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工记事》 第一章 初始 ,最快更新海工记事最新章节! 律师事务所会议室里,长长的会议桌一边坐满了人,可另一边却只有一位美女律师,还时不时地起来出去接个电话。 坐在中间位置下首的秦月不动声色地侧耳倾听着身边人的低语。秦月是被MBA班的同学拉来做口译的。她从大本毕业以后就一直都在一家全国知名的连锁英语培训学校里任教,工作负担不重,收入却还不错。后来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就去考了个MBA,结果班里人数不多,却个个都是人物,只有她这个小菜鸟像是误闯成人世界的小孩子根本就不明白大多数来年MBA的人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念书学东西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来建立人脉。秦月还像以往那样认真听讲,撰写论文。可能是无疑插柳柳成行吧,她这样没有功利的举止和相对比较单纯的心地反而让那帮在职场上见惯了尔虞我诈的师兄师姐们耳目一新,纷纷示好。知道她是学英语专业出身的,其中一个看上去有些发福的中年人,一定要请她帮忙去做口译。 从大二的时候开始就有人找秦月做口译,所以她听了同学的请求也没多想就过来了。叫她过来的那个同学是一个国企船厂的中层领导,此刻就坐在这一排最边上的位置,今天就是他把她接过来的。按照她以往的经验来看,挨着她坐着的几位应该职位都比她的同学要高得多,她仔细地敬着就是了。同学在来之前跟她说了只需要她做几天的口译就行,是他们船厂要与荷兰人谈合资公司。他们船厂在此之前已经和这家荷兰公司合作了很多年,共同造了不少的特种船只,现如今船市一片大好,订单都排到了三五年之后,双方就想着能否建立一家合资公司,将双方的合作稳定下来。 外方的技术在这个行业里是在国际上数一数二的,以往于国内不少船厂都合作过,这样就存在了泄露自己技术的风险。所以他们愿意建立合资公司最主要的原因是出于对自己专利技术的保护。而对中方而言,与行业领军者合作可以提高自己在造船行业的知名度,并通过按照对方的管理模式进行建造,提高自己的业务能力与技术水平。当然,如此一来双方的订单量都会有所保障,外方可以借助中方销售渠道进一步扩大对中国市场的占有率,而中方则有一个长期稳定的客户。因此,何乐而不为呢? 可既然这是一件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那为什么他们断断续续地谈了一年还没有定下来呢?恐怕各种权利义务的分配才是关键,不过既然这些人已经断断续续地谈了一年了,那应该谈的差不多了吧?秦月一边想着一边听着身边的人嘀咕,说这次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定下来,不能再拖了。 下午一点多了,已经过了预定开会的时间,事务所里面的地暖给的很足,吃饱了饭又紧绷了半天神经的秦月有点儿犯困。可是一屋子的人都在等,看得出这些人多少都有些紧张,所以秦月也就没有多嘴问什么。出来做翻译的规矩之一就是多听多看多想少说。因此秦月有意地放松了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坐得舒服一些不再那么绷着。正想打个哈欠醒醒神的时候,秦月突然看到坐在他们对面的那位看不出年龄的美女律师猛地站起了身,向门口大步迎了过去。秦月和她周围的人都纷纷回头,只见一个五六十岁精瘦的老外一手拉着行李,一手伸向朝他伸手的律师握去。 临海市的冬天不太冷,最低温度也就零下十来度,海水因为含盐的缘故在这种温度下是不会结冰的,又何况如今已经过完了年,是二月份了,可这个老外不知道是因为刚从外面进来的缘故还是因为走路带风的原因,一进来让秦月头脑一凉,彻底地清醒了过来。众人纷纷起来,问好,又纷纷坐下。嗯,游戏就要开始了,秦月的心跳开始加速,人也跟着兴奋起来。她拿起桌上的笔,轻轻地敲着面前的速记本,等着对方开口。 “我后天下午的飞机回荷兰。”老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打懵了在座的船厂诸位。当然他这话是用英语说得,给他翻译的是美女律师。秦月注意到,律师翻译时,老外的眼睛锐利地扫过了他们的脸,“很抱歉,我今天迟到了,出租车司机不太熟悉这个地方。”老外继续说道。“我是专程来谈合资合同的,希望我能够不虚此行!” 秦月发现身边的众人已经被对方的气场震慑住,一时间都没有说话。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秦月上首坐着的那位船厂领导朝着他旁边的人侧身过去,低声斥责,“不是说有三天吗?怎么回事?”听到这话只是满脸的尴尬,答不上话来。秦月在心里朝着那个老外竖起了大拇指,真是个谈判高手! 比约定的时间晚到,让对手在等待中产生焦虑,又要比约好的时间早走,打得对方措手不及,所有部署全被打乱,这种心理战术和本人所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已经在气势上压倒了谈判对手,占尽了先机。一时间,秦月兴奋不已,嘴角隐隐上翘,两眼变得亮晶晶的。老外不断扫视着他们的目光在秦月的脸上停顿了一秒,又移开了。秦月以前给许多国家的人做过口译,但荷兰人她还是第一次接触,情不自禁地开始在心里给这个民族的特性拼图。这第一片无疑就是荷兰人在商务谈判上的确厉害,不愧是贸易民族。当然,这一点还需要接触更多的荷兰人才能得到确认。给接触到的民族做心理画像是秦月隐秘的爱好,常常给她带来无尽的快乐。 此刻,终于接受了现实的船厂诸位捡起了自己刚刚丢弃的盔甲和兵器,重新上阵。 “咳咳,那个秀斯特先生。很高兴见到你。”坐在秦月上首的领导终于开口。秦月也开始尽职尽责地翻译起来。 老外却没接领导的这个茬,只是点头表示,嗯我听到了,然后直接打开了面前的日程表,“咱们的时间不多,先来看看日程的安排。”所谓日程(agenda),按老外的意思可以直接理解为需要讨论的内容的总和。秦月和美女律师自发自觉地分了工,老外说的内容都由律师翻译,而秦月则负责翻译中方的发言。 再一次老外掌握了主动。不过中方也不是软柿子。除了最开始的时候被对方有心算无心地打了个措手不及之外,余下的时间里,中方慢慢平复了最初的慌乱,开始有条不紊的谈起判来。秦月在翻译的过程中才发现,今天他们要讨论的果然是合资合同的具体内容。这份合同双方都已经提前过了,今天要决定的就是里面的权利和义务。 涉及到商务谈判这一块,秦月最喜欢的是能预先给她提供资料的客户,这样她可以提前做好准备,熟悉谈判内容。可惜的是,大多数客户却都没有这个意识,他们总以为翻译是无所不能的,殊不知不同的行业有不同的专业词汇,真的需要她提前做很多的功课。所以,秦月一般都会在接活儿之后就立刻向对方索要相关资料,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很多客户都不肯提供资料,最多是指个方向出来。这次也不例外。秦月只好一边翻译一边拼凑谈判双方的过往和现在的情况。 在双方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了两个小时之后,秦月已经完全明白了双方的谈判意图和接受该合资合同的底线。双方在短暂的休息之后,重新上阵,开始试探能不能突破对方的底线为己方多争取一点儿利益。有一个小时过去了,收效甚微。天已经暗了下来。双方也都有点儿累了。不得已,中方总结了今天他们达成共识的内容,又确认了明天需要继续讨论的内容,草草地收了摊。秦月能感觉到他身边那位领导低落的情绪。出于礼貌,中方仍然坚持要请老外去吃饭,盛情难却,老外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于是一行人又哗啦啦地离开了律师事务所,朝着车子走去。中方来的车子不少,领导挑了辆好车给老外,又让秦月跟着那辆车,然后扭头上了一辆商务别克。司机把老外的行李放到了后备箱中,秦月就跟着老外上了车。她知道这一场谈判下来,老外也累得够呛,所以不想再打搅他,就坐到了副驾的位置上。一路非常安静,只有车里播放的班得瑞乐曲轻柔地飘荡着。秦月知道饭桌上的交锋可能比谈判桌上的更厉害,所以也放空大脑,闭上眼睛,抓紧时间休息。 车子行驶了大约四十分钟后终于停在了一座日式的建筑物前。秦月睁开眼睛发现他们已经到了“腐败一条街”上。这是临海市人给这条街起的绰号。是因为这条街上的所有的建筑物都是日本侵华时留下来的,独门独栋,如今又都做了饭店和酒吧,收费高得惊人。所以来这条街上消费的人绝大多数都是花公家的钱,因此而得名。他们进的是一家日式料理。秦月以前做口译的时候来过一次,饭店里提供的主要菜肴是烤神户牛肉和巨蟹腿,还有一些标配的日式料理,诸如天妇罗、乌冬面之类的。中方领导一马当先地走在了最前面,指挥着服务人员给他们安排座位。秦月和老外跟在了他后面。直到他们坐下以后,秦月才发现跟进来的只有领导和一直坐在他另一侧的那个人,剩下的就只有他们两位了。其他人好像从来都没存在过一样,包括她的那位同学。 四个人两两对坐,秦月自然地坐到了老外的旁边。椅子有点儿像火车的座椅,桌子却很矮,完全不符合中国人的进食习惯,估计老外也不会太舒服,虽说是为了自己动手烤蟹腿方便所以才把桌子设低,可低成这样实在是不方便,每个人要吃什么,都得用双手端起来才能吃到嘴里。上次秦月来的时候就不是很喜欢,没想到又来了这里,不过在这些事情上她也确实没有什么发言权。随遇而安吧,希望今天餐桌上能少出现一点儿四书五经的内容。 蟹腿已经放到了烤盘上,清酒也已经斟好了,领导举起杯来,堆出满脸的笑,朝着老外,“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秦月忍着没有用手去扶额头,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用这一套词儿来做开场白呢?不过,可能对每个来华的老外来说这都是挺新鲜的吧?秦月赶紧翻译了。 “既然这是一件乐事,那么我们就尽饮此杯!”大概是被自己的语气感动了,中方领导一下子豪气万丈,说完话就一饮而尽。 等秦月翻译完,老外也微笑着喝干了杯中酒。 在后厨烤好的神户牛肉被端了上来,天妇罗,乌冬面,海带汤,田园沙拉,烤鳗鱼陆陆续续地送上了桌。桌子正中央烤盘里的蟹腿也飘出了香味儿,一时间,秦月突然感到饥肠辘辘。可能感到饿的人不只她一个,接下来的时间里,几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低着头闷声地吃东西,直到肚子里不再空了,领导才又开始频频地举杯,各种饭桌上的场面话层出不穷。这些套路秦月早已经驾轻就熟了,翻译起来异常地轻松。她注意到老外一次都没有回敬,而且极少开口说话,十分不健谈的样子。 一顿饭下来,秦月吃得心满意足,可中方领导的脸上却不是很满意。看起来这个第二战场的交锋,他并没有获得什么进展。匆匆地结了账,领导安排了车送老外去酒店,自己和手下仍上了那辆商务别克。秦月注意到那些手下已经在车里等着了,希望他们在附近吃了口东西,否则等他们回家以后再吃,可能就会饿过劲儿了。秦月的同学又冒了出来,用自己的车把她送回了家。在路上,这个同学除了偶尔轻声地叹口气以外,也没再说什么。下车时,跟秦月定了第二天接她的时间后就驱车离开了。现在仍然是春节的尾巴,培训学校里的课不多,秦月已经提前调了课,空出了三天的时间,看今天的样子,可能还有一天时间可以自由活动呢! 秦月上楼回家。已经快九点了,客厅的大灯仍然亮着。老妈一直都是这样,只要她不回家,就会担心,尽管她们两个都知道这种担心毫无用处。秦月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老妈的房门外,探头朝里面看去,果不其然,老妈又捧着本书睡着了。自打老爸去世之后,老妈的精神就差了很多。以前几乎是过目不忘的一个人,突然变得迟钝了起来。叹了口气,秦月走进了屋里,把老妈手中的书拿开,将她的被子往上拉。尽管她已经尽量地轻了,老妈还是醒了。醒了也好,见到她,老妈才能睡得安心。 “你回来了?”老妈迷蒙着眼睛问秦月。 “嗯,我回来了。一切都挺顺利的。明天还有一天,需要早走,你别担心,赶紧睡吧。”秦月不等老妈问,就把答案都说了出来。 “哦,这样啊,好,好!你也赶紧去睡吧,肯定累坏了。”老妈冲她摆了摆手。 秦月也没再啰嗦,帮老妈关了灯,就出去关上了房门。 她迅速地洗漱了以后,就回了自己的卧室,脱了衣服上了床。过了一会儿,秦月发现自己睡意全无,就又重新坐了起来,扭亮了床头灯。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相框来。里面的人穿着白大褂,在做实验,一脸的严肃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在偷拍。望着相框里那个熟悉的身影,秦月再一次意识到这个人已经不在了。上大学的时候,她每次做口译回来,老爸都在客厅里等她。每次老爸等着了她都会问长问短。可说了一整天话的秦月,却只想上床睡觉,通常她都很不耐烦地应付老爸几句就冲进洗手间洗漱。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老爸一脸无奈宠溺的笑着,心满意足的关了电视,回自己的房间去了。现如今,她是多么地希望这个人能再问问她今天过得怎么样?客户是什么样的?都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她一定兴高采烈地回答他,无论多晚,无论多累。可是她此生再无机会啦! 秦月紧紧地把相框搂在怀里,泪如雨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出头 ,最快更新海工记事最新章节!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秦月的手机就响了,她早已穿戴整齐在客厅里等了有一会儿了。这是她昨天和同学说好了的,对方到了楼下就打个电话晃她一下,不用接听。于是秦月提起手包,下楼。老妈已经上班去了,现在的初中数学也不是那么好教的。有中考在那里横着,老妈也起早贪黑辛苦的很。 一路无话,等秦月和同学到了律师事务所时,才发现老外已经端坐在了会议桌旁,而他们这些当地人却陆陆续续地进来,脱大衣,整理手提包,细细索索地,十分不专业。今天老外一副胸有成竹待君来战的模样,让迈着四方步晃进来的中方领导脸上一愣,秦月不由得又在心里给对方点了个赞。等到双方都各就各位,准备开始新一轮的讨价还价时,中方明显在气势上再一次落了下乘。 双方拉锯战似的反复墨迹了己方底线的几句话一个小时以后,秦月一向不多的耐性终于宣告破产了。她看了看身边领导的脸色,有些白里透着青。于是她侧身低头轻声低问,“领导,要不先休息一下?” “嗯。”领导愉快地顺着这架梯子爬了下来。屋子里的人都松了口气。等大家都起身出去活动的时候,秦月瞄准了个领导落单的时候上去问了一声,“领导,咱们这边的条件就是今天反复强调的那些,不会改了吧?” 领导挑着眉毛看着她,点了下头,不知道她接下去还要说些什么。 “对方的那些条件,您觉得是否可以接受呢?”秦月耐着性子继续问了下去。 领导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秦月心说,早就知道是这样。双方都关注自己的条件,卡在那里,谁也不肯做第一开口服软的人。岂不知在谈判中以退为进会经常都有好的效果?老外势单力孤,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但暗地里肯定也很紧张,这是在数以亿计的合资合作,哪能掉以轻心呢?反正她很年轻,也不像这些大老板,害怕丢脸,这个口就让她来吐就好了。 “老外明天就走,咱们就只剩下这么一天了,还有很多具体的内容要谈,再这么翻译来翻译去的有点儿浪费时间。您要是信得过我,我就绕过他的律师直接用英语和他谈?总之,目的是让对方接受咱们的条件,最差也是接受对方的条件,您看这样行不行?” 领导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后眉眼带笑地点了点头,“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秦月十分谦虚地躬了下身就退下了。 读高中时,秦月的同班同学中有个女生她爸就是临海市外经贸局的局长。一次偶尔到对方家做客的时候,正巧碰到对方老爸在家,就聊了起来。同学老爸借助职务的便利做边贸多年,秦月听他聊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完全跟得上对方的思路。两个人又谈到当时临海市最兴盛的房地产业,有大批的居住区如雨后春笋那般地冒出来,秦月就说到,如果她是开发商就会把房子装修好了再卖,这样既可以扩大利润空间,又可以在市场上独树一帜。这种做法当时在国内还没有先例。同学老爸听了一惊,当时并没有多说。后来几天之后,同学跟她嘀咕,说她走了之后,她爸感慨了半天,说她有经商的天分。秦月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对自己这方面的能力有了认知。后来上大学之后开始做口译,很多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思路比谈判桌上的很多企业家还要快,想出来解决困境的方法更周全。不过一般的时候她不会显露出来这些的。今天是个例外。他们的日程一共有五项,到现在第一项还没有完成。她可不愿意加班到很晚,让老妈在家里提着心等。 大家重新回到谈判桌上的时候,秦月直截了当地和老外说,从现在起,由她来谈。秦月拿着手上记录下来的己方条件,一条一条地和对方过,每念完一条,都抬起头盯着对方的眼睛诚恳地说,“这是我方的底线,您是否可以接受?”老外开始的时候楞了一下,表情有点儿复杂,好像在说他的对手怎么一下子变成一个小姑娘,秦月才不管呢,她只想尽快把事情搞定。结果老外点了头称是。就这样没几分钟,对方就完全地接纳了己方的条件。秦月迅速地跟领导汇报了一句,领导整个人都松了下来。嗯,她早就料到了,领导其实已经在心里接纳了对方的条件,这样就好办了。秦月也没废话,投我以桃李,报之以琼瑶。她把对方提出的条件一一念出加以确认,等到对方确认完毕,她干净利落地说,“您提出的条件,我们也全都接纳。”老外的唇边露出了一丝笑意,看着她的目光也柔和了下来。 不到十分钟,这个瓶颈就解决了。接下来的进展非常的顺利,双方确认各自推荐的合资公司工作人员,成立董事会,签订合资合同并定下了合资公司正式成立之后要进行合作的第一个项目。中午大家点了必胜客的披萨、烤翅和饮料。各自散在会客室内外进餐的时候,美女律师挪了过来,捡了一片芝士披萨咬了一口对在一旁大快朵颐的秦月笑了一下说道,“你很适合当刑事律师。做事非常地有激情。”秦月听了连连摇头,直言,自己并没有那么强的正义感。今天出头只因为想要按时完成任务。秦月私下里听说了这个有美国合伙人的律师事务所收费昂贵,一个小时竟然要八百美金。当然他们所预备的各种双语合同契约也的确很专业,并且不是所有律师的英语都能好到可以用英语帮对方谈判的地步,收费贵点儿就贵点儿吧,反正是外方掏钱。 美女律师踱走了之后,秦月反思对方刚才过来说那句话的真正意图是什么,脑海中一道亮光闪过,嗯,恐怕是她刚才绕过对方直接谈判的那一段让对方有些尴尬,所以对方来往回找场子了?摇了摇头,管不了那么多了,岂能尽如人意,但求不负我心。 到下午五点整,日程上面的所有工作项目均已完成。在场的所有人都特别有成就感。领导大手一挥,走,去吃日本自助庆祝一下!临海市因为历史上曾被日军长期占领过,所以日式料理的确十分有名。不过接连两天都吃日本菜是不是有点儿过了?再说老外好不容易来一趟中国,为什么不让他尝尝中国美食呢?这些话在秦月的心里打了个转,却没说出来。她今天已经够出风头了,还是低调一点儿的好,再说她本人也不反感吃日本菜。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杀到了临海市最高档的日本餐厅,在一座大酒店的顶楼,可以俯瞰海滨夜景。他们挑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点了最贵自助的套餐。今天去律师事务所的人都去了餐厅,但却没有坐到一处。和昨天一样,仍是他们四个人坐在一起。秦月对国企的这种等级意识的认识更进一步加深。而且在自助餐厅却点套餐,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控场,有更多的时间和对方做私下的交流。 秦月依旧坐在了老外的旁边,不过今晚的桌子比昨天要舒服得多,餐厅环境也更好,窗外的景色也很怡人。老外脸上的表情仍不太多,就连秦月自诩超常敏锐的观察力都无法真正探知对方的真实情绪。当然,餐厅略显昏暗的灯光也是原因之一。桌上先上来的是大麦茶和各种蘸料,包括绿莹莹的辣根。菜还没有上来,所以还不能正式开席。三个中国人都有点儿心不在焉地等着上菜上酒上饮料,嗯,秦月从不饮酒,尤其是在翻译的时候。她要的是鲜榨橙汁。 突然,谁都没料到的事情发生了。一向稳重的像机器人一样的老外,拿着筷子夹了一坨辣根直接送到了口中,动作快得没人来得及拦下。结果可想而知,老外喝了桌子上的四杯大麦茶才缓过劲儿来。几个中国人也实在是端不住了,都轰然大笑。不过,这个意外却让双方的关系突然拉进。领导仿佛突然发现对方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似的,一下子变得格外地亲切了起来。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等到上车的时候。秦月意外地被安排到了商务别克上。这是一辆七座位豪华配置的商务车,秦月被指定了个位子坐下,心下隐隐不安,觉得好像客户还有什么话要跟她说。这次开口的是一直像影子一样跟在领导身边存在感极低的男人,从面相上看比那个大领导还要老。他直截了当地对秦月说,希望她能到他们将来成立的合资公司去工作。这个突如其来的工作邀约让秦月楞了一下,不过这种事情她以前也遇到过。一个人如果有真才实干的话,根本无法隐藏。她的英语确实很好,做事又很高效,最难得的是她从不怯场。嗯,这一点恐怕是天生的。老妈说她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班主任带着他们去市里做公开课。就在一个大礼堂里,一群小豆丁在全市的优秀教师学校领导面前上课。当时老师把她叫起来回答一个问题,她没答对,老师让她想一想,她还真就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把正确答案说了出来。这份淡定从容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惊着了。那年她才七岁。开家长会的时候,班主任激动不已地把这件秦月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的事情告诉了她老妈。知道现在,有的时候她老妈还会提起这件事来。后来她在全校的活动中也曾经站在上千人的面前主持过晚会,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不少。不过让老妈记忆犹新的仍然是她小学一年级时的往事。恐怕是因为她那个时候太小了的缘故,所以做出来那样的反应有点儿惊人。 商务车里,秦月婉转地表达了自己对目前工作的满意,可对方却完全没有丝毫要打退堂鼓的意思。而是各种游说,甚至话里话外流露出,我们的领导如何如何地英明神武,你能得他的器重是多么多么地三生有幸。秦月一时间进退两难。别人邀请你去工作,这的确是看得起你。不过让她放弃目前这种优哉游哉的生活状态,一头栽进一个完全陌生的行当里面去,也实在是一种冒险。更令她不安的是,她是真的没有把握能够在国企里游刃有余。幸好,对方邀请她去工作的地方是合资公司。车里的气氛有点儿僵,秦月想着自己还没拿到手的翻译费,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好说,自己还要好好考虑考虑,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对方听她这么说似乎也松了口气,事情就这样暂时地被搁置了下来。 回到家,跟老妈报了平安又洗漱完毕后,秦月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到了床上发起呆来。她不知道将来的路要怎么走才好。老爸在的时候,她的头上仿佛有人罩着,一切风雨都打不到她,可现在……她想着大四下学期的时候,她拿到了悉尼大学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兴高采烈地做着出国的准备,可突然间老爸就病倒了,跑了几家医院都说是肝癌晚期,不到两个月,父亲过世,母亲病倒,她强撑着把葬礼走了下来,至今想起,对当时的记忆仍是一片模糊,只记得自己那段日子里没有流一滴的泪。就像一个人被捅了一刀,捅的太深了,刀拔出来,要顿上一秒,血才会喷出来。她那段日子就是那一秒。 秦月当然没有再出国,她匆匆地找了份教职,混起了日子。她一直告诉自己老爸出差了,直到有一个周末她在书房里翻看桌上的日历。老爸很喜欢用旧式的台历,一天翻一页的那种,每一页背面印着的不是生活小贴士,就是一些不为人知的名人轶事。老爸喜欢在日历的空白处写东西。比如,今天去给女儿买书了或者论文发在了部级刊物上等等林林总总。秦月把台历翻到了年初,一页一页看着老爸那熟悉的龙飞凤舞的笔迹,噙着笑,一路看了下去。直到五月中旬突然中止了。秦月一阵心慌,快速地往后翻去,终于七月十八日上面重新有了字,才松了口气,可这口气才吐了一半,刺入秦月眼中的却是这样的几个字:秦朝去世。那不是老爸字体,那是老妈写的!秦月觉得有谁用一根铁棍狠狠地打在了她的头上,她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 那个从小到大最疼爱她的人走了!那个在校园门口故意躲在书后面看着她着急,又不忍她着急赶紧蹦出来的人走了!那个背着被自行车挂倒又在柏油路上拖得浑身是血的她飞奔到医院的人走了!那个说她是他这一生最大的科研成果的人走了!那个一直都以他的女儿为骄傲的人走了!那个并不宽厚却足够温暖的胸膛,那双永远都向她展开的臂膀,不在了!不在了…… 那天后来的记忆也是模糊的。秦月只记得她跑到了海边,沿着海岸,在刺骨的海风中走了整整四个小时。她朝着天空怒吼,诅咒着上帝! 后来的日子她过的度日如年。每天她都不想起来,不想出去。每次上课第一堂课,她都会给新生算时间。一个人如果理想的话可以活到八十岁,前二十年在求学中懵懂度日,然后可能再继续求学一段日子,找个工作,安个家,生个孩子,孩子再重复这样的日子。退了休之后可能还有二十年可以自主的时间,可在学习和工作都被各种外来的要求和诸如娱乐生病等事情占据着,一个人可以自主的时间就少得可怜。即使可以自主的时间,也有三分之一是用来睡觉的。所以一个人可以用来有效学习的时间可以按照小时来计算。每每,这样一番话下来,那些学生都像是被冰水浇了一头,变得严肃起来。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黄泉路上无老幼。向死而生才是明白的活法。 可知难行易,秦月自己却懒得更好地打理自己的生活。她一生的夙愿就是让父亲能够以她为傲,可是父亲已经不在了,这一切的努力又还有什么意义? 很多的时候,秦月站在马路旁,想着能不能在过马路的时候故意停一下。可是如果那样会不会算是自杀,自杀按照基督教教义也算是杀人,恐怕进不了天堂,那样的话,她就再也无法和那个信主的老爸见面了。父亲已经在天堂之中,这是秦月在这一切的一切之中,能够寻到的唯一的一丝安慰。可她却不肯相信上帝,那个残忍的将最爱她的人,也是她最爱的人无情夺走的神,怎么会是慈悲的呢?老爸是去世之前不久信的主。那时候有基督徒到医院传福音。病急了乱投医,秦月像个溺水之人愿意抓住任何一根可能是救命稻草的东西。据那些人说,他们教会的人都在为父亲祷告。凭良心说,秦月也不是完全没有触动,因为本应该疼痛难忍的老爸,却一支杜冷丁都没有打过。这恐怕就是那些人口中的神迹了。可老爸还是死了。秦月也因此与上帝成了仇敌。 老爸已经离开三年了。课程多的时候还好,闲下来的时候,心里总是空空荡荡的。就这样过一辈子吗?秦月不知道。她靠在床头上,蜷起双腿,抱住膝头,满心的迷茫。 日子就这样流水般地过下去。几天以后秦月接到同学电话,要把翻译费给她送过来,让她指一个地方。时值中午,在吃午饭的秦月正好下午没课,就直接让他送到学校来。他们的学校设在闹市区的一座大厦里,附近商场店铺林立,同学来了,她可以请对方吃顿饭或者喝一杯表示感谢。 就这样两个人约好的是一座商城里的一个咖啡屋。之所以选这里是因为这座商城后面有个停车场。同学到的时候,秦月已经帮他点好了东西。两个人一人一杯鲜榨的果汁,中间摆着几碟精致的小点心。同学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白胖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人看上去并不精明,但谁又是看上去的样子呢?同学坐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一个信封交给了她。秦月拿起信封道谢,直接放进了手提包里。用信封装报酬这件事中外没有什么差别。秦月以前被人推荐给外方做口译的时候,也曾收到过用信封装的美金。 她和同学并不熟,两个人简单地寒暄了几句之后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同学脸上的笑好像端不住了,低着头一边喝东西,一边纠结着什么。秦月心里一动,莫不是…… 果然,同学终于鼓足了勇气,跟秦月重提了邀请她去合资公司工作一事。说完了,屏着一口气等着她的答复,好像她的回答关乎他的生死似的。秦月看得心里一软,在社会上混饭吃,谁都不容易。一个全新的行业,一种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生活。秦月思忖着,要不就试试看?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也许忙起来,晚上会睡得好一点儿。如果干不下去,她总能找到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的。这一点她从不担心。想到这里,秦月点了点头,说了声好。同学整个人松了下来,眉开眼笑地开始介绍他们的厂子。秦月暗暗好笑,现在她能够区分对方的真笑和假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新业 ,最快更新海工记事最新章节! 同学所在的工厂有着悠久的历史,是洋务运动的时候,李鸿章亲自督建的。临海市三面环海一面环山,冬天海水不上冻,吃水深,是理想的航运基地。海岸线上有的地方兴建了码头,有运载客货的船只穿梭其中。在临海市靠山的一片海域里,有一个港湾,入口不大,里面却面积不小,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天然港。不大的入口可以将海浪的震荡拦在外面,里面可以供众多的船只停泊。临海市原来只是一个破旧的小渔村。李鸿章在此修建船坞和北洋海师以后,大批的军政人员开始入驻,随之而来的家眷和各种满足人们需求的服务与店铺也应运而生。港口一带爆发出勃勃的生机来。直到今天,这座历史悠久的船厂里仍然保存着一艘品相完好的船只,据说是李鸿章时代建造的。当时没有铁钉等物,所有的拼接工作都是用木材完成的。工匠超群的技艺令人赞叹。总之,临海市是因着这个大坞才发展成今天的这个样子的。 听着这些,秦月也开始向往了起来。和同学确认了入职的时间、职务和待遇之后,两个人就分开了。 回家后,秦月想到马上就要就职的工作发起愁来。从小到大,她都是优等生。教书也好翻译也罢,干起来也都是毫不费力。可一想起她即将进入的那个行业,她就眼前发黑。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做这么没有把握的事。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她从头学起,反正轻易放弃认输这件事不在她的骨子里面。 当天傍晚,秦月就收到了同学发给她的电子版合同,里面有一些他们商定好的信息已经填了进去,还需要她输入一些个人信息。秦月啧啧地感叹对方的高效,把合同仔细地读了一遍,就将需要她提供的信息敲了进去,另存备案之后就发给了对方。第二天上午,秦月就收到了盖了公章的合同的扫描件,邮件中同学告诉她,纸版合同等见面的时候直接给她。 秦月保存了扫描件之后,只好到校长办公室辞职。校长只比秦月大几岁,是个能干又讲理的女生。一个人操持着这么个大摊子,着实不易。当初秦月入职面试的时候并不认识谁是谁。试讲的时候有一个人在开课前一分钟从后门溜了进来坐下来听课。那个人就是这位校长。两个人年龄相仿,又都是单身,偶尔会在一起吃个午饭聊聊天什么的,相处得不错。秦月突然要辞职离开她很意外。秦月也没多说什么,只说自己想尝试一个新的行当,并告诉对方不要着急,她考虑到课程的衔接问题,特地跟新主顾磨了一个相对比较晚的入职时间出来。校长有一个月的空档可以找一个好老师来接替她的工作。事已至此,一切已成定论。校长也只能表示接受和祝福了。 回家之后,秦月给同学发短信索要造船的相关资料、信息或者书籍。对方却给了她另一个人的联系方式,让她直接找一个叫小马的人。秦月察觉到同学隐隐的怠慢,也没放在心上。她对人已经没有什么期待了。唯一的希望就是和她共事的人都能各尽其职不要让她的工作难做就好。她琢磨着,同学在谈判过程中对合资公司表现出来的渴望,请她入职时流露出来的羡慕,猜测着可能他刚被告知不能如愿吧?他请她入职这件事恐怕也是上级领导交代给他的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后来,这些猜测都得到了印证。 秦月联系了小马。电话另一端传来的是一个晴朗的声音,和他声音一样,小马做事也十分地爽快。收到秦月邮箱之后,他就发了一大堆的资料给她,包括船厂即将和外方联合建造的那几艘船的相关信息。秦月十分感激。她做事最不喜欢毫无准备,如今一堆资料在手,秦月一头就扎了进去。接下来的时间,秦月如临大敌一般地将手上的资料死记硬背了下来。她收到的资料有船厂的介绍,厂规,更重要的是一份双语的造船合同和技术规格书还有图纸。 几百页小五字体的技术规格书将一艘叫做开体驳船上所有部分用文字描述得分毫毕现。秦月将一堆电气,液压,防火,监控,舾装等等词汇全部搬进了脑子里,并勒令它们在那里定居。忙碌的日子过得虽然不如以往轻松但却十分充实,她果然比过去的几年睡得好了。等到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离她正式入职的时间就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了。一路文科的秦月无奈的发现,她可以把一切的文字都背下来,可图纸上的内容,她就无能为力了。她对船只有过一次近距离的接触,那就是她曾经和家人一起坐船到青岛去玩儿,不过那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客船,而今后她要接触的却是结构和功能都十分复杂的特种工程船。 怎么办呢?秦月冥思苦想,她可不愿意打无准备之仗。哎,有了!父亲过世之后,她老妈也迅速地信了主,每个周末都会去教堂做礼拜。有的时候,秦月拗不过老妈也会跟着过去,冷着一张脸,在心里一路批驳着台上牧师的讲道,然后带老妈回家。教会里有社会上的各种人群,其中有一个,他们叫白弟兄的人据说就是给一个船厂领导开车的。要不找他求个情,看看他能不能带她到船厂看看。她好先见识一下究竟造船是个什么样的流程。秦月跟她老妈一说,她老妈就忙了起来。一圈下来,各种辗转还真就让她拿到了对方的电话。 秦月拿起电话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这算不算是占上帝的便宜?可上帝带走了她的老爸,她有什么可愧疚的,哼!秦月下手按了通话键。事情的进展超乎了秦月的预料。这位白弟兄服务的对象是一个美国人。那个老外和家人长住临海市,在白弟兄所在的船厂带着监督造船。这样更好。她将来接触的造船模式恐怕也是西化的,这可真是歪打正着。只是,这样一来是不是太麻烦这位白弟兄了?没成想这个白弟兄跟老板打了个招呼对方竟然就同意了。秦月一时想不通,也就丢到了一边。她一定要好好找个机会谢谢这个白弟兄。嗯,见面的时候她要仔细地打听一下对方的生活状况,看看他有什么需要,自己是否能帮得上忙。约好了时间,秦月被告知,那个老美竟然要派车来接她!开车的正是那位白弟兄。 上车之后,秦月真的是千恩万谢。帮忙帮到这个份儿上,天下少见了。白弟兄工作的船厂是临海市最大的船厂,也是全国知名的造船基地之一,在临海市的另一端,与将来秦月要工作的船厂南辕北辙。一路上秦月跟白弟兄聊着天,这个白弟兄也算是经历丰富的。他是家里的小儿子,上面还有个姐姐。姐姐书读得好,年纪轻轻的就出国留学,找工作,移民了。而他职高毕业出来以后尝试了各种工作。他家的条件不错,父母也都算是念过书的,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大夫。所以,其实他即使没有太大的出息也不会饿着。可他就是不甘心,跟朋友跑到南边去闯荡了几年,开始的时候赚了点儿钱,后来又都赔了进去。后来也老大不小的了,就回来找了这份安稳的工作。也处了个对象,正打算结婚。秦月从他的话里话外听出来对方应该三十多了,就琢磨着等对方结婚的时候,她也随个份子。白弟兄告诉她,他老板也是位弟兄,所以,一听说要到船厂来参观的是教会成员的家属,就二话没说答应了下来。秦月虽然和上帝不对付,却不得不承认,基督徒之间那种亲如家人的温暖和无私常常带给她无名的震撼。究竟是怎样的连接让这些素昧平生的人以兄弟姐妹相称?在彼此需要的时候无私地施以援手,不问缘由,不问代价,只因为对方是“主内的”人?秦月沉默了下来。 车先开到了离船厂不远的一栋大厦旁。老外在那里有个不大不小的办公室。办公室是个套间,外面是助理工作的地方,里面是老外的办公室。秦月敲门进屋的时候,接待她的是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女孩儿。秦月表明来意,对方就让她自己直接往里屋走。白弟兄没跟进来,他在办公室外间的饮水机那里灌满了自己的水杯以后就出去了,估计是回车上等他们去了。秦月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去敲门。屋里传来了一声,“Ce in.”后,就是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秦月顿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门。 办公室不大,一张老板桌占了半间屋子,一个老外正在桌子后面的空地上,一边转圈一边说话,屋里没有别人。秦月这才发现对方正带着蓝牙打电话。秦月打量了对方一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个头不高,秦月一米七,对方大概也就她那么高。那人抽空拿了一张桌上的名片丢给她,秦月接过来一看,对方叫威廉,是国民油井在中国的大项目经理。无论是对方的公司名称,还是对方的头衔,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秦月一无所知。她记下了对方的姓名,就开始饶有兴趣地欣赏起对方的样子来。这不能怪她。实在是,对方的样子太好笑了。这个威廉一边说话,一边做着各种手势。他的语速非常地快,表情也十分的丰富。秦月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看美剧。 威廉终于挂了电话,一把摘了蓝牙丢到了桌子上,抬头看着秦月,问她想喝点儿什么,外间冰箱里有自己去拿就好。到目前为止,秦月可以断定的是,这个威廉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无论是他的手下让访客自己进来而不是带着进来,还是让访客自己去取饮料都说明了这一点。大冬天的喝冷饮,这是美国人发胖的原因之一。秦月可没这个爱好。她谢过对方,表示她不需要喝任何东西。威廉一边自己坐到皮椅子里,一边让她也坐下来。秦月依言就坐,等着对方开口。对方却靠着椅背,双手插在一起放在腿上打量着她,这样做的时候,他还不断地左右摇晃着椅子。如果说在此之前秦月还有一点儿紧张的话,那么到现在,她只觉得对方的表现很有趣,没有丝毫的畏惧。因此,她唇边含笑,也一言不发地回望着对方。 四目相对,没过多久,威廉先败下阵来。他把椅子往前一拖,从桌子上拿起一本小册子来递给秦月,让她看。可秦月刚翻开来看了没有五秒钟,对方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威廉开始介绍他的公司,是全球著名的海工企业之一,机构庞大,雇员逾万,在全球很多国家都有分公司或业务。他们最赚钱的业务之一就是为海上油井的开采提供钻井设备。这个设备被他称为“money zone”。秦月听着对方飞快的讲解,无奈地合上了手中的小册子。等对方终于说完了,秦月扫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十分钟过去了。她记了一大堆的内容,却还是没有任何的感性认知。 威廉看着秦月脸上的表情,嗯,恐怕是没有什么表情,感觉有点儿挫败。吸了口气,直接问秦月,她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秦月差点儿没笑出来。合着他干脆不知道她的来意就啰嗦了那么多。秦月直截了当地说,自己对造船行业一无所知,无知地就像一张白纸一样。可她却即将踏入这个行业,一周以后就要正式入职,想提前了解一下造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她简单地说了几句自己了解到的荷兰企业,对方好像也是头一次听说。反正她今天的目的就是想怼造船有个感性认识,没有什么别的。威廉从桌子上又拿起了一本杂志大小的书,翻开来,指着其中的一页让秦月看,上面是一副色彩鲜明的照片,蔚蓝的大海之中有一个红色的“structure(结构?)”,因为那看起来实在是不像她所认识的船。威廉告诉她,这就是他要带她去看的半潜式钻井平台,是他们公司在临海市建造的第七座半潜平台。然后,他站起身来,带着秦月出去,上了车,向船厂驶去。 车直接开进了船厂,秦月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刘姥姥,看什么都新鲜。她最初的印象是这个船厂的面积和人员,他们的车在场内足足开了一刻钟才停下来。道路两旁的厂房林立,在路上所见到的所有人都穿着厂服,有些还戴着安全帽。厂区内有各种叉车和货车,载着钢板,钢屑等物来往穿梭,各行其道,忙而不乱。在一些厂房内,秦月看到焊接工人戴着面罩拿着焊枪蹲俯着身体进行焊接,火花四溅。这一切都让人感到蓬勃的生机。 车子听到了一排简易房旁。这种房子,秦月以前倒是见过,是那种建筑工地上供建筑工人居住的白色屋子蓝色平顶的简易房。眼前这一排一眼望去,不少于十座。威廉把她让进其中的一间。屋内两张桌子头顶头地对在一起,每张桌后各配了一把椅子。两张桌上都堆满了文件,图纸,杯子等杂物。桌子另一侧的墙上挂着一堆衣服,有大衣和工装。正对着门的地方挂满了图纸和进度表。屋的角落里有一个占地面积不大却很高的柜子,柜子的一层上放着一个迷你冰箱,另一层上有个微波炉,最下层是个饮水机。秦月这才有了身在工地的感受。 此刻,威廉正摸着下巴从头到脚地打量着秦月。秦月被看得莫名其妙。结果还没等她弄明白,威廉扔下一句,在这儿待着别动,就出去了。秦月哭笑不得。这些老外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他一句交代都没有就跑了。好在,秦月并没有等多久,她刚看完墙上的进度表,威廉就回来了,左手手臂上搭了一件工装,右手拎了一双鞋子。他把衣服和鞋子都递给了秦月,说了一句,跟着我学,就开始换衣服。这种工装十分特别,是上下连体的,上身是打开的,人要将双腿从腰腹部伸进去,然后再系上上身的扣子。白色的工装被威廉叫做“overall”。很是有趣。好在,穿这种衣服,只需要把大衣脱掉直接套上去就行。秦月跟着威廉换了鞋子,发现这双鞋沉得不行。蹲下去敲打了几下鞋子,嗯,原来里面有金属,是起保护作用的。威廉看到秦月的动作笑了起来,解释说,在工地上一个人必须全套武装才能保护好自己。说完这话,从墙上摘了个安全帽递给秦月,有从桌子上抓了一副像防风镜的眼镜给她。到现在为止,秦月算是全明白了,刚才威廉打量她是在看她应该穿多大的衣服,出去给她找衣服去了。两个人收拾停当后,威廉看着秦月乐了。秦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也笑了。她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威廉竟然蹲下去给她挽起了裤脚。这个突然的举动吓了秦月一大跳。无论是论宾主,年龄还是社会地位的高低,威廉这样做都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威廉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失态,指着她的衣服口袋,说,那里有手套,说完,大手一挥,走了!就出了屋子。 秦月一边摸出手套戴上,一边紧跟着威廉出了工房。一路上来来往往的竟然都是外国人!大家都穿着overall,却颜色标识各不相同。显然是来自不同公司的。威廉给他解释说,这些人都是这座平台上不同的供应商派来的。国民油井来的人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电气工程师。这些人都是赚他们国民油井的钱,所以也都归他管。不过因为他们来自于世界各地,所以管理起来十分的麻烦。国民油井几乎每年都在世界各地进行着企业并购,去年他们集团刚刚收购了一家瑞典的企业,今年下半年就又要有两个瑞典员工过来为他工作。按照以往他和瑞典人打交道的经验来说,那绝对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瑞典这个国家高收入高福利,即使当地企业被美国集团吞并了,却仍需遵守当地的法律。瑞典的员工每周只肯工作四天半。而海工的建造项目,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往前赶的。只按项目结点说话,哪里会和你讲什么节假日,民权什么的。如果工程进展顺利的话,能赏脸让大家过个圣诞节就不错了。可这些人却雷打不动地一定要休息。威廉却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所以头疼的要命。只能想方设法地在其他地方挤时间,赶进度。说到这些,威廉恨得牙痒。秦月看见威廉那种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样子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进了。 走了一段路,到了海边。威廉抬手一指,喏,这就是了。秦月抬头仰望面前的庞然大物,心升敬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上船 ,最快更新海工记事最新章节! 秦月今天是真的开了眼界。她跟在威廉的身后,走过一架铁质的扶梯,就从岸上到了钻井平台上。威廉对她这个菜鸟不断地扫着盲。他告诉她说,造船就跟拼模型差不多,先把需要用到的钢板买齐了,切割,折叠,焊接,然后制成组成船体的模块(block or section),最后再将这些部分焊接到一起,就形成了整个的船体。里面的设备,管线等等有一部分可以在制作模块的时候就装进去了,这样做被称为预舾装(pre-outfitting)。预舾装的程度越高,建造的周期越短,后期的工作难度越低。因为一旦船体组合完毕,各种焊接工作将变得格外艰难。等到船体建好了,就要把一些核心设备安装进去了,什么主机啦,推进器了等等。然后要将这些设备的电线和液压管路连接,再进行全船的调试。调试工作如果顺利的话,这艘船就可以试航了。当然,这就是一般的流程,每艘船都不一样,所以建造方法也各不相同,但总体来说应该大同小异。 造船好像听起来很简单,但影响造船进度和质量的因素却非常多。而且船只越大,船型越复杂,这些因素就越多。能够起到决定性的主要因素包括:设计的进度和质量,核心设备(通常都是供货期较长的设备)能否按期交付或者质量是否能够过关,船东是否按合同准时付款给船厂,船厂是否能有效控制供应商等等等等。 以前造船大多数都是摸索着进行建造,没有什么设计精确的图纸。但现在海工船只可以大到像一座移动的城镇,仅钢板的价格,质量和总重都会影响到整艘船最后的价格和功能。设想一下,一艘船如果载重十万吨,设计的自重是一万吨,可最后自重却成了二万吨,那就意味着要少载一万吨的货物,租借该船只的直接损失就很大;而且船只自重的增加,会对船上所有的动力设备都增加负担损耗,缩短其使用寿命,增加维护成本,如果船只过重的话,甚至根本无法航行,这种事情听起来荒谬,可的确发生过。 船只的设计大致分为:基础设计,详细设计和生产设计。详细设计最重要。基础设计只是粗略地描述出该船的使用目的和主要功能。而详细设计则基本上等于在电脑建模上将这艘船完整地造了出来。如果建模完善准确,将所有的信息都录入在内的话,那么生产设计就变得非常简单,直接从3D建模上就可以生成2D的生产图纸,交付船厂,编纂生产工艺,开始施工了。 然而,复杂的船只设计周期很长,可能长达一年多的时间,甚至更久。但如果船期催促得紧,就要在设计刚进入详细设计,建模还没有完成的时候就开始施工了。所以设计就像一个人的大脑,工厂就像他的身体和四肢一样。两相配合默契,人才可以行动自如。而在现实生活中,单在设计上就能常常出问题。船的设计包括:船体结构的设计,电气,液压,管路,舾装,设备等等。每个部分的设计和掌控都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在这些专才之上还要有全才统管。否则每个人只专注自己眼前的工作,就会和其他人的设计产生冲突。所以这些设计人员至少每周都要在一起开会,将设计拿出来看看是否相互碰撞(collide)。 在设计之外,供货也非常地重要。从造船所用的大量钢板开始,到液压管路的定制,更不要说那些可能需要一年两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交付的核心设备了。船市好的时候尤其如此。所有设备的价格都在上涨,供货期都在拉长。这些都影响着造船的成本与进度。试想一下,一个客户给了一个船东一份租赁合同。要他在两年之后帮他在某一片海域钻井采油,而这个船东说服客户给他这份合同的前提是手上的一份钻井平台图纸和建造合同。他并没有现成的平台去施工。于是他就必须催促船厂按期交船。可船厂却不只他一个船东。船市火热,船东甚至要给船厂送礼才能在船厂设备厂房的使用上排上队。不仅如此,核心设备的供货期也都非常地长。如果设备不能按时到厂,那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船厂再怎么配合船东也无法按期交船。还有,这个船东如果现金流并不十分充裕的话,很难在这两年垫付大量的金钱来建造这座钻井平台。因为他所指望的这座平台的收入要在为客户施工之后才能入账。所以这里就又出现了矛盾。如果看得更远的话,那位要在海上开采石油的客户,需要思量开采的成本不断上涨这一因素,比对着预期的油价是否利润仍然可观。一旦发现不对,他很可能随时撕毁租赁合同。如果他毁约了,那么那位打算把平台造出来租给他的船东就有可能弃船。如果他弃船了,那么船厂就要蒙受巨大的损失。所以船厂通常在订货的时候会压着供应商。当然因为购买金额和可能产生的收受贿赂私拿回扣等问题,核心设备通常由船东直接购买,然后交付给船厂。船厂和船东供货范围的划分会在分工表(demarcation list)里体现出来。当然,这是硬件分工表(hardware demarcation list),用以区分软件分工表(software demarcation list),后者指的是船东与船厂或者设计院与船厂之间的设计分工。有的船东是海工界的巨头,自己就有设计院。有的船厂是庞大的建造基地,也有自己的设计部门。所以,设计交给谁做,责任由谁来负都要详谈。有的时候设计交由第三方去做,但即使如此,这家设计院也是外包商的身份,它的客户不是船东就是船厂,二选一,没有例外,否则将来责任会撕扯不清。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的是,为了保证造船的质量,船东会明确规定船上设备的供应商可选范围。可是这里还会和船厂产生矛盾,如果造船价格不变的话,船东用的设备越贵,船厂的利润就越薄。所以有的船厂会先答应下来,在造船的过程中不断地磨船东,更换供应商,以增加利润。因此船东通常都会派懂造船的人常驻船厂,进行建造。不仅如此,每艘船都要入至少一个船级。船级社可以被当做第三方建造检测人员来看待。 造船的过程中有一些关键的节点,这也通常是商务合同中的付款节点,通常包括但不仅限于:基础设计完工,第一批详细图纸的交付,切割第一块钢板,第二批(以及第若干批)设计图纸的交付,铺龙骨(keel-ying),调试,下水,试航,交付等等。有些将船体立起来(erection)也作为一个节点。 在谈合同的时候,商务合同,技术规格书,软硬件分工表,厂商表等都是船东和船厂之间需要谈妥的内容。在合同里就会明确规定好设计由谁来负总责,也会说明所选定的船级社。船级社的不同也影响着设计所需要采用的标准和船只将来被允许施工的地域,所以非常的重要。国内有中国船级社(CCS),国外有BV,GL,ABS等等。都要看船东的意思。所有的详细图纸都需要送审,送审的责任也需要明确。因为送审需要时间和金钱成本。原则上,图纸必须通过船级社的批准才能够进行建造。 秦月听着威廉林林总总的介绍,一路跟着他,走过主机房,供电室,控制室,海员居住区,压载舱等。最后爬到了平台的最高处。威廉指着一个面积可观的切口,跟她说,这里就是安装钻井设备的地方。上上下下,爬了若干个悬梯,两个人离开钻井平台的时候。秦月觉得眼前的迷雾散开,一个崭新的世界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这个世界错综复杂,却又气象万千。需要无数的人齐心协力将无数的事都办妥当后,才可能有个良好的结果。MBA课程中的各种成本控制,风险控制,项目管理流程理论像影片一样一帧帧,一幕幕地出现在她的眼前,令她信心大增。不错,她的确不是学船舶设计的,可她懂管理啊!她将来的职务是项目经理助理啊!将不懂的事交给懂行的人去做,她只要负责好成本,质量和进度,这三要素就好了啊!这个游戏越复杂就越好玩。这话听起来好像不怎么负责任,可威廉给他讲解的时候,眼睛里的亮光,绝对不是因为这份工作的待遇好。他很享受这份工作,即使困难重重,员工又不都很给力,可如果在他的管理之下,一座这样的平台可以二三十年地在世界各地的海域里工作,那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啊!英语里有句俗语:Boys and their toys。意译的话,最贴切的就是男人享受工作,如同男孩儿玩心爱的玩具一样。威廉那个样子,还有在平台上碰到的年龄不等,国籍不同的那些男的,哪个不是一副痛并快乐着的表情? 嗯,稍等,这个新世界似乎是一个男人的世界。可谁又规定女生就不能进去玩儿呢?反正秦月是摩拳擦掌地兴奋了起来。从小到大,她对一切新鲜事物都很好奇。总要试一下才知道。这个与生俱来的天性在父亲过世之后沉寂了下来。今天似乎又有了复苏的迹象。嗯,有那么多的新东西可以学,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期待的事啊! 等秦月跟着威廉从平台上下来的时候,午饭时间已经到了。威廉告诉她自己每天都会上一次平台。现在这座平台大体上已经建造完毕了,再过一个月就可以进行调试了。秦月真心地感激威廉的帮助。她提出请威廉好好搓一顿,地方对方订。如果他太太方便的话,也欢迎她来。威廉笑着答应了下来。两个人互留了联系方式,威廉就让白弟兄送秦月回去。他下午在船厂要和几个供应商开会,所以只需要在这里吃个汉堡就好了,不需要用车。 回去的路上,秦月让白弟兄找一家方便停车的饭店停下来两个人先吃点儿东西。白弟兄担心她破费不肯,可秦月坚持说自己饿了,白弟兄没办法,最后找了家门脸干净的韩餐停了车。秦月问清对方忌口的东西之后,就迅速地点了一桌子的东西:有烤牛肉,爆炒鱿鱼,炒杂蔬,海鲜饼,石锅拌饭,大酱汤等等。秦月没说谎,她的确是饿了,她活动了一上午的可不仅是脑子。白弟兄端坐在一桌子饭菜前闭上眼睛默祷了一小会儿。秦月已经举起来的筷子悄悄地又收了回来。她偷偷地四处扫了几眼,发现并没有人看到他们,这才轻轻地松了口气。祷告完,白弟兄睁开眼睛微笑着,道了谢,就开始吃饭,也没有格外地客气。秦月这才自在了起来。 两个人最后竟然把桌上的饭菜吃的七七八八了。只剩下大半张海鲜饼,白弟兄叫服务员过来打包。秦月这才起身结了账,两个人又重新上了路。这顿饭下来两个人似乎亲近了很多。秦月对威廉很好奇,就打听他的状况。白弟兄说他的这辆车和他这个人都是专门为威廉和他的家人服务的,不论公事私事。待遇很好,老板人也不错。公司给威廉和他的妻子在香格里拉里租了一间不小的公寓。他的妻子是个家庭主妇,平日里来往的也多是当地的美国人和一些会讲英文的基督徒。威廉看起来年轻,但实际上已经五十多了,而且已经是祖父了。他也就知道这些。 到了家,秦月向白弟兄再次道谢,并嘱咐对方结婚的时候务必要通知她,她一定到场。直到白弟兄郑重答应了下来,秦月才放他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入厂 ,最快更新海工记事最新章节! 秦月到船厂报道的时候是她新工作开始的第一天。秦月六点四十就得去路边指定车站等船厂的通勤车,一个小时后,通勤车进厂的时候还不到八点。据说这样的日子至少要持续三个月,直到合资公司正式成立为止。目前合资公司已经选址完毕,秦月感到幸运的是,她将来上班的地点离她家步行只需要十分钟。现在合资公司进入审批阶段,一个经验丰富的会计正在跑程序。 每天都要早起,这对一向自由散漫的秦月的确是个挑战。她只能调整作息时间,尝试着早睡。现在看来,早起早睡的日子恐怕并不会在三个月之后结束。作为项目经理助理,她恐怕还要经常到施工现场去才行。她目前的工作,主要是熟悉船厂的工作环境和工作流程,时常到合资公司监督一下工作进度,参与新项目组的成立,并做好接待荷兰合作方项目经理入驻的一切安排。 秦月下了车后,就按照事先询问好的地址,找到了那位大领导的办公室。她现在对这个船厂一无所知,只知道对方姓房,他的手下都叫他房厂长。到了他的办公室,秦月敲门之前,注意到门上的牌子写的是副厂长。她四处环顾了一下,发现不远的地方还有至少两间办公室门上钉着相同的牌子。而厂长办公室似乎不再这一层。秦月抬头看了看,嗯,楼上还有一层。按照中国人的讲究,地位越高住得越高。厂长办公室什么的恐怕都在楼上。后来,秦月带着一众老外去会见厂长的时候,才发现楼上基本上是厂长的自留地。有他的办公室,大小会议室,财务处和厂办。秦月原来并不明白厂长的办公室和厂办的区别,后来问了人才知道,厂办里的三个人就像一个秘书团一样,是专门为厂长安排车辆,安保,接待等一切事务服务的。