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衍》 正文 楔子 “你,可知错?”低沉冷清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面容清俊的神尊一手横于身前,一手藏于背后,仙袍猎猎,广袖翻飞。 素袍染血,俯身跪地的女子倔强不语。 神尊微抬双眸,一丝怒意顿现,凉凉问道,“无话可说吗?” 弓背埋首的女子不禁抬起头来,望向高高在上的神尊,有些愤愤然“我何错只有?衍刑有功,战绩非凡,我敬他怜他步步跟随是错?难道要我随俗沉浮,同他人般对他恶脸相向才是对吗?恶龙当道,民不聊生,我替天行道斩邪杀妖是错?难道任它为非作歹,对民间疾苦视而不见才是对吗?我” “啪”的一声,女子被虚无的巴掌打得偏过头去,口中腥甜弥漫,嘴角似有黏稠液体流出。 女子摆正身姿,转眼恰见神尊收手横于身前。 她不再言语,却眼含不甘。 见她毫无悔意,神尊怒意更甚,“你身为天神,不造福人间也罢,对其疾苦不感同身受也罢,还一再自以为是,任性妄为!既如此,你要这一身神力又有何用!” 说罢一甩手,一枚透明长钉从那翻飞的袖口射出,飞速没入女子心口。 女子跌坐于地,口中溢出殷红鲜血。 殿内安静不已,女子双手撑地,艰难直起腰身,一动作牵扯胸口,那长钉没入处传来细细密密撕裂般的痛疼。 女子皱眉隐忍,缓了缓呼吸这才抬眼望向前方。 原本伫立的神尊已然端坐椅上,只见他一手搭在扶手之上,另一手撑着头,微眯着眼,纤长的睫毛掩住神情,清俊的脸庞此刻显得有些苍白疲惫。 女子心中一痛,平日里高深莫测的人此刻像耗了大半神力,疲态尽露。 想到此前他不顾众神之怒,从斩仙台上带走她,心中终是不忍。 女子收敛神情,轻声道,“师父,徒儿不懂” 神尊缓缓睁开眼,望着自己最小的徒弟,眼中溢出无限悲悯来。 他广袖轻挥,空中出现人间之景。 神尊一步一步踏下阶梯,低沉的语调似是审判,“风雨不调,四季不明,天河倾泻,海水倒灌,这就是你的斩邪杀妖?” 女子惊恐地望着,眼里顿时蓄满泪水。 神尊仍道,“赤地千里,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这就是你的替天行道?” 女子看着人间已成炼狱,要么烈焰燎原,要么冰冻连天,旱者滴水不落寸草不生,涝者洪水肆虐人畜不留。 神尊再挥衣袖,人间之景顿时消失。 女子一脸无措,望着虚无的空气喃喃道,“我我本意”女子脑中浮现方才所见之景,心中一痛,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殿外,不远处飞马逐月,白云遮日,一派宁和之景。 女子平复心绪,抬起身,双手交叉平放在地,恭敬低头弓首,“请师父责罚,徒儿不怨不恨” 神尊此时面色已复,清俊的面容极其平静,只是那猎猎仙袍肆无忌惮,恰似他此时心情。 沉默片刻,神尊才淡淡说道,“天帝允诺,可留你一命,但罚责不可免。你既是司水神君,便去焦海思过五百年吧。” 女子一惊,焦海变幻莫测,忽而寒若冰霜,忽而炙如烈火。 焦海虽名为“海”,其实却是湖,位于西天界山脚下,四周有天然礁石和神秘屏障相隔,能将所过之物尽数吸纳,素来有去无回。 而焦海虽是水域,却又与别处水域不同,其水漆黑如墨,变幻不定。 平静时如同乌沉沉的墨块,绝望无波;汹涌时又似黑漆漆的困兽,狂躁不安。 任你修为再高,置身焦海便如钢拳入棉花,只有无尽虚无。 焦海好似有魔性,它默默收纳所有反抗,悄无声息地攒集,又在某个不经意间尽数奉还。 因着焦海之水的反噬之力以及四周神秘的屏障,此处便成了神界关押妖魔最坚不可摧的牢笼。 女子了悟,而今的人间,与那焦海有何异?去那焦海也好,既无法弥补,亦不能代为受过,总该同苦才是。 只听神尊轻叹一声,低沉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为师从斩仙台救你下来,并非为了让你去焦海赴死。五百年后,为师要看到一个完整的徒儿从焦海走出来。” 女子听罢一怔,扯了扯嘴角苦笑一下,却也并未抬头,轻声应道,“徒儿遵命!” 二人沉默良久,女子终是开口问道,“衍刑他会怎样?” 神尊面色波澜不惊,平稳的语气里甚至透着些许无情,“他?剥除神籍,世世轮回,不得善终!” 世世轮回,不得善终! 那人何其自傲,从来睥睨三界,傲世众生。 那人曾信誓旦旦,“你看着,终有一日,我会劈开阴邪,斩尽妖魔!”女子记得,他说这话时,嘴角扬起,容光无限。 神尊看着自己的徒儿伏在脚下,全身微微颤抖,本想抽出背后的手扶上一把,迟疑片刻,便见她自行站起身来。 女子躬身一拜,低头后退至门口才转身,踉踉跄跄踏出大殿。 殿前,身着白袍的少年望着女子颓然的背影,担忧道,“这丫头神脉已封,哪受得住焦海那鬼地方?更何况焦海海底还有那么多妖魔鬼怪,如何活着回来?不行,我得去拦着她!” 话毕,白袍少年左脚已然踏出。身旁俊朗稳重的男子不知做了什么,那少年便定住身形,动弹不得。 男子脸上亦透着隐隐担忧,但并未流露,只偏头瞪那白袍少年一眼,教训道,“别老是丫头丫头的,那是你小师叔,平日里你就是这么目无尊长的吗?” 白袍少年一急,也顾不上别的,斜眼望向男子回嘴,“师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话未说完,但见殿内的神尊已翩然来至二人身侧,白袍少年见神尊表情严肃,便识趣地不再继续。 “崧岐,你去送她罢。”神尊丢下一句话便又转身进了殿。 那俊朗稳重的男子应声道,“是,师父。”说罢又瞪了一眼白袍少年便追随前方的女子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绝处逢生 真的快死了吧。 季无音无力地睁着眼,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茫茫沙海,炙热的日光张扬地洒在沙海之上,望着那被风雕琢的沙丘泛着莹莹金光,季无音不禁想起进沙漠时自己手上那黄灿灿的金子。 季无音睫毛微颤,额头处有细沙轻轻滑落,一寸寸滑过睫毛和脸颊,最终落定于下巴下那堆松散黄沙之中。 前方尸体已被黄沙掩埋,连同尸体下方片片浓烈血污,空气中还弥漫着丝丝腥甜之气,那是他们的不甘和悔恨吧 魂不归体,命不过双十。 那云游道人倒也没说错,只可惜,平白无故搭上那么些性命。 不过求生,为何竟这么难?老天啊,你不公!季无音在心中呐喊。 严重缺水少食再加失血过多已让季无音意识越发涣散,内心涌出一阵绝望。 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即便是父亲向她下跪,也不答应西行了。 季无音闭上眼,片刻又猛然睁开,原本死气沉沉的眸中闪过一阵华彩。 她看到了,前方,有一物快速朝她而来,那是一艘红船! 那船如同行在水中,疾行而来。 季无音终于看清,船头立着一位女子,一片淡青色轻纱从头包裹到脸,脑后青丝从轻纱处漏下,跟着淡青衣袂裙裾随风飞舞,毛色雪白的小狐狸懒洋洋伏在脚边,远远望去,好似画中仙。 季无音眼见那船近了,心念一动,欲叫唤出声,这才惊觉自己喉咙干涩火辣,除了牵动唇边黄沙滑落,竟不能发出一丝声音。 季无音心下一急,强烈的求生欲竟让自己麻痹已久的躯体恢复了些许知觉,背部四肢好似压了千金万两般动弹不得。 季无音望着近在眼前的黄沙,心下一沉,那绝望之感又涌上心头。 是了,既然那些尸体已被黄沙掩埋,自己又怎能避免?只恨那沙匪只将她砍个半死,留着这一丝残气竟是为了让她再一次体会求而不得的绝望吗? 眼下生还之机近在眼前,自己却手不能挥,口不能言,只能眼睁睁望着那女子疾行而过。 季无音听着船底滑过黄沙的声音渐行渐远,眼角无声凝聚一滴泪,心中那最后一丝希望也灰飞烟灭。 缓缓闭上眼,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眼角一丝温润滑腻之感擦过,季无音终是失去了所有知觉。 艳阳退落天边,暮色悄然隐退,繁星点点散落夜空,沐浴月华之下的沙海更显夜静更长。 季无音幽幽转醒,茫然睁眼,便见夜空星罗棋布,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细碎之声。 习习凉风穿过,暖黄色火光摇曳,季无音轻轻转头,但见那火堆旁,一女子静静蹲坐,一片青纱从头裹到脸,只露出一双眉眼,身上青衣干净整洁,丝毫没有风尘仆仆之感。 女子脚边蜷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狐狸,它似已酣睡,眯着眼小声嘤咛几声,无意识抖抖尾巴便又不动了。 季无音张张嘴,只觉从喉咙处呼出一股热气,两片干裂的唇瓣轻碰一下,还是无法言语。 火堆旁的青纱女子似察觉到动静,抬眼朝季无音看来,如水的眸子一片宁静。 那女子笑了一下,眉眼弯出点点弧度霎是好看。 季无音稍稍抬起上身,这一动作牵扯全身伤口,瞬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传遍四肢百骸。 突如其来的痛楚让她停顿了动作,吊着一颗心长吸一口气,终是放弃,又缓缓躺回去。 一只素白纤细的手凑到唇边,季无音看清青纱女子指间那粒赭色细小药丸后,微张檀口,药丸顺势滑进嘴里。 暗黄色牛皮水囊凑过来,季无音感激地看那青纱女子一眼,就着水囊抿了几口。 喉咙处一股清凉流过,干涩火辣的感觉减轻了少许。 再一次张张嘴,费力挤出微不可闻的两个字。 青纱女子眉眼又弯了弯,轻柔的声线带着些许慵懒迷离,“不必谢我,是你命不该绝。” 季无音又张了张嘴,虽未发出任何声音,那女子却好似听到她所问一般,继续答道,“我叫沐安”说着又指了指火堆旁睡得正熟的小狐狸,“那是小北。” “你好生休息,明日我带你去白郸城。”沐安说罢,绕到季无音身侧取了一把柴,回到火堆边添了少许。 季无音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白日里见过的那艘红船上。 此刻没了性命之虞,脑中闲暇,不禁对这救命恩人好奇起来。 但看这女子装束无异,那小狐狸却稍显高调。 茫茫荒漠,照理说骆驼才是最恰当的交通工具,偏偏这人用得却是一艘船,也不知这船有何蹊跷之处,竟然能在沙海里畅行无阻。 季无音余光瞟到空中的火星子,思及方才那人从船上取出干柴,不觉有些好笑又惊奇。 从未听过有人进沙漠还自带干柴的,自己这位救命恩人,真真是位有趣的奇人。 白郸城,白郸城,唉,希望他已经离去了吧。 季无音在心中叹息一声,全身乏累不堪,再看满天繁星只觉如梦一般,眨眨眼,那繁星好似活了,不断变幻位置,最终勾勒出一个慈祥的身影。 那身影好似捋了捋不长的胡须,慈爱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脸,季无音闭上眼,仿佛听到那人喃喃说着,“我的儿啊” 月落日出,日光不厌其烦炙烤着茫茫沙海,不遗余力榨取沙漠中的水汽,势要让这荒漠永不复生机。 季无音在一阵嘈杂声中醒来,右手背一阵阵温润湿黏的触感。 垂眼望去,但见那小狐狸正一下一下舔着她的手背。 似是察觉到她醒来,小狐狸收回舌头,轻跳到她眼前,定定看她一眼。 这有灵性的小畜生,那双媚眼中里写满了关切。 季无音心中一暖,不自觉抬起手摸了摸小狐狸的头,轻声道,“谢谢你。” 话一出口,季无音有些愣,虽然喑哑了些,但好歹能发出声音了。 全身也不似昨日那样疼痛,想必是沐安给的那药丸起了作用。 季无音缓缓起身,发现自己还在船内,除了船头,四周不知何时支起了厚厚的灰白色帆布,倒将那日光风沙挡个干净。 偏头望去,但见沐安稳稳站在船头,不言不语。 季无音正要开口,耳边传来男人粗鄙的叫骂声,因说的不是官话,她并未听懂,但猜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季无音细细听着,其中一人发出淫邪大笑,季无音心中“咯噔”一下,这声音,好生熟悉! 难道是? 季无音忍痛挪上几步,抬手掀开灰白色帆布的一角朝外望去,但见前方大剌剌立着十多个粗糙大汉,大汉身后的骆驼以及骆驼上那蓝布包袱何其眼熟! 季无音一脸惊恐,仿佛一下子掉入冰窟,全身禁不住颤抖起来。 是他们!那群杀人越货的沙匪! 沐安身姿从容,悠悠回身,用那双如水般的桃花眼定定望着惊惧的季无音,柔和的声线一如既往带着些许慵懒迷离,“别怕。” 简单的两个字,将季无音从那寒冷的冰窟拉出来。 明明那人纤细如柳,面对十多个凶神恶煞的悍匪竟还能平静无波。 其中一个眼尖的沙匪顺着沐安的目光看到藏在船内的季无音,对上季无音视线那一刻,许是认出她来,又或是见她亦是女子,那沙匪大咧咧说了句什么,十多个沙匪同时大笑。 季无音只觉那笑声阴寒无比,如火骄阳亦不能温暖她的心。 沙匪们笑够了,手持大刀将船围在圈内,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沐安身形未动,只冷冷看着。 正前方那身着灰蓝色粗麻布衣的粗壮大汉拎着环刀猛然冲来,刀上铁环交错之声如同催命之音,季无音惊叫一声,却见沐安偏头一躲,大刀扑了个空。 那壮汉反应倒也快,一刀不中连忙变换刀势,朝着沐安又是大力一挥,沐安迅速矮身,又避了过去。 季无音眼看那壮汉连发几招都被沐安轻巧避过,这才稍稍安心。 而那灰蓝衣壮汉脸上的笑容已然消失,再不敢轻敌,谨慎起来。 二人又斗了十几招,沐安非但毫发未伤,连步子都未曾动过,仍旧稳稳站在船头。而那灰蓝衣壮汉则面色潮红,额间汗珠滑落,稍显狼狈。 四周有另几名沙匪大笑着骂咧咧几句,但见那灰蓝衣壮汉脸色更红,没好气望了那几人一眼,便又奋力挥刀过来。 季无音猜想,定是那几名沙匪取笑了灰蓝衣壮汉一番。 这边,灰蓝衣壮汉使出毕生所学挥刀砍向纤弱青衣女子,而沐安左躲右闪,前俯后仰,避得轻松惬意。 灰蓝衣壮汉见沐安只守不攻,自己使尽全力竟连人家衣角都未碰到,难免恼羞成怒。 眼见帆布处露出季无音的半张脸,心中瞬间有了思量,狠厉的一招直朝沐安面门击去,待见她躲避又迅速收招,朝沐安身后的季无音而去。 季无音瞪着眼,眼看躲避不及,眼前赫然出现一只素白纤细的手。 季无音看得真切,那手灵活地缠上灰蓝衣壮汉的手腕,在触及季无音脸面的一瞬往旁一拽,只见一团影子闪过,那灰蓝衣壮汉被摔出,重重跌在船头不远处。 沐安眼神冷冽,慵懒迷离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意,“我无意伤人,若识相,便滚远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恰遇叔笙 那十几个沙匪本就心高气傲,在这片荒漠杀人越货多年从未失手,此时哪能因眼前这小女子一句话便灰溜溜退去。 至此,那沙匪们也顾不得玩乐,十几人齐齐挥刀而来,脚步踏起的沙尘险些迷了季无音的眼。 季无音抬手柔柔眼,但见前方黄沙升腾,刀光剑影之中,那道青色的身影依旧灵活。 季无音的心又悬起来,纵然沐安武艺高强,但毕竟手无寸铁又只守不攻,如何斗得过十几个大汉? 即使一时半会在刀锋下能游刃有余,但时间一长,体力难免不济,到时季无音不敢再细想下去。 黄沙处战况愈演愈烈,季无音心下焦急,忍着痛挪出船舱,颤巍巍站起身,环顾四周正要寻一把称手的武器,却见脚边毛色雪白的小狐狸用嘴叼着她的裙角往船舱内拖,好似不愿让她逞能一般。 季无音见此,眼角有些湿润,如此关头,这小狐狸还在担心自己。 转头间,却见不远处有一个影子疾行而来,待近了些,季无音发现那人身形轮廓依稀有些眼熟。 不过片刻,那人已加入战局,只见银光一闪,那片飞腾的黄沙之中传出声声惨叫。 季无音望着战局中依稀可辨的黑色人影在青衣女子周身回旋,剑影所到之处,一片血红飞溅而出,紧接着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季无音望着激烈的战局不免有些激动,那黑衣身影,她怎会不认识。 因那人的加入,胜负立分,待那黄沙落尽,季无音只见横七竖八十几具尸体凌乱横倒在地,艳丽的鲜血洒在地上,渗进沙里。 身形修长的黑衣男子持剑而立,剑尖处最后一滴殷红落尽,男子将一尘不染的宝剑收回鞘中,抬眼便见季无音泪光莹莹。 那人,仍旧狠厉,对待宵小之徒从不手软。 “叔大哥!”季无音失声叫出来。 一丝热风刮过,浓郁的血腥味无孔不入,季无音望着尸体,脑中闪过血糊糊的一团,顿时一阵反胃,弓着身体干呕起来。 “无音!”黑衣男子连忙奔过去,扶住身形不稳的季无音,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怜惜,一时之间无法言语。 身后轻柔的女声带着些许慵懒迷离,“上船吧,先去白郸城。” 黑衣男子偏身而立,朝声音主人望去。 季无音直起身,这才见沐安从尸堆中走来,青丝如墨,衣袂翩跹,眉眼弯出点点弧度,霎是好看。 黑衣男子见那青衣女子避开血迹走来,心中惊骇,这女子未免太干净了。 方才一场混战,黄沙漫天,鲜血飞溅,饶是他也免不了沾上些许。 季无音见沐安近前来,连忙向二人介绍,“叔大哥,这是沐安姑娘,是她救了我。沐姑娘,这是叔笙叔大哥”季无音声音嘶哑,说道此处,喉咙干涩灼热得似要烧起火来。 叔笙从腰间取下牛皮水囊递给季无音,偏头之际,恰恰与沐安视线相对。 叔笙望着沐安那双如水明眸,竟觉得有些熟悉,好似这双眼他早已看了千年万年。 季无音放下水壶,但见沐安抬着头怔怔望着叔笙发呆,那素白纤细的手缓缓抬起,在叔笙呆愣间,竟轻抚上叔笙左眉处那道细长的疤。 许是沐安指尖的凉意惊醒了叔笙,又或是身旁季无音不自然的轻咳惊醒沐安,两人各自小退一步,距离便远了两分。 季无音看看沐安又看看叔笙,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张张嘴,却听沐安说道,“姑娘回舱好生歇着,一切到了白郸城再说。” 季无音昏昏沉沉睡了许久,半梦半醒间,只觉自己被人抱起又放下。 不知何时,耳边传来几人说话声,季无音奋力想要听清,奈何脑子混沌不堪,还未及辨明那话语,便又昏睡过去。 