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情》 第000章 楔子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公元前334年,秦君嬴驷大婚当夜。 秦国,咸阳内宫。 “有刺客!” 伴随着一声惊呼,第一队秦宫侍卫快速冲入新房之中,第二队则在房外重重把守,脚步声踏碎了秦君新婚之夜的宁静,在冰冷的刀锋之上留下了随时会爆发混乱的缺口。 新房之中,秦君嬴驷正抱着惊慌失措的魏夫人,背上的匕首触目惊心,大片的中衣已被染红。 衣衫凌乱的新娘此时已经脸色煞白,身体颤抖着瑟缩在嬴驷的怀中。 嬴驷抱紧了魏夫人,并且遮挡住闯入的侍卫的视线,大吼道:“有刺客闯入内宫,还不快去找!” 言毕,他又低头柔声安慰怀里的魏夫人道:“别怕,有我在。” 侍卫们立即展开搜捕,自然也有马上去找大夫为嬴驷治伤的。 在大夫到达寝宫之前,嬴驷一直抱着魏夫人,断断续续的哭声从秦国新夫人的口中传来,哭得人心生怜惜。 大夫到来之后,嬴驷本要下榻,魏夫人却仍是紧紧抓着嬴驷的手臂。嬴驷不忍丢下害怕的新婚妻子,便就着抱魏夫人的姿势让大夫查看伤势。 嬴驷背上的伤口极深,显然下手之人毫不留情,就连大夫看了都不免觉得心惊。 新房内依旧有魏夫人不断抽泣的声音,嬴驷搂着她,丝毫未提及报复之事,只是不停地安抚着魏夫人随时可能再度爆发的情绪。 樗里疾前来面君,此时大夫正在魏嬴驷上药,而嬴驷依旧抱着嘤嘤哭泣的魏夫人。他还未开口,就见到嬴驷打出的噤声的手势,便就此退了出去。 稍等片刻,大夫为嬴驷处理完伤口出来了,樗里疾立即上前问道:“君上没事吧?” “伤口深,但没刺中要害,也不知行凶的刺客,究竟是要君上的命,还是不要。”大夫摇头道,“君上让老夫转告将军,一切明日再说,将军请回。” 樗里疾已经猜到了嬴驷的用意,便只能离宫,但离开前,他朝亮着烛火的宫殿又看了一眼,留下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1章 车裂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四年前。 咸阳刑场。 熙熙攘攘的人群把刑场围得水泄不通,吵闹的人声充斥在本就躁动不安的空气中,整个咸阳城的百姓几乎都聚集到了这里,因为今日,是秦国大良造商君卫鞅行刑的日子。 秦国在经历变法之后,由原先被山东六国所不屑的西夷之地成为不容小觑的雄起之国,这其中功劳首当其冲的就是正被押解进刑场之人——商君卫鞅——但这让秦国崛起的变法领袖,却在孝公死后,因为朝中旧公族保守势力的迫/害而被处以车裂的极刑。 刑场之上,行刑者正为将要开始的刑罚而准备;看台之上,以嬴驷为首的朝中官员已在静默等候。 秦国国君端坐在高台之上,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正躺在刑场中央的商君身上。他的目光沉着却不平静,眼底仿佛有一把火,正燃烧着内心的不甘和愤怒。 嬴驷身边站着的就是力主车裂商君的太师甘龙,已在商君变法期间蛰伏多年,终于等到孝公殁去,他便借机教唆太傅嬴虔重提当年劓刑之仇而将攻击矛头指向商君,并集结党羽,最终迫使嬴驷将商君治罪,从而有了今日的车裂之刑。 嬴驷迫于公族压力才下令车裂,因此全程都保持缄默,不曾主动开口说过什么。嬴虔今日未来观刑,整场刑罚的主导权实际就落入了甘龙手中。此刻这三朝重臣虽然依旧面容严肃,但眼角眉梢已显露出了大仇得报的痛快笑意。 行刑官上前禀告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嬴驷仍是盯着商君不发一语。 甘龙等了一些时候,见刑场周围百姓的情绪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不稳定,他担心迟则生变,遂提醒嬴驷道:“君上,可以行刑了。” 嬴驷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显然对甘龙的打扰很不满意。但面对这位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的重臣,方才继位的秦君不得不暂作隐忍。为了缓解内心压抑的情绪,嬴驷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向行刑台。 “君上。”甘龙立即上前阻止嬴驷道,“前方就是行刑台,君上止步。” 不满的情绪在嬴驷眉心一闪而过,他故作轻松道:“寡人只是想要将车裂过程看得清楚一些,老太师不用担心。” 嬴驷一面说,一面已经拂开了甘龙的手继续走向行刑台。 刑场周围的百姓因为嬴驷的这一举动而有了波动,有人突然下跪对嬴驷喊道:“君上,大良造为秦国兢兢业业,没有大良造就没有今日的秦国,请君上饶过大良造吧。” 有人带头,便有人附和。前来观刑的百姓几乎全部跪了下来,恳求嬴驷饶恕商君,停止车裂。 甘龙见状即刻下令道:“加紧看守,防止有人趁乱伤及君上。” 嬴驷望着眼前齐刷刷下跪的百姓,不由眯起了眼,问甘龙道:“老太师,如果寡人坚持行刑,你说这些百姓会不会冲上来?” 嬴驷的问题正是一种威胁,甘龙从面前的新君眼中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针对。但在朝中沉浮数十年,甘龙早已练就一身忍功,面对嬴驷的质问,他退后拱手道:“老臣恳请君上先行离开,以防不测。” 嬴驷仍是目光灼灼地盯着甘龙,甘龙也不抬头,随后便是其他臣工应和着甘龙的话,请嬴驷速速离开刑场——以免打扰他们报复商君的行为。 嬴驷却突然笑了出来,笑声昂扬,看是在安抚安龙一党,却听得人内心生寒。他的眼中是成百上千为商君求饶的百姓,那一声声的恳求传入他的耳中,也刺激着他心底的愤恨——身为一国之君却保不住一个为秦国披肝沥胆的忠臣,反而要因为这些专心权术之人亲手杀害商君,嬴驷心中的苦和恨比起那些百姓更有过之,却无法说出一个字来,如今唯有通过这些百姓之口,表达对甘龙等人的恼怒。 嬴驷反常的举动令甘龙更是忧心忡忡,他暗中和杜挚交换过眼色之后,决议逼嬴驷离开,但他正要开口,却听见嬴驷一声大喊:“行刑。” 行刑官在百姓越发高涨的哭求声中挥动了手中的马鞭,只听几声清脆的鞭响,五匹马同时向不同的方向跑去,马蹄踏着飞扬的尘土,顿时就迷蒙了人们的视线。 嬴驷看着那四肢大张的身体在马儿的牵动下变得怪异,但商君的神情即便在遭受这样巨大的痛苦之下依旧从容不迫,对比他身后正因此而暗笑的甘龙等人,商君气节已是昭然若揭。 已经放晴了多日的咸阳城在此时突然雷动轰鸣,响亮的雷声惊得马儿更用力地向外跑开,人声、马鸣声混杂在一起,被突然开始肆虐的狂风卷起,带向不知何处。 嬴驷迎风站在高台上,喝止道:“让寡人看完,谁都不准打扰。” 冰冷的语调喝退了众人,大伙儿只能望见那高峻伟岸的身影定定地站在高台之上,大风卷动了他的衣衫,但他却纹丝不动,见证着秦国一世功臣生命的陨落。 一声骏马嘶鸣之后,密集响动的雷声随之停止,狂风也离开了不宁的咸阳城,尘埃落定之后剩下的,只有刑场上已经碎裂的尸体和满地的鲜血。 所有的百姓为这一场残酷的刑罚而痛哭不止,但这样的悲伤并没有感染高台上的嬴驷。他仍旧沉着脸,神情冷静了许多,面对刑场上那具还在汩汩留着血的残尸,冷冷说道:“回宫。” 嬴驷离开刑场之后没再对这件事发表任何言辞,而是直接召见了樗里疾、公孙衍等一干武将议事,严禁任何人打扰。 方才禀退了侍者,嬴驷压抑多时的暴怒终于不再掩饰,疾走至案前,双手猛地砸向案头,一声巨响,已是充分表达了内心的愤怒。 樗里疾和公孙衍面面相觑,迟疑之后还是由樗里疾上前道:“君上息怒。” 嬴驷将已经蹿上心头的怒火强行压制下去,平复过情绪后才走去挂起的地图之下。 嬴驷在眨眼之间发生变化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措手不及,他们盯着巨型地图下站立的身影许久,在确定眼前的秦君确实已经恢复了理智之后才走上前去。 嬴驷对着地图沉思良久,道:“魏国近来频频犯境,寡人觉得再一味地只守不攻不光长了魏国的志气,更是挫败了我秦军士气。军心一旦不够稳固,不够强大,吃败仗的机会可就会增加很多。” 嬴驷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明显,樗里疾等人也明白这位新任秦君在甘龙手里吃了憋,就想要在其他地方赢回来,重新树立自己的声望,而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军功,显然,他的目标直接对准了魏国。 “君上言之有理。”樗里疾道。 “你们过来看看,咱们从哪里最容易打出缺口。” 几位将领心中早已有数,却不敢直言,嬴驷见他们支支吾吾的模样,虽说解道:“寡人要听的是各位的见解,无论你们心中想什么,只管说出来,有什么问题,大家可以坐下来好好商讨。” “秦、魏两军在河西交战多年却僵持不下,魏军虽多胜,但其国内消耗巨大,边防兵力已经步入从前,依据我们现在所有的情报,最合适的莫过于从庞城渡河,直接从岸门进攻魏军。”公孙衍道。 “岸门的魏军军力确实相对薄弱,不过……”嬴驷盯着地图上标注的岸门所在地,若有所思道,“岸门由魏错镇守,他的用兵之道,各位以为如何?” 魏错乃魏国名将,精于兵法,自然不好对付。 嬴驷抛出的问题正是公孙衍等人所顾虑的,但他们研究过现在两军的情况,唯庞城岸门一线攻破魏军的可能大一些,否则就要继续按兵不动,等待合适时机。 书房内无人再多一语,谁都知道如果当真发兵,这一仗关乎嬴驷在朝中立威,只许成功,不可失败,因此究竟打不打,无人敢做下定论。 长久的沉默让室内的气氛显得越来越压抑,公孙衍瞥了瞥樗里疾,见樗里疾始终垂首不语,他便也不做声响。但就在此时,他却听见嬴驷斩钉截铁道:“打。” 众人为之一震,齐齐将目光投向嬴驷,尽管对这一仗有所忐忑,但嬴驷的坚持也仿佛给了他们极大的信心。作为武将,他们渴望在沙场上驰骋杀敌,尤其是在被魏军压制了多年之后,想要反击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他们这种心情,和嬴驷受制于甘龙而心有愤懑正是异曲同工,因此君臣一心,也就无人反对嬴驷的这个决定。 “臣请命,率军攻打岸门。”公孙衍道。 “君上,让臣去吧,臣想动动筋骨可是想得紧。”樗里疾道。 众人被樗里疾逗笑,嬴驷亦展露笑颜,在樗里疾和公孙衍之间考量一番后,道:“那就令二弟率领秦军去和魏军比划比划,由犀首坐镇咸阳。” “君上的意思是?”公孙衍不解道。 嬴驷眉间的笑容瞬间消失,年轻国君的脸上显露出稳重而又威严的神色,转身看着岸门所在,郑重道:“寡人随军亲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2章 内外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嬴驷下令攻打岸门的命令才经发布,便引起了朝野震荡,紧接而来新君要亲自出征的消息更是令群臣哗然。甘龙为此上表嬴驷,新君才立,应以熟悉政务,稳定内政为主,不宜带兵出征,一来危险,二来或许有有心之人会趁虚而入。 嬴驷出征之前正和樗里疾一起去看望太傅嬴虔,说起甘龙的上书所言,樗里疾笑道:“老甘龙这是在提醒君上,他的那份心思呢。” “甘龙在商君压制下蛰伏这么多年,现在又能抬头挺胸了,自然会嚣张一些。但他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我还真是担心北边。”嬴驷愁眉深锁道,“这也是我让犀首留守咸阳的道理,一来防着甘龙,二来也好应付义渠滋扰。” “君上是担心甘龙乱政?” 嬴驷未置可否,只是沉默了片刻才道:“乱政不见得,秦国乱了,对他有什么好处?他不过是要保住自己和那些旧公族的利益。现在商君死了,朝中暂时没有了可以牵制他的力量。变法这么多年,秦国才有起色,可不能让他上了台就再变回去。” 樗里疾体会着嬴驷的话,这才明白今日去看望嬴虔的目的。 两人的车辇才到太傅府门口,嬴华就前来迎接,看样子是一早就等着了。她笑道:“我今天掐指一算,就知道君上和二哥会过来,早就在这候着了。” 嬴华活泼可爱,嬴驷最疼爱这个族妹,此时便露出了笑容,道:“你也不嫌这天冷,在门口吹这么久的风,赶紧进去。” 嬴华跟着嬴驷进门,道:“君上要去攻打岸门,能不能把我也带上?” “你一个姑娘家还想上战场?”嬴驷笑着快步进屋,到了门口却先把嬴华推了进去。待到了垂帘下,即刻收敛笑意道:“嬴驷来看望公伯了。” 嬴华听嬴虔应了声,朝嬴驷做了个鬼脸,就打了帘让嬴驷进去。 嬴驷宠溺着指了指嬴华,这才进入内堂,见到嬴虔时便是一副恭敬的模样,问道:“公伯气色好多了。” 嬴虔因受过劓刑便常年戴着面具,加之年事已高,便总是卧床休养。车裂商君之时,他便是因为病情反复才没有到场,今日见了嬴驷,见着少年君主神采飞扬,心中宽慰了不少,道:“听说君上要亲自率兵攻打岸门?” 嬴驷笑道:“是啊,两日后就走,今日特意前来看望公伯,也给公伯道个别,您老人家好好保重身体。” “君上才继位就要出征,可想过国内政务如何处置?” “朝中有甘龙老太师坐镇,寡人不担心。况且我还把犀首留了下来,万一到时候义渠进犯,还有犀首呢,公伯放心就是。”嬴驷道。 “你主帅?”这话是嬴虔问樗里疾的。 樗里疾点头道:“君上钦点。” 嬴虔思索片刻道:“刀剑无眼,君上还是三思。” “咱们大秦的男儿哪有怕刀枪的,昔年公伯不也是驰骋沙场过来的,如今嬴驷就是学着公伯当年的样子。”嬴驷道,原本带着笑意的神色却渐渐凝固住,似有为难之意。 “君上有话直说就是。” 嬴驷即刻跪在嬴虔面前道:“嬴驷恳请公伯在我出征期间看护好咸阳。” 嬴驷以国君之躯屈膝,已经触动嬴虔,此时此刻,他才了解到嬴驷同意车裂商君的真正用意。 商君在秦国声望太高,这对才继位的新君而言是相当不利的。受制于商君的甘龙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便会利用新君根基不稳之利来针对商君。嬴驷哪怕再舍不得商君,在自身权益面前,他也会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而车裂商君也给了嬴虔报仇的甜头,这样一来,嬴虔对孝公和对自己的仇怨便会减少,自然也更容易偏帮自己,在商君死后,利用自己在秦国的威望对甘龙起到牵制作用。 嬴驷让甘龙主掌政务,让公孙衍手辖兵权,但真正的目的还是要请嬴虔镇住整个咸阳,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对这位历经三朝的秦国重臣,都是格外敬重的,他的话自然也极有分量。 嬴驷有如此远见,嬴虔自然欣慰,他也确实如嬴驷料想的那样,报了劓刑之仇也就解开了对嬴驷父子的心结。现今看着一国之君跪在自己面前,为了咸阳的安宁,为了秦国的继续强大,他答应道:“君上之托,老臣必定竭力以赴。” 嬴驷这才起身,重拾笑容道:“寡人就知道,公伯不会丢下秦国不管。” “君上要答应老臣,不可以身犯险。樗里疾,你要好好看着君上。年轻人意气风发,可别一上了战场,就犹如脱缰的野马,拽都拽不回来。”嬴虔玩笑道。 “公伯这样说,二弟可要将我绑起来了。”嬴驷道。 几人发笑,倒是嬴华撅着嘴不高兴。 嬴驷见了便问道:“嬴华,你怎么了?” “你们一个个出征的出征,管政务的管政务,就我没事干了。”嬴华扯着嬴虔的袖管,道,“阿爹,我也想和二哥一样上战场,你就请君上带我一起去岸门,好不好?” 嬴华虽是女儿身,但自小就喜欢舞刀弄枪,也喜欢看兵书。过去孝公在世时,她把嬴虔书房的兵书看完了就钻去孝公手里讨兵书看。后来樗里疾上阵打仗,她就经常拉着兄长问战场上的事,这个秦国的公主,和别国养在深闺里的金枝玉叶完全不一样。 “公伯身体不适,你该留在公伯身边好好照顾才对,成天想着往外跑,不成体统。”嬴驷故意板着脸,却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 “就许你们男人上阵杀敌,我就不行?大家都是秦国人,我也想立军功,不可以?”嬴华笑着反驳道。 嬴驷平素就拿这牙尖嘴利的族妹没办法,再者嬴华有这等志向,他心里也是支持的,但毕竟心疼这个妹妹,才始终没有松过口。 “丫头长大了也关不住,不如这样吧,此次犀首坐镇咸阳,就让她先到犀首手底下历练历练,看看这丫头到底能不能成气候。”嬴虔提议道。 嬴驷以为可行,便就此答应了。 秦军发兵进攻魏国岸门,经由庞城渡河,不日便直抵目的地,但魏错率领魏军顽固抵抗,两军正面交锋的第一战,秦军就没有讨得便宜。 首战不利,这对军队的士气大有打击,尤其此战关乎少年国君树立威信,便更容不得闪失。因此主帐内的气氛颇为凝重,久无人声。 嬴驷盯着沙盘看了多时,眉头已然紧紧皱到了了一起,出征之处的意气奋发在此时此刻转为了对战事的担忧。 樗里疾关心道:“已经夜深,君上还是歇息吧。” 嬴驷仿佛未曾听见一般,已然注目于沙盘之上,盯着被魏军死守的岸门,心中的杀意和急切越发深切。 入夜的军营本已寂静无声,但突然想起的擂鼓彻底打破了如今的安宁。 “有人夜袭。”樗里疾道。 斥候入帐道:“发现有人在大营附近出没,疑似夜袭魏军。” “即刻整装应敌。”樗里疾下令道。 “不对。”嬴驷仍然盯着沙盘,若有所思道,“岸门易守,再有魏错坐镇,他只要守住大门,和我军僵持一阵,就可令我们后继不足,知难而退。贸然发动夜袭,多此一举还容易损兵折将,不划算。” “君上的意思是?” “人要抓,要活的。”言毕,嬴驷大步向帐外走去。 “君上。”樗里疾忙拦阻道,“这么晚了,君上要去哪里?” “找个熟悉这里地形的斥候,再带上几个精兵,寡人要出去看看。” “不可。此时夜深,周围都是无人山林,即便是熟悉地形的斥候,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安全带君上回来。” “就是夜里才好办事。”嬴驷看着已经在军营中忙碌的将士们,叮嘱樗里疾道,“这事保密,找个人在我帐中待着。” 樗里疾仍想阻拦,又听嬴驷道:“有灵阳君在,不必担心。” 见嬴驷心意坚决,樗里疾拗只能遵命,挑选了五名精兵和一名斥候,陪同嬴驷夜出军营。 嬴驷选择亲自出来勘察地形,以寻求攻破岸门之法。一行人只靠着火折子微弱的光线在深山老林中摸索着前行,行动十分不便。嬴驷数次听见护卫请求自己回营,他对此却不管不顾,最后听得不耐烦了,便勒令道:“寡人不问话,谁都不许开口,否则回去军法处置。” 几人继续在山林中勘探地形,却突然发现不远处传来动静,观察过后,他们确定是人而非野兽出没,但现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之人,必定另有图谋。 未免被人发现,嬴驷一行人始终躲在草丛之中,清楚地判断出了对方携带武器,并且训练有素,也是一队人马,人数他们相当。 夜色深沉,周围无光,嬴驷看不清他们的打扮,不知究竟是出来查探的秦军还是魏军,这种敌我难分的情势之下,唯有等待才能最大限度地确保自身安全。 时间在紧张不安中缓慢地流逝,嬴驷始终盯着正在靠近自己的影影绰绰的影子,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宝剑。然而就在他以为将要兵刃相见之时,那队人突然离开,这也让嬴驷略微安心了一些。 未免再发生这种情况,嬴驷在侍卫又一次的劝说下决定回营,但也就在此时,方才那队人突然杀了回来,刀光剑影,划碎了这一刻夜的深沉。 两队人马厮打在一起,剑身撞击发出的声响夹杂着人生充斥在犹如浓墨一般的夜色之中。嬴驷和侍卫们努力向着秦军大营的方向突围,但那队人的攻势很猛,显然并不想放过他们。 激烈的拼杀中忽然蹿出一条身影,以迅雷之势快速杀死了两名刺客,而此时,嬴驷身边的侍卫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个。 山道难行加上暗夜无光,嬴驷他们边打边退,不知不觉里已经偏离了大营的方向,最后被围堵在一块高地之上,而他此时才终于看清了那队穿着魏军军服的刺客。 对方还剩四人,嬴驷则只有最后一个侍卫,虽有影子护卫躲在暗处,但情势依旧对他不利。双方僵持不久,魏军刺客就再一次出手,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嬴驷。他们纠缠住侍卫后就不断攻击嬴驷。 影卫的保护显然缓解了嬴驷受到的攻击,但他虽然拼命抵抗却毕竟势单力薄,很快就被逼退到了高地边缘,他的身后就是断崖。 嬴驷在之前的打斗中已经受伤,此刻臂上冒着血,血迹顺着手臂流过剑身,他一双犹如鹰隼般的眼眸盯着眼前这几个魏国刺客,不但没有惧意,反而激发了他心底的不服输。 嬴驷一面提防着对方,一面低声命令仅存的侍卫道:“不管如何,突围出去,回去让樗里疾立刻前来支援。” 侍卫并不敢就这样丢下嬴驷,正在犹豫,却听那影卫道:“你快回去找救兵,我尽力护送君上回去。” 双方又一次展开了激烈的搏杀,影卫以一敌多顺理掩护了一名侍卫从对方凶猛的攻势中逃脱,但此时他已难顾嬴驷,只见一道剑光破空而来,直刺嬴驷。他想要立即打断对方进攻,却已经来不及,反而是眼前又一道剑光刺来,直接阻断了他的去路,也在他肩头重重砍了一剑。 血光显现的同时,影卫见到刺客手中的剑已经刺入了嬴驷腹部。受伤的少年尽管仍在负隅抵抗,却还是没能抵挡住此刻猛烈的攻势,在又一把剑狠辣地刺向他时,他果断地拉着面前的刺客一起跳下了山崖。 这一刻,剑光饮血,幽夜沉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3章 少女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清越的流水声弄醒了昏迷多时的嬴驷,他慢慢睁开眼,发现天才蒙蒙亮。他只记得昨晚和那些刺客搏杀的情景,但是滚落山崖之后发生了什么就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正要起身的嬴驷发觉四肢已经冷得有些麻木,加上身上的剑伤,一瞬间涌来的疼痛令他不由自主地低叫了一声,身子向下一滑,整个人就重新跌进了水里。 嬴驷挣扎着从水里上岸,还没坐下,就发现不远处的水岸边像是躺着一个人。会在这种深山老林里出没的,除了像嬴驷这样出来侦查地形情况的,大约就只会是附近的猎户。但因为昨夜的搏斗太激烈,嬴驷跳崖后又好像导致肩骨错了位,这会儿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管那是什么人,又或者究竟是不是人,他只想稍作休息之后找路赶回秦军大营。 被冰冷的河水冲击了半宿,加上昨天的剑伤,嬴驷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但处于未知境地的提防让他依旧保持着神智上的清醒,尤其在发现那个模糊的黑影开始有了动作,他更是提高了警惕。他的宝剑已经不知去向,就只能悄然握住了身边可以用来攻击的石块。 那个黑影慢慢地从水里爬出来,左右张望了一阵才向嬴驷靠近。 嬴驷从身形判断出这应该是个姑娘,而且腿受了伤,但这依旧不能排除他可能面临的危险。 黑影终于站在嬴驷面前的那一刻,他看清了一张满脸带伤的面颊,确实是个姑娘,并且她突然就倒在了自己怀里,砸在了他的伤口上,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姑娘还算清醒,但也十分疲惫,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和嬴驷的情况不相伯仲。 嬴驷想要推开她,她却有气无力地说:“让我躺一会儿,我好累。” 深山老林,孤男寡女,即便不是因为这样的尴尬,嬴驷也不想和这个来路不明的姑娘这样亲近,但他如今一条手臂不能动,仅凭另一只手又无法推开,便是能任由这姑娘躺在自己怀里。 嬴驷等了片刻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姑娘微微眨了眨眼,道:“有事……” 嬴驷顺着她手的指向看去,发现她的裤子上有血迹,想来经过河水浸泡这么久而还能看出的痕迹必定代表了她先前流了不少血,而她的腿伤应该是十分严重。 “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么?” “我告诉你,你会带我一起走么?” 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刺客,嬴驷如果带着这个姑娘上路,只可能成为他回大营的拖累,况且这姑娘身份未明,是否能相信她的话,还在嬴驷犹豫之间。 见嬴驷不做声,姑娘哼了一声,道:“那么我们就一起在这等死吧。我的腿不能动,你又不认识路,一个都出不去。” 姑娘的挑衅加重了嬴驷内心的焦急,坐以待毙不如冒险一试,他便道:“我带你出去。” 姑娘立即攀着嬴驷的肩膀想要起来,但腿伤实在太重,她又没有多少力气,这一下不但没有起来,反而造成了自己和嬴驷面贴面的窘境,这少年冷峻锐利的双眸近在咫尺,看得她心头为之一震,竟是有些害怕。 嬴驷从未和人这样亲近,当下便用力将姑娘推开,听她吃痛地一声叫唤,他又有些歉意,但出于自尊,他只道:“你不要靠近我。” 姑娘只好自己坐起来,忍着腿上的剧痛,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坐好,开始打量这个穿着铠甲的陌生少年,问道:“你是秦军?” “你是魏人?” “猎户的女儿。” “侦查的斥候。” 姑娘忽然笑了出来:“斥候可不会穿成你这样,上赶着让人识破身份。” “你说你是猎户的女儿,你很熟悉这里的地形?”嬴驷试探道。 “是啊,不过你是秦军,我不告诉你。”姑娘扭过头道。 “你只要告诉我出去的路就可以。” “我可以带你出去,但要蒙住你的眼睛,否则你把出路偷看去了,回头带着秦军打过来,我岂不成了魏国的罪人。” 嬴驷看着姑娘受伤的腿,道:“等我恢复一些,可以自己找路,但你伤的是腿,不能行走,即便知道出路,没人带着,你也出不去。” 姑娘被嬴驷的话一激,指着嬴驷骂道:“你刚才还说会带我出去的,现在出尔反尔,秦国果然没好人。” “你别要蒙我的双眼,好好带路,我自然能带你出去。你如果要耍花样,就不能怪我见死不救。”比起姑娘的激动,嬴驷显然镇定不少。 权衡之下,姑娘只有听从嬴驷的话,却仍是不满地嘀咕了一句:“自己都半死不活,还不知能不能带我出去呢。” 嬴驷听见了姑娘的话却当做没听见,身上的伤口一直在疼,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和这姑娘拌嘴纠缠,只想着尽快恢复些体力以便离开这里回去秦军大营在,至于这姑娘,到时候再作定夺。 两人休息了一阵,天色已经亮透,嬴驷便提议立即离开,可那姑娘的腿伤似乎在这段时间里眼中加剧,根本无法站起。 “你告诉我怎么出去,我找到了援兵,再回来救你。”嬴驷道。 “你说话一会儿一个样,我才不信呢。秦人狡猾,除非你直接带我出去,不然你自己找出路去吧。”姑娘没有好气道。 没有这姑娘的指路,仅凭自己摸索出路,只怕还没见到秦军大营的门,嬴驷就已经失血而亡了。但带着这姑娘确实累赘,两个重伤员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救兵。 姑娘大约是怕嬴驷真的将自己弃之荒野,便略微软和了语气道:“你在前头走,我在后头爬也爬着跟着你,我要是爬不动了,咱们就歇一歇,行么?” “那你在前头爬,我在后头跟着,也不用你说话,累了就歇一歇,行么?”见姑娘气得双眼一瞪,嬴驷反而觉得心情好了些,道,“你在这待着别动,我等等就回来。” 姑娘不知嬴驷要去哪里,又怕他真的对自己不管不顾,便喊道:“你别走啊,这里地形复杂,你万一走丢了,我怎么办?你回来!” 然而那少年对此充耳不闻,仍是向树林中走去。 姑娘在河边等了一会儿,见嬴驷拖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木板和一些树藤,全都丢在姑娘面前,指着那块木板道:“上去。” 姑娘大约知道了嬴驷的用意,乖乖地爬去了木板上,随后就看见嬴驷用树藤绑住了木板,又问自己:“你要不要也绑上?” “你怕我逃走?” 嬴驷瞥了一眼姑娘的腿,道:“也要你能跑得动。” 姑娘气道:“不绑。” 嬴驷顿了顿,还是把树藤绕在了姑娘身上。 姑娘急得挣扎,错手打在了嬴驷伤口上,立刻就有血涌了出来。她因此安静了片刻,但神色立即变得非常镇定,看着嬴驷捂住伤口忍痛,她也就不再说话。 待疼痛缓解了一些,嬴驷不由分说地就把姑娘的双手绑住,再将她和木板绑在了一起,用来固定她的身体,随后将树藤的另一端架上肩道:“你再乱动,我只能把你丢这儿了。” 嬴驷霸道的口吻终于让姑娘在指了一个方向之后彻底安静下来,尽管木板硌得她浑身疼,她也不再发出一声让嬴驷看自己的好戏,而只在两人经过关键路口时给与必要的指引。 嬴驷拖着模板走了许久,已经没多少力气,就只能坐下歇息,他突然问姑娘道:“你是带我出谷回家,还是直接把我带去魏军那里?” “我难道还要送你去秦军大营?”姑娘立刻反问道。 “你知道秦军大营在哪?” 姑娘听出嬴驷这是在试探自己,直接闭口不言。 “你是猎户的女儿,对这里的地形再熟悉不过,怎么会跌落山谷,还这么巧合地和我一起被河水冲到这个地方来?” “熟悉地形就不会掉落山谷?河水就这么一个流向,我不往下流,还往上游不成?你这个秦国人说话,真是好笑。” “魏国的姑娘都和你一样牙尖嘴利?” “秦国的男人都和你一样疑神疑鬼?” 在嬴驷看来,嬴华已是十分伶牙俐齿,没先到他今日虎落平阳,居然被一个魏国猎户之女反驳至此,想来不知该气该笑。 见嬴驷莫名其妙地露出三分笑意,姑娘唯恐他又有了什么馊主意,便问道:“你笑什么?有什么阴谋?” 嬴驷蓦地转过视线看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姑娘愣了愣才道,“魏……魏黠。” “魏黠姑娘,不如这样。今日只要你带我安全离开这里,日后我赢……我秦溯必定重金感谢,让你不用再以打猎为生,衣食富足,如何?” “你别过了河就拆桥,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还奢望你这个秦国人重金酬谢?我还不如相信自己会成为魏国王后呢。” “魏国王后又什么稀奇?” “那秦国夫人呢?” 嬴驷一时语塞,看着魏黠满是血痕的面容,促狭笑道:“也没什么稀奇的,还不是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 魏黠以为无趣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道:“我饿了,我得赶紧回家吃饭。你快起来带我回家。” 嬴驷也觉得事不宜迟,便拉着魏黠继续向出口走去。 “左边。”又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魏黠突然道。 嬴驷却站在原地,环顾四周之后道:“你住岸门里头?” “右边有魏军的暗哨,我们就这样过去,我是无所谓,你一个秦国人,你不怕?”见嬴驷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魏黠收敛起狡黠之色,道,“左边虽然通往岸门,但是有一条岔道,可以避开魏军的巡防,稍微绕一点远路,到没有魏军的地方。” “你不怕我出去了就杀你灭口?” “怕呀,可是我受制于人,怎么办?”魏黠特意抬了抬被嬴驷绑着的双手以示不满。 嬴驷再将周围的地形地势观察之后才带着魏黠继续前行。山道明显更加崎岖,魏黠被颠簸的木板硌得忍不住发出轻微的呻吟声。嬴驷甚少见到有姑娘家疼成这样仍咬牙坚持下去的,一时心头动容,便安慰道:“再忍忍,等会儿就到平地了。” 魏黠此时已是痛得没有力气和嬴驷说话,又忍着疼挨过了一阵颠簸,她终于支持不住昏死过去。 嬴驷后知后觉地发现魏黠不省人事,确定这姑娘不是断气才算安心,但眼下没有之路之人,他也不知究竟应该如何前进。 正进退维谷之时,嬴驷听见前头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本能地将自己和魏黠隐藏在丛生的草木之后,并下意识地伸手护住昏迷的魏黠,视线则死死盯着传来声音的方向,听着不断靠近的声音,情绪也随之紧张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4章 军帐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魏黠醒来时见嬴驷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她观察了自己的处境之后,对情况有了了解,恰逢嬴驷低头看她,两人目光交汇,她仿佛从这少年皱紧的眉头里读出了警告的意味,便会意地不出声。 听着越来越近的草木窸窣声,魏黠的内心随之忐忑起来,尽管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但她不停游移的视线还是出卖了她心里的焦灼,而嬴驷护在他身上的手臂也逐渐收紧,她下意识地抬眼去注视身边肃容紧张的少年。 就在嬴驷专注于前方情况的同时,魏黠发现他们身后也有异动,可现在的情形不允许她出声,她便只能稍微移动身体来引起嬴驷的注意。 嬴驷为魏黠此时的不安分而恼怒,但见这姑娘的目光有意指向他们身后,他便知道自己可能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境况,眼下更不能轻举妄动,毕竟他们暂时还没有被发现。 嬴驷又将身体伏低了一些,继而凑去魏黠耳边,低声道:“如果万不得已,我先引开他们的主意,你自己想办法脱困。” 带嬴驷说完,魏黠便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树藤已经被解开,而那少年紧张严肃的眉眼令她有一刻的动容和感激。 见魏黠吃惊地看着自己,嬴驷脸上浮现出一缕笑意,摒除了两人之间的戒备和试探,纯粹地只有感谢和祝福,甚至于让嬴驷的面容看来温柔了许多。 嬴驷慢慢将手挪开,继续注意着两边的动静。魏黠突然握住他的手,示意嬴驷靠过来,她又附耳上去道:“一直往南跑,那里没有魏军,你也应该可以顺利找到秦军会和。” 嬴驷惊讶于魏黠的突然松口,在面临危难的时刻,他们这两个也算是共同经历困难的战友还是选择了帮助彼此。 嬴驷点头,却不想魏黠突然向北面丢了东西,立刻便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走。”魏黠用力推了一把嬴驷道,“快走。” 嬴驷虽不忍就这样丢下魏黠,但事急从权,他只得先行离去。 按照魏黠的指示,嬴驷一路向南面狂奔,但不多时就因为身上的伤而不得不停下脚步。疼痛间,他想起自己和魏黠这短短几个时辰的相处,当真开始担心起魏黠的情况来。 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身边,嬴驷下意识地闪躲,在听见君上二字后才闻声抬头,见到的则是自己的影卫。 “灵阳君。”嬴驷一把抓住影卫灵阳君,指着魏黠所在的方向道,“快回去找一个腿受伤的姑娘,即刻带她回大营。” “我还是先带君上回去吧。”灵阳君道。 嬴驷拦阻道:“到了此处我已经认得回去的路,你听寡人的,回去找那个姑娘,那是寡人的救命恩人,切不可有闪失。” 灵阳君少见嬴驷如此执着,但此刻这少年身上已经血迹斑驳,他不可能听从嬴驷所言去救那个姑娘,又怕嬴驷坚持,便只能出手将嬴驷打晕带回秦军大营。 嬴驷醒来时已在自己帐中,军医但见他睁开双眼便立刻命人禀告了樗里疾。 见樗里疾到来,嬴驷挣扎着要从榻上起来,却被樗里疾按了回去,他仍不放弃道:“我有了破岸门之法。” “两军对峙,战事还未到紧要关头。君上身受重伤,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不碍事。”嬴驷摇头道,“岸门北面有山道,附近有河水流过,地势高于岸门,你带人即刻引水灌城,我就不信,魏错还闭门死守,不肯出来。” “末将即刻让人去勘探,君上安心养伤。”樗里疾劝慰道。 “不。”嬴驷仍强撑着,却又禀退了其余人,只留下樗里疾道,“灵阳君何在?” “他将君上送回军营之后就说要出去找个人,也没说找谁,至今未归。” “现在什么时辰了?” “夜色已深,戌时三刻了。” 嬴驷忧心道:“还没回来……” “是君上让灵阳君去找人的?” 嬴驷点头,慢慢靠去了枕上,道:“引水之事宜立即进行,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稍后我就去传军令。不过君上失踪的这几个时辰究竟去了哪里?” “此时容后再说,可抓到昨夜行刺之人?” 樗里疾面色凝重道:“君上掉落山崖之后,我们派出去寻找的斥候确实发现了几个行迹可疑之人,虽然抓住了两个,但全都当场咬舌自尽了,一个字都没问出来。” “穿的是魏军的军服?” 樗里疾点头道:“是魏军的军服,不过,却不像是魏军的人。” 昨夜搏斗时,嬴驷也觉得那几个穿着魏军军服的刺客不像是魏军军营中训练出来的,他们的近身搏斗术更猛于刀剑,想来假扮成魏军来掩人耳目。 “君上,此地不宜久留,为了君上安全,还是尽早回咸阳吧。”樗里疾道。 嬴驷却强颜笑道:“二弟看我如今这一身伤,像是走得动的人么?” 见樗里疾仍要劝说,嬴驷立即堵住他的嘴,问道:“寡人失踪受伤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出了回来求援和派出去寻找君上下落的亲信,就只有我和灵阳君。” 嬴驷若有所思道:“未免影响军心,这件事需要彻底保密,而且我必须等到攻破了岸门和大军一起凯旋而归,否则如何堵得住甘龙那帮人的口,你也不想回去被公伯责罚吧?” 嬴驷一番话软硬兼施,还在为樗里疾打算,听得他哑口无言,只能甘拜下风道:“听君上的。不过君上需要安心养伤,接下来攻打岸门的事就交给我了。否则君上负伤而归,被别人一眼看出来,我还是逃不过太傅的责罚。” 兄弟之间一番谈话甚是掏心,嬴驷见樗里疾答应便笑道:“二弟懂我。” “嬴华懂君上。” 听樗里疾拿自己取笑,嬴驷并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换应是牵动了伤口,恰此时,帘外出现一道身影,顿时让嬴驷的笑容烟消云散。 来人正是灵阳君。 嬴驷召他入内,见这这影卫手中握着树藤,他便亟亟问道:“人呢?” 灵阳君摇头道:“我已经将山谷都搜查了一遍,并没有找到君上所说的姑娘,这些树藤是和一块破旧木板在一起的,两者都沾有血迹,想来就是那姑娘留下的。” “不见了?” 灵阳君面容肃穆,点头道:“我还去魏军那边打探过,他们并没有抓过附近的人,更没有腿上受伤的姑娘,所以她应该是自己离开了。” “她的腿根本不能动,怎么可能自己离开?”嬴驷困惑道。 “突然出现在谷底的姑娘本就身份可疑,她没有趁机加害君上也许是另有所图。君上既然回来,还是应该以养伤为主,秦军将士等着君上发号施令,攻破岸门。”樗里疾道。 事有轻重缓急,嬴驷心知肚明,既然上来攻打岸门,就必须心无旁骛。嬴驷虽然记挂着那姑娘的安危,但眼下还是应以大局为重。 秦、魏岸门一役,终以秦军水淹岸门,迫使魏军开城投降而告终,魏军三万余人,尽数被俘,主将魏错亦被押解入秦军大营,但嬴驷有命,不得对魏错动武,礼请至秦军主帐。 虽是败兵之将,魏错却依旧保持着军人应有的气节,面对嬴驷,他不卑躬屈膝,而是挺直了脊梁,给与嬴驷一个颇为不屑的神情。 面对魏错的不敬,嬴驷依旧以礼相待,道:“久闻魏错将军之名,今日一见,果真不负盛名。” “战场胜败乃常事,秦君好计,水淹我岸门,魏错输得心服口服。但如果秦君想在我身上打别的主意,就请秦军别费功夫了。”魏错强硬道。 一旁的秦将见魏错如此高傲便想要教训,嬴驷阻止道:“魏错将军未免把寡人想得太小气了。今日请将军前来,确实有招安之意,但寡人不会强求,将军如果不乐意,大可以离开我秦军大营,寡人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有任何人阻拦将军。” 嬴驷所言令众人惊诧,魏错尤其难以置信,道:“秦君不杀我?” “不杀。”嬴驷连连摇头,甚是和善道,“魏错将军乃当世名将,就这样杀了,岂不是可惜?寡人虽非英雄,但也知道识英雄,惜英雄。不能将将军请入秦国,是寡人没这个本事,怎可迁怒到将军头上?” 魏错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嬴驷的一番美意,思量之后问道:“那我被俘的三万余魏军,秦君待如何做?” “寡人如何对将军,就如何对那些魏军。想要留下的,便都留下,收编入伍,不想留下的,就都放回去,将来沙场再见,大不了再是一番激战,这才过瘾。”嬴驷道。 见魏错始终迟疑,樗里疾出面道:“我们君上是想请将军回去向魏王转达一句话。” “什么话?” “两国交战数十年,死伤多少,大家心里有数。鱼蚌相争,最后得利的是谁,还请魏王自己估量。” 魏错自然知道这些年和秦国交战导致魏国国力急速衰弱,其余诸国虎视眈眈,但魏王为了一口气,硬是和秦国僵持至今,他们这些大臣看在眼里,也是无可奈何。如今听樗里疾所言,又见秦军礼遇,他便想如能就此让两国修好也不是坏事,便道:“秦军的意思,魏错明白了,待回到大梁,自会向我王禀明。” “那就有劳魏错将军了。”嬴驷送走了魏错,待帐中只剩下樗里疾,才显露了一些因为隐忍伤痛而倍感折磨的神情。 “君上就这样放魏错回去,对秦国而言到底是个祸患。”樗里疾道。 “寡人怎会不知这是放虎归山,但现在斩了魏错,反而加重了魏国对秦国的仇怨。寡人不怕打,但眼下还有事等着寡人回去处理,否则就算是打,也打得不痛快。”嬴驷扶着伤口处,又顿了一会儿才道,“诸国坐山观虎斗,寡人才不上当呢。东出之策要除魏国,除魏国之前要把自己窝里收拾干净,不除了甘龙就压不住那帮旧公族,这秦国也治不好。” “君上此番放人之举,博得个仁义之名,也让魏国一时没理由盯着咱们打,确实给了我们时间回去处置甘龙一党,就是君上这伤……”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嬴驷斟酌后道,“反正还没找到魏黠,寡人就借整顿军纪之名,在岸门多留一段时日,咸阳有公伯和犀首,暂时不用担心。” 嬴驷此言最合时宜,樗里疾便陪同嬴驷暂时滞留岸门,整顿秦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5章 烈马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嬴驷在岸门一留就是半月有余,期间从咸阳传来的消息称,义渠在边境滋扰,但未有大动作,边境尚且安全。咸阳城内,甘龙一党对过去由商君提拔的官员处处打击,但碍于嬴虔出山,众人依旧敬畏,便不敢太过放肆,朝野之上还算相安无事。 得知一切进展顺利,嬴驷便开始留意对魏黠下落的打探,但日复一日地过去,那个突然失踪的魏国少女一直杳无音讯,令嬴驷颇为失落。 这日嬴驷带着侍卫乔装入城,见城中百姓的生活并未因先前的战事而受到太大影响,他也放了心。再过两日就要回咸阳,如果再找不到魏黠,怕以后就都找不到了。 嬴驷心事重重地走在喧闹的街市上,说是因为没有找到魏黠而感到遗憾也不尽然,更多的则思考着回到咸阳之后怎样找个恰当的借口开始整治甘龙。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嬴驷忽然听见前头传来杂乱的叫声,还不等他抬头,身边的侍卫就已将他拦到了街边,道:“公子小心。” 眼前晃动的人影和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令嬴驷头疼不已,他真准备打道回府,视线中却忽然出现了一道久违的身影。 长街另一头正有一匹马狂奔而来,周围的行人纷纷躲开,但猛然间爆发的混乱还是令很多人乱了阵脚,街市上的场面立刻变得难以控制。 就在那匹马失控狂奔的前头,魏黠竟瘸着腿出现。那马儿似是受了惊吓似的根本不受人控制,发了疯一样拼命地跑,眼见就要将魏黠踩在马蹄之下。电光火石之间,魏黠却猛地转了个身,双手利索地拽住套马的缰绳,身体借力贴着马侧,双脚离地,就这样跟着马前进。 魏黠的腿伤本就没好,方才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抓住缰绳,这会儿马又跑得飞快,她不得不使出全身的力气保持自己的平衡。在贴着马跑了一段距离之后,她用力向上引身,腿伤的伤口虽然已经裂开,半只裤管都被染红,她却还是尽力把腿跨过马背,终于坐了上去。 大约是感觉自己又要受制于人,疯狂奔逃的马突然竖起两只前蹄,仅用两条后腿着地,并着一声嘶鸣,马背上的少女眼见就要摔下来。 魏黠仍是拽紧了缰绳不松手,试图稳住身形继续和这匹烈马较量一番。但这马站得太直,慌乱中,魏黠也没有来得及找到最合适的位置,加上腿伤伤口撕裂,她被整条左腿的疼痛折磨得没有了力气,最终还是身不由己地松开了手,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就在身体失去重心,倾向一方的同时,魏黠感觉到眼角有个人影正朝自己靠近,她本能地伸手想要寻求帮助,不想当真有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拉住,在她的身体车体倒下去之后则是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之中。 眼前的烈马终于放下前蹄,但有力坚实的后腿抬了起来,以魏黠现在的距离是完全有可能被伤到的。人在面对危险时,本能的逃避反应让她不由地闭上了双眼,但耳畔的声音没有停止,他听见马鸣声,听见周围人群的惊呼,还有各种凌乱的她难以辨认的声响混杂在一起。 吵闹声持续了一阵子,魏黠还没睁开眼,却听见嬴驷淡淡道:“没事了,睁眼看看吧。” 魏黠再见嬴驷也算是故人重逢,谈不上兴奋至极倒也有些惊喜,不过这人板着脸的样子却一点都不可爱,相比之下还是那天在山谷里大家都狼狈的模样比较讨人喜欢。 魏黠低头看了一圈,道:“我的兔子呢?” 嬴驷皱了皱眉,低头看着魏黠被染红的裤管,问道:“你自己能站么?这样抱着你站在街上,又重又不成体统。” 魏黠正要下来,侍从上前回报道:“马已死了。” 魏黠这才发现横尸街头的那匹马,马脖子上插了一根竹竿,手法非常干脆。她问侍从道:“你杀的?” 侍从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嬴驷。魏黠又去看嬴驷,见这少年写着一脸的不耐烦,便示意嬴驷放自己下来,又听嬴驷与侍从道:“去把她的兔子找回来。” 魏黠的腿疼得厉害,根本站不稳,脚才着地,身体就歪了,不偏不倚,又倒在嬴驷怀里,她慌张地想要挣脱开,哪知嬴驷居然猛地将她横抱起来。她惊讶地瞪着嬴驷,却见这少年一脸镇定地同侍卫道:“去雇辆车过来,别忘了找兔子。什么兔子?” 最后一句自然是嬴驷转头问魏黠的,他的样子看来有些迷茫,让魏黠忍俊不禁,道:“普通的野兔,算了,丢了就丢了,回头再去猎几只就行。” 魏黠自称是附近的猎户之女,那么她口中的野兔应该就是猎来卖钱的货物,如今货物没了,对魏黠而言是笔损失,嬴驷觉得应该找回来,或者直接进行补偿。 “我抱着你就行,你松手。”嬴驷道。 魏黠松开了抱着嬴驷的双手,目光在嬴驷和一旁的侍从之间逡巡一阵之后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出门带这么多护卫,是不是秦国的大官?” 嬴驷不想在这样尴尬的境地里和魏黠多费唇舌,如果不是魏黠的腿伤太严重,再有别的动作会更痛苦,他会选择让侍卫来抱这个话多的魏国少女。 不消多时,侍从架着马车过来,嬴驷由侍卫帮着将魏黠抱上车,放下车帘之前,嬴驷吩咐侍卫道:“今天的事让人调查清楚,真找不到她的兔子,直接买几只。” 魏黠听后莞尔,又听嬴驷和驾车的侍从道:“去最近的医馆,快。” 马车前行,快而稳,魏黠坐在车厢里也不觉得颠簸。她盯着嬴驷看了又看,但这个秦国少年纵使眉头深锁,若有所思的样子,她觉得无聊,遂开口问道:“刚才那匹马真的是你的侍卫杀的?你的侍卫功夫这么好,是不是因为你非常需要保护?看来你真的是秦国的大官,多大的官?” 嬴驷被魏黠吵得头疼,没好气道:“闭嘴。” “秦国人真凶,难怪不招人喜欢。” 嬴驷这才将视线落到魏黠身上。少女脸上那些浅淡的血痕已经消退,就剩额头还有一道较深的伤痕,刚才一场意外,弄得她有些狼狈,发结散了,脸上沾着灰尘,裤管更是不必说,红得触目惊心。 嬴驷盯着魏黠的腿出神,魏黠以为他别有用意,便啐了一口道:“无耻。” 嬴驷对此置若罔闻,但再和魏黠交汇的目光则是带着颇多质疑,道:“腿伤成这样还这么多废话,看来这伤对你而言无足轻重。” “我……我们去山里打猎的,老虎野山都见过,有时候被咬伤还可能致命,我这腿……”魏黠说着眼眶便红了,垂眼时就落了泪,哽咽道,“我不想告诉你罢了,疼得我都不想要这腿了。” 嬴驷身边除了那些宫女,就只有嬴华一个女子,旁人暂且不提,嬴华从小到大除了练不好骑射会躲起来哭,其他时候就和个假小子似的从来不落泪。现今嬴驷看着魏黠潸然泪下,他真有些不知所措,正寻思如何缓解这尴尬的局面,马车便停了,他立即挑开帘子问道:“到了?” 先到的侍卫早就安排了医馆的大夫和药童出来等候,嬴驷一下车,他们就将魏黠抬了下来。这一段路不算远,但魏黠竟然哭了,还边哭便看着嬴驷,这就不禁令人对这一路上在马车内发生了什么而浮想联翩。 嬴驷被那些一闪而过却别有意味的目光看得心烦,便催促道:“还不快进去。” 随后大夫替魏黠看伤包扎,途中还有个提着五只野兔的侍卫来到医馆,道:“一路搜寻找到了五只兔子,不知哪一只是这位姑娘的,就都带了回来。” 魏黠闻言发笑,倒:“我倒是发现你们秦国人的可爱了。这五只兔子都不是我的,如果没有失主来找,你们看看有没有街边的乞丐或是需要帮助的人,都给他们吧。” “你倒是心善。”嬴驷打了个眼色,侍卫便带着兔子下去了。 “这天下受苦受难的人那么多,几只兔子能帮多少?”尽管魏黠仍旧含笑,眼底却浮动着几丝哀伤,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见嬴驷要出去,便立即问道,“你要我把丢在这里?” “你家里还有亲人么?” “爹娘死得早,就我一个。” “家里有需要收拾的东西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过两日就要离开岸门,等不得你伤好,你有东西要带走就现在说出来,我让人回去拿来。” “你要带我离开岸门?”魏黠诧异,眼底不断变幻的神情让她此时的神情显得尤为复杂,“去秦国么?” “先回答我问你的话。” “身无长物,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嬴驷豁然转身盯着几步开外受伤的魏国少女,她回应他的目光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一时之间他还不能完全辨认出来,但他依旧没有放弃,和魏黠僵持了一阵之后一面走出医馆一面道:“好好在这里养伤,自然会有人来接你。” 魏黠看着那渐渐走入室外阳光中的挺拔背影,先前所有浮现在脸上的神情逐渐消散,她像出了神,但脑海中一片空白,一瞬间很多事都记不住了,只有嬴驷离开时的阔步矫健的身影和他身上那些被她的血所沾染的地方,就是这个自己救过又救了自己的少年,突然要带她离开,不由分说,不容置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6章 大殿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嬴驷带魏黠回了秦军大营,命人好好看护。 在离开岸门之前,除了平时照顾自己的军医和在帐外看守的侍卫,魏黠只见过嬴驷,也没有踏出过自己的军帐一步。以至于终于随军启程回咸阳时,她才见到了跟随在嬴驷身后的陌生面孔。 不是没有人质疑过魏黠的身份,但嬴驷却一意孤行地要带这个魏国少女回咸阳,甚至专门为她准备了马车,也找了大夫随行照顾她的腿伤,在外人看来,魏黠得到了嬴驷前所未有的重视。但奇怪的却是自从启程,嬴驷就没再见过魏黠一面,以至于回到咸阳秦宫中,他首先召见的是朝中几位重臣。 “寡人不在咸阳的日子里,辛苦各位了。”一身便衣的嬴驷看来风尘仆仆,面带风霜的眉眼还显得有些疲惫,却笑吟吟地看着殿中的几位臣工,尤其是甘龙,“老太师坐镇咸阳,辛苦了。” “这是老臣分内之事。”甘龙面色严肃,面对看来和善的嬴驷却不苟言笑,甚至带着责备之意上前道,“君上出征岸门,虽然大捷归来,但老臣听说君上带人夜探岸门还遇到刺客,失踪了一整夜,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嬴驷早就料到这件事抬不过甘龙的耳目,遂承认道:“确有其事,不过也是多亏了这次遇险,让寡人找到了攻破岸门的妙法,也算是因祸得福,老太师……” “君上!”甘龙赫然打断嬴驷道,“君上乃秦国国君,出征之事已令诸位臣工担心不已,陪同君上出征的将士更应该保护好君上的周全,但是却发生了这种事,那就是有人疏忽职守,将君上的安危、秦国的安危置于轻怠的地步,老臣恳请君上惩治失职人员。” 甘龙此言明显针对樗里疾,也是要给嬴驷一个下马威。 嬴驷心知肚明,但还没到和甘龙撕破脸的境地,他便劝解道:“寡人在岸门时,已经行过军法,不信你问樗里疾,让他把衣服扒了,给老太师看看,是不是有打过军棍的痕迹。” 樗里疾就要宽衣解带,甘龙又阻止道:“既然君上已经行过军法,是老臣僭越了。” “不可这样说。”嬴驷快步下殿至甘龙面前,客气道,“老太师为秦国尽心尽力,对孝公、对寡人、对整个秦国都是忠心不二,老太师的心情,寡人理解。朝中要仰仗老太师的地方还有很多,寡人继位不久,这次岸门一战也是吃了亏,以后还请老太师多多提点才是。” 甘龙本想借岸门一役当众数落嬴驷以加固自己的威信,谁知嬴驷先发制人,以退为进,让他早就准备的戏码根本没法接着演,便只能作罢道:“君上言重了。” 嬴驷见甘龙输了这一局,便重新座回殿上,却又听那老太师问道:“君上此次回咸阳还带回了个魏女。” “关于这个魏女是寡人的私心,老太师若想知道,稍后寡人再与你细说。”嬴驷道。 “君上乃一国之君,君上的事没有私事,秦、魏交战之际,君上却带回一个魏女,如果不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只怕难以让群臣信服。” 嬴驷暗道甘龙贼心不死,表面上仍旧和气道:“这个女子虽是魏人,但寡人受伤跌落山崖之际是她救了寡人。寡人知她是个孤苦无依之人,便想着干脆带回来照顾,毕竟像老太师说的,她救了寡人,就是救了秦国,既然是秦国的恩人,总不能听之任之,不管不顾吧。” “话虽如此,但终究要避嫌。君上不应该将她留在宫中,万一此女别有用心,君上将这样一个危险人物留下,无疑是养虎为患。”甘龙所言听来诚恳,却更似强硬的要求。 嬴驷顿了顿,将殿中官员的神情都扫视了一遍,心里已经有了底,又问甘龙道:“老太师觉得应该如何处置为妙?” 甘龙正要开口,殿外却突然传来吵嚷声。嬴驷召人进来,却见嬴华就在后头,他问道:“是你在外头闹事?” “他们不让我进来,是他们闹事才对。”嬴华对周围注视自己的目光置若罔闻,见了甘龙一脸不悦的样子,她却凑上去道,“老太师您病好了?不多休息几日?” “多谢公主关心,老臣撑得住。” “好了嬴华,寡人正和几位大人说正事,你再吵闹,寡人就不客气了。”嬴驷佯装怒意道。 “谁说我是来闹事的?我是替犀首来向君上汇报君上出征岸门期间,咸阳城用兵情况的。谁知道他们几个硬是拦着不让我进来。”嬴华取出公孙衍撰写的情况汇报书交给嬴驷道,“最近咸阳天气转凉,好多人都病了,犀首为了咸阳安稳,一个没注意,自己也病倒了,加上多年征战的旧患复发,都躺了好几天了。他知道君上回来,就让我赶紧把情况书呈上,免得耽误了君上检阅,治他个渎职之罪。” 嬴华显然是在暗讽甘龙要处置樗里疾一事,又说得在理,听得甘龙即使恼羞成怒也不能发作,握着手杖的手倒是被气得开始发抖。 一旁的杜挚见状,即刻上前扶住甘龙道:“老太师保重身体。” “老臣忽然觉得身体不适,先行告退。”言毕,甘龙不顾嬴驷准许便由杜挚扶着走出了大殿。 其余官员也纷纷退出殿中,只剩下了嬴华和樗里疾。 见旁人都走了,嬴华笑道:“这就受不了了,一点都不好玩。” “嬴华。”嬴驷诘责道,“甘龙是三朝元老,你怎么可以当众给他难堪?须知这是大不敬,当心公伯知道,重罚你。” 嬴华本就是想为嬴驷出气,却不想嬴驷根本不领情,他这怒目相向的样子,当真让嬴华害怕起来,赶紧挪到樗里疾身后,拽了拽兄长的衣服,低声问道:“怎么办?” “君上,嬴华还小,也是无心之过,还请君上别怪她。”樗里疾恳求道。 室内鸦雀无声,仿佛可以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嬴华脸上的怒意越来越重,嬴华急得一味扯樗里疾的袖管,兄妹两人却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嬴驷突然爆发的笑声犹如平地一声惊雷,打破了殿内的沉闷,也让嬴华和樗里疾甚是莫名其妙。 “这要是嬴华的无心之过,寡人可就不赏了。”嬴驷笑道。 这才知道自己被嬴驷诓了,嬴华气道:“那是二哥说的,我就是故意来砸甘龙的场的,特意过来帮君上的,这个赏,不能少。” 嬴驷笑容不减道:“我早就想好了应对甘龙此问之法,你却横插一杠,白白浪费了寡人的心思,寡人不治你的罪就已仁至义尽了。” 见嬴驷抵赖,嬴华拉着樗里疾道:“二哥,你看君上,出尔反尔。我帮了他,他还要罚我,这秦国还讲王法么?” 嬴驷拍腿道:“好嬴华,寡人一定赏。不过你这下可是把犀首也拖进来了。” “犀首唯听君命,还是魏人,在甘龙眼里就是异己,我有没有这么做,他都是看不惯犀首的。”嬴华见嬴驷要走,便立刻跟上,道,“君上,这个赏,我能不能自己要?” “不行。”嬴驷一面走一面道,此时已经完全收敛了笑容,“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这次让你跟着犀首驻守咸阳,是因为公伯的意思。现在岸门破了,咸阳也安然无事,你别想再往军营里钻。” 嬴驷顿了顿,又问道:“犀首病得这么严重?” 嬴华点头道:“前阵子咸阳连着下雨,湿气重得很,犀首他们那些常年带兵打仗的,谁身上没个毛病。他的膝盖都疼了好多天了,路都走不动,要不是我路过他府上进去看一眼,他大概都要人抬着过来见君上呢。” “回头寡人去看看他,也替你跟犀首赔个不是。”嬴驷道。 “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去和犀首说,就不劳君上费心了。”嬴华转而与樗里疾道,“二哥你也是,注意自己身体,我看犀首这几天疼得都招人心疼呢。” “嬴华长大了,会心疼人了。”樗里疾笑道,“你还不如问问君上,他这回可受伤不轻。要不是要应付甘龙那帮人,君上这会儿都该换完药了。” 嬴华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嬴驷摇头道:“好得差不多了,别吓着她。” 嬴驷看着嬴华的目光依旧宠爱,也满是欣慰,言毕,他却加快脚步踏出大殿,完全将嬴华和樗里疾甩在了身后。 嬴华不满道:“他就这样走了?还没说赏什么呢。我可不稀罕什么金银珠宝。二哥,你和君上说说,不然让他去向犀首考察我的表现。” 樗里疾笑着安慰道:“君上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大约是他觉得时机还没到,所以才一直没答应,兴许等他觉得时机成熟,自然就放你出去了。” 嬴华将信将疑道:“当真?” 樗里疾低头思索一阵,耸肩道:“我猜的。” 看着樗里疾朗声笑着离去,嬴华已经又气又恼,但她还是眼下还有一桩事要办——防止甘龙去嬴虔面前给自己穿小鞋,她要赶紧想个应对之策,把受罚的可能降到最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7章 夜奔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魏黠初入秦宫的头半个月里,没有见过嬴驷一面,身边都是和哑巴似的的侍女和只会叮嘱病情的大夫,但即便这样,她也知道了那个少年的真实身份。 这日夜里,负责巡逻的侍卫突然发现了刺客,整个秦宫立即进入警备状态,可就算是加紧搜查的侍卫,也没有打破秦宫的宁静。 嬴驷已经得知有刺客闯入的消息,但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让去探望魏黠,不多时,侍者回来回报说,魏黠不在房中。 “继续找。”批衣而起的嬴驷稳如泰山地坐在榻上,紧绷的神情令周围服侍的侍者不由紧张起来。 烛火中,年轻的秦国国君沉默地坐着,微微皱起的眉头显露着他正在思考什么,安静的寝宫内无人出声,直到半柱香之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才让台上的烛火发生了跳动。 进来的是秦宫巡逻的侍卫长,跟在他身后的就是衣衫不整的魏黠。 嬴驷抬了抬手,侍卫长便退去一旁,他得以将面前的魏黠看得清清楚楚——少女的外衫显然是随便穿的,就连系扣都没系,头发也散乱着,像是才从睡梦中醒来。 嬴驷狐疑地盯着魏黠,又问侍卫长道:“在哪里找到她的?” “就在君上寝宫附近的角落里,因为其形迹可疑,所以就抓了起来。又有宫女说,这是君上带回来的魏女,臣便带来面见君上。” 嬴驷思索一阵,再去看魏黠道:“腿伤好了?” “还没。” “没好你就到处走?还是在夜里,在这秦宫里?他们要是不留情,这会儿来见寡人的,就是你的尸体。” 魏黠抿唇,面露委屈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在那里。” “你也不知道?”嬴驷好笑道。 “夜游症发作起来,我也不知道会去哪里,做什么。” “你有夜游症?”嬴驷起身,颇为好奇的地想要走近去看魏黠,却被侍卫长阻止。他示意不必,绕着魏黠转了两圈,问道:“你一个住在山里的猎户有夜游症?你万一夜游遇见了野兽怎么办?” “大概是命好,夜游没遇见过野兽,才保得住小命,来这秦宫被当刺客。” 半个多月没听见魏黠和自己顶嘴,嬴驷这会儿觉得有趣,他重新坐回榻上,目光冷峻,言辞严厉道:“离开岸门之前,寡人就已经调查清楚,岸门附近的猎户根本就没有一个是姑娘。而岸门集市也没有人认得你,如果你真的是那里的猎户,又去集市卖猎物,怎么会没有一个人知道你,而寡人派出去的侍卫也没有找到你的住处?” “我是猎户之女,但我和我爹才到岸门不久。” “你为何会知道出山谷的路?” “我爹之前就是因为失足而摔死在那个山崖里的。我当时不知有其他路,就顺着树藤下山谷,想要找我爹的尸体,但山谷下面是河,我又顺着河水找了很久,却连我爹的尸骨都没找回来。而且因为后来有了分流,最初还走错了方向。”提及往事,魏黠双眼泛红,已经开始哽咽。 “至于你我相遇的那一次,正好是我夜游症到中途醒了,被一匹野狼追赶,所以才失足掉下去的。也许是我命大,没和我爹一样被河水冲走,却又糟了霉运,遇见了你。”魏黠恨恨道。 “夜游症。”嬴驷寻思着盯着魏黠,眼底渗透着笑意,却令人不寒而栗。 魏黠转过视线道:“我不是什么刺客,就是夜游症犯了,你们如果不相信,我……我也没办法。” 寝宫内再次陷入让人窒息的沉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若有所思的嬴驷身上,却只敢偷偷去看此刻不发一语的秦国国君,直等嬴驷豁然起身时,他们还有些茫然。 “更衣。”嬴驷道。 周围的宫女愣了愣神,又听嬴驷重复了一遍,她们才如梦初醒地上前,手忙脚乱地为嬴驷更衣。 嬴驷没让人动魏黠,魏黠便不能离开寝宫,甚至不能多走一步。但她实在不想看嬴驷更衣,便索性背过身去,等听见脚步声靠近时,她又听嬴驷道:“跟寡人过来。” 魏黠不知嬴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哪怕被侍卫押解到马场,她也仍然不知嬴驷意欲何为。 周围点着数量足够的火把,将马场照得亮如白昼,魏黠看着侍卫牵来一匹黑马,但嬴驷却与她道:“你上去。” “我不。” “这是军令。” “我是个有腿伤的人,你让我上这匹烈马,我还没上去,就被它摔死了。” “你知道它性子烈?” “应该说它还没被驯化好。”魏黠稍稍走近看了看,道,“刚才牵它过来的时候,它的抵抗行为很明显,牵它的侍卫也很怕的样子,显然它的性格并不温顺,究其原因只有一个,它不服驯化,还是半匹野马。” “你很了解马?” 魏黠绕着黑马转了两圈,仔细观察道:“四蹄修长,前蹄圆,后蹄略成尖形,脖子修长,鼻孔大,眼珠圆润饱满有光泽,耳朵小而尖立。而且这匹马的马毛较长,应该是生长在北方的马,马毛长长用来御寒,所以光泽不明显。” 看多了几眼,魏黠更觉得这是一匹难得的好马,心中甚是喜欢,便想要伸手摸一摸。然而她的手还未触及马身,黑马便嘶鸣起来,甚至要扬起前蹄。 嬴驷见势一把拽住缰绳,黑马挣扎了几下,周围的侍者立即喊道:“君上小心。” 魏黠已经推开了几步,看着拽紧了缰绳的嬴驷。这个少年的眉宇坚定,和黑马僵持的过程里处处透着征服的欲望,拽着缰绳的双手反而在黑马的挣扎之下拉得更紧。 “危险。”魏黠不由喊道。 嬴驷猛地蹿到黑马身侧,在众人的惊呼之中跨上马背。只听又一声马鸣响彻夜空,伴随着黑马抬起的前蹄,彻底惊碎了这一夜秦宫中的宁静。 马场之上,黑马奔驰,尽管缰绳在嬴驷手中,但因其强烈的自主意愿而几乎没有收到嬴驷的控制。马背上的少年则努力想要压制住胯/下黑马的反抗,一人一马在马场上就此展开一番较量。 没人敢在此时上前,只因为嬴驷在上马的那一刻就喝止了众人。 魏黠原本站在马场边,但看着嬴驷驯服烈马的景象,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就跟在了嬴驷身后,最后她站在马场中央,跟着嬴驷和黑马的身影转动视线。不绝于耳的马蹄声想起,仿佛刺激了她的记忆,让原本紧张的少女脸上露出了笑意,甚至笑出了声。 火光中,嬴驷挺拔坚韧的身影不断变换着位置,魏黠望着他,也看着逐渐在嬴驷身下放弃了抵抗的黑马,飞扬的尘土里,有那少年君主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伟岸,也有这衣衫半敞的少女发自肺腑的欢笑。 嬴驷驾马靠近魏黠,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伸向魏黠,绕着少女不停地转圈。 嬴驷的面容半明半灭,带着令魏黠猝不及防的笑容,也许是火光的作用,让这样的笑意显得温暖了不少。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手,魏黠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掌心相触的瞬间,她便感觉那只干燥温暖的手立刻握住了自己,并且用力将她拉上了马。 这是魏黠第一次和别人同坐一骑,身体被箍在嬴驷的双臂之间令她有些促狭,但随即开始奔跑的黑马又暂时减淡了这样的不自在。她本能地想要去握住缰绳,却意外握住了嬴驷的手,耳畔听见那少年国君温柔的一声:“别怕,有我在。” 心头的触动令她不曾察觉自己的耳根已经通红,也没有注意到身后少年别有意味地一笑,她却固执地没有松手,反而抓紧了嬴驷的手,道:“我想自己来。” “不怕被它摔死了?” 听来只是一句玩笑的话却激起了魏黠的自尊心,她当即咬牙道:“死也不能让你看不起。” “那你坐好了。”言毕,嬴驷直接跳下马,又叮嘱魏黠道,“当心腿伤。” 手中的缰绳令魏黠激动不已,尽管嬴驷所言点出了事实,她却仍旧不死心,朝那少年点头之后,便一夹马肚,驾着黑马在马场上奔驰起来。 嬴驷安静地站在场边看着,魏黠眼角眉梢的喜悦完全落入了他的眼中,他的笑容仍在唇边,随着魏黠移动的身影而扬起更高的弧度,犹如这一晚对还受伤的少女最温和的鼓励。 尽了兴,魏黠驾马停在嬴驷面前,洋溢的笑容格外俏丽,她利落地下马,此时才意识到腿伤加剧的疼痛,但嬴驷依旧那样站着,来扶她的是周围的侍者。 虽然不知嬴驷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魏黠却仍沉浸在方才的愉悦之中,但见嬴驷在灯火中静默的身影,她低头问道:“我是不是太放肆了?” “看你高兴,我也不想打断你,毕竟来秦国这么久,也没听说你那一天笑过。”嬴驷看了看魏黠的腿,道,“能自己走么?” 来到秦国的这些日子,嬴驷从未在魏黠眼前露面,但却日日都会听关于她的情况,魏黠此时的心情有些难以描述,但看在今晚这场意外惊喜的面子上,她也就不想多追究了。 魏黠轻推开身旁的侍者道:“可以。” 嬴驷走得慢,似有意在等魏黠,却没有要去扶她的意思。 魏黠走得慢,因为腿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但她不想拂了嬴驷的意,只当是还他今夜的人情。 两人走在一起,看来犹如老友相见,气氛很是祥和,但细细看来总有些怪异。 魏黠终于难耐心中的困惑,问道:“你带我来这里究竟是为什么?” “那天在岸门集市上,你虽然失手,但似乎对驯马很有一手。刚刚也确认了你对马匹很有研究。难道你们魏国的猎户,还在野外猎马?” 嬴驷唇边的笑意在此刻化作冷芒一般刺入魏黠心头,她恍然大悟于今夜马场发生的一切,嬴驷不过是不动神色地在试探她,而她居然毫无防备地跳入了这个陷阱。 魏黠对这个才继位的秦国新君感到害怕,尤其是在他若无其事地嘱咐自己天色已晚,早些回去休息之后,她此时才真正感觉到这秦宫之中的暗藏杀机,也开始担心不知何时就会来临的危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8章 红颜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那夜马场之时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秦宫,而在此之后,嬴驷整夜留恋魏黠住处的消息也不胫而走,秦国才初继位的君主对一个魏国民女如此偏爱,不光成了整个秦宫中人的谈资,更成了朝中臣工的焦点。 有人在嬴驷连续第五日朝会姗姗来迟之际向太傅嬴虔告了嬴驷一状,嬴驷不得不前途领罪,在太傅府待了大半日,回到宫中时已经日薄西山。 嬴驷命人在魏黠的住处准备晚膳,自己也直接过去。 夕阳余晖铺在魏黠脚下,金灿灿的一片照在她的衣衫上,也照着她的忧愁的面容,更显得她身影孤寂寥落,竟是让人心生怜惜。 嬴驷命侍者退下,悄然走近到魏黠身后,本想安静地待一会儿,谁知那少女早已察觉了他的到来,道:“你以为你是鬼,飘着走路没声的么?” 嬴驷站在原地,望着宫墙墙头最后一缕余晖,微微眯起眼道:“你饿么?” 本以为嬴驷会在这日落的最后时刻,望着如血残阳发表一番感叹,却不想他会这样问,魏黠一时语塞,迟疑了片刻才点头道:“真饿了。” 嬴驷转身,魏黠便跟在他身后,依旧是俊朗挺拔的身影和跛着脚的小瘸子,一前一后地进了门。 嬴驷跨过门槛之后便转身,朝魏黠伸出手道:“当心。” 魏黠狐疑地看着少年摊开在自己面前的手掌,再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侍者,硬是打开了嬴驷道:“我自己能走。” 两人用膳,嬴驷便开始嘘寒问暖,魏黠专心吃着东西,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他,最后吃饱了,她直接起身回了内室。 不久之后,嬴驷入内,侍者都已经被他挡在了外头。 魏黠已经习以为常,躺在榻上就开始酝酿睡意,而嬴驷则坐在一边不发一语。 这就是外人传言的嬴驷每夜临幸魏黠的真相,不过是借了一间房,摆个样子给旁人看,但魏黠可不会忘记头一天夜里的情景。 正是那天从马场回来,嬴驷当着众人的面走入魏黠的房间,魏黠诧异道:“你进来干什么?” 嬴驷双臂张开,道:“替寡人宽衣。” “我的伤口都裂开了,你居然……”魏黠意识到房门还没关,门外还有好几双眼睛看着,而嬴驷的意思也已经非常明显,她立刻红了脸,转身就要出去。 嬴驷从后头一把拽住魏黠的手,不由分说地就将她甩去榻上,在眨眼间就欺身压了上来,两人的距离近得可以感觉到对方的鼻息,而嬴驷那双沉郁深邃的眼眸也近在魏黠咫尺之间。 加速的心跳让魏黠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她本能地伸出抵在嬴驷胸口,低头道:“门外有人。” “寡人的护卫,自然要在门外守着。” “你好歹把门关了。” 嬴驷盯着魏黠,却没有动作。 惊慌的少女等了片刻,抬头时,恰好触到这少年君主专注浓烈的目光。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敲了一下,令她的全身都在瞬间被抽光了力气一样软了下去,而嬴驷则顺势又逼近了一些。 怀里开始发颤的身体引发了嬴驷唇边的笑容,烛光中,他看来冷峻的眉眼仿佛被化开的冰雪,渐渐沾染了温度,贴在魏黠身侧的手顺着少女的身体慢慢移动,像是在试探什么,也感受着魏黠越来越明显的慌张。 嬴驷只要再靠近一点,他们之间便可以突破最后的距离防线,彼此交汇的目光里除了有他的从容,还有魏黠的紧张,有她的戒备,以及所有在嬴驷看来十分有趣的神情混合在了一起。 “你别再靠近了。”魏黠警告道。 “难道我们还靠得不够近?”嬴驷反问道,欣赏着魏黠还在隐忍的表情,随后便听见了关门声,他仍旧在笑,带着戏谑的意味,“门关了。” 榻上的两人还在僵持,台上的烛火安静的烧着,明明门窗皆闭的室内突然划过一道轻微的风,烛火因此扑朔,而嬴驷也从榻上起了神。 魏黠如蒙大赦一般,紧绷的身体立刻松弛下来,望着横梁出神。 “把裤管卷起来。” 魏黠听见嬴驷的声音后才回过神,坐起身时才看见那少年正抱着药箱坐在了榻边。 魏黠却收了收腿,提防嬴驷道:“你要做什么?” 嬴驷一边打开药箱,一边道:“你不是伤口裂开了么?还不赶紧看看,真想当瘸子?” 魏黠这才感觉到腿伤传来的疼痛,但嬴驷已经拖起她的脚开始卷她的裤管了。 方才的玩世不恭的嬴驷在这一刻全然不见,魏黠看见的,是一个悉心为自己疗伤的少年。温暖的烛光里,清楚地刻画着嬴驷的每一个动作,专注而仔细,并且会给与她适当的安抚。 “你腿上的这些伤,都是哪来的?”嬴驷一面为魏黠上药,一面问道。 魏黠掩在袖中的手不由收紧,看着嬴驷的目光都在顷刻间发生了变化。 得不到魏黠的回答,嬴驷便抬头问,但见到的却是眉宇间混合这悲伤和不甘的魏黠。这样的神情里有着太多的倔强,甚至是尖锐,令嬴驷有一刻的触动,他便不再追问,低头继续上药。 两人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嬴驷为魏黠将伤口包扎完毕,他提着药箱放好,又坐去了蒲团上,道:“你睡吧。” “你呢?” “夜里清静,方便思考。”说着,嬴驷便合上了双眼。 魏黠看着即便是冥想也没有舒展双眉的嬴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知道打扰嬴驷没有意义,便就此睡了下去。 如此,嬴驷每夜都来魏黠住处静坐,两人互不干涉,但落到了旁人口中,就成了飞短流长。魏黠知道嬴驷必定有他的用意,但这个人心机深沉,要猜透他的心思没那么容易。 这样想着往事,魏黠反倒睡不着了,她从榻上坐起身,看着仍在冥想的嬴驷,不禁问道:“你为什么非在我这儿静坐?” 嬴驷等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视线却只是落在烛火上,道:“整个秦国都是寡人的,哪里有你的住处?” 魏黠被揶揄得无话可说,又憋不住这口气,索性抄起手边的软枕就朝嬴驷砸过去,谁料嬴驷眼疾手快接住了,还抱着软枕走过来。她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下风,情势对自己不利,便立刻缩去一边,戒备地盯着嬴驷,问道:“你要干什么?” 嬴驷将软枕放回榻上,仿若无人地坐下,再旁若无人地躺下,仰面望着床帐,道:“自然是就寝休息。” “你堂堂秦君,连个睡的地方都不舍得赏我么?” 嬴驷以为魏黠这句话颇为有趣,便转过视线看她,道:“寡人凭什么要赏你?” 魏黠仍是蜷在角落里,道:“你拿我当借口,制造流言,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沉迷……沉迷女色,今天还被太傅训话,你是故意就想要找骂吧。”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嬴驷越听越觉得有意思,侧身支着脑袋,嘴角噙着笑容道:“你继续。” “先说好,我说完了,你得把这榻让给我睡。” 嬴驷点头答应。 “你是一国之君,心思不比普通人,每天要算计的事估计这秦宫都堆不下。我哪敢乱说,只说我自己,无缘无故就被你利用了,说不准,回头还要被说什么红颜祸水。我现在清白都被你在旁人面前害没了,我就想要个能安稳睡觉的地方,你还欺负人,这是一国国君能做出的事么?”说着说着,魏黠已经双眼通红。 嬴驷饶有意味地看着魏黠,又凑近过去,道:“真要哭。” 魏黠秋水盈泪,看来楚楚可怜的样子,嘴里却不饶嬴驷道:“我就哭。我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哪天我真被当成祸水了,我就真的水淹了你这秦宫,让你也没地方睡。” 嬴驷听得哈哈大笑,盘腿坐在魏黠面前,道:“那你这眼睛得哭瞎好几百双了。” “你!”魏黠还想骂,但见嬴驷笑得开怀又全无恶意,她却反而被气笑了,但心里又不甘,便又抄了软枕狠狠朝嬴驷脸上砸去,“秦国国君都这么无赖,秦国果然没有一个好人。” 嬴驷抱着软枕笑个不停,直等他笑够了才道:“就冲你今晚逗得寡人开心,这张榻,寡人也要赏你。” 嬴驷说着就翻身要下榻,却不想魏黠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他本能地抽回来,眉眼的笑意立即消失,继而肃容质问道:“干什么?” 嬴驷突然的转变也令他和魏黠之间的气氛瞬间凝固,榻上的少女仿佛被这秦君冷峻威严的模样吓到了,又一次蜷回角落里,双臂缓膝,只敢偷偷瞥嬴驷,低声道:“我只是还有些疑问想让你解答。” 嬴驷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遂缓了缓神,坐在榻边,柔声道:“你问就是了。” 魏黠犹豫了许久,始终都不敢开口。嬴驷等得不耐烦,便催促道:“有话快说,不然我就在这儿睡到你想问了为止。” “我问。”魏黠忙道,“我就是想知道,今天太傅说你,说得重么?” 嬴驷的眉头立即皱紧,盯着魏黠质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 嬴驷顿了顿,点头道:“骂得不轻。” 魏黠观察着嬴驷的神情,这少年多时没有舒眉,想来他在太傅府没少受嬴虔的责骂。这样一想,她便高兴了一些,又问道:“那么被太傅骂成这样,你这个秦君心里可觉得舒坦?” “我说你……”转头时,嬴驷见到魏黠狡黠的笑容,这才知道是这少女用来给她自己出气而使的坏。少女心思如此,嬴驷也只有送她个顺水人情,当是平复这段时间以来她所受的委屈。少年秦君不再反驳,只是重拾了笑意,指着魏黠道:“将来有你受的。” 一句玩笑话,彻底化解了两人之间紧张气氛。魏黠探出身去,见嬴驷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静坐,她也跟着笑了出来。只是当她躺下之后,又有愁绪爬上心头,也就打散了那丝笑意,重归宁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9章 隐忍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外界对嬴驷和魏黠的流言蜚语始终没有停止,但处在流言中心的两个人照旧过着日子。嬴驷每日进行朝会,听完臣工们的禀奏就处理其他政务,等入了夜就去魏黠的住处,一切也就相安无事。 在旁人眼里,秦君会及时悬崖勒马,都因为那一日在太傅府被嬴虔一顿痛骂,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老太师甘龙。 那日去太傅府找嬴虔告状的不是甘龙本人,却是和他有着密切干系的官员。那位官员在嬴虔面前痛心疾首地诉说着嬴驷自从岸门大捷之后的变化,虽然都是点到即止,但言辞间已将嬴驷形容成一个一意孤行、刚愎自用还沉迷美色的昏庸君主,这才有了嬴驷亲自上太傅府聆听嬴虔循环的一出戏。 这种会触怒君威的事,甘龙不能自己做,做了等于落下个犯上的名声,他便只有使用最惯用的上表劝谏的方式,若嬴驷不听,反而更能证明这个少年国君气焰嚣张,不将他这个三朝重臣放在眼里。但放眼朝野,能在嬴驷面前说得上话的就只有嬴虔了,甘龙这招借刀杀人,一来又搓了嬴驷的锐气,而来也能挑拨嬴驷和嬴虔之间的关系,再者让众人知道,他甘龙哪怕在嬴虔面前,也不是可以被忽略的角色,一箭三雕。 嬴华听着嬴驷和樗里疾的分析,越发讨厌甘龙这个老谋深算的权臣,趴在茶几上愤愤不平道:“二哥你不知道,那天阿爹把君上骂得……就差请出秦公剑行国法了。” 樗里疾却坦然笑道:“太傅从小就疼爱君上,怎么会舍得动国法。再说,君上当时不都认错了么,态度良好,也就从轻发落了。” 嬴驷闻言发笑,但见嬴华依旧愁眉苦脸,他便问道:“没见着公伯对我动国法,你不高兴?” “哪有。”嬴华猛地竖起来,“我恨不得当时就把人赶出去,然后拿上秦公剑就冲去老甘龙府上问他的罪。” “甘龙怎么说都是为了秦国,你这是师出无名。”嬴驷拉着嬴华坐下,宽慰道,“秦公剑你是拿不上了,不过有样东西,送你正好。” 嬴驷随即命人呈上一只长匣子,嬴华一眼就知道那是放剑的剑匣。她高兴得不等侍者送到跟前就上去打开盒子,果真见到剑匣里躺着一把宝剑。 “送我的?”嬴华回头问嬴驷道,见嬴驷点头,她便取出宝剑要看个仔细。 “特意找工匠给你量身铸的剑,上好的精铁,费了好些功夫,怕你伤着,就没开刃。”嬴驷道。 嬴华把剑握在手里比划两下,觉得相当称手,再有就是剑身比一般的剑要窄一些,分量也轻一些,长度和她的身长匹配,佩在腰间刚刚好。 嬴华对此爱不释手,干脆抱着剑重新落座,笑盈盈道:“多谢君上。” “上回你讨的赏,这就给你了,满意么?”嬴驷笑道。 嬴华眼珠转了转道:“剑是君上赐的却没有开刃,我想请二哥亲自帮我开刃,行么?” 樗里疾想了想,道:“你找我为君上所赐之物开刃,你要害我?” “由二弟开刃也不错,不过得到合适的时候。”嬴驷叮嘱道。 嬴华点头,见樗里疾面色为难,便问道:“二哥,你有何难事?” “君上初继位,洛阳那边派人过来,说明年开了春,会派使臣前来恭贺,楚、韩、赵、蜀等国也会有人过来,虽说是喜事,我总有些不放心。”樗里疾道。 嬴驷点头道:“诸国贺秦,来秦国一趟也在礼法之内,就怕有人从中生事,就不好办了。” “来就来呗,到时候整个咸阳严加戒备,进出人员全部仔细检查,可不怕有人趁机捣乱。”嬴华不以为意道。 “这可不是随口说说的事。”樗里疾解释道,“周室虽然蜷居洛阳,但到底还是天子。君上继位,先前没听说哪一国要派使臣前来恭贺,现在一听周室要来,不都跟着来了?国书都送到了,不信你问君上。” “变法之后,秦国今非昔比,周室派使臣来秦,应该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嬴驷思索道,“国书上说来的是昭文君,不可小觑。” “难道这个昭文君比别人多只眼睛还是多颗脑袋?”嬴华不服气道。 樗里疾笑道:“你这丫头,得让太傅好好管教了,回头要是在昭文君面前失礼,轻则你一人被罚,重则,整个秦国被罚。” “周室如今都成什么样了,不过就是有个虚名在,诸国才不敢动洛阳,否则……” “够了。”嬴驷制止道,有些严厉,见嬴华住了口,他才缓和一些,道,“只要周室在一天,天子之名就不是旁人可以随意撼动的。倘若有人胆敢不敬,其他诸国只会群起而攻之。” 嬴华知道嬴驷必定不会骗自己,但看着少年君主眼中闪动的熠熠光芒,她稍稍凑上前,问道:“敢问君上,可敢触旁人所不敢?” 嬴驷盯着嬴华,目光灼灼。 嬴华看着嬴驷,神情自若。 最后兄妹两个了然一笑,嬴驷起身道:“这事回头再说吧,甘龙都还没急,回头他觉得哪里不妥,还得就着他。” 听来是丧气的话,但嬴驷说得漫不经心,更像是玩笑,嬴华和樗里疾也不做声,就这样跟在嬴驷身后。 三人到了马场,嬴华第一眼就看见了和奔雷站在一起的魏黠,奔雷便是那匹黑马的名字。 “这就是未来嫂子吧。”嬴华小跑上前,将要靠近魏黠时却被奔雷的一声嘶鸣而止住了脚步。她不满道:“这马脾气挺大。” “性子烈着呢,不是秦君,不让靠近。”魏黠抚着奔雷的马脖子道。 “那你怎么能靠近它?” 魏黠笑而不语,目光越过嬴华肩头望见正走来的嬴驷,她对拍了拍奔雷道:“去吧。” 奔雷随即跑向嬴驷,温顺地停在了嬴驷面前。 嬴驷牵着奔雷走向嬴华,道:“这是深藏不露的驯马高手,你能和她比?” 嬴华的目光在嬴驷和魏黠之间逡巡,摇头道:“我可不信。” “她腿伤还没好,等回头让她露一手,你就知道厉害了。” “驯服烈马是用命在拼的,秦君不给我点好处就想要我驯马,是不是太小气。”魏黠从嬴驷手中牵过奔雷的缰绳,和奔雷道,“我们走,不和他们说话。” “明年昭文君来秦国,我们必定是要去迎接的,君上不如赏我匹马,让我也随队迎接,见一见从天子脚下来的人,如何?”嬴华道。 魏黠闻言止步,疑惑道:“昭文君要来秦国?” “你认知昭文君?”嬴驷问道。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言毕,魏黠继续牵着奔雷离开。 嬴驷对魏黠的反应很有兴趣,便在夜间,两人独处时问道:“你去过洛阳?” “没有。”魏黠正在铺床。 “想去么?” “不想。” “你为什么愿意跟我来秦国?” “无家可归。” “确实没在岸门找到你的家,你连个衣冠冢都不给你爹立。” 魏黠忽然停止了一切动作,房内再无其他声响,沉默又一次充斥在她和嬴驷之间。 嬴驷看着烛光中清瘦的少女背影,尽管单薄却始终有股坚韧,可在如今这样的时刻,魏黠却变得脆弱了,她的肩头隐隐颤动。 “怎么了?”嬴驷问道。 “我爹不是魏国人,自然不会在魏国帮他开土立坟。” “那你自称魏国猎户之女?” “我在魏国长大。” 嬴驷对魏黠的回答不置可否,顿了顿,问道:“昭文君入秦,秦国必定隆重欢迎,到时候带你一起去看看。” 魏黠转身,极不友好地盯着嬴驷道:“你不用试探我,昭文君来不来秦国,和我没有关系,我也没有兴趣去围观。” “我只是好奇你今天在马场的反应。”嬴驷走去榻边,却见魏黠恼怒之色毕现,他便止步,隔着不断距离道,“你爹是洛阳人?” “不是。”魏黠转身继续铺床。 “你说得也是,昭文君来不来秦国,是秦国的事,你不是秦人,和你自然没关系。”嬴驷走去魏黠身边,竟意外地低声下气道,“我知道今日在马场,嬴华失言,让你听见了,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 “多少人巴望着秦君一顾,我这没名没分的未来秦国夫人当得可开心了呢。”魏黠推开嬴驷直接躺去了榻上。 魏黠牙尖嘴利之时,便是嬴驷以为她可爱之处。他不顾魏黠的白眼,坐去在榻边,鸡血道:“寡人知道,这段时间委屈你了,不过你这样也算是帮了寡人的忙,将来事成,不会少了你的好处的,如何?” 魏黠睨着嬴驷,颇为不屑道:“你纵然是秦君,也不见得无所不能,眼下不还得看甘龙的脸色,还要顾忌着周室使臣昭文君么?” 嬴驷闻言即刻变色,眸光中透着杀意,瞬间让本该温暖的烛光都变得森寒起来。 魏黠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拽起被子就往上扯,遮住了半张脸,只留了一双眼睛看着嬴驷,道:“你少吓唬我,我孑然一身,可不怕死。” 嬴驷仍是维持着肃杀冷峻的表情,当真有将魏黠杀之而后快的意思,但转眼之间他又笑了,神情温润,语调柔和,道:“不怕死你还把自己遮起来?以为这张被子能救你?” “我……我是真的冷。明天,能开始烧暖笼了吧?”魏黠强作镇定道。 “好。”嬴驷直至转身,笑容才消失,眼底凶光尖锐,也带着明显的怒意——甘龙是他在秦国国内的心病,他既继位,就一定会把被把持在甘龙手中的朝政夺回来,只是眼下还未到时机。 忍得这样辛苦,却被魏黠拿来反挖苦自己,一国之君的尊严被刺激,嬴驷自然盛怒,但没有弄清楚这个少女的身份,将她留在身边也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危险尚在,不可掉以轻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0章 朝贺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这一年咸阳的冬季因为准备开年的典礼而变得紧张忙碌起来,但对于嬴驷而言则一切如常,毕竟有甘龙和典礼官操持,他只要负责在送交的奏报上印章便可。 魏黠继续充当着被嬴驷金屋藏娇的角色,两人之间的交流也时紧时疏,彼此之间都像是在刻意试探对方,但有时候真真假假的话说出来又仿佛掏心窝似的,一眉一眼都真挚无比,好像并没有那些猜忌的存在。 期间嬴华也和魏黠渐渐熟络起来,还送了魏黠一些解闷的玩意儿,夜间魏黠睡不着的时候就拿来玩,反而被嬴驷取笑,说她幼稚。魏黠有事当做没听见,有时则当面说他无趣。 就这样挨过了寒冷的冬季,来年开春之后,从洛阳远道而来的使臣队伍,果真如期而至。 昭文君到达咸阳的当日,嬴驷亲自率领群臣前来迎接这代表了周室天子之权的使臣。队伍一直排到了咸阳近郊,足见对昭文君的重视。 嬴驷和昭文君寒暄之后便迎接入城,因为朝贺典礼还要等其余诸国的使节都到了才会开始,嬴驷便让人送昭文君先去下榻的驿馆歇息。 今日嬴华也混在了迎接昭文君的队伍中,待嬴驷和臣工们又商量过朝贺典礼一事之后,她才现身,和嬴驷去了魏黠住处。见嬴驷似有心事,她便问道:“君上内心有困惑。” “你知道?” 此时魏黠恰好从外头进来,见着兄妹二人神情古怪却没有立刻发问,径直入内。但她总觉得背后那两双眼睛盯着自己打量个不停,令她很不舒坦,遂问道:“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嬴华仍是盯着魏黠看,站远了看还觉得不够,干脆走上前自己看,道:“像。” 嬴驷背着手走来魏黠身前,也和看怪物似的看着魏黠,却在问嬴华:“你也觉得?” “被冻了一个冬天,脑子也跟着僵住了?”魏黠不满道,坐去案前把玩起嬴华送给自己的小玩具。 嬴华点着自己下巴,若有所思道:“真是越看越像。” 魏黠将手里的玩具一掷,没好气道:“你们两嘀嘀咕咕究竟在说什么?” 嬴华抢步去魏黠身前坐下,道:“今日昭文君入城,我随队围观,发现你和昭文君还真是像。” “昭文君……”魏黠的脸色立刻变了样,眉宇间闪过一丝慌乱,又佯装不在意道,“天下想象之人多了去了,那个昭文君又不是多长了眼睛或者鼻子。” “也是,是我大惊小怪了。”嬴华顿了顿,又问道,“过几日就是朝贺大典,你要不要也去观礼?” 魏黠显然心动,却故作不在意的模样,道:“不去。” “到时候场面可盛大了,毕竟昭文君是代天子来恭贺君上的,礼度上绝对不会怠慢。你要是不去,那就真的错过一大盛事。”嬴华拿起桌上的玩具玩了起来。 “那么多人在一块,谁是谁都分不清,不能看清楚天子代表的模样,去了有什么意义?不去。” “那你可别后悔。” 便是这番对话,让嬴驷找到了借口,在举行朝贺大典的当天,将魏黠禁足在住处——外头人多眼杂,好好在屋里待着,嬴华给的那个十八连环,解不开不许出门。 魏黠这才明白这对兄妹的真正用意,唱了一出双簧就是为了防她。她知道嬴驷有很多种办法让自己吃苦头,禁足已经算是最温柔的方式了,也是警告她,如果敢违抗命令,后果自负。 典礼在前殿举行,魏黠所处之地在内宫,相距甚远,此时那些不能名正言顺参加典礼的侍者也都想办法去观礼了,内宫就更是空空荡荡,稍有人声了。 魏黠根本没有心思解十八连环,总是朝着紧闭的房门探看,但门外有嬴驷安排的侍卫把守,她根本出不去。 就这样百无聊赖地在屋子里待着,魏黠居然睡着了,等她一觉醒来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在站起身,却发现屋外的侍卫居然不见了。 魏黠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才离开住处。她本想在内宫里好好走一圈,也尽量避人耳目,但不知不觉间,她就朝正殿去了,当魏黠意识道的时候,那一头的喧闹声已经隐隐传了过来。 魏黠鬼使神差地到了通往正殿的一条小道上,跟在那些偷偷来观礼的侍者一起,躲在墙后偷窥。 此时大典还未开始,但礼乐已经走奏响,庞大的朝贺队伍列在大殿外的高台之上,顺着石阶排开,望之壮观。 魏黠听着身边侍者们交头接耳,心里越发不安定起来。她悄然离开了人群,想要找个更方便观礼的地方,却意外发现了一个行踪鬼祟之人。那小心翼翼又匆匆忙忙的身影引起了魏黠的注意,她暗中跟了过去,却发现已经到了招待各国使节的偏殿外。 朝贺大典即将开始,诸国来使在以昭文君为首依次离开了偏殿。魏黠躲在暗处仔细辨别,却没有发现刚才的身影。就在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之际,又发现那人落后于队伍,急匆匆地小跑了出来,双手托着的盘子里,放着胙肉。 魏黠确定那人显然经过了易容,也就能断定这其中必定有蹊跷。她迟疑了一阵,看着使臣队伍将要消失在视线之中,大殿外的礼乐声依旧徘徊在耳畔,她就突然想明白了。 魏黠想要去找嬴驷,但她此时才发现嬴驷已经率领秦国群臣在高台下等待昭文君。典礼现场把守森严,她一定不可能孤身冲进去。 在偏殿外徘徊犹豫的魏黠最终还是决定回到方才偷看大殿的侍者群中,等待着即将发生之事。 待昭文君等人到场,朝贺大典便正是开始。嬴驷于昭文君并肩而立,诸国使臣分列在后,秦国臣工位列再后,在礼乐声中,众人齐齐走上高台。 今日的咸阳天气格外好,阳光明媚,暖风徐徐,正适宜举办这样隆重的典礼。魏黠身边那些围观的侍者都在交头接耳,夸着自家的君上还未弱冠,便已有国君之风,走在昭文君身边,丝毫不输那天子近臣。 魏黠望着在众人瞩目之中缓缓登上高台的嬴驷,她虽然看不清此时那少年君主的神情,但从他沉稳庄重的脚步中,已能感受到嬴驷与生俱来的君主霸气,震人心魄。 行至高台正中,众人下跪,唯嬴驷和昭文君挺身而立,朗朗乾坤,英姿勃发,那洛阳的天子来使命人呈上胙肉,以恭贺秦君继位。 魏黠的内心因此而紧张,目光始终停留在昭文君身上,内心涌动的情绪让她有些难以自持。她甚至激动地立刻转身离开,以免自己做出过激的行为。 就在魏黠走开不远之后,那些偷偷前来观礼的侍者突然惊声尖叫,乱作一团。 魏黠想要回去问个究竟,但那些侍者都像是受到了惊吓而四散跑开,她自己过去远望大殿,发现侍卫已经将大殿团团围住,诸国使臣正在侍卫的护送下离场。 这显然是发生了刺杀事件,魏黠想起嬴驷先前下的命令,便立刻赶往自己住处。 这段时间以来,魏黠虽然没有过问有关典礼的事,但从嬴驷口中也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譬如这次诸国贺秦,魏王称病,未至秦国,甚至连个代表的使臣都没有,足见两国关系之僵,魏王竟是连做个样子都不肯。 魏国未至,又发生了刺杀,虽然当时的情况魏黠没有亲眼目睹,但舆论将会有怎样的发展,她也有了猜测。这样一想,嬴驷对她的禁足,倒是成了对她的保护,面对现在还未明朗的局势,魏黠能做的就是第一时间赶回住处。 出人意料之事总是来得突然,就在魏黠快步往回赶的途中,猛地蹿出一道身影。她一眼就认出了是刚才拖着胙肉的那个侍者,但眼下他脸上的易容有些脱落,虽然还不能完全看清真容,但她也为此而震惊。 就在魏黠错愕之间,秦宫侍卫已经追捕过来,而刺客也顺势抓住魏黠作为人质,大喊道:“不许过来。” 侍卫将刺客包围起来,嬴驷随后而至,怒意毕现却还压着最后一道,盯着眼前的闯入者,没有立即发声。 此刻的刀就架在魏黠脖子上,锋锐的刀刃随时可能隔断少女的咽喉。 双方的僵持因为嬴驷的沉默而加长了时间,阳光亦无法融化此刻的刀上的冰冷,嬴驷犹如等待时机捕获猎物的老虎一般,盯着那把抵在魏黠颈间的刀,慢慢抬起了手,显然是要下令的样子。 “要活的。” 一声令下,嬴驷的手还半举着,侍卫就已经围拢了上去。刺客见状,拽着魏黠想要在人群中突围。 嬴驷冷漠地看着做着困兽之斗的刺客,眼底的目光越发锐利冰凉,道:“两个都要活的。” 此时樗里疾赶来,同嬴驷道:“昭文君受了皮外伤,已经没事了。” 嬴驷点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前头正在发生的围捕,微微眯起双眼道:“杀了还好脱身,为什么非带着个累赘?” 樗里疾已经明白了嬴驷的意思,却顾忌着这段时日来嬴驷对魏黠暧昧的态度而不敢发言,只道:“臣去捉拿刺客,给昭文君一个交代。” 在嬴驷默许之下,樗里疾提剑上前。 虽有樗里疾带头,其他侍卫也不敢怠慢,嬴驷既要活的,便不能没有轻重地杀了,否则嬴驷问罪,他们也是要受罚的。 刺客面对重重围捕和樗里疾的进攻,依旧没有放弃带走魏黠的念头。而魏黠也一直跟着刺客移动身形,小心躲避着身边的刀剑。 两人被逼到了四角,已经精疲力竭的刺客再一次将魏黠作为人质,而一路跟来的嬴驷重新出现在穿着粗气的重人面前,面色冷峻道:“还想往哪走?” “今日不能杀你,杀了你身边的人,也能泄愤。” 眼见刺客横刀就要杀了魏黠,始终镇定的嬴驷忽然喝道:“住手。” 刺客在绝境之中已不够冷静,作出这种鱼死网破之举是破绽可以制止的,樗里疾眼疾手快,立刻上前阻止了刺客的行为,趁机把魏黠拉了出来。但魏黠因为受了惊吓,面对樗里疾的救援却误以为是迎面而来的危险,她本能地想要躲开,却撞上了刺客挥来的冷刃。 樗里疾立即调转攻势救人,慌乱之中,魏黠胡乱一推,刺客便冲向了樗里疾手中的宝剑,眨眼之间,血染剑身,冰冷的铁器穿过刺客的身体,一双因为意外而睁大的双眼死死盯着造成这场死亡的少女。 魏黠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叫着跑向嬴驷,却被侍卫阻拦。她瑟瑟发抖着跪坐在地上,背对着樗里疾和刺客,开始哭了起来。 此刻最后的一缕气息凝固在了樗里疾手中的宝剑之上,而那仿佛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的少女则在嬴驷身前掩面哭泣。无人敢在此时发生,只因嬴驷那拧结的眉头正透露着深彻的怒意和杀气。 刺客倒下之后,嬴驷仍是低头看着还在发抖的魏黠,沉声道:“抬走,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樗里疾安排侍卫动手,又得嬴驷暗中示意,遣散了周围的侍卫。 众人退去之后,秦宫这一处角落里就只剩下嬴驷和魏黠两人,还未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的少女一直低着头,而原本负手站立的少年君主则俯下身,伸手推开遮挡住魏黠面庞的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面对自己。 干哭了多时的魏黠某种没有一丝水汽,惊慌倒还明显,尤其在接触到嬴驷锐利严肃的目光之后,她惊得停止了一切动作,更不由自主地向后靠了靠,但嬴驷的钳制成功制止了她的动作。 阴枭冷锐的嬴驷和无助失措的魏黠让这一年秦国的春季开始得肃杀沉寂,在良久的对峙之后,嬴驷终于松开手,站起道:“跟我来。” 魏黠看着提步离去的少年背影,冕服在身的威仪高大让嬴驷看来有着超乎想象的冷静,她不知嬴驷究竟要做什么,但眼下出了唯命是从,她别无选择。于是在那少年将要离开视线时,她快速从地上起身,甚至来不及掸去衣上的尘土,就快步跟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1章 花事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魏黠以为嬴驷会把自己关起来,却没想到他竟带她去见了昭文君。 “刺客已被捉拿,不过畏罪自尽,今日之事让昭文君受惊,寡人定当谢罪。”嬴驷歉意深深道。 “秦君不必自责,是哪刺客狡猾,易容成我的侍从,竟连我都瞒过了。”昭文君道,目光自嬴驷身边划过,见到了站在一旁的魏黠。这少女虽然头发有些散乱,模样狼狈了些,但这容貌却是让他略微吃惊,一时间怔了神,没再说话。 魏黠见到昭文君时亦有些失态,但顾及到嬴驷在身边,她便退到嬴驷身后,道:“见过昭文君。” “这位是?” “是寡人的侍女,久闻昭文君之名,本不应该带来,但属她心思细,昭文君若不嫌,就在秦国养好了伤再回去吧,也是寡人的一片心意。”嬴驷道。 昭文君思忖之后道:“虽不是要紧的伤,但刺杀一事也需要调查真相,那就有劳秦君了。” 于是魏黠便被留在了昭文君身边,但这个消息一出,立刻引起了甘龙的反对。 彼时在嬴驷书房,甘龙语重心长地想要劝说嬴驷收回成命,但嬴驷自顾自看着书,搪塞了甘龙一句:“老太师这话应该去和昭文君说,人是他同意留下的。” 甘龙气得一张老脸通红,却又无可奈何,拄着手杖气氛离去。 这件事被嬴华当成了笑话,在嬴驷面前提起总笑个不停,道:“君上总是这样气甘龙,哪天正把他惹急了怎么办?” “惹急了他能怎么办?”嬴驷在书架前信步走着,“朝中还是他的党羽多,我要顾忌他,但是咸阳的兵权可不在手里。他除了摔他那根手杖,就是组织那些党羽联名上奏,我还正好一一记下,将来全都肃清。” “君上英明。”嬴华恭维道,“不过君上打算这样忍到什么时候?” 嬴驷恰好拿了一策书,动作顿了顿,看了眼嬴华道:“这事不能急,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能动手。兵权在手是不怕他甘龙有什么大动作,但外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秦国不能先自己乱了。” 嬴华深以为然,恰好这个时候樗里疾来了,她问道:“二哥发现什么了?这么急匆匆的?”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现,他才这么着急。”嬴驷笑着坐回案前,打开竹简,一面看,一面问,“还是没有动静?” 樗里疾迟疑道:“君上会不会猜错了?” “哦?” “自从魏黠到了昭文君身边,她什么动作都没有,把昭文君的日常起居照顾得很好,两人也能谈到一块去。” “一个自身难保的刺客,在危及关头却还要带着别人突围。不是他认为当时的环境对两个人都有危险,而他要保护另一个人,还会有什么目的?” “但是当日刺客的目标是君上。” “行刺未成,但如果昭文君死在了秦国,这个责任,秦国就推脱不了了。” 樗里疾为嬴驷的铤而走险所震惊,道:“君上既然怀疑魏黠和刺客有关系,为何还要让她去昭文君身边?” 嬴驷并未作答,沉默之后问道:“魏黠在昭文君身边和过去在寡人身边有改变么?” “变化还真是有些大。”樗里疾回忆道,“话多了。尤其喜欢和昭文君说话。” 嬴华本在偷笑,但见嬴驷在听见樗里疾的话后神色就变了,她立即暗示兄长住口,但樗里疾不及嬴华心细,没有注意到嬴驷的变化,便继续道:“说来也是奇怪,往日魏黠一言不合就以言语相激,遇见了昭文君反倒乖巧起来,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竟像是老相识。” 嬴华终于按耐不住,上前打断樗里疾道:“二哥,点到即止,你懂不懂。” 樗里疾仍是不明所以,见嬴华一直向嬴驷打眼色,他边去看嬴驷,果真发现这会儿嬴驷的脸都绿了,怒意明显,像是随时都可能喷发的火山。但他却不知嬴驷为何如此,便问道:“君上怎么了?” 嬴华暗道不妙,却见嬴驷将情绪压制下去之后,虽然依旧沉着脸,却没有意气用事,问道:“此刻的身份还没有查到?” 樗里疾摇头道:“根本查不到。” “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能查的都查了,但就是没有任何线索。” 嬴驷扣在案上的手指轻轻敲动,逐渐攒蹙的眉头显露着他正在进行深思,道:“这就成了桩无头案,但总要给昭文君一个交代。” 樗里疾权衡之下,道:“臣有个注意,就是……不大光明磊落。” 嬴驷睨着樗里疾,道:“说说看。” “此次诸国使臣来秦,独独却了魏国。秦、魏两国不睦已是众所周知之事,如今既然魏国不给面子,咱们又不能对昭文君没有交代,不如就将这次的事件推给魏国。” 嬴驷对此不置可否,越来越蹙紧的眉头显然正在思考这样做的可行性和利害关系,道:“寡人也这么想过,确实不够光明,甚至有些阴损。但寡人继位,魏国连个使臣都不派来,也确实在礼数上怠慢了秦国。虽然还击得有点狠,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这样做,会不会太阴险了?而且魏国不派人来,就恰好发生了魏国刺客刺杀之君上之事,这会不会太巧合?”嬴华质疑道。 “当日若不是昭文君替寡人挡了一刀,现在受伤的真就是寡人了。”嬴驷叹道。 “这种事实抛出去才更容易让人猜不透。”樗里疾道,“巧合大了让人难以置信,但也会令人猜测是不是有心而为,总之将焦点从秦国身上挪开是要务,否则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秦国若是没个交代才进退两难。” “寡人再想想,你们先下去吧。” 嬴驷将樗里疾和嬴华禀退之后又独自在书房中静坐许久,待他出门,便去了昭文君的住处。 午后春光温柔,照着花苑内新生的花草,一派生机勃发的景象,确实扫除了些许嬴驷内心的愁绪。 魏黠正从房中出来,在昭文君身边陪侍数日,她整个人竟也开朗起来,脚步轻快,还哼着歌儿,直至见了嬴驷才全部收敛起来。 阳光照得魏黠脸上朦朦胧胧,嬴驷觉得有些恍惚便想走近一些看,谁知魏黠见他靠近便本能地后退,他也觉得自己失态,便故作从容道:“寡人会吃人?” “还不吐骨头呢。”魏黠转过视线道,“我进去通知昭文君。” “寡人不是来看他的。” “那你来干什么?” 魏黠狐疑的目光令嬴驷语塞,他本事毫无意识地走来这里,恰好遇见了魏黠,没有任何目的。 魏黠少见嬴驷这样怔忡,也察觉到他没见眼底的疲惫,便走上前问道:“你是不是没睡好?” “睡得太好了。”嬴驷转而在院中散步,见魏黠跟了过来,他紧绷的神情才稍有放松,道,“来了昭文君这,反而养胖了。” “昭文君待人和善,生性温柔,也会照顾人……” “够了。”嬴驷打断道,尽量克制着因为魏黠对昭文君的赞美而产生的厌烦情绪,道,“那寡人让你跟昭文君去洛阳,怎么样?” 魏黠的神情顿时惊讶非常,面对嬴驷不知真心还是假意的问题,她就这样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半晌之后才问道:“你……什么意思?” 嬴驷走近魏黠,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对这个少女的探究时至今日都没有停止,而另外还有一些早前没有预料的情绪悄然产生。尚是年少的秦君就是怀着莫名而又复杂的心情将魏黠逼进了角落里。 当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近在咫尺,暧昧不明的气息将他们包围其中,魏黠却第一次发现在嬴驷眼底闪动的忐忑。她不知心机深沉如嬴驷为何会有这种眼波,也不知这一次是不是嬴驷另有图谋而故意放出的误导信息。她只知道在嬴驷的注视下,她的心情也发生了难以克制的变化,而她也不像过去那样排斥这样的亲近。 一墙阴影下,是嬴驷和魏黠彼此悸动却未曾自知的微妙氛围,而阴影之外,则是昭文君悄然而至的身影。 魏黠见昭文君出现,立即推开嬴驷道:“昭文君来了。” 嬴驷闻言,又变回了淡定自若的模样,带着魏黠上前道:“昭文君伤势如何?” “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多谢秦君。” 魏黠知分寸地退下,昭文君见她一路小跑而去的仓皇背影,不由笑道:“看来是我夺了秦君所爱。” 嬴驷对此言颇感意外,却并未反驳,道:“能陪侍昭文君,是魏黠的福气,也蒙昭文君不嫌她粗鄙,何来夺爱一说。” “大典行刺一事,秦君可有结果?” 嬴驷微顿,故作为难道:“有些眉目了,不过寡人对这个结果……” “秦君不妨直言。” 嬴驷便将樗里疾在书房中的提议委婉地告知了昭文君,而昭文君的反应也确实如他和樗里疾料想的那样,将信将疑。 “这件事如果当真和魏国有关……” 当是时,有侍从前来通报,说是关内侯求见嬴驷。 嬴驷一听关内侯之名便神情烦忧,知道又是甘龙的手笔,不免暗叹权臣兴风作浪,是该早早除掉为妙。 昭文君便请嬴驷处理内务,继续调查便可。而当他转身时,却见魏黠正站在暗处偷偷看着。 少女一双明眸顾盼,竟都是在那里去的少年君主身上。她不知,此时花团锦绣就开在她身边,而她一袭素净的裙子清丽绝尘,花影树影打在她身上,明明暗暗的,正如她此刻的心事,还未十分明朗。 昭文君将这一画面看在眼中,再联想起方才见到魏黠和嬴驷的模样,心中已是了然,便没有打搅魏黠目送嬴驷,就此轻声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2章 连环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嬴驷所料不差,关内侯亲自上门的原因一是要他尽快查出朝贺刺杀事件的真相,二是对他近来“宠幸”魏女提出不满。 这些老生常谈的东西,嬴驷一早就知道是谁反复提及,便道:“公叔之意,寡人明白,今日也和昭文君说了,但昭文君的意思是低调处置。” “低调?这么大的事,怎么低调?”关内侯怒道。 嬴驷便将魏国刺客的事同关内侯都说了,关内侯原本满脸的气愤也逐渐变成了左右为难之色,嬴驷见机道:“虽然是魏国不给面子在先,还派出刺客在后,但毕竟两国挨着,真打起来还是苦了百姓。况且秦国现在百业待兴,国力是充实了不少,可还没彻底稳固。岸门一战多少也有些损失,魏国恨得紧,咱们秦国就更要防范。这次魏国挑衅,还请公叔千万相信嬴驷,将来势必一次还清,必定不会辱没我秦国的颜面。” 嬴驷说得信誓旦旦,关内侯亦不由心动。况且在两国关系上,除非势力悬殊明显,否则确实不宜鲁莽,秦、魏两国拉锯了这么多年还没分出胜负,也是因为秦国绝地逢生又稳扎稳打所致。关内侯听嬴驷所言也不无道理,这一茬便先翻过去了,但又说起魏黠之事。 这是甘龙见不得嬴驷身边有长久陪伴之人,他动不了嬴华和樗里疾,就想着法除掉魏黠让嬴驷吃亏。 偏生这魏女在嬴驷看来颇为重要,哪怕是关内侯亲自上门,他也不会松口,只是不好明着对抗,便好言劝说道:“公叔听我说,这个魏女不是普通人。其一,她对秦、魏边境的地形了解透彻,若不是她,寡人哪能那么顺利攻下岸门。其二,她深得昭文君喜爱,寡人是想借她之手,了解周室动向,毕竟是天子,还是要留心注意的。至于沉迷女色一说,公叔觉得嬴驷是这样的人?” 听嬴驷这样说,关内侯亦觉得自己行为不妥,却依旧劝说嬴驷道:“君上为人,老臣自然知道,秦国图兴,还望君上谨记先人教训。朝政稳固最重要,多听听大臣们的意见总不会有错。至于那个魏女,未免给君上招来麻烦,还是远离为妙。” 嬴驷连声称是,这才让关内侯安心离去。但他对甘龙插手自己私事这件事很是不满,而这样的消息,也多少飘进了魏黠耳中。 魏黠为此而心事重重,不比往日多展笑颜。 昭文君看在眼中,以为她和嬴驷分别多时,思念所至,便试探道:“不然,你跟我去洛阳吧。” 魏黠正替昭文君倒茶,猛然听见这话有些无所适从,又打翻了茶盏,她收拾干净了才道:“昭文君抬爱,怕是民女不能去洛阳。” “你喜欢咸阳?” 魏黠默然,眼底的神色几度变换,嘴周只是无奈道:“只是还有重要之事要留在咸阳,如果将来能够去洛阳拜访,还望昭文君能看在近来民女服侍的情分上,让我进去讨碗水喝。” 昭文君朗声笑道:“得魏黠姑娘照顾,我很是感谢。只是此番前来也没有带礼物,这块玉佩是我喜爱之物,送予姑娘,姑娘若去洛阳,只需出示此物,我必定开门迎接。” 魏黠捧过玉佩,如获至宝,仔细将其收起。 昭文君不日离开咸阳,但关于刺杀一事却隐晦未谈。这是嬴驷有意透露给昭文君的意思。昭文君虽为天子使臣,但如今周室衰微,如果得罪了哪个诸侯国都对自己不利,便只有听从嬴驷的意思,将此事化小,真真假假留给旁人去猜测。 魏黠得了嬴驷的准许随队送别昭文君,望着使臣队伍逐渐驶离咸阳,少女眉间的不舍也逐渐淡去,转头去看嬴驷时已经恢复了淡漠。 嬴驷也是一副孤冷的面孔,带人回了秦宫,只留下魏黠一人。 魏黠站着,不去看嬴驷,任凭那少年君主用怎样阴鸷的目光盯着自己,她都不曾说话。这样无声的对峙犹如一种酷刑,令魏黠的内心越发惴惴不安,也令室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最终,魏黠咬着唇,挤出一句话:“多谢秦君。” 嬴驷绷紧了的面容这才有些松动,但停留在魏黠身上的眼光依旧带着余威,问道:“作为对寡人的感谢,说些寡人想知道的事吧。” “看守我的侍卫怎么会突然不见了,这件事,秦君应该比我清楚。” 嬴驷合上眼,侧卧去了榻上,支着脑袋,忽然摆出了一派安然悠闲的模样,道:“接着说。” “我对昭文君慕名已久,有了可以一睹其风采的机会,当然不想错过。当时我跟着那些偷窥大典的侍从一起过去的,但是又怕秦君事后发现我离开了屋子而责罚,就赶紧又回来了。谁知我才走,就发生了刺杀,还倒霉得撞见了刺客。没了。” 嬴驷早料到魏黠不肯说实话,也没想要动刑逼供,他慢慢地睁开眼,打量着面前的少女,问道:“陪着昭文君,可比陪着寡人好?” “我和秦君各做各的,可没陪过。”魏黠走去案前,重新玩起了十八连环,“就是因为秦君都这样以为,别人就更要随口污蔑了。不是听说,连关内侯都给秦君施压了么?” “嬴华告诉你的?” “秦君是准备和关内侯对着干?” 嬴驷本还有些飘忽的目光顿时定住,再去看魏黠的时候又带着浓重的猜忌,上前一把夺过魏黠手中的十八连环自己摆弄起来,道:“这东西能解开?” 嬴驷的默认令魏黠不由偷笑,即便嬴驷另有目的,但也令她开心了不少。 “别以为你违抗了寡人的命令,寡人还成全你,让你去见昭文君,就代表寡人不会罚你。”嬴驷坐下开始解十八连环,“你去和奔雷待一段时间吧,寡人最近不想看见你。” 魏黠总觉得嬴驷的表情怪怪的,同样是生气,但和过去不大一样,似乎没那么严重,又好像确实挺严重的。 “还愣着干什么?去啊,不得寡人的命令,就不能回来。别想着再到处走,会有人时刻看着你的。” 这样的责罚已经嬴驷开恩,魏黠甚至不觉得这是惩罚,便立刻去了马场。 不多日,嬴华入宫没有见到魏黠,反而看见嬴驷一直在摆弄十八连环,便问道:“魏黠呢?” “看马去了。” 嬴驷看来平静的表情却不能掩盖住他提起魏黠时的酸味,嬴华暗暗发笑,上前道:“君上高招。” 嬴驷瞥了嬴华一眼,道:“听不懂。” “甘龙撺掇着关内侯向君上施压,君上却能接连化解两桩事。第一,昭文君就这么走了,但刺杀事件的真相却成了谜。外头传的各种版本都有,却没人可以拿出真凭实据,这一出欲盖弥彰可是比嫁祸给魏国更高明。而且这云里雾里的结果究竟保护了谁,君上比谁都清楚。” 嬴华的恭维并没有领嬴驷从十八连环上挪开视线,她便接着道:“君上将魏黠逐去马场,还派人严加看守,看似是远离了魏黠,堵住了关内侯之口,但派在魏黠身边的,可是君上的亲信护卫,这样的待遇,我和二哥都没有过呢。哎,一来防止魏黠被人嫁祸,二又以疏远的名义进行保护,我们的君上做法还真是曲折。” 嬴驷将十八连环丢在桌上,故作生气道:“你这玩意儿能解开?” “能啊,二哥就解开了。” “樗里疾解开了?” “对啊,花了五天。” “他就解开了?” 嬴华觉察到嬴驷在提及樗里疾时颇为怪异的神情,她心思一转,道:“君上,我有一言,想和君上说。” 得到嬴驷默许之后,嬴华又有些犹豫,见那少年国君一直在等,她才一鼓作气道:“二哥之前说要把此刻之事推给魏国并不是要给甘龙出手找借口。他也是想要帮秦国找个理由,正好魏国合适。他绝对没有要和甘龙联手,借这件事去害魏黠,也让君上不痛快。” 嬴驷依旧把玩着十八连环,像是没听见嬴华所言,道:“寡人都玩了八天了……玩得辛苦,等得也辛苦。” “君上吩咐的事,我没有懈怠。只要关内侯一天还留在咸阳,我就一直盯着”嬴华递上几根竹简,竹简上都有字,却不知究竟是什么意思。 嬴驷研究着竹简,道:“详细说说。” “君上猜的没错,甘龙和关内侯表面上没有太多接触,但关内侯之子嬴壮和甘龙之子甘成私下却频繁接触,两个人没事花天酒地,都是幌子。这竹简上写的,就是他们这几天经常去的地方。” “老甘龙说不动公伯就想拉拢关内侯。”嬴驷感慨道,“一把年纪了,不享享清福,还想着这些,确实是三朝重臣,有底气。” 啪嗒几声,竹简落在案头,有些掉去了嬴华脚下。她拾起来,看着竹简上的字,问道:“君上终于决定动手了?” “动手?”嬴驷又拿起十八连环鼓捣了一阵,问道,“二弟五天就解开这东西了?” 称为上的变化令嬴华稍稍放了心,她点头道:“一天都不带多。” “这有意思了,寡人怎么就解不开?” 嬴华上前拿过十八连环,笑道:“这叫当局者迷。” 兄妹两都另有深意的目光有了交汇,嬴驷笑着从嬴华手里拿过十八连环道:“小丫头,有胆子挖苦寡人了。” “这么说,君上确实身在局中了?”嬴华兴冲冲地追问道。 嬴驷再次故作深沉,开始解那十八连环,道:“管好你自己的事。公伯近来身体如何?” “阿爹身体不错,就是念叨着许久没见君上了,想君上了呗。” 嬴驷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盯着嬴华,见族妹笑意盈盈,一副识得人心,心思玲珑的模样,他甚觉欣慰,笑容宠溺道:“你要是和二弟一样是男儿身,我可不许你在家里待着了。” “不是男儿身就不能有作为了?” “到底是姑娘家,再说公伯也舍不得……” “当初可是阿爹请君上让我跟着犀首一起镇守咸阳的。” “那就是寡人舍不得。”嬴驷强辩道,“我知道你的心思,说好了,等你及笄之后,再行定夺,总不会让你白吃秦国的饭,怎么样?” “那还要好久。” “所以我先考察你的能力,再决定将来派你什么职责。”嬴驷又玩起了十八连环,见嬴华依旧站着,他道,“愣着干什么,让你做的事可还没结束呢。” 嬴华得令,立即离开了书房。 嬴驷看着嬴华那灵巧的背影,不由舒心一笑,但很快,笑容便被内心的那些复杂思绪所取代。少年秦君的脸上再度浮现出深重的忧愁之色,正如他手中的十八连环一般,环环相扣,欲解难解。 嬴驷低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张帛画,画上所绘,正是秦宫内宫的地形图。他无声看了许久,直到灵阳君终于现身,他才问道:“你以为如何?” “这是从刺客身上找到的,究竟是谁给的,君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夜游症。”嬴驷嗤笑道,“她倒是机敏,会用这种借口。但是谁会信。” “我只有一言,此女危险,还请君上三思。” “寡人对她很好奇,她对寡人也有用。”嬴驷将地图收起,就此离开了书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3章 故纵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数日后,嬴驷去马场找魏黠,见那少女正骑着奔雷遛弯。 骏马上硬气勃发的少女时分惹眼,但更引人注目的,则是她竟能够驾驭秦君的坐骑,这就已足够令人羡慕,纷纷在旁议论。 侍者见嬴驷到来正要行礼,却被嬴驷制止,听这少年秦君问道:“奔雷近来情况如何?” “回君上,魏姑娘天天照顾,奔雷温顺了许多,但也就是在她在的时候,旁人还是亲近不得了。”侍者见嬴驷示意,打完话后便悄然退下。 嬴驷就站在马场外看着魏黠和奔雷戏耍。如今这少女腿伤痊愈,驾起来马轻车熟路,不像猎户人家出来的,倒更像是从小就和马打交道的。但这样的心思也只是在嬴驷心里盘桓,成为他探知魏黠真实身份的一个突破口。 魏黠早就见到了嬴驷,但不见嬴驷发话,她就当作没看见,继续骑着奔雷在马场上玩耍。但不知怎的,奔雷突然狂性大发,完全不听她的使唤,又是提蹄,又是嘶鸣,俨然闹出了乱子。 侍者想要上前制止,但他们都知道奔雷生性倔烈,加之它正在发狂,贸然靠近只可能死伤于马蹄之下。 魏黠虽然受了惊,但她尽量保持着镇定,双手紧紧拽着缰绳,在马背上伏低了身体,尽量保持平衡。 奔雷在马场上乱跑,弄得尘土飞扬,一片狼藉,却因它是嬴驷的坐骑而无人敢痛下狠手。 这匹马可比当初在岸门街市上的那匹难对付的多,嬴驷唯恐魏黠受伤,便喝道:“只管救人。” 侍卫听了这话才敢上前围捕奔雷,可那烈马发狂的样子委实吓人,不过三两三,已是踢伤了两三个侍卫,周围一片惊呼,反而比马上的魏黠还要惊慌失措。 当是时,天际划过一支羽箭,猛然刺入奔雷足下的地上,马上的魏黠闻到一阵奇异的香味,而眨眼间,嬴驷已经牵住了奔雷的缰绳。 “你放手。”魏黠嚷道。 嬴驷用力牵制住奔雷摇摆的马头,谁也没想到这个平日居住在深宫中的少年竟有如此力量,硬是压着奔雷低头,尽管骏马仍在努力挣脱,但不久之后就渐渐平静下来。 此时的魏黠抱着马脖子,靠在奔雷脖颈一侧,恰好看得见嬴驷。两人都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她忍不住大骂道:“你干什么?不怕死?” 奔雷停止了抵抗,但嬴驷还是用力压着它的头,听见魏黠恩将仇报的责骂,他等平复了呼吸才喝道:“下来。” 魏黠起先没有动,嬴驷又叫了一声:“我让你下来。” 嬴驷的怒气极盛,可以说是目露凶光,看得魏黠心里发毛却也不知为何会有一阵暖意。她有气无力地趴在马背上,最后是被嬴驷强行拽下来的,双脚没着地,就这样被横抱着离开了马场。 后来魏黠才知道是因为担心自己受伤,还特意找了大夫来查看,确定没事才舒展了眉头。但她对嬴驷当众吼自己的事还不甘心,不满道:“你当时那么大声做什么?我没被奔雷摔死,也被你吓死了。” 嬴驷仍是气呼呼地盯着魏黠,见魏黠赧颜含羞又夹带着几分恼意,他突然笑了,坐去魏黠身边道:“不给你点颜色,你真当我这个秦君是纸老虎。再说,谁先吼的谁,那么多双耳朵听着,莫说你当时聋了。” “斤斤计较。”魏黠嘟囔道,“当时那一箭是你射的?箭上抹了迷药?” “你鼻子倒是灵光。” “味道那么奇怪,一闻就知道。加上奔雷和我都突然没力气了,也就一清二楚了。”魏黠往旁边挪了挪身子,道:“堂堂秦君,居然用迷药,说出去,也不怕丢人。” “那可不是寡人射的箭,怪不到我身上。” “那是谁?是不是去年在岸门,一竹竿插死了那匹马的高手?” 嬴驷斜眼睨着魏黠,神色略沉道:“多话。” 魏黠不再多问,但对嬴驷身边那个始终在暗中保护的高手还是十分好奇。稍后他见嬴驷要走,又问道:“你找我有事?这就走了?” “改天再说吧,今儿你受了惊,还中了药,好好歇着吧。”嬴驷道。 往后的几日,嬴驷不知做什么去了,一直都没在魏黠面前出现。独自一人的时候,魏黠就坐着沉思,眼底情绪变换,一会儿忧忡,一会儿愁苦,有时莫名微笑,不知她究竟在想什么。而等嬴驷再次到来时,恰好就发现了她嘴角带笑的样子。 午后阳光正好,暖洋洋的从窗外照进来,魏黠就迎着阳光站在窗下,整个人都被日光罩住,神情都显得柔和不少,那抹笑意更是温柔,嬴驷看着喜欢,便站着多看了一会儿。 魏黠转身时见到嬴驷自然是意外的,而那少年干脆的一句“走吧”则令她一头雾水,但也只能跟过去。 嬴驷带魏黠去了太傅府,但嬴驷却不让她下车。她一个人在车里待着闷正想要下去,谁想嬴华突然钻了进来。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女遇到了一起,又彼此看得顺眼,成为好朋友是必然。哪怕嬴华知道魏黠身上藏着很多可疑之处,但嬴驷都对这些一点选择睁一眼闭一眼,她也就不去多想,在马车里和魏黠说了一会儿话,就提出要带她出去玩。 “你放心吧,我刚才就把车夫支开了,咱们从后门溜出去,等他们发现,咱们早就跑没影了。” 有了嬴华的保证,魏黠才愿意跟她走,果真就这样从太傅府出来了。 自从来了秦国,魏黠还没离开过秦国,也没真正感受过秦国的民风。看着热闹繁华的街景,她虽然没有口说,却已经对眼前涌动的人流深感欣羡。 嬴华带着魏黠驾轻就熟地穿行在咸阳人来人往的街市上,说着哪里有好玩的,哪里有又有好吃的,还说要买些回去给嬴驷尝尝。 人群之中,魏黠觉得有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她和魏黠,这种感觉如芒刺在背,令她很不舒服,但她并没有告诉嬴华,而是自己暗中留意着,不让嬴华察觉。 两人逛着逛着,突然发现前头闹哄哄的,不知发生了什么。 嬴华正犹豫是不是过去凑热闹,魏黠却拉着她往前走,道:“过去看看也不吃亏,不好玩,我们再走就是了。” 嬴华就这样被魏黠拖着往人多的地方挤过去,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最后发现当真见了血——有人当街打架斗殴,已经有人受伤了。 过去秦国国内私斗成风,在商君变法时期,便命令禁止私斗,若有违反者从严处置。如今商君虽被车裂,但法律仍在,嬴驷继位之后也依然在贯彻相关律法。现今这一架的规模虽然不大,但冲他们手中拿着武器,还集结成群,便已经可以入罪。 而更可气的是,围观之人不但不出手阻止,还在一旁鼓吹教唆,更是助长了两边私斗的气焰。 咸阳城内,就在秦君眼皮底下,居然有人如此枉顾秦国法令,当街私斗。嬴华大怒,这就要去找咸阳令,哪知一回头,魏黠却不见了踪影。 嬴华寻找了一阵却没有找到魏黠的下落,她虽然心急,但眉宇之间更多的则是对这一事实表现出的“果真如此”的神情。 嬴华正在回太傅府的路上,却意外见到了灵阳君,她惊道:“你怎么在这?魏黠呢?” “跟丢了。” “连你都会让她逃了?” “她应该很熟悉咸阳,知道如何利用地形隐藏行踪。” “君上这招欲擒故纵确实猜对了,但没想到居然被她溜了。” “她的目的还没达到,就这样走了不合常理。一定还有其他原因,否则她这一走,就别想再回来了。” 嬴华左思右想,确实找不出合理的解释来解答魏黠突然失踪的事实,嬴驷的怀柔之策如果没能打动魏黠,她当真走了,就是前功尽弃,如此一来,她的任务没有完成就没办法交差。 “她会去哪里。”嬴华思索道,“带她出来的之实际用意还没达到,现在人还丢了,真不知回去要如何跟君上交代。” “事出有因,君上不会无端责怪的。而且福祸相依,就方才当街私斗一事,君上已经可以找到另一个突破口了。” 嬴华朝着那群私斗者的方向望去,确实觉得有些奇怪道:“你这样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眼熟……现在想起来,那群人里有几个像是在哪见过。” “御史大夫的义子。” “对。”嬴华惊喜道,“御史大夫是甘龙的人,他的义子当街私斗,藐视秦国律法,君上如果知道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灵阳君,你虽然长居深宫,认得的人倒是多。” “君上日常琢磨的就是这帮人,我身为影卫,自然也就知道得多了一些。”灵阳君道,“公主还是先回太傅府把这件事告诉君上……” “回去就太晚了,我直接去咸阳令那,衙门就在前头。”嬴华才走了没两步,又停下道,“魏黠的事怎么办?” “她应该不知道我跟着你们出来。如果在君上知道一切之前没能找到她,就如实以告。倘若她回来了,再见机行事吧。”灵阳君道。 嬴华信以为然,遂和灵阳君分头行事。 咸阳城的街市依旧人流如织,喧闹无比。嬴华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咸阳令官衙,却没料到有辆马车突然横冲直闯地出现,幸她身手敏捷躲过了快速驾驶的马车,但前头有人不及她的灵敏,眼见就要伤于马蹄之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4章 宫外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说时迟,那时快,嬴华见那马车快速冲向前方的身影,情急之下抄起身边小摊上的一只陶土人偶就砸了出去,不偏不倚,恰好砸在马头上,令那狂奔的马突然停了下来,而她则快速上前把那已经吓傻了的书生拽到身边。 与此同时,拉车的马匹忽然向另一边跑去,带着后面的车厢直冲向街边的小摊,最后撞在了墙面上,而那辆马车也就此撞毁。 嬴华正要询问那书生是否受伤,却看见碎裂的车板下正是昏迷的魏黠。她暂时遗忘了身边的书生,冲上前就要救魏黠,却不想被人出手阻止。 一群家奴和嬴华当街过招,没两下她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都给我住手!” 嬴华闻声望去,见到的正是甘龙之子甘成。 甘龙的手臂似乎受了伤,衣袖上沾着血,而且马车发生的意外也令他又添了新伤,这会儿走路都有些不便,一瘸一拐地走到嬴华身边,冲那帮家奴怒道:“知道这是谁么,当心你们的脑袋。” 魏黠没有理会甘龙,而是继续把魏黠从马车木板下拉出来,问道:“这是你的车?” “正是。” “她怎么会在你车里?” 甘龙一滞,没有立即回答,见嬴华就要带走魏黠,他忙问道:“公主认识这姑娘?” 嬴华横了甘龙一眼,道:“这是秦军身边的侍女。” 嬴华焦急的模样让甘成恍然,他心思一转便知晓了这所谓的侍女究竟是何人,当即拦下嬴华道:“公主且慢,这侍女,公主不能带走。” “身为秦国公主,我要带个侍女离开,还要经过你的同意?” “甘成不敢。”甘成佯做谦卑道,“只是这姑娘方才行踪鬼祟,还试图从我那班家奴的手中逃脱,身份很是可疑,要带回去好好调查最妥。” “这是秦君身边的人,你若要拿人就找秦君当面要。我只负责带人回去,否则秦君怪罪,你替我顶罪?”嬴华架着魏黠就要离去,却被甘成阻挠,她怒道,“你要以下犯上?” “不敢,只是公主或许不知道,近来咸阳城中出现许多身份不明的别国密探。当初朝贺混入刺客一事,想必与这些密探有莫大的关联。有传言说那刺客来自魏国,这魏黠姑娘恰好是魏人,又被我发现其古怪行踪,我也是出于安全考虑,还请公主不要为难。” “咸阳治安由咸阳令全权负责,你既然这样说咱们就往咸阳令府衙走一趟,一来弄清楚你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二来也问一问咸阳令,君上所赐官职责权,他究竟是怎样治理咸阳的。”嬴华怒目相向道,“你再派人去一趟太傅府,君上如今就在那,告诉他去咸阳令那找魏黠,也顺便听听,他是如何昏聩到养虎为患的。” 嬴华的咄咄逼人令甘成颇为尴尬,他却敢怒不敢发,也知道如果现在和嬴华对着干只可能招致更大的麻烦,便只得服软道:“公主言重,我不是这个意思。” 嬴华知道甘成向来欺软怕硬,便没有做出丝毫让步的举动。见这权贵之子此刻低眉顺眼,她便收敛了几分气焰,道:“现在人昏迷着,有劳帮我找辆车回太傅府。” 甘成暗道嬴华得寸进尺,却又不得不从,只得立刻让人去办。 嬴华的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阵,方才的书生正在街边唉声叹气,她喊道:“那个穿白衣服的,你过来。” 书生左顾右盼,终于确定嬴华喊的是自己,他便怀抱着一堆已经损坏的东西,跛着腿走到嬴华面前,问道:“姑娘叫我?” 嬴华将这书生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他虽是灰头土脸,但眉清目秀,尽管这会儿神情沮丧,却也还能让人感受出他眉宇间的意气风发。 “就是你。”嬴华看了看书生的腿,道,“等会你跟我走吧。” “不用。”书生一摆手,怀里的东西就掉了大半,他要去捡,却不想被嬴华一把提了衣领就往马车上拉。他立即惊慌道:“姑娘,莫动手!有话好好说……我的腿……” 到了马车边,嬴华才停下,也松了手,道:“先帮我把她扶上去。” 书生头一回遇见这么强势的姑娘,在看另一边甘成那伙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他便暗道自己时运不济,不仅遭遇横祸,还遇见了女霸王,眼下自己势单力薄,只能委曲求全,先把魏黠送上马车。 “你,也上去。”嬴华指着书生道。 唯恐嬴华有“阴谋”,书生当即揖道:“在下并无大碍,多谢姑娘关心,我走得动。” 书生才要转身,嬴华却已一把拽着他的衣襟压在马车边。书生惊得就要喊人救命,但见嬴华清亮又瞪圆了的双眼,他立即住了嘴,讨饶道:“敢问女侠,要带在下去什么地方?” 嬴华扭头看着甘成,与书生道:“那是当朝权贵的儿子,你刚才拦了他的马车,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如果留下来,他肯定不会放过你。不想有事,你就乖乖到车上去,不然可就不是伤筋动骨的事了。” 嬴华虽是恐吓,但这言论配上甘成此刻恼羞成怒的表情,看来还真有其事。书生虽然担心嬴华别有企图,可眼见甘成目光凶狠,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听从嬴华所言,这就上了马车。 嬴华跳上马车,拉起缰绳,让书生照看好魏黠,便在甘成恶狠狠的注视下驾车回了太傅府。 魏黠醒来时,正在嬴驷回秦宫的马车上。车身略微颠簸,令她很不舒服,她正想开口抱怨,但嬴驷怒意深深的眸光正扎在她身上,让他不敢多嘴。 嬴华已将一切禀明,嬴驷对所有发生在意料之中和超出意料之事都没有半分评论,而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直接带魏黠回宫。可如今见这少女醒了,他虽高兴,又觉得生气,不知应该说什么,便沉默地盯着魏黠。 魏黠本不想理会嬴驷,可受了伤的身体经不住这颠簸,她只能坐起来,靠着车厢壁,也借此拉开和嬴驷最远的距离。 魏黠看来楚楚可怜的模样令嬴驷长长叹了一声,他随后才问道:“去了哪?” “被歹人抓走了。”魏黠侧身对着嬴驷,像是害怕身边的少年,却更像是在躲避什么。 “什么歹人?” 魏黠低头沉默了一阵,不由咬住了唇,再嬴驷又一次的逼问下才道:“想害我的人。” “甘成?” “不知道。”魏黠的目光始终带着闪烁其词的意味,道,“没见过那人,上来就带着一群人把我堵在巷子里,我不从,他们就把我打晕了。穿着挺富贵的,不是寻常人家。” “你和嬴华走散之后就遇见了他们?” 魏黠握紧了双手,双眉拧结在一起,似是想起了不可告人之事。她回忆多时,正要答话,却见嬴驷已经靠近,一掌就贴在她脸侧的车厢壁上,她已能闻见他衣袖上的熏香味。 “回答我。”嬴驷逼近眼前的少女,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变得极为亲密,而在颠簸的马车助力下,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极有可能让他们之间发生跟进一步的突破。 车厢内的气氛因为嬴驷突然的靠近而变得暧昧,魏黠略显惊慌的神情被完全吸纳入嬴驷深邃的双眸中。她凝睇着少年秦君满是压迫的眉眼,感受到心跳在这样无声的对峙中越来越快,越发急促的呼吸令她想要立刻逃离着让她心神不宁的处境。 嬴驷的另一只手捏住魏黠的下巴,就如同过去那样迫使她面对自己的质问,但向来镇定从容的他,却没有发觉自己的手竟因为魏黠的注视而发出了轻微的颤抖。 突然的剧烈颠簸打破了此时的僵持,嬴驷下意识地动作就将魏黠彻底揽入了自己的怀中,并且就此紧紧拥住。 贴面而来的微暖令魏黠猝不及防,却也在同时点燃了内心的某种期待,她也毫无意识地伸手抱住了嬴驷,仿佛只有嬴驷才是她在危险中唯一能够信任的保护伞。 魏黠因为自己的想法而诧异,回过神之后便想要抽身,但嬴驷仿佛知道了她的意思,有意收紧了双臂,沉声道:“别动。” 魏黠贴在嬴驷胸口偷笑,抬眼想要偷看此刻他的表情,但她稍有动作,嬴驷就将她抱紧了一些,她便安静地任由嬴驷抱着,但笑容又很快消失。 