秦月也是后来才得知,她要工作的地方,不是一个单纯的国企,还是个军工企业。这家船厂一分为二,有一部分专门建造民船的,但主要还是建造和维修军船的,未改当初李鸿章建厂的初衷。凡是军企就都有番号,这家工厂也不例外。所以,将来如何保证在老外驻厂后,军事机密不外泄也是个问题。 秦月走进房厂长办公室的时候,对方正在煮水,准备沏茶。屋子不大,房间的一侧是办公桌椅和书柜,正对着门的地方却是一整套功夫茶的配置。房厂长用下巴冲着茶几对面的树墩椅点了一下,说了句,“坐”,就接着沏起茶来。秦月看了一会儿房厂长流畅的动作,嗯,她因为做口译的缘故也经常被跟着客户带老外去见识中国的茶道,所以基本上能判断出对方做的是不是地道。喜欢功夫茶的人基本上都好静。可就她的观察,这位房厂长可不是个喜静的人。那么他练功夫茶的原因就值得推敲了。 茶好了,秦月结果对方递过来的杯子,先看了看,茶汤颜色较深却很清澈,闻了闻,香气并不浓郁,这才啜了一口,果然是陈年的普洱,回味无穷,冬天喝暖胃暖心。秦月慢慢地喝光了杯中的茶,吁了口气,才放下了杯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来。房厂长显然是在观察她,看她不像个外行,嘴角也翘了起来。 房厂长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工作之后,就打了个内线电话,叫了小马过来接她,要把她带到办公室去。秦月听见小马是接待她的人松了口气。虽然房厂长一直都和颜悦色的,和她却始终无法真的放松下来。领导的心思深沉,远远不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温和。她还没有忘记在谈判期间,但凡有一点儿不如意,他就跟手下冷脸的样子。总之,以后在房厂长面前多听少说,多敬着就是了,他毕竟是合资公司的总经理,是她顶头的大老板。 不大一会儿,小马敲门进来,带着秦月除了楼往厂区内走去。走了一段路,小马带着她进了一栋老楼。嗯,也不能说是老楼,只是相对于刚才她去过的领导办公楼而言,确实是旧了很多。小马跟秦月一路上聊了几句。对于这位个头不高、身材瘦削、气质温润的小马哥,秦月在未见他是就已经存了的好感层层地往上窜。之所以管他叫小马哥是因为他比秦月大两岁。上的是船办职高,后来又读了个英语自考,现在被调到刚成立的项目组与合资公司对接,将来要和秦月他们一起完成合资公司所接到的造船订单。他的职务跟秦月的一样,也是项目助理。被秦月问到项目经理是谁的时候,小马哥顿了一秒,表情有点儿微妙地说出了她同学的名字。秦月楞了一下,才明白小马哥刚才欲言又止是为了什么,原来他以为她早就知道了。 既然她对小马哥印象不错,两个人既是平级,将来又要长期打交道,秦月就决定对他要尽可能地坦诚。笑了一下,直接承认,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赵处长,也就是她的那个MBA班的同学,那个把她请来做口译,却最终导致她人生轨道转向的人,就是将来船厂和他们对口的项目经理。小马哥虽然为人和善,却心思细腻,很快就明白过来秦月的好意,也回了一笑。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有了某种无需明言的默契。这一天,小马哥的主要任务就是接待秦月。他先把她安排在了他办公室里。这间办公室也是船厂新拨给他们项目组用的,地方还是很宽敞的,屋内的设备也挺全的,办公桌椅,书架,电脑都已经备齐了。一张大的桌子上面已经摆上了一些私人物件,很明显就是秦月的那个同学赵处长的位子。房间剩下六张桌子,两两相对。那些桌子是分别留给项目组即将入驻的成员的:技术经理(负责设计的),生产经理(负责生产进度的),质量经理(负责质量控制和施工安全的),采购经理(负责工厂部分的项目采购招标活动)。剩下的桌子一张是小马哥的,他负责协助项目经理的所有工作,还要负责协调所有其他项目组成员的工作。小马哥对面的桌子还空着,只有一台台式电脑,秦月就暂时被安置在那里。当然,合资公司项目组的办公室已经批下来了,不过现在还空着,把它填满,就是秦月的工作任务之一。小马哥答应一会儿就带她过去看,钥匙就在他的手上。 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合资公司办公室转转,然后再去参观一下船厂。秦月跟着小马哥一路下了楼朝来时的方向往回走。秦月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画着地图。看起来这个船厂的方向很正,大领导的办公楼在刚进大门的右侧,而他们刚才走的一直都是左侧。无论是船厂项目组所在的办公楼还是他们去的目的地,都在同一侧。走了不短的一段距离,小马哥在一栋新粉得雪白的三层小楼前停下了脚步。秦月跟在小马哥的后面上到了二楼,走到了离着楼梯不远的一间办公室的门前。秦月看见小马哥惊讶地站在了门口,她赶上前一步,探头去看,原来门开着,里面有个年轻的女孩正戴着套袖在收拾屋子。秦月觉得这个姑娘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小姑娘看见他们俩呆立在门口,不由得笑出声来。秦月看着她花朵一般的笑脸,恍惚了一瞬,突然想起来,小姑娘在律师事务所谈合同的时候出现过,不过只待了一两个钟头就不见了,当时事情多时间少,她也就没太分心去关注那个坐在末尾的小女孩儿,没想到今天又见到了。她还是一副主人翁的样子。自来熟的小姑娘一边主动把他俩往屋里让,一边自我介绍说,“我叫陈瑞,刚从美国念完了硕士回来,经济学专业的。姐姐就是秦月吧,你英语好厉害,那天谈判的时候见识到了!” 小姑娘,或者说是陈瑞,笑语晏晏,再配上那张宜喜宜嗔仍带着点儿婴儿肥的芙蓉面,秦月的心不禁化成了一滩水。她想来对萌物没有什么抵抗力。“是房厂长招你进合资公司的?”秦月软了声音问道。 “嗯,不错。我家就住在船厂附近。房厂长认识我的父母,听他们说我回了国正在找工作,就直接让我过来了。我今天也是第一天正式进厂上班。房厂长让我先过来收拾一下咱们的办公室。”陈瑞叮叮咚咚地说着。 秦月觉得对着这么个小姑娘心情会不由自主地好起来,就和她商量可不可以一会儿回来再收拾屋子,她要跟小马哥先去参观一下船厂。陈瑞听了连连摆手说,“你们去吧,我从小时候起就常进厂来玩儿,这里的一切我早就都看遍了。我就在这儿先继续收拾着,姐姐你跟小马哥逛完了就回来吧,咱们一起去吃饭。” 秦月又笑着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跟小马哥走出了办公室。整个船厂走下来,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小马哥很懂行,他按照物流的顺序,从进厂尚未加工的物料堆看起,走过钢板切割,焊接的车间,有走到了有弯管机等设备的车间。他告诉秦月,有些液压管或者用来供水和排水的管子或是因为规格太大,或是因为形状特殊,而无法在市场上直接买到,只能自己加工。即使这样,那些过于巨大的管路,船厂的弯管机还是无法加工,只能外包给有特种设备的厂家制作。接着走下去,进的是分段车间,就是威廉给她介绍过的block or section,那些或者长方形,或者一边是方形,一边却有弧度,看上去像船头的大分段挤在车间里。小马哥告诉秦月,这里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是正在加工的或刚刚完成的。更多的分段都停在露天的场地上。这些分段将来都会被焊接在一起,就形成了完整的船体。秦月将小马哥只给她看的东西和自己前两天从威廉那里听来的一一对照,终于对造船有了感性认识。那天在威廉的船厂,她并没有今天这样一个将整个造船的过程,从无到有看过一遍的机会。她登上的那座平台,已经基本完工了。 小马哥指着不远处的两个封闭的车间对秦月说,“那里是喷砂的车间。因为是重度污染的加工,所以必须密封。”秦月在心里暗暗地记下了,并想着对应的英文“sand-bsting”。后来,秦月再去医院洗牙的时候,发现那些牙科医生的操作流程居然神似造船厂的加工流程。他们用海盐为牙齿除垢,就像船厂用砂砾出去钢结构上面的锈迹一样。后来她看到旁边正在给一位病人拔牙的医生手里拿着的居然是凿子和钳子,实在没忍住笑喷了。她跟为她洗牙的实习医生道了歉,把她看到和想到的都说了。那个年轻的男实习医生居然严肃地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下来。他说,牙科专业源于工业,包括他们用X光来给牙床拍照,以辨明牙齿根部的情况,这些都是源于工业。秦月想到检验船体不能用肉眼探明的焊接部分质量是否合格的方式也是用X光。这样做还有个特别的名字叫探伤测试NDT(non-destructive test)。所以,嗯,牙科应该从医科中划分出来,正式归入工业。哈哈哈哈哈,秦月自娱自乐地想着。转念一想,难怪牙科在整个医科中那么地特立独行。不过动手术呢?刀子、剪子、电钻、针线一起上,那些做法又应该归结到哪里去呢?哎,别想太多了,还是好好地把造船是怎么回事弄明白再说。唯一遗憾的就是船厂暂时还没有在分段中进行预舾装的施工,秦月真的十分想看上一眼。不过以后有的是机会。 逛完了民船这边,小马哥指着不远处船厂的另一侧,对秦月说,那便是军船区,是属于保密的地方。你如果过去需要有人批准,还要有人带着。秦月因为常跟老外打交道,所以十分地谨慎。有些人泄密并不是故意的,只是大嘴巴而已。她杜绝自己泄密可能的最好方法就是压根不靠近那些需要保密的事物。军船区应该紧挨着当年李鸿章所组建的北洋水师停泊的天然港口。小马哥刚才领着她走过的那些船厂核心设备和设施,包括一些龙门吊,用来给船体翻身用的,还有船台和船坞。船台是船舶基本上修建完毕准备下水的一个倾斜入海的斜坡,有时候船下水前还需要在船台上停一段时间,进行一些最后的安装工作。下水(unching),是包括船舶交付在内的所有建造的重大节点中最重要的一个,也是最有仪式感的一个。一般在船只下水的时候都会大肆庆祝,外国船东给船施洗(baptize)的时候也是在船下水的前一刻。提到施洗就不得不说一句关于船舶和航海的一些,嗯,姑且叫做迷信的事情吧。 看过加勒比海盗第一部的人是否还记得在影片刚开始的时候,女主还是个小女孩,她出现在了甲板上,盯着海洋的深处,后来那艘著名的珍珠号就出现了。船上的水手抱怨说女人会给航海带来厄运,即使是这个女人还小。直到今天,远航的人仍然不喜欢让女人上船。这种说法的起源已经不可考了。但每次台风来的时候,都会被起一个女性的名字。秦月觉得这两种信仰体系恐怕是同宗。后来基督教兴起,人们造完了船,要将船推下水之前,就一定要像给人施洗那样,奉圣父、圣子、圣灵的给船施洗,为船祝福,而且,那个替代神父为船只施洗的人必须是位已婚的女士。不仅如此,那位女士一生只能为一条船施洗。施洗的方式是将一瓶酒仍到船外侧,击碎。不知道,这种做法是不是效仿了犹太教的婚礼,最后礼成的时候,夫妻双方都要将喝完的交杯酒摔在地上,用脚踩碎。总而言之,这个仪式融合了航海远古的传说,基督教教义,犹太民俗和不知道是来自何时何地的各种信仰。但无论多么荒谬,这种仪式却无论在西方还是在东方都成了必须的。如果不这样做又能怎么样呢?哈,那就试试看?西方有的船东还真的就不信邪,还就试了试,结果…..出事了?那倒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很清楚,就是他招不到船员。一艘没有受洗的船,没有人肯上去工作。今天仍然如此。大多数远洋船只,或者在世界各地海域常年施工的那些工程船上,因为条件艰苦,离家经年,孤独抑郁等等各种原因,招不到来自于富有国家的船员。而那些过于贫瘠和落后的国家,却没有几个人有足够的知识和英语能够和操船的高级船长大副二副三副或者老鬼二鬼三鬼进行有效的交流,根本无法胜任船上的工作。所以,以荷兰为例子,他们大多数的船员都来自于东南亚地区,诸如马来,印尼等地。中国人将这一盛典本土化,再加上放鞭炮,就齐活了。反正是怎么驱邪怎么来,以确保航行的安全,在茫茫的大海上,没有事故,不出意外。 船坞则氛围干坞和湿坞。小马哥带着秦月分别过去参观了一番。干坞,顾名思义就是陆地上的一个可以供船停泊建造或维修的地方。秦月对它的印象是,像一个巨大巨深的干游泳池。令秦月感到惊喜的是,小马哥带着她绕道去瞧了一眼那个著名的老船,就是当年李鸿章亲自督建的北航舰队仍存留至今的那一艘。船比秦月想象中的要雄伟得多。难以想象这样一艘当年看成巨轮的战舰竟然浑身上下没用一枚钉子。走到湿坞的时候,就已经在海边了,这个船坞的岸上,架着一座巨大的龙门吊,紧连着两排轨道,可以自由地移动龙门吊。不远的地方有另一个新建的船台。 小马哥告诉秦月,衡量一个船厂的建筑能量基本上看的就是最大单吊吊装的能力,船台船坞的数量和容量,还有码头吃水的深度。吃水越深,可以停靠的或者浮起的船只吨位也就越大。当然,船厂的设计能力,持有不同船级社认证的焊工数量也都很重要。至于员工数量,并不是最核心的考量指标。因为非核心工作船厂永远都可以外包。所以,很多私人船厂最近流行的做法是只保留少数的核心工作人员,其他的人一律按照项目来高价聘用。当然他们船厂不行,因为每年都有固定数额的军船建造和维修工作,再加上他们国企兼军企的身份,所以人员的稳定性就不仅仅是经济问题,他们还对社会的稳定富有一定的责任。当然,随着船舶市场一路高歌上扬,很多国企船厂也大量地招聘员工以确保能够更多更快地完成订单。但是他们船厂却很聪明地没有这么做。因为造船行业有明显的周期,有上涨期就有下跌期。所以他们厂雇佣了大批的外包队进厂施工。他们的质控部门只需要派出少量的工作人员定期检查对方的施工质量就够了。至于工程进度,因为和付款有关,外包队比船厂更上心,所以船厂根本就不需要为误工而担心。 秦月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听一边点着头。这些方法非常地聪明,和她在MBA上的课都能对应上。实践所产生的智慧真的是令人赞叹。话又说回来了,那些书中所推崇的管理理论,又有哪一条不是来自于多年实践的检验呢?秦月想起小时候,自己猫在屋里看闲书,老爸在厨房里叫她过去帮忙。她听老爸的话,把他指给她看的一个盆端了起来,结果老爸却自顾自地忙着,根本也不说那个盆她应该放哪儿。没过多久,秦月的胳膊就酸了,她冲着老爸叽歪,“这个盆放哪儿啊?”老爸抬头瞪了她一眼,“拿脑袋顶着!”秦月到今天还记得,她当时的第一个反应竟然还真的是去顶那个盆,可那盆子里装满了东西,她根本就举不过头顶。后来,她老爸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就给她指了个地方。事后,她老爸特地把她给提溜到一边去教育,“你以后做事要多动动脑筋。自己先想想可以怎么做,不要凡事都去问别人。”老爸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当然,你也不要怕犯错误。人都会犯错的,做多错多,这很正常。你不要因为害怕犯错就什么都不敢尝试。还有,就是劳动使人聪明。” 秦月记得当时自己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其实老爸当时说的那些话,她未必就听得懂。不过这件事因为老爸的回答太出挑,所以她直到今天仍能清晰地想起当时的所有情形。在她人生的道路上,秦月不只一次地想起老爸的那番话,并不断地大胆尝试新鲜的事物,也因此拓宽了自己人生的疆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建立 ,最快更新海工记事最新章节! 两个人回到合资公司办公室的时候,屋里已经拾掇得非常干净整洁了。秦月没想到陈瑞一副娇养女儿的样子干起活来竟然这样地勤快利索,对她的好感又往上窜了窜。小马哥基本上已经完成了房厂长交给他的任务,跟秦月和陈瑞说,她们两个这段时间最好还是到老楼那边去上班。这座新楼刚刚粉刷完还要散散味儿。秦月还没说话,陈瑞就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头。小马哥嘱咐完他俩就走了。秦月打量着这间不大的办公室皱起了眉头。只有十几个平米呈长方形的屋子里,一侧放了四张桌子,另一侧排满了齐腰搞的储物柜,满满当当的。中间一条窄窄的过道,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刚进门口的右手,藏了个书架,从门口往里看根本就看不到。按照房厂长的交代,屋子里还需要添置至少四台电脑和一台打印机,饮水器,只能往屋子的角落里挤或者罗到储物柜上了。 陈瑞看着秦月一声不吭,就上前拉了拉她的袖子,“姐姐,咱们出去吃饭吧!” 也是,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一件一件做起来,总有干完的时候。“好啊!去哪里吃?” “出去吃吧!厂子外面就有不少的小吃店,物美价廉!”陈瑞笑眯眯地打着广告。 秦月其实非常感恩能有小马哥和陈瑞这样的人在厂子里陪着她,否则她真是两眼一抹黑,恐怕连饭辙都找不着。 两个年轻的女孩儿,都穿着色彩鲜亮的大衣,走在一片深蓝色(厂服)的人流中,异常地扎眼,再加上她们两个都身材高挑相貌不俗,注意她们的人就更多了。秦月和陈瑞原本手挽着手不紧不慢地往厂区大门口晃,见此情形都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出了工厂大门也就一百多米远的地方有一个小村落一样的一片平房。房子盖得相当地密。每间房子都不大,基本上全都在做生意,不是小饭店就是小卖店。秦月被陈瑞一路拉到了个卖快炒的地方。这家大厨很有意思,他把煤气灶和锅架到了店门口,现炒现卖。而且他只卖几道菜,所有的食材都已经加工好了用大盆装着放在炉灶旁边。来这里吃饭的人,到他老婆(就在他旁边管着钱匣子)那里点菜交钱,然后就排队等着。大厨的身后一个巨大的泡沫箱子里,装满了装好米饭的盒饭,每次他一两分钟就能把菜炒好,然后,从身后的泡沫箱子里捞出一个盒饭来,打开了把菜浇上去。秦月和陈瑞都点完菜交了钱排着队,长长的队伍移动得很快。没有人聊天,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厨飞快的动作,那速度简直是场表演秀。 两个女孩儿拿到了自己的盖浇饭,抱着进了大厨的饭店。饭店不大,也就二十来平米,摆满了桌子和凳子。每个桌子上都放着筷子筒,里面是慢慢的一次性筷子,门口不远处有一个一米高的垃圾桶,是让人把吃完的饭盒丢进去的地方。还不到四月份,春天才刚刚冒了个头,冬天还留了个尾巴。这样的天气里能吃上一口热乎乎的饭菜的确是一种享受。两个女生都吃得不肯抬头。终于放下筷子的时候,两个人看着对方红扑扑的脸颊和油汪汪的嘴唇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秦月从兜里掏出面巾纸包,递给陈瑞,陈瑞从里面抽了一张出来先擦了擦额头,又开始擦嘴。两个人的唇膏都已经吃进了肚子里。 “我在国外的时候一直都惦记着大厨的锅包肉。今天总算又吃到了。”陈瑞心满意足地感叹道。 “的确做得很地道。”秦月点头赞成。 “是吧?”陈瑞的眼角眉梢透着得意,好像她喜欢的东西被别人接纳欣赏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 秦月被她的孩子气逗乐了,站起了身,“走吧,咱俩还有很多的事情得忙。” 回到合资办公室的时候,两个人都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翻到了记事本一栏,相视一笑,开始对上面的“To do list”。她俩要做的事情不少,可首先秦月需要确认的事,就是这些事情都需要花钱,那么这些钱谁来出?陈瑞告诉她说,合资公司的注册资金已经到位了,有什么消费的话,她俩先出,回头找会计报销就行。这就好办了。于是两个女生开始忙碌了起来。她们下午的时候先去了厂区附近的电子产品卖场,把所需要的电脑和有扫描与复印功能的打印机买了回来。买电脑之前,秦月给小马哥打了个电话。她需要跟对方确认的是,工厂里的设计人员都用什么牌子的电脑,基本的配置如何。因为他们项目组成员所使用的电脑必须具备能够兼容不同设计软件的功能。小马哥也是问了别人才打电话给秦月回复的,船厂设计人员用的设计软件是Auto Cad,老外则大多喜欢用Solid Works。卖电子产品的人既然把店面开在了一个船厂的附近,就必然已经熟知船厂用电脑通常需要的配置。听了她们的要求,很快挑好了电脑并给他们额外装上了几个软件,算是优惠。秦月挑选打印机的时候,陈瑞在旁边联系房厂长,问他要合资公司的抬头和税号,结果房厂长把会计的联系方式给了她,让她自己跟会计要。折腾了一通下来,总算拿到了可以报销的有效凭证。陈瑞抢着付了账,她嘟囔着说要多拿点儿信用卡的积分给她妈妈换一套进口厨具。秦月这才重新打量着这个小姑娘,觉得她着实不简单。其实她心里明白陈瑞付账的原因是因为她跟房厂长更熟,主动提起报销来不会觉得难为情。而秦月毕竟对工厂不熟,对这里的人员也不熟,所以如果需要一下子垫付这么多钱,恐怕还真的会打怵。秦月在心里给陈瑞的位置加了分量。她也不去争这一时,反正以后她们分头去忙的时候,为公司花钱的时候少不了。 店里派车把他们俩买的四台电脑,一台打印机和她俩给送了回去。她俩又拆包装,连线路折腾了半个小时终于有电脑用了!可她们试着上网的时候才发现,这里的网速,嗯,比乌龟爬快不了多少。这样可不行。将来荷兰方面需要传送大量的图纸过来,如果网速太慢,宽带不宽,工作效率要受到很大的折损。她俩商量了一下就决定跟房厂长申请另外拉一条线过来。打电话的时候听领导交代,让她俩为两个月后就要进厂的荷兰项目经理Adam做好准备。因为这位项目经理至少要在临海市呆两年,所以他的妻子和一儿一女也都要跟过来。 于是接下来的两周,秦月和陈瑞两个忙得脚不沾地。拉光纤,申请固定电话,并监督船东和船级社的办公室的装修。为Adam申请居住证,找房子,为他的大女儿联系双语学校申请入学,为他的小儿子申请双语幼儿园。当然所谓的双语是英汉双语,荷兰语太过小众了,临海市大概除了他们船厂之外,一共也找不出来几个会说荷兰语的人。不过荷兰人不愧是trading nation,他们的政府也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为企业服务。在中国的各大城市,荷兰商贸部都设有办事处,为当地的荷兰企业服务,或者促进中荷贸易的进一步发展。秦月辗转联系到了临海市荷兰商贸部的负责人,是一位在电话上听不出年龄的女性叫Helen,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语。秦月提了一下荷兰公司的名字说明了打电话的目的,对方就知无不言地为了提供了很多有用的信息。两人说完了正事,都发自内心地欣赏对方说话办事的爽利劲儿,就加了微信,表示一定要找个机会一起吃个饭,交个朋友。放下电话,秦月就拿着她推荐的幼儿园和学校的联系方式跑起来了。出于她意料的是,这些幼儿园和学校对生源的要求,不是一般的繁琐。合资公司已经有了自己的车子,是一部商务车,还真是多亏了这部车子跟进跟出,在路上秦月还能打个盹歇一会儿。 到目前为止,合资公司的项目组还没有建立起来,很多的工作其实都是船厂的项目组在做。小马哥协助着赵处长已经开始着手进行钢板的订购和采购。因为项目是用欧元结算,所以这个项目的风险之一是外汇与人民币汇率的涨跌。所以,无论是船厂也好,合资公司也罢,都需要申请外汇保全,以规避可能产生的巨大损失。至于供货期长的那些进口设备,小马哥则拉上秦月。秦月不得不再次地感叹,很多事情你以为你知道是一回事,你真明白是另一回事,而你能够做到则是一件完全不同维度的事情了。他们和船厂项目组的技术经理一起催促着荷兰方面将对核心设备的具体要求和图纸尽快提交出来。秦月才明白,几乎所有设备的采购都需要三件东西:技术规格书,图纸和商务合同。等到一上三件东西准备妥当之后,他们会把这些文件发给厂商表里的供应商,等接到对方的反馈和报价之后,再将他们聚在一起,开招标会。用A的价格去压B,然后再用B的低价去压A。各种计谋手段层出不穷,讨论技术规格书和价格的增减时候的心理战术都让秦月看得眼花缭乱。因为他们不是一家一家地来,而是找一栋楼在同一天内将所有的供应商聚在一起,向拍卖行一样挨个地谈。工厂内部派出两组人员,一组是技术人员,另一组是商务人员。供应商需要先拿到技术人员签字的技术规格书才有资格参加商务谈判。 秦月在船厂和室内往返的日子里,从每天长知识到每天长见识。而且,最令他感到有趣的是,船厂里的那些穿着统一服装,面目模糊的人,一旦近距离接触了,几乎个个都精明能干,活色生香。嗯,她实在找不到更恰当的词来形容他们了。虽然他们大多数都是男的,但他们做出来的事情,在言语行为上所展现出来的智慧,分寸的掌握和拿捏,让她感叹连连,觉得自己恐怕这辈子也赶不上了。其中给她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采购部的二把手,周新。他看上去不到四十岁,一张娃娃脸,脸上总是带着一丝笑。在认识周新以前,秦月曾以为自己多少也算是见过点儿世面,可认识了周新以后,她才见识了什么叫做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周新就是有这个本事,无论有多少难处,需要同时平衡多少方的利益,他都能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而且最了不起的地方是人人都喜欢他,觉得他为自己的事情犯难,事情了了,都对他感激不尽。市面上的所有设备,无论国内的还是国外的,无论是大品牌还是小品牌,只要有的,他都能随口说出来那样设备的历史价格,现在的价格,设备的优劣,同等设备的品牌和优劣,供应商公司简史,临海市的销售点设在哪里,联系人是谁,如果没有销售点,代理又是哪一位。 他身上有两部手机,不停地响,每个电话都不过十几秒就结束。在招标大会上,他带着手下的采购人员,安排着技术部和商务部的人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工作。在嘈杂的大厅里,几十家供应商等候着被叫进那两间紧闭的房门里面去。他像一条鱼在海里一样自由地在人群中穿梭。时不时地被人打招呼,无论对方是谁,他都笑脸以对。那笑容亲切厚道,做不得假。秦月感慨,这人要是放到古代,那就妥妥地是个计相之才啊!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谁说国企里都是混日子的,他们都应该到船厂来开开眼界!每个人都能干,个个不简单,没一个是白给的。 工厂那边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忙妥了,秦月和周睿下周起,就要去合资公司在市内的办公室上班了,直到Adam过来开始跑船厂。那个时候她俩或者需要同时驻厂,或者轮流进厂,要看到时候的工作需要。这下子轮到陈瑞每天早起跑远路了。秦月抓紧这段难得的时间,在合资公司所在大厦的办公室楼上,找到一间画室,报了名学素描。这是一个短期速成班,十五天的课程,每天晚上一个半小时。秦月这样做的原因是听了小马哥谈起的一段往事。他说,他当初刚进厂的时候,因为学的是英语,所以被安排在了援外处,在那里他负责和一些国外的人联系。作为军工厂,每年都能收到一些援外的任务,国家会拨款给船厂,造一些不大的船只,免费支援给那些穷困的兄弟国家。关于船的知识和词汇他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学的。后来他接待国外来的工程师时,发现对方和船厂总工在一起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英语,抛开他这个翻译,两个人一张白纸,你一笔,我一笔地画着图,把什么都说明白了。所以他那个时候才意识到工程师有他们自己的交流方式,可以完全替代语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月当时就下决心要上个速成班学画,至少能够到了可以和工程师用笔交流的程度。于是她越发地忙碌,等到周五的晚上,妈妈提出要让她周六一起去教会参加复活节庆典的时候,她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教堂 ,最快更新海工记事最新章节! 最近这两个月,秦月像只掉进米缸的小老鼠一样,忙并快乐着。可每天满得要溢出来的日程,秦月的确没有花什么时间跟妈妈在一起了,这样一想,她就答应了下来。嗯,既然是这么特殊的日子,那她也应该请请客,谢谢恩了。就这样,秦月周末的日程如下:周六上午和妈妈去教会参加复活节礼拜;中午和妈妈吃饭;下午和Helen逛街,顺便请她吃饭;周日上午去参加威廉他们的礼拜,中午请他们夫妇吃饭。 周六一大早,秦月的生物钟就叫醒了她。秦月看了眼床头的闹钟,无奈地叹了口气。桐油罐注定了要装桐油。真的闲下来,她整个人都没精神,可一旦忙起来,尤其是能学到新东西时,她就像是迷路的旅人重新又找到了方向,只顾着满怀盼望地往前冲。 船厂的工作秦月已经慢慢上了手,合资公司的项目如今在基础设计阶段,她和陈瑞已经与该项目荷兰方的项目经理Adam通了无数次的邮件,协调荷兰的设计和船厂的生产进度。Adam下周就要过来了,合资公司的司机从她这里已经拿到了老外的航班信息,到时候,秦月或者陈瑞中的一个也会随车去机场接人的。房厂长前一段时间还陆陆续续地面试了几个人,招了名姓孙的工程师,协助Adam的工作。他还招了个出纳,据说是船厂军代表(代表海军常驻船厂,监督船厂军船工作进度)的家属,四十多岁,面容秀丽,为人爽朗,秦月和陈瑞都很喜欢她,管她叫林姐。至此,合资公司这个麻雀的五脏已经配齐了:房厂长(来自船厂),项目经理Adam(来自荷兰),现场督造孙工(来自社会),会计小陈(来自船厂),出纳(关系户),司机(来自船厂),陈瑞(关系户)和秦月(来自社会)。秦月私下里觉得这么小的一个公司人员背景的复杂程度够织张网了。因为人员的招聘完全由房厂长掌控者,一向喜欢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的秦月无法理解房厂长的这种做法,如果想用熟手,船厂人才济济,他大可以全都从船厂调任,为什么又是军代表家属,又从厂外找人呢?不过这些事她跟谁都没说,只将这些疑虑放在心里。房厂长给她的感觉非常地复杂,像个洋葱,恐怕你以为看明白了他,其实也不过只见到了他的一层罢了。日久见人心,不着急,慢慢来。 秦月跟妈妈到教会的时候,里面的人还不是很多。母女俩都是不喜欢迟到的人,既然早起了,就早出发过来了。教堂从大门口开始就有人负责接待,门口的人打招呼问候,及至他们进了教堂,就有人把她们带到座位上去。因为到的早,所以,她们的位置很靠前。 这座教堂,秦月以前路过过,进来却是第一次。在外面看,这是座典型的哥特式建筑,并不高大雄伟。到了里面,却发现空间很大,能容纳的人也超乎了预期。成排的座位和在美国电视剧中所见到的教堂没什么不同,前排的椅背上有给后排坐着的人放圣经的地方。秦月把带来的圣经放在了上面后,特意四处看了一会儿,嗯,没有让人下跪的地方,所以这里不是天主堂,而是基督教堂。她刚上大一的时候曾去北京找高中同学玩儿,同学领着她去了学校附近的天主堂做过一场弥撒。神父的话一句一顿,每次他一停下来,下面的会众就会说“阿门”,秦月当时听得聚精会神,却还是有很多的内容没听懂。弥撒结束的时候,有的人跪下去祷告,秦月那个时候才注意到,每排座椅的脚下,都有包着海绵的跪榻,和长椅齐平,可供所有的人下跪祈祷。后来回到临海市之后,秦月就去找了一些关于基督教、天主教的资料来读。了解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但这些知识和她的生活无关,看过后也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今天秦月跟着妈妈又一次地走进了一座教堂,当初看过的东西这才重新冒了出来。即使这里不是天主教堂,却仍有很多天主教独有的特色。比如墙壁上的壁画就是著名的“苦路”(耶稣从被审判之后,背着自己的十字架一直走到被钉死的地方,这条路被天主教称为“苦路”,是敬虔的天主教徒要一步一跪拜的一条路。每年都有成批的天主教徒去以色列朝圣,“苦路”是他们必去的。)。还有穹顶和窗户的样式,都和中世纪的教堂相似。秦月琢磨着,这座教堂恐怕在修建的时候模仿了天主教堂。 教堂里的人越来越多,秦月不敢再东张西望了,就拿起圣经来翻看。身边的妈妈拿着诗歌本,正翻着一页轻声地哼唱着。秦月听了一笑。自从老爸走后,老妈整个人的精神都垮了。以前记忆力好到几乎过目不忘的老妈,现如今常常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找不到东西。如今,老妈信了主,在教会里交了些新朋友,慢慢地,心里有了依靠,精神头也比以前好多了。无论上帝是位什么样的神,老妈似乎都因为他的缘故得到了安息。这一点,秦月是感恩的。至于,他带走了自己老爸这件事,那是他们之间的一笔账,不能混着算。 秦月摸着手里的圣经,思绪一下子飘回到了大学时期。这本圣经是大学时外教送的。秦月上大学的时候一共有过两个外教。第一个叫马克,是她大一时的外教。马克很有意思,他的父母和姐姐都是律师,家里有私人游艇的那种,可他在上大二的时候却辍了学,然后就开始流浪。直到今天,秦月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听到马克讲这些往事时候的震惊。马克先当了半年多的流浪汉,从一个城市漂到另一个城市,从垃圾桶里翻东西吃,在公共水池那里掬水喝。后来,他报名当了水手,随着远航的船出海了两年。说起这段经历的时候,马克嘴角含笑,他跟这帮学生说,你们知道吗?一个人的头发如果一直不洗,八个月之后就会焕然一新,没有一丝的脏污。全班的同学都听傻了,有个男生跃跃欲试,其他人笑着打趣他,别闹了,就算你忍得了脏,我们也受不了你。马克解释说,那是因为船上用水不易,自古以来留下的传统。当然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照做了。不过,他的确是亲眼见过这么一个人,也惊奇的不得了。再后来,马克在一个旅游城市上了岸,买了几条小破船,修理粉刷了一番,开始租给游客划着玩儿。再往后,他遇到了几个中国游客,觉得中国是个遥远又神秘的国家,就跑到这里来当外教了。说实话,马克并不是个好老师,他没有什么教材,也不觉得他有备过课。上课的时候,常常扯东扯西的,就过了四十五分钟。但他本人却十分有趣,虽然没受过高等教育,但因为出身不低、阅历丰富的缘故,不仅言之有物,而且还常能语出惊人,且有急智。所以秦月对他基本上还是满意的。 大二的时候,他们换了个外教。新外教是个加拿大老头,据说是文学哲学双博士。他们这个学年一共有四个班,以前他们共有两个外教,马克负责两个班,还有个老外负责另外两个班。可现在,马克和另外的那个外教都离了职,只有这个系里新聘的七十岁老头来教他们全年级的学生,所以外教课就成了年级的大课,必须用阶梯教室才能坐得下。想起这个老头,秦月就想笑。因为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他的表情都是一脸的“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刚开始的时候,秦月十分地不以为然,觉得老头太小看他们了。临海大学英语系是一表,招来的都是重点高中的尖子生,哪一个拉出来都不白给。可后来老头开始上课的时候,秦月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个愚蠢的人类。因为无论老头讲的是什么,对他们而言,都几乎是颠覆性的。 老头的课叫做“Western Culture(西方文化)”。从名字上看,泛泛得很。秦月刚拿到课表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对方能讲些什么,而且,让她抓狂的是,这门课仍然没有教材,全凭老师杜撰。可第一堂课上下来,就没人再敢小看老头了。因为他开篇讲的竟然是认识论。秦月至今还记得老头上第一堂课时的情形。胖胖的身材掩在讲台的后面,老头斜坐着,一个一个地叫男同学(他们上外教课都是用英文名,所以从名字上就可以判断性别。)到前面去,对着全年级的同学回答他的问题。每次老头都是等那个男生背对着他,面向着大家站好了才提问。问题不难,都是些常见的社会问题,跟电视上社会栏目里提的问题差不多。具体问题和同学们的回答,秦月记不清了,但她清楚地记得站到前面去的每个男生都因为急着思索答案,总是先本能地脱口而出,“Everything has two sides.(每件事都有两面。)”老头打断更正,“Everything has many sides.(每件事都有很多面。)”到后来,老头是在不耐烦,就一路地“many”“many”下去,连整句都懒得说了。秦月脸上看热闹扬起来的笑彻底地没了踪影。老头并没有讲什么认识论的理论,他只用了个再简单不过的方法就让所有人都意识到自己受到了二元论的洗脑与辖制。 再后来,老头开始讲西方人的世界观。他说,艺术就像太阳,而生活就像普照在大地上的阳光。艺术比生活更真实。如果想要了解真实,吃透艺术就够了。一番话下来,所以人都炸了锅。从小到大,秦月他们受到的教育都是艺术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生活比艺术更真实,艺术是生活的浓缩与升华。英语系的学生从来都不是呐于言的典范,一时间阶梯教室里反对声四起。老头则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的抗议和辩驳,眼睛里全是忍耐和怜悯。秦月觉得老头还没说完,至少也要听完再说,所以就没急着反对。拳头打到棉花上,无处着力,不大一会儿教室里的喧嚣声就慢慢地止息了。 老头这才继续用他没吃饱饭似的音量四平八稳地继续说了下去。西方的认识论和世界观有三大根基。一个是古希腊罗马神话,一个是圣经,还有一个就是古希腊哲学。西方后世的哲学也好,艺术也罢,最好的演绎也不过是上述三者的翻版而已,再也无出其右者。现在,咱们就来谈谈西方哲学巅峰时期的代表人物:柏拉图和苏格拉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颠覆 ,最快更新海工记事最新章节! 柏拉图最有名的理论并不是他的著作《理想国》而是他关于现实的阐述。他认为我们现在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现实的影子(shadow of reality)。我们现在的这个世界就如同一个地下巨大的洞穴(underground cave)一样。每个人生下来的时候,都是被捆绑在十字架上的,因为生而被缚,所以我们并不知道自己是被缚的,还以为自己是自由的。我们在这个十字架上能做的事只有彼此空谈,但我们却并不能看到对方,所听见的也都是回声。我们在这个完全与世隔绝的世界里也看不到光,这里的光明只有火光,这火光连现实的影子都称不上,只能算作是影子的影子(shadow of shadow)。就是这么个世界,我们却笃定它是真实的,在被缚而生,被缚而死,生生不息。 非常偶然的,我们中的某个人(必然是我们中最出色的那些人中的一个)出于某个原因,挣脱了身上的锁链,从十字架上走了下来,他摸索着向外走去。离开了火光之后,是一条伸手不见五指、黑暗得如有实质的长长的走廊(long passage),这个被解放了的人(liberated),一路向前,直到他走到了这条长廊的尽头(entrance),有光照了进来。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适应了这光,等走出洞口的时候,他见到了太阳,树木,河流,真实的世界(reality)。这个时候他才能算作是一个蒙了光照的人(enlightened,原意是启蒙)。这个人开始思考现实的原因(main principal, main cause),这个原因是指一切事情的原动力。打个比方,你想好好学习,是因为想将来有一份好的工作;你想有好的工作,是因为好工作待遇好;你希望有好的待遇,是因为你想有稳定的生活;你希望有稳定的生活,是因为你……总而言之,一个原因的后面仍会有一个原因,直到最后,必然会有一个原因的背后不再有原因了。这个最后的原因才能被称为“原---因”,就是那个最初的发动一切的(motivate)本源。 这个获得了自由的人,经过了观察和思考,终于找到了一切事物的本源,比如太阳。那么他现在会做什么呢?他会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这个时候,他那双见过阳光的眼睛无法再适应洞穴里的黑暗,也变得对回音不再敏感。总之,他不再是这个洞穴里最优秀的那个人。但是,他还是回来了,试图把他的同胞们从十字架上解救下来。他跟他们说,他们是被捆绑的,告诉他们,他们眼前的这个世界只是现实的影子。 你们猜他们会相信他吗?不会的。那这些人会怎么对他呢?嗯,没错,他们不是认为他疯了,就会杀了他。因为他否认了他们的世界,也否认了他们存在的意义。这个人就是先知,先知的下场通常都很惨烈。 秦月回想到这里,不禁激灵地打了个冷战。教会里的人都站了起来,妈妈也碰了碰她的手臂,她也跟着站了起来。大家开始唱赞美诗。秦月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这不仅是因为她不是信徒,还因为她仍然沉浸在刚才的回忆里,看着周围的世界和人群,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只是现实的影子,那她该怎么办?洞穴的出口究竟在哪里?真实的世界又是什么样的?一切事物的本源又是什么?问题一个接一个,那些曾折磨地她彻夜难眠的疑惑从被她锁着的心房里冲了出来接着质问她:我是谁?抛开世俗的身份我为什么是我?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为什么而生?又应为何而死?当年听完老头讲的柏拉图,秦月就疯了一段日子,因为柏拉图牵动了她原本就有的疑惑。那疑惑是她读卡夫卡的时就已经在心中种下了的:有一个好人(good man,也可以理解为“良善之人”与恶人相对)死了之后,在被送往天国的船上,那个摆渡的人却把摇船的橹掉到水里了。因此,这条船既无法抵达天堂,又不能回到人间,只能永远地漂泊在生死之间。卡夫卡说,这个人就是当代人的缩影,我们追求救赎,却求而不得(Modern men are in pursuit of salvation-----in vain.)。 老头所讲的一切将秦月从小到大所受到的教育全部都推翻了。后来她才知道,她或者说是国人通常受到的教育都是基于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的理论。他们师生的认识论是截然相反的。在西方,人们熟知这两个或者更多的理论,却推崇柏拉图;而在国内,她从来就没听说过有其他的看待世界的视角。生平第一次,她为自己的无知感到深深的羞愧。秦月开始一边如同海绵一样地吸收着老头讲的一切,一边查阅其他古希腊哲学家的观点,同时选修了古希腊罗马神话这门课,还买了本双语圣经。 秦月的手无意识地拂过圣经的封皮。赞美诗已经唱完了,大家开始公诵使徒信经,然后就坐,开始听牧师讲道。今天牧师讲的是耶稣的受死、埋葬与复活。秦月对圣经并不陌生。当年她如饥似渴地了老头推荐的所有书籍,其中就包括这本圣经。从创世纪到启示录,她读了整整五遍。其中虽然不乏晦涩难懂的地方,比如旧约的利未记和新约中的启示录,更多的内容却如同一场心灵的盛宴:有传说,有历史,有诗歌,有戏剧,有警句……体裁纷繁,内容丰富,风格各异。有很多的内容,她读了一遍就能背下来,因为说得的确是太好了。比如,明天的忧虑自有明天当(Torrow will worry about itself)。秦月觉得英汉两种说法都值得背下来。她很喜欢圣经,却没将它当信仰看待。更多的是当做一本经典著作去欣赏。后来忙着考托福、准备出国,一心只想着能让老爸为自己骄傲,就把老头和他讲的那些,还有她自己后来又学的那些都抛到了脑后。直到父亲突然去世,她才如梦初醒,觉得人生的一切真的像圣经中传道书所说的那样:虚空的虚空(vanity of vanities),一切都是虚空,一切都是捕风。如今,她心里剩下的只有对上帝带走她父亲的愤怒。 秦月一边听着牧师讲道,一边想着自己的心思。一个人如果恨另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听进去他的话呢?所以,一场讲道下来,秦月基本上是过耳不闻。聚会结束后,秦月拉着老妈去吃饭,饭后,又把她送上了车。这才赶场似的去赴Helen的约。不管怎么说,老妈今天还是很高兴的,当然她以为自己的女儿离上帝更近了。切!摇了摇头,秦月加快了脚步。跟Helen约见的地点,是她的办公室,离教堂不远,都在市中心的这一亩三分地,步行就好。之所以大周末的还约了办公室见,秦月是想认认门,还有就是Helen就住在这附近,她也想趁机看看Helen办公室里的一些资料,有没有对她工作有帮助的东西。 Helen的办公室在一座大厦的顶楼,可以俯瞰到威廉所在的船厂,和临海市的大片海域。秦月见了忍不住羡慕嫉妒恨。办公的空间面积虽然不大,但因为所有的房间都是打通的,所以显得很宽敞。工作人员只有Helen和一个中国人。Helen的身份有点类似中国的公务员,但荷兰的公务员却不一定是终身制的,他们的合同是真正意义上的合同。这些年有不少的荷兰人都开始学汉语,而这些学了汉语的人多多少少都会从事跟中国有关的工作。其中大多数人做的都是与对华贸易相关的事情。荷兰是名副其实的贸易之国(trading nation),从古至今,这一点就没变过。很少有人知道创建证券市场的鼻祖就是荷兰人。更少的人知道,著名的东印度公司并不是英国人组建的,而是荷兰人。西方最先崛起的航海大国也是荷兰,他们曾被称为“海上的马车夫”。贸易的天分,几乎在每个荷兰人的血液里流淌着。 秦月听着Helen的介绍,心里不是没有震动的。这个国土面积不大,人口并不众多的国家,每年所贡献的GDP,在全球的排位却并不低。不仅如此,他们国家国民的幸福指数就没出过世界排名的前五。Helen算是秦月第二个面对面接触过的荷兰人(合资谈判时候见过的那位是第一个),对她的开朗活泼印象印象深刻。大方能干不假,可三十岁出头的人却仍可以笑得无忧无虑一派天真,就很难得了。也不知道,Helen是个特例呢,还是很多荷兰人都像她一样?两个人毫无芥蒂地聊了半天,Helen又给了秦月一大堆资料,其中有一些是荷兰海工行业的宣传册。她告诉秦月,他们这些办事处经常会组织不同行业的展览啊,商务来访啊之类的。来的人大多是各行各业的企业家。因为荷兰的海工业在世界处于领军地位,所以商务部对此格外重视,每年都会阻止海工行业荷兰企业来华。当然这些活动的发起人并不是政府,而是企业。政府这么做只是满足企业的要求。两个人聊得起劲,就商量着出去喝点儿东西,于是找了间不大的西餐厅边喝边聊。到了饭口,就又直接在这间餐厅里吃了晚饭。惺惺相惜的两个女人都因为可以来日方长在分手时松了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团契 ,最快更新海工记事最新章节! 秦月再见到威廉的时候,是在公司给他租的公寓里。虽然说好了是上门参加他们团契的复活节活动,但聚会的地方毕竟在私人公寓里,秦月还是按照西方的规矩买了束花捧了过去。 秦月到的时候,客厅里已经三三两两地散着不少人了,有国人有老外,年龄上也参差不齐。过来接待她的是威廉的妻子Catherine,她接过了秦月给她的花,便自来熟地说她听威廉提起过秦月,很高兴她今天能过来,然后指着屋里空着的那些椅子,让她随便坐。秦月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后,悄悄地打量着这间不少于五十平米的客厅。这间客厅的装修跟中国家庭没有太大的差别,也是有电视啊沙发啊什么的。如果非要说不同的话,那就是它和厨房与餐厅都是开放式地连着的,中间没有门,这样一来屋子就显得格外地大。 坐下来的人有的在轻声交谈,有的则低着头安静地读圣经。秦月进门的时候发现威廉不在,四处扫了一眼,发现除了两个洗手间之外,三个明显是卧室的房门也都关着。威廉不可能请了客人自己却不过来,所以他或者临时出去了,马上就会回来,或者在紧闭着的那些门其中的一扇里面。秦月看着虽然尽量轻手轻脚,但却在厨房里忙着摆放水果、点心、饮料的Catherine,想起身过去帮忙。可看到大家都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就知道这已经是常态了,毕竟这是来做礼拜,而不是真的来做客,所以决定随大流,也坐着没动。秦月看了一眼时间,离约好的时间还剩五分钟,摆着的座位基本上已经坐满了人,加上秦月一共十来个。正在这时,威廉从秦月的身后过来了,显然是从一个房间里刚出来的,他手里提了把吉他,一脸的严肃。 威廉坐下后,聚会就正式开始了。很显然威廉是组织者,他点到谁,谁就会发言。他先叫了一个人来祷告。于是那位被点到名的老外,闭上眼睛开始用英语祈祷。这一切的经历对秦月来说都是新鲜的。她并没有跟着众人闭上眼睛,而是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大家的表情和举止。耳边传来的祷告者对耶稣复活的感恩。秦月听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动。说实话,那祷告听起来还不如她当年听老头讲的西方文化时来得震撼。 祷告结束后,是敬拜。威廉带着大家一起唱了几首赞美诗,秦月只听出来了《奇异恩典》。每首歌结束的时候,威廉都会祷告上一两句,祷告的内容与他带的赞美诗相互呼应,很切题。秦月不会这些诗歌,眼看着大家很投入地歌唱和祷告,觉得自己像个看热闹的路人。 敬拜结束后,是讲道。讲道的是另外一个老外。从进屋之后,所有的人说的都是英语。秦月听着大段大段的英语,一时间竟觉得好像回到了大学的课堂。讲道的人准备的很用心,逻辑清晰,段落明了,情感充沛,很有煽动性。可遗憾的是,秦月听了也只在理性上觉得对方讲的还不错,在感情上却没什么共鸣。她觉得自己跟眼前所见所闻的一切隔着一层透明的膜,她无论怎么努力都只是个局外人。秦月决定以后不会再来了。 聚会终于结束了,大家都放松了下来,开始聊天。这个时候,威廉才过来跟秦月打招呼并把她介绍给了大家。既然已经决定了以后都不会再过来了,秦月就只挂着笑脸应酬着,谁是谁的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她希望能赶紧出去请威廉两口子吃顿好的,还了人情债,就可以轻松地撤了。可没想到的是,Catherine已经准备好了自助餐,说,今天是复活节,所以请大家在家里吃顿饭。秦月暗暗地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啊?她得到什么时候才能还了欠威廉的人情,不用再过来呀?没办法,现在要走的话太失礼,秦月还得继续忍下去。 餐桌上摆着几个托盘,里面分别装着切成小块插着牙签的三明治,沙拉、烤翅、甜品布朗尼和水果拼盘。食物旁放着大瓶饮料和一次性杯子。还有可以自取的盘子、刀叉和餐巾纸。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吃法,自然地排起了队,开始取餐具,夹东西吃。秦月从来都不会跟自己过不去。于是,她也跟着大家一起饱餐了一顿。吃完饭,秦月主动提出要帮女主人的忙收拾厨房,女主人连连摆手说不用,钟点工马上就到了,会清理好一切的。 不多时,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告别,秦月也起身跟威廉夫妇道谢,准备离开,却意外地受到了他俩的邀请,让她留下来好好聊聊,说,这是他们家的规矩,每个首次来参加聚会的朋友都会在聚会结束后被留下来深聊的。秦月听了哭笑不得,可出于礼貌还是留了下来。 让秦月松了口气的是,威廉夫妇没有再跟她谈信仰的问题,而是真正意义上的闲谈。聊天中,秦月得知,他们在临海市已经住了两年多了,这期间只回了两三趟美国,很想念家人,好在他们的家人马上就要过来看他们了。 秦月出于礼貌询问了对方的家人,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问题却捅了马蜂窝。Catherine直言不讳地承认她是个未婚妈妈,十六岁的时候就生了个女儿,后来才认识威廉并嫁给他的。而威廉也曾有过一段婚姻。他的前妻移情别恋,甩了他。 秦月一直都自诩有急智,可却不知道这些话该怎么往下接。这是她见威廉的第二面,见Catherine的第一面,对方却将这些不堪的往事向她这个几乎算是完全陌生的人全盘托出。他们的坦诚惊呆了秦月,她自问如果自己是对方的话,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可老实讲,秦月多多少少觉得有点儿不舒服,因为她无意打探他们的隐私,只想有来有往地友好聊天,结果却被糊了一脸隐私。而她自己却没有什么伤疤拿出来跟对方说,我能体谅你,你看,我也很惨。不,这不是真的。她有伤口,但还没有结痂。然而,她是绝对不会将它展示给任何人看的。 秦月离开威廉家的时候,一脑门子的官司。因为后来Catherine把更骇然的往事讲给她听。她就像被人逼着吞了一整个儿的煮鸡蛋,噎得要死,胸口堵得闷闷的,不舒服极了。与人分享秘密这种事,每个人都会做。可大多数人都只会和自己熟悉的,可以信赖的人在舒服的气氛下和水到渠成的时候,自然而然地说上那么两句。而不是像今天这样,拉过一个陌生人来,就掀起自己的衣襟来,给对方看自己身上的疤痕。威廉还好,可Catherine的言行却让她只感到不适。 秦月回到家的时候,胸口还闷得慌。她进屋躺倒了自己的床上,就开始琢磨这两天的经历,除了和Helen的见面,她一直都在和基督徒混。跟妈妈去做礼拜的时候,也见到了些和她点头打招呼的人。那些人从衣着面貌上一看就知道,他们来自各行各业,家里的经济条件也都各异。不过跟周围的人,除了跟特别相熟的人之外,都很自然地守着一个健康的距离。这样的举止才对。可今天她是撞邪了吗?怎么就遇上了Catherine这样的奇葩信徒?秦月狠狠地摇了摇头,似乎要把这个人从脑海中甩出去一样,可她自己清楚,那个奇葩跟她讲的往事,恐怕她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秦月拿起手机上网搜索办公用品中的装饰品,最后买了一个价格不上不下的玉雕笔筒,邮寄地址留了威廉的办公地点和联系方式,以示感谢。她是不想再见他们了,以后能躲就躲开些吧。 了了桩心事,秦月开始收拾东西,因为明天早上他们的项目经理Adam就要到了。她住得离机场更近,所以房副厂长让她随车去接机。秦月看着电脑上她问对方要的护照扫描件,在脑子里过着需要Adam配合的事。首先,是要尽快地把对方的住处决定下来。他们已经帮他看好了几套独立小洋房,只要他选中一套,马上就能签租约。接着就是如果有必要的话,帮他买一些居家用品什么的。还有就是跟他去一所双语学校看看,那是他们好不容易为他孩子联系上的地方,经过他们多次的说服,终于肯收下两个插班生。这所学校设有学龄前班,Adam的儿子也可以过来。再有工作上的,孙工已经开始了他的试用期,在船厂监造。不过现在他们项目还处于设计阶段,船厂只是象征性地切了块钢板(first pte-cutting),表示正式开工了,当然这块钢板也不是白切的,它是收款的结点之一。孙工是否可以过试用期,决定权在Adam的手上。项目经理这个称号遍地都是。秦月也不清楚他这个职务在荷兰方的眼里都包括哪些职责。不过项目上的事情,的确需要他来挑大梁。而且房副厂长有意思说漏了嘴,他说,以夷制夷。他们跟荷兰人一旦提出了什么要求,即使再合理,对方也总会总觉得他们是在讨价还价,可如果这些要求是他们自己人提出来的,至少他们在心里上不会那么抵触的。听到这些话的时候,秦月在心里挑了挑大拇指,嗯,领导不愧是领导,想得这么远,算得这么深。她自认为永远都成不了这种人,只能继续做直率莽撞的自己。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无忧无虑的,还能心怀坦荡地以诚待人。 秦月再次详细地看了一遍Adam护照上的信息,三十五周岁,一张老外脸,再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了。她有些无趣地关了电脑,拿起打印出来的技术规格书,再次温习这段时间死记硬背下来的那些技术词汇。 第二天到机场时,秦月看着司机拿着接人的牌子,楞了一下。那牌子上端端正正地打印着Adam护照上的名字。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背包,里面有她手写的一张接机牌,与司机手上举着的那个木头做的有把手的牌子根本就没法比。秦月问司机这个接机牌哪里来的,司机告诉她,船厂接人的时候都用这种牌子,上面贴上印有客人姓名的打印纸就行了。没等秦月继续问下去,司机就直接揭晓了答案,Adam的姓名是他跟陈瑞要来的,当时秦月不在场,他就麻烦陈瑞直接打印了出来。秦月心里一时间涌起了无数个感叹号。她没想到船厂连司机的工作都做得这么细致和主动。陈瑞的做法也让她很感动。尽管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房副厂长还没有决定到底让他俩中的哪一个去接机,但陈瑞悄悄地配合了司机师傅的工作,却没吱声,这种公心很能看映出她的人品和心地来。秦月觉得自己以后不能再大大咧咧地下去了,工作上也好,人情往来也罢,都得考虑得更加周全,这样才不辜负身边这些同事的优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河蚌 ,最快更新海工记事最新章节! 来往临海市的老外不多,Adam出来的时候,秦月和司机就已经注意到他了。高高的个子,浅棕色的头发,穿着深绿色的长风衣牛仔裤,背着包,推着行李箱,大步地走着,直到走到秦月这些被栏杆挡在外面的接机人附近,才停下来,迅速地扫过那些接机牌。看到秦月举着的牌子时,停了下来,抬头与她对视笑了出来。秦月看到的是一双浅蓝的眼睛。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司机赶忙过去帮对方推行李走在了前头,Adam就和秦月跟在后面,聊了起来。 Adam的英文不错,没什么口音。这是秦月见到的第三个荷兰人,至此,她才彻底地放下心来。今后与荷兰人打交道,不用担心听不懂对方的英语了。以前秦月做口译的时候,曾经接触过印度人,那次的经历简直是不堪回首啊! 到了车上,秦月继续地update Adam,让他知道为他的入职和入驻,合资公司已经做好了哪些准备,还有哪些事情是需要他来决定或者承担的。Adam和秦月坐在过道的两旁,Adam听她讲话时微微地侧着身子,一边听一边点着头,秦月无法不注意到他的脸。 三十五岁的脸上,眼角皱纹已生。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鼻子,薄唇抿得紧紧的。长相称不上英俊,只能算得上是端正,秦月在心里判断着。不过她也知道这只是她个人的审美,谁知道Adam在欧洲算不算的上是美男呢?秦月想起,大学时期那个没教过他们班的外教娶的那个中国老婆,黄黄的肤色,高高的颧骨,细眉狭目,十足十国人眼中的丑女,却被那个老外当作美人。那是在文化差异上,现实给秦月上的第一堂课,如此的生动,让她久不能忘。 秦月终于说完了该说的话,问Adam,他打算先忙哪些事情?Adam略一思忖,就说,先去酒店,把行李放下,然后到合资公司点个卯,就直奔船厂。他想在第一时间亲眼看见项目的建造进度,也想见见孙工。好在,Adam的打算并不绕路,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就到了与船厂有长期协议的酒店。