稍稍清醒之时已是夜里,季无音睁着眼,四周静谧黑暗。 手指处一片软和的触感,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熏香味。 是白郸城里的过宿客栈,进沙漠前季无音正是住在此处,她记得那熏香的味道。 说来奇怪,在沙漠中受多处刀伤,又长久不吃不喝,都能保持片刻清醒,到了白郸城反而神智不清。 到底是见到了叔大哥吧,心好似一下就安定了,深藏体内的娇弱都忍不住要表现出来。 呵,季无音在心中轻笑一下。 门口传来窸窣之声。 季无音一惊,下意识绷紧身体,心跳急促起来。 有人开门,脚步轻踏,须臾间,满室烛光,屋内亮堂稍许。 季无音偏头,那青衣女子端着碗走近,面容被腾腾白雾挡住,看得不太真切。 清淡粥香适时钻入季无音鼻内,肚子便不争气响应一番。 季无音脸上一热,垂着眼羞赧不已。 沐安似是没有发觉,自顾自说道,“醒得比预期早些。” “我我睡了多久?”季无音边说边抬起上半身。 “不算久,五天而已。”沐安语中含笑。 季无音接过沐安递过来的粥碗,这才看清眼前女子的面貌,肤白胜雪,但也不显惨淡,唇色淡得若有似无,右眼下那颗滴泪痣却红得妖艳。 这张脸,好似在哪见过。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季无音无以为报” “我早说过,是你命不该绝,不必有所负担。”沐安弯了弯眉眼抢话道。 季无音眼神黯下去,不过片刻又坚定起来,朗朗道,“自小家父教导无音,滴水恩涌泉报,何况是救命大恩。无音除了这性命已身无长物,此后,只要姑娘一句话,无音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沐安见她说得认真便也没在打断,只微笑着看她。 待她说完,这才从袖中掏出一小小白瓷瓶,“既如此,那你便给我一滴泪,非至情之泪不可入瓶。” 季无音望着那小瓷瓶,有些呆愣,不自觉想起沙漠中将死之际眼角擦过的那丝温润滑腻之感,莫非当时沐安便已到她身边取了泪?虽不可思议,但想着这是沐安,便也觉顺理成章了。 季无音空出一只手小心翼翼接过白瓷瓶,但闻沐安又道,“不必心急,此事看缘分。” 季无音只得点头,沐安退至桌旁坐下,那毛色雪白的小狐狸不知何时跑进来,三两步跳上桌,绕着沐安撒娇。 季无音收起瓷瓶,喝了几口香粥后,望着沐安的背影欲言又止。 沐安未曾回头,倒似明白她心思一般,边逗弄小狐狸边道,“你的伤所需的一味药白郸城没有,叔公子前往最近的梁伍城购买去了,算算时日,明日应该能回来。” 说罢,未等季无音开口,又返头朝季无音眨眨眼,补充道,“这几日照顾你是叔公子所托,便算他头上,你勿要再提谢。” 沐安走过来拿走季无音的碗,拎着小狐狸捻灭烛火退出去。 房间又陷入一片黑暗,季无音缓缓躺下,心绪难安。 死里逃生的庆幸,无以为报的无奈,本不愿让叔大哥牵扯进来,而今却还让他为自己来回奔波,实在有愧。 但既已捡回性命,便无论如何也要寻到那传说中的无音琴。 又是那个梦,梦境里冰凉一片,季无音一身红衣,孤零零一人站在雪里。 环顾四周,除了白茫茫的雪景外全无他物。 厚厚积雪之下,似有无数魂灵凄厉叫嚣,季无音奔跑着,一双双枯瘦如骨的手从那冰封之下猛然探出,霎时殷红之血汩汩流出。 季无音不禁停下,双目含泪无声呐喊,可白茫茫的雪里再无他人,那枯骨之手伸出之处,鲜血蔓延成片,似要将季无音吞噬一般,瞬间雪地变血地,红衣的季无音淹没在浓烈血色里。 季无音霎时惊醒,擦擦脸颊,竟真有泪水流出。 睁开眼,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檐照射进来,光处有粉尘飞舞。 叔笙已从梁伍带回那味白郸城所没有的药。 白发长须的老大夫踏进门,搭上季无音纤细手腕,脸上表情变幻莫测,许是未曾见伤重至此睡几天便好了大半之人。 见此,季无音对沐安更为感激,料想定是沐安那药丸起的作用。 老大夫沉吟片刻,回至桌旁提笔龙飞凤舞一番,咕哝几句,便提着药箱踏出房门。 因那老大夫所说官话带着浓重的白郸城口音,季无音听得不甚明白,但猜想也知,无外乎“按时用药,好生休养”之类。 叔笙拎起桌上白纸抖了抖,待墨迹收干便折叠好放入怀中,嘱咐几句季无音又与沐安道了声谢便出门抓药去了。 沐安笑笑望着季无音,打趣道,“他对你甚好。” 季无音听罢脸颊微烫,思及叔笙对她的关切不禁有些心神荡漾,解释起来也显语无伦次了,“我与叔大哥自小相识叔大哥受先父所托陪我西行寻那无音琴” 说道父亲,季无音不觉红了眼,犹记得临行前,父亲老泪纵横,颤巍巍的身躯扑通跪地,常年病痛折磨得父亲瘦骨嶙峋,父亲用尽力气抓住自己的手,恳切说着,“我的儿我的儿为父求你” “无音姑娘想起了伤心事?”清淡低柔的女声打断了季无音的回忆,季无音抬手擦擦眼角,垂着眼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眼中的悲戚。 平复片刻,这才扯扯嘴角说道,“是无音失礼了。” 沐安递来一杯清茶,随后又退远几步,倚着窗檐半眯着眼面对季无音,那眼神似在看她又不似在看她。 额间飘落的发丝有意无意擦过右眼下艳丽的滴泪痣,精致的唇瓣像沾染了雨后桃色,若有似无的淡。 阳光打在沐安身上,轻薄轻纱沿着玲珑曲线垂下,仿若流水般动人。 当真盈盈仙子貌,袅袅神女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身世凄迷 沐安慵懒地抚摸着怀中雪白的小狐狸,似叹息一声,柔和的语调带着无法言喻的蛊惑,她说,“洗耳恭听。” 季无音便再也忍不住,不可思议又略显荒唐的小半生急不可耐脱口而出。 “我出生在一个雪夜。父亲在院外弹琴。我降生那刻,父亲指未停,弦未断,四周忽而空荡荡没有任何声音。父亲说,那时,他很害怕。” “不出意外,我的出生要了娘亲的命。稳婆拍了我好几下,我都未曾啼哭,许是觉得情况过于诡异,她将我递给父亲后便急匆匆离去。父亲将我抱至走廊,当雪花飘落至我眉心时,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父亲说,那时他落了泪。” “娘亲闺名为‘音’,我降生之际琴没了音,爹爹也失去了他的‘音’,他便为我取名为‘无音’。” 沐安神情不变,望着季无音的眼甚至有些慈悲。 季无音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说来也是讽刺,尽管我出生于大雪之夜,但我却怕极了雪,那种亮晶晶白晃晃凉彻心骨的玩意儿,对别人来说是无限美景,对我来说,却无异于洪水猛兽。” “起初,季府上下甚至我自己都觉得,我只是不待见雪而已。直至一年冬天,那个清晨,我在床上醒来,奶娘夜里未将窗户关严实,雪花从缝隙中飘进来。积在窗下桌台上细长一条白,我恐惧得发抖,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惊醒了整个季府。” “自那后,每每秋末之际,我就开始心惊胆颤,终日担心雪花降落。那时父亲总说,等时机成熟便举家南迁棠辛,据说那里四季如春,从不下雪。南迁需要资本,父亲没日没夜努力,家里生意越做越大。父亲膝下无子,姐姐便将自己当作男子,本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也跟着父亲东奔西走。” “父亲说我的眼像极了娘亲,自小极其宠爱我,姐姐也从没有半句不甘。许是因我这双眼,又或是怜我自小没了娘,季府上下从管家阿伯到打杂小厮都对我事事顺从。可我不知快乐为何物,脸上亦从未出现过笑容。一开始,父亲只当没让我顺心,便极尽所能讨我欢心。” “我专注于偶尔得见的花木时,他便种了满满一院子,我厌了那些花木,他便一夕之间铲个干净。我说想养猫,他不知从何处买了几十只,还专门请人照顾,我嫌猫叫声闹心,他又悉数将猫送人。不管是爹爹姐姐,还是后来借住我家的葛磬哥哥,但凡我所有愿,他们必竭力达成。” “直到”季无音停顿片刻,面色已有些哀戚。 沐安轻轻“嗯?”了一声,只听季无音接着道,“直到有一年花灯节,我喜爱上看烟花。爹爹花了许多银子,买了整整一仓库回来,烟花要夜里放才美,我任性,白日里睡一整日,夜里便可以看一整夜。我并不在意,为了这一整夜的烟花绽放劳累整个季府。” “我看了十夜都不觉得腻,但邻居腻了,有一夜,烟花绽放得正当华美,有许多人闯进来,吵吵闹闹骂骂咧咧。葛磬哥哥带着我和姐姐躲在房里,透过那门缝,我看到父亲和管家阿伯被打得满脸是血,混乱中,不知是谁踢翻了正在燃烧的烟火,下人房门前的干柴烧起来,那群人害怕得跑了。爹爹和家丁们急忙救火,大多数人听到动静,趁着房间火势小跑出来,伙房张阿婆许是年纪大了,走得慢了些。” “我奋力挣脱葛磬哥哥的桎梏冲出门,火已被浇灭,我躲在爹爹身后,张阿婆被人抬着从我身旁经过。她全身焦黑,四肢蜷缩,脸上被烧得模糊不清,但我仍能看出她睁着眼,那双眼好似瞪着我一般。” “那之后,我病了整整一月。爹爹请来凌浮最好的大夫,大夫把把脉,说了句‘二小姐身康体健’便离去了。爹爹不死心,偶然间寻来一位云游道人,那道人见了我,面色沉重,沉吟许久才道,‘这小姑娘自出生起便少了一魂,此魂不归体,命不过双十,若要寻回,需往西游!’” “那年我正当十岁,爹爹也不管那道人所言真假,丢下生意丢下姐姐,第二日便带我启程。一路往西经过了许多地方,到漳澻叔家停下。” 说道此处,季无音脸上闪现柔和光芒,似是触动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当那少年礼貌朝我勾勾嘴角,我心跳得厉害。他嘴角上扬,左眉处细长的疤痕随着眉毛弯出好看的弧线,我不由自由学着他的模样动动嘴角眉梢,我庆幸,那时他已经偏过眼去,未曾看到我僵硬无比的脸。” “他就是叔大哥。父亲许是察觉出我喜欢与他相处,便在叔家多住了阵子。叔大哥带我去了书阁,找了一本古书,坐在池塘边安静看着,我觉得心安。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粉嫩小女孩扑过来,叔大哥连忙放下书接住,那女孩奶声奶气挑着浓眉道,‘叔笙哥哥,小禄挽要听故事!’” “叔大哥很宠溺她,便讲起故事来,没讲几句,小丫头便打断一下,叔大哥也不恼怒,断断续续讲着。那小丫头听得津津有味,我却没听懂,只记得什么天方国,什么滦公主,待听到无音琴我才上了心。这琴,名字与我相同。” “我偏头,这才惊觉身后还有一名少年,那是小丫头的哥哥,叫颜禄招。他问我是谁,我有些局促,叔大哥笑着代我说了,又介绍了两人给我。父亲来唤我时,禄招对我说,‘你方才笑得很美。’” “父亲顿住脚步,面色难掩激动,有些失仪,他问禄招,‘她笑了?’禄招傻愣愣点头,定是没适应父亲如此大惊小怪。父亲眼眶湿润,抓着禄招的肩膀语无伦次,‘是什么模样笑无音’” “禄招一脸茫然,倒是禄挽那小丫头,好似尤其擅长理解破碎的语句,在叔大哥怀中抬起天真的脸笑呵呵道,‘是这样的,跟小禄挽一样,笑得像桃花。’” “父亲定定望着禄挽的笑颜,好似那小丫头便是我一般。叔大哥点点禄挽鼻尖,‘无音笑得可比你矜持,你呀,傻呵呵的,她的笑美如幽兰。’我听罢,脸上一热,不自然转过身,拉着父亲便跑了。” “第二日,父亲本要带我继续往西,叔伯伯一再挽留,父亲便没在推辞。小丫头在叔大哥身后朝我眯眯眼做鬼脸,我看着禄招和叔大哥也笑着,便不自觉勾了勾嘴角,这次,并不觉僵硬。” “又过了五日,父亲带我继续往西进。到梁伍城外,天色已近黄昏。我吵闹着要休息,父亲虽心急进城,迟疑片刻,还是依了我。天色又暗了少许,光秃秃的林中传来狼叫声。父亲拉着我跑得飞快,在一处空地,群狼来袭将我们围住。父亲抱着我不敢动,那狼群便在旁虎视眈眈。” “僵持片刻,天上飘起了雪,显然,对我来说,那些毫无伤害力的雪花比狼群更让我害怕。我不顾一切撕心裂肺地叫喊,许是我喊叫得太过凄厉,连那些狼群也后退几步。父亲把风帽罩在我头上,高大的身躯站在我身前。我看到父亲身上落满了雪,扯着嗓子大叫,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嗓子沙哑了,耳内轰鸣不断。我太过专注于恐惧那雪白,甚至不知狼群何时扑了过来。” “父亲抱我在怀扑在地上,我眼前一黑,终于不再尖叫。尖牙利爪划破父亲宽厚的背,我感觉手心触摸着温湿黏稠的液体,冰冷的空气中充斥着腥甜味。一个温润女声说道,‘没事了,狼群离去了。’父亲抱我起身,我见风雪大作,才张嘴,那女子伸指在我眉心一点,我心中不知为何没了恐惧。我眨眨眼,那女子眼似桃花,秋水含波,青纱蒙着脸,看不到眼下的面貌。青衣加身,薄如绸缎,顺滑的青丝未曾染上半点霜雪” 季无音说道此处,聚焦于沐安脸上,笑了笑说道,“很像你,沐姑娘。当时,她也如你现在一般,弯着眉眼勾着唇,我望着她茶色瞳仁中我呆愣的模样都忘记了寒冷。她离去时留下一瓶药和一句话,她说,‘无音,此次西行到此为止,你且在凌浮等待,时候到了便会有人带着无音琴前去找你。’” 季无音望着沐安神色如常的脸,右眼下那颗滴泪痣好似更红了。 季无音有些期待,未曾继续说下去,看沐安年龄与自己相当,明知不可能,还是轻声问道,“是你吗?” 沐安不答,只对故事有兴趣,“然后呢?” 季无音难免有些失望,但仍然继续说道,“那之后,父亲带我回到凌浮。还拿出尘封多年的琴,每每空闲便亲自教我弹奏。我不再抗拒冬天,笑容也多了,表面上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季无音抿了一口茶,面带恐惧说着,“我不愿与任何人说起我夜夜被噩梦纠缠,梦里总是冰凉一片,厚厚积雪之下有冤魂向我索命,枯瘦的手带着刺目的鲜血从冰层下猛然探出,追随着我踉跄的脚步,那些冤魂,要将我拖进去,我很无助,呐喊却无声。醒来之际,已泪湿枕边。” “父亲自梁伍城回来,身体每况愈下,没过两年就缠绵病榻,原本健壮的身体也愈发消瘦。在姐姐和葛磬哥哥成亲那日,父亲才算好了些许,偶尔还能自己下床。随着我年龄见长,父亲的病更为严重,时时神智不清半梦半醒。” “父亲常常模糊不清的念叨什么,直至有一日,我凑近他嘴边,才听清他在数日子,他说,‘还剩一年零三个月十二天’,我不禁热泪盈眶,一年零三个月十二天后是我二十岁生辰。” “年节刚过,姐姐诞下麟儿,父亲尤其高兴,那日他竟自己下床,吩咐厨房做了许多东西。第二日,父亲将我叫至书房,说他此生能见姐姐家庭美满,已是了却一大憾事,但还有一憾,便是我的命,他让我西行前去寻找那不知是否存在的无音琴。我不愿,并非我相信少年时那青衣女子所言,恰恰相反,过了这些年,我更加坚信那五百年前的一把古琴仅仅是一个传说。倘若天意如此,这剩下的一年多我更愿守在父亲膝下而非去追寻那个虚无缥缈的梦。父亲摇着头扑通朝我跪下,紧紧抓着我的手,恳切说道,‘我的儿我的儿为父求你’” “我含泪拜别父亲和姐姐,只身往西,到漳澻时,在叔伯伯家接到父亲的书信,不想那竟是绝笔。没过几日,凌浮又来书信,那是侥幸逃离的管家阿伯带给我的噩耗,许是家大业大遭人嫉恨,我离去不久,一把大火烧光了整个季府,我的爹爹,姐姐,姐夫,还有那刚出生的孩子,无一幸免。” “我寄住在叔大哥家中大半年,整日情绪恹恹,若非禄挽妹妹陪着,叔大哥拦着,我可能早已随父亲姐姐而去了。” 季无音苦笑一下,手中的茶早已凉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滞留 沐安倒是一个很好的听众,季无音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也不见她有半分不耐烦。 虽说年少时在梁伍城边只见过那青衣女子一次,但也深深觉得眼前女子沉静的气质与记忆中那人不差毫厘。 季无音正待要问,门“吱呀”一声响起,黑衣男子端着药走进来,屋内郁郁熏香中新添一股淡淡苦涩之味。 “无音,把药喝了吧。”叔笙对沐安点点头又转移视线朝季无音走去。 季无音喝了几天药,竟神奇般好了许多,后来才从叔笙口中得知,那味白郸城没有的药竟是沐安让他煎药时加进去的。 如此说来,她能好得如此快,倒也不奇怪了。 哈丹尔沙漠东北和西南仍有许多城镇,据说更西的地方还有国家。 因此,白郸城成了各路商队运送物资的中转城,因外来人口众多,此城倒也不至于荒凉,甚至可以说很繁华。 季无音养病的这几天,沐安也未离开过宿客栈,偶尔带小狐狸在白郸城逛逛,有时也会来季无音房间,大多数时间她都静静不说话,抱着小狐狸倚在窗檐弯着眉眼倾听季无音和叔笙交谈。 不知为何,季无音有时觉得,那女子脸上虽挂着笑,却仍旧散发出疏离气息,这个世界,她好像格格不入。 沐安与叔笙也并无过多交谈,沙漠里初见叔笙时那种略微失措又惊喜表情,再没在她脸上出现过。 又过几日,存药已见底,季无音大好。 想着再不能耽搁,季无音便与叔笙商量再进沙漠。 当时正值午饭时分,三人坐在客栈大堂用饭,对于再进沙漠一事,叔笙并无异议,只盯着季无音的眼认真道了句,“切不可像上次将我药晕。” 季无音苦笑,前阵子刚到白郸城,便自主主张将叔笙迷晕在客栈,自己跟着一群素不相识的人进了哈丹尔沙漠。 当时心中本对寻找无音琴无任何希望,进沙漠不过为了求死,便不愿再将叔笙也耽搁进去。 却不想遇到沙匪杀人越货,刀光闪烁之际,季无音脑中蓦地窜出父亲枯瘦的身影和恳切的目光,一些尚算温暖的过往一一闪过,最终定格于黑衣男子儒雅的笑颜。 想通之后,人便变得积极许多,季无音忽然有了力气,格挡四面八方挥来的刀锋,可最终还是难敌,被伤得鲜血淋漓倒地。 沙匪走后,一场沙暴适时将残尸掩埋。 沐安闻言,抬眼奇怪地看了看二人,但也没在“药晕”这话题上延展,而是有些明知故问般道,“你们要进沙漠?” 季无音点点头,此时午饭时间,厅内略显嘈杂,季无音稍稍提了点音量以便沐安听清,“传说无音琴就在哈丹尔沙漠深处的天方国,时日无多”季无音话未说完,只觉四周静了一下,下意识停顿话语,扭头看向四周,那食客们并无异样,嘈杂依旧。 叔笙自然明白季无音所说“时日无多”之意,再过几月,季无音便满二十,倘若真是“魂不归体,命不过双十”,思及此处,叔笙望向季无音的眼神里便带了丝怜悯。 