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谋妃》 壹:玉骨天香 序 大央国妃嫔制度 o 檣 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1 谷雨微寒 宏宣五年,夏末秋初。 大央国皇帝御驾出宫,寻访江南。天下人无不知。 ※※※※※ 一袭素衣,我徜徉在冗长的雕栏回廊中。花雨纷纷,那玄衫男子随我而来,轻轻在我颈边留下一缕温润。 我垂眉莞尔,正欲回首,却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卡住了脖子—— 猛的睁开眼,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耳畔,马车碾过地面的声音渐渐明晰。我缓缓回过神来,转而一声嗤笑。 原来,就算是在梦里,他也这样急不可耐想着要取我的性命呢。 我,秦如烟,自幼便父母双亡,浪迹江湖。幸得义父罗显业慈悲,收我为义女。义父原是先帝一朝的朝廷官员,后遭贬谪昆昌郡,被当今皇帝的胞弟昆昌王爷赏识收为门人,手头本不宽裕;却为我请了歌舞师傅教授音律,苦心栽培,视我如己出。然而不知为何,义母却待我刻薄寡恩,视我如下人,令我受尽打骂。 后来我遇见了他——我的青梅竹马。我曾与他爱的那样轰轰烈烈。他说他愿意舍弃一切带我远走高飞,浪迹天涯。却不想,不久之后,他便成了伤我至深的负心人。 常言道“世事无常”,果然不假。如今我待这孽缘已心如止水。 转而挑开窗帘,我向外望去。连绵的山影在黯淡的月色下渐渐退去。日夜兼程,边塞,就在眼前。 出塞,是我为青梅竹马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不为别的,只为了从前与他花前月下时许下的一句“妾心长顺君之意”。 那日与我思断义绝,他说有一位与他挚交的公子将在这些天出塞狩猎。那公子是大央国数一数二有权有势之人,倾慕我的歌舞已久。所以他要我前往塞外,为那位公子歌舞助兴——既了却了挚交一个念想,也当是我最后一次兑现当年的承诺。 既有承诺在先,我照做便是。只是这之后,我与他永无瓜葛。 车轮滚滚,驶向夜色深处。 ※※※※※ 马车停了。 自从被方才那梦魇惊醒,我便再难入睡。窗外日光西斜,影影洒了一地。塞外的午后原是这样,我想着。 不一会子,只听得车外有女声道:“请秦姑娘下车。” 想必这说话之人是那公子派来接引我的人罢。我应了一声下车去。车边立着的女子见着我,垂眉道:“秦姑娘。” 我打量过去:这女子一身素衣,微微松垂的双丫髻配上珠坠,衬得格外清秀;然眉宇间尚有稚嫩,不过十六十七。 见我端详,那女子忙福身:“潘氏陵儿给姑娘请安,姑娘万安。” 我忙垂眉道:“什么‘请安’不‘请安’的,陵儿姑娘打趣如烟了。”复又笑道,“这边塞蛮荒之地如烟从未涉足,实在是人生地不熟,还需劳烦姑娘前来接应。姑娘请受如烟道谢之礼。” 说罢,我便要向这女子行礼。 礼还未行,却看陵儿神色惶恐,慌忙稳住我道:“这不妥!姑娘切莫折杀陵儿。” 听陵儿言语急切,我不由得奇怪,微微蹙眉道:“折杀?陵儿姑娘何出此言?” 陵儿急急道:“姑娘高贵之身,何苦向低贱之躯屈膝……” 我越发疑惑:“什么‘尊贵’‘低贱’,姑娘此话何解?” 只见陵儿稳了一稳气息,捏着衣角,弱声道:“我家公子位高权重,此番又是瞒过了旁人秘密出塞,只允了几位亲信相随。姑娘能与我家公子同行,定是公子所亲信的,身份岂不尊贵。不瞒姑娘,陵儿……陵儿只是区区一个洗衣婢,实在是贱如尘埃;幸得贵人信任,前来照应秦姑娘。姑娘生的国色天香,又精通雅乐歌舞,我家公子必定喜欢的不得了。姑娘注定就该是贵人命呵。尊卑有别,姑娘若是谢陵儿,好言两句便也罢了,陵儿是下人,半分不敢僭越……” 听到此,我微微一怔。 “贵人命……” 原是陵儿以为我会攀龙附凤,方才待我诚惶诚恐。然而,这“攀龙附凤”,却是我最不屑去做之事。 不仅仅是因着青梅竹马的缘故恶其胥余。只因义父与昆昌王爷有关,我见多了那些想走我义父的门路攀附王爷的乌合之众。 我不屑于这世间的尔虞我诈。今生今世,我惟愿逍遥于天地之间,为义父尽孝,嫁个村野匹夫。至于朱门贵族之家,皆是是非之地,我丝毫不愿因此而委屈了自己。 却见陵儿恍然,慌忙福身,语带惊恐:“陵儿一介下人,竟大胆妄议姑娘。陵儿知错,陵儿掌嘴……”说着,伸手便要往脸上打。 看着此情此景,我不禁待她心生同情。想必这位公子待下人定是漠然无情,让这陵儿姑娘受了太多委屈,以至草木皆兵。 眼见那巴掌就要落下,我忙拉住陵儿的手:“住手!你这是何苦!” 陵儿意外,畏畏的抬眉:“姑娘……不怪罪陵儿?” 只觉陵儿的手臂在微微颤抖,我不禁轻叹一声,微微笑道:“我不过是你家公子请来歌舞助兴的乐人,何谈‘怪罪’,如何敢当。”微微一停,我故作气恼道,“我此生最恨的便是颐指气使。在我面前,你不许自称‘下人’,只管敞开心胸说舒坦话便是。倘若你做不到,我便真要气恼了你。” 陵儿的目光中溢满了难以置信,许久才缓缓道:“可贵人有所吩咐……” 听她的声音弱下去,我柔声道:“你与我初遇,便不知道:我不过一介市井女子,原是与你家公子毫无交集的;只因一句与旁人的承诺,阴差阳错去他面前胡乱走一遭。若没有那承诺,你家公子便是有再大的权势,我也断断不会为了取悦他而吃这两三日车马劳顿之苦,更别说什么所谓的‘贵人命’了。” 看陵儿满脸讶异,我垂眉歉疚道:“只怪我没将这些早早告诉你,倒让你误会,平添了许多不安。” 却听陵儿脱口道:“但若这位公子是皇……”恍然大悟了什么一般,陵儿突的停住了言语,继而悻悻的看了看天色,福身道,“姑娘的心思,陵儿明白了。”又道,“算来公子的车马快要到了,请姑娘与我来更衣。” ※※※※※ 轻浅的草色与深沉的天际相连,天地显得更为广阔。 陵儿领着路,带我穿梭在无边的草原上。风呼呼的吹得厉害。远处是连绵的高山,老鸦的声音由远至近,转而又没有了,好生荒凉。 不多时,我已随她来到一个帐里。这里,是我更衣梳妆的地方。 环望一周。只见帐子里面一张妆镜,几个首饰奁,几套衣裳。虽说这帐子是临时搭建的,有些简陋;但却是安排的井井有条。 果然是富家公子,连偷偷出来狩猎也预备的如此周全。 听陵儿要服侍我更衣,我下意识便拒绝道:“陵儿不必服侍,我自便便是……” 话音未落,却看陵儿福身:“姑娘怜惜陵儿,不愿守主仆之分。可不论如何,陵儿心里已然认定了姑娘就是陵儿真真切切的主子。若姑娘执意不许陵儿伺候,陵儿心中不安。” 我见拗不过,只好浅笑道:“既如此,陵儿便替我挑件寻常些、好活动的衣物,万不要过分张扬。” 看陵儿挑选衣物的手微微一顿,我略带严肃道:“我不愿节外生枝,陵儿是明白我的。” 陵儿轻轻叹了口气,低眉应下。 ※※※※※ 换好一身素色舞衣。我坐在妆台前,陵儿替我梳妆。 这次,我还未开口,陵儿已道:“姑娘素妆甚是好看。”我很是满意,微笑点头。 陵儿梳妆的手法极好。如漆发丝经她之手微微拨弄,令人熠熠生辉。 梳好了发,陵儿微微笑着问道:“姑娘可喜欢这凌云髻?” 我回笑道:“这发髻十分美观,我很欢喜。” 陵儿欣欣然道:“姑娘若欢喜便大好了。只要姑娘欢喜,陵儿便高兴。” 想着陵儿与我本是萍水相逢,却能以我为重,实在难得,我心头免不得一暖:“陵儿,谢谢你。” 陵儿轻轻摇头:“姑娘与我,说什么谢与不谢。”说罢,又想起什么,抬眉道,“姑娘如此淡扫蛾眉,只怕我家公子会误会呢……” 我嗤然一笑:“我生来不喜胭脂香粉,任旁人如何去想,我也不会更改丝毫。” 说罢,我轻轻拿起镜边的铜步摇,簪在发上。 ※※※※※ 略施粉黛,妆扮完毕。我心头一动,不禁起身摇曳。清颜素衫,青丝墨染。抬腕低眉,轻舒云手。玉袖生风,流水行云。 陵儿看的呆了,道:“陵儿曾见过我家公子府上许多秋娘的歌舞,却从未见过如姑娘这般勾人魂魄的。陵儿总觉得姑娘的眉目间有旁人所没有的妩媚与洒脱。” 我舞毕而坐,微微颔首道:“此舞名为飞天,是胡人祭祀先人时才会舞的。” 陵儿恍然大悟:“难怪呵。”说罢,又遗憾道,“这样倾国的舞姿,难怪我家公子倾慕良久。若姑娘肯迁就,与我家公子携手一生又何尝不是一个好去处。但若是明珠暗投,岂非太过可惜?毕竟,姑娘还不曾见过我家公子的面。断然推辞,岂非太过决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2 宿命 我凝视着镜中的容颜,微微一笑:“‘朱门多风流’,我岂会不知这权贵之家是世上最凉薄的所在,如何能够托付终生?你家公子权势再大,能够予我自由、顺我心意么?若能远离,是我一大幸事,何来可惜。” 却看陵儿垂眉:“但若姑娘命中注定就应该与我家公子永结同心,是不可避免的,是姑娘的宿命,姑娘又将何去何从呢?” 宿命? 我微微一怔。 恍然发觉自己说漏了什么,陵儿咬着唇,吞吐道:“陵儿没有亲人,被卖到我家公子府上之后也不过是被主子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罢了。这世道阿谀成风,唯有姑娘不嫌弃陵儿卑贱。陵儿,陵儿感念姑娘知遇之恩……” 我定定的看着她。虽说陵儿此话是有几分真情,但看她神色闪躲,言语支吾,似有隐瞒。心中疑惑,我却不便细细过问,只微微一笑:“什么‘知遇之恩’,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傻丫头。”转而严肃道,“只是像‘宿命’这般玄虚之物,我向来是不信的。你可否还记得两年前大央皇帝行加冠礼时举国选拔家人子以充后廷之事。当年,我本是入选的。但我实在无意于未央宫,推脱着也换了旁人充数。若当真要谈‘宿命’,我早已是一介深宫妇人,哪里还能在你面前。” 见陵儿一怔,缓缓开口道:“姑娘竟是当年被皇上选中的家人子……” 我一声嗤笑,道:“是又如何。大央国谁人不知当今皇帝昏聩无能,是个极其喜好我行我素的。登基这五年,他玩世不恭,毫无政绩可言,又从不听忠臣谏言,极度宠信皇后贺氏的外戚。如此行径,不仅朝内朝外人心惶惶,更让野心勃勃的胡人有机可乘,越发肆无忌惮,专在我大央国土上劫杀妇孺,引得世道动荡不安。想我大央建国数百年,本是天朝上国,夷狄胡人无不俯首称臣。如今百姓苦不堪言,皆唾骂叹息:国祸将至。也难怪这些日子皇帝打着体察民情的旗号巡幸江南,会搞得如此轰轰烈烈,满城风雨。”微微一停,我又缓缓道,“只是我总觉得有些蹊跷。如此昏君,又怎会一夜之间生出这爱民之心?只怕是另有所图罢。” 只听陵儿打断道:“姑娘错了。当今皇上的种种昏庸无道绝非出自本心。只因事关朝政,牵扯过多,皇上不得已向世人隐瞒了真相,背尽天下骂名。” 这一声来得突然,倒把我唬了一跳,不由疑惑道:“你怎见得?” 陵儿自知失言,悻悻垂下脑袋,良久才轻声道:“只因我家公子深得皇上信任,陵儿……陵儿偷偷听主子们讲话,知晓了这些。” 帝官相护,作为为官之道,我自是知晓的。轻轻闭眼,我道:“人心如镜,自可鉴黑白。” 陵儿还想反驳什么,却终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咽下了嘴边的话语,眉宇间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伤感:“人心向背,陵儿明白。” 正说着,只听帐篷外面隐约响起了车轮划过的声音。陵儿快步过去卷起帐篷的门帘,微微垂眉道:“姑娘请随我来。” ※※※※※ 夕阳西下,投下昏昏沉沉的霞光。 出了帐子,我张望过去。只见一队人马挽着弓带着箭自远处而来,两辆富丽堂皇的马车接踵而至。“好生雍容呵。”我清浅一笑,“权贵之家,向来喜爱挥霍罢。” 陵儿回道:“姑娘误会,我家公子并非耽于挥霍之人。只因这塞外蛮子横行,不是个太平的所在;且我家公子此番又是瞒过了旁人偷偷出塞的,所以会带上一些善于骑射的侍卫,以保安全。” 正说着,只见行队前头骑马的男子看了天色,勒住马头翻身而下,快步来到一辆马车前,单膝跪拜道:“公子,眼下天色渐晚,不便继续前行。还请公子吩咐小的们就地驻扎歇息一夜,明日再狩猎不迟。” 听陵儿介绍道:“这是我家公子的贴身侍卫邹熙仪。车中之人便是我家公子。” 旋即车里便有人声响起:“那本公子便遵从你的提议罢。” ※※※※※ 待这两三人马驻扎完毕,早已是夜幕降临。牛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隐隐约约古老的牧歌轻轻回荡。 陵儿领着我向那公子的营帐而去,四周静的有些吓人。 “你说咱公子如此劳心劳神,隐瞒的这样辛苦,却要受尽旁人误解,平白遭这些委屈,可真是值得?不过是为着平息胡人之乱……” 胡人之乱? 我不由停了脚步,向声源看去。只见是两个侍卫模样的人刚扎好帐子,正在悄声闲聊。其中一个放下手中的弓箭,拿了些柴生火烤食。 另一个男子忙手做嘘声道:“你小子这便藏不住了么?蒙公子信任,才让你我此番随行。你我只管尽心竭力报效,不负公子一番苦心便是了,声张什么?” 先前那男子会了意,忙警惕般四下看了,低头烤着手中的食物,再不言语一句。 我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他们所携带的武器上。那弓箭尽管是寻常将相的规制,但我却能一眼看出这绝非寻常狩猎所用的重弓,分明是一种以弓为形的弓刀,是宫中御制的。就算这位公子再如何位高权重,他的侍卫也不应能够使用这样的武器。 我心中一紧。莫非…… 我突的忆起了陵儿之前脱口而出的那一句“皇上并非昏庸”。本以为那不过是陵儿的无心之言,细细回想起来,竟越发不寻常。 猛的,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了我的脑海。我早就觉着此番皇帝巡幸江南很是蹊跷,却怎么也没有往深了去想。若这皇帝一开始就是贤君圣主,只是为了平息胡人之乱而隐忍不发,偷梁换柱,这一切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真如此,他该是怎样一个大智大忍之君,该是怎样一个值得敬重之人…… “秦姑娘?” 我恍然回过神来。见陵儿已然走远,我赶紧跟了上去,脚步更沉稳了些。 ※※※※※ 心绪再难平复,远处是一个与众不同的雕花营帐。只见陵儿轻轻挑起门帘一角,目光作指道:“姑娘请看,那主位上的男子便是我家宣公子了。” 我顺着陵儿的目光看去。只瞧那帐子里灯火摇曳,觥筹交错,好生热闹。主案上的男子着一身锦衣玉袍,已有了些许醉态,斜靠着案几,正和与他对坐的男子杯酒言欢。 那人竟也来了。我脸色微变,赶忙移开了目光。 陵儿盈盈向帐帘一边立着的侍人福身道:“有劳了。”那侍人听罢,仔细打量了我一番,忙回了礼,三步并作两步进入帐中。 陵儿回首,对我黯然一笑:“陵儿完成了使命,便先行离开了。姑娘的好,陵儿将永生铭记。若有缘,你我自会再见。若无缘,不论姑娘选择怎样的路,陵儿的心都永远与姑娘一起。” 我不禁有些惆怅,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看陵儿泫然,福身道:“姑娘,珍重。”我怅然道:“你也是。” 陵儿这才回身,五步一回头而去。我目送她,心头不由得好一顿伤感。 ※※※※※ 目送陵儿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我只听那侍人的声音从帐子里传来:“二位公子,秦姑娘到了。” 旋即,一个慵懒的男声响起:“哪个秦姑娘?本公子怎不记得?” 只听得帐内有折扇闭合之声,伴随着另一个有些清浅的男声:“这才几日,宣公子说记不得便记不得了。可见,我宥某在宣公子心里的分量是越来越轻了呵。” 宣公子的慵懒之声再度响起:“原是那个秦姑娘……她怎的来了?” 只听一阵斟酒声响起,夹杂着那通传侍人讨好般的笑:“宣公子可不是倾慕秦姑娘的歌舞已久了嘛。” 慵懒之声一静,良久道:“你们都下去吧。” 顷刻,所有的侍人皆从帐子里鱼贯而出。我忙退到一边让出道来。 待侍人们走远,我上前几步,隐隐约约听得宣公子压低的声音从帐中传来:“宥弟这是何意?” 这肃穆之声与方才那慵懒而饱含醉意的声音判若两人,我不由震惊。 宥弟……果然,我猜的不错。 继而是宥公子的声音响起:“臣弟只是希望皇兄能够趁此契机,促成一段良缘。” 听宣公子——也便是皇上的声音有些气恼:“宥弟少拿朕打趣。朕方才还疑惑,怎的连王公公都知晓了秦姑娘。现下倒是明了了,定是宥弟你做了朕的主。别的大小事情皇兄皆可依了你去,偏偏你是知晓我们此行当务之急的。此女事关重大,若朕带上她,万一有个闪失……宥弟竟糊涂了起来。” “正因皇兄为了黎民百姓忍辱负重十余年,成败全在今朝,臣弟才安排了秦姑娘助皇兄一臂之力。” 忍辱负重十余年,成败全在今朝。 偷偷听得此话,我不禁微微一笑。如此,便更是应了我的猜测了。 一股子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3 一舞倾城 只听皇上疑惑道:“宥弟此话何意?” 宥公子——便是皇上的胞弟昆昌王爷不紧不慢道:“皇兄英明,应知这‘欲毁其人,先摧其心’的攻伐之道罢。这秦姑娘可不仅仅是皇兄谋求之人的女儿,更是我大央国少有的习得胡人祭祀之舞的女子。据说胡人从不外传此舞。但若我大央国随意一个公子倾慕的乐人都懂得他们的部族秘舞,并把这带到了他们家门口,他们将作何想法?” 帐内一静,旋即听皇上窃喜道:“眼下大央皇帝巡游江南一事声势浩大,只怕那叛乱主谋也已听闻。殊不知那巡幸江南的轿子里坐的只是朕身边的一个公公。虽说这些年朕欲擒故纵,但毕竟根基深厚,大央国力依旧远在胡人部落之上。朕再在此刻放出些声响,说朕是大央皇帝秘密指派前来挑衅之人,那主谋必定心生惴惴,暗自过来讨好拉拢朕。如此一来,困惑了朕那么些年的真相便能够水落石出了。原来宥弟要朕佯装为富家公子,是算好了这样一出呵。” 昆昌王却并没有接下话茬,而是话锋一转:“且不论些有的没的,这秦姑娘千里迢迢过来,已经在门外侯着了。臣弟早已听闻她性子刚烈固执,又无意于入宫。如今皇兄远离未央宫,自当深谋远虑。若此刻踌躇犹豫,今后可就再难寻到像这般顺理成章的机会了。” 今后? 这后面的话倒让我越发听不明白了。不过再听也是无用,我已了然这位“宣公子”的秘密。索性不再窃听,我安分的站在了一边,静静等待着“宣公子”的传召。 ※※※※※ 片刻,只听帐子里头传来两声击掌,慵懒的声音响起:“秦姑娘,进来吧”。 我轻轻整顿了衣裳,走进营帐,朝那“宣公子”盈盈福身道:“秦如烟见过宣公子。公子万福。” 皇上却久未回应。 心下疑惑,我抬首,只见皇上目光灼灼,正看着我。皇上不过二十二三,眉目却很是英气飒人。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挥墨,自是玉树凌风,不怒自威,有万夫难敌之威。 直直对上男子的目光,我自知失礼,忙侧过头躲开,正好与一旁的昆昌王四目相视。只见昆昌王对我挑眉一笑,我忙垂下眼睑。 皇上却是一怔:“本公子虽倾慕姑娘歌舞已久,却从未有幸见过姑娘真容。可为何本公子总觉得姑娘面熟的很,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 我颔首道:“如烟素来独居深闺,甚少出行。” 皇上旋即一笑:“那……大约是本公子将姑娘错认为了旁人。还望姑娘莫要怪罪。”转而感叹道,“只是姑娘这名字不太好,与‘情如烟’似的。世人向来只喜天长地久,不喜昙花一现。听闻姑娘义父姓罗,姑娘怎的不随了姓‘罗’?” 我清浅一笑,道:“‘秦’乃如烟亡母之姓,如烟不敢不孝。再者这人情事故瞬息万变,花开花落,皆不过弹指一瞬,更何况一个‘情’字。‘秦如烟’三字纵使令人有昙花一现之感,却终归比那些曲意迎合世人的‘良言’要好上许多。” 皇上神色一怔,道:“姑娘不情愿也便罢了,何苦出此伤感之言。我也不过随口一说。” 正此时,一旁的昆昌王却一开折扇,微微笑道:“秦姑娘好生伶俐呵。” 听昆昌王开口,皇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恍然笑道:“这是我的挚交宥公子。姑娘既已与他相互识得,便不必本公子过多介绍了。” 我侧脸看去。 这昆昌王二十岁上下,真可谓衣冠楚楚,相貌堂堂;却少了皇上的威武大气,多了一分温文尔雅。好一副逍遥人。 恍然间,他与我那青梅竹马的幻影交叠在了一起;但下一刻我知道,他与他并不那么相像。 鬼使神差的,我脱口而出:“如烟并不识得此人。” 皇上大是被我的反应唬住了,一愣道:“不识得?”旋即一记目光扫向昆昌王,“这秦姑娘的义父不是与宥公子有几分交情么,照理说……” 昆昌王的脸上也露出了讶异的神色,但转而消散的无影无踪,只微笑着道:“宣公子有所不知,秦姑娘久居深闺,纵使我宥某想见,那也是见不到的。若是有什么话,我也只能让秦姑娘的父亲带为操办。姑娘不识得我的面容,这也难怪。” 听罢,皇上笑道:“原是这样。”旋即又打量着我,满面的玩味更加浓烈,“宥公子曾称赞姑娘一舞倾城,不是寻常俗物。所以本公子打算亲自为佳人奏琴。” 不多言语,我福身微笑道:“谢宣公子。” ※※※※※ 奏弦声响起。皇上的琴声婉转流畅,竟有余音绕梁之感。我莞尔一笑,应声起舞。清颜白衫,墨染青丝,袅娜腰肢温更柔。轻移莲步,素手修娥,鹧鸪飞起春罗袖。 却听皇上不以为然:“都说胡人善舞,原来也不过尔尔。本公子看着与府上的秋娘相差无几。” 正说话间,我已然抄起了一旁的琵琶,反挑在肩,迎着皇上的曲调轻盈应和,并唱到: 有美一人兮,婉如青扬。识曲别音兮,令姿煌煌。 绣袂捧琴兮,登君子堂。如彼萱草兮,使我忧忘。 欲赠之以紫玉尺,白银铛。久不见之兮,湘水茫茫。 只见皇上猛然抬头,用讶异的目光看着我:“姑娘此舞……本公子怎的记得当年母亲也曾舞过。” 昆昌王旋即笑着回道:“宣公子这是说笑罢。秦姑娘此舞可是胡人部族的祭祀之舞——反弹琵琶。公子的母亲是中原女子,怎会习得此舞。定是当年宣公子尚且年幼,错记了。” 听皇上鼓琴的声音变得有些凌乱,目光亦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中原之大,这反弹琵琶之舞绝非唯有秦姑娘一人懂得。本公子记得你的青梅竹马罗颜月也是个善舞的,年纪轻轻便已美名传世。想必她对此舞应该也有所耳闻罢。” 听得“罗颜月”三字,我的手指一硬,险些将琵琶的幺弦拨断。 昆昌王亦是一愣,旋即低下头,满满斟上一杯酒,一饮而尽道:“宣公子还是莫要提起颜月了罢。颜月……早已经死了。” 皇上听罢,惊愕道:“你说什么,罗颜月死了?这……怎的发生了如此大事,你也藏着掖着不告诉本公子?你待她如此情深意重,被传为佳话。如今落到这一地步,你定是为她肝肠寸断了罢。” 传为佳话,肝肠寸断。 我嗤然一笑。 昆昌王的面色多了几分深沉:“肝肠寸断又能如何,不过是平添不爽罢了。幸而颜月的父亲是昆昌一带有名的商贾,已花了大价钱将丧事处理妥当。唯有想起当年与她的山盟海誓,如今却是孑然一人,心中不免惆怅而已。还是宣公子有福气啊,能得贤妻打理家中长短,一切皆可高枕无忧。” 听着昆昌王的语气,倒像是有意在提醒皇上什么。看皇上脸色轻变,敷衍道:“只是可惜了那罗颜月,十九岁便……实在是天妒英才。”转而低头抚琴,不再言语。 ※※※※※ 一舞终了。我轻轻放下手中的琵琶,继而浅笑上前。皇上也放了琴,目光又一次细细打量了我一番,深深一笑道:“好一个‘如彼萱草兮,使我忧忘’!本公子猜想此刻就算有满园姹紫嫣红,只怕也莫不因为你的舞姿,羞的不敢开放了。” 我微微一笑,盈盈施了一礼:“谢公子。” 大是见我寡言少语,皇上的脸上闪过一丝玩味,旋即笑问:“如烟姑娘年岁几何?” 我道:“如烟年十七。” 皇上一挑眉目:“十七……你不过瓜字初分的年纪,却如此能歌善舞。”转而又露出点点笑意,“如烟快过来些,本公子要好生瞧瞧你这奇女子。” 说话间,皇上朝昆昌王使了个眼色。昆昌王会意,拱手一笑道:“宥某听闻外头有两个不懂规矩的侍人起了争执,闹得不可开交,扫兴的很。宥某看看去。”说罢,昆昌王便起身作了揖,又冲我淡淡一笑,退出帐外,垂下帐门。 我一时便懵了。这是要……要与面前这陌生男子独处了? 却见皇上却变了嘴脸,一个箭步从主位上下了来,直逼到我面前,一把扬起我的脸,笑道:“美人舞技如此绝世,便是不知这伺候本公子的本事是否绝世。” 我着实被唬了一跳,忙挣脱皇上的手:“公子请自重。” 看皇上有些气恼,步步紧逼道:“秦姑娘不情愿?那本公子便收你入我家门,可该名正言顺了。侍妾,抑或是正房夫人,姑娘自选一个罢。” 在这步步紧逼之下,我不得不连连退后,道:“小女不屑于摧眉折腰,还请公子放过小女。”说话间,我已然被逼到了一个角落,再无退路。 皇上在我面前停了下来,一把抓住我的衣襟,眼睛直直盯着我,厉声道:“秦姑娘性情刚烈,但莫要得寸进尺。本公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世间还没有本公子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何况区区一个美人。” 是时候了。 我直直迎上了皇上的目光,道:“就算这世间万物公子皆是唾手可得,但那也不过是小人行径。真正的君子该是坐怀不乱,绝不会步步紧逼为难一介妇人的。你说对吗,皇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4 不能说的秘密 听我此言,皇上眉心一颤:“姑……姑娘此话何意?本公子可不敢与当今皇上相提并论……” 我面不改色道:“皇上扮着狸猫换太子的戏码却不肯承认,岂非辛苦!” 皇上的面色微微一变:“什么狸猫换太子,本公子听不明白。” 我微微勾起嘴角,道:“皇上不明白,如烟却明白的很。外面那些侍卫所携带的武器看似寻常弓箭,实则是合为弓、分为刀的弓刀。这弓刀设计巧妙,攻击力强,由专门的匠户制造,供皇家使用。如此武器,便是再位高权重的公子,按照礼制也是断断不可用的,否则便是谋逆之罪。”微微一顿,我一字一字道,“虚张声势让皇帝巡幸江南的消息传的满城风雨,暗里却扮作富家公子移花接木,皇上的用意已是昭然若揭。” 此言一出,看皇上的神色瞬间瓦解了大半,手颤抖着松开了我的衣襟,却依旧故作镇定。我自知八九不离十,继续道:“世人皆道当今皇帝沉沦美人,以致引来胡人之乱。可有个疑惑已困扰如烟良久:大央祖制向来是‘立太子当立贤’。当年皇上还是太子时,也曾以敏而好学、聪颖远谋而闻名于世。怎么就因为一次恶疾而性情大变,成了不思进取、风花雪月之人呢。且这胡人之乱已然火烧眉毛,威胁到皇上九五之尊,便是再昏聩无能的君主,面对意欲取自己而代之的贼子,必定也是深恶痛疾的;可当今皇上居然对此无动于衷。方才两个侍卫一句无心的‘胡人之乱’倒是点破了。皇上这副浑浑噩噩的昏君模样,该是假象。” 看皇上没有异议,我展眉,道:“如烟曾听闻那些作乱的胡人总是蒙面来去,每被就法之后总都死的不明不白,我大央衙门竟没查出一丁点蛛丝马迹。皇上睿智,应早早看了出来,这一切绝非夷狄蛮子的寻常抢劫;只怕是哪个可汗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要让我大央国内乱,伺机渔翁得利。大央在明,胡人在暗,想必皇上对此也是有心无力。于是皇上便狠心想了个法子,借恶疾一说故作昏庸,以引蛇出洞。但事与愿违,如今幕后黑手未得,胡人之乱却已愈演愈烈。所以,皇上按耐不住了。” 皇上的身子轻轻颤抖着,却依旧坚守着最后一丝执着:“你方才窃听了朕与昆昌王的谈话?” 我微微一笑:“不必窃听,如烟也已经猜到了几分。只因如烟的义父曾在朝为官,专门研究记载精巧兵器之类,如烟也跟着知晓了一些。” 看皇上悻悻退后了好几步,突地坐在地上,复又哈哈大笑起来,看得我发愣。笑毕,皇上赞许的看着我,道:“朕此番携带的弓刀做工莫不是平平常常,想来寻常人应是识不得的;不曾想,朕这近十载筹划,竟被你一个庶女轻易猜了出来。秦如烟,你好大胆。不错,朕确是当今皇帝,也确实如你所言,走的就是这步险棋。这条路朕明知遍布荆棘,稍不留意便是万丈深渊;但为了民心安定,朕却也不得不走下去。” 我忙跪下,伏首行大礼道:“皇上忍辱负重,大智若愚。如烟敬重皇上,但却不愿侍奉皇上。还望皇上莫要再勉强如烟。” 皇上一挑嘴角,道:“既然你已知朕本性,朕断然不会再勉强你。可是今夜,如烟——可以留下来陪朕说说话吗?明日再离开也不迟。” ※※※※※ 帐外月色正浓。皇上吩咐王福昌公公叫了酒和一些吃食,便与我对饮起来。 我细细打量着面前之人,心底里除却难以转圜的震惊,便只余下酸酸的疼。 这大央国最昏聩的皇帝背后,竟有一个这样大的秘密。如此计谋,在这之前我是无论如何也料不到的。若是当初没有应下这一趟出塞,只怕我会与世人一样,一生一世都不明真相的对皇上怀挟偏见。为了举国百姓免受欺凌,却要他一个人背负这样大的委屈。于他,实在是太不公平。 我开口道:“皇上想与如烟说些什么?” 看皇上斟上满满一杯酒,复而一饮而尽:“这许多年,除了朕的宰相贺友棠、朕的将军邹熙仪、朕的皇后贺浅川、朕的亲弟载宥,和此番随行的这些个忠诚于朕的士卒知晓朕的苦心,旁人皆认定了朕就是个昏君。而姑娘,是现下朕唯一可以倾诉之人。朕不做姑娘的主,姑娘想听什么,朕便告诉姑娘。” 看他的眼睛有些湿润,我猜他定是想到了这些年毁誉于世人的辛酸,心中难受。于是忙转移话锋,我笑道:“皇上胆识举世无双。如烟才疏学浅,自是惭愧。皇上愿意赐教,那小女子定不辜负皇上美意。只是皇上身处宫闱,经历的也都是宫中之事。这宫里的故事说来说去似乎总逃不过争权夺势、勾心斗角。如烟是民间女子,难免听不明白。不如,皇上便讲讲自己幼年时候的事罢。” 看皇上神色一凝,旋即嗤笑道:“如烟是在打趣朕罢。寻常人听故事,谁不想听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朕可不是王冕和甘罗,实在没什么佳话轶事了。” “诶,那如烟更要一听了。”我直直看着皇上的眼睛,“常言道‘少时不更事’,小孩子就是要抱诚守真、天真烂漫才好呢。虽说王冕四岁能作画,甘罗十二即为相,世人皆赞叹他们聪慧过人;可如烟却觉得,他们过早历经世事,倒是少了一份孩童的纯真可爱了。” 皇上吃惊的望着我,半晌才道:“不知方才是谁说着自己才疏学浅,巴巴的要朕赐教。现下看来,如烟可比朕见事清楚多了。” 我忙笑着请罪:“如烟多嘴,还望皇上恕罪。” 皇上笑了,轻轻勾了勾我的鼻子,无奈道:“若是与你相辩,朕根本不是对手。罢了,如烟若真想知晓朕的幼年之事,朕便告诉如烟又有何妨。” ※※※※※ “母妃刚诞下宥弟那一年,朕才三岁。”皇上斟上一杯酒,浅浅一笑,“朕的母妃余容华一向得父皇专房之宠。按理说新添了皇儿,父皇应急急过来照看母妃才是。却不想一连数日,父皇竟一次也不曾来过母妃处。见母妃茶饭不思,一日日消瘦下去,朕实在不忍,便偷偷前往宣室殿质问父皇:‘宥弟降生,父皇为何不来看看母妃?’父皇却说,他正在为自己心仪的女子置办惊喜,无法前去探望母妃了。 “一想到父皇竟在母妃怀胎十月最是辛苦的时候另觅新欢,朕便很是不悦,问父皇:‘那是怎样的心仪女子?’父皇道:‘那女子可谓是樱桃小口杏核眼、月牙眉毛天仙脸、不讲吃喝不讲穿、四门不出少闲言。’ “朕听罢,灵机一动,只笑嘻嘻对父皇道:‘父皇的心仪女子碰巧儿臣识得,儿臣可带那女子面见父皇,只要明日父皇能来昭兰殿探望母妃。’果然,父皇第二日便来了昭兰殿,问我道:‘昨日皇儿所言的女子身在何处?’朕嘿嘿一笑,转身递给父皇一个穿着花衣裳的泥菩萨,道:‘父皇您看,这不正是樱桃小口杏核眼、月牙眉毛天仙脸、不讲吃喝不讲穿、四门不出少闲言的女子吗儿臣给您带来了,父皇可喜欢?’” 泥菩萨! 我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又追问着皇上道:“后来呢?后来呢?” 只看皇上的脸上也露出微笑,道:“后来,朕对父皇说:‘父皇呵,多来看看母妃和宥弟罢,母妃一直都很想你。’父皇笑了,摸着朕的头:‘宣儿可知,那樱桃小口杏核眼、月牙眉毛天仙脸、不讲吃喝不讲穿、四门不出少闲言的女子,何尝不正是你的母妃呢。’” 听罢此言,我一怔。 原来,故事的结尾,竟是这样的。帝王之家,也不全是忘恩负义之徒。 听皇上继续道:“原来父皇没能来看望母妃,正是在替母妃置办惊喜。只因母妃素来有个愿望,便是亲眼一睹那花中之神:‘妍生’。可偏偏那妍生花只生长在极寒的边塞,长安城里上上下下皆是没有的。那些日子,父皇派遣了好些人前往边塞,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取得了一株幼苗。但要幼苗开花,须得人血灌溉。父皇竟为了母妃亲自割腕取血,苦心栽培,九九八十一天方得花开。” 看着皇上的神色柔软下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那样宁静无争,我猜想,此刻,他的心思一定回到了从前,幻化作那个手捧泥菩萨的孩提,与父皇母妃共享天伦之乐。 一想到此,我心下宛如淌过一缕清泉,暖暖的清澈。我羡慕道:“皇上的母妃真是这天底下最幸运的女子呵。” 却看皇上面色一沉,忽的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听皇上讲,当年先帝的原配皇后因失德被废,中宫之位便空置了下来。碰巧此时先帝立了皇上为太子,顺理成章便属意将其母妃余容华立为皇后。不承想,余容华竟在立后大典的前一日暴病而亡。太医院上上下下几百人,竟无一人能讲得出余容华的死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5 心动 “母妃生前最珍爱的,便是父皇送过来的那株妍生花。母妃曾将花瓣制成香囊,日日佩戴。母妃说,这香囊是她的‘忘忧子’。只要香气还在,便是再如何凶险的尔虞我诈,也都可以相忘。如今,母妃该是真真正正忘忧了罢……” 之后的事太过悲伤,皇上实在不想再提,任由酒水一杯杯下肚。我不便过问,只是唏嘘良久。我虽不知故事的全部,但看得出,余容华确是个痴情人。 后来,皇上又与我说了许多这些年来的隐忍。看着皇上落泪,我忽的觉得,面前的皇帝与寻常的公子少爷并无两样,都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有属于自己的不得已。 不知怎的,我心中竟多了分微微的悸动。 ※※※※※ 与皇上对饮,不知觉的,竟到了二更天。看皇上已昏昏欲睡,我也喝了些酒,头晕晕的,便道:“天不早了。皇上明日还有要紧事做,便先歇息了罢。” 皇上醉然点头,道:“这帐子有个里间,里面有睡榻。姑娘可去那里歇息。” 我一怔,问道:“那皇上呢?” 只见皇上摇摇晃晃过去,拿了被子打好地铺坐下,醉声道:“今夜朕在此歇息便是。” 我一惊,酒意消了大半,忙道:“这可使不得!若是皇上此举传出去被他人知晓,只怕会……” 却见皇上顺势躺进被窝,侧过身,迷迷糊糊道:“如烟还是唤我宣公子吧。此刻‘皇上’可正在巡幸江南,江南离这边塞远着呢……况且,在这世人眼中,当今皇上早已是个昏聩之君,也不在意这些个传言。可是秦姑娘不能拒绝我的心意呵,因为我接近你,都是因为……从前,我只知道你是罗家的长女,能歌善舞,性格刚烈。可如今我还知晓,秦姑娘不仅有倾国倾城的好皮囊,更有绝世的智慧。我的心,已经,已经……可是秦姑娘的目光,却从不曾为我停留片刻……若姑娘执意要走,明日一别,你我便将高墙内外,永不能再见。我与你……” 不知怎的,我竟不忍心听他继续说下去,忙打断道:“皇上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皇上的好意,如烟怎敢……”话音未落,却看皇上已然沉沉睡去,魂归梦乡。 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皇上均匀的呼吸声声声入耳,竟像个孩子。看着他的睡颜,我忍不住笑了。他的眉目真的很好看,好看到我不忍离去。 曾几何时,我竟对面前人有了这样的情愫。是因为我知晓了他的雄才大略,知道了他为大央国做出的那样大的牺牲,还是当我看见他吐露儿时往事时,如此的纯真无邪? 我不知道。但我真真切切的能感觉到,我的心弦,被狠狠一拨。这一拨,很不同于我的青梅竹马。 我颔首,转身向里间而去。 ※※※※※ 心里的事太多,所以睡得浅的很。边塞的夜晚出奇的冷,不自觉的,我便醒了过来。翻身下榻,我来到外间。只见皇上面庞宁静,依旧熟睡。而帐外大风咆哮,下雨了。 我正欲回榻歇下,却隐约听得外面有男子的吟唱声。 这样恶劣的天气,是谁在外面吟唱歌谣?我不禁心生好奇,披了衣裳循声而去。 走的离声音越近,我听得清了,不由得一怔。这歌,是我大央国皇族在祭祀的时候才会吟唱的挽歌。 远远见着一个人影,面对着这广袤无垠的草原,在这狂风暴雨之中,低声吟唱。 那是——方才与皇上对坐饮酒的昆昌王爷载宥。 他可是在祭奠他那死去的青梅竹马罗颜月?我苦笑。急促的雨点落在我的衣上,开出朵朵雨花。 天好凉。 转身回了帐子翻身上榻,我侧过身去,蜷缩成一团。今日之事,我毫无所见。 然而,那低声的吟唱终究久久盘旋在我耳畔,难以消散。心头千回百转,我再难以入睡,就这样辗转难眠,直到破晓。 ※※※※※ 迷迷糊糊的竟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雨声已经停了。我穿好衣裳从里间出来,却没有看见皇上的身影。掀开门帘出去,才发现阳光点点,已经日上三竿。只见草原深处,两个人影打马射箭,奔跑追逐。一阵欢呼声响起,原是皇上射中了一只羚羊。 皇上朗声笑了起来。那一抹明黄,在阳光下格外耀眼。我不由得微微笑了。 大是听见动静,皇上勒马回头。见到我,旋即回以一笑,拨转马头而来,笑道:“美人醒了。” 我脸颊一热,忙颔首低眉,福身行礼。 昆昌王也随着皇上打马过来,道:“秦姑娘若要辞别,我宥某便护送姑娘一程罢。这边塞蛮子横行,不是个安全的。” 皇上却一个箭步挡在昆昌王的前面,沉声道:“秦姑娘是本公子请来的。若姑娘真要离开,也该是由本公子来护送。”轻柔的扶起我,皇上失落道,“如烟清水芙蓉,玉骨天香。只可惜,与本公子无缘。”旋即又压低了声音,轻轻在我耳边说道,“幕后之人未得,是朕心腹之大患。还望今日一别,如烟能够忘了昨日的种种,万万不可在旁人处揭穿朕。” 我垂眉:“宣公子相信如烟么?” 皇上道:“若是如烟,本公子深信不疑。” 我微微抿唇,道:“所以,如烟想要给宣公子真正的安心。” 只见皇上一怔,微微颤声道:“如烟此话何意?” 我只觉得脸颊更热,抬起眼眸,冲皇上莞尔一笑,柔声道:“如烟不走了。如烟要伴君左右,助公子成就霸业。” 只见昆昌王的神色闪过一丝惊讶,旋即笑道:“宣公子好厉害呵,连如烟姑娘这样傲岸不羁的绝世佳人竟也唾手可得。不知昨夜公子都与秦姑娘都说了些什么,竟有令人倾心之奇效。我宥某可否向公子讨教一番?” 我嗤然一笑,冲昆昌王福身道:“宥公子应当知晓,任何花言巧语皆不足以使如烟动心。如烟在意的,是‘真心’二字。” 昆昌王回以一笑,饶有兴味的咀嚼着:“真心……” 只听皇上哈哈朗笑道:“昨夜本公子与如烟不过是谈论了些琐碎之事,哪有这么玄乎。” 昆昌王一笑,不再言语。 正说着话,只见昨日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将军邹熙仪快步而来,在皇上耳边耳语了几句。皇上听罢,点点头,道:“本公子明白了” 邹熙仪将军严肃问道:“此行凶险,公子可要邹某派人护送?” 皇上微微一笑,道:“猎物狡诈,本公子绝不可前功尽弃。眼下自是我一人前往最好,以免人多有失。” 邹将军有些担忧:“可是公子的安危……” 话音未落,我上前,向皇上福了福身,道:“公子大约不知,如烟不仅习得歌舞,骑射之类也有所涉足。若公子信任如烟,如烟愿随公子出生入死。” 皇上一怔,旋即道:“这断然是不妥的。你根本不知此行有多凶险,本公子怎可让你一个小女子随我涉险,视你的安危为儿戏。如烟还是留在这里,等着我回来较好。” 我故作气恼道:“宣公子何苦小瞧如烟?如烟虽是一介女流,但却跟随义父学习骑射多年,马上风姿可不输男儿。”旋即又在皇上耳畔轻柔耳语道,“如烟岂不知,眼下公子是要深入胡人部族一探究竟。若公子带上些侍卫,确实容易引贼人生疑;只身前往虎狼之穴,又险象环生,实在不妥。若公子带一弱女子陪同,贼人见了,也只当是风花雪月,又有谁会怀疑公子另有目的?公子亦可多个照应,岂不周全。” 只见一旁的邹将军眉目一紧,问皇上道:“这位女子是何人,她怎的知晓公子的安排?” 皇上微微一笑,拍了拍邹将军的肩膀,道:“邹将军放心。本公子的安排绝不会轻易透露给旁人。若是透露了,那人只可能是本公子最重要之人。” 我亦向邹将军福身道:“还望将军信任如烟。” 邹将军松了眉头,道:“姑娘既是我家公子的重要之人,我邹某不过是个臣子,自是不敢不信任的。” 又见皇上深情的看着我的眼,道:“本公子自诩有护你周全的本事。如烟既如此说,那便着人牵马过来。本公子便见识见识,昨日一舞倾城的如烟今日一番马上风姿。” 旋即便有王福昌公公牵了马来。邹熙仪将军拿了一张弓和一个箭袋给我。 皇上飞身上马,一扬鞭,骏马跑得飞快。我亦一扯缰绳,飞身上马,喝了一声“驾”,那马便随着皇上的马而去。 见我赶上,皇上惊讶道:“难以置信,如烟小小女子,骑射功夫竟如此炉火纯青。” 我一边策马追赶,一边道:“左不过是些皮毛,皇上谬赞。” 皇上笑道:“这马可是朕仪仗中的马,生性顽劣,却待如烟如此温顺,可见如烟有仙灵之气。” 我听的不免有些害羞,忙垂下眼眸。天地茫茫,马蹄扬起滚滚尘埃。 ※※※※※ 一路驰骋,四周开始变得荒凉起来。整个天地茫茫无边,毫无生气,仿佛只有我与皇上两人,死寂的令人战栗。 突的,前面的草地间似有异动。我微微勾起嘴角,旋即拔出一支箭,狠狠拉满了弓,猛的放了出去。那箭飞向远方,不见了踪影。 皇上疑惑道:“这四周如此荒凉,怎会有猎物。如烟这是……” 只听见远方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我笑道:“成了。”说着,我勒停马绳,翻身下马,只见一只雪色的白狐倒在血泊之中挣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6 挟持 皇上也勒了马绳跟过来,看见此情此景,难以置信道:“如烟好生厉害。我连这白狐的身影都不曾见到,如烟竟能一发即中。昨日听闻如烟曾受仙人点化,我还将信将疑,如今倒是信了。” 我微微一笑道:“并非如烟通神,不过是如烟比公子更细致几分罢了。公子请看,这草地上多有坑洞,应是鼠穴。而在这草原上唯有狐类是鼠的天敌,如烟便猜到了几分。方才又闻着了异味,如烟便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皇上听罢,赞许道:“我常自诩为骑射高人,却连这些都不曾察觉,实是惭愧。” 我微微一笑,旋即对皇上耳语道:“皇上不曾察觉,只因此刻心心念念的皆是如何揪出谋反胡人的幕后指派,心有旁骛罢了。再者,如烟的娘亲是很善于骑射的。小时候耳濡目染的多了,如烟自要比皇上知道的多些。” 说起娘亲,童年时候那些苦痛又浮上心头,让我如同灼烧一般痛。我的神色不由黯淡了下去。 皇上知晓我年幼丧母,忙作笑着支开了话茬:“是朕不好,无心一说,竟勾起了如烟的伤心事,真是该死。”说罢,又看着一旁挣扎的白狐道,“这白狐是如烟的功劳。如何处置它,且凭如烟做主。” 我轻步过去,蹲下身子抱起那白狐。只见它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我,竟有一滴眼泪流了下来。 心下好生震惊。我手一凉,差点将这白狐摔在地上。 遥想当年流落街头,我与娘亲走投无路,气息奄奄,快要死了。那一日,娘亲曾中伤了一只白狐。与现下这只一样,那只白狐也是如此楚楚可怜的看着我们,流下了一滴泪。 娘亲终于还是放走了那只白狐。 传闻,白狐流泪,是因为它心有牵挂。 思绪回归,一滴泪从我的眼角滑落。我微微叹口气,目眺远方:“放了它吧。” 皇上露出些许讶异,道:“如烟是在可怜它?” 我轻轻捋了捋这受伤白狐的毛,道:“如烟并非仅仅是怜悯。只因娘亲曾教导如烟:这天地万物莫不是造物者的无尽宝藏。既是上天恩赐,如烟岂敢将其占为己有,逆天而行。”说罢,我向皇上福身道,“治理国家也应如此。有容乃大,如烟求的,便是一个‘容’字。” 说罢,我将那白狐轻轻放在地上。那白狐四脚一落地,忙挣扎着一瘸一拐的跑了起来,许久才不见了踪影。 抬眉,却见皇上直直的看着我,慢慢咀嚼:“好一个‘有容乃大’,甚得朕心。”我这才恍然醒悟,方才之言已然涉及朝政,忙跪下请罪道:“如烟妄言朝政,有失妇德,求皇上责罚。” 皇上忙扶起我,道:“朕怎么舍得。”说罢,又轻轻将我拉近两步,轻声道,“沿着这条道一直走,便该是安陀部族的所在了。这安陀部族实力雄厚不容小觑,且又野心勃勃,当年曾冒犯我大央国边界。还是父皇亲自率领五十万大军出塞抵抗,方才得以击退劲敌。虽说朕先前做足了准备,但此行依旧是行走在刀山火海之上。” 离他好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鼻息。我的脸上飞起红霞,道:“就算是刀山火海,能随皇上一同,赴汤蹈火如烟亦无怨无悔。” 皇上听罢,舒眉朗笑道:“能得秦如烟,朕今生无悔。” 我亦颔首低眉,故作气恼:“不与你贫嘴了。”转而翻身上马,我回眸冲皇上一笑,一夹马肚,那马飞快的便冲了出去。身后,是皇上紧随而来的马蹄声。 我策马在前,皇上便随我在后。天地之间一双人。这样的生活,不正是我所向往的么。此刻,我的心愿,已经实现了。 岁月静好。 ※※※※※ 一路策马奔驰,四周的景色却是愈加苍凉。天边几声寒鸦飞过,好生凄凉,让人瘆得慌。我不由问道:“那安陀部族究竟在何处?怎的这里如此凄凉。” 话音落下,只听得皇上所骑御马的马蹄声紧紧跟随在我身后,却久久没有皇上的回音。 大约是草原上风太大,皇上未曾听清罢。 我回首看去,心却凉了半截。那紧紧跟随着我的只有背上空空的御马,而皇上早已不见了踪影。我竟把大央皇上丢在这边塞了。 皇上骑射俱佳,想来不该是堕了马;且大央皇子世代皆自幼学习武功,断断不会被寻常小贼所伤。如此看来…… 大事不妙,我忙匆匆折返马头。 幸好,这边塞荒僻,甚少有人涉足,马匹踩踏的痕迹印在地上也便格外清晰。顺着痕迹找过去,果然,我见到一处地方的草乱作一团,马的脚印由此分为两头,各自向不同的方向延伸。 方才皇上一直紧随着我策马,不曾疏远。究竟是何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将离我如此之近的皇上掳走而让我丝毫不曾察觉? 如此一想,我只觉后背发凉。 不论如何,救人要紧。如今折回大央营地向昆昌王爷和邹熙仪将军求助已来不及。我虽一介女流,但多少会些骑射功夫。眼下的情形,唯有鱼死网破了。 我一咬牙,翻身上马,朝那草痕延伸的方向追了过去。 ※※※※※ 日头西斜,阳光晃得眼睛生疼。已经追赶了许久,我却依旧没有看见皇上的身影。那挟持圣驾之人早已走远,而我却如此后知后觉,必是蜗行牛步,希望渺茫。 心急如焚,我死力拉动缰绳,马跑的飞快。 