Adam办了入住,放下行李就下了楼,继续朝着合资公司一路奔了过去。 合资公司已经装修完毕,分上下两层,下面有六张桌子,秦月、陈瑞和林姐常会过来用到上面的电脑,其他的三张桌子,一张是给会计用的,可他一天到晚地在外头跑,所以来办公室的时候不多,一张是孙工的,可孙工常驻船厂,极少过来,一张则是给Adam留的。不过看样子,Adam将来到合资公司上班的时候不会太多。 楼上是房副厂长的领地,除了他的办公桌和书架之外,还有一个区域是可以召开全员大会的地方。后来,员工大会没开过几次,中荷双方的董事会倒是常用这个地方。 Adam上楼扫了一眼,办公室里除了林姐之外就没有别人。他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那张桌子,没说话,就朝林姐点了点头。整个过程中,秦月除了指给Adam各处都是谁的地盘之外,就没再吱声,看着Adam楼上楼下地各处逡巡。 离开合资公司后,又开了将近一个钟头的车,一行人才到了船厂。时已近午,秦月先带着Adam去了合资公司船厂办公室。 孙工每天去施工现场已经有段日子了,办公室里的设备齐全,除了秦月跟威廉那次上船的时候穿戴的那些东西之外,还添加了和旷工戴的一样的射灯,可以为到没有灯光的船体内部检测时提供照明,此外还有一个不小的工具箱,和数码相机。On-site inspection(现场监造)工作有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留证。只要船厂不放假,工人仍在施工,他们就要去施工现场,检查切割和焊接的质量,将所观察到的记录到进度报告里并附上照片,尤其是不合格的地方。这些报告每天都会发给船厂的项目经理,报告中所指出的施工问题,在现场的时候合资公司建造人员就已经跟船厂的工人沟通过了,但必须有人监督更正的结果,这是船厂项目组的责任。船厂项目经理每周都向合资公司的项目经理提供一份进度报告,里面包括三方面的主要内容:过去一周的建造进度、成果与内容;当前这周的建造计划和下周的建造安排。 从法律上讲,荷兰方和船厂之间是有合同约束的。因为上述的工作内容在和平时期看起来只是对工作的尽职尽责,可一旦双方产生重大的利益分歧和不可调和的矛盾时,那些报告甚至是邮件就都有可能被当成证据,在法庭上起到关键的作用。当然,造船行业,船东和船厂闹上法庭的时候不多,这并不是因为大多的项目进展顺利的缘故,正好相反,秦月琢磨着,这恐怕是因为这一行项目不出问题的极少,所以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各种矛盾与冲突,只要不是根本问题,就都会协商着解决。 对已签字合同的更改永远都是大事。合同内容的变更如果不多,会以附件的形式被附在合同正文之后作为补充说明。可事实上,在一条船的建造过程中,由于原材料、设备等价格的波动,人工成本的变化,甚至于设计的调整与改变,会不断出现对原来签署的合同与技术规格书,大大小小的偏离。这个时候船厂与船东就要不断地商讨签署变更单(variation order)。这些变更单累计起来的总金额有的时候甚至会超过合同双方建造的总利润。所以项目经理要时刻地计算着项目的得失,而不能等到最后一笔付款之前再做计较。总而言之,项目经理的责任重大,他需要控制和平衡好三个主要因素:进度、质量与成本。 秦月越接触项目,就越觉得做项目不容易。就合同而言,船厂的客户荷兰方也有自己的客户,是一家荷兰的大船东。所以这条食物链如下:船东——荷兰方(合资公司)——船厂。可你如果以为船厂在食物链的最下端,也不尽然。国内的不少船厂都隶属于庞大的重工集团,员工众多,资金雄厚。在建造过程中一旦出现船东资金暂时不到位的时候,如果船东以往的信誉良好,船厂就有可能为了按时完成合同,为项目暂时垫付资金。相对而言,私人船厂的优势比国企要差得多。 Adam入职之后,项目组好像一下子有了主心骨。Adam的话不多,他总是睁着眼睛,竖着耳朵,多看多听、少说。除非与项目有关的事,问他点儿什么,都像挤牙膏似的费劲。秦月和Adam熟了之后,就给他起了个外号,管他叫河蚌(oyster),因为对方的最太紧了。不过这样也好,身边如果有个唐僧,也吵得慌不是? Adam是学船舶设计出身的,据说毕业的学校在荷兰这个行业是最好的。他还是个硕士毕业生。跟国内的情况差不多,搞船舶海工这一行的,大多都是校友,国内设相关专业最有名的学校也就那么五六家,荷兰就更少了。刚开始的时候,Adam对合资公司的成员也好,船厂的员工也罢,都有隐隐的防备甚至敌意,秦月觉得很难理解,因为在她看来,这两方的工作人员都无不配合他的工作。直到跟着Adam去跑房屋中介,签订了他的租房契约,又定下了他孩子上学的地点时,秦月才意识到,Adam对外派的这件事是很抵触。那就是Adam和他自己公司之间的事情了,他们也无法改变,只希望Adam能不要迁怒他们,在工作上不会意气就好。 房副厂长对待Adam的态度从始至终都是可圈可点的。他打的牌从头到尾只有一个花色-------温情牌。从不断敦促秦月、陈瑞、林姐和司机在所有的工作、生活方面为Adam排忧解难之外,总会定期不定期地安排员工聚餐。秦月在船厂里交了几个朋友之后,才慢慢了解到了房副厂长的背景。他是前任老厂长一手提拔上来的副厂长,厂里共有八大部门,他一个人就负责四个。可后来的一切简直就像一部宫廷大戏一样,老厂长不愿意退休,申请延长在职时间。必然的,他这个年轻有为、身负重任的“储君”就显得越发地辣眼睛。同时,一直很低调、被房副厂长光芒压制的另外几个厂长候选人也慢慢地走进了人们的视线。最后经过一系列的明争暗斗,房副厂长成了被废的太子,登基为帝的另有其人。其实这个时候房副厂长的结局就已经定了,自古以来又有哪个被废的太子能有好的下场呢?国企里一把手的任命基本不会更改,因此也就不会出现太子复位的事。 秦月在后来与房副厂长共事的过程中,曾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她是对方的话,一定会第一时间跳槽,绝对不会等着被对方慢慢地剪去羽翼,无法飞翔。但令人遗憾的是,房副厂长选择的是留下来。新任厂长入职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从最初的那些职位上挪开,让他去负责那些不重要的部门。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卧榻之侧又岂能容他人安枕?新厂长做的并没有什么错。他总不能让一个曾经的死敌一直握着自己的咽喉吧?再后来,房副厂长的势力范围不断地被打压,在厂内几无立锥之地。 新厂长估计也不想做得太难看,就让房副厂长负责船厂民品的销售。房厂长也很聪明,借着与荷兰人的合作,促成了合资公司的建立,终于在厂外开辟了一块自留地。不仅如此,他还让大学同学注册了个设计公司,从厂子里挖了几个很厉害的工程师,接船厂的设计订单。最令秦月惊讶的是,这个设计公司就在合资公司的楼下。后来项目进展的过程中,秦月曾无数次地被叫到那里去帮忙做口译,口译的项目可不都是他们经手的项目。秦月开始意识到,精通英语这件事,让她知道了很多的秘辛。死得快的人都是知道多又无力自保的人。以前一直都活的坦坦荡荡的秦月,也不得不效仿Adam,成了一只河蚌,在越来越多的事情上三缄其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日常 ,最快更新海工记事最新章节!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一切似乎都规律了起来。每周五个工作日,大多数时间,秦月都要去船厂上班,好在陈瑞也在,否则,出入连个作伴的人都没有。 他们日常的工作是参加项目进度例会,协助Adam的一切工作。现场的检验由孙工和Adam承担,他俩每天上工地去至少一次,有的时候上午一趟,下午一趟,回来后,座当天的监造记录(log),然后把这个记录发个船厂的项目经理,商量着如何解决他们发现的问题。因为可控性比较强,所以分段的建造往往是有能力船厂抢进度的阶段,有的船厂甚至会提前完成这部分工作,为后面可能出现各种意外造成的延迟争取更多时间上的冗余。所以,很快的在一片空场地上就立起了很多巨大的钢铁模块,是船体已完成的组成部分。而后,就开始有人钻进这些模块里做预舾装的安装。 在合资公司楼下设计公司里混了一段日子的秦月,每每看到这些船厂上的实体都不由得和脑海中累积起来的理论知识相互印证。仿佛黑白色的画面一下子就变成了彩色的,一切都在她的眼前开始变得鲜活起来。那些枯燥乏味的知识和电脑上船只的3D模型也都落到了实处。 相对于项目刚刚起步阶段的忙乱,如今的日子突然变得轻松了许多。更多的时候,秦月觉得自己像麻将牌里的那张“会儿”,被人到处放。在技术讨论的时候,她看着船厂的总工和Adam比划;在采购部,她听着Adam拒绝船厂更换供应商的要求;在设计公司,她帮着工程师忽悠英国来的船东, 可惜好景不长,分段的拼接完成,大批的进口设备开始进厂安装,船只的建造进入了预调试阶段,秦月又重新地忙了起来。有时,她会同陈瑞一起到海关去清关,有时,会接待国外来的供应商,也有时,会跳过他们的合同方直接与驻厂的船东对话。这艘船的船东办公室比合资公司办公室大了很多,设备也更加奢侈齐全。船东是荷兰乃至欧洲著名的家族企业,被荷兰皇室所熟知,拥有自己庞大的船队,船只的数量过百。秦月在网上查过这家企业,深感折服,一个历经百年不倒的家族企业在船市的风浪起伏中还在不断地扩张,必有她的过人之处。 船东的项目经理K,秦月只见过几面,因为Adam很不喜欢船厂的人直接接触船东。秦月开始的时候很不理解,大家虽然代表各方不同的利益,但毕竟需要通力合作一起成就同一件事,为什么还要像防贼似的防备着他们呢?后来,秦月才从蛛丝马迹中琢磨明白,Adam的这种过激反应恐怕有以下的原因:首先,他不希望船厂的人,包括秦月和陈瑞这种虽然名义上是合资公司的员工,但因为语言的缘故所以和船厂打成一片的人在内,将来有机会跳过他的公司直接从船东那里获取订单。因为除了掌握着该类船只的核心设计之外,在船舶的建造方面,只要船厂严格把关,Adam的公司就没有什么优势;其次,老外比较尊重合同关系。Adam担心船厂的人如果无意之间说了或者做了什么不负责任的话,将来作为合同方的他的公司或者是他本人兜不回来。但不管怎么样,秦月还是见了K几面,也聊过两句。 K很有意思。他长得像怪物公司里的章鱼老板,练声音都像。他从底层做起,后来跟过船,一直做到了船长,又被公司调任主抓新船的建造,经验十分丰富。可能因为见多识广的缘故,所以,K对秦月这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格外宽容。秦月和K见面是因为秦月新交的朋友,船东项目组的经理助理E。E上学早,硕士刚毕业,一身的孩子气兼书生气,却是难得一见执拗单纯的人。秦月每次见到她都觉得她可爱。她每天忙里忙外的,比秦月可辛苦多了。船东项目组主要成员的经历都跟K或多或少地有相似之处,都跟过船。航海和海上施工这些事情跟女人确实是没有半毛钱关系,可想而知E在一群这样的男人当中工作会被轻视到何种地步。可E却偏偏又很能干,英语说得也很好。能干的人自视大多不低,E也不例外,所以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这种轻慢。于是,秦月每次过来找E出去吃饭或者聊天的时候,都会见到她气鼓鼓地和办公室里的男人呛声,只有K是个例外。 当时是下班时间,秦月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坐班车回家。结果E却跑到了他们办公室,硬要拉着她去参加聚餐。事实上,船东项目组要给一个项目组成员庆生,在一家德国餐厅订了座位,他们这些人都可以带朋友家人一起过来。其实这句话说也是白说,因为只有E一个人是中国人,其他的都是老外,顶多带个新交的女朋友过来或者带个狐朋狗友过来凑数。E现在是唯一的女生,是在是需要一个女友在场,就逼着秦月同去。秦月也只好给老妈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会晚回家一点儿。荷兰男人绝大多数都是海量,上菜之前都要喝瓶啤酒来解渴,对他们来说,中国啤酒的度数太低了,根本就不能算是酒。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市中心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那家德国餐厅就位于这家酒店的一侧。一进门,秦月就乐了,这家餐厅的装修太特别了。一个巨大的吧台先一推门就会冲进顾客的视线。餐厅一改平铺直叙的铺陈,高低错落地摆放着桌子椅子,用各种盆栽和成排的啤酒桶隔断,餐厅的中心位置有个浮台,上面是摇滚射灯,下面有个乐队表演着。乐队的四周散落着酒吧椅,没设桌子,喜欢他们音乐的人,三三两两地端着自己的酒杯离席坐了过来。 身穿巴伐利亚民族服装的女服务员们在餐厅中往来穿梭不停,英语都说得过去。菜上得很快,有德国香肠、德国肘子,一色的肉菜,成扎的啤酒,总之非常地水浒风范,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看上去就十分地畅快。撑到不行,盘子里的菜还是剩了三分之一,秦月盯着剩饭咬牙。 老爸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从小吃百家饭长大,过得颇为艰难。他对浪费食物一向都深恶痛绝。秦月也被他言传身教地不喜欢自己剩饭。她虽然没敢多点菜,却实在是没料到菜码能这么大。E比她剩的还多。男人们各种喝酒聊天,完全没有国人聚餐时的样子,一群荷兰人在中国的德国餐厅里喝着德国啤酒说着荷兰语的样子,让两个女生都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便悄悄地溜到乐队那里去看表演。 两个人找了个离乐队不远的角落坐下,一边转着酒吧椅,一边听着乐队唱英文歌,一边喝着饮料低声聊天,惬意得不行不行的。秦月听到有人上前点歌,突然灵机一动地提醒E,“要不要也给你们的同事点首生日快乐?” “好主意!可怎么点啊?点歌需要花钱的吧?可乐队不能给我发票吧?那我怎么报销啊?” 秦月听了,深感自己多嘴。E平时的工作重点之一就是记录办公室的一切开销,收集发票报销。一旦出现什么纰漏,就得自己往里添钱。“算了,就当我没说过吧。” 两个人都是英语专业出身,在一起嘀咕的时候早就习惯了用英文交流。说英语的时候发音靠前,能降低对声带的震动与摩擦,特别省嗓子,话说多了也不累,就当练口语了,反正工作中也总用英语,换来换去地还累得慌。 两个人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就决定把这件事情放下了。可正在这时,她俩中间却伸进了一只手,蒲扇一般,戴着俗气的金戒指,晃悠着两张红票子。俩人唬了一跳,同时回头,却看见K就坐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倾身向前,用眼神示意E把钱接过去。 秦月之所以知道这人就是K,是因为E以前就远远地指给她看过。秦月坐在右侧,伸手方便,她把钱接过来,递给E,“Go ahead.(去吧。)” E却目露迟疑,坐在下面看表演是一回事,跑到众目睽睽之下去点歌又是另一回事了。秦月鼓励她说,“Only you know the full name of the birthday boy. And you are bilingual.(只有你知道寿星的全名,而且懂得英汉双语。)”乐队是个华人乐队。E还是把脸皱得像只包子。秦月无奈,只好跟她要了寿星的全名,俯下身子,猫着腰,溜着边,小跑到了乐队架子鼓手的旁边。正好一曲终了,秦月将钱递给他,然后告知对方演奏生日快乐歌,用英文唱歌XXX先生。架子鼓手也是个淘的,他一把拉住了就要往回溜的秦月,将身前的麦克风推向了她,让她自己说。这一番动作秦月自以为做得隐蔽,其实台下的人都已经看到了。主唱回过头来,冲着他们这一角挑起了一根眉毛。 事到如今,躲是躲不过去了。秦月站直了身子,冲着架子鼓手呲了一下牙,然后挂上了个微笑,直接走到主唱歌手的身边,从她的手里拿过了麦克,直接用英语开始大声地宣告,“Ladies and gentlemen! Today is the birthday of Mr. XXX. Let’s wish him a happy birthday by singing the birthday song to him together. Thank you!(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是XXX先生的生日。让我们大家一起为他唱生日歌庆生。谢谢!)”说完了,她把麦克风还给了主唱,从容地下了舞台,回到了座位上。 坐下以后,秦月的双肩一下子垮了下来。她得长点记性,以后少给别人出主意! 音乐响起,听到秦月刚才那番话的船东成员,开始大声地跟着歌手唱歌,餐厅里的气氛一下子被炒热,台上台下遥相呼应,打成一片。 秦月没心思唱歌,坐在那里生自己的闷气,E也没唱歌,而是满脸佩服地看着秦月,“姐姐,你实在是太厉害了!”秦月恨不得咬她一口,可E身材娇小,打扮哈韩,她下不去嘴,只能做了个鬼脸,表示自己的不满与不以为意。后面却传来了一句,“Pas mal!(法语:不错。)” 秦月回头,看见K冲着她微笑点头致意,眼中含着一丝赞赏。秦月心里一动明白过来,与大海争斗的人,只会向强者臣服,他们的眼中也只能看得见那些在危急关头肯挺身而出,负责任,肯担当的人。虽然她刚刚做出来的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可K却管中窥豹,瞥见了她一直隐藏着的品质。被人尊重总是意见快事,秦月也微笑着点头回礼“Avec pisir.(很荣幸。)”看到K眼里的惊讶,秦月的心情才好了起来。谁让她的二外是法语呢? 后来几个人又回到了大伙中间,扎堆聊天。秦月和E一边指点评价着餐厅的装修,一边喝着杯中的饮料。秦月一向不饮酒,这是她在大学做口译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不专业也不安全。后来,就这个习惯一直都没改。E却有几分酒量,一直都在试着各种德国啤酒。他们的聚餐已经接近了尾声,男人们都还不想回去,就商量着要去酒吧继续。 与荷兰人打交道也有半年了。秦月对他们的酒量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饭前一瓶啤酒解渴,吃饭的过程中各种酒精饮品来者不拒,非常有探索精神,晚饭后还常常去泡酒吧。这群人都离家在外,回去也没人等,越发地肆意妄为了起来。 秦月不想回家太晚,就跟E商量着要先走。E却不肯放手。E因为身份的缘故,不能提前撤,却也不想和一群男人去酒吧,就撒娇卖萌装可怜,让秦月给她作个伴,秦月心一软,就答应了下来。秦月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心软又让她长了见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见识 ,最快更新海工记事最新章节! 餐厅与酒吧,或者更确切地说光明与黑暗真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她们被一群男人裹挟着,去了离腐败一条不远的酒吧街。已经九点半多了,酒吧里的气氛已被炒热,旋转的射灯不断地扫过众人的脸,让人看不清彼此的真实面目。酒吧里也有乐队表演,重金属震耳欲聋。他们一群人挤进了最大的一片卡座,叫了高度数的whisky、ram等酒上来,也有点鸡尾酒的。秦月拉着E坐到了这个卡座的最边上,深深地呼气吸气,安抚着被重金属隐约震得要跳出嗓子的心脏。E也是一脸的不适应。两个女生对视了一眼,决定不再为难自己,去找K道别。K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现役船长,将来负责驾驶这艘新船的M开了口,“别着急走,十点钟有精彩的表演。”K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却没反驳。秦月第一次见M,在昏暗的灯光之下,M的眼中似乎隐着一丝暧昧,让秦月看了不由得提起了心,暗暗地有了些猜测。 秦月和E坐了回去。秦月一边喝着西红柿汁,一边眯着眼睛四处打量着酒吧内部的装修,无论是涂料、家具还是壁画,颜色无不是跳跃的、浓烈的,图形都是前卫和抽象的。 乐声一变,舞台乐队头上的射灯暗了下去,舞池中央的射灯亮了起来。一个新的舞台从酒吧的正中间冉冉升起,先出来的是一根长长的铁柱,不停地向上延伸着。秦月抬头看向棚顶,那里有一个金属的凹槽,看样子,这根柱子要一直伸到天棚,卡进那个凹槽里才算结束。酒吧里欢呼声和口哨声四起,秦月环视了一下四周,看到男人们的脸上无法抑制的兴奋,秦月心里已经可以确定了接下来要看见的是什么了。 果然,一个身着亮片舞蹈服的女人,紧紧地攀在了铁柱上,从地下升了上来。男人们的兴奋达到了高潮。秦月担心屋顶会被掀起来。E有些不安地转头看秦月,秦月朝着她安抚地笑了笑,“没事儿,就当长见识了。钢管舞其实是一种很健美的舞蹈,好好欣赏。”说完,拍了拍E的手背。E听了这话,尤其是看到秦月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彻底放松了下来,眼里的不安化作好奇,朝着秦月粲然一笑,扭过头去和秦月一起欣赏起舞蹈来。 舞者是个金发碧眼的美人。身材修长健美,面貌如雕似琢,可以入画。秦月心平气和地品鉴着舞者和舞蹈的美。 台下的口哨声不断,秦月微微地蹙了蹙眉,在心里叹了口气。中国的老话说得不错,淫者见淫,智者见智。原本十分健美的舞蹈,在他们眼里就成了挑逗。 秦月想到自己所在的行业,心不由得灰了灰。自古以来,女性大多数时期经济不独立,或者收入明显低于男性,因而常常被物化。在中国古代,女人被当作商品买卖或礼物送人是常有的事。即使在婚姻里,也大都处于从属地位,是可以随时被处理掉的、可轻易被替换的物件。女人的作用是什么呢?在男人的眼里,她们不过是用来取悦自己和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即使到了今天,在这个所谓的文明社会里,在座的男性,有国人也有老外,却没见着这些人的表现与几百年前甚至几千年前有了任何的进步。 秦月想起以前的一些类似的经历。与外商谈判的时候,吃完晚饭,如果对方有某种暗示的话,就会被带到一些能满足他们喜好的地方。有的时候,外商看上去很端正,中方却能用自己的法子试探出对方的真实意图来。比如,晚饭后去K歌,然后叫公主进来陪酒。一手美酒,一手美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从古至今,男人的追求似乎就从来没有变过。很多衣冠整肃的人在这里都会脱下自己的伪装,只剩下禽兽了。 秦月一发现到的是这种场合就会找借口溜掉。中方见她态度坚决,再加上有她在一旁盯着,在谈判桌上还道貌岸然的男人们多少会感到不自在、放不开,所以也不会挽留她。让秦月无奈的是,偶尔的,中方的人也有异类。她记得有一次,中方年轻的总经理非要亲自送她回家。 她当时已经累得快虚脱了,一整天的高强度翻译,再加上酒桌上的刀光剑影和饭后KTV的喧嚣,秦月只想回家。原本还有一个翻译跟着,可那个已经工作了数年的女人,在谈判桌上张口结舌地译不过去也就算了,到了饭桌上也笨得像只鹌鹑,害得秦月只能十几个小时一个人顶下来。最后散场的时候,秦月听到那个女翻译跟中方经理讨要车马费。虽然她一点儿活没干,心里也清楚接下来的几天工作,雇佣方不会再用她了,但她毕竟还是跟了一天下来,怎么也要一笔劳务费才肯走。 秦月躲在洗手间外的洗手池那里,听着走廊里的讨价还价只感到尴尬。如果她是那个女人的话,业务不精断然不会出来接活儿。即使出来看看是否能够胜任这份工作,一旦发现不能,就会马上离开。今天幸好有她在,才没误事,否则双方的谈判都无法顺利进行。这种做法实在是太不负责了。她觉得对方给翻译这个行业抹黑,也给女人丢脸。 没成想,中方的总经理还觉得不够累,已经午夜时分了,硬是让司机载着他们去了一个地下赌场。关于赌场的记忆有些模糊,因为秦月当时已经累得无法摆出好脸色来。发现车停了,车外却不是自己家的时候,秦月的忍耐到了极限,她冷着脸,不肯跟经理上楼。其实经理年轻英俊并且未婚。他是秦月父亲老同事的儿子,搞边贸多年,身价颇丰。这次的谈判是想与一家加拿大的上市公司联合开采金矿。谈判桌上的人非富即贵,局长身份的只能陪坐。秦月却顾不上这些,只盼着一个错误无不犯。在座的那些人对她而言,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在这场戏里客串一下就好,当真了就傻了。 眼前的是一栋独立小洋楼,里面灯火辉煌,却很安静。不知道经理吃错了什么药,一定要让她上去看一眼才肯放她回家。秦月逼着自己跟着对方走到了赌场的门口,有穿着制服的侍者站在门外,见到了经理,就推开了门。屋里的喧嚣一下子冲了出来。那情景跟周润发主演的赌神差不多,满屋子的人,坐在许多桌子旁,忘我地看着庄家发牌。荷官都是外国美女,侍者也都是外国美男。临海市里别的不多,从前苏联解体后行成的各国过来讨生活的俊男靓女却是不少。这不,今天晚上跳钢管舞的恐怕就是这样过来的。 秦月还记得,当她说了句,“经理,您让我看的,我看了见了。现在可以回家了吧?”然后,就回头下楼上了车。后面的年轻人跟着上了车,表情有些讪讪的。他可能也是好意,想让秦月长长见识,可秦月却觉得这些都和自己不相干。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好好读书,去国外留学,然后找份好工作,再找个门当户对的人,举案齐眉地过一辈子。这样,老爸才会安心。她想着自己可以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就让老爸老妈出国见见世面。他们一辈子都没出过国,她希望能带着他们看看世界的广袤。可惜,上天不肯遂人愿,子欲养而亲不待。当年的打算转眼成空,秦月觉得自己现在是在一叶小舟上,却丢了船桨,漂到哪儿是哪儿。 往事如电,转瞬即逝。秦月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一曲钢管舞竟然还没有完。她不禁扯了扯嘴角,只觉得一切乏味了起来。终于曲终,秦月拍了拍E的后背,“我要撤了,你要不要一起?” E转脸看她,双颊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秦月见了不觉好笑,“你是个女的,怎么也看得这么兴奋!” “嘿嘿,就当长见识了!那个,姐姐,我跟你一起走。” “那好,咱们去跟K打个招呼就走吧。” “好!” 两个女生站起身来,朝着K走过去。船长M先看到她们,一脸的猥琐问道,“怎么样?喜欢吗?” 秦月清冷地看着他放大的瞳孔,弯了弯唇角,答道,“还不错!什么时候有男士脱衣服上场?” M噎住了。K在旁边大笑,结果呛住,猛咳了起来。 秦月懒得再搭理M,直接通知K,“感谢您的款待,今晚十分难忘。我和E先撤了。你们玩儿得开心!” K起身摆手,阻住了就要转身的秦月,清了清喉咙才说,“我也要走。一起吧,我让司机送你们。”说完这话,他低头用荷兰语交代了M一句,秦月连猜带蒙地听出来,他是让对方结账并负责把人都带回酒店里去。 三个人出了酒吧,到了外面,秦月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了出去。仲夏夜之梦,分不清是美梦还是噩梦,总之,醒了就好。 E还在学校住着,她辅修计算机,每天晚上回去都要和毕业论文死磕。当初秦月知道了这件事之后,用看外星人的眼光打量了E很久,然后做了个拜服的动作。秦月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学理科的女生。结果没想到E竟然是个文理皆宜的女生,一时间变成了追星族。后来物是人非,很多人都已化成了记忆,秦月却始终都和E保持着联系。 先把E送回了学校,然后是K的酒店,最后才到秦月的家。E下了车以后,一直沉默不语的K却开了口,“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嗯,恐怕是的。”秦月不得不认同。 “干我们这行的,情况比较特殊。跑船的时候,常年在海上,一旦船舶靠岸补给,船员们很多人都会去岸上的妓院。” “我听说了。” “负责在海外造船的,如果公司的待遇不够好,不能让外派的人经常回国和妻子团聚的,就有可能发生婚变。” “我听到的不仅如此。据说,在国外又找了个女人生下孩子的也不少。” “不错。有的妻子很多年以后才发现丈夫一直都过着重婚的生活。”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秦月苦笑了一下,“你没有向我解释的义务。倒是E,有机会你可以跟她聊聊这些事。那孩子太单纯了。” “我会的。”K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接下去,“我有个女儿,跟你们差不多大。我一直都教育她不要只盯着光明而不见识黑暗。她需要了解真正的现实和人性,才能活得明白、自在。” 秦月这个时候才真正提起了聊天的兴趣,“我的一个美国朋友也曾跟我说过类似的话。他们家是个开放家庭,她父母专门收拾了几间屋子出来,收留流浪汉和吸毒的人。我当时听着都害怕,她父母胆子也真够大的,就不怕那些人伤到他们。” “她父母可真了不起!不过,我想她父母既然能有这样的智慧,必然提前做好了保护自己孩子的准备。” “不错。他们兄弟姐妹一共十个人,九个是亲生的,一个是从韩国领养的,那孩子的母亲是个瘾君子。” “十个孩子?!天哪!他们是天主教徒?”K感叹地问道。 “不是,是基督徒。我是帮一个贵族幼儿园联系外教的时候认识那个美国女孩的。她当时二十三岁,大学刚毕业就跑到中国西南山区的孤儿院里去做了一年的义工。后来才到了临海市。” “她现在还在这里吗?” “不在了,回国结婚去了。不过她说她还会再回来的,跟她丈夫一起。” “那就好。这样的朋友很难得。” “我也这么认为。” 车子到了K的酒店,下车前,K跟秦月道别,“谢谢你能明白我说的话。” “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你是一位好父亲。” “谢谢!” 车子继续向前,秦月叹了口气。老吾老以及他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他人之幼。K已经做到了后者。秦月回想着K清澈的双眼,又想到M泛红的眼睛,摇了摇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董事 ,最快更新海工记事最新章节! 房厂长在过去的一周内都把秦月拘在了合资公司市里的办公室,让她和林姐一起为即将召开的第一届董事会做准备。林姐把办公室里打理得干净利索,又琢磨着跟她老公要了一个潜水艇专用的钟(二十四个时针)挂到了楼上会议室的墙上,办公室的气氛立马就不一样了。 秦月主要忙的是准备董事会日程所需用的各种资料。这些资料并不都是她写出来的,但都是她翻译的。所以,她就得花时间反复地和房厂长与会计碰下一年的预算表和销售计划,还挤时间和Adam见面,提前了解Adam对项目执行将要作出的总结。Adam负责提出,房厂长负责补充,合资公司对现有项目合同的看法以及是否加以修改的建议。 一份份双语资料干净整洁地打印出来,摆在了会议桌上。一式六份,荷兰方一共来三个人,其中一位是荷兰集团公司的董事会成员B,一位是其全球疏浚船只销售总监A,还有一位是亚洲区疏浚船只销售总监W。中方则只有房厂长一个。此外除了秦月之外,还有一个董秘。在合资合同签订的时候,双方就已经就这个职位做出了决定,将由中方雇佣。董秘的主要职责是负责董事会有关的一切联系工作,并负责完成董事会的会议纪要。 这份会议纪要所有与会要员都要签字,具有法律效应,所有尤为重要。 陈瑞去接的几个老外,又把他们送到了酒店里整顿了一下,才带到了合资公司办公室。他们进来的时候,原本还算宽敞的地方,一下子逼仄了起来。B个头不高,体型瘦削,穿着讲究,举止中透出一股难掩的绅士气度,是合资公司的董事长;A块头不小,却略显虚胖,着装得体,是合资公司的监事;W则看起来根本不像荷兰人,皮肤黝黑,衣着休闲,神态放松,是合资公司的奠基人之一。 他们被让到了楼上,就坐后,秦月和陈瑞给他们端上了茶水。董秘也一早就来了,跟秦月一起忙着打印资料。他是房厂长也不知道从哪个学校聘过来的,是个三十上下,安静温和的人。 董事会正式开始了。董秘负责外方的翻译,秦月负责中方的翻译。秦月从中学时就养成了记笔记的习惯,当了翻译之后更是如此。她一边做记录,一边帮房厂长做口译。 会议进行的很顺利,一天下来,除了中午简单地吃了个盒饭,休息了半个钟头之外,大家就没停下来过。到了下午五点,只有Adam的项目总结没有做。 原定董事会要开三天,现在看来,明天就能基本搞定了。董事会结束的时候需要正式签订会议纪要,所以他们散场的时候,董秘就要回家吧会议纪要整理出来并发到与会人员的邮箱里去。 秦月的翻译也很顺利,只有一点她以前翻译的时候,Adam曾提出过异议。说来惭愧,秦月总是记不住荷兰公司名字的全称,因为那是荷兰语来的,她只记得住其英文名字及其缩写HDM(Holnd Dredging & Marine荷兰疏浚与海工)。好在荷兰人是贸易民族,对这种国际化的东西接受良好,这次这么翻译并没有人反对。 房厂长对这次会议的进度十分满意,今天来的这三位,他也只认识W。W是HDM的传奇。他是一个销售天才而且在HDM里地位卓然。中国是HDM集团的主要市场之一,在过去的二三十年内,中国的各大疏浚公司从HDM购买的疏浚船只总计几十条,大多数船的造价都不低。这些船原来都是从荷兰整船进口的,后来在几年前HDM才开始为了迎合中国市场,降低成本和售价到中国来建造。W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他对中国市场非常熟悉,虽然身为老外,却和中国各大船东都打成一片。不仅如此,用他的话说,对外的销售远比对内的销售容易得多。他这话的意思是,HDM是一个非常大的集团,用于支持销售的内部资源有限,但询盘的人很多,该如何在集团内部为中国市场争夺及时有效的技术和商务支持永远都是个不小的挑战。W总能在回国述职的时候,跟A也好CEO也好,把当前的几个项目销售前景说成一场危机四伏的争夺战,如果不尽全力,就会丧失订单。一旦丧失订单,就将丧失市场份额。一旦丧失市场份额,就将被竞争对手逼退到第二、第三的位置,再也不是疏浚行业的霸主了。 当然这些对W的评价,都是房厂长在董事会之前跟秦月念叨的。他对W的能力和业绩,十分地钦佩和羡慕。同样是做销售的,他对这位国外同行的评价,似乎更有发言权。W并不是合资公司董事会成员,但这次董事会最重要的内容就是要确定接下来一年,合资公司在国内的销售工作,一旦合资公司也开始进行挖泥船的销售,就会和他的工作领域产生重叠,所以他必须到场。 董事会第一天结束的时候,秦月的感受是这三位老外都不白给。她午休抽时间和B聊了一会儿,得知对方是HDM旗下的一个重要船厂的厂长。这个船厂负责建造中小型的挖泥船,也是HDM的根。B是搞船舶设计出身的,和Adam是校友,同样是名校毕业。毕业后就进了HDM,一待就是二三十年。从设计,到监造,到管理,一路走来,一步一个脚印,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地扎实稳健。 对A的了解是在吃晚饭的时候。房厂长一如既往地带着这几位贵宾去了一家高档餐厅。时值盛夏,正是吃海鲜喝啤酒的好时节。一桌子的虾兵蟹将、各种贝类,和为了迁就老外点的烤羊排,牛肉粒,配着冰镇啤酒,不一会儿包间里的气氛就热烈了起来。 房厂长致祝酒词,欢迎各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并感谢他们这几天辛苦的劳作。B和W分别作了回敬,只有A一直紧抿着嘴唇没吱声。即使房厂长说得内容把自己都感动了,A的表情也只是一闪即逝,立刻就恢复成扑克脸。坐在B身边,面对着A的秦月感到十分地疑惑。房厂长的话说得声情并茂,听的人实在不应该是这种反应,难不成A对房厂长或者合资公司有什么不满?结果,当A开口说话的时候,把秦月吓了一跳。他的话大段大段的,根本不像酒桌上的铿锵,而更像台上的演讲。秦月这才意识到,刚才A其实一直都在琢磨着自己该说的内容,压根就没留心听别人都讲了些什么。 一时间,秦月眼前的这几个身份地位见识成就都不多见的大人物,在她的眼里一下子就变成了小男孩儿。意外地,心态这么一变,秦月却发现更容易读懂这些人了。她想起当年的那位加拿大老教授给他们讲男人特征之一:“Men only grow old, they don’t grow up.(男人只会变老,不会长大。)” 第二天,Adam没去船厂,一大早就到了合资公司。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已经跟过来了,妻子在家学汉语,两个孩子都已经办完入学手续,不过现在放暑假,所以孩子们没上学,每天都和他们的妈妈到处玩儿。他们一家人刚在临海市团聚的时候,房厂长就给他们设了接风宴,他们夫妻两个长相都只能算是普通,Adam可能比他老婆要好看一点点,可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奇怪的是,两个孩子都很漂亮,尤其是那个小的。大女儿不怯场、不认生,而且因为已经开始学英语的缘故,所以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很自在。但那个小儿子,则十分害羞,总是喜欢脱离人群,自己找个角落摆弄玩具。最可爱的是,荷兰的主食是面包,而临海市的主食是大米。这里的大米都是黑土地种出来的,油汪汪的,晶莹剔透。那个小男孩对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视若无物,只顾着低头扒饭。后来Adam跟他们说,这小子后来每次到饭店去,都要点米饭吃,弄得他们现在没事儿就在家里焖大米饭给他解馋。房厂长听说了以后,还特地让人送了一袋大米过去。 根据Adam的汇报,项目到目前为止进展得还算顺利。然而,他对该项目即将到来的船台建造和调试却忧心忡忡。船厂并给只有他们这个项目的四艘船,而是有十几条民品船只同时建造。设备的瓶颈阶段就是船台上和船坞里的建造阶段。所有的船都要抢这两个资源,非常容易出现拥堵塞车的现象。项目组现在每周都要求船厂将船厂在建的所有船只的建造总计划更新了发给他们。说到这里,Adam将过去的两个月内,所有的总计划柱状图给在座的人看,很明显,几乎每周都有项目的进度偏离原来的建造计划。所以这一点需要高度重视起来,以确保项目能够按时交付。 当Adam听到,马上就要展开的挖泥船销售活动,将由他进行技术支持的时候,原本就很薄的嘴唇快要被他抿成了一条线。调试阶段是造船过程中工作量最大,参与方最多的阶段。所有的核心供应商都将到厂,相互配合着查看自己的系统是否能够正常运行。这个阶段在目前的项目上至少要耗时两个月,最晚十月份也要开始了,目前的预调试工作即将全部完成。 可在那么多领导面前,Adam的脾气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的拳头,没弄出任何的响动。三个大领导,看着Adam就像看着耍脾气的小孩。秦月都有点儿为Adam感到难堪。全公司的人和Adam的关系都不错,秦月对他的印象也都还过得去。可前不久,却因为一件小事跟他大吵一架。 有个二十多岁的女生七拐八拐地找到了船厂的一把手,据说厂长的妈妈曾经教过这个女生。她要求能够进厂当翻译。大厂长把这个女生丢给房厂长,让他面试,看看合资公司能不能招她。房厂长就让秦月和陈瑞带着这个女生参加了一次技术会议和饭局。两次都让她来做主翻译。结果这个女生的英文快要烂大街了。更令人感到可怕的是,她不会翻译的地方,就面不改色地糊弄过去。如果不是秦月和陈瑞这些懂双语的人在场,没人能看得出来她在弄虚作假。秦月和陈瑞将实情回复给了房厂长,房厂长把这个面试结果报给了大厂长。事情原本就该到此结束,可这个女生真的是令人钦佩。她竟然跑到船东居住的酒店大堂里去堵那些老外,直接毛遂自荐。 Adam听M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笑话秦月和陈瑞,话里话外是她们两个出于嫉妒而不肯让那个女生入职。秦月不记得自己在职场上生过那么大的气。她当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按捺住了想抽Adam耳光的冲动。色令智昏的M听信那个女生的一面之词,又将这些话说给他听,他就信了,不过是因为他们是同胞。而合资公司的人倾尽全力地配合他的工作,在生活中对他和他的家人也无微不至地关怀。一起共事了那么久,就是瞎子也知道大家的人品都是如何了吧?可他偏偏就那么轻易地下了断言。秦月忍着怒气离开了。不过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再也做不到全心地尊重和信任这个人了。这件事的后续发展是E主动过来说给秦月听的。E并不知道秦月和Adam因为那个来面试的女生所起的冲突,却在几天之后,把秦月拽到一旁,一脸疑惑地问秦月,“姐姐,什么是上流社会?” 秦月听了一愣,问她何出此言。E告诉她,有个女生,据说是曾经到他们公司面试被拒后,在酒店里勾搭上了M。两个人立刻就同居了。现在那个女生天天和M形影不离,上班时间也在他们办公室晃,弄得她心烦不已。那个女生得空就抓着E给她洗脑,让她跟自己一样,也一定要追求更好的生活,打入上流社会。秦月听了一头的黑线。难道那个女生以为钓到一个五十岁离异好色的外国老男人,就是打入了上流社会?这个女人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长的?可这个女人越是粗鄙不知所云,就越显得Adam当初对他们的背叛格外地不可原谅。 所以,现在,眼看着Adam被董事会列席人员当做不懂事的人对待,上位者流露出的宽容无不带着高高在上的忍耐,好像是在说,你这个没有大局观的!又像是在说,外派的补助那么丰厚,包括你全家的安置费甚至于孩子的学费都是公司负担,让你多干点儿活又怎么了?总之,在他们眼中Adam绝对算不上是听话的下属。秦月的黑暗面瞬间占了上风,她心里暗笑,被自己人压制恐怕比被外人欺辱更让人觉得难受吧?反正,他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他都得跟着房厂长出去跑销售。 终于,截止到第二天的时候,董事会日程上所列的内容已经全部完成。下午董秘需要将所有会议纪要加以整理,供与会人员签字生效。而这些大老板们将在午饭后,到船厂参观,并会见大厂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厂长 ,最快更新海工记事最新章节!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秦月已经把船厂逛得很熟了,包括吊重,船台,船坞的尺寸等等,这些信息她也早已经了然于心。跟着Adam一起陪同着三个大老板参观船厂时,每当Adam卡壳的时候,她总能递个词上去,不至于让他在他的领导们面前太过丢人。一圈走下来,到大厂长办公室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了。 这是秦月第一次见到闻名已久的船厂一把手。以前在合资公司或者设计公司听到人偶尔提到这位厂长的时候,都不过是只言片语的嘀咕两句。碍于房厂长的面子,大家说起话来都会有所忌讳。至于房厂长本人,却几乎从未提到过这位击败了他,最终登顶的对手,偶尔碰到别人当着他的面提起大厂长的时候,也总是一副欲语还休的神情。秦月之前一直都对这位胜者很是好奇,今天终于可以见到他本人了。 一身的厂服,被他舒服地穿在了身上,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土。中等身材,面貌俊朗,姿势自在。秦月原以为他可能富于心计,可一见面却发现对方恐怕是以直取胜的。房厂长给秦月的感觉总是压抑的,内敛的,压着天性的,而大厂长则是开朗的、外向的,富有朝气地舒展着自己。总之,第一印象颇佳。 等到,中荷双方开始交谈,秦月越发地觉得,这位在权力角逐中胜出的人,是一个很随性的人。他的很多话,并没有经过反复推敲,未必完全正确,却歪打正着地让人觉得他是个有真性情的领导人,觉得是可以结交的。总之,秦月瞄着几个老外的神情,看出来恐怕这些人对这位大厂长的印象都不错。 他们的会面时间不长,也就半个钟头。期间,荷兰方表达了希望大厂长可以在船厂资源上能向他们的项目倾斜一些。为表达诚意,大厂长特地叫来了负责生产的副厂长,把这件事当场就交代了下去。大厂长也表达了希望荷兰方能够通过合资公司多做销售,多拿订单,确保船厂将来的资源不会被空置。针对这一点愿望,合资公司董事长B先生,直接拿出上刚刚签署的会议纪要,其中就包括了接下来的销售计划和销售指标。双方对这次会面均表示非常地满意。大厂长晚上已经有了安排,所以特特嘱咐房厂长宴请各位来宾。 活已经干完了,接下来的工作也已经安排妥当了。因此,当天的晚宴,在场的人吃得比昨天要痛快得多。原本仍是工作日的第二天,也被改成了观光日。房厂长带领,秦月翻译,带着三个荷兰方的高层把临海市的著名景点逛了个遍。不仅如此,房厂长还在上午,带着他们去了自己老同学的家,为的是让他们品尝真正的好茶。他的这位同学是一个茶痴。一间四十多平米的客厅被他改成了茶室。一排靠墙的书架上摆着的不是书籍而是茶叶,有茶饼也有茶罐,各式各样,琳琅满目。 秦月跟着几个老外散坐在木桩凳子上,闻香,品茗,十分地惬意。当然,秦月觉得如果不需要她翻译这些关于茶道的知识就更好了。应B的请求,秦月当晚回家后,上网搜集了一些关于茶道的常识,翻译成了英文,发给了B。房厂长的同学很大方,每个人都送了一些好茶叶。B后来告诉秦月,他回国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家里和办公室的那些由茶叶碎末制成的茶叶包给仍了。总而言之,第一届董事会圆满闭幕,董事会成员乘兴而去。 董事会结束不久的一天,秦月正跟着船厂的总工到一艘已经下水了的船上去参观学习,忽然有个陌生的船厂员工跑到了船上找到了她。那个人跑得气喘吁吁的。秦月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问对方是谁的电话,对方回答说,是大厂长找她。秦月狐疑地接过了电话,结果,厂长问她明天上午是不是有空可以到船厂来,他要接待外宾,想让她做口译。秦月听了一愣。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可却让她感到有些为难。按理说,大厂长应该给房厂长打电话,然后由房厂长来安排她的工作。没成想这个不拘小节的大老板竟然直接把电话打到了船厂监造人员的手机上,又让这位监造人员上船找到了她。好在,秦月素有急智,当即回答道,只要房厂长没工作给她,她就没问题。大老板霸气地回复,他那里我去说,就直接跟她敲定了明天接待外宾的时间地点,秦月只好答应了下来。 等大老板挂了电话,把电话还给了建造人员之后,秦月赶紧摸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房厂长的电话。她机械地重复了自己刚才和大厂长之间的对话,然后问房厂长,他第二天有没有给她安排工作。房厂长在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说,你过去吧,我这边明天没什么事儿。至此,秦月这才松了口气。一仆二主的日子最难过了。他们这些人夹在两个老总之间,只有当炮灰的份儿。她希望他们两个能好好沟通,不要让她这种小人物为难。扪心自问,秦月不得不承认,受到船厂一把手的赏识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据她所知,船厂设有一个援外部,就是小马哥刚毕业进厂时曾工作过的地方。那里是不缺翻译人员的。船厂缺少的可能是口语流利,熟悉外事活动,见过些大场面的翻译。还有,秦月隐隐的觉得,大厂长的心思有点儿像古代君王,凡是最好的都应该是我的。又何况给合资公司出资的中方就是船厂,最终的决定也是由他做出的。秦月想到这些不由得叹了口气,在合资公司,她就是一仆二主,中方和荷方各占一半的股份。船厂的人认为她应该永远向着中国人,无论对错;而荷兰人话里话外却是,你是受过西方教育的,理解我们文明和思维方式的人,所以,你应该为我们说话。她常常觉得左右为难。她最理想的工作是没有这些不得已和冲突的。 第二天,在船厂合资公司办公室刚放下背包,整理办公桌,收完邮件,准备喝点儿水歇口气的秦月,就接到了厂办的电话。看来他们昨天要到了她的手机号码。对方让她早一点儿到厂办去,为外事接待工作做准备。其实时间还早,不过既然对方已经提了这个要求,那么就先过去吧,准备工作做得充分点儿,总没有坏处。 于是,秦月匆匆地喝了口水,就拿着手机朝着领导办公楼赶去。厂办就在大厂长的隔壁。秦月到厂办门口的时候,里面唯一女性立刻站了起来,递了包东西给她,让她赶快去洗手间换上厂服。秦月这才明白厂办让她早来的原因。今天她将作为船厂的员工参与外事活动,需要穿厂服。秦月二话没说就换了衣服,厂服很合身。换下来的衣服被厂办员工接了过去,暂时放在他们办公室,回头秦月再过来取走。秦月看见对方不忙,就想着能不能多打听两句今天到底要接待谁。对方倒是毫不犹豫地告诉了她,要接待的竟然是一个非洲小国的总理!秦月听了差点儿没摔喽!心想,这个船厂的人怎么心都这么大呢?就不知道早点儿跟她讲讲情况,以便让她能提前做好准备。 在这之前,秦月接待的外国官员,最高级别的是卢森堡驻华大使。这一下子突然冒出个总理来,还真是让她完全没想到。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事到如今,只能梗着脖子上了!她从厂办人的口中有挖出了一些有效信息:来访的国家官方语言是葡萄牙语。他们来是为了参观船厂,并查看一些中国援助给他们的船的建造情况。 就在这时,大厂长办公室的门开了,领导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国安部当地的负责人。秦月深吸了口气,挺直了脊背跟了上去。大领导朝着她和善地笑了笑,“你今天就跟一天吧!”秦月微笑着点头,表示领命。 几个人来到厂区外援船的建造地点后,外宾就到了。以前去北京玩的时候,秦月曾远远地看见过,警车开道,防弹车载着国内外的国家领导人在车队的中间行驶,凡是国外高层来访,他们行驶路线基本上都要被提前清空,不允许其他车辆和行人经过。但这一次不一样,车队并没有停在厂外,而是全部开进了厂区。 车队声势浩大地在离秦月他们到三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从中间的车上先下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华裔男子,另一个人是欧美女人,最后才下来了一位看上去至少过了天命之年的人。这个人随着他人的带领朝着秦月他们所在之处走了过来。秦月用眼角扫了一下,国安部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撤了,此刻,站在船边等着外宾的只有大厂长和她两个人。 大厂长问候了外宾一下就领着他开始参观眼前的这艘船,边走边解释。此时,后面有一个穿着厂服的人上来递了手套给大厂长,秦月和外宾。这种手套是工地专用的薄手套。秦月立刻低头戴上。等她抬头的时候却发现,外宾摆弄着手套,表情十分地纠结。这种手套崭新的时候,大拇指是被塞进手掌位置存放的。秦月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就已经伸手从外宾的手里拿过了手套,直接把大拇指部分都给掏了出来。外宾夸张地松了口气。秦月忍不住开玩笑说,“What? You think Chinese only have eight fingers?(怎么,您以为中国人只有八根手指吗?)” “No, I thought in order to wear these gloves, thumbs have to be chopped off.(不是,我只是以为要戴上这手套,得把大拇指给砍掉。)” 秦月和外宾两个人忍不住相视哈哈大笑起来,几个人之间的陌生感一下子全都不见了,秦月也彻底地放松了下来。秦月迅速地将他们刚才的对话译给大厂长听,大厂长是个聪明人,秦月和外宾之间的对话内容他虽然未必听得懂,可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这是周围的人都有目共睹的。他也跟着笑了起来,就连外宾随行翻译的华人都放松了很多。 接下来的事情顺利得不得了。外宾对船厂的建造质量表示满意。他的日程排得很满,并没有久留,看完船就走了。前后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 秦月跟着大厂长回到了他办公室,等着对方接下来的交代。大厂长并没有说别的,反而先问她对刚才的事情怎么看。比起刚才的紧张,秦月现在放松得不得了,一不留神,真心话就出来了,“他们这个国家肯定非常地贫穷。” “哦,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跟着他的没有保镖,只有两个人,那个跟着他的葡萄牙语翻译是咱们国家外事局的,那个比他先下车,后来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的外国女人,据说是美国记者。不知道您注意到了没有,她的金发是假的,发根处已经明显地露出了原来的颜色。” “这些都说明了什么?”大厂长越来越有兴趣。 “说明了,他们国家实力太差,就算自己国家没有合适的翻译,可那个美国记者直接和一个国家的元首接触,至少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我相信,她如果要去见的是美国总统,绝对要先收拾一下自己的头发才敢去。” “嗯,不错!”大厂长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看向她的眼光充满了赞赏,“国弱,其民则被欺。哪怕那个民是该国的元首,也不能幸免。” 秦月连连点头,不可能更赞同这句话了。她在和老外打交道的这些年,经常遇到一些个人素质不高,却有着莫名其妙优越感的人。他们只不过仗着身后的国家而已。国弱民强,则百姓受苦,就像早年间电视剧《大染坊》里所描绘的。国强民弱,则百姓被护,就像很多次国外发生天灾人祸,国家派遣转机接侨民撤离一样。 这件事情之后,大厂长有专门点过几次她的将,都是各种涉外活动,除了外事活动,也有接待国外供应商的时候。就是在这种场合下,秦月认识了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调试 ,最快更新海工记事最新章节! 秦月他们这个项目所建造的船上的几大主要系统中的液压系统和电力系统,前者被合资公司的荷兰合作方HDM旗下的一家分公司承包,后者的供应商也是一家荷兰企业。这两个系统就像一个人身体里的血管一样重要。液压系统里的管系中的一部分是船厂负责,因为尺寸过大,超过船厂设备所能加工的能力,只能外包。而电力供应商是荷兰船东的供货范围。结果在调试过程中,电的部分却出了事。 这段日子里,船东、船厂、合资公司项目组都忙疯了。几十家国内外供应商在这两个月里都聚在船厂,每天在船上检查、安装、调试的时间最长的要有十二个小时。调试的费用原本是包含在设备的售价中的。可再高的价格也只含了有限的免费调试期,最长的不超过两周。一旦有一个设备或者系统出现了延迟,整条船的调试期就会像多米诺一样地向后倒去,时间和金钱上的损失将无法估量。尤其是国外的那些进口设备,他们派出来的调试工程师都是资深的、昂贵的,一旦超时,船厂每天要支付的额外人工费用,每个人就要八百到一千二百欧元,更不用提他们的食住行费用了,也得由船厂买单,外加百分之十五的财会费用。当然,设备出了问题的供应商,也将面对高额的索赔。因此,这段日子,所有的人都绷紧了皮,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秦月和陈瑞这段日子不再上船,除非被Adam或者船厂拉过去帮忙翻译,怕给大家添乱。秦月上次上船,发现这艘船基本已经造完了,只是太乱了。电线在地上扔得到处都是。十几个供应商穿着自己公司的厂服在船上忙碌着,像二战时期的战场,有荷兰的、德国的、芬兰的等等欧洲各国的人来往穿梭,戴着的安全帽和头盔差不多。有的人在安静地工作,有的人在抱怨,有的人在争执。他们按照合同要求必须有船厂的人陪同。秦月越发觉得造船不易,需要同时协调这么多供应商的工作,光是沟通一项就已经是极大的工作量了。 调试的时间已经过半,其他的设备基本上还算勉强过关,只有电气系统无论怎么调试都不行。可是电气系统的作用太过要紧了,很多设备如果没有它的支持根本无法断言调试结果究竟如何。所有的人都急了,Adam也好房厂长也罢,无论怎么跟电气供应商沟通,他们都坚持说他们时按照合同执行的,他们的设备没有问题,反而是船厂上的一些支持设备没有到位,导致了他们的系统调试无法顺利进行。所有人都无能为力了,因为如果按照合同而言,事情的确和他们说的一样。HDM与荷兰船东在这件事情上也起了争执,因为电气部分是船东供货范围,如今造成这种状况,他们应该负责,可船东归根结底是为一切买单的金主,他们当初之所以把这部分划到自己的供货范围之内就是想更少地被HDM控制,因此,即使是知道自己理亏,也态度强硬地不肯低头。船厂与船东没有合同关系,根本就说不上话。合资公司与船东也没有合同关系,合资公司是作为HDM进行监造的,它的身份仅限于此。因此,一切都得指望着HDM母公司那边与船东在荷兰的总部打嘴仗的结果。可所有人当中,船东是最沉得住气的,因为如果出现延迟交付,他们是唯一一家无需付代价的一方。 到了这个时候,秦月才得知,船东与HDM的关系也是相爱相杀。船东多年以来从HDM高价购买了很多艘船,也在HDM的船厂监造了很多艘船。可船东的航海记录,对这些船只使用中所发现的问题的反馈对HDM来说也是不可估量的巨大财富。HDM虽然是一个不小的集团公司,但它最值钱的地方在于数百年来累计的造船经验和数据库,这个数据库的建立与完善离不开与船东在售后使用过程中的不断沟通。与此同时,船东也厌倦了每次造船都要花很多的钱。他们将自己因为长期操船所建立的用于维护维修的船务部,扩充改变,建立了设计部门,负责按照市场的需求,构想出新的船型来,并参与到新船的建造中。设计部门越强大,他们对HDM的依赖性也就越小。HDM的另一个核心价值在于它在疏浚方面的核心设备,这些设备有些是只有他们才能提供的,没有错,全球只此一家。这也就导致了店大欺客的现象。没有买家喜欢在消费的时候被卖家轻视,所以尽管不得不从HDM购买这些核心设备,船东还是越来越多地选择在其他方面减少HDM的供货范围。所以,他们尝试着将船体放到波兰这样的国家去造,然后再把那些分段拉到HDM的船厂进行拼接。与此同时,他们还将非系统的核心设备,诸如主机、推进器等划到自己的供货范围。但将电气系统归到自己名下,他们也是第一次尝试,结果却是灾难性的。 HDM也希望抓住这个机会给船东一个教训。操船的和造船的毕竟不同。HDM希望船东能明白他们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所以不能太过妄自尊大,无论是液压系统还是电气系统都应该仍放到HDM的手中。话虽如此,可目前的问题却不是他们之间角力的胜负,而是如何保证眼前的这几条船可以顺利完成调试工作,能够按期下水,按时交付。 神仙打仗小鬼遭殃,老外争斗,国人买单。事情就是如此的不公。秦月把一切事情捋清楚的时候,只能叹气。