小狐狸小北本安静趴在凳上,闻言也似听懂了一般,媚眼流转,灵巧一跳至季无音身侧,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季无音垂在身侧的左手。 倒是沐安神色如常,平静的面色甚至透着些许疏离和冷情。 好在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季无音和叔笙多多少少摸到了一点她的脾性,见她此番模样倒也未曾在意。 “那可不巧,现在已经进入了风沙季。”沐安淡淡道。 “沐姑娘也要进沙漠?”叔笙心中疑惑已久。 沐安与二人不过萍水相逢,且看她亦不像施恩望报之人,没道理与他二人一块呆着这客栈如此久。 想来她也是要进沙漠的,只在等那风沙季过去罢,心中虽如此肯定,嘴上却还是问出,好似期待她亲口说出,好让他有机会邀她同行一般。 “素闻天方国踪迹难寻,我倒不信,非得亲眼看看。”沐安说这话时,语气虽淡,但那桃花眼微眯,右眼下滴泪痣在如雪的脸颊显得尤为红艳,淡薄的唇色也因那微扬的弧度更为生动。 “那我三人便可同路。”季无音有些高兴,想到沐安那船和船上的干柴,她料定眼前这位神秘的女子对沙漠很是熟悉。 介于她死里逃生又恢复神速的神奇,她觉得,倘若与沐安同行,说不定真能找到那五百年未曾见过的无音琴。 叔笙望着那女子的面容心中却有些异样,不知为何,好像自见她的手抚上他左眉骨上的疤痕起,他这一生便注定要与她牵连,他不知道自己这一生有多长,但他应该会永远记得那一刻她指尖的微凉。 每个季节末,哈丹尔沙漠会进入狂暴状态,风沙会持续近半月。 白郸城的人把这半月命名为“风沙季”,此时正值六月底,确切来说,这次的应叫“夏沙”。 季无音后怕,若非碰到沐安,当时自己就算还活着,也躲不过这场肆虐的“夏沙”。 再一想又觉得庆幸,若不是当时夏沙将至,沐安兴许也不会在那时返回白郸城,自然便遇不上她了。 如此,倒有了一番命中注定的味道。 白郸城外围有高高的土墙环绕,故哈丹尔沙漠夏沙虽盛,在白郸城内除了听见那恐怖的风声和飘落细微沙尘外并无太大影响。 白日里,街旁小贩叫卖声依旧,因为夏沙的缘故,过路的商旅都逗留白郸城,使得街道人流涌动,热闹非凡。 季无音与沐安并肩而行,叔笙跟在身后,那小狐狸倒也不怕生,莫名其妙对叔笙有了好感,此时正懒懒倚在他肩上,好在叔笙走得稳,也不至于让它摔下。 一进店,身形矮壮的店掌柜见三人面容俊秀非凡,衣着高贵大方,便更为热情。 店掌柜毕竟是见过些世面,故见俊美的黑衣男子肩头那只雪白的小狐狸时,也就多看了一眼而已,并无太多震惊。 店掌柜眼力劲十足,一眼便看出这三人是外来人,伸出粗短肥硕的手指,操着一口带有白郸城口音的流利官话殷勤地为那稍显柔弱的蓝衣女子和面色有些淡的青衣女子介绍店里上好的丝绸布料。 显然,他极谙此道,舌灿莲花吐沫横飞,脸颊上两团肉被挤出细微纹路,也因过于激动而显得潮红。 季无音微笑着打断店掌柜,说明来意,“我们不需这些布料,贵店可否有能防风御寒些的成衣?” 店掌柜自是机灵,闻言便将三人带到里间,直接将三人带至锦缎处,显然,此处的成衣更为贵重。 季无音自小不缺金银,吃穿用度上从不委屈,便也不在意,认真挑选起来。 店掌柜指着一件大红锦缎连帽披风对季无音道,“姑娘肤色白皙,面若桃花,穿这件披风必然美貌不可方物啊。” 季无音摇摇头,探手向那件深紫偏暗而去。 沙漠温差大,日中如汤,月升日落之后又冷若寒潭,但毕竟是风沙频繁之地,那惹眼的颜色着实不耐脏。 店掌柜不死心,又至沐安身侧,指着那件织有淡色银边麦冬的素白锦缎披风道,“姑娘肤色白皙,面若”抬眼间,见沐安面色如雪,却不似季无音般双颊红润,那“桃花”二字便梗在喉间半天也说不出来,沐安也不甚在意,弯了弯眉眼,温和说道,“既是店家推荐,定然不错,那就这件吧。” 店掌柜不好再说,便取了白锦缎披风又接过季无音手上那深紫偏暗的披风立在一旁。 叔笙长相斯文俊逸,若换上儒衫怎么看都像清雅文人,偏他左眉骨上淡淡一道细长疤痕斜飞入鬓,紧贴在左眉之上,原本那好看的弦月眉看起来倒有了丝剑眉的味道,再加之叔笙一身黑衣,神色亦有些冷,整个人便显得有些狠厉。 店掌柜心有惧意,便不太敢与叔笙多做介绍,但见叔笙未动,便移了几步,指着那件灰黑色锦缎连帽披风问道,“公子,您看这件如何?” 叔笙点点头。 几人便移到外间,店掌柜包好披风,叔笙从怀中掏出数片金叶子,店掌柜看呆了眼,他其实甚少见带金叶子采办之人,一般客人用得要么是银锭,要么是银票,甚至有寒酸点的拿来一大兜铜钱。 而季无音见此露出不赞同的神情,但也不好斥责叔笙,便神情严肃偏移几步挡住门口过路人的视线,好像生怕被人看见一般。 也怪不得她如此谨慎,季无音出身商贾,向来生活富庶,从凌浮出发前,其父为其备了许多金叶子金锭银票之类。 季无音虽耳濡目染商贾之道,对于物价尚算知晓点门道,那日迷晕叔笙,便自行前往市集购买骆驼物资等。 然季无音采办虽算精明,却忽略了财不外露之理,金叶子银票金锭之类毫不掩饰,市集本就人龙混杂,难免有几个贪财胆大之人。 季无音懊悔得紧,深深相信定然是自己太过大意才造成了之后的惨祸。 矮壮的店掌柜收了几片金叶子小心翼翼放入怀中,又从袖口掏出钥匙,开了柜台下的一扇小门,从中拿了些银两出来递给叔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怀炽其人 “住手!”男子大呵声从门口传来,店掌柜手一抖,险些将手中银子抖下。 只见白影一闪,男子已然倚在柜台上,笑嘻嘻望着店掌柜用下巴指了指沐安,说道,“给我拿一件与她同款的,就用你手里的银子付。” 店掌柜显然很为难,半伸着手收回也不是,探出去也不是。 季无音皱着眉,对眼前这秀眉星目,唇红齿白,脸上还挂着暖洋洋笑容的无理男子并无太多好感。 季无音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似乎引起了白衣男子的兴趣,白衣男子转脸过来,微眯着眼直勾勾盯着她,显得有些无礼。 只见他扁嘴蹙眉装出一副可怜相,哀声道,“漂亮妹妹,本公子穷,赏件衣裳穿吧。” 季无音当然不信,这男子衣着光鲜,身上白衣一看便是品种上乘的云锦,更何况还镶着金边。 季无音虽对衣料没有研究,但也看得出方才所购的三件披风虽也是锦缎所织,却赶不上这男子身上这件贵重,更何况这人还簪了一根闪闪金光的发簪。 这样一个浑身上下透着富贵的公子竟在季无音面前哭穷,季无音嘴角不免溢出一声嘲讽。 那白衣公子也不恼,正待要说,却听到沐安淡淡说道,“怀炽,别闹。” 叔笙正巧站在那男子身侧,此刻那男子神情他看得真切,原是一脸玩世不恭带着些许戏谑,听了沐安之言,霎时脸上露出无限欣喜,秀气眉目飞扬,眼角堆满笑意。 叔笙看得出,那人真心欢喜,尽管如此,那男子却仍旧故作姿态,语中含嗔,“丫头,多年不见,说话怎一副长辈模样,这么老成?” “我本就是你长辈,多年不见,你倒是越发没有礼节了。”沐安桃花眼妩媚,滴泪痣妖娆,精致唇线微扬,如雪的双颊甚至显现浅浅梨涡。 无疑,此刻的沐安并不疏离,季无音望着那弯弯眉眼心中暗叹。 无疑,这男人在她心里不同寻常,叔笙望着那浅浅梨涡内心有一丝波澜。 无疑,她遵守承诺,她安然无恙,男子望着那张素净的笑颜心下安定。 无疑,与那件绣着银边麦冬同款,同样绣着银边麦冬的月白男款锦缎连帽披风终于可以卖出去了,半伸着手的店掌柜悄无声息收回手,心里暗自欢喜。 不待季无音和叔笙疑惑,沐安连忙介绍道,“两位,这是我师侄初怀炽。” 果然,初怀炽听到“师侄”二字立马垮下脸,但见沐安言笑晏晏的模样,又高兴起来,由着她去,毕竟,这是事实,辈分上,她是他的师叔。 季无音和叔笙自然惊讶,看这二人年岁相当,甚至沐安看起来更为年少一些,不想二人竟隔着这等辈分,难怪方才沐安要说“我本就是你长辈”这样的话。 话毕,沐安又指了指身旁的季无音,“怀炽,这位是季无音姑娘。” 初怀炽对季无音粲然一笑,灿若春花。 季无音虽对他印象未改,但顾及沐安,倒也点点头以示回应,二人算是认识了。 沐安又指了指叔笙道,“这是叔笙公子。两位都是我最近结识的朋友。” 闻言,初怀炽偏头,他与叔笙差不多高,又站得较近,这一偏头,正好对上叔笙的眼。 面前这张脸与记忆中那人重合起来,初怀炽记得那人总是高高在上,一副俯视众生的模样,斜飞入鬓的剑眉之下那黑亮深邃的眼里含着阴冷的光,高挺鼻梁下那凉薄的唇角勾起森然笑意。 记忆中,那人一身暗红色长袍,左手持剑从暗处走来,像是地狱修罗不带一丝感情。 初怀炽恍惚,眨眨眼,眼前的人与记忆中那人又似乎不同,眉毛不似那人张扬,眼神虽冷然却不桀骜,若非他左眉骨处那道斜飞入鬓的疤痕和他一身生人勿进的黑衣,初怀炽觉得,眼前这人甚至有些儒雅的书生气质。 难怪取了这名字,他父母定是希望他成为一名饱读诗书的文人,初怀炽心想着。 当然,面目是比那人温和谦逊了许多,但眉上那道疤初怀炽还是觉得刺目,思及此,初怀炽眼神忽变。 叔笙离得近,他觉得有些不解又有些惊异,不解于眼前这好看公子对他莫名其妙的情绪,惊异于如此漂亮讨喜的一双眼愤恨到极致时竟也如此让人心颤。 自然,他并不害怕,尽管眼前那白衣男子周身已泛出稀薄的红色,甚至于那红色愈发浓郁,尽管他从未见过有人愤恨时四周会泛起色彩。 他肯定初怀炽眼中的是愤怒和恨意,浓烈得化不开,像血。 因为他见过许多双这样看他的眼,最近一次是在哈丹尔沙漠的黄沙之中,在他手中的剑划破那些人的喉咙之时。 虽然怪异又毫无缘由,但这人要打,自己当然会奉陪,不能平白承了他的怒意,叔笙心想着,眼神也冷冽了些。 矮壮的白郸城衣料铺掌柜是个很有眼力劲的人。 他自然看出相对而立那两男子不寻常,两人虽仍旧静静站立,但那张扬凌厉的气势显然下一刻便要打斗起来。 正因为他是有眼力劲的人,所以与一般白郸城本地人不同,他从不看低也不招惹外来人,不管是从南北而来还是从东边而来。 但眼下,为了自家代代相传的衣料铺子,店掌柜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小心翼翼问道,“客人,那月白披风可还要?” 庆幸的是,店掌柜的问话叫醒了一黑一白两个对立互瞪的男人。 那紧张的势气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店掌柜暗自长吸一口气,在听到白衣男子利落的一个“要”字后麻利地跨进里间寻那件绣着银边麦冬的男款月白厚锦缎连帽披风去了。 沐安虽不在意这些,但毕竟有人在意,便道,“你要这披风作甚?” “那你买披风作甚?” “我自然是为了防风沙御寒冷。” “那我也是为了防风沙御寒冷!” 沐安无奈,觉得对话如此进行下去着实无趣,便不再理会初怀炽,而是目视叔笙道,“叔公子,这小子确实穷,我身上也只有些许碎银,这披风钱便替他付了,日后让他代你做一件事,你看这样可行?” 季无音自然信任沐安,没想到这样衣冠楚楚的人身上竟真没钱,尽管如此,她对初怀炽的印象并未好上几分,反而因他方才对叔笙的怒意更为不满。 好在季无音自十岁后便学会收敛情绪,此刻顾及众人,便也没表现出什么来。 叔笙对初怀炽心中无感,虽然方才他对自己表现出莫名其妙的愤恨,但也并未在意,他根本不在意初怀炽这个人,又怎会在意他对他的情绪和看法呢。 他对钱财亦不在意,本是身外之物,犯不着为钱财较真。 所以,沐安既然开口,他便点头答应。 初怀炽对于“日后让他代你做一件事”这句话很有异议,触及沐安目光后却也没有反驳,恰巧店掌柜捧着披风从里间走出,初怀炽大步上前,抢过披风便披在身上。 此时恰值晌午,虽临近七月,哈丹尔沙漠内狂风呼啸,但白郸城内却并无太大影响,一来风向并非朝着白郸城,二来白郸城外有高高的厚实土墙环绕,所以骄阳之下的白郸城燥热不减。 但看四周人流着装轻便,季无音一身淡蓝薄绸衣裙,沐安一身青色纱衣,而叔笙虽然全身黑,但那衣料材质亦是看得出是凉爽丝绸。 身披厚锦缎月白连帽披风的初怀炽虽面色如玉,肌肤盛雪,也着实扎眼了些。 因此他被众人当成异类,实实在在承受了许多或嘲弄或同情的目光。 好在他生得好看,秀眉星目弯着,红口白牙咧着,让人看了便有春光灿烂之感。 那些女子嘲弄的目光从他身上转到脸上时便由讥笑化为倾慕,原本还觉得晃眼又愚蠢的白披风也变得玉树临风起来。 白郸城外来人虽多,但到底是些个行色匆匆的商旅,所以大多数外来人面露风霜,谈不上悠然倜傥。 而本地人因长年生活在风沙之中,又加之水源稀缺,这一方水土能养出的水嫩细腻之人便更是少之又少。 沐安,叔笙,季无音三人相貌出众,在熙熙攘攘的白郸城主街本就是一道惹眼的风景。 更何况那俊逸非凡的黑衣公子肩头还蹲着一只毛色雪白的灵巧小狐。 此刻又加入了一个大夏天穿冬衣的初怀炽,长得也好看至极,一行人便仿佛自带光环和清障功能一般,在拥挤的白郸城主街可谓畅行无阻。 所以,当那卖柴火的小厮眼见四人一狐朝自己走来时,先是一脸不可置信,随后是震惊非常,再是呆愣不已,直到那美貌的青纱女子柔和慵懒的声音传入耳内,他才找回一点意识。 “俩捆干柴送到城西穆家。”那青纱女子道。 卖柴火的小厮接过沐安递过去的碎银后,便转身在干柴之中挑了俩捆最是整齐好看的,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小厮心想,如此好看的人物也该用点好看些的干柴。 沐安朝他点点头,嘱咐下送柴火的时辰,便转身而去。 季无音对沐安购置干柴的行为见怪不怪。 但叔笙却很是不解,叔笙耐得住性子,便一直没问。 然紧接着,沐安又先后购置些许碗筷锅具,甚至于一些粮油蔬菜干肉之类,这下纵然季无音和叔笙忍着没问,初怀炽也绷不住了。 初怀炽甩甩披风,凑近沐安笑嘻嘻问道,“我说丫头,你买这些个没用的玩意作甚?” 沐安望着叔笙,伸出双手,那小狐狸便从叔笙肩头直接窜下,正好跳入沐安怀中。 “等夏沙过了,我们要进沙漠。” 显然,初怀炽没弄明白进沙漠和购置干柴粮油之间的联系,思索片刻,又问,“所以?” 沐安在烧鸡摊前停下,向那摊主买了一只烧鸡打包,随手将烧鸡丢给初怀炽。 初怀炽倒也没觉得这烧鸡与他全身气质不符的问题,只是在奇怪沐安何时变得如此如此有人间烟火气息。 沐安转头之际,发现除初怀炽一脸认真的盯着她等待回应外,连叔笙和季无音眼里也充满疑惑,这才惊觉原来自己理所当然的行为在这三人眼中有多么不可思议。 沐安不由得微笑一下,抚摸着怀中的小白狐解释道,“沙漠夜凉,小北惧寒,且不吃冷食。” 三人了悟,暗忖沐安对这小狐狸还真是事无巨细,亲切异常。 季无音和叔笙闻言面色平静,心想沐安面上稍显疏离冷情,内里倒是个热情细致的人。 但初怀炽想法却不同了,他与沐安认识多年,除了那人哪曾见过她如此上心的,就连对他也不曾如此关切。 思及此,初怀炽看那小狐狸的神色便更为不悦,小狐狸倒似看出他的想法来,窝在沐安怀中舒服的嘤咛一声,还不忘赏初怀炽一个得意的眼神。 初怀炽气急又不好发作,大庭广众之下,总不能让人以为他在吃一只狐狸的醋。 尽管初怀炽已经极其克制,但语气里还是掩饰不住酸味,“你对只狐狸怎么如此上心?” 沐安转头抬眸望进初怀炽那双漂亮的眼里,随后又平视前方淡淡道,“这些年只有小北陪伴我,前阵子它在极北冰凌镇受了点伤,得好好养一阵子。” 沐安说得很轻,叔笙听在耳内,莫名觉得很重。 初怀炽闻言敛去神色,沉默不语。 叔笙和季无音自然不知沐安所说的“这些年只有小北陪伴我”背后的意义,可初怀炽知道,“这些年”她过得很辛苦很孤独。 那件事后,初怀炽勤学苦练,潜心学习,不求带她摆脱那些苦难,至少,在苦难到来时,他能有能力与她并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暴雨连三日 正午至,四人进菜馆用了午饭后回客栈休息,初怀炽没钱,硬要赖在沐安房间,最后迫于无奈与叔笙共处一室。 傍晚,日落西方,暑气稍减,一丝凉意试探性弥漫开来。 四人本欲再去白郸城主街逛逛,购置些上午遗漏的物件,哪知天空竟下起滂沱大雨来。 凌浮城的夏季时时会有倾盆雷雨,季无音不知白郸城极少下雨,便没觉有多稀奇,待看到过宿客栈的掌柜和小厮们都兴奋地冲进雨里,又看那街上多了许多蹦跳之人时,这才恍悟。 这场雨不同寻常,从傍晚开始下,直至晚饭时分还未停歇,此时夜色已至,夜里本就极冷,再加那豪降之雨,天便更冷了。 纵然客栈门窗紧闭,仍挡不住透骨的寒意从门缝窗隙溜进。 四人围坐桌旁,刚上不久的饭菜渐凉。 季无音加了衣,此刻还是冷得打颤,饭菜入口也觉得不是滋味。 “暴雨连三日,冰寒十六载”沐安声轻如羽。 “你说什么?”初怀炽没听清,疑惑问道。 沐安微笑着摇摇头,看小狐狸把那只热过的烧鸡吃完,这才起身,对叔笙和季无音礼貌点头,回身上了楼。 初怀炽俨然变成跟屁虫,眼瞅着沐安起身,下一刻就紧随而去。 季无音不理会,叔笙亦未理会。 “暴雨连三日,冰寒十六载。”叔笙喃喃复述,陷入沉思。 季无音这回听得真切,看叔笙脸上严肃的神情,心情也莫名沉重起来。 放下碗筷,再没心思吃饭。 “叔大哥?”季无音本想问问那句话的缘由。 “希望这雨快些停吧。”叔笙恍若未觉,喃喃自语。 “叔大哥,叔大哥。”季无音扯了扯叔笙袖口。 叔笙回过神来,看着季无音因畏寒而稍显苍白的脸,不禁脱口道,“你身子还未大好,多加几件衣。” 季无音闻言,顿时面色通红,垂着头轻声答应。 叔笙说这话时语气生硬,可见他不常关心人,想到这点,季无音的脸更红了,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 季无音虽自小与叔笙相识,但后来回了凌浮,两人便再没见过,直至半年前季无音孤身往西,在漳澻渡口下船时,抬眼便见黑衣男子立在人群。 尽管他变化颇大,神情气质都与幼年大不相同,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在叔家那半年里,一来季无音悲痛交加,无暇顾及其他,二来,禄挽经常拜访,他对禄挽向来宠溺,神情柔和。 这两点导致季无音一直觉得叔笙还是记忆中那般温润如风。 所以,其实季无音算不上多了解叔笙这个人,此行哈丹尔,一路上叔笙对季无音表现得照顾有加,态度礼节上更是无可挑剔,可却再未在他眼里见过他面对禄挽时那种宠溺柔和的神情。 