不好。于是当宁青蹲下身时,就看到一位光看侧颜都是极美的少年,长发披散,白衣染尘,双眸却是直愣愣地盯着掉在了地上的……烤肉。 “抱歉,有伤着你吗,你的烤肉我可以赔给你……”看出了少八年对于烤肉执着地宁青正想着要怎么道歉,不料少年忽然面向了他弯起了眉眼,甚至脸颊上都浮出了一个酒窝,本就是绝美的人,这一笑竟让宁青看呆了去。 “烤肉铺子在前面左拐第一间,要我带你去吗?” 少年笑颜绝艳,苍白的肤色上双眸似夜,唇角地轻笑妖孽。他知道宁青喜欢貌美的人,不论性别,也自知他的样貌艳美,可许久得不到回应,少年神色间含了些许疑惑,只见宁青目光发直地盯着他,眼底浮现地是强烈的震惊,张了张口,“……烟儿?” 烟儿……醉红阁烟公子,原名言玉烟,为江湖一流势力一言堂宗主言谨独子,其母苏笑笑…… 少年脑海中百转千回,诸多念头闪过的瞬间,宁青又皱了下眉头,“不对,你不是烟儿,”他伸出一指……戳了戳少年地酒窝,不解道,“皮也是真的,怎么这么像呢?” 少年:“……”把你的爪子拿开。 “你叫什么,可知道一个被称作烟公子的人?”卓悦也好奇地凑了上来。 少年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头,唇角笑容却是温和,目光微闪道:“我是他的胞弟,言玉烟……是我哥哥。” “难怪。”宁青恍然,来了点兴致,绕着少年打了个转,笑道,“不愧是烟儿的弟弟,竟是和烟儿一样好看,关键是没有他那臭脾气……不过,为什么我从未听烟儿提到过你?” 少年垂下了眸子,长长的鸦羽般的睫毛打落一片阴影,连笑意也敛了几分,“双生之子自古视作不详,因此一出生我便与他被分开抚养,随了母姓,单名……锦。” 宁青只道提到了少年的伤心往事,拍了拍他的肩,扯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没事,烟儿的兄弟就是我宁青的兄弟,你在皇城有哥罩着,我看谁感动你分毫!” 少年轻笑出声。 “你不信我?” “我信,我信,”少年抬眸冲宁青眨了眨眼,“所以大哥……我的肉呢?” “……” ——*————**——*—— 流水汩汩,引水的竹筒不知疲倦地上下翘动,桃花妖艳,凋零在水面,不知愁是何滋味的游鱼只当花瓣是什么食物,一个翻身衔花急退,却不知这样反倒引来了更多鱼儿的争夺。 未央居,第一居内最为雅致的几座楼阁之一,可它,却独属于一人。 “那边刚搭上线,可你却喝了个大醉……唉。” 二皇子眉头紧蹙,如玉般的眸子里露出几缕痛楚,他扶着额头坐起身来,看到窗边只穿了便衣的国师,含笑点头:“偶尔放纵,辛苦国师了。” “我找了暗市的人把信交给江湖上最负盛名的接受委托的组织,你猜怎么着?”国师笑了笑,捋着胡须,望向窗外桃花倾城,“交易地点在城外,他们给我兜了一圈,却送回了城内,要不是你借我的那些人,半路上我就该跟丢了。” “已经找到那个人了?” “没有,”国师叹息道,“回到城内后,纵是你的人也没能跟上。” 二皇子狠狠地按揉着眉心,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低估了幕后之人的情报网,人还没找到,但恐怕已经打草惊蛇了,原本是由国师负责暗市交易,二皇子负责掩盖踪迹,这样即使仍有可能暴露,但成功的把握会大上不少,可由于二皇子的宿醉,他的暗线无法全由国师调用,况且暗线失了大脑,也就变得不那么有序了。 “是我之过,想来你的委托那人也不会理会了,不妨直接委托调查太子府的事吧。” “可这样,你就要支付代价了,哪怕花银子,恐怕也价格不菲。” 二皇子笑了笑,如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像是这种舍得拔毛的人吗?” 国师:“……” ——*——**——*———— “哎,我告诉你,这家的荷叶红烧肉,那可是肥而不腻,鲜嫩多汁,怎样怎痒,好吃不?” “嗯。”少年笑容温和,轻轻地点了下头,即便处于小吃街这种地方,他也依旧优雅。 难得拥有了温柔版烟儿的宁青感到自己正被前所未有的幸福包围着,卓悦手上的食物已空,都进了少年苏锦的肚子,此时见到宁青对少年前倨后恭的样子,只好腹诽:重色轻友。 “大哥你可真了解这儿!”少年偶尔发亮的眼神和浅浅的酒窝,就足以勾起宁青地全部骄傲了,他忙不迭又道:“我可告诉你,这整条古街,绝对没有比我宁公子更了解的人了……哦,对了,这个你也尝尝,原料产自西夷之地,却糅含了我大皇朝流传前年的手艺……” 忽然一阵吵闹打断了宁青地吹嘘,街上行人看清一前一后奔向这里的两人时纷纷让路,只听遥遥传来一声大喝:“臭小子,你居然敢偷老子的包子,还一偷就是一笼,快给我站住!”若只是这样就罢了,不想那人话题才开,“纵然老子的包子皮薄馅厚,口味众多,曾有先帝微服私访也对我家的包子多有赞誉,更赐下‘金玉良缘’之称,但也不是你小子可以偷……偷……”身后的大汉追上了被宁青一棍挑翻的少年,有些不悦道,“我话都没说完,你怎么不跑了?” 众人:“……” 宁青:“……”我是不是多事了。 “罢了,你既然不跑了,包子就还我吧!”大汉一把夺过摔在地上起不了身的少年手上的一袋包子,“哼,吃包子给钱,否则,喂老子的二花也不喂你,好歹二花还会看家护院,你又会什么……” 狼狈的少年坐在街上看着大汉骂骂咧咧地走远,清澈的眸子里渐渐泛起雾气,可他强忍着心底的情绪,将泪水化作一道晦暗的光,浑浊了双眼,他脸上露出凶狠的神情,想要看清绊倒他的人长什么样,可刚一转头,却看到一张苍白的脸正笑吟吟地出现在眼前。少年白衣,黑眸,艳绝,秀绝,鼻尖还可以嗅到轻轻浅浅的药香,宛如一只妖孽。 “这个你尝尝,原料产自西夷之地,却糅含了大皇朝流传千年的手艺。” 少年含笑低语,背后的宁青一把捂住了脸:“小弟啊,大哥是胡诌的,您能别这么认真地在大街上说么?” 他闻言愣了愣,低下头,看到了一碗……凉皮? 他抬头看了眼笑容温和的少年,忽而低下头,一把夺过碗就跑了开去,没有人看到他在跑开的瞬间,唇边绽开的一抹微笑……说得这么头头是道,比金玉良缘还不靠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如初见(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素心宫,一如它的名字一般,朴实,无华,位置偏僻,唯有此地风景独好,正是因其偏僻,一池的春水,也不过素心宫内的一景。一位身穿玄色长裙的妇人凭栏远眺,她长发高绾,露出修长白皙的后颈,玉肌素面,衣着朴素,却不掩她气度雍容,风华依旧。 “娘亲……” 一声轻唤,妇人身子一颤,转过身时,嘴角已有了笑意,“你这孩子,这么频繁得来后宫会惹人闲话的。” “是父皇准的,”一身黑袍的御王不知为何皱了下眉头,他眼中的凶厉早在见到“素心宫”这三个大字时已褪得干干净净,“娘,你每日待在这里盼父皇,就像冷宫似的,我真想与父皇说说,把你接出宫去。”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以后可再也不许这么说了!”妇人责怪道,他知道御王全是为了她,可她不能连累他,后宫妇人从来就没有活着离开后宫的先例,又何况她是天子的八妃之一,谁知道龙颜一怒,父与子的血脉相连又能起多大的作用呢,“我做了些点心让翠儿送到了府上,可有尝过?” 御王似乎愣了一下,但神色中不露端倪,点了点头:“娘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妇人忽而笑骂:“你这是说娘没有进步呢?” 御王再次一愣,微微苦笑。 “好了,过些天我再做些,你也别藏太牢,分给小庄和那些将军们吃点。” “……好。” 妇人笑容更盛,摸着御王年轻坚毅的脸庞,似笑似叹道:“我家玹儿是真的长大了,战功无数,莫说后宫,连陛下都要多让我三分了。” “……” ——*————**——*—— “大哥,这边有好多人!” “大哥,这个好香。” “大哥,那种东西是什么,好吃吗?” “大哥,我看这家铺子前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是不是也是古街一道美食?”少年才自己说完话,就忍不住舔了下唇角,宁青一边暗呼妖孽,一边却是心疼已经瘪了下来的荷包。 “这也算……的吧。”宁青开口早已没了有钱人的气势,偷偷撇过卓悦,却见那人宁愿捂着嘴偷笑也不愿帮忙解围。 “大哥?”久等也不见宁青买小吃递给自己的少年歪了歪头,大睁着无辜的眸子,似是不解。他的眉目如画,尤其是浓墨般一眼勾来,宁青差点又要把荷包掏出来。 卓悦终于在宁青眼巴巴的目光下站了出来,笑道:“好了,你大哥快被你吃穷了,买吃的就算了,我们去哪里玩玩吧?” “……玩?”对于爱好仅有吃和睡的少年微微一愣。 ——*——**————*—— 御王府上,御王才从素心宫回来没多久,就见一青年推门而入,青年眉目清秀,全然没有武人的气质,可他却正是御王最信任的家臣兼副将,庄未然。 “已经说了?”御王随手取过手边的文案翻了翻。 庄未然点了下头:“嗯,午时三刻,忆平居,长歌公子请客,届时二皇子也会来。” “二皇兄?”御王皱了下眉头,本是他邀人相聚,可如今成了别人请他,令他微微不悦,只是想到那人毕竟是白氏之人,也就平静了下来,但眸光中的狠厉却是怎么也收敛不起来。 “是二皇子的人先到的白府,所以我才会这么快回来。”庄未然面对御王凶悍的眼神处事不惊,淡淡开口,一句话,堵回了御王所有的语言。御王轻飘飘的眸光似乎是多看了庄未然一眼,他这才心中一跳,连忙告退,脱兔似的蹿出了书房。 ——*——**——*———— 少年拢着袖子,乖乖地待在街旁,却是目瞪口呆得看着宁青死命地踹着那几个早已趴在地上起不来身的地痞,当然,他的身边少不了那个假意劝架实则煽风点火的卓悦。 “让你们敢把主意打到老子兄弟的头上,让你们乱说话,竟敢侮辱我兄弟!” 街旁的少年看着宁青痛殴地痞,一切只源于他走在宁青与卓悦身后看街边的铺子,不觉两人走远,被这群人拦了下来,然后喊了一句……大哥救命。少年在最初的呆滞后,心底莫名泛起了一阵快意,唇角衔着他自认为一如既往的笑容,殊不知这笑容恶劣,为他平添了几许邪气。 揍完了人的宁青手上有些发麻,他艰难地直起身子,露出一个自认为风流倜傥的笑容,望向街边,向美人邀功……唉,人呢? “大哥,救——命——啊——” 正在寻找少年的宁青和卓悦脸色一变:“……”故意的吧? 半个时辰后…… 宁青与卓悦正在西市的一家茶馆里喝茶听戏。 “大哥,他们骂我!” 片刻后宁青揉着拳头回来,继续喝茶。 “大哥,有人笑我!” 再片刻后宁青抹着汗回到了茶馆,重新沏了壶热茶。 “大哥,你要为我报仇啊!” 再再片刻后黑着脸的宁青疲倦地倒在了茶馆的椅子上。 “大哥……” “别他娘的叫我大哥!” 少年被宁青地大喝惊得一愣,唇角的笑意如旧,却如他身上浮沉的药香般染上了苦涩,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眨了两下眼,却依旧难阻眸中迅速泛起地雾气,“对不起,因为没怎么出过家门,所以……” “好了好了,说吧,这次的人在哪儿?”宁青最见不得人哭了,尤其是这样一个美丽的人,尤其是他的身后充满了辛酸的童年,恐怕这个被当做了双生子中那个影子养大的孩子这还是头一次出门吧,“先说好,最后一次哦,之后就乖乖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走!” 少年眸中水汽还在,却偏头微微一笑,酒窝清浅,倾国倾城,“好。” 忆平居三层,宁青与卓悦面面相觑,心中打鼓。 “之前的都是街头混混吧?” “这次的应该也是哪家公子吧,有些人不就不学好,天天学那些混混游走街头吗?”卓悦猜测道。 宁青:“……”怎么觉得是在说我? “要上吗?” 宁青握了握拳,“欺负了我的小弟,当然要上!” 两人相互打着气的时候,殊不知坐在对面茶馆地少年已经困得要睡过去了,可还是打着精神看着忆平居,心里嘀咕着忆平居曾把他赶出楼的那一幕,心想怎么也要报复一番。只是猛然间,三层窗前走过了一道身影,少年地瞳孔骤缩,连身子都是一僵,只眨眼间他便恢复如常,面容平静地离开了茶馆,心中却已在为宁青与卓悦默默地点上了一炷香。 “罢了罢了,下次我也请你们一顿好了,可千万别把我供出去了呀。” ——*——**——*———— 忆平居三层,唯一一间有客人的雅间外,宁青终于鼓起勇气,一脚踹开雅间大门:“你们这些混蛋,居然敢欺……唉?” 雅间内的三个人被宁青的架势一惊,齐齐转过脸来,一人面如冠玉,温润的眼眸含笑;一人狭长的眸子凶戾,唇角还残留了点凶残的笑意;最后一人相貌平平,但浑身萦绕着一股温和及略显阴郁的气质让人总是忍不住愿意亲近。总之,这是三个但凡在大皇朝境内都惹不起的人物,而宁青这一踹,一惹就惹上了三人。 “嘿嘿,二位殿……殿下,白公子,你们继续……嘿,继续……”宁青小心翼翼地后退,三人也不言语,就这么看着,直到一只手搭在了宁青肩上。 “啊——”已经远离了忆平居的少年脚步一顿,总觉得似乎听到了宁青的声音。 庄未然揉了揉耳朵,太阳穴上青筋还在“突突”地跳着:“我也没把你怎么样吧。” 宁青:“……”你吓到我了不知道吗? ——*——**————*—— “啧,患难见真情啊。”御王站在窗前,望着西市川流不息,轻声感慨道。 早已一五一十交代了除了双生一事以外所有事情的宁青小心地扒下最后一口饭,身边只有卓悦硬着头皮留了下来,对面茶馆里的少年早已离开。 “距离此地约三里的地方尚有人见过宁公子描述的人,但之后便没有音讯了,”庄未然推门而入,一边说道,“我们的人在每个路口都留了人,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一番话,让雅间内五人均愣了一下。 “本事不错。”二皇子挑了下眉。 “我倒有点想见见这个人了。”长歌公子含笑低语。 也只有御王心高气傲,轻哼了一声,只是脑海中,似乎有一道遗忘了许久的身影逐渐清晰了起来。 ——*——**——*———— “喂,都这个时候了,你真不去找他?”青叶坐倚在连廊上,抬头就是天,低头就是少年的厢房,而平视,则是躺在屋顶上的那个冰冷的碍眼的少年。少年双手枕在头下,嘴里叼着草根,澄澈的眼眸里映出流云,不知在想些什么。 “宗主的命和命令哪个重要,你自己看着办吧,”青叶翻身下了连廊长椅,“你不去我可去了!” 少年神色冰冷,装作没听到青叶的话,可口中的草根早已被他咬断,清淡苦涩的味道渐渐弥漫开来,就像那个人身上浮沉不定的味道。 “你……” 青叶一打开府门,就看到又落了一身狼狈的少年正高举了一只手似乎要叩门,他看到准备出门的青叶,似乎想到了什么,愉快地一笑,眉眼弯弯,脸颊上陷下去了两个酒窝,比青叶更快的是那个冰冷的少年,他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在青叶身边卷过一阵狂风,一头扎进了少年怀中。少年被他撞得后退了两步,但实际上怀中并不疼,他早在靠近时就放缓了速度。年少的宗主极为自然地摸上了冰冷少年柔软的头发,似乎觉得手感不错,还多揉了两把。 “流炎乖,先生身上脏……” 他的话骤然停顿,因为他分明感到怀中的少年更用力地抱紧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如初见(3)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一把银白的匕首端端正正地摆在一个黑木匣中,匕首虽然精致,可却只能当作装饰,并无什么大用,不过黑木匣中仍有不少空间余留。少年晃了晃匣子,确定它还有一个暗层,匣子角落与边缘能摸到几个可以按下地突起,随意尝试了几次,发现按的顺序不同,它便会在不同次数后恢复原状,少年心中很快有了计较。 “先是委托我仿造一封信,现在倒更干脆,直接提出要调查太子府的人,要是我真查出了什么,难道就不会被怀疑吗?”少年按着机关的手一顿后又松开,自嘲般笑了笑,“罢了,这个委托太难接,代价就退回去吧。”他眸光微闪,偏了偏头,笑容古怪。 ——*——**——*———— “唉,我的银子啊,昨天还是满满的银子……” 卓悦听宁青抱怨了一路,露出了苦笑,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啦,你没钱了我请你,虽说请不起太贵的,但只比寻常好上一点的酒菜还是可以的。” 宁青听得心中一暖,抱住卓悦的胳膊就蹭了蹭,“果然还是自家兄弟亲。” 卓悦:“……”松开你的爪子! “那苏锦也太不仗义了,还不如烟儿呢!”纵然被卓悦安慰了一番失去银子的痛心,但一想到昨天一次性得罪了三位大人物的霸气,他就感到有一阵寒气从脚下顺着脊梁直冲大脑,“太过分了,实在是太过分了……” ——*——**————*—— 未央居内,二皇子长身直立于楼阁之上,楼阁之外飞花弥天,楼阁之下青竹飘摇,如云般温润俊逸的脸上,他似长夜纯粹的眼眸里泛着不知深刻亦或浅淡的思念。竹,是他所爱之物,而那艳烈的桃花,倒更像是他人的坟墓。 “二殿下,”一道全身包裹在黑暗里的人突然出现在二皇子身后,半跪于地,一手握拳按在地上,一手搭在膝上,身侧的弯刀刀柄就在他的双手边,似乎随时都能奋起杀敌,“二殿下,昨日委托及代价均被退回,但属下发现之时已送至府外,跟踪而去的人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二皇子神色稍显意外,问道:“匣子,他打开过吗?” “应该……吧。”那人有些不甚确定,因为没有二皇子的命令,他不会擅动这些东西,只觉得退回来的匣子似乎确实有哪里不大一样。 屋中正处于短暂的沉默之时,外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二皇子蹙了一下眉头,但既然他布置在暗中的人没有反应,想来是自己人,很快外头也传来了那人的说话声:“二殿下,是老奴……” 二皇子听出了管家的声音,迟疑了一下:“进来。” 一位衣着朴素的老者推门而入,进来后顺手关上了门,他恭谨地来到二皇子面前,双手递出了一个黑色木匣,同时道:“二殿下,老奴奉你之命来……” 二皇子忽而瞳孔骤缩,如此近的距离,他分明看清了机关上被人动过的手脚。来不及开口,在心头强烈的直觉下,他刹那间……捂住了鼻子。 匣子不是炸开的,在精妙的机关下,它如同一朵莲花缓缓绽放,只是在它出现第一条缝隙前,就有一股气流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了出来。老管家还愣在原地,那个被黑暗包裹的人早从二皇子的动作中看出了端倪,一脚将匣子踢出了楼阁,只是已然散出的味道还是让他连步伐都乱了一下。 “我现在相信他没有完全打开匣子了,”二皇子闻到身上挥之不去的奇臭,露出了一丝苦笑,只是眼眸却阴沉了下来,“所以,他究竟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轻浅的笑语,让那黑衣人也微不可查得身躯一抖。 ——*——**————*—— “大哥,好巧呀!” 宁青的身子瞬间一僵,顿时一阵头皮发麻,故作气愤凶狠地转过脸,可一对上少年弯起的眸子就败下了阵来,有些气馁道:“别叫我大哥,我当不起!” 少年笑意温和,似乎有点愧疚地道:“昨天在茶馆等你们,可不知怎么的竟被我的长辈找到,都来不及打声招呼……大哥,你会怪我吗?”说到最后,他冲宁青眨了眨眼,竟像在撒娇一般,还不等卓悦提醒,宁青已然缴械投降。 “罢了罢了,仅此一回,”宁青长叹一声,“正好卓悦与我在一家酒楼定好的房间,便一道去吧。” 少年不知在想什么,微微一愣,因此错过卓悦眼中同样浮现的愣神。 “不过可先说好,今天可没有昨天那么丰盛了,别抱太大希望哦。” 少年看着宁青似不情不愿偏又不忍把他一脚踹开地模样,唇边漏出了一缕温柔明媚地笑意,“……好。” ——*————**——*—— 依旧是跟在两人身后,少年久久凝望着比昨天沉默了许多的宁青,终究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这样不利于长期蹭吃喝,于是目光闪动,似乎在考虑什么。可惜他毕竟不如卓悦对宁青来的熟悉,昨日与今日的宁青差别,在每个月的月初与月底都会出现,因为月初是拿到零花钱的日子,月底是花光了银子的状态,少年的出现只是缩短了这一过程而已。 “大哥……” 走在宁青身边的卓悦明显得感到身边的人浑身一僵,不禁叹气,看来苏锦对他的伤害不是短时间能愈合得。 “我真的不想当大哥了,小苏锦啊,能不能别……” 宁青话头一止,因为他被眼前突然出现得东西晃花了眼。这是一块仿若令牌一般的东西,却是四四方方,似乎是随手砍了一截竹子制成,而让宁青眼花的是整片竹子上都被镀了银,而其上画的一座楼阁更是用化开的金子为墨画成,整个令牌都透出一股浓浓的土豪气息。 “这……这能卖多少钱?”宁青吞了口唾沫,对于现在几近一穷二白的他而言,这块牌子几乎是天价。 少年脸一黑:“你可以用,但不能给卖了。” “用,怎么用?” 少年把牌子往宁青手上一丢,迟疑了一下,道:“别人给我的,我也不知道……总之挺好用就是。” 宁青一愣,不大明白哪里会用到这种充满暴发户土气的牌子,看少年的随意,应该就算好用也不大珍贵,他心中还有其他事,当下也没多看便揣进了怀里, 随着三人越来越接近目的地,周围逐渐多了一种古怪的氛围,不时有些着装严密,甚至带着宽大斗笠遮掩样貌的人来往于此,偶尔也有人会带着古怪或是审慎的目光望向宁青三人。宁青与卓悦依旧淡笑,对这些人的目光置若罔闻,少年落在他们身后,也是笑意如旧。 “这里虽然有异域好吃又便宜的菜肴,但除非有我们在,你自己可千万别一个人来,”走在前头的宁青回头一笑,又吹嘘道,“这皇城可没有我没吃过的东西,你既然爱吃肉,这里就有地方能让你们敞开了吃个痛快!” 少年一愣,旋即眼神明亮,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地方也有吃的,不禁感慨能找到一个熟悉皇城又恰好能投其所好的人,实乃一大幸事。不过此地酒楼的环境倒真是能与其古怪一拼,与其说它是酒楼,倒不如说是一座石楼,其内无窗,光线昏暗,只有墙上火把在不断燃烧,往来的客人也好店家也好,十有八九是看不到样貌的。不过是楼里新鲜的空气及其中清烈的酒香,也是让每个第一次光顾的客人心下讶然。 三人刚踏进石楼,便有人迎了上来,没有说任何话,就将众人迎上二层,整个二层仅有一间房门,但诸多的烛火与饰品使它非但不昏暗,还有种富丽堂皇之感。屋内背对着房门站了一人,黑袍,长发,体格高大,不算壮实也绝不瘦弱,就像一只矫健的黑豹,背在身后的手上布满了握兵器留下的老茧,似乎听得响动,他侧过了一点头,让人一眼就看到他英挺的鼻梁,和狭长的眸子中凶戾及玩味地寒光。 “殿……殿下,那我们先走了!” 不待那人开口,宁青与卓悦已经脚底抹油得开溜了,留下身体僵直的少年一人,也不知这份僵硬,是因为眼前那人,还是侍者在上了二层楼后就抵在他腰后的刀。直到石门关闭,那种如芒在背地感觉才消失,却有另一种恐惧在他心中蔓延,看着眼前的人缓缓地似要转身,少年愣了愣,他这竟是……被卖了? 他忽然转身,疯狂地扒着石门,可那一线缝隙却是怎么也不动一下,直到那人彻底转过了身。 “阿锦?” 少年浑身一颤,僵硬着微笑慢慢回过了头,对上了一双愠怒凶狠的眼眸:“好……好久不见……御王殿下。” ——*——**————*—— “卓悦啊,我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宁青边走边纠结地绞着手指,虽然苏锦坑了他的银子,坑了他与大人物们间的平和关系,虽然御王殿下外表凶狠但人很正直,虽然…… “三殿下不是也说了他们是旧识吗?”卓悦劝慰道。 宁青犹豫着道:“可我不觉得他们像是关系不错的那种……” 卓悦一叹:“你就是现在后悔,还能把人从三殿下手中挖出来吗?” “……”好有道理,所以小苏锦,真的不是大哥不想帮你。 卓悦:“……”你那种快意的笑时怎么回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如初见(4)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你这一逃,居然逃了四年……” “四年不见,你的变化真大。” 密闭的石室里回荡着御王森冷的声音,他一片片地切下面前的水煮肉,切满了一盘,递给了少年。 “殿下这四年来,变化也不小,”少年接过水煮肉片,蘸好御王为他调好的酱料送进了嘴里,“太淡……” 御王觑了他一眼:“你以前不吃口味太重的东西,”这么说着,还是为他多加了点佐料,“你来皇城多久了?” 少年含糊道:“没多少时间。” “这四年去了哪里?” “反正在皇朝里。” “现在在做些什么?” “嗯……陪你聊天吃肉?” 御王忽然把手中石盘用力在块上一放,巨响回荡在石屋里,吓得少年差点跳了起来,他认真而狠戾的目光凝视着少年,一字一顿地道:“是不是我要像四年前一样先揍你一顿,你才会好好回答?!” 少年回视着他,眸子冷寂得仿佛九幽下的黄泉,万古不变:“我早已不是你的奴隶,也不会再是。” 两人对峙了不过几个呼吸…… “你很喜欢吃肉和甜点?” 少年一愣,点了点头。 “我每天给你吃,跟我回去好不好?” 少年再次一愣:“……”我是要点头,还是要说“好”呢?好为难…… ——*——*——**———— 春日里百花争艳,这一树桃花也就显得并非那么显眼,但那树下多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温和,及微微的忧郁,微风拂过,掀起他的衣摆,纷飞成漫天的花。 “长歌公子……” 他含笑着转过脸庞,温暖了春日的阳光。 庄未然呆了呆,连忙小跑到白长歌得身旁:“长歌公子,怎么突然把我叫了出来,您是要找殿下?” 白长歌含笑道:“我去御王府多有不便,倒也不是什么太紧急的事,就是家父想念三殿下了,要是近日御王殿下有闲,不妨去白府坐坐。” 庄未然隐约察觉到其中事情并非如白长歌说的这般简单,但见到白长歌轻松的笑容,知晓这里不是详谈的地方,只好先应下。 白氏,是大皇朝内仅次于君氏的一大姓氏。皇朝的开国皇帝便是白氏,大皇朝,便是白氏的天下,直到第十四代帝王白无心,因其子尚幼,怕为人傀儡,又厌倦了帝王权术,于是让贤于君氏。君氏感念其知遇之恩礼遇白氏,白氏也为表明无再涉朝政之意永不封官拜侯,自此成为独立于江湖与皇朝之外的一个超然存在。只是昔日的佳话美谈,到了如今,也已褪尽了感念之恩,反倒成了君家天下的一道障碍,这些暗中的斗争,知道的人不多,猜到的人不少。 ——*——**————*—— “小庄,让人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就我对面那间吧。” 庄未然愣了下,点了点头,正好奇着,在御王大步流星进了御王府后,他一眼就看到了方才被御王高大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的少年:“……阿阿阿阿锦?” 少年弯起眸子冲清秀的青年打了个招呼:“小庄,好久不见……” 他尚未说完,就被前方的御王一拳砸在了脑袋上,“小庄不是你可以喊的。” 少年抬起因为疼痛噙满了泪水的眸子,重新向庄未然摆了摆手:“庄大叔好。” 庄未然:“……” ——*——**————*—— 关好了书房的门,庄未然才开始说到关于与白长歌见面的事情,他一字不差地将白长歌地话复述了出来,交谈的时候,他听不懂不要紧,只要现在该懂的人能听懂就行了。待他把话说完,御王已然沉下了目光,看到这样的三殿下,庄未然也不禁严肃了起来,“事情很严重?” “事态一直都很不妙,只看哪天爆发而已,”御王地目光凶狠,但语气却低沉了下来,“恐怕他们也不甚确定,只是感到了危险,这一次既是邀我讨论,也在试探父皇的态度。” “那岂不会置殿下于危险的境地?”庄未然有了一丝担心。 “我才立下战功,暂时无碍,这应该也是长歌公子来找我而非二哥的理由了。”御王眸底闪过一道莫名的情绪,随手翻着案上文书,却怎么也没能看进去一个字。 “既然皇城那么危险,他们不考虑退隐吗,要是彻底淡出皇城的视线,也不会又那么多麻烦了吗。”少年突然开口,让御王抬起了目光。 “你能保证隐退后的白氏,一定安全?”片刻后,御王缓缓开口,白氏若淡出天子的眼线,也就淡出了世人的视线,那么生杀一念,也都无人知晓,如今的白府,是靠着世人眼中天子该有的道德,维持在生死一线。 少年温和一笑,露出了浅淡的酒窝:“只要皇城铁骑不敢明着踏平白家,我会让每个妄动之人明白,这个江湖,到底谁做主。” 庄未然哑然,御王则是大有深意地看了少年一眼,轻轻开口:“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便是,白氏,是否甘愿沦为平凡。” 闻言,少年忽而心中一跳,他仿佛意识到他究竟还是忽略了什么。 ——*————**——*—— 假如,如果有这么一个假如,白氏退居江湖,在江湖某个势力地保护下得几世平安,那么上百乃至千年后,若皇朝尚存,也许江湖势力更替,曾经的天子之下白氏成为了一户小人家,若在那时龙椅之上的人某天突然想起,有一支比君家先帝还古老的天子遗脉流落在世,那么白家或存或亡,不过一念之间,以白氏之族得傲骨,又岂容忍此事的发生。 哪怕不想得那么遥远,白氏愿意放弃超然的地位,可君家天子一定不会放弃覆灭白氏,而白氏要么活在不分日夜的斗争之中,要么接受庇护,活在少年的阴影下,而同样,这也不是白氏所能接受的。少年阖起了眼,轻声一叹,卷入了皇城的漩涡,那么是进是退,早就身不由己。 “想明白了?”御王坐在地上,背靠着少年的床。 少年侧躺在床上,面朝着墙,闻言闷闷地应了一声:“我困了。” “既然想离开,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离开?” “……” “四年前你走了,现在为什么要回来?” “……” “本王看你是真心想帮白氏,有什么理由吗?” “……” “在江湖上,你是什么身份?” “……” “你……” “……滚开。” 御王:“……”这是在和本王说话? ——*——**——*———— 翌日清晨,天子脚下,同样位于皇城之北的白府迎来了四人,一者为御王,一人是庄未然,余下的两人则抬着一个不足半人高的箱子,一众四人,在白府之人的迎接下,在各方势力探子的目送下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白府,白府沉重的木门一关,任外头众人面面相觑,也只能干瞪眼。 这座府邸,其背负着盛誉历经千而不倒,华丽内敛,不失贵气,体现在外的不是奢华壮阔,而是犹如智者经过了岁月的洗礼,每一道皱纹都是一段历史,苍老的外表是时间的沉淀,唯有明澈的眼中映出无穷的真理,那老者本身,便是历史中无数沙砾的组合,正邪、悲欢、是非、成败,在他眸底深处早已融合在一起,没了分别,他不是历史的评判者,他只是一段岁月的记录者,将一切是非成败交由后世评判。 苍劲的“白府”两字一半沐浴在阳光下,一半埋在屋檐的阴影里,就像参天巨木的根盘错于地底,而它的枝桠迎接着阳光,没有带入任何评判的思想,白府就是那样一位老者。 “三殿下这是……” 略沉地箱子落地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让围在一旁的白府众人瞪大了眼睛。白府也曾为天家,家门森严,但数次变故下来,府上的人也都看出了白氏的式徽已是早晚的事情,走的走,死的死,余下的,都是与白家感情极深的人。明着是白府下人,可在人丁稀少的白家,他们早已成为了家人一般的存在,只要不犯大错,再森冷的门规都温柔了许多。 “这种时候,殿下还送什么礼!”长歌公子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含笑的眸子里露出了一抹无奈,本来御王来白府就够明显了,这下是要让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这里吗? “这送的不是礼,是锦囊妙计!”庄未然从御王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冲长歌公子挤了挤眼睛,白长歌会意,挥手让众人退下,这时御王才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白长歌好笑的摇摇头,可又确实被勾起了好奇心,于是只能自己动手打开箱子。箱子上仅仅松垮地扣了一个扣子,并没封死,白长歌一边奇怪御王怎么不怕“锦囊妙计”被人不小心看去,一边毫不怀疑地掀开箱子。 “这……” 箱子里,小小得缩着一团……少年苏锦,他浑身被绑得连动一下手指都困难,嘴里还堵着布条,被关在箱子里时是阖着眼的,所以在感受到外界光亮时他下意识地就先赏了外头那人一个白眼,不过在看清那张平凡得仅能用干净来形容却温和得令人想要亲近得脸时,他明显一愣,然后很自然地弯起了眉眼,哪怕眸中依然沉寂得毫无温度,但白长歌分明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明媚:“你就是……苏锦?” 少年:“……”很好,看来宁青把他卖得很干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如初见(5)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庄未然与白长歌一同为少年解着绳子,御王则已被人引去见了白家主。那是一位已有了年纪却气度高贵的中年男子,他背着手站在书房里,背影宽阔,如山岳厚重稳健,整个白府,只要望之便会心安,只是染霜得鬓发,却也叫人叹息。山的寿命悠久,也有崩塌之时,又何况人生苦短,百年难越。 白家家主白映夜,与当今天子君莫愁是少时旧友,只是长路漫漫,他们在不同得路上愈走愈远,比起君莫愁,白映夜少了点凌厉,少了些猜忌,也少了许多决断,多了点淡泊,多了些稳重,也多了许多牵绊。 “白家主。”御王向着白映夜微执一礼,收敛了在外的凶芒。 “来啦。”白映夜得声音苍老而低沉,宛若一声叹息,他缓缓转过身,慢慢弯下了总是挺直的脊梁,在御王愕然地目光下,举手过额,长拜不起。 ——*——**——*———— 少年被绑来时,身上穿的是庄未然的衣服,可仍旧过于宽大,爬出箱子后,衣摆在脚下堆出好几个褶子,衣袖也几乎要拖在地上,毕竟庄未然虽然看起来清秀纤弱,身高却是不矮,故而白长歌重新为他取来了衣裳,此刻看到少年正蹙着眉尖打量着那件大红的外衣,白长歌忍俊不禁:“这是早年娘为希云做的衣裳,他不喜欢,也没穿过,如今人都不在了,索性让你试试……不过你穿着还真合身,真是人比桃花艳,哈哈!” 起先少年听白长歌提到了亡者还有了一瞬间的静默,但听到最后的笑声……苍白的脸上看起来似乎黑了点,是那种阴沉地黑,笑容也好像冷了点,是那种冻死人不偿命的冷。白长歌也总算意识到了失态,忙止住了笑声:“好了好了,看一时半会儿三殿下也回不来,我带你四下转转吧。” 白长歌话语随意,但对于少年而言该有的礼数仍不可失,执礼笑道:“如此,有劳。” ——*————**——*—— “我白氏盛名千年,早已满足,也不惧一场迟早得倾覆,只是至今仍有一个牵挂……” 御王不待白映夜说完,便上前欲扶:“白家主莫要如此,请起身说话。” 白映夜顺着御王的力道起了身,他的脸上没有叹帝王无情的悲哀,有的是白氏千年峥嵘的傲骨,和荣华有尽的疲惫。本就是为了推出勾心斗角的朝廷而有了数百年前的白帝让贤,不想挣脱了一个漩涡,却落入另一个更为隐晦的漩涡。一入皇城深似海,又有谁能全身而退? “我也不愿把殿下拖入白氏与君家的斗争,只是这场争斗,不该连累到一些人,”白映夜沉声而道,但眼底却又傲然之意闪动,这不是轻视他人的傲,而是白氏流传千年的根骨,“故而,才请求殿下相助。” “若有什么本王可以帮得上忙的,白家主但说无妨。” 白映夜这时却又有举棋不定之意,片刻后,才轻叹道:“这样一来,怕是要给殿下凭添诸多麻烦了。”白家无法再抗衡君家,或许正是因其牵绊太多,不舍斩断。 ——*——**——*———— “未然说你是锦囊妙计,你有什么锦囊,有什么妙计,可否与我说说?”走在后院里,满目是斗艳的繁花,幽幽花香沁人心脾,但白长歌毕竟看惯了这景致,更多的兴致反倒在身后的这个少年身上。此刻就一边走着,一边回望了少年一眼,不得不说,换上了红衣的少年轻和不减,更添妖艳,只不过一个抬眸,却仿佛风流万千,当真是翩翩少年。 “殿下的心思,苏锦不敢妄议。”少年抬眸轻笑,明明笑得轻浅温和,竟如一只妖孽,连百花的异香,也要对他身上的清苦药香退避三分,走进少年一丈内,白长歌怀疑他们逛的不是白府后院,而是药山百药园。 也不管少年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说,白长歌生性洒脱,也不会追问于此,一路走来,见到他的人都会亲切地上前打招呼,可见他的人缘极佳,殊不知他暗中腹诽,以前打个招呼也不见得要靠这么近,十有八九是为了更清楚地看少年一眼。 不过,一步入白府,恍若置身云端书院,又恍若身处世外桃源,雅致古朴的建设,恢弘大气的布局,总让每一位初来乍到的客人感慨万千,然而显然今日的这位客人不在此列。 “你来过白府?”白长歌忍不住问道。 “没有啊,”少年奇怪地抬眸,他似乎从白长歌纠结的脸上看出了些什么,环顾四周,忽然惊叹道,“好漂亮啊!” “……”白长歌觉得自己脸上一定能刮下层霜来,“太假了。” 少年也不见尴尬,唇角含着温和而矜持的微笑,仿佛刚刚那声虚假得不能再虚假的惊叹不是他喊出来的一般。 “前面,便是父亲的书房了,父亲与三殿下此刻应该都在……”话才说了一半,白长歌顿了顿,身后早已没了一直紧跟着的身影,回过头看着已经走远了的少年的背影,他含笑摇头,“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 “我辈之争,无辜的是那些孩子,长歌无法脱身,如今牵挂的便是长女慕唯,二女萱,及幼子……忆希,”白映夜苦涩道,“能带走几人便几人,我不是怕白氏断了血脉,我只是怜他们尚未睁眼,来世间走了一遭,竟还不知世事如何,一旦他们离了白府……自此不是白氏人。” 御王沉默,他虽愿帮助白映夜,可没有护住其子嗣的把握,他不敢轻易承诺。沉默中,他听到了第三道轻微的呼吸声,骤然面色一冷,眸中凶芒浮现,抽出佩剑便直击那声音所在。电光火石的一瞬,书屋外那人明显呼吸一滞,旋即发出了一声惊呼:“是我……苏锦。” 剑尖泛着无情的寒光,停在少年耳侧,苍白的脸颊上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痕,猩红的血顺着剑锋流淌。白长歌不知何时也到了少年身边,手中折扇已被长剑砍破,不过也亏他这一挡,才让长剑避开了少年的要害。 长剑缓缓抽回,白长歌把破烂了的折扇插回腰间,笑骂道:“我说偷听不是好习惯吧。” “公子你也偷听了。”少年抬起头,神情纯真,语气无辜,一句话,让白长歌含笑的嘴角一抽。 “好了,都进来!”书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一身锦衣的白映夜背着只手站在门前,略显沧桑的脸上如同所有老人一样的古板严肃,却叫人油然而生敬畏之情,他口中数落到,“身为白府长子,也不看看这成何体统。” 白长歌不敢忤逆,唯有苦笑着走了进去。少年退后了几步,刚转身准备跑开,一只有力的手揪住他的后襟提了起来,御王一言未语,但只是一道冷笑便让少年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毕竟四年前在他淫威下被欺压多年,对于御王的恐惧早已渗入到了骨髓里。 ——*————**——*—— 众人相谈于书房一炷香后…… “什么,要我带孩……唔!” 御王眼疾手快,一把捂上了少年的嘴,只是过大的气力也把少年连人带椅掼倒地。少年忍不住发出痛哼,可御王这样了也不肯松手,颇有些恨恨地道:“你怕不是来帮忙是来捣乱的吧,要告诉全皇城的人们你要带几个姓白的孩子吗?!”其余几人也先是被少年的叫声吓了一跳,又被御王的动作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平静了心情,白长歌与庄未然忙上前劝说,好不容易才把御王糊在少年脸上的大手给扒了下来。 “我就太……惊讶了而已,”少年眨了眨眼,有些腼腆着开口道,“可带孩子这事,我可真做不来。” “让你带走又不是让你养!”御王有点不耐道。 “我那儿的现状殿下又不清楚……”少年的反驳还未完,突然被想到了什么而目光奇异的御王打断。 “明天多加一顿肉。” “……”少年眨巴着眼睛,似乎很认真地计较得失。 “小庄明早帮你买千月坊每日限量的点心。” “……不就带几个孩子嘛。” 众人:“……” 白长歌很严肃地想到,莫非苏锦是被三殿下拐回家的? ——*——**————*—— 在白府后院漫天飞舞的桃花树下,少年见到了白映夜委托给他的几个孩子,一位是十四五岁的少女,容貌秀美,却不似白家的人,倒更像是她身边那个向他含笑致礼的妇人,另外两个滚作一团在草地上玩耍,此时看到一大群人涌来,也不害怕,只停下了游戏,大睁着孩童特有的眼睛看着众人。女孩四五岁,男孩仅有两岁。 少年见到了他们,他们也见到了少年,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在这漫天飞花下,这个穿了红衣比飞花还要艳烈的少年,将会成为他们一辈子都要记下的身影。 “慕唯,快带弟弟妹妹去那个哥哥身边,以后要听哥哥的话,照顾好你的弟弟妹妹。”少女身边的妇人如是说道,唇角含笑,笑里却是含了泪。 “不要,”少女收回了落在少年身上的目光,抬头看向了妇人,搂着妇人轻声道,“慕唯不走,既然姓了白,生是白家人,死是白家魂。” “慕唯……” “罢了,她既不愿,不可强求,”少年噙着一抹笑容走来,“若她什么时候想走了,我还可以再来。” 妇人向着少年再行一礼,微垂了眸子:“多谢。” “这是场交易,不必言谢,”少年走到两个小团子身边,蹲下了身,笑了笑,弯起了眉眼,露出了两个酒窝,“你们呢,要跟我走吗?” 女孩睁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他,男孩则突然伸出胖乎乎的小短指,一指戳在了少年的酒窝上。 少年:“……”小子,找死吗? “好看!”孩童的声音清脆,似乎全然不知今日见到了这位少年,究竟意味着什么。 少年:“……”好吧,看在初犯的份上,原谅你了。 漫天飞花不歇,桃花树下,沉浮着的药香冷冽,少年红衣,缓带飘摇,他的笑意很温和,他的眸光很冷漠。 “要是今日走出了白府,你们从此不姓白,就姓……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玉扳指(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我记得,这里有个孩子,叫果果。” 妇人拿着刚洗完的衣服顺着停在她面前的这双脚向上看去,那个男人满脸风尘,赤露的胳膊上布满了刀疤,左脸上也交错了两道疤痕,看起来异常可怖,偏偏他双目明亮,仿佛可以在那双眼里看到刀光剑影和血海沉浮。 妇人把男人带到了屋子里,那里有一罐小小的骨灰盒,前方盛了沙土的碗里有三支几乎燃尽的香。 “你不是他的母亲?” 妇人垂下眸子拘谨地笑道:“他是孤儿。” ——*——**————*—— 天香酒楼,皇城最大的酒楼里。 “先生,请走这边。” 少年收回打量窗外竹园的目光,冲恭谨的侍女温和一笑,侍女一路将他引到了三层最里头的雅间外。少年带了青叶进去,里边已经备好了酒菜,可在场的只有恭立两侧的四名侍女,他随意择了一个可以一眼望见竹园的座位,见青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抱着剑往墙上一靠,少年晃了晃侍女斟好的酒,笑问:“老板请客,你不来喝一杯?” 青叶眼一闭,道:“我怕你被人毒死了没人收尸。” “……” “医师嘱咐过,少喝酒。” 少年一怔,笑了笑,沉默地一个人盯着竹园,心不在焉地一杯接着一杯斟酒。 青叶:“……”你真的能听懂人话? 等候了其实并不是很久的时间,一个挺了个啤酒肚的中年男子在侍女引领下搓着手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在少年的视野正中央带着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容一屁股坐下,正正好地挡住了窗外的满园翠色。少年眉梢一挑,没有将心中的不悦表露在脸上,就这么含着温和的笑意看着这个突然向他示好的天香酒楼的老板。 “不知道酒菜可还合先生口味?”中年男子眯起了本就细小的眼睛笑眯眯地问道。 “挺好,”少年说道,在中年男子要取过酒壶时,却被少年先一步拿走,“酒挺好,送一些去我府上。” “好,没问题。”男子不怕少年提要求,就怕对方无欲无求。 青叶睁了一下眼,却是一口回绝:“不行。” 少年忽然把酒杯用力往桌上一放,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一众侍女险些下意识地跪下,连中年男子也是心中一跳。少年嘴上笑着,目光轻轻飘到了青叶身上,“失手失手,不过刚刚,青叶……你在与我说话?” 青叶眸光微微闪动,继续阖眸养神,不再言语。 少年笑容不变,中年男子的目光在两人间打了个来回,嘿嘿笑着:“喝酒喝酒,我们继续。”话出口,他才想到他的酒杯仍空着,不免有些尴尬,想去夹菜时,却见少年搁下了筷子,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先生……” “我不介意喝一天的酒,可你确定你的委托也等得起?”少年不相信一个可以撑得起皇城三大名楼之一的人会是如眼前这般优柔,他开不了口,要么来的根本不是老板,要么是这个委托的原因,可无论哪一个理由,都不足以让他消磨耐心。 中年男子苦恼得一叹,又一次搓了搓手,道:“我是这里的老板秦楼天,这点先生不用怀疑,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也就……就……就想借点钱……” “……” 少年喝了一口酒:“青叶,把人扔出去。” 青叶才睁了一下眼,秦楼天已经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连连摆手道:“哎别别别,我们都是做生意的,好好谈谈没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忽然他话语一顿,低声喃喃道,“再说这里是我的地盘。” “那代价呢?” 秦楼天一愣,道:“我请你们吃饭吧。” “……” “开不起店就别开,”少年饮尽了最后一盏酒,挑着眼角轻轻笑道,“不过要我替你接手酒楼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秦楼天垮下了脸:“要是酒楼没了,我借钱做什么?” 少年弯起眼眸笑着,背着手走到了窗边,“比如这一片湘妃竹就长得挺好,我挺喜欢。” 秦楼天看着少年的笑容不变,忽然他一咬牙,道:“来人!”一位侍女在他身边欠身,他气运丹田,中气十足地说道,“今夜之前把那片竹子砍了,送去云府。” “……” 少年意外地挑眉,温和地笑了笑,又道:“这座雅间装修得很是别致,挺好。” “此后此间,便是为先生专设的雅间!” “方才你说请我们吃饭,可还算数?” “三年内你们敞开了……这个我们再讨论一下?” 少年没有为难他,笑着伸出一指点在秦楼天左手拇指的一枚玉扳指,道:“这个,我很中意。” 秦楼天毫不犹豫地取下了玉扳指,却没有急着递给少年,迎上少年冷寂的目光,他忽然问道:“从一开始先生就有些异常在意这枚扳指了,是不是只要有了这个,我的任何条件先生都会应允?” 少年浅笑,神色不变:“什么条件,你说。” “方才答应先生的不变,不过先生日后行事,不可在我天香酒楼内动手。”这时候的秦楼天,哪还有方才手足无措的样子,精明而有底气,恐怕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若我动手了怎么说?”少年笑问。 秦楼天笑笑:“我自然拿先生无法,不过既是交易,若先生坏了规矩需当众道歉,给我们一个交代。” 少年一笑,对此话不置可否,却一把夺过了那枚玉扳指,向门外走去,“之前说好的酒要做些变化,我会让人与你说,三个月后送来府上。” 青叶看着少年走在前头眉眼弯弯,手中上下抛着那枚白玉扳指,不禁有些好奇这是何物,竟有如此大的本事让少年愉悦至此。走出天香酒楼时,有个戴了斗笠的男人撞到了少年的肩,青叶眼疾手快接住了扳指交还给少年,他似乎在扳指上看到了一个字,“云”。 “没事?” 少年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摇了摇头:“回去吧。” ——*——**————*—— “给你纸条的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一直给果果甜甜的东西吃!”那个孩子正这么开心地笑着,鼻中却流下了一道血迹,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又怎么明白世道的复杂,越是笑得温和的人,越是心狠手辣。 “你们接受了委托,就该救我!” “是你毁约在先。” “你们没告知我真相!” “现在你知道了?”少年就这么笑着将他的性命像物品一样交给了对方,“这是你为真相付出的代价。” …… “你们二者的委托,我接下了你们的,不说些什么吗?” …… “此番,多谢。” …… 他回过神来,低下头却见茶盏已被他捏成了碎片,锋锐的棱角深深地扎入了手心,有鲜血流出,可他感受不到疼痛。那一天扎入咽喉和心脏的刀剑让他太疼太疼,自那一天之后,再也没有什么伤可以让他皱一下眉头。 ——*——**————*—— 青叶推开书房的门,微微一愣,少年的手里灵活地把玩着一把匕首,明晃晃的刀子在他指尖翻飞,可他的目光却落在另一只手中的竹牌上。 “听说天香酒楼的竹子被你连根挖来了?” 青叶放下茶壶,应了一声:“要那些竹竿又没用,你觉得种哪儿合适?” “嗯,随便找个角落埋了吧。” “……” 青叶的目光从少年手中的竹牌移到了书案的玉扳指上,白玉无瑕,莹润透亮,不知为何青叶直觉这枚扳指很适合少年,就像注定了是属于他的东西一样,“不戴着吗?” “什么?”少年顺着青叶的目光看到了玉扳指,笑了笑,将东西收了起来,“明天我们再去一趟天香酒楼。”话音刚落,书房的门便被一阵风吹开,书案上的纸张飘飞着四散,本该在少年手间的匕首不知何时被甩在了地上打着圈旋转着停下。 “这样很危险,以后不要这么做了,”少年感受到怀里多出的熟悉的身影,下意识地揉了揉那人的脑袋,“记下了吗,流炎?” 怀里的人没有回答,只是贪婪地嗅着少年身上清苦的药香。 ——*——**————*—— “听说,你这儿今早来过一只……一个人?” 妇人停下了切菜的动作,疑惑地看了眼不知怎么进了家里的男人,这个人以皇朝的标准来看太过粗犷,但以南城的标准来看算的上是英俊了。妇人擦了擦手:“你也是来祭奠果果的吗?” 男人听到了“祭奠”二字,本要拒绝的话变成了承认,妇人一边把男子领进了单独的一间小屋中一边说道:“这孩子虽说是个孤儿,但性格不错,今早来了两个人,也是来看他的。” “两个人?” “嗯,一个穿白衣服的孩子,看起来比果果大不了多少,还有一个戴了斗笠的男人……”妇人说着打开了屋子门,可转过身,却已不见了男子的踪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玉扳指(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天香酒楼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但这份喧嚣丝毫影响不到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少年,他拿着一把匕首专注地在一块竹牌上刻些什么,片刻后,他满意地吹去了多余的竹屑,单手把玩着那把晃眼的匕首,他的面前,茶凉了又添,添了又凉,他的手边是一个半敞的钱袋,以及一枚白玉扳指。 坐在少年对面的青叶原本抱着剑闭着眸子,听到刀子迅速划破空气的声音睁开了一只眼,却见到布满了竹屑的茶水,而店小二早已忙得快飞了起来,他无奈地一叹,拎起壶和茶盏去重添些热水。 一个人混在人群里不经意间挤来挤去,手指灵巧地从进出酒楼的人们腰间划过,指间便多了几枚铜钱,或是几枚碎银。他凭着敏锐的直觉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少年,好不容易挨到了那个抱着剑的人离开,他终于忍不住悄悄走到了那个角落,假装被人撞到扶住了桌沿,指尖不着痕迹地向钱囊探去,不想最先碰到的却是那枚玉扳指,他还没来得及产生玉扳指也不错的想法,一把翻飞的匕首以迅雷之速将他的手钉在了桌子上。 “啊——” 凄厉的惨叫在天香酒楼响彻,让还走在楼梯上的秦楼天脚下一软,所幸被人及时拉住,他自上而下俯视,自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白衣的少年,和流淌了桌子一角的鲜血。 “云……云先生,你这是……” 少年含着浅笑转过身来,忽然,冲着秦楼天执礼一拜,秦楼天这才想起昨天的那场交易,昨天是一时大胆,今天还是温热的血才让他看清了少年温和外表下的真实。他想撤回前言,他不敢受少年这一拜,可最终他只是面色平静,内心骇然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仿佛宁愿是个局外人,不敢阻止,不敢触碰。 “抱歉又要给秦老板添麻烦了。” “不,不……没事……”这是他的酒楼,他怎么可能这么说。 “这个人不是那个小偷吗?”忽然有人指认道,他一出口,四周顿时又有人回忆了起来,当下一片纷纷叫好之声。秦楼天松了口气,这样倒是好处理了许多,少年亦是一愣,浅浅一笑,省去不少麻烦。 秦楼天侧开半步,冲少年道:“先生,请移步。” “秦老板请。” 青叶回来时原地早已没了少年,只有地上还有几滴血被踩得纷乱。秦楼天与少年在雅间议事纵是他也不方便打扰,于是在外等候,当两人出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秦楼天亲自送走了少年,落在后头的青叶看到他的手里多了一枚竹牌,正是少年这两天雕琢的那块。 “这个煞星,可算是走了。” 青叶:“……” ——*——**————*—— 人群里,他一身黑衣,戴着斗笠,大部分的人自东往西而行,他却自西往东,人群遇到他纷纷避让两侧,好似一尾逆流而行的鱼。在他的眼里,无关的众人纷纷黯淡失色,连声音都逐渐远去,最终只剩下了一身黑衣的他,和前方隔了重重人墙正迎面而来的白衣少年,少年唇角噙着一道轻浅的笑,右手上下抛玩着一枚白玉扳指,一无所知地与他又一次擦肩而过。 “追上去!” 青叶不用少年开口已经转身追去,少年看着空荡荡的掌心,眸光沉了沉,唇角抿出一道轻浅森然的弧度。他不会武,追去也是无用,于是不疾不徐地往府中走去,可不想当他能看到府邸大门时,青叶已经站在了府门前。 青叶一手拿鞘,一手执剑,抬着头怔怔地看着府门上“云府”二字,微风扬起他染血的青衣下摆,对于少年的到来,他恍若未觉。 “青叶?”少年走近了几步,却忽然顿足,青叶缓缓转过了脸,他的身上没有伤痕,可他却面色苍白,神色淡然,眸中更是冷得不见一点温度。少年对他的这种表情并不陌生,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至少可以确定现在的青叶绝非可以信任之人。 在少年的视野内,青叶的身子忽然偏了偏,就像是行动前的一点蓄力,那双不含感情的眸子仿佛锁定了猎物的野兽,少年背脊一寒,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目中突然失去了青叶的踪影。 “流炎!” 电石火花的一瞬间,少年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前强烈的剑气带起长风掀起了他的衣袍,他的面前,青叶青衫猎猎,他矮着身子向少年一剑砍来,衣袂长发在他身后如海葵般扬起飘飞,冰冷的目光如他的长剑锋锐清冽,不过与青叶交接的是另一把重剑,它入土三分,剑身上光华流转,凭着一掷的惯性和本身的重量挡下了青叶这一击。 俊美的少年面上生寒,幽蓝的眸子仿佛可以将凛冬冰封,他从云府墙头一跃而下,指尖刚触碰到他的重剑,立刻把剑尖向上一挑,挑飞的除了沙石还有青玉长剑,流炎把战局带离了少年,这时府门才打开,其中走出几人护着少年退回府中。 不过一刻光景,流炎也提着长剑怒气冲冲地回了云府,可青叶却没有一道回来,少年熟知流炎的脾气执拗倔强,不打到把人带回就打到自己力竭,如今看来,倒像是什么人把青叶带走了。少年笑意冰寒,一边安抚似的揉着流炎的脑袋,一边对众人道:“把那两人找来,今夜我们去拜会一个故人。” ——*——**————*—— “果果,果果,”一个妇人张皇失措地丢下手里刚洗好的衣服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那个被贵族的烈马撞到了一边的孩子上上下下地检查着,“果果,你没事吧,有哪里疼吗?” 孩子眨了眨纯净的眼眸,笑道:“果果没事,没有撞到。” 妇人也没看到伤口,看来孩子是在马冲过来前自己躲开了,她微微松了口气。 “阿娘,果果去玩了!” 妇人心中一跳,她想拒绝,可看到那双充满了希求地眸子时,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早点回来。” “嗯!”孩子脆声应着,一点也不知道妇人的担心似的眨眼就跑没了影,这么小小的一个团子,也不怕哪次被人踢了踩了依旧跑得欢快。 妇人刚要回屋子里,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她不喜欢生事,亦不喜多事,可正准备撒手不管时听到了果果的叫骂声,这下不想管也不行了,她再一次扔下才捡起的衣服小跑了过去。人群中,果果和一个穿了白衣的不知哪家公子摔作了一团,不过白衣公子显然是护着果果的,两人看起来都没伤到,拍着尘土陆续站了起来,不过引起人们围观的是另外几位锦衣公子,听周围人的说法是果果绊了一位锦衣公子一跤,果果身子灵活地闪了过去,公子却咽不下这口气踢了果果一脚,果果撞上了这位白衣小公子,幸好小公子护了他一个周全。 “你非要逞英雄是吗?”那几位锦衣公子嚣张地步步紧逼,白衣公子把果果护在了身后,沉默不语。 妇人想带回果果,可她不敢上前,她抬头看着那个眉目柔美俊秀的少年公子,把保护果果的全部希冀强加在了他的身上。妇人的担忧不过心念一转,那头锦衣公子依然恼火地抡起剑鞘当作棍子向两人砸去,白衣公子下意识地把果果保护在怀里,生生挨了几下,每一击都沉重地似乎要打断他的骨头,可所有人都只是远远看着,无人上前。 锦衣公子似乎觉得不解气,扔下了长剑抡着拳头就要上,可拳头才刚抬起,他却僵在了原地,白衣少年眸光冷寂,笑容里都在往外冒着寒气,锦衣公子吞了口口水,咽喉前的袖刀在他的皮肤上划开一道细细的血痕,“救……救我。” 少年张了张口,没有人听到他与锦衣公子说了什么,而锦衣公子却瞬间瞪大了眼睛,鼻尖萦绕不散的,是少年身上清苦的药香,和他口中的血腥之气。 锦衣公子的侍卫一把拉回了呆在了原地的人,同时毫不留情地将剑锋对准了少年,可比他言语更快的是一袭青衣身影,只用一枚石子让长剑离了侍卫的手,狭长的眸子轻轻撇过少年唇角的血痕。少年随意地擦掉了血迹,蹲到了果果面前:“怕吗?” 果果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少年浅浅笑着,伸出一只手,手上是一小包糖果:“尝尝?” 果果眼睛一亮,笑着捏起一块小心地捂进了手心:“谢谢哥哥!” 那天之后,这条街上的人再没见过动手伤人地那名锦衣公子,少年在夜里又来过一趟,翌日清晨,有流浪儿从巷角的垃圾中找到了一小包缺了几块的糖果,除了脏了点,糖很甜。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昏暗的街上,布招在夜风中飘摇,整个皇城似乎只剩下了打更人打更的声音。 “寒潮来临,关灯关门。” 打更人拉长了声音喊道,声音还在原地回荡,他人已到了远方。 漆黑的巷子里忽然缓步走出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打更人似乎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人在街上游荡,当他反应过来时,已经不小心撞上了男人刚转过身的后背。 “抱歉抱歉,你没事吧?”打更人退开几步,男人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脸颊上交错的刀疤在火光中成为了两道阴影,他一言不发地离开,在他的身后,黑暗中唯一的灯火燃烧,映亮了打更人一只清亮而含笑的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玉扳指(3)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咚——咚!” 三更的天,少年走在城西废宅的黑暗里,这个夜暗得不见一丝光亮,乌云遮天,他抬头看了看,心想明日一定是个雨天。 “平安无事——” 不远处传来打更人拖长了的调子,少年听到那个清朗的声音,唇边不禁浮起了一道笑意。 黑暗中忽然崩开星点的火花,有什么金属摩擦的声音从不可见的阴影中传来,回荡在如墨般浓重的夜色里,像是一张择人而噬的兽口牙齿碰撞时发出的声音,刺耳而令人不安。少年伫立在原地等着那个声音的逼近,他唇角噙笑,只是笑容微寒,平静得近乎残忍。 夜幕下,一点火光崩溅,映亮了一瞬那把从地面上拖过的双刀。少年眯起了眼,双刀沉重地在断砖残瓦上摩擦过,不时闪耀的火花点燃了几丛荒草,火光骤起,照亮了男子魁梧的布满了刀疤的身体,却把他的脸庞隐在了斗笠的阴影下,唯有一双明亮的眼,似乎能划破黑夜,寒刀般扎入少年冷寂的眸子里。在这个男人映入了少年眼底的时候,少年一眼就注意到了被他挂在脖子上的玉扳指,显眼得仿佛挑衅。 一阵破空声响起,少年微微偏过了目光,比他更快的是一个身法诡异的少年,也不知他从哪里出现,一剑挥去,被劈成两半的是一枚翠绿的树叶。流炎看着两半绿叶飘落,陡然寒了目光,提剑直冲男人而去,男人却连一个目光也没给他,在两人之间多出了一袭青衣翩翩,青叶双目冰冷,左手横剑挡下流炎,右手的长剑攻势已至,流炎瞳孔一缩,不得不退了开去,一招被动,招招被动,纵他神色愤懑,却不得不被青叶压着打。 “你可还记得我,云宗主?”男人抬起了脸,他的双目明亮,左侧脸颊上有两道交错的伤疤。 少年浅笑:“不知。” 少年装作不知,男人也不恼,道:“云宗主可还记得在当时的委托中做了什么?” 少年回他的还是干脆的两个字:“不知。” 男人眯起了眸子:“难道非要我说出来您才能记得?” 少年回视着他,弯起了眉眼笑了笑:“不知。” “好一个一问三不知!”男人膝下一弯,骤然发力,双刀从地上拖过,拉出一串的火花飞扬,逐渐消逝在夜色中。少年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那个飞跃而来的身影,空中飘散了漫天花火,“我曾说过,救我,否则我……杀了你!” “就凭你!” 少年身后忽然掠出一人黑发飘摇,金面红衣,他单手拎了把不知哪家顺手取来的菜刀,与男人的重剑狠狠地碰撞在了一起,金属交击的巨大响声划破了黑夜,震得在场几人都一阵耳鸣不绝。红衣之人站在少年面前只退了一步,因为他退无可退,手中的菜刀刀口上已有了一个缺口,裂痕逐渐扩大,最终除了刀柄,整把菜刀寸寸碎裂地落下。而戴斗笠的男人因为这一击跃在了半空中的魁梧身体又狠狠地砸回了地面,右手的重刀也断成了两截,他骇然地抬头看向红衣之人,可惜金色的狐面挡住了那人的模样,他微微凝重了目光。 红衣之人退了一步,身子微微一晃,却又被他强行稳住,把刀柄被丢在了地上。 “我给你的刀呢?”少年皱了皱眉头。 “早断了。” “……” 虽然赤手空拳,可红衣之人仍没有半分迟疑地主动欺近男人,矮下身子一拳由上向下冲他胸口击去,男人吃不准他的深浅,堪堪向后避过。那一拳落到了地上,男人退后的步伐骤然一乱,他似乎感到连地面都在晃动,他心中大惊,抬目看去,泥石飞溅中红衣之人又一次一跃而出,可这一次男人没再躲避,他将重刀抗在背上,身形一闪之下眨眼间消失在了红衣之人的面前,划过一道弧线,直奔失去了保护的少年。红衣之人向他所经之路踢去一片沙石,同时脚下一蹬眨眼消失,只在原地留下一个凹坑。 “锵——” 红衣之人手中提了男人丢弃的断刀与青叶右手上不知名的长剑碰撞,清越的剑鸣在空中荡开一层层不可见的涟漪,剑气掀起了两人的长发和衣衫,一刀一剑从相交之处开始几乎同时寸寸碎裂,一身红衣艳烈,一袭青衫翩然,青叶冰冷的眸中忽然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 男人借青叶拦下红衣之人的空当用重刀宽大的刀面挡下迷眼的沙石,直奔少年而去。刚因青叶的离开有了喘息空间的流炎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诚实地做出了反应,直接向下扑向了那把向少年而去的重刀,不想这一砍只是虚招,男人松了握刀的手,不顾流炎穷追而至的一剑,单手伸向了少年脆弱的颈间。 “天寒地冻——” 少年微微一笑,只闻打更声还在远方,而那个一袭黑衣的青年已到了近前,在男人指尖距离少年只差半寸之遥时,青年袖中弹出的双刃已交错在他的颈后,夜风吹起青年的一头长发,露出了清俊的脸上一只缠满了绷带的眼,他偏着头微微一笑,“将,军。” 然,流炎的那一剑在碰到男人前被一把少年极为熟悉的长剑挡下,追着青叶而至的红衣之人毫不留情地欲下杀手,可抬起的拳头在最无力时被另一只手紧紧扼住,在他挣扎时一只小小的黑色甲虫爬上了指尖,甲壳上蓝色的暗纹诡异,他一下子顿住了动作。 少年抬起了目光,与那个阻下了红衣之人地南域男子遥遥对视:“听说,他在这里,我就来了。” 随着南域男子的话音落下,四周传来了一片窸窸窣窣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借着逐渐熄灭的最后的火光,可以看到整个城西废宅,除了几人所在的地方和有火光的地方,均已被一层蠕动的黑色虫子覆盖。不知为何,戴斗笠的男人脸上忽然露出恐惧的表情,几人也就松开了对他的钳制,不过离开前,少年取走了那枚玉扳指,红衣之人砍晕了青叶,背上他随少年一同从虫豸大军让开的道路上离开。 “慢着。” 少年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南域男子。 “你可知那个人,他有多恨你,就有多容易被一只怨灵控制吗?”他指着青叶说道。 少年笑了笑,道:“知道。” “那你为什么……”南域男子看着头也不回地离开的少年,问询的话变成了喃喃自语,“还要把他留下。” ——*——**————*—— 在少年离开后,密密麻麻的虫豸覆上了男人因恐惧而僵硬的身体,南域男子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可忽然,那个巨大的人形之物仿佛失去了支撑一样崩塌,失去了支持的虫豸纷纷掉落在地,有不少好半天翻不过身来,数条细弱的腿朝着天颤抖,南域男子望着眼前一小堆沙砾,沉下了脸。 虽然常被统称为鬼,但与鬼不同,怨灵的存在更近乎于一缕不完整的魂,它是由执念而生失去了本心的魂。世间奇人异士小隐于林,大隐于市,皇城会有这种能人之辈少年并不吃惊,不过他低头看着逐渐化作了一堆流沙从他指缝间流逝的玉扳指,森然了笑意,流沙随着夜风回荡在无人的街上,散成了一片轻浮的烟尘,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 “阿娘,阿娘,果果流血了!”孩子脸上不怎么害怕,只记得阿娘说过要是流血了就一定要告诉她。 妇人听到声音出来时就看到了果果一手的鲜血,对于寻常孩子来说一会儿就好的流个鼻血这种小事,发生在果果身上却怎么也止不住,小小的孩子,摊开两只小小的手掌,血痕从鼻子一直向下蜿蜒到了下巴。妇人驻足在了原地,她担心果果,可看到这样一个满脸是血的孩子跑来,哪有人一生不受伤,要是就这样死了,是不是也不错? 果果见妇人站在了屋外就不走了,心中更急,口中“阿娘”“阿娘”地喊着,一时不惧摔倒在地,腿下晕开一片血渍,妇人心中一惊,忽然一下子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不是阿娘不救你,只是真的无能为力。她终于走了过去,不过比她先来到果果身边的,是早上那个白衣俊美的小公子,他的身后站了一位青衣翩翩的青年。 “哥哥。”果果仰起脸看着那个把他护在了身后的少年,灿烂地一笑,丝毫不知未来命运地甜甜笑着。 “怕么?” 果果摇了摇头,随后看到了不久前才看到过的一个小纸包。 “尝尝?” 果果点了点头,用脏兮兮的爪子捏起一块糖,却不吃,只是紧紧抓在了手里。 “不吃吗?” 果果笑了笑,“果果下次再吃。” 谈话间,他鼻子里,膝上的流血不曾停下,甚至愈发汹涌,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得苍白了下来。 “哥哥,冷……” “哥哥,果果觉得有些不舒服。” “哥哥,为什么阿娘不抱我,为什么总是拿很凶的目光看果果?” “哥哥……” “已经没事了。”少年缓缓抽出刺入了果果心脏的刀子,固然残忍,却省去了他一点点流血而死中身体自然产生的恐惧与排斥。青叶低头就能看到少年轻轻勾起的唇角,带着冰冷的温柔。 ——*——**————*—— 翌日,少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他书案上的流炎,流炎见少年苏醒,也不顾人有没有清醒,一头扎进了少年的怀中蹭了蹭,撞得披在少年身上的一间外袍滑落,少年下意识地反手接住,那是他从来不穿的黑衣,昨夜的人中,只有一人是穿了黑衣而来的,他忍不住挑了下眉,轻轻荡漾开一丝笑容。 被天香酒楼老板取走加工的竹牌也送了回来,看到实物,少年不禁失笑。 “流炎,那个地方,你已经去过了吧?”少年揉着流炎窝在他怀里的脑袋,目光沉了沉。 流炎头也不抬地从背后书案上抽出一张字条,“午时竹林,让他一个人,亲自,前来。” 少年接过纸条,唇边总是含笑的他让人不知其喜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玉扳指(4)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小雨淅沥,白衣的少年执着把白色的伞走过泥泞的土地,所谓竹林,是城西废宅外的一片竹林,如同城西废宅曾是林府,竹林原本是林府之地,名为紫竹园,不过随着林府成为了城西废宅,紫竹园也就成了无名竹林。字条中没有个确切的位置,少年就随意地游荡在竹林之中。 “咻!”一枚飞刀擦过了他的脸颊,带起的血珠还在空中飘散,少年苍白的脸上却是干净得不见一道伤痕。他抬眸望去,没有看到任何人,于是转身取下被飞刀钉在了竹子上的字条。 “午时三刻,城外东郊。” 少年久久地凝视着那八个字,神色间看不出情绪。竹林在皇城之西,他要去城外东郊不仅仅横跨一个皇城之遥,首先要从南城门出城,然后才可以从大路上绕路或直接走山路到东郊。 “抱歉,马车已经全被人租下了。” 车马铺前,执了白伞的少年又一次沉默,转身走入了雨幕中,他素来从容不迫,素来不疾不徐,可这次他的步伐越来越大,脚步越来越快,细雨纷飞中,伞柄从他指间滑落,他紧紧抿着唇角在雨幕中奔跑了起来。午时三刻,留给他的时间本来就不多。 ——*——**————*—— “未时,南巷。” 不意外地看到了又一张字条,字迹已被雨水冲刷得微微模糊。少年一手抓着纸条,一手支着膝头喘息,片刻后,用已经湿透的长袖抹了抹额前不知汗水还是雨水,抬起已是煞白的脸,冷寂的目光望进了渐大的雨幕深处。 未时过半,少年才拖着沉重的步子扶着墙走进了南巷,不过几步,他停住了脚,面前的一处雨檐下,站了几个神色不怎么友好的人,看起来他们也不像是偶然间出现在这里的。 “就是你吗,来拿字条的人?”一个人走进雨中,压了压拳头。 “知不知道我们在这里等了多久!”其他人纷纷走来。 ——*——**————*—— 夜色深沉,清晨起的小雨,到了夜里如瀑,青叶坐在不属于自己的屋子中,他的双手分别被两根锁链束缚,链子的长度只许他在这间屋子里活动,他的佩剑青玉不在屋子里,也不知被丢在了何处。他倚坐在窗边,冰冷的眸子出神般看着大雨如注,曾经,也是如今夜一般的雨夜,他从外归来,可故乡已化作了一片血海滔滔,满目都是不知属于谁的断臂残肢,那夜的景象自此成了他的梦魇,自那以后,他再没有过一次安稳的熟睡。 云府外忽然传来了好一阵骚动,从外头一直来到不远处的地方。青叶回过神,他朝那个方向看去,那是少年所在的厢房,他常常坐在连廊的栏杆上看着那个方向。喧嚣持续了许久,直到一声瓷器摔碎的声音划过了夜,云府顿时陷入了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在青叶的印象里,他从未见过少年发脾气,却不知今天是发生了何事能让他如此动怒,不过他没有等来预想中的呵斥,只有一道用力的甩门声在寂静的夜中清晰可辨。 少年的厢房外,其他人在忙着收拾洒了一地的汤粥,只有流炎一人怔怔地抬着双手站在屋外,这是少年第一次打掉了他递来的东西。那一道偏头看来的冷寂目光,直叫人寒到了心底。 ——*——**————*—— “午时竹林。” “午时三刻,城外东郊。” “未时南巷。” “申时东市街头。” “酉时三刻,城外红枫山。” “……” 一张张字条被火焰舔舐成灰,暴雨倾盆,在无人见到的南巷深处的角落里,雨水冲刷了一地的血,几具残破的尸体被胡乱地丢弃在地上,缕缕血迹蜿蜒,浓郁的血腥味从南巷到东市街头的暗处,从红枫山到每一个少年去过的,有人的地方。不过大雨屏蔽了一切,仿佛这样就能洗净皇城每一个肮脏的角落似的。 ——*————**——*—— 城外红枫山,尚且青涩的枫叶在雨中簌簌颤抖,每一场雨后他们都舒展得仿佛能撑起天,可如今微微蜷缩的枫树下一坐一躺倒了两个人,雨水冲刷过他们的伤口带出一股浅红的血。几只黑色的甲虫躲在他们附近的枫叶背后,细弱的触须在空中轻轻晃动,翅膀不时发出几声振动。 不久后,那个南域男子来到了此地,看着两人身上布满了刀伤和撕咬痕迹的伤口,不觉皱起了眉头。伞下,南域男子轻轻抬起指尖,一只黑壳的虫子盘旋着落下,片刻后,他微微眯起眸子。 “看来,它取走了一样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可这不是你连累无辜之人的理由。” ——*——**————*—— “青叶。” 熟悉的声音渐渐传入了脑海,青叶冰冷而茫然的眸子里似乎回过了一丝神,微黯的视野内是青玉闪着寒光的剑锋,而且在那剑尖之下,是少年轻蹙的眉心,青叶还来不及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在最后将剑尖微微偏了一些眼前就是一暗,松了长剑倒在了地上。 少年看了眼刺在了耳边斩落了他几缕长发的青玉,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他走下床把外袍往身上一披就出去查看云府的情况,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注意到青叶双手上镣铐还在,手腕上有不少血迹,应该是强行扯断了锁链。少年一走出屋子也不禁被云府的混乱震惊了一把,重伤者不少,甚至有三人死亡,至于流炎是青叶第一个找上门的,到现在还在昏迷。 走了一圈,少年深深沉默,回到屋中,青叶已被人带了下去,而屋中遗留了一张眼熟的字条。 “辰时,古道边第二个山头。” 少年神色平静,可分明可以看到他泛白的指节。 ——*——**——*———— 黑暗中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声音轻浮,不是什么会武的人,而在云府上会有这种脚步声的也只能是那个少年。这次青叶犯了众怒,没有人再对他手下留情,和曾经的那些囚犯一样,他的双眼被黑布蒙上,直直地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双手被从头顶垂落的铁链分开吊起。那阵脚步声停在了他面前,带来了一阵苦涩的药香。 有什么被放在了他的面前,凭直觉青叶就知道那是青玉,少年解开对他的禁锢,在扯下黑布时,少年又看到了那种冰冷得充满了恨意的目光,轻轻一叹,退开了两步。 “我说过,若你想要复仇,我随时恭候。” 青叶注视了少年片刻,没有去动面前的青玉,直接一掠而出将少年摁倒在地死死地掐住了他苍白的脖颈,少年曲起了一条腿死死咬住牙才能够克制自己不去挣扎。 尤记那年相遇。 “敢问贵姓?”少年笑容温和。 “叶玄清。” “剑仙的名声太响,以后你叫阿清吧?” “……” “罢了,那就叫青叶吧。” …… “误会误会,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苏名锦……” “我能不能多问一句,为什么想杀云景歌?” “……有一个名为云景歌之人行事如鬼,四处煽起百鬼传闻,行踪诡秘手段残忍,而我家就是他闯出名声的一步阶梯,一步以血海和白骨筑成的阶梯,此等血海深仇,我自倾尽一切也要报之。” 青叶从头到尾一直都很清醒,怨灵或许蛊惑过他,不过没有成功,他或许因一纸交易随侍在少年身边,但少年屠戮他故乡的事情永远不会改变,当怨灵找上他时,他想着不管什么交易,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展露自己的仇恨或许也不错,可每一次拿着青玉他就下不了手,青玉是少年赠他的佩剑,是把他从仇恨的深渊中拉出来的剑,曾经有多感谢他,在得知他真实身份后就有多恨他,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反抗!” 青叶把少年往地上狠狠一砸,他眼中的冰冷一点点破碎成灰,当那个叫做苏锦的少年把青玉交给他时起,他就知道自己绝对无法再亲手杀了这个人。 “午时,古道边第二个山头,”少年拍了拍尘土面不改色地站起身来,“你既然下不了手,我就走了。” “你不怕我杀尽整个云府的人,杀上你的宗门吗?” “我何曾怕过,”少年顿了一下脚步,回头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要想逃避,就留在这里,不要出去丢人现眼了。” “……” ——*——**————*—— 皇城南门前有一座茶馆名为十里茶馆,南城门外有一条古道名为十里古道,古道边的第二座山头上,明明是很大的范围,可少年根本不需要寻找就看到了要找的东西。白玉扳指被放在一个平平的石台上,而少年与石台之间,是以平台为中心布置的无数菱状武器,密密麻麻地,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耳边传来燃烧的细微声音,少年侧过头看到了一道燃烧的麻绳,顺着绳子抬头看去,在放了玉扳指的平台正上方是一块巨石,一旦巨石落下,玉扳指绝对会被砸得粉碎。绳子眼看就要断裂,这个重量不是他能拉住的,几乎不带迟疑地,少年不顾满地的利刃向平台跑去,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一跃冲过平台取走玉扳指就地一滚,利刃将他钉在了地面,他倒在地上,身下渐渐形成一小滩血泊。他尝试起身,不过大量的失血和这两日的疲惫,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眼看巨石就要砸在少年的腿上,凌空一人跃出,将绳子缠绕了两圈狠狠一拽。少年看不到来人,但他知道这附近没有可以系住绳子的地方,换言之,那人不能松手,行动受限,只会成为那只怨灵的靶子。 无数的虫豸向山上涌来,南域男子抬着一只手,指尖上落了一只有着蓝色暗纹的甲虫,一只手吃力地拉住巨石,他不断被巨石拖着前行,地面上的一把利刃已经嵌入了他的脚中,鲜血浸透了布鞋,他轻轻蹙起眉头,但好歹止住了往前的去势。 “曾几何时,我们都站在对方的立场上,那时我可是很仰慕你呢,云宗主,”当初那个名为流沙的人化作了如今的怨灵,头上戴了斗笠,身后拖着一把重刀,他无视了地上的利刃一步步走来,每当脚步落下,便化作了一团虚无,利刃伤不到他分毫,而对于那些虫豸他也有了经验,只要不被它们沾身,虫子就只是虫子,“自以为握住了希望,又被夺走的滋味,云宗主也不妨好好品品。” 流沙弯下身想收回玉扳指,可少年握得指节泛白,硬是不松手,流沙看着他眯起了眼,“既然这样……”他拖过了重刀,似乎打算直接砍下少年的手。少年抬着冷寂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又或许是他的身后。 流沙身后,一身青衣飞扬,一道剑华斩下一截挂满了虫豸的树枝被青叶一脚踢向了流沙,流沙余光一转,将重刀向前投出,同时身体借力后退,掉下的虫豸有不少落在了少年身上,不过这些东西对人无害,可那把重刀旋转着飞出斩断了麻绳,南域男子后跃了几步,不着痕迹地转过了目光不敢去看接下来的场面。 青叶被流沙缠住,顾不得少年,每次眼看虫豸就要扑上流沙,流沙总能提早一步让身体成为雾气一般的细沙让青叶无处使力。在又一次挑起几只虫豸丢向流沙后,趁着虫豸穿过流沙后的一瞬凝实,青叶毫不迟疑地一剑刺出,确实有刺中了血肉的感觉,可看去时,流沙身前仅仅一剑之宽的位置仍是细沙飘散。 青叶一愣,在流沙身后,少年同样愣怔地握住了穿透他心口的青玉。 “哈,哈哈,报仇的感觉如何,剑仙?”流沙忽而大笑了起来,如癫如狂,如疯如魔。 “挺好。”他身后传来少年暗哑的笑声。 青叶没去管少年不知何时放到了流沙身上的虫豸,他看着少年轻浅得似乎随时会碎裂的笑容目光复杂:“是挺好。” 在流沙不知是哭是笑的叫喊声中,他的身躯逐渐被一只只虫豸淹没,青叶抱着少年站在一旁看着。 “我恨你。” “我知道。” 青叶低头看到插在地上的青玉,尚有几缕猩红的血顺着剑锋流淌,他向着逐渐阖眸的少年轻声道:“前仇旧恨暂且封存,此后青玉,是我为你执的剑。” …… …… …… 你真的没有一次怀疑,你故乡遭受屠杀的真相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无间道(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皇城的城西废宅即便在这旭日初升的清晨也显得昏昏沉沉,十多年前的这里曾是三军统帅林祁的府邸,但自林祁叛变被诛九族后,这里渐渐荒废,没人敢动叛将的地盘,也没人想沾染这里的晦气,但这个清晨这个无人问津的地方有些喧嚣。几队黑衣金甲的禁军神色肃然地跑过大街小巷,衣甲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每一步落下犹如沉重的盔甲与地面撞击,沉闷得仿佛每个人此刻的心情。 数队禁军最终在林府院后的一条巷中交汇,最先到达的是一名面相粗犷,体魄雄健的男子,眼见再次失去对方的踪影,男子只是平静地甩净剑上鲜血,神色凝重地打量四周,考虑着凶手最有可能逃跑的方向。 在禁军沉默地站在原地等待命令时,不远处传来的马蹄阵阵也显得格外清晰,棕红的高头大马马背上一位头发中已夹杂了些许银丝的男子目光沉重,他携来的威严之气令众人略感透不过气来。男子御马踱步到持剑的男子身边,豪放的声音此时听来有些喑哑,毕竟从昨夜传来飞贼消息起他就没休息了,“吕统领,可有掌握那些凶手的消息了吗?” 吕鸿钧凝视了光亮如新的长剑一眼,放弃般收回剑鞘,“微臣不才,未能捉住这宵小之辈,只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伤口,”他在自己身上略微比划,“伤口从左胸到右腹侧,但应该不深,不过行动必会有所不便。” 马背上的中年男子疲惫地叹了口气,“辛苦了,我会安排刑司处接手剩下的事,你们先回去吧。” 他翻身下马,随他一同而来的府兵迅速接管了此地。昏暗的巷子里趴着一个人,他的身下是一滩几近干涸的血泊,那人身上伤口奇特,像是被野兽撕咬过一般,有些地方的血肉与身体几乎分离,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相连。而这,已经是短短七天来的第三起案子了。 ——*——**————*—— “你自回了一趟平城后收敛了许多,是平城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是白府?”青叶提了一坛酒放在案上,从另一头取来一个茶盏。 “白府?”少年低声轻喃,眸色晦深,浅笑道:“收敛一点,不好吗?” 青叶顿了一下,轻轻扬了一下嘴角,“挺好。” “这是什么?”少年看着青叶倒着酒,问道。 “这不是你从天香酒楼坑来的酒吗,尝尝看是不是你要的?” 酒水清冽,闻之甘甜,少年愣了愣,把茶盏推到了青叶手边,“你尝尝怎么样吧。” 青叶微愣,却也没有推脱,酒入口中,他眸子不禁一亮,复又一怔,“青叶酒?” “怎样?”少年偏过眸子浅浅一笑。 “挺好。”青叶又一次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角,待少年看来时,那一道恍若错觉的笑容早已了无痕迹。青叶酒,是他家乡的酒,少年虽为他准备过很多,但滋味却多少有些不同。可天香酒楼这样的名楼不同,他们要还原一种酒还算容易,心中情绪起起伏伏,最终化作了两个字,“多谢。” 少年一怔,才道:“……不必。” ——*——**————*—— “是那凶手,快去通知吕统领!” 才刚解散回去的禁军再次行动起来,咬紧了在屋顶上飞跃的那道人影。但那人似乎不欲与众人交手,只往人少的方向逃,想到吕鸿钧剑上的鲜血,禁军心中燃气希望,身体中涌出了一股莫名的力量。那人身形灵活,不过在禁军有条理的指挥下,当他跃入一条巷子时他们完成了合围,但巷子另一头是死胡同,虽在外侧安排了人手,可一旦那人跃出胡同里侧的禁军也不能及时赶到。 遭受围堵之人偏过头恶狠狠地瞪了诸人一眼,幽蓝的目光如千年玄冰般寒冷无情,只是一个眨眼间消失的目光却令众人集体一愣,回过神来时那道身影已经跃上空中,但这头还没发消息,另一头也是一个魁梧的身影跃出,如巨鹰扑食把那人生生砸了回来,待看清了来者,禁军们不禁欢呼了起来。吕鸿钧稳稳地落在地上,看那人在地面上滚了一圈站稳身体,但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个少年腹侧时不觉蹙起了眉头,“你是哪家的孩子,不是凶手吧。” 流炎龇着牙紧盯着吕鸿钧,如小兽般警惕,他的直觉让他想要逃离这个危险的大块头,但想要交手的念头让他兴奋地不想离开。吕鸿钧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少年强烈的战意,想着现下无事,与这小家伙打一架说不定也甚是有趣,于是对众人道,“你们不要出手……想回去的可以回去了。” 禁军们也知道认错人了,但现在有统领的彩头,怎么能不饱一饱眼福呢,故而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胡同外的纷纷爬上了墙吹起了口哨。 ——*——**————*—— 自古以来就有关于鬼的传说,也有许多号称南域巫者之人行走江湖,虽不知他们是真的有降妖伏魔之能还是招摇撞骗,但只看渐渐与传说疏离的时代还有一群神教的信徒,可见对鬼的畏惧是根深蒂固,深入这个时代人们骨髓的东西。不过在权贵口中的鬼又与百姓口中的不同,所谓鬼不是虚无缥缈的灵体,而是有实体,但还不清楚是什么东西,而真正的巫者,只是用远超于人类想象的能力杀死这种东西罢了。在他们的认知里,巫者的能力也许只是强健的体格,灵敏的感官等。只是鬼神之说,能下断论的也非鬼即神了。 寂静无人的深巷里,这是个连阳光也吝啬于普照的地方,哪怕是这种阳光明媚的时间,这里也如永夜一样昏暗,只有丛生的荒草和断壁残垣,一身白衣的少年翩然而至,晦暗幽深的眸光投向窄巷,薄唇勾出一道优美的弧度,也不知透过这重重昏暗而布满了烟霾的空间看到了什么,他忽而轻轻一笑,含了点轻蔑嘲讽的味道。 “需要我帮你吗?” ——*——**————*—— 不见一人的窄巷中在片刻寂静后传出一阵猫咪般的呜咽声,小心翼翼,而又乞求讨怜。 “那就求我啊,”少年语气微微上扬,扩大了半分的笑容,“讨好了我,说不准我一时高兴就会带你离开。” 窄巷中没了声息,安静了许久,久到让人怀疑那个发出了猫咪般声音的活物是否还在,少年面露不快,“莫非你更想被当做怪物烧死?” 那东西听得这话急得“呜呜”直叫,想冲出来却见少年站在原地,笑语吟吟,想到少年的话,它不禁又缩了回去,低唤了两声。少年见到它的表现,心中更加笃定,不容拒绝道:“求我,我就帮你。” ——*——**————*—— “唉,我们别打了行不行,”吕鸿钧唉声叹气地坐在地上,死皮赖脸地不肯起来,他心里早后悔了好几遍答应流炎陪他打架,眼看都过了正午,中途他只带着流炎买了些点心吃,开始围观的众人在他们的战局扩大到找不到后已经散了,吕鸿钧身为禁军统领,不可能陪一个孩子打一天的架,“呐,这样,下次想找我玩把这个交给刚才看到的穿黑衣服戴金色或黑色盔甲的叔叔们,他们会带你来找我的,现在乖乖回家好不好?”吕鸿钧取出一块令牌,黑底金纹,却是一个“禁”字。 流炎因兴奋而发亮的黑眸渐渐黯淡下来,他垂着头明显很不开心,却还是点了点头。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流炎点了点头,用脚在地上画出笔画。吕鸿钧摸了摸流炎的脑袋,没发现流炎的眸子一瞬间又变成那种危险森冷的幽蓝,“流炎乖,你的家人该担心了,赶快回去吧。”吕鸿钧憨憨的笑着,像疼爱孩子的父亲。 流炎神情有点呆滞,幽蓝的色彩从他的眸中渐渐褪去,在吕鸿钧瞠目结舌的神情目送下,流炎以恐怖的速度飞似的逃了开去,才几个起落已经消失在吕鸿钧的视野中。吕鸿钧摊开粗砺的手掌瞅了瞅,不明白地晃了晃头。 ——*————**——*—— 白府的大门微微打开,里边的下人一眼就看到了眼圈发红,精神不振的宁青。 白氏在大皇朝的存在已余千年,早在皇朝之前白氏作为古老的贵族已经存在,后先国覆灭,白氏开创大皇朝,一直作为皇室而存在,直到第四任帝王白无心厌倦了帝王权术,醉心鬼神之说,而长子尚幼,于是让贤君氏。君氏感念其知遇之恩礼遇白氏,白氏为表明无涉朝政之意言明永不参政,白氏自此成为独立于江湖皇权之外的一个超然的存在。 白家子弟大多能文善武,但白长歌偏爱文,而又无法从政,因此曾经常被请去教导贵族公子,与年轻一辈有着亦师亦友亦兄长的关系。可自从天子对白氏的疏远表现得日益明显,渐渐地,便无人来找他了,并不是存心疏远,而是为了家族不得不疏远,只有求到无处可求,才会逼得宁青又来了白府。 “长歌大哥,你可找得到烟公子,可找得到小苏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无间道(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三个穿了白衣红梅宗袍之人谈笑间穿过竹林,他们神色悠然,似乎毫不知宗门追捕之人就在几步开外的竹子后心跳如鼓,却收声敛息,三人的离开没有让他等太久,他从竹子后闪身而出,悄无声息地在竹林内穿梭。此地三面临水,唯一的出口一定布下了天罗地网,但他想那三面水陆都未必会留太多人手,于是看到沿水一线那一片白衣之人时,他不禁微愣。他充满希冀的目光与那些人笔直地对上,那些人不发一言,可环顾四周,他已无处可逃。 “雾江盟可有何处做得不周,我不过去处理了点事情,烟公子竟急着要离开。” 言玉烟转过身来,他一袭白衣,眉眼如墨,唇角紧紧抿起,除了一张银面具,他与走来的那个少年竟长得一般无二,“一言堂怎么样了,我的父母呢?” “原来是念家了,”少年垂眸含笑,击了下掌,几位穿了白衣寒梅宗袍的人押着数十人走来,这是一言堂还活着的人数,其中为首两人一男一女,正是言玉烟父母言谨和苏笑笑,在少年的授意下,苏笑笑被推向了言玉烟,“我猜到烟公子念家,这不把人都带了吗?” 苏笑笑抱住言玉烟神色悲戚,言玉烟深知如今还不是团聚的时候,一把将苏笑笑护在了身后,“我听你的,放了他们。” “听我的?”少年嗤笑,拔出身边一人的佩剑,一步步向两人走去,“听我的,放了他们?我也不想大动干戈,我自把你请来后从来都是好言相劝,可有动你分毫?”他走到言玉烟面前,一剑狠狠地砍在言玉烟身上。言玉烟本可以躲开,可他身后是苏笑笑,四周尽是少年的爪牙,他又如何能逃,捂着腹上的伤口微微弯了腰,只听少年言语带笑,“我不逼你,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消磨我的耐心,是咬死了我不会杀你吗?” 少年一挥手,有人把言玉烟拖了开去,少年垂眸低低地笑,“是啊,我不会杀你。”拖走了言玉烟,他的面前就只剩下了满脸泪水的苏笑笑。 “我听你的,我不会再逃,放了他们,不要动我母亲!”言玉烟挣扎着喊道,鲜血如注般从他的伤口涌出,染红了白衣,他神色焦急而愤怒,“要是你敢动她分毫,就休想再让我听你半言!” 少年抬起头直视着他,笑得温和,手上却不带半分犹豫地一剑挑起,就着骨骼间最柔软的连接,一剑斩断了苏笑笑的右臂。足足愣了一息,苏笑笑才发出了一道不似人般的惨叫,喷溅而出的血染红了少年半边身子。言玉烟一瞬间红了眼眸,神色狰狞,不知在喊些什么,甚至挣脱了压制,不过才向着少年跑出两步又被人拖了回去。 “云景歌,有什么你冲我来,放过我妻子吧。”言谨贵为一堂之主,可如今他的话已经算得上哀求,可少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含笑看着言玉烟,这张与他一摸一样的脸原来也可以露出这样丑恶的表情,不过这些对他而言,早已是过去的事了。 “不是没了你我就一事无成,待你母亲承受不住了还有一言堂之人,还有你的父亲,放心,最后才轮到你,烟公子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慢慢考虑。”少年偏头一笑,落在银色面具上的血因此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你这也叫不逼我?” 少年失笑:“烟公子莫非还没看出我已改变了主意……” “凭什么活下去的一定是你,凭什么我的存在你说抹去就要抹去,凭什么你恶贯满盈而我非要成为你的影子,你怎么不抹去自己的存在成为我的影子试试!”言玉烟面目狰狞,喊得嘶声力竭,他狠狠地喘了口气,“你这也叫不逼我?” 少年微显忡怔,趁着他愣神的功夫,苏笑笑忽而神色一寒,左袖中弹出一把匕首直向少年刺来,少年也不看一眼单手执剑一挥磕飞了匕首,他忽然身子一颤,笑了笑:“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靠的不过是自己的争取,你没有我拼命,自然争不过我,”他低头看着苏笑笑用牙齿送入他腰侧的匕首,浅浅一笑,“这一点,你该好好向你的母亲学学。”少年这么温和地笑着,却把长剑自上而下从背后扎穿了苏笑笑的心脏。 “云景歌,你卑鄙无耻,你生生世世,都将不得好死……” “真浪费,”少年微垂的眸中晦暗不明,向众人淡淡吩咐道,“让公子令给烟公子看一下伤势,余者全关起来。” “是!” ——*——**————*—— 在已有考证的史册记载上,大皇朝屹立已近千年,当今的天子为君家君莫愁,他登基之时有皇极殿之变,他登基后国疆不稳,诸国觊觎大皇朝疆土已久,联合发动攻势,最终被生生压镇,因此这一朝,年号武建,在大皇朝安定了百年后,又掀起了新一轮的尚武之风,而最爱跟风的永远是那些无忧无虑的皇城公子。 “好,打得好!” 听着周围一片掌声,宁青收回了放在远远跑开的几人身上的目光,有些腼腆地挠了挠头,回到卓悦身边,捅了捅他的腰窝,小声问道:“真的有这么好?” “挺好。”卓悦鼓励了一下挚友。 “真的?”宁青眸中一亮,忽而咧嘴笑道,“哪里好,快细细地与我说说!” 卓悦:“……” 在街头走了有片刻,宁青已经从自我陶醉中回过了神来,只是在东市随便走走,两人竟不知何时又走到了醉红阁外来,隔了一片人来人往的大街宁青抬头看去,罗纱曼帐,影影绰绰,他喜欢这里,这里的人温柔得像他理想中的家人,他忽然深深一叹,道:“烟儿说好了回去了会与我通信,可这都多少日子了,怎么还不见任何消息。” 卓悦闻言眸光一闪,却欲言又止,落在了宁青身后。 两人经过醉红阁又有了一会儿,宁青忽然顿足,待卓悦赶上了他才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关于烟儿。” “为什么这么问?”卓悦心中一跳,却不动声色道。 “以往经过醉红阁时,你总会问我进不进去坐坐,”宁青抬起头冲卓悦笑了笑,“我没有逼问的意思,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不过烟儿是我朋友,与他有关的事,我不甘心最后一个才知道。” 经过微微的沉默,卓悦叹了一声,道:“一言堂,被人覆灭了。” 宁青一怔,勉强牵扯着笑容问道:“你说的覆灭应该不是……” “或者死亡,或者被捕,算上分散在外的全部的人,无一逃出,”卓悦的目光也是黯了黯,他们还在街上,于是道,“我们先回我府上,边走边说。” 这次换成宁青跟在了卓悦身后,以往的神采奕奕一扫而空:“卓悦,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卓悦看了他一眼,“飞鸽传书,我去找你时,看到了死在了府外的信鸽,应该是想拦截的人射偏了,”宁青不答,卓悦收回了目光,“抱歉,我没敢告诉你。” “没事,”卓悦的说与不说,都是出于对他的考虑,宁青不会因此怪了卓悦,而且,“既然没有赶尽杀绝,就是还有价值,信中可说,是何人所为?” 卓悦摇了摇头,道:“虽未明说,但一言堂已是一流势力,能将它摧毁得如此干干净净的势力恐怕不多。” ——*——**————*—— 屋外的阳光穿过支起的木窗正好落在躺在床上那人的侧颜上,少年俊美得不太真实,仿佛从画中走出一般,他双目紧闭,侧着脸更显睫毛奇长,略薄而苍白的唇角在梦中紧紧抿起,被汗水沾湿的长发贴在他脸侧微乱,衣襟大敞,可以看到腹上缠满了绷带。许是午时的阳光刺眼,他缓缓睁开了眼,却又眉头一蹙,眯了眯。 “考虑了一夜,可想好怎么做了?”屋门被人推开,言玉烟愤恨地转头看去,那个少年一身白袍,一尘不染,阳光也在他身后淡褪了色彩。言玉烟忽然想到,是不是成为了那个人,他也可以这样为所欲为。 少年把端来的粥和水放在了床头,似乎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为了防止言玉烟乱动牵扯到伤口的束缚,言玉烟不禁失笑出声,“云宗主万事繁忙,莫非还真要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张嘴。”少年端起一个碗,冷寂的目光轻轻掠过那张充满了戏谑的脸,言玉烟依言张开了嘴,神色中恨意依旧,可现在却是玩味居多。少年冲他露出一个温和而矜持的笑容,随后把那碗水劈头盖脸地浇下。 “……” “咳咳……咳,你这个疯子!”言玉烟被呛得难受,可他连抹一把脸也做不到,不想下一刻少年就解了他的束缚,他抬眼看去,只看到刺眼的阳光下少年唇角的笑意莫名。 没过太久,被吩咐远远地守在屋外的雾江盟之人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声音:“来人,把他也去关起来!” 屋中,少年坐在床缘衣襟微敞,白袍被他随意地搭在身上,他一手支着额头,神色被掩在了阴影下看不真切,唯见他苍白的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个轻浅的笑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惜今朝(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一个月的时间,来得及发生许多事。比如西方邻国突然发兵,纪城郡主亲率大军坐镇西方魏山关,比如江城的一个镇子里出现了疯病,死了许多人,比如皇城的桃花不复,雏菊倒是遍地摇曳。又比如宁青发现那块苏锦送了他的宛如暴发户一样的牌子上画的是天香酒楼,此牌一出,天香酒楼老板笑得比雏菊还雏菊,当然,还有比如云府中的某天…… “这是哪家的委托?”青叶看着箱子里两只抱成一个球的团子,脸色一黑。 “和箱子一起送来的信在这儿。”有人递上一封信,只消看到“青叶收”那三个字,青叶便知晓了委托人是谁,不觉脸色又黑了几分。委托内容便是照顾两个团子和……流炎?而代价是…… “暂时不会回来打搅我?你还不如一辈子都别回来了!”纵然淡漠如青叶也是彻底没了好脸色,尤其看到箱子里四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带着好奇看向他这里…… ——*——**————*—— 那天,门可罗雀的白府大门又被敲响,府门被打开了一半,意外的是开门的竟是白长歌,不意外的是他温和而不起波澜的眼里倒映着那名长发披肩的少年,少年深邃的眸子吞噬了光芒,但浅浅地浮在他脸上的,是亘古不变的微笑。 “我正在离家出走,不知白府可否收留?” 白长歌凝视着他半晌,某一天,宁青找上白府,因为江湖上一言堂被人覆灭,他找不到了言玉烟和苏锦,于是白长歌帮了他这个忙,“阿锦?” 少年笑着,温和,也有些顽劣,就仿佛真的如他所说正在离家出走,想让人担心担心。 “苏锦,原名云景歌,创立雾江盟不足一年,在江湖上独占鳌头……还要我说下去吗?” 少年愣了半晌,脸色微微有些变化,本就苍白的脸看上去更白了一分,像是退净了血色。 “我没与任何人说,”白长歌头一偏侧开半步,“进来说话吧。” 白长歌告诉少年这些意在提醒他行事收敛,两人见面也只当没有过这一段插曲,不知不觉已是过去了一个月。 ——*——**————*—— “喂,还不能吃吗?” 少年指尖挑着一根筷子,正努力维持着它的平衡,不过很快筷子就倒了下去,而他也是百无聊赖地接住,眼眸一闪,确定是四周无人主意到自己,迅速捏了一片牛肉塞进嘴里,同时又挑着筷子玩了起来,嘴里说道:“我饿了,你们还没好吗?” …… 每当开饭时,最先上桌的冷盘里几乎找不到丁点荤腥已经成为了白府的常态。御王除了刚回皇城时休息了三日,其余时间忙得莫说带少年去石楼吃肉,他能想起来让厨子多做点就不差了,庄未然也是一天到晚往外跑,总是不见人影。而御王府的厨师不会为少年单独开灶,于是,整整七日食欲未能得到满足的少年决定……离家出走,搬去了白府。他有恩于白府,白府自然不会赶人,而当晚得知了此事的御王……派人把他的东西都打包丢到了白府。 少年:你领我回来,就是为了赶我走? “咳,咳!”白长歌走到少年身边,用力咳了两声。少年正把最后的肉扔进了嘴里,听到声音,也只是不满地看了白长歌一眼,似乎责怪他不该在自己偷食时站到身边来。白长歌笑容无奈,近一个月的时间,他也差不多看清了少年,此刻赶紧压低声音说:“父亲今天一起来用膳……” 不用白长歌继续提醒下去,少年已经瞥见了那个严肃得近乎刻板,又骄傲得就是顽固的身影,宽厚的肩膀,稳健的步伐,布满沧桑的眼中是那种堪称为老当益壮的锐光。 少年头皮一麻,忙跳下椅子站了起来,难得的是还不忘摆好了筷子放正椅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白映夜携着那位妇人与白慕唯一同前来。妇人风姿绰约,容颜如旧,温婉,端庄,符合每一个大家闺秀的形象,可终归不是白府的女主人。白映夜之妻白氏,原本就是白家之人,名为雪烟,秀美,端庄,性格跳脱,最重要的是白氏之女相貌多带英气,是而白雪烟年轻时更像个风流少年,而非大家之女,或许正是这一点吸引了白映夜的目光,结下一段姻缘。 “好生奇怪,这菜……怎么都不足半盘?”妇人含笑,疑惑出声,美丽的眸子却是瞟向了少年这边。 少年从白映夜与妇人和谐相处的复杂中挣脱了出来,对上妇人的目光,露出了一个腼腆的微笑。 “许是厨子做得少了吧。”白长歌笑着打圆场。 “那空盘子是他们忘了做菜吗?”白慕唯依着妇人,小脑袋却是不断向前张望。 少年:“……” 白长歌:“……”汤呢,汁呢,你属狗吗? 白映夜:“……撤下去吧,重新上菜。” ——*——**——*———— 天香酒楼,作为皇城最负盛名的酒楼,除了可以选择包厢,它不会给任何人优待,直至……那张极具土豪气息的竹牌的出现,打破了宁青与卓悦的认识。 “宁公子,您觉得这新作味道如何?”美艳的妇人远远垂手侍立一旁,只敢问话,不敢抬头。 “不错,挺好的,你做的?”宁青一副纨绔之相,轻佻地勾了下嘴角。 “不,自然不是,只是记了下您与卓公子偏爱的口味而已。” 宁青意外地挑眉,为了他们特别创作的新菜,这土豪牌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好了,本公子很满意,你先下去吧。” 妇人躬身退下后,宁青与卓悦面面相觑。方才那美艳妇人据说是天香酒楼老板之妻,之所以老板不来接待,是在宁青第一次问这竹牌是否与天香酒楼有关时,老板已闻风出逃,至今未归,以至于一直以来宁青都憾于不得见其真容。而那妇人战战兢兢的模样,每次让他们好奇的很,可一旦发问,那妇人却直推脱不知。 “总觉得,很对不起小苏锦。”宁青面对着一大桌子菜肴,叹道。 “而且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他了,”卓悦同叹,“不过好在他们没有受到一言堂覆灭牵连。” “你说他知道这块牌子是个宝贝吗?” “应该……不知道吧,”卓悦觑着宁青,猜道,“要是知道,他还用坑你的钱?” “唉,”宁青一声长叹,开始恶狠狠地扫荡菜肴,“这让我觉得更对不住他了。” 卓悦:“……”我怎么看不出你有丝毫对不住的意思。 ——*——**————*—— “开饭喽!” 一位壮汉一手举着东市托人买来的点心一手拎着一袋包子,一边蹦跶着跑了过来,这场面……啧啧。 但随着他的喊话,自有一位俊美而冰冷的少年不知从何处蹿出,少年狭长的眼眸如电,锐利寒冰,似万古不化的玄冰,他的俊美,带着冷厉的色彩。少年一出现,便直奔两样食物,一手抓向一个,欲从壮汉头上翻跃而过。壮汉则憨憨地大笑,快行几步蹲下,偏偏让两手上的食物擦着少年的指尖滑过。落地后的少年看到空空的两手似乎一愣,眸色一厉,又要扑上来的架势,壮汉笑了两声,道:“二者选一,你一样,我一样。” 冰冷的少年再次一愣,眸子里光芒不断变化,最后似乎觉得还不是壮汉的对手,只好垂头丧气地把双手伸向了点心的方向。壮汉把点心放到少年手中,不想少年把点心抓得死死的,目光却巴巴得黏在了包子上,壮汉眼一瞪:“一人一样,说好了的!” 少年有些委屈愤懑地一跺脚,飞身上了身边的大树,取出糕点大口啃咬了起来,树下的壮汉摇头一笑,树上的少年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诱人的香味让他一把抓住了那物,正是一个包子。 “仅此一个!” 树下传来壮汉的喊声,冰冷的少年眸光一闪,唇角有些僵硬地向上扬了扬。 ——*————**——*—— “不许吃!”少年长发披散,素来冷寂的眸中泛起了一点疯狂的色彩。他一把将桌上白府下人才换上的菜肴全推下了桌子,喉咙间发出沙哑而压抑的嘶吼声,“疼……好疼……”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众人忙上前手忙脚乱地按住不断拉扯自己头发的少年,少年神色疯狂,挣扎得更是疯狂,白长歌从来不知道瘦弱的少年竟也可以发出这样大的力气。 “啊……好痛,放开……放开我!”手不能捂住脑袋,他就拿头撞着桌子,力道之大,才两下就撞出了鲜血。 “长歌,按住他后颈,慕唯,去找些绳子,含笑,去找医师来……”白映夜一边压制少年,一边快速吩咐道。 “不可以,不可以!”不知想到了什么,少年突然扭身挣脱白映夜的压制一瞬,抓住一个盘子就扔了出去,正好砸在了那位妇人额上,一瞬间妇人额角也是血流如注,于是场面愈加混乱,在一片混乱中,少年的喊声愈发清晰了起来,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只不断喊着两个字:“如玹……” “娘亲。”