她一直都把船东和HDM看成一体,反正他们都是荷兰人,有什么事不好直接说清楚的,可没想到的是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如此的地步。最令人气愤的是,火烧房子了,他们还在那里扯皮。真正上火的是一切的驻厂人员,除了船厂以外,无论是Adam还是K都跟着着急,因为他们面对的只有眼前的这个项目和眼睁睁从面前流逝的一分一秒。战略上的,政治上的,全局上的得与失,是总部高层们需要操心的事。然而,蝴蝶效应却在此处展现得淋漓尽致。荷兰双方会议室里的咳嗦无不在远在万里之遥的中国船厂造成海啸般的噩梦。 秦月把这件事在心里反复思量,设想着,如果自己是厂长的话,该怎么解决,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头绪。船厂是最弱势的,处于食物链的下端,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些老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在那里浪费时间拉锯战,因为他们下面有人垫着,即使摔倒了,也不疼。就在这个时候秦月被叫到了厂长办公室。 秦月当时就在船厂,这段日子里,厂里的气氛很糟糕。与项目有关的人员多多少少都有点儿怒气和怨气。也有人抱怨合资公司的无能,说那么多年没有合资公司也挺好的,HDM还不是直接面对船厂,沟通上也没出过什么问题。秦月明白这是迁怒,但这话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合资公司就像婚姻一样,一旦两个人结了婚,远距离产生的美就会消失,剩下的必然是各种近距离相处产生的摩擦。Adam的日子也不太好过。他的关系被他的上级放到了合资公司里,也就是说在他荷兰同事的眼里,他已经换了单位。可他却仍需要不断地跟HDM沟通设计和质量的问题,消耗的只能是多年来的同袍情分。不仅如此,他经过大半年的相处之后,越来越认同船厂的很多做法和想法,所以很多的时候与荷兰沟通的时候,他的同胞拿他当中国人看,他也很为难。秦月看到Adam因为这些事情把嘴唇抿得越来越紧,越发地像只河蚌了,在百烦之中也能笑出声来。这下可好,自己不再是唯一的那个因此受挤兑的人。中国人拿你当外国人,外国人拿你当中国人,这就是秦月一直过的日子。比这更糟糕的是,中国人逼着你当彻底的中国人,外国人也逼着你当彻底的外国人,这种出于赏识而产生的逼迫,常常让人苦不堪言。秦月不想睁眼说瞎话,也不愿意被人当成汉奸来看。眼见着Adam也上了这条贼船,虽然并不能解决她的问题,但还是觉得好受了不少。 秦月走进厂长办公室的时候,里面主抓生产的副厂长也在。高高大大的一个老爷们,在大厂长面前,苦着脸,一副打死我我也没辙的样子。这种表情,秦月这些天见得多了,都已经麻木了。跟两位领导打完招呼,秦月就安静地退到了一旁。这时,大厂长说话了,“你先回去,这件事情我来处理。”副厂长听了这话如释重负,欢欢喜喜地走了。秦月看到这些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才好。她不知道大厂长的解决方法是什么,因此仍邹着眉,可看到副厂长那欢喜的样子,觉得好笑,因此嘴角也不由得上翘,所以,秦月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是怪怪的。 大厂长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由得笑了。“小秦啊,麻烦你下去接一下老外,他们刚才来电话,应该马上就到了。”说着这话,他递给秦月一张名片。秦月接过去一看,正是电气供应商荷兰总经理,便点头应下,转身出去下了楼。 秋高气爽,阳光普照。秦月向船厂大门走的时候,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空。临海市的秋天一向都是秦月最喜欢的季节。天格外的高,碧蓝的天空中常常没有一丝的云,日照却总是出奇地充裕,让人心胸开阔。只要到船厂的日子,在往来的路上,总要经过一片海域,海面上偶尔会有几艘小渔船漂着,有时什么都没有,只有飞翔的海鸟和日光下的波光粼粼。无论心中有什么样的烦心事,只要看一眼这样的美景,都会烟消云散了。在亘古不变的大自然面前,人类的烦恼显得那么地微不足道。因为船会老旧,人会死亡,只有眼前的这片海仍将在那里,荡漾着波浪,不悲不喜,无欲无求。 正当秦月眯着眼睛望天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三个黑衣人。他们的打扮太惹眼了,很难忽略掉。三个人都是一身的黑西服,戴着墨镜,一个高大的老外在前,两个华人一左一后地跟在老外的身后。穿着像打手,气势像明星。秦月扫了一眼不远处船厂大门旁听着的空车,又看了他们一眼,便迎了上去。“是V公司的吗?” 几个人听了都停下了脚步,为首的那个老外点了点头,“是。” 秦月摆手引路,“厂长已经久候诸位了,这边请。”说完就领着他们向着领导的办公楼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相识 ,最快更新海工记事最新章节! 大家都就坐之后,厂长低垂着眼帘,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办公室里有了片刻的凝滞。等厂长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笑了一下,唇角显出坚毅来,他开诚布公地直接表达了自己要求见对方的目的。 “你知道目前的这个项目,因为电气系统的缘故调试陷入停滞,我们明白这并不是贵司的责任,但却仍希望贵司能伸出援手,帮我们度过这一难关,先让调试顺利地进行下去,不耽误船期。不知道,贵司能否答应我们的请求?” 秦月听到这句话心情十分地复杂,她翻译完了之后,也提着心等着V先生的回答。他们如果答应下来,肯定会产生额外的费用,刚才厂长只提出请求却没有说出补偿,也就是说可能根本就是让这位供应商来填这个坑。还有,秦月明白过来厂长刚才沉默的原因,他不习惯求人,尤其是作为买方的船厂,开口去求一个供应商。可这次的情况是如此的糟糕,容不得他不低头。再者,船厂和V先生所在的公司没有合同关系,他这次几乎是红口白牙地向陌生人开口求助。不过,只要对方答应他的请求,眼前的问题的确可以迎刃而解,这的确不失为釜底抽薪的好办法。 V没有思考太久,便一口答应了下来。秦月听了有点儿懵。她已经跟荷兰人打交道太久了,自以为十分了解他们的习惯。首先,他们可以非常的精明,偶尔帮个无伤大雅的小忙可以,但如果涉及到金额数目较大的话,那几乎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其次,荷兰人大多比较有契约精神。这就意味着,他们尊重合同,该他们承担的合同责任,他们不会推辞,可不该他们尽的义务,他们通常都会坚决拒绝。可是V一开口,就颠覆了她对荷兰人的印象。秦月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如果处在V的位置上,绝对做不到这一点。虽然项目上的问题得以顺利解决,但她心里却生出了一种欺负老实人的不忍。 厂长也没料到对方答应得如此地痛快。他恐怕早就做好了被对方拒绝的准备。就算是对方能够答应下来,怎么也得先讨价还价一番。秦月迅速地扫了眼跟在V身后的那两个华人,他们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好像V这么做再自然不过了。难不成V经常做这种冤大头?秦月在心里画了个问号。 厂长十分地感动。他当即拍板,船厂后续订单的电气部分V公司将享有优先权,当然价格上要比较优惠才行。V真诚地表示感谢,好像占了便宜的是他一样。其实在座的人都知道,这种许诺未必最终能够落到实处。可不管怎么说,秦月都真心希望V能够拿到船厂后续的订单。因为眼前这个她原以为强势精明的商人,却原来是一个慷慨随和的人,甚至根本就不像个商人。 厂长还有事情要忙,就没有久留他们。V公司有调试工程师在船厂,他也打算过去见见他们。不过,厂长坚持要请V吃午饭。一场战争,枪声还没有打响,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秦月知道V公司的临时办公室就在他们办公楼里,船东办公室旁边,就自告奋勇地带路。她没有什么好说的,因为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得虚伪和苍白,又何况她的身份只是一个合资公司员工,她也没什么资格说话。不过内心深处,她非常希望V能从其他渠道获得补偿。好人应该有好报。 秦月把V一行人带到了办公室后,就道别离开了。她知道厂办的工作人员都能干的不得了,等到午饭时间,他们一定会得到很好的安排的。 忙忙碌碌地一个上午过去了,快到午休的时候,秦月的电话响了。厂办的车就在楼下,来接上她和V一行人去吃饭。V他们已经在车上了,厂长特别嘱咐要带上她。秦月抓起背包就下了楼。 吃饭的地方是船厂附近最好的海鲜馆,秦月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知道这里的菜品色香味俱佳。此时正是吃海鲜的好季节。他们进入包间的时候,桌上摆满了盘子,挤得都快要掉到地上去了,厂长和作陪的相关人员已经到了。跟大领导吃饭,下属总是拘谨的。整顿饭下来,只有厂长和V两个人聊天,其他人都安静地坐着,秦月几乎没见到他们动筷子。很平常的一顿商务午餐,气氛不咸不淡,直到厂长开始问及V的家人。原本的社交谈话突然被V给改了套路。 V拿出自己的手机来,翻出相册一栏,兴高采烈地向厂长介绍自己的家人。他说自己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十六岁,小女儿九岁。他调出女儿的照片,伸到了厂长的鼻子底下。厂长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秦月忍着笑,心想,厂长其实就是为了活跃气氛,或者拉近距离才勉强地开了这个话题,没想到这个老外这么实诚。厂长把身子往后闪了闪,接过对方的手机来,定睛一看,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咦?”他指着照片上的一个人问,“这也是你的女儿?” V骄傲地笑了一下,眼中藏不住的怜爱和宠溺,连连点着头,“是的,她就是我的小女儿。” 厂长和V并排坐,秦月在V的下首,此时两个大男人头挨着头盯着手机看,厂长显然来了兴致,往后翻着相册。秦月却蒙在鼓里,只能猜到V的小女儿有古怪,却想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等到两个男人终于看够了照片,重新坐正了身子,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亲近与真诚。秦月更加觉得一头雾水。她没按住好奇心那只猫,问了一句,“我能看一眼吗?” V朝着她粲然一笑,把手机递给了她。秦月看到照片就明白过来,V的小女儿是从中国领养的。那个小姑娘皮肤偏黑,梳着辫子,跪坐在庭院的草地上和一只小羊玩儿得欢快。她把手机递还给V,道了声谢。秦月以前接待外宾的时候也曾遇到过有领养中国儿童的人,他们都会谈起自己领养的孩子。秦月琢磨过对方的心理,一方面他们可能觉得自己和中国人谈起这件事可能会拉进自己与对方的距离,另一方面,这终究是一件善事。至此,秦月并没有觉得V有什么特别的。 可V拿回了手机,却并没有结束这个已经很完美的社交话题,而是非常不合时宜地又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有些事情可以作假,有些却不能。V看着照片的眼神流出对女儿的思念,藏也藏不住。秦月的心突然塌了一角。她想起来自己的父亲,想起她在假期仍不肯回家时,父亲用毛笔给她写的那些信。信里面的话,是平日里打死他都不肯说出口的关怀与柔情,落款是他一辈子也没跟秦月说过的“爱你的父亲”。那是老爸唯一一次说爱她,尽管秦月一直都知道老爸爱她,可那个落款还是烙进了她的心里。 午餐结束,厂办的人把他们几个人送回到船厂,V的车就停在厂区的门口。他们准备撤了。秦月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已经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了V,并跟他说,无论他需要帮什么忙,都可以找她,只要是她力所能及的,她就一定帮,V拿着她的名片愣住了,这个第一次见面却对他做出如此郑重承诺的女孩子,他仿佛第一次看进眼里。等到秦月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V才释然。她说,“你是位好父亲。保重!”说完话,秦月就转身走了。她不知道的是,V在她转身后并没有直接上车,而是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儿她的背影,才收好她的名片上了车。 电气系统的问题很快得到了解决,调试工作顺利完成,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这个周五的晚上,老妈把秦月从她的房间里叫了出来一副严肃的样子,也不知道她究竟要和自己谈些什么。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周末的时候,老妈时不时地拉着秦月去教堂做礼拜。只要不加班,秦月也都会跟过去。她这样做主要是为了陪着老妈。老爸走了以后,老妈的精神垮了,有了信仰的支撑,老妈的状态一日好过一日。所以,秦月非常支持老妈的宗教活动。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妈参加了圣经学习小组。教会为了大家能有更多的机会学习圣经,按照信徒居住地的远近,建立了若干个聚会点儿,除了周末的礼拜之外,每周再拿出一天来,聚在一起学习圣经。老妈还没有退休,所以,她参加的学习小组是在周日。也就是说,她周六去教堂做礼拜,周日去一个信徒家学圣经。 提起这件事,秦月多少有点儿意见,因为一周一共只有两天休息日,她担心这样下去,老妈会太辛苦,得不到休息。不过老妈似乎在那个学习小组里交了几个朋友,有了归属感。秦月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嘱咐老妈注意身体。 老妈拉着秦月的手,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她跟秦月商量,想让秦月也去参加圣经小组的学习。秦月不愿意。她的工作强度太大了,好不容易能休息两天,拿出一天来陪着老妈去做礼拜已经牺牲了自己的业余时间,她实在是不愿意再多花时间在这些事情上。老妈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来,“小月啊,你不用总去,就这周去一次就行。” 秦月心中疑惑,“为什么非得这周过去?” 老妈顿了一下才回答,“这周我们组长请了美国的一个传道人过来。他们需要有人过来做翻译。” 秦月被气笑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组长既然请了人来,就一定会找翻译的。教会里那么多人,懂英语的人不少。” 老妈急忙说道,“他们知道你是学英语专业的,又听我说过你以前经常做口译,所以直接求到我的头上来,我也不好拒绝。” 合着老妈是碍于面子才答应的。怎么着,也不能让老妈坐蜡不是?秦月便答应了下来。不过她严厉地警告老妈,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老妈已经后悔应承了这件事,自然是满口地答应,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 秦月的家在临海市的高新园区,附近有很多的高校和高新技术企业。据秦妈妈说,他们的组长是工大建筑学院的院长,曾经出访过美国交流,认识了当地教会的一些人。这次那间美国教会的牧师到中国来事工,特意联系了组长,因为对方要在临海市停留两天,所以组长请对方来家里做客,并且给组员们讲一篇道。 秦月上次翻圣经的时候,还是去威廉家的那次。此时要她给布道会做口译,她心里实在没底,不得不把圣经找出来,做些准备,好歹对圣经的目录要熟悉起来。秦月一边背诵圣经目录中经卷的名称,一边嘀咕着,老妈真会给她添乱,好在明天还有一天的准备时间。她已经跟老妈说了,明天不去跟她做礼拜,要留在家里继续看圣经。老妈满脸愧疚地答应了下来。 秦月准备了一整天,终于把圣经的六十六卷经文的名称背了下来,又速度了旧约和新约的前几卷书。其实,圣经还是很有意思的。秦月不得不承认,每次读圣经,她都能读入了迷。这本被千百年时间印证了的经典巨著,是值得人花费时间和精力好好研读的。秦月想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得空,静下心来细细地品鉴圣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以撒 ,最快更新海工记事最新章节! 秦月跟着妈妈到圣经学习小组组长家所在小区的时候,就知道这里的房价不会低。高档小区的标志之一就是物业管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治安要好。进小区门业主都要刷卡。访客则需要对保安人员说明要去的人家姓名和门牌号,然后他们会用内线拨通户主的对讲设备加以确认后才放行。 进了门,楼间距很大,绿化比例很高,虽然小区内有多层,也有高层,但因为绿树成荫,花草繁茂,又时有亭台隔断,院内的环境丝毫没有钢筋混凝土为主的冷硬与局促,反而有人与自然和睦相处的祥和之气。秦月在心里嘀咕,组长不愧是搞设计出身的,对自身的居住环境要求还是蛮高的。按门铃通话,楼门被打开,进楼上电梯,一直快到顶层才出来。两梯三户,一看这里的房型就不小。 门开了,屋里已经有不少的人在了。秦月跟在妈妈的后面被一路热情地让进了屋。屋子恐怕得有二百平左右,四室两厅两卫。客厅就足有五十平米,非常宽敞,五明的设计,采光良好。窗户半开着,初秋的风静静地划过,吹散了室内的闷热。男女老少一屋子的人聚在客厅,三三两两地交谈着。卧室的门有关有开,里面隐隐戳戳的有人在交谈。 出于礼貌,秦月提了一个果篮来。她问过妈妈组长多大年纪了,妈妈说对方大约七十多岁了,仍被学校返聘回去,带博士生。秦月扫了一下客厅里的人,中年人居多,也有两三个年轻人,剩下的有两位老人,看上去像一对夫妇,妻子面貌平常,身体发福坐在轮椅上,丈夫却是难得一见的气度高华的老人,鹤发童颜,面貌儒雅之极,自诩见过世面的秦月也不由得感到惊艳。秦月觉得这位老先生恐怕就是这家的主人,徐老先生了。旁边的那位坐轮椅的就是他的发妻,患有老年痴呆症的徐老太太了。 果篮进门的时候就已经交给接待她们的一个中年女人了。她身材高挑,长发用皮套扎在脑后,虽然面容不再年轻,却笑容和煦,让人看了就心生亲近之感。她让着秦月母女俩进了屋,又把她们带到了老人的面前,“爸,李阿姨和她女儿来了。” 老先生起身热情问候,秦月赶忙上前躬身问候,“徐伯伯好!徐伯母好!”老先生眼中含笑地打量着秦月,“今天的翻译就拜托你了!”“哪里,哪里!您客气!我尽力!” 秦月从进门的时候就开始找老外,到现在也没见到一张西方面孔,就猜想,如果对方不是还没到就是在屋里与人交谈。果不其然,两人话音未落,他们身后的房门就开了,从里面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中年人,一个是华人,另一个是老外。两个人的个头都不矮,老外更高一点。 周围的人停止了交谈,各自寻了椅子、凳子、沙发等处坐下来。秦月把妈妈拉到了沙发的一角就坐。徐老和老外是屋子中仅剩的仍旧站立着的人。秦月想着,他们应该先祷告,敬拜什么的,然后才会开始讲道,所以她不并急着上去。可徐老却向她招手,啊?现在就要她翻译啊?可躲是躲不过去的,秦月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走到屋子中间,众人面前。为布道翻译,这还是她生平的第一次。 徐老简单地介绍了几句身旁的老外。老外是一名牧师,叫Thas,是哈佛神学院的神哲博士(PhD in Philosophical Theology)。秦月真的是在摸着石头过河似的翻译。她知道哲学系也听说过神学系,却是头一次听说神哲这个专业,虽然译过去了,却并不清楚这个专业所涵盖的内容。Thas毕业后一直都在芝加哥的教会里做牧师,同时也在芝加哥神学院任教。今天就由着他来给大家分享一段圣经的解读。 秦月发誓,她以前做口译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因为以前翻译的内容再专业也都是世俗行业,她哪里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给牧师做口译。Thas一开口,秦月就更紧张了,因为很显然这位牧师讲话的风格非常地学术,像是在写博士论文一样地严谨,多用各种从句来解释、界定和修饰自己所讲述的内容,一点儿都不口语化。秦月虽然不是信徒,却着实地开始祷告了,她祈求全能的上帝能让她听明白Thas所讲的道,并不打折扣地翻译过去。 秦月后来想,上帝恐怕是真的听见了她的呼求,应允了她的祷告。 Thas讲的内容是西方人或者信徒都耳熟能详的一段圣经:亚伯拉罕和以撒的故事。 亚伯拉罕(原名亚伯兰,后被上帝改名为亚伯拉罕),以色列的先祖,曾经生活在一片崇拜假神的土地上。到了七十五岁的时候,仍然没有孩子。他的妻子月经早已断绝,无法生育了。就在这时,上帝对亚伯拉罕应许,让他的后裔多如天上的星,海边的沙。亚伯拉罕听从上帝的呼召离开了家乡,跟随者上帝的指引,向应许之地迦南进发。后来,在途中上帝也多方地保守他的家人和财富,但是他却仍然没有孩子。十年之后,亚伯拉罕的妻子把自己的埃及女仆给亚伯拉罕为妾,生子以实玛利。以实玛利降生的时候,亚伯拉罕八十六岁。 到亚伯拉罕九十九岁的时候,上帝再次向他显现,重申与他的约定和应许,说要从他的已经九十岁的妻子赐一个儿子给他,这个儿子将取名为以撒,并且告诉他以实玛利不能继承上帝的应许,只有以撒才可以。一年后,亚伯拉罕的妻子生子,取名为以撒。以撒降生的时候亚伯拉罕一百岁。 等到以撒长成少年的时候,上帝要试验亚伯拉罕的信心,让他带着以撒到山上把儿子作为燔祭献给自己。亚伯拉罕带着以撒,走了三天才到了上帝指定的那座山上。上山前,以撒问他父亲,为什么不见献祭的羔羊,亚伯拉罕回答他说,上帝比自己预备。于是,亚伯拉罕让儿子背着柴,自己拿着火与刀,一起上了山。到了上帝指示的地方,亚伯拉罕造了祭坛,把柴放在祭坛上,又捆绑了以撒,放到了柴火上,举起刀来就要杀他。耶和华的使者从天上呼叫拦阻了亚伯拉罕,不允许他加害以撒,又认可了他对上帝的敬畏之心是真实的可信的。因为亚伯拉罕爱上帝胜过爱他在这个世上最珍贵的——他的独生爱子。 上帝的确预备了祭品,就在亚伯拉罕的附近,有一只公羊,两角扣在稠密的小树中。亚伯拉罕取了来献为燔祭,代替了他的儿子。 这个故事到此为止应该是皆大欢喜了。如果往下面接着读就是以撒平静蒙福的一生。相对于他父亲的忍耐等候,和他儿子以扫,尤其是雅各颠沛流离的一生,以撒的日子过得相对平顺得多。可他却终生都没有和上帝有亲密的关系,到了老年老眼昏花,被自己的儿子所骗。圣经上通篇都在说,耶和华(上帝的名字)是亚伯拉罕的神,以撒的神,雅各的神。亚伯拉罕是名副其实的信心之父,可以撒呢?以撒的一生总结起来应该怎么说呢? Thas教学的时候一定是个非常受学生欢迎的教授。他不直接给出答案,而是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扔出来,让听众根本没有走神的可能。 在大家七嘴八舌地给出各式各样的答案之后,Thas终于肯放过大家,说出了他的看法。他说,以撒的一生心里非常地痛苦。他自出生以后,被父母如珠如宝地养到十几岁,是家中的唯一嫡子,也是父亲全部财产的唯一继承人。父母经过生育他的这件事,变得格外地敬虔,他也一定耳濡目染地学会了敬畏上帝。可这一切在有一天突然间就变了。 他所信任仰慕的父亲,一大早地起来带着他走了三天的路程,就是为了把他哄骗到一座山上杀了献祭。虽然最后他活了下来,可当初对父亲毫无防备的信任,与对上帝的敬畏一日之间消失殆尽。如果我们就是以撒的话,经历过这样的背叛之后还会继续爱我们的父亲吗?还会继续敬畏我们的神吗?秦月在心里答道,不会!她的父亲,如同亚伯拉罕的以撒,也是她视若生命的人。可是她却没有那么幸运,因为上帝并没有收回自己手中的刀,而是取走了父亲的性命。一时间,秦月心如刀割,几乎站立不住。幸好Thas的道已经讲完了。大家开始闭目祷告。Thas感谢上帝,因为以撒的一生都是在被上帝医治修复。上帝一再地向他主动显现,重申自己对他父亲的应许,也就是现如今传承到了他身上的应许,并在诸多的患难中保护他。这才一点一点地软化了以撒冰冻的心。到了最后,以撒终于学会了再次信靠上帝,成功地将上帝的应许传给了下一代,他的儿子雅各。 Thas恳求上帝医治在场的和不在场的人。信主并不意味着不受伤害,不经苦难,只意味着上帝的永不离弃。 Thas让秦月想起大学时期的加拿大外教,他们同样地睿智、深刻、博学和洞见。秦月再一次地感到自己的渺小与无知。 聚会结束的时候,秦月感到精疲力竭。上一周班都没刚才的两小时累。秦月知道自己受到了震撼,她需要回到自己的巢穴里,独自舔舐伤口。周围的人都上来和她打招呼闲聊,她却挤不出半分的笑来。她找到妈妈,说累了,要回家休息。妈妈见她脸色苍白,精神萎靡,赶忙起身和她一起同大家道别。Thas除了讲道之外,并没有和秦月多说话,看到她要走了,才起身过来跟她要联系方式。秦月顺手摸了张名片给他,就撤了。 回到家,秦月进了卧室,倒头就睡。她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似的,一口气睡到了傍晚才醒。醒来的时候,秦月才有力气重新思考。信不信有神?秦月至少愿意相信的,即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和父亲团聚,她也宁可相信有神。不仅如此,秦月总觉得上帝就在她的对面,无论她走到哪里,去做什么,上帝都注视着她。可她愿意信靠上帝吗?不愿意!因为,在她的眼中,上帝和亚伯拉罕一样,举起刀来,杀了她最爱的人。 秦月知道,她与上帝的争战,或早或晚,终将分出个胜负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出国 最近这段日子房厂长特别地兴奋,连带着另外两个人也是如此。只有秦月每天苦大仇深地忙碌着。为什么呢?因为hd,更具体地应该说是他们合资公司的董事长b先生,给他们发出了邀请,让他们到荷兰去参观一下hd的船厂,再顺带着和下一个项目的负责人交流一下。 有军工背景的人,申请起签证来能通过的很少,而且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秦月在办理,连个帮手都没有。一想着那边的三个大男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秦月就亚历山大。好在连滚带爬地忙了二十几天,终于把签证给办了下来。秦月觉得自己还没出国,就已经脱了层皮。 合资公司的项目安稳地进行着,四艘船陆陆续续都已经完成了安装调试,剩下的就是最后两个月的收尾工作,然后,就可以将船从船台上放到水中,船厂也将迎来该项目最大的结点——下水(unchg)。很多的时候,秦月都不得不感叹,航海这个古老的活动对后世影响的深远。因为,直到今日,在英语里,还存留着大量的词汇,是源于造船和航海的。就比如说这个unch,现在更多的是指正式开始(uncroject开始一个项目)或者发射(uncocket发射一艘火箭)。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每次有了这样的发现时,秦月都当做私密的小乐趣,自己偷偷地笑。 ada在他们赴荷前,就和家人回了国,说是度年假,然后就走了。合资公司的人很久都没缓过神来。秦月想着她的ba同学,船厂项目经理最近跟她说,自打接了这个项目之后,就没休息过一天,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又想起前不久见到小马哥时,他那副被人吸了血,面色苍白憔悴大病未愈的样子,觉得十分地无语。 在国内,当项目时间紧任务重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会放弃个人权利,而为该项目无条件付出的。至少,这种大局观是深入人心的。可秦月在与荷兰人打交道的这大半年,尤其是六月份到八月份期间的度假高峰期,很多的时候他们发邮件打电话去荷兰,都找不到人。后来,打听了一圈才知道,荷兰的学校有的六月份开始放假,有的七月份开始。很多孩子家长也都会在这段时间申请休年假。这样一来,很多行业和国家功能就无法正常运转了。因此,荷兰政府将国内学校放假的时间错开,很多的企业也都规定了轮休制,以确保从国家到企业的正常运行。 然而,即便如此,那几个月期间,仍然有大批的人去度假。荷兰人的法定假期林林总总加起来每年能有四十来天。在荷兰老百姓的眼中,他们的权益是不容侵犯的,老板不行,政府也不行,因为他们的假期是受法律保护的。 秦月听到这些之后的感受是复杂的。一方面,她觉得牺牲小我成就大局是理所应当的;另一方面,她却很羡慕荷兰人。不仅是因为他们拥有漫长的假期,更是因为他们国家法律的地位在企业和政府之上。法律的根本在于保护弱小者的权益不受强大者的侵犯。想到这些,秦月也就释然了。再说,离开了张屠夫难道他们就得吃带毛的猪了吗?孙工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ada的强项在于他对hd内部的熟悉程度和他的语言优势。再者,他现在在荷兰度假,假期将近结束时,正好可以接待他们一行四个人。 终于到了出行的日子,秦月推着行李和其他三个人在候机大厅里会和。同行的三位男士,除了房厂长之外,一个是在合资公司合同谈判时,秦月就见过的销售部部长,另一个则是船厂的总工乔工,前者,秦月一直都没有什么来往,后者因为经常与老外进行技术交流反而见了很多次面。秦月对乔工的印象不错,对方在技术上总体说来不比老外差。因为他负责船厂经手的所有船型的设计,所以,在秦月眼中不是那些只专注几种船型的外国工程师能比的了的。他虽然和其他两位一样,也不太说英语,可秦月却知道对方认识的技术词汇不比她少。很多的图纸,上面的标注都是英文,而且他们和老外交流的时候,尽管大多时候用的是图纸或者现场手绘的单线图,但秦月注意到他对老外口中技术术语的反应,分明是能抓住重点的。不仅如此,乔工为人也十分地随和。除非是原则性问题,他在大多数事情上都可以变通。 秦月登机之前,心里盘算着,她这一趟要怎么办才好。因为她不仅要在工作上做翻译,还要充当生活保姆的角色。一仆三主,前途暗淡。临海市没有直飞荷兰的国际航班,他们必须到首都转机。尽管他们所携带的证明文件齐全,可仍有在荷兰海关被拒绝入境的可能性存在。秦月对此不是不担忧的。 远程飞行永远都是令人疲惫的。好在他们换登机牌的时候,剩下的位子不多了,他们四个人散开了坐的。秦月暗暗地松了口气,至少在十几个小时内无需再照顾领导们的喜怒哀乐了。 估计老天怜悯秦月,她的位置居然是所有人中最好的。空中客车靠右侧窗子那排二人椅靠过道的座位。邻居是个年龄三十左右面貌端正身材匀称的外国男人,上了飞机不是看电影就是睡觉,安静得很,丝毫不给她添乱。偶尔出去上个洗手间或者活动一下都是千恩万谢的。不要以为秦月好色,所以会注意邻居的身材。殊不知在国际航班上如果邻居是个大胖子,你不知道要受多少的苦。因为对方的肥肉真的会从他的座位溢出来流淌到你这里。挤不说,通常胖子睡觉都会打呼,所以又多了一宗罪。 整体说来这趟飞行非常愉快。就是太愉快了,以致于秦月的老毛病又犯了。她又开始对周围的环境好奇起来。飞机是荷兰皇家公司的,机组人员除了两个南航空乘之外(南航和荷兰皇家航空公司有战略合作,双方在飞中荷航线的时候,会互派空乘。),都是荷兰人。他们服务的时候不仅工作熟练而且心态十分地放松,常跟乘客聊闲天,完全没有国内空乘人员一板一眼完全看不出个性的样子,每个人都个性鲜明。不仅如此,他们的年龄看上去平均下来应该在三十五岁以上,而且身材大都很壮。 飞行途中有两顿正餐,和两次小吃。其他的时候,如果乘客饿了或者渴了,可以自己到商务舱和经济舱交界处那里自取。秦月因为起身不会打搅到别人所以时不时地会到那片地方活动活动,顺便拿杯东西喝。秦月前面坐着的是一对罗马尼亚的年轻夫妇,做家具生意的,刚到中国考察回来。小两口人不错,尤其是那个妻子很健谈。但那个妻子有点儿胖,看起来起身不如她方便,秦月每次去拿饮料或小吃的时候,都会问她的意见,给她和她的丈夫带一点儿回来。再加上,每次空乘人员过来分发食物,秦月都会自觉地把餐盘先端给邻居吃,邻居也好,空乘也罢,都会主动跟她聊上两句。这些都被坐在不远处的房厂长看在眼里。下飞机的时候,还戏谑地调侃秦月,说她人缘不错,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其实,秦月很想说,她不过是随心所欲,做自己罢了。结果,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 有惊无险地过了海关,从出口走出来,到了阿姆斯特丹的机场大厅里。周围的人不是被人接走,就是自己直接回家。只有他们四个异乡人傻傻地站在出口处,找不到来接他们的人。 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打了无数个电话,秦月才在离出口步行十五分钟的一个所谓的接机处找到了那这牌子久候的司机。这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是秦月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她没想到安排接机的人不让人在出口等着,非要让他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而且也没提前留给她对方的联系方式。秦月觉得对方的脑子是水泥做的,让他们这些外国人在异国的土地上两眼一抹黑,真的是不负责任,毫不体谅他们的处境与心情。最让人不安的是,他们的情况被几个黑人看在眼里,那些人名义上极力推荐着他们的出租车,实际上很有可能就是阿姆斯特丹著名的黑帮成员。秦月一直装作听不懂对方的话,自顾自地拨电话才应付过去。旁边的三个男人倒是很宽和,没有催促秦月,只管自己四处打量,一副观光客的样子。 总算是上了车,车子将他们从阿姆斯特丹一直拉到了鹿特丹的一家商务酒店才停了下来。幸好入住手续没有什么差错,可他们到店又回房扔下行李之后已经快晚上十点了。几个人都饿得前心贴后心了。来的路上,秦月就注意到,他们居住的环境地广人稀,服务业不发达。如果换做是阿姆斯特丹他们还可能在外面找到卖宵夜的地方,可在鹿特丹就别想了。酒店的餐厅早就关了,他们也算是运气好,酒吧还没关。秦月跟善良的酒吧经理软磨硬泡了很久,对方终于同意给他们弄点吃的。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以前秦月对这句话非常地不以为然。可针不扎到自己手上不知道疼,什么高言大志,先饿两顿试试。从此以后,秦月坚信很多人无事生非的人就是欠饿。就像她以前读过的一篇文章上面说,足球场上的暴力事件时有发生是因为目前没有大规模的战争。有些人骨子里不安分,总想搞出点儿事情来。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们丢到有机械鲨鱼的池子里去,咬不死他们,也能吓得他们游个不停。再或者让他们每天都负重步行二十公里,估计,晚上让他们躺下就可以满足他们所有的心理需求了。总而言之,热衷于作妖的人不是吃饱了撑的,就是闲得蛋疼。秦月深以为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观光 如果说老外完全不懂接待,那是扯淡。秦月他们收到的邀请函,抵达日期就是星期五。很明显对方特地安排了周末让他们可以好好地逛一逛荷兰,再顺便倒一下时差。 第二天早上,秦月起床以后感觉头有点儿晕,身上酸疼。国际飞行的后遗症很明显,时差和久坐的对身体的作用一点儿都不带作假。可她想着这一天紧密的日程,就硬撑着下楼去吃饭。酒店的自助早餐菜品丰富,秦月尤其喜欢里面的烟熏三文鱼,夹了大半盘,就着煎鸡蛋和拌海带,吃得心情好了起来。喝了一杯温热的红茶,又拿了个牛角面包,涂了咸黄油吃了下去,拍了拍肚子,饱了。又倒了杯茶,捧着暖手。这个时候她的队友们才陆续地出现在了餐厅。 ada也到了,他这个周末都要做他们的导游。他乡遇故知,按理说ada见到他们应该多多少少会笑一笑,可他却只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就跑到一边去倒了杯咖啡自己闷头喝,根本不和他们交谈。秦月在心里嘀咕着,估计ada是不喜欢周末加这种班,被人当成秘书或者助理那样的小人物使唤才摆脸色的。有本事跟自己的老板抗议,或者干脆就不要做,既然来了,跟他们这些人使脸色就不是一个心智成熟的人应该做的事。秦月以前就隐隐地觉得ada在荷兰总部恐怕人缘就不太好。他不是不能干,也不是不尽责,只是像个蹩脚的鼓手,每一锤都敲错了,没踩到点子上。 他们几个吃完饭的时候,ada终于舍得上前来打招呼了。几个人回房间穿上外套,带着背包跟着在大堂里等得不耐烦的ada出了门。出乎秦月预料的是,b竟然提前租好了一辆商务车,并配好了司机,这样一来,他们就不用担心交通问题了。秦月问了ada一嘴,ada告诉她,b包了车,他们一行人在荷期间都不用担心交通问题了。 司机是一个年纪不轻的老头,身材矮小。秦月试着跟他聊天。老头英文不大好,不过秦月锲而不舍地从他磕磕绊绊地话里面听出来,他的车费不低。他为人很随和,接下来的几天,秦月与他相处得十分愉快,甚至开始跟他请教怎么用荷兰语问候对方。秦月自己也觉得奇怪,因为她与ada共事时间也不算短,船东项目组里也有不少荷兰人,她却从来都没有过一丝想学习对方语言的欲望。如今到了荷兰,却突然间想用当地的语言与本地人交流。 行程的安排是b的秘书做出来的,ada的任务就是跟着他们。秦月瞄了一眼ada拉得很长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今天大家主要要逛的是阿姆斯特丹。车停在了市中心商圈的附近。ada记下了停车场的位置,就带着大家先随便走走,感受一下城市的气质。这一点倒是很合大伙心意。 在二战期间,鹿特丹除了几座建筑外都被炸毁,城市几乎全是新的,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只在那里居住,却没有观光,那并不意味着鹿特丹没有什么可看的。其实新城建设好处多多,而且那些新建筑也有很多是经典之作,比如那里的跨海大桥和不规则的房子(屋子里不是平的)等等。不过与阿姆斯特丹比起来的确还是逊色了不少。 阿姆斯特丹是座老城,具备了老城的一切特点:比如说城市规划性比较差,不过城市的建设扩张过程必然是遵循了城市发展的轨迹。还有就是城市的建筑相对密集,贫富差异大,居住人群鱼龙混杂等等特征。 秦月他们几个一边走一边看,偶尔会遇到几个骑自行车的人从身边过去,其他的人都是步行。内城区的街道狭窄,而且陡峭,不是上坡就是下坡,根本无法行车,骑车都很危险。不过这里的建筑物是真的漂亮,街边小店鳞次栉比,卖什么的都有。此时,秦月才有了身在异国的认识。 ada估计也很享受在这些美丽的老建筑之中闲逛,终于不再板着脸,偶尔会把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指给他们看。他在中国的时候,曾经与华人一起庆祝过中秋节,所以知道月饼的来历。这个时候,他指着路边的一间小咖啡馆,让大伙看。大家停下了脚步,打量着咖啡馆的外部装修,没发现有什么特别,就都疑惑地望着ada等着他的下文。ada却不肯轻易地解开谜底,指着咖啡馆窗子上面贴的显然是店里面所兜售的食物,让秦月再看。秦月喃喃地念了出来,“space cake(太空饼)” ada唇角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用眼角撇着秦月说,“你们有oon cake(月饼),我们有space cake。想不想尝一尝?” 秦月本能地觉得他不怀好意。她把他们之间的对话翻译给其他三个人听。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似乎也感觉到了ada的不对劲,可却说不出所以然来。两种饼听起来都像是吃的,尝一尝应该也没什么关系的吧?毕竟出国旅行,有几件事是必须做的,一个就是看当地的名胜古迹,另一个就是吃当地的美食。 终于卖够了关子,ada才舍得解密,“那可不是什么吃的,而是毒品。” 大家脸上吃惊的样子取悦了ada,他继续说下去,“在荷兰吸毒和嫖娼是合法的。当然售卖毒品和卖淫得人都必须接受政府的监管,并事先取得合法身份才行。” 秦月以前查过荷兰的介绍,听到这些并不意外。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闻名世界。不过毒品是不是太危害社会大众了?秦月压下了心里的不赞同,继续听ada解释。ada却不肯多说,只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直到他们看得差不多了,找地方吃午饭时才继续了这个话题。 他们找了一家意大利餐厅,点完餐之后,秦月就问ada,关于毒品的问题。ada告诉她,在荷兰吸食大麻是合法的,其他的毒品,比如冰毒啊,海洛因啊什么的都是非法。吸食大麻基本上不会闹出认命来的,只会让吸毒者欲仙欲死,那就是为什么毒品被称为“太空饼”的缘故,因为那种感觉就好像你已经离开了这个星球。秦月皱着眉问ada他是否吸过大麻,ada摇了摇头说,没有。他年轻的时候吸过一段时间的烟,后来不喜欢就戒了。 秦月就着这个问题跟ada讨论了起来。她想知道,荷兰政府为什么会将吸毒和嫖娼合法化。ada跟她分享他的想法,他说,这两种需求或者尝试很多人都会有,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光明正大地摆出来。有些事情越是禁止压制,生长地就越加繁荣昌盛。如果所有的人都知道,只要愿意,随时都能在哪里哪里买到毒品和性,那么好奇心也好,叛逆性也罢,都会小很多。而且这些地方因为受到监管,所以对社会造成的危害会被降到最低。 ada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可事实的确如此吗?秦月觉得未必。刚才在那些小巷子里穿梭的时候,在ada指出太空饼就是毒品之前,她就已经觉得那些地方有一种阴冷之气,似乎能沁到人的骨头里。秦月不由得想起,以前听讲道的时候曾经听牧师说过的一件事,他说,每个国家、地区、城市的上空都有自己属灵的疆域,这些灵界都有自己的主宰,有的是上帝做主,有的是撒旦为王。秦月对比着自己在鹿特丹和阿姆斯特丹的感受,觉得如果她单身住在鹿特丹会感到很安全,可如果让她在阿姆斯特丹生活,她不敢。这个城市让人心里不安。无论它多么迷人,可她的心灵在这个城市面前始终都无法敞开和放松下来。不过,这只是她个人的感受。这座城市里毕竟居住着那么多的人,不都活得好好的? 另一方面,秦月不得不赞同ada的说法。从历史上来说,荷兰就一直被认为是全球最自由的国家。尤其是二战之后,很多欧洲的嬉皮士(或者称为迷失的一代),都愿意到荷兰来生活。他们中大多数人的落脚之处就是阿姆斯特丹。再加上当年荷兰海上霸主的身份,阿姆斯特丹虽然远不如当初和今日鹿特丹港的交通枢纽地位,不过当初也是全球贸易中心,因其股市的建立,地位不亚于今天的纽约。这些历史或多或少都在这座城市的身上留下了印记,只要留心查看就可以发现值得追溯的蛛丝马迹。 午饭后,ada带着他们几个去了水边,乘坐游艇围城一周。几乎所有著名的城市都离不开水,而观看这些城市的最佳方式之一就是乘坐游艇欣赏两岸的建筑与风景。游艇不大,其实与其说是游艇,不如说是一个带棚顶的小船,只能容纳下十来个人。开船的人带着麦克,一边操船一边用英文解说。船速不慢,两岸值得看的东西很多,秦月一边看一边听一边译一边抓拍,忙得不亦乐乎。 除了著名的剧院等标志性建筑之外,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历史悠久的那一排老楼了。那些楼都是连体的,远远看去像是一幅二维的画卷,多为深浅不一的红色,偶尔也有颜色很正的绿色出现。楼层都不高,而且每栋楼都比较瘦,像一排瘦高的人紧紧地挤在一处。船长指着那些楼说,曾经荷兰收税的方式是按照每栋楼的窗户数量收取的。窗户越多,需要纳的税就越多。所以你们看,那些楼有的只有一扇窗户,有的却有很多扇。那些窗户多的人家,当年建楼的时候就是为了炫富。还有那栋绿色的最窄的楼,看见了没有?那栋楼里面积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其他的什么都放不下,约会都成问题。 走马观花地看下来,几个中国人都有些意犹未尽。 秦月注意到他们行船的河道并不宽阔,有点儿像她去过的秦淮河,就问ada。ada告诉她,这些都是人工的运河,为了交通方便也为了运货。不仅这座城市里有,荷兰的运河几乎遍及全国。他和家人度假的时候每年都要开着船沿着那些运河出去玩儿。秦月没想到ada这样一个社会的中产阶级就可以有自己的私人游艇,即使是普通的配置,价格也不会太低。就开始刨根问底起来。瘙到了痒处,这似乎是ada最得意的话题,如同打开的闸门,一发而不可收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共生 ada先从他那条心爱的小船说起。一艘十几米长设备齐全的小船原价在五十万欧元上下。太贵了,所以他买了艘二手的。虽然是二手的,可船却有七八成新,内装也不错,他们一家四口人每次出航都要在船上一口气待上十几二十来天。 说着,ada把手机里的照片调出来给秦月看,照片上所显示的小船的外观,就是一条普通的游艇,里面的确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和房车有异曲同工之妙。照片有的是他们一家人靠岸时拍的,ada平日里刮得干净的下巴不见了,满脸的络腮胡,像个落魄的流浪汉,他妻子形象也好不到哪儿去,跟夜莺有一拼。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两个孩子狼吞虎咽吃饭的样子。ada解释说,船毕竟太小,只能装载最基本的食物和水,他们隔几天就得靠岸补充一下船上的供给,顺便改善一下生活。秦月看着他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ada再三跟秦月强调的是,他们基本上不提前设定航线,开到哪儿是哪儿,反正荷兰也不大,运河网络又四通八达,总能找到停靠的地方上岸。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说走就走的旅行,最难得的是每年都能走上一回。 秦月问ada船只的保养费用如何,他说平时在一个小码头停靠,只需要缴纳一定的停船费,比较贵的是船会生锈,每年都要除锈,还要对上面的主要动力设备进行定期的保养和更换,所以费用并不低。他们家开的车很便宜,平日里最奢侈的花销都在船上。 秦月又问ada,荷兰人有船的多不多,听说的比例还挺惊人的。大概和中国二线城市拥有高档私家车的比例差不太多。他眼睛亮晶晶地跟秦月谈起他的几个朋友的船。一个朋友是帆船爱好者,按照古帆船的样式复制了一艘帆船,当然添加了马达,不过即使是靠着风帆,船也一样可以航行。那个人常常去参加比赛,有时还能拿个奖什么的。另一个朋友就更不得了了,他自己设计了一艘可以破冰的船,有二十多米长,曾带着一家人航行了一年多,最远到过北极圈。那个家伙是荷兰海军的军官,退役后在荷兰的一家大公司任职。入职之前,带着全家去远航。他老婆也很厉害,是个飞行员,据说那位伙计也有飞机驾驶证。 秦月越听眼睛越亮。这些人可真够了不起的,没有谁有什么特殊的家庭背景,都是在普通不过的人,却因为对大海的热爱,愿意在工作上升期的关键阶段拿出整整一年多的时间来与家人一起畅游四海。豪言壮语谁都会说,白日梦谁都会做,可又有多少人可以真的放下一切只求活得畅快淋漓呢?ada的那两个朋友在职场上也都十分敬业,很被人尊重。秦月对他的朋友也心生敬意。 她问ada,是不是荷兰人普遍都比较亲近水。ada笑了起来。他反问秦月,“知道为什么荷兰人的平均身高世界第一吗?”秦月摇了摇头。“那是因为我们要努力地站得更高,不被水淹没。”说着话,ada垫起了脚,又用用手比了比下巴的位置,仿佛水马上就要冲进他的嘴里似的。 “荷兰人祖祖辈辈都与水打交道。”ada侃侃而谈,“荷兰三分之一的土地都是我们填海造出来的。国家的平均海拔很低,有四分之一的土地在水平面一米以下。你们降落的那个阿姆斯特丹机场,海拔就是负六米。” ada瞥了一眼听得全神贯注的秦月,接着说下了去,“hd就是造疏浚船只起家的。疏浚船又俗称挖泥船,主要的功能就是在内陆疏通河道,清淤,保证船只的正常行驶。而到了沿海,则多用于填海造陆。你应该已经知道这些了,对吧?” 秦月点了点头。这些资料她刚开始接触项目的时候就已经了解了,包括不同的疏浚船型也看了不少。 ada满意地继续说,“荷兰因为内陆交通不便,所以兴建了很多的运河,形成了今天的运河网。又因为对外贸易的需求,兴建了诸如鹿特丹港的港口。曾经在海上是一代霸主,商人的足迹遍满全球。你知道曼哈顿吧?当年就是荷兰人的。后来才卖给了英国人。” “卖了多少钱?”秦月插了一句。 ada的脸突然张红了。秦月的好奇心空前高涨,她盯着ada的脸也不说话。 这个时候他们一行五个人正从饭店走向著名的红灯区。ada和秦月走在前面,另外三个男的,在后面跟着他们。走得不快,就当沿途观光了。 ada没抗住秦月的目光,嘟囔了一句,“据说卖了一英镑。” 秦月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直到她看到ada恼羞成怒,有暴走的趋势才停了下来。毕竟ada一番好意地给她讲解荷兰历史和国家特色,她这么笑话对方的祖国,实在是有点儿不地道。反正,这恐怕是荷兰人做的最亏的一桩买卖了。她忍住了笑,让ada继续说。结果河蚌却赌气不肯再讲了。 秦月叹了口气说,“我查过荷兰的一些背景资料。荷兰语中的荷兰,据说是日耳曼语,低地之国的意思,是不是真的?” ada感觉好些了,点了点头,不错。 秦月继续问,“荷兰近代据说发生过一次大洪水,死伤无数。政府在那之后投巨资建了著名的大坝,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有时间过去见见。” ada答应尽量帮他们争取一下。 这次的行程已经被b先生安排的满满当当了,秦月终究没去看成那座大坝,不过后来秦月独自赴荷的时候,还是去了一趟。几乎所有搞水利建设的人,只要到荷兰来,就会到那里去参观。当时陪着秦月去的是她后来的荷兰老板,搞液压出身的j。j向秦月详细地讲解了当年的洪水,以及大坝的建设过程。又指着他们肉眼可见的巨大机组给秦月看,告诉她,即使是今天,这样的工程仍是奇迹般的建设。秦月在多年以后,仍能记得当时站在大坝上刮过她脸庞的风,是那么地凛冽,又是那么地令人心生敬畏。 荷兰人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地与水斗争,并不断地从水中获得好处。他们与水相关的一切技术,比如造船,海水净化,堤坝建造,陆地与海上风电的建设等等都来源于他们对水的了解和利用。如同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荷兰人与水和谐地共生着。荷兰的小孩子四五岁就要开始学习游泳,学校里的游泳课不是选修课,而是必修课。男人都要服兵役,服役的部队一般都是荷兰海军。 最有意思的是荷兰人的思想受到水的影响,行成了“大坝理论”。因为荷兰百姓多受洪水的侵害,所以每个人都信奉同一个原则,那就是要保护、看管好自己门前的堤坝。荷兰的堤坝随处可见,又与每个人的生命财产安全息息相关。大坝一旦损毁坍塌,没有人会有好下场。因此,这种信念深入人心。这就导致了,荷兰大多数人在职场上都能恪尽职守地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至少能保证工作的成果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失败。歪打正着,这种理念无意中实践了团队合作的理想模式。 ada跟秦月说,他们明天去逛鹿特丹时,会好好看看那里的港口的,他们还将在鹿特丹有名的一座塔楼上吃饭,可以俯瞰鹿特丹的河道,见识一下那里著名的水上出租车。等到去hd船厂参观的时候,如果还是由他作陪的话,他会指给秦月看一些建筑,那些建筑有下沉的现象,每年都要用水泵从下面把水泵上来。有的建筑甚至经过特殊改造,将地基改成了纯粹的钢结构。他们去hd船厂的路上可能还会路过一些在岸边停靠着的船屋,真的是屋子的样式,不过可以漂流,也有动力装置可以航行,不过走不远。那些修建或者购买船屋的人,喜欢住在水上,可又不喜欢住在狭窄的船里面,因此这种特殊的建筑物才应运而生。 还有hd下属四大船厂之一就在荷兰全球闻名的风车山庄附近。那些风车最开始建造的时候,也是用来汲水灌溉,调节旱涝,或者用水里发电磨面粉用的。至今仍有风车如此劳作,他们如果感兴趣,到时候可以进去亲眼看看。 红灯区终于到了。盛名之下其实不符。不过是一条长长的窄巷,两边低矮的房屋,每一间都有个橱窗,每个橱窗里都站着个穿着清凉的女人。那些女人肤色年龄各不相同,如同会动的商品一样像路过的游客展示着自己的身体。 秦月想起前不久见到的钢管舞,心里慨叹,将女人物化,这条街的做法也算是登峰造极了。 同为女性,秦月不愿意多看,只是略微地扫了几眼,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够了。可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几位男士却兴趣十足地边走边看边聊。 他们一路上分辨着橱窗里女人的年龄和国籍,一边猜测着那些女人是否吸毒。听到他们的提醒,秦月眼尖地发现,其中有人的胳膊上的确有针孔。用针头注射的肯定不会是合法的大麻了,恐怕是海洛因之类的毒品。这样一来,荷兰政府所标榜的自由就有待商榷了。 秦月在进入巷子之前拿着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却冷不丁地有个男人窜了过来,硬是要求她把照片删了。那个人身材很高,却极其瘦削,带着帽子压着帽檐,面色惨白胜鬼。秦月吓了一跳,不愿意与这种人多纠缠,就乖乖地把照片删除,又把之前的照片翻出来给对方看。等到他们走到巷子里的时候,秦月看见有人拍照却无人阻止,就明白刚才的那个人恐怕是以为把他拍了进去,害怕秦月把照片散播出去。秦月暗暗叹息,既然仍然知道羞耻,为什么不肯离开呢?那个人显然是个瘾君子,混迹在这一带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吗? 离开红灯区的时候,秦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耸了耸肩,希望能把在那里沾染上的不洁都甩个干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再逛 第二天,ada带着他们四个人在鹿特丹逛了一天。他们最先参观了这个仍然留有一线老港口遗迹的鹿特丹港。 早年间外国人在此处登陆入驻的酒店仍在。比酒店离港口更近的是一个餐厅,完全的玻璃制房子,外面有露天平台,更多的人喜欢坐在外面一边吹海风晒太阳,一边吃东西喝饮料。为了应景,ada带着他们四个老外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点了荷兰最有特色的小吃bitterball(其实就是粉面子含量比较高的炸肉丸子)让他们品尝,当然男人们都叫了啤酒来解渴,秦月照旧要的热茶。 接下来,ada带着他们几个去参观了鹿特丹在二战德军轰炸中仍然存留下来的那栋建筑。那座楼一点儿都不高大,如果说这是当时鹿特丹仅存的建筑物的话,可想而知当时鹿特丹一片焦土四处瓦砾的情形。鹿特丹是荷兰的工业中心,秦月所在的造船业或者更广泛的海工业中,很多领军企业都在此处设有分部。鹿特丹给人的感觉是务实。荷兰人将鹿特丹比喻成挽着袖子苦干的人,而阿姆斯特丹却被他们说成是穿着晚礼服听歌剧的富贵闲人。秦月听到这个比喻的时候想到的是中国山东省的诸城与京津。山东人出了名地踏实肯干,而北京和天津的土著,很多时候确实更讲究怎么玩儿。 上小学的时候,秦月就曾跟着出差的老爸去过北京和天津。他们一般都住在招待所里。秦月打娘胎里带来的好奇心小的时候更加旺盛,逮着个机会就会找人聊天打探消息,满足好奇心。她小时候长得乖巧,人机灵,嘴巴又甜,大人们都喜欢逗她玩儿,巴不得她能多问些问题才好。所以,秦月就从那些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和天津人口中打听了不少的事情来。 秦月问老北京遗老遗少的生活方式。那些人说起来眼里藏不住的怀念和向往。按他们的说法,那些人生活是真的讲究:会在四合院里,树荫下把大水缸埋上大半截,在水里养睡莲,或者锦鲤。廊下必定挂着鸟笼,里面不是画眉就是百灵。有的人还会亲手做扇子,多少根扇骨,什么材质,怎么装裱,无不讲究。每个人都能识别哪些古玩是真的,哪些又是赝品。古檀香手串一百零八颗刻着整部金刚经,被主人摸得起了包浆。瓷器、玉器、翡翠、玛瑙、蜜蜡,什么成色,什么年代,说起来头头是道如数家珍。皇城根底下出生长大的人,血液里流淌着的气度,是见惯了王朝起落与朝代更迭的平静与宽和。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去潘家园逛逛,看看能不能再套弄点儿好东西回来。 天津人更逗,秦月总会在和司机师傅聊天的时候有种在听单口相声的错觉。至今秦月还清楚地记得有位师傅曾经说过,天津人不好穿、不好住,只好吃。除此之外,还好玩。“拆了房子找蛐蛐儿,玩儿呗!”这句话用十足的天津味说出来秦月每每想起都仍觉得回味无穷。那种满不在乎的潇洒快意,对生活中所谓大事的举重若轻,让秦月折服。 什么是务实,什么又是务虚,都在于从哪个视角去看。阿姆斯特丹也好,鹿特丹也罢,京津也好,山东也罢,都像同一个人的不同面,缺一不可。若非如此,则不圆满。 秦月觉得这一趟出差最让自己开眼界的不是在荷兰所见所闻,而是随行的那三位男士。原本红灯区并不在b先生安排的行程中,却在ada客气地问询他们时,被提了出来,而且还一副向往已久的样子。真不知道这些男的平日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再者,他们把鹿特丹为数不多的特色景点看得差不多之后就去奥特莱斯扫货。几个男人像是自带印钞机一样地买东西,把秦月看得一愣一愣的。衣服、皮带、钱包、墨镜、手表,他们离开奥特莱斯的时候,购物袋塞满了后备箱。 不仅如此,荷兰有一处著名的钻石大楼,专门出售钻石,有裸钻,也可以现场将钻石直接镶嵌到客户购买的戒指上。每一颗钻石都有证书,如果客户想要退货,商家将按照原价购回。这座大楼很高,每一层都有很多的单间,每个单间里都有小展台,有各式各样的裸钻和戒指可供客户挑选。最后意思的是,他们进到大楼里后,就直接被带到房间里,为他们提供服务的是来自大陆的售货员。 这里的钻石应该比别处便宜,那三个中国男人,每个人都买了至少两个,最多五个钻戒,还一副买少了吃亏了的样子。他们用来付账的是提前换好的美金,一看就是做好了购物准备的。