也不知追了多久,正当我精疲力竭之时,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些策马骑行的身影,足足有十几个,皆身裹黑衣,又用黑布蒙面,模样看不真切。倒是有一匹马上驮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身着朱色长袍,从后面被捂了口鼻;虽说死力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我一惊——那挣扎之人,可不正是皇上。 我吆喝道:“是何人如此大胆,何故挟持我家公子!” 因着皇上反抗,那些蒙面男子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听见我的声音,他们显然是受了一惊,皆急急回头来看。看见我,他们却又齐齐嘲笑了起来:“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来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丫头。别装了,这人哪是什么公子,可不就是你们大央国的狗皇帝么。以为用巡幸江南的障眼法就可以瞒天过海?真是天真!弟兄们,不必怕,看她这柔柔弱弱的小身板,是翻不起浪子来的。” 自知受到了挑衅,我怒火中烧,呵斥道:“放肆!你们究竟是何人,挟持大央天子却不思悔改,出言不逊辱骂皇上,真真罪该万死!” 只听其中一个男子故意作出害怕的模样道:“死?哈哈,弟兄们,这小丫头说我要死,我好怕呵!”“哈哈哈哈……”一阵哄笑声随即响起。 我只觉怒气冲心,憋红了脸。他们既如此放肆,便当真是死有余辜,断断不能容忍半分了。我举起弓,张罗着搭箭射杀。一摸箭袋,我暗叫不好。原是方才狩猎时太过尽兴,已然将箭用尽,眼下是一支也没有了。 那些蒙面男子见了,笑得更张狂:“哈哈,这小妞连武器都没有,难不成是想赤手空拳跟爷几个斗?真是笑话!” 皇上知道是我,挣扎着想说什么,却被捂住了口鼻,只能发出急切的“呜呜”声。我不由心如刀绞,狠力加快了追赶的步伐。 蒙面男子听罢,又是一阵仰天大笑。旋即,其中一个道:“这小妞这般姿色,又对狗皇帝冒死相救,想必有些来头,或许她是这狗皇帝的女人也说不准。眼下我们离大央人驻扎的营帐已远,他们想求救已是不能。不如咱们便不捂着这狗皇帝的嘴了,且听听他们会说些什么私情密语,弟兄们也可凑个热闹。” 其余蒙面男子皆是点头赞同。那挟持皇上的男子旋即便松了捂住皇上口鼻的手。 皇上一能开口,忙道:“如烟,你别管朕了,保全自身要紧呐……这些人有软骨散,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你终究只是小小女子,斗不过他们的……” 我却并未放松策马的力道,反而死力加快速度,着急道:“不,如烟说过要伴君左右,助皇上成就霸业;如烟说过随皇上涉险,便是刀山火海也无怨无悔。皇上怎可让如烟独善其身而食言呢!” 那些蒙面男子听了我的话,笑得更欢:“哈哈,你我弟兄果然猜得不错,这小妞真的是这狗皇帝的女人。看这小妞也不过十七十八,与咱们世子倒挺般配。不如咱便把她和这狗皇帝一同绑了,送给咱们世子做小妾,如何?说不定还会得到另一番好赏赐。” 皇上听罢,盛怒道:“大胆狂徒,明知朕是大央皇帝,竟胆敢挟持朕,羞辱我大央国;眼下却又如此轻薄朕的女人,你们好生放肆!” 那蒙面男子却嗤笑一声,道:“狗皇帝,你给我听好啰。便是咱们倒贴着把你这小妞送给咱们世子,咱们世子也断不会要你穿过的破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7 安陀 “你……”明了此话的羞辱之意,皇上怒不可忍,死力挣扎着想还击。奈何被下了软骨散,皇上无力地挣扎根本无济于事。终究,皇上只得恨恨的咬紧了唇,继而回头,冲我道:“如烟,朕命你快快离去,去找邹熙仪将军,让他派人来救驾……这是朕的圣旨,你快遵旨去做……” 我着急道:“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却见那些个蒙面男子齐齐勒停了马,翻身而下围做一圈,将我层层困在中央。因着皇上手脚无力,一下子便失去了中心,向后一仰,便要跌落。我忙顺势从马背上跃下,接住了皇上的身躯,两人一同摔落在地。 其中一个蒙面男子走过来,居高临下道:“喂,我们弟兄几个向来是粗鲁惯了的,说不来什么斯文话,下手也不知道个轻重。你是个女人,也是个局外人,我们弟兄都不想伤了你。识趣的,你留下这狗皇帝,我便立马放你走,丝毫不伤你。但若你硬要逞强,可别怪咱们哥几个心狠手辣。” 我浅浅一笑道:“若本姑娘偏要逞强呢?” 那蒙面男子的眉目间闪过一丝惊讶,旋即翻脸道:“你这小丫头,反倒是给脸不要脸了!” 我紧紧锁着眉头,恨恨的盯着他们,厉声道:“尔等乱臣贼子,只知含沙射影,狐假虎威,做些阴邪狡诈之事,便是要脸了?”旋即低眉,我关切的问着怀中的皇上,“皇上可还安好?这些贼人究竟是何人,怎的便知晓了皇上你的身份,还明目张胆要挟大央皇上,又口口声声侮辱我大央国,犯下如此滔天死罪。” 皇上微微侧过脸看向我,皱眉虚弱道:“如烟不要担心朕,朕很安好,朕很安好……只是你所希望知道的他们的身份,朕也是不知道的。朕只记得方才朕与你正策马,只听后面有些许动静。朕以为是邹将军的人来寻朕,正要回头,却被身后之人捂住了口鼻,旋即又被抢走了弓箭与御剑,生生被拖下了马……朕想反抗,手脚却越发无力,方知是被下了软骨散……” 软骨散? 我忙从身上扯下一个香囊递给皇上,道:“皇上,如烟这里有一个香囊,是从前娘亲缝给如烟祛除邪魅保平安的。听娘亲说这香囊能解一些奇毒,想必这软骨散也是可以解的。” 皇上只摇摇头,弱声道:“无用。方才朕听他们提起,此番所下的软骨散并非寻常所用,而是增添了一味天冬草在里头的秘制,专用于行军打仗。寻常的解药都是无用。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防止朕逃脱……” 我不由得蹙眉:“如此说来,这些人果真与胡人之乱有关?” 却见皇上严肃道:“这些事如烟本不该过问。只要你肯把朕留给他们,他们便会放过你,你为何不肯听从他们?他们要的人只有朕,与你丝毫没有关系,朕不想连累你,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这香囊既是你的娘亲留给你的,你便拿着快快离开,不要为了朕而受伤。朕说过有护你周全的本事,你亦不要令朕食言呵……” 皇上已是危在旦夕,却还在为我打算。我满心焦急,只把那香囊硬塞进皇上手中,泫然道:“眼下已是鱼死网破的局面。若是如烟为了自保而弃皇上于不顾,这与弑君有何区别。皇上受此劫难,不能不说是如烟的疏忽,如烟无颜面对昆昌王爷与邹将军。如烟只能殊死一搏,将功折罪。” 见拗不过,皇上接过香囊,抬起手来,替我擦掉泪水,道:“可是如烟,朕不值得你为朕……” 我却是一口道:“值得!” 这句话来的那样浑然天成,连我自己都被唬了一跳。看着皇上的眼中好似渗出了点点泪色,我颔首道:“如烟是皇上的女人,当然值得。” 却听一个蒙面男子厉声道:“你们都给本大爷住嘴!中原人果然都是伪善之辈,丝毫没有率性,只晓得叽歪些风花雪月之辞。” 另一个蒙面男子忍不住,道:“既然这臭丫头如此冥顽不化,只知耽误咱们哥几个的差事,咱们还同她废话什么。咱们可汗说了,这狗皇帝的性命取不得,但一命抵一命,总不为过。”说着,便一挽袖子,提起利剑向我走来。 看皇上面色铁青,呵斥道:“看你们谁敢!” 我的视线却不由得落在了那蒙面男子露出的手臂上。那人手臂上的刺青,是一只恢弘的狼,缠绕着一颗朱砂痣。 记得娘亲曾告诉我,狼,是安陀部族所特有的图腾呵。 我紧锁眉头道:“大央国力强盛,远在诸部族之上。想不到你们安陀可汗竟如此大胆,敢指派你们与大央国为敌,也不怕因此兴起战事,于你等本国无利!” 先前那蒙面男子一怔,赶紧伸手阻止了提剑男子的攻击,转而微微眯起双眼,道:“你怎地认为我们是安陀人?” 我冷笑一声:“安陀男子成年之际必在手臂上刺青狼图腾,以示忠心于部族。我说的可不错?” 看那蒙面男子若有所思的模样,我继续道:“想必这些年胡人之乱的幕后主使也是安陀可汗罢。三十年前大央先帝击退安陀部族的进犯,你们安陀可汗假意归顺大央,暗地里密谋着的那些龌龊勾当我大央国上上下下并非懵懂不知,只是隐忍不发,想着放你们一马罢了。如今大央先帝早已驾鹤归西,不曾想安陀可汗竟还为了报这一箭之仇铤而走险,挟持当今圣上,蓄意再次挑起两国战争。大央国的一片苦心,倒是全被辜负了。” “胡说!”又一个蒙面男子厉声道,“大央皇帝皆是无信之徒,岂会如此好心?当年边疆战乱,你们大央先帝挟持我族可汗,又险些灭我安陀族人,当真是惨无人道。” 我沉静道:“当年战乱本便是安陀部族进犯我大央边界在先。若先帝不挟持安陀可汗,如何击退叛军,平定边塞?先帝海纳百川,不但没有诛杀安陀可汗,反而答允安陀可汗只要今后两国相安无事,便冰释前嫌。如今安陀可汗稳坐汗位安享天年,大央亦待安陀亲如手足,安陀可汗却为何恩将仇报!” 却听一声怒叱:“手足之邦?笑话!你一个妇道人家,根本什么都不懂,只会用你们中原人一贯的阳调阴腔混淆是非!边塞之战血海深仇,你们大央先帝又向来好战,若他当真坦坦荡荡,又岂会拿国家大事作笑谈,轻易妥协于大央国的敌人。他肯释放我安陀可汗,只因为诛杀我可汗是不仁不义之举,他不敢!” 不敢?这是何意? 我不由一怔:“当年边塞之战的起因难道不是草原大旱,安陀部族为了抢夺食粮……” 见皇上面色微变,朝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与他们继续争辩;又对蒙面男子道:“既是安陀部族与大央国的恩恩怨怨,朕来解决便是。如烟固然执拗,却终究不过是小女子脾性。还望你们能够放过她……” 却看那蒙面男子的眼中闪出点点凶光:“想的倒美。咱们不是没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执迷不悟。如今她知道的太多,是断断不能放过了!”说罢,复又抡起长剑,朝我和皇上劈来。 却见皇上挣扎着挡在我面前,死死护住我道:“若想伤秦如烟丝毫,便先过了朕这一关。” 皇上…… 看着皇上虚弱的身躯,我不由鼻子一酸,下意识握紧了拳,心中再无恐惧,有的只是嗜血般的决心。眼见长剑就要落在皇上身上,电光火石间,我恍然记起了什么,嘴角不由微微勾起了弧线。唯有一搏了!我反手取下背上的弓刀,死力一拉,弓身顺势分离为匕首与鞘壳。那胡人大是没料到有这一招,落下的剑锋一停。 是个好机会。我顺势一划,锋利的刀锋便在蒙面男子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那蒙面男子吃痛,一声闷哼,握剑的手略微一松。我趁机夺过了那把剑来,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剑锋直指叛贼。那些蒙面男子看的呆了,倒都防备了起来,一时间不敢贸然向我进攻。 被我中伤的蒙面男子龇牙咧嘴,恨恨道:“好一个硬气的小丫头!” 我却不由得蹙了蛾眉。我岂不知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本就是寡不敌众,再加上皇上身中软骨散,要真正逃离此地谈何容易。我环望一周,马匹离我与皇上不远。为今之计,只有骑马突围了。 我偷偷对皇上耳语道:“若皇上可以,咱们策马突围罢。” 听皇上耳语回应道:“如烟可以,朕自是可以。” 我微微一笑,与皇上相视点头,瞅准了时机,转身向马匹奔去。那些蒙面男子这才如梦初醒,大喝道:“他们要逃!弟兄们,杀!”旋即齐齐举着剑向我和皇上追了过来。 只听皇上冲我道:“如烟,把剑给朕。”我料想着皇上是自幼习武的,纵使被下了软骨散,但也能应付一二。我顺手把手中的剑递给皇上。果然,见皇上一握剑柄,为我断后。刀光剑影之间,皇上一挥一避,见招拆招,把蒙面男子通通挡在我身后,为我的突围争取时间。 “这狗皇帝中了秘制软骨散,怎的却恢复了气力!”身后响起的是那些蒙面男子讶异的话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8 死生相依 眼见离马匹还有一步之遥,但毕竟皇上余毒未清,只见一个蒙面男子运起轻功,突破了皇上的防线,直冲我而来,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这是……前功尽弃了么! 却见那蒙面男子丝毫没有伤我之意,只是在我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这秘制的软骨散唯有我安陀可汗有药可解,怎么可能仅凭你的区区一个香囊便解了毒?你还知晓我族图腾之事……你究竟是谁,与安陀可汗有何瓜葛?” 我一声冷笑。香囊是幼年时娘亲刺给我的,狼图腾一事亦是娘亲告诉我的。可我知道我的娘亲不过是个一辈子从未走出过大央国的普通妇人,断断不会与安陀部族有什么瓜葛。我亦是如此。想到此,我只回答道:“我是大央皇帝的女人。除此之外,别无身份。” 那蒙面男子露出的眼神满是怀疑,还想问我什么,只听皇上大喝一声“如烟小心”,旋即剑锋便刺了过来。那蒙面男子只是瞪了我一眼,旋即投入了与皇上的战争中。我亦反应过来,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飞身跃上马背,一夹马肚,吆喝着便冲出一条道来。皇上亦瞅准了时机飞身上马,坐在我身后。夕阳之下,我死力驾着马,直奔驻扎的营地。 只听身后那些个蒙面男子气急败坏起来,呵斥道:“咱们好不容易到手的赏赐,竟然就这样被一个女人搅没了!我不甘心,追!” 说罢,那些蒙面男子亦各自骑了马追上来。 ※※※※※ 夕阳西下,人影散乱。死力骑着马,我与皇上穿梭在草原上,归心似箭。身后那些蛮子依旧穷追不舍,马蹄声此起彼伏,让我心惊。 我不能让他们再抢走皇上。 突的,我只觉手臂一阵剧痛,才发现是被一支箭射中。我嗤然一笑,想必这些人射出这一箭的本意是想击杀皇上,却急于求成,射中了我的手臂。 见皇上瞪大了眼,急切问着我:“如烟,感觉如何,可是疼痛?” 我一句话也讲不出。不仅仅是因为疼痛,也是想着快些策马回到营帐,请求邹将军的援助。 皇上更怒道:“朕本想着只除掉胡人之乱的主谋,杀鸡儆猴也便罢了。如今看来却是他们不知悔改,断断不能容忍。朕今夜便下一道诏书快马加鞭送回去,明日便起兵攻伐安陀部族!” 听皇上如此说着,我忙死力道:“皇上不可意气用事……方才那些个挟持皇上的竖子言语放肆行为猖獗,自是罪无可赦。只是如烟听闻这安陀可汗并非睚眦必报之人,今日之事许是污蔑也不一定。事关两国情义,皇上断断不能听信一面之词而贸然行动。如今胡人之乱的幕后主使已然浮出水面,一切皆在皇上掌控之中。不如先让邹将军诛杀这些蒙面男子,往后之事再细细谋划不迟。” 皇上微微叹口气,担忧道:“朕只是不忍心你受苦……” 我努力扯出一丝笑:“还记得皇上曾告诉如烟三十年前安陀部族叛乱,先帝率领了五十万大军前往边塞方得以平息,可见赢下这场战争真是难如登天。如烟只是不想大央与安陀再生龃龉,生灵涂炭。如烟是皇上的女人,为了大央国受苦如烟毫无委屈。有容乃大,不正是如此么……” 只觉得皇上的手环住了我的腰,我嫣然一笑,却觉得头越发的晕了,眼前的景象变得越发模糊。依稀听见前方有马蹄声过来,旋即是邹将军的人马向我们迎过来。 终于……我释然一笑,眼前一黑,便没有了知觉。 ※※※※※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清醒过来。只见自己睡在一间营帐的榻上,皇上坐在一边,焦急的看着我。四周是来来回回的医者,替我看伤开药。 见我转醒,皇上的脸色一时变得欢喜,连连笑道:“如烟姑娘醒了,如烟姑娘醒了……” 那医者这才松了一口气,跪下道:“恭喜宣公子,恭喜姑娘。” “计谋已被识破,左太医不必唤我为宣公子了。”皇上收起了笑容,端肃道:“你且先下去罢,朕与姑娘说说话。” 左太医忙行礼而退。营帐里只留下了我与皇上两个人,安静的连呼吸声也能听得见。 我挣扎着要坐起来,皇上却示意我好好躺下,又轻轻执起我的手道:“如烟快快躺下歇息。你不知道方才左太医说那支射中你手臂的箭上有毒时,朕有多担心。朕猜想那些叛贼射出这一箭的本意大约是禽困覆车,干脆让朕死在半道上,却不想伤了你。幸好宥弟见朕与你迟迟未归,便吩咐邹将军前来接应,否则……” 看皇上说不下去,我忙微微一笑接下话来:“那可要多谢昆昌王爷了。” “嗯。”看皇上的神色终于释然,“好在如今箭毒已去,如烟再无大碍。只是那伤口周围恐怕会留下乌青色的印记,一世也去不掉了。” 我笑道:“留下便留下了。今后皇上见到如烟这印记,还能回想起今日与如烟的情义,何乐而不为。” 皇上回以我深沉一笑,柔声道:“朕与如烟生死相依。此情此景,朕永生永世不敢忘怀。” 那笑容如此好看,沉稳如山岳,厚重似深海,胜过星华三千。我不由得垂眉,一抹绯红爬上脸颊。 继而,见皇上的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如烟可否认为,大央国有安陀部族的内鬼。” 我微微一怔:“皇上此言何意?可是疑心如烟知晓安陀部族刺青的秘密,给皇上的那枚香囊又解了安陀部族的秘制药散?” 皇上忙解释道:“不瞒如烟,初见你时,朕确实觉得你的眉宇间有胡人女子的意蕴。又听闻你曾是漂泊之人,与宥弟并不熟识,朕确有那么一刻疑心你是胡人安插与朕的细作。可如烟心直口快,这样的性子若真是细作,岂不是他们吃亏。更让朕没有料到的是,今日你我陷入险境,如烟会为了朕拼了自己的性命。即便那香囊解了安陀部族的秘药,即便如烟知晓他们的刺青,可那又如何?朕若疑心你,岂非伤你的心。”继而沉静道,“朕只是在想,我大央举国百姓都对皇上巡幸江南一事毫无疑心,按说已足以混淆视听。可这些安陀人远在边塞,却是如何知晓朕的身份?一招守株待兔险些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们是如何想出这样周密的法子?若不是安陀可汗太过精明,便只可能是有内鬼潜藏在我大央国,与他们里应外合。而这个内鬼,知晓朕的谋划,知晓朕的行踪,很可能,就藏在随朕出塞的人之中。” 是啊,我怎的却没有想到这一点。我愕然,道:“如此说来,皇上处境很是危险。” 皇上点点头,沉思道:“为今之计,定要早早把那内鬼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才是。” 看着皇上深邃的目光,我颔首,愧疚道:“皇上坦坦荡荡,如烟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望皇上恕罪。” 皇上回以一笑,道:“至此,朕一生不疑秦如烟。” 我颔首低眉,莞尔一笑。继而恍然想起什么,我抬眉:“那些蒙面叛贼可处理妥当了?” 皇上忙安慰我道:“朕知晓如烟受了惊。那些叛贼已被邹将军尽数处置,如烟大可放心了。” 我不禁追问:“尽数处置?竟如此之快?可有漏网之鱼?” 若有漏网之鱼,只怕两国交战便是不可避免的了。 皇上道:“邹将军一向行事谨慎,想必不会有漏网之鱼。” 如此,我才放下心来。耳边的一缕发丝滑落,皇上轻轻将它顺在我耳后,柔声道:“朕先去邹将军处商议对策,过会子再过来看你。你的伤还未好,且好好休息罢。眼下便由朕指派的奴婢照顾着你。” 我轻轻点了点头。皇上爱怜的看着我,继而起身离去。旋即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迈着步子进了来,见到我,忙关切道:“姑娘怎的这样不小心,让陵儿好生担心。” 陵儿?是陵儿? 一抬眉,见到的是陵儿充满担忧的面孔。这次见到陵儿,确与初见时不同。陵儿不再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眼中多了许多灵气。这样的陵儿倒多了几分少艾女子的可人。我忍不住笑了:“陵儿,真的是你!我们果真又相见了。” 见陵儿依旧担忧:“姑娘受了好重的伤,还笑得如此开怀,真真是不爱惜自己。” 我忙执起陵儿的手,道:“在塞外经历了这么多,能与你再相逢,我很高兴。” 见陵儿改忧为笑道:“姑娘高兴,陵儿也高兴。但陵儿猜想,能让姑娘如此高兴的不只是与陵儿重逢,应该还有我家公子罢。”说罢,陵儿掩面笑得更欢。 我故作气恼,作势要打:“好啊,你这臭丫头,先前偷瞒着不告诉我你家公子就是当今皇上,如今又来取笑我,当真是要好好调、教一番。” 一方小小的营帐里充满了欢笑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9 炎笙 之后的这些日子,因着手臂上的伤,我便不能陪同皇上狩猎,只能呆在营帐里静养。闲暇日子多了起来,但左不过也是陪陵儿讲讲闲话而已。日子一长,也是无趣。 这日,皇上又去寻邹将军商讨应对安陀部族的策略,留我与陵儿两人在营帐中。我实在百无聊赖,便放了手中的书拉着陵儿到了草原上。不能骑马,我只好与陵儿漫无目的的踱步。 走了一阵子,只见前头一个人背对我而立。那背影好生熟悉。 我一愣,便意欲转身而去。却不想那背对之人早我一步回过身来,先声夺人:“许久不见如烟姑娘,箭伤可痊愈了?” 果然是他,昆昌王爷载宥,正摇着羽扇,微微笑着向我问话。自知不能失节,我只好让陵儿在一旁候着,自己迎了上去颔首行礼:“谢昆昌王爷挂心,已大好了。” 见昆昌王面不改色,只是笑:“姑娘终于识得本王了。” 我自知他是话里有话,道:“如烟与王爷有过数面之缘,自是识得的。” 只见昆昌王爷挑眉一笑,“姑娘真是好记性呵,十年的朝朝暮暮竟不比数面之缘记的牢靠。” 看面前人的一颦一笑,皆是像极了我的青梅竹马。我忙别开目光,匆匆欠了欠身道:“抱歉,如烟该回去服药了。失陪。” 说罢,我转身要走。 身后响起了昆昌王爷清浅的声音:“恭送罗颜月姑娘。” 罗颜月…… 听到这三字,我不由周身一颤,猛的回过头去。却见昆昌王爷依旧面不改色,只是微微欠身行着礼,好似一个局外人。我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应当记得,罗颜月早已死了。若是王爷还记挂着罗颜月,于我,于你,都是百害而无一利。”旋即飞也似的带着陵儿逃走了。 我不可以回忆起自己好不容易走出来的那段过往。绝不可以。 ※※※※※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到了哪里,总之是离那昆昌王爷很远很远,我才放缓了脚步。 陵儿却是一脸茫然,小声问着我:“姑娘这是怎么了,怎的满面不快?” 我深深吐了口气,故作轻松道:“无事,不过是方才与王爷起了几句口角罢了。” 正说着话,只听一阵急急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马儿快停下”的叫喊。我一愣,旋即便明白了过来。想必是谁不小心,让自己的马脱了缰。 但见一批枣红色的骏马由远而近,直直冲过来。后面紧跟着一位男子,穷追不舍,想必便是这马的主人了。见那马就要撞向我,那男子忙声嘶力竭喊道:“姑娘快避开!” 却见陵儿不假思索的,一转身挡在了我面前,闭紧了眼道:“姑娘切莫害怕,陵儿不会让姑娘受伤的。” 我暗叫不好。那骏马的目光好似有异,定是发了性,脾气正暴烈。若陵儿真是被撞上,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虽说我从未驯服过马,但好歹我是会骑马的,多少知道如何能使自己免于受伤。 一咬牙,我一把推开陵儿,迎着那马便冲了上去。那马见我上前,大是觉得受了挑衅,竟加快了速度。我也不怕,看准时机飞身一跃,便将马背上的缰绳死死抓住。那马被扯住了缰绳,不免更加烦躁,奔腾着想要挣脱。我自是一鼓作气,死力向下压制。马蹄在地上划出长长的痕迹。我趁机翻身上马,死力一扯缰绳。那马仰天长啸,我却半分不肯松手,任由它奔腾。终于,那马好似认了栽,渐渐平静了下来。 终于还是被我驯服了。我抬手擦汗,一丝笑不自主从我嘴边溢出。 现在是该把这马还给马主人了。我拨转马头,只见那马主人正立在我身后,目瞪口呆的看着我。只一眼,我便被惊住了。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好看的男子。十七十八的年纪,却是长眉若柳,身如玉树,鬓若刀裁,面如桃瓣。这样的清秀,当真看上一眼,便再不能忘记。 那男子亦是呆呆看了我许久,方才恍然回神,移开了目光,行礼道:“抱歉,令姑娘受惊了。” 因着此人来路不明,我担忧是安陀人故伎重施,于是翻身下马,只简练道:“无妨,只要无人受伤便大好了。这马神色异常,应是发了性。如今已被我驯服,你大可放心牵着回去。” 那男子挠了挠脑袋,腼腆道:“不瞒姑娘,在下本是一介书童,替我家公子整理书简罢了。这些日子我家公子出塞,捎上我一道,却要我替他看管车马。平日里我尽是与书山书海打交道,哪里知晓这车马之道。结果一不小心,倒是让我家公子的马挣脱了缰绳,逃的飞快。”转而笑道,“幸得姑娘相助,否则在下可真是黔驴技穷了。姑娘可否留下姓名?今日擒马恩,他日好相报。” 公子出塞……想来此人也该是同皇上一道的人了。 但我毕竟从未见过此人,又害怕此人与勾结安陀人的内鬼有关,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提防,只是默然不言。那男子却是脸一红:“在下姓邹名炎笙,南陵人氏。贸然询问姑娘闺名,是在下唐突了姑娘。姑娘不愿告知也罢了,还望姑娘原谅在下莽撞之举。” “妍生?” 恍然想起皇上曾与我提起过的神花“妍生”,我微微一怔。那邹炎笙好似看出了我的心思,笑道:“姑娘误会,此‘炎笙’非彼‘妍生’。‘邹衍复齐来,炎汉一洗之,笙歌醉梦间’,正是在下姓名。” 能够轻易猜透旁人的心思,又脱口便成章,这倒让我对眼前这邹炎笙有了些另眼相看的意味,不由道:“原是这几个字。不过你看着也是玉树临风,若是与神花妍生同名倒也不错。” 邹炎笙忙拱手道:“神花妍生是当今皇上最爱之物。在下区区草民,岂敢以妍生为名,破了皇家禁忌。” 此人既知晓皇上的喜好,看来与皇上关系不菲。只是如今我已属意于皇上,便不该将名字告知其他男子,敷衍过去也便是了。于是我只笑道:“好吧,既然你已留下姓名,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唤作秦猛女,昆昌人氏。怎么样,我是不是人如其名?” “秦猛女?”邹炎笙显然是一怔,一丝笑意浮现在他嘴角,旋即便被强压了下去,“你竟不是胡人姑娘……” 我故作正经,伸手将马缰绳递到邹炎笙的面前,道:“天色不早了。你快牵着马回去罢,小心你家公子等急了。” 邹炎笙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继而上前两步,轻轻接过我手中的缰绳,定定的看着我,吟了一句:“‘懵懵妄穿凿,执一千百废。’姑娘确是人如其名。”又拱手道,“若你我后会有期,炎笙必报姑娘相助之恩。” 懵懵妄穿凿,执一千百废。 我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默默看着邹炎笙转身离去的背影渐渐消失。这“执一千百废”,可万万不要有那样的意味。 转过身,只见陵儿忙迎了上来,上下打量着我:“姑娘还有伤在身,怎么能够推开陵儿独自上前驯马呢?姑娘可知那有多危险……” 我执起陵儿的手,道:“我明白你是舍身也要护我周全。可方才那马发了性子,只会横冲直撞。凭你肉体凡胎,想护我也是护不住的,只能是平白受伤。我怎能看着你受伤而坐视不理?再者,看那邹炎笙柔柔弱弱,又孤身一人,凭他一己之力怕是很难擒得住那马的。我亦不过是帮人一把。” “那邹炎笙是邹熙仪将军的弟弟,文渊阁的校书大臣。他若是有事,皇上自会派人帮他。可姑娘身子尊贵,若再因此而受伤,陵儿该如何……” 邹炎笙竟是邹熙仪将军的弟弟?如此说来,这邹炎笙应是可以信任之人了。 旋即回了神,还未待陵儿说完,我打断道:“陵儿可愿做我的妹妹?”看陵儿一脸惊愕,我笑道,“自那日与你相识,没有一件事你不是尽心为我着想。肯舍身为我挡马,便是亲姐妹,也不过如此了。陵儿可情愿?” 良久,陵儿回过神,颔首道:“陵儿一向没有亲人疼惜。若在从前,陵儿自知身份卑贱,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与姑娘结为姐妹的。但姑娘的率性,让陵儿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若姑娘肯做我姐姐,陵儿又岂敢不答应。” 我笑道:“那便让这塞外的天地为证,我秦如烟与潘陵儿义结金兰。从今往后,我便是陵儿的姐姐。” 陵儿亦道:“未央宫凶险异常,陵儿愿与姐姐同气连枝,同心同德。” 一提到未央宫,我的笑容不免有些僵硬。是啊,如今我已应允为皇上的女人。两日之后,我便要随皇上一同,入未央宫为妃。从前我对那宫墙是如此的不屑一顾,如今竟是心甘情愿。 陵儿也觉出了我神色的变化,关切道:“姐姐可在担心入宫后的尔虞我诈?如今皇上正宠爱姐姐,没有人敢与姐姐为敌的。” 我强颜一笑:“宫中之道步步皆是陷阱,我又怎能不怕。”转而叮嘱道,“方才我与昆昌王和邹炎笙的邂逅,还望陵儿莫要令皇上知晓。” 陵儿郑重的行了一礼,道:“陵儿明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10 未央宫 时光弹指。不知不觉间,回宫的日子便到了。 因着南方的则令部族派遣使臣突然到访,为掩人耳目,皇上便不得不先我两日与昆昌王爷一同回宫招待。而我则是推后两日随邹熙仪将军一同入宫。眼下,我已坐在入宫的车马中。 热闹的草原重归于平静,我不由得思绪万千。 那一夜与皇上分别,我与皇上肩并肩坐在一块高地上,俯瞰着四周茫茫的草原。 我微微侧目,看着身边人。他的目光正望向天际,宁静而美好。我知道,此刻的他,心中得到了片刻的欢愉。尽管他又要故作昏聩,直到找出与安陀部族勾结的内鬼并剿灭胡人之乱余党;尽管他又要费心于朝廷之争;但毕竟,那未央宫是生他养他的地方,是他的家。而我,一入宫门深似海,即便有皇上的宠爱,也再难无拘无束的过活了。 大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皇上亦微微侧目,不由四目相对。我正看的出神,一下子竟没了反应。 皇上挑眉一笑,道:“朕看如烟有些心不在焉。方才在想什么,可否告诉朕?” 我这才回过神来,忙摇摇头:“如烟无事可想,便多看几眼皇上罢了。” 皇上笑意更浓,追问道:“为何要看朕?” 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启齿,只用手托着脑袋,良久道:“今日一别,宣公子便要真真正正做回一国之君了。宫中之路坎坷,只怕所有的美好都难逃‘陵谷沧桑’四个字。如烟只是想趁着眼下岁月静好,一切都还没有改变的时候,多看看那个说过会待我一世不疑的男子。” 皇上的笑意一冷:“如烟是觉得朕会凉薄你?” 我忙道:“如烟岂敢?”旋即埋下头,“自从如烟受了伤,皇上便日夜照料,待如烟真是太好了。这份情义,如烟半分不曾怀疑。只是过去如烟曾见过太多世态炎凉,如烟心中害怕……” 幼年便父母双亡,义母刻薄寡恩,青梅竹马的背叛,让我怎能不怕。 皇上轻轻将臂膀倚在我的肩上,柔声道:“如烟不是三宫六院的凡夫俗子,朕待你自会不同。你的义父精明,方能教出你这样出色的女子。朕已任命你的义父罗显业为国子监司业,即日入朝廷为官。从今往后,如烟再不会受一点点苦。” 我顺势依偎在皇上怀中,道:“义父待如烟胜似亲父,如烟替义父多谢皇上恩泽。”温润的体热与龙涎香的气息久久萦绕在我鼻翼,令我难以自拔。过去的苦难都过去了,此刻我的脑海中,便只想这样依偎着,直到天荒地老。 听皇上道:“朕知如烟歌舞出众,又喜好骑射,已与宫里传了旨意,让宫人们准备着开辟一个歌舞骑射场,专门为你歌舞骑马所用,旁人都不能去。若是今后如烟想着要回民间,朕也可陪着你一道走遍江湖。” 我心间一颤,不由得抬起头,见到的是皇上爱怜的神色。我自知按照后宫祖制,得封的嫔妃想回娘家必得左右打点,都是难上加难。皇上待我,真是太好了。 又听皇上关切道:“只是如烟的性子太过直率,心中想着什么,就算不告诉朕,朕也能猜到七八分。朕担心这份刚正会让你处处碰壁,望你能好好遵循后宫礼教,微微收敛,以保周全。” 我颔首:“谢皇上挂心。皇上的叮嘱,如烟必定铭刻五内,时时刻刻不敢忘。” 皇上的嘴角勾起一抹明媚的笑。恍然又想起什么,皇上道:“如烟有伤在身,便不必日日去向皇后请安,待身子好些再去。” 我微微一愣,不解道:“妃嫔向皇后请安是后宫规制中最为重要、不可偏废的。眼下如烟身子已无大碍,实是不敢僭越了规矩,自是该日日去向皇后娘娘问安的。皇上不应太过宠溺如烟,惹得六宫非议。” 却看皇上激动了起来,道:“事实而已,何来宠溺?朕的旨意,看谁敢非议。” 我不知皇上为何动怒,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忙起身移步到皇上面前跪下伏首:“如烟失言,请皇上息怒。” 皇上这才压下了怒气,平复道:“并非是你的过错,你无需自责,且起来罢。”又道,“宫中风谲云诡,如烟听朕的吩咐便是。于皇后,你能避则避。其余的,朕自会处理。” 能避则避?这话倒听得我云里雾里。我对这位皇后的印象极浅,只依稀记得当日献舞时,昆昌王曾偶然提起过皇后,说她是一位贤妻。既是贤妻,怎的令皇上口出“能避则避”之言? 看皇上的眉宇间有些不悦,我不便过问。但自那时起,我心中便对这位皇后有了疑影。 索性不再细想,我将思绪拉了回来。陵儿被我选为贴身侍女,亦先我一步回宫打理我的住所。未央宫近在眼前,我心中的那丝悸动正偷偷萌芽。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秦氏如烟,淑慎性成,勤勉柔顺,克娴内则。着册为美人,赐号“萱”,入住乾坤宫。钦此。 因着手臂上的伤,我与皇上相识十来日,还从未真真正正成为他的女人。被册为“美人”,已能看得出皇上待我的恩泽不浅。 还未从马车上下来,我已然听见了未央宫门徐徐打开的声音。如此深沉厚重的声响,承载了千百年的沧桑,看透了一代又一代的喜怒哀乐,令人辨不清今夕何夕。 车轮碾过宫砖,声音变得清脆。我知道,如今我已身处未央宫。 眼下皇上正召见则令部族的使者,随后还要与其用膳。看来今日皇上是不能来陪伴我了。想到此,我竟不免有些失落。 轻轻撩起马车的窗帘,我不由怔住了。“银烛朝天紫陌长,禁城春色晓苍苍。千条弱柳垂青锁,百啭流莺绕建章。”这诗写的果然不错。一眼望不到边的偌大,令我有些晕眩。早起的宫人开始了劳作,也有三两成群的美貌侍人说笑着,摘下一束花戴在头上。 寂寂深宫有了一丝生气。 因着男子不能轻易入后宫,车马便只得在离后宫凤雀门两里开外的地方停下。旋即便有一个小厮过来扶我下车,又行礼道:“奴才刘镇谷参见萱美人,美人万福金安。” 我微微一笑,示意他平身。那刘镇谷公公忙过来帮我拿了包袱,笑嘻嘻道:“奴才刚入宫不久,都是在内务府学习规矩,还没服侍过哪位主子。眼下内务府指派奴才来服侍美人,奴才便是美人的人了。美人是奴才侍奉的第一个主子,今后奴才待美人必定忠心耿耿。” 看这谷公公左不过十八十九的模样,一副笑面孔实在可爱的很。我回以一笑:“多谢。” 谷公公瞪大了眼,道:“美人好生客气。” 看他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我不禁一笑:“你既说着是我的人,我自然要好好待你,不辜负你这句话。” 谷公公憨憨一笑,眼中却有了些许泪痕:“美人待奴才真是太好了。” 笑容凝在我的脸上。我不禁想到了与我初见的陵儿。这宫中主子们个个光鲜,却不想在他们身后默默奉献的奴婢奴才们都是在眼泪中过活。 想着,我不由脱口:“谷公公……” 那谷公公这才恍然回过神,迅速抬起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道:“奴才心中感慨,却失态了,让美人见笑。” 我关切道:“可否告诉我何事令你如此感慨?我看看可否替你开解。” 谷公公抽泣道:“奴才是美人的人,待美人自是不敢隐瞒毫分。奴才福薄,幼年便双亲亡故,只得借宿在一位外戚家中。那外戚是官宦人家,一向瞧不起我这乡野孩童;只因奴才的父亲曾救过他性命,他才勉强留我住下。这倒也罢了,只是不久后那位外戚不知得罪了何人,竟被当朝宰相贺友棠参了一本,从此仕途一蹶不振。奴才也因此被他家视为灾星,被狠狠打骂了一通赶出家门。奴才遍体鳞伤,本是死路一条,幸得街头的刀子胡收容救治,留一条性命。谁料那刀子胡待奴才痊愈后,却要奴才报恩,进宫为奴。奴才何尝不知那刀子胡素来与皇室瓜葛,专门为未央宫供送宦官,宫里头便照人头给他银两。奴才本不情愿,奈何那刀子胡绑了奴才,说奴才若是流落在外,便永远是个祸害他人的灾星。唯有入宫为奴,方能积善积德,化解劫难……” 说到此,谷公公再忍不住,眼泪便如同断线之珠。听罢,我不由的心酸。看着面前这谷公公,我便好似看到了当年双亲亡故无依无靠流落街头的自己,不禁恨恨道:“不想这世上竟还有如此贪婪之徒,为了区区钱财,竟……”不忍心继续说下去,我抽出自己的手帕递给谷公公:“擦一擦吧。” 谷公公却并未接过手帕,只是微微抬首:“奴才命带灾星一说内务府人尽皆知,才入宫几日,便是连小宫女都躲着奴才。美人皇恩正盛,却不避讳奴才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11 乱花渐欲迷人眼 看谷公公满面泪痕,我作笑道:“一般女子倒也罢了;我可是元阳入体,五毒不侵,何来避讳?”见谷公公被我逗得一笑,我又严肃道,“灾星一说不过是怪力乱神,实为荒谬。但若是自己都嫌弃了自己,如何教旁人待你敬重。”说着,我再次递了帕子上去,“哝,先把帕子拿着,别伤心了。” 谷公公迟疑了片刻,终于接过我的帕子,使劲擦了擦眼泪。看着他隐忍的模样,我鼻子一酸,道:“你确是吃过太多苦的。今后我便安排你做些松快的活,好好将息将息罢。” 谷公公却扑通一声跪下:“美人请受奴才一拜。” 见状,我忙要去扶:“谷公公不必多礼,快快起来。” 却不想谷公公执意不起:“奴才能为美人效力,真是几世修来的好福气。为了美人,刘镇谷粉身碎骨不足为惜。千感万谢便都在这一礼之中了,还望美人收下奴才一片心意。” 我忙扶起谷公公,道:“你的忠心我收下便是,公公何苦说些粉身碎骨的傻话。不论是谁,若是为我拼命,我都是舍不得、也于心不安的。”复又笑道,“罢了罢了,今日是我初入宫闱的日子,便不要说得如此沉重。” 谷公公死力一抽鼻子,转而扯出笑道:“奴才但听美人的。” 我浅浅一笑。 谷公公憨憨笑着,轻声喃了一句:“美人果然与传言里一模一样。” 传言?我不由得轻轻一蹙眉。谷公公看出了我神色的变化,解释道:“奴才刚刚入宫的时候便听闻美人的美名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不禁疑惑:“公公刚入宫的时候……那便是几日前了。那时皇上还在江南,怎的连宫中都知晓了我?” 谷公公答道:“皇上待美人一见倾心,这样的大事哪里瞒得过宫中人。消息不知被谁传了回来,美人的来头便成了宫中茶余饭后的谈论之资。主子们都猜测美人定是个闭月羞花、冰雪聪明的。姑娘的美名后宫中早已是人尽皆知。” 我微微一愣。 怎的这消息竟被传的如此之快?皇上扮作富家公子出塞,除了昆昌王和邹将军、还有随行的几个心腹,应是再没有人知晓我与皇上的事了。能把我与皇上的消息如此之快带回未央宫、而又不点破皇上此行的真正去处的,恐怕便是在这些人之中了。 这传话之人究竟是谁,让我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我已不愿细思。眼下我唯一希望的,便是不要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因我知道,如今我有皇上的宠爱,众妃嫔们自是要好言好语恭维着我。可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谁也不清楚。 谷公公挠了挠后脑勺,继续道:“只是奴才入宫侍奉不久,资质难免浅薄。皇上心细,怕美人跟着奴才会转迷了路,便特意吩咐了一位年长的嬷嬷引美人去乾坤宫。” 我清浅一笑道:“那确是要多谢皇上挂怀了。” 走在红墙绿瓦之间,我的步伐越发沉稳。因为我知道,作为秦如烟,我可以淡看这宫中荣辱。但作为萱美人,为了皇上,我不得不学会在这层层宫阙之中生存。 ※※※※※ 远远的便见着了凤雀门。 凤雀门是将大央宫前朝与后宫分隔开的宫门,果然是高大阔气,很不一般。看上面一排排金色浮钉,极尽富丽堂皇。我须得仰着头,方可略略见到挂在门着些“那疯女人来了”的话。我细细一听,方知来者是八子蒋淑慎。 看这蒋八子目光呆滞,举止奇怪,再加上旁人的议论,我心下不免有些害怕,但能因此摆脱顺美人的忸怩作态倒也不错,便依旧保持笑态,欠了欠身子道:“见过淑慎姐姐。” 蒋八子的神色微微一凝,旋即用一种深沉的令人战栗的声音道:“美人的位分高于八子。”只这一句,便没了下文。 我不由愣在原地,笑容也僵在了脸上,气氛有些尴尬。半晌,我缓缓道:“如烟初入宫闱,还不懂得位分尊卑,唐突姐姐了。” “唐突?”蒋八子听罢,却是两声大笑,“繁华而落幕,曲终天也凉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12 瑶 这两句诗与我方才所言实在是天上地下,令我更拿不明白蒋八子想说的意思了。看着蒋八子似笑非笑的神色,我不免疑惑。这样的女子竟没有被皇上打入冷宫,可见必是有些故事的。 斟酌再三,我勉强一笑道:“蒋姐姐早于如烟入宫,见事也更清明些。恕妹妹资历尚浅,不能参透姐姐话中的玄机。还望姐姐明白告知。” 只见蒋八子微微一笑,微眯双眼,轻声对我耳语道:“这未央宫中多的是不明白,奉劝美人千万千万别犯了糊涂。”转而又恢复了那冷冰冰的模样,露出一丝惨笑,伸手勾起我的下颚,“美人的美名长安城人尽皆知。贱妾虽说位分卑微又愚笨,却也听得不少。今日是美人入宫的良辰吉日,贱妾却是没个梳洗打扮便来了。蓬头垢面的,可是惊了美人?” 谷公公见状,忙冲过来护着我:“你这小小八子,怎的待美人如此不敬!” 我忙递了谷公公一个“不必”的眼色。谷公公这才狠狠瞪了两眼蒋八子,悻悻退下。蒋八子见了,也不说话,只是在一抹鬼魅般的微笑间收了手,又用一种疑惑的目光静静打量着我。 我有些懵,竟不知如何是好。回头看了看身边其他的姐妹,却都是一副无心插手的模样。我只好勉强扯出笑来:“姐姐天然去雕饰,却掩不住明艳动人之气。若是姐姐仔细装扮一番,必定是人间尤物。” “明艳动人,人间尤物……”只见蒋八子细细咀嚼着这八个字,突的又是一阵大笑。只是这一次她的声音已微微颤抖,脸上全是骇人的神色,看起来甚是激动,“贱妾不喜欢美人唤我‘姐姐’。‘姐姐’,多干净呵,怎配出现在后宫这样污浊之地!美人若是唤贱妾为‘姐姐’,便是和侮辱贱妾没什么两样。” 此言一出,凤雀门下顿时鸦雀无声。看着蒋八子蹙成一团的眉,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是颔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蒋八子的神色才恢复了平静。一丝泪光从她眼中闪过,但见她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两下,终于没让泪水落下来,只是沉声道:“朝避猛虎,夕避长蛇,是何等的辛苦。罢了,如今你正得圣宠,这些话与你说了也是无用。”转而又灿然一笑,“若美人不嫌弃,贱妾可否择了日子前往美人的乾坤宫小坐?” 我还未完全回过神来,只惶惶道:“八子若能过来走动,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如烟又岂会嫌弃八子?八子只管派人来传话,如烟必好好备上薄酒,与八子秉烛夜谈,不醉不归。” 蒋八子听后,却是一声无奈的叹息:“你还是不懂。” 我还是不懂? 一抬头,却看那蒋八子竟不辞而别,已走出老远,空留下一个背影。 议论声又响了起来。我这才全然回过神。真不知这位奇奇怪怪的蒋八子是什么来头,怎的眼中会有这样浓烈的幽怨。 突的,我只觉头晕了起来,心神也有些不振。想必是受的箭伤余毒未清,路途奔波,方才又受了惊的缘故。 我轻扶额头,正想告辞。却见方才与我搭话的顺美人又过了来,欠了欠身子。我不知她又有什么酸话要讲,只回绝道:“顺姐姐若是有什么话改日再叙罢。眼下我实在是乏的很……” 却见顺美人并没有离去之意,反倒是抢白道:“姐姐知道妹妹娇惯,没见过像蒋淑慎那样疯言疯语的女子,才会被她弄的心力交瘁。只是姐姐想让妹妹早早知道,这后宫之中善于巧言令色者无数。妹妹心性纯良,可万万不要被蒙了眼。” 脸上好似火烧,心下也越发难受,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我虚弱的抬眉,定定的看了看顺美人,终究低下了头。这顺美人一看便不是好相处的。此刻我只想快些离开此地好好休息,但若是因此怠慢了顺美人,只怕会与她结下梁子,于今后无利。 权衡再三,我只好强打精神道:“姐姐此话何意……” 顺美人却依旧自顾自道:“妹妹可别看这蒋八子面子上疯疯癫癫的,没个威胁;背地里是何嘴脸,却是难以说清的。据我所知,这蒋八子大了皇上好几岁,年逾三十,向来不得宠爱,孑然一身幽居在如意殿。试问,哪个女子受得了这样的寂寞?自是要好好盘算着如何争宠的。眼下萱妹妹正得宠,这疯婆子便巴巴的过来与妹妹搭话,又说着些‘到妹妹处小坐’的话,怕不过是她演着一出装疯卖傻的好戏哗众取宠、攀龙附凤罢了。妹妹可别叫她利用了去。” 看着顺美人一副关心则乱的嘴脸,我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厌弃。那蒋八子纵然疯癫,我却听得出她所说的都是推心置腹的真话。而顺美人的话听着顺耳,却直叫我胸闷的紧。 不多想,我脱口道:“这宫中心口不一之人确是不少,多谢顺姐姐提点。只是如烟愚笨,不知同姐姐口中那巧言令色的蒋八子一样巴巴的过来与如烟搭话的顺姐姐是何居心了,还望顺姐姐指教。” 那顺美人大是听懂了我此话的意思,微笑顿时僵在了脸上。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皇上早早便叮嘱了我不可招惹是非,如今才刚刚入宫,我便拆了顺美人的台。看来,这与顺美人的梁子是必然要结下的了。 良久,顺美人脸上的笑才又活了过来,故作歉声道:“姐姐不过是关心妹妹,哪里会有什么居心?妹妹莫要多心,混淆了是非黑白。” 