慕唯担心地抓住了妇人的衣角。 “慕唯乖,不怕,去找些绳子来。”她又连着吩咐了几人去拿府里现有的药材,这才跌跌撞撞地往外赶,与家丁一同赶往御王府。她虽不知少年这是何意,但既然在这种时候宁愿喊着御王的名字也不愿寻医师,想必也有他的道理,毕竟他看似年少,却是能护住白氏之子的人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惜今朝(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阿锦出事了。” 庄未然说这话的时候,御王只是冷笑了一声,甚至还想先把手中的东西写完。他与苏锦的交集,只不过数年前主人与奴隶的关系,现在再次见到,他确定苏锦还记着他,还惧着他,这就足够了。所以无论苏锦出了什么事,只要不死,不累及白氏两个团子就与他无关,而御王也相信以苏锦异于常人的恐怖恢复能力,死亡,是一种奢望。 但在庄未然之后,白府的那位妇人闯了进来,额角的伤口包扎得极为粗糙,一眼就让人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以及……刻不容缓。 “阿锦弄的?”御王的第一个反应是问了这句话,妇人明显一愣,点了头,刚想开口,御王已经离开。 阿锦出事了,在御王想来苏锦本身不会出什么事,只能是他惹事了。他骑马直奔白府,反正白府妇人都明目张胆地来了,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进了白府,全府上下气氛沉重,白映夜也当御王已听说了事情经过,有些心事重重地把人引到了一间房里。进了屋子,御王便让白映夜暂且离开。 苏锦被绑在屋中央的柱子上,他眸光冷寂,呆呆地望着前方唯一的窗口。但窗户是关死的,除了花雕,什么也没有。他听到了御王的脚步声,转过头来,眸色有点黯沉,眼白中起了点血丝,可见到御王时,他唇边还是勾起了一道虚弱而温和的笑,只是头上流下的血痕狰狞,给他添了几分诡异。 御王为他解开绳子,他站不稳,软倒下去的身子正好被御王接住,他又笑了笑:“有三件事……” 手臂上的剧痛几乎盖过了脑海中的刺痛,他心中一愣,张开口下意识地想叫喊,却被御王一推下颌合上了嘴,将一声惨叫咽回胸腔中回荡,“你是不是……误……” 口中血腥之气未散,另一只手臂被同样折断,少年眸中痛出了泪水,抬起头,只能看到御王凶狠而冷酷的目光。当御王一条一条踩断少年的腿时,少年已不再尝试解释,他眸中泛起轻微波动,那是痛楚,可嘴角始终噙着血腥的笑容。 “可以说了,什么事。”御王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少年,刺眼的血迹交错成一枝妖艳的红花,他皱了下眉淡淡说道。 少年仰起头,唇角的鲜血划过苍白的皮肤,微微一笑。 ——*——**————*—— 白映夜与白长歌一直等在屋外不远的连廊上,不久前才回到府上的妇人提醒了他们御王恐怕还不解实情,可走到这儿后,听屋内并无争斗的声音,所以他们也不想去撞破苏锦与御王间的秘密。又等了约莫盏茶功夫,一袭黑袍的御王蹙着眉从屋内闪身而出,顺手又把门带上,他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白映夜以及……白长歌。 “阿锦让我问你,两个选择,你想走,还是留下?”御王把两人向距离屋子更远的地方引了点,不过他身上不怎么明显但也绝不会被忽略的血腥味让两人心中有些猜疑。 白长歌听到这句话,眉梢一挑,笑道:“为什么是我,是不是我要离开白府,也要改姓苏?” 御王神色认真,似乎没什么开玩笑的心情:“你若离开,从此世上再无白氏长歌。” 两人皆是一怔,白长歌早已与白府密不可分,如何才能彻底离开,自然只有死亡了,这个道理他懂,只是还有点不明白:“是谁想杀我,苏锦呢,他如何?” “阿锦没事,不过那个幕后之人倒不是想杀你,阿锦说这是南城蛊毒,不致人死,只会让人疯,”御王压低了声音,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沉重得仿佛要窒息,“那人想杀的……是白府。” “江城小镇的疯病。”白长歌的神色中流露出了担心,这让他气质中的那一丝阴郁愈发明显了起来。 御王感受到白长歌的变化,多看了他一眼,“他无碍,重要的是你的选择,他会根据你们的选择给这件事一个该有的结尾。”敢对白府动手的人只能是君家天子,他不敢直接杀了白府上下,只能借蛊毒让世人眼中的白府形象颠覆,一旦没有了世人道德的约束,是杀是放,天子才好动手。世人不知疯病是蛊毒引起,一镇人的死亡让他们把该病妖魔化,故而只要白府有一人得了疯病,那么整个白府,就成了百姓眼中的生者禁区,为了阻止疯病蔓延,恐怕不用天家动手,白府就要给出一个交代。这些本该是如今白映夜与白长歌考虑的事情,可苏锦已经为他们做好了安排,甚至以此为契机,给了他们一个选择退路的机会。 “我不会离开白府,”白映夜四会似乎早对白长歌的选择有了判断,闻言,也唯有一叹,看到御王眼中闪过的复杂的光,白长歌含笑,言语轻和,“要我姓苏?这名字也太难听了。” ——*————**——*—— 云府中,青叶拿着一张字条面色铁青,上面只有九个字:“让你做就做,废什么话。” 因以往少年不在宗门内需要人办事时,就算不动用宗主令也会拿些信物,可今日下午先是二话不说的来了一句口信。青叶没理会通信之人,让人打发了下去,不想这还没隔多久,那人竟来了第二次,还带来了这样一张字条,虽说笔迹凌乱了点,字形散了点,但他仍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的字。 “城西以北的暗线,你现在在那个方向吗?”青叶心中思索了一番,虽然不悦,但该做的还是要做,可一迈开步子,就觉得一条腿撞上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 “呀!”下方传来一个女孩甜甜软软的叫声,青叶脸色一青。 “呀!”又一个软糯糯的声音传来,又一个团子抱上了他的另一条腿。青叶脸色沉得几乎可以滴下水来,他低下头,正好与白忆希……苏忆希琉璃似的大眼睛对上,狭长的眸光如刀,狠狠地剐过那张稚嫩的小脸。 苏忆希似乎有些害怕,愈加抱紧了青叶的脚,怯生生地喊道:“……阿爹?” 青叶:“……” ——*——**————*—— 白府下人背主偷食,被杖责打死,曝尸荒野,以示门规。 没有一个字提到疯,没有一句话说到蛊毒,却由不得天子不信他们无人中了此毒,哪怕白府到了这样落魄的境地仍施行如此森严的家法惹人怀疑,但本都是见不得光的手段,谁也奈何不了谁。 御王神情凶狠而冷漠,他坐在床缘,看着少年的目光里没有因今日的误会而多些什么情绪,原本他就不是因为误解而做出那样的行为,他为的是少年打伤了白府的女主人。据少年说蛊毒让人疯狂是因为它可以破坏人脑,对他而言,强悍的恢复力让他不断处于被蛊毒破坏以及自身的修复之中,这才有了不间断的疼痛,但蛊毒不会一直有效,如今他熬过了那个效用时间,疲惫让他陷入了昏睡。 “折断骨头这件事我自己做得多了,我可不在能把这种家常便饭认作惩罚的人的行列。”在少年与他坦白了实情后这样说道,那时苏锦被折断的手脚已经开始恢复,御王看着,却没有告诉他真正能逼他到绝境的正是他异常的恢复力:“在本王看来,你就不在人这一列。” “……” 想到苏锦那个僵硬在了一半的笑容,和渐渐褪去得意换上了阴冷的神情,御王的唇角不自觉得微微上扬,纵然御王府还有诸多事务亟待他去处理,可他还是在这里待到少年睡去,现在觉得差不多该走了,于是起了身。 “疼……” 御王脚步一顿,回头好笑地看到少年拉住了他的袖子,扯了两下扯不出来,只好拍了拍少年的脑袋,“已经过去了。” “骗我,没有肉……” “醒来就带你去吃。”御王收回了手,不想经过少年眼前时又被一把抓住,他还没反应过来,少年已经亮出了尖锐的虎牙……一口咬了上去。 “饿……”他含糊得道。 御王:“……”该磨牙了。 ——*————**——*—— “他们说的……可是这里?” 他一袭青衫儒雅,衣摆上墨竹微倾,长发用墨绿色的带子束起少许,在风中翩翩而来,仿若哪位流落皇城的文人雅客,皮肤白皙,面容俊秀,如琢如磨,清亮的眸光温润,如同暖玉,阳光透过枝桠的空隙疏离地落在他的身上,也落在他周围的尘埃上,淡淡的光晕流转,愈使他气质出尘。他不是君子,但在他的身上可以感受到什么叫君子如玉,为什么君子爱竹。 “我们安排在三殿下身边的人,禀报确实是把委托传到这儿来了,”国师走到二皇子的身边,他眸光深邃,以及依稀可辨的但年英俊,给了他与二皇子全然不同的独特魅力,如陈年的酒,愈酿愈醇,“苏锦那个少年诡异,在一得知陛下对白氏动手后我就想到也许会有这里的线索,好在传信的人来回的两趟心浮气躁,不然也未必能跟上。” “他们都知道……”二皇子忽而喃喃道,他仰着头,就站在云府门前。 “我的人早被他们发现了。”国师愣了一下,有些不大明白二皇子的意思。 “他一定早就知道了,”二皇子薄唇微抿,抿出了一个自嘲的弧度,“我们居然还委托他,他早就知道了,‘二’字下一撇,这不是两个字,这分明是……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惜今朝(3)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算上刚见面时的那次,这是一个月来你请我的第二顿肉,换言之,你还欠我三十一顿……” 御王切着烤乳猪的刀子一顿:“……你不住我府上,不算。” “那也还有六顿,”少年弯了弯极美的眉眼,嘴里明明塞满了肉,可眼里亮闪闪的全是对那六顿肉的渴望,“哦对了,加上你让我带走白萱和白忆希那件事,是十顿加一次千月坊限量,别忘了哦!” 看着身畔少年明媚的笑容和脸颊上陷下去的两个酒窝,御王不知为何有种很想再揍他一拳的冲动,而他的优点便是敢想敢做,想到就做。 少年:“……”很疼。 “你什么时候起这么喜欢吃肉了,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御王熟练地把烤架上的乳猪切成均匀的薄片放到少年面前的盘子里,偶尔他也会吃上几片,但无一不在抱怨酱料调得太甜。 “以前?”少年突然挑眉,他想到四年前自己像一个奴隶一样被御王整天呼来喝去,尤其是这暴君喜怒不定,四年前这暴君恐怕都没正眼看过他一次,又怎么会知道他喜欢什么,“那时候,应该也没那么喜欢。”少年眉眼清秀,笑了笑,对御王如是说道。 “我记得刚把你带入御王府本王给了你机会,可你没走,四年前为什么突然离开了,你知不知道小庄以为他把你弄丢了,还带了人去暗市大闹了一回,要不是看在本王的面子上,他都要被当奴隶转卖了。” 少年吃得欢快的嘴巴一顿,眨了两下眼,似乎是在惊愕。片刻后,“罢了罢了,看在他对我这么好的份上,千月坊的那一份就不让他跑腿了吧。” 御王:“……”你只能想到吃的? “你的母亲是苏笑笑,”御王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为什么会在暗市上被当做奴隶卖?” 少年一噎,“咳咳……咳……” “……”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 ——*——**————*—— 雾江盟成立于一年零三个月之前,在一年内以极为恐怖的速度崛起于江湖,所有曾经阻碍过其崛起的势力,如今已找不到丝毫痕迹,因其护短,偏执且行事不择手段,被江湖一度划入魔教的范畴。但雾江盟后来多行委托之事,不分善恶,只要付得起相当的代价就能行相应的委托,因此成为一个既非魔教又非正派势力的存在,亦正亦邪,仿佛一件绝世杀器,不同的人用之结果也不尽相同。 雾江盟宗主云景歌,一年前与雾江盟同时出现在世人眼前,无人知晓其过往,鲜有人知晓其样貌,哪怕是男是女也不得而知。除了其姓名,一切都是空白,而江湖上的评价则更是不堪入目,如残忍无情,六亲不认,十恶不赦,作恶多端,卑鄙无耻,心狠手辣,丧心病狂……总归没有一个词是看起来稍微委婉一点的。 看着收集到的这些消息,二皇子脑海中不禁勾勒出了一个凶神恶煞的人影来,“如何,可有对策?” “江湖上能人异士不少,欲杀之而后快的亦不少,连他们也没办法,哪怕破了城西失火案,要捉拿他也不大可能,”少司寇依然戴着狰狞的鬼面具,沙哑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何况我们知道了的事,那个云景歌也一定知道我们知道了,恐怕他早已有了对策。”少司寇从众多纸张中抽出了那张被压在下方的纸,那是对云景歌较为公正的评价,除了以上所列外,此人在外多被尊称为先生,因为他的才识渊博,智谋无双,无数才俊明知他的恶行累累,却依旧为他招揽,为他所用。 “如此人才,若没有走上歧路该多好……” “殿下又如何知道,这条路并非是那人的正道?” ——*——**————*—— “你又要出去?”少年悠闲地坐在御王府校场旁的石案上,看御王忙碌地招来诸人吩咐了些什么,他问话时御王刚把事情交托完,闻言点了下头。 “嗯,二皇兄说要与我一同去见个人。” “什么人?”少年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一个罪孽滔天的人。”正要离开的御王脚步一顿,似乎觉得少了点什么,想了想,一把拎起少年的后襟拖了出去。 “……” ——*——**————*—— 众人是在城东的一座客栈里碰面的,在看到少司寇的一瞬间,少年有种扭头就走的冲动,可是御王就在他身边,估计十成十是走不掉的,只好扬起招牌式的笑容随着御王的步伐一同走进了客栈。 少司寇也见到了少年,微愣后立刻恢复如常,也没有点破,只是眸子里起了一些莫名的笑意,都说司寇的笑往往是地狱的入口,少年心里打了个哆嗦,神色上却依然如故。 “三弟,这位是……” “在下苏锦,见过二公子和少……公子。”客栈人多眼杂,既然众人都穿了便衣,少年也不好点破,礼罢,还冲两人眨了下眼,温和一笑。 二皇子本就待人平和,此刻忍俊不禁:“原来你就是让宁家和卓家二位公子踢了我们雅间的人……” 少年眼睛一瞪,这都一个多月了,怎么还记着,只是赔着笑,“此事……” “好了,我没有追究之意,先坐下吧。” 御王见少年还是慢慢吞吞的动作有些不耐,一把将他拎起又按在了座位上,正好把少年夹在了他与少司寇之间,而对面,坐着二皇子。 二皇子没有多言语,把少司寇仿写的酒肆伙计的遗训和关于雾江盟及云景歌的消息放在了桌案上,这是经他整理后的消息,简练了不少,可不知为何关于江湖人士对云景歌的所有评价,一词不差全部都在,差不多写了一整张纸,而赞扬的话只能可怜地挤了最后一行,在看到这些东西的瞬间,少年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城西失火一案也是雾江盟接下的委托?此案中死亡三十七人,伤者百人不止,失家者更是众多,此人简直丧尽天良。”御王声音不响,可凶厉的神情已经充分表明了他的立场,尤其想到今日不是去实行抓捕,此人还会继续逍遥,他心情更是不快,他不掌刑罚,而无论是二皇子亦或是少司寇显然有自己的打算,他也难以改变。而御王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落在少年耳中,都让他的面色愈加煞白,一字一句,仿佛一刀一刀的凌迟。 “苏锦,有什么不对吗?”少司寇眸中泛着古怪的笑意,偏着头问道。 少年笑了笑:“无事。” “那你以为此人如何?”少司寇连面具下传来的沙哑声音也含着笑,这让少年有种想痛殴他一顿的冲动,不过在神色上少年依然完美得无可挑剔。 “此人当真是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少年笑容温和如旧,轻声开口。 “不过我倒觉得,如此才俊,却会被逼得不得不走上这样的道路,着实有点悲哀。” 少年微怔,少司寇缓慢话语才不疾不徐地落在他的耳边。 ——*——**————*—— 云府前,一行四人在云府之人古怪的目光下步入了此地。他们被直接迎入了正厅,沿途上可见不远处的树影叠翠,花香鸟语,正厅里的布置也至简至雅,而落落大方,这是只有在白府这种地方才能沉淀出的低调奢华。四人立于堂中,并未落座,有下人为他们沏上了茶,他们也不动,只盯着那个倚在墙上,怀中抱着长剑的男子。此人一袭青衣,剑眉星目,仪表堂堂,莫说是恶人,恐怕说他是仙人都不为过。唯独他的神情过于冷漠,仿若神祗,素来漠视人间。 “怕几位殿下三顾茅庐小小云府承受不起,这才请几位入内喝口茶,”青衣靠在墙上,狭长的眸中泛着漠然而奇异的光芒,“我家宗主在外头野惯了暂且没心情回来,所以诸位还请另择时日吧。” “野惯了?”少司寇面具下传来沙哑的笑声,“恐怕还真是如此。”他忽而脚步一错,蓦然出现在了少年身前,在袖中露出三枚极长的铁爪,爪尖闪着寒光,正好抵在少年喉间,然而出乎他意料的,青衣没有动,连四周的仆役都没什么大反应,最多抬了一下眼睛,又自顾自的做事了。 少司寇一愣,御王却突然上前,按着他的手将铁爪探入了少年体内,鲜血顺着爪身滑下,染红了少年的白衣,也染红了少司寇的衣袖。少年笑容温和,眸色冷静,他的四周,药香清冽,“御王殿下,少司寇,你们这是何意?” “你们有私仇去外头解决,是生是死,与云府无关。”青衣漠然地扫过堂中四人,把视线投向了窗外,可忽然,他淡漠的神色微变,嘴角似是抽动了一下。 “阿爹!”本来是冲向青叶的团子不知为何撞在了御王腿上,苏萱被撞得七晕八素,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御王脚上,抱紧了他的腿。 众人正愣神间,正堂椅子下滚出一只更小的团子,一出来正好抱住少年的脚。少年低头,冷寂的眸子仿佛不含丝毫温度,可苏忆希却看着他咧开了一排大白牙:“阿娘?” 少年:“……” 众人:“……” 御王抬头觑了少年一眼,虽然长得可以,但太凶残了一点,不好当家…… 苏萱与苏忆希是白府交给苏锦的人,此地是云府,而在这里见到了这俩团子,其中意味也不言而喻了。多半觉得这样的姿势别捏,少年抬手握住了那三枚铁爪欲把它拔出去,不料御王非但不松手,甚至更用了几分力,眸光狠厉,唇角勾起一道冷酷的笑意:“此人当真是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这可是你说的。” 少年笑容不减,反更添几分。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苏萱已经一口咬在了御王腿上,苏忆希更是用软糯糯的声音道:“阿爹不可以欺负阿娘!”清脆的声音传遍整个厅堂,换来一瞬间的寂静。 众人:“……” 少年轻笑着,也不见尴尬,只道:“青叶,分别送二殿下和少司寇去偏堂,把阿萱、忆希带下去,顺便,送三殿下出府。”他咬重了“顺便”二字,让御王眼中凶芒更盛。 “那七顿肉,你不要了?” 与少年一同怔住的还有云府上下的所有人,他们唯一的想法是,宗主大人果然是被拐走的。 在云府中人的帮助下,少年终于把自己从三枚铁爪上放了下来,冲御王含笑执礼道:“御王殿下事务繁忙,光书案上就有三摞没看完的文案,云某可不敢再作叨扰。” 御王仔细看着熟悉而陌生的少年,全然没在意那些所谓的云府下人隐隐间把少年保护了起来,却对着他露出了威胁,青叶先带着二皇子与少司寇去偏厅,可在听到少年接下来的话时,二皇子脚步不禁微缓。 “御王殿下身边的那位孟将军昨日受伤了吧,殿下不去看看他吗?还有,庄副将方才去了暗市,也该回来了吧……” “好了,”怕少年真的要把什么事都抖出来,御王拂袖,凶狠的目光剐过少年的心头,“本王这就离去。”他语气不重,却一字一顿地缓声而道。 “不送。”少年温和低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惜今朝(4)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庄未然回府时,一走入书房,就被御王的目光吓了一大跳,御王右手撑着额头同时揉着眉心,左手仍在不停地翻着文案,庄未然进来时,他正好走了会儿神,想到了少年低笑说着不送的样子。 “都办好了?”御王问道。 庄未然点头道:“除了我们和千机主,无人能再得知阿锦曾被作为奴隶贩卖的事。此外,西市石楼的店家也同意了每三天送一顿石宴过来,让我问一下是要半熟的整只还是全熟切好的?” 御王愈加烦恼地压了下眉心,思考了片刻后才道:“把那匹北漠的马送去石楼,代本王向他道歉,就说不需要送来了。” 庄未然愕然:“怎么突然……对了,阿锦呢,他还没回来?” “不用等他了,阿锦不会回来了,”御王把手边的文案往旁边推了点,“这些,帮我……” “殿下,是不是你又欺负阿锦了?”小庄愣了愣,突然问道。御王抬起有些不善的眸子,庄未然却似乎早已习惯,一边整理着那叠文案,一边说道,“四年前,阿锦不见的那天不就是被人打得头破血流丢回来的……” 御王瞪眼道:“欺负他?本王是这种仗势欺人的人吗!” 庄未然:“……”唉,不是吗? 御王:“……”似乎从小庄眼神里看出了些什么。 ——**———— 少年回云府不过个把时辰,整个云府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的轨道,那些尚未完成或是难以解决的委托,在他的几道命令下逐步推进进度。这世间仿佛就没有能难住他的事,也没什么可以让他动容的事,总是做得冷酷果决,笑得没心没肺。 青叶又往自己嘴里灌了点清酒,这是他家乡的青叶酒,入口清冽,入腹微寒,但随后便是源源不绝的暖意阵阵可以持续许久。他离乡多年,可这酒,少年有一直命人在做。 忽而云府的半空中飞过一道身影,速度之快,身影之诡,连青叶都是勉强看清,但只看了一眼,他便不再理会,果然不过片刻,跑遍了整个云府而一无所获的身影化作了一个冰冷的少年蹲在了青叶身边的长椅上。少年神色依旧冷冰冰的,可清明的眼里满是委屈和焦急,双唇紧紧地抿成了一道线,只是看向青叶时,他仍带有三分警惕和冷情。 流炎一向对青叶爱理不理,也就这时会巴巴地跑到他眼前来刷存在感。不过青叶也不会与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只道:“你来晚了,你的先生又出门野了,让我照看你。” 流炎盯着青叶漠然的眸子,片刻后,他敛起了那些委屈和焦躁,跺了跺脚,身形一展又飞出了云府。青叶早料到是这个结果,又喝了一口青叶酒,余光瞟到了不远处正奋力朝这儿滚来的两个白团子,眼角一抽,下一瞬便失去了踪迹。 “咦?”方才明明看到了“阿爹”的苏萱失去了目标,不禁停下了脚步,跟在阿姊身后的苏忆希一时不察撞在了苏萱身上。苏萱纹丝不动,苏忆希则仰起了小脑袋后退了两步,还是一屁股坐倒在地。他摔疼了也不哭,而是盯着阿姊的背影歪了歪头。 “咦?” ——**———— “大哥!” 一声大喊让街上的行人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卓悦脚步一缓,而宁青几乎要魂飞魄散,少年才来到宁青面前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而宁青就把什么都交代了。 “小苏锦,是大哥对不起你呀,三殿下威胁我们要是不帮他把你找来就要向家长告状,而且他说他与你是故交,只想见见你不会吃了你的。虽然我一点都不畏强权,虽然三殿下看起来也没有神色不善,虽然他没有事后让庄副将给了我一点银子,可我还是无法忤逆他把你交了出去呀!” 少年:“……”我好像听到了什么,银子? 卓悦:“……”不愧是宁青。 宁青:“……”我是说了什么吗? 理了一下头绪,所以真相就是,一个多月前,宁青把少年带给了御王还收了御王的钱,换言之,是真的给卖了,而同一天,少年还觉得对不住宁青给了他土豪牌,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反应了过来的少年神色有过一瞬间的阴冷,不过很快…… “听说古街新开了几家铺子,前两天老头子刚给了我一些银子,不如我们再去一趟吧?”有了少年给的竹牌而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天香酒楼吃喝的宁青再也没了顾忌,见少年不悦便立刻道。 “好!”少年弯起了眉眼,似乎当真不知他曾经给了宁青的是一份怎样的大礼,似乎所有被人卖了还被侮辱了智商的不快都抵不过一顿美食的收买。 ——*———— 柔嫩的花瓣艳红,还含了几滴水滴,想来是经过专人的精心照料。白长歌走在墙下,正蜿蜒了一枝血色的蔷薇,花开如血,让他不禁多看了一眼,这一眼,他看到屋上繁花蔽天,茂盛地开出了围墙外,垂落一树蔷薇,如一道瀑布倾泻。 “这里是第一居最大的楼阁所在,围墙以内都被圈作了那座楼阁的附属,称为蔷薇园,”国师的目光深邃沧桑,仿佛蕴藏了难以想象的睿智,可他在看向蔷薇园时也露出了一丝疑惑,“此地是有住人的,一般来第一居,还是不要靠近的好。” “长歌倒比较好奇,是谁建造了第一居。”白长歌含笑道,他不过随口一说,倒也没多少真要追究的意思。 国师没有带白长歌进入哪间楼阁,却也明显寻了僻静之所,以防被什么人听去了内容,虽然无法保证绝对安全,但第一居自有它的秩序,这里比起外头,都是要安全许多。 “公子此番寻找,可是为了白府之难?”国师负手而立,目光不知落在了何方。 白长歌执礼道:“正是,还望相国大人指点。” “公子该明白,盛久必衰,没有什么能花开千载而不败,气数尽了,那便是尽了。”国师的神情上没有什么悲叹,也没有什么嘲笑,只在用平静的语气,陈述一个天地真理。 白长歌轻叹:“此话,长歌自然明白,可就这样接受命运的摆布……长歌不甘。” 国师静静地看着他,似乎看穿了白长歌的生性洒脱,他没有为白氏千年盛誉而束缚,纯粹得只是不愿为命运所拘束,在所有人顺应天意之时他却欲挣扎着把命运握在自己手中,如果这是洒脱的代价,那么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洒脱之人。沉默片刻,国师又一次移开了目光,白长歌把自己看得太透彻,眸子里对自己欲望的追求太真诚,这份炽烈而真诚的坦率,国师他,承受不起,“白氏式微早已开始,公子可曾想过,这么多年来,陛下为何迟迟不动手,而如今,又为何动手了?” 白长歌的眸子里有过轻微的波动,又似乎是光阴移转的一个错觉:“请国师指点。” 国师回眸,道:“公子心里明白,只是不愿承认,可这,就是你可搏的希望所在。” ——**———— 梅含笑,一位来历家世均无人得知的秀美女子,她的秀美总会让人想到烟雨朦胧的江南。淑雅,含笑,哪怕已至中年,可她的美愈发成熟沉淀,如江南水乡与古镇,岁月只会将它们洗涤得更加脱俗灵秀。七年前,白雪烟亡,次年,天子赐婚,将这位温婉端庄的女子嫁入了白府。这是她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可就是这一次后,关于梅含笑的风流佳事不断,甚至传言她与天子曾有过一段情缘。 不论外面如何说,白映夜与梅含笑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虽不至于太热情,也不会太冷淡,而又一年后,梅含笑带回来了一个叫慕唯的约十岁的女孩,进了白府,女孩便姓了白。 白长歌从来不承认梅含笑是自己的母亲,对此白映夜也不置可否,但罪不及子女,对那些年幼的孩子而言,白长歌永远都是位好哥哥。与国师的一袭对话,白长歌又不得不正视,正因为天子对梅含笑的一点不舍斩断的眷恋,才有了白府这些年的平安。他不知道梅含笑是什么想法也不会去问,他只知道这次天子是真的断了最后的情,也知道从未姓过君的慕唯,也再不会姓君。 “梅夫人,你……可愿救白家?”白长歌追随者女子的步伐,即便是如此疏远的称呼,也未能令女子不悦半分。 梅含笑缓步走在庭院里,闻言道:“我本就是白家人,何谈相救?再者,天子无情,不是我所能左右的事,三者,靠他人的一点怜悯残喘,这应当也不是长歌你愿见到的场面吧?” “难道再无他法?”白长歌微郁,蹙起了眉心。 梅含笑微笑,依旧端庄,秀美,“我无法帮上什么忙,但听说御王殿下曾给你抬来了一个锦囊妙计,你打开了锦囊,难道没看到妙计?” “妙……计?”白长歌忆起那日一打开箱子少年正想翻个死鱼眼,却在中途变卦换上了一幅笑颜,他自己一定是没意识他那被人绑得结结实实还眼珠子乱转的样子是多么的滑稽可笑。 ——**———— “虽然他上次说的话夸张了点,但味道可以呀!”宁青一口咬在薄皮包子上,包子皮不知是如何做的,光洁如玉,不但薄,而且比起一般的包子皮来它少了点绵软,反倒是有些脆,里边也是陷多流汁,呈金黄之色,称一句“金玉良缘”虽有夸大之嫌,倒也形象。卓悦胃口虽不大,但尝个新鲜也是开心,少年更是满心欢喜地张了嘴,可一口还没咬下,却愣住了。 他们如今就走在上次遇到一边喊捉贼一边宣扬自家包子的大汉的那段街道,正是想到了上次的场景,这才去了那家包子铺,现在折回此地,少年注意到了街边台阶上的一位黑衣青年。他的衣着破旧,不细看倒还真看不出来那是不同的布块拼接出来的衣服,青年垂着头坐在台阶上,一条红绳随意地扎起了长发,过长的红绳便与那些黑发一起垂落在他肩头。另外有黑布包起的仿佛长剑一般的物件就搁在他手边的台阶上,歪斜随性地倚着台阶,却是极为顺手的状态。也许是想到了上次偷包子的那个少年,苏锦浅浅一笑,走了过去。 “给你。”少年笑道,酒窝微陷,药香清冽。 早在少年向他走去时,青年耳朵一动,已在警惕,此时嗅到了包子的香味,他的鼻尖耸了耸,缓缓地,顺着包子,他的目光爬到了少年的脸上,眸光微凝。 青年容貌清清爽爽,秀气干净,就是脸色稍显苍白,连唇上都没多少血色,不过比起少年却是好了太多。他的双目狭长,尾线上扬,眼角含煞,且左眼下约二指处有一道狭长的伤疤,使他干净的脸上没有了文生的儒雅,倒有了三分英姿以及四分的冷酷无情。他冷冷地盯着少年,少年还是笑着,把包子凑得离青年更近了一些,“给你。” 青年忽然扬手挥开,少年没拿稳,有“金玉良缘”之称的包子就这么落到了街边的地上,还骨碌碌地滚了两圈,沾了一身灰。少年的笑容还未散去,却是愣了愣,眨了几下眼睛。 已经有行人看到了这一幕围了过来,宁青也看到少年受了欺负,不禁上前几步去拉少年,同时冲青年骂道:“真是狗咬吕洞宾,我兄弟好心给你吃的不要就算了,这又是几个意思……”宁青的狠话还没来得及放出,去拉少年的手抓了个空,余光一瞟,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拍掉了少年手中已经黑了的包子,“小苏锦啊,你要吃我们再去买,那个已经不能吃了。” 少年看着包子又一次滚远,这次落到了街上被一个不留神的行人踩了一脚,溅了一脚的汁水和肉泥,那人骂了一句晦气跺着脚又离开了。他回过头,看到宁青关切的目光,笑了笑道,“放心,我又没真的要吃。”他又偏头看了眼青年,清浅地一笑,随宁青一同离开。 ——*——**————*—— “喂,小苏锦,你认识刚刚那个人吗?”待走出了一段路,宁青不禁问道。 “应该……不认识的吧。”思考了片刻,少年认真地回答。 “……”敢不敢前后去掉两个字。 “唉,要大哥说什么好呢,”宁青摇头痛惜道,他都不舍得用力拍少年肩膀一下,看那个混小子,竟敢打开他小苏锦的手,“你看那个家伙,见到你像杀父仇人似的……你就是太善良了。” 宁青一声叹息,让少年的笑容出现了一丝古怪,听习惯了各种谩骂诅咒的话,被说善良,倒是头一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子渊湖(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大皇城虞城的一场地动震惊了举国上下,但百姓只知那天夜里有一封来自虞城的加急信被送入皇宫,殊不知与那封信一同的送入皇宫的还有一句话,虞城十里外子渊湖出现异象。 无论在哪个国度,总少不了各种鬼怪神仙的奇谈,而子渊湖就是这样一处所在,甚至关于此地的传说都可引经据典加以考证,故而信的人很多,流传得更是极广,而当地人也就把传说当做了子渊湖的由来。不过湖毕竟只是个湖,哪怕是个好看点的湖,因地势偏僻,终归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若非虞城地裂恐怕少有人去子渊湖,而在这个出过传说的地方发生了异象,哪怕是天子也未必坐得住,何况这个传说在鬼怪神仙中占了仙之一字。 ——*———— 在城池与城池互通的大道上常有几间小店,这种小店的伙计看多了往来的路人,练就了一副非凡的眼力,几乎一眼就可判断一路人是富是贫,是强是弱。这时,他刚收拾完一张桌案,把毛巾往肩上一搭,不禁低声自语道:“真是稀罕,虞城地裂,那儿的人拼命往外跑,怎么这么多贵人非得往里钻,不就一口棺材嘛!”他刚念叨完,看到一小队人马缓缓而来,伙计眼睛一亮,知道又是个前往虞城的贵人,于是露出了一个笑脸迎了上去,却直直撞上了一张凶戾得如同邪神恶煞的脸。可该伙计不愧是有了大眼界的人,虽然脸部肌肉不断抽搐着,可笑容像是长在了脸上一样几乎不动,笑着把一行六人迎入店里。 “一壶茶,六碗面,”其中一人开口道,伙计刚吩咐了下去,那人又把他招了回来,放了一些碎银在桌上,“店家,我们想向你打听点事。” 给银子的就是爹,伙计忙不迭地冲了过来,还好问话的不是领头的那个凶煞,他便笑眯眯地弯下身:“客官要问的,该不会也是虞城外十里处子渊湖的那口天棺吧?” “也是?”那人一愣,“此话怎讲。” 伙计摆手道:“现在来这里问话的,哪个不是问天棺,从昨夜起已经有三五拨人了。这还是除去了所有散人和普通人,我说的这三五拨,个个成群结队非富即贵,我这一年到头都没……” “好了好了打住啊,”眼看伙计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乱飞,那人好脾气地抹了把额头擦干净伙计的口水,“你方才说的天棺,是怎么一回事?” “啊,各位不知道吗?”伙计一瞪眼,似是怔了一下。 “我们出来得早,暂时还没听说。”那人又摁了几粒碎银,伙计赶忙笑呵呵地把银子收进怀里,这才道,“虞城所在之地据说曾经是虞氏大姓的地盘,虞家家大业大,圈地封国,是后来被大皇朝吞并才改的虞城,这些客官必然是知晓的吧。而子渊湖中的子渊二字,传说是虞姓一个仙人的名字,但他成的是半仙,之后他封棺自闭,沉入湖底,说虞家是他唯一斩不断的牵绊,若有朝一日虞家有难可唤他一次,自此斩尽尘缘,成就真仙。可莫说虞家被暗削明灭,就是后来有人去湖里打捞也什么都没有……哦,据说捞起了不少鱼,条条鲜活肥美,那些打捞的人可卖了个……” “咳!”与伙计搭话的人重重咳了一下,伙计嘿嘿笑着,挠了一下头。 “这次所说的异象,就是子渊湖上出现了好多萤火虫,把那里照得一片惨绿惨绿的,据说还挺好看的,我也想这两天去瞅瞅……呃,那啥,那些萤火虫也不飞去别处,就在湖面上空飞,不过现在还不是它们该出现的季节,夜里也只持续一两个时辰就没了,有人想去看看,听说还看到了天仙在沐浴呢,这才是我最想去……咳!”伙计听自己又跑了话题,轻咳了一声又道,“刚刚说的天棺啊,也是地裂后出现在湖岸边的,大家都猜半仙虞子渊就在里头,不过棺材上贴了符画了写奇怪的花纹,故打捞上来后大家只敢拜,不敢开,怕虞子渊见虞家没了降下怒火,不过拜的人也不多,都是别的城池起来的人,虞城的人自顾不暇,还管他什么半仙呢,说不定是口空棺呢?” 关于半仙的说法,从来都是些杜撰出来的传说,不过很久以前,南域有一支被称为半月的族群盛行祭月,传说他们的能力是光明神女赐予照亮恶鬼横行的永夜之光,而这些人,被称之为巫。 曾经就有无数关于恶鬼的传说,南域有说法,在百年前光明神教圣子圣女以生命为代价于夺命崖大战恶鬼,圣战波及极广,一夜间鹰嘴崖被毁成落月坡,城镇被毁,山峦地貌成为平原,后世称此战为永夜之战。几年后,万物复苏,新朝重新修葺城池,为感念半月族圣者跨越民族国家的宽广胸怀与无边大义,国君取缅怀纪念之意,为新的城池提名纪城,最终并入大皇朝。 自传说后虽然也有谣传鬼的存在,也有诸多南域巫师行走江湖,但毕竟畏鬼的观念在和平的生活中与百姓渐渐流传。直到二十年前,鬼再次为祸人间,又是一夜间,一个城镇不复存在,后来安分了几年,但在近十来年间又有各种鬼的传言在底层流传,虽然没有大动作,但也足以闹得人心惶惶,最近一次是两年前,同样是一村子的惨死,血染长夜。 打发了伙计下去,这六人才面面相觑,这家店伙计说的与他们知道的大致相同,却详细了许多,唯一有出入的地方便是顺序了。 “三殿下,如今……”有人压低声音问道。 御王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已经与虞城官吏打过招呼了,不管怎样,先见到天棺再说。”他口上如此说道,但心里却极为在意店家伙计说到的一样东西,萤火虫,昨夜出了皇宫后遇见少年,他记得当时少年便是在看着手中的萤火虫走神。 ——*———— 子渊湖的四周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虞城的地裂波及很广,却对此地影响不大,唯独林中鸟兽尽散,除了偶尔的虫鸣安静异常,而碧绿的子渊湖正如一块上佳的翡翠,镶嵌在了这片密林的中心。 子渊湖畔,原本一头搁在湖里一头上了岸边的天棺此时已被人抬离湖面,端正地放在湖边的草地上,贴在棺材外的黄纸被水浸湿又风干,看起来有点皱也有点硬,可无人敢动,漆黑的棺身上一道道猩红如鬼画符一样的花纹密布,若非传说中可知它是半仙之棺,与其说是天棺,倒不如说像个鬼棺。特意来看天棺和萤火虫的人已经没有了,因为这里已被官兵团团围住,无人可以踏入,可在官兵之外,无人发现林中分散隐蔽着另一批人,他们静止于一处长时间都不动弹,呼吸更是低微得不可听见,有的伏在地上,有的蹲在树冠,隐隐地以天棺为中心,呈现一个包围之势,他们不知在此隐藏了多久,也无人知他们还会隐藏多久。 子渊湖畔多方动作谜团重重,倒也暂且相安无事,而在距此十余里外的虞城却是另一幅人间炼狱的惨像,太子连夜从最近的城池召来了兵马,可也直到午时才堪堪赶到。 虞城处于地裂的中心,城墙虽然没有坍塌,但出现了许多裂痕,似坠不坠,看起来危险异常,好在城门只有一道裂缝斜斜地插入城门上方的瞭望台,狰狞是狰狞了点,至少看起来没有倒塌的危险,出入城池的人不必担心天降横祸,有些比较幸运的家庭担心余震未消,一般都离开了虞城,而剩下的,有哭天抢地者,有麻木失神者不一而足。太子率军马到时,除了有官职在身者前来迎接便再没了他人,曾经的繁华淹没在了废墟,有失去了家人的孤儿呆呆地举目四望,更多的人疲惫而麻木地翻着砖瓦石砺。 太子散开军马帮忙维持秩序组织人手,他则沉默地随当地官吏来到了大后方,这里横七竖八地倒下了一地的人,有家人的自有人照顾,没家人的便大声呻吟,希望那些医师郎中可以多注意自己一眼,可有经验的人往往先救治那些连呻吟都发不出的人,这也导致了这里一片嘈杂。 “本王已从邻近城池调来粮草,不久就可到达虞城,到时候伤患者,妇孺老人先分,其次男子,余下为官为兵者,”官吏点头应下,太子又道,“医师的人手不够宽裕,重伤难治者,有家人的分写银两,无家人的让他们吃的好些,”官吏听出这是要他不要浪费医师资源的意思,虽说听着残酷,但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于是再次应下,“再搭几个雨棚,让人躺好点,叫那些乱起哄呻吟的人统统闭嘴,有这力气叫喊还不如起来帮帮忙。” 官吏为上一次话还有礼有度下一句就变了画风的储君愣了愣:“是。” ——*———— 在太子与御王奔波劳碌的时候,仍在皇城中的二皇子也没有闲着,与大皇朝相邻的宇唐帝国来信,派出宇唐第二殿下出使皇朝。不早不晚,偏偏挑在这种时候,难免让人怀疑不是想趁火打劫,就是要挟恩图报,一切,只看那位第二殿下的态度。 宇唐有七位殿下,一般以能力或职位大小排名,这位第二殿下光看排名也可知不能小觑,据悉其样貌年龄均无从知晓,只知其今年才从事外交这一事务,但从无败绩。 以往接待使臣之事均有太子安排,二皇子此番初次接手,也把一切大小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竟也不输第二殿下分毫。宇唐使臣暂住第一居,由于他们到时已过午时,且风尘仆仆而来,第一日皇朝天子也未做问候,只名二皇子代其接待。 二皇子见到宇唐第二殿下时,对方全身笼罩在一件宽大的黑袍里,宽大的帽沿遮挡了视线,根本看不到脸,倒也不是第二殿下不愿露脸,从宇唐到皇朝需经过一片几近风化成漠的荒土,那里风沙大,这种宽大的袍子正是那里的一种穿戴,只是第二殿下直接穿来了皇城,而且他身材矮小,二皇子自上而下俯视,自然看不到他的正脸。 第二殿下也不管别人的脸在哪里,无论行礼对话永远平视前方,似乎不喜欢仰视,故直到分别,二皇子也只有远远的看到他有一双色泽应是极浅的眸子,澄澈地宛若琉璃,在阳光下会闪过清浅地光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子渊湖(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子渊湖的附近,不明的身影渐渐多了起来,巡逻的官兵似乎能感受到来自四周若有若无的注视渐渐紧张了起来,巡查得更为严密。只是那些身影躲藏得巧妙素质又极高,有时一对官兵从一个伏在泥地里的身影身边走过时都没能有任何发现。 又过了片刻,这些潜伏者交换着眼神,正要冲出时,有一个命令迅速而隐秘地传达了下来,欲动未动之际,有人的呼吸紊乱了一拍,恰被仅隔了一层树叶的官兵听见,那官兵只觉得无人的一侧近在耳边的出现了一道呼吸,吓得心肝一颤突然跳了开去,同时大喝:“谁?!” 他身边的人被他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拔剑指向那棵树,可拨弄了半天,树只是树,连只虫子都没有,不禁数落了那人几句收剑回鞘。待官兵走后,已经无声无息爬上了更高处的那人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要是因为他一人而牵连了所有人,死在了官兵手中还好说,一旦让他活着回去,那一定是比扒一层皮还要痛苦的惩罚。 当林中毫不避讳地响起了马匹的响鼻和人声时,潜伏者知道为什么方才指令突然改变了,此地偏僻,要无声无息地集结有些麻烦,偏虞城地裂,他们的人也伤亡惨重,导致连御王都已赶到。杀几个虞城官兵尚可,但御王不可杀,既然无法留下所有的人,他们便不会出手。 两方的人见了礼,便带领着御王一行六人到了天棺边,诡异的黑棺,诡异的封条,诡异的花纹,在御王看来,这棺材哪哪都透露着古怪,不像什么半仙之棺,倒像南域一种镇压恶灵邪祟的巫术,就差明明白白地写上一个大字“封”了。 “殿下,此棺……看着有点凶煞呐。”跟在他身后的一人皱眉道,此人满脸横肉,看着就抗打,此人正是蒙昊。 “再凶,还能比殿下凶吗?”一位总爱眯着眼笑的人接过话,此人,即是孟晓。 御王剐了他一眼,孟晓立马挪到蒙昊身后,缩了一下头。 “要打开,还是搬回去?”又一人道,此人神色冷漠,脸上有一道交错的疤,竖直一道划过右眼,横着的一道从右眼下约两指处划过鼻梁,此人,名为武宁。 御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环视四周,露出了一道冷笑:“自然是带回去再看了。” ——*———— 夜色沉沉中,一道修长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一晃入了云府,刚落地,他便网口中猛灌了一口酒,可一口酒入腹,他的喉前多了把长剑。 青叶反手执剑侧着身对着那位青年,漠然问道:“宗主呢?” “哈,我想找的都没找到呢,管你什么宗主!”那人拿手中黑布包裹之物推开长剑,身子倾向了青叶,在他身边喷出了一股酒气,抬起的眸中三分轻佻,三分迷茫,还有四分全是敢动我一下杀了你全家的戾气。 “……他在哪?”青叶皱眉,可不太想拆了云府明天再找人修补,所以言辞间没有针锋相对。 “他的命令你们敢不听吗,能不听吗,别忘了他让你们在云府待命,哈哈!”青年放肆地大喊大笑道,“你猜他现在在哪里,我只告诉你一人,他在的地方,又黑,又小,是一个很适合他的地方……”他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一头栽在青叶身上,青叶下意识地扶了他一把,听到了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你不会不知道,”青叶面上仍没什么表情,低声喃喃道,“你明明知道他害怕黑而狭小的空间。”他的话不知在说与谁听,不过一定不是真正听到的那个人。 “你不需要去找宗主吗?”后方走来了位侍女,一手端了碗热粥,一手拎了壶青叶酒。 “这些事他能应付,”青叶眸光冷漠,把烂醉的青年的一只手环在自己脖子上,“你来做什么?” “送吃的啊!” “白粥和酒……没了?” “……不行吗?” ——*———— 荒山野岭中,一堆跳跃的篝火映照着周围六人阴晴不定的面庞,显得诡异非常,但对这六人来说,最诡异的是拉车上的那口漆黑棺材,猩红的花纹在跃动的火光中仿佛在不断变化。 “咕——” 棺材里再次传来了闷闷的声音,让六人愈加警惕。待声音再次停歇,御王眯了眯眼,提剑上前,“蒙昊,孟晓,打开棺材,余者,戒备!” “啊,殿下,真的要……” 御王冷冷地瞥过蒙昊,道:“是人是鬼,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人家可是半仙……” “那也只剩下半仙骨头了!”御王拿长剑驱赶着蒙昊上前。 蒙昊怕被剑砍中跳着往前了两步,马上又退了回来,“那半仙骨头还叫了呢!” “上不上?”御王凶狠地一眼瞪来,蒙昊忽然心中一凉,猛然间想到若世上有什么比鬼神还恐怖,那只能是御王殿下了,他忙摆了摆手,“我上我上,这就上,马上上,立即上……” “咕——” 蒙昊:“……” 虽然推攘了许久,几人还是一边紧张着一边打开了黑棺,就站在棺材边上的御王举着佩剑,他想象过或许有具白骨,或许有具腐烂的尸体,或许只有些物品,或许会喷毒气放暗器,又或许什么都没有,但唯独没想到,里面躺了个人,躺了个活人。 似湛蓝似霜白的剑华闪过,御王下意识地挡开剑华一剑向着那人的头颅就扎了下去,却被一只苍白的手抓住了剑锋,只听“铮”的一声,方才划过一道霜华的细剑落在了地面。 “啊——诈尸啦诈尸啦孟晓诈尸啦!” 孟晓脸一黑,一巴掌糊在了蒙昊嘴上,“闭嘴!” 猩红的血顺着剑尖滴在了少年苍白的眉心,俊美而妖艳,冷寂的眸子,戒备的神情,微扬的唇角,御王从未见过他这样认真而严肃的一面。在四人的警惕中,少年松了手,御王收回了剑。 “皇城那么大,殿下怎么偏与云某过不去呢?”少年屈起一条腿放松快僵硬的身子,同时把一只手捂在了眼前,唇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忽然…… “咕——” 少年唇角的笑容瞬间僵硬,额上的青筋似乎跳了跳,肚子里传来的叫声结束,他才放开了捂眼的手,眨了眨眼,弯起眉目一笑,“……我饿了,有吃的吗?” 御王:“……” 众人:“……” ——*———— 少年坐在篝火边,兴致缺缺地一小口一小口啃着没什么味道的干粮。 “咕——” 少年一愣,旋即像只松鼠一样兴致缺缺地迅速啃起了没什么味道的干粮。 御王:“……”知道你不喜欢,可不可以表现得别这么明显? “阿锦,本王有个问题。”片刻后,御王说道。 “憋着。”少年一直没停下啃干粮的动作,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御王目光不善了起来。 感受到一道凉飕飕的目光,少年不禁无奈,既然非要问,直接说出来不就成了吗,还问一句干什么? “怎么?”又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御王似乎担心伤到了少年,罕见地带了一份小心翼翼问道:“阿锦,四年前,为什么要卖身为奴?” 卖身为奴??? 少年有一种炸毛的冲动,终于停下了吃东西,“我一没卖身二没为奴,那时没有人手不假,可也不至于此。” “可你不是被卖到暗市了?” 想起往事的少年额上就拉下三根黑线,往事什么的,果然最不堪回首了,“我是去打探那个势力的,谁能想到还没探听个一二三四就被殿下的庄副将买下来了。” 御王:“……” “后来给你机会了怎么不离开?”御王又问道。 少年又啃起了干粮,在御王以为得不到回答时,他又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轻飘飘的,似乎不是说与别人听的,“没地方可以去。” 两人的谈话因为少年的一个回答又安静了下来,一时之间,只能听到少年啃干粮时轻微的声响。 “苏锦,快来看快来看,”蒙昊忽然大声喊道,其他五人爬在棺材旁也是一脸震惊之色,“苏锦,这里有块隔板,刚刚你就谁在一具骨头上面!” 御王听到“骨头”二字起了身上前去看,少年刚有些有气无力地道:“这不还隔了块板子嘛。” “隔了块板子?”蒙昊瞪大了眼,“你和一具白骨睡了一口棺材,你不怕?” “都死了这么多年的东西有什么好怕?” 蒙昊:“……”怎么听着挺有道理? “这是什么?”御王从棺材的白骨边拿起了一支和棺材一样漆黑的笛子挥了挥,已经腐朽得看不出颜色的流苏被他这一挥掉了下来,这个动作让少年同样兴致缺缺地看了一眼,然后……有兴致了。 “这个给我!”少年扔下了干粮就冲了上去,御王举起长笛往后扬了点,没让少年碰到,少年却脚步缓了两步,忽然捂着脑袋软倒了下去。御王微愣,伸手一带将人揽住,但少年也因此碰到了长笛,他忽然冲御王一笑,眸光清明,在御王反应过来前夺了长笛就跑,可又是刚跑出两步双腿一软,这次直到长笛落地,少年的脸快贴了地御王才伸手抓住他的后襟,“逞不了强就别逞强。” 御王一路把少年拎到篝火边坐下,把他掉下的长笛和那把窄剑都放在了他面前,“怎么回事,你怎么到了棺材里?” 余下的人也都围坐了过来,少年捡起方才心急时放到地上的干粮,掸了掸灰就这么一口啃了上去。御王皱了下眉头,少年却是一笑道:“别这么看我,这可比四年前我在贵府上吃的好多了。” 看少年一边思考一边囫囵吞下了干粮,看他应该也理好了思路,御王道:“怎样,打算说了吗?” “委托,”少年看了御王一眼,复又垂下眸子看着长笛,“有人委托我一同帮忙找把名为萤火的暗器,这几天来皇城出现了三名亡者,他们身上如剑一般的割伤极似萤火造成的伤痕,且每具尸体上都有一个锦囊,其中都放了一张纸和萤火虫,每张纸上一个字,组合起来便是‘虞子渊’,虽然不知他们目的为何,我们还是来了这里。” “尸体上应该还有似犬类的咬伤,那又是什么?”御王问道。 “不知,”少年没有任何犹豫地答道,“有些猜测,把握不大,不妨先听我说完。其实天棺一直都在子渊湖底,只是时日太久被厚重的淤泥掩盖,我们一打开棺盖,里面就放了这把窄剑,名为霜华,当然,那时候我确实没考虑到还有夹层,”少年看了蒙昊一眼,蒙昊瞪大了眼睛回视他,少年默默地又收回了目光,“可按照先前的推测,我们本该找到的是兵器萤火,可把棺材运上岸时那些符箓似的黄纸贴得也是好好的,子渊湖中也没掉落,委托之人只当我们被另一伙人戏耍了。我想见见那些人,而这次没带其他人出来,这才躲进棺材里,重新乱画了符纸贴上,而那人便先我一步离开,敢打开棺盖的人不是他们就是朝廷的人,我以为他们会快一步。” “那具白骨是什么,半仙骨头?” “为什么你要那支笛子?” 众人七嘴八舌地开口,少年弯着眉眼一笑,“那堆骨头不是仙,而是修,亦或者称作巫。” “南域巫者?”孟晓惊讶道。 “不错,而且看着棺材阴森森的样子,还极有可能是鬼巫,此棺也绝不是天棺,最多是个普通棺材,”少年低声说道,在这种环境下听一个俊美苍白若妖的少年说这种话,蒙昊不禁打了个寒颤,少年仍在继续道,“虞城地裂是一大变故,原本朝廷不该介入,我猜他们也没找到萤火,这才诱人前来,不是我自夸,很有可能他们就是找上了我,只是一场地裂,坏了他们原本的计划,恐怕他们也有许多人丧命在虞城。” “你知道他们是谁?” “自然不知道,”少年抬眸看了看问话的御王,要是知道他也不用按捺着恐惧躲在一口棺材里来创造与他们见面的机会了,“我唯一知道的是这些人以白鸟作为标志,这个势力,遍及大皇朝,恐怕与暗市也有些关系。” “究竟为什么就想要萤火,这长笛又是什么?” “萤火素有妖器之称,如萤火飞舞,极美而有灵,兵器榜排名前十,自然有许多人想要。方才说到的尸体上似犬的咬伤,其实用兵器就可以做到,我暂且认为它是转移不必要的人对于类似萤火造成伤口的注意力,”少年笑了笑,温和秀美,人畜无害,“至于笛子……名为虞渊,表示日落之地,传言中在百鬼夜行的时代,鬼王吹响此笛,白骨有灵,尸海成军,不过传说只是传说,虞渊笛毕竟也只是支笛子。” 御王再次蹙眉,少年的解释看似通顺,可还有不少似是而非的地方,可每次在他心生疑虑之时总会被他用一些传言给打乱,再细思时却抓不住了当时那一闪而过的存疑。而且古怪的是,无论从少年的说法来看亦或是从虞城外店家里的那名伙计话中听来,应该都是虞城地裂后才抬出天棺,可在皇宫内密谈时,分明说的是“天棺现世,虞城地裂”而能在地裂前碰到棺材的,应该只有少年想见到的那伙人,莫非……他们之中还有内奸,不愿让他们在朝廷前拿到天棺? 御王心中思绪万千,他没有隐瞒少年的打算,可看到少年又一次低垂着头按揉了一下太阳穴使劲眨了眨眼,御王终究没把话问出口,只道:“不早了,我和武宁守前半夜,你们先休息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子渊湖(3)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长夜过半,御王翻动了一下篝火,微弱了些许的火光映照着他与和蔼全然不沾边的脸庞,温暖的颜色让他锋利的棱角似乎柔和了一些,他抬头看到坐倚在树下双手环抱的武宁,武宁拿目光扫了一眼或躺或靠睡得七晕八素的四人,示意御王可以换人了。 御王垂眸看了一眼身边侧躺在地上的少年,篝火忽明忽灭地映在他的侧脸上,甚至可以感受到他颤动的睫毛和均匀的呼吸。迟疑了一下,御王冲武宁摇了摇头,比了个口型:“你也休息吧。” 没日没夜的奔波早让武宁困顿,何况他也不是话多的人,见御王确实没有休息的打算,便就这么倚着树干阖上了眼。只是他刚处于半梦半醒间,一阵尖锐刺耳的兵刃相交之声便撕裂了长夜,迫使他又睁开了眼。 所有睡下的人都被那道声音惊醒,尚未弄清情况从地上一跃而起,众人便已经做好了厮杀的准备。果然一见众人都已醒来,立刻有几名黑衣人前来牵制,方才一次性拖住了所有人的御王这边压力骤减,而被他利用了一把制造出那一道可怕噪音的黑衣人目光一凝,脚尖一点就向一旁掠去,御王则冷笑着再次欺身逼近。两人刚换了不到三招,身后却传来了少年凄厉的喊声:“殿下御王殿下,救命啊——” “……” 御王发狠地又与那人换了一招,强劲的臂力通过兵刃传到那人手上,那人双手一震,直到御王转身冲回少年身边,那人才发现他的虎口震裂,双手已经暂时失去了知觉。 少年身上看起来很是狼狈,外袍已经丢在了一边,不过也很快就被烧干净了,他背上还有一道从左肩贯穿至右腰的血痕。御王记得这一剑,所有人都是被他故意制造的噪音惊醒的,只有少年是被人一剑砍中痛醒的。可不是他故意不救,只是黑衣人铺天盖地地来了一堆,他要拖住几息也很艰难。此刻少年双手执着霜华与一人过招,无论进退都为完美有度,只是他的力量太弱,每次都会被震退三两步,如今已退到了篝火边,火焰已经能偶尔撩过其长发,偏那人戏耍般不杀不放,只为了在他身上一道道地砍。 少年唇角的笑容已经冷彻骨髓,御王毫不怀疑他若不回头少年能直接冲上去拿命拼,在少年以伤换伤困住了那人的刹那,御王直接投出了长剑,从侧面穿透了那名黑衣人的脖颈。方才虎口被震裂的那人见御王佩剑离手,顾不上手腕酸痛便从后方突袭。 “武宁!”少年大声喝道,同时把手中霜华扔向了御王的方向。 武宁正与两人交手,听到喊声余光一扫,看到了右后方的御王和御王身后气势汹汹的黑衣人,当下就不顾他前方两人回身为御王挡下那人,御王则就地一滚捡起了霜华,与追杀武宁而来的两人杀成了一片。黑衣人一共仅有二十余人,战力不算太高,与这几位在战场上被人捅破过肚子还能塞回肠子再大战三百回合的将军自然无法相比,很快已经没少年什么事了。他一脚踩住方才与他交手的那人的脑袋,一手握住御王的佩剑往外拔,拔出后还踉跄了两步,忍不住暗骂了一句:暴君就是暴君,残暴还暴力! 把御王的佩剑扔到一边,他开始上上下下地检查起尸体的衣物来,可惜除了一些碎银,半晌都没什么收获,不过一定不是在子渊湖的那群他想见的人。 “云景歌,你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终将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 少年正蹙着眉思考,听闻这话不禁一愣,旋即忙道:“留下他的命!” 蒙昊连忙刹住手,愣了愣,好巧,他是最后一个。 那个喊话的黑衣人已经放弃了反抗,说完话就闭目等死,不想预料中的疼痛没有来,反倒劈头盖脸的来了一捆麻绳……本来是同来固定棺材的。 这些将军们一看就是专业的,很快就把人绑在了树上,从牙齿中抠出了毒囊,怕他咬舌,还把人家的下颌弄脱臼了,看着那人泪眼婆娑的样子和身上熟悉的绑法,少年就觉得一阵牙疼,这些将军审问人的方法,不会都是跟御王学的吧? 收拾好同病相怜的同情,少年笑眯眯地蹲在了那人面前,眉眼弯弯,脸颊上是两个清浅的酒窝,苍白俊美的容颜中因此多了一点可爱与清秀,“原来是冲我来的,你是谁,你说我忘恩负义,不妨说说我是怎么忘恩,怎么负义了?” 孟晓把那人的下颌又按了回去,痛得那人又泛起了泪花:“老子温秦义,是言谨的至交好友,言谨救你那会儿老子就在一言堂,结果你不但不知恩图报,如今还覆灭一言堂,我骂你忘恩负义哪里骂错了吗?” 无视了众人各种异样的目光,少年笑道:“其一,言谨救云某是认错人了,我猜你也一定不知道在他们发现救错人后还欲灭口,原因你应当能猜到,所以本就不存在恩,一年后我没带人杀上山已是念在他终究救我一命了;其二,当时云某不明白他们为何救了我还要再杀我,现在我明白了,我与他的存在或许是巧合,但对外人而言注定被视为不祥。一言堂也是江湖一大势力,可一言堂与雾江盟只能存其一,对外我宣称覆灭一言堂,可除了那天对我动手之人,其余人全在雾江盟,衣食住行都好,就是不能被人认出来是一言堂的人。”他的笑容随和,分不清真假。 温秦义一愣,目光中带着怀疑。 少年无奈一笑,道:“瞪我也没用,信不信在你,要不是怕和言谨闹僵了,我还留着你的命做什么?” 温秦义:“……”好像是这么个理。 “可你杀了我的人。”他又说道, “你们先动手的,”少年偏了下头,微笑,“况且乌合之众,算什么自己人。” 温秦义抬头盯着他,显然不认可少年的说法。 “要报仇找御王府去,我可一人都没杀。” 众人:“……” 御王:“……”好想把他绑起来,揍到哭。 ——*———— 这一夜,众人怕温秦义又动手或逃跑索性把人就绑在树上了,蒙昊与孟晓守夜。可翌日清晨,蒙昊与孟晓被人推醒时却看到少年披着御王的外袍站在温秦义面前,面色阴沉,笑容冷冽,而温秦义双眼处只剩下了两个血洞,大张的口内也没了舌头,喉间一刀只划破了声带,敞开的胸膛上也有一个大洞,竟是连心脏也被挖出,可谓是死状凄惨恐怖。 “如果你需要取信于人,本王可以为你做证。” 少年轻笑了两声,眸光冷寂,药香微苦:“不必了。” ——*———— 在皇极殿上,二皇子第一次看清了宇唐第二殿下的模样,本来以为那人是身材矮小,等看到后才明白,那根本因为第二殿下竟只是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就不知是哪里的血脉能让她拥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浅浅淡淡得近乎金色,有点诡异,但很好看。她的脸盘不大,精致得像个娃娃,没有什么表情,听起来似乎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但看上去有点呆滞的可爱,她是宇唐的公主,封号九幽。 宇唐的使者没有趁火打劫,也没有挟恩图报,他们送来了许多如今的虞城用得上的物资,也带来了宇唐的珍品和问候,只想交换皇朝子渊湖的那口天棺,她说天棺中有一件对她而言极为重要而在别人眼里是一文不值的东西,于是皇朝天子虽说好奇,还是应允了待御王带回了天棺再谈后话。 “二殿下,那个……买来了。”一个敲开了天香酒楼雅间的门,二皇子目光有些古怪地从男人手里接过三串糖葫芦,示意那人离开,那人执礼退下。 “九幽殿下,糖葫芦买来了。”二皇子唇角带笑,总觉得这话说着别扭。 九幽公主直直地向前伸出双手,因为她不喜欢抬头,所以双手仍在她的视野范围内。二皇子无奈,只得蹲下身微笑着把三支糖葫芦递到她手中,不想九幽又分出一支还给他:“给你。”用的是命令的口吻。 二皇子哭笑不得地接过糖葫芦,九幽却又走到另一人面前,递出一支糖葫芦:“给你。” 除二人以外唯一的侍女:“……”我要接吗? 最终在二皇子的首肯中,侍女心情古怪地收下了宇唐第二殿下送她的……糖葫芦,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倒是有好几年没尝到这个味道了。 回到席间,九幽的视线终于可以长时间地与二皇子的脸持平了,她目光直直地看了许久,看得二皇子移开的视线又无辜地移了回来,她才眨了下金色的眸子,面无表情道:“很好看。” 二皇子:“……” 她垂下了眸子,把注意力放在了糖葫芦上:“太酸。” “……”我倒觉得太甜。 “还有……我叫金妙。” 二皇子愣了一下,想到先前总称她为“九幽殿下”,旋即他笑了笑:“我叫君如珏。” 随后天香酒楼的雅间里便没了谈话声,靠门的屏风边站了一个啃着糖葫芦的侍女,雅间内的桌案上摆满了佳肴,可没有人动筷,案前两人面对着面坐着,啃着手中的糖葫芦…… 在这诡异的画风下,九幽突然蹙了下眉头,许是被酸到了,二皇子则勾了下唇角,不知是否因为糖葫芦的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桃花妖(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御王殿下,你要来怎么也不派人通报……噗!” 白府的下人忍着抽搐的肚子憋回了笑意,见白长歌已经出来了连忙退到一边。于是呈现在白长歌面前的便是才开了仅容一人通过的大门缝里,有一个悬在半空中的白色身影,少年全身都被绑得死死的,连嘴巴都给堵上了,白绫勒得他脸上的肉都鼓了起来,看不见他往常的笑容,只有冷寂得毫无生气的眸子,一看到他的脸白长歌心中便蹦出了四个字,生无可恋…… 白长歌目光古怪地为御王开了门,御王拎着少年的后襟就把他交到了白长歌手上,“我怕再晚点又让他给跑了。” “……” ——*———— 总算进了屋,庄未然与白长歌再一次齐心协力地为少年松绑。 脱离了束缚的少年:“你们总是这样我也是会生……” 白长歌不假思索地道:“中午吃红烧肉。” “……说吧什么事。” 白府众人:“……”已经这么熟练了吗? 屏退了众人,白长歌才略显忧心地直入主题道:“自然是有关白府的事,阿锦你有什么想法?” “为何问我?”少年揉着被绑酸了的手腕,闻言,轻笑。 御王眼眸一眯,寒声问道:“你中午还想不想吃饭了?” “……” 少年暗自腹诽御王越来越赤裸裸的威胁,白长歌勾了勾唇,确实在笑不出声,他看着少年忽然道:“阿锦,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像一个人?” 少年一愣,不解地抬头看了看御王,不想御王沉默着移开了目光,却又生硬地吐出了两个字,正是因为像着那个人,所以才没有断了所有的情分,毕竟终归他们一人是御王,一人在草莽。 “希云。” 白希云是白府三公子,不过并非白映夜之子,据说是白府在一个冬天里捡到的孩子,白映夜之妻白雪烟喜欢这个孩子才成为了白氏三公子。 少年微微沉默,御王偏过头看着他,两人只有在某些时候有几分相似,当年的那个人也是这般年纪,漆黑的眸子里炽烈地仿佛有火焰燃烧,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跟随他的脚步,可眼前的少年,空壳般的躯体下死寂得就像丢失了灵魂,偷奸耍滑的苏锦与温和残忍的云景歌,两个身份,判若两人,却不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白家主怎么说?”少年似乎察觉不到此地气氛的古怪,一如既往地笑着问道。 白长歌整理了一下心情,道:“父亲认为最多被提点几次,无碍。” “无碍?”少年怔了一下,嗤笑,“当年林祁遭天子猜忌,几年前就为后代找好了退路,除了紫竹林逃出皇城之人又有多少,然天子一怒依旧九族尽灭,这可是无碍?” 御王皱了皱眉头,白长歌却是阻止了御王训斥少年的话,他的目光奇异,却不动声色道:“父亲还说,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正是因为避无可避,不如不逃避。” “白家主的气度倒真是叫人佩服,”少年笑了笑,看起来夹杂了几分嘲讽,但也却有真心实意的佩服,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公子呢,想怎么做?” “我既找上了你,阿锦觉得我想怎么做?”白长歌笑着,他早已表明了他的态度,找来少年,就是为了一条妙计。 “公子觉得陛下如何?”少年忽然问道。 白长歌迟疑,“这样妄言……” “公子不就想让阿锦妄言吗?”少年唇角一勾。 白长歌看了一旁沉默不语的御王一眼,收回目光,叹道:“陛下猜忌多疑,有野心,立下储君多年,却不愿退位……” “若非父皇与二哥不合,恐怕他还要另立储君,以免大哥逼他退位。”御王在旁嗤笑一声,饮尽一盏茶。 少年看了一眼心情似乎不佳的御王,道:“既然他有野心,若白府能投其所好,他自然舍不得下手了。” “如今的现状不正是他担心白府颠覆君家的位置吗,展露出我们的野心与能力,陛下岂更不安心?”白长歌道。 “那就打消他的疑虑,让一个绝对无法成为天下之主的人成为他的牵绊。” “无法称帝的人?”白长歌疑惑道,“那应该只有身体残废者和……女子?”他猛然一怔,似乎有了些想法,少年轻轻勾起一道优美的弧度,代他说出了这个想法。 “白府可以给他一个野心,让天下逼他退位。” ——*———— 白长歌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后,忙跑去与白映夜讨论这个大胆的想法,屋中便只剩下了少年与御王两人相对无言地喝茶。片刻后,御王突然问道:“你该不会早就计划好这一切了吧,利用本王接近白府,再利用父皇对白府的打压乃至杀心……” “噗——”少年一时没忍住喷了御王满脸,感受到迫人的凶气后,他尴尬地笑着往后挪了挪,“那什么……误,误会,误会呐。” “……” 御王突然再次有了曾经的一个冲动……绑起来,揍到哭,而打小起,他的优点与缺点都是认真以及,敢想敢做,想到就做,上次时机不对,这次栓上门栓就全对了。 …… ——*———— “这里,好香。”走在东市里的九幽脚步一停,正好站在了一家小吃摊前,她不喜仰视,看不到是什么小吃,故而都靠气味辨别要不要买,此刻就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鼻子却一耸一耸地一直在嗅。 二皇子心中好笑,为她买了点小吃,两人和几个侍卫跟走出几步,迎面走过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带起一阵低劣脂水的香气,二皇子刚暗道不妙,就见九幽鼻子一皱:“臭……” “……” 想了想,二皇子叫了一声:“金妙?” 九幽转过身,见二皇子在她面前蹲下,温和地一笑,伸出了双手,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金色的眸子警惕地盯着那张“好看”的脸。片刻后,她仿佛明白了二皇子的意思,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可心中仍在犹豫。二皇子见她走来,只当九幽已经同意,直接将她一把抱起,却没注意到九幽渐渐睁大的眼睛和微微张开的嘴巴,被二皇子抱在怀里,她见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嘴巴张了张,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 ——*———— “好吃?” “好吃!”少年含糊地说道,他此刻正趴在床上,漆黑的眸子里还有水雾朦胧,可嘴里啃着白长歌给他带回来的红烧肉啃得欢快,脸颊上又陷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 “你又惹到三殿下了?”白长歌疑惑道。 “我怎么知道那个暴君……”少年的话戛然而止,换上了一副有点傻兮兮的笑颜,“这红烧肉烧得越来越好吃了!”如此生硬的转折,如此痴傻的言语,要让雾江盟的人见到了此时的少年,足以将刚一只脚迈进屋的御王捧为天人。 白长歌:“……”三殿下到底关起屋对阿锦做了什么? 御王则丝毫不知他的到来对二人带来了什么影响,刚洗了把脸回来,一进屋看到少年带了点小心翼翼的笑容,多少觉得之前下手重了点,于是问道:“还疼?” “不……不疼。” 御王微愣,旋即古怪得笑了下:“不疼还趴在床上做什么,还要长歌公子伺候你吗?” “那个,我……” “磨蹭什么,坐案前去!”御王的口气多了三分不耐。 少年唇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在白长歌目瞪口呆中乖乖地下了床,有点一瘸一拐地挪到了椅子边,深吸了口气才坐了上去。他神情变化不大,可明显能看到眸中水汽一下子又多了起来,但吃着红烧肉时,明明眼里哭着,嘴角却是不自觉得向上扬起。 御王拉开了另一把椅子坐在少年对面:“方才我想了想,能做那些事的未必需是白府之人,只要能维护住白府就行,所以阿锦,你……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没有,”少年看着御王偏头一笑,“或者殿下可以直接问我能不能去,答案是绝对不行。” “哪怕再打你一顿也不去?” “杀了我都不去,”少年语气坚定,“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绝对不去。” “哪怕每天请吃肉,给吃千月坊的点心也不成?” “……不成。” “殿下,”白长歌也来到了案边,道:“此事是君家与白府之事,与阿锦无关,殿下好意,长歌心领,但还是不要把他牵扯进来了。” 御王尚在沉默,少年已是嬉笑道:“殿下,看人家长歌公子都发话了,就……” “闭嘴!”御王一掌拍在案上,声音之响,连少年面前的碗都跳了起来,他面色阴沉,眸光狠戾,无论是白长歌还是少年,都是第一次见到御王发怒的模样,不禁都噤了声。御王的眼中似乎有些充血,一眼望过来时,少年心头也是狠狠一跳,但盯了少年半晌,他还是转过了视线,“长歌,你可想好人选?” 白长歌摇头:“暂且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桃花妖(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第一居内,一位长身如玉的男子抱着一个如瓷娃娃般精致得女孩四处走着,他们身后还跟了两名面无表情的侍卫。二皇子也终于明白就在午后的东市上,他做了怎样一件足以震撼宇唐帝国的大事。九幽有些洁癖,表现在绝不与人接触上,这在他打算让侍卫抱九幽时才发现,只是小公主不要别人抱,许他抱也多半是看在他“好看”的份上,把人家放下吧又怕搅了她兴致,如今进退不得,只求今早找到九幽的住处好把人放下,可是…… “金妙,你不是说在前面吗?” “前面。” “可再往前是墙了,真的在前面吗?” “……后面?” “……” 二皇子微叹,“你不知道住的地方叫什么吗?” “红色的花,漂亮的房子。” “……”对哦,每一处楼阁的牌匾连他都要仰头看的,可九幽不旦不抬头,还有点近视,“你不认识路吗?” “认识!”九幽的语气依旧坚定。 “……真的?” “……和我以前看到的不一样。” 二皇子:“……”好像找到问题原因了,视野太高。 不过也不需要九幽再指路了,宇唐的使者许是见她还没回来便出来寻正巧与他们撞见,而他们见到抱着九幽的二皇子,脸上个个写满了瞠目结舌。 “第二殿下,天棺已经送到。”待二皇子辞别了九幽,一使者道。 九幽点头道:“去看看。” ——*———— 入夜,白长歌拎了壶酒转入白府后院,月凉如水,倾洒而下,后院内石椅上正坐了一人,黑袍,束发,石椅旁倚着他的佩剑,那人长得与英俊沾不到边,但除去凶戾与执着,倒也是张干净的脸。 白长歌把酒放在石桌上,拿过两个茶盏当酒杯,叹道:“三殿下不该在白府留宿的。” “呵,我担心再不多看几眼,以后就要看不到了,”御王一杯接着一杯喝酒,目光狰狞,看着有种歇斯底里的味道,“因为庶出,父皇从不正眼看我,那时唯一能接纳我的地方便是白府,从上到下,白府满门,没有一个看不起我的庶出身份,没有一个看不起我的娘亲。 后来,便是我的第一次出征,明明心里害怕,可非要把鼓励我的那些朋友打一顿告诉他们我一点都不在意,最后只能躲到这里来,那时候就在这个位子上……希云与我第一次论兵。 我所有最好的回忆都在白府,这样的白府,我怎么能不多看几眼?” 御王不是一个能说出心里话的人,今日说出,也不过借了酒力,白长歌为方才自己的话感到了一丝后悔。可说出的话无法收回,于是他只能沉默着陪御王一杯杯地喝酒。 “我知道此事并非阿锦不可,但除了他,我竟再找不到一人。”御王摇了摇头,又喝尽一杯酒。 “听闻醉红阁的老板红娘素有才名……” “不仅要有才名,”御王揉了下眉心,“还要有大魄力。” 一时之间,再没了话语,月华洒落一地银霜,竟显得诺大的白府清冷沉寂,了无生气,只是这种沉寂的氛围很快被一人的到来打破。 看到御王凝望而来的眸中狰狞,布满了血丝,少年只觉得心中一阵发怵,喝了酒的暴君看起来更加可怕了。他硬着头皮笑道:“我就……睡不着随便走走,你们继续,我这就离开。”他刚转过身,就听到暴君不咸不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本王让你走了吗?”御王一手撑着有点发昏的脑袋,“到底来做什么,实话!” “疼……疼得睡不着。”少年有些无奈,“这么说,殿下可信?” “疼?”御王涣散的眸光一凝,复又涣散,“过来。” 少年迟疑着,磨蹭着走出两步。 “让你过来!”御王一声大喝,让少年差点没蹦起来,赶紧走了过去,求助似的看了白长歌一眼。白长歌笑着摇了摇头,冲他比了个口型:“喝醉了。” 少年:“……”听起来更可怕了。 “再过来点。” 少年又向前挪了两步,御王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一把……扯掉了他的腰带。少年一愣,身体比他思维更快地提住了差点掉下去的裤子:“你干什么?” 御王抬头,似乎不明白他拎住裤子做什么:“你不是说疼吗,看看?” 白长歌:“……” 少年:“……”果真醉了。 ——*———— 片刻后,少年也与另外两人一同坐在石桌前,取过茶盏倒了点酒,但不是像御王那样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但还是让白长歌惊讶了一番:“你会喝酒?” “偶尔。” “阿锦,你是不是在敷衍长歌,敷衍本王,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却偏偏讲了做不到的一个?” “……”呵,被发现了。 少年一点不见尴尬,浅浅一笑道:“殿下高看阿锦了,我不是智谋无双,亦不是算无遗策,我只不过比别人多知道了点东西。” “呐,阿锦,要是长歌能给你一个白府的身份,你能不能帮这个忙?”御王忽而道。他的声音比平时要低沉沙哑,两人都知道他醉了,不想谈起正事来还是不含糊。 “不能。”少年一口回绝。 “那怎样才能?” “怎样都不能。” “只要你答应,本王这人予取予求,也可以向你为曾经的事情道歉……” “不能,”少年打断了御王的许诺,端起了手中的酒,“我也不在乎。” 御王深邃的眸光盯着少年,不知在想什么,又是几杯酒下肚,他才道:“如果这是委托呢,不是说没有接不下的委托,只有付不起的代价吗?”他笑了笑,有点森然,有点冷,“代价认你开,只要你接下委托。” 少年端起酒杯的动作一顿,酒水荡开了一圈涟漪,“好啊,先跪下求我,我再考虑考虑。”他轻轻一笑,饮尽一口酒。 “三殿下,不可!”白长歌忙起身拉住摇晃着扶着桌子站起来的御王,少年突然有些发愣,“三殿下,这是皇上与白府的事,与你无关,与阿锦更是无关,就是要付出什么,也该是有白府承担。” 少年忽然把茶盏摔在了御王面前,阻止着他的动作:“停下!” 御王不知是否因为喝得太多,恍若未察一般,长袍一掀,直接跪在了茶盏碎片上,献血渗出衣袍,只是在黑袍上看不真切,只能嗅到醇烈的酒香中多了丝腥甜。白长歌劝不住御王,见御王为白府如此,他微微睁大了眼洒脱地一笑,在御王身边同样跪下。御王涣散却猩红的眸子凝望着在这种时候只会避开两人一跪的少年,冷冷而缓慢地说道:“请……好好考虑。” 两人的一跪,让少年避无可避,白长歌还是笑得温和而忧郁,御王则更似盯住了猎物的凶兽,狠戾,嗜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 少年目光复杂,却依旧冷声问道:“我从不接没有代价的委托,要我欺君,就要给出值得我欺君的代价。” 御王盯着少年,身子微微晃了晃,他毕竟还是喝醉了,否则也不会做出这种举动吧。只见他从身上取出了一枚令牌,黑底,白梅,这是雾江盟的寒梅令,在不损害雾江盟的基础上,凭此令可以要求雾江盟无偿接受委托,何况当年少年把此令交给御王是承诺了三个要求。 “御王殿下为何非要逼迫阿锦,就因为白府是名门望族,而阿锦泛泛之辈,无足轻重吗?”少年道,他笑容清浅。 御王的回答缓慢却认真,让人毫不怀疑它的真实性,却因此悲哀:“逼你帮助白府,因为于本王而言,白府更为重要,而且无可替代,你帮了未必会出事,你不帮,白府必将不存。” “所以放弃考虑阿锦可能出事这个后果,来确保白府的残喘?!” 少年的措辞一点都不中听,可御王除了眸子微凝,言语上没有计较:“你若有恩于白府,便有恩于本王,本王会保你平安。” 少年笑了笑,不置可否:“这是殿下的说法,公子怎么说?” 白长歌依旧含笑,可目光多了一份坚定:“为了重要之物,白府可以拼尽一切。” “呵,”少年垂眸,原本只是一声冷笑,不禁想到了什么,他低低得笑了起来,听着有点压抑的疯狂,“真的是一点都没变。”他轻声呢喃,撩起了额前的碎发,把五指插入了长发里,素来冷寂的眸子在月华下寒如玄冰,闪着幽冷的光。此刻少年眼里,似乎也不是那么毫无情绪,而是有了一道寒彻骨髓的恨意,可再一眨眼,方才的有恍若一阵错觉。“我答应就是了。”他的言语如一声轻叹,却化作御王与白长歌心底的惊雷。 少年掀起白袍,向着两人的方向,一跪,还白氏长歌,一拜,还君家御王。他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声音闷闷地从长发下传来:“还请殿下与公子起来,这是场交易,此后我们仍不相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桃花妖(3)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如铉,你可打开过天棺?” “打开过。” “可见到一支长笛?” “……不曾。” “九幽公主来寻天棺,便是为了那一支长笛,此事,暂且交由你去办,若九幽公主礼貌问询,你便为她找找,若她因此发难,大皇朝也不会惧她!” …… 早朝后的对话尚在耳边回响,御王有些不耐地……一脚踹开了少年的房间。 昨夜喝酒喝到太晚,最后也不知谁还清醒着把各人搬回了屋里,今天一大早庄未然来叫醒御王时他忍着头疼都去上了早朝,随后还被叫去了御书房,如今都回了一趟御王府再来白府,少年居然还在睡觉?御王有些不悦地一把扯掉了被子,少年面朝墙微微蜷着身子,依旧睡得香甜,直到…… “啊,你发什么酒疯,放我下来!” 御王充耳不闻,拎着少年的后襟继续晃着,本来这个姿势就不好受,这下更是被晃得头晕目眩,御王却全然没有撒手的意思:“有事找你……”他的手忽然一顿,一把扯下少年的中衣。少年才刚苏醒,又被折腾了半天,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苍白的皮肤上,在后颈靠近左肩的位置有一朵妖烈的红花,伞形花序顶生,花瓣反卷如龙爪,奇特,艳美。 少年回过神来,垂头看到松垮的衣襟忽然一愣,连忙整理好衣服,回头见到御王的表情,他便明白御王已经看到了,“出去。”他的心情看起来不大好。 “那是什么?” “一些不好的回忆,”少年勾了下唇角,“请殿下先出去。” 御王抬眸直视着少年沉寂的眸子,坚定地道:“四年前,你身上没有。” “……” ——*———— 城东,云府。 外头正是阳光明媚的时候,可屋内却是一片昏暗。青年穿了黑衣坐在床边,膝上横放着一把剑鞘,那个他总是带在身边的,用黑布包裹着的,只是一个剑鞘,静谧的屋内,只有他一人,直到,屋外传来一声剑鸣。 青叶从黑衣青年的屋外头捡起霜华,随手挽出个剑花,如月光从九天洒落,至幻,至美。此剑虽窄极轻,但轻灵奇巧,削铁如泥,比他手中排不上名号的青玉要好上太多,这样的剑,宗主说送人就送人,可居然还被人从窗户丢了出来,还丢了不止一次,若此剑有灵,辗转在这些人的手里不知是个什么心情。 “你若喜欢就拿去,别在我屋外晃悠!”青年不耐的语言从屋内传出,让青叶抬了下眸。 青年坐在屋中,依旧抚摸着漆黑的剑鞘,其上有血红的花纹,这便是它唯一的颜色。忽而传来破窗之音,他一抬眸只见一道似青似蓝的寒光直奔他的眉心,千钧一发之际,青年下意识地拿起手中剑鞘,偏了点头,霜华入鞘,他心中一怔,长剑与鞘,竟是正好。 “作为剑客,剑只是你在道路上走下去的保障,而非你的道路。你若拿一生都在寻找一把名为萤火的剑,那么某一天找到了,你又要做什么,找一把名为萤火的剑鞘?”屋外传来了青叶的嗤笑,青年垂眸,出剑一寸,细细打量霜华在昏暗的屋内散发的光华。青叶的声音不依不饶,还在他的耳畔回响,“带上你的霜华赶紧滚,云府不养闲人!” 青叶放下话,抱着长剑转身就走,心中微微不悦自己方才一时冲动弄坏了窗户,等会儿还要叫人来修。正在此时,身后屋门却“吱呀”一声地打开,青年手里握着有了剑的鞘,道:“你是叶玄清?” 青叶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道:“不是,是青叶。” 青年听得这话却是笑了:“我初时没认出来,是因为你没带着你的佩剑青霓,听你刚才的话我倒是确定了。” 青叶神色漠然,听青年还在背后喊话,索性身形一晃,不知去了哪里。 ——*———— 平城岚山,是以一座极为险峻的主峰为中心的一带山脉。岚山奇险,终年雾霭缭绕,深山鸟鸣,宛若仙境,岚山外洛水环绕,隔绝一方天地,此地,正是雾江盟的地盘。 “医师大人,温秦义死亡之事不知如何被言谨得知,言谨和言玉烟正闹得厉害。”一人面无表情地陈述完事情,静静地半跪于地,等待眼前之人发话。 背那人而立的是一名白衣男子,衣摆与袖摆上有淡蓝色的药山图纹,他本不是雾江盟的人,却能得雾江盟宗主信任,暂理宗内事务。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极为好听:“把任何能与言谨接触到的一言堂之人都杀了,再有言及者,杀无赦。” 那名下属一怔道:“这样是否不妥,当初宗主只是让我等看押……” “这是宗主之命。”他两指夹起一张纸,窗外漏进的阳光打在纸上刺眼,那人正愁着看不清,一阵清风刮过,那纸条稳稳地落在了他的面前。 ——*———— 白府的偏厅里,白长歌和少年正围坐成一圈,皱眉思考着一个问题,该以怎样的身份,怎样的打扮引起皇帝的注意,并且能表现出无法篡位的安全感来? “瘸子?” “走路累。” “断手?” “太容易看穿了。” “瞎子?” “哪哪儿都黑。” 御王冷笑:“阉人吧,手脚健全,不上床就行。” “……” “长歌倒有个想法,请三殿下先看住阿锦,长歌去去就回。”白长歌笑得如常,可少年总觉得有点不妙。 等了快一炷香的时间,白长歌才去而复返,他身后两个人把一个上了红漆的箱子放下便离开了,而白长歌笑容诡秘,不但关上了门,还顺手上了门闩。看到熟悉的场景,少年身子僵了僵,可随后……白长歌开始关窗了?等一切结束后,白长歌在御王的期待和少年的忐忑中打开了箱子,在看清箱内东西的瞬间,少年睁大了眼睛。 “不要不要不要啊——”还没冲到门口的少年被御王揪着领子一步步地拖了回来,随意地往地上一丢,少年大睁的眼里迅速泛起了一种御王已许久未见的情绪。 “讨饶也没用,自己脱还是我们帮你脱?” “……” 今天,白府的大公子下了一个奇怪的命令,不许靠近偏厅三丈,可莫说三丈,十丈外都能听到其中传来的古怪的对话,古怪的声音,听完后众人再一脸古怪地离去。半个时辰后,声音轻了下来,少年的声音暗哑,显然是喊累了,直到一个时辰后,偏厅内才彻底没了声响。随后,白长歌带着一脸白府众人从未见过的奇特笑容离开了偏厅,不久后他与梅含笑一同回来,梅含笑成了第一个有幸目睹偏厅内古怪之事的人。 偏厅内,御王有些疲惫地坐在了红漆的箱子上,他面前的地面上坐了一人,同样的气喘吁吁,同样的汗流浃背,唯独不同的是那人墨发如瀑倾泻而下,俏皮灵动,没有深闺女子的温雅,却又江湖侠女的傲然,一如白氏的女子,三分秀美更添七分英姿。不过他裸露的皮肤上各种又青又紫的淤痕让着七分英姿中要有三分转为楚楚可怜了。 “我不想穿。” “那脱了吧,”御王说得极为轻松,“光着身子也不难看。” “……” “你说你反正也要试的,好好配合不行吗,一箱子的衣服居然试穿了这么久!” “……”你试试? 御王看着少年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心情不禁好了许多:“这可是你出的主意,你接的委托,当然要尽善尽美的完成。” “……” 沉默了片刻,想到白长歌去后院找人一时半会还回不来,少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随口提及道:“殿下庶出,长年来总是不被看好,殿下其实也有登基的野心吧?”御王一愣,似乎因为被说中了隐藏多年的心思渐渐阴沉下了目光,少年却毫不知情般偏过眸光一眼看来,唇角含笑,如浓墨的眼在眼尾拉出一道微挑而长的眼线,“在这种时候,殿下与其与云某不对付,倒不如让我助殿下一臂之力?” 少年温和的浅笑宛如挑衅,条件诱人却也致命,御王清晰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并非不敢接受,却依旧冷笑道:“只怕你要的不仅仅是一人之下的权力吧?” “殿下本就没有太大的机会,云某已经把机会送到了殿下面前,莫非,殿下不敢?” 君家的人,生来骨子里就流淌着君家冷情而争强的血液,近十年的冷嘲热讽,十余年的视而不见,在君家,君如玹就是一个多余的人,一个不存在的人,在乎他的亲人死了,在乎他的朋友死了,夺嫡登基,他还能有多少顾虑,只是少了两位皇兄数十年的累积。 他笑了笑,凶戾而执着,“好啊,若你助我登基,待我功成,我许你半世锦衣繁华。” 少年眼看所想得逞正想露出一个微笑,却因为御王下一句话僵在了半途。 “身上的淤青怎么还没消下去,你恢复得不是很快吗?” “……”比不上你制造得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桃花妖(4)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梅含笑走入偏厅内时,见到的就是一高一低,一大一小四只眼睛正在对峙。见到梅含笑进来,御王起身见礼,少年则见有机可趁,不死心地扑向了箱子要把他自己的衣袍给翻出来,御王看到了也不管,很快少年就发现了原因……箱子,上锁了。 少年:“……欺人太甚。” …… 梅含笑在来时便已听白长歌讲了事情的经过,不过在见到少年时依然惊艳了一把,虽然他的神色太阴沉,虽然他的微笑太冷,虽然他的眸子太冷寂,但毫不掩其俊美,而这俊,如今便是那七分的飒爽英姿。梅含笑为他上了淡妆,用一条极长的白丝带扎起几缕长发,走动时,长长的飘带飞舞,如仙如侠。 “那么,只差一个身份了。”白长歌满意地打量着已经无力挣扎的少年,笑道。 “平城洛水,白洛雨,”少年淡淡地道,“我能自圆其说,把我的衣服还我。” 白长歌一笑:“既然借了白氏的名头,怎么也得先串通好吧,另外如何让陛下见到你也是个麻烦。” “今天我就是来说这事,”御王道,“九幽公主要虞渊,或许可以以这为契机,让阿锦与父皇相见。” 少年沉默了片刻,见此事已定,多半是没了转机,低头看了一眼飘啊飘的长裙也只好认了下来,道:“呐,要是皇上问及我,别咬得太死,一旦败露或事发,就把事情撇干净。” 白长歌迟疑了一下,点头应下:“嗯。” “要是中途有什么曲折,我能应付,白府别牵扯太深。” “嗯。” “要是皇上有了野心,你们要劝阻,无需极力,不可适得而反。” “嗯。” “要是说到御王频繁拜访白府,说倾慕白洛雨也可,同样莫牵扯太过。” “嗯。”御王也点头。 “要是……” “要是?” “没什么。”少年笑道,“又不是交代遗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 翌日皇宫偏殿,当朝天子君莫愁坐于最上位,他头戴冕旒,身穿近乎于黑的藏青长袍,衣襟袖摆上均用金丝绣着龙纹,他容颜沧桑,目光依旧凌厉,两鬓的白霜也掩不住他的英武之姿。大皇朝以武开国,无论是君氏亦或是白氏都多出将才,而皇朝民风同样尚武,故而君莫愁不喜其二子也有他的道理。 在他下方,右边是九幽带领的使者团,左边是以御王为首当初去子渊湖的六人,而在众人的沉默中,迎来了最后一人。三千青丝如墨挥洒,一袭白裙似幽兰传香,绝美的容颜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寂如长夜,唇角噙了似有若无的浅笑,他步入偏殿时,带来一阵药香浮动,三分空灵,七分飒爽。 “白氏洛雨,参见陛下。”他郑重地执礼,可久久没得到回应,蓦然间瞥到御王有些焦急地冲他挤眉弄眼,难得看到御王这个表情,他有点发笑,可以想到为了什么,连忙神情一肃,飞快地换成了女子之礼。 天子眯了眯眼,声音微冷,言语带笑:“白姑娘这是……” “请陛下见谅,洛雨生长在他乡,平日里随意惯了,初见龙颜,过于紧张。”他声音淡然,唇角一抹笑意,丝毫不见“紧张”的影子,御王起初想捂眼,如今快要冲上去给他一拳了。 “哈哈,白姑娘请平身,”天子忽而开怀一笑,“多年不见白氏的女子,果然风姿依旧,不辱没白姓一氏,”他的话亦真亦假,少年谢过后也不置可否,只听天子又道,“九幽公主从宇唐远道而来,只为寻找一支名为虞渊的长笛,听如玹说,此物在白姑娘手里?” “正是。”少年垂眸而立。 “据九幽公主所言,此物当在天棺之内,怎会到了你手中?” “洛雨不知天棺,此物是洛雨买来的,笛身上便刻着‘虞渊’二字,方知此笛有名。” 天子含笑:“那么不知白姑娘可否割爱,将此笛交给九幽公主,自然,朕会补偿姑娘买笛子的银两?” “这是自然,九幽殿下携重礼来皇朝寻找虞渊的下落,陛下也为殿下寻到了虞渊,那么九幽殿下与陛下的交易已了,接下来,便是洛雨与九幽殿下的交易了。”少年垂眸浅笑,笑意清浅却温和。 “你要多少钱?”九幽言语直接。 “那要看虞渊在九幽殿下心中值多少钱。” 九幽金色的眸子中光影变幻,给人以巧妙地错觉,时而威严,时而无邪,“你且管开价。” 少年笑容始终不变,轻言道:“十万,黄金。”他一字一顿地开口。 莫说宇唐之人,连天子与御王等人也为他所惊,使者团更有人失声骂道:“漫天要价,你这是穷疯了不成……” “住口,”九幽一言,那人立即停口,只是神色依然愤愤,九幽直视着少年的方向,从她的角度平视,可以看到少年含笑的薄唇和苍白的下巴,“我给不出,换一个。” 少年偏头微笑,眸光始终微垂,但无碍于直视身材娇小的九幽,“那不妨以物换物,以虞渊,交换雁口。” “尔敢!” “闭嘴。” 九幽不重的话语与使者的大喝几乎同时响起,少年笑了笑,一如往常。雁口,是宇唐与皇朝交界的一处奇险之地,对双方而言均是易守难攻,是兵家必争之地,曾经此地属于大皇朝,但先皇当位时丢失了此地,自此被划入宇唐的版图再也无法夺回。少年此言一出,众人惊愕之余,天子的眸中却多了抹奇异之芒。 “雁口……也不行,换一个。”九幽道。 少年浅笑:“洛雨开的价九幽殿下均无法接受,不妨由殿下开个价吧?” 有了少年的两个天价在前,此笛必然不可能以一支长笛的价格了结,而且少年吃准了九幽重视此物要求她公正开价,后又有皇朝天子在场撑腰,于是来回拉锯之下,以割让天水域一成土地交换了虞渊。 天水域位于南域,皇朝和宇唐的一处交界地带,水网密布,市贸繁华,早在皇朝以前就已存在,此地虽与兵家无关,却是一处经济枢纽,三方势力割据,寸土寸金。原本南域占二成,皇朝宇唐各占四成,如今却是皇朝五成,宇唐三成,若皇朝能再有数百年不倒,这一成土地的价值将远大于十万黄金。 待使者团离开后,天子不禁抚掌大笑,连说了三个“好”字,待他笑声落下,少年才温和一礼,不疾不徐地笑问:“陛下,九幽公主交易与洛雨天水域一成,洛雨愿交易给大皇朝,不知陛下愿出多少价格?” 天子:“……”朕是不是高兴得太早了? 御王一众人:“……”这才是生意人的楷模。 ——*———— “长歌大哥!” 白长歌脚步一顿,手里抱着一大叠书册,有些艰难地回过头,看到了铺天盖地白茫茫的色彩,然后……背上一重他脚步踉跄了两步,失声叫喊中书册还是散落了一地。他低头看了眼手上仅剩的几卷书,又瞅了瞅脖子边搭下的一只手,弯着腰无奈一叹:“父亲让我把这些搬出书房,要耽搁了连你一起骂。” “我可是你的四妹洛雨。”少年趴在白长歌背上忘情地演戏,“而且才到本家就用了天水域的一成土地换了陛下照拂一二,你说,爹怎么会舍得骂我呢?”他把脸凑到白长歌面前露出了个明媚的笑颜。 白长歌笑容无奈,道:“爹不会骂你可会骂我呀,再说四妹,你这样奔放让人看到有失体统啊。” “……” 少年蹲在地上与白长歌一同捡着书册,白长歌忽然好奇道:“九幽公主虽然出使次数不多,但也声名在外,你说了什么让她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换一支笛子?” “她比较重视此物吧。”少年随口道。 白长歌有些怀疑:“你诓我还是诓她呢。” “罢了,我与她认识,”少年笑道,“她欠我一个要求。” 白长歌讶然:“你与宇唐的人也有交集,你怎么与九幽发生关系的?” 少年:“……”怎么听着别扭? “等会儿我还有事要忙,梅夫人今天让人买了不少水果糕点来,你与慕唯吃着,午后我再给你说些有关白府的事。”白长歌抱起一叠颤颤巍巍的书籍,少年怀疑没有他扑的那一下散架也是迟早的事。不过有吃的,他才不会留下来干活,于是留下白长歌一人抱着那一堆的书苦笑,眼巴巴地看着少年走远。 ——*———— 白府如今人丁虽稀少,但作为屹立千年的名门望族,府上规模极大,用少年的话讲边吃一碗红烧肉边绕着白府走一圈,一圈走完还是饿的,光去一个后院,就要经过数条连廊,再经过无数层层掩映的草木。白长歌有时会感到不可思议,有时去买个东西都摸不着东南西北的少年一旦进了白府,无论什么东西什么人进了哪个旮旯里,他都能以极快的速度给扒出来。 “阿锦?”梅夫人见到迎面走来一身英武之姿的白裙少女,轻笑道,“果然一有吃的你准会出现,怎么,吃穷了御王府如今吃到白府来了?” 少年正搓着手对那些甜点垂涎三尺,听闻此言,微微偏头一笑,“娘,我可也是白氏的人,再怎么也不能饿着白家人吧?”他说的坦然自若,哪有当初刚换上白裙时的怒火滔天。 梅含笑一愣,旋即哭笑不得,笑骂:“呦,阿锦今日怎么这么投入,都喊起娘来了?” 少年极为顺手地拿起一块桃花糕就往嘴里送,说出口的话也变得含含糊糊的:“马上就立夏了,而且我刚回来给了陛下一个惊喜,或许最近会来个家宴什么的,”他艰难地拿干涩的喉咙咽下干巴巴的糕点,忙给自己灌了点水,冲梅含笑咧嘴一笑,呼吸间全是桃花的香气,“所以娘啊,来,叫声洛雨听听。” 梅含笑:“……”好像能理解御王在阿锦面前为什么那么暴躁了。 “咦,慕唯呢,感觉好久没见她了。”少年啃完手中的桃花糕问道。 “说来奇怪,慕唯虽然内向怕生,但熟起来也很快,理应你在白府也呆了不少时日了,可慕唯每次见着你来就没影了,”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没见着你,闻到你身上的药味就跑了。” 少年:“……” “你在做什么?” “闻闻我身上什么味。”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桃花妖(5)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宽敞的屋子里寂静无人,只在门边蜷缩了一团小小的身影,乌木般的眼睛透过一道细微的门缝向外张望着,张望着那个叫做苏锦的少年,哪怕他如今扮了女装,白慕唯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看见他,仿佛就已经嗅到了那人身上清苦的药香。 还曾忆第一次见到他,他穿了妖艳的红衣,就站在桃花树下,他的笑容极烈,他的目光至冷,仿佛只是一具美丽的躯壳,而灵魂被丢失在了路上。白慕唯想不了这么深刻,她只觉得那个少年美得不像个人,反而像只妖孽,漫天飞舞的桃花掀起他的衣袂,阿娘说过桃花有妖,有倾世容颜却冰冷无情,想来那所谓的桃花妖,也不过那一日的少年。 白慕唯只走了一会儿的神,再看时却失去了少年的踪影,后院中央的石案边只余下了梅含笑一人,她小心地换了几个角度,这才确定少年这是离开了,微微松了口气,她推开门准备出去,却骤然闻到一阵药香微苦,还未有所反应,少年已经扮了鬼脸出现在她面前,当黑暗吞没白慕唯时,她脑中最后的想法是:有股桃花香,果然是桃花妖吗? 看到眼白一翻吓得昏过去的白慕唯,少年:“……” 眼疾手快地接住白慕唯倒下的身躯,少年神情还是呆呆的……玩脱了,会被打吗? ——*———— 皇朝南门外十里古道,两队人马正相向而立,天色微黯,在古道尽头汇成一片淡染的水墨图,似有天水将倾。 “我见你喜欢蔷薇,便找来了这个送你,”二皇子递出一块仿若琉璃的制品,其中封存着一朵开得鲜艳的白色蔷薇,待九幽收下,他温和地笑着,半跪于地执礼,好让九幽可以看到他的脸,“保重。”他轻语。 九幽忽而抬手用袖子为二皇子抹去额上的汗,“那天还没说谢谢,还有那天想帮你擦汗,没来得及。” 二皇子微愣,唇角却已忍不住向上扬起。 “好看。”离去时,九幽背对着二皇子说道,她的手里捧着被完好封存的蔷薇,也不知这句话是对花说的还是对人所说。 ——*———— 正午时分,白府众人久违地看到了完好无损,没有任何被劫过痕迹的凉菜。白长歌看到的第一反应是阿锦偷食水平越来越高了,可见到分毫未动的牛肉等荤菜,他又觉得是阿锦知道了今天白映夜也要一同来用膳,正是白映夜一语点出了真相:“阿锦去哪儿了?” “方才,我见苏锦少爷出府去了。”有一下人轻声道。 “出府?出什么府!”白映夜皱起了眉头,“长歌,你没与他说午后要干什么吗?” 白长歌忙道:“没细说,但交代了。” 这时,边抱着白慕唯走来边轻声细语安慰的梅含笑也听到了这边的事,当下一惊,对白映夜道:“阿锦之前吓到了慕唯,我让他不要往心里去,他怎么……” “看来他是在躲着慕唯了,”白映夜叹了口气,转而问白慕唯道,“阿锦欺负你了吗?” 白慕唯眨了两下眼,低下头绞起了裙子:“他扮鬼脸吓慕唯。” “是慕唯先不理阿锦哥哥的吗?”白映夜问道。 “慕唯没有不理他,是……是……”她涨红了脸,泫然欲泣,却又死死咬住下唇不愿让眼泪落下。 “阿锦哥哥是想和慕唯一起玩才吓唬慕唯的,慕唯不要害怕,他要再吓你你吓回去就好了。” 白慕唯死命地把脑袋往梅含笑怀里钻,也不知有没有听进白映夜的话,白映夜也没有太多时间来安慰一个孩子,于是道:“都先吃,给阿锦留点肉,”说完,还轻声骂道,“都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一个比一个难管。” “噗嗤。” 身边传来失态的笑声,白映夜转头看去,只见到白长歌正一脸漠然地夹着菜…… ——*———— “阿爷,那个哥哥好漂亮!” 须发皆白的老者一下子拍掉女孩乱指的手指,恶狠狠地吓唬道:“别瞎看,那是李府的公子,看了是会被挖眼睛的!” 走在街上的李二公子随意地四下看了看,也看到了不远处有一老一小两个乞丐,两人都低着头匆匆走在人群里,他是投以淡淡的一眼便不再关注,除了方才经过时敢大胆勾引他的白裙女子,其他的数十年来似乎从未改变,一切都令他索然无味。 “救命啊——” 一道突如其来的喊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声音响却不尖锐,尤其是带笑的语调使求救声中充满了挑衅以及……调戏的味道。 李府二公子眉梢一扬,想到了那个只因为他多看了两眼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引诱他的少女,不会……真的这么巧吧?他唇角微扬,快步向声音传出之地而去。 “救命啊!”少女唇角含着风轻云淡的笑意夸张地喊着,弯弯的眉眼,浅浅的酒窝,手上提了一只刚买来的七彩木鸟,围住他的那几个混混虽然察觉到了画风诡异,但眼看有人要来,还是在把人抗走前走了一遍剧情:“喊啊,嘿,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说着一手已经搭上了少年的后腰,还在缓缓下移。 少年身子一僵,笑意微寒,那个混混高于他,于是一手轻佻地捏住那人的下巴往下带,同时仍不忘再喊上一句:“救命……”他话语一顿,忙把那人的下巴推回了原来的地方,摆出一副楚楚可怜柔弱可欺的模样,混混正被他的动作弄得发懵,不想被人一脚踹在了膝弯,使他跪倒在地,又一脚踹在了屁股上,少年忙退了两步,让那人结结实实地来了个狗啃泥。可惜地上没有泥,只有青石砖,于是理所当然地磕破了下巴,磕断了牙齿。 “滚开。” 一个声音传来,其余尚且四肢健全的混混们忙架起磕了一嘴血的那人飞也似的逃了开去。少年这才眨了眨眼睛,可惜没眨出什么泪水来,就这么与一位年轻且同样俊美的公子交错了目光。那位公子面相阴柔,一双桃花眼似含情脉脉,左眼下一点泪痣朱红,仿佛一个多情公子,他在见到少年之时嘴角一扬,在李府侍卫的帮助下,他得以看清少年的每一个动作,也看穿了他故作的柔弱之姿。 “多谢公子相救,”少年眸光微垂,长长的睫毛打落一片阴影。 “在下李悠然,敢问姑娘姓名?”李悠然微微见礼。 少年浅笑:“乡野之人,无足挂齿。” “那敢问姑娘方才,是想对那人做什么?” 少年眸子一瞪,微恼,“李公子这话可有歧义了,被调戏的是本姑娘,英雄救美之后不该是一见倾心的戏码了吗?!”无视了李悠然的目瞪口呆,少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换个人玩玩。” 李悠然及一干侍卫:“……玩玩?” “所以方才要是本公子不来,姑娘是想……”李悠然冲少年远去的背影喊话,本以为得不到回答,故而没说完。 不想少年回眸一笑,道:“我也没想好,也许只是挖了他的眼睛吧。” “……” 正午的烈阳下,却叫人冷得想打哆嗦,幸好只是个玩笑,看着少年渐渐淡出视野,李悠然不禁苦恼,少年想要的戏他没有配合好,他却已经投身于这场戏中了。 ——*———— 窗外一片雨打树叶的“沙沙”声,水珠顺着瓦片落下,在窗外串成了一道雨帘,屋内,白慕唯小小的身影趴在案上,一笔一划地抄写诗集,她神色认真,目光专注,只是每抄完一篇,她都会抬头看一眼窗外,因为这场突然的雨,梅含笑没许她一同出门,无聊之余这才抄起了诗。 “扑棱棱”白慕唯忽然被窗外的一道声音吸引了目光,但有什么划过,她并没有看清,歪了下头,正准备继续抄书,突然又传来了方才那种声音,这次她清楚地看到一只五彩的鸟儿穿过雨幕,稳稳地落在了窗檐上。 “啊,小鸟!”白慕唯低呼一声,连忙扔下了笔,小心翼翼地靠近窗户,也不知因为她的细心还是鸟儿的大胆,居然没被吓跑,任由她的小手在身边微阖仔细打量,然后,白慕唯看到了一只没有眼珠的眼睛…… “啊——” 她挥手把五彩的鸟儿扔出窗外,狠狠地关上窗后退了两步,大睁的眼里满含着泪水以及恐惧,似乎有什么马上会从紧闭的窗外突然出现一般。 片刻后,窗外传来了一个脚步声,听着逐渐接近的声音,白慕唯害怕地退到了案边,随手抓起毛笔紧张地对着窗户。但脚步声只在窗外停顿不久又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声音,她才送口气,泪水也终于不争气地滑了脸颊。 “阿娘,不可让妖怪住在白府……” ——*———— “阿锦,你去哪儿了,唉,怎么淋成这样,”白长歌把湿淋淋的少年拉进了屋子,脱下外袍给他披上,“你先去换身衣服,那些菜热了太多遍都快烂了,我让他们给你蒸点包子吧。” 少年扯着白长歌给他的外袍,指节因为用力而有点泛白,他脸上还扬着清秀的笑容,一如既往:“这天气说下雨就下雨,又要麻烦长歌大哥了!” “麻烦我倒没事,倒是你说不见就不见,可气到爹了。”白长歌责怪道,可唇角的笑意却是将他的阴郁也冲淡了不少,他拿过少年手中的木鸟,颜色五彩,按习俗没有点上眼睛,做工精巧,却断了一只翅膀,“这是什么?” “一个小玩具,本来想送给慕唯道歉的,结果路上玩了几次就坏了,”少年轻叹,笑容清浅,“后来下了雨,就先回来了,这只木鸟也坏了,你帮我丢了吧。” 白长歌凝视木鸟良久,这才抬头,但早已不见了少年的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桃花妖(6)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用了膳,换过了干净的白袍,少年被白长歌带入了白府深处,他知道白长歌说今天要给他讲一些关于白府的事,但他没想到谈话的地点是白府的祠堂。当两人步入祠堂时,少年才看到白映夜早已为所有的灵牌都上了一遍香,见到两人进来,微微点头便离开了。 千年的时间,十几代人的传承与香火,黑色的牌位几乎摆满了所有的台子,而在这众多的灵位中,少年一眼就看到最新的那块令牌上最显眼的几个字,白氏雪烟之位。 “白雪烟,这是我娘的灵位,”白长歌顺着少年的目光望去,开口时,声音已有了沙哑,他身上沉郁的气息愈发明显,就向出鞘半寸的长剑,已有了迫人的锋芒,“这边,是我的二弟长笑,三弟希云。”白长歌压下了翻腾的却情绪继续道:“不知阿锦可听过十三年前的一件皇城大案,有关如今城西的一所废宅?” “略有耳闻。”少年垂眸道。 “城西废宅便是当年林府,那时林家与我白家同在边疆为将,故两家素来交好,在我尚且年幼之时,林府出了一个名为林祁的人物,他曾在少时与父出征,一战成名,被钦点为帅,而十三年前,也就是武建三十年,林帅出征未归,陛下却突然发难林府,为了保下林家血脉,白府送出了许多下人之子替他们去死,可其中却又三弟白希云的挚友,”白长歌轻叹,十三载的光阴,他早已学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就在林府与白府结下友谊的那片紫竹林,那一夜白府送出的下人之子全部死亡,希云也失去了踪迹,白府不敢明着寻人,于是长笑带了人开始藏身于暗中,于一年后,失踪。 与长笑一同离开之人的尸体在接下来半年内被陆续发现,我们都怕会找到长笑,亦或是希云的尸体,不过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悲哀,直到最后一人的尸体被找到,还是不见他们的音讯。十年后,母亲为他们刻下灵位,守了一夜的灵,翌日清晨,父亲发现她睡在了祠堂中,陛下派了御医过来,说她是不愿醒来,不过尚且还活着,可母亲不醒,怎么都喂不下食物,于是不足半月,她还是撒手辞世。那一夜,父亲为她刻下灵牌,在祠堂里守了一夜的灵,那一夜我就在祠堂外,因为我怕翌日会见到如母亲一般睡去的父亲。”白长歌眸光黯然,语气却极为平静,这时他甚至还微笑了一下,道,“不过还好,父亲毕竟是父亲,否则就真的只剩我一人了。” 少年依然垂着眸子,昏暗的祠堂中,看不清他的神色,“白府……寻了他们十年?” “十三年,”白长歌道,“每一个城池都或多或少还有我们的人在,他们唯一的任务便是在有生之年寻找希云与长笑,无论是死是活,无论白府存亡。” “所以,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 白长歌看了少年一眼,笑容渐渐重新布满他的脸,“白洛雨,十七年前于平城出生,被一感念白氏的老夫妻收养,养父母临终前才告知身世来皇城白府,与十三年前林府之案无关,与家人不熟、不和同样在情理之中。” 