一天下来,那三个男人至少给荷兰gdp贡献了几十万人民币,比起他们来,秦月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只看不买的吝啬鬼。她一向是只买需要的,而且一旦进了商店就会直奔自己所需商品,买完就走。秦月上大学选修人类学的时候,曾读过一篇文章,是关于原始社会中男女分工的。男人负责狩猎,女人负责采摘。文章的作者指出,这一特征延续至今。男人和女人在逛街购物的时候仍然前者像在狩猎,直奔猎物,目标性强;后者则像采摘,这里走走,那里看看,才偶尔下手摘果子,有时候还会空手而归,随意性强。读完那篇文章以后,她就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男性荷尔蒙更多一些。反正今天一看,自己恐怕真的比那三个男人更爷们儿。 秦月以为这一天的意外已经够多的了,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才发现还有更令她绝倒的事。房厂长一定要吃中餐。那架势仿佛吃不到中餐就过不去了似的。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回了酒店,ada也已经离开他们回家了。原本说好在酒店的餐厅随便吃一顿就好,可房厂长像个孩子似的一定要吃中餐,还一定要喝大米粥。秦月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跟前台打听了半天,才问出来离酒店走路需要三十分钟左右的地方有一家中餐厅。 荷兰跟中国不同,出租车极少,几乎没有,如果需要乘车则需要提前预定。因此他们只好步行过去。秦月在方向感差这一方面十分地女人。她把根据酒店人员讲述自己手绘的地图交给了那三位,就甩手了。她不认路,尤其是天已经黑了,她都担心即使他们能够顺利地找到饭店,也未必还能找到回来的路。 令她意外的是,这次那几个男人倒是挺爷们儿的,居然没迷路。到饭店时,大约六点钟,饭店居然爆满,他们和其他几位等位子的人一起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等。秦月抽空打量着餐厅的装修,发现这家餐厅恐怕不是真正的华人开的,尽管在明显的位置上的确供奉着关二爷。众所周知,关二爷被做生意的看为是自己的保护神。 吃饭的人,有的用筷子,有的用刀叉。有亚洲人,但更多的居然是老外。她和坐在旁边的老外聊起天来。才知道,这里的食物虽然打着中餐的招牌,但却是印尼的中餐。这种中餐已经被当地口味同化了,早就不能算作是真正意义上的中餐了。秦月问老外,为什么这里的人这么多,别的餐厅也这样吗?老外很诚实地回答她说,中餐厅的性价比很高,所以几乎所有中餐厅的生意都不错。换句话说,中餐厅便宜。 幸好外国人在中餐厅吃饭多为了填饱肚子,不一会儿一张大圆桌就空了出来。秦月为了节约时间,已经在等候的时候就点了菜,所以他们坐下不久菜就上来了。青菜炒得没什么滋味,肉菜也都偏甜。秦月好奇,所以特地点了一份印尼饭来吃,结果发现跟国内酒店里的印尼饭差不多。和扬州炒饭差不多的底子上面配了一枚太阳蛋,几朵炸虾片和一根烤鸡肉串。味道其实还不错,不过给鸡肉串配的酱料像是花生酱,吃起来太过甜腻了。炒饭有点儿淡,幸好桌子上有酱油和辣酱,秦月一向口重,到了一堆拌饭吃,也没剩饭。 一桌子饭菜,最受欢迎的就是桌中间放的拿盆大米粥。一眨眼的功夫就见了底儿。秦月也喝了一碗,的确熬得软糯,入口香甜。荷兰的米饭多用类似于中国南方的线米,又长又干,吃惯了东北大米的秦月吃起来各种受不了。可这盆粥应该用的至少是泰国香米熬制的,口感很好,非常接近家乡的味道。难怪有人曾经说过,一个人身上最爱国的部分绝对不是他的心,而是他的胃。喝完了这碗粥,秦月完全认同了这种说法。 以前吃饭的时候不是挂房账,就是ada付钱,回头找b报销,估计是b提前叮嘱过的,因为以秦月对ada的了解,他是不会自掏腰包为他们几个买单的。要知道,在荷兰出去吃顿饭是件大事。荷兰的贫困线是八百欧元。像ada这样的中层一个月纳税钱应该可以拿到四五千欧。可荷兰真的是杀富的国家。一个人的收入越高,他要缴纳的税也就越高。刚毕业的大学生每个月也就能拿到两千欧。而月收入四千以上的,每个月要纳的税高大他月收入的百分之四十。在荷兰逃税的现象几乎没有。企图合法避税的,一般采用的手段都是将自己的生意放到那些纳税低廉的国家去,或者自己干脆也到那些国家去居住,生活和工作都在那里。普通人都要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他们买房买车都要贷款,这样就可以降低纳税的比例。有意思的是,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不同情况跟银行谈贷款合同,所需要交纳的利息比例也都是各不相同的。而且还可以在签约后,重新谈判和签订合同内容。 荷兰没有中国的那种正规发票,就是打印出来的小票也得去前台要。秦月交钱的时候,要了小票,好回酒店记账,回国报销。她还自作主张地饶了几欧元给服务生做小费。在荷兰饭店里,店家受到的小费一般都会丢在一个大玻璃瓶子里,每天晚上打样之前,由当天的服务生平分。 秦月一行人回到酒店的时候还不到九点钟。一次全靠自己的远足,就这样给这个漫长的周末划上了完美的句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制造 周一一大早,他们一行人就上了前来接他们的车。车牌和司机前一天ada走之前已经交代给了秦月,因为从今天起ada不再跟着他们了,而是会回到自己原先的部门继续上班。 第一站是b管理的船厂。b在他的办公室里接待了他们。秦月一进去就爱上了这间办公室。屋子很大,感觉上能有将近一百平。屋子一通到底,没有任何隔断,粗略可以分为三个区域,办公区,会议区和陈列区。室内采光效果特别好,屋子就显得越发地敞亮了。会议区,有两组舒适的长沙发相对而放,中间是一个细长的茶几,上面放着各种零食与饮品。沙发是黑色真皮的,坐上去整个人舒适地都想陷进去不再起来。秦月严重怀疑b先生会在这上面睡午觉。 办公区是b先生的老板桌,老板椅和身后的文件柜。桌面摆满了各种文件,却并不先得乱。他身后的墙上是巨大的相框,里面是一副黑白照片,看起来像是这座船厂前身的样子。 最令秦月感兴趣的是他的收藏区。收藏区包括一个展柜和一张长桌子。上面有从各国带回来的纪念品。秦月估计其中很多的东西都是b先生会见合作方时对方送给他的,因为她在上面看到了房厂长送给b的双面绣摆件。 在b的办公室里简单的聊了几句之后,b就亲自带着他们一行人开始参观这家船厂。船厂不大不小,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员工似乎彼此都很熟悉,整个船厂像个大家庭,而b则是这个家庭的家长。hd的起源是修船,而后就是建造挖泥船,最开始相当一段漫长的岁月里,hd所交付的船基本上都是在这家船厂建造的。以目前的眼光看来是小型与中型的挖泥船。 随着填海造陆运动的兴起,再加上海上石油天然气行业的迅猛发展,市场所需求的船型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复杂。这座船厂的硬件设施无法满足新型船型的建造要求,hd就购买了另一家更大的船厂,场地更宽广,基础建设和设备都更了上一层楼。那座船厂就在风车山庄附近,是第二天的行程。 b先生带着他们不只参观了整个船厂还带他们上了一艘就要下水的船。秦月注意到这里的施工环境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整洁,跟国内船厂差不多,船甲板上也是到处扔着电缆。三个中国男人都是懂行的,他们时不时地停下来,看一下这里的焊接质量,或者瞅一眼管道或电缆的走向。 在到荷兰来之前,秦月曾经跟乔工专门探讨过精工制造这件事。在国内,理想的造船模式是将3d建模做到极致,细节到每个铆钉的数据都能准确地在2d施工图纸上体现出来。而施工的工人,即使没有任何造船经验,只要能按照图纸劳作,造出来的船的质量就不会差。当然,这对设计的要求非常地高。而且设计者要特别有施工,甚至操船经验才行。如果真的能将设计精准到理想的程度,那么造船者甚至都不需要自己的船厂。他只需要拥有一个精英团队,做好包括审查设计、采购和项目管理在内的工作就行。而具体的工作都可以放到一个船厂去实现,船东几乎可以外包一切。甚至连项目管理都可以外包,只需要严格控制好设计和采购就足够了。这种设想被称为虚拟船厂。 但是在这家已经有三百多年历史的船厂上,秦月看到的却是,很多有经验的工人,只有详细图纸,在没有施工图纸的前提下,根据个人经验,进行着安装的工作。这种做法对工人的要求相当地高。每个技术工人都需要至少五年以上的工作经验。秦月注意到船厂员工的年龄跨度很大,几乎每个年龄段的都有。有些人不知自己这辈子都在这家船厂上工作,连他们的父辈都是为这家船厂上效力的。 造船和其他的所有工业一样,建造的质量和效果千差万别。秦月打量着眼前的电缆托盘,听着旁边的几个男人在那里念叨,此处按照图纸应该没有这个托盘,可是为了不让固定在船上的电缆看起来太乱,有时候,船厂会专门焊接一个托盘出来,将电缆扎成砸,放在托盘上,这样船上看起来会利索很多,在检修的时候也会更有效率。 参观完船厂的时候,秦月最大的感受是这里的人对船厂硬件设施的了解程度和对自己造船的信心。在室内船台上有一艘即将交付的船。这艘船的两侧几乎贴着墙,秦月在最窄处走过的时候,得侧着身子才行。设想一下,整条船下水的时候会多么地惊险! b先生领他们参观完船厂之后,就把他们交给了一个项目经理,让他们感受一下他们的项目进度会。秦月他们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发现这里的环境不亚于厂长办公室的舒适程度。墙上挂着各种渔船相关的大照片,就连桌子中间摆放的零食都是荷兰最著名的甜品蜂蜜沃芙,最可爱的是这甜品被做成了挖泥船的样式。秦月非常喜欢吃,刚开始是喜欢它的样子,后来则是爱上了它的味道。 项目进度会是秦月到荷兰之后度过的最愉快的四十分钟,因为大家说的是荷兰语,无需翻译。其实他们谈话的内容,秦月猜了个十之八九。因为这里的项目进度会和国内的没什么区别,都是总结前期工作和遗留问题,重申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和问题的解决方法。荷兰语中在造船方面的专业词汇跟英语差不太多,一听就懂。所有的与会人员都很放松,项目经理非常有效率,一句废话都没有,其他人也都是几句话就把和自己相关的事宜交代清楚。离开会议室时,秦月的感觉是意犹未尽。 他们按照b的嘱咐回到了他的办公楼,随后跟着他去食堂吃午饭。他们去的时候人已经不多了。食堂并不是独立的,而是在一座办公楼的一层,取餐的方式是半自助的。他们每个人都先拿一个托盘和被餐巾纸卷好了放在餐盘旁的刀叉与勺子,然后随着队伍路过一排餐柜,自己从里面拿爱吃的东西。荷兰食物的种类真心不多,面包,汤,炸肉丸子,鱼和沙拉,当然还有调料,嗯,有的时候还专门有一个区域里专门提供各式各样的奶酪。饮料也的种类包括各种瓶装的果汁,酸奶和牛奶。不要误会,这里的酸奶不是国人常喝的酸奶,当然那种酸奶这里也有,而是被荷兰人叫做“sour ilk”的一种奶制品。秦月他们几个都是第一次喝。非常地浓稠,像是没有放糖的自制酸奶,应该也是发酵的。直到今日,n年过去了,秦月仍然没有弄清楚此酸奶和彼酸奶的区别。 荷兰的农牧业非常发达,规模大小不一饲养牛羊的牧场很多。他们在来的路上,房厂长就无限感慨地说,“我真的羡慕这里的牛羊啊!”他的话其实也没有错。因为在马路的两侧,总有大片大片的牧场,牧场上面除了远远的有一两座小房子以外,根本就没见到什么人。入目的都是散漫地在草场上一边吃草,一边闲逛地牛羊。 秦月最羡慕的是自行车道上,偶尔被他们的车子超过的那些人。那些骑手大多数是家长,因为车上都带着孩子。有的家长看起来很年轻,有的看起来应该是爷爷那一辈的。总之,在清晨的微风里,树叶缝隙间闪烁的金光中,大人骑着自行车带着小孩儿去上学。看起来丝毫不让人感到匆忙,只让人觉得温馨。秦月最喜欢的一幕是三辆自行车顺成一排。前面的那辆最高上面很显然是个妈妈,后面的那辆是一个看起来刚上小学的男孩,在后面是一辆后轮还有两个辅助轮子的自行车,上面的孩子在国内应该还在上幼儿园。秦月的脑海中想到的是鸭妈妈领着一排小鸭子要下和的样子。妈妈的自行车配有倒视镜,可以看着后面的孩子是否安全。荷兰人真的很高,秦月目测了一下,觉得自己如果去蹬妈妈骑的那辆车,一定够不着车蹬子。按她一米六八的个头恐怕只能骑中间那辆车了。 下午,b先生让他的助理陪着他们去附近的一家疏浚博物馆参观。这家博物馆建在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完全不像其他的博物馆位于闹市区。博物馆不大,里面用照片和文字讲述了荷兰疏浚的历史,以及疏浚船只的建造史。秦月向b的助理打听,结果他的回答正如秦月所料,这家博物馆就是hd出资建立的。尽管如此,秦月仍对该博物馆的选址表示无奈。 下班以后,b先生邀请他们一行人到了一家高级餐厅就餐。在餐厅里,秦月他们意外地见到了阔别已久的h先生。h先生就是秦月参加合资公司合作合同谈判时候所认识的第一个荷兰人,也是合资公司合作合同里明文规定的公司监理。秦月对他当初的谈判技巧和气场仍然记忆犹新,今天可以再见到他,打心眼里高兴。 菜的味道不错,看男人们的表情,他们喝的白兰地味道也不错。可在高级餐厅里就餐时,人就会下意识地注意餐桌礼仪。每道菜的餐具都要更换,从开胃菜开始,到甜品结束,单单他们使用的刀叉勺子就换了四套。秦月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有二,第一就是礼节性访问,是对荷兰方访华的回访;第二就是要确认下一个合资公司合同。在这一点上,合资公司目前有两个选择,一个仍然是欧洲船东,不过那艘船的设计工作却不在b先生手上,而是在一座hd最新收购的新船厂手里。秦月他们周三就要和他们见面。另一个潜在订单是两艘绞吸式挖泥船,船东是国内的一个航道局。当然,最理想的情况是合资公司两个订单都拿到手,不过在建造时间上需要注意,一定要错开才行,否则会在项目管理上出现人手紧缺的问题。 秦月抽空终于把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向h提了出来。她问对方为什么体力那么好,国际飞行紧接着国内飞行,下了飞机又做了一个小时的出租,直接进了会议室,还把我们这些中国人给累得东倒西歪的。h先生微笑着回答,他一直都在长跑,每年都参加马拉松比赛,所以体力上才能有保证。事实上,他已经退休离开了hd,只不过一直从事的是hd的财务管理工作,离职后又与hd开展了新的业务往来。他退休后开了自己的财务公司,现在他与hd的合作都是p2p,包括他的监理职责。创业无早晚,秦月在心里又为h先生加了一分。 b先生跟他们分手的时候,特别嘱咐了秦月第二天的行程。第二天,他们还要去参观风车山庄旁边的船厂和风车山庄本身。当然还有那附近的几家hd分公司,其中最重要的是设计院。与其说是设计院,不如说是事业部,负责船只的设计和项目管理,ada就在那里上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继续 第二天,秦月一行人走马观花地参观了风车山庄和风车山庄旁边的hd船厂。这个船厂与b先生管理的船厂相比,更加地工业化,年轻化,无论是船厂本身的设计、设备还是员工。不过秦月更喜欢b先生的船厂,因为那里更像一个扩大了的,现代化的手工作坊,充满了人文气息。所有人都认识所有人。可这座新船厂,地方很大,人群很忙,可人与人之间却很远。在造船的过程中团队协作至关重要。秦月曾听国内船厂员工说过很多当船厂遇到困难的时候,无论是交付期也好还是各部门冲突也罢,只要大家精诚合作,就会有奇迹发生。当时那些人还给她讲了若干个具体的实例,她这个外行都觉得这些人真的了不起。可奇迹是需要合作才能被创造出来的。秦月怀疑在这个员工关系疏远的船厂,是否有奇迹发生的可能。 当天去过的地方,包括风车山庄在内,秦月个人最喜欢的是hd的设计院,也就是ada上班的地方。设计院离船厂不远不近,开车大约十分钟。是马路边上一座三层小楼,两边都有连体的洋楼。如果没来过的话,是绝对想不出,hd很多挖泥船的设计和创新就是在这座小楼里完成的。室内装修现代、简洁却很温馨。色调多用大地色,让人舒服又放松。 接待他们的是设计院院长,也是ada的顶头上司。秦月对他印象非常好,除了对方是一个很好的聆听着之外,还因为对方在这个职位上坐了十几年了。所有在项目执行过程中遇见的问题,他本人或者属下几乎都经历过了,很少能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能再让他吃惊的。秦月觉得自己一下子遇到了个聚宝盆。ba课程里的很多理论,在他这里都能找到相对应的案例。秦月很想把这个人偷运回国。其他的三个男人,两个主抓销售,一个主管设计,并不直接参与项目执行中的各个方面,反而不觉得这个人有什么特别的。 秦月看见ada的时候,他正坐在自己的桌子旁,收发邮件。一屋子的项目经理,ada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再也没有在国内时众星捧月的光环,也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什么落差。 他们在这里逗留了两个钟头,吃了个三明治,就直接去了附近的风车山庄。国内常见风车山庄的各种照片,走在其间,所见到的其实和照片上的也没什么不同。秦月最喜欢的是在田间小路上时常穿行的自行车。有老夫妇,也有年轻人,都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往来着,十分地惬意。 荷兰是自行车之国。人均拥有一台半自行车。大多数自行车都可以换挡,还有很多山地自行车和赛车,销量也很大。秦月后来认识的荷兰人多了起来,发现其中大多数人都喜欢骑行车。骑车更多的被视为一种运动而不仅仅是交通方式。荷兰每年都有环法自行车赛现场直播(tourfrance),很多的荷兰人都不会错过。荷兰人因为身高的缘故,所以自行车都比中国的二八车子要大。秦月后来曾试着骑车,发现她只能招呼这里的女士车,或者适合青少年的自行车,和国内的二六车差不多。骑这种大小车的人一般都是中学生,还得是长得不太高的那种。 他们的车子质量很高,结构很结实,而且配套也很完全。秦月打量着往来的自行车,特别喜欢他们挂在车座上的袋子。那袋子很像中国文革时期最大的军用书包,用你能想到的最后的帆布缝在一起,两个一体,对称地搭在后座上,可以装很多东西,又不会影响车子的平衡。他们的自行车一般的售价在二百欧元左右。当然赛车和山地车要贵得多。骑赛车的人都要穿着专业的骑手服,戴上头盔,以保证自己的安全。有的人的车子特别漂亮,车子本身就像个艺术品,车子的主人还会买花环缠在车梁上,或者用散花装饰车筐,让人看了眼前一亮。因为晚上荷兰人担心外面的公共照明不够好,所以他们的自行车灯是可以亮也可以闪烁的,而不像国内的车灯,已经沦为了装饰品。总之,她在荷兰的时候曾经说走了嘴,说自己不太会骑自行车。其实她学过,就是没机会到马路上去骑过。结果被听见她这话的荷兰人拉住不放,大声地嚷了起来,“快过来看啊!这里有一个不会骑自行车的中国人!”秦月觉得自己这辈子最给国家抹黑的就属那次了。后来,她苦练自行车,在荷兰工作期间,都是骑车上班,一雪前耻。总之,在荷兰人的印象中,中国人都应该会骑车就对了。哎,临海市三面环海,一面是山,地势和青岛很像,不是上坡就是下坡,满大街也找不到几个骑自行车的,这难道怪她吗?好歹她小学时,还是捏着鼻子在自己的小区里学会了骑车,只是一出小区大门,就是个四十多度的大下坡,看着都眼晕,怎么骑啊?自杀还差不多。她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 正如那天ada跟他们说的,有些风车仍然在工作着。他们就进了一座风车的里面。一楼是一个面粉作坊,二楼很像一个低矮的阁楼,太窄了放不下什么东西,不过可以透过窗子远眺一下。 风车山庄里还有一些天然的水塘。有住在附近的人在这里下水游泳,也有人跑到附近的高达七八米的铁架子上,从上面跳水玩。秦月不是没见过跳水的,有的泳池里也有跳台。可在野外近距离观看跳水仍然看得她胆战心惊,替那些跳水的人捏把汗。路过的人大多都会站在这里观看,然后鼓掌,表达他们对冒险者的敬意。 秦月他们晚上在酒店附近的一家意大利餐厅吃了一顿。几个人这两天都逛得很嗨,期待着第二天见到和他们讨论合同的人。那个船厂在荷兰最北边,从鹿特丹开车过去需要一个半钟头。大家都早早地休息了,为第二天的行程养精蓄锐。 今天逛的船厂,比前两天看的都大,不过看得出来这是新购进的船厂,订单不够,工人也不多。接待他们的是一个负责生产的经理,并不是要和他们讨论合同的人。秦月也算是见过不少船厂了,可今天看见这个接待人还是惊了。有一瞬间,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站错了地方,因为对面走过来的人穿了一身燕尾服,戴了一顶绅士帽,叼着一根雪茄,就差一根手杖,秦月就以为自己一脚踏进了贝克街,和华生医生站在路边叫马车。 怀着这样的心情,秦月他们跟着这位不知从哪里穿越而来的先生逛完了船厂。参观期间,中方也闹出了个笑话。当船厂人员给他们几个拿来安全帽的时候,中间有一顶竟然是纯粹的绿色。 秦月早早地拿了一定红帽子戴好了抛到一边看热闹。那三个男人谁都不肯去碰拿定绿帽子。房厂长自然拿了顶别的颜色戴了,结果,剩下的那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地对视了半天,结果还是乔工更绅士,主动拿起来拿顶被人嫌弃的帽子,满脸不在乎地戴上。旁边的那位穿越的,在一旁看了半天,猜到了他们刚才是在争执,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好奇的不得了,秦月却偏不给他解释,就是让他难受。 逛完船厂一共才花了半个钟头。几个人被带到会议室,刚倒上了水,就进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这个船厂新招的厂长,女的是律师。他们拿出了一叠合同发给秦月一行人。秦月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情况。合同满可以提前发给他们,让他们做好准备,至少给他们时间翻译过来,而不是用这种埋伏他们的做法,让他们在谈判中处于劣势。殊不知,合同的建立原则是平等的,即使是买卖上方有强有弱,但也必须基于双赢的前提下才能签订。这种打法透着小家子气。秦月提醒了随行的三位领导这一点,并建议说,无论怎样都要争取更多的时间详细研究一下这份合同,绝对不能当场签订。 代理厂长四十岁刚出头的样子,锋芒毕露,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想着新官上任三把火,急着要在工作上做出些成绩来好跟招他进来的大老板交代。 秦月对女律师印象不错,因为对方不骄不躁,在给他们解释这份合同的过程中一直都给他们留出充足的时间来思考合同条款的合理性。但是即便如此,秦月也不敢掉以轻心。很多的时候她都觉得翻译就像一个士兵,是身后之人的第一道防线,有保护后客户的重大责任。翻译的责任不是让双方的感情融洽,而是要忠于说话者原本的态度和所说的内容。秦月就曾经见过谈判双方都误解了对方的意思,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甚至开始说狠话,可翻译却一味地在那里抹稀泥。那次的谈判,原本已经没有秦月什么事儿了,她的工作已经做完,只是双方仍在谈判,所以出于礼貌,她没有离开。她记得当时的自己忍了又忍,可最后还是没忍住,把双方最真实的意思翻译了出来。双方这才惊觉彼此的误会有多大,揪着秦月不放,一句快似一句地抢着把事情谈妥了。虽然最后双方达成了协议,可秦月知道自己彻底地得罪了那个翻译,而那个翻译并不是外请的,是他们中一方的员工,职位还不低。 后来进了船厂工作后,也发生过一两次类似的事情。秦月总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把事情解决好才是最重要的,可无意中也的确得罪几个人。ada有时候开完会出来跟她说,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很烦人?秦月白了他一眼,没理他。她当然知道这样做会有人不痛快,可她在这种事情上的确忍不下去。如果说,她有什么底线的话,恐怕就是受不了一个人因为在工作上不尽力而导致别人工作的失败。曾经的那位翻译就是这样,她不是没听懂双方说的话,也不是不明白双方的态度,她只是不愿意做恶人。她甚至不介意让双方付出合作失败的代价,就是为了保住她是个好人的形象。秦月至今仍记得,自己当时想起身抽她一耳光的冲动。 双方讨论合同花了一个半钟头。其实这一个小时里,大多都是荷兰方在说,中国人都是在静静地听,只有秦月一边迅速合同,一边将荷兰人解释的内容翻译给领导们听,一心二用。只是偶尔的,中方会提个问题。会议室的气氛很有意思,老外很激动和迫切,一副最好就把合同签了的样子,中国人则是慢条斯理地哼哼哈哈地跟着,一副你说你的我听我的,反正我不着急的样子。 会议结束时,荷兰方也算看明白了中方的态度。秦月也不希望双方弄的太僵,就解释说,这份合同很厚,内容不少,他们需要拿回去让人翻译了,再通过船厂的法务部审核之后,才能签署。不仅如此,凡是造船合同都要有分工表和厂商表,外加总布置图。可今天他们只看到了合同,荷兰方还需要再提供上述的那些文件。 荷兰方见自己在主场也没讨到什么便宜,便悻悻地答应了下来,没再催促中方。双方又恢复了一团和气的样子。虽说老外今天在工作上做的不太地道,可他们却很擅长接待工作。下午的时候,他们带着秦月一行人去了船厂附近的一个足球俱乐部。荷兰的足球,虽然近些年很少夺冠,却在历史上留下过辉煌的一笔,最著名的就是三剑客。 秦月不是足球迷,可仍被眼前所见的一切感染着。足球场很大,秦月对标准足球场的大小还是很有数的,这里的设施的确是国际标准的。球场的四周有足够的照明,设想一下,晚上璀璨的灯光下,身着显眼球服的人在绿茵上飞奔的情形。他们在观众席上绕着球场走了大半圈,又下到场地上,去查看那里的草皮是真是假。要知道真草皮造价高昂,而且这里如果常年都有训练的话,对草皮的损耗也是惊人的。秦月惊讶地发现这里的草皮竟然是真的! 后来,他们又被球场的管理人员带到球场的展厅,那里有面荣誉墙,讲述着俱乐部的历史和所取得的成就。在这里还有各种纪念品出售。秦月他们离开时人手一件球服,上面是每个人的姓氏和球号,很是贴心。他们唯一遗憾的是球队外出比赛了,所以俱乐部十分安静,只有个别的管理人员留守。 接下来的安排出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四个被带到了保龄球馆。双方要来一场友谊赛。啊,忘了说了,一路跟过来的老外除了会议室里的那两只以外,又跟了两个人来,一个是项目经理,一个是技术经理,都是将来要负责这个项目的。因此,四对四,很公平,而且双方都是三男一女。也不知道是不是刚从赛场出来,大家的血都有点儿热,反正这场比赛每个人都很当真。两个小时比下来竟然打了个平手,而且谁也不愿意先认输。最后还是因为大家都饿了,才离开了球馆,去了饭店。 晚饭的安排又是别出心裁。他们吃的竟然是烧烤。有意思的是吃饭的地方是在一家还不错的餐厅,却在室内处处模仿大排档,从狭长的桌子,到长条板凳,到上肉串的盘子,再到不给提供杯子的啤酒,无处不随意。可他们这些食客,却个各都穿着正装。秦月又有了早晨见到那位穿越者的违和感,强忍着笑,拼命地往嘴里塞食物,就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回到酒店时,已经很晚了。秦月先把合同发给陈瑞,麻烦她先抓紧时间翻译出来,她这边当随行翻译保姆导游,是在是分身乏术。荷兰方催得紧,他们恐怕要很快就得给出个明确的答复。当然,这也是房厂长交代的,并不是身为平级的秦月私下里给陈瑞派活。 这一晚秦月没太睡好,不是因为时差,也不是因为累着了,而是因为兴奋。因为这三天的日程基本上已经把他们要看的要听的要做的都搞定了。明后两天,b先生特意交代了让ada带着他们几个去一趟巴黎。其实,这个安排是临时做出的。是在见b先生的时候,闲谈中房厂长提了一句,欧洲他最想去的城市,b才会将五天的工作压缩成了三天。这才有了他们的巴黎之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巴黎 向往巴黎的又何止是房厂长。秦月上大本的时候二外就是法语。可这么多年下来愣是没和一个法国人交谈过,当年下苦工学的东西恐怕早就还给老师了。 她至今仍清晰地记得第一堂法语课。年龄在四十上下,个头不高却瘦削的男老师推开他们教室的门,走上了讲台,开口就是他们听不懂的语言。英语系在教学主楼的五楼,俄语系在四楼。一时间,他们都怀疑是哪位俄语系老师走错了楼层。后来老师实在是不忍继续看着他们一脸懵逼的样子,才开始改说中文。 秦月回想起当年学法语的那段日子真的是无语问苍天。他们这些大本一表重点高中上来的学生,英语都能差到哪儿去?英语系除了计算机,马列主义哲学和大学语文几门公共课之外,所有的专业课,无论是中国老师还是外教,都必须用全英上课。法语课是在大二的下学期才开。他们的英语水平如果十分是满分的话怎么也都到了七八分了,可法语水平却是零。就像一个武林高手,突然间内力尽失,连一个普通人都打不过。 他们要从字母开始学,abc都要换个读法。那段日子大家都有点儿精神分裂外加走火入魔。看到什么字母拼成的东西都想用法语的方式念出来。秦月还记得曾经跟两个同学一起坐公交去书店,在路上看见窗外的中国银行“bankcha”,按照法语当然连拼读和语法都得改。他们几个人正试着用法语去说中国银行这几个字,旁边坐着的一个小伙子,很不屑地把正确的英文读法念了出来,又晃了晃手中拿着的英语四级习题册。他们几个人见了哭笑不得,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 可就在秦月把专业法语上册的课文都背下来之后,法语课却不了了之地停了下来。貌似学够了考研的二外量就可以了。秦月当时就像是吞了只核桃似的,卡得她上不来气。这也是她为什么一门心思往国外考,不愿意在国内读研的原因之一。也不知道当年学的那些东西还能想起来多少,是不是到了那个环境,就能激起一些记忆呢?秦月怀着忐忑的心情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ada就过来了。他又拉着一张脸,好像别人欠他的。可秦月的心情实在是太好了,完全没去理会ada的情绪。从鹿特丹到巴黎有一趟火车,有点儿像国内的高铁,速度很快。四个半小时就到了。他们九点半上车,车里十分干净整洁,乘客却没有完全坐满。ada在秦月的追问下才说,这趟快轨的车票十分昂贵,不是谁都能支付得起。更多的人宁愿开车过去,八九个小时也就到了。他们这一趟,中途好像只在比利时的安特利普停了一下。 秦月问ada他的法语怎么样,他骄傲地回答秦月,荷兰人上学的时候,荷兰语和英语是必修课,然后还得再选修一门外语,很多人因为荷兰语和德语有百分之四十的相似度,所以选德语,也有不少的人选法语。他当初选的就是法语,因为他爸爸在他小时候常带着他们一家老小到法国去度假。荷兰虽然也有海滩,但因为国土面积很小的缘故,海岸线也长不到哪里去,可供人游玩的海滩就更少了。度假期间,很多的荷兰家庭都会去国外,夏天去法国南部戏水,冬天去意大利滑雪都是不错的选择。也有人夏天喜欢去意大利和西班牙,冬天去瑞士和奥地利的。 荷兰人,甚至更广泛地说,西欧和北欧人都算是语言专家,只要受过高等教育的,基本都掌握三门以上的语言。秦月后来自己到荷兰居住的时候,曾去附近的樱桃园买樱桃。看管樱桃园的是一个看起来快八十岁的老爷爷,走起路来颤悠悠的。秦月用英语问他樱桃多少钱一斤?老爷子听不懂。秦月没办法试着用法语问他,结果他却听明白了。想象一下,在荷兰,一个荷兰人和一个中国人用法语做成了一笔生意,有意思吧?后来秦月多少逼着自己学了点儿日用的荷兰语,免得遇到那些不大会说英语的老年人。另一次,秦月去买樱桃的时候碰到的是老爷子的孙子辈的一群孩子,过来招呼她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交流起来完全没有障碍。在荷兰居住期间,秦月一直没有学习荷兰语的动力就是因为大多数人英语都说得不错,不会说荷兰语这件事完全没有给她的生活和工作带来不便。 言归正传,秦月听了ada的话彻底地放了心。这下可好,连翻译她都不用做了。因为她当年上大学的时候,无论是从英语老师那里还是从法语老师那里听到的都是同样的说法,就是法国人抵制英语。英国曾经有相当一段长的时期是由法国人统治的。当时的英国社会,上流社会的社交语言就是法语。英语被视为低等的语言上不得台面。英语的起源是昂格鲁萨克森语(anglo-saxon)则地位更低。如果有人看过电影《窈窕淑女》的话,就会明白当时在语言上,社会地位上的各种泾渭分明的差异和歧视。举个例子,猪这个词,最低级的说法是se,有骂人的意思在里面,中性的说法是pig,到了餐桌上就变成了pork(猪肉,法语是porc)。所以餐桌上的很多词汇都是外来语,包括菜单啊,叉子啊,旁菜啊等等。今天的英语中间安格鲁萨克森语已经不多了,更多的都是外来语。后来,英国人独立了,又开始贬低法语。再后来,著名的英法百年战争打了一百多年,英法两国结下了死仇。英语里的不辞而别,是takrench leave(用法国方式道别),反过来,法语中的不辞而别,是用英国方式道别。因此,别指望着法国人会发好心跟你说英语。现如今,ada打下包票,说自己的法语呱呱叫,秦月觉得肩上的重担落了下来。从踏上飞机就一直绷紧的弦一下子就松了。 下了火车,出了站,秦月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周围环境,就被ada带进了地下。秦月抬头看了眼头上的牌子,原来这家伙是打算带着他们做地铁啊。巴黎的地铁非常有名。从1900年开始建设至今,已经成了一张四通八达的网。几个人紧跟在ada后面,拿着他分到手上的车票等着上车。车上的人不少,却还不到人挤人的地步。秦月很幸运混了个座位。不过两站之后,一个孕妇走了过来,秦月起身让座,可对方却死活不肯坐。秦月用英语诚恳地请对方坐下来,对方只是笑着跟她点头致谢,却就是不肯。ada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根本就没往她这边看。秦月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乘客,有的人根本没注意这个角落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个别的看见了,也只是微笑了一下就移开了眼睛。秦月一头雾水,只好重新坐下,打算下车以后问ada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转了一趟车才到达目的地。秦月一行人跟着ada在一条不宽的街道上七拐八转地往里走,火车上没吃饭,现在已经下午三点了,他们都已经饿得眼冒金星了,只能庆幸,因为只住一宿的缘故所以都只背了个双肩包。酒店终于到了,又老又旧又破,比国内的快捷连锁酒店还要差一大截。秦月进了房间之后发现屋子小得转不过身来,一张床紧靠着窗户,另一边勉强能容一个人侧身挤过去,只有一个床头柜,没有衣柜,没有桌子也没有椅子,好在还有一个室内的洗手间和淋浴。也不知道ada从哪里找到这间酒店的。秦月洗了把脸就下了楼,出了酒店的门,往巷子的深处张望,她想看看附近有没有饭店,再不吃东西她就要晕过去了。 几个男人也很快下来了。ada板着脸按照原路往回走,秦月他们紧跟在后面。幸好,走出去不远就有几个吃饭的地方。已经下午三点半了,饭店里仍然满员。大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推开门就进。一个身材高大年纪三十上下光头,穿着黑衣服戴着围裙的服务生走了过来,扫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地就把他们带到了一个桌子旁。一张长桌,两条板凳,挤在一起,根本就坐不下去。尤其那里还有个挺着啤酒肚的ada。服务生刚要走,就被秦月叫住,问他怎么坐啊?那家伙翻了个白眼,用一只手把桌子往一边一拉,意思是,你们把桌子推到一侧,让几个人先坐下,再把桌子拉回来让另外的几个人再坐不就得了嘛?秦月都快被他给气笑了。要知道无论是欧洲还是美国,服务人员的收入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自于客人的小费。秦月还没见过这样有个性的服务生。哪知道这还没完呢!等他们点菜的时候,几个饿疯了的人,每个人点了一样东西之外,还担心不够吃,还要再叫。那个服务生不屑地又翻了个白眼,撇着嘴说,“你们吃不了!”然后,一把收回了菜单,压根就不给他们继续点餐的机会,扭头就走了。秦月看得目瞪口呆。她倒是没生气,只是觉得这家伙不像这个星球的。 可一切的情绪都在秦月尝到第一口菜的时候都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想要流泪的感动。皇天在上,厚土在下,实在是太好吃了!刚才点餐之前,秦月留了个心眼,看了邻桌的当地人都在吃什么,就直接要了同样的东西。上菜的时候,那位全球最有性格的服务生直接端了个平底锅朝她走过来,香味扑鼻。那伙计直接把锅里面的土豆泥像倒粥一样地倒进了她面前的盘子里。 细腻的土豆泥与黄油水乳交融,完全吃不出来谁是谁,只觉得食物在舌头上跳舞,竟让人不舍得咽下去。 就在这时候,那个傲娇的服务生却又过来了,秦月还没来得及想这一屋子的客人他怎么就那么有空呢?就听见他用标准的英语带着质问的口气说,“怎么样?”秦月扬起脸,带着崇拜的心情,无比真诚地回答他,“是我有生以来吃到的最美味的食物!”结果,那个家伙竟然突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摆自己的表情,放下了一直挑着的眉,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秦月见了大乐!原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小毛驴啊,得顺着毛捋才行。不过刚才秦月的确没有说谎,直到多年后,尝遍世界珍馐美味的秦月依然会想起当年在巴黎吃过的那盘土豆泥。人间至味,无能出其右者。 吃完饭,ada就直接带他们去了塞纳河。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ada选酒店的主要原因是这里离着他们要去逛的地方比较近。巴黎很大,但幸运的是,很多的景点都很集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曝光 到了塞纳河,ada直接带着他们上了一艘观光船。观光船分上下两层,上层是露天的,很冷,可视野却很好,下层虽然暖和得多,但举架却不高,视野受限。几个中国男人和ada都选择坐在了下层,秦月却咬着牙扛着寒意,一直在上层待着。 日近黄昏,天还没有暗下来,两岸的建筑仍然清晰可见。这条专门为游客开辟的航线不长也不短,一路用英法两种语言播放着解说的内容。秦月也顾不上楼下的那些人了,一边听解说,一边左右转着头,将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和眼前的建筑一一对应起来。 louvre(卢浮宫), notrede paris(巴黎圣母院)… 这些法语名字一出来,尘封的记忆扑面而来,当年背诵的那些法语课文也跟着浮上了脑海。秦月在心里念着这些法语名字,好像和久违的老友打招呼,感觉十分地亲切。从两岸的建筑,到头顶上路过的一座座桥,解说十分详细。十月的巴黎已经很凉了,秦月穿着薄绒衣和带夹层的长外套,都觉得冷。旁边不远处的一位中国姑娘却穿着长纱裙,带着太阳帽和墨镜,手里端着一杯香槟。也不知道她这套行头是从哪儿寻摸来的,可能是圆了自己的一个梦吧。如果是那样的话,也不用管天冷天热,还是天亮天黑,她高兴就好。 秦月下船的时候才发现ada也跑到楼上来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上来的,总之两个冻得鼻尖发红的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突然觉得亲近了起来。 几个中国男人嚷嚷着想去红磨坊看看。ada无奈,带着他们去了,却发现早已经客满。打听之后才知道,这里的票至少要提前两周预定才行。秦月见状不由得松了口气,和男人一起看钢管舞还行,看脱衣舞还是算了吧。不过以后有机会倒是可以自己过来长长见识。 几个人又逛了一会儿就找了家泰国餐厅吃了晚饭,才回酒店去休息。ada嘱咐他们养好精神,因为第二天,他们要走很多的路。 第二天,他们早上他们很早就起来吃早餐。吃早餐的地方离他们的酒店不远,是一家很温馨的小餐厅。餐厅的老板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不会说英语,却态度亲切。ada帮他们几个点的餐。餐厅是一个不大的长方形,还有四五张桌子,他们几个是当时唯一的一波客人,却一下子占了人家大半间屋子。给他们端食物的是那个老头,老太太一直在后厨忙碌着,只是偶尔探出头来把准备好的食物从一个窗口递给老头。老头再把食物直接递给坐在他鼻子底下的他们。几个人接过食物就闷头吃了起来。ada吃饭特别快,其他人才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已经吃完了。然后,他也不管秦月吃没吃完就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跟秦月交代今天他们的行程。当然他说的是英语。 他们一行人的确有点儿奇怪。一个荷兰人(看上去只能确定是欧洲人)领着四个中国人(看上去只知道是亚洲人),其中的三个中国男人不说英语,那个女的却说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别人叫不准秦月的国籍),所以他们走到哪里别人都会感到很奇怪,尤其是带队的还是个洋人。 交代行程的意思是让秦月说给其他的三个人听。秦月赶忙翻译了过去。等到她忙活完再低头打算把剩下的食物吃完的时候,那个老头却觉得有必要也跟她交流一下。秦月无奈地再次停下刀叉,试着弄明白老头究竟说的是什么。这一次她没有向ada求助,而是自己琢磨着听到的内容。等到她用法语问了两遍“pardon”,对方又重复了两遍之后,她才弄明白,老头是在说,巴黎就像个快乐的小姑娘,你说是不是? 秦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首先,她还没看过真正的巴黎;其次,哪有客人正在吃饭,你一个开饭店的非得逼着客人停止进食,听你夸奖你所居住的城市的道理?再者,她连猜带蒙才弄懂对方简单的一句话,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用法语回答他。只能昧着良心点头,“oui, oui(对,对!)”地回答着对方。然后笑了一下,意思是,大爷,我可以接着吃吗?对方这才满意地放过了她。 他们回酒店结账后,乘坐地铁赶到了埃菲尔铁塔的时候才九点钟。这多少让秦月安心了些。她最担心的就是时间太紧了,她想去的地方会看不全。反正,这次这么短的时间是没有参观卢浮宫的机会了,但埃菲尔铁塔,蒙马特,凯旋门,香舍丽榭大街,她却一个都不想错过。 接下来的大半天他们不停地走,不停地走,终于把上面的那些地方都逛了一遍。虽说是走马观花,可毕竟这些地方秦月早就在读过的和看过的电影中神交已久,因此,这一趟下来,就好像把心里的黑白图画染上了七彩的颜色,一切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这些地方秦月最喜欢的要属香舍丽榭大街和蒙马特了。至于埃菲尔铁塔的存在,尽管已经成了巴黎的表示,象征着现代钢铁世界的降临,可在整个巴黎的建筑群众确实显得十分突兀,极不和谐。其实从铁塔开始建造的那天开始,反对声音就不曾断过,后来很多人用各种方式解读它的存在,人们才慢慢地接受了它。在秦月看来,可能它存在最大的意义就是反差。它的材质,位置和结构都和巴黎其他一切建筑物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至于凯旋门,小得可怜,远没有想象中的恢弘。 而香榭丽舍大街则不同。接到宽阔,古建筑林立,上面来往着世界各地的人,有购物的,有观光的,他们在看风景,殊不知,他们也是风景。这些人当中,秦月发现打扮最得体还是当地人。法国人的平均身高并不高,大多偏瘦,选择的衣服颜色以黑白灰为主。秦月看着自己身上红色的外套,开始怀疑自己的品味。偶尔,也会看到一个打扮得如同走t台的美女,穿着一身的香奈儿,拎着小手袋,戴着贝雷帽,好像随时都可以停下来摆个pose等着拍照。 随行的几个男人经常停下来钻进专卖店里买东西。秦月却没有兴趣,她更喜欢站在外面看建筑,看行人。她注意到有些店铺的营业时间,竟然周日休息!你能想象王府井大街上的专卖店每个周日都关门的情形吗?秦月真的惊着了。她没想到巴黎人可以任性到这种程度。嗯,不过她突然想起妈妈推荐给她的美国电影,由真人真事改编的“chariotfire”,里面的两位男主,一个是犹太人,一个是基督徒,两个同为奥林匹克金牌得主。可那个基督徒为了做礼拜的缘故,拒绝在周日参赛,放弃了一块唾手可得的金牌。所以,这些周日不营业的店铺,也许是因为信仰的缘故也未可知。 秦月后来好奇那部电影里的故事特意去查了一下那个基督徒的资料,那个基督徒后来到中国传教,被日本人抓了起来,又组织囚徒共同成功越狱。秦月对这种有真实信仰的人打心底里尊重。所以,今天一看到香舍丽榭大街上有店铺周日不开门,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第二反应就是想起了当初那位伟人的英雄事迹。 一行人走到蒙马特的时候,都有些乏了,找了间接头的咖啡馆坐下来歇歇脚,顺便喝点东西。秦月要了杯热巧克力来补充体力。蒙马特临街有许多的小店和街边摊,比起香舍丽榭要接地气得多。当然,这里也有很著名的街头画家现场为游客画肖像。在这里做生意的有很多是国外来的。秦月就在这些小店里买了不少冰箱贴和钥匙链,准备拿回去送人。其实,她十分怀疑买到的东西的原产地,恐怕就是中国义乌。 绕过了蒙马特是大教堂的后身,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上有许多街头艺人在现场表演。在这里秦月第一次亲眼见到了把自己伪装成塑像的人。嗯,好像人们管这个叫行为艺术。真的是太像了,有模仿石膏雕成的白色塑像,也有铜像。刚开始秦月被游客拥挤着朝着大教堂走去,只以为自己路过了一个雕像,可突然间她身边的肖像却动了,秦月被吓了一大跳。这才注意到,从她身边开始,一路下去有一整排的雕像,每座雕像前的地上都放着一个容器,里面的欧元已经很多了,有纸币,但更多的是硬币。 秦月刚才买纪念品的时候,已经把身上所有的零钱都花光了,只有大票了,又被后面的游客簇拥着,没来得及想办法就被推离了刚才的地方。这件事她后来一直觉得遗憾,因为那些街头艺人,实在是值得她至少用金钱表示敬意。 终于把所有的景点赶完了,ada带着他们几个乘地铁到了火车站。时间还早,ada直接带他们进了一家酒吧。天已经暗了下来,酒吧里的人也渐渐地多了起来,他们坐在靠墙的位置上。这一天逛下来,从买东西问价讲价,到看指示牌,秦月在不经意间发现ada的法语没有他说的那么好。很多的时候,他的语法都是错的。最开始的时候,秦月还叫不准,听见了也只是皱皱眉头,到后来她听不下去了,就问ada,是不是应该这么说?ada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只是催促她,赶快逛,还有很多地方。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这个家伙只会用法语动词的原形,不知道怎么根据时态语态将动词变形。秦月就没再多说什么,反正标不标准也不重要,能说明白就行。 到了酒吧的时候,周围的人基本都是法国人。点单的时候,秦月叫了杯茶。一行人这才开始对此次巴黎之旅作总起结来。 几个中国男人都很满意。秦月跟ada感慨,应该在巴黎住一段时间才能好好地感受这个城市。这个地方值得看的地方太多了,还是静态旅游适合看明白她。巴黎的人美,建筑美,食物美,语言美,无处不美。秦月话音未落,ada就抗议地说,他们造船不如我们!秦月笑得险些岔气。这个骄傲的荷兰人,原来一直闷闷地跟法国人较劲啊,难怪他走到哪儿都是一脸赌气的样子。 秦月跟他说,巴黎唯一的缺点就是曝光过度,游客太多,过于喧闹,就像煮沸了的水,一刻都停不下来。感觉就像是个绝世美女不停地说话,影响了她的气质。 秦月想去一趟洗手间,可四处打量了一下,却没看到指示牌,就琢磨着如何用法语问路。念叨了半天,结果刚起身打算找个人去问路,结果张嘴之前,就被人一路指向了地下室。原来,在她自己嘟囔的时候,周围的法国人早就听见了,真的很囧,却又很暖心。 回到鹿特丹的酒店,快到半夜了。在回城的路上,ada跟秦月说起了一件事。他说b先生其实很担心他们这一行,因为以前他接待过一批中国人,结果其中一个却失踪了。后来大家怎么都找不到那个人,二十年后,那个人才给家里人写信报了平安。大家才最终确认那个人是故意成了黑户。秦月听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猜想当年那个人那么做一定是逼不得已,否则谁愿意背井离乡在异国成为一个没有合法身份的人呢?而且这么做对自己的家人又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啊!不过b先生也的确无需因噎废食,现在国内环境这么好,老百姓生活得也不错,有钱到荷兰来的人,没几个愿意冒这个险,付这份代价的。 明天他们就要回国了,航班是下午的,他们不用太赶。ada不会过来送他们,不过b先生已经提前安排好送机的车子了。秦月在火车上向ada道谢,并道别。再过一段日子,ada就会回中国了,他们没几天就会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蜕变 回国后仍是周六。这就是一路向东飞的好处了。秦月花了一个小时整理好了这趟出差的明细账之后,就上床休息了。 她不在家的这段日子,老妈还是很想她的。见她回来,整个人都高兴得发着光。 秦月听老妈说,这个礼拜日,也就是明天,他们小组长请了个第三代传道人到他家里去讲道。秦月原本打算明天陪老妈去小组的,可老妈心疼她,不让陪自己去了。秦月摆了摆手,明天再说,就晃荡着回屋睡觉了。 秦月从来没睡得这么沉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根本就是累昏过去了,还是因为终于回到了你自己熟悉的环境下,可以彻底放松下来。总之她恐怕一宿都没换姿势。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竖起耳朵仔细地听,发现妈妈尽量轻手轻脚地在外面忙活着。看了眼床头的闹表,快八点了,她一口气竟然睡了十几个钟头。 身上是劳累过后又休息充足的令人惬意的倦怠,整个人懒懒的,不愿意动弹。不过人应该是歇过来了。秦月缓了一会儿,才起床穿衣洗漱。收拾利索了,就跑到厨房,老妈已经把早饭摆上了,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去叫她起来一起吃。两个人吃完了饭,收拾利索了,秦月就用手机叫了辆出租车。老妈想拦着她,结果没拦住。秦月苦着脸跟老妈撒娇,就当是可怜她好了,她今天没力气去挤公交。其实秦月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如果不打车的话,他们恐怕就要迟到了。其实小组长家离得不远,走路也就二十分钟,坐出租就更快了。他们到的时候,反而比别人早。 秦月把从荷兰带回来的一盒蜂蜜沃芙送给了妈妈的小组长作为礼物。对方笑呵呵地收下了,很欣慰的样子。秦月找了个角落坐着,看老妈跟周围的人聊天。偶尔的,秦月也起来帮忙搬个凳子,递一杯水什么的。可她就是不想太出头。工作上承担了很多的责任和压力是不得已的,到了教会里,她还是低调一点儿的好。又何况她还不是基督徒。 等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一直紧闭着的一间卧室的房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了个中年女人来。这个人长发,梳着个辫子,软塌塌地趴在自己的背上。个头不高,秦月目测此人可能最高也就一米六。长相也十分地不起眼,就是扔到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她拿了一本很小的圣经,三十六开的那种,站到了屋子的中央,冲着大家一笑,然后说,“好,我们先来祷告。”就闭上眼睛低下头去开始祷告。 她说,“感谢主,今天将我带到这里来,分享你的话语。”这是很多讲道人,牧师,传道人祷告的套路,没有任何的新意。可秦月的心却像被一道闪电照亮了似的,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上帝是谁,这个人是真的认识他!有的人谈论上帝,理论丰富,滔滔不绝。可有的人无需多言,即使是路人也能看出她和上帝有关系,而且关系匪浅。秦月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可她确信这个人知道她在说什么,做什么。听了那么多的讲道,这还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和确信。秦月的心里涌起一种冲动,她希望自己变成对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成为一个有明确信仰和目标的人,而不是随波逐流,如同浮萍一般,被命运带着漂泊。 接下来的时间,秦月并没有仔细听这个人讲道,而是一门心思地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对方的联系方式。自从父亲过世之后,秦月对一切都无可不可,这是她第一次有了一定要抓住什么的冲动。聚会刚结束,秦月第一时间冲上去要了讲道人的联系方式。这个人姓沈,从那以后,秦月就一直都管她叫沈老师。 日子恢复了常态,秦月每天上班下班。可日子又有了不同,因为秦月开始无比地盼着周末的到来。她不再跟老妈去教会或者圣经学习小组,而是每周六,都要到沈老师家里参加聚会。聚会结束以后只要对方有时间,她就一定要和沈老师说上几句话。 沈老师家里的聚会,是名副其实的家庭聚会,主要是她的家人们,有她娘家的也有她婆家的,还有一些是她所带领的教会里过来的,加起来也有二三十人。沈老师本人并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家里人也只有最年轻的一代才有读大学的,其他人大都是中学毕业,或者读了技校或职高。社会地位不高,收入不多,见识也都很粗浅。可就是这么一群人,却摊上了再好不过的一个讲道人。秦月想了很久也不明白,上帝这个账是怎么算的。反正她是怎么看都觉得不划算,总觉得沈老师如果去给高级知识分子讲道,将来会更多的人受益。 这个周末,总算在秦月死皮赖脸再三央求之下,沈老师终于答应了她要请客吃饭的请求。秦月其实就是越了解沈老师越想多了解她,才打着吃饭的幌子,约老师出来吃饭。 到了饭店,秦月直接要了个包间,就是为了要好好听沈老师的故事。沈老师也应该是早就看出来她的想法了,笑呵呵地秦月怎么安排,她都说好,随和的不得了。 秦月没有想到,她只付出一顿饭费,却了解到中国近现代传道人的一部上帝仆人传记。 沈老师的奶奶出生在黑龙江省的一个乡镇里。她有三件事全镇闻名:第一,长得漂亮;第二,吸食大麻;第三,传播福音。 十六岁时,沈老师的奶奶就嫁了人。她长得非常地美,可家里面她是老大,下面的弟弟妹妹一大堆,所以,她特意挑了一个比她大十来岁的木匠嫁了过去。那个木匠上面没有父母,继承了一些祖产,加上手艺好,所以家道还算殷实。嫁过去没几年,沈老师的奶奶就生了三个孩子,活得还算不错,还能时常接济一下娘家。可惜,好景不长。沈老师的爷爷突然病逝,留下二十岁刚出头的娇妻和三个年幼的孩子。沈老师的奶奶陷入了绝望,开始吸食大麻,没过多久家产就被她给败光了。她也就越发地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曾经几次尝试自尽,却都被神奇地岔开。 年纪轻轻,心却已经死了的沈奶奶,有时会坐在门槛上呆呆地望着路过的人出神。总有一个小脚老太太,每周日兴高采烈地从她家门前经过,喜滋滋地和她打招呼,邀请她一起去镇里面的教堂做礼拜。沈奶奶知道镇上有个礼拜堂,里面有个牧师在那里讲外国的什么神,但她年轻守寡,孩子又小,绝了生机,对一切都提不起精神来。后来,几次三番地被那个小脚老太太催促,看着对方一把年纪却活得比她有盼头多了,就升起了一丝好奇和盼望,终于跟着去了一次。 沈奶奶到教堂的时候,牧师认出她是那个著名的吸食大麻的人还责备那个带她来的老太太,说,“咱们这儿本来人就少,镇上说什么的都有。若是她到咱们这里来,结果回头吸食大麻死了,在被人家说成是信耶稣信死的可就热闹了。”那个小脚老太太也是一阵后悔。 沈奶奶坐在教堂的最后一排,牧师讲道也没仔细听,只是坐在那里一直在心里说着一句话,“如果这里真的有神,就让我好起来吧。”结果,没什么结果。只是沈奶奶发现她在教堂里时毒瘾没有犯。开始的时候,她只以为是巧合,可后来她每次觉得毒瘾要发作的时候就往教堂跑,到了教堂也不做什么,就在那里待着,直到毒瘾过去再回家。 这一天,沈奶奶又跑到教堂去躲毒瘾,教堂里没有人,牧师也在后堂做事。沈奶奶这次坐到了最前面一排靠近圣坛的地方,心里说,“神啊,神啊,求你医治我!”结果,在后堂的牧师听见礼拜堂里面有人大声叫喊,就冲出来,结果看到沈奶奶在那里举着双手又蹦又跳地说方言(根据圣经记载,五旬节圣灵降临在门徒的身上,那些门徒就开始说天使的语言,是赞美上帝的语言。)牧师一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又看到有像火焰一样的灵降在沈奶奶的身上,就举手祷告。过了许久,直到大冬天穿的厚棉袄都被汗水浸透了,沈奶奶才停了下来。她的毒瘾也从此彻底地被除掉了。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沈奶奶成了一个敬虔的基督徒。她不仅开始好好过日子,照顾孩子,还开始挨家挨户地传福音。 沈奶奶独自拉扯大了几个孩子,长子接了她的班,开始侍奉神。后来到了沈老师这一代,又把侍奉神的职分交给了她。按照沈老师的说法,她是家里几个孩子中最笨的,最其貌不扬的那个。这话倒是不假,秦月在沈老师家见过她的几个姐姐妹妹,真的都比她看上去漂亮、机灵、世故得多。可秦月仍然觉得这个世上那样的人多了,忠诚的人却太少了,而沈老师就是其中的一个。 中国在解放前有各种意识形态,包括基督教。后来文化大革命期间,除四旧,一切的信仰都被摒弃,直到改革开放之后再次成为合法。今天的中国教会称为“三自教会”,创建于八十年代初。沈老师这一代侍奉上帝的仆人是协助组建三自教会的成员之一。 秦月对绝大多数的事情都不计较。可这也未尝就不是一种另类的骄傲。也就是说大多数人与事都不能入了她的眼。可她却深深地为沈老师的人品折服。尽管她说自己的时候不多,几乎是没有,可一个人如果有心的话,就会去看对方做的是什么。一个人的行为和选择往往比她的言语更真实。她所看见的沈老师一直都以教会的利益为先或者说她一直把信徒的福祉放在首位。