正僵持着,只听一个略有气恼的声音响了起来:“顺姐姐若当真关心萱姐姐,便该好好吩咐了下人照顾,何苦说这些个‘是非黑白’来苦恼萱姐姐。来日方长,谁真谁假自可一目了然。” 我寻声看去。印入眼帘的是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子,细长的柳眉,流盼妩媚的双眸,洁白如雪的娇靥晶莹如玉。不一会子,这女子便到了我面前,福身道:“庆美人郑氏安瑶参见萱美人。” 我定定看着这庆美人,竟一时语塞。 庆美人微笑道:“听闻今日萱姐姐入宫,安瑶便想着送一份心意给萱姐姐,却又不知萱姐姐的喜好,赶紧派了人去乾坤宫向陵儿姑姑打听。听陵儿姑姑说萱姐姐不久前曾受了伤,安瑶赶忙让人为萱姐姐准备川芎、延胡索与郁金,都是活血化瘀的良药,却延误了良辰。待我赶到时,却见萱姐姐正与顺美人口角着,我便急急上来了。”说着,庆美人颔首,流露出歉疚的神色。 我心头微微一暖,不仅仅是因为这庆美人与我一样,是个不怕权贵的。更是因为在周遭这群看戏的人眼中,我不过是皇上的新欢;而唯有在这位庆美人眼中,我是萱姐姐。我回以一笑,欠了欠身子道:“多谢庆姐姐挂心,这份心意如烟甚是感激。” 那顺美人见我不再搭理她,自是无趣,悻悻回了身:“天凉了,众姐妹便都回宫歇了罢。”看似随口的一句话,凤雀门下这许许多多的宫嫔却都应声附和着转身离去,隐约还能听见有人议论着“皇上的性子谁不知道,这萱美人也不过如此”的话。不一会子,热闹的凤雀门下便只留了我与庆美人郑安瑶。 我微微欠身,道:“多谢庆姐姐替贱妾解围。” 庆美人忙关切道:“还说什么谢与不谢。萱姐姐身子不适,便快些回寝宫歇着罢。” 我真诚道:“引路的嬷嬷还未到,凭我是找不着路的,还得在此等候片刻。庆姐姐可否与我说说话?”庆美人点了头。觉得方才我与庆美人都太露锋芒,我不由担忧,“能使众妃嫔趋之若鹜,看来这顺美人平日里确是有些威望的。姐姐为了如烟得罪她,只怕不好。” 庆美人却是傲然一笑:“有何不好?我早便不与她一般见识。萱姐姐别看她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背地里却总是拜高踩低,谁得了势便巴巴的贴过去。说起来,她能得到皇上的宠幸,也不过是因着皇后娘娘罢了。” “皇后娘娘?”我一怔。 这么说来,我得罪了顺美人,便是间接得罪了皇后娘娘? 看庆美人笑得释然:“我见方才萱姐姐面对顺美人不也一副刚正的模样么。烦心之人,不提也罢。”转而又问,“萱姐姐多大年纪了?” 我笑回道:“如烟年十七。” 庆美人喜道:“安瑶今年十八,长你一岁。宫中真性情之人实属罕见。你我皆是豪气之人,必定是志同道合的。今后我便做你的姐姐,断不会再让顺美人之流给妹妹平添烦恼。” 正说着话,引路的嬷嬷已经过来行了礼。庆美人关切道:“萱妹妹动了气,回去让陵儿姑姑烹些去肝火的菊花茶喝。得空我便去找你。” 我回以一笑:“谢安瑶姐姐。”欠了身告辞,随引路嬷嬷而去。 ※※※※※ 随嬷嬷走着,我轻声问着身边的谷公公:“谷公公觉得,今日所见的妃嫔们如何?” 谷公公亦轻声回道:“主子们的容颜看着自是倾国倾城的;但心里头想着什么,奴才确是猜不准了。” 我自知谷公公涉世尚浅,见事自会直白些,便道:“先不论准与不准,你且猜来听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13 佛前伊人 谷公公点点头,分析道:“别的奴才不知,但看这顺美人,面子上一心为美人着想,实则处处是拉拢炫耀,可见是万万信不得的。这蒋八子说话疯疯癫癫的,奴才也听不明白。唯有那庆美人,不慕权贵,仗义执言,看来是真心真意为美人好的。奴才愚见,美人可与庆美人结交。” 我满意一笑:“谷公公之言正合我心。” 谈话间,引路嬷嬷已经停了脚步,福身道:“美人,乾坤宫到了。” 我抬眉望去,不由得被这宫殿的气势震撼。从殿前的拱桥极目,是一座半开的高大朱漆门。门后面是隐约可见的殿宇,上面的重檐飞角被一方琉璃瓦装点,横梁上画着的是一群飞舞的龙凤,正抢夺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 好生奇巧。我不由得感叹。 那嬷嬷见我晃神,轻咳了两声,道:“美人请。”一边说着话,一边又递了眼色给我。 我自然知晓她的意思,忙吩咐了谷公公拿一些碎银子给她。却见那嬷嬷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我手腕上的镯子。 我自知那嬷嬷是看上了我这镯子。但凭她的功劳,给她这些银子都是抬举。她却得寸进尺,贪得无厌,我岂能容忍,让他们觉得我是个没头脑的。 想罢,我厉声道:“看嬷嬷年纪不轻,该是宫里头的老人了。这宫中的陟罚臧否,只怕嬷嬷比如烟更清楚罢。”我想,这嬷嬷是个精明的人,应该是一点即破的。 果然,那嬷嬷明白了我的话,只恨恨的看了我两眼,敷衍般行了礼退下了。 谷公公看不过,啐了一口道:“这些嬷嬷仗着有几分阅历,便变着法子敲诈美人,真真不是个懂本分的。”旋即又不解道,“只是奴才不明白,美人恩宠正盛,什么珍宝都不缺。那嬷嬷既然想要美人的镯子,美人给她便是了,又何必如此决绝。或许今后美人还有需要她打点的时候,若是多一条后路,有何不好。” 我嗤然一笑,道:“且不论我情不情愿,就算是邀买人心,也要看是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邀买。那嬷嬷贪得无厌,你我都看的清楚。这样的人,谁给的钱多便听谁使唤,岂能让人放心。再者,若我真的将镯子给了那嬷嬷,身边服侍我的人见了难免会效仿。如此,岂不是助长了我乾坤宫唯利是图的风气,于我有何好处?” 谷公公听罢,恍然大悟,连声说着“美人英明。”说话间,陵儿已经出来迎接我了。我与陵儿相视一笑,便下令让谷公公与几个小太监一起去布置我的行李,我与陵儿一起进了寝殿说话。 ※※※※※ 寝殿内云陵儿从前在曝室里做活,但终究听得多,知道的多,可否与我讲讲眼下这未央宫的局势?” 陵儿点了头,与我双双坐下说话。讲了一阵子,我也大致明了了起来。 皇上为着圆那谋划,这些年确是立了不少主子,但大多都是宗室之女,甚少有皇上中意的。近来最为得宠的妃子便是顺美人马逸楚,听闻也是凭着几分皇后照应。有这层关系,地位低些的妃嫔们自是对这顺美人言听计从。 八子蒋淑慎是当年皇上还是太子时先帝所赐的良娣,还在皇上初登基的时候诞下了皇长子益成。不过皇上好似并不喜欢她,只册了她为长使。恶其胥余,一并着益成也不太受皇上重视。后来,皇上看上了蒋淑慎的异母妹妹蒋淑雯,不日便册了蒋淑雯为雯美人,对蒋淑慎更是冷清。皇帝年轻,又多蜻蜓点水,子嗣本不多。若是凭借皇长子生母的身份谨小慎微,即便身为长使,蒋淑慎也依旧能够站稳脚跟。只是当年的蒋淑慎年轻气盛,因为一件小事与雯美人发生了口角。谁料那雯美人竟施计害死了年仅三岁的益成。皇上震怒,一气之下赐死了雯美人。为了安抚蒋淑慎,便提了她的位分为八子。不过自那时起,蒋八子便已有些神志不清了。 “难怪蒋八子不喜别人唤她姐姐,原是这个缘故。”我叹息一声,道。 而庆美人郑安瑶是后宫中有名的豪气女子,一向刚正不阿。因着她是去年大庆部族和亲来的,因着牵扯到两国邦交,那些妃嫔自是不敢轻易动她。 向陵儿打听完这些妃嫔的来头,半分踌躇后,我压低了声音问道:“陵儿姑娘可否与我说说皇后娘娘?” 说起皇后,只见陵儿的眼中闪过一丝惶恐,颔首道:“奴婢不过是一个洗衣婢。寻常嫔妃的来头当做笑谈倒也罢了;这皇后娘娘位高权重,奴婢岂敢打听了去。还望美人恕奴婢无知。” 我看出了陵儿的反常,但也没放在心上,只道:“这不可怪你。”继而又道,“只是这些年皇上见的女子如云,便没个一直宠爱着的么?” 陵儿道:“不瞒姑娘说,这还确有一位娘娘,皇上待她不同旁人,圣眷可谓是经久不衰。” 我抬眉,问道:“是何人?” 陵儿答道:“锦元宫的祯婕妤吕祯儿。这吕祯儿初入宫的时候也只是个东宫婢女,不过十七八岁,那时皇上还是太子。后来不知怎的,她被皇上看上,册了良娣的位分。后来皇上登基,晋了她为从七品良人,短短四五年光景,她便一帆风顺爬上了正二品婕妤的位子。可见皇上对她的看重。” 能在众多如花美颜中荣宠不衰且不受争斗之害,想来此人确是有些功夫的。我轻轻按了按太阳穴,道:“想必这位祯娘娘眼下正陪同皇上宴请则令国使臣罢。” 陵儿道:“这便是这位祯婕妤的奇怪之处了。祯婕妤是信奉佛法之人,日日焚香诵经,半分不问世事,不出席盛宴,也不到处走动,只幽居在锦元宫,倒也清闲。可是皇上待她依旧如六年前一般,常常往锦元宫去。” 我微微直起身子。若这祯婕妤果真因超脱世俗而受到皇上真心宠爱,也确是奇女子。如此,倒让我待她有了几分兴趣。我道:“我已休息妥当。左右眼下也是闲着,陵儿可否陪我前去锦元宫一趟?” 陵儿一怔:“美人是想去拜访这位祯婕妤?” 我轻轻点头。 ※※※※※ 由陵儿引着路,我来到了锦元宫。听这宫名,是个气势恢弘的。但真正见着的时候,才发现原是这样朴素的装饰。只看这锦元宫的门,我很难能想象的到这竟是一位被皇上宠爱了四年的正二品婕妤的住所。 让人通了传,祯婕妤只说自己在礼佛,暂不见人。若是真要见,便让我在外面等上一等。我福身谢了,便立在外面等着。不自觉竟过了大半个时辰。 陵儿有些不耐,轻声道:“美人只怕今日是见不着祯娘娘了。不如咱们改日再来罢。” 我轻轻摇摇头。只因我知道这一定是祯婕妤在试探我是否是真心实意面见她。我若是转身走了,那之前那大半个时辰的等待便都前功尽弃了。 果然,不一会子,只听里面有女声道:“快请萱妹妹进来。” 我让陵儿留在外面,自己孤身走了进去。 一入大殿,在我面前的是一尊佛像,足足有两三个人高,金光灿灿的。下面是一位身着碧绿衣衫的的女子,一头长发如瀑般披着,正背对我而跪。想必这位便是祯婕妤吕氏祯儿。 我福身道:“贱妾美人秦氏如烟,参见祯婕妤。” 祯婕妤这才起身转过来。或许是这祯婕妤一身素衣又未施粉黛,我看着这位四年来披荆斩棘恩宠不断的妃子却是相貌平平,在我所见到的众宫娥中毫无起眼之处。如此,倒让我更加渴望一探究竟。 “平身吧。”祯婕妤微微一笑,示意我坐下,又与我相对而坐,“萱妹妹初来我这锦元宫,我就让你等了这么久,真是辛苦你了。” 我忙颔首道:“祯婕妤说笑了。我是真心实意想要面见婕妤,又何来辛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14 下马威 祯婕妤含笑道:“今日是美人初入宫的日子,怎的不去御花园逛逛?听闻此次前来的则令使臣带了一只有两个脑袋的神鸟,本只是图个吉利,轻易不示人的。皇上好一番软磨硬泡,那使臣才答允把神鸟放在御花园供妃嫔参观一日。眼下许多宫人都在那里,可热闹了。” 我回道:“即便是如此稀罕的神鸟,如此热闹的御花园,却也没能撼动婕妤一心向佛,可见婕妤是喜好清闲之人。如烟同样不喜人世纷扰,便来婕妤处避避。再者,我初入后宫,不懂的实在太多。婕妤娘娘见多识广,我正好也可顺道请教一番。只是不知婕妤是否肯留我。” “这世间醉心繁华之人多,喜爱清闲之人少,宫中更是如此。萱美人既是后者,我定是要留美人的。”祯婕妤言罢,冲外头唤了一声,“上茶来。” 旋即便有奴婢拿了茶上来。祯婕妤亲自端了过来,放在我面前。微风吹过,一阵浓烈的香气飘了过来。我一怔,这是祯婕妤衣裳上的香,却并不是礼佛之人所用的檀香,而是一种沁人心脾的异香。这就是了。从我一进来,便一直闻着一股子浓烈的异香,却不知是从何而来,原是来自于祯婕妤。 “这是内务府新送到的君山银针,”祯婕妤介绍道,“萱美人尝尝。” 我这才从祯婕妤身上的异香之中缓过神,忙道谢道:“多谢婕妤娘娘。”继而呷了一口,“果然是好味道。只是有一丝淡淡的酸味,不知是何缘故。” 祯婕妤盈盈笑道:“此茶系洞庭湖特产,以刚抽出尚未张开的茶树嫩芽制作,所以味道更鲜嫩些。”微微一停,祯婕妤黯然,道,“说起来,这茶叶仅仅是因为生了副好品相,便要未经成熟即被茶女采摘了去,毕竟不是它的本意。便是再如何烹调,终究有所哀怨,难免酸些。”旋即又补上一句,“我最爱的也正是这一丝微微的酸味。” 我拿不准祯婕妤这话是否还有其他意蕴,只当是就事论事,道:“祯婕妤见事奇巧别致。” 祯婕妤听了,只是浅浅一笑,颔首不说话。 ※※※※※ 与祯婕妤谈论了半晌佛法,祯婕妤身上的异香却是刺鼻的令人有了些眩晕。若我再在此处逗留,只怕身子便会不爽了,索性推脱说天色已晚,便要告退。祯婕妤也并不拦着,叮嘱了几句便让我跪了安。 门外头,陵儿见我出来,忙上前迎接。出了锦元宫,我轻声问道:“祯婕妤皈依有多久了?” 陵儿回道:“祯婕妤服侍皇上六年,皈依却也有五年多了。美人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我疑惑道:“祯婕妤一颦一笑之间皆是淡泊,与世无争。只是从前看义母礼佛,我也知晓礼佛之人最忌讳的便在祝祷时身染异香,毁了佛门的清净超脱。我进锦元宫前,祯婕妤一直在诵经祝祷;可我却真真切切觉察出她的身上有一股子好浓的异香。若祯婕妤真是心无旁骛一心向佛,又为何要熏这样浓郁的香气在身上?” 陵儿的脚步一停:“美人的意思是,祯婕妤娘娘礼佛皈依,都只是她刻意营造的假象?” 我沉静道:“不,我也不清楚,只是有些疑惑罢了。祯婕妤谈吐之间尽是禅心,倒也真像是个久入佛门的慈悲之人。只是这异香……许是我多心了也说不准。” 陵儿抬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了旁人,才压低了声音道:“美人所疑惑的异香一事宫中人并非没有察觉。当年甚至还有妃嫔为了打压祯婕妤,用这‘异香’拟了个欺君罔上的罪名向皇上进言。只是祯婕妤总说那是自己从家中带来治疗心口疼的熏香,是每日必用的;又因着她受宠,有皇上庇护,那些进言全都不了了之。日子久了,也便没有人再去深究此事了。” 我轻轻点头,陷入了沉思。 陵儿继续道:“奴婢只是奇怪,算起来与祯婕妤同时入宫的还有不少妃嫔,却都不过是八子抑或美人的位分。在这后宫之中若仅凭与世无争是断断不可能如祯婕妤这般晋升如此之快的。除却皇上的真心,莫非这秘诀就是她身上的香?” 我摇摇头:“这宫中真真假假,我倒是看不真切了。日久见人心,总之今后你我步步小心便是。” ※※※※※ 一路向乾坤宫走着,穿过一个回廊,便是流华阁。这里有一个角门,与大臣们平日上朝必经的玄武门相对,所以常年都是锁着的;因着今日宫中设宴,所以才开着,方便人们来去。 正经过,只听角门外有女子的声音道:“皇上年轻,不谙朝政。多谢何大人、周大人这些年来对皇上尽心辅佐。” 我循声看去。只见那“何大人”和“周大人”忙行礼道:“娘娘这是哪里话。我等不过是承蒙丞相大人的荫蔽,庶竭驽钝罢了。” 一位女子衣着红罗长裙,虽说背对着我,我却真真切切能听见她话中的笑意:“二位大人真是客气。”转而吩咐身边人道,“天转凉了,两位大人是朝廷肱骨,不可着了病。俗话说‘药茶治百病’。思儿,快给两位大人送些上好的药茶去。” 一旁的婢女应了声去了。两位大人感激涕零的行了礼谢了恩,也退下了。 另一位婢女迎上去扶住那位女子,提醒道:“娘娘方才出来更衣,碰上两位大人寒暄了几句,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宴请使臣不比寻常小事,缺席不得。” 那女子点了头,道:“那便快快回去罢。耽搁久了,只怕惹皇上不悦。” 本也不过是些前朝后宫的闲话,听着也是无趣。我正转身要走,不自觉的,那女子竟回了头,正好对上我的目光。 一瞬的,我竟怔住了。这女子肌肤娇嫩,神态悠闲。美目流盼,桃腮带笑。头戴龙凤珠翠冠,衣着红色大袖衣,与我在凤雀门下见着的那些女子衣着丝毫不同,更是极尽奢华。 那女子见了我,微微一怔。身边的婢女刚想说什么,却被她拦下,旋即移步向我走来。从方才的话语中,我已知晓这女子是随同皇上宴饮的,必定是个位分高的。我忙回过神,福身道:“参见娘娘。” 听那女子道:“我看你面生的很。” 我正不知如何作答,只听身旁陵儿忙跪下伏首行大礼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我不由呆住了。面前之人便是大央皇后?我竟一头撞上了。宫中尊卑分明不比外头,我半分不敢怠慢,忙跟着跪下道:“贱妾萱美人秦氏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皇后却并没有继续问我什么,只是径直向陵儿走过去。一声嗤笑,皇后道:“潘陵儿?好巧啊,竟能在这里见到故人。”转而才走向我,居高临下道,“萱美人……可就是此番皇上巡幸江南时看上的美人,新晋国子监司业罗显业的义女秦氏?” 我忙应道:“是。” 皇后好似考量着什么,良久,才露出一丝笑意道:“你是今日才入的宫,难免识不得我,也不懂礼节。罢了,我不怪罪你,今后长些记性便是。” 没有平身的吩咐,我不敢轻举妄动,只跪着颔首道:“谢皇后娘娘。” 却见皇后依旧没有让我起来的意思,而是话锋一转:“听皇上说你喜好清净,又在江南受了些臂伤,所以便不能日日来与我请安了。” 我不知皇后此话何意,小心道:“贱妾确是受了些伤,不过都是些小病痛,早已不碍事。按照宫规,贱妾理应日日来向皇后娘娘问安。” 皇后一笑,道:“罢了罢了。既是皇上疼惜你,你可别辜负了这番心意。这些天你便不必请安了,好好歇着罢。什么时候痊愈了,再过椒房殿来便是。”继而微微耸了耸鼻子,皇后一怔,道,“你去见了祯婕妤?” 我这才发现原是在锦元宫呆的久了,自己身上也微微沾染了那异香。 我轻轻点了点头。 皇后微微颔首,旋即嘴角勾起一抹笑,对陵儿道:“萱美人的伤既未好,想来是需要静养,不宜过多走动的。你便好好让萱美人呆在乾坤宫里头,免的着了风寒,雪上加霜。” 听陵儿颤颤巍巍应答着,我暗暗讶异。 好一个皇后娘娘。这几句吩咐可小可大,表面上她是对我身体的关心,却真真切切是让我只能在乾坤宫里“养病”,形同禁足。若我不遵,她正好可以治我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看皇后的面色变得严肃,待陵儿道:“另外,看这萱美人不谙世事的样子,想必也是你没有尽心的缘故。这宫里头的规矩陵儿要告诉仔细了,别再出些铭良娣之流,搅扰了后宫的清净。” 看陵儿一脸错愕,忙伏首道:“奴婢知道。” 铭良娣?我怎的不曾听闻? 还未待我缓过神,皇后的脸上又露出了端庄的浅笑,对身边的奴婢道:“皇上那边还等着我过去。桂玉,走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15 惊心 那被唤作桂玉的婢女应答着,唱道:“皇后娘娘起驾。” 只是,直到她走的没了踪影,也依旧没让我平身。 脚跪得酸痛,我不由得跌坐在地。陵儿忙唤着“美人可还安好”,一边急急将我扶了起来。我嗤然一笑:“好高明的皇后娘娘,看似慈眉善目,不出三句话便能将我困在乾坤宫里动弹不得。难怪皇上让我避着她。” 陵儿愤愤道:“难怪那顺美人心口不一,果真是被皇后娘娘一手调、教出来的。”继而又担忧的看着我,“接下来美人打算如何?” 我轻轻撩开面前挡住了去路的树枝,道:“还能如何?自是如了皇后的关切,在乾坤宫里静静养着了。” 陵儿道:“皇后是在害怕美人与祯婕妤抱成团争宠,分了她的恩泽罢了。美人不如去向皇后娘娘解释清楚?或许娘娘就不会为难美人,皇上那边也好交代。” 我淡然道:“既是因皇上宠爱而生的嫌隙,我又怎能解释的清?皇后的厉害我已见识过了。我若是此刻过去,倒是让她多了些打压我的机会。这宫里头的人与事当真是千头万绪。我不如便依了皇后的意思,趁此机会好好将各宫局势摸个透彻。若是皇上问起,那便更好了,我自会借力打力。” 陵儿展眉道:“美人英明。那咱们便先回去罢。” 正要走,突然想到了什么,我问道:“铭良娣是何人?” 陵儿压低了声音道:“美人先行回去,我再细细讲与美人听。” ※※※※※ 与陵儿快步回到了乾坤宫,已是新月初上。 进了内殿,我坐定。看陵儿四下看了,确无外人,又把窗户关的严严实实。我疑惑道:“这‘铭良娣’是何人,怎的没听陵儿提起过,还要如此神神秘秘?” 陵儿压低声音道:“美人不知,三年前铭良娣谋杀皇后一事闹得满宫风雨,皇上龙颜震怒。眼下虽是风波已停,但提起铭良娣,难免人心惶惶。” 我一惊,半晌没回过神:“谋杀皇后?你快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这还是皇上做东宫太子时发生的往事。铭良娣是皇上十六岁时便跟随着侍奉的,因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得皇上喜欢,自然待她很好。当年还是太子妃的皇后难免嫉妒,于是多与她发生摩擦。正巧那日皇后生辰,铭良娣便以‘冰释前嫌’为由送给皇后一张手帕,谁料那帕子上竟染了十足的花粉。皇后患有严重的花粉过敏,一旦接触花粉便会呼吸困难奄奄一息,以致东宫无人敢培育花草——便是眼下宫中也是不能见花的。铭良娣如此做,不正是谋杀么。如此谋逆之事闹得宫中人尽皆知,还传到了先帝耳中。先帝以“东宫妃妾失德”重重惩处了皇上,让皇上丢尽了颜面。皇上本想废铭良娣为庶人,却不想尚在病榻的皇后竟为铭良娣求情,让皇上留着铭良娣的位分。只是不久以后,铭良娣便畏罪自杀了。 听罢,我微微抬眉,道:“如此说来,铭良娣也是罪有应得?” “旁人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可若是此事仅仅如此,奴婢也不必如此神神秘秘。”陵儿的声音压得更低,“只因为奴婢知晓,这件事并非如表面上这样简单。” 原是皇后早已忌惮铭良娣分了自己的宠爱,此时又有被皇后收买的太医诊出铭良娣已有一个月身孕,还未向皇上禀明。那时蒋淑慎还未怀上皇长子,铭良娣这一胎下来必定是长子。皇后便擅自做主扣下了这个消息,密谋着要除掉铭良娣。正巧自己十七岁生辰,阖宫都要送贺礼来。于是皇后便自编自导了一出“良娣谋杀太子妃”,混淆视听。生辰宴上那么多人的眼睛都看着,铭良娣自是百口莫辩,倒成全了皇后赚足了宽容大量的好名声。 “听闻铭良娣也并非畏罪自杀,而是被皇后娘娘派去的人秘密杀害的。”陵儿道。 我惊愕得久久难以动弹,手握成的拳攥的更紧,长长的指甲陷入了掌心,却也不觉得多痛,只是喃喃:“如此说来,倒是皇后贼喊捉贼了。”看陵儿点点头,我惶恐道,“看来今日皇后那句‘铭良娣’之流,便是在告诫我万万不可分了她的宠爱,否则,她是有法子让我从人世间消失、却又不至于坏了她的前程的。” 说到这,我竟不免有些害怕。我并非贪生怕死,我只是害怕自己死的不明不白,还平白为他人的名声做了嫁衣。这样的一生,多不值得。咬着嘴唇,我一字一字道:“不,我不可让此事就这样蒙尘。” 陵儿惶惑,道:“姑娘的意思是要将此事的内幕告诉皇上?这断断不可。当年皇上颜面尽失,铭良娣已经成了皇上的禁忌,美人怎能行飞蛾扑火之事?” 我坚定道:“我是一定要将此事告诉皇上的。不只是为了给铭良娣洗清冤屈,也是为了借皇上之手压压皇后的气焰,让皇后知道我并非是能够任她算计之人,今后我的日子也能够过的舒坦些。此事我有分寸,自会旁敲侧击,而非以卵击石。” 看着陵儿的目光,转而又觉得有些奇怪,我不由道:“只是陵儿先前是在曝室,却怎的对皇后的密谋了然于胸?之前又听皇后唤了陵儿一声‘故人’。陵儿可曾在皇后身边做过事?” 看陵儿的脸色一变,但旋即又恢复了过来,颔首道:“姑娘可是怀疑陵儿么?皇后娘娘唤奴婢为‘故人’,是因着陵儿曾为皇后娘娘洗过几件衣裳罢了。只因奴婢曾与皇后身边的桂玉姑姑有几分交情,这一切也是桂玉姑姑告诉陵儿,陵儿才知晓的。” 听罢,我却更是疑惑。且不论曝室是否要服侍东宫,但看皇后身边的人也该是谨慎小心的。这样秘密的谋划,就算有几分交情,桂玉姑姑又怎会轻易便说了,让旁人知晓了去,岂非陷皇后于危险之地?总觉得陵儿待我隐瞒了什么,我却不愿往那边去想,只垂眉道:“方才我确是被惊着,失去理智了。你是我的义妹,肯为我舍身,我怎能疑你。” 话是这么说着,我心中却多了一丝对陵儿的提防。 ※※※※※ 夜色已经浓了,打更的声音响起。热闹了一日的未央宫沉静了下来。 我靠窗坐着,看着外面零零星星穿来穿去的宫人。想必宴饮结束,皇上已顺道去了皇后的椒房殿,不会来我乾坤宫了。 初入宫的夜,便要这样过去了罢。 正发着神,只听谷公公慌里慌张跑进来。我忙问:“怎么了?” 谷公公行了礼,却是一脸喜色,道:“皇上过来了,皇上过来了。” 皇上竟过来了。 我的脸上也露出了喜色,道:“我知道了。你快先下去打点罢。” 谷公公应答着,屁颠颠下去了。陵儿也露出了喜色,连连道着恭喜。我却突的想起了铭良娣,赶忙吩咐道:“陵儿,快替我取纸笔来。” 陵儿一脸茫然,但还是快快将纸笔拿了来。从窗子看去,见皇上还在殿外的拱桥处,我忙沾了墨水在纸上挥毫写下几句诗来。刚搁笔,便听见王福昌公公唱喏着:“皇上驾到。” 外头的奴才奴婢们忙跪拜见礼。旋即便听见了急切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亮,伴随着皇上的声音:“一别两日,朕时时刻刻都挂心着如烟,如烟可也有想朕?” 我忙迎了上去,福身道:“贱妾参见皇上。” 皇上示意我平身。陵儿和谷公公见了,都默默退了下去。 我的脸上抑制不住的惊喜,道:“国宴结束,皇上不去皇后宫中,却怎的来了贱妾这里?” 皇上冲我微微一笑:“朕等这一天等了好久。”说着,便拉着我的手要往寝殿去。 我忙阻止着,道:“可是这与礼不不合,今夜皇上还是去椒房殿罢。皇上要贱妾遵守宫规,贱妾时时刻刻谨慎着,倒是皇上怎的先违背了。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难免会怪罪贱妾。” “皇后那边,朕知道转圜。”说罢,皇上的眼中流露出怜爱,“算着日子,朕为你布置的骑射场明日便该完工了。那地方幽静宽敞,马匹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如烟会喜欢。那则令使臣也将离开,朕便多了许多空闲。不如明日朕便带如烟去那儿看看?” 我的神色不由一暗:“天转凉了,皇后娘娘嘱托贱妾好好在乾坤宫养伤,不要四处走动。贱妾……恐怕要辜负皇上心意了。” 皇上的神色一僵,道:“你已见过皇后了?” 不敢欺瞒皇上,我点点头。 皇上不由道:“难怪方才席间皇后向朕进言,说这新入宫的萱美人面似胡人,要朕好生提防着。皇后有些过分谨慎了,但也是为了朕与你好,你别多心就是。” 没想到皇后娘娘竟还在背地里挑拨我与皇上的关系,当真是防不胜防。幸好皇上信任我,否则我便逃不脱‘胡人细作’的身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16 危机四伏 转而,皇上发现了案几上的字,过去拿起来端详着:“字迹还未全干。如烟正习字?” 我颔首笑道:“不过是随手一写,打发时间罢了。” 皇上微微一笑,将我所写的句子念出了声:“‘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这是女皇武氏的诗词。” 旁敲侧击的时机到了。我道:“皇上英明。当年武氏被困感业寺,一心为求高宗复召,写下这两句诗,当真是执著又决然。只是人心难测,武氏回宫后,为了扳倒王皇后与萧淑妃,亲手杀死了自己刚刚诞下的小公主定安,又嫁祸他人,颠倒是非黑白。每想到此,贱妾都不胜惶恐。” 见皇上的笑意一凉,沉声道:“如烟话中有话呵。” 看皇上神色一冷,想必该是心中有数,明白我在暗指什么,只是不情愿点破。我自知妃嫔妄议皇后是不敬,我亦不可再进言,只好福身:“贱妾不敢。” 皇上的神色这才活泛起来:“快平身罢。朕还没说什么,你却先说起‘不敢’来。” 我抬起头,定定看了皇上两眼,继而平身颔首,也不答复一句。 皇上见我有些不悦,忙笑着拉起我向寝殿走去:“罢了罢了,朕与你许久不见,一见却要说这些令人不悦的,实在扫兴的很。这朱纱暖帐,良辰美景,如烟切不可辜负了。” 听皇上这话,我自知他是要我准备着今夜侍寝了。紧张之余,方才那些许不悦也被我抛到九霄云外。我不免觉得羞涩,脸上飞上了红霞,道:“贱妾愿与皇上共度良宵。”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摇曳的烛火看来竟如此多情。此刻,我只算是忘掉了一切一切的他念,纵情于他的深情缠绵之中。 ※※※※※ 因着皇后娘娘的吩咐,我不能外出走动,只好在乾坤宫中待着,不是侍弄花草,便是习字发呆。其间唯有庆美人想见我,却被我以各种借口打发了去。我不想宫中唯一与我心意相通之人因为我而被牵扯进皇后的事情来。皇上也时常来看我,但为着查明内鬼的计划,也不得不雨露均沾,甚少召幸我。十几日过去,这日子过的倒是越发无趣。 这日一大早,内务府便来人传话,说从江南新织的绸缎到了,让我派人去领取。我忙吩咐了陵儿去,自己便信手拿一本书翻着,不一会子也到了正午。谷公公进来传道:“小厨房做好了午膳,在外头候着了。美人可要用?” 我合了书,道:“拿进来罢。” 便有一个小公公端着一个白玉盘子进来了,行了礼道:“启禀美人,这是小厨房新做的菜品,名叫‘枣儿糕’。美人尝尝。” 我听罢,不禁喜道:“枣儿糕?这可是从前我最爱吃的了,小厨房怎的晓得了。”旋即夹了一个吃,我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好吃是好吃,只是太甜了些,像蜜罐子里泡过似的。” “若是太甜,下次朕少放些糖便是。” 这声音,除了皇上还能是谁。我一惊,忙迎上去福身道:“贱妾参见皇上。”皇上示意我平身,我却不由焦灼起来,“贱妾失言了。” 见四周的宫人们都掩不住的笑,皇上道:“朕从不曾亲自为谁下厨,手艺难免不精。那夜听你待朕说喜欢吃枣儿糕,朕便亲手为你做了一碟,不想还是放多了糖。” 我不由讶异:“这枣儿糕……竟是皇上亲手做的?” 皇上点点头道:“今日下朝的早,朕便偷了点空闲。午膳朕便陪你罢。”我不由颔首莞尔,心间好似流过一缕蜜糖,喜滋滋的甜。宫人们识趣的退下了,整个乾坤宫中只余下我与皇上两人。 皇上拉着我的手来到餐桌坐下,压低了声音道:“那勾结安陀部族的内鬼好似知道自己露了马脚,就要有所行动,所以近日来前朝事确实太多,朕顾不得你。还望如烟不要疑朕。” 我浅浅一笑,安慰道:“如烟曾说过自己会助皇上成就大业,又怎会疑心皇上待如烟的情义呢。” 皇上亦释然一笑。我看见他的衣衫被染上了烟熏的黑渍,忙掏出手帕,替他擦了干净。 ※※※※※ 送走皇上,已是日落时分。看着皇上为自己做的糕点,我的脸不由一红,心间的悸动更浓烈了一些。 正此时,去内务府领绸缎的陵儿回来了,却是两手空空。我不由担忧道:“怎的现下才回来?去了这么久,让我担心的很。”又问,“怎的没见着绸缎?” 陵儿却是眼中带泪,悻悻道:“美人不知,内务府分配给美人的是上好的玄绸,穿在身上极其大气。只是今日去领取绸缎的娘娘有许多,其中便有锦元宫祯婕妤的人。那人说祯婕妤急需赶制一件佛衣,而分给美人的玄绸便再合适不过了;又说什么婕妤与美人有几分交情,暂时借了去也不会伤了两方情面。于是锦元宫便生生将那匹玄绸‘借’了去。奴婢气不过,这不就是仗着自己位分高些,便借礼佛的幌子堂而皇之的抢走本该属于美人的东西么。” 果然,这祯婕妤真不简单:看起来不争不抢,背地里却是先下手为强,占人便宜。 想到此,我不由有些愤怒,但旋即也便压制了下去,心中也明了了起来。我黯然,对陵儿道:“我明白了。今后这些无关痛痒的琐事能让着便让着些,回头再说与我听便是。” 一夜无梦。 ※※※※※ 第二日,刚由陵儿梳好了发髻,我便听见外头有人唱着:“祯婕妤到。” 祯婕妤怎的来了。我虽忌讳着昨日的事情,但毕竟她的位分高于我,我迎上去,行礼道:“贱妾参见祯婕妤。不知婕妤这么早便过乾坤宫来,有何要事。” 祯婕妤浅浅笑着,示意我平身,并与我双双坐下,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因我的佛衣有些破损,吩咐了下人赶制,却还没有完成。若是我穿着寻常衣裳便诵经,只怕对菩萨不敬,所以只好先停几日,四处走走。只是美人与我都是喜欢清闲的,突然到访,不知是否打扰了美人。” 我的嘴角勾起一丝嗤笑。如此说来,便真是有赶制佛衣一事了。今日祯婕妤身上依旧熏着那样浓烈的香,让人透不过气来,于是我道:“实在不巧,昨日贱妾的臂伤又复发了,疼得厉害,便不能陪婕妤说话了。若要造访,还望婕妤过些天再来。” 看祯婕妤的脸上闪过一丝遗憾,旋即道:“既是如此,我改日再来便是。只是听闻美人喜欢吃枣儿糕,我左右也是闲着,便唤了锦元宫的小厨房做了些,带了来给美人尝尝。”说着,祯婕妤一挥手,便有一个公公端着一份枣儿糕上来,放在我面前。那枣儿糕看起来果真精致,然而我却没有丝毫胃口。 未央宫果然是最瞒不住消息的地方。我暗暗想着,面子上却是接下那枣儿糕,道:“贱妾岂敢嫌弃婕妤一片心意。” 送走了祯婕妤,我细细端详了那碟枣儿糕,总觉得有什么玄机,便唤了陵儿上来一起看看。陵儿端起碟子,左右看了看,又闻了闻,面色一下子便白了,道:“美人,这枣儿糕里,好像混了虾。” 我心中一紧,不由问:“这有什么不妥?” 陵儿皱紧了眉头,道:“枣与虾同食,形同砒霜。” 砒霜?我脸色一变,险些从位上摔下来。为什么,祯婕妤竟是如此佛口蛇心之人。我又怒又惧,死死咬住嘴唇,直到一股子血腥涌入口中,我才闭了眼,道:“你去把这糕处理掉罢。” 陵儿一怔,道:“美人这是何意?祯婕妤要取美人性命,美人怎的不告发了她,治她个戕害妃嫔之罪?” 我的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道:“这不可以。且不说皇上不希望我挑起事端,就看这祯婕妤是什么人,那可是皇上宠了六年的妃子,根基牢固;而我,不过是皇上的新宠罢了,在这偌大的未央宫里无依无靠,又何来胜算?况且这祯婕妤又是个善于伪装的,仅凭这碟枣儿糕,证据不足,只怕到时候难以治她的罪,反而让她反咬一口,指认我诬陷,令我进退两难。祯婕妤陷害我确是有罪,但想要扳倒她唯一的办法,便只能是从长计议了。” 陵儿听罢,长长叹了口气,道:“陵儿但听美人的。” 我别过头去,道:“快去罢,别让旁人知道了。” 陵儿担忧的看了看我,欠了欠身子:“是。” 看陵儿出去,乾坤宫空荡荡的有些吓人。心中好似压了石头,喘不过气来。若再不出去透透风,只怕我真是要疯掉了。想着,我起身,便出了寝殿。 乾坤宫前头有一座拱桥,平日里在上面走动的人很稀少。下面潺潺流水,荷花还未谢,较初夏新开的时候更显成熟之美。走上拱桥,我好似被簇拥在荷花之中,心绪也变得平静了些。 突的,我只觉得脚下一空,来不及呼喊,我已失去了重心,向桥下跌落。因着不会游水,我只在里面扑腾,却感觉身子越来越沉,心神也好似要被瓦解,落入无尽的深渊。闭眼的一瞬,我恍然觉得有一个男子焦急的过来,跳下水,拉着我,向刺眼的阳光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17 冤屈 醒过来的时候,我见到的是陵儿和谷公公焦急的神色和左太医忙碌的身影,却没有见到皇上。我不禁挣扎着,脱口道:“皇上,皇上……” 陵儿喜道:“美人醒过来了。”忙扶我起来,道,“方才美人不小心从拱桥上落了下来,可我们这些奴才都不通水性。幸好昆昌王爷在,救了美人性命,并去向皇上禀报。” “是昆昌王救的我?” 陵儿点点头:“正是。眼下皇上已经知道美人溺水之事,奈何政务繁忙,只好先叫了左太医过来,他随后再来。” 我疑惑道:“那拱桥平日里皆是牢固无比的,怎的今日却叫我踏了个空?只怕是早早便让人给做了手脚,想要陷害我罢。乾坤宫的宫人我都是信得过的,只是不知这几日可有什么外人来过?” 谷公公道:“自从皇后娘娘吩咐美人好好养病,这乾坤宫已经许久不曾有外人来。那拱桥平日里也由陵儿姑姑吩咐着奴才们常常打扫,并没有什么异样。这些天来过的娘娘好似只有今早孤身前来的祯婕妤了。” 竟又是祯婕妤。用砒霜害我还不够,还要在乾坤宫的拱桥上做手脚,双管齐下非逼死我不可么。虽说我厌恶争斗,但我知道自己再不能隐忍不发,我不得不自保。想到此,我恨恨,颤抖道:“祯婕妤……我明白了。” 正此时,只听外头有王福昌公公的声音唱着:“皇上驾到。” 听皇上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我吩咐陵儿和谷公公下去,就见到皇上焦急的进来,坐在我的床沿边,执起我的手:“如烟怎的白白溺了水?幸得今日朕召宥弟入宫,才让宥弟救了你。” 我的眼泪便滑落了下来,呜咽道:“是她,她要置我于死地。” 皇上神色一惊,急急道:“谁这样大胆,竟敢置如言于死地,朕定不会轻饶了他。” 我恨恨抬起眼,道:“若我说了,皇上可相信么?” 皇上道:“朕说过,会待如烟一世不疑。你只管说便是。” 我咬着牙,一字一字缓缓道:“锦元宫祯婕妤,吕祯儿。” ※※※※※ 锦元宫婕妤吕祯儿,戕害妃嫔,着废除封号,听候审问。 审讯的日子定在了廿三,地点便是皇后的椒房殿。那日,是我第一次去椒房殿。椒房殿,果然美轮美奂,金碧辉煌,墙壁上都是用花椒树的花朵粉刷的,隐隐有芳香的味道飘出来。进去,只见殿里济济一堂。上座是皇上皇后,两旁是数不清的后宫姐妹,悄悄议论着什么。 满满坐着的人,都是来看一个宠妃如何扳倒另一个宠妃的好戏的。 又见到了皇后,我不由得心一紧。盈盈上前向皇上和皇后行了礼,一抬头,我只见皇后对我端庄一笑,却令我后背发麻。 庆美人也在。见我来了,她忙招呼我与她同坐,又关切道:“这才入宫不过十来日,妹妹怎的受了这许多苦,也不来找我。” 我自知这椒房殿是是非之地,只摇摇头,并不言语。庆美人颇有些内疚,自言自语道:“本说着要做你姐姐护你周全,却还是免不了暗箭难防。” 说话间,妃嫔已经到齐。皇后发话道:“带吕婕妤祯儿上来。” 便有两个狱卒拉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穿着囚服的女子上来。我一看,差点吓出了声来。吕婕妤的一张脸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糊,看来是受了很大的刑,隐隐约约看得出有眼睛有嘴,但已全然看不出是被皇上宠了四年的妃子。有的妃嫔受不住这场面,慌忙掏出了帕子捂住口鼻,不再去看。 拉到大殿中央,狱卒重重的把她扔在地上。吕婕妤轻哼了一声,却是面不改色,只恨恨的抬起头来,看着皇上。 一瞬的,我竟动了一丝恻隐之心。转而又想起吕婕妤的种种欲置我于死地的心思,那一丝恻隐之心也消失殆尽,心中只有满满的恨。 皇上开了口:“吕祯儿,你可知罪?” 吕婕妤用恨恨的目光看了皇上良久,道:“贱妾无罪,所以并不知道。” 皇上皱紧了眉头,厉声道:“你不知道?婕妤吕氏,蓄意谋害妃子,论罪当诛。” 却见吕婕妤的脸上丝毫没有恐惧,只是仰天大笑:“呵,皇上,你可别忘了,贱妾身上的异香,和我这四年被困在未央宫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莫不是因为你。狡兔死,走狗烹。这些道理,贱妾怎会不明白。” 此话一出,倒是皇上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害怕,拼命想用愤怒来掩盖。见皇上正要发作,皇后微微侧头道:“皇上息怒。吕婕妤怕是受不住刑,患上失心病了。既是戕害妃嫔的大罪,皇上便不如先将她打入冷宫,再听候发落?” “贺浅川,你别惺惺作态了。别以为自己在背后做的那些害人勾当旁人皆是不知道。”那吕婕妤带血的眼角闪着凶光,“若是论责罚,首当其冲的应该是你!” 听闻这话,皇后故作的端庄也挂不住了,露出了恨恨的神色。顺美人忙在一边帮腔道:“你好大胆,竟敢出言不逊,对皇后娘娘不敬!” 一时间,局势有些僵持。 转而,吕婕妤的目光开始环视着大殿里的每一个妃嫔,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吕婕妤定定的看了我好久,嘴角扯出一丝笑来,道:“是你告发的我?” 看着那样幽怨的目光,我不由得一个寒颤,但依旧鼓足勇气,道:“正是。你用砒霜意欲取我性命,又在乾坤宫的拱桥上做手脚,害我落水。你佛口蛇心,这一切,都是你罪有应得。” 吕婕妤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笑意来,在满面的血色中显得更加凄美:“是这样吗?姑且算是吧,你告发我,我不怪你。要怪也只能怪这作祟之人手段高明,美人看不真切罢了。” 看着这笑意,我心中发毛,忙别过脸去。 吕婕妤亦移开了目光,直直看着皇上,终究低下头去:“罢了,我本也不过是个奴婢,一朝飞上枝头,本也不奢求这许多。能够因此而解脱,倒也算是一种好去处。罪妇吕氏,求皇上赐死。” 自求赐死?我不免一怔,看向皇上。皇上却低下了头,一声深沉的叹息响起,良久,道:“吕祯儿谋害妃嫔,本应死罪。但朕念及六载夫妻情分,不忍施以极刑。便将其废除妃子号,打入冷宫,永不相见罢。” 吕婕妤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旋即颤抖着声音道:“贱妾这些年守口如瓶,战战兢兢。皇上为何还要如此折磨贱妾?” 却见皇上只是闭了眼,摆了摆手。狱卒便上前来,拖着吕婕妤的双手便向外走。吕婕妤却异常的平静,只是口中喃喃着:“载宣……载宣……” 不一会子,那吕祯儿已被拖出老远,不见了踪影,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皇后亦露出心力交瘁的神色,道:“众位姐妹都散了罢。” 众人起身行了礼,离开了椒房殿。我与庆美人走在最后,隐隐的,我竟看见皇后的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 出了椒房殿,庆美人怒道:“这吕祯儿看着是个不声不响的,怎的背地里却是这样的小人。看来今后我还得对这宫中人多加提防才是。”见我沉默不言。庆美人看出了我有所心事,担忧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我黯然,道:“我总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庆美人露出疑惑的神色,道:“愿闻其详。” 我分析着:“我听闻这吕祯儿是皇上宠了五六年的妃子,恩宠颇多。照理说就算她害我,皇上也不应查也不查,就这么轻易的听信了我的一面之词,发落的这样狠。” 庆美人听罢,也不由皱了眉头,道:“人命关天,戕害妃嫔更是后宫大罪。陵儿亲眼见吕祯儿送给妹妹的枣儿糕里有毒,妹妹溺水一事也是乾坤宫大伙儿亲眼目睹。人证物证俱在,皇上能够定她的罪了。” 我点点头,却是一时语塞。昨日还是荣宠万千的婕妤娘娘,今日便成了人人踩一脚的冷宫怨妇。 我微微抬眉,道:“可我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吕祯儿在这宫中纵横捭阖许多年,想来她也该是懂得运筹帷幄之道的,又岂会用如此浅显明了的手段,乍然便栽在我一个新人手中。安瑶姐姐,你说……吕祯儿有没有可能是被我冤枉了?” 庆美人有些意外:“妹妹何出此言?” 我道:“我看吕婕妤方才的神色丝毫没有心虚,倒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不像有假。我觉得……她不像是会害人的。” 庆美人道:“人心难测。妹妹今后小心些总是好的。” 我点点头,心中却早已是风起云涌。若我真是冤枉了吕婕妤,那真正想要害我的人便是逍遥法外。这宫中人各怀鬼胎,人人都有要害我的动机。想到此,我浑身好似有蚂蚁在爬,头疼欲裂。 ※※※※※ 因着陵儿突的生了病下不了床,听候吕氏的审判便是由谷公公和另一个小丫头伺候着我去的。拖着沉沉的脚步回到乾坤宫,我吩咐谷公公去做事,又担心起陵儿的病情,便急急移步去了偏殿的耳房。 进去一看,我却暗暗吃了一惊,床上竟没见着陵儿的身影。 说着自己病重起不来床,怎的一回来人却不见了?我心中疑惑,转身出了去。问过门口的小公公,都说没见着陵儿姑姑出去,倒是见着皇后身边的桂玉姑姑过来,说是把美人未领取的绸缎补送过来。 听罢,我心一沉,向大殿后头的旷地而去。 那旷地在乾坤宫正殿的后头,很是偏僻,生了有人一般高的杂草。果然,还未走过去,我已经听见了陵儿的声音。 “果真要如此么?” 我偷偷躲在墙角,微微探出头来看。果然,见桂玉姑姑手中拿着一个小瓶子,压低了声音道:“也不过是让萱美人毁颜罢了,不会伤了她的性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18 潘陵儿 毁颜? 看着桂玉姑姑,这想必也是皇后的意思。我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险些失声。 只见陵儿有了一些迟疑,道:“若是我不肯,又如何?” 桂玉姑姑的嘴角勾起一抹笑,道:“若是陵儿姑姑不肯,恐怕那杜侍卫便有生命之忧了、” 听到“杜侍卫”,陵儿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失声道:“不可!”转而死死咬了咬嘴唇,道,“好,我知道怎么做了。” 桂玉姑姑的脸上露出喜色,道:“很好。只要陵儿姑姑做得好,皇后娘娘自会开恩,放杜元封一条性命,更会撮合你们二人出宫,过逍遥日子去。” 果然,这陵儿与皇后有瓜葛,陵儿是皇后身边的人! 陵儿的眼有些红,欠了欠身子:“谢皇后娘娘开恩。只是若此举败露,该如何?” 此言一出,桂玉姑姑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厉声道:“你自求多福罢。”说罢,转身就要离开。我忙缩回了头,飞也似的逃回了寝殿,欲哭无泪。 幸好桂玉姑姑与陵儿的对话被我听见,否则我真是要被皇后害得毁颜了。想来我对皇后恭恭敬敬,并未害过她半分,可皇后却为何要这样害我? 更令我心寒的是,与我义结金兰的陵儿,竟也选择了背叛我。 为何,要在这宫中生存下去,便要日日担惊受怕如履薄冰,为何便要承受背叛之苦?我无言,抬头,看见的是天上的飞鸟。 ※※※※※ 一想到吕祯儿的眼神,陵儿的背叛,我便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今夜皇上宿在了庆美人处,我想高兴,却实在高兴不起来。漫漫长夜,每一次打更的声音都听得那样清楚。 终于挨到了早晨,陵儿照常前来唤我起床。不出意外,陵儿便要向我动手了罢。起身穿好衣裳,陵儿让我坐在妆台前,替我梳妆。 “美人想梳圆髻还是堕马髻?”陵儿如往常一样问着,我却能察觉出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亦面不改色:“那便堕马髻罢。” 陵儿行了礼应答,便轻轻梳起我的一缕发,又道:“美人可要用些胭脂?” 这话说的有些颤抖,我心中暗暗一声冷笑。想让我毁颜,唯一的办法便是在我的胭脂之中做手脚了罢。信手拿起妆台边的胭脂盒打开,胭脂的颜色那样红,好似血一样。 我轻轻闻了闻,这味道确是与从前所用的有些差异。见陵儿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更是明了了几分。