十三年前的一案,天子不会不知白府的所作所为,这是天子与白府的一道裂痕,白长歌为少年假扮的身份撇清了十三年前的裂痕,这样能让天子更容易地接纳她,而避免了诸多试探与刁难,同样一旦与白府之人的相处出现了什么意外,也可以多一条退路。但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件对白府十分重要的事,白府也不会告诉外人,可势必会告知本家之人,故白洛雨必须知道。 在两人离开祠堂的时候,少年忽而道:“十三年,若人死了,找到了也没什么意义,若尚在世,不回来就不是回不来,而是不愿回来,白府耗尽人力精力寻找两人,着实没有必要。” “白府以下人之子交换林府后人致使希云离开是因,那么如今白府散尽势力找寻便是果,”白长歌道,他不能否认少年,可仍不愿赞同,“前者白府做的是对是错我无法评价,但若现在放弃了,我白长歌枉称是他们的兄长。” “寻人以求心安,却将白府置于危难,这样就对得起留下的人了吗?”少年嗤笑。 “只是白府的选择。”白长歌轻声道,一如他那日所说,白府可以为了重视之物,拼尽一切。 少年沉默,一来已劝不了白长歌,二来这是白府的家事,他这样大胆的妄议已是白长歌的宽容了。 ——*———— 白慕唯怔怔地坐在窗门紧闭的屋子里,嘴里还在喃喃着把他赶走之类的话语,自从见了少年第一面起,她就时常会梦到同一件事的不同场景,她梦到火光冲天,白府付之一炬,她梦到火光乍起的那一天,后院里的红梅开得妖艳,正如那日桃花,飞花下,站了一位红衣少年,她还梦到白府的废墟上,少年白衣染血,双眸冰冷,唇角含着微微的笑,像极了桃花妖。 她想赶走少年,她害怕梦境成为现象,可她不敢把这事告诉阿娘,因为阿娘太温柔,只会笑着告诉她梦,就只是个梦,哪怕这个梦真实得可怕,她甚至能感到火焰焚烧的灼热与痛苦。 “阿娘!”梅含笑进屋的身影让白慕唯小小地一惊,但很快化作了依赖与委屈,一头扎进了梅含笑的怀抱,还嫌不够似的拱了拱。 梅含笑轻声笑着,拍了拍白慕唯的背:“怎么了怎么了,阿娘才走了这点时间就想阿娘了吗?” 梅含笑的怀里有屋外雨水的清新,嗅着这个味道,白慕唯安心了不少,道:“阿娘,不要让苏锦哥哥住在白府好不好?” 梅含笑一愣:“说什么胡话呢,阿锦在帮我们白府,自然要住在这里。” “可……可他是妖怪啊,他让木头做的鸟飞了,还来吓唬慕唯,”白慕唯哭诉道,“他是妖怪是妖怪,迟早会害死大家的,不能留下,应该就像阿娘说的那样把妖怪打……死。”脸上突然被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白慕唯脸都歪到了一侧,眸中却有一丝茫然。等回过神来后,她一只手捂上了被打的侧脸,缓缓垂下了头,她不恨阿娘,她早知道阿娘就是这样温柔的人,她本意也不是想害死苏锦,她只是害怕梦境中的一切在现实上演,如果赶走苏锦就可以阻止的话,她只要赶走他。 屋内两人沉默,屋外经过的两人亦沉默,白长歌张了张口,尚没有憋出一句话,少年已是淡然一笑,道:“请公子放十万个心,我还不至于与一个孩子计较。” 闻言,白长歌哂笑,倒是他还没从方才的忧思中走出来而多虑了。 ——*———— 夜晚,白府收到了明日夜晚去御花园聚会的消息,是夜,白府又一次见到了完好无损的开胃菜,不禁诧异万分,唯一的念头是:苏锦又上哪儿去了?白慕唯躲在梅含笑身后,见此却是松了口气,不料一口气还没松完,身后便传来了幽幽的药香,一身尖叫还尚在喉中酝酿,她就感到被拥进了一个温凉的怀中。 “好哇,居然敢在背后说我是妖怪,看我现在就吃了你!” 看到把妹妹任意搓圆捏扁的少年,白长歌:“……”白天才说好的不计较呢? “啊——”白慕唯终于抓到了机会放声大叫,声音尖锐凄厉得让人捂上耳朵也能听到。少年也被近在咫尺的魔音灌耳弄得头脑一阵眩晕,忙捂上了白慕唯的嘴,结果,被她一口咬在了手上,好歹尖叫声是停了。 白慕唯眸中恐惧地泛起了泪水,背对着一只妖孽,只好将恐惧化作牙齿下的咬合力,她分明感到了口中的腥甜,可少年还在她耳边轻笑低语:“呐,既然知道了我是妖怪,为什么一定要赶我离开呢,你可以肆无忌惮地躲在我的身后,从此不用再怕任何人了。” 白慕唯一愣,既然苏锦不会离开,只要盯牢他不做坏事,是不是无论自己,亦或是白府都不用再受人欺负了?她不知道,但这是她唯一知道能做的。松了口,低下头,看到少年苍白的手上冒出了几颗血珠,耳边传来了轻嘶声,白慕唯回过头,看到少年明明疼得蹙了下眉尖,却在她看来时舒展了一个笑容。 “我吓了你,你咬了我,这就算扯平了?” 白慕唯有些畏缩,同样有些羞怯,稍稍点了下头。 少年一笑,欲把她抱到座位上:“那好,开饭!” 白慕唯感到身体拔高一些时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旋即:“……” 众人:“……” 少年狠狠地喘了口气:“……你太胖了。” 白慕唯:“……”他真是妖怪? 见两人均解了嫌隙,白长歌代替少年将白慕唯一把抱上了椅子:“好了,明晚在陛下面前,慕唯可不能再这么不淑女的大叫了。” 白慕唯小小地点了下头,红了脸颊。 ……要是没有那个奇怪的梦的话,桃花妖果然比阿娘说的还要漂亮。 不过,为什么是药味的不是桃花味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君王情(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你回来才多久,又要离开?” 少年一边往嘴里送着御王带来的糕点,一边含糊地问道,他交谈的语气日益随意,御王都从未在意过这些,只是说道:“今夜之后我就离开,白府的事你多担待点,反正你也打不死,可白府一碰就没了。” 少年咀嚼的动作一停:“……”什么意思! 御王却没有再理会少年,稍微走了会儿神,看到盒内迅速减少的糕点,突然把盖子猛得一关:“好了,你吃够了。” 差点被夹到手的少年:“……”怎么就够了? “这些糕点哪儿买的,味道不错啊,”见御王没几句话就要离开,情绪似乎不佳,一时勾起了少年的好奇心,跟着御王就一同走了出来,“你今夜就走,不等天亮吗?” “……” “去西夷吗,听说那里最近很乱?” “有多少人送你?” “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看你心情不好唉?” “不想出征吗?” “也是,拼死拼活的也不过得点赏赐……” 御王脚步一顿,少年一时不察撞上了他的后背,硬得像块铁疙瘩似的后背让少年退后了两步赶紧揉揉额头,口中却还笑道:“有反应了,怎么,难道是关于赏赐的事,可赏来赏去也就那些东西,是没得到希望的东西吗?让我想想,你在意的无非是亲友家人,而与皇上相关的……啊,原来是……” “闭嘴!”御王突然低喝。 少年翻了个白眼:“嘴在我身上,你说闭就闭啊。”这么说着,然而他当真闭了嘴,不走也不说话,就和御王两人干站着,片刻后……御王转身拎起少年就向屋里走去,随手往地上一扔,也不顾少年摔了一身狼狈,冷冷地丢下一句“太吵”转头就走。 少年:“……”我呼吸个空气吵到您了? 御王头也不回的离开,少年这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拍拍尘土,笑得依旧不温不火,一步一步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朝书房走去,平静的外表下他的心绪却挣扎得激烈:好歹也是一宗之主了,就御王那态度为什么还要为他考虑,有个什么字形容来着……对,什么什么字,我不知道,我才不是青叶怀里一直抱着的那玩意。 “阿嚏,阿嚏——”青叶轻声打了两个喷嚏,愣了愣。 抱着我要一条腿的苏萱:“嚏嚏,嚏嚏。” 罢着青叶另一条腿的苏忆希:“啾啾,啾啾?” ——*— 是夜,御花园的一角落亮如白昼,数十名婢女挑灯而立,只为了映亮这一方不大的空间。为首的自然是君莫愁,下方则是二皇子君如珏,御王君如玹,以及白氏家主白映夜,白氏长歌和白氏洛雨。席间,还有御前琴师弹琴助兴,今夜的琴师仍是一袭白衣,凌厉的眉毛飞入鬓发,偶尔抬起的眸光落在化名为白洛雨的少年身上,肆意带笑,几抹英姿,几分邪气。喝酒至半夜,除了君莫愁、御王及少年几乎都已经倒下,不倒的也在说着“没醉”之类的醉话。御王是因为还要行军,滴酒未沾,君莫愁则有心不多饮,可少年最让两人惊讶,明明一直沉默地喝酒,虽然总是一小口一小口的,但喝了也有几坛了,居然没有丝毫醉态,可看他的架势,喝得御王的心都悬起来了,为什么今日让大家敞开了喝,为什么君莫愁特意不多喝,不就是想多探探白洛雨的口风嘛,看着少年仍没有停歇的样子,御王仿佛明白了那一夜在白府后院醉酒后是谁把他拖回了屋子,还磨坏了他的一套衣服。 “洛雨,皇宫的酒……是不是不够烈?”天子带着莫名的情绪问道。 “很烈,”少年浅浅地笑了笑,“陛下可不能贬低了大家的酒品。” “洛雨,你醉过酒吗?” “刚开始常常喝醉,不过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御王似乎一笑,道:“倒是个好用的能力。” “看着所有人喝醉,只有洛雨一人独醒的能力吗?”少年轻轻一笑,仿若嘲弄。 御王一噎,没再接话,天子道:“快至丑时了,如玹,你也差不多该走了,朕在此为你壮行。”说罢,饮尽一碗酒,而御王,也饮下了今夜的第一杯酒,他抬眼去看少年,少年执酒微礼,同样喝了个底朝天。 “好了,朕会命人把大家送回去,洛雨,可愿与朕四处走走?”天子道。 少年执礼:“洛雨之幸。” ——*— 大军丑时三刻便会在城外集结完毕,御王与庄未然在城中驭马疾行,一行两人,没有为大军送行的人。 暮色幽深,遥遥可见城南大门矗立,宛如一道浓墨洒落而成的巨兽之口,欲择人而噬,而南门之外的那家十里茶馆的灯光,便是御王与庄未然唯一的送行者。原本御王并不打算在此停留,许是“嗒嗒”的马蹄惊动了茶馆中的人,几人走出,御王便惊讶得勒住了马。 “二哥,长歌,你们怎么……”看到立在茶馆外执礼相送的两人,御王与庄未然均翻身下马,想到两人才因为喝醉被送出宫,居然如今好好的笔直地站在这里,御王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二皇子与白长歌相视一笑,白长歌道:“是阿锦让我们装醉来送你的,这里还有他留给你的信,说是他所知的关于西夷的近况,有了这些总比没有好。” 接过信封,感受到其中厚厚的一叠纸,想来里边的东西也不只有白长歌说的那些,他一时心绪繁杂,沉默未语。 “哎哎,老子差点没赶上,如玹……呃殿下啊,你慢点走!” 众人诧异地转头看去,却见吕鸿钧拖着小山一样壮实的身子挪了过来,一屁股坐在茶馆外的长椅上,气喘如牛,挥汗如雨,让众人纷纷怀疑他已在垂死挣扎着呼吸了,“有人告诉老子你要走,不来送就让我一辈子找不着女人,你说怎么可以这么威胁呢,太过分了,实在是太过分了……唉,酒呢,你们送人不喝酒吗?” “……” 茶馆里没什么好酒,最后只好以茶代酒,来送的人虽不多,却都是御王最亲近之人,唯一不在场的,恐怕只有被皇上留在了御花园,却把众人集合在了此地的少年了吧。御王一仰头喝尽茶水,抬头时却见到不远处楼阁檐角上立着一人,年纪不大,怀中抱剑,向他摇了摇手中的酒囊同样仰头饮下。 “咿呀。”苏萱兴奋地睁大了眼睛,小心地拉住青叶的衣摆站在屋檐上,看到御王之时还挥起小手,同样在青叶冷漠的脸庞边也挤出了一张稚嫩的脸,双手扒着青叶的肩,冲御王眨着眼,“呀!” 御王只在饮茶时抬头见到了他们,但也只在此时看了一眼便不再关注,可素来熟悉他的二皇子分明感受到了他的愉悦,疑惑地回头看去,除了夜幕,什么都没有。 ——*— “洛雨,你这一来,还走吗?” 荷塘边,几名婢女挑灯,为两人照亮前方的路,少年偶尔间目光掠过池塘,只叹夜色如重墨,无法一览此间之景,“短时间内应该是不回的,未来,就不好说了。” “那你觉得皇城如何?” “很好,什么都会有人安排好,”少年垂着眸子笑道,“恕洛雨冒昧,可正是因为太好了,多少有点无趣。” “和两个大国做了笔生意也让你觉得无趣?” 少年失笑,似乎感到了失态连忙掩嘴,于是只剩下了眉眼弯弯露在了袖外:“那只是一时得趣!” 先前见到少年一笑,天子已是愣神,可听完少年的话,他忙敛起了心情,好在天色太暗,不会被人察觉,“哦,那洛雨想做些什么?”他的语调微微上扬,含了点笑意。 少年的笑容中露出一点苦涩,叹息般道:“洛雨自幼与村里的野小子们混惯了,不但行为方式不像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连想法都不像个女子……这是爹说的话,而那些野小子们的白日梦便是称霸武林,洛雨也就是比他们的梦想再大了一点点……可惜梦只是梦,洛雨身为一介女流,怕是做不到了。” 天子也只当是一个孩子的抱怨听听,随口笑道:“比称霸武林还要大,难不成是称霸皇朝吗?” “自然不是,若为男子,洛雨必要走上仕途,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少年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看的是荷塘,但余光一直放在天子的脸上,天子先是一愣,旋即肃然,最后又放松了下来,使他安心的是白洛雨的年轻,她与那些少年人相处多了,自然有了一些年少轻狂,同样也因为她的性别,“若为男子”四个字足以打消来自她狂傲的梦的威胁。 “哈哈,果然是白氏之女,不同凡响。”天子笑道。 少年觑了天子一眼,当然仍没有直视龙颜,“陛下是在取笑洛雨?”他言语微恼,早已没了方才的气势。 “洛雨怎么能这么想,”天子哂笑,默默地压下被猜中心思的尴尬,“来,不妨把你的梦想说完,位极人臣之后,你又想做什么,应该不只是享尽荣华吧?” “之后?与称霸武林相应的,不就是一统天下嘛!”他嬉皮笑脸地说道,轻易就脱口而出的话让天子怔愣了好一会儿,回过了神,剐了他一眼,笑骂:“这可是朕的台词,竟敢抢朕的话……就仗着朕不会打你!” “陛下,可是您让洛雨不要拘礼的。” “……”朕只是客套一下就当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君王情(3)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夏轻,即为御王之母,封号素妃,御王出征,她便来了护国寺为御王求平安,一来来了十日,若非皇帝知晓她的性情,亲自来了护国寺接她,恐怕她还会待上段时日。少年趴在望雀楼之巅,看着下方两人依偎,虽说皇上对素妃的情近乎没有,但无论因为御王还是因为夏轻毕竟是他爱上的第一个女子,偶尔还是需要一点温存。 夏轻曾是夏家大小姐,她如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女子一样温婉贤德,可这样的女子后宫太多,还是因为她擅医术又擅作糕点,或是皇上为皇上按摩放松,或是将药包藏与点心之中做成可口而对身体有益的药膳,这才得天子青睐,诞下了御王。天子膝下三子,母凭子贵,夏轻才成了八妃之末,只是庶出终归是庶出不受人待见,故而御王自幼请战边疆,只要母妃能被父皇多看两眼,也不至于受人刁难。 好歹天子还是记起了他还带了个人出来,那人正被他晾在望雀楼上,于是命人点了几个菜让少年先吃。少年自是欣然,于是变成了趴在望雀楼之巅边啃骨头边看下方两人如胶似漆,不大明白为何素妃被冷落多年还可以对皇上爱慕有加。 看着看着,少年的瞳孔渐渐收缩了起来,望雀楼往来之人众多,看似纷杂,但自上而下望去也还算清晰,无非是从四方来的人,亦或是向四方而去的人,而有意无意横着走的虽不是没有,但也不该太多,况且目标都是天子所在,尤其是那些人之间那种似有若无的暗示交流对少年而言太过熟悉,他就常常派人干这事,也常常被这种人当做目标。皇上与素妃周围只有几名便衣侍卫,两人站在那里也不起眼,可见那群人是认得两人的,最后留恋地啃了手中骨头两口,少年忽而大喊。 “伯伯,龙伯伯,看我,快看我!” 君莫愁回过头,看到少女满嘴油腻,手上还在挥舞着一根猪腿骨,她的笑意明媚,但眸子没有弯起来,幽黑的眸子也不知在看着哪里。 少年冷笑地看到那些人或有抬头,但大部分人不敢扭头,紧紧盯在天子身上,他用力扔出了手中的骨头,力量不大,但很准,正好在三个结伴的人堆里。那些人背对着他,少年再次眸光闪动,在骨头落下时大喊了一声:“有坏人,当心!” 那三人下意识地以为行踪暴露,两人直奔天子而去,一人回身就将以为的暗器斩成了两截,在看清是一个未啃完的骨头时他明显一愣,旋即才明白上了当,顿时百姓惊呼着四下散开,而那一众人被打乱了计划只好提前动手,却也是失了先机。 天子身边的侍卫早与那些人战作了一团,天子亦是一手执剑一手拉着素妃四下交手。 “伯伯,左前方人少,左前方!” 太子扫视了左前方一眼,那些人似乎也意识到了此处薄弱一般纷纷赶来,君莫愁眸光一闪,拉着素妃向后退去,方向正是右后方,此处包围之松,让他几近一次冲出。 “伯伯……” 脖颈上传来剑刃切开肌肤的疼痛,耳边传来一名男子醇厚低沉的笑声:“我觉得少说话比说不了话好,你觉得呢?” “我赞同。”少年浅笑道,举起了双手。 他的屈服之迅速让男子呆了一瞬,旋即失笑,两人便这么以古怪的姿势沉默地一同看着下方的争斗,仿佛在看一场戏。男子似乎不在意下方那些人的死活,正如少年也不在意天子等人的存亡。男子平稳而潮湿温热的呼吸就在少年耳边,少年忽而晃了下脑袋,却被剑刃抵进了半分:“不想听话了?” 少年艰难地后仰了点好让剑锋远离自己的脖子:“……耳朵痒。” 男子:“……” 平静的望雀楼上忽而闪过一道黑影,男子骤然察觉来自背后的危机,于是在少年腿弯处踢了一脚让人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就丢到了一边,他则回身与那道忽临的黑影换了几招,脚步微错破窗而去,却不是因为无力招架,而是无心恋战,那黑影似为救人而来,见少年已无碍,双手抱拳冲少年一礼便匿入暗中,应该是回到天子身边了。 “影卫……”少年低喃,有些怅然。 影卫是天子近卫,如影相随,少年不知道今日君莫愁带了几名影卫,只是他身为天子尚且险象环生,居然仍在关注着自己,这点让少年有些措手不及。他见那些侍卫多有负伤,连君莫愁右臂也被划了道血淋淋的口子,唯独素妃被保护得很好,所有冲着她的伤害都会被侍卫与天子分担,在方才他们正好冲出了包围,在那名影卫的接应下似乎打算先将素妃送走,由他们断后,少年偏了下头,觉得忽略了什么。 忽然:“伯伯,他们的目标是伯母!” 素妃与天子之间突然蹿出许多人,应该是提早隐藏在了树上。天子与侍卫自顾不暇分身无术,影卫替素妃挡下了一片刀光剑影,只是这群人的难缠,影卫且战且退仍不是对手。 “当心弓箭手!” “咻!” 影卫的心情:洛雨姑娘,可否闭上您的乌鸦嘴? 影卫的身形丝毫不慢,拉住素妃一个转身便对调了位置斩落暗箭,再次陷入且战且退的尴尬。 “咻咻!” 又两箭来临,影卫足尖踢在素妃后腿上,带着她一同横过身凌空而起,两支暗箭一上一下擦过他们的衣袍,没入他们前方一人的体内,竟是立即毒发身亡,影卫眸光一凝,如今三面敌人环绕,背后暗箭南防,纵然他武艺高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正在这时,不远处响起急促而齐整的脚步声,步履微沉,夹杂着金属摩擦之音,一听便是此城的官兵,那些人听得声响不但不退,反而愈发凶狠,似乎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去。无论是素妃这边亦或是天子这边都已被逼到了末路,几息的时间,却比几载春秋都要漫长,少年的手握着不知何时抽出腰间的竹笛,迟疑片刻,还是凑到了唇边,吹出了一声……几乎能撕裂空间的短促凄厉之音,顿时那群人中有十余人目光闪烁,向身边同伴倒戈,虽然这些倒戈之人很快被剿杀,但却为天子等人争到了足够的时间等来援兵。 少年看大局已定,也看到天子转过来的目光,他唇角浅笑,转身下楼。方才那些人的攻击看似凶狠,杀招却只针对素妃一人,他不知道天子是否看出了这一点,若天子与素妃都会死,少年自然万事无忧坐享其成,可若素妃亡,他不但要继续原先的计划,还失去了一次让天子欠人情的机会,同时还可能承受来自御王的怒火。不过如今他救了,同样会产生问题,那便是来自天子的怀疑,轻则怀疑他的身份,严重则怀疑这次刺杀便是他的安排,不过这么做风险虽高,一旦扛过去了,回报也是同样的高,一边想着,少年已经来到了天子面前。 “陛下。”少年见礼,浅浅笑着,他看到君莫愁眸光在不断闪动,情绪纷杂,唯一不变的是他的凌厉。 “你们先回去处理一下伤口,朕晚些时候过去。”君莫愁对众人道。 “陛下,您也受伤了。”素妃开口提醒,眸中担忧。 君莫愁脸上多了抹柔和,“无妨。” 众人如潮水退散,那些人或是被杀或是自尽,无一生还,望雀楼在方才变故中也已人去楼空,只有店小二与几名伙计还在桌子下发抖,天子与少年一同把人都揪了出来,重新备下了酒菜,坐在了望雀楼之巅,除了一扇破了个大洞的窗户,一切如旧。 自从落座后,君莫愁一直在饮酒,少年隐隐看出了他眉间一抹惆怅。他的猜测不错,君莫愁确实在忧愁,他忽然又看不懂了这个少女,说她想一统天下,可她不是男子,说他想谋权篡位,可刚刚才救了他,说她是为了白府,可她太过于野心勃勃,“所以洛雨,你想要的是什么?”他这么想,就这么问了出来。 “陛下,洛雨很贪心,有很多想要的。”少年先是为君莫愁的话一愣,旋即笑答。 天子深深地看着他,似要透过那双漆黑的眸子看进心里去:“有什么是朕可以给你的,亦或者说是只有朕能给你的?” 少年这次沉默了一下,道:“陛下,洛雨早说过洛雨的野心很大,可惜洛雨既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也无法选择自己的性别,偏偏洛雨做着一统天下的大梦,故冒昧问陛下一言,可敢与洛雨一同圆梦,”少年抬起眸子,唇角衔着绝美的笑意,“若陛下愿意,洛雨留下,若陛下拒绝,洛雨绝不会再踏进皇城一步,以示无篡位之心。” 这次轮到天子沉默,良久后,他又问出了同一句话:“你想要的,是什么?” 少年扬起唇角,温和一笑,“洛雨想要这个天下……也有洛雨的一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君王情(4)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前有子渊湖的埋伏,后有对素妃的刺杀,看起来应该是同一拨人马,就是不知他们做的这些事是为了什么计划还是如雾江盟一般的委托。若是前者,好歹有看清他们面目的时候,若是后者,岂不要一直受他们打扰,而且最令人无法接受的是还与雾江盟抢生意! 咳咳……跑题了,子渊湖的埋伏若说是为了兵器萤火这种极适合暗杀的武器,那刺杀素妃是怎么回事?杀素妃不杀天子,说明他们不希望乱了朝廷,而素妃亡,必定对御王造成打击,一旦御王出事或使西夷一战有了什么变故,得利者谁? 翠绿的竹叶飘落在三千青丝上,飘带摇曳,少年均无心在意,他坐在青石上,手中执了一根细竹竿在地上划出的几个名字旁戳了戳,依旧沉浸在思考中。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突兀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少年猛然惊醒,连忙起身站起身来,恰好踩在那几个名字上。 “一笑倾人城,在笑倾人国……” 少年不放心地用脚使劲在地上蹭着那几个名字,也不顾尘土弄脏了他的衣摆与鞋子。 属于李悠然的炽热气息直接喷吐在了少年的后颈上,低笑道:“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少年吓得直接跳了开去,旋即转身注视着李悠然多情的桃花眼,笑容微冷:“李公子如何知晓洛雨在此?” “在下不知道啊,”李悠然颇为无辜地眨了下眼,随后嘿嘿一笑,“或许是在下与姑娘有缘吧。” “……” 少年无言了一阵,这才又道:“洛雨已说过请公子不要再出现的,若此番巧合,那么现在公子离开,还是洛雨离开?” 李悠然目光清澄,不解道:“姑娘让在下不要再出现在姑娘眼前,这不是出现在了身后嘛?”他热切的眼神让少年别开了脸去,低垂着眼眸微微苦恼。 “姑娘刚刚在想什么?”李悠然微笑地看着少年灰扑扑的鞋子下被蹭掉了一层土的地面,眸中若有所思。 “与公子无关。” 李悠然似乎总能过滤掉他不爱听的话,依旧笑语吟吟:“姑娘与陛下从玲珑山回来,想必是去接素妃娘娘了吧,那么姑娘一定也被卷入了那场刺杀吧,方才可是在想那场刺杀的缘由?” 少年抬眸,眸光冷寂,死气沉沉,他微寒了笑容,冰冷了药香,他不意外李悠然知道这件事,他只是不悦被人说穿心事,“关于此事,公子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只是听说过一些后宫八卦,姑娘可有兴趣听听?”李悠然微笑,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有能边听情报边吃东西的事,少年自然不会拒绝,何况又不是他掏钱,要是能吃穷李悠然就更好了。 ——*— 少年考虑过一旦御王无心战事,有一人将会被再度启用,那是与李悠然,宁青等公子同辈的萧家雨歇。四年前他还是街头一霸,还曾调戏民女,给御王找麻烦,更是扬言要买下尚且是奴隶身份的阿锦,因为他的父亲是武安侯,本该在疆场立功,却因御王凶名在外,天子更愿意让御王去震慑敌军。简单说,就是武安侯被御王抢了饭碗。 武安侯病故后,萧雨歇年少有为,子承父名,成为公子中第一位官拜封侯之人,只是父辈的问题扔在,如今太平盛世,战争不多,北有纪城郡主,西有御王拼杀,南有温将镇守,东面临海无虞,皇城有吕鸿钧,实在不行还有白府家主白映夜以及白氏长歌。武安侯身为武将,却无立功的机会,只会在朝廷中被人排挤在外,只是少年想到了朝廷,万万没料到此事的主谋或许在后宫。 “德妃萧碧,她是雨歇的亲姐姐,那时候萧叔还在,陛下封他为武安侯后就迎娶了萧碧,只是如今它想必混得不怎么样,除非雨歇能被重用,所以是最有嫌疑的人。”李悠然道。 少年一直在吃着东西,吃到此时觉得也差不多饱了,这才开始放缓了速度的品尝,闻言,笑问:“德妃既然不得宠,如何知晓皇上去接素妃的时间,还有哪来的这么多刺客?” “贤妃宁欢欢,皇上最宠的妃子,与德妃素来要好,可以打听到这些;淑妃宋离,为国师大人的妹妹,她或许有一些刺客。”李悠然又道。 少年呆了呆,总觉得后宫的女人有点可怕啊。 纵然李悠然知道不少,可毕竟都是道听途说,多半是靠猜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案源于后宫,而且素妃并不受待见,不说希望她死的人,光是不在意她死活的人就占了近全部,因为她善于药膳,传闻暗害过宫中女子不孕。素妃身为八妃之一却如此待遇,也难怪御王临走前心情这么差了,想到交给御王的信封,少年小小的愧疚了一番。 ——*— 皇朝西夷边关,塞外寒风萧瑟,带来血的腥甜,黄昏日落,夕阳如血,映得大地一片猩红,而苍穹如墨,黑烟翻腾,似有残魂呜咽。黑色的天空,红色的大地,压抑的色彩让关内将士沉默不言,直到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黑影,他们才飞快登上城楼远眺。 黑影渐近,那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全身黑色甲胄,身后的黑袍飞扬,他的胯下骏马走得不快,却步步极稳,“嗒嗒”的蹄声一声声敲击在众人心头,连心跳也要成为同样的节奏。 “快,打开城门!”城头将士兴奋地大喊。 御王领着将士而归,他双眸凶厉而寒烈,身后战风扬起旗帜,上面有一字——炎。 ——*— “素妃娘娘想谢我,陛下还同意了?” 少年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一婢女引到了素心宫门前,此地虽较为偏僻,可胜在清幽,只是少年一想到素妃的处境,万一连累他被一堆妇女攻击了怎么办,都说最毒妇人心,谁知道那些无聊得在后宫长毛的女人会干出什么事来。可唉叹归唉叹,他还是来见了素妃,毕竟天子都答应了,他总不好拒绝。 素妃虽已有了年龄,但面容依然清秀干净,略施粉黛,要不是它身上看似朴素的衣裳价值非凡,怎么看都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人,而且性格温婉,与世无争,一点都不适合这个莺莺燕燕的后宫,可谁让她爱上了个不该爱的男人。 “洛雨见过素妃娘娘。”少年见礼,素妃也欠身回礼,便引起他坐在了榻上。 素妃的贴身侍女端上两碟点心,为两人沏了一壶红茶侍立于一旁,素妃浅笑,道:“昨日望雀楼外,要多谢洛雨出言提醒,陛下事务繁忙,便由本宫代为谢过,这些是本宫亲自做的糕点,洛雨不妨尝尝?” 少年在看到糕点时就直了眼,听到终于可以吃了,谢过后就眉开眼笑地吃了起来,一口咬下……咦,这是不是哪里吃过? 素妃见到少年突然间呆住的神情,也是一愣,道:“怎么,这点心有什么问题吗?” 少年咽下了食物,这才问道:“御王殿下临行的那天,娘娘是不是也做了这种糕点?” 素妃目光古怪了一下,“如玹把糕点带给你吃了?” “呃不,他是带去白府让大家吃了,正好洛雨也在。”少年不大明白素妃眸中的古怪,怕产生什么误会忙瞎编道。 不想素妃的面色更古怪了,疑惑道:“以往本宫带给如玹的糕点他连小庄都吝啬分几块,与他说了多少遍都宁愿重新买一点分给大家,这次他怎么这么大方了?” 少年睁大了眼睛:“……”竟还有这种事,那么那天他是什么意思? “不过也好,”素妃含蓄地微笑,道,“至少他也会与人分享了。” 少年:可是我觉得不大妙啊! ——*— 西夷边关。 庄未然进来时御王正对着西夷的地图沉思,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看起来倒是英挺,察觉到有人进来的御王淡淡地转过了眸子,顿时干净的脸上弥漫起了一股凶气…… 庄未然:“……” “什么事?”御王没有察觉到庄未然凌乱的心情,干脆利落地问道,只是这问话配上他的一脸凶相,顿时有了种凶神恶煞之意。 庄未然定下了心神,道:“殿下,刚才斥候带来的消息都放在您的房里的……” “嗯,”御王淡淡地应了一声,眼睛依旧盯着地图,许久后,见庄未然仍未离开,皱了下眉头,“还有事?” 庄未然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的……没敢说。 “没事就出去。”御王有些不耐道。 “殿下,那个……最近您心情是不是不大好,有时候将军都不敢和您说话。”庄未然迟疑着开口道。 御王冷笑了一声,“是不怎么样,不过本王打他们了骂他们了,有什么不敢说的!” 庄未然骤然感到迎面扑来一股强大的气息,头皮一麻,赶紧转了话题:“这都出来十多天了,素妃娘娘那儿您再生气也该消消火了,这不阿锦还特意让人送您还给了您这么多消息嘛。” “阿锦?”御王挑眉,语气不善,“你随我来,帮我分析一下他给我的那些东西要怎么看。” 庄未然心中诧异,便跟着御王回了屋,片刻后,他手中多了一沓纸,每张纸上多半只有一句话。 “我让人送你,该感谢我吧?” “打得很疼,摔得也很疼,连句道歉也没有!” “我还没吃够就关盒子,手指都要被夹断了,你又发哪门子疯?” “别忘了,还欠我七顿肉。” “再强调一遍,老子不是你的奴隶,别莫名其妙的把我绑起来送给别人!” “惊讶吗,惊喜吗,收到这样一封信?” …… 庄未然:“……”与悍然无畏的阿锦想比,众将军真该自愧不如。 “这样的……信,为什么不扔了?”庄未然道。 “扔?为什么要扔!”御王压了下指关节,发出一阵“咔咔”的声音,“一共三十二张纸,有三十一张都是废话,本王回去要不抽他三十一鞭,本王就不姓君!” 庄未然顺口就道:“那跟谁姓?” 御王眸光如刀,从他脸上剐过,“跟纪城郡主姓。”说罢转头就出了屋子继续看他的地图去了。 庄未然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讷讷道:“那不还是君?”不过居然还有一张不是废话,庄未然好奇地翻了起来,最后翻到了一张不知何故被压在了最后的信纸上:御王亲启。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君王情(5)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喂,你是什么人,是从素心宫里出来的?” 少年闻言,打量了一下眼前个头还没他高的女子,她身材娇小,生了张童颜,柳眉倒竖,说话间还能看到一颗极尖的虎牙,再见她身上衣着华贵,身后婢女环绕,少年心下顿时有了计较,见礼道:“白氏洛雨,见过娘娘。” “唉,白府的人?”那人顿时没了气势,愣了愣,“你见素妃做什么,还有,你认得本宫?” “昨日素妃娘娘遇刺,今日邀请洛雨聊表谢意,”少年含笑道,“此外,洛雨不认得娘娘……猜的。” “……” 无论在哪儿少年都跳脱惯了,能够不越礼束地呛别人一下,他绝对不会好好说话。那女子再次一愣,旋即微恼道:“本宫是贤妃,姓宁,你可要记好了,下次再遇到要叫贤妃娘娘!” “……好。” “……” 贤妃有些无力地一叹,道:“洛雨?” “贤妃娘娘有何吩咐?” “后宫太闷了,你有办法带本宫出去吗?” “……” ——*— 一炷香后…… “娘娘,当心啊!” “娘娘,被人看到了多不好!” “娘娘,求您下来吧!” “娘娘,太危险了……” “……” “都给本宫闭嘴!”贤妃长发凌乱,华服上沾满了尘土,可她还是一手扒着上方的树枝努力向上爬,可是下方婢女的声音让她心烦意乱,正光火中,突然传来另一道截然不同的喊声,“娘娘,加油啊,左脚往上一点点可以借力!” 贤妃一愣,听出了这是白洛雨点声音,左脚又往上了点果然感受到了一个树干上的突起,她唇角一扬,“这才像话啊,都给本宫这样喊!” 贤妃宁欢欢,宁国公府宁青的表姐,应该说是表表表表不知表到哪里去的姐。宁国公女眷稀少,天子为了与宁国公交好也是费了不少力气不知从哪里扒出了这个宁欢欢,不过这个贤妃,倒是与少年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呐。 不知过去了多久,贤妃终于坐在了树枝上喘了一口气,她模样狼狈,却笑得欢愉,冲下方的少年招了招手:“洛雨,你也上来吗?” 少年笑了笑,在贤妃的帮助下不久也坐在了上方。 “唉,要是宫里的婢女都像洛雨你这样,本宫也不会嫌闷了。”贤妃深吸了口气,叹道。 少年神色不变,道:“要是宫里的婢女都像洛雨这样,不出三天就该把后宫给拆了。” 贤妃忍俊不禁,本就可爱的容貌因这一笑而明媚了起来,比起素妃的含蓄与沉闷,也难怪天子宠爱贤妃最甚。 “贤妃娘娘,”少年一出声,贤妃就偏着头浅笑着看了过来,“洛雨与御王有过几面之缘,觉得他虽看着凶狠了点,待人还不错,”少年面不改色地说着违心之言,不过的确,只要不是面对他,御王待人是挺不错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御王似乎总看他不顺眼,每次见面话不过三句就先动起手来。少年心念一转,又继续道,“今日又见了素妃娘娘,她请洛雨吃了亲手做的点心,味道不错,人也不错,在洛雨看来他们母子都没什么招人恨的地方,为什么听说不受待见?” 贤妃听罢,愤愤然道:“本宫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本宫就见不惯她总是一脸丧气相,本宫知道所有妃子里素妃对陛下感情最深,可后宫女人这么多,要什么自己去争呀,又没人阻着她了,要不是御王孝顺,陛下哪还记得她呀。偏偏表现得无欲无求,偶尔遇见了还摆出一副柔弱可欺强颜欢笑的模样,看了就让本宫来气,后宫这么闷,本宫为了让陛下带出宫一趟也是使尽浑身解数,她以为本宫容易么!” 少年一怔,渐渐石化:“……”原来这就是颇受宠爱的真相。 “洛雨啊,本宫出去太难,你要得空可要来多看看本宫,需要什么尽管提,本宫尽力而为。”贤妃拉住了少年的衣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 “唉,你还有支笛子,会吹吗?” 少年微微点头,把笛子凑到唇边,笛声悠扬,不知传去了哪里。 ——*— 自从那一日从后宫回来后,少年再一次没心没肺地把贤妃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偶尔在天子面前刷刷存在感,而素妃遇刺一案也不知查得怎样了,又或者牵扯到后宫,天子不愿再追查下去。 这一日,洁白的衣裙被穿过树林的清风扬起,少年皱着眉扯了扯越来越习惯的白裙,长长地叹了口气,真的,以前还觉得很没面子,堂堂雾江盟宗主在这里穿着裙子陪一群人玩过家家,不过现在连这一点可怜的羞耻心也没有了。他环顾四周不见人影,撇了下嘴角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不悦道:“李公子就不能找个干净点的地方吗?”他拍掉了簌簌落下的土屑和树叶,随意地倚在一棵树上。 蓦然,一丝清越的琴声穿透了竹林,附和了几声林间的鸟鸣。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清朗的声音于树林深处传到,少年眉梢一挑,辨别声音传来的方向。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戴语兮,聊写衷肠……” 少年继续循着琴声往里走去。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少年已经走到了声音的源头,看到了放置在一块石头上的琴,却没见到人影,他的双眸不禁微微眯起。 “不得於飞兮,使我论亡。”李悠然的声音突然间从后方响起,湿热的气息就在少年后颈边,他双手从少年腰间身处想要将人揽入怀中,却还是被早有提防的少年避了开去。 李悠然扑了个空,桃花眼似乎烟波流转,微显委屈,“你也太不热情了,亏得我特地为你弹琴。” 少年嘴角一撇,道:“李公子是大闲人,自然有心情弹弹小曲,可洛雨没这份闲情,请公子见谅。” 李悠然桃花眸一眨,血色泪痣情动三生:“看来今天姑娘是真的心绪不宁,罢了,在下也只有为姑娘奔波的命了,说吧,是什么事?” 少年唇角一扬,没有弯起眉眼,也不见酒窝:“公子可知晓皇城内是否有什么不怎么为人知的势力组织?” “怎样的算不为人知?”李悠然蹙起了眉头。 “就是……”少年为难地皱了皱眉,随即大手一挥,“那就把各方大势力都统计一下吧。” 李悠然:“……”真能使唤人。 ——*— “什么,陛下让我陪陪陪陪……陪贤妃玩玩?!” 看着少年惊恐过度的脸,白长歌沉痛地点了点头,拍了拍少年的肩。 少年小脸刹那漆黑:“我忽然不想干了,还来得及吗?”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自然可以,”白长歌温和笑道,“不过此事有必要与三殿下说一声。” 少年:“……没什么,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光是那一沓信,就能让他预见不好的未来……怎么就一时手贱了呢? “妖哥哥,妖哥哥!” 听到独一无二的称呼,两人就知道是谁来了,果然看到白慕唯捧了一盘子做成了花形的点心小跑了进来。少年不懂白慕唯为什么一直给自己送来的是桃花糕,更不知道怎么都这时候了还有桃花可以做糕,不过前几天的味道还可以,聊胜于无,不变质就行。 “妖哥哥,这是慕唯亲手做的,尝尝?” “嗯,尝尝吧。”少年一笑,让白慕唯有点移不开目光。 咬了一口,少年愣了一下,眸子闪了闪,还是咽了下去。 “如何?”白慕唯睁大了水汪汪的眼镜,其中满是期待。 “……还不错。”少年浅浅一笑。 “真的吗?”她脸上洋溢起了笑容,“那妖哥哥把这些都吃了吧!” “……” 少年瞅了眼桃花糕,又瞅了瞅不打算离开的白慕唯,道:“哥哥还要去宫里,慕唯先回去吧。” “嗯,妖哥哥吃完慕唯再走。” 少年:“……” 察觉到异样的白长歌在少年与家妹之间打了个转,还是决定帮助家妹,于是道:“慕唯辛辛苦苦做的点心,吃一下又花不了多久,吃吧吃吧。” 少年:“……长歌公子也来一块吧?” 白长歌摆摆手,“我素来不怎么喜欢这种东西,阿锦吃吧。” 少年:“……”撇得真干净。 待少年咽下了最后一口桃花糕,白慕唯开心地笑了起来,桃花妖哥哥果然还是有股桃花味才对……不过这味道怎么哪里不大一样? 当白长歌陪着换好了衣服的少年出白府时,看着他本就苍白的脸上一阵阵地发青,忍不住关心了一句:“你没事吧?” “……馊的。”少年言简意赅。 白长歌一愣:“什么馊……”他忽然间仿若明白了什么,睁大了眼睛瞪着少年,像在看什么怪物,“所以你都吃下去了?!” 少年抬了抬眸子,“不是你和慕唯合起伙来让我吃的吗?” “我以为只是做得不好吃!”白长歌微微弯着腰看着少年,“有哪里不舒服吗?” 少年移开了目光:“没。” 白长歌忽然扳正了少年的脑袋对着自己,认真地道:“阿锦,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不用逞强,慕唯做的不好就直接告诉她,你不需要讨好谁,也不需要让着谁,记下了吗?” 少年目光微闪,轻轻点了下头。 “不舒服的话就告诉贤妃,我去接你。” 少年迟疑着,又轻轻点了下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君王情(6)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朝廷的势力基本上是明面上的这些,君氏、白氏为主,暗处的除了十三影卫我也不知道了,江湖上如今以雾江盟为首,南域传来的神教次之,还有一个十二年前听说过一次就再次销声匿迹的教化堂,不过有些古怪,在下以为组织了暗市的势力一定不小,却从未有耳闻,倒是觉得西市最深处的店家与暗市有些关联,怕是同一势力组织。” 李悠然告诉少年的情况与少年自身了解的差不多,只是更详细一些而已。关于西市深处的事情还是曾经御王宴请众将,二皇子厚着脸皮不但自己去了还拖上了一堆公子,诸位公子这才知道西市深处有这么个古怪的地方,那里有一座石楼,专门吃石宴,纯粹的不见一点素食……作料除外。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少年脸色几经变换,觉得还是等实在没法子了再找暴君帮忙比较好。 “呀,洛雨你可终于来了本宫快闷死了!”贤妃说话不带喘,边喊边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少年。 风中凌乱的少年:“……” “洛雨,你可真狠心,本宫不求陛下召你你都不来陪陪本宫,”贤妃嗔怪了一声,随即牵起少年就往殿外走去,“来来来,今夜带你见见本宫的朋友,她有些内向,不常与人接触,所以说的话要是太直白了或者太古怪了还要你多多见谅。” “……” 一脸茫然的少年被贤妃带着走得快飞了起来,身后的婢女都已经迈开步子小跑追赶,少年笑容无奈,在沿途众人诧异目光下几乎被比他还娇小的贤妃拖着前行,一行人以极快的速度走到了荷塘边,荷塘里已经冒出了几个花骨朵,欲绽含羞的样子倒也惹人怜爱。贤妃疾行如风,居然赶上了早已出了门的“朋友”。 “德妃娘娘!”贤妃还是以一贯的架势扑上前去。 德妃萧碧,武安侯萧雨歇的姐姐,她听得声音尚未回头,身子就自然而优雅地往边上一避,让贤妃扑了个空,她伸出手似乎想去扶一把贤妃又不敢伸出,还是贤妃踉跄了两步拉住了她的手。 “德妃娘娘真是好身手!”贤妃扶了一把差点扭到的腰。 “你……你没事吧?”德妃小心地问道,正好转过了半张脸,只见她眸光半垂,奇长的睫毛打下一片阴影,琼鼻挺立,低头时散落的长发下朱唇隐现,娴静,优雅,看起来颇有一番闭月羞花之态。 “德妃,本宫来为你介绍一人,”贤妃拉过了少年,“这是白氏洛雨,一直生长在外,最近才回的皇城,洛雨,这是萧德妃,她比较害羞,你可别欺负她。” 少年呛了一声:“……”我是这种人吗? 少年见过礼,德妃有些慌乱,但好歹回了礼,之后的一路上竟只敢挨在贤妃身边,不再与少年说话。三人沿着荷塘步入了一座延伸到塘中的亭子,一路上贤妃的嘴都没闲着,少年偶尔与她搭话,德妃则始终不语,可见到亭中本就坐的一女子时,贤妃顿时哑然,德妃也垂下了头颅。 亭中坐着的女子衣着华贵,侧着身子坐在亭畔喂鱼,见到有人来,她仰起了天鹅般修长白皙的脖颈,面容白皙,目光如刀,眉心中有一鲜红花钿,见她看来,贤妃与德妃均乖乖见礼,少年见此情景也只当是个惹不得的人物,执了礼,原来那女子便是淑妃宋离。 淑妃朱唇轻启,道:“白府的人?没事少来后宫嬉闹,于你于后宫都不好。” 少年浅笑:“若非陛下之命,洛雨不会前来。” “唉唉唉,洛雨你可是答应了本宫……”贤妃刚开口,就被淑妃的轻轻一眼堵了回去。淑妃垂头把鱼粮尽数扫入了塘中,引起了一片争抢,她则拍了拍手,从容地起身,微微欠身,回了众人方才一礼。 “既是陛下允许,便尽兴玩吧,本宫不打扰了。”淑妃言语不重,却带点威严,直到她领着贴身丫鬟走远,贤妃与德妃才微微松了口气。 “娘娘,淑妃娘娘很可怕吗?”少年随他们落座,不禁问道。 “是啊,后宫任你折腾本宫都能给你摆平,就别惹她!”贤妃冲少年挤了挤眼,小声说道,“见到她规矩着点,她最爱挑毛病了。” “淑妃挺好的,”德妃忽然小声地开口,倒令少年诧异了一下,“她人不坏。” “嘛,这倒也不假,淑妃哥哥是国师大人,上头只有个陛下,她则上头只有个皇后,如今皇后仙逝,她倒自觉得当起了后宫之主,”贤妃边吃边道,语气不满,却也没有嘲讽的意味,“不过管理后宫这种麻烦事,也只有淑妃做得来,三个女人一台戏,多少争端都被她平了下来。” “这么看来,淑妃娘娘与国师大人倒是挺像。”少年轻笑道。 贤妃赶紧眼疾手快地亡少年嘴里塞了块点心。 少年:“……” “听说他们兄妹不和,你少说,不对,别再说这话了。”贤妃道。 微微有了一小段时间的沉默,少年喝着茶,垂眸思考些什么,这时德妃小声问了一句:“洛雨,你是要成为陛下的九妃吗?” “噗——” 贤妃:“……” 德妃:“……” 少年:“……”就太惊吓了而已。 待重新上了茶点,少年微笑的嘴角抽搐着,苦笑道:“德妃娘娘,论辈分,洛雨可还得称陛下一声伯伯呢。” 虽然天家联姻关于年龄没有什么严格要求,但终究不怎么为人接受。 “哎,洛雨,来皇城有段时间了,可有倾心的公子?”贤妃忽而问道。 少年偏了下头,“公子见得不多,倒是与李二公子有些交集。” “李二公子?”贤妃想了想,“他模样俊俏,也挺聪明,还专情,倒是个好夫君。” 少年:“……”夫君? “就是身子弱了点,公子们打架他只会煽风点火!”贤妃蹙眉道。 “他大哥和雨歇总把他挡在身后。”德妃再一次幽幽地补充道。 “这么看来倒也行,洛雨啊,你可要抓住机会啊!” 少年:“……”发生了什么? “啊,说来李公子与洛雨提过一些后宫的风言风语让人在意,”少年眸光一闪,浅笑道,“比如说素妃以药膳致嫔妃不孕,还有这种事?” 贤妃与德妃面面相觑,贤妃犹豫着为难地开口道:“本宫刚刚说后宫之事,唯有一人不好议论,所以洛雨就别为难本宫了,风言风语,就当它是风言风语吧。” 看来此事是与淑妃有关了,少年心中一动,淑妃在后宫积威颇甚,想来靠的也不仅仅是明面上的手段,再联想李悠然说过她或许有一批刺客,那么为了管理后宫,她一定动用过这批人,天子却不曾理会,可见她确实如德妃所说并不坏。若这传闻是真,素妃导致淑妃流产甚至不孕,那么淑妃欲杀素妃虽可以理解,可陛下也定会联想到是她所为,少年不认为淑妃是如此愚笨之人。若这传闻是假,以淑妃的能力与“不坏”应该也不会任由谣言诋毁身为八妃之一的素妃,指使刺客刺杀素妃的人不会是她。 原本少年已不打算管这件事,毕竟事关后宫,可这些日子天子三番五次让他进入后宫,他总觉得不只是为了陪贤妃解闷,所以便似有若无地开始调查此事。 三人吃饱喝足,又一同逛了许久少年才向两人辞别,且拒绝了让人相送,他一人走在后宫之中,看似向外头走去,却在中途拐了个弯,方向正是淑妃的宫殿,红鸾宫。红鸾宫内富丽堂皇,却有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正如淑妃带给人的感觉,高贵威严,冷漠孤傲。淑妃在见到不请自来的少年时,凤眸微眯,少年笑意如常,没心没肺。 “空穴不来风,连德妃那样谨言慎行娴静优雅的人都可以为了唯一的弟弟心狠手辣,谁能断定素妃柔弱温婉的外表下不会为了他的儿子不择手段?”淑妃拨开浮于表面的茶叶,端庄地呷了一口,自少年到来后的每一个问题她都知无不言,在提到关于素妃的谣言时,她如是道。 “洛雨不觉得淑妃娘娘会单凭传言判断他人,”少年清秀地笑了笑,“可是娘娘对素妃娘娘,有什么心结?” 淑妃抬眸看了少年一眼,竟是没怎么犹豫地说了出来:“本宫怀过身孕,那日太医才验出喜脉不久,本宫也尚未来得及与任何人说,而后又有失足险些落水的变故,那时是素妃拉住了本宫。再之后,素妃送来了糕点说为本宫压压惊,而自那一日后,孩子没了,而本宫也再无法受孕,甚至陛下都不知道本宫曾也有过他的子嗣,”她沉默片刻,勾了下唇角,“纵然素妃看似无争,可若说此事与她毫无关联,又叫本宫如何去信,本宫没有那么大度,总要为失去孩子的懊恼找一个可以恨的人。” “所以是德妃娘娘欲刺杀素妃,娘娘默许了?”少年笑问。 “本宫知道她欲对素妃不利,而本宫也欠她人情,故借了人,不问用途。”淑妃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道。 “那么敢问娘娘,你手中的这批人,来自何处?” 淑妃眸光闪动,冷笑一声:“怎么,本宫身为淑妃,兄长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还不能养些府兵了?”少年见淑妃神色冷傲,言词不屑,但她指尖却是沾了茶水在案上写下了两个字。 “是洛雨失言了,请娘娘勿怪。”少年浅笑,同样以茶水为墨在案上写下了几个字:你认得我,也是他们所说? “无妨,只是如今后宫的一举一动与朝廷密切相关,洛雨还是少来为好。”淑妃在干涸的字迹上又写下一字:是。 “贤妃娘娘都求到了陛下那儿,洛雨也不好不来。”我无法帮你,亦无法帮你兄长。 “贤妃那儿,本宫会去说说。”若我等无法挣脱,便为我报仇。 “有劳娘娘了。”本欲如此。 淑妃似是疲惫地往后一靠,双眸半阖,道:“小爱,送洛雨姑娘离开。” 她身边的婢女脆脆地应了一声,走上前来,少年微礼,浅笑,弯起了眸子:“淑妃娘娘,那洛雨先走了,有空再来啊!” 淑妃:“……”本宫方才说的话没听到吗?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淑妃睁开了眸子,凝视着茶水干涸的桌案,片刻后,她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又沾湿了指尖,写下了最后一个字——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君王情(7)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想利用这股力量的人,最终会被这股力量所利用。这是淑妃告诉少年的最后一个重要的消息,而淑妃写下的这个始终存在却始终不为人所知的势力,名为“千机”。 淑妃已经知晓了少年的身份非但不揭穿还告诉他所知道的一切,这是亏欠,她要求少年尽力相助甚至为她报仇,这是代价。少年揉了揉眉心,怎么去一趟后宫,就接了份委托回来? 自那天回来之后,不知是否是淑妃的话起了作用,天子果真没再让少年去后宫陪贤妃,于是少年也乐得清闲地每日蹲在白府,时而逗逗白慕唯,时而给白长歌找点麻烦,时而与梅含笑打趣几句。唯有白映夜他不敢招惹,有一次少年在他尚未看完的书上写了一大堆荤话,白映夜淡定地全部看完,找到少年,对他说御王来了信问白府的情况,今日正好要回个话。 石化的少年:“……”我错了再也不敢了行不行? 于是那一日,少年把那本书重抄了一遍,装订成册代替原先的那本,在此之后他再也不踏入书房半步,白映夜一般也不离开书房一步。 还有一件事也是少年唯恐避之不及的,例如现在…… “妖哥哥,慕唯又做了点桃花羹,桃花蜜和桃花糕,你来尝尝吧?”白慕唯近来活跃了不少,眼睛发亮地冲进了偏房,却正好与白长歌无辜的双眸四目相对。案上一壶茶,两个杯子,连茶水都是满的,还冒着一股热气,空气中甚至隐隐有未散的药香。 “妖哥哥呢?”白慕唯吸了吸鼻子。 “不知道哎,可能去茅房了吧。”白长歌眨了眨眼,轻轻一笑。 白慕唯:“……”太假了吧。 她看到一旁开启的窗户还在吱呀作响,端着糕点忙追了出去,待听到她脚步声走远,白长歌才眯着眼笑出了声,看着一袭白袍的少年狼狈地从壁橱下的柜子里滚了出来。 “不成不成,这样下去可不成,得想个办法让她别再热衷于烹饪了,”白长歌也认真思考了一下,道,“慕唯是不是特别喜欢桃花香的东西,让她去做香囊怎样?” “这倒行,”少年想了想笑道,“好歹不用吃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 白长歌当时无心的一句话,还是一句被少年赞同的话,他们当时都未曾想过这一句话将给白府带来怎样的一个灾难。 “阿嚏!”李悠然忙打开折扇掩住了鼻子,又不着痕迹地退开了两步,有些尴尬得笑问,“洛雨,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啊?” 少年神情恹恹,他走在路上,四周却是一片真空地带,而且行人纷纷掩鼻疾行,或投以古怪的目光,少年闻言,无力地勾了下唇:“慕唯做了个香囊,把白府上下都熏出去了。” “……所以来找悠然蹭个饭?”李悠然目光也渐渐古怪了起来。 少年尴尬地嘿嘿一笑,上前挨近了李悠然,吓得后者忙把折扇挡在了口鼻之前,刚想退后却被少年一把挽住了手臂,“说什么蹭饭多见外,这不是许久没见来陪陪公子吗!” 李悠然:“……我们昨天才见过。” 少年一愣:“啊,是么,嘿嘿……” “……” 餐桌上,看到少年一副饿死鬼转世吃得满脸欢欣的模样,李悠然狠狠地咬了一口青瓜,把青瓜咬得“咔咔”作响,吃着吃着终于察觉到气氛不对劲的少年无意间抬了一下眼,顿时被吓得一噎,“怎……怎么了?” “怎么了?”李悠然笑容微冷,颇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还敢问本公子怎么了,昨日还对本公子爱答不理,今天一顿饭就将你收买了?” “呃……有这事吗?”少年赔着笑,微微汗颜。 听到少年否认,李悠然也没再多说,狠狠地咬下一口青瓜,又发出了那种惊悚的声音,眸子却一直紧盯着少年看,仿佛在盯着自己的猎物。少年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又抬眸小心地扫了一眼,这一眼,立刻发现了问题。 “你怎么喝酒了,还喝了一整坛!”少年看着李悠然除了言语与平时没有任何分别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怕这人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忙把人扶起,不想李悠然脚步依然稳健,看着没有任何不同,少年不禁多看了两眼。 “本公子好看吗?”他眯了眯眼。 少年:“……好看。” “没你好看。”李悠然勾起了少年的下巴,桃花目闪动着莫名的光。 “……” 少年一阵恶寒,打开了他的手,果然是醉了,于是拉着他走到了柜台前,李悠然也不反抗,任他带着走:“老板,一间房。” 在少年想来他扔下李悠然就是要回去的,可老板明显不那么认为,目光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来回回在这一男一“女”上扫荡,少年不耐地一掌拍在案上,“你做不做生意啊!” “做,当然做!”他收起银两,让人带着两人上了楼。 ——*— “乖乖地呆在这里,好好睡一觉,知道吗?”少年一把将李悠然按得坐在床沿,李悠然尽任他折腾,目中笑意吟吟,身体一动不动。少年歪着脑袋打量了他几眼,露出了一个看着清秀,实则恶劣的笑容,一只手伸进他怀里掏了掏,拿出了一个钱袋……和一支白色蝶钗。 少年掂了掂钱袋,把目光放在了钗子上,他指尖的每一丝颤动都会让蝶翼震颤不止,看起来颇惹人怜爱,想了想,他将钗子放回了李悠然的怀里,最后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本姑娘先走了,别想我哦。”他嬉笑着转身迈步……然后被抓住了袖子。 少年回过头,李悠然一手扯住他的袖摆,一手拿着那只蝶钗:“送你。” “我?”少年指了指自己。 “送你!”李悠然又强调了一遍。 少年目光闪了闪,收下了蝶钗,分明看到那双多情的眸子里多了一丝欣喜,“好了,我收下了,该让我走了。” 李悠然手一松,忽然间又站起了身,他比少年高了约半个头,此刻就这么俯视着少年。 少年:“……”干嘛? 李悠然目光迷离,神情似乎有点哀伤,他伸出手,仿佛马上要把少年拥入怀抱。少年刚退后半步,就顿下了脚步,李悠然似乎再也站不稳身子,整个人向着他软倒了下来,他赶紧伸手去扶,“喂喂喂,慢点,你好沉……” 一阵天旋地转后,少年四肢大张地躺在了地上,刚刚一下摔得有点狠,他现在背上还是麻的,最让人心烦的是压在他身上的李悠然,居然就这么睡死过去了? “……这次,我不会让你逃了。” 少年:“……” ——*— 不知不觉间,夏季已过了大半,天子也在一月前就从虞城归来,一切似乎又恢复成了最初的状态,唯一不同的是御花园里的荷花开了,还有除了肉和甜食,少年时常捧一块西瓜来解渴。 而变化最大的,当属后宫德妃,众人都不知是什么原因让天子频频光顾德妃的寝殿,不过就在几天前,德妃被诊出了喜脉,让天子愉快了许久。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淑妃与德妃交谈了许久,最终淑妃暗中送了德妃一些侍卫来保护她的安全,直到孩子出生为止,这群人只效忠德妃一人。 而时隔这么久,天子也再一次召见了白氏洛雨。少年在听到这消息时不禁露出了一个微笑,可任由白长歌怎么追问他都笑而不答,结果在包装完毕后被白长歌丢出了白府。 “滚,早去早回,到时候你总归要说了!”随着话音落下,白府的大门毫不客气地在他面前关上。 “砰!”地一声,扬起了一片尘土,少年拍了拍衣衫,轻轻勾了下嘴角。 ——*— 少年跟随着公公被一路引到了一座楼阁之上,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皇宫,天子站在栏边,即使忙碌了许久他看起来依旧威严,布满沧桑的眸子里仍不时闪过几道锐利的光芒,挥退了众人,他忽而问道:“洛雨,你也去了几次后宫,觉得如何?” 少年一愣,笑了笑:“都挺好。” “哦,只是这样吗,听说你见过朕的四妃?”天子问道。 少年不意外天子知晓他的去向,道:“素妃娘娘温婉,贤妃娘娘活泼,德妃娘娘娴静,淑妃娘娘威严,而且她们都待洛雨不错,故洛雨认为都挺好。” 天子微愕,旋即笑道:“她们都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尽挑好的说,朕的后宫朕心里还没数吗,拿出你说一统天下的气势来,放心,朕既让你开口,便不会治你的罪。” “这话可是陛下说的,”少年扬眉浅笑,“洛雨觉得娘娘们不错是真心话,在去之前,洛雨还以为后宫也是个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的地方,如今看来,倒也有除了这些以外的东西,”他话语微顿,话锋一转,“只是贤妃不贤,德妃无德,淑妃不淑,素妃也同样不单纯,这些封号喊起来,多少有点讽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君王情(8)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天子微微沉默,转过身面向着远方,从这里还能看到朱雀大街上的雕像。亭台檐下挂了个铜风铃,每当轻风徐来,它就发出悦耳的铃声,“此地是瞻星楼,是除了藏书阁以外最高的地方,从这里可以看到半个皇城,你曾说你希望这个天下有你的一份,那么今日朕且问你,成为朕的九妃可好?” “……”贵后宫已经够乱了,就算我真是只雌的也不想去掺一脚。 少年心中各种吐槽,可看到天子认真的眼神,他却觉得这些槽点也不是那么好笑。迟迟没有等到少年的回应,天子神色也没有出现变化,似乎早有所料,可依旧又道:“朕知道你绝非甘愿被囚于后宫中的人,朕可许你,若你同意,朕便封你为洛妃,可与朕一同听政,议事,同样,因你的缘故,君家白府也不会再有冲突,”他似是笑了一下,“洛取自洛水之意,洛水有灵,绝美而纯净,朕觉得这个封号配你,正好。” “……” 少年自嘲地想到,说他善良,宁青是头一个,说他干净的,天子也是头一个,不过同样,宁青说的是苏锦,天子说的是洛雨,没有一个指的是真正的他,“陛下好意,洛雨心领,只是洛雨恐怕无法答应了。” “为何?” 少年勾起了笑容,“洛雨心有所属,正是李府二公子,望陛下成全。”让李悠然压着他睡了这么久,不把他一同拖下水,都对不起他在江湖上的骂名。 天子似乎有些怅然,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李二公子?那择日,朕为你们赐婚如何?” 少年唇角一抽:“……不,不必了,洛雨觉得还是顺其自然的好。”这是什么展开? 好在天子也没有坚持,这让少年小小地松了口气,只听他又说道:“洛雨,如今立秋将至,将是肃杀之时,也正是南国物资匮乏之始,你认为,立秋出战,如何?” 少年心中一动,笑道:“这些,陛下比洛雨熟悉,但洛雨觉得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唯独南国既敢在此时建国,要当心他们的底气。” 天子眸光闪了一下,扬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看到这个笑容,少年知道长达数月的试探已经结束,天子势必要南征了。南方有温家世代为将,南域素来安定,他们养兵又何止千日,却不知用兵何时。 “洛雨,那一日素妃遇刺一事你可有弄清楚?” 天子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少年再次一愣,应了一声。 “那件事,朕并未追查,你是否会觉得对素妃不公?” “洛雨相信陛下这么做,自有这么做的道理。”才怪! 天子听罢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事情,他不觉得白洛雨会懂,能够说出这番话来,哪怕是客套,他也足够满意了。 ——*— 南征一战,筹备了一个多月,这一个月来皇朝疯狂购置南域物资,但凡大战用得上的几乎都要被垄断,诸国纷纷猜测皇朝是要与谁开战,临近小国更是提心吊胆,但大部分人万万没想到,皇朝从南域购进了物资,打的是南域的二分之一,南国。 立秋,武安侯萧雨歇率兵出征南国,温家将士听其调遣,德妃作为他的姐姐在听到这一消息时半是忧心半是欣喜,而这些也都在天子的考量之内。他虽希望一战灭国,但也知道萧雨歇初涉战场,且南国底气不明,覆国多半是不切实际,故而十万大军压境,只作为一次试探,试探南国的底气何在。 ——*— 九月,南国让诸国见证了它的底牌。南域神教遍布诸国,南国一声召令,哪怕只有部分教众赶来,但也足以惊人,一个月的时间,尽管南国死伤众多,但仍有不少人还在赶来的路上,这是底牌之一。南域奇人异事众多,那些人被赋予了一个统一的称呼“巫”,虽说许多脉的巫术已失传,但仅仅留下的部分对于他国而言也是场灾难,在战场中一个巫者的力量若应运得当,可以扭转一场战局。 南国的棘手,已让天子繁繁蹙眉,但也正如白洛雨所料,南国还不成熟,否则十万大军还不足以与它形成僵局,这让战争陷入进,太难,退,不舍的进退两难之境。 十日,西方传来战报,御王以狩猎之法挖陷阱、设埋伏,已将西夷打得闻风丧胆,不敢提皇朝御王之名,不出两月,必将凯旋。在天子大力夸赞御王的同时,也对萧雨歇所在的南方皱眉不止,而当他决定投入更多的兵力时,本就因苛税重赋四起的民怨更甚,甚至开始了几轮的暴动与镇压,与南征相应的,武安侯萧雨歇也渐为众人所周知,却几乎都会被冠以不好的声名。 十一月的这一天,少年坐在屋里怔怔地看秋叶凋落,他的脸色更加苍白,苍白的近乎透明。天气入寒,连带着他的身体也更差了起来,每次吃荤腥时他吃得有多开心,之后就吐得有多痛苦,白府也专门为他列了菜单,控制了他的饮食,唯独不变的是他依然笑得没心没肺,依然能给人添麻烦就绝不规矩办事。直至今日,青叶特意送来了两封信,一封来自暗市,一封来自江湖,前者是淑妃辗转送出的信,其中说到德妃在听闻民间关于萧雨歇的事情后状态有些不对,恐会对素妃不利,而素妃为御王之母,因为见到少年与御王走得近这才送出此信,另一封没有署名,但只闻到信封上的檀木香,就让少年忍不住指尖冰凉,其中只有一句话:“夏轻亡亦或君如玹亡,二者抉其一。” 金色的枯叶飘零于地,压住了地面上已腐败的落叶,少年目光落在地面的一堆灰烬上,忽而冷笑道:“威胁我,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他扬袖起身,脚步正好从那堆灰烬上踏过。 ——*— 又一日早朝,皇极殿上文武百官依次而立,有条不紊地呈递奏折汇报巨细,天子坐于龙椅之上,两鬓几乎全部霜白,他的眸子疲惫,只是这点倦容不掩他目光锐利,淡淡一眼扫来,威严尽显。 “陛下,臣有事奏,”又有一人走出,执礼道,“陛下,南国一战不可再……” 天子忽而一拍镇木,震惊了整个皇极殿,他神色不动,淡淡地问道:“卿,方才欲说何事?” 那人身躯轻颤,讷讷不敢再语,天子这才又端正了坐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太监总管周公公一见天子已无心听政,正要喊话,却被一人打断。 国师缓缓走出,道:“臣方才听见有人欲制止南国之战,臣附议。” “国师大人?”天子眯起了眸子,目光如刀凌厉。 国师却恍若未察,“苛税重赋,民不聊生,民愤早已四起,民为国之根本,民贵而君轻,陛下,这来自四面八方的亡国之音,您还未听到吗?” 天子沉下了目光,缓声开口道:“国师心系天下,实乃皇朝之幸。” “承蒙陛下夸奖。” 就在皇极殿气氛一度僵持之时,有一小太监低声在周公公耳边说了些什么,周公公顿时面色大变,忙向天子低语了几句。 “退朝!”天子面色愈发阴沉,周公公也心中焦急,直接跳过了“有本启奏”喊了退朝,细而尖锐的声音传遍皇极殿,不禁让下方百官面面相觑。 ——*— “德妃娘娘,你别……别这样,放下吧。” 德妃长发披散,面色惨白,目中充血,昔日的优雅早已不见,狰狞宛若厉鬼,她喃喃道:“本宫是为了雨歇,为了雨歇必须赎罪,可孩子无辜,对,孩子不能死!”它高高地举起了小刀,刺向自己的肚子,血光迸溅,婢女发出了一声尖叫,恰巧此时淑妃与贤妃赶到,淑妃面色微变,忙捂住了贤妃的眼镜,“欢欢,不要看,不要听,听我说话就行了,欢欢……” “孩子要留下,本宫要赔命,要赔本宫的命,不要动雨歇,不要动我的孩子!”德妃疯狂地喊着,面目恐怖,可眸中却带着一抹慈爱,从自己的腹中剖出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娘娘……”她曾经的丫鬟分明很害怕,却还是止不住悲伤出声叫喊。 淑妃也不忍去看,口中仍在道:“欢欢,陛下马上要来了,不能哭花脸……”可淑妃分明感到手中已经濡湿了一片。 当天子赶到时,只剩下了一摊血迹和一具凉透了的尸体,德妃至死,手中还紧紧地抓着一团血肉。她的贴身婢女跪坐在尸体边早已流不出泪水,淑妃拥着除了流泪已经脑海中一片空白的贤妃站在殿外,见到天子,她也只是点头致意。 “陛下,素心宫……”淑妃出言提醒天子。 天子素来掩饰得极好的眸中那一份平静与威严寸寸碎裂,他身躯僵直,似无法迈步。在周公公反复的呼喊中才回了神,顿时慌不择路地向素心宫的方向跑去,隐隐,可见他眼眶微红。 素心宫出事就在德妃之前一些时候,淑妃与贤妃本要去素心宫,半途听闻德妃发疯这才中途折来。素心宫的内情,除了素妃的贴身婢女翠儿无人知晓详情,只看到天子出来后一阵失魂落魄,最终盯了荷塘边残藕许久,才长长一叹。 “罢了,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君王情(9)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十二月初,大皇朝素妃夏轻、德妃萧碧相继去世,天子罢朝三日为其守灵,民间皆传德妃是得了江城的疯病,杀了素妃后才自杀的,而德妃为何会得疯病,自然是天子失德,压迫百姓为南国一战。对此天子不闻不问,任由谣言疯传,最终沉淀,甚至哪一日的发酵,同一日,几乎同时从皇城发出了两封信,一封来自皇宫,一封来自白府,方向都是去往西方。 ——*— 白府中,白长歌走到连廊上,眸光半垂,身上阴郁的气质极为明显,这时,随着一阵脚步声逼近,他背上蓦然一重,不禁弯了下腰,手往后一摸,摸到一团软乎乎的东西,“阿锦?” “长歌公子,怎么看你今天心情不好?”少年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全身裹得像个球似的。 “你先下来。”白长歌被臃肿的少年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你先说为什么心情不好。”少年死皮赖脸地扒住白长歌。 “你……”白长歌索性直接站直了身,少年惊呼了一声摔了下去,不过厚重的衣服除了让他起身艰难了点,竟连疼痛感都没有。白长歌看着四脚朝天翻不过身的少年忍不住笑出了声,听到他的笑声,少年不易察觉地扩大了笑容,口中却道:“太过分了,我要告诉白家主去!” “告啊,告啊,看我爹护我还是护你。” 少年睁大了眼:“……”这一定不是我认识的白长歌。 “阿锦,方才我在想,感觉挺对不住三殿下的,”白长歌敛起了笑容,低声开口道,“他出征之前,为白府安排好了一切,可如今白府安然,素妃却……” “停停停,”少年挑了下眉,“第一,白府的事情是我安排的,他没怎么出力,第二,关于素妃娘娘的事我自会与御王交代,无需你们开这个口。” “可这事情不能让你一人担着。” 少年笑了笑,“我像是会主动担事的人吗?放心放心,没问题的。” 白长歌颇为怀疑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少年。 少年:“……”你那什么眼神啊? “把白府当自己家,千万不要逞强。” 少年怔了怔,偏头笑了:“……好。” ——*— 又是几日后,西夷大捷,传来了御王即将班师回朝地消息,以往的这个时候,素妃都会再去护国寺求签,以保御王平安,但这种时候不能在护国寺呆太久,因为御王总是会脱离大军先行,入宫探望他的母妃。站在素心宫的荷塘畔,想到御王自以为隐瞒得很好的孩子气的小动作,天子忍不住笑了笑,可这一笑,又骤然想到这一次的御王,再也不用在大军与素心宫间往返奔波了,他可以像一个真正的将军一样披着染血的长袍领兵凯旋,而素心宫里,也再也没有做好了一堆点心等待他的人。 天子眉间的皱纹似乎更加深刻,长叹一声,离开了冷寂的素心宫。 ——*— “妖哥哥,你又要出门吗?” 少年捏了捏白慕唯冻得通红的鼻子,笑道:“外面冷,乖乖去屋里躲着,哥哥回家几天,下次带三殿下一起来。” 白慕唯退后几步捂住了鼻子,蹙了下眉,不过很快又眉开眼笑道:“妖哥哥,早点回来哦,阿娘教我怎么做香囊,慕唯做好了送哥哥……唔,桃子味的,一定很好闻!” “……” “阿锦,梅夫人正在帮你做一件大氅,做好了好让御王带给你,你身子不好,过些日子就可以穿了,”白长歌也走了出来,温和地笑道,“看你在白府闹习惯了,突然说要离开几天还真不适应。” “嗯,稍微处理点事,”少年笑了笑,清浅,秀绝,“很快回来。” ——*— 玲珑山护国寺,一身玄衣袈裟的住持亲自接待了两位客人,一老一少,据少的说,老的姓龙名爷,少的姓云名苏儿,只听到前者,小沙弥就惊得蹦了起来,赶紧将住持请了出来。 “龙爷……龙爷?”天子蹙着眉头,评价道,“不仅难听,还俗气,生怕别人不认得朕……本大爷似的。” 少年乐出了声来,“俗怎么了,够气势就成!” 两人路上有说有笑,不过走进了护国寺也不禁安静了下来,佛门净地,还是少喧哗为妙。 天子是来为御王求个平安符,少年一时无聊,在一旁摇起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签,每支签上只有数字,没有上下签之分,结果手一抖,竟掉出了六支签。他小心地觑了眼天子见他并没被打扰,这才尴尬地想把签塞回去。 “云姑娘,解签吗?”住持忽而问道。 少年疑惑道:“六支签也可解?” 住持一笑,“一般是一支一支摇的,六只解是可解,就是少了个次序。” “那就试试吧。”少年有些好奇,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签。 住持拿着那六支签与古籍对照了许久,眉头渐渐拧了起来,这时天子也祈完了福与少年一同看了过来,这让他更是为难。 两人都看出了不对劲,少年道:“大师有话不妨直说,解签解得是玄机,是真是假全在人心,不在大师。” 听到少年这样说,住持也不再坚持,道:“方才六字,是‘白’‘日’‘尽’‘君’‘天’‘下’。” 少年瞳孔骤缩,身子有了一瞬的僵硬。 “把白府当自己家,千万不要逞强。” “妖哥哥,记得回来哦……” “梅夫人正在帮你做一件大氅……你身子不好,过些日子就可以穿了。” “……” “洛雨,洛雨!” 少年猛然间回过神,却低垂下了眸子,枉他自诩是无情之人,什么时候,竟习惯了白府?天子只当他是受了那个签的打击,安慰了几句,又道:“洛雨,只要你不负朕,朕绝不负白府。” 住持:“……”眼观鼻,鼻观心,他们在说什么,本大师听不到。 少年睫毛一颤,不知哪来的勇气多问了一句:“陛下当年还是太子时,也是这么对素妃娘娘许下若陛下成为陛下,就娶她为后的诺言的吗?” 天子蓦然一震,缓缓得,露出了一点苦涩的笑容,“哪怕朕是天子,仍违抗不了父母之命。” “哪怕陛下是天子,亦违抗不了命中注定?”少年抬眸,冷笑着反问。 天子也注视着少年,开口道:“朕最爱素妃,可最不敢爱素妃,洛雨可想过为何?朕不欲负白府,可朕不得不灭白府,洛雨可又知为何?” 少年沉默,天子似乎也不欲等他的回答。 “因为这是天家,以天下为家,君王的情,从来不放在一个人,一户家。” 少年亦注视着天子,轻笑道:“洛雨非君家之人。” 少年亲眼看到天子眸中神色变幻,先是震惊,再到失望,又变成痛苦,最后成为复杂,直到重归平静。他想,他居然失败在了一支不利于白府的签上,多少有点不值,可他忍不住要去反驳,他不曾想,经历了心绪起伏的天子再次对他重复了一句话,“你不负朕,朕绝不负白府。” 这一刻,少年忽然间明白,根本没有什么谁对谁错,只有道不同不相为谋,一如淑妃对素妃的心结,正如她所说不过在为自己的痛苦找一个可以恨的对象。 ——*— 三天后的傍晚,御王率领着军队踏在金秋落叶铺成的朱雀大街上,深得近乎于红色的金色阳光散落在那支肃穆的军队上,黑色的铠甲沉重,散发着铁血的气息,御王眸光凶戾,面容冷酷,晚霞泣血,映红了军队身后的天。 皇极殿上,天子与御王相顾无言,天子刚辞别了两位爱妃,甚至一位已怀了他的骨肉,故现在情绪不高,至于御王,任谁出征在外,得知母亲去世却连看最后一眼都做不到,想来心情都好不起来。御王原本以为自己在得知这种事情后他会暴怒,会疯狂,会丢下西夷丢下将士一个人跑回皇城大闹一场,可事实上,他沉默着扫荡完了战场,沉默着随同大军一起归来。早几天与晚几天又有什么差别呢,不会再有等待着他的人,不会再有他想见的人,不会再有背着他偷偷去祈福的人,也不会再有为他做点心的人,虽然他不喜欢吃那些甜得腻人的东西。天子赏赐了远超过他应得的绫罗绸缎和金银珠宝,他只当作是母妃离去后父皇的一点补偿同样沉默着收下,毕竟三万军人打三千流氓,算得什么胜仗。 拒绝了洗尘宴,回到了御王府,却迎面扑上来了一个白乎乎的大团子,御王虽意志消沉,但身手仍在,下意识地捏住软软的应该是手的部位转身就将来人过肩一摔,那人不禁发出了一声闷哼,但御王看到他胖胖的身子落地后还弹了两下,皱了皱眉。 “穿这么多衣服还这么疼,你想杀了我啊!”少年揉不到腰,只好躺在地上喘了两口气艰难地起了身,看得庄未然一阵好笑,道,“阿锦,你这是怕殿下打你吗,穿这么厚?” “冷啊,”少年眨了眨眼睛,弯起了眸子微笑,“殿下,我买了点东西来已经放您桌案上了。” 御王看着他,目光还是那么凶狠,虽然差不多都习惯了,但偶尔一眼扫来还是极具有威胁力:“阿锦,你随我来,小庄,剩下的事情你去处理。” “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君王情(10)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殿外,寒风凛冽,殿内,温暖如春,在雕花的木窗前,有一个细颈的青釉白瓷花瓶,瓶中一枝腊梅含苞,给殿堂添了三分生气。 天子把一枚黑子推到了左上角,看了一眼国师,含笑问道:“朕听闻令妹此前,派人保护怀有身孕的德妃,可有此事?” 国师眸光低垂,落在方寸棋盘之间:“是。” “那么国师大人,对于德妃疯病之事怎么看?”天子把手伸入棋盒,又执了一枚黑子等待着国师。 “那些人,首先听命于他们正真的头脑,其次是家妹,最后才是德妃娘娘。”国师落子,发出一声轻响。 “哦?”天子语气微微上扬,透过香炉里散出的袅袅白烟,看到了国师镇定自若的脸庞,“这个答案,可就有点含混了,况且后宫嫔妃众多,为何德妃独独针对素妃一人。” 国师浅笑了一下,道:“后宫是陛下的后宫,臣又如何知晓?” 天子大笑了两声,放下了棋子,“朕以为,天下无国师不知之事。” “此事臣确实不知,但臣也有些知道的事情。”国师几乎没什么犹豫地落子。 “说来听听?”天子手中执了黑子,看着棋盘上地局势露出了一抹感兴趣的神色。 “十三年前,林府有一女成功逃离了皇城,”天子指尖一震,棋子险些落下,他目光微沉,国师却宛如被棋盘吸引了注意力,不见天子变化的脸色,“她最初躲藏于白府下人的房里躲过一劫,那年她年芳四岁,入冬后,此女与回乡省亲的下人一同离开皇城,途径平城,留在了洛水一带。如今十三年过去,她也该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国师把手搭在了跪坐的膝上,没有再执子。 林府是天子心中的逆鳞,提起此事的国师纵然在他心中当被千刀万剐,但若此言为真,白府则更当被诛,可想到白洛雨,他心中微微动摇:“国师此言何意?” “臣说了,只是一个臣知道的消息,”国师面无表情道,“此中真假,臣均已考证,陛下自可查看。” 十七岁,平城洛水,有生活过的痕迹,与白府关系莫逆,去了后宫,德妃发疯杀子自尽,素妃亦受牵连,和天子交谈数次,几个月后,皇城发兵南国,战况僵持不下,民怨四起……回想与白洛雨相处的一点一滴,君莫愁不觉寒下了心,自从决定坐上这把龙椅,他弑兄杀父,疏远了挚友,连最爱的女子也渐渐成了陌路,甚至连私生女也可以看作为他人之女,可几个月的时间,一个名为白洛雨的身影唤醒了他冰封的情,他想这是了盛世,交出一点信任也无妨…… “陛下为何迟迟不落子,”国师抬眸,略微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抹笑意,“还是陛下也看出败局已定?” 天子回过神,微微低下了头,眸中浮现一道不愿被人看去的苦涩,在桌案上放下了最后的黑子。 ——*— “好久不见……那封信你看了吗?” “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西夷怎么样,好玩吗,好看吗,我都没好好看过。” “……” “殿下,你就说句话吧!” 跟在御王身边,少年喋喋不休,御王却压根不予以理会,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他才冷冷地扫了少年一眼,道:“闭嘴。” “……” ——*— 虽已是寒冬之际,北风肆虐,可御花园中仍有不少树木依旧呈现墨绿之色,显得生机勃勃,只是荷塘中的莲已枯,荷塘中的鱼已眠,唯余一片寂寞如荷塘边的那个人。君莫愁黑发间更添白发,因而呈现出一种灰,灰黯如他的脸色,灰败如他的皱纹,他早已不复年轻。 “回了平城过年?”他唯独双眸依然凌厉,喃喃着白府传回的话,眸底绽开一抹不知是期待亦或是紧张的神采,“十三,去把洛雨找回来……不对,找到她就可以回来复命了,别打扰她。”君莫愁甚至不愿试探,不愿去想像万一平城不见她,她又是逃去了哪里,是否又在考虑如何颠覆这个皇朝,一如他在护国寺所说,你不负朕,朕绝不负白府。 十三,便是天子十三影卫之末,他曾在忘雀楼逼退过威胁白洛雨的黑衣人,两人都见过对方,君莫愁想,这样也不至于产生什么误会。 “妖哥哥还会回来吗?” 这一日红梅如血,开得艳烈,一眼看去,仿佛能看到那年春天皇城里飞花满天,绝美的桃树下少年红衣妖艳,寒风扬起了白慕唯的秀发,记得那天的暖风,也是这样掀起了他的衣袂飘飞。白慕唯手上拎着一个香囊,香囊上红花弥天,若桃,也似梅。 一只手搭上了白慕唯的肩,梅含笑眉眼温柔,如江南的水乡,缱绻朦胧,她含笑道:“阿锦只是回家了一趟,很快会回来的,所以不管别人问什么,都要说那是洛雨姐姐,是白府的人,知道吗?” “嗯。”白慕唯小声应下,澄澈的眸子里满是思念,她不想妖哥哥回来时突然发现白府不承认他了,不想要在他保护了白府后却让他一人承担龙椅上那人的怒火。 “你可以肆无忌惮地躲在我的身后,从此不用再怕任何人了。”当初轻笑地低语还在耳畔回响,看着那朵如少年般艳美的红梅,白慕唯唇角笑着,好似少年,可泪水却流了下来。 ……明明已经,不用再害怕了。 ——*— “父皇,此事不可!” “父皇,请慎行!” “陛下,臣等也以为白府不可亡!” “……” 皇极殿上一片劝声,君莫愁失神地坐在龙椅之上,曾经他斩断了所有的情,心甘情愿地为了九五至尊成为了一个孤家寡人,那时,他只是断情,可这一次打击,却是心死了。七日,十三寻遍了平城与皇城,如果那人还在,总该有些踪迹,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陛下,臣也以为不可亡白氏。”国师缓步走出,微微执礼。 洛雨,你为何要离开,是怕引火上身一走了之吗,你回来,朕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天子的目光落在了一派从容的国师脸上,似乎想到是谁传来的这些消息,他稍微回了点神,重新恢复了威仪。众人当天子幡然醒悟,不料他突然将镇木扔了出去,只是偏了点,砸在了国师的小腿上,“你究竟有何居心,为何要害朕,为何要害白府!” 群臣一怔,国师半垂的眸子缓缓抬起,直视龙颜:“陛下,臣以为,不可亡白氏。” “都是你害的,为什么要告诉朕,为什么要害朕……”天子狂怒的声音伴着大量的奏折乃至毛笔砚台飞出,他的眼眶通红,眼白内布满了血丝,形容可怖,周公公伴了天子数十年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天子,忙边劝边把快冲下台阶揍国师一顿的人架住。 “陛下身体欠佳,”国师冷声开口,目光直视着暴怒的天子,道,“退朝!” 举殿哗然。 周公公看了一眼面色冷漠的国师,虽然心中不悦,却也知此时退朝是最好的选择,于是拉长了声音喊道:“退朝——” “退朝——” ——*— 皇极殿的声音,传不到白府来,当初留下的人,如今一个也没走,于是任凭外头风雨,白府还是白府。 在白府深处的祠堂外,现在的白长歌仿佛与两年前的白长歌重叠在了一起,两年前,他怕父亲随母亲一同离去,一直在祠堂外看着,现在他不怕了,因为他们走会一起走,留会一起留。 “进来吧。” 白映夜依然稳重的声音传来,白长歌微微一愣,步入了祠堂,他看到了父亲已经刻好的几块灵牌,有梅含笑,白慕唯,白萱,白忆希,当然白长歌也找到了他自己的,而父亲现在正在刻的,是他自己的牌位。 “也好,要走一起走,省得走的人孤单,留的人悲伤。”白映夜如是说道。 “就是三殿下尚在外平乱,阿锦也不知去了哪里,希望他们不要闹出什么事来才好,”白长歌叹道,“况且三殿下刚失了母亲,不日就要回城,不知能不能提前得到点风声。”他笑了一下,有点无奈,但很温和。 “我不担心阿锦出事,可最该担心的也是阿锦。”白映夜刻完了自己的灵位,又拿起一块,让白长歌愣了愣,既是因为他的话,也是因为他的举动。 “为何?” 白映夜却摇了摇头,不愿再言,言了,也没什么用了。白长歌便坐在白映夜身边,看着他一刀子一刀子地刻着,但只刻了几个字他便明白了,这是白洛雨的灵牌。 ——*— 夜幕里的一场大火,震惊了整个大皇朝,消息如长夜中飞舞的星火般明亮而炽热,呈燎原之势转瞬传遍了雾江南北,甚至传入了邻国。白府里唯一还开着的花,是红梅,白府三公子白希云曾说过最爱梅花,于是冬日的白府便只有了梅花,花香幽冷,火焰不化,一场火,映红了半边天。 消失了七日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白府,他脸色苍白,长发凌乱,白衣染血,但他赶到时,原本白府之所在,只余废墟上青烟袅娜,迷乱了他的眼。 “妖哥哥,这是慕唯亲手做的,尝尝?” “把白府当自己家,千万不要逞强。” “梅夫人正在帮你做一件大氅……” “妖哥哥,记得回来哦……” “果然一有吃的你准会出现……” “……” 少年的眸子里冷寂得如一潭死水,不起波澜,死气沉沉,他的唇角轻轻挑起了一丝微笑,低语呢喃道:“君家……” 有雪初落,微凉了指尖,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若九幽之下的厉鬼,不重,却含恨,仿佛都能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 “君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夜未央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那一夜的大火焚烧了一夜,雪也落了一夜,翌日的皇城天明,城里城外已是一派银装素裹,纯净美好,唯有朱雀大街那个洁白的朱雀雕像前摞起了人头酒杯数百,殷红的酒水飘香十里,酒香传了多远,血气便也传了多远,溢出的鲜血融化了初落的雪,宛若一条猩红的地毯在皇宫前徐徐展开,大街两边每隔几步摆了一支惨白的蜡烛,黯淡的火光跃动,白色的烛泪沿着蜡烛缓缓淌落,而在人头酒杯的正前方是一面黑色的招魂幡,其上只有一个大字,“白”。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天子的面色阴沉得似乎可以滴下水来,蓦然,一张有着明媚笑颜的苍白脸庞映入了他的脑海,想到那个少女,他顿时又沉默了下来,“有何发现?” “亡者都是刑司处的犯人。” “刑司处?”天子眯起了眸子,锋锐的目光像是要看进吕鸿钧的心里去,吕鸿钧抱拳行礼,额上微微见汗,“昨夜,就没有发现任何行踪可疑之人吗?” “没有收到这类消息。” “那刑司处怎么说?” “昨夜有人持大司寇之令多次提审犯人,今早在刑司处牢内发现大司寇尸体,少司寇重伤昏迷,”吕鸿钧一五一十道,“微臣大胆猜测是内部之人所为。” 天子目光微寒,再次确认道:“大司寇死亡,少司寇只是重伤?” “与心脏差之毫厘,至今未醒。” 天子点了点头,“让明王司接手此案,少司寇……停职查办!” “明王司?”吕鸿钧目光一凝,他只听过历代天子有一批私养的死士,他们行走于黑暗,专为天子处理不可放到明面上的事情,可听说只是听说,不想真的存在这个隶属于黑暗的势力。 ——*— “好久不见……那封信你看了吗?” “西夷怎样,好玩吗,好看吗,我都没好好看过。” “我们这是去哪里?” “梅夫人给我做了件大氅会送去御王府,记得送来。” “殿下,殿下……” “殿下,你倒是说句话吧!” 御王冷冷地扫了没心没肺、一脸雀跃的少年一眼,“闭嘴。” “……” 御王府的书案前,御王看了一眼放在一边的白色大氅,衣摆上有一枝寒梅开得正艳,他一手紧紧攥着一枚平安符,一手支着额头,五指插入了发丝中,也挡住了他泛红的眼眶。 …… “阿锦,我记得你曾说本王有登基的野心,与其与你不对付,不如由你助本王一臂之力,登基之路注定是由尸骨与血肉堆积而成,本王亦做好了置身于尸山血海的准备,“御王蹲在少年面前,少年此刻跪坐于地,双手被头顶垂落的长绳束起,双眼和嘴上都被布条缠上,御王掌间的匕首轻佻地游走在他的肤体之上,凶厉粗狂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可这算什么,本王第一具需要踏过的是母妃的尸骨吗?” “唔……”少年徒劳地摇着头,御王则已从他身上削下了第一块肉,放进了一旁的碟子里。 “武建三十九年,你第一次来到本王府上,曾说凭你的寒梅令,可以答应本王三个条件,是不是因为本王忘了说,不可杀母妃?”匕首又一次扎入体内,可御王却想着这点疼痛又算什么,受了伤反正很快也会恢复,像他这样无情无心之人真的能体会到宛如被人生生挖去了心,胸腔里空荡荡的那种感受吗。 “为什么不救她,难道因为她是本王被掣肘的软肋?”御王转动着匕首翻搅着少年的内脏,他如愿地看到了少年的汗水和泪水流下,痛苦地想要蜷起身子,可他是丢了魂的人,见此心中也泛不起任何波澜,“若是连至亲之人也失去了,若是连信任之人都不在了,本王还要那个位置有何用?” 再也不会有人为他祈一枚平安符,再也不会有做好了糕点等他归来的人,再也不会有人在他耳边说,吃的别一个人私藏着,给小庄他们也分点,不够了母妃再做。御王把染血的刀子和只余喘息之力的少年丢在了石楼二层,除了那个失聪的仆人,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他既喜欢吃肉,每晚把割下来的肉喂给他。” 仆人曾是罪大恶极之人,后来在护国寺撞钟数十年,如今双耳失聪,但他看懂了御王的唇语,点了点头,却是无人理会身后少年的震惊与恐惧。 …… 攥着平安符的手背上跳起了几道青筋,御王一把扫掉了依旧摆在案上早已馊了的糕点,庄未然听得声响急忙进来,只看到素来冷静的御王双手扯得长发凌乱,通红的双眸狰狞得似乎能滴下血来。 “谁许你进来的,滚出去!” …… “为何杀她,为何不救她?”御王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还是在你看来她的存活无关大局,死了,也便死了?” 少年轻颤着睫毛阖上了眼,七天的囚禁和束缚,让他暂时不能流畅的说话,适应了石室内不算刺眼的光线,他尝试着开口道:“素妃她……根本不适合后宫……” “所以,她就该死吗?”御王蓦然将匕首没入少年眼中,得偿所愿地听到了一声惨叫,每一次轻微的搅动都几乎把少年逼疯,“她没死没死没有死!” 御王一怔,匕首滑落在了血泊,荡起一层涟漪,少年则闭上了眸,左眼中流下一道血泪。 …… 如果没有那场误会,如果没有那七日的囚禁,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一场震惊了天下的大火,这是谁的责任,御王不想承认,他亦无法担负,可如果没有少年先露出马脚,如果没有国师的从中挑拨,是不是也可以避免这场悲剧? …… 御王张了张口,“父皇下令,诛白氏……” 少年睁大了眼,一把推开了御王挣扎着跑了出去,御王看着那个跌跌撞撞的背影,目光复杂。 “诛白氏九族!” ——*— 冬日的暖阳透过微掩的窗子斜斜地落在了床头那名青年身上,屋子里生了炭火,青年衣襟大敞,胸前缠满了刺目的绷带,他在床头静坐半晌,似是回过了神,整理了一下衣着,披上了黑色的外袍,最后才拿起手边那个狰狞的鬼面具戴在了脸上。 “少司寇,昨日我们的谈话或许有些不愉快,可否邀你再次喝一壶茶?” 刚出门不久,少司寇又遇上了那个总是挂着笑容却仿佛是戴了曾微笑假面的男子,据说这是明王司的人,复姓独孤,明王司一没囚禁他,二没要求他取下面具撤销职务,只让人监视了他的行动,而且隔三差五地要他说一遍大司寇死亡之日的情况,每次提的问题有重复的亦有不同的,今天,已是第五次问话。 两人并肩从容地走在庭院中,要不知情的人看去,只当是朋友间的谈心。 “少司寇担任此位有多久了?” 少司寇目中不动,淡然道:“过完今年,正好十年。” 独孤步一笑:“马上就是除夕了,少司寇不考虑回乡省亲?” “年底事多,怕是走不开的,待明年清明,我自会去看望他们。”少司寇淡淡地看了独孤步一眼。 “抱歉,我无意提及少司寇的往事,”少司寇看他一脸毫无抱歉之意的笑容,默不作声,“还不曾问,少司寇是何许人?” “不知,”少司寇毫不迟疑地道,“自有印象起,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从郢城一路漂泊到了皇城。” “那么少司寇父母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猜是很好的人吧。” “猜?” “他们是在我五岁时过世的,不大记得了,我把他们埋在树下,不过如今连是哪棵树也记不清了,所谓的祭拜,不过是去那走一遭而已。” 独孤步沉默了片刻,轻叹道:“我也曾去过那里,正是江边柳絮纷飞的时候,风景不错,”他与少司寇一同进了一座亭子,笑了笑,“有些扯远了,我们换个话题聊聊?” “扯得不远,”少司寇的目中似笑非笑,移开了目光,“独孤大人怕是记错了,郢城没有江,倒是有个小湖泊。” 独孤步状似无意般打了个马虎眼,可要是少司寇没能指出这一点,他就不会是如今这副随意的模样,“可否请少司寇再复述一遍大司寇死亡那一夜的情形?” 少司寇抿了一口热茶,才道:“那一晚大司寇的两名属下拿了大司寇的腰牌来见我……”他将重复了四遍的话又说了一遍,独孤步更是揪紧了各种鸡毛蒜皮的细节不放,不过少司寇也并非全然记得,最终明王司将两个结果均报给了天子,其一是此案与少司寇无关,其二,不排除少司寇有视而不见之嫌。 “少司寇对白府之事怎么看?”最后一刻,独孤步如是问道。 鬼面具下的眼里早已不见了昔日的笑意,可依旧游刃有余,“他们罪不至死。” …… 皇极殿 “他当真这么说?”天子背负着双手,在听到这里时微微转过了身。 “一字不差,”独孤步道,“刑司处不可一日无主,不知大司寇一职……” 半晌,天子才道:“少司寇复职,这大司寇……便由卿来做如何?” 独孤步赶紧垂首,“明王司不插手朝政军务,这是历代定下的规矩。” “可明王司再不插手,刑司处就要成为少司寇的一言堂了!”天子薄怒,顿了一会儿,又缓声道,“独孤爱卿,你如何选择?” “……微臣,遵旨。” ——*— 那一夜的火再大,也有焚烧殆尽之时,那一日的酒再香,也有消弭一空之刻。随着除夕的来临,诸事繁忙,皇城好似刻意忘记了忧伤,天子在深宫中大摆除夕宫宴,一道道御菜被分送入了百官家中,仿佛为了除去一年的晦气般大肆张扬,普天同庆。 宁国公府中,宁青一手端着才从皇宫送来的御菜,一手拎着壶酒,踌躇不定地站在书房门外,冷冷清清。书房中,灯火昏黄,将宁国公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随着烛火的跳动不断变幻,同样形单影只。偌大的宁国公府,只有这一对父子两人,宁青每次回来,宁国公都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记忆中,他们从没有一起吃过一顿饭,从没有过寻常父子般的交流,十余年,宁青住在空空荡荡的宁国公府像孤儿一样的长大,他几乎就要忘记了父亲的模样。 “外头的可是青儿?麻烦的事交给下人去做,外头冷,早些回屋吧。” 宁青一怔,咽下了差点喊出口的那一个字,他转身走出两步,不想屋中又传来了宁国公的声音。 “如今天寒,多穿点,银两不够就开口,还在长身子,饭也要好好吃,我不会照顾人,所以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尽管是数年来的第一次交流,可显得笨拙的却是素来伶俐的宁青,他觉得有什么陌生的情感在他心中蔓延,蔓延到他的唇角忍不住上扬,蔓延到他的鼻头一阵发酸,蔓延到他的双眸湿热,有什么渐渐模糊了视野。 “爹,”宁青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听上去不是那么颤抖,“皇宫送来御菜,我带去膳房热一下,要是可以……我们喝一杯吧。”没等书房里的那人回话,宁青张皇地逃了开去,“爹,我先去了。” 宁青离开后的书房愈显黑暗而清冷,一道书房的门,将他们父子分割在了两个世界。半晌,书房里有了些响动,片刻后,一道玄色身影走出了书房,抬头看了眼飘雪的夜空。 …… 凉亭内,早已备好了毯子和暖炉,宁青知道这里是看烟花最佳的位置,御菜和酒还在泛着热气,除此之外还多备了几个小菜,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宁青忽然兴奋地回过头。 “爹,快看,放烟花了!” 被第一声的烟火轰鸣震得双耳发聩,湮没了卓悦的问候,他第一次看到绚烂的烟火下挚友的目光是这样的陌生而忧伤,像是哭了一般。 ——*— “轰——” 禁军统领吕鸿钧、太子君如瑛、国师宋煜,不止他们,几乎所有人都纷纷走出了家门,连皇宫内的天子也听到了那一声巨响,诧异地抬头。然而第一声巨响引发的混乱刚起,第二声巨响再次撼动了皇城的大地,最终一连十三声巨响,将这一个充满憧憬与祈福的除夕夜,拉入了万劫不复的血色炼狱。 “发生了何事?” 侍卫单膝跪在天子面前,垂首沉声道:“十三筒烟花炸膛,死亡三人,重伤数十,轻伤者不计其数。” 天子脸色发白,正是因为前有白府一案,后有朱雀大街的招魂幡,他大肆举办除夕宴以安民心,可如今民心非但不安,只怕更加不稳,“吕统领呢,太子呢?” “吕统领和太子殿下已经带人前去维持秩序,贩卖烟火的店家也被刑司处拘禁审讯,”侍卫顿了一下,又道,“是太子下令,说特殊时期,先行动再汇报。” 天子挥了挥手,示意侍卫退下,可刚退出两步,天子又道,“慢着……多花些银两也没事,安抚好民众情绪。” “是!” ——*— 柔和的竹风铃声在未央居轻轻荡漾,屋内唯一的烛火在冰冷的夜风中飘摇不定。窗前,一道欣长的身影负手而立,尽管只有一个背影,可国师却仿佛已看到了二皇子唇角温润的笑意,和埋葬在眼底深处的腥风血雨。 “这是一场复仇。”君如钰的目光落在了窗外不变的竹林,竹子下是今年春日埋下的一方花冢。 国师眸光不动,深邃而沉静,当年英俊的脸上略显苍白,可多年沉苛,不损他华贵半分,“我没想过害白氏。” “可是事实如此,若没有国师的推动,也许还有挽救之法,”二皇子轻描淡写道,仿佛置身事外,“白氏十三人,十三筒烟花炸膛,白府传至二百七十三代,当初朱雀大街上人头酒杯二百七十三个,这是场泯灭人性的复仇,国师请……好自为之。” “……多谢殿下提醒。”宋煜收敛了眸光微垂。 未央居内竹风铃还在奏着流水般的声音,两人一时之间有些无言,他们曾经的关系比朋友疏远一点,却比君臣再进一步,可如今国师被卷入了这场复仇,所以二皇子开始与他斩断当年情分。 “今年今夜,只是一个开始,长夜漫漫……尚未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南来箭(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啧啧,其实我还是挺喜欢这个孩子的。” “噗——他怎么也来皇城了,这个煞星……” “绝对不要相信他,他的温和谦逊是伪善,他如果境遇惨淡那是活该,总之不要相信他,不要与之交易……不对,应该说千万不要与他有任何交集!” “念初,为师方才说的,可记下了?” “……” 青年青衫染血,春风扬起他的衣摆与长发,他跪坐在地上,随着视线渐渐从怀中已无气息的老人身上移向了迎面走来的那人,他的目光也从悲伤化作了坚毅。青年的身后,一位少女身着鹅黄小裙,紧张地挨在青年身旁,而他们周围有一黑一白双方之人针锋相对,黑衣者衣衫背后有一道银色弯月,白袍之人衣摆上有一枝红梅含香,而地上凌乱的尸体除了黑衣银月的那批人,还有如青年一般穿了青衫的人,他们青衫袖口上的图纹奇特,每当向人执礼时双袖并拢,恰好组成一把气势凌厉的长剑。 青衣剑宗,如一言堂一般的一流势力,他们以剑开宗,便专为剑修,修习剑术者除了剑走偏锋的一类人外,大都需要有一身浩然正气,正如剑宗的门规,此宗风气与行事在江湖上广受好评,虽难免得罪人,但相助者亦是不少,剑宗本会一直如此兴盛下去成为江湖中的一脉清流,但前提是没有神教这个庞然大物。 青年与黑衣之众都在看着缓步走来的那人,来者一袭白袍,肤色病态的苍白,墨色长发披散在肩,有几许邪佞与不羁,可他双目沉寂,薄薄的嘴唇更是勾出一道优美温和地弧度,只是再温和的笑容,也抵不过他走来时带来的压抑,仿佛俊美的容颜下,是一尊不可见天日的魔。 少年止步于三丈开外,随着他的白衣飘动,淡淡的药香也随之沉浮。 ——*— 皇极殿上,百官垂手而立,而天子的右前方,是垂着眸子却随意而立的国师宋煜,天子虽坐在龙椅之上,可魂却仿佛不在那里。白府一夜间的覆灭,皇朝如同掀起了一场地震,君莫愁亦是一夜发白,翌日清晨在朱雀大街上摆下的一千人头酒杯更是宛如在诉说着他的罪孽,何况凛冬已至,无法营生计的百姓纷纷加入了暴动的阵列,哪怕被镇压也依旧破口大骂,无奈,只好召回了萧雨歇,而南国也已乏力,达成了一个短暂的和平。上一年的年夜,过得都不是个滋味,除夕夜十三筒烟花炸膛,宇唐听闻皇朝不稳派了些小规模的军队来袭,纪城郡主分身无术没能回皇城过年,于是今天的开春来了趟皇城。 “纪城郡主君莫莫,拜见皇兄!” 皇极殿的红毯中央,一位女子面容秀美,举手投足间却英姿飒爽,干脆利落,有股将军的威仪。她恭敬地执过礼,唇边带了一道自然而然的微笑,那是不必四面楚歌的轻松,是回到了家的畅然。 听到了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君莫愁空洞的眼里重新出现了一点锐利以及外人难以察觉的慈爱。他如今亲友散尽,爱人不再,白府背叛,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皇妹,是君莫愁身为天子还能感受到自己一世为人的牵绊,他笑了笑,道:“许久不见,莫莫竟已出落成了纪城一枝花,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不知莫莫可有什么意中人?” 君莫莫一愣,笑了一下道:“倒没什么意中之人,但看前年秋狩上莫莫一瞪眼,诸公子皇孙就退后一丈的表现,也很难有中意之人吧?” 话音刚落,身畔传来一声轻笑,君莫莫扬眉看去,二皇子赶紧收敛了笑意,摆正了神情,可君莫莫依旧盯着他看,似乎非要看出个窟窿来不可。二皇子尴尬地一笑,道:“这不是郡主殿下积威犹在么,当年诸位公子可没少被殿下揍。” 君莫莫:“……哦,还有这事,莫莫都记不大清了?” 二皇子:“……”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所有的不快似乎随着时光就可以流逝,君莫愁笑道:“莫莫,不如朕为你主持一场招亲如何,春为一年伊始,万象更新,也好添点喜气。”他沉浸在自己的构想里,没有注意到君莫莫逐渐变得不自然的笑容,君莫莫忙垂首执礼:“莫莫听皇兄的。” “好!”天子一拍扶手大笑了起来,这是这么久的时间里遇到的第一件舒心事,他自然高兴。 ——*— “什么,去年冬至的大事你居然不知……唔唔!” “嘘,小声点!”一个尖嘴如猴的小老头儿一把捂住了一位满是络腮胡子的大汉的嘴。大汉拍了拍老头儿的手背示意他撒手,小老头儿这才把手在身上抹了两把,“真脏,你刚吃了啥!” 大汉对小老头的话丝毫不感兴趣,连忙与他道起了那一夜大火之后的事:“……你那是没看到朱雀大街的那个雕像前摞了上百个人头啊,还是只剩个壳的,里面装满了美酒,酒香飘了有多远,血腥味就传了多远,据说好几条邻近街上的人把酒都戒了,朱雀街上一条街的雪都是红的,而且路两边还各有九支阴气森森的白色蜡烛,听闻那是用人油炼的……” “打住打住,”小老头儿剐了一眼大汉,大汉正奇怪地挠着头,小老头儿把阳春面和一壶酒推到了大汉面前,“行了,你边吃边说吧,这顿老头请你。” 看到鲜红的酒水和面汤上飘得那层油,大汉的面色由黄转青,由青转白,再由白转黑,精彩纷呈。 “好了,继续吧,讲重点。” 大汉松了口气,移开了目光,又唾沫星子横飞道:“重点是那堆人头酒杯前的那面招魂幡上写了个白字,白府刚失火一夜间就多了这些东西,自然是有人在祭奠白氏了,龙椅上那位还亲自来看了,说是吓得脸色惨白,后来还疯了,真是大快人……” “行了行了,说得差不多就行了,”老头儿眼珠一转出言喝止道,“道听途说的东西少说道。” 大汉没反应过来,当场眼睛一瞪,“我怎么胡说了,只是那位的疯病时好时坏……” “你你……你他妈的喝你的酒去吧!”小老头儿一时心急,把整个酒杯带着酒水塞进了大汉的嘴里,大汉被呛得双眼充血说不上话来,小老头这才拍了拍他的肩,“我们还在皇城里,就还在那位脚下。” 大汉一愣,忙把杯子从嘴里掏出,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惊出了一声冷汗,两人心虚又确实吃不下饭菜了,便结了账镇定自若地离开,只是怎么看都有种步履匆匆的意味。 在两人走后,酒店那个偏僻的角落里,一个背对着方才两人的男子仰头饮下一壶茶,他白衣如雪,不染纤尘,衣摆上的图纹仿佛几座云雾缭绕的灵山。 —*—— 春季,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皇城外的山上树木吐翠,草丛窸窣似乎随时可以蹦出点什么来,而垂下头细看,还能看到提早开放的野花,不多,也就零星几点,纤弱的嫩茎似乎一吹就倒,可它们尽管颤颤巍巍的,可就算被人一脚踩进了土里还在试图挣扎起身。 “成蹊哥,你真的能在这种地方见到兔崽子?”一位面目清秀的白衣少年紧随在另一位青年之后,他的衣长及膝,袖口收紧,脚下踩着一双长靴,手里拨弄着弓箭的弦。城外的山上虽也有些猎物,但带上弓箭却不是为了狩猎,而是这个时候的动物都比较暴躁,带上以防万一。 “应该就在附近了,上回来怕吓到它们,我就远远看了一眼。”青年一身近乎于黑色的绿衣,衣着华丽,腰间佩剑,却没少年那般轻便。 少年空弦拉弓,四下瞄着,随口问道:“不会是离开了吧?” “不可能,”青年皱起了眉头,“那只母兔子肚子都很大了,按理说这两天怎么都生了呀,再跑也不会太远。” “或者被吃了?” “你闭嘴!” “你就这么喜欢郡主殿下?”少年举弓瞄准了不远处的树丛眯起了眼,“反正招亲之日胜不了还是没用。” 青年一叹道:“就是知道没什么希望才想笨鸟先飞,至少让她看到我……你也可以试试,以你的箭术未必夺不了冠。” 少年蹙了下眉头,不悦道:“我可不想入赘。” “这有什么关系,”青年嘀咕道,“能收服了郡主也是你本事,而且至少百年内,皇朝不覆,你家族不灭,这种事,不正是皇城的家门极尽渴望的嘛。” 少年又蹙了下眉头,没有再说话,干净的眸子里眸光闪动,似乎在思索青年的话。 ——*— 三个月前的那一天从西夷之境归来,那一天,皇宫里送来了一道每次出征而回素妃必会求来的护身符,云府则送来了一盒并非素妃所做的糕点,可那天御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直到七日后再回御王府,才看到了庄未然既没敢吃也没扔的已经馊了的糕点和那道护身符……还有一件从白府送来的白色大氅。 “殿下,郡主殿下来了。”庄未然在书房外敲了敲门说道。 “知道了,我这就去看看。”御王回过神,看清了书案上铺开许久却一字未落的白纸,眸光有些晦暗不明。 君莫莫一边等待御王,一边则参观起了御王府后方的演武场,她饶有兴趣的模样看得一旁的庄未然头皮发麻,看样子似乎就差捋起袖子冲上去干一架了,好在心绪莫名的御王也没让人多等很快就来了,庄未然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少时的君莫莫,是所有同辈之人……除了御王之外共同的噩梦。 “三殿下,”君莫莫微笑,温婉秀美的脸上一道寻常的笑容,却又因为她是她而添了几分豪气。两人执过平辈之礼,君莫莫忽而闪过一些期待问道:“三殿下和你的两位皇兄会参加这次招亲吗!” 御王微愣,他万万没想到纪城郡主的到来居然是问这种事情,于是也没隐瞒,道:“大哥说他不想欺负小朋友就不去了,二哥说他会去看看的……” 看到御王摆着一张凶悍的脸说出这么可爱的话,君莫莫忍俊不禁:“继续,你继续,那三殿下呢?” “本王有些事情,也就不去了。”御王说得自然,没注意到君莫莫转瞬即逝的失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南来箭(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不远处的一道高大的黑影一闪而过,顿时没了声响,少年一手搭弦,锐利的箭尖指在黑影消失的区域,微微蹙了下眉头。 “念秋,方才那个是熊吗?”青年此刻也拔出了佩剑,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对着黑影出没的方向。可回答他的不是少年,而是一声震天般的吼声,一吼之下草木震颤,一吼之下鸟兽尽散,少年瞳孔一缩,松手就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射出一箭,旋即,万籁俱寂。 “死了?”青年心有余悸地小声问道,少年神情凝重,沉默着摇了摇头,青年微恼,“你这是说没死还是不知道,倒给个痛快呀!” 少年一手捏紧了弓,有些严肃地道:“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成蹊哥,我想过去看看。” 青年翻了个白眼,“也不怕被熊一巴掌拍死。”他口中这么喃喃骂着,却还是横剑挡在身前,把少年护在身后慢慢向树林深处挪去,少年心中一暖,笑了笑,重新搭上了一支箭紧步跟在青年身后。在青年拿剑拨开了一处草丛后,两人皆是一惊,顿时脸色煞白,只见草丛后,是一位一身华服穿金戴银的一位胖子,而少年那一箭正好落在他的咽喉,那个胖子双目突出,嘴巴一张一合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鲜血汩汩地从他咽部与口中流出,关键是此人两人都认识,正是户部尚书唐正。 两人失神间,奄奄一息的唐正忽然回光返照般拼尽了最后的力气爬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衣摆,少年似被吓醒退后了一步,衣摆上顿时留下五道指印,唐正双目大睁,被少年甩开后再没力气,气绝身亡,而至死,他的另一只手里也紧紧地攥着他从自己手上取下的一枚扳指。 户部尚书唐正被何家二公子误杀的消息如春风般拂过皇城不径而走,朝臣遇害哪怕是个意外,这对何家而言仍旧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何家家主为吏部尚书何知行,吏部的地位在六部中较为特殊,其余五部也都会给他三分颜色,好在何知行为人亲和处事公正,即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虽自保者也有,落井下石者也有,但大部分还是站在了他的这一边。 何知行膝下有二子,长子何念初,因早产幼年身子不好送入友人的青衣剑宗学习,可一月多前青衣剑宗为神教所灭,何念初亦是下落不明。次子何念秋,聪慧乖巧,善于箭术,一直以来被何知行当作接班人培养,不想此刻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甚至被带去了刑部。 “何公子。” 昏暗的石牢内,隐隐可闻到一阵令人作呕的腐臭,但好在气味不重,而且石牢尚且算干净,牢中有一张石床及一方石案,石床上本来躺着一位白衣少年,还是去皇城外那座山掏兔子窝时的打扮,长发用一条白色带子扎起,利落而秀气。他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一骨碌地翻身下床,“少司寇,如何?” 少司寇依然带着他的狰狞鬼面,但无论是他轻和的语气或是含笑的眸子让何念秋一点都不觉得诡异,反倒忍不住想象摘下面具后的少司寇一定是如皇城公子一般的青年才俊,只有过之,没有不及。少司寇命人打开了牢门,有人送来了干净的被褥和丰盛的食物,他走进牢内含笑道:“春天这里寒气重,公子还需住上几日,当心身子。” 何念秋道谢后瞅了一眼比家里还要好的伙食,咽了口唾沫,强行把目光安在了少司寇脸上:“敢问少司寇,唐大人之事,将会怎么处理?” “公子先前只说了经过,不妨说说你的看法。”少司寇眯了下眼,眼角略有点弧度,仿佛是笑了一下。 何念秋一愣,倒也没有推辞,道:“我觉得有些蹊跷,我与成蹊哥是为了掏兔子送人才去的城外的山,可唐大人穿的也不是便服,又不会狩猎也不带人,那他去山上干什么,其次,我是听到熊……也有可能是老虎之类的吼声射的箭,根本没有具体的目标,怎么就这么巧合射中了唐大人的咽喉,还正巧他虽活着却无法发声,再联系之前闪过的身影,就像有人设计好的一样。” 少司寇点了点头,笑赞了一声,道:“此外,那人还知道你们今天会去掏兔子窝,若是那只怀孕的母兔都是提起计划好的,那就更可怕了。” “那么尸体上少司寇你也没查到线索吗?” 少司寇摇了摇头,道:“只是唐大人左手中一直捏着他的扳指让我有点在意,恐怕这是凶手的线索。” 何念秋皱了下眉:“可唐大人平时除了财眼里什么都容不下了,我不觉得他会传达太复杂的线索,可能只想说那人拇指上有一枚扳指,还极有可能是左手,不过这样的人皇城最不缺,唐大人自己不还戴了十个手指头的指环。”他的语气有点恶劣,毕竟无缘无故被一个陌生人泼了一盆脏水,换作了谁都不好受。 “这件事要怎么结案?”何念秋心知,虽然疑点重重,但也无从着手。 少司寇手一摊:“多半是关公子几天就放了,何家作出一点赔偿。” “当误杀结案?”何念秋目光一闪,“陛下呢,唐大人毕竟是户部尚书,他有说什么吗?” “对唐夫人说了一句‘节哀’。” 何念秋:“……” “好了好了,”少司寇笑道,“陛下态度有点暧昧,反正他不想查下去,所以背锅的还是公子,唉,世事多变人心叵测,”他感慨了一句,颇有番兴灾乐祸之意,见何念秋一眼瞪了过来,也不恼,又笑了一声,“七日后郡主招亲倒可以冲冲喜,公子可想去试试?” 何念秋还是目光闪烁,沉默不语。 ——*— 纪城郡主的招亲,不是比武招亲,地点定在了围场的一处山脉,到时候会提前在山顶上放一个绣球,比武也好买通参赛之人也罢,只要不出现伤亡一切各凭本事,在三炷香的时间内谁得到绣球,谁就是未来纪城之主,若无人能得到,那么君莫莫也自然不会嫁给任何人。当然可以参加的人年龄身份都有一定限制,连容貌也简单地做了一个把控,不过限制虽多,参加的人亦不少,七日时间,足够附近封地那些王侯子孙赶到皇城了。 这一天清晨阳光明媚,潮湿的空气泛着舒爽的凉意,围场上的贵族公子有的三五成群谈天说地,有的正牵了几匹马试骑,不过更多的则围在一处,听一位青衣公子放着豪言壮语。 “我宁青三岁习文五岁习武,十三岁通百家之长十五岁得各派秘籍,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能正大光明地迎娶……入赘纪城君家,成为纪城郡主殿下的依靠……” 不认识宁青的,或是崇拜或是怀疑或是嘲讽不一而足,而认识宁青的……假装不认识他,例如此刻恨不得离开围场的卓悦。正在此时,一骑白马映入众人眼帘,白马神俊非凡,一身白毛如雪没有丝毫杂色,唯独额间有枚菱形的黑纹,马背上,同样一袭白衣张扬,君莫莫坐在鞍上俯瞰众人,目光最终停在了早已吓得噤声的宁青身上,缓缓地勾起了一道有些冷意的笑,“宁公子既敢说便要敢做,弄了这么大的排场不妨下点赌注,公子若输了,当请诸位吃顿晚饭。” 下方一片喝彩,宁青的脸色瞬间变得和他的衣服一样,赔笑道:“郡主殿下何必和我计较,我就活跃一下气氛,这不就调节调节氛围嘛,您别当真,千万别当真啊!” 众人:“……”听说他是宁国公的儿子?百闻不如一见。 君莫莫也没有逼迫,绽出一抹微笑,也与公子们站在了一处,顿时有人一愣,“郡主殿下也要来?” “不行吗?”君莫莫挑眉。 “不……当然不是,只是若殿下拔得头筹,又该如何?” 君莫莫一笑,笑容温婉,语言飒然:“连从我手里抢到绣球的自信也没有,还想成为我的夫君?” 这话将那人噎了一下,但也没有太过失态,笑着执了礼,与同伴一起走了开去,不过坐在马背上的君莫莫依然清楚地看到在听说她也要参赛后有不少人离了开去,还大部分是她的熟人,这让她不禁撇了下嘴角,不过很快,剩下的人就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和那些人一起早早地离开,不过如今,却是想放弃也难了。 只见纪城郡主骑着她的白马一骑绝尘,白马毛发光滑,奔跑时在阳光下闪耀出绸缎般柔软健美的光泽,君莫莫也是长发飞扬,白衣翻飞,她手中倒执一把长枪,英姿飒爽。刚开始时,见到郡主的马匹明显比诸位公子的神俊,各人还心中不服气,不想郡主的背影尚未消失在眼中,又突然去而复返,落到了最后。 “郡主殿下,好些公子都在前头,您为什么还回来?”一人特意落下一些与君莫莫并驾齐驱问道。 君莫莫侧过头微微一笑,道:“从前面开始的话,怕把你们吓跑了。” 那人一愣:“吓……跑了?” “咔咔”君莫莫按了一下指关节,发出的声音配上她逐渐诡异的笑容让人寒毛倒竖,那人心头刚闪过一阵不妙的感觉,就被君莫莫长枪一扫掀下了马去。那人虽然没怎么伤着,但自幼起的锦衣玉食早让他承受不住一点疼痛,发出的喊声凄厉地让前头看见的几人吓得拼了命得往前跑。 “郡主殿下饶命啊!” “我又没想杀你。”君莫莫蹙了下眉头,旋即笑了笑,将长枪伸入马腿之间,另一只手稍微捂了下耳朵。 “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南来箭(3)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纪城郡主君莫莫,原名燕漠,是纪城城主燕将军之女,幼年的她总是渴望成为父亲这样一呼百应的将军,于是一个女孩,一根木棍,就可以撵着皇城的公子们满城地跑,所经之处鸡飞狗跳,也不是所有人都打不过她,可一还手不但会被揍得更惨,还搬出身份,搬出每个被她揍服帖了的小弟一哄而上,公子们回家后也不是没诉过苦,但看在燕将军的面子上,况且小燕漠下手还有点分寸,怎么打最多受点皮外伤,大部分只有个淤青三两天就能好,所以当长辈的放任不管,天子得知后还大声称赞巾帼不让须眉。于是自此之后,小燕漠一回皇城就气焰张扬,先把人痛揍一遍,再享受一呼百应的乐趣。 曾经的君莫莫就凶残如此,而今早已上过战场的她更是长枪所指之处一片人仰马翻,而她那明显只为了玩乐的神色,也让之前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的公子们唯余苦笑。 最厉害的年轻一辈没来,比较厉害的多半没敢来,比如早已潜逃的宁青与卓悦,余下的也几乎难抵君莫莫的气势,第三支香已燃了大半,君莫莫在接近山顶的地方才追上了当先两人,一人她揍了好几年早已认识,是李府大公子李成蹊,另一人她不认识,但那人含笑向她抱拳,介绍了自己,是九王爷封地上的一个边外族人,名为方洋。方是九王妃的姓,想来这方洋是九王妃一脉的人,但君莫莫揍人从来不分什么方洋还是汪洋还是放羊,抡起长枪先向李成蹊扫去,李成蹊忙取下佩剑,弯下身子的同时拿剑鞘略做抵挡,只见长枪枪身与剑鞘身交错而过,李成蹊立刻又直起身子稳住身形。 枪,最善群战,因为可以借力,李成蹊没让她借力,君莫莫目光一闪,长枪从身后转过半圈交到左手,几乎贴着马背向方洋横扫而去,方洋一手拍在马背上提身而起,脚尖在马背上一踏避开了长枪,君莫莫似乎早有所料,枪尾伸出一截在马屁股上一拍,对着刚飞起的方洋挥了挥手,方洋愣了一下落在地面,看着三骑并驱,中间是一片纷纷扬扬的尘土。 “呸,呸!”方洋挥着手退开了几步,看着山路的那头,也只能苦笑。 君莫莫与李成蹊都已经能看到三丈外的绣球,而此时第三柱香也即将燃尽。君莫莫眸光闪动,伸出长枪,似乎想借此勾住绣球,李成蹊微笑的唇角也渐渐严肃了起来,他奶奶的,这可是关乎一辈子的性福,不对幸福啊! 在距离只剩不足一丈时,李成蹊翻身下马,长剑借下落之力刺入地面已阻挡君莫莫去势一瞬,他则松开剑鞘借惯性向前一个翻滚欲夺绣球。君莫莫见此却微微一笑,这是在战场训练出来的敏锐,又岂是李成蹊这个皇城公子所能比的,早在李成蹊跃下马时,君莫莫已送了枪,驭马从绣球边经过先李成蹊一步夺下,此时,第三柱香正好到底。 李成蹊露出有些失望的笑容,轻叹了一声,君莫莫则心情愉悦地颠了两下球,“看来,我是……” 绣球抛至半空,有一箭自南方来,在君莫莫诧异的目光下将绣球从他她手中夺走,钉在了身边的一棵树干上。此时,第三柱香的最后一截香灰落下,时间正好。 所谓的山顶,实则是一道山脊,另一头的树林里渐渐走来一匹黑色的马,马蹄纯白,如同踏雪,马背上是一个略显憔悴的白衣少年,他的手中执弓,背上背箭,“看来,你是我的。” 山风掀起了他的长发与白衣,有些不振的神情却不掩他眸中神采分毫,此人正是何念秋。 ——*— 前些日子户部尚书唐正一案将何念秋牵连,而他是如今何家的独子,未来必要担负起一家之长的重任,或许这一案还无法动摇何家根基,可十三年前有林府旧案,去年年末有白府火案,杀害了唐大人的人可以嫁祸他一次便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何家不是那种庞然大物,经不起天子愤怒时的一个呼吸,故而入赘纪城君家,这是他所不喜的,却也是少司寇提醒他的,最快最有效的保护何家的方法。 那一箭后,李成蹊懂了,所以他退让了,没有计较何念秋夺去了他心中的女神,同样,君莫莫也懂了,于是她转身下了山,而翌日,全皇城皆知,花落何家。 ——*— “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何公子怎么会是这种人呢,他怎么能为了美色忍下郡主的暴力呢?”宁青一路走一路念叨,全然不记得他曾在围场放下的豪言壮语,更是不记得请客吃饭这种事。 卓悦听他这句话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不自觉的张口就道:“何公子也是被逼无奈,宁青,你闭会儿嘴行不行?” “嘴巴就是用来吃和说话的,民以食为天,你让我闭嘴就是不让我吃,人是铁,饭是钢,所以这是不对的。交流是人们相处的根本,你让我闭嘴也就是剥夺了我交流的权力,这也是不道德的,所以……”听着宁青滔滔不绝的话,卓悦除了目瞪口呆实在想不出第二个表情来。 “……卓悦,我忽然想去城外山上看看是什么在吸引唐大人出城。”宁青忽而话锋一转,道。 卓悦无奈地骂了两声:“万一他只是去掏幼崽,或者随便走走呢,况且不是说那里有熊么!” “就看一眼!”宁青立刻信誓旦旦地说道,“你陪我去,我请你吃饭。” 卓悦剐了他一眼,正想说他们就在天香酒楼门口,而天香酒楼因为那个竹牌根本不用花一分钱,不料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就凑过来了一位从未见过的公子,冲两人微礼,道:“久闻皇城三大楼之名,在下方洋,我可以陪宁公子去城外,宁公子可愿请客?” 见那人眉清目秀的,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虚伪,活脱脱就一个小白脸,卓悦皱了下眉头,可宁青与谁都自来熟,怎么看都觉得这方洋笑得和蔼可亲,长得没有烟儿和阿锦好看吧也还算耐看,于是满心欢喜地应了下来。 “宁公子,卓公子,我还有几个朋友,可否一起来吃顿饭?”方洋忽然有点不大好意思的样子,腼腆地一笑。他本就长得白白净净,这么一笑间乖巧伶俐的感觉瞬间折服了宁青,在卓悦开口提醒前宁青抢先同意了,“大家都是朋友当然没问题。” 方洋再次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面向人来人往的大街喊道:“大家先别逛了,宁公子请大家吃饭了!” 宁青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头皮一炸,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呼啦啦地突然围过来了一大群人,连街上的行人都看起来少了一半。 宁青:“……” 卓悦:“……” “成蹊哥,为什么你也在?”宁青有些无力地问道。 李成蹊还没开口,方洋就哈哈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宁公子不也说了,大家都是朋友嘛。” 宁青长长一叹,看到人群中不仅有方家的人,皇城内外的公子多少都来了一些,好在手上有土豪牌,宁青也就振奋了一下精神,大手一挥道:“今天本公子请客,天香酒楼作为我皇城三大楼之一,大家就敞开了吃,感受一下皇城的百年食道!” 下方传来一阵叫好声,宁青只觉得神清气爽豪情万丈,转身就带着一堆人气势汹汹地冲向天香酒楼,卓悦摇了摇头紧随他身后,再后面便是小白脸方洋了,他的脸上全是得逞的微笑。 “方公子,你这样太坑了吧,”不知何时李成蹊挨近了他身边,道,“刚刚打赌输的人可是你呀。” 方洋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道,“这不是也没让大家掏钱嘛。” 一行人有说有笑得来到了最豪华的雅间内,光是脚步声就不亚于一场地震,酒楼里的人差点以为他们正坐在市集里。待众人落做后,酒楼伙计与每次为宁青与卓悦服务的妇女都半是眉开眼笑,半是战战兢兢地端茶倒水。宁青大马金刀地坐于上座,霸气侧漏地取出了竹牌,却用冷淡的语气说道:“就和上次一样吧。” “那个……宁公子,”妇人小心地赔笑,“我们与当年那人有过约定,持牌的人最多可以带五人,其他的多一人算十两,也就是说,您还得付一百二十两。” 宁青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妇人脸上挂着谄媚而歉意的笑容垂手侍立,卓悦与宁青面面相觑,宁青一月的银子还不足白两,卓家家教严更不用说卓悦了,连其他公子也都有点不好意思让宁青掏钱了,商量着要不要自己付一些,宁青请一部分。 “不成不成,本公子说了请客就是请客,卓悦,成蹊哥,你们先借我点,我下月还你们。”宁青道。 李成蹊有些迟疑道:“可是……” “别可是了,我每天都可以来这里吃,饿不着,再说还有卓悦呢!” 三人正凑着银子,妇女也一直与伙计一同不声不响地立在一边,期间有美丽的女子们绕过一侧的屏风进出端上了几道开胃菜。 正在这时,雅间的门被人突然毫不客气地推开,众人循声望去,看到了一位青衣青年,他俊郎的容颜上神情冷漠,但在看到数十只眼睛冲他眨啊眨的时候微微一愣,他的身后是一袭白袍,下摆上绣着一枝红梅怒放的俊美少年,他的唇角挂着苍白的笑容,也是一怔之后含着笑意看向了众人,最后方的是一名白衣男子,他的眸色浅淡,衣摆下有一些远山图纹,而他是三人里唯一一个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表情的人。 三人见雅间内有人,也不管带路的伙计在一旁因冲撞了贵客哆哆嗦嗦直接转身欲离开。妇人目光一扫,看到有不少公子都看着那三个人皱起了眉头,而看三人穿着打扮应该是偶尔来一次皇城的江湖中人,于是眼珠一转,心中有了计较,开口冷声道:“三位客官也未免太不懂礼数了,冲撞了我天香酒楼的贵客,连句道歉都没有就想走了?”她又转身相那名带路的伙计,道,“还有你,这三层里头的雅间是什么人都可以往里带的吗,要是一层二层都满了,就叫他们等着!” 那名伙计连声道歉,少年也脚步一顿,连带着另外两人都停下了步伐看着他。他笑意温和,缓缓转过了身:“这倒是在下疏忽了。”他抬起双手微微执礼,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宁青已经把酒杯砸在了妇人面前,吓得妇人忙垂下了头。 “这是本公子的兄弟,你让他道歉,是在让本公子道歉吗?”宁青声音不重,却是神色冰寒,一字一顿直击妇人的脑海,妇人这才知道闯了祸,连忙跪下磕头认错。宁青也懒得理她,眉开眼笑地冲少年飞奔而来:“阿锦,都好几个月没见你,你去哪了,一起来吃饭吗?” 阿景?青叶和白衣男子奇怪地对视了一眼,不过也没多问。诸位公子见来者是宁青的朋友,早就没了火气,虽也不是所有人都待见,但也谈不上厌恶,如方洋,李成蹊等人更是微笑着点头。 架不住宁青的热情,少年一眼扫见他席前的钱袋,忙岔开了话题:“你这是在做什么,炫富吗?” 宁青摆了摆手,丧气道:“炫什么富,说好了请客没带够钱,正凑着呢。” 少年一愣,道:“十两你都没有?” “十两?”这次轮到宁青一愣,“不是一百二十两吗?” 少年扫了眼大惊失色的妇人,顿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他寒下了笑意,道:“持竹牌者可携带七人来此用膳,每多一人加一两,三年为限,”少年拍了拍宁青的肩,“还有两年,加油吃穷他们。” “……” 妇人神色几番变化,如今事已至此,她只好咬牙道:“你既是宁公子的朋友便也是本店的贵客,可这种事情容不得你来污蔑!” “两年前我与秦楼天有过约定,当我用此牌时他必须随时恭候,如今他逃了便逃了,你区区一介妾室还敢自称是天香酒楼之主?”少年的冷笑中透露出了太多消息,让妇人已经彻底吓得脸上苍白,这个少年才是竹牌的主人,只不过听说他要来,秦楼天便丢下酒楼携妻带子地逃离了皇城还美其名曰云游四方,如今此人真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却将人得罪了个底朝天。非但如此,原本她见宁青并非竹牌之主,以为他是从哪捡到了此物,故而狮子大开口,现在倒是把城里城外的公子都得罪了个遍。 少年含笑冲宁青点了下头,与另外两人一道离开了。宁青张了张口,可看到少年熟悉而陌生的背影,“阿锦”两个字竟怎么也喊不出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游子归(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皇城外的那座山腰上,正是李成蹊与何念秋找兔窝的地方,何念秋一身白衣,手中仍握着弓箭,只是这次他的身边没有了李成蹊,却多了个少司寇。山风猎猎,扬起了两人的长发。 “再走三丈左右就是了……咦?”李成蹊领着一堆人爬上了山,其中不乏不擅武的公子,此刻爬个山也累得气喘吁吁,可谁让他们吃了宁青请的酒席,而吃了的人都要陪他来山上。不过走到这里的李成蹊已经看到了山腰上的两人,挥着手招呼了一声:“念秋,你也来了啊!” 对于抱得美人归的何家二子何念秋众人当然要好好审视一番的,只见白衣少年风姿翩翩,而且又是皇城公子中箭术最佳之人,文武兼备,样貌清秀,也不会落了郡主的威名。开始何念秋见到来了这么多人只是发愣,随着几十只眼睛都落在了他身上,他面颊微红,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似乎恨不得钻进个洞里才好,看得李成蹊微微一笑,上前挡在了他与众人之间。 与少司寇见过礼,李成蹊才问道:“不知少司寇来此,是否有什么发现?” 少司寇把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树林中,“没什么具体的发现,就感觉与上次来看有些不一样,李公子,请让诸位公子尽量不要离开太远。” 李成蹊刚应下,宁青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迅速贴近了何念秋的面前,两人鼻尖的距离不超过二寸,惊得何念秋后退了一步,卓悦见到宁青这副不挑食的色相就头大,扯着他的后颈就拖了开去。于是何念秋就呆呆地看着一脸笑眯眯的宁青的大脸在眼中渐渐变小,变成了一位年轻而轻佻的公子。 “在下何念秋,敢问公子是……” “本公子姓宁名青,三岁习文五岁习武,十三岁通……唔唔!” 卓悦一只手继续把宁青拖下去,另一只手捂上了他的嘴。 何念秋:“……” 把人拖到比较安静的地方,卓悦刚松了手,宁青就忍不住又喋喋不休了起来,“我觉得吧,烟儿与阿锦果然是最漂亮的,烟儿冷媚,就是脾气太烈,阿锦虽然乖巧,但有时候笑得邪魅,像只妖孽一样,方公子看着很温和亲切,像长歌公子一样,但一接触就觉得他里头是冷的,何二公子看着稳重坚定,可有些时候还太青涩……” 卓悦有些无语地听着宁青对各人的审美评价,但出奇地没有打断,都说没有生而无用的人,他常常怀疑宁青上辈子是不是个看面相的,他审的是美丑,可在卓悦看来,他审的分明是人心。 “嗡——”地一声弦动,让所有人瞬间鸦雀无声,凝神看去,只见一箭破空传入树冠,竟从茂密的树冠上逼下一蒙面黑衣人,此人衣着干练,行动迅速,可一动一静间宁青还是看清了此人黑衣背后有一弯银月。 “神教?!” “咻咻!”何念秋又两箭连发,预判了黑衣人落下的位置,黑衣人身在半空猛地一扭身,脚尖在树干上一点,硬生生地改变了方向,然而何念秋早已再射三箭,封杀了他可能变换的三条路线。不过何念秋也高估了此人,宁青最擅轻功,在他看来那人也已力穷,眼看一箭直指他胸口而去,黑衣人指尖忽然多了一把略弯的小刀,小刀在他手中转得飞快,磕飞了箭尖,可他刚一落地,又一枚泛着冷光的梭形暗器冲他而去,暗器后拖了一条长链,另一头还被方洋握在手中。 黑衣人往边上一跃避开暗器,使暗器牢牢地扎在了他身后的树干上,这边何念秋又出三箭,黑衣人刚要躲闪,那边的方洋已用力一甩长链。长链拱起的弧度如利刀一般斩向黑衣人,两侧被封,而前方李成蹊已持剑而来,黑衣人的武器一看就知道适用于暗杀,最怕正面强攻,故而李成蹊如战士一般气势层层崛起,果然,黑衣人不敢硬碰,只想退后离开。可他余光一瞥,只见身后多了一位踏着枝干轻盈而来的年轻公子,他手上没有任何兵器,可左侧悬一把长剑,右腰有一把铁扇,关键是背后还有……一口铁锅,看起来随时可以取下当盾牌的样子。 黑衣人:“……” 宁青微微一笑,如仙般降临地面,神色从容,身形……除了锅都还可以算潇洒,总之一派高人风范,黑衣人眸光一闪,向上跃起的同时反身就向宁青杀去,宁青一愣。 “啊——”他的高人气质荡然无存,转身就跑,“卓卓卓卓悦救我啊!” 众人:“……” 可出手的不止这几人,尤其在大家确定只有一个黑衣人后更是肆无忌惮地冲了上去,很快黑衣人的左臂上添了第一道伤痕,他捂着伤口退后几步,却再次陷入了被围殴的境地。当众人正准备一举将他擒下时,忽然天色一暗,众人抬头,只见一根巨木从天而降,一头树冠绿叶还在吐着芽,一头根须还挂着新鲜的土壤。 “……” 刹那的惊叹之后,诸位公子顿时惨叫着四下散开,大树落地发出一声轰响似乎连地面都震动了一下,同时带着众人的心狠狠一跳,而丝毫没做任何躲避的黑衣人正好站在树边,却未伤分毫。众人向巨树飞出的方向看去,却见一人红衣黑发,脸上带着金色狐面从树中冲出,一跃上了树干,直奔黑衣人而去,那人身姿张扬,红衣如火,给所有人留下了一个强烈的印象。 “原来他没死!”宁青惊呼了一声,但声音不大,只有他身边的只有听到,“他是七年前名震江湖,让各大势力群起而攻之的魔尊无邪。” 有人跃上树干来阻止那个红衣魔尊,而后者只是轻轻抬起一拳,猛地向那人脚下的树干一砸,大树一震,那人心神轰鸣间被震下了树干,红衣之人抬手,他手上染血,却只是毫不在意地在衣服上蹭了蹭,而树干上则留下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他真的是人吗? 随着他的走来,公子毕竟只是些公子,一个个纷纷退开,与黑衣人交手的李成蹊蹙了下眉,退开几步跃上树干欲要阻拦此人,在他一剑斩下时,何念秋也三箭直奔此人要害,此人身前的方洋亦是同时出手。红衣之人从容地踏出一步压低身子冲进李成蹊怀中,同时一肘击出,在李成蹊摔下树干时夺下他的长剑,拿剑反手挥开三箭,再剑尖朝下,用力一刺,树干破开了一个大洞,将方洋的长链钉在了树干里。他抬眸,前方准备在李成蹊一击不成再补上一剑的那位公子愣了愣,就在这一愣的刹那,红衣之人脚下一踏横剑砍向那人,速度之快,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他便从公子身前到了公子身后,手中依然横执剑柄,那位公子早已惨白了脸色,他只是眨了下眼,眼中就不见了一个人,只留下一把没了柄的长剑还刺着方洋的长链,再往后的树干上则是一个微微倾斜的脚印。 之后,红衣之人再一步步地走向黑衣人时已是无人敢挡,他已经手下留情,似乎只想带走那人,而方才的那一击也传达出了第二个意思,再有阻挡者,杀无赦! 直到两人离开了众人的视线,诸公子才心有余悸地重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好在只有几人受了皮外伤,而少司寇、方洋等人则纷纷聚到了宁青身边。宁青自幼玩世不恭,而且与人都自来熟,对江湖了解不少,甚至有几个江湖上也有点名气的朋友,方才大家都听到他说了“神教”二字,于是上前询问。 宁青看到这么多人求教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道:“神教是江湖上的超级势力,其标志就是银月,或者叫弯月,但这种隐蔽的任务一般不会露出标志来,所以也不能排除有人嫁祸的可能性。” “那方才那个恐怖的人宁公子可认得?”开口的是李成蹊,他看到独自站在人群外的何念秋,想到他大哥所在的青衣剑宗正是为神教所灭,故而岔开了话题。 宁青也知晓李成蹊的顾虑,故而对于神教没有详说,他又道:“方才那人是七年前突然崛起于江湖,以一袭红衣和金狐面具为标志,自称无邪,他没有组建任何势力,可单单他一人就震动了江湖,有人自发聚集在他的身边成立魔教,可魔教行事劣迹斑斑,无邪也落入人人喊打喊杀的境地,最终两年后为各正道势力所剿杀,那段时间,他被称为魔道至尊,也就是魔尊无邪……不过今日看来,他应该没有死,我不觉得有人会故意假扮魔尊。” 方才红衣之人的恐怖大家都看在眼里,至今都觉得心惊肉跳,光从气势上看,魔道至尊这个称号就挺符合那人,可名震江湖的魔尊出现在皇城外不禁让人人心惶惶,少司寇目光一闪,道:“方才那个疑似神教的人是从山上而来,卓公子与宁公子随我一同上山,余下的人就不要再去了。” “我也去。”何念秋突然道,少司寇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念秋去的话我也去。”李成蹊也道。 方洋目光一闪:“还有我。” “好了,诸公子们还是留在此地或者回去吧。”少司寇有点不耐道。 卓悦是卓相次子,宁青是宁国公独子,一旦山上真有些什么,只有他们两人不牵扯朝廷利益最适合作证人,而何念秋是被嫁祸之人,要是不许他去看一个真相未免太不近人情,想通了这一层,剩余的公子觉得自己还真没了什么上山查看的理由,要去也要等四人无功而返后才可以去。 ——*— 山上一片寂静,除了树木就是山风,看起来一派正常。少司寇见此目光微动,何念秋握紧了手中的弓,宁青则喃喃了一句,“是不是太安静了点,这里不是说有许多野兽吗?” “去另一面看看。”少司寇道,率先翻过山头下了山,宁青急追了几步赶上,他今日才明白这个每日里对着尸体和罪犯的少司寇是一个纯粹的不能再纯粹的文人,先前那棵大树被抛出时他们就站在红衣魔尊跃出的地方,在那树砸下来时少司寇连该退多少距离都算不准,被宁青一路拖出了树根笼罩范围,还差点跌倒。 山的另一面似乎被人为地踩出了一条土路,少司寇眯起眸子顺着此路往山下走去,渐渐的,路上有了一些碎石,这些碎石大小不一,有的全露在外头,有的半截埋在土里,让四人重视的是这些碎石类似于石碑石柱碎裂后的产物,总之有着明显的人为痕迹,越往下走,碎石越多,最后甚至看到了断裂的石墙,而土路便是从其中一个缺口向前延伸。 少司寇抬头看了下四周,估计出他们大概走到了山腰以下,继续往前走了几步看到另外的断墙,显然此地是类似庭院的存在,其中还有干枯破碎的池塘,只剩一截的假山,余留四段高低不等支柱的凉亭,等等等等。等走过了最后一面墙,四人隐隐嗅到一股臭味,少司寇没什么反应,另外三人则皱着眉头掩住了口鼻。 “什么味儿?”随着越往下走,这种臭味愈加明显。 “腐臭,”少司寇面不改色道,“我们快走到山脚了,此处应该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山谷。”他突然顿了一下脚步,回头看了三人一眼,“我想,三位公子是不是还是在此止步比较好?” “都走到这儿了本公子才不留下,不就臭了一点嘛!”宁青大步流星地从少司寇身边经过,成了领头的那人,另外两人也同样以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决定。少司寇眸中闪过了一道古怪的色彩,也就凭由三人走去。 半炷香后。 “这是什么鬼地方,乱葬岗也比这里好吧……呕!” 宁青的声音回荡在山谷内,卓悦与何念秋也是面色苍白,他们站的位置其实还不到山脚,因为山脚断裂了一部分,算是一个不高的悬崖,而山谷呈环形,漫山遍野都是各色各样的尸体,层层叠叠,不知累积了多少年,不知死去了多少人。何念秋与少司寇几乎同时想到了态度暧昧的天子,此事,他必定知晓,同样此事,他还不愿被人知晓。 “今日此间之事,请三位公子莫要外传,以免引来杀身之祸。”少司寇目光闪烁,想到了那个隐藏于暗处的明王司,若是那里的死士也是以养蛊之法培养,这里倒是个不错的抛尸地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游子归(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听二殿下说,招亲的那一天,三殿下还有闲暇与诸位将军一同去吃了一桌宴席?”君莫莫笑问,可微扬的语气,怎么听都有种不善的味道。 御王有些头痛,道:“原本是有事可后来没事了,这才犒劳一下诸将军。” “真的?”君莫莫眯了一下眸子,此刻她穿了一袭拽地长裙,衣着华贵,面容秀美,每一次的抬眸,她的眼中眼波流转,柔美中有一丝凌厉,端庄中有几许不羁。此刻她正与御王一同走在御花园的湖畔,柳絮纷飞,柔软了这个季节。 御王用余光看了君莫莫一眼,脑海中出现了短暂的恍惚,他似乎这才发觉记忆中那个总是指挥着一众小弟扬言要打败他的女孩已经长大了,他们同样被世事逼着成熟,也同样不愿舍弃曾经的美好,所以才在一次次相见中,以为彼此都还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郡主殿下,你与何公子已有了婚约,最好还是安安心心地等待婚期到来比较好。” 君莫莫一愣,面容还是带笑,语气却是微恼道:“三殿下是觉得我打扰到殿下您了?” 御王还未开口,一阵大笑声就从前方传来,只见太子与二皇子相伴而来,正巧听闻两人的谈话,太子笑道:“三弟太不了解郡主殿下了,要是一纸婚约就能将她困住,郡主也不是郡主了。” 君莫莫一笑,与御王一同双方见礼。 “父皇已摆下了宴席,只等你们过去了。”二皇子温和一笑,浅浅地道。 ——*— 虽然天家之内势力交错复杂,明争暗斗亦是层出不穷,但天家也是家,对于难得全家相聚的机会,众人也会珍惜。他们可以相互争斗,但不容许外人插手君家的事,他们可以互相制衡打压,但绝不许赶尽杀绝,君莫愁是杀兄弑父才登上了龙椅,故而他深知其中的无奈与悲哀,不希望子嗣走上了与他一样的道路。 “铮!” 一声弦响,白衣的琴师凌厉的目光在席间一扫而过,唇角勾起一道野性而邪气的笑容,眸子已再次地垂了下去。琴声渐起,如同天籁,一道道御菜被身段柔美,步伐婀娜的侍女们端了上来,更有貌美如花的婢女为众人添酒倒茶。 酒过三巡,正是过了最初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时,又有一舞女执伞而舞,舞姿柔美,曲乐悠扬,她的每一次舞动都不快,却柔若无骨,媚若盘蛇,轻薄的纱在春风里展成了水墨,她如画中即将走出的舞姬,每一丝动作,都引起一阵悸动。 君莫莫与舞女同为女子都看得心神荡漾,扫视了一圈,发现那些雄性的目光都直了,她微微不悦,一巴掌拍醒了身边的御王:“那位是……” “她是醉红楼的魁首,艺名韩女。” ——*— 纪城郡主的婚期,当初定在了一个月后,作为当朝天子唯一的妹妹,她的婚礼必定十分隆重,八方来贺,这一个月,是准备彩礼,以及让各封地诸位王侯赶来的时间。眼看日子渐渐临近,郡主却是丝毫没有女大当嫁的觉悟,依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家却没有郡主的悠闲,虽说何念秋是入赘纪城君家,但如今双方都在皇城,天子也就给了他们这个面子,将婚礼地点定在了何家。 这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以来,皇城也是越来越热闹,时常在南城门进出的百姓总是能看到衣着华丽气质高贵的人涌入皇城,每当这个时候,他们要不低头快走,要不散立两旁,看到这些人新鲜是新鲜,可一旦触怒了对方,他们每一个都是一眼就连能瞪死人的存在。 整个大皇朝除了御王一共有九位王爷,其中只有三王和九王是君氏之人,三王君无忧为天子胞弟,九王庶出,如御王一般都是一成年就被封了王,不受先帝待见。纪城郡主君莫莫的这个君姓虽是赐姓,与君家并无血脉之亲,但她受尽先帝宠爱,早已被天子视为了亲妹妹,故而有不少王爷都是亲临皇城,有的提早半月就已到来,住在第一居内,借此机会好好玩了一番,于是这半月以来,总是在上演这样一幅场面。 “啊——”卓悦不禁捂上了耳朵,宁青指着醉红阁的老板红娘气得快跳了起来,“你三天前说好今天此时小韩有闲的,而且本公子已经预,定,了!” 红娘人如其名,一袭红裙,眉心勾了一道花钿,她美目流转,顾盼生辉,此刻一笑,面对宁青的恼火平静地说道:“有比宁公子身份更尊贵的客人出了更高的价格看韩女跳舞,韩女也说了,反正宁公子身在皇城随时能来,先招呼好难得来一趟皇城的客人再说。” 宁青也知道韩女这话是不想让红娘为难,毕竟万一得罪了那些权贵,砸场子倒不怕,好歹她们也是御前舞女,怕就怕使绊子,骚扰这种不断的小麻烦,可明白归明白,这并不妨碍宁青感到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欺骗,于是他就这么赌气般的站在二层楼道边。醉红阁的二层呈环形,这是为了在舞女们公演的时候客人们可以站在二层往下看到表演,原本还有三层,但三层一片漆黑,连楼道都已拆掉,所以不细看只道是一面环形的墙,而宁青所站的位置正对面,就是韩女所在的房间。 当宁青想见一眼美人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他的心思,于是卓悦一边叹气,一边与宁青一起接受每一个过路人目光的洗礼,他现在深刻地认识到了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他身上体现为近宁青者脸皮厚。他们愿意呆着,红娘也不会赶人,但她自然不会与他们一同成为醉红楼的一道风景线,可待走远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看,一见到两尊望美石,她又不禁掩口一笑。 让宁青没想到的是,他很快就看到了韩女,那是里头那位客人离开的瞬间,他看到韩女一袭长裙跪坐于地,垂眸正盯着案上的茶盏,裙摆如鱼尾,铺开在地。宁青刚想冲过去哪怕只打个招呼也好,可刚走出两步就被卓悦一把拉住,只见那间雅间的门一开一关,又进去了一位华丽丽的贵客,宁青不禁欲哭无泪,红娘你出来,本公子保证不打你! “哟,宁公子,在这儿等韩女吗?”一层走来一位花枝招展的女子掩口笑问。 宁青可从不会在女性面前落了风度,折扇一展,道:“本公子许久不来,怕小韩挂念,这才前来看看她安好与否。” 女子忍俊不禁,“可柳花怎么只见公子在此,不见韩女身影,莫不是她弃公子而去了?” 宁青眉头一扬,笑容轻佻,丝毫不露见不到韩女的失落,收了折扇,挑起了艺名为柳花的女子的下巴,“怎么,小花这是吃醋了吗?” 柳花一手挥开折扇,走过宁青身边,“今日柳花可忙着呢,公子就别取笑了。”她的身后了传来宁青的笑声,可她并不知道在她进入雅间后宁青垮下去的脸庞,正在此时,二层又过来一位身材娇小玲珑的女孩,宁青忙挤出了笑容,脚步往前迈了半步,“小青,你看起来很悠闲嘛!” 女孩仰起头看到宁青的笑容,登时脸色一变,朝楼梯的方向小小地挪了几步小声道:“宁宁宁公子好,红娘说下下面有客人找青欢,青欢先下下去了,宁宁宁公子再再见!”说罢如脱兔一般眨眼间来到了一层,又一眨眼间湮没在了人海。宁青望着来往的人群,幽幽地一叹。 “要不,我们先去用膳?” 宁青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正要走,却见韩女所在的雅间里走出一人,直接向他走了过来。那人衣着华贵,生了一张娃娃脸,看着叫人亲切,只是笑的时候会露出一颗尖锐的虎牙,又有几分危险。 “喂,你们,哪个是姓宁的?”那人语气傲然,一脸高高在上的模样,“你爷有东西赏你们。” 宁青本就因几天见不到韩女,方才又连被两个舞女拒绝而心情不好,听得那人这种态度顿时火冒三丈,“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宁名青,老子的爷早死了,你又是哪个坟头里刨出来的祭品,再不给放回去当心哪天被鬼压床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宁青说了一串的话字字铿锵也不带喘,那人不禁一愣,不过也不恼,又是一笑,森白尖利的犬牙闪过一点寒芒,他随手把一个纸袋子丢向宁青,“被咬了还知道咬回来,倒也是条恶犬……接好了,这是韩女姑娘给你的。” 听到那人前半句话,宁青愈加火大,正想把纸袋挥开,听到后半句话,登时没了火气,硬生生地止住挥开的手,手忙脚乱地接住了袋子。 “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你既然应了古话,就不能应得漂亮点吗?” 宁青一愣,不大明白,只顾着低下头打开纸袋,里边竟然是古街的“金玉良缘”,宁青不禁咧开了嘴,“卓悦,小韩送了我金玉良缘欸,你说她这是不是在向我告白?” 看了一眼得意得快飞起来的宁青,卓悦目光有些古怪:“……不就个肉包子,至于么!” “材料不止是肉……肉包子,”宁青想到方才那人最后的话,一下子睁大了眼,可抬头时,那人早已回了雅间,也不知现在在怎么嘲笑他方才的呆滞呢。宁青把牙齿咬得“喀喀”作响,“好哇,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人家笑里藏刀,他就一笑时亮牙,属狗吧,呸,就是一条恶狗,逮谁咬谁!” 卓悦哂笑,道:“要不……我们先去天香酒楼,都快午时了。” 宁青看了眼包子,又看了眼韩女所在的房间,点了点头,而雅间内,方才那人坐在视野最佳的位置,韩女位于场间,冲他微微欠身:“多谢世子殿下为韩女转赠礼物。” 那人一笑,露出了虎牙,“小王倒无所谓跑一趟,只是韩女姑娘,你不会真的倾心于那个不靠谱的家伙吧?” “正因为宁公子平日里不靠谱,却在需要他的时候可靠,所以韩女才有此礼,”韩女微笑,道,“而且宁公子是这里的常客,诸君离去之日,醉红阁还得靠他支持。” ——*— 天香酒楼外。 “啊——” 卓悦不禁再一次捂上了耳朵,总觉得历史是惊人的相似,宁青指着自被阿锦数落了一顿就换了的新老板娘气得快跳了起来,“你三天前说好今天会帮本公子预留一处雅间的,本公子已经预,定,了!” 新的老板娘气质温和,待人亲和,处事也落落大方,与先前那位妇人全然不同,“有比宁公子身份更尊贵的客人出了更大的价钱包下雅间,对酒楼而言,自然不能把客人往外赶吧。” “那本公子呢,就可以赶了是吗?”宁青眼睛一瞪。 老板轻柔一笑,道:“宁公子与卓公子从不在此花销,自然比不得人家受欢迎。” 宁青这才想到凭着那块竹牌,他们两人天天在这里吃霸王餐,老板这么说倒也无可厚非,“可这枚竹牌本来不就是天香酒楼予人的承诺吗,难道在有利可图的情况下就可以不守承诺了?” 老板与他对峙了几息,笑出了声:“宁公子也太信不过我了,大的雅间是让人用了,但我已经为两位公子安排好了地方,请公子随我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游子归(3)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东市里,李成蹊带着方洋和一众方家子弟四下游荡,远远地看到气势壮阔的天香酒楼门前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不知是谁先感慨了一句,“皇城好是好,就是什么都贵了点,还是那日宁公子请客吃得舒心。” “哎,我说,宁公子有那枚竹牌在,不如那十两银子我们平摊了,让宁公子再领我们去吃几回?” “这主意可行,不过我挺好奇那天误闯进来的那一位似乎来头不小,第二天不是换了个老板吗,原先那个我打听过,没人知道她去哪儿了。” “不正好让宁公子替我们介绍一下,大……方方洋哥,您看怎样?” 方洋微微一笑,转向了李成蹊,“这事得问李公子,毕竟皇城不是我等熟识之地。” 每一处封地的公子之间关系错综,而皇城之地更是加入了朝廷的因素,方洋一句话,便将进退的选择权交到了李成蹊手中,李成蹊迟疑了一下,“成,那我先去问问宁青,那么现在,是去醉红阁?” “自然,都已经几天没见到韩女姑娘了,再去碰碰运气。” “我倒觉得柳花就不错。” 方洋想到了第一次去醉红阁看到一群花枝招展,恨不得把最美的一面展现出来的姑娘中有那么一位不起眼的拼命往后缩的女孩,唇角不觉扬了扬,道:“就去看看吧。” 天香酒楼与醉红阁都位于东市,一行人有说有笑,偶尔看到喜欢的铺子也会中途打个岔,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醉红阁的门前,同天香酒楼一样,皇城三大名楼原本就客人不断,在这半个月一来更是几乎创下新纪录,方洋所在的这一众公子放在平时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引来无数目光,而如今早已泯为众人。走在最前头的依然是李成蹊与方洋,两人谈笑间并肩步入了醉红阁,只是这一步迈出,方洋突然顿住了身形,因此比他快了一步的李成蹊回过了头,“方公子?” 方洋微笑的脸庞骤然阴沉,连李成蹊也顾不得招呼扭头就走,身后的方家子弟连门都没进,不明白是什么事让一向好脾气的方洋突然变了脸色,不过方洋要走,他们竟不敢过问,亦不敢阻拦。 “这不是子轩哥嘛,好久不见啊子轩哥!”醉红阁二层传来一个声音,越过了众人,落在了方家之人的耳畔,方洋先前离开,是为了不遇见他不想遇见的人,可若是注定遇见,他也不想做逃跑的懦夫。于是转过了身,阴沉的目光盯着那个一笑起来就会露出一颗犬牙的青年,缓缓地扬起了一个怎么看怎么让人不爽的笑容,执礼道:“原来这次来的是君世子。” “哈哈,子轩哥也太见外了,”青年这时已带着一干人来到了方洋等人面前,笑了笑,道,“子轩哥莫不是没带足银两?也是,毕竟母亲这么善良,什么样的垃圾都会收留,过得艰苦也是正常。”他正想走过来拍拍方洋的肩膀,方家子弟已有执剑相拦的人站了出来,若不是此地人多眼杂,恐怕连剑都已经出鞘了。可他依然不恼火,舔了舔犬齿,道:“多了几个人就不敢做想做的事了?果然地沟里的老鼠就该活在阴暗的角落里,披几层皮都装不出个人样来。” “你……”那位阻拦的方家子弟正要拔剑,却被方洋按住了肩。 “被咬了你还得沾一嘴毛,臊得慌,”方洋对方家子弟说道,随之又转向李成蹊,“李公子,方才你不是提到了几个不错的玩乐之地,我们不妨去那里看看。”他竟是全然将他口中的君世子完全地忽略,只当是一条乱吠的犬。 李成蹊自然没与方洋说过什么玩乐之地的,不过看这情形,他目光闪动间点了下头,“那行,反正这里人也有点多,可以先去别处转转。” 方洋听闻此言,冲李成蹊微微一笑,在这种情况下,李成蹊明显可以看出方洋才是弱势的一方,可在这种时候李成蹊仍可以明确地站在他这边,这让方洋心中不禁微暖,哪怕这种立场的选择于李成蹊没有什么影响,但不妨碍他由此而生的一点感激。 “原来这位就是李府大公子,久仰大名,”那青年忽而冲李成蹊执礼相拜,他态度的突然变化令李成蹊皱了下眉头,只听他又道,“小王与贵府二公子有过一番交集,对他颇为敬佩,李二公子时常与小王提及李大公子您,小王认为,对于一个可以保护好弟弟而不顾一切的大哥,当得起小王这一拜。” 李府二公子李悠然从小身子骨不好,大病不犯小病不断,而李成蹊也从来都将这个小弟护得好好的,后来只不过加进了一个李悠然的朋友萧雨歇,就连纪城郡主君莫莫四处招收小弟时,李成蹊与萧雨歇也都会扛在李悠然的面前,那位青年说的话李成蹊认可,可他想不明白为何此时突然提起这种事情,于是只回了一礼,“承蒙夸奖。” 见四周已有了看热闹的人,方洋亦没有介绍双方的意思,那位青年便露齿一笑,甩了下袖子带着一干随从离开,方家子弟有心不退让,可堵着人家也不是办法还是找气受,只好一个个恶狠狠地瞪了青年一眼,跺着脚让到了一边。 “子轩哥,来一趟皇城也不容易,你要是没钱给父亲母亲买礼物了记得告诉小王,都是一家人,小王替你准备一份也是一样的。”擦肩而过的瞬间,青年顿了下脚步,他的话却让方洋彻底黑了脸。 ——*— 方洋只是一个假名,他的真正的名字为方子轩,是九王的长子,只不过他这个长子不旦不是嫡亲,连庶出也算不上,因为她的母亲是一位歌姬,与九王欢好一夜诞下一子,日子活不下去了这才将三岁的孩子送到了九王所在,九王原本不想认这个孩子,可九王妃心善,收养了此子,君家不认可他,便给他冠以母姓——方,而方子轩的亲生母亲心愿已了,不希望她的存在影响了孩子的前途欲远走他乡,不料未出九王封地便死在了家乡,好巧不巧发现之人又是九王之人,于是这件事竟这么传开了。 君子即,则是九王真正的嫡子,受尽众人宠爱,似乎最看不起方子轩,一旦遇上总少不了冷嘲热讽,可一要出事,受累的是方家一脉,故而方子轩内心虽是怨恨,却一再忍让,他终究是歌姬之子,九王妃收留他已是大恩,他不愿再多生事端。 ——*— 时间就在诸位公子或笑或骂中转瞬即逝,而在这一天,终于迎来了纪城郡主与皇城何二公子的婚礼,九大封地的王爷亲自来的有五位,没有亲临的也多派来了嫡子,唯有天子的胞弟三王膝下无子,派了他唯一的干儿子来,身份似乎比不得其他人,可带来的贺礼都排成了一条朱红箱子的长龙,让太子见之唯有摇头苦笑。 君莫莫坐在梳妆台前,面色有些面无表情的那种冷漠,她头戴凤冠,眉若罥烟,目如点漆,朱唇如樱,沙场的英姿埋没在胭脂水粉下,余留的除了柔美,也有威仪。铜镜中映出的女子美好陌生得这样不真实,耳畔丫鬟的赞美不断,直到红纱落下,她仿佛还在梦中。 鞭炮声响,喇叭唢呐,街上的人群纷纷驻足观看,还有年幼的孩子追着花轿嬉戏。郡主之婚,皇城同庆,轿外热闹非凡,轿内女子目光清冷,自从被赐姓君,封为纪城郡主之日起,她已知晓婚嫁之事亦由不得她自己选择,君家给予了她身份和照拂,那这点自由便是她付出的代价。只是谈婚论嫁的这种事在她看来太过遥远,既然还有这么多的时间,总是还有一点期盼,不过今天,她的梦醒了。 何家二公子何念秋亦是一身红衣,垂手立于何家门前,于他而言,郡主比他年长几岁,他与君莫莫自幼也没太多交集,况且自大哥下落不明之后,注定要承担起家业的他愈发地高傲,可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嫁祸,让他明白在皇城里,他们一个何家是多少的脆弱,为了何家,他甘愿放下自己的骄傲,亦要狠心剥夺郡主的自由,故才有了那日招亲来自南方的一箭。 花轿一直在平稳地前行,直到某一刻轿身一震,连带着君莫莫的心头也是一震,到了,终于还是到了……只是,为什么无人掀开帘子? “大……大哥?”何念秋的眼中早已没有了花轿,看着一个穿了青衣的身影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向何家走来,青衣上还染了不知多久以前的血迹,凝成了一片片黑红色的血块。何念初走过了花轿,带起的风掀开了花轿的帘子,君莫莫透过红纱看了他一眼,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略尖的下巴,和长发扬起时隐约露出的颈后如蛛网的一个图纹。 君莫莫看不到何念初的脸,也自然不知道在何念秋的眼中,迎面走来的大哥没有表情的面部僵硬得如一具尸体,可偏偏眼中露出了挣扎,让何家人明显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可又无法下得去手。 “念初,”最先冲出去的是何母,何念秋一时走神,没及时拉住母亲,何母早已泪流满面,伸开了双臂似要将何念初拥入怀中,“念初,你还好……好吗?” 一剑出,血溅五步,看着何母满脸的不可置信,却止不住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倒了下去,四周传来众人的惊诧和怒骂,迎亲队伍更是吓得四散而逃,何念初一人,一剑,跨过了何母的尸体,走向了何家。他的眸里有泪水流下,可他的脸上僵硬得似勾不出任何一点表情。 …… “啧啧,御王有麻烦了,其实我还是挺喜欢这个孩子的。” “师父,除了人名,同样的话您已经说了四十六遍了,而我们进城才三十三天。”年少之人为年长者斟上茶水,温热的春茗织出袅袅的青烟。 年长者满意地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 “噗——” 被喷了一脸水的年少之人也不见恼,平静地开口,“师父?” “他怎么也来皇城了,这个煞星,我认识他三年居然什么变化也没有,恶魔吗……” 年少之人受不了他师父神神叨叨的样子,平静地加重了语气,“师父!” 年长者似乎清醒过来,紧紧地盯住他心爱的弟子,肃然道:“绝对不要相信他,他的温和谦逊是伪善,他如果境遇惨淡那是活该,总之永远不要相信他,不要与之交易……不对,应该说千万不要与他有任何交集!” 师父的话让年少之人有些好奇起来,偏头望去,多半还是方才的人,最显眼的是御王的马侧多了一位俊美非常的少年,他满头大汗,正弯着身子双手支撑在膝上不断喘气,年少之人凝目望去,眼中流露出对那名少年身份的好奇,“师父,您可是说他?” “念初,为师方才说的,可记下了?” 年长者略带警告的口吻让年少之人微愕,看向少年好奇的目光逐渐变得平静而冷漠,“是的,弟子记下了。” …… 神教围剿青衣剑宗的最后,他的师父为了保护他与他爱的女子而身亡,一地都是同门的鲜血,那一个个记忆中欢笑的脸庞都成为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这时,苍白俊美的少年才带着一众人不慌不忙地出现,一道笑容一句话,退了神教众人,“这里,是雾江盟。” ……他在疯狂地杀戮,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一下头疼欲裂的痛苦,他想破坏一切看到之物,并且无论身体受到怎样的重创都敌不过脑海中撕裂般的痛楚,“南域之巫,蛊毒。”冰凉的小手抚摸在他的脸庞上,他这才有了一瞬的清醒,最爱的女孩倒进他怀里,他感受到她渐渐冰冷的身体,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件杀戮的工具,少年把他丢在哪里,哪里就尸横遍野,无人生还。 “我救了你的命,自然是将命送给我。” …… 何念初的眼前有了刹那的清晰,他看到了恐惧的家仆和喜庆的何府,他觉得手里握着什么,他低下头,手中握着他自己的佩剑,而剑尖下,是何念秋渐渐停止跳动的心跳,他的身上,还穿新郎的红衣。 “念秋,”他轻声呢喃,双眸中有鲜血流下,他又注意到了身边的另一具尸体,“父亲……” 他的身上伤痕无数,几处要害附近都有断折的箭,这该是恨到了何种地步,才能让何念秋狠下心来弑兄。 “呵呵,雾江盟。”他神色疯狂。 “哈哈哈,恩人?”他仰天长笑。 他拔出长剑,调转了剑尖,指向了自己的心脏,“云景歌,你不得好死!” ——*— 何家内已没了响动,君莫莫立于何府之外,血色长裙宛如与一地血泊连在了一起,妖艳得似一朵盛开的血莲。原本,或许她可以强行出手杀了何念初,可之后呢,她再以杀了何家长子的身份与何家次子拜堂成亲吗?最终她还是选择什么都没做,哪怕是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在父亲阵亡的那一刻,她早已明白自己变了,再怎么努力地否认,变了就是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杏花葬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这一天皇城仿佛陷入了一场地震,在纪城郡主大婚之日,何家长子离城多年归来,一人一剑杀何家满门,甚至牵连几位出手相助的宾客,使这桩婚姻,成为了一场血色婚典,而这春季未过,继户部尚书唐正之后,吏部尚书何知行,亡。 ——*— “砰!” 众臣战战兢兢垂手而立,案上的一摞奏折被天子甩袖扫了下去,太极殿前阶梯之上满是纷飞的纸张摇曳着飘落。天子坐在龙椅之上神色狰狞,目露疯狂,“查,一定给朕查出来是谁指使的,关闭城门,查出来前谁也不许离开!” “陛下,不可……”刚有一人硬着头皮站出来劝阻,天子又扔下了一本奏折,正好砸在那名臣子的头上,虽然只破了点皮,但却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天子压低了声音,沙哑挣扎,有点像某种野兽的低吼,“这是朕的旨意,你这是想抗旨吗?” 那名臣子连忙下跪,都没敢查探一下额上肿起的包,脸上有冷汗泌出,连称不敢,只是这样仍不能使天子消气,他阴冷的声音从跪伏的臣子头顶上方传来,“此人抗旨不遵,违背天意,来人,带下去关入大牢。” 他的下场让群臣更加颤抖,他却仍在被拖下去时不死心地喊道:“陛下,六部尚书仍有空缺,再扣留九位王爷之人,恐皇朝不稳,民心不存啊……” 太子与二皇子纷纷上前,“父皇,金大人言之有理,请父皇开恩。” “父皇,儿臣以为金大人为政清廉,若因一次劝谏获罪,恐会失了人心。” “闭嘴!”天子怒喝,瞪大了充血的双眼,“你们,也要与朕作对吗?” 御王虽慢了一步,可纵然天子大怒他的神色也不变分毫,“父皇,儿臣赞同两位皇兄的说法。” 天子气得战栗,大袖一挥,骤然道:“将金郎中带下去关入大牢,午后问斩!” 群臣哗然,却在天子暴虐的一眼扫视下纷纷噤声,眼看人就要被拖出殿外,忽然传来一道喝声:“慢着!” 侍卫停下脚步,众人也循声望去,只见国师面色冷漠,深邃的眸子淡淡地扫过天子瞬间阴沉的面庞,缓声道:“吏部郎中金豫律,为官清廉,深得民心,勇于直谏,一心为民,封吏部尚书,官拜三品……” “你敢!”天子大怒。 “郡主大婚,八方来贺,皇城当尽地主之谊,请二殿下与礼部负责此事,一一回礼,”国师忽略了天子的愤怒,目光浅淡,又扫过二皇子一眼,“户部尚书一职空缺,请金尚书找人暂代此职,另外,何家一案蹊跷,请太子殿下与刑司处配合调查,郡主那边……御王殿下素与其交好,还请多多费心。”交代完所有事宜,国师冲天子微礼,道,“诸事已妥,请陛下下旨。” 天子紧紧盯着国师,国师则垂眸而立,脸上不见颜色,他给人的感觉,似乎总是喜怒不形于色,可只不过随意一站,便自成一股威严。先帝即位时让如今的国师宋煜辅佐当今天子君莫愁,两人自幼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却在君莫愁登基那天对于弑兄杀父的行为两人有了第一次分歧,而后的一次次的处事中,两人分歧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终于在林府一案中彻底走上了陌路。 宋煜之才,与他一起长大的君莫愁是为清楚,当初在血洗皇极殿后登基,就是宋煜为他摆平了负面的谣言,可正是因此两人疏远后,君莫愁对他愈发忌惮。 “国师不敬天威,出言犯上,谋逆之心,昭昭若揭,其罪,当诛九族,”天子盯着一言不发的国师,忽然笑了,笑容狰狞可怖,状若疯癫,“念其妹宋离治理后宫有功,剥夺国师一职,贬为庶人。” “影七!”国师轻喝,顿时他的身后多了一人,那人全身包裹在黑衣之中,连面容都被面具遮挡,只露出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他举着双手,手中是一把剑,一把用于斩杀天子的剑,此剑先皇所赐,名为临渊,天子之位,苍天之下,万人之上,一步不慎,如同跌落深渊,永世无法翻身,站得越高,摔得越是凄惨,此剑存警醒惩罚之意,故名临渊。 排名第七的影卫立于国师身侧,国师只要一抬手就可以握住临渊,在天子面色变化之中,国师抬眸,再一次道:“请陛下拟旨。” 天子面色铁青,却不得不退出了这一步,“如国师之愿。” ——*— 少女一袭鹅黄小裙被迫跪倒于地,像一朵小小的惹人怜爱的木樨花,她的脸上泪痕尤在,可坐在椅子上的少年却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想法,随手挑起了她的下巴,欣赏着她柔弱倔强的小脸,眯起了眼,唇边荡漾开一丝微笑,“也没长得多好看嘛,何公子怎么就不惜得罪神教死心塌地地喜欢上你了?” 木樨看着少年苍白俊美得宛如妖孽的容颜,一时竟无言。 “说起来,何念初以为与你共赴黄泉了吧,要是他知道奈何桥边也没有你在等他,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少年眸光冷寂得如一潭漆黑的死水,笑容也因此变得残忍无情了起来,他指上微微用力,冰冷的手指令木樨感到被死神扼住了咽喉,“再怎么尝试也没有用,我说了你不能死,你就一定还不能死。” “恶魔,你真是个恶魔。”木樨目光悲戚,却轻轻一笑。 少年松了手把她丢到一边,浅浅一笑,笑容清澈,“承蒙夸奖。” “你终会遭到天谴的,”木樨抬起眸子,笑着开口,“愿你于黑暗中苦苦煎熬,想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惜你不能看到了,”少年仍旧笑语盈盈,毫不在乎世间骂名,“事成之后,你就可以得偿所愿,去陪伴你的爱人了。” ——*— 春风微暖,吹开了百花争艳,古道外,白色的杏花开了漫山遍野,让人有一刹那误以为回到了雪天。 “大公子,我们离驿站还有一个时辰的距离,不如先在此歇会儿吧,我看前面山头似乎有座凉亭,正适合休息。”一位方家子弟驭马而归,满脸兴奋。 方子轩放眼漫山杏花,亦感到赏心悦目,于是含笑点头,“也好。” 可当众人来到山头时,满心的愉悦只剩下了三分惊愕和七分阴沉,方家之人特意晚了两个时辰才出发,就是为了避开九王君氏,可这才走了多远,就见到了凉亭内那个懒洋洋的身影,这次他的身边不只有随从,还多了几张让方家讨厌的脸。 “咦,大公子,你们这是急着去投胎吗走得这么急?” “说什么呢,”另一人笑道,“大公子秉承了其母亲省吃俭用的优良传统,哪能像我们这样铺张!”他的话里毫不掩饰的讽刺方子轩的生母,坐在凉亭里的君子即闻之,亦是毫不在意地露齿一笑。 方子轩再三忍让,却只能让他们愈发地得寸进尺,可他避让的从来都只有被视作继承人的君子即,既然君子即未发话,他又岂会容忍他人辱骂生母当下便一笑道:“四弟此言有理,家中各位弟弟的零花钱都是由母妃发放,身为长子,我有责任把此话传达给母妃。” 君氏公子脸色顿时一变,被方子轩称作四弟的公子更是大怒:“方子轩,你……” “子轩哥的名字也是你可以直呼的吗?”凉亭中的君子即把玩着手中的青瓷茶杯,不重的一句话,却让那人立刻没了气焰,狠狠地瞪了方子轩一眼坐了回去。君子即放下茶盏,冲方子轩亮了亮尖尖的小虎牙,笑道:“子轩哥,反正你手头拮据也众所周知,就别端着那些架子了,陪小王来喝一杯怎样?” 方子轩目光闪动,身后之人或有想劝阻的,君子即自顾为两盏茶杯斟满茶水,对此视而不见,君家公子则是冷笑,一边聊天,目光却总是从方家子弟上扫过,方子轩只迟疑了一下,便拨开阻拦的方家子弟,翻身下马走进了凉亭。亭外三丈无人靠近,亭内春茗浮起白雾般的热气,方子轩坐在这头,透过白雾,仿佛能看到君子即脸上那个朦胧的笑意。 “子轩哥,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喝茶吧?”君子即目光明亮,笑起来亮出那颗犬齿,有几分可爱。方子轩有些无措地垂眸,春茗中映出了一角凉亭和杏花嫣然,只是蓦然间,他见到杏花枝间垂落一条腿,深蓝的靴子纤细,在枝桠下来回摇摆着,同时还落下了一片冰蓝色的衣角。 下一瞬,天翻地覆,方子轩第一次知道,哪怕在他看来再怎么狠毒的人,也有一个温暖的怀抱。 ——*— 御花园里,方才的阳光明媚,眨眼间一派细雨纷飞,也不知这雨是何时落的,只感到一阵暖风拂来,夹杂了点点凉意,才骤然发觉雨落了。婢女想为御王和君莫莫打伞,可两人都不是习惯于被人服侍的人,亦有不想被人听去了的话要说,于是一人一把伞,挥退了众人沿着池塘向亭中而去。君莫莫穿了一条底色暗红,花纹金色的长裙,甚至有一件金纱披肩,衬得她华贵端庄,落落大方。 “三殿下怎么想到来看我了,二殿下说的,还是陛下说的?”她一笑,明媚了阳光。 “国师说的。”御王实话实说道。 君莫莫的笑容渐渐隐藏,深深地看了御王一眼,转头就走。不过御花园十步一亭,哪里都有避雨之地,御王却是一脸纳闷,他一共只说了四个字,有哪里说错了吗? 君莫莫不语,御王亦不语,两人沉默着走入一座较远的亭子,搁下了伞,雨水在地面上晕开一片深色的区域。每个亭子的石桌上每天都有宫女来替换新鲜的果物,君莫莫随手拿了个梨丢给御王,自己则捧起了剩下的水果观起了池塘里的鱼。绵绵的春雨打开细密的涟漪,引得池底锦鲤一惊一乍,摆尾间失去了踪影。她正走神时,眼前忽然多了个白白胖胖的东西,目光一凝,看清了是个削了皮的梨,微微一愣,旋即瞥见了御王另一只手上沾满了梨汁的佩剑,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头一皱,道:“你拿杀人的剑给我削梨?” 御王起先看到君莫莫的笑容松了口气,可一听她说的话,顿时眸光还一冷,有点凶厉,“不要吃就直说。” 收回了手,张口正要咬下去,突然一阵疾风拂面……梨没了? 君莫莫一脸平静地吃着削好的梨,眸子盯着池水,一如先前,可她的唇角却是情不自禁地向上扬起。她是纪城郡主,守卫着皇朝与宇唐的边疆,死在她手中的性命没上千也有数百,能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吃着梨,一个何家的存亡,她真的不在意。 ——*— 漫山的杏花树下,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他长发凌乱,长袍染血,一路走,一路流下了一条血迹,但终于是坚持不住了,扑倒在一棵树下,惊起一抔杏花。他艰难地动着身子,让自己背靠着树,头向着天,本该湛蓝的天色一阵阵发黑,不知何时落下的细雨沾湿的发梢,也沾湿了杏花。 “子轩哥!” 那声惊慌的喊叫把方子轩从黑暗的深渊拉出,那张一笑就亮牙的可恶面庞是第一次露出那样张皇失措的神情吧,那一阵天旋地转后,他能感受到这个恶毒之人有力的心跳,亦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以及温热得仿佛要灼伤皮肤的鲜血,对了,雨也是那时候下的,许是惹了血气,有些温凉,有些咸涩。 “我恨你,”君子即在他耳边这样说道,不知是他的话语,还是挣扎着起身的模样让方子轩眼中刺痛,正想骂他既然恨又为何相救,却听他说完了后半句话,“恨你不争。” 方子轩一下子彻底睁开了眼,洁白的杏花下,不远处一步步地走来了一位蓝衣少年,他神色悠闲,面容俊美,可冰冷的气息仿佛将花化雪,将寒冬重临人间。这一次,方子轩确定自己没闭上眼,可是,天依然黑暗了下来。 春雨打落杏花,漫山杏花飞落,宛若一场丧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洛水寒(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三殿下,我的伞脏了。” 御王正在池边洗佩剑上三个梨的汁水,闻言回头一看,却见君莫莫搁在一边的伞不知何时倒在了一旁泥地里,雨中的土壤松软泥泞,看那伞多半是不能用了,御王收回长剑,道:“那用我的伞吧。” “那你呢?” “我没关系。” “那可不成。”君莫莫一笑,提步就要走入雨幕中,御王目光一闪,想了想,撑开伞追上两步,走在君莫莫的身边,他第三次错过了君莫莫唇边那道不同寻常的微笑。 两人走在同一片伞下,有被细雨打落的花瓣沾在了伞上,君莫莫抬头看了一眼,心中微微一叹,要是这片花瓣落在了她的头上,他会为她取下吗?怀揣着被春雨濡湿的心情,君莫莫不着痕迹地看了御王一眼。 “……哈哈哈!” 御王低头看着笑得前翻后仰毫无形象的君莫莫,再一次呆滞了几息,“怎么了?” “没,没什么,”君莫莫平复了一下情绪,可过于扬起的唇角却暴露了她的心情,在御王诧异的目光下,君莫莫从他头上取下了一朵艳丽的花朵拿捏在手中把玩,御王把伞尽可能往她这边挪了过来,有花落在他的头上倒也不难理解,她笑了笑,问道,“除夕我都没吃上饺子,一起去忆平居吃一顿吗?” “饺子?”御王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他不怎么挑食,只是对于包子饺子这种东西的面皮不怎么喜欢,不过他不想扫了郡主的兴致,于是应了下来。 ——*— 西市有一名楼被称作忆平居,平是平凡的平,也是平城的平,传闻与天家有些关联,但既无法考证真假,亦不知详细,忆平居下被划了一块区域称之为宝地,来自四海八荒的商人但凡相信自己拥有奇货的都可来此叫卖,而现在宝地上就围了不少人,在这里叫卖的有两人,一人白白胖胖的卖的是三本古旧的书,另一人是个少年,苍白俊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随意地坐在地上,身前放了把古朴的重剑。 “小爷这三本书可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一本生平,一本语录,还有一本是别人的笔记,小爷可告诉你们,别小看这三本书,咱祖上可也曾是个大将军呢!”白白胖胖的那人吹嘘道,却引来一片倒喝彩声,那人登时一瞪眼,道,“瞎嚷嚷什么,这三本可都是孤本呢孤本!” 那怎么不给看看呢?” “给看啊,可看也要钱呐!”那人理所当然道,前两天少年无聊时找他借书看都是付了银子的。 宝地难得有人来卖东西,众人也就图个新鲜,也没有一定要买的意思,最多和卖家打打趣,但除非是惊天动地的好东西,否则现在几乎都会以灰溜溜地离开收场。 “来我这儿看看吧,一样是祖传的,一样独一无二,还可以随便看,保管看个够。”少年声音清朗,笑容温和,倒是引来不少姑娘驻足。 “小哥,难不成你家的剑,也是个大将军用过的?”有人调笑道。 少年神色依然,道:“这倒不是,但用剑之人的祖上,倒是出过好几个将军。” “那怎么不把用剑之人给卖了?” 有人打趣,少年有些苦恼,道:“要是你多给我三倍银两,也许可以帮你打听打听那人的坟在哪儿。” “……” 正当众人都目瞪口呆间,人群中传来了一个浑厚而略低的声音,“我出五倍价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做不做这桩交易?” 听到熟悉得刻入了骨髓的声音,少年笑容渐渐收敛,“我就随口一说。” 顿时有人起哄道:“这不是祖传的嘛,你还能不知道?” 少年一愣,顿时苦笑,“罢了罢了,这是我捡来的还不行嘛,”做生意的只要能说得天花乱坠,坐地起价的比比皆是,少年既没有强买强卖,如今也说出了真相,嘲笑的声音不会说没有,但也不多,少年一瞪眼,立刻甩出两本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书,“怎么了,尽欺负我了,我边上那位不也干得一样的买卖,光头两本我自己就有。” 众人一愣,其中最吃惊的莫过于那个白白胖胖的人,他还伸手翻了翻,少年也不阻止,笔迹相同,新旧程度也差不多,甚至还是少年那两本保存得更好一点,他顿时睁大了眼,喃喃道:“这不能啊,老祖怎么会骗晚辈?” “也许你那祖上本来就是随手拿了本书当祖传了,这两本也是我家传的,之前看你也不容易这才不说,”少年拍了拍他的肩,道,“我家第三本暂时找不到,我正好像凑个齐,怎样,三文铜钱买你的书?” 胖子瞪大了眼,顿时跳了起来:“小爷说了打包卖的,三文钱三本书,你小子打劫呢!” 少年腼腆地咳了一声,“准确说,三文钱一本书,前两本你可以留着,或者我的给你?” “可三文钱也太……”胖子眼里委屈地都涌出了泪花,少年顿时睁大了眼,我给你三文钱了你怎么还哭了呢? 这时却有一围观之人道:“我出五文。” “五文……”胖子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立刻转向了少年,希望他也继续抬价,眼见到嘴的鸭子飞了,看得少年恨不得抢了书就跑,他磨了磨牙,“六文。” “七文。” “八文。” “九文!” 众人:“……”这里不是成交价以天价来看的宝地吗? “喂,胖子,”少年踮起脚在那人脑袋上拍了一下,“我借你书看时少你钱了吗,加起来可也有一两银子了,当时我可不知道你这书不是单本,你卖给别人也成,把我的钱吐出来。” 胖子再次瞪圆了眼,可面对都要冲他张牙舞爪的少年时又蔫了下来,对喊价之人道,“二两八文,加不加价?” 那人本也就随口喊喊,自然不会再加价了,胖子苦下了脸,宝地的商品要不不买,一旦成交可至少也要几十两,他今天可算是创了最低记录了,只怕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来丢脸了。人群正要散去,却听方才走来的那个华服男子再一次开口,而他身边的女子一身水罗长裙,只是吃吃地笑,男子道,“你这把剑不错,反正是捡来的,不如送与我,结个善缘。” 少年笑容微寒,毫不避讳地对上那双凶狠的眸子,御王亦是不退让地回视,唇上扬起了一个凶残的笑容。君莫莫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嫣然一笑,有几分飒爽,“你正好把摊子收了,我们请你吃顿饭怎样?” 此地人多眼杂,有些话开不了了口,再对峙下去也是徒劳,君莫莫既然肯给少年一个台阶,他也不会拒绝,收起那五本书,一脚把重剑向御王方向踢了点,惹得御王目光一凝,顿时又有想揍他一顿的冲动。 “就他妈的你最会开空头支票,需要了就用,用完了就扔!”少年气势汹汹地走出宝地,站在了西市大街上,左右看了两眼,回头道,“喂,我们去哪里吃啊。” “……” ——*— 忆平居的门口,少年踌躇了两步,等到君莫莫催促他才一咬牙走了进去,什么叫祸不单行,就是才在宝地上创造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低价,就在忆平居遇上了老板。忆平居的老板少年曾见过一次,那一次他砸了忆平居的壶,于是老板形影单只飘然而至,真的是轻飘飘地就来了,问他是要永不踏进忆平居还是要想被卖到暗市为奴,很少有少年不敢招惹的人,忆平居老板常泠就算一个。 这一次,常泠与前方的御王和郡主擦肩而过,拦在了少年面前,皱眉道:“我记得你答应我,不会再踏入忆平居一步。” 少年抬头微笑,却是警惕着他突然动手,前方的两人脚步一顿,转过了身,御王似乎狠狠地拧了下眉头,他也不想插手与少年有关的事,可不管似乎不行,“他是我带来的,可否通融一二?” 常泠看了眼御王,又看了看少年,一笑道:“罢了,既然带上了项圈,就许你进来吧。” 常泠轻笑间翩然离去,少年闻言沉默,自嘲般地笑了笑,常泠的声音从一层到二层的楼梯上传来,“宝地也属于忆平居,没有下例。” 御王以为在听到了这样的话少年会反驳,会求饶,会阴沉,可他什么都没做,平静苍白的脸上唯有一道微笑,七分温和,三分冷嘲。也不知笑得是那位老板还是他自己,这样的表情,让御王感到了陌生和一点不安。 “你做了什么让忆平居都不欢迎你?”君莫莫好奇道。 少年笑了笑,“我摔碎了他们一个茶壶……” “忆平居这么小气?” “……烫伤了几个人。” “……” 御王走在最前头,闻之回头看了少年一眼,“你这不是自作自受吗。” “我怎么知道他来头这么大。”少年状似无奈,笑道。他不喜欢总是向人解释自己的行为,但某些时候还是会希望有人多问一句为什么,忆平居老板没问,御王没问,连那时候的青叶,除了对他故意伤人的行为皱了下眉头,也什么都没问,所以众人只道他狠辣无情,无法无天,可他只是有些偏执地护短而已。 雅间内,当郡主问起他的名字时,少年没再用苏锦这个姓名,而是用了云景歌这个背负了累累血债的名字,不过这些,君莫莫如今还不知道,只有御王多看了他一眼,正如当伙计端上三大碗饺子时,少年脸色略青地多看了饺子一眼。 “你不喜欢吃饺子吗?君莫莫看了一眼举着筷子迟迟没下手的少年。 “不,他挺喜欢的。”御王极其熟练地挑出肉馅,极为顺手地把饺子皮丢给少年。 “……” 一瞬的怔愣后,御王才反应过来如今已不是当年,可一抬头,少年已经平静地吃下了饺子皮,慢慢吞吞地开始啃咬他碗中的饺子。哪怕是当年,他也不至于挺喜欢吃饺子,只不过吃饺子的时候御王吃一口馅,他就能吃到一张皮,等御王吃饱了,他也正好不饿,所以才会给御王造成这样一个误解。 君莫莫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不断移动,怎么都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氛围诡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洛水寒(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一晃又过去了五日,随着朝廷渐渐地回到正轨,何家风波渐定,可君莫愁的眉头却越蹙越紧。其一是他曾接触过蛊毒,御医说他不能有太过激烈的情绪,否则易失去理智,状若疯癫,其二是九王传来消息,世子等人迟迟未归,就在方才,君莫愁去沿途打听,而世子贪玩亦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故而九王也派了许多人在沿途城池中搜寻,不过一天后,双方得到的唯一消息是三天前有途径杏山的人闻到了一股腐尸味,当时天色渐黑,他没敢去看,回城后便报了官,只是官府将他打发走后便无人理会,渐渐地忘了这件事。当天子与九王的人发现那些尸体时,因今日春雨不绝,尸体早已腐烂得不成样子,只有从身份令牌上辨出了人来,方家七人,九王君家及其随从十六人,一人不差,全部死亡。 照现场看来,似乎是双方争斗引起了厮杀,毕竟君子即与方子轩素来不和,可对于九王而言,这几乎就是断绝后代的大仇,一口咬定此事另有内情,于是天子将尸体运回了皇城刑司处,全权交由太子与刑司处处理,再派人出城十里,迎接为此案而来的九王。 ——*— 云府中,少年有些不雅地坐在案前,手中是从宝地拿八文钱换来的三本书,不过另外两本丢被他丢在了脚边,如今看的是第三本。他在宝地摆摊三日,那里并不是总是有许多人围观,往往在餐点时人群最多,其他的时间他则借阅胖子的书,由于少年原本就有了低价购入的心思,故而硬是把两本书的内容都背了下来自己仿造了两卷,看似相差无几,可少年心知这两卷经不起仔细对比,他还做不到一字不差地记下,但他相信胖子并不会认真看书。 在少年的对面,白衣男子一手执卷一手执笔,身形端正得令人发指,与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身上仍穿着那件宗袍,衣摆上淡蓝的远山之影,仿佛一处与世隔绝的仙境。 “还没问你,你把阿萱和忆希弄给谁养了?”少年问道。 “那对姐妹,”男子的声音不带感情,笔下不停,神色不动,“她上次擅自行动被伤了左臂,正好边带孩子边养伤。” “……”一个刺客,她真的会带孩子吗? 忽然屋外传来几下敲门声,有人在外头道:“宗主,御王来了。” 少年目光一闪,站起身来,理了理散乱的白袍,微笑的脸上看不出其他的情绪,正要随通传的人离开,白衣男子淡淡地开口,“既然觉得心烦,为什么还要去见他?” 少年偏过头,男子依然坐得端正,眸光落在书卷上连动也没动一下,少年浅浅一笑,“我没有心烦。” 男子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开口,一心专注于他的书册。 ——*— 御王百无聊赖地坐在偏厅里等人,手上掂着一只梨,似乎是想到了君莫莫吃得满脸满手梨汁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于是刚走来的少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暴君一手拿梨,脸上露出了一个凶残的微笑,少年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但还是挥退了众人。 与六天前相比,少年似乎更加苍白了一点,不过同样的是他身上那种让御王感到陌生的气息。去年的时候,每次私下的见面少年总是不在乎礼数,六天前忆平居内,御王以为是郡主在的缘故,但今天他才确定,少年与他之间的关系,早已改变了,五年前他们是主人与奴隶,一年前他们也还算是朋友,而现在却是陌路之人。 御王心中有些不悦,就好像被人抢走了什么似的,他记得幼年天子封他为御王时他也有过同样的感受,随手把手中的梨丢给了少年,他喝酒般一口饮尽了杯中茶,身边的椅子上却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声音,他不禁皱着眉头抬头看去,感受到了他凶狠目光的少年赶紧抬头,腮帮子还鼓鼓的,嘴角沾满了梨汁,他瞪大了眼疑惑又警惕地盯住了御王,甚至忘记了咀嚼。 御王:“……” 少年:“……”给我梨难道不是用来吃的? 御王看到少年一脸受惊的模样,似乎笑了笑,又低下头为自己斟满了茶,少年则不着痕迹地往远离御王的方向挪了点,继续咬着那个梨。 “殿下,您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尽往云府跑,是时候该娶一位王妃了,”好发泄你花不完的精力,少年啃了一口梨,暗暗腹诽道,“对了,云某觉得纪城郡主是个不错的选择。” “……”御王一时间分不清他心里是什么复杂的情绪,对于少年不敬的言辞很想反驳回去,却又没什么心情,淡淡问道,“那你呢,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少年毫不犹豫地回答,苍白的手抚上了胸口,笑了笑,“她在这里。” 御王先是一愣,才有些讷讷地开口:“想不到你也有用情至深的时候。” 少年笑容有些奇异,但笑不语,一时之间,空气里有了一阵的默然。 “那把重剑,名为千钧,本王不信你不知道这是谁的佩剑,”沉默了许久,御王第一个开口道,少年顿了一下,垂着眸子继续啃他的梨,御王也没指望他会说些什么,又道,“白府有三位公子,长子白长歌,具有文韬武略,待人亲和,周旋于百官之间,十余年来,白府因为他而稳固不少;次子白长笑,不喜武,但他的著作至今仍有流传;幼子白希云,被誉为千年难见的武学奇才,而对于排兵布阵,更是仅次于皇城史上第三位统帅林帅之下,若没有武建三十年的林府之案,希云也不会失踪,而千钧,便是希云的佩剑。” “抱歉,这把剑真的是捡来的。”少年回答得果决,毫不犹豫。 “那么,你是在哪里捡到这把剑的?”御王追问道。 少年擦干净了嘴巴,似乎思考了一下,偏头一笑:“我常常被人当作尸体丢进乱葬岗,具体是哪一个,记不清了。” 御王瞳孔一缩,哪怕他也考虑过白希云已死亡的可能性,但当真正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不愿意去接受,“你确定,千钧是在乱葬岗里被发现的?”他的目光隐隐漏出几线危险。 少年笑容寒冷,道:“人活着又怎么,告诉他白府已亡吗?”他低低笑了两声,眸光冷寂,嗓音低哑,一字一顿道,“若那七天我在,白府不会亡,南国那儿也不会撤兵。” “可人已经亡了!”御王拍案而起,骤然发难,单手掐住了少年纤弱的脖颈,目光凶厉,眸中隐隐泛红,同样压低了声音,神色冰冷道,“你到底是从哪里找到的千钧,白希云在哪?” 少年还没发话,先抬手一按,御王这才用余光瞥见偏厅内多了几个人,而其中一个穿着冰蓝衣衫的少年更是神色愤怒,剑光泛着幽蓝的寒芒,距离御王的后颈只余几寸之距,每个人的出现亦或是出手都无声无息,感受到了威胁的御王有心以少年为人质威胁诸人,手中力道非但不减,还重上一分,掌中是少年温热柔软的脖颈,指下是他愈发急促的心跳,流炎见此更加愤怒,狭长的眸光幽蓝,仿佛千年不化的玄冰,可少年变幻了一个手势,他纵心有不甘,也只好狠狠地瞪了御王一眼,跺了跺脚转身从窗户而出,然后屋顶上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最后在两人正上方的位置,一切响动都消失了。 当所有人都退出了视线,御王才松开了对少年的钳制,少年倒回了椅中急促地喘着气,眼前更是一阵阵地发黑,缓过一口气,他低低地笑道:“殿下真的……要把所有的过错归于云某吗?” 去年十二月,德妃萧碧挖出了未成形的婴孩后自杀身亡,天子闻之大悲,随后听闻素心宫亦出事前去查看,没有人知道素心宫里发生了什么,最后,天子看着放了素妃长衫的空棺长叹,“罢了,罢了……” 随后有两封信被送往了西边御王所在,一封来自皇宫,一封来自云府,只不过谁也不见送信之人暗中替换了其中一封信,那封信上写着素妃未亡,而替换的信则用了庄未然的笔迹,写道:阿锦欲打压萧家牵连素妃。御王还记得刚收到两封信时心中空荡荡的难受,仿佛少了点什么,仿佛总是花不完的精力一瞬间都被抽了个干净。 回城后他立刻又接到了镇压动乱的派命,临行前,他带着少年去了石楼,一路上少年都试图挑起他的话题,可他只觉得少年让他不胜其烦,随后他把少年关在了石楼二层,一关,就是七日。 在外的几天,御王又接到了来自皇城的消息:白府危矣。他疯了一般地不惜代价镇压叛乱,哪怕以身穿甲胄的军队去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可即便如此,他的进城的刹那,便注意到了西北方映天的火光。他将失去了所有的悲痛化作了对杀害其母的少年的愤怒,再次回到了石楼,看到跪坐在血泊及秽物中的少年衣衫凌乱,他感到此地肮脏不堪,因为留下看守少年的是一个罪犯,他为了赎罪在护国寺撞了数十年的钟早已失聪,御王没吩咐,他也没清理,于是御王就蹲在少年面前说出了他的感受,“真脏。” 误会解开后,御王有些茫然无措地回到了府上,他看到七天前天子代替素妃为他求来的平安符,也看到了少年七天前买回来,庄未然一直没吃也没扔的糕点。每次出征而归,素妃总会给他一道符,让婢女送去一盒糕点,他从来不愿意与人分享,有一次被少年吃掉了不少他还后悔了好一阵子,那天从西夷回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他想来既没有了想见的人,也不会有这些东西。 白府梅夫人送来的大氅御王几次亲自送去云府,可自那夜后云府便没了人,少年一走,到今年开春才回来,忆平居旁的宝地上,是他们久别后的第一次相见。 “殿下真的……要把所有的过错归于云某吗?” 御王垂下眸光,看到少年轻和的微笑,和苍白的颈上一个青紫的手印,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但不用他说,少年又自嘲道:“也是,殿下又有什么错呢,是云某没有完成与白府的交易,没有察觉到送信人被暗中替换,没有发觉殿下从西夷归来时的异常,没有想到短短七天能发生这样的剧变,更是在猜到有异后没有能力,没有勇气逃离石楼,”少年偏过头,弯起眉眼轻浅地一笑,“殿下有什么错,错的都是云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洛水寒(3)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昏暗的石室里,只有几盏烛火在闪烁着光芒,石案上摊了一张浸渍了某些黄绿色不明液体的碎布条,其上还挂了几块腐烂的碎肉,整个石室里因此弥漫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石室内人不多,被一张黑色面具和一袭黑衣笼罩的少司寇双手抱环立在一边,太子则借着一盏烛火仔细地分辨碎布条上的字迹,可以勉强看出这原本是块白布,上面写了几个血字,可如今字迹发黑,又与污物混杂在一块,辨认起来着实费力。 “这是方子轩留下的唯一线索?”片刻后,太子放弃了辨认,皱起眉头问道。 “杏山什么都没发现,毕竟方公子是边逃边留的线索,”少司寇道,“不过臣觉得他在手臂上应该也留了字,殿下要看看吗?” 少司寇的眸光似笑非笑,太子想了想那具搬起来碎肉就往下掉的尸体,拧了下眉头,“还是不了吧,万一他刻的是‘凶手线索请见腹里’那就太吃力不讨好了。” 少司寇闻言一笑,见太子放弃了辨认,于是道:“方公子手上的划痕太凌乱,我等确实无能为力,布条上的字写的是‘月空空剑,空空空鸿’。” 太子:“……空什么空,怎么不直接说只认出了三个字。” “殿下不喜欢空,那用叉也一样,‘月叉叉剑,叉叉叉鸿’。” “……” 见太子面色不妙,少司寇顿时神情一肃,表现在太子眼里则是双目一眯,眸中亮光一闪,活像要杀人似的,少司寇不知太子心中所想,道:“方公子心思缜密,恐怕是知道他们的尸体不能被及时发现,故而中途放弃在身上刻字,而是在布上留字,又恐被人搜去吞入腹中,那么他自然能想到无论留下什么线索,都极有可能被破坏,所以才有的这八个字,取自江湖录,原句为‘月下寒剑,孤影惊鸿’,说的是一个被称作无氏的少年。 无氏之所以为无氏,因为他无氏无名,自幼流浪,却又是一个武学上的天才,无人教导,模仿山匪练剑自学成才,一人一剑,在江湖小有名气,而之所以名气不大,因为与他交手的人全死了,无人生还。 从来没有人教导无氏何为善,何为恶,何为德,他的生存之道宛如野兽,饿了去抢,伤了就躲起来,在他不饥不渴无伤无痛时,天真得仿佛稚子,在他饥渴或伤痛时,一切皆是敌人,虽然据说后来有人教导他,可无氏性情已定,难以再改,这两句话就是对他的形容。 不过传言无氏已经死了,方公子也不可能见过无氏,恐怕是指那个凶手给了他如无氏一般的感受,冰冷、独行、武艺高强。” 太子皱眉沉思,片刻后,缓缓地说道:“今年自开春以来共有三案,其一是户部尚书唐正为何念秋误杀一案,其二是郡主婚嫁那日何念初灭门惨案,其三是如今的九王世子一案,若说这三者没有联系,实在让人无法相信。” “唐大人死前握着他左手拇指上的扳指,何大公子的尸体上有蛊毒的痕迹,这次的方公子则留下了一句话。”少司寇目光微闪,看了眼太子。 “也就是说,唐正看到的凶手左手拇指上有一枚扳指,控制何念初的人既要能弄到蛊毒,还要有能在神教对剑宗屠杀下救出一人的能力,而从方子轩的话看来,此人应当武艺高强。”太子总结了一下,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这是一种情况,还有一种可能,”少司寇言语含笑,轻声道,“也许不只有一个人。” ——*— “来,九爷,柳花喂您吃颗樱桃。” “还是柳花乖。”男子把嘴凑上前,微微启唇,柳花娇笑着把一颗艳红的樱桃喂进了男子嘴中,男子微微一笑,本就阴柔的面容在这一笑下更添几分魅力。男子早已步入中年,可他的年龄不显在脸上,看去仍如风流公子一般,男子身边依偎了两名女子,背后和腿边还有几人,连红娘都安安静静地恭立于一旁,可见他的身份之高,男子正与姑娘们温存间,雅间的门却被人一把推开,穿了便服的君莫愁面色阴沉,进来就怒斥道:“荒唐,竟然约在这等烟花之地。” 见到君莫愁到来,男子手一挥,姑娘们纷纷鱼贯而出,红娘离去前垂手而道:“此间周围均已清场,二位可放心交谈。” 皇城中有皇宫,皇城与皇宫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但皇城也有皇城的规矩,如皇城三大名楼之所以名满皇朝,除了其特色之外,也有能保住这个名头的实力,所以它可以执行属于它的规矩,维护属于它的权力,如少年在忆平居曾故意伤人,若是放任不管,那么无数人都可效仿,忆平居若连客人的安全都无法保障必定难以长久,而同样醉红阁虽说是烟花之地,但亦有它的背景,每一个来此地的客人无论贵贱都要遵守它的规矩,如今这规矩要保证天子与九王的谈话不被人听去,那么就一定不能有人听去。 与九王的散漫不同,君莫愁坐姿端正,一开口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所有的事情,朕都交给了如瑛处理,一旦他们有了什么结果,朕会立刻派人通知五弟。” “如此甚好,让三哥费心了,”九王笑道,似乎一点都不在乎他们正在谈论的是他嫡子的死亡,“哦,不对,应该说是让陛下费心了。” 君莫愁听出了他言语中的讽刺,讽刺他为了龙椅不惜弑兄的无耻行径,他面色不悦,目光凌厉,隐隐地形成了一股威严的气势压迫九王,“五弟丧子,朕心亦悲,可他们尸骨未寒,魂魄未散,五弟你却在这种地方纵情声色,溺于喧嚣,就不感到寒了他们的心吗?” 九王闻之,放声大笑,“呵,先皇病重,魂未西去,三哥却藏刃入宫,血溅皇极,三哥就不感到寒了大家的心吗?” 君莫愁沉默了下来,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生在帝王家,对权力有着寻常人难以想象的执着,身上流淌着同样的血脉,谁甘于屈居人下,谁不愿成为万人之上,朝廷之争的漩涡,哪怕想逃都会被扯回来,先帝五子君莫桑放纵于烟花之地,四子君莫忧选择装傻充愣,三子君莫愁不甘心如两位弟弟一样逃避远离,他选择主动回到了漩涡,将相互争斗,相互制衡的两位哥哥都送入了黄泉,本来就是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争斗,君莫桑不想明白,那么他怎么解释都无法让君莫桑明白。 “三哥称帝二十三年,小弟也有二十三年没见到三哥了,”九王阴柔的脸上是一道浅淡地随时可以碎裂的微笑,就像他们两人的血脉亲情,“今天借此机会再见三哥一次,三哥既然安好,小弟也不会再来叨扰,至于杀了子即……和子轩的人……”九王话语一顿,没再说下去,他的脸庞仍旧如青年般充满魅力,可眸中却沉淀了沧桑,他轻轻一笑,道,“君家,生死一线。” ——*— 皇城事多,自从开春以来,城中随处可见来回巡逻的禁军,出入城门排查也严格了许多,凶手没着落,治安倒是好了不少。皇城虽繁华,可人多,规矩多,有许多的不自在,郡主借口心情不佳想到处走走,天子正为九王的事情烦恼,便也许了。郡主自然不会一人去游山玩水,除了宁青与卓悦这样素来游手好闲的公子,郡主还一直缠着天子要人,天子被她吵得心烦,大手一挥,给御王放了一个长假,而且任何手头上没有要事之人一旦被郡主选中都可以去游山玩水,郡主让宁青去邀请了李府两位公子,不过来的只有长子李成蹊。萧府虽只剩萧雨歇一独子,可南征的失利让萧雨歇压力极大,在朝堂上更是成为了可有可无的存在,宁青来邀请他时,他也就索性去放松一下,转换一下心情,于是最终同郡主一同游玩的有御王、宁青、卓悦、李成蹊和萧雨歇。 一行人出行的目标直指江城,江城较为偏远,位于大皇朝西南方向,与其说是城池,倒不如说是一个规模较大的乡村,可江城的繁华一点都不输于皇城,不光因为它秀美的风景,还因为它位置的偏僻和地形的复杂,也成为了大皇朝最为混乱的一座城池,所有合法的不合法的行业在这里都占一份,若是不合法的,势必还是全皇朝最大的那家,不过混乱也有混乱的秩序,所以这些在皇城呆久了的公子最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前往江城一般都要半个月的时间,可一来他们没有这么久可以耗费,二来众人都会骑马,于是决定先前往平城,在平城休息补给一番后再前往江城。 平城一如他的名字所显,平平凡凡,作为一座大城池,但实在算不上热闹,清幽宁静得仿佛从城池中央平缓流淌而过的洛水,宁静得几乎感受不到它的流动,只有水面上翻腾着一缕缕烟丝般的白雾,由水面而起,升腾再半空中就交织,如平地生莲,平凡中有着不凡。 洛水一年到头不涨不落极为稳定,唯有水色会在青蓝之间变化,平城的百姓据此建了数座与众不同的桥,桥身洁白,与白雾几乎融为了一体,桥身没有弧度,仿佛浮在水面之上,若有人踏桥而过,则如凌波于洛水,雾莲隐现,步步生莲。 宁青在洛水上快玩疯了,众人也快被他逼疯了,他在白桥上来来回回或跑或跳,伴着一声声灭不下去的兴奋大喊,引来无数平城百姓奇异而同情的目光。洛水之上亦有竹筏,有的是载客,有的则是叫卖,常常见竹筏上撑筏人一挥竹竿,洛水上雾气倒卷,露出一筏的瓜果蔬菜,亦或是其他什么。 宁青拖着卓悦于另外两位公子挨筏挨筏地看去,君莫莫则对这些没什么大兴致,走到人少之处蹲下身来。临水看花,花竟不似花,她伸手打散了一株雾莲,有些凉意,有些湿气。 “平城不好,我不喜欢这里,”君莫莫眼帘半垂,手掌中是碎作了一团的白雾,翻腾着消散,“父亲以前常说要带我来平城,他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生长在平城,就不会总想着什么打打杀杀了。”她口中的父亲,指的显然不是先帝,那么只能是纪城原城主燕将军了。 御王垂眸凝视着消散在君莫莫指尖的雾气,想到了最爱莲花的母亲,眸光闪了闪,喃喃道:“本王也不喜欢平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洛水寒(4)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青色罗裙拖地,头戴翠玉发簪,耳盘青蛇饰物,青莲玉镯映衬着素手如藕,左脚与颈上都有用银链系的铃铛,坠满了玉色宝石,走动间发出声声清响,这是太子府拥有特殊地位的女子莫弱水,明明如青蛇般颠倒众生,却翩翩生了双无邪明媚的眼睛,端庄清丽,顾盼生辉。 “莫弱水,拜见殿下,少司寇。” 少司寇在见到莫弱水的第一眼,纵然习惯了把各种人当作行走的尸体,眸中也是闪过一道惊艳,她听说太子府有一位特殊的女子,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莫弱水。莫弱水虽无官衔身份,毕竟是太子府的人,少司寇仍是略作回礼。 莫弱水取出了一张名单置于案上,道:“莫弱水听闻了殿下与少司寇大人所查之案,今年三案中死亡的分别是户部尚书唐大人,吏部尚书何大人满门,九王世子一脉,三者并无大关联,弱水便大胆猜测这是同一人,或同一势力针对天家的行为,而若这样想,弱水认为殿下与大人还少考虑了一条线索,正是去年春季城西失火一案,此案中死亡了两位皇亲,当时酒肆伙计也在牢中留下了一条线索,两横多一撇。” 莫弱水微微一笑中抬起明亮的眸子,太子与少司寇则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那张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云景歌。 太子看到这三个字没有什么反应,他等待着莫弱水的介绍,而少司寇眸中有过沉思之色,他自然记得那个化名为苏锦与他和御王、二皇子一同喝茶的少年,当时他们正商量着一起去云府拜会一下那个云宗主,在看到关于云景歌的资料时,少年还曾和他们一起同仇敌忾骂过云景歌。那天在云府,少年被揭穿后逼走了御王,留下了二皇子和他,他不知道少年与二皇子说了什么,只知道少年来见他时,带来了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告诉他女孩姓白名萱,男孩姓白名忆希,少年让两人叫了他一声哥哥,他就明白他非但无法揭露少年的罪孽,只要他手中还有白萱和白忆希一天,他就不得不尽力护他周全。少司寇没有告诉任何人早在看到户部尚书唐正在何念秋白衣上留下的血手印时他就知道了幕后凶手正是少年,这是一个回光返照之人,拼尽最后的力气留下的线索,如寒梅泣血。 不过莫弱水还是少算了两件事,一是白府大火后朱雀大街前的招魂幡,那一夜,少司寇亲眼看着大司寇倒在他的眼前,而那个扮作了狱卒的人同样将一柄长剑没入了他的胸膛,告诉他醒来后什么都不用记得,会有人承担起这一切。如今想来,那个看似天性凉薄的少年也并非真的那么无情。 “云景歌,出身不详,容貌不详,两年前突然出现在江湖,短短一年时间建立与神教齐名的超级势力雾江盟,两年前过往不详,于去年来到皇城,他行的是委托之事,未必接触不到蛊毒,”莫弱水停顿了一下,又道,“第二个名为流炎之人,是云景歌的贴身侍卫,原名……无氏。” 太子惊讶地瞪大了眼,少司寇则瞳孔微缩,不但是因为无氏还活着成为了别人的贴身侍卫,还因为方子轩留下的那句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几乎是无法脱罪的铁证,而之所以说是几乎,那是仍有几种开脱的方法,比如放弃这个名为流炎的侍卫。 “第三个人是夜来客栈的伙计,城西失火那天,他在夜来客栈院内,院外一墙之隔是素来没人的死胡同,他亲耳听到死在牢中的那个酒肆伙计被一个叫做‘云先生’的人以家人威胁了什么事;倒数第二个是何家散去的一名仆人,弱水把他接到了太子府,他说何大公子自尽前曾大笑着说了一句‘云景歌,你不得好死’,当时场面太乱,听清的人不多,但应该还有;最后一人,是弱水在平城寻到,他说青衣剑宗灭亡之日神教一路追杀进了雾江盟地界,弱水猜想若有人救得了何大公子,最大的可能性必是云宗主,”说完一大串话,莫弱水稍稍缓了口气,笑道,“弱水所言之事均可考证,望对殿下与少司寇大人能有所帮助。” 听完莫弱水的话,少司寇彻底沉默,在这样的证据下,少年若有办法洗脱也就罢了,若无他法,他也只能尽量将苏萱和苏忆希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这样,他就没有保护少年的必要了。对太子而言,云景歌更加只是一个祸害朝廷,祸害天家的凶手,一击掌,屋内涌来诸多太子府亲兵,他有条不紊地道:“立刻派人通知禁军吕统领,云景歌身边必有高手,我在城东等他汇合,至于父皇那儿,有劳少司寇代为禀报。” 少司寇执礼道:“这是臣分内之事。” ——*— 平城外的洛水上,有一叶竹筏飘飘荡荡,天地秀美,风光无限,竹筏破开雾气前行,有点凉而柔的触感,宛若仙境,想来到了夏季,这里的竹筏一定会大受欢迎。 “船家,我们还要漂多久才能看到雾江盟?”宁青把手伸入洛水中的竹筏前行划过水面,不过洛水的寒在他意料之外,轻嘶了口气收回了手,指尖早已冻得通红。 站在船尾的人见此笑道:“这位公子得庆幸如今天暖,要是冬天把什么放入洛水里,绝对能带起一堆冰渣子。”他的声音清朗,虽然有些笑话之嫌,但也不会引人反感。 宁青捂热了手,一瞪眼道:“费什么话,不是说雾江盟在平城吗,怎么本公子还没见到?”他眯起眼,看向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其中有一峰奇峻挺拔,直入云霄,而洛水正好在那座峰下稍微偏离了点方向,几乎将此峰包围,所有的山脉高峰上都有一层薄雾缭绕,似真而幻,让人看不真切。 “公子是只听闻雾江盟之名,未见过雾江盟之实吧。”船家又笑了笑,偏偏不回答宁青疑问的模样让宁青恨得直咬牙。 君莫莫一笑,道:“船家就别卖关子了,这位公子要急红了眼能把我们都掀下船去。” “既然姑娘都开口了,我自然得说了,”船家的目光从君莫莫脸上划过,道,“雾江盟听说最开始源于江城,也不知江城是否还有本宗存在,不过平城洛水的雾江盟,绝对只是一个分宗,公子说没见到雾江盟,那么现在请公子抬起头,您视线所及临水而存的山,全是平城洛水雾江盟之所在,而那最高的峰便是主峰,我们的竹筏没有通行令,必须在主峰前两个山头就止步,否则怕是会引来追杀。” 船家话音已落,所有人的目光还是直直地放在那数之无尽的大山上,个个目光呆滞,曾有匪寇占山为王祸乱一方,皇城派出五百精兵强势扫荡,若这雾江盟也来效仿一次,怕是要来五千精兵不止吧。 “船家,你方才说的那番话,难道这里人尽皆知吗?”李成蹊问道。 “人尽皆知,哈,怎么可能,雾江盟又不是路边的白菜,大部分人连门都找不到,”那人嗤笑一声,不过并不是针对李成蹊,这次不等众人发问,他又道,“皇城有五水,五水汇聚之地称为雾江,久而久之也有人笼统地将这五水都称为雾江,除了城池之内,但凡能在五水之上的船家,不是雾江盟的人,就是受雾江盟庇护的人。”他冲众人展颜一笑,“至于我嘛,只是宗门里名不经传的一个小人物,每天划划竹筏,反正被扣上了雾江盟的帽子也不会干扰我的生活,也就随他们去了。” 众人再一次目瞪口呆,不仅因为船家的身份,还有雾江盟的霸道,宁青张了张嘴,惊叹道:“云宗主可真乃神人,一年内建成这样一个大宗。” “公子这话可又错了,”船家将竹筏向岸边划去,他们不知不觉到了边界,“宗主确实在两年前扬名江湖,一年前让雾江盟站稳了地位,可公子还记得我说的江城本宗之事吗,那里是雾江盟的起源,我不知宗主筹备了多久,不过三年前已有了规模,那时的宗门名为彼岸门,不过还不等彼岸门亮出獠牙,宗主最得力的几个属下和最关键的暗线被人一个一个拔除,每一个都死状凄惨,被曝尸于最显眼的位置。彼岸门剩下的人感到了压力,联手叛宗,之后我便再也没了宗主的消息,直到一年前,宗主找到了我,我就开始在这里划船了。” 竹筏靠岸,船家也没了再说下去的打算,可众人却不大想离开,洛水之秀寒,本以为是此行最大的震撼,不想竟从船家口中听到了这样的隐秘。 “船家为何与我们说这些?”御王忽而问道。 那人一笑,道:“有人让我载诸位一程,我擅自猜想是他希望某个人听到这番话。” 可当众人追问时,他不是避而不谈,便是笑而不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洛水寒(5)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草民云景歌,拜见陛下。” 白衣的少年跪在皇极殿中央,他唇边含笑,眼角眉梢却尽是死寂。天子坐在龙椅之上,盯着他的身影,眸中是挥之不去的震惊,“抬起头来。” 少年直起了上半生,面色苍白,眸光微垂,天子似乎忘记了宣少年进宫的目的,有些急迫地又问道:“父母是谁,家在何方?” “家在平城洛水畔,父亲云起松,母亲周小禾。”少年言语不急不徐,神色从容。 “云苏儿,是你的什么人?” 少年似早有所料,缓声道:“家妹。” 天子以为,去年弄丢了她,再也找不回来了,连以白府胁迫,她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害怕了,还是玩厌了。天子努力平复下心绪,他不希望在找到她的线索时失去了理智,亲手毁了这脆弱的联系,随着他的平静,蕴满了沧桑的眸子里渐渐起了一抹凌厉,“雾江盟云宗主?” “不敢当。”少年神色如常。 “令妹,可是林府旧人?” “不知,”少年道,“但云某认为不是,她也不能是。” “去年谣言最盛之时,她去了哪里?” 面对来自天子的威压,少年始终从容,“家妹不懂事,与叛族白府勾结,被云某关在了家中。” “为何不澄清?” 少年这次没有迅速回答,而是顿了一下,才道:“人言可畏。”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天子眸光微凝,想到了先前看到的关于云景歌的情报,关键的没几个字,大部分还是不详,倒是他的恶名累累写满了三张纸,据说这只是摘取了一小部分。若说这些是让天子震惊的话,当少年走进皇极殿的瞬间他正处于呆滞的状态,在他想来这样恶贯满盈之人就算不长得穷凶极恶,也该身强体壮,怎曾想是这样一个纤细病弱的少年。他这一句人言可畏,也不知指的是云苏儿还是他自己的事。 “朕不信谣言,你若把云苏儿带回来,并给九王一个交代,朕可免你死罪。”天子盯着少年,一字一顿地道。 “云某何罪?”少年沉下了目光。 天子淡淡地道:“朕说了,死罪。” 天子竟公开以权谋私,为了寻回云苏儿,不听少年辩解,亦不准备审案,群臣闻之皆垂手而立,不敢上谏,二皇子多看了少年两眼,也看到了他攥紧的拳头,不过他们之间谈不上熟悉,二皇子自然不会出言相佑,至于对太子而言,他认为证据确凿,接下来父皇要如何处置,便与他无关。 “九王希望云某如何?”少年似乎做出了退让,认下了天子为他定的罪。 九王闻言走出一步,道:“把杀我儿的凶手交给本王。” “云某亦不知凶手何人,如何交?” “那就把你那个叫流炎的侍卫给本王。” 少年似乎呼吸一滞,缓缓抬起了眸子,他看到了那个面容年轻阴柔的男子,九王亦看到了俊美苍白的少年,少年轻轻地绽开了一个绝美的笑颜,淡淡地道:“你做梦。” “大胆,竟敢对九王爷出言不逊……” “安静!”天子忽然一拍案儿,他的眸中有些充血,凌厉的目光有些涣散而狰狞,他努力压下心头翻腾的情绪,道,“这么说,云宗主是不答应朕的提议了?” “流炎于云某如亲人,陛下让云某如何答应。” 天子看着浅笑的少年,眯起了眸子,空穴不来风,江湖皆传云景歌残忍无情,他自然不会因少年的一句话就信了对方,可他也不明白,既然这是交出两个人就能解决的事情,少年为何宁愿冒险也不松口,“你可想清楚了要怎么做?” 少年嘴角噙笑,眸中却是冷寂:“云某做下的决定,还从未后悔过。” 