单单秦月在这短短的两个月期间所看到的,沈老师为了大局让出的自身利益就不是一点半点。可这并不是说沈老师是一个软弱的人。不,绝对不是。在涉及到真理的时候,她寸步不让。她是一个有立场,有权柄,有能力,有信仰的人。秦月再一次觉得自己想要成为她那样的人,也想认识她侍奉的那位神。 就这样秦月跟着沈老师做了决志祷告,成了一名基督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盛会 刚信主的秦月开始疯狂地读圣经、听讲道录音,她渴望知道自己所信上帝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的神。在接下来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她把圣经通读了五遍,圣经里的很多金句,她张口就能背出来。 与此同时,秦月发现她自己看待工作的方式变了。她的得失心轻了许多。以前嘴上说不在乎,心里还是看重结果,看重别人对她的评价。可现在她只要知道自己尽了全力就好,因为有资格评判她的只有神,她只要能在上帝面前做到问心无愧就好。这样一来,她反而工作效率更高,人缘也更好了。 随着他们合资公司项目接近尾声,船厂将迎来一次巨大的盛会,他们项目四艘船同时下水的仪式。这次不仅hd的ceo回来,船东方的ceo也会到场,和中国一样,大老板出场,必将犹如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一般。秦月被告知届时要她为hd的ceo做口译。秦月费了不少周折,终于提前拿到了对方的演讲稿,好在演讲稿并不长,而且内容也不难。e也因为这件事而烦心。她的ceo据说也要演讲,但却始终不给她演讲稿。小姑娘整个人像一根紧绷的弦,随时都要断了似的。秦月除了当初提醒她一定要催要演讲稿之外,就爱莫能助了。有的大老板的确不擅长写东西,或者太忙了,会一直把这种小事往后一直推。虽说这些人都有秘书,不过这种演讲,因为听得都是圈子里的熟人,所以通常还是会自己写的。 秦月为了了解hd的ceo还特地上hd网站去查了一下。她惊讶地发现这位ceo比她入职还要晚,才入职没有几个月。原来的ceo是一个在hd工作了将近四十年的人,被称为hd之父,陪伴着hd走过无数的风雨和危急时刻,为hd能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秦月一下子想起了b先生,像他们这种把一生都献给一份工作,委身于一个公司的做法,势必会被当做是这个企业的标识,后面无论接班人是谁,日子都不可能好过。 船厂的准备工作也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秦月提前两天拿到了日程。下水仪式被定在上午十点零八,船厂届时会放鞭炮庆祝。这种庆典,船厂已经驾轻就熟,不过这件事这次的掌控权与责任却不在船厂的手上与肩上,而是取决于hd,船厂只要配合好他们的工作就行。 正日子终于到了。秦月照旧在八点钟之前进厂。她到办公楼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已经有不少的老外都到了。他们办公楼太小了,船厂没料到来访的人会这么多,将他们临时迁往厂领导的办公大楼,大厂长让出了自己的大会议室。老外陆陆续续地往那边走过去,但仍有人还滞留在后面,姿势随意地坐着聊天。 一时间,这栋小楼像是被外国人占领的敌占区,又像是秦月一步踏进了二战影片里,到处都是外国人,有的到处乱窜,四处打量;有的大声聊天嬉笑;有的往外走。混乱程度和一场来宾过多的婚礼有一拼。 终于等到来宾基本上都移驾到大厂长办公室时,半个钟头已经过去了。原本船厂还安排了这些人乘坐大巴车到厂区附近的几个著名景点去观光一下,这下子也泡了汤,不得不取消掉,因为时间已经不允许了。 秦月在这些老外中间,发现了hd的ceo,很英俊儒雅的一位中年人。她主动走上前去跟对方打了个招呼,做了个自我介绍,说今天负责给他演讲提供口译的人就是她,然后就悄悄地撤了下来,让对方继续跟周围的人聊天。 气氛的随意性让秦月放松了不少,大办公室里人们更像是老友聚会。秦月站在角落里看着大多数选择站着聊天的人,从他们的衣着打扮上判断他们的身份和背景。e曾经告诉过她,船东是一家家族企业,这次来的是新一代的掌舵人。 房厂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刚刚露了个面就不见了,ada也不在。演讲时间到了。hd的ceo先上场。秦月很感激ceo提前给她提供演讲稿,因为上面有即将下水的四艘船的名字,都是荷兰语,是疏浚先驱的人名,很不好发音,她还是跟ada练习了很久才被对方认可过关了的。 演讲不长,却很亲切有力。办公室里掌声四起,秦月伴着ceo从台上下来,回到人群中。好了,可以收工了!秦月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今天她的任务就这一个。后来的事实证明,她想得太美了。先是船东的大区域经理亲自过来找她,问她可不可以也为他们ceo即将做的演讲做口译。秦月思考了一秒,还是拒绝了对方。原因很简单,这是e难得的露脸机会,她无论如何不能剥夺,即使这意味着给船东留下不好的印象。 e陪着她的ceo登台了。让秦月无奈的是,e一边翻译一边瞄着她。原本想溜号的秦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全神贯注地听演讲和翻译。e在翻译完每句话的时候都要看她的反应,有时候她偶尔会卡一下壳,秦月会在下面用口型示意她应该怎么说。其实e的英语非常好,她只是没有秦月经历过这么多类似的场合而已。有些只有船东内部熟悉的人和事,秦月就翻译不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船东到场的人比hd要多,还是由于船东是付账的那个,后面的演讲效果比前面的要热烈许多。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hd的ceo是来自别的行业并且刚入职不久,而造船行业干得好的,通常都是终生服务于这一行。 船厂的人在里面往来穿梭,提供着各种服务,润物细无声地满足着客人们没有开口的需求。缺凳子的搬凳子,没有水的沏茶水,各种零食水果瓶装饮料摆满了办公室的整张桌子,任凭大家自取。 两个大老板演讲结束了。众人又恢复了一盘散沙四处扎堆聊天的状态。秦月觉得她可以功成身退了,就从会议室里出来,打算回自己的办公室歇一口气。刚进办公室,却看到ada和k在那里愁眉不展地两两相对着。秦月愣住了,这样的大日子,所有人都在另一处忙着联谊,他们俩这是怎么了?她问了一嘴,结果ada红着眼睛开始倾诉。 原来hd和船东因为这个项目上,从分工表的商议和签订时开始就一直在较劲,结果船东确实把分工表弄得相当地凌乱,以致于双方在项目即将结束的今日,在应付账款(主要是船东化拉到盘子里的食物,后来发现吃不下,又都推了出去。)上面,因为不断地产生变更单的缘故,双方就最终数额无法达成一致而陷入了僵局。船东拒绝按照hd计算出来的数额付款,而hd却坚持要给船东一个教训,省得他们以后再把分工表弄得细碎。 可这种僵持导致了hd也好船东也罢,没有人为这些船提供施洗的仪式,而身为项目经理的k则非常地忧愁,因为如果这几艘船不受洗,就招不到船员,等于荒废了。可双方高层却谁都不肯退让。 秦月听了吓了一大跳。她没想到刚才那个会议室里其乐融融的表面之下,竟然如此地波涛汹涌。或者那里在场的人原本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就不多。不过hd这种对待客户的态度也的确让秦月觉得不可思议。她个人认为,作为卖方,你再厉害,也需要客户买单,态度如果能谦卑一点又没有什么坏处。否则即使客户买到了称心如意的商品,却没有买到顺心的服务,也就有可能去寻求可替代的供应商。不过也许是她多虑了。hd敢这么做,恐怕也是因为店大欺客的缘故吧。hd手上恐怕掌握着船东不得不购买的东西。但即便如此,秦月仍然不赞成hd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怎么能为了占上风就如此拆台呢?当然,船东也是够笨的,怎么能让自己的员工如此为难呢? 秦月想也没想就直接打电话给房厂长,把情况简单地汇报了一下,因为现在已经过了九点半了,离船下水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船厂过来补台救场。放下电话,秦月就催促ada,让她写一个简短的施洗宣告,她需要翻译成汉语到时候用双语念出来。ada低头就写:我奉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为xxxx施洗,祝福你们航行安全,一帆风顺。 刚把这几句话翻译完,房厂长那边的电话就到了,一切准备就绪,让他们到船台那里准备开始下水仪式。秦月惊诧于船厂的高效,可一切没有发生的时候,谁又能保证一切顺利呢? 他们几个匆忙地赶往船台,看到他们建造的船就斜在船台上。秦月顾不上细看,就被船厂的人塞了一个麦克在手上,一把推到了离船台最近的位置上。在那里已经有一位商务部的女员工站在等她。幸好这个人秦月认识,以前打过几次交道,是一个非常爽利的人,而且个头和她差不多。她们的身后已经站满了观礼的人。 此时,船厂有人用大喇叭开始宣告下水仪式正式开始。秦月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十点整,她觉得自己有义务让老外知道他们听到的是什么,就自作主张地翻译了出来。随着她的话音刚落,四处鞭炮声响起,足足持续了有几分钟才停下来。船厂的人又开始宣告,为即将下水的船施洗的仪式开始。秦月义不容辞地继续翻译着。随后,她也不用别人多说什么,就直接用英文念出了ada刚刚写出的那段话,然后又把汉语念了出来。旁边的那位姐姐看着她一笑,做了个标准的抛掷铅球的姿势,把手里一直抱着的大香槟瓶子用力地朝着船台上的那艘船砸了过去。秦月觉得好笑,因为此刻她脑海里出现的竟然是“碎碎平安”。瓶子碎了,身后的掌声、欢呼、口哨声四起。下水仪式圆满结束。 秦月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中国人会感到如此地感到骄傲。看,一群老外只知道坏事,最后把事情托着不落地的却是中国人。而且,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救场如救火般地还把事情办得如此的圆满,任谁都看不出来这场盛会,原本的结局可能是一场灾难。 大巴车拉着众人往船厂包下的饭店驶去。ada一屁股坐到了秦月的身旁,双眼水汪汪的。秦月没好意思开他玩笑。但她看得出来,ada刚才应该是哭过了。ada坐下来之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单反,对秦月说,我回头把照片洗出来送给你。秦月听明白了,刚才她站在前面协助施洗仪式的时候,这位仁兄应该是在后面给她们拍照来的。ada一直是个摄影高手,他拍的家人在旅途中的照片,有些取景和构图几乎可以参赛了。对此,秦月倒是蛮期待的。 到了饭店,已经十一点多了,大家因为早起的缘故,多少都有点儿饿了,但这个大家却不包括秦月。因为她顾不上这些,又被人提溜到前面去做翻译。一直不知道躲在哪里的b先生出现了。他满面红光,掩不住得意之色,在开席之前,狠狠地奚落了船东一番,意思是你们看,怎么样?还不是靠我们这场庆典才能顺利地完成下来?秦月咬着牙翻译了下来。觉得b八成是喝高了,怎么能这么当众让客户下不来台呢?再说b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怎么就突然性情大变了呢? 后来秦月才了解到,b一直跟他的大学同班同学,现如今船东亚太区的新建造总负责人在下面斗嘴,互不相让,结果他就是带了这种戏谑的情绪和语调登台致了祝酒词。秦月听了之后欲哭无泪。不过也不得不佩服他们这种随性的态度。因为她知道b先生办事应该有分寸,不会太出格的。他说的话在像秦月这种中国人听起来可能刺耳,不过放到荷兰人中间,可能尺度正好。 午餐结束后,有些人直接离开,也有些人留了下来,参观船厂。b先生就留了下来,还带着几个船东的负责人参观了船厂,尽了地主之谊。当然,秦月也被钦点跟随。即使没她什么事儿,因为他们之间说的是荷兰语,不过如果问到什么b先生不清楚的船厂的事情,秦月的在场就有用了。当然,船厂规定,外国人在厂区里行走必须有船厂的人跟随。从技术角度上来说,秦月并不算是船厂的员工。她的合同是跟合资公司签的。不过,又有谁会在意这些呢? 晚上有事一顿商务晚餐。合资公司董事会成员除了监理没来,其他的人都到齐了。房厂长是主家。秦月听说船东的大队人马在他们住的酒店里聚餐,hd的高层也都过去了。b先生是因为要和房厂长商量下一步的工作所以才留在了合资公司这边。 晚餐会讨论的结果就是,房厂长在下一阶段的工作重点就是要带着ada开始出去跑订单了。秦月听到这里,就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她也要开始出差了,希望每个周末她都能回来参加礼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圣诞 就在房厂长整理他的关系网,看看如何安排出差行程的时候,圣诞节到了。沈老师告知大家,今年他们将和很多其他的家庭教会和学生团契一起庆祝圣诞节,也让他们把生活中工作上的慕道友到来。秦月私下里一打听,才知道,那些家庭教会和学生团契平日里都和他们教会有联系,如果有外地来的讲道人,大家会聚在一起听的。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利用外来资源。他们中间如果有人有渠道能获得很好的书籍,也都会提前询问一下其他人,是否共同订阅。 秦月越发觉得基督徒是一个大家庭,彼此扶持,互相顾念,她很有归属感。当然,她当初跟着沈老师去了她那间土得不能再土的教会时,就没想到过,沈老师在对外世界上却一点都不封闭,可以接触到的资源也十分地丰富。时不常地就有人从外地来他们这里讲道,也有国外来的。当然,那个时候秦月就又要做口译,不过,对这种加班,她却甘之如饴,觉得能与沈老师一起同工是一种荣幸。 这是秦月作为信徒第一次参加圣诞节。妈妈所在的那间教会也有很大的一个庆典,她所在的小组还会出个节目。秦月问了沈老师一次,需不需要她做些什么,沈老师却只让她安心享受就好,这次就不用她忙活了,下次再让她提前参与进来。秦月知道自己这一段时间忙碌的情况落入了有心的沈老师眼中,也就不再客气,期待着与其他教会兄弟姐妹的见面。 圣诞节到了,沈老师他们租用的聚会场地竟然是海边的一家酒店的宴会厅。而这家酒店正是ada刚到临海市过渡时期所居住的地方,也是后来船东长期租住的地方。房厂长曾经在这里宴请过重要的国外供应商,因为这家酒店跟他们船厂有长期协议,所以所有经他们手安排的老外基本上都住在这里。不过当时人数不多,他们去的是小包间,而不是这种可以用来承接婚宴的地方。 秦月到的时候,场地已经安排妥当了。布置的方式和婚宴没有什么区别,圆桌上放着各种水果、坚果、小吃和饮料,前面的主持人(沈老师的一个侄子)和酒店的工作人员正在调试音响。主席台的位置一侧摆好了架子鼓、电子琴和其他的乐器。看起来一切就绪。秦月找了个离主席台最近的角落坐下。这个位置看台上的表演只能看到侧脸,但却可以随时帮助台上的人处理突发事件。秦月没有意识到的是她把自己算成了主家中的一员。 来的人越来越多,有成群结队的,也有成双成对的。都纷纷脱大衣,落座,寒暄。秦月越发觉得这些人像是来参加婚礼的。 晚会开始了。台上站着两个主持人,一个是沈老师的侄子,正在读大三一个小帅哥,另一个秦月不认识,只见对方身材娇小长相甜美,声音清亮,估计是别的教会过来的,看年纪也不大。两个人用简短的祷告拉开了今晚庆典的序幕。 第一个节目是耳熟能详的“三王来朝”,几个自东方而来的博士,追随着天上一颗星的指引,到以色列国来朝拜那位生来做以色列王的人。这个场景曾被无数的文学作品影视作品引用,最著名的要属班扬的《天路历程》。秦月上大学的时候就曾读过这本书,里面所有的人物和事件都有所指,但却并不模式化。后世的名著《名利场》就是引用了其中的一个场景而命名的。让秦月感到耳目一新的是,这个“三王来朝”的小品的开始,圣经上记载着有天使向牧羊人报喜信,宣告救主的降生。台上不知何时上去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背上一对翅膀栩栩如生,女孩儿清亮的声音响起,“不要惧怕!我报给你们大喜的信息,是关乎万民的。因今天在大卫的城里,为你们生了救主,就是主基督。你们要看见一个婴孩,抱着布,卧在马槽里,那就是记号了。” 有那么一霎那,秦月真的觉的这个女孩儿就是天使,因为她好不怯懦,说的似乎就是她坚信的。接下来,上来一大群的天兵,同刚才的那个小女孩一起同声赞美神说,“在至高之处荣耀归与神!在地上平安归与他所喜悦的人。” 然后,众天使天兵退下,牧羊人跑到伯利恒,找到约瑟和玛利亚,以及在马槽中的耶稣。这个时候,几位远方来的博士,也赶到了,他们拜耶稣,又将带来的黄金、乳香和没药献给他做礼物。 表演生动形象,场景更换迅速,看起来并不让人跳戏。秦月拿出手机来查看圣经关于这段历史的记录,发现编小品的人把圣经上两处对这段情景的描述给并在了一起演绎了出来。如果从严谨的考古角度上去看,三王来朝也许会在耶稣降生之后的一段日子,而不是当天才发生的。不过,只有少数爱钻牛角尖的人才会像秦月这么想,大多数人都觉得小品演得好。 接下去的表演一个紧接着一个。有唱歌的,有说相声的,也有作见证的。秦月在下面坐着,看到台上有什么需要也会及时地伸把手,帮个忙。 来的人非常的多,整个宴会厅都已经满了,唯一没有坐满人的恐怕就是秦月所在的这一桌了。与秦月同席的所怀的目的和她的差不多。秦月也因此结识了几个同龄人,其中一个因为姓陶的缘故,所以让她叫自己桃子。这个女生短发乌黑自来卷,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恐怕因为近视的缘故,所以原本就不大的眼睛时不时地就会眯成一条缝。按理说,桃子的相貌并不出众,可她却让人见之可喜。桃子的话不多,但并不呐言,如果需要她也可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不过能让她发表言论的事情并不多。秦月一直自诩比同龄人要成熟,可如今见到桃子,却觉得对方比自己宽宏,还不只是一点半点。 桃子在校读研,年纪和秦月一样,已经二十五周岁,转过年关就要二十六了。桃子所在的学校离秦月家不远,是临海市最好的大学,桃子在里面读金融专业,还有一年就毕业了。秦月喜欢桃子的气度,有意结交,因此不断地打听对方的情况,想知道自己与对方在将来是否能有所交集。后来终于让她找到了一点,就是他们那里的学生团契也是沈老师负责的。这也就意味着,以后秦月可以不用再坐车去聚会,只需要步行到桃子他们那里去参加礼拜就好了,既可以和同龄人交往,又不会失去和沈老师的联系,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双方留了联系方式,秦月需要先征求沈老师的意见,再做决定。 圣诞庆典结束时,是呼召时间。因为这次聚会有很多人带了不信的朋友过来,所以教会向他们发出邀请,希望他们可以到教会来。也有人当场信主的。桃子告诉秦月,为这次活动,他们小组祷告了一个多月。因为这种活动不仅仅是为了庆祝耶稣降生,还是一次为慕道友服务的宣教。秦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教会里一直都是在只拿不给。她从来就没想过要真正的为教会付出什么。她得回去好好地想一想,如果一个地方给了你胜过家庭的温暖和归宿感,那么你会本能地去维护它,为它的成长添砖加瓦。 带着这样的思考和结识了新朋友的喜悦,秦月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酒店回到了家。父亲走得突然。父亲一走,母亲就病倒了。葬礼是秦月一手操持的。从父亲去世到葬礼结束,秦月没有流一滴的眼泪。见到她的人以为她无情,却不明白,当父母变成孩子,孩子也就失去了做孩子的资格。当她妈妈躺在床上只顾着跟来宾哭诉的时候,秦月不得不前前后后地跑来跑去,以确保父亲葬礼可以顺利地进行。为此,秦月对她妈妈不是没有怨气的。为母则强这一点从小到大就没在她老妈身上体现过哪怕是一回。 自打她有记忆的时候开始,秦月就记得老妈依赖老爸。虽说老妈没少为自己娘家争取好处,但一切重大选择或是责任都是老爸独自承担的。父亲过世之后,老妈一门心思地指望着秦月赶紧嫁人,好了了她的一桩心事。她也知道,秦月和她爸爸的关系好,和自己的关系一般。所以在处理跟秦月的关系上一味地示弱。秦月不是看不明白,而是懒得计较。即使是她四处求告别人为秦月祷告,让上帝赐给她一个丈夫,秦月听见了也一笑了之。即使信了主,秦月也不想结婚。因为再相爱的人也会有死亡将他们分开。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守得住再一次的别离。 关于聚会的地点问题,沈老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桃子所在的学生团契,主要是在校生,还有一些刚刚毕业工作的人,不过那些人也基本上都是上学的时候信的主。沈老师只是负责那个团契,却并不是每周都到那里讲道。在那个团契讲道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外教。这些外教都是蒙召到中国来传福音的宣教士,平日里教书,周末讲道。那里的氛围和见识可能更适合秦月。 秦月很纠结,她不想和沈老师失去紧密的关系。沈老师笑了,她说,因上帝结缘的,不会因为地域的差异而失散,更何况他们还在同一个城市里。还有,秦月前一段时间一直跟她申请,想要去见识一下中国农村教会的情况,希望沈老师再下乡的时候能带上她。秦月提这个要求其实是想看看,如果有一天上帝呼召她出来为主做工的话,她是否能受得了最恶劣的环境。如果能,那她就不推脱,如果不能,她就得跟上帝实话实说。反正神是鉴察人心的,人心里有什么根本就无法向他隐藏。她也就懒得装了。 就这样,秦月周末换了聚会的地方,结识了一堆的新朋友,其中有的人改变了她的一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出差 飞机上,秦月拿着手上的打印出来的日程安排,摇了摇头。这次出差,看样子,周末恐怕回不来了。不过,这一趟,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陈瑞也跟了来。房厂长大概是希望陈瑞能够尽快地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所以特别安排她一路随行。 离过年的日子没有多少天了,秦月不知道大家是否有心思谈生意,不过做销售的对客户进行节前拜访也是应当的,所以这一趟即使是从礼节上出发也说得通。这一行,由房厂长带队,负责与客户的所有联络和行程安排;ada负责技术与商务细节;秦月和陈瑞负责协助ada的工作并听从房厂长临时的工作安排。 第一站,塘沽。塘沽这一站原本并不在日程上,是船东再三来电话催促才加上去的。塘沽港目前停靠着两艘挖泥船,出了一些问题,向合资公司求救。 这两艘船是天航造的,跟hd没什么关系,既没用hd的设计,也没用hd分公司的设备。在过去的五年内,天航上马了一个百船计划,一口气造了上百艘造价低廉的疏浚船和驳船,用来挖河道、通淤泥,也有造价稍微高一点儿的用来承接一些填海造陆的工程,驳船则基本用于运输。 接待他们一行人的是天航塘沽分公司总经理邱总。秦月原以为他是当地的,结果却发现对方是个地道的北方人,但他说话却一点儿都不北方,太绕了!一番话说下来,云山雾罩的,想打了一套太极拳,又像是推手了半个时辰,却完全不知所云。最后秦月原本就稀薄的耐心告罄,没忍住直接问对方让他们跑这一趟到底要让他们做什么?结果对方一直端着的架子垮了下来,闷闷地嘟囔着说,船上的液压系统漏油,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帮忙看看,给个解决方案。直说不就得了嘛? 但秦月也知道,邱总其实也挺为难的。天航在历史上几乎就从来没买过hd的设备,将来也不大可能会买。他们这一趟纯粹是来当好人做了。可既然来都来了,就上船去看看吧,怎么说hd的主要客户都是交通部的,各大航道局之间的口碑也不是不重要。那两艘船并没有停在岸边,而是离岸有一段距离,正好有供给船要过去给那两条船送补给,秦月他们就戴上安全帽和手套,直接随着供给船上了挖泥船。ada是主角,嗯,严格地说,他也不是液压专业出身。不过既然他以前监造过不少挖泥船,对液压系统的工作还是比较熟悉的。房厂长原来是学电出身的,后来又多年搞管理,肯定不如ada更熟悉液压系统,而秦月和陈瑞纯粹是跟上来打酱油的。 他们在船上的时间并不长,前后也就花了一个钟头。邱总没跟他们上船,带着他们在船上转的是个老鬼(行话,轮机长,也被外国人称作甲板下的船长。)秦月冷眼旁观,发现轮机长其实比ada懂得多。总之,两个人比比划划说了一通,又让秦月他们翻译了一回,统一了意见,液压泵改换了。 下了船,邱总招待他们吃了顿船员餐。虽然不像其他的商务往来,一定要吃一顿正儿八经的饭菜,这顿船员餐倒是十分地别出心裁。他们吃的饭菜是用校园餐厅的那种餐盘装的,里面有蔬菜有水果,不过最好吃的是里面的鸡腿。秦月不好吃肉,可这鸡腿做的的确非常地入味,大厨的手艺不是白给的。 秦月一边吃一边腹诽,这位邱总实在是位忽悠人的高手。他就用了几块钱的电话费,把他们一行人都给忽悠过来了,虽然住宿费用是他们出,可他们住的只是十分简陋的招待所,隔壁打个喷嚏,你在屋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招待的餐费也省下了,反正给船上员工做的饭菜还有剩,直接给他们吃就好。如此低廉的成本,得到了对两条船液压系统的检验、问题的确认和解决方法的建议,这算盘打得不能再精了。可最有意思的是这位邱总还一脸的老实相,别人和他在一起总会不由自主地担心,会不会占到他的便宜。扮猪吃老虎的老手啊!秦月暗暗提醒自己,将来无论如何都不要和这位邱总做生意,因为只能有吃亏的份儿! 其实临海市到塘沽没有直达的航班。他们是到了天津又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才到的目的地。虽说天航一直都不是hd的客户,可既然他们都已经走到人家家门口了,就没有不进去拜访的道理。 从天航大楼出来的时候,秦月的感觉是,还不如不进去呢!因为那些人显然比他们还清楚,双方将来根本没有做生意的可能。他们在操船的过程中的确有的时候需要更换配件或者进行维修,但那部分业务范围归他们的船务部门负责,跟合资公司新造船的这块业务完全不搭嘎。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生意和hd做,hd有一个专门提供售后服务和配件的公司,就设在天津。可这块业务的荷兰负责人是hd董事会的另一个人,不是b先生,他们根本就没有借口上门,也不大可能会有什么业务往来。 秦月一路走,一路搜集各种信息,试图拼凑出hd的整个结构来。其实hd的宣传资料上就有企业框架说明,可那些方方块块的后面,却没有人说明什么人负责哪一块业务。一切都只是干瘪冰冷的,不是有血有肉的。秦月这几年累计的工作经验已经教会了她,了解一家公司,先要了解它的决策线路。就是一个决议需要通过哪些部门,经过谁的批准才能生效。这对于任何的协议的达成都是生死攸关的前提。可惜,这些事情只有在hd工作多年,又在相对高层有全局观和政治观的职位上的人才能看明白。对秦月来说,她目前只是hd的一个外人,只能东拼西凑的搜集信息,希望总有一天能够真真更了解hd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秦月嘲笑自己的强迫症又犯了,可既然是病,就不受病人的意志转移。 他们在天津多逗留了一天,为的是拜访疏浚行业最有名的私人船东。秦月见到这位大老板之前对他真的是一无所知。他们从天航出来之后直接就到了天津开发区。进到船东领地之后,秦月发现这家公司占地面积大得出奇,公司院内有大片的绿植,虽然因为冬天而萧瑟,却可以想见,春天到来的时候,院子里将是一番何等欣欣向荣的景色。院内的建筑大都很矮,最多的也不过三层。除了有一栋楼平平整整地像个常见的火柴盒外,其他的建筑都各有风格,有一栋小楼看上去竟有点儿当年香妃的宝月楼。 他们先被带到了火柴盒里谈事情。有意思的是,他们进的并不是大会议室,而是分别被三个人约见。 第一个是他们的技术总监,是全国最著名的疏浚专家之一,吴工。他不是众多专家之一,而是最有名的两位专家之一,另外那位宋工在广航当总工。吴工原来也是天航的总工,退休后被聘这里来。他们二人在国内疏浚行业是公认的大拿,素来有“南宋北吴”之称。听到房厂长的介绍,秦月一下子想到了《天龙八部》中的“北乔峰,南慕容”。两者颇有一曲共同之妙。吴工个子很高,气度儒雅,语气温和从容,是个一看就是经历了大风大浪沉淀下来的人。他十分尊重别人,很擅长聆听,无论是谁说什么,他都第一时间听进去,弄明白对方的意思,却并不急着发言。秦月对吴工极有好感。这是一个做得比说得多,在做人上和做事上都值得敬重的人。 这份工作,这个平台,可以让自己见到这么多出色的人,秦月认为这是她入这一行最大的收获。 和吴工简单的会见结束之后,他们被带到了商务总监的面前。看来这个公司的大老板是想让他们先见见自己的左膀右臂。商务总监相貌俊朗,却没有侵略性,性子随意却有分寸。他在外企曾任职多年,是属于那种白金领级别的人物,妻儿已经移民加拿大,他留守国内挣钱养家。秦月在心里为他的婚姻生活画了个问号,对这种两地分居的生活方式存疑,不仅如此,孩子在父亲缺席的情况下长大,恐怕心理健康多少会受到不良的影响。不过这和她的确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所以她双唇紧闭,把自己变成了和ada一样的一只河蚌。 当当当当!大老板终于肯赏脸出来了。秦月觉得对方看上去很像台湾商人。个子不高,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脸上有沧桑的痕迹,却并不侃侃而谈,见到他们进来,只是从自己身后多宝架上挑了盒茶叶过来沏给他们喝。 秦月直到离开了这个火柴盒去香妃别院吃饭的路上才听房厂长八卦了这位大老板的经历。原来,这位大老板只有小学文化程度,原来搞运输,租了几条驳船,运煤。圈里人都戏称他是“倒煤”起家的。搞运输赚了钱,买了几艘驳船,自己当老板,越发地富有了。于是,他就开始投资造工程船,去接工程做。这种工程船就包括hd设计和提供核心设备的挖泥船。就一个私人老板,这种投资不可不谓是大手笔。而且他很有魄力,一下子要造十艘新船。当然,由于资金流的问题,不可能同时建造,可他的设想是不错的,这样他就可以建立自己的施工船队,在行业内有发言权。 但秦月作为学商的书呆子气发作,她觉得对方这种做法太过冒险了。他不防先接到工程订单再造船,这也是西方的船东通常的做法。 秦月认为对方完全没有必要一下子投资这么多。因为市场是有限的,一下子投入这么多的新船争夺工程,势必出现船只闲置折旧的问题。而即使不施工,船只仍需要相当的费用进行维护和保养,船只的数量越多,这笔费用就越高。可那位商务总监一看就是精明人,不会建议自己的老板做傻事。这位大老板也是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即使是吴工也会给他正确的建议。所以,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这件事,几年之后,在秦月再次拜访这间公司的时候答案才被揭晓。原来他们是想将公司做到一定的规模,在创业板上市,至于这些船是否能够接到足够的订单,用工程来维系企业健康有机的发展并不是他们最担心的问题。 这不是秦月第一次在海工行业遇见如此操作的人。很多有一定资产的海工私企老板都有这样的梦想,并不谢地为之付出努力。再后来,秦月就没和他们联系。反正,她去拜访他们的时候,好像他们上市的申请并没有获得批准。她只为吴工他们感到可惜,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仍为那家公司效力,还是已经换了老板。 有的时候,让秦月感到很无奈的是,房厂长会八卦别人的私事,不过秦月却不能昧着良心说这些八卦对于她识人没有帮助。 房厂长说,这个老板现任的老婆只有二十六岁,比他的女儿大不了几岁。这是他的第三人妻子。每次他改换经营模式,就顺带换个老婆。钱越赚越多,老婆年龄越来越小。秦月听了这话,想起船厂的人开玩笑说,男人的梦想是“升官、发财、死老婆”。好歹这位老板还只是离婚而已。 秦月的感觉没有错,这栋从外面你看就很像香妃阁的小楼,里面真的是风格。穹顶上蓝色打底,绘了无数描金的图案。可惜还要应付客户,不能看仔细。 大老板坐在主位,商务总监是陪坐,与主位正对面。ada坐在大老板的右手,吴工带着一位负责新建部门的大项目经理坐在ada的下首。房厂长坐在大老板的左手,秦月和陈瑞坐在房厂长的下首。中国的酒桌文化博大精深,从座位上就可以看出职位高低,分工区别。 菜很快地上齐了,服务员悄无声息地伺候着,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小白酒盅,从一个醒酒器里往外倒酒。在座的男人应该都是喝惯了酒的,丝毫不惧,陈瑞也颇有酒量,只有秦月,饮酒是她的死穴。商务总监跟陈瑞挨着,看着陈瑞打量这间饭店的装修,解释说,饭店也是他们公司自己盖的,现在是老板娘打理着。秦月其实很好奇,如果这个饭店的建造和内装也是老板娘的手笔,那她可真是一位难得的妙人了。可惜屋子里只有服务员,没见着女主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技术 吴工的英文不错,ada一直被他照顾得很好。一轮举杯下来,大老板注意到秦月喝的是番茄汁,就不干了,坚持让秦月喝白酒,说,他们喝的酒是自己用粮食酿的。 是不是自己酿的酒,是否用的粮食,这些区别对于想来滴酒不沾的秦月毫无区别。她以前在酒桌上基本上都是工作状态,所以并没有灌她酒。可如今,ada的存在感太低无法吸引火力,房厂长也是,吴工的气质接近上善若水,一向不会多言。秦月被大老板盯着,感到很无措,同时也感到很反感。她不是没见过男人在酒桌上逼别人喝酒,也怪她的骨子里太西化了,认为人与人的交往总是要以尊重他人为前提和底线,可眼前情形却不是这样。一个大老板非得逼着她这么一个小土豆喝酒是个什么道理。 只见他使了个眼色,服务生就过来把秦月面前的酒杯给斟满了。秦月知道现在她的脸色肯定不好看,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僵住了。商务总监在一旁说,hd北京办事处的那些美女酒量都很好。言下之意,你们既然都是做销售的,陪客户喝酒是必须的。其实他当时说这话也是好意,是为他的老板做解释,也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可惜没有人接这个茬。 秦月扭头看旁边的房厂长,毕竟她如果只是自己,完全不用顾忌任何人,可以随时拂袖而去。但带队的是房厂长,他有自己的考量,当然,在秦月看来,房厂长也有责任保护自己的手下。可房厂长也只是在那里尴尬地笑,完全不接秦月的眼神。说实话,秦月原本就对他不多的尊重一下子彻底地消失了。一个无法护着手下的人,难怪在自己人生取舍上那么地瞻前顾后,漏洞百出。 还有就是那个一直端着架子逼他喝酒的男人,就那么没有安全感吗?任何人的拒绝他都受不了。无论有多大的成就,也难掩其内心的自卑。一切反对的意见都会被他当成是拒绝甚至是轻视。秦月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她知道自己的笑必然是讥讽的。 她举起装满白酒的杯子,对着那位高高在上的人说,“我相信您看在这杯酒的份上,是一定会把那些船放到合资公司去造的吧”说完,也不等着对方有反应,就一口干了。一道火辣的线,从秦月的舌头,一直伸进她的胃里。大老板被她架在了那里,上不去下不来,也难受的很。秦月却一口菜也吃不下。整个人被那杯酒顶得难受。 后来秦月反思过这件事。她觉得对方固然有错,可她自己也确实太矫情了。知识分子家庭出身,自命清高是事实。不仅如此,虽然她已经工作了几年,但还是不够圆滑。这件事本来可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不过,她也借着这件事,更清楚地认识了自己。她的内心非常非常地骄傲。恐怕任何人如果不人品高贵,工作优秀,都得不到她的尊重。更有甚者,如果她诚实的话,恐怕她真的愿意甘心顺服的,只有上帝本尊。 不过在这一点上,教会的弟兄姐妹有异议。因为他们和秦月私下里一起祷告的时候,常听这样她说,“主啊,刚才我说的事情,请您成全,剩下的事情,我会尽力。”按他们的说法,秦月常在祷告中跟上帝分工,甚至讨价还价。其实秦月觉得有点儿冤枉。因为她在圣经中所认识的上帝的确是一位让人在某些事情上尽全力的神,而人办不到的事情,他才出手。这也是人之所以为人,神之所以为神的区别。不过,恐怕她的做法的确有些太过非主流了,以后她注意不要再在公开场合祷告就是了。至于她是什么样的,上帝比其他人更清楚,因为他鉴察人心。 就这样一行人从天津飞到了上海。上海航道局的地址把秦月吓了一跳,因为就在外滩上。不仅如此,进了上航的大铁门,秦月有种突然回到了民国时期的错觉。大家耳熟能详的那些谍战片,在敌方阵营潜伏的中共党员,通常发生在一栋小洋楼里,而这些楼多是木质地板和楼梯。这就是上航办公大楼给秦月的第一印象。 进了会议室,双方寒暄落座,秦月才知道原来这里的二把手是房厂长当年的大学同学。对方亲自出来接待他们,并把局里负责技术和采购的两个人都叫了来。 国内的所有航道局每年都要提交下一年的预算,主要是新建造计划,要造什么船,要做什么,造价是多少等等等等。而且这些预算一旦批下来,就一定要花光,如果不花完,明年再申请经费的时候,上级就要在申请的预算上打个折扣了。秦月的父母虽说是老师,可却一直都在第一线教书,她老爸顶多做做实验,带带学生,却从来都没参与过管理工作。这些见闻对她而言都是新的。她心里想着,如果这样的话,难道不是逼着下边的人巧立名目将浪费进行到底吗?不过,他们如今的身份,从广义上来划分是个供应商,这样的做法倒是对他们有利。 大家坐下来聊了聊上航接下来几年的新建造计划,秦月当时注意到ada的脸色,他听完对方的预算后,整个人都松了下来。那是事不关己的一种放松。于是秦月意识到,对方的预算太低了,够不上hd的设计和设备。不过ada不太甘心,他强烈要求对方把他们刚刚交付的新船的技术规格书和厂商表拿给他看。结果,说死说活,对方也没答应。ada平常说话并没有这么无所顾忌,他虽然有书生的头巾气,但还是有一定分寸的,可今天的表现着实反常,他似乎格外带着一种不忿的情绪。秦月一边帮忙翻译,一边睁大双眼,竖起耳朵,想知道后面的故事。 就这样双方僵持了一会儿,东道主让手下把他们即将造船的技术规格书和厂商表拿过来给ada看。秦月扫到文件的时候也愣了,因为内容居然是全英文的。ada毫不客气地指出这份技术规格书是hd的。对方矢口否认,ada坚持己见,一时间,屋子里的男人们像小孩子一样地斗起嘴来。ada一个人对着三个人争辩,房厂长始终微笑着一言不发。结果争吵升起,ada口不择言地提起了上航和hd之间的旧怨,至此秦月才恍然大悟,原来上航曾经让hd为他们造过船。可那船交付了没过多久,上航就先后造了两艘船出来,和hd为他们造的那艘船有七八像,结果hd一直诉状把上航告上法庭。官司打了两年多,hd以败诉告终。可这件事在秦月看来却没那么简单,也并非是一个独立事件。 hd是挖泥船的鼻祖,也是不断创新的行业领军人物。然而,造个船而已,除了个别的核心设备不可替代之外,中国与外国的技术差距随着时间的推移,的确越来越小。远的不说,就说日本,上世纪八十年代曾一度在工业上超越了美国,他们的成长之路和欧美的成长之路并没有什么差别,都只不过是学习、借鉴、改良、超越而已。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行业或者产品,知识产权保护的确有它存在的意义,可如果保护过了头,就会成为垄断,只剩下阻碍发展这一个结果了。 秦月并不觉得抄袭是对的,任何偷窃的行为都是可耻的。因为,如果一个企业花费高额时间、金钱、人力成本才获得的技术创新被别人用零成本拿走却不受惩罚的话,造成的社会影响必将是极其恶劣的。因为不会再有企业愿意为技术创新付出什么了。这样小到一个行业,大到一个国家,所有的人都会等着别人去付代价创新,他们就只管等着抄袭就好了。然而,有些事情的确是防不胜防,也可以看成是一种发展的必然。 就拿造船为例。目前最复杂的民船当属深海勘探科考船了。这种船并不大,可上面的各种深海勘测设备却非常密集。而提供这些设备的厂家,全球来讲,每一样也不过一两家。因为技术走到了尖端就容易和军事挂钩。这些船同样可以用来画海图。因此有些国家禁止国内的供应商向国外销售其设备,或者禁止国外的科考船到自己海域勘探。在秦月看来,这种保护因为涉及到国家的安全,是合情合理的。然而,像挖泥船这种只有少数核心设备是必须进口的工程船,整船都要在国外建造实在是冤大头。国内的造船技术与国外相比并没有差到哪里去。只是对核心设备的铺陈、使用不如外国有经验罢了。可中国用来进口这类整船的钱已经花得够多的了,该学的也早就该学会了吧?在秦月看来,荷兰人在这方面有点儿拿中国人当不识数来看。 hd在中国国内造船是对的,降低成本和运费,把一切都放到国内买的和造的都在中国国内解决,只要控制好了自己的核心技术和核心设备就能保证一定的利润空间。当然,这个利润空间恐怕再也不会和当年的那种暴利相比了。技术创新,技术垄断,高额利润这些都是一个行业领军者路径,然而,他们也必须要面对的是,跟随者的学习、模仿、改良甚至超越。哪里有高额利润,哪里就会有竞争者出现。技术壁垒终将被打破,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行业带头人如果想保持利润,就必须不断地创新,而不是寄希望于没有人来抄袭、学习、破解他的技术。 上午的会议最后在没有结论的争执中结束了。ada似乎终于意识到上航仍然是个潜在的客户,而他此行到底是来干嘛的,所以,最后还是说了几句圆场的话。上航的人就着梯子下台。双方和和气气地去食堂吃饭。秦月看着这些大男人们变脸的本事堪比川剧,惊讶地目瞪口呆。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不得不承认上航食堂的红烧肉实在是一绝。一向不注重口腹之欲的秦月,回去添了两回肉。陈瑞和ada也是。主人看到客人终于被食物收买,也很高兴。他们说,食堂的大师傅因为手艺好的缘故,常被人挖角,却不肯离开。言下之意,他们这里的待遇很好。秦月想着食堂门口的自动刷鞋机,不由得点了点头。上航的工作环境的确没得挑。从上航出来时,秦月和陈瑞聊天,两个人都觉得房厂长的那位老同学气度不错,即使面对ada最尖锐的指责时,也一直都是从从容容,不慌不忙的。跟ada吵得面红耳赤的反而是他的两个手下。吃午饭的时候秦月跟对方坐在一起,得知对方负责承接海外工程,需要经常和老外打交道,估计也是见得多了,什么都见怪不怪了。 就这样,他们离开上海赶往此行的终点站,广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花城 在上海上飞机的时候,大家还都穿着大衣,可到了广州一下飞机,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含着潮气的暖风。时值一月中旬,广州却仍然花团锦簇,让人心生喜悦。 大本结束的那个月,正是秦月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原本出国留学的计划全被打乱,随手抓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外企做销售培训导师。可那段时间,秦月真的是度日如年。每天都不愿意起来,晚上睡了都希望自己不会再醒过来。当时的秦月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患上了抑郁症。可父亲刚走,母亲羸弱,秦月不得不咬牙硬挺过来。那份工作是在一家美国化妆品公司工作,每天看到的都是一群群的私企老板商量着如何凑单才能拿到公司最佳优惠。而她所在的分公司也对外开放,总有很多的顾客过来试用产品。 当时,秦月每天不是坐在试用间里接待顾客,就是在培训教室里给销售人员上课。当时入职之后,就直接被送到企业国内总部广州来做过一个月的培训,后来又到深圳的分公司实习。因此,对广州,秦月并不陌生。一群年轻的女人每天上完课,不是逛街扫货,就是去淘美食。 当然,那份工作秦月只坚持了一年就离职了去念书了。她个人认为无论男女每天花那么多时间在自己的脸上都是荒谬的。几百种护肤品和化妆品,还总有新产品,永远都在用动人的故事来说服女人,她只要用过了这样东西就会变成美女。狐狸和乌鸦的故事活生生地天天上演,看够了。 几年过去了,秦月再次来到广州,才意识到当年她过来的时候整个人是麻木的。现如今,一口气走了几个城市下来,有一件事已经清晰无比了,那就是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独特的气质。塘沽实在,天津戏谑,上海兼容,广州舒适。这种舒适是一种穿上一件已经旧了但再合适不过的衣服的舒适。 没错,广州是旧的,天很多的时候都是灰蒙蒙的,不是阴天就是下雨,很少有蓝的时候。即使是在大晴天,也因为日照强烈的缘故,蒸发很多的水分在空气中,天气会变得又闷又热。不会又北方那种纯粹的干燥,炎热,也不会有那里的寒冷,刺骨。 广州市很老,很多的房子甚至是地标性建筑也都有年头了。从机场到城区,很多的房子都是灰色的,更让这座城市显得有年头了。 秦月一行人降落的时候,已经是星期五的中午了。他们没去酒店,而是直接杀到了广航办公大楼。何止是城市又自己的独特气质,每个航道局也有。广航大楼的大堂不大,楼上的办公室也都挺小的。他们被带到了一间办公室里,就他们这些来访者,已经快把这间屋子给挤满了。 陆陆续续地又进来了三个人,秦月非常高兴地见到了一个女的。进来的这些人和他们互相交换名片,有项目部经理,有采购经理,那位女士居然是资深工程师。但是,主位却空着,大家也都没怎么聊天,心思都在那个即将莅临的领导身上。终于,这位大人物出现了。个子不高,年纪不轻,穿着件紫红色的毛衣,衬衫领子翻在外边。左臂夹着一个本子,右手端着一个茶杯,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在主位坐下。 屋里的人都屏气敛声地等着他开口。他慢悠悠地摆好了茶杯和笔记本,才抬头扫了他们几个一眼。他来之前,房厂长就已经叫随行的人把名片按照顺序摆在空位前的桌子上了。这个大人物把一直推到头顶的眼镜摘下来戴上,挨个地拿起他们的名片仔细地看,每看完一张就从镜片后抬起眼睛来找他们的脸,好像要把这个人的身份和模样对上。一边看名片,还一边念上面的名字。 和往常一样,ada坐在正中间,因为他是主讲。房厂长坐在他的左侧,而陈瑞就在房厂长的下首,秦月则在ada的右手。大领导终于看完了名片,又把眼镜推到了头顶,开口用带了口音的英语跟ada聊起天来。凭良心说,他的英语不错。他们这一圈走下来,既能又肯直接用英语跟他们对话的领导,这还是头一个。 秦月注意到对方一直在打听ada的背景,主要是问他在hd的职位和工作地。很显然,这位领导对hd非常熟悉。ada也一反紧绷的状态,愉快地享受着这种sall talk。两个人聊到了不少的熟人。从谈话中,秦月得知,这位其貌不扬的大领导竟然就是另外的那位疏浚届技术大拿,宋工。他曾经多次赴荷,并在年轻时,在b先生的船厂为广航在那里建造的新船做过监理,在荷兰住了一年多的时间。说到当年的往事,宋工仿佛一下子变得年轻了起来。意犹未尽地聊完天,宋工指着身边的项目部经理,那位明显也有了一定阅历,却仍比宋工年轻很多的男士,说,他也曾在hd造过船。秦月这才知道,国内所有的航道局算在一起,广航与hd的渊源最深。 终于言归正传。房厂长说了几句合资公司的建立和建这间公司的目的,然后就把主讲的责任又推给了ada。ada打开面前的图纸,开始宣传hd最新设计的船型。宋工接过图纸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他敏锐地看出了这一款设计与以往的差别,并指出了优劣之处。秦月忍着笑,hd和她曾工作过的化妆品公司一样,总在推荐新款,遇到明白人,就像撞到了照妖镜似的,无处遁形。 一个小时后,会议结束了。周五的下午,公司的气氛懒洋洋的,没有丝毫的工作劲头,都等着回家过周末。房厂长坚持请大家吃饭,让对方定地方。宋工客气了一句就答应了下来。参加会议的那几位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一起到了楼下。秦月他们依旧推着自己的行李上了出租车。秦月,陈瑞和那位姓李的女士一辆车先走。地方就是她按照宋总的意思定的。到了酒楼,楼很高,也没看清有多少层,他们被让进了一个包间,没过多久菜就上来了。 秦月都看愣了,她不记得有人点过菜啊?难道李工刚才定地方的时候直接把菜也给点了?这得吃多少顿饭才能记得清这里的菜谱啊?秦月实在没忍住,朝着李工咧嘴笑了一下。可能她笑得太真诚了,不知怎么的,一下子打动了李工,结果李工从那以后一直都对她很好。 粤菜从来不会让人失望。当年在这里住的那段日子,秦月就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无论是大饭店还是街边摊,无论是菜品的种类还是味道,永远都不会让人失望。只不过有一点,有些菜当地人敢吃,她这个外地人就不敢吃。比如说现在桌子上面的那一大盆汤菜。秦月眼睁睁地看着宋工从里面捞出一根树杈来。 在座的除了他们这些来访的人之外都是当地人。有时候,他们也会说上几句粤语,不过都会有人帮忙翻译成普通话,这一点秦月觉得对方修养很好,很懂得尊重客人。那盆汤菜,秦月很高兴当初没跟着去尝,因为那里面是猫头鹰,据说可以治疗偏头痛的。秦月也叫不准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不过这的确可以看出当地人很讲究养生。不仅如此,这是吃工作正餐,唯一没被让酒的一次。对方也不喝酒,叫了保养的茶水来。 吃饱喝足后,大家就这么散了。他们回酒店,对方各自回家。秦月觉得特别有意思,整个的会面过程像一场没有波澜起伏的肥皂剧,平和地充满了家常的味道。 他们入住的酒店是ada提议的,因为以往他荷兰同事到广州出差都会住在这里。白天鹅大酒店,好像是个五星的,条件的确不错。秦月最喜欢广州的地方就是这里到处都有花,而且都是真的。北方的酒店里也会有盆栽做装饰,可那些很多都是用塑料和绢布做的,再逼真也是假的,广州却不一样。荷兰也是。那里的人很喜欢花,再不起眼的地方也都有真花做的摆件装饰,即使银行那么严肃正式的地方也不例外。刚去的时候,秦月不相信,每次都要伸手过去摸一摸才敢肯定。 房厂长自己要去见个什么人,所以晚上没什么安排。秦月和陈瑞都有种要过周末的轻松愉悦,就商量着去逛街。酒店离上下九不太远。她俩打算打个车过去,逛够了再回来。ada在一旁听见她俩嘀咕,就问她们是不是要出去。秦月知道ada和他老婆一直都在学汉语,可没想到他学的这么好,看起来以后说话得当心些了。结果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广州的夜生活刚刚开始。上下九街道上行人如潮。刚开始的时候秦月和陈瑞还时不时地停下来找一找ada的下落。后来发现对方比她俩还游刃有余,丝毫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走散了,就不再抛媚眼给瞎子看,放开了自己玩儿。大家都知道广州是全国各地服装的批发商,不仅如此,这里有很多东西便宜得吓人。有人吆喝,五十块钱,随便抓,能抓起几块表就拿走几块表。诸如此类的卖法数不胜数。可周围的那些逛街的人,却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地从这些摊子旁走过去。秦月也学着他们放松了下来,安抚了身边兴奋不已的陈瑞,买了两杯果汁,两个人一边喝一边溜达。 买东西这件事很有意思。秦月自认为对物质没什么欲望,可看到这里满仓满谷的东西,又都便宜的要死,总觉得如果不买点儿什么实在是亏得慌,就买了一打有刺绣的真丝手帕和十个镂空镀金的书签才平了心气。 陈瑞也没闲着,买了一堆带卡通的各色t恤和破洞牛仔裤才罢手。 两个人买完东西都快十点了,街上的人却没有任何减少的意思。她俩心满意足,打电话找到了ada,叫了辆车回了酒店。ada居然也买了东西,有给他两个孩子的玩具,也有给他老婆的丝巾。嗯,这样看来,这个木讷笨拙的河蚌还是个faily an。 第二天,他们吃了早饭退了房,从从容容地去机场回家。 新年快到了,秦月不知道的是,这个年给了她全新的经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下乡 大年初二的早上,秦月在一辆火车上,她是要跟着沈老师去临海市下属的一个不远不近的乡镇,车程三个小时。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秦月接到沈老师的电话,“小月啊,你以前跟我说过,你想去看看真正意义上的中国事工是什么样的。我过年期间要到乡下去,你想不想去看看?”“想!” 就这样,大年初一睡了一个下午补觉,初二的一大早,秦月就被闹钟叫醒,背着登山包出发了。这次去,要五天的时间,回来后的第二天正好上班。 往年他们家过年的时候,小姨全家人都会过来。小姨家一共四口人,小姨、小姨夫,还有两个女儿,分别比秦月小一岁和四岁。那个时候老爸还在,在厨房里做菜的一般都是小姨夫,忙着张罗的是老爸。 秦月还记得小时候,她十分地向往过年。那个时候,从大年三十的早上开始,厨房里就在不断的炸东西,肉丸子、素丸子、面果、炸肉条、炸鸡翅、炸蘑菇。好像一年要炸的东西都要在一天做出来似的,而且量真的很大,每样东西都用面盆装着,放到客厅早早地支起来的大桌子上。这一整天没人正经做饭,孩子们也都不在乎,跑来跑去的疯玩,饿了就去盆里捞东西叼着吃,也饿不着。 年夜饭更是丰盛,每年都有的样式必然包括一道全鱼,取其年年有余的好兆头;四喜丸子,是老爸的保留节目,可他做菜的水平一向不稳定,丸子每年做的大小不一,就连是咸是淡,是干是软也都要看他当时的心情。老妈或者小姨拌的凉菜却一直都能做得清爽可口,永远都是第一道被吃光的菜。各种花荤,秦月一向最喜欢的是蒜台炒肉丝,特别下饭;当然还有拔丝地瓜。总是在大家吃了几口菜之后,老妈或者小姨夫会下桌到厨房去,把已经过了油的地瓜下锅用炒好的糖稀挂浆、拔丝。菜端进屋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夹一筷子赶紧趁热吃,因为现在还香软可口的菜,没有几分钟就会坚硬如石。每年收拾桌子刷碗筷杯子的都是她们几个小孩子。当然,最开始的时候,大人们也会匀出来一个在旁边看着她们干活,不是怕她们偷懒,而是担心她们几个有的盘子刷不干净,比如说装拔丝地瓜的盘子。上面必然粘着糖,弄下去很多的时候要用水果刀去起才行。所以,大人有的时候是在一旁帮忙,总不能让这些小姑娘伤到手吧? 客厅里的电视机从春晚开始就会一直开着,直到春晚结束。桌上的剩菜不会撤下去,因为过了零点,大家还得吃几个饺子应景,那时候有的人饿了还得再夹几口菜来吃。长沙发前的茶几上各种坚果、水果、饮料挤得满满当当的。老爸这个人不太能喝酒,一般吃了晚饭就会去眯一觉。小姨夫的酒量比老爸的要好,吃了饭,沏杯热茶醒醒酒就没什么事儿了。 其实,年夜饭,秦月吃不下去太多。一整天的油炸食品和各种小吃都把她们几个小孩子吃顶了,不过素菜永远都既爽口,又清肠,孩子们也都不少吃。当然那些饮料也帮了不少的忙。 秦月的父母因为都是老师的缘故,所以都有寒暑假。每年放假之前,他俩就都会从单位搬回来一堆的东西,有冻成一坨的带鱼,也有米面粮油,山珍和海鲜干货。小姨夫的单位是电力系统,每年还会给自己的员工发放几张临海市历史最悠久也最有名的一家冰点商店的代金券。小姨都会匀给老妈两张,一张是一箱子奶油冰棍,另一箱子则是盒装的冰淇淋,都好吃得不得了。领回来后,老妈如果不看着,秦月就会去偷吃,根本就停不下来。 当然,年前的大采购也是一定要有的。除了大量储备各种吃的东西之外,全家每个人从里到外还都要穿新衣服。秦月也是跟着妈妈去超市买衣服,才认识了几个不错的内衣牌子的。 屋子里也要彻底地大扫除。所有的被褥都要拆洗,晾晒,重新缝制。平日里收拾卫生不注意的一些角落,这次扫除时坚决不能放过。有些地方要踩着凳子去够才行。还有些地方积攒了一年的灰尘,一下子擦下去,抹布都变了颜色。 当然还有压岁钱。虽然这些钱对秦月来说只是在她这里打个转就会被老妈拿走,可即使是在手上过一趟也是令人兴奋的事。 总而言之,从小到大每个新年都是在企盼中姗姗来迟的。可父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新年到底是怎么过的,秦月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她依稀记得老妈因为重孝的缘故坚持在家单过,没让小姨一家人过来。应该也是老妈做了几个菜吧,就和今年一样。三口人的家庭怎么会显得那么地热闹,少了一个人又怎么会如此的冷清?秦月想不通。 今年过年秦月依旧无比思念老爸,可至少表面上可以做到平静了许多。老妈也是。两个人都把难过压着,谁都不肯露出来。可能也是端得太累了,所以秦月初二离家出门的时候松了口气,她觉得老妈也很高兴她能出去散散心。 下了火车,秦月挽着沈老师的手一边走一边打量着环境。小得不能再小的月台,孤零零的,乘车的人原本就不多,在这个小站下来的就更少了。 两个人出了站,一股火药味扑鼻而来。这是临海市没有的。即使大年三十有很多人放鞭炮,但空气中的火药味绝对没有这么浓,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地上大片大片的红色碎纸屑,是鞭炮放完却没有清扫的痕迹。 “地方有点儿远,要走半个钟头,你行不?”沈老师侧过头问秦月。 “没问题。” 于是,两个人决定步行。秦月看着清冷的街道,偶尔提着礼品盒的夫妇和她们擦肩而过,才想起,今天是大年初二,是出了嫁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当然,如果你娘家在外地,那就另说了。街边偶尔会有人支个摊子卖水果篮或者成箱的饮料、果品礼盒的。这些都是给回娘家人准备的货物。有的人会停下来买,但更多的人则是年前就把礼品准备好了。 秦月边走边看,还没觉得怎么样呢,地方就到了。 一个住宅区,每家都是独门独院。按了门铃之后,黑色的大铁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有个女人见到她们高兴地喊着,“沈老师,您来了!”又冲着秦月点头笑了笑,一脸的“凡是沈老师带来的,都欢迎”的表情。 “陈老师到了吗?”沈老师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 “到了!您侄子的车比火车要快呢!” 秦月过了一会儿才听明白,原来她这次来并不会吃什么苦,而是会和临海市及其附近众多乡镇过来的讲道人一起参加圣经培训!那位陈老师就是沈老师从美国请过来的。他和另外的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坐沈老师侄子开的车过来。沈老师自己则带着秦月坐火车过来。按照接待她们的那位女士的说法,沈老师经常带人过来给他们讲道,他们也经常组织人去临海市参加培训,学习圣经。 院子占地面积不小,是个典型的农家四合院。