将胭脂盒合上,我幽幽道:“今日这胭脂有些过于红了,也不知道抹上是否好看。陵儿,不如你先试一试?” 陵儿替我梳妆的手一停,旋即便冒起了细汗,但依旧强撑笑容道:“这胭脂美人日日都在用,色泽都是一样的。况且陵儿是奴婢,哪里能用美人的胭脂?美人不可乱了尊卑……” 如此一说,我更是生气,突的站了起来,一把抓起那胭脂盒狠狠扔在她面前,怒斥道:“是我乱了尊卑,还是你潘陵儿谋害我,乱了尊卑!” 陵儿从未见我动怒,被唬了一大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奴婢,奴婢不明白美人的意思……” 我怒道:“这天底下没有一个人比你更明白我的意思了。” 陵儿怔了好半晌,缓缓道:“美人都知道了?” 我努力压制自己的怒气,道:“是,我早就知道了。若是我不知道,此刻,我早已被毁颜,成了弃妇。我只是寒心,你是我的义妹,竟会是皇后的人,这样害我。” 陵儿的眼泪落了下来,狠狠磕了几个响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可是奴婢也是身不由己而为之,还望美人息怒。为奴婢这样的人动怒,不值得。”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道:“那你且说说,你是怎的一个身不由己。” 那陵儿这才泣不成声,将这一切讲了出来。 原来这潘陵儿是皇后贺浅川的远亲。十三四岁的时候父母双亡,陵儿不得已入宫投靠皇后。皇后面子上看着端庄贤淑,背地里却是喜怒无常,狠毒善妒。那时陵儿毕竟年少,性子活泼,喜欢打听宫中往事,所以知道了一些如皇上的真实打算之类的宫闱秘密。皇后知道后,怕她知道的太多,一时存了除掉她之心;但碍于陵儿是自己的远亲,又怕坏了自己贤德的名声,皇后也不好直接动手。 正巧那日发现陵儿与椒房殿侍卫杜元封互生情愫,皇后便借此机会将陵儿打入曝室服役,杜元封亦被皇后好好看管了起来。陵儿在曝室里吃了很多的苦,直到有一日昆昌王入宫,路过曝室,见陵儿勤劳肯干,又寻了人打听了一番她的旧事,想来该是个忠诚的,才擅自做主将她救了出来,吩咐前来边塞服侍我。 “难怪那日皇后唤你‘故人’,原是还有这段缘分在。”我冷笑一声,道,“想必砒霜与拱桥,也都是你做的好戏罢。” 陵儿一怔:“美人……” 我又气又恨,厉声道:“是,或不是?” 陵儿伏首,道:“是,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诬陷吕婕妤在枣儿糕中放了虾,是我偷偷在拱桥上做了手脚害美人落水并嫁祸给吕婕妤,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做的。” 若不是陵儿亲口承认,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害我的人就是我最看重的义妹。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努力不让它掉下来,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为什么,为什么要陷害吕婕妤?” “陵儿哪有那样的胆量,去陷害吕婕妤?这都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美人可知,自从上次撞见皇后,皇后便知晓了我在美人身边使唤,早已打好了如意算盘,想借美人的手先除掉心腹大患吕婕妤,再设计除掉美人。那日去内务府领取绸缎,吕婕妤并未夺了美人的那份。都是奴婢故意未去领取,栽赃给了吕婕妤,以离间美人与婕妤。” 说罢这一切,陵儿早已泣不成声,连连磕头道:“陵儿对不住美人,陵儿对不住美人。陵儿知道,美人是真真切切把我当做了妹妹,陵儿也是真真切切把美人视为姐姐,陵儿惟愿美人能够安好,莫要受他人伤害。只是于杜元封,我实在,我实在……” 为了爱情,出卖忠心。这样的陵儿,我如何还信得。我失望道:“皇后居心叵测,你真的以为自己做了她的爪牙,她便会放过杜元封?依她的心性,她只会用这把柄一次又一次让你为她卖命,直到狡兔死、走狗烹的那一日。” 陵儿苦笑道:“我何尝不知皇后并非真心为我打算。可我不敢冒险,我真的不敢拿元封的性命去赌这一局……” 我紧缩眉头,道:“我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若你早早将这些告诉于我,我自不会责怪你半分,还会想办法求皇上将杜侍卫调来我乾坤宫。只是事到如今,吕婕妤已经被冤枉,废入冷宫。你说的这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 看陵儿的眼中满是后悔,跌坐在地,泫然道:“陵儿辜负了美人,陵儿愿以死赎罪。” 我道:“你是我的义妹,我不会赐死你的。宫中人心险恶,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罢了,你本是曝室的婢女,便还是去曝室里做活罢。” 陵儿泪如雨下,狠狠磕了几个头,道:“谢美人不杀之恩。” 我闭了眼,侧过头去,道:“你自己悄悄的去罢,不要惊动任何人。也算是你为我做最后一件事。” “是。”陵儿颤抖着伏身行了大礼,起身,留下一个凄然的笑,转身而去。泪水再也忍不住,从我眼中滑落。 唤了谷公公进来,我吩咐道:“今日之事一旦被皇后那边知道了,必定打草惊蛇。若有人问起,便说潘陵儿得了恶疾,会传染人的那种。” “是。” ※※※※※ 得知吕祯儿是被我所冤枉的,我心中愧疚,久久难以平静,想着一定要去冷宫加以探望,并求得皇上原谅她。坐在乾坤宫的软榻上,我却感觉如坐针毡。顾不得皇后下的那道口头禁令,我避开谷公公等人,换上便装,独自向冷宫而去。 还未进冷宫的门,我已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踏进冷宫的门,只见几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坐在一起,也不知在讲些什么,咯咯的傻笑。想必她们都曾是恩宠三千的妃子,人人羡慕;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也实在可怜。 穿过一座长廊,最里面的屋子便是吕祯儿的住处了。门没关,轻轻一推便开了。和我初见吕祯儿时一样,她一头长发披散着,背对着我跪在一尊佛前,诵经祈祷。不同的是,那佛不再有两三人高,她的身上没了香味,四周也不似锦元宫,只是潮湿阴暗。 听见我的脚步,吕祯儿并未转身,只是幽幽道:“我害你性命,你该是恨透我了的。如今我已被打入冷宫,你为何还要来我这里?” 我讶异,她竟凭着我的脚步声认出了我。我福了福身子,愧疚道:“不,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了。害我之人并非婕妤娘娘,而是皇后。是皇后想借我的手除掉婕妤娘娘,然后坐收渔翁之利。婕妤娘娘因为我的报仇心切,竟平白受了这么多罪。每想到此,我都愧疚万分。只是贱妾想不明白,婕妤娘娘怎的也不求皇上明察,害的皇上轻易便惩罚你如此之重。” 吕祯儿依旧未回身,道:“明察又能如何?他不待见我已久,会情愿明察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19 一波又起 这话好没来头,既是被冤枉,却不愿被昭雪,我确是不曾见过。我道:“娘娘这样说,可是担心皇上不肯相信?婕妤娘娘不必害怕,贱妾会替娘娘作证。只要娘娘愿意,贱妾会向皇上力证娘娘的清白。贱妾一定想办法救娘娘出去。” 吕祯儿长长叹了口气,道:“竟敢去皇上处为我作证得罪皇后,你也太不自量力,还没被皇后威慑住么?” 回想起皇后对我的种种算计,我竟有一瞬的畏惧。我只觉得自己面对奸邪竟是那样无能为力,我恨自己的弱小,也恨这里的你死我活。我默然,不知该说什么。 “皇后如此狠毒,也该气数将尽。忍一时,赢一世。回去罢,这里不是你一个宠妃该来的地方。我也再不是什么婕妤娘娘,今后你直呼我姓名便是。”吕祯儿送客的意思很是明确。 我还想说什么,只听吕祯儿道,“我已原谅了你,你不必再自责。今后你便不要再来了。” 我欲言又止,福了福身,道:“好好保重。”又担忧的看了吕祯儿好几眼,我才缓步退了出去。 ※※※※※ 说着原谅了我,但一直到最后,吕祯儿也不曾回头看我一眼,可见她还是恨我的。因着有所心事,我低着头悻悻的回乾坤宫去,左弯右拐的,竟鬼使神差走迷了路。 转醒过来,我一抬头,只见面前是一座颓然的殿宇,墙上落了一层又一层的皮,好生荒凉,应是不住人的。四周阴森森冒着白雾,煞是骇人。心中不免好奇,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上前了几步,来到了那宫殿门前。 仔细端详了片刻,我发现这门上的门环已是锈迹斑斑,可上面却没有什么灰尘。难道说这门常常有人开关?可这里如此偏僻荒凉,不像是会住人的所在。我伸手一推,大门竟应声而开。我看了看里头,不由得一怔。没想到外头如此破旧,里面倒还是收拾的紧紧有条。 莫非,这里真的住了人?心中的好奇越发浓烈,我一步步向里面走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妆匣,旁边放着一块玉佩。我心中讶异,这玉佩方方正正,该是男子所佩的。这里怎么会有男子的玉佩? 出于好奇,我伸手去拿,却不想一不小心,玉佩脱手落下,碎成了两半。 我微微蹙眉,心中不免愧疚。看这玉成色不错,只怕价值不菲。因着我的冒失而被打碎,真是对不起这玉的主人。我四下看了,这里没有旁人,想必这玉的主人也不在此地。若是我不辞而别,总是不好。眼下只好由我先将这碎玉带回去修复,再将修好的玉还回来了。 想罢,我带着碎玉,出了这座荒凉的宫殿。 ※※※※※ 回到乾坤宫,一进寝殿,我却是一怔。原是皇上来了,正坐着等我。我看看自己一身宫女服饰,不由得低了头,道:“贱妾衣冠不整,失仪了。” 皇上屏退了其他人,上前道:“经历落水一事,你该知小心谨慎,怎的还这样不带个人便四处走动?总是令朕担忧。” 我脱口道:“吕祯儿她……”看皇上的目光一凝,我思索再三,终究还是将嘴边求情的话忍了下去,颔首道,“吕祯儿被皇上正法,如烟才敢安心出去走走。” 皇上的眼光这才消融,道:“咱们过来说话。”说着与我双双坐下,压低声音道,“前朝出大事了。” 看皇上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深沉,我也不禁有些焦急,问道:“出什么事了?” 皇上答道:“如烟可知,勾结安陀部族的内鬼开始行动了。” 我错愕道:“怎的这么快?他们有何行动?” 皇上道:“不知为何,我大央国人口、国策、土地、和未央宫中不少机密都被外传了,包括朕的装聋作哑。驻守边疆的刘大人快马加鞭回来,说安陀部族搜罗起整个部族的兵力进行排兵布阵,已经击破了我大央边防,挑起战乱了。” 我瞪大了眼,难以置信:“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皇上道:“朕派了几个密探去打探,发现丞相很是可疑。” 我一怔:“丞相贺友棠……皇后娘娘的父亲?” 皇上点点头,道:“贺友棠本是知道朕为何昏聩无能的,却仗着位高权重拉帮结派,自成党羽,朕早就对他有些疑心。这一次,朕派了密探彻查贺友棠,发现他曾在下朝之后去西城城门处鬼鬼祟祟,好似在与外头传着什么字条。后来密探把那字条从他家中偷出来看了,上面写的字字与胡人之乱有关。果不其然,才过去没几日,安陀部族便发兵了。” 我试探道:“皇上的意思便是断定贺大人勾结安陀人了?” 皇上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朕不敢有十足的把握做此断定,但多少也有八九分。只是贺友棠与安陀部族有所瓜葛,为防止他禽困覆车,朕并不能贸然揭露贺友棠的罪行。眼下大央与安陀部族的战争一触即发,最是需要用人的时候。奈何贺友棠党羽繁茂,若朕动了他,只怕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得不偿失。” 我自知皇上的苦衷,于是忙转开了话锋,道:“那皇上如何打算?” 皇上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自当鱼死网破。方才早朝时朕已经向朝臣们坦明了真相,并打算如当年父皇一般,亲自率兵前往边塞,迎击安陀部族。朝臣们吃惊的很,并大多都理解朕这些年的抉择,情愿为朕此番出征效力。” 我舒心一笑:“难怪今日一早外面就好似炸开了锅,我看路过的妃嫔们都是一脸的讶异,原是这个缘故。皇上终于能够以真面目示人,如烟替皇上高兴。”转而又有些失落,“皇上既要出征,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皇上执起我的手,道:“也就在这两日里头了。所以朕过来,是来与你告别的。” 我入宫这么些日子,皇上来看我的次数也不多,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分别了。我的心中满是失落,颔首道:“没想到这么快,如烟便又要与皇上分离。不如让如烟随皇上出征罢,如烟的身手,皇上也是见证过的。”说话间,我的袖口滑落,手臂上的那块淤青便露了出来。 皇上的眼中满是爱怜,道:“刀剑无眼,如烟便不要再逞强了。每每看着如烟这块淤青,朕的心中总是难受。若你再出了什么意外,叫朕如何是好。相信朕,这一次朕一定能将安陀部族一举击灭,免得他们再兴风作浪。” 我拉起袖子遮住那淤青,眼中微微泛起了泪光,道:“皇上既如此说,那如烟便只管等着皇上胜利归来了。皇上也一定要心无旁骛,好好保重才是。” 皇上应答着,道:“朕这一去,便不能时时刻刻照应着如烟了。你入宫不久,却好几次身陷险境。朕这一走,她们首当其冲要对付你。眼下未央宫的机密又被敌国勘破,朕实在放心不下。这些日子你便回你娘家罢,待战乱结束,朕再迎你回来。” 我一怔:“可是……这不合规矩呀。” “规矩是人定的。朕破一次规矩,又有何妨。如烟放心,朕已经把一切都打理好了,罗大人患病的消息也传了出去。到时候你只管从流华阁的角门离开便是。” 一想起流华宫,我的心一紧,不由抬起头看向皇上,却见皇上正情深的看着我,让我无法回绝。低眉应下,我与皇上的两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修复玉佩一事也被我遗忘了。 ※※※※※ 安陀部族与大央国的战争一触即发。皇上所隐瞒的真相一朝揭开,举世震惊,一朝昏君一夜之间变成了人人称赞的明主,天下人皆归顺。第二日,皇上整顿好行装,急召大军御驾亲征。皇后领着后宫众妃嫔来到凤雀门下,为皇上践行。钟鼓高奏,在宫中久久回荡。 皇上御驾亲征是大事,来来往往的宫人无数。少了我一个寻常美人,皇后自是不会有所留意的。 我令谷公公替我收好了行囊,便匆匆向流华阁而去。角门已早早为我开启,过了角门,再穿过长街,出了玄武门,便算是出宫了。好久不曾呼吸过宫外的空气,我急切的想着穿破这重重宫门,以至于没有见到流华阁后那双眼中隐隐的凶光。 ※※※※※ 因着如今义父已经是朝廷官员,皇上特赐了义父一座京城里的宅子居住。远远的便见着了罗府的大门,我眼中竟莫名涌出了点点泪光。也不过一个多月不曾见到义父,我却总觉得已经过了好久好久。 罗府前头站着的许大是义父最看重的家臣。见到我,许大瞪大了眼,狠狠揉了揉眼,道:“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我笑着回应。许大这才相信自己所看见的是真实,忙替我开了门,又向义父的房间去通传。 我进了门,环望着四周。小桥流水,果然不错。正走了一步,只听有一个妇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许大,你在这乱嚎什么,什么大小姐?罗颜月那个死丫头早就被发丧了,眼看着就要兵荒马乱了,你平白叫人听了晦气,小心老娘宰了你……” 话音未落,义母已来到我的面前。见着我,她一脸错愕,良久才反应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伏首道:“娘……娘娘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20 纠葛 面前这妇人,虽说是我的义母,却堪比仇敌。我怎么也忘不掉幼年的我只因翻看了义父的藏书便被她打的血肉模糊,又让我罚跪到天明。 我一声冷笑,道:“义母不想见到我,却不得不见到我,可真是受委屈了。” 义母颤抖着,连声道:“不敢,不敢。如今娘娘最得皇上圣宠,我一介民妇,岂敢委屈……” 我再不想与她多废话一句,不再理她,只径直向义父的房间走去。 ※※※※※ 许大领着我穿过一座石山,后面便有一间厢房,由义父住着。我站定,一推门,只见义父正坐在里头,逗着一个小女娃娃玩。听见门响,两人双双抬头看我,义父一怔,那小女娃娃急急的跑过来,刚要扑到我的怀中,却又停住了,张了张口,唤了我一声“如烟姐姐”。 这小女娃娃正是义父与义母所生的嫡女儿罗寒依,我的妹妹,今年十四岁,却已很是懂事。虽说寒依是义母所生,但博闻强识,善良纯真,与义母半分不相像。因着是同我长大的,寒依一直便依赖我。 自从知道我换了身份、再不能日日与她相见,寒依哭了好久;这次见我回来,却没有再哭,只是眼中略有一丝泪光,却没有眼泪掉下来。 我摸着寒依的头:“妹妹近来清瘦了。” 又听义父轻轻喃着“颜月”,一滴泪水便要流下来。我忙跪在义父面前,道:“女儿秦如烟不孝,一入宫门,便再不能为义父尽孝。” 义父微微一怔,才回过神来,忙扶起我,道:“娘娘不该跪我,快快起来。”让我坐在椅子上,义父又失落道,“如烟……如烟便如烟罢。不论是颜月还是如烟,你都是我的女儿呵。” 听罢这话,又想起这些日子在宫中被人陷害无依无靠,我的泪水好似断线之珠,落个不停:“如烟本是父母双亡之人。若没有义父相救,如烟早已不在这里。虽说如烟不能在义父身边侍奉,但一定会向皇上进言,保义父一生荣耀。” 义父的眼中满是泪光,但依旧努力笑着,道:“皇上让我入朝为官,品级不高却赐我这样好的住宅,让我们一家进京居住,我怎会不知这都是因为你竭力进言。虽说我曾与贺丞相共事,互相之间有些过节,丞相一直有打压我之意;但皇上待我却是信任得很的。” 我点点头,道:“如此,女儿便放心了。” 又与义父和寒依说了些话,天色渐晚。正此时,许大忙忙慌慌的进了来。义父见了,不由疑惑:“怎的这样慌慌张张?” 许大道:“老爷,大小姐,二小姐,昆昌王……昆昌王过来了,说今晚便在我们罗府用膳了。” 听闻昆昌王爷驾临,义父赶紧应答了下来,匆匆去吩咐厨房一定要好好招待。义母也忙慌慌过来领了寒依妹妹回了她的闺房,整间房中就留下了我一个人。 按理说皇上御驾亲征,昆昌王应该与皇上随行。怎的现下却来了罗府? “怎的一个人在这儿发神,想什么呢?”一个声音响起来,打破了房间的平静。 我被唬了一跳,忙抬起头。见来者正是昆昌王,我起身欠了欠,道:“眼见大央与安陀便要兵戎相见,王爷不随皇上前往边塞,怎的想起光临寒舍了?” 昆昌王道:“罗大人入朝为官前曾是本王的门人。听闻大人抱病,本王很是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转而道,“倒是美人,怎的不在乾坤宫,却在罗大人府上?” 我面不改色,道:“义父抱恙,贱妾得皇上恩准,回家探病。” 昆昌王的脸上挑起一抹笑意:“如此说来,你我倒是志同道合了。” 我别过头去,恨恨道:“王爷得鱼忘筌,何来与如烟志同道合一说。” “得鱼忘筌?”昆昌王步步过来,在我面前停住了,“这话可就是在冤枉本王了。本王救了你性命,怎的便成了得鱼忘筌之人了?” 也是,那日我在拱桥上不慎落水,确是昆昌王救的我性命,又把此事去向皇上禀报的。 看着昆昌王向我挑眉一笑,我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听外面有人唤着:“老爷请王爷过去就餐。” 昆昌王看了看天色,应答道:“本王这就过去。”说罢,又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转身而去。我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坐下。 往事一幕幕浮上了心头,压得我喘不过气。当初是他狠心要与我恩断义绝,如今我已是皇上的妃子,他又待我如此暧昧,究竟是何居心? 夕阳透过窗子洒下来,斑驳落在我的身上。 ※※※※※ 义父安排好了宴席,是在主房的大厅里进行。我落了坐,却见昆昌王爷就坐在我的对面,一抬头便能四目相对。我只觉得尴尬,频频别过头去。而昆昌王却好似乐此不疲的样子,不停的重复着这四目相对。 谈笑间,昆昌王已经喝了不少酒,脸上泛起了红晕,说话也不再紧紧有条。正此时,我意欲更衣,便先行独自退下出去,但听身后有人的脚步声紧紧跟随着我。我加快了脚步,却因不熟悉这里的路而绕进了一个树木丛生的黑黢黢的地方。身后的脚步声亦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倒让我心中越发害怕起来。今日宴请昆昌王,也有许多不相干的人进来。若是那些人…… 突的,前面没了去路。没法子了,我急急回头,却见来者正是昆昌王,醉醺醺的跟在我身后。我一怔:“怎么是你……” “颜月……”却见昆昌王一把拉住了我的手,眼中似有眼泪,“颜月,我忍的太久了,我忍的太久了。” 我一惊,忙甩开他的手,道:“你这是何意?我可是你皇兄的女人,你休得无礼。” 却见昆昌王一个踉跄过来,道:“是,秦如烟是皇兄的萱美人。可你别忘了,罗颜月,是本王的青梅竹马!” 我忙向后退去,道:“亏王爷还记得罗颜月。只是自从那日王爷说已经厌倦了颜月,让颜月改名换姓为秦如烟前往边塞献艺,罗颜月便已经死了。王爷可忘了,是你亲自为颜月发的丧。而我秦如烟素来便没有什么青梅竹马。” 昆昌王再次抓住了我的手,恨恨道:“胡说!你是本王的青梅竹马,是本王的……如若……如若不是皇兄的意思,本王又怎会放手,又怎会放手让你去本王的亲皇兄身边!本王已经忍了这么久,终于能单独见你一面,你却狠心看我一直忍下去么?” 一股子酒气过来,让我更是厌恶。想起他曾对我说过的那些绝情的话,我的心肠从没有此刻这样硬,道:“王爷若是不怕皇上治罪,便尽管抓着我。” 却听昆昌王道:“皇上早已御驾亲征,本王无所畏惧。”说着便死力拉着我向一旁的偏屋过去。本来这里便地势偏僻杂草丛生,今日又是罗府与昆昌王共宴,人们都在席上,又怎会有人到这偏角来。若是昆昌王要与我在此发生什么,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一想到这里,我心中不免慌乱,挣扎着想逃。却不知醉酒的昆昌王何来这样大的力道,死死抓住我的手,抓的令我生疼。推推搡搡着,我竟被拉入了那偏屋。 这里四周堆着杂草,可见是一个荒了的杂物库房。昆昌王按住我的手,将我抵在墙上,唇便要吻上来。我大惊,挣扎着要逃脱,失声道:“王爷这是要干什么……皇上今日才离宫,王爷便罔顾伦常,陷自己的亲皇兄于不仁不义。皇上待王爷这样好,王爷就不会心痛么!” 昆昌王的眼中竟也流出泪来,恨恨道:“别跟我提皇兄!若不是他的自私,我也不会失去你……” 话音未落,我已瞅准了时机,一脚便飞了过去。因着昆昌王醉了酒,又正与我说着话,不曾留意到我的进攻,便生生被撂倒在地。我趁此空隙赶紧向外逃去。刚逃到门边,便见着一个丫头过来。见我连滚带爬向外跑,那丫头看了我一眼,满面错愕:“大小姐……你是大小姐?”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被吓得泪流满面,难怪那丫头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只是那丫头面生的很,再加上我逃亡心切,也顾不得这么多,急匆匆向前跑去。殊不知那丫头后脚便进了那偏屋。 ※※※※※ 整理好仪容,我回到席上,却是心乱如麻。觥筹交错间,已是三更天了。人们都已经散了,可昆昌王却一直没有再出现在宴席上。 义父早早的将我的厢房安置妥当。回到厢房,我脱下一身首饰衣衫,猛的回想起方才与昆昌王的一幕,我不由得一个战栗。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自是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大早,我便起床来梳洗,去向义父请早安。刚来到义父的厢房门口,便见义父愁眉不展。我忙询问缘由,原是今早有昆昌王府的人来传话,说昨晚昆昌王在罗府用过晚膳,却一夜未归王府。王府里怀疑是义父另有居心,便派了人封锁了罗府,任何人都不许出入;又发了狠话,说王爷是皇上最钟爱的弟弟,若有什么闪失,便让罗府的人提头来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21 谋划 我忙安慰义父不必惊恐,一边又悄声对许大道:“你快去西偏角的库房看看。” 许大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应答了下来。刚出门,却见有侍卫模样的人过来,对义父行了礼道:“方才王爷已经回府,我等会立马撤了对罗府的封锁。罗大人,打扰了。” 满屋子里的人脸上都露出笑来。义父连连道着“王爷无恙便好”,我脸上虽挂着笑,但心中对昨晚的事依旧有所芥蒂,生怕昆昌王施计不成便故伎重演。好在几日过去,昆昌王都不曾再造访罗府,我的心才一点点放宽了下来。 ※※※※※ 虽说是在长安城,远离塞外;但皇上的捷报却依旧传的响亮。那安陀部族是急了眼,拼死一搏,打算鱼死网破。而我大央国的兵力远超安陀,邹熙仪将军带兵如神;再加上皇上坦明了真相,人心向背,大央对战安陀便是摧枯拉朽,一举击破。不过一月有余,皇上所带的大央军便杀了安陀可汗,又将安陀部族全部剿灭。 大央宏宣五年初冬,安陀部族亡了。皇上大赦天下,重赏有功之臣。胡人之乱终于被彻底了结,举国欢庆。 听到这个消息,我也不免高兴起来。分别这些日子,我没有一刻不曾想着皇上的笑靥,又幻想着他在疆场杀敌的英勇模样。如今大央大获全胜,想来皇上接我回宫的日子,近在眼前。果然,那日傍晚,皇上便传了旨意过来,说会在翌日派一辆马车过来接我。 我知道皇上一旦击灭安陀部族,接下来的当务之急便是抓获内鬼——也就是丞相贺友棠。我曾听闻当年义父被贬出朝堂的原因也与丞相贺友棠有关,我终究放心不下。那夜,我与义父说了好多话,让他一定要小心谨慎,不可与位高权重的丞相硬碰硬;又叮嘱了寒依妹妹一定要好好孝顺义父。直到后半夜,我才回到厢房。 收拾好行囊,已是破晓时分。我告别义父与寒依妹妹,并再三嘱托不可再提‘罗颜月’三字。末了,我出发,在罗府大门等候。 不一会子,一驾玄色马车迎着晨光过来,在我面前停下。我一见,大喜。车夫不是别人,正是邹熙仪将军。只见邹熙仪将军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行礼道:“皇上派臣接美人回宫,并护美人周全。请美人上车。” 我笑道:“多谢皇上。”说罢,进了马车。车轮子的声音响起,罗府离我越来越远,未央宫近在咫尺。终于又能够见到朝思暮想的有情郎,我的心中自然欣喜。只是经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义父与寒依妹妹,想到这里,我的心中却又沉重了下来。 ※※※※※ 马蹄踏碎一路晨光。罗府离未央宫也不过一两个时辰光景,我却好似走了一年。 终于,马车在凤雀门停下。我下车来,迎接我的却是王福昌公公。只见王公公行礼道:“奴才参见美人。美人,皇上传奴才来接美人去宏政殿呢。” 我面露喜色,道:“好,我这就去。” 因着入宫以来自己一直在乾坤宫“养病”,所以一直不曾去过皇上的宏政殿。况且,这宏政殿没有皇上的传召,旁人轻易也是不能进的。一想到此,我的心中便有种说不出的悸动。走了半晌,一座庞大的宫殿出现在我的面前,上面高悬的匾额上金笔御书“宏政殿”三字,好生*。 我在殿外候着,王公公进去通传,旋即便听见皇上的声音道:“如烟,快进来罢。” 我心中欢喜,脚下生风,一下子便进了内殿,与皇上抱在一起,泪光便泛了起来。皇上大是没料到我会如此,微微一怔,继而也抱住了我。 王公公见了,知趣的退下了。整个宏政殿就我与皇上两人。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感受到皇上呼吸的缘故,我竟变得如此贪婪,喜极而泣道:“皇上得胜归来,如烟恭贺皇上!” 皇上轻轻安抚着我,道:“这是高兴事,如烟别哭呵。朕能一举剿灭安陀部族,其中也有如烟的功劳。朕会好好赏赐如烟。” 良久,我才止住了眼泪,与皇上分开,莞尔一笑:“如烟不要什么赏赐。只要皇上平安,如烟便满足了。” 皇上道:“这些日子朕让如烟挂心了。只是明争结束了,可接下来的暗斗才刚刚开始。” 我点头道:“我明白,接下来便是对付那内鬼了。” 皇上的眼中露出一丝担忧:“那内鬼多留在朕身边一日,朕与大央国便多一份危险。只是虽说那内鬼失去了安陀这个靠山,却依旧是羽翼丰满,难以对付。因着这些年朕欲擒故纵,他便大肆邀买人心,满朝文武有一大半都是他的人,剩下的也没人敢忤逆了他去。朕担心要真的铲除掉他又会是一场恶战。” “即便再艰难的恶战,如烟也会陪着皇上得胜。”但我自知皇上所指的内鬼就是根深蒂固的贺丞相,不免也有些担心,“皇上既下定了决心,可有了对付他的方法?” 皇上压低了声音道:“朕需要你义父罗显业的帮助。” 我一怔:“义父?” 皇上道:“正是。如烟你可知当年罗大人为何与贺丞相有了过节,又是因为什么而被贬黜的么?”见我摇摇头,皇上继续道,“因为你的义父曾发现了贺友棠的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一旦公示于天下,他贺氏一族不论根基多深,都必死无疑。” 我一怔。必死无疑,这该是怎样的秘密呵,怎的义父不曾与我提起。 皇上也看出了我的疑惑,道:“贺友棠是两朝元老,先帝在位时,他便已有叛国篡位,动摇我大央国本之心。眼看安陀部族派人好言好语的求他相助,他便答允与之勾结,窜通消息。虽说官官相护,他又嫁了女儿于我为太子妃,只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当年贺友棠的一封亲笔密函遗失,正巧被你的义父罗大人扣下。那封密函上写着的全是与安陀人交换的情报。若是罗大人将此上奏给先帝,贺友棠必定是被满门抄斩。贺友棠自知事迹败露,便在罗大人上书前先发制人,想了个由头与众大臣联名上书,将罗大人驱逐出了朝廷。但罗大人刚正,一直将那封文书还保存着,伺机将贺友棠的罪行公告天下。” 不想义父从前还有这样的遭遇,他竟从未与我说过。我不由得待义父崇敬起来,道:“眼下,这个时机到了。” 皇上点了点有,道:“罗大人品级不高,不必与贺友棠时时照面;且又初来乍到没有实权,贺氏一党大多对他不存警惕之心。不过在用那封文书扳倒贺友棠之前,以防万一,朕依旧会暗中庇护罗大人,不让他再受到朝廷争斗之害。”转而,皇上的眼中又流露出一丝担忧,“只是朕的皇后是贺丞相的女儿。前朝与后宫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要将贺氏一族连根拔起,只怕免不了废后。” 此事与皇后牵连,我不敢贸然进言,便试探道:“皇上的意思是……” 皇上一字一字道:“既然那贺友棠勾结胡人意欲谋反,有这样不争气的父亲,又做了那么多作孽的事,贺浅川的皇后之位也该到头了。” 皇上一语惊人,倒让我愣了半刻。我不由脱口道:“莫非皇上早已知晓皇后……” 皇上点点头,眼中满是痛苦与恨意,道:“朕何尝不知铭良娣的冤枉,朕又何尝不知害死益成的雯美人是受了皇后指派?这区区把戏,朕皆是心知肚明。益成才刚过三岁便受皇后之害而夭折,朕何尝不撕心裂肺。那日你用武氏弑女一事旁敲侧击,朕不了了之,并非是因为朕不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因为皇后与其母家根基深厚,时机未到,朕实在无可奈何,难以下手。如今安陀部族已灭,解决了外患,朕也该处理这内忧了。” 看着这样的皇上,我只觉得有些陌生;哪里陌生,却又说不上来,只颔首问道:“那皇上是打算以怎样的罪名惩处皇后娘娘?” 皇上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也正是朕觉得最棘手之处。且那贺浅川凭借着父亲的官职,时常与前朝大臣来往,所以朝中拥戴贺氏之人不少。再者,贺浅川心机颇深,对外向来是温驯识大体,贤德的名声早已深入人心;而朕故作昏聩这许多年,初得人心,自是极不稳固的。铭良娣与皇长子等都是陈年旧事,且当事人不是灰飞烟灭便是神志不清,不像罗大人可以被搜罗起来。单凭朕一人之口,自是难以说服众人。处置贺丞相已属冒险,朕不敢再因为皇后一事贸然得罪那些官员。” 我知道皇后口中不说,心头却早已将我视为眼中钉。若她稳坐中宫之位,我今后的日子断不会好过,此番良机自是不可错失。暗暗下了决心,我一字一顿道:“如果,皇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戕害妃嫔,当如何惩处?” 皇上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如烟的意思是……” 我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22 鸿门宴 果不其然,当夜,皇上留宿宏政殿,并秘密召了义父入宫商谈事宜。第二日,前朝便出事了。义父手中的一纸密函,将贺丞相与安陀部族勾结的阴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经验证,那密函上的字确是贺友棠亲笔。皇上当朝便下了圣旨,丞相贺友棠勾结胡人动摇大央国本,将其废除官位,押入天牢,秋后问斩。但因皇后贺浅川与此事无干,仍保她皇后之位,也算是以儆效尤。 尽管贺丞相直呼冤枉,但那密函上写的清清楚楚,全是丞相的亲笔手迹。众人都没能料到,英明一世的丞相贺友棠会倒的如此之快,也没料到向来“无能”的皇上会如此杀伐决断。再加上皇上保皇后中宫之位令诸位大臣始料未及,越发拿不准皇上的心思,所以朝中竟无一人为贺丞相求情。 几个狱卒将贺丞相拉了下去,皇上提拔了义父为正三品翰林院左侍郎,成了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此事也就算了结了。虽说我身处后宫,但也听闻皇后娘娘早早的便去宏政殿脱簪请罪了。只可惜天气这样凉,皇后却身着单衣,一副花容月貌哭的梨花带雨,足足在大殿门口跪了两三个时辰,可皇上也只是说着“正与大臣商讨国事”的话,并未召见她。直到她再也跪不住,跌坐在地,才被桂玉姑姑扶着一瘸一拐回了椒房殿。可见此番皇上是真铁了心要除掉贺友棠。 我信手翻着一本书,心头却正盘算着。我知道谷公公心头也恨着贺丞相,且他待我的忠心我是信得过的,于是便唤了谷公公故意放出些风声,说贺友棠倒台一事不仅与义父有关,还因为我也参与了其中,怂恿了皇上。 按皇后的心性,听了这消息,她必定对我出手。我便只管等着皇后自投罗网。 午时刚过,便听谷公公急匆匆进来道:“果然不出美人所料,顺美人已经在殿外了。” 我合起,暗暗一笑。顺美人是皇后的人,她此刻过来,定不只是寻常走动,而是皇后要有所行动了。皇后呵,果然上钩了。 我忙将身上的玉佩扯下来交给谷公公,道:“想必是皇后要动手了。你快先拿着这块珠玉躲在帘子后面听听情况。若果真如此,你便从角门出去,到宏政殿面见皇上。记住,一定要把这珠玉交到皇上手中。” 谷公公担忧的看了看我,才将那珠玉揣在怀中,道:“美人此举凶险,定要多加小心。” 我点点头,压低声音道:“快去罢,千万别被旁人瞧见了你。” 谷公公行了礼,转身去了帘子后面。前脚刚走,后脚便听见了顺美人的脚步声。我起身,整顿了衣衫,迎上去道:“参见顺美人。不知顺美人光临,有何要事。” 顺美人依旧一副笑面孔,道:“如今宫中最大的事便是贺丞相一夜之间倒了。除此之外,哪还有什么别的要事?妹妹这乾坤宫美轮美奂,又怎会发生这样的‘要事’。” 我微微一笑,道:“顺美人这话,我却听不明白了。” “不,妹妹冰雪聪明,又怎会不明白。”说罢,顺美人笑了笑,道:“向来花开花落不过弹指一瞬,妹妹正得宠,自然不必因此而感慨。可是姐姐曾与皇后有些交情,看到如今皇后孤苦无依,难免惆怅,生怕哪日身陷囹圄之人便成了自己了。” 我也回以一笑,道:“顺美人既没有做亏心事,又怎会生出这样的害怕呢。” 顺美人的神色一僵,但旋即又回转过来,道:“姐姐也不过是想着眼下岁月静好,便与各位妹妹多走动走动,省的哪日自己陷入险境时却也求告无门。不瞒妹妹说,今日姐姐在御花园精致最好的如意楼中设宴,请妹妹过去一叙。不知妹妹的意思是?” 如意楼?虽说我甚少出门,但对宫中有名的殿宇还是知道不少;可这地方却是闻所未闻。只怕是鸿门宴罢。 心中虽如此想,我依旧挂着笑,福了福身子:“顺美人盛情相邀,如烟又岂敢辜负?” ※※※※※ 孑然一身跟着顺美人,绕过重重宫殿,来到御花园,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景致不错,石山流水,不失情趣。 听着顺美人“这边请”的话,我也不多想,就跟着她走。顺美人却并未在御花园停下脚,而是向里面更僻静处而去。左弯右拐之间,一座年久失修的殿宇出现在我面前,上面的“如意楼”牌匾摇摇欲坠。 顺美人这才停了下来,推开了如意楼的门,道:“美人,就是这里面了。” 看了看如意楼里头,昏暗一片,乱糟糟的。我也不多问,只点了点头,径直便进了如意楼。顺美人在我后面进来,砰的一声便锁上了如意楼的门。我一惊,只见顺美人脸上的微笑消失了,转而是一副冰凉的面孔,拍了拍手道:“秦如烟呵秦如烟,没想到你英明一世,却也是个百犬吠声的。” 我环望着四周,只见有一群身着黑衣的奴才,个个拿着武器,虎视眈眈的看着我。顺美人朝他们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便立马上来,一把将我的手反剪起来。 我揶揄道:“顺美人口中的‘走动’,原是这鸿门宴呵。” 顺美人厉声道:“现在才发现,已经晚了!大胆秦如烟,竟敢串通罗显业蛊惑皇上,诬陷当朝丞相,论罪当诛!” 我却没有丝毫恐惧,只是嗤笑一声:“直说罢,要我怎么样?” 顺美人的眼直直的盯着我,道:“贺大人一朝倒台,虽说没有牵连皇后娘娘,但娘娘依旧茶饭不思,伤心的很。实话告诉你罢,眼下皇上最信的人便是你,你只需向皇上进言,让皇上下旨免贺氏全族死罪便可。” 我冷笑道:“勾结胡人,这罪名可不小呵。我不过小小美人,只怕不能如你的愿了。” 顺美人微微眯起双眸:“你只说肯还是不肯。若你不肯,这宫中只怕便要多一个为丞相陪葬之人了。” 我面不改色,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皇后的意思?若是你的意思,你我同为美人,我为何听你吩咐?若是皇后的意思,皇后怎的不敢亲临此地,与我当面理论?只怕是眼见自己也气数将尽,正心虚罢。” 顺美人的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小小美人,竟还敢嘴硬!” 我清浅一笑:“你派人去叫皇后过来,我只听皇后吩咐。别的人,不可能。” 顺美人的目光略略闪烁,终于转身对一个奴才道:“去请皇后娘娘过来,我看她还想耍什么花招。” ※※※※※ 不一会子,只听有叩门声响起,我知道是皇后来了。顺美人忙过去开了门,行礼道:“贱妾参见皇后娘娘。” 我抬眸看过去,不由微微一怔。上次见到皇后的时候她还那样珠圆玉润,不过一日的功夫,却已是如此支离憔悴。迎了皇后进来,顺美人立马锁上了门,压低了声音问那尾随的奴才道:“可有旁人发现?”见那奴才摇摇头,顺美人才一脸放心的过来。 皇后移步到我面前,冷冷道:“你不是要见我么,我来了。” 顺美人见我无动于衷的样子,快步过来厉声呵斥道:“放肆!见着皇后娘娘还不跪下!跪下!” 我虽被反剪了双手动弹不得,却抵死也不跪下。顺美人见拿我无法,正想一脚踹向我的膝盖窝,被皇后制止了下来。继而见皇后过来,在我面前福了福身,道:“算我求你,向皇上进言,放我父亲一条性命,可好?他真是被冤枉了。” 皇后这出苦肉计确是高明,但对我却是无用。我清浅一笑,也不说话。皇后看出了我的意思,脸上的悲哀旋即变成了气恼,一步一步走过来,狠狠的一个耳光便落了下来。脸上火辣辣的疼,但我依旧只是笑着,用凌厉的目光看着皇后的眼。 皇后的眼瞪得好似要流出血来,恨恨道:“我明白了,你本就不打算为我求情;叫我过来,不过是想看我的笑话!” 我微微一笑:“皇后娘娘资历深厚,该知道这有借有还的道理。” 皇后微微一怔:“有借有还?莫非潘陵儿已经……” 我道:“娘娘英明。潘陵儿已经将娘娘的一切打算都尽数招供了。你借我之手除掉了吕祯儿,我便也要借你父亲的性命一用。” “如此说来,你是不肯了?”见皇后的身子气的颤抖,旋即吩咐那些黑衣奴才,“你既不仁不义,那也别怪我狠毒。这四处都没有旁人。只要她还有一口气,你们便给我狠狠的打,打到她松口为止。” 其中一个奴才有些担心,道:“可是萱美人正得圣宠,若是打伤了她,皇上追究起来,奴才的小命便保不住了。” 一边的顺美人厉声道:“皇上那边皇后娘娘自有办法善后,哪需要你这些个奴才操心?好好遵命便是。” 转而我便被那些黑衣奴才架到一边,木板便如雨点般落了下来。因着我是皇上的宠妃,这些奴才大多还是心存忌惮,看似打的我身上一道又一道血痕,实则雷声大雨点小,打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地方。 眼下一切戏码都足了,只等皇上率领众大臣前来救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23 峰回路转 隐约听顺美人对皇后道:“娘娘放心。贺大人一向待朝廷忠心耿耿,又岂是一个小小督察副使和美人可以诋毁的。旁人都能看得出,皇上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立立威罢了。” 皇后回道:“可我却觉得,此番皇上是真的被这贱人蒙了眼。眼下罗显业那小人成了正三品左侍郎,越发得皇上信任,我动不得他。若这贱人再不松口,只怕爹爹便真是性命垂危了。” 顺美人忙安慰皇后道:“哪能呵。皇后娘娘只需瞧瞧这萱美人的封号便明了了。皇上名唤载宣,赐‘萱’字给这贱人做封号,说明她也不过是皇上心中的一棵草,多隔几日也便枯萎了。” 良久,只听皇后一字一字道:“‘萱草忘忧’。只怕她是皇上心上的妍生花罢。” 顺美人一怔,忙福身道:“贱妾失言。” 之后的话我便听不清了,耳畔响起的只有棍棒落在身上的声音。我暗自欢喜。自己伤的越重,皇上对皇后的处置便越重。我也不挣扎,就由着他们打。 一个奴才觉着事情不对,忙到皇后面前道:“萱美人还是不肯吐口。这样打下去,非打死不可。娘娘你看……” 皇后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停下,而我已是浑身血肉模糊,双腿早已没了知觉。两个奴才架着我,来到皇后面前。顺美人过来,轻轻扬起我的下巴,故作怜惜道:“哎哟,妹妹一张小脸倾国倾城,如今却要因为自己的倔强受这皮肉之苦,真真是可怜的很。倒不如顺了皇后娘娘的意思,免得到时候毁了颜,再不得皇上喜欢。” 我挣脱顺美人的手,道:“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有的女子不需绝世的容颜也能得到心爱男子的喜欢;可也有的女子,即便面孔再倾国倾城,可心是污浊的,也永远得不到所爱男子的真心相待。” 皇后知道再如何打我也不会松口,只好叹一口气,道:“罢了,看来你今日是不肯松口了。不过也没有关系,眼下冬至刚过,父亲的‘秋后问斩’只能等到明年。在这之间我有的是时间和你耗。你秦如烟不是喜欢清静么,我看乾坤宫里人来人往的噪杂的很,这如意楼倒不错。从今往后,你便在这儿住着罢。什么时候想通了,再见我便是。” 话音未落,只听如意楼外有熟悉的男声响起:“皇后呵皇后,你太令朕失望了。” 本也只觉得眼皮发沉,听见皇上的声音,我不由得来了精神。倒是顺美人吓得不轻,连声喃着“怎的皇上来了”,只得看皇后的意思。皇后先也是一怔,不过旋即便恢复了沉静,吩咐道:“快去开门。” 一个奴才赶忙过去将锁卸下,推开了如意楼的门。皇后面不改色的上前,端庄行礼道:“贱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顺美人也忙顺势过去,伏首向皇上请安。 只见皇上巍然立在门口,身后跟着一大群朝臣,见着里面这场景,无一人不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平日里贤德的皇后竟做出戕害妃嫔之事。皇上一眼便看见了我,忙快步过来执起我的手,眼中满是焦急的看着我:“如烟,如烟……” 我自知此刻做戏便要做全,便插话道:“皇上,你终于来了。如烟……”说罢,便作势晕了过去。 皇上紧紧皱着眉头,转过身,恨恨的看着皇后,颤声道:“朕方才偶得了一块有龙纹图饰的珠玉,听谷公公说正是在御花园的如意楼中发现的。朕带着众大人前来此处一探究竟,却不想撞见这样一幕。方才你所说的每一个字,朕与众位大人在外头都听得清清楚楚。贺浅川,你戕害妃嫔,真真是朕的好皇后呵。” 只听外头的大臣们议论纷纷,莫不是感慨后宫争斗的残酷,人心的险恶。我知道,今日之后,皇后在前朝便再不得人心。 皇后大是知道自己中了我下的局,错愕的侧过头,盯着我看了许久,眼中竟泛起了泪光。良久,她才回过头,恨恨道:“戕害妃嫔……呵,好一个戕害妃嫔!贱妾左不过是打了她秦如烟几棍,皇上便心疼了;可该知皇上下令将贱妾父亲秋后问斩,贱妾心中有多痛苦!” 皇上咬着牙:“自作孽不可活,你父亲是罪有应得。” 皇后的眼中满是绝望,苦笑道:“我父亲贺友棠是两朝元老,对大央国向来是忠心耿耿,进言献策身体力行。皇上竟真的相信了罗显业那个小人和秦如烟这个贱人的言辞蛊惑,信了父亲会勾结胡人么!父亲真的冤枉……”看皇上并没有松口的意思,皇后的眼神也变得凌厉,“贱妾是中宫之主,今日之举也不过是为大央匡正纲纪!” “罗大人一封密函铁证如山,由不得你这罪妇抵赖!”皇上的目光扫过,正巧落在一边的顺美人身上,“马逸楚?你怎地也在此地?” 