她一直认为,他对她的照顾不过基于父亲的临终托孤以及可怜她家破人亡的怜悯罢。 这也是一开始季无音要迷晕叔笙,独自前往哈丹尔的缘由。 可方才,他却在关心她,她心里很欢喜,有一丝如糖似蜜般的情绪在心内蔓延开来,四周再冰冷她亦觉得温暖如春。 季无音正低着头羞涩,忽闻叔笙又道,“我先回房,你多吃些。若有事,叫一声便是。” 抬头之际,叔笙已经转身。 季无音脸上红晕还未褪去,看着那道不曾回头的修长背影,不觉有些五味杂陈。 他说的话明明都是关切,可又离去得那么无情。 暴雨确实连降了三日,白郸城的人起初狂喜,眼看大雨不歇又惶惶不安。 对于白郸城来说,这是异象。 “暴雨连三日,冰寒十六载”,白郸城的人虽不爱读书,也知道这句话是出自何处,那是五百年前白郸城最有学识的一个人所著,书名甚为普通,为《怪事记》,然而他记录的那件事却极为不普通。 《怪事记》中记载,五百年前,白郸城突降暴雨,连绵三日不绝。 三日后夜里,暴雨骤停,第二日,有早起之人便见整座白郸城覆在厚厚冰层之下。 旭日东升西落,一日阳光普照,也只将那冰化去薄薄一层。 一入夜,气温骤降,那冰层又悄无声息累积加厚。 如此往复,白郸城的冰层从未真正化完过。 有人路过哈丹尔沙漠,惊奇的发现,茫茫一片雪白,黄灿灿的沙海已变成白晃晃的雪海。 冰冻持续一年里,白郸城的人都是喜大于优,毕竟,这个极度缺水的城池,那些厚厚的冰层无疑是最好的水。 但第二年第三年冰冻仍未化去,就算在炎炎夏日,那冰层白日里不过化去得多些,但一入夜,便又会冻回去。 当时有人说,是最初那连绵三日的暴雨让整个白郸城积满了水,夜里温度一降,才会积水成冰。 且不说白郸城本是沙漠地貌,地质松散雨落则渗不易积攒,就算把那三日的暴雨全部储存下来冻结成冰,也不至于顽固到多年不化。 自然,没人会认同那种说法。 如此,便又有人说,其实是白郸城,乃至整个哈丹尔以及其周边受了诅咒。 诅咒的言论方出,好巧不巧,白郸城冻死几个露宿的乞丐,再加上冰冻持续好几年,各地来的商户也因道路的问题,来往的人数和趟数渐减。 白郸城因地质和气候之因,并未种植粮草,畜养的畜生也少,那些来往的商户便成了他们最大的经济来源。 商旅往来少了,白郸城的人收入便少了。 种种不好的事情接连发生,大家便更觉诅咒真实,整个白郸城陷入恐慌。 此后冰冻不减,一连持续六年才有所缓解,虽未全然解冻,但冰层薄了许多。 春夏之际,一些较为肥沃的土里竟有嫩芽破冻土而出,有心之人为其搭了棚子,帮其度过凄寒风大的数个日夜,那些喜寒的花木不负所望,健康成长起来。 白郸城有了第一抹绿,众人争先恐后,在无聊的午后,也不知从何处弄来树苗,捣鼓起来。 有人用闲置的大缸装满冻土在室内放置几日后,将那小苗种进缸里,也有人直接在自家院内种了满满一院,更有甚至,绕着厚土墙,在城内墙根下种了好几排。 虽然因天气之故,成活率并不高,但依然挡不住白郸城人民的热情,死了便又种上新的。 好像那些嫩嫩绿绿的叶便是他们新生的希望一般。 因着白郸城人民的坚持不懈和悉心照顾,那些树苗不但成活了许多,还度过了最为难熬的严冬。 那时因冰冻情况好转,商旅也多了起来,总体上来说,白郸城过得比暴雨之前的日子要好些了,因为至少不再缺水。 六年后一个寒冬早晨,风雪大,离城门口最近的那户人家担心城墙下的花木,便早早起来冒着风雪前去,不想却看到那光秃秃的树干上竟稀稀疏疏冒出几个血红的花骨朵来。 此后几日,无论是城墙根的花木还是别家院内或缸中的,都陆陆续续冒出花骨朵来。 在冰雪的映衬下,那花骨朵红色妖艳,而那花香更是冷冽。 整个白郸城霎时花开满城,暗香浮动,严冬腊月里,一簇簇红点缀着这座单调的城池,格外有韵味。 人们要那第一个种出此花木的人给这花木取个名字,那人含着笑,将这花命名为“冰魂”。 冰魂绽放不过两年光景,气候越发严寒起来,行路艰难,白郸城人人闭户不出,冰魂被狂风吹得七零八落。 不过半月,白郸城悉心六年的冰魂便冻死在风中。 冰魂死了,白郸城的希望也随之覆灭。 城中陆续有老人小孩和身体较弱的青年男女挨不过寒冷去世,家人无暇,草草办了葬礼便穿着厚厚的皮裘将尸体抬到城外,地挖不进火烧不起,便只能随意放在冰上,不出一夜,尸体便会冻成冰棍,过不了多久就会埋在冰下。 那样艰难的日子白郸城的人过了两年,那两年甚至比头几年更为难过,好似将那快活八年的风雪严寒都攒积起来全在这两年释放一般。 好在也就维持了两年,在白郸城民绝望之际,冷淡了许久的日光忽而热情起来,厚厚的冰层飞速融化,没多久便消失殆尽。 若不是眼神仍眷念那如血花影,若不是鼻尖仍怀念那浮动暗香,若不是那颗心仍刺痛于冰层之下那栩栩如生的面庞身影。 当冰寒褪去,风沙依旧,白郸城的人几乎快要忘了那段晶莹而又刺骨的岁月。 时间的长河会淘尽所有过往,但当年那个公认最有学识的人却不愿让人忘记。 他提笔写下《怪事记》,开篇一句“暴雨连三日”,结尾却是“冰寒十六载”,并不厚的一本书记录的是白郸城那段被人诅咒被神遗弃的历史。 季无音合上书,这才明白,为何大雨初至那夜叔笙神情怪异。 听着窗外并不见小的雨声,季无音难免亦有些担忧。 好不容易困倦些,刚入睡,那个冰冷彻骨的梦侵袭了毫无防备的季无音。 梦里,那雪依旧惨白,像极了刚死之人脸上涂抹的粉,季无音一身艳红尤为醒目,恰如那风雪中盛开的冰魂。 厚厚积雪之下,枯瘦如骨的手猛然探出,破口处鲜血汩汩。 他们叫嚣着,好似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她一般。 季无音无声大叫,奋力奔跑,不知被什么绊住,整个人不由自主滑倒外地。 季无音撑着双手,低头便见冰封之下有无数张青白的脸,那些脸上凝满冰霜的睫毛微颤,在不经意间猛然睁开,死死盯住季无音。 那些脸上惨白死寂的唇上扬,咧出一口泛着血花的白牙,明明在笑,可却没有笑意,那难看的笑脸上是无尽的嘲讽和仇恨。 季无音害怕得后退,双眼迷蒙,脸颊湿润。 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流的不是泪,而是血。 忽而她转到高处,她手持火把点燃自己身上的红裙,她觉得呼吸困难,她觉得炽热难忍,她觉得痛苦不堪,她甚至能闻到自己的血肉散发出的焦香。 季无音猛然转醒,天已微亮。起身走几步,推开窗,缓缓舒出一口气。 窗外并无冰雪,一切如故,甚至连一点湿意也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群蛇游走 连绵三日的大雨并未带来让人恐惧的冰雪,整个白郸城从那紧张惶恐的情绪中解脱后,不免对那难耐的酷暑炽热都生出些许亲切来。 不知是否是那大雨的功劳,原本还要肆虐几日的夏沙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清晨饭毕,四人离开过宿客栈,迎着第一缕日光前往城西穆家。 那家人离西城门很近,沐安将船只寄存在那处,且穆家有骆驼可租售。 暖暖阳光下,沐安的船显得古朴精巧,船身刷了一层暗红色漆,船舷刻有精致花纹,已看不出其木原状。 船大剌剌摆在小院无物遮挡,连日暴晒并未让船身有所损坏,而近几日的暴雨更是将其清洗得异常鲜亮。 小院主人将前几日沐安在白郸城主街购置的干柴和锅具粮米等搬到船上,本来还算宽敞船舱显得紧凑起来。 那穆家主人是一个健壮青年,裸露着胳膊和小腿,常年日晒致使其尤为黝黑,脸颊皮肤粗糙,长得很有白郸城的味道。 穆姓青年煞是热情,帮沐安将船推出城门,见他们一行四人,还牵了两匹骆驼出来。 不单如此,那骆驼驼峰处各自套了一根拇指粗的麻绳,绳子的另一端系在船头的左右两端。 显然,他并不知沐安的船不借外力可畅游沙漠。 沐安微笑着与那健壮青年道谢,其余三人也礼貌道别,四人一狐再一次踏进哈丹尔沙漠。 对于季无音来说,这次进沙漠与上次心情截然不同。 上次是怀着必死的决心,这次是揣着求生的希望。 前一次季无音与一探险队同行,前前后后算起来,有十五人之多。 但显然,这次她更为安心也更为有信心,诚然,就算将那灵性小狐狸算上,他们一行顶多算四个半人。 季无音并不知道传说中的天方国究竟在何处,只知既然是极西之地,总该在哈丹尔的西边才是。 这其实也是那队人所说的,季无音不知根据,但也深信不疑,因为那地方好像有一根虚无的线牵连着她的心,指引她一路西行。 季无音虽未说出口,前方引路的船也是向西行进,显然,沐安知道方向。 日升中天,温度越发高涨,滚烫的日光毫无怜惜之心,直直照射在人身上,周身便如着了火一般炙热无比。 季无音口干舌燥,尽管骑在骆驼上没多少动作,仍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偏头看一眼叔笙,发现他虽状况比自己好了许多,但脸上也隐隐露出些疲惫。 初怀炽从船舱探出身来,白净的面庞没有一丝灼热之气,身上白衣也洁净无暇,他站在船尾,面对季无音及叔笙二人咧嘴一笑,“行了半日,该休息下了。” 季无音虽不喜他,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生得一副好皮囊。 四人寻了一处停歇,饮着水补充点干粮,天气太过炎热,众人情绪恹恹,此刻藏在沙丘阴影之下,坐在松软沙地之上,纵然静默不语倒也不显尴尬,甚至有些许惬意。 小狐狸的精神状态与众人截然相反,它畏寒却不惧热,行进时闷闷呆在船舱,此刻像脱缰小马般围在众人周围欢跳,抬起的前蹄搅弄黄沙,不出一会它眼前便是迷蒙一片,它似乎很开心,不顾黄沙弄脏毛发,自顾自玩得不亦乐乎。 四人静默不已,四周除了小狐狸偶尔发出些如婴孩撒娇般的嘤咛之外便只有那两匹骆驼喘气之声。 突然,小狐狸抖了抖身上的黄沙像是被吓着一般三两步窜入船舱,藏在厚厚的灰白帆布之下。 由于它动作太过突兀,季无音心神一凛,正待要开口,初怀炽眯着眼看她,及时伸出食指竖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 就这一会的功夫,叔笙也察觉出异样来,静谧沙漠中,隐隐有乐声回荡。 叔笙下意识把手放在腰间的剑上,起身伏在沙丘边只露出一双眼。 季无音见初怀炽脸上虽笑眯眯的,但身体已经向沐安处移了几分,凝神细听之下,真有乐声。 她学着叔笙的模样小心翼翼凑上去,目之所及一片茫茫,此刻无风,除烈日下蒸腾的黄沙外别无他物。 因距离太过遥远,那乐声,季无音听得不太真切。 “是琴声。”叔笙见季无音凑过来,低声道。 经他一提起,季无音发现那乐声确是琴声,许是那奏琴之人正在朝四人的方向行进,渐渐那琴声清晰了些。 季无音自幼习琴,纵不能超越先贤或是其他地方的能人,但在凌浮却是妥妥的第一人。 凌浮人人皆知“季家有二女,论商为无苓,谈琴则无音。”那便是整个凌浮对季无音琴技的肯定。 琴声又近了稍许,季无音听在耳内却觉得甚为怪异。 那琴声粗犷随意,毫无章法,乍听之下像初学琴者生涩挑拨;连着一段琴曲传入耳内,季无音又觉那琴声听似毫无章法,却又调调相连,高低长短自然承接,更像技艺高超之人无心撩拨的行云流水。 声渐近,季无音越听越痴迷,越听越敬服。 琴音忽高忽低,在以为要平平滑过时忽而一转,调走偏锋却不觉生硬,好似醉酒之人摇晃行路,眼看就要倒地,在斜身划过一道弧线后又稳稳站定; 琴身忽长忽短,悠扬曲调还未来得及细细回味,紧接一阵短促密集的短调,转折急促又不显突兀,恰如一江溪水流过谷地,原本一路平缓,忽遇嶙峋怪石交错挡道,流水顺势而为,拍岸激石。 指尖抒的是随性之意,琴曲洒的是肆意之情,这两点恰恰是季无音所欠缺和欣羡的。 而正如人人都能醉酒,却不是所有醉酒之人都能打出流利的醉拳般,那人曲意如酒,用指拨出拳形,季无音自问无法如此,此曲在她指下,至多化成一扬一顿皆有章法且稍显刻意的舞。 因为向往,所以痴迷;因为难得,所以敬服! “不必紧张,不是敌人。”沐安不知何时站在二人身后,望着远处从沙丘处出现的一个个黑点缓缓说道。 她语气轻缓,甚至带着些许笑意,让人不由得神情微松。 季无音也放松了些许,直起身望着前方说道,“这人琴弹得极好,曲意豁达,定是个磊落之人。” 叔笙却全然未曾松懈,左手紧握剑鞘,右手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向剑柄而去。 他与季无音不同,他不关心指下之情,不在意曲中之意。 季无音判定那奏琴之人磊落,他却只觉远处渐近的那一排黑影散发出可怖的气势,微风拂过,带着那处的气息轻飘飘转来,隐隐有腥臭气味。 “那蓝绫般的玩意儿是什么?”初怀炽目力极佳,远远便见那排黑影前有一片“蓝绫”翻动,“蓝绫”之中还夹杂着几许艳红。 沐安眯着眼,待看清那初怀炽口中“玩意儿”,低声道,“是绛蓝染,一段浓蓝两段红。” 季无音狐疑,她既看不清远处“蓝绫”,亦从未听过什么绛蓝染,而“一段浓蓝两段红”在她听来更像是靛蓝平静的河流和两岸如火的红枫。 她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凌浮恰巧有条水清如许的河,河道两旁无柳却有枫,秋意浓时,满树苍绿转红,印在泛着幽幽蓝光的河上,更为美丽。 “既是绛蓝染,那这队人便是西南玉虺族。玉虺族向来不主动犯人,我们与他们并无仇怨,倒也无碍。”叔笙说罢,右手松了松,左手却仍旧搭在剑鞘上。 季无音未曾听过绛蓝染,但也知道玉虺族。 西南玉虺,那是人人谈之色变之地,因为蟒虺横行,毒虫遍野,那是一个毒窟,准确来说是蛇毒窟! 季无音恍悟,那所谓“一段浓蓝两段红”形容的恰是那名为“绛蓝染”的毒虺。 此时,人影渐近,只见那一排黑影前头是一匹通体黝黑的骆驼,鞍座之上端坐着一个瘦小身影,那身影隐藏在宽大的白披风下看不到脸,而那人身前,赫然是一把通体碧绿的琴,琴尾隐隐有一团艳丽之红。 更为让季无音震惊的是那人前面,一大群如儿臂般粗细的长蛇蜿蜒游走,正是初怀炽口中“蓝绸”。 待看清那长蛇模样,季无音这才觉“绛蓝染”这名字何其贴切,只见那约有四尺的长蛇头尾红艳,中段幽蓝,在黄沙之上艳阳之下泛着幽幽亮光。 那颜色艳丽的蛇俨然不止一条,浩浩荡荡数百条之多,它们速度不慢,游走在那匹黝黑的骆驼身前,宛如指路先锋。 季无音心中大骇,这辈子还从未见过如此多蛇,还是阵形整齐的百余条。 群蛇聚集散发出的腥臭之气越发浓烈,季无音甚至有些呼吸困难。 琴声已歇,群蛇窣窣,黄沙窸窸。 浑身黝黑的骆驼鞍座之上那瘦小身影在路过较高的沙丘时缓缓转身,季无音看清隐在白色风帽下那张带着稚气的惨白面庞,许是日光太盛,尽管藏在阴影下,那人眉心刻画的那条细小精致的绛蓝染仍旧栩栩如生。 一段浓蓝两段红,蜿蜒盘桓的绛蓝染印记下是那人细细淡淡的眉,眉下睫毛长翘,双眼大而有神。 黝黑清亮的瞳孔此刻正盯着沙丘后四人,不知看到了谁,那人淡漠的眼中浮现一丝情绪。 那人向四人的方向微微点头,便转身平视前方,骆驼速度不慢,这一点头的功夫,那人便越过了沙丘朝前方行进。 紧跟其后的十人全身包裹在黑色布衣之下,只露出一双双冷漠阴鸷的眼,那些人目不斜视,甚至都未曾动上一分。 季无音面色发白,莫名有些害怕。 琴声又起,还是那首曲,随性肆意,如酒含醉意,恰似一套拳,似水遇奇石,宛如一涧溪。 只是此刻,季无音不敢痴迷,无法敬服。 “季姑娘说得没错,西南玉虺绛蓝一脉,确实是磊落之人。”初怀炽似笑非笑,明明说的褒扬之词,语中却无褒扬之意。 “西南玉虺族从不犯人,但凡有犯己者,一刀毙命已属幸运,更为残忍是活生生丢入蛇窟。绛蓝一脉行事直接,从不耍腔滑调,无论是谁招惹到他们,便会被数百条绛蓝染缠上。如此看来,倒也算磊落。”叔笙望着逐渐远去的那队人缓缓说道,左手已从剑鞘处移开。 季无音无奈苦笑。 待晃神过来,心中疑惑渐生,看着三人问道,“西南玉虺族为何赶着蛇群深入沙漠?” 叔笙回忆起白色风帽下那张稚气苍白的面庞,猜测性说道,“我在一书中看过,西南玉虺族各脉圣女上任前皆要进行所谓历练。难道方才那人是绛蓝一脉即将继任的圣女?” 沐安但笑不语,却闻初怀炽道,“不,那小丫头额间的印记就是一条绛蓝染,那是绛蓝一脉圣女的印记,她不是即将继任的圣女,她就是绛蓝圣女!” “如此,那他们深入哈丹尔究竟有何目的?”季无音疑惑又生。 沐安随意坐在沙地之上,语气轻便,“想必是寻物吧。我们在此多留片刻”沐安停顿片刻,抬眼正对上叔笙望过来的眼,便含笑对着他眨了两下,继续道,“省的赶上他们。” 叔笙莫名一悸,方才目光随意划过,正巧对上沐安,她那神情倒是有些许调皮,好似少女。 自然,沐安外表年少,看模样身段不过双十左右。 许是面色过于雪白,又或是她气质沉静疏离,叔笙总觉她少年老成。 尤其是那双眼,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常常含笑,可那茶色瞳仁却好似经历了无尽岁月,那淡笑浮华背后似藏着千年时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绛蓝圣女 四人在沙丘背阴处歇了许久,直至远处人影尽散,直至耳畔琴音渐悄。 初怀炽与季无音换了位置,抬腿跨上半跪的骆驼,他不愿与叔笙并肩而行,待叔笙的骆驼起身迈步,这才跟上。 一黑一白俩男子性情气质恰如身上服饰色彩般大相径庭,何况初怀炽还因着叔笙左眉骨上那道疤而不待见他,故两人一路无言,好在一前一后走着,不说话倒也不会尴尬。 叔笙清晰感受到身后初怀炽透出的厌恶气息,不,更为准确点是愤恨,毫不掩饰极为张扬的愤恨。 其实叔笙甚为不解,细思过往,自己所做之事亦或所杀之人从不留后患,再加自己性情冷淡,不刻意与人交好亦不与人交恶,按理说不应有对他情绪强烈至此之人。 尽管不在意,但身后总有一双虎视眈眈之眼,总该警惕些好,叔笙暗自提了提气,面色如常跟在船后行进。 季无音坐在船舱之内,身畔是毛色雪白的小狐,小狐狸许是方才玩累了,此刻已安睡,厚厚的灰白帆布将那毒辣的日光挡在外面,风从撩起的灰白帆布舱口灌入,比曝晒在外面要好了许多。 因初怀炽让出船舱给自己,季无音心中有愧,沐安以季无音身体还未全然恢复为由制止了季无音的反对。 当时,初怀炽表现爽快,白净的脸上挂着如春风般的笑容,那一刻,季无音对初怀炽的印象莫名好了不少。 沐安仍旧伫立船头,如墨青丝和那片从头裹到面容的青纱迎风飞舞,从后看去,她站得笔直,没有一丝狼狈疲乏。 “沐姑娘,你真是个很厉害的人。”季无音由衷赞美,脑海中闪过许多词,却还是觉得用“厉害”二字更为妥当。 季无音看不透眼前这个如雾如幻的女子,她不知她来自何处,年龄几许; 她不知她为何孤身一人,又为何要千里奔波; 她不知她的船何以能在沙中行进,也不知她收集眼泪用处为何。 她只知她叫沐安,不,就连“沐安”这两个字也不知是否是她的名字,因为自初怀炽出现,就从未唤过她“沐安”。 但她是她季无音的救命恩人,而且她很厉害,身姿纤细却给人无比强大之感。 沐安回头,青纱包裹住头脸,只露出一双眼。 她并未接言季无音,而是问了句,“无音,找到无音琴后你当如何?” 找到无音琴后,那缕丢失的魂便可归体,季无音不知那魂魄归体之日会有什么不同,但至少她不再受“命不过双十”的限制,她原本一目了然的一生会变得不可预期,她当然想过当如何。 季无音脸颊爬上些许红润,她不自觉垂眸向后一眼,这才羞涩道,“无音是平凡女子,想得无非是相夫教子,我想活得长久些,我想像天下所有平凡夫妻那般与我的相公相亲相爱,像我的父亲那般为我的孩子付出我的所有。” 沐安语中含笑,“很好。无音,这很好。” 确实很好,世间有太多人浑浑噩噩,不知所求为何; 也有太多人拼尽全力得到想要的东西后茫然无措,不知该往何处。 “无音想嫁给什么样的人?”沐安又问,语气认真全然没有打趣之味。 季无音闻言,那人年少时的笑颜蓦然清晰起来,心中柔软一片,嘴角甚至勾起温柔笑意,“无音想嫁之人,不需富甲一方,不必左右逢源,不消才高八斗,不用武技卓绝。只要是无音所爱之人,他亦能疼惜我” 季无音说道最后声若蚊蝇,满面娇羞。 轻风从船头吹向船尾,又吹到骆驼鞍座上黑衣男子的耳旁,季无音羞涩的声音传入耳内,叔笙眸光无波,神情如初。 叔笙不傻,他自然知道季无音口中那个既非富甲一方又不左右逢源的人是谁,他心中甚为清楚季无音对他那份不可说之情,但他,不能回应。 前面红船之上,季无音的声音再次传来,“沐姑娘你呢?” 叔笙挑眉,他拿不定季无音要问何事,是问沐安想做什么还是问沐安要嫁什么人,亦或,两问皆有? 但他心中好奇,很奇怪,他向来不太在意他人,此时却很想听到沐安的回答。 红船上,那伫立船头的女子并未答话,似乎在思考。 而叔笙身后,那个白衣男子却小声笑叹,“这丫头贪景恋玩,定是什么行遍万里,周游四方之类。” 果不其然,初怀炽话音刚落,红船上青纱女子轻柔带着些许慵懒迷离的声音传入叔笙耳内,“自西向东,由南往北,我不想错过每一处风景。我啊想认认真真了解这片河山,有生之年,我望能见疮痍变锦绣,残垣转繁华。” 季无音闻言,心中惊异不已,她虽知沐安不同寻常,万万想不到这女子竟是胸怀河山万里,志在革故鼎新。 若非她是女子,季无音都要忍不住怀疑她是将要继承大统的帝王之后了。 叔笙自然惊异于沐安心境不凡,但他疑惑更深,为何要了解这片河山? 想必拥有这片河山的九五之尊都未曾想过要亲身踏足万里,看透每角风景。 何为疮痍变锦绣,残垣转繁华? 且不说滚滚时光长河,疮痍和繁华本就互为轮换。 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每一次转变何尝不是疮痍和繁华的交替? 况且人生匆匆不过百年,若非恰逢交替之时,哪来漫长年华等待那疮痍锦绣的互换? 叔笙疑惑于沐安的话语,也疑惑于她话语里的情绪,明明她说得极为平静,他却好似听出她内心的压抑,明明她说的豪情万丈,他却好似听出那隐藏极深的沉重悔恨。 初怀炽未曾言语,只是周遭空气莫名有些阴沉,明明烈日高昂,叔笙却觉得被一股阴寒的气息包裹,左手不着痕迹搭在剑鞘之上。 红船上,季无音和沐安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季无音身子本就较其他三人弱些,前阵子受的虽都是皮外伤,但也只是好了个大概,在干燥炎热的烈日黄沙之中大半日,便越发觉得四肢沉重,浑身疲乏不堪。 季无音此刻也弄了个大概,沐安始终伫立船头,且青裙下双脚微动,想必那处有驱使红船在沙漠行进的机关。 想来初怀炽在船上时也是呆在舱内,那机关定然只有沐安一人会用,便也不作姿态说些要与沐安换位之类的话语了。 季无音困顿不已,喝了水仍不见好,不知不觉趴在米袋上睡了过去。 一阵清香的饭菜香味传来,季无音睁眼之际恍惚以为自己身处凌浮季府。 待看清不远处火堆旁的身影时,脑子才渐渐清醒过来。 季无音羞赧不已,披上不知是谁盖在她身上的披风,坐直身子整理了一下鬓角衣裙才钻出船舱。 许是火光的缘故,她觉得叔笙此刻看她的神情尤为柔和。 “那处有水。”沐安伸手指着左前方,月光下,那里有一片不大的光亮,那是湖面,湖并不大,四周有少量草木生长。 季无音蹲在湖边用手掬一捧清水拍在脸上,冰冷的湖水让人瞬间清醒。 月华洒在人身上却并不温暖,微风吹过湖面荡起波纹反而更显清冷。 季无音刚一抬脚,右边有窸窣之声,转头之际只见一尾艳红闪过。 季无音心下一惊,站定不敢动弹。 迟疑片刻,季无音又抬了抬脚,有一物不知从何处窜出,游行着朝她而来,季无音下意识大叫一声,身体本能往后退。 叔笙最先到达,在季无音身形不稳正待倒下时一把懒住她的腰将她带回身旁。 月光很亮,季无音看清那条约有四尺的艳丽长蛇正纠缠住另一条较它粗壮的沙色长蛇之上。 月光下,那艳丽长蛇头尾艳红,中段蓝如靓丽绸带,正是白日里见过的绛蓝染。 而被它缠住的长蛇通体如沙,颜色黯淡,两眼上方各有刺状鳞片,獠牙初露,很是凶神恶煞。 沐安和初怀炽已至近前,望着两蛇激战,初怀炽道,“这条角蝰不走运,要葬身同类腹中了。” 话毕,只见那绛蓝染紧紧缠住那条角蝰蛇,张口便咬在其颈部,角蝰的血腥味引来更多绛蓝染,不过多时那条儿臂粗的角蝰便不见了踪影。 季无音伏在叔笙怀中不忍直视,胃里翻腾险些呕吐。 沐安也不免苦笑,白日里让他们先行数里,夜里竟也能碰上。 四人转身,恰见那火堆旁坐着一人,那人隐在大大的白披风下,显得格外瘦弱。 那人身后,整齐站着一排裹得严实的黑衣人,只露出一双双冷漠阴鸷的眼睛。 四人走过去围坐在火堆旁,那人不曾抬头,也未出声,那双明亮的大眼死死盯着架在火上的铁锅冒出的热气。 沉默片刻,在众人以为那绛蓝染圣女不会开口时,她缓缓问道,“好了吗?” 她音色稚嫩似少女,语气却沉稳如妇人,她官话说得不很准,夹杂着软糯的南方口音,听在耳内别有韵味。 不知她在问谁,也不知她在问什么,没人答话。 她也不恼怒,双眼看那雾气很是认真,又过了少许,她应是等得不耐烦了,伸出手便要掀那铁锅盖,却被沐安随意拿起的树枝拍走。 她有些悻悻,却也没说什么,继续沉默等待。 原来是在等米饭熟,季无音原本对这少女有些惧意,此刻却觉得有些好笑了。 “好了吗?”她又问道,语气中明显带着些许不耐烦,她话音一落,原本静谧的沙漠也多了些悉悉索索之声,那是伏在四周的绛蓝染。 初怀炽笑着道,“莫急,火候不到会夹生粘牙。” 绛蓝圣女闻言抬头望向初怀炽,风帽下,暖黄色火光照在苍白瘦小的脸上,非但未添半点柔和,反而更为狠厉,但那双大大的眼中却没有敌意,甚至带着好奇。 “你很强。”她望着初怀炽缓缓说道,她带着南方口音的官话拖了些尾音,青嫩的少女声线仿佛一句歌。 初怀炽从不吝啬笑容,此刻更为肆意,这女孩的一句话显然取悦了他。 少女并未在初怀炽脸上停留太久,她将视线转到季无音身上,她看了许久,似是沉思,尔后才道,“你不完整。” 季无音一惊,脸上哀戚神色闪过,笑容有些苦涩,再一次肯定了少女之言,“是的,我缺少一魂。” 少女的视线划过季无音来到叔笙脸上,盯着他左眉骨上的斜长疤痕不知在想什么,大大的眼里似是蒙上一层云雾,她歪着头盯着叔笙的眼,问道,“你是谁?” “饭好了。”沐安说道。 少女闻言转脸,看着沐安用布巾包住铁盖把手从火架上取下铁锅,神情专注。 她好像并不需要叔笙的回答,她那样的语气不过是为了表明她还没看清叔笙而已,她看得不是外表,而是躯壳之下的一些东西,许是灵魂,许是命运。 叔笙自然没有回答,他知道这女孩不需要他的答案。 不知为何,他突然极想知道这女孩会怎么看沐安,可她之后再无言语。 沐安掀开锅盖,白腾腾的热气夹带着米粮的清香萦绕在众人鼻尖,饭上腊肉干菜在白净的米粒之上更显油亮诱人。 沐安从竹篮内取出早已清洗干净的木碗,用竹制饭勺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又用竹筷夹一块冒着油光的腊肉和些许干菜,这才递给早已眼馋许久的少女。 那少女吃得很香,小狐狸看得眼馋,当沐安盛起第二碗时,她将空碗递过来,显然是还要吃第二碗。 众人目瞪口呆望着那少女接二连三吃了一碗又一碗,当那少女再将空碗递给沐安时,沐安无奈耸耸肩,少女不死心往那铁锅中望了望,确认里面已空,这才起身,拿起身旁碧绿玉琴走向那一排黑衣人处。 少女未曾道别,一言不发带着那群黑衣人和数条绛蓝染离去,月色下,她瘦小的身影渐行渐远,好似从未来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天方国传说 “你认识那小怪物?”初怀炽收回惊呆神情,问沐安。 沐安一面准备新的米饭,一面随意道,“算认识吧,我收过她一滴泪。” “就那样的怪物会流泪?” “她是个可怜人。” 初怀炽听罢,低声咕哝了句,“这里谁不可怜”后便没在说什么。 四人饭毕围着火堆坐了一阵,初怀炽从那红船上搬下来两块厚灰白帆布,他将其中一个不情不愿扔给叔笙后便自行拿了另一个在离红船不远处撑起来。 灰白帆布内有可以支撑的木架,那木架搭得看似凌乱,其实设计巧妙。 叔笙方才看初怀炽用得仔细,便学着他的模样在船的另一侧也搭了起来,虽是第一次见这个东西,但其中机巧并不复杂,很快便搭好了,棚子不大不小,正好可容纳一人。 哈丹尔沙漠很眷顾几人,除了较为寒冷外,夜里并无风沙,也不见狼群踪迹,就连隐在沙丘里的角蝰蛇也被绛蓝染捕食个干净。 饶是如此,四人也并未太过放松,商量好轮守顺序后,剩下的人才安然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众人用过热腾腾的早饭后,迎着一缕晨光,趁着天色微凉,急速向西行进。 不知是否是比昨日更为深入沙漠的缘故,随着正午的到来,天气更为干燥和火热,就连那两匹骆驼也有些受不住。 四人走走停停行进许久,茫茫沙海一望无际,景色单一,没有草木湖水之影,也没有半点天方国踪迹。 日暮西斜,燥热稍减,但今日并没有昨日那般运气,周围仍是荒蛮沙丘。 月升中天,四人停在一个较为平坦处,今夜便是初怀炽也有些情绪恹恹,抱着小狐狸靠着红船瘫坐着,有气无力的问道,“还有多久才到?” 季无音觉得今日心中那根与天方国相连的线似乎绷得更紧些,昨夜的梦里,她跑出雪原,模模糊糊见到远处一角屋檐。 “近了,最多再行一日。”季无音肯定的说道。 “你如何知道?”初怀炽问道。 季无音看向叔笙,见叔笙对她微不可闻的点点头,季无音在脑中整理一下,便将那个纠缠自己数年的梦说了一遍。 季无音与叔笙说起过那个梦,而自她进入白郸城,接触哈丹尔以来,那个梦里的场景越发清晰和真实,好似就发生在眼前一般,在季无音内心深处,总觉得有一根细细丝线牵连着自己和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季无音话毕,几人沉默了好一阵,初怀炽神情怪异的看着季无音道,“莫非你跟天方国五百年前那个传说有关系?” 初怀炽顿住,有想到什么,满脸震惊的望向沐安,“你” 沐安微笑着,唇角弧度精致,右眼下滴泪痣红得鲜艳,如水明眸中却没有笑意,反而多了一丝认真。 “什么传说?”叔笙皱眉问道。 沐安看着火架上的铁锅冒出的热气,轻叹一声说道,“你们可还记得白郸城‘暴雨连三日,冰寒十六载’的那段历史?” 季无音问道,“跟天方国有关?” “确实,白郸城长达十六年冰寒的根源其实在天方国,白郸城以及哈丹尔周边的其他地方都是受到了天方国的牵连。”初怀炽道。 季无音道,“《怪事记》中描述白郸城那场灾难始末,尽管对其缘由也有许多种猜测,却无一猜测是与天方国有关的。” 沐安缓缓道来,声线并不如何清亮也不如何娇媚,“这要从五百年前天方国公主滦的出生开始说起。也就是白郸城暴雨第一日,沙漠深处的绿洲之国国后怀胎十月终要生产,那日,天方国飘着雪。” “国后在疼痛中挣扎了三个日夜,小公主终于降临世上,国后却香消玉殒。那三日,白郸城连降暴雨,而天方国却下了整整三日大雪。三日大雪过后,整个天方国被覆盖在雪白之下,他们从不出绿洲,便也不知整个哈丹尔甚至于哈丹尔周边的城池都被冰雪覆盖了。” “大雪不灭,覆盖在绿洲上的积雪仿佛长了根一般稳稳盘桓在地面上消散不去,天方国陷入隆冬,再无春花秋月。日月交替更换,最先发现异样的是公主的奶娘,她日日夜夜照顾公主,发现只要滦公主夜晚睡去,天空便飘下雪花,白日公主醒来,那雪花便会停止。滦公主若是笑了,积雪便像遇着烈火般融化,滦公主若哭了,风雪大作,累积得更厚。” 说道此处,沐安停顿片刻,初怀炽好笑的说道,“我看这滦公主肯定是四季神里面冬神的私生女。” 沐安笑笑,“天方国的人可不这么认为。奶娘虽觉得自己的发现很荒谬,但还是将此发现告知了国主,当夜,公主的奶娘便再没出现在凤昕宫,那年公主一岁多,凤昕宫进行了一次大换血。国主派了新一批人去服侍滦公主,且下令需天天逗弄公主笑,公主能醒着不可让其睡着。如此这般,每隔上一段时间,滦公主身边便会换一批人。所幸情况也慢慢好转,积雪消融了些许,绿洲逐渐恢复一点颜色。” “可天方国的人从见过如此漫长的冬日,‘滦公主是雪魔转世,诅咒天方国日日隆冬’的谣言便如瘟疫,在本就不大的天方大地扩散开来。国主甚为担忧,一来冰雪不消融,百姓受苦,身为一国之主却无能为力;二来谣言扩散,民怨愈深,他可杀一杀百,却不可屠千灭万。一面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一面是拥护自己的子民,他万万做不出为平民怨手刃女儿的残忍之事,却也不愿见到自己的子民生活水深火热之中。” “滦公主六岁时,国王偶然从民间得到一张琴尾镶着碧玉凤凰的瑶琴,那张七弦琴样式普通,可当滦公主凑出旋律,那琴声却好似有了魔力,天方大地积雪融化,绿意复苏。” “滦公主日日抚琴,换来天方国四年安宁。滦公主十岁那年,七弦琴断了两根。国主一阵惊慌,生怕琴声失去魔力。国主不让滦公主外出,害怕民众将无处可发的怨愤发泄在自己女儿身上。” “滦公主十三岁时,琴弦陆陆续续断得只剩一根,曲不成调,威力大减,再也阻止不了冰雪侵蚀。天方国又渐入寒冬,树叶枯黄,草木枯萎,鲜花凋零。还未撑到滦公主十四岁,七弦琴琴弦尽断,续不上,弹不得。” “从此天方国再次进入积雪覆盖的隆冬,那个尘封多年的谣言也再次被人传出来,‘雪魔’二字就像烙印一般刻在滦公主心里。国主掏空国库,分发粮食给民众,甚至打破过国例,派人走出沙漠寻求生机。然两年多以后,民愤四起,几乎日日都有人在国殿外叫嚣着杀了滦公主。十六岁的滦公主哀伤地看着自己老了许多的父王在王座上无力叹息。她在暗处朝着父王跪拜,默默磕头,转身而出。” “滦公主抱着那张无弦之琴赤着脚一路狂奔,跑到天方国最高的凤塔塔顶。她伫立塔顶高举火把,看着城墙下民众如同失心疯的野兽般愤然撞击厚重城门。滦公主再眺望远处,被冰封的天方国在凤塔脚下寸草不生。绿林成荫,鸟语花香般的春光只存在书籍里和脑海中。” “滦公主满面泪痕,天空中雪越降越大,城门处沉闷的撞击声甚至传到了高高的凤塔顶上。滦公主悲悯地望着脚下如蝼蚁般的子民后又抬头望天,须臾,滦公主大喊,‘神啊,你不公!’。民众听到了滦公主死前的呐喊,民众停止撞击,士兵停滞脚步,所有听到没听到声音的人都下意识朝那座高高的凤塔望去,只见他们口中的‘雪魔’毅然点燃自己身上的红裙,点燃自己的肉身。那一霎天方国百姓好似听到凤凰的哀鸣,好似看到他们敬畏不已的神明在烈焰中燃烧自己。” “滦公主的身体化所轻烟和浮灰随风飞向天方大地每一处,奇异的是,天方国真的因此而冰雪消融,绿意复苏。国主爬上凤塔之巅,凤塔之上再无他心爱女儿的香魂,但那无弦之琴却留了下来,琴尾镶嵌的碧玉凤凰似是欲火一般变成鲜艳欲滴的血红。尔后那国主将琴命名为‘无音’,以国宝之尊封存在凤塔之中。” 沐安话毕,众人一阵叹息。 季无音仿佛置身于那场冰雪和火焰之中,那切肤之痛她在梦中也体验过,好似她梦里的场景便是那个可怜的公主滦凄苦的一生。 “这公主倒也有几分大义凛然的味道。”初怀炽感慨道。 “这传说,好似真与我的梦境有关联,我幼年在梁伍城碰到一位青衣女”季无音说着不由得顿了一下,转脸望向沐安,却见沐安神色如常,便继续道,“那位女子曾跟我说过无音琴,倘若我与无音琴有关,莫不成还与那公主有什么关联?” 季无音边说边思,忽而又想到另一种可能,随即又否认掉,喃喃出口,“我季家世世代代居住凌浮,且那滦公主年方二八便以身殉琴,自然不可能有后” 初怀炽忍不住打断,“哎呀,你可知无音琴琴尾那碧玉凤凰为何变红?滦公主在烈焰中丧生自然不会是血溅上去了,我猜想是那滦公主的一缕香魂不甘如此,飘散之际附在碧玉之上。” 叔笙闻言也不由得一惊,脱口说道,“如此说来,那滦公主若是转世,岂不是便会天生失去一魂?” 初怀炽尽管看叔笙不太顺眼,此刻也认同地点点头。 随后又向沐安投去询问的眼神,他直觉认为,沐安一定知道。 沐安失笑,“我可不神通广大,并非事事皆知。不过,你们说的不无道理,一切也当明日找到天方国,找到无音琴才知。” “明日?沐姑娘也觉得明日我们便可找到天方国吗?”季无音听闻沐安如此说,不由得心下一喜。 哪知沐安无奈笑笑,才道,“不是无音你说明日可以找到的吗?” 季无音哑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沙中城,城里魂 铁锅边缘冒出腾腾白雾,铁锅内清水已沸腾许久。 沐安支使初怀炽从红船上的水桶内舀了一勺水,往那铁锅内添了少许,雾气消散,原本沸腾的水也安静下去。 季无音是富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对于做饭这类事情自然不擅长。 所以当她看到沐安有条不紊的忙碌很是羡慕。 