嬴驷低头时,见魏黠眉间愁色,他亦皱眉,但说出口的,却是一些安慰的话,道“暂且歇一歇吧,这里没有旁人,我也没必要害你。” 魏黠内心更是悲伤,抱住嬴驷的双手随即收紧,在他胸前蹭了蹭,已是眼睫沾了泪,就要落下来。 温暖的手掌贴上脸颊,魏黠贴着这阵暖意,终有泪痕出现,她便将整张脸埋在嬴驷怀里,借以躲避嬴驷的目光,不论这少年此时神情如何温柔,她都不想面对。 嬴驷的低叹传入魏黠耳中,车轱辘的转动的声音却仿佛碾碎了这样的温情,她猛然推开环绕着自己的温暖,慌乱地擦干脸上的泪痕,故意岔开话题道:“怎么还没到?” 嬴驷亦恢复了往日的淡漠,正襟道:“你很乐意回去当笼中鸟?” 魏黠听出嬴驷另有深意,便抬头去看面前的少年,只见嬴驷正挑了帘子望向车外,那双沉郁的眼眸里有着向往,而他视线的远方就是此时一碧如洗的天空。 魏黠觉得这一条回秦宫的路走得太慢,因为嬴驷望着窗外的天空,望了很久,而她也看着嬴驷,看了很久,久到以为这一条路不会有尽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5章 序曲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御史大夫之子当街私斗之事还是被闹去了咸阳令府衙,嬴驷下令彻查此事,让整个秦国朝野嗅到了将要变天的气息。 御史大夫是甘龙的得力助手之一,历来为甘龙马首是瞻,此次嬴驷没有顾忌甘龙的面子,而是以秦国律法最为最高衡量标准,但凡有眼力劲的,便知道是嬴驷要正式和甘龙对垒的序幕。 朝中突变的风云而出现了轻微的震荡,保守旧士族、公族将此事形容成误会,声称并未上升到触及秦国律法的地步。但那在变法中因公受赏受封的官员,则认定此事就是有人知法犯法,不可姑息,必须严格按照律法处置。 尽管以甘龙为首的保守派在朝中还是占据了优势,但嬴驷见到有不少官员并没有屈服于甘龙的淫威,还是对对此颇为欣慰,就连魏黠都能明显感受到嬴驷近日来心情颇佳。 “这么个破东西,你到现在还没解出来。”魏黠瞥了一眼正含笑解着十八连环的嬴驷,大有嘲讽之意。 “我是找到症结所在了,但要连根拔起,彻底解决,还是不能心急。” 魏黠知道嬴驷另有所指便没有接话,此时恰好有侍者进来,说关内侯求见,她见嬴驷的眉头皱了皱,遂低笑一声。 嬴驷听见了笑声,立即瞪了魏黠一眼,魏黠挑衅地一挑眉,施施然地走了出去。他觉得不称心,随手将十八连环丢了,就去见关内侯。正要出门,见魏黠正在擦家具,他道:“你跟我来。” 魏黠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跟嬴驷走,哪知嬴驷拦在她跟前,不由分手地就抬手帮她又是拢鬓边的碎发,又是拂去衣上的褶子,道:“这是去见关内侯,不可失礼。” 魏黠哼了一声,大意就是在说嬴驷大惊小怪。 稍后见了关内侯,魏黠便在门外站着,她道嬴驷是在想着法地整自己,当下不甘心,又见周围没有其他人,便附耳上去想听一听嬴驷要如何应对关内侯。 “公叔的意思,寡人明白。御史大夫于秦国有不小的功劳,确实可以酌情化解这件事。” “君上既然知道,又为何要弄成这样?那御史大夫,还是我嬴氏一族,君上这样对自己的族人,岂不是令老公族、士族伤心么。” “不是寡人不想压下这件事,是当时街上确实有那么多人看见了,嬴华都在。也怪寡人没有事先告诉嬴华,让她不要牵涉进来。现在咸阳令的供词上,就明确有嬴华的供词,我大秦国的公主,难道要出尔反尔?”嬴驷故作为难,上前扶关内侯入座,好言好语道,“公叔为了旧公族、士族操心,都是为了团结嬴氏力量,保我秦国稳定,寡人怎会不知公叔一片苦心。” “但公叔要知道,自变法以来,事无巨细,都要按照律法办事,上至君主大臣,下至黎民百姓,只要触犯了律法,就都要受罚。公叔可别忘了,太傅当初因为寡人而所受的劓刑,至今都不以真面目示人。”提及往事,嬴驷不免后悔感慨,“太傅尚且如此,御史大夫之子又怎可逃过。还请公叔明白寡人的难处,在老士族们面前,为寡人说上几句话。” “如今那卫鞅都已被车裂,当初因他变法,多少公族、士族受到不公待遇,君上须知,秦国能有今日,离不开他们的功劳,可千万别让他们寒心。”关内侯恳切道。 “寡人明白,这件事,寡人一定会考虑到老公族、士族们的感受,给公叔一个满意的答复,如何?” 关内侯闻言点头,又道:“我还听说,嬴华和甘成之间好像有些误会。” “什么时候的事?”嬴驷故作惊讶道。 “甘成那日在街上抓着个行踪可疑的姑娘,但嬴华却出面把人带走了,说是……君上身边的人。” 嬴驷想了想,连连点头道:“似乎是有这么回事,这还当真是误会了。那日寡人去太傅府,就带着那个侍女。嬴华觉得闷,寡人就让她陪着出去转转。谁想就遇见了御史大夫之子当街私斗一事,当时情况太混乱,她和嬴华走丢了,哪知就遇上了甘成。嬴华也是心急,对甘成冒犯了。” “这个侍女,是否就是君上从魏国带回来的那个?” “是,有一阵子了,日常都跟在寡人身边,乖巧得很,嬴华也喜欢,几次向寡人要人,寡人舍不得,就没答应。”嬴驷赔笑道。 “君上不要怪老夫,老夫又要老生常谈了。” “关于魏黠的事,寡人自由分寸。难道公叔觉得,寡人是夏桀商纣之流?还是公叔以为一个区区魏女,就能撼动秦国基业,影响先祖教训?” “君上。”关内侯薄责道,“切不可掉以轻心。” “那不然寡人现在就让公叔把魏黠带走,要如何处置都听公叔的,寡人绝不过问。等将来秦国因此背负滥杀无辜之罪,寡人再毅力承担,公叔以为如何?” “君上此言重矣,不是老夫威胁君上,而是这魏女确实不宜留在君上身边,未免旁人闲言碎语,也为君上安全着想,将她逐出秦国为妙。” “公叔所言极是,是嬴驷没有体谅公叔苦心。这样吧,事有轻重缓急,眼下寡人先将私斗之事处理了,再去安排魏黠。毕竟是救过寡人之人,也算是秦国的恩人,处置得太草率,传了出去,对秦国的声誉有损,公叔觉得如何?” 得嬴驷松口,关内侯怅叹一声,就此离去,却在门外遇见了魏黠,问道:“你是何人?胆敢在外偷听?” “我是秦君的侍女,是秦君让我留在这里的。” 关内侯当即知道了这就是魏黠,气得重重捶了手杖,快步离去。 嬴驷送了关内侯之后,怒气冲冲地回来,一把拽过魏黠就往书房走,重重关了门,怒道:“真把关内侯惹急了,寡人不见得保得住你。” “你这个秦君当得真憋屈,前有甘龙,后有关内侯,什么时候才轮到你自己主政。” 倘若嬴驷方才还是稍有怒意而刻意发大了情绪,这会儿在魏黠的言语相激之下就真是怒急攻心,道:“别以为我真的不会办你。” “从我进入秦宫的第一天起,就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秦君三更要我的脑袋,我可活不到五更。”魏黠反驳道。 嬴驷气得抬起手就要一掌掴下去,但见了魏黠毫无畏惧的神情,他又停了手,道:“早该一刀砍了你,免得留下你这么个祸害。” “秦君如果杀了我,谁帮逼甘龙出手,谁帮你气关内侯?”魏黠看着嬴驷的背影,颇为不满道,“老谋深算如甘龙,从来不自己亲自出手,现在关内侯频繁入宫,还不都是他的教唆。你知道甘龙性子好,就一直拖,现在你忍不住了,就又要把我推出去,就是要逼甘龙自己动手。今天是关内侯来,等时间拖过去,你是不是又要故技重施,再把我往甘龙面前推。你们秦国的政务,就不能自己解决,非要我在中间拉扯么?” 嬴驷豁然转身,微微眯起的双眼带着浓重的审视意味和杀气,看得魏黠心头一凛,在他的逼近中开始后退,一直退到了墙角,心虚道:“你干什么?” “你哪怕猜得到寡人的心思,也不该说出来,隔墙有耳,被别人听去了,这出戏,还怎么演?” 魏黠别过头道:“我不想再帮你演戏了。” “不把你那天出去见了谁,做了什么说清楚,我是不会让你退出的。”嬴驷阔步走回座前,慵懒地坐下,道,“甘成不是好人,但也不是每句话都不能信。他既然说了你行迹可疑,那就确实需要留心。” “秦君连歹人的话都听?” “好坏需要分时机,譬如在刚才的情况下,对我而言,你就是好人。” “秦君一张嘴把关内侯说得无话可说,我是说不过你了。”言毕,魏黠转身要走。 “你去哪?” “看奔雷。” “我也去。”嬴驷快步跟上,两人便去了马场。 一见魏黠和嬴驷到来,原本安静的奔雷立即打了鼻响,魏黠知是它在欢迎自己,遂小跑过去,而嬴驷则早早让马厩的侍者开了门。 魏黠牵着奔雷出来,却被嬴驷拦住,她还没开口,就有侍者递上一只盖着布的木案。 “什么东西?” 嬴驷接过木案放到奔雷面前,奔雷好似明白他的用意,张嘴叼走了那块布,魏黠这才知道,案上方的是一套骑马用的护具。 “给我的?”魏黠惊喜道。 “难不成是给奔雷的?” 魏黠立即把护具戴上,道:“就是不知这东西戴着会不会影响骑马的感觉。” 嬴驷看着笑盈盈的魏黠,亦跟着浅浅笑了出来,道:“总比你又被奔雷摔了好。” 魏黠一个干净利落的动作上了马,抓着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嬴驷道:“我若摔下,必定有人会接着我。” 流转在魏黠和嬴驷之间的气氛,因为这一句听来脱口而出的话语而带上了愉悦暧昧的气息。嬴驷见魏黠甚是得意,他只故作不屑。魏黠不与他计较,轻轻一夹马肚,奔雷便开始绕着马场跑起来。 片刻之后,嬴驷又命人牵来一匹马,和魏黠在马场上小跑追逐,最后并辔而行。 日光郎朗,骏马徐行,马上男女言笑晏晏,犹如入画一般美妙。魏黠未觉自己笑声清越,只记得嬴驷惬意舒畅的眉眼;而那少年秦君的眼中,亦只有魏黠桃腮盈盈,顾盼生辉的笑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6章 御状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原本关内侯以为有了嬴驷的允诺,御史大夫之子当街私斗一事可以从轻发落,哪知朝中却因此掀起一股肃清之风,不仅是御史大夫之子,还有诸多公族之后被牵扯其中,事件内容也从私斗延伸到了其他有违律法的事情上。一时之间,整个秦国朝野的局势变得紧张且诡异起来。 甘龙作为旧公族、士族利益的代表,自然在这件事中扮演起了举足轻重的角色,而他也因此被推到了众人面前。 朝会之上,不讲私情,甘龙就算要为旧公族发声,也需要趋利避害。他细数旧公族、士族往日功绩,再弱化牵连事件的影响,并且联合公族众人,试图在朝会上给嬴驷施压,迫使嬴驷就范。 新/党则对甘龙的言论颇为不满,援引变法实力和秦国所行律法,将涉案人员的罪行逐条列出,为的就是义正视听,也为了打击在卫鞅死后,死灰复燃的旧公族、士族的气焰。 嬴驷看着两派官员在朝上彼此唇枪舌剑,他倒显得悠闲自在,饶有兴趣地听着,不作任何调停。 当是时,有侍者入内道:“启禀君上,嬴华公主强入朝会。” 不等侍者说完,嬴华已是急冲冲地进入大殿,原本还争执得面红耳赤的官员因为这个擅闯朝会的少女而就此暂时止火。 “嬴华,你懂不懂规矩?”嬴驷责问道。 嬴华还要向殿内走,又转身退了回去,众目睽睽之中,这秦国公主从门外拽了一个陌生少年进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大殿,嬴华的气势简直犹如风雨骤来,令人不由一震。 嬴华丝毫不畏惧众人异样的目光,将那少年推到身前,道:“君上,我带了人来告状。” 这少年正是那日嬴华在咸阳街市上救下的书生,如今他换了衣裳,收拾一新,倒也是器宇轩昂,只是有气势汹汹的嬴华在身边,他便看来弱势了一些。 嬴驷知道嬴华虽然来得突然,但绝对不会给自己制造麻烦,尤其是见到那书生,他更是认为眼前的好戏会更加精彩,遂卸去了方才佯装的怒意,道:“来者何人哪?” 殿中数十双眼睛瞩目在这陌生少年身上,要说不令人心中生怯是不可能的。书生发言之前,不由地看了嬴华一眼,见这少女冲自己点头鼓励,他才强行镇定了心神,上前道:“草民高昌,燕国人。” “燕国游学的世子?”嬴驷惯例问道。 高昌点头道:“草民听闻秦国广招贤士,任人只凭功绩学识,不依公族旧爵,我非圣贤,但也想入秦一试。” “世子入秦多久?” “入秦两月有余,半个月前到咸阳。” “对秦国有何感受?” “百业正兴,国民发奋。” “世子可愿留在秦国?” “若没有当日太师之子当街纵马伤人一事,草民确实想为秦国效力。” 高昌此言一出,满堂哗然,甘龙脸色顿时变了,而嬴驷则继续向高昌道:“士子今日就是来状告太师之子的?” “不仅如此,还要状告秦君欺骗世人,秦国言而无信。” “大胆!”有臣工诘责道。 嬴驷却诚恳垂问道:“士子所言,寡人不甚明白。” 在一片议论声中,高昌又上前一步,指着嬴驷道:“秦国变法,以律法为基,扬言不论贵贱高低,只要违背律法规条,便要按刑受罚。三日前,我在咸阳城中偶遇太师之子甘成,见他带人围堵一民弱质女流,我上前劝阻,他却命家奴对我拳脚相加。我无力还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人带走。之后在咸阳集市,甘成驾马车疾奔于大街之上,弄得人群惊慌,一片狼藉,若不是有公主相救,我可能已死在马蹄之下。甘成掳人在前,纵马伤人在后,但却没有受到任何刑律处罚。试问秦君,秦国律法难道只是形同虚设,还是孝公之后,商君仙游,先人律法对后人就无约束之效。秦君若不能公正执法,岂不是欺骗世人么?” 高昌一番言论尤其刺激了在场的公族势力,他们率先站出来攻击这燕国游学士子,言辞之厉,更甚于对犯案之人的诘责。 而在这样胡乱的局面中,唯有两人沉默。 一是甘龙,身经三朝的老太师听着朝臣们的一言一语,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燕国士子自然无比痛恨,但在这之后,正是嬴驷借此来打压旧公族、打击他势力的计谋。他不得不感叹这个还未弱冠的少年君主,欲制敌,先克己,这招以退为进实在是妙。 还有一个不发一语的就是嬴驷。面对高昌的指责,他不仅没有当庭发怒,反而津津有味地听着,那些忙着讨/伐高昌的臣工,一半是因为今日这个燕国士子成了威胁他们利益的重要因素,一半则是因为高昌辱没了他们所尊敬的国君。嬴驷看着眼前这有趣的景象,竟笑了,甚至向嬴华递去了赞许的目光。 嬴华冲嬴驷眨眼,突然道:“我就问,刚才高昌说的,难道不对么?老太师,你是朝中臣工的表率,你评评理。” 面对对自己极其不利的情势,甘龙依旧稳如泰山,拄着手杖慢慢走到大殿中央,道:“犬子做事莽撞,但那日他要捉拿之人,是个行迹可疑的姑娘。犬子要拿人,那姑娘拼命反抗,甚至还弄伤了其中两名家奴。这样危险的女子,如何能听之任之。至于快马上街,也是因为急于带那可疑少女回来问话,没有考虑周全,确实不该。高昌所言,老臣并不反对,但事出有因,还请君上明断。” “甘成要抓的是什么人,老太师难道不知道?”嬴华质问道。 面对嬴华毫无善意的目光,甘龙深沉的双眼里亦透出丝丝凶光,他重掷手掌,沉重的一记声响令已经安静的大殿仿佛发生了震荡,在场臣工为之一震,皆低头不语。 “公主带高昌前来告状,如今状也告了,老臣也将原委禀明,朝会重地,闲人不得入内,若当真要依高昌所言办事,公主这趟罚是少不了了。”甘龙语调平淡,但其中威胁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嬴华不想被甘龙反将一军,正气得无话可说,却听高昌道:“公主打扰朝会,自然要罚,但在这之前,是草民再三央求,公主才不得已带草民面见秦君,要罚先罚草民。” “既然你如此说,那就按律办事。” “草民告状,但还未得到结果,处罚草民之前,是否应该请老太师和秦君给草民一个说法,给当日因为甘成而受伤的咸阳百姓一个说法。否则动草民动刑,只会使人怀疑秦国律法,怀疑秦君徇私,袒护士族,也怀疑老太师滥用职权。” 有人因高昌的言论而暗暗生恨,也有人因此暗呼过瘾。 眼见这燕国士子让甘龙再次绿了脸,今日的闹剧也进行得差不多,嬴驷才慢悠悠开口道:“秦国国威不可动摇,既然秦国有法可依,有律可循,一切就应按章办事,方才不辱没先人变法之艰辛,重塑秦国之雄风。” “君上英明。”新/党官员立即迎合道。 嬴驷故作沉思,也面露难色,看了看甘龙欲怒难发的身影,道:“高昌所言,有嬴华为证,秦国公主断不会当众信口雌黄,但未免见解偏颇,寡人会派人去咸阳城内询问当日在场的百姓,待落实了证据,甘成之事便公正处置。先前诸位臣工所奏之事,比起高昌所告之更应重视,事关我秦国内政稳定,必须严格依照律法行事,不得徇私偏帮,若有人胆敢挑战我秦国律法,寡人定不轻饶。” 话道最后,嬴驷已然神色俱厉,君命之下,群臣唯命是从。大殿中众人齐齐跪下,高呼“君上万年”,响彻整个殿堂,亦飘去殿外。 散朝之后,嬴驷留下嬴华和樗里疾,当头就在嬴华脑门上敲了一下,道:“事先不和寡人找好招呼,这下可把你自己赔进去了。” “老甘龙能奈我何?等法办了甘成,打压了甘龙的气焰,我就逃出咸阳,他要罚也罚不着我,难道为此还要闹去阿爹面前?他也不怕吃闭门羹。”嬴华不以为意道。 “你回头还得感谢那个高昌。”樗里疾道,“刚才听他那一番言论,掷地有声,气得甘龙无话可说,我看着,他有些能耐。” 嬴驷输了口气道:“也把寡人骂得够呛,差点就保不住颜面了。” 兄妹三人笑作一团,嬴华问道:“他私底下可不是这样的,我都以为他今天出门前忘记喝药,今日在殿上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除了年幼时被严厉责罚过,寡人可是从来没被人当众这样指责过。你这一手,太狠了。”嬴驷笑指着嬴华,思索道,“这个高昌或许可用,不过看他今日在殿上的反应,就怕以后入仕,他这耿直的性子要吃亏。” “要是每个人都和甘龙一样,肚子里藏着十七八个弯弯,君上还有闲的时候?”嬴华笑问道。 嬴驷对高昌确实心仪,但今日高昌当众顶撞甘龙,这个时候录用高昌,只可能给那燕国士子的仕途带来更多的打击。嬴驷有爱才之心,也有惜才之意,遂与嬴华道:“先让高昌在太傅府待一段时间,也请公伯代我考察考察,倘若这个高昌真是可用之材,寡人必定重用。” 嬴华自然不会推脱嬴驷的嘱托,却故作扭捏道:“这就是君上求人办事的态度?” “你这丫头,仗着君上宠爱,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樗里疾笑嗔道。 嬴华眼珠一转,反驳道:“君上宠我也是有限度的,看我帮君上这么多,也没见他刚才在甘龙面前护我。倒是有个人,君上可是在关内侯面前都说破了……” “点到即止。”嬴驷道。 嬴华笑容灿烂,道:“我不和你们多说了,高昌还在等我呢。我得帮君上把人留住,否则人要是被甘龙吓怕了,不想留在秦国了,君上问我的罪,我可担待不起。” 言毕,嬴华转身就朝宫外跑去。 嬴驷看着少女犹如脱兔一般跑开的背影,又笑了两声,稍后才收敛了笑意,问樗里疾道:“河西怎么样了?” 秦国武将的眉眼也立即变得沉重起来,道:“去年岸门一战之后,魏军勤加操练,听说魏武卒的战斗力又增进了不少。现在两军在河西势成水火,魏王又有意发兵,不知什么时候就可能打起来。” “犀首没有对策?” “犀首提议要再操练一支精英队伍来对付魏武卒,而且他也在研究新的阵法战术,以便我们能够在两军交战时,有更多的胜算。” 嬴驷浓眉紧锁,道:“你和犀首商量着,稍后呈交奏报给我。这件事不宜声张,秘密行动。” “是。”樗里疾应道,又问,“高昌今日所言,让我有个疑虑。” “你是说魏黠?” “高昌说他看见甘成唯独一名少女,应该就是魏黠。魏黠虽然是甘龙他们一直想要除掉之人,但甘成从未见过魏黠,为何就突然要捉拿她?甘成虽是纨绔子弟,但也不是个见色起意之人。” 嬴驷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道精光,他想起魏黠给自己解释,再结合甘成和高昌的供述,所得的结论就只有一个——魏黠在说谎,至少隐瞒了部分真相。 樗里疾从嬴驷的神情中也有了自己的判断,但却未曾向嬴驷直言。 嬴驷见樗里疾犹犹豫豫,便道:“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君上,臣还是觉得,魏黠留不得。” 樗里疾一言既出,嬴驷眼中的凶光便毫无掩饰,令樗里疾心头一凛的同时也暗中生出无奈来,随即道:“臣,告退。” 看着樗里疾离去的惆怅背影,嬴驷亦是心乱如麻,哪怕是着明媚春光近在眼前,长长宫道也引领着他去看望心中所想的姑娘,但这一刻的犹豫当真是令他迷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7章 高昌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这几日夜里嬴驷都对着案头的名单出神,魏黠觉得奇怪,便问道:“每天变来变去的名字,你盯着看,很有意思么?” 嬴驷的目光却停留在那副十八连环上,道:“他们就是解开这连环的钥匙。” 魏黠想了想,见嬴驷再次认真研究起那些名单来,怕自己打搅他,便移近了蜡烛给嬴驷照明,自己先去歇息了。 魏黠并不知道,嬴驷关注的这些名单,正是日后他第一次肃清超纲时所卸任和擢升的官员名录。 在经由御史大夫之子当街私斗一案为引子而牵连出的一批曾经组织或者参与过私斗的官员事件之后,整个秦国朝野发生了近年来最大的一次震荡。嬴驷以高昌所言作为打压旧公族、士族试图翻案或者减刑的借口,撤换了一批以甘龙为首的保守旧势力,并且任用了维护变法革新的官员,开始了给秦国宫廷换血的第一步。 嬴驷虽然从公族势力的边缘入手,并没有触及到保守势力的中心势力,但依赖于先祖荫蔽的旧公族已经感受到了朝中的风向,纷纷找上了守旧势力的龙头甘龙。 甘龙心知嬴驷当初车裂卫鞅的原因复杂,看似维护了公族利益,却更是在巩固自己的君权。如今嬴驷的动作,正是这个少年君主试图调转枪头,打压旧公族,以平衡新、旧两党的势力,从而让两边互相制约,加固自己的权利。 秦君年少,已有如此心计,甘龙内心还是颇为欣慰的。但眼下那些被打压的旧公族日日上门哭诉,他已经不胜其烦,便称病不朝,就此闭门谢客,同时也思考面对嬴驷日后极有可能越来越凶猛的攻势,他应该如何保全自己的实力。 另一面,嬴驷为了安抚旧公族、士族,依照当日在大殿上的承诺,处罚了高昌和嬴华,两人由就此成了病友,一同在太傅府中养伤。 嬴驷给高昌的罪责要重要一些,因此惩罚的力度也强几分,当嬴华已经能够下床行走时,他依旧只能趴在床/上。 看着嬴华扶着腰,一步一拐地走入房中,高昌忍俊不禁。 嬴华闻声立即瞪圆了双眼问道:“你笑什么!不是因为你,我会受这倒霉罪么!” “当初可是公主你让我去的,我原本都要离开秦国了。” 嬴华忍着痛快步走去床边,指着高昌道:“你敢走,我就敢打断你的腿。” 嬴华虽然性格直接强势,但生得娇俏可人,如今气恼的模样不但不骇人,反而因为那双圆溜溜的眼睛而显得可爱了不少,高昌看在眼里,竟然笑了,得意道:“那我爬也要爬去秦宫见秦君,再告一次状。” “你没这个机会了。”嬴华一面说,一面朝高昌伤口打了一圈,听那招人厌的燕国少年直呼救命,她这才满意地坐下,可这有碰着了她自己的伤口,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高昌虽然疼,但见嬴华自作自受,他也高兴,一边喊着疼,一边笑,哪知笑得太用力,又牵扯到了伤口,他便又只能喊疼。 嬴华见他这样便幸灾乐祸,结果就是和高昌一样,被身上的伤折磨得直叫唤。 “行了行了,让你躺了几天,我是来找你说正事的。”嬴华止住笑意道,“你之前说想要事秦,是认真的么?” 高昌趴在床/上,翻了翻眼皮,故作姿态道:“可不敢戏弄秦君和公主,不过……” “真想,就留下来。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时机到了,君上就来接见,如何?” 高昌狐疑地盯着嬴华,道:“这就是秦国的待客之道?” “你可不是客人。”嬴华走近一些,道,“你若是当了秦国的客卿,可不就是自己人了。” “客卿客卿,还是客。” “你别和我咬文嚼字,你若有心事秦,绝不会轻易离开。如果要走,那就是满口虚言,当众戏耍我们君上。秦国最讨厌言而无信之人,我可以立刻带你去见君上,让他处置你。” 闻言,高昌喊道:“我无缘无故被秦人所伤,想要讨个公道反而受刑。如今我心灰意冷想要离秦,却遭到威胁,还是出自秦国公主之口。这秦国,怎么还能待下去?” 嬴华站在床边看着高昌连连摇头,趁他不备,又戳了他的伤口。高昌惊叫一声,捂住伤口瞪着嬴华道:“男女有别,公主难道不知道?” “嘴上的威胁不过瘾,我还想动手。”嬴华才一抬手,就见高昌吓得往床脚缩了缩,她不屑道,“胆小如鼠,秦国还不稀罕呢。” “我也不稀罕倚强凌弱的秦国。” “你觉得秦国强?” 高昌见嬴华虽仍带着狡黠的笑意,但眼底闪烁着认真的神采,他便也有所收敛,道:“还未至强秦,却也是诸国所不能欺凌。” “你怕秦国变强么?” 高昌莞尔一笑,笑容中有几分酸楚,摇头道:“我若能够事秦,必定不怕,只是……” “只是什么?”嬴华急得追问道。 高昌正要回答,但见嬴华星眸闪耀,顾盼生辉,他便不由被这急切中依旧带着俏色的眸光所吸引而走了神。 嬴华见高昌久不作答,以为是这燕国少年戏弄自己,恼怒之下,又戳了高昌的痛处,道:“狡猾的燕国人。” “野蛮的秦国人。” 嬴华又要动手,高昌已整个人蜷在了床角,可怜兮兮地防范着眼前的少女,道:“动手乃蛮人行径。” “你都说秦人野蛮了。” “那是情急胡说的。”高昌立即改口求饶道,“秦乃法治之国,怎会有野蛮行径。你还是秦国公主,万民表率,怎么会野蛮。” “别以为你说两句好话,我就会饶过你。” 见嬴华慢慢爬来床/上,还越发靠近自己,而自己却无路可退,高昌唯恐再被这秦国公主折磨,连声告饶道:“公主饶命,大家都是伤患,也算是共过患难,何须互相伤害?” 嬴华对此置若罔闻,一双眼睛仍旧直勾勾地盯着高昌,直到她觉得看够了,才沉着脸问道:“你真要离开秦国?” 高昌思索之下,点头道:“不敢欺骗公主,自从见过秦君之后,便不想留下了。” “为何?” 室内的气氛此时已沉静不少,高昌的神色尤为严肃,回应嬴华的眼光亦郑重无比,道:“秦君食人。” 嬴华立即变色,诘责道:“你竟敢说君上是吃人的妖怪?” 高昌摇头,眉宇间带着对嬴华的安抚,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希望陪在秦君身边的公主小心。秦君如虎,甚至,猛于虎。” 高昌之意显然不是在说嬴驷威猛如虎,嬴华想要从这燕国少年的神情里探知道他所指的更深的意思,但高昌却又突然转换了脸色,变回了战战兢兢的样子,道:“我离家日久,想念家乡,公主善良,就放我回去吧。” 嬴华觉得无趣,便下了床,道:“你如果真要走,我就去告知君上,不强留你。” “公主且慢。”高昌立即拦阻道,冲动之下更是跟着嬴华下了床,但他一不留心,整个人栽去了地上,模样滑稽。 嬴华立即将他扶回床/上,道:“你慢着点,又没有人要杀你,跟逃命似的。” 高昌立即拉住嬴华的手,亟亟道:“公主若是将我离秦的消息告诉秦君,那便是找人来杀我了。” 嬴华将高昌一推,拉下脸道:“你既觉得秦人犹如虎狼,又何必入秦?” 高昌摇头道:“昔日秦、魏岸门一战,秦君俘虏魏国三万余人,生擒主将魏错,但秦君不但没有杀魏错,还将人放了,甚至连那被俘虏的三万魏军,都听之自由来去。这看似是秦君仁慈,但魏错是个知恩必报之人,岸门一战于两国关系并无要紧,但日后如果再度兵戎相见,魏错要如何面对曾放自己一命的秦国?秦君以此而废了魏国一员大将,可比食人更可怖。” “再者,那日在大殿之上,我与公主还未入殿时,便听见里头人声吵闹,我约莫听了几句,知是朝中臣工党派不一而互相讨/伐。但我进入大殿时,却见到秦君面带笑意地静观一切。一国之君,平衡朝中势力之例举不胜举,但将党羽之争这样光明正大地搬到人前者,秦君是我所见所闻的第一人。内务之斗若处置不好,便会波及整个国家内部的安稳,秦君博得这么大,其魄力,我佩服,却也生畏。” “所以,你才想离开秦国?”嬴华问道。 “自受伤之后,承蒙公主照顾,心中感激,今日才说了这些。公主如果不爱听,就当我没说。我离秦,是因为思乡情切,还请公主成全。” “秦国受诸国欺压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有了起色,是先人功劳。君上年少继位,把持不住内政,谈何攘外?我不和你多说,因为你就要离开秦国,将来或许还会是敌人。你畏秦君之言,我听来反而欣慰。有这样的国君坐镇,秦国才能继承先人所寄托的厚望。” 嬴华眼中闪烁的光彩令高昌意外,这个还未及笄的少女在谈及秦国时的自信和坚持令他因为嬴驷而产生的忧惧而减少了几分。他不由注视着嬴华,感受着内心从未有过的波动,这一刻的波澜涌动,令他又有了对这个国家的不舍。 嬴华见高昌总是盯着自己,这少年眼中荡漾的欣羡令她心头一动,只觉得颊上有些烫,便立刻转过头。可她又觉得高昌无礼,遂使坏地又戳他的痛处,却不想高昌早有防备,躲开了,她一跺脚,指着沾沾自喜的少年道:“想离开秦国,做梦去吧。” 嬴华气呼呼的背影没有激起高昌的焦急,他反而不自知地笑了出来,待他反应过来,又有些惆怅,看着已经被关上的房门,他落寞地叹了一声,重新趴了回去,低声道:“秦人可恶,秦人可畏,秦人可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给小天使们的一封信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非常感谢小天使们陪伴《溯情》到现在,这个故事是近期我写得最顺手也是最酣畅淋漓的一篇,希望可以得到你们的认可。码字的过程虽然孤独,但是有故事中的角色陪伴,每天看着他们成长,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当然还有你们的不离不弃。 《溯情》从下一章开始就要上架了,也就是要付费阅读了,某浅保证,不管是上架前还是上架后,都会保证文章的质量,我爱这个故事,也希望看这个故事的你们会爱它,所以请小天使们继续支持。 下面我就来说一下充值付费的的方法: 手机站充值:在手机站充值需要您先登陆,登陆方式比较简单,分为QQ、微信、微博、手机号注册登陆。登陆成功以后您就可以选择想要充值的金额,分别是30、50和100.确定想要充值的金额以后,选择支付方式,支付方式可以用微信和支付宝这两种快捷支付方式。 电脑端充值:同样是需要登录账号,然后选择微信或者支付宝充值。 安卓手机app充值:如果您使用的是安卓手机,下载“火星小说”app以后登录使用充值。充值的话是在“我的”这个模板页面中,页面靠上的地方有一个红色的充值按钮,点击充值按钮进入充值页面。在这里充值最低可以选择充值10元(1元等于100火星币),也可以选择充值20元、30元、50元、100元这几个数额。 苹果手机充值:如果您使用的是苹果手机,充值需要您先在苹果账户也就是你的appstore里面先进行充值,在appstore里面充值一次至少是五十元,充值以后可以回到“火星小说”app购买火星币。这时候您可以选择购买12元、25元、30元、50元、98元、618元不等金额的火星币。苹果手机目前还不能使用微信、支付宝等其他第三方充值方式,如果您使用苹果手机充值实在感觉操作不便,可以找个安卓手机登陆自己的账号充值,或者直接访问手机站、电脑站,登录自己账号。充值成功以后再返回到苹果手机登陆相同的账号使用。(火星小说所有需要登陆的平台,账号都是通用的) 另外遇到充值问题或者是看书问题,可以添加火星小说客服官方微信号进行咨询,微信号:huoxingkufu(是ku不是ke)。QQ:3416319270,电话:010-59002324-621。 祝您阅读愉快,宝宝会卖力更新,保证一个精彩的故事给您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8章 未别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嬴华虽对高昌撂了狠话,但真当高昌伤势恢复,她却依照高昌所言,并未将此事告知嬴驷。 在太傅府养伤的时日不长,可真的要离开咸阳,高昌反而有些不舍,原本嬴华要以马车相送,他却说咸阳街市热闹,想多看两眼,请嬴华步行送他。 日光朗朗,集市上人声喧闹,嬴华和高昌并肩而行,都不由放慢了脚步。高昌生性不羁散漫,还喜欢逞口舌之利,这些日子以来,常把嬴华气得跳脚,一言不合就动手。太傅府里的家奴时长能看见嬴华追着高昌满院子跑,弄得鸡飞狗跳,可他们吵吵闹闹的,在旁人看来倒也十分有趣。 两人这样嬉闹了一阵,如今高昌要走,嬴华嘴上不说,心里确实有些舍不得。想来嬴驷和樗里疾虽然从小就对她疼爱有加,却也没有像高昌这样以半个玩伴身份和自己玩闹。这些日子她日日听着高昌的“歪理邪说”,倒像是听成了习惯,一想到以后没人再在自己耳边念叨什么阴阳五行,她就不由失落地叹了口气,连眼光都变得落寞起来。 “第二十八声了。”高昌虽是玩笑口吻,然而尾音出也暗含了一声叹息,此言之后,他和嬴华又陷入了半刻沉默。 就这样走了一段,高昌突然停下脚步,朝嬴华揖道,“公主保重。” 嬴华见高昌如此郑重的辞行,心里更是难过。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并没有太舍不得这将要离去的燕国少年,然而犹豫了半晌,她却只有沉默以对。两人的僵持和繁华的咸阳集市显得格格不入,也尤为尴尬。 嬴华再一次叹息,终于决定正式向高昌告别,但她抬眼时却瞧见前头的酒肆门外停了一辆颇为眼熟的马车。她立即将高昌拉着躲到街边,暗中偷窥。 从车里出来的是甘龙的心腹,杜挚。而就在杜挚下车的同时,同酒肆内走出几个陌生人,哥哥膀大腰粗,步伐稳健,为首之人的穿戴华贵一些,而杜挚对他也十分恭敬,几人寒暄了几句,便进入了酒肆。 杜挚为人虽不高傲,但放眼整个秦国,能让杜挚做到如此谦卑的恐怕只有他的老师甘龙一人,可如今他却对旁人俯首帖耳,他们的关系自然引起了嬴华的注意。机不可失,嬴华当机立断,同高昌道:“你先回太傅府等我,我办完事再送你一回。” 高昌从未听说送人还能重来的,但还未等他开口,嬴华就已经冲着酒肆跑去。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竟就听从了嬴华的要求,转身朝太傅府去了。 当是时,嬴驷正在对着新一批的名单深思,而魏黠则站在窗口,神情忧虑。 嬴驷抬头时,见到魏黠忧心忡忡的面容,便问道:“怎么了?” 魏黠低着头没说话,走出门去,再出现在窗外时,手里正拿着一枝花,道:“宫里的花开得好,外头的一定更好看,漫山遍野的,一望无际。” 嬴驷合上名册,走到窗下,这才发现魏黠的手指被花茎上的刺扎出了血。他不由皱了皱眉,道:“你喜欢自残?” 魏黠把花递到嬴驷面前,一脸委屈道:“我看了很久,这朵开得最好,想要摘来送给你。你若觉得我送你花是自残,那就……” 说着,魏黠就把花丢去了地上。 嬴驷抬眼望了望,天空湛蓝,浮云几朵,确实是个外出踏青的好天气,但他才给旧公族下了第一刀,虽然效果显著,但已经触怒了那帮老公族,下回要再动手,就更要小心谨慎,也不宜拖延太久,他现在愁的就是如何安排下一次行动。 低头时,嬴驷见到魏黠还在流血的手,他强行拉过来,仔细看了看,问道:“手绢呢?” “没有。” 嬴驷瞪了魏黠一眼,转身回去拿了药箱就直接翻窗而出,身手虽然矫健,但穿着这身衣服做这种事,还是让魏黠觉得好笑。 看着嬴驷为自己止血,魏黠心里高兴,嘴上却说:“秦君这番好意,不会过几天又要我知恩报恩吧?” 嬴驷不去理会魏黠的挖苦,帮她止了血,将药箱推给她,道:“我出去走走,你把东西放回去。” 魏黠看着嬴驷走前俯身把那枝花拾了起来放在窗台上,她低头浅笑,抱起药箱,又拿起那枝花,进了屋子。 放好药箱之后,魏黠才找来瓶子要把花养起来,突然就听见匆忙的脚步声。她以为是嬴驷回来了,便没有转身,道:“又不是有人打过来,你急什么?” “君上呢?”说话的是嬴华,还一面说一面还喘着粗气,十万火急的样子。 “怎么了?” “他们说君上在你这儿,人呢?” “刚出去了。” 嬴华二话不说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魏黠虽然不明所以,但从嬴华的神情看来,应该是发生了重要情况。她为之担忧时,见到嬴驷留下的那份名单,还有名单边那个解了一部分的十八连环。 嬴华找到嬴驷时,嬴驷正在一棵树下闭目沉思。大片的阴影罩着嬴驷,浓郁阴翳。嬴华不及多想,只是还未等她上前开口,嬴驷就先道:“气顺了再说话。” 嬴华哪里等得下去,道:“我看见杜挚密会义渠王爷。” 嬴驷的眉梢动了动,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有什么反应,依旧气态沉静,道:“顺了气,仔细说。” 嬴华尽快平复了气息,道:“我在街上看见杜挚和一个陌生人进了酒肆,我就跟上去偷听。没想到那竟是义渠国的王爷,来和杜挚商量两国边境的事。” “和杜挚商量边境事宜?义渠国的人,脑子都不好使吧。” “你忘了,边境驻守的大部分秦军都是甘龙那边的人。上次肃清了一部分旧士族,他们已经不满了,说不定这次义渠国派人和杜挚接洽,就是想和甘龙暗中达成协议。” “如果秦人如虎,那么义渠就是跟在老虎身后的豺狼。”嬴驷走出树荫,道,“甘龙再顽固,也不至于和义渠人私通,这无异于引狼入室。但是杜挚不一样,这个人急功近利,说不准真会惹出事来。你给我盯紧他。” “那这件事,要告诉二哥么?” “先不用,除了你我,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嬴驷顿了顿,问道,“那个高昌还在太傅府?” 嬴华虽然让高昌回太傅府等自己,但她并不确定高昌是不是真的会听,忽然听见嬴驷这样问,她立即迟疑了起来,支支吾吾道:“还……还在……” “把人留住,日后有用。” “要是,留不住呢?” 嬴驷睨了一眼嬴华,不吱声。 嬴华意识到自己情急失言,立刻低头道:“君上放心,我一定把人留住。” “辛苦你了。”嬴驷拍了拍嬴华肩头,就此离去。 嬴驷回到魏黠处却未见那少女身影,但他的案头却多了一只花瓶和方才那枝花。他坐下,发现花茎上的刺已被魏黠剪掉,他又观察了案上拜访的东西,拿起那把十八连环,慢慢解了起来。 魏黠回来时,嬴驷还在解连环,她没有走近,却听嬴驷问道:“去哪了?” “就许你出去散步,我就一定要闷在这屋里?”魏黠走开两步又走去嬴驷身边,有意讨好道,“秦君能不能放我一个假?” “你要出去?” “天朗气清,想出去活动活动筋骨。憋了一个冬天,都快憋出一身懒病了。” “那就懒着吧。”嬴驷显然心中不悦,语气都显得格外冷漠。 往日嬴驷虽然不甚温柔,但对她的要求也算是有求必应,可这次直接拒绝了自己,魏黠遂气得扭头就走。而就在她转身的同时,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那只花瓶碎了。 魏黠咬着唇,和嬴驷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转过身,见到十八连环被丢在了原来花瓶放的未知,而花瓶和瓶里的花都摔去了地上。她虽然气氛,可毕竟有求于嬴驷,便还是拉下了脸,重新坐到嬴驷面前,态度诚恳道:“我就是想出去看看,我保证不乱跑。” “你真跑了,寡人也抓不着,打不断你的腿。”嬴驷起身道,“无聊就去马场看看奔雷,秦宫这么大,除了寡人的书房,你想去哪都没人拦着你。” 嬴驷此次离开之后,连着三日都未来看望魏黠。但每日依旧有人向嬴驷汇报魏黠的情况,都是滞留房中,一步未出。 另一边,嬴华送来的消息则是义渠王爷逗留咸阳,和杜挚再没有接触。 就这样又过了一日,嬴驷夜里寝不安枕,批衣下床,也不让侍者掌灯,自己出了寝宫。 今夜繁星满天,月辰的光辉就暗淡了不少。嬴驷踏着星光在空旷的寝宫广场上默然徐行,地上拉出一道淡淡的影子,他盯着看了许久,眉头则渐渐拧结到了一起。 正若有所思,突然有巡逻的侍卫靠近。 嬴驷不悦道:“怎么回事?” “宫中发现刺客,为防不测,请君上速速回宫。” 嬴驷闻言却快步走去了另一个方向,侍卫不敢怠慢,跟在了疾步而去的秦君身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9章 猜心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魏黠的房门被嬴驷破门而入,而屋内却空无一人。众人皆见少年秦君的脸色如铁一般难看,当下便立即出去寻人,果真不多时,便将魏黠押了回来。 嬴驷正坐在榻上,看着面前穿戴整齐的少女,问道:“今夜没有夜游?” 魏黠想要挣脱侍卫的束缚,却还是在嬴驷的授意下才得以摆脱侍卫,道:“夜什么游,我就是想离开秦宫。秦君不让我出去,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之前你说你有夜游症,我估摸着哪怕这病不厉害,一个月里也该出现个一两次。可是我等了这么久,一次都没见着。” 魏黠这才知道嬴驷夜夜来自己住处的缘由,不禁对如此沉得住气的少年更为顾忌。她只能硬着头皮道:“秦君威严,我夜里不敢造次。” 嬴驷瞥了魏黠一眼,让其余人全都退出去,就剩他和魏黠相对,而他则重新坐回榻上,道:“他们在哪里找到你的?” “秦君问他们就知道了。” 嬴驷正扯着袖口的手停了下来,莫名笑了一声,道:“怕你自己话多,说漏嘴?” 魏黠大步走到榻边坐下,嬴驷见之故作威严道:“干什么,问你话呢?” “我要出宫。”魏黠面对嬴驷道,“我就是想出去走走。” “咸阳城最近不太平。”嬴驷面色忧忡道。 “秦君坐镇一方,拿得住老公族,压得稳变法党,秦国蒸蒸日上,国君脚下的咸阳城,怎么会不太平?” “知道得挺多。” 意识到自己又将被嬴驷下套,魏黠立刻收住话题,道:“秦君知道我是故意闹出动静的,对不对?” “我哪有这个闲工夫管你做什么。”嬴驷说着就轻轻推开了魏黠,自己躺去了榻上。 魏黠替嬴驷盖上毯子,道:“秦君对我置之不理,我再不闹出点动静,怎么能再当面求情?好在秦君……” “你的话还真多。”嬴驷已经合上了眼。 魏黠忍不住朝门外看了看,眼底闪过一丝隐忧,却不想嬴驷的手伸出了毯子,握住了自己。她惊得要抽回手,可嬴驷握得紧,她没成功,就只要维持原样坐在榻边,心情更是复杂。 到了后半夜,魏黠困得睡了过去,嬴驷却睁开了眼。他发现睡梦中的魏黠同样握紧了自己的手,还稍许用着力。他先是叫了两声,但魏黠没反应,他轻轻坐起身,那少女还未醒来。他便下了榻,再将魏黠抱上去,安置好之后,才悄然出了门。 暖春的夜间尚有余温,嬴驷独自站在夜色中,才一会儿的功夫,樗里疾就来了。他道:“不必急于一时。” “虽是在靠近南门的地方发现了魏黠,但臣顺着她的足迹倒追回去,发现她曾在一处偏僻之地停留,而且那里还有另一种足迹。她应该是先去见过什么人,才……” “见她的人心急,她应该也急着办事,否则不会为了出宫闹这么多事。” “要不要顺着她的意思,然后顺藤摸瓜?” “今夜他们既然碰了头,也就是互通过了消息,我看魏黠的样子还算镇定,应该是吃了定心丸。不过她还是想着出去,这就奇怪了。” “君上,臣总是记得朝贺的事。” 嬴驷脸色瞬间变换,沉声道:“这事已经过去了,谁都不许再提。只要魏黠一天没有露出马脚,一天就不能动她。” “君上办事向来雷厉风行,为何到了魏黠身上,却犹豫不决?” “你见过给寡人送花的姑娘么?” “送花?” 月光下,嬴驷的笑容少见的纯粹,他抬起一只手,仿佛捏着一枝花,眼中似有所向往,到:“彼泽之陂,有蒲与蕳。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他常从魏黠的眼中读出忧伤惆怅,这种忧虑一部分来自于她隐藏至今的真实目的,一部分则来源于他们日渐增长的感情。嬴驷相信那个心事重重的少女并非对自己无意,只是碍于现实,无法表达,所以想要通过赠花让他明白,她的心意。 年少情长,就连嬴驷这一国之君都无法避免,但魏黠的身份特殊,致使他们之间正与日俱增的感情受到了阻碍,就连表达爱意,都变得这样迂回曲折。 樗里疾略有感叹,道:“是臣迟钝。” 嬴驷垂下手,前一刻的柔情烟消云散,他又变回了忧心于政的一国之君,道:“加紧宫中的守卫,像今夜这样的事如果再发生,寡人唯你这个进军首领是问。” “臣遵命。但是也想请君上,提防魏黠。” 嬴驷应声之后,就此离去。 回到魏黠住处,还未进门,他就听见魏黠的哭声,他破门而入,将魏黠吓了一条,脸上泪痕都没擦干,就惊慌地看着他这个闯入者。 嬴驷走去榻边,将魏黠打量了一番,到:“哭得真难看。” 魏黠还有些愣神便没有反驳,垂眼时,又有一滴泪落下。 嬴驷看得心疼,又拉不下脸关心,遂故作嫌弃道:“寡人没死呢。” 魏黠气恼地打了嬴驷一下,到:“你死了我才高兴呢。” “你说真的?” 原本尴尬的气氛因此而变得死寂无声,嬴驷眸光沉沉地盯着魏黠,看不出其他情绪,却足够令魏黠六神无主。他猛地捉住魏黠的手,逼近了她,重复问道:“你希望寡人死?” 魏黠被他看得无所适从,本就脆弱的情绪令她没有了往日和嬴驷针锋相对的心情,她连连摇头,却不肯说话。 “既然想我死,当初在岸门,为什么要救我?” 魏黠仍在摇头,眼泪洒去了嬴驷手背上,他垂睫扫了一眼,继续盯着魏黠,到:“我忘了,当时你腿伤严重不能动,不靠我带你出去,你也要死在里面。无奈境地,只能选择救敌人了,是不是?” 魏黠抽泣着,猛然扑上去抱住嬴驷道:“我梦见好多血,好可怕。” 魏黠在嬴驷肩头不住哭泣,比起上一次在轿中的隐忍,此时此刻的魏黠毫无顾忌,毫不掩饰。源源不绝的哭声在嬴驷耳畔盘桓,哭得他心烦,也令他心疼。他慢慢抱住怀里颤抖的身体,轻轻拍着魏黠的背,到:“不哭了,有我在。” 魏黠在嬴驷耐心的安抚中逐渐平复了情绪,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抽开身,双颊绯红,两只手胡乱扯着身上的毯子,目光闪躲不定,一味低头不说话。 嬴驷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到:“夜深了,睡吧。” 见嬴驷要走,魏黠忙拉住他,为难道:“你去哪?” “连环还没解开。”嬴驷轻拂开魏黠的手,就有坐去了案前,但碰的不是十八连环,而是那些名单。 魏黠无声看了一会儿才又躺下,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等第二日醒来,发现床头摆着一枝花,花茎上的刺被剪了。 她拿着花出门,听说嬴驷一早就走了,虽然有些失落,但这枝花还是给了她不少安慰。她特意找了一只与之相称的花瓶来养花,这才去马场看奔雷。 嬴华的到来在魏黠的意料之外,到:“好些日子没看见公主了。” “府里多了冤家,就忙着对付他了。”嬴华笑道,自然不会把盯梢杜挚的事告诉魏黠,“君上还在朝会,要不要,我们一起去看看?” 魏黠正在刷马,听嬴华这样一说,她摇头道:“听说公主上次带人去朝会上告状,自己也挨了板子,难道还没受够教训?” “这不一样。”嬴华钻到魏黠身边,低声道,“咱们就在外头听着,不进去,小心一些,不会被人发现的。” “我不去。”魏黠摇头道,“公主千金之躯尚且受罚,我如果犯了事,可没人保我。” 嬴华夺下魏黠手里的刷子,拉着她就走,道:“谁敢动你,奔雷就先一蹄子给你踹飞了。” 魏黠半推半就着被嬴华带去了朝会的大殿外,她没有想到这个秦国公主居然早就准备了侍卫的衣服,两人换了装,再由嬴华带路,就这样到达了于朝会仅一墙之隔的地方。 此时嬴驷正听臣工们汇报政务,有人揭发了官员贪污受贿的罪行,嬴驷的言辞颇为严厉,令在场臣工各个噤若寒蝉。 又有人提起近来义渠屡屡犯境一事,魏黠听得仔细,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近,等她回过神,嬴华已经拉着她跑开了。 险险地过了一关,两个姑娘都深感庆幸,魏黠抱着偷窥,靠着墙,到:“公主怎么会想到做这种事?” “因为……生活平顺,太无聊了。”嬴华笑道,“怎么样,这么刺激的事,还想不想多来几次?” “我不是秦国人,公主这么做,就不怕内政外泄?” “能搬到朝会上说的内政,都不算不可告人,正是因为要让旁人知道,才会这么声势浩大。否则不都关起门来,一个字都不让听么。” “难道公主进宫,就是为了偷听?” 嬴华还未开口,就有嬴驷身边的侍从突然出现,道:“君上已经下朝,召见公主和魏姑娘。” 魏黠和嬴华皆是一惊,面面相觑之下,嬴华居然想要丢下魏黠一人逃跑,偏偏樗里疾拦了她的道,应是带着二人去见了嬴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0章 福祸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嬴驷对魏黠和嬴华偷听朝会之事的态度显得模棱两可,这令嬴华的内心颇为忐忑,而相比之下,魏黠则显得淡定许多。 魏黠先被遣了出去,只有嬴华留下。看着嬴驷难辨喜怒的面容,她的不安越发明显,就这样在书房里站了半柱香的时间,她才听嬴驷问起义渠王爷的行踪,她也才开口一一作答。 “义渠王爷昨天夜里已经离开咸阳了,我亲眼看着他带人出的城,也没有发现他们折返,应该是办完了应该办的事就走了。杜挚那里,也没有异动,真要有,就是那些被甘龙拒之门外的旧士族、公族找不上甘龙,就找杜挚想办法。”嬴华道。 “可以了,你回去吧。” “君上就是找我来罚站的?” 嬴驷将手中的书册一合,道:“这件事寡人已经通知公伯了,让她管教你。去把魏黠喊进来。” 嬴华知道嬴驷不是闹着玩,这件事大约真的触到了他对自己的底线,便不做声地出了门,将魏黠传了进来。 嬴驷没有让魏黠先站半晌,直接问了她听到了那些朝会内容。魏黠一一回答了,却意外听见嬴驷问道:“如果是你,你怎么办?” 魏黠一片茫然,但嬴驷看着自己的目光十分认真,她低头想了想,到:“法办。” “寡人是说,义渠犯境的事。” 魏黠顿了顿,垂下眼道:“犯者杀。” 嬴驷没想到魏黠的回答这样冷酷无情,有些意外,道:“杀不尽。” “继续杀。”简单的三个字从魏黠口中说出来格外缓慢,那仿佛是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勇气,道,“杀到他们无力还手,杀到他们俯首称臣。” 尽管此时书房内的气氛肃杀,但嬴驷却仿佛发现了有趣之事。他稍稍向前探出身,盯着一直垂着头的魏黠,道:“你这种性格,适合上阵杀敌。” 魏黠终于抬头,回应着嬴驷满是探寻的目光,隔了十几步的距离,却仿佛相距千万里。魏黠忽然跪下道:“我不想离开秦君身边。” 这一句话听似告白,但魏黠说得冰冰凉凉,毫无感情,身体的行为又像是一种请求,令嬴驷猜不透,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令人难耐的沉默再度包围了书房中的二人,嬴驷的手在逐渐流逝的时间里慢慢握紧,到最后,他猛地拂落案上的东西,发出一阵惊人的动静。 门外的侍卫立即冲入,见到的却是嬴驷神情冰冷地提步离去,而那个魏国少女跪在地上,纹丝不动。 秦宫书房内的惩罚正在进行,太傅府中,嬴虔为嬴华的鲁莽而动用了家法。整个太傅府的家奴都被迫围观嬴华被处罚,光天化日之下,一国骄女跪在艳阳里,承受着藤条的抽打。自始至终,她都没发出一记声响,只等被架回房,处理过伤口之后,见到前来探望的高昌,强忍多时的泪水才开始在她眼眶里打转。 高昌坐在榻边唉声叹气,问道:“疼么?” 嬴华在高昌的这一声询问里终于落下泪来,道:“疼。” “犯的是国法,行的是家法,秦君算是网开一面了。”高昌疼惜地看着嬴华,道,“你怎么就想到做这种事?” “二哥他们都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里面,我……我也想。”嬴华委屈道,“我想穿着秦国的铠甲军装,堂堂正正地站在朝会的大殿里。可是君上允诺的及笄之约还不知道究竟会不会让我正式入伍,我就是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一国公主却想戎装入伍,秦国真是让人难以预料,秦人也的确匪夷所思。”高昌感慨之间,已是颇为赞许地去看嬴华,道,“公主有如此志向,高昌真的佩服。” “你不是要离开秦国么?趁我不能拦你了,你赶紧走吧。” “我……”高昌吞吞吐吐道,“我还想在秦国多留一阵子。” “留下?你留下做什么?你无心事秦,就不要多留。不是你说,君上或许会杀你,若你不趁早走,到时候走不了了,我也救不了你。” “我……”高昌搓着双手,视线一下一下地往嬴华身上瞟,道,“公主受伤,我……我不忍心走。” 嬴华未高昌所言而惊讶,也同样窃喜。她双眸依旧喊着泪光,却已露喜色,看着榻边促狭的少年,她想忍笑又忍不住,道:“过来。” 高昌迟疑了片刻,又听嬴华唤了一声,他才怯怯地坐过去。 嬴华暗喜不已,却故作冷静,问道:“你刚刚说的一阵子,是多久?” 高昌低头掰着手指,却很久都没给出答案,嬴华急得伸手就打了他的后脑,他却还傻傻地笑,见嬴华疼得咬牙,他忙道:“我的公主,伤患更要注意……” “什么你的公主,我是秦国的公主。” “那我如果一直留在秦国,成了秦人,公主不就是我的公主了?” “一直……是多久?” 高昌想了想,起身朝嬴华深揖道:“愿为公主犬马,一生一世。” 嬴华脸上洋溢着难掩的笑意,盈盈秋水看着高昌,又故作嫌弃道:“我不缺犬马,要你何用?” “公主想要怎么用,就怎么用。” 高昌认真的神情让嬴华的喜悦已从眼角眉梢见渗透了出来,她问道:“你以后还气我么?” “只想同公主多说些话,请公主多看看我,才那样说的。” “你们燕国人,真有意思。”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巧舌如簧,颜……” “一切皆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嬴华淬了高昌一口,高昌却甘之如饴,又坐回榻边,柔声道:“好在上回没有走成,否则当日一别,我就该后悔了。” 虽然受到了责罚,却迎来了高昌的表白,令受伤的嬴华喜不自胜。她虽对男女之事依旧懵懂,却也知道见高昌时那种兴奋的心情代表了什么。她喜欢这个来自燕国的少年,甚至喜欢他满嘴歪理、巧言诡辩的样子。 嬴华笑睨了高昌一眼,笑容却逐渐消失,低声道:“原以为带着魏黠一起去,君上好歹会看在她的面子上,从轻发落,如今我都受了这罚,还不知她会怎么样呢。改日一定要进宫向她好好道歉。” 入了夜,魏黠依旧跪在嬴驷书房,那些被拂落的东西也没人收拾,更因为嬴驷离开时的命令,无人敢入内,连灯都不曾点。 魏黠接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看着幽暗的书房。此时她的双腿早已经跪麻,不动只是因为动一下,膝盖就疼得紧。她也知道嬴驷今日是当真怒了,不只是因为她偷听秦国政务,还因为自己放弃了他们之间可以摒弃前嫌的机会。 正当魏黠还在思考将来应该如何处理自己和嬴驷的关系时,突然有人闯入了书房,一把将她拉走,道:“跟我走。” 魏黠已经没有力气反抗,直接被那人扛上了肩,而她并没有发声喊人。 黑衣人轻车熟路地带着魏黠在秦宫的夜色中穿行,眼见就要逃出去,却听魏黠道:“你走吧,放我下来。” 黑衣人放下魏黠道:“秦君这样对你,你留下还有什么希望?” 魏黠半个身子靠着墙,一面走向书房一面道:“我就这么回去了,才更没有希望。” “这么久了,没有一点进展,一个秦君,就这么难对付?还是你不想动手?” “不做好万全的准备,我怎么全身而退?不能全身而退,我入秦宫又有什么意义?”魏黠的言辞坚定而冰冷,和往日面对嬴驷时,判若两人。 黑衣人拦阻道:“你还是跟我回去吧,秦宫太危险,嬴驷喜怒无常,他如果突然要杀你,没人能保护你。” “死在他手里,也好过死在某些人手里。”魏黠带着明显敌意的目光落在黑衣人身上,道,“我为什么来秦国,他一清二楚。至于事情拖延至今,是因为我还没找到……” 正在此时,秦宫另一处传来吵闹声,原本安宁的秦宫在顺便变得气氛紧张起来。 “应该是有其他闯入秦宫的刺客被发现了,你赶紧走,免得拖累我。”言毕,魏黠快步离去。 掩人耳目地回到书房,魏黠才跪下,就有一连串脚步声传来。不等魏黠定神,就有一把刀横在了自己脖颈上,而伴随着这森冷刀光而来的,则是迅速照亮了整间书房的烛火和一队秦宫护卫。 魏黠不知来者何人,只是安静地跪在地上,右手伸入左袖,静静等待着什么。 樗里疾带人将刺客和魏黠团团围住,并没有嬴驷的身影。 樗里疾和刺客对峙,但刺客却以魏黠在自己手中而丝毫不惧怕樗里疾的围捕,正因为魏黠在嬴驷面前特殊的地位,即便是樗里疾,也不敢贸然动手。 正在等待时机的魏黠猛然发现嬴驷出现在了暗处,惊讶的同时,她却没有没有叫出声,和嬴驷交换过眼色之后,她右手的动作也悄然停止。 刺客和樗里疾的谈判显然没有成功,刺客手中的刀便先在魏黠肩头划了一道,在众人诧异的瞬间,带血刀刃又抵在了魏黠的脸上。 面对贴面的杀人工具,魏黠没有丝毫畏惧,她依然没有任何动作,也不去看嬴驷,仿佛近在身边的危险与她全然无关,她甚至根本不担心,锋利的刀刃只要稍有差池,就会毁了她如花的容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1章 匕首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刺客突然将魏黠从地上拽起来,刀身浅浅擦过少女白皙的脸颊,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她却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刺客以为以魏黠作为要挟就能顺利脱困,殊不知,他这样的举动反而让自己的后背成为了空门,就在他毫无防备之下,有东西快速划过令人窒息的空气,刺入他的背部。 魏黠在刺客吃痛而放松了戒备的瞬间用手肘狠狠捅在了他的腹部,并且尽量避开那把刀,很快地从刺客手中逃脱。 樗里疾立刻带人围堵上去,却发现刺客的上腹部出现了一个伤口,显然是被尖利之物所刺,虽然没有刺中要害,但对方下手太狠,伤口很深,导致刺客打量出血,根本没有力气再做反抗。 刺客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下,又在转眼间服毒自尽。 嬴驷将此事的善后交给樗里疾,经过魏黠身边时,本就凌厉的目光变得更加冷峻,道:“跟我回去。” 魏黠低头跟嬴驷回到住处,但才关了门,那少年就猛地扑上来。魏黠惊得出手反抗,两人就这样扭打在一起,最后嬴驷将她按在榻上,彼此的呼气扑在对方脸上,滚烫暧昧,才算结束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纠缠。 “你干什么?”魏黠怒道。 嬴驷半个身体压着魏黠,一只手按着魏黠的手,另一只手则在少女身上开始摸索,任凭魏黠如何反抗,他都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两人就这样在榻上又纠缠了一阵,最后嬴驷从魏黠贴身处找出一把短小精致的匕首,神情再度冷厉起来。他将匕首压在魏黠身下,再将它从鞘中拔出,果真看见了上头还未干的血迹,道:“藏了这么久,终于舍得用了?” 魏黠扭过头不说话,嬴驷扯下她的腰带便将她反手绑住,再按住魏黠乱踢的双脚,狠声道:“你杀不了寡人,但寡人可以杀了你。” 魏黠不服输地挣扎着要坐起来,可此时的嬴驷亦像是失去理智一样,将她死死地按在榻上,一双眼睛通红,身体起伏得很厉害,完全丧失了以往的冷静从容。他像是怒到极点的野兽,随时可能对魏黠痛下杀手。 魏黠并不惧怕嬴驷的威胁,但迫于形势,她再度扭头,道:“秦国,虎狼之国,秦人,更凶悍可怕,我带着匕首防身,还有错么?” “你日日在秦宫,在寡人身边,你防的是谁?是寡人么?” 当是时,樗里疾在外叩门,嬴驷才下榻,魏黠便坐了起来要挣脱束缚。嬴驷置之不理,和樗里疾在门外会谈。 “从那个刺客身上,找到了这个。”樗里疾交出一物道。 嬴驷就着廊下的灯光看了看,道:“义渠人?” 樗里疾默认,又朝魏黠的屋子看了看,道:“刺客除了背部被暗器刺入的伤口,还有就是腹部被匕首之类刺穿而造成的伤,臣以为……” “就是她。”嬴驷无奈且余怒未消的神情让他的回答听来颓唐。 “她随身携带匕首?那么君上……” “我没事。” “臣的意思是,君上夜夜与她同宿,即便有灵阳君保护也难保万一。” “她要动手早动手了……” “或许只是没有找到她认为最合适的时机。”樗里疾恳切道,“她潜伏在君上身边这么久,君上也一直在等着她最终浮出水面,如今既然君上已经有了证据,若还留着她,无异于养虎为患。” “寡人要知道她是谁,潜伏在秦国是为了谁。这些用言行逼供的方式是问不出来的,她既然要等,寡人就陪她等。”嬴驷沉思良久,道,“虽然有信物,但寡人还有顾虑,好好调查这个刺客的来路。” 樗里疾闻言告退,嬴驷则转身回房,但进入他视线的,则是恰好反手握着匕首,把腰带隔断了的魏黠。 见嬴驷进来,魏黠不如方才那样激动,她用残断的腰带将匕首上的血迹擦干净,再重新装好,放回贴身处,道:“我防的就是你,一个整夜和我共处一室的人,即便在睡梦中,我也怕你会做些什么。” 嬴驷的目光此时却集中到了魏黠脸上的血痕上,他盯着那道细小的伤口看了很久,眉头微蹙道:“先去把血擦了。” 魏黠走去镜前,面对可能毁容的这道伤口并没有任何担心,她冷静地拿来药箱,帮自己清理伤口,期间见嬴驷走到自己身后,她亦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没有理会。 在脸上固定好纱布之后,魏黠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才露出一丝忧虑的神色,但也稍纵即逝。她站起身,正好和嬴驷面对面,她抬头看着心情莫辨的少年,才一抬手,就被嬴驷捉住了手腕,她用力甩开却无果,道:“要防着我,就离我远点,我哪天不高兴了,真的会动手。” 嬴驷拽着她走去榻边,强行按着魏黠坐下,他自己则去了案前,道:“刺客死了,你缉拿有功,不会少了你的赏。” 魏黠不明白嬴驷究竟在想什么,但当她看见嬴驷案头花瓶里的那枝花,她便好像被抽走了所有开口的勇气。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翻身上榻假寐。 第二日,如果不是嬴华的突然闯入,魏黠或许直到日上三竿都没有醒。她睡眼惺忪地看着站在榻边的嬴华,问道:“什么事公主?” 嬴华见到魏黠脸上的纱布,立即关切道:“你的脸?” “小伤,不碍事。” 嬴华这才安心道:“昨夜有刺客入宫,君上今日将刺客的尸体当街示众,还褒奖了你忠勇缉拿刺客的表现。这会儿咸阳城里,好多人在刑场上围观,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秦君人呢?” “和大臣们商讨政务呢。” 魏黠又躺了回去,道:“秦君可从来不许我出宫。” “就是君上恩准了,我才来找你的。你立了功,他还要禁你的足不成?” 魏黠猛然坐起身,却没有立即下榻,在嬴华笑吟吟的注视下,她摇头道:“不去了,昨天差点伤筋动骨,我就跟被人拆了浑身的骨头似的,走不动。” 嬴华以为无趣,便悻悻离去。 魏黠明白嬴驷大张旗鼓的用意,也想到了嬴驷想通过放自己出宫去追查更多关于刺客的线索。上次朝贺出现刺客,嬴驷就已经怀疑自己,这一会儿她更会落下杀人灭口的罪名,可事实上,她真的不知道这次的刺客究竟是谁派来的,她之所以出手伤人,纯粹是因为讨厌被人用生命当威胁。 魏黠叹了口气,斜眼看着花瓶里的那枝花,千头万绪都涌进了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根本厘不清,却不由自主地按住了放置匕首的部位——这是她现在唯一还还能让自己感觉到安全的东西,可当时被此刻用刀抵住脖子的时候,她看见躲在暗处的嬴驷也觉得异常安心,她相信嬴驷可以救自己。 一声叹息之后,有侍女带着大夫入内,说是嬴驷特意请来为魏黠看伤的。 魏黠没有拒绝,只是在接受诊治的时候,听大夫道:“从来没见君上对谁这样上心过,老夫过来时,君上千叮万嘱,无比要仔细照料姑娘的伤,千万不能留疤。” 虽然不甚在意,可魏黠到底是个姑娘家,爱美之心很是平常,忍不住问了一句:“那我的伤,会留疤么?” 大夫笑容可掬,道:“只要按时服药、敷药,等伤口愈合了就没事了。” 魏黠这才算彻底放了心,可转眼就发现原本晴好的天气突然乌云密布,她快步走去窗口,看着聚拢而来的乌云,道:“要下雨了?” 一声闷雷想起,惊动了秦宫的安宁,魏黠的神情明显担心了起来。 今日侍女们发现,往日安安静静的魏黠突然变得急切焦躁起来,不停地在房中来回踱步,不时向外张望,不知究竟在看什么。 咸阳城的又一场春雨突然而至,来得毫无征兆,伴着轰隆隆的雷声,冲刷着秦宫中弥漫的烟尘。 魏黠从屋里走到廊下,又从回廊里走回屋中,好不容易坐下了却又完全坐不住,看见案上的十八连环,她想拿起来玩,又觉得是嬴驷的东西,不好乱碰。 听见脚步声,魏黠兴奋地回头,见到的却是嬴驷身边的侍者,她不高兴地转过身,听那侍者道:“君上去了太傅府,不知何时回来,让魏姑娘晚上安心就寝,君上不过来了。” 魏黠所有的动作都因为这句话而停了下来,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是因为等不到嬴驷才这样焦急,尤其是在这场大雨的催化下,莫名地就担心起来。 “知道了。”魏黠淡淡地回道,本不想理会传话的侍者,却又把人半途叫住,问道,“秦君真的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侍者摇头道:“夜宿在太傅府也是有过的事,所以君上才命我传来传话。” 侍者走后,魏黠才未曾自觉地叹了口气,又听侍女玩笑道:“魏姑娘,是想君上了吧。” “谁想他。”魏黠反驳道,视线却偷偷瞟去了空无一人的回廊上,见还是没有人过来,她才怏怏地收回目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2章 闹鬼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大雨在夜半的时候停了,魏黠在屋里终于昏昏沉沉地有了些睡意,却听见房外传来了脚步声,在门口就停止了。她趴在梳妆台上没动静,听见房门被打开了又关上,确定有人走了进来。 这脚步声对魏黠而言太过熟悉,而慢慢出现在她身后的确实就是夜雨归来的嬴驷。 原本嬴华要留嬴驷在太傅府过夜,嬴驷不答应,高昌也看出了嬴驷归心似箭,便拦住了嬴华,嬴驷这才冒着当时还滂沱的大雨连夜回了秦宫,但马车到了宫门口,雨就停了。 嬴驷见魏黠趴着,他便轻手轻脚地走上前,以为魏黠睡着了,他正要去拿毯子,又觉得就这样让魏黠睡过去不妥,便干脆将她抱去榻上。魏黠在嬴驷怀里动了动,嬴驷露出一抹笑容,转身的时候却将案上的花瓶碰去了地上,好在没有碎。 嬴驷皱了皱眉,却发现魏黠竟然在偷笑,他双臂一松,魏黠惊慌地双足着地,却踩着了花瓶,脚底打滑。她赶忙伸手去抓嬴驷,两个人愣是扑在一起摔去了地上。 魏黠想从嬴驷身上起来,但衣裳被嬴驷压着,她抽了几下都没抽出来,便就着原来的姿势道:“你让我起来。” 嬴驷躺在地上不动弹,耍赖道:“我没不让你起来。” 魏黠又用力抽了几下才算从嬴驷手里挣脱,但自己也猛地跌坐在了地上,她这才发现嬴驷的衣服湿了一片,问道:“你的衣服……” 嬴驷扶着魏黠起来,道:“刚才走得急,一脚踩水塘里,不碍事。” “这么晚了,你不在太傅府留宿,还回来干什么?” “太傅府的床不舒服。”一面说,嬴驷一面躺去榻上。 几个时辰前,两人还在这间屋子里纠缠得你死我活,这会儿嬴驷却放心大胆地就要睡觉,魏黠不知这少年秦君究竟是怎么想的,她则坐在榻边,不出声。 不会儿,嬴驷的手开始摸索什么,魏黠下意识地伸手过去回应。嬴驷摸着了她的手就立刻握住,倒是再没其他动作了。 魏黠知道嬴驷没睡,她坐了一会儿倒是感觉睡意再度袭来,神智迷迷糊糊的,身子也开始有些摇晃。她推了推嬴驷,见他不动,她便干脆趴在嬴驷睡,嬴驷也没动作。 天快亮的时候,有人在外头叩门,声音急促,显然是有急事。 魏黠被弄醒了,嬴驷却一动不动,她要去开门,却听嬴驷道:“不管。” 魏黠见嬴驷还拉着自己的手,双颊蓦地发烫,听着外头的抠门声觉得气氛异常尴尬,道:“你松开。” 嬴驷不仅没有置若罔闻,反而翻了身面对魏黠接着睡,换了只手抓着她的手,道:“再有人来也不理,今天不朝会了。” 魏黠可以想到,自己又成了嬴驷的挡箭牌,只是不知这一回他又要摆什么局。 今早朝会上,甘龙的身后不见杜挚,有人开始困惑,就有人解释道:“听说昨夜左司空府上闹了鬼,想来今日未上朝就是因为这事儿。” 同样奇怪的就是在诸位臣工等待多时之后,侍者前来宣布今日嬴驷不朝。 众人议论纷纷,甘龙则问侍者道:“君上为何不朝?” “君上昨夜在魏姑娘住处折腾晚了,今早起不了身,这才休了朝会。” 甘龙随后亲自去了杜挚府上,果真见到了卧病在床的杜挚。 杜挚见到甘龙,说是昨晚上府中闹了鬼。甘龙对杜挚所知甚深,知道其中一定有诡,便逼问杜挚。杜挚这才将自己命人假扮义渠刺客,但刺客被杀,鬼魂入府的事都说了出来。 “你怎么会有义渠的信物?”甘龙质问。 “我和义渠王爷有些矫情,前几日他忽至咸阳,我便去见了见。”杜挚见甘龙已显怒容,立即解释道,“我不是要串通义渠危害秦国,和义渠王爷纯属私交,他入秦是要找人,说人就在秦宫里。我本想拒绝,但……但一来两人交情在,再者我也想过将来如果君上做出点出格的事,或许能请义渠王爷给与帮助,这才答应了。但未免意外,我才让人带上义渠信物,也好撇清关系。” “糊涂。”甘龙斥道,“义渠有奸细混入秦宫,你不立刻通报,还派人帮着寻找?找到了把人送回义渠?放虎归山?” “老师所虑,也是我所虑,我之所以答应寻找,也是为了铲除这个祸患。但义渠王爷没有透露太多,只说是个姑娘,在义渠犯了事逃到秦国来,要抓回去处置。” “让你找人却只给你这点消息,秦宫那么大,宫女那么多,要找就犹如大海捞针,你还真派人去了。”甘龙恼道,“昨夜宫中闹了刺客,你府上又闹鬼,你敢说君上会相信你留下的义渠信物?你这是自找死路。” 杜挚一听,惊慌万分,拉着甘龙道:“老师救我。” 甘龙思前想后,道:“为今之计,只有转移君上对这件事的注意,再想想其他办法,如何糊弄过去。” 杜挚连连点头。 稍后甘龙从杜挚府上离开便直接去了太傅府拜访嬴虔。二人同朝共事多年,彼此还算客气,况且在当初处置商君一事上,甘龙还算是帮嬴虔报了多年仇怨,因此嬴虔还是听完了甘龙的来意。 甘龙含沙射影地指出嬴驷近来荒怠朝政,面对臣工多番进谏,依旧置之不理去宠幸魏女,深怕魏女惑主,是有人设计,秦、魏边境从来不合,两国战事一触即发等等。 是时嬴华进来奉茶,听见甘龙正向嬴虔讲述魏黠如何迷惑嬴驷,她假意同嬴虔说话,打断甘龙,道:“阿爹,先前你送我的那匹马最近脾气越来越大了,我想把它宰了。” “老太师在,休得无礼。” 嬴华却转头问甘龙道:“老太师你说,马儿不听话,总是给主人使绊子,把主人惹急了,是不是直接杀了干净?” “那是主人能力不够,不能彻底驯服烈马,与马有何关系?胡乱宰杀,只会错过良驹,造成损失罢了。” “老太师可知道君上的坐骑,奔雷。” “听说过,是犀首送给君上的一匹好马,不过性子烈,君上也没能完全降服住。” “前阵子我去马场,看见奔雷温顺地由人洗刷,老太师能不能猜出来,这个人是谁?” 甘龙目光一凛,盯着嬴华略带挑衅的笑意,冷哼一声道:“君上手下能人辈出,老夫猜不到。” “君上对秦、魏战事,向来重视,当初岸门亲征,足见其用心。将来如果君上再出征,没有好马,如何领军?有人替君上驯服了一匹好坐骑,老太师不应该褒奖么?”嬴华笑道,“妖孽惑主,惑的都是昏君傻子,君上何等英明,岂会分辨不出忠奸?老太师坐镇三朝,辅佐秦君,秦君可曾为难老太师?老太师与其担心君上身边有人图谋不轨,不如多考虑考虑如何为君上解决秦、魏边境之事,秦、魏邦交如何继续,解决这个当务之急才是。” 言毕,嬴华就此离开,走前还不忘瞥一眼甘龙已是气红了的脸。 待出了门,嬴华伸了个懒腰,见高昌就在身边,笑问道:“你来偷听?” 高昌面无笑意,悄然走回了自己的住处,嬴华跟过去,道:“你怎么了?昨夜见了秦君,把你吓到了?” “你才将我吓到了。”高昌无奈又有些气恼,“甘龙毕竟是权臣,公主刚才那样说,就不怕他夹带私仇,为难你和太傅么?” “他不会为难我和我阿爹,只可能想办法为难君上。他今天来不就是又要给君上找不痛快么。”嬴华愤愤道,“君上因为他车裂了商君,秦国变法之路又遇到了瓶颈,甘龙和那帮老氏族、公族想着法地变回去,就是要给君上出难题。河西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打起来,他拿着北边的兵权不说话,还一直鼓吹犀首是魏人,不足信任,我今天说他两句怎么了?犀首为秦国痛斩魏军的时候,他还和杜挚在府里合计着怎么害人呢。” “人还没走呢。”高昌忙道,“我的公主,话虽这样说,你也不能都摆到台面上。今日你过了瘾,他再回去为难秦君,你不是给秦君添乱么。” “你也知道急君上之所急了?看来昨晚没有白见面。” 高昌立即摇头道:“我留在秦国已非最初理想,昨夜见秦君也是因公主之故。况且,经过昨晚之后,我更是不想事秦,只想做个普通百姓,给我的公主鞍前马后。” “我怎么看上了你这么个没志向的人。”嬴华娇嗔道,“不过说来也是,朝中党派之争一直平息不下来,君上为了平衡两边势力也一直花着心思,你还是别去了,否则容易被甘龙针对。” “昨夜你和秦君还有樗里疾将军密谈,回头杜挚府上就闹鬼,你们……” “你这是在窥探秦国机密。”嬴华道。 高昌聪明,嬴华却也不说。昨夜嬴驷来太傅府,原本是来找嬴华商量那个义渠刺客的事,而后樗里疾突然到来,说查到了刺客的线索,虽然没有直接指出刺客是由杜挚派出的,但也已经八九不离十。 “没证据,不好上门。”樗里疾为难道。 “现在不是动杜挚的时候。”嬴驷道,“但他既然敢派人入宫,这胆子也太大了些。” “那就教训教训他咯。”嬴华灵机一动,道,“现在刺客死了,死无对证。不过杜挚平日最信鬼神之说,我们就对症下药,找个鬼,去看看他。” “这太损了吧。”樗里疾道。 嬴华撇撇嘴道:“那不然你让君上在朝上治他,看他不巴着甘龙和君上作对。” 嬴驷忽然发笑,指着嬴华道:“你这脑子里尽是损人的招,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咸阳城里很久没出趣闻了,我也闷得慌。” 但闻嬴驷松口,嬴华立即朝樗里疾露出胜利的表情,道:“事不宜迟,就今晚。” 于是这件事就落到了樗里疾身上,而稍后嬴驷就约见了高昌。 高昌再见嬴驷时候,这少年秦君少了在朝会时的威严,亲近不不少,但他依旧能感受到嬴驷眉宇之间的冷冽。 高昌入座后,嬴驷寒暄了几句,高昌亦简短回答,谈及是否要事秦时,高昌看了看嬴华,随后才道:“高昌承蒙公主救命,这条命是公主的,公主要高昌如何,高昌万死不辞。” 嬴驷当即看向了嬴华,嬴华左顾右盼,假作不知。 高昌暗中注意着嬴驷眼中极为复杂的情绪,甚至不由地担心起嬴华来。 嬴华直到嬴驷唤她,她才道:“高昌讲鬼故事挺在行的,君上要不要听听?” “鬼故事?” “对啊,阴阳之术,通灵之法,神怪鬼谭,五行八卦,他都知道。君上身边有魏黠养马,我就不能有高昌讲鬼故事?”嬴华笑了笑,神色又沉重道,“君上,坚决不送走魏黠么?我虽然也挺喜欢她,但始终……” 嬴驷抬手,示意嬴华住口,也不知是不是在防着高昌,道:“天晚了,寡人回去了。” “都这个时辰了,君上等天亮了再走吧,外头还下着雨呢。” 嬴驷不发一语,就这样离开了太傅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3章 偷香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杜挚卧病多日,朝中的公卿贵族们便有些魂不守舍,但有甘龙在,也就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嬴驷却说接连收到消息,说近来咸阳不宁,已有多起闹鬼事件,要咸阳令仔细调查。 若说闹鬼,近来传得最广的,就是左司空杜挚府上的闹鬼事件,据说当天晚上杜挚吓得直接爬到了柜子里,好多家奴都看见了,背地里笑话这曾经为秦国建功的左司空狼狈作鼠蹿的样子。 原本这种鬼神之说就有不少人信以为真,如今又传得风言风语,更是在咸阳城嫌弃了不小的波澜,许多人家请巫师回来做法,有些就真闹出了事。 礼部中大夫家的后院墙突然倒塌,露出半具腐烂的尸体,咸阳令立即展开调查,不光查出了这桩认命官司,还查到了礼部中大夫和其他官员私相授受的线索。朝中之人结党营私历朝历代都有,咸阳令又在官场多年,深谙这其中可能隐藏的更多秘密,他唯恐自己难以把持,便将这件事直接通报给了嬴驷。 嬴驷正解着手里的十八连环,有意无意道:“有了线索就继续查,查到查不下去为止。你若没能力查,寡人就找别人查,你这咸阳令的帽子,交出来就是。” 嬴驷当朝总是给以一种放/荡不羁又不可违抗的威严感受,咸阳令唯恐丢了官职,甚至惹得这秦君不高兴还性命难保,领了命便退下。 樗里疾从外头进来,见到咸阳令这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由笑道:“君上又吓唬人了?” 嬴驷仍在把玩手里的十八连环,道:“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可没心思吓他。交代你的事,怎么样了?” “高昌日日待在太傅府,足不出门。”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留在秦国当女婿。” 樗里疾和高昌仅有两面之缘,往日也没听嬴华多提,突然听嬴驷这样说,他倍感意外道:“臣不明白君上的意思。” “你是没看见那天夜里在太傅府的样子,高昌推诿,嬴华护短,两人一唱一和的,真像那么回事。”嬴驷又解开了部分连环,放在案头,道,“继续盯着吧,自家妹妹的终身大事,当哥哥的得看牢了。” “我看那个高昌还是挺正派的,既然嬴华喜欢,君上保个媒,还送了她个面子。” “我秦国的公主,怎是说嫁就嫁的?那个高昌有点学问,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嬴华这会儿在兴头上,看他什么都好,我可得多看看。”嬴驷盯着案头的连环道,“嬴华可不想着入伍么?” “君上真要让她参军?” “犀首是夸过她,不过我还不准备让她就这么如愿。”嬴驷顿了顿,道,“再看看吧,这个嬴华,不让人省心。” 见嬴驷离座,樗里疾迎上前笑道:“是君上太重视嬴华了,才这么不放心。” “寡人就这么一个妹妹,不对她上心,还对谁上心。”嬴驷道,“你有空就替寡人去试探试探高昌,我这心里总是不放心呢。” “知道了。”樗里疾心知,嬴驷对高昌的顾忌不仅仅来源于对嬴华的重视,还有其他更多方面的考量。 和樗里疾分手之后,嬴驷去看魏黠,但侍女说魏黠正在沐浴,嬴驷本想稍候,却还是悄然入内。 室内水声清越,氤氲着水汽,也弥漫着花香,嬴驷隔着垂幔站在外头,看着另一边模糊的身影,久未开口。 魏黠不知嬴驷进来,仍在享受这一刻惬意,可渐渐地又想起了心中的疑虑,一待就是很久,而嬴驷也就这样看了很久。 “水凉了,人会受凉的。”嬴驷突然开口道。 魏黠一惊,却也没有做出喊叫之事,她立即将身子往水里沉了沉,故作生气道:“一国之君竟然偷窥。” 嬴驷这才挑开垂幔入内,见到了眉发皆湿的魏黠,满面水汽,别有一番风情。他站在水池边,面不改色道:“寡人没躲没藏,怎么叫偷窥?” “不让人通报,暗中偷看,不是窥伺之举,是什么?” 嬴驷俯身,伸手拨了拨水,皱眉道:“你还真是不怕受凉。” “劳烦秦君帮我叫人加热水。”魏黠背过身,想要尽量避开嬴驷的目光。 尽管两人之间满是水汽,嬴驷还是发现了魏黠后背的异样,问道:“你背上是什么?” 魏黠又往水里沉了沉身子,假作不在意道:“陈年旧伤。” 嬴驷已然变色,起身命令道:“起来。” 将来离开时候,嬴驷见魏黠仍待在水里,他没好气道:“你自己不起来,寡人就让人捞你上来。” 嬴驷居高临下地看着,魏黠突然扬手朝他泼水,道:“你盯着我,我怎么起来?” 嬴驷这才离去,而魏黠也更衣相见。 “身上有多少伤,什么时候,怎么弄伤的,都告诉我。”嬴驷道。 魏黠顿了顿,直接开始解腰带,嬴驷立即制止道:“你脱衣服干什么?” “身上伤太多了,未免有遗漏,秦君指一个,我说一个。” 见魏黠还要除衣,嬴驷立即阻止道:“行了行了,捡重点的说。” “那不行,秦君说话一言九鼎,要我全说,我就一个一个都说了。” 嬴驷赶紧上去拉住魏黠的手,又把魏黠已经隙开的衣领按好,道:“人家姑娘都要保自己的清誉,你怎么反其道而行,赶着让人看?” “那也要看给谁看,多少人巴不得请秦君看上一眼,我这得了机会,还不抓紧?” 嬴驷被魏黠揶揄得说不上话,故意吹胡子瞪眼地把魏黠拉去榻边坐下。 魏黠想甩开嬴驷的手,无奈嬴驷握得紧,她只好放弃,道:“背上最严重的伤,是小时候练马摔的,当时皮肉都开了,大夫还说可能会摔断骨头,不过后来好了。” “你爹不是魏国猎户?怎么你小时候还练骑马?” “我爹以前是养马的,因为雇主家对他不公,他才离开成了猎户。”魏黠回道,“你又想套我的话?” “你接着说。” “后背还有小时候被打的伤,七七八八加起来,现在还有痕迹的大概十来个,具体的经过忘了,反正就是被人打的。”魏黠神情黯淡,甚至带着隐隐的恨意,“胸前还有被匕首划伤的,腿伤也有缝针的痕迹,唯一还能看的,就是这张脸,上次也差点毁容。” 嬴驷伸手贴上魏黠的脸,仔细观察后才道:“恢复得不错。” 魏黠打开嬴驷的手,道:“秦君生长在秦宫里,从小锦衣玉食,没受过什么苦吧?被人毒打,连着饿好几天,在鬼门关转来转去,你应该都没感受过。” 嬴驷从魏黠的眉宇间感受到了挑衅和不屑,这也激起了他内心的不悦,方才还满是担心的眼中仿佛瞬间蒙上了冰雪,冷漠且凌厉地盯着面前的少女,道:“只有弱者才会被打,忍饥挨饿,在生死之间徘徊。” “比如过去的秦国?” “你想说什么?” “如果秦国变强了,是不是就有了能力去打别人?” “那要看,强到什么地步。” “东可敌魏,北制义渠。” 这一刻在魏黠眼底闪动的眸光令嬴驷心头一动,这是他继位前就想要达成的目标,但碍于现实,还在一步步进行中。如今听见魏黠一语道破,他困顿在内政之中的心情又被激起了不小的震荡。 “打。”嬴驷一个字,斩钉截铁,信誓旦旦,正是少年该有的意气风发,是一国之君该有的雄心壮志。 他不知何时又握住了魏黠的手,如同一个承诺,但魏黠知道,这只是关于嬴驷自己的理想,与她无关。 魏黠突然笑了,笑得莫名其妙,笑得酸涩凄楚,笑得眼里泛出泪光。 魏黠笑的是自己有一个有雄心、有胆识的意中人,而自己此时此刻恰好能够陪在他身边;她哭的则是未知的将来和隐瞒至今的过去。 嬴驷见不得魏黠哭,却也从不问她为何哭,这个时而泼辣奔放、时而尖牙利嘴的少女,每次表现出这样的柔弱都令他无所适从。 嬴驷叹了一声,正要再一次抱住魏黠,却被魏黠推开,他低声道:“是我失礼了。” 魏黠破涕为笑,道:“你还会道歉?” “寡人之过,必会致歉。” “那你刚才偷窥我洗澡,你怎么不道歉?” 魏黠的情绪说变就变,嬴驷一时也没反应,又猛然站起,看着面色狡黠的少女,道:“刁民。” 魏黠笑出了声,顺水推舟道:“我本来就不是秦国的良民。” “寡人专治刁民。” “怎么治?”魏黠双手托腮抵着膝盖,抬头看着嬴驷问道。 嬴驷俯身凑上去,鼻尖已和魏黠相触,彼此眼光都有些灼热,却没人先开口。 周围还弥漫着稀薄的水汽,仿佛都在魏黠闪动的眼波中潋滟开来,嬴驷看得入神,便更肆无忌惮,目光灼灼地盯着,看见魏黠那犹如桃花盛开一般的嫣红脸颊。 魏黠眼中的嬴驷尽管仍带着一丝君主威严,但兴许是此时周围水汽的催化,让这本该令人生畏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甚至比往日更多了几分热情。她看得出神,尤其是噙在嬴驷嘴角的那一抹深深的笑意。 看似平静却情绪暗涌的境地中,魏黠没有想到嬴驷会突然凑近,温软的嘴唇贴在一块时,她惊讶地想要叫出声来,可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唇齿间,堵在嬴驷突如其来的亲吻中。 嬴驷没有继续做什么,轻轻吻过魏黠之后,看着少女绯红且失神的模样,他笑了笑,转身道:“还有些事没办完,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嬴驷难得的轻快脚步声逐渐消失,魏黠才缓缓地回过神,她伸手点了点方才被嬴驷吻过的唇,感受着依旧快速的心跳,仍是有些懵懂,却也不自知地露出了羞赧欣喜的笑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4章 赠花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咸阳城闹鬼事件让城中百姓人心惶惶,而因为闹鬼牵扯出的裙带受贿事件则令整个秦国朝廷有了山雨欲来之势。所有人只知嬴驷一直在派人调查这件事,咸阳令每日忙得焦头烂额,可其他涉足这些事件的人却藏得极为神秘。据知情人士透露,每日都有新的名单和对应的贿赂事件被记录在上奏书中,递交到嬴驷手中,但被告发的究竟是谁,却无人知晓。 每一日前来朝会的官员,脸上都阴云密布,尤其伴随着嬴驷三天两头罢朝,他们更是无人出声。那些做贼心虚的官员生怕一旦多言就成了出头鸟,被嬴驷抓个正着而法办处置了。至于其他官员,虽有上奏书递入内宫,却犹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整个秦国朝廷的气氛从未如此紧张压抑,但秦宫之中,嬴驷镇日陪着魏黠,倒也融洽。 这一日嬴华闷闷不乐地来找魏黠,见到嬴驷则是少有的淡漠。 魏黠摆弄着新插进瓶子里的花,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没精打采的,被谁欺负了?” 嬴华瞥了一眼神采奕奕的嬴驷,道:“我家高昌天天在外面交人五行阴阳之术,说什么可以趋吉避凶,防招恶鬼,早出晚归的,我都见不上一面,待在太傅府无聊,就进宫找你了。” 这话显然是嬴华说给嬴驷听的,借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嬴驷笑了一声,道:“你家高昌?你俩什么关系?” 嬴华看看嬴驷,再看了看魏黠,冲嬴驷扮了个鬼脸,道:“我和高昌没关系,你俩呢?” 魏黠瞟了一眼嬴驷,见他正冲自己坏笑,她笑睨了他一眼,把花从瓶子里拿出来,送给嬴华道:“君上赏你们家高昌的。” “就算是大舅子给妹夫送礼,也不带送花的,君上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大舅子妹夫的,哪有姑娘家这么不自重的。”嬴驷假意责备道,又不由去看魏黠。 “你看我做什么,我帮你讨好公主,还有错了?”魏黠把花塞去嬴华手里,起身道,“你们聊吧,我出去再摘一些回来。” 看着嬴驷和魏黠之间的眉来眼去,嬴华拿着花问道:“魏黠是不是也给君上送了花?” 嬴驷不作答,收敛了笑意道:“辛苦你和高昌了。” “我可不辛苦,高昌辛苦才是真的。”嬴华心疼道,“就因为我一句话,他天天在外面跑,那些宅子里闹鬼的见他,都和见了神仙似的。再这样下去,他都能以此为生了。” “那也省的他在太傅府白吃白喝。” “白吃白喝也是我高兴养着他,怎么了?” “他要是真乐意被你养,你还看得上他?” “他说了不事秦,却因为我的请求为君上奔走,到处为君上收集线索情报,我觉得,对不起他。”嬴华惆怅道。 “他若无心事秦,断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就做这些事,需要知道,一个人的意志强大,是不会受到任何外物的影响的,能够被左右,只能说明影响他的人或事对他而言意义重大。”嬴驷说着,目光就飘去了窗外,恰好看见魏黠在认真地挑着花。 嬴华凑过去看了一眼,道:“君上一面防着她,一面宠着她,也是因为她对君上而言,意义重大?” 嬴驷从嬴华手里夺过花,重新放进瓶子里,道:“寡人摘的话,哪有让你拿回去的道理。” “那我找魏黠再要些去。” “她摘的花更不能给别人。” “君上,你这样就不厚道了。” “他从来就不是厚道的人。”魏黠趴在窗口道,“只顾着自己高兴。” 魏黠的身后一片阳光,她的周围亦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广翼,让她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朦胧。 “这花是寡人送给你的。”嬴驷不满道,“你就送给别人?” “给公主的花,能叫送给别人么?”魏黠学着当初嬴驷的样子,直接翻窗进来,又把瓶子里的花拿出来,递给嬴华道,“这是院子里开得最好的话,拿回去送给高昌,他一定高兴。” 嬴华没有立刻接,而是暗中得意地看着嬴驷。 嬴驷拗不过魏黠,便只有妥协,把花推给嬴华道:“拿去拿去。” 嬴华将那几枝花看了一遍,留了一枝插回瓶子里就转身走了。 “这个嬴华。”嬴驷笑着摇头道,又见魏黠从瓶子旁的盒子里拿出了一枝花,他诧异道,“你……” 魏黠将所有的花都插进瓶子里,道:“这就又是一束了。” 嬴驷拿起花瓶就放去案头,继续看起了书册。 嬴华从宫中回太傅府,正看着街景,突然发现有人行踪可疑,她立即下车追去查看,发现那几个人推搡着一个被麻袋套了头的人正走进一条巷子里。 一直到进入死胡同,那些人连麻袋都没有揭开,就开始对被反绑了双手的人拳打脚踢,有人手里还拿着木棍直接殴打,看得嬴华义愤填膺,就要上去阻止。然而她刚想上去,却被突然拉去一边,回头之下,发现竟是樗里疾。 “二哥?你怎么在这?” 樗里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强拉着嬴华走远了一些才道:“等会会会有官府的人过去,你别现身,否则计划全乱了。” “计划?什么计划?” 樗里疾面色忧忡,并不想让嬴华知道,而此时已经有咸阳城中的巡卫到来,他立刻带着嬴华要回马上回太傅府。 嬴华觉察到不对,停下脚步道:“二哥,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你不说,我就回去看看,或者再入宫找君上去,一定是他的主意,是不是?” “现在不是你知道这事的时候,你先回去,这段时间千万沉住气,否则咱们自己乱了阵脚就前功尽弃了。” “不让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还让我沉住气,你们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嬴华突然想起刚才那个被殴打之人的衣服和今早高昌出门时穿的一样,再看樗里疾急于带自己离开现场的行为,她恍然大悟道,“那个被打的人,是高昌?” 樗里疾不想解释,拽着嬴华就要走。可嬴华心急,根本不听樗里疾方才的劝说,两个人在街上纠缠了一阵,她才从樗里疾手中挣脱,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高昌怎么会被打?你又怎么会在这?你知道了为什么不拦着?” 樗里疾沉默不语,嬴华气极,转头就要回秦宫去找嬴驷。樗里疾忙拉住她,道:“这是高昌自己的主意,君上没逼他,不告诉,也是怕你舍不得。” “你们就舍得。”嬴华大怒,甩开樗里疾的之约就朝秦宫跑,完全不顾后头一路追着自己的樗里疾。 嬴华从小练武,体力不输樗里疾,再加上体态轻盈,跑得比樗里疾还快些,两人这样追逐了一路,最后还是杜挚的马车拦住了嬴华的去路,才让樗里疾追上了她。 马蹄险些踢伤嬴华,杜挚见平时仗着嬴驷宠爱就不把他们这帮氏族老臣放在眼里的嬴华此刻这样心慌意乱,不免有些幸灾乐祸,道:“公主这是要去哪?要不要臣送公主一程?” 嬴华正情急,又见杜挚这令人讨厌的嘴脸,她二话不说,将抢下车夫手里的鞭子,并将车夫拽下推给樗里疾,自己跳上车道:“那就多谢了。”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当樗里疾反应过来时,嬴华已经驾着马车跑了老远,想来车里的杜挚是要经受一次惊心动魄的马车之旅了。 嬴华驾车飞快赶到秦宫,丢下杜挚就往宫里跑,再见到嬴驷时,他仍在看着案上的书册,面对自己的气势汹汹的再次闯入竟毫无反应。 倒是魏黠被嬴华的举动惊吓,忙问道:“怎么了?” 嬴华推开魏黠,快步到嬴驷面前质问道:“高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对他做什么?” 嬴驷的目光没有从书册上移开,他甚至将正在看的东西推到了嬴华面前,道:“自己看。” 嬴华狐疑地坐在嬴驷对面,看了一些帛书上的内容,道:“这不就是那些近来闹鬼的官员家中么?很多高昌都去过,探查的消息,也都告诉你了。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咸阳城闹鬼,但鬼出自这些人的心,高昌帮寡人把鬼从他们的心里挖出来,眼下,就是真正要收拾鬼的时候。” “你们捉鬼我不管,但是高昌在街上挨打是怎么回事?二哥还跟我是高昌自己的主意。他是脑子坏了,自己出去讨打?” “高昌重要,还是秦国重要?” “秦国。” “高昌为了秦国挨打,你觉得如何?” 嬴华对这个问题哑口无言,她低头犹豫了片刻,道:“就算是为了秦国,你们也不能瞒着我。我有事都会告诉你们,可是你们居然瞒着我。还有那个高昌,说好了不事秦,现在却自己出馊主意,根本就是在骗我。” 嬴驷抬眼去看魏黠,给了个眼色让她进来劝说嬴华,而他自己则悄然离去。 魏黠坐去嬴华身边,道:“公主是在气秦君瞒你,还是气高昌出尔反尔?” “都气。” “秦君在做什么,我不知道,但如果是高昌出尔反尔,我想他的理由还是因为公主。” 嬴华眉宇间的气恼忽然转变为惆怅,轻声叹息道:“我也能想到,他毕竟是个有志之士,怎么可能不想干出一番事业来。当初说什么因为君上望而生畏,所以才想离开秦国,多半是因他有其他打算,后来因为我留下,想来他心里,也是不甘心的。” “公主既然都知道,就不要生高昌的气了,他也是为了秦国,为了帮秦君,也就是在帮公主。” “那我气君上故意瞒我,你有什么说辞为他开脱么?” 魏黠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那我就生他的气了,以后,我也不什么事都告诉他了。” “可是我似乎听秦君说,已经有了对公主以后的安排。” “什么安排?” 魏黠摊开双手,道:“一个是秦国,一个是高昌,公主想好怎么选了么?” “什么意思?” “公主一心从戎,那在外带兵就不可能总是留在咸阳,如果让高昌跟着公主去军营,没有这个先例。而且他应该也有自己的理想,留在咸阳能更好的帮助他实现理想。这样一来,公主和高昌就要分开两地,你愿意么?” 嬴华因为这个问题而陷入了思考,魏黠趁机离开,也让嬴华一个人静静。不想嬴驷一直在外头,她吓了一跳,却还是悄悄出去了。 “你也有诓人的本事。”嬴驷取笑道。 “我说的都是实话,这都是将来公主需要的事,我提前告诉她了,也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那你是不是也已经考虑到将来了?” 魏黠面色一滞,愁色上眉,点点头,便将嬴驷抛在了身后,独自离去。 嬴驷看着魏黠越走越远的背影,再和煦的日光也无法融入她背影中的萧瑟,嬴驷终究只是摇头,朝另一方向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5章 捉鬼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高昌被关押在咸阳令府衙的牢房里,没想到嬴华会前来探望。他早就知道事情会败露,但嬴华的到来比他料想得快,此刻看着怒气未消的嬴华,他赔笑道:“公主来得巧。” 嬴华被高昌这嬉皮笑脸的模样气得转头就想走,但还没踏出牢房门,她又转身走去高昌跟前,道:“我好心收留你,到头来,你跟君上他们一个鼻孔出气。” “我可不敢和秦君同吸同吐,是要杀头的。”高昌顺势用手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嬴华一见高昌本就不生气了,甚至看这少年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还很心疼。见高昌还会开玩笑,嬴华啐了他一口,道:“都在这里吃牢饭了,离杀头也不远了。” 高昌立即假作伤感道:“那我只有来世再报答公主了。” 嬴华气得抬手就要打,高昌抱着头道:“打人不打脸。” 嬴华一脚轻轻踹在高昌腿上,高昌曲了曲膝盖,又站直道:“男子汉大丈夫,首先就要站得直。” 嬴华不再听他耍贫,找了个干净地方坐着,道:“我人都来了,给我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高昌忽然神色严肃起来,想嬴华行礼之后,道:“本与公主约定不事秦,是怕将来从政,万一和公主意见相左,难以说动彼此,反而破坏了两人情分。高昌有志,但公主待我之心,我不敢辜负。公主为秦君出谋划策,我也想为公主分忧解难,这才和秦君有了密谈。” “什么时候的事?” “那夜秦君过府离开前,偷偷给了我一封简短留书。我本不想理会,可公主对秦君的决定向来支持,再加上那夜公主本意是为我开脱的一句话,反而入了秦君的耳,他更找了樗里疾将军私下与我会面,事已至此,我若推脱,唯恐秦君为难公主,这才答应了。” “什么话?” “公主说,我会说鬼故事。”见嬴华仍然困惑,高昌继续道,“公主向秦君提议给杜挚送鬼,而我又善于阴阳五行之说。朝中的很多官员都信奉鬼神,那些平日里做了恶事的官员,更加心虚,我便假作术士,混入他们府中,以便打探一些线索。” “但是公主也知道,有些官吏府上会豢养巫医巫师,我的出现会引来他们的敌意。等我取得了那些官吏的信任,被冷落的巫医巫师们便会因为被触动的利益而对我下手。”高昌摇头道,“君上早就知道,这些官员之所以会狼狈为奸,也有这些巫师的缘故,而这些巫师中有一大部分都受人指使。也就是说,有人通过这些巫师指使官员们作奸犯科,从而掌握了他们违反律法的证据,作为威胁的筹码,使他们听命于自己。这些官吏里,有旧公族、氏族的人,也有部分新/党。” “这些巫师平日里装神弄鬼,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事关朝政,君上不能不管。不过碍于大家对鬼神的崇拜,君上觉得不宜直接动手,以恶制恶,更有效果。”高昌道。 “那些打你的人,就是那些巫师派来的?”嬴华问道。 高昌点头道:“我平时除了从那些官吏口中探查消息,也不忘多多打压那些巫医。是人总讨厌绊脚石,操纵这些巫医之人或许看不上我,但那因此而被冷漠的巫医不会平白看着本该他们到手的财物都到了我手里,一定会想办法治我。” “那打你算是轻的了。” 高昌故作可怜道:“如果不是樗里疾将军一直派人跟着,他们晚一些时候到,我真的要被打死了。” “让你自作聪明,还以身犯险。那些是什么人,说穿了可能都是亡命之徒,否则会干这种被发现了连命都保不住的事么?”嬴华虽在责备,却已走到高昌身边关心问道,“哪儿疼?” 高昌趁机拉住嬴华的手,道:“公主问一句,就哪都不疼了。” 嬴华笑睨了高昌一眼,道:“不过,你们难道是神算?这都能算准?” “到底还是算偏了。”高昌拉着嬴华坐下,道,“原本还想着,咸阳城接连闹出这么多鬼怪奇事,那帮结党营私的官员或许还会暗中通气,关系网甚至可能不再只是横向,还能往上发展,可现在就挺在这儿了。” “再往上,你还想把谁揪出来?我猜,有不少人都逃不了了吧。” 高昌得意道:“这是自然,又是一批官员被呈送去了秦君手上。而且这次抓的那些人,樗里疾将军只是稍微吓唬了一下,就都招了。这次不仅治官,还治刁民呢。” 牢房内,高昌和嬴华说着话,殊不知在外头嬴驷和魏黠一直默默听着。高昌一句刁民说出口,嬴驷的目光就转到了魏黠身上,魏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嬴驷追着魏黠出了大牢,让侍卫别跟得太紧,和魏黠一起走在咸阳的街市上。 “高昌这人不牢靠。”嬴驷摇头道,“嬴华一句话,什么都说了,以后若是安排他办事,他还得事事问过嬴华了。” “不是为了公主,高昌不见得会答应。” “那是说给嬴华听,哄她高兴的。我早说了,高昌有心政治,能言善道,这次通过他,知道了不少秘密,这一刀要是砍下去,朝中大半的官员都得跟着遭殃。” “我听不懂。”魏黠故意道。 “我就想找人说说,你也不需要听懂。”嬴驷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叫卖声不绝于耳,笑道,“如今的咸阳,可比过去热闹多了。” 魏黠四顾之下,竟发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她有片刻吃惊,但还是嬴驷拉着手就这样走了。 嬴驷带魏黠在城中逛到日落时分,魏黠的心事重重早被他看在了眼里,回去秦宫的路上,嬴驷问道:“又想到什么了?” “想家里人了。”魏黠垂眼道。 “他们在哪儿,把他们接来咸阳。” “死了。” “总该有个墓地坟头。” “你还要帮我家人迁坟?” 嬴驷表面上没有回应,握着魏黠的手却紧了几分。 魏黠知道方才的话说得过分了,可她自从见到那个身影之后,就心烦意乱,嬴驷的举动更是加剧了她的烦躁,她不由得甩开嬴驷道:“我自己走。” 嬴驷便看着魏黠快步走在自己前头,他则保持着距离一路跟在后面。夕阳下那少女的背影愁云惨淡,他看着看着,神情也跟着凝重了起来。 等回了宫,魏黠回了自己住处,嬴驷独自去了书房。 他每日都在斟酌高昌送来的消息,权衡着如何下手才能既有效又将对内政的影响降到最低。这一次涉案的官员数量巨大,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专注于这件事的嬴驷没有注意到时间就这样在长烛的燃烧中过去,天快亮的时候,有从河西赶回的斥候,满面风霜,带回了令人震惊的消息——魏军夜袭秦军大营,在河西开战了。 朝会开始之前,这个消息就已在朝中官员中传遍了,待朝会开始,所有的议题便都围绕在这件事上。 面对外敌,波涛暗涌的两派官员倒是表现得空前一直,都主张面对魏军的挑衅,予以回击,以示秦国国威。但关于领军的人选,则有了分歧。 保守派的官员自然推拒承袭氏族爵位的族内将领,借以夺军功,树威望,镇压试图通过新法争功争爵的新/党。新/党官员则以战功战绩、领将才能作为推举要点,以提升新/党的势力和声望。 面对又要展开的两党之争,嬴驷不若在处置内政时的沉稳耐心,而是快刀斩乱麻地任命樗里疾为主帅,持虎符即刻前往河西抵抗魏军。 宣布完这个命令之后,嬴驷便退朝回了书房。不久之后,魏黠求见,见到的嬴驷,和旁人描述的大相径庭。 嬴驷正在练字,魏黠进来了,他也没抬头,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风轻云淡道:“你怎么过来了?” “他们说秦君发怒了,怕得不敢靠近,非要我来看看。” 嬴驷提笔,皱着眉头道:“都怪你,这字写歪了。” “你自己心里捉摸着别的事,可别赖在我头上。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魏黠正要转身,却听嬴驷唤她上前。她迟疑片刻,还是走去嬴驷身边,见案上的竹简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魏字,问道:“秦君真要打魏国?” “寡人都让樗里疾过去了,难道是去当摆设?”嬴驷把你递给魏黠,道,“你写个字,我看看。” 魏黠直接在魏字旁写了个黠字,嬴驷斟酌了一阵,道:“你这是在夸魏国还是贬魏国?” 魏黠搁了笔,道:“我的名字而已。” “你这名字在这时候读出来,另有深意。”嬴驷拉着魏黠到那幅巨型地图前,指着秦、魏两国边境,道,“此次魏军夜袭之地就在岸门附近,你我初遇之地。” 最后四字,嬴驷说得缓慢而温柔,让魏黠觉得他们狼狈的初遇竟有了些美好的意味。 “在败兵之地兴兵,魏国又要输。”魏黠看着地图道。 “你这个魏国人不盼着魏国赢?” “我是个在秦国的魏国人,魏国要是赢了,秦君万一不高兴,拿我祭旗怎么办?活着才好,就算死了,这魂也飞不去魏国。” 魏黠冷冰冰的态度令嬴驷颇为惊讶,他盯着注视着地图的魏黠,发现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洛阳的方向,那种希冀热切却充满忧伤,仿佛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嬴驷揽过魏黠的肩,魏黠顺从地靠过去,整张脸埋在他胸口。他听见魏黠隐忍多时的一声叹息,疲惫而无奈,令他倍感怜惜,不由道:“有我在。” 魏黠仍是埋首在嬴驷胸口,道:“河西打仗了,咸阳的鬼还没走呢。” 嬴驷扣在魏黠肩头的手猛地收紧,他抬眼看着那幅地图,久未言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6章 兄妹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嬴驷选择让樗里疾领兵河西战事,表面上看是尊重保守派的意见,选择了公族中人。但谁都知道,樗里疾喂嬴驷马首是瞻,嬴驷主张变法,樗里疾就也是推崇变法。因此选派樗里疾这个身份微妙之人统帅,看上去是嬴驷屈从了保守党,但实质上,此战最后的军功还是落到了变法的新/党手中。 而关于此次魏军夜袭秦军大营的意图,臣工们分析则是由于魏王不满魏相惠施一味的保守存续战略,听信了魏国主战派公子卬的上谏,对两国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深感厌烦,而做出的第一步试探。 樗里疾到达河西之后,并未立即向魏国发动进攻,首先重新布防了秦军布置,并且对蓝田大营进行了整顿,于第三日清晨,发起了对魏军的突击。 秦、魏两军在河西又一次爆发了大战,每日都有军报从河西快马加鞭传入咸阳,嬴华为此直接宿在秦宫,只为第一时间得知河西战况。 魏军虽然在最近几次和秦国的交手中都没有讨得便宜,但魏武卒骁勇善战,秦国的军队也赢得十分艰难。双方的每一次交火都呈现焦灼之势,而往往决定了战胜的关键,则是对敌方情报的刺探,主帅是否能第一时间做出有利于破敌的决定。 河西的两国军队正在拼杀,咸阳秦宫之内虽无战场上的血雨腥风,但也仿佛酝酿着一场将要来临的狂风骤雨。 正当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河西战事结果的时候,秦宫中忽然出现了一件怪事。朝会之后,有诸多官员并未离去,而去齐齐聚到了偏殿。偏殿大门就此紧闭,直至三个时辰后,方才开启。 没人知道在那三个时辰里,偏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偏殿外驻守的侍卫在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之后看见的,就是那些官员齐齐跪在地上,诚惶诚恐。随后嬴驷从殿中出来,面容眼色,脚步沉重,任谁都不敢靠近,可他的身后跟了一个布衣少年,垂首不语。 这件事在不知情的旁人眼里,被传得神乎其神,但在经历了全过程的当事人眼里,则只是一出蛊惑人心的把戏。 嬴华见到高昌终于从大牢里脱身,高兴极了,可眼见心爱之人清瘦了不少,她也心疼,这就拉着高昌道:“快跟我去吃点东西,牢里的饭菜能吃么?” 嬴华的率直将她和高昌的亲密完全暴露在了嬴驷眼里,嬴驷对此不发一语,高昌则在尴尬中跟着嬴华去了住处。 在牢里待了一段时间,伙食虽然不差,但比起宫里的菜肴,还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今日用膳,不仅嬴华在场,嬴驷也在。 “魏黠呢?”嬴华问道。 “自己家的事,她不便在场。” 嬴驷这话是故意说给高昌听的,意在告诉他,他已被嬴驷接纳。可也就是在这句话之后,高昌放下碗筷,跪在嬴驷面前道:“草民惶恐。” “不用拘礼,听寡人把话说完。”见高昌回座,嬴驷才继续道,“引灵附体这种事,寡人不是没见过,但是高昌今日演的活灵活现,嬴华没有瞧见,还真是有些可惜。” 嬴驷脸上挂着笑容,仿佛是在闲谈家常一般,也就让嬴华方才紧张的心情得到了放松,可高昌依旧察觉到了这只是嬴驷故作轻松的开场引子。 “谁要看他装神弄鬼。”嬴华一面说,一面笑着转头看向了高昌。 “你最好多看看高昌,否则怕要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见了。” “君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嬴驷微顿道:“下个月,你就是你生辰,也就是及笄礼了。” 嬴华恍然大悟道:“这几天就顾着河西的事,我都忘记这茬了,君上倒还记得。” “自家妹妹的成年之礼,我可不能忘。”嬴驷有意无意地瞥了高昌一眼,接着同嬴华道,“礼物呢,寡人已经准备好了。不过,眼下有件事,倒是难办了。” “什么事会让君上为难?” 嬴驷走至嬴华面前,道:“你曾想入伍,但寡人答应你,待你及笄之后再做商议。如今约定之期将至,寡人也原有打算,可没料到,半路出现了个高昌,寡人……不想做这个恶人。” 嬴华不解道:“什么恶人?这和高昌又有什么关系?” “寡人有个任务,要你去办,但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完成的,也许一年半载,也许三年五年……”嬴驷假作为难道。 “要这么久?”嬴华想了想,道,“既是我的夙愿,君上给我机会,我不会放弃的。一年半载也好,三年五年也罢,只要君上吩咐,为了君上,为了秦国,我都愿意。” “你不问问高昌的意思?” 高昌拱手道:“听公主的。” 高昌的顺从完全出自对嬴华的尊重和理解,这令嬴华动容,自然也让她对这个燕国少年心生不舍。 她想起当时魏黠给出的选择题,秦国还是高昌? “君上要我做什么?”嬴华问道。 “这些年和魏国交战,虽然险险胜了几场,但也损耗巨大。魏国国内的情势,虽有斥候刺探,但寡人更想派你前往。”嬴驷道,“先前你帮寡人盯梢杜挚等人,结果都在寡人眼里。你的能力,寡人也有了考量的依据,作出这样的决定,亦是因此之故。你可以拒绝,但入伍之事,也要重新考察。” 嬴驷先礼后兵的套路已被高昌看得一清二楚,这是嬴驷对嬴华的考验,也将会是对他以及对他和嬴华之间感情的考验,他更确定眼前这个还未至弱冠的少年君主,是个心机深沉之人。 “是要等到君上觉得我合格了,才能从魏国回来?”嬴华问道,“是不是回来了,就能跟着二哥和犀首他们入军营?” “寡人希望除了将来带兵打仗之外,对情报的收集和判断,能成为你的助,须要知道,此次魏军发兵,多少人马,如何调动,粮草路线,都是在我方斥候的积极刺探下才得到的回报。不过这些都是应对之策,寡人想要的,是先发制人,抢在敌人之前谋定,那么即便谋定而后动也比敌人先手,方更有制胜的把握。”嬴驷目光灼然。 嬴华被嬴驷的气势和说辞所感染,点头道:“为我大秦,嬴华定不负君上所托。” 嬴驷笑着点头,但再看高昌时,他又带着歉意道:“对不住高昌了。” “秦国不嫌高昌鄙陋而收留,高昌感激不尽。不过公主离开咸阳在即,草民,有一请求。” “说。” “公主此去魏国不知何时归来,草民恳请君上,在公主离去之前,给草民和公主,留些时间。” 高昌已直言至此,嬴驷便不好再嬴华离秦之前再有所为难,甚至于他立即离去,让他二人好好说话。 见嬴驷离去,高昌主动握住嬴华的手,道:“此去魏国不知归期,公主千万保重。” “还有呢?” “还有?”高昌不解道。 嬴华忽然凑近高昌,在他颊上亲了一口,道:“还有就是,你也要保重。我看今天的情形,你是逃不出君上的手心了。事秦之路也许困难,你若觉得辛苦,或者君上要吃你,你马上走就是了。” “秦君食人,总不会连自己未来妹夫都不放过吧。” “厚颜无耻说的就是你。”嬴华笑嗔,旋即又忧心忡忡,道,“二哥在河西还没回来,这一仗也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樗里疾将军不会有事的,公主放心。”高昌说着,却不想自己的肚子出卖了他多时没有进食的饥饿。 嬴华笑道:“既然饿了,先吃东西吧。” 高昌却拉着嬴华道:“吃东西也讲究时间地点,这秦宫里待着不舒服,吃也吃得食不知味,公主还是随我回太傅府,再好好吃一顿。” “太傅府是我家,跟我回家。”言毕,嬴华遂拉着高昌离开。 这秦宫里有太多嬴驷的影子,高昌身在其中,便能感受到来自嬴驷的压迫之感。他清楚地记得,在通过所谓的托梦传灵术的诱导下,那些官员自发地聚集到偏殿中,在自己假扮秦国先祖附身痛斥那帮官吏时,嬴驷在一旁冷眼相待,痛恨的同时,嘴角却露出了令人生畏的冷笑。 那种冰冷刺骨的笑容,已经让当时的他心神不宁,而如今,嬴驷竟要让嬴华潜入魏国刺探消息,这其中的艰险远比在战场上直面生死要多得多。即便他相信嬴华有这个能力,却还是对向来表现得兄妹情深的嬴驷有了忌惮。 离别在即,高昌惟愿能够在和嬴华分别前给这个秦国少女留下最后的一些美好,因为当她离开秦国,过去所享有的宠爱和疼惜就都变成了身在异国的孤独和困苦。她将是他内心最深重的牵绊,也是嬴驷用来威胁他留下的筹码。因为嬴驷知道,唯有留在秦国,他才能知晓嬴华将来的情况,而他正会为了这些讯息留下,为了心中所爱的嬴华,留在她所爱的秦国。 嬴驷独自一人走至广场时发现魏黠就在不远处,少女盈盈站在晚风中,仿佛就是在等他。 两人无声地走在宫道上,但魏黠看得出,今夜的嬴驷心情格外沉重,皱紧的眉头里比往日沉思时多了愧疚和自责,她开口道:“少见秦君这副样子,是公主做了什么,把你气到了?” “该是我对嬴华做了什么,对不住她。”嬴驷叹道,又看了眼魏黠,道,“你怎么在这?” “一整天没见到秦君了,他们说你在这,我就过来看看。”魏黠言辞中的思念毫无掩饰,却因为一如既往的心事而显得十分无奈。抬头时,她望见悬在天际的月亮,感慨道,“大家看见的是同一轮明月,可明月所照的,却不是同一片土地。” 嬴驷看着魏黠,也许是方才那一番多愁善感,让他觉得今夜的少女格外温柔,便不由盯着多看了一会儿。见魏黠一直看着月亮,他遂跟着抬头,道:“关山万里,迟早明月所照之地会是一片土地。” “上头写着秦国?” 嬴驷未置可否,给了魏黠一个感谢的眼神,就此默然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7章 斩首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秦宫偏殿发生得猝不及防,结束得莫名其妙,第二日,就有一部分官员称病,另有一部分官员直接辞官,再有一些未动声色,这对正在和魏国交战的秦国而言,无异于一记晴空霹雳,内忧外患撞在了一起。 甘龙眼见此等形式,终于对嬴驷的行为按耐不住,他联合多位手下大臣,齐齐上太傅府跪请嬴虔主持乱局。一时间,向来门庭冷清的太傅府成了许多人趋之若鹜之处。 嬴华虽然看不过甘龙又要拿嬴虔做挡箭牌,但她也知道分寸,此刻自己不宜露面,便和高昌等着甘龙他们离去。可谁知,甘龙一来就坐着不走了,从早上一直和嬴虔谈到入夜,嬴华最后都睡着了。 嬴华再醒来,是被高昌叫醒的,说是嬴驷来了。嬴华看看外头的天,才刚刚亮,这会儿本该是众臣齐聚朝会的时候,但今日,显然所有人都挤到了太傅府。 书房内,除了嬴驷、嬴虔、甘龙之外,还有几位重臣,基本都是甘龙一党,言论的重心自然也就有了偏颇,嬴驷成了他们共同讨伐的对象。 面对官员们听来义正言辞的指责,嬴驷始终不给于任何反应,直到嬴虔问他,他才如梦初醒道:“寡人能说话了?” 见无人开口,嬴驷才正襟道:“人不是寡人抓的,既没有言语相逼,也没有动刑惩处,各位臣工的决定,都是他们自己的做的,老太师带着一帮人来太傅府,一坐就是一天一夜,寡人是担心太傅的身体,这才来探望的。” 嬴驷的回避姿态令甘龙分外气愤,但嬴虔在场,他不便立即发作,遂道:“无缘无故,臣工们如何会集结在偏殿?老臣听说,近来咸阳城中有人装神弄鬼,蛊惑人心……” “老太师该去找咸阳令。”嬴驷与嬴虔道,“公伯注意休息,嬴驷改日再来探望。” 嬴虔有心过问,却也知道不能当着甘龙的面拆了自家的台,便让嬴驷回去了。 甘龙等人先未发声,而是立即联名上书,要求嬴驷正视咸阳鬼魅一案,惩处妖言惑众之人,并降罪咸阳令失职之过。 然而无人想到,河西战事焦灼,本应是秦国上下一心之时,甘龙竟作出如此威胁秦君之事。新/党之中,有人愤愤不平,而接下去发生的事,更令所有人咋舌。 就在甘龙的联名上奏书递交的当晚,在秦宫中出现了一队精锐侍卫,以迅雷之势,趁着咸阳城尚在睡夜之中,一连查抄了十二位朝廷臣工的府邸。天亮之前,又一道政令下达,全部处死,当街行刑。 整个秦国朝廷为之惊讶不已,这十二位臣工涉及司礼、司法、农务等各方面职权,职位都不可轻视,一夜之间就被全部缉拿,这是自秦国立国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 有不少臣工请求嬴驷三思,但秦君未至朝会,书房也紧闭不开,即便是魏黠处也找不到嬴驷的踪影,但秦宫的守卫比平日更加严密,乃至整个咸阳城都进入了警备状态,早以为可能发生的动/乱做好了准备。 从咸阳四城门开始,就有护卫严格巡查,一路到刑场之外,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侍卫巡逻。十二位官员被押送刑场的路上,有随行之人,高声诵读他们所犯下的罪行和触犯的律法,招摇过市。 围观的百姓沿着街道排开,议论声伴随着诵读的声音一直弥漫到刑场,让整座咸阳城都为之沸腾起来。 行刑之前,诵读官又将十二人的罪行一一读过。本是和煦的阳光,在刽子手手中的大刀反射下,显得冰冷刺眼。 嬴驷亲临刑场,在诵读官读毕之后,他走到众人面前,高声道:“秦国变法图兴,以法立国,身为朝廷官员,知法犯法者,更应从重处置。今日寡人将这十二个犯案官员当众行刑,就是为了警戒世人,律法无分贵贱高低,只要有所触犯,上至公卿大夫,下至百姓黎民,都将依法受刑,无人可免。” 乾坤朗朗,阳光下,少年秦君声色俱厉的讲述仿佛一记重锤,有力地砸在众人心头。那看来还年少的眉眼里已满是帝王的威严,不禁令众人拜服,跪下齐声高呼。 百姓呼声经久不歇,面对拥戴,嬴驷却面无表情。他在一浪接一浪的人声中回座,看着将要被处斩的十二名官员,同魏黠道:“你可以不看。” “秦君就是带我来看血溅十步的,我睁大了眼睛看,不久辜负你的一片盛情了。”百姓的高呼在想起的擂鼓声中渐渐平息,魏黠听着这代表了死神靠近的鼓声,终于皱了皱眉。 嬴驷看魏黠一眼,笑道:“杀的都是寡人手底下的官员,我还没皱眉头,你倒开始担心了。” “这咸阳城里又是闹鬼,又是处决的,可比河西还热闹。” “一个个都想上台露一手,能不热闹么。” 说话间,刽子手已经手起刀落,行刑台上,十二颗头颅同时落地,血溅当场。 饶是魏黠想要对这种场面无动于衷,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轻颤,但她身边的嬴驷却始终没有过任何表示,哪怕是鲜血飞溅,他依旧保持着冷漠的态度,仿佛在他的面前,落去地上的只是玩物,并不是生命的陨落。 观刑完毕,嬴驷淡漠地起身离去,魏黠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却又停下,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还未清理掉的大片血迹,听见嬴驷唤她,她才继续跟上。 嬴华听了高昌的劝,没有去观刑,陪着嬴虔留在太傅府中。 仿佛是刑场上的压抑传递到了太傅府,父女二人之间出现了少有的沉默,只等嬴虔咳了两声,嬴华才开口道:“阿爹是不是觉得,君上这次做得太过分了?” “我觉得过分又有什么用,君上自有他的道理。”嬴虔靠着细软,落寞地叹了一声,道,“君上少年继位,本就意气风发,却因为甘龙压着,一直无法施展拳脚。是人都有忍耐极限,更何况君上被束缚了这么久,必定是要还击的。” “上回甘龙来找阿爹,阿爹不置一词,是不是因为,不好在甘龙面前拆君上的台?” 嬴虔点头道:“是我偏帮了君上,如今河西战事未结,咸阳城内又有如此风雨,君上这手笔,大得超乎想象,就是赌注也未免太大了。” “阿爹以为,君上能赌赢么?” “我相信君上,但是甘龙……”嬴虔摇头道,“毕竟是秦国老臣,在公族中也很有声望,君上要抓民心抓实权,就怕顾此失彼,反倒失了公族、士族的支持。如今朝中臣工大换血,当众斩了十二人,各个都是氏族中的重要人物,只怕君上有得应付了。” “我相信君上一定可以摆平的。”嬴华自信道,“从来就没有君上办不成的事,他既然这么做了,就一定有十足的把握。他派二哥去河西,就一定能打胜仗。他要治甘龙,就一定可以治得了。君上不是一般人,是咱们秦国的秦君。” 嬴虔心头的一片忧虑之思在嬴华的说辞下竟消散了一些,笑道:“你这丫头就是君上被君上彻底抓住了心思。” “我是秦国人,为秦国出生入死都心甘情愿,君上是秦国的国君,我相信君上,又有什么不对?再说,不是阿爹从小教导我,要尊敬君上,服从君上,忠心事主的么?怎么现在反倒还说我?” 嬴虔知道,嬴驷善攻人心,嬴华也要,樗里疾也好,或者是其他人,那个看似年轻的秦君早已将他们看得透彻,这才是嬴驷敢赌的筹码。而这一次,嬴驷赌的,正是甘龙对秦国的忠心。 就在当众斩首十二名官员后的第三天,从秦国北部传来了一道十万火急的军报——义渠进犯。 秦、魏战事未了,内政又起波澜,义渠趁机举兵进犯,嬴驷却忽然下落不明,让整个秦宫都炸开了锅。 官员们为此犹如热锅蚂蚁,无法找到嬴驷,甘龙闭门谢客,无奈之下只得再去求见嬴虔,闹得太傅府又是门庭若市。 而此时的甘龙正和杜挚在自己府中密谈。 “是学生先斩后奏,但先前君上对老师大不敬,学生忍不下这口气,还请老师体谅。”杜挚道。 “君上年岁渐长,心气也越来越高,原本以为不过是秦国内务,自己人关起门解决就好,偏偏君上目中无人,全然不顾朝中臣工的意见。如此为君,日后必定大乱,必须在其羽翼未丰之前,给君上敲个警钟,让他明白,稳定内务的重要。”甘龙啜茶道。 “北边大部分的兵力,都在老师手里,一切听从老师的意思。” 甘龙斜眼睨着杜挚道:“你和义渠打的什么商量?” “秦君让两城,百里之地,义渠不得再举进犯。” “不是自己的东西,你倒是挺大方。”甘龙道,“虽有约定,但义渠人不见得守信用,多多提防,否则损的是秦国土地,秦国财物,虽要给君上教训,也不能引狼入室,有损先人基业。” 甘龙弄权,但心里还是向着秦国的,这一点杜挚知道得一清二楚,便答应道:“学生知道,老师放心。” “我这颗心,放不下。”甘龙叹道,“外头这会儿乱成一团,你知道如何做?” “这种时机,最适合拉拢人心,学生这就去办,老师好生休息。”杜挚退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8章 谋定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河西战事仍未结束,秦国国内政务动荡,北边义渠进犯,一时间,秦国仿佛陷入绝境之中。 嬴驷每日都听着士族们暗示自己向甘龙低头,以保秦国内政稳固,北境团结。可嬴驷却始终都没有动作。尽管一切行动如常,但谁都看得出,秦君每日阴郁的面容和令人生寒的眉眼。 朝会上,又有臣工示意嬴驷向甘龙俯首,嬴驷没有当场反驳,照旧听完了整堂朝会,之后去魏黠的住处,但魏黠却不知去向。 要离开时,嬴驷发现花瓶里的花已经枯萎,显然魏黠没有用心照顾,他便直接坐着,等魏黠回来。 魏黠入内见到嬴驷时便低头不说话,嬴驷见这往常总揶揄自己的少女一反常态,遂问道:“怎么不说话?” 魏黠没有回答,正要走开,却被嬴驷一把拽到身边,而她藏在身后的花,也就此落去了地上。 嬴驷扫了一眼,仍旧逼近魏黠,魏黠后退,他便靠近,踩过地上的花,逼问道:“去哪了?见了什么人?” “花萎了,我去摘些新鲜的,见的都是宫里的人,不信你去问问。” 嬴驷狐疑地盯着魏黠,但魏黠问心无愧地回应着他的审视,见毫无毫无结果,嬴驷松开手,坐回榻上,闭眼道:“头疼。” 魏黠净了手才去嬴驷身后为他按压起来,嘴上还不饶人,道:“活该。” 嬴驷置若罔闻,却是让魏黠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好好的安静日子不过,非要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现在两边交战,还要对付甘龙,我看你这个秦君的位置还能不能坐得稳。” “我坐不稳,你以为你有好日子过?” “是啊,都是被你连累的。”魏黠虽这样说,手上仍是没有停,为嬴驷捏肩道,“你等着樗里疾将军在河西打胜了回来帮你打甘龙?” “甘龙敢亵渎秦国先祖创下的基业,寡人迟早让他知道厉害。” 魏黠笑笑,道:“迟早是多迟,还是多早?” “到你没有这么多话的那一天。” 魏黠故意用力捏了一下,见嬴驷吃痛,她才收手道:“你真的觉得河西能打赢?” 嬴驷笑了,笑声很轻,眼底闪过的精光锋芒锐利,魏黠看在眼里便有了些心思,手上的动作也就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嬴驷按住魏黠房子自己肩头的手,魏黠反而像受了惊吓一样,但还是被嬴驷握住了她无意识想要抽开的手。她看了看嬴驷,道:“原来我们都被秦君耍了,这些日子,你憋得慌吧。” “你也累了。”嬴驷松开手,“到处跑来跑去,没个停下的时候。” 魏黠的眼神有些闪烁,开始帮嬴驷捶肩,道:“总得想着法避开秦君的锋芒,不然你看着我心烦,一动嘴就要了我的命,那就糟了。” 嬴驷方才还凌厉的神色顿时颓唐了起来,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道:“你每天都在想寡人什么时候会杀你。” 像是无力的指责,软软地打在魏黠心头,却正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令魏黠的心里生出了愧疚。平心而论,嬴驷待自己不可谓不好,可这样的好,让魏黠害怕,让她患得患失。 侍者在此时急色匆匆的进来,嬴驷迫不及待地从侍者手中夺过密保,看过之后随即大笑起来,甚至高兴地一把抱起魏黠,让在场之人无不惊讶。 魏黠还未回过神,脸上又被嬴驷重重亲了一口,那温热的气息扑在她颊上,柔软的唇贴着她的肌肤,顿时就令她心跳加速。 魏黠不自知地抱着嬴驷,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展开的笑颜,她也跟着笑了出来,但嬴驷突然板起了脸,她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便低头不说话了。 嬴驷见魏黠这可爱的模样便又笑了起来,道:“逗你玩的。” “你!”魏黠才要开口责怪,但见嬴驷剑眉星目,含笑爽朗,她便没有了一点气恼,又叹自己不争气,这就把嬴驷推开了。 和魏黠玩闹够了,嬴驷与那心腹侍从道:“就说寡人知道了,一切按计划行事。” 侍者闻言退下,而魏黠则见嬴驷拿起那十八连环,轻轻松松地就又解开了一环。 “原来不是解不开,是故意不解开。”魏黠想要去拿连环,嬴驷却跟宝贝似的不让碰,她挖苦道,“一个破东西,秦君还宝贝上了。” “寡人视若珍宝可不是它。” “那是……”魏黠一句话未问完,便被嬴驷灼热的目光看得红了脸,低头时露出少有的娇羞姿态,最后不甘心就这样被嬴驷看了笑话,她本想趁嬴驷不备把连环抢过来,谁知嬴驷早有防备,她不但没抢着,还在嬴驷面前露了丑,气得她不搭理嬴驷。 嬴驷只把连环推给魏黠,魏黠闹着脾气不肯要,嬴驷无赖道:“那寡人只有再亲你了。” 魏黠一拳头捶去嬴驷身上,嬴驷顺势捉住她的手,干燥温暖的掌心恰好贴近魏黠手腕脉搏,感受着连同着心跳的脉搏跳动,一切仿佛在嬴驷手心的温暖里被催化。 魏黠的身子像是硬住了一般难以动弹,面对嬴驷慢慢靠近的脸,她想躲却躲不开,腕上的手慢慢松开,而嬴驷也已经靠得很近。魏黠正想脱身,却不想嬴华突然闯了进来,她下意识地抱住嬴驷借以把自己藏起来,但显然这样的举动在嬴华眼里更成了她和嬴驷亲密的证据。 嬴华没想到自己会撞见这样的一幕,立即转过身去,但看热闹的心思又蹿了上来,便忍不住回头偷看。 魏黠投怀送抱,嬴驷哪有拒绝的道理。他光明正大地抱住了魏黠,见嬴华回头,便示意她先出去。 嬴华会意,悄然出去。 嬴驷不说话,魏黠就不动,等了一会儿,她就觉得不对劲儿,可她才要动,嬴驷偏偏不松手。她急了,直接咬了嬴驷一口,嬴驷这才放人,道:“你使这么大劲儿干什么?” 魏黠气得把嬴驷放在案头的十八连环全弄乱了,道:“我还杀你呢!” 嬴驷面色一凛,立即站起身道:“我去看看嬴华,你待着不许动。” 嬴华在外头等着,原本想等嬴驷出来之后开些玩笑,可见嬴驷凶神恶煞地走了出来,她立即收敛了玩心,上前道:“听说河西有消息回来了?” “就你腿脚快。” 嬴驷带着嬴华去了书房后才把密保拿出来,嬴华看过大喜道:“兵贵神速,二哥这动作,堪比迅雷之势。” “明着让他去河西,时机上在带了另一队人去北边,就为了防甘龙他们这一手。现在河西在打了胜仗,义渠那里就等最后一击了。”嬴驷拿出被魏黠弄乱了的十八连环道,“这个魏黠……” “心腹之患。”嬴华笑道,显然另有所指。 嬴驷不和嬴华计较,道:“就怕你的及笄之礼,来不及好好办了。” “就是个形式,不要也罢。”嬴华不以为意道。 “你就这么过来,高昌没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还不是都听我的?”嬴华道,眉间的笑容却是淡了不少,道,“眼看着就要及笄了,我也就要离开咸阳了。君上,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咱们兄妹之间,还有不能摆开来说的?” “我离开咸阳之后,请君上让高昌留在太傅府吧。”嬴华委婉道,“我走了,就没人陪着阿爹了。阿爹日常寂寞,他又喜欢高昌,我想让高昌代我多陪陪阿爹。” “不枉公伯从小疼你。”嬴驷并未对嬴华的请求给出回应,而是做下解连环。 “君上能不能答应我?” “高昌是个人才,寡人确实想留用。不过如果他不乐意,寡人也没办法强求。”嬴驷蹙眉道,“你开这个口,是高昌的意思?” “是我自己的意思。” “高昌自己的事,你说了不算,寡人说了也不算。这样好了,你替寡人带句话给他,秦宫的大门会一直为他打开,只要他想进,随时都能进来。” 嬴驷话语中的保留让嬴华难以安心,嬴驷也看出了她的不安,便转开话题道:“就快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动不动就皱眉头生气?” “谁生气了?分明是君上说好了准备礼物,这会儿都不知道礼物在哪呢。” “时间没到,你就老老实实等着。”嬴驷重拾笑容道,“不出意外的话,樗里疾没几天也该回来了,特许你前去迎接,这次随队出城,不用混在人堆里了,如何?” “当真?” “一言九鼎。” “君上若是时时都这样痛快就好了。” “寡人有拖泥带水的时候?” “没有?”嬴华明知故问道,“宫里头就有一个。” “那能叫拖泥带水?” “都进宫这么久了,君上连个名分都不给。” “这事容后再议。” “谁敢跟你议这个?”嬴华嘀咕道。 “越来越没规矩了。” “君上惯得。” “知道还犯上?” “就是知道君上疼我,才敢言旁人所不敢。” “寡人是该和公伯说道说道了。” “嬴华知错了。” “看你把你吓得。”嬴驷放下手里的连环,沉了脸色于嬴华道,“记得回去将寡人的话转告给高昌。” 书房内的气氛立刻沉寂下来,嬴华咬着唇道:“知道了。” 见嬴驷又拿起了连环,若有所思的样子,嬴华不再多言,悄然退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9章 芳辰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河西大捷的消息正式传入咸阳的同时,秦国和义渠的战事也有了最终的定论。义渠军队进攻秦国边境城池时,樗里疾突然率兵从义渠军后方包抄,断了义渠的后备之缘,将义渠军围困城中,最后俘虏敌军数千人。 这一消息送入秦宫大殿时,朝会正将结束,一日之内两个喜讯接连传来,无疑令阴云多日的秦国朝堂重见天日。 有人质疑樗里疾本该在河西,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义渠君的后方。 嬴驷道:“这件事,等樗里疾回来了,让他告诉你们吧。” 这一日的朝会就这样结束,所有人都从嬴驷矫健的脚步中看出了这年轻国君的得意,与之相对的,甘龙脸上那挥之不去的怒意和不甘也格外明显。 数日之后,樗里疾回到咸阳,交接完军务之后便闭门休养,一直到嬴华生辰当日,才真正现身。 嬴驷本要为嬴华准备及笄礼,可嬴华想到与亲人分别在即,就没有心思花费在这些繁文缛节上,只想和嬴驷他们好好聚一聚。因此,嬴驷特意在宫中为嬴华设了家宴。 家宴只有三人,嬴驷、嬴华、樗里疾,高昌和魏黠都不在其中。 “嬴华将去魏国,从今往后,便要辛苦你了。”嬴驷敬酒道,“寡人答应你,待你重回秦国,只要你一句话,立即帮你和高昌把事办了,举办一场轰动整个咸阳的婚礼,如何?” “君上不可食言。” “你这丫头,倒是半点不客气。”樗里疾道。 “我秦国的公主和别国可不一样,看见喜欢的就直接出手,扭扭捏捏的才不痛快。”嬴驷道。 “君上这话,到底是夸我还是挖苦我?” “自家兄妹,关起门说话,说的都是实话。”嬴驷一面说,一面拿出两只盒子交给嬴华。 嬴华打开,里面分别是一支钗和一把小刀。 “钗是送给我华妹的生辰贺礼,用的上好的玉石,可佩戴,可防身。小刀是送给我秦国英勇的女战士,防身之用。”嬴驷道。 嬴华立即将钗带上,问道:“好看么?” 嬴驷和樗里疾皆点头。 嬴华又将小刀收好,跪在嬴驷面前道:“臣定不负君上所托。” 嬴驷扶起嬴华道:“二弟说特意为你准备了惊喜,你不问问他?” 樗里疾一拍手就有侍者抱着一只剑匣过来,嬴华一眼就认出那是当初嬴驷送给自己的东西。不等她发问,樗里疾道:“这是我私下问高昌要来的,他本不答应,但知道了用意之后,就给我送来了。” 嬴华打开剑匣后发现宝剑已被开刃,想必樗里疾这几日闭门在家就是为了这个。 “嬴华坐好。” 樗里疾武将出生,刀枪剑棒都不在话下,此时他手持宝剑,正是要为嬴华舞剑助兴。 虽是一身常服,但秦国将军身姿挺拔俊逸,动作行云流水,宝剑寒光在他手中舞动飘逸,便是没有曲乐,也节奏清晰,跳脱灵动。 嬴华看得兴起,便要上去和樗里疾共舞,樗里疾双手奉上宝剑,退居次位。 兄妹二人你来我往,配合得宜,间隙不忘饮酒,更是酣畅痛快。 嬴驷看着自然高兴,不过在这两道舞动的身姿之外,他注意到了出现在门外的身影,正是魏黠。 嬴华注意到嬴驷的目光,便和樗里疾不动声色地退到了一边,嬴驷略显尴尬,让魏黠进来,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整个秦宫就这里最热闹,灯火通明,能不引人注意么?”魏黠落落大方,走到嬴华面前道,“贺公主芳辰。” 嬴华拿来一杯酒道:“喝了这杯酒才算。” 魏黠拿起酒壶道:“一杯可不够,一壶才算。” “跟我拼酒?”嬴华觉得有趣道,“二哥,有人欺负我。” “魏黠姑娘,我劝你还是算了。嬴华这丫头虽然平日不沾酒,但是真要喝,怕是没几个人喝得过她。” “那正好,我也少逢对手,比一比。”言毕,魏黠仰头就喝了一壶。 嬴华二话不说就拿了樗里疾案上的酒,一口都干了。 嬴驷已命人拿酒,嬴华和魏黠便喝得毫无顾忌,从站着喝到直接席地而坐着喝,喝得越来越放肆,到最后连笑声都控制不住了。 嬴华没想到魏黠也是酒中女豪杰,此刻她虽有了些醉意,神智却还清醒,便趁机问道:“我问你,你觉得我们君上,如何?” 魏黠喝得桃腮绯红,眼神迷离地看着座上的嬴驷。她从地上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向嬴驷,最后停在台阶前,抬起手中的酒壶,也指着嬴驷道:“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嬴驷原本含笑的眉眼因此而凝固,他看见魏黠眼里闪动的泪光,在嘴角苦涩的笑容下被衬托得无比哀伤。他不知道魏黠这句话有没有被嬴华和樗里疾听去,只是在魏黠凄楚的视线中,他走下台阶,走到魏黠面前,抱住她因为醉酒而倒下的身体。 “她喝醉了。”嬴驷道。 樗里疾便扶着嬴华先行退下,而此时,嬴驷听见魏黠隐忍多时的哭声,他伸手为她擦去泪水,道:“你不告诉我,就只能永远这样。” 魏黠推开嬴驷,身体晃了晃,道:“喝酒。” 魏黠仰头又喝了一壶,丢掉酒壶的时候,她道:“我看公主和将军舞剑舞得真好看,你会么?” 嬴驷绕去魏黠身后,一手扶上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慢慢地动了起来。