顺美人显然被吓着了,周身一颤,上前扑通一声便跪下了,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道:“皇……皇上,这……这不干贱妾的事。都是……都是皇后娘娘指使贱妾动的手,贱妾也是身不由己呵。贱妾有罪,贱妾有罪,求皇上宽恕贱妾……” 皇后猛的看向顺美人,一双桃花眼中满是错愕,眼中的泪也再忍不住:“马逸楚,你竟敢如此背叛我,将自己的罪责推脱的干干净净。枉我待你亲如姐妹,你却鼓破万人捶。” 这下,皇后的真本性该是暴露无遗了。 只听皇上淡淡道:“顺美人马逸楚,枉顾宫规,为虎作伥。着褫夺封号,降为顺常,永不得再见朕。”不等马逸楚哭闹,皇上已示意两个奴才将她拖了下去。 马逸楚这一世便算是废了。 旋即背过身去,皇上高大的身躯逆着光投下一地阴影:“罪妇贺浅川,戕害妃嫔,不思悔改。着废皇后之位,听候处置。其父贺友棠,斩立决。” 皇后微微一怔,下意识点了点头:“斩立决,斩立决,皇上果真善用狡兔死走狗烹之技呵……载宣,你我七年夫妻之情,便因为一个小小美人而断送了。你好狠的心……”话音未落,却见皇后两眼一翻,直直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皇上见皇后晕倒,也并未有过多的动作,只是吩咐身边的王公公:“去唤太医将她抬回去便是。”旋即便绕过顺美人来到我跟前,将我打横抱起,直直向乾坤宫而去,留如意楼外一群大臣手足无措。 我明白,如今朝中风云突变,但凡是明眼人,也该知道如何去做。贺氏一族此番是在劫难逃了。想到这,我心中释然,头也有些晕晕的。靠在皇上怀中,我不由沉沉睡去。 ※※※※※ 再次转醒过来的时候,我已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躺在乾坤宫的床榻上。我眼中看到的依旧是皇上坐在榻沿上焦急的看着我,左太医正忙碌。我轻轻动了动,浑身的伤便令我轻哼了出来。皇上见我醒过来,令左太医放下药先行退下,又屏退了左右奴才,乾坤宫便剩下我们两人。 见四周人都退下,皇上爱怜的握住我的手:“你做做样子便就罢了,又何苦让皇后将你折磨成这副模样。朕听从你的计谋,宣众大臣宏政殿议事,一拿到谷公公给的玉佩便赶紧过来救你,却不想他们下手竟如此之狠。看着你这副模样,朕真是后悔答允你这谬计。” 我死力撑起身子,道:“若不受这些皮肉之苦,怎能让那些大臣看清皇后的嘴脸。贱妾这些伤几日也便痊愈了;但若皇上不能一举将野心勃勃的贺氏一族拔除,却是后患无穷。” 皇上轻轻一叹,含泪道:“冬日里的伤病是最难将养的。朕见你伤的如此厉害,痛心的很。你放心,从今往后,朝堂上那些敢依附贺氏,贺氏如今已是独身孤立。朕已经下了旨意,废贺浅川皇后之位,赐居冷宫。既是给了铭良娣和朕的皇长子在天之灵一个慰藉,给了朝臣一个交代,也算是安了你的心。” 我点点头。算起来这些年被皇后害过的妃嫔也不少,这样的结局真是再好不过了。转而想到了同被皇后陷害、如今尚在冷宫的吕祯儿。当日我未向皇上陈情只因对皇后有所忌惮,眼下皇后已不足为惧,我心中惭愧,求情道:“皇上可还记得吕祯儿陷害贱妾一事?其实那也是皇后下的局……” 皇上神色一怔,话锋一转道:“眼看快到年下,内忧外患也都已经解除。不如朕抽空带上如烟,来一次真正的微服私访?” 我却不依不饶,道:“如烟与皇上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但请皇上听贱妾把话说完。当日是贱妾身陷迷局,错认了凶手,以致吕祯儿身心俱损。如今皇后已被正法,后宫人心还需平复。皇上是正人君子,理应复吕祯儿位分,不使一人蒙冤。否则,贱妾惭愧自责,难以心安,定日日求着皇上,直到皇上答允为止。” 皇上的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良久,声音变得有些僵硬:“你好好养伤,此事朕自有盘算。” 正说着话,只见桂玉姑姑口口声声喊着“奴婢求见皇上”急匆匆的进来,王公公拦也拦不住。见着桂玉,皇上的怒火也上了来,大喝一声道:“朕还没发话,你一个小小贱婢竟是从哪里来的胆子擅闯进来!” 桂玉姑姑扑跪在皇上面前,狠狠叩了几个头,声泪俱下道:“皇上不能废掉皇后娘娘,皇上不能废掉皇后娘娘呵。皇上你可知道,皇后娘娘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皇后娘娘已经怀上皇上的龙胎了!这一胎若是生下来,那可是皇上的皇长子呵。皇上可忍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24 苦情人 看皇上一双丹凤眼突的瞪大,满面讶异。良久,皇上缓和过来,叹了口气:“罢了,她既怀上了朕的孩子,朕也不便过于苛责。免了贺友棠的斩立决,择日再行审判。让皇后安心在椒房殿中好好养胎罢,等生下这个孩子,朕再待她另行责罚。” 我的神色一凝。另行责罚?只怕到时候皇上便舍不得将贺浅川废后了罢。贺友棠也被宽恕了……还未回过神,只见皇上的手已松开了我的手,起身道:“皇后怀胎,朕不能不去看看。左太医给你开了些喝呼草,是止血除痛的良药。吩咐谷公公等人好生照料着你,今夜朕便不过来了。” 轻轻喃着一句“恭送皇上”,我浑身的力气都好似消失了一般,重重跌在枕上。皇后有了这三个月的身孕,只怕到胎儿落地这半年之内,皇上都不会奈何她。半年,会发生怎样的变数,谁都不知道。 看皇上离去的背影,我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害怕。呆呆的看着床上挂着的绸缎帐子,我的目光空洞而惆怅。 ※※※※※ 皇后娘娘有孕之事一传出去,再次引得朝野震惊。贺氏一族的命运一时间成为了长安城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许是因为皇后的这一胎地位显贵,且我又要养伤,皇上这半个月大都宿在皇后的椒房殿,甚少来乾坤宫。有时候来一两次,也不过是顺道过来叮嘱两句。 我越发觉得自己的恩宠不比从前,虽不知皇上为何会冷落我,但索性便躺在榻上认真养病。左太医开的那些药确是不错,擦了半个月,我竟好的差不多了。 这一日下雪了,漫天的飞,宫殿上头全是厚厚的积雪。想着左右也是无事,我便由小宫女桑桃扶着下地来走。刚走了几步,只见谷公公进来行了礼道:“美人,庆美人来了。” 我听罢,喜道:“快请进来。” 便听见有些担忧的声音传来:“这么冷的天,妹妹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怎的不好好在床上躺着,下地来走,只怕着了寒。” 我笑道:“这些日子我好好吃着药将养,已经快痊愈了。眼见着天越来越凉,被褥加的越来越厚,若我再不下来走动走动,只怕便要被捂得发霉了。” 庆美人扶着我双双坐下,道:“听闻如意楼之事,我心中愤懑不已,想不到皇后竟如此嚣张。本想着早早过来看你,奈何年节将至,我是从大庆部族和亲来的,难免与本家多有应酬,抽不开身。眼下终于得空,我便赶忙过来了。” 我垂眉道:“如今皇后身怀六甲,皇上待她格外眷顾,可见她大有东山再起之意。椒房殿又活络了起来,再没人敢提‘如意楼’三个字。也唯有安瑶姐姐性格如此直爽,敢翻皇后这本旧账。” 庆美人一声冷笑:“妹妹果真以为皇上日日去椒房殿便是对皇后回心转意了?” 我不解:“安瑶姐姐这话,我却听不明白了。” 庆美人道:“妹妹在乾坤宫养病,都不知皇上新看上了给皇后捣药的医女子桑蕙,已经册了她为惠美人了。” 我心下一空。没想到皇上这么快便有了新欢,我努力压制自己的失落,问道:“皇上怎会看上一个医女?” 庆美人揶揄道:“寻常医女皇上自知看也不会看的。那子桑蕙仗着貌美,便趁捣药的间隙与皇上搭话,也无非是说些幼年即入宫为奴吃了许多苦、但如今依旧很是达观之类的话,博皇上同情与欣赏。可明眼人都看的出,这子桑蕙敢公然在椒房殿勾搭皇上,定是受了皇后的指派。若换做旁人,小小医女如此张扬,只怕早已被皇后处置的尸骨无存。” 我点点头:“顺美人策反,皇后之位岌岌可危,贺浅川自是要赶忙献上新人,以指望胎儿落地之时能为自己说上几句好话,保一保自己的位分。” 庆美人话锋一转:“妹妹是否得罪了皇上?” 我一怔:“此话怎讲?” “自妹妹入宫以来,皇上最宠爱的便是妹妹了。可我见着这些日子皇上待妹妹都淡淡的,每每路过乾坤宫时都绕道而行。按理说妹妹被皇后伤的这样重,伤势未愈,皇上怎会如此反常,倒冷落了妹妹?听说皇上的新宠子桑蕙很是规矩懂礼呢。”庆美人担忧道,“我知道妹妹心直口快,可是无意之间得罪了皇上?” 听庆美人此言,我也觉得有些道理,便将我曾经与皇上所说过的话都细细梳理了一遍。莫非,是我为吕祯儿求情之举惹恼了皇上?吕祯儿的冤屈昭然若揭,皇上又怎会为了这个与我置气? 百思不得其解,倒是越发头疼起来。我索性不再细思,道:“罢了,皇上如此,总有他的缘由。我便趁机躲个懒了。” 庆美人清浅一笑,与我说着这宫中进来发生的趣事。窗外雪纷纷落下,天地之间银装素裹,好生纯净无暇。 ※※※※※ 医女子桑氏,静容婉柔,娴雅端庄,着册为惠容华,赐居紫宸宫,钦此。 眼见着快要到年下,又多了一桩册封妃嫔的喜事,宫中人自是个个欢喜,皆去紫宸宫凑这个热闹。想来有了这惠容华帮衬,皇后的地位只会更加稳固罢。皇后早想置我于死地,眼瞧着她的势力益发壮大,首当其冲受害的便是我。 昨夜做了个噩梦,我梦见皇上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直到再不见踪影。我在他身后呼喊着,他却一瞬也不曾回头,直到我猛地醒了过来。三更天瑟瑟的冬风一阵阵的吹过来,再也难以入睡,我起身,只披了件单衣,独自拿了纸笔,颤颤巍巍写下一句: 曲终人散香犹在,梦断诗残谁堪怜? 不知不觉,竟是破晓天明。听着外头丝竹管弦的声响,我只觉得嘈杂,难以入耳。 放下笔,唤了丫头桑桃进来替我梳妆。梳洗完毕,我遣散了一屋子人,一回身,只见一位二十五六的女子不请自来,盈盈走进大殿,我不由怔在原地。这位女子穿着大红金莲花团宫装,头戴紫玛瑙流苏步摇,甚是高贵。再看这脸,地阁柔和,眉目内敛,毫无妖娆之气,尽是慈眉善目。 看这装束,竟比皇后的还华美许多,绝非寻常之人可以穿戴。这宫中能如此着装的女子想来只有一人了。 只是我虽知晓皇上的生母余容华因病早逝,可面前这位女子也实在太过年轻。 我还未回神,只听那女子道:“你便是……萱美人罢。” 我本想唤她“太后”,但又怕是个误会,终究只是福了身子,一言不发。 那女子见我不言语,反倒是一怔,道:“你不好奇我是何人么?” 有了与皇上的无心之失以致被冷落的前车之鉴,我再不敢乱说一句话,只颔首道:“贵人雍容高贵,贱妾不敢好奇。” 女子一抿嘴:“你放胆一猜,错了我也不会怪你。” 我微微抬眉,道:“若贱妾猜得不错,您该是太后娘娘。” 那女子一怔,继而点点头。 我虽早有准备,但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有点过分的太后,心中依旧讶异,福了福身道:“太后娘娘吉祥。贱妾有眼无珠,失了礼节,还望太后娘娘莫要怪罪。” 太后抬了手示意我平身,善然一笑:“看哀家这副皮囊,世间人十有八九也会错认。再者,哀家无心于后宫诸事,并不曾与你见过面。你不识得哀家,因而并非有心。快快平身罢。” 突的发现自我入宫以来还从未听闻过有关当今太后的一点点消息,我平了身,疑惑道:“今日皇上册封子桑蕙为惠美人,按理讲太后该在紫宸宫祝贺新人才对。太后怎地倒来了贱妾这冷清的所在。” 太后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忧伤:“新人热闹,却也是下一辈的事,哀家本不该过多参与。况且……皇帝向来不待见哀家,将哀家视为无物。他不会希望见到哀家的。既然作为太后的份内事哀家躲不过去,那么哀家便早些完成那些必要的礼仪早些离开。哀家一路漫步,也不知怎地便来到了你的乾坤宫。恍然想起这里新晋的萱美人还未曾与哀家见过,哀家便贸然进了来。” “皇上与太后……”听了这话,我本有满腹的疑惑,略微一脱口,却又不敢多问,终究是三缄其口。 太后看出了我的疑惑,苦笑道:“想必你心中也有疑惑,为何哀家年纪轻轻便成了太后,又为何在荣极之后退居长乐宫不过问后宫之事罢。” 被太后看破了心思,我点点头。太后道:“哀家的往事,你可愿一听么?” 我忙颔首道:“能与太后娘娘畅谈,贱妾三生有幸,自是洗耳恭听。”继而请太后娘娘上坐。 太后朱唇开合之间,一段尘封的宫闱往事徐徐展开。 原来,当年余容华之死给先帝的打击甚大,以致先帝茶饭不思,日日只拿着余容华遗下的竹笛在御花园的湖畔吹奏悲歌;又命能工巧匠将余容华最爱的妍生花培植数株,插满宏政殿,日日赏花落泪。 太后何昭娘本是禁军首领的妹妹,那日不过是偷偷进宫看望哥哥,奈何迷了路,转悠着便到了御花园。碰巧先帝正坐在湖畔吹笛,花雨纷纷,太后竟看的入了迷,连身后一根树枝落下来也没能察觉。不偏不倚,那树枝正好砸在了她的头上。 毫无防备,何昭娘自是失声叫了出来。先帝回身,见到昭娘,竟足足愣了好久。随意询问了几句,先帝竟让昭娘留在宫中侍奉。于是,十六岁的昭娘便被先帝册为了昭容华,得万千宠爱。当年还是太子的皇上见先帝移情别恋,心中恼怒,便把一切罪责推脱在昭容华身上,说她狐媚惑主,不是个安分的。可昭容华明白,皇上最爱的女子依旧是他在梦中声嘶力竭呼唤的余容华,而自己不过是个玩物而已。 终于,那一年先帝病重驾崩,一道遗诏将丧母的太子过继给了尚未生育的昭容华,昭容华因此成为了太后,只是长乐宫与宏政殿的不睦一直延续至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25 飞天 “眼下皇后有了身孕,哀家还不曾做母亲,却要做祖母了。哀家自知这太后的宝座得来全凭运道,不受皇上崇孝,也不受众人肯定,不过是个寡妇而已。这偌大的未央宫,人心向背,自是没有人愿意待见我这偏房太后。”太后说完这些,早已是泪流满面。 我也不免黯然。难怪那日与皇上塞外痛饮,皇上不愿讲出后来的事,原是这个缘故。 见太后泪如雨下,我忙安慰道:“虽说太后未做过皇后,也不是皇上生母;但毕竟是遵了先帝的遗诏,太后就是太后,又何来偏房一说?贱妾愿事事遵从太后娘娘。” 太后泪眼朦胧,愣愣的看着我。正此时,外面一个小公公进来,敷衍般行了礼,语气生硬道:“启禀太后,时辰不早了,该回长乐宫了。” 见这奴才拜高踩低的嘴脸,我刚想斥责,却被太后摇摇头拦了下来。随后见太后起身,道:“哀家先行一步。若有什么事哀家能帮得上忙的,你只管来长乐宫便是。” 我起身,福身恭敬道:“恭送太后娘娘。” 见太后的背影消失不见,我缓缓坐下,不禁沉默了。果然,在这宫中,最高的主子只有皇上,一切的人都看皇上的脸色行事。若皇上喜欢谁,谁便得众人喜欢;若皇上厌弃谁,谁便是人人都可踩一脚。 是否,想要挽回皇上的心,便只能看皇上的眼色行事,迎合皇上的喜好? ※※※※※ 因着年关将至,宫中各殿的檐翼上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一派平静祥和的氛围。我的伤势日渐痊愈,但皇上去的最多的依旧是惠美人处。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我要夺回皇上的心,我不想成为“红颜未老恩先断”之人,我不甘心。 除夕夜宫中将有一次盛大的家宴,要想打压皇后的势气重得皇上的喜爱,我必须挣得这一次机会。我知道皇上欣赏我的歌舞,若我能在家宴上献上一舞,皇上必定回心转意。然而皇后早已将自己的耳目贯彻家宴始终,凭我一己之力是无法获得这个机会的。 于是早早的我便去了长乐宫求见太后。太后本身不喜浮华之器,我便准备了一本亲手抄录的经书为礼;又想着太后的兄长是禁军首领,定会喜欢些刀剑之类,碰巧前些日子皇上曾将一把安陀部族俘虏的秘制刀器赠送于我,于是我便借花献佛,将此物赠与了太后。 看太后收下了我的礼物,很是开怀,我水到渠成将自己的筹划告诉了太后,让太后替我周全安排。太后再无实权,却也有名分摆在这里。太后听罢,一口便答允下来,说自会替我暗中转圜,让我安安心心只等着那夜献舞便是。 ※※※※※ 除夕夜宴在延庆殿举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因着皇上坦明了真面目,剿灭了安陀部族,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所以今年的夜宴不同往年那般只有皇室子孙,更是宴请了如邹氏等为朝廷贡献巨大的家族。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 偌大的延庆殿,皇上正居中位,两旁是各位妃嫔与大臣。因着皇后有孕在身不便参加,便在椒房殿静养。虽如此,但看如今皇后独大,想着要攀附她的人也只见多不见少。不少人借着祝酒对皇后的身子嘘寒问暖,连背叛皇后的顺美人也变回了一脸恭顺的模样。而皇上也总是对这些话语爱理不理,只与昆昌王和另一位我不曾见过的女子说话。 这女子肌理细腻骨肉匀,双眸剪水,笑盈盈的回着皇上的酒,又恭敬的敬着各位妃嫔大臣的酒。想必这位便是新晋的紫宸宫子桑蕙惠美人罢,看她与皇上好生热络。而我,皇上不过是看了一眼,问了句“伤可都好了”,便再无下文。 太后坐在皇上旁边,皇上却只是礼仪般硬邦邦道了几句话,便再不与她说话。见太后向我使了个眼色,我用“更衣”的借口出了来,顺道来到一间偏殿。太后早已唤人替我准备了衣裳,与那日塞外为皇上献舞时所穿的一模一样。我轻轻抚着这衣裳,心中说不出的惆怅。 突的,我见昆昌王从正殿出来,路过偏殿外头。回想起那日他在罗府对我的所作所为,我不由得一惊,条件性的便后退了两步。昆昌王也发现了我,欲言又止,终究只是低着头,道了一句:“抱歉。”便转身,颔首匆匆而去。 这样拘谨,可还是我所认识的昆昌王爷?我怔在原地,只觉得好生奇怪。良久才回过神,我赶忙拿着衣裳向里间而去。我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了。 ※※※※※ 换好一身舞衣,放下如瀑的长发,我用轻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戴上翠玉额坠,用青雀头黛勾好眉毛,我起身,便准备着入前殿向皇上献舞。 在延庆殿门口候着,前几段歌舞完毕,只见惠美人笑吟吟举起酒杯,满眼柔情道:“皇上大是不知,皇后娘娘有孕在身,便将训导乐人一事交与了贱妾操持。贱妾自知浅薄难当大任,战战兢兢,夙兴夜寐,唯恐贻笑大方,惹皇上扫兴。于是贱妾寻了历朝历代的除夕歌舞作为参考,勉强编排了方才这出歌舞。不知皇上可还满意?” 皇上听罢,灿然一笑道:“如此缜密的布排,原是你的打点,朕自是满意的很。想不到你做了这么些年医女,歌舞方面亦有所通。”旋即喝了一声“赏”,那些舞女便欣欣然福身下去了。 惠美人颔首道:“不过是些皮毛功夫,皇上谬赞,贱妾愧不敢当。” 却见皇上的眉宇之间有些失落,道:“这效仿前人之精华以为己用自然是好;但若是安排的太过循规蹈矩,难免少了些灵动之气,陷入俗套。” 正说着话,乐师们已经演奏起来,丝竹管乐,是名曲《飞天》。旋即便有乐人哼唱起来: 有美一人兮,婉如青扬。识曲别音兮,令姿煌煌。 曲子刚起头,皇上的目光便呆住了。我知道他已经回想起我在边塞时的那支飞天舞。宫商角徵之间,我飞身入殿,轻舞长袖,以素手为花,双足为水,开出一朵倾世红颜。 绣袂捧琴兮,登君子堂。如彼萱草兮,使我忧忘。 一瞬的,我与皇上四目相对。皇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的眼,恍然间明白了什么,转眼扫向我所坐的位子。当看见那位子上无人时,皇上的错愕才微微缓和,轻轻喃了一句‘如烟’,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欲赠之以紫玉尺,白银铛。久不见之兮,湘水茫茫。 长长的衣带萦绕着我飞舞,如云,如雾。舒展腰枝,我好似从九天落下的仙子,正欲乘风而去。不只是皇上,满座的亲贵皆是讶异,也有偷偷询问我是何人的。只是我蒙了面,大多数时日又只在乾坤殿里养着,想来除了皇上与庆美人等少许几人认得我,旁人皆不知我的来头罢。 一舞终了,我站定福身,道:“皇上扫清寇贼,我大央歌舞升平。此乃天佑我大央。” 话音未落,下头已经开始有了隐约的议论声,莫不是疑惑我究竟是何人。 只见皇上的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嘴角勾起浅浅的笑,起身移步过来,轻声问我道:“那朕便借美人吉言了。只是不知美人可否褪去面纱,示人以真面目?” 我莞尔一笑,拉着皇上的手拂上脸面,轻轻一掀,那薄薄的轻纱便飞落在地。 看着皇上深邃柔软的目光,我忙垂眉,行礼道:“贱妾萱美人秦如烟,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下面的议论声更是大了起来,大多都没想到这一舞倾城的女子竟就是乾坤宫萱美人秦如烟。想来这宫中还无人见过我歌舞,所以难免讶异。皇上扶我平身,又对惠容华道:“萱美人这飞天舞甚有新意,可也是你的安排?” 我看向惠美人。惠美人亦看着我,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那似水的柔情已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惊愕。显然我的出现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 良久,惠美人缓过神,道:“这……贱妾……” 皇上看出了端倪,道:“想来如烟性情刚直,不会为旁人所驱驰。这支飞天舞,该是她自己的意思。” 我浅浅一笑,在皇上耳畔耳语道:“如烟不过是小小女子。纵然再刚直,如烟也甘愿因皇上而能伸能屈。” 皇上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亦压低声音对我耳语道:“今晚在乾坤宫等着朕。” 我的脸绯红,也不敢看皇上的眼,只福了福身子,道:“谢皇上。”便回了自己的位子坐下。 皇上的兴致好似高涨了许多,举杯高吟道:“正是今年风景美,千红万紫报春光。今日,朕与众卿不醉不归。”吟罢,皇上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众人忙齐齐举杯而饮。看上头,太后对我微微一笑,我忙回以一笑以示感激。身旁的庆美人也真心为我高兴,唯有惠美人,直到宴会结束,都是一副恨恨的模样。 ※※※※※ 烟花散尽,繁华落幕。我与皇上一同回到乾坤宫的时候,已是四更一刻。遣散了所有侍人,我与皇上相视而坐。许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皇上的温暖如从前,我的泪水不自主便泛了起来。 皇上见了,忙安慰我道:“这是怎么了?今日除夕,辞旧迎新,如烟可不许落泪呵。” 我死力抽了抽鼻子,扯出笑来,道:“能见着皇上,如烟这是高兴。” 皇上看着我的眼,柔情道:“你这傻丫头,伤势还没痊愈,怎的如此逞强,献那飞天之舞?你可知朕看着你起舞,心里头却担心的了不得,生怕你伤势复发可如何是好。” 我莞尔一笑道:“如烟皮子厚,哪里就这样娇弱。只要能博皇上一笑,如烟足矣。” 皇上定定的看了看我,道:“如烟可是在怨朕这些日子冷落了你?”我忙摇摇头,却被皇上看破,“‘如意楼’之事如烟负伤都是因为朕,朕都明白。朕没能陪在你身边,确是朕的不是。朕知道朕不该迁怒于你,可朕……” 我微微一怔:“迁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26 请安 皇上叹口气,垂眉道:“不瞒如烟,朕还是太子时曾与四弟——也就是当年的四王爷争夺皇位。当年,吕祯儿虽是一介东宫奴婢,却不知怎的得知了铭良娣之死的内幕,还得到了一些人证物证。吕祯儿便以‘太子包庇太子妃陷害良娣’为名胁迫朕,要朕纳她为良娣,否则便向父皇告发朕。父皇本就因‘东宫妃妾失德’而重重责罚了朕,若是再经她火上浇油,朕这太子之位自是由四王爷取而代之。朕不得不纳她为良娣,并做出宠爱她的模样。登基之后,她又得寸进尺,要朕封她为婕妤。朕早有废她之心,奈何她却潜心礼起佛来,让朕抓不住她的把柄。终于,朕借你被害一事顺水推舟,将她打入冷宫。纵使她是被冤枉的,可如烟却在自己奄奄一息的一刻还为她求情,说着什么‘一直求朕’的话,朕怎能不心痛。” 终于知晓了皇上冷落我的原因,我却依旧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总觉得吕祯儿不是皇上口中那个城府颇深的罪妇,可我不能再疑心皇上。如今我已明了,这偌大的未央宫,能容得下的只有皇帝的记忆。皇帝的记忆便是天下苍生所共有的记忆。我不想再因此而失去他。 低眉,我道:“如烟有罪……” 皇上执起我的手,道:“不怪如烟,是朕不好。朕不肯来乾坤宫,便是害怕如烟真的会日日为罪妇吕氏求情,朕想逃避罢了。之后朕思来想去,真是痛心疾首。如烟入宫才多少时日,又怎会知晓那些不为人知的嫌隙?是朕太过避忌,都是朕负了如烟。” 我忙摇头,泪水却不自觉流了下来。皇上爱怜的替我擦去,道:“如烟放心,今后,朕再也不会冷落如烟了。朕向你保证,今后朕的枕边人,只你一个。” 我点点头,便看皇上的唇覆了上来。 载宣……我不由自主的回应着,脸上泛起红晕,视线也越发迷蒙。 小轩窗外,爆竹的声响还未消停,空气之中尽是温暖。 ※※※※※ 正月初一,皇帝祭天地神灵。 按大央后宫的规矩,各宫妃嫔该在这一日前往长乐宫向太后娘娘请安。尽管太后不受宫妃们待见,皇上对此也得过且过;但毕竟是祖宗规矩,也必要做个样子。 一年到头,只有在这一日,长乐宫终于有了久违的繁华与生机。 我由桑桃陪伴来到长乐宫。眼前长长廊道的那头便是正殿,太后在此接受朝贺。正迈出一步,只听耳畔有轻而冷的女声唤道:“萱美人,昨夜的烟花可还看的尽兴?” 我寻声回头,见惠美人正站在我身后,一双冷眼上上下下端详着我。我浑身不自在,但自知容华的位分高于美人,福身道:“参见惠容华。” 惠美人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道:“美人快平身,我怎敢受美人的礼,没得让皇上见着,心疼美人。” 短短几句话,我便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来自面前女子的威胁。但我自知惠容华与皇后一党,若我此刻逞了一时之快,往后的日子定不会好过。想罢,我只欠了欠身子,一言不发,转身要走。 却被惠美人叫住了,我疑惑的回过身,听惠美人笑道:“人人都说‘百鸟朝凤’,殊不知却有人心心念念想着凭靠一条虫豸青云直上。真是可悲呵。” 我暗暗诧异。这惠美人的嘴好伶俐呵,“凤”指代皇后,那“虫”便是指代太后了。 旋即回以一笑,我道:“贱妾曾听闻一种蜂子,能够带着养蜂人寻到遗失的珠宝。可见虫豸虽小,却总有自己的好处。百鸟朝凤固然是好。但若一味只跟随凤的轨迹,而失了自己的方向,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听罢,惠美人眼中的笑意变得冰凉,盈盈几步过来,“秦如烟呵,”旋即在我耳边轻声道,“走着瞧罢。你从我手中夺走的东西,我会让你加倍还给我。”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向长乐宫而去。 思来想去,应是昨晚皇上宠爱了我,她心头对我有所不悦。宫中的敌人自是越少越好,我忍下了这口气,恭恭敬敬福身,直到惠美人的背影消失不见。 而这一幕恰巧被身后的庆美人看见。庆美人快步过来,恨恨道:“今日是正月初一,她却说这些酸话给妹妹听,当真是故意为之。妹妹真应该将惠美人这满嘴的酸话原原本本告诉给皇上,让她只酸着她自己。” 我起身,摇摇头道:“我知道安瑶姐姐是为我着想。毕竟昨夜若没有我那一舞,皇上该是陪她过除夕夜的。她待我不悦,人之常情。况且眼下我也不想再与皇后一党生出任何是非。只是若她有什么旁的心思,我也自不会让她得逞。” 庆美人明白了我的意思,点点头。 我回以一笑,道:“走罢,太后娘娘该等急了。” ※※※※※ 因着是祖宗定下的规矩,皇后怀着身孕,平日里甚少离开椒房殿,但今日依旧被桂玉扶着来了长乐宫。皇后的胎该有五六个月了,看起来已很是出怀。但看她的脸色并不好,焦黄憔悴,没有一丝即为人母的欣喜之感。 向太后请过安,各宫嫔妃依次坐定,聆听太后的教诲。 听太后对皇后关切道:“别的倒也罢了;眼下皇后的胎儿已逾六月,千万要好好的生下来,为这未央宫添些喜气。” 皇后懒懒的看了一眼与自己年岁相当的太后,随口道了一声“是”,只顾着喝茶。 太后微微一怔,转而恢复了温和的笑容,关切道:“看皇后似乎有所不悦?” 皇后放了茶水,道:“贱妾是惋惜自己错了昨夜一出好戏。” 太后脸上的笑有些绷不住,道:“皇后此言何意?” 皇后面不改色道:“除夕夜宴原是未央宫最隆重的盛宴之一,该唱什么舞什么贱妾提早一个月便着人开始准备,必得环环相扣,不得有失。可贱妾却听闻昨晚这宴会举行到一半,突的出了个蒙面女子,与歌伎舞伎们一起为皇上献上了一支飞天之舞。贱妾并不记得曾有编排此舞。结果太后你猜如何,此人正是萱美人秦如烟。”说到此,皇后不再点破,只看着我,“怪只怪昨夜贱妾只想着好好安胎,未能出席夜宴,倒错过了萱美人美妙绝伦的飞天之舞。” 听惠美人进言道:“贱妾自知皇上喜好奇巧。若是太后娘娘觉得寻常歌舞单调,只管吩咐下来,贱妾自会多花些奇巧心思打算。只是这中原除夕之夜,萱美人竟自降身份,以舞伎模样舞胡人之舞取悦众宾客,实在失了体统,有离经叛道之嫌。” 皇后听罢,又端了茶水呷了一口,看向太后:“难怪太后毫无惊讶之色,想来这萱美人之舞该是太后您安排的罢。” 这下子,太后的脸色彻底变得难看起来,涨红了脸,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辩驳。 我暗自一惊。皇后与惠美人这一唱一和当真是一石二鸟,不仅指明了我违反礼教,更暗指了太后待我包庇纵容,坏了宫规。 想到此,我压制住心下的火气,垂眉恪顺道:“贱妾自知昨夜一舞唐突了皇后娘娘与惠美人的一番精心筹备,只是这离经叛道四个字贱妾实在难以担当。贱妾这支飞天舞皇上似乎很是喜欢,若当真如惠美人所言,岂非皇上亦与贱妾同罪?贱妾此舞仿的是安陀部族之舞,然安陀部族早已被大央灭族,眼下安陀人便是大央人,又何来‘胡人’一说呢?” 言罢,我放了碗,目光看向皇后,不失温婉道:“皇后娘娘不必因着贱妾的雕虫小技而遗憾惋惜。若娘娘想欣赏贱妾之舞,贱妾随时恭候娘娘传召。只是太后娘娘身为母后,安排此舞不过是想着为除夕夜宴润些颜色。皇后娘娘明鉴,何苦坏了母后的一片善心呢。” 我这一句话已然点出了太后的身份,自是说的皇后哑口无言,道:“如此说来,是我误会了。” 庆美人亦帮衬着我道:“皇后娘娘息怒,小心动了胎气,又要连累旁人。” 皇后恨恨的看了庆美人一眼:“多谢庆美人关心。”旋即便低头喝茶。惠美人亦不再为皇后帮腔,只低着头。 看太后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我轻轻点点头以表回应。今早的请安便在这沉默中度过了。 ※※※※※ 出了长乐宫,四下人都散了,只剩了我与庆美人慢慢走在后面。 看庆美人的气还未全消,道:“皇后与惠美人这套说辞来的行云流水,只怕是早早便做好了准备挑妹妹与太后的骨头。” 我嗤笑,道:“她是在怨我夺走了惠美人的宠爱呢。” 庆美人道:“正是。这惠美人是皇后选的人,想来也算是一荣俱荣。眼下算盘打空,她自是要闹一闹了。眼下你与皇上冰释前嫌,她自是不敢再贸然与你发生冲突,只好迁怒于失意的太后了。” 我点点头,又微微蹙眉道:“只是方才你我快言快语的,唐突了皇后,莫不是做了出头鸟。眼下我最担心的是皇后与惠美人会将此事添油加醋告诉给皇上,诬蔑你我与太后结党营私。我昨夜之舞终究是由太后所安排,且皇上与太后一向不合,我怕皇上会因着太后恶其胥余。虽说今日在场的妃嫔不少,但事关皇后,若真要作证,想必她们对此也是退避三舍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27 幽情 庆美人面色凝重,道:“妹妹此言有理。好在平日里太后娘娘甚少介入后宫,而妹妹与太后也不过只见过两面。她们想诬陷妹妹,只怕也找不到证据。结党营私是大罪,皇后空口无凭,且如意楼之事还未得到皇上宽宥,想来皇上也不会轻信了她去。” 我点点头:“但愿我这揣测不要成真。” ※※※※※ 与庆美人说完这些话,告别的时候,已然耽搁了不少时辰。与桑桃一起回乾坤宫。正经过流华阁,我只听前头那荒院里有人在压低了声音讲话。本无心于介入宫中人的密谈,我刚要加快脚步离开,猛的一怔,这熟悉的声音不正是皇后与惠美人么。 只听惠美人的声音微微颤抖着,道:“贱妾隐瞒皇后娘娘,确是贱妾的罪过。但求皇后娘娘看在贱妾与你多年情义,又心甘情愿为你所驱驰,便遂了贱妾的夙愿罢。” 皇后的话语却很凌厉:“子桑蕙,你可不要忘了你的真实身份。若没有我,你早便该去见阎王了。我将你带入未央宫,便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够扶持于我。如今你是皇上的女人,你却一心想着……难怪我将训导乐人这样好的机会交给你,你却如此不小心,让秦如烟那丫头抢了风头,以至于方才在长乐宫她竟敢平白皇后娘娘关门时确是只有一人在房;且大家不放心娘娘,皆是一直在外头守着的。这期间那么多双眼睛都不曾见到可疑的人影,为何皇上驾到时便成了皇后与一面生男子正缠绵悱恻?奴婢听罢,越想越害怕。美人说,那私通皇后娘娘的男子是不是专吸人精血的鬼呵……” 眼下在这宫里,有能力使唤顺美人,又对椒房殿如此熟悉的人,想必只有她了。 我的脑中闪过一丝笃定,一声嗤笑,对桑桃道:“不,那男子并非是鬼。真正的鬼,该是她才对。” “美人是说?” 看桑桃的脸上满是不解,我收了笑容,话锋一转道:“只可惜皇上气急,将那男子即刻问了斩。若是能留下他好好审问,也不失为让真相水落石出的好方子。” ※※※※※ 宏宣六年正月初三,大雪。 大央前丞相贺友棠在菜市口被斩首示众。其家眷流放塞外,世世代代不得回京。外头老百姓所知晓的不过是既贺友棠勾结胡人之后,皇后又触犯了龙之逆鳞,所以贺氏一族不得不死。 仅此而已。 回过味来,皇上对昨夜那面生男子的身份不免也有了些疑惑,自今早下朝便去了天牢,亲自审问了贺浅川一上午。然而贺浅川却好似疯了一般,口口声声说自己根本不认识那男子,别的也就只剩些哭闹,再没个端庄的样子。皇上见她不思悔改,也不想再与她过多纠葛,终究下了赐死的旨意。行刑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的午时三刻。 听谷公公说,那贺氏听了圣旨,好似平静的很,也不再辩驳。皇上问她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思,贺氏说自己死前唯一的心思便是定要再见惠容华子桑蕙一面。然而皇上却以惠容华身子不好为由拒绝了贺浅川的提议。眼下贺浅川独自一人被关在牢中,无人问津。 贺浅川要见惠容华。看来昨夜的丑事的确与惠容华有关。 我披了件衣裳,起身道:“贺氏一族显赫了那么多年,人人争相巴结。一朝倾覆,贺浅川既丢了椒房殿,也没了前朝贺氏一族的靠山,更不过是将死之人,自是要吃人白眼了。罢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纵使她曾想取我性命,如今也只剩下两三日光景。谷公公,带我去天牢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28 拨云见月 谷公公一怔:“天牢那地方阴气重,美人这是……” 我微微一笑,道:“好歹我也曾与她有几分‘交情’,就当是我去为她送行罢。再者,我还有几个疑惑,想要亲自问问她。” ※※※※※ 与狱卒打好交道,我让谷公公在外面等我,继而我随狱卒移步向里走去。一路上都那样死气沉沉,毫无生气。偶尔有狱卒在对犯人用刑,那样撕心裂肺的叫喊,听得我直瘆得慌。 终于,左弯右拐之间,我来到了一间最角落的牢狱。里面铺着厚厚的干草,放着几碗发霉的饭食。贺浅川披头散发着,蜷缩在墙角,浑身瑟瑟发抖。 狱卒开了门。我示意他退下,旋即只身进了那牢狱。一瞬的,扑鼻而来的是酸酸的味道,好似来自地狱。我的心头顿时波涛翻滚,好容易才平息下来。 听见开门声,贺浅川颤巍巍抬起头,看见的是狱卒重新关上的门,挣扎着一个箭步扑在门上,望着渐渐远去的狱卒的背影,先是喃喃念叨着,旋即便是大喊着我听不懂的话,响彻整个大牢,回音袅袅。然而那狱卒终究不曾回望一眼。 看着这样失魂落魄的贺浅川,我险些没将她认得出来。 转而,贺浅川缓缓回过身来,从凌乱的发间露出一双眼,直勾勾盯着我,喃道:“秦如烟,我没想见你,你来这里做什么!”猛的抓住我的手,死力的好似要将它捏碎,“我承认,我是设计过你,让你险些毁颜。可我眼下已家破人亡,沦为阶下囚;而你,依旧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子。你竟还不肯满足,要过这天牢来亲眼看我的笑话?抑或是想着如何报复我?来罢,你有什么妖术尽管使出来罢,什么牛鬼蛇神我都不怕!” 强忍着手上的痛楚,我欠了欠身子,强作微笑道:“当日在如意楼,如烟拜皇后一顿棍棒赏赐,倒学会了许多在这宫中该如何存活的法则。如烟还没来得及向你说句谢谢。不论从前如何,我今日来,只是为你送行而已。倘若我真动手害你,那我与你又有什么分别。” 贺浅川的手一瞬的失去了力道,软软的垂了下去,整个人也瘫倒在地。看她一双眼瞪得老大,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是呵,我已是将死之人,没几天好活了。这一切,莫不是我自作自受。诬陷铭良娣;教唆雯美人将皇长子益成推下石山;教唆陵儿在你的胭脂里下药;诬陷吕祯儿取你性命,让你们自相残杀……是我作的孽太多,老天有眼,才会派了子桑蕙来惩罚我……” 我一怔。看来贺浅川对惠美人陷害自己的所作所为了然于胸。 想到此,我不禁脱口道:“昨夜之事与惠美人有关?” 贺浅川恨恨道:“除了子桑蕙,我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对我椒房殿如此了如指掌。” 我疑惑道:“就算惠美人是你的人,但她从前不是太医院的医女么,怎么会……” 贺浅川苦笑一声:“医女?呵,你当真以为她真的唤作子桑蕙?她不过就是个偷偷逃跑出来的罪臣之女,被我收留,连这名字都是我赠与她的!那时候,我救了她,让她借住在我贺府。后来她知道我就是将来的太子妃,便苦苦央求我带她入宫,她说她宁愿做我的奴婢,跟在我身边伺候。可按照大央宫规,没有在文渊阁档案上登记之人皆属外人,断断不可入未央宫。可她是罪臣之女,我怎敢如实登记,只好另想了个‘子桑蕙’的名字蒙混过关。当时太医院正缺医女,我顺水推舟将她的姓名留太医院门下,背地里便遂了她的意愿,将她隐在了东宫。后来皇上登基,我亦将她带入了椒房殿” 没想到惠美人与贺浅川还有这样一段渊源。我不由问道:“既如此,她又为何要恩将仇报?” 贺浅川的眸间闪过一丝凶光:“你可知那子桑蕙铁定了要随我入宫的缘由么?竟是为了借我之手与她相思的男子重逢。幼年时,她曾偶遇一男童。那男童与她互不相识,却暗生情愫,赠了信物给她,让她成年之际便带着此物寻他。奈何不久后那男童入了宫,做了侍卫。子桑蕙又成了罪臣之女,被流放边塞。所以,她急需一个如我一般的靠山,助她了却夙愿。可我知道,这后宫三千,莫不是皇帝的女人,更何况她的身份也由不得她放肆。” 我微微一笑:“是吗?你是贺家的大小姐,门楣鼎盛,又怎会轻易收留一个罪臣之女,自引祸患?你肯收留她,不过是看着她颇有姿色,人又聪慧,往后能在宫中替你搭把手,成为你争宠的棋子。你设计让皇上看上她,册为美人,断了她的念想。你以为这样便能让她死心塌地任你驱驰。可惜,纵使你打好了如意算盘,终究是低估了她。” 贺浅川失神道:“不,你错了。一开始,我当真视她为亲姐妹。可她执意要我成全,陷我于不忠不义,我怎能不断了她那心思。若我狠不下心,她的身份迟早会被发现。宫里人各怀鬼胎,只怕到时候又是一场血雨腥风。更何况,她那心心念念的意中人心中早已有了别人——潘陵儿!” 话音刚落,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此说来,惠美人的意中人便是杜侍卫——杜元封?难怪当年你会留陵儿一命,不仅仅是因着远亲的缘故,更是想用陵儿断了惠美人的心思……” 贺浅川好似没听见我的话,只自顾自道:“光阴似箭,子桑蕙早已识不得他的面相。只因她那信物我曾见过,发现杜元封也有一串一模一样的,这才使我勘破了事情的原委。我要她断念,她面子上倒也顺从;只是不曾想背地里竟认为是我铁石心肠,待我怀恨在心。眼见我失势,又即将诞下皇长子,她自是一心忙着报复我了。我唯一的过错,便是与她一同发现了椒房殿寝宫中那条由先皇后所造以防万一的密道。我曾试探过皇上,皇上对这条密道也不知晓。想来这宫中知晓该密道通向何处的,唯有她了。我何尝不知那夜与我苟且的面生男子是她偷偷从密道安排进入我的寝殿的;我何尝不知皇上是被她施计带到了椒房殿;我何尝不知马逸楚敢跳出来指认我是受了她的指使;我又何尝不知她在我的酒水中动了手脚——那夜我看见的明明是皇上的脸,不知怎的醒过来,便成了你们看见的那样。” 原是如此。 我心头一沉,道:“你为何不将这些告诉给皇上?” 我看得出,皇上对贺浅川并非恩断义绝。若是贺浅川肯出首,这不失为一种使惠美人作茧自缚的良方。她如此聪慧,怎会勘不破这一层。 却见贺浅川低下头去,话锋一转:“你一定疑惑过,我已得到了皇后的位分,母仪天下,却为何要与尔等区区美人相斗?想当年,我与还未登基的皇上雨中定情。他只爱我,我也只爱他。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后宫三千,个个让我生恨。”转而一笑,“皇上今早来看我了。他说昨夜的事疑点重重,要我招出昨夜之事的来龙去脉,可我偏偏不肯。呵,皇上终究还是不肯信任我对他的情谊,他还是相信我会背叛他。我早就寒了心,何苦再去自讨没趣?我也并非没想过自尽,可终于还是搁置了。只因我想他亲睹我的离去,让他一生一世都忘不掉我贺浅川……” 之后贺浅川还低声说了些什么,我已听不清。凌乱散落的发叫我看不清她的容貌,只剩下呜咽在天牢里回荡。看着面前的贺浅川,恍然间我竟觉得她有些不值得,毕竟她有她自己的骄傲,她所做这种种的初心不过是小女子心思;到头来,却被自己所培养的人害了。 我叹口气,正想转身离开天牢,却听身后贺浅川喃了一句:“其实子桑蕙对你的恨并不亚于对我的,她害你之心已有许久了。只因从前她隐姓埋名留在我椒房殿,我不得不派人时时看着她,她无法动作;后来你重得皇上宠爱,她更加难以动手。否则今日沦落在此的,便不是我,而是你了。” 我一怔,微微回首,只见贺浅川凄然一笑,再不言语。 出了天牢,我反复咀嚼着贺浅川的这句话,却悟不出个头绪,只当是她胡言乱语。 ※※※※※ 三日弹指,贺浅川的行刑之日到了。 虽说这三日皇上一直陪着我,但我看皇上总是心不在焉,而我的心头也总是空落落的。贺浅川确是做了不少恶事,然而一朝便要人头落地,我总是有些惆怅。 皇上将行刑的地点设在了御花园乐寿台,并下了旨要亲自行刑,后宫各嫔妃必得齐聚于此,否则,格杀勿论。乐寿台深处后宫之中,外臣不可进入。可见皇上此举的目的既是要杀鸡儆猴,告诫后宫众人不可再出一个如贺浅川一般败坏皇家颜面的女子;同时也是为了极力掩藏贺浅川所做的丑事,使之不被外人所知。 我来到乐寿台的时候,各位主子早已争赶着快要到齐,叨叨的相互说着什么,生怕晚了一步。听她们口口声声说着是怕皇上误会,我心中却不免暗笑。只怕她们是怕错过昔日高高在上“皇后娘娘”是如何被皇上亲手赐死的好戏罢。 只见惠美人站在另一边,穿着一身素衣,脸上满是悲戚的神色,梨花带雨。我一声嗤笑。 抬头看去,只见贺浅川穿着白色的囚衣,被捆绑了手脚,跪在地上,头发散乱的垂下来。正此时,只听一声尖尖的咳嗽声,众人的目光齐齐看过去,见正是王福昌公公过了来,唱喏道:“皇上驾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29 凤凰泣血 众妃嫔忙停了议论,齐齐跪下,垂眉伏首行大礼道:“贱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我听见皇上的脚步声过了来,却没听他下令让我们起来。看皇上直直去了桌边坐下,妃嫔们知道皇上正在气头上,也不敢轻举妄动,只黑压压一片跪着。 见皇上注视了贺浅川良久,缓缓开口道:“朕最后问你一次,关于那夜的事,你可有什么要招供、要辩驳的么?” 然而贺浅川却一言不发,只是笑。 皇上看的不免更加气恼,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王公公快步过来,对皇上耳语道:“皇上,时辰到了。” 皇上咂了一声别过头去,沉声道:“朕总要给铭良娣和夭折的皇长子一个交代。” 贺浅川微微一笑:“是呵,我浑身早已沾满鲜血,污浊不堪。能死在皇上面前,也算是圆了自己的夙愿。贱妾叩谢皇恩浩荡。” 皇上听罢,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贺浅川对此似乎很是满意,抬头环望着四周道:“载宣你看呵,冬天快要结束了,这御花园也将越发姹紫嫣红。普普通通一株山茶花又有什么用处呢?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朵一朵旁的花争奇斗艳,自己越发黯淡无光。倒不如在春还未到的时候便拔了它去……” 话音还未落,一阵寒风吹来,便听贺浅川的呼吸急促起来,脸颊通红,身子也渐渐软了下去,扭动着挣扎。 从未见过如此扭曲的神色,我错愕。一回眸,只觉今日的御花园花花绿绿,似与平日有些不同,我恍然大悟。想来陵儿曾与我说起过,这贺浅川本是万万不能沾染花粉的,否则便会因过敏而呼吸衰竭,因此平日里宫中从不允许宫人在御花园中种植鲜花。今日,行刑台四周却布满了花朵,在还未消融的雪海之中如此夺目。 皇上似乎对这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始料未及,一拍桌子起了身,急切道:“贺浅川,只要你肯招供,朕立马唤太医过来。” 贺浅川的面色已然青紫,微闭着渐渐失神的眼,眼中噙满了泪珠,浑身颤抖,似乎很是难受,却依旧要紧牙关,道:“载宣,你还是不肯信我……” 话音未落,见贺浅川猛的倒吸了一口气,便重重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挣扎。大央宏宣六年,废皇后贺浅川薨了,在新年时节的一片花海之中。 