只见沐安从身旁的竹篮内拿出干肉用匕首削成薄片下入沸水中,又抓了一把干面丢在锅内,用筷子搅拌稍许,随后又从竹篮内拿出一个鸡蛋磕进锅内,不过多时,一碗素净的面便出锅了。 沐安往面汤里洒了一把盐,才端起面,身后传来软糯的少女声,“我的。” 少女走上前来,毫不客气在沐安身旁坐下,掀开风帽露出稚嫩苍白的脸。 她从沐安手上接过面条,自觉在那竹篮里取出一双竹筷,便吸溜吸溜吃起来。 除沐安外,其余三人均惊呆不已。 初怀炽丝毫不惧怕那少女狠厉气质,有些不满道,“你个小丫头,又来跟我们抢饭吃!” 少女自顾自吃着面条,不理会初怀炽,不一会便吃完了,还将碗里的汤喝个干净,少女将空碗递给沐安,说道,“淡了点。” 显然,她还要吃一碗。 沐安好脾气笑着,并未说什么,而是继续煮面。 趁着这个空档,那少女转过脸望向她正对面的叔笙,大大的眼里仍是一片迷雾。 叔笙也不避讳,望进少女的眼里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你不该来。”少女拖了尾音,好似在唱歌。 叔笙下意识挑眉,问道,“为何?” “你必须来。”少女笃定道。 “为何?”叔笙又问。 “命。”少女只说了这一个字,许是只有一个字,这个字的官话她说得极准,没有一丝南方软糯抑扬的口音。 少女未再继续说,因为面好了,她呼哧呼哧又吃了一碗,这才起身,同昨夜一般带着那群黑衣人和数百条绛蓝染在夜色中逐渐远去。 “她到底是谁?”季无音禁不住问道 “她能看到什么?”与此同时,叔笙也脱口而出。 沐安将煮好的面递给季无音,说道,“西南玉虺族十脉五支,据说是凶兽九相之后,而体内若流有九相之血者便可当选为圣女。” 沐安又下了一把干面,用筷子在锅内捞了捞。 叔笙皱眉应答,“我听过,玉虺族判定之法便是用王蛇之毒试探,活下来的被认为有九相之血,便有资格参选圣女。” 沐安磕了一个蛋丢进沸水中,“不错,但这个丫头,从出生之日起便开始尝遍万蛇之毒,她的身体早就是比各脉王蛇更毒的毒物了。所以很自然地便被认为她体内流有九相之血,也因为她,绛蓝一脉在西南玉虺成了主事一脉,故她不仅仅是绛蓝一脉的圣女,更是整个玉虺族的圣女。” 沐安抬头,看着叔笙回答他的问题,“她叫缨柳,她在被玉虺十脉五支的王蛇撕咬中活下来时我取过她一滴泪,缨柳身上确实流着九相之血,她降生之后的第一口食物就是九相的一滴血。” 叔笙并未在问,他已经很清楚。 凶兽九相,传说是玉虺族之神,通体幽蓝,一尾九首,能号令万蛇。 其血暗含幽香,却剧毒无比,流经之地岩石化沙,五谷不生。 九相之血虽毒,但初生之婴饮之而不死者可承九相之能,万毒不侵号令群蛇乃是其一,其二则可窥人心探人魂。 季无音望着远处已成黑点的缨柳,不由得对她同情起来,这样一个小小女孩,竟承受如此多的痛苦,怪不得前夜沐安说她是可怜人。 众人停歇一夜,一大清早便又踏上征途,只不过不再直直向西,而是向西偏北。 季无音搂着小狐狸望着红船前方黄沙中的痕迹陷入沉思,昨夜无风,骆驼在黄沙走过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并未被抹去,骆驼脚印旁还有些许细长凌乱的长痕,看着像是蛇形轨迹。 季无音记得很清楚,昨夜缨柳带着数名黑衣人和数百条绛蓝染走的便是这个方向。 越往西北深入,季无音心中那根与某处相连的线绷得越紧,好似轻轻一碰便能凑出旋律来一般,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季无音坐在船舱内,眼眸发酸,莫名想哭。 这一日,四人并未多做停留,傍晚时分,浓烈暮色之下,落日的方向有了一抹清新绿,那是沙柳,是天方国外围的沙柳。 季无音一阵欣喜,想笑却发现自己眼里早已蓄满泪,晶莹的泪花划过自己被黄沙和烈日侵蚀几日的脸,干裂红彤的皮肤有些微微发痛,内心那种沉痛而又悲悯的感觉越发明显,她甚至幻听到一声悲怆琴声。 沐安察觉到季无音的不安,甚至连叔笙和初怀炽也察觉到了,两人的骆驼一左一右靠近红船,沐安让红船停了下来。 初怀炽似乎看出她要做什么,露出一脸不赞同的表情。 沐安看看季无音又看看叔笙,说道,“我先行一步。” “我同你一块去。”初怀炽说着便要从骆驼上翻下来。 沐安笑着制止,认真看他一眼,待季无音从船上跳下便自行乘着红船疾行而去。 沐安的红船行得极快,如箭离弦般迅猛飞驰在黄沙中,季无音才跨上叔笙所骑的骆驼,前方已经没了红船影子。 季无音望着那条因红船疾行搅弄出来的黄尘沙线,内心涌出一阵无比复杂的心思。 显然,这才是红船的真实速度,沐安本就知道天方国所在地,若非带着她与叔笙二人,这三天足足够沐安带着初怀炽在整个哈丹尔绕上一圈。 季无音有些迷惘,她觉得沐安其实根本不惧哈丹尔的风沙季,方才红船卷起的沙尘到此刻还未消散,但她肯定沐安定然一身洁净,一袭青衣未曾沾上半点黄沙土屑。 季无音甚至在想,也许沐安在救她那日便是从天方国返回。 不知是否是心中那阵沉重的不安感影响了自己的判断,她现在越发觉得这一切有些刻意,从沐安的出现到此时眼前的天方国,好似一场精心的安排。 骆驼半蹲于地,叔笙率先跳下。 在叔笙的搀扶下,季无音跳下骆驼,奋力摇摇头,赶走心中那些疑惑,却赶不走内心那份沉痛之感。 眼前厚重的石门敞开着,石墙之内有葱葱绿茵之象,巨大的石块将这一方土地与茫茫黄沙隔绝,俨然两个世界。 石墙之内,绿树成荫,流水潺潺,因是夏末,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开满山坡,火红的夕阳下,白蝴蝶翩翩而舞。 青碧宽阔的流水自巨大的石门右侧流出,绕着石墙汩汩而流,不知疲倦流过天方国绵长蜿蜒的国界线,最终汇入石门左侧地下。 倘若不是那条通往内城的小道上稀稀拉拉歪倒着几具尸体,倘若不是那矮坡上茂盛的花草间留下蜿蜒的痕迹,倘若不是幽幽花木香中夹杂着淡淡腥甜血味,众人都要以为自己进入了一个风景如画的神仙之地。 沿着唯一的小道爬过野花遍野的山坡,跨过天方国环河衍生的一条细小溪流,穿过密集生长的青翠竹林,透过垂下绿丝绦的杨柳缝隙,城头上三个天方文字赫然在目。 那是天方国内城门,一如巨大的外城门般,内城门同样大开着,不知是为了欢迎还是因为无力抵抗。 浓烈的血腥味从内城门传出,没有鲜花幽香掩盖,如铁锈般难闻的腥味放肆钻入三人鼻内,一呼一吸,让人仿佛置身血海。 季无音内心狂跳不止,那股极为沉重的哀恸几乎压弯了她的腰,她的双眼被泪水迷蒙,模糊的视线落在散落在地的尸体上,喉咙像堵了铅块般无法出声,胃液不断翻腾像昨夜铁锅里的沸水,但却吐不出来。 季无音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是没有看过比这更惨烈的场面,初次进哈丹尔遇上凶狠的沙匪,同行的探险队因为反抗被沙匪用连环大刀砍得血肉模糊,可那时内心害怕和愤恨,却没有如此沉痛。 她现在像什么? 她像漂泊异地的旅人归故里,见到家乡尸横遍野,狂喜未褪已然极哀; 她像迷失方向的灵魂知返途,见到亲人血流成河,恐慌未消已然极痛。 季无音踉跄而行,茶摊朴实的妇人全身紫黑肿胀早已死去,被她紧紧抱在怀中的襁褓下露出一双明亮无辜的大眼睛。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恰好吹开粉色襁褓,眼睛下竟是森森白骨,小婴孩的身体不知被什么啃得血肉不剩。 季无音再也忍不住,摇着头喃喃自语,“不不”季无音声音越来越大,却始终只能说出这一个字来,“不!” 身后有人叫唤她,可她已经听不清。 她擦干眼泪,走过茶摊,走过布店,走过酒馆,走过肆所,她要亲眼看着,看着这一路尸体和鲜血,她要牢牢记着,记着尸体上紫黑的印记和伤口。 她心中想着那个人,是那个人,一定是她! 季无音站定,望着远处华丽城墙内高耸的凤塔,她似乎又听到了琴声,悲怆沉痛。 她知道是她那缕缺失的魂魄在呼喊,她知道那是无弦之琴在无声召唤。 季无音拔足狂奔,朝那高高的凤塔疾跑,身后两人焦急的叫唤声早已被她拒之耳外,她只听得见那阵琴声。 不知奔跑了多久,暮色落尽西方,琉璃灯盏透下的光芒照在大开的皇城门下,忠臣的守门将士身着盔甲横七竖八瘫倒在地,双眼大睁,眼球突出,传达着不可置信和极度恐慌。 季无音慢下来,她小心翼翼避开尸首,跨过凌乱的刀剑红枪,凭着灵魂深处的记忆走进这座并不巍峨的宫殿。 凤塔离皇城门很近,拐过几堵矮墙绕过一面湖便能至凤塔脚下。 季无音站在湖边,夜幕降临,宫内却并不如何黯淡,路旁角落的琉璃灯光芒柔和,抬眼望去,整个凤塔各角挂着白琉璃灯笼,将凤塔照得透亮无比。 而凤塔之下,一女子迎风而立,瑶琴在怀,白狐在侧,衣袖与裙裾齐飞,青丝共墨夜一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塔下交锋 “臭丫头!”初怀炽在身后大喊,话落,季无音只觉一丝凉风从后擦过,白影忽闪,平静湖面荡出几个波纹后,初怀炽已至沐安身旁。 季无音望着沐安怀中那把无弦之琴怔怔立定,叔笙从后伸过长臂揽住季无音纤纤细腰,一运气踮着水波跃过湖面,也来到沐安身前。 就在此时,凤塔中有一人走出,那人身形瘦小,看着不过十三四岁,宽大的白披风将其隐在暗处,让人看不到脸,凤塔上琉璃灯发出柔和白光打在那人手捧的碧玉琴上,素白晶莹的琴弦与琴头红艳的蛇形玉块相得益彰。 那人抱琴静静站在沐安身后,原本围绕其侧的黑衣人也不知踪影,季无音和叔笙细细聆听,静谧的夜里没有蛇行之声。 眼前明朗的局势和那呼之欲出的答案让季无音很愤怒,她指着沐安那处,愤慨问道,“是你,还是你们?” 城内尸首均全身紫黑,显然是中毒而亡,而那粉红襁褓内的婴儿除了那双纯净之眼只剩一副白骨,季无音不由得想到当夜数条绛蓝染将角蝰蛇啃食的场景。 自初遇缨柳,她每每先四人一步,极有可能是缨柳和那群黑衣人以及数百条绛蓝染犯下的祸事。 那么,沐安呢? 在城外时她为何要急急先行?她在这场屠杀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亦或是,这一切的主谋原就是她?她为何要带自己和叔大哥来这天方国?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 季无音思绪纷乱,脑中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但问题再多,理由再多也掩盖不了天方国民众死于毒蛇口中的事实。 她想问问,她想亲耳听到那个她极其信任之人和那个她怜惜甚至敬服过其琴技的人亲口承认。 “缨柳,你先去凤昕宫。”沐安对身后那个瘦小的身影说道。 缨柳转身而去,季无音哪能让她这般离开,心下一急,顾不得其他便飞身上前。 缨柳身形小巧灵活,速度又快,听到动静便闪到一边,轻松避过季无音从后伸过来的手,两人过了几招后,缨柳返身出招逼得季无音后退几步。 缨柳并不恋战,沐安既让她先去凤昕宫,她便转身直直朝凤昕宫而去,好似季无音对她没有任何威胁。 季无音怒急攻心,飞身追随而去。 叔笙看出那缨柳并无伤害季无音之心,便也不急着一道追去,他望着沐安伸出右手,冷声道,“琴。” 他的声音没有感情,看着沐安的眼神好似在看一件死物。 沐安望着叔笙漠然冷峻的表情,脸上并无变化,可那如水的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叔笙并未错过那丝情绪,他虽觉得难以置信,但还是准确无误地判断出那是一丝浅浅的痛苦。 沐安抱着那把普通至极的无弦琴后退一步,叔笙看出她显而易见的拒绝,没有任何犹豫急速出手。 哪知沐安似算到他心思一般,速度比他更快,抱着琴向右扭身,叔笙探出的右手扑了空,他不曾气恼,他从未想过一招便将沐安制住,所以当沐安向右扭身的同时,叔笙的左手已经探出,与右手成合围之势,好似要将沐安抱个满怀一般。 若不是叔笙面容冷峻,神情漠然,若不是那看似简单的合围动作蕴含强力气劲,初怀炽都要以为是纨绔花花公子调戏良家女子了,初怀炽站在一旁并未动作,他很放心,叔笙这个看似轻浮的合围或者说合抱定然碰不到沐安。 果然,沐安虽未料到叔笙的动作,但反应和身法极快,她像一缕轻风悠然从叔笙怀抱溜走,叔笙的手指残留着如瀑青丝滑腻的触感,美人却已如蝶翩跹而去。 叔笙紧随其至,看准沐安怀中瑶琴,虚晃一招骗过沐安仰身,右脚急急踢在瑶琴底部,那无弦琴脱离沐安怀抱向上空飞去。 叔笙哪能错过如此好的机会,气劲自然运足奋力向上,然沐安显然比他更快一步,在叔笙即将触及瑶琴的霎那沐安已抓住琴尾,电光火石间,叔笙手掌为刀,气劲为刃便劈向沐安面门。 沐安收琴之际急急避退,那气劲霸道至极,速度丝毫不减,直面而来,若是被其劈中,定会割出血来。 沐安眸光一闪,再次偏身,堪堪避过那道气劲,空中亦飞落几根青丝。 青丝恰巧落在初怀炽眼前,他抬手接住,胸中怒意顿生,周身泛起稀薄红光,而那张如白玉般温润的面庞也因紧皱的眉头显得有些凶煞。 他低估了叔笙的实力,他此刻还未出剑,而沐安只守不攻。 叔笙清晰感受到初怀炽的怒意左手紧了紧剑鞘,那夜缨柳说得没错,他很强。 沐安自然也感受到初怀炽的怒意甚至是杀意,她心下一惊,心知该做些什么。 “走!”沐安拽着初怀炽的胳膊便要往凤昕宫的方向疾奔。 初怀炽听到沐安急切的声音,私以为她是怕自己下手杀了叔笙,不由得更为恼怒。 初怀炽挣脱沐安的手,恰好遇上追赶而至的叔笙,他不曾给人半点反应时间,右手闪电般袭向叔笙面门。 叔笙抬剑而起,挡住那只气势凌厉的手掌,剑身剧烈震动,黝黑的剑鞘片刻化作碎屑朝四周散去。 好在叔笙的剑样式普通却并不普通,乃是漳澻铸剑世家颜家家主亲手锻造,当年颜家家主才铸好剑连名字还未来得及取便被颜禄挽送给了叔笙。 然而纵然这把无名之剑有多么非凡,也仅仅只卸去一小部分气劲,大部分气劲隔着无名之剑将叔笙震飞几米开外,叔笙奋力稳住身形,终在临湖草丛停下。 初怀炽怎会给他喘息之机,纵然叔笙不是那人,但初怀炽出手仍然没有留半分余力,他抬掌而起,全身气劲顺着血管经脉流向手心,尔后突破皮肤,在掌上形成一团腥红火球,他来此之前一身能力虽被压制大半,但仅仅这一小部分就足以让叔笙之流归于尘埃。 初怀炽愤恨着,湖边持剑而立的黑衣男子冷峻面庞上那道刺目的伤痕极为碍眼,他仿佛看到记忆中那个扬桀骜的红袍男子斜挑剑眉,对他露出嘲讽的笑。 初怀炽不再犹豫,意念一动,那火球飞速朝湖边掠去。 就在此时,湖边升腾起一滴水,那水看着极慢,却刚好在火球即将触碰叔笙的那一刻滴落在火球外围,然后迅速扩散,直至将火球全然包裹。 晶莹稀薄的水层并未被腾腾燃烧的火球烤干,反而是那腥红烈焰扑腾少许渐渐熄灭,最终无论水火都消失于无形。 叔笙心念有所动但也并无太大震惊,他虽未亲眼见过,但也知道这片大陆上有许多神奇种族和山脉,比如西南玉虺族,比如镜海雾缈山。 初怀炽回望沐安,见她面色惨白,本就轻淡的唇色此刻微微发白,在琉璃灯柔和的光下甚至有些透明。 初怀炽很清楚沐安的状况,方才那滴水很轻描淡写,但现在她控制起来必然耗费许多心神,她竟是宁可自己受伤也要把叔笙从自己手上救下。 思及此处,初怀炽心中奔腾的怒意夹杂着酸楚化作话语脱口而出,“你至于如此护着他吗!” 话一出口,初怀炽便有些后悔,自己怎像一个受气小媳妇一般,明明他没有任何奢求,他多年勤学苦练的目的不是为了追上她的步伐吗?他不顾师门反对来此的目的不是为了与她并肩吗? 叔笙亦疑惑不解,看现在这模样,无论从情理上还是从立场上这沐安完全没有救他之理。 初怀炽方才那话含着些微酸意,好似她沐安对他叔笙有非同寻常的心思一般。 但显然,沐安对他不会有季无音对他那般心思,叔笙很肯定。 这段时间他二人从未单独相处,除了初次相见那次她微凉的指尖轻抚过他眉上的长痕外,二人再无其他更为亲密动作,叔笙本就话少,而沐安看似话也不多,十多天来,两人谈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更何况,沐安看他的眼神从来疏离之中透着冷淡,还不如她看季无音时来得亲切。 叔笙将所有心思隐在面下,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那双如星子般明亮的眸子全是冷清的光,他朝沐安望去,她本就肤色盛雪,此刻越发白皙,好似好似没有血液流动一般,右眼下那颗本该艳丽至极的滴泪痣此刻也有些黯淡。 定是因为夜色的缘故,叔笙想着。 “怀炽,莫要触禁。”沐安开口了。 初怀炽闻言,心下一松,满心澎湃怒意以及周身稀薄腥红尽数消散。 原来不是为了叔笙而是为了他,是怕他初怀炽触禁啊。初怀炽如此想着,非但没了怒气,反而涌出一阵欣喜来。 原来是这样,是怕初怀炽触禁,想必是用了秘法伤人便会遭到反噬之类的禁忌吧。叔笙在心内想着,望着转身而去的那对青白身影,顿了顿便抬脚跟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离魂归 缨柳身形灵巧,带着季无音在曲曲折折的宫内穿行,最终拐进一座精致宫殿内。 之所以是“带”,是因为季无音觉得缨柳未想过隐藏,总与她保持着不至于让她追到又能让她追到的距离,好像就是要让她来到此处一般。 宫殿檐下硕大的琉璃灯照出三个天方国文字,季无音虽未曾学过,但她莫名觉得那三个字便是“凤昕宫”,这一路季无音未曾见到一个活人,想必此刻活着的人也不知道躲在什么角落不敢出现了吧。 季无音踏进凤昕宫,宫内寂静无声,除了角落和悬梁处挂着的琉璃灯外空无一物,一目了然,季无音四下望不到缨柳瘦小的身影,便更加肯定她刻意将自己引来此处的猜测。 只是,为什么? 凤昕宫内空气极为干净,非但没有那股充斥整座城池的血腥味,反而弥漫着一丝淡淡幽香,那香味不似花果,不似熏香,不似胭脂,是一种极难形容的香味。 但季无音却觉得莫名的熟悉,她确信自己从未闻过这香味,她的鼻子没有香味的记忆,她的脑子也没有香味的记忆,更像是灵魂深处的记忆,好像这种香味伴随了她许久,好像她闻着香抚着琴望着窗外冰雪融化成水。 这香味似乎将她的灵魂唤醒,整座凤昕宫都熟悉起来,季无音走至正厅处,她觉得这里应该有一张古朴的梨花木桌。 季无音走至离北墙几米处,她觉得此处应有一架一人高的屏风,屏风上应有用浓墨淡笔描绘的花草之画,季无音又绕至门口,一步一步踏入大殿,她觉得这里应该有一席直直延展至梨花木桌前的红毯。 