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魏黠吟道最后,已经落入嬴驷怀中,她抬头看着不知喜忧的少年,道:“坏了公主的兴致。” “现在你和我距离这么近,你如果一刀捅过来,我未必能躲得开。” “你也一直在想着,哪一天我会杀你么?” “时时刻刻都在想,这一刻你对我笑,下一刻是不是就会拔出你的匕首。”嬴驷眸光深邃真切,像是要探入魏黠心底不为人知的秘密。 魏黠凑近上去,嬴驷却避开了。 “你怕?”魏黠挑衅道。 嬴驷凝睇着魏黠眼底越发汹涌的挑逗,而他竟因此而被激发了怒意,捏着魏黠的下巴,再一次覆上了少女柔软香甜的双唇。 唇齿间的缠绵就像是荒原上被放纵的火,一旦有了火苗便会疯狂蔓延,越来越浓烈的悲伤和不甘,则是助长火势的风,让原本的这一荒芜被烧得空无一物。 嬴驷感觉到魏黠手里的动作,他立即按住她的手,并且更强势地侵占这属于魏黠的香气,直到最后餍足,他才退开,目光依然汹涌地波动着,道:“这种事,应该我来。” 魏黠的额头抵在嬴驷胸口,道:“当初就不应该带你出山谷。” “你做了个明智的选择。” “嬴驷,谢谢你。” “直呼寡人名讳,是要受罚的。”不等魏黠回应,嬴驷便托起魏黠双颊,再次吻了下去。 这一吻轻柔温暖,没有悲伤,没有无奈,仅仅是出于两个相爱之人的情感表达,借以抚慰彼此内心的情绪。 “无耻的秦国人。”魏黠轻声道。 嬴驷故意露出牙齿道:“这还叫无齿?” “强词夺理的秦国人。” “强秦,就是道理。” “这话被别国听去,可不得联合讨伐秦国?” “他们听不去,你离不开秦国。” “我会走的。” “在你杀了我之后?” 魏黠不置可否。 “看来你要一辈子待在秦国了。” “狂妄的秦国人。” 嬴驷又要亲魏黠,魏黠却躲开了,道:“胭脂都被你吃光了,我回去补点。” 嬴驷却将魏黠又拉进了怀里,柔声低语道:“胭脂的味道太俗,寡人不喜欢。” “那我回去洗把脸,素面朝天来见你。” “寡人帮你洗。” “秦君的手是用来掌握别人生死和国家命脉的,可不是为我洗脸的。” “刚刚有人叫我嬴驷,可不是秦君。” “罚也罚过了,你还有什么由头?” “寡人喜欢听,要赏,内容由我定。” “那有什么意思?” “赏你今夜不醉不归,寡人亲自陪你。”嬴驷拿起酒壶递给魏黠,道,“今宵有酒,醉了也好。少一夜烦忧,一切,明日醒了再说。” 魏黠依旧浩气地仰头就干了一壶酒,反倒是嬴驷喝得急,被呛着了。魏黠一面笑他,一面继续喝,嬴驷不服气,也跟着豪气干云起来,两人就这样拼着酒,痛痛快快地过了一宿。 嬴驷终究没有喝过魏黠,先醉了。魏黠坐在台阶上,让嬴驷枕着自己的腿,她的指尖划过嬴驷因为酒气而发红的脸,无限温柔,自言自语道:“我以为入了秦宫会是地狱,没想到,却成了有记忆以来最快乐的时光。你这个人,虽然有时候讨厌,却偏偏是我喜欢上了你,怎么下得了手?可是……” 嬴驷忽然嘟囔了一声,应该是在说梦话,动了两下,他就抱住了魏黠。看着这个叱咤秦国的少年国君在自己怀里居然是这副姿态,魏黠不由发笑,目光在殿内环顾一周之后,又苦笑道:“辛苦你的影卫了,时时刻刻都要看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0章 祭天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生辰之后的第二日,嬴华便离开了咸阳,当时魏黠还在睡梦中,未曾见到咸阳郊外的清晨日常中,嬴华和高昌依依惜别的身影。 那少女换了男装,英姿飒爽,尽管对高昌始终心有不舍,但为了她所热爱的秦国,还是决定远赴魏国。临别前,嬴华神情忧伤,可一旦转身离去,便没有回头。 高昌望着心爱之人策马而去,越行越远,飞扬的尘土里,是他所钟情的少女自年幼起就抱有的理想。尽管不知何时再见,这个来自燕国的少年仍会在他们相遇的地方等候她的归来,在此期间,他将会和嬴华一同努力。 高昌还未回到太傅府,就被请入了秦宫之中,嬴驷简单问了嬴华离开时的情况,便邀请高昌陪自己下棋。 嬴驷的棋路时而步步紧逼,时而迂回缓慢,高昌应付得颇为吃力,最后弃子道:“草民认输了。” “嬴华往日最讨厌下棋,但是听说你入了太傅府之后,她竟经常下,你没少输吧。”嬴驷笑道。 “公主知道草民不喜舞刀弄枪,才陪着下棋解闷。”高昌回道,见嬴驷要出门,他即刻跟上,不见嬴驷发话,他便不问,安安静静地走在后头,当个影子。 也就是这样三不五时地进宫陪嬴驷下棋,秦宫中的人都知道了有高昌这样一个人,一个清瘦文雅的燕国少年,据说是将来嬴华公主的夫婿。 秦国的新年在每年十月,也正是嬴驷要率领群臣前去拜祭秦国先祖的日子。 祭祖大典历来是秦国一年中最为重要的典礼之一,因此很早就开始布置,从内廷到外朝,所有的典礼规章都必须严格遵照祖制进行,不可有丝毫疏漏。嬴驷为此也有不少事要亲力亲为,便少顾及到魏黠。 这日夜里嬴驷要亲自审核司礼官递交的各项名单和礼单,魏黠便独自留在住处。 入夜之后,一道身影蹿入秦宫,轻车熟路地避开了巡逻的侍卫,直抵魏黠住处。 “你怎么又进来了?”魏黠问道,“万一被发现,我的命都保不住。” “我观察了好几天,嬴驷忙着其他事,不会过来的。”黑衣人道。 “不是让你回去么,为什还留在秦国?” “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黑衣人像是故意和魏黠赌气似的,“没你在,也没什么意思。” “我不在,谁保护……”魏黠将黑衣人拉到角落中,低声警告道,“我说过,嬴驷身边有个十分厉害的影卫,不能确保自己全身而退,我是不会动手的,如果是为了玉石俱焚,我也不会在他身边待这么久。” “你能等,上头不能等,那边已经吵起来了。” 魏黠为难道:“你让他再等等吧,我会想办法的。” “眼下就有一个好机会。”黑衣人道,“嬴驷要祭天,当天就有下手的机会。” 见魏黠不说话,黑衣人继续道:“只要可以想办法混进去,就有机会。我先告诉你这些,你做个准备,等有了详细的计划安排,你照着做就是。” “你们别拖累才好。” “阿黠,如果计划成功了,你真的要走么?” “为什么不走?”魏黠冷漠的眉眼里没有一丝犹豫,“否则我来秦国干什么?” 魏黠的态度令黑衣人颇为神伤,正在二人沉默间,外头传来了侍女向嬴驷请安的声音,他不得不立刻离去,而嬴驷入内之后,并没有发现有人闯入。 随着祭祀大典的日益临近,所有事项也逐渐准备妥当。大典之前,嬴驷亲临祭祖天坛视察,一并带着魏黠和高昌。 十月的咸阳已经是秋风肃杀,魏黠在鳞次栉比的秦宫里待久了,忽然道到了空旷的天坛,竟有些受不住阵阵凉风。 嬴驷将自己的斗篷披在魏黠身上,也不避着在场之人,拉着魏黠开始巡查布置的情况。 魏黠一面跟着嬴驷走,一面偷偷观察周围,心思根本就不在嬴驷身上。 高昌跟在后头,将他们这貌合神离的样子全都记住了,在回到秦宫后,面对嬴驷询问时,他答道:“并无异常。” 嬴驷注视着面前垂首的少年,看他面容寡淡,便揣摩着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又问道:“如何才叫异常?” “君上问大典,还是问魏黠姑娘?” “都说说。” “大典被阻叫异常,魏黠姑娘不在君上身边叫异常。”高昌的回答听来直白,却另有深意。 “你的意思是大典当日,寡人也要带着魏黠?” “全凭君上做主。” 二人之间隐晦的交流令嬴驷的忧忡越发明显,他暂时禀退了高昌,独自一人留在书房。 之后的几日,就如高昌说的那样,一切如旧,毫无异样,而祭祖大典当日,魏黠赫然跟在了嬴驷身边,成为了臣工们暗中一轮的焦点。 秦人祭天却带着魏女,这令许多人都尤为不满,但大典不容耽误,便只好容后再议。 一切按部就班,由嬴驷率众人祭拜天地,呼声高涨,正是对上天和神明的敬畏,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魏黠跪在一旁,听着这虔诚的呼喊,目光却不时在周围游移,正在观察什么。 就在嬴驷叩首的那一刻,一道寒光破空而来,将原本庄严肃穆的祭拜大殿彻底打乱。大臣公族们乱作一团,但立即进入的侍卫却动作有素,快速地包围了全场,也将从人群中蹿出的几道身影围住。 数名乔装成秦宫侍卫的刺客齐齐向嬴驷冲去,嬴驷虽有侍卫保护,但来人武功高强,很容易就打开了护卫。 双方厮打在一起,有侍卫趁机引嬴驷和魏黠退到安全之处。就在嬴驷离开众人视线之后,那名侍卫突然拔出武器砍向嬴驷。 嬴驷见到寒光闪过,立即推开魏黠,刺客第一刀落空,紧接着就是第二刀。嬴驷习武,身手虽然不错,但毕竟久居秦宫,不如这刀头舔血的刺客来得灵活矫健,两人交手了片刻,他便有些力不从心。 外头打得一片混乱,嬴驷现在显然落了单,还疲于应付刺客的进宫,正是魏黠出手的机会。 匕首已被魏黠拔出,她看着面前缠斗在一起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动手。 “快啊。”刺客突然朝魏黠喊道,正是要揭穿魏黠与他一伙的秘密。 嬴驷趁机一剑划伤了刺客,并继续展开了攻势。 魏黠见状不由握紧了匕首,朝嬴驷冲了过去。 嬴驷只见自魏黠举起的双手中闪过一道冷冽光芒,直直地向自己刺来,他猛地挥动手中的宝剑,却只用剑身拍在魏黠身上,立刻便将那少女打退了数步。 刺客挥剑上来,嬴驷又一次与之交手,打得难分难解。 魏黠听着外头还未停止的混乱,兵器撞击发出的声响和眼前纠缠的人影,让她彻底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她在地上寻找到遗落的匕首,紧紧盯着正在应敌的嬴驷,再一次站了起来。 刺客的长剑凌空劈下,嬴驷横剑抵挡,被逼的半跪在地,已无力应付魏黠。魏黠手执匕首站在嬴驷身边,却迟迟没有动作。 “快动手。”刺客催促道,“他的影卫被我们缠住了,再不动手,外头的兄弟就白死了。” 刺客的注意力此时都在魏黠身上,见她终于举起匕首,内心自然是兴奋的。但他没有注意到嬴驷在瞬间划过眼底的杀意,便是在这转瞬之间,那少年秦君的宝剑一下便刺穿了他的身体,而魏黠的匕首,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嬴驷凶狠的目光里透出一丝不屑的笑意,他用力拔出已经满是鲜血的宝剑,也甩开了身边的魏黠。 被血液染透的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血红的弧线便既落地,嬴驷手中的宝剑上流着刺客的血,而魏黠的匕首上则都是嬴驷的血。 看着刺客满带错愕地死在自己面前,魏黠没有丝毫畏惧,那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周身透着凛冽的气息,可她依旧不为此而心有惧怕。她再一次从地上拾起匕首,却被大步上前的嬴驷猛地扣住了手腕,那犹如鹰爪般有力的手,硬生生地在她的手上留下了深深的红印。 不久之后,制服了刺客的侍卫到来,见到此情此景也甚为错愕,甘龙下令立即抬走刺客尸体,押走魏黠。可就在此时,嬴驷大声喝道:“谁敢动!” 嬴驷充满怒意的阴鸷气息令所有人震惊,便都不敢再有动作。 众目睽睽之下,嬴驷和魏黠僵持许久,无人发声,最后只见那一只手还在淌血的嬴驷拉了魏黠就弃众人而去,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老太师,这可怎么办?”有人问甘龙道,“外头的刺客不是被杀就是自裁,没有活口了。” “先将尸体妥善处置,有多少线索都速速呈交。” “那……那个魏女……” “君上带走的人,你敢去要么?” 官员低头,默然退开。 嬴驷直到回到秦宫书房,才将拉着魏黠的手松开。 魏黠立即跪在嬴驷面前,道:“秦君还是杀了我吧。” “你可不像死士,计划失败了,就要自尽。”嬴驷看着满是鲜血的左手,道,“你怎么不往寡人背后扎,那样寡人就没机会还手,你也许真的能得手。” “没到杀秦君的时候呢。” “什么时候才是?” 魏黠回应着嬴驷质询的目光,伸手摸了摸脸上已经干透的血迹,道:“秦君不是说了么?我这辈子,都杀不了你,离不开秦国。” 嬴驷命人打来热水,同魏黠各自梳洗之后,道:“跟我去个地方。” 他将裹着绷带的左手伸向魏黠,魏黠迟疑了片刻,还是伸手给与了回应。被嬴驷握住的那一刻,她感觉到嬴驷带着报复意味的用力,她皱了皱眉,开口说的却是:“当心伤口。” 嬴驷笑意温柔,和手上用的暗劲大相径庭,道:“把寡人的斗篷拿来,外头风大,给魏黠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1章 罪罚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嬴驷带着魏黠重新到了祭天的天坛,禀退了所有人。 魏黠安静地站在台阶下,看着嬴驷向秦国先祖叩拜请罪,朔风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也让魏黠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上来。” 魏黠闻声踏上台阶,终于到嬴驷身边时,她听见身后有人走近。她回头去看,见是几名侍卫压着一个黑衣人过来,而她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日常和自己通讯的白谦。 白谦没有被用刑,但四肢无力,应该是多日没有好好进食,这会儿被押到魏黠面前,头也不抬,更不吭声。 “是个硬骨头。”嬴驷从侍卫腰间拔出刀丢在白谦面前。 铁剑撞击地面的声音让魏黠眉头一皱,她不由将目光转向嬴驷,而那少年秦君只是盯着白谦。 “拿起这刀,杀了魏黠,寡人可以念在你保护有功,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就拿刀自裁,以谢你夜闯秦宫,谋害寡人的罪名。” 嬴驷毫无温度的言语犹如利刃一样割在魏黠心头,她看着嬴驷冷峻的眉眼,在瑟瑟寒风中更添肃杀之气。 “秦君不用为难他了。” 魏黠俯身去拾那把刀,却被嬴驷拦住,道,“你虽然没有直接杀寡人,但这笔账,寡人随后会跟你算。现在是处置这个刺客的时候,你不要插手。” “秦君在当天夜里就抓到他了吧。”见嬴驷默认,魏黠继续道,“当场抓了人却未告之于众,一直等到今天祭祀大典,任由刺客捣乱,秦君要把这顶帽子,扣到谁的头上?” “你们从哪来,就归罪于谁。” 魏黠仍要去捡那把刀,而后架在白谦脖子上,道:“他不会杀我的,但是我会杀了他。” “你刚才辛辛苦苦演的戏,不就是想让他们以为不是你不杀寡人,而是杀不了么?” “所以我说,杀秦君的时机还没到。”魏黠手起刀落,秦国先祖的祭坛之上,就这样溅上了活人鲜血。 嬴驷看着仍旧握着刀的手,上前按住,道:“你怎么这么狠?” “他们不听我的劝,一定要在今天刺杀你,死了,是活该。还彻彻底底地让我和秦君撕破了脸,我心里不高兴,杀个人,不行么?”魏黠听似蛮横的语调里却又有苦涩之意。 嬴驷最不愿见到魏黠如此神情,又要一掌打上去,却还是下不去手,道:“秦国律法,杀人偿命。” “我刚才就说过,请秦君杀了我。” 嬴驷的等待并没有让魏黠回心转意,不久之后,天坛周围的侍卫便见到了那个一直跟在嬴驷身边的魏国少女,被打入了大牢。 祭天大典遭遇刺客袭击一事引起了秦国朝廷的愤怒,咸阳城中的百姓亦为此愤愤不平。尽管魏黠没有以刺客身份介入其中,但依旧被人判定为和刺客有关联,为保秦君安全,也为了平息秦国百姓的愤怒,有官员提出要处决魏黠,平息民愤。 原本以为这样的上谏会被嬴驷驳回或是拖延,但朝会上有人才奏命请愿,嬴驷便立刻答应,道:“寡人一时糊涂,豢养魏女,致使祭祖大典生乱,寡人愧对秦国先祖。今已查明魏黠确实和刺客有关,按秦国律法将其入罪。另颁罪己书,寡人亲自向天上神明和秦国百姓谢罪。” 嬴驷一道罪己书公布天下,不仅在秦国内部引起轰动,更让其余诸国猜测纷纷,不知这秦君究竟走的是什么路数。各国安排在秦国的使臣纷纷出动,而这其中,就有和高昌因为博弈而有些矫情的楚使。 嬴华离开咸阳之后高昌便依旧扮演者在咸阳城中解说五行八卦的术士角色,也时长出入名流乡绅聚集之所,而这些人日常的爱好便是博弈品茶,谈论政事。 楚使田桓便是个喜好下棋之人,在秦国几年交了不少棋友,从布衣百姓到朝中官宦都有结交,高昌这个莫名出现在秦君嬴驷身边的燕国少年,自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两人以棋会友,一来二去也算是有了些矫情。 如田桓这种长期留在秦国的使臣,各国也有不少,名义上是为两国邦交走动,其实也就是个为自己国家打探第一手资料消息的存在,田桓对自己的身份和职责看得十分清楚,也因此明白自己在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 秦国祭祖大典被刺客大闹之后,田桓便看准了时机约见高昌,以下棋为名,探听事情虚实。 高昌对田桓的动机一清二楚,面对这楚使的探问,他回答得很是小心,最终让田桓坐不住了,开口问出来关于魏黠的事来。 “听说和刺客串通之人是秦君的贴身侍女,是否有这回事?” “是啊,当初救过秦君,秦君看她孤苦无依,就带在身边了,谁知道居然会串通刺客谋害秦君,纵是有救命之恩,秦君此次也不会手软了。” “秦君要杀?” 高昌落子道:“秦君不杀,朝中臣工们也喊得沸反盈天,上书天天往秦君面前送,秦君案头都堆了这么高了。” “可是,还未见动静。” “毕竟是救命恩人,还是个朝夕相处的妙龄少女,秦君这心里到底有些舍不得。无奈那些臣工一个个喊着要杀,以儆效尤,秦君哪怕是拖,也拖不了多久了。” 高昌的一席话让田桓对嬴驷有了新的估量,这都是他将来汇报给楚王的讯息。 “我看贤弟虽然年少,但满腹才学,跟在秦君身边至今都没有个一官半职,不觉得委屈么?”田桓挑拨道,“我听说,当初是秦国公主救了贤弟,秦君有意将公主和贤弟婚配,可如今都不见起色,贤弟整日跟在秦君身边,就不探问一二?” “田大人此言就太高看高昌了。”高昌将围住的棋子收起,道,“我一个燕国贫寒之人,如何配得起秦国公主,不过是讨口饭吃,可不敢多想。” 田桓有意拉拢,但高昌一面表达无奈一面推诿,两人说了半日,定论未出,倒是田桓手底下输得一败涂地。 “甘拜下风了。”田桓拱手道,又见会馆外头的布告栏前围了许多人,二人好奇去看,才知是下达的处决魏黠的判书,三日后问斩。 “秦君心狠哪。”田桓感慨道,却像是故意说给高昌听的。 高昌对此不作回应。 日落时分,高昌进入秦宫,恰逢樗里疾也在。嬴驷见他进来,忙道:“嬴华送了书信回来,看看。” 高昌闻言,立即从嬴驷手中接过书信仔细看了起来。信中所述都是嬴华在魏国的情况,高昌心知,关于打探到的魏国的消息,是不会出现在这封类似家书的信件中的,而这封信里,也并未提及他。 嬴华为秦国深入魏国,在一开始便已放弃了自己过去身为秦国公主的优容,出门在外,她更多的是考虑如何完成手中的任务,即便是家书,也只是报个平安,让牵挂之人放心,而只字未提回信一事。 高昌为有这样的心上人而高兴,却也心疼那在外漂泊的少女,方才及笄之年,却已离家去国。 看过书信后,高昌原物奉还,道:“多谢君上。” 嬴驷的心情看来不错,道:“听说你一整日都不在太傅府,做什么去了?” “见了几位大人,和楚使下了盘棋。” “田桓?”嬴驷惊奇道,“他说了什么?” “问一问大典刺客的事,草民说了些往事给他听。” “这帮人,没事就爱瞎打听,恨不得把寡人的家底私隐都打听去。”嬴驷一句话,引得樗里疾和高昌都忍俊不禁。 “将军是要和君上谈正事?”高昌问道。 “就因为是正事,所以要找你来。” “草民不敢僭越。” “快坐下吧,如今嬴华不在,你就代她参加吧。”一面说,樗里疾已经一面将高昌拉着坐下。 高昌无奈,只得入座,后听嬴驷道:“先前和魏国打了几仗,还顺道收拾了一趟义渠,寡人这心里还觉得不甚过瘾。” 高昌和樗里疾已经明白了嬴驷的意思,更知道这少年君主下一个目标瞄准了谁。 “河西和北境开战之时,韩国就已经蠢蠢欲动,在边境有了些动作。只是他们一直犹豫,而我们又行动迅速,很快平息了战火,这才使得韩国没有机会出手。君上按耐不住,是因为韩国过去想要乘虚而入又没有实现的意图?”樗里疾问道。 “对秦觊觎者,秦必服之。” 嬴驷眼底燃气的斗志比当初亲征岸门更要炽烈,樗里疾自然感受到了他试图报复、警告韩国的决心。 嬴驷这股睚眦必报的情绪,高昌自然深切地体会到了,他却道:“现在打韩国,不合适吧?” 樗里疾道:“确实不太合适。” “寡人可没说,现在打。”嬴驷的目光在高昌和樗里疾之间逡巡,道,“手里的事还没办完,寡人今日也只是问问两位的意见,如今心里有数了,你们也替寡人想想。” “早看韩国欺软怕硬的不顺眼,君上真要打,一道军令下来,我立刻替枪上阵,不带一丝犹豫。”樗里疾昂首道。 “打韩国确实有一处绝佳之地,不过正如君上所言,手头还有善后事宜。两国战事不宜冲动,草民以为,还是要找犀首商量。” “高昌就是不如嬴华爽快,但也说的在理。这件事,你们先记下,不过千万保密,等寡人再斟酌斟酌。”嬴驷禀退了樗里疾,只留下高昌,书房内的气氛也就随之安静下来。 见嬴驷站在窗口长久不语,高昌上前道:“三日之后魏黠姑娘斩首,君上是否亲自前往?” “去那干什么,惹得一身晦气。”嬴驷冷冷道,“嬴华不在,有时还真有些寂寞。” “等公主功成归来,再和君上聚兄妹之乐。” 嬴驷转身看着高昌,高昌稽首道:“草民惶恐。” 嬴驷笑道:“嬴华离开秦国之前,把你送来寡人身边,确实是个明智之举。” “是草民鸿运当头,不仅蒙公主救遇,还得君上错爱。”高昌尽量让自己看来不太拘谨,又不失君臣之礼。 “罢了罢了,你跟寡人说话的样子,像极了外头那些大臣,寡人听着生气。”嬴驷佯装道。 “草民告退。” “下去吧。”看着高昌离去的身影,嬴驷的眉目逐渐沉郁,叠在背后的双手亦微微握紧,低声道,“魏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2章 伐韩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魏黠被处决的当日虽然不及先前斩首十二名当朝官员时那样轰动,可还是有不少咸阳城中的百姓赶来目睹这意图刺杀秦君的女刺客。 囚车之上,批头散发的女囚犯安静等被手足镣铐牢牢铐住,还算干净的囚衣显示着她并未受过酷刑的折磨。 如潮的人流依旧沿着长街排开,这已经是近来第二桩公开斩杀犯人的处决,不免令百姓担忧起最近看似飘摇的秦国政局。 魏黠被送到刑场时,围观的人群才注意到在行刑台的旁边,有一排横架,上面挂着好几颗已经发青的首级,每一颗人头下面都挂着一块写了刺客的木牌,最后一个位置空着,显然是要悬挂魏黠稍后被站下的头颅。 兴起的秋风里,女刺客被强行押至行刑台上跪下,她没有一丝的反抗,面对诵读官对自己罪行的大声宣读,她亦是沉静得犹如一个没有生命的木雕,直至刽子手手中锃亮的大刀在她脖子上留下一道再也无法愈合的伤口,温热的血液飞溅行刑台,才让人明白过来,她原来是一个有生命的个体。 行刑完毕的消息传入秦宫,嬴驷正在审阅上书,而一旁的榻上,躺着个人。听见脚步声匆匆靠近,她便睁开了眼,听见说已经行完了刑,她忽然坐起来,看着同样注视着自己的嬴驷,道:“找个替死鬼,我就不是我了么?” “没人来救你。” “白谦死了,更加不会有人来救我。”魏黠自嘲道,“从小到大,他是少数对我好的人,但是我把他杀了,死后会下地狱吧。” “你在乎么?”嬴驷低头继续盯着上书看,又道,“他们都对你弃之不顾,你又何必苦守着你的秘密,杀了白谦,不就是怕他泄露么。是有什么重要的人或事,比这个世间少有你的好的人,还要重要?” “魏黠死了,我成了谁?” “不是你自己说的么,魏黠死了,你就不是你了?” 嬴驷的本意就是在指认她根本不是魏黠,这个身份本来也就是伪造的。魏黠扭过头道:“我不和你争论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 “你还是你,不过换个称呼而已,至于这个称呼,等教训完韩国,再考虑也不迟。” “你要打韩国?” 面对魏黠的质疑,嬴驷挑眉,道:“你觉得寡人没有这个能力?” “你连魏黠都忍心杀,杀些根本不在乎的生命,又有什么难。” 魏黠的嘲讽令嬴驷颇为不悦,他拍案道:“你是在说寡人是个残忍无情的暴君?” 魏黠不置可否,又躺了回去。 嬴驷不和魏黠计较,安静地处理手里的上书。 攻打韩国之前,嬴驷安抚了朝中臣工因为近来颇为跌宕的政务而忧忡的情绪,给守旧派和新/党适当的补偿安慰。但谁都看得出来,经过两次朝中官员的调动和重新任命,原本由甘龙所掌握的大部分中央权力,已经有一部分回归到了嬴驷手里,仍在发展的新/党中也出现了一批绝对用户秦君的势力。并且,在河西、北境两战双捷的作用下,嬴驷的声望也随之高涨,新君的能力有目共睹。 于是秦国有了短暂的平静时光,而在这段时间里,嬴驷正和樗里疾、公孙衍等人策划攻打韩国宜相的战略。这次进攻一是对韩国楚楚欲动的警告,二则是展示向其余诸国展示秦国实力。 攻韩的消息一经放出,秦国朝野立即为之震惊,不少官员表示秦国虽已变强,但还未达到可以如此嚣张的底部,恳请嬴驷放弃攻韩。 有反对声,自然也就有支持的意见。拥君一派对此次攻打韩国抱有很高的期待和信心,并称面对战事,国内需要团结统一,还暗指在上次秦、魏河西之战时,有人试图分裂朝纲,导致秦国进退两难,此次若能上下一心,攻打韩国之举必定旗开得胜。 嬴驷筹谋多时的计划,自然不会因为部分人的意见而放弃,面对不同的呼声,少年秦君力排众议,最终任命公孙衍为此次主帅,带兵攻打宜相,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秦军很快便和韩军在宜相交战,原本一切都在按照嬴驷的计划进行着,但义渠忽然和秦君在洛水交战,给专注于攻打韩国的秦国,来了个措手不及。 洛水一战,因为秦军并非主力军队,兵力不强,而义渠则来势汹汹,使得秦国兵败,也间接打击了正在攻韩的秦军的士气,宜相一战的势头立即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嬴驷为此大怒,立即撤换洛水秦军主将,并下令严防死守,对所有俘虏的义渠军格杀勿论。而另一方面,增派军力前往宜相,绝不容许这一仗有任何闪失。 边境之外,三国交战,咸阳城的秦宫之中,嬴驷稳坐泰山。 魏黠看着恢复了最初行为的嬴驷,每日都在自己的住处静坐冥想,虽然此处偏僻,嬴驷更是避人耳目前来,毕竟,在所有人眼中,魏黠已经死了。 “这次,又是连环计?”魏黠问道。 嬴驷仍是闭着眼,道:“你又知道?” “韩国变法这么多年,虽然卓有成效,但自从申不害过世之后,变法之力便不断衰弱,现在的韩国被这么一打,怕是好几年都恢复不了元气了。”魏黠摆弄起发尾道,“秦与赵并无仇怨,没理由贸然兴兵。韩国受了重创,楚国虽强,但楚王昏聩,还宠信佞臣,秦君应该早就想好对付的办法了。魏国才是心腹之患吧?” “以前寡人怎么不知道,你对各国的情况了解得这么清楚。”嬴驷道。 “以前没事还能到外头采采花,找人聊聊天,现在大门也不出去,只能把自己知道的,反反复复地想,否则会憋出病的。” “那你猜猜,寡人这次想要干什么?” “打韩国是为了立威,立威是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力,说到底,一天没有完全把持住内政,秦君就一天都不会停止掌握更多的权力。” 死里逃生后的魏黠确实发生了一些改变,嬴驷能感觉到她内心产生的偏向,尽管对他的杀意还没有完全消除,但他们已经从完全的对立渐渐转化为有目的的辅助,也就是说,魏黠想要得到他的帮助,而她也愿意为他的目的献出自己的能力,作为回报。 “你能帮寡人什么?”嬴驷注视着魏黠问道。 “要看秦君希望我帮你什么?” 彼此凝睇的目光中出了想要攀附的欲望,依然掺杂着难以说清的情愫。嬴驷深沉的眸光虽然冰凉,却还是让魏黠感受到了来自这万人之上的君主的片刻柔情。她不由低下头,听见嬴驷道:“只要你安安静静地留在秦宫里,就是帮寡人最大的忙了。” 魏黠曾说白谦是这世上少有对自己好的人,而如今眼前这个秦国的少年国君,又何尝不是真心待她的呢?这一句话听来嫌弃,却是出于嬴驷的关心,不论是敌对还是站在同一阵营,他如今所想的,就是护她平安,否则不会听信高昌所言,以假死之计,将她藏在这里。 秦、韩两国的战事很快结束,虽然期间秦军兵败于义渠的军队,但在宜相还是取得了不小的胜利。消息传回咸阳时,举朝欣喜,但也即刻有上书奏请,秦国需要休养生息,并且加强北境的秦军军力,以防义渠再次进犯。 这一提议让无异于把一直耽搁至今的北境军权提到众人面前。自从秦国洛水一战败于义渠,这个问题就成了许多人的禁忌。因为士族、公族所掌握的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北方,但面对义渠连年的进犯,秦国始终没有将这心头之患铲除,北境的战事焦灼至今,领将的能力也受到了众人的质疑。 嬴驷面对这件事的态度暧昧了不少,一来,这确实是牵动公族、士族利益至关重要的一环,一旦处理不当,极可能造成秦国内部的动荡不安,为此嬴驷久久未决。 高昌对嬴驷的犹豫有些自己的猜测,但出于不敢妄言的现实,他并未和嬴驷就这件事做过交流,却没想到,是嬴驷先开了口。 那日他陪嬴驷在马场练习骑射,嬴驷忽然问道:“困兽日久,还能将其放出野外,捕食生存么?” “野性不驯的,不是不吃投喂而饿死,就是抗争到底被杀。否则被驯服之后,怕是不能独立了。” “樗里疾比猛兽如何?” “君上是想让将军也离开咸阳?” “暂时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嬴驷眉头皱紧道。 “北境?” 嬴驷愁眉深锁地点头道:“难得有个机会,不抓牢了,下回指不定到什么时候。兵权在别人手里,不论远近,都难以心安。” “君上犹豫,是因为舍不得?” “嬴华已经走了,如果樗里疾也走了,寡人身边就真的无人了。”嬴驷一叹,无奈却不见有多少忧伤,见高昌迟疑着似欲言又止,他道,“有话就说吧,这里就咱们两个。” “草民斗胆,君上身边,还有一人。” 徐行的脚步随即停止,嬴驷转头盯着垂首的高昌,道:“你说魏黠?” “当初祭天一事,君上难道看不出魏黠姑娘的胆识么?况且他和君上心意相通,若能得她相助,对君上而言更是好事。” “身陷险境,还能和寡人争锋相对,临危不惧,两次救过寡人,孤身入秦宫,还不怕寡人杀了她。不想杀寡人,还会演戏给别人看。真杀起人来,手下也不留情,这样的人当敌人,有趣也可怕,当自己人……”嬴驷的神情莫名复杂,望着空旷的马场,久未言语。 “魏黠姑娘对旁人心狠,正是为君上所用之后其所可贵之处。” “你是说,要将魏黠磨砺成寡人手中的武器?” 嬴驷沉冷的语调已显示其正在压抑的怒意,高昌暗叹自己鲁莽,诚惶诚恐道:“草民失言。” 嬴驷不令高昌起身,自己默然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3章 旭日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嬴驷最终还是令樗里疾远赴北境,但并未撤换原北境秦君主将,樗里疾的前往名义上是辅助,实则是为嬴驷监察那里的一举一动。 樗里疾离开咸阳之后,高昌入宫的频率更加频繁,但他发现,过去还会偶尔说些心事的嬴驷变得越来越沉默,笼罩在这个少年国君身上的阴翳,也就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加重,就这样一直到了嬴驷年届二十的冠礼。 秦国国军的加冠礼自然要隆而重之,这代表着秦国领袖真正成人的盛会,也必定成了咸阳城的又一桩喜事。 嬴华身在魏国,不能回来为嬴驷庆祝,只捎回书信恭贺,而高昌看过之后只有苦笑——这个嬴华,又没提到关于他的一个字,怕是这就把自己忘了吧。 当时高昌和嬴驷都在魏黠住处,嬴驷和高昌原本在下棋,魏黠盯着棋盘发呆。在见到高昌的表情之后,魏黠道:“你干脆去魏国找公主算了,天天对着一张冷脸,会舒坦么?” 嬴驷不说话,落了一子,魏黠喊道:“高昌不高兴,你也犯不着这样讨好他,这盘棋全输了。” 高昌定睛一看,嬴驷这一子几乎放弃了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后面想要再挽回就难上加难了。 “君上折煞草民了。”高昌忙将那颗棋子取出来。 “落子无悔。”嬴驷瞥了魏黠一眼,道,“就你多嘴。” “高昌又不瞎,会看不出来秦君故意放水?”魏黠索性伸手一推,把棋盘都搅乱了。 魏黠这一推虽然看来无理取闹,却是给高昌和嬴驷都找了台阶下,下不成,就没有落错子一说,高昌不用为难于嬴驷的让棋,嬴驷也没有做出让高昌为难的事。 高昌一面暗中感谢魏黠,一面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道:“天色不早了,草民要回太傅府了。” 言毕,高昌告退出去。 嬴驷也觉得有些困顿,便躺下休息,哪知这一睡,就过了将近一整夜。 睡意朦胧里,嬴驷感觉到有火光靠近,他等了片刻,就发现微弱的烛光中出现了魏黠的样子。但饶是如此,暗夜中出现的身影,仍是让嬴驷在顷刻间清醒了过来,不由分手地就一把把人推开。 魏黠的叫声还不及烛台被推倒的声音响,值夜的侍者听见动静立即进来掌灯,嬴驷这才发现魏黠正从地上起来,虽然衣衫整齐,但散着头发,显然是睡着了又起身的。 “你干什么?”嬴驷从榻上坐起,发现身上盖着毯子,想来是魏黠替自己弄的。内心生出歉意的同时,他见魏黠一脸委屈的样子,便朝她招手道:“过来。” 魏黠站在原地不动,嬴驷就自己下榻过去,拉着魏黠横看竖看,问道:“磕着碰着没?” 魏黠不出声,还不去看嬴驷。 秦宫众人都对嬴驷恭敬有加,唯独魏黠时常不给嬴驷好脸色看,未免在下人面前失了仪态,嬴驷将其余侍者全都遣了出去,再问魏黠道:“天还没亮你起来什么?亏得我手边没有刀剑,否则就不是推人这么简单的动作了。” 魏黠的气恼都写在了脸上,可面对嬴驷说到后来露出的庆幸神色,她又高兴了一些,这就拉着嬴驷朝外头去了。 嬴驷不明就里,但也没有拂魏黠的意思,跟着他绕到了偏殿后头的一出山丘,道:“你自己看。” 此时周围的一切都陷在暗淡之中,并看不清样子,唯有东方一线光亮破开,嬴驷知道,那是朝阳将出的景象。 “你起个大早,就为了带我来看这个?”虽然满脸嫌弃,嬴驷还是拉着魏黠向前走了一些,道,“什么意思?” “我和秦君相识有两年了,还从未一起看过日出。” “你想看,随时都能看。” “你陪我看么?” 晨光中,魏黠未施粉黛的脸上显露着从未有过的期盼,嘴角浅淡的笑意让她的神情看来格外纯粹。 嬴驷看得有些入迷,看着魏黠半明半暗的脸,眼眸中透露着他从未在这少女身上感受到的期待,令他内心的某些想法蠢蠢欲动,美好得让他觉得这一切犹如身在梦中,并不真实。 魏黠转过视线道:“我就是想不出送你什么加冠礼,所以就带你来看看日出。” “搅了寡人的清梦,这个礼物,我不接受。” “爱要不要,反正你都醒了。” “你这是送礼的态度?” 魏黠背过身去,嬴驷不知她要做什么,片刻后,她转过身,手中正捧着那把贴身的匕首。 魏黠将匕首交给嬴驷,道:“送给你。” 嬴驷没有接,狐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保留一些自己的秘密,这把匕首则是代表了我的诚意。” “什么诚意?” “放弃杀你的诚意。” 沾染了少女体香的杀人利器在柔和的晨曦光线中显得温柔了不少,嬴驷看着这把曾经伤过自己的匕首,神色却逐渐凝重起来,道:“还不够。” “你不要太贪得无厌了。” 嬴驷拿起匕首,郑重地看着魏黠道:“只是放弃杀我还不够,我要的,是你有为了我重新拿起这把匕首的勇气。” 再柔和的光线也化不开这一刻嬴驷眉间的冷峻,高高在上,犹如是在发号施令。 “秦君太为难我了。” “不愿意?” 魏黠垂首不语,却见嬴驷将匕首递给自己,听那少年郑重道:“那么就为了我,保护好你自己。” 这是嬴驷对魏黠的妥协,也是他给与的信任,在这一句话结束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彻底发生了改变,魏黠的生命即成了他的一部分,他将尽自己所能保护她,但同时,她也需要为了支持他而保护好自己。 这样的关联将他们牢牢地绑在了一起,形成一种无形的契约。 魏黠微顿,握紧了匕首道:“好。” 旭日又升的时刻,嬴驷突然上前抱住魏黠。尽管还一切还未如他最终期望的那样,但方才魏黠交付匕首的瞬间,他内心的狂喜已是无以言表。但习惯了隐藏心情的一国之君,即便是遇见了这样的喜悦,也没能真正表露出来。 “不管你心里的秘密是什么,只要一日你还在寡人身边,你的这把匕首,就只能刺向你的敌人,而不是你自己。”他的声音低沉用力,如是命令,如是请求。 魏黠靠在嬴驷宽阔的肩膀上,看着他身后被日光拉长了的影子,道:“好。” “嬴华和樗里疾都走了,寡人身边只有你了。” 为了手中权位的稳固,为了嬴氏秦国的延续,嬴驷将最疼爱的妹妹送去了魏国,又把一起长大的弟弟派去了边境,自己留在咸阳,留在偌大的秦宫里,和那些掌权的公卿继续争斗。他并非不坚强,只是在面对没有尽头的权力斗争和征战杀伐的时间里,也需要有一刻的休息,而这一处的温柔,恰好只有魏黠能够弥补。 魏黠抱住嬴驷,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看日出么?” 嬴驷将目光转向不断升起的朝阳,已经彻底照亮了这世间的光芒也将他和魏黠笼罩其中。方才忧伤的眉目得以舒展,神情里恢复了以往的自信和从容,道:“秦国正是这东升旭日,终有一天,会让所有人都臣服于我秦国之下。” “说大话也不怕咬了舌头。” “你会中意一个只会说大话的人?” 嬴驷态度变得太快,魏黠一时语塞,急得踹了嬴驷一脚,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那就是寡人误会了。”嬴驷故作为难,却又扬眉笑道,“不过也没有关系,过去不中意,不代表将来不会中意,现在不中意,也可以开始培养了嘛。” “我的意中人要只手可摘星辰,火树银花只在挥手之间,将银河霄汉亲手送我。” “送你大秦江山也不要?” “不稀罕。” “这可是你说的,若是出尔反尔,可别怪寡人追究失言之罪。” “你该不会想出什么馊主意了吧?” “是你过于苛刻了,你找天上的神仙,也不见得能给你摘星星摘月亮。” “我就要星星月亮,才不稀罕什么大秦江山呢。” 嬴驷笑睨道:“看来寡人要找高昌想想办法了。” “还要找旁人想办法,我看秦君,也没有多少诚意。” “寡人迟早要拔光你这一口尖牙。”虽是恶言相向,却抵不住嬴驷眼底柔情,又将魏黠拉近了一些,道,“我有心让你嫁作秦妇,但眼下时机未至,还请你多等一等。” “公主及笄之后才被放出秦国,我如今还未十五,你就想我嫁人了?” “只怕亏待了你。”嬴驷揽住魏黠肩头,道,“何时生辰?” “两个月后,二十八日。” “你是早就想好了,来问寡人讨贺礼的吧?” 魏黠不答,只冲嬴驷狡黠一笑。 嬴驷笑叹一声,在魏黠额上轻轻落了一吻。她的发香缕缕传来,如是有神奇的力量,令他脸上的笑意更是荡漾。再转过视线时,嬴驷望见朝阳已经完全越出地面,光芒正盛,照耀着秦国国土,也照着神州大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4章 星河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魏国近来因为丞相惠施和上将军公子卬的两派政见而内部风起云涌,这也使得秦、魏两国之间的局势有了暂时的缓和。嬴驷一方面并没有懈怠河西的军力,另一方面则加强了北境对义渠的打压,使得秦国边境问题得到了短暂的和平。 内政虽仍由甘龙主导,但对于过去他一手遮天的秦国朝野,在嬴驷的连番动作之下,已然发生了变化,这是令绝对拥护嬴驷的臣工所欣喜的,也正是嬴驷所希望的。 稳定的时局让嬴驷亦得到了暂时的放松,在魏黠生辰这一日,说要带她出宫走走。 自从当众处决了“魏黠”之后,魏黠就被嬴驷安排在秦宫一处偏僻的宫殿中,照顾日常起居和负责守卫安全的,都是他的心腹,没有对外暴露过一点消息,因此此次出宫,魏黠被直接藏在了嬴驷的车里,连宫女都没有扮。 秦君的车自然无人敢搜查,但宫里有太多双眼睛盯着,总不能将魏黠再暴露了。 终于离开了秦宫,魏黠也轻松了不少,但听说嬴驷早就做了一路的安排,她便跟着这卖关子的少年前去看个究竟。 高昌早就在酒肆中准备好了一切,见嬴驷和魏黠到来,便将人引去了包厢。 嬴驷准备了一桌子的美酒佳肴,魏黠一看便道:“秦君把各国的厨子都绑来秦国了?” “注意用词,什么叫绑?都是寡人请来的。” 桌上放的是各国美食,外形上就各有不同,魏黠一眼就认了出来,尝过之后,更是因各自的风味而赞不绝口,还说想要品尝各国的美酒。 “从没见过你这么爱喝酒的姑娘,你是酒缸里泡大的?” 魏黠吃着美食,喝着美酒,全然不理会嬴驷的挖苦,等吃得差不多了,才道:“才想起来高昌还在外头呢,要不要叫进来一块吃?” “由得你想到,高昌早都饿死了。已经让他回去了,你只管你吃的,喝你的,旁的一概不用你过问。”嬴驷举杯道,“干了。” 魏黠不屑道:“秦君气量真小,就这么一点。” 魏黠仰头就是一壶酒一饮而尽,嬴驷看在眼里却只是含笑相待,道:“你这酒量怎么练出来的?” “少套我的话,就是天生的。”魏黠颊上已有隐约的两团红晕,眼波迷离,略带醉意,身子轻微晃着,笑容俏丽。 嬴驷不与她计较,却道:“别喝醉了,不然就要提前回去了。” “醉不了。”魏黠玉臂一挥,又豪气干云地喝了一壶。 魏黠吃喝尽兴,嬴驷倒也看得高兴,两人离开酒肆时天已经快黑了,魏黠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醉了,粘着嬴驷就是不松手。嬴驷便抱扶着他上了马车,让车夫驾车去了郊外。 咸阳城南郊有一片旷野,入夜之后少有人至,马车到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了山,月亮都已经爬上了天,正照着空旷中的那一辆马车。 魏黠喝得有些迷糊,靠着嬴驷睡了一路已然不知自己到了何处,就连嬴驷下了车,她都不知道,如果不是车外头传来奇怪的声响,还伴着光亮,她根本就不会醒。 魏黠从车帘缝隙里看见有东西一闪一闪的,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伸手挑开车帘,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空气周围竖着几根火把用以照明,但光线都不明亮,魏黠可以隐约地看见火光中站着个人,手里挥舞着类似棍棒的东西,随后便传来一记声响,并且在棍棒末端炸开了金色的光芒。 嬴驷知道魏黠醒了,便让早就准备好的几名侍卫一起将事先准备好铁汁球打向空中。夜幕之下,骤然炸开了好几朵灿烂的金花,交错层叠,煞是好看。 魏黠看得入了神,丝毫没有察觉到嬴驷到了身边。少年身后又有一朵金花炸裂,让魏黠在这一刻看见他向自己舒张开的手掌,正是对她的邀请。 魏黠抓住嬴驷的手,跳下车,却因为还没彻底醒的酒而失去重心,跌在了嬴驷怀里。她听见身旁的少年故作轻斥道:“当心。” 魏黠推开嬴驷跑向还在抛炸铁汁球的侍卫,但嬴驷一把拉住她道:“危险。” 少年紧张关切的神情在魏黠心里划开一道温柔的涟漪,她听话地站在嬴驷身边,直到嬴驷提步,她才跟过去。 一朵又一朵绽开的金芒之花在魏黠眼前一闪即逝,当它们同时出现,沉寂的夜色也仿佛被点亮,眼前的一切犹如被施展了神奇的法术一样,让人惊叹咋舌。 这是她说过的火树银花,就在眼前绽放,近得触手可及。 “我也想玩。” 嬴驷想了想,道:“一次。” “两次。” “你一次,我一次,加起来两次。” “两次。” “那回去吧。” 魏黠忙拉住嬴驷道:“就一次。” 嬴驷命人取来铁汁球和特质的棍子,还是不放心道:“这东西太危险了,还是算了吧。” “秦君一言九鼎,怎么可以算了。”魏黠反驳道。 嬴驷无奈,只得让侍卫教魏黠如何击打铁汁球以完全炸开金花且不伤及自身。 魏黠有心尝试,但真要动手的手,还是有些心虚,唯恐有疏漏的地方而发生意外。 嬴驷在一旁看着,见魏黠犹豫不决道:“刚才还信誓旦旦,怎么这会开始发抖了?” “夜凉如水,你不知道。”魏黠被嬴驷一激,立刻将铁汁球抛出,并挥动手里的棍子。 嘭的一记声响之后,魏黠眼前便火花四射,飞溅的火星在沉沉的夜幕之下之发出夺目的光彩,连成一大片金色的光芒,将魏黠的身影留在了这一个绚烂里,也烙刻在嬴驷少见的温柔凝睇中。 嬴驷递上第二个铁汁球,魏黠惊讶,他道:“秦君一言九鼎,说好了两次,就两次。” 魏黠伸出握着棍子的手,道:“我们一起打。” 嬴驷将铁汁球交给一旁的侍卫,自己则站到魏黠身后,双臂环住少女的身体,握住她抓着棍子的手,在她耳畔问道:“这样才叫一起打。” 魏黠本想反驳几句,然而转头时,脸颊擦过嬴驷的唇,温热的感觉仿佛是那灼人的火星落到了肌肤上,让魏黠有些不知所措。 “看好了,这是寡人送你的火树银花。” 在嬴驷的带动下,魏黠将有一颗铁汁球击打出去,刹那间,夜空绚烂,飞星流火,接连而起的十数朵金花铺满了这一片旷野上的夜空,亮如白昼。 火花消失在夜色之前,魏黠惊叹道:“真好看。” “盛金光彩不若巧笑之瑳。” 嬴驷言毕,便是下一场夺目金光,将这一国之君的神情凝望照得轻柔温和,也让魏黠深切感受到了来自嬴驷的情深意切。 花事过后,一切又恢复了最初的安宁。魏黠由嬴驷牵着手,在郊外慢慢走着。因她方才的一句话,嬴驷已为她披上了斗篷,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任由天上疏星淡月柔光映照,气氛倒也安宁温柔。 那些绽放在夜幕下的流光溢彩成就了魏黠这十五年人生中最灿烂的一笔,她久未从那样的惊喜中走出来,也就没有注意到身前的少年究竟带她去了哪里。 “你看前面。” 魏黠抬头,身前是一片被刻意清理过的草地,中间是挑小河,河水平静,犹如嵌入草种的镜子,正倒映着天上稀稀疏疏的星星,还有那轮半圆的月亮。 “今夜新光少了些,整条银河不甚璀璨,但如今星辰就在你脚下,可还能接受送你的这份礼物?” 魏黠走到水边,看着河面上的星月倒影,道:“投机取巧。” 嬴驷掬水呈在魏黠面前,恰好星月映在他手中的水里,便好似他手捧星月送给魏黠,道:“寡人亲自摘了星辰相送,还不够有诚意?” 魏黠笑道:“手松开就没了,你骗谁。” “不是我亲手送的,自然就没了。”嬴驷双手一抬就把水给泼了。 魏黠假作不满道:“说你两句就不高兴了。” “你说的何止两句,要不要寡人一句一句,说出来给你听。” “我倒要看看,秦君的记性有多好。”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色迷蒙,河水清清,水边两道身影,静默相对,目光中柔情万分,亦有欣喜欢愉。魏黠道嬴驷狂放,却又喜欢他这样的直言不讳,尤其看着那星眸含情,便是似那石子投水,心湖荡漾。 “亲手摘星辰,霄汉就在你脚下,火树银花由你亲自绽开,三件事,都为你做到了。” “秦君如此待我,我要如何报答?” “终有一日,你会光明正大地站在寡人身边,接受秦国万民朝贺。你不需要报答,只要接受接好。” “天下女子千万,为什么是我?” “那就只能怪,岸门山谷里,我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你了。” “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 “什么叫好听的?” “好听的,就是说完能让对方高兴的话。” “那若是面对我,你要说什么才算是好听的。” “那就是……”魏黠这才意识到是嬴驷故意挖了坑让自己跳,她心思一转,道,“秦君还是拔了我的牙吧,免得我这张只会挖苦你的嘴尽说些……” 魏黠一语未闭,嬴驷低头吻了上来。星辰为媒,清风为证,天上地下两条银河即成牵系之练,将这一刻的相思娓娓道来。 魏黠感受着来自嬴驷的热切,但尽管此时肌肤相亲,他却没有其他更多的动作。一吻过后,她脸红心跳,听嬴驷道:“拔光了你的牙,我就连挖苦的话都听不见了。” “你还听上瘾了?” “这要看出自谁之口。” 魏黠伸手轻抚上嬴驷沾了自己胭脂的唇,道:“你赔我胭脂。” “这就还你。” 又一吻情真意浓,在魏黠心头留下了浓墨重彩。她不由抱紧了近在咫尺的嬴驷,也慢慢回应了他的热情。唇齿缠绵之间,她听见嬴驷唤她“黠儿”,她应道:“嬴驷,我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5章 刀光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咸阳南郊的夜色从未令嬴驷如此沉湎,便是因为身旁相伴的魏黠,才让这薄凉夜色变得缱绻温柔。 水岸边,嬴驷抱着已经睡去的魏黠,指尖在少女颊上轻轻划过,不曾察觉嘴角已漾起的笑容。然而就在眨眼之间,一旁的草丛里传来了怪异的动静,嬴驷提高警惕的同时,魏黠亦被这声音惊醒,而此时,嬴驷已拉着她快速向等候的侍卫走去。 这里是咸阳近郊,不应该是野兽出没,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潜伏在暗处的刺客。这样一想,魏黠便有了极不好的预感,也不由加快了脚步,却听嬴驷一面疾走一面安慰自己道:“有灵阳君垫后,你我只管和侍卫回合就是。” 这是魏黠第一次从嬴驷口中听见这个名字,她可以确定,这个灵阳君,就是一直以来潜伏在嬴驷身边的影卫,也就是她过去始终忌惮才没有对嬴驷下手的真正原因。 暗夜中紧张的奔逃很快就到了尽头,可看着近在眼前的火光,魏黠却没有丝毫安心,而嬴驷也在此刻停下了脚步,道:“不对。” 嬴驷对自己的侍卫了若指掌,尽管还未完全靠近,但他已经能够断定这些人不是他从秦宫中带出来的,也就是说,他和魏黠需要另想办法离开此处。 南郊的环境并不适合影藏行迹,这也正是嬴驷选择来这里的原因,可以尽早发现异动,但这也成了此时他逃脱刺客追杀的志明所在。 魏黠跟在嬴驷身后,借着夜色暂时隐蔽起来,但显然现在的情况,不适宜拖延太久。 嬴驷塞给魏黠一个东西到:“往东面走有小道可以绕进咸阳城,你立刻拿着这个符节进城,让咸阳令派人来救。” “你呢?” “听我说,两个人走万一被发现,你我都难以脱身,你听我的,立刻回去,我回去看看灵阳君。” 魏黠抓住正要回头的嬴驷,沉沉夜幕之下,唯有眸光清亮,嬴驷蓦地上前又亲了魏黠一口,无关情爱欢喜,更像是鼓励,道:“寡人等你回来。” 尽管不放心嬴驷的安危,但魏黠还是转身潜入夜色之中,朝咸阳城狂奔而去。 心心念念记挂着嬴驷,魏黠不容许自己有半刻停留,但当她才从一处山坡下来,却被在眼前一晃而过的身影拦住了脚步。 夜色凄迷,凉风扑面,让已经汗流浃背的魏黠顿时觉得脊背一凉,她不由握紧了手中的符节继续向前跑去。但她才走了几步,背后就又有影子一闪而过,迅速如鬼魅,尤其是在这荒郊野岭之中,更显得骇人。 魏黠还要向前,脚下却像是踩了什么,她低头去看,见是一片残布,而这片布上的花纹和缝补过的痕迹,她却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当年白谦穿过的衣裳。 魏黠心惊的同时又向周围大喝道:“什么人装神弄鬼?” 一旁的枯树下,幽幽出现一道身影,魏黠看着熟悉,但周围光线太暗,她看得并不真切。 “你还活着。”那声音有些模糊,却还能听得出他在说什么。 魏黠已死之事众人皆知,但真正认得她的,除了嬴驷一行人,就只有来秦国之前的那帮同伙。在这样的境地里,在白谦生前衣物的惊吓下,魏黠第一时间就判断了来人的身份,道:“我还活着又怎样?” “你还活着,就要继续完成你的任务,否则……” 魏黠情急道:“你不要乱来。” “等了这么久,都没有等到结果。你却还妄图诈死逃过众人耳目,看来你是真的忘了你来秦国的目的。” 魏黠的手紧紧攥着嬴驷交给自己的符节,此时此刻正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机会,嬴驷如果在这个时候遭遇祸事,她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任务完成了,也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放弃回咸阳,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回去。嬴驷的死活,和你无关。” 之前牺牲的白谦和那么多刺客,就是为了要嬴驷的性命。现在他孤身一人,灵阳君不见得能及时救他,只要魏黠放弃回咸阳搬救兵,嬴驷很可能就命毙今晚,那么以往所有的枷锁和束缚也就在今晚结束了。 可是临别的那一吻,嬴驷充满信任的目光还在她脑海中徘徊,那是她所中意之人,是带给她此生珍贵回忆之人,如果就这样弃之不顾,那么终此一生,她都将活在悔恨之中。 枯树后的身影没有动作,但随即周围就出现了数名手拿武器的蒙面刺客。 “最后的机会,救嬴驷,还是跟我走。” 魏黠握紧了符节,如同握紧了嬴驷的手,内心的纠结令她一时间难以做出决定,也没有心思去理会越来越走近自己的刺客。 寒光就在魏黠身边晃动,那一把把冰冷的长刀仿佛在无声叫嚣着嗜血的刺激。 夜幕上仅有的几颗疏星被飘动的浮云遮蔽,唯剩下残月半挂,清冷锋利犹如破空而来的剑光。 夜色中不知何处飞来的暗器,立刻制止住劈向魏黠的长刀。惊叫声响起的同时,魏黠眼前闪过一道身影,待她看清,见是嬴驷就站在身前。 “嬴驷……”魏黠下意识地抓住嬴驷手臂。 “灵阳君已经将上头的刺客都收拾了,你等会儿跟我走。” 魏黠这才注意到,在她和嬴驷身边,站着个手持长剑的少年,一身白衣,清冷孤绝,看似平淡的眼波中却暗藏杀机,应该就是那位灵阳君了。 灵阳君手中宝剑饮了清辉残光便势如破竹地横扫出去,激烈的打斗就此展开,为嬴驷和魏黠的逃脱做了掩护。 嬴驷带着魏黠闪躲着高光剑影,魏黠亦紧紧跟着身边男子的脚步,两人一起向着咸阳城的方向努力奔逃,终于在打斗声渐远之后才稍稍放慢了脚步。 魏黠回头看着身后朦胧的月光,望着已经看不见影的枯树的方向,心有余悸也存有疑惑。 “没事吧?”嬴驷见魏黠浑身发抖,便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宽慰道,“黠儿不怕,有我在。” “我们快回去吧。”魏黠虽在催促,却更像是神智不清说的胡话。 嬴驷正要动身,却见魏黠痴怔地站在原地,他立即将魏黠打横抱了起来,道:“寡人带你回去。” 魏黠不知嬴驷是如何带着自己悄然回到秦宫的,只是在这一夜之后,她便卧床不起。大夫诊治过后却也查不出原因,只说是心病。 魏黠一日不见好,嬴驷眉间的阴云就一日不曾散去,高昌看在眼里,却是不敢多言,而眼前,又有另一件事推到了嬴驷面前。 加冠礼之后,就代表了嬴驷正式成年,作为秦国的国君,除了安内攘外,其婚姻之事也受到了众人关注。在经历过魏黠一事之后,对嬴驷后宫的处理,也就慢慢提上了日程。 联姻显然是巩固自身实力和联合其他势力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如今的秦国今非昔比,但若能与强国联合,则更是如虎添翼,眼下楚国则是秦国许多人都看中的联盟国。 秦君的婚礼,于公于私都马虎不得,但旁人又不可过多置喙,而作为嬴驷一向尊敬的长辈,嬴虔便成了劝说的最合适人选。 长居太傅府而不出户的嬴虔难得亲自入秦宫,高昌随同。 面对嬴虔的劝说,嬴驷倒还听得进去,却也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但隐去了魏黠的部分。 嬴驷少年继位便和权臣斡旋,现如今甘龙仍在朝中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于嬴驷而言,这块绊脚石不除去,难以彻底安心。况且楚国势大,未必看得上秦国,秦国目前也没有合适的理由请求联姻,更会被别国耻笑攀附楚国而有损秦国声望。 嬴驷所言不无道理,嬴虔虽然认同,但始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孝公夫妇已逝,他这个公伯多记挂一些也无可厚非。 和嬴驷谈过之后,嬴虔只让他自己斟酌,便就此离去,走前留了高昌陪伴嬴驷,想来也是试图多探探嬴驷的口风,殊不知,这燕国少年知道的,远比他这秦君公伯还要多得多。 高昌唯恐嬴虔关心之举反而引来嬴驷忌惮之心,遂解释道:“太傅此行确实是为君上婚事担心,毕竟君上继位以来,忙于政务,身边没个体贴照顾之人,总是令长辈不放心。” “就你的心思多,公伯的意思,寡人怎么会不明白。”嬴驷强打精神,打开一本上书,看了两行却又合上,道,“当个秦君本就累得够呛,现在连婚事都要别人横插一刚,想来也是无趣。” “君上的心意,自然有人明白。只是眼下还没有合适的机会,等时机到了,也就水到渠成了。” 提起魏黠,嬴驷更觉得烦忧,又将高昌招近了一些,问道:“莫非真的是寡人猜忌过头了?” 高昌面色一紧,稍稍退开道:“爱之切,方才愁虑深,况且魏黠姑娘一日和君上开诚布公,君上内心困惑,想要探知,也不算过错。” “原本是想诱她说出真相,却没想到害她病了,寡人每每想起,都觉愧疚。”嬴驷叹道。 “当日草民假扮黑衣人诱导魏黠姑娘,见她确实犹豫,虽未成功,但也足以她对君上的情义,正是因为难以割舍,才迟迟不决。”高昌道。 “若说至今可有后悔之事,便是当夜设局骗她。” 眼见嬴驷和魏黠猜来猜去却尚可相见,而自己和嬴华分隔两地,书信也少绝,高昌不由暗叹这世间情爱万般相,甘苦唯有自己知晓。 “君上是魏黠姑娘看重之人,如今她心病未愈,心事忧愁且心思脆弱,正是君上安抚试探的最好时机。”高昌道,“君上何不以春雨无声之势,润泽入魏黠姑娘心底,一来帮助她恢复,二来也可探究到她真正的想法,待心结解开了,君上和魏黠姑娘之间,也就不用再有所隐瞒了。” 高昌所谓攻心之策确实在理,嬴驷也觉得并非不可,但转念一想,他又道:“你对嬴华,也是春风化雨之势?” “公主灵动如风,草民才是随风之雨。”高昌解释道。 “寡人去看看魏黠,你也回去吧。”言毕,嬴驷遂提步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6章 战谋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嬴驷对魏黠病情的关注令周围的侍者颇为欣羡,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的宫侍,但见到往日不可一世的秦君对一个女子如此关心怜惜,难免不私下议论。隔墙有耳的事历来有之,宫中耳目便把听来的消息传到了甘龙和杜挚处。 嬴驷设计欺骗国民之事如果公之于众,必定引来满城风雨,这对秦国而言并非好事,但捕风捉影,将往事说得虚虚实实,则更能加重群众对事件的猜疑,从而产生各种猜测,将探知真相的目的变得顺理成章。 甘龙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将嬴驷金屋藏娇的事透了出去,并且引申到近来热议的秦君婚事上,成功将舆论的中心引到了,嬴驷是否在魏黠之后又因女色而对秦国政务有所懈怠。 高昌入宫汇报时,嬴驷正给魏黠喂药。面无表情的秦君让人猜不出他究竟是什么心思,倒是魏黠推开了嬴驷手中的药碗,道:“秦君不然就联姻给他们看看吧,反正不闹得你不痛快,他们是不会罢手的。” “你只要安心养病,其他的事不用多操心。”嬴驷放下药碗同高昌道,“以后万事在书房等寡人,不必过来了。” 高昌才应声,就有樗里疾从北境送回的情报。魏黠一眼便知是北边出了事,见嬴驷神色大变,她不由问道:“怎么了?” 近来魏黠虽有愁容,但少有这样紧张的模样,嬴驷将她按回去,道:“没什么,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魏黠看着嬴驷手中的书信,摇头道:“没事。” 嬴驷随即和高昌去了书房。 看过书信之后,高昌也皱眉道:“义渠内乱?这事好坏未可定。” 嬴驷思索道:“义渠王和自家王爷打了起来,最终谁赢了,对咱们家门后头的安定还是有影响的。” “义渠王对秦国一向虎视眈眈,几次进犯边境都是他的决定。相比之下,义渠王爷要温和多了,不过大权到底在义渠王手里。” “樗里疾这消息以来,反倒让寡人这心思不安生了。”嬴驷叩动置在案上的手,道,“后院不着火,前头打起来,就能尽兴。” 嬴驷心里一直念着和魏国的河西之战,这么多年了,都没能彻底收复失地,俨然就成了嬴驷的心头之痛。如果可以稳住义渠,避免当初和韩国交战时,义渠趁虚而入的情况再次发生,那么嬴驷就能专心攻打魏国,重夺河西之地。 “就目前情况而言,义渠内乱,北境可暂保安宁,但如果义渠王夺得了胜利,完全掌握了义渠政权,再没有压制他的势力,他必定全力进攻秦国,闹得永无宁日。” “所以?”嬴驷盯着高昌,见这少年似乎有想法,他又道,“你怎么想?” “君民同心,君上如何想,草民就如何想。” 嬴驷笑道:“嬴华走前让我别准你入朝,如今你没个一官半职,寡人还觉得对不起你了。” “公主是心疼草民,是草民之幸。”高昌恭维道,“草民还有一言。” “说来寡人听听。” “草民,想前往北境。” “你去那干什么?” “听说义渠军队擅长马上作战,秦军之所以至今都无法收服他们,也是因为他们来去匆匆,逮捕着人。但是长久以来,边境百姓受义渠为祸,苦不堪言,所以草民想去亲自看一看,有没有破解之法。” “嬴华要知道你主动请缨,会不高兴吧?” “公主心里嘴里都是盼着秦国昌盛强大,虽不愿草民入朝,但为秦国出力,想必公主也是愿意的。”高昌上前一步,道,“况且公主身在魏国,若无人告知,也不会知道的。” “你这样的心思,寡人倒是不放心将嬴华许配给你了。” 高昌随即焦急道:“草民待公主之心,日月可鉴。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确实也是不忍边境百姓,常年遭受盗寇滋扰,还请君上体谅。” 嬴驷笑道:“起来吧,拿你玩笑呢。” 高昌这才起身,仍是有些担心道:“君上准许草民前往么?” 高昌一走,嬴驷便又寂寞了,但这燕国少年话已至此,他也觉得没有强留的必要,遂道:“寡人修书一封,你带去北境交给樗里疾。既是国事,留在樗里疾身边,也好有个商量。” “多谢君上。”高昌又道,“有件事,草民想问君上。” “是魏黠的事吧。”嬴驷看着案头那封樗里疾送来的书信道,“你也发现了?” “魏黠姑娘对这件事似乎很是上心,若不是心中记挂,也不至于有那样的反应。” “等了这么久,还是等到了破绽。”嬴驷拿起那份书信道,“樗里疾这次的情报,帮了寡人两桩事。高昌,你去边境,还有一事要交托给你。” “君上是想对义渠内务加以干涉?” 嬴驷沉默片刻道:“这是其一,但这件事需要你深入义渠,十分危险。” “公主为秦国都可以只身入魏国,草民为了心仪之人,肝脑涂地。”高昌行大礼道。 嬴驷扬声笑道:“嬴华是个爽直的性子,你也不虚掩,倒确实登对。你既为了嬴华甘愿冒险,寡人便答应你,等嬴华攻成归秦,就为你们大办婚礼,自此之后秦国便是你高昌的家,如何?” “谢君上。”高昌道,“君上的其二是让草民打探魏黠姑娘的情况?” 提及魏黠,嬴驷的神情瞬间凝重,也不若方才意气飞扬,沉声道:“看来十之八九要从义渠查起,但究竟是义渠王还是义渠王爷,这就未可知了。” “君上是否还记得当初夜闯秦宫被诛杀的那个刺客?” 嬴驷寻思道:“你的意思是,从义渠王爷开始?” “义渠王对秦国的态度从来强硬,想要从他入手并非易事,但是义渠王爷既然和左司空大人有交情,那就有下手的缺口。” “高昌,你不入朝,当真是我秦国的损失。” “草民得公主救命之恩便是再造,为秦国奔走,自是应当。” “这样吧,你寡人派人暗中护送你前往北境,是先去和樗里疾回合还是直接进入义渠,你自行决定。寡人也会修书樗里疾,让他随时和你接应,如何?” “君上考虑周到。” 高昌就此离开咸阳,深入义渠。 此时恰逢义渠内部争斗,国内情况一片混乱,高昌不得不时刻小心行事,以求顺利完成嬴驷交给自己的任务。 而就在高昌在义渠潜伏的时日里,魏王在上将军公子卬的唆使下,再一次对秦国发兵,秦、魏两国之战,又一次在河西爆发。 魏军集结强大兵力驻扎河西,主将龙贾,副将魏错,和秦军在河西之地厮杀多时,血流成河。 秦军虽早有准备,主将公孙衍也善于兵法,无奈魏国大军来势凶猛,秦军即便再骁勇,也难以逆转数量差距而造成了力量悬殊。秦军不得已退兵,和魏军又成对峙拉锯之势。 秦军大营之中,几位将领都愁眉深锁,为这胜算极微的一战而担忧不已。灯火扑朔,正如此时他们的内心一般,难以安定。 突有魏兵入内,引来一个黑衣人,待那人摘下面纱,众人才知竟是在潜伏在魏国的嬴华。 多时不见,这秦国公主已然长大了不少,在魏国的经历也令过去尚还稚嫩的眉眼看来成熟稳重了不少。未及寒暄,嬴华就交上一幅地图,道:“犀首看看,这东西有用没?” 公孙衍一看,正是魏军后援的路线图,有了这幅地图,他们就能提前埋伏,截断魏军的后援补给和增员兵力,这对缓解战场局势,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公主这张图,送得及时。”犀首感叹道。 “我们的人已经开始在沿路布防,犀首只要抽调一部分人前去配合,只要截断魏军的补给,局势就完全可能逆转。”嬴华道。 正因为有了嬴华的帮助,秦军顺利地截断了魏国还在运输中的粮草,也拖延了支援军队的脚步。 河西战场上,公孙衍率秦军再度和魏军正面交锋。震天的擂鼓声中,是秦军从未曾退却的脚步和勇往直前的坚韧。喊杀声伴着鲜血,让他们守卫家国的信念变得更加坚定。 此战终结时,魏军死伤三万有余,龙贾负伤撤回,魏错再次被秦军所擒。 消息传入咸阳时,举朝为之欣喜,唯有嬴驷不露声色,反而愁色更浓。 魏黠问道:“秦国又打了胜仗,秦君怎么不高兴?” “全赖嬴华及时传递的消息,否则不可能反败为胜。” “这证明秦君的眼光没错,让公主去魏国,去对了。”魏黠想起什么,问道,“已经很久都没见到高昌了。” “你的病需要静养,寡人让他在书房候着。”嬴驷愁容未减,看着窗外晴好的天气,道,“如何处置魏错?” “听说秦君当年在岸门擒获魏错之后,将其放了。如今二度擒拿,还要放?” “难道你要杀?” 面对嬴驷别有用意的探问,魏黠转过头道:“你们秦国的政务,哪有我说话的份。” “若非此次魏王钦点,魏错本不用带兵上阵,如今又成了秦国战俘,也不知魏王会作何想法。” “秦君是在担心,如果再将魏错放了,魏王会怀疑魏错暗通秦国,继而杀了一员猛将。但如果魏错不肯投诚,秦君又舍不得动手,这才为难的?” “亏得你是寡人身边的人,若也是擒来的战俘,第一个就处置了你。”嬴驷注视着魏黠还有些苍白的面容,看着她仍是游移的目光,不由向她伸出了手。 魏黠伸手回应,便被嬴驷拉到了近身处,她不知为何今日嬴驷的目光颇为古怪,便问道:“秦君有话要问我么?” “没有。”嬴驷握着魏黠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道,“寡人还想接着打。” “打魏国?” “和义渠。” 魏黠下意识地反握住了嬴驷的手,又觉得自己失态,稍稍松开道:“怎么想到打义渠?” “等着一个消息,若定了,立即打。” 魏黠眼底的担忧丝丝缕缕地透了出来,而嬴驷眸光中的杀意也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魏黠眼前,任凭此时天高云淡,阳光明媚,也无法化解充斥在他们之间的层层阴霾——越靠近真相,就越让人紧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7章 边境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此次河西之战,被俘虏的魏军,只有魏错一人被押解往咸阳,但在出发后不久,即被埋伏的魏军截杀,魏错被救。嬴驷闻讯,下令斩杀其余战俘,河西之地,再一次被鲜血染尽。 魏黠见嬴驷连日来面色阴郁,便知是他正在筹谋什么,而之前关于攻打义渠的话,却迟迟没有决定。 这一日有信使从北境送来密报,嬴驷看过之后本就不曾舒展的眉头立刻皱得更紧。 魏黠问道:“怎么了?” “义渠王平定了国内的叛乱,现正整顿军队,要进犯北境。” 在嬴驷说出第一个字时,魏黠的神情便无比紧张,直至最后,她沉默了良久才问道:“平定了叛乱,是什么意思?” “义渠王爷因不满义渠王的专断独行,集结了一些义渠国内的势力联合反抗。前阵子义渠内部打得风生水起,无暇他顾,所以寡人才能专心应对河西之战。如今义渠王重掌军政大权,第一个要做的,就是进攻我秦国。”嬴驷平静地叙述着来龙去脉,目光一直停留在魏黠越发苍白的面颊上,审视和猜疑在他眸中不断增长,及至最后,他按住魏黠的手,道,“你在担心什么?” 魏黠握紧的手被嬴驷强行掰开,她看着握住自己的那只温暖的手,忧心忡忡道:“没什么。” 嬴驷将魏黠拉进怀里,在她耳畔低语道:“担心寡人打不过义渠?” 听来戏谑的口吻令魏黠心头一颤,她不由自主地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承受着那双深沉眼眸中散发出的质问,最终,她强压下内心涌起的波澜,道:“义渠打了过来,秦君还要再河西接着打么?” 嬴驷握着魏黠的手骤然收紧,力气大得有些发颤,坚定地回答道:“打。” 河西魏军本就被秦军打得落花流水,为了营救魏错,又损失了一部分兵力。他们原本以为,此战结束,秦军不会穷追猛打,却不知咸阳的一道军令下达,是要两军继续在河西拼个你死我活。 河西又燃战火,烽烟不熄,杀伐不绝。魏军早已经没了最初的士气,面对汹涌而来的秦国军队,他们即便负隅顽抗,也没能阻止秦军进攻的强势姿态。 就在河西打得如火如荼之际,北方义渠进攻秦国。秦国边境,守将全力迎战,未有丝毫退缩。 义渠骑兵英勇狡猾,秦军虽与之战斗多年,却仍难以彻底掌握他们灵活的战术,也因此造成了边境连年受难的局面。 此时高昌已经持嬴驷交付的信物进入北境军营和樗里疾会和。和义渠的战役,他亦亲眼见过,确实不得不叹服义渠骑兵的灵活机动,即便是强悍勇猛的秦君,面对这群来去自如的草原军,也只能望尘莫及。 河西秦、魏之战虽然势如破竹,但毕竟一国两顾总是存有隐患。樗里疾深知,比起在这里抵抗义渠犹如匪盗一般的游牧军队,河西攻打魏军的战役,更是嬴驷所看重的,否则那一国之君也不会在战事告捷之后,又下令继续追击,其目的就是要打得魏国不敢在短期内再度进犯秦国,这也代表着,嬴驷会有新的举措针对秦国内部的状况。 如能快速结束北境的战事,对秦国而言无疑是一项安全的保证,但即便是才经历过内乱尚未完全恢复元气的义渠军队,其作战实力仍旧坚固顽强,并不是可以轻易歼灭的。 高昌在义渠待了一段时间,也将两国边界的情况查探了清楚,连夜来找樗里疾,自然也是因为有了应对之法。 秦国北部连接着广袤的草原,也正是义渠休养生息之地。游牧民族的特点之一就是随水而居,逐草而饲,他们每每来秦国边界滋扰生事,无非是为了钱财和牲口。饲养这么多马匹,需要充足的草,如果没有这些重要的饲料,义渠人就无法饲养战马,也就不能以他们擅长精通的骑射来攻打秦国,也就少了优势。 “所以,请将军下令,在下一次两军交战之时,焚烧方圆五十里之内的所有草场。一来断其后援,二来防止将来义渠再靠近秦国边境。”高昌建议道。 “妙。把草场都烧光了,义渠的马匹就不能在附近饲养,他们只能去远处放养。这样一来,即便他们再要来边境滋扰生事,也没那么容易了。”樗里疾随即命人前去准备。 秦军依照高昌之计,在下一次义渠军队进犯时候,火烧其后方草场,硬生生将入境的义渠军围困住,全部歼杀,拿了个大胜。 秦军为此庆贺,在营中设宴,高昌自然是座上宾。 宴上言笑晏晏,高昌未曾表露出一丝愁虑,宴席过后,他入夜难眠,竟遇见了同样夜不能寐的樗里疾,便闲聊了起来。 “想嬴华了?”樗里疾道。 高昌望着夜空孤月,感慨道:“公主潜伏魏国,怎能不让我担心。” “我可听说了,河西秦军大胜,都是她及时传递的消息。君上当真没看走眼,这丫头,是个人才。”樗里疾笑道,“现在你们一个在河西立了功,一个赶了义渠出秦国,将来回到咸阳,君上必定好好嘉奖。” “在公主的心里,没有什么比秦国更重要。而在高昌心里,没有什么比公主更重要。”月下少年仍带着边境辛苦的风霜,但只要一提及心中所思念的那道身影,所有的离别和想念就都化为温柔的相思。 樗里疾心有所感,道:“这话,你得亲口和嬴华说。” 向来运筹帷幄的高昌此时却表现出了少有的羞涩,道:“怕是又要被公主追着满院子打了。” 樗里疾笑声爽朗,道:“不怕,我这个二哥护着你,保准嬴华再不会欺负你。” “将军可有心仪的姑娘?” 自由从戎的秦国将军望着夜幕上那唯一的光辉,道:“我和嬴华一样,心里只有秦国,秦国便是我心仪的姑娘。” 正是秦人的这份热忱,才造就了如今不断强盛的秦国。樗里疾在提及秦国时闪动的眼波令高昌内心顿起波澜,过去,他是为了嬴华才留在秦国,可越接触秦国,他便越喜欢这里,兴许再过不久,他留在秦国的目的,便真的只是因为这个令他着迷的国家。 “不过……”高昌欲言又止。 “怎么了?” “虽是两战全胜,可后继之力在哪?秦国向其余诸国所展示的几乎已经是全部的实力,这对并不利于秦国的未来。” “确实如此,这两年仗打得也不少,君上又是整顿内务,又是在外征战,是时候考虑如何蓄养实力,以应对突发状况了。”樗里疾愁绪深沉,转而又笑道,“不过这些事,君上应该早就有考虑了,你还是安心等着回咸阳受封赏吧。” 高昌对此不置一词,第二日便启程回了咸阳。一路快马加鞭,高昌脸太傅府都没有回,就直接入了秦宫,当是时,嬴驷正在审阅魏国送来的合谈书。 见高昌归来,嬴驷自然礼待有加,谈话的切入口不是义渠,不是河西,而是嬴华。 高昌静静听着嬴驷对嬴华的褒奖,自然也少不了对他这次的肯定,一番寒暄之后,交谈的内容才转入高昌潜伏义渠所收集的情报。 “当时义渠国内乱成一团,我到的第四天,就传出了义渠王爷被杀的消息,王爷过去的姬妾仆从,死的死,逃的逃,即便是归顺了义渠王的,也基本都被杀了。” “这个义渠王,果真心狠手辣。”嬴驷叹道,“一点线索都没找到?” “倒是打探到,有两个例外。”见嬴驷聚精会神地听着,高昌继续道,“一个是过去义渠王爷的心腹,听说曾经陪王爷到过秦国,如果所料不差,当初公主撞见左司空和义渠王爷密会时,他就在场。另一个,听说是过去十分受宠的姬妾,义渠王爷被杀之后,她本也要逃走,但被义渠王抓了回去,没有杀,关起来了。” “这个人什么来路?” 高昌摇头道:“不知道,打听了一圈,都问不出结果。说是某次义渠王爷外出抢回来的,生得好看,但从来不理人,但王爷一直宠着,待在义渠十多年了。” 嬴驷虽然若有所思,但仍在听高昌说话,高昌继续道:“想来是义渠王觊觎那位夫人的美貌,所以才没舍得杀。那个心腹对秦国的情况甚为了解,如今投诚了义渠王,将来会是帮助义渠攻打秦国的重要军师。” “义渠王好色不假,但这件事,总是透着蹊跷。”嬴驷低声叹道,“症结,应该就在魏黠身上。” “君上的意思是魏黠姑娘是……” “未定论,但十之八九。” 高昌琢磨一阵,道:“听曾在王爷府上服侍的人说,那位夫人极为高傲,从不屑于和人说话,到了义渠十多年,旁人就没见她开过口,就算是王爷到了,她也不说话。” “看来义渠国内还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嬴驷沉默片刻道,“这段时间辛苦你,早些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寡人会派人去办的。” “君上,方才过来时候,草民见到魏使愁云惨淡,是又出了事么?” 高昌虽为秦国效力,但一般甚少主动关心政务,如今这一发问,倒是让嬴驷颇为惊喜,这就转身拿起那份合谈书,道:“魏国送来的合谈书,寡人看过了,条件尚可。不过,寡人另外加了一个条件,让魏使回去禀告魏王了。” 高昌见嬴驷眉间似有喜色,虽然隐约,却已经尽去阴霾,细想之下,也大约有了眉目,却不便多言,遂就此告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8章 君意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秦国在河西大破魏军虽为喜事,但因魏错被中途劫走,总有人要秋后算账。 此次领兵的主将是公孙衍,魏国人,便有人以此故做文章,指责公孙衍失职,更追究其心怀故国,故意和魏军私通放走魏错。 这种言论出自何人手笔,一目了然,保公孙衍的官员则历数其以往为秦国立下的功绩,坚持犀首不会通敌,恳请嬴驷明察。 一直以来,嬴驷以才能作为用人的标准,公孙衍虽是魏人,但几次秦、魏战役中,他都率领秦君,力挫魏军,并未有不忠之举动,否则也不会被拜为秦国大良造。 “犀首当年在魏,可与龙贾有过交情?”甘龙问道。 “曾拜龙贾将军府上,请其引荐魏王。” “既如此,龙骨对犀首就有知遇之恩,犀首是个念旧感恩之人,也就难免造人误会了。”甘龙请示嬴驷道,“犀首为秦国连击魏军不假,我等有目共睹。但昔日战场之上,对将之人都非有故交之人。如今河西是龙贾领兵,先不论犀首面对旧时恩人是否会临阵犹豫,魏错由犀首押解却中途逃脱,后由龙贾迎回魏国,这其中的道理就说不清了。老臣之见,未免惹人生疑,还是暂且请犀首卸下手中职务,委派他人暂代河西事务,也查一查这次魏错被劫的真正原因,给大家一个交代。” “不用查了。”高昌喝道,顿时引来众人瞩目。 只见那燕国少年面容严肃地走入朝会大殿,手里牵着跟粗绳,绳子的另一端绑着个人,正被高昌强行拉拽着进来。 有人见高昌入内,立即嚷道:“朝会期间,怎可容无关人员进入,速速轰出去。” 嬴驷嘴角却噙着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问道:“你这带来的是何人?” 在场臣工一见嬴驷这架势就知道是一出早就计划好的戏码,于是乐意看戏的便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已经预见结局而心惊胆战的则更是沉默地站在人群里不敢出声。 甘龙一见高昌就暗道情况不妙,又见嬴驷好整以暇的模样,脸色更是难看。 那燕国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后头的男子拉到嬴驷跟前,道:“启禀君上,这人和今日朝会所议之事颇有关联,怎么能说是无关人员?” 嬴驷嘴角扬起,示意高昌继续。 高昌则用力踢在那男子腿上,一下没踢动,就又踢了一下,情境就变得有些尴尬。樗里疾见状,上前一脚,男子便立即跪下,还未等膝盖上的疼痛过去,脖子上就被架了剑,正是樗里疾随身的佩剑。 “大殿之上不可见血光,不祥。”嬴驷劝道,却是作壁上观的口吻,看了看甘龙,再问高昌道,“说说看,什么情况。” “此人就是将押送魏错的秦军情况通报给魏军的斥候,或者说是在秦国的内应。” “小人不知道那是给魏国的情报。”男子大喊道,“小人祖辈都是秦国人,怎么会作出背叛秦国,背叛秦君的事,君上明察,小人真的不知情。” 嬴驷假作不悦,皱眉道:“大殿之上吵吵闹闹,你好好说话,真是冤枉的,寡人自然会替你做主。” 那男子本就是军营中的无名小卒,今日忽然见了这么多秦国高官,甚至见到了秦国的最高统治者,紧张自不必说,更是被这一张张严厉的面容吓得直打哆嗦,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既是私自和魏军通讯,那就是通敌叛国,还有什么好说的,直接按律处置就是。”甘龙目光肃杀道。 “君上饶命,小人真的不知情。” “老太师不是要个说法么,既然人都来了,咱们就听一听,反正也不差这点时间。”嬴驷沉了脸,对男子道:“谁让你做的这件事,去见的又是谁,现在给你机会说清楚,若有一字隐瞒,秦律绝不轻饶。” 樗里疾虽已收回了剑,但他一身铠甲站在男子面前本就极具震慑力,再加上嬴驷的恫吓,他当场就瘫去了地上,不省人事。 樗里疾上前查看,道:“吓破胆,死了。” 嬴驷才命人把尸体拖下去,就有人向高昌发难道:“朝会重地,你随意带个人进来就说是出卖秦国的叛徒,扰乱朝会秩序,该当何罪。” “人是草民带的,但却是嬴华公主抓回来的。公主如今身负重任,未能亲自到场,才将此人交托给草民,说要给为押送魏错而死的秦军将士一个公道,难道公主会以死去的战士开玩笑么?”高昌不卑不亢,掷地有声地问道。 “现在人当场死了,死无对证,你要如何说都随你。” 高昌取出一封信件和一枚戒指,道:“那人不识字,这是草民根据那人口述写下的事件经过,上头有他亲自画押,樗里疾将军可以作证。这枚戒指,是从那人身上搜出来的,说是交代他办事之人给的。草民看这戒指做工精细,材料珍贵,必定价值不菲,想来要寻找戒指的主人,也不是难事。” 高昌一番言论,令在场之人噤若寒蝉个,大殿之中鸦雀无声,视线焦点不是在脸色阴沉的甘龙身上,就是在神情镇定自若的嬴驷身上。 “拿来给寡人看看。”嬴驷道。 高昌将戒指交给嬴驷,嬴驷看了两眼道:“确实是好东西,寡人宫里都不多见这等成色的玉石,真要找原主还不算难事。” 这话显然是说给有心之人听的,嬴驷的目光一直在甘龙一党处来来回回,见他们个个面色如铁,想来个个都心事重重。 嬴驷对这样的情况颇为满意,随即收敛笑容,正色扬声道:“通敌叛国是重罪,这件事,需要彻查清楚,否则我秦国律法如同虚设,我秦国还以何立足世间?” 嬴驷痛斥之下,群臣跪拜呼道:“君上英明,秦国万年。” 稍后,嬴驷又缓和了神色道:“秦、魏河西一战,我秦国大胜,魏国已送来议和书,寡人已经亲自看过,寡人欲与魏国修好,诸位臣工以为如何?” “魏国侵占我河西之地,此次败于我军,理应是我们收回失地的大好时机。臣以为魏国的和谈条件太过敷衍。” 有臣工带头,便有更多人对这件事作出自己的见解。嬴驷一一听着他们的上谏,最后却未曾置评,就此结束了朝会。 朝会之后,嬴驷书房中嬴驷问道:“你们怎么看?” “君上是问和魏国议和之事?”樗里疾问道。 “还有今天那些大臣的发言,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樗里疾看了一眼公孙衍,道:“长者先请。” 嬴驷笑道:“犀首还怕你抢风头?那就犀首先说吧。” “魏国占据秦国河西之地日久,在当地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管理方式,而且也已经有不少魏人在哪里居住。就算这次秦国可以夺回失地,出去驱逐当地魏人之外,户籍的管理一旦开始就又要花费一番功夫,但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并不能保证将来秦、魏再度开战,能够防守住。所以臣以为君上此次没有要回那么多土地,是出于秦国现有能力的考虑,也是长远计划的一部分。”公孙衍道。 听完公孙衍的叙述,嬴驷已有笑意,问樗里疾道:“到你了。” “我和犀首想的一样,反正迟早是能要回来的东西,等咱们再将兵力加强,有足够的力量保护河西稳定,肯定能把被魏国侵吞的土地都要回来。”樗里疾道。 “你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嬴驷神色略显沉重道,“这两年打得勤快,兵力损耗自然也不少,外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等着咱们打到精疲力竭。寡人今日找你们前来,也是想请你们出个主意,这所谓的提升兵力,存续势力,如何做最妥当。” 樗里疾便想起了当初高昌在北境时说过的话,不由将目光投到了一直沉默静立在侧的少年身上。 嬴驷顺着樗里疾的视线看见高昌,道:“高昌一语不发,是要语出惊人。” 高昌随即拱手道:“君上远谋。” “这里都是自己人,有话不用藏着掖着,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 “草民以为,秦国已经向列国展示了秦军的骁勇彪悍,这两年的几场仗打下来,大家有目共睹,对秦军的估量也都在各国心里。秦国如要继续无往不胜,就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支撑以震慑诸国,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暗中存蓄,突发奇兵。”高昌语调平淡,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收尾时,他已见到嬴驷眼底闪过的精光,而他依旧情绪平静。 “暗中存蓄……”嬴驷品味着这几个字的含义,“突发起兵?” “两军交战,武力是胜败的关键因素,但若有灵活机动的队伍在大情势下出奇制胜,则可给对方意料不到的打击,从而奠定胜局。” “你的意思是要暗中训练新兵,作为秦军主军的辅助力量?” “应是两方,其一,是加大强度的新兵训练,主要负责将来战斗的进攻突围,宜猛宜狠;其二,是训练一支机动灵活的调度部队,随时配合战术的调整,还可作为侦查传递情报只用,宜轻宜快。”高昌稍稍压低声音道,“而且都要悄悄地练,等合适的时机再出现,到时秦军就又能给诸国一个意外惊喜。” “哪里是惊喜,分明是惊吓。”嬴驷朗声笑道,“确实是个好主意,犀首以为如何?” 公孙衍思忖道:“确实可行,但是训练的地点需要严格保密,而且为了防止中途有战事发生而阻挠了训练计划,还得稳住大局才行。” “犀首说的是,最恼人的就是魏国,今日送了和谈书,兴许明儿个就又发兵。魏王身边有个公子卬,两国的战事就是一触即发的事。”樗里疾道。 “魏王身边还有个丞相惠施。”高昌辩道,“公子卬是魏国主战的代表,但魏相惠施在秦、魏几次大战之后力主休养生息,提倡存蓄魏国国力。魏王心仪公子卬,但也倚重惠施,便时常在这两人的主张之间游移。秦国边境之大患就是魏国,如果能令魏王更偏向惠施,那么拖延时间来训练新兵就容易得多。” 秦、魏交恶多年,惠施作为魏相对秦国了解甚深,要说服他去劝说魏王,显然不能从他们这群人里挑选目标,但旁人又难以委以这样的重任,便一时间让嬴驷为难了。 书房之内沉寂无声,正是大家都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但就在此时,有另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哪怕是令嬴驷都倍感意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9章 新婚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看着站在眼前的白衣少年,嬴驷惊讶道:“灵阳君?” 这个已经跟在嬴驷身边多年的影卫几乎从不在外人面前出现,哪怕是公孙衍,也只是见过匆匆几面,所了解的也不过就是一个穿白衣的少年。如今这和嬴驷如影随形的侍卫突然出现在大家眼前,自然是带了超乎想象的诧异。 面对众人的困惑,眉眼冷峻的少年平淡讲述道:“先师和魏相惠施曾有交情,我也曾见过惠相。而且我身在秦国的消息隐蔽,他必定不知,若要前去游说,我合适。” “怎可令灵阳君远赴魏国,那寡人就真对不起商君了。”灵阳君和卫鞅曾有因缘,这少年也是在卫鞅死后才成为嬴驷的影卫,是以嬴驷才这样说。 “商君生前为秦国呕心沥血,我以商君为瞻,秦国之事,我也责无旁贷。”灵阳君道,“方才听君上和几位谈话,我已有了主意,只要君上准许我入魏,我便有办法说服惠相,再拖住魏王发兵。” 嬴驷闻言便看向了公孙衍和樗里疾,他二人交换过眼色之后,公孙衍道:“一年。” “那我便设法和魏王定立一年之约。” 嬴驷虽仍有所顾虑,但眼下也唯有如此,又道:“寡人知道灵阳君并非想要一直留在秦宫,当初是因商君之故才留在寡人身边。如果这次能够说动魏王,灵阳君就不用再回秦国了。” “那谁来保护君上?”樗里疾亟亟问道。 “秦宫中这么多侍卫,还保护不了寡人一个?”嬴驷至灵阳君面前,感慨道,“辛苦灵阳君多年,嬴驷感激。” “君上只待最后一击,便不用人再处处提防保护。”灵阳君道。 面对这个护卫自己多时的影卫少年,嬴驷心中还是有所不舍,道:“和魏国合谈的条件还没有最终定下,等魏王那边给了回应,灵阳君再入秦吧,若能喝上寡人的喜酒那就最好。” 嬴驷的一句话让人费解,而答案在数日之后随即揭晓。 再度入秦的魏国使臣,不仅送来了新的和谈书,还带来了秦、魏两国联姻的讯息,新娘正是魏国上卿之女,魏黠。 秦宫偏隅的寝宫内,魏黠听嬴驷说了这个消息之后,目光惊诧道:“你又搞什么鬼?” 嬴驷笑意明朗地摆弄着案上瓶子里的花,道:“就是你听到的,秦魏联姻,秦国上卿之女将嫁作秦妇,与寡人成婚。” “可巧,新娘子也叫魏黠。” 嬴驷从瓶子里取出那枝花,走到魏黠身后,将花递到她面前,在少女耳畔低语道:“可巧,当初在岸门山谷里救了寡人的,就是这个新娘子。” 魏黠回头盯着嬴驷,见他仍是笑吟吟的,她却不接花,坐下道:“你不把话说清楚,这个姻,我不联。” “那日魏使入秦送上和谈书,内容确实如那些臣工说的,太过敷衍,我都没看第二遍。但转念一想,若干会两国成了姻亲,送寡人一个合心意的新娘子,倒也还能凑合……” “呸。”魏黠打断道,“我就是你用来凑合的?” “真要凑合,也不用让魏使来回两国跑,毕竟是联姻大事,岂能马虎?”嬴驷再一次将花递到魏黠面前。 魏黠审视了嬴驷一番才将花夺过来,道:“这么荒唐的事,魏王居然还答应了。” “魏军被打成那样,他敢不答应,也不用派人送合谈书过来了。”嬴驷见魏黠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虽然浅淡,也算是拨云见日了,他继续道,“寡人杀了一个魏黠,如今又娶了一个魏黠,还是当初岸门相遇的那一个,你说巧不巧?” “也就你这种狂放之人做得出这种事,也唯有魏王那脑子不好使的才会答应你这种要求。”魏黠把花重新插回花瓶中。 嬴驷起身走到魏黠面前,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咫尺处,凝睇着眼底仍有些微有色的少女,郑重道:“我曾说过会让你光明正大地站在寡人身边,如今这个承诺就要实现,你将是我秦国的夫人,是我嬴驷的发妻,再无人能将你我分开,整个秦国都是你我共有,你可高兴?” 他以一国之君的姿态,以一腔深切的相思,促成了如今的结果,他将为自己心爱之人举办咸阳城中规模最盛大的婚礼,让整个咸阳,乃至整个秦国都为他迎娶魏黠而欢呼庆祝。 “你就不怕当初你欺骗所有人,让我假死的事败露?” “早在魏黠被处斩的那一刻起,这世上就没有被寡人豢养在宫中的魏女,而今时今日,在寡人身边的,是魏国上卿之女,何来假死,何来欺骗?”嬴驷端凝着魏黠道,“不过你和那魏女,还当真有些相像。” 魏黠嗔他道:“我可不要当替代品。” “寡人心里,只有一个魏黠,那便是我秦国未来的夫人,是要和寡人一起坐拥秦国江山之人。”嬴驷情深道。 “江山和夫人,你若只能选一个呢?” “寡人的江山坐得稳,夫人也就在怀中,二者兼得。”嬴驷笑看着魏黠,便又想一亲芳泽,但唇齿只差毫厘之间,他又忍住,在魏黠耳畔呢喃道,“一切留待新婚当夜与夫人细究。” 魏黠赧颜,埋首在嬴驷怀中不再说话。 秦、魏联姻一事发生得出乎意料,却也不失为让秦国休养调整的机会,于是在联姻消息公告天下之后,秦宫便开始为即将举办的秦君婚礼而忙碌起来。 如此挨到大婚当日,整个咸阳城都为秦君高兴,从迎亲的城门口到秦宫入口,一路之上都是前来围观的百姓,人声鼎沸,好不热闹,都想一睹这秦国新夫人的真容。 魏黠看着马车外满脸喜庆的咸阳百姓,听着随行的喜乐,却未有半分欣喜。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披上这华美嫁衣,更没想过自己所嫁之人会是秦国的国君,在这一条长长的街道的另一头,等待她的正是他新婚的丈夫,可是一旦想起嬴驷,她却只觉得更加悲伤。 送亲的队伍进入秦宫,魏黠被请下马车,厚重的喜帕让她看不见周围的情况,只有一双鞋最终出现在她低垂的视线中,并听见在周围的喧哗中传来她所熟悉的声音:“黠儿。” 嬴驷拉起魏黠的手,发现她的身体正在发抖,他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凑近问道:“你怎么了?” 魏黠抓紧嬴驷的手臂道:“看不见路,心里害怕。” “有寡人在你身边,不用怕。”嬴驷柔声安慰,便带着魏黠走向行礼的大殿。 这一路嬴驷就着魏黠,走得极慢——魏黠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他的身上,像是完全没有力气似的。 “黠儿,你不舒服?” “说了你也不明白,走就是了。” 嬴驷没再追问,只是抱紧了怀中的新娘,在周围无数人的欢呼声中,步入了大殿。 所有的礼仪按部就班,嬴驷和魏黠在秦宫琼楼玉宇的见证之下行完礼,成为了夫妻。 新娘先入新房前,嬴驷出人意料地将魏黠抱了起来,这一超出预料的举动,自然引来了全场惊呼,也少不得魏黠的。 “你干什么?”魏黠惊慌道。 “夫人累了,抱着寡人歇一歇,送你回房。”嬴驷的惊人之举最终化成了对魏黠的温柔安抚,他便抱着心爱的妻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去,丝毫不顾旁人会如何评论。 秦宫酒宴一直持续到入夜,终于散场之后,高昌正陪同嬴虔坐车回太傅府。 一整日的喧嚣下来,高昌已有些疲惫,但眼看着秦宫外高挂的红灯渐行渐远,那依旧满是新婚喜悦的气氛,令他想起了身在魏国还未归来的嬴华。 心生感慨便想要独自清静,高昌向嬴虔请示之后便下车步行,聊作散心了。 白日里的喧闹在此时已经完全沉寂,孤身而行的少年默然走着,一身寂寞,无人可诉。 正走在回太傅府的路上,高昌忽然发现前头有人影闪过。夜色深沉而不归宿,除了入高昌这般心有愁绪之人,大抵就只有入世行窃的盗贼了。 高昌并非爱管闲事之人,但许是今日被这场隆重的婚礼刺激,他忽然想做些改变,即便知道那是歹人,也要追过去一看究竟。 夜幕深深的咸阳城中少有人走动,高昌趁着浅微的酒意跟着那黑影在城中穿梭起来,像是正在进行一场你追我躲的游戏。 当意识到是有人故意吸引自己注意之时,高昌猛然清醒道:“有诈!” 小巷里才要转身的少年见身后站了个拿着棍棒的身影,未免发生严重意外,他立即抱头求饶道:“英雄饶命,我只是个路过的,什么都不知道。要钱有一点,要命还请手下留情。” 高昌快速说出了这句话之后,对方却没有反应。他等了一会儿之后才去偷看,发现那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影竟越看越眼熟。 “果然是胆小如鼠的燕国人。”带着笑意的挖苦在更令高昌熟悉的声音中传来。 “公主!”高昌喜出望外,赶忙拉着那人就跑出小巷,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的,果真是就别多时的嬴华,他激动地又唤了一声,“公主。” 嬴华将手里的棍子丢去墙角,笑道:“我没聋,都听见了。” “高昌日夜思念,公主可知?” 未料高昌如此直接,嬴华不由红了脸颊,显露出娇羞之态,低头道:“我也日夜想念你,你知道么?” “公主想的最多的,该是秦国吧。”高昌调侃道。 “我不想你,就不会连夜赶回来,连阿爹都没见,就先来找你了。” “当真?” “当真!”嬴华道,“我看你刚才跟着个小贼,怕他伤了你,就先把他绑了,哪知你还当我是坏人,什么要钱有一点,你吃我的,穿我的,还要拿我的钱送人?” 看着嬴华故作生气地责怪自己,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当初在太傅府他故意招惹嬴华的时光,高昌心头一动,不由自主地就将嬴华抱住,道:“公主,高昌想你。” 身在魏国,嬴华虽然专注于情报的收集,但也未曾忘记过高昌,之所以没有提及这燕国少年,是因为想要在分开的时间里努力完成嬴驷交给自己的任务,这样就能快些回到秦国,回来见一心所念之人。 嬴华抱住高昌道:“傻高昌,我也想你。” 久别重逢唯此一句足以,高昌随后与嬴华将那试图趁夜行窃之人直接绑去了咸阳令衙门外,便携手踏着今夜咸阳浅淡却温柔的月光信步慢走,让他们短暂的重逢尽量美好一些。 嬴华长高了一些,但高昌的个子蹿得更高,二人居然会因为这个问题而争论起来,在夜间的咸阳街道上小打小闹。 正在这甜蜜的笑声中,有一道身影快速划过咸阳的夜空,嬴华道:“有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0章 合卺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高昌听从嬴华的意思先回了太傅府,而嬴华则追着那道身影在咸阳城中兜转,剑光一闪之下,她眼前出现的却是灵阳君。 “灵阳君?”嬴华困惑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宫里入了刺客,我追踪而来,但是跟丢了。” “那君上有没有受伤?” 从灵阳君的沉默中,嬴华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她正要往秦宫去,却听灵阳君道:“公主还是别去了,眼下君上应该不见任何人。” “到底怎么回事?” “一切,只有君上和魏夫人最清楚。” “魏夫人?”嬴华还不知道嬴驷为魏黠所造的这个新身份,听灵阳君如此说了,便十分困惑,“难道是魏王的美人计?可是什么叫君上最清楚?” “一切等明日君上召见再说吧,公主星夜回到秦国,还是先回太傅府吧。”言毕,灵阳君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灵阳君追踪的刺客出现在嬴驷和魏黠的新房之外。 那时红烛高烧,新婚燕尔,嬴驷在经历一整日婚礼酒宴之后终于回到新房,和等待已久的魏黠行合卺之礼。 过去一天不见魏黠,嬴驷虽然想念,也尚能控制,但今日新婚,终于娶到了意中之人,难免令这份相思更为深切,就连挑盖头时,他都能感觉到内心涌动的兴奋,在见到魏黠严妆精致的面容后,更是喜不自胜地笑出了声。 魏黠看着眉开眼笑的嬴驷,伸手将他拉到身边坐下,唇边挂着笑意,却不如嬴驷那样放得开,看来羞涩了不少,道:“一日酒宴必定累了,君上早些休息吧。” 嬴驷伸手抚过魏黠脸颊,道:“让寡人好好看看夫人,难得这么用心地上妆,少见。” “那君上多看两眼,这么收拾一趟,可辛苦呢。” 嬴驷定定注视着新婚的妻子,迷离的烛光更是衬得她神情醉人,看久了,他便想凑近上去。魏黠不反抗,两人慢慢倒去了榻上。 唇齿缠绵,嬴驷便开始在魏黠身上摸索起来,情/欲迷醉之时,却不想魏黠突然翻身将他压住,他立即清醒到:“你干什么?” “我怕君上胡来,只能先发制人了。” 嬴驷见魏黠俏色毕现,便以为这是魏黠同自己之间的夫妻情趣,不由笑道:“今夜哪有胡来只说。” 说罢,嬴驷便要反客为主,却不想魏黠早有防备,掐着他手臂上的息肉不松手,他又确实累得不大愿意动弹,便告饶道:“夫人手下留情。” 魏黠松了手,贴在嬴驷胸口道:“君上不要动,就这样让我靠一会儿。” 在迎接时,嬴驷就觉察到了魏黠的异样,方才两人打闹,他以为自己多心,现如今魏黠不知为何显露了忧伤,他便揽住魏黠道:“寡人陪着你。” 魏黠不说话,刻意避开嬴驷的目光,默然落了泪,再去看身下的嬴驷时泪眼含笑道:“君上不是真的困了吧。” 魏黠发红的双眼里尽是心事,可如今嘴角的笑意在这烛影摇红里格外诱人,嬴驷先前已被挑逗得有些按耐不住,此时见魏黠有意勾引,便再不忍耐,翻身将魏黠压在身下,呼吸都重了一些,道:“寡人大婚尚未合卺,夫人这话纯属挑衅。” 魏黠不甘被嬴驷反扑,便要抵抗,但嬴驷占了上风哪会让她再得手,两人便又一次在榻上纠缠起来。 红唇玉臂,缠吻相拥,彼此交缠的呼吸里都是新婚之夜的激动美妙。 魏黠已是衣衫半退,酥肩外露,身上香汗淋漓。那一场激烈的缠绵之后,她重新找回了主动权,压着嬴驷问道:“君上相信我?” “不信。” “不信还大费周章地娶我?” “二者之间有冲突么?”嬴驷猛地压下魏黠的后颈,深深吻了上去,又意犹未尽地松开,道,“寡人娶你是因为心里有你,不信你,是因为你不够坦诚,这不是寡人的问题。” 魏黠眼睫低垂,似是想起了什么。而正是这走神的眨眼之间,她便又被嬴驷压在了身下。看着面前健硕的身躯,嬴驷眼里浓郁的情愫和粗重的呼吸,她一时间有些怔忡,说不出话来。 “你的事,你爱说不说,寡人不逼你。但你既已是寡人的妻子,就要做好妻子的本分,寡人要的,你一点都不可怠慢。” 嬴驷眼底的调侃和他笑意中的喜悦让这一场花事再度继续,鸳鸯交颈,情话缠绵,红烛里烧的是那一份浓烈相思,亦是这少年继位的秦君在国事之外,最入心的一段恋慕。 翻云覆雨之间,却有寒光闪过,顷刻之间便终止了情爱痴缠。 扎入背后的冰冷利器让嬴驷在瞬间清醒,原本弥漫在眼底的水雾也烟消云散,震惊布满了他的整张面容,死死盯着身下原本承欢的新婚妻子。 魏黠的手臂还环在嬴驷背上,那只刚才还兴云布雨的手此刻正抓着那把刺入嬴驷后背的匕首,颤抖着,没有下一步动作。 新房内的气氛顿时凝固,冰冷紧张得仿佛将时间就此冻结。嬴驷的一只手还和魏黠十指相扣,此刻已然收紧,硬是在魏黠的手背上抓出了血痕。 魏黠眼角的泪水终于滑落,在她忍不住哭出第一声的同时,她听见嬴驷大喊道:“有刺客!” 下一刻,嬴驷就将魏黠抱住,而秦宫的侍卫也迅速冲入了房中。 魏黠衣衫不整地在嬴驷怀里哭声不止,而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则是在嬴驷后背那把匕首上。 “有刺客闯入内宫,还不快去找!”嬴驷大喝道。 侍卫随即从惊讶中回了神,有立即去搜查刺客的,也有马上去传大夫的。 大夫赶到时,那对新婚夫妇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大夫上前道:“老臣为君上治伤,请君上下榻。” 嬴驷还未松开,就感觉到臂上魏黠的手立刻抓紧了自己,他便不动,与大夫道:“就这么看吧。” 大夫有些为难,但也难为君命,确定可以拔出匕首,便做好了准备就要动手。 嬴驷将魏黠紧紧按在怀中,哪怕是匕首被拔出的那一刻,他都尽量稳住身形来安抚情绪失控的妻子。忍过头一阵疼痛之后,他低头对魏黠道:“没事了。” 魏黠瑟缩在嬴驷怀里,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进来,她将整张脸都埋进嬴驷胸口。 进来的是樗里疾,可不等他开口,就看见嬴驷朝自己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看着正在为嬴驷上药的大夫,只得先行退了出去。 稍后大夫从里头出来,樗里疾立即上前问道:“君上没事吧?” “伤口深,但没刺中要害,也不知行凶的刺客,究竟是要君上的命,还是不要。”大夫摇头道。 “魏夫人情况如何?” “夫人大约是受了惊吓,君上怜悯,寸步不离,还让老夫转告将军,一切明日再说,将军请回。” 侍卫们已将秦宫都仔细搜查过,并没有找到任何刺客的踪迹,显然嬴驷欺骗了所有人。但发生了这种事,灵阳君却至今没有路面,这令樗里疾十分疑惑。他回头看来一眼还亮着烛火的寝宫,叹了一声,便要离去。 恰此时,一道身影拦住了樗里疾的去路,他定睛一看,正是消失的灵阳君,不免激动道:“灵阳君去了哪里?君上受伤了。” “追刺客去了,但是对方狡猾,跑了。” “是刺客下的手?” 灵阳君摇头道:“是魏夫人。” “魏黠?”樗里疾不禁怒道,“君上待她至此,她怎么还狠得下心对君上对手?方才我见那情景,不知真相的,当真以为是有刺客,她被吓傻了呢。” “魏夫人若是真傻了,对君上而言或许还是好事。”灵阳君道,“刺客确实有,但一直都没有动手,大概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后来魏夫人行刺,他要离开之际,被我发现了。” “早些年君上就知道魏黠把秦宫地图和巡卫的时间路线传递了出去,但因为私心偏爱才一直都没有动手。过去有刺客入宫,君上也一直护着她,现在枕边人行刺,看君上今夜的动作,是又要保她了。”樗里疾忧心忡忡道。 “当初设计魏黠假死,如今又有魏夫人嫁秦,君上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保魏夫人么。”虽不及樗里疾对嬴驷的关切,灵阳君亦不免担忧,道,“君上对任何事都处置有度,唯独在魏夫人身上一再忍让,将来我去魏国,还请将军,多多小心。” “我自会留意,但如今夜这样的情况,又该让人如何是好。” “魏夫人过去从未如此直接,今夜既然动了手,想来她和君上之间就没有所谓的秘密隐瞒了。”灵阳君分析道,“若不是有把握,刺客一般不会轻易动手。今夜有刺客暗中窥伺,魏夫人又行凶未果,如果我所料不差,应该是有人向魏夫人施压,逼迫魏夫人尽快下手,魏夫人迫于压力,不得不在今夜刺杀君上。” “一国之君,视她犹如珍宝,我自小和君上一起长大,还当真未见过君上为谁这样费心过。” “这或许高昌知道一二,将军如不怕君上怪罪,可以找高昌问问。另外……嬴华公主回秦了。” “嬴华回来了?什么时候?” “方才追踪刺客时偶遇,想来公主是准备偷偷回来给君上贺新婚之喜,但还是没能赶上,就暂且没有入宫。” 樗里疾眼下心乱如麻,权衡之后,道:“嬴华这个时候回来也好,等天亮了我就去太傅府,这件事不能再由着君上一味袒护魏黠,总得想出个法子来,否则养虎为患,最怕猝不及防。” “将军先回府上歇息吧,君上身边的安全,由我负责。”言毕,灵阳君遂送走了樗里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1章 魏黠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秦君大婚当夜竟有刺客刺杀,此事已经传播便惹来满朝风雨,哪怕嬴驷已将一切罪责推卸给了那个不知所终的刺客,仍是有人将此事联系到了魏黠身上,甚至引出这是魏国的阴谋。 此次秦、魏和谈书中所写,魏国将阴晋献与秦国,割地事宜本应在大婚之前就交接完毕,但直至秦君婚宴结束都未见魏使上交国书,加之此次刺客事件,秦国臣工们的怒气便直接都撒到了魏使身上。 魏国元气大伤,本就希望通过割地和联姻之事在秦国手中得到喘息的机会,现如今被秦国咬着他们刺秦,便是让魏国陷入奸邪之徒的境地。割地之事不宜拖延,魏王当即将相关文书全都送去了秦国,并以为这是秦国要地的卑劣手段,对秦国更是仇恨深重,两国联姻之事,也名存实亡。 早在大婚之前,嬴驷便决意要收拾甘龙,虽然大婚遇刺节外生枝,他却没有忘记这桩事,在大殿上直接将那枚戒指丢到了甘龙脚下,让甘龙自行处置。 泄露秦君押送路线之人是受甘龙族中人的利诱,甘龙作为其氏长老,在这件事上责无旁贷,加之戒指的主人还被调查到另有违背秦律之事,按律连坐,甘龙眼见其家族因此将遭受灭顶之灾,便只得自己放权,以求嬴驷网开一面。 如此一来,朝中旧公族、氏族失去了领头羊,一时间群龙无首。嬴驷雷厉风行,恩威并施,再一次在朝中进行官员调动,留下了部分公族有名无实的官员,其余则都撤换为他的心仪人选,这才算完全把持住了秦国内政。 一切发生在短短两日之间,许多人都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太阳依旧从秦宫后升起,每日朝会的路线未变,殿上的国君未变,只是身边共事的同僚变了许多。 前朝动荡就在一夕之间,后宫则显得风平浪静,除了有流言说魏夫人在新婚当夜被刺客吓疯了。 忙于向魏国要地和处置甘龙的嬴驷直到终于将一切处理妥当了,才又现身在魏黠的住处。 入内时,魏黠正埋首在画着什么,嬴驷问侍女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夫人只要醒着就是在画画,安静的时候能画许多东西,若是突然……突然发起狂来,就会把画好的东西全部毁掉。” 嬴驷禀退了宫女独自入内,魏黠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依旧低头认真地画画,直到嬴驷站到她身前,她才抬头,笑靥如花道:“君上。” 任谁见了这娇艳笑颜都不会认为这是众人口中所说的疯子。嬴驷坐到魏黠身边,看着她在布帛上画的图案,问道:“黠儿在画什么?和寡人说说。” 魏黠把已经画好的几张画铺在嬴驷面前,一一指道:“这是草原,这是马,这是我在和人打架,这是阿娘在给我讲故事。” “讲的什么故事?” “洛阳,宫殿,天子,总爱跟着她的小侄子。” “昭文君?” 魏黠的笑容定时凝固,双手攥紧了那些帛画,显然是在强行压制内心的情绪。 “事已至此,还有不能和寡人说的?”嬴驷握住魏黠发颤的手,眉宇间尽是关切疼惜之色,道,“你从草原来,是义渠人,是不是?” “不是。”魏黠情绪激动地反驳道,“我不是义渠人。” “那就是你从小生长在义渠,所以你懂马,马术了得,是因为一直和它们生活在一起,是不是?” “我总想着有一天能离开那个地方,带着阿娘和我心爱的马儿。” 魏黠连日来的行为正是因为矛盾而做出的挣扎行为,她想要倾诉,但又羞于启齿,过度的精神压抑便促使她作出了种种反常的行为。 嬴驷见魏黠已经松口,便试着诱导她继续下去。他将魏黠慢慢地揽入怀中,摩挲着她的肩,柔声道:“你现在已经离开那里了,以后我们一起,去把你娘也接来,好么?” 嬴驷的安抚令魏黠失声痛哭,他不再以言语劝慰,只是安静地抱着魏黠,等她哭够了,再继续想办法。 “我大概接不到阿娘了。”魏黠哽咽道,“他死了,就没人再保护阿娘了,而最后的机会,也被我错过了。” “谁保护你娘?” “死在义渠王刀下的,他的王叔。” “你是义渠王爷的女儿?” 魏黠的目光由悲伤变得冰冷,甚至充满仇恨,道:“我没有那样强盗的父亲,我也不是什么义渠王爷的女儿,我只是我阿娘的孩子。” 嬴驷想起高昌所言,义渠王爷曾经掳劫过一个美貌的中原女子回义渠,就是在他死后,被义渠王幽禁的那个性格孤冷的妇人,如此说来,魏黠就是她的女儿。但关于那个妇人的来历,没人知道,高昌也就无从打听。 “黠儿,你是不是要接你娘去洛阳?去见昭文君?” “我只是想带我阿娘回家而已,可是他们不让,用着保护的名义,强行把我阿娘留在义渠。视若珍宝又怎么样?当初把我娘抢回义渠,他就已经是个强盗了,所以我身体里流着强盗的血,阿娘不喜欢我,因为我配不上她身为周室公主的血脉,我也是个强盗。”魏黠哭诉道。 “你是周室公主之后。”嬴驷惊叹道,“周室衰微至此,连公主被人掳走都无力过问,任由你们母女在义渠受苦。” “义渠王爷对阿娘和我可谓尽心,但是我阿娘只想回洛阳。她过去心情好的时候,会和我说在洛阳时的事,我知道她有一个从小就亲近的侄子。后来我离开义渠,到了魏国,打听之下才知道,那就是昭文君。” “你去魏国做什么?” “杀你。”魏黠轻描淡写地说着,“哪怕阿娘十几年来都对他不理不睬,义渠王爷还是不肯把她送回洛阳。我知道只凭自己的能力,不可能带着阿娘离开义渠,就和义渠王做了交易,只要我能想办法杀了你,他就送我阿娘走。” “所以你在最合适的时候出现在了岸门?” “秦君亲征岸门的消息一传来,我就立刻和杀手们赶往魏国。魏国一直都有潜伏的义渠刺客,我就是通过他们快速了解了当地的情况。那次你趁夜探路,就是我们动的手,但没想到你还有影卫保护。我追着你下了山崖,没想到自己也受了重伤,还被河水冲到山谷,却还是遇见了你。” 片刻的沉默中,依旧是嬴驷和魏黠相依相偎的身影,嬴驷怅然叹息,却又有几分赞许,道:“我的黠儿有勇有谋,知道不能只是杀了我,还要让自己全身而退,所以一直拖延至今,是不能保证在动手之后,自己的安全,所以当初在山谷外,你宁愿救我,都不杀我。” “我的目的是和阿娘一起离开义渠,如果我因为杀你而死了,谁带她走?”魏黠起身,面对嬴驷道,“义渠王爷还活着的时候,我尚能相信,他可以保护阿娘的安全,我也还有时间寻找最合适的机会。这样一拖拖了四年,期间还放弃了原本可以得手的机会,牺牲了白谦,只因为……” “你下不了手,你的心里有我。”嬴驷笃定着,握紧了魏黠的手,“你应该相信我,早点把这件事告诉我,我就能早点想办法,把你娘救出来。” “他们的刀,肯定比秦军的铁骑快。”魏黠叹道。 嬴驷捏起魏黠的下巴,深邃的目光注视着眼前忧伤的眉眼,道:“如果不是义渠内乱,义渠王得势,逼着你刺杀寡人,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总能找到机会的。”魏黠转身,取出一只盒子放置在嬴驷面前,道,“大婚之前,义渠王的人找到我,交给了我这个东西,我才不得不动手的。” 嬴驷狐疑地盯着盒子,拿起打开之后,才发现里面放着一截断指。他虽然吃惊,却也并未失态,放下盒子道:“威胁一个苦命孤女,这种事,义渠人确实做得出来。” “这一次是砍阿娘的手,如果你不死,那么下一刀,就是砍在她的脖子上了。”魏黠强忍的泪水滑落,嬴驷温暖的手掌贴上脸颊时,她苦笑道,“原本我打算在迎亲的路上就动手的,可是那会儿君上抱着我,我怎么也抽不出匕首,硬生生等到了晚上。” 嬴驷凑近过去,和魏黠只隔毫厘之距,目光如炬地凝睇着泪眼婆娑的魏黠,问道:“说多少不舍,你还是拔了匕首,你曾答应过寡人,只会将匕首刺向你的敌人,所以寡人,是你的仇敌?” “我知道我杀不了君上,也知道我没办法再带阿娘离开,那一刀扎在君上身上,是想让君上忘了昔日情分,赐我一死。”魏黠道,“他们早就安排了人在暗中监视,想要寻找刺杀君上的机会,当时我们……是想他们以为君上不设防,便于我动手。但是我想起阿娘还在义渠王手里,想起这截断指,我就心神不定,那一刀……” 突来的亲吻堵住了魏黠接下去的话语,她想要退开的意识也在嬴驷令人猝不及防的拥抱中化为乌有。 身前的怀抱温柔宽阔,在揭开了真相之后依旧不吝与给与安抚和宽慰,魏黠感受着来自嬴驷唇舌间的炽热情愫,却因为无法再掩藏的不堪过去而怯于回应这样的热情。她的一退再退,在嬴驷的步步紧逼之下终成了无路可退,再一次被嬴驷压在身下,她看着这双深沉情重的眼眸,抽泣道:“嬴驷……” 嬴驷看她泪水涟涟,郑重道:“寡人会帮你完成心愿,但是你要答应我,去了洛阳,还得回来,寡人的咸阳宫,不能平白无故就少了女主人。” “君上如此待我,是要气死那些为君上担忧的臣工们了。” “寡人不疼惜自己的发妻,娶来做什么?”嬴驷浅笑着拭去魏黠脸上的泪痕,再将她扶起,看着桌上的帛画,道,“之后几日未必能来看你,你好生休养。至于秦国铁骑是不是能在义渠王的刀口救人,这件事,你说了不算。” 在魏黠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候,嬴驷又在她颊上亲了一口,却故作嫌弃道:“赶紧洗把脸,一嘴的咸味儿。” 尽管有了嬴驷的安抚,魏黠仍是没有心思和他斗嘴,又见嬴驷要走,她也不留人,只听那已经走去外殿的秦君对侍女道:“好生照顾夫人,不得怠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2章 议事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秦国新夫人在新婚当夜突然疯癫的消息实则是嬴驷让人散布出去的,不过是想看一看当夜潜伏入秦宫的刺客是否会回来一探究竟。而一向对现状猜测得十之八九的秦国国君,这一次也确实没有赌错。 消息散布的第二日夜里,就有刺客夜探秦宫。这一次嬴驷守株待兔,早就让灵阳君做好准备,那刺客才入秦宫,就已进入灵阳君的监视范围,一旦时机成熟,樗里疾所率的秦君亲卫便将其团团围住,直接将人生擒。 这一切发生在无人知晓的片刻之间,拿了活口,嬴驷自然少不了一番拷问。那刺客本要自尽,高昌又以自己在义渠的所见所闻“揭穿”了义渠王的阴谋。那刺客见无所遁形,又想要逃过一劫,便和盘托出,所述内容和后来嬴驷从魏黠口中探问的如出一辙,不过少了义渠王掳人的一段。 通过种种猜测,在嬴驷设法让魏黠开口之前,他便已经让高昌带着侍卫前往义渠,试图和义渠王做笔交易。 这一切魏黠不知,嬴华也不知,因为魏国还有需要她处理的事,回到秦国没两天,她就又去了魏国,之后的一切,可以说是在高昌的隐瞒下进行的。 魏黠在秦宫中等待的同时,高昌再入义渠,以珠宝作为义渠和秦国暂时止兵修好的条件。 义渠经历内乱,确实不适宜在这个时候再度发兵,高昌的到来则属于一个还算不错的好消息。 和义渠的修好也是出于秦国稳定边境的策略,毕竟新兵训练在即,国内平静,边境安稳,才能提供最有利的练兵条件,为此,高昌所带的和谈条件也相当丰厚。 义渠王对边境草场被烧一事始终耿耿于怀,要秦国答应不再如此。高昌深知义渠贼心不死,但眼下这个条件也不是不能答应,便道:“那我就要请义渠王以人易地了。” “什么人?” “昔日昭文君入秦,和秦君言谈甚欢,说起昔日有位他极为尊敬的姑姑,也就是周室公主,流落到了义渠,想请义渠王帮忙寻找,让我带回秦国送去洛阳,让公主早归周室。” “周室公主怎会在我义渠,秦使别是听信了有人胡说。” “是或不是,义渠王只需找找就是。我带来了公主的画像……” “不用了,周室的公主,这种身份瞒不了人,我让人替秦使找就是了。” “是死是活总要知道个信儿,义渠王若找到公主,告诉我就是。” 高昌所言细细品味起来似乎另有深意,义渠王斟酌再三,将秦使此行视为一种交换条件,珠宝是义渠留下公主性命的交换,如果有所闪失,秦国必定不会坐视不理——秦使含笑却逼人的目光真是这个意思。 义渠王虽心中不甘,但面对大批的珠宝,他确实心动,又觉得周室公主留在义渠还能作为对秦国的威胁,便答应下来。 稍后高昌回到秦国,叙述义渠之行时,魏黠也在场,他道:“义渠王确定了周室公主就在义渠,但并不肯放公主回来,说公主是义渠王爷遗孀,已是义渠的人,会好生照顾公主,请魏夫人放心。” 嬴驷见魏黠并不甘心,便好言相劝道:“好歹现在义渠王不会随意处置你娘,稳住了第一关,以后的事,咱们再从长计议。” “不知阿娘还要受多久的苦。”魏黠感叹道。 嬴驷轻轻按住魏黠袖中的手,道:“寡人迟早将公主接回来,你放心就好。我还有事要和高昌商量,你先回去吧。” 魏黠走后,高昌面色凝重道:“君上真的放心将周室公主留在义渠么?” “就算寡人想接周室公主回来,义渠王也未必答应,如今留个人质在他们手上,去了他们的戒心,再加上那些珠宝,两国也能平静一段时间,好好地休养生息,等着来日再战。”嬴驷一拳锤案,顿起一声,恰樗里疾入内,他忙问道,“是不是灵阳君传信来了?” 樗里疾将书信递交给嬴驷道:“君上神算。” “你和高昌待久了,这张嘴比以前利索多了。”嬴驷笑道,看过书信之后交给樗里疾,道,“你看看。” 樗里疾看过之后笑道:“灵阳君果真有办法,这就去成了惠施的座上宾了。” “既然打通了第一步,那么说服魏王应该也不是难事。” “魏国才吃了败仗,应该不至于立刻兴兵,就算上将军公子卬力主伐秦,魏王真要动手,那就是耗损魏国最后的实力,这边和秦国对磕,那边看着大门,等楚国进来。”高昌道。 “真要打,咱们也不怕,如今不过是为了保证新兵训练才做的决定。”樗里疾道。 “新兵之事还是应该尽快完善,早一日练成,就少一分担心,寡人不怕打,秦国也不怕打,但是要打,就要打出名堂,打出气势来,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秦国雄师的厉害。”嬴驷道。 高昌和樗里疾俯首道:“君上万年,秦国万年。” 一番激昂之后,嬴驷沉声道:“犀首也已经将训练计划递交给寡人,寡人看过,以为可行。” “犀首和臣商讨过此事,既然君上也觉得可以,那就可以立即挑选精兵进行训练,事不宜迟。” “犀首还要为寡人坐镇咸阳,训练新兵这件事,寡人交由你全权负责,将来我秦国声威,便是今日出自你樗里疾之手,千万不可有闪失。” “臣领命。”言毕,樗里疾离开了书房。 高昌也要告退,却被嬴驷唤住,问道:“太傅近来身体如何?” “太傅还算硬朗,不过平日里不大说话,就是公主回来的那两天,说得多了些。” “这是嬴华去魏国之后第一趟回来,寡人却忙着处理政务,没来得及和她见上一面,这丫头有什么变化?” “在外历练这些年,公主稳重了不少,太傅都说,公主长大了。” “长高了么?” 嬴驷像是随意地说着家常,但高昌却知道这是嬴驷在试探他们对嬴华的评价。高昌仔细想了想,道:“公主不仅长高了,身手也渐长。回到咸阳的当夜,还擒了个小贼,直接送去咸阳令府衙门口了。” “还会抓贼了?”嬴驷惊奇道,“看来这趟没有白出去,将来回秦国,更有用武之地了。” 高昌见嬴驷起了身,便跟在他身后,并未说话。 “你是在怪寡人让嬴华只身在外这么久还不将她召回来?” “去魏国是公主自己的意思,草民不怪任何人。当真要怪,就怪自己力不能及,不能时刻陪在公主身边,不能及时了解她的情况。”高昌略显惆怅道。 想起当初嬴华在自己身边时兄妹和睦的情景,嬴驷不由唏嘘,道:“你回去吧,寡人想一个人走走。” 高昌闻言离去,嬴驷不知不觉就到了马场,抬头时,发现魏黠正在刷马,他便安静站在一边看着,直到魏黠看见了自己。 魏黠牵着奔雷走向嬴驷,骏马却仿佛有些迫不及待,抢先跑了出去在嬴驷面前停下。 嬴驷抚着奔雷道:“夫人把你收拾得干干净净,你丢下人就跑,忘恩负义。” “君上和一匹马计较什么。”魏黠笑道,“虽然憎恨义渠,但是我从小在草原上长大,和那些马最亲近,真没事的时候,就想来看看奔雷,骑着它跑两圈。” “有时候你的确蛮得很。” “君上说我野蛮?” “是……娇蛮。”嬴驷顺势将魏黠抱上马,道,“跑两圈能舒坦的话,就去吧。” 魏黠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伸向嬴驷道:“君上不上来?” “寡人担心奔雷看着咱俩双宿双飞,心里头不高兴,直接把人摔下来。” 魏黠笑睨了嬴驷一眼,一夹马肚,就此在马场上奔驰起来。 天气虽然阴沉,但马蹄声轻快连贯,马背上的英姿依然,嬴驷看着魏黠此时放松自在的眉眼,内心的纠结才平复了一些。 “拿弓箭来。”魏黠嚷道。 没有嬴驷的准许,侍卫不敢动作,只见秦君点头,才有人为魏黠递上弓箭。 魏黠抽出羽箭,搭上弓,将弦拉满,瞄准了前头的箭靶。只听嗖的一声,飞箭离弓,然而最后却飞离了箭靶,射去了地上。 嬴驷不由大笑,让侍卫拿来弓箭,引弓拉满,神情专注,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所有人都已准备为嬴驷欢呼,但从秦君手中飞出的羽箭最后也没有刺中在靶心上,不偏不倚,就刺在魏黠那支箭的旁边。 魏黠驾马到嬴驷身边,猛地从马背上扑了下来,嬴驷顺势接住,将人抱在怀里,道:“说你蛮,你还真不客气。” 魏黠不顾旁人注视,抱着嬴驷笑道:“和自己的夫君为什么要客气?你连射箭都陪着我,还不准我当众抱你?” 魏黠的主动显然正得嬴驷欢心,他又大笑道:“夫人说的是,想抱就抱,寡人随时接着。” 魏黠顺势在嬴驷颊上亲了一口,道:“我还想亲就亲呢。” 嬴驷蓦地盯着魏黠,眼波跃动,显然有了什么主意。 魏黠笑道:“君上不喜欢,以后我就不做了。” 嬴驷仍是不做声地盯着魏黠,看她得意地笑,似有力量让这会儿阴沉的天都明朗起来。他越看越痴,被魏黠亲过的地方因为眼前越来越深的笑意而开始发热,也逐渐难以压抑正在澎湃的情绪。 周围的侍者只见秦君拉着魏夫人豁然转身离去,脚步匆忙却有些踉跄,而跟在他身后的魏夫人仍是笑意盈盈,两人去的不是别处,正是魏夫人的寝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3章 身孕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和义渠短暂修好的时间里,秦国一直暗中进行着新兵训练的计划,河西和魏国的情势虽然有所缓和,但因为魏王始终没有放弃再度发兵而显得风云变幻,犹如箭已上弦,随时射出。 比起边境的局势,咸阳秦宫中的气氛则要轻松不少,尤其是在魏黠传出喜讯之后,包括嬴驷在内的所有人都期盼着这位秦国公子的出生。 嬴驷会花更多的时间陪伴在魏黠身边,看着心爱的夫人一日日隆起的肚子,对外总是不苟言笑的秦君难免露出喜悦的笑容,尤其和魏黠说话时,语调温柔,哪里还有朝堂上呼风唤雨的样子,就连高昌在回复嬴虔问话时,提起嬴驷都不由要说着秦国国君变得随和了许多。 嬴驷本就对魏黠上心,如今魏夫人又有了身孕,他更是谨慎而之,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夫人小心”,上下台阶时要说,坐下站起时也要说,哪怕是平地走路、榻上躺着,也总不忘这样叮嘱,有时魏黠听得烦了想要说他,但一见嬴驷含情脉脉的眸光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新兵的训练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虽然交给樗里疾负责不会出错,但嬴驷仍旧不时去军营查看,也会和士兵们过过招。有时回到秦宫,魏黠见他灰头土脸的,只能哭笑不得,久而久之,连她也想去军营看看。 嬴驷当然不同意魏黠怀着孩子去军营,每每魏黠这样说,他就好言相劝,旁人大概不会想到威严果敢的秦君在魏夫人面前会是这样一个柔情似水之人,当然也少不得插科打诨地把话题转到其他地方。 “说不过你。”魏黠喝了安胎药,正要倚去榻上休息,见嬴驷已经过来搭手,她便顺势享受一番,又低低叹了一声。 “怎么了?”嬴驷替魏黠拉好毯子,又握住她的手问道。 “这怪这孩子,弄得我现在大门难出,想和君上一起出个门都不行,整天吃了睡,睡了吃,连奔雷都好一阵没见了。” 嬴驷眉开眼笑,轻轻刮了刮魏黠的鼻子,道:“幸好有孩儿困住你,否则寡人忙于政务,你天天和奔雷厮混在一起,还想得起自己的丈夫么?” “君上还跟一匹马吃醋?” “夫人念谁念多了,寡人这醋缸子就把谁给泡了,管他是人是马还是其他什么玩意儿。” 嬴驷为了逗魏黠开心全然不顾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的形象,也确实让魏黠开怀一笑。夫妻二人正笑在一处,外头忽然有人匆忙进来。 嬴驷本要出去再问,但魏黠拉着他,他便坐在原处,收敛了笑意,沉声问道:“怎么了?” 侍者递上一封密函,魏黠之间嬴驷看过之后脸色骤变,便知大事不好,问道:“是义渠还是魏国?” “魏王发兵了。” 嬴驷这才感到时光飞逝,距离灵阳君前往魏国已经一年有余,他们谋划多时的秦国新兵也已经练成,但这一年之中已有颇多变故。魏王不但向秦国发兵,还试图联结三晋和楚国,一旦盟军形成,对秦国而言就不是新兵能够抵抗的,而在河西之地,另有一位高人需要他亲自去请,为秦国将来的发展铺下基石。 边境的情况不容乐观,高昌不认为嬴驷亲自前往河西时明智之举,樗里疾附议,但嬴驷一心求贤,便决定火中取栗。 魏黠对这件事未发表任何意见,虽然心有不舍,但既然是嬴驷做的决定,她并不想阻拦,利弊之言,自有臣工们向嬴驷叙说,她只是担心战场危险,担心着孩子父亲的安危。 临行前的一夜,嬴驷更衣后见魏黠心事重重地坐着,案上依旧是那副十八连环,已经解开大部分,剩下的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他坐去魏黠身边,伸手将妻子揽入怀中,道:“寡人不是去打仗,只是灵阳君之前说的一位贤士能人在河西迟迟不肯入秦,寡人此次是去请那位张子来秦国的。” “盟军之围呢?” “那位张子应该就是等着寡人前去,再告诉我解困之法。”嬴驷耐心解释道,“寡人知道,你是在担心寡人的安危。我向你保证,绝对不入险境,就算不为自己,寡人也要为秦国留着这条命,再退一步,有夫人在咸阳等着寡人,寡人可不能有去无回。” 一面说,嬴驷的手一面贴上魏黠的肚子,眼波闪动,显然也有不舍之情,低低叹道:“夫人即将临盆,寡人却不能陪伴左右,将来孩子出世,寡人一定亲自向夫人和孩子赔罪。” “那我要被那些臣工说成祸害了。” “本就是寡人失责,如何怪得到夫人身上?再者,这是家事,和那些外人有什么关系?我有失夫责,跟夫人赔罪,也是理所应当的。”嬴驷握住魏黠双手,眉宇之间情深意切,道,“寡人知道,你人在秦国,心里一直惦记着在义渠的母亲。寡人答应你,只要这次秦国顺利度过难关,再有合适的时机,就一定把你母亲接来秦国,让你们母女团聚,如何?” “三晋之围还没解,君上就想着自家后院的事了,看来是成竹在胸,没有那么困难。”听来嘲讽,却是魏黠宽慰嬴驷之言。她烦握住嬴驷之手贴在自己颊上,道:“自从有了身孕,人都多愁善感起来,将来当了母亲,我怕整个人都要变了,等君上回来,大概就不认识我了。” “产子犹如鬼门关前走一趟,当然会有变化。夫人为我如此辛苦,我怎会忘记夫人不易?只是没想到事情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不能陪着夫人,是寡人毕生遗憾。” “秦国自然比我重要。”魏黠假意丢开嬴驷的手,脸上却重拾笑意,只当玩笑。 嬴驷有心强秦,一切便都以此为先,只好暂且委屈魏黠。他当即起身,正襟敛容,向魏黠诚心长揖,道:“夫人懂我。” 嬴驷拳拳诚意,魏黠却软着身子靠在榻上,稍后见嬴驷笑着凑过来,她附耳上去道:“明日君上就要离开咸阳,早些休息吧。” 嬴驷却趁机一口亲在魏黠唇上,待一吻毕,两人已是十指紧扣,他再看了一眼心爱的妻子,道:“你先睡吧,寡人还有些事要处理。” 魏黠点头答应,等第二日醒来时才知嬴驷在天亮前就出了咸阳,她也心知是神情紧急,不能再耽搁了。 嬴驷前往河西面见张仪,张仪有感于嬴驷以身犯险,便答应入秦,但在此之前,为表诚意,他先行使楚劝说楚王,将盟军最大的威胁打破,剩下的三晋联军也就没有那么棘手了。 河西战事一触即发,秦宫中的魏黠也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等来了艰辛的临产时刻。但出乎意料的是,当日魏黠不慎摔倒,导致早产,也就令本就艰难的生产更为惊心动魄。 秦魏边境,战鼓声声,兵戈交锋之间是数万士兵的生死一线。咸阳秦宫内,因为生产的不顺利,致使一切更为紧张,在寝宫中进进出出的侍者几乎要将门槛都踩烂了。 魏黠已经不记得自己痛了多久,耳边的人声在她逐渐虚弱的意识中变得模糊起来,她看不清周围的一切,脑海中浮现的都是自己年幼时在义渠的经历。 她虽被义渠王爷照顾得很好,却因为母亲对事实的讲述而痛恨自己的父亲,她宁愿和那些卑贱的下人一样,整天在草原上遛马,和他们打架,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也不要花大把的时间留在可能遇见义渠王爷的地方,除非在去看母亲的时候恰好碰上了那个强盗。 不美好的童年记忆令她一度想要放弃漫长而痛苦的生产,好几次在她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嬴驷的面容忽然出现,那满是期待和歉意的目光将她涣散的神智拉了回来,从而继续忍受着身体上剧烈的痛楚。 “君上正在回咸阳的路上,夫人坚持住。” 不知是谁这样说,魏黠听见了,在又一次将要失去意识的这一刻,她拼尽了最后的力气让自己和嬴驷共同孕育的生命来到了世间。仿佛所有的重负被抽离的瞬间,她依稀听见嬴驷温柔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可她并没有任何力气回应。 嬴驷赶回咸阳时,正是魏黠生产的当日夜间,本已关闭的宫门因此大开,风尘仆仆的秦君大步流星地走入魏夫人的秦宫,却在房门外停下了脚步。 恰好有侍女从房中出来,嬴驷立即上前低声问道:“夫人怎么样了?” “夫人产后体虚,一直昏睡着,但是大夫说,没有大概,请君上放心。”侍女始终低着头,似怕嬴驷责怪。 嬴驷虽然觉得侍女的表现有些奇怪,但他心心念念想着魏黠,便没有细想。入房前,他将偷窥和斗篷都交给了随行的侍者,又将衣上的尘土都掸干净了,道:“你们在外头等着,免得吵醒了夫人。” 此时魏黠还未醒来,房中的侍者见嬴驷过来,正要请安,却因为他一个手势而悄然退了下去。 未免吵醒魏黠,嬴驷只是在帷幔下看了两眼,见她睡容安详,这才放了心。正要走时,他见魏黠翻了个身,喊了一声“君上”。虽是呓语呢喃,却已暖入了嬴驷心肺,眉间风霜未去的秦君不由微笑,本要上前却还是停下脚步,默默看了一会儿,便转身出门。 在河西时,嬴驷始终情绪紧绷,终于回来见到魏黠,一颗心才得到了安抚。在外等候的侍从只见嬴驷面带笑蓉地凑了出来,然而他们的神情却越发忐忑起来,甚至于嬴驷还未开口,他们就已经跪了下去,瑟瑟发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4章 隐情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魏黠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睁开眼的第一刻,她就看见嬴驷正坐在案前专心地看着上书,面前的十八连环还在,案上的香炉里焚着香,一缕青烟在嬴驷面前慢悠悠地升腾,然后散开,朦朦胧胧的不太真实。 嬴驷听见动静便立即到了榻边,按住想要起身的魏黠,笑意温和道:“费了好些元气,还是躺着说话吧。” “没想到君上这么快就回来了。”魏黠见嬴驷握紧了自己的手,连日来感受不到丈夫的温度,此时此刻,不知怎的,竟让她心头一阵感触,险些哭出来。 “寡人不是回来了么。”嬴驷替魏黠擦去眼泪,问道,“饿不饿?” 魏黠摇头,看着神情疲惫的嬴驷,道:“两边来回赶路,君上也该休息才是。” “寡人不累。” 魏黠动了动另一条手臂,这才意识到自己腹中的孩子已经降临人世,又逢嬴驷回来,她虽依旧体虚,仍然笑道:“君上见过孩儿了么?长什么样?好看么?我……现在想看看他。” 初为人母的魏黠表现得有些兴奋,一连串的问题抛给嬴驷,全都被嬴驷柔和的笑意化解。他安抚道:“孩儿由乳母照顾着,你就由寡人照顾,等你身子好一些,再带他来看你。” “男孩还是女孩?” 嬴驷神情一滞,片刻又恢复过来,道:“男孩。” “君上不许骗我,等我好些了,就让我去看看孩儿。” 嬴驷点头答应,又陪着魏黠说了会话,才说服魏黠再睡一会儿。 魏夫人生产对秦国而言本该是件喜事,但整个秦宫却没有一丝欢天喜地的气氛,反而在随后的日子里越来越压抑,所有人对那个孩子都讳莫如深。 张仪为秦国奔走楚国,说动了楚王暂不发兵,三晋盟军因此而出现了裂缝,赵国和韩国也转为探看风向再行举动。唯有魏国,在河西与秦军大动干戈。 战事之初,魏国凭借其强大的军力一度压倒秦军,但秦国新兵骁勇强悍,面对魏军的强力压制也未有半分退却。两军在河西的战斗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最终秦国依靠强大的军事侦查能力,找到了魏军的破绽,利用河西地势的优势,扭转了对自己不利的局面,从而痛击魏军,又打了一场胜仗,也让秦军的威名在列国之间更具震慑力。 嬴驷本答应魏黠不参与战事,但身为秦国国君,在秦军受挫时还只是偏安一隅,就枉对他少年继位,和甘龙周旋,肃清朝政的辛苦。因此当时本已回咸阳的他半途折返,和嬴华一起,同秦国将士们在河西抵御魏军,最终得胜,这才快马加鞭赶回咸阳。 如今公孙衍等人班师回朝,河西告捷一事,算是真正公告天下了。 魏黠亲眼见到嬴驷舒展开的眉头,微笑道:“恭喜君上,恭喜秦国。” 回想起在战场时生死一线间的情景,嬴驷心生感慨,但秦国又打了胜仗难免令人高兴,他一时忘情,抱着魏黠便在她颊上亲了一口,周围的侍者见状立即低头,就连樗里疾都立刻转过视线。 嬴驷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便立即询问张仪和灵阳君所在。 “嬴华送回来的消息称,一直都没找到灵阳君,想他当初去魏国时说的话,应该是不会回秦国了。张子正在来咸阳的路上,犀首随护。” “嬴华为这次大破魏军立了大功,等她从河西回来,寡人重重有赏。”嬴驷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高昌身上,见那少年垂首不语,他又想起当时在河西答应了嬴华的话,就此致歉道,“原本寡人是要嬴华一起回来的,但嬴华坚持留在河西,寡人便应允了,最迟半年,寡人就让她回咸阳。” “谨遵君上旨意,公主高兴便可。”高昌淡然道,“河西大捷,实乃喜事,君上若无他事,草民想立即回府,禀告太傅。” 于是高昌和樗里疾一同离去,嬴驷随后去看魏黠,见她神色忧伤,便知道有些事,是终究躲不过的了。 自魏黠临盆至今都没有见过自己的孩子,其实心里已经有了数,只是一直也没有做好准备,如今河西善后事宜也完毕,她才想和嬴驷提起这事。 嬴驷挥手之下,所有侍者尽数退出,房中只剩下他和魏黠。开口之前,他将魏黠揽入怀中,满心疼惜道:“黠儿,是我对不起你。” “是他没这个福气。” 当日嬴驷细微的表情已经让魏黠有了疑虑,在之后时间里,他决口不提有关孩子的任何事,其余人也都营造出一种仿佛从来没有过那个孩子的假象,魏黠就已经猜到了真相,不说只是时机不到罢了。 心意相通才会令本该复杂的对话变得这样简单,正如当初嬴驷的那句“夫人懂我”,他们之间有很多事不用说得那么通透明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就好。 