天子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似乎要看进他的灵魂里去,可少年从容得神色不动分毫,天子收回了目光,喝道:“来人,将云景歌压入大牢,三日后,午门问斩!” 三日,天子还是给他留下了三天的时间,逼着他把云苏儿带回来。 ——*— 郡主等人走在林中,远远看去,那些云雾缭绕的山除了秀美壮阔,实在与普通的山峦无异,一点儿也看不出有人居住的样子,可船家也没必要骗他们,于是几人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树林里。别看乘竹筏也就盏茶的路程,走起来才发现着实遥远,宁青也不住地想到早知道来看一眼雾江盟这么麻烦就不来了,而且还只是看看,不见得进得去,要是等走进了看山还是山那岂不是很亏? 又不知走了多远的路程,前方竟跑来了几个人,他们都一袭白衣,衣摆上有一枚红梅怒放,正是雾江盟的宗袍。宁青露出了几分欢喜想上前询问,却被卓悦一把拖了回来,众人均露出戒备的神色,宁青眸光一闪,顿时发觉这些人面色张皇,神情疲惫,还隐隐可见一些愤怒的目光,怎么都不像是想象中的雾江盟弟子,为首之人也明显发现了郡主一行人,立刻改变了方向,竟向他们而来。 “宁公子!”待那人靠近了,看见了宁青,眸中流露出一阵惊喜,宁青一愣,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讶然道:“陈伯伯,您怎么也在这儿,莫不成一言堂真的并入雾江盟了?” 闻言,为首之人身后的那些人一个个面上露出愤怒之色,为首之人叹道:“什么并入,那个云景歌言而无信,原本说好了对一言堂以礼相待换一言堂在江湖上的除名,言宗主不想看到一言堂血流成河答应了他,才几个月,我们就成了云景歌的囚犯,是生是死,都在他一念之间,”他飞快地说完这些,拉住了宁青的肩膀道,“宁公子,求您救救我们吧,言宗主被看管在大牢,除了言宗主一家人,这些就是一言堂全部剩下的人了,若在雾江盟的寒梅令下,我等必将无路可走!” 宁青有心帮忙,可试想在雾江盟的寒梅令下,他也同样护不了这些人的周全,他迟疑中,求助般的把目光放在了御王身上,顺着宁青的目光,一言堂众人也把目光落在了御王身上。 被十几双眼睛盯住的御王:“……”难道要本王再打他一顿,上次都这么狠了,也不知道还管不管用? 正在这时,四周突然冒出了许多白衣身影,一言堂众人一怔,复而大惊,随着一群雾江盟弟子将众人层层包围,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从分开的人群中传来,“不用寒梅令,你们也走投无路。” 一袭白衣,一张银面,清苦的药香沉浮,少年笑得一如既往。 “阿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教化堂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啊——” 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声,武灵退后了一步,眼里映出了那个欲袭击他的少年狼狈地从石床上翻落在地的身影,少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衣,长发披肩,目光狠戾,状若厉鬼,他昏迷了太久,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嘶吼。 少年摇晃着站起了身,随手从一旁的石案上取过一把凝结了干涸血迹的刀子,身子微微一晃,步伐一错欺近武灵直取他咽喉。武灵见之不避不闪,随意抬起右手接住了那只变得苍白纤细而绵弱无力的手腕,顺势一扯,少年便重心不稳向一边倒去,武灵抓着少年的手腕向他背后拉去,单手便折断了脆弱的骨骼,少年的惨叫还在喉间徘徊,伤势却是已经恢复,可他的右手依然无力地垂落在了身侧,毕竟断骨的疼痛犹在。 少年改换成用脚踢向武灵,武灵平平淡淡的脸上显出一丝不耐,抓着少年的脚踝一拖,将人掀翻在地,他抬脚用力地踏上少年的胸膛,顿时肋骨断折,少年咳出了几口鲜血。 “还不明白吗,现在的你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你说你不甘心成为我的打手,我不过是在满足你的愿望而已,”武灵退回了原地,少年仰面躺在地上,胸膛不断起伏,口中喘着粗气,唇角猩红的血迹及其刺眼,哪怕伤口已经愈合,可痛楚却是刻入了骨髓,让他变得害怕受伤,索性一直躺在了地上,武灵看了他半晌,笑道,“不想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吗?” “杀了我……”少年双目无神地盯着昏暗的石壁,答非所问道。 “那可不行,”武灵一笑,平凡的脸因此显得温柔了起来,“我费了这么多心血……” “杀了我啊!” 讲到一半的话被少年的吼声打断,武灵面色沉了下来,冷冷一笑,“想死去自尽啊,不过我劝你,你可以为所欲为,可凡事必有代价,你若忤逆我,我也可以不顾你的诉求,正如你想要不成为我的鹰犬,自然可以,没了武力的你也不配成为我的下属。” 少年麻木地听着武灵冷漠的话,阖起了双眸,“那就杀了我啊。” ——*— 走过森冷血腥的地狱,他含笑的眸中泛起了一层阴霾,他看到少女染血的诱惑身姿,表情犹如朝圣的使徒,却在他靠近的一瞬抬起冰冷锐利得如同破碎琉璃般能将人扎伤的目光;他看到男子痛苦地蜷缩在阴暗肮脏的角落,胆怯得仿佛见不得光的老鼠,像在乞人怜悯,但当男子狰狞疯狂的炽热目光穿透昏暗的牢笼,冲上前的身影又被锁链拉回角落时,他知道他不需要怜悯,因为他放弃了作为人类的资本;他还看到秀气的男孩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里,却仍眨着清澈魅惑的眼眸勾引猎物上钩,为了生存,连同类也可以成为食物……他看到了太多,他看到了整个地狱,而那些被教化的人们就像是炼狱中的鬼怪。一直走到最后,他看到了一位纤弱的少年,他安静地坐在牢内唯一的石椅上借着一盏灯火看书,少年背对着他,少年的衣衫斑驳,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而少年的脚边,尸骨成山。 走在前头的黑衣人扯了一把铐在他手上的枷锁,他只得随之走去,沉重了目光,这里,也没有他想找的人。在他离开后,看书的少年微微侧过了面庞蹙了蹙眉头,总觉得错过了什么。 又走到了一间空的牢房前,黑衣人停下了脚步,他也随之停下,这里似乎是教化堂为他准备的归宿,他抬眸冲黑衣人微微一笑,镣铐突然落在了地上,黑衣人尚未反应过来,他拿沉重的铁锁砸晕了人转身就跑,才迈出了两步就有一人从上方跃下,他退避不及,被长剑划过了脸颊劈过了胸膛,一时间血流如注。他依旧一言不发地拿铁链挥开人就逃,只要能让候在外头的人看到这里的动静他就可以脱险,可蓦然,一阵香甜的气息钻进了他的口鼻,他的视野渐渐地失去了焦距,最后想回头看一眼追来的人究竟是谁,可他只看到了侧后方牢内安静看书的少年,在少年感受到了注视回头看来时,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黑暗。 ——*— 他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一待就是近一年,这里是个奇怪的地方,堂主武灵培养了大批的杀手和死士,可这里也有如昔日那位少年一般的人,而他不擅武,则专门在这里检查各种尸体,但凡他需要,就有源源不断的书籍和各地的案例被送到他的面前,与其说这里是一处囚笼,倒更像是如其名字一般的教化之所。他在那里待了许久,直到将近年末的这一天。 “轰——” 璀璨的花火映亮了夜空,整个教化堂陷入了一片混乱,守门的黑衣人被深处炸穿了牢笼而暴动的囚徒砸晕在了关押他的牢笼之外,他总是含笑的目光微微转动,从满地各种各样的尸体上移开,渐渐落在了黑衣人腰侧的那串钥匙上。武建三十一年冬,他离开了教化堂,却再也不曾出现在世人眼中。 漫天飞溅的花火之后,一个小小的山坡上,少年白衣张扬,沉沉的目光注视着远去的青年,不知在想些什么,而他的身后,这数月来好不容易被他掌控的数十黑衣人曝尸荒野,更多的教化堂之众将他包围,黑袍上绣着白羽的图文,宛如飞鸟惊林后散落的羽毛。 ——*— “行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到此为止吧。”男子皱了皱眉头,不过只丢下了一句话,脚步不停地走过那个少年。 “怎么能就这么算了,你别看他现在装可怜,他打起二黑来可一点都不手软,这小子狠着呢!”女子不满道,招呼着仆人们不要停手。 “一条狗而已死了就死了,可在皇城出了人命还是……” 女子尖声叫道:“一个下人而已死了就死了,我偏要他偿命又怎么了?” “够了!”男子顿下了脚步,恼火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御王府的人也是你说杀就能杀的吗。” …… 武建四十年春,少年来到御王府恰好满一年,庄未然出府时看到被人丢了回来的少年,让下人照看。是夜,少年是被一阵尖锐的疼痛惊醒,一见他苏醒,四周之人忙上前帮忙压住。熟悉的黑袍,熟悉的白羽,少年一下子睁大了眼,惊惧在他心中蔓延,几乎让他忽略了不断落在他肩后的针,可当蚁噬般的痛苦延伸开来,他的额上瞬间便见了汗。 “千防万防,竟还是叫你逃了出去,”武灵站在少年身后欣赏着那朵逐渐成型的红花,红花妖烈,伞形花序顶生,花瓣反卷如龙爪,花朵不大,却也足足扎了上千针,武灵又轻笑一声,看了眼少年额角尚存的血污,道,“可逃出了又有什么用,天下之大,却无识你之人,无你可去之处,你的归宿,只能是我。” 这一年,少年被送去了……亦或是被卖去了江城。 ——*— 教化堂源于千机,千机以白鸟作为标志,教化堂则取了一枚白羽,脱离了白鸟的羽毛,自此随风,不再为白鸟所控,而江湖蓦然出现的彼岸门更是以白鸟爪下的红花为标志,反客为主。 “我帮你们解决彼岸门,可相对应的,江城必须对教化堂开放。”武灵看了一眼那个冷漠得近乎木讷的青年,轻轻一笑,温暖而大方,随后他一扬袖摆,在青年迟疑间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好,成交。” 武灵一步才迈出门槛,闻之,微微扬唇一笑。 …… 翌日的江城中心白鸟雕像附近围了许多人,白鸟雕像下的彼岸花丛中,躺了一个浑身覆盖了一层白蜡的男子,宛如雕像的一部分。他双目大睁,七窍流血,而胸腔处有一个前后通透的大洞,可以从正上方看到男子身下的红花,而他的心脏被挂在白鸟抬起的爪上,仿佛是白鸟取走了他的心一般,而男子的身上穿着一件黑袍,衣摆上是开得热烈的彼岸花纹。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当一具比一具惨烈的尸体出现在江城众人的眼中,彼岸门中人人自危,最后一次见到的尸体被束缚了双手悬吊在城头之上,露出宗袍的双手只剩下森森的白骨和些许血肉,大敞的衣袍下,甚至可以透过肋骨的缝隙看到其下的内脏,一阵阵微风将血色的彼岸花纹展示在了众人眼前,也将含了恐怖气息的血腥拂过了整个江城,这一夜,江城迎来了一场血洗江城各个势力的动乱。 武建四十一年秋,江城势力更替,世称彼岸门之变。 ——*— 清冷明净的月色下,武灵站在城阙之上,远远眺望着江城深处,似乎能透过重重城墙看到倚坐在墙角无力行动的那一袭白影,他的双眸正好被笼在了阴影中看不真切,可微微上扬的唇角在他平凡的脸上添作三分温柔。 “我费了这么多心血,”他嗓音含笑,低低地道,“……怎么会让你再轻易地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荒唐谈(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哗啦哗啦”的声音响起,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少年把脑袋从双膝间拔了出来,看到拍着牢门的少司寇,微微一笑。 “阿萱他们现在在哪里?”少司寇没有权力打开牢门,便倚靠着门坐着,倒了杯酒,从牢门缝里推了进来。 少年也如少司寇一般坐在牢内,他的四肢上都戴了镣铐,一走起来就发出巨大的声响,他饮尽了酒,笑道:“少司寇这是信不过云某?” 少司寇看了他一眼,再次斟满酒,“不知道云宗主每天住在白府那会儿可有说过会保证他们安全之类的话?” 少年一噎,仔细地回想了一番……似乎还真有,看到少年一言不发一小口一小口地饮酒,少司寇就猜到了他的想法,“既然无法让我信得过,阿萱和忆希在哪?” 少年沉默着喝尽了酒,把杯子往外一递,“绝对不会发生第二次。” “我说了信不过你。” “那白府亡时你又在哪里?”少年接过酒杯,冲少司寇一笑,呲了呲牙,“你保护不了他们。” 少司寇看着少年一口饮尽杯中酒,眸光闪了闪,“我的事,要你管!” “噗——”少年面色骤然铁青,僵硬在脸上的笑容扭曲地有了一番咬牙切齿的狰狞,“这是什么?” 少司寇背对着他拿起两个酒壶晃了晃,“陈醋啊。” 少年脸色几经变换,把酒杯往外一丢,“很好玩吗?” “不好玩,还被你弄得很脏,”少司寇捡回酒杯丢在原先的托盘里,没注意到少年突然的怔愣,道,“不过你既没看出我换了壶,连闻都没闻出来,我要想害你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要我怎么信你?” 牢房内浓烈的醋味一阵阵地冲击着少年的嗅觉,他蹙了蹙眉头,“爱信不信,又没让你信我。” ——*— 夜晚的未央居内月凉如水,一泓溪流带着霜华辗转,二皇子负手立于阁楼之上,月光下他的双眸晦涩难明,抿了抿嘴唇,视线不知落在了哪家灯火上。 “要我帮他?”二皇子冷冷地笑道,不知在与何人说,“想陷害他,不妨直说。” 昏暗的未央居内并没有因二皇子的话而有所变化,依然鸦雀无声,可听二皇子的言辞不似自言自语,没得到回应,二皇子轻叹般说了一声,“我知道了。” 烛火一晃,似有一阵风压过,二皇子知道,屋内的那个人离开了。 “殿下,”屋外传来了叩门声,“时间差不多,该出发了。” 二皇子眸光一动,脚下已迈开了步子出了屋子,屋外侧立了位上了年纪的人,他见到二皇子出来,垂手躬立,神色恭敬,“殿下,太子殿下今天又往新任户部尚书王代夫那儿送礼了,我们……” “皇兄想招揽,便让他去吧。”二皇子道,原户部尚书唐正就是太子的党羽,而何家支持他,双方各失其一,倒也勉强公平,可若太子先打破这个平衡,只要天子不想退位必然不许,所以这些无需他担心,自有天子为他们两人制衡。 ——*— “阿景?”白衣少年喃喃,偏了偏头,露在面具外的半张脸上露出了一道古怪的笑意,连带着所有的雾江盟之人都露出了一种堪称奇妙的脸色。 那人不是苏锦,这是郡主一众人的心中唯一的想法,可这里的每个人都见过苏锦,眼前的少年竟与苏锦一般无二,宁青与卓悦同时一愣,宁青尝试着喊出了一个许久没叫的名字,“烟儿?” “烟公子?”卓悦同时道。 众人惊愕,不过雾江盟之人惊讶的是有人竟同时认识他们的宗主和言玉烟,而郡主与其他人惊讶的是世上竟有长得完全相同之人,可众人最惊讶的无疑是一言堂之人,他们一直以为追杀而来的是云景歌,一直以为他们的少爷还不知被关在哪里受苦,“为什么,玉烟,为什么要杀了大家!” 言玉烟神色漠然,只一挥手,雾江盟之众的包围迅速缩小,欲将郡主一行人排除在外,进行对一言堂余孽的围剿。正当一言堂之人绝望之时,宁青却忽然挡在了被他称为陈伯伯的那人面前,宁青一动作,卓悦与李成蹊立刻跟上,李成蹊一动,萧雨歇也冲了过去,眼见四位公子站了队伍,郡主与御王自然选择身先士卒保护众人。雾江盟与一言堂之间隔了一队皇城权贵,双方顿时不敢轻举妄动。 “烟儿,你今要是不说出个理由,本公子就……就就不喜欢你了!”宁青义正言辞道。 众人:“……” “哈,哈哈!”一片石化的人群中,传来言玉烟有些怀念,有些悲哀的笑声,“宁公子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这样挺好。”言玉烟取下面具,与少年相比,他的眸子里蕴藏了难以言述的沉痛与仇恨,这些感情在他眼里沉淀成了一种令人心悸的黑暗,他没有少年的苍白,笑容亦是少了份亲和,多了抹桀骜,“我杀这些人,第一,他们身为家父之臣,为了活命,不顾家父安危,明知是去是留皆无活路,宁愿一搏将我的亲人牵连,第二,我对云景歌言听计从,不过为了留下这些人的命,我惹了满手血腥,负起了漫天骂名,看看他们又做了些什么,第三,今日若他们不亡,亡的就是我的父亲,今日若他们不亡,难平我心头之恨!” “烟儿……” “宁公子,该说的我都说了,可否让路?”言玉烟轻笑起来的样子有些危险,与少年很像。 这时,御王忽而上前一步,集中了众人的目光,道:“若本王可以让阿锦既不杀你父亲,也不杀这些人,你可仍执着于要他们的命?” 言玉烟对这个敢称云景歌为“阿景”的人有点兴趣,但他没有以身试险的打算,“我从未见他因为什么人改变过决定,对于那些敢劝他的人,被剜了眼,割了舌的可不少。” 御王眸光一凝,皱了下眉头,神色中出现了一抹戾气,“本王说能做到就一定能做到,只问你放不放人?” “放不成,”言玉烟笑了笑,“我虽不敢放,但若你有把握,念在同门一场,我不杀他们。” 雾江盟之众迅速上前,对于一言堂的人来说,御王的这句话已经在他们十死无生中寻到了一丝活路,他们虽面容苦涩,却没有了再反抗的理由。 ——*—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身姿婀娜容貌美艳的婢女们端着一叠叠精美的食物鱼贯而入,宽大的裙摆和纱制的披帛在她们走动间扬起一道优柔的曲线。九王随性地坐在右前方,阴柔的脸上一双细长的眼眸在天子龙颜上轻轻划过,他恨兄长为了一个名为云苏儿的女子不为他的子嗣断案,不过都是君家之人,哪怕恨,他也不会让曾经的一幕上演,至多不再相见。 九王素来风流,子嗣众多,若不是君子即,他不会来走这一遭,死了几个孩子,除了凶手必须要得到惩戒以维护君家颜面,其他的他不在乎,天子就更不会在乎,因为九王本就是庶出,除去君子即,那几个有着庶出父亲的庶子还得不到君家的重视,至于君子即,无论天子杀的是那个叫云景歌的少年还是他的侍卫流炎,终归是有了交代,这一顿是离别宴,此去之后,永不相见。 这是一场独属于天子与九王的宴席,其余之人无论是太子也好二皇子也罢均为陪客,天子与九王不言,他们亦不语,宴席之上安静得只有琴曲悠扬。 “五弟……” “陛下,”天子刚开口,就被九王打断,他柔柔一笑,道,“子即之仇得报,可多亏了储君,他有陛下您当年的风范,相信必定可以成为一代明君。” 天子当年是何风范,为夺帝位,杀夫弑兄,九王明里夸赞,暗中却在挑拨天子与太子的关系,天子眸光阴沉了下来,太子则神色漠然道:“王爷谬赞。” “可惜了,子即性格最像大哥,陛下当时与大哥关系最好,本王以为子即也可以与太子成为朋友。”九王笑道。 天子目光沉沉亦道,“朕看子轩与那时的五弟倒是挺像,五弟不喜欢子轩,莫非是讨厌那时候软弱得只敢逆来顺受的自己?” 九王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仿佛被猜中了心思后的阴翳,口中却笑了几声,“歌姬之子,上不得台面。” 天子盯了他半晌,宴席开始后他们都喝了太多酒,却没有说上几句话,难得开口了,却尽是明里暗里的讽刺,天子之位,要忌惮太多人的觊觎,他不想在面对手足时也这么疲惫,“莫桑,你可有去见过四弟?” “也有几年未见了。”九王摇头,似乎有点醉了,支起一只手扶着额头,眸中偶尔涣散,偶尔露出了茫然。 “整整二十三年,朕活得愧疚,你活在仇恨中,或许只有莫忧整个人傻头傻脑的,可以活得自由自在。” 九王轻笑出声,“哪有什么真正的自在,哪有人可以无时无刻遇到值得欢笑的事情,”他晃着手中的酒杯,可眼前却一阵阵地模糊,麻木的指尖几乎感受不到酒杯的存在,“像四哥那样的人,不过在用笑容掩饰悲伤,那样的人才活得最辛苦,因为大家看不到他笑容下的苦楚……” 酒杯摔落在地,洒出一圈殷红的酒,九王伏倒在案上,脸色微微泛白,似乎是醉了。 ——*— “少司寇大人,少司寇大人!” 漆黑的眸子如受到了惊吓般刹那睁开,强行的清醒让少司寇眼前好一阵发黑,不过听到了熟悉而关切的声音,知道此刻没有危险。 从地上坐起身,感受到脸上面具还在,他显然松了口气,身上盖了件白袍,衣摆上的红梅让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的衣服,他的袖中用来防身的暗器铁爪也已弹出,沾了点血,可他记得昏迷前他并没能伤到任何人。关押少年的牢房内早已打开,里边只有几条断裂的铁链,早已没了人影,同样没有血迹,亦没有争斗的痕迹。 “少司寇大人,从外头到这里,所有的兄弟都死了。” “我们来换班的时候,才发现的,也不知人已离开多久了。” 看察失守是重罪,少司寇拿着白袍,眸光闪烁,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早已凝固的手边一小滩血迹上,从血渍旁伸出了一个叉,又或者说,是一个“十”字,而之前的白袍,或许既是为了遮盖这些。 “人估计已经走远了,派人通知陛下,云景歌被人带走,他并没有逆反之心,十日必归,这十日,我愿代他受罚,十日不归,自当以死谢罪。”少司寇沉默片刻道。 “大人,不可啊。” “好了,去吧,”少司寇眸中含笑,言语轻和,“失守受罚与坐牢,还是后者轻松一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荒唐谈(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各座城池外大大小小零散地分布有一些小镇或是村庄,对于这些人,若规模不大皇城一般不会予以理会,而皇城外,就有这么一个几乎自给自足如桃花源一般的存在,只有每个月会有这么两次去城里贩卖吃不完的食物以及换一些生活必须的东西,而在其中一户人家的篱笆外,贼头贼脑地探出了一个湿漉漉的脑袋,苍白的脸上还有许多污渍,不过勉强能看出少年的俊美。 将少年从牢中带出来的根本不是雾江盟的人,对方也绝对不安好心,把他绑出了城外就丢在了路边,拿走了他的钱财和信物,少年认得他们,既然他们要逼他离开,他就不能回来。彼岸门的惨案还历历在目,少年自己建立的宗门,可他自己也说不清有多少是他们的人,他没有余力再重建一个被他们掌控了生死的宗门,所以在没有把握之前,他只能听任那人的摆布,那个人,很少有人记得他的名字,他不是南域之人,却被南域冠上了巫的尊称。巫,是鬼巫,那人被成为泣魂鬼巫,而少年,则是他的学生。 离开了皇城的少年身上只有一件中衣,还身无分文,他选择了这个距离皇城最近的村子来换点吃的,可这种村子里的人大多相互认识,他一个外来人太引人注目,这才先翻了一通乱葬岗,虽说被他找到了点能换钱的物件,可身上一股尸臭味,迫不得已取山泉冲了好几遍,这才冻得浑身发抖地从山后翻进了村子,好巧不巧,正好山脚下就有一户人家,院子里正晒了几套衣物,虽才半干,但也好过他身上又干又臭又脏的这件。 掂了掂手中的石子,少年一扬手将他扔进了前院,顿时鸡群大乱,屋子里传出气恼的声音,少年缓缓咧开一阵笑容,可一声犬吠让他的笑容僵在了半途,犬吠是从前院传来,他咬了咬牙,尽管面色惨白,还是跨过了篱笆抓下一套短衣就跑,好在前院热闹,竟谁也没注意到他。少年不禁露出了一个微笑,直直地冲回了山林里,换完了衣物才敢出来。 灰扑扑的短衣太过寻常,少年又故意将脸抹脏,走在村落里竟也没有人注意,唯一不顺的是他在换钱时被看出来了是外来人,他从乱葬岗里翻了一夜才找出来的一堆东西只换了三文钱,要不是他急需食物,他很想夺回自己的东西就给那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从村子里吃了点东西出来的少年看了一眼手中唯一的一枚铜子,再也忍不住沉下了目光。 ——*— “陛下,陛下!” 昨夜宿醉,今早君莫愁正是头痛的时候,连醒酒汤也没能让他好受点,看到慌张前来的周公公不禁有些不悦:“何事值得大声喧哗,也不看看这成何体统。” 周公公也知此番有些失态,可心中念着大事,他如何不急,“陛下,您听了可先别急,大臣皇子们还在外候着,他们会与您详细说的。”周公公一边牵挂着要事,可一边又担心天子身体,不免有些犹豫。 “到底什么事?”君莫愁稍显不耐道。 “陛下,”周公公终于定了决心,君莫愁迟早要知道这些事情的,早知道要比晚知道的好,“陛下,关在牢里的云景歌被人救走了……” 君莫愁以为有什么大事,逃了一个人是要事,可还不至于让他失色,况且要让云苏儿回来,他巴不得云景歌逃了,要是真的等的人还没来,却把心心念念之人的哥哥斩了,那才百口难辩,天子松了一口气,“就这……” “还有,九王爷昨夜,去世了。”周公公一直低着头,没见到君莫愁方才的轻松,也正是因此,这个消息突兀得让君莫愁感到了措手不及,他面色顿时煞白,神色中有了恍惚,周公公一抬头,立刻吓得魂不附体,失声叫道:“宣太医,快宣太医!” 外头的大臣想要进去看看,却被国师拦下,国师看了眼太子,太子会意点了点头,唯他一人入了内殿,还走在半路,就能听到里头摔东西的声音和周公公的劝声,君莫愁还在不断自言自语。 “怎么会,怎么会死,朕不想杀他的,是谁……对了,九王要杀云景歌的人,是云景歌要杀他,是云景歌!” 这一天,皇城内发布了一个通缉令,通缉之人是雾江盟宗主云景歌,但奇怪的是,皇城单单发布了通缉,没有悬赏,更没有实际的行动,不过只凭素来神秘的云宗主画像的曝光,也足以令江湖疯狂,江湖之中,不说与云景歌有仇之人,光是那些自诩为正派之士的人,就占了半数以上。 ——*— 若不是江城的混乱有所耳闻,郡主一行人几乎都要以为来错了地方,只见此地花繁似锦,天晴如练,与皇城方方正正的布局不同,江城城中央有一只飞鸟雕像,不是皇城的朱雀,只是一只普通的白鸟,白鸟下有一些状如龙爪的花,而江城街道以雕像为中心呈环状与四道城门相接的是呈十字的主街道,弧形的街上则是如小吃街,手工艺坊街等等极为引人之所在,与其说是一座混乱之城,倒不如说这里是一所游乐之城。 疯玩了半天,往肚子里塞了不少食物,众人也不觉得饿,便寻了一间茶馆歇歇脚,宁青还多要了一叠花生米,一边磕着,一边抱怨道:“来江城就是来见识一番的,可看看这些地方,热闹倒也热闹,但能和皇城的东市西市比吗,吃酒楼,比不得天香酒楼,小吃,比不得古街,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比不得西市……” 卓悦抓起一把花生米塞进了宁青嘴里,听着宁青不满的“呜呜”声顿时觉得顺耳多了,这才道:“玩得就属你最疯,话也就属你最多。” 君莫莫见到这两人逗趣也忍俊不禁:“不过宁公子也没说错,怎么都觉得传闻有些夸张了。” “不是传闻夸张,是我们还没有进入真正的江城,”萧雨歇忽而道,“以前有个亲戚带我来过,江城是一个站在巅峰者一呼百应,处于底层者连尊严也要被践踏的地方。” 众人一愣,宁青囫囵吞下了花生米猛灌了口茶,“江城不就只有一个吗?” 萧雨歇摇了摇头,“江城是只有一个,我们看到的是外来者的区域,这里除了像我们这样的过路人,还有江城的原住民,只有两种外人可以在短时间内见到真正的江城,一是罪犯,不过他们未来的命运还要看他们的手段,二是需要接引人,就是具有一定身份的人愿意将我们带入。” “那你的亲戚还在吗,让他带我们进去行不行?”问话的人是李成蹊。 萧雨歇再次摇头,似乎不大想谈起这个话题,“他已经死了,在江城,这种事很寻常。” “弄得可真麻烦,怪不得以前我对江城一点都不了解,”君莫莫也很是丧气,笑容里有些失望,“那我们这是白来一趟了?” 萧雨歇迟疑了一下,道:“御王和云宗主走得近,不知身上有没有他的信物?” “为什么需要他的信物?”御王问道。 “在平城外那个船家不是说江城是雾江盟的起源之地吗,我想云宗主的信物或许有些用处。” “啊!”宁青忽然一拍脑袋,翻出了那块土豪牌,他也是最近才知道那个跟在他身后喊着他“大哥”却骗得他去踹了忆平居雅间的人居然是雾江盟宗主,每次想到把苏锦卖给了御王的那件事总能自己把自己吓出一身汗来,“这个怎样,行不行?” “……这是什么?”萧雨歇也被竹牌上所画的金银狠狠地震撼了一把。 宁青得意到,“这可是天下间独一无二可以在天香酒楼吃霸王餐的凭证,连酒楼老板秦楼天见了此物也要乖乖出来陪客……只是本公子知道的太晚,被他跑了。” 除了卓悦与李成蹊以外的众人:“……”云景歌的霸道果然名不虚传,听宁青说御王能把那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众人的目光随之望向了御王。 御王:“……” 萧雨歇抹了把冷汗,道:“这块牌子应该是云宗主与天香酒楼的私下约定,没法用。”掠过了一脸失望的宁青,他又转向御王,“三公子,您没有信物或者其他什么吗?” 御王眸光一闪,觑了他一眼,笑道:“萧公子要是能早点说的话,或许我还能扒几样过来。” 萧雨歇苦笑:“我并不知道云宗主就在皇城,不过虽然看不到全部,我还是知道几处入口之地的。” ——*— 三天,离开皇城只有三天,少年不敢和任何暗线接触,他害怕彼岸门的一幕再次上演,下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从乱葬岗爬出来。随着皇城通缉令的张贴,江湖上那些见过的没见过的人也一个个冒了出来对他喊打喊杀,城池中他更是寸步难行。两天前的夜晚他正准备偷点银两却遇到了追杀,他抢了驿站的马,并将祸水引向了追杀他的人,他被烈马颠得快要散架,也不知到了哪里撑不住栽倒了下来,为一户散户所救。散户家中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婴孩,少年醒来发觉脸上抹的污物都被洗净,他听到院里传来婴孩的哭声和女子的道别声,他不敢去赌这一家人不会转手将他交给朝廷或是江湖,毕竟他可是十恶不赦的雾江盟宗主云景歌,于是趁男主人不在,他连带着女子和小孩都烧死在了屋中,布下了或许可以杀死男主人的陷阱。 如今,是第三天,少年倒在潮湿肮脏的小巷子里,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他原本连偷了几人的银子都很顺利,可最后一人竟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江湖侠士,本以为把钱还给对方就结束了,不想那人走后,围上来了一群混混逼他还钱。少年躺在地上艰难地翻了个身,漆黑冷寂的眸子盯着灰蓝的天空,映不出一丝光亮,他扯着干燥的唇牵出一个笑容,轻轻地笑出了声,嘴里尝到了一点腥甜的味道。 被抢了银子,顺便被围殴了一顿,不过如此而已,至少没被认出身份,边上的一个小摊主还给了他几个馒头。有雨落下,少年愣了一下,张开嘴接了几口雨水,舔舔干燥的嘴唇,赶紧起身去捡他跌倒时飞出的馒头,不过他一起身就看到了一条吃得正欢,连尾巴都摇了起来的黑狗。 少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荒唐谈(3)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这这这……这里是窑子吧?”宁青目瞪口呆道,不止是他,其他人也多是这个反应,他们所处之地是道路中央,前几家还算正常是各种小摊贩,也有几家店铺,但只去了一家众人就被店家的恐怖口才吓了出来,出来时除了气场强大的御王与郡主,每个人都多多少少买了些东西,尤其是宁青,店家那种不买东西就要拿刀砍人的架势把这些公子们唬得一愣一愣的,又走了几家店,便到了烟花之地,还不是皇城醉红阁那种卖艺不卖身的,走在路上,众人就能听到那种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姐姐,你可真漂亮。” 谁也没料到第一个被搭讪的竟是郡主,只见一个面容姣好的男孩身上只着一件轻纱,不知何时贴近了君莫莫,他眸光柔媚,似不经意地舔了下嘴唇,虽说的确惑人,可叫众人想到他是个带把的就一阵恶寒,郡主更是差点一脚踹了上去,不过显然有人看中了这个男孩,先他们一步把人带走了。 “竟真的有人好这口。”君莫莫拼命地抚平身上乍起的寒毛。 萧雨歇是众人中唯一不惊讶的,道:“男娈是江城的一大特色,这里算是边界地区,真正的江城里几乎没有妓女,哪怕没有这种嗜好的人,也会养一个男娈作为身份的象征,不过大多数人都在此列,所谓男娈,在他们看来就是一只宠物。” “雨歇,难道你见过?”李成蹊瞪大了眼看着萧雨歇。 “算是,见过吧。”萧雨歇有些结巴道,似乎不愿多说。 有三人谈笑风生地从里头走来,与众人擦肩而过时,御王突然睁大了眼,还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他就一步拦下了那三人,指着其中一人怀中的盒子问道:“这个味道很好闻,请问这是什么香料?” 三人面面相觑,似乎看御王一众人衣着不凡,倒也没摆架子,那人举起了那个木制盒子,黑木的盒子左下角有一朵红艳妖烈的花,伞形花序顶生,花瓣反卷如龙爪,一如江城中央白鸟脚下的花,也一如他在少年颈后靠近左肩处看到的纹身。 “阁下想问的应该不是盒中之物而是这个标志吧?”那人笑道,御王瞳孔一缩,那人身边一人忙道,“没关系,阁下不用紧张,这个标记能进江城的人都知道,阁下应该见过江城中央雕像了吧,那只白鸟指的就是管理江城的人,他们的衣服上都有白鸟和羽毛的图印,而带有这种花的商品是属于他们的商品,只能租借,很难买卖。” ”在下的朋友身体不好,里面的这种木头散出的香味能宁心静气,益于助眠,阁下可还需要再看看?“怀抱盒子的那人一笑,御王也客气地拒绝了,对方显然不想打开盒子,有此一问,不过是尊重他先前一问,御王本还想再问几句,可拦住别人太久似也不妥,脑海中唯独留下了“商品”两字。 ——*— 少年神色狰狞,骑在黑犬身上拿着石头一下一下地砸着,砸得鲜血四溅,温热的血溅落在他的脸上,泥地上,以及最后的馒头上,少年用狰狞的神情掩饰他的恐惧,可骗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抓着石头的手一阵阵发虚,再加上黑犬的挣扎,石头竟被磕飞,黑犬一扭头,目光凶残,张大了嘴一口咬在少年右肩,几乎要把他的整条手臂扯下来,少年闷哼一声,亦浮现一抹戾气,竟一下将黑犬扑倒也是一口咬在了它的喉间。 少年用力地将黑犬的脖子咬烂,他才抬起头,眸中一片冷寂,把犬从身上扯下去丢在了一边,顺便抹了一把唇上的血渍,这才向那个沾满了血水、泥水和雨水的馒头伸出了手。可在还有一寸距离时,馒头边上出现了两双黑靴,少年手一顿,警惕地抬头,看到了一张清秀的脸,他狭长的左眼下,有一道细细的伤疤,他的身后紧跟了一个女孩,而他的手上提着长剑霜华,剑尖正抵在少年喉间,在雨中泛着莹莹的青蓝寒光,也正是在他出剑的同时,少年看到他,被雨水冲干净的脸上露出了一道温和的笑容。 时隔许久相见,少年还是对他微笑,可他却拿着少年赠与的剑,指向了少年。 “你知道我是谁吗?” 少年依然带笑,道:“楚情风,江城人士。” 他的目中流露出一抹悲伤,“没了吗?” “嗯,没了。” “家父楚天孤,家母江寒影,你还记得吗?”他轻笑,有点危险。 少年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不记得。” “呵,”他冷笑,知道少年什么都知道,却偏装得什么都不知道,“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你说我该不该杀你?”他又一把拉过身后的女孩,“她就是林府旧人林静,你害得她被皇朝搜捕,你说你该不该杀?” 少年把视线落在女孩身上,女孩眉目干净,但右脸被她用长发遮掩,隐约可见她脸颊上的烧伤,少年又把视线转回楚情风的脸上,笑了笑:“该杀。”楚情风一怔,却听少年又道,“像我这样罪大恶极的人,还不该一剑痛快地杀了,而应该留着慢慢虐杀。” 少年神色平静,楚情风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收了霜华,笑道:“倒是聪明,不过外面对你喊打喊杀的人比比皆是,我可不想做你的挡箭牌。”他看了一眼他一撤回剑就扑向浸满了雨水的馒头的少年,偏了偏头忽然想到,是不是少年咬定了他不会真的杀人,其实之前的对话时他一直在惦记着这个馒头? 少年吃馒头的动作优雅而生猛,楚情风很想砍下他一只手看看他是不是还能吃得这么开心,不过看到了少年的一身泥泞,却没下得去手,只不过离开前依然忍不住讽刺道:“这么肮脏的东西,怕也只有你咽得下去了。” 少年咀嚼的动作没停,也不理会楚情风的离开,低垂的头颅下,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汇聚在了下巴,最终滴落在了布料磨损最为严重的膝头。 ——*— “快来快来,看本公子带回了什么,一个震惊皇朝的消息啊!” 卓悦懒洋洋地抬头看了一眼,看到了宁青手中拿的东西:“纸?” “不是。”宁青正准备招呼其他人,君莫莫也凑过来看了一眼,眉头一皱。 “一叠纸?” 宁青:“……” “犯上作乱,意欲谋反……还越狱,可真是个狠人!”李成蹊从宁青怀里抽出了一张纸看了起来,正是通缉令,他“啧啧”一叹,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变,顿时住了口,可宁青却把他想说而没敢说的话说了出来,“那么,是不是说何二公子是小苏锦嫁祸的,何家是他灭的,方公子也是他派人杀的?”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思,哪怕是君莫莫,她虽然不想嫁入何家,但并不意味着她可以允许有人将她的婚礼染上血色。一阵沉默后,御王第一个开口,他言语淡淡,道:“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众人在江城待了两日,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再也没了玩乐的心情,原本还想通过其他城池回去,可平城一线是最近的路线,索性原路返回。 ——*— 茂密的林子里鸟鸣声声,一派静谧无人的景象,树木长得茂盛而杂乱,毫无规则可言,对人们而言,此地极易迷路,可对野兽而言,这里是最好的隐蔽之地。参天巨木下也长满了翠绿的植物,其间有繁花点缀,显得生机无限,只是如今这片绿色的大地上,却有断断续续的血迹蜿蜒,周围似有野兽窥伺,多半是被这血腥之气吸引过来的,不过在看到随后追来的一队人后,那些危险的目光又隐退了下去。 “他受伤极重,应该走不了多远。”一人蹲下身查探了一下草丛间的血迹。、 “可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这么多人想杀他,他居然能活到现在。” “你要不敢就别去了,我们这里几十人,要不是这迷宫一样的地方,他早死了。” 查看血迹的人拍了拍手站起身,“好了,别内讧了,继续吧。” 那人似乎在队伍中有不小的威望,虽不是每个人都服他,但此刻众人都愿意暂且听从,于是一行人又展开各自的手段纷纷在沉默中前行。 ——*— 这是少年离开皇朝的第六天,御王等人正在返回平城的路上,少年意志昏沉,快不记得短短几天他受了几次伤,或者说死亡了几遍,除了痛到昏迷,他便没有其他的休息,他身上衣衫破碎,只能勉强蔽体,身上的伤太多,有许多来不及恢复,只刚好止住血,因此看起来那遍体的伤痕恐怖万分,少年手中拖着一只兔子的后腿,那是上一次昏迷醒来时在他边上吃草的野兔,本来以为可以吃到兔肉,不想又有一批人闻风而来。 明明执掌江湖,可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看似站立在江湖之巅的雾江盟也可以一步踏入颠覆之途,追杀而来的只有那些没有顾忌的亡命之徒,但凡有点牵挂的都会疑惑为何少年在生死之间可雾江盟没有行动,这场在外人看来犹如游戏般的追杀,怕是今日之后就会成为江湖之上街巷之间的荒唐谈资吧,少年还有闲心自嘲般胡思乱想着。 兔子的前腿搭在草地上留下一地的鲜血,正是追杀少年的人看到的那些血迹,在这个迷宫一样的林子里少年占了先机,他原本可以脱离危险,可他涣散的眸子里已经充满了杀机,哪怕是爬,爬回他的地盘也不过一天的路程,胆敢在距离雾江盟如此近的地方对他起杀心的人,他一个都不想放过。 胃部突如其来的一阵抽痛让少年眸光一凝顿住了脚步,也煞白了脸,他脸部的肌肉抽搐着,缓缓地低下头,看了一眼几乎快流尽鲜血的兔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拂云烟(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第七日,郡主一行人七晕八素地从马背上翻了下来,尤其是宁青,他在六人当中武功底子最差,一下马直接软了腿,一下子扑进了卓悦的怀里。 卓悦:“……”装的? 不过这次回来他们提前通知了言玉烟,于是不久,就见到了雾江盟的人。 “烟儿,见到你本公子真是太开心了,老子的半条命都被这马给颠没了!”宁青从卓悦怀中拔出了一张面色极差的脸,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打着招呼。 言玉烟塞给他一颗不知名的果子,道:“在这里你这么叫叫就算了,在外的话你是怎么叫云景歌的就得怎么叫我,要是我们长相一样的事情被发现,我对他而言就失去了价值,我们全家都得玩完。” 宁青啃了一口果子,皱眉道:“烟儿啊,这里太危险了,我带你……啊不,让御王带你离开怎么样?” 御王?言玉烟看了御王几眼,此人确实自称本王,与云景歌走得又近,言玉烟的眸中闪过了一道灰黯的色彩,不过言归正传,如果真的能逃出那个人的摆布,他自然心动,可这么美好的奢望,终究只是个存在于幻想中的奢望而已。他没有给出回应,因为众人的目光被一个从不远处走来的视线吸引,那是一个一尘不染的男子,面容冷漠,长发披肩,身上穿着雪白的宗袍,不过不是雾江盟的宗袍,衣摆上,用淡蓝的线绣了一幅远山图,飘渺如烟,仙意袅袅。男子的怀中抱着一个穿着灰扑扑的粗布短衣的少年,衣服上沾满了尘土,浸渍了鲜血,每一道口子都对应了一道勉强止住血的伤口,尤其是双膝的位置不但不料破了几个洞,连膝盖都是青紫的淤血,看起来狼狈万分。 “阿锦……” “小苏锦。” “云宗主。” 不同的称呼同时响起,少年转过了死寂的眸子,有些脏乱的脸掩不住他绝美的笑,“刚才烟公子可是想离开?”他的声音沙哑而微弱,可不减他气势分毫,“不妨踏出这里半步试试,就不知是否还有命爬回来了。” 少年说完,疲惫地阖上眼,抬了下手,男子会意,向林子深处走去,同时对雾江盟之人道:“后面追来的人马上就到,保护好贵客。” 众人才刚愣了一下,就看到远远追来了几人,显然是江湖之人,多半还是些散客,看起来气势十足,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可他们被云景歌的虚弱所蒙蔽,竟走进了雾江盟的地盘,他们连众人所在之地都靠近不了,只是几个早布置好的陷阱就收割了一波波的生命,最后山林里一涌而出上百人,直接将那些人湮没在了人海。御王等人回过头看向少年所在,却见到男子站在他几步开外,少年则背对着众人,一手扶着树干,弓着身子,似乎吐得很辛苦的样子。 “……” ——*— 对于会在这里遇到御王等人,少年很是意外,同样似也有些不快,很多事情被他隐藏了起来,不想让人知道太多,关于他自身的事被越多的人知道,越多的事情被发现,于少年而言他就越是不利,乃至危险,不过事已至此,与其让几人离开,他觉得还是放在眼皮底下比较安心。于是六人有幸乘上了木船,向雾江盟主峰飘荡而去,一路上,除了少年一人钻进了船舱,其他人都分立在船头和船尾。 此刻在船头的有宁青、卓悦、御王,以及那个并非雾江盟的男子,他一脸漠然地看着船行的方向,身形站得笔直,面庞如白玉般精致英俊,他的眸色有些浅,因此常给人以不可接近的冷漠之感。宁青看了他许久,男子显然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可还是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 “敢问阁下可是药山之人,”宁青从来都是随心惯了,哪怕男子身上生人勿近的气息也不能让他退却,况且御王就在身边,卓悦就在身后,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药山邪医公子令?” 男子眸光一闪,没有回头,不过似乎点了下头。 看到了回应,宁青忽而大悦,一个箭步冲上前就绕着这个沉闷的男子展开了他的攻势,只见他目中泛光,道:“居然真的是药山的人,为什么大家叫你邪医啊,我觉得你看起来挺正派啊?” “医师大人不是药山的人吗,为什么会留在雾江盟?” “啊,对了,是不是因为小苏锦……呃那啥,云宗主的关系?” “的确他看起来身子不好……” “……” 众人:“……” 公子令低头看着这个在自己身边乱转的年轻公子,浅色的眸子眯了眯,忽而道:“宁公子晕船?” 宁青欢快的步伐一顿,睁大了眼睛,他是有些轻微得常可以忽略不计的晕船,最多下船时会有些不适,不过这都能看出来? 公子令的神色忽然间变得有些奇妙,唇角似笑非笑,那种目光仿佛是看到了一件有了瑕疵的玩具,似乎想把宁青先拆开再装回去。宁青一瞬间头皮发麻,立刻想到了公子令名号中的那个“邪”,天,这岂是一个邪能形容的恐怖?应该叫“魔”吧! 宁青还没跑开,就觉得颈后似被针扎了一下,颤抖着伸出手往背后摸去,还不等他碰到手上又被扎了一下,这次他看清了是一枚细长的针,他的脸色瞬间煞白,五官都拧作了一团。 “啊——” 山中似有飞鸟被惊起,御王看了他一眼,移开了目光,卓悦见到宁青痛苦的样子似乎想要上前,少年的声音却从船舱里传了出来,“公子令的医术在江湖上无人可以置喙。”只一句话,卓悦立刻又缩回了手。 公子令收回针,看着快翻白眼了的宁青喃喃了一句:“原来是晕针比晕船更严重。” 只剩一口气的宁青:“……”你终于发现了。 ——*— 在宁青被公子令用两枚针折腾得奄奄一息后,船头似乎又重新恢复了最开始的模样,船尾那儿却传来了一些动静,似乎有人进了船舱。 船舱内,少年睁开眼,倚在一侧的船身上,看着那个与他有着相同长相的人走了进来,轻声道:“今天,你忘记带香囊了。” 言玉烟一怔,坐在了少年对面,少年身上总是有股挥之不去的药香,以往他会随身带个专门准备的香囊,今天来得匆忙,倒是忘了,不过他进来不是来听少年挑事的,视线从少年仍然没能愈合的伤口上扫过,竟是觉得一阵触目惊心不敢再看,“一言堂的人,我没杀。” 少年神色不见变化,连目光也没动一下,似乎对此毫不在乎:“为何?” “是本王不许的。”在外的御王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道。他只在意少年的回复,没注意到公子令偏了下头似乎想回头看看,不过动作到了一半,又恢复了常态,浅浅的眸子虽然透彻,但叫人看不到任何东西。 “就照殿下的意思办吧。”少年声音依然没什么变化,轻轻浅浅的。 御王起先是对少年的听话表示了惊讶,旋即想到了什么,问道:“你的承诺,有多少是遵守的?” 船舱里沉默了一下,传来了一道含笑的声音,“大部分是违背了的。” “……那小部分遵守了?” “……还没完成。” “……” 御王只觉得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因为他竟分不出少年说的是事实还是在与他说笑。 “唉,小苏锦,那你是不是不回皇城了?”宁青忽而问道,话一出口,众人都安静了一下,宁青这才发觉又忘了把称呼改过来。 少年没计较这些,淡淡地笑道:“为什么不回去?” “可你……那些事情是你做的吗?” 这一次少年没有立刻回答,给自己留下了思考的时间,“想取我性命的人在暗,我在明,他既一心想害我,我正好借此机会转明为暗,摆脱他的控制,况且我离开时,局势也没到太糟糕的地步,至少如今的发展还是符合那位的预期的……至于宁公子说的那些事,是我做的也好与我无关也罢,你们该知道,我是不会承认的。” “那以后,也会向我们动手吗?”宁青又道。 感受到船舱外凝重的气氛,少年含笑的声音再次传来,“未来的事,云某怎么会知道,但眼下,各位是雾江盟的客人,自然安全无虞。” 在雾江盟的地盘里,少年俨然有了种高高在上的凌人之意,也许他并非刻意,但每一句似是而非的回答就仿佛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漫不经心,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但也不是只有一个人这么觉得,少年变了。 “膝上的伤怎么弄的,阿锦?”御王的尾音上扬,有意挑了这个难堪的问题,曾经天子发怒文武百官跪了一地,所以对于这样的伤痕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却只有御王敢借此打压少年的气焰。 “殿下希望云某如何回答?”少年嗓音不变,只有坐在少年对面的言玉烟看到他连神色也未曾改变,甚至牵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丝毫不见难堪之色。 御王被少年语气中的笑意弄得一愣,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场景,似乎自嘲了一声,“也是,你从来都是没有底限的。” “承蒙夸奖。”少年淡然道。 众人:“……” 之后的途中,言玉烟似乎是忍受不了船舱中的低压气氛走了出来,一直等到船停了岸,少年才第一次出了船舱。站在微晃的船头上,他脸色煞白,表情略有些僵硬,抬头看了一眼第一个上岸离开的公子令,他咬了咬牙跨过了船头与码头的一小段空挡,清澈宁静的洛水映出了他的身影,少年脚下一软,走在他前方的御王下意识地反手托住了少年的身子,掌中是温热粘腻的触感,御王迅速缩回手,只见手中已是一片猩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拂云烟(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远远地看,只觉山峰奇峻,不想走近了看,非但压迫感更重,还多了一抹沧桑古朴。走进山中,此山本就奇秀,而匠人们更是将此地打造地精巧无比,每一处看似寻常的地方,或许就有一座洞府,一个楼阁,亦或是一条隐蔽的小路,纵然花去了半天时间来了解这三分之一座山,众人也不敢保证对此峰了如指掌,甚至转悠得久了还会迷路,而山中也有许多他们不被允许去的地方,少年显然有过交代,他们虽进不去,但守卫之人会捡几句能讲的话来向他们介绍。不过哪怕不是禁区之地,众人也发现了各种隐蔽的机关,单单是看到的这一些,也足以使这里成为龙潭虎穴。 “这里的设计和建造,就要花不少时间吧?”宁青问了领路的一个雾江盟弟子道。 连君莫莫也赞叹了一声,“若把这些用在边疆,也足以成为一座要塞了。” 雾江盟弟子也不禁自豪道:“此处一座主峰十一座次峰,全是宗主亲自查探后设计的,光主峰就请来了三百名工匠,修建了三个月才完工。” “云宗主亲自设计的,全部?”众人诧异道。 “是啊,据说当时平城的雾江盟一共也就十几人,宗主一个人在山上呆了七天,下山后就扔下了一叠图纸离开了,工匠们便按图纸来建,因地稍作修改,就是如今诸位见到的模样了。” 这时君莫莫问出了一个在她脑海中徘徊了很久的疑问:“江湖上不是都说云宗主无情无义吗,为什么你们还愿意追随与他?” 那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君莫莫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想了想,道:“多半是逼不得已吧,宗主吞并了多方势力,要不死,要不活,大部分人应该都会想活下去,等雾江盟初具规模后,便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寻求庇护,随后欠宗主的人,宗主亏欠的人也一一来过,有人来报恩,有人来寻仇,宗门里也有不少是来报仇不成被留下的,听说宗主身边就有这样的人。” 宁青目光一呆,这也是其他人共同的反应,“他也不怕哪天一睡不醒了?” 那人笑道:“宗主的想法,就不是我猜得到得了,不过我能说的是江湖上的那些话是真是假都不好说,对宗门内的人宗主还是挺护短的,每次要执行危险的任务宗主都会独自前往,偶尔带上一两人,大家至多压轴出场壮个气势,如果哪天宗主让大家先上了,多半是碾压的场面,宗门里的人,敬他的,畏他的,恨他的都有,可就是没有对他不服气的,所以他的令下,可以有人不甘,不会有人忤逆。” ——*— 随后,在众人谈天说地中,那个雾江门的弟子发觉众人似乎对云景歌的事情很感兴趣,便开始讲起了各种宗门隐秘,比如宗主不喜喝药,拿中药浇死了十余盆花,发觉古怪的邪医大人公子令喊了十个人按住了少年,将他倒掉的几份药如数地灌了下去;又比如宗主大人偷溜去平城吃香的喝辣的还都是公子令禁止他吃的,被做任务回来的青叶拎了回来,于是整整一个月里,最好的一顿饭就是清汤挂面,漂了两颗完整的青菜;再比如宗主率人吞并一个小势力时,那里的首领送出了两盒少见的南域点心将宗主收买,于是第二天雾江盟地界外多了上百盒点心,据说都是附近的小势力买的,诸如此类,举不胜举。 成功石化与山峰融成一道风景线的众人:“……”居然有一种偷听禁书的快感?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一座亭台上,看着石案上精美的膳食纵然是这些被皇城骄纵惯了的公子们也是食指大动,不过环视一周,似乎少了几个人,宁青最先问道:“烟儿呢,小苏锦呢,医师大人呢?” 有人上前回答道:“医师大人片刻后就回来,至于宗主与言公子已经离开了。” “离开?”众人一怔,宁青又道,“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走的?” “宗主只回来换了身衣服交待了些事情就离开了,他吩咐过,诸位有什么要求,雾江盟会尽力蛮满足,皇城多事之季,不玩够本就别回去。” “……” “正因为皇城多事,本王才要离开,”御王抬眸笑道,“不知可否劳烦诸位晚些时候将马匹送还?” 郡主也一笑:“附议。” “我也要回去,本公子都许久未见烟儿跳舞了。” “那我也走。” “……” 方才开口回答的那人笑了下,道:”宗主之命,三日内诸位不得离开雾江盟。“ 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御王与郡主对视一眼,先是一番参观,让他们明白此地奇妙绝趣,看到此处的危险,好让在说出要求后断了众人强行离去之心。 “是不是什么要求,你们都会尽力满足?”御王道。 “是,只要三天内不离开雾江盟,不动摇宗门根本。” 御王忽而扬唇,“本王要见你们这儿能主事的人。” ——*— “都第七天了,连个鬼影都没有,狗屁个十天必归。” 少司寇看着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负手焦急地在本就不大的石室里来回走着,不禁失笑出声,不过他身后有两个一身甲胄之人,面上冷酷得毫无表情。 “这不还有三天嘛。”少司寇道。 “你就这么宽心,我们去的时候整个云府都空了,是空了,比蝗虫过境还干净!”吕鸿钧大怒道,连眼睛都瞪了起来,“十天内要是他回不来,你可要背上同谋的大罪了。” 少司寇似乎也犹豫了一下,他帮助云景歌,这么想当然地就帮了,可他却忘了那是怎样一个冷酷之人,要是就这么依凭着他争取来的十天远走高飞,也未必不可能。可是连龙椅上的那位都没有派人搜捕,连天子都不担心,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都等了七天,再多等三天又有何妨。” 只是少司寇久未出门,不知晓自九王被毒害后,朝廷已被国师宋煜把控,天子的命令在外人看来就是宋煜的意思,任由云景歌逍遥在外的宋煜,也早已背上了佞臣之名。只是皇宫前有宋煜后有宋离,这个大皇朝几乎已是宋家的天下,天子疯癫却迟迟不肯退位,太子只能与国师僵持而谁也奈何不了谁,御王出城未归,二皇子则有多日不上朝,看起来,皇朝岌岌可危,粉饰太平。 ——*— 用过了午膳,当所有人都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想着如何趁机敲诈雾江盟一笔时,御王被人领进了一处楼阁,看到了那个一尘不染,完美得仿佛神祗的男子。御王凶戾的眸子一动,不禁笑道:“原来医师大人再雾江盟中还有这么高的地位,着实令本王惊讶。” 公子令微微抬眸,浅色的眸子里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御王也以知晓他平常不是一个话多的人,随意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他道:“贵宗既然能开口一切要求尽力满足,那么本王是否可以不付任何代价请贵宗寻找一个人?” “何人?” “白氏三公子,白希云。” 公子令再次抬起了目光,这一次,御王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惊讶,不过很快又平复了下去,叫人怀疑是否只是一个错觉。御王见公子令迟迟没有答复,皱眉问道:“寻找此人,可有难处?” 公子令轻言道:“寻找一个失踪了十四年的人,寻到了或许是一具尸骨,或许是一个陌路之人,有何意义?” “这是本王的要求,只问贵宗接与不接?” “此事,我无权决定,”公子令道,“只有他能接。” 御王眸色深沉,带点阴狠,“阿锦吗?本王记下了。” 看到了御王笑容中的一抹无情与残忍,公子令目光一动,垂下了眼帘。 ——*— 十日之期已到,第十天的午时,阳光烈得有些晃眼。午门的刑场前拥挤了许多人,刑场间跪了一个人,他身上没有任何束缚,可他知道若那个少年赶不回开,他势必逃不掉。离午时尚有半个时辰,若云景歌回来,则他可以无罪,所以皇朝还是给他留下了作为少司寇的威严,没有逼他换上囚服,没有让他卸下面具,除非午时到,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刑场下民众神色愤憾,因为有一个名为云景歌的人谋害朝廷忠良,甚至残忍地杀害天家之人,连九王亦不能幸免,而眼前的少司寇却放跑了那个凶手,还说什么十日必归的话,偏偏朝廷上佞臣当道,一剑临渊,挟天子以令诸侯。内忧不除必有外患,过惯了安逸日子的百姓不希望再迎接一场战争,尤其是去年的南国之征已经耗尽了民力,短时间内承担不起下一场远征。 午门前,有日晷,邢台上,有燃香,因为此事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可最后一截香烟燃尽,还是没出现少年的身影,汗水顺着少司寇的脸颊滑至下巴,从面具后滴落在地,他眸色幽深,看不出在想什么。 “时辰已到,立刻行刑!”监刑人轻叹,扬声道,一枚木质令牌被掷落于地,执行人则举起大刀,明晃晃的大刀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片光芒。 忽而只听一阵破空声传来,在明潋的刀光下,一支箭从执刑人颈边穿过,钉在了监刑者身前的木桌上,箭头深深地钉入桌案,箭尾还在不断震颤,被惊得早已起身的众人凝目远望,只见三骑绝尘,右边一人一手执弓负于身后,一手牵了缰绳;左边一人一袭白袍飘逸,宽大的帽子几乎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苍白尖瘦的下巴和挺翘的鼻梁;而为首之人一身白衣胜雪,衣摆寒梅如血,长发飞扬,眸光凌厉,他在刑场外一勒马,骏马前蹄高抬,惊散了四方百姓,他唇角一扬:“罪民云景歌,携家妹云苏儿,求见陛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拂云烟(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第七日,郡主一行人七晕八素地从马背上翻了下来,尤其是宁青,他在六人当中武功底子最差,一下马直接软了腿,一下子扑进了卓悦的怀里。 卓悦:“……”装的? 不过这次回来他们提前通知了言玉烟,于是不久,就见到了雾江盟的人。 “烟儿,见到你本公子真是太开心了,老子的半条命都被这马给颠没了!”宁青从卓悦怀中拔出了一张面色极差的脸,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打着招呼。 言玉烟塞给他一颗不知名的果子,道:“在这里你这么叫叫就算了,在外的话你是怎么叫云景歌的就得怎么叫我,要是我们长相一样的事情被发现,我对他而言就失去了价值,我们全家都得玩完。” 宁青啃了一口果子,皱眉道:“烟儿啊,这里太危险了,我带你……啊不,让御王带你离开怎么样?” 御王?言玉烟看了御王几眼,此人确实自称本王,与云景歌走得又近,言玉烟的眸中闪过了一道灰黯的色彩,不过言归正传,如果真的能逃出那个人的摆布,他自然心动,可这么美好的奢望,终究只是个存在于幻想中的奢望而已。他没有给出回应,因为众人的目光被一个从不远处走来的视线吸引,那是一个一尘不染的男子,面容冷漠,长发披肩,身上穿着雪白的宗袍,不过不是雾江盟的宗袍,衣摆上,用淡蓝的线绣了一幅远山图,飘渺如烟,仙意袅袅。男子的怀中抱着一个穿着灰扑扑的粗布短衣的少年,衣服上沾满了尘土,浸渍了鲜血,每一道口子都对应了一道勉强止住血的伤口,尤其是双膝的位置不但不料破了几个洞,连膝盖都是青紫的淤血,看起来狼狈万分。 “阿锦……” “小苏锦。” “云宗主。” 不同的称呼同时响起,少年转过了死寂的眸子,有些脏乱的脸掩不住他绝美的笑,“刚才烟公子可是想离开?”他的声音沙哑而微弱,可不减他气势分毫,“不妨踏出这里半步试试,就不知是否还有命爬回来了。” 少年说完,疲惫地阖上眼,抬了下手,男子会意,向林子深处走去,同时对雾江盟之人道:“后面追来的人马上就到,保护好贵客。” 众人才刚愣了一下,就看到远远追来了几人,显然是江湖之人,多半还是些散客,看起来气势十足,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可他们被云景歌的虚弱所蒙蔽,竟走进了雾江盟的地盘,他们连众人所在之地都靠近不了,只是几个早布置好的陷阱就收割了一波波的生命,最后山林里一涌而出上百人,直接将那些人湮没在了人海。御王等人回过头看向少年所在,却见到男子站在他几步开外,少年则背对着众人,一手扶着树干,弓着身子,似乎吐得很辛苦的样子。 “……” ——*— 对于会在这里遇到御王等人,少年很是意外,同样似也有些不快,很多事情被他隐藏了起来,不想让人知道太多,关于他自身的事被越多的人知道,越多的事情被发现,于少年而言他就越是不利,乃至危险,不过事已至此,与其让几人离开,他觉得还是放在眼皮底下比较安心。于是六人有幸乘上了木船,向雾江盟主峰飘荡而去,一路上,除了少年一人钻进了船舱,其他人都分立在船头和船尾。 此刻在船头的有宁青、卓悦、御王,以及那个并非雾江盟的男子,他一脸漠然地看着船行的方向,身形站得笔直,面庞如白玉般精致英俊,他的眸色有些浅,因此常给人以不可接近的冷漠之感。宁青看了他许久,男子显然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可还是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 “敢问阁下可是药山之人,”宁青从来都是随心惯了,哪怕男子身上生人勿近的气息也不能让他退却,况且御王就在身边,卓悦就在身后,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药山邪医公子令?” 男子眸光一闪,没有回头,不过似乎点了下头。 看到了回应,宁青忽而大悦,一个箭步冲上前就绕着这个沉闷的男子展开了他的攻势,只见他目中泛光,道:“居然真的是药山的人,为什么大家叫你邪医啊,我觉得你看起来挺正派啊?” “医师大人不是药山的人吗,为什么会留在雾江盟?” “啊,对了,是不是因为小苏锦……呃那啥,云宗主的关系?” “的确他看起来身子不好……” “……” 众人:“……” 公子令低头看着这个在自己身边乱转的年轻公子,浅色的眸子眯了眯,忽而道:“宁公子晕船?” 宁青欢快的步伐一顿,睁大了眼睛,他是有些轻微得常可以忽略不计的晕船,最多下船时会有些不适,不过这都能看出来? 公子令的神色忽然间变得有些奇妙,唇角似笑非笑,那种目光仿佛是看到了一件有了瑕疵的玩具,似乎想把宁青先拆开再装回去。宁青一瞬间头皮发麻,立刻想到了公子令名号中的那个“邪”,天,这岂是一个邪能形容的恐怖?应该叫“魔”吧! 宁青还没跑开,就觉得颈后似被针扎了一下,颤抖着伸出手往背后摸去,还不等他碰到手上又被扎了一下,这次他看清了是一枚细长的针,他的脸色瞬间煞白,五官都拧作了一团。 “啊——” 山中似有飞鸟被惊起,御王看了他一眼,移开了目光,卓悦见到宁青痛苦的样子似乎想要上前,少年的声音却从船舱里传了出来,“公子令的医术在江湖上无人可以置喙。”只一句话,卓悦立刻又缩回了手。 公子令收回针,看着快翻白眼了的宁青喃喃了一句:“原来是晕针比晕船更严重。” 只剩一口气的宁青:“……”你终于发现了。 ——*— 在宁青被公子令用两枚针折腾得奄奄一息后,船头似乎又重新恢复了最开始的模样,船尾那儿却传来了一些动静,似乎有人进了船舱。 船舱内,少年睁开眼,倚在一侧的船身上,看着那个与他有着相同长相的人走了进来,轻声道:“今天,你忘记带香囊了。” 言玉烟一怔,坐在了少年对面,少年身上总是有股挥之不去的药香,以往他会随身带个专门准备的香囊,今天来得匆忙,倒是忘了,不过他进来不是来听少年挑事的,视线从少年仍然没能愈合的伤口上扫过,竟是觉得一阵触目惊心不敢再看,“一言堂的人,我没杀。” 少年神色不见变化,连目光也没动一下,似乎对此毫不在乎:“为何?” “是本王不许的。”在外的御王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道。他只在意少年的回复,没注意到公子令偏了下头似乎想回头看看,不过动作到了一半,又恢复了常态,浅浅的眸子虽然透彻,但叫人看不到任何东西。 “就照殿下的意思办吧。”少年声音依然没什么变化,轻轻浅浅的。 御王起先是对少年的听话表示了惊讶,旋即想到了什么,问道:“你的承诺,有多少是遵守的?” 船舱里沉默了一下,传来了一道含笑的声音,“大部分是违背了的。” “……那小部分遵守了?” “……还没完成。” “……” 御王只觉得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因为他竟分不出少年说的是事实还是在与他说笑。 “唉,小苏锦,那你是不是不回皇城了?”宁青忽而问道,话一出口,众人都安静了一下,宁青这才发觉又忘了把称呼改过来。 少年没计较这些,淡淡地笑道:“为什么不回去?” “可你……那些事情是你做的吗?” 这一次少年没有立刻回答,给自己留下了思考的时间,“想取我性命的人在暗,我在明,他既一心想害我,我正好借此机会转明为暗,摆脱他的控制,况且我离开时,局势也没到太糟糕的地步,至少如今的发展还是符合那位的预期的……至于宁公子说的那些事,是我做的也好与我无关也罢,你们该知道,我是不会承认的。” “那以后,也会向我们动手吗?”宁青又道。 感受到船舱外凝重的气氛,少年含笑的声音再次传来,“未来的事,云某怎么会知道,但眼下,各位是雾江盟的客人,自然安全无虞。” 在雾江盟的地盘里,少年俨然有了种高高在上的凌人之意,也许他并非刻意,但每一句似是而非的回答就仿佛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漫不经心,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但也不是只有一个人这么觉得,少年变了。 “膝上的伤怎么弄的,阿锦?”御王的尾音上扬,有意挑了这个难堪的问题,曾经天子发怒文武百官跪了一地,所以对于这样的伤痕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却只有御王敢借此打压少年的气焰。 “殿下希望云某如何回答?”少年嗓音不变,只有坐在少年对面的言玉烟看到他连神色也未曾改变,甚至牵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丝毫不见难堪之色。 御王被少年语气中的笑意弄得一愣,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场景,似乎自嘲了一声,“也是,你从来都是没有底限的。” “承蒙夸奖。”少年淡然道。 众人:“……” 之后的途中,言玉烟似乎是忍受不了船舱中的低压气氛走了出来,一直等到船停了岸,少年才第一次出了船舱。站在微晃的船头上,他脸色煞白,表情略有些僵硬,抬头看了一眼第一个上岸离开的公子令,他咬了咬牙跨过了船头与码头的一小段空挡,清澈宁静的洛水映出了他的身影,少年脚下一软,走在他前方的御王下意识地反手托住了少年的身子,掌中是温热粘腻的触感,御王迅速缩回手,只见手中已是一片猩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纪城行(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一个月前,江湖上恶名最盛的雾江盟宗主云景歌被处以极刑,郡主也已经回到了纪城,离开前把对雾江盟提的要求告诉了御王。可这一个月来,御王去了云府,去了城西外的乱葬岗,去了暗市,还去了很多地方,始终打听不到关于少年的任何消息,仿佛他就这么消失在了世上一般。 这一个月来,皇城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除了皇帝发疯,不过此事没有外传,众人只道是佞臣当道,太子原本似乎有登基的意思,可他去看望了天子一次,便再也没与任何人提过此事,哪怕是他最信任最青睐的女子莫弱水。不过莫弱水是个懂分寸的人,太子不愿说她便不会过问,至于江湖上,曾经云景歌的雾江盟由云苏儿执掌,这个与她哥哥相差无几的容颜给江湖带来了另一个梦魇。云苏儿凭借着雾江盟强横的实力不允许有任何反对的声音出现,与云景歌让人看不透的性格不同,云苏儿的行为霸道直白,尤其随着神教渐渐地退入了幕后,雾江盟成为了江湖上当之无愧的第一势力。 而此时,在江城外一处极为偏僻的木屋里,一群人正面色阴沉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屋中那一地狼藉,他们刚到时,还有野兽在啃食地上的碎肉断肢,甚至那些一面焦黑,一面鲜血淋漓,一看就是被生生扯下来的残肉。屋内站在最前方的两个人,一人青衣长发,怀抱青玉长剑,另一人红衣如火,戴着金色面具,青叶似笑非笑地看了另一人一眼,道:“这就是你说的,去的晚了,他被人先一步带走了?” 红衣之人眸光冷厉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反驳。一个月前,本该由他带走云景歌的尸体等待公子令的到来,公子令会照顾少年直到他苏醒为止,可他去时,少年已经被人带走了。恨云景歌的人是有很多,原本他以为人死了他们的仇也该解了,所以在前往乱葬岗的路上走得悠闲了点,不想竟有人恨少年到不惜鞭尸的地步。一个月,纵然不足以让少年完全恢复,但足以让他苏醒,可继火刑之后,他又被拖入了另一个地狱。 “青叶大人,赤练大人,那些人我们都抓住了。”有一雾江盟之人抱拳道。 “知道宗主的下落吗?”青叶又恢复到了曾经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 “说是几天前被一伙人带走了,他们被迷晕了,也不知来的是什么人。” 青叶举步离开这个让人压抑的木屋,“那些人既然没用了,都杀了吧。” 待所有人都离开了木屋,红衣之人抬头看了看这个简陋的屋子,随后用力一跺脚,一声巨响后,木屋摇晃了几下,他再次抬脚,正要再次落下时……木屋塌了下来,将一切痕迹都掩埋在了废墟下。 看到木屋所在之处唯一还站着的红衣之人的众人:“……” ——*— 一片漆黑的世界中出现了一点光明,可那一团意识却本能地拒绝清醒。不知过去了多久,没听到恶劣的谩骂,也没感受到透彻骨髓的疼痛,少年暗自轻叹一声,缓缓睁开了死寂得能渲染黑夜的眸子。眼中的视野全被一双清澈灵动得似乎随时能落下泪的眼眸所占据,可这样一双似乎随时都在哭泣的眼里却蕴含了一片笑意,因此使得这份笑容璀璨无比,让人不自觉得想要去守护。 “还疼吗?”少女直起身,也因此让少年看清了她娃娃般精致的面庞,“唔,一定很疼吧。” 少年过了初时的愣怔,想要坐起身来,可空空荡荡的右手让他再次一怔,眨了两下眼,扯出一丝苦笑,又岂止是右手,连双腿都是齐膝而断,想要恢复怎么也需要两三个月。他睁着眼盯着奢华而大方的房顶,一时有些茫然。 “要是哪里疼就说出来,不用一个人忍着。”少女搀扶着少年坐在了床头,少年的目光在同样空荡荡的双腿上一扫而过,漆黑的双眸不含感情地看向了四周,以及这个少女。 “神教?”少年微微讶然,少女似乎对少年露出迷茫以外的情绪很是开心,点了点头,少年在她身上目光停留得久了一点,偏头微笑,“圣女?” “厉害,不愧是先生!”少女忽然扑向了措手不及的少年,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咧咧的笑容,“先生可还记得小语?” 小语?少年沉思了一下,微笑着摇了摇头。 似乎是意料当中的答案,少女并没有感到失望,笑着道:“那种小事,先生忘了便忘了罢,先生只需记得先生于小语有恩,而如今小语是神教圣女,能帮得上先生。” 少年笑了笑,不置可否:“那些人呢?” 少女歪了歪脑袋,“小语不想害人,不过已经让寻找先生的人知道了。” “为什么不让我的人把我带走,我猜你没告诉我的人我的下落吧?”少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不过笑意微寒。 少女恍若未觉,一头扎进了少年的胸口,毛茸茸的脑袋在少年颈窝里拱了拱,“是啊,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样小语才好把先生吃干抹净呐!” 少年:“……” ——*— “喂,有你这么饥不择食吗?”少年感受到在他床上滚来滚去的少女,眼睛却看着铜镜里映出来的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的容颜,右脸上还好,只有一道蜿蜒而上的鞭痕,从衣襟下一直到了下巴上方一点的位置,可左脸上有一大块伤疤,他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又何况别人,可是少女却趴在了他残缺的腿上支着脑袋笑着看他,“因为是先生,所以喜欢。” 少年放下铜镜,似笑非笑道:“哪怕我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不会再恢复?” “只要是先生,小语都喜欢。”少女笑意盈盈,如秋水般的眸子里的是连少年也为之动容的坚定。 少年垂下眼帘,唇角是一道轻浅的笑:“你当真知道,你喜欢的是怎样的人?” “嗯,因为知道,所以喜欢,”少女睁大了眼镜看着少年,是喜欢的人,怎么看都不厌,“先生就是先生,小语喜欢的是先生,而不是怎么样的先生。” “包括江城的事情也知道?” “江城?”少女歪了歪脑袋,“彼岸门吗?” 少年看了她一眼,浅浅一笑,“你还是不知道。” “那先生告诉小语,看看小语会不会改变心意?” 少年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要真,喜欢我,就该送我回去。” 少女目光有些委屈,“为什么,先生要什么,小语都可以找来。” 少年深深地看了少女一眼,忽然问道:“你觉得我现在的样子,算是废人吗?” “当然不是,先生是最厉害的!” 少年浅笑:“那就对了,我不是需要别人养着的人,我已经离开了许久,宗门还在等着我回去。” “雾江盟已经是江湖第一势力了,先生还要回去做什么?”少女似乎不悦少年一醒来就想着离开,窝进了少年的怀里,却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轻哼,她赶紧起身,才想起来少年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就没一块完整的皮肤。她抬起头,看到少年不曾变过的神情和略显冷酷的笑意。 “神教圣女莫语,”少年轻声问道,“你是想囚禁我吗?” 少女睁大了眼,剪水般的眸子里似乎要滴下泪来,可少年笑意盈盈,一如既往。 忽然,少女一把捧住了少年的脑袋,在少年错愕的目光注视下,只听她道:“不成不成,就这样让先生回去太亏了,小语还没吃呢!” “……你想怎么吃?” 少女盯了少年冷寂无情的眸子半晌,突然飞快地如蜻蜓点水般欲在少年唇上啄一下,少年微愣,手心里残留着少年柔软的唇瓣的触感,亦是一愣,眸光中有过片刻的黯然,渐渐的,少年唇边扬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就这样?” “否则还能怎样?”少女调整好了心态,不解地偏了下脑袋,“不过先生的手是多余的。” 少年眸光微闪,没有接话,“好了,我也被你吃干抹净了,该送我回去了吧。” “……”还没亲到呢! ——*— 翌日的清晨,初阳还未散去夜的微凉,略显湿润的空气让人神清气爽,雨露沾湿了菜农才从田里收来的青菜,鲜翠欲滴,只是满头汗水的菜农此刻的心情并不如这个清晨般舒畅,天色未亮,菜农就拉了一车菜进了皇城,他已经给几户深宅大院送完了菜,此刻正被留在御王府上,一想到下一座府邸还在等着他送菜,菜农心中便有些焦急。 “我们要了十筐菜,怎么就只有四筐,这样根本不够吃,至少再留下三筐下来!” 菜农抹了把汗,愁眉苦脸道:“可各位大人,小人还有一处府邸要送,是小人当时没听清,下次再多送六筐菜可行?” “那这次要我们怎么吃……” 下人们还没与菜农争论完,却走来了几名士卒:“怎么回事,一大清早吵什么?” 众人行了礼,一人忙道:“我们要了十筐菜,可这菜农非说御王府只定了四筐菜,这……” “好了,这有什么好吵的,没有青菜就不会做菜了吗?” 蒙昊不知为何来了此地,听到那人的话忍不住骂了一句,“是哪个人谈的生意,四和十都分不清楚,连老子也才花了两年就能说清了。” “……”两年? 下人们不敢不听蒙昊的话,菜农松了一口气,对蒙昊千恩万谢,只是还没谢完,竟又迎来了一人,御王穿了一身黑衣,神情不怒自威,眸光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狠劲,令人不敢触之。 “蒙昊,让你找小庄,怎么找这儿来了,这里怎么了?”御王不甚在意地扫了那车青菜一眼,不过看过一眼后,又忍不住再看了一眼……刚刚怎么觉得青菜藤筐在他一眼看去时抖了一下? 菜农不敢这时离开,只好与下人一同把过程又说了一遍,更是强调了一遍他的补偿,只求御王府能早早地把他给放了。 御王听菜农的话也就听了个大概,大部分心思却是放在了那筐发抖的青菜上,问道:“下一户是送去哪里?” 菜农不敢不回答,低下头说道:“城东的云……云府。” “云府?”御王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拍了下那一筐菜,“这个留下,去了云府就说是本王留的。” “是……是。” 待菜农离开后,御王下了一个奇怪的命令,让人把最后的那一筐菜搬去了一间空置的石室,遣散了所有人,整个空荡荡的事石室内仅留下了御王和……一筐青菜。 “出来。”御王缓缓地开口道,菜筐没有任何动静。 御王一脚踢在筐上,再次道:“三息不出来,本王可就要再把你烧一遍了……阿锦。” 清楚地认识到这个凶残的暴君是怎样一个敢想敢做的人,三息后,菜筐里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只苍白细弱的手。御王瞳孔一缩,他看到那只手上布满了各种看得出和看不出的伤痕,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那只手按在了菜筐边缘上似乎想直起身子来,结果只使得藤筐倾倒,滚落了一地的青菜,也摔出了一个肢体残缺的少年。他左手撑着地,抬起了半边丑陋的面容,微垂着眸子冲震惊的御王展露出了一道温和的浅笑,“云某暂时帮不上殿下什么,求殿下,让云某回去吧。” 说完话的少年浅笑垂眸,他的视野里只能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片刻后,那双靴子向他走来,一双有力的手托在少年腋下,将他抱了起来,御王将脱下的外袍披在少年身上,把他从头到脚都遮盖了起来,转身向石室外走去。 少年:“……”所以要干什么,不能说句话吗? ——*— 云府,当菜农转述了御王的一番话后,云府下人们面面相觑,但没有与他为难,有人将藤筐往厨房里搬去,正当两人抬到第三筐时,正疑惑重量不对,藤筐里登时站起了一道身影,将青菜丢了满地,只见一位如洋娃娃般的少女大睁着双眼,澄澈的眸子里似乎随时能滴下水来,她扁了扁嘴,道:“先生又被人抢走了!” 众人:“……”这是哪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纪城行(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少年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个包子,看着御王忙前忙后地为他清理被他弄撒了的饭菜,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似乎御王随时都可以翻脸一样。少年有太多不可为人知的事情,无论是异于常人的恢复能力,亦或是尚且在世的消息,所以御王不放心让别人来,想来少年也不会同意,少年心不在焉地啃了两口包子,终是忍不住道:“如今云某于殿下而言只是个拖累,为何殿下非要将云某留下?” 御王闻言一怔,忽而笑了下:“本王觉得你这样挺好,最好关进笼子里,就再也不用担心你再惹事或者逃跑了。” 少年一怔,默默地低下头继续啃起了包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御王收拾完离开时,他也差不多吃完了包子,这才放松了下来咂咂嘴……诶,好像是肉馅的? ——*— 在书房里还没把椅子坐热的御王很快从刚回来的庄未然口中听到少年不见了的消息,庄未然自幼跟随御王,是御王的心腹之人,因此在这种分身乏术之时会让庄未然去看一眼少年,不想这才多久又出了岔子。御王脸色阴沉,带着一股暴虐的气息,丢下笔就去寻少年的踪迹。 少年不难寻找,御王是随着一路的血迹找到人的,他收声敛息就跟在少年身后,看着他脸色苍白,却坚持用一只手向着御王府外爬去,御王说不清看到少年这幅姿态时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但其中绝大部分是恼怒,他身为御王放下身段来照顾少年起居饮食,可他却仍想着离开。于是少年的指尖碰到御王府的墙院时,御王一把抓住了少年的后颈,将他拖了回来。 “诶?”少年睁大了眼睛,他的身下留下了一道刺眼的血痕。 “你想离开?”御王声音微哑,有些疲累,可布了几道血丝的眼里不减凶狠,他让少年面对着自己,问道。 少年面色铁青,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喉间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但出口只有一个字:“滚。” 御王脸色顿时一黑,若是以往,他一定会让少年摔一个狼狈,可这次看着他遍体鳞伤,竟是硬生生地忍下了冲动,“你……” “呕——”御王刚说了一个字,少年顿时脸色大变……吐了御王一身。 “……” 似乎觉得舒服了点,少年脸色稍微好了点,可也开始担心后果,小心翼翼地赔着笑:“那个抱,抱歉,殿下您还好吧?” 御王低头看了眼满身的秽物,又抬眼看了看少年,神色实在称不上友善,“你……” “呕——” 御王:“……” 少年:“……”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 把少年也带去狠狠地涮了一遍,御王才提着耷拉下了脑袋的少年又回到了房里,不算温柔地把人塞进了被褥,他有些头疼地坐在床沿上,道:“本王不可能一直待在府上,你总这么不消停,是想再被人抓去研究吗?” “把我送回云府不就行了。” “若本王非要留下你呢?” 少年抬了抬眸,“可以把青叶或是公子令找来,但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他言语微微一顿,又轻笑道,“或者随便把我关在什么地方,留几个馒头,有几坛酒,两个月后再把我放出来也行。” “酒和馒头?”御王重复了一遍,“那你就留在这儿吧,本王会让小庄把东西送来。” “殿下是说让我吃喝拉撒都在这个房间里,御王府的厢房?” 御王呼吸一滞,唇角抽搐了两下,“晚上本王带你去石楼。” 石楼……少年睫毛一颤,曾经白府被烧毁前的七天,他就是被关在那了个地方,他被凌迟了七日,每夜都被逼着吃下自己的肉,这就是御王还他的七顿石宴。自那天后,少年再也不喜荤腥,哪怕吃了下去也还是会吐出来,可是这些御王从未在意过,不过说到石楼时御王似乎也有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神色略显黯然,没再说什么话就离开了。 ——*— 世上最经不起消磨的就是时间,一个半月以来,御王经常会去石楼看望少年,每次前往都会带上不少食物,少年也不再全盘收下,而是有选择地挑选合适的食物。而同样的,世上最经不起考验的就是人心,少年当初说两个月就能恢复得七七八八,但离期限还差十天,石楼里已不见了少年的踪影,仿佛所有的脆弱都是伪装,仿佛除了折断他的手脚把他关在笼子里,再也没有可以困住他的地方。 御王刚走出石楼时,就对上了一双幽怨地能滴下水来的眸子,莫语神色不善,撅起嘴巴道:“你说先生在这里的,先生呢?” “……好像弄丢了。”御王最不擅长应付孩子,天真纯粹的少女自然也被他归为了这一类。 “小语不喜欢你,”莫语瞪了御王一眼,双手叉腰鼓起了腮帮子道,“先是抢走了先生,又弄丢了先生,还总是欺负先生!” “本王欺负阿锦了?”御王问道,他自问这些天来一得闲就往石楼跑,除了不能离开,少年所需一应俱全,连食物都是每日换上了新鲜的,他还从来没有这样照顾过一个人。 “你当然欺负先生了,你觉得先生见不得人,所以把他关在这里,不带他出去,也不许除了你和小庄哥哥以外的人见他;你一直担心先生离开,所以不告诉云府先生在这里;把先生囚禁了长达两个月,你觉得先生是个废人,觉得那样的他一无是处,所以你不说你想从他那儿得到什么,提供了所有你觉得先生需要的东西,却从来不问他想做什么,这样难道还不算欺负先生吗?”莫语说得振振有词,理直气壮,御王虽不愿与一个孩子计较,但难免想要反驳。 “难道本王就该把他丢在这里自生自灭,还是昭告天下云景歌还活着?” “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先生更不是,”莫语恼火地大声说道,好在石楼隔音极好,不用担心谈话被人听了去,“如果哪一天先生对你唯命是从,接受你对他的一切安排,那么先生就不是先生了,那样的先生还不如让他死了来得轻松!”莫语最后如一只小兽般冲御王龇了龇牙,目露凶光道,“你一点都不了解先生,小语也不懂,像先生那样骄傲的人,为什么偏偏一再容忍你的恶劣。” 御王呆呆地看着甩手离开的莫语,三分呆滞为了莫语说的话,七分忡怔则是因为……能喜欢上少年的人,果然也是不同凡响。 “许久不见,这段日子怎么往我这儿跑得这么勤?”翩翩公子一袭华衣,手中摇了一把折扇,他走在湖畔边缘,一道长风吹皱了半边湖水,略带湿意的风掀起了他的一角衣衫。 公子身边的女子一袭白裙飘飞,长长的飘带随着她的跳跃如蝶飞舞,她浅浅一笑,笑容惊艳了潭中白莲:“江湖上已无大事,自然来好好享受人生了。” “哦,与我一同享受人生?”李悠然的尾音微微上扬,如桃花般的眸中泛起了绵绵的笑意。 “李公子想哪儿去了?”女子微笑,眉梢微挑,“与皇城的公子们一起游玩时,只有李公子的钱袋似乎从来不会空,这才与李公子一同出来了。” 李悠然哂笑:“云姑娘还差钱?也罢,为姑娘买单本公子也认了,不过下次再来找本公子时,可否将那支蝶钗戴上,否则就请姑娘自掏腰包了。” 蝶钗?女子微微蹙眉,随即笑道:“李公子不愿便罢了,云苏儿找他人同游便是了。” “……”威胁我?李悠然摇头苦笑。 “这片潭水就在李府边上,也是李府的地盘吗?” 李悠然眸中映出了青蓝中泛着幽光的潭水,笑道:“名义上不是,谁都可以来,只是李府在皇城也算的上是大家,所以来的人不多,久而久之,便没什么人来了。” “那还有什么人会来?” “有些大人与家父商量事情时,会在潭边那座亭子里,我在潭边散步,有时也会遇到雨歇。” “李公子与萧公子的关系真是不错呢。”女子一笑,道。 “毕竟我们自幼一起长大,萧伯父在时也常帮助父亲,所以父亲如今也在帮衬雨歇。”李悠然摇着折扇,女子有问,他必有答,似乎在女子面前,他就不会有秘密。 ——*— 北漠风寒,与西夷相比,北漠的风沙大,但阳光并不灼人,因此西夷荒地上的人多穿极为宽大的斗篷,宇唐与皇城的边疆之地也近乎于这种气候,但在比宇唐帝国更往北方的北漠,不论男女,则往往会戴能遮掩全身的幂篱,此刻纪城外,就出现了这样一位不辨男女的北地打扮之人,原本他的存在或许会让人多看几眼,但绝对不是如今被数十名弓箭手瞄准的姿态。 纪城并非一般城池,作为直面宇唐的唯一城池,城内军队多于百姓,进出纪城审查亦是极严,而此刻面向皇城的南城门早已关闭,城墙上插了支箭,以此箭为中心蔓延出数道裂缝,偶尔还有碎石落下。城墙上有水渍,亦有火烧的痕迹,城墙下有七个黑衣人,十辆纪城提供的投石车,十人后,正是那个北漠打扮的人。 君莫莫站在城头,一袭白色战衣,盯着墙下那人眯起了眼眸,“阁下说以十人破城墙,就这样?” “城墙没破吗?”白沙的幂篱下传来一道轻笑,同样听不出是男是女,那低笑了两声,又道,“难道郡主殿下希望让此城坍塌?不是做不到,只是后果,殿下承担得起吗?” 君莫莫居高临下地看了那人良久,直到塞外的风掀起他的幂篱,扬起了一袭胜雪的白衣。 “让他进城,”君莫莫吩咐道,“纪城内,许他去任何地方,所有人见他如见我。” “郡主殿下……” 君莫莫淡淡地一眼扫去,那位将领便抿着嘴低下了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纪城行(3)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纪城是一座笼罩在黑暗中的城池,远看仿佛是一只巨兽蛰伏于大荒边上,冲大荒另一头的宇唐帝国露出了狰狞的獠牙。纪城的黑暗,是那种被千年的鲜血洗涤后沉淀下来的干涸血渍般的黑,每一寸土地都被浸染了大多的鲜血,因此纪城的树木都生长地格外的好。 不过纪城里并非只有压抑,尤其在这非战争的年代,纪城不算是繁华,那个做北地打扮的人单独走在纪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上,悠然自得地逛着街,他身边没有任何同伴,虽然不是纪城所有人都认得此人,但纪城内的官兵大多知晓,有敬佩之人,但大多数尽是心有不服者,他们是大皇朝纪城守将,如何甘心在外人面前服软,于是不多时,走在街上的那人身边便没了什么行人,却有许多将士将他团团围住。那个戴了幂篱的人不知是没看出将士们的身份还是故作不知,依然沿着街往前走去,直到他身前两人拔出长剑拦住了他的去路。 “怎么,此地我来不得吗?”透过幂篱的白纱,看不真切那人的神情,但可以从他的声音听出他的从容。 “郡主殿下亲自下的命令,阁下自然哪都去得,”一人出列说道,“不过出入纪城之人每人都有详细的记载,希望阁下莫与我们为难。” 那人沉默了片刻,当众人以为他要以郡主的话压迫他们时,那人却淡然地开口道:“歌苏。” “北漠歌苏?”出列的人问道,“来纪城做什么?” 那人再次沉默了一段时间:“……赴约。” “赴何人之约?” “……纪城郡主之约。” 众人一愣,另走出了一人,他眸光沉沉道:“事关殿下,你若敢胡言,我等必不轻饶。” 那人再一次有过沉默:“……好。” 众人:“……” 自称为北漠歌苏的北漠之人在沉默片刻后,见这些将士既没有要盘问的意思,也没有要放他离开的意思,似乎觉得再待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前方有两把长剑阻拦,他便换了个方向走起,不料士兵们依然拔剑阻拦。那人脚步一顿,轻叹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去。 众将士惊愕,他们怕歌苏当真是郡主的人,竟在他走来时一退再退,连连退出五步,这才脚步一停,喝道:“你可莫再逼我等动手!” 被阻了这些时间,那人也有些愠色,道:“到底要动手还是动脚,你倒是动啊!” 正在这时,远远地传来了一声呼喝:“怎么,是谁要对我的人动手动脚?” “……”这话是不是有歧义? 君莫莫穿了一袭收袖的白衣,脚下蹬了双白色长靴,纵然身上没披甲胄,也能感到迎面而来的飒爽之姿,众将士忙抱拳行礼,那人亦执了平辈之礼。君君莫莫飒然一笑,还礼问道:“都快三个月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出了些变故,”少年言语含笑,却又带了点苦涩,莫莫也知晓御王寻人一月之事,明白这并非推脱之辞,但也没有深究的意思,只道,“你打算何时开始履行约定,还是我让人带你四下逛逛?” “就现在吧,这些人留下借我。”少年抬手指了指冲他拔剑的四名将士,那些人在听到郡主居然以平辈的口吻与那人交谈早已惊掉了下巴,原本想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不少,不料那人竟在这时提到了他们,若不是郡主在场,若非他们都在纪城,真恨不得一刀抹了这人才好。 君莫莫看了眼四人,其中一人是她手下的一位将军,正瞪圆了眼睛求救似的看向她,君莫莫却是淡淡地一眼扫过,道了声:“可以。” “……”完了完了,此人身份定然不同寻常。 少年又道:“我在纪城的一切花费,由你报销。” “可以。” “那么把笔墨纸砚和通行令牌交给他们,这就开始。”少年又是向前走去,此街东西走向,显然在众人准备东西的时间里他还想再看看。 “等一下,”君莫莫偏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击了两下掌,后方走出几个人,少年所需,一应俱全,“有劳了。” “……” “另外,医师大人承诺我的是一叠图纸,要是不够的话让他们再去拿,完成的送我这儿来。” 少年拿余光瞥了眼厚厚的一沓纸,道:“足够……” “纪城那么重要,你不会吝啬一点时间吧?”君莫莫笑容柔美,可众人硬是看出了一股敢说一个“不”字就绝不会有好下场的气势。 想说的话在喉间翻腾了许久,却被少年生生压下,“……好。” 纪城的城墙守卫的是一个皇城,再由于地势的原因,它比一般城墙要高上许多,城墙同样呈现出一种深沉而压抑的黑暗,站在城墙上能看到城外仿佛与纪城连为了一体的染血大地,来自北方的风在耳边呜咽,少年伸出了苍白的手抚摸着城墙上粗砺的石块,黑与白形成了强烈鲜明的对比,不过一样的是少年的手与城头的砖一样密布了伤痕,让跟随而来的四名将士瞳孔一缩。 少年不是简单地摩挲,几人所在的位置本就出于城头中央,苍白的指尖掠过一寸寸砖头,忽而在某处顿了一下,众人一呆,“啊啊啊不可以会被殿下打死的!” 然而伴着几声机括的声音和城头上微微的震动,纪城外侧的城墙上探出了几支黑洞洞的管口,一顿之后……万箭齐发。 城头上的所有将士:“……” “你在干什么!”片刻后,君莫莫气急败坏地登上城头,冲少年恼火道,“擅自触动机关的,可从来都是以军法处置的,本郡主是许你出入任何地方看了,可没说这些东西可以乱动!” 少年被君莫莫劈头盖脸地一顿骂,怔了怔:“……抱歉。” “你……”君莫莫瞪大了眼,可指着少年又不知如何开口,来自大荒的风掀起了少年的幂篱,她看到了少年身上甚至脸上才结住痂的伤口,他笑意浅淡,眸光低垂,长长的睫毛投下了一片阴影。君莫莫迟疑了一下,叹道:“罢了,没事的人去城外捡箭,至于你……”君莫莫瞪了少年一眼,看到了他的微笑,“你该做什么做什么,继续吧。” 少年点了下头,转身去了个避风处,跟随他的四个人连忙跟上,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什么时候郡主殿下居然这么好说话了? 在君莫莫想来,少年不是军中之人,况且身体孱弱又带伤在身,不予以军法处置也是合理,而且江湖上对少年的风评虽然不佳,但君莫莫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在她看来,少年是个不愿欠下恩情的人,她放他一马,他便一定不会一走了之。 只是君莫莫仍不够了解少年,或许他一时兴起会尽力而为,但同时他也绝对是一个得寸进尺的人,对少年而言,有尺不进,那就是吃亏,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纪城几乎无一日安宁。 ——*— “赤练大人,前面只有一处断崖,后面的人也都追过来了,我们该怎么办?”在接近山顶的山峰上,一位黑衣女子焦急地问道。她的身边,是一位一袭红衣,戴了个金色面具的人,那人闻言依然沉默,却加快了速度向山顶冲去,他的双手染血,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也有,鲜血一滴滴地落在他经过的地方,黑衣女子跟在他身后,只见到那身红衣如火,那头乌发飘摇。 不久,包抄而来的黑衣人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山顶前不大的空地,林间还不知隐藏了多少人,他们站在四周,警惕地看着悬崖上背对着他们的红衣之人,以及倚站在他身边的那名黑衣女子。这些人的衣袍上都有一片银色羽毛的图纹,银羽略弯,仿佛飘摇着飘零,乍一看与神教的银色弯月有几分相像。 “魔尊无邪,没想到你还活着,”一人开口道,上前了一步,“魔尊大人,只要把您身边的人交给我等,我等必定不与你为难。” “呵。”微微侧过头的红衣之人不知是在冷笑亦或是冷哼,缓缓地转过身来,山顶的风猛烈地掀动他的红衣,叫人担心他是否会被刮下悬崖。 在数十人的注视下,红衣之人握了握沾满鲜血的拳头,微微抬起,在众人近乎呆滞的目光中猛的砸在了地上,一声巨响,似乎连脚下的山峰都晃了一下,以他落拳点为中心,山石上裂开了一片蛛纹般的裂纹,红衣之人淡然地挽住黑衣女子的腰,随后,悬崖断裂,坍塌。 黑衣人们几下起跃退入安全地带,转头望着落下悬崖的那一点红影目光复杂,那袭身影艳红如火,仿佛一只滑翔的朱雀展翼,没有人觉得魔尊以被逼到了不得不自杀的地步,可他们依然不敢以身试险飞身而下。 “走,下山搜寻!” ——*— 纪城内某家后院外的树林里,隐隐约约可以见到一团白白胖胖的东西在抖啊抖,细看竟是一个蜷缩成一团的人,正战战兢兢地等待夜晚的来临,可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好不容易熬过了半天,熬得两股战战,竟还是在一声撕裂长空的尖叫声中,那人明白自己被发现了。 “啊,变态,色狼!” 先是各种乱七八糟先东西迎面飞来,烂菜叶树枝什么的那人忍了,可连石头都飞了过来,这可就不能忍了,于是他立即站直了身,一番格挡,动作流畅,若是忽略他赤条条画满了诡异花纹的身体的话…… “啊——” “……”求您别叫了好不好?那人再次弯下身子扯了树枝勉强遮挡了一下关键部分,眼看一盆水就要迎面扑来,他忙大声吼道,“郡主座下第十七守将陈诚,老子身上是军事图你他妈的敢泼!” 那人动作一僵,片刻后,“……变态。”她跺了跺脚回到了屋中,离去前早已没了初时的慌张,上上下下地扫了陈诚一眼,露出了一个嫌弃的神色。 陈诚:“……” 守将陈诚便是这些天来跟在少年身后如同随从一般的四人之一,也是四人中唯一的将军,却是郡主手下最得力的十七人之一,虽然排名最后。今早少年让另外三人去取东西,独独留下陈诚一人,走到这民宅附近时,却突然说有了些想法要赶紧画下来,纪城将士的衣着为黑红之色不便书写,无奈之下,陈诚让他画在了自己背上,而且后背不够连裤子都脱了,画完后少年还说要晾一会儿,他也信了,不想少年抓起衣服就跑,他刚追出两步少年便作势要喊,陈诚敢怒不敢追,只听少年让他维护好军事图便离了开去。 事实上谁都明白,陈诚四人不过是郡主用于监视少年的人,一来少年出入的是纪城最为重要的地方,二来也是为了防止少年在有余力时就离开,即便当初少年不点名四人,郡主也一定会塞些人给他。 君莫莫闻讯赶来时,只见一群人围着陈诚面色古怪,陈诚只拿衣服当了关键部位,担心衣物会蹭掉背后的墨渍。可当君莫莫看到陈诚背上所谓军事图时脸色顿时铁青了下来,恨不得抽上他一顿才好。 “陈将军,可以穿上衣服了,”君莫莫笑容寒冷,冻得不明觉厉的陈诚一个哆嗦,“自己去领十棍。” 看着君莫莫毫不留恋地离开,陈诚张了张嘴,待人走远后才问了一下身边的人,“军事图花了吗?” “呃不,没有花。”那人憋着笑道。 “画了些什么?” 四周的人迟疑了一下,“……一只,大王八?”其实画得挺好,龟壳上的纹路都在。 陈诚:“……下半身呢,他说画不下了。” “……一群小王八?” “……” 陈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换上了衣物,脸色阴沉得好似能刮下一层霜来。众人也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北漠那个名为歌苏之人的恶劣,一致认为以后见之当躲得远远的,唯独陈诚恨不得把人扒了在纪城中央晾上个十来二十天。 早已混出了纪城的少年:“阿嚏,阿嚏……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悯山下(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一座位于荒野间半山腰的小木屋里,正并排着躺了两个人,一人黑衣,而且柔媚,身上有几处划伤,但受伤不重,另一人红衣似火,金色面具不知遗落在了何处,她眉目凌厉,哪怕闭着眼也含了点拒人千里的疏离。她既是皇城天子的御前琴师,又是名震江湖的魔尊无邪,不过现在的她,是雾江盟宗主最信任的下属之一,号称赤练。 最先苏醒的是伤得较轻的黑衣女子,身体仿佛记住了从高空坠落的恐惧感,她挣扎着睁开眼,半眯着眼睛适应着光线,首先映入眼里的是简陋的天花板,随后她才感受到身边的另一人。 “赤练大人!”黑衣女子翻身而起,才发觉她身上除了一些酸痛感,竟是没怎么受伤,倒是身边那人,似火般艳烈的红衣,早已分不清是衣袍本色还是被她的血所染红,看着赤练身上触目惊心的血痕,黑衣女子连触碰都不敢,担心惊到了这个才得到短暂休息的人。 然而纵使她放轻了动作,随着木床承受不住她下床的动作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声音,赤练还是睁开了眼睛,“这是哪里,过去了多久,邬媚?” 赤练的眸中除了刚清醒时有过刹那的迷茫,眨眼间又重新凝聚了凌厉,飞扬的平眉和微挑的眼角,让她哪怕重伤在床,也依然张狂桀骜。邬媚听到赤练一醒来就是这样一番话,不禁一声轻叹:“我去看看。” “不必了,”赤练从床上坐起身,眉头微不可查地一拧,旋即面不改色地下了床,“我们一起出去。” 在悬崖上,赤练敢带人往山下跳也算是豪赌了一把,这附近断崖极多,常有来此殉情或自尽的人,因而许多崖下都有附近散户结的藤网常用来救人性命,再给人一次重头来过的机会,也因此这一带山脉被称之为悯山,为怜悯众生之意,他们目前算是被附近散户给救了,但距离跳崖之地不会太远,因此还是要今早离开为好。 这户人家此刻屋中无人,应该是住了一名猎户,屋里放了少不少猎具,那人现在该是出门打猎去了,两人搜遍了全身,只有一点碎银,他们将碎银全部放在了案上,算是对救了他们之人的一点回报,正要离开,邬媚忽然被赤练拖回了屋中,躲在了门后。 邬媚一愣,这才察觉到似乎有什么正在往这边而来,传来一阵踏裂断枝的“咔嚓”声,屋前有一小片空地,在听到那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时屋中两人对视一眼,微微不解,来的既然是人,那么不是猎户就是黑衣人,可若是猎户,想象中的脚步声应当是更沉稳有力一点,来得若是黑衣人,也应该收声敛息,才更好行事。不过疑惑归疑惑,在这种时刻,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在那人一只脚迈进半敞的屋门时,赤练从门后闪身而出欺近那人,来人似乎被吓了一跳,赤练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仰面摔倒的那人脚下一绊,她如今还处于重伤时期,一时重心不稳亦摔在那人身上,脑海中虽有些发懵可她动作不慢,抬起右手握拳正要落下,却看清了白纱幂篱下戴了原本属于赤练的金色面具上,那双寂静得毫无波动的眸子。 赤练一怔,那人抽出手摘下了面具,露出了少年含笑的嘴角和已经恢复得干干净净的俊美面庞,他浅笑着道:“可算找到你们了。” “宗主?”从门后走出的邬媚在看到少年时先是讶然,旋即立刻捂上了眼镜,从指缝里小心地多看了几眼两人有些暧昧的姿势,退后了几步,“你们继续,我暂时不打扰了。” “……” 三人退回了屋子,邬媚最先沉不住气,忍不住问起少年如何寻到了他们。少年把面具和幂篱都搁在案上,笑道:“前些日子才从纪城回来,在驿站遇见了几名留守的教化堂的人,这才想到来悯山看看,一来怕是被人认出,二来也想知道是什么事让教化堂来到了这里,这不正巧就捡到了面具,附近就有一张极大的藤网,就想到你们应该就在不远处了。” 赤练与邬媚微微沉吟,之前追杀他们的就是教化堂,以银羽为图纹,少年到达崖下时没有遇上教化堂的人,那么他们应该没有昏迷太久,不过又过去了一段时间,只怕那些人寻来也是迟早的事了,把心中的思量告诉了少年,少年眯了下眸子,沉默了下来。 悯山之所以称为悯山,除了有藤网给轻生之人再一次机会以外,同样也因为悯江的存在。悯江总在夏季最为炎热的那几天才会流经悯山,似乎是专为大旱的山林送来清凉,故有悯江之称,而悯江是皇城内五水的一脉支流,亦为雾江盟涉足之地,不过悯江分宗规模较小,胜在隐秘,此行邬媚与赤练是想将苏萱与苏忆希转移到悯江分宗以免卷入斗争,可教化堂之主曾为少年师者,雾江盟的成立少不了他安插的眼线,他既派人追杀至此,怕是悯江分宗也多半被发现了,可邬媚的存在让他们暂时转移了视线,因此赤练与邬媚决不能再次回头。 苏萱与苏忆希的存在,邬媚的身份,以及悯江分宗的势弱,如今都一齐暴露在了教化堂的眼前,这也是少年沉默的原因,邬媚不能死亦不能生,苏萱姐弟也必须确保他们的平安,至于其他,宗门也好,赤练也罢,哪怕是少年自己,都是为达目的可以利用可以放弃的存在,他眸光闪烁,片刻后道:“若我扮成邬媚与你一同引开那些人,让邬媚先行离开……” “不可,我们不能让她一人行动,太过冒险。”赤练抬眸道。 “若我去引开他们……” 赤练眸光如刀,剐过少年时让他住了口,“需要的话,我可以去引开他们。” 赤练张狂,少年温雅,两人的目光有过一瞬的交错,仿佛都看懂了对方的意思。少年依仗的是不会死亡,可对赤练而言,纵是如此,她也宁愿站在少年身前。 “好了,我说笑的,”少年忽而笑了笑,眉眼略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来之前,我已经通知人来了,教化堂的人现在应该被缠住了,我们先去最近的镇上吧。” ——*— 躺在小镇客栈里养伤的赤练盯着屋顶的房梁,到现在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少年说教化堂追杀而来的人暂时脱不开身,可在这种边疆之地,少年是从哪儿寻来的帮手? 