皇上眼也不眨的看完了这一切,长长叹了一口气,双手死死撑在桌上,将头深埋。 下面跪得满满的妃子没有一个不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贺浅川毕竟是皇上的原配皇后,纵使她犯了再大的错,一朝亲眼目睹她去了,皇上定还是伤心的。我轻轻闭上眼,唏嘘良久。 正此时,王公公上前,手中捧着一把木伞,献给皇上道:“皇上,这是贺氏早早便嘱托奴才一定要在自己死后亲手交还给皇上的……” 只见那木伞很是陈旧,上面满满是用手无数次抚摸的痕迹。皇上缓缓抬起头,注视了那伞许久。终于忍不住,一滴泪从他的眼中落了下来。 “人生若是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 夜深了。我独自坐在寝殿的榻上,做着针线,不自觉晃了神。 虽说贺浅川死时已是废后,但皇上感念旧情,还是将她以礼送葬。回想起今日在乐寿台皇上似乎对贺浅川仍有恻隐之心,想来他们也曾是被世人羡慕的相爱的眷侣。只可惜…… 正想得出神,听外头王公公唱着:“皇上驾到。”只见皇上左摇后晃的进了殿,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好似魂不附体。忙起身,我将皇上扶到榻上坐下,一股子强烈的酒气便袭了过来。 我忙唤谷公公去做醒酒汤药,一边替皇上宽衣。皇上微微一怔,侧目,见是我,眼中立马有了氤氲之色,猛地抱住了我。我一怔,感受着他微微抽动的肩,是如此脆弱。缓缓抬起手将他环住,我轻轻说着些安慰他的话。 听皇上在我耳边道:“如烟,你知道么,她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明白皇上的意思,点了点头。 皇上痛苦道:“浅川初入未央宫时,是那样纯良无暇,宛如素玉。这才七年呵,她便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毒妇——暗中勾结前朝,肆意戕害妃嫔,甚至牵连了朕唯一的皇儿益成。朕曾想过千千万万种刑罚来责罚她,却从未想过要取她的性命。朕信她会害人,却不信她会背叛朕。可事实摆在眼前,朕不得不信。今日朕在乐寿台设刑场,不过是想唬她一唬,让她招出实情罢了。不承想那阵风……朕原本的打算不过是将她打入冷宫而已,绝不是要她死呵。朕想救她,可是众目睽睽,朕又怎能失信于众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我的目光一凝,看皇上已经拥着我睡去了。 我将皇上安置在榻上,为他盖好被子,心中却涌起万般滋味。不曾想皇上竟对她用情深至如此,以至于她犯了这样多的过错,皇上也狠不下心取她的性命。若说我心中对她没有一丝嫉妒,那是假话。 不过总归是人去楼空,一切都已尘埃落地,多想无益。我翻身上榻,睡在皇上身畔,轻轻用手环住了他。 ※※※※※ 翌日。 很早便醒了过来,见皇上已上朝去了,我翻来覆去再难入睡,便起了来,让桑桃服侍着我更衣梳妆。刚打理完毕,我还睡眼朦胧,只见皇上已踏着朝阳回了来。还未等我开口,只听皇上说了一声“跟朕来”,便拉着我的手出了乾坤宫。 由皇上拉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停下了步子。我抬头一看,这里是一块宽广的平地,四面竹树环合,透着幽静。边上有一草棚,里头隐隐有马叫声传出来。 莫非这里便是……我抬眉看向皇上。皇上也看向我,道:“这里便是朕命人专门为你所修的马场。想来如烟入宫这样久了,这马场也早已竣工,朕与如烟却因几度分分合合而不得空过来。朕确是不能赖掉了,便唐突着拉了你过来。如烟你看,可喜欢?” 我环望着这片马场,心中的激动实在难以溢于言表,终于也只说出了“皇上所赐,如烟当然喜欢。” 皇上移步去了马厩,转眼便牵出了两匹枣红马,都是雄壮有力的。皇上示意我过去,给了我一匹,笑道:“自入宫,朕便再也没看过你策马的风姿。今日,可否骑与朕一看?” 我灿然一笑,也不多言,翻身便上了马,道:“如烟愿与皇上同乐。” 皇上亦上了马。我与皇上一齐拉动缰绳,马匹便好似离弦之箭一般向前而去。因着毫无准备,我穿着的是寻常宫妃衣裙,本是不适宜策马的;然而因着皇上,我竟骑的一如往昔。裙带纷飞,听那马蹄踩在地上的声响,久久回荡在马场上空。 ※※※※※ 骑得累了,我与皇上这才停下,牵着马在场中转悠。 我喜笑着问皇上道:“皇上可尽兴?” “有如烟相伴,朕自是尽兴。” 话虽如此,却看皇上的脸上少了几分往日的轻快,似有点点愁云。回想起昨夜皇上的那些话,我不由有些担忧,道:“皇上可有心事?” 皇上摇摇头,释然一笑道:“一切既已尘埃落定,未亡人何须再沉溺于过往无法自拔。” 听他此言,显然是勘破了我的心思,我低下头,不再言语。 “今日朕与你策马,恰如那日你我在边塞身陷险境时的情形。”皇上说到此,侧过眼深情的看着我,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亦不可中宫空缺。你为了朕能豁的出性命,怎能叫朕不感动。想来这未央后宫之中,也再没有一个女子如你一般蕙质兰心。若得如烟为后,前朝后宫,朕如虎添翼。” 皇上这是……要立我为后?半晌,我才回过神来,忙跪下行大礼道:“后宫之事千头万绪,贱妾才疏学浅,何德何能敢胜任皇后之位?恐怕难当大任。宫中资质深厚之人众多,贱妾本也无心于椒房殿之争。即便做一辈子萱美人,能时时刻刻陪伴着皇上,如烟便满足了。” 皇上微微一笑,扶起我道:“傻丫头,你玲珑剔透,应付宫中琐事自是得心应手。”说罢,又轻轻在我耳畔耳语道,“难道如烟不愿做朕的妻子么。” 若能成为心爱之人的妻子,我又怎会不情愿。脸上立马爬上了红晕,我亦不再推辞,道:“如烟当然愿做皇上的妻子。” 听罢,皇上的脸上露出爽朗的神色,满意道:“既如此,明日早朝朕便就此事向朝臣们询问意见。若是无人异议,趁着年尾,朕便将立后大典一起办了,冲冲来年的喜庆。”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 心中存着悸动,一整天便过的飞快。翌日,皇上前脚刚去上早朝,后脚谷公公便过了来,说是昨日半夜里,马顺常没了。 听了这消息,我难以置信,早起时的瞌睡一瞬的便烟消云散,只急忙问着缘由。 谷公公告诉我,他的结拜兄弟李公公是服侍惠美人的。惠美人曾在昨夜将一盆从内务府新到的雏菊托人赠送给马顺常,说是给她的宫中添点喜气。可李公公却真真切切看见惠容华在那花盆之中放了一条毒虫,藏在花朵之中。那虫毒的很,一旦咬了人,三步之内必死无疑。 果真,还没到后半夜,宫中便传遍了马顺常被毒虫所咬而暴毙的消息,只因当时皇上情绪无常,太医们不敢让皇上雪上加霜,便没来叨扰乾坤宫。今早上王公公将此事告诉给皇上之后,皇上也只是摆摆手,示意随意埋了马逸楚便是;又打内务府那几个公公几棍子便草草了结。如此一来,没有人会疑心到此事与惠容华有关。 听罢,我长长出了口气。马逸楚受她指使诬陷贺浅川,兔死狗烹,不足为怜;只是我没有想到惠美人竟是如此不简单。本以为她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痴心女子,却不想如此心狠手辣,想来是在椒房殿耳濡目染久了的缘故。今后我断断不能轻视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30 道阻且长 如今皇上有意立我为后。一旦此事被皇上在朝堂之上公之于众,我便会成为新一轮朝野角逐的众矢之的。今后的日子将更会是如履薄冰,我不敢懈怠毫分,白白步了贺氏与马氏之流的后尘。 看谷公公是个机灵的,服侍我这半年来,在宫中已有了不少交了心的兄弟。于是我便派了他暗中联系人脉,去打探各宫的心思。眼下,他还没回来。 正出神,只听门口传来一声:“昨日皇上吩咐了人在御花园里添了好多花朵,姹紫嫣红的险些乱了眼。妹妹可要与我一同去赏花?” 我寻声而去,原是庆美人过来。我不由喜着唤一声“安瑶姐姐”,旋即神色一黯:“安瑶姐姐盛情,妹妹本不该拒绝;只是皇上刚在那御花园里了结废后贺浅川不过两日,昨夜马顺常又没了。纵然她们曾害过我;可两条人命就这样没有了,我实在没有心情再踏足御花园。” 庆美人点点头,随我坐下,道:“人之常情。既如此,我便陪妹妹说说话。” 我却是怅然:“只因贺浅川花粉过敏的缘故,皇上便下了死令宫中一律不得见花,直到今日。看得出,皇上待贺浅川的情谊确是不浅。” 庆美人嗤然一笑道:“那也不过是皇上年少懵懂,不谙世事罢了。想那贺浅川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出手害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凭借母家苟活至今已是万幸。眼下皇上赐死了贺浅川,待妹妹最好,我便高兴了。” 我微微抬眉,道:“那安瑶姐姐……不会吃味儿么?” 庆美人摇摇头:“我与皇上之间本就没有情谊,自然没有吃味儿一说。” 我不由疑惑,直直看着她。 见庆美人垂下眉,苦笑道:“我在宫中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保大庆与大央太平无事,无关风月。我是大庆部族可汗的侄女,生来便是被男子们利用的棋子。我本还幻想着能有一个风流倜傥、与我两情相悦的郎君,却一朝被迫与大央国和亲。那时候,我只知大央皇帝是个浑浑噩噩的昏君,哭闹着不嫁,却也无济于事,终究成了大央国的庆美人。如今皇上坦明了真面目,我对他倒多了分崇敬,却也并非男女之情。”看庆美人的眼中泛起氤氲,“一年三百六十日,我能见着母国故人的又有几日呢?每逢年节,宫中张灯结彩,自是喜气洋洋;可一想到远在千里的母国,我的心中便空落落的疼。” 听罢,我不由有些感慨,想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开口。看庆美人的神色变得释然:“好在我认识了你,一个与宫中其他女子都不一样的萱妹妹。常常过来与你说说话,我此生也便不算白白辜负了去。” 我心中感动,忙吩咐谷公公道:“去把我床头妆台上那盒子拿来。”继而对庆美人解释道,“昨日皇上赏了我一把羊角梳,是大庆部族进贡的贡品。安瑶姐姐思乡心切,必定对家乡的特产别有情愫。这羊角梳还未开封,如烟便将此物赠与安瑶姐姐,还望姐姐能够舒心安乐。” 谷公公将那盒子给了庆美人。只见庆美人的眼中泛点氤氲,道:“多谢妹妹。” 正说着话,只见王公公进了来,见我与庆美人都在,忙欠了身子道:“奴才参见萱美人、庆美人。皇上吩咐,说今儿中午要来乾坤宫用午膳,让美人先准备着。” 我忙笑着应答,让桑桃好生将王公公送出去。 庆美人含笑起身,道:“既是皇上要来,我便先走一步。” 我不好挽留,回笑道:“安瑶姐姐慢走。” ※※※※※ 不知不觉的便到了中午。我让小厨房预备着满满一桌子饭菜,坐在桌子旁等着皇上过来。 听得门口一阵脚步声,料想着是皇上过来,我忙起身,却见是谷公公。我坐下,遣散了其余的宫人,将谷公公叫到跟前,问道:“可打探到了些什么?” 谷公公却只是摇头,看得我倒不安起来。只听谷公公道:“奴才按美人的吩咐去了。可他们都说没听说宫中有什么变动。” 我不由得蹙了蹙眉。这未央宫之中哪会有瞒得过人的消息?若不是她们深藏不露,便是…… 还未待我理清头绪,只听外头王公公唱喏着“皇上驾到”,我忙压低了声音对谷公公道:“你先下去罢。”待谷公公福身退下,皇上已迈着步子进来了。 我正欲起身行礼,皇上示意我不必多礼,过来与我对坐。我看皇上的眉宇之间似有怒气,不免关切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皇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沉沉道:“今日早朝,朕向百官提议封你为后一事。满朝文武何其聪明,生怕自己步了贺友棠的后尘,于是要么认为这是朕的家事,他们不应干预;要么便因你与罗大人为扳倒贺氏一族立下大功而力挺朕立你为后。想来本该是皆大欢喜;可偏偏邹熙仪将军却站出来反对此事,让朕百思不得其解。” “邹将军?”我微微一怔。 邹熙仪将军曾随皇上出塞,知道我与皇上如何患难与共,该是熟悉我的品性的。他怎会站出来反对此事? “那邹熙仪向朕进言,称你入宫时日尚浅,年岁又小。论位分不及昭仪婕妤容华之流,论资质亦不及那些朕还未登基时便陪伴着的老人;又说罗大人的官职虽是正三品,但任职时日尚短,且终究是你的义父,不是生父。所以他的意思是要朕延后此事,多加思索,再行决断,” 邹将军的话也确是在理,让人无可辩驳。我不由问道:“那,皇上的打算是……” 皇上轻轻叹了口气,道:“朕拔除贺氏不久,其余党还未全然归心于朕。眼下正是需要好好转圜的关节,朕不得不从谏如流。邹将军手握重兵且又一向忠心,朕若轻易便得罪了他,岂非也伤了别的臣子。再者,邹熙仪将军与朕之间的情分也不浅。朕只好暂且听他所言,搁置此事,往后再议。”皇上的目光转向我,“为了你的安危,朕让朝臣们对封后一事闭紧了嘴,不可走漏一丝风声。只是想着朕不能亲自做主册你为后,难免愧疚。” 难怪谷公公什么也没打听到,原是这个缘故。我颔首一笑,道:“皇上事事为如烟打算,如烟感激皇上心意。只是如烟当真不在意位分高低,皇上断断不必为此愧疚。” 皇上的目光深邃而柔情:“自从益成去后,朕这后宫便再没响起过婴儿的啼哭声。只要你能怀上朕的孩子,一切便都能圆满了。” 没想到皇上竟会在光天化日下说出这样的话,我的脸刷的一下便红透了,颔首莞尔一笑:“是,如烟遵旨。” ※※※※※ 转而又过去了大半个月。一开始皇上常来乾坤宫,却不见肚子有什么动静,我心中不免有些焦急起来。最近两三日,皇上却不怎么过来了。我一打听,才知道大多去的是紫宸宫惠美人处。 我不免有些落寞,自以为是皇上嫌弃了我去,不由向谷公公打听缘由。 听谷公公说,原是惠美人三日前受了风寒,正打发了侍奉的宫人,足不出户的静养。皇上关怀,过去探望。惠美人便对皇上说着什么眼下正值年假,太医们都赶着与自家的亲人团聚不便打扰,轮值太医又恰巧去了太后处;而自己小感小冒,又有过医女的底子,便硬生生没请太医,自己扛了下来。皇上称赞惠美人心怀大义、高风亮节,去得也就更多了些。 我不免有些疑惑起来。如此一番矫揉造作,摆明了便是她想要邀宠。从前她献媚于皇上还可视作是受了贺浅川的指使;如今贺浅川已去,她心中又早已有了杜侍卫,怎的……她此举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脑中乱得很,我轻轻摇摇头,索性不再多想。我不必为她这样的人枉废心神。 ※※※※※ 三日后,二月二,龙抬头。 皇上去天坛祭地,宫妃们亦要走出寝宫来到长街上,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正巧这日是晴天,长街的雪融化了不少,倒也方便了宫妃们出来走动。 待我来到长街时,早已聚拢了不少妃嫔,但相互说着话的人却很少,大多都是自己宫中主仆几个说话,要么便是低眉颔首不言。虽说今年的龙抬头已不比往年,有皇后拘束着;但毕竟废后贺浅川尸骨未寒,宫中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一眼便瞧见了庆美人,我忙过去打了招呼,又与她道着些吉庆的话。 因着今年的龙抬头太后与皇后两宫都不在,便由王昭仪先行主持。这其中有个习俗,便是妃嫔们按着尊卑次序依次上前去敲响上头挂着的金钟,敲得越响越好,象征春雷赐雨。 远远地,我看见惠美人正与身边的丫头说着什么,只是隔着人群,听不真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31 柳暗 庆美人亦见着了惠美人,眉头轻蹙,冲我耳语道:“前两日她染上风寒却不肯扰了太医,皇上称赞她‘高风亮节’,我早便觉得有些蹊跷。但看她今日神采奕奕的模样,想来那‘风寒’应是大好了。” 我听出了庆美人话中的讽刺,回以一笑。 大是有些发觉,惠美人回过头,直直与我四目相对。我亦不愿服软,只盯着她。 僵持不下之际,只听王昭仪唱道:“请众婕妤鸣钟。”原是昭仪、婕妤、娙娥、容华已依次鸣过,轮到了美人之流。 因着宫中美人众多,众人早已跃跃欲试想着争在前头,先声夺人。只见惠美人的嘴角扬起一个志在必得的笑,转而错开目光,直直过去,排在了最前头。 见了礼,执锤,惠美人刚走到金钟前,却突的扶了额头一个踉跄,若不是有丫头上前扶住,只怕便要摔上一跤了。 下面人不免开始悄声议论了起来。 王昭仪见状,赶忙移步上前,询问道:“惠美人这是怎么了?” 见惠美人微眯着眼,道:“许是站的有些久了,贱妾手脚突的无力的很,站不住。” 我看向庆美人。庆美人明白我的心思,对我耳语道:“她前些日子的‘高风亮节’我也有所听闻。虽说那风寒难辨真假,但眼下她的脸色确是不太好。” 这便是暗杀我惠容华是真的病了,而非故作病态。我点点头。 听王昭仪关切道:“听闻容华曾在年节时闹了病,想必是还未痊愈,又听了这敲钟声半晌,累着了。只是这鸣钟仪式未毕,你我也不能贸然中断,坏了规矩。太医们早已休假回宫,不如便先让惠容华与众妃嫔来我宫中小坐,我派人去叫太医过来,给惠容华开几副药吃。待惠容华好些,再继续不迟。” 众妃嫔齐齐行了礼:“是。” ※※※※※ 跟随王昭仪来到她的寝宫,我只见乌泱泱一大屋子人,惠容华正在中间坐着。左攀太医过了来,穿过人群,给惠容华诊脉。看左太医将手搭在惠容华手腕上探脉,眼珠子转啊转,却迟迟没有开口。 惠容华的目光渐渐变得焦虑,抬头看着王昭仪。王昭仪明了惠容华的意思,开口问道:“左太医,惠容华这是怎么了,有无大碍?” 却见左太医起身来到王昭仪面前,喜道:“回昭仪娘娘,惠娘娘这是……这是有喜了!” 此言一出,好似平地惊雷。众人的目光也都不约而同齐刷刷盯向惠容华,里头的意味各不相同。羡慕,嫉妒,抑或是别的什么心思,交相杂糅在一起。 看惠美人满面惊喜,问左太医道:“左太医此言当真?” 左太医忙作揖道:“如此大事,臣自是句句属实。惠娘娘是真真切切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虽说娘娘的喜脉之象尚且微弱,但臣确有十足的把握。臣这便为容华开上几副安胎的药来。” 惠美人不由笑了,连同她身边的小丫头也喜笑颜开起来。 王昭仪也露出了端庄的笑,道:“恭喜惠美人,恭喜皇上,恭喜大央国。” 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不知怎的,我的心中竟好生落寞。惠美人如此轻易便得到了与皇上爱的结晶,而为何我如此努力,却无法怀上心爱男子的孩子…… 又听王昭仪喜道:“好啊,好啊。宫中许久不曾有孩童之声。终于,终于……” 惠美人颔首,挣扎着要起身道:“昭仪娘娘,贱妾已好了许多,腿脚也不酸软了。鸣钟之礼贸然中断,总归是不合礼节的;看大伙儿又为着我在这里等了许久了。还望昭仪娘娘主持,继续鸣钟。”然而刚刚起身,却是一个踉跄,跌坐回了椅子上。 王昭仪忙过来搀扶,关切道:“你快快坐好。眼下自是什么事也比不上惠容华的身子要紧。罢了罢了,惠美人有了身子,需要静养,我这便着人用软轿将她抬回紫宸宫去,再派遣人立马去将此事告诉皇上。众位姐妹辛苦,也都快些回去罢。” 众妃嫔方才行了礼退下。 ※※※※※ 出了王昭仪的寝宫,我与庆美人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是看我闷闷不乐,庆美人道:“她行事算不得光明正大,又不受皇上疼爱,却白白得了一胎。妹妹得皇上真心,却迟迟没有喜讯,确是命理不公。不过妹妹切莫因此而伤心幽怨。” 我微微抬眉,道:“安瑶姐姐,我并非怨天尤人。惠美人确不是个好相处的;可皇上至今还没有皇子环绕膝下,总归是于社稷不利。若是这个孩子能让皇上高兴,我自然也欣喜。只是……一想到自己承恩良久,却不能为皇上开枝散叶,我恨自己无能罢了。” 庆美人微微一笑,安慰道:“这种事情急是急不得的。总归皇上的心念着妹妹,妹妹必定也会怀上孩子,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我这才放了些心,道:“但愿如此罢。” ※※※※※ 不出两个时辰,惠美人怀胎的消息便传到了皇上耳中。听闻皇上欢喜,宣了旨,说是择日晋惠美人为惠容华。一下午,皇上都守在紫宸宫中,怕惠容华未痊愈的“风寒”侵了胎儿;又亲自抚琴给惠美人听,让惠美人放宽心,好好养着胎。各宫也或真或假的纷纷给紫宸宫道了喜。我心中虽有些别扭,但还是让谷公公过去问候。 一时间,紫宸宫成了宫中最热闹的所在。 看皇上如此喜爱这个胎儿,想来今夜他该是宿在紫宸宫了罢,我想。 月色透过纱窗,朦朦胧胧的,教人看不真切。饮了点酒,我坐在窗前,将头上的首饰一一取下。镜中的女子看起来有些憔悴,不染铅华,更是苍白。 “‘酒微醺,妆半卸。手如柔荑,颜如舜华。’真是应景呵。” 冷不丁听见一声男子说话,我一惊。只见镜中竟映出了皇上的面孔,我忙起身过去接驾,道:“贱妾参见皇上。惠美人有孕,皇上不是正陪着她吗,怎的……” 皇上扶起了我,与我双双坐下,道:“宫中新添了这么一件喜事,朕自是要陪陪惠容华。只是她有了身子不便服侍,朕看天色还早,心中牵挂着你,便过来了。” 我莞尔一笑道:“承蒙皇上挂心,如烟心中高兴。” 但看皇上的脸上并未流露出该有的喜悦,轻声道:“惠美人有了胎儿,朕固然高兴;可朕最想要的还是你我的孩儿。” 我一怔,抬起头,看见的是皇上惆怅的目光。我起身,将手放在皇上唇上,道:“皇上何出此言。不论是哪位嫔妃所出的孩儿,都是皇上的孩儿。只要是皇上的孩儿,如烟都会将其视若己出,真心相待。” 皇上点点头,执起我的手道:“你的心意,朕明白。” ※※※※※ 两日后,册封礼举行,惠美人成了惠容华,光彩照人。 日头偏西,想来册封礼也该结束了。我与庆美人最是不喜这样的喧嚣,正聚在乾坤宫交流琴技,却听服侍惠容华的丫头紫珠要求见我,说是惠容华亲派的,想来该是有什么要事。 庆美人对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见,以防有诈。不过今日是惠容华的晋升之日,我倒想看看她的葫芦里卖了什么药。我示意庆美人放宽了心,继而叫了紫珠进来。 紫珠进来,浅浅的对我与庆美人欠了欠身子,冷冷唤了声“萱美人,庆美人”,敷衍一般。庆美人立马便蹙了蛾眉。而我故作无意把弄着手中的琵琶,浅浅问道:“今日你家主子行册封之礼,想来该是很匆忙的;不知你此刻过来所谓何事?” 紫珠的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对我道:“容华娘娘正亲候着美人,美人一去便知道了。” 想来她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我我轻描淡写道:“回去复命罢,我即刻便到。” 紫珠却道:“容华娘娘知道萱美人您还不曾光临紫宸宫,这宫中亭台楼阁千回百转,只怕会令美人头疼。所以容华娘娘吩咐了我好生为美人引路,不要让美人多费半分足力。容华娘娘的吩咐奴婢不敢有半刻疏忽怠慢,自当亲力亲为,美人也便无需再劳动旁人了。”说罢,紫珠欠了一欠,道,“还望美人莫要误了时辰,让奴婢难堪。” 如此一番话语,自是一听便明了了——暗藏杀机。与庆美人面面相觑,我故作平常,笑道:“多谢惠容华体恤。今日既是容华的大好日子,不知可否让庆美人同往,一同为容华贺喜?” 紫珠道:“真是不巧。我家主子只请了萱美人一人,还特地指名道姓的嘱咐了奴婢莫错邀了旁人。” “既是如此,安瑶姐姐便留在乾坤宫等我回来罢。”说话间,我不露声色对庆美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快快去请皇上,以防意外。看庆美人点了点头,想来她是会了我的意了。 心下稍稍踏实了些,紫珠也不再言其他,道:“美人,请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32 喜脉 由紫珠引路,孤身一人左弯右拐的倒也到了紫宸宫。我不由得对这宫殿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想来皇上才离开不久,册封礼时所挂上的红色绸带还未取下,映衬的整个宫殿喜气洋洋。 紫珠让我在外头候着,自己进去通传了。不一会子,只里头有声音传来:“来了?快进来罢。” 我应了一声,移步进了内殿。惠容华正坐在贵妃榻上,我福身,冷冷道:“恭贺惠容华晋升之喜。”不等她唤我平身,我已起了身子。 宽阔的大殿,只有我与惠容华两人。 “萱美人如此多礼,想来是还与我有嫌隙罢。上次在长乐宫,我并非有意冒犯美人,全是废后贺浅川的主意,我不得不从。过眼云烟,望美人莫要记在心上。”转而起身下来,惠容华引我来到青玉案旁,谄笑道,“我眼下请你过来,是因着这里有一残局,我思来想去却终不得解。萱美人是宫中数一数二机敏之人,想来应是有破解此局之法的。” 她如此精心谋划遣了紫珠请我过来,又怎会简简单单与我商讨棋道?看她笑里藏刀的模样,只怕是要将我一军罢。 我微微挑眉,道:“容华医女出身,却不想还对棋道有所研究。”随她坐下,又环望了这寝殿一周,“看这布置,册封之礼刚结束不久罢——容华便迫不及待摆起局来,当真是好兴致呵。” 惠美人执起一颗黑子,轻轻落下,道:“说起这册封一事,我倒真有些惭愧。歌舞琴棋我样样比不得美人,只凭着肚子里这孩儿,一朝晋为容华。想来你得皇上无殊之宠,却依旧只是个美人,须得自称‘贱妾’受制于我,倒像是我占了便宜。” 好伶俐的惠容华,这话摆明了是以退为进。我嗤然一笑,敲下一颗白子,并不接下话茬。 见我不言语,惠容华打量了我一番,幽幽一笑,道:“萱——多指女子容貌艳丽。你如此花容月貌,也不算辜负皇上赐你此字的心意。只是在这后宫之中,要想不被人轻易攀折了去,便一定要做这花中之王。” 花中之王——那便是指皇后了。我付之一笑,道:“容华何以见得,花中之王便不会遭人栽赃嫁祸呢。” 惠容华大是明白了我话中所指,微微一怔,旋即又恢复了过来,道:“这便要看她是昙花还是牡丹了。心浮气躁、不事城府,纵然再娇艳,但终究注定只能是昙花。唯有掌控拔草瞻风、机巧贵速之道,遇事皆能逢凶化吉,才是真正的花王。” 说话间,我所执的白子已被黑子团团围住。惠容华傲然一笑,落子,几颗黑棋便被她提了去。 听惠容华又开口道:“昨夜我翻了翻史书,发现了一则故事,甚是有趣。讲的大概是明朝时有一位万贵妃,受尽皇上宠爱。皇上想立她为皇后,却因群臣反对而不得已搁置,终其一生受制于无宠的孝贞王皇后,想来真是好笑的很呢。”说罢,便“咯咯”的笑了起来,“可见就算皇上有心思,也并不能定夺一切。” 我不由一愣,微微抬眉。 皇上盛宠,欲册封皇后却遭前朝阻拦。她用万贵妃做指,嘲笑的不正是我么。 缓了神,我微微一笑,道:“容华博闻强识,想来也是知晓与万贵妃同朝的纪淑妃罢。纪淑妃为明宪宗诞下了唯一存活的皇儿,却因着她宫女的身世,不能被皇上册为皇后,终究只落了个暴毙的结局,也算是可怜了。” 想来这话戳了惠容华的痛处,只见她的眉眼间闪过一丝愤愤,道:“宫女身世又如何?西汉王政君便是身为宫女,不一样做了皇太后。”微微一顿,惠容华的语气又变得云淡风轻,“纪淑妃本有着十足十的筹码,会输给万贵妃,只能算是她蠢笨,不懂得纵横捭阖。我若是纪淑妃,不论如何我定要用这孩儿好好逼一逼万贵妃。诸位大臣本就对万贵妃有所异议;一旦诬陷万贵妃损害龙裔得胜,前朝自会有人替我说话,助我夺取皇后之位。即便她再得宠,宫规在上,皇上也保她不得。” 惠容华越发傲然,手起手落,又一方白子被提了起来。眼看黑子便要全军覆没。 “看来容华对皇后之位是志在必得呵。”我自知惠容华的黑子已经落入我设下的陷阱,暗自一笑。看她不停引经据典说的辛苦,我不由挑明了道,“你既有如此心思,当日怎的不先假意屈从于贺浅川,与她联手对付我这个共同的敌人,然后施计以渔翁得利?你该是有这个本事的,却偏偏选择了反戈一击。这不是让我有机可乘了么。” “你都知道了?”惠容华一怔,转而却又付之一笑,“你知道了也无妨。贺友棠一倒,贺浅川亦大势已去;如意楼一事更是让我明白了皇上废除贺浅川是势在必得。我若再任凭她吩咐,到时候一朝分娩,皇上追查下来,遭连累的可不就是我了么。更何况,若她真的诞下皇长子,岂非后患无穷。我怎能容忍她的孩子阻碍我夺取后位呢。贺浅川致命的缺点便是深爱着皇上,她受不得皇上待她薄情,我便来个顺水推舟了。”明明是狠毒的话,惠容华的语气却如此平和,好像讲的是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旁人,“至于你么,我知道皇上与你交情匪浅,就算是对你冷落,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可与我,却是说放下也就放下了。与其即刻下手引火上身,我倒不如先稳固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再争取前朝的支持——眼下,我已经做到了。对于皇后之位,我自会遇神杀神,遇佛*。眼下所缺的,不过是一个契机而已。” 她不曾提及“意中人”之事分毫,一番话说的好生温柔与超脱,却让我感到深深的恐惧。 树欲静而风不止,听她的意思,倒是非要除掉我不可了。我本对皇后之位不置可否,眼下一看倒是必要抢在她前头去争一争了,否则岂非坐以待毙,平白让她害了我去? 我定定的看着她,道:“你将这些告诉我,便不怕我告诉给皇上么?” 惠容华嘴角的笑意更浓:“皇上是个相信‘眼见为实’的人。我敢说与你听,便不怕你告诉。” 我这才恍然大悟。这些日子惠容华在皇上面前表现的规规矩矩,温柔恪顺,想来在皇上心中她早已是敦厚如绵羊一般的存在了。其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鸿鹄之志自然是好;只是过于执着,难免弄巧成拙,便不好了。人生如棋,难免朝不既夕。”时机已到。我起手落子间,白子的大龙便被我吃了去。看惠容华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我起身道,“我已替容华破了此局,先行告退。” 说罢,我不再言一个字,只福身见了礼,转身退下。 ※※※※※ 出了紫宸宫,见紫珠还候在殿门口。见我出来,她福了身子,冷冷道:“恭送萱美人。”我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向乾坤宫而去。 初春时节,阳光并不刺眼,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却不知为何,我走在回宫的路上,眼前越发模糊起来,脚下也好似踩着棉花,汗珠也冒了出来,支撑着回到乾坤宫。 谷公公也回来了,见到我,忙迎上来见礼:“美人回来了。”我轻轻点了点头,径直向寝殿而去。见我神色有异,谷公公不免有些担忧,道,“美人方才去了哪里,怎的脸色不好?是否要奴才去请太医来?” 我勉强道:“不必了。想来我是中了风寒,歇息片刻便好。” 入了寝殿,见桑桃正在打理妆台。桑桃瞧见我,见了礼:“美人。”我回以一笑,眼前却突的一黑,软软的便没了知觉,只恍惚听见桑桃跑了过来,连连唤着我…… ※※※※※ 坐在案旁,左太医正替我把脉。休息了片刻,我已然感觉好得多了,但手脚仍是无力的很。听外头有脚步声越来越近,王公公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驾到、” 我回首,只见皇上与庆美人一同来了。左太医忙上前作揖道:“臣参见皇上,参见庆美人。” 皇上看看左太医,又看看我,语气有些担忧起来:“如烟不是请庆美人前来宏政殿,说是新练了一首曲子,要朕过来听么?怎的好端端请了太医过来?” 左太医满面喜色,道:“启禀皇上,方才萱美人手脚无力,险些晕厥。臣替美人把了脉,脉象雄浑有力,这是喜脉呀。”看皇上与庆美人的脸上皆是又惊又喜的模样,左太医继续道,“萱美人已有了三个月身孕。恭喜皇上,恭喜美人。” 终于,我怀上了皇上的孩儿。得听此言,我又惊又喜,一下子来了精神,险些喜极而泣。庆美人亦喜笑颜开道着“恭喜”,好似有喜的便是自己。 看皇上快步过来坐在我身边,喜笑道:“是朕来迟了。眼下你可感觉大好了?” 皇上离我如此之近,烧的我脸上发烫。我心下欢喜,脸上也不由泛起了笑来。转而见到还站在一旁的左太医与庆美人,我又不免有些尴尬起来,不知该说什么好。 皇上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轻咳了两声,回头吩咐道:“左太医,庆美人,你们且先退下罢。” 左太医与庆美人见了礼,退了下去。我忙对皇上道:“如烟想去送送安瑶姐姐。” 皇上点点头,关切道:“好。不过你眼下怀了朕的孩儿,小心些才好。” 我点点头,向外殿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33 花明 见庆美人还未走远,我忙追了上去,唤住了她。见庆美人回身,担忧道:“妹妹有了身子,怎的还如此跑了出来,也不怕摔着。” 见左太医亦未走远,听见我追出来的声响,脚步一停,我心下不由谨慎了些许,福了福身,笑道:“方才劳烦姐姐去请皇上过来共听琴音,不想却唐突了。妹妹定要给安瑶姐姐请过罪才好,安瑶姐姐见谅。” “你有了喜脉是天大的好事,我不过是多走了几步路而已,何须挂齿。”庆美人嗔怪道,“不过区区小事,妹妹这样讲,岂不是要与我生分。” 看左太医这才活络了身子,起步走了,我才安了心,压低了声音对庆美人道:“隔墙有耳,我不得不小心些。我急急出来,是为了告诉姐姐,往后在宫中定要小心惠容华。” 庆美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亦压低了声音:“此言何解?” 我蹙眉,道:“你我猜的果然不错,紫珠虚情假意的请我过去与惠容华对弈,话里话外却只透着一个意思——皇后之位空缺,她早已做好了打算,要陷害于我,再抢占了去。” 庆美人的眼中满是讶异,道:“原以为她不过是会些矫揉造作的伎俩让皇上过去看她;却不想她还有如此一番打算。好在方才听闻妹妹有孕,皇上如此欣喜,可见这皇后之位皇上是必定会给妹妹的。惠容华自以为稳操胜券,却不想人算不如天算,她这把如此算盘也算是打空了。” 我微微叹口气,道:“话虽如此,可里里外外依旧还有诸多阻塞未能疏通。眼下我有了孩儿,惠容华必定会想方设法害我。你与我最是亲近,又心直口快,我最怕的便是她利用了你。所以,我一定要将此事告知于姐姐,不让你我一损俱损。”转而又想起了什么,我道,“安瑶姐姐可愿帮如烟一个忙?” 庆美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道:“你只管说。” 我福了福身子,道:“劳烦安瑶姐姐过去长乐宫一趟,把我有孕之事告诉给太后娘娘。越快越好。” 与庆美人说过话,我回了乾坤宫,见皇上正候着我。见到我,皇上忙过来扶住我,道:“小心些,别摔着。” 看着皇上如此紧张我,我心中喜滋滋的甜,脸上也不由泛起了微笑,任由他扶着我坐下,道:“不过三个月而已,哪里便这样娇弱了。” 看皇上喜色不减,轻轻抚了抚我的小腹,柔声道:“这个孩儿朕已盼了太久,心下万般欢喜,自是要处处小心留意,不能出现半分闪失。” 我颔首而笑,道:“能为皇上开枝散叶,尽妻妾本分,如烟也高兴得很呢。” 皇上露出一丝故作的责怪:“方才听左太医说你险些晕厥,朕这心下便有些不太舒坦,你也是,有了身孕怎的也没发现,还巴巴的排练什么曲子。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我垂眉,道:“此事确是如烟的疏忽。为了皇上,为了腹中的胎儿,如烟今后定会好好保护自己,平平安安诞下这皇儿。” 皇上欢喜而笑,轻轻拥住了我。我亦顺势靠在了他的怀中,感受着他身上所特有的龙涎香味。 听皇上道:“眼下你已怀上朕的孩儿,又有太后的懿旨做保,朕立你为后已是名正言顺的事。邹将军等人断不会——也不敢再反对。”我微微抬眉,看皇上的神色如此坚定,一字一字道,“近来宫中风波频起,桩桩件件莫不是与你有关,这实非朕之所愿。朕想许你的是一生一世,长乐未央。” 一生一世,长乐未央。 听他此言,我的眼中竟不由得泛点泪来,再不言一个字,只紧紧倚着皇上。 ※※※※※ 正与皇上说着话,听外头唱了一声:“太后娘娘驾到——”看皇上的脸色一僵,转而变得有些不好,愤愤的喃了一句“她怎么过来了”,便吩咐王公公道:“让她回去罢。” 太后娘娘是我让庆美人请来的,于我封后一事有大作用,怎可被皇上下了逐客令。我忙唤住皇上,道:“太后娘娘此刻过来,定是听闻了如烟身怀有孕,前来道贺的。太后娘娘的往事如烟有所听闻,只是眼下中宫无人,太后娘娘也算是这宫里头最大的女人。娘娘关照如烟,还望皇上给如烟一个面子。” 皇上看了看我,似乎明白了我话中所指,低头咽下一口气,再不多言。 便听有脚步声进来,我忙起身见礼道:“贱妾参见太后娘娘。”看皇上并不起身,也不抬头,只是礼仪般道了一声“庶母”,便不再多言。 太后娘娘进来,见我还拘着礼,忙扶起我道:“萱美人快快请起。眼下你怀着孩儿,怎的还与哀家这样拘礼。” 有了从前那些事做根基,想来太后娘娘是一定会帮我的。只是当太后那年轻的面容映入我的眼帘时,我不由得让我想起她的遭遇。眼下出于私心要借她之手为我助力,我心中虽有愧疚,却也不得不开口。 “太后娘娘甚少过问后宫琐事,却因着我这身孕亲自过来一趟,实在是劳烦了娘娘。” “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呢。”太后小心的扶我坐下,顺势坐在了我身边,“算起来你这一胎似乎比惠容华的月份还大些。” 我侧眼使了个神色给皇上,皇上立马会了意,接下话头道:“惠容华因着有孕而晋了位分,眼下萱美人有孕,朕想着也该晋一晋她的位分。中宫空缺,朕的主意是想让萱美人入主椒房殿。然而虽说眼下如烟怀了朕的孩儿,却是资质不足,亦不知腹中胎儿是男是女。若没有一个有头有脸之人做媒,只怕此事朕也是为难。” “是了,在这后宫之中,唯有成为皇后,才不会受他人算计。”太后微微一笑,道,“萱美人聪慧,颇得圣心。若是皇上想册她为后,哀家自会鼎力相助。” 皇上微微一怔,旋即又恢复了漠然的模样,低眉拱手道:“谢庶母。” 太后婉然一笑,点点头以作回应,又对我嘱托着“定要好好安胎”之类的话。我一一听过,微笑点头。太后似乎很是满意,道:“哀家回去便拟好懿旨,你且安心。” 虽说何太后因着皇上的缘故不受众人拥戴,但有了这懿旨,想来后宫之中是无人敢不从的。更何况此事皇上与太后是有所共识的。想到此,我忙起身来到太后面前,郑重跪下,好好行了稽首大礼,道:“贱妾萱美人秦氏,叩谢太后娘娘圣恩。” 太后忙扶起我,道:“这也是皇帝的意思,萱美人不必如此谢我。你还怀着孩儿,快快起来。”继而清浅一笑,“时辰不早了,哀家便先回去了。” 我欠了身子,道:“恭送太后娘娘。” 看皇上略有迟疑,依旧起了身,见礼道:“恭送庶母。” 若是因着此事能化解皇上与太后两宫的恩怨,倒也不失为善举。我不由得微微笑了。 ※※※※※ 随后,皇上陪着我用了晚膳,一番弹琴鼓弦,聊到了大半夜。 这一夜,皇上留在了乾坤宫。坐在榻上,我颔首道:“眼下如烟怀上了孩儿,不能服侍皇上,皇上也不去其他姐妹处走走么。”说到此,脸上已飞上红霞。 皇上微微一笑,道:“无妨。朕能与你、与朕未来的皇儿在一起,便心满意足了。”说罢,又凝神看着我,“相信朕,朕定会好好保护你与朕的孩儿。” 透过纱窗,我能看见今夜的星空格外明朗。这一夜,我睡的很沉,直直到了翌日辰时。我正想让桑桃替我梳妆,见是皇上下了朝回来。 我忙要起身,却被皇上拦下:“你还有孕在身,便不必待朕拘礼了。” 宫妃不得蓬头垢面接驾,这我是知道的。想到眼下还未梳妆,整个人邋遢得很,我不由得羞涩了起来,道:“如烟还未梳妆,唐突皇上了……” “无妨。你天然去雕饰的模样最是可爱。”见皇上移步过来,从桑桃手中接过我的发,柔声道,“今日,便由朕替你梳妆,可好?” 我微微一怔,道:“这只怕不妥,不合规矩罢……” 皇上宠溺一笑:“朕为了你,早已破了规矩。” 桑桃知趣的退下了,整个寝殿内就只剩下我与皇上两人。木梳划过发丝,如此轻柔。看着镜中皇上认真的神色,我婉然一笑,低下头,不再言语。 岁月静好,便是如此了罢。 看皇上为我挽起发髻,道:“方才朕在朝堂之上,向众位大人摆明了你已身怀有孕之事。” 将如此闺阁之事昭告天下,我不由羞得满面通红,颔首道:“看皇上如此高兴,邹将军可同意了?” 皇上藏不住的欢喜,道:“邹将军以惠容华亦有孕为由加以辩驳,似乎有些不服之意。只是朕抬出了太后的懿旨,他也不得不服。” 我微微一怔,邹将军一介外臣,怎的对皇上后宫之事如此明晰?转念一想,他的弟弟邹炎笙是校书侍郎,想来多多少少该是知道一些的。总之一切既已尘埃落定,那惠容华也不敢拿我作何了。我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了,道:“如此,真得多谢太后娘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壹:玉骨天香 34 奉天 或许是两宫嫌隙太深,皇上对此并没有做声,只是点点头,又拿起妆台上那支紫鸯花簪子插在我的发上,话锋一转:“朕已拟好了册你为后的诏书,又找了人测算。这个月初九运势不错,日子也近,朕便选了那日为你行册封大典。” 我颔首道:“如烟但听皇上安排。” 皇上爱怜道:“只是成为皇后,晨省昏定,难免会有更多的规矩要守。如烟本就是个不墨守成规的,眼下又有了身孕,只怕要劳累你了。” 看着镜中女子高高挽起的十字髻,点缀上零零星星的珠饰,别样好看。我道:“能为皇上解忧,让皇上一心于前朝诸事务,如烟不怕劳累。” 皇上的眸眼充盈着宠爱,满意道:“朕的如烟举世无双。”旋即对我伸出手,道,“来,朕带你去个地方。” 回想起那日与皇上一同去马场的情景,我微微一怔。眼下我有了身孕,已不适宜再策马。想来皇上也不会如此冒失。心中虽有疑惑,我伸出手,搭在皇上的手上,道:“是。” ※※※※※ 穿过重重楼阁,皇上撇了王公公,独自一人带着我,走入了一条小道。四周的景象越发陌生,有些不太真切,宛如密境。 真不敢想象,宫里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又走了几步,四面豁然开朗。皇上的脚步停了下来。 我跟着皇上站定,旋即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了。面前一方土地上,满满的全是花儿,且是我从未见过,叫不出名字的花儿。看那花儿红里透着明黄,那样娇艳,那样磅礴。在初春的倒春寒中顽强的绽放。 我不解的看着皇上。见皇上亦侧头看着我,问道:“好看吗?” 如此美景,自是好看的。我点点头。 皇上微微一笑,道:“这便是朕所钟爱的妍生花,即便是在凛冽的冬日也不会凋零。” 这竟是皇上的母妃余容华一世所求的边塞花神。我再度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皇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惆怅,眺望着这片花海,道:“这花原是母妃过世后父皇培植在母妃的寝宫昭兰殿里的。因着废后花粉过敏,朕便着人将它们移植到了这偏远的地方。”停了停,皇上道,“朕想,眼下是时候将它们重新移植回去了。” 我点点头,道:“是时候完璧归赵,将它们重植回昭兰殿了。” 却见皇上的目光灼灼的看着我,道:“不,朕的心思是将此花移植去椒房殿,尽数赠与你。” 我不由愣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见皇上移步过去,轻轻摘下一朵妍生花,向我走过来。不明白皇上的用意,我刚开口要问,只听皇上柔声说着“别动”,小心翼翼的将那花戴在了我的发上,道:“今后,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妻子。朕想给你的,是父皇待母妃的那般情谊。” 我心下一动,眼中便泛起了点点氤氲,忙垂眉不让他看见。 只觉皇上将我的手执起,道:“朕今生所愿,便是与如烟一起,看遍江山如画。” ※※※※※ 距离二月初九越发近了,宫中人也开始忙着为此事操持起来。 皇上册我为后的消息一传出去,一时间,乾坤宫成为了未央宫中最热闹的所在。平日里与我熟悉的不熟悉的宫妃们都一个一个的过来了,还不忘带着些名贵器具祝贺。我一个一个应付过来,真是让我心力交瘁。唯有庆美人是空手而来,我却分毫也不怨她,反而有了轻快之感,不知不觉便与她交谈了一下午,忘了时辰。 这几日六宫之人来来去去,我唯一不曾见到的便是紫宸宫惠容华,连紫珠也不曾被派遣过来走走台面。如此风平浪静,倒让人隐隐的觉着有些不安。我偷偷命谷公公去结拜兄弟李公公那里打探点风声。 听谷公公回来说,那日宫人将皇上册我为后之事告诉给惠容华的时候,惠容华看上去很是平静。只是待众人出来,只留她和紫珠两人在内时,李公公便听见了殿内砸掉茶碗的声响。我嗤然一笑。果然,在外人面前她再安分守己,一个人的时候难免现出原形。 虽说皇上常来看我,但他并不能时时刻刻在我身边,还得依照祖制斋戒沐浴。他依旧放不下我与腹中胎儿的安危,便吩咐了下去:新来的宫人便不必伺候我了,让我信得过的老人伺候;送来的饭菜皆由谷公公用银针一碗一碗验过再送与我吃;外出时必得带着些心腹的侍卫好生陪同,并将我的行踪一一呈报给王公公;就连我平日里用的珠翠粉黛也要桑桃好生检查。如此细密周全,想来惠容华再想见缝插针,也是无用了。 说话间,桑桃进来,道:“皇上说今晚留宿乾坤宫,美人快快准备着罢。” 我微微一笑,道:“知道了。”便让桑桃与谷公公退下,又顺势躺在了贵妃榻上。 夕阳的光透过纱窗影影绰绰洒下来,照的我身上光斑点点。明日便是册封大典了。我受皇上宠爱,后宫众人待我本就虎视眈眈;一旦荣登后位,我只会积怨更深,树敌更多。 罢了,好好享受这难得的安生罢。 ※※※※※ 或许是因着心中的悸动,今夜我睡得格外的浅,醒的也格外的早,却也有精神的很。只是皇上竟更早我一刻起了来,一问,原是上朝去了。 自皇上以本来面目示人后,便越发勤政了。我对他的倾慕不由更深了一分。 今日册封大典,替我梳妆的不再是桑桃,而是德高望重的尚宫肖氏。肖尚宫曾操持过废后贺浅川与当年还是太子的皇上大婚,所以为我梳妆自也是得心应手。 穿上一席大红凤袍,看着镜中的自己浓妆艳抹,戴上凤冠,我心下感慨万分。当初边塞一舞,我何曾料到能有母仪天下的一日。恍然发现,入宫的这些日子,我好似变了。我变得安于过这深宫之中的日子,安于受宫人们服侍,安于勾心斗角利用他人,安于争夺名分。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话果然不错。 ※※※※※ 封后大典在奉天殿举行。