嬴驷用力的拥抱就是给魏黠最终的答案,那个孩子没有活下来,在出生后不久就断气了,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但确实他和魏黠之间至今最为深彻的伤痛所在,所以能不提就不提,孩子还会再有,只要他们仍在彼此身边。 魏黠对孩子夭折的消息表现得很平淡,没有大哭大闹,也没有日日伤感,在外人看来,她依旧是会笑会闹,高兴了去马场骑马,不高兴就和嬴驷闹别扭的魏夫人,十月怀胎的事仿佛从未发生。 但也只有嬴驷知道,夜间睡梦中,魏黠时常会梦见那个孩子。有时他会被魏黠在梦里的哭声哭醒,有时则是被她用力地抓住手臂而弄醒,他知道魏黠那时醒着,但无论他怎么叫,她都不肯睁开眼,他就无声地将魏黠抱住,直到她再度入睡。 那一夜魏黠的眼泪再次流入他的脖颈,温热的感受仿佛是孩子尚存温度的手在他的脖子上轻轻挠着,嬴驷抱着发抖的魏黠,轻声唤道:“黠儿,不哭了,有我在。” 魏黠只是往嬴驷更深的怀里钻,强行压抑的悲痛让她的身体颤得更加厉害,抽噎的声音不断地传入嬴驷耳畔,像是那个孩子在生命将要走到尽头时无助的哭声。 坐拥江山的一国之君,内心无比强大的秦国君主,在这样沉寂的暗夜里,听着妻子悲痛的哭声,终于湿了眼眶。他并非无情,只是魏黠已经如此痛苦,他更应该坚强地给与心爱的妻子倚靠的肩膀,而不是和她一样沉湎在丧子之痛中,他要带着魏黠,走出这一片阴霾。 “黠儿,再过阵子,嬴华就回来了。我听二弟说,这丫头现在长进了不少,等她回来了,让她陪着你,可好?” 魏黠又等了多时才平静下来,靠在嬴驷胸口,道:“高昌不得恨死我?” 嬴驷将眼泪硬生生忍了回去,低头,伸手将魏黠脸上的泪痕拭去,强颜欢笑道:“他敢,寡人就把嬴华,嫁给别家。” “心疼公主,有你这么个兄长。”魏黠叹道,“你才舍不得呢,就这么一个宝贝妹妹,哪里会不顺着她呢?” “寡人倒是想顺了所有人的意,也就没有那么多是非,偏偏这世上哪来那么多顺遂的事,总有难过的坎,步子跨大些,也就过去了。”嬴驷在魏黠额上轻轻落了一吻,道,“旧事不提,寡人不想你再伤心了。你伤心,寡人也过得不好,不能好好从政,如何想办法,把你母亲从义渠接回来?” 虽是嬴驷说来哄人的话,魏黠听着也觉得心头涌来一股暖意,她接着幽光去看身边的嬴驷,只见暗夜中,他一双黑瞳闪耀,摇曳有光,引得她一再注目,道:“君上说的是,旧事不提。” “那咱们说好了,明日日出之后,就再不能想过去的事了。你是我秦国的国母,尚有千千万万秦国的子民需你爱护,还有寡人,寡人可少不了你,你需想想怎样照顾寡人,照顾好秦国。”说话间,嬴驷已经握紧了魏黠的双手,道,“手太凉了。” 不等魏黠开口,嬴驷已将她的双手贴上他的胸口。掌心触到嬴驷胸前的肌肤时,魏黠明显感受到嬴驷打了个哆嗦,但他强忍着,冲魏黠咧嘴一笑,笑声竟有些憨憨傻傻。尽管看不清此时嬴驷的笑容,但那双氤氲着笑意双眸,已足够魏黠心中感谢。 魏黠凑上前,朝指尖的缝隙吹了口气,嬴驷又一哆嗦,她问道:“怎么了?” “痒。” 魏黠又吹了一口,嬴驷仍是这个反应,如此反复几下,两人已经抱作一团地不住发笑。嬴驷尤其笑出了声,却听魏黠诚挚道:“多谢君上。” 嬴驷猛地将魏黠压在身下,发丝散乱地垂在脸颊旁,遮挡住了窗外透入的光,反而将她熠熠的眸光看得更加清楚,心头也更加怜爱,郑重道:“寡人是秦国国君,对秦国有无可推卸的责任,除此之外,没有比你再重要的存在。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站在你身边,无论生死。” 双手在彼此的专注中扣得越来越紧,交缠的呼吸也带起了眼底朦胧的水雾,魏黠感受着嬴驷逐渐靠近的气息,浓烈且带着某种暗示的眼波开始在她眼前荡漾。扑面而来的热息让她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嬴驷的手,而下一刻,那人关切低沉的话语在她耳畔响起:“好好休息。” 在嬴驷将要抽身之际,魏黠张开手臂将他抱住。夫妻间的温存扫除了先前的悲伤,她在他耳边厮磨,低语道:“君上不休息么?” 嬴驷轻轻拉开她的手,抚去她额上的碎发,再躺去魏黠身边,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寡人不是铁打的,这就与夫人一同就寝。” 魏黠忍俊不禁,侧过身面对嬴驷,靠在他肩头闭上双眼,看来极为乖巧。 嬴驷浅笑,略微歪了歪脖子,尽量靠向魏黠,就此闭目休憩,等待旭日东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5章 喜帐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张仪在秦、魏河西一站之后之入秦为,因其政见与嬴驷一致,又在清除甘龙余党的行动中颇为出力,在甘龙失势,举朝无首时,他被拜为秦国相国,自此秦国又添外国客卿,继续孝公时所谓“招贤”一事。 张仪拜相,自然惹来一部分臣工非议。朝会之上,嬴驷作壁上观,看着张仪仅凭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巧舌如簧,将那些臣工说得哑口无言,再以使楚解盟军之围一事作为实例,便无人再对张仪有异议。 嬴驷对张仪显然十分满意,有这样一个志同道合的相国,对他将来的谋划也是大有用处的。而张仪对嬴驷东出之计也颇为看重,两人虽然相识日短,却一见如故。 如此过了三个月,秦国国政蒸蒸日上,一切都向着既定的方向发展。 这一日魏黠正在院子里浇花,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她猜想是嬴驷,便不动声色地等着那人继续走近。待觉得时机成熟,她猛然将勺子里的小半勺水泼了出去,却不想泼错了人。 嬴华身手敏捷,一见魏黠有动作就立刻避开,也就躲过了一劫,却不忘挖苦道:“夫人就是这样欢迎我回来的?” 多时不见嬴华,魏黠已有些认不出她了,灵动依旧,还添了飒爽英气,应是在军营里待了一段时间,整个人看来硬朗了许多,当真像个女战士。 “去见过君上了么?”魏黠放下花勺问道。 “君上忙着和张子他们说正事,我猜一时半会好不了,就来夫人这讨杯水喝。”嬴华跟着魏黠进了屋,坐下后不由打量起魏黠来,道,“当初回来给君上和夫人贺喜,结果又有事要走,面都没见上,夫人可不要怪我。” “都是为了秦国,君上都说了,等你回来,重重有赏。” “君上还能赏我什么?我什么都有了。” “你要是不稀罕,寡人就自己留着了。” 嬴驷的声音突然出现,惊得魏黠和嬴华立即起身。魏黠笑迎了上去,嬴华却站在原处,只因跟着嬴驷入内的身影中有个她思念已久之人。 魏黠发觉了嬴华的异样,方才还笑逐颜开的脸上此刻已是羞赧毕现,她和嬴驷交换了眼神,本要拉着嬴驷出去,却不想嬴驷偏偏坐了下来,道:“你要是真不稀罕高昌,寡人就把他从太傅府接来宫里,闲着没事说说话,下棋解闷也行。” “谁说我不稀罕他。”嬴华反驳道,又走去高昌跟前问道,“太傅府住得不舒服了?想搬来秦宫?” “草民冤枉。”高昌委屈道,“我这一个字没说,都让秦君和公主说去了,有口难辩,请夫人为我做主。” “聊天下棋的事都让你做了,我干什么去?”魏黠一面说,一面靠向嬴驷道,“君上就别耽搁他们了。公主终于回来了,你还不放人?再待下去,我这的房顶大概都要被掀了。” 嬴驷笑道:“早知道耽误不得,寡人这不是特意把人领过来了么?二弟和张子都被我打发走了,就怕有人等不及。” 面对魏黠和嬴驷这一唱一和的双簧,嬴华不怒反笑,拉起高昌道:“这就走,才不在这碍你们的眼呢。” 看着嬴华快步离去的声音,魏黠故意挖苦道:“还说我蛮,我看秦国的公主也不含蓄。” “我秦国女儿皆豪爽,喜欢就是喜欢,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嬴驷感慨之下,立即让人给太傅府下了诏令,自然是让嬴华和高昌择日完婚。 秦君最喜爱的妹妹成婚,这显然不是小事,更何况这位公主为秦国立下过军功,婚礼事宜更不能马虎,甚至还要与众不同。 嬴华从军,又在河西大营待了一段时间,对军旅生活已经十分适应,对军营更有了感情,高昌在询问过嬴虔的意思之后,决定把婚礼的举办地点放置在咸阳城外的军营中。 嬴驷起初并不同意,以为军营毕竟人多眼杂,不甚安全,但樗里疾和公孙衍都表示会为这次婚礼格外注意,加之这是高昌的一番心意,便应允了下来。 嬴华对这个主意十分满意,不过为了防止对军营纪律有太多扰乱,她提议一切从简,适当就可,多出的婚礼筹算就用来补贴驻守河西的秦军将士,算是请他们喝喜酒。 既是成婚,新娘就该有嫁衣,嬴华又觉得嫁衣太麻烦,原本只想穿着自己的铠甲行礼,却听魏黠道:“高昌以公主为尊,公主也应该顾虑到他的心情。军甲加身固然符合公主喜好,但你也是高昌的新娘,谁不希望自己的新娘打扮得好看?穿铠甲就免了吧。” 魏黠所言在理,嬴华听从,老老实实地在婚礼当天披上嫁衣,收起了过去来去如风的男儿做派。 虽不比嬴驷迎娶魏黠时的声势浩大,但嬴华出嫁那一日是从秦宫出发的。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娶嫁,嬴华的这支送亲队伍,除了庞大的礼乐队,整齐的骑兵护驾更是惹人眼球。 以往冰冷锋锐的战甲和刀剑在今日这样的喜庆气氛中变成了威严安全的象征,从秦宫大门直至咸阳郊外的军营,一路上万人瞩目的焦点,便是高大骏马之上,那一个个代表了秦国不屈精神的战士,也因此,秦国公主的这场婚礼,温柔中又有独属于秦国的刚强。 不同于其他新娘坐车送嫁,嬴华穿着嫁衣,戴着盖头,骑在一匹白马之上,由樗里疾亲自引马,一直到了新婚的军营。咸阳城的百姓从未见过这样标新立异的婚礼,也从未见过这样出嫁的新娘,只知道这场婚礼的主角之一,是他们所有秦人为之骄傲的公主,就是马背上那个即便身批嫁衣也看来英气逼人的新娘。 高昌和嬴华并辔而行,听着周围百姓的议论声,他亦无比激动——他的新娘,是秦国人中的女英雄,是他所倾慕之人,所朝思暮想之人。 这样想着,高昌不由唤了一声:“公主。” “什么?”嬴华没有听清,正想凑过去再问。 高昌立即阻止道:“你坐着别动,稍后再和你说。” 在熏天的礼乐声中,送嫁队终于到达军营外。高昌亲自抱嬴华下马,但嬴华不慎踩到了裙摆,整个人扑在高昌身上。她听见高昌情急道:“抱着我。” 嬴华娇笑不止,挨着高昌道:“这裙子太碍事了,你等等。” 众人只见嬴华拔出一把匕首,干脆利落地把裙摆割了,收起匕首之后,道:“这就不会踩着了,我们走吧。” 嬴华这出人意表的行为令所有人惊讶,唯独高昌视之如常,在大家还未回过神的时间里,上前牵起嬴华的手,走向了行礼的高台。 行礼之事一切顺利,随后便是嬴华入喜帐等候,高昌问她:“帐子里太闷了,公主出来喝酒吧。” “大喜之日,我和别人喝什么酒。”言毕,嬴华遂跟着魏黠先行离去。 往日严肃沉闷的军营因为这场喜宴而得到了暂时的放松,听着外头的动静,嬴华和魏黠道:“真想出去喝个痛快,这里真闷。” “方才高昌叫你,你怎么不去?” “他就是故意引我的,我盖头都没揭呢,怎么喝酒?”嬴华喃喃道,“不是看在今天大婚的份上,刚才我就给他好看了。” 魏黠不接下文,在帐中一直陪着嬴华。 如此一直入了夜,高昌终于进帐,魏黠才得以出来。 帐外嬴驷正在等候,见魏黠现身,他立即上前道:“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魏黠回头看了一眼,嬴驷不解道:“嬴华怎么了?” 魏黠摇头,由嬴驷拉着朝帐中走去,道:“君上应该问高昌将会如何?” 看着魏黠笑意深深的模样,嬴驷会意,也回头看了一眼喜帐的方向。 嬴驷夫妇偷笑时,高昌正站在嬴华面前不知所措。大喜之日,娇妻在前,他本该立即揭下那方喜帕,但正是在这样的时刻,他变得迟疑忐忑,唯恐这一整日都是大梦一场,唯恐他心心念念之人并不是真的嫁给了自己。 嬴华知道高昌进来,原本等着他动作,却迟迟未见他有动静。虽然因为身份的改变和如今帐中气氛的影响而有些羞怯,可等得久了,她确实有些坐不住,便一把掀了盖头,道:“我都闷了一天了,你还忍得下去。” 高昌即刻坐去嬴华身边解释道:“虽已行过礼,但要揭这盖头,我仍是不安,唯恐这一挑,日后却没有足够保护公主的能力。” “那我可以保护你。”嬴华把盖头交到高昌手里道,“夫妻本来就应该是互相扶持的,我不在咸阳,你替我照顾阿爹,如今我回来了,我照顾你,不也是一样?再说,你处处迁就我,我谢你还来不及,你就别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还差一杯酒,咱们就礼成了。” 高昌随即倒来酒,递给嬴华。 嬴华过去在军营里偶尔也和军中将士喝酒,几乎养成了习惯,拿到酒杯就一饮而尽。如今她也是这样,一口喝光了杯中酒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对。 高昌温柔笑着,上前将自己杯里的酒倒了一半给嬴华道:“白日里喝得有些多,公主替我分担些吧。” 嬴华点头,见高昌曲起了手臂,她便勾起高昌的臂弯,饮下了这杯交杯酒。 红烛摇曳,灯影下精心打扮过的嬴华看来格外动人。高昌和她挨得近,借着酒力便有些迷醉,正想要靠近,不料腰间被硬物顶住,他低头去看才知是嬴华随身携带的那匕首,今日割裂嫁衣的那一把。 嬴华常年在外,自身的警惕性很高,哪怕面对的事高昌,也难免有些下意识的举动。见两人气氛尴尬,她立刻把匕首丢了,咣当一声,竟是连烛火都随之跳动。 高昌见嬴华此时神情可爱,不由笑道:“君上送的匕首,说丢就丢,这不太好吧?” 见高昌幸灾乐祸的样子,嬴华当即一把将他推去榻上,本想反手压着,又觉得新婚之夜动粗不好,情急之下就直接扑上去压住高昌道:“你想去告状?” 高昌连连摇头道:“我纵使想去,也出不了这大帐半步,公主饶命。” “我让你去。”嬴华正要起身,却不想高昌暗中按住了她的双手,她起不来就只能这样压着高昌,可高昌一脸委屈的样子,完全像是自己在欺负他。她一时气恼,道:“你跟谁学的,快放开。” “分别多时,好久没细看公主了。就让我看一会儿,公主别动。” 高昌神情的凝睇让嬴华越发手足无措起来,即便是高昌后来松了手,她也怔忡得不知所措,仍旧和高昌挨得近,却已不是先前那样压着,而是紧紧靠在一起。 帐中烛火渐暗,那红烛烧的的不仅是旖旎夜色,更是嬴华最后的一点防备之心,如同烛泪,在逐渐浓郁的缱绻柔情中彻底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6章 军营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翌日高昌醒来时,枕边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惊慌地起身观察周围的一切,发现自己确实身在军营,周围的布置和昨夜一样,这才确定自己不是平白做了一场梦。 帐外传来吵闹声,高昌即刻梳洗更衣,后来才知道是校武场上正热闹着。 秦国国君下场和人比试身手,尚且有之;秦国公主不论身份与人切磋,在河西军营中也时有发生;但一国之君和金枝玉叶在校武场上大打出手,更有秦国国母在旁观战裁判,这就无比新鲜。 校武场周围已经围满了人,高昌费了好些力气才在这群体格健硕的士兵中杀开了一条血路,挤到了前头,当他看见嬴华正身着劲装,手持宝剑和嬴驷对立时,他惊得哑口无言,目光在那两人之间快速转了一圈,又发现魏黠就在另一边默默看着。 这种场面古来未有,胜负也当真不好说,毕竟嬴驷会不会因为心疼嬴华而故意放水,或者嬴华会不会顾忌国君威严而假意落败,在出现结果之前都是未知之数。 高昌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魏黠身边,此时嬴驷和嬴华已经开打,他听着周围人闹哄哄的声音和校武场上武器碰撞的清脆声响,顾不上向魏黠等人行礼,便问道:“君上和公主这是做什么?” “君上听完朝会想松动松动筋骨,嬴华陪着打两手。”樗里疾道。 高昌朝校武场看了一眼,见嬴驷和嬴华打得正酣,场上自己的新婚妻子神情肃穆,身手灵活矫健,和昨夜在帐中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我也担心刀剑无眼。”魏黠脸上却隐隐浮现出笑容,道,“此刻的心情,和高昌你一样呢。” 高昌心知这是魏黠宽慰之词,也相信不过是点到即止的较量,即便他再担心嬴华,也应该相信嬴驷手底下的分寸。然而听着宝剑不断撞击的声响,校武场上那缠斗在一起的两道身影,这场比试无论谁输谁赢,都令他纠结万分。 魏黠见高昌心事重重,便朝樗里疾使了个眼色,樗里疾随即同高昌道:“我和你打个赌如何?” “赌注为何?”张仪推波助澜道。 “这样吧,只要打这个赌的,就用自己身上最看重之物当赌注,赢了,尽收他人之物,输了,就自己交出来。” 高昌连连摇头道:“诸位这是挖坑给我跳,这个赌不能打。” 当是时,嬴华被嬴驷逼退了两步,围观的士兵不由紧张起来,高昌亦心头一震,向校武场走近一步,却被樗里疾一把拉住。 “这样吧,如果君上赢了,公主就借给君上三个月,虽然有些不近人情,将来让君上好好补偿你们夫妻。”魏黠笑道,“若是公主赢了,一切听公主的,如何?” 高昌这才知道,这就是他们这帮人设下的局,未免嬴华新婚,不舍离开咸阳,才用这种办法让他从旁劝说,那么这场比试的结果,也就已经在他心中有了定数。 高昌倍感无奈,但眼前一个是秦国国母,一个是秦国相国,一个是秦国将军,他心爱的妻子还在场上和秦君比试,他如何能说一个不字,便只好以退为进道:“公主心系秦国,心系君上,但为秦国,公主必定遵从,高昌听公主的。” 周围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声将高昌几人之间的气氛衬托得格外沉默。 又一声宝剑清吟破空而来,魏黠闻声望去,见嬴驷后退了数步,险险就要退出场地。她微微皱眉,恰好望见嬴驷回头看自己,她稍稍点头,嘴角在众人未曾察觉之际牵起一丝笑意,低声道:“到底还是心疼嬴华。” 嬴驷又挥剑向嬴华,两人打得难分难解,周围的士兵亦看得入神,这场秦国最高身份的对战,何其精彩。 就在局面再次势成水火、难分伯仲之际,魏黠忽然不适。 秦国国母有了异样,自然引起旁人关注,一时之间便吸引了众多人的注意,也就终止了正在进行的较量。 嬴驷将宝剑交给嬴华就大步流星地冲到场边,见魏黠摇摇欲坠,他立即抱起妻子便向帐中走去。 嬴华正要跟去,却被高昌拦住,听他道:“应该是周围人多吵闹,让魏夫人静一静,歇一会儿就没事了。” 此时樗里疾已经遣散了围观的士兵,张仪亦不知去了何处,场边只留下嬴华和高昌二人。 高昌看着在晨光中目光闪亮的嬴华,想起方才那摆在自己面前的局,心中已然感叹,从嬴华手中拿过那两把宝剑,道:“醒来不见公主,我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场美梦。” 嬴华笑道:“你这美梦,怕是一辈子都醒不来了。” 一面说,嬴华一面拉起高昌的手臂,听他道:“我愿一梦千年,只要公主平安,只要我还能见到公主。” 纵是出入军营,铁骨铮铮,听了高昌这番情话,嬴华总难免露出少女娇羞之色,抱住高昌手臂,轻靠他肩头道:“千年也不够。” 嬴华说话从不拐弯抹角,说话直白更将她内心对高昌的喜欢表露无遗,自然也令高昌十分欣喜,他又道:“对了,昨夜忘情,有样东西忘记交给公主了。” 嬴华见高昌取出一只陶土人偶,显然是修补过的,也不甚精致,便问道:“给我这个做什么?” “当初蒙公主在人群中的这一掷,把那马头砸得转了向才保住我一条性命。当时就半截人偶到了我脚边,我就收了起来,想是找不到另外半截了,就自己补了一半,想送给公主。” 高昌补的应该是人偶的上半截,她盯着那张脸看了又看,突然笑道:“这是你的脸?” 高昌露出少有的羞涩,道:“公主日后或许多要在军营中走动,我不能时刻相随,只能请这人偶替我陪伴公主左右。” 虽然手工有欠精湛,但这陶土人偶代表着高昌的一片深情,嬴华越看越喜欢,便立即收在了贴身处,又道:“可是,我没有什么送你的。” “昨夜公主送了我这个。”高昌拿出那块红盖头道,“有了它,就如公主在身边。” “那你可要收好了,这上头的绣纹要是坏了一点,我就唯你是问。” “怎么个问法?” 高昌看来认真的神情让嬴华有些为难,她只是顺口一说,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见嬴华困惑,高昌笑道:“我的公主当真可爱。” 嬴华这才知道是高昌有意戏弄自己,说着就要打,可高昌眼明手快,抱着宝剑早跑了,气得嬴华追在他后头,口口声声喊着“你给我站住”。 那两道追逐的身影就此跑开,在暗处的嬴驷感慨道:“嬴华选了这条路,以后这样的机会怕是越来越少。” “追逐自己的理想,不是好事么?”魏黠看着最后消失在视线中的嬴华的身影,道,“有关爱自己的丈夫,还有疼惜自己的兄长,能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模样,我很羡慕公主。” 和嬴华对比之下,魏黠幼年的经历显得一片灰败。嬴驷知她为此身上,遂握住她的手道:“你的丈夫比不上嬴华的?” 魏黠抬头,见嬴驷颇为不甘地挑着眉,有些孩子气的模样,她不由笑道:“君上觉得,我的眼光不如公主?” 究竟是自夸还是恭维已不重要,两人相视而笑,嬴驷揽住魏黠肩头道:“秦国需要嬴华,寡人确实希望她能更快地成长起来。” “公主是个有分寸、知实务的人,更何况身边还有高昌,君上可以放心。” “寡人倒宁愿时刻都不放心,绷紧着这根弦才不至于掉以轻心。” “是魏国的那块地已经被君上彻底消化了,君上又觉得饿了?” 嬴驷挑眉盯着魏黠,带着赞许之色道:“我秦国可是你们口中的虎狼之国。” 见魏黠莞尔,嬴驷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猛虎也有如猫时,饿狼也可似忠犬。” 这本是大不敬之语,但出自魏黠之口,嬴驷却没有半分怒意,他注视着眸光熠熠的妻子,问道:“是不是寡人平日太宠你了,所以现在说话口无遮拦?” 魏黠假做思索,点头道:“君上英明,应该就是这样。” 嬴驷将魏黠又打量了一番,见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松开手,佯装不悦道:“那从今往后,你就自己走路,自己睡觉吧,寡人不陪着了。” 嬴驷随手掷袖,转身就走。 魏黠等了片刻不见嬴驷回头,只好追上去,扯住嬴驷衣袖。 嬴驷偷笑,回头去看魏黠时却故作严肃,道:“什么事?” 魏黠慢慢走近嬴驷,仍旧拽着他的衣袖,俏色毕现又带着几分羞赧,道:“你猜。” 嬴驷将衣袖抽了出来,道:“光天化日,也不害臊。” “君上刚才当众抱我,就不臊了?” “那是权宜之计,难道你装晕,我不抱着,还要拆穿你?” “也不知道拆穿了,是谁的面子挂不住。心疼公主,又不想输了比试,我帮你解围,还要被你嫌弃。秦国不是虎狼之国,是忘恩负义之国,不分黑白之国,过河拆桥之国。” 听魏黠骂得起劲儿,嬴驷笑得停不下来,一把将魏黠拉倒怀里,却听魏黠嗔怪道:“光天化日,也不害臊?” “行了行了,是寡人失言。”嬴驷与魏黠耳语道,“夫人为我解围,一片心意,寡人怎会不知?我开玩笑,夫人别生气才好。” 可魏黠半晌不说话,嬴驷有些急了,忙道:“怎样才肯消气?” 魏黠仍是杏眼圆瞪,不发一语。 “寡人数三声,你不说话,我就走了。” 两人仍在僵持,魏黠的目光飘去嬴驷身后,眉间的笑意随即消失,肃容道:“相国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7章 私心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张仪前来是为义渠之事。 潜伏在义渠的细作回报,近来义渠王突然加大对军队的整治力度,广征民兵入伍,显然是在蓄谋战事。先前义渠内乱,各部人心涣散,想来休养生息了这段时间之后,义渠王是想通过个别战役重新凝聚人心,这矛头不用多想,必定是对准了秦国的。 魏黠之母还在义渠,如果义渠发兵,两国开战,将来那位周室公主必定成为人质。秦国可以不顾周室公主的死活,但嬴驷却要顾忌魏黠的心情,就算是秦国为先,他也想将对魏黠的伤害降到最低。 “义渠本就不可相与,先前为了训练新兵才不得不从长计议,如今河西告捷,我们可以专心对付义渠,打他们个落花流水。”樗里疾道。 “不可因为自家后院给旁人可趁之机。”张仪道。 义渠人狡诈,多年来给秦国造成了不小的困扰,高昌当初的计谋虽然有用,但依旧难以磨灭义渠人强盗一般的性格,想杀想抢的,他们绝对不会放过。更何况这是义渠内乱之后的第一场对秦战役,义渠王必定重视,这对秦国而言,或许又会是一场苦战。 张仪和樗里疾发表言论之时,嬴驷注意到高昌未曾在场,他想了想,仍是命人传了那少年过来,毕竟曾经深入义渠的是高昌,对义渠也有跟多了解。 高昌听过现状之后,默默看了一眼张仪,道:“相国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这仗要打,但不能硬碰硬地打。” 嬴驷本就有了心仪之策,听高昌这样说,他将目光投向张仪,又看看樗里疾,最后问高昌道:“那要怎么打?” “义渠内乱至今,人心尚未完全凝聚。当初义渠王爷被杀,仍是有些部下被留下的,但因为受到义渠王的忌惮,一直以来都被打压。这次义渠王如果真要出兵,我们可以从这帮人下手,千里之堤,溃于微洞。” “张子以为如何?”嬴驷问道。 见嬴驷含笑之色,张仪便知他已是同意了这个想法,于是他顺着下一步的问题答道:“这挖洞之人十分关键,不知君上,可有心仪人选。” 嬴驷未看高昌,但在场之人全都心知肚明。可高昌新婚燕尔,这个时候让他去义渠太不近人情,想来嬴驷迟迟不发声,也是不想落下个无情国君之名。 帐中一片死寂,气氛颇为尴尬。樗里疾出面调解道:“义渠王军尚需整顿,是不是真的要对秦国发兵也还是未知,兴许是虚张声势也说不准,还是派人再探探虚实吧。不然咱们有了动静,反而让义渠有了心思,到时候不打也怕成了真打。” 嬴驷点头道:“让他们探听清楚再回报,但北境的驻军自今日起要严加防范。义渠人行动如风,寡人偏要逮着这阵风,让他们不能再往秦国刮。” 樗里疾领命之后便即刻退去,稍后张仪亦出帐,嬴驷单独留下了高昌。 过去嬴驷和高昌多有独处的时候,但如今两人之间的身份有了些许变化,也就让相对时的气氛随之发生了改变。嬴驷看来比从前更加亲善一些,道:“刚才看你脸都绿了,是不是吓着了?” 高昌垂首不语。 “都成了寡人的妹夫了,还这么拘谨?”嬴驷看来十分随意,道,“嬴华这性子一般人镇不住,日后你多看着她吧,我这个当哥哥的把她交给你了。” “君上严重,公主为护秦国奔走,是公主保护着身在秦国的草民,要镇也是草民心甘情愿被镇于公主芳泽之下。” “结成了亲家,说话反而客套起来了。”嬴驷摇头道,“寡人留你下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些问题要单独问问你。” “君上请问。” “你先前见过义渠王,秦国的这个敌人,你怎么看?” “强悍勇猛,不会是匹夫,否则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平定义渠王爷的叛乱,以及收服这么多部下。” “这次义渠整顿军马,你以为如何?” “大约是上次送去的珠宝花完了,又……想讨一些吧。” 嬴驷闻言朗声大笑,道:“和寡人想得一样。” 笑声之后,嬴驷沉下脸来,炯炯目光之中迸射着锋锐凌厉的杀气,切齿道:“过去他们尚以军士血肉换得烧杀抢掠的珠宝,如今就想凭一个周室公主要我秦国再给钱财,动一动兵马就以为秦国惧怕,他难道不知道河西一战,我秦国的将士杀了多少魏军么?” 此时嬴驷战甲在身,周身如透着冷冽寒光一般,让人望而生畏,最后那一声质问杀伐果决,其用心已是找昭然若揭。 高昌也就此明白了嬴驷的用意,这股强烈的压迫感正是嬴驷威胁的另一种方式,迫使他主动低头。 高昌俯首道:“义渠欺人,不可姑息,草民愿为君上分忧,为秦国讨伐之战先行铺路。” “你和嬴华才新婚,暂时不说这件事。” “国事刻不容缓,公主会理解的。” 嬴驷皱眉道:“你既有如此决心,寡人心甚慰。但未免亏待了嬴华,你还是应该好好和她说一说,明日再启程吧。” 高昌无奈,只得答应。 用过午膳之后,嬴驷便协同魏黠一起回秦宫。 马车里,二人皆沉默,嬴驷的眉头更是拧在了一处,双唇紧抿,脸色很不好看。 魏黠已经听说了义渠的情况,心中不免担忧起被义渠王押为人质的母亲,忧心忡忡。 马车一个颠簸,魏黠身子动了动,嬴驷立即将她抱住。两人目光相触,嬴驷感觉到魏黠眼中的责怪,他尽量安慰道:“寡人让高昌去义渠,一是为了策反,二也是想找出最合适的办法保护你母亲离开。” “高昌办事我放心,可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次没有了秦国使节的身份,如果被义渠人逮着,怕是连命都保不住。”魏黠口中说的是高昌,跟担心的则是无法顺利解救母亲的后果,不知不觉间就抓紧了嬴驷的手。 嬴驷抱紧了妻子,在她额角轻轻一吻以示安慰道:“寡人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你安心留在寡人身边就好。你自己都说,高昌办事,你放心。” “君上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先说来听听。” “我想亲自去接阿娘回来。” 按在魏黠肩头的手骤然收紧,嬴驷在魏黠的注视下犹豫了许久,道:“除非确定绝对安全,否则寡人不会允许你进入义渠。” “什么叫绝对安全?” “义渠人所有的行动都在掌握之中,没有还手之力,一切只能听从我秦国的铁骑。” 魏黠目光随即暗淡道:“君上这么说,就是不答应。” “你信不过寡人?信不过秦军?” “我只是有些心急,想快点把阿娘接回来。” 如今魏黠的心病就只有沦为义渠人质的生母,嬴驷知她为此忧心,但事关两国战事和秦国发展,并不能操之过急,即便是此次真的和义渠开战,要打得义渠无力反抗,也不会是数日之功,一切始于最合适的时机,也需要秦军义无反顾的镇压。 眼见魏黠愁眉深锁,嬴驷无其他宽慰之词。他捧起魏黠脸颊,慢慢亲了下去。魏黠芳唇柔软,亲吻之间更加柔情万丈,这本该是他用来慰藉魏黠纠结心情的一吻,却反被这唇齿间的淡香缱绻所抚慰,令他有些意乱情迷。 不断加深的亲吻和纠缠将魏黠逼退到了角落,她凝睇着近在咫尺的嬴驷,感受着来自他眼底的某种热切,按住嬴驷蠢蠢欲动的双手,道:“这是在车上。” “车里只有你我。” 嬴驷猛地扑了上来,再度封住魏黠的唇,温暖深沉的怀抱在瞬间便让她沦陷其中,那仅有的一丝反抗也在嬴驷浓情的亲吻中被彻底化解。但在缠绵深长的吻后,嬴驷没有任何越轨的动作,仅仅是抱着她。 车辕转动的声响混杂着街市的吵闹声将他们包围,片刻的沉默之后,魏黠听见嬴驷问道:“洛阳比咸阳繁华么?” 魏黠抱紧嬴驷,道:“还没去过呢,等我去了,再回来告诉君上。” “可不能去太久,寡人身边不能没了夫人。” “早去就早回。” 嬴驷嗤笑一声,道:“你这是在催寡人,还是催高昌?不然寡人现在就让高昌去义渠。” “君上别把什么责任都推在我身上。昨日才成的亲,明天就要夫妻分离,嘴上说着疼公主,真办起事来,还不是六亲不认。” “是啊,为了让你早去早回,寡人连嬴华都舍得亏待,你还在这里冷嘲热讽,是谁没良心?” 魏黠被说得哑口无言,不由咬了咬嘴唇。 嬴驷立即阻止她,指腹在她唇上轻轻摩挲,柔声道:“你这要是咬坏了,寡人还怎么亲?” 魏黠抬头正想说话,不料嬴驷忽然低头,又是一吻封唇,但这一次亲得温柔,竟有些羞涩之意。 魏黠心头一动,双臂环上嬴驷后颈,身体也随之贴了上去。 嬴驷立即稍稍推开,道:“这是在车上,别来勾引寡人。” “哦。”看着嬴驷已经发红的双眼和略微急促的呼吸,魏黠坏笑着坐去一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嬴驷见她故意坐得那么远,便道:“坐过来。” 魏黠动了动身子,却根本没往嬴驷身边靠。 嬴驷气得内心冒火,又不想再和魏黠纠缠,索性自己坐了过去,强行拉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膝上,命令道:“不许动,不然寡人可不管在哪里,该办的直接办。” 手背上都是嬴驷掌心传来的温暖,魏黠偷偷去看身边的丈夫,只见嬴驷已经闭上双眼,皱着眉头试图平心静气。 这样闹腾了一阵,魏黠的心情已经轻松了不少,看着沉默的嬴驷,她的嘴角已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8章 离人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高昌离开咸阳的当日午后,嬴华就前往了蓝田大营。 嬴华的离去是嬴驷早就计划好的,他已经安排了公孙衍作为嬴华在军营中的导师,充分挖掘嬴华在军事上的才干,早日成为可以独挡一面的秦国战士,也不枉费他过去送给嬴华的那把秦剑。 高昌深入义渠,就和早前安排的那样,一面探查义渠军队的真正动向,一面扇动对义渠王存有异心的部族领头人,试图再次挑起义渠的内部斗争,好让秦国坐收渔利。 司马错被任命为北境驻守大将,在高昌潜入义渠期间整顿边防布军,时刻准备和高昌里应外合,直捣义渠大军。 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咸阳秦宫中的嬴驷就如同当初灵阳君进入魏国时那样,接受着来自各方的消息,坐观整体局势,伺机而动。 高昌顺利混入了义渠分部首领的圈子里,凭借着其宣扬的阴阳之术,很快得到了不少人的信任,但因为时机尚未成熟,他不敢贸然动作。 司马错在边境等待着高昌传送的消息,但一连数日都没有高昌一星半点的消息,派出去的斥候也说不知高昌的下落。未免生变,司马错立即派人传讯回咸阳,而就在此时,传来了义渠内乱的消息。 这次反对义渠王的队伍是过去义渠王爷手下的一派分支,在当初义渠王爷被杀之后,他们蛰伏许久,高昌花了不少功夫才找到他们。未免暴露,高昌假借鬼神之说混入其中,在通过对义渠王爷生前的了解,再次施展所谓的魂魄附体之术,给那帮人造成假象。 义渠王爷的手下本就因为首领被杀而心中不甘,又见王爷回魂,一身怨气,他们自知对不起王爷,便终于下定了报仇的决心,策划了对义渠王的刺杀。 刺杀虽然经过精心安排,但义渠王绝非平庸之辈,一直以来都对自身安全极为重视,不仅身边带着数名身手矫健的侍从,还设置了暗卫保护,致使这次本该迅速完成的刺杀成了义渠王对他们的围剿。 不论那些人的刺杀是否成功,都将会引起义渠王的暴怒,从而带来义渠国内的一阵腥风血雨。这是高昌所乐意见到的,但也是他需要小心应对的。 义渠王在捉拿到此刻活口之后就言行逼供出了始作俑者之人,高昌当时虽是乔装,但身在异国,面对大范围的搜捕,他想要安全撤离依旧是极为困难的。在这种时候,潜伏在义渠境内的秦国斥候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才导致高昌和司马错等人失去了联系。 消息传入咸阳之后,嬴驷直接命令所有知情者对此守口如瓶。魏黠知道这是嬴驷防止消息泄露到嬴华耳朵里而做出的防范行为。 一日没有找到高昌,嬴驷的神情就一日没有松动。魏黠看着始终盘桓在嬴驷眉宇间的愁云,心中尤为关切,却只能无言陪伴。 这日夜里本已就寝,夜半时嬴驷突然惊醒,自然也弄醒了睡梦中的魏黠。 魏黠感觉到嬴驷的身体起伏得厉害,知他做了噩梦,便安慰道:“只是做梦,没事的。” 良久之后,嬴驷才平复了情绪,无力地倒回榻上,仰面叹道:“寡人梦见嬴华了。” 魏黠正替嬴驷拉毯子的手顿了顿,见他的眸光暗淡片刻,她又继续手里的动作,道:“梦见公主打了胜仗?” 嬴驷握住魏黠的手按在胸口,道:“梦见嬴华拿剑指着寡人,说是要为高昌讨命。” 感觉到嬴驷的手随之握紧了一些,魏黠靠去嬴驷身边,柔声道:“虽然此时没有消息,但不能说高昌命丧义渠。君上心里觉得对不起公主,但终究是为了秦国。在秦国面前,谁都不及它重要,不是么?” 嬴华是嬴驷从小就珍视的族妹,尽管身为兄长,他还有很多做得不够的地方,但谁都知道嬴驷给与嬴华的在魏黠出现之前最多的关爱,没有一丝虚假。但继位之后,面对内忧外患,他们过去一致对外的枪口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需要把自由真爱的妹妹推出去,为了完成嬴华的理想,也为了达成自己对秦国的誓言。所以即便拆散了新婚的嬴华夫妇,甚至让高昌深入险境,他都违背了疼惜嬴华的初衷去做了,并非没有愧疚,而是在国家大义面前,他放弃了私人的感情。 “我刚刚也做了一个梦。”魏黠道。 “什么梦?” “梦见我和阿娘去了洛阳。”这是对嬴驷的鼓励,是魏黠作为妻子对丈夫最委婉的告白。 嬴驷躺着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披衣起来。魏黠见他坐去了案边,盯着那副十八连环看了又看。她就坐在榻上,盯着嬴驷看。 不知多久后,嬴驷抬头,见魏黠看着自己,便问道:“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亮着灯我睡不着,不看着君上,我还看着谁?” 嬴驷睨了她一眼,再一次将目光焦点落在十八连环上。 这副连环就是嬴驷心里的时局,伴随着他一步步实现预期中的目标,连环会一点一点地被解开。眼下局势还未大定,连环上的锁也就依然环环扣着,等这次义渠的战事结束了,大概就又有一环要被解开了。 魏黠乐意见到嬴驷专注的模样,秦君尚还年轻的面容里有着超越了年龄的深思熟虑,这对她而言是另一种吸引她的能力。她就像嬴驷认真地看着十八连环一样,专注在对嬴驷的凝睇里,仍烛火烧尽了漫漫长夜,火焰熄灭的那一瞬,她听见了寝宫外传来的脚步声,而此时,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嬴驷走到榻边将魏黠按回去躺下,又为她拉了毯子,柔声叮咛道:“时辰尚早,你再歇会,寡人准备更衣去朝会了。” 魏黠偏偏起了身,重新点燃了烛火,又粗粗穿了衣裳,道:“还是我为君上更衣吧,除非你嫌我手脚不够细致,给你穿得不舒服了。” 嬴驷一把将魏黠拉进怀里,鼻额相抵,道:“半个晚上没睡,你不困,寡人都困,不是要去朝会,可不想起来,你还没事找事。” 魏黠的手顺着嬴驷的衣襟慢慢滑下,轻轻按好,道:“摊上秦国国君这个麻烦人物,哪还有没事的时候。” 嬴驷闻言发现,拉起魏黠的手就亲了一口,放在嘴边不舍松开,道:“夫人为寡人更衣,是寡人有幸,刚才说错话了,给夫人赔不是。” “君上的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 “什么人?” “高昌。” “何解?” “高昌对公主百依百顺,唯恐惹公主不高兴,好话说尽,好事做尽,就为了逗公主一笑。君上这动不动就认错赔礼的样子,可不是跟着高昌学来的么?” “高昌把嬴华气得追着打的时候,你可曾看见了?我的黠儿虽蛮,倒不会做这种事。那我取高昌可取之处,博夫人一笑,不是更好?” “君上这张嘴越来越会说话,我都怀疑是不是相国那口伶牙俐齿,都长到了君上身上。” “你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了?”言毕,嬴驷正要凑近,却听门外有人送来急报。 义渠在义渠王遇刺之后便接连发生了好几装官员被刺杀的事件,这对正要调动军队的义渠而言,无疑是致命打击。义渠军营因此发生动/乱,人员马匹死伤不在话下,更有甚者,有义渠百姓因为连年征战而奋起反抗,官民关系急速恶化,义渠国内混乱不堪。 “绝妙的机会。”张仪道,“君上此时如果发兵,义渠无人可敌。义渠王自顾不暇,动/乱之间,或许还有意外收获。” 张仪所指在众人心中一有答案,嬴驷见樗里疾也颇为动心,便立即下令,命司马错率军进攻义渠,驱逐义渠军队远离秦国边境,决口未提营救周室公主一事。 秦军铁骑破关而出,踏着飞扬尘土,在义渠国内大乱之时打入其中。义渠王带兵抵抗,但散兵残将,根本无法抵抗秦军的攻势,不得已之下只得连连败退。 秦军势如破竹,将义渠军队一路向北驱赶,并迅速占领义渠土地,安抚当地百姓,虽有碰撞摩擦,但一切都进行得还算顺利。 不过半月功夫,秦军便取得了对义渠的控制,司马错更是英勇强悍,于乱军之中直取义渠王首级,导致义渠军队群龙无首,士气一溃千里,在秦君追击之下,抱头鼠窜,根本没有还击之力。 消息传回咸阳时,嬴驷正在大地图下闭目沉思,垂首立侍一旁的张仪听见脚步声,便立即上前询问,听见好消息后,一面快步上前,一面道:“秦军大胜,司马错将军斩下义渠王首级,现正平定义渠残兵,不日就可返回咸阳。” 眉目深沉的嬴驷并没有因为这一喜讯而有任何变化,他仍是静默地站在那幅巨大的地图前,闭合这双眼,不发一语。 张仪久不见嬴驷有反应,便试探地唤了一声,道:“君上?” 片刻之后,嬴驷倏然睁开双眼,眼底炯然有光,如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盯着地图上写着魏字的区域,斩钉截铁道:“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9章 攻魏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司马错入主义渠,可以说秦国后方大定,嬴驷对魏国久忍难耐,终于在义渠如今失去首领之时挥兵直攻魏国。 进攻魏国的路线,嬴驷早和公孙衍等人商议过,所有将士早已整装待发。因此军令一至,秦军便挥师向魏。 秦军分南北两路向魏国大举进攻。北路由公孙衍统率,直攻魏国雕阴。魏军在主将龙贾的带领下奋力抵抗,但面对强悍的秦国军队,骁勇如魏武卒都支撑不了多久。十日之内,公孙衍率领秦君大破魏军,击败有四万五千人之众的军队,并且俘获魏将龙贾,顺利攻克雕阴。 秦军来势凶猛,且突发奇兵,魏国尚未恢复元气,便一路溃败,尤其在龙贾被俘之后,魏军士气大跌,以致影响了抵抗秦军进攻的南路部队。 秦军大胜魏国北路的消息很快就传入了咸阳,是时司马错才班师回朝,还未来得及向嬴驷述职,便得到了这一喜讯,随即恭贺嬴驷。 嬴驷闻讯大喜,道:“命犀首押解龙贾回咸阳,不得有闪失。” 斥候得令,立即向雕阴传达嬴驷的意思。 秦军又打了胜仗,这是令人振奋之事,但嬴驷站在巨型地图下依旧面带愁色。司马错知道,他是在担心嬴华,虽上前道:“有樗里疾将军在,公主不会有事的。” “寡人这个妹妹的性格,只有寡人自己最清楚。雕阴要面对的是龙贾,龙贾是什么人?魏国名将,魏错都敬他几分,当初在寡人手下把魏错劫走,其胆识和能力自然是不能小觑,寡人这才让嬴华跟着樗里疾去南路围攻曲沃,没那么危险。”嬴驷忧心忡忡的眉眼始终专注在地图之上,感叹道,“北路大捷,南路虽然也顺利,但寡人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司马错思索片刻,道:“君上除了担心公主,也还放不下犀首吧?” 被点出了心事的嬴驷并未有气恼之意,反而点头道:“你也看出来了?” “相国入秦以前,君上倚重犀首,军中事务、重要决策都算上犀首一份,但自从相国入秦,君上对相国的看重有目共睹,对其的‘连横’之策更是推崇,但犀首一直以来都主张‘合纵’,政见不一,怕是会令犀首心有罅隙。臣僭越,或许在此次攻魏大战后,君上需和犀首好好谈一谈。” “犀首将才,当初寡人请其入秦,自然不会忍心就这样放任弃之。你所言极是,寡人记住了,等战事一毕,寡人会找犀首探问。”嬴驷向地图走近两步,抬头看着曲沃所在,若有所思道,“嬴华,可别让寡人失望。” 秦军攻打魏国南路的部队由樗里疾为主将,嬴华随同,围困驻扎在曲沃和焦县的魏军。 战事之初,秦军气势如虹,到达曲沃的当晚便向魏军发动奇袭。沉沉夜幕之中,只听秦军震天的喊杀声犹如潮水一般扑涌而来,飞扬的尘土隐没在夜色里,但秦军汹涌的攻势则划破了曲沃的夜,银光闪亮,刀剑锋利,一夜之间便击溃了曲沃大半的兵力。 嬴华作为先锋,冲在了秦军的最前方。战场之上无分男女,唯有手中的武器,最终的胜败。来曲沃之前,她便向嬴驷保证,会为了秦国全力而战,不光是这次的战役,而是自此战始,往后但凡是她出征,都会站在秦军的最前方,为秦国拿下每一次战役的第一颗敌人首级。 勇猛的秦国女将在激烈的交战中没有丝毫犹豫,每挥下的一剑,都代表了敌军将士生命的陨落。飞溅的热血之中,她只记得自己在嬴驷面前许下的诺言,那是她对自己所爱的秦国将要坚守一生的承诺。 曲沃奇袭,秦军大胜,在魏军溃败之际,他们立即将火力转向焦县。这一次嬴华依旧主动请缨进入前锋队伍,却遭到了樗里疾的反对。 军帐之内,既是主将与士兵的上下关系,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妹亲情,樗里疾看着手上还缠着纱布的嬴华,关切道:“我知道你立功心切,但是你看看你的手,伤还没好,又要第一个冲出去,万一你有个闪失,我如何回去向君上交代。” “战场之上,只有死和活,我是秦国的军人,就有义务为秦国尽忠。” “既是军人,就要服从主将的命令,这次围攻焦县,你做后援,不用第一批上前线。” “二哥……” “是将军。”樗里疾正色道,见嬴华执拗地不说话,他心疼道,“为秦国而战,是我们所有秦国将士的荣耀,但仗是打不完的,这次你如果不休养好,来年再战,你就失了先机了。想立军功,想证明给君上和所有人看,你也要有保存自己的资本。况且这次曲沃一战,你已经名声在外了,现在谁不知道,我秦国有个不输男人的女战士。这次回去君上论功行赏,一定少不了你的份。将来再好好打几场仗,就有你自己领兵的机会了。” 樗里疾伸手摸了摸嬴华的脑袋,就像是小时候那样疼爱道:“听二哥的,好不好?” 在樗里疾的好言相劝下,嬴华已经心软,道:“听二哥的。” 樗里疾拉嬴华坐下,略带责备道:“你这一上战场就收不住的性子,可得好好改改。打仗拼的不光是勇气,还有脑子。君上让你跟我来曲沃,就是放着你着了龙贾的道,好让犀首专心应对。” “你们就等着吧,将来我一定可以独当一面,和二哥一样领军出征。” 看着嬴华自信满满的样子,眼眸中闪耀的光彩令他也不禁想要去相信此刻嬴华立下的誓言,点头道:“二哥自然相信你,不过你也要记得,上了战场,保护好自己,现在这伤就是给你一个教训。再说,你都已经是成了家的人了,回头让高昌知道了,可不得心疼死他?” 提及分别多时的高昌,嬴华脸上的笑意立即消失,在樗里疾面前才敢吐露真心,道:“二哥,我想高昌了,不知道他在义渠怎么样了。” 他们在河西,对秦国北边的情况一无所知,嬴华自然也就不会知道高昌失踪的消息。她只是想起和高昌分别时,那少年望着自己依依不舍的样子,便将她这些日以来被压抑的儿女情长都勾了出来。毕竟年轻,又只在樗里疾面前,嬴华一时忍不住,就这样哭了出来,道:“我想高昌。” 樗里疾抱着嬴华安抚道:“等咱们打胜了就回咸阳,要是高昌还没回来,我亲自带着你去义渠找他,怎么样?” 嬴华啐了一口,道:“君上才不同意呢。” “那咱们就偷偷去,反正暂时打完了仗,也没咱们什么事,好不好?” 嬴华破涕为笑道:“还是二哥好。” 樗里疾为嬴华擦去眼泪,道:“所以你要记得,保护好自己,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高昌。他那么心疼你,你如果出了事,他不得疯了?” 分别后的思念还在心头萦绕,但只要想起高昌,嬴华心里还是一阵温暖,嘴角不由上扬,道:“二哥拿我取笑,我不跟你说了。” “还有最后一句,焦县一战,你好好留作后援,不可冲动,否则就是违抗军令。” 樗里疾肃容叮嘱,嬴华亦郑重答应,这一晚在他们兄妹之间所凝聚的,除却血缘亲情,更是对于秦国共同的热爱和为之舍生忘死的军人气节。 秦军在攻克曲沃之后,很快又祭拜了驻扎在焦县的魏军。不同于在曲沃时的奇袭,秦、魏焦县一战则是光明正大的战场对决。 那一战,嬴华没有亲眼目睹,但她听得见从战场传来的声声战鼓,有力坚毅的鼓声正入秦军勇往直前的信念一样,不可动摇。 战场之上,两军对阵,秦字大旗随风招展,旗下秦军严正以待,随着震天鼓声,开始了又一场生死之战。 血溅五步,横尸千万,每一场战斗都无疑充斥着死亡,刀剑交锋的生死间,是每一个战士对母国不可被磨灭的信仰,即便是一败涂地的魏军,也有他们想要守护的国。 秦军一战,堂堂正正,打得魏国溃不成军,这场毫无悬疑的战斗,也为秦国军队的勇猛增添了浓重的一笔。 战事之后,嬴华望着满地死尸,终究难免心生感慨。她没有走入遍布英灵的战场,只是站在一旁的高地上,望着眼前的血流成河,听着风声卷动军旗的声音,像是对亡魂最终的慰藉,落下了这一场战役的结局。 “以后你还会看见更多的死亡,更多的人会倒在你的剑下,死在你的面前,会怕么?”看似轻描淡写的问题,却在樗里疾最终的叹息中凝成了无奈和悲凉,随风而逝——这是他们身为军人的无奈,也是嬴华正在经历的成长过程。 那些正在清理战场的将士正在搬运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清算着这场战斗的伤亡。她望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征战之所,蔓延开去的死亡如同铺就在自己脚下的路,将会陪伴她走过将来数十年的光景。尽管内心满怀热血,却还是会为这样的牺牲而感到悲伤,嬴华低头沉默,见樗里疾又要抬手来摸自己的脑袋,她立刻躲开,道:“我已经长大了,二哥不要就不要再摸我的头了。” 樗里疾失笑,放下半抬的手,道:“好。” 嬴华取下自己的佩剑,正是当初嬴驷送她的礼物,如今已成为她杀人饮血的利器,和那些死亡一样,会陪着她走过将来漫长的征战岁月。 年轻的女将双手托起宝剑,面对将要西沉的落日,无比诚挚且郑重道:“我不惧死亡,更不怕杀戮,只要秦国需要我,我就会以秦剑为秦国开路,至死方休。” 夕阳下战甲加身的女战士看来身形单薄,但飞扬的眉宇正如同她手中的宝剑一样散发着坚韧果敢的光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0章 驻军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秦军两路夹击大败魏军,魏国国力本就还未恢复,又遭遇如此军事重创,可谓一蹶不振,就连过去主战的上将军公子卬都不得不放弃一直坚持的政见,同意魏国向秦国求和,献出河西之地。 一场战事以此终结,秦国得以收回河西本该欢喜,然而咸阳秦宫中,嬴驷仍是看着那幅巨型地图没有说话。 魏黠入内时见嬴驷正若有所思,她悄然走上前,发现案头的十八连环并没有因为此次围攻魏国而解开任何一环,她便知道了嬴驷的心思,道:“这连环不知究竟要解到哪年去。” “迟早可以解开的,时间长短罢了。”嬴驷扫了一眼那副连环,又看看魏黠,道,“你知道寡人在想什么?” “我怕知道得多了,引来杀身之祸。” “你犯下的死罪还少?哪一次见寡人真的动你了?” 魏黠微笑,注视着嬴驷的背影,最终沉色道:“君上还要打?” 嬴驷盯着地图上的魏字良久未语,魏黠亦看着地图,站在嬴驷身边,到:“君上是要把魏国打得和义渠一样,没有还手之力,任由秦国宰割?” “留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就是给秦国埋下祸患。”嬴驷眯起双眼,眸中迸发的精光充满杀戮的血腥和不容知否的坚持,道,“接着打。” 原本在河西准备班师归朝的秦军在接到来自咸阳的军令之后,不得不继续对魏军的冲击。 此时已是隆冬腊月,河西之地气候严寒,但秦军没有因为猛然降临的大雪而停止前进的脚步。进攻魏国之势有增无减,秦军快速渡过黄河,以迅雷之势进攻魏国汾阴、皮氏,誓要彻底击垮了魏国在这一带的布防。 河西战事持续升温,义渠则在秦军的控制下逐渐恢复了平静。 义渠王被诛之后,有人提出寻找流落在外的义渠王子回来治理义渠,秦国对此自然看重,但据说这位王子幼年便流落在外,生死都不知,更别提在这茫茫世间寻找一个孤儿。但嬴驷却下令帮助义渠寻找这位王子,让义渠早日回归正轨,表达出秦国的诚意,两国不要再有无谓的战争和死伤。 谁都知道这是秦君的怀柔之策,但面对此时无人主持的义渠乱政,各部的头领也只能暂时在秦军的镇压下苟延残喘,并且忍受一直驻扎在义渠境内的秦军。 高昌的下落不明是如今嬴驷的一块心病,他之所以不让秦军立刻撤离义渠,除了镇压义渠内部的反秦势力,也是为了寻找高昌的下落,但无论司马错排除多少斥候侦查,还是没能找到那燕国少年的踪影,以及被义渠王关押的周室公主。 嬴驷让嬴华跟着樗里疾继续进攻魏国的一个原因也是为了要拖延她回咸阳的时间,以便能够继续探寻高昌的下落,但连日来的一无斩获,让嬴驷即便得到了河西大胜的消息,也不曾舒展眉头,开怀一笑。 才为嬴驷宽了衣,魏黠抬头时见嬴驷仍是愁眉深锁的模样,她将嬴驷的衣裳朝侍女一丢,这才引来嬴驷的注意。 “怎么了?”见魏黠坐去梳妆台前,嬴驷跟了过去,亲自为魏黠卸妆。 魏黠看着镜子里一筹莫展的嬴驷,生气地打开他正为自己拔簪的手,到:“成天看君上板着脸,我也不高兴,还能怎么样?” 嬴驷眉头一皱,倒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俯身在魏黠面前,解释道:“到现在都没找到高昌,嬴华那里倒是频频传来喜讯,我只是担心回头没办法向嬴华交代,毕竟人是我派去义渠。” 这些日子以来,嬴驷总是少言寡语,现在这句算了开了话头,魏黠放心道:“公主一天没回来,就多一天时间去找高昌。哪怕公主真的回来了,说明原委,公主也会理解君上的用心的。” “不仅高昌没找到,你母亲也不知所踪,我派出去的人几乎把整个义渠都翻了个个,还是一无所获,这才头疼。”嬴驷按着太阳穴道。 魏黠啦嬴驷坐下,亲自为他按捏,道:“当时义渠那么乱,究竟死了多少人都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义渠王死后,他们有没有对阿娘泄愤。现在对我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君上对待高昌,也这样想吧,死不见尸,那就是还活着。” “得夫人陪伴左右,寡人之幸。” 魏黠莞尔,拉着嬴驷躺去榻上,两人抱着睡在一床被子里,道:“从来没人给我希望,君上是第一个,所以我分外珍惜。哪怕现在还没能找到阿娘,但当初君上答应过我会把阿娘从义渠接出来,我就相信一定会有这一天,或早或晚,不会没有的。” 魏黠刁蛮时让嬴驷恨得牙痒,善解人意起来又柔情似水,轻而易举就能融化了嬴驷的心,这姑娘若有千变万化,于他而言就是时时刻刻的惊喜,不论对外有多费心或者艰难,一想到有魏黠在身边,便也觉得满足了。 “夫人说的是,人迟早会找着。” 一夜春帐暖情如潮,翌日魏黠起身时,才发现夜里又下了大雪,侍从们正忙着扫雪。 眼前一片银装素裹,飞檐残雪,天地皆白,尽管天气严寒,魏黠仍是忍不住要出去走走。 “见过魏夫人。”张仪的声音传来。 魏黠此时正走在从后宫去往嬴驷书房的路上,遇见张仪说意外也不意外。过去她总听嬴驷说起这位秦国相国才能卓绝,虽然有些交集,但也只是点头之交,不知为何张仪会在此时此刻出现。 “相国找我有事?” “有一桩事,想请魏夫人相助。” “相国所说若是国事,我怕帮不上忙。我们也没有私事可说。” “这件事是公事,但因私事起,与魏夫人有关,所以张仪才冒昧拜访。” 魏黠稍作思量,大约猜出了张仪的来意,道:“相国是说义渠撤兵的事?” “魏夫人蕙质兰心,张仪正是为此事而来。” “相国难道以为,君上迟迟不肯从义渠撤兵,是因我之故?相国真是高看了我,也低估了君上。” “君上为何一直驻军在义渠,其用意不是臣能揣测出的。但魏夫人在君上面前说一句,抵得上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磨破了嘴皮说千万句。” “相国认为秦军不宜再驻扎在义渠?” “战事已毕,义渠内乱自有他们自己人去梳理平定,秦军长时间留守只可能引来非议,甚至招来义渠百姓更深的仇恨。两国哪怕无所谓继续结怨,但如果义渠人反扑,那留在义渠的秦国将士必定死伤惨重,对秦国而言,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张仪是文士,但其意气奋发,谈吐之间挥洒自如,兼具武将之风。魏黠原以为,他和高昌有颇多相似,但今日这一番言论之后,她确定高昌只能是个谏臣文人,嬴驷放任自流也无妨,而把秦国相印交给张仪这个外国客卿,确实是明智之举。 秦军在控制义渠之后,迅速平定了内乱,对义渠的百姓而言并不是坏事,但如果长期留在义渠,以军队的力量强行进行镇压,则会引起百姓的愤怒和仇恨。军队之余泱泱大众始终只是部分,更何况是深入别国的军队,如果真的爆发动/乱,不能及时增援,到时候损失的只会是秦国。 魏黠的沉默已经是对张仪提议的默许,他看着站在复桥上凝眉深思的魏夫人,长揖道:“今日张仪冒犯,请魏夫人恕罪。” “相国言重。”魏黠不咸不淡到,“我会记得相国的话,适时地提醒君上,至于君上自己的打算,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交谈之后,魏黠离去,才走了没多远,就被一个行色匆匆的侍从撞到了地上。地上的雪扑飞了起来,迷了她的眼,待看清了,她才发现嬴驷正朝自己过来。 见到魏黠跌倒的窘样,嬴驷笑了出来,拉着站起来的魏黠,和她一起掸去她衣上的落雪,和那侍从说话时候,又故作严厉道:“跑得都不看路了,还有没有规矩?” 那侍从吓得一下跪在了雪地里,魏黠笑睨了嬴驷一眼,忙让那侍从起来,道:“没要怪你的意思,就是下回注意点,这次可连累我被君上看笑话了。” 侍从又连着几声求饶,听得嬴驷有些心烦,道:“这么着急做什么去?” 侍从取出急报道:“河西刚送来的军报。” 嬴驷闻言,精神一振,从侍从手中夺过军报立刻看了起来,脸上随之出现笑意道:“不愧是我大秦雄师,汾阴、皮氏、曲沃、焦县全都拿下了,这下樗里疾和嬴华立了大功,寡人要好好赏了。” 魏黠从嬴驷手中接过军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问道:“君上怎么没让犀首为主将?” 嬴驷面色一滞,魏黠随即低头,听那秦君道:“先前南北两路进攻魏国尚有没有处理完毕的事宜,寡人让犀首为大军垫后,也是出于安全考虑,而且龙贾就快到咸阳了。” 就在此时,又有侍从快步奔来,一见嬴驷就普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又有军报,呈送君上。” 嬴驷狐疑,并没有立即去拿。魏黠想去接,却被嬴驷扣住手。他盯着侍从,问道:“哪送来的?” “刚从押送魏将龙贾的队伍送来的。” 嬴驷和魏黠紧绷的神情不约而同地松动了下来,见嬴驷松开手,魏黠上前拿起那份军报。在打开前,她特意看了一眼嬴驷,未见嬴驷阻止,她就此打开,但看过之后神色骤变,道:“龙贾将军在途中自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1章 隐瞒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突如其来的龙贾死讯,激发了魏军的斗志,就在秦、魏交锋的最后一场战役里,魏军表现得异常神勇。接连战胜虽然没有令秦军掉以轻心,但烽火连天的冬日飞雪中,魏军的报复依旧给了秦军不容小觑的一击。 这一场战役最终虽以秦军获胜而告终,但战到最后,当樗里疾看着剩余的魏国将士高呼着龙贾之名,悲壮的呼声响彻战场,浓重的悲痛笼罩着这群陷入战败残局的魏国士兵。 战是为国而战,但作为魏国最杰出的将领之一,龙贾出了广受魏国百姓拥戴,也是樗里疾等一干别国武将心中的英雄。因此在得知龙贾自裁的消息之后,在又一次击败了魏军之后,秦国主将在累满尸体的沙场上,对着死去的战士英灵叩首,以示为对龙贾老将军、对所有魏国捐躯的将士的尊敬。 魏军的突然反扑,致使在战役的开始,秦军的进攻节奏一度混乱。嬴华作为先锋入阵,必然受到了不小的冲杀,受伤也是在所难免,而这伤,也陪着她终于回到了咸阳。 大军回朝的那一日,嬴驷领着全城百姓出门迎接,在咸阳城外的高台上,祝酒三杯,酬谢为秦国奋不顾身的军人们。 嬴华不是第一次站在众人瞩目的位置,却是头一回真正受到这么多百姓的跪拜。源自百姓们浓烈的感激是她用命换来的,不只是属于她个人,如今,她只是替那些永远留在战场的秦国儿郎回来领受这份感激,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她真正感受到了作为一名军人的自豪和自身肩负的使命。 回到秦宫后,嬴华跟着樗里疾向嬴驷述职,有板有眼,和刚离开咸阳那会儿又成熟了不少。 公事完毕之后,兄妹几人去了书房,而魏黠早就准备好了茶水,见他们进来,起身道:“多时不见将军和公主,快要认不出来了。” “一个鼻子两个眼,一双耳朵一张嘴,怎么会不认得?”嬴华拉起魏黠左看右看,到,“夫人像是胖了些,事君上照顾得好吧。” 几人落座,嬴华环顾四周,问道:“高昌还没有回来么?” “义渠那还有些麻烦,需要高昌再多待一阵子,等解决了就回来。”魏黠为嬴华倒茶,见她颈间还带着伤,遂问道,“公主这伤几时能好?” 嬴华摸了摸伤口,道:“不日就能好了,不过军医说,怕要留疤了。” “领口一遮,什么都看不见了。”嬴驷安慰道,“黠儿过去伤在脸上,她倒是一点都不急,和别家姑娘不一样。” “天下就这么一个魏夫人,如何能一样?”嬴华道,“君上,高昌到底几时能回来?” 嬴驷看了看魏黠,魏黠想了想,道:“也许明天就回来了,也许再过几天。公主回来咸阳的消息已经送过去了,高昌还敢耽搁?就不怕到时候君上治他个怠慢公主的罪?” “高昌为秦国去了义渠,君上还好意思治他的罪?” 魏黠啜了口茶,笑着打圆场道:“是我失言了,我认罚。正好前阵子我那里新到了几盒胭脂,颜色好看,公主回来了不如跟我过去瞧瞧,如果喜欢就拿回去,当是我赔罪了。” 嬴华本要推辞,但在嬴驷和樗里疾的鼓动下,还是被魏黠拉出了书房。 樗里疾直到此时,才听见嬴驷如释重负的一声叹息,他问道:“君上,还没有找到高昌么?” 嬴驷摇头道:“死人堆里都翻了几遍,连根头发都没找到。” “眼下嬴华已经回来了,这事瞒不了多久……” 樗里疾一语未毕,书房大门就被人重重推开,不用多想,便知那是嬴华。 戎装在身的秦国公主盯着秦国最具威严的国君,还有她一直以来信任的族兄,久久未曾言语。 魏黠没想到嬴华离去是别有用心,就是为了偷听嬴驷和樗里疾暗中商量之事,而恰好他们一开口就说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高昌。 嬴驷快步上前,将魏黠护到身后,看着神情中尽是质问的嬴华,犹豫片刻,道:“不告诉你这件事,是不想你担心。” “什么叫死人堆里翻了几遍?”嬴华压抑着内心的冲动,声音却开始颤抖。 樗里疾见状立即拦下嬴华道:“君上的意思是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了,虽然还是没有高昌的消息,但还会不会放弃的。” 嬴华推开樗里疾,死死盯着嬴驷,道:“君上从来没有向我保证过可以让高昌活着回来,所以高昌真的出了事,我也不能怪君上。但是君上为什么要骗我?还联合魏夫人和二哥一起演戏?” “寡人知道你心系高昌,一旦得知他出事,必定忧心如焚。之前你跟随樗里疾在河西行军,寡人不说,是不想你分心,战场生死一瞬间,寡人不能冒这个险。至于今日,是寡人以为没有合适的场合和机会,你方才凯旋而归,这个时候告诉你,不合适。” “如果一直找不到高昌,君上还打算找多少借口,演多少戏来隐瞒这件事?如果有一天找到了高昌,他死了,君上是不是又要以没有合适的时机为借口,继续骗我?” “嬴华,君上就是知道你会有这个反应,才想要找个最合适的机会告诉你。”樗里疾解释道。 “我最信任的两位兄长联起手来骗我。”嬴华注视着樗里疾,道,“当时在曲沃,二哥答应我,会陪我一起去义渠找高昌,这话还算数么?” “嬴华,不可乱来。”嬴驷命令道。 嬴华对嬴驷的警告置若罔闻,而是一直等着樗里疾的回答。可时间过去了,那时在军帐中温柔可亲的兄长却没有做出一丝的表示,而她面前的嬴驷则是蕴怒地盯着自己,仿佛错的她,而不是他们这些对自己隐瞒真相的人。 嬴驷转身要走,樗里疾立即阻拦。兄妹二人就此缠斗在一处,嬴华甚至要拔出腰间佩剑,被嬴驷及早察觉而制止,但依旧被剑刃划伤了手。 魏黠见嬴驷受伤,情急之下怒道:“君上瞒着公主固然不对,但公主如何不能体会君上的一片苦心。和义渠一战,等待离人归来的,何止公主一人?” 书房内因为魏黠高声的诘责而陷入沉寂,她见嬴驷手背不断流血,忙道:“我让人去找大夫。” “皮肉伤,不碍事。”嬴驷心知嬴华此时情绪激动,未免魏黠受到牵连,他又要将魏黠拉去身后,却不料魏黠直接走去嬴华面前,就站在那把剑的前头。 嬴华大怒,也知自己刚才冲动犯下大错,但依旧无法原谅嬴驷等人的欺骗之举,她停手,是因为魏黠怒不可遏的那一声责问,那一瞬间,她从魏夫人的眼眸中看见了隐隐闪动的泪光。 因为一直都没有找到周室公主,魏黠连日来压抑的心情终于在刚才那一声怒吼中得到了释放。如今她恢复了先前温和的神色,伸出手从嬴华手中接过那把剑,道:“公主等着高昌回来夫妻团聚,我也等着高昌将我母亲带回来,和我母女团聚。” 嬴华不知魏黠身世,乍听此言十分震惊。魏黠苦涩的目光,令她生出愧疚之感,不禁问道:“夫人……” 魏黠将剑交给樗里疾后才继续道:“君上迟迟不肯从义渠撤军,除了想要彻底把控义渠的局面,再就是不放弃任何可以找到高昌和我母亲的机会,否则在平定了义渠内乱之后,秦军就可以马上撤回边境了。” “那日相国还为了义渠撤兵的事找过我,让我劝说君上,尽早把驻守在义渠的将士们撤回来。君上有他的难处,这难处之一是高昌,也就是公主你。”魏黠语重心长道,“因为高昌失踪的事,哪怕是河西大捷,君上都不觉欢喜,成天板着脸,夜里还做梦,就梦见公主拿着剑跟他讨高昌的命。” “公主等高昌,我也在等高昌,哪怕他不能将我母亲带回秦国,我也期盼着至少他平安归来。公主如果一定要怪,就怪我吧,不是为了找我母亲的下落,高昌去义渠的目的会纯粹很多,也许这会儿已经回来了。” 魏黠的解释以情动人,甚至主动背下罪责,嬴华知她和自己是一样的处境不免动了恻隐,但一想起嬴驷和樗里疾的隐瞒,她仍是不能苟同,道:“君上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高昌一日不回来,我就一日都难以安心。请君上允许我去趟义渠,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要亲自去找一次。” “边境情况变幻莫测,你……” 嬴驷还未说完,嬴华就已经转身离去,之留下一道一意孤行的倔强背影。 随后樗里疾离去,魏黠才终于有机会为嬴驷爆炸伤口。 嬴华没有带走那把剑,此刻剑就放在嬴驷日常批阅公文的书案上。嬴驷看着冰冷的宝剑,叹道:“嬴华性子烈,又对高昌上心,寡人真要拦,怕也拦不住,只能放她去了。” “君上已经安排好了人暗中保护,不用担心了。” 这个打算,嬴驷从未和旁人说过,哪怕是在魏黠面前也从未提及,如今听她这样说,也只能感慨,天下之大,知他心思者,唯魏黠一人。 看着嬴驷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魏黠只是回以一个无奈的笑容,道:“从来都是英雄救美,这次要美人救英雄了。公主真是不时就给人惊喜,想来,确实让人羡慕。” “你和嬴华不一样,寡人不能让你以身犯险,所以,我还是那句话。” “希望公主能再带个惊喜回来。”魏黠的脸颊贴着嬴驷手背上的伤,道,“刚才吓死我了。” 听着魏黠这仿佛劫后余生的感叹,嬴驷便知她对自己的情义深几许,正如这深宫之中天长日久的陪伴,洞悉了彼此心意的相知相惜,令嬴驷倍感岁月温柔,将他一颗铁血雄心,都化成一池春水,缠绵悱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2章 边境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嬴华心系高昌,但还知道分寸,离开秦宫之后,她立即回了太傅府,向嬴虔说明心意之后,便策马疾出咸阳,朝义渠狂奔而去。 辛苦赶路,嬴华不日就能进入义渠境内,离开秦国前的最后一晚,她正在客栈中休息,然而夜风呼啸,如百鬼夜行,发出凄凉骇人的声响,扰得她久未入眠。 本该悄寂无声的客栈却在此时发出了动静,有人夜叩大门,声音急促。 店家披衣掌灯,骂骂咧咧地前去开门,大风立刻扑入店内,手中的烛火也就此熄灭,只能借着外头幽暗的光线,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 到来的是一支商队,从装束看是来自草原,也就是义渠人。秦国和义渠多年交恶,但也有部分在两国之间做生意的商人,有正经做买卖的,也有以此为借口,暗中贩卖兵器军火的。官府虽有禁令,但这些人狡诈,多数都能夺过官府耳目,久而久之,他们也就跟家明目张胆。 一口气从外头涌进来十多个人,还有抬着两副担架的。为首的询问店家还有没有空房,店家说有也容不下这么多人,剩下的只能睡柴房。 为首之人让手下将两副担架抬上去,又让人小心照顾,和店家又说了会儿话,这才让众人散去。 嬴华原本不想多事,但已想到两国战事还没有完全平息,驻扎在义渠的秦军尚未撤回,这帮义渠人却光明正大地进入秦国,不免心生疑窦,就想要一探究竟。 客栈在这一番动静之后再一次恢复安宁,而嬴华也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她悄然跳窗而出,在边境刺骨的寒风中摸索到那间还亮着灯的屋子。 屋子里的一男一女正在交谈,内容正是关于这次秦国之行。 “人已经到秦国了,你早点把人托付了,咱们回义渠吧。”男子劝道。 “我来秦国可不是送人的。”说话的应该是个还年轻的小姑娘,完全不理会男子的劝说,一意孤行道,“既然来了,我就要见一见那传说中天仙似的的人物,然后当着她的面,把人带走,当然,也要完成我答应他的事。” “秦人狡猾,秦君控制了义渠,说是帮我们找王子,可谁知道他们找回来的是不是本人?又或者能不能找到?我们现在在别人家的地盘,万一出了事……” “你怕死,就自己回去好了,反正我要送人去咸阳的。明天我们都换装,就没人认得出来了。” “卓雅,这次秦军进攻义渠,弄得整个国都乱了,你却还因为一个秦国人这样大费周章。如果你爹还在,肯定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 “你别忘了,是那个秦国人救了阿爹,不然我连阿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他还救了你,秦军是秦君,他是他。再说,我喜欢他,等我完成答应他的事,我就把他绑回义渠,再让我来秦国,我也不来了。”卓雅不想再听那人多说,这就把他推了出去,道,“太晚了,我要睡了,你别来烦我了。” 嬴华一听秦国人,就更不能坐视不理。见卓雅已经熄灯入睡,那大汉也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又摸着黑到了安置其中一副担架的房间外,见照顾的侍从已经入睡,她即刻翻窗进去,把人彻底打晕。 担架就放在榻边,人睡得正熟。嬴华轻手轻脚地靠近过去,但周围的管线实在太暗,她根本看不清那人的容貌,更不敢确定如果把人弄醒了,会不会发生其他麻烦。 屋内陷入了死寂,嬴华却未料榻上之人居然一直都没有睡着,此刻压低了声音说话道:“英雄救命。” 这声音出口,嬴华就认出了是谁,她激动地走去榻边,伸手一摸,才发现人竟然是被绑着的。 那人不知嬴华是敌是友,只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自己身上摸索,想是要帮自己解开绳子,他却道:“英雄是敌是友?” “闭嘴。”嬴华继续解绳道。 “公主!”高昌断然没想到会在这里和嬴华相遇,激动地就要起身,可身子根本动不了,道,“他们给我下了药,没力气,跑不掉。” 嬴华手里还拿着解了一半的绳子,听高昌这样一说,她气得把绳子一丢,问道:“那怎么办?” “公主还是回咸阳吧,通知君上,到时候再想办法救人。” 嬴华对高昌这段时间的经历满腹疑问,但眼下的情况不允许她多问。尽管从刚才卓雅和那个大汉的谈话中,可以知道他们一定回去咸阳,可一想到高昌还要在这帮人手里受罪,她就万分不舍。 幽暗中有泪光闪动,高昌费了好些力气才拉住嬴华的手,柔声宽慰道:“公主放心,他们不会对我如何的,只要到了咸阳,就能脱困了。现在千万不能鲁莽,否则公主若有危险,高昌,万死难辞其究。” “你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么?”嬴华的口味有些怪异。 高昌沉默之后,郑重道:“请公主相信我,现在立刻离开。” 嬴华不舍但还以大局为重,可她刚要走,又听高昌道:“绳子。” 嬴华一时气上心头,重新为高昌绑绳子的力气大了不少,疼得高昌忍不住低声叫了出来:“公主饶命。” 嬴华这气来得没有缘由,但也有迹可循,她又盯着高昌看了片刻,眸光闪动,竟显得委屈。高昌忙道:“公主信我,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嬴华拽着高昌的衣襟,自己却猛地凑了上去,和高昌近在咫尺,眼底恼意未消,道:“等回了咸阳,我再好好审问你。” 恶狠狠的目光之下,却是温柔一吻,嬴华也不知自己究竟亲在高昌什么地方,只是双唇触到他肌肤时,那被草原风霜吹得已毕过去粗糙了一些的肌肤发出微颤,她不由笑了笑,道:“我回咸阳等你。” 分别多时的思念,突然相遇后的误会,都化在嬴华这一声等待中。高昌被她眼波中的柔情所吸引,直到嬴华离去之后,依旧没有回神,脑海中始终是嬴华温柔的眉眼,还有那一声等他回咸阳的话语。 一旦有了高昌的下落,嬴华连夜赶回咸阳。到达秦宫时,朝会才进行到一半,她便在嬴驷书房外安静等着,遇见了正送茶过来的魏黠。 见到风尘仆仆的嬴华,魏黠倍感意外,但见她平安回来,也就放了心,拉着她进书房道:“公主来了,怎么不进来?在外头站着,多冷。” 嬴华自知当天和嬴驷闹得不好看,即便书房里没有人,她也不敢贸然进入。但如今看魏黠竟可以自由出入,心里也就知道了嬴驷对魏黠有多重视。 魏黠一面布茶一面道:“等会君上应该就回来了,公主稍等。” 两人在书房内闲聊了一会儿,多是魏黠讲述嬴华离开咸阳的这段时间秦宫里大约发生了什么,嬴驷的情况如何,并没有主动问起嬴华的所作所为,想来也是她在尽力安抚嬴华的情绪,缓和嬴驷与嬴华兄妹之间存在的隔阂。 朝会之后,嬴驷听说嬴华回来了,便只带着樗里疾到了书房。兄妹乍见,嬴驷一切如常,倒是嬴华还念着当日对嬴驷的不敬而有些拘谨。 嬴驷入座,和嬴华面对面,他不说话,只是面容严肃地坐着,看着局促的嬴华,眼角瞥见魏黠正在偷笑。 当日之事过去就过去了,嬴驷没放在心上,但嬴华冲撞一国之君,要讲和,总要有人给个台阶,否则有失秦君颜面。 这个和事佬魏黠不太合适,因此樗里疾开了口,都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由他出面显然最为合适。 “君上等着呢,还不叫人?”樗里疾推了推嬴华道。 嬴华偷瞄了嬴驷一眼,但见嬴驷仍旧正襟而坐,她便以为嬴驷仍在生气,因此说话也不敢大声,低低叫了声:“君上。” 听见嬴华一声叫唤,嬴驷的眉目即刻舒展,身体都随之放松了不少,拿起茶盏啜了口茶,道:“魏夫人泡的茶不错,你尝尝。” 嬴华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听嬴驷又问,她点头道:“好喝。” 嬴驷放下茶盏,这一记声音虽不大,却也足够打破此时颇为怪异的气氛。 嬴华挺了挺脊梁,低头道:“君上,之前是嬴华不懂事,冒犯了君上,君上不要生我的气?” 魏黠暗中戳了戳嬴驷,嬴驷皱眉道:“干什么?” 魏黠拿起茶盏假意要喝茶,却道:“日盼夜盼地把公主盼了回来,这会儿人就在跟前,君上怎么连个好脸色都吝于给,难道还要再把人气走?” “你是寡人的夫人,这会儿不帮着寡人,胳膊肘……” “公主是外人?”魏黠打断道,眨巴的双眼却显得颇是无辜,见嬴驷哑口无言,她立即笑道,“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君上这台阶都走半截了,就别扭捏着不跟踏下来,公主也还等着呢。” 樗里疾见状忙朝嬴华递了眼色,嬴华也服软道:“君上。” 这帮人一唱一和,闹得嬴驷也没理由再摆架子,况且魏黠说得都是实话,他日夜担心着嬴华,终于见嬴华回来了,其实早都消气了。但碍着面子,嬴驷没松口,只是象征性地应了一声。 魏黠继续打圆场道:“公主是找到高昌了?” 提及高昌,嬴华即刻敛容道:“请君上救救高昌。” 嬴驷面色一滞,道:“怎么回事?” 嬴华将在边境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立即引起了众人对那一行义渠人的戒心,嬴驷也令樗里疾暗中防范,一旦发现那些人进入咸阳,立即盯住行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3章 集市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嬴华回到咸阳后的第三天,卓雅一行人也到达了咸阳,直接入住了城中的一间客栈。 晚膳时卓雅亲自去看望高昌,看那少年行动自如,便道:“现在我们已经到咸阳了,你说吧,隔壁那个人,你要送去哪里?” 自从见过嬴华之后,高昌就一直等着再一次和她接上头,但他并不确定什么时候可以找到机会脱身,道:“我也是多年没来咸阳了,这样吧,小姐让我出去看一看,问问城中的百姓,也许能很快记起来。” “那你还是别想了。”卓雅起身道,“当初我只答应你把人送来咸阳,没说要送到家里。现在人到了地方,我往外头一丢,你也不能说我食言,等回头办完了事,你就得跟我回义渠。” “你们义渠人不是一向仗义么,都送到咸阳了,还不把人送到家?小姐要是不放心,就多派几个人跟着,我是真的记不清地方,但顺着路找找,总能找到的。” “你求我,我就考虑考虑。” 高昌二话不说就向卓雅长揖道:“恳请小姐答应。” “你这人真奇怪,那人不是你娘,你也不是朋友,你为了她还真豁得出去。”卓雅思索片刻道,“我头一回来咸阳,也想出去看看,你就跟我吧。” 可以出去就有更多的可能和嬴华采取联络,高昌自然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连饭也顾不得吃,就跟着卓雅出了门。不过在出门之前,卓雅绑了他的手,又用大袖子遮着,两人一直都走得很近,在外人看来,他们俨然是一对出游的小情人。 高昌进入咸阳时虽然被化了妆,但在城内暗中寻找他行踪的眼线还是在他入城之初就认出了他,立刻将消息报去了樗里疾处,自然也送去了太傅府。 与此同时,卓雅带着高昌在咸阳城中转悠,她问高昌道:“你不记得那个人的住处,总该记得你岳父家在哪里吧?你说你家婆姨回了咸阳婆家,你该不会连她家都不知道在哪吧?” “依稀记得。” “依稀?”卓雅嗤笑道,“你把人家姑娘娶回家,合着连人住哪都不晓得?” “我们多年前就成亲了,还是在边塞,我是当真很久没回来了。” 感觉到高昌有意拉开和自己的距离,卓雅反而用力地将他拉到身边,道:“你就说你们男人把人娶到手了就不在乎了呗,连自家婆姨的家都不知在什么地方,还好意思说你舍不得人家,要回来告别?” “小姐要是嫌弃我,就干脆放了我吧。我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回去义渠,也是个累赘。” 卓雅猛地一拽,高昌吃痛,整个人向前倾了一些,就此凑到卓雅脸颊边,听那少女道:“我就是喜欢你这张脸,要扛要提,我有别人做,用不着你动手。” 两人这样亲密的举动犹如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打情骂俏,高昌心里却只想着千万别被嬴华发现,否则当真是含冤莫白,有口难言了。 见高昌若有所思,卓雅质问道:“你在想什么?想逃?” 高昌立刻摇头道:“我哪里逃得出小姐的手心?就是想请小姐手下留情,见到我家婆姨后,千万别动手。” “你倒是挺心疼她的。”卓雅凑在高昌耳畔,貌似亲昵道,“我劝你尽快改改口,不然以后说漏了嘴,我会不高兴的。” 受制于人只能俯首称臣,高昌不得不屈从于卓雅的淫威,暗叹这世道简直艰难。 随后高昌继续和卓雅在集市转悠,但他又察觉到不对劲,问道:“小姐是故意带我出来的?” “怎么说?” “感觉。” 卓雅定睛去看高昌,见这少年清俊容颜,不由起了调戏之意,故意走近一些,目光暧昧道:“那么你感觉到什么了?” 高昌想要退开,但袖中的手被卓雅紧紧扣着,他只好摇头道:“感觉……有些冷……咱们还是回去吧。” 卓雅伸手在高昌脸上摸了一把,道:“真的很冷,那就回去吧。”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高昌正为逃过一劫而暗自庆幸时,却发现人群之中正站着嬴华的身影,很显然,刚才他和卓雅的一举一动都被嬴华尽收眼底。 过往路人形形色/色,唯独嬴华纹丝不动地站在长街上,目光定格在高昌身上,卓雅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一定和高昌有关联。 当夜幽暗,经历了多时离别的重逢未能让高昌看清嬴华的改变,此时此刻,日光三寸,将嬴华在军营中磨砺而倍显坚毅的身影完全勾勒在高昌眼前。他惊叹于嬴华这一身逼人的英气,更欣慰于如此才能卓绝之人正是自己的结发妻子,但如今他又另一件事需要考虑。 高昌当街和其他姑娘调情的全部过程,嬴华看得一清二楚,但经历过战场生死的秦国女将此刻保持着淡定,慢慢穿越过人群,走到了高昌和卓雅面前,将他们大量了一番,并未开口。 “你们认识?”卓雅问道。 “见过几次。” “他夫人。” 高昌和嬴华同时答道。 “你们秦国的农妇,都是这个样子?”卓雅已经确定高昌欺骗了自己,但她已经看上了这个人,就不会轻易放手,况且既然高昌的妻子出现,也就省了麻烦。尽管被嬴华眉间的冷锐所震,卓雅并没有退却之意,她又将高昌往身边拽了一些,道:“既然是高昌的夫人,那么我告诉你,你的丈夫现在归我所有,你可以另外找归宿了。” 嬴华没有因为卓雅的一句话而有任何反应,目光落在被袖子遮盖的高昌的手上,道:“你们义渠人还真是强盗,直接靠绑的。” “他要是能跑,我也绑不住。说到底,还是你们秦国人不济。” “客栈里那些来咸阳购买兵甲的义渠人已经被请去咸阳令大牢了。”嬴华问高昌道,“你是秦国人么?” 高昌暗叹自己悲惨,低头道:“燕国人。” “你们掳人在先,私下购买兵甲在后,既然在秦国境内,就要按照秦国的律法办事。”嬴华瞥了一眼高昌,眉峰一挑,满是挑衅地对卓雅道,“跟我走一趟吧。” 卓雅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以为嬴华疏于防范就想带着高昌逃走,但嬴华身手敏捷,也早就有所提防,于是便有了二女当街大打出手的一幕。 卓雅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手下留情,趁嬴华不备就拔出随身携带的小刀意图刺伤嬴华。嬴华起先只想拿人,不想动真格,可卓雅找找狠毒,她无奈之下只好用嬴驷当初送给自己的匕首作为攻防的武器。 见发生打斗,高昌本就心急如焚,自己双手又被束缚,他更是情急非常,连声喊着别打了,但显然无济于事。 眼见嬴华和卓雅打得难分难解,周围的百姓也已经全部避开,高昌心知不能任其自由发展,便就着被绑住的双手,朝咸阳令府衙奔去。 卓雅见势就要抓高昌回来,但嬴华一直阻拦,两人继续缠斗在一起,最后一个绞手,她和嬴华又呈僵持之势。 “早知道他骗我,我就不应该带他来。”卓雅道。 “狡猾的是燕国人,我们秦人靠的是这个。”嬴华将匕首一横,硬生生在卓雅手背上划下一道伤口,在卓雅吃痛退开之际,她趁其不备,将卓雅反手压住,卸去了卓雅手里的小刀,而此时,高昌也带着咸阳巡卫赶了过来。 嬴华把卓雅交给巡卫时道:“先帮她把伤口清理干净,告诉咸阳令,我还有话要问这个犯人,留口气给我。” 巡卫才将卓雅押走,高昌立即上前询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嬴华瞪了高昌一眼,背手离去,根本不理会他的关心。 高昌一路跟着嬴华回太傅府,见嬴华脸色不好,他便大气都不敢出,见过嬴虔后,连房门都没进,站在外头吹冷风。 不多时嬴华气呼呼地从屋里出来,高昌想要开口讨饶,但见嬴华仍旧板着脸,他又萎靡地低下了头。嬴华见这人又可怜又可气的样子,恼得一跺脚,甩了门就又进了房。 高昌知道嬴华有意放自己进去,就跟着进了屋,关上门,再到嬴华面前,好声好气道:“外头天寒,不把门关好了,回头公主着了凉,该有人心疼了。” 嬴华哼了一声,不搭理高昌。 高昌想了想,又见嬴华身边有位置,便干脆坐了过去。嬴华不乐意挨着他,往旁边挪了挪,他就又靠近一些,道:“公主听我解释。” “连自己夫人都不认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卓雅那姑娘做事,公主也看见了,我是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尽量避免。刚才你们打得,我唯恐公主有一丝损伤,那都是打在我身上,痛在我心里。” “这话你和多少人说过?” 高昌指天发誓道:“唯公主一人,多一个,我就下辈子就当猪做狗,葬身公主腹中。” “谁稀罕。”嬴华啐了一口,但已经不见得多生气了,想来高昌的为人不至于会做出轨之事,但她依旧为在大街上所见的情景气不过,便嘴硬道,“那人家姑娘怎么就赖上你了?” “她就看上我这张脸了,我也没办法,恨不得把这脸皮割下来给她,好放我回来。” 嬴华指着地上道:“看见那是什么没?” 高昌盯着看了又看,摇头道:“什么都没有?” “那是有人不要的脸皮,还不赶紧捡起来。” 高昌赔笑道:“还会开玩笑,就代表公主不生气了。” “我生哪门子气?” “气我没有在公主凯旋之日出城迎接,气我让公主日夜担心还远赴边境,气我连公主的心情都照料不好,这会儿都不能笑一个。” 在军营里整日面对金戈铁马,握着冷冰冰的武器,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样暖心的话了,又是出自高昌之口,言语里满满的爱意,早让嬴华的内心笑逐颜开了。她拉住高昌微凉的手,道:“你回来就好。” 嬴华温情脉脉的一句话让高昌彻底忘记了连日来的辛苦,心中亦为今日的重逢而感到激动,不由抱住了嬴华,道:“还能见到公主才是真好。” 窗外北风呼啸,室内却温柔缱绻,但夫妻重聚的喜悦还未完尽,就有侍者在门外传话道:“君上请公主和国婿进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4章 卓雅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嬴华和高昌入宫时,樗里疾、张仪、公孙衍都已在书房内,阵仗看来挺大,但嬴驷的神情却还显得有些惬意。 见嬴华二人入内,嬴驷随即道:“让高昌说说吧,那伙人究竟什么来路。” 嬴华不知嬴驷究竟是什么意思,忽然就将矛头对准了高昌,她不安地去看身边的丈夫,但见高昌给了自己一个宽慰的笑容,她才默然退去了樗里疾身边。 高昌上前,向在场之人行礼后才道:“草民在义渠内乱中旧了一名老人,他就是卓雅的父亲,义渠王曾经的心腹之一卡托。但当时卡托身受重伤,见到卓雅之后没多久就一命呜呼,草民就此落入卓雅等人之手。卡托有个亲信叫蒙放,就是这次来咸阳进行武器私卖的牵线人。” “卖给他们武器的是什么人?”嬴驷问樗里疾道。 “是赵国来秦的商人。” “赵国人在秦国向义渠人倒卖武器,三晋这些人,一个个肚子里都是坏水。”嬴驷冷哼道,目光又落在嬴华处,问道,“听说你刚在大街上和人大打出手?什么人要你动手?” “一个女人。” 嬴驷随即去看高昌,见他神色怪异便知了一二,又问嬴华道:“你让咸阳令留她一口气,寡人听着这话新鲜,就直接把人带来了。” 嬴驷命人带卓雅上来时,高昌突然上前道:“卓雅虽然随同蒙放一行前来咸阳,但她并不知蒙放的真实用意,一路上,蒙放也是以卓雅履行对草民的承诺为借口进入秦国,进入咸阳,还请+君上对卓雅,从轻发落。” 此时卓雅已经被进来。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处境,而当她在秦宫中见到高昌时,她误以为是高昌一直潜伏在自己身边的卧底,便破口大骂道:“可恶的秦国人,你居然在利用我。” 事发突然,本不在计划内,但高昌在发现蒙放等人的企图之后就决定留下打探,卓雅对他的束缚正好成了他用来掩饰身份的幌子,所以他对卓雅有愧疚之心,面对卓雅的指责,他也没有反驳一句。 “你说她对倒卖武器之事一无所知?”嬴驷问道。 “是。”高昌答道。 嬴驷的眉眼瞬间冷峻起来,迫人的气势也伴随着眼底浮动的阴鸷而越发浓烈,道:“她若知道呢?是你说谎,还是她有意诬陷?” 高昌的眉头已经皱在一处,俯首道:“草民只说草民知道的,如果卓雅招供,就是草民误信于人,无心欺骗君上。但卓雅确实在草民受伤之际施以援手,于法,草民不为其作任何辩解,于情,还请君上念她年纪尚小,从轻发落。” “义渠人私入秦国就是重罪,寡人身为秦国国君,必要依法处置。不论她是否知道蒙放等人的企图,秦律上怎么写,罪就怎么治。”嬴驷道,“你们以为如何?” “人要治,但请君上等秦军撤出义渠之后再定罪。”张仪道,“如今秦国和义渠之间的仇怨已深,不论此次处置这些义渠人是出于什么理由,他们只要是在秦国境内出的事,这笔账就算在了秦国头上。未免在义渠的将士们收到无谓的袭击,请君上先将驻守义渠的秦军撤回才是。” “臣以为,君上应当考虑高昌所言。”公孙衍道,“高昌既然跟着这队义渠人,多打探的消息不会有太大偏差。且不论这个姑娘所说真假,高昌为她求情一事,君上或许应该斟酌。” “犀首此言差矣。既犯了秦律就要按律法办,昔日太傅受刑,正是秦律公正的体现。君上如今掌国,若因此开了先例,还是为了一个义渠人,这让君上将来如何服众,也如何对得起秦国先人?即便她有恩于高昌,私人恩惠和国法严明相比,臣以为,当以国法为先。”张仪向嬴驷垂首道。 嬴驷问嬴华道:“你怎么看?” 高昌对卓雅的回护并没有引起嬴华的妒忌,反而是那一番陈词,让她更确信高昌内心的善良。但张仪所言虽然不近人情,但确实是从秦国角度出发的,作为秦国公主,更作为秦国女将,她道:“臣,附议相国。” 樗里疾亦附议张仪。 嬴驷便命人将卓雅带下去处置,却听嬴华道:“在行国法前,有件事,我要和卓雅私了。” 此言一出,公孙衍和张仪旋即退下,樗里疾要走,却被嬴华唤住,道:“自家哥哥,留下替我助威吧。” 嬴华将高昌推到一旁,面容沉静地站在义渠少女面前,问道:“你喜欢高昌?” “是。” “很巧,我也很喜欢他。” 卓雅的视线越过嬴华,发现高昌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嬴华身上,那样专注深情,仿佛这天地之间,再没有能令他移眼之物。 内心涌起的悲伤让卓雅倍感遗憾,但她仍不服输道:“我知道他也很喜欢你,但是我不想就这样放弃。” “你应该比我小一些,又是在秦国,我的地主之谊,这样吧,就用你们义渠的方法,咱们打一架,谁赢了,高昌归谁,怎么样?” “在街上打过了。” “不用武器,我用单手,如何?” “就算是我赢了,我也不能带高昌走,这个比试,没有意义。” “刚才还说不想放弃,这会儿就退缩了?”嬴华为卓雅松绑道,“至少让他看见你为他做过努力,也不给自己留遗憾,不是么?” 卓雅感受到来自嬴华的挑衅,草原儿女不服输的性格就此被激发出来,当即应了战。 嬴华和卓雅的比试就在嬴驷书房后的空地上,侍者已经划定了比武范围,谁先出界,谁就输。 这场关乎爱情的较量突如其来,就连嬴驷都诧异于嬴华的决定。但他细想之后,对嬴华的胸襟甚感佩服,也确定尽管经历了铁血征伐,嬴华的内心依旧柔软善良,还是他曾经珍视的族妹。 这也许是卓雅此生的最后一场战役,哪怕她知道胜败的结果不会有什么两样,但可以这样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哪怕不是为了高昌,也算是生命终结前的一场尽兴狂欢。因此她全力以赴,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击败嬴华的机会,为了向嬴华证明,草原儿女也有自己的坚持和信仰,哪怕是困兽之斗,也不会轻易屈服。 嬴华单手应战确实有些吃力,但无论如何,规矩是她定的,她就会坚持下去。高昌要保卓雅,是出于报恩,出于善心,她提出这一站,是为弥补高昌没能办到的遗憾,也让这个来自义渠的少女知道秦国人不可欺,她和高昌的爱情里没有卓雅的存在,更不允许有人插足。 冬季里的阳光淡如清水,并不能带来多少温度,但场中的较量却如火如荼,一个舍生忘死地进行进攻,一个一直以防守为重得闪避。在这场比试进行了多时之后,所有人的等待都逐渐变得焦灼起来。 就在众人的耐心被融化在漫长的等待中之后,只见嬴华突然发力,将就要精疲力竭的卓雅连连逼退,一直到卓雅一脚踏出范围线,这场比试才终于落下帷幕。 围观的众人为此放下了悬着的心,高昌第一个快步上前,拉起嬴华的手,递上手帕道:“公主没事吧?” 嬴华将手帕递给卓雅,但卓雅只是看着高昌,道:“你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婆姨,我输得心服口服,但你和那个人的命到底是我救下的,你欠我的人情,这辈子都还不清,等着我下辈子再找你讨债吧。” 看着被带走的卓雅,高昌心情难免纠结复杂,但随后嬴华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他低叹一声,道:“是我亏欠了卓雅,此生无以为报,只能愿……” “你的来世也是我的。”嬴华打断道,“此生夫妻必定聚少离多,来世我还要找到你,然后再也不分开了。” 虽然听来稚气,却是嬴华肺腑之言。 高昌看着日光下神情认真的妻子,渐渐握紧了嬴华的手,坚定道:“恐怕来世也不够。” 见高昌眸光神情专注,如是探入嬴华心底的一缕温暖阳光,照得她心花怒放,便都化作了荡漾在唇边的笑意。但柔情蜜意之后,她又想起被冷落的嬴驷和樗里疾,便回头去看,见周围诸人在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便暗暗感谢兄长用心。 “公主还是随我回去吧。”高昌道。 嬴华随同高昌走了几步,蓦地想起卓雅离开时说的话,她也记起在边境时,看见蒙放一行人抬着两副担架,心中疑惑,便问道:“卓雅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说的那个人,是什么人?” 高昌眉间的笑意随之消失,本就缓慢的脚步也随即停下,他回身望着耸立的宫殿楼宇,在明媚的日光下依旧沉稳大气,透着不可一世的威严。 高昌道:“那个人和我们无关,我们回家就好。” 嬴华虽然不解,但见高昌拉着自己要走,她也不再多问,但听高昌似是吃痛地叫唤了一声,她忙问道:“你怎么了?” “在义渠受的伤还没痊愈,但也恢复了许多了,公主不用担心。” 嬴华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表露,却是终于明白了卓雅的话,高昌欠她的是一条命,她留给高昌的是一生都偿还不清的一片情。那个姑娘就像是草原上呼啸而过的风,在高昌心头留下惊鸿一瞥,但风过之后,一切归于平静,高昌仍是高昌,是对她一心一意的那个燕国少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5章 母女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卓雅曾经和高昌的约定内容,就是她替高昌将另一位受伤的秦国妇人送回咸阳,而如今那位经历了义渠内乱而侥幸保住性命的妇人就在魏黠寝宫之中。 以往和嬴驷相处,魏黠尚有恣意放纵的姿态,但在这妇人面前,她时刻拘谨,并不敢有一丝懈怠之举,如妇人一样正襟端坐,甚至不太敢开口说话。 看得出妇人经历过风霜,长途跋涉之后也显得有些疲惫,但即便如此,她依旧保持着一丝不苟的礼度,哪怕是发丝都没有一点凌乱,像是在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魏黠迟疑了很久都没有发声,室内沉寂一片,直到嬴驷的到来,才打破这样的僵局。 周室虽然式微,但还挂着天子的名头,嬴驷也不敢对这位流落义渠的周室公主有所不敬,但入内时见到她对魏黠的冷漠,秦君的眉头不由皱了皱,道:“嬴驷见过公主。” 周室公主本名姬媛,当年出嫁魏国时被义渠王爷掳劫,至今已经二十年。尽管在外日久,但骨子里作为周室血脉的骄傲始终难以磨灭,因此不论在什么时候,她都维持着身为天家公主的仪态,不骄不躁,镇定自若,面对嬴驷的到来,她也稳如泰山,道:“秦君免礼。” “未能及时将公主从义渠接出来,是嬴驷之过。”嬴驷坐去魏黠身边,见魏黠竟在姬媛面前露了怯,他便握住魏黠的手以示安慰。 姬媛显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也早就知道了魏黠和嬴驷的关系,她的内心是不屑的。周天子分封天下,但这些诸侯却拥兵自重,导致如今天子蜷局洛阳,有名无实,更害她远嫁而流落野蛮之地多年却无人相救。这就算不是秦国的过错,但眼见着这些诸侯王爵,姬媛心里多少不愿与之为伍,眼下不过是虚与委蛇的权宜之计。 “秦君不必自责,我不是好端端来到秦国了么?”姬媛盯着魏黠,见她从嬴驷掌中缩回手,才继续道,“秦君准备让我在秦国待多久?” “等阿娘的伤痊愈了,就让君上送阿娘回洛阳。如果阿娘想留在秦国……”魏黠察觉到姬媛眼底划过的冷芒就立刻收了口。 “秦君若能将我送回洛阳,我当然感谢,黠儿呢?你和我回去么?” 姬媛的傲慢显然激起了嬴驷的不悦,不是碍着魏黠的面子,他断然不会再这样好声好气地和姬媛说话。但见自己心爱的妻子被人这样欺负,他也不会坐视不理,任由姬媛反对或是不高兴,他大大方方地再一次将魏黠的手握住,甚至让她挽住自己的手臂,维持着最后一丝恭敬,同姬媛道:“黠儿是我秦国的国母,等送公主回了洛阳,还是要回来的。” 姬媛对嬴驷的抢答很是厌烦,但一切不可外露,她就只能将这份不怿转化为对魏黠的压迫,追问道:“我是问你的意思。” 魏黠沉默片刻,朝嬴驷靠了靠,道:“女儿已是秦国夫人,自然跟随君上。” 姬媛压抑地一声长叹再掩饰不了心中的愤怒,只是从小受到的教育令她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道:“既如此,也不用等我的伤痊愈了,明日就请秦君送我回洛阳吧。” 魏黠正想劝说,嬴驷却拉着她起了身,道:“寡人这就去安排,明日一早就送公主启程回洛阳。” 一言完毕,嬴驷不由分说地就将魏黠拉走。 二人回到寝宫,魏黠还未开口,就先被嬴驷抱着亲了一口,听他疼惜道:“让夫人受委屈了。” 腰间时嬴驷有力的臂膀,眼前是他怜爱的目光,魏黠摇头道:“君上都为我出头了,哪里还有委屈?” “我一进去就知道来者不善,也别怪我不近人情,早日送你娘回洛阳,咱们能省很多麻烦。”嬴驷叹道,“高昌辛苦从义渠救回来的人,她倒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她要不是你娘,就算是周室公主,寡人也不见得理会。” “知道君上是为了我,我多谢君上了。” “口空道谢,显得夫人很没有诚意。” 魏黠知道嬴驷使坏,但如今她整个人落在嬴驷怀里,逃也逃不了,只能勉为其难地以香吻作为回报。只是没想到,嬴驷先发制人,率先凑上来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虽是蜻蜓点水的一吻,还是令魏黠心头涌起一阵暖意,也不由红了脸颊。 嬴驷最喜见到魏黠这娇俏的赧颜,便朗声笑了出来,也拉着魏黠坐下。 “高昌带回来的那帮义渠人,君上要如何处置?”魏黠问道。 “秦律如何定罪,就如何处置。不过嬴华倒是给了寡人一个惊喜。”嬴驷将嬴华和卓雅比试的情况讲述给魏黠听,感慨道,“寡人的这个妹妹,要真是男儿身,其战绩功勋必定不可一世,我秦国巨将。” “公主巾帼之姿更显得胸襟宽广,秦国出了这样一位女将,更显得君上统领有方,麾下能人尽显,无男女之别,真正的强秦,不就应该是这样么?” “一个两个都从哪学的溜须拍马,寡人可不吃这套。”嬴驷笑道,转瞬却又有愁云聚拢在眉间,道,“就怕另有情况发生。” 魏黠思索一阵,试探问道:“是相国和犀首的事么?” “高昌为卓雅求情时,相国以秦律反驳之,但犀首偏偏不买相国这个帐。要不是有人从中调停,怕是他们能舌战三天。” 古来君臣一心、臣工同气方能枪口一致对外,保朝政稳固。但公孙衍今日公然反驳张仪的言论,显然并不是只因为这一件事。樗里疾之前所言,张仪和公孙衍因为不同的政见主张而存有罅隙,这道缝看来是要真正浮出水面了。 公孙衍为秦国立下过赫赫战功,更是秦国大良造,地位举足轻重。张仪才入秦便拜为相国,可见嬴驷对其才能的肯定。这样的两个人如果不能和睦共处,损失了任何一个,对秦国而言都是重大遗憾。 魏黠心知嬴驷不忍舍弃其中任何一个,但如何达到张仪和公孙衍之间的平衡,则需要一个想出个两全的法子来,但此时此刻,显然还没有头绪。 “犀首和相国都不是市井之徒,心里都有分寸,也许是君上多心了。”魏黠宽慰道,“两个都是文武双全之人,不过犀首更重军事,相国倾重政务,正是君上的左右手。只要君上把握得好,还是可以平衡他们的关系。” 嬴驷没有即刻对魏黠的言语做出回应,但从嬴驷思绪万千的神情里,她已经有了猜测,也知道了嬴驷内心的侧重,就更不好再说什么了。 就在嬴驷为这件事千头万绪时,姬媛突发的病症让魏黠措手不及,回洛阳的行程也就此耽搁了。 嬴驷对魏国进兵的想法没有停止,面对已经元气大伤的魏军,他果断地下达了再一次进攻魏国的命令,并以公孙衍为主将,痛击对河西贼心不死的魏国军队。 秦、魏两国再度爆发的战事从一开始就已分高下。不出几日,魏国就派遣使臣前来议和,而与此同时,姬媛一直坚持着要速回洛阳。 “阿娘,你的身体不宜长途劳累,还是等养好了伤病,再回去吧。”魏黠劝说道。 “我是周室公主,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天子的脚下。这些诸侯狼子野心,我一刻都不想多待。”姬媛直接打翻了魏黠手里的药碗,怒斥道,“你要是还承认是我的女儿,就立刻跟我回洛阳去。” 魏黠扶住不断咳嗽的姬媛,道:“我当然是要送阿娘回洛阳的,君上已经派人送消息回去了,但是秦国距离洛阳路途遥远,阿娘要是不养好了身子,如何忍受路上辛苦?” “你不用再找借口,你不回去,我自己回去。”姬媛一把推开魏黠,自己却滚下了榻。 魏黠上前抱扶,姬媛却还要将她推开。两人推推搡搡着,竟就一起滚在了地上。 嬴驷入内时见到这样的一幕,虽未变色,但口中言辞已露怒意,道:“还不快把夫人扶起来?” 话虽如此,侍者却都明白嬴驷的意思,随即将姬媛扶回榻上,而嬴驷则把魏黠拉到一边,确定魏黠没有受伤,才同姬媛道:“秦国招待不周,难怪公主执意要回洛阳。既然如此,嬴驷也不多留,即刻就让人备马,一旦准备好,就送公主回去。” 不等姬媛作答,嬴驷便拉着魏黠离去。 嬴驷怒不可遏的样子让所有经过的侍者都噤若寒蝉,魏黠要小跑才能跟上嬴驷的大步流星,最后两人停在屋外的回廊里,她也见到了嬴驷气鼓鼓的样子。 “不是你母亲欺人太甚,寡人也不会现在就赶人走。”仍是生气的样子,嬴驷的语调已经温和了许多。 “我知道阿娘留在这里不高兴,但是我确实担心她的身体。” “你要说寡人冷血也无妨,她如果真的出了事,也是自作自受。”嬴驷叹道,“你那口尖牙利嘴就会对着寡人逞凶,这会儿倒是像只蔫了的猫,任凭你娘说什么都不还口,哪里还有点秦国国母的样子?” “君上是在说我以为忍让阿娘,是愚孝?” “是你娘太固执。” “拦不住阿娘,就只能送她回去了,可是她的身体……希望一切顺利。” “看她今时今日的态度,寡人都不想让你亲自送她。万一路上她再刁难,寡人不在你身边,如何是好?” 嬴驷的责怪里满是关切和疼惜,魏黠听后面带笑意道:“君上曾让我早去早回,那么等明日准备好,我就送阿娘回去。” 嬴驷面露难色道:“寡人另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什么事?” 嬴驷神神秘秘道:“待会儿和寡人一起去见相国,让他告诉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6章 栽赃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魏使入秦,明日就会到达咸阳,张仪向嬴驷提议,让魏黠以魏夫人的身份前去见接见魏国使臣,名为要地,实则拒绝魏国和谈的提议。 国家政务本不应该由魏黠出面,但张仪认为,魏使已经入秦,秦君不可不见。但如果由嬴驷提出非分要求,则势必显得秦国野心勃勃,落在其他各国眼里就成了欺人太甚。这件事,还是由魏国人,关起门来自己解决最为合适,最佳的人选自然就是从魏国来秦国联姻的魏夫人。 但嬴驷已经答应魏黠明日就送姬媛离开咸阳,如果去见魏使,时间上必然耽搁,到时姬媛再闹,难做的还是魏黠。 张仪知道嬴驷想要魏黠出面,但碍于两人有言在先不方便出口挽留,他既是嬴驷得力之臣,代其开口也就无可厚非了。 “夫人既已嫁来秦国,就是秦妇。况且自夫人嫁入秦国之后,魏国娘家从未有人前来探望过夫人,夫人为魏国远嫁,却不得家人一句关心,恕张仪失礼,这样的魏国,夫人还有不忍心一说?” “魏国既已经弃我不顾,又怎么会听信我的言论?” “听不听是一回事,夫人只要去了,关起门来,谁知道究竟说过些什么?魏国可以说我秦国虎口吞象,强行要地,难道秦国就不能说魏国以议和之名栽赃秦国,逼迫魏夫人多君上不利?” 张仪此言暴露了其真正用意,也将政治上的狠毒招数摊在了魏黠面前。 “相国此招,未免太阴损了。” “魏国欺凌秦国时,可觉得自己恃强凌弱,有意收手?如今被秦军打得连连落败,知道不能再硬抗下去了,又是联姻又是议和,献地割地也只是归还曾经从秦国手里夺去的土地。张仪是魏人,但既然入秦,得君上重用,君上不忍做之事,就由张仪来做,君上不忍说的话,就由张仪来讲。”张仪义正言辞道,“一旦给了魏国休养生息的机会,等他们养精蓄锐,再连接三晋、强楚之时,秦国就又陷入了困境之中。山东六国,无以为友,秦国唯有自强,唯有先发制人,打得他们无力还手,还无心结盟,才能保本国稳固,继续君上的东出之策。” 张仪深揖向魏黠,魏黠不敢受,已经站去了嬴驷身后。 “既如此,不用为难夫人了。”嬴驷转身道,“回去照顾好公主,明日就送她回洛阳。” 嬴驷又转身对张仪道:“派人拦截魏使,就说议和之事不用再提,两国以兵刃刀剑相见,让魏王等着秦君再临边境就是,再让他们把嬴华找来。” “君上要让公主去河西?” “秦国没有比嬴华更熟悉魏国的,既是攻魏,让她去最合适。”言毕,嬴驷就要离去,却被魏黠拉住了衣袖,他问道,“怎么了?” 魏黠垂眼不语,张仪即刻退下。 书房中只剩下嬴驷夫妻二人,一片寂静,他们靠得近的身体也在这样的沉默了多时未动,最后是嬴驷先开口道:“是寡人对不起你。” “这才是秦君该有的样子。”魏黠为嬴驷将衣襟按得熨帖一些,道,“君上没有逼我,是我自己愿意去见魏使的。我会想办法说通阿娘再多等一天,免得让相国以为,君上连个女人都收服不了,还怎么治理秦国?” “都是这秦君的身份作祟,寡人也痛恨这样的自己。”嬴驷托起魏黠脸颊,指腹在她肌肤上轻轻摩挲,道,“寡人有相国,有夫人,还有嬴华和樗里疾,何愁治理不好秦国?” “当初被你斩了的魏黠,是义渠的刺客,之后嫁来秦国的魏黠,是魏国大夫之女。怎么看,我和你治理好秦国都没有关系。” “你没听相国说么?你嫁来秦国,就是秦妇,是秦国人。你陪在寡人身边,为寡人分忧,就是帮寡人治理好秦国。先前让你受了委屈,如今又要为难你去见魏使,寡人纵是秦君,也有太多力不能及的地方,不能照顾你周全。” 魏黠扬眉,眉目赞许之色毕现,道:“我嫁的秦君可是有力拔山河的气概,统帅着秦国把魏军打得落花流水,还把义渠治得服服帖帖,你说,秦国乱政以来,哪一任秦君做到这样?” “你这套冠冕堂皇的话还是留着跟魏使说,让他带回去,气一气魏王老匹夫也不错。” “这个是君上的主意,还是相国的?” “有差别么?” “倘若是君上的意思,我会感叹相国果然和君上君臣同心,将来相国必定能好好辅助君上的东出大业。如果是相国的主意,那么就代表,先前君上所纠结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嬴驷审视着眼前的魏黠,目光如炬,像是要在她身上探究出什么来。 魏黠不明所以,只是默然等待,最后听见嬴驷爆发的笑声,她问道:“君上笑什么?” “外朝有相国辅政,寡人安心。如今又见我的黠儿有这样一颗玲珑心,与我心意相通,我如何不高兴?”嬴驷仍感到惋惜,道,“就是到底舍不得犀首,不想放人。” “君上是说,犀首会离秦?” “只要这次的事一成,怕是秦国就要少了这位大良造了。” 嬴驷惋惜的神情落在魏黠眼里,她心知他取舍间的不易,也在随后的事态发展中,佩服于嬴驷对一切的运筹帷幄。 魏黠在翌日去见魏使,提出了对魏国而言极为苛刻的要求,这自然引起了魏使的不满,即便身在秦国,没有后援,他也不会认同秦国的所作所为,更将魏黠的行为说成忘本忘祖,是在为虎作伥。 魏使怒离秦国一事,很快传开,但广为流传的版本则是如同当时张仪和魏黠说的那样,魏使试图说动魏夫人谋害秦君而遭到拒绝,蓄意谋害不成,便假作秦国狮子大开口威胁魏国的理由,愤而离秦。 秦、魏合谈告破,魏国还背上了一个栽赃的罪名,嬴驷便以此为由,想要再度向魏国发兵,但就在临阵点将时,公孙衍却要离开秦国。 事件的真相不会被埋没,公孙衍自然知道这是张仪和嬴驷以及魏黠的合谋,事已至此,他也明白了嬴驷在他和张仪之间做出的选择。既然政见不合,也就不必再留在秦国,公孙衍当机立断,交出印信,就要离秦。 公孙衍的骤然离秦,虽然已在嬴驷的料想之中,但失去这样一员大将,对秦国直攻魏国的策略还是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在多番考量之后,嬴驷决定暂时放弃进攻魏国的计划,谋求两国之间和平的局面,再伺机而动。 嬴驷爱才,但在这件事上到底还是做出了偏向张仪的选择。公孙衍离开的当日,嬴驷带嬴华前来送行,昔日君臣,将来或为对手,这种转变,颇为玄妙。 嬴华受公孙衍教导多时,已将其视为恩师,如今分别,她自然万般不舍,道:“犀首此次离秦,不知何时再见,请受嬴华三拜。” 嬴华从不将自己秦国公主的身份作为特权,此时此刻,她毕恭毕敬,仅以学生的姿态向公孙衍三拜,以谢犀首昔日教导。 嬴华拜后,忽有喊声传来,三人望去,正是赶来的张仪。 “犀首留步。”张仪行色匆匆而至,已开始喘起了粗气,道,“张仪特来送行。” 正是午后阳光最为明媚的时候,张仪立正身姿,以在朝中和公孙衍共事的同僚身份,向将要离开秦国的犀首行了大礼。这一揖,是对公孙衍昔日魏秦国做出的贡献而感谢,也是对他未来仕途的祝福。尽管政见不一,策略不同,但张仪仍是对公孙衍心有敬佩,是以前来送行。 公孙衍不敢怠慢,回礼道:“秦相礼重,公孙衍记住了。” “犀首此去,不知何年何月再见,万望保重。” 公孙衍对秦国仍有眷恋,当属对嬴华最为牵系。离别时分,他不忘叮嘱道:“公主要勤加温习兵法,不能因为没有老师在身边就有所懈怠。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千万记住了。” “犀首将来的刀,也无情无眼么?” 嬴华问得伤感,公孙衍亦不由叹了一声,随后又坚定道:“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这是作为军人的本职,沙场之上无情义之分,只有生死较量。面对公孙衍这临别训诫,嬴华不由绷紧了身体,以军人姿态送恩师最后一程,道:“谨记犀首教诲,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话别之后,公孙衍骑上骏马,就此绝尘而去。 嬴华望着最终消失在咸阳城外的那道身影,仍是倍感失落,却听嬴驷道:“犀首走了,秦国也要再谋壮大之策了。” 嬴驷的视线将将落在张仪身上,显然是要将这样的重任委托于他。 “君上抬爱,臣惶恐。”张仪道。 “相国可不像这么小气的人。”嬴华道,又见有人从咸阳城的方向策马而来,她指道,“君上,有情况。” 三人为之正色,待那人靠近,直接从马上跳了下来,跪在嬴驷面前道:“禀君上,魏夫人出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7章 夫人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魏黠送姬媛前往洛阳,却在途中遭遇刺杀,一行人仓皇逃回咸阳,但姬媛因为本就加重的病情和一路逃命的艰难,还未进入咸阳城就断了气。 嬴驷赶回秦宫时,魏黠正坐在姬媛的尸体旁。他禀退了所有的侍者,悄然走到魏黠身边坐下,伸手揽过魏黠的肩,让她靠着自己,道:“没事了。” 魏黠目光空茫,并没有因为嬴驷的安慰而有任何波动,但眼中不由留下了泪,泪水滑过脸颊,低落在嬴驷手背上。 嬴驷像是被烫了一下,蜷了蜷手指,又将魏黠紧紧抱住,在感受到魏黠开始颤动的身体后,他轻声唤道:“黠儿……” 强忍多时的情绪终于在嬴驷的这一声低唤中发泄了出来,魏黠抓着嬴驷的衣襟,却还是压抑着哭声,唯有身体不断强烈的颤抖,表达着此刻天崩地裂的心情。 嬴驷无心关注姬媛已经没有生机的尸体,他只是抱着魏黠,不发一语。时间就这样被魏黠的眼泪浸透,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悲伤和沉痛,但他的神情直到魏黠终于不再哭泣才有了些微的变化。他捧起满脸泪痕的那张脸,以温柔的吻拭去这些代表伤痛的痕迹,最后又重新抱住了魏黠,道:“你还能回来就好。” 那些追杀自己的刀光剑影并没有让魏黠产生一丝恐惧,她不能面对的只是姬媛的死,那即便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坚持着要回洛阳的固执,也是她没有遵从姬媛最后的愿望,还是带着周室公主的尸体回到了咸阳。 “寡人会妥善安置好公主的事宜,你勿插手。死里逃生回来,先好好休息,动手的刺客,寡人也会彻查清楚。”提及刺客时,嬴驷的神情骤然冰冷,杀意涌现。 尽管姬媛已逝,但魏黠仍想遵守当初答应她的事,将她的尸体运送回洛阳。可天有不测风云,此时的魏黠被告知,她怀有了身孕,不宜长途跋涉。 魏黠再度怀孕的消息显然令嬴驷喜出望外。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世时,他没能守在魏黠身边,那孩子还不幸早夭,给了他们夫妻沉重的一击。如今魏黠又有喜讯,嬴驷对此更加重视,送姬媛尸体回洛阳的行程,也就要暂时搁置了。 当初那个夭折的孩子还是给了魏黠不小的打击和阴影,以至于当她知道自己再一次怀孕时,她的担忧和害怕远远超过了喜悦,直到嬴驷兴奋地抱着她,说着“黠儿,我们又有孩子了”的时,她才有了意识。 魏夫人怀孕的消息一传出,整个秦宫就进入了另一种紧急戒备的氛围里。嬴驷特意挑选了一批侍者服侍魏黠的饮食起居,把这个将要出世的孩子看得格外重要,众人都认为这是嬴驷对秦国大公子的重视,但更多的原因,则是对失去第一个孩子的魏黠的弥补。 嬴驷的意思,显然是一切事宜,都等魏黠生产之后再作商议。但姬媛的尸体等不了,假手旁人送其回洛阳,魏黠也于心不安。最终,在高昌的建议下,姬媛的尸体被火化,在魏黠离开咸阳前,交由专人供奉。 火化姬媛的当日,魏黠的情绪格外低落,大火烧了一半,她就不停地干呕。嬴驷不得已中途带她回宫,让高昌主持接下去的一切。 大夫诊治之后,只说魏黠不可总是内心郁结,否则对胎儿不利,开了安胎宁神的药就离开了。 嬴驷看着魏黠苍白的脸,又是生气,又是怜惜。他深知魏黠明白道理,但到底还是性情中人,面对生母的死,不可能不难受。他便避开魏黠的心结,道:“咱们很久没去看过奔雷了。” 魏黠垂着眼没有说话,但嬴驷知道她在认真听,继续道:“你现在行动都要小心,等将来你又能跑能跳的时候,我们再去咸阳城外,再打一次铁花给你看,好不好?” “虽然好看,还是太危险了。” 听见魏黠的回应,嬴驷更是放心了不少,道:“为了夫人,我连星辰都摘得,还怕打铁花?” 魏黠扭过头,道:“我不要看。” “那就不看。”嬴驷哄道,“等孩儿出生了,你想做什么,只要寡人能办到,就都陪你去做,只要我的黠儿高兴。” “请君上为我阿娘报仇,君上答应么?” “这件事寡人已经查到了,是义渠王昔日的旧部,专门来报复寡人的。”嬴驷神色骤厉道,“卑鄙之徒,对你们这些女流之辈下手,寡人一定会把人都抓回来,从严处置。” “君上曾经答应过为义渠寻找王子,现在可有消息了?”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君上如果真的找到了义渠王子,真要放回义渠?” 魏黠略显逼仄的眼光让嬴驷有了一丝被窥探到内心的感受,他避开魏黠的注视,道:“找到了人再说吧。” “如果行刺的当真是义渠王的人,我恳请君上,将来把找到的义渠王子,交给我。” “你要报仇?” 稍有恢复的脸色却让魏黠的眉眼看来格外冰冷,她直面着嬴驷略微讶异的询问,坚定地点头道:“义渠人毁我阿娘一生,还害他客死异乡,这个仇,我不应该报么?” 嬴驷虽然早有计划,但魏黠的反问让他陷入了另外的思考,道:“找到了人,你要如何做?杀了他?” “这乱世之中,每日要死多少人,死一个义渠王子算什么?君上不会没有想过以夷制夷,让他们义渠人继续自己斗,自己人接着杀自己人。” 魏黠自幼年开始就对义渠充满的仇恨,因为姬媛的死而达到了顶峰。此时此刻,她冷锐无情的神色完全落入嬴驷眼中,这种陌生却令嬴驷有惺惺相惜之感的模样触动着榻边秦君的心思。 嬴驷不由拉起魏黠的手,干燥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她的微凉,如是达成了某种契约,道:“义渠王子的消息已经有了眉目,只要把人找人回来,寡人会再听夫人的意思。眼下,你需要好好休息,安心等待生产,为我秦国,诞下大公子。” 魏黠的另一只手贴上还未隆起的小腹,神情稍有松动,也柔和了不少,道:“他只是我和君上的孩子,如何教育他成材,还请君上费心了。” 有了关于孩子的期望,魏黠的心情随之平复了不少。 秦国暂时停止攻打魏国的时间里,内外一切都还安稳,只是公孙衍回到了魏国,成为魏王的入幕之宾,为将来的时局变化埋下了难以预料的变故。 公孙衍离秦的另一个影响,则是致使嬴华越来越受到嬴驷的重用,甚至被派遣常驻蓝田大营督导军务,和高昌的聚少离多成了常事。 短暂的和平局面让嬴驷不用疲于应付对外战事,而内政由张仪和几位忠臣优先把握,一切都进展得有条不紊。 时光如水,转眼就到了魏黠将要临盆的日子。这段时间的嬴驷格外小心,也因为闲暇的时间多了,就总是窝在魏黠的寝宫,说着夫妻间的甜言蜜语,也偶尔谈些简单的政务,当然,也少不了对义渠王子的关注。 “线人几经查探,确实已经有了那位王子的下落。”嬴驷道,见魏黠原本困倦的目光顿时精神起来,他继续道,“他眼下正在赵国境内,但是不是确实是义渠王子,还要继续打探,一旦确定,他们就会立刻把人带回来,夫人勿急。” “我才不急呢,横竖找不到人也就算了,要是能找到,迟早也是要带回秦国来的。” “你倒是相信寡人。”嬴驷轻轻刮了刮魏黠的鼻子,却被魏黠嫌弃地打开,他捉住魏黠的手,在唇边轻轻摩挲,又亲了一口,道:“义渠那边也一直再找,这会儿不能透漏一点风声。万一被义渠人抢先了,夫人的大计就难以实施了。” “借刀杀人的事,君上又要推到我身上?”魏黠一言不合就要去打嬴驷,可她才抬起手臂,就觉得腹中一阵疼痛。 嬴驷立即找来大夫,结果却是魏黠的羊水破了,就要生了。 尽管早有准备,但事情真的发生,还是让人措手不及。一时间,魏黠的寝宫中人人忙碌,唯有嬴驷被隔离在产房外,不能进入。 听闻魏黠生产,负责宫中防卫的樗里疾前来探看。他见嬴驷虽然站着不动,但背在身后的手已经紧紧握住,他快步上前,这才发现这一国之君的眉头拧得也深,显然是嬴驷正在万分急切的情绪中,只是一直以来养成的性格,让他把所有的情急压抑在这看似镇定的外表下。 “你怎么来了”嬴驷问道。 “魏夫人临产,臣来看看将要出世的外甥。” 听来正是家常话,嬴驷的神情不由放松了一些。屋里不时传来魏黠的叫唤,再一次催动了他的紧张。前一次生产,他没能陪在魏黠身边,也不知这样干等的过程竟如此煎熬,不是担心影响产婆接生,他倒是想立刻冲进去陪着正在受苦的魏黠。 进进出出的侍者个个神情紧张,这也加剧了嬴驷的担忧。又听到魏黠痛得大叫时,嬴驷再也忍不住了,提步就要进去。 “君上。”樗里疾忙将人拉住,道,“君上不能进去。” “寡人的夫人在里头吃苦,寡人如何能坐视不理?让开。”嬴驷一把甩开樗里疾的手,也正是这一刻,屋内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嬴驷立即转怒为喜,快步入内。 产婆正要向嬴驷报喜,但那大步进来的秦君竟全然没有在意那孩子一眼,直接到了魏黠身边,满是心疼道:“夫人辛苦了。” 魏黠累得没力气说话,嬴驷这才想起还有孩子没有看。他立刻从产婆怀里接过才出生的婴儿,不由皱眉道:“这皱巴巴的不好看,等长开一些再看吧。” 魏黠不满地盯着嬴驷,嬴驷只得把孩子报给她看。见魏黠也皱了皱眉头,他立刻把孩子交给产婆道:“寡人说得没错,不好看吧。” 随后嬴驷又出去,等侍者把一切都收拾好了才又进来,还是扑在魏黠榻边,问道:“你还是休息着,别说话了。” “你嫌弃我的孩子,还不许我不高兴?”魏黠不满道,“孩子刚出生都是一个样子,说得好像君上当初不是这样似的。” “也不知道刚才谁见了荡儿第一眼就皱眉头,只有寡人嫌弃?” 魏黠闻言发笑,又问道:“荡儿?” 嬴驷点头,目光晶亮,凝睇着魏黠道:“我早就想好孩子的名字了,取荡字,平荡天下之意。” “君上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什么闲话?谁说闲话?寡人打得他话都说不出来。” 魏黠见嬴驷笑逐颜开,也就不反对这个名字,待养好身体之后,她重提送姬媛骨灰回洛阳之事。这一次嬴驷没有推脱,将早就准备好的车马队伍交给魏黠,并让高昌随同保护,还让队伍绕道去蓝田,显然是给高昌探望嬴华的机会。 于是魏黠带着姬媛的骨灰离开了咸阳,马车驶出城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城楼,回想起这八年来在秦国的经历,内心感慨万千。这个她曾经想要逃离的地方,将会在她从洛阳回来之后,成为自己最终的归宿,她也将和秦国共同走过未来的数十年,和嬴驷一起见证秦国的强大,还有她和嬴驷的孩子。 【《溯情》上部完结,下部会有一些新人物登场,感情线和强秦事业线会有展开的空间,人物关系也会变得复杂,请小天使们继续支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8章 洛阳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前往洛阳的队伍在蓝田大营附近停留了两日之后就继续东行,途中收到咸阳传来的讯息,说是已经抓到了当初行刺的刺客,也把义渠王子秘密带回了咸阳。魏黠便等着将姬媛骨灰送回洛阳之后,再回秦国收拾那帮居心叵测的义渠人。 周天子脚下之地,如今仅有这寸许,都是和周室关系密切的公卿大夫留居于此,城内繁华不见得比得过咸阳,也不禁令人感叹周室衰微,连天子直辖之处,也日渐衰败凋零。 姬媛骨灰送入洛阳一事,早就通报了相关人员,但前来迎接魏黠的,只有昭文君和几个仆从。 一朝公主,在外漂泊二十多年仍想着要回归故里,可当真回来了,前来迎接的不是她日夜想念的兄弟,只有过去跟在她身边的小侄子。 再见昭文君,魏黠亦有颇多感慨,见到这零星的几个仆从,她却忽然庆幸姬媛已经故去,不用亲眼见到这冷漠的天家怠慢。 昭文君年幼时和姬媛十分亲近,因此听闻失踪多年的姬媛终要回归洛阳,他立即请旨前来相迎。见到魏黠时,看着站在风中的秦妇,他亦有些恍惚,想起第一次见到魏黠,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昭文君将魏黠请入自己府邸,说天子命他主理姬黠的后事,言下之意就是天家不管这已经嫁出去的公主,一切都看昭文君的良心了。 魏黠因为姬媛而对昭文君颇有好感,如今见只有昭文君前来迎接姬媛骨灰便更加感谢。 在昭文君府上留居的时光里,魏黠讲述了姬媛在义渠的生活,其中的抗争都掩埋在沉默的岁月里,她对恋慕自己的义渠王爷从未正眼看过一次,只因为认定他是造成自己人生更深重悲剧的元凶。 听闻姬媛所遭受的苦难,昭文君悲叹不止,也联想到如今的周室,风雨飘摇,名存实亡,埋头在最后的天家尊严里,犹如姬媛那样,到死都不肯低头,哪怕这样的坚持已经没有了意义。 魏黠对昭文君的心情不甚理解,她此行的目的就是让姬媛最终入土为安,这样一留,就留了将近一个月,期间有咸阳送来的讯息,是嬴驷委婉地催她回去。 昔日秦宫中的宫女,如今成了秦国的第一夫人,从当年嬴驷的行为看来,魏黠在秦国的生活不会艰难,这也令昭文君放心了不少,遂不留人,在魏黠说要启程回秦国后,就亲自相送。 队伍回归咸阳的速度比前往洛阳时要快一些,除了对嬴驷的想念,魏黠也十分想念公子荡,就连高昌都说魏黠此刻归心似箭。 “你要是这样说的话,我们就不按原路返回了,直接抄近路回秦国,怎么样?”魏黠挑衅道。 高昌即刻服软道:“夫人体恤,高昌铭感五内。” 魏黠可怜高昌和嬴华这对苦命鸳鸯,便想着回去的时候也绕道,让高昌再见见嬴华,权当是做个好人,让高昌记着,别太怨怪嬴驷。 两人正说笑,却觉得身体不适,四肢开始酥麻起来,不听使唤。 高昌暗道不妙,却不让魏黠声张,两人唤来行动还没有受阻的侍卫,悄然离开了歇脚的客栈。 一行人匆忙逃出城就入了城郊的树林,此时在药物的作用下,他们已经没有太多行动的力气。 “这样不行,来人早有预谋,怕是回去的路上也有人埋伏。我们就这样回去,就是送羊入虎口。”高昌道。 “绕道吧。”魏黠果断道,“要不要分开走,免得被一网打尽。” “不行,分散了更不好对付他们,而且夫人要是出了事,我没法向君上交代。” “那就绕一条最隐秘的路,尽量避开他们的耳目。” 魏黠刚说完,后头就传来了异样的动静。一行人不得不潜伏在草丛里,伺机寻找脱身的机会。 夜幕深沉,星月无光,所有人都时刻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模糊的人影在极其幽暗的光线中晃动,显然是在寻找什么。 没人敢在这样的时刻轻举妄动,四合夜色中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更是加剧了此时的紧张。魏黠感觉到高昌的屏息,身边侍卫随时准备动手护她离去的意图也已经十分明显。 就在剑光猛然划破长夜的刹那,高昌猛地抓起魏黠就往后撤,刀剑撞击的声响打破了夜晚的安宁,荒草窸窣连成一片的声响更像是挠在人心上的触手,不断加剧疲于奔命时的急切。 身体因为药物的作用难以恢复全力,高昌就算和魏黠拼命逃窜也没能甩开刺客的追击。汹涌的杀气如同潮水一样快速靠近,让本就微弱的月光变得锋利清冷起来,如是从天而降的利剑,在他们逃命的路途上画下重重阻碍。 魏黠不慎摔倒的那一刻,高昌机敏地将她抱住,两个人一起从山坡上滚下去,落入一片生长着荒草的泥地里。 “高昌。”魏黠把高昌扶起来,问道,“你怎么样?” “夫人没受伤吧?” “有你护着,我没事。你呢?” 高昌大口喘着气,道:“药力有些强,我怕是支撑不住了,趁他们还没过来,夫人先找个安全地方躲起来吧。” 魏黠二话不说就要把高昌扶起来,但那些刺客很快就追了过来。 魏黠矮身在草丛里,心知这样只能坐以待毙,但此刻并想不出脱身之策。正在焦急时,她感觉到手边有流水经过,她又小心翼翼地摸索过去,发现不远处应该就有一条水沟,如果幸运,他们可以从水沟里逃脱。 “你会水么?会憋气就行。”魏黠低声问高昌道。 “会。” 魏黠随即和高昌顺着水流探过去,果然发现了一条水沟,虽然有些浅显,还能供人潜游。 后面追赶的刺客眼见就要过来,魏黠不由分说就把高昌推了下去,道:“顺着水流应该能到安全的地方。” 高昌这才意识到魏黠的用意,忙道:“夫人不可!” 魏黠却没有理会的劝阻,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出去,也引起了那帮刺客的注意。 刺客明显是冲着魏黠来的,因此她不想再拖累高昌,才做出了这个决定,而且一个人逃命好过两个人一起,她过去就是独来独往,更能找到逃生的机会。 不断逼近的声响刺激着魏黠奔逃的决心,但因为迷药的作用,她的行动一直都没办法加快,这也是她决定和高昌分开的原因之一。她努力把自己隐藏起来,甚至不管自己究竟进入了什么环境,只要可以暂时摆脱那帮刺客,她就有喘息的机会。 体力即将达到极限,魏黠不得不停下休息。在以最快速度平复呼吸之后,她才注意到自己进入了一片茂密的树林,树冠联结,遮天蔽月,完全遮挡住了本就暗淡的光线,伸手不见五指。 彻底进入黑暗境地的现状令魏黠心底的担忧又加重了许多,她扶着树干慢慢站起,听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奇怪声响,总是不免陷入孤立无援的恐惧中。 深山老林里有的不仅是追杀她的刺客,还有随时可能出现的野兽,那些没有人性的动物甚至比刺客还要致命。 魏黠取出随身的匕首,此时此刻,也唯有这把冰冷的武器能给与她些许鼓励,让她惶恐的心得到片刻安慰,不至于自己乱了方寸。 在确定那奇怪的声音只是林中不知名的动物在夜间发出的叫声,魏黠便试着寻找可以离开这里的出路。 这座山林深广,魏黠在其中兜兜转转了很久都没能找到出路。那奇怪的叫声却一刻都没有停,虽然并不会带来多大的危险,但一刻不停地叫着,就像是催生内心的恐惧,加剧此时的紧张。 魏黠握紧了那把匕首,在漆黑的环境里缓慢地前进。因为高耸的树冠彼此联结,枝叶交错,让她很难从树叶缝隙中找到本就暗淡的月亮,她就像是被困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除了周围不知名的动物叫声,再也没有“活”的气息传来。 尽管如此,魏黠依旧没有放弃可以逃出生天的信念,而突然传来的脚步声,更让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再一次钻入了就近的草丛里。 面对求追不舍的刺客,魏黠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但一想起远在咸阳的嬴驷,她就更加坚定了要活着回去的信念。逃生的意志在逐渐迫近的危险里变得强烈,冷夜刀光闪动的瞬间,试图摆脱这帮刺客的想法也变得空前强烈。 刚才在树林里的一番探索,让魏黠大概摸清了这里的地形,虽然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查探过,但凭借过去的经验,她选择了自己认为最安全的方向和路线开始狂奔而去,无论如何,都要尽自己所能离开这群刺客。 扑面而来的夜凉让魏黠始终保持着最清醒的意识,过去在野外求生的经验让她在忙于奔命的途中也不忘留意周围的情况。原本一切都进展得还算顺利,她已经感觉到那群刺客被自己甩在了后头,她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来寻找更大的脱身机会。但就在一切仿佛变得明朗的这一瞬,又有新的难题摆在了她的面前,进退维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9章 别院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高昌和魏黠分开之后,原本打算顺着流水到下游再想对策,但他唯恐刺客在半道拦截,干脆逆流而上,倒也意外找到了出路。 如今孤身一人的高昌已经无暇顾及魏黠的安危,只能尽快赶回咸阳,将情况禀告给嬴驷。 听闻魏黠遇袭,高昌只身归来,嬴驷勃然大怒,但也在最后忍住了将要爆发的情绪,命人立即前往韩国境内寻找魏黠的下落。 高昌狂奔回咸阳,风餐露宿,已是十分辛苦,又被嬴驷的盛怒所激,险些当场昏倒。 嬴华为高昌不平,又有张仪在旁劝说,这才压下了嬴驷的怒火。 “黠儿说的没错,不以义渠人杀义渠人,难消寡人心头之恨。”嬴驷愤愤道,问樗里疾,“那个义渠王子怎么样了?” “义渠辛对自己的身世并不清楚,但因为一直在韩国流浪,生性狂野,虽然极力安抚,只怕他安抚不了多久。” “只是软禁?没有动刑?” “没有君上吩咐,不敢动刑,只是单独关了起来。” 嬴驷谋算片刻,道:“从今日起,美酒美人,都给义渠辛送去,尽量让他高兴。” 樗里疾闻言退下,张仪上前道:“臣听将军说起过这关义渠辛,野性难驯,怕是美酒美人不足以将其收服。” “沸水煮蛙,蛙尤跳之,温水煮久了,不死也好驯服得多。虽然义渠人穷追不舍,寡人还是会履行当初的承诺,送还他们的王子。”嬴驷神色冷峻道,“将来或许还需要相国相助。” “臣领命。” 就在秦宫中嬴驷和张仪商讨义渠辛一事时,在回去太傅府的马车上,嬴华看着一身尘土,狼狈不堪的高昌,无奈地叹了一声。 “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高昌宽慰道,“时间不巧,公主正好回咸阳,我这一身风霜,让公主看了尽担心了。” “你这样也算好好的?”嬴华扫了高昌一眼,视线却还是落在灰头土脸的高昌身上,道,“也不知道魏夫人怎么样了。我听说当时的情景,真是不放心。” “魏夫人不是旁人,有些身手,也懂得保护自己,应该是为了躲避那些刺客,故意把自己藏起来了。也许这会儿她正在回来的路上,公主放心。” “她有君上挂念,本来也没我的事,但想起她特意带你去看我,总是不能忘了她的好意。不是因为军务在身,我就请命去韩国找她了。” “公主仁善,君上明白你的心意。”高昌本想去拉嬴华的手,但自己十指污秽,怕弄脏了嬴华,就再没了动作。 嬴华看出了高昌的想法,主动握住他的手,道:“我明天就回军营去了,你连个手都不想牵一牵?” 死里逃生对高昌来说已是万幸,虽然在秦宫时感受到了嬴驷的怒意,但此刻嬴华的温柔相待还是令他忘记了这一路奔回咸阳的艰辛,当即感叹道:“今生有公主为知己,真是高昌几世修来的福气。” 嬴华又往高昌身边挪了挪,高昌却躲开,道:“身上脏。” 嬴华偏还往高昌身上靠,直接抱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肩上,道:“这还脏?不过就是些泥巴灰尘,将来我去打仗,身上还有人血碎肉,你嫌脏么?” “公主是我掌中明珠,心头挚爱,无论变成什么模样都好看。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嬴华笑得眉眼弯弯,用手指在高昌脸上划了一点泥土再滑在自己脸上,道:“我也和你一样了,回去都要好好洗脸了。” 高昌本要为她擦去那一道浅浅的印子,但他抬起手才想起自己的手更脏。可不等他放下,嬴华就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芙蓉面就此蒙尘,但嬴华笑开了的眉眼格外闪耀动人,他盯着看了又看,总觉得看不够似的,低唤了一声“公主”。 “高昌。”嬴华再次靠去高昌肩头,马车内也因此弥漫其别后相逢的甜蜜温馨,暂时不去理会那些令人烦忧之事。 自此之后的一个月内,前往韩国寻找魏黠下落的眼线都没有送回任何关于她的消息,所有人都感觉到酝酿在嬴驷内心的担忧和愤怒,不断地膨胀,随时就可能达到爆发的顶点。 听樗里疾汇报完关于义渠辛的近况之后,嬴驷提出要亲自去见一见这位义渠王子。 义渠辛被软禁在咸阳城中一处僻静的院落里,宅院不大,是义渠辛如今可以活动的最大范围,周围遍布着守卫,把守得十分严密,就是为了防止义渠辛逃走。 嬴驷到来时,义渠辛正在欣赏歌舞,舞姬妖娆,身段婀娜,十分撩人。而义渠辛怀里则抱着一个容貌俏丽的姑娘,此时正在给义渠辛喂酒。 声色歌舞最能消磨一个人的斗志,嬴驷真是利用这一点,才让樗里疾搜罗了美女来陪伴义渠辛,当然也不能完全磨灭了这匹尚且年轻的野狼心中的那一束火。 嬴驷到来之后,诸人退下,被义渠辛抱着的美人本也要走,可义渠辛硬是把她搂在怀里,对嬴驷的驾临也不甚在意,道:“秦君终于肯露面了,等得我很辛苦。” 