季无音在大殿走着,脑中不断让空荡荡的殿堂摆上物件,当所有物件摆满,她似乎看到那张梨花木桌前跪坐着一位约莫十岁的红衣女孩,桌台上平凡无奇的七弦琴在红衣女孩纤细手指拨弄下发出声声清越之音,空气中幽香似乎浓郁了一些。 季无音幻境里,那小女孩眉眼渐开,五官越发精致,美人之姿显露无疑,恰如待放含苞在一朝春来之时缓缓盛开之景,粉嫩小女孩初成精致少女,可她脸上愁云递增,因为她手下那张平凡无奇的七弦琴似受不住她的美貌般渐渐断开。 七弦断成五弦,五弦变三弦,调不成曲,最终无弦可奏,最终无声无息,那美丽少女无声垂泪,泪珠滴滴落入琴尾碧玉凤凰。 “九相,可能在下面。”缨柳带有软糯南方口音的官话飘入季无音耳内,季无音猛然惊醒,一回头,才见沐安抱着小白狐和初怀炽不知何时已至殿内,而他二人身后,叔笙亦持剑而来。 季无音甚为震惊,一是震惊于缨柳话语,另一个却是震惊于就在这一瞬的功夫,叔笙身形如电,擦过初怀炽与沐安两人之间缝隙,转瞬从沐安手中抢下无音琴,尔后又身法诡异地带着季无音退至几丈之外。 显然,沐安和初怀炽并未料到叔笙会突然出手抢琴,待初怀炽反应过来并随即出手时,那蕴含气劲的一掌只来得及拍在叔笙背上,非但未能阻止,反而将二人拍得更远了些。 “不可!”眼见季无音的手即将触及琴面,沐安急急飞身往前,可仍然挡不出季无音手势,只听铮铮一声琴音响起,季无音指下那无弦之琴的琴面上多出一条如烟如雾般的白色细线,正巧卡在琴弦位置。 季无音仿佛受到蛊惑,纤长瘦弱的指尖在那琴面上再轻轻一划,一连三声琴声从无弦琴发出,琴面上已然悬着三根如烟似雾般的白色细线,空气中那股神秘的幽香逐渐浓郁起来。 沐安心下焦急,顾不得其他便要从季无音手下夺琴,然才探手,却被叔笙挡了回来,一旁初怀炽见此上前帮忙,叔笙利剑在手,显然比方才在凤塔前要自信许多,一来二去,竟也能将二人挡上几息。 而角落里,缨柳抱着碧玉瑶琴不动如山,大大的眼睛望着季无音的手甚至有些许期待。 叔笙剑诣极佳,他虽不认为自己武学造诣顶尖,但数年来,死在他那把无名剑下的人不说上百也有数十。 可眼前这两个人,他显然讨不到什么好处,更何况还是两人联手。 叔笙剑气凌人,只能挡住几息时间。 可这几息时间对季无音来说也已足够,她斜抱琴身,一手微抬,指尖轻轻划过琴面,三根如烟似雾的琴弦出现,随着手指动作,三根琴弦两旁接二连三出现第四根,第五根,直至第七根出现时,季无音下意识停下手指,仿佛被刺痛般,无弦琴“哐啷”一声掉地。 而此时,叔笙被沐安拦在一旁,初怀炽已寻机逃脱叔笙纠缠,正往季无音处去。 当琴身掉地,初怀炽本已近身却被无形之力弹开,所有人怔住,往那瑶琴望去。 平凡的瑶琴躺在地上,琴尾凤型血玉异常鲜亮,血玉内流动的红色仿若不安魂灵挣扎着要冲破束缚。 沐安放下拦住叔笙的手,轻叹一声,“天意啊。” 随着沐安声落,那无音琴如烟雾般的七根弦依次脱离琴面,凝成一缕缕轻纱般的白雾往那血玉里钻,待那白雾悉数进入,血玉内的鲜红流动得更为凶猛,连琴身似乎都承受不住那股劲而微微抖动起来。 琴无弦,但随着那琴身抖动,空荡荡的凤昕宫悠然传出琴声,如同将死之人临终不甘的绝唱,如同被囚之人重见天日的狂喜。 那琴身抖动得愈加剧烈,琴声铿锵急促,似倾盆雷雨骤降,如泥沙滚石忽至,若决堤之水倾泻,同呼啸寒风狂卷。 须臾,那琴声戛然而止,琴身蓦然平静,凤凰玉内血红渗出表面,一丝碧玉呈现,那血红化作丝丝缕缕,蜿蜒舞动,钻入季无音纤细素白的无名指尖。 血色化作红丝线钻入季无音指尖,凤型血玉逐渐恢复碧绿,空气中那股幽香又浓烈了些,大殿好似要颤抖起来。 血玉焕然成碧,离魂姗姗归来。 往事历历,虚幻传说如云烟成雨,滋润干枯心田,记忆疯长,一幕幕似春花竞开,如秋实争熟; 前尘滚滚,真实梦境如冰雪化雾,萦绕寒冷魂峰,恐惧退却,一寸寸似晨曦渐升,如晚霞缓落。 过往在瑶琴中沉睡五百年,一朝解封,便如潮水袭上季无音整个脑海心田。 不,从这一刻起,她已不是季无音,她是滦,是为无辜受灾的天方子民燃尽血肉的一国公主! 当年肉身成灰,魂灵破碎成数缕,其中一缕抱着十六年的记忆封存凤玉,在凤塔内守候天方五百年,剩余破碎魂魄则辗转轮回,历经红尘冷暖,今朝终相逢。 天方国的滦公主终于归来,可是她的臣民何在? 茶摊妇人浑身发紫肿胀的尸体赫然出现眼前,婴孩无辜大眼下森森白骨仍让人痛心,路旁草甸,横七竖八的尸首,空气中夹杂着腥臭味的血腥。 滦公主怒目瞪向不远处那瘦弱身影,恶狠狠控诉,“是你!你带来灾难,你荼毒我天方无辜子民!” 缨柳的风帽已经揭下,苍白的面容并未因滦公主愤然控诉而动容,大大圆圆的眼睛直视滦公主。 听闻滦公主话语,她不解道,“这很公平。五百年前你们夺走九相,漫长年岁里,我玉虺族死在毒蛇口中的族民比今日葬身蛇口的天方国民要多得太多。我玉虺人不敢忘却我们的神明正在天方地底受苦,那么你天方国也应时刻铭记当年的罪孽。天方数百年的安宁和欣荣就是用我玉虺的牺牲换来的,今日取走几条性命,很公平。” 缨柳语气平淡,一字一字说得很慢,以便她的官话更为标准,从而能让人听得清些。 她本不与常人一般思考,只觉一命换一命很公平。 况且她玉虺族民向来不主动生事,与天方国这场恩怨始于五百年前,且是由天方挑起,她今日才来讨回,对天方来说已算莫大情分。 再说,如细细算来,此番死在绛蓝染口中的天方国民不过从城门到王宫的小半,数量上全然不如这些年玉虺族死在蛇口的族民,要说无辜,玉虺族民才是真真无辜,如此说来,对天方而言,更是公平。 故缨柳说了两次“公平”。 显然,滦公主并未被缨柳说动,反而更为愤怒,“五百年前的恩怨,若说有罪的也是当年之人,若说有过,也是我的过。与这百年之后的人有何干系!” “你天方国民至今都受我族神明九相庇佑,便脱不了干系。” 滦公主怒意更甚,双眼圆瞪似要喷出火来,她俯身抱起地上的琴,一步一步朝缨柳而去,气势凌厉仿若王者。 她清冷的声音饱含威严和愤恨,她道,“好个玉虺圣女!好个九相传承!你破我国门,杀我臣民,今日便让你和那群恶心的长虫为我国民偿命!” 滦公主话落,手指拨弄琴面,琴声起。 无音琴本不是凡物,滦公主寄居琴身数百年,其间威力已被她堪破许多,她聚内劲于指,撩拨虚空琴面,琴身灵力聚为无形丝弦,与其内劲相通,发出的琴音如刀如剑。 琴声携带雷霆之势朝殿内几人袭去,滦公主望向叔笙,满脸歉意。 可她不能停下,沐安与缨柳明显是相约而至,当她是季无音时她并不知是何缘故,此刻离魂带着记忆回归,她二人来天方国的目的便清晰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细碎的凤昕宫 数百年前,天方国冰寒延续十六载,最终因自己焚身而结束,可并非如传说所言,她不是什么凤凰转世,以身化神火融解十数年冰封。 当年她用秘法以魂灵为祭,用这把模样普通的无音琴将西南玉虺族奉若神明的凶兽九相镇压于天方地腑深处。 九相一尾九首,五首能喷火,四首能吐水,而无音琴恰恰能压制其吐水四首,激发其喷火五首之能。 五百年前,天方冰雪之灾并非来自空中,而来自于地底,九相被困的囚笼处地腑之口,因其喷火之能,恰与那冰寒地腑相克,如此,才能保天方国数百年安宁。 九相本是玉虺族神明,数百年前却被天方国能人囚禁于地底,身为玉虺族圣女,缨柳自有前来天方之理,而欲救九相,需无音琴带离凤塔,需被封于凤凰碧玉内的那缕幽魂归入。 想必这就是沐安为何定要与自己和叔大哥一同前往这沙漠深处之因。 夺他族神明自是罪孽,若说有错亦是数百年前那天方能人之错,若说有过应是她这个焚身禁住九相之人的过,可为何要报应在她善良无辜的子民身上? 她那缕离魂附在琴上居于凤塔,虽不能亲眼而见,亲耳而闻,可她的神魂能感受这数百年来天方国每一个角落的人情。 她感受到城西那个平民因家中母牛诞下小牛的喜悦; 她能感受到城南街口卖豆花的阿婶拎着藤条追着自己顽皮小儿跑时的气恼; 她能感受到城中那位富家小姐及笄之年待嫁的惆怅; 她能感受到深巷酒馆掌柜深夜数钱时的安心。 她的天方国不大,但每一寸土地和土地上的人都是淳朴而善良,可今日,那些淳朴善良的民众有的死于绛蓝染之口,有的还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滦公主将这些情绪尽数倾注指尖,通过无音琴转化为锋利曲调,琴声割破空气,割破大殿内琉璃灯盏,割破那些红漆柱子,割破屋顶瓦片,灰尘瓦片簌簌落下,如同春雨绵绵,如同大雪纷纷。 缨柳在滦公主琴音渐起之时便已盘腿坐于地,碧玉瑶琴置于膝上,素白琴弦在她瘦小手指拨弄下发出极为低沉的声音,这低调琴声与无音琴发出的琴音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滦公主所奏如刀如剑,而缨柳所奏则如盾如钟,将缨柳护在一定范围内不受无音琴声伤害。 叔笙年纪虽轻,却内力深厚,那把无名之剑不知何时悬在其前方,散发的剑光也像屏障般将琴声伤害挡在外面。 初怀炽也非常人,琴身起时,他抓住躲在一旁的小白狐置于肩头,周身便已燃起腥红之火,更是不惧滦公主之琴了。 沐安静静站立,既无琴相抗,也无剑护身,更无灵火环绕,可那带有凌厉气势的琴声反而未曾伤她分毫。 滦公主心已狂乱,那琴声愈发激烈高昂,缨柳所奏之音全然被其压制,那用碧玉瑶琴奏出的无形之盾好似也要分崩离析。 整座凤昕宫以可见的速度分解,红漆柱和瓦片的碎渣不停从头顶掉落,夹杂着一截一截红的蓝的蛇尸。 殿外传来凄厉惨叫,那是藏在暗处那些黑衣人,显然他们境界不如殿内几人,惨叫声不过持续片刻,夜色里又只余铿锵琴声。 琉璃灯盏被琴声斩碎,烛火来不及摇曳便已化做青烟,待那瓦片落尽,月光携带白雪飘落,落在滦公主瘦削的肩头,落在滦公主细长的玉指,落在那张平凡无奇的无弦琴上。 清冷的月和冰凉的雪,当寒风刮过,滦公主一阵清明,手指骤顿,琴声忽止。 空荡荡的夜只闻沐安喃喃叹息之声,“魂咒已解,九相将出。这场冰霜压抑了数百年,该会多汹涌。” 滦公主收了琴,缨柳的碧玉瑶琴裂出几条缝隙,琴声所化之盾在滦公主停指前碎裂,汹涌锋利的琴声将缨柳割出数道伤口,鲜血从那伤口渗出,滴落在坚硬石板,流经之处,石板化沙。 无名幽香随着寒风弥漫开来,整个地面摇摆不已,好似浮萍遇激流冲刷,好似船只遇海浪翻腾。 地面上可移动的物件碎屑随着地面倾斜而滑行,一会向东一会向西。 滦公主的琴声斩碎了整座凤昕宫,平坦光秃的地面再无其他凸起的物件,滦公主抱着瑶琴直挺挺站着,丝毫不受震动地面的影响。 她自然不会受到影响,因为她站在浮萍正中心,她冷眼看着昏迷的缨柳滑过自己脚边。 初怀炽半伏于地,双脚双手陷入地面,小白狐紧紧抓在他肩头,一人一狐虽随着地面动荡,但也不至于如无根之草般随波逐流。 叔笙将剑深深插入两块石板的地缝,右手紧握剑柄,左手往旁一探,抓住沐安的手腕。 他全神贯注于稳住身形,自然看不到此刻沐安眼中情绪。 滦公主视线扫过初怀炽落在叔笙身上,望着那两只紧握的手苦涩一笑,不过片刻,神情恢复如初,她朝前跨了几步,以便离叔笙更近一些,她伸出手,说道,“叔大哥,过来!” 地面倾斜幅度陡然加大,剑身无法承受叔笙和沐安两人重量,已有些微微晃动。 叔笙望着滦公主,心中瞬时有了思量,左手微微使力便要将沐安送至滦公主所站之处。 但事情并未如他所愿,被他握住的那只纤细手腕在他使力的前一刻便挣脱他左手桎梏,叔笙偏垂头朝沐安望去,但见那青色人影随着地面倾斜之势往池子滑去。 以滦公主为中心延展约三尺裂出一个整齐的圆弧形裂缝,圆弧之内,地面纹丝不动,滦公主站在圈内仿若操控这一切的神明。 然她的脸色煞白,双眼之中蓄满担忧,担忧渐而转为震惊,因她看到在沐安脱手向缨柳滑去那一瞬,那黑衣男子毫不迟疑松开握剑的右手,顺势朝沐安滑去。 她是滦,她亦是季无音,就算前尘归来,就算离魂入体,她也不曾忘却清风湖边,少男少女,他说她美若幽兰,她娇羞逃离; 她风尘仆仆,兼程千里,馀皇号下,漳澻渡口,他在人群站立,眸中只有一个她; 家破人亡时,是他默默陪伴; 远赴极西时,是他一路相随; 他对她如此之好,乃至前一刻他不问缘由为了她对沐安初怀炽拔剑相向。 可这一刻,他没有抓住她的手,在看到那青衣女子下滑的那一瞬他甚至松开了剑。 他不知道那小小池子有多恐怖,但是她知道,她在这活着十六年,死后五百年,这期间,那池子就如永不满足的巨兽,无论是花草泥屑还是人畜虫鱼,入了那池子便如泥沙如海再也寻不见。 滦公主脸色煞白,地面倾斜的角度快要垂直与她所处的圆弧,然而在她以为整个地面即将翻转之际,却静止下来,好似翘板的一头上升到极限。 沐安已经滑到池塘边缘,借着池边凸起的石头飞身至缨柳身旁,捞起昏迷的缨柳稍一用力便将人推给正在下滑的叔笙。 叔笙心领意会,一手抠住石缝,一手运气提起缨柳往上送。 在他头顶不远处,初怀炽稳稳贴在地面上,见此扶住肩头白狐翻身而下,一手拎起昏迷的缨柳,在叔笙的意会下脚尖借力叔笙肩背便飞身朝滦公主而去。 “缨柳不能死,否则九相将疯!”沐安大喊,话毕,初怀炽恰好踏上那块平稳的土地。 此时,原本静止倾斜的地面猛然朝反方向弹去,叔笙和沐安连同那些正在下滑的泥瓦碎屑和绛蓝染残尸悉数被抛掷空中,不过片刻又悉数降下,好巧不巧,二人身下恰是那沟幽深池子。 “叔大哥!”滦公主失声尖叫,小小池塘水花四溅,二人落入池中。 整个凤昕宫仍然未恢复平静,幸存的人藏在不知名的角落因极度恐慌惊声尖叫,地面物件因重力滑行碰撞,皇宫数处池水溢出,流过沟壑崎岖,流过平坦低洼。 月光沉静,夜色繁杂,寒风为乐,霜雪为舞,天方国这场意外的动荡终于恢复平静。 滦公主抱着无音琴跑至池边,池水平静无波,反射出清冷月光照亮落下的白雪。 初怀炽将缨柳放置于圆弧之内,大步跨来,小白狐紧跟在他身后。 “皇宫里的池子与巨石根下的环河一样,深不见底。从来没有什么,掉下去后还能着爬上来。”滦公主平静的语调暗含哀戚,蓦地想起初见缨柳时,她对叔笙所说之言,她说,“你不该来。” 或许那时缨柳便预见了如此结局。 初怀炽在池边顿住脚步,“那丫头说缨柳不能死,否则九相会疯。九相是凶兽,此刻虽然还在你天方地底,但没了魂咒禁锢,你们的牢笼困不住它多久,它若疯了,你应该知道后果。” 初怀炽说完,余光触及一团白绒绒,也不待滦公主回答,抬手抓起小狐狸便一头扎进池水。 滦公主并未阻止,她既已告知便是仁至义尽了,至于他要作何她并不在意。 她不能同初怀炽一般不顾一切扎进池水,叔笙在她心里再如何重要,终归不过是身为季无音这一世的牵挂罢。 她是滦,纵然她不心怀天下苍生,但这一方土地的平安终归需要她来守护,这是她的责任,是对父王的承诺。 滦公主在池边站了许久,直到漫天霜雪染白整个地面,直到满池水面凝起薄薄霜华。 细碎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她很熟悉,她知道那是守塔人,数百年,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代代传承,日日守护,守的当然是凤塔,护的当然是无音琴,确切来说是附着在无音琴内的那缕幽魂。 滦公主冷眼望向圆弧之内昏迷不醒的少女,用天方国之语对着清冷夜色说道,“把她关起来,不要让她死了。” 夜色里一个声音短促应答,黑影一闪,缨柳已被人带走。 “丹羽,带人接出皇族人,天方大乱,需有人收拾摊子。” 滦公主话毕,夜色里有人有力应答后,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公主,九相真的会破禁而出吗?”滦公主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影,那人微低着头,话语里满是担忧。 滦公主望向夜空,伸出手,摊掌于上,晶莹雪花飘落,直至被掌心温热融化成水。 滦公主收回视线收回手,轻柔的声音仿若叹息,“我不会允许,哪怕再焚身一次。” 滦公主转身走了几步,抽出插在地缝中的剑,身旁那人很自觉从腰间取下佩剑,抽出剑将剑鞘递过去。 滦公主将叔笙的剑收回剑鞘,低叹一声,又道,“丹曲,随本宫去地腑囚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池子的尽头 巨石根下那条宽约三四十丈的环河深不可测,在天方人眼中,那是一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故天方国自古便有将逝去之人沉入环河的习俗。 历代天方王室中人逝去后,却不会如普通民众般沉入环河,因为王宫内大大小小许多池子,池水沉静无波,幽深不可见底,池面上自然不会有莲叶款款粉荷初露之景。 这大大小小的池子便是王宫大小院落历代主人的坟墓,池子如环河一般深不可测,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没有人知道环河里和王宫内的池子的尽头在哪里,因为没有人会活着从坟墓里爬出。 人们只知道,千百年来,天方国在那条河和这几方水池沉下过无数具骸骨,倘若真有尽头,那定然是尸骨如沙,棺木如山。 月光无法穿透更深的水层,四周漆黑如墨,但叔笙确定还没到底。 叔笙水性极好,又自幼习武,因得了些机缘,内力比同年人更为深厚,再加上他入水前早有准备,此刻虽已深入池子几十丈,他也无太大不适,此时若能找到沐安,他自信能带她离开这方诡异池子。 可水下视物本就模糊,四周水域又如此黑暗,叔笙置身其中,除却自己搅动的水势,他丝毫觉察不出水中还有其他活物。 叔笙并不了解沐安,但下意识觉得她定然不会这一方池子困住,纵然如此,他既然已经入了水,总得找到她才行。 掉入水中并非他本意,也许是因为夜空飘下的雪太过冰凉,也许是因为那截绛蓝染的断尸太过恶心,总之,在沐安跌入池子的那一霎那他手滑了。 他就像一个对沐安一往情深而又不敢说出的男子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无论是救她而生还是随她而死,总之,好似已经表明了一个与她同生共死的态度。 当然,实情不是这样。 他确实有些欣赏那女子,但却还没到如此情深意切的地步。 幽深的池水仿若巨兽大口,叔笙越往深处心中越发不安,好似这池水要将人吞噬一般。 