三次钟鸣,礼乐高奏,有官员展开圣旨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萱美人秦氏,肃雍德茂,温懿恭淑,特册立为后。其父罗显业,继任正一品丞相之位。钦此。 便有礼部尚书引着我穿过两旁的文武官员进入殿中。皇上身着衮冕服,站在正中等着我。见着皇上,我心中欢喜,但一步一步走的沉稳。来到皇上面前,我依礼跪下,拜了四拜,便有内监将皇后的金印与金册跪送于我。我拜过谢了,又随皇上去了奉先殿祭拜先祖。大典结束时,我已是腰酸背痛。 因着前朝还有一些租调徭役之事尚未理清,皇上要先过宏政殿去。临走时,皇上道:“你身怀有孕,只怕是被这些繁琐礼仪累着了。朕想取缔了去,却又不得不顾忌先祖。椒房殿已修缮好了,让桑桃好好带着你过去罢。” 我谢了皇上心意,盈盈拜别。 奉先殿之外,是一座长廊。初春的风徐徐吹过,外头的枯枝上长出了新芽。众大臣早已散去,这里除了几个来去的宫人,竟如此安静。 我微微一笑,不由得伸手,轻轻拂过这片新绿。 “微臣恭贺皇后娘娘。” 这声音猛的自我身后传来,让我猝不及防。回过头,只见面前的男子一身官服,正向我行着大礼。从未受过他人如此大礼,我忙唤着:“大人快快请起。”又因着宫妃不得私见大臣,为避嫌疑,我忙背过身去,“大人见了礼,快快退下罢。” “‘懵懵妄穿凿,执一千百废’。娘娘的恩情,微臣是还不上了。” 我猛地怔住了。回身,此人已平了身抬起头,可不正是校书侍郎邹炎笙么。我这才露出一笑,道:“什么恩情,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竟劳大人还记挂着。只是眼下众人都散了,大人怎的还未离去?” 邹炎笙微微颔首道:“微臣不愿与那些个大臣一道。今日皇上册封皇后,他们口口声声道着‘娘娘千岁’,却又有几个人的眼里看见的真是娘娘您呢——他们看到的,是自己将来的仕途,和往后该依附于谁门下罢了。前朝后宫,无一不是蒙蔽人心的所在。所以微臣宁肯逗留半刻,也定要亲自等着为娘娘一贺,方才不算失了诚意。” 看他的脸隐隐发红,我倒有些尴尬了起来,道:“邹大人当真是有心了。只是作为男儿,当效仿你的兄长邹将军,海纳百川,建功立业;而不是如你一般,满心记挂于所谓的私心与诚意——特别是与后宫有所瓜葛的私心与诚意。” 大是觉出了我此话中的微妙,邹炎笙悻悻道了一声“是。”看了看天色,邹炎笙道,“时候不早了。微臣扰了娘娘,先行告退。” 我一言不发,只看着邹炎笙行礼而退。又听桑桃轻声问我道:“娘娘与邹大人有交情?” “一面之缘而已。”四处看了,我转身,加紧了脚步向椒房殿而去,道,“幸而除你我之外眼下再无旁人;否则被别有用心的人看见,又将是一场风波。眼下我地位未稳,与邹大人见面一事你万万不要说出去半分。” 桑桃的神色也紧张了起来,颔首道:“是,桑桃明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贰:旖旎百花 35 连环 入主椒房殿,伺候自己的人自是不能与从前相比,进进出出的没个尽头。自从贺浅川被废,椒房殿里的宫人便已被全新换了一批。看着这些陌生的面孔来来去去,我却觉得好生拘束。 听闻皇上顾念惠容华开枝散叶之功,已与我同喜,册封为昭仪。只是她早便有觊觎后位之心,一朝被我夺去,我怕她依旧是心有不甘。 突的想起了与陵儿和惠昭仪有所纠葛的杜侍卫,正是在椒房殿当差,眼下我倒想见他的很。悄悄地吩咐谷公公将杜侍卫召来,却听谷公公说,那杜侍卫前不久已被调去了禁军处。此事也便作罢了。 入夜。因着皇上还有政务在身,便歇在了宏政殿。一天也便就这样过去了。 ※※※※※ 翌日,按照宫规,嫔妃们是要像皇后请安的。第一次接受众妃嫔的请安,我心下倒有些忐忑不安,想着千万不要错了丝毫的规矩。于是早早的便起了来,让桑桃好生给自己梳了个凌云髻,我穿上一身正色凤袍,静候着妃嫔们的到来。 不一会子,谷公公进来道:“外头的主子们已经到齐了。” 我点了点头:“今日是她们第一次为我这个新皇后请安,自是不敢来迟了。”转而吩咐道,“让她们进来罢。” ※※※※※ 盈盈来到正殿的时候,各宫妃嫔都已齐齐端坐。见到我,众人皆起身行礼道:“贱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我唤了她们平身。看她们有的年岁还长于我,一个个却好生规矩、大气也不敢出,想来是还未揣测清我脾性的缘故。又严肃道:“今日是我第一次受你们请安之礼,免不得有几句话嘱咐。在这未央宫中,大家都是姐妹。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本不足以挂齿。但若是有谁心生异念,兴风作浪,我必定严查下去,绝不宽怠。” 众嫔妃齐齐叩礼道:“是。贱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我这才点了点头,一一看去。目光一扫,不由落在了子桑蕙身上。看她一身金丝绣花长裙,虽说有些招摇,倒也符合她如今的身份。 微微一笑,我道:“许久不曾见到惠昭仪,怎的消瘦了几分?” 惠昭仪抬眉,回笑道:“皇后娘娘向来以慧心巧思而知名。贱妾看娘娘钟爱史籍,想来便是因为这个缘故了。所以贱妾自己也废寝忘食的翻记了些皮毛,往后与娘娘更好交谈些。” 我自知她暗指了那日的棋局之言,道:“惠昭仪有心自然是好;只是表里如一才最难得。眼下昭仪你有孕在身,且不可过于劳累,千万要珍重自己的身子,莫要让皇上挂心才是。” 惠昭仪颔首,道:“眼下宫中除了皇后娘娘还有何人能让皇上挂心呢?贱妾不过是眼睛上的功夫罢了。娘娘以身作则,贱妾不敢有劳累一说。”转而道,“只是昨日贱妾翻阅史册时,有几个疑惑一直盘绕在心中,求经问典却也不得正解。不知皇后娘娘能否赐教一二呢?” 我知道惠昭仪定是有话要对我说,便用此举支开旁人。 我倒想一听的很,便顺了她的意:“眼下时辰也不早了,诸位姐妹便先回去了罢,惠昭仪留下。” “是。”各宫妃嫔行了礼,齐齐退下。我又对桑桃道:“你也先下去罢。” 桑桃意外,担忧的看着我。我点点头,示意她不必紧张,桑桃这才退下了。偌大的椒房殿中只余我与惠昭仪。 我开口道:“不知惠昭仪有何疑惑?” 惠昭仪一挑眉:“皇后娘娘只身一人,便不怕会出什么意外么?” 我清浅一笑:“惠昭仪请留,六宫妃嫔皆是见证。你不会希望这里出现什么意外。” “皇后娘娘,你确是好福气呵。”惠昭仪目色一凛,“分明我已怀上了皇上的孩儿,亦有人在前朝驳斥皇上册你为后。原以为皇后之位于我而言只需待一个水到渠成的时机,却不想你竟先我一步,也查出了身怀有孕,还比我的孩儿月份大些。这一局确是我失算。” “是呵,你算不准我有了孩子,你算不准一向出世的太后娘娘会被牵扯进来。你想要栽赃嫁祸于我,可我却没有要害你的理由。再加上皇上处处对我关照,你那点小聪明,自是无用了。”见惠昭仪露出本来的面目,我不怒反笑,“你自以为精通于捭阖纵横之道,殊不知还有‘人算不如天算’一说。在这后宫之中,唯有安守本分,才是长久之道。” 惠昭仪眉眼间闪过一丝愤愤,旋即起身行礼道:“多谢皇后娘娘赐教,但愿皇后娘娘当真能受益于这长久之道。贱妾告退。” 看惠昭仪行礼而退,我只觉得心头一阵灼烧似的难受。微微叹一口气,但愿她真的能够安守本分。 ※※※※※ 一晃又过去了几日。一开始皇上依旧每晚都来我处。但一想到如今我已是皇后,应当母仪天下,便劝着皇上雨露均沾,多去其他妃嫔处。皇上依了,但大多时候依旧要过来与我一同用膳,又送了我一对新打的镀金嵌宝蝴蝶簪。而惠昭仪处皇上只是过去问候了一两次,再无多话。 庆美人过来的时候,李公公正与谷公公在偏殿喝茶谈天。因着李公公是惠昭仪的人,庆美人见了,便提点了我,让我小心着惠昭仪钻了这空子,暗中安排人为自己争宠。我对此只是付之一笑。这惠昭仪原就是废后贺氏安排去争宠的,后来背叛了贺氏,自己上位。想来她也该对此事有所忌惮,怕别人也如自己一般背叛了主子去,不敢轻信了别人,自然便不会这么快安排她人了。 临走时,我将其中一支簪子送给了庆美人。她正欲回绝,我道:“我知道安瑶姐姐向来不喜金器首饰,但请安瑶姐姐定要收下我这份心意。虽说眼下我身为皇后,位分高于姐姐;但姐姐千万莫要与我生分了去。” 庆美人笑道:“旁的也就罢了;这簪子既是你所送的,我自不会让它蒙尘,必定好生将它收在妆匣子里头。” ※※※※※ 这夜亥时二刻,惠昭仪突的肚子有些不爽快,还惊动了太医。 消息传来的时候,皇上正与我在椒房殿里说着话,听太医说惠昭仪这一胎快要不保,终究是皇上的孩儿,皇上自是担心,急匆匆便要过去,又说因着我亦身怀有孕,不得操劳,便不必跟过去看了。 可我总觉得事有蹊跷,便说着“自己身为皇后,不可袖手旁观。事关重大,我必得亲力亲为才好。”皇上这才允了我与他一同过去。 临行前,我偷偷召来了谷公公,吩咐他带一批信得过的侍卫留守在椒房殿,小心着动静,以防万一。看谷公公点头应下,我才稍稍安心,带着桑桃随皇上去了。 ※※※※※ 来到紫宸宫时,惠昭仪正一脸痛苦躺在榻上。左太医领着一众医者来来去去,宫人们齐齐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见皇上与我过来,惠昭仪挣扎着想要起身见礼,皇上忙道:“不必多礼。”她这才重新躺了下来,泪水便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只说着:“皇上,你终于来了……” 左太医上前来,对我与皇上见了礼。我问道:“惠昭仪这是怎的了?” 左太医的神色闪过一丝慌张,道:“回皇后娘娘,惠昭仪险些滑胎。幸得及时诊治,方才保住了胎儿。眼下已无大碍。” 我微微蹙眉:“怎的突然便出了这样的事?” 左太医颔首道:“微臣查看过了,似乎是惠昭仪的饮食被人动了手脚,所以……” 还未待左太医将话说完,惠昭仪满面泪痕,委屈道:“皇上,有人想要毒杀贱妾的孩儿。贱妾一向恪顺守礼;却不知得罪了何人,竟给腹中的孩儿招来灭顶之灾。” 皇上忙安慰道:“让你受惊了,是朕不好。你且放宽心。”转而愤愤的问着地上的奴才道,“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怎的昭仪的饮食被动了手脚也浑然不知?” 为首的紫珠忙跪迎几步,又磕了几个响头,道:“昭仪素来胃口不好,方才食用了一碗汤羹,却不想竟出了这样的大事。奴婢身为昭仪的贴身侍婢,未能察觉此事,奴婢知罪,甘愿受罚。只是昭仪的饮食向来是由尚食局的胡尚食亲自看过方才送来,那汤羹更是胡尚食亲自做好、刚刚才派人送来的。所以奴婢们便也疏忽了。” 皇上怒道:“不曾想宫中竟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身为众宫婢的魁首、正五品女官,竟敢犯下这戕害嫔妃的大罪。朕一定要好好将此事查个清楚!”便吩咐王公公道,“立马将那胡尚食给朕召来,朕有话要问。” 王公公应下,去了。 说话间,只听外头三更的打更声响了起来。皇上稳了一稳,对我道:“今夜朕留下来照顾蕙儿。夜深了,你便先回去歇息罢。” “是。皇上和惠昭仪亦早些歇息罢。”我福身而退。 ※※※※※ 与桑桃走在回椒房殿的路上,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惠昭仪的神色有些异样。 突的,只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急匆匆过来。我定睛一看,正是王公公。我不解,唤住他道:“王公公?” 抬头见是我,王公公忙见礼道:“皇后娘娘吉祥。奴才是要去给皇上复命呢。”说着又要走。 我不由奇怪道:“皇上不是吩咐公公带胡尚食过去么,怎的公公只身一人,行色匆匆?” 王公公惶恐道:“奴才方才去看了胡尚食的住处,早已是人去楼空了。这才听说,这胡尚食大是自知事情败露,意欲潜逃,在凤雀门下被守卫宫禁的侍卫发现,已经咬舌自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贰:旖旎百花 36 防不胜防 我怔住,半晌,才回神道:“公公过凤雀门去看过了么?” 王公公见了礼道:“凤雀门较为遥远,奴才不敢耽搁,先过去请示皇上定夺。奴才告退。”说罢,飞速向紫宸宫而去。 桑桃也不免被唬了一跳,道:“娘娘眼下是否要去凤雀门看看?” 顾不得夜深,我严肃道:“要去,自是要去的。我初登后位,惠昭仪虎视眈眈,正愁没个机会扳倒我。胡尚食身处事中,我不得不去问个明白,免得徒惹事端。” ※※※※※ “皇后娘娘到——” 我与桑桃来到凤雀门的时候,四周已是灯火通明。只见好些个侍卫捆绑着一个身着普通的妇人,那妇人双手反剪,口中潺潺流着血,早已死透了。 见我来了,众人皆向我行礼。我让他们平了身,问道:“此人便是胡尚食?” “正是。”其中一个侍卫上前来,抱拳见了礼,道。 我不由问道:“方才这里是怎么个情形?” 侍卫道:“方才微臣与几个弟兄值夜,听这凤雀门下有异响,便过来查看,只见有人在此鬼鬼祟祟。微臣与人将她抓了,却看是尚食局的胡尚食,便先捆了她。谁知这胡尚食疯疯癫癫的说了些什么,便咬舌自尽了。” 我蹙了眉,道:“她说的是些什么?” 侍卫道:“似乎是什么‘奴婢不过是不愿为娘娘办那件事,怎的娘娘却要如此对待奴婢’之类。” 这话说的好没来头,我免不得一懵。转而见看她身边有一个捆扎的包裹,还未经人打开。我问道:“那是何物?” 侍卫道:“这是属下们抓获胡尚食时在她身上发现的,想来是她偷盗的宫中私物。” 来不及多言,我赶紧吩咐桑桃道:“去把那包东西打开看看。” 桑桃行了礼过去,将那东西打开。我一一看过,突的暗叫不好,道:“桑桃,快随我回椒房殿。”转身便加快了步子离开。 只怕这是演的一出调虎离山之计。 ※※※※※ 吩咐桑桃将那包胡尚食所窃的东西带着,我一路心烦意乱,快步回了椒房殿,已是子时三刻。 谷公公还守在殿中。见我回来,他忙迎上来,问道:“娘娘让奴才好生担心,可都没事了罢?” 我捧起一碗茶道:“一言难尽,只怕这才是个开始。”呷了一口,转而又问道,“方才你在这殿中,可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来过么?” 谷公公一怔,略微思索了片刻,道:“奴才一直在这里看着,确是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来过。唯一过来与我说过话的便也只有紫宸宫的李公公了。” 紫宸宫?一听这三个字,我的心尖一阵战栗。虽说他是谷公公的挚交,但此事来得突然,我不得不对每一个人有所戒心,便疑惑道:“这样晚了,李公公却是为何而来?” 谷公公回道:“奴才也是觉得奇怪,便叫住了他打听。他只说他并非存心往椒房殿来,只是路过而已,” 我微微蹙眉,道:“路过?” 谷公公点点头,道:“惠昭仪知道胡尚食出事之后,便派遣了李公公过去凤雀门看看情形如何。看李公公神色匆忙,该是实话。” 我将信将疑的点点头,心中却依旧不平静。想来这紫宸宫到凤雀门最短的小路并不经过椒房殿,既是神色匆匆,他便不该往这条路走。但转念一想,李公公从前确是告诉了谷公公不少的实话,想来不应该有什么异心,许是我多疑了。 窗外打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微微叹了口气,让谷公公先行退下;又对桑桃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倒是让我看不明了了。罢了,明日还要早起受众妃嫔请安,你先服侍我就寝罢。” 桑桃应下,过来替我放下挽起的长发。我轻轻合眼,道:“但愿此事就此了结,莫要再节外生枝才好。” ※※※※※ 翌日,众嫔妃请早安刚刚结束,王公公便过来了:“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我笑着让他平身,又道:“王公公过来,可是与昨夜之事有关?” “是。”看他神色严肃:“娘娘,皇上在宏政殿等您过去。” 心下一沉,我便知道事情不好了,但面子上依旧沉静,颔首道:“知道了,我这便过去。” 来到宏政殿的时候,我看见惠昭仪哭的梨花带雨,一双眼睛用仇敌一般的目光看着我。乌压压的后宫嫔妃全都聚集在了这里,左顾右盼皆是面面相觑。皇上坐在主案旁,正襟危坐,眸中露出了一种平日里从未见过的严肃神色。 见我到来,众妃嫔齐齐行礼道:“贱妾参见皇后娘娘。” 心中疑惑重重,我快步上前,行礼道:“贱妾参见皇上。” 皇上看了我良久,开口道:“昨夜发生之事,想来大家也都听闻了。朕派王公公去调查,寻到了一个知情之人,只等着你过来,朕便传唤她。”转而皇上对王公公轻声道了一句,“传宋司膳上来。” 我看向门口,只见一个女子进来,盈盈拜倒道:“奴婢司膳宋氏,叩见皇上,扣见皇后娘娘,叩见诸位嫔妃主子。” 皇上道:“将昨日你与王公公说的话尽数道来。” “奴婢……” 看那宋司膳三缄其口,皇上的话语变得严厉:“你只管放心大胆的说来便是。” “是。”宋司膳叩了个头,道,“奴婢原是胡尚食手下的人。昨夜亥时一刻,旁的姐妹都睡下了,可奴婢突的忆起还有些未完的公事要找胡尚食研讨,孤身一人去了尚食房中。尚食素来晚睡,奴婢是知道的;可昨夜奴婢去的时候却没有寻见胡尚食的踪影。于是奴婢一路寻到了后山处,却见到胡尚食正与一蒙面女子交谈着什么话。” 皇上问道:“是什么样的蒙面女子?” 宋司膳道:“高高的,有些瘦,但眉眼看不真切。奴婢躲在一棵树后,听见些什么在饮食中‘下毒’、‘陷害’惠昭仪腹中胎儿之类的话,胡尚食似乎有应允之意。她们说了不多时,只见那蒙面女子将一支镶宝蝴蝶簪子给了胡尚食,说是给胡尚食的酬劳,便离去了。” 看惠昭仪愤愤想要开口,皇上示意她冷静,又继续对宋司膳道:“所以,事情败露,朕派遣王公公前去传召她时,她已知事情败露,所以意欲潜逃?” 宋司膳回道:“皇上英明。奈何她被侍卫所抓,只得自尽。” 皇上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模样,转而又看向我,问道:“你可曾与胡尚食相识?” 我不明缘由,只道:“贱妾初登后位,还未曾召见六尚。” 听皇上的话语略有些凌厉:“那王公公怎会在胡尚食的妆匣子里寻到此物?这簪子整个宫中唯有你才有呵。” 只见王公公寻声而来,手中捧着一个盒子。我凑近一看,不由得暗自一惊:这不是不久之前皇上赏赐给我的那支簪子吗? 听闻那蝴蝶簪子整个未央宫中就这么一对,由皇上赏赐给了我。我将其中一支赠给庆美人,另一支便收藏在我的寝殿内。王公公又怎么会在胡尚食的妆匣子里面寻到这支簪子呢。 我不由看向庆美人,见庆美人也正看向我,满是诧异的神色。 没想到我才初等后位几日,便有人等不及了。 只见惠昭仪恨恨的看向我,道:“皇后娘娘,你好狠毒。贱妾曾与娘娘对弈畅谈,昨夜娘娘来看望贱妾,贱妾看娘娘也是博善之人,丝毫不曾疑心娘娘。不想暗中勾结胡尚食、做下如此阴毒之事的人正是娘娘你呵。” 看着皇上微微蹙起的眉,我知道此事怕是不好了,颔首道:“贱妾不知这支簪子为何会出现在胡尚食的妆匣子里,可贱妾与胡尚食的确是素昧平生,更不会存了害惠昭仪孩儿之心。皇上不是派了人照顾贱妾的饮食起居么?贱妾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皇上一打听便都知道了。” 惠昭仪起了身,却是满眼泪痕,道:“皇后娘娘的行迹光明磊落,但椒房殿里头其他的宫人去了何处,想来却是没人知道的。据我所知,这桑桃也曾是六尚的女使罢。” 桑桃一惊,忙上前跪下道:“奴婢曾经确是在六尚做过女使。可奴婢是尚仪局的女使,而非尚食局的女使呵。” 惠昭仪一字一字道:“六尚素来亲密,只怕你难逃嫌疑。” 我猛的看向了惠昭仪,她也看着我,目光中满是斗气。 皇上大是看不下去,打断道:“罢了罢了,朕想听一听皇后的分辩。” 我上前道:“皇上大是不知,胡尚食潜逃时,还带了一包东西。贱妾看着蹊跷,便吩咐桑桃将此物带回了椒房殿。眼下此物正在桑桃身上,望皇上一看。” 皇上点头,吩咐道:“呈上来。” 桑桃将那包东西跪呈给了皇上。只见那包袱里头有好几件华贵的宫裙,与几支贵重的簪钗,还有各式珠宝众多。 我分析道:“胡尚食既带走了这许多金器首饰,为何独独将贱妾那支簪子留在首饰盒内?想来贱妾那支簪子最为尊贵,她该是首选要带走的。莫非只是为了作证自己是受了谁的指使?只怕说不通罢。再者,胡尚食是宫里的老人,该知道这凤雀门守卫森严,根本是不可能逃得走的。与其鱼死网破,她为何不拿着这支独一无二的簪子向皇上出首我?这位宋司膳又怎会如此之巧,不偏不倚撞见了后山上这一幕?她既未曾看清蒙面女子的眉眼,又怎的将那簪子的样式看的如此清晰?可见此事疑点众多,还请皇上三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贰:旖旎百花 37 离间计 却听惠昭仪开口道:“皇后娘娘自作主张将胡尚食的东西带走,若说其间偷梁换柱也未尝不可。” 我辩驳道:“这包袱是我昨夜在凤雀门下当着众位侍卫的面打开的。里头有些什么东西,他们皆是见证。” 惠昭仪死死相逼道:“这宫中侍卫千千万。娘娘又怎能寻的出昨夜为你见证的是何人” 我道:“惠昭仪似乎很是激动呵。” 惠昭仪的神色这才软了些,道:“事关贱妾的孩儿,贱妾不得不激动” 几句话一出口,宏政殿里静的惊人。 “皇后娘娘可是疑心奴婢?”宋司膳忙叩头道,“奴婢所说句句皆是亲眼所见的实情,不敢打半分诳语。” 我却不愿搭理,只对皇上道:“皇上可还记得贱妾说过的话么?无论是谁的孩儿,贱妾皆会视如己出,又岂会做出这样阴毒之事。” 皇上面色严肃,道:“朕知道你的性子,当然不会听信一面之词,草草决断。你放心,若你清白,朕绝不会让你蒙冤。” 说话间,见桑桃好似想起了什么,进言道:“启禀皇上。皇上赏赐给娘娘的这对簪子并非两支全在娘娘处,其中一支簪子娘娘几日前已经赠与了庆美人。皇上明鉴。” 我目色一凛,看向桑桃。我知道她是护主心切,急着想为我洗清冤屈;但这簪子原是我定要送与庆美人的,如此一来,倒是让庆美人与我互生嫌隙了。果不其然,看庆美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失落,移步上前跪下,道:“贱妾不知为何会被牵连进此事,但贱妾当真毫不知情。” 皇上思忖了良久,道:“王公公,你带人去椒房殿和庆美人处,查查她们各自的簪子都在是不在。” ※※※※※ 不一会子,王公公带着人回来了。皇上迫不及待问道:“结果如何?” 王公公上前来,见了礼道:“启禀皇上,奴才带着人去看过了。皇后娘娘宫里的簪子确是还在。倒是庆美人宫里头并没有寻到。” 一下子,众人的目光齐齐向庆美人看了过去。惠昭仪亦故作泫然,一双眼里难以置信的神色叫人看着可怜得很。 庆美人的贴身侍婢新荷见状,忙叩首道:“冤枉呵。美人一向歇息的早,昨夜更是二更天便歇下了。伺候美人的宫人一向很少,昨夜奴婢去查房的时候也都歇下了。那蒙面女子岂会与美人有关?” 惠昭仪道:“既如此,你为何没有歇下,又去了何处?” 新荷一怔,道:“奴婢是美人的贴身侍婢,昨夜要为美人守夜,所以……” 空气忽的凉了下来。有妃嫔轻声道:“这新荷是庆美人的心腹,行迹也确有些可疑。若说是庆美人指使也无不可……” 庆美人亦直直迎上众人的目光,不卑不亢道:“贱妾没有害人的理由,也不会害人。” 我忙上前跪下,急切道:“皇上明鉴。即使这支簪子确是庆美人的,却也不能妄下结论,断定那蒙面女子便是庆美人。据贱妾所知,庆美人是从大庆部族和亲而来的。虽说她有些心直口快,却也不过是仗义执言,从未出手陷害过旁人。她一心为保两国安定,又岂会出此下策,前功尽弃?若昨夜之事当真是庆美人所为,她能得到的好处又是什么?皇上心中该是明了的。” 皇上略一思索,道:“嗯,她确是比较安分的,朕心里头有数。皇后怀有身孕,快些起来。” 我平了身,却看惠昭仪不依不饶,梨花带雨道:“贱妾实在惶恐。庆美人确是安分的;怕只怕这真正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庆美人不过是个为其所用的傀儡,暗度陈仓的顶了一枪。想来皇后娘娘与庆美人交好,总该避一避包庇之嫌才是。” 我自知她口中的“另有其人”说的既是我了。我抬眉,道:“惠昭仪好伶俐呵。此事来的莫名其妙,这一切自是另有他人在幕后操纵。想来那始作俑者定是知道我得了那对绝无仅有的簪子,且知道我将其中一支赠与了庆美人。她的本意是将我那簪子放在胡尚食的妆匣内,诬陷昨夜所谓的‘蒙面女子’与我有关。奈何椒房殿守卫森严,她并不能将我那支簪子盗走,便只好借用了庆美人那支。她知道我与庆美人交好。若我说这簪子并非椒房殿里的那支,她便顺理成章将罪责定在庆美人身上。恰好这簪子正好是我所送的,因而我与庆美人之间必生嫌隙;但若我不说,这幕后黑手的罪名自是水到渠成安在了我的头上,更是如了她的愿。可见这始作俑者的心思之深。” 惠昭仪微微一怔,似有不甘道:“且算是我错怪了庆美人,可人证物证俱全,一应指向皇后娘娘与庆美人。事关贱妾腹中孩儿,贱妾不得不多想。还望皇上细细查处,揪出那蒙面女子,以安六宫人心。” 皇上看看我,又看看惠昭仪,问宋司膳道:“你果真听得真切?” 宋司膳道:“奴婢听得真真切切,不敢有所欺瞒。” “朕情愿相信皇后与庆美人;但宋司膳言之凿凿,且这簪子确是她们二人的东西。朕不可肆意蒙冤清白,却也不可偏颇。”微微叹口气,皇上道:“看来此案扑朔迷离,一下子还辨不清黑白曲直了。罢了罢了,你们先行退下罢,容朕再询问询问旁人,看是否有人知情。” “是。”众人行礼而退。我看向惠昭仪,那委屈的神色好生真实,真实的让我有些迷茫。 ※※※※※ 出了宏政殿,我见庆美人走在我的前头,心里想着她定对方才之事还未释怀,便上前试探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安瑶姐姐可还信我?” 庆美人见是我,定定的看了我许久,微微扯出一丝笑道:“不瞒你说,有那么一瞬的,我确是疑心了你。但我知道你的性子,也相信你与我之间的情义,你不会害我。方才在皇上面前,你为我辩驳的急切,我更是坚定了此事必是旁人所谋划的一出离间计,想要拆散你我姐妹之情。” 我喜极而笑道:“你信我便好。” 庆美人的神色却不太好:“只是宋司膳口中的蒙面女子一日身份未定,你我便一日岌岌可危。” “安瑶姐姐当真信了那宋司膳的话了么?” 庆美人微微一惊:“娘娘的意思是……” “我估摸着根本就不曾有所谓的‘蒙面女子’。”我四下看了,别无旁人,压低了声音道:“今日之事许是贼喊捉贼。” 庆美人点点头:“我也有所怀疑。先是她滑胎不成,再是尚食自尽,这一切怎会发生的如此之快?方才她先一口咬定是你所为,待发现是我的簪子失窃又忙不迭怀疑起我的侍婢新荷来。我早早便察觉了她并非如表面一般温驯,所以平日里并不多与她言语,不曾想竟平白中了她的圈套。” 我道:“别的倒也罢了;昨夜出事的时候,我总觉得有所蹊跷,一边带着桑桃急匆匆赶过去凤雀门,一边便留了谷公公周全着椒房殿。后来我问起,谷公公告诉我说曾见到惠昭仪处的李公公,神色慌张却说只是路过。” 庆美人眼睛一亮:“你赠我簪子那日,那李公公不正与谷公公一同在偏殿么?他又知晓你我交好……莫非是他偷偷听了去,与惠昭仪合谋策划出了今日这一出?” “姐姐说的不错。我猜测胡尚食的死可能只是调虎离山之计,为椒房殿制造纷乱而已。惠昭仪真正想要做的是派遣李公公适时过椒房殿来,趁乱盗取我那簪子,并在胡尚食的死讯传到皇上耳中、等皇上下令搜查胡尚食住处之前将我那簪子放过去,只等王公公搜到即可。奈何我早存了一手,倒让她打起了你的主意。你歇息的早,伺候你的人又不多,她想盗走你的那一支自然容易得多。”我一字一字道,“虽说这李公公是谷公公的交好,然这宫中之事虚虚实实变幻莫测,或许他早已倒了戈,只是我不知道而已。眼下我是不得不对他多揣测两分了。” 看庆美人赞同的神色,我道:“胡尚食死前曾与我说过许多难以捉摸的话,想来胡尚食的出逃可能另有缘由。只可惜眼下死无对证,她利用宋司膳招供出那些个后山偶遇,一切便都栽赃在了你我身上。” 庆美人道:“如此说来,那宋司膳亦可能是惠昭仪身边的人了。娘娘便不打算召她前来审讯一番,让她供出此事的真相?” 我轻轻摇摇头:“不可。惠昭仪心思缜密,她既想害我,便不会让我找着证据,亦不会留那宋司膳性命太久。怕只怕到时候宋司膳莫名死在我手中,我倒是当真百口莫辩了。”转而想起庆美人是个心直口快的,便叮嘱道,“为防打草惊蛇,你我的猜测莫要在人前吐露半分。” 庆美人郑重的点点头,道:“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贰:旖旎百花 38 无长 又与庆美人筹谋了几句,我才与她相互道了别,回了椒房殿。 桑桃自知说出了话,忙慌慌跪下,向我请罪道:“奴婢当真不是有意要挑起娘娘与庆美人之间的嫌隙。奴婢只是……” 经了陵儿的背叛,我倒真有些害怕。但我依旧微微一笑,道:“你且起来罢,今日之事并非你的过错。有人既苦心孤诣设了局,说与不说,我都难以周全。” 突的,见谷公公又惶惶而来,神色很是不好。我知道又出事了,问道:“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么?” 谷公公喘了两声,道:“宋司膳……宋司膳溺水死了。” “宋司膳?她方才在宏政殿里不还好好的么?”我大惊,道,“皇上让她先回去等候传召,怎的才过了这么一会子,突的便死了?” 谷公公道:“就是刚才,尚食局的女使听见一里开外的暗池那边似有动静,过去一看,却发现宋司膳溺死在了那里头。” 我不由得蹙了眉:“暗池?” 桑桃回道:“那暗池原是为六尚供水所用。后来因着地方偏僻,又有几个小宫女因失足落水无人营救而没了,所以尚宫下令将那地方废掉,再不得用。算来那里已经荒了许久了,平日里都是没人打理的。” 谷公公接道:“正是如此。一日之间便去了一尚一司,尚食局已是人人自危,乱作一团了。” “幸而这宋司膳之死与我无干,我倒也能松一口气。”我叹口气,道,“宋司膳这一去,想了结此案却是越发困难了。”转而又想起什么,我问谷公公道,“你可还记得昨夜见到那李公公的确切时刻么?” 谷公公想了一想,道:“似乎是亥时三刻——总之没过三更就是了。” 我不由蹙眉:“你肯定?” 谷公公死力点了点头,道:“他刚走,外头便敲三更了。我记得清楚,不会错的。” “果然是她。”我一声讪笑。昨日我与王公公碰面时早已过了三更,李公公又怎能未卜先知,预测到胡尚食会在城门口自尽呢。果然是她一早便给我布的局。看谷公公疑惑的模样,我又有些无奈,“只可惜你是我椒房殿里的人,为避嫌疑我不能以你此话为证。以防打草惊蛇,往后若李公公前来寻你,你还是一如既往待他,不要让他发觉了什么。” “娘娘是怀疑李公公?”谷公公会了意,瞪大了眼道:“说起来,奴才打昨夜起便再也不曾见到李公公了。” 我不愿多想,只轻轻闭了眼,按了按太阳穴:“这些也都罢了,但愿皇上能真的信我才是。” ※※※※※ 入夜。 本就怀有身孕,又经了我坐在椒房殿的榻上,也不说话,只觉得如坐针毡。 看这椒房殿,红墙黄瓦,金碧辉煌,好生华美呵。只可惜,世人皆知其金玉其外,引得无数女子觊觎;真正进来了,却是暗箭难防,时时刻刻都有人想将自己扳倒下去。每走一步,都将是如履薄冰。 突的听外头唱喏一声“皇上驾到——”,我一惊,回过神,忙迎上去,见礼道:“贱妾参见皇上。胡尚食一事皇上调查的怎么样了?” 皇上扶起我,与我双双坐下道:“朕派王公公细细询问了尚食局的每一位女使,却再无旁人见到所谓的‘蒙面女子’。眼下宋司膳亦没了,除了那物证,此事就此成为了空头悬案。” 本想将自己的猜测告诉给皇上,想了一想,我却收了口。只因人证物证桩桩指向的皆是我,我正身处劣势;且又有曾经吕祯儿之事作为前车之鉴,我若贸然开口,皇上以为我是极力在为自己开脱,便不好了。 大是见我犹豫,皇上的眼中闪过一些别样的神色,道:“如烟当真与此事无关?” 突的听了这话,我一怔,直直看向皇上,却看他也正看向我。对视的那一瞬,我只觉得有五百年之久,久到我说不出话来,他也别无他话。 终于,我开了口,道:“如烟不敢欺君。” 皇上的目光这才柔和了些,道:“朕相信如烟。只是未解之谜众多,又仅在朝夕之间便去了一尚一司,确是事关重大,朕不得不惩前毖后,以安定后宫人心。” 我悻悻的低下头。此事确是我处劣势,我亦不愿见到皇上为难。惩罚便惩罚罢,也好叫我今后在这后位之上更加小心谨慎。我道:“人证物证皆是指向如烟。如烟身为皇后,未能打理好后宫诸事,让皇上操心,确是如烟的不是。若皇上惩戒如烟能平后宫人心,如烟甘愿受罚。” 皇上闪过一丝讶异的神色,旋即道:“如烟深明大义,朕心甚慰。你还怀着朕的孩儿,朕亦不忍对你惩戒太过。自今日起,六尚诸事便皆交由尚宫肖姑姑管理罢,也省去了你过于操劳的辛苦。” 我颔首,口中道着“谢皇上”,心中却何尝不知皇上这是真真切切疑心我了。 又听皇上道:“朕还有一句话要交代与你。天下万物皆自有他应有的所在,如烟不要将他们放错了地方。” 我知道皇上是暗指我将簪子赠与庆美人之事,道:“是,如烟记下了。” 皇上这才泛起了笑,拥住我道:“其实朕今夜来,并非只是向你兴师问罪,也是来看看咱们的孩儿的。政务繁忙,朕许久不曾来你处了。” 这样熟悉的怀抱,我却突的感到有一丝的陌生。一瞬的,我竟生出了逃避之心,但转而还是消失的无影无踪,笑道:“哪有许久,不过三四日罢了。皇上雨露均沾,是大央国之幸。” “即便如此,朕还是更喜欢来你处的。” 窗外,月色绰约而悠长。 ※※※※※ 经了此事,我倒是越发放不下我腹中的孩儿了。 惠昭仪这一次动手只是让我失去了掌管六尚之权,却没有离间掉我与庆美人之间的情义,没有夺去皇上的宠爱,也没能伤害到我腹中的孩子,想来她不会善罢甘休。我不知道她还有怎样的计谋,是否还能被我如此幸运的躲过去。 一想到此,我便不由得有些害怕。这些日子除了早晨请安,我并不再与这些妃嫔们过多来往,只一心为着腹中胎儿的安康着想,倒也风平浪静。越是这样的平静,我却越是觉得要有大事发生。 惠昭仪倒与从前一样,请安时总是格外安分谦和。大是因着这缘故,听闻宫中之人对胡尚食一事偏向惠昭仪一方的越发多了起来,让我有苦难言。 春日的气息越发浓烈。椒房殿院子里的那一片妍生花开的越发满了,金灿灿的很是可人。只是我忧心忡忡,看着倒也察觉不出美感来。桑桃采了几枝进来,插在花瓶里。一回头见我闷闷不乐的样子,道:“娘娘这些日子足不出户,小心翼翼的辛苦。” 我瞧着窗外那片妍生花,道:“为了我腹中的孩儿不遭人陷害,足不出户又哪里算得上辛苦。” “娘娘在看那些妍生花?”桑桃上前道,“虽说椒房殿里的妍生花生得极是好看,又是皇上的一片心意,但终究单调的很,觉不出春日的好来。昨日奴婢与谷公公去内务府领月例银子,路过御花园南角的时候,看那里栽的花朵千姿百态,一株株盛开的是姹紫嫣红,好生漂亮,奴婢正与谷公公商量着今日也让娘娘同奴婢去一看呢。” 我摇摇头道:“御花园人多眼杂,只怕不是个安全的。” 桑桃笑道:“平日里或许如娘娘所言,但今日却并非如此。娘娘忘了,皇上曾告诉过娘娘今日会在御花园北角宴请邹将军。想来寻常妃嫔自是要避嫌,不会过去的。” 我这才想起确有此事。因着前段时间前朝徭役繁杂,皇上能平息此事多亏了邹熙仪将军的相助。所以今日皇上邀请了邹将军在御花园北角饮酒赏花。南角离皇上处不远,却又能够很好的避嫌,想来该是安全的。 思索再三,我方才点头应下。 ※※※※※ 一路来到御花园南角,只见这里绿树参天,花红遍地,好似天上地下皆是开着花朵儿似的,令人沉醉。 “果然是个不错的地方。”我不免看的入神,探头细细嗅了嗅,花香扑鼻。 “贱妾参见皇后娘娘。” 冷不防的一声,我忙回过身,只见在我面前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正恭顺的向我行礼。我稳了一稳,虚扶一把道:“不必多礼。” 那女子方才平了身,抬起头来。我突的怔住了:眼前这位女子约莫二十岁,本应是花容月貌的,左脸上却有好大的一块伤疤,看着触目惊心,叫人有些瘆得慌。 这女子一脸无奈,道:“吓着皇后娘娘了。” 我摇摇头。听她方才自称贱妾,想来该是皇上的嫔妃。只是看她的着装并不奢华,该是位分不高的,且每日早晨椒房殿请安的时候我也并不曾见过她,我不免疑惑道:“怎的我不曾见过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贰:旖旎百花 39 昭仪胎落 那女子欠了欠身子,道:“贱妾顺常黄氏沧龄,是前两年送入宫的家人子,承蒙皇上一夜宠幸,册为顺常。因着贱妾身份低微,每每为娘娘请安时贱妾总身处角落之中。娘娘常与惠昭仪和庆美人说话,所以不曾注意到贱妾。” 本想询问黄顺常伤疤一事,但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我微微笑道:“黄顺常也是前来赏花的罢?” 黄顺常回道:“是了。贱妾看这御花园里的花开得正好,便寻思着采一些去做个香囊。经了这几日功夫,也快采摘足够了。” 我微笑点头。说话间,只见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移步过了来,道:“皇后娘娘,别来无恙呵。” 我定睛一看,面前之人不是惠昭仪还有何人。 黄顺常忙福身道:“贱妾参见惠昭仪。” 惠昭仪对黄顺常轻蔑的一瞥,道:“我曾听闻战国时有一女子名为钟离春,奇丑无比,可惜我从未有幸一见。今日见到这位妹妹,我倒是得观古意了。” 看黄顺常委屈的垂首而立,我心头的火气便上来了,道:“离春虽非貌美的女子,但却能够领兵打仗,助齐宣王重振朝纲。比起妺喜妲己之流,想必皇上在意的更会是自荐枕席之人。可见惠昭仪的学识有所长进,但见识却依旧如此浅薄。” 惠昭仪目光一凛,道:“贱妾确是见识浅薄,以致于这么些日子过去,贱妾却从未看清皇后娘娘狠毒的心肠。” 我自知惠昭仪所指正是那莫须有的胡尚食一事,不由一声冷笑道:“胡尚食一案的真相究竟如何,想来惠昭仪心中比我更清楚罢。敢做却不敢当,只一味将脏水泼在旁人身上,阴谋终究会有败露的一日。” 惠昭仪却露出了委屈的神色,欠了欠身子道:“什么阴谋不阴谋的话,皇后娘娘不喜我与我的孩儿倒也罢了,您自己也还怀着孩儿,却不避讳着些么?只怕往后生下来是个工于阴谋的主,娘娘会懊悔的罢。” 此话一出,四下人的脸色皆不好了。我死力想平复心绪,却终究是没能忍住这口气,目光也变得凌厉,道:“你……” “如烟?”如此熟悉的声音正唤着我的名字,我回首过去,见是皇上与邹将军散了筵席,正说着话向这边走来。看皇上的神色有些愤愤,我一怔。皇上远远的便见着了我与惠昭仪,想来是听不清我与她正在说什么的;可我方才的神色是如此愤愤,而惠昭仪的神色却是十分委屈,只怕皇上会以为是我在训诫惠昭仪呢。 这下倒是引火烧身了。 我忙见礼道:“贱妾参见皇上。” 惠昭仪亦回身,却不想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住了,一声尖叫摔倒在地。看她痛苦的捂住了小腹,似乎还有鲜血从衣裙里潺潺而出,想来是不好了。 我突的慌了神,手足无措起来。皇上也着实被唬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来拥住惠昭仪,急切道:“蕙儿,你感觉如何?” 看惠昭仪的眉眼紧紧皱在一起,口中只喃喃着“皇上”,别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似乎随时可能昏迷过去。紧随而来的邹将军脸色一变,似乎很是焦虑,忙见了礼道:“微臣本是外臣,对此应当避嫌才好;可惠昭仪娘娘似乎不好了,臣这便去太医院请左太医来。” 皇上点了头,道:“好,你快去。” 邹将军急匆匆便向太医院的方向去了。 不知为何,黄顺常早已不见了踪影。我看着皇上如此焦急的神色,心尖一痛,愣在一旁不知该做什么好。良久,只见皇上恨恨的抬头看向我,那眼神竟如此凌厉,凌厉的叫人害怕。 我从未见过皇上这样的目光——难以置信,愤愤,伤痛,失望,一股脑的杂糅在一起,给我一种万箭穿心一般的痛感,久久难以消退。 ※※※※※ 皇上是亲自抱着惠昭仪回到紫宸宫的。 看着紫宸宫寝殿里进进出出忙碌的人们的身影,滴漏每滴下一滴水,我的焦虑便更深一分。皇上坐在大殿之中,那样紧张的望着寝殿的帘子,恨不能一个箭步便进去了。 我知道,这次该是我百口莫辩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只见左太医擦了擦汗出了来,颤巍巍行了礼,道:“皇……皇上……” 见皇上的脸色很是不好,但依旧压制住心中的怒气,道:“情形如何,你说来便是。” 左太医扑通一声便跪下了:“皇上,微臣尽力了。只是惠昭仪的孩儿……确是保不住了。眼下微臣已经命人将昭仪安顿好了,皇上可以进去了。” 我一惊,险些一个踉跄。看皇上长长叹了口气,合了眼,沉声道:“朕知道了,你们先退下罢。” 左太医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我,道了声“是”,便率领着一众医者医女退下了。 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冰凉透骨。我试探着唤了一声“皇上”,却见皇上看也不看我,只径直向寝殿而去。我亦跟着皇上来到了寝殿,心中是说不出的害怕。 见皇上进来,守在惠昭仪榻旁的紫珠跪下啜泣道:“皇上……”皇上示意她快些起身,又坐在惠昭仪榻沿上,轻轻将惠昭仪的手放入被子中。惠昭仪原本轻合的双眼微微睁开了,见是皇上,她的眼中满是希冀,颤声问道:“皇上,贱妾的孩儿……” 大是不忍心,皇上别过头去,道:“你别问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恢复好自己的身子。” “如此说来,贱妾的孩儿没了?”说到此,惠昭仪的泪水一涌而出,紧紧拥住皇上道,“贱妾的孩儿才两月有余,尚未成形。为什么,为什么……” 皇上亦抱住她,轻轻安慰道:“你放心,你放心。”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我茫然的站着,心中却好似滴血。还不等我回神,只听皇上厉声问我道:“朕给你一个辩驳的机会。惠昭仪素来守礼,方才在御花园,皇后为何待惠昭仪动怒?” “贱妾……”回想起来,自己会动怒莫不是因着惠昭仪以胡尚食一事挑衅。然胡尚食一事皇上对我的疑心还未全然放下,若我直直便以此为证加以辩驳,只怕皇上更会偏向惠昭仪罢。一时间,我竟不知如何是好。 却听惠昭仪接下了话头,抢白道:“皇上莫要怪罪皇后娘娘。原是先前的胡尚食一案贱妾曾指认幕后主使是皇后娘娘,后来才知皆是错怪,贱妾追悔莫及。皇后娘娘对此尚未释怀,待贱妾有所为难,也是应该的。贱妾不慎滑倒,也都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怨不得皇后娘娘。” 没想到惠昭仪口出此言,听着像是一心为我辩白,实则处处暗指是我刁难了她。只听皇上哼出一口气,道:“朕听明白了。若不是她耿耿于怀迁怒于你,你也不会失足跌倒,没了孩儿。”转而对我道,“从前朕最欣赏的便是你‘有容乃大’的胸怀,如今你做了皇后,倒怎的变得如此小肚鸡肠了起来?胡尚食一案朕信了你的清白,却不想还是发生了今日之事。两件事情一联系,眼下朕看着你,倒是觉得十分可疑。” 正当我以为自己跳入黄河也洗不去冤屈时,只见从外头匆匆进来一位女子,径直跪倒在皇上面前,道:“叩见皇上。” 皇上微微一惊,不耐道:“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敢擅闯紫宸宫?” 那女子抬起头,道:“贱妾顺常黄氏,前来为皇后娘娘作证。” 是黄顺常。我微微一喜,但旋即又想起她人微言轻,惠昭仪又巧舌如簧,只怕皇上不一定会相信。看皇上盯着黄顺常的脸看了半晌,道:“你是……黄沧龄?怎的你的脸……” 黄顺常一字一字道:“贱妾的脸不打紧。若是皇后娘娘受了冤屈,贱妾才于心不安。” 惠昭仪的目光一闪,道:“不错,今日我与皇后娘娘说话时,这黄顺常确也在场。只是后来出事之后便不见了她的踪影。眼下她贸然闯殿,只怕真有什么话说。” 皇上微微蹙了蹙眉,命黄顺常平了身,道:“你既说皇后有所冤屈,那你便与朕说说真正的情形。” 黄顺常欠了欠身子,道:“回皇上的话。当时皇后娘娘正与贱妾赏花,碰巧见到了路过的惠昭仪。皇后娘娘与惠昭仪寒暄之间,无意提及了前些日子轰动一时的胡尚食一案。惠昭仪觉得此事的幕后主使与那逍遥法外的蒙面女子有关,而皇后娘娘则认为此事另有他人谋划。二位娘娘莫衷一是,因而有所争执,脸上难免是愤愤的模样,并非是皇后娘娘怀恨在心,有意刁难昭仪。今日之事不过是个意外,还请皇上明鉴。” 虽说黄顺常说的半实半虚,但想来这话是能够圆过去的。 皇上的眉眼微微一松:“果真如你所言,只是二人各抒己见,而非皇后对昭仪有意训诫刁难?怎的你早早不出面作证,眼下朕又怎能信你?” 黄顺常道:“皇上信我也好,不信也罢。我与皇后娘娘今日初见,从前并无情意。二位娘娘位高权重,眼下又出了如此大事,我若是退避三舍,岂非更为明哲保身?事发之后,贱妾确是速速逃离了去,但心下却是惴惴不安。只因此乃贱妾亲眼所见,贱妾不得不冒死谏言,不愿看皇后娘娘白白蒙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贰:旖旎百花 40 所谓真相 皇上大是觉着黄顺常的话有理,却也并未太过相信,问惠昭仪道:“她说的可当真?” 大是因为皇上在这儿,这次惠昭仪应答的倒十分爽快,道:“黄顺常所言不虚,确是贱妾与皇后娘娘意见相左,所以有些口角。” 皇上抱住她的手微微一松:“那为何方才你口口声声说是皇后为难了你?” 惠昭仪垂眉,委屈道:“贱妾方才突的知道自己失了孩儿,一时心急,脱口而出。眼下冷静了下来,确是知道自己竟说错了话,惹皇上误会了皇后娘娘,实在是贱妾的罪过。求皇上责罚。” 皇上摇了摇头,道:“你乍然失了孩儿,关心则乱,朕不怪你。”转而扶起黄顺常,又起身对我道,“如烟,今日之事确是朕误会了你。你不要记在心上,不要怨朕。” “不要记在心上”。短短六个字,他便想将这一整日与我的疑心和伤害一笔勾销,当真有些可笑。然而,他是皇上,也是我所爱的人,我又能如何? 想到此,我的眼中微微泛起氤氲,良久,微微欠了欠身子,道:“贱妾不敢。” “快起来罢。”皇上将我扶起,道:“惠昭仪的孩儿没有了,朕的希望便只剩下了你,你腹中的孩儿千万再不能出事。朕也不罚你什么了,早些回椒房殿歇着罢。” 我微微冷笑一声,道:“谢皇上隆恩。贱妾先行告退了。” 看皇上点点头,我回过身,出了紫宸宫。他不知道,背对着他的我,一滴眼泪轻轻滑了下来。 桑桃见我出来,忙过来搀着,垂眉请罪道:“娘娘恕罪。若不是今早奴婢怂恿娘娘前往御花园赏花,也不会让惠昭仪见缝插针,钻了娘娘的空子如此陷害娘娘。幸好有黄顺常相助澄清事实,否则奴婢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我无力的摇摇头,道:“这不怪你。意料之外的事,谁也猜测不到的。” 桑桃道:“好在皇上与娘娘之间的嫌隙终于化解,奴婢替娘娘高兴。” 是么,这样的化解真的值得高兴么。