进门之初,嬴驷的目光除了在义渠辛身上有过停留,也注意到了他怀里的姑娘。他眼底刹那间闪现的精光,被义渠辛敏锐地捕捉到,这才是他不肯放人的真正用意。见嬴驷对这个姑娘似有兴趣,义渠辛笑道:“她很漂亮吧。” 嬴驷周身寒冽而来,已经足够震慑人心,如今又被义渠辛推到人前,也惊得那美人花容失色,硬是推开了身边野蛮的男子,匆忙告退。 嬴驷没有追究义渠辛的无礼,见那义渠王子仍是玩世不恭地坐着,他一抬手,命令其余人都退下,房中便只剩下他和义渠辛两人。 义渠辛照样喝酒,嬴驷默然相对,看似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却让房中的气氛凝固到了极点。即便是辣酒入喉,义渠辛也觉得嬴驷的那双眼睛看得他犹如芒刺在背,他就索性不喝了,道:“秦君收留我一个无家可归之人,还好酒好菜地养着,美人可劲儿往这送,到底图什么?” “图一个将来的睦领友好,化尽干戈。” “不是很懂秦君的意思。” “你被人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流落韩国多年,无枝可依,受人唾弃,难道不想都讨回来?” 义渠辛离开义渠时尚且年幼,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直以来,他在韩国漂泊,受尽冷眼,也造就了他如今为了活下去而无所不用其极的性格。被嬴驷的密探找到时,他正和野狗争抢食物,什么义渠,什么王子,对他而言都没有一个可以裹腹的馒头来得实际。 嬴驷正是知道义渠辛过去潦倒的困境,才会让樗里疾以优渥的环境将他软禁这些时候。由俭入奢易,享受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再要回到那三餐不济的日子,对义渠辛而言显然是极为深重的打击。 义渠辛不傻,嬴驷的用意他多少能猜到一些,他本想拒绝,但眼前的美酒佳人就像是让人成瘾的毒药,只要服用了第一口,就再也难以罢手。这些日子来,他饮鸩止渴,和毒蛇同榻,无不在将他拉向欲望的深渊,最初想要逃离的意志在酒色笙歌中被磨灭了不少,更何况,还有那个叫罗敷的美人,让他欲罢不能。 义渠辛的沉默正是对嬴驷计谋成功的肯定,年轻的秦国国君也从这狂莽男子的身上看出了他的犹豫。一切尽在掌控中,嬴驷继续道:“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找樗里疾,他会一字不落地都告诉你。” 嬴驷转身要走,却听义渠辛道:“我要用什么作为对秦君的回报?” “你考虑清楚再来问这些,寡人不想多费唇舌,浪费时间。”嬴驷踏出房门之后本要离开别院,却又想起了什么,道,“把刚才在义渠辛房里的所有人都给寡人传来。” 片刻之后,所有人员一应到齐,依次在嬴驷面前站好,低头不语,内心惶惶。 没人知道嬴驷究竟要做什么,在面对秦君犹若冰川的面容时,从内心生出的敬畏令她们都不敢抬头,有些胆小的甚至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嬴驷将这些侍女一一看过,眸光冷冽,像是在寻找什么,最后站在一名姿色出众的少女面前,盯着她看了很久,问道:“叫什么名字?” 她就是刚才被义渠辛抱在怀中的侍女,比起旁人的心惊胆战,她看来尚算镇定,此刻正垂着眼,听见嬴驷问话之后,行礼回道:“罗敷。” 嬴驷将罗敷打量了好几遍,等待的时间显得漫长而煎熬,但罗敷始终保持着临危不乱的样子,除了细微皱眉的表情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义渠辛爱喝什么酒?” “韩酒,说是喝惯了。” “爱吃什么?” “没有特别爱吃的,就是喜欢喝酒。” 嬴驷想起方才见面时,义渠辛身前的案上放着好几坛酒,确实没有食物。 “每日起居如何?” “亥时才睡,第二天寅时就起身,说是睡不着,在韩国的时候,都是这个时间出去抢早市上的吃食。” 罗敷此言之后,嬴驷再没有发问,又顿了一会儿,他直接提布离去,所有人才就此放松下来,罗敷也不由舒了口气,虽然奇怪但也为自己没有惹怒嬴驷而庆幸。 就在罗敷踏出房门时,樗里疾拦住了她的去路。她不由心头一紧,低头道:“见过将军。” “君上有命,姑娘和我走一趟吧。” 哪怕樗里疾温文尔雅,罗敷仍是紧张了起来,她想要推脱,可周围都是拿着刀剑的侍卫,她根本逃不了,无奈之下,她只能跟着樗里疾在众人的疑惑中离开了别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0章 语刃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罗敷进入秦宫之后就被安置在一处屋舍内。她打量着这个象征着秦国最高统治权利的地方,哪怕只是一间房内的摆设陈列,也透露着森严的王者气派,沉稳肃穆,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罗敷不知嬴驷意欲何为,只能安静地等待着未知的发生,但就算到了日落时分,依旧没有嬴驷到来的消息,看着侍者进来点亮烛火,她想要开口询问,又觉得自己太唐突了。 就这样等到了夜深,罗敷已经昏昏欲睡,睡眼惺忪之际,她竟然发现身前坐着一个人,烛光中的身影坐得笔直,犹如雕像,等她再定睛看去,才发现居然是嬴驷。 睡意在顷刻间完全散去,罗敷立刻行礼道:“见过君上。” 双眼闭合的嬴驷仍旧保持着冥想的姿势,等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起来吧,不用理会寡人。” 突发的状况令罗敷不知所措,她犹豫了片刻才慢慢起身,垂首退去了一遍静默站着。 烛光明明的室内悄然无声,罗敷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她偷偷瞄了一眼仍在冥想的嬴驷,揣测着这一国之君究竟想要做什么。 爆了一记烛花的声响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微微袭向罗敷的睡意也因此被再度打散,她不由自主地动了动身子,也就影响到了嬴驷。见嬴驷皱了眉头,她立刻请罪道:“君上恕罪。” “你睡吧,不用管寡人。” 罗敷心里纳闷,但嬴驷已经下了命令,她只能躺去榻上,无法平静的情绪根本令她难以入睡,但生怕有一点不注意就惹恼了嬴驷,她是再也不敢动了。 室内终于又恢复了安宁,嬴驷这才睁开双眼,眉间笼着浓重的阴翳,看向榻上的罗敷。这个少女和魏黠有几分相似,在他第一眼见到时就已经有了些微震惊。时至今日,魏黠已经失踪月余,不管派出去多少人都没能找到她的下落,当真是要他把韩国挖地三尺么? 长夜无声,嬴驷想着失去音讯的魏黠,也没有忘记被软禁在别院的义渠辛。第二日朝会之后,不出他所料,义渠辛求见。 嬴驷特意把罗敷招到身边,好让义渠辛进来时,能见他心爱的姑娘。这一局他已经占了上风,接下去,就看义渠辛对罗敷究竟用了多少心了。 果不其然,义渠辛进入书房后见到罗敷的第一刻就显得格外惊讶,看着过去在自己身边妖娆妩媚的女子如今怯生生地站在嬴驷身边,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义渠辛骗了自己。 嬴驷很满意义渠辛的表情,对身边的罗敷却置若罔闻,道:“想好了?” 义渠辛依旧盯着罗敷,心中恨极,也觉得无可奈何,道:“想好了,秦君要开什么条件,就直说吧。” “义渠摄政王宗葛麾下有十万铁骑,这也是他立威的资本。寡人送你回义渠,你是名正言顺的义渠王,那么宗葛就要交出手中的权位,或者他依旧当他的摄政王,你就当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王。”嬴驷顺着义渠辛的目光看向罗敷,见罗敷怯怯地低着头,他嘴角牵出一个莫名的笑容,道,“受人牵制的日子不比寡人这里舒坦,至少你还能抱着自己想要的美人,要是回了义渠,当了宗葛的傀儡,也许连你心爱的姑娘都保不住。” 嬴驷已经敞开手臂,正指向罗敷,目光却停留在义渠辛身上:“寡人有心和义渠化解干戈,但是宗葛一直以来都对我秦国虎视眈眈,我助你回归义渠,夺回王位,两国自此修好,免除兵戈,你以为如何?” “我虽然是个市井之徒,也知道秦君的用意。大良造公孙衍离秦,秦国进攻魏国就少了一根顶梁柱,说要和义渠修好,不过是想借我的手除掉宗葛手下的十万大军,好安抚秦国后院,专心攻打魏国。” 秦国对魏国的态度一直以来都十分明确,哪怕义渠辛此时拆穿了嬴驷的意图,他也没有气恼,反而面带微笑,镇定自若道:“秦国前有魏国旧仇,后有义渠死敌,要同时对着两边打,也只是吃了一些。寡人不怕,秦国更不怕,但是你放弃了这个机会,别说美酒美人,你的命都会留在秦宫。” 嬴驷的笑看来和善,却暗藏利刃,略弯的眉眼里透着锋芒,在言毕之后沉默了良久,直到罗敷突然跪下,才打破了他和义渠辛之间僵持的局面。 “寡人不杀无辜,但对秦国而言,你,流落韩国的义渠王子,不是无辜。你是义渠的精神象征,是可以凝结义渠千万民心所向的存在。你若不向秦,对秦国而言就是威胁。寡人不能放一个祸患回义渠,那是对我秦国的不负责。”嬴驷一只手拍在罗敷肩头,问道,“你想跟未来的义渠王回去么?” 罗敷叩首不起,不发一语。 这是嬴驷吃准了义渠辛舍不得罗敷才以此作为要挟。他深知在底层摸爬滚打这些年的义渠辛练就了一身对人生的冷漠无情,却也渴望着得到温暖,让颓败苍凉的生命变得鲜活一些,而罗敷就是他遭遇的那一点火光,他不会轻易放弃,比起优越的物质条件,他更需要罗敷去填补他空虚的精神世界,这就是他的爱情。 罗敷显然被嬴驷的笑里藏刀吓住了,义渠辛看在眼里,愤怒道:“堂堂秦君,居然为难一个姑娘,也不怕说出去被人耻笑。” “寡人要送你美满姻缘,你却说寡人威胁女流之辈,到底是谁不分好坏?”嬴驷道,“寡人的意思已经明确,秦国可以帮你回到义渠,夺回属于你的王位和权力,但在此之前,你需要送上宗葛的十万义渠军,作为交换。十万,听起来数目巨大,但是寡人相信,还是给义渠留了后路的。毕竟要做友邻,不可伤了和气,太逼仄的条件,寡人也不屑提出了。” 嬴驷看似给出了选择,实际却是逼着义渠辛走向他已经订好的方向。义渠辛也是此时才觉悟,从自己被秦人找到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了自己抉择的余地,他是俎上鱼,罗敷是那把刀,嬴驷就是拿刀之人。 义渠辛暗道嬴驷狠辣,却也没有其他办法,愤恨道:“我答应你就是了,你让罗敷跟我走。” “别急。”嬴驷好整以暇道,“寡人在你手里压了十万大军,不握点筹码你反悔了,如何是好?这样,你把宗葛和他的十万人马送入秦军刀下之日,就是寡人将罗敷送回你身边之时。如何?” “秦君以美色诱我,骗我入局,单是这件事,秦国就没有信誉可言。” “你没有选择。”嬴驷起身,目光如炬,昂头睥睨着义渠辛,道,“不是你和罗敷死,就是义渠的十万兵士死。为了一个抛弃你的国,你要献出自己和心爱之人的生命,寡人没有异议。不过你要知道,义渠,迟早会在秦国的铁骑下被踏平,你可以亲眼看着,也可以让它苟延残喘直到你死去,不背这个亡国之君的名声。” 罗敷此时才微微抬起头,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义渠辛根本不忍心看她在嬴驷手下受苦。在过去被遗弃的岁月里,从没有人给过像罗敷一样的温柔,哪怕这样的柔情里充满欺骗,那也是曾经让他苦败的岁月又焕发了生机的力量。他不舍得就这样放手,尤其在见到罗敷眼底隐约的泪光之后,他更加坚定了想要保护她的念头。 “我答应。”义渠辛忍痛点头的同时,他看见罗敷又一次低下了头,安静地跪在嬴驷脚下。 “来人。”嬴驷一声之下,早就在外头等候的樗里疾大步入内。他道:“樗里疾会告诉你接下去怎么做,在我们的约定没有完成之前,你见不到罗敷,也不会得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义渠辛又怒难发,被樗里疾强行带走之际,他仍是回头望着跪伏在地的罗敷,但她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在嬴驷脚边一动不动。 书房的门被关上,门外的脚步声也最终消失,一切归于平静之后,罗敷在挺起身,但仍旧跪着。她的脸上有泪痕,但眉宇间没有任何悲伤的神情,看着紧闭的门扇,她有些失落,但也仅此而已。 “难怪义渠辛对你动心,确实有副玲珑心思。” 这是嬴驷对她在没有串通的情况下,把戏做得如同真的一样,直击义渠辛的软肋,从而顺利促成这桩所谓交易的赞许。 然而嬴驷更像是随口说的,听不出多少赞赏之意。 “能为君上大计出力,是民女的福气。”罗敷道。 嬴驷居高临下地看着罗敷,这眉眼越看,就越像魏黠,也将他对结发妻子的想念炮制得更加深切。可魏黠至今要无音讯,他的担忧和急切无从诉说,只能靠着罗敷这张和魏黠相似的脸得到一些慰藉,他不肯放人,也多少有这些原因。 见嬴驷犹如高山一般站在身前,罗敷倍感压力,又一次伏地道:“恳请君上,不要将民女送去义渠。民女生是秦国的人,死是秦国的鬼,要民女去义渠,君上不如现在就赐我一死吧。” 听来无助的恳求并没有引起嬴驷内心的恻隐,他的计划不会因为谁的三言两语而改变,现在留下罗敷还有另一个目的。至于将来义渠辛能不能真的带罗敷回义渠,都还要看那时的情势。 嬴驷没有理会脚下的侍女,提步离开的书房。 罗敷看着嬴驷离去的背影,沉默稳固,每踏一步都像是踩着人心而让人随之紧张,她不禁叹了一声。虽然不知自己将来会面对怎样的局面,但此时她已经擦干了脸上的泪痕,速速走出了嬴驷的书房。 见到外头阳光的刹那,她觉得有些刺眼,立刻用手遮挡,又见嬴驷正一人走下宽阔的石阶,任由阳光如何明亮耀眼,也无法驱散他身边的阴霾。她已经听其他侍者说过,自从魏夫人离开咸阳之后,嬴驷就没有真正笑过,那此时的惆怅,应该就是因为魏夫人了。 想起在书房和义渠辛谈话时肃正凌厉的嬴驷,罗敷对眼前这个弥漫着怅惘相思的背影有了莫名的情愫——一国之君情系一人,羡煞了多少这世上的女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1章 罗敷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自此之后,罗敷就留在秦宫中,白日里她几乎见不到嬴驷,只有入夜之后,嬴驷会过来,但也只是局限于嬴驷坐着冥想,罗敷卧榻假寐。 这样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甚至十分乏味,在日复一日的等待里,罗敷内心慢慢滋长出不安和害怕。她不怕死,怕的是再也见不到嬴驷,见不到自己所倾慕的秦君。 罗敷的身份有些尴尬,既不是嬴驷的姬妾,也不是宫中的侍女,服侍的婢女也不知应该如何对待她,都尽量减少和她的接触,这就导致罗敷的日子过得更加孤单。 但慧黠如罗敷,也会偶尔偷听那些侍女的交谈,以便多知道一些消息,也好防止突发事件的发生。 那一日正是午后休息的时光,罗敷没有倦意,就想去外头走走,长廊尽头恰好有两三个凑在一起说话的侍女,她就悄然靠近了去听她们说些什么。 “说起来也挺为难罗敷的,每天被关在这里,无所事事,就等着夜里君上过来,天没亮,君上还就走了。” “我觉得这倒是她的福气了,什么都不用做,日日被人伺候,虽然还没有名分,也应该是迟早的事。” “迟早?我看未必。” “你知道什么,快说来听听。” “你们没发现么,罗敷长得像谁?” 一阵沉默之后,剩下两个宫女压低了声音齐齐道:“魏夫人。” “这不是再清楚不过的事么?魏夫人去了洛阳,至今都没有回来,生死未卜。咱们君上是想魏夫人了,恰好看见罗敷长得像魏夫人,就收在宫里,当个念想。你们以为君上每夜去罗敷房里,是为了什么?”侍女挑眉,抬了抬下巴,道,“魏夫人刚进宫那会我就在她身边服侍,君上对魏夫人的心意,我都看在眼里了。当初君上就每夜待在魏夫人房里,什么都不干,就坐着,坐一整夜,第二天再去朝会。” “照你这么说,君上现在不就是和那会儿一个路数么?” “可是你要知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君上心里头就魏夫人一个,那会公子荡出生,君上冲进产房,第一个就扑到了魏夫人身边,瞧都没瞧刚出生的公子荡一眼。那可是秦国的大公子,君上的第一个儿子,他都没顾上,就盯着魏夫人嘘寒问暖。你们说君上会移情?我可不信。” “谁都知道君上对魏夫人好,但眼下不是魏夫人不在宫里,罗敷每夜就和君上待在一处,要说君上柳下惠,我们信他,可罗敷不见得不会动。” “咱们这秦国,这咸阳城,就有两个情种,一个是君上,另一个就是国婿高昌。国婿先不说,太傅府府里的事,咱们说不上话。但是咱们君上,我保证就算罗敷投怀送抱,他也不为所动。” “我……不信。” “那咱们打赌,要是哪一天罗敷飞上枝头,我一整年的薪俸就都给你。” 之后几个宫女又闲聊了一阵,罗敷也没有机会听,心里只念着自己和魏夫人相像这件事,真怕有朝一日魏夫人从韩国回来了,她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虽然有心想要为自己的将来做些什么,可听那宫女的意思,想要在嬴驷身边打破缺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正苦于无计可施,却见有人匆忙来找自己,说是嬴驷要见她。 这个消息令本就罗敷本就难以平静的心情更为忐忑,她跟着侍者快步去见嬴驷,但所到之处并非嬴驷书房,而是一处无人的宫殿。 侍者将罗敷引到门口就退下了,她却迟迟都不敢开门。 外头不时传来鸟叫声,让沉闷的气氛显得不那么压抑。罗敷站在门外,犹豫多时都没敢叩门,最后还是屋子里的人先开了门,但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嬴驷,而是义渠辛。 见到罗敷之后,义渠辛立刻将她拉进去,顺手关了门之后马上抱住了思念多时的情人,一腔浓情至深,如何也化不开了,唯有真真实实抱住罗敷,才能抚慰他动荡已久的情思。 “怎么了?”罗敷努力猜测着这一切背后的原因以及安排她和义渠辛见面的用意。 义渠辛仍是紧紧抱着罗敷,一刻也不愿松开,又在这样的情绪里沉湎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要暂时离开咸阳一段时间,你要照顾好自己。” 此刻罗敷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只是嬴驷用来和义渠辛谈条件的筹码,这不免令她心寒,也开始厌恶正抱着自己的这个人。但她不能有任何引起义渠辛怀疑的举动,只能尽量安抚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等我完成了答应秦君的事,我就回来找你,接你一起去义渠。”义渠辛显得壮志满满,道,“到时候你就不用再看别人脸色,在草原上你就是主人,所有人都要臣服于你。” 义渠辛满是激情的描述并没有引来罗敷的赞同,他察觉到罗敷略显失落的神情,关切道:“你怎么了?不开心?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冲动如义渠辛,有着和草原烈马一样的脾气,这就要带罗敷去找人,却被罗敷拦阻道:“你现在去找人理论,等你走了,她们还是不会放过我的。” “那我带你一起走。” “那我们就都离不开咸阳了。”罗敷主动抱住义渠辛,回避他深情的凝视,道,“你一定要完成答应君上的事,这样才能把我接出去。我不怕在这里受苦,就怕这苦没有尽头。你说要来接我,就不要骗我。” 罗敷轻柔悲伤的语调激发了义渠辛强烈的保护欲,原本对嬴驷要求的强烈抵触也在罗敷这样的悲苦恳求下成了妥协。他回抱住怀中娇小的身体,郑重其事道:“我一定会尽快回来接你的,到时候连同那些欺负你的人,我一个都不放过。要是秦君放任你不管,那么到时候,我就把咸阳城都踏平了。” “好。”罗敷内心的千头万绪无从说起,她一面感谢着义渠辛对自己的情义,一面有着另一番想法,又问道,“什么时候走?” “明天就走,所以我一定要来看看你。知道你受了委屈,以后我一定都帮你讨回来。”义渠辛注视着罗敷还带着清愁的眉眼,以为她是不舍得自己离开,便在她颊上亲了一口当做安慰,道,“好好等我回来,然后我们就彻底离开这个地方。” 罗敷点头,义渠辛又多看了她两眼,这才转身离去,却是三步一回头地看她,直到再也看不见。 义渠辛的身影终于从视线中消失,罗敷那一点别离的忧忡也随之消失。她伸手贴上刚才被义渠辛亲过的地方,重重地抹开,像是要把义渠辛留下的痕迹彻底除去。 宫女和义渠辛的话让罗敷一整天都陷在对自身处境的思考中,但当嬴驷照旧到来时,她已经躺下休息。 嬴驷没让侍女叫罗敷起来,自己走入内,坐在案前,闭目冥想。 烛光闪动,寂静无声,很久之后,嬴驷才睁开双开,道:“既然睡不着,就不用装了。” 罗敷这才起身,跪在嬴驷面前,垂首不语。 “你和义渠辛见面的详细,寡人都已经听说了,该赏,想要什么?” 罗敷顿了一会儿才抬头,接着烛火的光亮看着面容依然冷峻的嬴驷。这犹如高山一样难以企及的姿态,实在难以让罗敷想象他是如何温柔地对待那位自己从未见过的魏夫人。一旦这样想,她又开始自怜起来,垂眼道:“民女不想去义渠。” 嬴驷眉头动了动,知道罗敷还有话说,就没有开口。 “义渠辛情深,但民女无以报答。每个人就只有一颗心,民女的心给了别人,没办法再给义渠辛了。”罗敷向嬴驷叩头,再没有起来。 深夜相对,孤男寡女,罗敷既然这样说,其所指已经十分明了。嬴驷对此的回应如旧冷漠,道:“寡人身边不缺女人。” “君上为何要把民女留在宫中?” “你是将来要送给义渠辛的礼物。”嬴驷目光微凉,道,“你为秦国生,为秦国死,就要生得有意义,死得有价值。用你换义渠十万人的命,这对秦国来说,很划算。” 烛光中逐渐闪现的泪光并没有让嬴驷有丝毫动容,他注意着罗敷的一举一动,看着她豁然起身撞向一边的柱子,而他也立刻上前,一把拽住了罗敷,将求死心切的女子拽在怀里。 罗敷在嬴驷面前哭,嬴驷却立刻将她推开,她跌坐在地上,泪眼婆娑地看着嬴驷,道:“将来义渠没了十万大军,君上更不用畏惧,哪怕是义渠辛带兵打来,君上麾下的秦君也可将其镇压,根本不用拿民女的一生去做交换。” “秦国不欺人,说好了要送给义渠辛的礼物就不会让你有事。” “如果义渠辛看上的是魏夫人,君上也会为了秦国,为了信义,把魏夫人交出去么?” 魏黠生死不明,已是嬴驷心头的痛,追杀她的那帮义渠刺客也在一个个地落网。他相信终有一日会找到魏黠,所以那些被抓回来的刺客如今都还活着,他等着魏黠回来,让她亲手处置那帮贼人。 但罗敷这样的诘问犹如一把刀,狠毒地扎在他本就疯狂滋长的对魏黠的想念里。他曾和魏黠说,秦国重于一切,但魏黠亦是他的难以割舍。这个问题太刁钻,他不想回答,更是对提出这个问题的罗敷感到极端愤怒。 没有发狂的言行,但嬴驷眸光中的坚冷杀戮已经透露了他正在汹涌的情绪。 罗敷重新跪在嬴驷面前,恳求道:“民女别无他意,只是像刚才说的,民女的一颗心已经系在了君上的身上,此生此世,都不想离开君上。君上要民女为秦国牺牲,民女无话可说。但成为行尸走肉不如一死,民女自私,君上不用宽恕。” 居高临下的嬴驷在之后长久的沉默里没有一丝神情上的改变,看着伏在地上的罗敷,他最终只是回到原位,再次闭上双眼,道:“夜深了,休息吧。” 罗敷起身时,嬴驷已经恢复了冥想时的沉静,他的眉宇里找不到一点因为刚才的谈话而留下的情绪。她坐回榻上,慢慢躺下,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像是劫后余生一般庆幸地暗暗叹气——这一把算是赌赢了,但是将来的路还存在太多未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2章 魏家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咸阳迎来今年第一场大雪的时候,魏黠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今年的大雪来得格外凶,漫天都是飞扬的雪花,从天到地,如同铺就的一张无边的白幕,覆盖了整个咸阳城,也罩住了秦宫。 已经过去这么久,在所有知情者的眼里,魏黠不会再回来几乎已经成了他们达成的共识,但嬴驷至今都没有放弃对她的寻找,也就没人敢劝上一句,哪怕是嬴华。 再度从河西回到咸阳的嬴华还没入城,就看见了前来迎接的高昌。她高兴得忍不住,直接从车里跳了下来,踩着厚厚的雪,一路奔向久等自己的人。 “高昌。”嬴华直接扑进了高昌怀里,尽管衣上寒意深重,但这怀抱的温暖一经触碰,就化去了她这一路归来的寒冷。 眼见马车过来,高昌立刻把嬴华拉上车,听嬴华问道:“君上怎么样?” “魏夫人一日不回来,君上就多一日郁郁寡欢,但没有耽搁正事,还有相国和樗里疾将军帮着,一切如常。” 听出高昌言语间的同情,嬴华安慰道:“只要没有见到尸体,就还有机会。我看你现在的样子,比君上还愁。” “当初是我护送魏夫人往返洛阳,如今她生死不知,我如何安心。” “人一定会找到的。”嬴华道,“对了,那个罗敷怎么样了?” “后宫的事,我不太清楚,只听说她还算安静,往日权当是魏夫人的影子一样陪在君上身边。君上对她也没有什么处置,就这么尴尬地在宫里待着。” 在罗敷这件事上,嬴华并不认同嬴驷的做法,但一国之君要留的人,她也不能置喙,只是可惜了罗敷,不知要为此耗费多少青春时光。 见嬴华愁眉不展,高昌立即换了话题道:“公主之前送回的家书说,在河西遇见了一位神医,这次请回咸阳了么?” 提起这件事,嬴华就倍感可惜,道:“我诚心请人入秦,但是那位老先生说自己是楚国人,只是去河西一带找些药材,坚持要回楚国。我又不能强人所难,就只能放人了。” “这确实可惜了。” “是啊,我当时看着他把一个将死之人给医活了,也是十分惊奇。拜访之下才知道,他原来还有来头。” “什么来头?” 嬴华口中的这位神医姓魏,名娄,楚国人,是楚国公室屈章的家医,但有时会出门云游,寻找药材,屈章并不反对,这才有了嬴华和魏娄在河西的相遇。 魏娄救人实属巧合,他当时正在河西一带寻找一味有利于生肌的草药,是要回楚国去医人的,却不想因其精湛的医术被嬴华发现,反而受到邀请去秦国。 楚国作为此时大国,和秦国邻壤,但基本不参与秦、魏交恶中,尤其在秦国变法之后,国力日盛,楚国虽有防御之策,但更乐意坐山观虎斗,看秦国和魏国打得你死我活,再审时度势地从中/牟利,甚至谋国。 魏娄作为屈章的家医,偶尔会听一些关于时局的消息,但行医者,还是仁心仁术,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不多参与到权利争夺中,况且魏冉之前在韩国救的人还等着他回去救治,他更不能和嬴华多费唇舌。婉拒了嬴华的好意之后,找到草药,就立刻赶回了楚国郢都。 路上风霜,魏娄好不容易赶回郢都家中,此时魏冉正要帮从韩国救来的女子换药。当时魏冉去韩国办事,在途中救了这个姑娘,但因为她伤得重,也不知究竟在山里待了多久,魏冉就近找了大夫,但收效甚微,本着魏娄从小的教导,他不忍心见死不救,这才千里迢迢把人带回了楚国,还命人给魏娄送信,说明了这姑娘的伤势。 魏娄受到书信,通过魏冉的描述大约了解了病情。他想起河西一带有味药,对去腐生肌有奇效,便立刻动身去找,如今晚了魏冉几日回来,但也为时不晚。 听见魏娄回来的消息,魏冉立刻迎了出去,父子二人一面入府,他一面说道:“人就在里头,但是她不光身子伤得重,也记不得以前的事了,否则我也不用带她回来。” 说话间,二人已经进了房,魏娄见那姑娘整个脑袋都被裹着,就知道情况只可能比魏冉描述得更糟。他立即更衣净手,开始为姑娘拆纱布,这才发现她的脸受到了极为严重的损伤,就算治好了也会留疤,难怪魏冉会要他寻找上好的生肌药,是想在治疗的过程中就尽量减轻疤痕的产生。 眼前的景象有些惨不忍睹,魏娄深知容貌对一个姑娘家的重要,可眼前这血肉模糊的样子,他也没有把握哪怕治好了这姑娘,她不会为已经面目全非的脸而痛哭轻生。 出了脸部的重伤,这姑娘的身上也有断骨和各种轻重不一的擦伤划伤。站在魏娄的角度看,这姑娘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身体想要完全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几乎不太可能,勉强走路和生活自理也需要她自身的努力和看造化,至于这张脸,就更不好说了。 比起魏家父子的愁眉不展,那姑娘反而乐观不少,道:“魏大夫救了我,已经是我的幸运,只要伤好了,能够自主行动,什么容貌都不重要。我记不得以前的事,如果两位恩人不嫌弃,请让我作为侍女服侍你们。” “我们家服侍的下人也有,你就不要想这个了。”魏冉道,“现在你只要好好养伤,尽快恢复起来,否则就对不起我辛辛苦苦把你从韩国带回来,也对不起我爹帮你出去找药的困难。” 此时,有人叩门,魏冉不知是谁就去开门,见到的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芈瑕。 “你怎么来了?”魏冉问道。 芈瑕笑着推开魏冉走入房中,道:“我来看看你和魏伯伯,你还不乐意了?” 魏娄自幼学医,后来行医救人,但因为总是为那些穷人治病不收诊金,所以日子过得穷困潦倒,和结发妻子也就是芈瑕的生母艰难度日。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最终发妻忍不住三餐不济的日子就行改嫁,夫家是楚国公族,芈姓,婚后生下芈瑕。但芈瑕之母始终觉得当年愧对魏娄,便总是想办法接济魏娄父子,后来魏娄被屈章看中,收为家医,日子这才过得好一些。 芈瑕因为母亲的关系,对魏娄父子也算和善,加上魏冉懂医还会舞刀弄枪,又生得魁梧英俊,她更觉得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比往常见的那些弱不禁风的公子们来得有趣,便时常跑来魏府看望魏娄父子。 “魏伯伯……”芈瑕一眼扫到在一旁的姑娘,毫无防备之下见到那张都是血痕的脸,不由惊叫着躲到魏冉身后,道,“是人是鬼?” 魏冉将芈瑕拉到房外,道:“都多大的姑娘了,遇事还一惊一乍的,没点样子。” “让你突然见到……”见魏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芈瑕不得不压低声音道,“你从哪弄回来的?都这样了,还能好么?” “这事不用你操心,我和爹自然会把她医好的。” 芈瑕又往屋子里看了一眼,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乍一看她的脸,真的被吓了一跳。我知道你和魏伯伯向来都爱助人,我也没让你们不救。” 尽管芈瑕代母对他和魏娄多有接济,但那终究是抛弃自己之人,哪怕现在她极力补偿,也难消魏冉心头的怨气。芈瑕对他的好,他虽然知道,可也难免因此牵连到她身上,有时候说话就不甚友善,道:“我就说一句,你接这么一筐子的话。说吧,过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 芈瑕递了个荷包给魏冉。 魏冉知道是那位“善良”的母亲又给他和魏娄送钱来了,他皱了皱眉头,把东西推回去,道:“你要么给我爹,他不好意思驳夫人的面子,会收下。要是给我,你还是拿回去吧。” 芈瑕从小被人捧着长大,哪怕是去见楚王时,都尽得礼待,唯独在魏冉这里受气,她也不乐意,将荷包往地上一丢,道:“我就是来送东西的,你不要,自己还回去。” 芈瑕负气离去,魏冉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又低头看着那只荷包,终究还是捡了起来。把上头的灰尘拍干净了,荷包上精致的绣纹就更清楚了,魏冉不由笑道:“自己绣的东西就这么乱丢。” 魏冉把荷包收好,重新回到屋子里。 此时魏娄真在替那个姑娘上药,他在旁边看着,问道:“你真的不记得之前的事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到那种地方去?” 魏冉的问题显然打扰了魏娄,他道:“多嘴。” 见魏冉无奈的低下头,模样竟还有些委屈,那姑娘忍俊不禁。见魏娄转身去弄药,她抓紧时间回答道:“暂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你的问题,我没办法回答。” “那总该有个称呼吧?你都不记得自己叫什么,我们怎么称呼你?” “叫个顺口的吧。” “我是在韩国找到你的,就叫你韩姬,怎么样?” 韩姬点头,当是答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3章 小聚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魏娄是屈章的家医,有时回去屈章府上为出诊,当然也有时会有屈家人前来拜访,这其中就有屈章之子,屈平。 屈平日常从师学习治国为臣之道,但私下里更喜欢研究武器兵甲,但屈章并不赞同他的这一喜好,他只能为此隐忍。后来魏娄进入屈家当家医,他偶然间发现魏冉习武,便萌生了亲近之意,不时会上门找魏冉聊天,两人切磋身手,交流和武器相关的东西。 这一日屈平忽至魏府,恰好芈瑕也在,见魏冉正在舞枪,他就安静地站在场边观看,但不多时,他就发现拄着木杖站在原处的韩姬。 屈平听说了魏娄收留一名伤势严重的女子在府中,见韩姬头上包着纱布,需要靠木杖才能勉强行走,他也就猜出了韩姬的身份。 魏冉也发现了韩姬,立刻收枪,快步上前,却怕碰到她身上还没有痊愈的伤,便稍微站开了一些,道:“外面这么冷,你出来干什么?” “屋子里闷。”韩姬看了一眼走来的芈瑕和屈平,问道,“那是谁?” “是屈伯伯家的公子屈平,当朝左徒,也是魏冉的少东家。”芈瑕道,“你能自己走了就太好了,免得魏冉一天到晚就在担心你的伤好不了。” 屈平将韩姬打量了一番,道:“外头天寒,还是进屋里说话吧。” 芈瑕迎着屈平进了屋,魏冉则照顾着韩姬。 临进门时,韩姬低声对魏冉道:“瑕姑娘对……” 魏冉不说话,示意韩姬先进门。 屋内芈瑕已经开始张罗,给屈平送茶,完全无视了魏冉和韩姬。 面对芈瑕的热情,屈平也有些招架不住,奈何从小学习的礼教加上芈瑕同为公族之后的身份,他不得不忍着内心的尴尬,和魏冉道:“我没什么事,就是在家里待得闷了,来找你说说话。” “左徒大人要找我,直接让人传话过来,我去府上见你,自己跑这一趟,大冬天的,也不方便。”魏冉凑近韩姬问道,“你冷么?冷的话,我让人去加点炭火。” 韩姬摇头,见芈瑕秋水含情总盯着屈平就知道自己和魏冉再在这里杵着就未免太不知好歹。可她透过魏冉的眼神,又感觉到魏冉是故意留下的。她想来想去,只觉得为难了魏冉,大约是不想得罪屈平,只能留下来见机行事了。 芈瑕倒是会找话题,从公族趣闻说到百姓轶事,专门挑屈平感兴趣的内容说,这才慢慢让气氛缓和了一些,屈平的脸色也比刚才自然了很多。 有时见芈瑕提问屈平,屈平却不说话,魏冉就在一旁帮衬,免得冷场了大家都不好看。韩姬看着这场面,只能在辛苦苦笑。有时见魏冉向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她只当没看见,毕竟她不了解这些人,无从出手。 可魏冉的样子确实好笑,韩姬看久了,就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就引来了三人的注意。她眼见情况不妙,立刻装病道:“我的脸上有点疼。” 魏冉会意,也不想再待在着满是尴尬的地方,立刻起身把韩姬扶进了内室。 屈平正想跟进去看看,却被芈瑕拦阻道:“看来韩姬要换药了,得花好长时间。想来魏冉也没时间管我们了,就告诉下人一声,咱们回去吧。” 屈平转身要走,见芈瑕还站在原地,他问道:“有事么?” 芈瑕低头,两只手不安分地绞在一起,道:“我一个人过来的,现在外头飘雪,不知道还会不会变大……” 虽然难以招架芈瑕的热情,屈平还是保持着应有的风度,道:“既然这样,我送瑕姑娘回去吧。” 芈瑕闻言,笑逐颜开,毫不推辞道:“多谢左徒大人。” 屈平和芈瑕离去,韩姬和魏冉挑了内室的帘子偷看。 “总算是走了。”魏冉仰天一叹,道,“我是真不想让芈瑕和左徒大人遇见,太折磨人了。” “我看瑕姑娘天真烂漫,对那位屈平是真情流露,不然你也不会帮衬了。”韩姬坐下道。 魏冉见韩姬坐好了才道:“好歹是我妹妹,我还要帮着别人打击她不成?就是左徒大人根本和她不是一条路上的,她一味的殷勤,其实也让人尴尬。” “喜欢就争取,我觉得瑕姑娘做得挺好。” 韩姬伸手去碰脸上的纱布,魏冉忙道:“你干什么?” “真的有点疼。” 如今天寒地冻,对韩姬脸上伤口的恢复确实不利。魏冉唯恐有异,立刻帮韩姬拆了纱布一看究竟。 “我……想照镜子。” 魏冉小心地帮韩姬拆着纱布,笑道:“你不是不在乎自己的容貌么?怎么突然想要照镜子了?” “救命和治伤,我当然选择救命。现在命救回来了,我自然要挂念伤势了。” 魏冉转身去拿镜子,但没有立刻放下。他抱着镜子站在韩姬面前,道:“咱们可先说好了,你待会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许哭,眼泪不利你伤口愈合,更加不许发狂,伤口都是暂时的,回头都能治好。” 韩姬点头,魏冉这才把镜子放在韩姬面前,他再接着拆纱布,道:“不然,你还是先把眼睛闭上吧,我还要拆一会儿,你就这么等着也怪难受的。” 韩姬就此闭上双眼,感受着束缚在脸上的纱布被一点一点地拆开,肌肤慢慢接触到室内的寒气,从还未愈合的伤口渗透入肌肤,让她不由发出轻颤,却听魏冉关切道:“你没事吧?” “没事。”韩姬道,继续闭着双眼等待魏冉叫自己。 “睁开吧。”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真当要面对被毁容的自己,韩姬还是有些害怕的。眼前的黑暗在那一道逐渐变大的裂缝里被驱逐,她感受到周围的光亮,也慢慢看见呈现在眼前的镜中影响。 这张满是伤痕的脸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外翻的皮肉让她看来更像是一个怪物,难怪当初芈瑕第一次看见自己时,会有那么惊恐的表现,那个时候的自己,一定比现在更吓人。 一道道的伤口正是她曾经经历苦难的证明,但此刻她的脑海中并没有关于那段经历的影响,反而出现了一座宫殿,一间房,同样有一面镜子,镜前坐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所有的影响过于模糊,韩姬根本分辨不出那是谁,同样含糊不清的声音伴随着忽然浮现的影像而来,可依旧没有起到任何帮助的作用。她唯一能意识到的,是影像里的那个男人将手慢慢放去了女人的肩上,而就在此时,魏冉也拍了拍她的肩膀。 见到韩姬像是受惊的样子,魏冉问道:“你怎么了?” 韩姬没有把脑海中出现影像的事说出来,只道:“被自己吓到了,真丑。” 魏冉没想到韩姬会这样形容自己,笑个不停道:“从没见过说自己丑的姑娘,你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都花成这样了,我难道还要说自己好看?”韩姬故意把脸凑向魏冉道,“你敢昧着良心说我这样好看,我就服你。” 脸是毁了,可韩姬那一双犹若明星的眼睛没有收到任何损伤,饶是这样咄咄逼人地盯着魏冉,亦像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将他吸引住,整颗心猛地被一双手捂住,就此再也逃不开了,双眼也就久久不能从韩姬那双眼睛里挪开了。 韩姬没有感受到魏冉此刻的异样,见他不说话,只以为是被自己的脸吓傻了,就又坐回镜前,道:“我是真的觉得伤口疼,你帮我看看吧。” 魏冉这才回了神,要帮韩姬检查伤口。 不知是不是刚才那阵骚动的心情影响,这会儿魏冉从神情到动作都显得很怪异,像是个遇见突发状况的医学徒,而不是个跟着魏娄多年看诊的“老中医”。 觉察到魏冉奇怪的举动,韩姬问道:“你的手抖什么?” 魏冉抿了抿嘴唇,嘴硬道:“冷的。” 韩姬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脸上那长短不一交错着的伤口,心里总是不免涌起一阵悲伤的情绪。但这种消极的心情再一次带来了模糊的画面,还是那面镜子,还是两个人,但这一次,她依稀看见那个女子的脸上有道血痕,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刺目的痕迹。 韩姬慢慢紧绷的身体终于引起了魏冉的注意,他紧张到:“你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那道血痕原来越明显,也不断在扩散,逐渐弥漫成了一大片鲜红,铺天盖地地向韩姬涌来,像要将她吞噬一般。 瞬间绷紧的情绪让韩姬再也没办法控制自己,她猛然把镜子推开,在那一记碎裂声里,她像是听见了刀剑撞击的声响,和扑向自己的血潮一样充斥在她的思绪中,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维。 冰冷的撞击声里还隐隐透着人声,但她听不清究竟是什么。碎裂的音符密密匝匝地填补满思想的空缺,把她整个人包围在严密隔绝的空间里,直到魏冉把已经失控的她抱住,禁锢住她的行动,她才慢慢从记忆里走出来。 韩姬的一番挣扎导致伤口开裂,魏冉抱着她,衣服上就沾了血迹。但他没有要松开韩姬的意思,一直将失魂落魄的韩姬抱在怀里,不断安抚道:“没事的,我陪着你,不要担心,不要怕。” 又有模糊的声音传来,那要遥远,却无限温柔,犹如三月暖阳,逐渐平复了韩姬激动的情绪,也让她放弃了所有的挣扎。 直到最后,韩姬像是累得昏睡过去,魏冉才将她抱上榻休息。那时韩姬贴着他的胸口,双唇翕合,喃喃说着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4章 无情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一场觉睡得心神不宁,梦境纷乱,却什么都看不清。韩姬惊醒时才发现已经到了夜里,房内没有亮灯,但能看见趴在榻边的人影,不用多想,一定是魏冉。 窗外呼啸的北风像是要把所有的温暖都吹开,自然也垂到了韩姬心里。因为想不起过去的事,心里的不安就被这恼人的风吹得更加深切。 感觉到魏冉动了动,韩姬略微起身查看,不想魏冉的手摸索了一阵竟握住了她的手。不知是不是睡梦中也很紧张,魏冉的手心里都是汗,但自从拉住了韩姬的手就一刻都没有松开过。 韩姬想要把手抽出来,可魏冉攥得紧,她稍微用了点力,魏冉居然醒了,问道:“怎么这会儿醒了?” 防止尴尬,韩姬随口道:“渴了。” 魏冉立刻去倒水,但一脚就踹在了榻上。韩姬叫了一声,没好气道:“先点灯。” 魏冉连连称是,亮灯之后再去倒水,可回来时发现韩姬已经睡着了。他看着还满头纱布的韩姬,手里的水还温热,却觉得格外冷。他转过头看了一眼窗户,关得死死的,想来还是因为心里的不安才会有这种感觉。 魏冉放下杯子,熄了灯,默然在榻边陪着,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韩姬经过这一次异样之后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魏娄为她诊治过,也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当然,韩姬对记忆里的那些画面和声音始终守口如瓶,但也就是在这一次以后,那些影像都没有再出现过了。 就这样到了第二年开春,韩姬的身子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身体四肢恢复的行动已经基本正常,只要注意别进行太剧烈和需要用力的动作就不会有问题,脸上的伤疤也已经结痂,但魏娄也没有把握,可以彻底消除这些痕迹。 行医多年切医术高超的大夫在帮助韩姬恢复容貌这件事上都显得很不自信,并且提出就算可以祛疤,对韩姬的样貌也会有所影响,如果她不能想起失去的记忆,那么从今往后,她极有可能要顶着一张和过去截然不同的脸生存,失去曾经拥有的一切。 韩姬对此虽有失落,但眼前的生活波澜不惊,也算舒适,如果以前的一切并不快乐,那么即便是抛弃自己的曾经,她也觉得并无不可。 “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果一直想不起从前的事,你就真的要用这个身份过一辈子了。”魏冉提醒道。虽然他对韩姬的遭遇十分同情,可如果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再也找不回来,韩姬就永远都是韩姬,可能会一直留在自己身边,正是他所期待的结果。 “还有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的么?”韩姬反问道,“不这么做,难道要我一直面对这张人憎鬼厌的脸?那还不如当初死了呢。”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现在改主意了,不行?” 魏冉当然希望韩姬可以和正常姑娘一样生活,更因此有了对未来的期待。 在魏娄为韩姬治脸的日子里,魏冉对韩姬的殷勤可谓到达了顶峰。知道韩姬喜欢骑马,他特意买了一匹马驹,说等将来韩姬彻底好了,就能骑了。 这一日魏冉正在刷马,屈平又过来找他,见这匹马驹毛色纯良,四肢修长,便知道是匹好马。但魏冉平日对马术并没有兴趣,便知道了其中缘由,惊奇道:“韩姬居然会骑马?” “她在这方面懂得可多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连怎么刷马都严谨得很,我要是哪里做得不好,还得挨骂呢。”听着像是抱怨,魏冉脸上却总是洋溢着笑容。 屈平就算再不通男女之事,但从魏冉对韩姬百般讨好的现状看,也知道了他的心意。他拉过魏冉,确定周围没有旁人靠近,才开口道:“她知道么?” “不知道。” “是她不知道还是你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韩姬有时候性格温顺,有时候又跟刺猬一样扎人,面对魏冉的好意,她也是有时接受,有时拒绝,看起来更像是随心所欲,并没有注意到魏冉真正的意图。魏冉往常接触的姑娘也不多,芈瑕敢爱敢恨,和韩姬也不一样,所以他不能确定韩姬是否明白他的一片心意。 见魏冉犹犹豫豫,屈平就知道这件事别说是那层窗户纸,怕是魏冉连一小步都没踏出去过。 “韩姬的脸怎么样了?”屈平又问道。 “好了不少,但这阵子不太能见光,也不能吹风,所以总待在屋子里不出来,否则这刷马的事也轮不到我。” 魏冉和屈平说话,没注意到正在靠近的芈瑕,等她突然出现,着实把二人吓了一跳,还惊动了一旁的马驹,险些把马厩都给拆了。 魏冉伸手敏捷,把芈瑕推开就上前拉住缰绳。芈瑕没站稳,直接跌去了屈平怀里。见心仪之人近在咫尺,芈瑕不由桃腮微红,就此不想起来了。 马驹虽小,也不好对付。魏冉死死拽着缰绳,也只能险险压制它的狂躁。眼见马厩要榻,他立刻向屈平和芈瑕喊道:“快走!” 屈平护着芈瑕逃开,忽然听见一声口哨声。他循声望去,见是韩姬就在不远处。 这一声哨音吸引了众人注意,也让魏冉不自知地松开了手,缰绳就此凶它手中滑落。 马驹听见哨声立刻奔向韩姬,魏冉忙道:“快闪开。” 韩姬带着魏娄特意为自己做的面具,丝毫没有要走的样子。 魏冉记得冲向韩姬,但马儿显然跑得比他快,而最后也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伤了韩姬,而是乖巧地停在了韩姬面前。 马驹在韩姬面前打了个鼻响,似是想要告状。韩姬伸手轻抚马头,彻底让它安静了下来,道。 魏冉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但今日阳光明媚,他望着暴露在光线中的韩姬,还是快步上前,道:“外面太阳大,你赶紧回屋去。” “不是你们动静大,我也不用出来。”韩姬又拍了两下,马驹转头向魏冉,一边打着鼻响一边摇头,最后自己走向了已经坍塌的马厩。 “我错了,姑奶奶,赶紧进去。”魏冉催促道。 “韩姬你快进去吧,否则魏冉就要抱你进去了。”芈瑕笑道。 芈瑕口无遮拦,最后倒霉的却是魏冉。韩姬不知是生气了还是害羞,朝魏冉一甩袖子,转头就回了房,魏冉来不及教训芈瑕,随即跟去,显然是少不了一通好话。 “敌情还未探明,你就这样说,当心适得其反。”屈平浅笑道。 “如果韩姬真的对魏冉无意,早点说开了也好,免得魏冉一厢情愿还得不到好。要是韩姬恰好也喜欢魏冉,这会儿不正是好机会么?看他们拖拖拉拉的,我都觉得不舒坦。” “瑕姑娘快人快语,女中豪杰。” 得到屈平的夸奖,芈瑕心花怒放,却也少不得赧颜相对,道:“可我不想做女中豪杰。” 芈瑕少女怀春,对屈平的喜爱已不是一两日,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但屈平对男女之情并无憧憬,除了和魏冉交流兵甲武功,他其余的心思都在辅国之道上,面对芈瑕这已经十分明显的意思,他只能暗愧这一片春情,无法接受了。 见屈平不说话,芈瑕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心里失落难受,但做不成情人,也不妨碍她继续喜欢屈平,随即道:“跟进去看看,我要是多个嫂子,也是好事。” 不等屈平开口,芈瑕就跑开了。他看着日光下雀跃的身影,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婉拒而表露出悲伤,便以为芈瑕豪爽,这一茬就这样过了。 那一头魏冉追着韩姬进了屋,却差点被门扇夹了鼻子,他站在门外解释道:“芈瑕就是信口胡说的,你别跟我生气啊。” “你才胡说呢。”芈瑕瞪了魏冉一眼,抢在他开口反驳前叩门问道,“韩姬姐姐,我能进来么?” 不见里头有回应,芈瑕又道:“你不说话,我们就进去了。” 房里仍旧没声音,芈瑕指了指关着的门,对魏冉道:“开门。” “这不好吧?” “没出息的。”芈瑕一把推开魏冉,直接打开了门,又推了推魏冉道,“你不进去,我可进去了,到时候我再口没遮拦,你别怪我。” 屈平此时也上前,示意魏冉赶紧进去。 已经被推入了火坑,魏冉已没有回头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比起外头还残着凛冬的余寒,屋子里显然暖和许多。魏冉入内时,韩姬已经卸下面具,正对着镜子查看脸上的伤口。 这张脸千疮百孔的,韩姬虽然曾经嫌弃过,但真要恢复起来,她也一直小心着。镜中的她依旧因为这些伤而看着丑,甚至有些可怕,但她却表现得镇定自若,就好像这不是她自己的脸似的。 芈瑕的话毕竟露骨也很直接,魏冉把不准韩进的心思,因此很是忐忑。他低着头,却不时瞄上两眼,慢慢挪到韩姬身后,同样看着镜中的那张脸,强迫自己开口道:“好了很多了。” “魏大夫的医术果然高超。”韩姬看来一会,又带上面具,道,“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 “肯定会好的,就是时间问题罢了。”魏冉心里总在打鼓,见韩姬不说话,他道,“刚才芈瑕那是随口……” “也难为你,我都成这样了,你还看得上我。”韩姬重新把面具戴好。 “你……早知道?” “我可不是傻子,你对我好,我都知道。但是你要是对我再好,我就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的了。”韩姬显得有些无奈道,“我可以是一个新的我,但是我也随时可能想起忘记的过去。如果以前我有过自己所爱的人,我想起来,对你就不公平了。” “万一你想不起来呢?这辈子都想不起来,你难道要因为一件可能发生的事,浪费一生的时间么?” “就算想不起来,咱们也不可能。” “我什么?” “我看你就像看看待弟弟一样,否则这么久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会没有表示?我就算没有瑕姑娘那么大胆,也不至于把喜欢憋在心里。我如果喜欢你,又知道你喜欢我,我一定立刻会告诉你。而且……” “而且什么?” 虽然那些影像只出现过一次,但已经足够让韩姬相信,那是对她而言极为重要之人,不论是爱是恨,在那段还没有被她想起的记忆里,一定隐藏着她过去大部分的情感。光是这一点,她就不能对曾经发生的事弃之不顾,这是对自己过去的不尊重,更是对魏冉的不公平。 韩姬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来,面对魏冉的追问,她摇头道:“而且我不喜欢你这种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他要是个英雄一样的人物,气镇山河,天下无双,有指点江山的气概,有令人臣服的气度。” 韩姬原本只想劝退魏冉,但话到最后,仿佛正是道出了她的心声,那样一个人影,映月地浮现在眼前,可她想要看清楚的时,眼前就只剩下了魏冉。 魏冉的失落显而易见,比起韩姬所向往的那样,和他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此刻他看向韩姬的目光,深沉复杂,仿佛在深重的自卑之后,还有被隐瞒的秘密。 “你怎么了?”韩姬问道。 魏冉摇头,尽量让自己看来不那么窘迫,道:“我知道了,是我异想天开。不过,你可得答应我,在你的脸没有完全恢复之前,还得安生地留下来治疗,否则我和我爹这些日子的功夫就都白费了。” “我还没报答你们的恩情,只要你们不赶我走,我不会离开的。” 魏冉点头,已不想再面对韩姬,就此仓皇逃离。打开房门时,他见到了一直在外头偷听的芈瑕和屈平,这样难堪的局面都被他们看去了,他自愧难当,一句话都没说就立刻逃开了。 芈瑕想去追,却被屈平拦阻,道:“让他一个人安静会儿。” “我是不是做错了?” 屈平关上房门,温柔道:“长痛不如短痛,你都知道的道理,魏冉不会不明白的。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芈瑕点头,和屈平一起离开了魏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5章 私谋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感情之事不可强求,魏冉虽然遭到了韩姬的拒绝,但他也没有因此而转变对她的态度,哪怕是抱着一颗仁者医心,他也会尽心尽力照顾韩姬,直到韩姬完全康复。 在这段时间里,韩姬通过魏冉和屈平的关系也近了不少,有时候屈平不来魏府,却会把魏冉召去自己府上。后来韩姬脸上的伤就只等疤痕消退,也能经常出门了,她会和魏冉一起去见屈平。不过近来一段时间,韩姬发现屈平总是面带愁容,就算是说起往常他最喜欢的兵器武功,也提不起多大的兴趣。 “左徒大人这是怎么了?”魏冉问道。 “有些事想来气人,却又无可奈何。”屈平愤愤道,“西夷之国,当真不可相与。” “秦国?”韩姬问道。 屈平不想韩姬反应这样快,略微惊讶道:“你也知道了?” 韩姬摇头道:“不知道。” 屈平的拳头砸在案头,眉宇间的愤慨没有半分消退,道:“秦国弄得魏国一蹶不振,把赵国也压得抬不起头,如此得意姿态,真是小人得志。” 魏冉听说了最近秦国又对三晋发动了几次战役,都是全胜而归,气焰确实嚣张,虽然眼下并没有在秦、楚边境有什么动作,但观其越发高涨的气焰,已是有了不好的苗头,难免不令人担忧。 “左徒大人在担心什么?秦国攻楚百害无一利。”韩姬道,“他们和魏国打了这么多年,主要还是想收复河西的失地,打压赵国也应该是给三晋警告。楚国势大,秦国也不敢在和三晋结了梁子的情况下,和楚国起干戈,这不是给了理由让别人打他么?秦国国君是猪脑子,还是手底下养了一帮看不清时局的蠢材?” 韩姬对局势的认知令屈平大吃一惊,他不由问魏冉道:“你告诉韩姬的?” 魏冉摇头道:“这些利弊,我都不晓得,怎么告诉她?” “不用魏冉告诉,我也能分析出来。谁敢在这时候出头,就是找死。”韩姬说得理所应当,“我想,秦国这么做,大概也是想引起楚国的注意,可能确实有别的计划。” “说来听听。”屈平道。 韩姬摇头,道:“我要是知道,我就是秦国国君了,还用得着在这儿和你们说这些?” 韩姬的表现像是自然流露,屈平已经料想到这或许和她失忆之前的身份有着莫大的关联,也因此第一次有了想要追查她身世的想法,但此时他并未表露心迹。 “魏冉啊魏冉,你可得看好了韩姬,这么一个宝贝被你捡到了,可不能随便弄丢了。”屈平佯装玩笑道。 魏冉和屈平相识多年,见屈平这副表情,就知道其中另有深意,尤是屈平的目光一直盯着韩姬,他不由眉头紧锁,放在膝上的手也慢慢收紧。 韩姬也察觉了屈平话中的深意,转而向着魏冉道:“不用他看着我,我也不想走。这乱世险恶,我就想找个地方安稳度日,魏大夫和魏冉愿意收留我,我就懒得再东奔西走,还省了漂泊受苦呢。” 韩姬虽然借此表明了立场,却仍未完全得到屈平的认同。 正当三人之间气氛微妙,有家奴前来禀告说楚王亲临,屈平立即出去迎接,魏冉则带着韩姬离去。 家奴通传时,楚王已经带着宠妃郑袖到了屈平书房外,尽管屈平先行出来接驾,但魏冉和韩姬离开的身影还是落入了楚王眼中。 那一闪而过的曼妙倩影令楚王眼前一亮,便不由多看了两眼,就连屈平向其请安,楚王都没回应。 郑袖知道楚王向来贪恋美色,也见到了那惊鸿一瞥,但眼下她不宜发作,遂推了推楚王道:“大王,快让左徒大人起来。” 楚王这才回了神,却还未从那一抹丽影中走出来,仍是不甘心地望了一眼韩姬离去的方向,又在郑袖催促下,才和屈平一起进了屋。 楚王想来疼爱屈平,又适逢近来秦国频频异动,他便想听听屈平的意见,有不想把会面弄得太过严肃,这才悄然带着郑袖过来,权当探望屈平了。 知道了楚王的来意,屈平正想发表自己的见解,但见郑袖在场,他又觉得不太合适。可楚王并没有要让郑袖退下的意思,他暗叹一声,开口道:“秦人狡猾,性如虎狼,不可相与。不论将来秦国是战是怀柔,楚国都不可以落入秦国圈套。” “楚国向来中立,不偏帮任何一国,也不愿意掺和进秦国和三晋的恩怨,左徒此言,从何说起?” “只是臣一家之言,需要时刻防范秦国,不论秦国如何诱楚,还请大王务必坚定,不要与那西夷蛮国为伍。当初秦国斩杀八万魏军之时,就已显露了他们的狼子野心。秦国必成大患,还需尽早想出对策才是。” 楚王在来见屈平之前,已经问过了几位重臣的意见,大多是采取中立,不主动靠拢任何一国的策略,如今屈平所言则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秦国,甚至有宁愿联结三晋共同伐秦的意思。 屈平的言论确实和其他臣工不一样,楚王听在耳中,也多少有了些想法,又问道:“左徒可有应对秦国的计策?” “秦国前大良造公孙衍离秦之后就奔走各国,提倡合纵之策以破秦。如今秦国东出之意昭然若揭,臣以为,合纵之策或许可行,但眼下不可声张。” “偷偷摸摸办事,可不像我大楚国的作风。”郑袖道。 郑袖深受楚王宠爱就罢了,偏偏这位郑夫人仗着恩宠时不时要在政务上插一脚,屈平对她早有不满,无奈她媚上的功夫一流,哄得楚王离不开她似的,甚至对她置喙政务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屈平心中不悦,但没有理会郑袖,向楚王道:“对付非常之人只能用非常手段。楚、秦两国现在并无恩怨,但为了防止一着不慎而无法应对秦国诡计,还是需要早作防范。臣以为,和三晋交好,势在必行。” 郑袖仍想说话,但见楚王向自己使了眼色,她便乖巧地靠着楚王,不再言语。 “左徒的意思,寡人明白了。左徒未雨绸缪,为楚国长远考虑,实乃大忠之臣,左徒的建议寡人也会斟酌。”言毕,楚王向门外望了望,似是在等人。 郑袖早就明白了楚王的意思,随即催促道:“时候不早了,大王还是早些回宫吧。左徒大人也还有自己的事要忙吧。” 楚王也因此不好再逗留,更不便询问韩姬一事,这就带着郑袖回了楚宫。 魏冉带着韩姬匆忙离开,却遭到了韩姬的不满,道:“我来了楚国这么久,终于有机会见见楚王了,你就这样把我拉走,错失了多好的机会。” “大王是随便能看得的?今日亲自找左徒,必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我可是头一回听说,和臣工讨论要紧事还带着姬妾的。”韩姬打断道,“真是新鲜,楚王做事还真是出人意表。” “那是郑袖郑夫人,大王身边最得宠的姬妾,平日里对大王百般讨好,大王喜欢得不得了,就是心胸狭窄了些。之前大王宠幸魏美人,她……”魏冉不忍再说下去。 “她设计把魏美人害死了?”韩姬不以为意,道,“这种后宫秘闻,你怎么知道?” “芈瑕说的,她没事就和那些公卿之女在一块,一帮女人凑到一起,能说什么?还不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倒是也会说来给我听。”韩姬笑道,“我知道你是怕我吓着楚王才赶紧带我离开的,是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魏冉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就怕韩姬误会自己没法解释,道,“王族公卿的事,咱们就不谈了,原本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是不是?” “你别忘了,瑕姑娘就是楚国公族,还是你的妹妹,这能叫没关系?” “那也没有直接的关系。”魏冉知道自己说不过韩姬,就索性不和她争论,这就要带她回去。 两人在街上走着,有说有笑,不慎撞了人,韩姬立即道:“不好意思。” 那人被韩姬一语惊了神,盯着她看了又看,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这样做太过失礼。 魏冉见状忙将韩姬护在身后,对那人道:“看什么看?” “失礼失礼。”那人致歉之后就匆忙离去,但走了一小段,他又回头,看着韩姬离去的背影,喃喃道,“不应该。” 那人随后回到居住的客栈,随即和其他潜入楚国的线人碰了面。 “楚国现在看似和平,没有因为三晋被打压之事而有所动作,是不是可以给君上回复消息了?” “等等。”那人思索道,“既然来了楚国,不妨多等一等,探清了楚王的意思,才好有下一步动作。否则吃不准楚国怎么动,咱们被捅一刀,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国婿所言在理,不过依楚王向来的脾性,大概也只能靠手底下那些臣工出主意。” 被称为国婿之人便是秦国嬴华公主之夫,高昌。此次他受嬴驷之名,潜入楚国探查风声已有一段时间。面对秦国近来的动作,楚国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不知是楚王当真以为秦国是在虚张声势,还是暗中进行着什么。 此时有人送来一封密函,嬴驷让他设法混入公子子兰身边,从子兰口中打探消息,也利用子兰为秦国将来的计划做铺垫。 高昌这要写回信,但又想起在集市上遇见的韩姬,想那声音像极了失踪多时的魏黠,但那张脸上都是伤疤,两人见面韩姬也没认出他来,他便觉得是自己多心,遂没有将这件事通报给嬴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6章 谏议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嬴驷收到高昌密函时,罗敷神色紧绷地进了书房。他将东西收起,问道:“是义渠辛那边来消息了?” 罗敷随即奉上司马错从北境送来的密保——义渠辛回到义渠之初遭受到众多非议,尤其是宗葛对其百般刁难,虽有当时带着义渠辛出逃的乳母和侍从作证,让义渠辛顺利夺回了王位,但宗葛在义渠的势力比义渠辛稳固许多,眼下还没能从宗葛手里夺回王权。 进展虽不甚顺利,嬴驷对此却并未多操心。 罗敷见嬴驷看完了密函,便命人端来火盆,嬴驷直接将密保丢进火里烧了,随后又取出高昌那一份密函,迟疑了片刻还是收了回去。 罗敷见嬴驷已无心批阅公文,便上前长案上的东西都收拾了。 嬴驷看这她低眉顺眼的模样,竟是有些出了神。 整理完公文之后,罗敷跪在嬴驷面前,问道:“是奴婢有什么做的不妥当的地方,惹君上不高兴了么?” 嬴驷只是捏起罗敷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眼前这张脸配上这样的妆容,和过去的魏黠真是越看越像。尽管嬴驷清楚地知道这不是魏黠,但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和魏黠分别至今的时日里,他越发想念那不知下落的发妻,也在日渐深沉的思念里越来越依赖罗敷这张和魏黠相似至极的脸。 捕捉到嬴驷眼底的情绪变换,罗敷却低下头,刻意避开嬴驷的目光,道:“君上这样看着奴婢,会让奴婢产生错觉的。” 此时张仪求见,罗敷立即退下。 “相国此来何事?”嬴驷问道。 张仪见看着罗敷快步离去的身影,稍后才道:“魏夫人已经失踪数月,还请君上宽心。” 嬴驷知道这只是张仪引入话题的开端,道:“相国有话直说,你我之间不需要兜圈子。” 张仪上前,向嬴驷揖道:“于国,不可一日无君,否则群龙无首,国事不行,终将引发大乱,致使国无宁日,甚至国家覆灭。同理,后宫不可一日无主,虽然君上过去只有魏夫人一位内室,但我秦国国母至今下落不明,传出去怕就不好听了。” “相国为秦国劳心劳力,如今又操心其寡人的家事来了。” “国君的家事,是家事,也是国事。关于这件事,并非臣一人的想法,臣只是个代为开口的。” “他们倒是闲得很,连这种都要为寡人操心。”嬴驷的不悦已然写在了脸上。 “君上息怒,国母也是一国国威之体现,如今魏夫人下落不明,想我秦国国母不知所踪,这说出去,确实不好听。臣并非想要插手君上的家事,但也请君上为秦国颜面考虑,后宫之事也是国事。” 张仪所言不无道理,可他要上哪里把魏黠找回来?如今这种时候,知情者都认为魏黠在韩国身故,尸骨无存,哪怕还有在外寻找她下落的眼线,只要一天没有把魏黠带回来,魏黠客死异乡的认知就会一直存在在众人意识里。 嬴驷大约猜到了张仪的用意,道:“相国看好了哪国公主,要为寡人牵这根红线?” “楚国。” “楚国?”嬴驷虽有困惑,但也能够想通,毕竟秦国和三晋结怨已深,和楚国尚有邻睦友好的机会,况且高昌已经带人进入楚国,要摸清楚国的底细,还算是容易的。虽然极度反感这种联姻交易,但眼下局势,也略有些迫不得已,嬴驷问道:“相国已有中意人选?” “这就要看高昌的能耐了。”张仪道,“他进入楚国,必然对楚国人事比我们都要清楚。况且君上已命他去接近公子子兰,要探知到楚国宫闱之事,应该也不会太难。只要进展顺利,君上大可等高昌送回消息再作定夺,而最重要的,就是君上要同意这门婚事。” “相国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寡人若是不答应,岂不是等于置秦国不顾,打自己的脸么?”嬴驷面色阴沉,已不想再和张仪讨论这件事,起身道,“相国和诸位臣工的意思,寡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寡人会慎重考虑,一切以秦国利益为先。” 张仪心知嬴驷的心情极差,哪怕两人平素君臣一心,但在这件事上他还是不宜太多触碰嬴驷逆鳞,眼下便告退。 嬴驷的怒意更多的是来自对寻找魏黠下落的急切。这段日子以来,处理朝政时,他尚且能够专心应对,但只要空闲下来想起魏黠不在身边,他就心烦意乱。 嬴驷的烦躁全都通过他那紧皱的眉头和思绪深沉的眼眸表现了出来,罗敷日常跟在嬴驷身边,已经一清二楚。但在没有找到最合适的时机时,她没有贸然行动,毕竟伴君如伴虎,没有把握,她不能轻易出手。 自从离开书房之后,直到夜深,罗敷都没有见到嬴驷,而往常这个时候,嬴驷已经在她房中的案前坐下,而她也躺去了榻上假寐。 今夜月色尚且清亮,罗敷从自己的住处出来,想要寻找嬴驷的身影,却遇见了宫中的巡卫。因为罗敷天天跟在嬴驷身边,加上她长得像魏黠,宫中很多人都认得她,得知她在找嬴驷,知情的守卫也就说出了嬴驷的去向——魏夫人的寝宫。 罗敷到魏黠过去的住处时遭到了侍卫的阻拦,她道:“我是君上身边的侍女。” “我们认得罗敷姑娘,可是君上有命,不得命令,谁都不许进入打扰,姑娘回去吧。” 罗敷感到挫败,却没有放弃,她安静地在外头等着,吹着微凉的晚风,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不觉就站了将近一个时辰,而直到此时才有嬴驷的内侍出来,把她叫了进去。 虽然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但毕竟吹了这么久的夜风,罗敷还是觉得有些冷,略微弓着身子入内,见到嬴驷后连动作都显得有些慢了。 嬴驷看她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脸,问道:“这么晚来找寡人,有什么事?” “君上是故意让奴婢在外面待这一个时辰的么?” “寡人说了不许旁人打扰,你自己愿意在外头站着吹风,也没人拦着你。”嬴驷冷冷道。 “君上为何又愿意见我了?”罗敷抬头看着嬴驷,这已然是越矩和失礼的行为,但她就是毫无畏惧地盯着嬴驷,眼中似有泪光,却隐忍着在外头等了这么长时间的委屈。 虽然这眉眼像极了魏黠,但魏黠哪怕哭都不会像罗敷这样透着明显的示弱,像是故意在引诱对方的怜悯之心。 这就是嬴驷最能区别魏黠和罗敷的不同之处,哪怕他偶尔会恍惚地以为罗敷就是魏黠,可只要看一看这太过柔弱的神情,他就能清晰地分辨出眼前的只是罗敷,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魏黠。 嬴驷走到跪着的罗敷跟前,低头俯视着看来楚楚可怜的罗敷,抿紧的双唇和蹙紧的眉头,表示着他正在进行思考和权衡,显然对他下一步的行动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罗敷没有回避嬴驷充满探究的审视目光,她仍是眼带泪光地注视着冷漠的秦国国君,也试图从嬴驷的眼波中读出一些他的想法。 相对时的沉默仿佛把时间拉长了许多,将等待的心情反衬得更为迫切。 罗敷不知嬴驷究竟在想什么,在他越发阴沉和深邃的目光里,她只感觉到逐渐弥漫的惶恐,那如同一双有力且锋锐的爪子,死死地将她拽住,拖网充满危险的境地,而她根本无从逃脱。 就在罗敷忍受不了这样的煎熬而低下头时,嬴驷转身坐回案前,合上双眼道:“寡人有些头疼,你来按按。” 不知嬴驷究竟打的什么算盘,罗敷的一颗心已经非常忐忑,却还是只能遵命。 这时自到嬴驷身边以来,罗敷第一次能够主动接触嬴驷。尽管现在的秦君看来随和了不少,她却还是因为紧张和不安而不知究竟应该做什么。 片刻之后,嬴驷道:“捏肩吧,肩膀也有些酸疼。” 尽管有了嬴驷的指引,罗敷还是有些犹豫,一双手抬在嬴驷肩上却迟迟没有落下,最后竟是嬴驷突然按住她的手,并且像是知道她会意外地想要抽回去所以稍微用力地按住了。 罗敷这会儿看不见嬴驷的神情,只感觉到嬴驷那双手由按转为握,她的思绪也像是被这轻轻一握而控制了似的,顿时变得一片空白。 掌心的手发出微颤,嬴驷的嘴角却勾起浅淡的笑意,连眉头都随之舒展开来,柔声道:“只是分别了几个月,黠儿怎么就怕起寡人来了?” 罗敷知道魏夫人的闺名就是黠,嬴驷这一声低唤正是冲着魏夫人喊的。她本就是魏夫人的替代品,时至今日才让嬴驷混乱了一回,虽然达到了目的,她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道:“君上,奴婢是罗敷,不是魏夫人。” 嬴驷转头去看罗敷,眉眼中尽是宠溺之色,道:“你是怪寡人没有及时把你找回来,让你在外受了那么多的苦,所以这会儿跟寡人闹别扭?你不是黠儿,还会是谁?” 烛光中嬴驷含笑的神情格外温柔,罗敷盯着看了多时都有些入了神,以至于后来嬴驷又喊了她一声“黠儿”,她竟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见罗敷回应了自己,嬴驷遂将她拉入自己怀中,轻抱着她,满是歉意道:“回到寡人身边就好,以后再不让你离开秦宫,离开寡人了。” 罗敷靠着嬴驷胸膛,一时喜悦,一时悲伤,她不知嬴驷是一时间意乱情迷把自己错认成了魏黠还是别有用心地和自己开了这个玩笑。但无论如何,此刻她就在嬴驷怀里,这个胸怀天下之人此刻正抱着自己,哪怕一切是梦,是假的,她也有了这一刻的满足和欣喜,道:“可以日日陪伴在君上身边,于愿足矣。” 嬴驷抱着罗敷不说话,然而方才在眼底涌动柔情和笑意却逐渐在烛光冷却下来,他依旧是对旁人冷漠甚至是冷酷的秦君,那压抑多时的缱绻温柔也不是给怀里的罗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7章 苦闷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经过上次在屈平府上一叙,韩姬在屈平眼里就成了需要格外关注的对象——对时局看得清楚之人不再少,关键就是韩姬根本不记得过去的事,却能流利自如分析利弊,这就证明,她曾经对这些事了若指掌,也就极有可能是哪一国间谍或者宫中之人。 而屈平又忍不住开始怀疑韩姬所谓的失忆究竟是不是属实,因此不是经常去魏府探望,就是借口找魏冉也一起把韩姬叫来,故意说些时政内容,听一听韩姬的看法,也当做试探。 这样的次数多了,魏冉难免不起疑心,可碍着屈平的身份,他并不敢有所表露。倒是芈瑕发现了他的异样,问道:“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男子汉大丈夫竟被一个小姑娘戳穿了心思,魏冉立刻反驳道:“吃什么醋?别瞎说。一天到晚就和那些官家夫人混在一起,可别学她们那样,就会嚼舌根。” “我就说了一句,你说这么多,还骂上我了。”芈瑕看着前头正和韩姬交谈的屈平,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不少,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原来都流韩姬身上去了。” “你别瞎说,左徒大人和韩姬说的都是正经事。” “他和一个身份不明的姑娘说什么正经事?都是套近乎找机会的借口,你这个猪脑子,到手的媳妇都让人抢了,还浑然不知,你真的是我哥哥么?” “胡说什么,什么到手的媳妇?我和韩姬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魏冉显露出失落的神情,别过头,道,“她都说得那么明白了,我还能死缠烂打么?” 看着魏冉低落的模样,芈瑕想起屈平对自己的态度,感慨道:“咱们还真是兄妹,这种事都能同病相怜。不过……” 芈瑕的神情又变得飞扬了起来,看着笑意温润的屈平,道:“天下可不止一个屈平,韩姬也没什么了不起,将来我一定能找到胜过屈平百倍的好夫婿,你也能遇见真心喜欢你的好姑娘。” “你可真想得开。”魏冉找了个地方坐下,顺手拿起一根木枝在在地上乱划,道,“韩姬和别的姑娘可不一样。” “她最大的不一样,就是脸吧。”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刻薄,芈瑕咬了咬嘴唇,偷瞄魏冉一眼,发现他还在自怨自艾,就一把抢过魏冉手里的木枝,当场折断,道,“你还有没有男人的样子?不就是遇见个不喜欢自己的姑娘么,这有什么?你要是还喜欢他,就不要命地对她好,保护她,等你足够强大了,她兴许就回心转意了呢?你要知道,姑娘都是喜欢英雄的。” 魏冉想起韩姬当初说的话,不由抬眼去看就站在韩姬身边的屈平,年少风流,芝兰玉树,哪怕屈平不是英雄,也比自己好上太多。他喃喃问道:“左徒大人是英雄么?” “他是我心里的英雄。”芈瑕扬起下巴,颇为自豪道,“英雄有很多种,可以驰骋战场,可以文采飞扬,左徒大人是后者,也是英雄。” 芈瑕没有想到自己今日的这一席话在魏冉心里留下了极为深远的影响,以至于在之后的几十年里,支撑着魏冉不断前进的,都是那一个关于英雄的形象。 屈平和韩姬回到魏冉身前,问道:“魏大夫有没有说,韩姬的脸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 “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了,等动过的刀口都愈合,褪了印子,就好了。”魏冉回道。 “我听魏伯伯说韩姬这次可能等于重新换了一张脸,这简直太神奇了,我都忍不住想看看韩姬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芈瑕兴奋道。 “我只求能出去见人,不用再带着这面具就心满意足了。”韩姬道。 魏冉捕捉到了此时面露难色的屈平,问道:“左徒大人怎么了?” 屈平看了看韩姬,又犹豫了片刻,才道:“我有个不情之请,等韩姬康复之后,能否让她去我府上住一段时间。” 这个问题一抛出,余下三人的神情都随之发生了变化。芈瑕欲言又止,看着屈平的眼眸里明显闪动着失落和伤心。魏冉一直盯着韩姬,忐忑而急切地等着她的回答。 韩姬则在略微的吃惊之后维持着镇定自若的样子,随后将目光转向魏冉,回屈平道:“好啊,那就麻烦左徒大人了。” 韩姬的回答显然令魏冉失望,送走屈平之后,他始终精神萎靡,情绪低落。 “你还不明白左徒大人的意思么?”韩姬给魏冉倒水。 “能有什么意思。”魏冉心里已经认定了之前芈瑕给自己的答案,屈平是因为心仪韩姬,才想要将她接去自己府上的。 “左徒大人给我下了个套,我一开始就没留心,所以钻进去了。这会儿他要收口,首先就是要你点头。你说,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韩姬喝了口水,继续道,“他都开口要人了,你这次不点头,他还有下一次,你拒绝的次数多了就不好意说不了,这样反而还容易得罪他,倒不如我直接跟他去了,也免得你难做。” “左徒为什么要带你回府上?” “大概是怀疑我以前的身份吧。”韩姬却像是并不关心似的,“那次咱们再左徒府,我一顺口就说多,咱们觉得没什么,左徒大人可听在耳朵里。后来他找我,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那你还往里跳!”魏冉气得拍了桌子。 “第一,第一步都跨出去了,再要退回来,反而引起他的怀疑。第二,我也确实对这些事挺感兴趣的,他既然愿意说,我也愿意听。再者,他也许已经暗中调查我的过去了,说不定还能通过他的手,找出我以前究竟是谁呢。”这样一想,韩姬反而觉得有些欣喜。 魏冉知道韩姬有一副玲珑剔透的心肠,心思转得快,哪怕自己希望韩姬就是韩姬,不是别人。但看韩姬这样的表现,他也知道眼前这女子还是希望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的,他也不好反对。只是回头一想,他曾经自以为是的憧憬,原来从不曾进入过韩姬的生活里,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难免有些神伤。 “你放心好了,如果我有可能找回过去的自己,我也一定不会忘记你和魏大夫对我的恩惠的。” 魏冉对此却没有任何兴趣,转过头自言自语道:“你哪怕报恩,也不是以身相许。” “你说什么?” 魏冉只觉得心头一阵火气闹的凶,他猛地站起来想要说什么,但眼里是韩姬不明所以的神情,看来特别无辜,他便不忍朝韩姬发火,什么都没说,就大步离去。 看这魏冉离去的背影,韩姬眼里逐渐浮现出愁绪。她没有告诉魏冉,她愿意去左徒府的第三个原因就是要减少和魏冉的接触,在日渐减少的接触里,让魏冉慢慢忘记对自己的感情,她甚至不怕魏冉因此而恨自己。 韩姬把这份心情完全隐藏了起来,平日面对魏冉还是那副随心所欲的样子。渐渐地,她脸上的伤疤越来越淡,魏娄表示完全恢复时,她看着镜中那张没有任何伤痕的脸,虽然觉得陌生,但也无比欣喜。 “原来韩姬这么好看。”芈瑕惊喜道,“这可比大王后宫里那些美人夫人还惊艳呢。” 芈瑕不由看了看魏冉,发现他已经对着韩姬看痴了,便暗中用手肘捅了他一下,见他看向自己,她给出了一个“错失良机”的可惜眼神。 魏冉对韩姬的喜欢是不在乎容貌的,而如今对着这张俏丽娇艳的脸,他的倾慕之心更甚,可他清楚地记得,在韩姬恢复之后,就要去屈平府上,还不知将来会不会有更让他难受的事情发生。 韩姬不知自己过去的容貌和现在差了多少,但无疑,她很满意这张足够令人惊叹的脸,虽然衣着粗陋,看来也不逊色。她转头问魏冉道:“好看么?” 魏冉早就看得七荤八素,猛然听见韩姬这样的问话,脑海中已经一片空白。 芈瑕将他推到一边,拉起韩姬道:“好看,特别好看。你现在跟我出去走一圈,我保证,整个郢都只要看见你的人,都会这样的。” 芈瑕一面说一面竖起了大拇指。 韩姬回头看了看魏冉,魏冉已经知道了她的意思,挥着手道:“我还能绑着你们不让出门?早去早回就是了。” 芈瑕这就带韩姬出门,可才出了屋子,后听见魏冉在后面叫唤,回头时,发现魏冉拿着一顶纱帽跑了出来。 魏冉把纱帽交给韩姬道:“日头大,你虽然都恢复了,还是要防着一直晒,戴着吧。” “你还是我哥哥呢,就给韩姬帽子,偏心成这样。”芈瑕故意调侃道。 魏冉不想再和她俩啰嗦,这就把人推了出去,却也不忘叮嘱韩姬道:“还是要注意安全,芈瑕玩疯了不知道轻重,你可得看着她。” 芈瑕听不得魏冉再这么啰嗦,直接撇开了魏冉的手,拽着韩姬就笑盈盈地离开了魏府。 魏冉看着那两道雀跃而去的背影,最后维持的一抹笑意也随之消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8章 困境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几日之后,韩姬就被接去了左徒府。 作为屈平的座上宾,韩姬自然受到了特别款待,屈平也没对她的行动进行限制,甚至因此常接芈瑕过来陪她说话,反倒增进了两个姑娘之间的情谊。 韩姬看得出来,芈瑕对屈平有意,但也发乎情止乎礼,没有任何越矩的行为,但那一双眼睛还是抓紧了一切机会停留在屈平身上,然而屈平的心里大概只有他的楚国,根本无暇理会芈瑕的一片情义。 他人感情之事,韩姬不好插手,况且近来屈平似乎遇见了为难之事,整日愁眉不展,甚至唉声叹气,弄得府上的家奴都不敢随意靠近,哪怕知道这位性格还算温和的当朝左徒不会无故迁怒下人。 这一日韩姬和芈瑕去集市闲逛,她也说起了屈平最近的情况。 芈瑕听后叹息道:“我也听那些公族夫人们说了,最近大王确实遇着件难事。” “什么难事?” “前两天,秦国派使臣过来了。”芈瑕正色道,“一来就和大王提出了两国联姻的提议。” 韩姬恍然大悟道:“原来秦国打的是这个主意。” 芈瑕不知韩姬在感叹什么,继续道:“楚、秦两国说不上仇敌,但也不见亲近到哪里去。我听说秦国以前老盯着魏国打,这会儿是打厌了,不想打了,找咱们楚国联个姻,要气死魏国么?” 芈瑕虽是玩笑,但也说得有些道理,韩姬忍俊不禁,道:“大概是想告诉魏国,楚国和秦国成了姻亲,哪怕魏国靠着齐国,这会儿想要打秦国,也得顾忌楚国。秦国这招,倒是妙,直接拿楚国做了挡箭牌,将来魏国就连楚国一块恨上了。” “还有更气人的呢。”芈瑕恼道,“同意联姻的大臣居然占了多半,这不是向秦国示弱么。” “是不是因为,左徒大人反对联姻,所以你也反对?” 芈瑕努嘴,算是默认了。 “联姻有好处,也有坏处,毕竟这些年,楚国和秦国没有结下梁子,这次是秦国先提出来的,楚国要是不答应就是打了秦国的脸,给秦国留了借口,回头两国真的打起来,也师出有名。” “我们还怕秦国不成?”芈瑕反驳道,“不过秦国虽然是虎狼之国,但是听说在孝公之前已是四代乱政。后来孝公扶植商君变法,才扭转了秦国的国政。现任秦君继位之后,也算是励精图治,没有辱没先人建立的基业,说起来,作为一国之君,他还是相当出色的。” “秦君是不是个好国君,我不知道,我就看着,左徒大人日日愁眉深锁,想来楚王那里已经有了决定了。” “真的要联姻?”芈瑕不由惊道,又觉得自己失态,立即压低了声音道,“如果真的要和秦国联姻,那可是委屈了嫁去秦国的姑娘了。” “这怎么说?” “秦君继位以来,后宫只有一位夫人,据说是当年秦、魏交战,魏国不敌秦军,不得已之下送去联姻的。不过奇怪的是,秦君对那位魏夫人可谓用情至深,专一得不得了。盛传秦君只要有闲暇的功夫,就都和那位魏夫人在一起,夫妻恩爱,琴瑟和鸣。”芈瑕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羡慕的神色,道,“听说先前魏夫人忽然失踪,秦君派人找了好几个月都,一直都没有放弃,最后终于把魏夫人找到了。这要是换成咱们大王,只怕没两天,就把人忘了吧。” “这样说来,秦君还是个情种?” “是啊,对魏夫人是痴情了,对其他人可不就冷情了?”芈瑕板着脸道,“如果大王真的同意联姻,也不知哪位姐妹会被嫁去秦国。秦君那么喜欢魏夫人,肯定不会多看别人一眼的,这样嫁过去,不就是等于被打入冷宫么,将来一生的时光都得不到秦君的青睐,独守空闺,多惨。” “万一楚王不答应联姻呢?” “这个可能小得很。”芈瑕愤愤道,“大王最宠爱的公子子兰,就在力促楚、秦两国联姻。那个见钱眼开的子兰,早就收了秦国人的好处了,天天在大王面前说道这件事,加上郑夫人也插一脚,我看,联姻是板上钉钉的事,否则左徒大人也不会那么愁了。” 芈瑕受屈平影响深,因此在秦、楚联姻的事上有些偏颇也不足为奇。韩姬作为旁观者,倒是觉得联姻未必不好,毕竟秦国已经不是当初的西夷乱国,国力强盛脸魏国都要忌惮三分,联姻之后强强联合,也不失为震慑其他诸侯国的办法。 就这样想着,韩姬无意间望见驶过身边的车,车上坐着的人有些眼熟,她想了想,才记起就是当初自己和魏冉在街上的撞见的那人。可当时那人衣着朴素,极为低调,现在穿的光鲜亮丽,仪表堂堂,坐得车也不似普通人家,便心存疑惑地多看了两眼。 芈瑕见韩姬盯着那辆车看,便解释道:“那是公子子兰家的车,车上坐的,就是秦国派来的使臣,国婿高昌。” “那是秦国的国婿?” “是啊,秦国公主嬴华的夫婿,也是能人。听说曾经帮着秦国,把义渠搅得一团乱,哪怕是这会儿,义渠还没恢复元气呢。不过也奇怪,这个高昌不是秦国朝中人,这次却以秦国使臣的来楚国,真不明白秦君是怎么用人治国的。”芈瑕道。 “这样说来,公子子兰就是听了这位秦国国婿的话,才说服楚王和秦国联姻的?” “不然呢?你要知道,秦国有两双手和两张嘴,特别厉害。” “愿闻其详。” “两双手说的是秦国公主,也是秦国唯一一位女将,嬴华。她常年驻扎秦、魏边境,还是昔日秦国大良造公孙衍的徒弟,带兵打仗可是一把好手,魏国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她的手里了。还有一双手就是秦国另一位将军,樗里疾。也是沙场老手,为秦国立下不少汗马功劳。”芈瑕望了一眼高昌离去的方向,道,“这两张嘴,一说秦相张仪,在秦君面前知无不言,政要重务,只要从他嘴里说出来,秦君几乎没有不同意的,这次楚、秦联姻,就是他提的。另一张嘴就是国婿高昌,我刚才也说了,当初乱义渠,现在游说公子子兰。那天当着大王的面,他也是说得头头是道,要不是左徒大人和另外几位大人拦下了,只怕大王当场就答应了。” 芈瑕长篇大论一通,韩姬听得专注,脸上也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你这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魏冉真是看错瑕姑娘了,说什么瑕姑娘整天不务正业,其实对时政局势了解得很清楚,瑕姑娘要是男儿身,可不输左徒大人。” 芈瑕别过脸,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道:“我才不要成什么男儿身,为国效力呢。不是我说得难听,就大王现在这样子,我看着我都生气。也就左徒大人有耐心,真的为了楚国着想。我要是他,遇见个这样的国君,早就辞官了。” “我看瑕姑娘适合一个广开言路、公正鲜明的君主,君臣一心,还能一展所长。” 虽是韩姬说来恭维的话,芈瑕听着却也高兴,道:“辅佐君王可累了,不过真要遇到这样的明君,愿意给我机会,我也乐意。你看秦国不就有位女将?” “那可得让楚王将瑕姑娘藏好了,可别被哪国国君挖去,万一你们一拍即合,将来回头打楚国怎么办?” “楚国要是不留我,就不能怪我向着别国。你看秦相张仪,原来是魏国人,现在帮着秦国打魏国打得可带劲儿。不为别的,既弃我去者,我也不必再留情面。”言毕,芈瑕大步走了出去。 越接触,韩姬就越喜欢芈瑕的性格,当然从芈瑕处得到的消息也让对现在的局势有了更多的了解。尤其是关于高昌,一旦想起当初在街上遇见时的情形,韩姬就对秦国的意图谋略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屈平来见韩姬时,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像是遇见了难事,便没有打扰,而是在一旁安静待着。等韩姬回了神,他才上前道:“在想什么?” 韩姬犹豫了片刻,道:“左徒大人以为秦国高昌如何?” 屈平不料韩姬有此一问,迟疑之后反道:“你以为呢?” “是个能人,但是为楚之敌,不能相与。其言不可信,其行不可赞。” “何出此言?” “高昌以秦国使臣的身份进入楚国,是几日前的事。但是早在数月前,他就已经混入楚国了。”韩姬道,“当时我和魏冉在街上遇见他,但不知其身份,所以没有在意。今日我和瑕姑娘又在街上看见了,这才知道他就是秦国国婿高昌。想来当初他已经对楚国有所图谋,换句话说,当时的秦国已经对楚国别有用心。” 屈平大有“原来如此”的觉悟,道:“怪不得朝中那么多臣工的口径如此一致,想来高昌早就说服了公子子兰,借子兰之手说服了那么多人,甚至还串通郑夫人来促成两国联姻。” 屈平长叹道:“一着不慎,竟被那狡猾的秦国设计,偏偏楚国还有子兰那样的佞臣,大王还……” 长久以来,对楚王的无奈以及对整个楚国朝廷佞臣当道的不满令屈平痛而恨之,但身为楚国公室,他一心报效母国,哪怕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也坚持着自己一直以来的理想,不和子兰那帮人同流合污。 韩姬见屈平愤怒又无奈的样子,只得宽慰道:“只要楚王一日没有做出决定,左徒大人就还有机会说服楚王。” 这段日子以来,屈平多次对韩姬做出试探,她对时局的分析和见解在很多地方都和自己不谋而合,这无疑增加了他对韩姬的好感。两人接触至今,韩姬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可疑之处,也逐渐让屈平相信她就是韩姬,不是别人。 屈平的心里有一个计策,虽然不甚光彩,但非常时期又面对非常之人,有时候只能使用非常手段,但还需要韩姬首肯,才能促成他的计划,不过就当真为难韩姬了。 见屈平若有所思,韩姬也猜到他找自己必定有事相商,问道:“左徒大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屈平权衡之后,还是决定如实相告,道:“韩姬可喜欢楚国?” “我只喜欢魏冉,魏大夫,瑕姑娘和左徒大人。” 没想到韩姬作出这样的回答,反倒让屈平大吃一惊,竟不知接下去要怎么说了。 “左徒大人是想让我成为第二个郑夫人?” 以色诱之并非光彩之时,可楚王偏偏耳根软,容易听信枕边风,如郑袖那样懂得拿捏楚王心思之人,又是最亲近的枕边人,其言论必定会对楚王产生不小的影响。屈平往日忠言逆耳,楚王哪怕再宠幸他,也有不爱听的时候,这就不得不请人从旁相助,好比郑袖和公子子兰,互相配合,利益共存。 被韩姬点穿了心事,屈平于心有愧,当即揖道:“是我为难韩姬了。” “说实话,左徒大人不是为难我,是逼着我离开楚国。”韩姬道,“我对楚国无爱无恨,留下的理由就像我之前说的,魏大夫和魏冉愿意收留我,我就愿意留下。可这段时间以来,和他们父子还有瑕姑娘和左徒大人的相处,让我觉得楚国尚有留恋之处。可我终究忘了,魏冉可以只是个拿着刀枪的大夫,瑕姑娘也可以是个天天穿梭在公卿夫人间打听闲谈的小姐,唯独左徒大人始终是楚国重臣,也是楚国的忠臣,一言一行都以楚国为出发点,哪怕为此牺牲你我的友情,也在所不惜。” “是我唐突了。” “我没有要怪左徒大人的意思,只是细想下来难免失望。但既然大人给了我先开口的机会,就说明大人还是尊重我的。礼尚往来,我回绝了大人一次,但也可以帮大人一次。” 屈平愧意未去,乍听韩姬这样说,却是哑口无言,又惊又喜。 “要去楚王身边固然不行,但是左徒大人可以把楚王请来左徒府,枕边风不能吹,美人计还是可以用的,只要左徒大人不嫌弃我这张脸就行。” 屈平感激至深,长揖道:“屈平多谢韩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9章 美人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屈平如韩姬所言,邀请楚王至府,而韩姬则伪装成府中侍女,跟随屈平迎接楚王。 楚王还未进门就见到韩姬天姿国色,已经有些挪不开步,在屈平提醒下,才慢慢入了客厅入座,但那双眼睛一刻都未从韩姬身上离开过。 屈平这次没有开门见山地谈关于和秦国联姻一事,而是和楚王说了些闲话家常,气氛还算融洽。 楚王敷衍着屈平,视线始终在韩姬身上打转。 屈平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假意责备韩姬道:“还不快为大王倒酒。” 垂涎了多时,终于能近距离地观看美人,楚王自然高兴。见韩姬跪在身前,他脸上的笑容更是荡漾了起来,道:“寡人是不是见过这位美人?” “大王日理万机,处理的都是楚国政务,面对的都是各位大人,怎么会见奴婢眼熟。” 楚王盯着韩姬看了又看,道:“寡人一定见过你,就在这左徒府。想起来了,上回寡人来见左徒,见到那个背影,就是你吧。” 韩姬闻言回头看了看屈平,神色愁苦,低头不再说话。 楚王奇怪道:“美人这是怎么了?受了委屈?” 见韩姬仍旧不说话,楚王便有些心急,问屈平道:“这是你府上的侍女,你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屈平上前道:“韩姬是为自己的婚事难过。” 听闻美人已经婚配,楚王难免失落,但又放不下韩姬这俏丽佳人,问道:“既是婚事,就是喜事,为何愁眉不展?” 韩姬向楚王叩首,道:“奴婢父母双亡,是被族中的亲戚养大的。家族不算大,但也算和睦,过去在老家和邻村的几个氏族虽然不时有些摩擦,但还算彼此相安。可是近来因为家族败落,另有原先的邻友欺压,提出要娶我族中的姑娘才肯罢休。叔伯们看我无父无母,就想要把我和另外几个姐妹都嫁过去。我不从,就偷偷跑了出来,幸得左徒收留,在暂时逃过一劫。” “可是前些日子,族里的人居然找来了郢都,我还碰巧遇见了他们,好不容易才逃回左徒府,又怕将来去街上再看见他们,就一直不敢出门。没想到,他们居然找上了门,左徒大人暂时替我挡了回去。可这到底是族中事务,左徒大人也不能插手,奴婢果几日,就要被送回去了。” 韩姬说着就泪如雨下,哭声凄惨,招人疼惜,直接戳在了楚王心头。不忍见韩姬如此佳人就嫁作村妇,白白糟蹋了大好年华,楚王责问屈平道:“身为当朝左徒,就这样见死不救?” “这是韩姬族中事,一切都有族中长老定夺,旁人如何置喙?”屈平为难道,“只是韩姬要嫁去的那个村中,其氏族恃强凌弱。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也是因为知道韩姬一族不敢违抗。将来人嫁过去了,有没有好日子过先不说,单是韩姬氏族就已经落于下风,也给了邻族立威,稳固资本的台阶。” 楚王虽喜听信恭维之词,宠幸公子子兰等人,却也并非绝对的昏庸无道,屈平和韩姬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明白了今日这躺邀约的目的,当即拉下脸,道:“左徒何时变得拐弯抹角,还要对寡人用这种美人计?” 屈平闻言跪下,道:“臣只是想找个机会,请大王听一听臣的意见。” 楚王盯着屈平,又看了看垂首的韩姬,问道:“你们这样欺骗寡人,可知是欺上,是重罪?” 面对楚王的质问,韩姬并未露怯,镇定自若道:“大王确实可以治我和左徒大人的罪,但自此之后,怕是楚国也摇摇欲坠了。” 楚王怒而拍案道:“你是说没有了左徒,我楚国就行将灭国?左徒比我这楚王还要重要了?” “楚国之王自然无人可比,但如果楚王只听信一面之词,任由宠臣把持朝政,楚国还是楚王的国,但也很快就会变成他国之国。” “放肆!” 韩姬叩首,正色道:“左徒大人是楚国忠臣,大王很清楚,所以即便左徒有时说一些大王不乐意听的话,做些和大王意愿背道而驰的事,大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大王心里知道,左徒大人是为了楚国好,比起某些只求私利的人,大王也是愿意相信左徒大人的。” “忠言之所以逆耳,是因为它不会时刻阿谀着大王的喜好,放任了大王的偏爱,而是约束大王,提醒大王,哪些对国政有利,哪些应该立即停止。忠言是药,谗言是糖,药是用来治病的,糖吃多了可不是好事。大王日常听得那些甜言蜜语不少,留着左徒大人,也是给自己提个醒,不可一味沉沦谄媚之词中。可见大王仍然心系楚国,并不想让先祖留下的基业毁在自己手里。” 韩姬先抑后扬,也显得过分捧着楚王,但也确实点到了楚王的心思,他便继续听了下去。 “楚、秦联姻的好处只有一个,就是在外人看来的所谓强强联合,但对楚国而言,并没有实质的帮助。将来秦国要打别国,向楚国借兵,楚国借不借?打了胜仗得了地,楚国拿多少?这都是听得见却摸不着的东西,真正落在楚国手里的,只可能是赔了兵,却捞不到什么好处。” “都说秦国如虎狼,与虎谋皮,利却不往。秦国许给楚国多少好处,楚王自己掂量得总比别人更清楚。这联姻之事要是成了,反倒在别国那里落下了口实,楚国畏秦,不得不答应这门婚事,这不是楚国赔了自己的名声,给秦国做了嫁衣?楚国的公主还没送去秦国,就已经损了自己的利益,这生意赔大了。” 韩姬所言,楚王并非没有想到,只是贸然拒绝秦国的要求,无异于和秦国撕破脸。他的犹豫,正是因为还没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拒绝秦国的提议。 “这联姻联不成,总该有个理由。你们给寡人说十条八条的损己利人,不如说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来得有用。” “既然是秦国提的要求,想来秦国也有了中意之人。大王为什么不问问秦使,秦君心仪楚国哪位公主?若是公主已经有了和别国的婚配,这亲也就结不成了。秦国要怨,就怨别国捷足先登。否则另换公主娶回秦国,对楚国可就不算尊重了,楚国要拒绝,也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化被动为主动,确实是个可以采用的想法,虽然还有待斟酌其中细节,倒是可以拖一拖时间,也为他们想应对之策提供了更多的可能。 楚王心中已经欢喜,但仍是掩藏在他含怒的眉眼里,对屈平道:“虽然如此,但依旧不可以抵消你们欺骗寡人的行为,该治的罪还得治。来人。” 楚王的侍卫随即入内,将韩姬反手押解了起来。 屈平立即求情道:“大王开恩。” “寡人实也舍不得,但国有国法,欺上之罪不可饶恕,先关入大牢,待了结了联姻一事,再行处置。”言毕,楚王便带着韩姬离开了左徒府。 楚王去了一趟左徒府却关押了一名侍女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对这种事最上心的,莫过于楚王的宠妃郑袖。她第一时间就派人打听了当时的情况。凭借在楚王身边多年的了解,她已经猜出来关押韩姬只是楚王要留人的第一步,想来不久之后,楚宫里就又要多一位美人了。 郑袖独宠多年,显然不会同意出现一个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当初魏美人尽得楚王宠幸,她也能以诡计陷害,如今韩姬身在大牢,要弄死一个囚犯显然比当初陷害魏美人要容易得多,不过是又要见一见公子子兰罢了。 郑袖虽为楚王后宫宠妃,却也干涉朝政,又因其自私贪利的性格,便和同样贪图利益的公子子兰结成了同盟,一内一外,围绕在楚王身边,逢迎拍马。 韩姬时屈平身边的人,公子子兰和屈平向来不对盘,听见郑袖要杀的是意图阻止楚、秦两国联姻之人,便立刻答应了下来。 入夜之后,楚国大牢里寂静无声,室内光线昏暗,唯有几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仿佛随时都可能熄灭。 韩姬脚边还放着狱卒送来的晚膳,她不是没有胃口,而是不放心这里的暗箭。虽然相信屈平会想办法救自己出去,但这漫漫长夜里的等待,还是不免让她有些焦急。 关押韩姬的牢房外慢慢靠近了一道身影,黑色的影子在灯光下逐渐延伸到韩姬脚下。她有些吃惊,错愕地看着那道身影。因为背光的关系,她不清对方的面容,但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谈,她就见那狱卒慢慢拔出了腰间的刀,刀光森寒,显然不怀好意。 既然这人已经到来,就证明周围的一切已经被布置妥当,韩姬没有大叫,而是慢慢后退到墙角,时刻注意着狱卒的动作,听着那缓慢拔刀的声响,正是催命之音。 韩姬将脚边的牢饭倒了,手里拿着空碗当做唯一防卫的武器,尽管知道若真是来杀她的,自己绝对难以逃出升天,但坐以待毙不是她的行事作风。而眼前那锃亮的刀身,即便在灯光映照下也透着森森寒意,却让她在此时此刻想起了一些凌乱的画面,关于寒夜冷刃,关于逃命奔走。 脑海中浮现出几道疯狂奔逃的身影,韩姬无法看清他们的样子,但知道那样匆忙的奔跑肯定是因为要逃避危及生命的追杀。急促的喘息声伴随着快速奔跑的身影传来,也让她的思绪变得格外凌乱,她甚至没有心思再去考虑面前将要来临的刺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0章 劫狱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韩姬。” 芈瑕的声音在牢房中想起,韩姬努力摒除心中的杂念,当她抬头看去,这才发现那狱卒竟是芈瑕假扮的。 芈瑕原本只想吓唬韩姬,没想到韩姬的样子变得这么奇怪,她关切道:“你怎么样?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韩姬无力地靠着墙面滑坐去地上,出神似的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我当然有我的办法。”芈瑕见韩姬的脸色苍白,道,“你真的没事么?” 韩姬摇头,走去芈瑕身前,道:“我没事,你快走吧,这种地方不宜久留。” “外头……” 芈瑕还没说完,就传来了脚步声。她本就是买通了狱卒才混进来的,不能被人发现,这就立刻退了出去。 韩姬也回到墙角,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等待着正在靠近的危险。 这次来的是个体型魁梧的狱卒,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好人。见韩姬安静地坐在角落里,脚边是打翻的饭菜,他冷哼了一声就这样开了锁,走入牢房。 韩姬的袖子里还藏着刚才那只碗,眼角余光里是那狱卒走近的身影,她也就逐渐握紧了那只碗,随时准备发起反击。 狱卒不由分说地就把韩姬从地上拽了起来,瞪圆了双眼,目露凶光,把韩姬按在墙上,再掐住她的脖子,迫使韩姬张嘴。 这种情形已经再明显不过,韩姬趁机踢了在狱卒的软肋处,只听他一声哀嚎,按在她脖子上的手就松了一些。韩姬立刻又在狱卒膝盖上狠狠补了一脚,终于找到了脱身的机会。然而那狱卒身手矫健,一把拽住了韩姬的衣袖,硬是将韩姬拽回了墙根。 韩姬这一次直接把那只碗砸在了狱卒头上,立刻鲜血横流,浸红了狱卒半张脸。 这下狱卒被彻底激怒,用了全身的力气把韩姬按在墙上,死命掐着她的脖子,眼看就要把韩姬掐得窒息。 即便上这样,韩姬也没有放弃任何可以脱身的机会,她下意识地踢或是打狱卒身上所有可以令他受到加倍痛苦的地方,这就像是长时间所养成的一种本能反应,用在危急时刻的自救。 韩姬虽然是个姑娘,但手下的力气不小,那几下攻击确实是让狱卒吃了痛,但也就是这样的反抗,让狱卒更不能轻易地放过她,哪怕不是给她灌下毒药,也要活活掐死她,总之不能让她活着。 韩姬的挣扎在脖子上不断加重的力道里而变得微弱,强烈的求生意识也无法让她在面对这样强大的力量时继续做出有力的反抗。在逐渐涣散的意识里,她反而看见了一些新的画面,有燃烧的红烛,有铺红的床榻,还有纠缠在一起的身影。 模糊的记忆像是被那对红烛烧尽,甚至飘来一股抢人的味道。韩姬本来就因为被扼住的咽喉而十分难受,再加上这股刺鼻的味道,更是觉得还不如赶紧死了好。她感觉到自己被人强行掰开了嘴,灌入了什么东西,之后就一点意识都没有了。 突然间失火惊扰了原本死寂的大牢,弥漫的浓烟加剧了被关押的犯人的恐惧,一时之间整座大牢都沸腾了起来,而就在这滚滚烟雾里,有一道身影潜入了大牢,把韩姬扛了出去。 一时之间的混乱让人无暇注意到从侧门离开的人影。 魏冉把韩姬扛到早就安排好的马车上,芈瑕也随后就赶到,一行人立刻上车,没入了郢都的夜色之中。 芈瑕做了这种事,心里正忐忑不安,却见魏冉一直在抠韩姬的喉咙,道:“你这是干什么?” 魏冉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道:“她中了毒,我一路扛着她出来就是希望她能把毒药咳出来,现在帮她抠喉,也是这个道理。” 听着韩姬干呕的声音,看着她已经胀红的脸,芈瑕虽然担心,却也不再打扰魏冉救人,直接让车夫把人带回了魏府。 马车才一停下,魏冉就跳下车,芈瑕趁他抱韩姬下来的功夫先敲了门,随后魏冉抱着韩姬奔向卧房,而芈瑕则去准备再车上魏冉叮嘱自己要拿的东西。 魏娄此时已经赶来,一看韩姬脸色就知道是中了毒。他二话不说就和魏冉一起帮韩姬清除体内余毒,而芈瑕则在外面等着。 不多时,屈平赶来的魏府,一见芈瑕正在房门外焦急的等候,就知道大牢起火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韩姬在里头?”屈平问道。 “韩姬差点就被毒死了。”芈瑕责怪道,“人是你带走的,怎么就会被大王关进大牢。要不是我和魏冉混进去探望,韩姬的命今晚上就丢在牢里了。” 屈平没想到子兰之流下手会这么快,自然懊悔不已。此时魏娄出来,他立刻上前问道:“韩姬没事吧?” “好在及时,命保住了,不过……” 此时芈瑕已经冲进了房里,屈平见魏娄欲言又止,知道他是在担心这劫狱的事,便安抚道:“我会想办法解决的,魏大夫放心。” 随后屈平入内,见韩姬正靠着魏娄,神情憔悴,显然还没缓过神来:“我们即刻进宫。” “不行。”魏冉拒绝道,“好不容易把韩姬救出来,再送她进宫,不是羊入虎口?” “但是我们或许只能这么做。”芈瑕道,“韩姬是大王要的人,现在不见了,大王肯定会严令搜查的,到时候咱们一个人都逃不掉。我和左徒带韩姬进宫,让大王知道有人要害韩姬,至少可以保证她的安全,至于我和左徒,看在公族的面子上,大王不会怎么样的。” “咱们是劫狱……” “你有办法护韩姬安全么?”芈瑕责问道,“你如果没有这个能力,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听左徒的。所谓坦白从宽,加上我和左徒的身份,大王要降罪也得看公族的面子。况且韩姬这摆明了是在牢里遭了毒手,不查个水落石出,可对不起她受的苦。” 魏冉无言反驳,只能将韩姬交出去,却听屈平道:“我一个人进宫就行了,你回去吧。” “这个英雄,我当定了。”芈瑕扶住韩姬道,“我们得抓紧了,万一等人找来,就要连累魏大夫了。” 屈平以为在理,便立刻带着芈瑕和韩姬进宫面见楚王。 大牢之中,无故死亡的囚犯不在少数,但韩姬却是第一个在牢中遭了毒手还能见到楚王的。 楚王本已就寝,被这样一闹只得批衣起来。 郑袖还跟在楚王身边,乍见屈平和芈瑕带着个半死不活的姑娘过来,她的脸色旋即变了。心虚之下,她往楚王身后站了战。 楚王一见白日里还俏生生的美人,此时面如菜色,行动无力,心中疼惜,但也惊讶于这一晚的闹剧,道:“这是怎么回事?” 韩姬跪在楚王面前,气若游丝道:“恳请大王,为我主持公道。” 楚王见芈瑕也在场,一头雾水道:“你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芈瑕跪下道:“我和韩姬早就认识,听说她被大王下了狱,我担心得根本睡不着,就偷偷溜进去,想看一看韩姬。” “你一个公族小姐,大半夜假扮狱卒溜进大牢?”楚国震怒道,“成何体统!” “可是大王,如果我守了体统,韩姬就命丧我楚国大牢,香消玉殒了。”芈瑕扶着韩姬,指着她颈上的红痕,道,“大王你看,韩姬在牢里差点被人掐死,还被灌了毒药,要不是我及时把人救下来,就真的平白无故害了条性命。我夜闯大牢是不对,大王要怎么治我的罪,我都认,但是有人胆敢在大王眼皮子地下施毒计害人,大王难道就不管了么?” 楚王已经火冒三丈,郑袖见状便想要火上浇油,道:“该按律法办的事,自然得照着律法来。瑕儿你这样趁夜劫狱,才是让大王难做。左徒大人,难道也不拦着么?” “韩姬当时生命垂危,臣以为救人要紧,就先替韩姬清除了体内的余毒,便立刻带着瑕姑娘前来向大王请罪。”屈平尚且镇定。 芈瑕早就看郑袖不顺眼,如今又见这后宫姬妾煽风点火,一时不爽,便顶撞道:“左徒大人要是拦着我,韩姬的命就拦不下了。郢都又多了个枉死之人,也不知道郑夫人夜里还能不能睡着。” “够了。”楚王喝止道,“既然韩姬没事,就先带回去休养。至于有人在大牢中行凶一事,寡人也会派人追查到底。该还韩姬的公道,寡人一定还,但是你们两个,枉顾律法,任意妄为,别以为救了条人命,就能逃过罪责。” “大王要按律处置我,我没有丝毫怨言。只求大王彻查这件事,还韩姬一个公道,也还那些枉死狱中和无故被害的人一个公道。”话是芈瑕说给楚王听的,但她的目光却一直盯着郑袖。 郑袖被芈瑕看得不自在,便向楚王身边靠了靠,道:“瑕儿说的是,大王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确实让人难以安睡。” 芈瑕看不惯郑袖假惺惺的样子,不屑道:“没做亏心事,你有什么睡不着的。” 这话说得轻,但在场的却都听见了。郑袖的脸色尤其难看,但碍着楚王在场,她欲怒难发,心里却已经想好了整治芈瑕的法子,因此眉目间露出得意之色,道:“夜色很深了,大王日理万机,该是累了,既然韩姬没事,瑕儿和左徒大人也主动请罪,这件事不如放到明天再说。” 楚王被这一搅,确实头疼得厉害,也不愿意再和芈瑕等人纠缠,道:“你们就不用回去了,和韩姬一起在宫里留一晚,明日寡人再行处置你们。” 郑袖这就搀着楚王回去就寝,而屈平和芈瑕也带着韩姬稍作休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1章 夹击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郢都大牢遭人放火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去,而楚王夜审屈平和芈瑕的消息也不胫而走,显然高昌也听说了。 楚国朝会之后,楚王召见秦使,高昌进宫面见却对此只字未提,还是专注在劝说楚王答应联姻这件事上。 高昌自然知道楚王的本意是想拒绝这次秦、楚联姻的,无奈秦国不比过去,并不是随意就能打发的,因此楚王才迟迟没有下定论,他也游说了公子子兰,甚至请子兰暗通郑袖,力促这件婚事。 听过高昌一番带有催促意味的陈词之后,楚王问道:“秦君提出两国联姻,不知可有心仪之人?若有,不妨说出来,倘若合适,这姻亲两国就算定下了。” 关于嫁秦的人选,在此之前已经有过商议,只是高昌没想到楚王犹豫了多日竟忽然就变得这么爽快,心知其中必定有诈,这口就不好开了。 见高昌犹豫,楚王又道:“既是嫁于秦君,又是秦国提出的建议,楚国必定会尽量满足秦君的意愿。秦使不用不好意思,把人选说出来,本王也好做决定。” 眼前时楚王挖的坑,高昌不敢轻易就往下跳,可如今箭在弦上,他若退却无疑就将主动权交到了楚国手里,联姻之事也可能告吹,他此行入楚就没有意义。 公子子兰在此时求见,入内后见到高昌便寒暄了两句,道:“秦使是来向我楚国催婚的?” “公子言重了。”高昌道。 “其实这几日我王一直在斟酌两国联姻的合适人选,是不是,大王?”子兰道。 “确实,两国联姻不是儿戏,需要找个最合适的人选,方不辜负秦国美意,也不枉秦使来楚国辛苦跑一趟。”楚王瞥了子兰一眼,问道,“前来何事?” “臣是给大王送人来的。”子兰笑道,“为君分忧是我们当臣子的分内事,大王苦思联姻人选,臣也日夜为此难寐,想来想去,如今当真是找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子兰这主动荐人的架势无疑把楚王的后路也给堵了,他心里生气却不能在高昌面前发作,便只能隐忍着问道:“何人?” “芈瑕。” 楚王惊道:“芈瑕?” “是啊,芈瑕乃我楚国公族之后,身份尊贵,和秦君在身份上也算相配。再者,芈瑕生性活泼可爱,若是到了秦君身边,也能为秦君带去不少欢笑,去除政务辛苦。大王以为如何?”子兰道。 高昌先前和子兰约定的联姻之人并非芈瑕,如今他虽仍在促成两国婚事,但和说好的完全不一样,不由暗道子兰为人奸诈且不守信用。但眼下的境地也确实尴尬,子兰虽有了提议,还需要楚王首肯,楚王若再将问题抛给他,他也就骑虎难下了。 子兰这一招实在刁钻,楚王如果直接回绝,也就是拒绝了两国联姻,面子上做得太不好看。若是只是反对他提出的人选,那么楚王就等同于答应了这久未决定之事,剩下的也就是另觅合适人选的事了。 楚王对芈瑕还算喜爱,原本是想为她配一门好亲事,但昨夜劫狱和火烧大牢的事一闹,如何处置芈瑕就成了难题——罚重了,他不忍,罚轻了,难堵悠悠众口。 高昌看这楚国君臣的表情,便知道这是一出事先没有商量过的戏码。但无论如何,子兰这一招确实给了楚王很大的压力,楚王想要拒婚怕就难了很多。 楚王一面暗叹子兰坏事,一面假意问高昌道:“秦使还没回答寡人,秦国中意的联姻人选。” “臣从秦国出发时,秦君就交代臣,秦国提出联姻意在两国修好,人选之事由楚王定夺最合适。”高昌道。 不管是高昌还是公子子兰,都像是楚王已经答应了联姻之事的样子,内外夹击,致使楚王哪怕心里想要反对,也只得答应,道:“子兰所言确可参考,不过事关两国情谊,还是需要谨慎。秦使不必心急,在郢都多待几日,等有了合适的人选,寡人一定会告知于你。” 得楚王此言,高昌放心了大半,旋即退下。 高昌走后,楚王立刻给子兰摆了脸色,道:“瞧你干的好事?这下彻底没有拒婚的余地了。” “楚、秦联姻确实不是坏事,大王别听信那些利弊之言,而拖延了答复秦使的时间,反而会让秦国不高兴。” “寡人还怕他秦国不成。” “大王和楚国当然不畏惧秦国,但是就这样和秦国撕破脸,万一将来秦军打过来,总是对楚国不利。大王想想,东面还有个齐国,要是咱们和秦国打起来,齐国趁虚而入,咱们不就吃亏了么。”见楚王似有所动,子兰趁胜追击,道,“再者,昨夜芈瑕火烧大牢的事闹得那么大,大王要如何保她?” “这……” “大王素来疼爱芈瑕,但她这次犯的是重罪,轻饶不了的。大王如果执意把她留在楚国,下场就只有……”子兰比了个斩首的手势,道,“眼下正好有楚、秦联姻的机会,不如就把芈瑕嫁过去,一来不驳了秦国的面子,二来也是保住了芈瑕,虽然大王将来见不着她,好歹她保住了一条命,是不是?” “话是这样说,但让芈瑕远嫁秦国,寡人终究不舍,也对不起她的家人。” “于芈瑕家中而言,为国出嫁,这是光耀门楣的事,无上荣耀,还会因此受到大王封赏,哪里是对不起他们?于芈瑕个人而言,就是臣刚才说的,保了一条命,也是将功折罪,否则她可有的苦头吃了。” 子兰故作可怜的模样确实引起了楚王对芈瑕的怜惜,既然已经骑虎难下,他也唯有同意子兰的意见,让芈瑕代楚嫁秦。 子兰闻言自然欣喜,又说了些奉承楚王的话便退了下去。待回到府中,看着郑袖一早就派人送来的珠宝礼物,抱在怀里欢喜得不得了,只是没想到高昌又来了。 子兰和高昌私底下已有了钱财交易,他也不隐瞒这些,便没把珠宝收起来。见高昌进来,他立即上前迎接,道:“秦使放心,我王已经答应了,稍后就会颁旨。” 高昌却不如子兰那样喜笑颜开,眉目冷峻甚至带着怒意,道:“公子好计谋,把楚国犯了事的人塞给秦国,这要是让秦君知道了,以为是楚国有意在羞辱秦国,可不是好事成了坏事,直接破坏了两国关系?” “秦使误会了。”子兰和颜悦色道,“芈瑕是我楚国公族,从小就跟在我王身边长大,我王待她犹如自己女儿一般,这才养成了她略微骄纵的性格。不过芈瑕确实娇俏可爱,身上也就是有点小姐脾气,平时还是知书达理,懂得分寸,绝对不是我楚国敷衍秦国。” “说到这个犯事儿,秦使就有所不知了。昨夜郢都大牢失火,牢里关着芈瑕的一个朋友,她原本是偷偷去探望的,眼见火势大,情急之下才把人带了出来。后来知道自己做得不对,连夜带人去我王面前请罪了。为了不让我王为难,她请求我王按律发落,我是不忍心见到这么个善良的姑娘遭了罪,才有这个提议的。”子兰解释道,“秦国不是一向最重视法度么?从这件事上看,芈瑕也是认律法的人,将来去了秦国也必定按律办事,不会越轨的。最重要的是,她是不是犯了事,秦使说了不算,我说了不算,我王说了才算。” “公子这话,是在说楚王因私废公?” “话不是这样说,关键是楚王的确心疼芈瑕,不忍心她遭受非议。如今把她嫁去秦国,等同于是向秦国求助。秦国要是答应了,我王就欠了秦国一个人情,将来要有需要楚国帮忙的地方,我王也就不好推辞了。” “公子伶牙俐齿,高昌已经无话可说。只要楚王答应联姻,人选如何,楚国都会好好安排吧?” 子兰琢磨了高昌这句话的用意,连连点头道:“那是当然,两国联姻是大事,楚国肯定不会怠慢。秦使放心,就算我王忙于政务,有了疏漏,还有我在旁督促,绝对不会落下这件事的。” 高昌此时才面露宽色,走前还看了一眼案上的珠宝,道:“这颗夜明珠在白日里都如此夺目,想必是楚国珍品吧?” 昔日楚王得到一颗产自南海的稀世夜明珠,足有人拳头那么大,哪怕在白日里也光辉流转,楚王十分喜爱,却将这珍宝赏给宠姬郑袖,如今居然会在子兰的书房里出现,想必他二人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郑袖托子兰暗杀韩姬一事因为事发仓促,并没有完全把谢礼送来给子兰。昨夜郑袖被芈瑕气得暗中生恨,便想好了要把芈瑕嫁去秦国,好让这丫头彻底从自己眼前消失。她便下了狠心,让心腹一大早就把这颗夜明珠送到子兰府上,否则子兰也不会如此尽心竭力,都是因为拿了人家的东西,必须帮人办事。 高昌此言就是告诉子兰,他知道郑袖和子兰串通之事,要他在婚事尘埃落定之前盯着楚王,不可有纰漏。 子兰自然不想授人以柄,连声道:“两国联姻的事,我一定会督促好,等我王的诏书一下,秦使就可回去复命。我会向我王请缨,负责这次联姻的所有事宜,务必让两国这次联姻风风光光,天下皆知。” “如此,就有劳公子费心了。”高昌道,“我从秦国带了些小玩意儿,听说公子喜欢,稍后就让人送来,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给子兰的小玩意儿只可能是金银珠宝,他必定不会拒绝,脸上笑容又绽开了不少,道:“我就却之不恭,多谢秦使,多谢秦君了。” 如此子兰又和高昌寒暄了几句,才将人送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2章 情思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楚国将芈瑕嫁去秦国联姻的消息在午后就公告天下。 芈瑕当时正在韩姬,却见郑袖风姿袅娜地走了进来。人还未靠近,她就闻见郑袖身上的香味,不由皱了皱眉,随之听见郑袖笑道:“恭喜瑕儿。” 能让郑袖如此高兴的事,一定不会是芈瑕想见的,果真下一句,她就听郑袖道:“大王已经同意将你嫁去秦国联姻,这等光耀门楣的好事落到了你头上,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这个消息对芈瑕而言无疑是震惊的,但此刻面对郑袖,她只是暗中收紧了袖中的手,维持着表面的镇定,道:“那正好,去了秦国能少遇见很多烦心事。” 芈瑕言语中的嫌弃昭然若揭,但联姻之事本就是郑袖占了上风,因此这会儿让芈瑕针对几句,她也不放在心上。施施然地走去榻边,郑袖看着正在休息的韩姬,假惺惺道:“这就是你从大牢里救出来的姑娘?” 郑袖善妒,知道楚王在屈平府上见了个美人已经恼怒,如今亲眼见了韩姬哪怕病容也仍旧夺人眼球的美貌,内心的怨毒已是完完全全从那双眼睛里透了出来。 芈瑕站起身,拦在郑袖和韩姬之间,道:“我要是不救她出来,谁陪嫁去秦国?” 郑袖闻言,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道:“你要带着美人儿嫁去秦国?” “这不是正是郑夫人想看到的么?否则留她下来,大王高兴了,郑夫人该笑不出来了吧。” 郑袖假笑道:“多了一位姐妹服侍大王,我自然是开心的。不过你这么说,大王会同意么?” “那就要看郑夫人在大王面前能不能说上话?让我高高兴兴地嫁去秦国。” 能一次送走两个惹自己讨厌的人,郑袖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心里更想着趁热打铁,便不再和芈瑕纠缠,立刻找楚王去了。 不久之后,楚王召见芈瑕和屈平,因联姻的事已经敲定,芈瑕和屈平大闹郢都大牢的事也就被压了下去,再加上芈瑕是嫁去秦国的新娘,楚王更对其家族进行了大大的赏赐。 随后韩姬被送回魏府,几日之后芈瑕前来探望,和魏冉道:“如果把韩姬留在楚国,难保郑袖不会害她,我带她去秦国也可以保护她。如果她不愿意留在秦宫,到时候,我找个理由把她放出去。” 魏冉显然是不放心让韩姬跟去秦国的,道:“既然你们都去秦国,我也要去。” “你?”芈瑕想了想,道,“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魏大夫怎么办?他可就是这么一个儿子。” 魏冉看看韩姬,心里大有一种自此一别就后会无期的感受,这才萌生了想要跟芈瑕一起去秦国的念头。 “如果去了秦国,有比在楚国更多的机会,过去试一试,也未尝不可。”韩姬道,“瑕姑娘嫁去秦国,无亲无故,万一受了欺负也没有个照应。咱们跟过去,遇了事好歹能打个商量,不然哪一天真的出了事都没有人知道。” 芈瑕无精打采道:“还能有什么事,就秦君对卫夫人的爱护,只怕我也不太能见到他,长久岁月,独守空房罢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那位魏夫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到了秦国,她毕竟势大,哪怕咱们只是自保,也要提前做好准备。”韩姬道。 “韩姬说的在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是他们使坏,咱们也要有应对之策。再说,你是楚王送去的人,是代表楚国的,秦君再没眼力见,也不能真晾着你不管。” “看不出来你还有点脑子。”芈瑕对联姻之事倒没有多少抵触,毕竟秦君在她看来也还算个英雄,楚国既然不要她了,她就去秦国,保命为先,谋事在后,况且还有韩姬和魏冉,她也不孤单。 但转念一想,今后大概再也见不到屈平了,她就不免伤感起来。 韩姬看出了芈瑕的心思,拉着魏冉耳语几句就把人推了出去办事。 日落时分,韩姬陪芈瑕回家,可下马车的时候芈瑕才发现车是停在左徒府门外的,而屈平就站在门口等候。 芈瑕一时激动却不知所措,韩姬将她引下车,随屈平入了府。 小苑里已经备下了酒菜,芈瑕上座,屈平和韩姬左右次之。 韩姬先敬酒道:“这次如果不是瑕姑娘相救,我怕就死在大牢里了,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你该多谢魏冉,要不是他一路都在帮你清毒,只怕你也撑不了这么久。”芈瑕也干了这杯酒,随后愁苦地看向屈平,问道,“左徒大人不跟我喝一杯么?” 这原本就是魏冉听了韩姬的意思请他特意为芈瑕设的送别宴。对芈瑕,他始终难以回应那一片少女情思,也好在芈瑕不是死缠烂打之人,两人才得以和睦相处,可今时今日知道她就要远嫁秦国,日后楚国宫廷里少了这一道亮丽风景,也是憾事。 屈平举杯道:“我竟瑕姑娘,此去秦国一切顺利,日后和秦君鸾凤和鸣,鹣鲽情深。” 芈瑕正在倒酒,听见屈平的祝词,她的动作旋即停了下来,心头蔓延开一片悲伤,可还是强颜欢笑道:“我也祝左徒大人仕途坦荡,鸿途得展。” 韩姬见二人各怀心事,也想留最后的时间给他们,便悄然退了出去。 左徒府里有一片小竹林,先前没事的时候,韩姬就会一个人在那里发呆。此时月色已上,残月当空,朦朦胧胧的,照进竹林里像是笼了一层薄暮轻纱,煞是好看。 哪怕芈瑕表现得再洒脱,要离家去国始终是让人悲伤且无奈的,尤其是在小宴上,她看着芈瑕凝睇屈平的目光,寥落伤愁,正是人生最单纯炽热的感情落下了帷幕。此后芈瑕或许会对别人动心,可屈平在她心里就是这心间明月、手中清光,皎洁纯粹,最是难忘。 豪爽如芈瑕,尚有情伤未愈,韩姬想起至今还毫无头绪的失落的记忆,不禁神伤起来。那些曾经出现的画面她还有些印象,画面中出现的模糊人影就成了她最关注的所在。若是想不起来还好,偏偏就是这似有若无的记忆,让她每每回想起来都千头万绪。 月光照着楚国左徒府的这一片竹林,也照着咸阳秦宫里那一片宽阔广场。 嬴驷站在台阶上,望着一片还算亮堂的地面,昔日他曾和魏黠一起徐行其上,尽管默然无声,但彼此陪伴左右,对他而言已是值得再三回味和欣喜之事。而如今他一心所向之人已然生死不明,他为了秦国发展而和楚国联姻,倘若有一招日魏黠回来了,他不怕她不懂,只是觉得委屈了魏黠。 罗敷见嬴驷已经站了很久,上前劝说道:“君上已经久立风中,保重身体要紧。” “寡人还想再待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罗敷欲言又止,袖中的双手绞在一起,思前想后还是开口道:“我已经养成了习惯,如果没有君上在身边,夜里也睡不着,还不如远远地陪着君上,我也安心一些。” “义渠辛的速度虽然慢了一些,但眼见也快成功了。眼下宗葛忙着应付他,也没心思再多管其他的事,不会有刺客了,你放心。” 哪怕罗敷已经成为了众人眼中的“魏夫人”,可假的始终是假的,嬴驷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施舍给他一些温柔,叫的却也是魏黠的名字。余下的时候,他依旧是冷峻不可亲近的秦君,就算罗敷百般讨好,也永远只能得到冷冰冰的话语。 “我不怕刺客。”罗敷低声道,“一想到连扮成魏夫人的样子留在君上身边的时日都不多了,我就希望真的有刺客进来,把我杀了也好。而且楚国送亲的队伍很快就会入秦,君上身边又会有一位聪慧美丽的夫人,想来也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罗敷说是高兴,眉眼却尽是哀愁。见嬴驷没再说话,她便安静地陪在一旁。夜凉如水,竟是比嬴驷的冷漠还要温和许多。 月渐西移,原本空无一物的广场上却忽然出现一道匆忙的身影,行至嬴驷面前跪下,递上军报道:“司马错将军急报。” 义渠辛不听司马错所言,和宗葛发动了正面冲突,义渠境内,保王党和宗葛的部下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才有所缓和的局面又变得动荡飘摇。现在义渠国内乱成一团,义渠辛和宗葛势成水火,兵力不相伯仲,究竟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嬴驷看过军报之后,略带赞赏,道:“短短时日,义渠辛就能笼络这么多人心,已经能和宗葛抗衡了,难怪按捺不住,要发兵了。” 罗敷不想落下个插手朝政的罪名,问道:“要不要连夜请相国入宫。” 嬴驷握着军报,俯看着身前的侍卫,道:“令司马错按兵不动,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将义渠乱军,一网打尽。” 罗敷此时才明白嬴驷救义渠辛又放虎归山的真正用意。以夷制夷只是一个第一步,他正是已经摸清楚了义渠辛的脾性,要义渠辛和宗葛斗得两败俱伤之时,让司马错渔翁得利,彻底击垮义渠的军队,从而完全控制义渠,消除秦国后方多年来的祸害。 不管跟在嬴驷身边多久,她都无法看穿这秦国君主的心思。有时她不禁会想,魏夫人是不是能够明白嬴驷的这些心思,所谓的夫妻和睦,恩爱有加,是不是就是他一个眼神,她就明白他的所思所想。 清月冷辉,照在嬴驷本就阴鸷沉寂的身影之上,罗敷看着他慢慢走下台阶,动作慢得仿佛是在等人,等着一个他始终没有放弃的离别之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3章 误会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楚国送嫁队伍抵达咸阳时,又是一年秋风萧瑟。 浩大的声势再一次在咸阳城中展开,对城内的百姓而言,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热闹了,哪怕西风阵阵,吹得枯叶败落,但那经久不歇的鼓乐声,再一次点燃了咸阳沸点的喧闹,都让这座已经安静了多时的城池找回了活力。 嬴华和樗里疾早就就带队在城外恭候,远远望见了楚国的仪仗,嬴华便为即将见到高昌而开始兴奋。 高昌在楚国数月,虽然此时锦衣华服,骑马出现在送嫁队伍的前列作为引路之人,但在嬴华眼里,分别多时的丈夫显然清瘦不少,在不曾停歇的秋风中看来有些单薄。 但就算再想念高昌,如今她作为秦国迎亲的领头人之一,断不可失了方寸,只等队伍行进到差不多的地方,她才第一个驾马上前,和高昌打了个照面,就先行问候芈瑕。 韩姬作为芈瑕的陪嫁显然率先出来面见嬴华,她不禁感叹这久闻大名的秦国女将果真英姿飒爽,从白马上纵身跳下时的身姿当真让人眼前一亮。 嬴华乍见韩姬便觉得楚国多美人的传言果真不是信口雌黄,只是陪嫁的丫鬟就已如此标志,华车内的芈瑕想来更是个倾国倾城的人物。 进行了简单的寒暄之后,嬴华和樗里疾作为前瞻,领着大队人马进入咸阳城。 “刚才还一阵兴奋,怎么这会就皱起眉头来了?”樗里疾问道。 嬴华回头望了一眼跟在芈瑕马车边的韩姬,道:“总觉得怪怪的,但是说不上来为什么。” 樗里疾也望了望芈瑕的马车,道:“既然从蓝田大营回来了,就稍稍轻松一些。今日整个咸阳都严密布置了,不会有大事的。” 嬴华仍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但目光的最后落在了高昌身上,见他冲自己微微一笑,如是一种无声的安慰,她便暂且放心,继续带队前往秦宫。 韩姬跟着大队人马进入秦宫,第一眼便被巍峨高耸的宫殿震慑,不同于楚国多彩富丽堂皇的建筑,秦宫以深色为主的建筑风格显得沉稳大气,高耸的石台矗立在广场尽头,而秦国的最高统治者就站在高处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地上铺就了一条既长且宽的巨型地毯,鲜艳的红色铺张在稳重凝练的秦王宫中,夺目却也庄严。韩姬看着嬴驷一步步从高台上下来,肃容,神情冰冷,尽显国君威仪,却不见丝毫新婚的喜色。 但正是这个犹如冰川一般的秦君,像是在韩姬的记忆里划开了一道细长的裂口,她仿佛听见破冰的声音,一点点的扩散。韩姬感觉到在嬴驷临近的脚步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这样的宫殿,这样的红毯,这样的国君风度,都像是被压抑多时的躁动,不安地试图突破壁垒。 嬴驷行至马车前,看着脸色煞白的韩姬,尽管这来自楚国的侍女容貌姣好,很是引人注意,但他更清楚今日的主角是谁。在瞥了一眼韩姬之后,嬴驷向车内的芈瑕道:“寡人来接公主了。” 芈瑕出嫁之前,楚王特封其为公主,因此嬴驷这样称呼道。 韩姬为芈瑕挑帘,却听芈瑕问道:“你的手怎么在发抖?” 韩姬没有回答,只是将芈瑕牵了出来,随后将芈瑕的手交到嬴驷手中。 那在自己眼前舒张开的手掌,掌握着秦国最高权力的手,此时尚且温柔地牵起了远道而来的楚国公主。 嬴驷握住芈瑕玉手的那一刻,韩姬的眼前闪现过极为相似的画面,甚至伴随着另一些与之关联的情境,虽然模糊,可那大片大片的红色,无疑告诉着她,画面中进行的也正是一场盛大而隆重的婚礼。 头疼得韩姬有些站不住,一旁的魏冉随即扶住她。这动静不大,但也惊动了还未离去的芈瑕的嬴驷。 嬴驷回头看着脸色苍白的韩姬,听芈瑕问道:“韩姬你怎么了?” 韩姬轻轻推开魏冉,向芈瑕和嬴驷行礼道:“请公主和秦君恕罪。” “想是一路前来秦国,水土不服,魏冉,你带韩姬下去休息吧,接下去也没她什么事了。”芈瑕道。 魏冉随即带着韩姬离去。 走出了人群攘攘的广场,熏天的礼乐声也减轻了不少,韩姬稍作歇息道:“安静多了,人都舒坦了。” 魏冉抢过韩姬的手,听了听脉,这才放心道:“大概真是被闹得心慌,没事。” 韩姬大喘了两口气,不由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魏冉见她低着头走来走去,像是在试探什么,不由露出担忧之色,道:“你看什么呢?” 韩姬仍是自顾自走着,走一段就回来,再走回去,再回来,如此往复好几次,最后她循着礼乐声小跑过去,停在了一处墙根后头。她又顺着墙走了一段,发现了几个不能参加典礼而在此处偷看的侍女。 韩姬不由笑道:“还真有人。” “你怎么知道这里会有人偷看?” 韩姬看看魏冉,再看看那些正偷窥得起劲儿的侍女,凝眉思索道:“跟着声音过来的,但是又好像不止这个缘由。” 两人正说着话,没有注意正来此处的巡卫。今日嬴驷大婚,秦宫中还有他国前来道贺的使节,人多眼杂,他们两个又眼生,便直接被巡卫带走。 巡卫抓到可疑之人的消息立刻通传到了樗里疾处,他正要离去,却被嬴华拦道:“会场重要,你留在这里保护君上,我去看看。” 随后嬴华跟着巡卫见到了韩姬和魏冉,因在城郊时他们就已经见过,嬴华便放巡卫退下。 嬴华把佩剑放在案上,问道:“两位不去好好休息,在宫中乱走做什么?” 魏冉对兵器颇有涉猎,因此一眼就被嬴华的佩剑吸引了注意,赞叹道:“好剑。” 剑是当初嬴驷送的,特意为嬴华量身打造,嬴华用至今日都甚为称手。本就是上好的玄铁锻造,再加上和嬴华出入沙场这么久,饮血利刃,更是成了一把极好的兵器。 见魏冉识货,嬴华不由高兴,可他们虽是楚国送嫁队伍的人,却依旧不能对他们毫无防备,因此嬴华按着剑,没有接魏冉的话,而是看向韩姬道:“还没回答我呢。” “没有乱走。”韩姬辩驳道,“本来就是在休息的偏殿附近,我也是看见有人过去才跟着看看的,谁知道被巡卫当成了歹人。我们两个身无寸铁,魏冉虽然有些身手,可是面对宫中的侍卫,那也是不值一提的。” 韩姬的声音让嬴华大吃一惊,险些以为是魏黠在场。可眼前这女子的容貌和魏黠并不相符,在起初一阵惊讶之后,她只当人有相似,声有雷同,不提这茬。 韩姬不卑不亢,面对质问应答自如,虽然起色不大好,但精神想来是恢复了,此时神采飞扬,竟像是要问嬴华的罪:“秦君大婚,理应严加防守,可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抓人,还冠个可疑之人的罪名。我们也就罢了,将来是要留在秦国服侍公主的,这如果抓的是别国来宾,指不定就在人家心里埋下祸根了。” 嬴华久不见这样牙尖嘴利的姑娘,加上和魏黠极像的声音,她竟是觉得有些喜欢,不禁想起过去的魏黠也时不时发表一番尖锐之论,揶揄得嬴驷不说话。 想起故人,嬴华一阵好笑,也一阵失落。她盯着韩姬打量了多时,看得韩姬有些不自在。魏冉虽然倾心嬴华那把剑,可见嬴华像是在打韩姬的主意,他立即挺身而出道:“将军这样盯着人看,失礼了吧。” “都是姑娘家,看看又怎么了?”