第一次与少年相遇的那年,她才出道两年,却有一批人自愿追随与她,打着她的名号,成立了江湖所不耻的魔道,称她为魔道至尊。这些她都知道,但她不在乎,江湖皆传她出道两年为正道势力所剿杀,却不知这些都是少年为了让她淡出世人的视线而布下的局,灭亡的只有魔道,没有无邪。还记得那时的少年并没有如今的势力,他的身边只有几个人,帮助他混入了魔道,把他送到了她的面前。 那一天的无邪坐在最高的楼阁顶上,一只脚抵在瓦沿,另一条腿随着衣摆垂落,她看着整个魔道被她的追随者们打理得如一片人间炼狱,觉得既是无趣又是厌恶,猛地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殷红的酒渍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就在那时,余光里映入了那袭白色的身影。 少年嘴里虽然噙着温和的笑意,但他目光沉寂,似乎微笑的假面下,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冷傲,如同寒夜里的红梅,开得妖烈,却只给予人一抹凋零前的冷香。可就是这样一个孤高疏离的人,就在方才看到她饮酒的姿态一瞬神色上掠过了惊艳,无邪心中涌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她希望能在这个少年眼里,留下自己的身影。 当初的念头来得轻易,可在成为赤练后,她才明白这是一个怎样冷酷无情的人,也不知少年的眼里是否还有属于人类的感情。 ——*— 邬媚与少年并肩走在街上,少年依然一身白袍,邬媚则换上了寻常人家的长裙,并没有太华丽,却勾勒出了她婀娜的身段,衬得她清丽的脸上多了一丝妩媚。 邬媚原本是烟花之地的女子,她的母亲便是在那里待了一辈子,她不甘心于被安排好的命运逃离了那里,在差点被抓回去时遇见了少年,从此以后她的命运就被改变了。 邬媚以为少年是一时怜悯才顺手救下她,可后来才发觉少年身上似乎不存在这样多余的感情,最终她才明白她的存活,因为她与一个早已去世的人有几分想象,她受到雾江盟倾力的保护,只是为了在多年后完成一个少年赋予她的使命,之前得到多少温暖,之后的心就死得有多彻底,因为她是少年指尖迟早被遗弃的棋子。 不过少年把她从既定的命运中救了出来,所以她欠少年一条命。 察觉到身边的人不知何时不见了,邬媚四下看了看,在一家小地摊找到了正在与摊主讨价还价的少年,少年手中拿了条红绸丝带,丝带极具坠感,可风一吹,仍会扬起一道柔美的弧度。 “买这种东西做什么?”少年回来后,邬媚问道,他们三人回到宗门前可就只靠少年口袋里的这点银两了,他却还有兴致买这种到处都能见到的丝带。 少年冲邬媚眨眨眼,笑道:“马上就是赤练生辰了,记得对她保密。”在他想来,赤练太过刚强,配上这种的东西正好。 邬媚:“……”生辰就送这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悯山下(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三人只在小镇上待了不足三日,赤练与邬媚甚至不知道为何又急着离开,只知道每天少年都会独自出门一段时间,第三日的午后,邬媚才刚带了点食物回来,少年就带着有点寒冷的笑容推门而入,让两人收拾一下立刻离开,毫不在意赤练是否承受得住在这样的体况下继续赶路。 “出了什么事?”赤练的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张扬与凌厉,也不在乎结了痂的伤口又一次撕裂。 “我之前已经让人引开了教化堂的人,想在这里等你的伤好一点再走,不想教化堂顶着压力也要向这边送出一部分的人,而且我们得到消息时,他们已经赶路有段时间了。”少年手中执了根竹竿在前方探路,邬媚搀扶着赤练走在后方,不是赤练不想自己走,而是邬媚想让她尽量节省体力,而且少年也赞同了。 可看到少年野蛮地用手扯出一条路来,简直称得上一路走一路飙血,赤练眼角抽搐了一下,“要不还是我来吧。” “无妨。”前方飘来少年淡淡的声音,也的确无妨,这些小伤口一出现就立刻恢复,唯独不确定的是会不会贫血。 赤练的嘴角也抽搐了一下,暗道要是她也有这种近乎于诅咒般的恐怖恢复力,是不是可以一人称霸武林了?把不切实际的幻想从脑海中驱走,她又问道:“宗主找了什么人来,竟能拖住教化堂这么久。” 这次少年没有立刻回答,不过也只迟疑了一下,就笑道:“几个认识的人,这些事你们无需理会。” 赤练目中一闪,虽然疑惑,但也不再过问,蓦然走在前头的少年身形一僵,两人只道出了什么变故忙上前查探,一眼望去,正有三只山林中常见的土狼正冲三人低吼,再看身边的少年,只见他面色铁青,连握着竹竿的手都近乎于僵硬,每一丝肌肉都紧张地绷直,目光呆滞地盯着那三匹酷似狗的狼。 赤练与邬媚:“……” 三条狼许是饿久了,见到面前有三人竟也不退,绿油油的狼眸里满是警惕,牙缝里甚至留下了口水。少年打了个寒颤,赤练觉得有些好笑,从少年手里拿过竹竿,掂了掂猛地掷了出去,竹竿穿透中央那匹土狼的身体带出了大量的鲜血,深深地扎入土地里,将这匹狼钉在了地上,另外两匹土狼顿时呜咽一声散了开去,赤练拔出竹竿把土狼提到了少年面前,“怎样,要带着路上吃吗?” 少年连连退了几步,退到了邬媚身后,一本正经道:“……太臭,拿远点。” “……”怕就直说啊。 “宗主为什么会怕狗?”走在路上,邬媚问道。 少年脸色看起来不大美妙,时不时拿余光瞟着身后被赤练提着的土狼,“怕就是怕,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 ——*— 一群人飞跃在山林间,动作矫健,健步如飞,只见到几个起跃,他们已经出现在了远处,这些人身穿黑衣,衣上绣有银羽图纹,正是教化堂的人,他们直奔山林中一条明显才被人开出的路而去,细看还能发现树丛间那些半干的血迹,显然人走得匆忙,而且尚未走远。 如果这时候这些人知晓他们所追杀的除了一个身负重伤的赤练和武艺平平的邬媚外,还有一个俊美的少年随行的话,他们必定不会如当下般的冲动,不过他们不知道,于是一头扎进了猎人的陷阱。不是拿猎人代指少年三人,而是真真正正的猎户,虽然不是所有人都为捕猎的陷阱所伤,但追来的人只是当初一众人中的一小部分,因而对他们而言无疑是沉痛的一击,不远处摆在地上的死狼仿佛在嘲笑他们急功近利,连野兽都不如。为首之人面色阴沉,整顿了一下队伍,除去死亡和无法行动之人,人数竟只余八成,换言之,每五个人,就有一人中了猎户的陷阱并受了重伤,这本该是不允许犯下的错误。 接下来的路程黑衣人速度不减,却警醒了不少,不过也没再遇到什么陷阱,恐怕方才的陷阱也只是他们运气好遇见了顺便利用一番,事实上一座山峰上又能有几家猎户。登上山巅,又是一处断崖,这里仍是悯山范围,只是不知山脚下是否有另一张藤网。 教化堂之众沉默中散开,包围了山崖上的那一人,似乎察觉到有人到来,那人侧过了身,一袭白衣被山风吹得飘扬,他的脸上戴着金狐面具,白纱的幂篱几乎起不到遮掩的作用。 教化堂众人觉得有些古怪,但他们确定眼前之人不是赤练就是邬媚,虽然迟疑着但还是围了上去,“赤练,我等说过只要你交出邬媚,我等未必不能放你一条生路。”不是他们想放过赤练,而是赤练的反击太过恐怖,赤练的命,要拿太多的人命去填。 “生路?”少年冷笑,他的声音太轻,没有人听到他的话,黑衣人只见到他们眼里的赤练突然向他们冲来,似要杀出一条血路来,有赤练在的地方邬媚必定在,因此这场厮杀注定避免不了,于是几人交换了个目光,一咬牙也硬着头皮冲上前去,正当最前方的那人要碰到少年时,黑衣人后方忽而传来一声巨响,声音之响,震彻山林,无数飞鸟惊起,无数野兽四散,少年与众黑衣人几乎站立不稳,一道道裂缝在他们脚下迅速蔓延,如此熟识的一幕让众人顿时脸色大变,纷纷回头看去,映入眼底的是一块倒锥形的巨石,红衣的女子眉目凌厉,黑发张扬,雌雄莫辨的脸上,性感的薄唇扬起了一个肆意的微笑。 脚下的山石崩裂,来不及退后的黑衣人纷纷坠落悬崖,几天前也有过相似的一幕,只是那时,他们站在悬崖上,看着红衣女子坠入悬崖,如今一切都颠倒了过来,他们眼中的苍天下,只有那一袭红衣如火。 少年也同样掉了下去,不过他的身上缠了一条藤条,之前隐藏在白袍下竟是无人注意,他身前最近的黑衣人在下落前一瞬抱住了他的腰,可在两人被藤条甩向崖壁时黑衣人不但背上被撞得生疼,少年还屈起了双膝接力狠狠地击在他腹下一点的地方,疼得那人眼前一阵发黑,浑身脱力,也随着其他人一起坠了下去。 退后的黑衣人有部分已与赤练交上了手,另有几人看向了藤曼延伸的方向,砍藤条者也有,追击拉扯藤蔓的邬媚之人也有,赤练顿时一怒,一拳砸进一人胸膛掏出了仍在跳动的心脏狠狠一捏,飞溅的鲜血有少许落在了她的脸颊,将众人震慑了一把,趁着这点时间她跃过众人,一把扯过藤条用力一扯,少年惊呼了一声,直接被赤练甩向了正准备袭击邬媚的三人,那三人冷不防被少年从背后撞上扑倒在地,少年坐起身,有三个肉垫在倒没摔疼,就是有点晕,于是晃了晃脑袋。 邬媚:“……” 追杀而来的人数经过两次削减却仍剩了十余人,而且不乏高手存在,赤练的状态则极其糟糕,伤势本就没恢复,先前让悬崖断裂的那一击也崩裂了她的伤口,救少年时又被人偷袭成功,心脏附近极险的地方被一剑捅了个窟窿,以前她心无牵挂,也没人愿意惹她,因此这是第一次,赤练觉得自己离死亡如此接近,仿佛黄泉的大门已为她打开,她正抬起一只脚迈入其中。 原本按照计划,此时少年与邬媚应该离开,不过赤练活下去的机会十中无一,却能为两人争取到离开教化堂视野的机会,可真的到了这种时刻邬媚却指间袖刀转得飞快,坚持要留下为赤练分担压力,少年打不过她,只好暗骂一声也捡了把剑杀了回去,邬媚自知自己正面拼杀只会成为赤练的负担,于是仅仅游走在边缘地带,有人来了她便退,人走了她就上前补一刀,虽说难以一刀致命,却也让人不胜其烦。少年最为简单粗暴,他体力弱,专门以伤换伤,拼得就是谁狠,大部分人被另外两人牵制故而他对上的只有两人,哪怕被斩首眨眼间脖子上也只剩下了一道血印,将两人吓得魂飞魄散,生生耗死了一人,少年仍由长剑穿透自己的心脏,松开了手中的剑直接扑向了最后的人,宛若野兽般撕咬那人脆弱的咽喉。 赤练的脱力是对三人而言最不利的局面,然而现实便是面对最后如狼似虎一样杀红了眼的六人,赤练身子一晃,以长剑支地撑住了她的身子,再无再战之力。曾经的凌厉尚在,只是多了点涣散,苍白的褪尽了血色的唇瓣让人觉得她不再是不可战胜的魔尊无邪。邬媚拼着受伤再杀一人,剩下五人伤势几乎没有,两人冲向邬媚,两人直奔赤练,一人则阻拦少年。 少年笑意冷然,纵然他愿意为两人抗下伤害,可仅仅是一人的阻拦,已让他不得寸进,只能一次次地在受伤与恢复中循环,宛如凌迟,毕竟连杀两人,已经是他的极限,此人又只伤不杀,只求将他拦下。 赤练想举起剑,可脚步一晃,她再次支撑住随时都可倒下的身子,邬媚看着焦急,与身前两人连换几招,可她终究不擅长正面硬撼,才一会儿就步入了险境。邬媚心下一横,她是少年最看重的棋子不错,少年可以保护她不受伤害,可她不是自己人生的棋子,当少年做不到她的保护时,那么生死的选择将由她自己决定,而她的决定是,以自己的死亡救下赤练。因为把她从烟花之地救出来的虽是少年,但把她从作为棋子而行尸走肉般地生活中救出来的却是赤练。武艺,是赤练教的,人生,是赤练给的,那么她把一命还给赤练又有何妨,邬媚沉下了目光,踏出了一步。 忽而,鲜血四溅,邬媚只觉得眼前尽是血光,待视野清晰,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她眼眶滑落。原来方才模糊了视线的是她的泪水,两具失去了头颅的身子缓缓软到倒在地,强烈的血腥之气后,是那个熟悉而陌生的红衣之人,她双眸黯淡,唇色苍白,似乎能看到生命的烛火在寒风下的残喘,她的身前,两把剑尖透体而出,她的身后,两名黑衣人捂着断臂惨叫。 “为什么?”邬媚不觉得自己在哭,可泪水却止不住似的溢出眼眶。 赤练脸色灰败,低声宛若呢喃,“宗主说,你不能死。” “那你就可以轻易去死了吗?” “宗主说,我的命,是他的。” 一口一个宗主,邬媚站在赤练面前,可赤练的眼里,只有少年一人,邬媚张开了口又合上,合了口又张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云景歌……”红衣似血,飞舞过少年的眼前,她一如初见时在楼阁上饮酒的魔尊无邪,苍白的唇角勾起了一道邪肆而柔和的弧度,带着最后的三人飞入断崖,“……好喜欢你。” 脆弱的话语在山风中破碎,少年一怔,回过神时,山头已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此山下无藤网,这是少年特意选的悬崖,为了不让教化堂留下活口,不想,却是他亲手为无邪挑选了一座坟墓……其实早从一开始,在少年的计划里,她都是十死无生的,不过是从死在了他的身后,变成了死在他眼前。 山风猎猎,扬起少年手中艳红的丝带,如火,似血,艳烈得一如那个人,他松开指尖,任由山顶的风带走忘记送出的礼物,今日,是无邪的生辰。 …… “今天是我的生辰。”红衣的无邪跟在白衣的少年身后,淡淡地开口道。 “嗯。”少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今天是我的生辰。”无邪又平静地说了一遍。 “哦。”少年一边思考着手中的委托一边应和。 “今天是我的生辰。”说了三遍的话依然如一个平凡的陈述句。 少年听进了一些,多讲了几个字,“知道了……” 忽然一袭红影惊鸿,无邪一拳砸在了少年面前的梨花木的书案上,书案应声而裂,各种东西乱七八糟地掉在地上,散了一地,无邪细长英气的眉梢一挑,直视着少年平静而强势地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少年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张了张口,“我帮你挑了个礼物,不过不适合你。” 无邪显然没顾上后半句话,性感的薄唇一扬,握拳的手掌一摊就伸到了少年面前,“礼物呢?” “送……送人了。” “……” 少年心惊胆战地看着无邪一脚踹烂了一把椅子,头也不回地离了开去。 “送什么人,只要是你送的,都是合适的。” …… 今天的少年站在断崖边,低语道:“这次的礼物,我觉得很适合你。” 那次的初见,一袭红衣如火,一碗烈酒香醇,惊艳了少年,而之后摆宴,当少年愁苦无人助兴时,她一身白衣,眉眼凌厉,一曲惊四座。无邪从来不知,早在那两次相遇后,她已经完成了心愿,走入了少年的眼中,而之后少年安排她进宫,把她丢在看不到的地方,也不知花了多久的时间,才把那份悸动抽丝剥茧,弃置在不愿回想的心底。 “走吧。” 邬媚似被惊醒,抬头时,却见少年面容平静,眸色冷寂,唇边一丝浅然的笑意,他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唯余一丝冷香清冽。 再一次地认识到,这是怎样一个残忍无情,天性凉薄的少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风云动(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在这个夏季,皇城发生了许多事情,比如佞臣宋煜愈发猖狂,朝廷上下皆唯命是从,比如二皇子已有许久不上朝,又比如太子亦有逼迫天子退位的架势,只有一件事被隐藏得依然很好,那就是天子发疯一事,所有人都有篡权的打算,但不是谋反,故而皇朝不能乱。 与动荡的朝廷相比,皇城西的夜来客栈可就安稳太多了,这家客栈也曾名噪一时,当年那场大火非但没将它焚毁,反倒规模更大了,每一个来此的客人都会对坐在柜台后翘着二郎腿喝茶看书的仆役多投去几眼,仆役似也习惯了,对谁都不理不睬,偶尔还能看到浑身沾满马饲料的店小二匆匆跑过赏了那个仆役一个爆栗数落上一番,再对身份最高的客人们赔几个笑脸,不过店小二一走,仆役抖抖腿坐回太师椅,一眨眼还是一条好汉。 不过与曾经相比,店小二还多了一个嗜好,在柜台后有一个专门属于他的抽屉,里面放了许多看着好看的杂物,不过其中有把弯刀,刀身古朴,他常常爱不释手的摸上两把,再擦干净后放回抽屉。 不说夜来客栈的这对活宝,此客店中较为僻静的案几边相对而坐两人,男子一袭蓝袍,腰间插了把折扇,他面容俊美,目泛桃花,左眼下一枚朱红泪痣,眼波一动,似乎随时都在惑人。不过与男子相对而坐的,是个美貌上毫不逊色于他的白裙女子,黑眸灵动澄澈,白皙精致的脸上,薄薄的唇角勾起一个不羁的弧度。 李悠然喝了点酒,脸颊上晕出一层浅浅的红潮,更为他添了几分魅力,他一笑,极艳,他用单手撑着头,侧着脑袋看着女子,道:“洛雨,我觉得自从你接手雾江盟后,似乎变了许多。” “哦,变了哪里?”言玉烟晃着酒杯,勾唇浅笑。 “变了很多,以前你一直在笑,可是我总是看不懂你,不过现在你把你的骄傲表露在外,也简单了许多。” 言玉烟指尖微动,收敛了笑容,“那李公子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李悠然似乎思考了一番,笑了笑:“现在这样,挺好。”虽然以前的你,更好。后半句话他没有说,不过言玉烟并不是听不出来。 似是自嘲般一笑,言玉烟道:“马上就是卓相寿宴,那时,会有许多人去庆贺吧?” “卓相仁德,这是自然。” “那一天,我在第一次见你的地方等你,不见不散。”言玉烟的声音虽轻,可李悠然仍旧听了个真切。 “为什么是那一天……” “我说,不见不散。”言玉烟又重复了一边,这次他的声音重了一些。 李悠然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许是醉得厉害,见女子坚决,便不再过问,“好,不见不散。” ——*— 少年在雾江盟的接应下暗中回到云府,洗去了一路的尘土,多少感受到了疲惫,还没倒下小憩片刻,忽然云府一阵鸡飞狗跳,连少年都能听到从府邸大门传来的呼喝声。 “小流炎,快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少年:“……”这是禁军统领吕鸿钧? 懒得管流炎与吕鸿钧不知何时建立的友情,少年只想好好休息一番,过了片刻许是两人离开了,云府再度安静下来,少年也正迷迷糊糊得几乎入梦,这时一阵天旋地转,似乎被什么人提了起来,他还没睁开眼,又是一阵猛烈的摇晃,晃得他眼冒金星,更加无法将视线聚焦在来人身上。 “听说你回来了,我来看看。” “嗯。”少年托着脑袋平复翻腾的气血。 “听说你怕水,怕狗,怕疼,怕黑暗狭窄的空间?” 少年:“……”听谁说的? 年轻的御王神色如常,粗犷的脸上一双黑眸散发着一种危险凶残的光芒,凌厉如刀,剐得少年心头狠狠一颤……来者不善! “皇朝的朝廷如今由宋氏掌控,父皇却迟迟不肯退位,两位皇兄斗得火热可谁也奈何不了谁。大哥虽贵为储君却年过不惑,近来频频明里暗里逼迫父皇退位,二哥与国师交好,虽然没有上朝,可动作一点都不比大哥少,”年轻狠辣的御王眼里,是赤裸裸的毫不加掩饰的野心,“我说过你若助我,待我功成,许你半世锦衣繁华。” 少年一怔,眯起了眸子,笑容古怪,“殿下是急着……要葬送君家?” 御王直视少年古井无波的双眸,“你不用曲解本王的意思,要如何做,你心里清楚。” 少年勾了勾唇,“想要成王者,哪一个不是踏着尸山血海而上,殿下既然心急了,难道还想兵不血刃大家一起坐下来好好谈谈吗?” 御王面色奇异,缓声开口,重复了一遍之前的一句话,“听说你怕水,怕狗,怕疼,怕黑暗狭窄的空间。” 御王每说一个字,少年的面色就铁青一分,每说一个词,少年的身躯就僵硬几分……到底是谁告诉这个凶残的暴君这么重要的东西? “你藏得很好,如果没有人告诉本王,本王也想不到你怕的是什么,”御王道,“不过今年来朝中忠良死的够多了,我不想看到更多。” 看着御王眼中的威胁,少年忽然一笑:“云某明白了。” 少年答应得太干脆,笑得太古怪,御王有些信不过他,不过还是道:“明日清晨来御王府。” “好。” ——*— 御王的到来,让少年没了休息的兴致,御王离开后不久,才回府的公子令直接来了少年屋里,帮他检查了一遍身体状况。 “这个冬天,最好不要受寒,可以的话就尽量别出门了。”公子令收回诊脉的手,展开了针包。 “如玹知道的那些,是你告诉他的?”少年在床上躺下,眸光微动。 “是。” “为什么要与他说那些?” 公子令取出针来,欲帮少年调理一遍身体,“他注意不到,总会做你不喜的事情。” 当公子令施针时,针尖却被少年用手掌抵住,他冷然轻笑,坐起了身:“你告诉了他,他更会做我不喜的事情。”少年不配合地整理起了衣襟,显然是不愿再继续。 公子令漠然地看着少年的身影,淡淡地道:“悯江已经传来了消息,你让这么点人与教化堂去斗,悯江分宗已被教化堂拔除了,苏萱死亡,他说如果你不想让苏忆希也出事的话,就一个人去找他。” “……”少年停下脚步,一时不知是何感受。 “我让药山协助雾江盟和神教一起封锁了消息,虽然可以推迟,但该知道的人,迟早会知道的,”公子令道,“另外,莫语回去了。” 少年未发一语,沉默了一会儿,又抬步离去,公子令目光闪动,一掌击在了他的后脑勺,少年身子一晃,缓缓阖了眼,倒下的身躯被公子令恰好接住。 ——*— 翌日,依然昏迷在床的少年自然去不了御王府,御王仿佛也忘了这件事情一般,没再去见少年。 在这种明争暗斗的皇城中,太子行事果决,又有莫弱水掌控的情报网相助,二皇子行踪诡秘,连太子也看不清他身后的依仗,因而双方争执不下,而御王若也想参一脚,只凭他的军功与军队在朝廷中实属弱势,因此他才需要如少年一般的人为他出谋划策。 第一居中有一座名为未央居的楼阁,那是二皇子的生母,即已逝的皇后给予二皇子的遗物,太子得到了储君之位,二皇子却只有一座楼阁,天子偏爱长子,觉得次子得到一个未央居倒也无可厚非,可只有君如珏自己明白,偏心他的母亲给他留下了一份怎样的大礼。 二皇子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有一个渗透了整个皇朝的暗中组织,其名千机,而第一居便是千机的一处产业,千机在不同地方不定时的会开放暗市,有时只开放几天,有时长达数月,而皇城西市深处是一个较为稳定的暗市入口。未央居确实只是一座楼阁,可楼阁内隐藏了一队千机之人,他与千机之间不是交易的关系,对那几位千机之人来说,二皇子是他们在不损害千机利益的前提下唯一的头脑。 “二殿下,一切事宜已安排妥当,只要殿下一声令下,神教都会出手。” 千机是一个庞大的势力,二皇子所能掌控的不过几十人,看似作用不大,但这几个人能调动的是千机的大部分资源,故而二皇子才能借力神教,不过神教也不是会平白无故的帮他,首先是看在千机的面子上,其次每一次出力都会收取相应的报酬,但至少不会像千机一样将每个与之交易的人掌控在手心。 “二殿下,国师宋煜已掌管朝中大权,之后怕是要将手伸向天水域的经济和边域的大军,外面皆传您不敢与之抗衡,这……” “让他们说吧,”二皇子眸光温润如水,他与宋煜的关系,知道的只有一些君家之人,他轻声道,“宋煜不是佞臣,他只是一个没赶上宋天下的明君,他知道怎么做对皇朝最好,会有分寸的。” “那外头传的那些话,就不管了?” 二皇子神色淡然,又道:“为何不管,把谣言的源头处理一下。” “是。”黑衣人抱拳道,再一次隐入暗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风云动(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这三天来也不知公子令下了什么药,少年一天到晚都是昏昏沉沉的,除了一日三餐和有生理需求时醒过几次,其余的时间沾了床就睡,难得清醒的时候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可怎么也抵不过困意再一次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整个夏季他都在四处奔波,醒着的时候也没觉得怎样,可睡下了才察觉到身体的疲惫,像是要把几个月的觉全补回来一般,少年这一睡就是三天。 在睁开眼眸前,少年的意识比他的身体先一步清醒,这一觉睡得让他魇足,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诶?少年立刻睁开了眼,身上盖着被子,身下垫着床褥,这些都没错,不过床呢,屋子呢,云府呢,为什么他会睡在野外?!最最最最重要的是,谁把他又绑起来了?看到身上熟悉得连身体都记住了的绑法,少年欲哭无泪,于是当御王回来时,就看到少年缩成了一团,正拿牙齿咬着膝上的麻绳。 御王:“……” 御王人长得高大,但不影响他步伐稳健轻灵,因而少年浑然没察觉到御王的到来,于是一人努力与麻绳奋斗,一人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也不知过了过久,少年咬得牙也酸了,嘴唇都被蹭破了好几处皮,竟真的咬断了绳子,他顿时心中微喜,不过片刻后……为什么绑腿和绑脚绑手的绳子要分开来! 御王憋着笑:“……哈哈。” 少年:“……“ 御王蹲在少年脚边又不知在鼓捣些什么,少年盯着近在咫尺的水潭沉默不语,御王则道:“三天前本王说的,你考虑得如何?” “云某已经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御王眸色晦暗深沉,少年的话落在他耳中怎么听怎么敷衍,他把石头系在少年脚上,将石块向潭边踢了点,少年睁大了眼,满脸都是难以置信。御王嗓音低沉而危险,“要不成为我的谋士为我而活,要么就成为我的奴隶生死由我,阿锦,你想选哪一个?” 少年张了张嘴,声音低哑,从喉间挤出的字听起来很是艰难:“云某已经选择了……” 御王不等他说完,把石头推进了水潭,错愕变成了就惊恐,被拖入水中的一刻,少年忍不住尖叫:“前者,我选前者!” 一道寒芒闪过,御王拔剑斩断石头与少年之间的绳索,沉重的石头几乎没有溅起什么水花渐渐向水潭深处而去。 “本王希望你能真的信守你的承诺,哪怕唯一一次。”御王低声道,曾经仅仅凶戾的眼底染上了一层晦涩不明的阴影,深邃难测,给予少年一种莫名而恐怖的压迫。 ——*— 夜幕已深,天上下着瓢泼大雨,外出任务归来的青叶不方便疾行,便撑了把伞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云府,站到空无一人的云府大门前,他站住了脚步,目光落在了云府前石像投落的淡淡的阴影后。片刻,有一个黑衣人撑着伞走了出来,他双目细长,眉眼含煞,身边还有一个女孩紧紧相随,捏了一片他的衣角。 “叶玄清……”那人开口,带点迟疑,仿佛示弱一般。 青叶盯了他半晌,又看了一眼总是低垂着脑袋的女孩,神情冷漠无丝毫变化,“给我一个收留你们的理由。” “那天我遇到正在逃亡的云景歌,没动他,”青叶依然如故,对此不置可否。楚情风把女孩往前推了一步,又道,“这是林祁的后人,林静。” 青叶抬起了眼眸,微微一闪。 当年林祁叛变一案看似不存在疑点,但除了天子,所有人都愿意相信林帅没有背叛皇朝,可不相信是一回事,若收留林府后人,一旦被发现将是诛连九族的重罪,楚情风给出的理由,反倒让青叶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 林间的山头挂着秋色,皇城的枫叶宛如泣血,落日的余晖穿过楼阁,金桂的飘香传出十里,秋意如画,而这画中有一座显赫的府邸,吸引了皇城中大半的达官贵人。随着朱红大门的打开,一眼就能看到正堂中坐在最高处的那个人,他目光沧桑,嘴角衔了微笑,不断与走来的客人点头致意,看起来容光焕发,连两鬓的白霜也减了不少。 此人正是丞相卓仁远,十六年前他还是一员将军,可当年痛失好友让他心灰意冷,弃武从文,天子念其战功赫赫,一心为民,封其为丞相,今日便是他的寿宴。 此时卓相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正堂中央,正堂里堆满了贺礼,此时还没有值得他亲自迎接的客人,丞相府大公子卓礼封礼数周全,在群臣间游刃有余,代其父安顿好众人,至于二公子卓悦,又不知与宁国公府的宁青跑到哪儿撒野去了。 待所有宾客入场,天色已暗,卓相命人点起红烛,烛火跃动,将花屏上的剪影也映得明灭不定。来为卓相贺寿的不乏大人物,如吏部尚书金豫律、户部尚书王代夫,其余各部大人也或是亲自前来,或是派人前来,礼部尚书李余便是让他长子李成蹊代父贺寿。 舞女们身穿藕粉小裙鱼贯而入,有人在幕后及时制造出一阵烟雾,女子们每一次的挥舞与旋转带起一阵烟雾翻腾,恰似人间仙境。宾客们一边品酒饮茶,一边看得津津有味,卓仁远则瞪大了眼……怎么跟定好的曲目不大一样?不过见四座客人们反响不错,他也就按下了疑惑露出了点微笑。 只是卓相永远都猜不到接下来的惊喜,随着一阵欢快的音乐渐入尾声,舞女们垂手退居两旁,将宾客们的目光集中在了后方的画屏上,在众人的期待中一位貌不惊人的女子款款走出,她的相貌或许是扔进人群看了第一眼便不会去看第二眼的平凡,但她每一步的优雅、妩媚与冷傲深刻地结合在了一起,配上华丽轻盈的衣裙,宛若九天仙女。可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卓悦与宁青竟扮演了仙童的角色,一人一边扶着女子的手出场,但也仅仅是出个场,在女子走到中央时,他们一个华丽的退场……去宾客席上吃东西了。 众人:“……” 韩女的舞姿柔美而不失庄重,很快就吸引回了宾客们的目光,与众舞女一同舞蹈时,烟雾缭绕,大有九天玄女下凡,与普天同庆之感,宾客们拍手叫好,引得卓相亦是开怀。 一舞结束后,韩女献上寿桃,竟真的有人将此端到卓相面前,卓相瞪着眼盯着假得过于明显的寿桃,甚至还遮住了他全部的视野,一时呆滞,卓悦与没少被卓仁远教训的宁青均捂嘴偷笑,一时笑得过猛,宁青把食物都喷了出来。 卓悦:“……” 感受到四周宾客异样目光的宁青:“意外,纯属意外。” 退场前,琴师也走到了前头向卓相请安贺寿,她走来时,韩女不禁多望了两眼,那是个妖媚而优雅的女子,韩女想到,再也不会有那一袭白衣,眉目间尽是凌厉而唇角笑容纵意的琴师为她弹奏,也再没有她心中认可能配得上她舞蹈的琴师了。 “醉红阁舞女韩女,拜见丞相大人。” “草民孔韵儿,拜见丞相大人,祝丞相长命百岁。”一袭黑裙的邬媚垂落目光,脑海里挥之不去赤练坠崖时少年不变的冷漠,而现在,被遗弃的棋子,轮到她了。 “孔韵儿?”卓相一怔,问道,“你可知孔邱明?” 邬媚抬头,语气生硬:“韵儿以为,卓相早已忘了家父。” 武建二十七年,君莫愁登基不久,内忧未解,外患已临,十余个小国联合发起侵略,天子命孔邱明为主将,卓仁远为副将平定边疆。皇朝仅有八万将士,对上敌军十二万,本就是场势不均力不敌的战争,奈何不足三月边疆来报孔邱明投敌叛国,天子忙派白氏之军救援,虽然战后卓仁远上书孔邱明使的是诈降之计,但孔邱明已亡,天子认为卓仁远是为了他的亡妻和遗孤才为其开脱,虽未出示孔邱明叛国之罪,亦未扬其功名,孔氏母女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生死不明。 也正是那一战后,卓仁远承受不住痛失好友的悲痛,弃戎从文,官拜丞相。想到当年的事情,卓仁远便不禁长叹唏嘘,孔氏遗孤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也知道孔韵儿这几年过得必定不好,怕是对他有些误解,于是命人道:“给孔韵儿看座,韵儿,今夜之后,我再与你详谈往事,今夜不妨好好休息一番。” 邬媚脸色发白,惨淡一笑,“卓相这是在敷衍韵儿,还是想等没人了后随便打发了韵儿?” “韵儿怎么会这般想?”卓仁远意识到孔韵儿误会的不是一星半点,神情渐渐严肃,寿宴什么的,如何比得上故人归来,于是没再劝孔韵儿入座,而是等待她的发话。 “韵儿并非有意破坏卓相寿宴,只是若无人见证,韵儿不敢来。”邬媚从怀中取出一本破旧的古书,有眼尖有缘的宾客看出这本书正是曾在西市宝地与另外两本一同出售的所谓祖上传下的书,当时被一位少年买去,不想辗转下竟到了邬媚手中。邬媚从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信纸干枯破碎,显然没得到很好的保存,叫人担心它是否会在下一刻碎灭成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风云动(3)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这是卓相当时写给陛下的信,信中写到家父投敌,军队伤亡惨重,”她又展开书册,道,“这是当年史官不愿让天子忽视的事情湮灭而记载的史册,流落民间,这里清楚地指明卓相的信要早家父投敌两天发往皇城,这些日期均可以查证属实,韵儿想问卓相,为何您两天前就知道未来之事?” 邬媚凤目含怒,如刀子般刺向卓仁远,后者叹道:“我已上奏孔将军使的是诈降之计。” “诈降?”邬媚似嘲讽般笑道,“若是诈降,卓相为何不在信中写明,也省得战后陛下不信,也省得让家母流亡,让韵儿不得归皇城!” 卓仁远看得出孔韵儿心中的怨愤,毕竟孔邱明为国捐躯,可作为皇朝英烈家眷竟被逼得远走他乡,家破人亡,当年他沉浸在失去亦师亦友的孔将军的打击中久久不能恢复,也的确忽视了这对母女,当他去寻时,早已不见了她们的踪影。 “我写那封信时诈降之计刚定下,孔将军让我早些将信送往皇城,若两日后计策成功,哪怕没有援军我等也足以守下国疆,一旦失败,也可让援军早两日抵达。” “那么卓相可知,一旦失败,付出的代价便是家父的性命!”邬媚凤眸含泪,亦是含煞,对皇朝而言,只看重战果,对孔韵儿而言,她只在乎父亲。 “我如何不知!”被孔韵儿勾起了往事,卓仁远失态地拍案而起,卓礼封忙上前想扶一把年事已高的家父,却被卓仁远抬手制止,“我如何不知……”他压低了声音,再次重复了一边,言语中的沧桑与苦涩,仿佛让人看到了战场上不容他置喙的无奈,感同身受。可这是卓仁远与孔邱明后人的矛盾,谁都有谁的苦衷。 邬媚一声冷笑偏了下头,有泪水从她眼中滑落,“卓相想说,战场无私情吗?可家父与您同为副将,诈降之人为何不是你,为什么你不去死,为什么死的一定是阿爹!” “住口……”卓礼封一拍桌子起身,却被卓悦抢先了一步。 “难道你的父亲是父亲,我的父亲就不是父亲了吗!”卓悦的突然起身,把身边的宁青着实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这种表情的卓悦,褪去了平日的随和无奈,显得冷硬而无情。 “若当初死的是卓相,家父也好,韵儿也罢,一定会让陛下昭告天下,追封卓相,将卓相家眷安顿妥当,可这些,卓相您在意了吗?”邬媚不顾泪水肆意,平复了心情,可空洞的目光和凄厉的笑容却让人愈加揪心。 卓仁远唯有长叹,“是我的大意,韵儿若无处可去,日后便留下府上,大可把这儿当作你的家。” “太晚了,”邬媚垂眸,卷翘的睫毛上还沾了晶莹的泪花,蝶翼栖阖般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眼角又有一股清流随着既定的痕迹落下,缓了几口气,她才道,“卓相如此轻慢孔氏,韵儿是否可以认为,卓相是故意逼死了家父,信已送出,若不属实必将获罪,家父不愿让卓相为难这才走入了卓相的计策,如此一来,卓相不费吹灰之力,既可得来援军获得战功,又可以排除唯一与卓相竞争的那人,自那以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好不威风。”她勾唇一笑,笑得有些恶毒,在众人眼里,她一定是破坏了卓相府安宁的可怜可恨之人吧。 “韵儿,”卓仁远加重了声音,痛苦道,“孔将军于我,亦师亦友,没有他便没有今天的我,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邬媚扯了扯嘴角,不知能否把她这个似哭非哭的表情称为笑容,在别人看来她是置问了卓相了解了当年真相的失魂落魄,亡者不可逝,而且这件事没有谁的对错,可对邬媚而言,她是完成了棋子的任务,多年的演练至此结束,她将以孔韵儿的身份结束这场宴会。 “真真假假又如何,”她一步步走向卓仁远,一步一晃,失了神,丢了魂,她的脸色苍白,她的眸中不见生气,宛若地狱归来的小鬼,“假的也可以是真的,真的亦会是假的……”她喃喃自语,有人想将她拦下,四周却突然涌出大量府兵,将寿宴彻底包围。 宾客大惊,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卓仁远,卓仁远亦是一阵错愕,一声大喝又唤来更多府兵,可赶来之人突然发生一片倒戈,发难的府兵排尽了异己,也加入了包围。 “你到底是什么人?”卓仁远把目光投向了邬媚,心神警惕。 “我是孔韵儿啊,卓相不是认出韵儿了吗?”邬媚柔柔浅笑,忽而变成了一阵疯狂的大笑,她笑声凄厉,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卓相真的无心构陷家父又如何,过了今夜,假的成为真的,真的也会成为假的,卓相通敌叛国,残害同僚,掩藏真相十八年,什么误解,什么真相,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不过一群愚民,龙椅上的人怎么说,就是什么样的!” “韵儿!”卓仁远一声断喝,可瞬间就淹没在了厮杀中。卓仁远从没想过丞相府竟有了如此众多的府兵,甚至身手也是如此矫健,怕是天子的十三影卫也不过如此吧。 卓相寿宴之乱,继今年春季何府惨案后的又一起大案,丞相府上下包括在席宾客,唯卓仁远与卓悦、宁青和几位退场的舞女等人被迟来赴宴的二皇子救下,邬媚及一众府兵无一活口,卓家二公子卓礼封在混乱中身亡,丞相府几乎成为空门。此案传遍了皇朝,亦传出了皇朝,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皇宫,因为众人都已看出,皇朝,要变天了。 ——*— 在同一夜,李家次子李悠然在东市游荡了一夜,夜里东市无人,他却频频驻足在一家摊位前,可等了一夜,他也没等来要等的人。当他翌日回府后,得知兄长李成蹊在丞相府遇害,父亲李余在李府附近寒潭约见友人,彻夜未归,李悠然回来时,正看到管家从寒潭中打捞除了礼部尚书李余的尸体。寒潭上的亭内石案上,只有一枚雾江盟的寒梅令,令牌通体漆黑,红梅泣血,宛若一枝绽开于凛冬寒夜的花。在看到这枚令牌时李悠然便已经明白,从来都没有什么云苏儿,没有白洛雨,从来都只有云景歌。 “公子。”管家还没从李余的死亡中回过神来,一回头撞见了李悠然惨白如厉鬼的面孔,昔日多情的桃花目里如今只剩看不到底的黑暗与冰寒,又清冽得如同这汪寒潭。他微眯的眼眶下是一夜未眠的乌青之色,李悠然的脸上不见悲伤,只听他淡然地道:“我都听说了,办丧吧。” 一圈涟漪荡漾开去,破碎了远去的青年颀长的身影,令牌上的寒梅生动地似乎能溢出香味来,却被雪晚湖冰冷的湖水渐渐湮没。 …… 竹林里,一袭白裙的言玉烟疲倦地躺在青石上,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眉尖轻蹙,对于失约的李悠然感到不悦,昨夜是卓相寿宴,他知道了云景歌的安排有意让他避开这一劫,但如今一切皆成了定局,李悠然是生是死也都与他没了干系。 ——*— “有刺客啊——” 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独属于太监尖锐的嗓音有些刺耳,含了抹惊惶的焦惧,一早受到疯皇帝传唤在偏殿内等候的国师宋煜向殿外望了一眼,眸光闪动,可苍白的脸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任外头好一阵人声鼎沸,鸡飞狗跳,他依然安安静静地在殿内等候。 “护驾,快,保护好陛下!” 杂乱的声音里,宋煜听到了一声极其明显的声音,这是周公公的声音。他剑眉一挑,淡漠无情的黑眸里似乎反射过一道光芒,当又一声声“护驾”之音此起彼伏的响起,与方才相比,距离偏殿更近了点,天子虽然已疯,可作为臣子仍有护驾的职责,宋煜转过身,含了点莫名的意味,打开了偏殿大门。 “唔。” 偏殿前,宋煜黑暗而深邃的眸子与一道凌厉沧桑的目光狠狠撞在了一起,他们之间,是诸多来回奔走叫喊的婢女太监,甚至地上还有掉落的竹简,不过在宋煜开门的一瞬间,所有人便停下了动作,顾不得收拾残局,小心翼翼地退立两旁,与宋煜挨得极近的还有一人,那人一袭黑衣,一头长发,额前的黑发挡住了他的右眼,隐约可见右眼上缠绕的绷带。那人看起来年纪不大,狭长灵动的左眼中有抹玩世不恭的邪气,这也使他一张清俊的脸上有了三分妖异。 不过宋煜的眼里自一开始就只有一个人,他的眸光锐利如刀,他的神色冰寒冷酷,他的面貌已不再年轻,他比一年前减了几分清瘦……原来,他没有疯。 深入腹中的刀子一动,宋煜轻哼着蹙起了眉,他终于把视线放在了眼前这人身上,那人浅色的唇角勾出一个邪肆的笑容。他曾无心一言试探天子的话却害得白府覆灭,如今,还是避不开少年的报复。宋煜张了两下口,不过没发出任何声音,那人缓缓地抽出刀,手稳得似乎不是在切割同类的肌体,鲜血随着宋煜的每一个呼吸一股一股地往外涌出,最终直到眼前彻底黑了过去,他也没说一句话。 天子的脸色可怕得似要择人而嗜,他盯着倒在地上的那个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国师与他数十年的好友,朝夕间的夺权,直到临终,却连句道歉也就没有。 “拟旨,佞臣宋煜犯上作乱,谋权篡位,其心可诛,将其尸首曝尸荒野,”天子面色冷硬,语气几乎没有太大的起伏,一字一顿道,“但,念其刺客面前护驾有功,不追究淑妃连座之责。” 周公公神色恭谨地应下,正要开口询问其他事宜,天子却见正要离去的黑衣人,忽而道:“原来的第十三影卫呢?” 那人回头,挠了挠脸颊,似觉不妥,又赶紧抱拳行礼,笑着道:“回陛下,他如今是十四了,无法胜任十三影卫一职。”十三影卫按强大与否排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新选拔,不过变动极少,尤其是第七以上,故而听了那人的话天子点点头,没再怀疑,至于那人的礼仪问题,刚担任这个职位的影卫从未经过训练,有些失礼倒也正常。 “陛下,”周公公见有了说话的时机问道,“卓相一事,如何处理?” “民间怎么说?”天子淡然问道。 “民间谣传才刚起了个头,说一场寿宴里的人都死了,除了卓大公子为其他公子挡刀而亡,为什么偏偏卓相与其子活了下来,定然是卓相被孔家女揭穿了实情杀人灭口。”周公公将得到的消息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了天子, “什么实情?”天子又道。 “卓相沽名钓誉,谎报军情,逼死孔将军。”周公公低眉顺眼地道。 “那就行了,”天子神色冷厉,没有一点变化,“以此拟旨,赐鸩酒。” 周公公一怔,担心天子误杀忠臣反倒散了民心,忙道:“陛下也认为,卓相是这样的人吗?” 天子扫了周公公一眼,来自天子的威压让周公公身躯一颤,知道自己不该多言,不过周公公跟随天子已久,天子亦知其护主心切,故而道:“卓卿自是为人所污蔑,不过这个皇城,是该动一动了,不如借力找出幕后之人,死去的忠良越多,那些人死得越是冤枉,最终的幕后之人下场就有多凄惨。而朕,动了他们又如何,将所有罪过往那人身上一推,朕依旧是这大皇朝的天子。”天子虽没有再明说,可跟随了他多年的周公公又如何不明白,不过周公公自从跟了天子起,自此之后他只效忠这一人,亦不会拂了他的意,无论这个命令多残酷,对周公公而言只是天子让他传达的诏令。 “那礼部尚书李大人之事……” “夜色太暗失足跌入寒潭,意外身亡,厚葬之。” 周公公又愣了愣,“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千机主(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居功自傲,失职失德,勾结南域神教,逼宫造反未遂,剥夺储君封号,念其曾为君分忧,心系万民,封为晋王,钦此!” 周公公尖锐的声音传遍皇极殿,不知是否也传到了皇宫外,文武百官讶然,却不敢动作,哪怕是交谈。国师才亡故,天子的疯病却好了,这里已经是一个明显的震慑了,闻此,跪在地上的太子惊愕地抬头,这事他有了接受处罚的准备,但这个罪名太重,重得他不敢接下。他的主要职责是维护皇宫安全,可不久前有刺客潜入杀了国师,这是失职;身为储君,逼迫天子退位,这是失德;莫弱水为神教圣女,神教源于南域,与南域有理不清的万千联系,他却让莫弱水成为他的谋士,这是失心。太子失职失德失民心,天子与二皇子联手逼他退位,他如何能不退。 一声苦笑,他接下了诏书,却没说一句话……什么父子,曾经那个龙椅上的人告诉他他未来是注定的明君,于是他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做好那个人的长子,做好百姓心目中的太子,这个储君他一当已有四十余年,可如今连最后的情分也是断在了这里。 二皇子也同样错愕,他与太子几乎都失去了全部的党羽,揭露莫弱水的身份不过是为了在新一轮的制衡中占取先机,不想天子竟如此冷酷行事,太子一走,自幼与父皇不和的他又该如何自处? ——*— 皇城外,十里古道边,当年随和包容的公子变得阴郁冷厉,当年轻佻风流的公子变得沉稳了许多。卓悦与宁青并肩走在古道上,宁青的手里牵着驮了包袱的马,马蹄儿踏踏,昔日的挚友走在一起,竟是没了言语,夹道的枫叶似火,在萧瑟的风里打着旋儿落下,不知何处飘来木樨花香,闻起来微甜,化在心里微苦。 “就送到这儿吧。”卓悦停下了脚步,从宁青手中接过缰绳。 宁青看他有些粗暴,带了点决绝意味地夺走缰绳,黯然道:“你真的不留下了吗?” 卓悦看了眼宁青,冷漠的眼里多了抹宁青熟悉的温柔,“皇城已无我容身之地了,放心,等我有了着落就写信给你,你有了闲随时可以来看我。” 宁青也知道这是卓悦如今最好的选择,卓相被赐鸩酒,丞相府上下满门,真的只剩他一人了,宁青舍不得分离,可他不能因一己私心让卓悦为难,故而拿出了一枚令牌,黑木上一枚红梅怒放,正是雾江盟除宗主令以外的最高等级的令牌,寒梅令,有此令者,可以无偿与雾江盟交易,当年卓相有难宁青就想将此令交给卓悦,不过直到事情化解也没用上,这一次他再次拿出了令牌,道:“你想怎么做,由你决定。” 可卓悦无波的眸子从寒梅令上淡淡瞥过,“无论我做什么,父亲和大哥都回不来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卓悦……” 宁青忽然被卓悦一把抱住,温暖的胸膛下,是有力的心跳:“我知道你想为我做些什么,我们永远是一辈子的好兄弟,可仇恨是一个挣扎不出的深渊,我不想拿下半辈子去诅咒一个人,所以别把我推进深渊里去。” 宁青一怔,不知不觉间已抬起了手回应卓悦的拥抱,“好,你的下半辈子,看向皇城只要记得我就行了。”余下的债,我来帮你讨回。 ——*— 云府的秋天没有红枫似火,也不见秋叶凋零,依然一派郁郁葱葱,只有不知哪个角落传来阵阵木樨的香味。云府的厨子请的也是极好的,他们会循着花香打落一筐桂花,在明媚的日子里将其晒干,需要时做成各种食物,此刻后院的石案上便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甜羹,上面洒了白糖和桂花,还有一叠桂花糕,不过站在石案边的少女却没有将一眼落在食物上,她抬着头,目光仿佛穿过了无数石墙,望向了城西废宅的方向。 林静一个人出神地站着,丝毫没有察觉身后有人靠近,正如身后放轻了脚步接近她的人丝毫没有发觉他背后的屋顶上,正有一人古怪地看着他。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搭上了林静的肩头,她吓得几乎蹦了起来一下子转过身,目光警惕,秀气的鼻子也微微一皱,不过当那一袭白衣映入她的眼帘时,她微微一愣,低下头拿半边长发掩住了右脸上的伤疤,可是比他反应更大的是本欲吓她的少年,在林静转过身来的瞬间,她怀里的小奶狗发出了一声惊吓般的呜咽。少年恶劣的笑容还没完全绽开就僵硬在了半途,脸色攸地煞白,低呼一声向后跌倒在了地上,漆黑的眸子警惕地与小狗水汪汪的眼睛对视了几息,小小地向后挪了两步。 林静以为少年是被她脸侧的伤疤吓到,头颅垂得更低,视野里只剩下了小奶狗毛茸茸的脑袋和自己的鞋尖,细声细语道:“对不起。” 少年一怔,艰难地把目光从小狗身上移开投向了林静,一时没明白她在为什么道歉,难道他怕狗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于是带点僵硬地开口道:“云府内不得养狗,要么把它扔出去,要么你与它一起出去。” 这次轮到林静一怔,她睁大了眼睛,惊讶地在面色难看的少年与无辜的小奶狗之间打了个转,仿佛明白了点什么,她想上前扶少年起来,可她靠近几步,少年就退后几步,目光死死地盯在一脸呆滞的小狗脸上。 “这是情风哥哥捡来的小家伙,它才刚断奶不久,不会咬人的。”林静自己都没察觉到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把小狗放在了地上。小狗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亦步亦趋地向少年走去,起先动作还很慢,随后似乎是熟练了走得越来越快,少年睁大了眼,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惊叫着爬起了身子就往回跑,吓得小狗“叭叽”一下就扑在了地上。 “楚情风你个王八蛋,老子让你住进云府来还不知恩不图报……”少年见迎面走来一人,也没细看直接从那人腋下钻过绕到了身后,一双细弱苍白的手臂紧紧箍住那人的腰,闭着眼睛埋首在那人的背上,依然有不断的咒骂从背后闷闷地传来。这时,又抱起了小狗的林静也走了过来,目中神色奇异,轻声喊道:“情风哥哥?” 楚情风?少年骂声一顿,同时呼吸一滞,思维刚想到离开身子还没有行动,却已经被人抓住了腰带从身后拖了出来。楚情风细长的眼眸一眯,神情似笑非笑,“云宗主方才是在数落在下的不是?” 少年尽力控制着时不时想飘落在小狗身上的目光,理了理衣袍,挂起温和而……僵硬的笑,“首先,你们住在云府就要遵守云府的规矩,蹲守在云府四周的势力不少,你们这样让我很是为难,要是所有的喜恶都被捉摸透了的话,怕是我也不用出门了。若再有下次只好请你们离开了。其次……” “嗷——汪!” 似狼似犬的稚嫩叫声让少年整个身体、灵魂乃至思绪有过刹那的僵硬,旋即…… “楚情风情风情风情风,有狗啊——” 看到瞬间没了形象如一只八脚章鱼般缠上来的少年,楚情风:“……”他抬了抬手,终究又落了下去,没有阻止。 林静:“……” ——*— 不久后,才刚从小奶狗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的少年窝在屋里,一手执了一卷书,盘起的脚上趴了一只一回来就黏着他不放的流炎,他的另一只手就搭在流炎毛茸茸的脑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流炎冰冷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倦怠,舒服地眯着眼睛,像一只慵懒的猫咪。 正在这时,流炎却突然抬起了脑袋,狭长冰冷的眸子紧盯着房门,少年也随之抬头,不久后,屋门被轻轻推开,屋外的男子一袭白色药山宗袍,一丝不苟,一尘不染,浅色如琉璃般的眸子在流炎俊美的脸上一扫而过,流炎呜咽了一下,一下子躲在了少年身后。在雾江盟里,公子令是流炎唯一惧怕的人。 “何事?”少年浅笑着问。 “你的那位老师说,三日内见不到你,他就把忆希的尸首送去御王府,”看到笑意渐冷的少年,公子令神情不动,又道,“还有,宁公子携寒梅令而来,他的委托,只有你能接。” “宁青?”少年偏着头笑了笑,可手下却恶劣得把流炎的脑袋揉成了一团鸡窝。流炎不满地捂着脑袋退到了一边,屋中的两人,一个是他害怕的人,一个是他敬爱的人,都打不得,到时候还是去找禁军中的傻大个打一架来得痛快。他虽然打不过那个大个子,可哪怕打输了大个子也会给他东西吃,唯独不能容忍的是那个大个子竟然也觊觎他的脑袋,除了当年那个人,只有先生可以摸他的脑袋。 宁青在偏厅里等了许久,才等到那个一袭白袍的少年,他苍白俊美,除了静寂如死水的黑眸,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温和的气息,不过温和,却也疏离,清冽的药香斥满了整个偏厅,让宁青有些不适地皱了下眉头,“云宗主果然还活着。” 少年笑着落座,“为何不认为云某是言玉烟?” “你们完全不一样。”宁青道,他的手边,是云府下人准备的茶点,不过他一口未动。 少年看出了他不欲久留的姿态,笑了下,直入主题:“宁公子想委托雾江盟做什么?” 宁青看着少年的微笑,似有恍神,记得第一次两人在古街见面,宁青看到了少年对于一块掉在地上沾满了尘土的烤肉的执念,于是他们有了第一次交集,那一次,少年坑干净了他的钱,随后的见面,少年又坑得他一脚踹开了全皇城最惹不起的几人的雅间,之后少年给了他一块竹牌作为补偿,而他却将少年拐卖给了御王。曾经的笑颜还历历在目,可怎么都无法与眼前这人重叠在一起,宁青取出竹牌放在手边的桌上,这个人的馈赠,他承受不起。 “陷害卓相的孔韵儿,可是云宗主的人?” 少年笑问:“一枚寒梅令,宁公子换这个问题的答案?” 宁青目光一闪,摇了摇头,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没必要再去确认,“我要害了卓家的人也家破人亡。” 少年抬眸深深地注视了宁青一眼,微微一笑,“他已经家破人亡了。” 宁青一愣,又沉下了目光:“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少年摇头失笑,“他死了好几次,从来没有葬身之地。” 宁青沉默片刻:“我要他众叛亲离。” “他的身边只有等待他真正死亡的仇人,早已无亲无友,何谈众叛亲离。” 这次宁青沉默的时间更久,少年却没有失去耐心,一边喝茶,一边等待着宁青的选择,“那……不得好死。” “你确定要用此令,换取一个已有无数人说过的结果?”少年弯起了眉眼,清秀一笑。宁青目光复杂地看着少年毫无芥蒂的笑容,无论是得知他被卖给了御王,还是古街上送出的好意被人践踏,总是笑得没心没肺,一副真的不在意的模样,可人作为一种群居动物,哪有真正不在意任何人目光的存在。 “再怎么报复也只是把自己搭了进去而已,这样吧,云某收回你的寒梅令,换卓公子半世无忧可好?”少年笑意温和,脸侧浮起两个浅浅的酒窝,“世道莫测,云某保他无灾无难,简简单单。” 一句简单,已是不知多少人想求也求不来的生活,尤其如卓悦这样遭受过重大变故的人,况且初入一座城池,少不了琐碎的麻烦,他已不是卓相之子,对于平民的艰苦必有一番新的体会。宁青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不过他也再一次地认识到,他是皇城宁国公独子,卓悦此后是一介布衣,他们以后的路与目标已没有了交错,除了十余年的友情,他们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卓悦需要的根本不是复仇,而是生活,这一点,少年看得比他清楚。 “云宗主,为何要做这些事?” 少年清清浅浅地一笑,宁青知道他是得不到答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千机主(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第一居,未央居的楼阁内,书案上静静地摆着一封信,这封信是李家唯一的公子李悠然送来,他愿助二皇子登上皇位,而二皇子需替他除掉云景歌,随手把信丢在了案上,二皇子勾了勾唇角,便不再理会。 二皇子虽有多日不上朝,但朝中的消息却被他打探得一清二楚,如今正是天子不装疯肃清朝廷的时候,还远远不到时机,若想要篡位,没有李悠然他也可以做到,可他想要的,却不是这个皇位。 目光无意间又落在了信纸的那三个字上,还记得第一次认识云景歌时那个少年化名成了苏锦,还指使宁青与卓悦踹了他与御王、白长歌所在的雅间,第一次拜访云府前,少年还与他们一同痛骂云景歌的累累恶行,可抵达云府才没多久,就被两个团子揭穿。那时候他想,或许这个云宗主也没这么糟糕,也正是那一天,在把御王轰出云府后,云景歌告诉他太子与他虽相互牵制,亦相互扶持,可太子身边有一名谋士名为莫弱水,作为南域神教圣女却参与皇朝之事,怕是为了辅佐太子顺利登基不会顾及太多,好让皇权中也有神教的一份。当时城西失火一案民间巷坊谣传的“二公子”应当就是她的手笔。 大皇朝当初就有神职司命,皇宫内的瞻星楼便是司命常驻之处,包括国师原本也是神职,可自从出了神权干扰皇权引导民间舆论的事情后便取消了司命一职,国师也走下了神坛,因此无论于公于私,莫弱水一事二皇子迟早会上奏天子,天子也不会允许神权再次崛起,可这个结果也超乎了二皇子的预料,他万万没想到皇兄竟被贬为晋王,去了边疆的封地。 除了未立储君,除了国师无人,一切官职在天子的安排下相继有人替上,皇朝又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皇朝里那些轰动一时的大事,如虞城的那场地动一样,不过为百姓的茶余饭后增加了一点谈资,不过二皇子通过千机的情报网比其他人多知道了一点事情,天子的身体正在日益衰弱,此事并非他所为,太子甚至已不在皇城,近日他便在思考此事。 “回禀二殿下,千机主邀您相见。”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的黑衣人的话让二皇子眸光一凝。 “千机主?” “正是,说是关于二殿下正在打听之事有了回音。” 月色下,二皇子眸光温润,清亮如水,脂玉般的皮肤似日月凝辉。 ——*— 在第一居内,远比未央居更接近深处的地方有一座别致的楼阁,名为千机阁,在暗市中有一个说法,传说整个第一居就是许久许久以前的千机阁,而如今的千机阁是当年的主阁。千机阁在这片土地上不知繁衍了千年还是万年,皇朝几代更替分分合合,连白府也做不到的经久不衰,唯有千机可以。 不过另有一个奇妙的传闻,据说千机的创始人姓白,据说千机的第一代执掌者姓苏,又据说着两人都是同一人,千机内部有初代的画像,可只有一道欣长的背影,背影微微侧头回眸,可无论他的面容亦或身形都有些朦胧,似乎随时会散去般似真而幻,让人看不真切。 如今的千机阁内,有一片在月色下泛起粼粼微波的湖水,湖心残藕下,几条锦鲤没日没夜地戏耍,楼阁临水,而一层近水的楼阁内向湖上延伸出了一截木板,木板上还算开阔,中央置一方矮脚桌,桌案上一壶酒,几个杯子,四周还摆了几团菖蒲,烈酒入腹,如燃起一把火,哪怕是秋夜冷泉,也感受不到几分凉意,如今正有两人相对而坐,一人眸光温润,是刚来此地的二皇子,另一人有着蜜色的皮肤,长相是连二皇子也要赞叹的英俊,他一笑间有些强势而野性的意味,更为他添了几分魅力,此人便是邀请了二皇子的千机主。 不多时,楼阁内又走出两人,一者面目白净,是千机主的亲信罗维,一者笑容不羁,他右眼上缠了几道绷带,身上还带了几道血淋淋的鞭痕,若天子在此,定能认出这是新上任的影卫十三。 罗维一脚踢在那人的膝弯上,力道不重,可那人本就是勉力支持,一下子跪倒在地,可即便身形狼狈,他眉眼间那般玩世不恭的邪气与讽笑却是丝毫不变。罗维冲千机主一抱拳,道:“阁主,夙尘已带到,可还有什么吩咐?” “那再去搬几坛酒来,客人都没到,酒壶倒要空了。”千机主咧了咧嘴道。 罗维:“……是。” 二皇子偏过了头,饶有兴致地看了挣扎着把跪姿改为坐姿的人一眼,似乎在那人看来,千机主对他可杀可罚,却不可让他一跪。千机主又饮了一口酒,顺着二皇子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这一幕,笑道:“他叫夙尘,我把他捡来那会儿他正在流浪,千机养了他十年,转眼就被人拐了,他也正是这些日子给皇帝下药的人,混了个影卫当当,怎样,此人要交给二殿下处置吗?” 千机主如此随意地把人交给二皇子,反倒让二皇子不着急应下了,“我倒比较好奇他身后的人,要是利益相同,倒也不是非要动他不可,不知那人今夜会来吗?” “自然,”千机主道,又为自己满上了酒,二皇子不擅饮酒,酒杯几乎就没动过,这烈酒之醇香,他光闻着就快醉了,无人对饮,千机主挑了下眉,有些期待道,“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炷香,他们不会在路上碰见了吧?” “碰见了很糟糕吗?”二皇子不着痕迹地把酒杯推远了点。 “要是提早让他们见面,这顿酒就喝不成了。”千机主愁苦地一叹,不过他已经做出了安排,若没有意外,两人应该是见不到的。正迟疑着,抱了两大坛酒的罗维领了一男一女走来,男子身形一般,面容一般,是个绝对扔进人群里就找不到的人呢。第一眼看去,他平凡得给人留不下任何印象,可若能多看上几眼,才发现这张平凡的脸越看越耐看,不是好看的耐看,而是五官的比例恰好符合人类的审美,长在了最适合它们的位置,而跟随在男子身后的女子一袭鹅黄小群,小小的宛如一朵木樨花,惹人怜爱。她曾是神教圣女,可爱上了一个青衣剑宗的男子,不但身份被剥夺,更为剑宗招去了灭顶之灾,随后爱人身亡,她亦成为那人的棋子,来到了跟前这人的身边。 “武灵,教化堂之主,人称泣魂鬼巫,因此又名武泣魂。”千机主冲来着一笑,开口向二皇子介绍道,武灵眸光淡淡地在千机主上一扫而过,落在了二皇子身上。 “为什么有不相干的人在?”武灵神色淡然,不是嘲讽亦不是厌恶,仿佛无悲无喜,随性而为,他想这么问,就这么问了出来。 千机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武灵且入座:“等人来齐了,我自会解释。” 案边只有四团菖蒲,武灵听了千机主的话也没表露出什么不满的情绪,似乎真的是随口一问,一切皆与他无关。他随意在一团菖蒲上坐下,跟随他而来的女子踌躇了一番,坐在了最后那团菖蒲上。 “木樨姑娘,”千机主目光落在手中的酒杯上,看皎月在酒面投下清冽的光华,他微微一笑,英俊而狂野,让木樨一时看呆了去,可他的笑容中却没什么温度,“那个座位,已经有人了。” “啊,抱歉。”木樨尴尬地起身,求助般地看了武灵一眼,可席中三人却没有再打算与她搭话的人,罗维已经退下又去搬酒了,与三人有些距离的地上坐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只有他正抬着一张清俊邪魅的脸,不知是嘲是讽地笑着看女子,木樨愣了一下,走到夙尘边上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坐下。 “叛徒,叛徒,”千机主的目光从武灵身上滑过又落在夙尘身上,武灵面无表情,夙尘冲他龇了龇牙,“唉,还差一个叛徒的叛徒没来,是不是划的路线太远了点,有点对不住他啊,”他又转向武灵,一笑,“你说呢,叛徒?” 武灵抬起眸子,无喜无悲,看似认真而又似随意地道:“我从未效忠于千机,何来叛徒一说?” “哦,何解?”千机主的尾音微妙地上扬。 武灵看了眼面前的酒杯,同样没动,他也不喜欢酒,还是如此烈的酒:“在你看来我是叛徒,在我看来你非明主,况且我不喜欢被人束缚自由。” “那你觉得何为自由?”千机主起了点兴致,问道,“在皇朝有王法,在天下有德义,哪来什么真正的自由。” “自由是行为体现,自在是内在心态,你的规矩让我不自在,因此我不得自由,可天大地大任我畅游,我心自在,故而自由,”恰好有一尾鱼在武灵身边溅起一抔水花,他觑了一眼,又道,“比如锦鲤,它不知山海浩瀚,以为一个湖就是天下,故而它们也是自由自在的。” 千机主思索片刻,旋即抚掌大笑,“倒是一番妙论,莫非你的教化堂中教化之意,便是由此而生?不过教出来的怎么尽是些妖魔鬼怪。” “他们或是曲媚逢迎,或是与我仇深似海,皆不得我意。” 千机主笑了笑,也没了再与武灵争论之意,一杯接一杯的独自饮酒,静待最后一人的到来。在他听说二皇子探查的事情后也稍微了解了一下,十三影卫原本是由皇宫一个极为隐秘的机构明王司选拔而出,千机与明王司早有过互不干涉的协议,不想却被夙尘破坏,千机主早已知晓千机中多多少少渗透了一些其他势力的暗哨,各种势力本就交错丛横,只要不影响千机的根基他也无心整顿,不过夙尘的叛变乃至公然违反协议的事情触碰到了他的底线,这才有了今夜一聚,让渗透千机最深的两方势力先把自身的恩怨解了,免得他想处理千机内务时还看到双方在千机内部纠缠不清。这两方势力,武灵所在的教化堂算是曾经以武灵为首从千机内分裂出的一股势力,故而与千机藕断丝连烦不胜烦,而另一方,则是完全白手起家,以彼岸花为名,欲反客为主颠覆了白鸟千机的势力,可此举影响了昔日同为千机部分的教化堂的利益,故而千机主尚未行动,在彼岸门初建成时就布下了无数眼线的教化堂将此祸扼杀在了萌芽阶段。不过少年的手段同样不俗,在教化堂的监视下成立的彼岸门竟有后手留下,连武灵也不清楚,千机主亦是心中只有点大概,只知彼岸门并非灭亡,而是融入了千机之中,把千机比作一个人,那么彼岸门就是此人体内的第二魂。 想到少年令人防不胜防的手段,千机主不禁扬起了一道微笑,武灵杀害德妃素妃让御王误会少年也好,在李余死亡之地留下寒梅令也罢,他给少年使了太多的绊子,归根结底也是害怕少年的报复了吧。自斟自饮又过了许久,罗维终于又领了一人来临,少年白衣,眉目冷寂,苍白俊美的脸上,唯有一道笑意如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千机主(3)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嘛,人都齐了,”千机主英俊的脸上露出一道笑容,少年目不斜视地走过夙尘与木樨的身边,夙尘邪气地一笑,木樨则流露出三分惊讶与七分恨意,千机主待少年坐下,才道,“你迟到了三刻,怎么罚?” 少年眉梢轻挑,微寒了笑意,“呵,从城东云府骗我去城外西郊再回城东第一居吗,阁主不妨跑一趟试试?”许是赶路累了,少年见二皇子身前的酒杯似没有动过,料想二皇子也不喝这么烈的酒,顺手取来尽数饮下,二皇子一愣,想到方才他还是小小抿过两口的,可既没来得及阻止,眸光闪了闪也就没说。 “迟到就是迟到,就罚酒三杯吧?”千机主终于见到了能与他对饮的人,唇角含笑,心中不禁懊悔不该让少年赶这么多路最后才到的。少年则一怔,看了眼手中空了的酒杯,又狐疑地看了千机主推过来的三杯酒一眼,他可不觉得眼前这个英俊的男子会是个好相与的人,在见到他饮酒的豪放后还提出这么个简单的要求,让少年不得不谨慎。 “放心放心,本阁主才不会干下药那种事的。” “……”听着有点假。 不过邀请了那么多人来,应该也不会干专门把他迷晕这种事吧?少年想了想,余光锁定了千机主,口中一点都不慢地喝着酒,一杯,两倍,三……“噗——” 早有预料地抖开了扇子却仍被少年喷了一脸的千机主:“……”方向不对吧? 蹲在湖畔吐干净了口中残余陈醋的少年笑意冰冷,尽管牙都快酸掉了还是忍不住讥讽了一句,“你这不是自作自受么。” 跟着罗维进屋想洗把脸的千机主经过少年身边时回头看了一眼……特别想在他屁股上踹一脚踹进湖里怎么办? ——*— 晚风席卷着湖上的湿气而来,似乎凉进了骨髓里,少年与正对面的武灵对视了几眼,又饮了几口酒,才觉得又凉下来的身子变得暖和了点,“夙尘,过来。” 与木樨一起瑟缩在湖边的夙尘愣了一下,尝试着起身,几番后苦笑道:“宗主,我过不来。” 少年神情不变地斟了一杯酒,起身,端到了夙尘面前,举止不怎么友好,洒出的酒水落进夙尘身上的伤口,让他好一阵龇牙咧嘴,不过他抬头看了一眼少年,还是接过酒喝尽,入咽如刀,入腹似火,狭长的眼角泛起一点微红,这才觉得这一夜的寒风不是那么难熬。 “我以为,知道你在江城过往的人你一个都不会留下。”武灵不喝酒,却似乎感受不到寒冷,忽而淡淡地道。 少年拿着酒杯回到位子上,浅浅一笑,“老师过虑了,您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你就没什么话要问我?”武灵不见情感的眸子盯着少年。 少年偏头笑笑,“他在哪里?”他问的是苏忆希,虽然今夜本意不是见武灵,但毕竟见面了,自然要问问。 “在我这里。” 这不废话嘛,少年神色如常,“还我。” “你还没支付等同的代价。” “老师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杀一个于你而言无关紧要的人,相反,可能还是你的仇人。”武灵歪了下脑袋,露出了今夜的第一个笑容。 ——*— 当千机主回来时,也被少年与武灵之间宛若提前降临了冬季的氛围弄得一愣,回到了位置,笑了笑道:“你们的事情这是完结了,这么快,没有相爱相杀的打算吗?” 少年冷笑着转向千机主那张极有魅力的脸,当后者以为前者会浇一杯酒过来时,少年弯起了眉眼,“这不是有阁主么,阁主不会放过背叛之人吧?” “云宗主这么说就太笃定了点吧,”千机主喝了口酒,笑了笑,毕竟若叛徒有可利用之处,他也未必要赶尽杀绝,“要不这样,你像上次在望雀楼的那番打扮陪我喝酒睡一觉,我就帮你解决教化堂的事如何?” 少年一怔,忽而绽开了一个惊艳的笑容,只是露出的虎牙闪着寒冷而不善的光:“好啊。” “……” 千机主还没有死在床上的打算,干咳了一声,岔开了话题,“这两人皆为千机叛徒,云宗主觉得该怎么罚?” 少年漫不经心道:“罚一坛酒怎样?” “……” “你不想借这个机会报复你的老师吗?” 少年抬了下眸子,正好对上武灵的目光,“想啊,不过夙尘为我做事,所以只有我能罚他。” “可他借了千机的名头,用了千机的资源。” “他的背后就是雾江盟,”面对千机主压迫的目光,少年毫不畏惧地与其对视,“阁主也想与云某为敌吗?” 千机主的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色彩,他的嗓音本就低沉富有磁性,此刻更是压低了声音,在言语更为蛊惑时,更多了股不容人拒绝的霸道:“云宗主难道不知,覆灭雾江盟,只是我一句话的事情?” “如果云某自己的人也护不住,这雾江盟要之何用,”少年淡然一笑,道,“而且阁主莫要忘了彼岸之危。” 千机主瞳孔微缩,少年平日里随行惯了,都快让他忘了在江城时少年身上那份宁可为叛变彼岸门的众人所追杀,也绝不抖出彼岸门底牌的魄力,能继彼岸门之后仍在一年内崛起江湖之人,又岂是表面上的顽劣任性,“罢了,今夜进门有仇有怨先行了结,过了今夜,我可要肃清千机了,无论是教化堂亦或是彼岸门,最好先收敛一下你们的爪牙,要是磕断了就不好了。 另外,二殿下是千机保护之人,要是你们把他给蹭着了,就做好沦亡天涯的准备吧。”千机主亦露齿一笑,着重看了少年一眼。 “为何?”这次开口的是二皇子。 “你是我最爱之人最爱的儿子,这个理由够不够?” ——*— 酒过三巡,也过了亥时三刻,夜色如墨,晚风微凉,武灵与二皇子已经告辞,少年则留下与千机主对饮,除了两人之外,只有不远处倚着墙坐在地上的夙尘,他双目紧闭似乎已经困得睡去,可这个湖畔的夜晚太凉,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又喝完了一坛酒,就是少年也有点吃不消这样饮酒如饮水的架势,道:“就喝到这里吧,我也该回去了。” 千机主揉了揉蹙起的眉心,“嗯”了一声,起身就想往楼阁内走去,一旁的夙尘也悠悠转醒。 “慢着,”少年出声道,“你打伤了我的人。”他声音不重,甚至带了点微醉后的鼻音,可言语中的坚决让千机主回过了头,看了看四下空了的酒坛,皱眉,“你喝了我的酒。” 少年冷笑,“那我把酒还你?” 千机主再次皱眉,有点不解道:“那我不也把人还你了吗。” 这能一样么?少年盯着他愣了愣,旋即,“……你醉了?” “没有。”千机主背过手,微微仰起头,倒是极有气势。 少年若有所思,然后在夙尘呆滞的目光下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欠我一笔债?” “……不记得。” “那你就是醉了。” “我没有。” “那把钱还了。” “……”千机主低头沉默,似在努力思考究竟欠了多少钱。 少年不想给他回忆的时间,要是让他转过弯来了,那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于是眉梢一挑,道:“不还?” 千机主微窘,可还死撑着面子,“暂时没钱。” “不会拿东西抵押吗?” “……” “不愿意还?” “我身上没带什么东西。” “把东西都拿出来看看,我看有什么可以抵押的?” 千机主竟真乖乖地拿出了所有东西,三枚白鸟令,相当于雾江盟的寒梅令,一个半鼓的钱袋,以及一枚唯有阁主才能拥有的千机令,千机令号令千机,类似于各宗门的宗主令,少年舔了舔嘴唇,总觉得自己像在诱拐小孩子,不过他也真没想到千机主竟是这么个守诚信的好孩子,可他嘴上却仍不屑道:“就这些?” “就这些。” “这可不够啊。” 千机主也没反驳,又沉默地把这些东西收了起来,却被少年一把阻止,“唉别别别,罢了罢了,就拿这些东西抵债吧。”千机主疑惑地看了少年一眼,少年干咳了一声,大度地……一把收起东西,一边的夙尘早已张大了嘴巴,时别多年,宗主真是越来越生猛了,就不知等千机主清醒后会不会把云府砸了。 ——*— 同一个夜里,夜风也扬起了后宫内的一袭华贵的红裙,暗红的底,金丝的边,一如穿着它的女子绝色中暗藏威仪。淑妃宋离跟随在提灯的婢女身后正往她的寝宫而去,不想半路上遇见了一个人。 “贤妃?”淑妃眯起眸子道,这一举动给她柔美的脸上添了些锐意。 贤妃多少还是有点怕淑妃的,但她心知淑妃外冷内热,因此德妃萧碧走了后,反倒与淑妃往来最多,人如其名,发生了这么多事,贤妃宁欢欢还是老样子,她低下头盯着脚尖,左脚尖在地上不自在地碾了碾,“我就来看看淑妃,淑妃可别误解了,不过大半夜的,怎么还在外头?” 你不也在外头,这句话淑妃想了想,觉得不端庄,没有说,只道:“觉浅,既然醒了,出来走走。” “啊,好巧,本宫也是看,不妨我们一起走走吧?” 淑妃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角,道:“可本宫已经走完了,贤妃请自便吧。” “……诶?” 看到贤妃呆愣的样子,淑妃终于放过了她,“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你是因为兄长一事前来的吧?” “这你都知道?”贤妃的话脱口而出,然后她立刻捂上了嘴,眸子小心地转过一圈,放柔了声音道,“我就想说,亲者刚逝之时或许最为难熬,我也经历过,但人生漫漫,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人这一生,不为别人活,也要为了自己活,像夜里风凉,你若下半辈子落了病根,国师也不会回来,岂不太亏?”虽然一直在传国师宋煜与淑妃宋离关系不洽,可毕竟是一对亲兄妹,再怎么样的无情多少会有一点感触,这才有了贤妃走的这一遭。 淑妃听罢,真正地展颜笑了,“衣着单薄是本宫疏忽,贤妃好意本宫心领,但你大可放心,亡者希望的无非是生者的幸福,我没必要搭上自己的一生违背兄长的愿望。” 贤妃:“……”本宫是不是自作多情了?呸,本宫本来就有情有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千机主(4)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翌日,无论昨夜的两人如何因宿醉头疼不已,东市的街头依然热闹非凡。林静微垂着头,用长发掩住那道烧伤造成的丑陋疤痕,怀中抱着一只不时发出奶声奶气叫声的小狗,这是她第一次不躲在楚情风身后独自走在街上,倒也不算完全是独自,她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白衣少年,又赶紧低下头,微红了耳尖。 “别挨这么近,再离我远点!”前方传来少年烦恼的声音,林静看了眼怀中的小狗有些丧气地放缓了步伐,是不是要是她不带小狗出来,就可以离那个苍白的少年更近一点?此事,林静暂时得不到答案,但她不知道少年的恼火只有三分是冲她怀中的小狗而来,七分是说给屋顶上一起一落与他们一路相随的身影听的,感受到楚情风那道提防的目光就让少年没了闲逛的心情,弄得似乎下一刻他就会吃了林静似的,至于么! 低着头越走越慢的林静一时不察撞在了一位大汉的背上,她退开了几步连连道歉,那人先是大骂着转过身来,在看到林静清秀的侧脸时眼前不禁一亮,吹了个口哨,四周顿时围过来了一群人,原来此人是此地的地头蛇,只听他淫邪地一笑,目光露骨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林静,“夫人,你这一别就没了音讯,为夫甚是想念啊,怎么,今儿吃了亏,又想回家了?” 林静低着头害怕地后退,偶然间瞥见四周的路人连多看一眼也不敢就纷纷快步走过。 “夫人,你别怕呀,来,让为夫看看你在外过得好不好,”大汉捏着林静的下巴用力抬起,林静挣扎不过,右脸上的伤疤也清楚地呈现在了大汉眼中,大汉吓得赶紧甩手,退了两步,大骂晦气,“以为是个好货,原来是个丑八怪,真晦气!” 被大汉放开的林静又低下了头,眼中泛起了雾气,她死死咬住下唇,她宁愿被人劫色,也好过如今这般难堪。楚情风蹲在林静身边的楼阁上,他本可以救下林静让她免于羞辱,可他不能保护林静一辈子,只要性命无虞,他不想出手,他希望林静能学会自己抬起头来面对这一切。 “哎哎哎,这是我的锅!” 大汉还没来得及看回头一眼身后说话的小贩,看看发生了什么,一盆滚烫的油就从他头上劈头盖脸地浇下,林静急促地尖叫一声跳了开去,大汉则浑身被沸腾的热油浇得通红,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可偏偏在他的喊叫中那一道清朗而含了点恼火的声音是那么明显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丑八怪’这三个字你就有脸说了吗,跟你说句话都他么的觉得晦气。” 林静抬头,看到四周多了几个人拦下了想要离开的混混,隔了一个不断扭动惨叫的大汉,白衣的少年笑容阴沉,他随手把油锅递还给小贩,林静分明看到他的手心一片通红,甚至起了许多燎泡,不过正在快速地恢复。 “静儿,走了。”少年越过了众人往回走,四周后来出现的那些人均向他执礼恭送,林静心中一阵恍惚,忙小跑着追上,怀中的小狗亦欢快地轻唤了一声,“嗷——汪!” “我不是说了叫你离我远点嘛!”少年脸色一黑,不悦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林静一怔,低着头放慢了步伐,可嘴角却忍不住扬起了一个弧度。 ——*— “弱水,我已经不是太子了,已于你无用,为何还要留下?” 莫弱水凭栏远眺,这个方向,目之所及尽是山野,可在天边之下,却是皇城所在,长风扬起了她的青丝,玉葱般纤长的手指挽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长发,“弱水相信殿下。” 晋王君如瑛一声冷笑,“信本王什么,本王已年过不惑,至今一事无成。” “弱水相信殿下,志不在此。”莫弱水轻巧地扬起唇角,秀若青莲,妖若青蛇,一颦一笑,惑人心神。第一眼见到她的笑颜,君如瑛便知他已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但莫弱水太过高傲,让君如瑛不敢轻易追求,怕被误会他的爱太过轻贱。 在被封为晋王贬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时,君如瑛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被贬谪的失望,而是即将与莫弱水诀别的悲伤,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自幼锦衣玉食的神教圣女,竟愿与他一同来此苦寒之地,此刻她的一句“相信”,让君如瑛嘴角微扬,足以让他交托一切了。 ——*— 今天的云府看起来哪里与以往不大一样,少年骤然放缓了步子,习惯性地先去了书房,晚他一步回到云府的林静把小狗放在门口专门为它准备的窝里,安顿好了一切,又进进出出地开始忙碌着准备食物,不过还没踏进门,她就察觉到云府太过于安静了一点,正要迈步而入,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上。 “情风哥哥?” 楚情风盯着一片寂静的云府,眯起了双眸。 一踏入书房,与大马金刀地坐在书案前的那个英俊的男子四目相对,少年毫不迟疑地扭头就走,不过门前左右突然走出两名黑衣人,衣袍上有一只白鸟振翅,两人几乎没费什么力就把少年逮回到了千机主面前,按在少年肩上的手顿时施力,在他们的脚尖踢到少年膝弯的前一刻,少年直接腿一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许是摔得太狠,让他龇了龇牙。 “看来第一居还是太小,都留不住阁主,阁主怎么跑云府上来了?”千机主一挥手,那两人便退了开去,少年揉了揉震麻了的腰,也不介意坐在地上与他说话。 “本阁主也未曾想到这么快就又要与云宗主见面了,”千机主微微一笑,野性、强势,可上一息还在微笑的脸,下一息立刻骤变,冰寒得似能冷彻灵魂,“东西还我,跪下道歉,否则我现在就散了雾江盟。” “欸,可这是阁主亲手交给云某的,怎么能说收回就收回呢?”少年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似乎不知畏惧为何物。 千机主眯起了眸子,冷笑道:“要是彼岸门就是你的依仗,我现在就可以让它十之去九。” 少年嘿嘿一笑,“阁主多虑了,彼岸门不过苟延残喘,怎么能与千机相抗衡……不过,阁主与云某一样有个不好的习惯,赋予了一枚令牌太多的权力,您说要是阁主您与千机令同时下达相反的命令,千机会怎么行动?” 千机主眸光晦涩不明,千机令与他的话具有等同效力,故而千机令决不可失,此令的存在,只有当他分身乏术时唯有亲信可以以此代他下令。少年因身体孱弱太容易被制服,故而从来不将宗主令带在身上,可千机主已命人搜遍云府仍未找到,想来千机令也与宗主令放在了一起,这才没有动粗的打算。 “那这样吧,其他的东西你留下,千机令还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千机主放软了话,少年也自然不会再与他硬来,万一真把人惹着了他还得搭上全部家产,那也太得不偿失了。 “请阁主把你的人带回去,之后云某自然会归还千机令。” 求人如求佛,送人如送神,还是一尊喜怒无常的瘟神,于是少年亲自上阵,把人送向了云府大门,也是不久前他才知道千机主确实带了许多人来强闯云府,不过公子令在听完夙尘对昨夜之事的描述后,愣了三息,然后毫不迟疑地带上全府的人浩浩荡荡地去天香酒楼海吃了一顿,留下一座空了的云府交给千机主和少年。所以送人这事,在全府上下只剩少年一人的情况,忍着抽搐的嘴角也只能由他来干,殷勤地打开了府邸大门。 “嗷——汪!” 空气似乎安静了两息……饿了的小狗与刚推开门的少年隔着一道门槛相望。 “情风情风情风风风风风,有狗啊——”少年转身抱住一人,惊叫着就顺着那人往上爬。 被一袭白衣和清冽药香彻底包围了五感的千机主:“……” 众人:“……” 云府外的楚情风:“……”为什么要喊我的名字? “啊,忘了给小家伙喂吃的了。”林静从楚情风身后探出个脑袋,小跑到众人面前,一把抄起小狗又跑回了楚情风身后。 千机主拽着少年的衣服把人从自己脸上扯了下来,少年眼眶微红,连眸中的冷寂都有些许崩裂,看来不是装的,他不禁觉得有点好笑,对于少年而言,竟然他作为千机阁主的威慑力还比不过一只才断奶不久的狗,不过原来这家伙怕狗? “封口。” 千机主一怔,看向少年,少年面色多少有点难堪,眉目间含了点戾气,他再次一字一顿道:“如果你还要千机令,就封口,此地之人,不许将此事泄露分毫。” 原本少年不提,千机主也没想过将此事泄露出去,就算说了也要有人信,有谁会相信堂堂雾江盟宗主会怕狗,还是不论体型不论年龄不论品种的怕。心里这么想着,他口上却玩味道:“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少年张了张口,又沉默半晌,“……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君不见(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青葱的竹叶上积满了无瑕的白雪,偶尔一阵风掠过,晶莹的雪粒扑簌簌地往下落,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不深的脚印,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小心思,竹林前的少女试探着伸出脚,踩在那双脚印旁边,走出了几步,少女回头看去,两串脚印相依而行,她满意地笑了起来,却稍稍露出了些许被长发刻意掩盖的疤痕,少女眸中一黯,又低下了头,让垂落的发丝遮住不愿被忆起的往事。 墨发垂地,白色的那道身影侧倚着青石,指尖夹着枚黑色棋子,闭眸思索,少女躲在青竹后看着少年俊美柔和的面庞不禁为之倾倒,不料上方积雪滑落,林静惊叫着跑了出来。少年回过神,看到满头白雪一脸委屈的少女,放下棋子笑着招了招手,林静羞怯地在他面前蹲下,让少年为自己掸尽了雪,初冬的阳光,总是柔媚得叫人沉醉。 林静恋恋不舍地离开少年的身边,目光不自觉的从他脸上移开,注意到了一盘棋局,“先生擅长博弈?”少年转过目光,笑而未答,林静脸上微红,拍了下脑袋,“哎呀,我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先生定然是擅长的啊!”她垂下了早已红透的小脸,绞着手不知所措。 少年凝视着那枚黑子,摇了摇头:“我并不擅长。” 林静吃惊地抬头,忽然吃吃地笑道:“怎么会,先生太谦虚了。” 林静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但看到少年微笑的嘴角时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少年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说下去,反而出乎林静意料地问道:“你觉得这儿的竹林长得可好?” “啊?”林静一心都扑在少年身上了,哪会注意这些事情,此刻一听顿时惊叹道,“都已入冬,可放眼竹林竟还是一片葱茏,先生是怎么寻到这方土地的?” “寻到?”少年意外地挑眉,旋即恍然,“也是,你被送走时年幼,不知这段往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往事?” 少年若有深意地一笑,缓声道:“早在皇朝还是白氏的天下时,第十四代天帝白无心在这里见到了未来的三军统帅林飞,无论是白无心亦或是林飞都不拘泥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他们在此相遇,也在此比武论文,两人相知相交,但白无心并未因此提拔重用林飞……” “林飞是林府的先祖吗?” “……是的。” 林静意识到自己不该无理地打断少年的话,俏皮地吐了下舌头。少年浅浅一笑,继续道:“三年后,白无心退位,长子年幼,而他也深谙君王之苦,不愿后世受其累,让贤君氏。君氏上位后感念白氏,但在多年发展中还是暗中剪除了白氏党羽,林飞此时方知白无心的一番好意,而林飞终是凭借一番本事坐上了三军统帅之位,带着白氏后人征战沙场,自有报恩之意,自此之后,这片竹林成了白氏与林府友好的象征之地,紫竹园也就叫竹林,因为皇城仅有这一片竹林。” “竟是这样,”林静吃惊道,“想不到这片竹林里还发生过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微微仰头,弯起了眼眸,“那竹子长得那么好,也是先人的庇佑吧。” 少年看着满脸希冀的林静无奈地叹息:“又答错了,武建三十年,林府案发,白氏不希望林府灭绝,至少要保下几名后人,于是想到在紫竹园暗中用一些下人的孩子交换林府后人,代他们去死,交换得不算太成功,后来的一批无论林府亦或是白府的人几乎都死在了这里,就算那些送出去的也未料到君家搜索如此严密,于是很快断了联系,而代替他们的孩子更是无一存活,尽数长眠在此。” 林静双手捏拳放在胸前,有些害怕,害怕现实的残忍,但更害怕少年此刻深沉无波的目光,怕得甚至不敢开口,可正在她担心之际,少年冲她笑了笑怕,温和而明媚,林静放下了心。 “因为是与林府有关的事,所以想让你知道,后面就轻松多了,”少年指尖摩挲着一枚黑色棋子,道,“在此案前林祁名声大噪时,林祁有两个最看好的晚辈,一者是幼年上了战场的御王,一者是展露出了战争才略的白氏三公子白希云。那时的白氏三公子与御王经常在此会面,三公子年幼,又因贪玩武艺不精被留在皇城,而他却心向边疆,于是每次在御王出征前为三公子都会为他分析敌情出谋划策,御王每次凯旋也必定会先临此地,这片竹林饮了林府的血,那些孩子的血,还有战场的血,又岂有长势不好之理?” “后来白氏三公子去了哪里,林帅真的叛变了皇朝吗?” 少年摇了摇头,“我不觉得林祁会叛,不过此事尚未清楚,至于白氏三公子,在林府案发当晚失踪,他因一己之私枉顾大义,怕早已死在了哪条巷尾。” 林静不认得白氏三公子,闻此也只是稍作感慨,又道:“先生说的御王,可是如玹哥哥?” 少年倚着青石仰起了头,“如玹……哥哥?”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指尖夹着那枚棋子,竟不知该往何处放,“嗯,是啊,是他。” “那个,先生……”林静绞着衣服抬眼望了望。 “怎么?”少年随意问道。 “云宗主怎么知道这些旧事?” 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少年手中一颤,黑子滚落下了青石,他没有回头,只是这么坐着无奈笑道:“御王殿下,你怎么来了?” “故地重游,本王来不得吗……另外,你占了别人的位置。” “他来了,云某就让位给他,”少年琢磨着棋局,答得漫不经心,御王则直接揪过他的衣襟丢下了青石,地上是松软的积雪,少年直接陷进了雪地里倒是没什么感觉,只道,“况且棋局,是要两个人下的,若没有云某,殿下岂不太过孤单?” 御王不置可否一掀衣摆在对面的青石上坐下,也把目光投向了棋盘。多年前他与白希云常在此地边下棋议事,或许在排兵布阵上御王不得不佩服他,不过白希云的棋艺之差,也曾让他大跌眼镜。少年一脸淡定地从雪坑里爬了出来,掸落了衣袍上的积雪,轻咳了两声,“今年的雪,比去年来早了几天。” 听到他的咳嗽声,林静又是一脸关切地迎了上来,“先生可是着凉了,要不先回府?” 少年坐回在青石上,笑着摇头:“无妨。” “这是你摆的棋子?”御王眉梢一挑,面色古怪。 “怎么,我又动不得了吗?” 御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棋艺很烂,不过想了想,没有说出口。 少年忽而掩口又咳了两声,他的肤色本就苍白,看起来体弱多病的样子,御王不禁又看了他两眼,“原来你也会生病。” “废话,是人都有生老病死……”少年的话蓦然一顿,低头看着他掩口的手,怔了怔。 御王没注意到少年的不对劲,继续先前的问题道:“林帅之事,你或许可以通过调查得知,但林府之案中白府以下人之子交换林府后人之事,知道的人不多,而且都不会外传,你是怎么知道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做过了,总是有迹可循的。”少年回过神,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个话题,御王多看了他一眼,或许是有外人在的缘故并没有多说什么,随口道:“要我送你回去吗?” 少年笑道:“不必,反正有人一路跟随至此,有他在就行了。”他把目光投向一旁,片刻后,那边的竹子后走出一位黑袍之人,眉眼细长,眼角含煞,不过在楚情风的怀里,一只长大了不少的小狗欢快地晃了晃尾巴,“嗷——汪!” 少年:“……麻烦殿下了。” “……” ——*— “本王记得不久前本王才说过,忠臣良将死的已经够多了,你到底是在助我登基还是在屠戮君家?”走在路上,御王问道,神色一如既往的凶狠,却谈不上愤怒或是怨恨。 少年垂眸浅笑:“君家,不就是这么一个天家吗?” 这一次,御王沉默了一些时间才再次开口:“阿锦,你可是恨君家,在借辅佐本王之名复仇?” “云某只是在助殿下登基。”少年毫不犹豫地道,目光神色均不动分毫,看着他,让御王想到了曾经一直侍立于父皇身侧的国师宋煜,某种程度上说,少年与宋煜很像,都深邃地让人难以看透,也正因为此,才为宋煜找来了天子的杀心。 御王的事先离开了少年,投向了路的尽头,似乎是无心般问道:“那待本王登基之时,阿锦,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本王?” 御王的步伐始终没有停下,少年却是怔了怔,落在了后头漆黑的眼底有一种不适合他的情感一闪而逝,重新小心翼翼到卑微地藏下早该蒙尘的情绪,他重新迈开了步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君不见(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方才的女孩,是什么人?”对于御王而言,方才的问题真的只不过随口一问,哪怕等到了少年的回答他也不会相信,而如今这一问,显然他之前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不过没有当着林静的面问出。 “林府后人,林静。”早知御王有此一问的少年收拾好了措手不及暴露出的一点思绪,面色平静。 御王讶然,“林府的后人?” “正是。” 御王忽而停下了脚步,也拉住了走在前方的少年,眸光有些凶戾和不善,“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林祁还有后人,你早就知道?” 被御王拉了一个踉跄的少年听出了御王在对他的责问中包含的对林静的关切之情,许是先前那一问乱了心境,少年心底没来由地蹿出了一股火气,即使被他生生压下,却也冷然了笑意,“我不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多,我不但知道逃出的十五位林府后人中林静是唯一幸存者,我还知道差点害死她的那把火正是我命人放的!” 御王瞳孔骤缩,本就看着凶狠的脸上更有了几分狰狞,“你早就知道,你都知道,林府安排了二十人离开有无人丧生,之后十五人本王便再也没了讯息,可你为何不救反倒欺害,既心不向林府又为何在本王面前妄谈林府!”他掐在少年颈上的手指随着被一句话的说出缓缓收紧,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青色的淤痕,直到少年快被勒断了气这才把人扔在了地上。 少年狠狠地猛咳了一阵,旋即低低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又开始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同样也笑得状若癫狂,“呵,我是什么样的人殿下难道才知道吗,林祁生前给了林府一个巅峰,他身后林府就要偿还一段因果,林静不死,此果不完!” 御王眼中顿时闪过冷彻的寒光,阴沉了面庞,他正要动手,可才迈出一步,四周的白雪上一道道身影闪过,在他反应过来时,他前方的喉间多了一把折扇,扇骨上几枚针尖正闪着寒光,折扇的另一头,公子令一袭白色药山宗袍,仙风道骨,纯净无垢,浅淡的眸子里一片漠然;御王的左侧,青叶抱剑而立,可方才快得看不清一剑险而险之地擦过御王臂膀,斩落一截袖摆;御王的右后方半空中,流炎看到没下死手的几人鼻腔中传出一道冷哼,手中长剑剑锋一转,稳稳地翻身落地;御王后方一袭黑衣如烟逼近,大病初愈的夙尘脸色苍白,长发飞扬,唇角扬起邪肆的笑意,前伸的双手倒提的短刃交错在御王背后,不一击致命,却刀刀入骨。换言之,在方才御王抬手的刹那,喉间多了把折扇,左侧闪过了剑光,右后上方有一剑斩首,身后亦有双刀追魂,所以他凝滞了身形,复杂地看着少年不知何时变得冷酷而残忍的微笑。 “林府与你,有何仇?” 少年早已恢复了平静,唯独笑意血腥,他轻而缓地道:“灭门之仇。” 御王眯起了眸子,有些疑惑,亦有些戒备,“难道你并非皇朝之人?” “是殿下逼迫云某为您效力在先,云某知晓殿下的一切,殿下却不知云某分毫,”少年笑道,面色平静,可接下来说出的话,对御王而言则字字诛心,“相识至少也有三载春秋,殿下从不知云某为何人,家在何方,六年前为何被暗市交易,五年前为何不辞而别,再入皇城所图何事,一年沉寂为何今年杀伐无数,殿下亦未曾想过,殿下视云某……罢了,终归比不上一名素未谋面的故人之后。” 公子令四人依旧压制着御王,少年却已转身离去,不过走出三步,他又脚步微停,没有回头道:“三日内,林静必亡,殿下可要看牢了。” 御王阴冷的眸中光芒闪烁不定,他看不明白少年为何要告诉他这些事,就像发布一则死亡通知,恨不得有人来尝试制止才好,眯了眯眸子,御王不喜地想到,这阿锦又在打什么算盘…… ——*— “先生,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么多事情?”又是一日,林静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把一个脑袋大的雪球放在另一个更大的雪球上方,又从袖中取出两枚锈铁,安在了小雪球上。 每次往返于云府与竹林之间,少年从不与林静一道走,昨天是林静得知他在此这才在楚情风的暗中保护下跟来,今天先出府的仍是少年,可先到达竹林的却是林静。 “雪人?”少年比划了一下手中的树枝,对着雪人鼻子的位置刺了下去。 林静乐得笑出了声:“这真是我见过最丑的鼻子了!”口中这么说着,同时偷偷塞回了刚打算取出来的萝卜。 “真的这么丑吗?”少年瞪着雪人的两只眼,细长的鼻子在他眼中只剩了一个点。 “呐,先生,为什么您知道天下事呢?”林静把一条旧围巾围在雪人脖子上,站远了满意地露出一派牙齿。 “不早了,该回去了。” “先生……” “楚情风,接下来交给你了。”少年离开得很干脆,毫不留恋,林静又看到了那个让她害怕的眼神,那么绝望而麻木,冷静到残酷。 楚情风从竹林间走出,看着林静孤独的背影摇头轻叹,忽然有些后悔在走投无路时把林静带到了云府,林静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神情略显落寞,“情风哥哥。” “你真的这么喜欢他吗,为什么不说出来?” 林静脸色一黯,“先生不会不知道的。”远方日薄西山,残阳如血,林静吞下了哽咽,平静地直视着夕阳,“该回去了,小家伙要吃东西了。” “他不是值得你喜欢的人。”楚情风道,不过林静却明显听不进去。 ——*— 率先走出了竹林的少年一眼就见到了在外等候的御王,青叶倚在一株青竹上正阖眸养神,可心神却都放在御王身上。少年一出竹林,唇边的冷笑还未展开,一道冰蓝的身影冲来一头扎进了少年怀里,笑意变成了无奈的轻叹,少年揉了揉流炎的脑袋,只有在此时,流炎冰冷的小脸上才会露出一丝柔和与依恋。 抚慰了流炎,少年这才冷笑着看向御王,“殿下何时变得如此悠闲了,云某接下来要回云府,殿下要一同来小憩片刻吗?” 御王皱了下眉头,他把一切事物交给了下属这才得了空闲,可看住少年的难度不亚于逼天子退位,今天一大早他就跟随少年去了许多地方,可还是把人弄丢了,遇到晚出门的林静这才来到了竹林,他也见到了那个名为楚情风的男子,可少年身边高手云集,又岂会在乎一个江湖侠士,故而御王决定与楚情风一起保护林静,不用太久,三天足矣。 可当翌日来临,御王见少年又一次只与林静在竹林中玩闹一番便又离去,不禁怀疑少年将他留在此地的目的。第三天的白天,林静一人出府去了东市逛街,少年在云府未离去半步,傍晚时分,御王府收到了来自护国寺的消息。 御王之母为天子第八妃,当年天子称德妃萧碧与素妃夏轻亡故,可皇陵葬下了一口空棺,暗中夏轻在护国寺出家,从此青灯古佛,不恋红尘。 当护国寺传来夏轻病危的消息时,御王自以为明白了真相,他的目光如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般危险而疯狂,少年演了一处调虎离山,只为了对他进行一场报复,暂且忍耐下了想撕了少年的杀意,御王甚至没来得及交代什么连夜奔赴玲珑山,御王强行开城门出城的消息被层层上报至皇宫那人的耳中,不过得知御王此行的目的后,天子沉默半晌,什么都没有说。 玲珑山是皇城外的一座双子山,较高的山头上是护国寺,较矮的山头上是比护国寺历史还要悠久的望雀楼。护国寺内有一口钟,护国寺外亦有一口钟,寺外的钟是给非寺内僧人敲的,可敲钟之人若无故鸣钟便是死罪,护国寺外的钟在皇朝历史上也响过好几次,比如天帝白无心病重垂危的那一晚,比如有夫妻诞下一子,舌上天生谱满佛经,而这一夜,钟声又一次响彻了整座玲珑山。 冲入了护国寺的御王迫切地冲向夏轻所在之地,急促地拍着门,他的脸上布满了焦急,他的眸中是残忍的杀意。 “母妃,母妃,母……” 简单地和了几件衣服就来开门的夏轻一眼就见到了门外一脸紧张中带了点呆滞的御王,寒风吹得她脸色一白,她却笑了出来,“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不稳重,娘亲早已不是素妃了。” 御王诧异地看着夏轻,可瞬间又掩下了心头的惊讶以及逐渐扩大的恐惧,“母亲没事?”是不是,这才是真正的调虎离山之计,为了什么,为了证明哪怕知道也阻止不了,林府注定无后吗? “我能有什么事,怎么了?”夏轻依然看出了御王的神思不属,当年的孩子现在比她还高了一个头,她仰起脸,已显苍老的手摸着御王年轻却坚毅的脸,“我能再看到你已是恩赐,有什么事就去吧,在母亲面前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御王凝视夏轻许久,当年亭亭玉立的女子褪下了繁华,脸上留下了岁月的刻痕,以往他们之间隔了数座宫墙,如今宫墙没了,可母子间见面却更少了。御王忽然间有了一个冲动,他不想去在意林静的死活,不想去管少年的谋划,想就这么留下陪伴眼前的人,哪怕一夜也好,可在夏轻的催促下,他还是转身没入了风雪。 御王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就真的会不顾一切地留下,因此他没看到迎着风雪一直注视着他走远的夏轻,待人走远了,夏轻才轻咳了几声,在细弱的手心里留下一滩血迹。 “这样真的好吗,你会让他用剩下的余生去后悔今夜的决定。”屋外的侧方走来了主持微微佝偻的身影,一个小沙弥努力踮起脚尖好不让伞骨撞上住持光亮的脑袋。 夏轻笑了起来,温婉,淑雅,眼眸中有着明亮的光,“我夏轻的儿子,岂会沉沦于悲痛中无法自拔,他有他的路,他有他的决断,我是他的支持,而不是他的拖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君不见(3)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雪夜的竹林里火光映天,远在城门仿佛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燥热,刚回到城外的御王看不到竹林里渐渐融化的雪人流下锈水如血般殷红的泪,看不到竹林的大火前白衣少年猛烈的咳嗽,亦看不到他眼中轻微的迷离和耳尖不正常的潮红,待终于平复了痛苦而微显气息不稳的少年嘴角,有一丝触目惊心的血痕蜿蜒而下。 御王一入城就见到了天边的火光,他觉得有些可笑,去年的今夜今时,他从西夷战场赶回,看到皇城北偏西的白府火光冲天,今年的今夜今时,他从玲珑山护国寺赶回,看到皇城西偏北的竹林火光冲天,一如当年,不曾改变。 竹林的大火势必惊动皇城禁军,已没了去的必要,而御王就近去了城西的夜来客栈,心头的事情太过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罕见的想去喝一杯酒,不过在踏入夜来客栈时,他想或许他找到了可以对饮的人。 “林静呢?”御王在少年对面坐下,一旁的青叶睁了下眼,复又闭上。 “在竹林里。”少年神色平静,丝毫不见需借酒浇愁的必要,或许浇愁的只有御王,少年的酒,更近似于复仇后的祭奠。 接下来是好一片沉寂,安静地只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声音,间或夹杂了一两声微不足道的咳嗽声。好半晌后,少年不悦地晃了晃空了的酒壶,道:“殿下就没有想说的,或是再大骂一通,或是再关上几天?” “今天,是希云的生辰,本王不想动武。”少年指尖一颤,几乎拿不稳酒杯,御王微醉,继续说道,“况且哪怕真的能杀了你也无法让死者复生,所以这一次,本王想听听你的说法。” 少年笑容平静,一口饮尽了杯中残酒,“还需要说什么呢,事实,殿下不都看到了吗?”他起身一礼,在御王复杂的目光下与青叶一同离去。 ——*— 传言有所虚,那就看,眼见未必为实,那就听,可无论是耳听还是眼见,少年就是那么一个无情的人,距离年夜还有几天,正是走在路上就能嗅到不知哪里的梅花暗香浮来的时候,御王收到了两则消息,一者来自玲珑山护国寺,了尘逝世,了尘,是住持为夏轻取的法名,另一则消息由庄未然打听来,今年秋时,苏萱亡于悯山一带,被雾江盟把控了极久的消息今日从暗市流出,而就在五天前,苏忆希亡,皇城城西距离白府极近的地方小小地立着两个坟头,当御王看到这一切时已经分不清他是在愤怒还是在悲伤,五天前,正是他在夜来客栈遇见少年的那一晚,他想给少年一份信任,少年却拿林府后人林静,白府遗孤苏萱、苏忆希,乃至他的母亲夏轻的性命教会他,云景歌究竟是怎样一个罪无可赦的刽子手,根本不值得任何的同情以及信任。 ——*— “咳咳,咳咳咳……” 云府的一间厢房里,暖得众人都捂出了汗,可坐在床上扶着床缘的少年体温微凉,不见好转,他咳得痛苦,咳嗽中夹杂着几次干呕,公子令两指搭上少年的脉搏,紧紧地拧起了眉头。 “行了,还没到要死要活的时候,散了吧。”少年缓过了一口气,轻蹙了一下眉头,他的嗓音微哑,声音里就透着一股虚弱,于是没有人离开。云府没有真正的下人,所有人都是雾江盟的精锐,在少年身体抱恙时,药山邪医公子令的言行效力就强于少年,毕竟雾江盟若没了云景歌,也就不是雾江盟了。 “你再这样折腾自己,连这个冬天也未必熬得过。”公子令浅色的眼眸如同最纯净的琉璃,盯着少年缓缓说道,虽然这话中并未考虑少年恢复能力的作用,可强行吊住一口气的痛苦,公子令早已见了太多,他不希望少年亦走上这条路,“皇城太冷,年夜前就安排离开,在我许可之前,雾江盟由我暂代。” 少年神色骤冷,冷声道:“你若此时敢强行带我离开,我此生都不会原谅你。” “那你可以提早恨我了。” 眼前突然一阵阵地发黑,少年:“……” ——*— 平山洛水雾江盟的地牢内,一名男子手脚上戴了沉重的镣铐,破损的衣衫中还有鲜血在以缓慢的速度流出,他坐倚着墙角,微阖起细长的眼眸,眉目间的戾气浓郁得难以化开,想必睁眼时,必是满目的仇恨与疯狂。 片刻后,牢外传来了脚步声,这是脚步声的主人故意让他听到的,楚情风睁开了眼,抬眸看去,看到一张清俊的脸因一抹笑容多了几分邪气,此人正是夙尘。 “为什么要留着我,为了也把我变成他的走狗吗?”楚情风这几天几夜的被强制保持了清醒不得休息,早已被抽干的气力。 夙尘眯起眼眸一笑,道:“宗主的心思我如何猜得到,不过今天我来算是给你带来了个好消息,从现在起,你有十天的时间离开,不过下一次被抓住时可是连死亡都要成为奢望了。” 楚情风一怔,狐疑地看着夙尘,要杀要剐他都在这里,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而且十天,是怕他逃不掉吗? “这是谁的命令?” “云景歌。” “你们又在打什么主意?” 夙尘耸耸肩,“谁知道呢,我只是个小人物而已。” “……你的另一只眼睛,怎么了?” 夙尘摸了摸脸上的绷带,叹了口气,“被一个凶残的家伙给挖掉了。” “也是云景歌?” 夙尘一怔,瞪起了眼睛,“你废话真多,走不走?” “……”你看我是能走的样子吗? ——*— 这一天,纪城郡主君莫莫回皇城省亲,御王亲自出城迎接,可在城外,御王见到了刚从云府搬迁出来的众人,他把迎接君莫莫的任务交给了副将庄未然,与少年两人去了古道边的寒梅林。