东西厢房和正屋里看起来都有人。 她们几个人直奔正屋,推门进去,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一个很短的门厅绕过去,是一间将近七八十平的屋子,里面几乎坐满了人,全都是那种最简易的塑料凳子,可以摞在一起的那种。秦月扫了一眼,大约有三四十人。 沈老师上去跟家主打招呼,秦月心下了然,嗯,这就是著名的接待家庭了。教会在传统上,有些家庭会长期接待外地来的事工人员。听了一会儿,原来这个地方是当地教会一个长老的家。就他们说话这么一会儿功夫,又进来了几个人,穿着大衣,带着一身的寒气,从穿着打扮上看从不像是本地的。几位姊妹轻手轻脚地搬凳子,安排他们坐下。已经坐下的人,开始挪凳子,让地方,新来的人不到两分钟就都安顿妥当,带头的那个,也过来和家主寒暄。沈老师见状,带着秦月退下,找了个地方,安置了秦月,就又出去了。 秦月坐在屋子的正中间,她看到家主身后的那面墙上挂着一个很大的黑板。刚才角度不对没注意到。她轻轻地四顾,周围的人有的和她一样四处打量,也有的低头看圣经。一人一张凳子,没有桌子,如果记笔记的话,恐怕要放在自己的腿上写字。秦月撇了撇嘴,从包里摸出了自己的圣经、笔记本和圆珠笔,又看了一下表,十点多了,再不上课就得吃饭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嗯,起太早了,走之前只叼了块饼干,希望一会儿它能乖一点儿,即使空了,也不要叫。 外面一下子进来了很多人,身上并不带着寒气,看样子是一直待在东西厢房里的那些人。他们在屋子四周原本就占好了的地方迅速就坐,屋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就要开始上课了。 家主站了起来,恭敬地把位置让了出去。替换他站到了主位上的人应该就是老师了,秦月仰着头打量着对方。老师的年纪看不出来,出身也看不太出来。这对秦月来说还是第一次。对方轻轻地在讲台上放下了自己的圣经,然后看了他们一眼就低下头去,说,“我们祷告。”他的祷告不能更简单了,只有几句话,只是将剩下的时间交给上帝,求他来掌管。他的声音温润柔和,语调不紧不慢,似乎有些南方口音,至于是哪里人,秦月叫不准。 老师开始上课。他用串珠的方式,开始讲四福音书和使徒行传。秦月听他管这五卷书叫符类福音。看了那么多遍圣经的秦月第一次知道,这五卷书可以被看成是一体的。他的声音一直都是清亮柔和的,声调也鲜有起伏。但因为他讲课的内容丰富,每每讲到一处就将圣经上与这节内容相关的章节都查考讲解一遍,让人融会贯通,茅塞顿开,对那些耳熟能详的经文有了全新的理解。秦月就像一个原本不太饿,却一下子被开胃菜挑起了食欲的人,胃口大开,恨不得一下子把老师讲的内容都吞下肚子去。 一个多钟头眨眼之间就过去了,秦月还没觉得过瘾,老师就停了下来,该开饭了。 大家纷纷收拾东西,起立。把凳子挪到一边。有很多人出去,搬了桌子进来,一张两张三张,都是那种可以折起来的大圆桌。打开以后,有人指挥着大家搬凳子围坐在这些桌子旁边。秦月看着那些事工的人,心里不由得佩服,这得是做了多少回才能熟稔到这种程度啊?而且这些人从不高声,也不多言,只是静悄悄地把事情做好。这还是他们看得见的地方,那些看不见的地方呢?秦月还没想完,就有人端着大盆的饭菜鱼贯而入,放到每张桌子上,又有人搬来了大量的碗筷,也分发到每张桌子上。从头到尾,不过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就都安排妥当了。看,这就是那些看不见的地方。这些菜准备起来要花费的时间和人力物力都不是可以忽略的,又何况他们还要在这里待上好几天呐!哦,还有晚上,这么多人,这可怎么住啊!秦月开始发愁。家主起身祷告,谢饭。众人开始自行分发碗筷,从盆里盛饭,从碗里捞菜。 秦月忽然觉得大家似乎忘了一件事。没关系,这不重要。她偷偷地从背包里摸出了一张单包装的湿纸巾,打开了抽出来,擦了擦手。嗯,大家都忘了洗手,好在桌上的主食是米饭,不是馒头,感谢主!不过耶稣曾经教训过法利赛人,吃进嘴里的东西并不能污秽人,因为那些东西不过是从肚子里转到茅坑里罢了。倒是那些从嘴里出来的,可以污秽人,因为人心里所存的,就会说出来,而人心恐怕才是世上最肮脏不堪的东西了。想到这些,秦月把手中用过的纸巾往大衣的兜里一塞,抿了抿嘴唇,拿起筷子吃起饭来。 午休算上吃饭的时间一共一个钟头。吃完了饭,秦月拿起背包出去找沈老师,想问问她晚上是怎么安排住处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受教 沈老师在东边的厢房里。那个给他们上课的老师也在,原本很放松的秦月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沈老师和授课老师正在聊天,两个人看起来很熟。屋里还有几个当地教会的人,秦月记得刚才负责接待和照顾大家饮食的人就是这几个,家主不知道去了哪里。 沈老师让秦月过去,把她介绍给了那位授课老师,夸奖她英语好,是个十分好学的孩子。接着又对秦月介绍老师的背景,说他是中国解放前上海圣约翰神学院最后一届毕业生。秦月这才意识到对方的口音是上海腔。这位姓陈的老师大学毕业以后上山下乡地传福音,很爱主,有查经的恩赐。沈老师嘱咐她要好好跟着陈老师学习。秦月听了重重地点了点头。陈老师看着她笑了,秦月觉得陈老师看她的那一眼很宽和,却又好像看进了她的灵魂里。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飞快。陈老师仍不紧不慢地上着课。越学,秦月觉得自己越无知。沈老师前不久也送了一本圣经给她,是串珠式的,里面也有经文句子或者词语在全书中的所有参考,但那就像是看一幅粗陋的画,只能依稀地猜测画的是什么。可如今经过了陈老师的讲解,秦月却发现那幅画清晰了许多,她越发像看得更清楚些。 后来回临海市的时候,沈老师才在火车上跟秦月聊起陈老师的过去,他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的时候就被抓进了监狱,对方也不打他,只跟他说,“等我们把全国是所有的基督徒都抓了,再来收拾你!”这么一关,就整整七年,他最好的年华就断送在了铁窗之内。把他放出来的时候,他说,大家都是六十岁退休,我浪费了七年,所以我会侍奉上帝到六十七岁。他如今六十岁了,还有七年。秦月完全没有想到陈老师有那么大年龄了,他看上去最多五十岁的样子。沈老师跟秦月说起一件关于陈老师的小事,说他无论冬夏都喜欢坐在地板上,不喜欢坐椅子或者床,这是他被关押时候养成的习惯,跟了他一辈子。秦月听了觉得心里像是被谁拧了一把似的。 平心而论,陈老师的授课方式或者说他这个人很有可能不适合来这样的乡镇讲课,因为他太学术了,也太干净了。在乡下住的这五天里,秦月看到的“同学”,从最开始的时候每天四点钟起床祷告,到后来全都睡懒觉;从最刚开始的谨言慎行,到后来的各种彼此论断,像一出出戏一样不停地上演着。因为来听课的人大多数都是来自乡镇或者乡下,所以他们大多数人不如城里人会隐藏自己的心思,很多时候说话直白粗鲁,私心藏都藏不住,让在一旁听见这些话的秦月都觉得难堪,对方却毫不在意。 秦月把这些话跟沈老师说了,沈老师叹了口气跟她说,“人都是一样的。基督徒和世人没有任何区别,如果非说有的话,那就是多了一样,假冒伪善。在陈老师眼里,城市人、农村人没有分别。”秦月觉得脸颊发烧。她的确有这个问题,不只是看世界习惯非黑即白,还总以为人是有救的。加尔文提出的基督教五大基本教义用英文缩写是郁金香:tulip: total depravity:完全败坏 unnditional election:无条件拣选 liited atonent:有限的救赎 irresistible grace:不可抗拒的恩典 perseverancesats:圣徒的坚忍 而身为基督徒的秦月,却始终不肯接受“完全败坏”这一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就喜欢读闲书,而写书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人文主义情结,秦月始终对人的本性存着幻想,觉得人靠自己应该还有救吧?尤其是认识了这些教会中的前辈之后,更觉得这些人的人品无论放到哪里去说都是令人钦佩的。殊不知,这一点成了她跟上帝之间的一场历时多年的辩论。 教会不是净土,世界就更不是了。用沈老师的话说,“你能指望着一个满是罪人的地方能有什么好的吗?不过正因为大家都是罪人,所以才需要主的救赎。” 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不也是人性吗?所以,秦月一生都几乎在对人性从期望到失望的反复循环中度过。不过,人如果只盯着黑暗的东西看,就会变得越来越负面。所以,她这个毛病也像是每一朵乌云都可能有银边那样不能算是全然无益。 过完年的一段时间,秦月过的很滋润。这段日子工作四平八稳,没有什么新鲜事。他们手上的这一批船即将交付,账目核算上的扯皮牵扯不到她,是hd和船东之间的口水仗。广航在多方的努力之下,答应把他们要新建的两艘船交给合资公司来造。所以,这就意味着公司暂时没有经济压力。 楼下设计公司的生意越来越好,秦月被房厂长长时间地留在这边的办公室里上班,不用去船厂,这就意味着她每天无需早起赶车,可以睡到自然醒。 学习用画笔交流时,秦月认识了几个画家,就在他们楼上。所以秦月午休的时候常常到他们的画室里去看画。有些时候她也遗憾,为什么小时候没有学画画。那几位画家都在国内外办过画展,其中最小的那个,办首展的时候才十四岁。常在这个画室的画家有三位,除了那个比秦月小几岁的男孩画家之外,另外两个都已经有了些年纪。他们每个人的画都个性鲜明。 主营这间画室的那位画家,绘画风格犀利,将解构主义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有一批作品,描绘的是城市中的女人。所有的房屋街道都像是二维动画画面一样,色彩明亮,画面却很凝滞呆板,里面没有男人,只有完全赤裸的女人。站在这些作品前,秦月丝毫不觉得淫秽,只觉得心生寒意。钢筋水泥的城市虽看上去光鲜亮丽,却实则毫无暖意,里面生存的女人无论如何武装都仍是毫无防备之力的。但秦月最喜欢的却是他的素描,入木三分,越看越有味道。秦月私下里觉得,如果他再开画展的画,恐怕那些素描会更受欢迎。尤其让她觉得了不起的是,那些素描用的是钢笔画就的。 另外那位上了些年纪的女画家温润如水,所有的作品都充满了花季少女特有的浪漫憧憬,散发着青春气息。画面虽然是固定的,但看久了,却好像能流动起来,溢出画框,淌到看画人的脸上。 秦月最喜欢还是那个年轻画家的画。两个人因为年龄相仿也比较谈得来。他的作品风格多样。有写实的,也有写意的,秦月几乎没有一副不喜欢的。但在他所有画作中,秦月最喜欢的那批却只用了两种颜色,法,他用的绿色是这个世界没有的颜色,是他调出来的。在听到画家解释之前,第一眼看到这个颜色的时候,秦月就觉得它让她想起人类的文明,在没有尽头的时间长河中,只能留下一个虚影,却仍执着地拼劲全力要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有一副作品用深深浅浅的黑色勾勒出丛生狂野的杂草,在惨淡的绿色中摇摆。 秦月站在这幅画的面前问作者,“你画的是海底吗?”对方听了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很多人看不懂我画的是什么。”秦月没回头接着说了下去,“其实这幅画也可以看做是人的意识,充斥着各种思想,狂放地生长着,无人拦阻。”画家静默了下来,过了很久,直到秦月捧着对方的摄影集时才说了一句,“其实你很适合做艺术评论家。”秦月听了不是不动心的。所谓艺术评论家,可以被看做是作品的介绍人。 艺术不外乎有三种形式,听觉的,视觉的,还有就是文字的。有人说艺术无国界,前两者的确如此。无论是音乐还是绘画、雕塑等等视觉和听觉上的艺术表现形式都可以忽略人群种族,直击人心。只有文字,即使是一个国家,还有古文和现代文的差别,有何况语言的本身就具有很大的局限性。“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这可不是一句虚话。翻译者抛开从古至今的翻译不说,就同一时代的而论,无不需要从业者外语文化修养不能低于他母语的程度。其实有过无数次,秦月遗憾自己小时候没有培养更多的爱好。从小到大她唯一的爱好就是读闲书,不听音乐,不看绘画。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害怕。她觉得自己有强迫症,如果做一件事必须倾尽全力做到自己能做的最好才肯放过自己。她担心,如果一头栽进音乐和绘画的艺术海洋里去,就再也出不来了。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其实对这些都有点儿慧根。 上高中的时候,他们有音乐课。老师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经常搬来音响给他们放世界名曲,让他们鉴赏。无论是蓝色多瑙河,还是安魂曲,听完了就让他们说,就说他们听这些曲子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是什么就好。有一次秦月被他点名,不得已把自己刚才在脑海里看到的情景说了出来,老师从此以后就记住了她。不过在重点高中任职的音乐老师,势必会受到忽视。郁郁不得志的老师有一次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拉小提琴。当时是午休时间,那间办公室是储藏间改的。秦月从洗手间回教室的路上路过了音乐老师的办公室,听见了琴声就定住了,整个人被音乐卷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音乐的主人尽情地表达着自己被压抑的激情与渴望,自由自在地翱翔于天地间,生命舒展,无拘无束。一直到上课的铃声响起,秦月才如梦初醒,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教室。这件事,至始至终无人知晓。 但秦月是胆小的,世俗的。艺术家谋生不易是世人皆知的事。与世俗妥协,为五斗米折腰,不单单是历代圣贤名人所需要面对的挑战,艺术家也是如此。坚持初心,不肯媚俗,只想不妥协地表达内心的感受从来都不是一件讨喜的事。秦月自认为自己没有这样的勇气做一个如此纯粹的人,就像她觉得自己无法成为沈老师、陈老师那样的人。因此,小画家给她的建议,她虽然心动,但却没有行动。她实在想象不出,自己做一个艺术评论家该如何谋生。还有,就是做出评论的时候会不会去讨好大众。岂能尽如人意,但求不负我心,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太难。不过,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总可以吧?因此,秦月仍然会因为可以如此近地接触艺术家和他们的作品而感到欢喜。 秦月这段日子过的舒心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和桃子的关系发展成了闺蜜。一直都是独行侠的秦月,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走得这么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认识 世人常说,“防火,防盗,防闺蜜。”每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秦月都觉得这些人应该到教会里来试试看,可能会有惊喜。 从圣诞晚会之后,她就和桃子一直有联系。后来,她常常到桃子他们那个学生团契里去聚会,就和桃子越发地熟悉了起来。 桃子是他们那个团契的负责人,组织能力很强,却并不出风头,每次都是脚踏实地把事情做好。因为为人随和,再加上团契的成员大多都是他们学校的学生,所以经常有人到她们寝室去蹭吃的。桃子是个在读的研二,同寝的那个女生常年不在学校住,所以,偶尔秦月跟她闹得晚了,也会留下来过个夜。有时候桃子也会让秦月帮忙,比如说翻译首赞美诗之类的。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秦月总是感到很快乐。跟桃子在一起最大的收获有两个,一个就是重温了大学的校园生活,能够再次去食堂吃小炒,去参加学校组织的文艺汇演,甚至见证校园恋情。这些都让心境有点儿沧桑了的秦月感到放松。在校生,无论多么地世故,骨子里都或多或少还留着点儿理想主义的影子。尽管有时候,也的确只剩下影子了。另一个原因就是,通过她,秦月认识了很多有意思的人。 在桃子的团契里,有不少的老外。这些外国人有的是外教,有的是留学生,来自世界各地,有英国的,有美国的,有加拿大的,有德国的,有新西兰的,还有马来西亚的。人到的最齐的时候,能有十几个,像个小型的联合国。他们到中国来的目的各不相同。有的是来历练,就像当初秦月的那个四处流浪的外教一样。有的则是因为上帝的呼召,来中国传教。还有的,在秦月看来,恐怕是国内混不下去了寻求另一种可能的出路。 他们中有些人几乎从未缺席过聚会,有的直接参与到团契的事工中来,或者讲道,或者接待。有几个人给秦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lynn来自美国,四十多岁,来中国的时间最长,学教育专业出身。她除了性别之外,秦月觉得她几乎是使徒保罗的翻版:独身、严肃、原则问题上绝不妥协。lynn并不讲道,但她的家庭向所有人开放,无论是她的学生还是同事,还是教会里的信徒或者是慕道友,都会得到她的接待。她住在学校给她安排的外教楼里,房间并不大,很拥挤的两室一厅,即使是这样,她仍不限人数地把人让进家门。刚接触的时候,秦月多少有点儿怕她。因为lynn看上去是在不是一个和善可亲的人。那些老外无论谁讲了什么,只要是关于教义的,无论对方说的何等的天花乱坠、感人肺腑,她都一脸严肃地侧耳倾听,也不管气氛如何,对方所讲的内容,但凡有一丝一毫的空隙可以让人对基督教教义有所误解或者以偏概全,她都会不顾情面的加以补充。可想而知,原本火热感人的场面常常会被人泼冷水般地冷却下来,接着就是尴尬的安静。因此,秦月在她的面前基本上装哑巴,而且事实上她的确和对方没有什么私交,也不很熟悉。 可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不近人情冷冰冰的人,却常年地在家里免费开设电影课,把美国的经典影片放给感兴趣的人看,并讲解这些影片内容取材的原型究竟是什么。她自己最喜欢的影片之一居然是《美女与野兽》。更令秦月惊掉下巴的是,lynn居然是个铲屎官。住宿舍的时候没有条件养猫,后来不久之后,她就搬出去租房子住,房子宽敞了许多。不过秦月他们再去她家做客的时候,秦月十分地疑惑,究竟谁才是这个新家的主人。因为她家的那只波斯猫是在是太有排场了。在他们做客的那一个钟头里,有一半以上的时间,lynn用来聊她的猫。秦月看着地上各种猫咪玩具,墙角的猫粮,和lynn手机上的各种照片以及关于猫星人的笑话。毫无疑问地,她最羡慕的“人”就是“garfield(加菲猫,此处专指漫画、动画和电影中的那只猫,而不是这个品种。)”lynn直言,garfield对他主人john的要求也是她自己对上帝的祈求,“love , feed and never leave (爱我,喂养我,永不离开我)”听了这话,秦月也想做garfield了。 这群老外中第二有趣的人当属judy了。她已经五十岁了,却风姿绰约。不过一跟她接触,就不会太注意到她的长相了,因为跟她说话太费劲了。打秦月第一次见到她时起,只要能,她就一定要说汉语,即使从始至终她的汉语都没有达到流利对话的水平。而且,因为汉语里有四声,judy每次说汉语都边说边用右手食指,像打拍子一样,不断地画着每个汉字的发音,一声,二声,三声,四声。不仅如此,她说话慢得跟后来《疯狂动物城》里面的树懒有一拼。其实没那么慢了,不过秦月是个急性子,每次跟她聊一会,就觉得有暴走的欲望。 judy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上面一堆的姐姐,父亲想儿子都想疯了。没错,重男轻女并不是中国特色。从小到大,她父亲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i wish you weroy!(我真希望你是个男孩!)”这种话对一个孩子的自信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是不难想象出来的。虽然judy长相不错,可她却没有任何的自信,一直都觉得自己其丑无比,不相信会有人愿意爱她。用她的话说,只要男孩子对她稍微和颜悦色,她就会迫不及待地以身相报。直到后来她信了主,才慢慢地挣脱了心魔,找回了自我。 她的丈夫参加过越战,退伍十年后仍饮弹而亡,从那以后,她就一直是单身,是真正意义上的单身。后来,秦月去了外地生活,辗转听说judy结婚了,她的丈夫是一个从来没出过国,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到中国来一趟的美国人。两个人在中国一见钟情,认识两个月后就举行了婚礼。听说,她婚后非常地幸福。秦月为她感到真心的高兴。当初聚会的时候,judy时不时地会讲一次道,她每次都准备的非常充分,阐述严谨,大量地使用各种从句,没说完一个意思就要花上好几分钟的时间才能表达清楚,非常地考校基本功,偏偏她只信任秦月的英文水平,每次讲道前,都要提前和秦月打好招呼,请她做翻译,盛情难却,秦月完全没有办法拒绝。秦月不是不愿意帮忙,她也挺喜欢judy的,甚至单独邀请她去家里做客,跟老妈做了一桌子的菜请她吃,临走前,老妈还把一套针织窗帘送给了她做礼物,她喜欢的不得了。秦月很佩服她的坦诚,就是那种肯将自己的不堪展现在他人面前的勇气和力量,秦月自问是否能做到,答案是做不到。 问题是站在一群理工男面前翻译,一次两次还行,时间长了就开始招桃花,辗转递话过来的就有三四个。秦月不想让自己在桃子这边的自留地上有什么花蝴蝶飞来飞去的,所以才为难。不过这个困境没有太久就被一个人打破了。 秦月因为父亲去世的缘故,不想成家,所以早就关闭了求偶的雷达,对任何有意图接近她的男生都本能地反感,觉得是需要费力打发的一种麻烦。 这天,秦月到桃子那里去的时候,已经是周五的傍晚了。刚到桃子那儿的时候,房厂长来电话,有一份技术文件着急翻译出来。桃子需要用自己的电脑敲毕业论文,秦月就只能让桃子帮她借一台电脑用用,好在文件是用邮件发过来的,不需要打印,只要下载下来翻译完了发回去就行。 桃子拿起电话叫了个人过来,好像是教会的一个弟兄,也是一个读研二的,不过跟桃子的专业不同,那个人寝室有电脑,不过不是笔记本,而是台式机,因为对方的专业特殊,笔记本的配置达不到他们专业的要求,所以他们都是自己攒的电脑来用的。 不大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敲门。桃子笑着过去开门,把对方迎了进来,秦月跟对方打了个招呼,也没多说什么,抓起背包就跟着对方走了。 这个男生长了一张端正的国字脸,剑眉朗目,鼻直口阔,一看就是好学生,好孩子的样子。他带着秦月下了楼,往自己寝室楼走。秦月十分感激对方愿意花时间帮忙,就主动开口道谢。对方听了连连摆手,一连串的“不客气!”兴高采烈的样子,有种压不住的喜气。秦月担心着工作,也就没多留意。 “你英语不错。我听过你给judy做翻译。”对方没话找话地打破了他们之间短暂的沉默。秦月的英语一直都很好,从小被人夸到大,已经麻木了,只无所谓地说了声,“谢谢”就没了下文。对方显然不是个谈话高手,两个人那就这么一路沉默着走到了对方的寝室楼。 推门进到对方寝室的时候,秦月发现这里居然是个套间,外面是个起居室,一排的书桌靠着墙,上面连着一溜的台式机,里面就是寝室。秦月没有探究的欲望,对方打开了一台电脑之后,她就坐了下来,准备收邮件。这个男生在秦月的旁边也开了台电脑,坐了下来。两个人都开始安静地工作,寝室里没有别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相处 秦月带的东西很快就见底了。在一堆从超市里买来的食品当中,那些从家里带来的吃的,都被人很快地抢光了。不过,是否好吃大家的反应也是一目了然。有的东西,人们尝过了还会再伸筷子,东西没了,脸上的失望真真切切的。秦月带的分量不小,可还是禁不住这么多人一个人两三筷子地抢。有的人因为坐的地方不同,所以先吃了他们跟前的东西,等到绕过来打算尝尝这边的菜时,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馒头坐在秦月的左边,筷子舞得飞快,秦月觉得他吃饭都不带换气的,可能她带来的东西,属他吃得最多。饭吃完了,大家开始表演节目,每个教会或者小组都有任务。 草地上,个子将近两米的德国留学生正扮演着歌利亚,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普通话,跳着脚地挑战者“耶和华的军队”。扮演大卫的是馒头的同寝,英文名恰好就叫david。经典的历史片段再现,巨人勇士被牧羊人大卫用石头打死,轰然倒下。整体实力不堪一击的以色列军队,在非利士军队面前意外获胜。众人欢呼。 接着又有几个别出心裁的节目上演,不一会儿就轮到了桃子他们上场了。一下子,秦月身边的两个人都跑到人群中去了。他们演的竟然是一个自编的小品,讲述的是一个人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去参加一趟豪华游轮的旅行。他没有钱在船上小费,越来越饿,直到快到终点站的时候,才实在忍不住出来偷东西吃,结果被船上的工作人员发现,继而被告知,船上一切的食宿都早已经包含在船票中了。他才大哭不已,不肯下船,直嚷嚷着要回到船上去。 桃子演的是其他的游客,而主演竟然是馒头。那个平时安安静静泯然于众生之中的大学生,竟毫不怯场,略带夸张地把那个游客从上船前的算计和忐忑,以及在船上越来越饥饿难耐的状态表现的惟妙惟肖,让人看得酣畅淋漓,一边大笑,一边多少为这个小人物感到心酸。当然这个小品采用的是象征的手法,所暗喻的是,一个人获得救恩之后,他的救恩就是全备的,包含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秦月是真的没有想到馒头会有这么一面。演出全部结束后,她问馒头以前是不是登过舞台,这才得知,馒头从上初中开始就一直在学校里所有的活动中说相声、演小品,所有的作品都是他们自己创作的,可谓是经验丰富。秦月这才有一次被生活教育到,人不可貌相这句老话。 不久之后,桃子问秦月,“馒头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啊?”秦月是真的吃了一惊。即使那个叫馒头的男生已经不能算是陌生人了,可她真的没觉得人家对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的事,别让我自作多情了。” “那他这段时间怎么待着没事总往我跟前晃?”桃子皱着眉头疑惑着。 “他该不会是对你有意思吧?”秦月幸灾乐祸地想,如果这样,那就太好了。 “你可别瞎说,我认识馒头好多年了,从来没见他跟哪个女生走近过。再说,他喜不喜欢我,我还能不知道?”桃子瞪了秦月一眼,“这话可别让johnson听见,他会不高兴的。” 秦月在心里回答,“如果你男朋友真的会因为这件事而不高兴,那我还能放心些。可就怕他拿你当礼拜天过,压根就没考虑过你们的将来。”秦月正愤懑地想着,又听见桃子说, “不过你要是能跟他在一起,我倒是真的很放心。” 秦月听了不高兴,“你这幅托孤的架势是几个意思啊?”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你听我说啊。馒头在我们学校很有名,尤其是他们那个学院,被称为是大神。从大一开始到现在年年都拿特等奖学金,一次都没落下过。他的照片常年贴在荣誉墙那边,你过去就能看到。”桃子说到这里,想到秦月可能不知道特等奖学金有多难拿,又补充道,“每年能拿到特等奖学金的,全校一万多学生内,不超过八个人。实打实的千里挑一啊!”一脸的艳羡。 “啊,这样啊?还真没看出来。”秦月附和着表示佩服。 “他大二的时候就开始出去打工,一直是半工半读。听他们同寝的人说,他帮杂志卖过广告,在电脑城帮人家攒过机器,教过书。总之什么都干过,反正加上奖学金,他生活就够了。从大二开始就再没跟家里伸手要过钱。他还是系里学生会的宣传部长,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一枚好孩子。他大本没毕业,系里已经批准他直读博士了。你是没看见他的师弟师妹们见到他的样子,一副粉丝见面会的架势。” 秦月想来敬佩那些自食其力的人,听了这些,觉得这个人的人品的确不错。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馒头真的不是为了给你刷存在感才到我面前晃的?”桃子又绕回了最初的疑问。 “给我刷存在感,到你面前晃什么?”秦月反问。 “他不是够不着你吗!你每个礼拜都上班,周末有的时候还加班过不来。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他这不是曲线救国吗?” “go on”秦月呲着牙,威胁地盯着桃子说着反话。 桃子举双手投降,“ok,i will s”两个人这才换了话题。 开完董事会,两年一届的行业会展将在上海国际展览馆举办。hd这次因为有了中国的战略伙伴将加大展出规模,所以要来许多人。一时间,秦月又被抓了长工,没办法,谁让她家住得离公司近呐!秦月很反感周末加班,因为如果领导可以更好地安排工作,更有条理性,所有的工作都可以在工作日内完成,根本就用不着周末磨洋工。如此的加班断断续续了几周之后,秦月实在忍无可忍,因为有几次,她被叫到办公室之后,听到的是长达几个小时的独白,完全与工作无关。最后只是象征性地被交代了一点儿工作下来,完全可以等到周一处理,既不重要,又不紧急。 这个周五,当秦月打算去桃子那儿歇歇脑子的时候,又接到了房厂长的电话,让秦月周六去办公室加班。秦月直截了当地问,“领导,您有什么着急的事情现在就发给我吧,周末我有安排。”对方停顿了一秒,才勉强地说,“那就算了吧,周一再说。”接着就挂了电话。秦月十分后悔,她后悔自己没早一点儿这么说,浪费了自己好礼个礼拜的周末,听了一脑袋的浆糊,还没有加班费可拿。 桃子已经研三了。她十分纠结,毕业后应该到哪里去。她不想读博,只想找一份教书的工作。可现在的大学,没有博士学问的人根本就不招。辅导员都得是硕士学历,尤其是桃子还想跟着johnson去上海打拼。johnson考了托福,却没拿到奖学金,不得不放弃了出国的打算。他没有像期望的那样从教会里的老外处获得有效的帮助,就越发地不愿意到教会里来了。 秦月到学校见到桃子的时候,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不用说,她这是又跟johnson吵架了。两个人从读研的时候开始,已经处了两年多的朋友。秦月看着他俩的发展趋势,觉得恐怕只有分手的一个结果。可桃子似乎还是不愿意放手。无奈之下,秦月只能努力安慰她,并和她一起祷告。总不能桃子因为男友的缘故到那么一个不容易生存的大城市里打拼,结果到了地方所面临的第一件事就是两个人分开吧?虽然,在秦月看,这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johnson恐怕一直因为周围人的压力才一直拖着没走到最后那一步。他的意向已经表露得十分明显了。 秦月非常喜欢跟桃子在一起祷告,可能因为同心合意的缘故,几乎每次祷告都会有来自上帝明确的指引。这次也不例外。秦月在祷告的时候竟看到了异象,一座金色的大佛像悚然而立,忽然,从画外伸进了一只大手,一掌打掉了佛像的头。秦月看懂了这个异象所指的是什么,却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向桃子直言。祷告伙伴之间是不能互相隐瞒上帝的启示的。不得已,秦月说了实话。桃子听了之后,摘下眼镜,擦干了眼角的泪水,意外平静地说,“我其实一直都知道,johnson在我生命中占的地位太高了,已经成了我的偶像,超过了神。上帝也没少提醒我,可我却没有听。看来他并不是我命定的那一个。”声音里有遗憾,有怅然,也有解脱,有释然。秦月见了她这样的反应才松了口气。 就这样,桃子终于和johnson分了手。秦月多少有点儿担心桃子,总想着怎么能让她开心起来。桃子拦下了秦月,告诉她说,“在这段恋情中,因为不对等,所以我一直都很累。他始终是偶像,而我是跪拜的信徒。作为一个女人,我又怎么能感到幸福呢?所以,你不用再为我担心了,我真的感到很轻松。有一种出狱了的自由和解脱。”听了这话,秦月的心才放了下来。 桃子团契里有个大三的漂亮女孩儿喜欢馒头,展开了追求。那个女生刚信主不久,软萌软萌的,很乖巧,一看就是家境良好,没吃过任何苦的样子。比起一直穿的只能算得上是整洁,绝对没有见过任何超过一百块的衣服的馒头来说,他们之间一追一跑,多少有点儿七仙女与董永的意思。因为大家活动总是集体的,所以跟秦月一起看热闹的吃瓜观众有不少。大家基本上都是乐见其成的,毕竟是郎才女貌嘛! 正被骚扰得心烦的馒头抬眼看见秦月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火腾地窜了上来。他三步两步地朝着秦月走过去,把她从屋子里拽到了走廊上。秦月在职场上都敢下上司的面子,又何况这个在校生呢?无论对方学业多么有成,在她看来都最多只是个小孩子罢了。现在她当着大家的面被馒头一路拉了出去,很是火大。 馒头压了压火气,尽量平静地跟秦月说,“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空听。”秦月说完这话,就直接又回到了刚才的电教自习室看《犯罪心理学》。 馒头不大一会儿也跟着进来了,他走过秦月的身边,俯下身去,在她耳边说,“这事儿没完。” 切,我还怕你吗?小破孩!秦月不以为然地想着。不过是你对我有好感,我对你没意思。不是你不好,是因为我是不婚主义者,抱歉了哈! 看完美剧,秦月如常地跟着桃子回了寝室。桃子肯定不会留在临海市的,她们在一起的日子不知道还有几天。秦月舍不得和桃子分开,越发地珍惜她们相处的时间,能的话总是尽量往桃子这边跑。 结果两个人晚上祷告的时候,秦月第一次觉得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这是她和桃子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过的经历。秦月再三地反省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做错了,需要跟上帝哪儿处理清楚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事让她如此地受困。她还以为自己是身体疲乏了,所以早早地洗漱了,打算早点儿睡觉。 桃子除了还没有决定最后要去哪里工作,但学校的事情也基本快忙完了,就等着论文答辩,拿毕业证走人了。所以,看到秦月脸色不太好,也跟着她早早地收拾停当,上床熄了灯。其实两个人都不困,因为才刚过晚上十点,离她们平常睡觉的时间还早得多。两个人没什么可聊的了,因为她们早已经尽知了双方所有的秘密和重担,并彼此扶持地走了一年多。两个人都在酝酿着睡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意外 秦月的心脏越来越不舒服,甚至开始呼吸困难。父亲刚去世的时候,半夜或黎明,秦月偶尔也会有这样的症状。她当时的应对办法,就是躺平身体,放缓呼吸,用方言祷告。秦月如今也是这么做的。 她祷告的时候,心里有个声音清清楚楚地跟她说,“你起来,给馒头去个电话,听他把话说完。否则,你的症状整晚都不会消失。”秦月恨得牙痒痒。这个该死的馒头,也不知道在上帝面前啰嗦了什么,害得她遭这份罪。哼哼,秦月开了灯,跟桃子说了一下情况,重新开了手机,跟桃子要了馒头的电话,咬牙切齿地拨号,心里跟上帝说,“我只等三声,第三声响过,我就挂机,他如果没接听,责任就不在我,你得让我好起来。” 电话打通了,秦月不怀好意地数着数,“一,二”第二声刚刚响起,电话就被拿了起来。nnd,这家伙一直守着电话的吗?! 秦月已经被身体的不适折磨的有气无力了,她无精打采地说,“我是秦月,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说完了我好休息。” 奇怪的是,馒头也没问任何的前因后果,开口的话直接砸晕了秦月,“我到临海市来念书,有两大收获,一个是认识了神,一个是认识了你。我硕士毕业之后,有三个打算,一个是考清华的博士,一个是直接毕业去北京工作,还有一个就是留下来继续读博。如果我离开临海市,你愿意跟我走吗?你妈妈愿意离开临海市吗?”秦月没想到,这家伙开口不是求爱,而是求婚。不仅如此,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打听了她的家庭情况,考虑到了她和她母亲的未来。说不感动,那是撒谎,可秦月现在实在没有力气说更多的话,她虚弱地回答,“这个决定太大了,我得想一想。” 就这样,一场被上帝逼着进行对话前后没有花了三分钟就结束了。桃子听完了八卦,唏嘘着心满意足地睡去。秦月则一直睁着双眼望着黑暗中的天棚。身体的不适离开了她,可她却睡意全无,对父亲的思念如潮水般向着秦月呼啸而来,再一次地将她淹没。 一场没有父亲参加的婚礼是什么样的,秦月无法想象。一段没有父亲在场的婚姻,秦月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她还没来得及向老爸求教,应该如何做一位好妻子,也没来得及问老爸,丈夫应该选什么样的才好。 承认也好,否认也罢,秦月心底里知道,这个叫馒头的男生,恐怕就是上帝要塞给她的那个“对先生”。 可是先不要说,她对这个人到目前为止即使有好感,也只是停留在粗浅的层面上,又何况,死亡,还有死亡终将分开所有的亲人。秦月实在不知道,自己再一次经历生离死别的时候,是否能挺得过去。又何况,面对单纯热情的馒头,她是心虚的,因为她里面因着父亲的离世而破了个大洞,不知道她是否还有能力去爱一个人。如果她不再有这个能力,将是对馒头最大的不公。 秦月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早上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桃子的兴致倒是很高,好像秦月马上就要嫁给馒头了似的。 秦月收拾了东西就回家了。既然拿不定主意就先冷一段时间吧。 周一上班的时候,房厂长宣布,他刚刚收到邀请,参加hd广州生产基地的开幕式。据说hd的高层和中层会有大批的人员到来。秦月从房厂长的声音里听出来他的兴奋,猜想他没料到荷兰方会对他也发出邀请。这个开幕式就在会展之前。开幕式结束后,他们中的一些人就会直接到上海参展。 大家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起来。其实,在秦月看来,没什么可准备的。他们迄今为止,认识的荷兰人不超过十个,受邀去参加开幕式就像受邀去参加婚礼一样,主人觉得开心,想要大宴宾客,把一切有联系的人都请过来一块乐呵乐呵罢了。合资公司的地位尴尬,船厂的身份明确,hd也是,有的时候合资公司夹在中间反而多了一个沟通的环节,利弊难料。秦月私下里觉得,如果船厂跟hd直接签署一个排他性战略合作,在互相在对方的公司里设立一个办公室,比如在hd那里派驻一个员工,设立一个中国办公室,负责联络和沟通,反之亦然,则可以省下很大的成本和麻烦。因为合资公司成立两年来,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ba的教程中也曾经多次分析过各种合作模式,合资公司的成功率是最低的。就好像两个谈恋爱的人一般都会去看对方优点,而结婚的人却习惯去关注对方的缺点一样,战略合作与合资公司的情形也是一样。更何况,合资公司的总经理是一个在政治斗争中失利的人,受排挤被逐渐挤出船厂的核心势力范围,被边缘化了的人。hd期望这位总经理可以对船厂的资源倾斜造成对自己有利的影响,这一点注定了会落空。而房厂长希望合资公司称为他在船厂之外的私人势力领地,却不想老外也好,大厂长也罢,都用销售指标要求着他,他仍需努力地为合资公司服务,无法肆意地做自己的事情。 也就是说,这两口子带着各自对配偶的期望步入婚姻,却都先后发现对方无法满足自己的要求。这种失望动摇了合资公司的根本,矛盾的爆发不过是个时间问题。秦月随着对这种情况看的越来越明白,心里也开始逐渐地往外抽离;越抽离,看得越清晰。有的时候,秦月也挺烦自己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很多事情上不能够更糊涂一些。可是人生那么短,既然她饿不死,为什么还要为这些糟心事儿烦恼呢? 秦月理想中的企业不用太大,十来个人就好。每个人都要独当一面,管理者要有两个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主外的为主,主内的为辅。主外的管理者,工作主要是面对市场,找到企业的发展方向,做好战略规划,并带着企业发展。他要负责发展客户,维护客户关系,并带拿到足够的订单让企业持续盈利。而对内的管理者,则要负责按照订单的要求,保质保量地交付产品,并尽可能地降低成本,以确保企业的净利。同时这个人还要负责财务和员工管理。嗯,说起来挺像个家庭的,爸爸在外挣钱,妈妈持家,孩子们帮忙。两位管理者的共同责任是确保员工的福利和发展空间能够保护员工的工作积极性。大家相亲相爱,互相体谅,父母保护孩子,孩子敬爱父母。 当然,这样小规模的企业,注定了是一个以销售为主导的企业。如果是生产型企业的话,规模要大得多。 每次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秦月会笑话自己。从心理学角度上说,一个人永远都会在潜意识里重建自己的原生家庭。有时候,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学霸非要嫁给一个酗酒的人为妻就是因为她的父亲酗酒。潜意识里,她希望能够改变原生家庭的状况,所以就会重蹈她母亲的覆辙,希望不给自己留下童年的遗憾,用自己的婚姻去修补童年的缺失。这种情形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但在现实生活中却屡见不鲜。秦月觉得自己对企业的设想,很多的时候其实是对家庭设想的一种投射。 秦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辞职回去继续教书或者找一个外企在临海市的分公司,实现自己对企业的设想。她不喜欢能说不能做的人。everyone cana critic每个人都可以是个批评家。但又有多少人愿意把自己相信的变成现实呢?太少了。人们忙着在网络上吐槽别人的生活,却没有任何对自己生活改良的举措。卡夫卡说得不错,当代人最大的诅咒之一就是没有改变的能力(abilitychange)。 馒头一直都没有来电话,秦月也没再到桃子那里去过。只是偶尔和桃子通个电话联系一下,却从来不主动提起馒头。桃子如果提起馒头,秦月也只是静静地听着,不说话。一次两次之后,桃子也就不再提他了。秦月知道这件事情没有了解,可她就是不愿意面对,只想拖下去。她把馒头塞到心里的一个角落,不肯再去想他,也不愿意想整件事。反正上帝让她做的,是给他去电话,又没让她答应对方的求婚。一向能够火眼金睛地在合同里纠错的秦月,在上帝面前耍起了小聪明,或者更准确地说,耍起了无赖。那又怎么样?反正上帝从不强迫人,他给人自由选择。因为只有出于选择的结果才是有意义的,珍贵的。没有选择的选择是不值钱的。 房厂长带着ada和秦月又飞到了广州,仍在白天鹅大酒店入住。他们到的时候是下午,ada一直负责和hd组织这次活动的人联络,把一系列的活动安排早早地发给了他们几个。秦月看了一眼,傍晚有个barbecue,在酒吧外面的空场地上,那里有长廊,有诸多的桌椅和人工的一条小溪,环境很不错。明天一早大家要早起在大厅里集合出发,坐船到hd的广州生产基地,参加开幕式。boat trip也算是给大家游览的一种福利了。参加完开幕式,回到酒店参加晚宴。第二天早上有的人就要飞到上海去为参展做准备,监督展厅的搭建,展品的接收和摆放事宜。只去那里参加会展的就可以在广州多待一天再走。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房厂长此行没有抓着秦月和ada,而是对他们两个放养。ada到酒店后就迫不及待地去找熟人去了。因此,秦月就只剩下自己。这种感觉倒是挺新鲜的。秦月也就没打算浪费时间,冲了个澡,换了身舒适的衣服,仗着没什么人认识她,就出去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派对 上次在这个酒店入住的时候,只觉得地方很大,很高档,设计也很漂亮,可却没有来得及仔细看,不过住了一宿,又吃了顿早餐就撤退了。按照ada的说法,所有到广州出差的hd员工,基本上都会到这里来住,不仅是这次开幕式才是如此,以往也是这样。 秦月就慢悠悠地开始四处转悠。她先到前台要了一份酒店介绍,查明了酒店的各种设施,几楼有游泳池和健身房,几楼有宴会厅,几楼有商务中心和会议室。行政楼层一般和普通楼层不同,无论是所处楼层还是规格与收费都不相同。五星级酒店,一般行政楼层都会在最高的基层设置,那里也会有bess louge,无论是早餐也好,还是下午茶也罢,住在行政楼层的客人都有优惠。很多人进行商务会谈不愿意去下面的会客室,而是喜欢在这里。 当然,秦月他们一行人级别不够,只能住普通楼层。不过这种高档场合因为以前做口译的缘故,秦月没少进去过,所以也没什么怯场的。这次,秦月只是在那里打了个转就走了。楼层的确很高,装修的也很舒适,无论是米色的地毯还是大地色的沙发,都很让人放松,有种宾至如归的惬意。用晚餐的时间,这里的客人不多。秦月知道,要等到用完晚餐的时候,这里才会热闹起来。老外用餐后,不是去酒吧放松,就是到这样的地方来谈事情。 又去看了一眼这里的健身房,装备也不错,游泳池秦月没进去,因为要换衣服,绕过更衣室才能看到里面。不过她所到之处,发现这家酒店的确是设计上让人有空间感的地方,而且色调柔和,没有后现代派的抽象和清冷。时间差不多了,已经过了烧烤派对开始的时间了。秦月开始往楼下走去。 酒吧在一楼,外面是一大片青草地,上面有鹅卵石铺成的小路,离酒吧不远,还有一道长廊,上面有挨着廊壁修建的长椅,人们可以拿着饮品舒服地散坐在上面,随意地聊天。灯光并不明亮,可也并不昏暗,走近了,才能看清楚人的面貌。远远望去,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秦月看到来的人数,先吃了一惊。咋一望去,能有五六十人的样子。这是把整个公司都搬过来了?秦月赶忙回想以前看过的关于hd的资料。嗯,员工大约有三千多人,三十几家分公司,有他们参观过的几个船厂和设计院,其他的都是生产设备的分公司,进行研发的技术中心以及服务与备件。按照最大的框架可以分成三大板块:疏浚与采矿;技术与服务;海工。其实从广义上来看,汉语中的“海工”(offshore apapap are)应该涵盖一切与水有关的活动。offshore指海,are指非海的一切水,比如江河湖等。 秦月粗粗地算了一下,除了总部的几个高层之外,如果每个部门的总经理和负责销售或、生产的人都过来了的话,恐怕她现在所见到的人还不是来华的全部人数。 看看自己混在他们中间能过多久不被发现,秦月深吸了口气,吐了出来,希望不会一下子就被认出来。不过确实不太好藏,第一,这里的人都说荷兰语,她除了简单的问候语之外,就什么都不会说了;第二,她是个女的。目之所及都是男性。 算了,早晚都得认识这些人,晚不如早。死就死吧!秦月先溜进了酒吧,要了杯饮料,才端着杯子往外走。所有的人都在喝啤酒,她虽然不喝酒,可总不能太特立独行了,总得喝点什么才好。再说了,有时候喝东西可以掩饰尴尬,手里拿着饮料,秦月心里踏实了些。 她慢慢地走着,沿着长廊,目光扫向四周欢快聊天的人群。发现有两拨人非常地抢眼,一波人年龄不等,肤色也都不同,还有一波人年龄相仿。秦月离后者近一些,就直接在他们的外围停了下来,反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中间的那个人身上。秦月听了一耳朵,呵,这家伙说的居然是英语,仔细看了一眼,有点儿眼熟,好像在荷兰的时候见过一面,是在哪儿来着? 正疑惑着,就看那个人连连比划着手势,秦月觉得那手势像是潜水者在水下互相说话时通用的语言,他用右手食指先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下面有人跟着翻译了过来,“i”,接着那个人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做了个对插双眼的动作,“saw”,有人说着,只剩下食指在空中摇动,“a”,接下来的动作有点儿难猜(而且作者君也不知道是不是会被河蟹掉,不过当时的情形的确如此,所以作者君还是决定无论如何先写上去再说吧),那人将左手的食指和拇指合成一个圈,右手的食指不断地在圈中快速地伸进伸出;紧跟着他将双臂展开,扩胸到最大程度,在所有人都还卡在那个那个钻圈动作含义的时候,将右手做成一个紧绷的掌,拇指根部对着额头,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他特意顿了一下,环视了众人一眼,然后满意地大声揭开谜底,“i sauckg big shark!”众人笑翻。秦月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从小到大,秦月受的都是正统教育,连td都不会说。可在这个圈子里待了还不到两年,她却早已经对所有的黄色笑话,或者任何的脏话免疫了。船厂的那些人张口很少不带脏字的。秦月刚开始听见会觉得难受、尴尬、下不来台甚至被冒犯,可后来发现那些人不过是有口无心,对他们来说那只是一种表达方式而已,并没有恶意。很多事情,真的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见淫。甩掉了那种不必要的清高和矫情之后,秦月甚至觉得有的时候脏话比文明用语更有表达力。当然,绝大多数时候,她还是不会说的,不过她真的已经不介意听到这些东西,并且开始学习欣赏。她想起大学时,那个颠覆了他们那届学生认识论的加拿大教授,他花了很多的时间给秦月他们解释“naked”和“nude”的区别,就像很多人直到毕业的时候也没弄明白“look”和“behold”的区别,尽管字典上它们在汉语里都是一个意思,前者是“赤裸的”后者是“看”。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各有各的味道。 秦月正在透着乐,没成想被中间的那个大白话蛋给认了出来,那人叫破她名字的时候,秦月也想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他了,他是ada在荷兰的同事,叫steve,就在ada的对面办公,也是学船舶设计出身的项目经理,不过为人比ada活络多了。秦月跟他打了个招呼,奇怪ada怎么没在这里,问了一嘴才得知,ada带着另外几个人去逛街了。这下可好了,秦月在这里一个熟人都没有了。 steve和秦月一说话,周围的人自然地打开了包围圈,把秦月容纳了进来。有了异性的加入,场面变得更加热闹了。秦月却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因为刚才steve讲的是他在澳洲潜水时的经历,真假不论,可却因为那里的环境所以才说了英语。现在她一个老外加了进来,害得很多人都迁就她开始用英语交谈。秦月过意不去,和大家打了招呼,就告辞退了出去。 秦月琢磨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再去讨人嫌。正犹豫着往外走,结果碰到了一个老头。他从刚才另外那一伙聊得火热的人群里出来正要进酒吧添酒,结果差点儿和秦月撞上。秦月连连道歉,对方也道歉连连。结果两个人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一下子就不再陌生了。老头主动问她是不是hd的中国员工,秦月如实相告。老头点了点头说,难怪。他对hd在中国的员工,尤其是女员工都比较熟悉,因为一共也没有几个,而且个性都很鲜明,所以如果他以前见过秦月就一定会记得她的。 秦月见他兴致很高,就不好意思先走,又真的很喜欢老头的热情。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个头不高,身体精壮,精力充沛,热情似火,像个小太阳似的。而且,比起荷兰大众来说,他的皮肤是古铜色,英语也有一些奇怪的口音。秦月一会时间判断不出他是做什么出身的。 老头拿到了新开的啤酒,连杯子都不要了,直接对着瓶口喝,喝了一大口之后,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才回过头来继续跟秦月聊天。秦月这才知道,老头工人出身,后来成了熟练工,又回学校进修,做了工程师,又升职成了项目经理,在世界各地造船,也做调试工程师的工作。他曾经在巴西住过六七年的时间,帮hd在巴西的建造基地从无到有地建了起来。巴西沿海因为盛产石油,所以吸引了众多的开发商过来要开采石油,巴西政府出于对自身利益的保护,因此强行规定,一切用于此地石油开采的设备,本土设备价值不能低于整体设备的百分之五十。所以,很多欧美的企业都在那里建厂与当地政府或者供应商合作,以期获得当地的订单,可以在海上资源上分一杯羹。 原本以为,他终于可以退休了,结果却被公司派到中国的广州来,让他用两年的时间把这个地方建成能够满足未来海工需要的一个大型钢结构生产基地。老头叫goof(发音接近,“厚夫”),跟秦月一口气聊了十来分钟才算罢休。秦月觉得该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又见到了这么有趣的一个人,不枉此行,决定去游泳馆里继续克服一下自己对水的恐惧,就跟goof道别离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泱泱 秦月回到房间,带齐了游泳衣,游泳帽和游泳镜,看了眼手机,没有人找她,很好,就把手机留在了房间了,拔了钥匙出了门。 游泳池里,一个人都没有,连救生员都没有。秦月仔细地绕着泳池走了一圈,确认了哪边是深水区,才绕开那里,走到了对面。刚刚在淋浴室里被热水冲热了的身体,已经有点儿凉了。秦月下水前,又重新地做了热身,才紧抓着扶手慢慢地下了水。 水温刚好。她只打算在这里耗上半个钟头就撤。先看看她的安全区的边界在哪里。秦月摸着墙壁,一直往深水区趟过去,直到水到了她的下巴了,她才停下来,往回走。等到她走到了一个觉得安全了的深度时,才开始往最浅的地方游。小时候,被老爹拎着下海的时候,差点淹死,两回。虽然被救了,可当时的那种死亡照顶的恐惧,给秦月心里留下了浓重的阴影。 其实,她也不是完全不会游泳。她知道怎么划水,也会换气,可就是害怕。腿一离地,满脑子想的就只剩下,是不是游到深泳区了,站起来是不是水要没顶了,比看恐怖电影还吓人。越害怕,动作就越僵硬,呼吸也越急促,反之亦然,恶性循环。但秦月还是想和水死磕到底,因为对付惧怕的最好方式就是面对它。她不愿意被这种惧怕辖制一辈子。双腿着地,调整呼吸,休息了一会儿。秦月再次出发,这一次比上一次好。她睁大双眼,透过泳镜看着水池地面的泳道,横向地一条一条地越过去。好,做得好!再来一次,试试这次能不能游个来回。 又休息了一会儿,秦月再次开始划水,刚游了一会儿,还摸没到对面墙壁,就感到水纵向的波动,越来越大。一个人从深水区正朝着她这边游过来。nnd,就不能让她自己消停地跟惧怕独处一会儿吗?她不愿意把自己的软弱展示给任何人看,也担心会影响别人,或者更糟糕的是,和别人在游泳时相撞,毕竟一个横着游,一个纵向游。秦月掉头朝着浅水区的扶手游了过去,打算直接走人。 “you are not swig you are drowng”秦月刚站起来,打算爬出泳池的时候,身后有人开口。略显低沉的声音说出这样一句话。秦月的感觉是复杂的。她知道对方说得对,但却不能否认仍然有种被陌生人一眼看穿的恼怒。挂上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秦月回过头来。这个时候,对方已经游远了。一拳打到棉花上,秦月咬了咬牙,却注意到对方游泳的方式跟自己老爸很像,都很轻松,仿佛丝毫都没有用力似的。当初,秦月有一次溺水,就是因为老爸在足可以没顶的深水里踩水,一边踩水,还一边跟她说话,她以为没事,结果游了过去,累了的时候就直接双脚落地,结果可想而知。后来老爸教育她说,会游泳的人是人戏水,不会游泳的人是水戏人。那个人游泳和老爸一样地轻松。触到了深水区的墙壁后,那人靠着墙踩了一会儿水,休息了一下,又往秦月的方向游过来。秦月坚决地爬出了泳池,捞起大躺椅上放着的干净浴巾披到肩上,就往浴室走去。至始至终,她也没看见那个人的脸,只能判断英语不是那个人的母语。 回到房间后,秦月又收了一遍邮件,看看是否有什么新的工作进来。hd的人凡事都喜欢用邮件沟通,所以,每天秦月只要一闲下来就本能地去刷邮件。他们的内网建得特别好,所有的邮件都有备份,秦月他们这些合资公司的员工也都有hd的电邮,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得到的是hd的员工待遇。 没什么大事,秦月洗漱完毕了就躺在床上看圣经。这也是她信主之后养成的习惯。全文通读过几遍之后,秦月不再追求速度,而是喜欢慢慢地读,细细地品。常常会在一两节经文上冥思很长时间。当然还有祷告。不过秦月的祷告时间从来都不固定。她有什么事情和感受都随时跟上帝说,说完了就交托了,不再扛着了。这种心理负担随时清零的感觉不要太爽啦! 很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一个笨小孩在一个成人的世界里扮演一个成人的角色。只有到了晚上,她才可以卸下化妆和道具,再次成为一个笨拙的小孩子。 秦月几天前给沈老师去了个电话,跟她提起自己对上帝带走她父亲的心结,沈老师沉默了一会儿,对她说,“上帝无论从你生命中带走什么,他都用自己来代替。从今往后,你就拿他当你爸爸看待好了,你爸爸当初怎么对你的,上帝只会对你更好。因为你爸爸做不到的事情,上帝都能做到。”秦月把这话听进了心里,从那以后,她开始管上帝叫老爸。她对上帝的视角变了,心态也随之改变。上帝也很够意思。凡是她祷告的,他都回应。不是答应,而是回应,好的,坏的,总有一个明确的答复。用经文,用环境,用异象,用异梦,用教会的口,用外邦人的口,等等等等,总会有答案的。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受。秦月每天都睁大眼睛看着,竖起耳朵听着,想知道这一次上帝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答复她的祷告。像小时候玩捉迷藏一样,乐此不疲,其乐无穷。 看了几节经文后,秦月熄了灯,甜甜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去吃早餐的时候,秦月就已经注意到酒店里的荷兰人不是一般地多。她本着下一顿不知道着落到哪里的心态,把自己喂饱,然后回房间洗漱换装,收拾好了背包,带上自己所有的名片下楼到大堂集合。