韩姬推开魏冉,将嬴华从上到下端详了一遭,道,“果真是巾帼英雄,和一般姑娘就是不一样。” 没想到韩姬会反戈相向,魏冉气得吹胡子瞪眼,嬴华倒是笑了出来,道:“姑娘就算夸我,这擅闯秦宫的罪也是不能不治。” “哪里是擅闯?就在偏殿附近,还不让人走了?将军用这个治我的罪,我不服。要是说我偷窥秦君婚宴,那么那里好几个侍女,也得一块治了。”韩姬反驳道。 “偏殿附近也不是在休息处所之内,那么大的偏殿,姑娘就待不下?非要到外头去?先前是因为姑娘不舒服,又有贵国公主吩咐,才让姑娘过去歇息的,你既无事,就应该立即回到公主身边。可你们竟在秦宫中乱走,索性巡卫没有直接动手,否则伤了人,如何是好?” “我见秦宫肃穆庄严,和楚国不同,所以才就近看看。倘若秦国律法里确实有这一条罪责,那我认了,要怎么罚,将军直说。” 本是因为韩姬有些魏黠的影子而令嬴华觉得亲切,便随口逗了逗他们,哪想韩姬天不怕地不怕,还真把秦律搬了出来,这下可是为难了她,要想办法自己找台阶下了。 他们身在秦国是客,韩姬和嬴华第一次见面就不饶人,万一结下了梁子将来他们在秦宫的日子不会好过。魏冉立即上前打圆场道:“将军说的我们记下了。看在今日秦君和公主大婚,我们也没闹出乱子,就且过了吧。” 有了魏冉的顺水推舟,嬴华当然顺势而下。她去看韩姬,见韩姬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那眸光闪亮,如是落了满天星河,也似春光跳跃,熠熠动人。 嬴华起身,拿起佩剑,道:“就算是场误会,也不用惊扰君上和公主了。两位是回去休息,还是趁着典礼未完马上回去?” “听将军的。”韩姬道。 嬴华起初一愣,随后露出笑意道:“那就跟我回会场吧,贵国公主身边,总要个周道的人。” 韩姬和魏冉便随嬴华重新回到了婚礼现场,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本该仍在行礼的嬴驷不知去向,芈瑕也离开了会场,独留下一群满腹疑云的观礼来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4章 计较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嬴华当即抓来侍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有司马错将军的急报传来,君上带着樗里疾将军和相国已经去了书房,请公主也立即前往。” 嬴华赶至书房时,张仪正形色匆忙地离开。她面色一紧,快步入内,见到嬴驷、樗里疾和高昌都站在那幅巨型地图前。 室内的气氛十分凝重,嬴华上前,先和高昌交换了眼色,两人灵犀相通,她大约明白了嬴驷会中途停止婚礼的原因,问道:“是不是义渠出事了?” 嬴驷沉冷的目光盯着地图上义渠所在的方向,毫无掩饰的杀意正将他慢慢包围,道:“好一个义渠辛,寡人倒是小看他了。” 原来义渠辛表面上和宗葛鹬蚌相争,却暗中存蓄了实力。当时司马错见时机已至,便发兵想要将义渠辛和宗葛的军队全部歼灭,可不想义渠辛居然反扑了秦军,致使司马错被困,苦战多日才突出重围,负伤归来。秦军也因此损失了八千人,战马数千,可谓一笔不小的损失。 一切就像早有预谋一般,义渠辛在扑杀了第一波秦军之后,带着义渠的精锐铁骑直接杀向了秦国边境的郡县,烧杀抢掠,残害了不少无辜百姓,也略夺了不少财物。更甚着,义渠辛和宗葛联手进军,说要直逼咸阳,取秦国都。 司马错带兵反抗,并立刻呈送军报传回咸阳。因事发突然,嬴驷不得已终止婚礼,命张仪亲自前往支援司马错,再令樗里疾布置咸阳周围的军防,嬴华留在宫中,随时待命。 秦君大婚大日,竟有义渠险些兵临城下,这样晴天霹雳的事无疑让整个咸阳城人心惶惶。那些他国使臣中,按捺不住的,已经收拾了行装,随时准备返回本国,还有些静观其变的,却也难以安宁,焦急地等待接下去的消息。 大礼未成,芈瑕却不多在意,眼下她被安排在特意为她准备的寝宫中。比起外面那些急切和等待,她倒是镇定许多,还跟韩姬说起了和嬴驷在众目睽睽之下并肩而行的感受。 “我就说秦君是个人物,他一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被他镇住了。这气度,可比咱们的大王高出许多呢。”芈瑕见韩姬蹙眉深思,心不在焉,干脆直接掀了盖头,拉她坐下,道,“你在想什么?” 韩姬对这秦宫有着一股特殊的感受,可这件事她暂时不想和芈瑕提起,道:“义渠打来了,你都不怕?” “怕什么,天塌下来,有秦君顶着。连魏武卒都败在秦君手里,义渠那帮乌合之众,才不用担心呢。”芈瑕不以为意道,又觉得总是坐着太闷了,她索性把头上的珠花首饰统统摘了,道,“咱们出去走走吧,不然得憋出病来。” 韩姬拦阻道:“在别人的地盘上,咱们还是安分些。等会儿秦君过来见不到你,那就真的出大事了。” “我又不会出秦宫,秦君不高兴打我罚我都好,反正我离开了楚国就是飘萍一个,哪怕是死在这秦宫里,也没人关心的。”说着,芈瑕拉起韩姬就要往外走,却不想遇见了前来探望的罗敷,也就是众人口中的魏夫人。 罗敷的目光在韩姬和芈瑕之间逡巡一阵,问道:“妹妹这是要去哪里?” “出去看看大国之相,夫人要一起么?”芈瑕问道。 “外头都是巡逻的侍卫,妹妹出不去的。”罗敷兀自走入内坐下,举止端庄却给人疏离之感,道,“君上眼下忙着要紧事,稍后自会过来看望,妹妹不用着急,等着就是了。” 罗敷作为如今秦宫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一举一动都显露着一国之母的风范,虽然不知和真正的魏黠相差几何,至少还是能骗过不少人的。 正因为在处处模仿魏黠,罗敷平日的打扮也都遵照了魏黠过去的喜好,这样一来,她就更像是秦国真正的国母。 韩姬见到罗敷的第一眼就有种莫名的感受,她的视线一直盯着罗敷发间的钗,可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芈瑕见韩姬若有所思,以为她还是没有完全恢复,便让她下去。 韩姬发现果真像罗敷说的那样,秦宫周围都是把守的侍卫,想要踏出一步都不可能。她怏怏地走回去,又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头时,见是嬴驷正带着随从过来。 婚典时的礼服还穿在身上,可见嬴驷忙得一直都没有休息过。阴云密布的天气,仿佛随时会下雨,而果真,就在嬴驷将要踏入大门时,连续好几滴雨滴落在他的脚下,随即大雨倾盆。 韩姬看得有些出神,就没有顾上其他。嬴驷也没有多言,见侍从进去通报后就继续入内,经过韩姬身边时,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极为短暂的时间,一闪而过。 嘈杂的雨声唤回了韩姬的思绪,她这才意识到是秦君到来,想起芈瑕那已经拆了大半首饰的样子,暗道不好,可是已经晚了。 嬴驷没料到罗敷也在场,他微皱眉,道:“你回去看看荡儿吧。” 罗敷不得不就此离开。 韩姬在此时溜了进来,见芈瑕朝自己摇头,她便在一旁暗中观察。 大婚典礼被中途停止,这对楚国而言是极大的不敬,虽然这桩婚事在嬴驷看来没有任何感情,但作为对楚国的交代,他需要向芈瑕致歉,并说明缘由。 “听说秦君继位之初就带兵亲征过,打仗好玩么?”芈瑕问道。 “死的可能是自己的亲人,输的更是自己的理想,公主以为好玩么?” 嬴驷严肃的模样让芈瑕意识到自己的无礼,随即低头道:“是瑕儿失言了,君上恕罪。” “瑕儿?”嬴驷略吃惊,稍后才想起来,此瑕非彼黠。 芈瑕以为救她听说的嬴驷和魏夫人的关系同她方才所见并非一回事,哪怕嬴驷刚才看来还算和善,可神态言辞之间并没有显示出对魏夫人的疼惜和爱护,这就令她不解,究竟是传闻骗了世人,还是嬴驷骗了众人。 “君上欠我一个婚礼大典,等这场战事结束,可别忘了补给我。”芈瑕道,“韩姬,把我从楚国带的东西拿上来。” 韩姬随即从一直沉木箱子里取出一直木匣,放置在嬴驷和芈瑕之间。 芈瑕打开,将其中一只荷包递给嬴驷道:“这是我作为君上的女人,送给君上的礼物,不贵重,但是是我一片心意。” 嬴驷正在困惑,见韩姬拿出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荷包打开了,他也拆了自己的荷包,发现里头是一根精致的红绳。 “这是离开楚国前,我自己编的。我既然嫁作秦妇,成了君上的女人,希望哪怕君上不能给我十分的真情,也至少给我十足的礼数。这根红绳是我的小心思,我愿一心一意对待君上,君上若是答应就把这红绳带在身上,若是不答应,等会儿出去了,随手丢了就是。”芈瑕一面说,一面让韩姬为自己把红绳系在了手腕上。 “公主……” “离开了楚国,我就不是什么公主了。” 芈瑕给韩姬递了个眼色,韩姬便跪在嬴驷面前,是想为嬴驷系上红绳。 嬴驷没有犹豫,只将红绳放回荷包里,收起,道:“夫人的心意,寡人明白了。既是我秦国的夫人,寡人必定不会亏待。欠夫人的婚礼,等平定了义渠,再行补偿。” 嬴驷起身要走,又听芈瑕道:“君上连杯合卺酒都来不及喝,就要去教训义渠了?” “已经耽误了一些时间,合卺酒就留着寡人凯旋回来喝吧。”言毕,嬴驷大步离开了芈瑕的寝宫。 天际仿佛出现了一个大缺口,如注的大雨竞相落下,嘈嘈切切的声响混杂在嬴驷离去的脚步声里,犹如一曲送行歌。 芈瑕看着嬴驷离去的背影,嘴角扬起一丝笑意,道:“这一次,我没亏,我的丈夫是个人物。” “秦君风姿卓绝,雷厉风行,夫人高兴了?” 芈瑕睨了韩姬一眼,长廊里已经没有了嬴驷的身影,但她仍旧看着那个方向。尽管心里又想起了远在楚国的屈平,可如今已经是自己丈夫的嬴驷,有着和屈平截然不同的气度,是王者风范,有着睥睨天下的气势,是当初她和魏冉谈及英雄时的前者。 “高兴不起来。”唇边的笑意淡了一些,芈瑕回到屋子里,短叹一声,道,“这个秦宫里有秘密,至少秦君和魏夫人之间就有旁人不知的秘密。” 韩姬把案上的盒子收拾好,道:“那也是别人的秘密,夫人才懒得管呢,是不是?” “我原以为,秦君看中的是什么样的人物,今日见了那魏夫人,我也只能感叹,闻名不如见面。”芈瑕不屑道,“只要她将来不犯我,我也不会去招惹她。我来了秦国,大家就是一家人,她若是不喜欢就憋着,敢找我的麻烦,我也不会手软的。” 芈瑕口口声声说着魏夫人,确实暗指她的确心仪嬴驷,只要魏夫人安分,她二人共同服侍嬴驷,彼此相安,不伤和气。 芈瑕爽直的性子始终让韩姬觉得可爱,便不对此置喙。她将盒子放回原处时,又听见那杂乱的雨声,敲打着房檐,也像是落在她心上的猝不及防,令她难以平静心情,竟不由开了窗,望向那重重雨幕,又开始发起呆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5章 观战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义渠君在义渠辛的带领下一路横冲直撞,一直压到了临近咸阳的陪都附近。守城将士拒不开城门,义渠辛便将擒获的司马错祭在军前。 前几日秦军和义渠交战,因为义渠辛早有预谋,加上秦军一时防守不及,交战的第二日,秦军便败下阵来。司马错当时身陷大军之中,一时难以回防,便被义渠辛擒获,作为了如今的人质。 眼前只要陪都打开城门,他们就能直接打到咸阳城外,这对收到秦国多时压制的义渠而言无疑是件振奋人心的事,因此义渠军对直接破城的呼声空前强烈。 嬴驷已经从咸阳赶到陪都,也和逃回的张仪回合。城楼之上,他看着对面大队的义渠军,眉目凛冽犹如寒冬,身上的铠甲在冰冷无情,他命人传话给义渠辛道:“就说罗敷正在秦宫等候他的英雄,时间不等人,让义渠王速速发兵吧。” 司马错还在义渠辛手中,嬴驷这样的命令很可能谁断送司马错的性命,因此无论是张仪还是传话的士兵,都有意想要进行劝阻。 嬴驷望着义渠军上方的天空,连日的大雨,聚拢而来的浓云还未散去,一切看来都和这天气一样阴沉沉的,潮湿压抑。秦君深沉的眼眸放眼在天际最远的地方,问张仪道:“相国怕么?” “臣与秦国共存亡。” “寡人是问,要如果请相国挥剑,斩杀城楼下那么多的人名,相国会怕么?” 张仪文士出身,平日以处理政务文书为主,但他对行军打仗,兵法谋略也颇有研究。腰间的佩剑虽不常拔出,但要为了秦国挥剑霍霍,他也是却之不恭的。 樗里疾不在身边,嬴华还在咸阳,嬴驷没有将战事的指挥权交给其他武将而是给了张仪,这是他对义渠军的不屑,也是对张仪武功之才的肯定。 “臣定不辱使命。”张仪信誓旦旦道。 此时有从咸阳来的人道:“禀君上,魏夫人和芈夫人都已到了军中。” 嬴驷旋即去见二人。 芈瑕头一回进军营,对一切都抱着好奇之心,难免四下张望,见嬴驷来了,她又不动了,等着罗敷上前之后,她才跟了上去。 那时嬴驷离开咸阳没几天,还有秦军战败的消息传回来,秦宫中人因此慌了神,却又传来嬴驷要接两位夫人去陪都大营的消息。 芈瑕带着韩姬和魏冉来到大营,魏冉显然对军营滋生出了不少好感,尤其是在见到面对危机依旧秩序严谨的秦军,竟让他萌生了想要投军的想法。 眼下嬴驷和芈瑕以及罗敷在帐中饮宴,韩姬和魏冉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待着。 “你说,秦君这是什么意思?城外头就在打仗,他还把芈瑕接过来,还在君上里……这是打得什么主意?”虽在非议嬴驷的行为,魏冉的一双眼睛却一刻不停地观察着军营的情况,那些巡逻的士兵手里拿着武器,穿着统一的军服,比秦宫中的巡卫更加刚健有力。他不由感叹,哪怕是最低等的秦国军人,都有让人叹服的气质。 韩姬看出了魏冉的心思却不点破,望着秦军正和义渠交战的北门方向,道:“大概是秦君想第一刻和两位夫人庆祝秦军得胜。” “打仗这种事,除非是实力悬殊,否则哪有必胜的把握?”魏冉不赞同道,“听说秦军一路从边境败到这儿,如果这儿都受不住,那么咸阳城也肯定要丢了。” “你怕了?”韩姬丝毫没有因为秦军一连吃了几场败仗而觉得难过,反而颇有信心道,“你等着吧,回头咱们开庆功宴,你就一边带着,光看着。” 军营中韩姬和魏冉说得风生水起,城外两军交战亦是如火如荼。厮杀声从未停歇,兵戈刀剑之下,尽是战士亡魂,战马碎尸。 然而不论外头打得多激烈,还未直接接触到战事的后院军营依旧安宁。 魏冉盯着垂眼的韩姬看,韩姬挥手打开他,道:“看我干什么?看你的兵哥哥要紧。” “你这话说的……”魏冉不服气,却还是看了看营中的士兵,又和韩姬道,“自从来了秦国,我就觉得你怪怪的,是你不舒服,还是有别的原因?” 那种莫名其妙的感受在韩姬踏入秦国的第一刻就萦绕不散,她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一切仿佛那么熟悉,但又没有多少印象。她蓦地想起当日芈瑕送红绳给嬴驷,她看着嬴驷的那双手,脑子里又闪动了奇怪的画面,尽管很模糊,但那却是一张张开的手掌,向自己挥来。 韩姬看着自己的手掌,忽然抬起手臂就要向魏冉打下去,魏冉赶忙护住脑袋,道:“你干什么?” 韩姬试图还原脑海中的场景,可是那些记忆全都没头没尾,还十分模糊。 而就在韩姬若有所思之际,魏冉听见她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君上”,虽然很轻,却还是被他听见了。刹那间,就犹如晴天霹雳,魏冉震惊地看着韩姬,却仿佛知道了什么。 韩姬仍在看自己的手,却被魏冉一把握住,她想要抽回来,可魏冉握得紧,怎么也不松手,道:“咱们还是不要留在秦国了。” “为什么?”韩姬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见魏冉不撒手,她直接咬了他的手,这才得以脱身,道,“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离开秦国?” “到底还是楚国安全。”魏冉紧张,伸手抓着韩姬的手臂,道,“韩姬,跟我回楚国。” 韩姬不明所以,但魏冉抓得用力,她怎么也挣扎不开,加之魏冉此时的神情格外怪异,她不由提高声音道:“你干什么?放开我。” 随即,帐中的嬴驷闻声而来,恰好见到了韩姬和魏冉纠缠的一幕,众人尴尬。 方才正在饮宴的嬴驷听见韩姬的声音,让他以为是魏黠出现了。激动之下,他抛下了帐中的罗敷和芈瑕,匆忙来到这里。可当他见到的是韩姬,他眼底那一缕惊喜之色随即黯淡,却久久未从韩姬身上收回目光。 韩姬和魏冉的情形很容易让人误会,罗敷在一旁看着,暗中偷笑,斜眼看了看芈瑕,见她面色窘迫,更是心里高兴,但表面上仍旧维持着应有的风度,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魏冉把韩姬拉起来护在身后,迫使嬴驷收回视线,道:“韩姬刚刚见了只大虫子,被吓到了。” 这种托词显然不会有人相信,但看在芈瑕的面子上,也不会有人去拆穿。 经历了大喜的嬴驷在认识到自己的失态之后,目光再度冷了下来,脸色并不好看,道:“军营里有虫子有什么奇怪?” 明知嬴驷故意找茬,韩姬也只能忍着,请罪道:“是奴婢大惊小怪了,惊扰君上和二位夫人。” 嬴驷好好听韩姬说了一句话,觉得就是出自魏黠之口,那还带着些微不甘的样子确实和过去的魏黠如出一辙。 嬴驷想要走近韩姬,却有士兵来报,道:“禀君上,相国请君上和两位夫人,上城楼观战。” 这出人意料的消息确实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嬴驷也暂时搁下对韩姬的好奇,带着罗敷和芈瑕前往北门。 马车到了城门下,门外的厮杀声已经清楚地传了过来,众人的神情也为之紧张起来。尤其罗敷,眉眼间尽是愁绪,连下马车的时候都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险些摔跤。 将要上城楼时,芈瑕问道:“我能带韩姬和魏冉一起上去么?” 嬴驷默许,一行人这才登上城楼。 黑云压城如有风雨,此时战场上的天色比嬴驷先前离开时还要阴沉,风也肆虐了不少,猎猎吹着城楼上观战者的衣衫,仿佛只要稍有不慎,他们就会被这风卷了去。 沙场之上已有不少横尸,有些已经被战马踩踏得面目前非,血淋淋地铺就在又一场成王败寇的战役里。 “司马错还在义渠辛手里?”嬴驷问道。 “还未救出司马将军。”张仪道。 一旦听见义渠辛的名字,罗敷就显得紧张了不少,可当她忍不住想要上前看得清楚一些时,却发现韩姬已经扑在了城墙垛上。 混杂在一起的士兵简直难分敌我,可韩姬对那些马术精湛的义渠骑兵,认识得却格外清楚。她像是听见有某种声音在催促自己,像是回归,也像是屠杀,正如她如今所见的场景,血染江山,白骨成堆。 那一大片乌云被劲风送向了更近城楼的地方,也让正在陨落的那些生命陷入更浓重的阴翳之中。城楼上观战的人不用替他们偿命,而他们却要为统治者的理想和野心付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这就是战争。 韩姬喃喃道,双手已经攥成了拳头,指甲嵌进肉里,刺得疼,她却没有松手,而下一刻,就有落下的大颗雨滴溅在她手上——又是一场滂沱大雨。 即便天崩地裂,在战事没有完结之前,没人会就此收手。密集的雨在一记响雷中倾盆而来,冲刷了满场的血污,却冲不散已经杀到深处的军心。 “你们先回去吧,寡人再看一会儿。”嬴驷道,“相国留下就可。” 既是君命,就不能违抗。罗敷带着对这场战役结局的担忧,慢慢地走下了城楼。芈瑕给魏冉使了个眼色,让他带韩姬下去。 “让她再看一会吧。”嬴驷的目光穿透雨幕,继续关注着还未结束的战斗。 无奈之下,芈瑕只得带魏冉离开。 随后有人送来伞,可韩姬根本没有理会,仍有大雨浇灌,还是紧张地盯着不断有人倒下的战场。 嬴驷并没有在意韩姬的在场,张仪虽有困惑,但无关战局,他对此也不方便置喙。但出乎他意料的,确实在不久之后,嬴驷执伞站去了韩姬身边。 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韩姬这才转头去看。嬴驷那仿佛冰山化不开的冰冷在这样近的距离里仍是让人感觉丝丝寒意,可韩姬头顶的这一小片伞,又成了来自嬴驷温柔的屏障。 “芈夫人的侍女?” “奴婢韩姬。” “韩国人?” 韩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沉默。而她的沉默在嬴驷看来成了默认。 谁都没有察觉到嬴驷眼底划过的失落,这是与他一国之君并不相符的深情,但在看着韩姬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这种心情——没有魏黠在身边,七情六欲都不见了,他若还能真心发笑,就该是魏黠回到他身边的那一刻。 暴雨疾来,像是另一场攻势强劲的战斗,张仪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雨势太大,君上还是回军营吧。” 秦相一语才毕,远处的战场上传来一声长号,划破雨帘,强势而来,自然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6章 血刃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就在秦军和义渠军打得难分难解的关键时刻,从义渠君后方突然出现了一支军队,以迅雷之势包围了正在沙场上拼杀的士兵,并且发起了强烈的进攻。 那一支黑甲队大约有五千人,都是骑兵,手执长戈,动作奇快,一戈挥下就是一颗人头,而随之倒下的都是义渠军。 局势在这支黑甲队出现之后发生了极为明显的变化,义渠君也发现了情势不对,想要立刻撤离。然而战场后方的黑甲兵早就列好了阵型,将急于撤离的义渠军一网打尽。 张仪此时终于面露宽色,随即有侍卫道:“禀君上,黑甲精锐已将司马错将军从义渠军手中救出。” 嬴驷仍是执伞站在韩姬身边,两人看着不断倒下的义渠军,鲜血被雨水冲刷流向低地,形成了一条条红色的水流,触目惊心。 当战场上除了黑甲军和秦军之外,只剩下死去的和被擒拿的义渠军,嬴驷的脸色才有些缓和,道:“下去看看。” 韩姬并不清楚嬴驷这句话究竟是他对张仪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她因此向张仪投去求助的目光,见张仪做了请的姿势,她才立刻跟了上去。 韩姬的衣裳早就湿透,但嬴驷仍是在城楼下打伞等着她。不知为何,当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嬴驷,那人虽然眉目冰凉,透着不可亲近的神态,可她仍旧觉得嬴驷穿过雨帘的目光格外温和。 张仪催促韩姬,她便快步下去。雨天地滑,韩姬走得急,脚下没踩稳就摔了下去,直接栽去了嬴驷怀里。 这一刹那,韩姬脑海中突然炸开了无数画面,一切来得汹涌迅速,令她难以招架。她紧紧抓着嬴驷的手臂,想要寻求保护,然而嬴驷只是冷冷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记忆来得快,去的也快,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在雨水的冲刷下很快就被冷却下来,而韩姬此时才发现嬴驷为了接自己,已将那把伞丢去了地上。 见韩姬恢复过来,嬴驷将她推开一些,又阻止了张仪递伞,让士兵打开城门。 城门之外尸骨成山,黑甲军和秦君整齐列队恭候嬴驷。那一排排身染鲜血的队列无论雨水如何冲刷都难以去除那刺眼的痕迹,而正是因为这些证明了它们曾经属于活人印记如今沁入这些战甲之上,才令在战役中活下来的士兵看来坚毅勇敢,但也带着令人生寒的修罗气息。 韩姬跟在嬴驷身边,慢慢经过两边的秦军队列,最后停在那些被俘虏的义渠军面前。 “义渠杀我多少秦国子民?”嬴驷目光灼灼地盯着第一个跪在自己跟前的义渠俘虏。 “义渠犯我七城,杀我秦民将近一万。”张仪回道。 暴雨如注,已经把嬴驷完全淋透,然而他阴沉的目光完全刺在了义渠俘虏的身上。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下一步命令,却因为迟迟没有等到的结果而渐渐变得焦灼,就算是韩姬也在这样压抑的气氛里开始盯着嬴驷的背影。 “杀我秦国子民一人,就在他们身上划一刀,一万刀,这些人共同分担,死了的就死了,受刑后还有气的就放回义渠。”言毕,嬴驷转身,见到韩姬时,他依旧面不改色,就此提步离去。 嬴驷的这个决定看来尚留人情,却也残忍,哪怕能在这样的折磨中活下来,也不见得能回到义渠。路上野兽出没,兴许最后葬身兽口,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芈瑕听说嬴驷这样做后,虽然流露出对那些义渠俘虏的同情,但她并不能理解秦国和义渠多年来的积怨,便轻描淡写地带过,道:“没想到秦君用兵还带诡计,先抑后扬,让人从后包抄,可是把那些义渠人杀得片甲不留。” “但是没抓着义渠王,就有点遗憾了。”魏冉道。 “此战义渠王缺席,早回义渠留存自己的实力了,这一仗死的多是义渠摄政王的部下,加上前头打的几场仗,死了有将近十万。”韩姬道。 “你怎么知道的?”魏冉好奇道。 “打听出来的。”韩姬挖苦他道,“你就知道天天研究你那些兵器图谱,之前不是说想参军么?趁着秦国打了胜仗,让咱们夫人在君上面前说两句好话,给你塞去军营里,不就完事了。” “靠关系进去的军营,多没意思。”魏冉不屑道。 芈瑕和韩姬对望一眼,笑道:“我说话可没有分量,你不如找韩姬,她可是跟君上一块出了陪都城门的人。” 芈瑕虽然笑着,魏冉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唯恐芈瑕这话里有话,和韩姬之间生了间隙,将来就不好办了。 韩姬倒是不在意,给芈瑕点了香,道:“夫人再闲也没时间帮你花这个心思,你真要去就自己去,将来混出点成绩来,还能帮衬夫人呢。” “就是,魏冉你也去参军,好好跟着秦军打仗,将来也当将军,我在秦国的腰板就硬了呢。”芈瑕拉着韩姬道,“我看君上似乎挺喜欢你的,那天从陪都回来,你可打听到什么了?” 韩姬想起那天的遭遇就像是在心头压了块石头。当时她和嬴驷一起回军营,被特许上了车。车厢不大,就她和嬴驷两个人,但对面的嬴驷起先没说过一句话,也总是板着脸,弄得她大气也不敢出,虽然勉强维持着镇定,到底还是不喜欢和嬴驷独处。 看出了韩姬心底的忐忑,嬴驷率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道:“你跟在芈夫人身边多久了?” “七八个月。”为了缓解尴尬,韩姬挑了窗帘想要看看外头,哪知被大雨刷了一脸的雨水,她赶紧放下帘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水渍。 嬴驷看韩姬手忙脚乱的样子有几分可爱,本要露了笑意却即刻收住,正色道:“几个月的功夫,她就带你来秦国?” 韩姬顺道把湿了的头发也拧干一些,答道:“芈夫人心存仁厚,救我出苦海。” “怎么说?” 韩姬以为把在楚国发生的事说出来也没有问题,便避重就轻地说给嬴驷听,也顺便提芈瑕在嬴驷面前树立一些好感,就算不争宠,也多少在嬴驷心里留下些好印象。 韩姬说的大部分属实,和高昌先前送回来的资料基本吻合,这是嬴驷的试探,也是出于私心,想要听一听和魏黠一样的声音。 虽然和魏黠长得不一样,可若是蒙上双眼,只听这声音,就是魏黠无二了。而且韩姬的神态动作,也和魏黠有些相似,就更让嬴驷有种错觉,竟连问话的语调都柔和了不少,道:“你是怎么到芈夫人身边的?” 韩姬知道嬴驷是在试探自己,在这之前一定也已经把他们的底细都调查清楚了,她便懒得和嬴驷多费唇舌。她将长发往身后一甩,身子靠着车厢壁,略微扬起下巴,道:“君上想知道,大可以找给您递送消息的人再问一遍。这件事的经过太长,说起来费劲儿,我可以不说么?” 芈瑕在嬴驷面前尚且守着礼法,韩姬却像是没有任何顾忌似的,那闪动的眼波带着丝挑衅的意味,恍惚间便像是魏黠回来了。 嬴驷知道自己多虑,可看着韩姬他仍是新有疑惑,想来当初高昌送回的情报多是关注在芈瑕身上,并未详细调查韩姬。是以嬴驷以为,不可放过这个恣意任性的侍女。 自此之后,嬴驷和韩姬就陷入了又一轮沉默中。 一想起那天的经历,韩姬就觉得无趣,而且因为淋了雨,她还病了一场,天天喝药,喝得都快吐了,后来还是芈瑕送了她蜜饯才让她不至于吃那么多苦。 于此同时,此次战役对罗敷的影响不小,她虽对义渠辛无情,可毕竟是曾经卷入过这场风波的人。 义渠辛用秦国的支持消耗了宗葛部队,又试图通过联合宗葛反压秦国对自己的之约,虽然他的计划最终没能成功,还是葬送了义渠的十万大军。这试图两边占力甚至在最后独占好处的做法,确实风险太大。 罗敷不知,义渠辛之所以会用这种方式反击秦军,正是想要孤注一掷地进入秦国,进入咸阳,将她光明正大地接回义渠。 所谓用情至深,义渠辛这偏激的行为也算一种。可那一厢情愿思念着罗敷的人却并不了解所爱之人的想法——只要义渠辛一天没死,罗敷就随时有可能被嬴驷作为礼物送去义渠。她虽是魏黠的替代品,但毕竟还是秦国的国母,留在秦国始终比去义渠要好过很多,而且秦国有嬴驷在。 尽管嬴驷几乎每夜都来罗敷处,却也唯有她知道,嬴驷到来的每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从前,她只希望真正的魏黠不要回来,义渠辛也不要再试图做什么,她就可以长久地留在嬴驷身边。可如今,有了从楚国来的芈瑕,哪怕暂时还危及不到自己的地位,但终究不能在魏黠之外,嬴驷接回来的那位楚国公室之女。 思前想后,罗敷对自己的处境都极为担心,可眼下她做不了什么。 屋子里待得久了,就有些闷,罗敷这就出门散心,却恰好遇见了芈瑕。两人平日井水不犯河水,也算姐妹和睦,不过就这样见了面,气氛还是有些微妙。尤其是罗敷记得当日在陪都城楼上,嬴驷独独留下了芈瑕身后的韩姬,她和芈瑕的关系就更难以说清了。 芈瑕对罗敷不甚喜欢,但看在嬴驷的面子上也算客气,可如今罗敷这看人的眼神就像是在酝酿什么阴谋,看得她心中不悦,便不想理会。她正想离去,听见另一头传来孩子的哭声,正是公子荡的乳娘带着孩子朝这里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7章 夜会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公子荡是嬴驷和魏黠的孩子,罗敷顶着魏夫人的身份自然也就平白成了公子荡的母亲。她本就不喜欢孩子,却不能对公子荡不闻不问。日常她甚少去关注公子荡,乳母也就不太带人来见她,如今忽然见了乳母抱着公子荡过来,她不由蹙了蹙眉,却还是上前迎了两步,甚至主动接过乳母公子荡,倒是像极了一个关爱孩子的母亲。 “怎么把荡儿抱出来了?”罗敷看着一直在哭的公子荡,哄了两声,孩子倒是不哭了。 “公子荡是想夫人了,见不着夫人就哭,我这才把他抱出来。”乳母道。 芈瑕对孩子说不上喜欢,但见这孩子圆头圆脑的十分可爱,就忍不住凑上去看看,道:“韩姬你瞧,小孩子真好玩。” 韩姬正要上前,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人影,她回头去看只看见迅速在拐角闪过的一片衣角,却也知道是谁了。 “韩姬,你快来看。”芈瑕催促道。 韩姬仍是盯着那拐角看了一眼才去看公子荡,见这孩子确实水灵可爱,她也就暂时忘了那在墙角偷窥之人。 稍后芈瑕和罗敷告别,又经历了无聊的一天,夜色也就罩住了整个秦宫。 夜来如梦,韩姬梦见了公子荡。孩子冲她笑的样子格外招人喜欢,但随之而来的则是一个非常忙碌的场景,不停地有人走动,还有女人的叫声,像是有人在生产。随后又有人冲进了产房,扑在床边,那张脸…… 韩姬吓得从梦中惊醒,已经出了一身虚汗。她在榻上坐了很久才缓过神,此时中衣后背已经完全湿透,她却直接拽了一边的衣服披上,散着头发就出去了。 秦宫夜间巡逻的侍卫有条不紊地在宫中行走,韩姬被梦境扰得睡意全无,甚至还有些后怕,就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待一会儿。她轻车熟路地躲开了巡卫,顺着宫道到了一处偏僻的殿宇。 这么僻静的地方,往常应该没有什么人会过来,可韩姬发现宫殿外的一小片广场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虽然里头没有灯光,但她确定这里平时肯定是住着人的。可嬴驷后宫就两位夫人,都各有住处,这殿宇虽然偏僻,也不像是宫中侍者可以居住的。 韩姬虽然好奇,也怕惹事,这就想要离去,但此时殿门大开,有一道人影慢慢出现在了韩姬的视线中——嬴驷。 韩姬不知这里是当初魏黠才进秦宫时居住的地方,下意识来到这里也不知为何,如今见嬴驷走了出来,她更不想多留,却没有料到嬴驷走下台阶之后停在了敞亮的月光下,道:“出来吧。” 韩姬正在犹豫嬴驷说的是不是自己,低头时发现竟是漏出的半边影子出卖了自己,而此时嬴驷的影子已经靠近,她抬头去看,那人已经站在自己跟前。 嬴驷背光而立,整张脸都陷在浓重的阴影里,韩姬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只能从那双熠熠有光的眼眸里感知到他正在看着自己。 躲无可躲就只有面对,韩姬正要请安,嬴驷却提步靠近,她出于本能地后退,嬴驷就跟着。韩姬能够感觉到来自嬴驷身上那股强烈的逼迫气息,当她最终被逼到墙角,再也没有退路的时候,她下意识地伸手推在嬴驷胸口,试图阻止他的继续靠近。 就在韩姬触碰到嬴驷身体的刹那,嬴驷的戒备之心让他猛然间捉住了韩姬的手,也听见她吃痛的低吟:“疼。” 嬴驷没有松开,反而用力把韩姬拉近了一些,而他的胸口也抵上了韩姬的另一只手。他低头看了一眼韩姬这满是防备的动作,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韩姬没有作答,而是努力想要从嬴驷手里挣脱开。两人纠缠了片刻,嬴驷松了手,她马上退开一些,可身后就是墙,她灵活地绕去嬴驷身后,保证自己有足够逃跑的空间后,才开口道:“夜游症,撞了墙醒了,就在这里了。” 曾经魏黠也用过这种拙劣的借口,那时的嬴驷对此嗤之以鼻,可今夜听见韩姬这样的说辞,他竟有些恍惚,尤其是这个从身形到声音都和魏黠如出一辙的女子,竟然用了当初的那个理由,这究竟代表了什么。 “从没听芈夫人说起过,你有这个病。” “君上和芈夫人说悄悄话的内容还包括我?”韩姬显然是在讽刺嬴驷信口开河。 嬴驷微顿,负手经过韩姬身边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后无声地向前走了。 这近在咫尺的脸让韩姬想起了刚才在梦中的情形,她正是因为看清了梦中扑到床边的人是嬴驷才会猛然醒来。 嬴驷走了一段眉间韩姬跟上来便转身道:“走啊。” 韩姬不知嬴驷究竟卖的什么关子,只好跟上去,没想到两人竟进入了那座殿宇。 嬴驷显然对这里的陈设知道得一清二楚,哪里放置了灯台,走几步需要点灯,他都了若指掌。韩姬只见他拿着火折子一路点亮了灯,终于把所在的这间房照了个通透,她也才看清了所处的环境。 令韩姬意外的是,这里的布置仿佛和那些残破的记忆画面发生了重叠,尽管当时所有的影像都很模糊,她仍是感觉到了来自这间房的熟悉气息。事实上,从她跟着嬴驷踏入外殿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有了异样的感受。 韩姬看来新奇地将这间房看了好几遍,而嬴驷早就在案前坐下,拿出那副解了一部分的十八连环,默不作声。 韩姬走到梳妆镜前,看着眼前物品的陈放,惊讶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她甚至不由自主地跪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要拿起台上的一支簪子插入发中。 “别动。” 嬴驷的喝止声打破了此时的宁静,也让韩姬从懵懂的意识里清醒过来。她再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长发披散,未施粉黛,和她记忆里的样子完全不同。 “过来。”嬴驷又道,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韩姬坐去嬴驷面前,这才发现案上的十八连环,问道:“怎么就解了一半?” 嬴驷看了一眼韩姬,闭上双眼,问道:“你是韩国人?” “是。” “魏冉在哪里救的你?” “我没问过,他也没说。” “为什么不回韩国?” “想不起来了,就干脆不回去了。” “没想过家里人担心?” “这我也没办法,毕竟我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寡人找过魏冉,他说记不清在哪里救的你,你说是真还是假?” 嬴驷话语中的威胁已十分明显,韩姬这才意识到今天一整天都没见过魏冉,一定是被嬴驷关押起来了。一旦知道嬴驷用这样卑劣的手段,韩姬不由怒道:“君上难道要言行逼供不成了?”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却拒不透露的事,不用点非常手段怎么行?” “堂堂一国之君,却要迫害一个无辜之人,亏得芈夫人先前还认为君上是个英雄,原来是看错了。” “寡人从来不是什么英雄,寡人不救世。”嬴驷睁开眼盯着对自己怒目相向的韩姬,眼波仍旧平静,道,“你想见魏冉么?” “不见。” “为何?” 韩姬面容坚毅,大有不屈之色,道:“君上是想用我让魏冉屈服?可是既然魏冉不想说,我就不会帮着你去强迫他。大不了君上杀了我,也就不用害个旁人,什么疑团疑云的,我死了也就不用追究了。” “这或许是帮你找回记忆的办法。” 过去韩姬对追查身世之事尚有期待,可自从来了秦国,入了秦宫,尤其是进入了这间房,她就感觉到找回失落的记忆对现在的她来说未必是件好事。因此即便赢驷的提议充满诱惑,她仍是摇头道:“我现在过得很好,不劳君上费心了。” “可是寡人很在乎。”嬴驷眼波变幻,眸光在陡然间加重了许多。他盯着韩姬的样子带着不容知否的强势,可韩姬回应他的则是毫不退缩的坚持,哪怕眼前女子和魏黠长得不一样,可这样的孤勇和执着,却像极了他深沉思念的妻子。 针锋相对的死寂在嬴驷再一次合上双眼之后暂时中止。开口时,他的口吻也缓和了一些,道:“想知道的,寡人一定会弄明白,没人能阻止。” “有什么事是君上办不到的?义渠十万大军都葬送在了秦国的黑甲军手里,魏国又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秦国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你的话太多了。” “君上想知道的也太多了。” “何解?” “我不知君上为何对我的过去有兴趣,但请君上体谅,我如今的生活安康顺利,并没有想要改变的意思。不管过去是光鲜亮丽,还是凄惨艰苦,既然我命不该绝又开始了新的人生,就无所谓和过去的我再有牵扯。” “君上可以认为我冷血自私,可是我很满足于如今的一切。有魏冉这个知己,有芈夫人那样的主子,还能进入秦宫见到万人敬仰的君上。若非不可以,我不想现在的生活发生任何改变。”韩姬向嬴驷叩首道,“君上如果一定要帮我找回记忆,我未必会感谢君上。也请君上不要为难魏冉。” “你耽于现世安好,可知等你之人如何辛苦?”嬴驷一声叹息,竟像是疲惫不堪。睁眼时,他看见韩姬诚恳的目光,真像是他强人所难,给这无辜之人平添了苦难。 韩姬又叩首,道:“世上谁不辛苦?君上为了秦国已经费心劳力,就不要再为了其他人和事耗费心神了。韩姬就是韩姬,是芈夫人的丫鬟。君上就是君上,是秦国的国君,是芈夫人的丈夫。人生在世,不该沉湎过去,如秦国强大,不也是一直在往前走,而没有沾沾自喜于过去的功绩么?君上大智,一定明白这个道理的。” 韩姬语调轻柔,不复方才的尖利,嬴驷看着她,一直以来对寻找魏黠的执念竟也得到了一丝缓解。他低头看见那副十八连环,眉头微蹙道:“你回去吧。” 韩姬离开之后,嬴驷伸手按住十八连环,想起他曾和魏黠说过的话。他爱魏黠,但更爱秦国,可若是没了魏黠,他就只是秦君,不是嬴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8章 骑射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韩姬不知昨晚的一通话是否能够说动嬴驷,一颗心七上八下,都在担心着魏冉的安全。 午后魏冉出现,韩姬高兴地立刻上前探看,拉着魏冉看了又看,道:“你没事吧?” 魏冉不知韩姬为何突然变得这样殷勤,可见她对自己关心,又觉得高兴,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偷偷溜出了秦宫,买了些东西么?” 韩姬一听,颇为惊讶,见魏冉朝内殿走去,她跟上去问道:“你没事偷溜出宫干什么?” 此时二人已经到了花园,魏冉见芈瑕就在不远处,和韩姬道:“帮咱们夫人办事去了。” 韩姬不明所以,跟着魏冉到了芈瑕身边,见魏冉拿出一包东西,不由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芈瑕兴奋地接过东西一打开,原是一些街头小吃。她高兴地拿起一片吃了起来,稍后道:“秦宫里的东西好吃,可我想念楚国的味道了。就让魏冉帮我出宫去找找有没有在咸阳的楚人,买点地道的楚国小吃,谁知道他一去就是一整天,我还担心了这么久呢。你怎么去那么久?” 魏冉挠了挠头,道:“有件事我想请夫人帮忙。我这内宫侍卫的身份,能不能帮我消了?我想去投军,不然不好弄。” 芈瑕嚼着吃食,故作扭捏道:“不是说不要我帮的么?” “我就是想让你把我放出宫。” 韩姬无心再听芈瑕和魏冉交谈,想起昨夜和嬴驷的谈话,知道是她误会了嬴驷,心里就有了些歉意。 恰好嬴驷上完朝会过来,韩姬等人立即前去服侍。 芈瑕没有藏着掖着,把从街上买来的小吃给了嬴驷尝尝,问道:“君上觉得怎么样?” “还不错。”嬴驷的心情看来不错,“哪弄来的?” “实话实说,君上要罚就先罚我,这东西是我让魏冉出宫买的。” 嬴驷眼中一道精光射向魏冉,又扫了一眼旁边的韩姬,再仔细体味了这东西的味道,道:“东西不错,但是私自出宫,该罚的还得罚。你和魏冉都逃不了。” “我已经帮君上想好了,把魏冉宫内侍卫的职务削了,直接打发到军营里去。他要是能耐,从此以后就是秦军一员,跟着秦国征战沙场。要是没能耐,他还懂点医术,当个军医也还勉强凑合。再不行,就去当伙夫,怎么样?” 嬴驷又拿了一块吃,点头道:“味道确实好,下回让魏冉多买点。” “君上答应了?” 嬴驷没做声,只等整块都吃完了才问芈瑕道:“魏冉是受你之命才偷偷出宫,他受了罚,你呢?想好怎么处罚自己了没?” “过去在楚国的时候,我天天能往外头跑,现在就只能待在秦宫里,这还不算惩罚?” “倒是寡人亏待你了?”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芈瑕笑道,“秦国是马背上打的天下,君上的马术也是了得。我既然嫁作秦妇,入乡要随俗,能不能请君上让我也学学?” 芈瑕此言一出,嬴驷随即变了脸色。 见嬴驷沉了脸,芈瑕缩回去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君上不用搭理我。” “近来事忙,不能亲自教你,等找着个合适的老师,就不让你闷在这宫里,如何?” 芈瑕闻言欣喜道:“君上一言,快马一鞭。魏冉的事,您也答应了?” 嬴驷没有食言,两日后就让魏冉去了军营,也给芈瑕找了一个教授骑术的老师——嬴华。 自从秦、楚联姻后,嬴华就一直留在咸阳,没有回河西大营,因此她被找来当芈瑕的老师也不算失礼,毕竟是秦国赫赫有名的女将军,还是芈瑕的小姑子。 芈瑕只是找了个最容易实现的目标来打发日常无聊的宫闱生活,虽然学得也还算用心,但也并没下苦工。嬴华见她这副态度,也就不过多强求,平日以安全为主,不做过分要求。 这一日芈瑕带着韩姬到马场时,嬴华正在练习骑射。马上女将英姿勃发,拉满了长弓连着几箭射出,全中靶心,例无虚发。 芈瑕以为精彩,连连拍手叫好,又见另一边有侍者牵着一匹黑马在场中慢走,便问道:“那是君上的马?” “它叫奔雷,是君上的坐骑。”嬴华收起弓箭。 “将军能让我试试么?”韩姬问道。 嬴华唤来侍者,奉上另一把弓,道:“你试试这把能不能拉开。” 芈瑕先拿过那把弓试着拉满,却因为太紧了只能拉开一半,就悻悻地交给了韩姬。 韩姬用力拉弓,虽然有些吃力,好歹能拉满,道:“还算称手。” “看不出来你还有些臂力。”芈瑕道,“我就不玩了,你跟将军去吧,我自己走走。” 韩姬便跟嬴华到了箭靶前,看着还在靶心上的那几只羽箭,她问道:“将军的骑射是君上教的?” 嬴华拉弓搭箭,瞄准靶心,道:“是。” 一箭离弦,又中靶心,嬴华看了看韩姬,示意她开弓。 “我要是射偏了,将军不能笑我。”韩姬搭箭上弓,瞄准箭靶,一松手,箭是射在了箭靶上,不过没中靶心。 “你的射箭术,谁教的?”嬴华又是一箭,不过这次射在了旁边的靶心上。 “无师自通。”韩姬追着嬴华射了一箭,箭尖险险地刺在靶心边缘。她放下长弓,道:“将军有话直说吧,这把弓是特意为我准备的?” “这把弓是君上的一位友人曾经用过的。”嬴华见侍者将奔雷牵了过来,便带着韩姬过去,道,“不过她离开咸阳很久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联想到那时和嬴驷的谈话,韩姬已经感觉到在嬴驷在等待中所受的煎熬。可是如今的一切都只是猜测,她并不见得就是嬴驷在等的那个人。 奔雷忽然打了个鼻响,随即扬起前蹄有些发狂的样子。侍者知道这匹马的烈性,拉了几下不见它安静,就知道要出事,却也不敢松手,唯恐伤了人,被嬴驷责罚。 嬴华上前从侍者手里抢过缰绳,用力拽着,喊道:“奔雷,是我,嬴华。” 奔雷是嬴驷的坐骑,对嬴驷以及和嬴驷亲近的人都还算和善,魏黠离开之后,它见得最多的是张仪和樗里疾,其次就是去了河西的嬴华,再加上嬴华身上武将的气息,对于驯服马匹另有一套技巧,因此奔雷在嬴华手里也还算乖巧。 在嬴华的驯服下,奔雷终于安静了下来。 韩姬不敢走得太近,却也看出了门道,道:“这是匹烈马,能驯服它的人都不简单。” 奔雷向韩姬昂了昂头,吓得韩姬后退了两步,她却笑道:“你不用吓唬我,我不会靠近你的。” 嬴华满是探究的目光在韩姬身上打转,显然另有所思。随后她让侍者把奔雷带下去,继续和韩姬在马场周围漫步。 “刚才将军说的那位君上故人,奔雷也认识?” “很熟悉。”嬴华问道,“你怎么知道?” “就像人会认错人,马也会。奔雷大概是把我错看成了那位故人,后来发现不对,所以才那样。” “你还这个能耐?马的心思都能看懂?” “世间万物皆有灵性,马更甚,特别是烈马。一旦认定了主人,都不许旁人靠近一步。”韩姬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过去在楚国的时候,韩姬就对马格外钟情。那时她还不知究竟是为什么,但上次在陪都城楼上,她看着兵临城下的义渠铁骑,大雨中的战马嘶鸣,体内就好像有一缕遗落的孤魂被找了回来。但那会儿面对无数的死亡,她没有及时反思自己对那些马的感受。 这几天她陪芈瑕练马,想要上马一试身手的冲动就越来越厉害,也让她想起之前被忽略的感受,她越来越觉得这其中存在重要的关联。 “我看奔雷也是想那位故人了。” “恕我冒昧,那位故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君上和将军都很在意的样子。” 嬴华望着宽阔的马场,再望向奔雷的马房,道:“我也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来头,甚至于她是好是坏,我都难以定义。可是君上在乎她,这就是全部。” “不见得吧。”韩姬拉了一下弓弦,听着那声沉闷的声响,神情里有难以说明的失落和无奈,道,“君上心里最在乎的难道不是秦国?” “最和次之,都是在乎。”嬴华道,“我说的有点多,这不太好。” “将军可是连那位故人姓甚名甚都没透露给我,怎么叫说得有点多?再说,将军受命来试探我,不给透点口风,我怎么回敬?这叫礼尚往来。” 嬴华走近韩姬,韩姬退了一步,问道:“怎么了?” 嬴华仍是盯着她,看得格外仔细,韩姬却不知她究竟在看什么,等她回过神,手里的长弓已经被嬴华顺走了。 “既然不是故人,这把弓还得收着。”嬴华手腕一翻,就把长弓放去了身后,道,“我无功而返,万一被降罪怎么办?”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也就不用遮遮掩掩。韩姬见嬴华故作为难,忍俊不禁道:“君上要问起来,还请将军替我向君上转达两句话。” “你说。” “第一,魏冉之事是我误会了君上,请君上谅解。第二……”韩姬望向正在马场上玩的欢畅的芈瑕,道,“请君上珍惜眼前人。” “你这句话说出来,可就不像她了。” 韩姬哼了一声,道:“我本来就不是她。” 嬴华并不为今日的无果而郁闷,反而对眼前的韩姬更多了些好感,笑道:“你的话,我会转告给君上的。不过我也有句话,希望你想清楚。” “将军但说无妨。” 嬴华沉色道:“如果你是她,将来有了拿回自己身份的机会,你要如何面对芈夫人?” 天际的薄云被风吹开,阳光又肆无忌惮地撒了下来,阴沉了好几日的天终于放晴,芈瑕在阳光下时走时跑的身影也看来欢快舒畅。 韩姬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道:“将军可以先告诉我,那位故人和君上究竟是什么关系么?” 嬴华自然不能将罗敷假扮魏黠的事告诉韩姬,今日的谈话也差不多到底结束,她道:“我希望你不是她,这样会少很多麻烦。” 韩姬看着离去的嬴华,日光下那步伐矫健的背影透着军人的坚韧,她低声道:“多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9章 公子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嬴华才道嬴驷书房外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讨论声,她进入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便觉得奇怪,快速走去了高昌身边。 高昌暗中捏了捏嬴华的手,嬴华已从他的神情里知道了什么,问嬴驷道:“君上又要打魏国了?” 嬴驷赞许的目光显然给与了肯定的答案,同樗里疾道:“我就说嬴华心思通透,寡人什么都还没说,她就都明白了。” 高昌眼底的不舍那么明显,嬴华就猜到是又要她离开咸阳了。如今义渠元气大伤,想来想去,秦国也只能是继续和魏国较劲了。 虽然心有不舍,可又能上战场还是令嬴华有些兴奋。她正想请缨,谁知高昌拉着她的手不放,她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夫婿,也默默告诉他,她的不舍。 “嬴华难得回趟咸阳,应该多陪陪太傅,河西这一仗君上让我去吧。”樗里疾道。 高昌朝嬴华睁了睁眼睛,嬴华不由笑了出来,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她上前道:“河西的情况我最熟,还是我去吧。” 嬴驷去看高昌,高昌旋即深揖,意说悉听尊便。 嬴驷思索之后,道:“这次由樗里疾主帅,直攻上郡十五县,一寸地都不许落下。” 秦、魏两国打了多年的消耗战,秦国也在逐渐收复过去落入魏国之手的失地,伴随着秦国国力的增长,魏国显然在一次又一次的双方交战中越发不济。此次秦国进攻魏国,就是夺回河西的最后一战,也是嬴驷继位以来,将要完成的第一件血洗秦国国耻之事。 君命下达之后,樗里疾立即携带虎符前往河西打营。战鼓再一次在秦魏两国的交界处想起,所有秦国的子民,都对此的战事格外关注,只要秦国打胜了这场仗,那么昔日被魏国夺去的河西失地就全部都收了回来。 秦军此次开场就以绝对的优势一路碾压魏军,每日送回咸阳的军报也都是秦军节节胜利的喜讯。为了鼓舞士气,也为了增加更多人的信心,嬴驷命人将每一次发回咸阳的战报都张贴在咸阳城的布告栏中,让全城百姓围观,知道秦军如今的铁血势力。 咸阳城因为一次次的胜利而人心鼓舞,秦宫中也因为秦军所向无敌的胜利而处处透着喜悦。 芈瑕听韩姬回报了今日的军情,欣喜道:“照这样下去,没多久,樗里疾将军就能回来了。” “看这样子,确实快了。”韩姬见芈瑕格外高兴,玩笑道:“秦军打了胜仗,夫人这样高兴?” “秦军赢了,不就是我赢了?”芈瑕倚在榻上看着窗外开始凋零的景色,眉间的愁绪也逐渐爬了上来。 韩姬知道她是又想起屈平了,便引开话头道:“不知魏冉这次能立下多大的功劳。” “我都忘了,他去了河西。”。芈瑕道。 当日魏冉离开秦宫之后就直接投了河西军营,待了没多久就爆发了秦、魏之战,那里去的人不知现在究竟如何了,有没有受伤。 “我以后什么都不敢在夫人面前说了。”韩姬道,“说什么,夫人愁什么,要是君上过来看见了,还以为是我服侍不周。” “君上要是问你的罪,以后就步让他再来了。我自己的人,我都舍不得说几句重的,他凭什么。”芈瑕拉起韩姬的手,又听侍者说嬴华来了,便将她推出去道,“将军又来找你了,你去吧。” 韩姬告退之后,就出去面见嬴华。 自从那日马场交谈过之后,嬴华对韩姬的好感重了很多,三回进秦宫见过嬴驷之后,她有两回都要来看看韩姬。虽说她和高昌夫妻情深,可有些事哪怕和高昌说了,他也无能为力,韩姬或许会有办法。 “将军还在为君上那位故人的事烦心?”韩姬问道。 “事发时我不在咸阳,也没有跟去,不知道情况究竟怎么样。可是这人一天不找到,君上就一天难以开怀。”嬴华见过罗敷,但她明显感觉到罗敷和魏黠的不同,除了那张脸,罗敷和魏黠之间没有任何相向的地方。 “君上过去开过怀?” “那位故人在时候,很开怀。”嬴华看着韩姬道,“你除了长得和她不像,从身形到声音,包括这脾气,都和她一模一样。说是我的私心,你要是愿意,君上会继续帮你找回记忆的。” “那就像将军上次问我的问题,找回了记忆,如果我真的是她,我要如何面对芈夫人?”韩姬神色凝重道,“哪怕将军不说,我也大概猜到了君上对那位故人的态度,这是让多少姑娘羡慕的事,如果没有芈夫人,我也不会拒绝可能到来的好事。” “但是我的命先是魏冉救了,再是芈夫人救了,我欠他们兄妹的恩情只能用余生还报。哪怕我曾经想过找回记忆,现在我也不想了。不管过去是不是我和君上有牵扯,又或者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我都愿意接受现在样子。” 韩姬诚恳道:“将军想要帮我,想要帮君上,但结果未必是好的。君上不再相逼,也就是同意我的话。将军如果看得上我,拿我当半个朋友看,就请尊重君上和我的决定。他如果都愿意成全我,将军何必强人所难呢。” “说不过你。”嬴华苦笑道,“我也不指望什么,君上要是能如你所说,珍惜眼前人,也不失为好事。我看他近来是不是总往芈夫人这儿跑?” “是啊,君上知道芈夫人怕闷,常会过来待一会儿,虽然没多久就走,但也算是三天两头来,还经常有赏赐,夫人很高兴。”韩姬笑道,“前两天河西打了胜仗,君上还问起这事儿,夫人说了两句,君上颇为赞赏的样子。” “芈夫人说了什么?” “焦县和曲沃那么远,要来有什么用?” 嬴华大笑道:“真该找相国过来,和芈夫人见一见。” 两人正说话,发现公子荡的乳娘正领着大夫匆忙经过。嬴驷担心,领着韩姬过去一看究竟,发现是公子荡受了凉,难受得一直哭。 “通知魏夫人了么?”嬴华问道。 “夫人一早就知道,可是大公子病了两日,夫人就来看过一回,叮嘱了大夫好好照顾,就没再来过了。”乳娘答道。 嬴华听后大怒,转头就去找罗敷理论。 韩姬见公子荡哭个不停,不舍这孩子总是难受,便想先留下来照顾。 大夫看过之后,乳娘本想抱着公子荡哄他入睡,可公子荡的一双眼睛总是盯着韩姬,两只肉嘟嘟的手还向她伸了过去,不见韩姬抱自己,他还哭。无奈之下,乳娘只得把公子荡交给韩姬。 韩姬刚抱到公子荡时,公子荡像是受了刺激一样手脚乱动,还哭得更厉害了。韩姬没办法,只好把他交还给乳娘。但公子荡此时又一直抓着韩姬的衣襟不松手,一见乳娘要抱他,双脚踹得更厉害,一下就踢上了乳娘的鼻子,疼得她大叫一声。 公子荡的哭声不停,弄得韩姬不知所措,可也就是这声音,如同被丢入水中的石子,在她的模糊的记忆里激起一阵水花,她仿佛听见一个声音,温柔地在她耳边说着——我早就想好孩子的名字了,取荡字,平荡天下之意。 又开始混乱的记忆让韩姬头疼不止,未免发生意外,她想把公子荡交给乳娘,可公子荡紧紧抓着她的衣服,谁靠近都是一阵拳打脚踢。最后闹得一片混乱,乳娘只能强行将他从韩姬怀里抱走,可公子荡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韩姬要走,又被公子荡的哭声拦住了脚步,耳畔的声音不断浮现,越来越清晰,也和记忆中的脸融为了一体。 嬴驷扑在床边柔声安抚的模样最终出现在韩姬的脑海中,尽管只是记忆的一角,她却已经肯定她遗失的过去和那个阴沉冷峻的秦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随后,她和嬴华之间的谈话出现,像是一种暗示,催促她做出迫不得已的决定。 韩姬回头看着仍在哭闹的公子荡,内心那些复杂的情绪占据了此刻她所有的思维。她慢慢走回公子荡的身边,公子荡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大约是哭累了,他不再像刚才那样不停地喊,而是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听来更加可怜了。 韩姬注视着公子荡哭得通红的脸,那一双眼睛犹如琉璃般剔透,还带着眼泪。她不由觉得心疼,叫了一声“荡儿”。 公子荡猛地爆发了一记叫声,再次开动了手脚,但这一回却是真正向魏黠张开了怀。 韩姬在得到乳母同意之后再度抱起公子荡,热泪在瞬间滑落。公子荡则挥动着小手碰在了她的脸上,再把沾了韩姬眼泪的手凑到嘴边,却被韩姬握住,他也就乖乖地听话了。 公子荡不再闹腾了,一切也就安静了。韩姬抱着宫渐渐入睡的公子荡,问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乳母见韩姬是跟嬴华一起来的,便稍稍多说了一些,道:“大公子刚出生没多久,魏夫人就离开咸阳去了洛阳。后来像是出了事儿,好几个月都没有下落。后来不知怎的,魏夫人突然回来了,不过对公子荡冷淡了不少。君上也忙着政务,不太来看他,说起来,也怪可怜的。” 不是冷血至极的人,是不会对自己的孩子不闻不问的,韩姬低头去看终于进入梦乡的公子荡,又开始了内心的纠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0章 亲人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嬴华本要去找罗敷理论,却被高昌拦了下来,说是太傅府有人赶来传话,嬴虔的病情忽然加重,要他们赶紧回去。 嬴虔本就已经年迈,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嬴华此次得以长留咸阳,也是因为要照顾嬴虔,人之常情。可对于老人家而言,病来如山倒,更抵不住病情的加重,因此一旦出了事就事关生命,格外重要。 嬴驷得知嬴虔大病之后立即赶往太傅府,见到已经垂危的嬴虔时,人前严肃威仪如他,都免不了露出担忧急切之色,问嬴华道:“大夫怎么说?” 虽然不是病入膏肓,终究是嬴虔年迈体弱,再加上病魔摧残,大夫的意思是撑不了多久。 听见嬴驷这样一问,嬴华如是被扎中心头痛处,多时没有流过泪的双眼立即发红,却还是当着嬴虔的面隐瞒了病情,道:“大夫说这几日天气不太好,才致使阿爹病情反复,好好休养一阵子就没事的。” 袖中的手被高昌握住,嬴华甚至感受到高昌已经扶住了她就快站不稳的身体。她抬头看了一眼高昌,高昌也看着他,目光温柔,尽是安慰。 嬴驷看出了嬴华所言并非事情,也体谅她此刻的心情,便让高昌带她下去,自己留下和陪着嬴虔。 见嬴华离去,嬴虔终于开口,声音听来虚弱,神智却还是清醒的,叹道:“老夫见过的死人何其多,早就是提着脑袋过日子,还怕自己没命了不成?” “嬴华说的不无道理,公伯放宽心好好休养就是。”嬴驷劝道。 嬴虔却忽然抓起嬴驷的手,原本暗淡的神情陡然间清亮了不少,道:“君上千万答应老夫一件事。” “嬴驷要答应公伯的何止是一件事。”嬴驷由嬴虔教导长大,从来视嬴虔如师如父,因此哪怕后来继位成了秦君,每当面对嬴虔时,还是恭敬的。此时看着已经垂暮的嬴虔,嬴驷不由感叹时光流逝,他自小崇拜的公伯终于也是老了。 “嬴华有高昌照顾,君上不用费心,唯有这秦国,需要君上不离不弃。”嬴虔道。 “不用公伯吩咐,嬴驷也知道自己对秦国责无旁贷。如今嬴华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公伯也该放心才是。”嬴驷道,“秦国能走到今日,公伯的功劳所有人都看着,也都记着。嬴驷更不会忘记公伯的教导,也会记得今日公伯叮嘱嬴驷的话。” 嬴虔房中,他向嬴驷交代着心中还未落下的石头,希望着年轻的秦国国君能够继承先人的遗愿,让秦国继续壮大,不再受人欺凌。 房门外,嬴华和高昌一直都未离去。听着此时此刻依旧在为秦国着想的嬴虔,嬴华含在眼中的泪,终究是落了下来。 高昌替嬴华擦了泪,又拉着她走开一些,道:“公主和太傅真像。” 嬴华不明所以地去看高昌,见他眉眼忧愁却仍旧勉强支撑起一个浅淡的笑容,正是给与她的鼓励,让她不能太过伤心。 见嬴华又要落泪,高昌立即仔细地帮她擦去,道:“太傅为秦国贡献一生,还教出了公主这样厉害的女儿,甚至是君上都是太傅一手教导出来的。太傅的思想,他的希望,都在公主和君上的身上得到延续,这不是好事么?” 往日驰骋沙场的女将军从不轻言落泪,哪怕受了重伤,哪怕在战场上生死一线,她也只有一站到底的勇敢。可回到了咸阳,回到了太傅府,看着嬴虔一天一天地衰弱,坚强如她,都会因为二十多年来的父女之情而变得脆弱,在等待既定结果的过程里,被那些不舍感染得柔软起来。 高昌将嬴华抱在怀中,避开了她的注视,这才完全展露出内心的愁苦。在他过去留居咸阳照顾嬴虔的日子里,他和嬴虔之间也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他为嬴虔一心为秦的公心所钦佩,也为嬴虔成全嬴华的战场梦而多次隐瞒病情的父爱而动容,这也正是他一直以来愿意留在咸阳,导致和嬴华分地而居的原因——他要为嬴华尽孝,成为嬴华实现理想的坚实后盾。 然而此时的嬴华脱下战甲,面对终将和之前分离的现实而变得如此脆弱,他就更需要在这样的时候帮嬴华撑起一片足够安置她悲伤的天,给她一个能够依靠的肩膀。 “虽然有些事情在所难免,但是将来几十年的人生,都会有我陪伴公主走下去。我依旧会追随公主的脚步,没有一日停歇,直到公主说停下。”高昌道。 嬴华泪眼婆娑,抬头看着神情凝睇自己的高昌,道:“我何其幸运,能遇见你。” “是我有福,遇见了公主。”高昌听见从嬴虔房间的方向传来的声响,道,“君上要走了。” 嬴华立刻擦干眼泪,和高昌一起送嬴驷离开。 上马车之前,嬴驷道:“这段时间你们就留在太傅府,好好陪着公伯吧。” “太傅一直有我照顾,若有国事要找公主,君上……” “如果河西有情况,君上请务必告诉我。没有什么比秦国更重要,阿爹从小就是这样告诉我的。”嬴华的睫上还有些晶莹,可她的眉眼里已经没有了方才和高昌说话时的柔弱,她始终是秦国的战士,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信仰。 嬴驷没再说话,目光凝重地看了这对夫妻一眼,转身上了马车。才回到秦宫,他就收到了河西传来的捷报,樗里疾率领秦君又下魏国三城,上郡十五县已经有半数沦陷,再打下去,此次伐魏的战役很快就会圆满结束。 未免扰乱樗里疾的心思,嬴驷没有把嬴虔的病情传递过去。河西的烽火连天和太傅府里压抑惨淡的情形,在嬴驷眼中形成了鲜明对比。在关注战事的同时,他每日都会派人去太傅府探望,可得到的结果总是令人更加无奈。 嬴驷因为河西战事和嬴虔之事,近来都没有临幸后宫,不论是罗敷还是芈瑕,对此都只能默然接受。 韩姬时常想起公子荡,夜里发梦也都是那孩子的哭声,还经常梦见嬴驷抱着才出生的公子荡,冲她念着一个名字,可她始终都没有听清。 夜里做梦的次数多了,难免令韩姬心有余悸。她不由想起上次和嬴驷偶遇的殿宇,竟鬼使神差地又趁夜去了一次。 韩姬到时,正看见嬴驷离去。好一阵子没见面,她发现嬴驷有些清瘦了,不知是不是夜色深沉的缘故,过去的国君威仪此时却显得寥落萧瑟,大概还是因为传闻的嬴虔病情的缘故。 见嬴驷走远了,韩姬才悄然走入殿中,摸黑到了内殿,进了那间房,摸索着到了榻边。 周围暗得只能隐约看见轮廓,可偏就是这样的环境,反而在韩姬眼前铺陈出一副画面,和她梦境中的如出一辙,有进出忙碌的侍者,又哭闹着的公子荡,还有神情关切的嬴驷。这一次,她还听清楚了嬴驷口中念起的那个名字——黠儿。 那声音猛然放大,像是巨浪一般扑了过来,韩姬惊得向后一退,竟跌入了不知谁的怀里。她正想出声,也试图逃脱,可是那人的动作比她快,直接将她压在了榻上,还极其精准地捂住了她的嘴。 “是我。”嬴驷的声音透过昏暗的光线传来,如是有安抚的作用,让韩姬停止了所有动作。 感觉到身下的韩姬安静下来,嬴驷才捂着韩姬的手,道:“你该不是又夜游症犯了才来了这吧?” 见韩姬不作答,嬴驷也不勉强,松开韩姬,自己也起了身,两个人并肩坐在榻上,谁都没有搭理谁。 韩姬觉得这样的气氛太微妙,更不想和嬴驷独处,就想要离开。可她才动身形,嬴驷又不偏不倚地按住了她的手,那一股温暖覆盖了手背,竟让她没有了离开的力气。 “陪寡人坐一会儿。”嬴驷的声音里满是疲惫。 韩姬从嬴驷掌中抽回手,又往旁边挪了挪。 “你讨厌寡人么?” “有一些。”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嬴驷莫可名状地笑了一声,声音落寞,更像是自嘲,始终挺直的脊梁让他在此时幽暗的光线里都保持着伟岸的轮廓,可是看来格外孤单。 “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这里干什么?”嬴驷问道。 “有些心事不可解,这里又清静,就不由自主地过来了。”韩姬轻声叹息,再不做声了。 “这样看不见你的脸,光听你的声音,感觉甚是亲切。”感慨中尽是对嬴驷对魏黠的思念,更有心中苦闷无处诉说的无奈,道,“嬴华向寡人转达了你的意思,寡人以为,你说的不无道理。” “多谢君上成全,借着今夜偶遇,当面谢过君上。”韩姬始终保持着疏离的态度,又陪嬴驷小坐了片刻,问道,“我能走了么?” 嬴驷显然不舍,却还是同意道:“回去吧。” 韩姬起身才走了两步,嬴驷就突然将她拽了回去,并且再一次把她压在榻上,随之封住了她的唇,却没有继续侵入的举动。 出乎意料的亲密接触就像是猛然间在尘封的记忆上打开了一个缺口,很多和嬴驷相处的画面涌现在韩姬脑海中,陪伴,牵手,拥抱,甚至是亲吻,笑过也哭过,形形色/色,纷至沓来。 她本要推开嬴驷的手不由抓住了他的衣衫,在那些画面不断旋转的时间里,她变得迷茫,双手像是抓住了那些过去,可它们走得太快,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来了又消失,除了让她意识到她和嬴驷曾经亲近,就在没有其他。 嬴驷微微抬起身子,凝睇着暗夜中那双空茫无助的眸,神情像极了魏黠,但她却不愿意再成为他的黠儿。 嬴驷握住韩姬抵在自己胸口的手,带着歉意道:“寡人只是有些心烦,一时激动才为难了你。” “是因为太傅的事么?”感觉到嬴驷的手因此而收紧,韩姬垂眼道,“对不起。” “太傅是寡人的师长,是寡人最尊敬的人之一,此时心情难以描述也无人诉说,委屈你了。”嬴驷将韩姬拉起,道,“是寡人失礼了。” 韩姬不出声,向嬴驷行礼之后,悄然离去。 嬴驷看着韩姬在黑暗中摸索着离开的身影,几次想要再叫住她,言语却都哽在喉口——哪怕思念深切,既是她的选择,就随了她吧。今夜有她这短暂陪伴,已经纾解了一些情绪,内心不再那样压抑,总是拜她所赐,聊以慰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1章 哀兵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韩姬回到住处时发现自己房中亮着灯。入内后,果真见芈瑕正在等自己,她坐去芈瑕对面,听芈瑕问道:“去见了君上?” 虽然意外于芈瑕的知情,韩姬并没有想要否认,道:“见过君上了。” “他还好么?听说最近因为太傅的病情,他整个人都有些低迷。” “亲人不治,难免心伤。不过君上知道轻重,再难过,忍一忍,就过去了。” 案上的烛火照在芈瑕和韩姬身上,她看着面无表情的韩姬,最终也没能从那疏淡的眉宇里看出什么来,只得放弃道:“你和君上早就认识?” “大概吧。”韩姬倒是显得可有可无,道,“来到秦宫之后,确实有一些过去的画面出现。” “为什么不告诉我?”并非芈瑕责问,她倒更像是真的关心韩姬是不是能找回记忆。 “该是我的,自然会回来。况且,我留在夫人身边也挺好的。” 芈瑕不由笑了出来,本就精致的五官因着这柔和的光线与和善的神情显得更加柔美,道:“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个不高兴?” 韩姬摇头。 “那不就结了。”芈瑕一双眼睛发亮,看着韩姬道,“你的过去如果就在这秦宫里,现在既然回来了,干脆找一找,而且和君上有关,他应该不会不闻不问的。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替你高兴,不为别的,只因为你是我的韩姬。” 芈瑕对嬴驷并非不动心,只是从一开始她就有着自己的定位。正如她向嬴驷说的,可以不要他的心,只要把应该给的都给她,让她好好的当这个芈夫人,剩下的都不用嬴驷操心,她自然会照顾好自己。 韩姬对过往记忆的回避一方面是考虑到芈瑕的处境,另一方面则是宫中那位“魏夫人”的存在,尤其当她确定自己和公子荡之间有着巨大关联之后,她对“魏夫人”就有了更深重的困惑。 芈瑕坐去韩姬身边,拉起她的手,道:“也亏得魏冉过去总在韩国帮你找过去,原来你是从秦宫出去的。不过,你真的不打算追查下去?” “有什么好追查的?”韩姬道,“如果注定我有朝一日会全部记起来,那我就等着那一天。如果它不来,我就干脆不找了。别人说的,我可不信,非得我自己想起来的才算。” “放着阳关道不走,偏往羊肠小道上跑,你这心思也是不一般。”芈瑕玩笑道,又想起嬴驷来,不禁追问,“君上真的没大事?” “夫人曾经跟我说,君上是个英雄。既然是英雄,就有常人所不能的本事,夫人应该相信君上,也相信自己的眼光。你的丈夫,是秦国的顶梁柱,不会那么容易就塌的。” “是啊,在外打得风生水起,对内还要忍受丧亲之痛,我这个夫婿找的好。这虎狼之国,却也有可爱之处,我是来对了。” 这夜简短的谈话让韩姬和芈瑕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们虽然依旧甚少见到嬴驷,但也时刻关注着内外局势的变化,等待着或喜或悲的现实到来。 嬴虔病逝的消息传入秦宫时,天才蒙蒙亮。嬴驷为此奔出秦宫,罢了一日的朝会。太傅府自此素缟缠绕,人人悲切。 彼时嬴华强忍着泪水,站在高昌身边,向嬴驷道:“阿爹最后一句话是让我询问君上,上郡都打下来了么?” 嬴驷皱紧了眉头,握住嬴虔尚有余温的手,坚定道:“公伯放心,河西就快都收回来了。” 嬴虔病故的消息很快就在秦国朝野中传开,因其身前随孝公征战,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在朝中德高望重,因此嬴驷以国礼厚葬,但为了完成嬴虔遗愿,等河西战事了结,再举行入殓大典。 边关风急,金戈铮铮,秦军在河西力破魏军,以不可阻挡之势接连攻下魏国城池,仅用月余,就完全攻陷了上郡十五县,打得魏军连连败退,不敢应战。 边线捷报传入咸阳,嬴驷亲自在嬴虔棺椁前诵读内容,以告慰嬴虔在天之灵。 随后嬴虔死讯传入河西,樗里疾闻讯快马加鞭赶回咸阳,终在入殓大典前一日夜里赶到太傅府,在嬴虔棺椁前长跪不起。 嬴虔的葬礼格外隆重,朝中臣工皆来送灵,咸阳城中的百姓亦夹道相送,足显嬴虔声望,朝野市井,人尽皆知。 丧礼毕后,仍有哀思,但随着上郡十五县被贡献,秦、魏在河西的局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魏国已经不能再对秦国构成威胁,而赵国西部临近上郡的地区则有碍于秦国的安全。 打是一定要打,但三晋皆不可小觑,赵国和秦国邻壤,更需要谨慎对待。 张仪道:“上郡十五县沦陷之后,魏国已无力对抗秦国,但未免三晋之间互相勾连,还是应该拉拢住魏国,单独对付赵国。” “相国准备如何拉拢魏国?” “魏国现在还有说不的权力么?”张仪指着那张巨型地图,意气奋发道,“秦国落入魏国手中的土地已经基本收复,还攻克了曲沃、焦县等位于河东的郡县,但实际上如臣先前和君上所言,这些地方距离秦国太远,并不好控制,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归还魏国,也封住魏国和赵国结盟之道。” 嬴驷以为张仪所言确实规避了将来秦国治理地方的弊端,也给连横计策的实施提供了可行之策,道:“寡人想请相国亲自走这一趟。” 过去游说之事,多有高昌代劳,如今嬴虔刚刚过世,他和嬴华都在悲痛之中,虽是国家利益高于一切,毕竟还有人情在,况且让张仪前往魏国,更体现的出秦国的诚意,也让魏国再难以拒绝秦国的礼待。 张仪受命不辞,不日就前往魏国进行合谈。 秦、魏之战,秦国是胜利的一方,却率先提出合谈,魏国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况且秦国答应归还曲沃和焦县的几座城池,让魏国免于争夺之苦,就更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至于和秦国联盟一事,虽有不少朝臣反对,可如今的局势不由人,只能屈从。 在得到魏国的答复之后,秦军没有丝毫停留,立即挥师发动对赵国的进攻。 秦、赵边境燃起烽火,又是一场生死之战。 赵国大将赵疵率军与秦军战于河西,拼死抵抗秦军的进攻。然而秦军势不可挡,最终击败赵军防线,大胜而归,赵疵被擒,生死由嬴驷定夺。 对此战关注者,除了朝中臣工,还有芈瑕和韩姬。她们日日打听着军报,得到秦军大胜的消息时都颇为高兴,就是可惜了赵疵,最终死于嬴驷的一声令下。 “虽然是狠了一些,但留着这样强劲的对手,对秦国而言,可不是好事。”芈瑕寻思一阵,道,“打了魏国,还要还地给他们,等于是打了一巴掌,再给颗糖,哪怕再痛,魏国也得吃下去,心里可要憋屈死了。相国这招,比君上直接要了赵疵的人头,更毒。” “魏国彻底献出了上郡十五县,秦魏多年的河西之争算是告一段落。这次军前斩杀赵疵也表现出秦国东出的意愿,可是再往下走,就越来越难了。” “和赵国的仗,还没打完呢。” “是啊。”韩姬看着又快要落光叶子的树梢,感叹时光如水,又是一年快要过去了,道,“秦军渡河攻打离石和蔺城,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吧。” 芈瑕知道韩姬是在担心魏冉,河西秦君在短时间内进行了多场战役,魏冉想必也跟着打了不少,就连她也有些想念魏冉,想要见一见那过去总是嫌弃自己的兄长。 “夫人。”侍女突然兴冲冲地跑了进来,道,“河西军大胜,已经班师回朝,这会儿都到咸阳城外了。” “什么?”芈瑕从榻上惊起,快步到侍女面前,道,“不是还在打蔺城么?” “听说攻打离石和蔺城的是樗里疾将军和一部分秦军,另外那些在其他几位将领的带头下提前回来了。君上已经命人迎接,他们等会应该就到秦宫了。” “魏冉会回来么?”芈瑕激动道。 侍女倒不知要如何回答了。 韩姬上前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两人一拍即合,这就跑去了外殿广场。 此时嬴驷已在高台上等着凯旋而归的将士,芈瑕在暗处看着,那慢慢进入宫门的队伍整齐肃穆,踩着震慑人心的步子,最终停在嬴驷面前,齐齐跪下。而高台上的嬴驷,按着腰间的宝剑,面容庄严,抬起手臂时,便得到脚下将士们齐声高呼,响声震天。 宽阔的广场,虔诚的臣子,台上那身着冕服的秦国国君稳如泰山,威严而不可一世,只能仰望。 芈瑕以为,她心中的英雄理当如此,站在万人之上,享受顶礼膜拜,更有气吞山河,平定乾坤的能力,而嬴驷正是这样的人,正是她所向往的英雄。 韩姬在一旁努力寻找着魏冉的身影,无奈她们站的远,广场上人又多,还都是穿着统一的军装,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她找了一会儿便放弃了,有感觉到有人靠近,回头去看时,见高昌正走过来。她立刻拉起芈瑕,道:“国婿怎么不和君上一起迎接将士们?” “我在朝中本无官职,这种场合,不必出席。”高昌望着嬴驷身边的嬴华,他所钟情的妻子站在那一国之君身边也丝毫不逊色。他便是乐意当嬴华的观众,此生此世,只看她一人。 稍后高昌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道:“君上让我来告诉芈夫人,魏冉跟着樗里疾将军去蔺城了,这次没有回来,二位不用找了。” 芈瑕显然有些失望,向高昌道过谢之后就怏怏地走了。 离去之前,韩姬向高昌道:“请国婿代芈夫人感谢君上。” 高昌颔首,见韩姬追着芈瑕走了,他也要回去等嬴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2章 相王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秦军和赵国战于蔺城,赵军顽强抵抗,军民一心,确实让秦君的进攻步伐受到了阻碍。但樗里疾毕竟有丰富的战场经验,哪怕是在逆境之中,也能精准地找到攻破敌军的办法。一声令下,秦军大出,双方再一次发生激烈交火。 蔺城一战,是此次秦国攻打赵国的收尾之战,是赢是输都无法改变赵军在秦军猛烈的攻势下受到重创的打击。 捷报终于传回咸阳时,张仪正在和嬴驷商量正式和魏国交接土地的事。送讯的侍者快步而至,还未到嬴驷面前,就笑道:“禀君上,蔺城打下来了。” 嬴驷大喜,接过军报看过之后又交给张仪,道:“三晋破其二,将来秦国要想东出,可是少了不小的阻力。” 张仪看过之后,恭贺道:“恭喜君上,此次秦军连破魏、赵两国大军,必定有让他国闻之生畏,秦国再非西夷弱国,大喜之事。” 嬴驷自然为大军得胜高兴,但家门前的障碍清除了一些,却还有不得不估计的东西,道:“楚国那边,没什么动静么?” “联姻大典之后,楚国基本就是作壁上观的态度,不过这几场胜仗打下来,就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动了。” 当此时,又有侍者前来通报,说是楚国派来使臣,恭贺秦军大捷。 既是楚国来使,找芈瑕出来接待也在礼数之内,嬴驷命人置宴,请芈瑕作陪。 宴上无非寒暄之词,楚使表达了希望两国盟好的心愿,芈瑕虽未反驳,却也并不热情。 楚使对此深觉尴尬,又找嬴驷道:“秦国状况如日中天,列国有目共睹,不知秦君可有相王之意?” 相王之举是对秦国的肯定,却也给秦国找恨,毕竟长久以来,秦国闭塞于山西,为山东六国所不齿,早就想将其吞并。但秦国面对多国,尤其是魏国的打压,坚持至今,现在还大破魏军又重挫赵军,嬴驷又和南楚大国结了姻亲,如今的秦国今非昔比,真要相王也并非不可。 嬴驷深知这是楚国对秦国的试探,也关系到楚国将来对秦国的态度,两国亲疏全赖利益,这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楚王欲与寡人相王?” 嬴驷此问直接直白且将问题抛给了楚国,楚王有意,但楚使不曾言明,只作一笑,当是默认。 楚使这样的态度,就伤势模棱两可,秦国若要相王,就要自己提,到时候楚国作陪,就算他国有矛头指向,也不会先指向楚国。 此时宴席之上无人出声,气氛显得颇为尴尬。 芈瑕突然举杯道:“既是楚王有意相王,妾就先恭贺大王。” 众人对此颇感吃惊,但芈瑕作为楚国公主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余下之人也不敢做出反对,纷纷举杯祝贺嬴驷道:“恭喜大王。” 随后芈瑕在酒宴上再促相王之事,但毕竟她是后宫女眷,不宜多涉朝政,不多时就借口离去。 离开酒宴候,芈瑕独自在院中出神。韩姬知她心事,都因楚国对她无意。 酒宴之上,虽有秦国其他臣工,但楚使半句都没有问候过芈瑕,可见自她离楚之后,所谓的楚王疼爱也就烟消云散。对楚国而言,她是只是用来维系对外关系的工具,既然是工具,到了秦国,她就是秦人,趁热打铁,为嬴驷尽早敲定相王之事也就看来顺理成章。 有记忆之人便是有这么多的纠葛,芈瑕看来豪爽,内心也为自己是楚国弃女二感到悲伤愤怒。再有如嬴驷对所谓的故人念念不忘,出去冷峻严肃的外表,也必定心事几重,不得潇洒。 这样想,韩姬对自己做出的抉择也就坚定了一些,虽然她也已经开始意识到那些正在慢慢回归的记忆,对她的思想造成了不可忽略的影响,首当其冲的,就是公子荡。 韩姬有时会抽空去看公子荡,但那毕竟是魏夫人的孩子,尽管公子荡对她也表现出了一些喜欢,可乳母还是需要避讳,并不敢总是给她和公子荡接触的机会。韩姬对此虽然有些失落,却也不至于对魏夫人有意见。 芈瑕偶尔会发现韩姬做着事就开始发呆,她终于人不好奇问道:“你在想什么?” “公子荡。”韩姬直言不讳道,“想去看看他,可是又怕魏夫人不高兴,那毕竟是她的孩子。” 芈瑕也知道罗敷对公子荡不甚关心,甚至听说最近罗敷的行为很怪异,喜怒无常,把身边的侍者都吓坏了。 “她这个样子,不去看公子荡反而是好事。公子荡才多大,万一被吓着可不是小事。”芈瑕看着叹了一声,道,“蔺城都打完了,就连君上相王的事都基本定下来了,可魏冉还没回来,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夫人过去不是总嫌弃魏冉么?”韩姬递上茶道。 芈瑕接过茶,啜了一口,道:“那是他先嫌弃我,说什么虽然是一个母亲,但怕我爹不高兴,总不让我过去。我爹要是真不准,我娘还能给魏伯伯送钱?他的脑子八成是被针扎过,坏了。” 韩姬忍俊不禁,道:“可别这样说,当初夫人把钱和荷包都丢在地上跑了,魏冉捡起来仔细弄干净了才收起来。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向着夫人的。” “要我说呢,嘴上赶我那么多次,也没见他真的动过手。我这个哥哥,就是口嫌体正,不能拿他说的话当真了。”芈瑕高兴道,但想起魏冉至今没有回来,她始终有些担心,道,“不然找人去问问?樗里疾将军都回来了,他还真想在河西浪得不会来?” 二人说话间,听见有人叩动木板的身影,两人循声看去,见是嬴华在敲柱子。 韩姬立刻迎上前道:“将军怎么过来了?有事?” 嬴华拿出一封书信,递给芈瑕道:“这是魏冉托我二哥带来给你们的,他和君上有话谈,就让我送过来了。” 芈瑕急不可耐得拆了书信看,看完之后气得把东西一丢,道:“还真是不回来了。” 韩姬捡起书信看,才知是魏冉虽然立了功得了赏,但他觉得还不是回来的时候,想继续在河西待着,等真正建功立业了再回咸阳。 “这不是挺好的么?”韩姬把书信放好,道,“还会报个信,没让我们以为他死在外面了。” 韩姬说话尖锐,却把芈瑕逗笑了,道:“他敢有事,将来我的腰板还靠他呢。” 嬴华在一边看着觉得有趣,尤其是韩姬笑着口出“恶”言的时候,总是让她想起魏黠,便顺口问道:“要不要跟我去看看荡儿?” 韩姬显然是想去看望公子荡的,可芈瑕在场,她总要经过主子的同意才好离开。 芈瑕一把拽过魏冉那封书信,假意打了个哈欠,欠身道:“你们去吧,我再把这个没良心写的东西看一遍就睡一会。” 韩姬这就和芈瑕一起去看望公子荡。 “你对君上相王的事怎么看?”嬴华突然问道。 韩姬起先一愣,稍后才道:“君上敢杀赵疵就证明秦国已经无惧于他国流言,不像当初君上攻打岸门,擒获魏将魏错,生怕受到别国借口讨伐,把人放了。” “你居然知道这些?”魏黠进入秦宫是在发嬴驷放回魏错之后,就算时间往前推,算到她和嬴驷相识,也不应该说得这样信口拈来。 “是芈夫人说的。”韩姬道,“她非常仰慕君上,就把关于君上的消息都打听了一遍,还会告诉我,我听多了自然也就记住了。” “那你以为君上的杀和不杀,是因为秦国的改变?” “也或许是君上自己的改变。君上毕竟年少继位,当时的心境和尽力过这些年的征战和朝政洗礼,心态上的变化一定不会小。现在的君上一定比过去更适合当一个国君,也更适合带着秦国立足于这乱世。” 韩姬的脸上流露出难以自豪的,发自心底地对赞美嬴驷。 “这又是芈夫人的意思?” “难道将军不是这么想的?”韩姬笑问道,“我见君上虽然总是眉宇间带着忧愁,但每次去见芈夫人还算是轻松的。他们两人之间哪怕没有夫妻之情,可以相敬如宾,也令我感叹君上不是过河拆桥之人,他会善待芈夫人的。” 在政治和军事上浸淫已有十年的嬴驷,确实和过去发生了很大的转变,这一点哪怕是常年驻扎河西的嬴华都有深刻的体会。虽然赢驷还和过去一样疼爱她,但他们之间发生的改变也显而易见,她更像是臣属,是秦国的战士,嬴驷也越来越像一个国君,是她将要一生效忠的信仰。 “听说将军就要回河西了?”韩姬关心问道。 “是啊,再过半个月和去交接边境郡县户籍的官员一起离开咸阳。” “不等君上相了王再走?” 嬴华露出一个别有意味的笑容,道:“君上和芈夫人大婚当日,义渠兵临城下的景象,你没有忘记吧?” 那样惨烈的战斗和鲜血淋漓的画面,韩姬当然不会忘记。 “义渠就是草原上打不死的一群野狼,只要秦国一天没有收服他们,就一天都没有安宁日子。他们可以在君上大婚典礼的时候打过来,难道不会在君上的相王大礼上闹出乱子?” 嬴华含笑的眸光渐渐冷却,韩姬感受到一丝杀意,那是举着屠刀的无情和冷漠,让一直以为嬴华只是听命于嬴驷的韩姬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这位秦国女将对义渠的仇视,她也真正明白了横亘在秦国和义渠之间永远都不可能磨灭的仇恨。 “君上要灭了义渠之后再相王?”韩姬问道。 “前后都安生了,这相王大典才好顺利举行。”嬴华见韩姬若有所思,她却已经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随即拉起韩姬道,“不耽搁了,赶紧去看看荡儿,我还要回去找高昌呢。” 嬴华也是说变就变的性格,情绪有时候来去跟阵风似的,可韩姬已经从今日你这段交谈中感受到未来秦国又要面临的外征之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3章 心知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秦国在河西大捷之后,又一次将矛头指向了北边的义渠,出师之名便是嬴驷大婚当日,义渠挥师进犯,对秦国不敬,驳秦国颜面,这一仗是秦国尊严之战。 嬴华虽然仍在戴孝期间,但留在咸阳的时间长了,她也有些按耐不住,但北边的情况她没有司马错来得熟悉,因此她申请作为秦军副将,去秦国北边和司马错会和,共同讨伐义渠。 出兵之前,嬴驷就已经有了明确的表态,这一仗要打得义渠称臣,要义渠辛彻底记住当初的自以为是,因此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秦国先是进攻魏国和赵国,又对义渠紧抓不放,在外人看来,嬴驷未免有些穷兵黩武,但这战国乱世,哪家不是打来打去?秦国如今已成强国,要讨回曾经失去的颜面又有什么不对?况且义渠犯境在线,为秦国子民出口恶气,嬴驷这个秦君做得并不算过分。 “就是,咱们被前后夹击的时候,也没人替咱们出头。等这次收拾完了义渠,咱们的仇怨也报得差不多了。回头再稍作休整,由相国出马,以连横之策制约他国,看谁将来还敢在咱们头上动土。”嬴华说得义愤填膺道。 “你这样子越发豪气,我都要自愧不如了。”嬴驷玩笑道,“秦国有嬴华,寡人不可缺之臂膀,大幸。” “君上说话越来越客套了。”嬴华站在高昌身边,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剑,道,“君上当初赠我宝剑,不就是要我为秦国杀敌制胜的么?秦国没有懦夫,就算是我一个姑娘家,也知道先有国,而后有家。国要是保不住,哪里去谈家事?” 嬴华从来果敢豪爽,哪怕在巾帼中也少有。张仪游过列国,见过不少女子英雄,却也不得不佩服嬴华的气度,当即长揖道:“公主气概,张仪五体投地。” 嬴华作势要拔剑,高昌惊得忙将她按住,樗里疾立即上前将张仪拦到身后。 嬴驷忙问道:“这是何故?” 嬴华笑道:“我这剑闲久了,不乐意再留在咸阳了,催促我立刻去找司马错将军,不能耽搁了。” 众人闻言发笑,高昌亦被嬴华说得嘴角轻扬,可想起又要送爱妻远征,总是难免不舍和担忧。如今嬴虔又不在了,他一个人留在咸阳的日子,就更寂寞了。 嬴华看出了高昌的心事,暗中拉起他的手,低声道:“不会有事的,夫君等我就是了。” 樗里疾发现他二人的猫腻,旋即取笑道:“你们小两口既然难分难舍,不如请君上开个恩,让高昌跟你过去,怎么样?” “好。”高昌道。 “不行。”嬴华道。 两人同时开口,答案相反,显然有些尴尬。高昌看了看嬴华,终是摇头道:“听公主的。” “边境风沙,日子艰苦,加上出征打仗,还是留在咸阳安全。”嬴驷打圆场道,“义渠的存兵已经没有多少实力,这次让司马错带着嬴华直接横扫义渠,彻底收了那帮残兵败就回来,不会太久。寡人可还等着他们回来,参加相王大典呢。” 一旦提起将要举行的相王仪式,众人的内心都仿佛受到了鼓舞。想到自此之后,嬴驷便是秦王,秦国有了与山东六国并肩的地位,这场扫荡义渠的战役也就让人打得更加带劲儿。 嬴华不日就离开了咸阳,秦宫中的一切如旧,只是嬴驷过去夜里还会去罗敷那儿待着,现今连夜间都去的少了。反而是白日总逗留在芈瑕的住处,让所有人都开始猜测嬴驷对后宫的用心。 罗敷早就想到了再和魏、赵的战役结束之后,秦国会再度针对义渠,她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去嬴驷和义渠辛之间的约定。即便义渠辛最终站在了和嬴驷对立的位置,但他至少致使义渠的十万大军死在秦军手下,而嬴驷至今还未履行过去的承诺,也许时间就要到了。 罗敷对义渠辛和义渠的抵触在从未停止的担忧中日渐严重,可除了嬴驷,身边没有人知道存在于秦君和义渠王之间的交易,她无从诉说其中的苦闷和急切,便慢慢成了众人口口相传的那样,情绪变化很快,喜怒不在控制之间。 尤其是嬴华带着攻打的命令离开咸阳之后,罗敷内心的有一种立刻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她要被放逐的日子即将来临,这一仗结束之后,她就要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去到她所厌恶的义渠,见到爱她却令她讨厌的义渠辛。 在不断加深的厌烦情绪里,罗敷甚至衍生出了对嬴驷的恨意。日常只要有身边的侍者提起嬴驷,她立刻就会变得紧张敏感起来,责骂提到嬴驷的侍女,厉害的时候还会动手,或者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一个人锁在屋子里,不知究竟在做些什么。 可只要嬴驷来了,罗敷就又恢复了正常,依旧是那个端庄的魏夫人,对嬴驷言听计从,只是看似从容的眉眼里总是闪动着焦躁和担忧,看向嬴驷的神情也充满乞求,但嬴驷似乎从未在意过这些。 有时如疯妇,有时哭得凄惨痛彻,魏夫人的疯症又复发的消息,就这样传遍了整个秦宫。然而这一次,再也没有嬴驷的悉心照顾,和先前魏夫人所享有的待遇简直天壤之别。 芈瑕听见这个消息之后新奇道:“过去就听说魏夫人曾经疯过一阵,虽然被软禁,但君上日日陪着才有了好转。这会儿是怎么了?居然又复发了?倒是没见君上过去探望吧?” 芈瑕无意间的话刺激了韩姬的意识,脑海中又浮现出不少画面,铺天盖地的红色,像是在置办喜事,罗幔围帐里有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尽管衣衫凌乱,却没有情/欲气息,更像是一场角逐,谁都想占据上风。 就在那满眼的红色里,陡然间出现一把寒光匕首,猛地插进压住了女子的男子背部。正是这凌厉的刀光一闪而过,韩姬终于从思绪里回过神,却发现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像是自己亲身经历了那样惊险的时刻。 芈瑕见韩姬失魂落魄的样子,上前问道:“你怎么了?” 韩姬定了定神,但脑海中仍是那把锋利匕首的影像。 嬴驷到来时见到她俩古怪的身亲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 虽然没有看清床上两人的样貌,但韩姬几乎可以确定,女的是她,男的就是嬴驷。换而言之,她曾经是要杀嬴驷的。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再去看嬴驷的眼神就比过去多了猜疑,也直接让嬴驷感觉到了在她眼中出现的不友好。 嬴驷随即皱眉,却没责怪韩姬的无礼,坐下道:“你这还是冷清了一些。” 韩姬立即去沏茶,芈瑕也入座,道:“人多了才热闹,这里平时就我和韩姬两个人的话多一些,冷清也是自然的。” 韩姬是时上茶,嬴驷见她面色苍白,不免有些关心,问道:“你病了?” 韩姬低头不说话,转而给芈瑕上茶,芈瑕与她道:“君上问你话。” 韩姬抱着案板,垂首道:“没事。” 哪怕韩姬说话不饶人,却也几乎没有这样失礼的时候,嬴驷知道必定出了事,可韩姬说完那两个字就转身出去了,他不得不询问芈瑕道:“怎么了?” 芈瑕摇头,道:“刚才好好好的,突然就变了样。” 尽管嬴驷对此十分疑惑,但芈瑕在场,他不便追着韩姬出去,然而片刻之后,他却听韩姬道:“韩姬的苦恼,我未必帮的上忙,君上如果可以相助,我还要谢谢君上。” 芈瑕入不了嬴驷的心,却不可不说是在嬴驷心头留下惊艳一笔之人。他难忘芈瑕赠送红绳时的情景,说辞坦荡直白,也给了他一定的冲击,这也是他至今愿意常来看望芈瑕的原因,哪怕是作为盟友,芈瑕都是和十分合适的人选。 得到了芈瑕的理解,嬴驷丢下一句“多谢夫人”就匆忙追了出去。 待到长廊处,嬴驷见韩姬坐着出神,眉宇紧锁,显然是想到了为难之事。他本欲上前,可想起韩姬曾经说过的话,便就此止了步——只要她还是韩姬,过去说过的话就需要被记住。 嬴驷转身要走,却从身上落下了东西,咣当一声,惊碎了此刻的宁静,自然也引起了韩姬的注意。她看见落在嬴驷脚边的那把匕首,和她记忆中的那道寒光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韩姬猛地站起身,嬴驷却神情自若地拾起那把匕首。这是当初高昌在韩国千辛万苦才找回的匕首,那时正插在一匹死去野狼的心口,而刀鞘是他重新找人做了个一模一样的。 那时高昌把还沾着血的匕首从韩国带了回来,嬴驷面对着它坐了整整一个晚上。匕首上有着明显的缺口,显然是在激烈的交锋中受到了损坏,加上最后被扎在凶猛的野兽身上,他已经可以料想到,魏黠在用这把匕首保护自己时,陷入了多么危险的境地。 彼时魏黠在生死之间挣扎,他事后才知,为时已晚,就只能对着这把匕首枯坐,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魏黠下落,哪怕高昌不再离开咸阳,罗敷暂代魏黠的身份,亦或是有着魏黠影子的韩姬出现,他都没有停止过搜找。时至今日,那些派出去的斥候,仍在寻找魏黠的下落。 有些事已经心知肚明,但偏执如韩姬,一定要等到完全想起之后才能接受这样的命运安排。芈瑕说她矫情,她点头道:“我无法找回关于他的一切,爱也好,恨也好,那就都不是完整的。他可能美化一些记忆,也可能隐瞒一些事实,如果这样贸然接受,是我太对不起自己,也轻怠了他对我的感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4章 折磨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秦军对义渠的猛烈进攻,最终致使负隅顽抗的义渠军全军覆没,义渠辛再度落入秦军手中,被嬴华生擒。 当时义渠辛率领帅兵败将向北方大草原拼命奔逃,嬴华带领精锐部队在后方穷追不舍。 先前的一场杀戮之战把义渠最后的希望彻底踩碎,此时义渠辛一边逃命一边后悔当初为了彻底摆脱宗葛再利用宗葛手中的兵力反扑秦军,导致义渠实力严重受损。他原本以为秦国在河西再燃战火,会留给自己喘息的机会,却不想和魏、赵的战斗结束得如此之快,他还未恢复元气,就再一次迎来了两国的交火。 嬴华带领秦军追击义渠辛,见时机成熟,她跨马狂奔,搭箭拉弓,以精准的减法直接将羽箭直接刺入义渠辛体内。见义渠辛硬撑,她又连射两箭,都射在义渠辛胯/下的骏马身上。 马儿受伤,直接跪倒,快速奔跑造成的强劲前冲力致使义渠辛直接摔下了马,后背的羽箭在身体滚落时被这段,箭头又往皮肉里扎了几分。他疼得咬牙,却仍然没有放弃逃命,可眼前的一把秦剑已经横在他颈上,执剑的正是嬴华。 秦军大胜,俘虏义渠军五万,全部斩杀,而义渠辛则被带回了咸阳。 罗敷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情绪又发生了波动,可不等她动作,就有嬴驷身边的侍者前来传话,说是嬴驷召见。 自从罗敷成为魏夫人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得到踏入嬴驷书房的许可,如今忽然被召见,她内心的诧异远胜过惊喜,直觉告诉她,接下去要发生的不会是好事。 罗敷梳妆之后前去面见嬴驷,空无一人的书房走到和紧闭的大门令她本就缓慢的脚步几乎没有了前进的动作。她站在门外久未再动,仿佛那门口关的是洪水猛兽,只要一打开,就能将她吞噬。 尽管满腹迟疑,罗敷还是推开了门。门臼转动发出沉重的声响,渐渐开阔的视线在罗敷面前展开了一副不出意料的画面——她又见到了义渠辛,不同的说如今这位义渠王正被五花大绑地跪在秦君的书房中。 嬴驷当初可以放了义渠辛,现在就能放第二次,在一切都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她都不会忘记自己只是嬴驷用来引诱义渠辛的交换物。可现在的她还有另一个身份,秦国国母,这是众人皆知的,也将是她要告诉义渠辛的。 听见声响的义渠辛转头望去,只见门口不算明亮的光线里站着一个严妆亮丽的妇人,他一眼就认出那是罗敷,是他心心念念的罗敷。 罗敷维持着秦国夫人应有的姿态,昂着头,一步一步地走入书房中。面对义渠辛情切的注视,她置若罔闻,冷漠地走过义渠辛身边,没有去看身后的阶下囚一眼,可她想见的嬴驷此刻也不在书房中。 义渠辛并不知道他回到义渠之后发生在罗敷身上的事,看着罗敷这一身精致的打扮,他错愕道:“罗敷,你怎么穿成这样?” 罗敷此时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义渠辛,面色冰凉,连当初伪装的那一丝温情都懒得表现,道:“我是魏夫人,秦国的国母。” 义渠辛难以置信地盯着罗敷,道:“不可能,你是罗敷!是我的罗敷!” 义渠辛激动地想要扑向罗敷,但双手被反绑这,他情急之下只能膝行,可罗敷很快的避开了,满脸嫌恶地看着他,发怒地吼道:“我不是罗敷!” 那是他颠沛生涯的终结,是他枯萎的心原上唯一开出的一朵花,他幻想过很多和她的未来,如同一望无际的草原那样辽阔舒展,没有束缚。可现在站在他面前这个和罗敷有着一样容貌的女子,居然否认了他们之间的过去,即便那很短暂,却也是真实存在过的。 义渠辛因为震惊而没有了接下去的举措,罗敷在确定自己安全之后,收敛了突然爆发的怒意,再度沉下脸,语调冰冷道:“你心里的罗敷已经死了,在你让义渠大军进攻陪都的时候。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秦国的魏夫人。” 义渠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冷漠无情的女人,她的眼里没有一丝对过去的留恋,甚至充满了对他的厌恶,真正化成了一把刀,刺破了他本就微末的幸福,而那所谓的幸福还只是浸透在谎言和欺骗中的一厢情愿。 “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去义渠,我讨厌那种野蛮的地方,也讨厌你们那些野蛮的义渠人。一想起我可能要离开咸阳,离开秦国,我简直难以安睡,尤其想到可能要天天面对你,我恨不得立刻去死。” 罗敷慢慢走近义渠辛,注意着他已经开始崩溃的神色,她的眼神却越来越怨毒,带着明显的憎恨,道:“如果我没有见过秦宫的巍峨,我不会有贪念。如果我没有接触过君上的温柔,我不会不舍得。义渠辛你知道么,你和君上,差的是一整个秦国,但也只是一个眼神。” 面对昔日的情分,罗敷没有任何的怀念,看着沦为阶下囚的义渠辛,她也没有哪怕一点的同情。这个带给她无限担忧和焦虑的人最终还是回来了,虽然不如说好的那样,但一切没有结束,她就仍需要代替嬴驷完成先前的约定。 罗敷冷锐的眸光渐渐柔和了下来,居然变回了曾经楚楚可怜的模样,问道:“义渠辛,你爱我么?” 这张脸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亮,哪怕相守的时光不过转瞬,他也不会曾经身陷其中的美妙。终于再见到罗敷柔和的神色,义渠辛渐渐卸下了方才的惊讶和愤怒,所有的神智都像是被罗敷牵制一样,木讷地点头。 罗敷凑近过去,身上的香气萦绕在义渠辛鼻底,和她的人一样令他陶醉,但下一刻,耳畔传来的那一句轻声柔语却在瞬间打破了这种假象。他睁大了双眼,视线没有焦距,最后出现了罗敷的脸。他已经定格的目光滑过她的衣襟、腰间的玉带、裙摆,最后再也看不见思念中的身影。 罗敷走出书房的刹那,见到了一直在外头暗中观察的嬴驷,她当做没事人似的请安道:“君上。” 随后罗敷离去,她听见嬴驷踏入书房的脚步声,门就此被关上了。 义渠辛受了很深的刺激,此时依旧没有从震惊的情绪中走出来,直到嬴驷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的眼波才发生了改变,露出了狰狞却也自嘲的笑容,道:“好一个秦君,好一个魏夫人。你们秦人做事,都是这么不择手段的么?” “她只是罗敷,不是魏夫人。”嬴驷示意之下,一直隐藏在书房中侍卫突然现身,直接将义渠辛架起,跟着嬴驷从另一个偏门,离开了书房。 义渠辛一早就被蒙上了双眼,在经历过一段时间的马车路程之后,他才被带下车。再一次得见阳光时,他看见了昔日在义渠时的心腹,那都是曾经为他出谋划策,对抗过摄政王宗葛和秦国的盟友。 嬴驷带义渠辛来的是咸阳城外的一处荒郊,不远的地方就是乱葬岗,那些被俘虏来的义渠人正被押解着跪在地上,他们的身边就是拿着刀的刽子手。 “当日陪都一战,你一早就回了义渠,没能亲眼目睹战况的惨烈。但是寡人站在陪都城楼之上,看得可是一清二楚。你的义渠军斩杀我多少秦国将士,寡人都一一看在眼里了。”嬴驷一个眼神之下,义渠辛就被带去了一旁的木台,绑在了架子上。 嬴驷慢慢走上木台,居高看着下面的人群,道:“你是一国之王,寡人今日就请你也亲眼看一看自己的臣民倒在自己眼前的景象。” 死在陪都的义渠军尚不能引起义渠辛的在意,可现在这些人都是他回到义渠之后尽心辅佐自己的臣工,要他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这无疑又是一个重大的冲击。 “寡人特意让樗里疾把这些人送进咸阳,就是想请你,义渠王,真正认识到你曾经在我秦国身上留下的伤痕有多重,有多深。因为你的举动,寡人的新婚典礼被迫中止,亏待了来自楚国的公主,这笔账,寡人也要代楚国跟你讨要清楚。从边境打到陪都,先不论为了抵抗敌军牺牲的秦国战士,光是我秦国的无辜百姓,命丧义渠军手下的就有一万余人。义渠人的命是命,我秦国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嬴驷每说一句,台下就有一人被斩首。话到最后,他陡然拔高了声音,义愤填膺地质问义渠辛,而木台之下最后的一记手起刀落,就这样断送了有一条人命。 嬴驷满目凶光,盯着痛苦不堪的义渠辛。他所恨的不光是义渠辛的背信弃义、狼子野心,更是对他残杀秦国子民的愤怒,这显然侮辱了他作为秦君的尊严。 短暂的沉默如同天际垂坠的大团乌云一样压抑,刽子手手中的大刀上还在滴血,嬴驷就忽然拔出自己的佩剑,快速在义渠辛身上划了一剑,道:“这最后的第一万刀,由寡人亲自执行,告慰我秦国死于义渠乱贼手中的万余名无辜百姓。” 伤口从义渠辛的左肩一直划过胸口最后中止在他的右手臂上,鲜红的血沁入满是污泥的衣服里,如他从未都犹如陷落在污泥里的人生一样,肮脏破败。 义渠辛忍过了突然袭来的疼痛,咬牙恶狠狠地盯着嬴驷,像是要在他的身上硬生生剜出个洞来,道:“你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 嬴驷擦去了剑上的血迹,重新装入剑鞘中,道:“寡人说过,受刑后不死者,放回义渠。而且你曾经答应寡人的事确实办到了,那么寡人给你的承诺也会兑现。罗敷会陪你一起回义渠。” 心中美好的憧憬已经被罗敷亲手摔碎,嬴驷现在口口声声说的内容更像是对他的讽刺。义渠辛惨笑,不顾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越笑越大声,越笑越诡异,就连表情都变得极为古怪。他凄凉又充满仇恨的目光硬生生扎在嬴驷身上,却再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只是放肆地笑,笑到仿佛在哭,在哀嚎,却和此时只是阴沉而落雨的天气一样,他哭不出一滴眼泪,只有不停从伤口里汩汩涌出的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5章 响雷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临近傍晚,一记响雷忽然震彻了整座秦宫,时间仿佛在这个瞬间停顿了一眨眼的功夫,但天色却已是瞬息万变。 芈瑕听见雷声也吓了一跳,不由走去窗边,朝外头看了看,道:“要下雨了?” “咸阳哪有这么多雨下?就是打几声雷,吓唬人的。”韩姬道。 芈瑕仍是有些不安地看着外头密布的阴云,黑压压的,真像是要下一场大暴雨似的,道:“这雷声听得我都心惊,不像是好事。” “不然找国婿给夫人解个天象?”韩姬走去窗下,见那大团大团的乌云坠在天上,像是要压下来一样,她也不由皱了皱眉,道,“真要下雨也拦不住,也别操这个心了。” 芈瑕笑道:“刚刚还说不会下雨,这会儿就改主意了?” 韩姬关上窗,道:“下雨也淋不着咱们,我去让他们准备晚膳。” “这么早就吃?万一等会儿君上过来呢?”虽是这样说,芈瑕已经入了座,笑盈盈地看着韩姬。 韩姬吩咐了侍女之后回来道:“君上出宫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就算过来了,也早过了晚膳的点了,给他准备夜宵还差不多。” “去哪了?” “不知道。”韩姬摇头道,“但是听说午后把魏夫人召去了书房,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魏夫人一走,君上就出宫了。” 芈瑕收敛了笑意道:“他们两个人之间总是怪怪的,我现在已经完全不相信过去听说的谣言了,都是骗人了。” 韩姬知道芈瑕说的是关于嬴驷和魏夫人之间鹣鲽情深的传言,在这件事上她心里有些介怀,便没有再发表评论。 又一声响雷突然响起,还带得家具摆设发出了轻微的震动,芈瑕甚至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带着内心涌起的不安盯着韩姬。 韩姬此时的眉头已经完全皱到了一起,双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显然陷入了极为紧张和担忧的情绪里。 那一记雷声震惊了芈瑕和韩姬,也霹入了秦宫另一群人的耳朵里。 罗敷宫中的侍女听见雷神之后都如同见到怪物一样发出了惊恐的叫声,有些还抱在了一起,一个个吓得不成样子。 待雷声过了,她们才探出头。有人问道:“夫人已经一个人在里头坐了好些时候了,要不要进去看看?” 其余的侍女一齐望向了那扇紧闭的门,却没人敢去探看,毕竟在她们看来,魏夫人是个怪人,还是少惹为妙。 室内的罗敷并不知外头的侍女们正在如何揣度自己,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镜子前,对着镜子里的那张脸看了一两个时辰罢了。 本就姿色出众的容貌配上精心的打扮,不论是谁见了都会为此停留目光,甚至是心神,这是罗敷一直以来为止骄傲的东西,也是她用来接近秦国最高权力的工具。曾经一度以为可以凭借和魏夫人相似的样貌走入嬴驷的心,到头来剩下的只是对将来无限的担忧和害怕。 过去在义渠辛身边的时候,尚且能从那人的眼里看出爱意,是真情实意的喜欢。可她并不喜欢那样野蛮的人,也不想离开她引以为傲的秦国,尤其是在见过嬴驷之后。 人的妄想总是给出种种看来美好的可能,比如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就可以慢慢融化嬴驷的冰冷,成为真正的魏夫人。可所谓的时间和机会,都不是由她能掌控的,而嬴驷也从来没有给过她真正靠近的机会,那些偶尔的温柔只是因为他对魏夫人无法克制的思念才顺手施舍给她,而事实上,她是谁都无所谓,只要嬴驷觉得在那一刻她是魏夫人就可以了。 这就是她恨嬴驷的地方,也是她的恨牵连到了义渠辛的原因。义渠辛对她的渴望加速了她离开嬴驷的时间,她更希望义渠辛在义渠夺权的时候就死了,无法完成和嬴驷之间的约定,她也就不用被当成礼物送去义渠,离开嬴驷。 可哪怕义渠辛叛变,利用了嬴驷和宗葛双方的势力,他还是把十万义渠军送到了嬴驷的手里,不论结局有多惨烈。那么作为言出必行的秦君,嬴驷也一定会履行先前的约定,把她送去义渠,这一天是逃不掉了。 看着镜子里那张再也笑不出来的脸,罗敷都快想不起来自己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她努力地扬起嘴角,试着露出哪怕一丝笑容,可镜中的自己笑得那么难看,让她厌恶。 罗敷拂落了梳妆台上所有的东西,响声惊动了外头的侍女,她大喊道:“滚。” 一切又恢复平静之后,她慌忙地把镜子拾起来,重新放在梳妆台上,却发现胭脂已经被泪水冲花了。她又去找胭脂盒,可胭脂粉散了一地,她怒得把盒子丢了出去,伏在地上大哭。 就在此时,罗敷听见有人叩门,她却仍是伏在地上哭,直到听见外头传来嬴驷身边内侍的声音,她才抬头,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泪痕,问道:“什么事?” “君上请夫人公用晚膳。” 罗敷瞬间惊喜,匆忙地跑去开门,可又想起自己现在狼狈的样子又停了步。她开始在地上找她的胭脂盒,找她的首饰,忘记了门外还有人在等着她的回话。 “夫人?”内侍询问道。 罗敷胡乱抱着那些胭脂水粉和金银首饰,道:“我知道了,你去回复君上,我稍后就到。” 内侍走后,罗敷立刻唤来侍女,来不及收拾满地的狼藉,只催促她们为自己梳妆,好尽快去见嬴驷。 这样兴奋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罗敷即将进入用膳的偏殿才减缓下俩。站在门外的她有了和白日里站在书房外一样的感受,可这一次,有侍者为她开门,她见到了已在等候的嬴驷,也看见了换过衣服的义渠辛。 就好像是方才那两声震彻秦宫的响雷又一次打在了心头,罗敷置在袖中的手已经握得死死的,可她仍旧保持着镇定,慢慢走了进去,在向嬴驷请安之后入座。 “寡人答应过义渠王,十万义渠军送上之时,就是你和罗敷再见之日。你答应寡人的事已经办到,寡人应允你的事,也不会违约。”嬴驷看着罗敷道,“这顿晚膳之后,你就和义渠王一起,回义渠吧。” “既要离开秦国,君上可否容罗敷多留一晚。”罗敷道,“秦国生我育我,此去义渠怕是再也回不来了,罗敷想要多留一晚,不知义渠王能否答应这个小小的请求。” 义渠辛身上的伤并没有经过处理,此时仍在流血,他只是硬撑着坐着。罗敷的要求看似无关紧要,但对他而言却可能是致命的。他盯着眼前这个对自己无情的女子,看她即便面对虚弱的自己也毫无怜悯之心,心里的怨念陡然增长,可他到底还是点头了。 罗敷拿不住嬴驷的心,却撑满了义渠辛微末却浓烈的感情。她站起身,神情淡漠地向嬴驷道:“只有一晚的时间就要离秦,请君上允许罗敷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也和姐妹们告个别。” 嬴驷将决定权交给了义渠辛,义渠辛仍是答应了。 于是罗敷施施然地离去,没多看过义渠辛一眼。走出偏殿的时,天际的垂云仍是低低地压着,她站在台阶上抬头看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像是要在离开秦国之前,留在最后一丝美好。 今夜咸阳的天气出奇的怪,只见浓云压城,只有响雷断断续续,却不见一滴雨落下,闹得人心烦,夜里根本无法安睡。 这样压抑恼人的气氛不止在秦宫,哪怕是咸阳城里的寻常百姓,都觉得惴惴不安,总觉得像有大事要发生一样。 昔日的太傅府如今已改作公主府,深更半夜又一声响雷发出时,嬴华终于坐了起来。 高昌随即起身,按住嬴华肩头,道:“只是雷声,公主莫慌。” “这雷声响响停停都已经几个时辰了,闹得人不安生。”嬴华披衣起来,打开窗户向外望去,即便这会儿是深夜,那天上的浓云也沉得像能让人看清楚,黑压压的一大片。 高昌将嬴华揽在怀里,看着乌黑的夜空,他的眉眼里已经透出明显的担忧——这样诡异的天象,必定预示着大事,而且不会是好事。 嬴华按住高昌的手,仍是忧心忡忡道:“我想进趟宫。” “这个时候宫门早就宵禁了,而且公主进宫做什么?”未免嬴华的情绪受到天气影响,高昌将窗户关上,拉着她慢慢走向睡榻,宽慰道,“宫里有巡卫,不会有事的。公主还是好好休息,明日朝会的时候自然就能见到君上了。” “不是君上。”嬴华摇头道。 这阴云和雷声早在高昌心里埋下了不安的种子,可他不能让嬴华本就没有根据的焦虑里更加担忧,只能压制自己的情绪,道:“那就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高昌话音才落,就又是一记雷声震动了整个咸阳城,他随即把嬴华抱在怀里,握住妻子的耳朵。并非是他以为嬴华怕这雷声,而是不想她听见更多,担心得更多。 嬴华握住高昌的手放在心口,道:“这片乌云不离开咸阳城,这雷声不会停,我这心里就不会平静。不行,我还是要去宫里看看,我怕韩姬出事。” 关于韩姬的身份,高昌听过嬴华的猜测,可不管看起来的证据有多么令人相信,只要韩姬不承认,她就不会是真的魏夫人。 “芈夫人的侍女会出什么事?”高昌道。 嬴华注视着高昌道:“如果韩姬真的是魏黠……” “宫里已经有一位魏夫人了。”高昌反驳道,“不管真相是什么,那都是君上承认的魏夫人。不管你和君上怎么想,韩姬都只是芈夫人的丫头。她和魏夫人是两个人……” “可是荡儿他……”嬴华似是想起了什么,她推开高昌就要向外走,道,“我要进宫去看看荡儿。” 无法平静的心情让嬴华找遍了各种理由要进宫,高昌心知根本拦不住,就只能妥协,两人匆匆收拾之后,就立即驾车奔赴秦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6章 爱恨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夜间宫门宵禁,嬴华并不能入宫。可那雷声又在此时响起,如是劈开了迷惑人心的虚假外衣,将要把令人震惊的真相披露出来。嬴华被雷声扰得没有耐心再和侍卫理论,直接夺了侍卫手中的刀,就用武力解决了问题。 随后秦宫大门开启,来自公主府的马车快速入内,直奔魏夫人的住所,也就是公子荡住的地方。 原本响一声隔一阵的雷声在从马车驶向内宫的时间里变得密集起来,嬴华坐在车里始终坐立难安,高昌则一直握着她的手,给与最后的安慰。 马车停下的瞬间,嬴华就跳下了车。高昌只见嬴华几乎横冲直撞地进入魏夫人的寝宫,彻底惊动了所有人。 “魏夫人呢?”嬴华质问道。 人尽皆知嬴华的名声,面对这位秦国骁勇的女将军,侍女们都畏缩起来,一时间吓得噤若寒蝉。 “人呢?”嬴华扬声问道。 宫女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有个胆大的宫女上前道:“夫人正在休息。” 嬴华拂开挡路的侍女就大步向罗敷房中快步走去,可当室内点了灯,却根本没有罗敷的影子。不等嬴华再发问,一班侍女就全都跪了下来,道:“奴婢不知夫人去了哪里。” 嬴华焦急地往公子荡的住处走,一路上都已经点了灯,唯独那间房里一片黑暗,完全没有因为嬴华的到来而有半点改变。 发生这么大的动静,公子荡的乳母早应该出来了,可偏偏从门到窗都关得死死的,里头黑漆漆的一片,在此时不停的人声中显得格外诡异。 有眼尖的侍女已经为嬴华开了门,嬴华入内后却只发现了昏死的乳娘,公子荡已经不知所终。 “通知巡卫,魏夫人失踪,立刻去找。”嬴华命令道,随即和高昌一起去见了嬴驷。 秦宫中突然紧张起来的气氛自然波及到了芈瑕宫中。她披衣起来,才知道韩姬早就听见了动静出去了。 嬴华让高昌先去见嬴驷,把在罗敷宫里看见的情况一一告知,她先去找韩姬。 恰好韩姬闻讯出来,见嬴华行色匆匆便立即上前问道:“将军这是怎么了?” 嬴华一把扣住韩姬就往嬴驷寝宫走,道:“公子荡和魏夫人都不见了,你先和我去见君上。” 但闻公子荡失踪,韩姬心头顿时一紧。她正跟着嬴华去见嬴驷,却听路过的侍卫喊道找到公子荡了。 韩姬随即跟着侍卫跑去,可只是在路过的花坛里找到一片罗敷衣上的布料,并没有看见失踪的罗敷和公子荡。 此时嬴驷和高昌已经赶到,见到韩姬时,嬴驷的眸光陡然变深,可因为心系公子荡,他没有询问韩姬出现的原因,只下令继续搜查。 侍卫立即散去,只剩下嬴驷四人。 此时周遭一片安死寂,四人各怀心事。 高昌慢慢挪到嬴华身边,握住她因为担忧而攥紧的手,见她抬头看自己,他摇头,目光柔和,是要她不要着急的意思。随后他在看了看另一边,嬴华会意,两人悄然走开了。 只剩下嬴驷和韩姬时,见韩姬急得外衫不知何时掉了,嬴驷便将自己的外衣披到她身上,见韩姬要躲,他强行把人按住,又隔着外衫抓住了她的手,久未松开。 韩姬放弃了纠缠,也没有要单独去找公子荡的意思。现在这样的情况,她不能确定哪怕自己找到罗敷和公子荡,是否能顺利救下孩子。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免得大家一面要找公子荡,一面还要因为她可能造成的麻烦而乱了阵脚。 有些事一旦在心里生了根,那就成了“事实”。哪怕韩姬至今都没有松口,在嬴驷看来,她就是他失而复得的魏黠,只是还差一个合适的时机,让她开口,把一切都说开了。 韩姬的焦灼让她即便维持着表面上的冷静,也难以克制因为过分的担忧而表达在身体上的轻颤。嬴驷感受到她波动的情绪,便缓缓将她拉近到身边,最后拉进自己怀里,而韩姬居然没有反抗,顺从了他的举动。 这样的感受就如同突然破开了大堤的洪水,熟稔而亲切的感觉瞬间包围住了嬴驷。他过去拥抱魏黠的时候,就是这种感受,无比地想要保护她,照顾她,可现在,他竟让她这样急切担忧。 同样像是触动了心弦的感觉令韩姬在贴近嬴驷胸膛时不禁贪恋起这样的温柔。关于过去的记忆又被打开了缺口,可还差一点关键的东西,她摸索不到。 又一声惊雷想起,韩姬下意识地抱住了嬴驷。她这意外的举动给了嬴驷回应,也让抚慰了嬴驷内心的忧虑。他将韩姬抱紧了一些,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开口道:“荡儿不会有事的,放心。” “嗯。”抱在嬴驷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一些,太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温暖,令韩姬有些难以克制地沉湎其中,但面对失踪的公子荡,她依旧无时无刻不在担忧,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公子荡?” “很快。”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再一次陷入沉默,哪怕是随后又想起的雷声也没能让他们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 嬴华和高昌时刻接收着侍卫反馈的消息,最后见芈瑕赶过来,嬴华上前道:“芈夫人怎么来了?” “你们关心则乱,满秦宫地找,就不能想想魏夫人平日最可能去的地方么?”芈瑕问道。 嬴华虽然知道罗敷是冒名顶替的魏夫人,却对她的一切毫不知情。恰好此时樗里疾过来,她立刻拉过樗里疾到一边,亟亟问道:“这个时候你也别瞒我,那个魏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根本不知道底细,要怎么找?你不肯说,就赶紧想一想哪些地方哪些人是对她来说重要,咱们直接带人过去找。” 罗敷是樗里疾找来的,可自从她进宫之后,他就在也没有过问过关于罗敷的事。事到如今,他也答不上来,就只能去问嬴驷了。 在今日让罗敷和义渠辛见面之后,嬴驷就猜测过罗敷可能会有失常的行为,因此早派了人对罗敷暗中看守。可谁都没想到,罗敷竟然能带着公子荡从侍卫的眼皮底下溜走。他们要出宫应该没有可能,有可能去的就是最近最有可能让罗敷思想发生变化的地方——嬴驷的书房和用宴的偏殿。 樗里疾护送嬴驷和韩姬去了书房,嬴华和高昌则去偏殿找人。 此时书房外的过道上都已经点了等,侍者们垂首站在两边,一切看来都只像是过去嬴驷挑灯夜读时的情景。 嬴驷全程拉着韩姬,推开书房门的时候,门臼转动的声响彻底打破了此时的沉寂,尽管室内也早已亮了灯,光线却仿佛比平日暗了很多。 韩姬感觉到嬴驷收紧了手,她随即去看站在身边的嬴驷,听他道:“你在外面等着,寡人和樗里疾进去找。” 就在嬴驷动身前,韩姬的另一只手拉住他,道:“我也去。” 嬴驷还是同意了。 书房虽然不大,但真要找起来也需要一些耐心。书架处自然不能藏人,最有可能的就是靠着墙摆放的几只可以容纳人的柜子和垂下的帷幔后头。 韩姬打开第一只柜子前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却还是难免忐忑。她伸手拉住锁环,慢慢地打开,内心的惶恐致使她的动作越来越慢。她无法想象如果罗敷真的躲在这只柜子里,罗敷和公子荡会是怎样的情形,如罗敷今夜的举动,显然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手背上覆来的温暖让韩姬的手彻底停顿住,嬴驷掌心沁出的汗也暗示着他对失踪的公子荡的关切。不等韩姬反应,嬴驷就先蒙住了她的双眼,随后由他来打开柜子,率先目睹可能是最坏的结果。 柜子里只是放着几策书,别无其他。嬴驷暗暗松了一口气,放下手道:“没人。” 韩姬睁开眼,为并没有见到自己以为的景象而庆幸,可后面还有几只柜子,在没有全部打开查看过之前,依旧不能排除她的担心。 随后嬴驷陪着韩姬挨个打开了柜子,却都没有发现罗敷和公子荡的身影。韩姬的神情随之松动了一些,嬴驷能明显感觉到韩姬的身体无力地向后靠了靠,他顺势扶住,却也没有说话。 嬴驷的细心缓解了韩姬的疲惫,她想要去偏殿那里看一看情况,可转身的时候带到了一旁的垂幔。恰在此时发出的一记响雷,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也让她在毫无防备之下看见了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 罗敷就坐在地上,因为下巴是低着的,阴恻的双眼要向上翻着才能看到韩姬,露出大部分的眼白。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为怪异的弧度,致使整张脸的肌肉走向都看来十分古怪,原本甜美的笑容也因此变得阴枭乖戾,像是从地狱爬来的恶鬼,以这世间最恶毒的模样恫吓着所有见到她的人。 猝不及防的见面让韩姬退后,所幸她尚且能维持最后的一丝理智才没有惊声尖叫,可罗敷那如同修罗一样狰狞可怕的模样还是令她的思绪在片刻之间变得空白,脊背生寒。 嬴驷一臂抱住韩姬,一手抽出腰间宝剑直接刺在了罗敷肩头。 冷剑入骨,涌出的是热血,也是怨恨。 盯着护着韩姬的嬴驷,罗敷的神情才有了一些改变,她慢慢抬起头,满是戾气的眼眸里竟逐渐浮现出泪光,可是她捂在公子荡口鼻上的手却默默加重的力道。楚楚可怜的神情让人一度忽略她正在行凶的举动,随后她开口道:“君上……” 公子荡被罗敷断断续续地阻断了呼吸好几次,现在已经十分虚弱,根本没有力气挣扎,只能无力地趟在罗敷怀里,等待死亡的来临。 嬴华和高昌在偏殿没有找到罗敷的踪影就来了书房。眼见嬴驷执剑刺在罗敷身上,而罗敷怀里公子荡奄奄一息,嬴华立刻上去要把公子荡抢下来。 情急之下,罗敷猛然冲向嬴驷,让宝剑更深的扎在自己身体里,同时把公子荡向剑刃上推,要让嬴驷“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韩姬见状立刻上前把罗敷推开,却不知罗敷后退,让嬴驷拔出了宝剑,而她又直接把公子荡丢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拽着她,另一只手试图抓住嬴驷的剑。 樗里疾及时接住公子荡,嬴华随即扣住罗敷,硬是把她和韩姬分开。 雷声又想起的时候,罗敷一头撞在了墙上,半张脸上都是血,而她的身上也浸透了血红色。她靠墙坐在地上,失魂落魄似的发笑,看着眼前这些联手把她推进地狱的恶人,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在嬴驷身上,哭着问他道:“君上为何如何狠心?” 嬴驷的剑就指着罗敷,剑身上都是她的血,但就和她无法感动一样,她的血也无法捂热嬴驷的剑。 高高在上的秦国国君冷漠地看着狼狈不堪的罗敷,道:“如果你只是罗敷,怎么会走到这样的田地?” “难道在君上的眼里,我还是别人么?” “寡人心中的魏夫人只有一个,谁都别妄图取而代之。” 这是嬴驷以冷漠一直都在告诉罗敷的事实,可罗敷以为有了魏夫人的身份就可以进一步走入他的心,这样的妄念才是让她放弃了留下的可能最后孤注一掷的力量。 义渠辛在咸阳城郊的时候说,罗敷不会跟他去义渠,那样她会死的。但她还想留在秦国,想留在嬴驷身边,想享受荣华富贵,所以他要义渠辛去死,在嬴驷的书房内,她在他耳边,怨毒至极地和他说了两个字——去死。 义渠辛爱罗敷,但也恨她的欺骗和残忍,所以哪怕这一次被俘是在劫难逃,他也不想放过一个欺骗自己感情的女人。他要带走罗敷是为了双宿双栖,如果一死一活,嬴驷一样是失约,他可以死,罗敷也必须死。 有些人的爱和恨就是这样浓烈而自私,义渠辛是,他爱的罗敷也是,所以他们会一起到另一个世界继续纠缠,而把这个空间里的人留下,让他们继续自己的爱恨,最终所有人都湮灭在时间的洪流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7章 腊祭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嬴驷对罗敷的死秘而不宣,在第二日就下达了再度发兵攻打义渠的命令。 这已经称不上是一次战争,而是秦军在义渠领地上胜利的收割,彻底迫使义渠对秦国称臣,而秦国也最终在义渠置县管辖,彻底将义渠纳入了秦国的臣属。 两国之间多年的交战终结在嬴驷这一届秦君的手中,义渠交付投降书的那一天,整个秦宫,整座咸阳城,乃至整个秦国都为止欢呼。北方心腹之患平定了,接下去秦国可以真正安心地向东进行扩展。 义渠对秦国的臣服无疑是秦国向山东列国展示自身实力的重要标杆,自此之后,秦国和中原列国并驾齐驱,再不是受人鄙夷之国。 年关将至,腊月近在眼前,芈瑕觉得在经历了公子荡失踪事件之后整个秦宫都显得沉闷无比,她便向嬴驷道:“君上有没有想过在腊月的时候进行腊祭?” 腊祭原行于中原,即在每年年终的腊日,用猎获的禽兽祭祖先,这种节日原先在秦国并没有设置。 见嬴驷似有些心动,芈瑕继续道:“如今义渠称臣,秦国后方算是安定了,秦国声望更上一层,和山东诸国已经并驾齐驱,甚至还有过之。秦国既有心靠拢中原,不如效仿他们,设置腊日,祭祀秦国先祖,也让列国知道,我秦国再不是他们以为的蛮夷鄙国了。” 秦国对外征战多年,论战功战绩自然无人不服,可因为长久以来偏居山西,总是不被中原诸国所接纳,芈瑕的提议倒是正合嬴驷靠拢中原的心思,他便留了这个主意和其他臣工再行商量。 不少臣工对举行原行腊祭的提议都十分赞同,嬴驷便当即做了决定,还择立了行腊日期,进行祭祀活动。 韩姬因为罗敷一事受了惊吓和刺激,加上天寒不利于养病,她卧床的时间也就久了一些,腊祭当日她没能参加,倒是芈瑕没有忘记帮她带嬴驷亲自打到的猎物回来。 “这是从君上打回来的鹿身上卸下来的鹿腿,特意给你带回来的。”芈瑕朝手心呵了口气,搓搓手,道,“你可不知道外头多热闹,我都还想多看看。要不是有急事儿赶着回来,你这会儿还见不到我呢。” “什么事能让夫人连热闹都不看就回来?” 芈瑕神秘一笑,回头道:“还不进来?” 韩姬顺势看去,见从门口走进来个人,她一眼就认出了是谁,等看清了那人样貌,她立即掩饰不住地笑,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段时间不见,韩姬还是那个韩姬,开门见山,一点都不生疏,反倒是魏冉有些局促,干笑着没说话。 芈瑕瞥了魏冉一眼,指着他道:“韩姬病着呢,你就站那说话,别过来。” 魏冉闻言就想仔细看看韩姬究竟怎么样了,可又怕自己一身风霜反倒不利于韩姬养病,才抬起的脚又放下,傻傻地站在原地问道:“没事吧?” 韩姬忍俊不禁道:“去了趟军营倒把人给待傻了,回头怎么上阵杀敌?还能认得回来的路么?” “你和芈瑕都在这儿,我哪能不认得?”魏冉反驳道。 “这还差不多。”韩姬道。 “他在河西立了功,这会儿已是四等爵,当了不更了。”芈瑕一面说一面往旁边挪了挪,道,“都是有爵位的人还傻头傻脑的,你站着不累?” 虽是被芈瑕揶揄,魏冉倒也甘之如饴,上前坐下,但也尽量保持和韩姬的距离。终于能好好看看韩姬,魏冉心头也是百感交集。想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都是抱着有去无回的念头的,现在能亲眼再看看韩姬,他都觉得是在做梦了。 “是营里放了假,你才能回来的?”韩姬问道。 “是君上有心讨好你,特意让嬴华将军从河西把他调回来的。”芈瑕道,“这事没明说,但大家也都不是看不见的,你懂就行。” 罗敷一事之后,韩姬和嬴驷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更加尴尬,往常只要嬴驷过来,韩姬必定回避。芈瑕看在眼里,却不说破,也知道嬴驷对外始终只称魏夫人闭门养伤的原因究竟是为了什么。可她从不从中协调,不帮人,也不害人,嬴驷和韩姬究竟要做什么,她都不过问,毕竟不是她的事,她也说不清。 魏冉对韩姬的心思从未变过,只是韩姬不接受,他就不强求,往日只当不知韩姬和这秦宫之间存在的千丝万缕的关系,加上他之前一直留在河西,也就想得少了一些。可现在芈瑕点破了,他的心情也就随之复杂起来,道:“你跟君上?” 韩姬没有作答,在魏冉眼里这就是默认了。心里总有失落,可他都知道的,该来的总会来,不可能躲掉,当初在楚国的时候他就都知道。 见魏冉心不在焉,芈瑕用手肘捅了捅他,道:“你发什么呆?” 魏冉摇头道:“回了秦宫,我这耳朵就又不能安生了。” 芈瑕一听,脾气立刻上来了,伸手就揪着魏冉的耳朵道:“你再说一遍?我立刻让君上把你赶回河西,让你刀里来剑里去的,提着脑袋过日子。” 韩姬看他俩斗嘴说笑,心情好了很多,可她有些想念公子荡,便要去看望。 嬴驷日常忙于政务,没有太多时间管教公子荡,罗敷之事发生之后,公子荡就交给了芈瑕照顾,因此韩姬要探望公子荡很是方便。 韩姬去的时候才知道嬴华早就到了,这会儿高昌正陪着她在逗孩子玩。他们一个女将铠甲,一个文士锦衣,加上一个敦实可爱的孩子,乍一看还真像一家子,看得韩姬都有些羡慕,脑海中也随之出现一些自己年幼时的惨淡记忆。 嬴华见韩姬在门口就将她拉了进来,道:“见着那条鹿腿了?” “多谢将军亲自送来。”韩姬向高昌问候,“将军和国婿这么早就回来了?” 嬴华看了高昌一眼,道:“我在咸阳待了一阵子了,是时候回河西了,走前就想安静安静,顺便过来看看我的大侄子。” 嬴华和高昌成亲至今都还没有子嗣,多是因为嬴华经常要驻守河西,跟高昌聚少离多,虽然两个人对此也都不甚在意,可看着公子荡这肉嘟嘟、粉嫩嫩的孩子在眼前晃悠,仍是少不了有些遗憾,便将这份心思都寄托在公子荡的身上。 “将军难道没有考虑过回咸阳么?”韩姬问道。 “再等等吧。”嬴华去看高昌,眼中除却夫妻情深,还有浓浓的感谢。 公子荡的小手拉着嬴华的剑鞘摇来摇去,显然是想要来玩。 嬴华高兴地把公子荡抱起来,道:“你这么小就喜欢舞刀弄枪,将来长大了跟你姑姑一起上阵杀敌怎么样?” 公子荡的年纪还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可是他虽然一直盯着嬴华腰间的剑,但嬴华问完之后,他用力地点头,像是明白了似的,还张着嘴想要发出“剑”的音调,可始终只有“啊啊啊”的声音。 “还要多谢将军把魏冉调回来了。”韩姬道。 “这事儿你得亲自去谢君上,我就是个听命办事的。”嬴华还在逗公子荡玩,像是随口道,“不是才送了一条鹿腿过来么,可是给你把理由都准备好了?” 韩姬猜到了这是嬴华知道自己最近回避嬴驷所采取的撮合之策,她虽然还是有些难以面对嬴驷,但嬴驷送了她这么大一个人情,总是要还的,于是等腊祭结束之后,韩姬就亲自去见了嬴驷。 当时嬴驷才和张仪商量完下一步伐魏的战略,听说韩姬求见,便直接将她召入书房。 这是韩姬病后,二人第一次见面,见韩姬起色不错,嬴驷也就放了心,问道:“找寡人什么事?” “为魏冉回咸阳之事。”说着,韩姬已经俯身行礼。 嬴驷手里拿着那副十八连环,看着韩姬行完礼,凝神想了想,又指了指一边的地图道:“看看那个。” 韩姬转头去看地图,发现原先标注义渠的地方已经改设成了县,秦国的版图看来扩张了不少,令人振奋。 嬴驷走到韩姬身边,道:“有些事你不记得也不是坏事,就和义渠一样,该亡的亡,该忘的忘,少些烦恼。” 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记忆让韩姬并不能完全理解嬴驷这句话的意思,但她知道这是嬴驷对那位“故人”的一个承诺。 “听说你曾劝嬴华回来?” “说不上劝,就是想着将军和国婿有情却不能相守,让人觉得可惜。” “她就快回来了。”嬴驷微笑道,指着地图上的魏国道,“不用多久,你心里的这对有情人就不用分隔两地,你也就不用同情别人了。” 韩姬惊喜道:“君上没骗我?” 嬴驷略略昂头,道:“我骗你有什么好处?是我秦国会多一寸地还是怎么的?” “君上会让自己的子民高兴,那就是让秦国高兴,这对君上来说还不是好处?” 韩姬这强词夺理的样子和魏黠如出一辙,嬴驷听来心情好了很多,点头道:“说得有些道理,看来寡人是要多骗骗你了。” “要都是这种让人高兴的‘谎话’,君上说一辈子都行。” 嬴驷随即笑出了声,道:“寡人骗谁都不会骗你,说了让嬴华回来就会让她回来。” 韩姬却低声嘀咕道:“是不想再做恶人,拆散将军和国婿吧。” “你说什么?” 韩姬灵光一现,道:“上回君上赐的鹿腿一直没动,芈夫人找了擅长处理鹿肉的师傅烹制。我今天来就是询问君上,是否想要尝一尝?” 嬴驷心中欢喜,却故意摆架子,道:“容寡人想一想。” 看着嬴驷走出书房的背影,韩姬莞尔,回头时,又见到地图上义渠所在的位置。她的神色随之黯淡,总觉得自己还有未完之事没有去做,却偏偏还是没有想起来。 