梅寒似雪,冷香清冽,少年一袭白衣,披着毛茸茸的白色大氅,黑发白衣,倒有番出尘之意,俊美苍白的脸上依然含着温和的笑意,可御王的眼底是不曾改变的冷漠。 “走得够远了,殿下想说什么?”少年看不到寒梅林另一头的云府众人,可是似乎可以想象流炎的不安,却碍于公子令的积威不敢离开,还有青叶看似漠不关心实则从未放心的纠结神情,于是弯起眉眼笑了笑。 “是啊,够远了。”御王抬眼望不到古道,收回了目光,突然发难,他欺近了少年面前,脚下一绊,手上同时使力在少年肩上一推,轻而易举地就将人掼在了地上,他拔出长剑一剑钉在了少年左肩,鲜红的血液涌出染红了白衣,仿佛有人以白衣为布,勾勒出一朵红梅。从头到尾,少年神色中有过讶异,可他没有叫喊,连痛哼都几乎没有,甚至此时还冲御王笑了笑。 “殿下如此又是何故?”少年墨色的长发披散在地上,如海葵张扬。 “你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还要本王给你说说吗?” 少年含笑道:“云某做的恶事多了,殿下想听的是哪个,还真得帮我说说。” “一边告诉本王林静会死,一边拿捏着我母亲的性命,甚至还不动声色的杀了苏萱和苏忆希,本王却还毫不知情地跑去和你喝酒,真是可笑!”一滴滚烫的泪带着灼人的体温落在少年脸上,他一怔,凝目望去,御王狰狞狠厉的眼里一片清明,没有悲伤至极的疯狂,没有气急败坏的愤怒,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哭了,但他是清清楚楚彻彻底底地恨透了少年,恨之入骨。 御王用力地按住剑柄,长剑早已穿透了少年的左肩,他执着剑缓缓转过半圈,在扩大伤口时带给少年剔骨般的疼痛,“你说林府于你有灭族之仇,是不是你与君家也有仇,与白氏也有仇,林府白氏断后,君家的皇亲死亡众多,朝廷更是被你所颠覆,可君家毕竟还在,你怎么就走了呢?苏锦,云景歌,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要什么!” 年轻的御王第一次在少年面前露出了这样脆弱而恐怖的目光,眼底有彻骨的寒冷蔓延,似乎是痛苦到了极致,要将一切情绪冰封,最终成为每一个在皇城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一样,封闭了同情,不再执着于正直,冷漠、无情,浑浊了曾经揉不得沙子的眼。 少年动了下手指,似乎想要抬起去触碰些什么,可最终他依然没动,脸上扬起了一道清浅得似乎随时能破碎的笑容:“原来是我杀的阿萱和忆希,原来是我害的夏轻,原来是我想断了林府血脉,原来所有的坏事都是我做尽的……”那个笑容渐渐变得癫狂嗜血,渐渐变得让御王陌生,也变得让他厌恶,“是啊,是我,一直是我,都是我!殿下这是第一次尝到仇恨的感觉吗,那么,要杀我几次,才可以让你平息怒火?”少年把右手按在了剑锋上,他举不起被御王压制的剑,唯有掌心内血流不断,他嘴角含笑,笑容深处,是血的气息。 “你这是承认了,阿锦,你究竟所图什么?!”御王眼底泛起了一阵凌冽之意,这时的他,凶狠冷漠,就像他在战场上的模样。 少年弯起了眉眼,容貌俊美,口中却字字诛心,“是啊,我恨天家,恨林府,恨白氏,再回这个可恨的皇城不过为了复仇二字,我就是要他们断了血脉,我就是要他们毁了盛誉,能以我一命换你们三族覆灭,此生足矣。”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着让御王心寒的话,笑容宛如泣血。 “你当真该死。”御王顺着少年的意抬起剑,汇聚在剑尖的血尚未落下来,下一瞬,又扎入了少年的心脏。 那个当初跟随在自己身侧一脸狡黠笑容的少年,他的音容笑貌终究因为难以与现在的那只妖孽重叠而在君如玹心中越来越淡了,终有一天,曾经名动天下的少年终要消失在历史长河,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唯有他的恶行,或许会在史册上了留下浅淡一笔。 少年的瞳孔猛然放大,口中亦涌出了鲜血,可他无声地笑着,冰冷疯狂的笑意不曾改变。 御王甩净长剑上沾惹的血,收剑回鞘,离开了寒梅林,在他身后,少年睁着冷寂的眸子躺在地上看着苍天,落雪从未停止,似是要将他掩埋,白衣下,一滩血泊缓缓地扩散。君家是御王的根,林府是御王的神,白氏是御王的魂,少年的杀戮已经动了他的根断了他的神伤了他的魂,他是真的恨极,御王从未如此彻底地记恨过谁,他轻易不愿陷入仇恨的漩涡,可一旦恨了,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死亦不休。 当古道上云府众人察觉到不对劲前往寒梅林时,原地早已没了御王与少年两人,只留下一地的血迹不曾干涸。 寒梅林的远方,一名少年跌跌撞撞地走在林间,他的白衣染了血惹了土早已不复干净,他的左肩上和心口上有两个血洞,他却拿肮脏的土堵住伤口,只为了不留下离去的痕迹。他的嘴角带血,目光茫然,苍白的脸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宛若妖魔,宛若厉鬼,又宛若只是一个失了心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掌中剑(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夜幕深深,将整座大殿都笼进了暗夜之中,夜风凛冽,吹散了雾霭朦胧,将那一队静默得如鬼兵般的黑衣人暴露在了他的眼中,他甚至不知这些人是何时出现的,一道道黑色的身影映入他的眸中,将他的眼眸渲染成了与他年纪不符深沉难测。年轻而秀气的少年抬起头,看向了大殿的牌匾,明明写的是“明王司”三个字,可夜雾模糊了他的视野,在他看来,那牌匾上分明写着“冥王司”。 “珏儿。” 少年转过了身,稚嫩的脸上布满了令人胆寒的寒冷,见到来人,他轻巧地一笑,空洞得像个没有情感的偶人,“父皇。”他行过一礼,动作严谨而优雅,一丝不苟。 天子微微颔首,道:“以后他们就是属于你的人了,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吧。” 对的事情?是了,太子哥哥是注定要成为下一任天子的人,但在父皇退位前,要与他制衡,不可让任何一方威胁到父皇的天子地位,不可让任何势力阻碍皇兄的登基之路,哪怕自己也不可以,所谓对的事情,就是这些吧。 回到了未央居,年少的珏皇子支着下巴看着屋檐下的竹风铃在风中轻轻晃动,偶尔的碰撞发出了温柔的声响,悦耳的就像母亲的低喃,他喜欢竹,这是母亲送他的礼物。 ——*— “阿卿,你怎么来了,不会是背着你父亲溜出来的吧?”年幼时的御王瞪着他的大眼睛一脸认真地问道。 君卿脸色一黑:“你这话可真叫人伤心。” “所以你这是……” 君卿秀气的脸上立刻换上了一个爽朗的笑容,“听说林帅给了你一个可爱的助手,我来见见!” “啊,你说他啊,他不合你味口的啦,”君如玹转身去了书房,君卿赶紧跟上,“他胆子小,你可别吓他。” “……”胆小? 书房里侧方多设的一张书案上,一个斯文秀气的孩子正在认真地抄写着什么,明明比君如玹他们小不了几岁,可个头也小,身子也薄,怎么看都不像是未来能成为武将的人,君卿眉头一挑,“这是你未来的军师?” 君如玹叹了口气,“讷讷的,比我笨多了。”说着这种话,他的脸上却异常认真,宛如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君卿想幸好没当着那个孩子的面问,否则也太伤自尊了,君如玹似乎毫无自觉,随口喊道,“小庄,出来一下!” 里头那个斯文的孩子把脸转过来时眸中还是茫然的,脸上的神情呆得像是他手下的书卷一样,君卿“噗嗤”一笑,一阵风似的卷进了书房把那个叫做小庄的孩子扑倒在地,双手在他胳膊上、腰上、脸上,几乎能捏的地方都捏了一遍,这才不屑地一叉腰站了起来,眼角微挑,“喂,你真的扛得动长枪吗?” 年幼的庄未然被君卿这一阵突袭闹得两颊通红,至今还是晕乎乎的答不上话来,君如玹虽不看好他但毕竟是个护短的主,他皱了皱眉头:“阿卿,男女授受不亲,以后不要这样玩了。” 君卿高高束起的长发一甩,向着君如玹的方向一脚踏上了庄未然的矮桌,“你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听你的。”她一把拉过了庄未然的衣襟,低头俯视着那张秀气干净的小脸露齿一笑,“你说是吧,小庄?” 女……女的?近距离地与君卿交换着呼吸,庄未然脸色迅速泛红,仿佛一只蒸熟的龙虾,最终一字为说,终于忍不住“咚”地一下晕了过去,下巴重重地磕上了书案。 君卿:“……” 君如玹:“……” 让人把庄未然送回了房间,君如玹还在责怪道:“早说他胆子小,别吓唬他。” “我就问了他一句话!”君卿反驳道,最后挥挥手,“罢了罢了不谈他了,我们去骑马吧?” “去哪,西市吗?” 君卿大大咧咧地摆着手笑道:“没事没事,我会让人开路的,反正围场里那些人总归是不欢迎我们的,要是出了什么岔子顺便去告他们一状。” 君如玹长长一叹,“三王爷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一定是生了个嫁不出去的女儿。” “那你娶我呗,”君卿笑道,午后的阳光也在她灿烂的一笑中失了色彩,“多余的儿子和嫁不出去的女儿不正好一对?” 君如玹认真的脸上怔了怔,微微移开了目光,“我……我去把希云叫来。” “他要来了风头可都被他一人抢去了,”君卿微微不悦道,“我难得来一趟,我们先赛一场,之后再去找他?” 看着君卿爽朗阳光的笑颜,无论是多么无理的、不愿的请求,君如玹总是下不了决心拒绝,他是庶出的皇子,是个多余的孩子,没有人愿意费心费力与他交好,除了白氏三公子白希云,除了三王独女君卿。 ——*— 林府外有一片名为紫竹林的竹园,竹园中散落了几块青石,其中一块被刻成了一方棋盘,一位少年倚着青石睡得正酣,年幼的御王严肃认真的脸上有了一丝开裂,他从未见过等人还有等到睡着的,他不过被一些事绊住了脚晚到了一刻,就一刻!少年锦衣单薄,林中清冷,君如玹便脱了便衣的外袍给人盖上,一边看着挚友睡得口水都从青石淌到了地上,一边无聊地执着黑子把玩,忽然他警觉地抬头,“谁?” 不远处的竹子后小心翼翼地走出了一个眉眼白净的少年,说他是公子,可他身上穿了下人的布衣,说他是仆人,可他干净细嫩得简直不似干粗活的人。 “你是什么人?”君如玹压低了声音问道。 少年瑟缩着低下了头,“公子叫我阿……阿青。” “……”阿卿? 许是对这个名字抱了不一般的好感,见阿青也取了几件衣裳过来,君如玹终是耐不住竹林的寒,既然挚友有人照顾,也就不坐等他醒来了,算是他失约一次罢了。 “唔!”少年的眉心一蹙,换了个姿势,阿青见御王为少年披上的衣袍滑落了大半赶紧上前拉了一把,不想动作太大,少年悠悠转醒,“阿青?”他注意到阿青的动作眉梢一扬,笑了笑,“殿下呢?” 阿青知道少年误解了一些事情,鬼使神差的,他没有解释,只道:“三殿下已经离开了,公子,我们也回去吧。” “什么嘛,也不叫醒我!”少年伸了个懒腰,抹了把嘴角的口水,愣了愣,头也不回道,“走了。” 落在后头的阿青悄悄抬眼看去,分明见到他家公子已经红了耳根。 …… “阿青,阿青!”阿青回过神来,却见白衣翩翩的公子颇为不悦地盯着他,“思春呢,这么入神!” “才没有!”阿青脸上一红,小声嘟哝着,总不好说是想到了公子吧,“啊对了,公子,西市出事了。” “嗯,”少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抬眼一看,见阿青神色焦灼,可又没了后文,不禁问道,“所以呢,与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是这个发展? 于是半炷香后,少年从一个下人口中听到了原原本本的故事。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掌中剑(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少年白衣,骑着白色的骏马风驰电掣般冲向了西市往来的人群,心中不禁直骂阿青说话也没个重点,不知今日这一场过后又该被禁足多久。他一路冲进了西市深处,由于心中焦急,又一次无心撞开了一人,“抱歉!”少年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话,不想白马身子一倾就要摔倒,少年眼疾手快地从马背上翻身跃下,这才发现马蹄被人削断了一只,他不悦地回过头,看向那个全身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要钱还是什么?” “道歉。” “……”我已经道歉了,你还伤了我的马!少年撇了撇嘴角,可确实是他失礼在先,那人的要求实在不过分,于是按下了焦躁,端正地执了礼,又一次道:“抱歉,在下着实是太着急,冲撞了阁下还请海涵……” “没让你找借口。”那人说罢一甩袖就走了开去,留下少年一人与一废马几乎要炸毛。 “希云,你怎么在这儿?”少年一怔,回过头去,却见御王与君卿一人骑了一匹马向他而来,御王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马,眸中一寒,“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如玹,你们没事?”少年的神情还是怔怔的。 “我看有事的是你吧,”君卿翻身下马,绕着马走了一圈,“啧啧”一叹,“怎么,你也有被人收拾的这一天?” “我这不是……”担心你们嘛,少年顿了顿,低声道,“一时心急。” 君卿失笑,道:“这算是责怪我们不带上你吗?” 少年目光微微闪动,忽而道:“说真的,你们之间有什么朋友以外的关系吗?” “……”几个意思? 君如玹一怔后也不看君卿一眼,立刻认真地回答了两个字,“没有。” 君卿:“……”为什么回答得这么迫不及待? “别误会,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会有人盯上你们,”少年跃上了君如玹的马,笑了笑,“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君如玹:“……”那是我的马。 …… 离开了西市的三人不曾见到忆平居上,有一个秀气的年少之人大睁着空洞漆黑的双眸坐倚在窗边,手中把玩着一个空的酒樽,听下方马蹄飒踏而过,他微微偏过了目光,神色冰冷得仿佛没有生而为人应有的感情,唇角却衔了一抹优雅得恰到好处的微笑。 “殿下。”一位黑衣人单膝跪在年少之人的面前,头颅低垂,视线中只能看到那双绣着竹纹的鞋,干净得一尘不染。 “去见一见那些被踢了铺子或是被撞伤的人,”君如珏嗓音淡淡,清澈而温和地从黑衣人上方传来。 黑衣人略显迟疑,“可他,毕竟是白府之人,最多也是禁足……” “但和三公子一同出行的两人,可就不仅仅是禁足那么简单了。”君如珏轻声道,他不喜欢被人置喙,因此轻轻浅浅的言语里带上了三分厉色。在他想来,白府是真正的位极人臣,而御王与三王之女与白府之人往来频繁,那就足够引起重视,而他所做的,就是将一切可能燎原的火焰,掐灭在星火闪现之前。 屋外传来了嘈杂的声音,这沉稳而从容的脚步声让君如珏一下子就明白了来人是谁,他优雅地起身,向雅间之外走去。屋外,储君一袭黑袍,衣袖上用金丝纹了几条金蟒,他看到君如珏迎面走来,顿时皱了下眉头。 “皇兄,好巧。”君如珏微笑道。 “你也在这里?”君如瑛略显不悦得看了身边带路之人一眼,那人立刻吓得噤若寒蝉,不敢抬头,所有人都知道储君与珏皇子不对付,除了皇宫,其他有珏皇子的地方一定不见储君,有储君的地方也不会有珏皇子的身影,两人似乎永远不能同时出现在一个视野之中。 “正好要走了,”君如珏言语温润,双眸空洞,“皇兄呢,是要留下还是一起离开?”他看着储君一见到他就一副要扭头走人的样子,出言调侃道。 储君再次狠狠地一拧眉,“我刚到。” 君如珏扬了扬唇角,“那臣弟就不打扰了。” 看着君如珏离去的背影,储君微微默然,在冰冷孤寂的皇宫里,只有故去的皇后,也即他们的母后君问凌能带给他家人的温馨,而且母后在时,父皇也不似如今不苟言笑,行事凌厉,可君如珏的生辰,便是君问凌的祭日,于君如瑛而言,他宁愿没有这个二弟,只要君问凌可以活下去。不过这既然是君问凌的选择,天子也好储君也罢都不会去质疑她的决定,人终有逝去之时,死了也就死了,可偏偏谁让这个皇弟……与君问凌长得八分神似,看到他,就像看到了君问凌。 君如珏也知道储君之憾,于他而言,虽然不曾见过母后,可他有母后留下的未央居,有母后赠与他的竹风铃,未央居外种满了竹子,因为君问凌希望这个次子是翩翩君子,君如珏不是君子,他是天子手中最锋利的剑,不过他听闻从未见过母后喜欢桃花,便在未央居外又种了几棵桃树,也显得此地热闹了一点。 有些匆忙得仿佛落荒而逃似的离开忆平居,却不经意与一位以南域审美看来极为英俊的男子相撞。 “抱歉。”君如珏被撞退了两步,肩膀生疼,却依然温雅有礼,完美地无可挑剔。 男子身形纹丝不动,看了他一眼,忽而道:“听说,忆平居作为白氏与君家的交好之地,却已有好几任天子不曾来了。” 君如珏没有多想,微微一笑,可眼中却不见笑意,“父皇确实不像是会来的样子。” “那你呢?” 君如珏一怔,失笑道:“我不是天子,也不会是。” …… 翌日,同君如珏预想的一样,白氏三公子被禁足在白府,君卿被三王召回封地,御王府也安静了不少,这样,就不会有星火燎原的威胁了吧,他很满意,眯起了眼眸,唇角带着轻浅冰冷的微笑,他的脚下却是一地的鲜血,这是那些被他收买向白府传递了假消息的人。 ——*— 武建二十七年,君卿封将,坐镇雁口。雁口为兵家必争之地,它的存在决定了一隅的归属,因此在大皇朝的版图上除了纪城外便属此地最为重要。皇朝在雁口建城,抱了死守之意,如今君卿成为雁口守将,她的地位顿时水涨船高,虽然雁口距离皇城遥远,珏皇子还是不禁将目光投向了北方。 武建二十九年,君卿开城投敌,雁口失守,虽然看似君卿注定背负上通敌叛国之名,可事关君家颜面,此事被天子压下,将君卿遣返,可这么一来,君卿哪怕会受到指责,却罪不至死,君如珏不愿留下一个军功累累的祸患,率人出城奔袭千里相迎。 “阿卿。” 狼狈地逃回皇朝的君卿漆黑的眼里映出了追赶君如珏而来的年轻的御王,君卿眼眸一亮,可再看向君如珏时顿时有些警惕,若非危险,御王不会追来,可她的思绪未断,天地间却一阵旋转,炽热的血染红了她的视野,她的眼里只剩下了隔了无数人群飞驰而来的那一袭黑袍如墨。 “阿卿!” 君如珏没有阻止御王扑向那一具终为枯骨的尸体,冰冷的脸上扬起了一道优雅从容的微笑,“我等都是违背了命令出城,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君如珏!”御王盛怒,眸光凶戾。 “你该叫我皇兄。”君如珏浅笑,甩净了刃上的鲜血。 ——*— “连身为人的情感也可以摈弃,你只是父皇的傀儡。” “父皇看重你,不过恰好因为你长得与皇后相像。” “……你不配成为我的兄长,我不会原谅你。” 脑海中回响着御王的声音,君如珏睁着空洞而漆黑的眸子跪在地上,神色与地面一样冰冷,却在天子一眼望来时露出了一点微笑。 “为什么要杀她?”天子皱了下眉头,阖上了眸子,“君卿是朕胞弟的独女,她一死,让朕如何与莫忧交代?” 君如珏神色坦然:“她与三弟,与白府的三公子都走得太近……” “就为了这个,你使瘟疫在雁口蔓延,杀戮无尽,与敌国永夜军串通,将雁口拱手相让?”天子一下子睁开了眼,神色愤怒,将茶盏摔在了君如珏的脸上,那张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泛起一片紫红,“这次你为了杀君卿送出了雁口,下次要不要为了皇位送出皇朝!” 君如珏沉默,他以为肃清一切对天子,对储君地位有威胁的事就是正确的,可天子的愤怒让他不解。 “目光狭隘,气量狭窄,不择手段,丧心病狂!”天子一下子将案前的东西统统扫落在地,恼火道,“为什么你就不能与你皇兄好好学学,如今这个烂摊子你又想怎么解决!” 每一个字都如刀子般剜在珏皇子心头,储君自幼有天子教导,他只有一个未央居,他放下那些亲情甘愿沦为天子手中的一把剑,可不想在天子心中他竟是这样一番小人姿态,张了张口,君如珏还是没有说出真正想说的话,只道:“……以国师之才,父皇当可安然。” “国师?”天子讶然,旋即摇头苦笑,“为什么你还要与国师沆瀣一气,当年你害死了问凌,如今还要合伙宋煜一同来害死朕吗?!” 君如珏又是一怔,“儿臣……”从未想过夺嫡。 “行了,退下吧。”天子揉着眉心打断了他的话,在周公公的搀扶下缓步离去,君如珏独自跪在昏暗的大殿里,忽然感到一阵讽刺,他想成为父皇倚重的一把剑,他为此不在乎满手血腥,原来,一切都只是他的自以为是,是他害死了皇后君问凌,却偏偏顶着她的那张脸,所以储君恨他,天子怨他,如今他杀了君卿,御王也再不认他,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天子口中的一声“逆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民为贵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将军,城外聚集了许多从附近城镇赶来的百姓,想入雁口寻求庇护。” 不用人通报,站在城头的君卿已经看到了城楼下那些衣衫褴褛的人,她一身黑色战甲,同样黑色的战袍在她身后高高扬起,第一次觉得,这一身甲胄对她而言是如此的沉重,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君卿不知该如何回复那个将士,不过在她尝试开口前,她的副将已经一脸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替她挡下了这些进退两难的命令,“这些小事还需要过问将军吗,让那些从疫区跑出来的人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一个时辰不离开者,杀无赦!” 这样,至少能保护好雁口内的百姓吧,君卿心底一叹,转身下了城楼。 “八百里加急,至今仍没有回复吗?” 副将走在君卿身边,神色微显恼火:“我看朝廷上的那些人只会嘴上说些漂亮话,莫说援军,连能治疗鼠疫的医师都没来一个!” 君卿又是一叹,阖了一下眸子,再睁开时,她又是那个雁口守将。 “宇唐麾师东土,必定经过那些疫区,借这点缓冲,我们就守好雁口,等待援军。” ——*— 宇唐之军,虽大军未至,但随着一小股一小股的袭击愈加频繁,雁口渐渐陷入了大军压境前的沉默,血染了长空,黑土掩埋了枯骨,天地间掀起的风宛如冤魂的呜咽,辽阔的土地上,一队黑色的军队如剑,一支红色的军队如刀,从高空俯瞰这副景象,就像刀与剑的碰撞,碰撞出鲜血交织的壮歌。 宇唐毕竟才跋涉而来,比不得雁口之军的多日修养,君卿一马当先,血雨从天而降,她将长戟刺入身边的土地,微微仰起脸深深地吸了口气,口鼻中尽是血的浓烈,血雨滑过她的脸庞仿佛祭奠这一战中死去的英魂的泪,背后残阳泣血,将这一队残军的影子越拉越长,凯旋而归,雁口内没有夹道欢迎,没有高声欢呼,将士们肃默,而沿途的百姓更是神色麻木,他们的眼中空洞得没有对生活的期盼,在这危难之时,男子充军,女人守家,方才死去的将士中又不知有哪家的丈夫或儿子,纷飞的战火早已断了他们的生念。 ——*— “阿卿,你是为了什么成为将军,有三王在,你根本不必如此犯险。” 君卿坐在案前,盯着挂在了墙上的地图,眼神不禁瞟向了皇朝所在的那个点,要是如今守在雁口的是那个人,他会怎么选择,也会无情地杀害敢来投奔的疫区子民,也会视而不见百姓的麻木,一个人孤独地奋战在疆土之上吗? 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拉回了君卿的神,她刚站起身想出去查探,副将却先一步走了进来,“将军。” “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副将的目光轻轻地避开了君卿的视线,“家里充军的人死了,刚刚上门来闹事了。” 君卿眯起了眸子,眼神危险,“当真?” 副将赶紧低首抱拳道:“有人……有士兵把那人打伤了。” 君卿皱了下眉头,道:“多给他们一些银两。” “是!”副将抱拳道,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 又一次的凯旋,因为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挂了彩,给这一次厮杀染上了几分惨烈的色彩,连君卿的肩上亦被人扎了个血窟窿,前后通透,挂了几块碎肉。可她是雁口守将,是雁口唯一的支柱,因此哪怕唇角都被咬出了血,她还是坚持着单手执戟,骑着黑色的战马回到了关中。 同样没有欢迎,没有欢呼,但不一样的是百姓们的神色不一而足,有人侧目疾行,有人冲她指指点点,目光隐晦而不善。走到了半途,君卿牵住了马,将士们依然肃穆,跟随着她的步伐一一停下,百姓们顿时收回了目光各忙各的事。 “既然生在雁口,长在雁口,就注定了要直面第一簇战火,”君卿忽然缓缓开口,“雁口的百姓,生来与境内的人不同,你们的心有多坚,我皇朝的国疆就有多坚,你们的心有多远,我皇朝的国疆就有多远,让你们家破人亡的,是宇唐,让你们流离失所的,也是宇唐,我虽然做不到在宇唐的铁骑下保尔等平安,但我君卿,必将与雁口生死同在!” 沉默的愈发沉默,许多人眼中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君卿看不明白,但她必须要回去处理一下伤口,在她以为会就这么沉默到最后时,人群中突然跑出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冲到君卿的马蹄前高呼道:“将军,你身边有佞臣,他草菅人命……” “哪来的老头,给我闪开!”副将突然上前一抖长枪要挑开老人,君卿目中一厉,单手执戟挡下了副将的枪,还顺势把人掀下了马。 “将军,你这是在担心什么?” 副将一跃而起,向着君卿单膝跪下,却不发一言,狠厉的目光却是不时剐过那个老人。 “没事,你说。”君卿扬着下巴示意老人道。 “将……将军,”老人长长一叹,“大家有好多话想说,可因为副将军,也只有活不了几年的老朽才敢来多一次嘴。”君卿的目光从沉默的副将身上一扫而过,又重新落在老人身上,只听他道,“大家心里不满,不是因为男丁充军,都在雁口生活了数百年,岂不知战场无情,这点分别所有人早已有了准备,而是雁口也有人染了鼠疫……” 君卿渐渐睁大了眼,难怪援军迟迟不至,是不是皇城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早就放弃了这里,是不是天子早就放弃了她,放弃了她这个三王的独女,是不是那人想着,待鼠疫结束了,还可以再夺回此地,至于这几千人命,不过如画江山中沧海一粟,她想笑,想仰天长笑,可最后她张了张嘴,只道:“……那么人呢?” “都死了,都被副将军烧干净了。” 她想说这是控制疫情的最好办法,可这样一来,在请愿的百姓眼里,她与她的副将又有何差别。 “来人,把副将带下去,军法处置。” 对刚从战场归来的副将而言,这是一道残酷的军令,可他依然承受着所有百姓愤恨的目光单膝跪地,君卿引着马从他身边经过,再也没多看他一眼。 这一群愚昧的百姓,连皇朝都放弃了他们,凭她一介女流,要她如何拯救,就这么任其自生自灭,是不是会轻松上许多? 可是…… “阿卿,你是为了什么成为将军……” ——*— “左将军,我还没问过你的姓名,”君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副将面前,她褪去了曾经的活力,变得麻木而空洞,脸上是一种没有什么可在乎的冷酷,“敢问贵姓。” “不敢当,”副将从床上翻身而下,却一下子跌在了地上,勉强扶着床缘才站起身,可从始至终,他都不曾蹙一下眉头,“武宁。”他的脸上有一道竖直地划过右眼的刀疤,那是这一役中在君卿受伤后他为她挡下的一刀。 “能走吗?” 副将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君卿道:“那就随我出雁口看看,鼠疫于宇唐,避无可避,我们去看看他们怎么做,看看雁口外城镇如何。” “是。”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对于君卿的命令,他从来干脆得只有一个字。 ——*— 本以为是烧杀抢掠,荒尸遍野,一副人间炼狱的惨象,因此在见到那一片安居乐业,军民和乐的景象时,从暗处走出的君卿大吃了一惊,在空旷的地带还设有几个临时的帐篷,受鼠疫感染的人便被单独隔离在此,可并非自此不闻不问,来来往往穿梭的人群明显昭示着宇唐有鼠疫的应对之法,那些感染者的神情丰富,甚至远远超过了雁口里健康的百姓。 “武宁,我们的坚持,可是在阻他们的生路?”君卿忍不住怀疑。 “各为其主。”副将的语气无一丝变化。 “可皇朝放弃了他们,宇唐却救了他们。”君卿摇了摇头,言语嘲讽。 副将不知该如何回答,又一次默然。 “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一支巡逻的队伍来到了两人面前,领头者上上下下打量了两人缠了绷带的伤口一眼,指了一个方向,“丢了工作,要找家人,需要郎中,都可以去那里登记,要是有亲友在感染者中,出来了再团聚。” 副将不着痕迹地把君卿保护在身后,连声应下。 “如果是如玹,他会怎么做?” 待出了城镇,君卿忍不住问出了口,武宁看了她一眼,只有走下了万军之首,这个人才像个需要人保护的女孩。 “做自己想做的。” ——*— 回到了雁口的翌日,君卿便撤了武宁的副将之职,她只能借此收拢一点民心。 “武宁,你已不是我的副将,今夜就离开吧,投奔如玹也好,投奔林帅也好,怎么都好过我这种不称职的将军。” “那将军呢?” “做我想做的。” 武宁沉默了片刻,“……是。” 自武宁离开后,君卿虽下了命令隔离了发病的人,但鼠疫还是不受控制地在雁口蔓延了开来,到处都是憔悴无神的人,她带伤在身,第三次铩羽而归,迎接她的除了肃穆的残兵败将,只有百姓日益疏离的目光,她忽然间想起君如玹身边那个叫做庄未然的孩子说过的话,“不是每一个扛得起长枪的人,都可以成为将军。” 她不是一个好将军,君卿只道,但她至少可以在这里为民祈愿,哪怕成为大皇朝的罪人。 ——*— 武宁离开后地四月,宇唐大军压境,君卿一袭白衣缓带,大开城门,率余将七百,出城相迎。 “阿卿,你是为了什么成为将军?” 自然……一生为民请愿。 她跪在城门口,姿态谦卑,宇唐大军的统帅在经过她身边时甚至没有看她一眼,本就是各为其主,哪有谁对谁错,不战而败也好,通敌叛国也罢,自有身后世人评判。 民为贵,君为轻,只让我一人成为皇朝的罪人。 “屠城!”宇唐大将双唇一碰,吐出了冰冷的两个字,君卿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她回过头,冲天的大火映亮了塞外赤红的天,炽烈得仿佛每晚的残阳如血。 通敌叛国,通敌叛国,君卿不禁想狠狠嘲讽自己,有什么借口能解释她的叛国之罪,她怎么就认定这是一支仁慈之军,各为其主,不过是各为其主,于皇朝,她是叛将,于宇唐,她是不战而降之军,站在两方的交界点,举目四望,她竟不知归途。 ——*— “雁口将士谋反,雁口失守,命守将君卿速归!” 君卿不明白宇唐为何放过她,更不明白皇朝为何不知其叛,于是顺应君命,她飞速奔赴皇城,恍若落荒而逃。守将八千,除了先行返还的武宁,她的身边只剩下了十七人,待在雁口,原本进退无路,当这十七人以为他们是死里逃生之时,骤然杀出了一队黑衣人,他们来去无踪,却如影相随。 “阿卿!” 君卿睁开眼,看到君如玹黑袍如墨向她飞驰而来,他的身后是素来沉默的武宁,可那一瞬间的刀影远比御王的马蹄要快得多,下一刻,天地失色。 原来,想要她生的从来都不是龙椅上的那个人。 “君如珏!” 二皇子甩净刀口上的鲜血,抬起空洞漆黑的眸冲一脸愤怒的御王轻轻一笑:“你该叫我皇兄。” …… “雁口将士谋反,雁口失守,命守将速归……” “……然,守将君卿途中遇袭,不幸丧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背水战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凭什么下人的儿子就一定该死,凭什么活下来的一定是那些权贵之子!” “阿青为何要死,只因为他是下人的儿子吗?” “我白希云今日脱离白氏,阿青存,则我存,阿青亡,则我亡。” “……我恨你们。” “……” 漆黑的视野刹那被光明取代,天色太亮,那双凶狠的眸子才刚睁开又眯了起来,可还是抵不过阳光的刺目,眼角缓缓有一滴清泪落下。 “唉,殿下,我才出去了一趟你怎么醒了,要再睡会儿吗?” “不用了。”御王声音沙哑得连他自己也感到诧异,他似乎想坐起身来,可一动浑身就传来不堪重负要散架了般的疼痛。庄未然赶紧上前扶她坐起,只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只见御王白色的中衣下是不计其数密密麻麻的伤口,其中不乏严重得几近致命的伤,他的动作牵扯到了才愈合的伤痕,绷带下又渐渐染开了层层血迹。 “扶我出去看看。”御王吃力地搭上了庄未然的手臂。 “殿下,温家长子温逸昨晚赶到,今早南国已经退兵了,你再休息一会儿吧。”庄未然担心地道。 “只看一眼,让本王安心。”御王道。 皇朝正是春寒料峭的季节,南方的寒风更是带着蚀骨的湿气,长风卷席过草原扬起御王黑色的衣袍,他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内城外一地狼藉,正有士兵打扫着战场,而南国的军队,已退到了天边形成了一道连绵的黑线。今年早春南国突然发兵皇朝,仿佛是对皇朝曾经所做所为的一场报复,此战战线拉得极长,温家一时失察下险些丢了一座城池,天子命御王协助温氏退敌,而温家也紧急召人回归,昨夜的一战,御王率领着七百温家将士和他的一些人马与南国两千大军展开一场守城战,城门很早就被攻破,御王凭着一股狠劲生生在城门口杀出一座尸山,杀出了他的赫赫威名,直到一声援军到的呼喝传来,他听到渐渐靠近的马蹄阵阵,感受到新至大军的精锐之气,这才又砍翻了几名敌军退入后方昏迷了过去,原本他会睡得更久,但一个噩梦却让御王早早地醒了过来。 “御王殿下,”城墙上走上来一名儒雅的男子,若不是他的战袍上散发出浓烈的血气,只看那张脸,配上一套长衫,怎么看都只是个清秀的儒生,男子向御王抱拳道,“末将温逸,代温家军感谢殿下相助,此城不失,殿下当居首功。” “严重了,守卫家国之事人尽有责,且温家愿世代长守南域,为我皇朝之幸。”御王同样还礼,笑道。这个温逸温和文雅,无论是从城墙上走来时的动作还是说话的口吻都与一个人有点像,御王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他该恨他的,可不过别了不足三月,却将恨变成了一抹复杂。 “城头风大,南国暂且不会再出兵,御王不妨回屋里修养。”温逸浅浅一笑,白净的脸上一道明媚的笑容,很容易捕获他人的好感,就像那个少年一样,御王目光微闪,应了下来。 去年最后一次与少年相见后的第三天,当他回到御王府上时,发现府上有一人在等他,那人眸色比之常人浅淡,宛若琉璃,他一袭白衣,衣摆上几缕靛青勾勒出药山朦胧,他气质出尘,仙风道骨,整个人纯粹得仿佛一尘不染,无污无垢,似乎靠近他,连空气都变得干净了。 那一天,御王才知道三天前少年没有回古道,独自离开了,那天他身上身无分文,公子令为了让他静心修养连宗主令在内的所有物品一并取走,离开时,他只有一身染了血的白衣和御王给他留下的伤。三天,公子令等人没有寻到少年的踪迹,一个月后,正是阖家团圆的时候,御王巧遇回到皇城的青叶,方知雾江盟寻了一个月,少年仍不曾出现,雾江盟是那人的宗门,他对此了若指掌,或许只有他想回来时才会被人找到。 “殿下,殿下?” 御王骤然回神,晃了下脑袋把杂念驱除了出去,“抱歉,温将军方才说了什么?” 温逸关切了一声,“殿下可是太过疲惫,要不明日再议吧?” “无妨,说吧。”御王按了下太阳穴,强打起了精神。 温逸和庄未然对视了一眼,想来是劝不动御王的,于是温逸重复道:“春季出战,物资不足,对于南国而言必定也是一番严重的内耗,而且南国之军战力并不集中,反倒执着于拉长战线,皇朝与南国势均力敌,初时或许有效,可之后仍这样只能让战局僵持不下,不像是场侵略,倒像是……”他抬眼觑着御王。 “拖延,”御王蹙眉沉思,“南国在极力吸引并拖住大量的军力,可纵使如此,皇朝边线防守也暂无空缺,所以他们究竟打算做什么?” 温逸有些迟疑地问道:“去年皇城大乱,如今边疆驻守无虞,可皇朝之内一旦祸起,是否还有余力?” “皇朝上下陛下早已肃清,还有何乱?”庄未然道,微微皱眉。 “温将军怎么看?”御王同样神色肃然,毕竟南国的发兵太过突然,似乎缺少了一个令人信服的理名。 温逸白净的面庞上一脸正经,摇了摇头:“这只是末将的一点疑惑之处,亦没有答案。” ——*— 如温逸这般有疑惑的人不少,天子也算其中一个,但有想法的人不多,天子绝不在内,不过没有让他们久等,这一天皇城内黑云压城,凝滞了空气,无数寻常布衣或是有些地位的人纷纷褪下了掩饰身份的衣服,露出了银白的甲胄和战袍,此为晋王之军,借春节归来的晋王向着皇宫内龙椅上的那个人,终于露出了獠牙。 “晋王已经围住了皇城,兵压皇宫!” 天子站在瞻星楼上,这里是全皇城最高的地方,从这里可以将皇宫外的朱雀大街尽收眼底,还记得曾有一年,这里被摆下上百个人头酒杯,血腥之气与烈酒的醇香飘过了整条街,只为了血祭白氏之魂,而今天,朱雀大街两侧肃立了白袍银甲,与皇城之军截然不同的军队,在他们的夹道静默中,似乎能看到从远方缓缓驭马而来的昔日太子,君如瑛。 朱雀大街,仿佛汇聚了全部对天子威严的挑衅。 “吕鸿钧呢,他在哪里?”天子目光虽依旧锐利,可面色惨淡,死死握住栏杆的双手出卖了他心中压抑的愤怒与恐惧。 周公公担心地看了天子已经苍老的背影一眼,忙道:“吕统领已经率禁军守在了宫门前,不过恐怕支撑不了太久,陛下请退守养心殿吧。” 天子不语,他的眸子含着几近失控的情绪,越过重重人群,与晋王对视在了一起。晋王一袭战袍加身,胯下一匹赤红的骏马,他的手中斜斜地提了把长枪,枪头下压,枪锋上还有温热的鲜血淌落。这是时隔三十余年,天子第三次看到了长子战场上的英姿,上一次,是君如瑛第一次上战场时,天子带着希冀与鼓励亲自为他披上了战甲,告诉他,他必定是未来的大皇朝君主,战可败,心不可败,无论战果如何,必须活着回来。那时少年君如瑛的目光兴奋,却也有对战场的微怯,可不想第二次见到他的英姿,与天子几乎如出一辙的眸中只有仇恨。 “为何。”天子目中斥了血,死死地忍耐心底暴虐的情绪,抑制着眸里升腾的疯狂,“为什么,朕有什么对不起你?!” 兵法,是天子手把手教给君如瑛的,战术,是天子一对一为君如瑛磨砺出来的,他恨,他悲,可惜晋王听不到,自然不会回答。 “城里不是还有几位爱卿在,他们的军队就在城外,快让他们来护驾!”天子道。 周公公心头一颤,低声道:“陛下,那几位留在皇城的将军,都投靠晋王了。” 天子有过一瞬的错愕,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为什么?” “陛下忘了吗,他们本就是陛下为了幼年时的晋王继承皇位培养的班底,他们从来,都是奉晋王为主的。” 听闻此言,天子只余沉默。 没有耽搁多少时间,与几位忠臣一同在皇极殿等候的天子迎来了浑身浴血的晋王,他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血色的脚印,阳光与他一同进入大殿,仿佛天命所归,仿佛年轻了二十年的天子,仿佛四十五年前的皇极殿血案,仿佛,让人觉得无可战胜。 随晋王一同前来的还有上百人,大部分人留在殿外,一部分以晋王为首,如一把匕首探入皇极殿,没有在意任何人,晋王站在台阶下,仰望着他等待了一辈子的那把交椅,只是那把椅子上,如今还坐了一个人。 “为什么。”天子问出了他已经自问了无数遍的问题,心中不免疲惫。 “为什么,父皇不知道吗,父皇竟不知道?”晋王大笑,压抑、悲伤而愤恨的笑声震动了整个皇极殿,他的身后,那些叛变了的老臣同样流露出了仇恨的情绪。君如瑛摘下头盔,黑发白鬓,华发如霜,“四十年了,整整四十年,父皇自幼教导儿臣我必定是未来天下之主,儿臣亦把最好的年华交给了对你的信任,与二弟制衡二十年,从不逾越,从未忤逆,可四十年,我得到了什么,只看到誓死效忠的臣子熬不过岁月尚未来得及施展报复便归了尘土!”他发出低低的不知是哭是笑的声音,宛若厉鬼低哑的嘶吼,“父皇,父皇啊,儿臣这四十余年来从未质疑过您,可今日却想问一句,您为什么还不退位,您为什么还不去死!” 举殿大惊,天子的脸上亦是褪尽了血色,心口似堵了一口气,眼前一阵阵得发黑,夙尘仍扮作十三影卫时,在近一年的时间里给他下了太多次的药,破坏了他的健康,天子早已不如当年扛得下一切打击,况且,他是真的老了。 君如瑛望着只剩下了一口气的父皇,眸光冷漠,似乎在看待一个陌生人,他抬起左手,在天子如死灰的面孔中轻轻挥下,他身后众人顿时如锁定了目光的毒蛇向四周之人冲了过去。天子倒在椅子上,长长一叹,仿佛叹出了最后一口精力。四十五年前,君莫愁为了登上帝位血溅皇极殿,杀兄弑父,如今的一幕,就像他的血脉的传承,何其相似,何其讽刺。 “孽子,你与如珏,皆为孽子。” 听到天子突然提起二皇子,君如瑛顿时一怔,这时,四周屏风后却突然涌出了大量黑衣人,甚至有更多的人破窗而入,殿外是君如瑛的军队,可这些人的涌入,仿佛已经宣告了一件事实。在这批黑衣人中有十二位并未动手,守护在天子附近,其余人凭着数量也足以瞬间控制局势了。君如瑛大惊,抬头看去,却见一名温和儒雅的男子穿着华服,缓步走入众人的视野,走到了天子身后,他微微一笑,眸中延承了君家无情的寒光。 “皇兄,你这样做,会被天下诟病的。” “如珏?”君如瑛眯起了眼,可他忽然一笑,笑声渐起,成了大笑,“为兄真没看出来,原来你才是最大的赢家,晋王逼宫谋乱,天子为二皇子所救,哈哈,真是可笑,我此生唯一的一次忤逆,却成了你顺利登基的一块踏石!” 二皇子垂下眸子,一眼览尽天子的绝望和皇兄的癫狂,他的笑容儒雅,面容温润,看不出其他的情绪,他早就可以阻止君如瑛,可他现在才动手,一是把君家的笑话关进了宫廷,二是给皇兄一个说出口给父皇一个听到的机会,可如今,都结束了。 皇极殿的大门缓缓关起,再也没有人能得知其中还发生了什么,而所有知晓这一天真相的人,全部在二皇子君如珏的掌控之下。 这一天,皇宫内传出一道诏书,晋王君如瑛逼宫造反就地处斩,二皇子君如珏护驾有功,封为……摄政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匪寇山(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春季正是化雪之时,最是寒冷,可这寒冷与冬季不同,一阵带了凉意的风吹过,大地吐青,朽木复苏,哪里都是一派生机盎然,花香鸟语,连人们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在距离皇城极远的一处偏僻小山坳里,这里经过千年繁衍也形成了一处小镇,却几乎与世隔绝,四周的山是翠绿的,连这里的天似乎也隐隐透着种苍青色,而这片被青葱笼罩的小镇,名为桑镇,沧海桑田的桑。 这一天的小镇下着纷纷扬扬的小雨,雨丝极细且疏,大部分人没有打伞,桑镇里有一家卖字的小店,平日里上门求字的人不多,可今日生意尚可,因为今日是清明。 有细雨沾湿了一瓣桃花飞落在一片瘦弱的白衣肩头,那身白衣似雪,不沾惹纤尘,仿佛不是俗人所可触之,可下一刻,一只粗砺的大手就用力拍在了那人肩上,将那片柔弱的桃花一巴掌拍成了扁扁一片,飘摇着落入尘土,一个大汉浑然不觉掌下之人的惊吓,豪放的嗓音发出一阵悚人的大笑,道:“小苏,今天来了一队商人,我正好向他们买了点南域的酒来,一起来喝点?” 苍白纤弱的少年被大汉拍得肩膀生疼,偏头看了大汉一眼,大汉脸上是毫不矫作的笑容,黑白分明的眼眸明亮,少年浅浅一笑,“好,等我写完这些字。” 大汉不识字,不过少年写字时他便在一旁看着,自然嘴里是停不下话头的,“不就几个字嘛,反正镇里认得的人几乎没有,随便写写就好了,干啥这么认真,还有小苏啊,不是我说你,你年纪轻轻又识字,在这种穷乡僻壤卖卖字能挣多少钱,还不是上顿不接下顿的,现在我还能给你口饭吃,可一旦我出了点事,你难道还能把自己饿死不成,所以还是要去考个功名,混个官当当。” 少年搁下笔,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大汉,“那我年纪轻轻,陪你喝酒就是正经事?” 大汉一瞪眼,顿时笑骂:“喝老子的吃老子的,也不知道收敛,再拐着弯儿顶一句嘴,下次就别找我喝酒了!” “不是你来找我喝酒的吗?” “……” ——*— 一座木屋依山而建,木屋外攀爬了许多绿色的藤蔓,一直爬上了木屋边的一排架子,垂落一树紫藤。屋外还种了许多樱树,粉粉白白的樱花落了一地,铺满了青石板的小路,放眼山林,离开小镇十里地,竟只有这么一户人家,任外头细雨飘摇,屋内酒香醇烈。 “小苏,有件事我想与你打个商量。”喝完了半坛酒,大汉微醺,借着酒劲吐出了他今天憋了好久的话。 少年眸子抬了一下,复又垂落,笑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说吧。” “那什么,最近我可能真得离开一趟,我家还有些米粮铜钱,你先用着吧。” 少年怔了怔,笑了一下,“好。” 大汉也习惯了少年不客气的态度,没什么意外,又道:“如果只是这样我也不会为难,只是这次商队又带回了一个捡来的人,他伤得太严重到现在也没醒,所以……” 大汉搓了搓手,虽然为难还是开了这个口,镇上每个人的日子几乎都只够温饱,哪还会管他人死活,可大汉就是狠不下这个心让一个快死的人被商队带着四处漂泊,最终或许死在了某一个转角。少年当初也是被商队带来的,他是被人从雪地里挖出来的,被人发现时冻得只剩下一口气,于是大汉收留了他,送了他祖宅,还把店铺分了他一半卖字,这也是明知少年过得艰苦他仍腆着脸把伤患送上门的缘故,或许只有少年,愿意看在他的情分上收留这个人,不出他所料,少年笑了笑,温和秀美,“好。” 大汉很高兴,又牛饮了几盅酒,“我与熟人们都说了,他们会尽量照看你的生意的。” 少年微笑着饮酒不语,大汉看着人高马大,心却比一只兔子还善良,他做的是木匠的活计,营生也只是一人有余两人勉强,少年多少念着他救命之恩,绝不允许有人拖累大汉,听说那人重伤得奄奄一息,寒春难熬,还不如断了他这口气。 ——*— 桑镇里的总是小打小闹,皇城时时刻刻上演的才是惊心动魄的大事。自晋王逼宫又过去了两个月,天子早已名存实亡,民间知道的是摄政王独揽大权,必为新一代君王,不知道的是天子衰弱得整日卧病在床,虽未退位,可已然无权无势,仿佛被所有人遗忘,唯有周公公褪下了一身华袍,侍奉天子左右,不曾离去。 一代帝王君莫愁,弑兄杀父,踏着亲友的鲜血登上皇位,随后更是御驾亲征,平定四方祸乱,让诸国明白皇朝哪怕有过内乱,也非他们可以撼动。君莫愁在位已有四十余年,在他得意之时,可曾想过晚年众叛亲离的惨淡,他张了张嘴,只发出了几声无意义的嘶吼,隐约可见他口中只剩下半截舌头。周公公听得声响忙跑来安抚,君莫愁气息渐渐平稳,唯有眼角泌出一滴泪,红烛残火,一如此殿中人。 国家又一次安定,可近年内耗严重,这是迫在眉睫的问题,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让人放不下心,摄政王揉着眉心,目光落在了一叠奏书下的那封信上。 两个月前晋王逼宫失败,南国亦退去了大军,可御王在回来的途中竟遭遇劫持,偏偏那时他又离了大军直奔玲珑山上他母亲的坟头,竟是不知所踪,摄政王赶紧压下所有的消息让庄未然等人先行回城。南方有匪寇山这在皇城不是什么大的秘密,不过最多绕着点走,也从未出过大事,也不知这次那些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把御王给虏了去,不过摄政王头疼的是,匪寇山素来隐秘,不得其门者不可入,这也是它能长久存在的原因,可他不能因一人放下建国大业,只好一边放出暗线,一边埋头于其他的事。 ——*— 大汉离开也有两天了,平时少年就住在店铺里,两天后他的家里地上还躺了个半死不活的人,这才叼了一个馒头慢悠悠地晃回家去。 大汉离开前把人搬到了他的祖宅,也就是少年如今的家里,少年第一眼见到那人时唯一的想法是这人一定摔过一跤,还是脸着的地,看他脸上血肉模糊的怪悚人的,于是大汉前脚才离开,后脚少年就把人掀下了唯一的床,这次他能想到回去,一来怕尸体臭了污了屋子,二来想到那人的腰包还没翻过,太亏,不过一切,先等人死了再说。 少年走过了铺满粉粉白白花瓣的青石板,脚下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他嘴里咬住最后一个馒头,手中则展开了他从大汉店铺里顺手拿来的小刀。那人还倒在地上,几乎和他离去时一模一样,他侧身躺在地上,凌乱的长发散乱在四周及他的侧脸,只能看到一个高挺的鼻梁……竟莫名的,有种心悸的熟悉。 少年在那人身边蹲下,刀尖漫不经心地游走在对方脆弱的咽喉,最终轻轻地落在了他的动脉上,只要再一用力,此人就真的回天乏力了,不过少年想到嘴里还咬着的馒头,迟疑了一下,起身,先放好馒头…… 劲后突然一阵疼痛,不过那人气力不足,竟没有一击放倒少年,少年余光瞥见不知何时起身的重伤之人,想到方才的事对方尽收眼底已没了回转的余地,于是毫不迟疑地举刀砍去,不料那人在这般伤势下仍旧身手不凡,一掌劈落少年手中的匕首,同时拧住他的右手,脚步一错,将少年绊倒在地,当匕首还在地上打着转儿尚未停止时,少年已被一手反剪在身后按跪在了地上,背对着那人。那人却仍不满足,另一只手臂压在少年脑后重重地磕到了地上,同时整个身子压了上去,压得少年除了一只左手外动弹不了分毫。 少年下巴上满是血迹,可见方才磕得有多狠,他面色阴沉,压在他背上的人又臭又沉,体温还高得烫人,显然正在发烧,可少年却想到他被这么个又重伤又重病的人给制住了,不免沉了目光,伸长了左手,指尖距离匕首仍有一寸之遥。 “你就这么想杀了我吗?” 耳边是那人沙哑低沉的嗓音,颈后是他灼热潮湿的呼吸,仿佛曾经的那只猎犬对着他脆弱的咽喉探出锐利的尖牙。明明危险离得这么近,可在听到这个声音时,少年怔住了,是该说他们太有缘吗,天南地北,连这么一个小山沟都能遇到,少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肩上突然一沉,能听到略显紊乱的呼吸声,他偏头看到满脸伤痕已经结痂的御王,再一次闭着眼昏迷了过去。 “你真他妈沉。” ——*— 数天后,再度被搬回了床上的御王悠悠转醒,烧已经退了,伤势也都在好转,睡了太久,似乎又有了无数的精力,意外的是他也有多日没有进水了,嘴巴却不干,口腔里却有股腥甜的味道。他一怔,这种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抬手想要摸一下嘴唇,却感受到有什么凉凉的滑滑的东西从他手背上落下,他再次一怔,目光下移,看到了趴在床边熟睡的少年,唇边带了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眉头却痛苦地拧起,黑色的长发凌乱地铺开在床上,微微张开的嘴角下被子的颜色明显深了一块……御王挑了下眉,不动声色地把手挪远了点。 少年在皇城掀起狂风巨浪,那日雪霁,皇城事了,他以为会迎来雨过天晴,可少年目光幽深,分明沦落地狱的中心。 抹了把嘴唇,并没有什么血迹,御王这才松了口气,又难免觉得可笑,这又不是缺水的时候,纵然缺水,也不见得这个绝美的少年会拿自己的血救他,可他却因此有过了刹那的惊慌和愧疚。稍稍动了一下身子,少年似乎受到惊扰要苏醒过来,御王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 有些不悦于自己行为的御王气恼地……拍了一下少年的头。 “唔!”少年吃痛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到御王仍然规规矩矩地闭着眼睛,抹了抹嘴角揉了揉脑袋,还是有些狐疑,可没多久,他自顾自地笑了一下。 御王躺在床上装死,没看到少年做了什么,不一会儿,一阵诱人的香味飘来,让他生生忍下了睁眼的欲望。 “时间刚好,怎么还不醒?”少年恶劣地坐在了床沿,微垂着头,柔软的发梢在御王脸上滑过,挠得他一阵阵地发痒,“看来此鸡汤殿下是无福消受了,”少年扬起手,掌心快甩到御王脸上时被御王一把钳住了手腕,他偏头笑道,“您说是吗,御王殿下?” 在以长发围成的小空间里,御王睁开了明亮凶厉的眼,与那双冷寂中含了笑语盈盈的眸子相对视,是这个人,杀死了林静,苏萱,苏忆希,母妃,九王,君子即,方子轩及朝中大臣乃至子嗣,是这个人,断了林府和白氏的最后的血脉,颠覆的天家的皇朝,是这个人,明明满手血腥却依靠俊美的外表迷惑众人,再一一残忍地杀害,御王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他需要确认他的仇恨,手上也不觉用了力。 “别忘了是我救了你。”少年看穿了他的思绪,微凉了笑意。 御王松了手,看少年端来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把这个喝了,过一段时间再喝鸡汤。” 御王低头看了一眼一团漆黑还似乎略显粘稠地药,不太想喝,也不太想欠少年更多的人情,他接了过来,却随手放在了一边,表明自己的态度。少年一怔,略显气急,“我说把药喝了,我不与你抢鸡汤。” “……”难道他以为本王是怕没鸡汤喝了? 见御王不动,少年微恼,又一次扑上床把御王摁了回去,端起药碗就要强灌,御王本没有故意与他过不起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反抗的动作,将药碗摔在了地上,黑色的药汁糊了一地。 “抱,抱歉。”御王感受到少年指尖的颤抖,但他苍白的脸上神色不见变化,不过任谁看到辛苦熬好的药被人打翻都会愤怒的吧。 “算了,殿下先吃点东西,我再去煎一次。”少年收回了颤抖的指尖,似乎才明白过来他们之间早已不是当年的朋友亦或是君臣了,敛了敛衣袍,他浅浅地笑了一下,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愤怒之情,“下次,我尽量弄得好看点。” 少年离开的背影看起来有点羸弱,可他太强大太冷酷,总叫人忽视了他不过一介少年,御王看了眼案上热气腾腾的鸡汤,分量不多,正好够他一人吃饱,少年本来就没打算一起吃的。他的目光又落在地上摔落的药碗上,捡起一块稍大的碎片舔了一口,入口微苦,到了喉间却是一种腥甜,和他醒来时感受到的味道一模一样,原来不是血,是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的三十二章 匪寇山(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睡前的那碗药看起来还是黑乎乎的,少年端出来时有点尴尬,不过这次御王很认真地屏着气喝完了药,和它的外貌一样,既丑又难喝,不过好在晚餐是另外半只鸡炖的汤,汤里有香菇野菜,还有一些黄精,显然是挖来的,味道不错,同样只有一人份的晚餐,少年端来后就不知又去哪儿了,直到睡前才抱了一套被褥来。 “你睡床上吧,我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御王腾出了床上的位置,慢吞吞地收拾着被褥。 听得这话,少年加深了一分笑容,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刚想说好,可转念一想,对方毕竟是御王,还是客气一下比较好,于是有些腼腆地笑笑,“其实我也可以睡地上的。” “行,那就这样吧,晚安。”御王以迅雷之速还原了一切,钻进了被子里。 抱着被褥的少年:“……” ——*— 许是这三天睡眠充足,御王苏醒在了半夜,他睁着眼看着房梁,窗外的月色柔和,连带着心也一起宁静了下来,既然伤势快好了,他也要尽快回皇城,他失踪之事事关重大,不能一直让庄未然独自承担压力。没了睡意的御王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屋内太黑,他差点被蜷缩成一团的少年绊倒,皱眉看了双眸紧闭的少年一眼,御王扯过他搁在床上的外袍,也一并盖在了少年身上。 借着月色在木屋里闲逛了一番,寻常的木屋,寻常的小路,寻常的院子,以及……一间落了锁的屋子。御王摸了摸铜锁,很光滑,没有落灰,他眉梢轻扬,没有过分追究,却默默把事记下。路过厨房时,御王忍不住进去看了一眼,却瞬间瞪大了眼睛,没有米,没有菜,没有肉,没有任何食材,唯有架在炉火上的药炉和一股隐隐的鸡汤香味证明了少年是在使用这个厨房的。 御王带着满腹的疑问回到了卧房内,少年还保持着他离开前的姿势,小小地缩成一团,手中死死地拽着御王的外袍,甚至捏得明显起了皱。御王哑然,平日里看似强大的少年晚上这种明显缺爱的睡姿是怎么回事? 没有再探究,他又躺回了床上,月色宁静,起先御王还是睁着眼睛的,可不知不觉还是又一次睡了过去。翌日,御王醒来时少年已经不在木屋了,早膳就备在桌上,是一碗野菜粥和一叠狗肉,旁边还有一碗紫黑紫黑的药……怎么觉得更不想喝了?不过看到这一顿可以称得上不错的早膳,御王却锁紧了眉头。 ——*— 少年每日煎的药虽然难看难闻难喝了点,可效果倒不是一般的好,这才不足半月,只要别再去打打杀杀,御王基本已经行动无碍了,他想到空空荡荡连耗子误闯进来也要被饿死的厨房,既然还要住上几日,也不好就这么白吃白住,于是去附近的山野间溜了两,野菜野草挖了一箩筐,可野兽却是半天不见一只,只有偶尔飞来一只麻雀被他顺手丢尽了箩筐里。 回到木屋时,他把东西放在了厨房,厨房里比起昨夜多了点野菜和可以充当调味的东西,以及摆在案上的一大块狗肉,御王看一眼这些东西,神色莫名,在厨房中伫立了一会儿,又带上斧头出去砍柴。在经过那间落了锁的屋子时步伐微缓,只见黄色的铜锁上落了几滴新鲜的血液,色泽猩红,还处于半干的状态,而御王确定昨晚并没有这些血迹,有这么一瞬间,他想停下脚步拿斧头劈开这扇门看看门后到底有什么,可看到了什么又能怎么样,他杀不死少年,毁不了雾江盟,做不到以牙还牙,林静死了,白氏亡了,母妃走了,他亦不想再给自己心中添堵了。 前院传来一阵响动,正向外走去的御王很快撞见了抱了一袋米回来的少年,仍旧是一袭白衣,怀中抱着也就够一人吃三天的米,肩上还挎了一个布包,没捂严实的包里蹿出三根青翠的葱。 御王:“……”看起来意外的和谐。 少年:“……”似乎能看出暴君在想什么了。 帮少年把东西拎进了厨房里放好后,御王眼前突然多了十根苍白修长,不显关节极为纤细的手指。 御王:“……” “我弹了一个上午的琴才换来的这些东西,手指都破了,午饭你来做吧?” “……” 御王低头再次确认了一遍那双白净的手上不见一丝伤痕,沉默了一下,一把抓过那十根手指头,放在嘴前吹了两下。 少年:“?” 御王:“好了。” 少年:“……” ——*— 御王在后院砍完柴回去时,少年又已经离开了,午膳很丰盛,同样是一人份的,色香味俱全,只是看到那碗黑成了一团还在“咕咚咕咚”往外冒泡的药时御王不禁黑了脸,报复他不做午膳就算了,可这东西真的能喝吗? 风卷残云般地把所有食物扫荡了个干净,御王最后盯了那碗药半晌,踌躇片刻,一脸淡定地端起碗走出了屋子,目光扫视了一圈,将药尽数倒在了前院的樱花树下。 春风卷过树桠,粉粉的樱花漫天落下,像是一场凄美的雨,微苦而腥甜的药香在空气中扩散,被潮湿的空气打落在地,有人说这种花开只有七日,一年的沉寂换来七日繁盛,不过他自从在木屋中睁眼,就从未见樱雨停过,仿佛他醒的时间,刚刚正好。 傍晚的时候,少年带回了两套崭新的衣袍,看尺寸都是御王的,他又做了一桌子的菜,同样只有一双筷子一碗饭,在他准备去煎药时,御王却叫住了他,“来这里后,你都没与我一同用过膳。” 少年笑了笑,面色苍白,“我已经吃过了。” “那好,过来。”御王伸出了手,语气里算得上平和,可凶戾的眸子在少年看来就是:你敢说个“不”试试? “……做什么?” “让我摸摸看是不是真的吃了。” “……” “明天,”少年浅笑道,“今天我还剩了点银两,明天你去镇上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御王接下了少年递来的钱囊,道:“我不会留太久。” “此去皇城路途太长,至少再留七天等完全恢复,”少年神色平静,笑容温和,口中却道,“在我认为殿下可以离开前,殿下离不开桑镇的。” “……”真让人火大。 ——*— 木屋外的樱树最后还是枯了,不知是到了花败的时候,还是饮了太多的药,御王手中端着黑黑的透了股青绿的药汁,纠结了许久,还是长叹一声一仰头喝下,他少喝了太多次药,也不知少年是怎么看出他伤势未愈的,距离当初说的七日还有两日,昨日少年帮他确定了情况,夜里御王醒来时,透过窗子看到了樱树下的少年,他低着头站在那里,御王自出生起第一次有了做坏事被抓住的紧张,不过翌日的少年笑意如故,应该是巧合罢。 在这里的几天御王也去了好几次桑镇,亦听说了关于少年的事情,他是去年除夕时被商队带来了这里,借用了一个木匠的半间铺子卖字为生,虽然吃得有一顿没一顿,可就是无心向上,御王知晓,那是他不想把日子又过得复杂了,从御王他来之后,少年又接下了一份不怎么见得光的活,他在桑镇的青楼里做了琴师,更因其俊美的外貌,偶尔也会在帘后充当青楼女子陪客,客人们也不怎么吝啬小费,这才能短短时间内赚了大把的银子。 青楼里不是没有琴艺好面貌美的女子,但无人能做到如少年一般从早到晚地弹琴,琴弦如刀在指尖一刀一刀地凌迟,恐怕也唯有少年能面含微笑地弹奏下去。御王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后,当晚便亲自下了厨,他想他的厨艺虽然一般,但少年也不至于露出一点都不含蓄的嫌弃表情吧。于是之后几天每顿饭他都会自己解决,少年也从不在木屋中用膳,倒是常常会带点酒回来喝,比如此刻。 “你怎么又在喝?” 木屋内,少年坐在窗缘,一脚垂在半空,黑色的长发披散,略显凌乱,白衣上有几处破损甚至血迹,木案上倒是已经备好了菜肴和药。听到御王的问话,少年偏过了头,眼角下还有一块淤青,可笑容不曾变化丝毫,他轻叹道:“今早弹错了音,被人赶出来了。” “这两天我一定会离开,不用再去了。”御王道,同时看了一眼黑中泛黄的药……怎么又变色了? 少年收回了目光,喝了口酒,跃下了窗户,并没有如上次那般威胁,而是道:“午膳后一同再去趟桑镇吧,去买马匹和干粮。” 御王微愣,看少年的身影隐没在了门后,不禁扬起了嘴角,许是为了即将可以回到皇城的欣喜,他也忍不住贪了几杯。 ——*— 寝屋内,少年已换上了干净的衣袍,屋内窗门紧闭,光线昏暗,隐于黑暗的苍白少年如厉鬼般骇人,他挽起了宽大的衣袖,露出缠满绷带的手臂,随着一圈圈绷带的垂落,是惨白中泛着青灰的皮肤,宛如一具尸体,密密麻麻的伤口从手腕一直蔓延向上,延伸入袖中。双手上皆是如此,少年拿利刃又一次割开手腕,可直到许久才微微泌出了点血珠,轻轻一叹,又把绷带缠了回去,如今他连保持清醒都要强撑,再把御王留下,确实没了意义。 在确定御王身份的那一天之前,少年过得算是拮据的日子,御王伤势太重,莫说没有买药和食物的银两,就算有了银子,桑镇这种穷苦地方也不见得治得了这般重伤的药物,本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少年试着给他喂了点自己的血,没有什么效果,也没又什么害处,直到喂了快有一碗的程度,头昏眼花的少年才察觉到了一点好转。他担心御王清醒后会拒绝再喝他的血,这才拿野草熬出汁来,与血混在了一起,每次用的野草不尽相同,所以才有了各种各样的颜色,也保证了每次的味道都不一样,喝了快一个月也没能让御王麻木。 御王会背着他把药倒了,这事情绝对出乎了少年的意料,看着木屋外只开了四天便谢了的樱花,他仿佛体会到了每当他践踏药物时公子令那种能生吞了他的目光,的确此举既不利于伤患恢复,又把好好的樱树弄得焉耷耷的,少年不说,只是不知道怎么说罢了。 一阵黑暗与晕眩如潮水般卷席而来,少年身形一晃,赶忙扶住了窗台,直到光明渐渐回到他的眼中,他才面色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了出去。 “……” 看到平时凶狠的御王此刻正襟危坐,目光近乎于呆滞地认真看着一碗黑成了一坨的药,少年忍俊不禁,一下子笑出了声,闻声,御王严肃地转过头来,眸中浮起的戾气似乎能把人剐上千万遍,少年瞬间噤声,目光瞥见了摆得端端正正的酒杯,顿时明白了什么。 “你喝醉了。” “没有。” “你喝酒了。” “不行?”御王嗓音微哑,挑眉问道。少年沉思了一番,千机主喝醉时意外的诚实乖巧,而御王,曾在白府喝醉过一次,喜怒无常,做的事也总是出人意料,不过骨子里的认真倒没变,算是放大了他平日里的情绪吧。 “我救了你,怎么谢我?”少年眸光微闪,笑问。 御王觑了他一眼,有种轻蔑的味道,轻蔑的不是少年本人,而是他的问题,“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少年一时竟转不过弯来,“要是我不救你呢?” “毁掉。” “怎么毁掉,毁掉什么?” 御王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和白森森的牙齿,“折断四肢,关起来。” 少年先是一怔,旋即寒了脸,笑问,“为什么要毁掉,你这么恨我?” “不知道,”御王又盯住了那碗药,把背影丢给少年,“不过你是我的,不好用就毁了。” “……”所以你恨,是因为我做了多余的事情,不好用了,你不恨,是因为我只是一件可以利用的东西,不值得恨?心底五味杂陈,说不清究竟是个什么味道,冷寂的眸子里有过片刻的波动,最终则更深地将一切情绪冰封,“把药喝了。” 御王忽而又是一笑,端起了碗,当着少年的面缓缓地把药倒在了他们之间的地面上,“一则难看难闻难喝,二则每次的药不同,本王信不过你,三则,本王不喜欢被人命令。” 少年怔怔地看着黑色的液体在地上流淌,他还记得早上怎么都逼不出血来时,他还自嘲地想再准备几天的药他是不是该抹脖子取血了,哪怕他可以自视其轻,可每天大量地失血,却不是任由御王浪费的。 “到底是什么让你开始讨厌我了,林静不是我杀的,素妃也是她自己害了病,阿萱忆希我只是救不下,我到底对不起你哪里,”少年失笑,一句话仿佛一声长叹,他身形有些不稳,扶住桌子,脖子扬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也因此显得苍白脆弱,他抬手遮住了眼,轻轻笑着,“或许一开始,我就不该恨了所有人,却独独漏了你。” 他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也只有趁着御王醉酒才敢说出这些话,明日御王一醒,忘了也好,当作梦境也罢,他不会再承认,亦不会再说,反正全天下都在盼他不得好死,也不差御王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匪寇山(3)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木案上放着的不过半坛酒,御王喝完后还剩了个底,先是醉了一个下午到晚上用完晚膳便准时倒下,留下一碗同样黑乎乎的药。少年看着御王伏在案上高大的背影,不禁微恼不会喝酒还喝什么酒,连桑镇都没去成。捏起御王的鼻子把药灌了下去,少年也没力气再把人拖回寝房了,索性抱着被子给人盖上,他却转身往与寝房相反的方向走去。 少年刚搬到这里时打理过院里的花草,后院的紫藤爬满了整个网架,分割出一条紫藤小路来,天亮的时候,可以看到一串串深浅不一的紫色的花倒垂下来,静谧,美好,不过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些时候。 御王脚步沉稳,不疾不徐地穿过后院,回到了木屋里,这几天日子过得太逍遥,白天里也没怎么劳累,他几乎都习惯了睁眼时天色还一片漆黑,醒来后怕打扰了少年,因此他没有去寝屋,路过上了锁的屋门时脚下顿时一滞,惊讶地瞪大了眼张开了嘴……铜锁被扔在了一边,木门半掩,御王平日里虽然能克制自己不去劈开木门,但不代表他不好奇,如今有此机会,哪怕明知随时可能被发现,他仍不自觉地推门而入。 房间内一片漆黑,可一打开门御王就闻到了扑面而来的浓烈的血腥味,似是听得了响动屋内传来一些细微而奇怪的声音,御王手上没有可以照明的东西,他费了一点时间才逐渐适应此地的光线,待他看清眼前的一切时,却莫名的涌起了一股怒火,仿佛是遭到了背叛的愤怒。 屋内有四个人,一名老者,一名男子,一个女孩,以及一个才三四岁大的孩童,他们都被剥夺了行动能力,口中只剩半截烂肉般的舌头,声带亦遭到破坏,之前古怪的声音就是从他们喉间挤出,仿佛吞吐气流一般的“嚯嚯”声,除了这四人之外,空气中还弥漫了一些其他难闻的味道,如寻常农家的鸡粪味和犬类的气味,就好像最开始,这里关了一户人家,三代的人和他们养的家畜,一瞬间,御王想到了刚苏醒时的两顿鸡汤,以及翌日的狗肉,胃里一阵翻腾,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像吃了人肉一样的恶心和厌恶。 黑暗里的四个人中老者与女孩似乎已经死亡,男子瘦骨嶙峋,孩童亦是奄奄一息,他们先是麻木地看了御王一眼,没有反应,唯有最小的那个孩童见到来者不是之前穿了白衣的少年时,漆黑的眸子里似有火光跳动了一下,他细细地颤动了几下,御王正要上前帮几人解开束缚,察觉到了孩子的颤抖,他转过了身。 屋外的少年举了一个烛台,红烛燃烧,把他的白衣也映成了暖黄,不过原本的血迹则被映照得如泼墨乌黑,长长的黑发散在苍白的脸颊两侧,宛若一只游荡于夜里的艳鬼。 “他们也与你有仇?”御王冷笑,能听出他压抑的怒火。 少年眸光半垂,奇长的睫毛在他眼里投落一片阴影,浅浅一笑,“没有。” “那这是做什么,你的嗜好?” “他们死有余辜。” 御王神色阴沉,“连孩子都不放过,到底谁才是死有余辜。” 少年勾着唇角笑了笑,没有反驳,也没有再做什么,有御王在,他动不了手,不过这几人要不已经死了,要不快死了,也用不着他再做什么,今夜只是怕尸体腐臭会被御王发觉才想清理一下,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就没必要了,可是御王还真是,从来不会选择相信他。 ——*— 翌日,纵然前一晚两人闹了个不愉快,该去桑镇的还是得去,之前被关起来的男子于孩童都被御王放了出去,让他们饱吃了一顿,甚至还把那碗黑乎乎的药分给两人喝了。少年看着,却什么也没说,正在逐渐恢复的两人不经意触碰到他的麻木目光下,是一股令人忌惮的尚在蛰伏的仇恨。 “我为何从未在市集上看到有卖马的地方?”走在路上,御王在前,少年在后,两人之间隔了一丈有余,御王恼归恼,恨归恨,该问的仍会认真地问。 此去桑镇多山路,御王步伐又大,少年跟得有些吃力,“桑镇特殊,想买马需费些周折,来此容易,要离开恐还有点麻烦。” “哦,这是什么地方,有何特殊之处?”御王放缓了些步伐,问道。 “殿下可听过皇朝南方的匪寇山?” 御王瞪大了眼,讶然道:“你是说这里……” “桑镇就是所谓的匪寇山,”少年脚步渐渐停了下来,撑着膝盖缓了两口气,“众人皆说此山难寻,除了桑镇四面环山,不得其门外,就是即便来了这里,也很少有人认得出这里的人尽是山匪。” “可这里的人救了我们。”御王亦停步,等待少年跟上来。 “救我们的商队把我们带来此处,就是看桑镇需不需要我们这些人,那个木匠知我识字便一直劝我考取功名,他是希望借此提高桑镇的文化程度顺便找个当官的靠山,至于殿下,只看服饰就知不是一般人,若能结交,于他们有益无害,哪怕身世平平,也可以做些苦力什么的,他们救人,也是挑人救的。”少年跟上了御王,脚下有些不稳,御王看了他两眼,又迈步前行。 “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 “雾江盟,神教,千机,但凡有点名气的江湖势力都知道桑镇,不知晓的只有朝廷。” “那为什么不上报,对于此地,朝廷给出了很高的奖励。” “朝廷能给的桑镇亦给得起,甚至有过之无不及,他们的势力遍及皇朝,没有人愿意得罪。” “你也不愿吗?”御王回头看了越走越慢的少年一眼。 “看情况。” “那屋子里的几个人是怎么回事?”御王再一次停步等待,神色虽然平静,心中却有些繁杂,前年夏轻离开皇宫传出死讯的那一次他已经误会少年了,将他刑囚七天,这次他非但当着那对父子的面辱骂了少年一番,更将食物与药都给了这两人,要是昨晚他就问出了这句话,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 少年已经再一次跟了上来,主动在一丈外驻足,不过这次御王没有往前走。少年抹了抹额上的虚汗,笑了笑:“我偷了他们一只鸡……” “……” “那个孩发现了我,和他姐姐一起提了菜刀就追了出来。” “……” 少年这次沉默了一番,才道:“原本我只道桑镇民风凶悍,毕竟他们出山为匪,入山为民,想着把鸡还回去就好了,可未料他们是来真的,一直追我回了木屋,本是怕杀了人引来麻烦,所以到最后我也只是把人关进了屋子,两人一路留下了记号,他们父母与爷爷是一齐到来的,我有所准备,却也费了番功夫。前段日子我尝试过沟通,也给了他们食物,并试着放了一个女子,可结果我却不得不把她抓了回去,割了她的舌头,毁了她的声音。那天我把他们家的东西带了一部分回来,也正是那天殿下醒来。”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反而这样折磨?” “因为被砍到还是会疼,还是一群人来砍,之前我有多害怕,之后我想让他们同样体会一番,”看到御王走进了两步,少年亦退后了几步,一笑,道,“我知道,这样的事殿下不会认可,我不过说出实情罢。” “昨夜你在干什么?” “埋尸体,她太重了,我分了几趟才把一个人埋好。”御王仍在走近,少年觉得一直后退也太丢脸了点,于是这一次乖乖地站在原地,不过眼前一阵阵地模糊,他想恐怕挨不到御王的这一次气消了。 “阿锦,你可认得白希云?” 少年脸上一怔,仰着头对御王展开了一道浅笑,“认得,长歌公子与我说过。” 御王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显得没头没尾,他看了少年一眼,目光沉沉,“你还欠我两个要求,第一件事,帮我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第二件事,不可以再不告而别。”少年曾说过,他恨君家,恨白氏,恨林府,御王想不到有什么人可以同时恨了皇朝的这三方庞然巨物,思来想去,若真的有人会恨,恐怕只有白氏三公子白希云了。白希云有理由恨杀害林府的君家,有理由恨把挚友送去与林府后人交换的白氏,也有理由恨破坏了白府安宁的林府,如果少年是与白希云有关的人,御王不会再逼迫他,至多,把他囚禁在看得到的地方。 “我也有力所不能及之事。”迎着御王的目光,少年敛眸浅笑,说的,却是拒绝。 “那好,你告诉本王你真正的身份,复仇的缘由,本王考虑换个要求。” 少年想了想,忽然问道:“殿下觉得,三公子为了一己之私贸然闯入竹林破坏白府对林府的援助,一时冲动害得长笑公子因此失踪,白府牵挂,天家猜忌,他该不该死?” 御王斜斜一眼居高临下看来,眸光狠厉而无情,似乎少年敢再多说一句白希云的不好他就能暴起杀人,答案,自然也不言而喻,不过收回目光,御王还是出言道:“没有白希云,这场交换也不会成功,父皇也不会信任白府。” “那阿青呢,他该死吗?” 御王疑惑,皱了皱眉头:“……阿卿?” “当初三公子会闯入竹林,不就是为了一个唤作阿青的下人之子,阿青身为白府仆役却与三公子交往无度,明明身份卑微却牵连白府两位公子失踪,那他该不该死,三公子当年的所行所为,是不是只是一场飞蛾扑火的笑话?” 御王眸光微凝,看着苍白而含笑的少年,口中说着暗讽的话,可在御王听来,却有种莫名的悲凉,他深深凝视着少年,道:“希云重情,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笑话,本王宁愿去当那个戏子,博台下之人一笑……至于那个阿青,”他想到当年少年鲜衣怒马,而他身边的下人白白净净,偶尔抬眼间看向和蔼的他侍奉的公子的眼里,是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羡慕向往亲近以及……嫉妒,于是在少年看来,御王只微微沉默,就坚定地道,“该死。” 少年又一次怔在了原地,忽然他的唇角扬了扬,渐渐地笑了起来,笑出了声来,也笑出了泪来,“为什么你们都觉得他该死,就因为他是下人之子吗?” 御王想要解释,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向阿锦解释当年的事情以及一些他的直觉,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凭什么下人的儿子就一定该死,凭什么活下来的一定是那些权贵之子,凭什么,凭什么,白希云只是个白雪烟一时好心捡来的孩子,连下人的孩子都比不上,要死也是他先死,为什么……”少年说到一半的话忽然间戛然而止,左脸上是一个鲜明的巴掌印,原本御王是直接挥来一拳的,怕他受不住,这才换成了一巴掌,可却更让人觉得羞辱。薄薄的唇角留下一道没来得及咽下的血痕,少年偏过眸光,一如往日般秀美地笑了笑,“为什么要我去送死。” 御王睁大了眸子,神色是见到了本不可能见到之人的不可置信,和一种隐隐的期盼,“你是阿青,希云呢?” 肩膀被御王捏得发疼,少年面色惨白得似乎褪尽了血色,他的眸子黯了黯,淡淡地一笑:“是啊,我是那个该死的阿青,可我活了下来,因为我杀了公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不归人(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昔日的二皇子,今日的摄政王,曾经因他不为天子所喜知晓他名头以外之事的人不多,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让世人见证了他的才华与手腕。刚成为摄政王不久,由于天子久久不露面,朝堂上出现了不少质疑的声音,认为他是借储君之手逼宫,意欲架空天子,徐徐换了皇朝的天。这声音刚出现时,摄政王不予以理会,不日此言愈传愈烈,在所有人都抬头望着皇宫方向逼问他的答复时,宫内传出了一诏圣旨,将传出话来的几人在午门五马分尸,自那日起,所有的质疑声顿消,皇朝也渐渐地恢复一年内乱所伤的元气,百姓安居,天下安定,摄政王的登基似乎也变得众望所归,没有谁认为,摄政王会放弃称帝的机会。 御王回归时皇城正处于这种情形之下,他的回来很低调,因为对外宣称早在南征结束时他就回了城,摄政王君如珏私下会见了御王,算是为他接风洗尘。御王是一个人回来的,摄政王除了对他所遇之事的询问外,也另外提到一件大事,宇唐派出了第二殿下九幽公主来访,在这种时候来得虽是熟人,可就怕来者不善,宇唐与皇朝能平安相处千年是由于协议的存在,此番皇朝内乱,九幽怕是前来一探虚实。 ——*— 月朗星稀,夜色凉如水,这里是留青湖,传闻有九天之女恋上了凡尘的书生,天女其生漫漫无边,她不愿书生只是她一生中的一名过客,央求苍天收回她的天根,只愿做一对世俗的鸳鸯,其心感动苍天,从空中落下了一滴泪化作一片宁静的湖,书生每日以湖水洗面,饮用湖中之水,竟与天女过完了一生,于是自此之后,此湖便被称为留青湖。 留青湖边黑袍人举杯仰望,杯身小巧散着温润的荧光,在地面上铺出一圈江南烟雨图,杯中清波荡漾,画卷随之旋转,此物名为夜光杯,放在哪里都应是价值不菲之物,黑袍人出神地凝视着夜光杯,似乎被它的美丽所吸引,又似乎只是在走神。他歪了歪头,手中一松,夜光杯的碎片飞溅如昙花般美丽,他低沉地笑着,似乎在想当初那些竞拍的人看到这堆碎片时会作何反应。一个夜光杯的价值足以够数百户人家一生温饱,这本就是一个人命轻贱的年代,他在湖边坐下,肆意地掬水任其顺着手臂流下,不顾濡湿了衣袖,他温和而纵情地一笑,低吟道:“笑傲九霄君不识……” “看轻红尘万里路。”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那一天的少女一袭鹅黄小群,眉目清秀,不施粉黛,天真与忧郁并存,圣洁与灵动同在,她身材娇小,步伐轻盈,却叫见者犹怜,黑袍人歪了下脑袋,“你是谁?” “我叫木樨,木樨花的木樨。”少女从容笑道,脸上挂着精致而易碎的笑容。 “你怎么会来这里?”黑袍人似乎不在意少女的回答,也不在意她是否回答,再次掬起一捧水让其流入嘴中,却因此湿了面庞。木樨也在湖边蹲下,用手指轻柔地划着湖水,“爱我的人不在了,我爱的人离开了,我不是来到这里,我只是四海为家。” 黑袍人第一次将目光真正放在了少女身上,她的眼中倒映着一个凄美的金色季节,他拾起一片夜光杯的碎片递到了木樨面前,“给你吧,我很少送礼的。” 木樨不解地接过碎片,莹光流彩,微凉若水,她心中蓦然悸动,月光和莹光将黑袍人的面容映亮了几分,那是张很平凡的脸,平凡得叫人难以记住的脸,此刻既不温柔也不冷漠,似乎只是这么想的,就这么做了。 今夜的月色一如初遇那夜似水泠泠,留青湖底的黑袍人舒展了身体,望着夜空,夜色很暗,但清冷的月光在水面上折出的粼粼波光,给了它几分颜色,黑袍人忽然耳中一动,他吐出了一串泡泡浮上水面,打破了留青湖的宁静,“你又来了。” “我很喜欢这里,”空无一人的树丛里跳跃着走出一名提着裙角的少女,“所以我会多留一阵子。” “木樨?”黑袍人歪了歪头。 少女目光对月,神色宁和:“我很高兴你终于记住了我的名字,没再叫我木头或者犀牛。” 黑袍人无所谓地抹了把长发,顺便扯下了黑帽,他真的很平凡,很普通,普通得让人记不住,丢进人群里也找不到,但这张脸很耐看,而且越看越好看,带着他独有的温柔,木樨一时竟呆住了。 “怎么了?”他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木樨脸上一红,幸好月色很淡,她慌忙低下了头啊,“我没见过你笑过,所以在想象你笑起来的样子。” “笑?”他目光古怪,竟真的笑了起来,唇角扬起的弧度优美,是一个平凡而温柔的笑,如果没有何念初的话,他会爱上眼前这个人吧,这个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极为平凡却又无不在吸引着目光的人,不过如果她没有先爱上何念初,恐怕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了。 “武灵,”木樨心绪复杂,一面是她对武灵的好感,一面是来自少年的逼迫,“我是不是留得太久了?”她想离开,哪怕再一次被少年抓回去也好,不想再受到这种举棋不定的煎熬,终归活不过五天,不想死在了他的面前。 木樨仍在盯着月光走神,武灵跃上了湖畔,双腿仍垂在湖里,他把湿漉漉的长发拢到了一侧,“我喜欢。” “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留下?” 武灵目光奇异,沉吟道:“笑傲九霄君不识,”木樨一怔,却听他又道,“纵横凭流!” “何意?” 他似是笑了笑,“你是他送我的人,所以喜欢。” ——*— 桑镇,即世人口中口口相传的匪寇山,入山为民,安居乐业,出山为匪,杀人放火,不过曾经的这一座匪寇山,即桑镇,如今却湮没在一片火海。火海茫茫,吞噬了众生百态,随风飘散的星火逐渐熄灭在山口那个白衣少年的身后,要入桑镇,唯有前后两个入口,其中一个山口边,少年坐倚在山石上,白袍与身后的热浪齐舞,他的眼眸漆黑,却映出了火光炽烈。 当他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以火海为背景,夜空如墨,星火四散,其中,白衣的少年姿态随意地坐在山石上,白衣与黑发飞舞,他的眸色比暗夜更黑,沉寂下蛰伏着危险。 少年亦看到了从山口走来的那人,一身黑袍猎猎,一头乌发飘摇,他的面容少年从未见过,可右侧过长得挡住了右眼的长发让少年轻轻勾起了唇角,“不想,来的竟然是你。” 夙尘捏着脸侧的一层薄膜,缓缓地将假面扯下,露出了那张清俊而玩世不恭的脸,右眼角仍缠了绷带,被过长的发丝掩盖,“你要是仍不想见我,我立马就走。” 少年笑了笑,不语。他在最艰难的时间里遇到了夙尘,明明说过不想见到他,可在雾江盟成立之后,夙尘竟又一次不知死活地出现在他眼前,那一次,少年生生剜去了夙尘的一只眼,若非夙尘反抗下危及少年性命,少年怕是不会停手。 他们之间无谓于单纯的仇恨或是忠诚,反而复杂的任谁也理不清,夙尘自认为愧对少年,少年则不想见到夙尘,索性眼不见为净,把人谴来了皇城混入了皇宫,一别经年。 “走吧。”夙尘道。 少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动。 夙尘状似无奈地一叹,一把抄起少年,“走了。” “……!” ——*— 他走在不大却极尽奢华的屋子里,身着一件单薄的轻纱,面容则俊美精致得同屋中的每一件摆设一样如琢如磨,透过轻纱可以隐隐看到在颈后靠近左肩的那朵艳烈的彼岸花,宣告了他只是件归属于千机名下的商品,任何人都有权租借,只要付得起代价。 所有的尊严坚持自傲都在这半年不断的交易中被消磨殆尽,他的目光变得沉寂,似乎再没有什么事能拨动他的心弦。这半年里,他当过一对老夫妻理想中的孩子,成为过他人的宠物,被心怀怨恨之人当作其他人折辱过骂过,甚至爬上过那些权势之人的床,而这一次,买家要他成为一件精美的摆设。 当那个浑身酒气,清俊中泛着邪气的青年从窗户跌进来时,他平静乃至冷寂的表情有些开裂,不过喝醉了,或许就不会理会他了吧,他这么想着,再加上青年比以往那些人更为养眼的面容,他的心情好了许多,不过很快青年便让他明白,所有花大价钱租借他的人,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他不过是那些人手中可以肆意摆弄的傀儡。 翌日,他被一顿鞭笞惊醒,从四周之人的只言片语中,才明白昨夜的青年根本不是租下他的人,换言之,他非但得罪了客人,还被吃了白食。青年清醒后逃避了一天,再一次出现在了狼狈不堪的他的眼前,他已不记得青年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自己在反复地说着一个字。 “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不归人(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那个。”拥有着金眸的小公主威严地一抬手,摄政王身后忙不迭地跑出一人,不久后,递了一根艳红剔透的糖葫芦过来,任谁也没想到,九幽一到皇城竟丢下了所有人,与摄政王一同出来逛街,尤其是她在被摄政王抱起时虽然面色平静,可眸中竖仁一放,金光流转,分明写满了兴奋。 “上次你不是说它酸吗?”摄政王又一次荣幸地得到了九幽赏赐的一根糖葫芦,看了几眼,问道。 “家里吃不到。”九幽一口咬下一枚山楂,在口中“咔擦咔擦”地咬着,片刻后,一鼓一鼓的嘴巴顿了一下,金眸里泛起了水光,“……酸。” “……” 为宇唐的小公主血拼了一番买了一大堆礼物,九幽终于心满意足地回到了第一居蔷薇园,此刻正是蔷薇花季,艳红的花色如血,布满了整个园子,偶尔一阵风来,血色的花瓣便洋洋洒洒,如长风泣血。不过九幽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还拐了摄政王来,而摄政王自然不可能单独行动,于是他们身后又有一群人在。 “妙鑫,你可回来了,你……”蔷薇园内冲来一名年轻的男子,他满面的焦急与欢欣在见到那一群人和摄政王怀中的九幽时顿时面色大变,蹙眉道:“尔等何人,把妙鑫放下!” 摄政王感受到对面那人瞬间改变的气势,初时的亲和文雅一扫而空,转变为冰冷威严的气势,摄政王微微讶然,低头问道:“金妙,他是谁?” 金妙视线平平地正视了来者半晌,竖仁一缩一放,片刻后:“……汝何人?” “……” 来着似乎差点跌个跟头,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委屈道:“妙鑫,我是宇相啊,耶律宇相,你使唤了我这么多年,不能翻脸不认人啊!” 哦—— 金妙小口张开,露出了一个恍然的神情,她能看到耶律宇相正脸的次数不多,也难免会忘了,随后她回头看着摄政王,道:“他是帝国第九殿下耶律宇相,帝国皇室嫡长子,四肢还算发达,头脑一般,如果有什么要跑腿的事情交给他就行了。”话音落,很少说这么多话的九幽小小的吁了口气。 “……”你是皇朝的内奸吧? 耶律是宇唐帝国的皇室之姓,九幽本名金妙,成为第二殿下后被赐姓耶律,故也名耶律妙鑫,封号九幽。摄政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脸漆黑的耶律宇相一眼,淡淡一笑,道:“大皇朝摄政王,君如珏。” 耶律宇相亦点头道:“帝国第九,耶律宇相。” “金妙,我们到了,该下来了。”摄政王轻轻笑着,拍了拍九幽的后背,看得耶律宇相脸色更黑,他被使唤了这么多年,也不见九幽让他牵牵手摸摸头什么的,他才不会承认是因为皇朝的摄政王比他长得好看,而且一笑间温和儒雅,让人明白了大皇朝为什么有一个词叫做君子如玉。 九幽盯着摄政王半晌,随后傲娇地……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 “……”耶律宇相表面上目瞪口呆,内心简直要抓狂,他家的公主殿下好像要投敌了,他该怎么办?! “妙鑫,小殿下,帝国还在等着您呐!”耶律宇相垮下了脸,九幽不悦地一眼扫来,金眸威严,耶律宇相话音骤止,摄政王亦哭笑不得,最终只好在耶律宇相哭丧的神色下抱着九幽踏入了蔷薇园。 ——*— “此番我等来此,为的是南国之事,所以请摄政王殿下放心,我等并无敌意。” 蔷薇园内,耶律宇相摒退了众人,与摄政王相对而坐,九幽则坐在他们侧方,低头盯着茶盏中自己的倒影。 “南国?”摄政王眯起了眼,他没有得到任何相关消息。 耶律宇相思索了一番,道:“南国欲与大皇朝和宇唐帝国三分天下,它征战皇朝,又向帝国抛出橄榄枝,是既想取得资格,又不愿同时与双方为敌,一旦我等点头,天下将呈三足鼎立之势,于此,摄政王殿下怎么看?” 摄政王挑了下眉头,南国要取得资格倒也会挑软柿子捏,的确与宇唐的上下齐心比起来,大皇朝仍有不如之处,能与宇唐二分天下,除了双方开战宇唐不亡也要重伤,反倒便宜了诸国外,大皇朝屹立千年更有万年前的源头可溯,对于皇朝的底蕴,宇唐看不明白,可南国却是无知者无畏,还在为一两次的战争得意或不甘,“南国只占南域之地不足二分之一,南域人心不齐,暂可不予理会,若它能稳稳传承三代以上,或许还可考虑一二。” 耶律宇相大笑,他是帝国皇室嫡长子,自然听说过皇朝暗中沉淀了或许超出千年的势力,这一代的皇朝天子似乎对此有所察觉,却不如这个摄政王来得清楚,他记得皇朝传承地最完整的底蕴,似乎与白鸟有关,名为千机。 “哈哈,摄政王殿下这话倒是合我等心意,只是我以为,三代不倒,也不足以与我等为谋,殿下以为任何?” “收到南国善意的是宇唐帝国,皇朝就不插手了。”摄政王一笑,温润如玉,对他而言,宇唐只要不针对皇朝不给皇朝使绊子,多余的事情他不想理会,毕竟君莫愁留下了太多的隐患,这些都要一一解决。 ——*— 摄政王在第一居蔷薇园留了许久,之后又带着九幽去了几个地方,等他着手开始处理事务时,已是入夜时分,春季的晚风凉爽,他便开了窗门,偶尔一阵较大的风,便将烛火压得明灭不定,他却依旧笔下稳健,时不时地停下皱眉沉思。烛火映照在他眼底,如美玉温润,专注而谨慎地凝视着奏折,殊不知窗外,也同样有一双隐于黑暗的眼睛在关注着他,这双眼睛从他出生起就不时落在他的身上,直到如今。 “咳!” 他突然一阵咳嗽,喉间似乎有点痒,却怎么也咳不出来,喝了点热茶压下咳嗽的冲动,他起身关了窗,只道是夜里风寒,并没有多加注意,没有了风的压迫,红烛瞬间火光大涨,随着平稳的燃烧,晶莹的烛泪缓缓流淌。 ——*— “妙鑫,你不会喜欢上了那个皇子吧?” 蔷薇园内,耶律宇相追在九幽身后,身形灵活地一次次躲开从前面不时飞来的障碍物,口中还止不住地道:“妙鑫,其他的你想怎么样都好,可首先你不是帝国用来联姻的公主,你的身份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宇唐不会也不能让你离开,同样,那个摄政王的称帝之路上只剩下了个半死不活的皇朝天子,他势必是要称帝的人,也不会跟你去帝国,简而言之,你们不可能的,放弃吧。”耶律宇相分析道,说得头头是道,却不见九幽已经缩成了一条缝的竖仁。 “啊啊啊啊一切好说好说,你要淑女啊妙妙鑫!”随着一声惨叫的戛然而止,软倒在地上的耶律宇相心惊胆战地看着两腿间深深嵌入地面还在震颤的菜刀,咽了口唾沫,又小心地往后挪了两下,他可是帝国皇室的嫡长子,还是唯一的嫡子,传宗接代开枝散叶的任务可都在他身上了。 ——*— 一个大汉怔怔地看着眼前灰败的废墟,山间的风卷来一阵飞灰夹杂了血气,他木讷地抬步,本能地向熟悉的方向走去,有人说,这里是一片世外桃源,没有人能破坏这里的宁静,看任时间的沧海化作桑田,他们独居一隅,与世无争。偶尔,会有人被商队带来,翻不了十万大山,走不出三寸之土,往往他们会在此留下;偶尔,也会有人厌烦了平凡,想出去闯荡,数年后,偶尔,会有人领着数十的小弟带了金银绫罗还乡。偶尔,都是偶尔,可渐渐的,却有人忘记了他们的名字,把此山称作,匪寇山。 走在物是人非的小镇里,大汉才明白,当悲痛达到了顶点时,眼里反而流不出了泪,那些偶尔回来的人,有些还会离开,有些则厌倦了漂泊,回此扎根,这里的人愚昧无知,这里的人没有文化,可这里同样朴实的不染世俗污秽分毫,爱就敢爱,恨就是恨,这里名为桑镇,这里是几千人的归途。 大汉脚步渐缓,落满灰烬的土地上滴落几滴猩红的血,向上看去,只见大汉单手捂着他的胸口,一股股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洒落了一路,夕阳下,他的背影摇晃,影子被无限地拉长,他是桑镇,唯一也是最后的活物。 “我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救了你……” “……小苏。” ——*— 皇城云府,府邸大门缓缓地在少年面前打开,才刚有了一道缝,便有一袭幽影如风,一头扎进了少年怀里,即使在冲来时流炎已经放轻了力道,少年仍被他这一撞冲得倒退了两步,流炎如今已与他一般高了,甚至还略有出头,他抬起手才能摸到那个手感正好的脑袋,无奈而温和地笑着:“流炎乖,先生这不是回来了么。” 流炎闻言,非但不松手,反而把人抱得更紧,他的眼睛极美,平静时是近乎黑夜的棕褐色,散漫无聊,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兴奋时眼睛会更黑,但可以看到明亮的光,然而一旦生气,眼中就会泛起幽蓝的色彩,玄冰般的黑暗寒冷,此刻流炎的眼中则是纯粹的黑色,他为少年的回来而开心,全然不似随后而来的公子令目光危险,显然在不悦那一天少年的不辞而别。 “倒还记得回来。”公子令走到死活不愿意撒手的流炎身边,话是对少年说的,浅浅的眸子一眯,光用气势就把流炎从少年身上扒了下来。他手一伸,两指探入少年袖间为他把了脉,旋即面不改色地转身走入云府,众人直觉不妙,可却又说不出奇怪在哪儿了。 去年的冬天,公子令收走了少年的随身之物,强行带他回宗门,因为少年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极为严峻的地步,可少年这一走,就走了一个春冬,音讯全无,少年越过了流炎和青叶,越过了云府众人随公子令走去,将所有人甩在了身后。 “你不可以离开。” 公子令没有回应少年的话,甚至脚步连犹豫与停顿也不曾有。 “唯有你,不能走。”少年神色莫名,眸光冷寂得似不曾动摇,口吻亦是不容置喙,仿佛是在下达一个命令。 公子令回头看了少年一眼,停下了脚步,他不是雾江盟的人,没必要听少年的命令行事,也不打算唯其命而是从,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枚令牌,正是当初他从少年这里取走的宗主令,他用浅色的似乎一尘不染的眸子凝视着少年,道:“你的东西,还你。” 少年眸光漆黑而死寂,像是混杂了所有污秽的黑,他的视线从宗主令移到了公子令漠然的脸庞,“……留下。”同样是如命令一般的语气。 公子令似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子里,是少年陌生而熟悉的失望,陌生的,是少年从未在他脸上如此明显地感受到一种情绪,熟悉的,则是他对这种情绪感同身受,那是在桑镇得知御王偷偷倒了药时体会过的心情。 宗主令被毫不留情地丢弃在了少年脚边,白底蓝纹的药山宗袍不染纤尘,那是少年怎么都学不来的干干净净,扬起的衣衫黑发宛若决绝。 你只要你的宗门,你只求你的复仇,你宁愿为此自取灭亡,又何必把我留下。 ——*— “妙鑫,我们真的要走了。”耶律宇相追在九幽身后,众宇唐使者则追在耶律宇相身后,一行人即便穿了便衣,可浩浩荡荡地在东市里横冲直撞还是极为显眼,最前方的九幽一袭宽大的白袍,娇小的身材穿梭在人群中意外的灵活,口中还在啃咬着一串剔透诱人的糖葫芦。 “妙鑫——”耶律宇相见九幽一直不听话地往人群里钻,不免提高了声音。九幽闻之,用力咬下一块糖衣嚼着,钻得更起劲了,耶律宇相跟在后头,脑海中不觉浮现出了皇朝的一道菜,名为玉函泥,俗称……泥鳅钻豆腐。 耶律宇相和使臣一同努力拨开人群,眼看就要失去九幽踪影,耶律宇相不觉着急了起来,胡乱喊道:“我们再不回去可要被骂了,小殿下,小妙鑫,小金妙,小鑫鑫……” “砰!”前方飞来一串山楂,恰好地砸在耶律宇相的脑袋上,众使臣大惊失色地围上前去,第二殿下不可失,第九殿下亦不可有损,可看到那一串眼熟的少了糖衣的山楂时……是不是还是少管为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不归人(3)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御王府的书房内,御王搁下手中的文案,抬眼看到堆叠如山急殛处理的公文,狠狠地拧了一下眉头,再看到案上一碗棕褐色的药汁时,一手扶额,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好不容易摆脱了少年,又迎来了摄政王派来的御医,同样的难闻难看难喝,药效还差。 “殿下。”屋外传来庄未然的声音,御王按揉了一下眉心,道,“进来吧。” 先走来的是一袭白衣,面色苍白的少年,他的嘴角总是挂着一道温和浅淡的笑,他走来时,也带来了一阵与中药截然不同的冷冽药香。庄未然亦随之不步入,极为顺手地带上了身后的门,回过头,却发现御王目光古怪,少年亦含了一道冷笑看着他,疑惑中,御王捏了捏眉心,“小庄,你先出去吧。” “……”看着面前再一次合上的门,庄未然凌乱了好几息,殿下什么时候和阿锦这么要好了?注意到四周来往将士奇异的目光,庄未然目光一瞪,众人忙低头疾行,不一会儿书房前就彻底没了人。 “……” 书房内,少年一眼就见到了案上那碗棕褐的药,不觉扩大了笑容,笑得幸灾乐祸,笑得难以名状,笑得让御王很不爽。御王抬起了凶狠的眸子,眼白中布满了红色的血丝,难掩疲惫,更添狰狞,少年一怔,立马收敛了笑容噤了声,垂手而立,极为乖巧。 御王:“……”本王有这么可怕吗? “你助我登基,我封你为锦王,许你半世锦衣繁华,”这是御王第二次与少年说这番话,第一次少年回答了一个“好”,于是御王以为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在履行承诺,不想只是纯粹的报复,所以这一次,御王又道,“怎么做随你,不过这尸骨铸成的阶梯够高了。”他不喜摄政王君如珏,不过他们之间不是单纯的仇人,如果坐上那把交椅时谁都不在了,那他与他的父皇君莫愁又有何差别,至多高明了一点,脏的不是他自己的手。 “好。”这次的少年依旧干脆得只有一个字。 御王的目光晦深莫测,认真地、执着的、深深地似乎要看进少年的心里去,片刻后,他沉声道:“你答应了本王许多事,至少,怎么都该做到几件。” 少年抬头看着他,浅浅一笑,“好。” “因为希云护你,你的命是他给的,所以本王不杀你,不关着你,可不代表本王就原谅你了,”御王依旧直视着少年,道,“你欠本王的,欠林府的,欠白氏的,欠希云的,本王会一笔一笔讨回来。” “好,”少年笑靥如旧,眸光幽深,“君家欠我的,我也会一一讨回。” 御王皱眉:“你答应本王不杀更多的人了。” “是的。”少年含笑。 御王眯起了眸子,“你想言而无信?” “我一向如此……” “阿锦!”御王恼火地拍案而起,一些东西被震落在地他也不加以理会,凶狠的眸子如同盯上了猎物的野兽,残忍而无情,“你到底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皇朝三个姓氏已经彻底废了两个,你还要无法无天到什么时候……” “殿下,”同御王打断了少年的话一样,少年也打断了御王的话,少见地提高了声音道,“云某也想问问殿下,殿下于君家而言为庶出之子,抚养殿下长大成人的是素妃,教习殿下兵法谋略的是林帅,与殿下相知相交的是白氏公子,所以对殿下而言,我与君家,孰轻孰重?”话音未落,御王尚且不曾开口,少年先是自嘲般一笑,“不该这么问的,应该问殿下,君家是否就真的如此重要,哪怕它害死了殿下的母亲,害死了殿下的师者,害死了殿下的挚友?” “大皇朝,只剩下君家了。”御王眸色沉沉,言语单薄寡力,干涩得似乎纯粹只是觉得不该在这时沉默。 ——*— 云府,公子令背着他的包袱站在后院,他的四周围了数十人,夙尘,青叶,流炎亦在此列。浅淡的眸子四下一扫,他似是毫不在意地往外走去,四周之人顿时大感压力,绷紧了身体。当公子令迈出第三步时,众人仿佛约定好了似的同时行动,半数人起步前冲,半数则脚下一点迅速后退,随着公子令的移动寻找有利位置。 公子令身子一偏避开第一人的攻击,那人立刻腰下用力改变了锋刃的轨迹,正好另一边也有人作夹击之势,被公子令以折扇托住来人手腕一带,使那两人互相交锋在了一起,身后上方又有一人袭来,他不慌不忙地一展折扇,两枚细长的银针顿时刺入先前两人的穴道,针尾还在摆动,那两人则软倒了下去,这些是雾江盟的人,公子令没有杀人,只让他们昏睡。 眼看就要被后方之人一剑扫中,公子令弯下腰,扬起的长发被削掉几许,待那人从他上方飞跃而过即将落地,在他与公子令之间又有人一剑横扫,公子令来不及直起身子就侧身飞起,在半空中折扇一收一展,又有几枚银针飞出磕掉远处的人放出的暗器,可还未落地,他的眼中多了一袭青衣。 剑仙叶玄清! 对于青叶的剑,公子令避无可避,不过好在青叶的剑没有出鞘,他尽力将双臂交叠在眼前,生生挨了一下,却也加速了下落,脚尖刚沾地,公子令迅速远离,制服一人丢向青叶迎面而来的第二剑。青叶甩开挡在眼前的人,不疾不徐地逼近,公子令一边闪避四周的攻击,一边紧盯着青叶,而他退后的方向,是云府的大门所在。 “邪医大人当心呐,宗主许我等不愿阻拦的只出三招,剑仙大人还剩一招,小流炎可还没出手哟!”夙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公子令身后,在他耳边呼了口气道。公子令眸光一动,他虽精于医道,可对上青叶三人及一干宗门之人却是毫无胜算,夙尘特意将此话告知他,显然是想表明若他非走不可,夙尘与青叶必定不会多加阻拦,而若只剩流炎一人,熟知流炎性情的公子令分分钟就可以把人收拾妥帖了。 夙尘话音刚落,他单手成掌照着公子令后颈砍下,掌风如刀,如此近的距离让人难以闪避,公子令微微眯起眸子,拿余光锁定了夙尘,抬起手肘,没怎么用力地向后一击,也不知又打中了哪处,夙尘手臂一阵酸麻无力,他清俊的脸上先是闪过一道错愕,随即连忙退开,好一阵龇牙咧嘴。 流炎是很怕公子令的,公子令的医术精湛,一直以来流炎有病有痛都会被少年丢给公子令,流炎天赋异禀,没少被公子令拆了研究,可即便再害怕,一想到先生日后病了伤了就没有这个人存在,所以他是三人中唯一一个哪怕拼上性命也想留下公子令之人,不过他也没有用剑,用的是拳。 公子令刚放倒拥上来的五人,借地势躲开涂了麻药的暗器,才一转身要离开,就立刻顿下脚步,脚尖一点,折身退回了众人之中。流炎一拳砸在地上,溅开了一朵小小的血花,他抬起幽蓝冰冷的眸子,如同盯住了猎物的野兽,舔了下嘴角,脚下一蹬,如利箭般射出,身形蛮横而灵活地避开几枚细如牛毫的针,在距离公子令不足半丈时,公子令再次一扬折扇甩出数枚细针,同时后退的步伐一止,想借流炎躲避之时冲出,不料流炎却浑然不顾迎面而来的六枚针,哪怕他曾经只因一枚就彻底怕上了公子令。 六枚银针让流炎两臂酸痛无力,同时呼吸一滞,竟有种行动凝滞之感,他拼着昏睡前最后的清醒狠狠地踢向公子令,公子令浅淡的眸子一凝,一手执扇,一手抵住扇骨,与流炎的一脚正好迎面相击,扇骨断裂,暗藏的针亦是绷断,与扇骨一同深深扎入了公子令的掌心。公子令被这巨大的冲击震退了两步,不过好歹是挡了下来,抬眸,他轻浅如琉璃般的眸子里映出缓缓倒下的冰冷少年,他一袭长发飞舞如烟,幽蓝似寒冰的眼中泛起一层锐利的光,眼眸阖起,清泪流下。 剑仙叶玄清、魔尊无邪、千机夙尘、太冥无氏、药山邪医公子令,这每一个单独说出去都是名动四方的人物聚集在少年身边,被少年保护得太好的流炎不明白,为什么曾经的伙伴要一个接一个离开。 公子令轻浅的眸中无波,府邸大门就在眼前,他的折扇虽断,指缝里溢出鲜血,可他看起来仍旧一尘不染,宛若谪仙。公子令拿余光注意夙尘与青叶的动向,瞳孔微微一缩,他的眼中失去了两人的踪迹,青叶是因为速度太快,夙尘是因为形如鬼魅。公子令的袖中贴着掌心滑出共十枚细针,针后穿线,他双手交错将十枚针钉入两侧树木,手一动挣断了线,在细线落地之前,某一处出现了些许的偏移,似被风吹起,公子令忙闪身而过,却仍被知晓暴露的夙尘一掌拍在了左肩,夙尘一击即退,再次隐匿无踪,公子令则刚退出几步,再一次止住了步子。 方才夙尘的那一掌没有放水,公子令嘴角蜿蜒着淌下一道血迹,有些扎眼,他的背后正对着心脏的地方抵了一把剑鞘,而他的身前,夙尘脸上挂着邪气的笑,三指成爪,锁住了他的咽喉,先前拍中了公子令的另一只手则泛着青紫无力地垂在一边。 “将,军!”夙尘偏头一笑,露出了一排白牙。 公子令神色依然冷漠,如同他的眸子一般浅浅淡淡,看着有点不近人情,“你们强行把我留下,不怕我反倒加害于他?” “宗主身边亲信有五人,其中他最恨我,最宠流炎,最放任青叶,最欣赏赤练,可他最信任的,却是你。”夙尘眯起眸子笑着,露出了两颗虎牙,仿佛大男孩般阳光开朗,人畜无害。 “如果我执意要走呢?” 夙尘瞥了下嘴角,化爪为掌,在公子令警惕的目光下,淡淡道:“解药。” “……” 吃下了解药的夙尘双手枕在脑后往门上一靠,似乎不打算再阻止,他扬声问青叶道:“你呢,你怎么说?” 青叶看了公子令一眼,他曾经也没少麻烦过这个人,他收回目光,将长剑又抱在了怀里,“他已经离开了。” “诶?”夙尘一怔,低头看了一眼,公子令与青叶之间,是云府的门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醉千觞(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御王刚回府的那天,摄政王正在接待宇唐使者,他只派人问候了御王一声,今日得闲,这才与御王一同登山,不过不是为了游玩,因为这是座坟山。此山荒凉,春天的生机也抵不过此地的死气,枯木白骨,乌鸦群聚,也唯有在山崖上偶见几枝松木苍凉。这里新坟旧墓望不到头,御王看到了许多已故之人的名字,此山虽荒,可位于最靠近皇陵的地方,能在此地立碑之人,无一不是鼎鼎有名。这里有一座极新的坟,新到四周刚伐的木还来不及新生或是腐朽,御王多看了几眼,这是国宋煜之墓,墓前的酒盏已空,沉淀了一碗底的泥,在这里,他不是世人口中的佞臣,他是匡扶社稷的忠臣,他是君莫愁一生的挚友。 “这是皇兄立的碑?”御王问道。 “不,这里的碑,我还未立过一座,”摄政王笑了笑,“父皇忌惮宋煜,所以杀了他,可在人死后,又为其立碑以安心,他以为这样就还了所有的情,他对谁都是这样。宋煜,是一个连君家家谱上都不见一个的帝王之才,只可惜,他不姓君。” “皇兄这样说,是不是太维护了点他,他可一度向夺了父皇的权,君家的天下。”御王质问道。 “宋煜若想夺这天下,数十年前早夺了,只说去年父皇病情反复,国师的决定,哪一个不是为了安天下。” 御王沉默,摄政王说的天子病情反复不过是为了好听,那时的君莫愁全然失去了理智,他的意志已不是有失偏颇可以形容,两人走向下一座墓碑,御王愈加沉默,这是白映夜与妻子白雪烟的合墓,这里应该埋的是口空棺,尸骨也好衣物也罢,早在那一夜的大火中化作了飞灰。白氏,这是御王与少年共同给出过承诺会去保护的氏族,可一切仿佛冥冥中早有安排,白氏命数已尽,救不了,就是救不了。 这次御王什么都没说,走向了下一座墓碑,是林祁之墓。 “皇兄为何带臣弟来此。”御王的心情不复平静,以提问来掩盖他的内心。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皇朝繁华,却只有两条路,一者为名,一者为利,如玹,你想走哪条?”摄政王眸光温润如玉,眉眼含笑,轻描淡写地问道。 御王不认为宋煜、白长歌、林祁是这二者之一,他也不会认为自己也正在这两条路上,他的确想要成为皇朝说一不二的那个人,可这既非单纯的为了名,也非单纯的为了利,于是反问道:“皇兄走得又是哪条路?” “哈哈,”摄政王长笑了两声,道,“四海八荒,我目之所见者皆为路,没有人说,必须要走上这两条既定的路,这道路,看似宽敞通畅,父皇走上了,储君怕有生之年走不到他的目的地,可亦是走上了,他们却不见此路以白骨为基,以血肉为泥,即使走到了终点,也已是浑身泥泞,如玹,如今,你可也想走上此路?” 御王微怔,目光微凝,执礼道:“臣弟不敢。” “我不在乎你敢不敢,只问你会不会,”摄政王弯着唇角微笑,忽然轻咳了两声,“这个答案,你不说也行,自己明白就好。” 御王沉默良久,执礼向摄政王深深一拜,这个道理他也不是不明白,可血脉里流淌的野心是君家代代传承下来的东西,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只有御王自己知晓。 “咳咳,咳咳咳!” 摄政王转身扶住了树干,弯着腰痛苦地咳嗽,御王愣了愣,上前几步,“皇兄?” 摄政王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又咳了片刻,他的额上布满细密的冷汗,眉心微蹙,白皙的掌心里留下了几点血迹,唇角却是一勾,道:“无妨。” 这哪里是无妨的样子?御王的目光闪了闪,不过几天,阿锦的动作倒挺快,可是果然,为了自私的仇恨,从来都不会在乎他的感受。 ——*— 云府内,只穿了一身纯白中衣的少年倾斜着身子坐于椅上,单手支着脑袋,双眸微阖,长发略显凌乱地黏在他的脸颊和耳侧。 “宗主。” 少年接过递来的毛巾擦拭掉额角的冷汗,随手将毛巾扔回了一人端着的盆里,可他仍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不曾变过。自桑镇回来后他便一直如此,手上的伤疤已经愈合了,可失去的血似乎怎么都补不回来,走得久了都能感到一阵气力不支,若是稍有剧烈的运动眼前就一阵阵地眩晕发黑,若仍不停下就又是一阵呕吐,导致更加虚弱,仿佛一个无解的恶性循环。 回皇城后,公子令只为少年把过一次脉,那一次隔了厚重的绷带和疮痍的伤疤,少年亦不知结果如何,只知必然不好,后来,公子令便离开了,少年被御王留下来批阅完文书劳心费神,夜里一回来便睡了过去,是翌日才知道的,虽然早有预料,但云府上下仍感受到了他的沉默。 “要再歇会儿吗?”青叶端了碗药进来,在他身后,流炎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担忧,一见到少年就跑了过来,蹲在他的面前。 少年微笑着揉着流炎毛茸茸的脑袋,长发顺滑,入手微凉,他摇了摇头,道:“我才刚醒吧。” “那就赶快喝完药好干活。” “……” ——*— 留青湖畔,萤火点点,宛如仙境,煞为美丽,就在湖边的草地上仿若相拥而睡似的躺着两个人,其中男子穿了黑袍,面貌平凡,却极为耐看,女子则穿了鹅黄小裙,半个身子伏在男子胸口,若是没有她手中的那把已没入男子胸口的刀,这一定会是一幅唯美的画面。 今早,女子的尸体冰凉,男子的指尖却动了动,这个夜里,男子睁开了他平凡的黑眸,感受到了女子的冰凉,他睁着眼看了会儿夜空,面无表情地坐起身,推开了女子的尸体,从心脏中,缓缓地将刀抽出,每一分刀身的移动都会让他的伤口破裂,可在血液流出前就再一次愈合,再破裂,再愈合,就这么反反复复,可他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痛楚。 “你送我的,我都喜欢,我都接受,”武灵抬起头看着少见的宛如泼墨般漆黑的夜,就好像看到了那个人没有生气的眸子,笑了,“不过你想要的,我不会让你得到,这样你才会一直看着我,永远忘不掉。” ——*— “磨蹭什么,算本王补偿你的,还不进去?” 少年被御王在背上轻推了一把,他跌出两步,苦笑了一下,看着漫漫长街和两侧飘香的荤腥食物,少年首次对古街提不起了兴致,难得御王想对他好一点,他却已无福消受。 倒也不是真的没有了想吃的食物,少年只是对满街的各种肉香感到厌恶而已,可才走出了几步路,他手中就多了一碗酒酿的甜羹,酒香里夹杂着清爽的甘甜,少年刚吃了一口,顿时眉眼弯弯,唇角高高地扬起,脸颊上陷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 御王对这些小吃不感兴趣,他付钱,一路就看着少年吃,以往少年最爱肉,其次才是甜食,可这回对于那些烤肉铺子少年连眼神都没给一个,御王没怎么思索就找到了原因。当初皇宫传出素妃与德妃故世的消息,在白府亡的那一夜,御王将少年囚禁在西市深处的石楼里,一关就是七天,不过距离他刑囚少年七日已过去了有一年多,现在才发现那七天给少年留下了多大的阴影,虽然如果重来一遍只要那时的误会存在他就一定还会囚禁少年,但多少觉得有点内疚,看这孩子小小年纪就经历了那么多,御王没忍住一手按在了少年脑袋上,揉了揉。 少年身子一僵:“……”这暴君又发什么疯? 御王从来想到什么都会付诸于行动,这次也不例外,这是他的优点,亦是他的缺点,轻咳了一声掩饰内心的尴尬,道:“认识你这么多年,也挺能吃的样子,怎么就不见你长个头呢?”少年怔了怔,站在他背后的御王对此浑然不觉,感到手下的触感不错,索性用力揉了两把,把少年的脑袋几乎揉成了一个鸡窝,“果然这种东西还是少吃为好。” “……”莫不是我才买了一碗甜羹,你就不乐意请客了吧? 两人没走多久的路,少年就带头拐进了一间茶室。茶室雅致安静,空气中也飘着幽幽茶香,少年一进来二话不说先找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下,倒了碗案上本就备好的凉白开就往嘴里灌。 “噗——” 御王把手中少年买的大包小包的小吃放在了最近的另一张案上,古怪地看了少年一眼,嗤笑道:“这开水应该刚添上,倒出来就知道了吧,你看也不看一眼,就这么饥渴难耐么?” “……” 在御王对面落座,御王推过来一盏还热气腾腾的茶水,少年垂下眸子,盯着白瓷茶盏中淡绿的香茗。 “桑镇怎么样了?” 少年睫毛一颤,面不改色道:“一样。” “我们已经强买了他们一匹马还打伤了人,这样你还能离开?”御王道。 “我让宗门里的人来接我,所以他们只能放弃。”少年没有说御王离开后他收到了明里暗里的压迫,那不是在逼他离开,却是在逼迫他只能以教书为生永远留在桑镇,一怒之下,他教了三天的书,烧干净了整个桑镇,后来通知了夙尘带他离开,对御王说的话也不算全是假话,至多真假掺半。 御王也不见全然信了少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道:“阿锦,你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复仇?” 少年为御王突然提及此事一愣,事实上,引起林府之案那一夜惨案的人除了君莫愁已经尽数死亡了,即便是君莫愁,也只剩下了躺在病榻上残喘于世的晚年,可曾经君王一怒,要的是白府和林府血脉不存,于是少年道:“是。” “那么有朝一日,你也要杀了本王?” 少年再次一愣,迟疑着:“不……” “你究竟想怎么样,杀尽与希云有关的无关的人,从此以后世上再无一人记得他吗?”御王不耐地打断了少年的迟疑。 “那么殿下想要怎么做呢,”少年平复了一下心绪,再抬眸时漆黑的眸光冷寂,万古不动,“云某不会放弃想做的事情,殿下呢,是想保护着君家可悲的血脉,还是愿意和云某合作,我协助殿下登基,殿下放任云某复仇?” 御王闻言冷却了神色,“本王曾与你一度提及协助本王登基之事,此事不假,但本王不想和父皇一样为了龙椅手刃手足,如果你只有这种手段的话,那就罢手吧。” 少年一怔,抬起了眸子,他在御王凶戾的眼底看到了一抹淡淡的失望与疲惫,“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不用明白了,”少年说的话总是亦真亦假,御王无心去分辨此言真假,道,“上次桑镇里给本王用的药还有吗,不知皇兄是否可以用。” 摄政王出了什么事吗?少年暗中想到,可对于御王的问题,他在桑镇时手头没什么草药,这才抱着活马当死马医的心态试了试,因此这个问题他也没有答案,“我也不知。” “那就送一些去吧,或者哪里有卖,本王去买一点来。” 御王问得无心,少年却减了几分笑意,一来他不想救摄政王,二来他也的确有心无力了,要再如御王当初那样多来几次,他就得挖心取血了。 “这是药山的不传之秘,不可说。” “那你去多备一点吧,反正以后也能用到。”御王想到了战场的残酷,于是理所当然地道。 这就是少年不敢说出真相的原因,他不是怕被当作异类,而是怕被御王知晓后把他当作治疗他人的工具,因他不死,所以只要不死,他的血就无穷无尽,他不想做圣人,也不想成割肉喂鹰的佛祖,所以他想要拒绝御王,却不知该怎么开这个口。 御王迟迟得不到回应,看到少年神色中的犹豫,眯起了眼睛,“你这是不愿意?” 少年眨了下眼,垂落目光,“这药罕见……” “那有多少拿多少。” “不好保存。” “熬成药也行,本王可以每日派人送去宫中。” “可药效难断……” 御王忽然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中茶水都洒出了一圈,好在茶室里没几个人,互相之间又有花屏遮掩,少年惊得一抬头,看到了御王狰狞的双眸和阴冷的神情,“这些自有御医判断,还是说让你救一个人,就这么难?” “……”再怎么说,你的命也是我救的。 少年的话没说出口,御王却想到了这件事,缓和了一下脸色,“总之先把药送去试试。” 少年停顿了一下,才道:“……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醉千觞(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哎呦小祖宗喂,我们可已与皇城摄政王打过招呼了,文书都发布下去了,再留下去可就是违背外交律法了,”耶律宇相哭丧着脸哀求着一步三回头、十步一停留的九幽道,“我们都已经离开皇城了,你再这么回头看又有什么用呢?”要不是怕回了帝国挨老爷子骂,耶律宇相简直想打晕了人抬回去。 又好不容易驭马走出了十步远,九幽一抬手,马夫苦恼地又停下车子,不过这次九幽没有回头看,而是掀着帘子盯着不远处的一名老人,他的肩上,扛着一根竿子,上面插满了糖葫芦,耶律宇相驭马上前,老人恭敬地弯下了身子。 “你为什么阻我等之路?”耶律宇相早被九幽磨光了耐心,骑在马上,神色不悦。 “回禀宇唐帝国的殿下,是皇朝摄政王殿下命老朽在此等候,将此物送给九幽公主。” “……” 老人笑呵呵地捋了捋长须,目送宇唐之人的远去,九幽也没再一步三顾,坐在马车里专心地啃起了糖葫芦的糖衣,而耶律宇相单手执着缰绳,另一只手扛着那根竿子,竿子上鲜红剔透的糖葫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 翌日,云府的下人送了一碗黑乎乎的药到了御王府上,御王觑了一眼,光用眼睛看就能想象出它的气味和味道,胃里不禁一阵翻腾,他忙挥挥手命人送入宫里去了。 御王府一切如故,可云府众人却没有此等心情,几人忙碌地进出于少年的房间,夙尘蹲在树上看了半晌,打了个呵欠,一跃而下,吓得刚端了药走来的侍女甩手就是三枚飞刀,夙尘下腰躲过,玩世不恭的眉眼间轻轻一挑,喃喃道:“云府的女孩都太不可爱了,好好学学你们宗主,肤白貌美,安安静静的。” “……” “来来来,药碗给我,你们都下去。”夙尘端起药碗,把众人都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屋内唯一的床上,少年睁着眼仰面躺着,黑色的长发铺开在床上,分外妖娆,少年眼神也没给夙尘一个,却道:“青叶和流炎都忙得脚不沾地,你倒是清闲。” 听出了少年语气中的羸弱,夙尘轻笑,“我也终于明白医师大人为何要离开了,你果然很让人火大,”他把药碗递到少年鼻尖下,少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耸了耸鼻子,撇过了脸,夙尘微笑着眯起了眼,道,“怎么,不喝?” “……先放着。” 夙尘也没再逼迫他,依言将药碗搁在了案上,“君家只剩下了躺在病榻上的皇帝、皇帝的胞弟三王,以及二皇子和三皇子,你是要杀了所有人才肯回雾江盟吗,不过一旦君家不存,乱世之中,又有谁能安生?” “……你想多了。”少年阖眸道。 “那你还想做什么,如今这世上,你最失不得的就是公子令了。” “失不得?”少年笑了两声,也因此咳了片刻,“这天下之人,没有谁离开了谁就活不下去的……听说你与公子令说你们五人之中,我最恨的是你?” 夙尘目光一闪,邪气地一笑,可笑容中分明再掩饰着低落:“我随口说的。”可难道不是吗? “我不会把所恨之人留在身边,所以你不用妄自菲薄,”少年偏过头淡然一笑,道,“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没有你我也拜脱不了江城的遭遇,所以不用觉得有愧,那天之后我本也没想到会再见到你。” “我看你恨了君家白氏,恨了教化堂,为什么不恨江城千机?”夙尘问出了一直以来让他不解的问题,他自认识少年以来所有的不幸都源于江城千机,千机虽然庞大,却如同百足之虫,以少年的性情绝对干得出断其一足之事,而对千机而言,断他一足或许有些风险,但也不至于不共戴天。 少年又笑了笑,坐起身来,就这么一个动作仍让他歇了许久,“告诉你也无妨,你当那夜千机主为何会请武灵与我喝酒,我骗了他的千机令也不过轻描淡写地带过?” “因为彼岸门?”夙尘蹙眉。 “正是,千机主吃不准彼岸门如今的势力,正如你也知其名却不见其影,所谓江城千机,早就可以称之为江城彼岸门了。”少年抬起手,夙尘从震撼中回过神来,扶着少年下了床。 “唉,药还没喝!” “……” “啊,疼!”少年忽然弯起了腰,苍白的脸上眉头紧紧蹙起,双手捂着腹部,少年一直以来都有胃病,夙尘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当下一急,忙询问了几句,少年摆了摆手道,“无妨,过一会儿就好了。” “你要不再躺会儿,我去找郎中来。” 少年挥了挥手,也不知在说快去还是不必了,夙尘心下焦急,飞奔出了屋子也来不及与人说就脚尖一点飞身远去,殊不知在他离开后,少年立刻站起了身,拢拢头发掸掸袖子,目光落在那碗药上,腼腆地一笑……又要做点浪费的事情了。 ——*— “吾弟如玹,你的选择,为兄已知,那碗药可延缓为兄的病症,却无法根除,御医分析出其中有百草过千,此药罕见,莫要浪费在为兄身上了,此病,应当不是人为。 为兄在这个位置上坐不了多久,至少不用你同大哥一样熬到白头,所以可否再等一会儿,等为兄完成最后的心愿,说实话,为兄从未想过会在你身上看到如大哥一般的野心,不过也是,同样是君家之人,同样才华横溢,不会因为嫡庶之分有所差别,哪有谁能真正服得了谁,君家的不幸,从来不是因为皇权,而是在此前提下,每一代都有超过一人以上的卓越之辈,父辈如此,我辈亦是,而龙椅,不会由此变为两把乃至更多。 …… 为兄借大哥逼宫之势趁机架空父皇,并非为了谋反,而是为了有足够的权势达成心愿。为兄此生还有最后的一个愿望,那便是为林帅昭雪,为白氏平反,白氏因勾结林府后人而亡,一旦林府平冤,白氏也就不再是罪人,此事,为兄欲让你全权调查,不知如玹可愿相助本王? …… 当年之憾,使你我兄弟陌路,为兄不会也不想否认这些罪孽,然,那日坟山上为兄所言,还望吾弟慎思,如今君家衰微粉饰天下,如玹你想坐上这把苍天之下众生之上的椅子,是为了名,为了利,还是为了其他的路。” 这封来自宫里的信写了很长,御王亦看了许久,信纸上的每一道褶皱和被小心擦掉的血迹无不让他久久沉默。为林府昭雪,这是摄政王的愿望,也是他的愿望,而且或许可以借此追查白希云的下落,御王在书房里待了两个时辰,出来时,他已有了决断。 ——*— “除了平城洛水分宗,其余几处已被打散,那里也好不了多少,至于本宗,已被全线压制,似乎千机认定了摄政王的病势是宗主害的,我等收到消息时一切已成了定局,青叶、流炎出任务时被千机所抓,夙尘在午后亦不知去向,多半也是落入了他们手里,不过宗主,这次我等只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等怎么也要从千机上咬下一块肉来,此仇不报非君子啊!” “然后结伴共赴黄泉吗?”少年面色苍白,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俊美而清冷,他余光瞥了一眼跟在身后嘿嘿直笑的下属,何其有幸,他残忍至此,却还有这样一个愿与他共赴生死的宗门。 少年脚下不停,跟随前方一名黑衣人穿梭在第一居内,黑衣人身上白鸟的图文太过扎眼,让他很想一刀劈了,换上江城彼岸门的曼珠华纱。不过时间太短,他还来不及做到这般地步就被卷入了皇城争斗,而且千机隐秘诸多,绝不简单,江城各方势力交错千机不能很好地掌控这才让他钻了漏洞,以彼岸门为名打入了千机,但还远远不到足以取而代之的地步。 第一居深处的千机阁院内,还是当初的饮酒之地,千机主一袭幽蓝长跑,衣襟上的银纹在月光下华光流转,愈发衬得他气势逼人,狂野而英俊的脸上睁开一双狭长放纵的黑眸,侧坐的身姿让淡银如霜华的月色更好地勾勒出了英挺的鼻梁,他手中晃着一杯琼浆,同眸子一起折射着晃动的碎光,斜着目光看到了一身白衣胜雪,千机主勾起他性感的嘴唇,抿出了一个不羁的笑。 少年浅浅地执礼,千机主收回了目光转动着酒杯只当没有见到。少年眸光一扫,此地除了千机主、他、领他前来的黑衣人即千机主的下属,青叶三人亦在此地,三人或多或少负了点伤,但千机主没有禁锢他们,三人身边只有两名黑衣人,可能让这三位不敢轻举妄动,不知这片夜色里还隐匿了多少人。 流炎见到少年的第一时间就想冲过来,青叶与夙尘也没阻止,那两名黑衣人更没有动,可流炎才走出两步,就脚下一顿,寒毛倒竖,仿佛面临了极大威胁的小兽般紧盯着黑夜。少年顺之看去,什么也没见到,看流炎也过不来,于是他冲流炎浅浅微笑,随之走到了千机主对面,掀袍,落座。这里本没有他的位置,不同于上次,这一回没有准备菖蒲,少年却毫无芥蒂般地坐在木板上,勾起一道冷笑:“云某恪守约定没有动阁主的人,阁主怎么反倒先动起云某的东西来?”案上没有多余的酒杯,少年伸手就去拿千机主面前的,千机主心中有事,酒杯里的酒一点都没有动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醉千觞(3)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只听“笃”的一声,一把银亮的匕首快而狠地扎进了少年指缝间的木案中,阻住了少年伸来的手,千机主一手按在匕首上,身体微微前倾,笑道:“我信不过你。”他脸上带笑,但一点都没有蔓延到眼中,幽深的眸子反倒冷得彻骨入髓,“听说教化堂之众被人一一虐杀,武灵亦不知所踪,本阁主以为与某些人相比本阁主已经算是温和的很了,云宗主认为呢?” “我说没动就没动,爱信不信,”少年手腕一转,没再去碰千机主面前的酒杯,本来他的目标也不是那个酒杯,而是直接夺过了酒壶喝了两口,眸子一亮,清秀一笑,“这么好喝的酒,果然是被千机主买断了货。” “……” “云宗主继续留在皇城让本阁主很不放心,只要你离开皇城,本阁主就放过雾江盟。”千机主把匕首放在了手边,又晃着酒杯含笑道。 “千机大张旗鼓,就为了让云某离开皇城?”少年嗤笑。 “当然,雾江盟千机可以放过,但不可再存留,”千机主满意地看到少年一点一点冷下去的笑意,若是再给这个人几年,或许连千机也撼动不了他了吧,就连现在吃不准少年的心态,千机主也多少存了些忌惮,不敢过于逼迫少年和少年身边的人,摄政王已经处于病危之际,再逼疯了这个家伙只怕后果不会是他想见到的那种,“或者,云宗主想见到你的宗门也如教化堂一般血流成河,无一全尸,至于云宗主,本阁主记得欠你一个要求,或许你可以求本阁主放过你,至于要不要同意,则看本阁主的心情,前者与后者,云宗主想选哪一个?” 雾江盟的成立,一开始就是为了复仇,如今天子在病榻上苟延残喘,其弟三王自先帝一代起就装疯卖傻,膝下甚至只有唯一一个非亲生的独子,摄政王似乎也患了重病,亦命运堪忧,他颠覆了整个朝局,复仇至此,没有太多的欢欣,只余疲惫。皇城已没了牵挂他的人,留与不留也差不多,有雾江盟牵绊,倒还不如散了来得自由。少年的身体之虚弱已让他不再考虑第三条路,他亦不会承认他不忍看到雾江盟尸横遍野的那一天,于是几乎没有犹豫就做下了选择,倒让千机主诧异了许久。可在千机主想来,无论少年处于何种境地,只要给他时间,他都能成长到让人震撼的地步,没了一个雾江盟,还可以有下一个宗门。 “阁主还有事情?”少年眼眸一抬,看到青叶三人依旧被扣留在原地。 “放过雾江盟是一回事,放过他们是另一回事,”罕见少年除了笑容以外的神色,千机主心情好了点,抿了口酒,“云宗主一直以来做的也是委托的生意,他们三人在云宗主心里有多大的地位,就该付出等同的代价,这点道理,云宗主不会不明白吧?不过机会只有一次,本阁主若不满意,此事免谈。” 少年猛喝了口酒,心下苦笑,这几日来过得昏昏沉沉,竟连这么简单的陷阱也看不破,几乎没有什么迟疑,少年取出了一枚白玉扳指推到了千机主面前。白玉细腻如羊脂,上面刻了一个字,“云”。 “这是什么?”千机主兴致盎然地把玩着,不过在看到那个“云”字时愣了愣,旋即睁大了眼睛,把目光从玉扳指移到了少年脸上,“你的东西?” “这才是真正的宗主令。”少年垂眸,浅笑。 “即使没有这个,我说雾江盟要散,就一定会散。” “那彼岸门呢?” 千机主欲把玉扳指放回去的手一僵,彼岸门扎根于千机之中,仿佛一株寄生植物,汲取千机的养分成长,千机主一直难以确定所有彼岸门之人,此患不除,如野草不除根,下一次出现,将是千机之危。这样的条件,千机主也不能不心动,应该说若非他知晓这枚玉扳指真正的意义,他一定会毫不迟疑地收下。 最终,玉扳指还是被放在了案上,千机主收敛了笑意,脸色慎重了许多,提醒道:“云景歌,想清楚今夜凭你几句话,究竟失去了什么。” “他们三人,当得起这枚死物,”少年盯着千机主一字一顿地道,冷寂的眸子里似乎有某种尚未消磨殆尽的情感在翻腾,却又被他压下,忽然又一笑,“况且,云某早已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其他能交换之物了。” 千机主紧紧盯住少年的表情,可再怎么看,还是原来那个从容不迫,风轻云淡的少年,哪怕这一夜后他不再是立于江湖之巅的那个人,哪怕他的仇人已多得数不过来,“你可以让千机保护你,本阁主欠你的要求,你还没提。” 少年摇了摇头,流炎已冲回了他的身边,少年微笑着抬手,可够不着流炎的脑袋,流炎皱了皱鼻子,把脑袋凑到了少年的手中,“流炎乖……真是长大了,这是最后一次。”少年弯起了眉眼。 “还有一事……” 少年收回了目光,看着千机主。 “你也欠我的,我要公子令。” 少年立刻想到了摄政王,公子令虽声名远扬,但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他已经离开了,并且云某也不能替他决定选择。” “公子令那边,本阁主自会亲自去说,今夜只问你,若他还在,云宗主愿不愿意把此人给我,对于药山之人,本阁主自会善待。”千机主狭长的眸子泛着清亮的月光,他以一个少年欠他的要求提出条件,可其中的意味,眼前之人似乎根本没有深思,或许方才的事,少年并没有表面上的平静,他心中已乱。 少年轻笑,饮了口酒,“药山之人,于云某何干,阁主想要就带去。” “云宗主可要想好了再说。”千机主皱眉,他不想趁人之危。 “是他先走的。”少年不甚在意地浅笑,又饮下了一口酒,恰好一阵夜风而来,将几缕长发拂过了他的眼前,一袭白衣宛若谪仙,不食人间烟火,不染半点俗尘,眸色浅淡得如同琉璃,给人以不近人情之感,不过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少年身上,他走向了千机,或者说,少年放弃了他,把他推向了千机。 “公子令,原来……”原来你没有离开。 酒壶落地,洒出了一地的醇香,少年捂住了眼,嘴角扯开了一个嘲讽的笑,他不按时作息,他偷偷倒了郎中开的药,他不顾身体地取血,他不用膳饮酒,他还做了所有公子令明确不许他做的事,这些,公子令看到了多少? “抱歉……” 公子令顿住步子,侧过头看了少年一眼,也看到了落在地上的酒壶,“三年前,我就说过不可沾酒。” “抱歉。” “我一开始就不该回到你身边,”公子令收回了目光,走回阁楼,不再回首,“浪费了这四年。” 少年脸色微变,原本冷寂的眸子愈加黯淡,仿佛失去了部分的灵魂般,他分明唇角还向上扬着,可在千机主看去,少年好像哭了一样。 “所有的决定,现在还有改变的机会,过了今夜,你就要承担起一切后果。” “这么说,没有其他事了?”少年在流炎的搀扶下起身,夜风卷起他单薄的衣袍,同样是白衣,穿在公子令身上是仙风道骨一尘不染,可在少年身上,却似乎能看到尸山血海九幽炼狱。他沉默地离开,把玉扳指留在了案上,青叶、流炎与夙尘也一言不发地跟上,今夜之后,他们会在所有仇恨少年的人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直到生命尽头。 今日之后,再没有知道少年私下模样会与旁人八卦的雾江盟,从今之后,不认识他的人没理由去认识他,认识他的人畏他、敬他、恨他,唯独不会有人去了解他。传闻万万年之前有百鬼夜行肆虐大地,鬼王所行之处万灵退避,各种生灵或是敬他爱他,或是恨他畏他,同样独独少了愿意了解他的人,所以他最终淡出了所有生灵的视线,守着孤独被遗忘于世间。 千机主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方才那真实的心跳,不知为何给予他深刻的悲伤,他很好奇当所有人都拿面对鬼王时恐惧目光远远望着少年的时候,那时的心跳是否也像刚才那样纹丝不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华灯夜(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可放在夏季却显得有些不喜人了。万里无云,骄阳烈日,路面上蒸腾着的热气扭曲了视野,夙尘仰面倒在一根树杈上,除了一只脚撑着树干,其余四肢下垂,似乎连动根手指也要浪费他快耗干的体力。青叶亦双手抱着剑倚在树干上,阖眸养神,树下,少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从树干到了他肩上的流炎的脑袋,仰头喊了一句:“喂,再不走今夜又要在野地里过夜了。” “现在走也要在野外过夜的。”青叶闭着眼打击了少年一句。 “倒是宗主……啊,公子你就这么走了,你的殿下不会提着刀追杀过来吗?”夙尘懒洋洋地问道。 “……” 流炎被三人的对话吵醒,不满地抹了把口水,揉着惺忪的睡眼看了眼少年,只看到少年古怪的神色和抽搐的眼角……怎么办,居然把那个暴君给忘了? “走了!”少年心情不佳,一下子站起身,把身边的流炎都吓了一跳,不过立刻他眼前一阵发黑,身子几乎站不住地要软倒下去,却一手扶着树干硬撑着等这阵眩晕过去。 夙尘仰面朝天,只知道少年嘴里喊着要走却还没离开,于是挥着手道:“公子一路好走,晚上我会赶去收尸的。” “……” 最终几人还是拗不过少年一个接一个打着呵欠下了树,他们一宿都在千机阁里没合眼,天色一亮就被轰出了皇城,如今已过午时,外加天日炎热,若是可以少年也想休息够了再走,可他不想一睁眼就见到他们被闻讯追杀而来的人淹没。 “然后,我们去哪?”青叶抱着剑不情愿地走出树荫,看着天大地大四海茫茫,却忽而萌生了不知归所的感觉。 “公子,别人都越混越大,怎么跟了你就越混越惨呐?” 夙尘来到少年身边时正是雾江盟建成之时,照他这么说来倒也不错。少年冷冷地回眸,死水一般的黑瞳让夙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好像看到一具尸体在眼前走动一般,“我差点把言玉烟给忘了,他顶着我的脸肯定也不好过,不妨你去帮他吧。” 夙尘一怔,揣摩不透少年的心思,不禁追上前几步,心中急切道:“我可是一心念着公子的,心如明镜日月可鉴,公子你可别卸磨杀驴呀!” 眼前忽然多了一张放大的清俊的脸,夙尘瞪大了那只独眼,明亮的眼里映照出一个忍俊不禁的少年,“本公子的意思是,让你滚远点,别让本公子看到你的脸,别让本公子听到你的声音。” 夙尘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含笑的少年,眨了眨眼不确定道:“你说真的?” “是哪点让你觉得我在说笑了?”少年正了正脸色,道,“我不够强大,亦不够聪明,我的优势从来在于比别人多知道了点东西,如今优势不再,我也扯不起第三个势力,你去保护言玉烟和他的家人,我尚有一事未完成,此事过后,我会去药山寻公子令,你也可再来寻我。” “那他们呢,为什么流炎和青叶可以不走?”夙尘眯起了眼,难道他的效忠就这么廉价,三年前被扔在了皇宫,这才多久又要被赶去别人身边。 “流炎不可能离开,至于青叶,我与他的交易未完,”少年看入到了夙尘眼里,弯着眉眼笑了起来,“我欠你们三个人的,唯有你失去的,我还不了你。” 夙尘摸上了自己空洞的眼眶,不是少年还不了,而是他不敢要,他怕他接下了,就真的没理由留下了,至于谁欠了谁,人情繁杂,又岂是一句话说得清,“之后呢,你去哪里?” “先顺江南下,或许是天水域,或许是其他地方,随遇而安吧。” 夙尘看了看少年笃定地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要随遇而安,又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也好,至少还有个打算。夙尘的视线又依次在流炎和青叶身上移过,流炎他并不担心,可青叶却让人放心不下,青叶在少年身边跟了最久,可从来没听说过他与少年之间有什么交易,而且青叶一再从少年手中夺权,少年却素来放任不管,想来也是,曾经有剑仙之名的叶玄清,又怎么会没有条件心甘情愿地跟随在一个恶名昭昭之人的身边。 皇城依契江而建,四人便在契江边分别,夙尘沿河而上循洛水而去,少年三人则顺江南下转入纥罗河,抵达契江与纥罗河交接之处时已是入夜,纥罗河是前往天水域最便捷的水路,这个时候也早已没了南下的船,四周客栈不少,三人便挑了间僻静的一家小客栈入住。 夜里,少年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少年已经坐在了床上,睁大了眼睛看着依次进来的两人,青叶手里端了碗药,流炎怀里抱了两床被子,当少年一碗药终于喝到了底后,看到了更无语的一幕,流炎抱着被子爬上了他的床,在床尾缩成了一团,青叶则倚着墙坐下,正好与少年诧异的目光相撞,回了一句:“这里鱼龙混杂,开三间房掩人耳目。” “要不你们出去,要不我出去。”少年揉了把脸,让自己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青叶抱着剑盖上了被褥,丝毫看不出他的手就压在剑柄上随时都能起而发难,抬眸觑了少年一眼,他冷嘲道:“看不出你还挺别扭,不愿意就出去啊。” 少年身体微微一僵,竟真的甩门离了开去,流炎迷茫地把头从被子里拔了出来,正想去追,却被青叶叫住,“让他离开,你家先生不是会耍脾气的人,该回来时,他会回来。” ——*— 少年自然没在生气,流炎与青叶是好意,他也不在乎三个人挤一间屋子,向着灯火繁华的江边走去,说他是来透透气也好,碰碰运气也罢,他只是想找个借口一个人出来,青叶看懂了他的意思,所以留下了流炎。 顺江南下,与其说是去天水域,倒不如说是看看能不能碰到神教莫语,若能得到她相助,无疑会省去许多麻烦,只不过能遇到最好,遇不到少年也不会强求。宽大的白袍被晚风掀起,披散的长发几乎垂到他的脚踝,不远处的灯火明媚,给少年的身形镀上了一层暖黄,给单薄清冷的背影,添上几许温柔。 少年抬眸看向伸出手就能碰到的江边华夜,抿着唇轻浅一笑,可忽然视野中的灯火却飞速黯淡了下去,旋即是无边的黑暗,仿佛坠入深渊。 ——*— 平城外,一辆牛车悠然地迎着初阳走在大路上,赶车人嘴里叼了根草,头上倒扣着新鲜的荷叶,草帽则被扔在了一边,他时而甩出一鞭,却只在半空中发出清脆的响声,从不会落在牛背上,车夫口中哼着小曲,心情怡然,直到这一切被牛车内的一声大骂打断。 “两个人看一个人都看不牢,他们是饭桶吗,还有脸飞鸽来通知我?!” 言玉烟默默地捂上了耳朵,言谨等一言堂所剩之人亦是如此,连车夫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堵上耳朵,言玉烟深深吸了口气,骤然大吼:“夙尘,你要么给老子闭嘴,要么给老子滚下车!”一声大喝如春雷乍响,鸟兽纷散,夙尘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不是他想闭嘴,而是整个耳朵内都是一阵“嗡嗡”的响声。 片刻后,牛车上的仍在车上,饭桶依旧是饭桶,寻不到少年踪迹又不擅长打听消息的青叶与流炎相顾无言,沉默间,店家端上了两碗凉面。因为少年不死,青叶毫不在乎,流炎是满心纠结,但一样的是他们都心无旁骛地吃着碗里的面,倒是应了夙尘的“饭桶”二字。 ——*— 一天、两天、三天……总是找不到少年踪迹,想到先前少年说要去天水域,青叶与流炎便打算顺江南去,若少年在最好,若不在他们也好早日寻个安全的落脚之地。他们相信少年无论遭遇什么都会再一次找到他们,不仅仅因为他不死,作为跟随少年最久的两个人,他们都深信少年的强大,不在于武力,不在于权势,而在于心。 四周尽是黑影幢幢,那些嬉笑讽刺的声音或近或远,听不真切,一阵阵的恶念如潮般挤压在方寸之间,视野模糊成了一团漩涡,恶心地想呕吐却已吐不出任何东西,胃里的绞痛已经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不知多久,冷汗沾湿了衣袍,少年睁着眼,却只剩下了一点喘息,只有偶尔汗水滑落进伤口里,会让他轻轻一颤, 少年麻木的神情让众人很没有成就感,这是一个习惯了酷刑的身体,而且太过脆弱,动不动就昏迷过去,还要费力把人弄醒。不知那些人又商议了什么,让少年暂时有了喘息之机,当他们回来时尚未有所动作,被少年的柔弱所欺骗的众人立刻失去了一个同伴,少年把失去了指甲血肉模糊得几乎可以见到白骨的手从那具尸体颈间收回,温热的鲜血飞溅,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虽然很快就又摔在地上,少年却咧开嘴角冲众人露出了笑容,血腥、阴狠,哪怕他会再一次陷入凄惨的境地,可少年就像一条冻僵的毒蛇,看似失去了生机,却随时等待着锁定下一只猎物。 若不是未凉的尸体就在不远处,方才的那一笑宛如一道幻觉,一根绳子被栓在了少年脖子上,死了一人而已,酷刑依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华灯夜(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分不清过去了多久,少年侧卧在地,除了一起一伏的胸膛证明他是个活人,光从外表上已经快分辨不出他曾是叱咤一方的雾江盟宗主。这一次没有盐水和鞭笞,他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视野里依旧模糊不清,只觉得黑影渐渐少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了一道,那人渐渐向他走近,就像是为救他而来一般,少年不知他形容狼狈,只是下意识地,冲那张看不清晰的脸笑了笑,再一次陷入黑暗前,他看到了一双黑色纤巧的长靴。 ——*— “楚天孤,江寒影,还有林静,你还我一人,我少动你一样,”楚情风把指尖探入少年背后霍开的刀口,捏住了他的一节脊椎缓缓用力,骨骼碎裂的声音同少年沙哑的喊叫一齐响起,楚情风轻松地控制住少年的挣扎,扬了一下唇角,“云宗主你说,要是粉碎了你的脊柱,掏出了你的心脏,拧断了你的脖子,你还能活下去吗?” 少年依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屋子里尽是飞溅的血痕,唯独变化的是屋子外头多了几具熟悉而陌生的尸体,那里的大部分人,少年不认识,亦或是没了印象,不过想来都是恨他的人,至于楚情风,少年以为是来帮他的,不想他所做的事与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并无差别。 楚情风不紧不慢地给予少年痛苦,他根本不用担心在这样的疼痛下还有人能够昏迷,可他不知少年的喉间早被先前的那群人所破坏,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哭喊,直到天色微明,楚情风才看到少年指下的血字,“彼岸门之变”。 “你这是什么意思?”楚情风自然直到父母死于彼岸门的那场叛乱,扯起少年的衣襟,才发现那人眼角犹含泪痕,褪尽了血色,不静下心甚至感受不到他的呼吸,视线下移,少年喉间有几个血洞,伤痕与不远处早已死透的尸体如出一辙,“你昏得可真及时。”楚情风瞥了一眼屋角的盐水,又低头看着脚下凄惨的少年,还是选择了甩袖离开,不管怎么样,哪怕是为了寻找当初的恩人也终归要去彼岸门看看的,大不了不尽人意了再回来折磨人就是,反正他会一直活着,身不由己地活着。 ——*— 江城彼岸门,是在近七年至五年内出现的宗门,江城中央有白鸟雕像,白鸟爪下是鲜红的彼岸花,彼岸门以彼岸花为名借一场叛乱渗透到了江城各地,反了江城的白鸟千机,彼岸门并不张扬,它如一场春雨般浸润了千机内部,拿到了那枚玉扳指,千机主才发现少年把一个世人眼里的废宗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少年平日里并不管理此处之事,此地由一对夫妻主持,男子名为楚天孤,女子名为江寒影,他们两人曾在彼岸门叛乱一案中受到牵连,被云景歌一把火烧了家门,所有人都以为一家三口丧生火海,殊不知这只是他们演给教化堂和千机主看的一场戏,不过戏后,这对夫妻失去了孩子,而几年后,彼岸门的这对夫妻与云景歌离心,于是孩子失去了父母。 同样在那一夜,有一个赶牛的车夫拉着车离开了江城,自此退隐江湖。然,两年后,少年寻回了他,他自此在洛水上当起了船夫。 ——*— 少年睁开眼时,已经趴在了一张柔软的床上,稍稍一动就能感受到背上依旧难忍的疼痛,他赠楚情风名剑霜华,他的云府任楚情风与林静进出,原本想找个合适的时机解释清当年的真相,可他尚开不了口,楚情风已耐不住了恨意。他不觉得欠楚情风什么,却被这么折腾了一番,不禁苦下了脸,叹了口气。 “先生醒了?”一个欢欣柔软的声音传来,少年刚一偏头,就撞进了世间最纯净的眸子里。莫语笑靥如花,剪水般的眸子仿佛蕴了一汪清水,随时会溢出来似的,她弯下腰把脑袋支在床边,与少年面对面看着,一笑,“这次脸上没花,果然打人还打脸什么的最可怜了。” “可怜”的少年:“……” “啊,对了,喉咙的伤还没好,先生哪怕可以发声了最好也不要说话,”莫语微笑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刚张开口,又被她一句话堵了回去,眨了眨眸子,似乎猜到少年要问什么,莫语又道,“眼睛附近也受了点伤,视野有点模糊也是正常的,不用太担心。” 对于莫语立刻猜到了他的想法,少年愣了愣,旋即一笑,伸出了一只手,莫语看到少年吃痛的神情有些迟疑,可少年的手还伸着,她也伸出了一只手,少年的指尖在她掌心描摹了几笔,莫语忍不住抽回了手,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似得涌出了眼泪,少年无语地看着莫语一个人在原地笑得花枝乱颤,好歹顾及一下他的感受吧。 “抱歉抱歉,太痒了。”这么说着,莫语还是伸出了掌心,少年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在莫语憋着笑时,缓慢地近乎恶劣地写下了一串字,“你该不会每天在乱葬岗上蹲我吧,否则怎么这么巧?” 莫语眼睛一瞪,耳梢却红了起来,“谁会等你啊,碰巧啦碰巧!” “……”看这反应,难不成猜中了? 莫语注意到少年目不转睛的狐疑视线,不自在地扭捏了一下,忽而双手叉腰恼道:“小语好心救你,先生还这么怀疑人家,不理你了,在这里自生自灭吧!”她转身就走,少年不见,莫语转身时就红了的面颊。她不是真的不管少年,只是想出去冷静一下,好歹已经是神教圣女了,怎么可以秒秒钟被人给拐了? “唔……” 莫语才走出几步,身后的少年唇齿间溢出压抑的呻吟,莫语顿时乱了手脚,慌忙跑回少年身边,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还有哪里有伤吗?”语毕,她还伸出了掌心,少年把头埋在臂弯间,身体微微颤抖,伸出另一只手在她的掌心写下了四个字。 “喜欢我吗?” 莫语一怔,低下头,她方才还心疼地以为少年是疼得发抖,可再仔细看,这厮分明是笑岔气了。 “我真不理你了!” “砰!” 随着木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四下的窗户带着床上趴着的少年都是一抖……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 少年趴在床上正在纠结要不要去找莫语道个歉,要是真把人气跑了可就真的没人帮他了,只是一动浑身就散架了般地疼,他是能忍,可不是说就想多受这份罪。又是片刻后,少年自暴自弃地倒回了床上,闭上了双眼,等待不知何时已变得极为缓慢的恢复能力修复他的身体。 “先生?” 熟悉的声音温柔地撞进心里,少年比起以往微黯的视野内还没勾勒清晰少女的轮廓,唇角先扬了起来,不过入目的先是一盘奇形怪状的……点心? “先生,小语做了点糕点,尝尝?”莫语目光清亮,似乎从未被世间污秽所染,让人不自觉地产生自行惭愧之感,被这样一双目光注视着,心也不自觉地柔软了下来,少年垂眸轻笑,微微侧过身子,突如其来的剧痛只让他眉梢一挑,他单手支着脑袋,一手伸向莫语,莫语一愣,迅速摊开了掌心。 “喜欢我?”才写了三个字,莫语就顿时红了脸,不禁暗恼这人怎么总咬住这种问题不放,少年看着莫语如水的眸子微微一笑,补上了后两个字,“喜欢我什么?” 如果说莫语的眸子是极致的纯粹,那么少年就是极致的黑暗,或许因为眼部的伤,本就如同一潭死水般的眸子更黯,这双眼,早已浑浊地看不清人情冷暖了。莫语与少年对视,一者不惹尘埃,一者古井无波,怎么看,都不似一对良配。 莫语思索了一下,说她是心疼也好好奇也罢,见过少年的第一眼她就止不住地去看,随着后来对少年的了解愈多,她愈发地想去靠近,直到再遇少年,她方才明白那时的悸动分明就是喜欢,一遍一遍的重头再来想与他产生羁绊,可每一次沦落进去被紧紧缠绕的却只有她自己,即使少年冷情、狠辣,她也是抑制不了地喜欢,仿佛,他若是侠客,她就陪他仗剑江湖,他若是邪魔,她就与他亡命天涯,喜欢的只是先生,而不是怎么样的先生。 “只要是先生,小语都喜欢。”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语气,甚至是同样的坚定,莫语重复了曾经的话,少年弯起眉眼秀绝一笑,两颊露出轻浅的酒窝,捻起点心尝了一口,莫语是特意做成了一口吃下的大小,不过模样丑了点,而且太甜,少年僵硬着笑容把点心咽下,迎上莫语期待的目光,在少女的询问下,艰难却依然风度翩翩地点了下头。 “好吃先生就多吃点,晚上小语再做一些!” 面对兴奋的莫语,少年惊愕地张大了嘴,莫语不等少年自己去拿,又塞了一个送进少年嘴里。少年认命般嚼了两口,甜就甜吧,也不是不能吃,可为什么这个是苦的? 莫语看到少年瞬间变了的脸色,扭捏了一下,道:“小语听说先生不喜欢喝药才做了药膳的,怕太苦多加了点糖,难道没有拌匀?” 少年:“……”你真的会做吗? “药材很贵的,别浪费了。” 被莫语强塞下所有的糕点,少年忽然发觉甜点对于他已再也没有了吸引力,早知如此,不去御王府死缠烂打也要把公子令留下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萤火刃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月朗星稀,这是个明亮的夜晚,明日一定会是个晴天,可谁说,杀人必须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呢,明明,只是想带着家人一起来见见父母。衣橱里,一位眉眼干净的青年紧紧捂住了女孩的嘴巴,另一只手将她揽在了怀里,透过衣橱缝他们能清楚地看到闯入之人穿了黑色宗袍,衣摆上有一朵暗红色的彼岸花,这种宗袍,他的父母也穿过。 青年带了女孩来这里只不过想探望父母,父母不在,于是躲进了衣橱想给他们一个惊喜,不想等来的是一群杀气凛然的同宗之人,以及一场铺天盖地的大火。彼岸门的人死守在外,青年不敢立刻离开,只能死死地抱住了女孩。 “别怕,情风哥哥一定会带你离开。” ——*— 黑夜里,两道身影在快速地交错,眨眼间已经交换了数十招,两人身上都穿着黑色的宗袍,衣摆上一枚彼岸花朵绽放,从身姿上隐约可辨其中一人为女子,她单手执了一把吴钩,又一次与对方兵刃相接。月华如水,在锋刃上流淌,却显得阴影更加黑暗。女子身后忽而又跃出两人,她眸光一闪,左手从吴钩下划过,竟是另一把吴钩,不待对方反应过来她已将眼前之人绞杀。 女子的面前断了头的尸体喷出一道血柱,女子目光冰冷,双手竟毫无停顿地将双刃都甩向了身后,一人闪避而过,另一人则持剑挡下一刃,不料剑锋上力量忽然一轻,两把吴钩在两人身边突兀地散碎成无数的利刃,轻薄锋利的锋刃反射着如水的月光,美丽得就像夏季湖畔的萤火虫鸣。 女子从容地转过身,她的双眸如水,也仿佛漫天的萤火,说来话长,不过一切也只不过是眨眼之间,甚至两人的身子还飞跃在半空中,只见女子双手往回一扯,萤火般的碎刃存了片刻的静止,旋即如剑雨般骤然向女子而来。当两人落下时,他们黑袍破损,浑身都是伤口,早已失去了气息,而女子立在原地,她身边散落了一地的利刃,别人只道萤火为妖兵防不胜防,可见识过的人都死了,因此无人可知它只有一击之力。 夜风撩起了女子的长发,不知又是哪个嗅到血腥味的人乘风而来,女子目光一寒,从袖中抖出了一把软剑,不过在她迈步之前,一件黑袍劈头盖脸地冲那人而去。那人一愣间视野里只剩下了黑暗,随即一个男子一跃而出,先是夺了那人胡乱劈砍的剑,旋即抡起双拳痛殴那人,“居然敢打老子的妻子,让你打,让你打!” “……” 等男人揉着酸痛的拳头站直了身,倒在地上的那人早没了生息,女子蹲下身收拾着地上的利刃,同时问道:“你的佩剑呢?” “霜华?我担心宗主,把剑给他了。”男子笑道,似乎这种名剑送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女子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情风和静儿呢,安排好了?” 一听得这话,男子的目光沉了下来,“据说,他们去彼岸门找我们了。” 女子一下子睁大了眼,彼岸门七成叛乱,他们丢兵弃甲地撤离据点就是为了方便制造假死的现象,可将两个孩子遗落在据点,等待他们的下场似乎不言而喻,“我回去找……” “来不及了,”男子拉住了她,轻声叹道,“彼岸门已在生死一线,不能因为我们毁了所有人,否则哪怕救回了他们,我们又该如何立足?” 女子阖眸,久久沉默,片刻后,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眸中又恢复了初时的冰冷,“那里还有谁在?” “只剩下宗主,他会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已经安排好了退路。” 女子垂下了目光,掩饰一瞬间就被击碎的冷漠,“只剩……他了吗?” “离开吧,”男人轻声道,“宗主不是薄情之人,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 被火焚烧后的废墟还在冒着余烟,焦黑的土地上,一个青年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左眼下约两指处不知何时添了一道伤痕,而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同样昏迷的女孩,女孩半边脸上头发焦黑,脸颊血肉模糊,显然是被刚才的大火烧伤了。有猩红的血从上方滴落,砸在青年干净的眼角,在两人上方,一身白衣的少年双手撑地跪在地上,长发垂落,手肘处的白骨亦刺破了皮肉而出,他的背后是在大火中砸落的房梁,他的胸口有木刺透体而出,苍白的下巴上,一滴滴的鲜血汇聚,打落在青年眼角。 “这样一来,你们楚家,欠我一命。”少年低声轻喃,似在说与自己听。叛乱之人仍在废墟中搜查,他们的处境依旧危急,少年低喝一声用后背掀开了杂乱的碎瓦,这边的动静太大,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就拖着两人往外头走去,每一步落下,都会留下一小滩血迹。 ——*— “你们,去那边,我们从这里走。” 少年躲在不知哪家空了的院后,对路过的仅有一墙之隔的脚步声充耳不闻,原本他能全身而退,可纵然多了两个意外,一切也依旧照着他的预想发展,只是这条退路,恐怕安排得不够充足。一边为自己处理着伤口,少年抬眼看了看青年和女孩,不悦地撇了一下嘴角……原本,他可以全身而退。 “情风哥哥……” 少年早有预料般走上前,拿一个瓷瓶中的迷药打湿了帕子,一把捂上了女孩的口鼻,才几息功夫女孩又睡了过去,担心青年也会苏醒招来敌人,少年正准备把青年也迷昏过去,不想青年已醒,正巧看到了方才一幕,此刻随手拿起少年刚拔下来的木刺骤然发难,扎入了少年的手腕,少年轻嘶了一声,瓷瓶滚落在地,将迷药洒了个干净。少年不禁一恼,趁青年尚未完全清醒不顾再次袭来的木刺一把将帕子糊了上去,青年挣扎得剧烈,也不知多久才停歇,少年丢了帕子靠着院墙缓缓坐下,低头看了眼血流不止的伤口笑容苦涩,“欠我一条命怎么够,少说两条吧。” 一辆简陋的牛车缓缓在少年身边停下,少年头也不抬道:“那他们带走,不必告知真相,运到城外安全的地方扔了了事。” “当时安排的是只装得下一人。” 少年微恼,“两个孩子关系好着呢,挤一挤就行了。” “那宗主您呢?”那人面对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的少年,有些迟疑。 “最惨也不过被丢到乱葬岗再被野狗啃两口,无妨,”少年轻描淡写道,旋即目光一变,森然了微笑,“不过今日叛乱之人,不出三年,我必定会一一登门拜访,所以给我都好好活着,别想着复仇。” 牛车伴随着“轱辘辘”的声音再次远离,少年也没有再去别的地方,失血过多,他能够把青年和女孩带到这里就是个奇迹,既然逃不了,他也不想再疲于奔命。之后的时间少年就一直安静地坐在院墙外,直到被别人发现,被他一手建立的势力所叛,万箭穿心。 ——*— 武建四十一年,雾江盟崛起江湖,一年内独占着鳌首。 “情风和静儿去哪儿了,你说他们活着,可为什么三年了仍旧毫无音讯!”当年目光冰冷的女子眸光愈发冰寒,并且多了一种名为“恨”的情绪。 少年坐在书案前,手中擦拭着那把才寻回的名剑霜华,听到刚闯入的女子的话,微微沉默,“抱歉。” 当年的那条退路,为了不让人顺藤摸瓜地找到,参与之人被抹消了一切记录,如今是死是活,连他也找不到,可当年,这也是救下那个青年和女孩的唯一办法。 “三年前,宗主是不是早就放弃了他们,如果他们已亡,就不要再给我们留下念想!” 才赶上的男子正巧听到了这番话一把拉回了他的妻子,责怪似的看了她一眼,这才对少年连声道歉道:“请宗主勿怪,寒影只是三年来压力太大了,既是宗主亲口说出的话我等自然相信,那年江城大乱,本就不是宗主之责。” 听到丈夫言辞中对少年依然维护,女子扫了他一眼转身又离开了,男子没追,少年也未阻拦,在他听来,这对掌握了彼岸门三年的夫妻话里话外皆是对他的不满以及……不服。 “抱歉,霜华暂时无法还给你,毕竟楚天孤于三年前已亡。” 男子笑了下,道:“这我明白,当年赠与宗主,原本也没想再讨回来。” “这就好,”少年拿布将霜华层层缠绕,轻轻一笑,“你与你妻子为彼岸门奔波了三年,我自不会忘了你们的付出,不过家人失散也的确叫人心浮气躁,我会派人暂代你们掌管彼岸门,你们先好好休息一阵,调整好心态吧。” 有这么一刹那,男子觉得少年变了,不再是当初那个义薄云天的宗主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多么简单的道理,他说得也是这样的风轻云淡,楚天孤如往日一般应了下来,可他想,他们与所效忠的少年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 一个月后,楚天孤携妻江寒影,在彼岸门与千机的一场交手中身亡,至于这一场死战是不是那位的安排,或许只有少年自己清楚。 ——*— 武建四十二年秋,少年再次见到了当年救下的青年,他眼角含煞,殊不知与父母的团聚只错开了仅仅几个月。 随后有人传来了萤火的消息,所谓的天棺数百年前就沉在了子渊湖底,虽然明知萤火不会在那里,可借此机会把霜华留给楚情风似乎也不错,于是少年提早了一步让人把霜华留下,与楚情风一同去了子渊湖,不想因楚天孤极少拔剑,楚情风并不人得父亲的佩剑。 或许对楚天孤与江寒影而言,他是个薄情寡义的宗主,利用他们的效忠发挥每一分余热,而对楚情风而言,他是致使家破人亡的凶手,因为他的失责,使父母亡于几年前的江城彼岸门之乱,少年想解释,可结果就赤裸裸地摆在眼前,让他无从开口。 “早知结局如此,宁愿当年我负楚家两条命。”当少年昏倒在子渊湖旁的天棺边上时,他如是想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伽蓝湖(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眨眼又过去了一个月,已到了暮夏时节,在几天前少年就可以勉强下地走路了,只是走得久了,脊椎仍会有仿佛不堪重负的酸痛,莫语说这是因为没有完全恢复的缘故,可少年却觉得,也许他再也不能恢复如初了,就如眼中依然接收不到足够的光线,走得久了便是一阵头晕目眩,这些他没有与莫语说,虽然肤色已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到皮肤下青紫的血管,但少年脸上的浅笑不曾改变。 “停停停停,我就走错路了。”少年无奈地道,可那一对神教月牙衣的动作依旧粗暴,扣住了少年的手腕,莫语倒提醒过少年让他不要离开房间,少年却耐不住无聊,一个月待在这里对他而言与囚禁无异,自然不会顺着莫语的话来,不想才走了几步路,就是什么禁地。少年忍不住暗骂,一没标识二没人拦着,莫不是故意的吧? “闯了就是闯了,难道每一个闯入之人都可以用一句误会解决?”队伍最前方的高大男子道,他的长发在阳光下泛着一种沉重的赤红,就像边疆外大地上干涸的血色,他一挥手,“拖出去,杀了。” “……”少年挣扎了两下,并没有什么大用,“……不可以不死吗?”他才刚躺了一个月,不想再立刻躺回去。 那名男子方才就在打量少年,这人他看着眼生,不是神教之人,又没什么力气,也不像偷潜进来的,倒是有种大病初愈的苍白,“难道你就是主上带回来的人?”男子一把捏起少年下巴,打量什么物件般看着那张俊美而又显柔弱的脸,他不明意味地“啧啧”一叹。 “既然知道了,还不放开?”少年一笑,眉眼间的戾气让男子被蛰了一般地松开手。 “快,在主上回来前拖去砍了!” 众人:“……” 少年:“……”剧本有点不对吧? “还不快去!”眼见众人呆愣,男子不禁喝道。 “慢着,”众人刚押着少年走出几步,一道喝斥传来,男子就知道已经杀不了人了。莫语解下黑袍交给身后的人不悦地走到众人面亲,柔水般的目光在几人脸上一一扫过,竟有些意外的威严,除了男子不服气地把头扭向一边,少年无辜地冲她眨了眨眼睛,余者无一例外地低下了头,只听她道,“你们也知道是我的人,怎么还不放人?” “主上……”男子刚出声就被莫语打断,她加重了语气道:“放,人。” 月牙衣松了手,少年揉着手腕走到莫语身边,浅浅一笑,“你们的人也太凶残了。” 莫语瞪了少年一眼,眼里眼外都是责怪少年不该不听她的话乱走。少年却似毫无察觉,笑意坦然,如果不是因为伤在背脊使他难以直起身子,少年也不会乖乖地在屋中呆上一月之久。 “主上,前有圣女木樨之例,不可将此人留下啊。”男子抱拳劝道。 少年忍不住反驳道:“木樨那是跟人跑了,能一样么。” 男子眼一瞪,“吃软饭的小白脸给我闭嘴,别仗着有主上撑腰就可以肆意妄为!” 少年:“……”说的是我? 莫语瞅了满脸写满震惊二字的少年两眼,不着痕迹地移过了目光:“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决定?” 除了少年在狐疑莫语刚才是不是偷笑了,余者皆不敢接话,男子不敢反驳,亦不甘臣服。 “你们怎么不答了,先前奉我为圣女,现在又不愿意了?”莫语目之所及,一片低垂的头颅……忽略过少年。莫语忽而一恼,双手叉腰道,“你们不愿意,本姑娘天天被你们强留在这种地方,本姑娘还不干……” “啊啊啊啊主上威武!”少年忽然高声大呼打断了莫语的话,比起众人古怪的目光,他更在乎保住莫语的身份,开玩笑,神教圣女由神教长老抉择及废除,他还不想失去这座靠山,面对诸人的目光,少年坦然一笑,道,“莫家嫡传素来为圣女一脉,要是谁说小语没这个资格……那就是数典忘祖,欺瞒神明了。” 神教源自南域,最重视血脉,供奉明神,不知有多少人被烧死于这两条罪名之下,众人面色不虞地看着作为外人的少年借圣女之势数落男子,倒是莫语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耳畔全是少年高呼的那句“主上威武”,面色愈来愈鲜艳,莫语猛然捂住脸:先生,原来你竟是这样的先生! ——*— “方才那名首领名为罗生,亦是神教的几大姓氏之一,阿姊担任圣女时做事随心,后来被废除,阿姊生生挖了部分神教成为他的麾下,那段时间圣女之位空虚,便是罗生带领神教恢复了元气。”莫语扶着少年又回到了屋子里,少年扶着额头坐在床缘,莫语揪心地看着他手腕上多出来的一圈淤青,“先生,那帮人对你真是太过分了,我们一起离开吧,有圣女木樨之例在前,圣女未必非要莫家之人。” 少年低垂而半阖的眼底神色奇异,这个天真的女孩,难道不知道她喜欢上的人未必会喜欢她,她愿意为之付出的人却未必愿意为她付出吗?少年哂笑,摇了摇头,“有圣女木樨之例在前,我们离开,然后像木樨一样等着神教来追杀?”他微微愁苦下来脸庞,女相的面貌上倒真有一番楚楚可怜的味道,“别忘了,我如今可是无权无势外加重伤……” 被少年狠撩了一把的莫语红着耳根无奈地一巴掌糊在少年脸上挡住无法拒绝的面庞。 少年:“……” 莫语:“……重伤的人就该好好呆在床上不要乱跑。” 少年忽而轻笑,苍白到病态的俊美脸上是一抹莫语不愿深究的阴柔,他呼出的气息带着清冷的药香喷吐在莫语手心,惊得莫语忙收回了手,“小语就一直留在这里有什么不好,不愁吃喝有人伺候,无忧无虑的何必要走呢?” 莫语不带心机地微笑,毫不迟疑地点了下头:“嗯,有先生在的地方都好。” “……”我是这个意思吗? ——*— 少年不止一次地想离开了,青叶与流炎没去找他,必然是去天水域等他了,可他又担心自己一走,莫语就真的放下了神教圣女之位跟来,除了少年舍不得她这个助力,也有些不忍心见她失去权势后又发现她喜欢的先生并不喜欢她,可纵然少年挑明了说,怕莫语也只会说,“只要是先生,小语都喜欢”吧。 少年苦恼地长长一叹,把鱼食撒向了塘中,一两朵荷花仍然鲜艳,粉嫩的荷尖在风中摇曳,亭亭玉立,干净得像那个女孩。这一叹,像是叹走了所有的烦恼,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他是如此,莫语亦是如此,再干净的眼眸,在这世道中,要么干干净净地死去,要么归于平凡地活下来。 “你在这里还真闲。” “怎么,这里也是禁地吗?”听脚步声,罗生是一人前来,少年坐在凉亭栏杆上,目光注视着锦鱼雀跃的姿态,没有回头。罗生若是携人而来,至少还是按规矩办事,他一人到来,少年怎么看都觉得来者不善。 “神教之内,对你而言皆为禁地。”罗生面无表情,话里话外都是对少年的驱逐。 “呵,”少年扔掉了手中的饲料,锦鱼争先恐后地聚集而来,他冷笑着拍拍手站在地上,罗生以为他想放什么狠话,全神贯注全身戒备,却听少年道:“给我一艘南下的船。” “……可以。” 罗生面色太古怪又答应得太爽快,少年狐疑道:“我要的是正常的船,不是捕鱼的、载货的、私营贩卖人口的。” 罗生面色更加古怪,这是遭受了多少惨无人道的欺骗形成的阴影,竟让少年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只要你离开主上,怎么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少年点了点头,“不要告诉小语。” 罗生很是意外,听少年的话,似乎不像是吃软饭的小白脸,霸着主上的宠怜不放,倒还挺会为主上考虑的,而且他看起来早有离开的打算,反倒像是主上霸着他不放一样。 走动时带起的风扬起少年轻薄的白袍,在经过罗生身边时,罗生忽然有一阵恍惚,这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让他下意识地抓住少年的手腕,“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挑了下眉,轻轻勾起了唇角,“云景歌。” ——*— 轻轻叹了一口气,少年揉着差点没被罗生捏断的手腕,看看这天差地别的态度,今日一早来到江边,居然只剩下了一艘木舟,什么意思,叫他自己划到天水域吗?!不过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少年抬眸看了眼一直黏在他身上清澈纯真的目光,罗生自然不会与莫语说,可她怎么就知道了,还带了个船夫来? 对上少年幽幽的目光,莫语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脸颊上飞起了红晕,羞怯的眸中似乎都能滴出水来,她故作专注地沏茶,可少年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的心思都扑哪儿了,联想上次相见时大胆的吻和这次不径而走的消息,少年算是看明白了,莫语纯良不假,但天真不等同于傻,她圆圆的脑袋里不是如林静一样被林府或楚情风呵护着长大的好糊弄,反倒是莫语在借着柔弱的外表撬开少年坚硬的外壳。 “先生,小语知道错了。”莫语端了一盏茶小心地摆到少年面前,然后缩回了烫红的指尖,绞着衣服。 “错哪儿了?”少年心中发笑,神色间却不露分毫,他看人总带三分笑,可今天的笑意有点凉。 “小语不该不听话。” 看莫语一脸委屈,害怕被抛弃的模样,少年哪怕知道这是芯子早长歪了的少女故意装的,也做不到继续逗她,倒不是他耳根软,只是觉得没必要与一个喜欢着他的女孩计较,“小语不是我的下属,所以没必要对我听话,小语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不需要得到谁的许可。” “先生,”莫语脸上的羞怯之意忽然一扫而空,认真的目光直直映入少女眼中,“是不是小语失去神教庇护了,你在赶小语离开?” 少年面色不改,道:“没……” “其实先生不用担心,小语只是去玩一圈就回来,罗生会保住小语的地位的,”莫语支着下巴,眸子一转不转地粘在少年俊美得近乎妖孽的脸上,笑着说道,“所以要是有用得上小语的地方,先生就尽管开口。” 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却还甘心为他所用,少年心中没有什么晦涩复杂的情绪,只有简单地想,如果可以,他会尽力不去伤害这个纯粹到了心底的女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伽蓝湖(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哇,先生,这里很美呦,出来看看吧。” 船屋中的少年举着茶盏的手一颤,“我看过了。” “先生,有鱼欸,有鱼!” “听到了。” “先生先生,小语看到好大好漂亮的楼阁了!” “嗯。” “先生啊,这里有卖西瓜,吃吗?” “你吃吧。” “先生先生……” “……” “先生,你为什么一直在船屋里不出来?” “……我累了。” “先生,陪陪小语吧!” “……不要。” “……” 莫语绝望地孤零零坐在船头,白嫩的指尖逆着水流划过清澄柔美的纥罗河,放眼望去,此河宁静秀丽,青蓝的水中是青山倒影,远眺宛如一枚碧玉。同为五水之一,洛水平静淡泊,悯江神秘莫测,契江磅礴大气,纥罗河秀美灵动,而如今几人所去之地,即为五水中最特殊的天水域。 盯了纥罗河不知多久,莫语心中对于把少年拖出船屋越来越执着,随着天色渐暗,日落黄昏,一个大胆的想法浮出了她的脑海,等不及翌日的来临,莫语迎着夕阳站起,眸光闪耀,她弯起唇角微微一笑,身子一倾,溅起一片水花。 “姑娘!”船夫大惊,掀起了船屋的帘子,他一眼就看到那个双手捧着茶盏的少年眉梢渐渐敛去的笑意,“公子,姑娘落水了。” “废什么话,下水救人!” 又一片水花飞溅而起,少年面色铁青地来到船头,孤舟一叶,纵横凭流,夕阳沉入山际前最后一阵炽烈的光芒将孤舟流水镀上一层血色的光,少年幽深的眼中反射着落日的血芒,如九幽之下而来的厉鬼,冰冷,艳美。 片刻后,孤舟边多了一抹色泽较深的倩影,莫语穿了青色的长裙,在水中看得并不分明,她的一头长发如海妖般展开,眸中含笑,从水下看着船上的那袭白影,水波扭曲了她的视野,她没看到少年一瞬间脸色的可怖。晚霞如火,借着最后的一线光,少年对上了莫语的眼睛,在寻常,她双眸潋滟似水,在水底,她眸中,清透若天。 当莫语与船夫回到小舟上时,天色已暗,天地间失去了最后的光明,莫语自始至终没看清少年铁青的面色下掩藏的恐惧,只觉得她披上白衣的双手有些僵硬。 “进去换身衣服,以后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少年的声音自那天受伤过后就有点沙哑,语气却自然得同寻常一样,莫语眨了眨眼,虽然知道少年身体不好不宜下水救人,可看到他对她的落水无动于衷,多少有点小小的失望,不过好歹把人拽出了船屋,感受着包裹住自己的清冽药香,莫语小小地吐了下舌头,一头扎进了船屋。 ——*— 纥罗河上船来船往,习惯了这番热闹的人们对各类商船客船早已没了兴致,不过有一叶小舟徐徐行来时掀起一阵涟漪,也引来了诸多的眸光,无他,只因舟上飘了几件湿淋淋的衣袍。 舟尾的船夫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古怪目光,也不免感到了几分不自在,看了眼招摇扬起的轻衣,不禁摇头苦笑。莫语来时备了不少衣物,此刻就换了身干净的,少年的外衣未干,穿了神教祭神时穿的神袍,少年面相柔美,火衣飘摇,肤若凝脂,唇艳似桃,仿佛一只活过万载的妖孽,仿佛一只九幽而来的艳鬼。 “先生,之后你打算去哪儿呢?”莫语坐在少年对面,托着下巴看着这张脸痴痴的笑。 少年原本有自己的打算,但他并不准备告予莫语,于是道:“尚未决定。” 莫语眸子一亮,道:“那么,陪小语去伽蓝山吧!” “伽蓝山?”少年一怔。 莫语解释道:“伽蓝山是神明所在的山,也是所有朝圣者的圣地,据说只有最纯粹的眼睛才能看到伽蓝山,神明也会给看到伽蓝山的人送出祝福。” “这是个传说吧。” “不只是传说哟,听说还是有史册记载的,几经辗转曾传到过南域,”莫语眼中闪动着对圣地的渴望,也许对她而言,伽蓝山不仅是圣地,也是一个象征美好的童话,“虽然史册在战场中被付之一炬了,但存在的就是存在,阿姊也说若世上还有人能见到伽蓝山,小语绝对是其中之一。” 少年神色莫名,“那你是要去南域寻找伽蓝山?” “伽蓝山不在南域,在天水域,”莫语摇头道,“据说伽蓝山下有伽蓝湖,距离天水域极近,小语猜测这个伽蓝湖应该是一片较小的天水域。” 天水作为五水中最奇特的一水,其河道走在地下,每隔一片地域出现一片天水,而这片地方就被称作天水域,平常说的天水域,是指目前已知的最大的一片天水域,它与纥罗河相连,商贸繁华,其它的天水域零散地分布在河道上。莫语的猜想不无道理,少年并没有与她一同寻找传说的宏愿,不过既然顺路,倒也不急着分别。 ——*— 有一种人,到哪儿都不缺,那就是地痞,天水域亦如此。强龙不压地头蛇,既然这些人打不完,只要行为不过分,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作为三方汇聚之地,本就无主,也正是地痞的存在一定程度上维持了天水域的秩序。此刻,王一昭就带领着一干小弟拦下了刚到此地的新人。 王一昭是土生土长的天水域之人,天水域水网密布,偶有几块连成片的陆地,房屋多数建在水上,有些楼阁间以桥相接,但最方便众人走得最多的仍是水路。可无论水中地上,都无法阻止王一昭收取保护费的热情,他已经换了无数个老大,每次都会被赶走,因为他嘴太倔,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偶尔冲撞了贵人也是常有的事,可他就不愿低头道歉,若不是他有才能,早不知死上多少回了,这次终于决定单干出一番天地,不料从天而降两尊杀神又压了他一头。 这次王一昭盯上的目标是乘一叶小舟而来,他们一人红衣妖艳,一人藕粉的小裙清丽,两人衣着不凡却没有仆从,看起来家境尚可又不至于大富大贵,倒是收取保护费的最佳人选。王一昭摆出一个自以为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神色趾高气扬地率人围了上去,浑然不觉在他说出“两位姑娘”时一人古怪的笑容,和另一人周身极低的气压。 “快点,后面还有人等着爷去收保护费呢!”王一昭催促道,两人虽说养眼,可对他而言爱财如命,色什么的统统不沾,看到小弟们眼中闪耀的光芒,王一昭唯有狠狠的鄙视,当初有个劫色的兄弟可是被那两尊杀神切得体无完肤弃尸荒野了,先例在前,也不知道收收贼心。 王一昭没有劫色的心情,不想那个红衣之人却是大胆而轻浮地勾住了他的下巴,在他错愕的目光下,那人扬起一道微笑,凑在他耳边问道:“可是我等没有带钱,大人觉得,该怎么办才好?” 近看此人,更感到他五官精致得完美,可他的笑意丝毫没有渗透到眼里,漆黑的眸子像那阵似有若无的药香一般冷冽,王一昭对美色无求,故而只感到一阵遍体生寒,直觉把人推开,颈间却蓦然一痛,他捂住脖子,在掌心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艳红。 少年被王一昭推开也有一瞬的怔愣,袖间的短刃只划破了王一昭的皮肤,王一昭已被小弟重重保护了起来,少年的目光越过重重人墙与王一昭对视一眼,轻巧地勾起微笑,少年俊美,王一昭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就差眼白一翻昏过去了。 “咳,公子,”双方侧面走来了一位青衫的青年,他怀中抱着一把剑,淡淡地道,“你快把他吓死了。” “老大!”王一昭看到救星,顿时涕泪横流,不对,老大刚刚说了什么,公公公公公子,老大的老大?王一昭怔怔地看了红衣之人一眼,不是,重点是,这是男的? 少年见到青叶,唇角不禁微微上扬,口中却道:“你们……可真让本公子意外。” “不敢当,”青叶侧过半步,示意两人随他离开,“不过这样来钱快。” ——*— 现今不比盛夏,天虽未寒,却已有了转凉的趋势,换上青叶新备好的更暖和的衣衫,少年理了理衣襟,不觉一笑,来到厅堂时,青叶命人备好了酒菜,莫语已落座,只等流炎一人了。正想着,屋外传来此起彼伏的问候声,早习以为常的青叶一勾唇,知晓是流炎回来了,果然一道蓝影闪过,少年颈间便多了一抹呼吸。 “……” 摸了摸流炎的长发,少年没有说出以往哄小孩子般的那些话,流炎也不再赖着不走,用力地拥抱了一下便与少年拉开了距离,唯独黑得发亮的眼眸出卖了他的内心。 ——*— 有青叶与流炎提前为远行做好了准备,进,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去往任何地方,退,他们可在天水域守下一方立足之地。休整了一天,少年带上青叶、流炎,和一只甩不掉的莫语离开了天水域,至于这些人手和宅院则留给了王一昭,倒是成全了他统领一方小弟的大愿。 天水域,是大皇朝、宇唐帝国和南域三方交界之地,离开了天水域,可以出现在三国任意一方地界之中。三方对天水域管辖不严,可一旦深入任何一国腹地,便会受到重重盘问,只要不是在逃重犯,三方对前往天水域的商人往往不加以太多管束,所以离开皇朝走此路最为方便,一行人只游走在皇朝与宇唐的边界,顺着界限往北而行,倒是离南域越来越远。这是少年期望的方向,却不是他认为莫语该行的方向,若不是莫语对伽蓝山热情不减,他简直要怀疑莫语是不是以伽蓝山为借口赖着他不走了。 “先生,当心!” 走在前头的青叶和流炎不明所以地回过头来,却看到娇小的莫语托住了不慎跌倒的少年,少年笑得有些尴尬,青叶见不是什么大事很快收回了视线,流炎则奇怪地打量了少年几遍,神色怀疑,虽然说不上来,可他直觉少年有些不一样了。 “先生,当心!” 没过多久又是一声惊呼,这次还不等少年察觉到失衡感,莫语先贴了上来,一把把他死死抱住…… 一阵清越的剑鸣似乎还留在原地,早已来到了另一头的青叶缓缓收剑回鞘,尾随四人的劫匪个个呆若木鸡,好在他们良好的危机感让众人下意识地提住了裤子,避免了走光的恐怖。 “你们还想再来一次?”青叶不急不徐地走回少年身边,他所过之处,众人纷纷回避,让开了一条道路,没过多久,在领头人的退却之下,一众人都逃了个干净。青叶觑了抱住少年不放的莫语一眼,嗤笑道:“本来他就算可以躲开,被你这一抓也只能当靶子了。” 莫语眨着秋水般的眸子羞涩地笑着退了开来,少年却不赞同青叶的话,冲她一笑道:“你莫不是认定了不会有危险故意的吧。”故意找借口霸着他不放。 被说中了心思,莫语的耳尖这才一红,却是甩手就走,“胡说,小语只是担心先生罢了!” 少年知她羞恼,被落在了最后也不急不躁地跟随,唇角噙了抹温和的笑。莫语愿在伽蓝山,他的志在当年真相,若无意外,当寻到伽蓝湖的那一刻,便是他们分别之时,他这一路没有刻意掩盖痕迹,罗生亦非愚钝之人,想必迟早可以寻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伽蓝湖(3)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莫语的精力是无限的,连素来坐不住的流炎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第一天…… “天水域欸天水域,快看前面的天水域!”莫语站在一座小山丘顶上向众人招手道,众人走近,只见到一个直径不超过一丈的小水坑,流炎一脚就搅浑了水,不过其深度可观,与河道相连,倒没走错方向。 第二天。 “又现天水域,这个规模宏大,不知是不是伽蓝湖呢!”莫语攀上了湖边枯木,不等青叶提醒,在她的兴奋摇晃下“啪嗒”掉下了一个马蜂窝。 众人:“……” 莫语:“……” 第三天。 青叶与流炎在前,少年牵着莫语在后,被少年一路牵着,虽说不能到处乱跑了,但莫语居然忍了下来,前面两人有时回头看,却见莫语似乎满心欢喜,竟比到处乱跑还要开心。青叶了然地在少年与莫语间扫了个来回,流炎则不悦地觑了一眼牵着莫语的那只手,不过至少能让莫语安安分分的,流炎也就不再计较了。 “哇哦,好漂亮,伽蓝湖,难道这就是伽蓝湖!” “哎……”少年叫不住甩开了他的莫语,无奈地一笑,抬头时,却对上了两双幽怨的目光,“……” 三人踌躇着走近,莫语早已丢开了鞋子在边缘踩水,见到众人,舀起了一抔水花,“先生,有你在真好!” 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湛蓝湖水,湖中有一道道雾气如芦苇般直立在水上,如丝如缕,如梦如幻,湖中央一棵巨木如同直接从水中长出来一般,千万青丝绦垂落随风在湖上点出涟漪,湖畔一片不知名的草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整一幅人间仙境。 “莫非,真的有伽蓝山?”青叶从湖边掬起一抔水,水质透澈,映出了蓝天白云,和一张俊朗淡漠的脸。青叶一下子松了手,清凉的水从他指缝间流走,他又举目四望,可四周只有些低矮的丘陵,不见哪座像了传说的山。 “先生,怎么还站得那么远,快来呀!” 莫语在不远处咯咯地笑,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少年微微抬头,只看到昏暗的天,灰败的地,他带了些不自知的恐惧,微微退后了一步。 虽然少年隐藏得极好,但青叶跟随了他太久,或多或少察觉到少年畏水,回头看了他一眼,有流炎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地守护,安全无虞,他便不再关注。 ——*— 夜晚的篝火照亮了不大的山洞,也映得少年的眸光闪烁不定,与他相反的,莫语的眸子纯净得宛如伽蓝湖的湖水,若传说当真不仅是传说,或许真的只有这个女孩可以找到了吧。少年为她擦了一下唇角的油渍,莫语顺势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袖子,看到白衣上的两只黑爪印,少年不禁眉梢一挑。 “小语之后要去哪里?” 莫语愣了一下,一指洞口,“当然是那里。”洞口对着湖,她指的是湖的另一头,与少年期望的方向不同,果然,伽蓝湖便是他们的分别之地。少年想到莫语的难缠,没有说出离别的话,莫语却若有所察,问道:“先生是要走了吗,不能与小语一起去伽蓝山了吗?” 少年笑道:“别多想,吃好了就睡吧。” 莫语盯着少年微垂的眼眸,松开了抓着少年衣袖的手,“先生会离开小语吗?” “不会。”少年下意识地回答,当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时,只看到莫语满足的笑靥,不想辜负了这个笑容,可他必须离开,想再改口,却又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会给出这个回答,不是他对莫语有了情,不过是习惯了说谎,说有利于自己的谎。 ——*— 羊脂玉般纯粹干净的少女坐在伽蓝湖畔,双手托腮,纤长的玉足在明澈的湖水中荡漾,少女琼鼻微皱,黑玉般的眼珠上雾气朦胧,眼眶微微泛红。 “小语!” 少女蓦然惊醒,匆匆擦干了泪水,青叶来到她身边,回头看了一眼山洞道:“公子还在休息,我去找流炎。” 莫语绞着手低下了头,“嗯,好。” 待众人都走干净了,莫语跑到少年休息的地方,踮着脚悄悄靠近。少年的呼吸声低不可闻,只能从被褥勾勒的睡姿来看是背对着她,莫语昨夜的顾虑似乎一扫而光,只盯着少年的身形痴痴地笑。 时间渐渐流逝,莫语坐在洞口把头埋在双膝间,少年还是那样的姿势,一动未动,莫语天真,但并不笨,却依旧坐在被褥旁强行压下掀开看看的冲动,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先生答应了不会离开的,万一先生真的在睡觉,吵到了他就又要被讨厌了。可日光渐强,阳光照入山洞,照亮了莫语苍白的小脸,她没等到少年的苏醒,她只等来了一队黑袍之人,他们的衣袍上,有一枚银色的,如神教的弯月般坠落的羽毛。 莫语没有回头,她眼中干涩,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泪水顺着她一侧娇美的面颊落下,她将深深的眷恋给了这团没有意识的被褥,可如果这是先生希望的,怎样都是好的。 ——*— 天色渐暗,天边的残阳反射出血样的猩红,几乎分不清少年身上穿了的是白衣还是血袍,许是等了太久,流炎靠着少年坐的巨石已经睡去,脑袋随着少年有一下没一下的蹂躏一点一点的,当青叶找到他们时,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你与小语说,不会离开。”青叶在少年身后站定,低头俯视着这个单薄的背景。 “我的话,什么时候成真过,”少年轻笑两声,“倒是你,来得晚了。” “途中遇到几个人,送来了一个消息。”青叶递出一张纸条,纸条中央有所破损,看起来应是被暗器掷出,纸条上写道:神教出,江湖乱,军力分散,终使纪城失守。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少年一怔,睁大了眼睛,手上一时没控制好力道随着心绪用力一按,流炎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下惊醒,抬起朦胧的眼眸看向少年时恰好看到他眼底酝酿的风云。 “我怕你怀疑,把这个带回来了。”青叶丢来一件黑袍,其上有一片银羽图纹。 “我不怀疑,”少年把黑袍丢在了地上,“走吧,我们回去。” ——*— 地平线上最后一线光辉照亮了伽蓝湖畔少女纤弱的背影,她独自一人,孑然一身,轻风拂过伽蓝湖面,吹皱一池水,湖心的垂柳亦随之摇曳,紊乱了季节,搅乱了她心中之曲。少女半睁开眼,眼底波光流转,看着飘渺的远方。 “小语!”一阵冷香袭来,随后落入了一个冰冷而温柔的怀抱,莫语一愣,迷惘的眸子瞬间生动了起来。 “先生果然不会骗小语。”她吃吃地笑,笑靥如花,眸光清澈,款款深情毫无保留地映射在了少年的心里,可她的欣喜抵不过嫌不够快似的从胸口涌出的鲜血,和逐渐苍白下来的面庞。 少年震惊于本不该属于少女的凄凉,轻轻地拥住了她,鲜血在他的白衣上印下梅花,“抱歉。” 神教出,江湖乱,军力分散,终使纪城失守。这指的是十余年前江湖上的一次动荡,神教为了造势暗中拨乱了本就浑浊的水,导致一方暴乱,牵连甚广,皇城不得不派出派师领兵镇压,而此时皇朝边疆战事四起,军力不足,尤其在纪城失守后天子命林帅夺回纪城,这是一场以少胜多,以弱制强的战争,途中林祁与他手下的燕将军失散,最终燕将军因夺回了纪城一战成名,而林祁叛国,投降了敌军。 教化堂今日杀莫语,乱神教,颠覆了江湖格局,仿佛是在为林祁报仇,而且曾经,教化堂也借少年之手害了不少皇城之人,当初以为是故意给他找麻烦,现在看来,倒似乎是嫌他复仇时清理的不够干净,他早该想到的,御王麾下有一人名为武宁,是林祁交给他的人,武宁有一哥哥为林祁效力,成为了林帅的军师,而教化堂中唯一姓武之人,便是武灵。少年早该想到的,可莫语的死,才让他真正明白,十年的折磨一点点蚕食他生而为人的本性,他在一出出亲手制造的生离死别中逐渐麻木,他以为他在为自己报仇,可真相却是,他只是武灵复仇的工具,武灵借他的仇恨,为自己复仇。 “武灵,”少年失笑,眼里涌动着疯狂,“老师,果然还是你棋高一筹!”他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咽回了脆弱的泪水,唇角坚持扬着一个不甚在意的浅笑。 “先生,”羊脂般洁白的小手抚上了少年的脸庞,“先生能陪小语找到伽蓝山,小语好开心。”少年垂下眼帘,莫语明媚的眼中亦闪过一丝黯然,“先生,小语对伽蓝山许愿了,小语想要陪伴先生一生,哪怕生命终结,还是想再见先生一眼,伽蓝山帮小语实现愿望了。” 莫语微笑,晶莹的泪水划过脸庞,如萤火般坠入草丛,似水晶般破碎。她忽而仰起脖子吻上了少年冰冷柔软的唇,散发着清苦的药香,少年被吻得措手不及,却在莫语触之即离的时候托住了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一吻。 陡然间,莫语蓦然睁眼,湿润的双目一怔,看到近在咫尺的苍白微笑,她也嫣然,眸中清澈得似乎承载了一片伽蓝湖。少年怔怔地盯着莫语濒死前依旧明丽的双眸,清澈的眼眸似水如天,他仿佛在其中看到了一座山,高耸入云,它一直在伽蓝湖的对岸…… 先生,你知道吗,伽蓝这个发音,在半月族里是往生呐。往生山上无枉生,而我此生,不枉。 “公子,该走了。”少年许久沉默,青叶上前唤了一声,他看到少年手中几乎完全没入莫语胸口的匕首,心情复杂。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少年太深沉,堪不透,看不懂,只叫人以为他狡诈残忍,不近人情。 莫语所在之处本就是湖边,少年就着湖水洗干净满是血腥的手,顺便抹了把脸,夜里太黑,看不清倒影,可至少能让他保持一份清醒,“等天亮了再走吧。” 青叶猛然一怔,看着少年在湖畔掬水的背影缓缓睁大了眼睛,“公子…… ……现在才到午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永夜军(1)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塞外的风卷过战场,有如残魂的呜咽,纪城如同一只黑色巨兽蛰伏在皇城的边界。它直面宇唐,隐匿了獠牙,城墙是它的兽首,而此刻,城墙上有一人迎风而立,他身形高大,黑色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脸庞如刀削斧凿般,硬朗中带着凌厉,狭长的眼眸中,曾经的凶戾渐渐沉淀,不再这么锋芒毕露摄人心神,却多了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威严,他的身后,一位穿了白色战袍的女子静默地战立良久,也看了他良久,可心不在此的御王丝毫没有注意到。 “出使的文书已经颁下,宇唐那里也回了话,东西都收拾妥当,你要去,随时都可以离开。”君莫莫上前几步,本想与御王并肩而立,可最终她还是迟疑着收回最后的步伐,这样,御王看着天下,而她可以一直看着他。 “把小庄叫来,我们今天就走。” “这么快就离开?” 御王回头对上君莫莫惊愕的眼眸,微不可查得一笑:“早去也好早回,早一日真相大白也是好的。” ——*———— 白衣的少年摸索着将浸过药水的银针一枚枚填装在一个奇特的机栝卡槽内,他凭触感分辨针尖指向,浸了药的针尖上有种紫黑的色彩,每当他苍白的指尖划过,都叫人心惊胆战。 “你在干什么!”青叶冲进屋中,一把捏在少年手腕上迫使他松了手,机栝砸在桌上,震落不少淬了毒的银针。 “第五公子向来言而无信,此去见他,我自然也要准备些自保的手段。”少年黯淡的眼眸微垂,让青叶把责怪的话语都堵在喉间说不出口。通过手腕上逐渐加重的力道,少年似乎猜到了青叶的心思,笑道:“不用这么担心,只是些麻药,蹭到了也就睡一觉,毕竟是在他国,要是伤到了重要的人可就麻烦了。” 青叶的视线来回扫过银针和少年人畜无害的笑容,终于松了手,“你不许动,我来。” 少年失笑,把手放在了膝上,一副正襟危坐绝不乱动的乖孩子的模样,青叶忍不住弯了下唇角,却又猛地抿直,眸光瞥过少年始终没有变化的双眼,这才放心地不再压抑笑意。 “等流炎回来,我们就出发吧。” 青叶手上一顿,道:“你又什么都不吃吗?” 少年摇头,“吃不下,带点酒上路吧。” ——*———— “嘿,老兄,好久不见了。” “是你啊,怎样,你们皇朝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不?” 国界外的酒肆,任谁也管不着,大肆妄论国家皇室者,虽不是随处可见,但也绝对不少,倒是个打听消息的好去处。黑衣的青年在经过这桌时脚步一缓,顺势在附近的案前坐下,跟随他而来的人同样不动声色地落座,招来小二一起点了一盅酒和几个小菜。 “皇朝还不就那样,里头躺了一个老的,外面坐了一个小的,等老的老死了,小的就该即位了。” “什么叫就那样,这种事情可是前所未闻,你倒是好好讲讲!” “那你先把上次没说完的说了,我可是被吊了许久胃口了。” “嗨,上次不是说了么,第五殿下姓氏第五排行第五,被称作第五公子,他行军随性,故常出奇兵,让人防不胜防。” “这些都听过了,快说是谁让他最为尊敬?” “先别急嘛,你可知第二殿下九幽公主,她是全帝国举国上下公认的外姓公主,首席殿下,年轻有为,胆大心细,可为什么她只坐了第二的席位?”那人抛出了一个问题,在对方抓耳挠腮的焦虑催促下,才不紧不慢道,“因为她还有个哥哥,九幽殿下自认不如其兄长,故退居第二,而经过老首席大人的评判,也认可了她的说法,只是帝国虚位以待,那位却背叛了帝国,再无音讯。” “那这与第五公子有何干系?” “第五公子曾落难帝国,生活之艰辛还不如贫苦百姓,当时据说就是九幽殿下救了他,将他交给了一个将军。第五公子在战争中渐露锋芒,桀骜难驯,杀了那名将军却依旧凭血腥手段收整军队,他一步步地走到如今,你说他最敬何人?他已不止一次地派人搜索九幽的兄长欲除之而后快,亦不止一次地要求九幽成为首席殿下,毕竟叛徒不可能统领帝国。” “那九幽殿下的兄长叫什么?” “这哪是我们能知道的,好了,该轮到你说了,前些天你提到第五殿下的永夜军抓了个在皇朝了不得的人物,他叫什么?” “那得先问问你有没有听过皇朝雾江盟宗主云景歌,不过……” “咳咳,咳……”御王突然一阵咳嗽吓了庄未然一跳,他目光一闪,忙道,“少爷,您没事吧?” 旁边两人:“……”总觉得被偷听了。 ——*———— “小庄,当年林帅投敌之举,你怎么看?”两人离开酒肆也有些路程了,路上无趣,御王随口问道。 庄未然不假思索道:“林帅绝不可能投敌叛国,就算有,也只可能是诈降。” 御王眉梢一动,笑道:“你倒是坚决,不妨把你所想说来听听?” 庄未然御马快行几步追上御王,两人几乎并肩而行,只听他道:“当年林帅以弱制强,本就艰辛,何况途中与燕将军分散,以那点兵力何谈支持,若当真与永夜军对上必定一击即溃。林帅素来平易近人,善待手下,若是他,会选择诈降以保全下属实在不出人意料,当时陛下得到这个消息时虽然盛怒,可在国师大人劝诫下仍想到了这一层才派使者出使宇唐查探,真正导致林府惨案发生的是使者带回来林帅为永夜军练兵的消息,殿下这次前往永夜军营,应该也是信不过当年使臣之言,想亲自讨一个真相吧。” “大部分说中了,不过本王不会怀疑皇朝使臣的忠诚,”御王眯起眸子,他的视线仿佛能穿透重重的空间看到永夜军后那个颀长的身影,“若有人想离间林帅与父皇,那么这个人只能是第五公子。”昔年大皇朝天子、白氏将士与林府携手征战天下,待大局已定,白氏退居幕后,而林祁为皇朝守下了国疆,林帅骁勇而善谋,在皇朝之外素有战神之称,而宇唐身为皇朝大敌,对林祁敬而畏之,离间这对君臣,对他们而言是一劳永逸之事自然乐意为之,御王前往永夜军营寻一个真相,在这场博弈中谈不上谁对谁错,只是各为其主。 “可云宗主呢,他突然离开皇城,却在这种时候又与永夜军有了牵扯,对于他,我总觉得越接触越让人看不懂,”庄未然挠了挠脑袋,苦笑道,“说句实话,殿下啊,我觉得你至今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只有一个在平城洛水伪造的身份,父亲云起松,母亲周小禾,长子云景歌,幼女云苏儿,可是殿下自当是知晓这里的信息还是您与云宗主一起编的。” 庄未然冲御王挤了挤眼,御王赏了他一个白眼,“本王不知,莫非你就知道?” “所以说,云宗主怎么就突然出现在这儿了?” 御王皱起了眉头,仔细想来,他竟也从来看不明白少年想要什么。昔日初见少年,除了城西失火一案,他没心没肺,肆意嬉闹,御王以为他真的是来皇城游玩的。然亦年相见,整个皇城都被他血洗,远远超脱了他口中的“辅佐”二字,御王一度以为少年在以辅佐他为借口,想要成为皇朝的王。可整个朝堂被他颠覆,他却毫不留恋地离开皇城,如今甚至远赴宇唐,即便少年承认了他是白希云身边的阿青,他做的一切是为了复仇,可除了那一年的时光,少年做的事情却远不止复仇。 “既然带走他的是永夜军,该遇到的总是会遇到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永夜军(2)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修长的指尖摩挲过光滑的长笛,在长笛的一头刻下了两个字,“虞渊”。 百转千回,又一次回到了他的手中,他浅笑,想到终将被自己带入坟墓,笑容又化作了一道自嘲,“就留在你这儿吧。” 伸出去的手被决绝地按回,少女声音淡漠,她道:“拿着,你弄丢了,我再找回来。” 回想起拿回虞渊笛的一幕幕场景,他唇角微扬,把长笛凑近,悠扬的旋律自永夜军营深处传来,盘旋不散。 “殿下,这……” 从美妙的旋律中骤然惊醒的永夜军见到不知何时来到了身边的第五公子,忙纷纷抱拳见礼,目光扫过年轻的殿下帅气而阴沉的脸庞,众将士把头压得更低。第五公子一路走入军营深处,来到一座营帐前,营帐外的士兵顿时握紧了兵戈,紧紧地盯住他的一举一动。 “你们莫要忘了,你们是永夜军,这里是永夜军营,你们现在保护的,是帝国的叛徒!”第五公子神色更沉,眸子里阴翳得似乎能滴出水来,可那些永夜军仍不为所动,他不禁怒火中烧,冲营帐大喝,“白术,你回到帝国,却躲在我的军营里,策反我的军队,你究竟想做什么?再有,别学九幽殿下吹的曲子,你学得再像,也不及她万分之一!” 笛声没有因第五公子的话而停顿,反倒是营帐外的永夜军上前道:“殿下,首席殿下的归来乃帝国大事,在九幽殿下派人将首席殿下接回去前,请殿下不要打扰首席殿下的休息。” 第五公子目光阴狠地一一扫过这一队永夜军,似乎要将这些人的脸全部记下,不多不少,这些全是九幽安排进入永夜军的人,“我不杀你们,但你们保护之人,我要他死无全尸。” ——*———— 两骑一前一后飞驰在荒域,扬起一片黄土,吹过了塞外的秋风肃杀,将两人的衣袍掀起。大漠孤烟,日落黄河,夕阳斜斜地照在他们身上,荒域的夜晚难辨方向,他们借最后的阳光走着今夜前的最后一段路程。 “什么人!”庄未然大喝的同时抽剑回防,却被来者的巨力震落马下,眼看马蹄就要踏在他身上,那人却扯住了缰绳放倒了烈马,御王在庄未然出声时亦拔剑挥向身边飞来之人,一声清响,他的剑芒被来者挡下,正要欺近,只听黑暗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 御王一怔,看清了来人,“青叶?”他一回头,看到庄未然牵了马和流炎一同走来。青叶与流炎满身尘土,看起来狼狈不堪,虽然此刻两人有些气息不稳,但看起来精神倒不错,应该是方才拦下御马飞驰中的两人费了一番气力,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御王也不急着赶路,与几人一同寻着今夜的落脚点。 “你们怎么在这儿,阿锦呢?” 青叶与流炎对视了一眼,青叶忽而对御王抱拳道:“他在途中听说了殿下之事,让我等在此等候,第五公子喜怒无常残暴无道,他会带回殿下想要的真相,望殿下在此止步。” “本王听说他被永夜军带走,原来竟是他一人去了永夜军营,这你们也放心?”御王冷笑道,“另外,他怎么去的永夜军营,他到底是什么人?” “恕无法告知。” “叶玄清!”御王突然喝道,“你觉得阿锦愿为本王以身涉险,本王就是那种能安心看着他犯险的人吗?”他与少年有些恩怨,可这不是他能欠着少年恩情无动于衷的理由。 青叶淡淡地与御王对视,一语被道破身份,他却丝毫不觉意外,少年与他都没有刻意隐瞒,有心人一查便知,“我不反驳他的行为,他让我带话我也已经带到了,可不意味着我赞同他的决定,殿下去永夜军营,我与流炎也去。” 御王一愣,与庄未然对视一眼,庄未然微微蹙了下眉,文书上只有他们两人的名字,他正在迟疑,不想御王却道,“可以,到时候话由本王来说。” ——*———— “殿下,来访的使臣已经到达军营了。” 第五公子不急不慢地喝着茶,“请他们进来。” “报——”一人快步而来,一手压在剑柄上单膝下跪,“帝国传来消息,九幽殿下登上首席,典礼已经开始了!” 第五公子手上一顿,唇边扬起了一个笑容,对方才之人说道:“等等,让使臣们在主营等着。” “是!” 九幽坐上首席,便意味着放弃了等待他的哥哥白术,那么自此刻起,白术再不是同时背负首席与叛徒之名让人矛盾的人了,他在帝国已无名分,哪怕是九幽派来的永夜军也没了阻拦的理由。第五公子等待这一天等了太久,皇朝使臣,哪怕来的是皇朝御王,为的是当年真相,他也没了接待的兴致。 军营深处的那间营帐里,笛声仍在持续,军营外的永夜军仍在,可这一次,他们向第五公子执了礼,让开了路,以第五公子的脾气,他们本该被处以极刑,保他们一命的,是他们身后的九幽,不过也仅此一例而已,毕竟九幽将他们交给了第五,此番后,他们只是永夜军。 营帐中,少年白衣,戴了白纱的幕篱,坐在中央的椅上,他手中横执虞渊,笛声便悠扬而出。第五不得不承认这首曲子,白术吹得要比九幽好,可笛子吹得好有什么用,不可杀人,不可坐拥天下。 “你已经不是首席殿下了。”第五公子道,可笛声不停。 第五公子拔出随从的佩剑甩向少年,少年不动,幕篱却被切成了两半一一落下,露出了他苍白的脸,和蒙着白纱的双眼。曲声第一次被打断,少年的眉心更添了一道豁口,白纱亦飘摇着随之落下,他睫羽一动,站起了身,低眉浅笑,轻描淡写,“我从来都不是宇唐首席。” 第五公子正要开口,又有一人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的神色几经变换,定定地看着那人,“这是老首席大人亲口说的,你确定?” “属下确定!” 铿锵的话伴着一阵血花绽放,与说话之人的生命一同消亡,第五公子神色阴狠,随着他把带了指套的手从那名永夜军胸口收回,那人一下子软倒在地,满目都是难以置信,透过胸前的洞口,还能看到尚未停止跳动的心脏,不过很快就被鲜血填满,四周将士噤若寒蝉。第五公子行兵诡异,可他的性情也同样诡辩莫测。 “有个老人家年纪大了,可他的话我偶尔也要听听,”第五公子走近少年,把手上的血迹抹在了他心口的位置,“听说你来此要问我一件事,要么,成为首席,我自然要回答你,要么……跪下求我,看我心情。” “好啊,我选择前者。”少年轻笑。 第五公子阴柔地笑道:“你可别决定得太轻易,典礼已经举行,会进行三天,若你决定好了,我立刻派人阻止,待那边有了回信,你问什么,我答什么,要我跪你,也并非不可。” 少年早知事情不会这么轻易,握了握拳,他又洒然一笑,既然此行目的之一就是让她即位,也不好就这么转身又把她拉下云颠。少年作势欲跪,第五公子见到矮下去的身影丝毫不显意外,可他倨傲的笑容才扯开一半,少年却被突然闯入的人托住了身子。 来者一袭华丽黑袍,他身形高大,硬朗的脸上双目含威,御王一把扶住少年的手臂微微显得过于用力,直视着第五公子道:“他是我大皇朝的臣子,只跪皇朝,不跪宇唐。” “皇朝臣子,哈,还真是可笑,”第五公子先看了带领御王前来的亲信一眼,可那人既未请罪,又不解释,一直沉默,一眼就让第五公子明白谁才是他的主子,可笑他竟把此人提为亲信,一力栽培,好在不是到了战场才暴露出来。他阴沉的目光又回到了少年身上,放肆地嘲笑,“帝国给了你一个天下至尊的地位,你却弃之不顾,皇朝又许了你什么,能让你甘愿叩首!” “不好吗?”少年轻和一笑,风轻云淡,“你不是希望九幽坐上那个位置吗,恰好,我也这么希望。” “九幽殿下成为首席才不是你的施舍,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若非这是九幽所愿,我为何要逼你成为宇唐的王,你配么!”第五取下方才刺入了椅中的剑,指向他昔日的亲信,“还有你,枉我信你半生。” 那人抬眸,宇唐是他的故乡,他不会离开,而留下,注定死亡,他没有避开来自第五公子的剑,只道:“我此生效忠于白术大人,大人存,我存,大人亡,我亡,”他看了少年一眼,嘴角里溢出了血沫,可他也不擦拭,“今日,白术已亡。” 从少年身上传来的一瞬震颤让御王几乎以为是一个错觉,他偏了下头,苍白的少年唇角噙笑,敛眉垂眸,没有分毫的不妥,唯有额间的血痕久未愈合,仿佛一只猩红的竖眸,让人不寒而栗。 “本王今日来此到访,欲寻当年林祁一事的真相,时隔十余载,望第五殿下莫再隐瞒。” 第五公子目光飘忽地扫过几人,一指少年,道:“此人,我必杀之!”他又收回了手,“不过,不是现在,请诸位随我来。”他背着手掀帘出了营帐,庄未然等人面面相觑,可作为当事人的少年和御王却是毫无压力,一前一后跟随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永夜军(3) ,最快更新烟云易散最新章节! 主营帐中,有人为御王一行人一一倒了碗酒,与御王等座的第五公子一口饮尽碗中的酒,举碗向御王示意。少年习惯了先行试毒,这个习惯还是从两年前天子给白府暗中下蛊毒之后开始的,可这一次却被御王一把压下了手,少年一怔,御王狭长狠戾的眸子盯着一脸挑衅的第五公子,同样饮尽碗中的酒,他有正式文书在手,他本身更是贵为皇朝本姓御王,他赌第五公子不敢轻易挑起宇唐与皇朝的战争。 “林祁和你一样,是我不多的佩服的人,”第五公子对于十余年前的事没有任何隐瞒,该发生的都已经成为了过往云烟,英雄就必须载入他故乡的青史,“林祁为了他的将士诈降,我看得出,我曾以礼相待,可他坚持不为我所用,不为帝国效忠,后来皇朝来了使臣,千方百计隐晦地打探林祁的情况,我自然会让他见到,不过是一个假的林祁,皇朝天子多疑猜忌,灭杀林府满门,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林祁,想借此劝降,不想他虽为之失望,为之疯狂,可宁愿自取灭亡,与他的旧部一同自内向外突围,他们不过数十人,我永夜军死伤数百。我不会忘了那一夜的疯狂,你们皇朝习俗火葬,那些人的骨灰,我为你们留着。” 御王不信第五公子这么好说话,道:“第五殿下留着这么一份大礼,不知你要什么?” “我想要过许多,不过如今我只有一个问题,”第五公子看向少年,眼底露出奇特的神色,少年若有所查,抬起了头,“我想问白术,为什么会有你就是首席殿下的传言,而且此次若非你以白术之名前来,恐怕也没人认得你,这么做,你图什么?” 少年听罢,垂眸一笑,“我在皇朝听说,宇唐有人认为九幽杜撰出了一个兄长来博取关注,也有人认为她神智失常,天生异类,乃至被人蛊惑,既然他叫我一声哥哥,我总该做些什么,我从未承认过首席之位,也无心于宇唐至尊,此行,是我第一次踏足宇唐,我告诉她,我此生是生是死皆为皇朝人,但我想看到她权倾天下,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典礼。” “你在开脱?”第五公子眯起了眼,紧盯着少年。 “第五殿下说了仅有一个问题,您已经问完了。” 第五公子笑了笑,饮了口酒,“我说了要杀你,就一定会杀,御王殿下周途劳顿,不妨休息一夜再走,白术你呢,要先行逃走吗?”他笑眯眯地转向少年,眼中是晦涩难明的波动,唯独难掩杀意。少年看不见,可流炎已经忍不住呲着牙一跃而出,营帐外守卫的士卒顿时涌进,却被第五公子挥手斥退。 “流炎!”御王看了眼少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阻止流炎,于是出声喝止道,然而除了少年的话,流炎是谁也不听的,在少年愣怔的功夫里,他就与营帐里第五公子的几名亲卫换了十几招。 “流炎,住手。”少年声音不大,流炎却停下了正要挥下去的拳头,降手中制住的那人往第五公子方向一推就要罢手,不想第五公子却在此时骤然发难,一把长戟被他掷出,在他与流炎之间是他的亲卫,而长戟则直接穿透了那名亲信的腹部直奔流炎而来,青叶忙推开了流炎,剑鞘在前,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之音后,他与战戟擦过,而听到了异响的少年正巧站起了身,又正好在偏离了既定轨道的战戟正前方,电光石火的一霎那,御王一把将人扯开,没了阻碍的战戟深深没入地面,尾部仍在不断地颤动。 御王这才刚松了口气,少年却碰到了他方才焦急下蹭开的伤口,轻嘶了一声,他忍不住一把挥开少年恼火道:“你想找死提早说,不要把我也牵扯进来!” 少年眨了眨黯淡的眼眸,微微垂下了脑袋,“抱歉。” 方才的一切说来话长,实则不过一瞬,御王与少年的交谈也不响,仅仅局限于他们这一片空间,当众人抬头看向第五公子的时候,他已经带着一脸热情洋溢的笑容走了过来,似乎正躺在地上冒血的尸体与他无关一般,“发生了点小意外,大家继续……哦,对了,你是叫流炎对吧,流炎是白术给你取的名字?” 流炎眸色幽蓝冰冷,盯住第五公子如同盯着一只猎物,似乎只要一声令下就能一跃而出,第五公子带着阴冷的笑意再一次落座,缓声道:“那你可知,当年你名为无氏之时,抚养你长大的那位太清老人是怎么死去的吗?” 流炎的瞳孔骤缩,眸中的冷意更甚,可这次却不再只是针对第五公子。当他还是一个无父无母无名无字的孩童时,有一个老人救下了他,叫他无氏,无氏与这个太清老人结伴浪迹天涯,太清是以往一个江湖教派,善医术、占卜、养气等,老者教流炎生而为人的常识,教他礼数可他生性好动,不喜拘束,对太清的教诲不屑一顾,可某一天,从天而落的巨石砸死了他的太清,他第一次感到仿佛回到了幼年的灰暗,失去了依靠,在他想轻生之时,却迎来了人生第二位先生,这一次,他好好听话,认真学习,哪怕他再也无法开口说话。 “小流炎,你知道从山上滚落的石头为什么恰好砸到了太清老人吗,你知道为什么那天之后你再也说不了话吗?”第五公子猖狂的大笑,道,“回过头好好地问问你最听话的先生,问问他为什么要杀了你的第一位老先生,问问他现在可有后悔毒哑了你把你留在身边!” 愣住的不只是流炎,还有青叶,还有御王和庄未然,乃至在场的永夜军。流炎的瞳孔缩小的只剩下了一个针尖大小一般,眸色在幽蓝与深棕间变幻不定,他不愿相信第五公子的话,可少年的沉默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啊——”流炎抓住自己的头发,喉间只能发出沙哑破碎得不成调的嘶吼,喊得嘶声竭力,宛如一只困兽。 “流炎。”青叶单手执着剑鞘挡在流炎面前,流炎反手一挥,力道之大,青叶一时没握住剑鞘,连剑带鞘都被甩飞了出去,在地上滑行了一段距离旋转着停下,他的右臂更是一阵发麻。 “啊,啊——” 少年只感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注视着他,颈间猝不及防地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他看不到的是流炎漆黑的眸色中泛起点点幽蓝的光,泪水抑制不住地顺着脸侧滑落,直到坠在了少年的手上,灼热的温度才让少年明白发生了什么,流炎看似捏住了少年的咽喉,可他手上却没有用上一点力气。 “好好看着我,是我杀了太清,是我毁了你,”少年一手托住流炎的后脑将他压近自己的脸,另一只手则覆盖上颈间的手缓缓收紧,“这是我欠你的,你恨,我不怪你。” “啊——”呼吸间都是这个人身上的味道,流炎的喊声带上了哭腔,一把推开少年,他明明决定了好好听话,好好守护这个人的,可当第五公子说话时,先生为什么什么都不反驳,只要是先生说的,他都相信。 “这是你唯一可以报仇的机会,要是放弃了,太清就真的白死了。”少年的声音依旧冰冷温柔,说的却是对流炎而言最残忍诛心的话。可片刻的沉默后,有人执起了他的手,放在了一个熟悉的位置,少年一怔,平静的神色下,手上却是发狠了般地揉乱流炎的头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