我微微一笑,却险些掉下泪来。 ※※※※※ 口中说着不怪罪桑桃,但此事毕竟是她出的主意,我总归对她有些疑心。回到椒房殿,我便派了谷公公暗中看着她。直到几日过去,谷公公禀告我说桑桃的行踪并没有什么可疑,我的一颗心才放下了些。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些日子皇上再也没来过椒房殿,皆是在紫宸宫陪着惠昭仪。想来他的心中或多或少都还忌讳着惠昭仪滑胎之事罢。 月色朦胧,一日又将结束。听桑桃告诉我,皇上依旧是去了紫宸宫,我早已习以为常,点了点头,也不说其他。闲极无聊,我拿了琵琶,想着新谱一首曲子,弹出来的调子却是些如泣如诉的。只觉心烦意乱,我放了琴,起身向一旁的烛台而去。 我定定的站在那里,看蜡烛燃烧,带起火苗翻卷,我的身上倒好似扑上了一股又一股的热浪。桑桃见我发愣,担忧道:“娘娘……” “禁门宫树月痕过,媚眼唯看宿燕窠。斜拔玉钗灯影畔,剔开红焰救飞蛾。”我一字一字的吟出这几句诗来,眼眶突的便湿了,“扑向火焰的飞蛾尚且还有心性纯良的宫人相救,因而幸免于难;可我眼下的处境,又有何人懂得呢。” 正说着话,只听谷公公进来道:“启禀皇后娘娘,黄顺常求见。” “那日在紫宸宫,幸得黄顺常解围,皇上方才全然信了我。我却还未来得及向她道一句谢,实在是内疚的紧。”我回过身来,“快快请她进来。” “是。”谷公公应下,去请了黄顺常进来。 见了我,黄顺常福身见礼道:“贱妾参见皇后娘娘。” 我忙扶她起来,道:“那日你为我挺身而出,助我脱困,我还未曾谢你。今后见了我,你皆不用行此大礼。”复又与她坐下,道,“天色已晚,顺常怎的来了我处?” 黄顺常道:“不瞒娘娘,胡尚食一案贱妾还知道许多不为人知之事,但碍于惠昭仪不敢言说。可眼下贱妾实在不想再将这些埋在心头,便寻思着今夜只身一人过来了。” “胡尚食一案?”我微微一怔。看黄顺常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会了意,示意桑桃下去了。 不错,胡尚食一案确是有诸多疑点还未曾解开,前因后果也不过是我凭空的一番猜测罢了;只是她一个小小顺常,又岂会知道这许多的事?说来我还是不太相信的。 黄顺常却很是气定神闲,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大是不知,胡尚食一案实则是” 虽说这“贼喊捉贼”之计早已被我勘破,可我并不想通过自己的嘴直接承认,便反问道:“贼喊捉贼?顺常怎会有如此见解?” 黄顺常道:“贱妾的住处与惠昭仪的紫宸宫离得不远,登上阁楼便能见着紫宸宫的角门——自然了,那角门是常年都不开的。那夜亥时二刻,贱妾前往更衣,碰巧瞧见了紫宸宫开了角门,有个小公公穿着玄色衣衫,鬼鬼祟祟的出了来,匆匆向六尚那边赶过去。我觉着有些蹊跷,便偷偷跟了上去。只见那公公扮作蒙面女子,偷偷与胡尚食在后山见面,声称自己是皇后娘娘宫中的人,并给了胡尚食一包药粉,要她将这药粉放在汤羹中给紫宸宫送过去。” 公公——牵扯进此事的公公,想来便是李公公了罢。听到此,我倒不免有些痛心起来。 听黄顺常继续道:“一开始胡尚食是不情愿的。那公公便以胡尚食在宫外的亲人为名,要挟胡尚食为其办事,又说着椒房殿已经替她打通了凤雀门,事成之后她只需从凤雀门逃出宫去便是了。如此,那胡尚食才不得不做了一碗汤羹给了那公公。” 我蹙了眉,道:“你是说,那公公只给了胡尚食一包药,而没有宋司膳口中那支镀金镶宝蝴蝶簪子?” 黄顺常摇摇头道:“贱妾看的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果然如此。我缓缓的点了点头,道:“那后来之事,你可知道?” 黄顺常点了点头,道:“贱妾晓得胡尚食必定出逃,便暗自去了凤雀门打探情况,谁知还是晚了一步,我到的时候,胡尚食已经被侍卫们绑了。当时夜深人静,细微之声也听得清楚。我躲在墙角,那些侍卫不曾发现我,只是对胡尚食说,他们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捉拿潜逃之人。胡尚食情急之下,竟咬舌自尽了。我不敢逗留,匆匆便往回赶去” 我微微一怔,旋即眼色变得深邃,道:“我明白了。如此说来,那些个侍卫也该是惠昭仪早早便安排好了的人。惠昭仪先是命那公公告诉胡尚食有所退路,让胡尚食安心任其摆布;再在凤雀门下演上一出瓮中捉鳖,这下更是万无一失了。” 黄顺常的眼中是赞许的神色,想来是与我想到了一处。 “只可惜,我知道的真相并非是皇上认定的真相。”微微一叹,我对黄顺常道,“只是你将这些告诉我,便已是得罪了惠昭仪。” 黄顺常颔首,道:“那日惠昭仪为难贱妾,全靠娘娘相助,贱妾才困境脱身;况且娘娘也是为了给贱妾解围才与惠昭仪口角,蒙了冤屈。这后宫之事便不应当有娘娘所不知的事情。贱妾将这些告知娘娘是贱妾的本分,贱妾不怕得罪谁。”继而道,“贱妾将这些告诉给娘娘,便先行告退了。” 我定定的看了看面前人,微微一笑,吩咐外头道:“谷公公,进来。” 谷公公听了我的吩咐,赶紧着便进来了。我吩咐道:“夜深了。黄顺常孤身一人回去,只怕不是个安全的。你送她回去罢。” 黄顺常忙起身行礼道:“多谢皇后娘娘。”随后便与谷公公一起下去了。 我可以信她么……看着黄顺常的背影,我却五味陈杂。 ※※※※※ 转眼又过去了许多日子,万寿节便到来了。 彼时,我的身子也有快五个月了。抚摸着已经出怀的小腹,我微微轻叹。除了庆美人与黄顺常时常过来与我解闷,孩儿的父皇,我已经许久不曾亲眼一见。 按照大央国礼制,万寿节当夜,所有受邀者将先在延庆殿与皇上一齐用过晚膳,再到宫中御花园挂上花灯,为皇上庆祝。 早早的,内务府便吩咐了人将延庆殿布置了起来,红红火火的吉利。我身为皇后,自是与皇上一同坐在上席。宴会还未开始,我便瞧见了皇上,见礼笑道:“贱妾祝皇上万寿无疆。” 皇上却只是微微一抿,问道:“皇后腹中的孩儿近来可还好么?” 听他这话,全然没有久别再见的激悦,更像是相敬如宾。我自知不可多言,悻悻颔首,答道:“孩儿很好,谢皇上挂心。” 席下两侧坐着的是一众的妃嫔与朝中重臣。我一眼看过去,排头的是惠昭仪,面色红润,想来滑胎的肉体之伤早已好了,只是看她低眉顺眼的不说一句话,该是心伤还未痊愈。 待众宾客到齐,乐人奏乐,余音绕梁。一曲终了,众人起身举杯道:“恭贺皇上,恭贺大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贰:旖旎百花 41 花灯 皇上笑回道:“今日万寿节,朕与众爱卿同乐。”继而举起一杯酒喝下。 又是一曲。众妃嫔与臣子又与皇上一一敬了酒,只见其中一中年妇人起身上前,行礼道:“今日万寿,妾身祝皇上万岁万福,大央国泰民安。” 我见这妇人面生,正疑惑此人是谁,便听皇上喜道:“郡主快快平身。” 那南贤郡主平身而笑,道:“多谢皇上。” “郡主何须待朕言谢,岂不是生分了。”皇上欢喜道,“朕许久不曾见到南贤郡主,不知郡主身体可还好?” 我微微一惊,竟不想面前这位妇人便是南贤郡主——先帝聂昭仪的妹妹。听皇上曾与我讲过,说这聂昭仪与皇上的生母余容华关系甚好,皇上拜了她做干娘。余容华去后,皇上便一直将聂昭仪视为生母对待,只可惜后来聂昭仪因病而去世了。皇上伤心了好久,于是封了聂昭仪之妹聂氏为南贤郡主。只是南贤郡主向来不慕荣华富贵,已经隐退好些年了。只有每年皇上的寿辰,她才入宫一趟。 听南贤郡主道:“劳皇上记挂,妾身一切安好。今日万寿大喜之日,妾身之女不才,苦心习了一支筝曲,愿进献与皇上,恭祝皇上万寿长安。” “梵宁妹妹也来了?”皇上朗笑一声,道,“说起来,朕已许久不曾见到梵宁妹妹入宫了。听闻梵宁妹妹的筝乃京城翘楚,若能一听,朕求之不得。” 南贤郡主谢过,便退坐在一旁。一位妙龄少女抱着筝上前来,福身道:“贱妾县主徐氏梵宁,参见皇上,参见众位娘娘。” 我细细看这位梵宁姑娘,眉眼之间很是稚嫩,想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却不难看出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眉目间清秀的很。皇上微微一笑,道:“梵宁妹妹不必多礼。” 梵宁县主莞尔一笑:“谢皇上。”便放琴而坐,素手拨弦。 勾抹托劈之间,琴音飘飘洒洒而来,在起承转合之间似清风流水相应和。从指尖缓缓流出的悲欢,令人心旷神怡,艳惊四座。 我微微侧眼看向皇上。只看皇上微微笑着,似乎很是沉醉。颔首,我知道,皇上该是对这位梵宁妹妹动了心了。 一曲终了,四座掌声雷动,梵宁县主起身来,含笑见礼道:“贱妾恭贺皇上万寿大喜。” 皇上赞赏道:“许久不曾与妹妹相见,不想妹妹竟出落得如此端美大方了。” 梵宁县主笑道:“是了。往年万寿节都是贱妾之母代贱妾向皇上问安,今年是皇上登基之后妹妹头一次见到皇上呢。” 见皇上朝我使了个神色,我瞬的便会了皇上的意。颔首微微一忍,我扯出一丝笑道:“梵宁妹妹既是许久不曾见到皇上,不如便在宫中住些日子罢。” 梵宁县主听罢,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欢喜,旋即见南贤郡主眉头一皱,起身上前行礼道:“妾身多谢皇后娘娘美意。只是梵宁在家中时便素来我行我素,没个规矩。若娘娘留小女梵宁在宫中,只怕不妥。” 皇上微微一笑,道:“无妨,朕最喜欢的便是我行我素。让梵宁妹妹留下来罢,朕不会让她有任何不妥。” 惠昭仪抿了一口酒,笑道:“皇后娘娘亦是我行我素之人,得皇上殊宠多时,宫里无人能与之相较。可见皇上当真是喜欢这样超群的性子,南贤郡主大可放心了。” 她这话便暗指了皇上在这宫中最宠爱的是我,即便梵宁郡主入宫,也不过是与我性子相似的缘故分一杯羹。皇上目色一凛,凌厉的看向惠昭仪。惠昭仪脸上的笑一僵,忙起身上前跪拜道:“贱妾失言,皇上恕罪。” 皇上的目光这才变得柔软了些,道:“无妨,你且起来。”惠昭仪这才诚惶诚恐的平身回位而坐。皇上又看向南贤郡主,恳切道,“郡主,你的意思是?” 南贤郡主的面子上露出了一丝不悦。但见皇上已经开口,她自知无力回绝,微微垂下眉,道:“皇上隆恩,妾身自当顺应。多谢皇上。” 梵宁县主却是赶忙起了身,行礼喜道:“多谢皇上。”似乎并没有看穿这一层。 “好。”皇上的脸上露出笑来,旋即将面前的酒杯举起,一饮而尽。 众宾客亦举杯道:“恭贺皇上。” 觥筹交错。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我的心头却是隐隐有些作痛。 ※※※※※ 用过晚膳,皇上领着众人前往御花园。时下春色渐深,碰巧今夜又是朗月当空,御花园里的一花一草皆是更加的妩媚了起来。只是一路上皇上皆是与梵宁县主说笑,回忆着他们共同经历的那些童年乐事。看着两人欢喜的模样,我走在皇上身边,却一句话也说不上,只得悻悻的垂眉。 在御花园站定,接下来便该是放花灯了。只是这放花灯总该是皇上起头,可见皇上依旧与梵宁县主热络说话,众人皆是面面相觑,等候着皇上开口。我颔首,依礼道:“请皇上点花灯。” 便有宫人拿来了花灯递到皇上面前。“你看朕只顾着与梵宁妹妹说话,竟把此事浑忘了。”皇上脸上的笑还未褪去,也不气,信手接过花灯来。 看这花灯与孔明灯相似,只是小了许多,玲珑剔透的很,且四面皆是以龙纹装扮,辅以蝇头小字写成的诗词,更显得威武*。皇上向那宫人借了火,点燃了灯中的芯,花灯瞬的亮堂了起来,宛如落在凡尘的一枚星辰。 却见皇上笑着,将这花灯递给了梵宁县主,柔声道:“朕听闻民间每逢新春也会挂花灯。只是这民间之物终究不比宫里头,想来这龙纹花灯妹妹是不曾见过的。不如朕便让梵宁妹妹替朕挂罢。” 此言一出,我微微一怔,身后众人也不由得纷纷议论起来,南贤郡主的脸色亦变得不好看。倒是看梵宁县主的脸上满是欢喜,连连道着“好”,又接过那花灯,四处看了看,道:“这树桃花不错,梵宁便将此灯挂在这棵树上,如何?” 皇上微笑着点头。眼见着梵宁县主便要动手,我作为皇后,不得不发话。于是上前一步,我颔首,道:“皇上天威,此举恐怕不妥……” 只见皇上的目光一凛,看向我道:“朕记得皇后素来是洒脱之人,如今怀了孩儿,怎的却墨守成规了起来?这万寿节花灯朕年年都挂,也是无趣的很。今夜,是朕的准许。” 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身后的庆美人意欲为我帮腔,被我悄悄拦下。左右为难之际,南贤郡主上前开口道:“皇上恕罪,是妾身疏于管教,才使得梵宁孩童心性不改,不懂规矩。还望皇上收回成命,莫要再惯着梵宁,惹妾身难堪。” 南贤郡主开口,皇上不由收了笑,道:“方才确是朕唐突了。若惹了郡主难堪,朕收回成命便是了。”说罢,皇上将那花灯从梵宁县主手中拿了回来。 “多谢皇上成全。”南贤郡主这才舒了一口气,行礼而退。 皇上颔首,缓缓将那花灯挂在了那棵梵宁县主所中意的桃花树上。我随着众人齐齐跪下,大声呼道:“天佑大央,天佑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呼声排山倒海而来,笼罩在御花园的上空,久久不散。 “众爱卿请起。”只听皇上这样吩咐着。起身,抬眉,我分明看得出,皇上的眼中多了两分不悦,隐藏在夜色之中,冷若冰霜。 皇上挂了灯,便有众宫人拿着凤凰花灯递给我。我并未将凤凰花灯挂在皇上所挂的那棵桃树上,而是另择了一株树挂上。众人又呼过“皇后娘娘千岁”,又说了些“娘娘好生注意着腹中孩儿”的话。我一一谢过。便有宫人将各式花灯送到每一位宾客手上,宾客们可以依照自己的喜好将自己的花灯挂在御花园并祈福。 众宾欢喜,各自挂花灯去了。皇上依旧与梵宁县主一同说着体己话,看梵宁县主满面天真的笑颜那样美好,像极了边塞时初见皇上的我。只可惜在宫中久了,我竟辨不清梵宁县主的天真是实还是虚。只一样,我自己一刻也不情愿再留在此地。 上前,我冷冷行了一礼,道:“贱妾身怀孩儿,不宜在外逗留过久,便先回椒房殿了。”不等皇上回话,亦不去看皇上眼下的神色,我已回身向椒房殿而去。 ※※※※※ 穿过人潮,来到御花园湖畔,四周已寂寥无人。是啊,今年皇上挂了花灯的那棵桃花树,一定很多人都争先恐后的往上挂着花灯,以讨个好彩头。而这湖畔,偏远的很,且又是当年先皇与太后邂逅之地,不讨皇上喜欢,自是要受冷落了。 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沿着湖畔缓缓移步。正走着,只听身后没由来的响起一声“皇后娘娘万安”,吓了我一跳。我一惊,急急回首,脚下一滑,身子便向湖中倒去。我自知自己不通水性,这一落必定溺水,脑中便一片空白,不由得闭紧了眼。却不想自己只是停在了半空,并没有落入水中,我微微一怔,旋即颤巍巍睁开眼,却实实把我唬了一跳——那张绝美的面孔离我如此之近,近的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 此人不是邹炎笙又是何人,此刻我正被他拥着,四目相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贰:旖旎百花 42 前夕 自知男女授受不亲,我赶忙正了身子,急急退后了两步,颔首道:“多谢邹校书。” 邹炎笙这也有些不自在起来,脸颊微红,道:“微臣有罪。若不是微臣唐突了娘娘,娘娘又怎会遭此一劫?娘娘不必言谢,只要凤体周全便是好的。”微微一停,又问道,“众人皆在那边挂花灯祈福,好生热闹。怎的娘娘却往这偏僻冷清的去处来了?” 我垂眉,道:“有人热闹,便定有人要受冷清。况且我也不是个喜爱热闹的。他们且乐他们的,我回椒房殿便是。” “娘娘口出如此伤感之言,可是因着方才之事而有所不悦么?” 我一惊,抬眉,见邹炎笙也正满眼担忧的看着我,我忙道:“什么方才之事?我岂会待皇上的言语心生不悦呢?” 邹炎笙也发现了自己的失言,颔首道:“是臣失言,皇后娘娘恕罪。臣只是……” 我环望了一周,别无他人,这才松了口气。若是此言被别有用心之人听了去,真不知又要生出些什么事来。我的神色一松,道:“我有些好奇,邹大人怎的也在此地?” 邹炎笙大是知晓了我并未怪罪于他,微微一笑道:“微臣与娘娘一样,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便过这儿来挂花灯了。” 我笑道:“看邹大人两手空空,可是已经挂上了?” 邹炎笙道:“微臣本是执了灯过来的。奈何唐突了皇后娘娘,那灯也顺手落在这御湖之中。” 我回头一看,那湖中果然隐隐约约漂浮着一个花灯。不由有些歉疚,我道:“据说万寿节时向这花灯许愿最是灵验。邹大人许的愿,却是因我而没了。” 却见邹炎笙目光灼灼,道:“若是为了皇后娘娘,微臣便是弃了这区区心愿,也是无妨。” 看着他的眼睛,我竟不知该说什么。他该是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心思的。我的脸色变得严肃,转了话茬道:“今日万寿节,想来你的兄长邹将军也该在此处罢。” 邹炎笙微微一怔,道:“微臣与兄长并未一同而行。” 我点点头,回身道:“我乏了,这便回椒房殿去。你也先退下罢。” 良久,身后道:“是。” ※※※※※ 笙歌散尽,我听桑桃说皇上已经安排梵宁县主入住琉璃宫。三更已经打过了,但想必琉璃宫依旧是热火朝天罢。我微微垂眉,吩咐谷公公带些东西送过去,才让桑桃服侍我睡下。 因着万寿节办的热闹,第二日的请安,我见大家都懒懒的,便寻思着让大家早早散了回去休息。刚欲开口,却见这大堂之中少了一人,我道:“听闻梵宁县主已入住琉璃宫。不知怎的没见着县主过来?” 惠昭仪微微一笑,道:“回皇后娘娘。因着琉璃宫许久不曾住人,昨夜便只算是派人打扫亦花费了不少时辰。梵宁县主陪伴着圣驾,又与自己的娘亲南贤郡主说了好一通体己话才分了别。待县主入住的时候,都已经打过四更了。县主不便过来,也是在所难免。” 我严肃道:“旁的倒也罢了。只是这请安之事并非寻常小事,县主亦可先过椒房殿来请过安,再回去小睡。” 惠昭仪道:“娘娘奉行宫规自是好的。只是这梵宁县主似乎只是皇上留在宫中暂住的妹妹,并非是同你我一般的后宫妃嫔。想来县主是不必遵循这后妃礼仪的。且宫规之外尚有人情,当年贺氏为后,娘娘不也一样……” 话说到此处,惠昭仪倒也不必往下说了。我自知她是暗指那时候我有皇上的特许,亦未向废后请过安。如此一来,我倒是不好开口了。 惠昭仪这才恍然道:“贱妾唐突了皇后娘娘,娘娘恕罪。” 我忍下这口气,道:“昭仪所言也是在理的。昨夜大家都辛苦了,今日便先散了罢。” 众妃嫔道了谢,便一个个离开了。待众人离去,桑桃上前道:“听惠昭仪娘娘那套说辞,就像是提前准备好要顶撞娘娘一般。娘娘却也由着她放肆。” 我一声嗤笑,道:“可依我看,这些话并非是她有意准备,倒是信口所言。平日里她可不是最循规蹈矩的一个么?今日为了逞强,竟与宫规背道而驰,可见这才是她的真心话语。” 正说着话,谷公公进来了,满面气恼,道:“真是气死人了。” 我定定的看着他,道:“谷公公这是怎么了,怎的气成这样了?谁惹你生气了?” 谷公公道:“娘娘有所不知。今日一大早,关于娘娘与梵宁县主的谣言便在宫中传开了。” 我微微一怔:“是何谣言?” 谷公公气道:“宫里人都说……都说娘娘容不下梵宁县主,处处为难呢。” 桑桃一听也来了气,道:“信口雌黄!皇后娘娘又岂会如此心胸狭窄?定是有人……” “罢了。昨夜之事确是我意气用事,是我小肚鸡肠了。眼下我怀着孩儿,必少不了有人眼红,逮着点风吹草动便巴巴的望着闹得满城风雨。说到底,终究是我大意了。”我示意桑桃和谷公公莫要生气,又道,“幸好方才我并未与惠昭仪争执,否则倒是坐实了我容不得梵宁县主。外头那些风言风语,随耳一听便是,切莫与他们起什么口角。” “是。”谷公公与桑桃垂眉应下。 微微松了一口气,我闭了眼,道:“桑桃。”桑桃会了意,过来替我揉着太阳穴。过去的种种算计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面对这些算计,一瞬的,我竟有了一丝疲累之感,第一次。 ※※※※※ 随后的几日,我与梵宁县主并没有交集,再加上我的皇后之威,皇上又常去琉璃宫与梵宁县主弹琴说话,有关我与梵宁县主的传言渐渐平息了下来。我亦甚少出门,安心养胎,宫中风平浪静的出奇。 近来宫中最大的事便是皇上下令修缮奉天殿。我身为皇后,自也是要过去操持的。这一日,我便带着桑桃过了去。 前往奉天殿,琉璃宫便是必经的所在。只见琉璃宫朱门玉瓦,打理的崭新。正看得出神,只见一位婢女从琉璃宫中出来,见了我,忙上前见礼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我颔首,道:“皇上待梵宁县主很好。” 那婢女喜道:“是呵,皇上待县主可真是好。听皇上的意思,是不久之后便册县主为宁美人呢。”说着,那婢女恍然,脸上的笑容一僵,颔首道,“奴婢放肆,求娘娘恕罪。” 想来这琉璃宫的奴婢们也以为我容不下梵宁县主罢。我心头微微一凉,但依旧挤出一丝笑,道:“此乃县主的喜事,本是应该欢喜的,你又何罪之有?快快平身。”又道,“梵宁县主既将册为妃嫔,我想见一见她。县主此刻可在宫中?” 那婢女道:“县主一早便出门了,还未回来。” 我垂眉,道:“既如此,来日方长,那便下次再见。你且去忙你的罢。” “是。恭送皇后娘娘。”那婢女见了礼,回了琉璃宫。 ※※※※※ 过了琉璃宫,便是一处较为僻静的长廊。桑桃见四周无人,悄声对我道:“容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往后娘娘——要好生提防这梵宁县主。” 我微微一怔,道:“此言何意?” 桑桃道:“奴婢听闻这梵宁县主入宫这些日子,与惠昭仪走的格外近呢。有一次奴婢亲眼所见,梵宁县主从紫宸宫里头出来,手中还拿着惠昭仪宫中的花尊。” 眼下宫中人人皆传我容不下梵宁县主。若是这梵宁县主被惠昭仪笼络了去,做了对付我的棋子,我岂非是百口莫辩。神色一凛,我道:“我知道了。” ※※※※※ 一路无言,来到奉天殿。那日封后大典的景象又浮现在我面前,那样真切,却又那样虚无。不过两三月光景,竟是如此沧海桑田。 正看得出神,只听一声脆脆的声音传来,道:“皇后娘娘万安。” 我循声看去,面前之人可不正是梵宁县主么。看着县主喜笑着过来,我亦笑道:“自万寿节之夜,我便再未与你相见。听闻皇上即将册你为宁美人,我还没来得及向县主恭贺道喜呢。” “娘娘知道了?”梵宁县主微微一怔,旋即脸上露出一丝娇羞,颔首道:“梵宁多谢皇后娘娘。” 如此看来,“宁美人”之事便是坐实了。 我一笑,道:“虽说眼下已是春日,可难免还是有些凉爽。县主怎的不在殿中,却孤身一人来了这奉天殿?” 梵宁县主笑道:“回皇后娘娘,梵宁的姨母是先帝的聂昭仪。姨母与我的娘亲宫墙一别多年,如今又阴阳相隔,娘亲待姨母很是牵挂。梵宁知晓姨母的牌位还在这奉天殿,眼下入宫,自是要日日来多看一看姨母。” 奉天殿的内堂供奉着各皇家牌位,这我是知晓的。微微一笑,我道:“原是如此,想来南贤郡主定会为你此举而欣喜。只是不知县主平日里都是何时过来祭拜聂昭仪?我听闻聂昭仪深明大义,早已仰慕其人,想着什么时候也过来看一看。眼下倒是可以与你一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贰:旖旎百花 43 暴毙 梵宁县主的脸上满是笑容,道:“不瞒娘娘,梵宁并非大胆之人,对鬼神之事多有忌讳,所以平日里皆是在阳气最盛的晨起时分前往奉天殿的——也便是今日这时辰左右。只是自明日起,梵宁便要夜里才能过来了。” 我不由疑惑,道:“县主何出此言?” 梵宁县主面露难色,道:“前日惠昭仪曾寻梵宁去过紫宸宫,说是这奉天殿近来有修缮的打算,所以晨起之时过来只怕是不方便了。梵宁便只好择晚上过来。” 是了,我此番过奉天殿来也是为着修缮之事。我微微一笑,道:“如此真是委屈县主了。旁的也便罢了,只是晚上行人稀少,县主过奉天殿来的时候定要多带上几个侍人照料着才是。” 梵宁县主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梵宁以为娘娘是个严苛之人,便不敢与娘娘亲近。原来娘娘也是如此和蔼之人。”继而福了福身,道,“梵宁宫中还有些琐事未料理,便先行告退了。” 我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 与桑桃一同来到奉天殿之中,便有一位侍人过来行礼迎接,自称是奉天殿里的宗庙舍人;又将这奉天殿的前前后后介绍了个遍,带着我里里外外参观。只是我总觉得这宗庙舍人有些奇怪,可是哪里奇怪,我又说不上来。 时光飞快,转眼便到了第二日夜里。桑桃正替我卸妆,只见谷公公踉踉跄跄跑进来,道:“皇后娘娘不好了,皇后娘娘不好了……” 我握住簪子的手一紧,道:“何事如此慌张?” 谷公公吞吞吐吐道:“梵宁县主……梵宁县主没了。” ※※※※※ 急匆匆赶到琉璃宫的时候,惠昭仪刚从里头出来。四周皆跪满了侍人,低头哭泣。朱红色的宫墙在夜色之中竟如此骇人,好似鲜血一般。 梵宁县主躺在榻上,合着眼一动不动,早已没了气息,只是她的眼角、鼻子和嘴角还有一丝丝残存的血迹。皇上正拉着她的手,一遍一遍的轻轻喃着“梵宁妹妹”,眼角微微渗出了泪色。 见左太医还未走,我过去问道:“左太医,我昨日还见了这梵宁县主一面,怎的好端端人却没了?” 左太医向我见了礼,回禀道:“梵宁县主七窍出血,暴毙而亡。皇后娘娘,依臣愚见,梵宁县主是被人下了剧毒。” 我眉头一蹙,道:“宫禁森严,不曾想竟还有人做出如此狠毒之事。” 皇上微微侧过头,严肃道:“近来后宫风波接连不断,不得不说是你作为皇后不尽心尽力的缘故。梵宁妹妹之死,朕不相信是个意外。所以朕委命此事由皇后追查。记住,务必给朕彻查此事,找出真凶,以慰藉梵宁妹妹在天之灵,也算是你将功折罪。” 听着皇上这番话,我忙跪下道:“是,贱妾领旨。” “你还怀着孩儿,且起来罢。”皇上回过头,黯然道,“今夜朕要陪着梵宁,你这便先行退下罢。” ※※※※※ 出了琉璃宫的正殿,迎面只见一个有些面熟的女子跪在一旁,低声抽泣。我定睛一看,正是昨日那个与我说话的婢女。我移步,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那婢女发觉,抬头见是我,忙行礼道:“我家县主死的蹊跷,皇后娘娘定要给县主一个公道呵。” 我扶起那婢女,道:“你既说县主死的蹊跷,有何蹊跷?你且告诉我今夜发生了何事。” 那婢女擦了擦眼泪,道:“回皇后娘娘,我家县主平日里都是晨起时分前往奉天殿,祭祀先帝与聂昭仪;只是今夜,县主是戌时三刻才动身前往的。” 是了,这些话昨日梵宁县主曾亲口告诉过我,说是因着奉天殿修缮之事。我道:“这些我都是知道的。你且说说县主前往之后的事情。” “娘娘知道?”那婢女微微一怔,旋即垂眉道,“因着天黑,县主胆子又小,便让奴婢与另外两个婢女照应着一同前往奉天殿的。说来今日与往常也并无两样,县主不过是从宗庙舍人处领了两支香烛,随后点燃了参拜,仅此而已。只是县主自奉天殿回来后,便觉得头晕脑胀,不一刻,竟七窍出血而亡……” 说到此处,那婢女再也说不下去,掩着面又要哭。我微微一蹙眉,问道:“那县主参拜聂昭仪时,你们可也在场?” 那婢女抽泣了两声,道:“县主毕竟是奴婢的主子。主子参拜先帝的妃嫔,奴婢们若也在场,是不合规矩的。所以奴婢并不在场。” 既不在场,想来能够钻了这个空子下毒的,也只有县主参拜聂昭仪的时候了。 那婢女见我沉思,泫然道:“奴婢自知我家县主从前或是见罪于皇后娘娘,但只是因为县主备受南贤郡主宠爱,不懂规矩,却也是心性纯良之人,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不知是何人,是用了何种手段给县主下了毒。还望皇后娘娘明鉴。” 我微微皱眉,道:“你这话我却听不明白了。不知县主何时何事见罪于我?” “那夜宫中宴饮,娘娘可不是与我家县主置气么……”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那婢女一怔,忙跪下磕头道,“奴婢是见县主去了,一时心急,口不择言,竞唐突了皇后娘娘。娘娘饶命……” “我明了你心中所想,”我厉声道,“只是如此小事,根本不足以使我待县主心存嫌隙,自也绝不会轻易纵了这宫中的魑魅魍魉作怪,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那婢女忙颔首道:“多谢皇后娘娘。” ※※※※※ 往椒房殿回去的路上,我不停琢磨着那婢女的话。突的想起了什么,我轻声对桑桃道:“你先回去,我要去个地方。” 桑桃一怔:“夜深人静的,娘娘又怀着孩儿,这是要去何处?只怕不安全呐。” 我道:“我身为皇后,他们终究是要忌惮我几分的。你且回去,说皇后已经回宫歇下了,切莫将我去了别处之事告诉旁人。” 桑桃眼中还有担忧的神色,听我一说,自也是不多问,应了一声,福身而退。我转身,向奉天殿而去。 ※※※※※ 夜色下的奉天殿,孤零零的立在月色之下,显得格外骇人。毕竟梵宁县主生前最后去过的地方便是这奉天殿,所以奉天殿的门已经锁上了。 环望着这寂寥无人的奉天殿,我微微蹙眉。莫非是我想错了路子?移步过去,我一怔。这角门有些异样。轻轻一推,竟然开了。我自知这角门连着放置宗庙牌位的里间,却从未自这小门进去过,贸然开了,一时我竟感到有些害怕。 隐隐约约看见里头有些许光亮,我缓缓移步过去,只听里头有两个人在说着话。只听那声音,我便能够明明白白的知道是谁。 果然是她。 不过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我转身快步出了去。 ※※※※※ 梵宁县主暴毙,年仅十六。皇上哀痛,追封为宁容华,死后第二日便风风光光的下了葬。只是我听闻南贤郡主知道这噩耗之后已经晕死了过去,皇上已经派了人过去照料了。 我低头呷了一口茶。是时候彻查此事了。 “桑桃,随我去奉天殿一趟。” 桑桃微微一怔,道:“因着昨夜之事,奉天殿已经封锁了。娘娘想去,只怕是进不去的呢。” 我微微一笑,道:“我并非要进奉天殿去。只因这修缮之事事关皇室先祖,片刻耽误不得。我只需找那位宗庙舍人商议便是。” 桑桃福了福身:“是。奴婢这便随娘娘过去。” ※※※※※ 大是因着梵宁县主暴毙,奉天殿四周格外冷清。远远地,我便瞧见一个身影自奉天殿中出来。那身影见着我,却是转身想走,被我先声夺人:“钱舍人,这是要往哪里去?” 钱舍人本还想着要走,听见我的话,不得不回头,颔首道:“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我走上前去,道:“一日不见,舍人这是怎的了?怎的我看你见了我有些不自在?” 钱舍人唯唯道:“奴才哪敢呐。只是昨夜梵宁县主暴毙之事来的蹊跷,宫中人都将这奉天殿视为不祥之地,没人敢来了。奴才是怕皇后娘娘沾上了晦气,不值得。” 我扯出一丝笑,道:“那我便要多谢钱舍人的好意了。只是不知,眼下钱舍人是否有空?” 钱舍人一怔:“娘娘这是?” 我道:“就算梵宁县主之死在宫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却也抵不过呈放皇家先祖的奉天殿修缮来的要紧。有些话,我不得不与你说。” 听我如此一说,钱舍人不得不颔首道:“是,奴才但听娘娘的。” 我道:“只是这修缮之事事关重大。钱舍人,借一步说话。” ※※※※※ 引着钱舍人来到昨夜那角门边,我道:“还要劳烦钱舍人将此门打开了。” 钱舍人的脸色突的便不对劲了,停了脚步,不肯上前。 我面不改色,道:“钱舍人这是为何?” 钱舍人低着头,道:“娘娘有所不知。这个角门早些年前便坏了,年久失修,开不了了。娘娘要进去,奴才引娘娘从正门进去。” 我也不恼,话锋一转道:“我看钱舍人腰间的这块玉佩不错。” 钱舍人的脸色越发难看,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腰间的那块玉佩,道:“娘娘胡说呢。奴才不过是一届宗庙舍人,再好的东西也不过是些奴才的用度,怎能入了皇后娘娘的眼呢。” 我一声嗤笑:“是呵,一个奴才的用度,竟超过了宫中大多妃嫔,与昭仪之类相平,直逼我这个皇后。钱舍人,你的本事可真不小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贰:旖旎百花 44 双面 “奴才愚钝,还望娘娘明示。”钱舍人却摆出一副茫然的模样,看的叫我生气。 我定定的看着他,道:“我已将话说的如此明了,钱舍人当真还不明白么?你镶嵌在玉佩上的这块玉石晶莹剔透,洁白无瑕,分明就是上好的羊脂玉。这宫中拥有如此好成色羊脂玉的人除了太后娘娘,便唯有我与几位昭仪了。你不过是个掌管宗庙事务的舍人,平日里也并不曾与后妃过多往来。这块羊脂玉从何而来,你我心中皆是明了的。想来昨夜之事与你脱不了干系,你何苦再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钱舍人见我发怒,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呵。” 我平了一口气,道:“我自知害死梵宁县主并非出自你的本心,你也是听人吩咐。你若幡然悔悟,便如实回答我的话,以便将功补过,或许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钱舍人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自是应答着:“是,奴才必定知无不答。” 我缓一口气,道:“是惠昭仪让你这么做的罢。” 钱舍人微微一怔,抬头道:“娘娘怎的知晓?” 我蹙眉:“你只管答我是或不是。” 钱舍人忙颔首低眉道:“是,正是惠昭仪吩咐奴才如此做的。” 我恨恨咬了咬牙,道:“你是如何给梵宁县主下的毒,下的什么毒,一一从实招来。” 钱舍人颔首道:“回皇后娘娘。那日惠昭仪曾独自来奉天殿寻奴才,给了奴才一包药粉,要奴才偷偷加害梵宁县主。奴才知道这是掉脑袋的罪,自是不敢答应;可惠昭仪给了奴才许多金银财物,又说只要奴才替她办妥了此事,便让奴才的家人得享一世荣华富贵;若办不妥,奴才的家人便要遭受灭,我便也不欺瞒半句了。不错,梵宁县主确是我设计害死的。当然,我如此做,就是为了嫁祸于你。眼下,唯一的证人钱舍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只怕娘娘已是无力回天了罢。” 看着惠昭仪的笑颜,我怒气上涌,只听“啪”的一声,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了惠昭仪脸上。只见惠昭仪额发散乱,脸颊已经红肿了起来。一瞬的,时间好似停滞了一般,我与惠昭仪的呼吸声都能听得真切。 良久,惠昭仪正过脸,一双眼中隐约有些氤氲,却满满都是戾气,压低了声音,愤愤道:“皇后呵,你记住了。今日这一巴掌,我是迟早要还回来的。” 正说着,只听一声熟悉的唱喏:“皇上驾到——”我心下一喜,皇上过来,便能为我、为梵宁县主讨要公道了。我欢喜的回过头去,看见的却是皇上冷冰冰的神情。 我一怔,不自主便向后退了半步。倒是惠昭仪,却快步上前,盈盈拜倒道:“贱妾参见皇上。” 大是看见了惠昭仪脸上的浮肿,皇上的神色一凛,道:“你的脸……” 惠昭仪一脸委屈,颔首道:“贱妾……贱妾……” 皇上的目光向我看来,继而厉声道:“蕙儿不必有所顾忌。方才这儿发生了什么,你只管一五一十向朕说来。” “皇上莫急。左不过是皇后娘娘为了寻那杀害了梵宁县主的真凶,看贱妾这些日子与梵宁县主走的近,便有些怀疑贱妾。可梵宁县主一事确是与我无关,贱妾自觉冤枉,便为自己辩白了几句。谁知,皇后娘娘,娘娘竟……”说着,惠昭仪一声哽咽,不再往下说,只道,“贱妾但求皇上不要因此而迁怒于皇后娘娘,娘娘还怀着孩儿,脾气时常不好情有可原,也是为了梵宁县主操之过切罢了。” 这话令我始料不及,忙辩解道:“贱妾并非冤枉了惠昭仪,皇上明鉴。” “是了,皇后怀着孩儿,不好好将息,却平白给朕添这许多是非。”皇上看了看惠昭仪,又看了看我,道,“你既说惠昭仪是毒害梵宁县主的凶手,可有证据?” “这……”我颔首道:“掌管奉天殿宗庙之事的舍人钱氏本是知情之人。可是眼下……钱舍人已经死了。所以贱妾……没有人证。” “死了?可真是巧得很呢。”皇上神色一凛,“既无人证,朕便只能认定一切都仅仅是揣测。既是揣测,皇后何须如此大动肝火。况且,朕也不相信蕙儿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微微一怔,抬眉道:“皇上如此说,便当真是不肯相信贱妾了?” 皇上并未直接回应我的话,道:“昨夜朕询问了琉璃宫里的几个宫人,其中一人曾将朕意欲册封梵宁妹妹为宁美人之事告诉过你。而朕为防万一,是此事隐瞒下来了的。所以这宫中知晓此事的唯有皇后你了。奉天殿修缮之事朕已交由你过问,想来你与那钱舍人该是相熟的。你又与梵宁妹妹有些嫌隙……” 我恍然明白了。皇上竟认为梵宁县主之死是因为我心生妒忌,欲除之而后快。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一个声音传来:“皇上,贱妾有话要说。” 我循声回头,只见来者正是黄顺常。 见了黄顺常,惠昭仪的脸色一变,眉心一蹙:“黄顺常?怎的你……” 黄顺常福了福身,道:“惠昭仪不必讶异于贱妾的突然出现。贱妾碰巧路过此地,却见着了些本不应该瞧见的,眼下倒是有几句话想对皇上说。” 皇上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黄顺常一番,道:“有什么话,你且说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贰:旖旎百花 45 越澜 黄顺常福了福身,道:“贱妾知晓,方才皇后娘娘与昭仪娘娘相争,左不过是纠结于一个姓钱的舍人是否知晓宁容华暴毙的真相。其实贱妾本不是有意于偷听二位娘娘说话,只因碰巧,方才路过此地时听见了一声闷响,回头一瞧,竟见着那钱舍人在两位娘娘面前撞了墙,死了,贱妾这才不由多留了只耳朵。虽说贱妾离得远,却是真真切切听见惠昭仪娘娘待皇后娘娘确有所出言不逊,口出以下犯上之言;而并非如惠昭仪所言,仅仅是为自己辨白了几句,便招来这掌掴之苦。贱妾思索着,皇后娘娘掌掴惠昭仪娘娘确有不妥,但终究是为着平息宫里人为宁容华一事的闲言碎语,亦是端正后宫风纪。恕贱妾直言,皇上不应迁怒于皇后娘娘。” 只见惠昭仪死死盯着黄顺常,脸色变得难看,道:“听黄顺常此言,倒是我蓄意诓骗皇上,冤枉皇后娘娘了?”平静的声音里亦隐不住怒气。 皇上亦眉目紧锁,厉声问黄顺常道:“黄顺常应当知晓这‘欺君之罪’的后果。” 黄顺常屈膝颔首,面不改色道:“贱妾自是知晓后果,才敢出此言。” 皇上紧缩的眉头松了些,但语气依旧凌厉,道:“黄顺常与皇后素日里可有什么深厚的姐妹情分?抑或是皇后可曾给过你什么好处么?” 黄顺常道:“且不论贱妾脸上的伤痕令人见而远之,贱妾身份卑微,本也与两位娘娘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平心而论,皇后娘娘的为人,皇上应当是再清明不过的。是非曲直自在人心,贱妾不敢左右皇上,但求皇上明鉴。” 皇上微微一怔,自言自语道:“皇后素来爱憎分明,这一点朕还是信的。” 听罢皇上此言,惠昭仪的神色不由慌乱了几分,目光流转不定,颔首故作愧疚道:“或许方才贱妾确是待皇后娘娘有所不敬之言,但左不过是因着宁容华一事,关心则乱而已。贱妾知错,但请皇上责罚。” 许是见惠昭仪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心生不忍,皇上微微松了口气,道:“真不知道这大央后宫何时才能消停片刻。”良久,又道:“诚如顺常所言,此番纷争,是非曲直自在你们心中。朕也懒得再深究此事,就此作罢罢。说到底,终究是朕对不住梵宁,朕不希望往后再在这宫中听到任何有关梵宁的闲言碎语。”说罢,皇上转身,略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脚步,微微侧脸道,“皇后,下不为例,好自为之罢。” 我本无过错,为何下不为例…… 我心坎一沉,眼眶便湿润了起来。原来,皇上与我,已经回不到从前那般心无隔阂。 阳光斜照,投下皇上的背影渐行渐远。我看的出神,直到耳边响起了惠昭仪与黄顺常“恭送皇上”的见礼之声,我才回过神来,微微福身。 见皇上走远,惠昭仪平了身,目光直勾勾盯着黄顺常,一字一字道:“想来黄顺常近日里是真的顺常了,不仅口齿越发伶俐,连这脸上的疤痕瞧着都似乎淡了些许,整个人倒鲜明了几分。” 黄顺常神色一闪,似有畏惧。我心中不免升起一团怒火来,恼道:“惠昭仪倒是深谙颠倒是非之道。” 惠昭仪的目光移了过来,嘴角轻扬:“颠倒是非?方才皇上可说了,是非曲直自在人心。贱妾自知没有这样的好本事,不敢承蒙皇后娘娘谬赞。”微微一顿,继而道,“既然皇上开口,说往后不想再听见任何有关梵宁县主的事,钱舍人一事贱妾自是不敢再追究了。时辰不早了,贱妾宫里还有事,先行告退。” 说罢,惠昭仪向我投来傲然的目光,行礼而去。我怔在原地,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直到耳边传来黄顺常颇有些关切的声音:“惠昭仪言辞蛊惑皇上,险些令皇后娘娘蒙受冤屈。娘娘还怀着孩儿,如此,当真是受苦了。” 我看向黄顺常,感激道:“还要多谢妹妹仗义执言。” 黄顺常颔首,微笑道:“娘娘不必谢我,不过是贱妾的本分而已。” 我亦微微一笑,细细打量着面前之人,心中不由感慨。若她的脸上没有这道伤痕,该是一位怎样美丽的女子。 ※※※※※ 回到椒房殿的时候,我听谷公公正与旁的公公唠话,说是南贤郡主人是活过来了,但或是因着失了女儿,眼下已性情大变,再不是那个温婉贤良的女子,俨然成了一个市井泼妇,方才堵在宫门口,口口声声嚷着求见皇上,要皇上查出害死宁容华之人,否则急了眼,保不齐会做出些出格之事。 想来是顾忌着往日的情分,皇上知晓了此事,并不与她深究,只叫人劝她宽心,把她带走罢了。 我轻声喃喃了一句:“郡主也是可怜人。只可恨真正的幕后黑手逍遥法外。” 桑桃道:“娘娘还在为方才的事生气呢。” “惠昭仪平白冤枉我,险些令皇上认定害死宁容华之人便是我,我怎能不气。”我一字一字说着。 桑桃关切道:“惠昭仪移花接木颠倒是非,今后自有报应。只是娘娘还怀着孩儿,不值得为了惠昭仪那样的人气坏了身子。” 我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来,道:“只是苦了黄顺常,为我挺身而出,却真真切切得罪了惠昭仪。以惠昭仪的手段,只怕她今后在宫中的日子再不好过了。”转而吩咐桑桃道,“挑几个信得过的侍卫去黄顺常的越澜宫,暗中照应着。” “是,奴婢这便去办。”桑桃点了点头。 ※※※※※ 又是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日过去。 用过晚膳,我遣散了所有的侍人,合眼斜躺在榻上。经了最近这种种事端,我只觉得心力交瘁。 依稀听得有脚步声进来,随即一声“娘娘”轻轻在我耳边响起。我微微睁眼,见是桑桃。桑桃微微福身,道:“西域使臣给宫里位分高的娘娘们进贡了一些稀罕的面脂,眼下娘娘的那份已经到椒房殿了。娘娘要不要移步去看看?” 原是这事。我垂眉,道:“不必了,收起来就好。” 桑桃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试探问道:“娘娘不欢喜?” 我轻轻一声嗤笑,道:“近日里令人烦恼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发生,我还如何欢喜的起来。”忽的想起黄顺常脸上的伤痕,我支起身子,道,“桑桃,你既说那西域面脂只有宫中位分高的妃嫔才有,想来黄顺常那里定是没有的。那面脂黄顺常比我更用得着,便把那面脂送去她处罢。” “是。” 桑桃欠了欠身子,刚要退下,被我叫住:“正巧我还有些话要与黄顺常说,我与你一同去。” 桑桃抬眉道:“那奴婢再吩咐些人服侍着娘娘。” “这不妥。”我打断道,“昨日黄顺常替我辩白,我听皇上的意思,是有意怀疑是我与她暗中有所交情的缘故。我若浩浩荡荡前往,只会更加深皇上对我和黄顺常的猜忌。我便穿些寻常衣物,悄悄前往便好。” 桑桃有些担忧:“可是……夜已深了,娘娘只身出行,只怕不安全……” 我微微一笑:“不必担忧此事。我身为皇后,又身怀皇嗣,就算有人想动这心思,只怕也不敢真的伤了我。更何况,越澜宫还有我安排的侍卫。”微微一停,我道,“不过让椒房殿里多个人知道照应也好。就将此事告诉谷公公罢,再多的也不必了。” 桑桃眼中依旧含着担忧,但终究颔首道:“是。” ※※※※※ 绕过重重宫阙,越澜宫出现在我的眼前。 走近,却见越澜宫门半开着,没有人看守,只听门里头有不知名的鸟儿沙哑的叫着。 桑桃替我推开宫门,与我踏入越澜宫,却依旧没有听见一丝人声。不知为何,我觉得有些隐隐的渗人,不由唤了一句:“黄顺常可在?” 没有人应我。 想来黄顺常也不会这样早便就寝了罢,我再往前走了几步,又唤了一声,依旧无人应答我,我不免有些忐忑起来。 突的,只听见身后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很是响亮。我回身一看,免不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捂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人,面对着我,一动不动,满身是血,已经死了。而这人,正是我熟悉的我宫中的侍卫。他是从屋顶滚落下来的。 我派来的侍人皆是武艺高强的,怎么会……莫非…… 我回过神来,大声唤着“桑桃”,却听不见桑桃回应我的声音。等不及反应,只见眼前一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我身边闪过,我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恍恍惚惚醒过来的时候,我不知自己身处何方,眼前也是昏昏的模糊一片,眼前的一切都看不真切。死力看着周遭,我终于肯定自己正身处宫中的某个回廊。 只听得前面一个熟悉的男子声响起:“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做,是杀头的死罪!” 一个陌生的有些畏惧的男子声响起:“邹大人饶命,微臣不知道这位是皇后娘娘,微臣看她的衣着,还以为是黄顺常,所以……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只是臣等敢冒死行事,皆是奉了邹熙仪将军的命令,不得不从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