【插播一则小广告,某浅的《朝暮词》实体书即将上市,网文已经登录火星小说开始连载,欢迎小天使们搜索阅读,架空古言,一个关于亡国公主爱恨情仇的故事,和《溯情》风格很不一样,谢谢支持,90度鞠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8章 王典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在嬴驷心里,义渠的称臣只是秦国东出的一块垫脚石,在接下去的时间里,以嬴驷为主要决策,张仪、高昌、嬴华、樗里疾为文交武攻的方略成为秦国发展的重要指向标,交的是远国,攻的是近邻,无疑,魏国又成了秦国的第一个目标。 面对秦国的再次进攻,魏国亦没有坐以待毙。以惠施为首的外交团开始进行频繁的外交活动,想要与其它各国结为合纵之盟,共同抗御秦国。而秦国在张仪的主持下,同样没有放弃连横的外交策略,各方奔走,争取盟国。 在又一次获得伐魏大胜之后,有一项搁置许久的提议被重新提到了众人面前——相王。 当初楚使入秦,向嬴驷提出相王的意见,当时嬴驷没有答应,是因为还有彻底收服义渠,秦国如今的实力还没有完全让列国接受。如今义渠称臣,秦军又一次大败魏军,眼看着相王的时机已然到了——这个条件是张仪当着前来议和的魏国使臣提出的。 再一次成为战败国的魏国显然没有反对的权力,魏使返回魏国传达秦军欲相王的意思时,秦国国内已然为了相王大典开始忙碌起来了。 从秦君成为秦王,这是对秦国强大的肯定,也是对嬴驷执政以来政绩的肯定,可到底还是令中原诸国颇为不爽,只是面对今非昔比的秦国,他们不得不妥协而已。 相王大典之上,周天子特派使臣昭文君祭出胙肉,秦国臣工和列国王侯在会场中观礼,场面之大,规格之隆,可谓震慑人心。 韩姬和芈瑕混在会场边的人群之中前来观礼,看着昭文君为嬴驷加冕,韩姬的眼前又出现了很多零散的片段。 这位来自洛阳的天子使臣让她觉得分外熟悉,她所能看见的一部分画面里确实出现了昭文君的身影,随后有外出的马车队伍,有破夜而来的刀光剑影,有疲于奔命的焦急身影,她甚至在庄严的礼乐声中,听见了流水声。 有一道身影在树林里拼命奔到的景象出现在韩姬面前,她下意识地推开了芈瑕掉头跑开。 会场上人山人海,但樗里疾还是发现了韩姬的异样,他立即前去查看,可当他追上韩姬之后,却见韩姬惊慌地叫了一声,又转身要跑。 魏冉也发现了韩姬的异动,便悄然跟了出来,没想到正好撞上受了惊吓的韩姬。不等他反应,韩姬就要推开他继续逃跑,但显然没有成功。 “韩姬你怎么了?”魏冉紧张道。 韩姬的情绪失控,根本没有听见魏冉的话,她只觉得身后有人在追自己,而眼前的魏冉已经成了拦住她去路的野狼。 芈瑕赶到的时候,韩姬正在疯狂地和魏冉“搏杀”,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求助于樗里疾。魏冉不忍心对韩姬动手,芈瑕也没有计策,樗里疾只能快刀斩乱麻,先把韩姬打晕了送回去。 即便陷入昏迷,也不能阻止那些被压抑的记忆疯狂回归。就像是经历了一段很漫长而艰辛的时光,从惨痛的幼年到和嬴驷相遇,又到她前往洛阳,再是在归秦的路上遭遇刺杀,过去几年里发生的一切都快速地在梦境里闪现,打通了原本被闭塞的关键点,从而串联起了完整的回忆。 野狼那双在暗夜里闪亮且露着凶光的眼睛再一次出现在魏黠眼前,在前有凶兽,后有追兵的境地里,她只能进一切的可能逃跑,不是死里逃生,就是客死异乡。 那大概是她至今经历过最惨烈的一次战斗,她所面对的是毫无人性的野兽,所有的进攻都带着原始的粗暴和野蛮,每一次咬在她身上的伤口都那样凶狠。她手中的匕首也不能阻止野狼疯狂的攻击,可她不能坐以待毙。强烈的求生意志让她不论面对多么猛烈的进攻都没有放弃逃脱,在一刀刺进野狼胸口的同时,她听见怒不可遏的嚎叫,但她也抓住最后的机会逃走。 危机重重的树林里随时会出现致命的危险,她只有不停地跑,跑到足够安全的地方才能停下来。可是身上都是和野狼搏斗之后留下的伤,甚至脸上也已经惨不忍睹,她的力气在没有停止的狂奔中被消耗殆尽,最后失足滚去了山沟里,再也没有了意识。 这就是魏黠在当初躲避刺客追杀的同时从野狼口中逃生的经过,本应该已经结束的生命却因为魏冉阴差阳错的出现而有了新的起点。命运走偏了一点,兜了一圈却又回归了正轨,只是在她流落楚国的这段时间里,秦国和嬴驷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见魏黠有了醒转的迹象,芈瑕立即上前查看,道:“你醒了么?” 魏黠的意识还有些模糊,更没有力气说话,只能眨眼作为回答。 得到回答的芈瑕放心了大半,又道:“大王这会儿还在和列国来宾举行宴会,你再歇一歇,等筵席散了,我就立刻让人去找大王过来。” 芈瑕一直守在魏黠身边,听她在睡梦里喊了无数遍君上,也就知道是魏黠想要见嬴驷,这才有此一说。 听过芈瑕安慰之后,魏黠只觉得安心了一些,因为意识还是很模糊,精力也没有恢复,她便再度陷入了昏迷。 正殿的宴席散去之后,嬴驷才姗姗来迟。此时已经夜深,除了芈瑕还守在魏黠床边,其余侍者都已经被打发下去休息了。 芈瑕听见脚步声醒来,正要起身,却听嬴驷道:“不用多礼,辛苦瑕儿。” 过去嬴驷都称呼芈瑕为八子,今夜这一声“瑕儿”无疑是一种感谢,也是表达亲近的意思。 这算是芈瑕和嬴驷之间关系又近一步的体现,自然也是让芈瑕高兴的事,她浅笑道:“大王夜里陪着韩姬,也要保重。” 随后,芈瑕识趣地退了下去。 嬴驷坐去榻边,静静看着还在昏睡中的魏黠。尽管她已经改头换面,可当初在他和芈瑕婚礼上,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嬴驷就有了她即是魏黠的感受,只是因为需要有足够的证据和弄清楚来龙去脉,他才一直等待,也在此期间不断地做出试探。 发现魏黠的手似乎在摸索什么,嬴驷伸手过去,魏黠立刻握住,并且轻唤了一声“君上”——从她的神情看,应该是做了噩梦。 嬴驷将魏黠额上沁出的细汗擦去,却没想到就这样弄醒了她。 魏黠以为有人偷袭,立刻提高了警觉睁开眼,但当她发现自己身边的是嬴驷,除了震惊还是喜悦,可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她并不能立刻做出反应。 室内的灯火仅能提供基本的照明,但因为怕干扰魏黠休息,所以芈瑕之前就命人掐灭了靠近睡榻的四盏灯。现在能够照到榻上的光线有些弱,也就不能很清楚地照亮魏黠的脸,却也因此让她的眸光更引嬴驷注意——劫后重逢的惊喜,深切想念的情义,都在这猝不及防的一眼中毫无保留地表现了出来。 嬴驷被魏黠的目光感染,压抑多时的思念也犹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和魏黠凝眸相对的时间里,他也为失而复得的这个人而深感庆幸。激动之下,嬴驷俯身吻了上去。在触到魏黠轻微发颤的双唇时,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他的魏黠回来了。 过去和嬴驷相处的点滴在这一吻相思中扑涌了出来,她亲手摘花送他,他和她在朝阳并肩相对,他为她准备的那些火树银花,送上的夜幕星河,还有无数个他们相伴的夜晚,都重新回到了她的意识里,填满了已经空缺了几年的记忆。 魏黠伸手抱住嬴驷,当是回应他的吻。 “黠儿。”几乎贴面的距离里,嬴驷道,“你终于回来了。” 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深情到眼波不定的这双眼,成了魏黠恢复记忆之后最欣喜的存在。她想要说些什么来告诉嬴驷自己此刻的心情,可千言万语就在咽喉处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灯光里嬴驷的眸光温柔深情,扑在魏黠的面颊上的呼吸灼热,甚至有些急促。她仿佛被感染了一样,激动得开始发颤,最后学着刚才嬴驷的样子,把所有的话都融进情真意切的亲吻里,把嬴驷紧紧地抱住。 魏黠的主动显然令嬴驷高兴,也开始有些意乱情迷,但理智还是让他认清了现在的情况——魏黠需要休息。他把吻移到魏黠额上,轻柔地亲了一口,道:“你才刚醒,还要好好休息。” “我想见见荡儿。” “你不想多看看我么?” 还懵懵懂懂的魏黠被嬴驷这句话问住了,她低头认证地去思考答案,却没料到嬴驷又趁机在她唇上啄了一口,而后心满意足道:“明天就带荡儿来看你,现在你需要的是……” 魏黠支着身子要起来,却被嬴驷拦着,她不满道:“我要休息,君上留在这里干什么?请吧。” 嬴驷把魏黠按回榻上,自己坐去案前,道:“你睡你的觉,不用管我。” 魏黠却侧过身,枕着手臂一直盯着嬴驷。 嬴驷被魏黠看得不自在,问道:“寡人有这么好看?” 魏黠的眼珠转了转,给了嬴驷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就转过身,背对着嬴驷接着睡了。 嬴驷不与她计较,却见魏黠往里头挪了挪,足空出一个人睡的空间,用意已经明显。他偷笑,随后坐去榻边,瞄了一眼魏黠就躺在了她身边。 原本这样安静地睡觉也算不错,偏偏魏黠的手在不久之后开始不安分起来。嬴驷知道她的意思,却还是故作嫌弃道:“大晚上不睡觉,要造反?” 虽然这样说,嬴驷却已经拉住了魏黠的手,这一刻内心归于平静,这一整日的劳累竟像是都被消除了。 魏黠最后想要把手抽回来,可她才有动作,嬴驷就翻了个身直接把她抱住了。她想要说话,却发现嬴驷这是已经睡着之后的无意识之举。 嬴驷的呼吸扑在魏黠后颈,均匀平缓,显然睡得很安稳。而她并不知道,在他们分别的那段时间里,嬴驷很少能够好好地睡上一觉,因为梦里都是她的影子,可醒来以后却发现身边没有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9章 大康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翌日嬴驷醒来发现身边空空如也,他恍惚得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君上醒了?”魏黠已经梳了头,这会儿正坐在梳妆台前转身看着嬴驷。 嬴驷舒心一笑,又躺了回去,双手交叉枕在脑后,随后见魏黠过来,他顺手就把人拉到了怀里,方才还有些飘忽的感受这才安定下来,道:“终于回来了。” 魏黠的下巴抵在嬴驷胸口,她看着还带着倦容的嬴驷,问道:“天还没亮,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嬴驷猛地起身就抱着魏黠亲了一口,没有留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直到过了瘾才停下,却仍是抱着她,笑吟吟道:“你自己算算,错失多少陪伴寡人的时间?还不赶紧补上,就要我再睡?” “那以后君上走哪里都带着我不就行了?反正换了一张脸,君上大概有一阵子不会看腻。” 嬴驷佯装皱了皱眉,道:“称呼不太对。” 魏黠想起嬴驷昨日已经相王,再叫君上确实不妥,便立刻改了称呼道:“大王现在称了王,比以前嚣张多了。” “彼此彼此。”虽不是过去的容貌,神情却还是相似的,嬴驷睇着魏黠,总是感慨万千,道,“以后就在你手上系根绳,寡人到哪都得牵着你。” “大王手上系着绳子呢。”魏黠玩笑道。 那是当初芈瑕给嬴驷的红绳,还是魏黠亲手递到他手里的。他原本不想系,但作为联姻的对象,芈瑕可以说是无可挑剔,在政治目的上,他们几乎完全一致,哪怕是作为合作关系,他也不能驳了芈瑕的面子,这才系上的。 所谓心意相通就是哪怕魏黠这样说了,嬴驷也知道她不是当真的,他的魏黠知分寸。 “寡人等会就去朝会,列国来使还要一个个送回去,这段时间也有些琐事要处理。你恢复了记忆是好事,但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让你真正回到过去的样子。”嬴驷正色道。 “总觉得对不起芈夫人。” “哪怕论先来后到,也是你先和我认识,更何况这种事哪有先后?你就是我认定之人,是我当着天下人的面迎娶回来的秦国国母。”嬴驷亲吻魏黠手背,道,“你离开秦国的这段时间确实发生了一些事,等日后我再和你说清楚。你也好好想一想怎么和我交代你过去在楚国的事,敢有一件隐瞒,看我怎么治你。” 嬴驷的手指着魏黠,魏黠却毫无所动,反而把嬴驷拉了起来说要叫人进来梳洗更衣,送他去朝会。 如嬴驷所言,相王之后仍有不少事务要处理,尤其是在和列国的关系上,如何拿捏把握,都可能对秦国将来的发展产生影响。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嬴驷都和张仪他们专注在外交事务上,不能时长看望魏黠。 魏黠虽然恢复了记忆,但因为“魏夫人”一直都是存在在秦宫中的,她贸然回去必定会引起不小风波。为了把关注降到最低,在没有和嬴驷商量出妥当办法之前,魏黠仍和芈瑕同住。 在芈瑕眼里不论她是韩姬还是魏夫人都无所谓,因此当她了解到魏黠和嬴驷的意图之后并没有任何异常的表现,只当是送了嬴驷一个顺水人情。 这一日魏黠正带着公子荡去见芈瑕,路上遇见已经调为芈瑕宫中侍卫的魏冉。 早在魏黠还是韩姬时,魏冉就已经有了关于魏黠身份的猜测。那时韩姬晕倒,夜里发梦的时候断断续续喊着君上,虽然很轻,可周围那么安静,他还是听清了。那个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从楚国救回来的这个女子一定是哪国王族的人。 然而当时魏黠没有记忆,也对自己的过去不是那么在意,他又因为对魏黠萌生了爱意而选择隐瞒自己的所闻。他甚至希望自己和魏黠可以一直维持着当时的状态,哪怕他还没有亲口说出的表白就被拒绝,他也希望韩姬只是韩姬,能把她留在身边就好。 但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当芈瑕要被嫁到秦国,韩姬也要跟来时,他内心的担忧第一次变得异常浓烈。但他不能说,因为仅凭魏黠朦胧中喊出的“君上”,他不能确定指的就是秦君嬴驷。 想起自己的心路历程,魏冉不由自嘲,尤其是当看见魏黠抱着公子荡的样子,原来早在他们相遇之前,她就不光成为了别人的妻子,还是秦国大公子的母亲,是秦国的国母。 有些感情只适合随着时间被掩埋,正如魏冉对魏黠。即便得到过魏黠明确的拒绝,他也没有完全放下,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去守护,退而求其次,只是因为真的难以割舍。 “魏……魏夫人……”魏冉花了好些力气才强迫自己开了口,他甚至不敢多看魏黠一眼。 “芈夫人找你来的?”魏黠问道,见公子荡对魏冉的武器很有兴趣,她笑道,“快把东西藏起来,否则荡儿拿不到就又要闹了。” 只是魏黠的一句玩笑话,魏冉却立刻把佩刀藏去了身后。 公子荡不见了刀就开始叫。魏冉没办法只能又把刀拿出来,看着孩子睁大了双眼想要拿,他又藏了起来,公子荡就又叫。 以往嬴华和公子荡玩,都是顺着孩子的意思,没像魏冉这样要把他气恼的。魏黠看着觉得好玩,就没阻止魏冉,三个人也算是有说有笑,没有先前那么尴尬。 魏冉和魏黠顾着看公子荡的反应没注意周围的情况,倒是公子荡和魏冉玩闹着还会走神,这就看见嬴驷过来了,朝正过来的嬴驷要抱抱。 嬴驷一来就把公子荡抱进怀里,看了看魏黠,又扫了一眼魏冉,问道:“都来找芈夫人?” 两人都说是。 嬴驷把公子荡拖在右臂臂弯里,左手牵起魏黠就直接进去了。 嬴驷虽然没有表露什么,魏黠却猜得到,他大概是看见了自己和魏冉逗公子荡的情景,又联想到以前她在楚国的事,就对魏冉有些了误会。 嬴驷看似正在逗公子荡,拉着魏黠的手却用了一些。魏黠吃痛,想要甩开,哪知嬴驷硬是把她往身边拽了些。她有些没站稳,就半靠在嬴驷身上,抬头时,见嬴驷冲自己挑眉。 “小气。”魏黠轻声道。 此时芈瑕已经出来迎接,见嬴驷和魏黠卿卿我我的样子,以为自己出来的不是时候,就觉得有些尴尬,又见魏冉跟在后头,索性把人都迎了进去。 “大王过来也不提前通知一声,这会儿什么都没准备,是我失礼了。”此时公子荡已经被嬴驷放了下来,芈瑕看这小家伙虎头虎脑的很可爱,就和他玩了起来。 “就是过来坐一会儿,整天看着那些公文头疼。”嬴驷闲散道,“是寡人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你们兄妹说话了。” “我找魏冉过来是先斩后奏,其实应该先去找大王的。”芈瑕入座,眉宇里倒是有些为难了。 “但说无妨,都不是外人。” “我来秦国一段日子了,有些想念在楚国的家人,想让魏冉替我回去看看,送封家书。”芈瑕道。 “这是人之常情,夫人既然开了口,寡人如何能驳回?”嬴驷看着魏黠道,“你有要让魏冉带回楚国的东西么?” 魏黠知道这是嬴驷故意试探,她看了看芈瑕,摇头道:“我从魏国来,怎么会有话让魏冉带去楚国呢?” 嬴驷魏黠的答案还算满意,就这样几人小坐不多时,芈瑕突然身体不适,嬴驷即刻命人去传大夫,而魏黠见芈瑕的反应心里已经有了数。 稍后大夫过来诊治,给出的答案确实和魏黠想的一样——芈瑕已经有了身孕,两个月。 一时之间,满屋子的人都陷入了一种极为微妙的气氛里中,每个人的神情都显得很意外,而这意外之中各有玄妙。 嬴驷率先打破了此时的沉默,道:“既是有了身孕,就要多注意休息。魏夫人也不便再留下,明日就回自己宫中吧。” 魏黠随即点头,而侍者也适时上前,找了个理由,想要为嬴驷开脱。 “寡人想起来约了嬴华,黠……魏夫人一同过去,有事相商。”言毕,嬴驷拉着魏黠立即离去。 离开芈瑕寝宫之后,嬴驷和魏黠并肩走在宫道上,两人都不说话,跟在后头的内侍以为是魏黠在和嬴驷赌气。 芈瑕怀孕的事来得太突然,嬴驷完全没有准备。魏黠又刚刚回到他身边,大喜之后面对这样的大惊,他第一个担心是魏黠的心情,哪怕他们已经有个公子荡。 魏黠走着,忽然就去拽嬴驷的手,恰好嬴驷也想牵她,两人碰到了一起,嬴驷一把就抓住了,还得了便宜卖乖,道:“干什么?” 魏黠想要把手抽回来,可嬴驷抓得紧,她反问道:“你干什么?” 嬴驷往魏黠身边靠了些,在他耳边道:“怕你跑了,得抓牢一些。” 魏黠笑睨了他一眼,道:“我是会因为芈夫人怀孕跟你闹别扭的人么?” 嬴驷站住脚,盯着魏黠看了又看,道:“我的黠儿只会因为我没有治理好秦国,没有照顾好荡儿才跟我生气。” 魏黠打开嬴驷的手,道:“所以你刚才愁的,也不是想着怎么哄我?” “想是肯定想了,不过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 “去见了嬴华再说话吧。” 魏黠以为嬴华只是嬴驷用来脱身的借口,没料到真的要去见嬴华。她正奇怪究竟是什么事,已经被嬴驷拉着往书房去了。 因为完全没有注意嬴驷的动作,魏黠被这么一带,脚下一个趔趄,几乎整个人都扑在了嬴驷身上。嬴驷顺势将她抱住,就这样用着她走向书房,还在她耳边柔声低语道:“岁聿其逝,日月其迈。不与卿顾,不成大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0章 荐才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魏黠没料到书房里不止有嬴华,还有高昌和樗里疾。这阵仗让魏黠在进入书房的第一刻大吃一惊,可嬴驷拉着她一直往前走,她也就不能停下来。直到落座,她才直到嬴驷是为了公子荡的授业老师才召开了这次“家庭”会议。 公子荡是如今嬴驷唯一的儿子,不出意外也将会是秦国未来的继承人,虽然现在孩子还小,但事关将来秦国国君的教学大事,哪怕嬴驷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却还是想要听一听别人的意见。 “这个人选我以为相国最合适,难道君上不是这么想的?”嬴华问道。 “相国确实合适,不过他已是政务缠身,要再分出时间来督导荡儿的学业,怕是无暇分身。”嬴驷道。 舍弃张仪作为太傅,确实是令嬴驷觉得可惜之事,但魏黠听嬴驷的口吻却绝非是他最中意的人选。她趁机看了看嬴驷,又瞥了一眼樗里疾,发现樗里疾看着嬴驷的目光并不单纯。她在想了想现在的情形,就明白了嬴驷的用意。 高昌就在嬴华身边,一直都没有开口。 “作为荡儿的母亲,大王难道不问问我么?”魏黠道,此时她已经盯着高昌。 “黠儿有心仪人选?” “荡儿身份特殊,择师固然需要谨慎,但大王不要忘了,天授其好,循循善诱的道理。我看荡儿一直对刀剑武功之类的东西感兴趣,寓教于乐,带其从善,那么从这一点入手,就好为荡儿选择老师了。”魏黠如今又看向了樗里疾。 樗里疾的神情显然吃惊,就连嬴驷都没料到,一向和站在同一阵线的魏黠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不信魏黠不了解他的想法。 魏黠没有给嬴驷反驳的机会,接着问樗里疾道:“我恳请将军为荡儿师,教授他武功学问,正义大道。” 魏黠先发制人,嬴驷要是反对必定不好看,也会令樗里疾难堪。眼见魏黠把樗里疾拉下水,嬴驷只好出面道:“夫人考虑正是寡人所想,将军可愿出任荡儿太傅,教授文治武功?” 樗里疾已是骑虎难下,只能接受。 高昌在一旁暗中庆幸,被嬴华发现,他勉强笑了笑。见樗里疾领命,他立刻指过去,做了个拱手的姿势让嬴华赶紧恭贺。 嬴华瞪了他一眼,同樗里疾道:“恭喜二哥,成了太傅了。” 一场会面,几人尴尬,大家心知肚明。 稍后樗里疾又想起一桩事,但魏黠在场,他以为不便直说,嬴驷却道:“无妨。” “上郡十五县虽被攻克,我们也已经派人进入,进行户籍管理,但魏国始终贼心不死,为防将来发生冲突,不如在上郡一带修筑长城抵御魏国袭击,大王以为如何?” 嬴驷以为此提议颇为重要,便就此姬黠,明日朝会时再和其他臣工一起商量,选定最合适的修筑地点和派遣专人进行监工,务必尽快完成长城修筑,抵御魏军进犯。 待嬴华等人走了,嬴驷彻底拉下了脸,没好气地看着魏黠,就是不说话。 魏黠喝茶,当做没看见,走去巨型地图下,感叹道:“上郡十五县纳入秦国版图,这地界大了不少。” “都是我秦国将士浴血奋战换来的,可不能轻易再丢了。”嬴驷站在魏黠身边,到,“地方大了,人多了,也难管了。” “君上更应该广纳贤才,招募能人,为秦国出力。” “寡人想招,也得没人拦着。”嬴驷抱怨道,“一句话,就把人才放跑了,你让寡人如何招?” 魏黠心智嬴驷是在怪他阻拦自己招高昌为公子荡太傅一事,她解释道:“国婿要是想入朝,当初不就入了,也不用等到今天。那时候大王答应了人家不用入朝,现在反悔了,就挖个坑给人拉下来,哪怕大王不在乎国婿的心情,也考虑一下公主。” “不是我有意要为难他们夫妻,确实是寡人想来想去,最合适的人选就是高昌。” “是大王觉得国婿和公主在一起这么久,已经难分难舍,现在哪怕强迫国婿入朝,他也不会不答应,更不会一怒之下离开秦国,是不是?”魏黠一言点穿了嬴驷的心思,见他不悦,她也放缓了语调,道,“国婿是有办法,看他过去为秦国出的力,办的事,大家有目共睹。他不入朝是可惜,可秦国有难时,他也没有袖手旁观。” “高昌若入朝,才能更可施展。” “这世上,有些人和大王一样,需要以天下为局,一展抱负。也有人甘愿收敛羽翼,蜷居一人身边陪伴,这是国婿。”魏黠扯着嬴驷袖子,低声下气道,“大王是我的英雄,我愿意留在大王身边,被大王保护。公主是国婿的英雄,国婿愿意放弃自己的仕途,在公主身边默默支持,是另一种守护,否则他成全了公主的理想,又怎么去照顾他心爱的嬴华?大王不要强人所难了。” 魏黠的温言软语对嬴驷的杀伤力不在话下,可到底是因为魏黠而令秦国再次错过了高昌,他总是遗憾,道:“你这是阻碍我秦国招贤纳士。” “那我用一个人和大王换国婿如何?” 嬴驷起先惊奇,但见魏黠神情,他就知道是谁,道:“你要推荐魏冉?” “国婿是人才,可是他和相国不一样。相国哪怕是文士出身,也有不世将才,只是平常有樗里疾、司马错等几位将军,相国才可以把大部分精力放在政务上。国婿说到底,还是个书生,让他做荡儿的太傅,怕是会做学问,会看时局,可真到要拿刀拿枪的时候,未必可以。荡儿是大王的儿子,可不能重文轻武了。” 魏黠一番话,夸了张仪,也夸了嬴驷,偏偏把高昌贬了一些,除了是在缓解太傅人选的事,还为接下去的话提了引子。嬴驷听得来了兴趣,便让她继续说。 “现在是什么世道,说来说去,还是靠打的?相国一张嘴,说编天下,最后到底得真刀真枪动真格的?我和大王当初相逢,不也是因为岸门一战?倘若大王不会武功,没有亲征,也就没有咱们后来那些事了。” 嬴驷莞尔,道:“你是想说,高昌一张嘴皮子不顶用,还是魏冉手里的刀实在?” “我可没说口舌之利不顶用,这不是打相国的脸么?”见嬴驷笑出了声,魏黠知他心情好了大半,走近他继续道,“我的意思是,秦国有相国和国婿,一公一私两张嘴,已经够列国应付了。但是,秦国除了樗里疾和公主两双手,再添魏冉这把刀,将来嘴皮子说不动人家,直接刀枪怼上去,秦国也硬气。” 嬴驷笑得开怀,笑到忘情处就抱着魏黠亲了一口,道:“谁说秦国只有相国和高昌两张嘴,你这副口齿也厉害。” 魏黠不和嬴驷计较这玩笑之词,随后便听从先前嬴驷的安排,从芈瑕的住处搬回了“魏夫人”的住处。 罗敷顶替魏黠时,一度留下“魏夫人”又犯了疯症的传言,因此魏黠在罗敷死后没有立即回局所,而是以养病的名义和芈瑕住在一起,是说嬴驷政务繁忙,芈瑕不忍“魏夫人”无人照顾,就好心将她接来同住。一来给了魏黠找回身份的缓冲时间,二来也送了芈瑕美名,一举两得。 至于“魏夫人”大病一场之后,容貌发生了改变一事——这世能有多少人见过真正的魏夫人,能在秦宫中服侍的宫人也都是心思玲珑之人,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明白。所有人只要明白一件事,那就只要嬴驷说这是魏夫人,那魏黠就是魏夫人。 如今芈瑕有了身孕,魏黠正有借口搬出来。这样一来,秦宫中的关注焦点就在芈瑕的肚子上,这位楚国来的公主是否能为嬴驷诞下一位公子,对公子荡的地位还是有些影响的,毕竟在外人看来,芈夫人也是深受嬴驷宠爱,两位夫人旗鼓相当,将来之事不可说。 对外,在嬴驷和臣工们商议之后,立即在上郡一带修筑长城,以抵御魏军随时可能发动的进攻。根据潜伏魏国的线人来报,魏国在公孙衍的合纵策略下,正和列国进行频繁的国事外交,试图通过多国盟军的策略进攻秦国,抑制秦国东出之策。 张仪在对外国事上,想来主张“邦交为主,秦剑为辅”,因此在知道魏国游说各国之后,张仪也经常出使各国,打通各国朝中要塞,面见列国国君王后,试图瓦解公孙衍的合纵计策,避免多国联盟军在军事上对秦国造成极大压力。 上郡长城的修筑在紧张的局势下很快竣工,而芈瑕的肚子也一天天的隆起,足月之后生产,又是秦宫中一次不小的忙碌。 芈瑕在深夜睡梦中忽然阵痛,随即唤来侍女,也去传了大夫和产婆,果真是要生了。 消息传到魏黠处后,她随手拽了衣裳就往芈瑕住处跑,恰好遇见从书房赶来的嬴驷,两人不便入内,只能在外等候。 侍女们进进出出的样子令嬴驷想起当初魏黠生公子荡时的情景,那时的紧张和急切远胜如今,大约也是因为第一次在门外全程等待自己孩子的降生。 魏冉今夜恰好当值,听说芈瑕生产,情急之下就过来探望。正好寝宫里乱成一团,他迎面和魏黠撞个正着,自然也见到了嬴驷。 虽然魏黠和魏冉之间没有儿女私情,可敏锐如嬴驷,轻而易举地就能从魏冉看魏黠的目光里感受出他从未割舍的情义,只是他相信魏黠,又碍着芈瑕的面子才让魏冉留在宫里,加上往日魏冉也总是避着他,两人见不着面,就少了很多尴尬的时候,因此相安无事。 此时见魏冉在看见魏黠时那瞬间发生变化的神情,嬴驷下意识地将魏黠拉到身边。 忙碌的侍女们无暇顾及此时相对无言的魏黠三人,产房外的情形就看来颇为微妙。而打破这种尴尬的,正是突然传来的孩子哭声,瞬间在魏黠脸上激起惊喜的笑容,到:“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1章 盟军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白日里才有从上郡传来的长城竣工奏报,夜间芈瑕诞下了秦国的又一位公子,这无疑是喜上加喜。 面对新出生的孩子,别说是嬴驷和魏冉与之有血缘关系的亲属,就算是魏黠都高兴不已。 嬴驷为这个孩子取名稷,百谷之长,国家之基。 初为人母的芈瑕还不能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原本想要向魏黠取经,可魏黠当初生了公子荡之后就流落在外,要论哺育经,她们只能面面相觑,让乳娘去办了。 有时芈瑕想起这件事,还觉得好笑,可想到魏冉又要被调去军营了,她就又发了愁。这其中的原因,她清楚,但也不怪魏黠,本来就流水落花之事。而且魏冉此去是真要建功立业的,真要说起,还是魏黠在嬴驷面前给的这个机会,要真说嬴驷小气,也不至于。 一旦牵扯到感情的事,说不清的理就多了去了。芈瑕如今身在秦宫,受着嬴驷的恩宠,衣食无忧,人人尊敬,除了没有自由,比在楚国的时候好了太多。可日日对着这庭院宫殿,不能总见到嬴驷,一个人的时间长了,总是少不了想起过去,也就难免想起屈平来。 芈瑕大概听说了一些关于屈平的事,楚王仍是看重他的,可是当朝臣工里多时和公子子兰一条道上的人,因为拿了秦国的好处,就一味偏帮秦国。但那位耿直中正的左徒大人偏偏认定秦国狼子野心,不可相与。 芈瑕曾经希望,在屈平对秦国的敌对里,有那么一点点是因为自己。可心思剔透如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可能走入屈平的心里。她听说因为政见的不一,屈平处处被公子子兰他们打压,仕途坎坷,但即便这样,他都没有屈服。 屈平就是楚王心里最后的一根杆子,他不能断,一旦断了,楚王最后的防线也就没了。这也是屈平哪怕受到众人排挤也仍在坚持的原因,只为了保住楚国朝野最后的一丝正气。 天还没亮,屈平就从左徒府出了门,驱车前往楚国王宫,想在朝会之前把他连夜写的上书交到楚王手里。他知道,朝会上发言的那些大臣,都受了子兰的教唆,不会同意这次魏国合纵抗秦的。 左徒府的马车停在阻隔内外宫的最后一道宫门外,屈平下了车,交出印信。侍卫见是有楚王特许的左徒屈平,便立即放了行。 此时楚王正准备从郑袖寝宫前往朝会大殿,见屈平匆的身影,他已经知道来意,却开口阻止道:“左徒有话留着朝会时候再说吧。” 上书还在屈平手中,他未曾呈交就遭到楚王这样的对待,想来是公子子兰已经快他一步,在楚王面前进了谗言。 郑袖见楚王离去而屈平仍在,便耀武扬威地走了出来,道:“左徒大人还不跟着大王过去?后宫之地,不便久留吧。” 此时天色微亮,宫殿各处都还亮着灯,郑袖娇艳的容貌在灯光照耀下格外吸引人,可偏偏就是这美艳姿色,和公子子兰等人同流合污,在楚王身边谄媚,闭塞了楚王的视听,令屈平和一众忠臣举步维艰,简直祸水。 而在之后的朝会上,局势也如同屈平预想的那样,言论偏向一边,都是站在公子子兰那反对魏国的合纵抗秦之策。 屈平此时已经将那封上书放袖中,听着子兰一党陈述所谓的抗秦弊端,再看楚王毫无波澜的面容,除了暗恨楚国不争,也别无他策了。 朝会之后,臣工们退出大殿。公子子兰趾高气昂地走来屈平身边,道:“听说左徒赶早进了一趟宫,见了大王,怎么没见着什么动静。” 子兰小人得志的模样令屈平烦恼,可他也知道无谓多做口舌之争,他便当场扬长而去,不再理会子兰。 子兰被屈平如此无礼对待,当然怀恨在心,可他到底还是在这次的事上赢了屈平,就证明楚国的政务,还是多把持在他手里的,也就不和这不得志的屈平多做计较,反正来日方长,他有的是对付屈平的手段。 而导致这一次子兰和屈平有政治争端的起因,则是魏国在公孙衍的提议下,发起了合纵抗秦的倡议。 两年前,迫于秦国军事压力,魏国意识到需要联合其他国家的实力,才可能压制住日渐强大的秦国,便有了魏王和韩王在巫沙的相会。同年,为了争取赵国的加盟,团结三晋力量,魏王与韩王携太子入朝于赵国。 一年前,魏王、韩王在平阳会见齐王,因齐国势大,两国为了争取同盟,不得不卑躬屈节以求得齐的支援,并且在当时提出了“联盟相王抗秦”的提议。但当时的联盟军中还有中山国,齐王以为中山国小,不足以于齐国并列称王,便没有加入联盟军。因此魏国又拉拢了燕国。 如今魏使入楚,正是想要拉楚国组成合纵联盟。 秦国的势力在这几年里极具增长,列国都看在眼中,结盟是为了凝聚更多的力量抵抗秦国的发展,也为保护本国的地位。 公孙衍的提议极具诱惑性,毕竟谁都不愿意让原本还算均衡的局面因为秦国的强大而被打破,否则将可能导致所有的秩序混乱,一切都要重新洗牌。 屈平正是因为知道联盟军将对秦国产生的打击,以及楚国会在这次合纵抗秦中取得的利益而上谏楚王答应结盟。可忠言千句,抵不得谗言一声,公子子兰和郑袖的联盟完全取得了楚王的信任,致使本可以为楚国牟利的谏议在还没有开口时就已被弃置,这如何能让屈平不恨。 魏使被楚王打发离开楚国时,公子子兰也将楚国没有加入合纵联盟军的消息传给了高昌安排在楚国的线人。随后密保被快马加鞭送往咸阳,嬴驷知道之后不由松了口气。 “虽然楚国没有加入,但五国盟军真要攻我秦国,也是大敌当前,危机四伏。”樗里疾忧心道。 “齐、楚两国没有加入盟军,我们就可以拉拢他们。”张仪提议道,“五国盟军确实不容小觑,但齐、楚毕竟势大,如果我们可以得到他们的支持,到时候抵御五国联盟军胜算就多了不少。” “相国说的对,以秦国一国之力对抗五国来兵,显然寡不敌众,但如果有楚国和齐国的支持,局面就不一样了。”嬴华道。 此时张仪将目光转向沉默的高昌,道:“国婿,可有想法?” 高昌本是燕国人,过去秦国针对魏国和义渠,他尚且能够全力以赴,如今五国联军里有燕国军队,难免令他有些犹豫。 张仪算不上是有意为难高昌,当众问了人出来权当试探真心,毕竟他们如今都在秦国,为秦国效力。真在政治厮杀之际,是容不得半点迟疑的。 “我的想法就是高昌的想法,五国攻秦,情势危急,一切都以秦国安稳为第一,大王如何发落,我们如何行事。”嬴华正色道,也正是向嬴驷表达自己的忠心。 魏黠暗中拉了拉嬴驷,他附耳过去,听魏黠简单叙述之后,低声道:“你确定?” 嬴驷考虑之后,只留下张仪和魏黠,命其他人退下。 张仪立即解释道:“并非臣怀疑国婿有二心,而是此时事关紧急,需要尽快和齐、楚两国达成协议,否则五国联军一旦打来,秦国未必可以抗住。” “邦交之事交给相国,寡人放心。拉拢齐、楚,由相国出面也再合适不过。寡人问相国,是否已经有了计划?” “大王英明,臣拟在啮桑和两国进行联盟相会,越快越好。” 嬴驷和魏黠交换过眼色,与张仪道:“相国可要帮手?” 张仪立即明白了嬴驷的意思,将目光转向魏黠,问道:“夫人要同去?” 魏黠至张仪面前,行大礼道:“相国为秦国出生入死,费尽心机,如今五国攻秦,或许生死存亡就在当下,但凡在秦国长居至今之人,都不忍心见秦国因此遭受重创。此次啮桑会盟,我与相国同去,稍后还会去请芈夫人,楚使交给她,我和相国同见齐使,再带上大王信物,以证秦国对此次会盟的重视,助秦国度过此难关。” 当初魏黠就以魏国联姻之女的身份游说过魏使,加之嬴驷并不避讳她适当参与到朝政中,因此魏黠并非对政务一无所知。张仪也素闻魏黠知分寸、识大体,啮桑会盟暗藏杀机,她却愿意前往,这不仅代表了她对对抗五国联军的决心,也暗示着嬴驷此次的担忧。 张仪对魏黠的胆识颇为敬佩,长揖道:“魏夫人深明大义,张仪敬佩。我这就去发送会盟邀请函,也准备相关事宜,请君上和魏夫人放心。” 随后张仪速速离去,魏黠还未见他完全走出视线,她就被嬴驷拉到身前,听见他道:“我秦国国难,却要你和芈瑕远去外交,寡人愧矣。” “秦国离不开大王,否则怎么会不让大王亲自过去呢?”魏黠愁眉不展道,“这次啮桑会盟还不知究竟能不能成功,相国的三寸不烂之舌如果真的可以说动齐、楚,至少秦国有了后援之力,不是孤军奋战了。” “天下惧秦而抗之,唯有我秦人哪怕在生死关头也绝不弃甲。不管这次能不能说动齐、楚,你和相国一定要注意安全,寡人不能第二次失去你,也许就真的找不回你了。”嬴驷在魏黠额上轻吻,除却不舍和感动,更多的是愧疚,道,“你从啮桑回来,寡人亲自去接你。” 这张可以对天下人都冷漠无情的脸,这双吝于给旁人哪怕多一丝柔情的眸,只在面对魏黠的时候才大度地不计较任何一点温柔和疼惜。 “我跟你爱秦国一样,爱着这个国家,也跟你爱我一样,爱着你。”魏黠投入嬴驷怀抱,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呼吸,一瞬间仿佛同步了的声音和动作,让她再一次完全体会到了即便在这样艰难的时刻,嬴驷仍旧爱她的心,就像她努力地想要跟上他的脚步、共同进退的坚定一样。 “嬴驷,我爱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2章 会盟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啮桑会盟的邀请函在当日发出,快马加鞭就送到齐国和楚国,两国皆派丞相赴会,以示对此次会盟的重视。作为会盟的提出者,张仪在得到两国答复之后,立即协同魏黠和芈瑕赶往啮桑,提前准备相关事宜。 张仪一行人离开咸阳,嬴驷则和嬴华等人商量抵御五国联盟军的对策。魏国此次举众攻秦,可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消息传开的当时就引来整个秦国的震动,眼见秦国大难已至,不禁人人自危。 嬴华立即奔赴河西大营主持布兵事宜,高昌第一次主动提请随军前往。嬴驷应允,许高昌督军之职,和嬴华一起在河西主持大局,并令司马错严守西北边防,时刻提防义渠趁虚而入,咸阳城就此进入严密戒备,一切蓄势待发。 张仪等人到达啮桑之后,齐相邹忌和楚令尹昭阳陆续到来,会盟方才正式开始。 楚王在公子子兰的教唆下,对秦国的态度还算亲厚,虽然令尹昭阳向来反对和秦国太过亲近,但也不是落井下石之人。况且此次连芈瑕都亲自前来啮桑,可见秦国对会盟一事的重视,不惜动用两国联姻的人情,他也就不好发表太过决绝的言论,免得秦国扛过了这次五国讨伐,日后恢复了元气还记恨楚国。 齐国和秦国平素没有结怨,一定要说有,就是和魏国彼此勾结,向周边小国施压,稳坐东方强国的位置,如果不是因为不屑中山国的加入,此次齐国也在联盟军之列,而张仪说服齐国的第一个借口便是魏国对齐国的“不屑”。 张仪的口才列国都早有耳闻,因此邹忌和昭阳反倒对张仪的说辞不甚挂心,而更想听一听秦王的两位夫人要用什么理由说服他们和秦国结盟,抵抗五国盟军。 “倘若这次秦国为五国所破,联盟军的声势必定膨胀,下一个目标会指向谁,齐相和令尹不会不知道。”魏黠道,“魏国举的是‘暴秦’名目而攻之。可长久以来,都是魏国挑衅在先,夺河西之地,骚扰边境。献公、孝公时,恃强凌弱的事,魏国做的还少么?答应了秦国归还河西之地,却迟迟没有动作,秦国迫于无奈才发兵,如今只是想要回自己的东西,就被魏国说成狼子野心,蒙蔽他国。秦国有冤无处诉,还要挨打,不是魏国强人所难,是什么?” “秦、魏皆因夺地而战,赵国如何说?昔日秦国战赵军,杀赵将赵疵,难道是赵国也抢了秦国的地?”邹忌问道。 “秦、魏交战之时,赵国暗中相助的事,齐相不知么?”魏黠看似彬彬有礼,眉目却是冷冽许多,面对邹忌的刁难,她毫不退却,道,“当初魏、赵、韩三家瓜分晋中,魏国得利最大,三晋因此生有罅隙不假,但毕竟一脉相承,哪一方出了事,都会牵动自身利益。赵国恨魏国当初侵吞晋中大部分土地,可论情分,赵国和魏国的关系可不浅?眼见着魏国式微,赵国若不出手,连个还能互相帮衬的助手都没了,更不用说和秦国打。秦国攻赵,是恨其相助魏国,杀赵疵是因为其人辱骂我秦王,辱没我秦军将士。不杀,不足以平军愤。两位莫要忘了,当初秦、魏岸门一站,我王生擒魏将魏错,不但没有杀他,反而放回魏国。后来又擒魏将龙贾,同样没有动手杀之。两国结怨如此,秦国都没有痛下杀手,‘暴秦’二字,我秦国愧不敢魏国这闭眼污蔑之当。” “五国攻秦不是小事,盟军几十万之众,魏夫人以为即便是齐、楚、秦三国结盟,就可以保秦国度此难关?”邹忌又问道。 “魏国为结成联盟,舍齐国而盟中山,足见在魏王心里对齐国有多重视。齐相觉得我在离间两国也好,我只有一句话送给齐相。” “魏夫人请说。” “怀蛇温之,己必伤之。” 魏黠是指魏国是条毒蛇,齐国过去与之为伍才助长了其气焰,如今毒蛇有了联盟等同于在齐国的庇护下苏醒,如果这一次五国破秦,那么魏国下一个目标就会是齐国,所谓毒蛇性冷,无情分可念,唯利是图而已。 魏黠说得不免有些偏颇,却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五国盟军以魏国为首,一旦这次打出了气势,对没有参与其中的国家必定会是个威胁。齐国和楚国虽是大国,但要面对强大的联盟军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况且哪怕胜了,也难保不是两败俱伤,元气大损。 楚令尹昭阳见魏黠口齿伶俐,不由看向一直沉默的芈瑕。 “令尹是想听我的看法?”芈瑕好整以暇道,见众人都将目光转向自己,她凝神想了想了,道,“秦国是存是亡,和齐、楚两国的关系也不大。只是秦国知恩图报,也记仇。如今五国联盟军打过来,但凡秦国抗住了,将来一个都不会放过。这次帮和想帮却没帮上忙的,都算是秦国的恩人,秦国不会忘的。相国,你说是不是?” 张仪起身,向魏黠和芈瑕长揖,并不做声。 魏黠循循善诱,讲事实,摆道理,说清利弊,可谓“软”攻;芈瑕一针见血,看来强硬,实则劝齐、楚最坏就不要掺和,是为“硬”击。这一软一硬两种说法,确实在邹忌和昭阳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加之张仪总结,此次啮桑会盟,秦国已经尽力,一切只等两国的答复了。 会盟一旦结束,张仪等人就立刻赶回咸阳,却没有料到半路遭遇了刺客截杀,一行人好不容易突围,只能另外寻找出路。 芈瑕身为公卿小姐,从小锦衣玉食,还从未在荒野外留宿,虽然身边还有几名侍卫保护,她仍是不能安心。夜里坐在火堆边,总是难以入眠,见魏黠靠着树干像是睡着了,她竟有些佩服魏黠这随遇而安的性子。 张仪见芈瑕夜不能寐还看着魏黠发呆,便上前安慰道:“芈夫人要是真睡不着,就靠着看看天,此处不比秦宫灯火通明,星光更为璀璨。” 芈瑕仍是盯着魏黠看了多时,问张仪道:“相国对魏夫人的情况知道的多么?” 张仪摇头道:“芈夫人为何有此一问?” “有些好奇。听说魏夫人是魏国大夫之女,照理说顾及家人,她对魏国不应该有那么深的敌意。我听她在齐相和令尹面前说的,好像很痛恨魏国。”想起魏黠曾经被毁容的经历,芈瑕既感叹,又佩服,道,“魏夫人的性格不像是一般公卿小姐,是过去吃过很多苦么?” “芈夫人的问题,臣实在难以回答。臣和所有人一样,只知道当初是大王亲口向魏国提的亲,指明要魏夫人嫁入秦国。也许是两人之前就结了缘,也许另有原因。这种事,臣没有兴趣打听,都是道听途说的。”张仪回头去看魏黠,也知道这位魏夫人的容貌大改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但既然嬴驷都没有计较,他作为臣子的就更不需要过问。 一时间夜风吹动,侍卫个个都警觉了起来,立即熄灭了火堆,魏黠也从浅眠中醒来。 众人潜入夜色之中,先将自己隐藏起来。芈瑕感觉到魏黠抓住了她的手,显然是想要在发现危险的第一刻就带着她跑。 “魏夫人?”感觉到魏黠的动作,芈瑕附耳上去。 “等会你一定要跟紧相国,知道么?” “你呢?” “我有侍卫保护,不会有事的。相国是秦国栋梁,不能少了他,你和其余的侍卫一定要跟着他。” 芈瑕不由拉住魏黠道:“你别以身犯险,万一出了事,我们回去怎么和大王交代?” “我是说万一,保护相国要紧。” 暗夜里魏黠眸光异常清亮坚定,芈瑕知她所言在理,只能答应。 随后侍卫果真探查到有刺客追来,他们立即逃走,可还是没能逃过。 双方的拼杀在浓重的夜色中展开,冰冷的刀剑撞击声打破了野外的安宁。芈瑕听从魏黠的吩咐,一刻不离地跟在张仪身边,随行的护卫也确实有专门保护他们的一部分始终跟着。 “保护魏夫人!”张仪道。 他们被此刻分了两部分,魏黠正被阻隔在另一头,虽然有侍卫保护,但显然人手不足,魏黠的处境比张仪和芈瑕摇危险一些。 “走!”魏黠喊道。 大部分的侍卫都在尽力纠缠住此刻的进攻,而张仪和芈瑕所在的地方正是向咸阳而去的方向,与其全部被困,不如先逃脱一部分,这才是魏黠大喊的用意,也是她给芈瑕的暗示。 芈瑕闻声,虽然担心魏黠的安全,却还是立刻拉着张仪就跑。 魏黠见张仪等人跑开,这才能专心对付这帮刺客。 魏黠曾是刺杀嬴驷的刺客,哪怕不是武功高强,也还有些身手。在初期和这些刺客交手时,她还能够应付。但对方毕竟训练有素,在人数上还占了一定优势,渐渐地,魏黠和身边的侍卫就落入了下风,也有越来越多的侍卫在刺客的袭击中倒下,她不得已和剩下的人一起再次潜入山林中。 侍卫提出分头行事,留下三名精锐,护送魏黠快速返回咸阳,剩下的去引开那些刺客的注意。 “注意安全。”走前,魏黠这样叮嘱道。 在侍卫的护送下,魏黠还算顺利地翻过了这个山头,并且就快到达最近的城镇,也就会安全许多。 然而穷追不舍的刺客还是在最后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寒光划破了黎明前的黑暗,那快速蹿出的一道剑光硬生生挡在了魏黠身前,也让又一名侍卫失去了生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3章 情深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对魏黠而言,没有比当初在从洛阳回咸阳那一路上更能让她感到慌张害怕的经历,哪怕是现在面对面前这十几个把自己和仅剩下的两名侍卫团团围住的刺客,她也仍旧维持着镇定,没有丝毫露怯。 以多欺少,最直接的方式就是一拥而上,就算这两个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但要同时面对用来的刀剑,显然还是极为艰难的,更何况他们还要保护魏黠。 齐齐挥向魏黠和侍卫的武器没有片刻犹豫,再一次响起的刀剑相互撞击的声音显得那样锐利刺耳,充满杀气。 魏黠没有束手就擒,而是和她身边的侍卫一样拿着刀和想要捉拿自己的刺客拼杀。她知道这些是五国联盟军派来的刺客,意在捉拿她们作为对秦国要挟的筹码。可五国那些人并不知道,即便是亲近如魏黠和嬴驷,也不能阻止秦国作为第一个被守护的存在。 然而无论魏黠和亲卫如何努力,他们终究没能拼过来势汹汹的刺杀,不久之后,他们就被擒住,三人都受了伤。 魏黠被刺客牢牢地压在地上,亲眼看着那两名亲卫被就地处决,她心中少不了痛惜,却也知道今夜的血债,将来一定会从五国身上讨回来。 就在刺客把魏黠绑起来要带走的时,一支冷箭突然射中了他的后背,命毙当场。随后从四面出现的身影迅速包围了余下的刺客,也有锋利的剑刃抵在了魏黠颈间。 来人穿着秦国军服,显然是接受到求救讯息前来救援魏黠等人的。 双方的僵持因为魏黠的安危而开始拉长,谁都知道,这样的对峙只可能对那些刺客越来越不利,但秦兵也不敢轻举妄动。 天际的光亮已经越来越明显,原本在幽暗光线里只能显露的模糊身影也变得清晰起来,魏黠甚至听见有马蹄声从前头的城镇传来,待她看清,见是嬴驷策马狂奔而来。晨光中嬴驷那急切却依旧冷峻的眉眼,正点亮了魏黠内心的那一点光明所在。 嬴驷跳下马就站在秦兵阵前,看着被挟持的魏黠,他开口道:“放了人,寡人不追究你们的责任。回去传个话,这趟刺杀不论是谁的主意,秦国会从战场上讨回来。” “等我们到达安全之地,自然会放了魏夫人。现在就请秦王,让开一条道吧。” 那坚韧抵在魏黠肌肤之上,已是切开了皮肤,隐约有血光渗出。嬴驷心急却不可乱了阵脚,命令手下秦兵退开,让刺客离去。 魏黠身受挟持只能跟着刺客慢慢挪动,可她也一直都在寻找脱身的机会。在发觉挟持自己的刺客有一丝疏于防范时,她就猛然向后仰头,用后脑重重砸在那人脸上。 嬴驷见机立刻拔剑上前,所有秦兵也随即围拥上去。 嬴驷的剑就划在那刺客手臂上,见他吃痛,他再一把拉过魏黠,又是一脚踹在刺客腰间,便带着魏黠快速退到人群后头。 “没事吧?”嬴驷先将魏黠大体查看过,又命令余下的秦兵道,“要拿活口。” 没有了魏黠作为进攻的顾虑,秦兵的攻势便勇猛了许多,不多时就抓住了余下的刺客活口。 嬴驷正要命人全部带回去,魏黠却拦道:“就地都杀了吧。” 杀人之言从魏黠口中说出来却不甚狠厉,嬴驷盯着她看了一眼,道:“寡人要将他们绑上城门,看着五国联盟军被秦军打退,也让魏王老匹夫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为何而死。” “大王。”魏黠拉住嬴驷道,“五国攻秦本就已经互相积怨,虽然不用留情面,但相国如果有办法破五国联盟,说不定还有能反过来和秦国结盟的。就这样闹僵了,连回还的余地都没有了。” “五国达成合纵攻秦时,就已经没有回还的余地了。黠儿,你为何突然对他们有了善心?他们以刀胁迫你时,可没有一丝留情。” 魏黠想起自己刚刚恢复记忆后不久,某一日跟着嬴驷前往咸阳地牢时所见的情景。她并非悲天悯人,不忍心对这些杀戮之徒动手,而是知道事关自己的生死,嬴驷在有时会做得超乎她想象的残忍。这是嬴驷对她的愧疚和歉意,却也是她不舍嬴驷为自己多造孽障。 那日在地牢中,魏黠看见很多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可嬴驷牵着她的手,掌心一如既往的温暖,出口的话语却冷漠如冰,一个一个念着那些人的名字,最终让她知道,这些就是曾经追杀她,还她倍受苦难,流落楚国的刺客。 当时嬴驷将这些人抓来,没有立即处死,而是全都关进地牢,两人一间牢房,三日给一餐饭,只一人的分量,抢赢的才有得吃,否则就只能活活饿死。那些刺客为了生存,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为了那一顿尚可裹腹的饭食争抢起来。从二三十个人变成几个人,到魏黠看见他们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三具已经十分虚弱的身体,正在为了突然多出的一顿饭而拼命争抢。 魏黠不是不痛恨这些冷血的杀手,想起自己当初被毁容时的样子,她也恨不得亲自报这个仇。但当她看着那三个为了活下去而已经失去人性的刺客,她的心情变得复杂,而身边的嬴驷没有任何变化。 正是因为知道嬴驷对自己的重视,所以魏黠确定,如今这几个刺客被带回去之后,一定也会遭受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这是嬴驷为她报的仇,可她却不想让本该在国政和战场上挥斥方遒嬴驷因为自己而走入这样阴鸷残忍的境地里。 嬴驷见魏黠出了神,便轻声唤她,道:“黠儿?” “大王让我亲自动手吧。”魏黠恳请道。 嬴驷却握紧了她的手,意在告诉她,她的这双手,不用沾染这些污秽。 “秦军在外所向披靡,难道他们的国母,会胆小到不敢拿刀对敌?”魏黠看着那几个刺客,再转头去看嬴驷时,眼里已尽是请求之色。 嬴驷不与魏黠争辩,把自己的佩剑交给她。 剑上还沾着血,魏黠看着那刺目的血迹,定了定神,还是跨出了第一步。她不怕杀人,过去在义渠的时候,就为了向义渠王证明自己的实力而见过血,只是后来到了嬴驷身边受到太多束缚,才没有再杀过人。 魏黠手起刀落,眨眼间就把那几个活着的刺客都就地处决了。鲜血喷涌的瞬间,她的眼前都是当初在地牢里看见的残忍景象。在这乱世之中,谁不是为了生存而挣扎,上至一国之王,下至黎民百姓,蝼蚁总总,生死就在一瞬之间。 最后一个刺客失去生命迹像之后,魏黠仍是执剑站在原地。一夜的奔逃令她的衣上满是尘土和血污,单薄的身影在晨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疲惫。 嬴驷上前,从魏黠手中拿过宝剑。那一刹那,他感觉到魏黠像是受了惊一样,猛然抬头看着他。他凝睇着魏黠惊慌的神情,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掌中,再慢慢靠近她,抱住她。当魏黠几乎这个人都软在他怀里时,他才舒了口气,道:“没事了,黠儿。” 随后一行人赶回城中,嬴驷亲自替魏黠梳洗和清理伤口。 满室弥漫的水汽里,嬴驷轻袍缓带,而魏黠则赤身浸在汤浴里。 颈上的伤口不深,处理过后已经没有大碍,可令嬴驷触目惊心的,是魏黠身上那些深深浅浅、长长短短的伤痕。这些都是她曾经受过苦难的证明,有幼年在义渠的惨痛经历,也有曾经在躲避追杀和与野兽搏斗时留下的痕迹,哪怕是在此刻迷蒙的水务里,也一样清晰可见。 见嬴驷盯着那些伤口出神,魏黠就干脆整个人靠在石壁上,嬴驷旋即生出手臂搂着她,伏在她耳边低唤:“黠儿。” 这大概是他们在战胜五国联盟军之前最后的温存时刻,面对不知结果的将来,魏黠的担心也渐渐深切。她伸手按住嬴驷的手臂,侧脸贴上嬴驷的颊,道:“嬴驷,我在。” 嬴驷沉默了片刻,道:“如果这次真的战败,秦国也许就没了。” “秦国不会败的。”魏黠依恋地靠在嬴驷怀里,道,“我心中的秦国无比强大,是谁都打败不了的。难道大王的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么?” 那双弥漫着雾气的眼眸透着凌厉的光,贴在魏黠颈间的呼吸也变得缓慢了一些,嬴驷像是在考虑什么,让此时的气氛逐渐冷却了下来。 “寡人把你和芈瑕,先送去楚国怎样?” “我不是楚国人,我的家也不在楚国。”魏黠转身,看着满脸水汽的嬴驷。她沾满水的双手贴在嬴驷脸上,道:“大王和秦国共存亡,我和大王共存亡。你要想和我分开,不如现在就把我淹死在这汤水里。” 完全被水汽浸染的魏黠让嬴驷有一种陌生却炽烈的感受,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便抱着她吻了上去。他对这一仗的担忧,远远超过了表现出来的样子,他知道魏黠能懂,也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苦衷。 可如果第一次的分别已经不够用余生弥补,那么就不应该再有下一次。 这是魏黠要告诉嬴驷的话,也是她激烈回应着嬴驷这深长热切一吻的原因。 魏黠的纠缠最终把嬴驷也拖下了水,轰然响起的水声和四溅的水花把这一刻的旖旎缱绻烘托到了极致。水中纠缠在一起的两道身影忘我忘情,如是一次深情的起誓,告知天地,他们不愿分离。 最终魏黠仰头大笑,嬴驷抱着她,埋头在她颈间,亲吻着她满是水珠的肌肤,道:“夫人不悔?” 魏黠低头看着眸光浓烈的嬴驷,拂去他脸上残余的水珠,笑道:“我要是后悔了,当初在新婚之夜,大王就没命了。” 那时他们在新房的婚床上缠斗,试图看穿彼此还未完全明了的心意。如今他们就和当初一样紧紧拥在一起,无论经历多久的离别,依旧不会舍弃彼此。 嬴驷猛地扣住魏黠肩头,将她拉入水中,随即再度靠近过去,吻住她鲜红娇艳的双唇,再没有半句多余的言辞,便是浸在这沁人的水雾里,诉说相思情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4章 破敌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秦、齐、楚三国的啮桑会盟虽然没能成功说服齐、楚两国和秦国结盟,但也从一定程度上防止了两国加入五国同盟军,减少了秦国在军事上可能遭受的更大压力。 联盟军的主帅是昔日秦国大良造公孙衍,而嬴华曾有公孙衍指点军事布阵,可算是有些师徒缘分,因此嬴华对公孙衍的行军策略也算是颇有了解,在和联盟军对抗的初期,秦国尚且可以对付。 然而,伴随着从各国调动的军队纷纷汇合,秦国所面临的军事压力也日益明显起来,几十万大军压境,单单一个秦国确实没有能力在正面硬碰硬。 嬴华在对阵联盟军的先头部队时,已经颇为吃力,秦军在头几场战役中虽有小胜,但人员的损伤也有目共睹,一旦五国联军完成融合,那么即便秦国倾尽全国兵力,只怕也是以卵击石。 高昌见嬴华为抵抗五国盟军而忧心劳神,每每夜间仍见嬴华挑灯不寐,是为寻找破敌之法。不忍见爱妻如此操劳,高昌最终选择和嬴华坦白一些本该被长埋与人后的秘密。 是夜嬴华才和几位副将交代完防守事宜便见高昌入帐,看他神色忧忡,必定是有心事。她一想自从来到河西之后,自己就忙于军务,甚少关心高昌,心中有愧,又见今夜高昌前来显然有事相商,她便立刻迎高昌坐下,道:“你我之间还有不能说的话么?” 高昌眉头皱紧,显露出从未有过的为难,像是正在经历重要抉择,事关生死。 嬴华不由为高昌这样的神情而紧张,她上前按住高昌的手,道:“怎么了?” 高昌起身,向嬴华深揖不起。 帐中烛火冥冥,照着那躬身拱手的身影,让嬴华看得莫名其妙却也有了猜测。她没有让高昌起来,而是静静等着,等高昌自己说下去。 稍后高昌凝眸相对,见嬴华眉目间尽是对他的猜疑,他又迟疑片刻,才道:“我本姓姬,并非高昌。” 嬴华已经猜到高昌有事相瞒,却没料到竟是连身份都是伪造的,可冷静之后再想,眼前这人是不是高昌,又有什么关系?她心仪的是这个人,并不是这个名字。 见嬴华情绪有所缓和,高昌继续道:“我姓姬,单名昌,自燕国来。” “你是……燕国王族?燕国的公子?”嬴华惊道。 高昌默认,道:“我是易王的庶子,为了躲避当时公子哙的追杀,不得已离开燕国,后来隐姓埋名进入秦国,万没想到,会遇见公主,得公主青睐,成秦国国婿。” 高昌选择在这个时候坦白身份,必定是对五国联军攻秦有了想法。嬴华也终于明白,为何过去只在咸阳等待自己的高昌,这一次会请求随军到达前线。 关于高昌的身世,嬴华自然有想要探知的欲望,但眼下敌军在前,她没有时间去追究这些和战事无关的事,问高昌道:“你想怎么办?” “五国盟军虽已达成,但各国调动军队尚需时间。燕国离此处最远,燕军也还没有和其他四国会和。此次燕军是太子平带队,请公主允许我去见一见太子平。” “你有办法说服太子平退兵?” “没有。” 嬴华勃然怒道:“那你回去干什么?” “行军贵乎快和稳,燕军快不得,已经失了先机,如果燕军内部发生混乱,就是自顾不暇。”高昌似是料到嬴华会怒上家怒,又深揖强调道,“这是下策。公主若不让我去见太子平,就连劝说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不让你去呢?”嬴华问道。 她不担心高昌临阵逃脱,她相信她的丈夫不是这种胆小懦弱之人。她的怒气,是源于高昌居然孤注一掷地要去送死。既然没有把握可以说服燕太子平退兵,那么引起燕军混乱的最好办法就是刺杀太子平从而引起燕军内部的动/乱,那么高昌也就自身难保了。 这种孤身入敌的行为本就是一场拿命去博的赌,高昌又是个不会武功的文士,在那样的乱军之中,根本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如果这样做,和送死就没有分别。 嬴华的问题至尾音处已有轻微的哽咽和颤抖,只因她强忍着才没有让情绪爆发出来。高昌听在心里,对这挚爱之妻的善解人意已经十分欣慰。加上这些年得嬴华保护,让他在秦国安然度日,此刻秦国有难,他若见死不救,就愧对嬴华的一片情义。 “太子平是你的侄子,你连他都下得去手么?”嬴华问道。 “昔日燕王哙还未继位之时,对我和其他公子暗中追杀,是仆从高隽相护,我才能逃离燕国。燕王哙继位后,仍是对在外流落的兄弟们痛下杀手,如果我回去见太子平,他大概会很乐意将我带回去见燕王。” 嬴华就在高昌面前,目光灼灼地逼问他:“既然是没有把握的事,为什么还要去送死?” “如果不试一试,就连一点把握都没有了。”高昌抬头,恰好看见嬴华已有泪光闪现的双眸,和她此刻仍显得坚毅的神情大不相符。他却努力撑起一抹笑意,道:“五国联军压境,正是秦国生死存亡之际,但凡有一点机会,我们都不能放弃。公主为秦国出生入死尚没有皱一次眉头,这一回,就让我为公主走一趟。如果侥幸说动了太子平,对秦国来说就多了一分希望。” “你是不是有他们的把柄?” 高昌抱住一身铠甲的秦国女将,不顾冰冷坚甲将他硌得难受,道:“高隽是易王的贴身侍从,当初护我离开燕国时,他带走了燕国的国玺,是想让我找到合适的机会之后,依靠国玺揭露公子哙弑兄杀弟的罪行,再执掌燕国。可是岁月神奇,让我在秦国遇见了公主,便再不想离开了。” “你要用燕国国玺当诱饵?” “我需要一个接近太子平的借口,但是国玺,其实早就在逃难的时候丢失了。” “太子平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没有见到国玺,他会听你的话撤兵?” 高昌轻抚嬴华脸颊,道:“我又不是没骗过人,昔日义渠王,楚国公子子兰,不都是经我之口游说的么?现在的太子平也一样,口舌之利,不在话下。只要公主让我走,我们就多一分胜算,就算这份胜利的可能再小,也要试一试,不是么?” 高昌此去九死一生,嬴华纵有万般不舍,却还是放他前去面见太子平,而她继续坐镇河西,和五国盟军的先锋部队进行对峙。 燕国作为此次五国盟军中最后到达的军队,还负责护送部分后援院粮草。高昌潜入燕军,除了面见燕太子平,也是想要探听故意被隐藏的粮草路线,以便截断盟军后继,为秦国争取更多的胜利的可能。 高昌悄然离开河西大营之后,嬴华便全力应对联盟军的进攻,而对高昌的下落秘而不宣,只有随行的精锐心腹知晓他们正在进行的活动。 盟军的进攻在久等不来的燕军拖延下而有所减缓,出现在盟军内部的不和谐之声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明显。本就是唯利结盟的军队,可燕国却迟迟没有前来会和,这不禁令人怀疑是燕国有意等他国军队消耗之后再行出击,渔翁得利。 人心的叵测就在这样的等待中逐渐浮出水面,而盟军中潜伏的秦国暗哨也立刻抓紧这样的机会趁机制造分裂言论,引起各国之间的暗中计较。 一面是嬴华和高昌对付燕军的计谋,一面是张仪早就命人埋在联盟军中伺机而动的炸弹,双方彼此并不知情,却意外达成了共战的默契,为缓和秦军的军事压力起到了关键作用。 就在盟军内部的裂缝逐渐扩大,甚至有人提出等不到燕国就立刻撤兵的消息之后,燕太子平遭到刺杀,盟军后援粮草被全部烧毁的军报立刻传到了前线。 燕太子平遭到刺杀致使军中打乱,燕军护送的粮草被烧毁殆尽,也致使他们成了联盟军溃散的主要原因。一时之间,原本压在秦国函谷关的几十万大军没有了动作,更有因为燕军内乱而负气撤离的军队,原本来势汹汹的盟军,因此而遭到重创。 嬴华见此情形,当机立断,率先带兵截杀撤离的部分赵国军队,致使五万赵军全部覆没。随后嬴华又领兵痛击盟军残余势力,和魏军正面交锋,自然也和公孙衍在沙场相见。 秦、魏再次交战之时,另有一支秦军精锐围剿了撤兵的韩军,杀得韩军落荒而逃,溃不成军,而中山国早已闻风逃命,为了保存本国实力而弃盟军不顾。 秦国之难因破了燕军而得到转机,各国都受到不成程度的兵力折损,而为魏国最甚。横尸遍野的沙场之上,嬴华手握长枪,跨坐骏马之上,眉眼已经染尽风霜,她却昂首挺胸,与公孙衍道:“此时战败,犀首难道还觉得合纵之计可行?” “并非合纵不可行,不逢时罢了。”虽然惋惜于此次大事未成,可看着眼前这英武非凡的秦国女将,公孙衍仍是欣慰非常,道,“嬴华将军今日风采,公孙衍领教了。” 昔日师徒之情尚不能阻止他们兵戎相见,但英雄之间惺惺相惜也不因立场不同而受到阻碍。不论战胜战败,尊重自己的对手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大风卷动嬴华那一身红色披风,她向对面的公孙衍抱拳道:“犀首,来日再会。” 调转马头的那一刻,嬴华已不再为秦国摆脱了困居而高兴,只因高昌此时还未回来,眼下她要去救她的夫君,不论是生是死,都要寻回那深入燕军之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5章 收燕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五国合纵的计划破灭,秦国虽然因此遭受创伤,五国也没有讨得多少好处,魏、赵、韩都在此战中损兵折将,燕国更是险些失去一个太子平。对此,诸国对公孙衍进行了严厉的苛责,也对所谓的合纵彻底失去了了信任。 燕军在太子平受伤期间并未回撤,这就给了秦军一个扑杀的机会。两军人数相当,但秦军作战想来勇猛,这次又是有备而来,杀了燕军一个措手不及,很快就攻破了燕军,还俘虏了太子平。 秦、燕两国速来没有交恶,此次秦军的进攻也是打着攻破五国盟军之名,对这这些“残兵”进行最后的围剿。 嬴华见到太子平时,确实发现了他和高昌的形似之处,也真正相信了高昌所言,他和燕国王室必有关联。 “想不到秦国居然如此奸险狡诈,明着打不过,就做出如此卑鄙的行径,简直令世人耻笑。”太子平一见嬴华就怒目相向。 嬴华一心只想知道高昌的下落,并没有多少耐心和太子平纠缠,因此不耐烦道:“我不和太子做口舌之争,只问你高昌去了哪里?你照实回答我就是了。” “你是说那个背弃燕国的叛徒?”提及高昌,太子平就满是鄙夷,昂首不屑道,“他刺杀我的当时,就被我所杀,尸体已经丢进山沟里喂了野狼野狗,眼下已经尸骨无存了吧。” 嬴华闻言怒极,立刻握住了腰间的佩剑就要拔出,可她不能轻举妄动,哪怕太子已是秦国俘虏,哪怕这燕国俘虏如何无礼,她也不能冲动地一剑杀之,否则就是置秦国不顾,就是当真让秦、燕两国势成水火了。 公子平已是强弩之末,成了俘虏,不是被杀就是被押在秦国当人质。既无路可退,他便显得肆无忌惮,道:“我那不争气的小叔叔投靠了秦国,还当了秦国的国婿,做了你嬴华公主的丈夫,此等忘祖之人你秦国居然也会收留,是我一直以来都高看你们秦国了。” “高看也好,低估也罢,如今太子的性命就在我秦剑之下,还是这副犟骨头,就不怕燕国当真没了一个太子么?”说话之人正是嬴驷,一面走入帐中坐下,一面命人为太子平松绑,道,“是燕国意图攻打我秦国在先,我秦军对盟军进行扑杀剿灭,有何过错?” 嬴驷所言似乎暗藏转机,太子平心头一动,却也没有明显表露,仍是一副高节未变的模样,道:“要打就打,胜败是是兵家常事,但你们派姬昌前来行刺就是不义之举,还容不得我说了?” 高昌行刺并不在计划之内,嬴华私自做主给太子平落了口实,确实不甚光彩。嬴驷因此瞥了嬴华一眼,见她低头不说话,才继续和太子平道:“寡人从来也是那句话,要打就打,我秦国没有怕死的鼠辈,只有为国捐躯的勇士。不过交战之前,盟军派遣刺客行刺我国相国,这笔账寡人也要和太子算算。” 啮桑行刺事件是魏王暗中派遣的死士前往,燕太子平对此毫不知情,遂反驳道:“什么行刺秦相,此等宵小行为,我燕国不会参与,我也一概不知,秦王可不要乱扣帽子。” “不止我国相国,当日一同前往啮桑的魏夫人也受了伤,身上的伤口这会儿还没好透。太子要是不相信,随寡人回咸阳,让太子亲眼看看,你所谓的要打就打,究竟是谁先在背地里使的坏。” 嬴驷目光一凛,看得太子平心头一震。 “人哪怕不是太子亲自派的,但燕军加入了五国联盟,寡人要和盟军算账,自然也不会少了燕国。”嬴驷好整以暇地坐下,将佩剑放在案上,道,”太子就说,咱们下一仗,各出多少兵马?” “秦王是什么意思?” “太子说的,要打就打,寡人不就是要和太子,和燕国,正正式式地打一场么?前头的帐,算是两清,太子伤一人,我秦国伤了相国和魏夫人两个,也只当是我秦国送了燕国一成,如何?” 秦、燕两国倘若不是因为这次五国联盟是扯不上多少关系的,如今嬴驷跨着一个赵国说要打燕国,阵线哪怕拉长了,也一定能给燕国带去不小的打击。况且五国联盟如今瓦解,大家都有损伤,必定都要休养生息,不会想再掺和他国战事,若秦国真要打,燕国大概是找不到盟友来抵抗秦国的。 见太子平心生犹豫,嬴驷便知他是被秦军震慑住了,继续道:“太子受伤,是战场交锋的正常结果,嬴华将军还负伤了,寡人也没说是你们盟军不对。都是提着脑袋出生入死,一点小伤,在万军之中算得了什么。” “也是因为此次要应对五国盟军,我国嬴华将军亲临河西督战,国婿高昌督军。但是如今战毕,国婿不见了踪影,寡人听说他曾入燕军大营,这才带人来询问太子,是否见过我国国婿。若是见过,还请告知下落。若是没见过,咱们该打还是打嘛。”嬴驷看似漫不经心,此刻嘴角尤带笑意,可这笑容杀气腾腾,尽是威胁之意,根本不是要和太子平打商量的样子。 如今局势不利于太子平,倘若此处的燕军全部被秦国绞杀,燕国就平白损失了数万将士,他哪怕能活着回到燕国,也不知如何向燕王交代。而嬴驷显然是想找到高昌的下落,如果交出高昌,或许还有燕军的一线生机。 太子平虽然不耻嬴驷这威逼利诱,可迫于情势,也只能勉强屈从,无奈道:“在西边二里外的山沟里,当时整个人丢去的,如今是死是活,我也不知。” 嬴华闻言立刻跑出军帐,牵了马就向西奔去。 “秦王还想如何?”太子平愤愤道。 嬴驷收回迫人的凌厉目光,道:“秦、燕两国素无交恶,还因缘际会地成了亲家,既是姻亲之故,秦国又怎好对燕国动手。也望太子顾念两国这份情义,回国之后禀明燕王,以后可别再做这种受人挑唆,有损两国关系的事了。” 帐中的交锋以嬴驷的暗含威胁的警告落下帷幕,另一边,嬴华策马疾奔,很快就感到了太子平所说的山沟,然而四下荒凉,人迹罕至,根本没有高昌的影子。 “高昌!”嬴华一面驾马寻找,一面喊着高昌的名字,但四野寂寂,无人回应。 走到艰难处,嬴华干脆下马步行,仍是小心翼翼地找,也努力地喊,可无论她怎么找,都没有见到期待中的身影出现。 夕阳渐垂,暮光已暗,跟随嬴华一起前来寻找的侍卫开始劝她趁早回大营,免得夜间遇见危险,没有办法及时支援。 嬴华却不理会侍卫的劝说,仍要向山沟深处寻去。她踩过一处堆积了树叶的地方,脚下没有站稳,整个人向前栽了出去,幸好她眼疾手快扶住了一遍的树干,却也听见传来的叫唤。 听出那是高昌的声音,嬴华立刻把上头的树叶都撇开,果真看见了被埋在浅坑里的高昌。 被树叶掩埋了多时,猛然看见光亮,哪怕只是暮色霞光,他仍是不太习惯。但饿了好几天,他没有力气,根本没法抬手,只能闭着双眼,等慢慢适应了光线再睁开眼。当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嬴华的样子,他懵懂道:“又做梦了啊。” 嬴华拽着高昌的衣襟把他强行从坑里拉起来,道:“你睁开眼睛看清楚,这是不是在做梦!” 高昌连彻底张开双眼的力气都没有,眼睛眯成一条缝,盯着嬴华看了多时,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无力地向后倒了下去。 嬴华再用力拽着他,道:“高昌,是我,嬴华。你看看我,不是在做梦!” 视线里尽管已经有较为清晰的嬴华的面容,可高昌确实不太能说话。他还能做的动作,就是略微移动手臂,放在腹部,气若游丝地吐了“疼”字。 “立刻回大营找人抬担架过来。”嬴华吩咐侍卫道,随后有轻按高昌腹部,道,“刚才是不是我踩着你了?” 高昌急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嬴华正自责,手里的劲儿就小了一些,高昌又朝后倒下去。这回嬴华没拉住,就连她自己都跟着高昌倒去地上。可高昌即便是在这样意识微弱的时候,仍想着要保护嬴华,双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让嬴华倒在自己身上。 见高昌疼得皱眉,嬴华暂时不敢动他,想要坐起身陪着,但高昌的手臂原样不动地搂着她,像是在说让她别动。 “硬甲戳着你不疼?”嬴华问道。 高昌闭着双眼,跟睡着了似的。 嬴华担心,便唤了一声:“高昌?” 高昌的眉毛动了动。 之后嬴华只要叫高昌,他就动一动眉毛表示自己听见了,但就是不肯松开抱着嬴华的手,即便他根本没有力气,阻止不了嬴华的任何举动。 自从高昌去找太子平,嬴华的心就没有一刻是安宁的,刚才在军帐中听见太子平那样说,她恨不得立刻杀了那尖酸的败军之将。可当她找着了高昌,知道他还活着,始终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不少。 此时嬴华轻轻靠着高昌,听着他尚算平稳的心跳,终于感受了片刻的宁静,稍后从大营方向传来了人声,她就即刻让人把高昌送了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6章 弃相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五国盟军的瓦解是对公孙衍合纵之策的一次重大打击,而作为此次损伤最为严重的魏国,魏王因此激怒攻心,甚至对引荐公孙衍的惠施多加迁怒,又由旁人教唆,竟一怒之下要罢黜惠施的相国之职。 消息传到咸阳,自然引起了嬴驷对此的重视。作为秦国的心腹之患,如何让魏国从根本上土崩瓦解从而无法成为秦国东出的障碍,是嬴驷一直以来都在寻找的良策,这一次传言魏王要罢免惠施,无疑给了秦国一个绝佳的机会。 午后阳光正好,嬴驷命人在院子里摆了榻暂做休息。 盟军战事时,嬴驷就已显露出疲态,这些年在秦国国政上他未有半分懈怠,平内攘外,如今遭受这样大的冲击,一时间难免心力交瘁,偶尔有些闲暇时光,他便小小偷懒一时半刻。然而嬴驷的人不在书房,心思却没有停下,哪怕这会儿正在院子里晒着太阳,享受午后时光,仍是计算着魏国罢相一事,秦国如何做才能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 魏黠见嬴驷像是入了睡,便要去拿毯子,却听嬴驷道:“过来陪寡人坐一会儿就好。” 魏黠坐去嬴驷身边,见他向自己舒张开了掌心,她便伸手回应,被嬴驷握住了手放去胸口处。 “休息就休息,别满脑子还都是国策计谋,不然我帮你把相国他们都喊过来,有什么事让他们给你出出主意。”魏黠笑嗔道。 “相国……怕是在秦国待不久了。”阳光照在嬴驷脸上,却仍是去不掉他眉目间的愁色。 “怎么了?”魏黠紧张道。 “相国在魏国的母亲病重,相国说要回去探望母亲。”嬴驷叹道,“老人家年迈,走不得远路,只有相国亲自回去。你也知道咱们和魏国的仇怨,相国帮了咱们这么久,他要是一踏上魏国的地界,这事就当真难说了。” “这些年魏王不动相国之母,是怕别国说他以老人家为要挟,不光彩。这会儿相国要是回了魏国,还真说不准魏王会用什么手段。”见嬴驷要起来,魏黠立即上去帮扶。 “魏国罢相,我秦相归魏,两件事碰到了一起,你说是不是巧合?” 魏黠正体会嬴驷言辞中的深意,却听侍者说张仪求见,两人交换过眼色,嬴驷命人直接将张仪招来了后宫。 不出嬴驷所料,张仪前来正是辞行,并且交出了秦国相印,道:“臣回魏国还不知凶吉,天下死一个张仪并无所谓,但秦国若死了一个相国就会引起朝野震惊。五国攻秦才毕,秦国尚需休养生息,此时不便再对外宣战,臣交还相印,请大王另觅贤良。” 张仪对此次归去魏国之行也抱着难回秦国的决心,嬴驷不想勉强,就此收回了相印。 “臣还有一言进表大王。”见嬴驷应允,张仪才继续道,“五国合纵之计虽破,但犀首公孙衍仍不会放弃联结诸国对抗我秦。燕、齐、楚远秦,不可强攻,仍请大王重邦交,少战火。尤其燕国,乃周室至今仅存的诸国之国,周天子仍在,燕国不可轻易为敌。此时当结交这三国,确保他们不会参与到合纵之中,否则若再有盟军攻来,秦国不见得能有此次生机。” “张子之言,寡人记下了,此去魏国,千万珍重。这相印,寡人等着张子归秦再行奉上。”嬴驷将张仪扶起,和颜道,“带寡人问候令慈,得张子谋国,老人家亦是秦国的恩人。” 嬴驷心中百般不舍,也千般愁虑,终究还是放了张仪回魏。 当时家宴上,嬴华问嬴驷道:“大王是不是担心,张子此去会归顺魏王?” 如昔日秦国大良造公孙衍都会成为如今主力攻秦之人,张仪离开了秦国是否会因为魏王的利诱而成为魏国之臣,确实难以保证,况且张仪连相印都交给了嬴驷,足见其孑然天下之意。 席间的沉默仿佛预示着嬴华的顾虑就是事实,她猛地起身,嬴驷立即道:“坐下。” 魏黠见状立即安抚嬴华道:“张子是公主当初亲自从魏国护送回来的,公主应该相信自己的眼光,张子不会叛秦的。” 魏黠转而去看身边的嬴驷,见他面色阴沉,若有所思,她不由想起那日张仪交出相印之后,嬴驷就召来亲信死士之事。 张仪任秦相,辅助嬴驷搭理秦国政务,一直以来都是嬴驷的左膀右臂,其人才能有目共睹,若就这样放出秦国,不仅是对秦国的重大损失,还可能成为将来秦国的威胁。因此在张仪离开秦国之初,就有死士追随,一路暗杀他至魏国,最后被人所救。 魏王对秦国有多恨,就对张仪有多恨,得知张仪入魏,他本也要派人捉拿,但公子肆却进言道:“父王欲罢惠相,可想好了魏国新任相国的人选?张仪入魏,若杀之,确实能一解魏国多年来的仇怨,但此次张仪是逃命回来的。” “有话直说。” “秦王爱才,但也怕贤才外流,因此张仪离开秦国后,秦王就派死士追杀。张仪好不容易才回到魏国,恰好被儿臣手下之人所救,如今就养在府中,父王难道不想见见?” 一个强劲的对手若能变为自己的助力,无疑是件好事。魏王多年来对秦国和张仪的仇视在公子肆的提醒下就此发生了转变,尽管他依旧记着这些年来因为张仪的辅佐而令魏国遭受的损失,但倘若日后能从秦国身上讨回来,也算是不错的交易。 于是魏王亲自召见张仪,将嬴驷派遣死士追杀一事告知,并晓之以国人之情,许之以仕途之利,仕途将张仪留在魏国为己所用,更不惜以魏相相许。 昔日秦国相国今入魏国朝野,这无疑成了诸国眼中的一件奇事,也是笑话。但在这动荡时局之中,各国之间的联合依旧因为利益的驱动而不断发生着变化,但有一点却发生了很大的扭转——魏国对秦国的策略。 魏国虽然常年对秦国征战,但惠施任魏相时,仍是主张以存蓄为主,保留实力,不提倡大肆西近,强攻秦国。哪怕后来惠施向魏王引荐公孙衍,也是以合纵计策,联结诸国一同对抗秦国。 自从张仪出人魏相,他率先提出的就是盟秦。这自然令魏王十分震怒,自然也没有答应。随后张仪改变策略,延续了惠施的存蓄主张,但要魏国加强在魏赵、魏韩边境的防守,三晋之盟不可破,但也不可只顾针对秦国。 魏国因此暂停了对秦国进攻的策略,专注于和赵国、韩国的军事计较以及表面外交。令原本紧张的西部局势,得到了略微的缓和。 秦国在张仪离秦之后,主动向齐、楚、燕靠拢,特别注重和燕国的外交,甚至多次让高昌亲自前往燕国,借以和解多年来和燕王哙之间的误会,并试图建立秦、燕两国的邦交。 公子平曾将嬴驷的对战之语传达给燕王,燕王虽然愤怒,但也不得不承认秦国确实有这个实力。随后高昌和嬴华入燕,表现出了和嬴驷颇为不同的亲善态度。如今只尊燕王的意思,以及燕国国内因为燕相子之而正在内斗,燕王便无意在此时和秦国正面冲突。 但燕国秉持着自身乃周室诸侯,自恃高人一等,面对秦国有意结交的表现,则显得模棱两可,却要秦国相助,镇压国内子之的势力作为两国交好的条件。 事关国事,嬴华和高昌都不能贸然答应,但因为身在燕国,他们不得不借口拖延,随后尽快回秦国,将燕国的情况反馈给嬴驷。 嬴华因为张仪离秦之事耿耿于怀至今,如今秦、魏关系表面上看来缓和了不少,但只要魏国的元气稍加恢复,就一定还会试图进攻秦国。公孙衍的合纵之策至今还在各国流传,只要一有机会,随时可能再有五国攻秦的局面,现在秦国需要小心谨慎,否则以嬴驷的脾性,也不可能结交燕国,还向齐、楚低头。 风云变幻的时代总是有太多难以预料,高昌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再回燕国,还和燕王哙同席。然而这几次入燕,他也听出了燕王的意思,燕国的立场,因时局而变,合纵或是连横,都不会以有损燕国利益的结果作为出发点。换言之,燕国只和强者结盟,燕王并不在乎究竟是合纵,还是连横。 又一次没有进展的访燕,嬴华和高昌满腹心事地离开燕国,一路上都在为秦国将来的路要怎么走而忧心忡忡。 “公主不用太担心。”高昌安慰道,“张子入魏已经一年有余,眼下局势还算安稳,只要我们能够安抚住燕、楚、齐三国,对秦国而言就是有利局面了。” “我现在都不相信当初大王会派死士追杀张子,一定是魏王那个老匹夫设计陷害。张子怎么就听信了魏王的话,留在魏国了呢。” 比起嬴华的痛恨,高昌显得镇定许多。他并不是没有过猜测,但这乱世之中确实有太多不可估计的因素,嬴驷或者是魏王,都不是他能够揣摩透的。他之所以能比嬴华有更多的耐心和沉静,大约还是因为站在了更边缘的角度。 看着此时嬴华又变得烦恼的神情,高昌道:“我一个外人,都尚且相信大王的决定,公主作为大王的族妹,有血缘亲故,难道还有怀疑?” “谁说你是外人!”嬴华立即反驳道,“你是我嬴华的丈夫,是秦国的国婿,就是我秦国的人。” 高昌浅笑道:“是我失言了,此生生是秦国人,死为秦国魂,追随公主,寸步不离。” 高昌从不吝于当面表达对嬴华的情义,致使嬴华也越来越习惯他的这种行为。过去嬴华还会为此脸红羞涩,如今只作温柔一笑,便尽在不言中了。 当此时,有秦国斥候快马而来,拦住了一行人去路,道:“大王有命,令嬴华将军速速赶往河西,不得有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7章 远计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嬴华赶到河西时,才知是赵国惹了秦国,秦国打的却是魏国。 五国盟军攻秦失败之后,赵国咽不下秦国扑杀赵军之气,更因赵疵被杀之事而耿耿于怀,于是在赵、魏、秦三国交界之处挑起了事端,试图联合魏国在边境打压秦国的气焰。但魏国自从张仪任相以来,不亲三晋,也没有达成和秦国和解的局面,可谓受到了孤立。秦国却以魏国勾结赵国的名目直接向魏国发兵,此次嬴华正是受命攻打平周。 因为魏国近来忙于恢复本国军政实力而疏于维护对外邦交,哪怕此次挑事的是赵国,如今魏国受到秦国攻打,赵国却作壁上观,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因此秦国军队长驱直入,火速攻下了曲沃和平周。 咸阳城内不若外界风起云涌,秦宫中更是显得异常安宁。 此时公子荡已然九岁,日常由樗里疾教导,已然是个身姿矫健的少年郎。这会儿不用上课,他前来拜见魏黠,却问道:“母亲,姑父什么时候回来?” 嬴华在从燕国回咸阳的半道被传去了河西,高昌应该是直接回咸阳的,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魏黠把公子荡拉到身边,道:“见了面头一个就问你姑父,你这没良心的小子。” “姑父回来了,姑姑就回来了。我就又能跟着姑姑耍剑了。” “跟着舅舅练功夫不好么?非得缠着你姑姑?” “舅舅也好,我更喜欢姑姑。” “就不喜欢你父王。”嬴驷道。 公子荡见嬴驷过来,立即扑了上去,又怕腰间的木剑有伤嬴驷,到了嬴驷面前就停下脚步,行礼道:“荡儿见过父王。” “你稷弟弟呢?”嬴驷走向魏黠,问公子荡道。 公子荡快步跟着,会道:“见芈夫人去了。” 嬴驷到魏黠身边,半揽着魏黠。魏黠示意公子荡在场,要他注意一些。可嬴驷仍不放手,对公子荡道:“你稷弟弟不陪你玩,这才想到来看你母亲?真是个没良心的小子。” 公子荡忙要解释,却见嬴驷朗声笑了出来,他不明所以,只好求助魏黠。 魏黠将嬴驷推开,抱着公子荡道:“大王休要说我的荡儿的不是。” 如此一家三口说了会家常,嬴驷也问了公子荡的课业,还算满意,便打发公子荡自己玩去了。 魏黠见嬴驷今日眉开眼笑,心情好得出奇,心里大约有了数,却故意酸道:“攻下魏国两座城,大王就这么高兴?” “本王要那两座城干什么?” 见嬴驷躺去榻上,魏黠上前替他捶肩,道:“不要城,大王打个什么劲儿?” 嬴驷起身盯着魏黠道:“你这是故意怼我?我哪惹着你了?” 魏黠把嬴驷按回去,接着捶肩道:“我可不敢,就是这一年多,看着别人愁,大王就在暗地里笑,把我可憋坏了。” 魏黠手上的功夫越来越了得,就这轻捶了几下,嬴驷已然舒畅多了。他闭着双眼,安然躺在榻上,道:“寡人没拦着你公告天下,你自己要憋着的。” 魏黠一用力,嬴驷吃痛得赶紧讨饶,道:“夫人手下留情。” 魏黠这才高兴,道:“等公主把平周和曲沃打下来,大王就该把张子也迎回秦国了吧?” “知我者,夫人也。”嬴驷猛地一拽,就把魏黠拉进了怀里。他低头看着还有些吃惊的魏黠,嘴角含笑,道:“寡人什么都没说,你就陪着演了一年多的戏,现在不用演了,也没见你这眉目舒展开。” 魏黠看着嬴驷的满目怜惜却是心疼,道:“没有了相国的这些时日,大王憔悴了好多。” “所以当初让相国去魏国,寡人下了多大的决心。”嬴驷亲吻魏黠手背,见她要起来,也就没拦着,顺势又倒去榻上,这回让魏黠替他按头。 “盟齐、楚、燕,破三晋,大王为了不让合纵连成,连张子都抛出去了,公主和国婿几次三番造访燕国,也是托着自己的脑袋去的,诸人这般为秦国,倒是我坐享其成了。”魏黠叹道。 没料到魏黠这样自怨自艾,嬴驷宽慰道:“这些原本就不是你应该承受之事。秦国的今日,由寡人和嬴华他们奔波,但秦国的将来,可关系在你的身上。” 魏黠明白了嬴驷的话中深意,却不见欢喜,坐去嬴驷身边,道:“我求大王一件事。” “是荡儿和稷儿?” 魏黠点头,道:“立长为稳是不错,但这关乎到秦国的将来,我不敢赌。” “这不是赌。”嬴驷正色道,“荡儿是我们的孩子,我当然希望他有足够的能力来继承秦国这份先人维护至今的基业,这是我作为一个父亲对他的期望。你是他的母亲,也是我秦国的国母,你也有这个责任让他不断地向这个目标靠拢和前进。” “我算是明白了,我也是大王手里养的兵,只是不用上战场,得一直替你看着这个国,是么?” “你难道不想荡儿继承寡人的王位?”嬴驷试探着魏黠的想法,却更像是说着夫妻二人之间的悄悄话。 “说实话,当然想。可当这个王,太辛苦了。他是我的儿子,我心疼。”魏黠主动靠去嬴驷怀里,略显悲伤,道,“我看着大王从意气奋发到如今依旧兢兢业业,当这个王固然不可一世,荣耀千古,可是站得越高,要忍受和背负的东西也就越多。我希望荡儿有这个能力,可我也心疼他。所以请大王答应我,除非荡儿真的能够胜任,否则这个位置,就不要交给他了。我不想大王辛苦打下的江山,公主和将军他们守住的秦国基业,因为荡儿而有了一丝差池,那就是我真的对不起大王了。” 嬴驷盯着魏黠,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神情上的变化,最终当魏黠也看着他,他再次展露笑颜,轻抚着她的发,道:“我的黠儿就是这样识大体,还耿直。” “呸。”魏黠忍俊不禁,道,“你这不像是好话,我可不接受。” 嬴驷摩挲着魏黠的手,顿了顿,道:“这次攻打曲沃和平康就是个试探,既然赵国没有援助魏国,韩国也没有动静,那么咱们就能接着打。” 魏黠惊道:“接着打?” 嬴驷笑得神神秘秘,又躺了回去,道:“秦军是一两座城就能喂饱的?” 在日渐强大的秦国和越发尖锐的外交局面下,魏黠可以感觉到嬴驷内心的膨胀。这绝非凭空的权力欲望,而是建立在每一场战争胜利下对秦国未来形成的坚定信心。越是受到列国的针对,就代表秦国在这乱世之中越占据了不容忽略的地位,这是在嬴驷一手带动下而产生的结果,是对他政绩和战绩的表彰,自然也随之带来强大的压力。 魏黠透过那双总是充斥着各种复杂思绪的眼眸,试图理解嬴驷执掌秦国十多年来的不易和艰难。哪怕他已经过了年少气盛的年纪,却依旧没有被岁月和残酷的杀戮磨灭心中最初的理想。而是他站在理想之上,不断地提升自己和秦国,才形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有时魏黠会同情嬴驷这样负重前行的辛苦,但她也庆幸自己进入了嬴驷这一场漫长而艰难的跋涉旅途中。她亲眼见证了这个人从年少意气到如今的王气加身,不论他的面容和心境发生了怎样的改变,有一件事是无论沧海桑田都不会更改的——她是他心里唯一想要停驻的渡口,在经历过暴风骤雨之后,他唯想回到她的身边,如此温存。 “大王不怕把魏国压得太紧,会招来意想不到的危险么?”魏黠问道。 “那黠儿有什么主意么?” 魏黠睇着嬴驷,发现嬴驷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她忽然明白嬴驷是在戏弄自己,不由捶了他胸口,道:“这种事也能拿来开玩笑?” 嬴驷握着那一对粉拳,道:“这绝非玩笑,只是时机未到。” 对现在局势的无奈和不断从中寻找机会的等待让嬴驷这简单的一句话听来百感交集,他的迫切和隐忍一直纠缠在壮大秦国的年月里,这一次如此。 秦国最终攻下了曲沃和平周,却没有继续东进。 魏国因为秦、赵之争而受到牵连,还平白丢了两座城,赵国对此却不闻不问,魏王因此震怒而一病不起。但他仍坚持将张仪任相以来的对外主张批判得一文不值,还立刻将其罢免,逐出魏国,再任惠施为相,试图尽快修复三晋邦交。 张仪离开魏国前,恰其母病逝。可因为魏王毒计暗生,设计暗杀,若非嬴驷一直派人保护,张仪离魏入秦路,可就断送了。 再入咸阳时,张仪内心感慨,眼见这咸阳城似又繁华了不少,他便知道秦国又进一步。当时恰好嬴华回朝,和张仪座驾相遇,见到张仪时,嬴华喜出望外,直接从马上跳下,道:“张子你回来了?” 张仪已经听说嬴华连下魏国两城,功绩卓绝,又感佩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面对自己仍如此亲善,便下了车,拱手道:“草民见过公主。” 嬴华立即将他扶起道:“张子归秦真是天大的好事,咱们这就进宫去见大王。” 二人正说着话,前头就传来车马声。待队伍行至他们面前,从车上下来的,正是魏黠和公子荡。 一见嬴华,公子荡便欢呼着扑了上去。 张仪见魏黠走来,立即行礼道:“魏夫人亲自前来,张仪惭愧。” “大王已在宫中等候,两位随我入宫吧。” 魏黠方才转身,又听张仪忧心问道:“大王身体如何?” 魏黠垂眼,沉默片刻道:“听闻张子归来,大王喜极,前些日子有些不适,如今都好了。” 魏黠的迟疑已是最好的答案,张仪已经年未见嬴驷,心中很是挂念,这就和魏黠一起入了秦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8章 绝情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张仪重回秦国再掌相印,这无疑令魏王激怒攻心,病情急转直下,没多久就殁了。之后公子肆继位,执掌魏国军政大权,又任公孙衍为相国,继续推行合纵之策,联结山东诸国,形成大片联盟,共同对抗秦国。 第一次合纵的失败给了公孙衍不小的教训,因此在这次新任魏王的倡导下,公孙衍施展合纵之策就显得更加小心,游说力度也比之前大了不少。 此次公孙衍的联盟意向在赵、韩、燕、楚四国,因此计划开始之初,他便亲自前往赵国和韩国,借以修复三晋之间的关系,为联盟军打下坚实基础。 听闻公孙衍又出五国联盟之策,这次还拉上了楚国,芈瑕立即以探亲之名赶回楚国,却被屈平拦在了楚国王宫之外。 昔日心仪的少年如今已经是青年稳重的模样,芈瑕也不复当初少女情窦初开的懵懂,两人站在楚王宫外,想起这一别数年,心中各有感叹。 “芈夫人此刻进宫,怕是不妥吧。”屈平淡漠道。 “我进宫见大王,有左徒大人什么事?” 过去哪怕遭到拒绝,芈瑕对屈平尚且恪守礼数,如今这气势汹汹的质问,反而令屈平倍感诧异。可见芈瑕如今一身装束,嫁作了秦妇,就是秦人,这次她回来楚国,也一定是为了楚国答应加入五国盟军之事,这一面,不能让她见上楚王。 “眼下楚、秦两国情势紧张,夫人不知么?这个时候夫人回楚国要见大王,用意大家心知肚明,不妥吧。” “我出嫁秦国多年,楚国未有一人以探望之名去秦国看我。如今我想念楚国,想念昔日疼我的大王,回来探亲,还要被左徒大人冠以别有用心的罪名,我芈瑕,担不起。” 屈平和芈瑕正当僵持,有楚王的贴身内侍闻讯赶来,将二人都召进宫中。 楚王见芈瑕归来,一时激动,便当场多问了一些她在秦国的状况。 “我嫁去秦国,在秦宫里尚得众人以礼相待,秦王也与我举案齐眉,虽不如在大王身边时受尽恩宠,也没人敢对我无礼。为何回了楚国,反倒连想见一见大王的面,都这样困难。”芈瑕伏在楚王身边哭诉,听楚王问是何人阻拦,她犹豫片刻,道,“守门的侍卫,非要我出示印信。我都离开楚国这么多久了,何来印信给他?让他通传,他也不答应,如果不是左徒大人路过,今日还不知能不能见着大王呢。” 郑袖在一旁看着这出好戏,见屈平的脸色在芈瑕说话的空档里已经变了变几变,心中觉得有趣,便干脆在一旁看着。 楚王实也知道芈瑕在此时回来楚国的用意,便一直都在回避这方面的问题,只让郑袖好好照顾芈瑕,便没再多问。 夜里入芈瑕住处,道:“大王还被左徒和令尹拉着商量这次五国联盟军的事,芈夫人不用等了,等不到的。” 过去芈瑕和郑袖因为各自的立场而彼此敌对,但如今的芈瑕为秦国而归楚,郑袖又和公子子兰沆瀣一气暗地里收受秦国的好处,不断阻挠楚国加入联盟军,可以说世事奇妙,如今的她们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了。 “看来郑夫人的话,也不如过去管用了。”芈瑕道。 郑袖冷哼一声,道:“你不用嘲讽我,大王听不听我的,全看他认为这件事值不值得。现在秦国的势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芈夫人嫁去了秦国,当然希望秦国强大。可是这里终究是楚国,大王再蒙蔽视听,也还是有他自己的主意的。这次令尹和左徒带着一帮朝臣极力劝谏,声势大得很,怕是你我拦不住的。你不是和屈平交情不错么,你怎么不去劝劝他,让他放弃敌对秦国?还比试图改变大王的主意容易些。” 郑袖的冷嘲热讽让芈瑕的眉头彻底皱到了一起。她如何不恨屈平和自己背道而驰,可哪怕是这样,她依旧不忍心在楚王面前说屈平半句不好。 “我劝芈夫人还是赶紧回秦国吧,免得到时候真的打起来,你想回都回不去了。”郑袖到,“现在的左徒和从前可不一样了,真要是拦着了楚国的利益,他对谁都不留情呢,你都不知道能不能逃掉。想想你那还在秦国的公子稷吧,要是因为这件事没了母亲,也是当真可怜呢。” 郑袖确实是来挖苦芈瑕的,但她的话,每一句都是实情。在芈瑕入宫第一天见过面之后,楚王就没有再召见过芈瑕,哪怕是芈瑕主动请见,也被各种理由回绝。而关于楚国加入联盟军的事,则一天比一天肯定,直到她亲眼看见公孙衍从楚王办公的大殿里出来,和屈平等人态度亲善,她也真正放弃了说服楚王,从而准备离开楚国,回去秦国。 来时匆忙,去时也不悠闲,芈瑕的马车一路疾驰离开郢都,她以为这会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次踏入楚国的土地,见到昔日的亲人,以及自己年少至今都不曾忘记的那个身影。 马车突然停下时,芈瑕正要问责,却见郊外的一片日光下,站着一个骑着马的人影,正是屈平。急于归秦的心在这一刻有了些许放缓,她看着不远处的青衣客,竟有些恍惚。 屈平驾马而来,低头看着从车里探出身的芈瑕,道:“芈夫人方便借一步说话么?” 芈瑕身边都是从秦国带来的侍从,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旁人眼中,她不能让秦国蒙羞,也不想连累屈平的名声,摇头道:“左徒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尽管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屈平始终记得当初那个娇俏可人的少女,向自己表达心意时大胆却羞红了脸的模样。他从未见过那样飞扬又羞怯的神采,加上芈瑕本就精致的容貌,便成了他心底最美妙的一副画,然而为她描摹此画之人,并不是他屈平。 如今眼前这妇人打扮的芈瑕仍是光彩照人,在屈平心里,她和当初那个总爱跟着自己的少女别无二致,不论秦、楚,他仍将芈瑕当做生命中最重要的好友之一,这才是他前来送行的目的。本想借着最后的机会为其送行,也想暂时放下两人之间的国家利益简短叙旧。可这一次,芈瑕拒绝他,一如当初,他婉拒了她的一片心意。 本是无邪少年郎,却阴差阳错走到了今天的田地。屈平未能许芈瑕幸福,芈瑕也从不在他身上留恋执迷。嫁去秦国的那一刻,芈瑕就做好了“众叛亲离”的准备,更想过和甘愿为楚国鞠躬尽瘁的屈平最终沦为陌路,甚至是敌人的结果。 楚国一旦结成联盟军,就是和秦国正式敌对,那么她和屈平也就当真了断了。 对于这份年少情义,芈瑕有的只是惋惜,她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接受这个事实。如今屈平还会前来送行,已是给她莫大的惊喜,也是给了她和屈平之间最美满的结局。 屈平最终只是拱手道:“夫人,一路走好。” 芈瑕也只是点头致谢道:“多谢左徒。” 西行的马车再次驶动,屈平看着那渐行渐远的一队人马,无限晴光之下,没去的便是他青春年少时最灿烂夺目的一笔,自此之后这世上,就再没有芈瑕和屈平的情义了。 屈平策马赶回郢都,而那马车中人也没在多看一眼。快马加鞭地赶回秦国,芈瑕第一个就把楚国确定加入盟军的消息送到了嬴驷手里。 当时芈瑕听说嬴驷在魏黠寝宫,就立刻赶了过去,但见魏黠才和侍从端着空了的药碗出来,她立刻上前问道:“大王怎么了?” 魏黠拉着芈瑕一面朝外走,一面道:“这几日因为盟军的事没怎么睡好,大夫开了宁神静心的药,他这才喝下,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吧。” 芈瑕没想到魏黠带自己去了嬴驷的书房,并且让人通知嬴华等人立刻进宫,不多时,一群人就都在书房中碰了头。 芈瑕将这次在楚国的所见所闻一一告知,所有人的神情立刻凝重起来,书房内一片死寂。 芈瑕见高昌不在场,遂问道:“国婿呢?” “夫人去楚国之后,高昌就立刻赶去燕国了,想在犀首游说燕国之前达成秦燕之盟,可眼下楚国已经答应和魏国结盟,他怕是要白跑一趟了。”嬴华担忧道,“我更担心燕王对高昌……” “燕王想杀国婿,燕相子之也不会答应的。当初易王的本意就是要把王位传给公子昌,可公子哙抢先逼宫,才致使高隽带着燕国国玺和公子昌出逃。如今子之乱国,如果公子昌出现,更是他推翻燕王的绝好理由。倘若天佑我秦,说不定这次不用国婿出手,燕国自己就乱了,也就没有燕国加入联盟军一说了。”张仪道。 张仪虽是陈述事实,也是对嬴华的安慰。魏黠见她依旧忧心忡忡,便上前道:“国婿千辛万苦从燕国来到秦国,和公主相遇,难道是再回去送死的么?” 不论战场上的嬴华有多威武神勇,只要事关高昌,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现在哪怕是魏黠说尽好话,她也不能就此放心。 魏黠暗示其余人离去,只留下嬴华一人。而书房中气氛压抑,她便拉着嬴华到外面的阳光下。两人缓缓走在宫道上,吹着此时徐徐清风,道:“公主觉得好些了么?” 嬴华双眉紧锁,低头不语。 “早知危险,公主为何要让国婿去燕国呢?” “我……”嬴华正欲反驳,却见日光下魏黠严肃深沉的神情。她记得过去的魏黠哪怕在针对别人的时候,也是带着笑意的,不像如今,眉间总是愁云惨淡,和嬴驷竟如出一辙。 “不是为了秦国,谁会这样牺牲呢?”魏黠轻叹道,“芈夫人赶回楚国也没能阻止楚国加入盟军。这一路上,她一个弱质女流,来回奔走,十分辛苦。国婿以身赴险进入燕国,是带着公主的希望去的,他又怎么会让自己回不来?谁都知道,他视公主如自己的生命,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回来见你的。” “我知道他会回来,可谓就是忍不住担心,就像夫人哪怕在大王身边,也总是担心着他一样。” 自从嬴驷有了一点生病的迹象,病情就变得不容魏黠忽视。她的关切和紧张被掩盖在需要为大局而保持的镇定里,哪怕是面对嬴驷,也不能流露出一点害怕和担忧——他们都是要站在这世间最高处的人,不能因为一点点的病痛而露出胆怯,秦国的战争没有完结,他们的征途,也就还要继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9章 同行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高昌才踏入燕国,就听说楚国答应加入联盟军的消息。有此大国加入,盟军声势必定比一年前更要浩大,燕国如果知道了,也必定会以本国利益为出发点,内乱或许会暂时得到平息,那么他若此时求见燕王,无异于自寻死路。 于是高昌星夜启程,离开燕国。但他才进入燕国,就被燕王的眼线捕捉到了行踪,于是他赶回秦国的路途便成了他躲避燕国刺客追杀的凶险之旅。 终于排除万难回到秦国时,高昌已经精疲力竭,当他见到嬴华,已是数日之后。夫妻二人又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如今已没了最初的张皇和害怕,再见面时只为每一次还能聚首而庆幸。 与此同时齐、楚、燕、赵、韩的新一届五国盟军形成,即将押近秦国边境。 面对比上一次更为来势汹汹的联盟军,秦国更加坚固了防守,两军在函谷关外对峙日久,咸阳城内亦是气氛紧张。 嬴驷站在那幅巨型地图前,愁眉深锁。 魏黠看着案上放着的那副十八连环,时至今日,那连环都没有解开。 司马错亟亟入内,道:“大王,义渠那边有动作了。” 嬴驷神情未动,尽管精神差了些,说话还算是中气十足,道:“不急,慢慢说。” “魏王派人去了义渠,想是在五国盟军进攻时,让义渠从后滋扰,给我们造成前后夹击之势。” 书房内沉寂无声,魏黠仍是盯着那副连环,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听嬴驷问她:“黠儿,你怎么看?” 魏黠走去案边,低头看着连环,道:“打。” 嬴驷此时才动了眉头,虽仍带着病态,目光确实炯炯有神,道:“司马错带兵抵御义渠来犯,只要义渠敢来,就绝不手下容情。” 五国盟军压境,此时分散兵力无疑会造成前线吃紧,司马错忧心不已,却也无奈义渠趁虚而入,只得领命退去。 书房中又归于沉寂,嬴驷仍是看着地图,魏黠依旧注视着十八连环。她刚要伸出手,就听嬴驷阻止道:“别动。” “连碰都不让我碰了。” 这十八连环就是嬴驷内心对时局的把控,每当解决了一个问题,他就会解开一环,从继位之初斗甘龙到秦魏河西大战,每一道被解开的环都是嬴驷苦心经营的结果。 “去把寡人的战甲拿来。”嬴驷道。 魏黠惊道:“你要亲征?” 嬴驷挑眉看着魏黠,似是不满她的吃惊,道:“这很奇怪么?” 王冕冠首,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年青意气的秦国少君,可一腔老秦人的热血却从未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片刻冷却。面容确实留下一些岁月的痕迹,但此时魏黠看他的眼神,竟和当初一样清亮有神。 “怎么了?”嬴驷奇怪道。 魏黠上前,将嬴驷斜了的领口按平整,道:“大王又要亲征了,这次还准备带人回来么?” 她就是昔日在嬴驷亲征岸门时落入这狡诈秦人之手的,就此被困在秦国十多年。 听出了魏黠话中的意思,知她是在缓和将要夫妻分离的悲伤,嬴驷握紧她的手,道:“当然要带人回来?” 见魏黠露出诧异神情,嬴驷得意笑道:“我怎么出去的,就要怎么回来?这咸阳城里有在等我的人,可不能有去无回。” 魏黠笑睨嬴驷,道:“过去多是感叹公主和国婿两地分离,不能当真明白其中心情。现在你还没走,我就心急地等着你回来,算是能够感同身受了。” 嬴驷面露难色,道:“你可记得你恢复记忆时,我说过的话?” 魏黠立刻明白了嬴驷的意思,惊喜道:“我还怕战场风沙么?死人我也是不怕的。” 分明是娴雅妇人的打扮,魏黠却表现得跟未经世事的少女一样热切无畏。 “我可没说你怕。” “如果能跟着大王亲征,亲眼目睹我秦军逼退五国盟军,将来我还能亲自说给荡儿听。” 嬴驷自然知道魏黠不怕艰难困苦,只是要她跟着自己在军中生活,总觉得委屈了这心爱之人。 “你还是留下吧。” “你都开了口,大丈夫一言九鼎,你还是秦王,想赖账?” “我只是询问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就是不论大王去哪儿,都要像带着你的佩剑一样带着我。秦人刀剑不离身,我和你也不要分开。” 魏黠目光坚定,正切中了嬴驷心中的软处,不由将她抱在怀里,道:“夫人就等着为寡人敬第一杯凯旋酒吧。” 两人正当温存,张仪不凑巧地进来,场面虽然有些尴尬,但也很快恢复。 “相国何事?”嬴驷问道。 “据前线来报,燕军还有两日就会达到函谷关,此时四国主将已经会和,只等燕军了。”张仪道。 大战在即,嬴驷也不再和魏黠儿女情长,道:“寡人亲征函谷关,咸阳就请相国坐镇了。” “大王,此战危险,还请三思。” 嬴驷牵着魏黠至张仪面前,道:“寡人和夫人同去函谷关,一切政务都交由相国代理,后宫之事由芈夫人处置。你们内外相顾,寡人在前线也能放心。” “夫人也?”张仪起先诧异,然而转念一想,嬴驷和魏黠夫妻情笃,此战又事关秦国存亡,魏黠随军也在情理之中,道,“既然大王决议亲征,咸阳政务就由臣暂代,请大王和夫人放心。” 嬴驷交出虎符道:“这是咸阳禁卫军的调度虎符,相国收着。” 这是嬴驷用来防范义渠从后方进攻的最后防线。但这并非说明嬴驷对司马错率领的军队没有信心,而是最好充分的准备,哪怕前线因为五国盟军的重重压力,也依旧保持咸阳后方的稳定——这也是嬴驷对张仪完全信任的表现。 张仪接过虎符时,心情复杂得难以用任何言辞表达,他只能深揖以示对嬴驷的感谢,也向将要离开咸阳的嬴驷做下最坚定的承诺。 跟随嬴驷前往函谷关之前,魏黠找来了芈瑕,将关于公子荡的事情交代了。 “你安心跟着大王去吧,后宫的事我会一一照应好的。公子荡就交给我照顾一段时间,等你们回来,再把他原样交换给你。” 两人正说着话,却没注意公子荡和公子稷突然闯了进来,两个孩子手拉着手,看来很是亲密,并且手里都握着木剑。 公子荡带着公子稷走到魏黠面前,道:“母亲,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 “很快是多快?” 魏黠低眉,去看公子稷,道:“稷儿也玩起功夫来了?” 公子稷用力点头,道:“荡哥哥教的,说学好了功夫可以保护秦国。” 公子荡仍是锲而不舍地追问魏黠,道:“母亲究竟要去多久?” 魏黠把两个孩子拉进怀里,道:“去多久,要看秦军有多强。秦军强,胜仗打得快,我和你们父王就回来的快。” “我们那么强,是不是母亲和父王去了就能回来了?”公子荡问道。 面对孩子纯真无邪的问题,魏黠迟疑了片刻,点头道:“嗯,秦军那么强,所以很快就能回来的。荡儿,你是哥哥,要照顾好稷弟弟和芈夫人,知道么?” “母亲放心吧,舅舅教我的功夫,我已经都会了。等我把稷弟弟教会了,我们会一起保护芈夫人的。”公子荡睁着圆溜溜的双眼,信誓旦旦,又问道,“母亲和父王去去就回,是不是?” “荡儿。”芈瑕朝公子荡招招手,见那孩子很快钻到了自己身边,她才开口道,“你母亲和父王这一趟出门是去办大事的,办成了,咱们秦国以后就谁都不怕了。这办大事,不能急,就跟你学功夫一样,不是一日之功。这样,你和稷儿好好读书练功,你母亲和父王也好在外面安心办事。等你读好了书,练好了功夫,他们也就能回来了。可别到时候你父王抽查功课,你反倒出了篓子,咱们不被别人笑,就被自己人笑话了。” 公子荡挠挠头,问魏黠道:“母亲,是这样么?” “寡人和你母亲都不是急脾气的人,怎么就你急躁?”嬴驷忽然出现道。 两个孩子一齐向嬴驷行礼,嬴驷走至魏黠面前,显然是来接她的。见芈瑕也在,他道:“荡儿和稷儿就交给你了。” “请大王和魏夫人放心,该赏该罚的,我还会照着规矩来,绝不会偏颇。”芈瑕将孩子们拉到身后,走近嬴驷和魏黠,想起战事凶险,终于流露出担忧之色,道,“此去函谷关,大王和魏夫人一定保重。” 赢驷见芈瑕就要矮身下去便立刻拦住,道:“一切还有劳瑕儿担待,你也保重。” 随后嬴驷带着魏黠离去,听着公子荡在身后不舍的唤声,他们却没有片刻停留。直至到了宫门,看见已经在等候的队伍,二人才停下脚步。 魏黠再看了一眼秦宫里巍峨高耸的宫殿,耳边仍是公子荡满是眷恋的声音,可她一狠心,还是上了马,再看了看身边也跨上奔雷的嬴驷,夫妻二人相视而笑,正是给彼此的鼓励。 “后援部队正在赶往函谷关,我们轻装简行要尽快赶上他们,再快马赶去前线。”嬴驷道。 魏黠点头,在嬴驷一声令下,秦宫外便想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就此绝尘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章 叩关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嬴驷等人赶到函谷关时候,燕军已和原先驻守在关外的盟军会合,而他也立即进入主帐,了解重要相关事宜。 “这次五国联盟军以楚国为纵长,先锋以韩国和魏国为主,大约有四万。”嬴华道。 “魏武卒的骁勇足以打响这第一炮,这是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嬴驷看着排布军旗的地形图,道,“函谷关有多少人?” “十五万。”嬴华道,“援军五万随时听候调动。这一次联盟军的粮草由楚国和赵国负责,暂时还没有打探出路线。” 嬴驷询问过几位主将对战事安排的意见,决定采用嬴华的部署,防御为先,尽快找出奇袭突破口,尽量把死伤降到最低,否则光是在人数上的差距,就已经难保秦国此战的胜利。 这一场五国攻秦之战,以盟军先锋叩关请战开头,但起初,秦军却未立即迎战。五国因此放出秦国惧战的流言,试图动摇秦军军心。 有将领不满于此,道:“我秦军作战从未如此窝囊,如今五国就在函谷关外嘲笑我军,大王,末将恳请带兵出击,教五国如何做人。” 几日来闭关不出,确实是在消耗所有人的耐心。但这场仗输了第一战,只可能影响往后的士气。秦国本就处于下风,更不能被五国激将而一时冲动。 出战的提议虽显得鲁莽,却还是赢得的半数人的同意,但嬴驷没吭声,主帐中的气氛就一直都显得压抑。 兵家最忌急躁,可熟知兵法如嬴华,也在这样的对峙中有了些不耐烦,上前道:“这第一仗,让我去吧。” 比起众人的吃惊,嬴驷镇定依旧,他甚至仿佛没有听见嬴华的话,总是盯着沙盘若有所思,直到魏黠进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魏黠自从入了军营就一直穿着军装,比不上嬴华英姿飒爽,也算干练。她本不应该此时此刻出现在主帐中,但因为五国又在关外叫嚣,军营中的气氛显然被这充满挑衅的举动将要推到沸点。为了防止发生混乱,她才不得不进来打断嬴驷和几位将领的谈话。 “外头的将士们都说要出关迎敌。”魏黠道。 军心所向的这一场战役始终都要打响,蜷于关内数日,早就让那些渴望打退五国盟军的士兵们按耐不住。但嬴驷还是没有说话,主帐内的一片沉寂和帐外开始的躁动,逐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长久的沉默就像是不断被压低的防线,也压抑着每个人心里的蠢蠢欲动,那一根弦已经绷至最紧,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嬴华听令。”嬴驷的声音犹如划破黑夜的一道亮光,彻底打破了帐内的死寂,也将仿佛快要熄灭的火种再度点燃。 嬴华惊喜但也沉着上前道:“末将在。” “即率先锋四万,迎击关外叫嚣盟军,教教他们,怎么做人。”嬴驷已然将目光抛向方才那提议之人。 有了嬴驷的命令,帐中气氛立刻得到缓和,人人脸上都带着对上阵杀敌的期待,而嬴华则是他们这群人中第一把出关的秦剑。 秦军终于开关迎战,是对连日来五国盟军不断叫嚣的回应,也是对敌方实力的试探。嬴华率军自然全力以赴,但观战的嬴驷等人也借着这个机会探查五国此次的兵力底细,以便做出更贴合实际的安排。 秦剑出鞘,必定饮血,何况是被困在关内数日的秦军猛虎。两军一旦开战,厮杀声便已震天。擂鼓阵阵,兵戈交锋,混战在一起的士兵们都在为了本国的利益而战,血溅十丈,横尸遍野。 这一次,依旧是魏黠和嬴驷一起在城楼上观战。广袤的沙场之上,混战在一起的各国士兵都在为这场先锋之战而坚持。不同的是当时魏黠还执着在似有若无的记忆,而此刻,她的内心完全沉浸在这场战斗的过程里,哪怕满目鲜血,视线尽处都是逝去的生命,她仍是坚定地站在嬴驷身边,期盼着第一场胜利的到来。 “魏军三万,韩军一万。”嬴驷一面寻思一面道,“五国盟军三十万,魏国出了九万,韩、赵共十一万,楚、燕各五万。” “先锋的魏韩军不能代表五国真正的实力,公主此战只能当做估算,楚、燕的十万后援不容忽视。”魏黠道。 “黠儿,你还记得高昌带回的燕王的话么?” “良禽择木而息,俊杰审时度势。” “寡人想了很久,这一战的突破口究竟在哪里,直到刚才他们提醒,寡人才想起来,之所以会有五国盟军的原因。” 魏黠默然。 “五国盟军三十万,听来声势浩大,光是这一个名头丢出来,就已在气势上压倒了咱们。如果咱们因此惧战,就输了士气,没了士气,这仗必败。”嬴驷看着仍在浴血奋战的秦国将士,此时他已经看不见嬴华的身影,道,“秦国对燕、楚并没有什么威胁,他们之所以加入盟军不过是想趁机占个便宜,所有的症结都在三晋身上。” 魏黠终于明白嬴驷对这次组成联盟军的五国军人数如此在意的原因,原来玄机是在这个上头。 “寡人原本只想让嬴华带三万秦军出站,但是这头一仗,必须打得漂亮,所以拨了四万给嬴华,她必须胜,而且是大胜,否则就对不起这四万秦军的拼死一战,也给不了五国当头一棒,更不能让燕、楚明白加入盟军是何等的错误。”嬴驷交握在身后的双手骤然收紧,放眼于战场的目光也在瞬间变得凌厉。 就在魏黠暗叹嬴驷思虑深远时,嬴驷又传来另一位将军,命其带兵绕去盟军后方进行骚扰,并且强调要盯着三晋的军队。 “大王料定,燕、楚不会有动作么?” 嬴驷还没有给出答案,作为盟军先锋的魏韩军队就草草收兵,嬴华不命人追击,所有秦军,撤回函谷关。 四万秦军迎战四万联盟军,秦军死伤加起来总共五千,盟军少说折损一半,这无疑是对秦军首仗最大的肯定,也自然带动了秦军士气,一时之间,秦军大营中都为之欢呼。 奉命骚扰盟军的队伍也很快赶了回来,除了部分受伤的士兵,没有其他伤亡。 “我们就盯着三晋的军队打,打一下就跑,他们回来,我们就反扑,要是不追,我们就再回去打。虽然不是大仗之法,但也打得好玩。”小宴上,带头的将士喝了一碗酒,接着道,“三晋的人可是气得不行。” 有了这一番试探,嬴驷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道:“明日接着打。” 听见还能动身手,自然不会有人反对。 “那我呢?”嬴华问道,“虽是打败五国的先头部队,后面还有十几万大军呢,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还会再打来,难道又要守着不出关?” “你又忘了寡人一直说的话。”嬴驷转向魏黠道,“夫人告诉嬴华。” “公主怎么会不记得?”魏黠朝嬴华递了个眼色。 嬴华举着酒杯站起,扬眉昂首,道:“秦国不怕打,但是要打,就要打出名堂,打出气势来,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秦国雄师的厉害。” 嬴华本就是秦军军营中声望颇高的女将,此时将嬴驷的言论复述出来,更是豪气干云,一班将士齐齐祝酒道:“大王万年!秦国万年!” 嬴驷被这气氛感染就想要多喝两杯,却被魏黠暗中阻止。他好言劝道:“就一杯,我也不敢多喝。” “已经喝了三杯了,事先说好不喝酒的。” “就一口。” “我帮你喝。”魏黠从嬴驷手中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你自己贪酒,还拿我当借口。”嬴驷笑睨魏黠。 “你既然知道,那么剩下的酒,就都是我的了。”魏黠才伸手要把酒壶拿到自己跟前,却被嬴驷拦着,她随口问道,“干什么?” “多饮伤身,而且只是首胜,后头的日子还长,你就留着海量等击退了五国盟军再喝吧。”说着,嬴驷一把抽走了魏黠手里的酒壶。 魏黠正要去抢,这才发现嬴华和那些将士不知何时都悄然退了出去,而嬴驷正得奸计得逞似的笑看着自己。她见无人,就干脆接着抢,整个人落在了嬴驷怀里,转眼就猝不及防地被嬴驷一亲芳泽。 混合着酒香的这一吻令魏黠当真有些醉了一样,她的双手有些无力地搭着嬴驷,香腮潮红。 嬴驷抱着魏黠,让她靠自己近一些,在她耳边道:“我知道陪我亲临前线是因为你放不下我的身体,病中需忌,我都记着呢,可不敢多喝一口,多吃一点。你不用总是担心提醒,能有你陪伴左右,已是最好的药了。” 魏黠坐起身,指着嬴驷道:“那你马上把酒壶放下。” 嬴驷依言放下酒壶,见魏黠眉间惆怅,便将她揽入怀中,道:“能得首胜就是个好兆头。你不是一向都相信寡人,相信秦国的么?还在愁什么?” “在愁我的嬴驷,什么时候能安安心心地调理自己的身子。你没听大夫说么,久劳成病,久虑成疾,可再不是十几二十的年岁,抗一抗病痛就过去了。” “你是说寡人老了?” 魏黠凑去嬴驷面前指着自己眼角到:“我是说,我老了,你看,纹都这么深了。” 嬴驷左看右看,摇头道道:“哪来的纹,我怎么看不见?还是我真老眼昏花,看不出来了?” 魏黠忍俊不禁,捶了嬴驷一下,道:“越老越不正经,我看错你了。” 疏忽间十几年就这样过去了,掌中的这只手也不复昔日柔嫩光滑。可在嬴驷心里,她仍是当初在岸门山谷里遇见的那个少女,高兴的时候会亲自摘了花送给他,不高兴的时候会以言语相机,而最终她的手会一直都在他的掌心里,由他牵着,走过往后岁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章 难事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函谷关前,五国盟军叩关请战。盟军大营外,秦军时时骚扰,搅得三晋军队苦不能言,但燕、楚之军却不甚发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三晋将士因此对燕、楚多有怨言,盟军中的气氛显然发生了一丝变化。 因为觉察到这可能反导致盟军分裂的因素存在,因此五国盟军暂停了对秦国的进攻,转而进行内部的协调。 消息传到秦军大营,明显给了嬴驷等人一颗定心丸。 嬴华更是惊喜道:“兵不厌诈,大王这一招还真是高。” “眼下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嬴驷看着沙盘,凝神思索道,“高昌不在,有件事还真难办了。” “高昌?”嬴华第一个就想到嬴驷是想拉拢燕国,道,“大王要找燕国?” 嬴驷又想了想,道:“还不到时候,兴许不用高昌去。” 众人不知嬴驷究竟卖的什么关子,正当奇怪,却忽然听嬴驷命一员副将入夜之后率兵出关,夜袭盟军大营。 几日来,秦军对盟军大营的骚扰已经成了惯例,尤其是在三晋军队和燕、楚发生嫌隙的当口,明知秦军不过虚张声势,燕、楚只会作壁上观,三晋便不理会秦军的连番骚扰,却不想这一次是秦军正式的偷袭。 盟军固然防守森严,可秦军突如其来的进攻还是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函谷关外的盟军大营内一片混乱,很多已经入梦的士兵就此被惊醒,胡乱地拿起武器和突然来犯的秦军对阵。 盟军虽然统一,但各国仍有明显的休息区域,秦军在嬴驷的示意下,专门朝三晋军队所在发动攻击,攻势之猛绝不亚于两军在战场上正式交锋。 秦将在外杀敌,嬴驷则交代余下部将各自的任务,嬴华依旧是镇守函谷关的主力,不得离开半步。 最后嬴驷看着魏黠,道:“你即刻回咸阳,把高昌找来。” 魏黠要去夺嬴驷腰间的佩剑,被嬴驷强行钳制在身边,问道:“你干什么?” “我像是会临阵脱逃的人么?”魏黠质问道。 “这里危险。” “那你又让我跟来?”魏黠仍不放弃,嬴驷也没有放任,两人僵持着,她道,“你要我回去,干脆直接杀了我。” “黠儿……” “嬴驷,你怎么能做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我就这样回去了,怎么和荡儿交代?怎么和芈夫人交代?”魏黠第三次试图抢剑,仍是被嬴驷压制,两人此刻已经贴在咫尺处,目光相对里是谁都不肯让步的坚持,“实话告诉你,我来函谷关,做的最坏的打算就是帮你和嬴华收尸。” 握住魏黠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在她眼里看见的是孤注一掷地勇敢和果断,是伪装在波澜不惊下的害怕和慌张,伴着那涌起的泪光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我不能让你知道我怕,因为如果我都不能给你信心,不能相信你,我凭什么站在你身边,凭什么和你一起接受秦国臣民的朝拜和尊敬。可是嬴驷,我真的怕。”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握着嬴驷佩剑的手开始颤抖,慢慢靠近身前被坚甲格挡的怀,道,“每一次秦国陷入险境,我就怕得不得了。秦国是你一生的心血所在,如果秦国出事了,你一定不会好的。上一次五国攻秦,我已经心惊胆战,好不容易熬过去了,现在又是这样的局面。嬴驷,我不想离开你。” 以往的镇定自若、谈笑自如,都在眼前的困境中被一一打碎。时间带来了她和嬴驷之间的默契,也带来了不能阻挡的软弱。她仍会坚定地跟随她心中的英雄,可也会为这份将会长久继续下去的感情而有更多的惶恐和不安。她说自己老了,只是想用这个借口掩盖在岁月侵蚀下越来越脆弱的内心——这份爱,让她有更多的勇气去面对一切苦难,却也成为了最铭心刻骨的软肋。 “我的敌人是三十万五国盟军。” “那又怎样?”眼泪还在魏黠眼中呼之欲出,她睁大了双眼盯着面前的嬴驷,仿佛那所谓的三十万盟军都是云烟虚假,但她轻颤抖的身体已经表现出了这强大的威胁对她的造成的影响,“三十万,三百万,哪怕三千万都不是你赶我走的原因。我来函谷关,就是要看着你,陪着你。你观战,我陪着你观战,你要亲自上阵,我就看着你驰骋沙场。你凯旋而归,我第一个开门迎接,你若……” 嬴驷突然将她向前一拉,霸道地堵住了她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他所爱的魏黠一直都是看来从容不迫,暗中隐藏的那些秘密和心事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吐露出来。此时听她一番告白,已令嬴驷感慨万千。他幸得有妻如魏黠,福祸同根,生死同往,今时今日,也唯有这一吻,含他千言万语,情思深切。 “没有接下去的可能了。”嬴驷将魏黠脸上的泪痕擦干,道,“如你所说,三十万盟军又如何?我秦国臣民上下一心,哪怕战到最后一个,也不会弃甲投降。再说,我的黠儿认定秦国强大,秦军就更不会输。是我多虑,还让你担心了。” 魏黠垂眼道:“我是不是太激动了?” 她哭的时候令他手足无措,现在又显露出娇憨可爱之态,嬴驷见之微笑道:“不用激将法,怎么能听到黠儿对我的告白?” 知道嬴驷是在给自己找台阶,魏黠只将头埋得更低,听他发出笑声,她也跟着笑了,却又想起什么来,问道:“你要亲自带兵出关了?” 不是确实要和盟军正面交火,嬴驷不会想到让她回咸阳的。她已经能够想到将来一战的激烈,胜败当真不可说。 就在此时有人入帐,说发现有人悄然趁乱进入了燕军大营,从形貌上看,颇似国婿高昌。 嬴驷立刻传来嬴华,并将侦查情报的斥候召来,让那人一五一十地将当时的情况说清楚。 高昌曾和嬴华来过函谷关大营,因此有不少人认得,加之他本就高俊,身形和一般士兵不一样,因此军中斥候对他的身形记得格外清楚。而那侦查的斥候还音乐见到了进入韩军大营的那人的样子,确实和高昌十分相似,这才回来禀告。 “高昌不是在咸阳么,怎么来函谷关?” 正在众人疑惑时,有从咸阳送来的加急军报,嬴驷打开之后才知,果真是义渠在边境闹事,司马错带兵抵抗,但秦国的主要兵力现在都集中在函谷关,北境的战事有些吃紧。 “这和高昌暗中去燕军大营有关系么?”嬴华不由问道。 “看来义渠的攻势很猛。”魏黠推测道,“国婿来函谷关一定是想帮我们缓解这里的压力,而他唯一的突破口就只有燕国了。” “他一个人去见太子平,万一……” “公主别急。”魏黠安慰道,“国婿有胆识,但也不会贸然行事的。这件事关乎到秦国存亡,他一定是和相国商量好了才来的。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他带了什么条件去见太子平,只能静观其变了。” “条件?他能有什么条件……”嬴华骤然想起高昌曾经提到的燕国国玺。上一次为解秦国困境,她和高昌前往燕国时,燕王就问过国玺的下落,但高昌彼时并未明确说出国玺究竟在何处。现在他能够和燕太子平谈论的资本就只有失落的燕国国玺,可那枚国玺早就不知所终。 “如果被太子平知道他根本没有国玺,他就不是被丢去山沟里那么简单了。”嬴华恨恨道。 “欺人确实不仗义,可是非常时期,只能用非常手段了。如果这一次国婿可以说服燕国撤兵,我们的胜算就多了一重。”魏黠安抚嬴华道,“公主切不可因为这件事而乱了阵脚。眼下我们面对是的几十万大军,一旦有差池,国婿这一趟不光白跑,还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斥候也只说颇似高昌,万一不是呢?”嬴驷道,“不管去韩军大营的是谁,咱们在这函谷关里的都不能掉以轻心。之前骚扰三晋的计策,有了一点成效,夜袭也还算成功。现在三晋逼着燕、楚出兵,明日寡人亲自带兵叫阵。” “什么?”嬴华诧异,立刻劝阻道,“虽然挑拨得五国之间有了猜疑,可大王也不用现在就出关。万一他们反倒因为这件事而团结起来,那不是太危险了吗?” “寡人跟你打个赌。” 嬴华摇头道:“不赌,和大王打赌,我就没有赢的时候。再说,这都什么地步了,大王怎么还有心思打赌?” 魏黠见嬴驷朝自己递了个眼色,随即上前道:“这个赌,公主非打不可。” “为什么?” “大王想和你赌,那个被斥候发现去燕军大营的人不是国婿,而且此次叫阵若真打起来,秦军必胜。” 嬴华不知这夫妻二人究竟卖的什么关子,却知道他们一定联合给自己下了圈套,立刻回绝道:“这种时候,我只关心战事情况,其他的没有心思过问。大王要打赌,还是找别人把。” 嬴驷闻言肃容道:“寡人命嬴华将军明日好好镇守函谷关,没有军令,不得擅自出关,违令则军法处置。” 嬴华心中隐约不安,却只能领命道:“末将遵命。” 待送走了嬴华,嬴驷立即命斥候继续去探查清楚那进入燕军大营就是是不是高昌,又所谓何事。随后他拿着从咸阳送来的军报,满脸愁容道:“真是一场豪赌,寡人这心里,竟有些没底了。” 这一道军报传来,显然是函谷关战事的催命符,要他们速战速决,否则前线拖延,秦国后方可能难保安全,义渠一旦强势进犯,咸阳城就岌岌可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章 战捷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沙场战鼓再度响起,秦军和五国盟军已然对阵。 今日函谷关一片晴朗,阳光照着两边排列整齐的军队,也映照出那几十万冰冷铠甲和刀枪上的锋锐光芒。 这一战五国均有出兵,但仍是三晋军队占了大头,按照嬴驷一直以来的计划,这场硬仗秦军必须针对三晋军队全部拿下,因此在三次击鼓终于停下之后,秦军率先向五国盟军发出了攻击。 魏黠第三次临城观战,确实第一次这样紧张。嬴驷正在场中和督军一起指挥作战,距离有些远,她看不清嬴驷此时的神情,只知道几十万大军混乱厮杀,说不定哪一刻就决出了胜负——她第一次对胜败产生这样强烈的执念。 嬴华见魏黠紧张得恨不能跳下城楼去嬴驷身边,便想要上前劝说,然而此时有人前来禀告,说是国婿高昌求见。 高昌风尘仆仆而来,踏上城楼时见到嬴华和魏黠已经顾不得礼数,道:“战况如何?” 嬴华引高昌过去观战,道:“五国兵力胜于我们,但眼下还没有分出高下。” “太子平怎么说?”魏黠问道。 高昌面露难色道:“秦、燕之交全赖此战,秦胜,燕军撤退,不与他国会盟,秦败,五国继续攻秦。” “欺人太甚。”嬴华恨得痛捶城垛道,“你来函谷关,是司马错那里支持不住了?” “义渠虽然从后方进攻,司马错将军此时仍和一战。但毕竟后方力量不足,不能支持太久。相国手中有咸阳禁军的虎符,算是保护咸阳的最后一道屏障。但只要函谷关的战事不结,咸阳之困依旧不在定数中。”高昌道。 高昌愁绪深沉的眉眼让魏黠捕捉到在他言辞之外的讯息,她明显感觉到这从燕军大营赶回的男子身上还有未曾和盘托出的言语,但想来是顾念嬴华在场,所以才没有明说。 此时号角声起,正是秦军要向五国发动更猛烈攻击的讯息。城楼上的三人立即被吸引了视线,只见浩浩荡荡的秦军在指挥下一齐冲向了五国盟军所在,气势如虹。 “后面就是五国大营,这是什么路数?”嬴华立即传来函谷关守军,道,“立刻派人跟进我军,有任何情况马上通报。告诉守门的侍卫,不得军令,任何人不得私开城门。” 吩咐之后,嬴华立即下了城楼,和其余守将进行会晤。 此时只剩下魏黠和高昌二人。见高昌迟迟没有离去,魏黠便知他有话要和自己说,遂问道:“国婿有话请讲。” 高昌考虑之后才神情忧忡道:“我以燕国国玺和以自身为质作为请燕军撤退的条件,太子平不受,说人质需当另选,但燕国不用人质秦。” 互换人质是如今默许的另一种结盟形式,燕国这样的要求就是要秦国单方面交出人质作为秦、燕盟好的标志,这无疑是对秦国的鄙夷和侮辱。 魏黠想起方才嬴华的那句欺人太甚,用来形容燕国确实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太子平的意思,是要在公子荡和公子稷中择一而质。”高昌道。 公子荡和公子稷还都是几岁的孩子,又都受嬴驷看中,燕太子平此举就是要为难嬴驷,看一看秦国欲和燕国结盟的诚意。 见魏黠久未言语,高昌又道:“事急从权,草民……替秦国答应了。” “你!”魏黠正要怒斥高昌,转念又想到今日秦军反常的进攻策略,问道,“你已经见过大王了?” “书信已至,还未见面。” “大王什么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 魏黠望着秦军齐齐进发的发现,万里晴空之下,她竟不由觉得一丝寒意蹿上心头,任凭日光明媚,她看那垂在天际的薄云竟像是发黑了。 秦军全力扑杀五国盟军,三晋军队奋力反抗,无奈燕军不动,楚军观望,致使盟军节节败退,最后死伤惨重。 魏黠一直都在城楼上等待战事的结果,高昌则静默站在她身后。二人极目之处,那一片灿烂阳光甚是夺目,如是祥瑞预兆。 关外的尸体还未清理,盟军大营外的厮杀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秦军奋勇向前的气势可谓高昂,不论盟军如何抵挡,他们都没有半刻停留。喊杀声混杂着兵戈撞击的声音,铺就了一条以生命和鲜血组成的战争之路。 盟军中反抗最为激烈的就是三晋将士,燕、楚大军的态度却十分消极。燕军在听说秦军杀到大营外时,已经有部分军队撤离,而楚军闻风,也只留下小部分兵力留作断后,主力部队趁着秦军还未杀来时,已经安排撤退事宜。 一旦失去燕、楚支援,三晋军队更加难以抵抗秦军大肆的剿杀,那汹涌而来的秦国士兵犹如从地狱蜂拥而至的修罗,为了维护母国而忘我地进行拼杀搏斗。 微风吹动着天际的薄云,那飘浮的云朵有了些微移动的迹象。魏黠望着缓慢飘移的云,道:“起风了。” 她和高昌都在等待,等待秦军的归来,等待这场战事的结束,等待战后秦国履行对燕国的承诺,等待嬴驷究竟要送出哪一个质子前往燕国。 高昌看着魏黠长久未动的身影,逆光下的阴影显得格外浓重,他深知自己出于无奈的行为将会给秦国后宫带来一次巨大的变化,甚至可能影响到秦国的将来。然而事出紧急,他顾不得那么多,离开咸阳时,张仪曾同他说过,无论如何都要设法解除五国之围,哪怕付出的代价再大,保住了秦国,才可能在日后把现在失去讨回来。 函谷关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好的天气,很多人都私下里认定这是对战事的吉兆。尽管在没有定论之前,他们的内心一样忐忑,可守在关中的他们只有以这种方式来说服自己继续耐心地等待,总比没有止境的焦急来得好些。 阳光下的尸体依旧没有任何生机,所有在关内等候的人都对未知的结果抱着侥幸和期望,漫长的等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城楼上的身影也一直都没有动作,仿佛他们已经生了根,不会再动了。 直到远处突然出现一道身影,快速向紧闭的城门靠近,这样的死寂才被打破,所有能第一时间看见他的人都忍不住翘首,包括城楼上的魏黠和高昌。 满身尘土还沾着血污的斥候奋力跑回了函谷关,一路大喊着:“我军大胜!” 由远及近的声音越来越真实,从死尸遍布的战场上穿越而来,切实地传达了这样的喜讯。 整个函谷关为之兴奋,情绪比上一次战胜五国盟军还要高涨。嬴华拉着第一个赶回关内的斥候再三问道:“真的胜了?” “禀将军,真的胜了!燕军和楚军仓皇撤退,三晋军队所剩无几,都已被我军擒获。” 就在此时,第二个赶回来的斥候也传达了同样的喜讯。这一次,守关的将士彻底振奋了,函谷关中的气氛也随之沸腾起来。 嬴华跑上城楼道:“我们胜了!” 比起城楼下的热烈,魏黠和高昌对这一场胜利就显得淡漠很多。听闻秦军大胜,高昌终于拾起笑容,快步到嬴华身边道:“我军大胜是喜事,准备开门迎接将士们凯旋吧。” 高昌本要带嬴华下城楼,但嬴华发现这样的喜讯都没能让魏黠解颐,她奇怪道:“魏夫人怎么了?” 喜讯当前,高昌不想搅了嬴华的心情,便拉着她走下城楼,耐心道:“担心得太久了,一时之间需要缓一缓。让魏夫人一个人待一会儿,等等大王他们回来了,她自然会下来的。” 嬴华仍是心有顾虑道:“你们在上面说了什么么?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有什么事能瞒着公主?我军又破五国之盟,这么大的喜事,公主还不快去准备,难道要大王亲自推城门回来?” 被高昌一提醒,嬴华以为极是,便暂且放下心里的顾虑去准备迎接嬴驷的事宜。 城楼之上,风动更甚,魏黠看着明显在飘动的浮云,心情反而沉重起来。稍后视线里出现了回归的秦军影子,浩浩荡荡地向着函谷关靠近。 队伍前头那匹黑色的骏马上正是嬴驷,原本佩在腰间的宝剑此时依旧握在手中,剑身上的血缓慢地滴着。他的脸上,战甲上,甚至是奔雷的身上,到处都是搏杀之后留下的血污,那一双眼睛坚毅稳重,冷峻如万年冰川,却在望见城楼上那道身影时露出柔光。 魏黠即刻跑下城楼,此时城门已经大开。她站在函谷关经历风吹日晒的沧桑城楼下,等待着浴血而归的嬴驷。然而内心不由蔓延开的急切和焦虑让她放弃了被动地等候,众目睽睽之下,她冲出函谷关,冲入此时依旧明媚的阳光里,奔向那正在归途中的征人。 嬴驷驾着奔雷疾奔而去,战马嘶鸣,唤起的不再是冷酷的征战和杀伐,马蹄踏过累累白骨,奔向的却是内心最温柔的守护。他向魏黠伸出手,在抓住她的瞬间用力将她拉上马,如同过去在秦宫马场上的情景,他们一起骑着奔雷,而他将心爱之人拥在怀里。 “让夫人久等了。”嬴驷在魏黠耳边说道,继而调转马头,向身后的秦军部队举起手中的秦剑。 震耳欲聋的呼喊立刻回荡在广阔的战场上空,这是每一个秦军将士内心都无比坚定的信念,也是秦军能够迎来一次又一次胜利的原因——秦国万年。 那自信且充满力量的喊声在魏黠耳畔回荡,眼前这些哪怕从生死边缘走过一遭再回来的士兵们依旧保持着高昂的斗志。她庆幸自己遇见了嬴驷,成为了秦国的一员,能够亲眼目睹这群英雄的模样。然而一旦想起高昌和燕国达成的约定,她的内心又难以平静,不由抓住了嬴驷护在她身侧的手臂。 感觉到魏黠的异样,嬴驷低头问道:“怎么了?” 魏黠摇头道:“我军大胜,高兴得不知所措了。” 嬴驷冲她温柔一笑,道:“这一仗还没打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章 围困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五国盟军因为燕、楚的消极态度而致使秦军大破三晋军队从而无力再战,但秦军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围剿三晋残余的部队。面对不断高举合纵大旗的魏国,嬴驷没有丝毫留情,下令全面堵截撤退的魏军,致使魏国在此次五国攻秦的大战中,损失最为惨重。 眼见魏军几乎消耗殆尽,魏王不能再见事态恶化,便派遣惠施前往楚国,说明希望盟军与秦国媾和之意。 此次盟军战败,楚国损失不大,未免加深和秦国之间因此战而生出的仇怨,楚王便集结五国首脑,经过商谈,同意和秦国媾和。 求和书送入函谷关内,嬴驷却迟迟没有下决定。对秦国而言,此时正是士气最为高涨的时候,如果继续打,必定能把三晋打得再无还手之力,秦国所能获得的利益一定比眼前更多。然而后方的义渠正在进犯,并且试图攻打咸阳,对前线继续举兵显然造成了极大的阻碍。 究竟是乘胜追击之后再火速赶回咸阳救援,险中求胜,还是立刻撤兵回杀义渠,稳中取胜,显然让嬴驷难以决定。 魏黠按住嬴驷已经攥成拳的手,见他终于将视线转向了自己,才开口道:“芈夫人,荡儿,稷儿,相国,都在咸阳等着大王回去。” “可是留给三晋恢复的机会,寡人不甘。”嬴驷愤愤道。 “大王可不是贪功冒进的性子。过去斗甘龙,可以隐忍那么久,东出之策可比和甘龙争权更需要时间和机会。如果保不住咸阳,我秦国以何立足?” 嬴驷的急切正是源于时间的流逝,他能感受到并且把握住的时间已经没有年轻时那样充裕。内心远大的理想和越来越少的将有自己支配的时间令他开始变得急躁,甚至不惜冒险。 “寡人,不甘心。” 魏黠抱住嬴驷,柔声劝慰道:“我也不甘心,可我们必须回去救糜夫人他们。义渠人的心性,大王很了解。如果这一次不能保住咸阳,将来咱们想要重建,只可能耗费更多的人力物力,那样才是给三晋更多的时间恢复元气。” 二人说话间,又有从北境传来的军报,说是秦军和义渠军战于李伯,然而秦军不敌落败,义渠正向咸阳进发,请求嬴驷立即带兵回护咸阳。 嬴驷随即带领大队人马从函谷关赶往咸阳救援,一路上争分夺秒,和急速逼近咸阳的义渠军争抢时间。 李伯失守,义渠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咸阳。当初秦国干涉义渠内政甚至灭了义渠,在义渠眼里,此次趁五国攻秦之际夺去咸阳正是他们报仇的最佳时机,因此数万义渠军日夜兼程,奔赴咸阳,只为一雪前耻。 与此同时,秦君在李伯败于义渠军的消息已经传入咸阳。咸阳城中人人自危,秦宫内更因为司马错不敌义渠军,败兵而退的消息弄得人心惶惶。 高昌去函谷关至今下落不明,张仪代理朝政却还是难以完全稳住人心,如今所有的平持,都靠着当时嬴驷交付的那一块虎符,才能暂时抱住咸阳城内看似稳定的表象。 当日在朝会上,有臣工提出咸阳危难,需前线立即支援。不少人对此附议,请求张仪立即传送讯息去函谷关,否则咸阳不保。然而张仪顾念前线五国压境的困境,不能贸然惊动本就情绪紧张的前线将士,一直压着没有通知前线,后方其实也很吃紧。 当日本该只有臣工议论的朝会之上,赫然出现了芈瑕的身影。那长居后宫的妇人,左右分别牵着公子荡和公子稷,面色郑重而镇定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没人知道她一个深宫妇人为何会在此时出现,但她就是毫无畏缩地在众人的瞩目中带着秦国的两位公子走到了张仪面前,掷地有声道:“如今秦国腹背受敌,我国臣民更应该上下一心才是。函谷关五国盟军,几十万的兵马就在眼前叩关,本就是以少敌多的一场仗,这会儿要是再分出人马回来救咸阳,前线的仗还打不打了?” “诸位大人可以说我是妇人之见,保不住咸阳,还谈什么抵抗五国盟军。但是这会儿义渠还没打到家门口,可函谷关外那是真正的站了几十万的敌军,就在眼前,一刀出去,就会见血的。”芈瑕将公子荡和公子稷推到众人面前,道,“秦国的两位公子还在,他们都没说怕,诸位大人在担心什么?何况相国手里还有调动禁军的虎符,哪怕义渠真的打过来,咱们也能挡一阵子。只要函谷关的仗一打完,援军就会回来,他们不会弃咸阳不顾,弃秦国的列位栋梁于不顾。” 公子荡不明就里地被芈瑕带到这朝会之上,原本因为忽然见着这么多陌生的面孔而有些害怕,但听了芈瑕所言,他大约还是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虽然此时手中没有木剑给他壮胆,他还是上前道:“父王和母亲会回来救我们的!我大秦不会败在义渠手里!” 张仪随即向公子荡作揖。小孩儿猛见这阵仗难免被吓着,不由退去了芈瑕身后。而因为张仪的这一举动,以及芈瑕方才所言,群臣似是受到了安抚和鼓舞,齐齐向公子荡深揖。 芈瑕同公子荡道:“荡儿说得很好,这是臣工们同意你的话,不用怕。快让大人们起来。” 公子荡犹豫着,看看芈瑕,再看看公子稷,又去看张仪,见张仪冲自己眨了眨眼,他攒了攒气,跨着大步走到臣工们面前,道:“大人们请起。” 此刻正有侍者亟亟入内,说是司马错带着军队已经赶回咸阳,但义渠军也已经在咸阳城外十里之地,很快就要打来了。 张仪立刻调动禁军,再和司马错手下的部队联合,将咸阳城严密围护起来,至此时也令咸阳进入了最紧急的防守状态。 得不到前线的消息,又有义渠兵临城下,哪怕镇定如芈瑕,此时也开始忧心起来。 张仪和司马错随后赶来,开口就道:“夫人和两位公子还是先出城避一避吧。” 如此一言,芈瑕已经了解情况究竟危急到什么程度。她问司马错道:“真的扛不住么?” “我们可以闭城不出,但势必引起城中百姓的惶恐,到时候城里乱了,更不好控制局面。如果正面打,最多三天。”司马错道。 “函谷关至今没有消息么?” “派出去的斥候没有送回一点讯息,也不见有前线的人回来,想必是义渠人中途拦截,要完全孤立我们,打的也是心理战。” 芈瑕考虑之后,道:“想办法把城中的百姓转移出去,除非义渠强攻,否则,咱们不迎战。能拖一日是一日,总能等到大王他们回来。” 这算是下下策,但也无可奈何。咸阳作为秦国国都,一旦失手,对秦国造成的打击不会比败在五国盟军手下小,甚至哪怕秦国侥幸留了下来,也会成为他国的笑柄。 司马错立即安排百姓撤离的相关事宜,张仪和芈瑕坐镇宫中,算是稳定人心的最后一道筹码。 宫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压抑,公子荡哪怕还是个孩子也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其中的变化,他见张仪和司马错一起离开了芈瑕的住处,便前去拜见芈瑕,问道:“芈夫人,我是不是等不到父王和母亲回来了?” “不是。”芈瑕拉着公子荡坐下,道,“你父王和魏夫人一定会回来的,只是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共同度过一个难关。如果顺利过去了,就能快些见到他们,如果不巧没过去,就要再等一等。” “是要打义渠么?”公子荡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只有孩子才有的较劲和认真,道,“我去打义渠,打跑了义渠,是不是就能见到父王和母亲了?” “是啊,打跑了他们,你就能如愿以偿,但不是你去打,你另有任务。” 公子荡专注地听芈瑕说话。 “义渠军自然有司马错将军和相国他们去打,你的任务就是照顾好稷弟弟,和他一起等大王和魏夫人回来。” 公子荡点头道:“我一定会照顾好稷弟弟的,芈夫人放心。” 芈瑕凝神思索了一阵,道:“要照顾好你稷弟弟,首先就要找个安全的地方,不会被人发现。可是秦宫里最近不安生,所以你要和你稷弟弟一起出宫,甚至要暂时离开咸阳。” “我不。”公子荡站起身,义正言辞地拒绝道:“我是秦国的大公子,如果秦国陷入了危险,我却跑了,还对得起秦国的臣民么?要走就让稷弟弟走,他安全就好。我要留下来,等父王和母亲回来,和大家一起把义渠人打跑。” “我也不走。”公子稷忽然跑了进来,昂着头道,“我和荡哥哥一样,是秦国的公子,而且母亲都没有走,我也不走!我也要等父王回来!” 还是孩童的年纪就已经深明大义,芈瑕对这两个孩子的成长已然欣慰,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让你们走就是为了对得起秦国,不辜负你们父王这些年对你们的栽培。现在一切听我的,荡儿你说了会照顾好稷儿,在咸阳之危没有解除前,你们不能留下,知道么?” 公子荡仍想反驳,可芈瑕此时的神情已经十分严厉,全然没有过去的温和亲善,他自然明白了情况的艰难。尽管心里还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他只能咬着唇,拉起公子稷的手,道:“荡儿知道了,一定听芈夫人的话,照顾好稷弟弟。” 公子稷却犟着不肯走,芈瑕无奈怒道:“你是不是我儿子?是的话,就要听我的话!我让你走就走!你荡哥哥都知道厉害轻重,你还不听么?万一咸阳真的保不住,你被义渠人抓去,还要你父王去救你么?” 公子稷被芈瑕爆发的怒气吓得差点哭了出来,朝公子荡身边靠了靠,忍着将要涌出眼眶的泪,道:“稷儿知道了,我会跟着荡哥哥的,请母亲放心。” 芈瑕本就是借题发挥,见公子荡服软,她也收起了满脸怒容,语重心长道,“我已经和相国他们说好了,也安排了人一路照顾你们。离开咸阳之后,你们就乖乖等消息。等一切稳定了,你们的父王会去接你们的,知道了么?” 两个孩子齐齐点头,公子稷最终还是落了泪。芈瑕看得心疼,就将他抱在怀里,哄了两句后,就让事先安排好的侍卫带着他们离开了秦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章 战俘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咸阳城内正在进行紧急的人员撤离,而义渠军已经兵临城外,叫嚷着要让曾经不可一世的秦军出城迎战。 司马错带兵固守咸阳,面对义渠的挑衅也只能压抑此时此刻满腔的愤怒,期待着函谷关的大军能够赶回咸阳,一解此时困境。 张仪临城而望,城下就是浩荡的义渠大军,一个个趾高气昂,跨坐马上。 城中最后需要转移的一拨百姓已经出城,留下的都是誓死要保卫咸阳城的,此时虽在危难之中,但军民同心的情景还是令张仪和一班臣工颇为欣慰。 芈瑕要主持主持秦宫安稳,便没有亲临城门——咸阳的中心不可乱,哪怕咸阳城北义渠破了,代表秦国颜面的秦宫也必须稳如泰山。 义渠军队在城外叫嚣了一阵却得不到回应,他们也知道自己是和远在函谷关的秦军抢时间,因此没再多费唇舌,立即击鼓,准备对咸阳城发起攻击。 城墙上的秦军已经做好了御敌准备,面对将要攻城的义渠军,他们已经做好了拼死的准备。 一切在响彻咸阳城的战鼓声中蓄势待发,义渠军冲向城门的那一刻,从后方突然冲出了一大批军队,犹如泄堤的洪水,迅速向义渠军扑杀过来。 “是大王回来了!”有人望见那些士兵穿着秦国的军服,激动之下大喊道。 司马错闻声望去,果真发现那是秦国的部队,一时兴奋道:“我军已从函谷关赶回救援,全军整装,出门迎敌!” 军令一至,守在咸阳城内的秦军立即收整完毕,城门打开之时,全军上阵,和从后方赶来的援军前后夹击,将义渠军团团围住。 张仪在城楼之上看着立刻发生变化的局势,那些瞬间就被打得落荒而逃的义渠军简直成了笑话,他便朗声笑了出来。 从函谷关赶回的援军先锋由嬴华带领,此时她正在城门下,听见张仪的笑声,她抬头喊道:“相国当心别笑哑了,还得靠你这张嘴去三晋讨好处呢。” 被嬴华这样的取笑,张仪也不动怒,而是半探出了身朝嬴华道:“公主还不去多拿几个人头回来,否则这战功就不够分量了。” “我可不缺这个。大王他们就在后头,等会义渠军撤了,相国记得去接人,否则治你个渎职之罪。”言毕,嬴华不等张仪开口就冲向了追击义渠军的队伍之中。 本是困顿危局,因及时赶回的援军而化解,张仪见大军远去,立即命人准备迎接嬴驷的队伍,亲自领队,出城相迎。 不久之后,嬴驷带着后续部队赶到。不比嬴华赶回救场的匆忙,剩下的部分人马虽然经过连日奔波已经露出疲态,但显然要悠闲一些。 张仪立即将嬴驷迎回秦宫,芈瑕等人前来接驾,随后嬴驷道:“一切等把义渠赶回该去的地方再行商议。” 嬴华带领秦军将进犯的义渠军一路赶出秦国境地还不够,一路上堵截剿杀了将近半成的义渠军,可谓大获全胜。她再回到咸阳时,嬴驷已经摆好了洗尘宴,庆祝秦国转危为安。 经历大难之后,所有人都轻松了不少,除了心事重重的魏黠和高昌,嬴华却也一副并不尽兴的模样。 宴席之上,嬴驷不便发问,便在翌日的书房小议上问道:“怎么打了胜仗还愁眉不展的?是打得不过瘾?” “生气。”嬴华道,“先不说义渠偷袭的事,五国压境时,我们去和燕国沟通,得到的是什么样的结果?现在五国战败,提出媾和,燕国又表现出力促合谈的样子?如此墙头草一般,不好好打一场,让燕国知道咱们的厉害,将来还有他们反戈一击的时候。” 高昌当时没和嬴华说实情,但嬴驷却是知道的,原本和燕国战后定盟的时还要稍作缓和,如今被嬴华当众提出来,嬴驷也就不得不因此而感到为难了。 张仪立即出来打圆场道:“公主只当那燕国胆小,又隔着咱们秦国远,仗着有三晋作为地理位置上挡箭牌就有恃无恐。等回头咱们和三晋谈妥了条件,去掉了他前头的这块屏障,再好好教训他们。” “相国说话都不用打腹稿,张口就来了?”嬴华虽有顶撞,却不是刻意针锋相对,道,“相国教教我,要怎么教训燕国?” “打啊,打到燕国怕,打到他们对着咱们秦国畏首畏尾。”张仪道,像是一切已然如他所说的这样,却又在稍后收敛了这狂放之态道,“这是迟早的事,但眼下还需要耐心等待。” “我就知道相国又在许将来了,这次,没亲眼看见,我可不信。”嬴华不以为意道。 “相国说话何时食言过?”嬴驷道,“食言的情况倒也有,都是迫不得已对付外人的,可不跟自己人玩虚的。” 嬴华看着这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心里的气已是消了不少,又道:“大王想好这次和五国合谈的条件了么?” 嬴驷看了一眼张仪,张仪随即出面道:“要地啊,想要多少要多少。” “要是不给呢?” “打啊。”张仪又复刚才那副狂傲模样,道,“三晋这次被打得要多惨有多惨,咱们要不着燕、楚的好处,就要三晋的,他们不给,就接着打。打到他们交地,打到他们打不动。” 虽说有些夸张,但张仪所言也绝非空口之词。这次五国盟军中三晋可以说是惨败而归,魏国的军事实力受到了绝对的打击,赵国和韩国也受到重创,此时如果秦国态度强硬,他们不是妥协就是再次交战。如果交战,只可能再添死伤。 秦国两度从五国盟军压境的困境中抗了过来,秦军悍勇的名声便得到了更为有力的传播。而以这强悍军队作为后盾,秦国对三晋发起了颇为严苛的媾和条件。 面对秦国过分的要地条件,韩国率先提出的异议,并且坚决不予秦国土地。如此一来,如张仪所言,秦军发动了对韩国的进攻。 五国攻秦之后不久,秦、韩两军便在修鱼发生了正面的冲突。又是十数万人的交火,持续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最后以秦军打败韩军结束,五万韩军被俘,韩国大将军申差也落入秦军之手,震惊天下。 此战秦军几乎以打压性的形式一路碾压韩军,申差出于无奈才被迫投降。自此之后,秦军之名几乎令各国闻风丧胆,暂且便无人再敢欺秦。 喜讯传来时,嬴驷正在看公子荡和公子稷比武。两个孩子煞有介事地举着木剑对阵,并没有因为平日的兄弟情分而有所谦让,尤其是公子荡,更是展现出在武力进攻方面的天赋。 一局比试结束,公子荡获胜,嬴驷将他二人都招到身边,道:“二弟教得好,我秦剑的威风可是从你们这两个娃娃身上都露出来了。” “我一定会好好练习,把舅舅的本事都学到,将来和舅舅一样,带兵打仗,保卫秦国。”公子荡道。 “那我要跟相国学治国之道,经典伦理,将来和当哥哥文武合璧。”公子稷道。 几个大人正被孩子们的话逗得开怀,鱼城捷报恰好传到,嬴驷看过军报之后大喜道:“嬴华果真没有令寡人失望,这就把韩军打得没了下招,这会儿申差和五万韩军俘虏都在鱼城,等着听后发落呢。” “五万俘虏不是小数目,大王想好怎么处置了么?”芈瑕道。 嬴驷正要说话,却忽然觉得头疼不止,魏黠立即命人传来太医,说的也都是从来的老话。 此时芈瑕已经带着公子荡和公子稷离开,房中只剩下魏黠和嬴驷。看着此时正被嬴驷拉着的手,魏黠低低叹了一声。 “寡人还没死呢。”嬴驷正合眼躺在榻上,说完这话,他睁开双眼看着魏黠,竟有些责怪的意思。 魏黠看他这副模样,忍俊不禁道:“大王说话越来越没边际了,什么死不死的,我可不是在感叹你的身体。” “是为了韩军俘虏的事?”见魏黠正色点头,嬴驷便立刻坐起身,也不要魏黠帮扶,停顿了一会儿,问道,“你怎么想?” “军国大事,你问我一个妇人?” “你掺和的军国大事还少?” 被嬴驷堵得没话说,魏黠干脆道:“还是把相国他们请来和大王一块商量这件事吧。” 见魏黠要走,嬴驷忙拉住,道:“你过去也不是这么扭捏的人,问你就实话实话,就咱们两个,不带外人。” 魏黠轻轻撇开嬴驷的手,去搬了小几放在榻前,又拿来笔墨摆好。 嬴驷不明所以,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魏黠把笔递给嬴驷,道:“咱们把想法各自写下来,写完了放一块看看。” 尽管这做法有些迂回,嬴驷却也明白是魏黠希望他可以自己有过考量之后再用旁人的想法作为参考,便笑着从魏黠手里接过笔,看着魏黠坐去案边的身影,道:“你这心思我都快猜不出来了。” 魏黠没有搭理他,而是拿起笔专心地写了起来。 嬴驷看魏黠专注的模样不去打扰,也懒得再拿竹签,便直接在自己掌心写下了处置俘虏的想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章 嬴华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修鱼城外,劲风过岗,写着秦字的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数百名士兵围在四个巨型大坑周围,挺胸抬头,默不作声。 鼓声想起时候,又有大量人员进入这一片荒山丛地,除了押解的秦军,大多是此次修鱼一战的韩军战俘,五万中的一部分。 高岗上,一身军装的秦国女将肃穆而立,握着腰间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宝剑,不发一语。 “公主……”高昌的声音才出口,就被呼啸而过的风吹散了,他看着面前沉默犹如雕像的嬴华,竟不知再说什么。 嬴华抬起手,一是让高昌不要多言,二是让侍卫把申差押上来。 被俘的韩国领将此时依旧不屈服于压制,始终反抗,却还是被强行押解到大坑前已经搭建好的木台上。 “秦王残暴!”申差怒吼道。 高昌心头一动,嬴华却似看穿了他的心事一般,道:“你先回去吧,我来监斩。” 高昌垂首,却没有离去。 被押送到巨坑边的韩国战俘对自己即将遭受的痛苦心知肚明,在申差这一声长啸之后,他们纷纷跪在昔日的主将身后,大喊着“将军”。 齐声的呼喊仿佛震动了整个山岗,那一声声“将军”中尽是悲凉和不甘,听得嬴华都心有不忍,不由皱起了眉头。 当日嬴驷当众下达活埋所有在修鱼一战中被俘的韩军并且将主将申差斩首的命令,嬴华监斩——听说,是嬴驷和魏夫人共同商议出的结果。 而事实上,那日在魏黠的住处,嬴驷和魏黠同时写下了一个杀字,并非魏黠授意,而是嬴驷早有此心。 三晋之中,魏国历来和秦国仇怨深重,赵国和韩国也偶尔帮衬,此次借五国盟军打败之际,嬴驷正想给三晋一个教训,魏国已然惨败,既然韩国想要出头,他便不会手软。下令坑杀五万韩军,正是削弱韩国军事力量的行为,自然也是给赵国警告。 昔日嬴华沙场对敌,面对几十万大军都没有一丝动摇,如今面对这五万已经投降的韩军战俘,在接到嬴驷下达的命令时,却有些于心不忍。 前来传旨的是高昌,在宣读完君命之后,他看见嬴华略显诧异的神情,道:“公主若是不忍心,就找人代替监斩吧。” 嬴华接过高昌手中的诏书,道:“既然是大王的命令,怎可假手他人?仗是我打的,人是我俘的,杀,自然也要我亲自监督。” 于是嬴华命人以最快的速度在修鱼城外挖了四个巨型用以执行君命,其中还有不少参与挖坑的韩国战俘。 看着哪怕面临死亡也不肯低头的申差,嬴华忽然走下高岗,站在木台前,让押着申差的侍卫松手,便让他站了起来。 “还想怎样?”申差依旧满脸怒容道。 嬴华命人取来酒水,自己和申差各一碗,道:“修鱼一战,嬴华佩服将军用兵之法,此时行刑,我亦感佩将军气节。只是你我各为其主,胜负之下,唯有成王败寇。这一碗酒,嬴华敬将军。” 申差对秦国虽有诸多不满,尤其气愤于此次残酷的活埋行为,但面对秦国这位首屈一指的女将,申差还是心仪的。又见嬴华不以他兵败而进行羞辱,申差也不便再咄咄逼人,道:“将军这碗酒,还是留给我身后的韩军将士们吧。” 在嬴华的授意下,为申差执酒的侍卫将那碗酒洒在了五万韩军的面前,由此引来众人新一轮的悲凉呼声,自然是不忍见到申差被杀。 有情绪激动的韩军试图上前阻止这次的屠杀,随即有人应和,场面开始变得混乱。 嬴华未免失控,让侍卫护送高昌离去,自己则拔剑抵在申差咽喉处,大声喝道:“再敢动一下,你们的申差将军不仅会人头落地,还会因为你们的行为,失去死后的尊严。” 已经被困日久的韩军本就因为饥饿而没有多少反抗的力气,不过仗着人多来制造混乱,试图躲过这一次的死亡。但面对被嬴华挟持的申差,他们内心的军魂仍未泯灭,主将受辱就是韩军受辱,也是韩国受辱。不得已之下,他们只能停止反抗,接受既定的现实。 见俘虏安定了下来,嬴华放下剑,道:“得罪了。” 申差却忽然仰天笑道:“好一个秦国,好一个嬴华将军。此生你我敌手相逢,申差败了,但韩国未败,秦国也别以为可以凭借此次彻底压制三晋。乱世争雄,风云变幻,我看不到秦国能笑到几时,唯愿我韩国能见你秦国举国悲鸣。” 嬴华收起剑,退到台下,勒令道:“行刑。” 申差不肯再跪,哪怕被身边的侍卫连击膝盖也无济于事。嬴华知他宁死不屈,就让刽子手直接下刀。 手起刀落时,从颈口喷涌而出的血溅在嬴华战甲之上,再度响起的韩军俘虏的悲呼仿佛加剧了此时吹过的风。 嬴华看着被推入巨坑中的俘虏,那一张张因为饥饿而变得消瘦却仍在求生的面孔刺激着她的神经。这远比在战场上杀人来得冷血无情,她不怕面那样的死亡,甚至觉得因战而死是军人的光荣,可这些已经投降的战俘所造成的另一种牺牲,却让她开始怀疑战争的本质。 悲惨的叫声不绝于耳,重新站上高岗的嬴华必须坚持到最后一刻。 这样的屠杀在修鱼城外持续了数日,当最后一铲土堵塞了坑中韩军俘虏的呼吸,嬴华眼底的光瞬间黯淡。 高昌发现她的身体晃了晃,他想要上去扶住已经受了好几日精神折磨的妻子,却被嬴华阻止。他一心追随的这个姑娘,他看着她从伶俐活泼的少女到如今不惧生死的女将,时间带来的变化这样明显,他有千言万语想告诉她,可偏偏说什么都显得不值一提——在她坚守的秦国面前,她一直在逼迫自己成长,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阻止,当真有,就只有死亡。 高昌最终还是选择上前,悄然握住嬴华的手,见她面色苍白,关切道:“怎么了?” “吹了几天风,头疼,回去吧。” 稍后嬴华回到咸阳,将修鱼事宜全部交接完毕之后提出要常驻河西。 当时嬴驷正在翻阅嬴华从修鱼带回来的宗卷,听嬴华这样一说,他略微吃惊道:“高昌知道么?” 魏黠正奉茶进来,见这兄妹二人之间的气氛颇为怪异便没有插话,先去放置茶具。 嬴驷放下宗卷,带嬴华过去落座。 “我已经和他说过了。” 嬴华开口时,魏黠正在倒茶,她暗中观察了嬴驷的脸色,依旧没有做声。 嬴驷顿了顿,从魏黠手里接过茶,道:“河西确实少个管事的,你过去寡人也放心。” “高昌不用入军营,就住在河西的宅子里,大王不用特意为他安排职务。” “这些年高昌为秦国出了不少力,什么都不给,总像是秦国亏待了他。” “他本来就是闲人一个人,不是因为我,也不会卷进来。大王只当赏他个恩典,让他继续赋闲吧。” 嬴驷趁着啜茶的机会暗中看了看魏黠,魏黠却凝神想着别的事。 三人沉默时候有内侍进来,道:“禀大王,燕国使臣到了。” 嬴华发现嬴驷的神情在顷刻间发生了变化,魏黠也异常奇怪地错手弄翻了茶盏,两人似有默契地对望了一眼,却谁都没有说话。 “燕国来使臣做什么?”嬴华不解道。 嬴驷没有回答,而是跟内侍前去接见燕使。 嬴华只有问魏黠道:“怎么回事?” 魏黠一面收拾茶具,一面道:“就是燕国派使臣来找咱们大王商量两国邦交的事。” “好端端的,燕国怎么想起跟我们搞这些事?”见魏黠急着要走,嬴华立刻拦阻道,“你们有事瞒着我是不是?” 魏黠不得已放下手里的东西,重新坐好,道:“事确实瞒了一些,不过和公主没有太大关系。你既然要去河西,大王也同意了,就无所谓再留在咸阳了。走前让大王为公主设个家宴,咱们一家人聚一聚。” “你别跟我顾左右而言他,燕使来秦究竟是为什么?你如果不说,我就立刻去找大王,当着燕使的面问清楚。” 两人正僵持,高昌突然进来,说是嬴驷让他接嬴华回公主府。 魏黠看高昌的眼神明显透着古怪,高昌也像是有心事一般低着头不说话。嬴华知道在魏黠面前问不出结果,便带着高昌离开秦宫,准备从高昌身上下手。 高昌觉得今日从秦宫回公主府的马车显得特别慢,身边的嬴华也带着令人不适的压迫感,他闷得有些难受,就想挑了帘子透透气。 嬴华突然捉住高昌抬起的手,他惊讶之下接触到嬴华的目光,这样的逼视令他一时之间无所适从,却根本无法逃避。 “你也知道内情?”嬴华问道。 高昌犹豫良久,慢慢压下嬴华的手,道:“知道。” “究竟是什么事?大王和魏夫人听见燕使到来立即色变,你也这副样子。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五国压境时我曾去燕军大营,试图说服燕国撤兵。其实……太子平当时答应了。” 嬴华想起当时高昌在函谷关城楼上给自己的那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知道他骗了自己,遂怒道:“你骗我?” “并非有意欺骗公主,而是当时的情况,并不想公主对战之心受到干扰,才出此下策。” “燕国开的什么条件?” “燕国传国玉玺。” “不是已经弄丢了么?” “还有……”高昌迟疑多时,见嬴华将要失去耐心,他才和盘托出道,“秦国交一人质送往燕国,如今燕使就是来要人的。” “大王答应了?要把谁交出去?” 嬴华的逼问却只得到高昌无奈的沉默,夫妻二人对视良久,最终嬴华道:“调头回秦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章 圜钱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嬴华回秦宫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魏黠处,未免发生意外,她立刻拦下嬴华,免得打断嬴驷和燕使会面。 “相国和二哥都在里头?”嬴华质问道。 魏黠点头。 “原来你们都知道,就偏偏瞒着我!”嬴华失望道,“连高昌都瞒我,难怪大王轻易就让我去河西了,是真的根本就没有打算告诉我。” “事急从权,当时五国压境,根本没有和燕国讨价还价的余地。现在燕使来要人,大王……” “没有传国玉玺交给燕国,如果连人质都没有,无异于是挑衅,要两国开战。”嬴华尽量稳定自己的情绪,道,“既然是秦国有意和燕国结盟,没有国玺,人质一定要交了。是谁?荡儿还是稷儿?” 魏黠只是低着头,并没有开口。 “说啊!” “不知道。”魏黠转过视线,道,“大王到现在都还没有下决定,荡儿或者是稷儿,没人知道会是谁。” “秦国打到今天,居然要送人质去燕国?说出去真是笑话。我才从修鱼回来,杀了五万韩军俘虏。我和申差说,成王败寇。可是我们明明赢了五国盟军,却要向燕国交人质?我不懂,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不除三晋,我们怎么打燕国?”人质之事尚无定论,魏黠心里也始终难以平静。可她是嬴驷的妻子,是秦国的王后,越是到了难以抉择的时候,她越要冷静,不论结果是否如她所愿,又或者会对她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她都必须承受。这是她站在嬴驷身边需要付出的代价,就如同嬴驷坐在秦国最高的那驾宝座上,也需要付出常人难以承受的代价一样。 “五国是败了,可真正败的是三晋,不是燕国。秦国要东出,不解决三晋怎么往外打?不稳住燕国,我们又怎么打三晋?”魏黠叹息道,“瞒着公主是我们不对,但这件事最终决策都在大王身上,咱们谁都没法干预。不管是荡儿还是稷儿,都是大王的孩子,难道他忍心么?” “他们都还那么小……” “我是荡儿的母亲,如果是荡儿要去燕国,我比任何人都心疼。可他是秦国的大公子,他有这个义务为秦国牺牲,哪怕再不愿意,都必须去。稍后等燕使走了,我就和公主一起去见大王,问清楚这件事的结果,也让我自己做个了断。” “你要干什么?” “我看着荡儿和稷儿长大的,他们两个孩子的秉性,我也算清楚。之前一直拖着,是因为燕使没有来,我还抱着一丝侥幸。现在人家都上门要人了,我也不能自欺欺人了,该说的话也应该都说了。” 嬴华不安地拉住魏黠道:“你要荡儿……” 魏黠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甚至努力对嬴华露出一抹笑意,仿佛刚才两人所谈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更没有燕使的到来,没有送人质去燕国的问题。 两人等了很久,终于等到燕使离去,却也意外等来了芈瑕。三人在殿外碰了面,都是心知肚明的样子,彼此交换过眼色,一齐进了殿。 方才和嬴驷一起迎接燕使的臣工基本都退下,只留下张仪和樗里疾,嬴驷又把高昌传了进来,算是在国事之后开了一次家政会议。 魏黠对人质之事早就知晓,因此嬴驷并没有向她发问。看嬴华的模样,必定是从魏黠那里得知了真相,故也不在嬴驷提问之列,于是就只剩下芈瑕一个。 “瑕儿为何来此?” 芈瑕将殿中众人都环顾一遭,道:“在咸阳待久了,想出去走走,来向大王请示。” 如此敏感的时期,芈瑕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显然是醉翁之意。 “瑕儿想去哪里?” “燕国。”芈瑕随即拿出一枚圜钱道,“我知道这件事会令大王为难,我连主意都替大王想好了。就以这枚圜钱的正反作为大王的决定。如果是正面,大王就让我带着稷儿去燕国看看,算是为他开阔眼界。如果是反面,大王不光可以不答应我的要求,还能处罚我的恣意妄为,如何?” 芈瑕的主意无论如何都给了嬴驷将她逐去燕国的理由,可谓设想“周道”。 送人质去燕国是无奈之举,殿中其实无一人愿意这样做。但为了抵抗五国盟军,秦国已经做出允诺,就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得罪燕国,否则燕国暗助三晋,对秦国而言就是个相当大的阻力。 此时殿内无人出声,气氛极为压抑。 方才嬴驷和燕使会谈,围绕的中心自然就是究竟择谁送往燕国。但嬴驷在张仪等人的助力下暂且稳住了燕使,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有确定谁将前往燕国。 “大王不说话,我就当大王答应了。” “答应什么了?”嬴驷亟亟道。 “答应用抛圜钱替大王做决定。”如此局面,芈瑕仍是面带笑意。 嬴驷被这笑意安抚了一些,却也明白已经到了必须做决定的时候。尽管此时他依旧纠结,而芈瑕的这个提议也看似儿戏,可当圜钱被抛出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大概也就会有决定,至于圜钱究竟是正面向上,还是背面示人,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你且抛来看看,不过不能以此为定论。”嬴驷道。 于是所有人的视线就都集中在了芈瑕手中那枚圜钱之上。当圜钱被抛出的那一刻,整个大殿的气氛随之到达紧张的顶峰,无关乎结果,而是众人心里在此时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原本只是在静静等待最后的结果,却没人想到魏黠中途就将圜钱握在了手中。秦国王后面无表情道:“芈夫人无视礼法,擅闯前殿,是我管教后宫不利,这就让她回去。” 魏黠面对芈瑕,虽有六宫之主的傲气,却将圜钱暗中交回去,道:“大王面前不得无礼,芈夫人先回去思过吧,稍后我会向大王请罪,咱们都得挨罚。” 张仪见状立即告辞,众人随之告退,芈瑕也在嬴华劝说下退出了大殿,便只剩下嬴驷和魏黠二人。 看着魏黠久立的背影,嬴驷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感慨道:“我秦国的王后果真……” 魏黠转身看着嬴驷道:“因为大王曾经说过,秦国才是第一位的。” 这是她爱嬴驷的方式,也是她用来回报嬴驷这一生不渝情义的方法。她可以没有儿子,秦国可以没有公子荡,但是秦国不能被打乱前进的脚步,不能失去一个可能是未来明君的公子。 她清楚地知道,论资质,公子稷远在公子荡之上,如果这一次把公子稷交给燕国,她不能保证那个孩子是否还能回来,是否会因此而恨秦国,更不能保证秦宫里还会有一个和公子稷一样的孩子来继承嬴驷一手打下的江山。 亲身亲历过五国压境的困境,她才更清楚地知道秦国走到今天的不易,在未来继承人的选择上必须慎重。哪怕公子荡是她的孩子,哪怕她是秦国的王后,哪怕所有人都觉得未来的秦王之位应该传给公子荡这个嫡长子,她仍是希望嬴驷可以以秦国的将来作为最重要的出发点,不要因为自己而下错了决定。 “你舍不得荡儿,寡人也舍不得。” “芈夫人也舍不得稷儿,大王也舍不得。” 两个都是他所钟爱的孩子,一个善武,一个能文,都带着他的影子,真要割舍哪一个,他都难以做决定。过去的他并非这样犹豫不决的人,也许真的是老了,多年的征战让他觉得累了,所以开始渴望亲情的温柔,却偏偏遇到了这样的困境。 魏黠走去嬴驷身边,矮身道:“大王做不下的决定,我帮大王做。大王舍不下的决心,我帮大王舍。荡儿去了燕国,不会没人照顾的。” 嬴驷意识到魏黠话中有话,道:“你要离开寡人?你要和荡儿一起去燕国?你是大秦的王后,你……” “我陪在大王身边好多年了,从一个义渠的刺客,摇身一变成了大秦的国母,免去流离漂泊,免去出生入死,安安乐乐地享了这么多年的福,是时候回报秦国,回报大王了。”魏黠拖起嬴驷的颊,专注地看着他,看着自己爱了十多年的这个人,又怎么是说舍就舍得下的呢。 “寡人难道是为了你的回报才做了这些?” “我在义渠的时候,总听他们说秦国人野蛮,秦国人可恶。可是当我遇见大王之后,我才发现不是这样的。秦国人有可爱之处,秦国更有可爱之处,我因大王而爱上秦国,我怎么会想要离开?只是权衡比较之下,留下稷儿,对秦国更好。” 嬴驷蓦地抱住魏黠,自然感谢她愿意为秦国做出的牺牲,但这样的结果却不是他所愿意见到的。他为之珍惜了一生之人,最终要因为他的理想而离开自己,而他的理想要靠魏黠和一个孩子来成全,这样的结局太讽刺。 魏黠继续安抚道:“去了燕国,又不是不回来。只要大王还记得我和荡儿,一定会尽快把我们从燕国接回秦国的,是不是?” 嬴驷仍是抱着魏黠不说话。 “怎么年纪越大,越像个孩子了?我跟你说话,你倒是应我一声。”魏黠见嬴驷始终不做声,便将他推开一些查看,却发现嬴驷在不知何时已经晕了过去。 情急之下,她立即传来大夫,秦宫之中也因此出现了小小的混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章 伤离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大夫诊治之后,确定嬴驷是情急所致,叮嘱嬴驷切不可再伤情,否则郁结于心,病情或会加重。 送走大夫之后,魏黠见嬴驷仍是一脸不悦地盯着自己,她只得坐在榻边,道:“我什么都不说了,免得你再气晕过去,我就真是罪人了。” 嬴驷不满地哼了一声,道:“你把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还有什么能说的?” 对外总是显露王者之气的嬴驷在这会儿正像魏黠说的像个老小孩似的,不禁令魏黠笑了出来,道:“你再不听大夫的话,以后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那也得把手里的事都安排完,才有时间休息。”嬴驷拉住魏黠的手,道,“你如果真去了燕国,寡人再去握谁的手?说好了余生不离,你偏偏要走,我还当真没有更合适的理由留你,我这个王,当得也是好笑。” “这辈子的时间不够,下辈子补吧。” “下辈子我可不想再遇见你了。”嬴驷嘴上嫌弃着,却已把魏黠拉进了怀里,道,“我当个王,你还敢跟我蹭鼻子上脸,我要是个普通百姓,你还不闹上天?这样的婆姨谁敢要?不要,坚决不要。” “当初还会说些好听的话哄我高兴,如今这满嘴嫌弃,真当我乐意跟着你?”魏黠贴在嬴驷胸口反驳道,“要不是你手脚通天,一早把我困在这秦宫里,谁愿意一待就待一辈子?” “我这秦宫的门是开着的,你自己非要进来,可不是我抓的你。” “谁把我从岸门带回来的?” “谁可着劲儿跑去岸门找我的?” “我……”魏黠见嬴驷小人得志地笑着,哪怕心里生气却也被气得笑了,嗔道,“我都要走了,你还不让着我。” 嬴驷又将魏黠揽入怀里,比方才抱得更紧,道:“你真走了,就没人再给我找不痛快了,我还不赶紧多听你怼我两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听不见的。” 魏黠伏在嬴驷怀里笑,眼泪却已经涌了出来。她埋首贴在嬴驷胸口,笑得越厉害,身体就颤得越厉害,笑到最后完全止不住地哭,道:“嬴驷……” 嬴驷抱着她,就像多年来每一次安慰她时一样,轻轻抚着她的发,道:“我在,黠儿。” 世事不待有情人,哪怕多么不想分别,但在时局面前,他们都向秦国低了头。在嬴驷的心里,确实更希望公子稷留下来,那个孩子更有治理秦国的能力。而舍弃公子荡的后果,就是他要一并送走最爱的魏黠,否则让公子荡一个人去燕国,孤苦无依,他和魏黠在秦国都不会安心地。 “寡人……对不住你……”嬴驷道。 “善待芈夫人,善待稷儿,这样哪怕是在燕国,我和荡儿都能放心了。” “你对芈瑕的心意,只是因为秦国?” 那是因为国家利益而被迫放弃自己幸福的姑娘,哪怕芈瑕不能和屈平在一起,在楚国也还会有更适合她的人。可因为一纸婚书,她远嫁来到秦国,还处处为嬴驷和秦国着想,这样的姑娘若得不到妥善安置,秦国就太无情了。 魏黠显然不能将芈瑕和屈平的过去告诉给嬴驷听,只道:“在楚国的时候,多蒙她照顾。她既来了秦国,我也该多照顾她。再说,她养了稷儿这么优秀的孩子,还不值得被尊重吗?” 嬴驷端凝着魏黠,在岁月洗礼中逐渐改变的容貌却无法掩盖她那一颗对秦国忠诚的心,他所爱的王后,完全担得起秦国子民的拥戴,然而他终究是辜负了她这一腔情义。 “大王,我有一个请求。” 多年的夫妻相伴,嬴驷已经能从魏黠的一个眼神或是一个细微的动作了解到她的想法。而此时魏黠探入他心底的那一眼,正是他所不愿意面对的。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魏黠的手,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道:“你说吧。” “让我和荡儿,尽快离开咸阳。” 一旦有了决定,她就迫切地希望离开。并非她想要逃离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而是待得越久就越舍不得,她怕再停留下去,会动摇她为秦国牺牲的念头。她眼下所有的勇气,正是孤注一掷,是完全不想给自己留后路的冲动,是经不起拖延的。 他多想还能有足够的时间像现在这样拥抱自己的妻子,听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或是两个人你来我往地互相顶撞,可时间真的不允许了。她要走,他想留却留不得,秦国大义在前,他哪怕想要为自己如今的不舍找借口,也会被她的“决绝”所制止。不知不觉里,魏黠已经成了她的约束,成了推动他不断去实现理想的助力,不论用任何方法,哪怕是不知重逢之日的分别。 在魏黠的提议下,嬴驷和燕使很快就商定好了回燕国的行程。在魏黠将要离开咸阳的前一天晚上,嬴驷特意设了家宴作为临行送别。 宴上还有歌舞,魏黠对此颇感意外,尤其在见到一个戴着面具的舞者当中舞剑时,她更是十分诧异,只因那人的身形看来很是眼熟。 嬴驷察觉到了魏黠的异样,却将她拉在身边,道:“可别打断了人家。” 魏黠不得不满腹疑惑地看完这段舞剑。 当舞者就要退场时,魏黠忽然站起身道:“魏冉!” 场中的身影赫然站定,久久没有动作。众人瞩目之下,那舞者慢慢揭开了面具,当真是远去边境的魏冉。 魏黠欣喜,但因嬴驷在场,她没有立即下场,在得到赢驷暗示之后,她才快步到魏冉面前,道:“你回来了?” 身上还穿着军装,脸上尤带风霜,边关吹得这张脸看来都沧桑了不少,可魏冉仍是笑着对魏黠道:“是啊,赶着回来送夫人,一刻都不敢耽误。” 魏黠知道这是嬴驷的安排,随即向嬴驷致谢。 嬴驷却道:“寡人是听了芈夫人的提议,人是嬴华给叫回来的。” 魏黠正想道谢,却听嬴华道:“五国之战,魏冉立了大功,这次是特意批了假让他回来的。” “夫人要去燕国,路途遥远,魏冉不能亲自相送,只能在此道别。夫人……保重。” 这曾是他心爱的姑娘,本以为哪怕不能结成连理,默默守着也能护她一生。可她的身边原来并不需要他的保护,曾有嬴驷这样的一国君王对她呵护备至,可如今要远赴燕国,他却不能相守。 一想到质燕之旅必定艰辛万分,魏冉便于心不忍,情急之下,他向嬴驷道:“请大王准许,让末将护送夫人和公子荡前往燕国,并留守燕国,保护夫人。” 世间总有这样的痴人,甘愿为了一心所向而放弃大好前程,如魏冉这般英雄之将,不用多久必定可以建功立业,平步青云,如果去了燕国,怕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大王不要听魏冉一时妄语,我有燕国护卫一路护送,到了燕国也有人负责照顾,哪里需要别人保护。”魏黠转身对魏冉道,“既然入了秦军,就要有秦军的骨气。这条命只能在战场上拼,去什么燕国?你以后要保护的夫人,在咸阳,在这秦宫里。” 芈瑕上前劝解道:“魏冉这是赶路赶糊涂了,魏夫人就别和他计较了。这宴还没结束呢,大家入座继续吧。” 芈瑕立即拉着魏冉入座,魏黠也回到了嬴驷身边。 久别重逢竟是为了再度分离,而魏黠这一走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秦国。魏冉这样想着,就不由痛恨其魏黠身边的嬴驷来。但嬴驷是君,他是臣,魏黠更是他的妻,哪怕他有怨,都只能压在心里,无处发泄。 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忘记过魏黠,没有忘记那个伶牙俐齿,说着不在乎容貌却还是口是心非的韩姬。他留在秦国,一为芈瑕,二为魏黠,因为这是她的国,所以他甘愿一世为臣,忠心守护。 但如今这个国却要抛弃她,她还不让他跟着。过去困苦,魏黠身边还有他,将来去了燕国,苦难无依之时,又有谁会在她身边? 越是这样想,魏冉就越是悲愤。可这份心情无处发泄,就只能借酒浇愁。芈瑕暗中看着,知他苦闷,却不由羡慕起魏黠来。 酒宴之后,未免魏冉再冲动行事,芈瑕特意找了他,道:“你已经在大王和魏夫人面前失态了,往后就安生一些,免得得罪了大王,白白浪费了魏夫人的心意。” “我不在乎她的这份心意。”此时魏冉已有醉意,双颊红着,身体也有些站不稳,道,“她要我好,我就好。但这是不是真的好,她不知道,我知道。” “你干什么?”芈瑕扶住魏冉道,“你闭嘴,别说了。” 魏冉凑近芈瑕,虽是醉得不轻,却又好似完全清醒,压低了声音道:“是你说的,要是喜欢她,就别轻易放弃,说不准哪一天,我就打动她了。可是那会儿你和我都不知道,原来她的心里,藏着另一个人。这人的心里,只要有了一个人,就基本容不下第二个人了。可我有什么办法?她已经在我心里了,拽都拽不出来。” “魏冉,你够了。” “不够,我喜欢她,这辈子都不够呢。”魏冉推开芈瑕,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摸索着身前的柱子,靠着,慢慢滑坐了下去,道,“怎么会够呢?不是因为她,我去河西打什么仗?不是为了为了她,我要那些军功干什么?还不是为了等我有了足够的实力,就有了可以保护她的能力,可以堂堂正正,抬头挺胸地站在她身边,保护她?可是现在呢?我还没成功,她就要走了。去燕国?燕国!那地方有什么?苦寒之地,她去受苦的。” “我……魏冉!这辈子成事不足,但我不会放弃的。她不是要去燕国么?好,她去。她不让我跟着。好,我不跟着。她在燕国受苦,我就在秦国打仗。等以后秦国打到燕国,我亲自把她接回来。”魏冉像是出了神,靠着柱子,抬头望着沉沉的夜幕,目光空茫,没有焦距。 芈瑕靠近过去,矮身在魏冉身边,伤感道:“好,等你建功立业,你亲自去燕国接她。” 魏冉闻声转头,只见夜色下,芈瑕的双眼通红,脸上正滑过泪水。他有些焦急道:“你哭什么?” 芈瑕完全没有理会魏冉此时的慌张,哽咽道:“那你可得快点,快点建功立业,快点打去燕国,快点把人接回来。” 魏冉扶着柱子站起,指天发誓道:“我一定会拼了我的命,用最快的速度,去燕国把她接回来。只要她在燕国一天,我就拼一天,我就不信,到我死的那天,还不能把她接回来。” 夜色中的魏冉这样信誓旦旦,眼中在不是浑浊的酒气,异常清亮的目光像是穿透了此时的夜幕,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这一刻他对天许下的誓言。 芈瑕看着魏冉,内心百感交集,脸上的泪痕未干,她的嘴角已露出苦笑。眼角里有一道身影快速闪过,她立即望去,见不远处的灯光下站着嬴驷身边的内侍,正向自己点头。她立即明白了什么,冲那内侍点头回应,又和魏冉道:“好了,回去吧,这一晚上闹得该好好休息了。” 魏冉却突然握住芈瑕的手,郑重其事道:“相信我,我一定会去接你的,等我。” 简单的一句话,再次触动了芈瑕已经脆弱的心理防线。温热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看着眼前极度认真的魏冉,知道哪怕他把自己错认成了魏黠,她也还是点头道:“好,我等你去燕国接我。你说的,燕国是苦寒之地,你一定要快些来。” 眼见“魏黠”哭了,魏冉已是手足无措,情急之下,他将一把将“魏黠”抱住,努力安慰道:“不会很久的,我一定会把你接回来。不,咱们不回来了。秦国这个无情无义的地方,咱们再也不要回来了。” “好,不回来了,再也不要回来了。”这是自有记忆以来,芈瑕所感受过的最温柔的拥抱,足以给她力量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她也相信着,魏冉会实现今夜的承诺,去燕国把人接回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章 女谋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东去燕国的队伍出发时,魏黠才渐渐从睡梦中醒来。昨夜宴会之后,魏黠就觉得昏昏沉沉的一味嗜睡,这会儿睁开眼一看天已经大亮,她立刻召来侍女询问时辰,却见侍女支支吾吾的,显然是隐瞒了什么。 “大王呢?”魏黠追问道。 侍女被魏黠的质问声惊得不敢出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魏黠暗道不妙,下榻推开拦阻的宫女就朝秦宫大门跑去。今日的咸阳刮着大风,不知哪里来的尘沙,吹得视线一片朦胧。她顶风向前跑,最后撞在了嬴驷身上。 “燕使呢?”没有行礼,魏黠亟亟问道。 “已经带着芈夫人和稷儿回燕国了。” “是芈夫人的主意?” “她告诉寡人,立长为稳,诸国虎视眈眈,秦国不能内乱。” 公子荡作为秦国王室的嫡长子,理应是王位的继承人,不能被送去燕国作人质,否则会引起臣工们的反对,甚至引发国内动荡。现在秦国立足于众目睽睽之下,它的强大必须由内而外都如一坚固,一旦内部发生问题,也就无法维系对外的铁血,因此为了秦国的稳固,芈瑕和嬴驷串通好了,演这一出戏。 魏黠此时才明白,魏冉能从边境回咸阳,是因为芈瑕想念如今唯一还在秦国的亲人。从昨夜魏冉的表现来看,他也是不知道这个计划的,很可能连嬴华他们也不知情,换句话说,芈瑕和公子稷去燕国的事,在一切发生之前只有嬴驷和芈瑕自己才知道。 魏黠的恍然大悟已经无法挽回此时的局面,她和芈瑕从不从的角度做出了对这件事的估量,而嬴驷最终选择了芈瑕的提议,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国家利益,又有多少是出于私情,她已经不想去权衡。一切伴随着那支东行的队伍都已经尘埃落定,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完成。 秦国失去了一个优秀的继承者,就要培养另一个。 在芈瑕和公子稷去了燕国之后,秦国的一切仍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嬴华和高昌一起离开了咸阳,将要长久驻守在边境。魏冉在芈瑕离开后也回到了军营,为实现他曾向芈瑕许下的承诺而努力。魏黠照顾着后宫的各项事务,尽心尽力地培养着公子荡,力求不辜负芈瑕和公子稷的牺牲。 嬴驷还是身处在为振兴秦国的东出之策中,日日沉浸在繁琐的国事中。然而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伴随着年岁的流逝,这位昔日英姿勃发的国君已经不复昔日的风采,他依旧有着高昂的斗志,但大约是因为多年操劳的结果,体力明显下降了一些。有人猜测,是因为公子稷的离去,导致嬴驷思子心切,时常失神。 另一方面,虽然有张仪的鼎力辅佐,但王后魏夫人在嬴驷的默许下参与的政务越来越多。很多人都已经明白了一件事,秦国前廷里有一个看不见的影子,默默关注着秦国的没一点变化,她可以不是朝中臣工,但有时会对秦王的决定产生颇为重要的影响。 很多时候,魏黠只是在嬴驷的书房出现,但除了朝会的大殿,秦宫中的这间书房已然是秦国政务的重要决策之地。很多事项都是嬴驷在这里召见了重臣商议才得出的结论,譬如即将决定的关于如何回应巴、蜀两国求援之事。 巴、蜀虽不是大国,但对秦国而言,并不是可以忽略的存在。如今两国因为发生了摩擦而互相举兵讨伐,却都来向秦国告急求援,秦国的回应便是决定了两国的命运。 嬴驷对蜀国觊觎许久,因此向趁此次巴蜀之争来对付蜀国,然而蜀道之难,险峻难行,出兵之际又可能面临韩国进犯,所以他犹豫不决,没有立刻做出决定。 朝中臣工对这件事也是分成几派,各执一词,大将司马错支持伐蜀,而张仪则认为直接进攻韩国来得保险。 这件事从前廷一直争论到近臣商讨,都没有得出最终结论,司马错和张仪两方各执己见,都试图说服嬴驷同意自己的主见。 “秦国压制三晋日久,三晋对秦国亦仇视至今。但秦国大业,并非执着三晋,更不应该纠缠在巴蜀之争。虽然和三晋不睦,但也是时候试着修复这层关系,以便继续东进,振兴秦国。臣之见,是我们应与魏、楚两国主动修好,随后出兵黄河、伊水、洛水一带,攻取新城、宜阳,到时候兵临洛阳,直接夺取九鼎。秦国有九鼎在手,各国还有敢不从的?”张仪道,“人欲扬名,最快的方法就是入仕为官,若要取利,就去贩货于市。如今黄河、伊洛一带和周室,正好这天下的朝廷和集市,大王要的是大爷,就应当去那里争雄,若纠缠于远方的戎狄小族争斗,可不利于秦国大业。” 司马错却反驳道:“臣不敢苟同相国意见。臣只知道,国欲富强必先开疆拓土,想强军则必须先让老百姓富裕起来,想要成就帝王大业则要先树立德望。得此三者,帝王大业方才水到渠成。虽然秦国已经今非昔比,但比起山东诸国,还是不甚富足,若要强行进兵洛阳,只能是太过冒险。蜀国是西南偏僻之国,又是戎狄之族的首领,然而国内情形十分混乱。如果秦军此时攻打蜀国,轻而易举就可以占其国来扩大秦国的疆域。蜀国的财富落入秦国,正可以用来抚恤百姓和军队。如今乱世,各国兼并之战四起,秦国这样做还稳定了蜀国内乱,可谓一举两得、名利双收。如果咱们若是攻打韩国、胁迫周室,反而蒙受不义之名,容易引起群愤而被攻之!” 司马错走去那幅巨型地图前,指着地图道:“周室虽然衰微,却仍是天下至尊。齐国和韩国想来亲近,两国友善。周室自知将失九鼎,韩国自知要失去伊洛一带,他们一定会向他国求援。最可能的结果就是他们一起向齐国、赵国的救助,并且联合楚国和魏国,周室为求自保,甚至可能把鼎送至楚国,给魏国割地。而秦国对此,只能束手无策。这就是我所说的危险所在。因此臣还是坚持,攻打蜀国才是十拿九稳的上策。” 张仪和司马错都是秦国重臣,嬴驷对他二人都十分倚重,但他们所言各有侧重,也都有令嬴驷心仪之处,一时间他便难以做出决定。 两位臣工退出书房之后,嬴驷看着那副十八连环道:“又是一次决定,这一环怎么解可事关后头剩下的路,寡人竟是犹豫起来了。” 魏黠看着十八连环,再转去看着那幅地图,听嬴驷道:“听了这么久,你就没想法么?” 魏黠此时才转头注视嬴驷,道:“早想说了,只是刚才相国和将军在场,我不方便开口罢了。” 嬴驷向后一靠,好整以暇地看着魏黠。 “先说好,你不能告诉别人。” “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寡人的身边坐着王后,秦国的国策,十有六七都有王后参与?” 魏黠瞥了嬴驷一眼,道:“对啊,将来臣工们要抓错处,直接冲我来就行了。” 嬴驷笑着拉住魏黠的手,小心翼翼地握在掌心,道:“有寡人挡着,明刀暗箭都打不着你。” 魏黠笑睨了嬴驷一眼,正色道:“相国之言一气呵成,听来确实令人振奋,我都迫不及待想请大王挥师东进,直取洛阳夺九鼎,从而完成大王一直以来的雄图大志。” 嬴驷点头,没有打断魏黠的话。 “如果十年前的局势是这样,或许我就同意相国的说法,请大王直取洛阳九鼎。但司马错将军的意见稳扎稳打,循序渐进,在如今这样列国针对秦国的时刻,确实是最安全的做法。”魏黠走去地图前,道,“当初我们杀申差,活埋五万韩军,给韩国造成重创,他们的元气至今没有恢复,兵力上不会和过去一样强硬,如果真的打过来,我们还能抵抗。北边的义渠一直都反反复复,我们同样不能轻易忽视。倘若我们能够平定巴蜀,如司马错将军所言,开疆拓土,以他国财物作为自己的补充,一举两得之事,反而会让觊觎秦国之辈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一来,再谋大业,比相国的说法更加妥当。” 魏黠在地图前指指点点的模样当真有指点江山的气态,嬴驷不由赞道:“确实是周室之后,风度在常人之上,你若是个男儿身,寡人必定许以高位重职。” “都是我日常跟在大王身边学来的,和周室不周室的,可没什么关系。”魏黠回到嬴驷身边,颇为感慨道,“我这叫耳濡目染,懂的还都只是皮毛。再说,我如果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教导荡儿。教不好荡儿,怎么对得起去燕国的芈夫人和稷儿?他们是替我和荡儿去受的苦,我怎么能不好好学,好好做,好等将来把她们母子接回来,不用再受离家去国之苦。” 一旦想起芈瑕和公子稷,嬴驷内心也有颇多不舍和歉疚。尤其是对公子稷,嬴驷心里有着和魏黠一样的期待,然而事实发展到了今天的局面,他们唯有一步一步继续走下去,如魏黠所言,不负离人牺牲,把握好秦国的将来才是关键。 在魏黠的建议下,嬴驷听从了司马错的建议,起兵伐蜀。 秦军出发的当天,嬴驷因为身体不适而留在秦宫中休养,魏黠代表嬴驷在咸阳城外为秦军送行。 郊外明媚的阳光照在秦军将士们的铠甲上,仿佛已经折射出此战胜利之光。秦国国母亲自祝酒为他们送行,以示抚慰,也是鼓劲。 随后司马错率军前往蜀国,一路披荆斩棘,和蜀军进行了多次交锋,基本都以胜利告终。最后,秦军仅用了十个月就攻克蜀国全境,顺利为秦国开脱了疆土。 蜀国被秦国收服,蜀王被降为蜀侯。为了进一步对蜀国进行控制,嬴驷任命陈庄为蜀国国相,对蜀国国政严格把控,彻底让蜀国成为秦国的附属。 而在秦、蜀之战后,嬴驷依司马错之言,利用从蜀国得来财物抚恤百姓、扩充军队,大大提高了秦国的国力,也巩固了秦国作为此时强国的地位,山东诸国更不敢轻视秦国,也不敢再对秦国轻举妄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章 趁虚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就在秦国全力攻打蜀国之际,燕国因为丞相子之的篡位而发生了内乱。燕王受到胁迫而被逼将王位禅让于子之,太子平逃出邯郸并举兵反对子之,和将军市被同仇敌忾,与子之进行了长达数月的内斗。 燕国动荡,举国混乱,齐国趁机发病,攻破邯郸。燕军此时并没有能力对付强大的齐军而节节败退,子之不得已之下逃离燕国。 赵国想要从中渔利,便将昔日燕王的庶子公子职从韩国送回燕国,想要立为燕王,建立傀儡政权。然而燕人不买账,坚持拥立太子平为新任燕王。 燕国动/乱的消息传入秦国,魏黠首先就想到了被送去燕国的芈瑕和公子稷,但因为秦国正值攻打蜀国的关键时刻,未免嬴驷分心,她便派人暗中在燕国调查芈瑕和公子稷的下落。 秦国平定巴蜀之后,魏黠正式在嬴驷面前提及此事。嬴驷立即命人前往燕国寻找芈瑕和公子稷。然而燕国内乱时,整个邯郸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燕国王宫人人自顾不暇,更加不会有人注意到芈瑕和公子稷,导致哪怕是在内乱被平定以后,仍旧没办法找到他们的行踪。 嬴驷为此自责,哪怕秦国此时正在国庆之中,他亦无心参与到庆祝活动中,每每在夜间,他都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不见任何人。 魏黠心知不便在此时打扰,就安静地守在书房外,命人时刻准备好嬴驷日常要服用的汤药,一旦嬴驷要见人,就能立刻让人把药送过来。 这夜嬴驷又独自滞留书房,不知不觉就入了梦。梦里是燕国内乱的情景,邯郸城内因为无止境的厮杀而横尸遍野。他在众多的尸体和不断逃亡的人群里寻找着芈瑕和公子稷的身影。眼前的一些都被鲜血染红,他的呼喊在连天的惊叫声中被彻底淹没。 被梦魇惊醒时,嬴驷只觉得手脚发冷,抬眼时,望见书房内依旧亮着的灯,光火明亮,一切安静平和,和梦中的情景大相径庭,他这才意识到只是做了梦。 嬴驷想要出去透透气,打开门才发现魏黠居然在门外睡着了。他吃惊地看着在睡梦中依旧皱着眉的发妻,慢慢俯身在她身边,默默注视着。 魏黠睡得不算酣沉,稍后就醒转,睁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一双眸,她起先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嬴驷之后才平静下来,起身扶着嬴驷,见他要出去,就进书房拿了外披帮他披上,两人这才离开了书房。 “又不肯喝药,你不听大夫的话,以后我也不管你了。” 嬴驷在休养这件事上有着太多的固执,他一直认为自己的身体没有问题而拒绝服药,但事实上,内心里过重的忧思已经影响到了他的精神和身体。魏黠曾多次劝说,可没有效果,有时嬴驷是挨不住她好说歹说,才勉强喝一些,大多数时候都是不服药的。 面对魏黠毫无作用的威胁,嬴驷只是笑笑,道:“又不是小孩子,寡人的身体,自己还不知道?” 魏黠不和他在这方面多做争论,垂眼时听见嬴驷叹了一声,她知道是因为至今还没找到下落的芈瑕和公子稷。 “寡人平定了巴蜀,却丢了自己的妻儿,说出去也是笑话。”嬴驷自嘲,随后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道,“不知他们母子现在情况如何?寡人当真担心。”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至少能说明他们还活着。”魏黠安抚道,为嬴驷将松了外披整理一番,见嬴驷握住了自己的手,她眉间的愁色也就毫无保留地表现了出来。 “我知道你比我还要担心他们,这种时候,更不能因此伤神。寡人不会放弃找他们的,但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寡人去做,也少不了你的份。” 魏黠疑惑地看着嬴驷,见他的目光逐渐深邃,眉目间又凝聚了身为一国之君的王者气度,便知道嬴驷接下去要说的事关秦国。 巴蜀已经平定,并且作为物资富饶的后备之援,将大大有利于秦国向东扩展的计划策略。 在如今的大局势下,齐军攻占燕国,势必对原先各国互相制衡的局面造成强大的冲击。这种改变将会是致命的,整个天下的时局都会因此而发生难以预料的改变。在不能确定这种改变是终将为自己所用之前,没有哪一国会愿意见到燕国被齐国所破,因此诸侯各国借此为契机,准备联合攻齐救燕。 就在新一轮联盟军形成前往燕国时,嬴驷果断下令,任樗里疾为主将,进攻魏国。 五国攻秦的失败致使魏国元气大伤,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难以恢复,魏武卒哪怕再骁勇,也抵挡不住秦军这迅雷之势。在樗里疾率领的秦军进攻之下,曲沃、焦县等城很快就沦陷。而秦军甚至一路东进,给魏国带来了不可想象的杀戮。 魏国迫于如此强大的军事压力,不得不向秦国提出媾和。 魏国因为受到秦国的压迫,国内臣工对于秦国的态度分化为截然不同的两派。一派是反秦党,对秦国可谓仇深似海,对于媾和一事一直持反对一见。另一派则是亲秦党,以公子政为首,主张和秦国修好,巩固两国邦交。 秦国进攻魏国时,正值魏国选立太子,魏王一直以来都没有确立王储之位传于哪位公子。秦国此时举兵真是想要通过在军事上的压迫,迫使魏王立公子政为太子,以便将来秦、魏两国再做图谋。 魏王无奈,只能接受秦国提出的这一项媾和条件。一时间,魏国国内一片呜呼,为魏国的将来担忧,也为这天下变幻的风云而忧心不已。 魏王妥协的消息传入咸阳,嬴驷大悦道:“如此一来,魏国便在我秦国的掌握之中了。” “恭喜大王。”魏黠命人端上药,亲自递给嬴驷道,“这样的喜事,本该喝酒庆祝。不过眼下情况特殊,就以药代酒,敬大王,也敬樗里疾将军和我英勇的秦国将士们。” 嬴驷此时心情大好,张仪等人又在场,便不拂了魏黠的好意,一口干了碗里的药。苦药入喉,当真难受,但嬴驷趁胜追击之心急切,问张仪道:“嬴华那里怎么样了?” “公主即将率军抵达岸门,伐韩之战,一触即发。”张仪道。 当时嬴驷下令樗里疾接管河西军队攻魏,又命嬴华率军进攻岸门,攻打韩军,是为逐一击破。 嬴华很快就带兵抵达岸门,和韩军进行交火。但韩军死守岸门,秦军不易攻破,双方便展开了拉锯战。 秦军想来以快、猛著称,打消耗战并不能发挥其优势,反而会因为一日日流逝的时间而消磨进军的锐气,不利于取胜。因此在进攻岸门的第四日,嬴华下令强攻,不再留有余地。 秦军进攻的鼓声想起,三军已列阵前,蓄势待发。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岸门城楼上赫然出现了两道身影,立刻就阻止了秦军的进攻——芈瑕和公子稷。 韩军的意思很明显,要秦军停止进攻岸门,全军撤回。 嬴驷得到嬴华从岸门急传回的军报之后勃然大怒,甚至是魏黠都不敢在此时轻易出声。她暗中和张仪交换了眼色,却听嬴驷问道:“你们有什么想说的,不用藏着掖着,直说吧。” 张仪拱手道:“臣请大王继续伐韩。” 嬴驷的神情没有变化,转而看向魏黠。 魏黠起先还会回应嬴驷的目光,不久之后就垂眼转过头去,无疑,她和张仪都不同意撤兵。不同的只是,她不忍心说出来,否则无异于推芈瑕母子去死。 芈瑕和公子稷趁燕国内乱时逃离,辗转流落到韩国,又被韩国朝廷中人所救,暗中留作了人质,果然在这一次秦军进攻岸门时发挥了作用。 韩军原本以为这一次可以利用芈瑕母子扭转局势,从而令韩国转危为安,却没想到,秦军在收到咸阳传回的军令之后依旧发动了对岸门的攻击,进攻力度比先前更有过之。 岸门一战,韩军再一次惨败于秦军手中。主将羞愤自裁,当着两军数万将士的面,直接从城楼上跳下,血溅数丈,染上城门牌匾。 秦军进入岸门,韩军没有还手之力而彻底落败。韩王立即排遣使臣前往秦军大营,试图劝阻秦军继续进入韩国,造成和燕国被齐军攻占相类似的困境。 韩使甚至颠倒黑白,将把芈瑕母子作为阵前人质一事说成是韩国想要将他们交还给秦国,是秦国一时心急,会错了韩国的好意,才导致如今的生灵涂炭。 “我嬴华不会说话,不能像韩使一样能把事实反过来说还说出了花。我只知道我秦国的夫人和公子被你们押在城楼上,当真是用的好手段。”嬴华直接将佩剑重重押在案头,那砰的一声直接震得韩使打了个激灵,竟就不敢说话了。 韩国已经伏低做小,对秦国而言就是胜利。但她实在不敢苟同韩国用妇孺作为要挟的做法,便不想就这样轻易放过韩使,也不想饶过韩国。 高昌了解嬴华的心思,然而咸阳那边已经传来的最终的旨意,不管是谁都不得违抗,就算是嬴华也要因此收敛一些,他便上前道:“秦王已将媾和的条件写成国书从咸阳送来,此刻正在将军手中,韩使不妨讨来一看。” 嬴华本想多出两口气,但被高昌这样一说,她不得不交出和谈书。 韩使看过之后内心大为愤怒,脸上已然变色,但如今秦强韩弱,由不得他意气用事,只得收起这份和谈书,道:“此事事关重大,请将军让我将和谈书带回去给我王过目,容后再作答复。” “可以,我就和我的将士们在岸门等着韩王的答复。什时候有消息了,我们什么时候回秦国,韩使以为如何?”嬴华咄咄逼人道。 在韩使看来,嬴华这等同于耍无赖,但事实摆在面前,不容他反对,就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嬴华见韩使离去,终于将心里的牢骚都发了出来,道:“你怎么不让我多呛他两句。用弱质女流和孩子做要挟,这么无耻的手段他们都用的出来,我真想一路打去新郑,好好教训韩王老儿。” “主意不一定是韩王出的。”高昌柔声安抚道,“意外找到了芈夫人和公子稷是好事,公主无须再为这件事生气。赶紧和韩国谈妥了条件,回咸阳复了命,咱们也好早日回河西去。” 高昌所言在理,嬴华便不再在这件事上多多计较,和高昌说了会儿话,就前去探望芈瑕母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章 质秦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秦、韩岸门一战在秦军的强势进攻之下结束,秦将嬴华在和韩使达成两国合谈条件之后就撤兵回咸阳,秦军队伍中多出的,不仅有流落在外的芈瑕母子,还有秦国在和谈书中所提到的,韩国送往秦国的人质太子仓。 单方面向别国送交人质本是一国之耻,但天下时局就是如此,秦国强于韩国,韩国为求生存只能答应。太子仓内心也深切的明白这一无奈之举,因此面对前往秦国一事,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愤慨。 嬴华作为秦国建国至今唯一的女将,还是秦国公主,在列国间早就声名远播。太子仓如今终于见到这人人赞赏的秦国将军,见其风采卓然,确有巾帼之色,便有了想要结交之意。 诸人在前往咸阳的半道中休息,太子仓便趁机和嬴华亲近。嬴华对韩国本有成见,起先对太子仓也没有好感。但见太子仓哪怕面对自己的嘲讽也全部领受,只在他认为有偏颇之处加以修正辩解,嬴华便开始对他有些改观。 嬴华和高昌妇唱夫随之事也是一段佳话,因为太子仓不免问起相关,道:“将军征战多年,为秦国出生入死,国婿对此就没有怨言?” “若有怨言他也不会跟我一起攻打岸门。国婿虽非秦人,心中所想却是秦国,我也是为秦国而战。如太子为了韩国愿意入秦,都是为母国或战或质,牺牲自己又有何妨?”嬴华道,“被你们推上岸门城楼的芈夫人,本是楚国人,但为了秦国,她甚至愿意带着自己的儿子去燕国当人质。非我秦人,都愿意为秦国牺牲至此,我们这些真正的秦人,为母国拼尽全力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太子仓对秦国所为不能说全然赞同,但嬴华所言却是人之常情。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求得母国的平安,大义在前,个人利益次之。 这些话从嬴华这样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来给了太子仓更多的震撼,这一刻嬴华眼底闪动的光彩正如同她的言辞一样坚定不移,令他深刻地感觉源自秦人身上这股浓烈的爱国情怀和坚坚韧的意志。他也终于明白秦国之所以能够从被列国所鄙夷的西蛮之国发展壮大成为今日不可被轻视的一方强国,所依靠的正是这股强大的国人凝聚力。 太子仓和嬴华相处得越久,就越是被嬴华身上的不屈和坚持所吸引,这种感觉无关男女,纯粹是发自心里的敬佩和赞赏。这世上能人异士何其多,却偏偏让他遇见了嬴华。这个不爱红妆爱刀剑的秦国公主,放弃了优渥舒适的生活投身从戎,在秦国的历史立留下了惊艳的一笔,如今又让他遇见,引以为知己,也不枉他入秦一遭。 嬴华最终顺利护送芈瑕母子和太子仓回到咸阳。嬴驷为表彰其功劳,特意在秦宫设宴,自然少不了太子仓的出席。 宴上针对芈瑕母子流落韩国一事,嬴驷只拿韩使后来在媾和时的言辞作为“事实”,亲自向太子仓敬酒,感谢韩国搭救芈瑕和公子稷一事。 太子仓以为自己和嬴华之间纯属私交,不足以和秦国以及秦王扯上关系,对外,他依旧是韩国太子,和秦国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国家冲突,因此面对嬴驷的假意感谢,他只是冷若冰霜地回应,致使宴会的气氛一度尴尬。 芈瑕母子终于回到秦国,嬴驷少不得问候。酒宴一闭,他就携同芈瑕和公子稷返回秦宫,魏黠则被嬴华唤住。 “公主有事么?”魏黠问道。 “我看大王的精神比我离开咸阳时要差了不少,是这段时间里发生什么事了么?”嬴华关切道。 魏黠此时终于卸下了伪装了一整日的笑容,面露愁色道:“还不是想稷儿想的。芈夫人和稷儿流落在外的这段时间,大王除了国事,就是想念稷儿。当得知韩国以他们母子为要挟时,大王整个脸色都变了,恨不能立刻冲去岸门把人给救回来。” 魏黠对此的忧虑引起了嬴华的猜疑,她不由盯着魏黠看了许久,想要从这日常陪伴嬴驷的王后身上看出什么结果来。 魏黠已经从嬴华的眼神里读懂了她的意思,便摇头道:“公主不用这样看我,我只是担心大王的身体。荡儿已经是秦国太子,只要不出差错,他就是将来秦国的王。身为秦国的王后,我有责任和义务好好教导他,并不会因为大王心里可能更信任稷儿而有别的想法,毕竟,我也爱秦国,不希望出乱子。” 在彻底放下了对身世的执念之后,魏黠确实在嬴驷的引导下全身心地投入到秦国大计之中。尤其是在嬴驷的身体日渐衰弱的这些年,除了料理后宫事务之外,她也慢慢参与到国计的决策中,只因为嬴驷信她对秦国的忠心,也信她的能力。 嬴华为自己的失礼而致歉,不想魏黠忽然拉起她的手,道:“修鱼一战之后,公主就和国婿一起离开了咸阳,这次护送芈夫人母子回来之后,又要走了么?大王也很想你。” 都是打小一块长大的兄妹,嬴华征战沙场的那把宝剑还是当初嬴驷送的,她怎么会忘记嬴驷对自己的好?只是那被活活埋葬的五万韩军的生命始终令她难以释怀,她也说不清究竟为什么会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所有的情绪也唯有在高昌的抚慰下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我看太子仓对公主颇有好感,公主能否试着说动太子仓亲近秦国?”魏黠道。 “大王还没有放弃针对韩国的想法?” “并非针对韩国,还是为了压制三晋。”魏黠正色道,“魏国已经立亲秦的公子政为太子,将来秦、魏之间可以用嘴说通的事就不用靠打的了,这也是为咱们存续东出的实力。如今太子仓入秦,又和公主交善,如果公主能够劝他不再和秦国敌对,三晋就等于收服其二,接下去也就能好好收拾赵国了。” 嬴驷为了秦国东出奋斗至今,眼见三晋的势力即将不足以于秦国对抗,东出之路就要打通,嬴华不禁为这样的现实而感到高兴。然而正如太子仓对她的情谊,她也不想自己和太子仓之间牵扯太多其他的因素。可魏黠所言在理,一切都是以秦国为落脚点做出的设想,她一个誓言会为秦国拼尽全力之人,怎么可以因为私利而反对这样的提议。 嬴华心中必然纠结,但她仍是感谢魏黠以提议和商量的姿态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嬴华向魏黠拱手道:“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的。但是太子仓对秦国毕竟敌意颇深,我没有把握可以说服他,如果适得其反,反而是我的罪过了。” “如果许以秦国利益,这件事由大王出面显然更合适。我今夜这样说,只是提前给公主提醒。有很多事我们都身不由己,像大王将稷儿送去燕国一样,是不得已而为之。”言毕,魏黠向嬴华行礼,道,“我代大王,代秦国,谢过公主了。” 看着魏黠离去的背影,夜间秦宫的宫道上,留下了她身后长长的一道影子。她过去从未这样仔细地注意过魏黠,现今这样望着,才发现当初那个恣意的少女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中放下了任性,挫去了尖锐。而她自己也从过去纯粹的向往军旅生涯转变成将之是为生命存在的大部分意义,还有仅存的一些就是高昌了。 当嬴华回神时,高昌已经站在她的身边。他看着满脸愁绪的妻子,如同过去十多年间一样的温柔,问道:“魏夫人说了什么让公主这样为难?” 强国之路何其艰难,她没有站在最高处,已经感觉到这一路以来对身心的折磨。嬴华蓦地抱住高昌,靠在心爱之人怀里,感受着高昌从未吝于给她的温暖,道:“在离开咸阳之前,是否应该去试着劝说太子仓?” 高昌抱着嬴华,低头看着无奈的妻子,道:“此时此刻,你是希望我唤你公主,还是叫你的名字?” 正如同当初芈瑕以圜钱让嬴驷做决定,高昌的这个问题在提出的那一刻也已经在嬴华心里有了答案。她再一次感谢有高昌陪伴的日子,所有的困难都会在他的抚慰和开导下迎刃而解。 高昌以她为自己生命中最大的幸运,而他又何尝不是她此生之大幸? 宫灯下那依偎在一起的两道身影缱绻温存,哪怕是在不知何时已经变大的晚风中,仍是透着丝丝暖意。暗处的魏黠默默看着,从对嬴华的亏欠慢慢转变为为她而高兴——便是如论风雨如何,困境几重,都有高昌在她身边坚定不移,更以她之爱为爱,如此深情,这世上有几人能得? 正在心中感叹,魏黠的手忽然被人握住,她惊讶之余立即转身,殊不知嬴驷已经凑近,两人的鼻尖抵在一处,她的眼前就是他同样柔情万千的眸光。 哪怕沧海深千丈,山岳高万仞,如嬴华有高昌,她亦有嬴驷在身旁。不同的只是在背负了秦国许以他们的责任之后,她和他才能有寻常爱侣的情深义重。但对她而言,既是自己选择的路,不论多艰难,也要接着走下去,不到终点,誓不罢休。 短暂的凝睇之后,魏黠嘴角扬起笑意,道:“你来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叫了你,怎能知道你这么想我?”他看见了魏黠偷看嬴华和高昌时那羡慕的模样,必然是想起了他才会不自觉露出那样的神情。二人相伴日久,再不是年轻时候会说情话的年纪了,但魏黠这情不自禁流露的眼神,已然胜过千言万语。 魏黠不反驳,被嬴驷拉去怀里也安静地不反抗。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鼻息,就已经是最好的安慰,让她感到无比安全。 “黠儿,谢谢你。” 正因为魏黠知道嬴驷对嬴华的宠爱,不忍心看她在国家大义和私人感情之间为难,所以她才出面向嬴华提出了刚才的请求。 他的王后一直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愿意做他的眼,做他的口,也愿意做他手里的刀,代他出面完成他所为难之事。如她说的那样,以他爱秦国的心情来爱这个国家,而追究根本,还是因为她爱身边这个叫嬴驷之人,爱曾将她救出困苦的那个面冷心热的少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章 责秦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太子仓居住的驿馆在嬴华拜访之后就再也没有开过大门。 驿馆内的侍从只知道嬴华登门,太子仓亲自迎接,并精心准备的小宴,两人在房中单独会面,从天光大亮聊到日薄西山。而当那扇房门再度开启时,只有嬴华一人走了出来,太子仓脸色惨白地坐着,目光很不友善。 嬴华在从驿馆回到公主府之后就闭门不出,哪怕嬴驷带着樗里疾亲自上门,也只有高昌出来迎驾,称嬴华身体不适,不能见客。 这种托词用在嬴驷身上,显然是对国君的大不敬。然而嬴驷了解嬴华的心情便不予追究,而至于嬴华劝说的结果,从驿馆传来的消息,和嬴华如今的表现,也已经明了了。 高昌向嬴驷深揖道:“请大王见谅,有些话草民以为当讲。” “说吧。” “公主自幼同大王和将军一块长大,兄妹之情深厚,并非旁人可比。如今公主因为太子仓之事如此忧伤,正是因为公主在外征战多年,见多了生死而对生命有了敬畏之心。”高昌微顿,琢磨过措辞之后才继续道,“修鱼一战,五万韩军将士被杀,大王令公主监斩。那时申差的一席话给公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便是那个时候起,公主意识到生命的敬畏之处,也对韩国有了一些特殊的感受。” “此次进攻岸门,韩军以芈夫人和公子稷为要挟,原本为公主所不齿。然而太子仓以质子身份和公主结识,两人之间行君子之交,又给公主以触动。公主出生入死多年,与冰冷刀剑为伍,多时未曾与大王和将军再感兄妹情义。我虽在她身边,也只能给予夫妻之爱。这世上的感情有太多中,太子仓给公主的正是她向来缺失的朋友之义。”高昌再次向嬴驷长揖,道,“草民冒犯大王,但大王此次令公主游说太子仓,确实为难公主了。” 樗里疾正想问罪于高昌的无礼,却被嬴驷阻止,道:“是寡人亏待了嬴华,对不起这个妹妹。今日前来,也只是想探望一二,既然她不想见寡人,寡人也不勉强。她若想离开咸阳……就……走吧……” “大王这么想我走么?”嬴华突然出现,迎着嬴驷惊讶的目光,她走到这秦国君王的面前,问道,“魏夫人说大王想我,所以我才在咸阳多留了几日。现在听大王的意思,是并不想我留下了?” “寡人怎么会想赶你走?你要是想留在咸阳不走了,我倒是高兴。这么多年让你在边关受苦,寡人还不知要如何跟公伯交代。” “驻守河西是我自己的意愿,大王不用对任何人交代。这次太子仓的事,也是我自愿的,和谁都无关。高昌刚才冲撞了大王,还请大王不要怪他。” “吾妹如此深明大义,寡人甚慰。”嬴驷转向高昌,道,“至于高昌……” 眼见嬴驷别有用意,嬴华急切道:“大王如果要降罪,就冲我来吧。高昌是因为心疼我,才会说出那些话的,他并非有意冒犯大王,都是我因我之故。” 嬴驷板着脸,目光在嬴华和高昌之间逡巡,似在做什么决定。 此刻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待嬴驷发落,气氛可谓紧张,却个个噤若寒蝉。 一阵沉默之后,嬴驷突然笑了出来,笑声朗朗,全无阴霾,拉起嬴华和高昌道:“寡人怎会不知高昌一心为你?方才那些话说得入情入理,寡人可是找不出一句反驳之词。想来你年幼时,虽有寡人和樗里疾疼爱,到底还是不同于寻常姑娘家。现在有高昌陪着,哪怕你不在寡人身边,寡人也能放心。” 嬴驷话音方落,他已将嬴华和高昌的手叠在一处,道:“得见你夫妻二人鹣鲽情深,寡人安心。不过高昌,寡人要借你家公主一用。” “大王言重,草民不敢。” 嬴驷笑道:“是宫里那两个小子想他们姑姑了,催着寡人来公主府要人,你让是不让?” 嬴华忍俊不禁,立即挪步到高昌身边,暗中牵起高昌的手,抬头看着高昌,像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嬴驷和樗里疾在一旁看得发笑,高昌倒是觉得不甚自在,却也知道是嬴华故作小女儿的姿态拿他开玩笑,这就道:“别让太子和公子稷久等了,我送公主和大王。” 嬴华拉着高昌道:“咱们一块去。” 四人就这样入了秦宫。 之后嬴华在咸阳留了没几日就又回了河西,而秦国压制三晋之策依然没有停止。 继打压了魏国和韩国之后,秦国将矛头对准了赵国,派兵攻占蔺邑,一举歼灭了数万赵军,大大挫伤了赵国的军备战力,可谓大获全胜。 自此,三晋皆屈服于秦,为秦国东出之策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不久之后,秦国再度发兵,攻夺韩国石章。 太子仓闻讯立即求见嬴驷,质问道:“秦王当初答应和韩国修好,不再以兵进犯。为何如今又挥师攻韩?这难道就是秦国的诚信所在?” 嬴驷近来的身体状况不甚乐观,所有决策都是在张仪等人的共同商议下才完成的,而魏黠作为嬴驷最贴身的“近臣”,自然也参与到每一件事之中。如今面对太子仓的责问,她就充当了嬴驷的发声筒,道:“如果不是韩国在两国边境滋扰,又暗中勾结魏国和赵国试图对秦国不利,秦国也不想撕毁昔日盟约,还被太子当面指责。” 太子仓求见嬴驷是为国事,如今却是魏黠这样一个后宫妇人出面,未免太失礼度。因而太子仓义正言辞道:“我与秦王说话,夫人就不用开口了吧。” “太子对我王出言不逊,对我秦国多有误会,我身为秦国国母,难道不应该为秦国辩护?”魏黠反驳道,“我王近来身体多有不适,本该静心休养,听闻太子求见,才不得不出面。谁知太子一开口就对我国责难,要说失礼,也该是太子失礼吧。” 魏黠孤高之态正是她显示自己身份来压制太子仓气焰的方式,太子仓深知自己所处的环境,也觉察到自己太过冲动,遂想魏黠请罪,却依旧执着于秦国发兵这件事,道:“既然秦国对韩国出兵,就是撕毁了两国盟约。秦国不守约定,韩国也不必再按照当初和谈书上所言行事。我这就启程回韩国。” “且慢。”嬴驷此时方才开口道,“太子口口声声说是我秦国先违背盟约,但太子是否知道在秦国挥师石章之前,韩国就已经另立太子?和魏、赵甚至是齐国暗中勾结之事,正是那位新太子的提议。” 太子仓对此显然十分惊讶,但秉持着内心对韩国的信任和热爱,他并没有立刻相信嬴驷所言,依旧固执道:“秦王不用危言耸听,将不义之举推给韩国。” 在嬴驷授意下,魏黠将从韩国打探来的情报一一说给了太子仓听,比如新太子是何人,什么时候册立,韩国是通过谁在几国之间牵线搭桥。这些发生在太子仓质秦期间的事,魏黠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地都当众说了出来。 太子仓脸上的震惊在魏黠的解说下越来越明显,话到最后,他已经几乎听不见魏黠在说什么,而是沉浸在不断被放大的情绪里,他的耳畔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回旋,告诉他,他已经被韩国所遗弃。 这和过去韩王所承诺给他的一切并不一样,他以为自己只是暂时留在秦国,终将有一日会回到韩国,继续他的太子之位,甚至将来继承大统。但事实却给了他这样大的一记耳光,他不但失去了昔日的储君之位,作为一个被国家遗弃之人,在秦国看来也几乎没有了利用的价值,他的生命可能随时都会止步,客死异乡。 巨大的冲击令太子仓在一时之间情绪失控,他如同发疯一般再嬴驷的书房内捣乱,大喊着要回韩国。那些试图靠近他的使者都被他挡开,而他最后的目标则落在了导致他悲惨命运的始作俑者身上——嬴驷。 太子仓猛然扑向嬴驷,拼尽全力将嬴驷压在身下,已经充血而发红的双眼泯灭了最后一丝良知,如同一只发狂的野兽试图和嬴驷同归于尽。 魏黠因为太子仓的疯狂而受了伤,她招来了侍卫试图解救嬴驷,但嬴驷此时已经和太子仓缠斗在一起,两个人在地上扭打,根本难以将他们分开。 侍卫不敢轻举妄动,唯恐一着不慎伤及嬴驷。但太子仓显然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他的双手死死掐着嬴驷的脖子,双手已经曝出青筋,而嬴驷也挣扎着试图从他的钳制下脱身。 这样的局面对嬴驷这个病人而言十分不利,因为嬴驷的腰间有剑,如果太子仓冲动之下直接拔剑砍伤嬴驷,后果就更不堪设想。 魏黠发现在嬴驷和太子仓纠缠的过程中所掉落出来的一把匕首。她认得,那是过去她随身携带的武器,曾经一度成为取嬴驷性命的凶器,也是她从野兽利爪下脱身的救命之物。 情急之下,魏黠再也顾不得其他,拿起那把匕首,在嬴驷又一次被太子仓压制之际,她果断出手。而嬴驷发现了她这一举动之后,也紧抓住太子仓的身体不让他逃脱。 众人只见平素和善的魏夫人突然高举匕首向太子仓刺去,动作之快超乎所有人的想象,而那把锃亮的匕首在眨眼之间就被送入太子仓体内,正中后备命门。 被嬴驷困住时,太子仓就知道身后有人袭击,但那时他已经来不及闪躲,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道冰冷的光刺向自己,后备脊梁处传来一阵刺痛,顷刻间卸去了他几乎所有的力气。但那把匕首却在凶手的用力之下,又在他体内搅动了几下,彻底瓦解了他的意识,从而令他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太子仓被嬴驷一脚踹开的同时,魏黠下意识地躲到了一边。那后背正在冒血的身影无力地倒去地上,而嬴驷也立刻飞扑到魏黠身边,将她紧紧抱住,道:“没事了黠儿,没事了。” 魏黠一面缩在嬴驷怀里,一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子仓,突然开口喝道:“还不快把人抬走!找大夫来为大王查看伤势!” 侍卫立即上前抬走了太子仓,也马上去找了大夫。 魏黠紧绷的身体直至此时才瘫软下来,她靠在嬴驷怀里,露出疲态,道:“你吓死我了,嬴驷。” 嬴驷托起魏黠的脸,心神未定道:“你才吓死我了。” 看着这从来镇定自若的一国之君露出这样紧张急切的神色,魏黠心头犹如照进了一片明媚春光,驱散了因为那一场搏斗而带来的阴影和急切,浅浅笑道:“你没事就好。” 她这一笑胜过这世上似锦繁华,成了他生命中最为美丽的景色。 嬴驷再一次将她抱在怀中,感叹道:“黠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章 王后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太子仓大闹嬴驷书房的行为立即在秦国朝野传开,而嬴驷因此突然加重病情的消息也不胫而走,臣工们不禁开始纷纷猜测,这件突发事件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嬴驷因为那一场闹剧而卧床的事的确不假,但并没有外头的传言说得那么严重,然而魏黠等人也未曾对外澄清,仿佛是肯定了那些风言风语。 太子仓被魏黠刺中的那一下不算轻,因此大夫合理诊治了数日也只能险险地拖住伤势,是否能够痊愈还需要观察。 原本在大夫的全力诊治下,太子仓的病情渐渐有了好转,嬴驷也在众人的猜疑中恢复过来。一切看似朝着良好的势头发展,但某日夜里,秦宫中却突然传来了关于太子仓的噩耗——夜间有刺客潜入了秦宫,杀死了太子仓。 滞留秦国的韩国天子被杀,这无疑将会嫌弃风浪,首先发难的就会是韩国。然而在等待了数日之后,韩国却没有一点风吹草动,秦国也风平浪静。 关于太子仓的死,流传出了多种版本。有说确实是别国刺客所为,甚至有直指韩国为了防止太子仓再度扰乱秦宫而引发两国不和才下手的说法。也有说是嬴驷对太子仓闹事不满,加上韩国另立新太子,早就和秦国暗通,太子仓已然无用而杀之的。而流传得最广的一种说辞是,秦国王后魏夫人出于对秦王的关切以及对太子仓行为的不满,所以杀了太子仓,而且太子仓不是死于刺杀,而是被毒死的,因为太子仓死前的那一晚,有人看见王后宫中的侍女出现在了太子仓居住的驿馆中。 后宫堂而皇之谋政的事,在别国都未曾出现,哪怕是楚王宠幸郑袖,郑袖也不敢登堂入室地插手道国政之中。但秦国的这位王后在嬴驷的默许下参与到了诸多军国大事的决策里,尤其在嬴驷的身体每况愈下的时期,更是起到了在嬴驷和臣工之间传话的重要作用,可以说这种局面在历朝历代中都见所未见。 妇人之见在众人眼中多为短浅无知,且不说后宫干政,哪怕只是专宠于王,都可能造成对一个国家致命的打击,妺喜之于夏,褒姒之于周,就是最好的证明。如今魏黠在秦国政务中留下的身影,便成了众多人所关注的焦点,再加上关于她和太子仓之死的种种谣言,秦国的这位王后可谓被推倒了风口浪尖。 外头的流言很快就传到了秦宫中,但魏黠对此似乎毫不在意,每日依旧在嬴驷身边照顾,夫人和睦恩爱,没有收到一点关于谣传的影响。 反倒是太子荡,在听说了外界对魏黠的评论之后颇为气氛,甚至处罚了私下谈论这件事的侍者。 这一日恰好太子荡向嬴驷汇报功课,魏黠也在场。 “君子有四不,是哪四不?”魏黠问道。 “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君子不徒语,语必有理;君子不苟求,求必有义;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 “背得挺溜,你做到了么?” 太子荡见魏黠神色严厉,想必是知道了他处罚侍者一事,便请罪道:“儿臣鲁莽,但确实是事出有因。” “道听途说的事,不足以证明你动之有道;因为内心不满而做出的行为,不能说明你行之有正。君子四不,你犯其二,身为秦国太子,却不能以身作则,你不觉得于心有愧么?” 太子荡随即跪下道:“母亲教训得是,儿臣以后一定谨言慎行。” 魏黠怒意虽不明显,但针对太子荡所言却处处不留情面,把这一国储君说得连头都不敢抬。 嬴驷见状,即刻暗示太子荡退下,才劝魏黠道:“荡儿也是为你出气,说两句也就罢了,不必真的动怒。” “别的事能过且过,我也不会计较,唯独荡儿的事一丝一毫都不能松懈。他不是普通人,他是你的儿子,是秦国太子。”魏黠怒气未消,原本想要冲嬴驷也撒口气,可一见他带着病容的眉眼,她就完全泄了气,轻轻推了嬴驷一把,道:“你的儿子,你自己不好好教,还说我凶。” 嬴驷只当她闹脾气,道:“荡儿秉性如此,改是改不了了,只能多加约束,但也不可矫枉过正。” 魏黠面对嬴驷,道:“想来你和我都不算这么冲动的脾气,这孩子好的没学到,坏的倒是学了两三倍。” 嬴驷朗声笑了起来道:“你脾气不冲,就是嘴上不饶人,亏得荡儿没学着,否则能把你气晕过去。” “是不是我现在不说你了,你难受?”魏黠瞪眼看着嬴驷,见他拉了拉自己,她便靠过去,让嬴驷枕着自己的手臂。 “我知道你在意荡儿的事,也是因为心里紧张秦国。这么多年熬过来了,谁都不想将来有差错。我也不是不担心,但既然做了决定,咱们就得相信孩子们。荡儿不足的地方,有稷儿补。你想,他们兄弟感情好,不正好替你我看着荡儿么?” “你的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宽了?” “寡人拿得住秦国,但一直疏于对孩子们的教导,这件事上,寡人没什么多说的,你和芈夫人才最有说话的份。” “早应该把荡儿交给芈夫人的管的,我这个当母亲的,也是管不住孩子。” “你刚才那样子把荡儿吓得不轻。”嬴驷伸手在魏黠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道,“荡儿始终还是出于维护你的想法才动的手,你总该领了他的好意。” 魏黠此时露出一丝苦笑,低头看着嬴驷,眼波里氤氲着浓重的愁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责备荡儿是真的因为他做错了。” 太子仓之死确实和魏黠有关。嬴驷的病情因为太子仓闹事而一度有些难以控制,外界谣传的病中也不是空穴来风,为此差点引起朝中震荡,也可能引来他国觊觎。就冲这一点,魏黠就不愿意再留这罪魁祸首的命。 嬴驷的病情一旦传开,想要掩盖就只有两个方法,一是让嬴驷自己破除谣言,以安然无恙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可再病情稳定之前,这个方法只可能是欲盖弥彰,会导致更多有害于秦国的猜测。另一个办法就是制造一个比这件事更能吸引人眼球的消息,借此来盖过风头,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魏黠选择了后者,是因为对他而言,杀了太子仓是一举两得之事。既满足了她为嬴驷报仇的心愿,也可以利用这件事混淆视听,减少旁人对嬴驷病情的关注。至于自己因此而陷入舆论中心,接受各种各样的指摘和评论,她都还不在意。而且,还能利用太子仓的死,试探韩国国内的举动,便于秦国做出下一步对外的国策计划。 魏黠决定杀太子仓时,并没有事先和嬴驷商量,而所谓的侍女出现在太子仓居住的驿馆,也是魏黠故意让人放出去的消息。内宫侍女出现在他国人质的住处,这本就是个可疑又明显有大纰漏的消息,捕风捉影的说辞可疑有很多,一旦形成猜测,那么魏黠就成功引导了舆论,从而降低大众对嬴驷身体的猜测。 嬴驷知道确实是魏黠所为,是在事发后的第二天。太子仓的死讯传来,魏黠的反应异常平静,就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多年来培养的默契,让嬴驷从魏黠反常的举动里知道了真相,也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便更是感谢身边有她的陪伴。 此刻躺在魏黠怀里,嬴驷感慨道:“平了三晋,又该回头看看了。” “义渠?” 嬴驷抬眼,恰好和魏黠的目光有了交汇,道:“打不死的草原狼,只能隔一阵就去教训一阵。” “我……有个请求。” 嬴驷合眼,假寐道:“说来听听。” “如果大王要出兵收拾义渠,请让我跟着大军一块去。” “你要丢下寡人一个人在咸阳?” “义渠是生养我之地,也是我一生痛恨所在,我阿娘的仇,不能不报。”魏黠沉色道。 “那就等打了胜仗,寡人再放你去,如何?” “真的?” “不假。” 当初掳劫姬媛的义渠王爷已死,可魏黠对义渠的仇恨还是没有消泯。嬴驷直到此时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恨,是刻入了人的骨血里,除非死亡,否则是永远都不会停止的,而魏黠正陷入了这种境地——她的身体里有一半义渠人的血,她的恨就和那帮草原游民的意志一样百折不挠,直到死亡。 嬴驷想要安慰魏黠,然而在他缺席的那十几年里,魏黠经历了他所不能想象的悲苦和自我折磨。他无法对此多置一词,便想用拥抱化解这一刻又在魏黠心里燃烧得汹涌的仇恨之火。可魏黠并没有顺从他,还是身体僵硬地坐着。 嬴驷便坐好了面对她,道:“为了寡人,你去杀了太子仓。这次如果能擒获义渠主将,生杀大权就由寡人的王后,你,来代秦国决定,如何?” 魏黠跪在嬴驷面前,道:“多谢大王。” 见魏黠向自己叩首,嬴驷感叹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荡儿犯君子四不,寡人也未给他做个好榜样。” “等从义渠回来,我再向大王请罪。” “你何罪之有?” “我非君子,却以君子的要求去约束荡儿,还连累了大王假公济私,我的过错。” “寡人从不认同红颜祸水四个字,一切皆是无能之人将罪责都推给了女子。寡人的王后一心为寡人、为秦国着想,寡人如何能亏待王后的心意?”嬴驷正色道,“义渠之战,王后是代寡人去的,所有言行都得到寡人的授意,和王后自身无关。” 嬴驷此刻情深,眸光深邃,看得魏黠心头一阵暖意涌现,不由笑了出来。 他握住魏黠的手渐渐收紧,好似怕她突然离开似的,郑重道:“这世上唯你我二人互相依存,你无过错,一言一行,都是我的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章 为情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秦军又一次发兵义渠,直接夺取了二十五城,俘虏多名领将,直接押送至魏黠面前。 魏黠在义渠生活了十四年,从咿呀稚童长成倔强的草原少女,所经历的每一件事都因为姬媛对现实冷漠的对抗而成为了她怨恨义渠的原因。 她是当初义渠王爷的掌上明珠,但因为憎恨父亲的强盗行为而拒绝承认彼此的血缘关系。她宁可混迹在下人和奴隶堆里,也不愿意回到父亲身边,除了回去探望姬媛的时候。 她见到很多义渠的王族欺凌奴隶,有些不知情的贵族会因为她一身破旧的衣服连带着一块欺负她。她会带着其他奴隶一起反抗,和那帮毫无怜悯之心,不会体恤别人的王族子弟打在一起,她身上的伤大多都是因为这样留下的。 最初,父亲还会照顾她,但长期面对她的敌视,导致父女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张,哪怕是一起去看望姬媛,她也从不理会在那时和颜悦色的父亲。 姬媛仇视义渠的每一个人,魏黠恨的,更多的是那些讥讽自己母亲和嘲笑自己的王孙们。她会了那些侮辱姬媛的言辞和那些人拼命,弄得浑身是伤,却拒绝来自父亲的关心,然而姬媛也并没有给她太多的关注,只是淡漠地表达了谢意。 因为内心筑起的屏障和义渠人对她们母女的不友好,在一天天长大的时间里,魏黠对这个地方,对这里的人随之积累了越来越多的恨,也更加无法原谅造成姬媛一生悲剧的自己的父亲。 他的父亲在王位的争夺中已经死去,她没有觉得伤心,却也没有因此为姬媛赢来解脱。可她不会忘记那些曾经羞辱过自己和姬媛的人,那些还活跃在义渠,带着那帮义渠强盗和秦国作对的人,如今有大部分都被秦军押着,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被俘虏的义渠人里,有一些宁死不屈的,但大部分在刚刚落入秦军手中时就表现出了明显的奴颜,只为求得继续生存的权力。 看着眼前这些被捆绑在自己脚下的人,魏黠试图将他们现在的样子和曾经飞扬跋扈的模样重合起来。所幸她的记性还不错,这些人,她都还认得。 秦国王后犹如神祗一般坐在高台上,俯视着台下衣衫褴褛的俘虏。她清楚地记得,这些人过去不光对自己拳打脚踢,还棍棒相加,说的冠冕堂皇是在教训奴隶,其实就是以折磨别人、残害生命为乐趣,借以满足他们残忍的玩乐欲望。 场边十几个拿着长棍的侍卫随时待命,在魏黠的传令之下,他们齐齐走入场内,挥舞起手中的武器——王后有命,将这些人全部乱棍打死。 哀嚎声在棍棒夹击之下不绝于耳,魏黠却始终稳如泰山一般坐着。面对在折磨下不断流逝的生命,她眼前浮现的正是幼年时那些悲惨的奴隶们同样在这种酷刑之下不断挣扎的画面。她并非特意为那些无辜的生命讨回公道,只是似曾相识的情景令她深有感触。不同的只是她由当初的受害者转变成了如今的施暴者。 这个时代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说话,秦国这么多年来对外征伐,手下的亡魂数以万计。并非不恤苍生,而是一旦手软,就可能面临被反杀的危险。正如面对凶猛的野兽,除了赶尽杀绝是最可能保证自己活下去的办法,没有比这更稳妥的了。 有俘虏想要趁机逃走,但才跑开没两步,就被侍卫抓了回来,押在魏黠脚下。 冷傲的秦国王后没有因为他的逃跑而生气,只是语调平缓地说道:“既然这么不想死,就留着打到最后吧。” 这种情况,长痛不如短痛,死得快反而是种解脱,魏黠的命令只能延长他的痛苦,所谓求生不能。 直到最后一个人断气,魏黠才终于有了动作,也又开了口,道:“丢去草原上喂狼。” 尸体被一个一个地拖了下去,地上留下的血痕也一道叠着一道。魏黠盯着那些痕迹出神,思考着什么,最后带人去了父亲的墓前。 这个地方是魏黠派人专程打听出来的,说是墓地,却只有一个简陋的小土堆,里头也没有昔日义渠王爷的尸骨,只是放了一些过去的衣物,立了个小的衣冠冢。 “王妃家乡的习俗是人死后要立墓,但咱们草原儿女注水而居,总在漂泊,立墓也不见得能时常照顾。所以就为王爷立了个衣冠冢,算是王爷对王妃的纪念。如果王妃还能回来,也能来看看王爷。” 这是义渠王爷身边曾经的近臣说的话,魏黠听后只在心里冷笑。姬媛恨不能插上翅膀离开这个对她而言犹如地狱的地方,怎么可能还会回来?一厢情愿的情深似海,是这个世上最可笑的笑话,感动的不过是自己罢了。 看着眼前这根本称不上是墓地的土堆,魏黠丢出一支簪子,是她某一年生日,父亲特意送给她的,说中原的姑娘都戴这个。 当初魏黠不丢,是因为心里对中原两个字满是憧憬,她以为中原就是姬媛所说的洛阳。她想去那个繁华的地方,想离开这个只有肆虐的狂风的地方。她有了这支簪子,就好像自己摆脱义渠,真正成了中原人。 如今她成了秦国的王后,代表秦王来到义渠,亲自了结了关于这个地方的恨。她仍然怨憎这里,但有生之年,她已经不想再踏足义渠的依存土地,更不用靠这只簪子来证明自己的身份,所以她不再需要,就全都留在这里。 魏黠回到秦国后意外大病了一场,后宫的事都交给了芈瑕打理,太子荡和公子稷闲暇时就会过来探望,嬴驷更是除了参加朝会就陪在她身边,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安宁平静的状态。 但魏黠从嬴驷日渐皱紧的眉头里,从张仪等人时长出入后宫和嬴驷商谈国事的情形里,可以明确地感知到外界时局正在发生如何令人紧张的变化,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如何最合理地规避可能对秦国造成的损伤,都是在如今变幻的风云中需要被一再留意的。 为了避免打扰魏黠养病,嬴驷每一次和张仪他们商量都在外殿,说完了话才会进来看魏黠。两人如果非要谈起国政,嬴驷也是简单带过,美其名曰,让魏黠养病要紧。 “好像我非要插手你们秦国的事似的。”魏黠嗔道,“我还乐得清闲呢。” 嬴驷笑而不语,却听魏黠问道:“你和相国瞒了什么事?” “不是说了乐得清闲么?” 魏黠一拳正要落去嬴驷身上,却被他的手掌完全包裹住。随后嬴驷拉着她的手,道:“这事儿往大里说得和楚国动干戈了。” “芈夫人知道么?” “她一个人得管教两个孩子,你觉得她有功夫管这些?” “荡儿如今跟我这个亲生母亲都疏远了。”魏黠玩笑,随即收敛了笑意,道,“虽说芈夫人也是站在秦国这边的,但牵扯到她的母国,总是让人不那么放心。” 魏黠以魏女身份嫁入秦国,但她本非魏人,因此无论秦国如何敌对魏国,她都无条件站在秦国的立场上。但芈瑕不同,她视切切实实的楚国公室,说是嫁作了秦妇就一心一意对待秦国,但楚国毕竟还有她的家人。 “现在不适宜和楚国开战,但是楚王近来对左徒屈平的言论颇为看中,任凭子兰怎样劝说,都似有敌对秦国之意。这件事目前还在周旋,未有定论。”嬴驷思索道,“这个屈平……” 嬴驷察觉到魏黠的神情有些古怪,便问道:“你曾在楚国待过一阵子,对屈平可有了解?” “若以楚国人的立场,左徒是个直言谏忠的良臣。若是从秦国的角度出发,则是个冥顽不灵的政敌。” 魏黠的回答言简意赅,但嬴驷知道她还有些没有说出口的话。想来他们夫妻十几年,彼此坦诚之后就没有隐瞒对方的事,嬴驷因此有了些恼意,不由逼近魏黠道:“还有呢?” “还有?”魏黠佯装思索,道,“左徒是个美男子。” 魏黠显然是在答非所问,嬴驷更是生气。然而他等了一会儿,仍是不见魏黠有坦白的意思,一气之下便扬长而去。 魏黠只道事关芈瑕,又是前尘往事,无所谓再翻出来,却不料嬴驷误会了。 嬴驷从魏黠寝宫离去之后本要回自己书房,鬼使神差下竟到了芈瑕住处。 此时从芈瑕房中传来阵阵乐音,嬴驷一听就知是楚乐,又觉得这曲调婉转旖旎,便循声入内。 芈瑕见嬴驷到来,立即迎驾。 “瑕儿夜间不寐而奏楚乐,是想家了?” 芈瑕点头道:“到底不是无情人,是有些想家了。” “你想回楚国么?” 芈瑕眼中闪过片刻惊喜,却很快暗淡下去,道:“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就不浪费时间和人力了。” “魏夫人昔日流落楚国,幸有你和魏冉搭救。过去寡人忙于政务,没有细问,今夜既然来了你这里,不防和寡人说说,当初你们在楚国的事吧。” 嬴驷的试探意味十分明显,那含笑的眉眼更是带着逼问的意思,芈瑕心头一紧,脊背不由挺直,道:“大王想知道什么?” 嬴驷倒是一副闲散的样子,道:“随便说说吧。” 芈瑕揣摩不出嬴驷究竟想听什么,只能自己摸索着,把认为能说的也可能是嬴驷想听的内容都说出来。 芈瑕的讲述里都是当初她和魏黠以及魏冉再楚国相处的点滴,屈平的存在被完全抹煞。 嬴驷耐心地听完,缺像是已经睡着,直到芈瑕唤他,他才慵懒道:“寡人都知道了,多谢瑕儿。” 嬴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芈瑕心底生出一阵寒意,她正思考着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又听嬴驷问道:“你平日出入楚王身边,就没有见过左徒屈平么?” 芈瑕此时才明白嬴驷的真正意图,却以为是嬴驷想要兴师问罪,哪怕她和屈平清清白白,但那毕竟是她心中深藏的秘密,事关屈平便是小事也变成了大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章 开战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烛火烧着这寂静夜色,渐渐就到了深夜。 芈瑕在嬴驷的注视下始终保持着沉默,室内的气氛压抑,却没人想要打破,直至嬴驷动了动身,芈瑕立刻叩首。 嬴驷眯起双眼看着伏地的爱姬,道:“你和魏夫人还真是好姐妹。” “不知大王为何会突然提起左徒,也不知大王又为何责怪其魏夫人,我只是把自己知道如实以告,大王有想要知道的,可以直接问。” 嬴驷微微扬起下巴,见芈瑕一直没有起身,稍后才道:“起来说话吧。” 芈瑕这才直起腰杆,却仍是低着头。 “你们都认识屈平?”嬴驷问道。 “是。” “刚才为何不说?” “大王没有问。” “寡人现在问了,你要如何回答?” “是旧识,关系匪浅。”尽管芈瑕垂首,余光里却已经察觉到嬴驷神情里的变化,道,“当初魏夫人在楚国遭人陷害被关入大牢,我和魏冉将其救出之后被带入楚宫,是左徒在楚王面前为魏夫人求的情。” 在嬴驷询问之下,芈瑕将当时的情况都告诉了嬴驷,道:“我和左徒有薄交,左徒见我和魏夫人关系密切,因此才插足其中。大王想要弄清楚的,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 芈瑕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已将魏黠和屈平的关系撇清,至于她自己和那位左徒,既是过往旧事就不用刻意去解释什么。 有些感情,不必忘记,只要藏着就好。她和屈平今生无缘,也不用强求,如今各为其主,彼此安好,已经是最美满的结局。 嬴驷因妒而找芈瑕询问关于屈平之事,也明白了魏黠之所以隐瞒是为了维护芈瑕的清誉。他自知有愧,便就此离去。 见嬴驷终于离开,芈瑕绷紧了的身体才松弛下来。而在接下去的时间里,她断断续续地听说秦国和楚国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而这中间的始作俑者就是楚国左徒屈平。 公子子兰在楚王面前的失宠可以看成是楚国和秦国之间关系发生变化的转折点。在此之前,由于子兰的游说,加之芈瑕的存在,楚国对秦国的态度一直处于暧昧状态,时好时坏。但如今,楚王更愿意听信左徒屈平所言,这就直接导致楚国放弃了和秦国之间的博弈,外交政策逐渐变得尖锐锋利起来。 此时,在秦国的军事压制之下,三晋已然和秦国站在同一阵线,与东面的齐国和楚国形成对峙之势。 尽管面对楚国步步紧逼的姿态,嬴驷却在张仪的劝说之下准备进攻齐国。为了缓和秦、楚的关系,嬴驷派遣张仪前往楚国,许诺割地六百里作为秦国和楚国亲善的条件,但楚国必须答应和齐国断绝往来。 这是秦国破齐楚之盟的计策,明眼人都能一眼看穿。然而面对六百里土地的诱惑,楚王不禁开始犹豫。 屈平见状,携众臣劝谏楚王莫要因地失去齐国这样的盟友。 公子子兰虽不及过去立足得稳,但既然收了张仪的好处,也不会不做事。他暗通郑袖,在楚王面前说尽秦国允诺的这六百里地对楚国的好处。楚王最终还是接受了秦国的要求,主动破除了和齐国的盟约。 然而当楚使入秦,向秦国索要土地时,张仪却违背了承诺,只给了楚国六里地。 楚王闻之大怒,又经屈平等人的上谏,秦、楚之战,终于爆发。 楚将屈丐奉楚王命率兵攻打秦国,嬴驷任命庶长魏章、樗里疾和甘茂迎战,同时韩国也派兵相助秦军,两军于丹阳展开大战。 楚军未报被骗之仇,集结而来的兵力十分强大。樗里疾以为此战不可硬拼,便使了离间之计,挑拨楚国将领之间的关系,致使楚军在领导阵营中发生矛盾,全军无法得到统一有效的指挥,因此败于秦军之手。 此战毕,屈丐及裨将逢侯丑等七十余位将领全部被俘,楚军八万人被尽数斩首,可谓损失惨重。 秦军大胜,军心受到鼓舞。嬴驷趁热打铁,派嬴华领军,直接攻取楚国汉中六百里地,置汉中郡。 楚国大将被杀在前,又失汉中之地在后,国之大辱,楚王必不甘心。为一雪前耻,楚王尽发国内兵,准备再度攻秦。 消息传至咸阳,秦宫中却没有因为先前的胜利而对这一次的秦、楚之战抱有信心。 “楚王倾尽全国兵力进攻河西,来者甚重,咱们不能轻敌。”张仪道。 “蓝田大营的守军虽然也不少,但楚国要是强攻,咱们未必挡得住,还是需要寻求增援。否则蓝田没守住,后面的仗就不好打了。”樗里疾道。 “嬴华对蓝田一带的情形最熟悉,楚国进攻初期,她应该还能依靠地形之便抵挡一阵,我们需要趁这个时候寻求他国的支援。”嬴驷回头看了一眼魏黠,见她忧心忡忡,却又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问道,“你怎么想?” “哪怕有韩军支援,也不见得能完全抵抗住楚军,咱们或许还要寻求魏国的帮助。”魏黠迟疑片刻,看了看张仪,道,“相国以为,派谁去魏国合适?” 魏国虽然和秦国达成了盟约,但两国之间的仇怨已经深不可解,如今要去向魏国求援,这一行责任重大,必须成功。原本张仪会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曾在魏国任相,还欺骗过魏王,显然不可作为此次出使魏国的人选,那么魏黠这一问,答案已经明朗。 张仪拱手道:“非国婿无以胜任。” 嬴华正在蓝田全力迎敌,高昌本应陪同,但此时情非得已,为了增加此战胜算,只有让高昌立即前往魏国,游说魏王出兵助秦。 命令传至蓝田大营,嬴华甚至高昌此去暗藏凶险,不由感叹道:“原本和你一起离开咸阳就是为了免去麻烦。边关虽然辛苦,但也自在。没想到还是连累了你,又要跑一趟了。” 先不说此去魏国路上,可能面临暗杀的危险,入了魏宫,如何说服魏王立即发兵也是难题。高昌担心的不是魏王不答应,而是魏国拖着不发兵,想要在秦、楚争斗到两败俱伤时,从中渔利。 所有的可能都需要在见到魏王之前设想好,高昌此行可以说肩负着此战胜败的关键,他不敢掉以轻心。先不说是否为秦国,阵前那秦国女将,便是他必须要走这一趟的理由。 来不及夫妻话别,高昌就立即赶往魏国,而楚军也很快就发动了对蓝田的进攻。 河西之地,烽烟再燃,这一次不是秦、魏之争,而是楚国为报国耻,倾国一战。 秦军在嬴华的带领下奋力抵抗楚军的攻击,也努力拖延着时间等待援军的到来。 两军交战之初,战况就异常激烈。楚军的攻势犹如惊雷一般,并以强兵人多的优势很快就占据了战斗的上风。秦军此时受到挫伤,又迟迟等不到援军相助,只能闭关不出,尽量拖延时间。 蓝田的情况日日都会被快马加急送到咸阳,秦宫中等待消息的众人因此而变得忧虑不已。他们一面担心着蓝田的战况,一面催促着韩军的进度,同样等待着高昌游说魏王的结果。 前线的失利明显影响了咸阳的气氛,从嬴驷到张仪,每个人都忧忡不已,这直接导致整个秦国宫廷的沉闷和压抑,就连后宫都不可避免。 太子荡向魏黠请安时,发现魏黠始终心不在焉,他不禁好奇问道:“母亲是不是在担心前线战事?” 魏黠点头道:“楚军压境,你姑姑在前线抗敌,你姑父还冒险去了魏国,怎么能不担心?” “当初五国攻秦,咱们都扛过来了,这次只是面对一个楚国,不会有事的。”太子荡安慰道。 魏黠却下意识地斥责道:“这种时候,你应该去前线看看,就知道情况是否危急。” 太子荡一片好意却遭到魏黠这样的对待,他不满道:“何以儿臣做什么都好似不能令母亲满意?只是一句安慰的话,想要母亲安心一些,并非是我轻敌。” 嬴驷此时恰好过来,见魏黠母子之间发生了误会,便想要前去调解,但太子荡率先请辞离去,走时脚步匆匆,显然是真的生气了。 “年岁渐长,脾气倒是退回去跟小孩子似的。”魏黠恼道。 “荡儿确实没有恶意,你也不用太担心。嬴华尚且能阻挡楚军,韩国的对军就快到了,高昌也已经入了魏宫,会有好消息传来的。”嬴驷安慰道。 “我也不想提心吊胆,但每日从蓝田传回来的军报让人不得不往坏处想。”魏黠解释道,“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此次蓝田一战,要出事。” 楚军和秦军在蓝田的交战已经进入白热化的阶段,高强度的进攻已经令秦军出现了疲于抵抗的倾向。蓝田作为秦军的军事重镇,必须要守下来,可现在的情形却对秦军十分不利,但凡嬴华的领导有一丝疏漏,就可能让楚军找到进攻的突破口。 嬴驷深知此时的关键,但无论如何,他作为秦国的君王,必须能够稳住任何局面,哪怕是因为战事不利而浮动的人心,他也要拿出足够的威仪和风度,给大家信心。否则一旦人心不保,更会影响前线的战况。 “你教荡儿要谨言慎行,怎么事到临头,你反而乱了阵脚。”嬴驷牵起魏黠的手,安抚道,“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在你身边。你我之后是秦国,只要秦国在,一切问题就都可以迎刃而解。此次蓝田一战,不论谁胜谁败,秦军都不会在结果出现之前放弃。先前主将要稳定军心,咱们身在咸阳,也要稳住国民之心。” 魏黠注视着嬴驷深沉且坚定的目光,点头道:“知道了。” 嬴驷勉强撑起一个笑容,将魏黠往身边拉了拉,道:“荡儿说的也没错,五国攻秦都扛过来了,还在乎一个楚国?我秦军败就败了,哪怕割地,将来也一定会讨回来,还会加倍地要回来。再说,打了这么多年仗,你听秦军败了几回?绝处逢生都大有可能,何况我秦军将士众志成城,打破楚军都不在话下。” 明知嬴驷只是出言安慰,魏黠虽然依旧难以安心,却也因此而平静了一些。她抬头注视着嬴驷,感激道:“多谢大王,在这种时候还要想着法说好听的哄我。” “寡人可不是哄你,说的都是实话。”嬴驷带着魏黠到了秦宫最高处的楼阁,放眼望去可以望见秦宫外的咸阳城街道。他揽着魏黠的肩,道:“秦国不会因为一场蓝田之战而乱,只要秦国还有最后一个秦人,咸阳就还是咸阳,是秦国的都城,秦国也依然是秦国。” 魏黠望着斜阳下一片金色的咸阳城,在暮色抚慰之下尚显得安静沉稳,并没有因为先前紧张的战事而发生混乱。她低叹一声,靠去嬴驷怀中,不再言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5章 女将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秦军的奋力抵抗令楚军对蓝田久攻不下,僵持的局面不但消磨着进攻一方的耐心,也消耗着防守秦军的信心——援军迟迟未到。 没有一个秦军将士是怕死的,但面对这样的困境,他们也不免焦急起来。现在的蓝田,就好像被秦国遗弃的一样,阵前有强猛的敌军随时可能攻打进来,但后方却没有可以作为支援的力量。 魏冉眼见军心在这样的拉锯战中逐渐涣散,心知再这样消耗下去,秦军胜利的希望只会越来越渺茫,便主动求见主将嬴华。 因为连日来忙于应付楚军强猛的攻势,加之急切等待着高昌是否能说服魏王发兵的消息,嬴华的精神差了很多,脸色也不太好。魏冉乍见她时,竟有些吃惊。 “什么事?”嬴华看着沙盘,看似漫不经心地询问魏冉道。 “将军,咱们要这样等到什么时候?” 嬴华背在身后的手因为这个问题而收紧,已经皱了多日的眉头在此刻显露出更加深刻的纹路,道:“等援军到。” “可是一直等下不是办法。”魏冉道,“现在大家的士气已经低落,楚军的进攻又这么猛,我们如果只是一味应付的话,根本没有胜算。” “你如果有破楚军之法,现在就可以告诉我,若可行,我立即命人去办。如果没有办法,你就老老实实听从指挥,死守蓝田,直到援军到达。” 作为在秦军中生活了这么久的士兵,魏冉从未感受过如此低迷的士气。他急嬴华之所急,急所有秦军将士之所急,这才想要知道作为秦军的主将,嬴华怎样看待这场战役,究竟是胜还是败。 显然嬴华消极的态度令魏冉非常不满,这是在诸国都颇有名望的秦国女将,她一度是秦国军魂的象征。然而此时此刻,她的指导方针只是无限期的等下去,等待不知何时会来的援军,等待正在靠近的失败,这是魏冉所不能接受的。 “将军,咱们不应该这样等下去。”魏冉挺直身姿,以军人最恭敬的礼节面对嬴华道,“楚军咄咄逼人,就是因为咱们一直守在城内不出去。打仗打的是战略,是勇气,但也是气势。现在秦军的士气一落千丈,再加上楚军不遗余力的进攻,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拿什么去打?”嬴华突然扬声质问道,“上战场的都是我秦国的将士,是我秦国的子民,每一条命都不是可以白白牺牲的。” “只要是为国而战,就没有白白牺牲这种说法。” “你现在开门和楚军打,胜算是多少?你能保证秦军以最大的可能打退楚军么?不是被逼到绝境的反击,就不应该孤注一掷地冒险。” “打仗哪有不冒险的?没有谁能在势均力敌的战斗开始之前就判断出胜负。” “现在不是势均力敌,是楚王倾国而出,哪怕我们险胜了,后方的义渠打过来,秦国怎么办?三晋如果反戈,秦国怎么办?打一场胜仗不难,难的是打赢了还要有实力去应付接下去的困局。”嬴华厉色道,“我忘了,你是楚国人。” “我是秦国人。”魏冉反驳道,“从我跟着芈夫人来到秦国之后,我就是秦人。我为秦国出生入死,为我所爱的人保护这个国,我就是秦人。请公主以后,不要再这样说了。” 提及所爱之人时,魏冉的目光有了明显的变化,那一刻的温柔,令嬴华想起了奔赴魏国的高昌。他冒在五国攻秦时,冒险进入燕军大营,正是像魏冉说的,为了守护所爱之人的国。 意识到自己失言,嬴华致歉道:“对不起。”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号角声,魏冉惊道:“楚军进犯。” 连日拉锯战之后,楚军再度对秦军发起猛烈攻击。浩浩汤汤的楚国军队听从着指挥进攻蓝田,誓要和秦军展开一张真正的你死我活的较量。 楚军的攻城之战可谓凶猛,冲车、投石车、八牛弩等一系列军事武器全都用以进攻,楚军士兵则前仆后继地从试图利用云梯爬上城楼,和秦军进行厮杀。 楚军猛烈的进攻很快就收到了成效,秦军的守城实力正在一点点地减弱,只要再坚持一会儿,楚军就能进入蓝田。 就在楚军又一次发动进攻号令时,蓝田的城门突然打开,城中的秦军一涌而出,展开了秦、楚蓝田之战的第一次正面对决。 嬴华作为主将,必定领兵冲锋。此时战场上已有不少在攻城战中死去的楚国士兵。她便驾着她的战马,踩着这些死去楚军的尸体,冲入了敌军的阵营之中。 为秦国征战这么多年,这大概是嬴华打得最没有把握的一场战斗。在听见楚军进攻的号角声时,她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和魏冉说,不能孤注一掷,但现在的情况不能容许她再拖延下去。 守城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那些和她并肩作战的战士在战争的序幕中就这样牺牲,真正的战役还未打响,她却已经亲眼目睹了众多将士的死亡。在又一个楚军爬着云梯登上城楼之后,她毅然决然地举剑将至斩杀,并且下达了全军迎战的命令。 这会是她战争生涯中最冲动的一战,但此时此刻,为了她所守护的秦国,必须放弃没有尽头的等待。哪怕援军不能及时赶到,她也不能只是再严防死守。哪怕蓝田因为楚军的进攻而丢失,秦军的尊严不能丢,秦军不能在她手里成为只知道死守不出最后被逼得节节败退的庸军。 杀戮立夹杂着飞扬的尘土,混合着不断涌出的鲜血,已然展示了这一场战役的残酷。嬴华策马驰骋在乱军之中,手中的宝剑没有一刻停止挥动。那些命丧在她剑下的楚军,正是为她铺就修罗之路的垫脚石,也唯有在这样的时刻,她才是众人口中称颂的秦国战神。 眼前不断倒下的尸体已经完全浸透在淋漓的鲜血中,嬴华手中的宝剑也已饮满敌军的鲜血,殷红的剑身上不断又有血低落,又伴随着她的挥动而撒向天际。 嬴华的坐骑被楚军斩断了双腿,她猛地从马背上滚落。长期训练养成的习惯,让她在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最佳的防护方式,但在混乱的沙场中,她依旧受了伤。 迎面而来的是已经杀红了眼的楚军,嬴华不顾身上的刀上,仍是顽强地和扑向自己的楚军进行着搏斗。武器交击的声响不绝于耳,混杂着人声和各种撞击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再也分不清楚。 就在蓝田的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时,作为支援魏军正在赶来的路上。 高昌费尽唇舌才说动魏王立即发兵,他便跟着魏军日夜兼程赶往蓝田。连日行军,他没有赶到一丝疲惫,心心念念的就是在蓝田等待自己的嬴华。他要去救身处险境的妻子,现在也唯有他和他身后的魏军能给嬴华带去战胜的希望。 眼见就要到达蓝田,却传来秦、楚两军已经展开交锋的消息。高昌闻言大惊,请求魏将加快行军速度。 蓝田战场上,完全拼杀在一起的秦、楚军队已经不关心援军何时会到,身处修罗场的他们,只想着依靠自己的能力来结束这场战斗,不论生死,不畏胜败。 嬴华面对为数众多的士兵攻击,已经耗费了很多体力,身上也因此多了十几道血痕。然而只要这场战役没有结束,她手中的秦剑就不能停。 又是几道刀光一起劈来,嬴华只能疲于接招。但楚军以多欺少,以她一人之力根本难以招架。就在危急时刻,魏冉在乱军之中找到了她,并为他挡下来这一次的攻击,继而退到稍微安全的地方。 “将军,楚军攻势太猛,咱们撤吧。”魏冉亟亟道。 “不撤!”嬴华斩钉截铁道,“蓝田不能丢,哪怕只剩下一兵一卒,都不能撤!” “援军没有到,真的打不过。” 嬴华一把拽住魏冉的衣领,咬牙道:“刚才不是你说没有开场就能定胜负的仗么?我告诉你,秦军没有怕死的,既然开了战,就要战到底!蓝田如果丢了,后头的仗根本没法打!我死都要死在蓝田!” “将军……”魏冉见有楚军偷袭嬴华,便替她挡了一刀。 嬴华立即一剑杀了那楚军,又对魏冉道:“城中还有防守的秦军,你现在马上带着一队精锐往回走,如果蓝田真的丢了,就让后头的人做好准备。” 又是一道刀光刺来,嬴华直接一脚踹开了魏冉,大喊道:“快去。” 一片混乱之中,嬴华满身尘土,战甲之上都是血迹,看似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但她依旧坚毅的目光并没有因为这样的狼狈而有丝毫减弱。 魏冉望着那再一次投入混战中的秦国女将,竟有些湿了眼眶,低头时,他才发现嬴华已将自己的印信塞到了她的手中,可以想到,这就是嬴华认为的孤注一掷——魏冉此刻才明白,这样的孤注一掷,太过残忍。 魏冉带着嬴华的印信赶回城中,并带领嬴华早就预备好的一支队伍火速回撤。只是嬴华交给他的任务,他必须完成。 而就在魏冉赶路之际,他意外和前来支援的韩、魏联军相遇。 高昌一见魏冉满身血污的样子,亟亟道:“前线战况如何?” “楚军攻势太猛,你们赶紧过去支援。” 魏冉话音未落,高昌便驾马朝着蓝田狂奔而去。 疾驰的骏马哪怕奋力狂奔,在高昌看来依旧太慢。他想着魏冉那灰头土脸的模样,必定是经历了一番恶战。此刻前线正在交战,魏冉却带人后撤,必定是嬴华估计到秦军战力不支,要魏冉提前给后方军队预警,也就是说,嬴华已经危险。 他不能想象如果嬴华在这一站中发生不测,自己将会如何。他心中的女战士,为秦国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不论多险恶的战斗,到最后,她都会回到他身边,哪怕遍体鳞伤。然而这一次,他真的慌了神,唯恐自己的猜测成真。 魏国援军火速赶到蓝田时,秦军已被楚军打得惨败。战场上遍布的尸体里,大多数都是已经倒下的秦军,而那些还在苦苦支撑的,也都形同苟延残喘。 血淋淋的修罗场里,那一身红衣战甲哪怕在遍布的血色中也异常显眼,然而映入高昌眼中的,不再是过去那个对自己巧笑倩兮的妻子——她的脸上满是血污,她的战甲破损不堪,散乱的发丝在风中扬起,而那具他曾无数次拥抱入怀的身体,已经插满了羽箭。 这是嬴华最不想让高昌目睹的情景,然而此时此刻,她根本没有能力阻止她深爱的丈夫亲眼见到这样凄惨的自己。她为她的国而舍生忘死,面对强大的敌军从不低头,哪怕已经精疲力竭也不愿意停下,直到最后一丝气息也淹没在为秦国不断奋斗的努力中。 可是,她的爱人,她终究是辜负了。 生命即将终结时,她见到了策马疾来的高昌,风尘仆仆的模样,宛如他每一次为秦国奔走之后回到她面前的样子。她蓦地想起,曾经在咸阳城的长街上,也有这样一个狼狈的少年出现,突然闯入了自己的生命里,用将来漫长的岁月作为感谢,呵护她这一生少有的作为女儿家的温柔和恣意。 她看着城门下那熟稔的身影,将从楚军手中夺过的枪支在自己胸口,借以支撑她即将倒下的身体,将手中的剑插在已经沁透了鲜血的地里,至死都不愿意松手。 那是他见过的,她最美的姿态,即便眼底的最后一丝生机在无休止的杀伐中消失,然而唇边绽放的笑容凄艳美丽,如她即便是死都不肯向楚军屈服的坚韧和刚强,作为她对秦国最后的忠贞。 “公主……”在援军冲出蓝田大营的那一刻,高昌望着那被杀戮再一次湮灭的声音,喃喃道,“我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6章 送魂 ,最快更新溯情最新章节! 魏国援军及时赶到蓝田,在秦、楚两军交战的最后对楚军进行了扑杀,保住了蓝田。 楚王倾尽全国兵力攻打秦国,韩军趁其国内空虚,进攻邓城,楚王被迫撤军回援,却被秦、魏联军联合追剿。最后楚军打败,不得不向秦国提出媾和,并割让两城作为求和的诚意。 楚国攻秦,最终落败告终,然而秦国损失嬴华这员大将,无疑损失重大,而对于身为的嬴驷而言,失去至亲,则更是痛苦难当。 嬴华殉国的消息在联军仍旧攻楚时就已经送达秦宫。 魏黠只记得那日咸阳原本晴好,却忽然便了天,浓云遮蔽了天空,眼看就要下雨的样子。她劝身边的嬴驷进屋歇息,却见到了形色匆忙的侍者递上从蓝田急送回的军报。 魏黠的心头惊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她观察着正在查阅军报的嬴驷,试图从他的眉目里感受到一些讯息。然而就在她毫无防备时,嬴驷猛然间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歪在她怀里,身体颤抖,却还是死死握着那份军报。 魏黠立刻和侍者一起把嬴驷扶回殿内,在等待大夫前来的时间里,她看着神情悲恸的嬴驷,问道:“究竟怎么了?” 嬴驷埋头在她臂弯里,一只手牢牢抓着她,半晌都没再说过一个字。直到那份军报从嬴驷手里掉落,她捡起来一看,才知道是嬴华战死在了蓝田。 魏黠的内心也极度震撼,那是嬴驷最疼爱的妹妹,也是她这些年来为数不多称得上是朋友之人。尽管楚军压境,对秦国造成了很大的威胁,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场危机会是用这样的方式化解。 瞬间翻涌的情绪致使嬴驷很快晕厥,大夫说的虽然还是过去那些老话,但魏黠看得出来,老医生脸上的神情十分不妙。 嬴驷吐血的事自然引来了芈瑕,但当时嬴驷还在昏迷中,魏黠便和她在外殿说话。 “君上是因为公主的事……”见魏黠默认,芈瑕忧忡道,“大夫怎么说?” “气急攻心,不能动火。”魏黠拉住芈瑕道,“眼下,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是两个孩子的事?” 魏黠点头道:“大王本就抱恙,这次公主殉国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恢复过来。我想专心照顾大王,荡儿和稷儿,就要你费心了。” “你放心吧,我知道了。”芈瑕又朝内殿看了看,道,“你也要保重。” 此后,芈瑕尽心尽力地教导着太子荡和公子稷,魏黠则一心一意地陪在嬴驷身边,前廷诸事由张仪和几位臣工代理,并没有造成混乱。 战事完毕之后,高昌和魏冉送嬴华回咸阳。 那一日嬴驷带着病,和魏黠等人亲自去郊外迎接。 秦军哪怕这一次打了胜仗,赢了城池,但班师回朝的士气却完全低落。队伍里竖着素缟,秦字军旗也泛白,每一个回来的将士都面容悲伤,护送着嬴华最后一程。 当陈放着嬴华尸体的棺椁出现,魏黠感觉到嬴驷的身体发出了颤抖,她立刻向他靠去,道:“慢一些,我扶着你。” 队伍行进到嬴驷面前便停下,引路的将士分列两边,为嬴驷让道。 魏黠扶着嬴驷走到棺椁前,看着已然戴孝的高昌,听嬴驷问道:“我华妹可还安好?” “公主身中二十三箭,依旧不弃秦剑,不肯屈膝,但未见楚军兵败,当时……还未合眼。”高昌道,那是他此生都不想再回忆却无法忘记的画面,亲眼目睹挚爱之人的生命消亡,但心愿未了,难以瞑目,所谓残忍不过如此。 嬴驷长长地叹了一声,轻抚过棺椁,又从驭马的车夫手里拿过缰绳。 樗里疾见状想要制止,却听魏黠道:“这是他最后能为公主做的,将军就不要拦着了。” 嬴驷握紧了缰绳,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副沉重的棺椁,道:“嬴华,大哥带你回家。” 嬴驷牵着马,在秦军的护送下慢慢走进了咸阳城。 城中的百姓听说是送嬴华的遗体归秦,都自发地前来迎接。这位不同凡响的秦国公主,这当世难得一见的女将军,已是所有秦人眼中的英雄。 队列行进的半途,嬴驷突然昏倒,引起了一阵小小的混乱,随后嬴驷被送回了秦宫。 嬴驷下令以国礼厚葬嬴华,特立勇陵,入殓仪式由他亲自主持,秦国半年之内禁笙歌,以凭吊为国捐躯的秦国勇将。 在嬴华入陵之后,高昌便请旨为嬴华守陵,日日青灯独居,少与外界接触。 魏黠偶尔会前来探望,看着日渐消瘦的高昌,她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深深地明白,斯人已逝,其心难解。 她记得那一日在嬴华入陵前的最后一刻,高昌取出一块红盖头,盖住了嬴华。那艳丽的红色没有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有半分褪色——那是当初新婚时,他亲手为她揭下的盖头,是他们丝萝与共的开端,是原以为此生不离不弃的起点。 他曾以为等到将来鹤发白头,她还能坐在他身边,拿着这块盖头,他们一起回忆年少时的青春热烈,生死不渝。然而在被鲜血浸透的年月里,她终究没能完成那一场需要用一生来完成的许诺。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高昌爱她,所以即便往后的日子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会继续走下去。她的秦国仍在,他就会替她一直看着。而他怕她孤单,就把这一块红盖头交给她,陪着她,让她知道,不论日月星辰转了几转,她始终都是他的新娘,是他这一生都会记在心间的那个人——如她也记得他一样,那一场杀戮的最后,她的右手是血淋淋的秦剑,左手是当初被高昌精心修复过的泥塑人偶。 在分别的最终,他什么都没为自己留下,红盖头盖在了她的头上,泥偶就在她的掌心里,而他只是守着这座勇陵,不愿意再离去。 从勇陵离开后,魏黠意外见到了嬴驷。那神情憔悴的秦王此刻正在郊外的秋风里站着,安静地等待她的出现。 魏黠快步上前,催促着嬴驷赶紧回车上,道:“好好的秦宫不待,非要跑这儿来?你现在是带病的身子,知不知道?” 面对魏黠的责备,嬴驷却只是发笑。魏黠也觉得自己关心则乱,跟着笑了出来,道:“你还笑?被说成这样,也不反驳两句,可不是我认识的嬴驷。” 嬴驷握着魏黠的手,道:“我的黠儿说得对,我反驳什么?我就是想来接你,也想……看看嬴华……” 但他没敢踏进勇陵,因为嬴华的死有他的责任——没能保护好他的臣民,就是他身为王着的失职,没能保护好他最疼爱的妹妹,就是他这个当兄长的罪责。 看着嬴驷眉间再度聚拢的愧疚,魏黠抱着他,道:“嬴驷,只有你好起来,才对得起公主的牺牲。秦国不能没有你,你知道么?” 她也不能没有嬴驷,但在此之前,他始终都是秦国的王。 但是再不可一世的英雄也有老去的一天,她的嬴驷已经不复当年,加上嬴华殉国的打击,身体正在渐渐变差,很多人也在此时才感觉到,他们的秦王,老了。 秦国的政务开始交接到太子荡手中,嬴驷每一日里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魏黠的寝宫度过,臣工们提出按咸阳建制修筑城垣的事,也是经由魏黠和太子荡的商议之后,再交有嬴驷敲定。 太子荡对政务很上心,但他不同于嬴驷的脾性,一直以来的政见也和张仪等几位大臣不同,因此在发生意见冲突的时,都是魏黠从中调停。 魏黠感觉到张仪对这位太子的无奈,但她和嬴驷一样,信任并且希望张仪能够继续效忠秦国。 “荡儿确实跟大王不太一样,加上年轻气盛,难免有冲撞了相国的地方,相国不要跟他计较。”魏黠好言道,“相国是秦国柱石,向来为大王所倚重,秦国,还有赖相国辅政。” “夫人言重。张仪并非因为太子针对而心有不满,只是实在担心大王的身体。张仪只想请夫人说一句,大王他……” 张仪一语未必,侍者就匆忙赶来,道:“启禀夫人,大王不见了。” 嬴驷如今的身体根本难以支持他独自行走太多路程,这会儿本应该在魏黠寝宫中休息,他却突然失踪了,必然引来波动。 侍卫几乎把整个后宫都寻遍了,依旧没有嬴驷的影子,魏黠又命人去前殿找,最后在朝会的大殿里发现了嬴驷。 此时已近日落,殿中只有嬴驷孤孤单单的身影,他像是睡着了似的,没有因为众人的出现而有半点反应。魏黠和张仪紧张地互看了一眼,最后张仪带众人离去,只留下魏黠一人。 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响起魏黠的脚步声,一点一点地走近宝座上的嬴驷,但是他就那样垂着头睡着,像是睡得很熟,根本没有察觉到魏黠的靠近。 终于坐在嬴驷身边之后,魏黠试探地唤了一声:“大王?” 无人回应。 魏黠的目光转过一些,发现嬴驷双手抱胸,怀里正抱着那把她曾经随身携带的匕首。这把匕首曾险些将他置于死地,也曾经救过流落在外的魏黠,更是她救过嬴驷的证明。尽管刀鞘遗落,不复原配,可仍是最能代表魏黠的东西——她的孤勇让他们在乱世之中相逢。 自从魏黠失踪,他就一直将这把匕首带在身边,一如魏黠陪着他,每时每刻。 魏黠轻轻按住那把匕首,它贴得嬴驷这么近,一定能传递他的心跳,能让她感受到他身体的起伏。 然而……什么都没有…… 它安静地被拥在嬴驷毫无欺起伏的怀里,跟它如今的主人一样,没有分毫的起色,正如它本就是没有生命的死物。 魏黠慢慢抱住宝座上已经完全沉入梦境中的嬴驷,想象着他一定见到了理想中的秦国,强大到足以令诸国畏惧,让列国臣服。 魏黠落在案头那副至今都没有完全解开的十八连环上的视线终于变得模糊,泪水涌出眼眶的瞬间,她颤抖着声音,低低唤道:“嬴驷……” 殿外的阳光亮得有些晃眼,朦胧里似有一道身影走来,伟岸英俊,却穿着破损的秦国军装,见她哭了,便问她道:“姑娘,你没事吧?” 【尾声】 公元前331年,秦王嬴驷殁,其子嬴荡继位。 新王初掌权,势必会对国内原先的政治格局进行一番变动。虽然张仪依旧任秦国相国,但谁都看得出,君臣在政治意见上的分歧,导致了秦国在对外政策上发生了变化。 魏黠对这样的改变也心怀忐忑,但自从嬴驷过世之后,她就越来越少地涉足朝政,毕竟儿子和丈夫是完全不一样的个体。年少意气的新任秦王是不会希望有人阻拦自己的雄心抱负,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母亲。 芈瑕见魏黠总是愁云惨淡,便时常找她聊天。两人说得最多的,还是曾经在楚国的经历,说着说着,也就仿佛沉溺在那些回忆里,有些不愿意回到现实了。 “离开楚国也好,少知道一些事,少了解一些人,能轻松一些。”芈瑕感慨道。 “听说左徒辞官了。” 芈瑕神情一滞,又立刻恢复过来,道:“他的脾气也不适合在官场,早该不干了。” “你想他么?” 芈瑕犹豫了很久,阳光照着她垂着的眼,阴影恰好遮去了眼底的愁,她苦笑一记,道:“我可是先王的夫人,是稷儿的母亲。” “若都有你这样放得开,就好了。”魏黠道。 “感情的事要放开,秦国,可不能说放就放。” “你是说相国?” “是啊,听说这阵子,大王没少给相国气受,我真怕相国也说放下就放下,那就有一阵子要忙的了。” 魏黠叹道:“先王一生勤勉英勇,至死都想着秦国,可他唯一有欠考虑的事,就是当初和你串通,让你和稷儿去了燕国。” 芈瑕莞尔,道:“如果不是韩军找到了我和稷儿,我们本不想回来的。” “后悔嫁来秦国了?” 芈瑕沉默半晌,终是抬眼看着魏黠,道:“我……想屈平……” 这世上有太多无奈之事,并非桩桩件件都自己可以决定,有些事,更不是自己想做,就能做到。如芈瑕在那一个意外的机会下,曾想放弃一切去找屈平,却还是阴差阳错地回到了秦国,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 风吹得树上的花飘了下来,摇晃的枝丫把地上的影子搅得零零碎碎,那些落下的花瓣有些填补了光影,有些被风吹去了墙外,不知终将落在何方。 【谢谢小天使们这段时间的陪伴和支持,《溯情》全文完结。某浅正在连载的另一篇《朝暮词》,一个关于亡国公主的故事,而且实体书已经上市了,当当即可购买,也请小天使们多多支持,鞠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