她到的时候提前了十分钟,可宽敞的大堂里面已经有了不少老外,三三两两地站着聊天,大多数人都穿着正装。 房厂长和ada也下来了。ada一下子窜到同胞中间去了,也不知道又碰到了哪个久别重逢的老乡。秦月守着房厂长寸步不离,她不能把一个不会说英语的领导扔在一群老外中间。结果还真有人过来攀谈。聊起来才发现对方也是刚入职hd不久的新人,不过职务不低,是个d(anagg director总经理)。这个级别的,少说也是一个分公司的一把手。聊了一会儿,这位热心的先生,就开始将房厂长介绍给他刚认识不久的同事们。秦月带着房厂长,收了一大堆的名片,其中至少有十几个d。他们到中国来也有着要看看这边市场情况的心思。看样子这些人都不会着急回去,而是会到上海继续参加海事展。 不大一会儿功夫秦月带来的名片就见了底。秦月没办法只好一路道歉下去。就在这时,他们的新朋友,那位一直热情地帮他们做介绍的先生,一把拉住一个刚下来的人,兴奋地向秦月他们推荐,“这位ray是我们集团动力控制小集团的总经理,负责几个分公司。他在中国有很多的业务,在你们临海市也有。”这个时候秦月已经麻木了,根本听到什么都无所谓了。她把对方的话翻译给房厂长听,双方简单地问候彼此,交换了名片。秦月收了对方的名片,为自己名片已经发光的事实,不得已再次道歉。中间人却热情不减地非要让秦月给对方留个联系方式不可,因为对方可能要到他们船厂去参观,需要一个懂英语的接待人。秦月无奈地掏出了笔,在房厂长的名片背面留下了自己的英文名和电话号码。 出发的时间到了,人们陆续的出去上了大巴车。几辆大巴车载着他们向港口驶去。hd大手笔包了艘游轮。航行的时间居然长达三个多钟头,听到这里秦月赶紧找了个地方坐下,尽量地养精蓄锐。房厂长刚才碰到了一些国内的船东,跑到楼上去跟人家聊天去了,不需要秦月跟着,她也乐得清闲。 可这艘船没有她希望的那么大,因为无论走到哪里都还是有很多人。没办法,秦月只有在一个看起来比较宽敞,有桌有椅的地方坐下来。她拿出手机,试试信号,想上网搜本来杀时间。正刷着网页,眼前的光一暗,有人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秦月抬头一看,是个中国男人,面貌端正,那个人朝着她善意地笑了一下,“你是临海市合资公司的吧?” “我是。” “我是hd天津分公司的。我叫韩东。”说着话,对方向她伸出右手,秦月与他握手,态度也柔和下来。这是她加入合资公司之后,第一次有人主动的,无目的地向她示好。她心里很感激。 “我叫秦月。”秦月知道她的感觉没有错,这个人是怀着善意来的。他的目光中没有打量、探究、衡量、排挤,只有对一个陌生人善意的问询和接纳。秦月本能地觉得对方的心地善良。两个人聊了起来,结果发现韩东就是在临海市读的大学,和桃子是一个学校,那所学校以船舶设计而闻名国内外。不仅如此,它还设置了很多与海工相关的专业,包括水声、动力工程等等。 谈话中,秦月得知,天津分公司是hd设在国内的一个有法人代表的实体企业,以为国内船东提供备件和服务为主的企业。韩东在天津的分公司里负责管理服务工程师,他本人也是做服务工程师出身的。公司里还有一位美女负责备件销售,应该是和他同级的,两个人各管一摊。两人的上头有个荷兰老板,每个月飞过来一次,每次待一周。 两个人正聊得融洽,又有两个女孩儿走了过来,加入了他们的谈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树敌 以前读闲书时,曾看到过一句有意思的话,作者借着书中人物的口,说道,“我哪里有那个美国时间去听那些闲话,正事还忙不过来呐!” 很多时候,秦月跟女人在一起听着大家讲八卦,都会怀疑自己的性别。她不理解为什么这些女人会对别人的隐私那么地有热情,说出来的事情,都好像自己亲眼见过似的。 秦月也在自省,是不是自己也会在别人背后如此肆无忌惮地谈论甚至论断他人。结果不尽人意,恐怕她还真这么做过。那她就没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别人的不是了。以后还是要多加注意一些,因为舌头真的连着地狱,而从一个人口中所出的,的确会污秽了这个人。或者说他原本就不干净,因为人口中所说的正是他心里所存的。 解决这件事情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很简单,去忙正事吧。当一个人连正经事都做不完的时候,也就没有精力和兴致去听那些没营养的闲言碎语了。 此刻坐在她面前的是两位身材娇小玲珑,面容姣美的女人,明显的南方人,普通话却都说的很标准,显然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她们两个凑过来时,带着的气息却不是善意的,而是燃烧着熊熊八卦烈火的好奇与探究。秦月敢打赌,这两位美人,无论从她这里听到什么,都会一转身就添油加醋地说出去。秦月再次确认自己的雌性荷尔蒙不够多,很难分享这种乐趣,尤其是当她自己还是八卦主角的时候。结果,秦月本能地坐直了身体,向后靠去,抵到了椅背上。注意到韩东的动作几乎和她的一模一样,秦月差点儿没笑出声。 两个女生的声音很脆,话语很甜。不过都是在打听合资公司的结构,员工,日常生活以及将来的工作安排。秦月也有问有答,一五一十地如实相告。听到他们有销售计划和目标时,两个人变了脸色。其中一个人沉不住气地嘟囔了一句,“有我们还要合资公司干什么。”秦月听力想来不错,听了个清清楚楚。估计在座的人也都不聋,一时间气氛尴尬了起来。那个人大概也觉得说错了话,僵在那里,不知道如何下台。秦月对hd的拼图还没有做完。她不清楚合资公司的存在怎么一下子就成了这几个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让对方下台。结果,还是旁边那个更显老练的女人拉着刚才说错话的女生圆了一句,起身走了。 秦月和韩东这才又重新放松了身体,无奈地相视一笑。秦月好奇,就问韩东那个女生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韩东有点儿为难,不过想了想,觉得秦月知道真相也只是个时间的问题,就直接告诉了她。那两个女生在北京办事处工作。北办一共有四个中国人常驻,三女一男。这次开幕式他们只留了一个女生留守看家,其他人应该都来了。秦月刚才见到的就是其中的两个女生。北办的工作就是销售挖泥船。现在hd又委托合资公司开展挖泥船销售,这直接威胁到对方存在的意义。秦月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声。难怪人家对她不客气,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又何况是断人生路呢?不过按照韩东的说法,北办已经存在了几十年了,他们和国内所有的船东都熟悉的不得了,根本就不用担心会被裁撤掉。至少近期不会有这种动作。秦月想到的是,那里的员工和hd的高层和中层都非常熟悉,因为他们是那些人来华的第一站,所以恐怕还没等合资公司有什么动作,对方就已经会有意无意地抹黑合资公司了。 不过如果从集团的角度上来说,如果把北办作为一个销售部门直接并到合资公司下面倒是很符合逻辑。不过hd的内部结构复杂,每个董事会成员都负责一个巨大板块。比如今天他们来参加开幕式的这个地方是归负责备件和服务那一块的董事joop管。这话说来,joop应该是韩东最大的boss了;而合资公司归b先生负责;负责北办的则是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a先生。几个封疆大吏各有领地,又有哪一个会容忍别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指手画脚呢?有些事在秦月这个level上只能受着,连发表意见的权力都没有。可合资公司的存在本身就为它树立了敌人,在公司里工作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感到冤枉的吧?秦月叹了口气,只能顺其自然吧,否则还能如何? 跟韩东聊了一路的天,秦月发现自己在入行之后总体来说还是比较享受这份工作的原因之一恐怕也是因为这一行的主要成员都是男性。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比较粗线条,只要把事情做好,在大面上把人际关系处理得融洽就可以了。再加上秦月的性别优势,有些人多多少少都会让着她一些的。肯拉下脸来跟女生斤斤计较的男人不多,至少在这个男人一般都很男人的行业里不多见。秦月觉得跟男生相处很爽利,这恐怕也是她对脏话免疫的根本原因。你接纳了这群人,也就接纳了他们的一切。看得出,韩东热爱他的工作,心性率直豁达。不过,听他的意思,好像多多少少有点儿被那个做销售的女人压着。秦月也不好意思直接问,他们两个人是不是真的平级。只能辗转地问韩东,如果老外不在国内,还急需人做出决定的时候,他们俩谁是受委托的那个。这样就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到底是谁更受上级的器重。看样子,恐怕是那个女生了。不过这也难怪,因为老外来的时候,所需要处理的工作应该是检查财务和人员运营状况,以及会见重要客户。而这两项却都抓在那位销售经理的手中。所以,从事务上来看,韩东的确比对方矮了半头。听韩东说那个女人也来了,现在恐怕正在楼上跟船东聊天。秦月打了个冷战,她不会无意间又树敌了吧?韩东和对方不和,而她和韩东又相谈甚欢!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爱谁谁!秦月把这些都抛到了脑后,岂能尽如人意,但求不愧吾心。 他们到船上的就餐区,取了点儿吃的喝的填肚子,因为到了目的地,直接就是开幕式,紧接着是参观场地,然后就坐船回去。那边根本就没给他们安排饭辙。 秦月拿出纸笔来请教韩东hd的结构和里面的真实关系。韩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给她解释了一番。虽然具体的那些人秦月还没有见过,不过对于里面的利益纠葛,秦月到底还是弄清楚了。她大大地松了口气,知道这些就好办了。她最怕的就是把自己摆错位置,无论是个人还是企业,定位都是最重要的,没有之一。她如今终于知道在这一大片版图上合资公司所处的位置,以及她这个小土豆(sall potato,小人物)所在的位置。对此,秦月无比地感激韩东。 终于到了目的地。他们先被带入露天的开幕式会场,除了第一排的坐席之外,其他的大家随意。秦月找了个地方,刚要坐下来,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怪声怪气地说秦月,“今天开幕式这么正式的场合,你怎么穿得这么休闲!房厂长也没教教你吗?”秦月回过头去,看到一张不太愉快的脸,突然想起了这个人就是韩东刚才指给她看的北办的那位负责人。秦月迅速地打量了一下自己,长袖衬衣,西裤,皮鞋,已经很正式了,怎么这个人还怎么鸡蛋里挑骨头?如今她已经明白了北办看待合资公司的心态,知道这种矛盾没什么办法调和,就干脆指了指他的两位手下。那两位美女穿的是连衣裙和凉鞋,好不啦?你自己住在玻璃房子里,难道还要朝着别人扔石头吗?秦月没多废话,趁着对方回头去看自己手下打扮的时候,直接走人,找了个对方不方便追过来的地方坐下,乖乖地等着仪式的开始。 大家就坐之后,台上轮番地上去了几个人去讲话。秦月听了一会儿,除了讲述这个地方将来要成为hd所有买到中国船只的核心钢结构的生产基地之外,还希望它能为其他的hd分公司提供服务。秦月这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d受邀前来,原来他们都是潜在的客户。请他们过来参观这个生产基地是希望他们能明白这个地方的生产能力,为自己的工厂打广告。这种事情一定得是joop那个级别的人做的。董事出面邀请d,d才能给对方面子,当然这里也不能排除那些d为自己在中国销售的设备考察一个合格的加工基地的可能。 秦月坐得太远了,看不清楚台上人的相貌。只注意到有个中国男人始终站在台上为那些讲话的荷兰人做口译。看大家对他的态度,这个人的职务不低。后来,负责建设这个基地的两个人同时登台,其中一个正是昨晚秦月在酒吧认识的goof。两个人一搭一档地讲述起这个基地的建设过程,下面的人跟听说书的一样,心情也随之跌宕起伏。最后上台的是joop本人,他宣布开幕仪式正式开始。除了常规的鞭炮齐鸣和舞狮环节,最特别的要数他们身后厂房的棚顶自动开启。这时候人们才意识到,这些厂房都安装了移动棚顶,天气良好的时候,可以露天施工。日照比人工照明更有利于施工,也能加快油漆变干的速度。 人们参观的时间到了。秦月随着众人一边走一边看一边听。她听到人们对这里设施的评价,无论是吊重,还是地面承重能力,以及加工机械都得到了正面的评价。他们最后走到了码头。水运对于超重的钢结构是最好的运输方式。码头是必须的,也是难得的。谁不知道码头的重要性呢?他们能够有自己的码头恐怕颇费了一些周折。秦月听着大家的议论,觉得受益良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晚宴 仪式很快就结束了。人们又回到了船上往回驶去。前后花七八个小时在路上,参加一个耗时不到两个小时的活动,秦月觉得很无语。回城的路上,她先找到了房厂长,看到他和旁边的人相谈甚欢,就没打扰他。 秦月犹豫了一会儿,是找个地方睡一觉还是出去活动活动。最后决定还是到甲板上看看夜景吧。这毕竟是著名的珠江,夜景应该很美的吧? 结果,当她一个人独自站到船尾,看向两岸的时候,才发现生产基地附近还是十分的荒凉,只有少数星星点点的灯光,而且紧贴着地面,明显是施工房里的透出来的亮光。秦月却不愿意回去,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了下来,吹着夜风,看着江景。再无趣的自然也比人群更让人放松,至少不需要勾心斗角,满腹算计。秦月放空了脑子,将自己融入了这茫茫夜色。 不料,突然又有人,爬着悬梯到船尾来透气,秦月躲在阴影里看着,似乎是位女士。那个人站了一会儿,模仿着泰坦尼克女主把双臂张开迎着风抬起头,秦月在她斜后方的角落里,不用想就能猜到对方此刻一定是闭着眼睛的。其实做这个动作,未必就是出于模仿,在水上,用这个动作拥抱大自然是个再自然不过的反应了。可如果对方被惊扰,一定会坏了兴致。秦月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夜凉如水,她感到有点儿冷,盼着对方能早点儿尽兴,她也好安全撤离。好在,对方没有耽搁太久,不一会就回身爬了下去。秦月又特意等了一会儿,才跟了下去。 回到酒店已经八点多了。宴会厅里的桌子能有二三十张,旁边坐满了人。hd广州生产基地负责人和得力的手下都跟了过来。秦月记得他们,从到他们地盘上开始,始终是这几个人张罗手下全面接待了他们这支军队。他们才是这次活动的主人,由他们来收尾今天的活动再合适不过了。 joop带着基地负责人,在宴席开始前走到了房厂长跟前,这是秦月第一次正式认识他,以往都是在台下看着对方或者远远地看着他被人群簇拥着走过。身材保养得很好的中年人,有点儿像个大学教授,络腮胡子在修长的脸上没让对方显得粗鲁,反而更让人觉得他好像是刚从实验室里出来似的。他走过来的步伐是从容的,后来走开的速度也是如此。他过来是跟房厂长打招呼,借人的,没错,借的人就是秦月。他一会儿要上台演讲,借秦月给他做口译。房厂长完全没料到一个与合资公司完全不搭嘎的大老板会突然间过来主动跟他说话,又跟他提了一个不是请求的请求,愣怔间急忙答应了下来。站在一旁的秦月却觉得不对劲。别人不说,就joop身边的那个男的,英语就不错。开幕式他全称翻译下来,并没有出什么纰漏,又何况那些北办的人呢?没来得及多想,秦月只得跟着joop上台。 感谢上帝,joop的话很短,而且语速和他走路的速度有一拼,也是慢悠悠的。饥寒交迫的秦月翻译起来并不费力。干完活,刚要收工下台的秦月,还没来得及跟上joop,台上一下子窜上来一个人,在任何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对着麦克风说,“i have sethgadd!(我来补充两句。)”秦月侧脸一看,原来是负责全球挖泥船销售的a先生。 a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管自顾自地说下去。秦月以前只觉得他沉默寡言,没想到他也有口若悬河的时候。他演讲的方式很特别,不断地在幽默和严肃之间转换。翻译最难的地方在于,台下有些人懂英文,a讲完玩笑话之后,就有人笑,可还有人不懂英文,得等秦月翻译完了才知道刚才大家笑的是什么。可笑话这种东西,没有延迟反应这一说,而且没人愿意让人知道他完全听不懂英语,所以在秦月翻译完之后,台下的笑声是压抑的和零星的。a讲话的时间至少是joop的五倍。译着译着,秦月算是听明白了,原来a是来打补丁的。下午开幕式的时候,基地的中方负责人只对天津那家打算造十艘船的私企感激有加,却丝毫没有提到广航。而广航作为地头蛇,给与他们的帮助却是巨大的。从他们选址,到码头的获得与建设,无不予以了全力的支持。a觉得在所有中国船东中,对hd最友好的就是广航。所以他绝对不能让对方伤心。 当然这件事情之所以能够发生,是因为大家的侧重点不同。基地最重视的是订单,有足够的订单才能满足他们巨大的产能,让他们的存在变得合理,有意义。而销售最注重的是客户关系。销售在意的不是一时一刻,而是对长期友好关系的保持和维护。那些久经考验的忠实客户比什么都可贵。a的做法对秦月的触动很大,因为他顾不得自己是否得罪了个董事,旨在尽力挽回已经开始破裂的客户关系。从台上看下去,这两家被频频点名的企业代表脸色都不太好看。广航的面子回来了,可天津那家公司却觉得被下了脸。尽管a在言语间已经竭力地捧着两家了,但话里话外仍难免有所侧重,因此,这次补救,恐怕难免会落下个拆了东墙补西墙的结果。 分心把这段突如其来的班加完。a在讲完这番话之后,没等秦月翻译就跳下了台。秦月觉得今天晚上真是对翻译的一场考试,先是突如其来的任务,再者是风格不断转换的讲话,现在是演讲者完全不给自己演讲的内容收尾,留了个破口让她这个当翻译的来补。秦月一个人站在台上,先把a最后的一段话翻译完,然后微笑着看着大家,说了句,“大家吃好喝好啊!”有用英语翻译了过来,才下了台。底下的人看着a虎头蛇尾地跳下台时就已经愣住了,气氛凝滞,等到秦月把场面圆了回来,才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大笑着鼓起掌来。 等到秦月回到自己座位上时,她才发觉自己的双手冰凉,刚才她不是不紧张的,可是,感谢上帝,给了她急智,总算应付了下来。坐在秦月上首的房厂长酸酸地说,“你今天可出名了!”秦月没说话。她知道房厂长一直都以自己不会英语为憾,可他那里知道秦月被他借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成了靶子。joop哪里是缺人手,他分明是要把合资公司拉下水,或者说把b先生的势力范围扯进他的圈子里来。这是个充满了算计的举措,小手段,大含义,而房厂长却只在哪儿跟她计较她今天表现如何得出风头,一下子就被hd的中高层认识并记住了。秦月自己也不怀疑今天的这场临时翻译的确会让人印象深刻,怪只怪a先生急性子,做事有头无尾,那么好的演讲,却把结尾的掌控权白白地让了出去,害得她差点被挂墙上,只能自救。 吃了几口已经完全放凉了的饭菜,秦月没了胃口。一会儿如果太饿的话就点碗面送到房间里吃,眼前这些已经冰凉的肉菜是在是难以下咽。他们今天的安排,怎么都在收尾出现了败笔,真令人遗憾。没胃口的不只是秦月,她扫了一眼四周,大家都没动几筷子菜。吹了一路的风,任谁都不会再愿意吃放凉了的肉。白瞎这一桌桌的好菜了! 宴会结束后,大家就各自散了。秦月听到很多人相约去酒吧喝酒,也有人张罗着要去外头吃夜宵。秦月问明了房厂长没别的事情了,就打算回房间先洗个热水澡。在江上吹风多少有点儿受了风寒。 许多人乌央乌央地都朝着电梯走。韩东从后面走过来,一副与荣有焉的样子跟秦月说,“你翻译得太好了!leadg cpany,任谁都想不到会被译成‘领军企业’!”秦月想说,上帝想得到。不过这不是细聊的时候,她只能微笑着表示感谢。 结果他们这边话音未落,就听到不远处有女生尖锐地大声抱怨,“hd国内那么多人会英语,什么人不能上去翻译,为什么非得合资公司的人上去翻译啊?”秦月听出来是北办那个沉不住气的女生,叹了口气,挑着眉毛戏谑地望着一直因为她大出风头耿耿于怀的房厂长,意思是,您现在明白了吧?这哪里是借一个翻译那么简单的事情!房厂长低头琢磨了起来。秦月松了口气,好了,这个锅她总算不用再背了。 回到房间,秦月先烧了壶热水,从包里去除姜枣茶来,沏了喝,驱寒。然后,换上睡衣去洗热水澡,用比平时更高的温度一直冲着大椎穴,这才感到身体里的寒气差不多散尽了。洗漱完毕,秦月一边吹头发,一边查邮件。干完工作,摸摸肚子,并没觉得饿,决定还是睡觉吧,明天他们还要在广州多待大半天,明晚才出发去上海。房厂长约了广航的宋工喝早茶。 秦月读了两节经文就熄灯睡了。睡着之前好像觉得忘了什么事情一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族类 一觉醒来,秦月才想起来,ada好像不见了。怎么似乎自打大家入住酒店之后,就没见到过他。 好在吃早餐的时候,这位仁兄终于露了面。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原来,他有个关系很好的哥们,原来是为一个船东工作的,现在却跑到hd来上班,而且还意外地出现在了广州这次活动上。他这两天一直忙着跟老友叙旧,没工夫搭理房厂长和秦月他们。 秦月觉得自己做人做事就够任性的了,她发现自己原来还有很大的空间可以进步!几个人吃了早饭,拾掇好了自己,收拾了行李,退了房。把行李寄存在酒店的礼宾部之后,他们一行人就出发去见宋工。 到了目的地,秦月发现这里是一个高档住宅区,他们见面的地方是住宅区旁的一家酒楼。上午九点半,酒楼里人满为患。好不容易找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他们三个人等着姗姗来迟的宋工。宋工就住在这个小区里,他们一路过来就是来陪对方吃早餐的。 宋工终于到了,点了一桌子的东西,闷头苦吃。刚吃完饭不久的另外三个人只是偶尔啜一口茶水,完全吃不下任何东西。房厂长几次三番地想挑起话头,却都被宋工打断,他不停地拦住推着食品车四处游走的服务员,指挥着对方撤下已经空了的盘子,把更多的食物放到桌子上。 不知道房厂长明不明白,可秦月看得清楚,对方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吃一顿免费的早餐。宋工对答对房厂长完全提不起一丝兴趣。其实广航与合资公司的合同已经签订,这次约宋工出来,占用对方周末时间,秦月个人觉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甚至是有狗尾续貂之嫌。不过老板既然要来,她也只能跟着。ada在一旁也是看得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这次会面的意义。 宋工终于放下筷子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他安慰性地跟房厂长说了几句,意思是那两条船的订单不会有变,他期待着合资公司可以尽力把船造好,总不能他们在船厂直接造船质量很好,放到合资公司手里就变差了吧?秦月听得出来,这位疏浚届的大拿对合资公司的存在也是不以为然的。可房厂长却欢喜地连连应是,等宋工甩袖子走了之后,才结账走人。 秦月和ada继续一头雾水地跟着房厂长返回酒店取行李,然后去机场。 飞机到上海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们继续乘车到预定好的酒店休息。酒店是hd负责定的,他们安排广州开幕式的时候,就一并安排了众人后续的住宿。入住的酒店居然是红塔,又一个五星,比广州的白天鹅还要奢华,装修明显带有后现代派风格。秦月在心里画魂儿,她在想,一个企业得盈利多少才能负担得起如此庞大的支出。当然住宿费用,合资公司得自己掏腰包。可hd的那些人呢?即使每个分公司自己结账,但最终这些成本也要记在总公司账上吧?羊毛出在羊身上,换给说法而已。 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秦月他们每个人都从前台拿到了一份日程表,包括会展的开幕和闭幕时间,以及会展期间每天早上发车的时间。原来hd已经提前租好了大巴车,真是省了不知道多少的事!秦月十分钦佩安排者的细心,首先,对方能够想到,除了把日程表发到每个人的邮箱里之外,还能想到让前台把它发给所有通过hd预定入住者的手中。其次,他们并没有安排回程的大巴车,是因为参加会展的人可能会中途离开,也可能晚上直接去和客户吃饭,所以很难统一安排。 当晚自由活动,秦月知道房厂长恐怕是要出去见什么人才这么安排的。不过她跟ada都是求之不得。ada的朋友已经从广州直接回国,所以他现在耗着秦月跟他一起出去吃完饭,再在附近找找乐子。秦月觉得自己以前恐怕眼瞎,共事了这么长时间了都,怎么就会一直都没发现对方有这样放荡不羁的一面呢?好啊,谁怕谁?秀才造反,我倒要看看你能折腾到什么程度!秦月如此想着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结果两个人在附近找了间日本料理吃了碗乌冬面就在四处乱逛。当然,晚饭时候,ada还自己干掉了一盘烤翅,一盘秋刀鱼和一盘煎豆腐。秦月吃碗面就饱了,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把光盘行动进行到底。 酒店附近并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可他们无聊地往回走时,却发现自己酒店的很多人出来,陆陆续续地走进对面的那家酒店里去。ada也是第一次到上海来参展,可这并不妨碍他知道那些同事们都是老油子了,恐怕早就把周边的地方摸透了,跟着他们走绝对不会错的。结果他们跟着进了对面的酒店之后,却发现那些人都没了踪影。不过一两分钟的时差,究竟是怎么回事?秦月找前台的服务员打听,原来他们的地下室有一个很大的酒吧,从旁边的一道门进去直接走楼梯就到了。那些人早就熟门熟路地过去了。 秦月和ada顺着服务员的指引,找到了地方。酒吧很大,有一层楼的面积,正对着门的地方是个舞台,上面有乐队演出。四周都是卡座,像老式火车座椅,两两相对,适合四个人商谈。酒吧的中间是各种大小不同的圆桌,四周围着酒吧椅,人们按照自己的人数自选合适的桌子就坐。服务生来往穿梭个不停,每次就送到时就要把钱收回来,这样才不用担心跳单。屋子里十分昏暗,只有舞台上照明良好,每张桌子上都有个圆柱形的白色熏香蜡烛,放在四方的杯子中间,烛火摇曳,让彼此对视的谈话者脸部的表情都显得柔和了几分。 秦月拉着ada跑到卡座那里,找了个空位坐下。酒吧的装修不错,乐队的演奏也还行,歌手唱得也说得过去。可这些加起来也不足以让那么多男的一窝蜂地往这里跑,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秦月一边琢磨着一边四处打量,不一会儿就让她找到了答案。就在门口附近,靠墙有一排椅子,上面齐刷刷地坐满了年轻的女孩儿。秦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些女孩子年纪应该都很轻,虽然浓妆艳抹,但身材在暴露的服装下却显露无疑。她们中只有个别的人会抬头望一眼远处,其他的都低着头玩手机。 秦月找到了刚才进来的那些hd的人,还有一些大概是别的公司的人,反正一堆老外,朝着那些女生嘀嘀咕咕指指点点。秦月从他们的神情就能判断出这些人究竟在说的是什么。 这时候,有人走过去,朝着其中的一个女孩儿问了一句什么,对方答了一句,结果就见那个女孩儿挽着那个陌生的男人走出了酒吧。ada对这些却一无所查,他正面对着舞台看得津津有味。秦月则背对着舞台把这一切都看了个清清楚楚。她很好奇,想知道刚才的pickup le究竟是什么,就跟ada打听。这个菜鸟被问得一头雾水,秦月决定放弃对方,另寻答案。 以前秦月住酒店的时候曾遇到过陌生女人来电话,问她需不需要按摩。秦月这才知道按摩这个词的含义。后来跟老外开始共事以后,也听到过他们用按摩这件事来开玩笑。中医在荷兰是很吃香的。有很多荷兰人都很认中医针灸和按摩的治疗效果。所以,当他们拿按摩说事儿的时候,区别正常的按摩和有色情含义的按摩时,用的是,它是否有hb。秦月听了之后,为之绝倒。 后来秦月在世界各地的酒吧里与同事消遣的时候,才第一手地了解到,最经典的pickup le,是,男对女,“能请你喝一杯吗?”女对男,“能请我喝一杯吗?”秦月觉得很无奈,好好的一句搭讪的话,竟然被发展成付费项目专用语。可他们是如何谈价钱的呢?好奇的猫星人秦月一直都想知道,可却直到很多年之后才从一个朋友那里听到。其实,一点儿都不神秘,跟菜场买菜差不多,一样会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 秦月觉得这些事情就跟她看的闲书一样,永远都跟她隔着一层,即使当面见过了,也不过如此。但这些见识也让她对人性,尤其是男性这个族类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那些在国内一夜风流的人未必都是单身。他们中有些人常年在外面造船,或者在海上施工,一靠岸,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找女人。而其他的,就像这些过来参加海事展的人,拿出国在外当星际旅行来对待,恐怕是觉得中国比月亮还远吧?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并不会影响他在国内的生活。像刚才的那个,一看就是做惯了这种事的,轻车熟路。 秦月兴致缺缺,想起以前一个朋友说的话,“n never grow up, they only grow old(男人只会变老,却不会长大。)”一针见血,这个族类可不就是这样吗?不信你看那些一旁有贼心没贼胆的,蠢蠢欲动的,觉得好奇的男人,像不像幼儿园里憋着坏想去掀女孩儿裙子的男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圈子 这时候酒吧的气氛突然热烈了起来,ada也两眼放光地看着前方。秦月回头观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紧靠舞台的那片场地空了出来,那个一直在献唱的女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场,正在与人共舞,乐队也跟着演奏起更加欢快的曲子来。女歌手一直在唱英文歌,看起来却像亚洲人,可能是东南亚地区的,那些乐手也是。跟这个身材娇小的女歌手共舞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穿着长衬衫、西裤的男士。 两个人送垮摆臀跳着欢快地恰恰,那位男士看起来比女士更专业。ada用手指着那个人,低声喊着,“那个人是动控的总经理!”秦月仔细看了一眼,确实有点儿面熟,好像在广州开幕式当天大堂里见过的人当中的一位。对了,她记得那个人叫ray,头发完全后梳,像发哥在赌神里的发型,那个人当时能在那么多人当中给她留下印象是因为那个介绍人非常地推崇他,还有就是这个人一看就非常地傲慢,眼高于顶。此时,他在一群陌生的、熟悉的人面前与女士热舞,看到他的这一面,秦月真是出乎意料。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跳舞的样子的确充满了自信与魅力。 一曲终了,掌声四起。秦月想起那些在西班牙跳弗拉明戈的女郎,一样的光彩照人、魅力四射。那个叫ray的人从舞池中走回到座位上,秦月他的卡座上还有几个人,好像其中还有女士。 秦月朝着ada挑了挑下巴,又指了指舞池,有人受到刚才气氛的感染主动下去开始跳舞。秦朝是在问ada,要不要上去试试? “avec toi(跟你跳吗?)”从巴黎回来之后,ada落了个毛病,时不时地就要跟秦月说两句法语。 “non, non avec elle!(不是跟我,是跟她跳!)”秦月指着那个正和另一个男人背靠背跳得异常挑逗的女歌手说。 ada做了个饶了我吧的表情,两个人哈哈哈地笑了一阵也就作罢了。秦月知道ada,骨子里跟自己差不多,都算是书呆子类型,读个书、动个脑、动个嘴都还凑合,可一说到吃喝玩乐就直接歇菜了。 等到大家劲舞跳罢,酒吧的气氛也慢慢地冷了下来,ada和秦月决定撤了,毕竟明天还得去参展。hd有自己的展台,所以他们的身份不是visitor(参观者)而是exhibitor(展商)。合资公司尽管受到hd北办的排挤,但无论怎样都有销售的职责在身上,既然躲不开,倒不如尽全力做好。 第二天,大巴车准时出发。上车时,北办的一位美女站在车门口发吊牌。吊牌上面用英文打印着持牌者的部门、姓名和职称。有意思的是,没有房厂长,ada和秦月的吊牌。北办的那位美女看起来也是反应敏捷,善于处理各种突发状况,她直接给了他们三个吊牌,直接说那几个人取消了行程,不参加海事展了。秦月从这件事情上得出两个推论,第一,预定酒店的人是广州开幕式负责邀请他们的人,因为他们这些天的行程就是跟对方沟通的;第二,他们三个人来参加海事展的事,北办的人应该是知道的,因为他们在邮件的抄送栏里,因为他们是工作的接手人。北办的人没有准备他们几个人的吊牌可能是因为忽略了那些邮件,也可能是故意给他们难堪。很可能他们的吊牌带过来了,却就是不肯给他们。合资公司原本就地位尴尬,如果来的人再挂着身份不明的吊牌就更显得不专业了。秦月没有比这个此时更希望自己是多心了。无论怎样,准备吊牌并不是合资公司的责任,即使丢脸也不是丢他们几个人的脸,所以,对方即使有意为之,恐怕也错算了一步。 秦月他们上了车后,不久车就启动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奔向了国际会展中心。秦月从手提包里摸昨天到酒店后去商务中心加急印制的名片,四百张,够用了。她直接拿出来一叠,直接塞进吊牌的里,正好挡住了上面不实的信息,又省得把裤兜装得满满的。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参加海事展,进门时拿到了会展册子,这次的海事展一共占地五个大厅,其中最核心的在a,b和c展厅,都是外国的展商。ada以前参加过海事展,但在中国还是第一次,房厂长以前来过。到了hd所在的c展厅,ada很有经验地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秦月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发现这里的区块是按照国家分的,每个区上面不是那个国家的国旗就是那个国家的代表色。走过英国和德国的展区,ada指着一片橘黄色对秦月说,“look, dutch orange!”秦月一看,果然是一片荷兰橙色。 hd的展台很大,是平常展台的四倍,里面分了几个区,有疏浚,有备件,有海工,有设备。其中有好几家分公司都派了自己的销售人员过来。展台里,除了像吧台一样的桌子上放着各部门销售人员的名片之外,还有一些宣传册和纪念品,吧台的后面有个小屋子,秦月看见有人进去放大衣和手提包。更多的宣传册都在展台四周的移动立体书架上摆着,方便参观者随时拿起来。展台里设了几组桌椅,方便大家接待客人。负责展台的正是北办的那两位美女,哦,不,是三位。那位没见过面的女生也来了。这个女生要比她的那两位同事高,气质也不一样,不如另外两个人活络,待人接物淡淡的,眼里却十分有活儿。看到什么地方有需要的,就静悄悄地做了,举重若轻的。秦月对她的印象很不错,她希望这个女生不要一上来就把他们这些合资公司的人当天敌。 观察了一会儿环境和这里的人,秦月在这个四面开口的展台的一侧发现了一个模型。一路走来,秦月已经见了不少的模型,有船模,也有设备模型。她不知道自己看到的这个设备是什么,就走上前去,想再仔细地看看,结果刚弯下腰低了头,就被一片阴影罩住,有人用英语问她,是否对这个设备感兴趣。秦月听见这个声音楞了一下,因为这个声音她听过,在广州酒店的游泳池中,曾经有个路人甲嘲笑她游泳不是淹水。她磨了磨牙,站直了身子,挂上最职业的微笑,看向对方,结果发现站在她面前的人正是那个被介绍人推崇,又在昨晚和女歌手热舞的ray。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对方似乎也觉得她眼熟,直接伸手去拉她脖子上挂的吊牌。秦月本能地用手一挡,因为对方这个动作非常地失礼,近乎冒犯。陌生人有陌生人的舒适距离,熟人有熟人的舒适距离,亲人有亲人的舒适距离。每个人之间都有默认的舒适距离。这个人可倒好,跟人之间完全没有距离,而且这样的动作,对方做起来想当然到一定程度,秦月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她不希望气氛弄僵,说了句,这上面的信息不是我的。又提醒了对方自己的身份,对方这才恍然大悟,指着她说,你就是那天晚宴上给a做翻译的那个女生!好,两个人虽然以前也见过几面,这次总算是真正认识了对方,估计不会再忘了。 秦月指着旁边的模型,请教对方那是什么设备,对方给她解释,那是他们卖给在巴西开采石油的辅助设备,装在fpso的船尾,收放输油软管用的。秦月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为零。她强行地记下了对方所说的一切,然后跟对方要了一份相关的资料。对方把他们分公司的一本宣传册送给了她,并顺手递给了她几个小纪念品,上面都有他们分公司的logo。这些小纪念品都很别出心裁,有名片样式的u盘,有配有u盘的激光笔,还有魔方样式的手电筒。秦月道了谢,把这些礼物和宣传册都收进了背包,决定先把整个海事展的五个大厅都转一遍再回来。 房厂长刚才过来的路上就已经有了抵触的情绪,秦月不知道是因为北办的排挤还是他不会说英语的缘故,总之刚才他丢下一句,我随便走走,就不见了。ada正和一个荷兰人聊得火热。秦月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就想趁这个机会好好了解一下这个行业。于是她打开刚才的展览册,翻到平面图那一页,决定由远及近地走回来,就出发了。 位置最偏的那个大厅,只满了三分之二。都是国内的一些厂家,租的大多是最小的面积,五六平米那个样子,一个展台,后面一张桌子,两三把椅子,墙上贴满了宣传图片。秦月挨各看下去,有生产轴承的,阀门的,管路的,配电柜的,仪器仪表的,等等等等,总之都是船用的部件。 这个大厅里还有几个展台的租借者很特别:有船级社,有海工杂志社或新媒体,甚至还有专门做船舶和设备模型的。 到了另一个展厅的时候,显然人气旺了不少。这个厅的中心,由几个中国的造船集团或者重工企业占据着。每个展台都有漂亮的船模,和充足的宣传资料。他们周围的展台也都是国内的一些大型企业,船用核心设备商。到这些展台来参观的人都很多,有他们下游向他们推销产品,自荐做他们供应商的,也有他们上游,对他们设备感兴趣的,还有同行,甚至竞争对手。大家都以礼相待,至少面上做得很大方。有的造船集团或重工企业的子公司就是设备供应商,他们一起参展,公用logo,显得声势浩大,气势逼人。秦月看得非常高兴,一路收集了不少的宣传册,打算回头做了一个备忘,看看国产的设备都有哪些,是否有和国外供应商抗衡的能力。 半个小时后她逛完了d和e两个展厅,绕过c区,走向a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脉络 a,b,c逛完已经中午了,秦月找了一家快餐店要了一份盒饭吃。吃饭的人很多,她等了一会儿才有空位。秦月放下了盒饭,又把背上的双肩包摘了下来,才坐下来,抱着背包吃饭。她的背包已经装满了资料,让她感到遗憾的是,那些资料大多数是英文的。刚才在外国展商的展厅里一圈走下来,秦月已经慢慢地捋清了这个行业的脉络。 首先,自然资源或者社会资源是一切的。比如说有海上石油、天然气需要开采,或者海上风能需要加以利用;或者有的国家或地区要填海造陆,或者建设大坝,需要为大坝打下根基,或者建设跨海大桥,海上生态岛等等。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有人去施工,这个施工者(或者这些施工者),通常被叫做ntractor(承包商)。他们需要计算施工的收益是多少,成本又要花多少。如果他们手上有现成的船只和设备,那就再好不过了,可如果他们手上没有,就需要投资购买或建造。工程越特殊,对船只和设备的要求也就越高,成本也就越高。这些天然资源和社会资源,无论国内也好,国外也罢,一般都是国有的。国内的这些资源,一般会分包给大型的国有企业去开发建设,然后利润上缴。而国外的这些资源,有很多时候,政府会直接以招标的形式,将其出卖或者长期(至少五十年起步)出租给企业或个人,而这些人财力雄厚的可能会自己开采或建设,但更多的人为了加快成本回收速度,提高收益率,会将这些资源继续地分包下去。但不管怎样,干活的人都需要相应的船只和设备,而拥有船只和设备的人通常被称为船东(fleet owner)。 船东需要特殊船只和设备施工的时候,就会委托设计院将自己需要完成的工程信息告知对方,让对方根据工程的需求进行设计。设计院很多的时候缺乏创新能力,而且他们充其量只能设计船只,在众多海工设备面前,他们也是彻头彻尾的外行。所以,设备的设计,船东会直接找最好的供应商去做,而船只的设计,他们则会找hd这种有经验并有自己设计子公司的企业来做。然后,船东会把整船放到一个船厂去造。船东跟船厂所签订的造船合同可以是全包合同,就是把明确的技术规格书、厂商表和船舶设计都交给船厂来做。当然这个世界上有这样实力的船厂并不多。更多的时候,为了保证质量和控制成本,船东只会把一些附加值低的船壳、舾装、内装部分交给船厂去做,而自己握着大舌贝的采购权。 船东也好,船厂也罢都需要采购设备。这些设备从中方的角度去看,有进口的,也有国产的。有标准件,也有定制的。这些设备无论大小都来自于供应商。而这些供应商也要分成三六九等。主机、推进器这种大设备,就像鱼的心脏和鱼鳍一样地重要,全世界最好的供应商也不过每样家。他们和客户的关系最为平等,因为双方谁都离不开谁。次一级的设备要分成定制设备还是标准设备,有能力根据船东或者船厂等客户的要求对设备进行改良、更新,达到为客户的项目量身定做目的的供应商都不简单,需要相当的实力才行。这样的供应商也没有几家。而那些生产标准设备的厂家,因为可以批量生产,所以很容易被抄袭和替代。不过他们的生存之道在于以下几点:规模庞大,在原有产品的基础上拓展新产品,行程产品系列,跨行业供货。这些举措都可以提高竞争者进入的门槛。再往下就是部件了。部件都是易耗品,像细胞一样,不断需要更新,所以他们虽然单价不高,却用量庞大,薄利多销才是他们的盈利之道。 这样一来,从上到下,供应链基本明了。越往上,地位越高,话语权越大。越往下,地位越低,话语权越小。一圈逛下来,秦月郁闷地发现,国外厂家紧紧地把守着供应链的上游,而国内厂家却更多地聚集在供应链的下游。不仅如此,那些国内的大设备生产厂家,有很多的设备都有抄袭之嫌。秦月亲耳听到外国供应商的嘲讽,说他们这边刚出了设备,那边就被中国人给仿造了,希望他们仿出来的东西至少能达到正品功率的五成以上。秦月听了这话,耳根都红了。中国与中国人是劈不开的,从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了好几年翻译的秦月对这一点认识得十分深刻。 从心底里说,秦月并不抵触模仿的跟随策略,想当年那个列强不是这么发展起来的呢?那个时候怎么就没人嚷嚷产权保护呢?可那些人在抄袭和模仿之后,都超越了原来他们紧紧跟随的人。这一点,至少在海工领域,国人尚需努力! 只要比对一下同样设备同种型号的国内和国外供应商资料,就不能看出两者在技术参数上的差别。即使完全拷贝他人设备的人,也不能保证生产的精度和设备功能百分百的实现。 明治维新时期,日本花了将近一百年时间去研究德国和英国,才厚积薄发早就了他们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工业上赶超了世界第一强国,美国。尽管他们在货币上被美国摆了一道,没有慢慢消化自己的经济泡沫,可他们的底子还在。即使是今天看起来已经十分孱弱的前苏联解体后的列国,当初的工业底子也不容忽视。当今世界,新兴产业,服务行业与金融行业一跃成为了各国国民产值的贡献大户,然而,工业,尤其是重工业,标志着她技术、财力、能力的领域,仍然是不可替代的国家脊梁。因为,国家的军事装备能力与重工业的发展息息相关。 令人欣慰的是,海工行业并不都是传统行业,它里面诸如风能和潮汐能等领域也是在最近一二十年才发展起来的产业。就像航空航天和电子产业一样,只要中国人肯努力,就能很快地跻身于世界前列。 秦月把饭盒丢到垃圾筐里的时候,完全不记得刚才吃的是什么。因为她一直在想自己能做些什么。现如今,她在一家地位尴尬的中西混血企业中做一份打杂的工作。虽然谁都觉得她挺好使的,可她自己却不快乐。因为这份工作对她个人的学习和成长已经没有了太大的空间和意义。再加上,合资公司董事会成员早已经读过了蜜月期,开始了漫长的争吵与拉锯战,导火索正是他们在荷兰谈的那份合同。 那份合同当初在荷兰的时候才拿到手,他们一行人日程紧张,秦月又一奴多主,就把合同交给陈瑞翻译了。当时双方当着荷兰方律师的面讨论了一番合同内容,可时间紧迫,没有深入交流。等到他们回国之后,才有时间详细研究那份合同。那是一份十分特殊的合同,和以往的新船建造合同不同,更接近于外包合同,只将钢结构和简单的舾装件与内装外包给船厂,不但船厂没有任何的话语权,而且也没什么利润可言。从战略上来说,这份合同使得双方在合作的紧密度上退了一大步。船厂商量了几轮,也与荷兰方交流了几次,有远程的,也有近距离的。当初在荷兰陪着他们参观足球俱乐部、打保龄球吃烧烤的人中有两位就曾经专门到船厂来谈这份合同。 在交谈中,秦月发现对方都是新入职不久的人,原来从事的行业竟然是电子行业,完全没有造船背景,论经验甚至还赶不上秦月多。他们隶属于另外一个部门,更倾向于海工那块,与hd传统的疏浚板块秋毫不犯,却隐隐有暗自发展与其分庭抗礼之势。b先生自然也不是他们的上司,对他们也没有任何的约束权。 双方因为几个回合都没有谈拢所以渐渐地行成了僵持的局面。hd高层肯定是给海工部施压,希望他们能将这个订单放到船厂来造。也是,与hd共创了合资公司的船厂,可以被看作是半个自己人,这种想法很合理,也对中方船厂有利。可中方船厂以往却从来没接受过这样的合同,这种裸体外包方式将船厂当做一个钢结构加工厂来对待,是一种实实在在羞辱。船体很大,放到一个小船厂或者hd广州生产基地都不行,那里没有足够大的龙门吊让船体翻身,也没有合适的船台、船坞。最后,一直跟他们谈判的总经理的上司,hd最新董事成员亲自过来了。 这个人非常高,也非常地瘦,无论是长相还是眼神都像在悬崖绝壁上生活的鹰隼,带着毫不隐藏的犀利和捕猎者的蓄势,快步走来。有意思的是,他们这次来访,北办的人也陪同前来。作为对等的合资公司董事长b先生也拨冗前来。从这件事上就能看出,这个合同已经成了hd高层新旧势力拉锯战的探路石。b是放松的,带着观光的心态。当然合资公司也好,船厂也罢,目前都算得上是他的势力范围。 参观了船厂之后,他们一行人被带到大厂长办公室,做礼节性会见。大厂长因为房厂长在这件事情上没处理好而导致今天这个场面有点儿烦躁。他压着脾气,吞下了将要出口的责备,即便如此,办公室里片刻的异样也很难逃过这些察言观色高手的眼睛。 出了大厂长办公室,他们就合同或者说合作一事再次进行磋商,结局仍不理想。b先生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个结果,对方却显得有点儿恼怒,好像很下不来台的样子。离开船厂,商务车载着一众老外和秦月与北办的那位世故的美女向酒店行驶。新到的那个董事从车子的第二排呼叫坐在门边单人椅上的秦月。秦月正放空了脑子,欣赏着路过的海景,她预感到对方要出口的话恐怕没怀什么好意,因为车子里的气氛一直死一般的压抑与沉默,双方都在暗自较劲,偏偏对方认为她是个软柿子,一定要捏一下才舒心。 果不其然,对方问秦月在大厂长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事。秦月打马虎眼说,你们刚才不都在吗?发生了什么不都亲眼看见了吗?对方却咄咄逼人不肯罢休地追问她,大厂长究竟对房厂长说了什么。秦月很反感对方的这种做法,因为这件事与双方的合作瓶颈无关。而且一个大老板如此八卦中方内部的矛盾实在是有失身份。秦月也就没客气,她一句话就把一直跟在对方身边庄鹌鹑的北办美女扯了进来,说,你不是带着她吗?问她好了!秦月这样说也是要揭穿对方对中方的不信任。明知中方有翻译,却坚持自己带人过来,原本就存着不信任的心思,既然你都不信任我了,我干嘛还要告诉你任何事情呢?问你带的“间谍”好了!对方被噎了一下,气势被压了下去。秦月心情大好。她才不管对方是多大的老板呢。反正这份工作现在越来越鸡肋,如果她被开除了,说不定还能多拿点儿违约金呢! 结果,心情好的人似乎不只是秦月。b先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他跟车上的人说,你们想不想听秦月讲个关于荷兰人的笑话?很有意思的呦!秦月对b这种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的做法十分地无奈,可却不得不接着。在听到车里几个不情愿的迎合之后,毫无幽默感地讲出了那个经典的谐音笑话。这个笑话很简单,内容如下: “你知道荷兰人最著名的是什么吗?是wooden shoes, wooden dolls和wouldn’t listen。(木鞋、木娃娃和不听劝。当然,只有英文的有意思啦,翻译过来就没了味道。)” 这个笑话第一次冷了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无声 秦月在海事展的前三天把会展转了三遍。每一次逛回来的感受都不同。会展的第一天和第二天来访者最多,大多数的商务会谈都是在这两天内完成的。到了第三天,工作基本做完了,世界各地难得一聚的同行们开始东家走、西家窜地与老朋友见面。每个展台的活动也是这一天最丰富。有自助式联谊,所有的会展人员,邀请客户来参加本展台的自助餐。有的展台,请了乐队现场演唱。有的地方甚至请来了一群美女穿着舞台上的那种水手服跳热舞。从展台的装饰装修上,从工作人员的待人接物上,从每个展台所安排的活动上都可以看出小到一个企业,大到一个国家的性格,每个都是特征鲜明的。 秦月有一次转悠的时候,aa跟着她走了一段。他们路过德国馆的时候,见到那里的一家大设备公司把展台建成了两层楼的样式。aa自顾自地去跟他们聊设备了,据说这个设备还真的是他们将来可能需要采购的。秦月觉得有人盯着她看,发现一只在角落里站着的一个上了些年纪却气度不凡的人朝着她微笑。秦月环顾四周,以为对方是在看别人,结果发现对方确实是冲着她来的,一头雾水。她对这种设备一无所知,对采购也没有发言权。看她的样子,明眼人就应该知道她是个外行,或者充其量是个刚入行的菜鸟。自己压根就没有什么值得对方算计的,秦月越发地想不明白,一向以严谨和严肃著称的德国人怎么会对她假以辞色。而且,对方分明就不是个一般人。 结果对方并没有跟她聊天,只是一路客气地把她带到楼上aa会谈的隔壁坐下,并拿来了各种吃的喝的给她,然后冲着她慈祥地笑了笑,就下楼去了。秦月莫名其妙地吃了一堆东西,嗯,的确很好吃,发现aa终于跟人家聊完了,又交换了名片,就跟着他下了楼。她很想去找刚才的那个人向他好好道个谢,可却没找到对方,只能遗憾地离开了。后来她问aa,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结果,aa皱着眉打量了她半天,才猜测道,“可能跟你戴的帽子有关。你的这个帽子是德式的帽子,名字取自于德国的母亲河。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出什么了。”秦月觉得心里暖暖的,对方就因为一个异乡人带了自己祖国的帽子如此对待自己,他得多么地爱国啊!秦月越发觉得那位六十来岁的德国老人有难得的故国情怀。 在这几天里,秦月也见识了h内部员工的工作方式、工作态度和工作能力。平心而论,秦月觉得只有三个人全心全意地在工作,其他人都多少带了点儿玩票儿的性质。这三个人,一个是北办新来的那个女孩儿,另外两个就都是销售人员了。h在这里的员工算起来能有二三十人,大多数都和销售相关。可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们其实对做销售是有抵触的。不见得是对工作本身,而是在接触陌生人时,本能带出来的距离感和心理栅栏。因此,他们大多数时候都宁愿和自己人聊天或者四处乱逛,也不肯好好面对到展台来的访客。 但是ray却不是这样,他一直向外,总是第一个发现任何对他们公司名字、资料、模型甚至纪念品有兴趣的外人,主动交谈。如果这个人是公司其他部门的客户,他一定会把对方交到相关人员手上,即使那个人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也会留下对方联系方式,并将对方的来访意图记录下来,一并转交。即使是面对单纯想过来蹭吃蹭喝的人,他也尽可能地满足对方。但有一样例外,就是对方如果想大量拿宣传册去卖钱的话,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呵斥。因为在他看来,这些资料都是对销售最有帮助的工具之一,而且只有客户或者潜在客户才有资格拿去看。 另一个是个中国人,他是销售密封件的。一直面带微笑,不知疲倦地接待每一个来到展台的人,表现出来的心理素质和专业程度不亚于ray。秦月从心底里佩服这两位先生。她自问,如果让她对陌生人推销一样东西的话,恐怕她也需要花时间来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销售很多的时候容易被当做乞讨来看待,好像求别人赏口饭吃似的。但是好的销售确实桥梁,他能有效发现、辨明客户的具体需要,并提供相对应的产品、设备、技术、信息等等。好的销售不只需要好的口才,更需要善于倾听的耳朵,和善于观察分辨的眼睛。 有很多人都认识ray,国内的、国外的。h公司内部的,别的公司的。总有各式各样的人过来跟他打招呼聊天,一看就不是一天两天的关系,而是经年的交情。从会展开始的第一天到最后一天,几乎每天散场之前,他都有饭局安排。大多数是和中国人,有客户,也有代理,都会说英语。北办的三个妞儿对他都不错,尤其是那两个在广州出现的。听她们的意思是ray十年前就来过中国了,他当初对中国两眼一抹黑,第一站自然是北京。按照那两个妞儿的说法,他甚至带他太太一起来过,因为她们曾经陪他老婆去王府井做过旗袍。秦月没想到北办的那两个女生已经在h工作这么多年了,因为她们看上去真的不显老。 会展期间,房厂长除了第一天露了一面之外,就再也没出现,早出晚归地也不知道他都在忙些什么。除了偶尔他想打听一下一些进口设备情况,给秦月去个电话,让她到对方展台上拿些资料回临海市后给他,就没怎么联系她。aa倒是每天早上跟秦月一起乘坐大巴车过来,晚上散场之前一定要找到秦月一起打车回酒店。秦月严重怀疑对方这么做是因为叫车太麻烦的缘故。 就这样到了会展的第四天,闭馆时间设在了下午的三点,但很多国内厂家,无论大小,来的展商,到了中午能剩下的就已经寥寥无几了。老外的展厅却大多数都有人在。ray告诉秦月,在国外,如果你不能坚守你的展厅到最后,就会被罚款,因为一切的行规,即使是不合理也应当被尊重,大不了回头把规矩给改了。会展期间,有不少的时候,当ray接待中国客户,找不到翻译时,就会请秦月帮忙。秦月很高兴自己多少能有点儿用,每次帮忙时,都尽心尽力,这样才不辜负自己在这里的时间,同时,还可以学到不少东西。结果,闭馆之前,ray把他们部门剩下的纪念品都留给了秦月,有的价值不菲,秦月捧在手里不太好意思收下,对方却说,这是你应得的。又把自己的名片留给了秦月,告诉她一定要保持联系。 秦月跟aa回到酒店的时候,联系房厂长,确认第二天离店时间,却被告知,他已经改了航班,自己先回了临海市。秦月很无奈,好在他们的航班早就订好,自己走也没什么问题。就通知了aa,约好了明天退房的时间,并提前预约了送机的出租车,这才开始收拾行李。 又查收了一遍邮件,看看实在没什么事了,虽然是晚饭时间,可却一点儿也不饿,秦月就让aa自己去吃饭,她打算继续和水死磕。 毫无意外地,泳池里没有人。秦月很高兴地做了热身运动,慢慢地下了水,开始游。她上一次已经测试过了这个泳池对她而言的安全区,这次可以放心地活动了。游了两个横向的来回。秦月很有成就感,正打算继续扩大战果,就听到头上有声音传过来,“哈,又是你!” 果然,说话的人是ray。本以为已经道别了的人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秦月觉得这剧情有点儿狗尾续貂的意思。她仍清楚地记得当初他的嘲讽,板着脸没接话。ray却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纵向地游了个来回,非常轻松。秦月看了对方一眼,也开始纵向游,不过是从她站着的这个地方,朝着扶手的方向游。不知道什么时候,ray已经在她身边了。这个从来不知道界限为何物的人,又开始对她指指点点。 “水是你的朋友,它不是你的敌人。你不能总是和它抗争。只要你学会接受它,它就会帮助你,托住你的。” 秦月的抵触突然不见了。她有一种错觉,似乎站在身边教训她的是她老爸。尽管两个人肤色不同,年龄不同,相貌不同,语言不同,但却那么像!因为他说的这番话,秦月的老爸也曾经跟秦月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秦月突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她害怕一抬头,那幻像就消失了。她站在那里,低着头乖乖地听着,一言不发。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敢出声。因为她知道,自己一张嘴,出来的声音必然是哽咽的。 ray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说完了这番话,自己就去游泳了。游了一会儿,就上岸走了。走之前,交代了一句,自己晚上还有饭局,算是道别。秦月却一直轻轻地抚摸着水面,怀念着当初老爸教她游泳时的情形。 游泳池里又剩下秦月一个人,可她觉得老爸就在她的身边。她开始练习憋气,漂浮,感受着水温柔的托举,就像当初她刚开始学游泳时一样。慢慢地她加入了手和腿的动作,开始划水,发现一口气竟然游出去十几米远,又开始换气。一点一点的,她重复着当初学习的过程,沿着当年的轨迹享受着水的波动。恍惚中,老爸似乎一直都在身旁,踩着水,陪伴着她。秦月一直游,一直游,不知疲倦,在意识到之前,已经到深水区里游了个来回。再次站了起来,身体仿佛一下子变沉了,原来水无声的托举真的可以大大减轻身体的自重,让游泳变得轻松起来。秦月知道她已经不再怕水了,可她舍不得离开。因为她害怕自己一旦出了泳池,那种父亲就在身边的幻觉就会消失。于是她一直待在水里,游一会儿停下来歇一会儿。一直到身体变得沉重,没有一丝力气了才不得不上岸离开。 回到房间里,秦月就扑到了床上,任凭泪水不停地流淌,打湿了枕头。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之后,秦月感觉好多了,她看了一下表,已经不早了,就打算洗漱了早点儿睡觉。 就在这时,她的电话铃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