他不再尝试寻找沐安。 叔笙往上方游去,诡异的是上方水层压力似乎比深处水层压力更大。 越往上越觉水层如铜墙铁壁不可突破,反而有一股无形压力将其往更幽深处压。 水压挤压着叔笙全身,肺部残存的氧气几乎要被榨干。 叔笙的意识开始模糊,稍一放松,水从鼻孔嘴巴直接灌入喉咙。 叔笙好似看到池水深处有星星点点的亮光,亮光勾勒出一个人影,美丽得如传说里的鲛人。 四周太过漆黑,那亮光更趋朦胧,叔笙意识涣散,只看清那人摇摆着纤细手臂向他游来,白色光点随着青丝和衣裙摇曳,宛如繁星舞动。 那人越发近了,可叔笙的眼皮也愈发沉重,在闭上前的最后一刻,他似乎看清了那人的样貌,又似乎没有看清,但那人右眼下红艳的滴泪痣却深深映入他的心。 那人自然是沐安。 沐安从袖中掏出一个精巧的绿瓷瓶,从中倒出一颗晶莹的珠子喂给叔笙。 随后伸手搂住叔笙的腰,便往更深处游去。 因为无光,沐安根本看不出这池水深处的景致,尽管她在水里如同游鱼般自在,但现在也并无看景致的心情。 水的更深处仍旧是一片漆黑,好似无尽的夜。 不知游了多久,也不知游了多深,沐安偏头,叔笙微皱眉头似乎将醒,沐安微微一笑,心中暗自庆幸带了这颗生息珠。 叔笙清醒之际,发觉自己还在水中,而且好似沉得更深了。 肩头落下缀满白色光点的青丝,叔笙扭头,便见沐安桃花眼微眯,嘴角轻勾。 他一时有些呆愣,微张口,水顺着缝隙流入险些呛到。 舌头微卷,触及到口中滑润珠子,正要吐出来,却见沐安朝他摆摆手,他不解,沐安笑着拉过他的手,在手心写下“生息珠”三个字。 生息珠,乃是鲛人之泪。 鲛人之泪,遇风而化珠,据说在生命垂危之际,鲛人会将神魂寄于泪中,这最后一滴遇风而化的泪珠便是生息珠。 叔笙内心暗自惊异,世间鲛珠尚且不多见,生息珠更是神秘,平常人家怕是闻所未闻。 叔笙知晓此珠认真算起来,也需归功于颜禄挽那丫头。 颜禄挽自幼爱听稀奇古怪的故事,少时叔笙为让她欢心特意去藏书阁中寻了几本奇闻轶事的本子看,其中就有关于生息珠的一篇。 书中记载,约五百年前,东方镜海发生海水倒灌之事,许多深海鲛人遭难,当海水回退,侥幸生存的渔民便在滩上发现许多璀璨珠子和少许鲛人尸体。 当年名为汇温的小渔村也因那些鲛珠富裕起来,时经数百年,小渔村已繁华成东部重要城镇。 多数人只觉是当年的鲛珠让汇温发家致富,可鲛珠用有尽时,汇温数百年富裕不倒,却是因为当年汇温小渔村幸存下来之人留下的生息珠。 含生息珠入海,便如游鱼入水,深入海底万丈亦不费力。 汇温人便是凭着生息珠在镜海底寻到了许多宝贝。 这沐安,究竟是什么人? 又或者说,究竟是什么?叔笙眼角划过一丝缀满白点的青丝,心中疑惑更深。 叔笙被沐安搂着,在水中游行极快,他在心里暗自计算,一息之间,他们游了约有十丈深。 虽说处于幽暗水下,可叔笙还是能明显分出这方向不对,沐安带着他明明是往更深处游。 叔笙伸出指,扯过牧安的手在其手心一笔一划写下疑问:为何往下? 沐安仍旧笑着,指尖如笔,轻轻划过叔笙掌心:既来之,则探之。 叔笙自然已觉察这池子的诡异,不过一方王宫内的小小水池,怎么有如此深?既然要探,叔笙便也不再多问。 叔笙从未来过天方,季无音那缕离魂归体之前也对天方无任何记忆,自然也不曾与叔笙说起过环河和王宫内水池的事情。 但沐安却是知道的,她初入天方时,恰巧遇上天方国国葬,她在人群中听人说起才知这天方国竟有水葬风俗,且是自古流传。 这要说出去定会让人惊奇不已,沙漠之国丧葬习俗竟是水葬。 不过细思一二便也知其缘由了。 虽然人死入土为安,但天方国土面积本就不大,哈丹尔沙漠虽无边无际且无人管辖,但天方外围巨石环绕,非人力所能动,要扩宽国土范围更是难上加难。 而环河深不见底,就算再往水中丢上千年棺木也不见得能把环河填了,如此,水葬倒也是最为节省土地的方式了。 沐安本就有心下水一探究竟,若是深不见底,总得有个底才是,自己从不惧水,修习的更是与水有关的功法,便更为好奇些。 这番入水虽不是刻意倒也正合她意,想着自己留下那话,滦公主也不至于不顾大局要了缨柳性命。 至于怀炽,这点风浪定然难不住他,小北由他护着也出不了大事。 而叔笙,本就是季无音心上人,纵然那离魂入体,季无音变作滦公主,对叔笙那份心思却也不会丢了,便更不需挂记。 哪曾想这人随后入了水,还一个劲往深处扎。 想到此处,沐安朝叔笙望去,但见他发丝鬓角亦沾上少许莹虫,微弱的白光闪闪,照得他面目朦胧不清。 沐安乍看之下,觉得有些奇怪,便在叔笙脸上多看了两眼,这才发觉有几粒莹虫竟栖息在叔笙左眉之上,白光细长一条,恰恰盖住那斜飞入鬓的淡疤,看着像是他凭空生出来一道白眉般。 沐安暗想这莹虫喜好太过奇异,不觉勾起一抹笑,心念一动,便抬手抚上那淡疤,莹虫受惊飞走,落在摇曳纠缠的一缕青丝上,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叔笙正聚精会神于前方幽暗水域,忽而察觉脸上落下一双视线,便微微偏头,正巧沐安纤手伸来,如初遇那般,她的手抚上他的眉。 叔笙怔住,沐安双眸含情竟有些痴,她虽嘴角有笑,可那眉眼却含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好似她遇上许久未见的情人,要用这双眼将对方深深刻入心中般。 被这种看爱人的眼神看得久了,纵然在幽深水下,叔笙也有些不太自在,想要说些什么打破尴尬,又发现全然不能开口,只得自己先转开视线。 沐安回过神来,看出叔笙满脸尴尬,心中不免涌上一丝淡淡的苦涩失落之情。 是啊,就算也有一道疤痕,但他是叔笙啊。 游了一阵,深处出现一抹微光,透过层层水影,如豆微光好似漂浮水中。 两人朝那微光游去,愈靠近光亮愈盛,光影愈大,两人身上的莹虫也被那光亮吸引,纷纷从青丝衣裙飞离,排成一条白线蜿蜒扭动快速朝亮光飞去。 沐安搂着叔笙,紧跟那蜿蜒白线,不过多时,便到了一个约莫三尺宽的洞口,光亮便是从那洞口透出。 莹虫排成的白线飞快钻入洞口,一晃便融入那光亮中不见踪影。 沐安松开搂在叔笙腰侧的手,率先朝那洞口游去,叔笙不曾多想紧跟而至。 二人从洞口钻出,这才惊觉这洞外是另一番天地,虽还在水中,可那亮光透过水层折射而下,莹莹闪闪好似幻境。 水中各色艳丽游鱼繁盛,见二人从洞口钻出显然受到惊吓,本有序而行的鱼群霎时乱作一团,你争我抢以最快速度逃开,见二人并无恶意,又好奇游在一旁,数百条奇异游鱼便远远将二人围成了一圈。 沐安叔笙见此相视一眼,便往水层上方而游,那各色游鱼围成的圆圈随他二人而动,若能听见鱼儿言语,想必此刻二人耳边便是嘈杂一片了。 这水清澈透亮,方才被鱼群搅弄,这会恢复平静,抬头便见水上幽蓝水域,水域之上,似有碧蓝晴空,暖日骄阳。 沐安叔笙正游着,忽闻水中传来歌声,那歌者声轻语细,哼唱并无清晰词句,似娇柔美人清唱醉心歌博少年相顾,又似美丽妇人轻哼摇篮曲哄婴孩入睡,让人听来只觉美妙无双,心神安宁。 不知何处传来的遥远歌声不曾断绝,围成一圈的各色鱼儿仿佛受了召唤,依次列好队伍,循着那歌声游走。 叔笙好奇那歌者,沐安拉了他的手,用指尖在他手心划下“鲛人”二字。 鲛人善歌,原先叔笙只在书里故事中见闻,此番真切听来不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恍惚如梦。 二人并未跟随游鱼去寻那善歌的鲛人,而是一路往上,追随日光游去。 愈加往上游走,水温愈趋温暖,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二人破水而出,碧空之上,白云如棉,骄阳之下,碧波似镜。 举目望去,不远处孤峰独秀,四壁如削,满山葱郁,山顶却有一盖皑皑积雪,如人戴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解释 “谁曾想天方国的另一面竟是如此世界,天方人人皆道环河和那王宫池塘无尽头,乃是通往另一天地的通道,原来也不曾言错。”沐安感慨万千,这样的结果显然未曾预料到。 叔笙口中含珠,不便言语,只将独峰碧水看了又看,眼中亦难掩惊叹之色,惊造物奇妙,叹美景如画。 纵然他从未有那般隐世心思,但若真有如此美景仙境,携一可白头之人隐居那山中倒也怡然畅快。 二人浮在水面,欲往那独峰而去。 不远处水波晃动,白浪激飞,待看清,原是一条硕大无比的粉红色豚鱼跃水而出,在空中兀自翻了个身,又“啪”地一声拍入水面,激起无数水花在日光下闪闪烁烁。 待那粉红色豚鱼入水,紧跟其后又有几条身形较小的粉红色豚鱼逐一破水而出,学着之前那只豚鱼在空中翻身,但模样笨拙,入水姿势明显不如那只大豚鱼那般优雅好看,更有甚者,才在空中翻了半圈便狼狈跌入水中,白白的肚皮朝上,粉色鳍背狠狠拍在水面,四下溅起无数水花,逗得其余豚鱼发出吱吱啾啾的尖锐哨音。 水中轻柔舒缓的歌声穿破水层随着清风徐徐而来,粉红色豚鱼似乎能听懂那无词无句的吟唱,在水面跳脱得更为欢愉。 歌声近,粉红色豚鱼一条接着一条绕圈而跃,待那层层水花落尽,豚鱼不再跃起,只露出一片红色鳍背,缓缓而游。 游不了多远,那粉色豚鱼又开始跳跃又拍下,豚鱼本就身形巨大,如此跃起跳下看似不快,其实却跃出了很远,不多时,那几条粉色豚鱼便渐行渐远。 待到那水平面处,沐安本打算收回视线,不期然见到那粉色豚鱼前头出现一抹曼妙身姿,虽相隔较远,但依稀可见碧发青肤,蓝鳍薄蹼,那身姿如粉色豚鱼般高高跃起,日光下,那一尾纤长优美的蓝色鱼尾灵活摆动,不过片刻没入水中不见了身影。 “那是鲛人吗?”叔笙不知何时吐出了口中生息珠,望着远处水平面模糊的水花喃喃自语。 沐安偏头,恰见叔笙傻愣模样,水珠顺着发丝滴滴落水,黑色衣衫湿漉漉贴在身上,她非但未曾想到那番美男出浴之景,反而觉得他像极了那呆头呆脑的黑鹅子。 思及此,沐安忍不住笑出声来。 叔笙怔忡间忽闻一阵爽朗笑声,不由得一愣,转头便见沐安哈哈大笑,眉眼弯成了一条弧线,好似那细细娥眉月,右眼下那颗滴泪痣在白净皮肤上嫣红如血,像一颗精致细小的相思红豆。 她笑得模样豪放,两颊梨涡深深,淡色唇瓣上扬,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贝齿,叔笙离得近,甚至能看到她口中若隐若现的灵舌。 她笑的声音颇大,全不似一般女子那般婉约秀气,倒有几分白郸城本地那些黝黑粗壮汉子的豪放意味。 她这幅模样,倒与印象中的不大一样,叔笙暗忖。 自相识以来,叔笙未曾见沐安这样开怀过,明知她在笑他,他也不觉尴尬,甚至被她传染,心中暖意萌动,不自觉也笑了起来。 “呆。”沐安学着白郸城穆家娘子的动作伸指戳了戳叔笙左肩,待那水淋淋黑衣上的湿意从指尖传来才惊觉这般语气和动作过于亲密。 沐安收了笑,不自然收回指转身道,“咱们去那独峰看看。” 叔笙亦敛了笑意,见沐安正要游走,下意识探出手隔着沐安的袖口抓住她的手腕。 沐安身形一滞,反身而望。 叔笙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似乎不解于自己的行为。 不过片刻便恢复清明,举起另一只手摊开,生息珠稳稳躺在手心,水珠滚落,在日光下更趋剔透晶莹。 “多谢姑娘。”叔笙将生息珠递给沐安,语气显得有些生疏和冷淡。 “你不必言谢,你本是为寻我而深入水下的。”沐安想说你不必叫姑娘,心思一转却又说了别的。 说话间,沐安从袖口掏出一绿一蓝两个小瓷瓶,将叔笙掌心的生息珠放入绿色瓷瓶中塞回袖中,又将那蓝色小瓷瓶倒扣,堪堪与水面持平。 叔笙认真看着,但见水中似有白点依次聚集钻入瓶口,沐安抬手扶正蓝色小瓷瓶,用木塞塞好便收回袖中。 沐安抬眼见叔笙看得认真,便解释道,“这是莹虫,喜水,发白光,可附着于发丝和衣裳上。” “沐姑娘倒是有许多宝物。”叔笙淡淡说道。 “我运气好,遇着许多心善的朋友,赠了许多小玩意给我。” “姑娘的朋友定然不是常人,不但宝物稀奇,还能掐会算。” 沐安闻言脸上笑意僵住,无言转身向着独峰游去。 她自然听出叔笙言下之意,他明里赞叹她的朋友能掐会算,暗里却嘲讽她沐安蓄谋已久。 可她刻意与他和季无音二人来这天方国是真,事先同缨柳相约是真,下水探天方国环河以及王宫池子的尽处亦是真。 虽然生息珠及莹虫是原本就带在身上的,但此番恰巧都派上用场,解释起来难免苍白。 她向来不甚在意他人如何看她,故在凤塔前对季无音的责问并未多做解释。 可这嘲讽之词从叔笙口中说出,听来却让她不太好受,莫不成真是因了他这张脸? 沐安苦笑一下,终是忍不住猛然停下转身,险些让身后侧游来的叔笙撞上。 “并不是缨柳授意。”沐安看着叔笙的眼睛说道。 叔笙愣了片刻,脑子转了转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天方国那些尸体并非是缨柳授意降蓝染和手下所为。 既不是缨柳授意,自然不是她沐安授意。 不曾想她竟拐着弯撇清关系,叔笙心下诧异又觉得有些好笑,可面上却未曾表露丝毫。 而沐安一直盯着他的眼,此刻没瞧出什么情绪来,只当他不信她所言,便从头解释道,“我救下无音确属偶然,若非那场夏沙,兴许我还不会返回。” “从天方返回?” 沐安点点头,又道,“我与缨柳约好夏沙过后前往天方解救九相,但我先行了几日,便自行去寻了一回,不想被我寻到了。本遇去接缨柳,在路上遇见奄奄一息的季无音,又遇见你,缨柳太醒目,我才带你们返回白郸城。” “那你如何得知无音便是那滦公主转世?” 沐安低下头,伸手进水面轻轻划拨,“无音与我说了她的故事。” 叔笙听罢不语,季无音既然将自己的事说与沐安听,定然提了此行寻无音琴的目的,沐安借此带他二人来天方就说得通了。 沐安又抬头看他,语气认真道,“无音近天方,那瑶琴中离魂有所感应,欲破琴而出,致使魂咒松动。九相有了稍许自由,它本是群蛇之首,虽深在地底,但亦可号令群蛇。” 叔笙明了,缨柳能号令群蛇乃是因她体内有九相之血,如今九相就在此处,那数百条降蓝染便易了主,在九相的命令下疯狂撕咬天方国民。 “九相与无音滦公主有何恩怨?”季无音变作滦公主后并未来得及同叔笙解释来龙去脉,只从滦公主与缨柳对话中大致猜测出这事与那九相有关。 “我听缨柳说,五百年前天方国冰寒灾降,当时的国主也就是滦公主的父王派人出哈丹尔寻求生机。派出的那人颇为能耐,他一路往南行至玉虺族地界,恰见九相之姿,遂动了心思,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将那九相变作一条小蛇,偷偷摸摸带回天方。” “那九相真能克制天方国的冰雪?” “九相一尾九首,便有九颗妖丹,其中五颗属火性。” 沐安说罢垂头,水下游来一尾艳蓝夹黄斑小鱼,她伸出手横在前方,那小鱼极为蠢笨,丝毫不懂转弯避让,直直朝沐安手掌撞来。 沐安手掌微拢,不费吹灰之力便白捡一条鱼儿,她捞起小鱼伸出水面,见那蠢笨鱼儿在她掌心无奈蹦跳两下,这才放回水中。 沐安见小鱼儿狼狈模样,不禁又开怀大笑,笑声颇大,豪放得像是白郸城饮酒后的汉子。 “为何无音琴能压制那九相?无音滦公主又非得要献祭一魂?”叔笙问道。 沐安闻言,收了笑,便缓缓朝那独峰而游,问道,“你可知关于哈丹尔的传说?” 叔笙脑中闪过好几个关于哈丹尔由来的版本,然倒真有一个与那九相有关,那个版本极为生僻,年少时有一阵子颜禄挽爱听远古传说,他在书阁翻了几日才找到那本破旧不堪的书,书页泛黄,边角被岁月侵蚀,连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他拼拼凑凑才将那故事看个完整。 叔笙在脑中将那故事总结一二,便道,“倒是听过一个,传说数万年前,神魔在人间开战,哈丹尔恰是当年的战场。仙神携神兽火凤而来,九相喷水亦不能灭,以火抗火之下,非但未能取胜,反而燃尽哈丹尔内的大片林木。九相死伤惨重,鲜血流经之地泥石化沙。” 沐安看了一眼叔笙,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这传说她亦是在师门典籍中得知,那典籍不曾外传,也不知叔笙是从何得知。 “九相败于火凤,甚至险些灭族,不管是仇恨还是畏惧,压抑了数万年,爆发出来便会异常激烈。” “仇恨畏惧火凤你的意思是那把不起眼的琴与神兽火凤有关?” 沐安噙着一丝笑意点点头,道,“神兽火凤常年栖息的一颗梧桐树寿元尽,司乐神斛弦取其干打磨成琴身,又用冰蚕丝做琴弦。待琴完工,斛弦在火凤跟前试音一曲,那神兽听罢,感念自己与梧桐多年相伴时光不自觉落了泪,那凤凰泪滴落琴身化作一方碧玉镶在琴尾,斛弦便命此琴为‘凤泣’。” 沐安偏头看一眼叔笙,又道,“滦公主许是与缨柳和九相一般,同神兽火凤之间有点什么渊源。故她弹奏凤泣时,被关押在地底的九相便能感受到火凤气息,生出抵制心思来。至于滦公主献祭一魂之事我猜测,那年天方那位颇有能耐之人逝去,无力压制九相,滦公主既与火凤有关,用她实施魂咒自然可一劳永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盘旋的甬道 二人边游边说,很快便到了那独峰之下。 二人所在这一侧峭壁如洗,不曾生出半点草木,岩石光滑陡峭,如同刀削。 沐安已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解释明白,叔笙听得清楚。 可关于沐安这个人,叔笙却觉得好像知道她越多反而越觉得她神秘,好像那水中冰山,浮出水面越多反而越不好判定那座冰山究竟有多大。 “缨柳先前已探明九相在天方地底,依我推测,应该关押在天方地腑深处。” 叔笙抬眸望向那座高耸的独峰,“既然这山便是天方的另一面,那天方地腑想必就在山中。” 话落,仿佛为了印证二人的话语,那孤峰左右摇晃起来,二人身下碧水如同被筷著搅弄的汤食泛起层层波纹。 叔笙暗叫不好,那地动山摇之状怕是要再来一遍。 果不其然,那独峰摇晃两下便开始往另一侧倾斜,只见那高高挺立的孤峰如同一位被打败的战士,直挺挺向后横倒。 战士英勇倒下,笔直的脊背狠狠拍打水面,溅起两排高约几丈的水幕。 这一侧淹没水下的山体跷出水面,叔笙与沐安二人原本浮在水面,此刻脚下落在实处,因倾斜的山壁湿滑,二人一时不稳,向前滑行了几丈后才在一处凹凸不平处站定。 “臭丫头!”有人在远处呼喊。 沐安循声转头,但见不远处一人从水中走出,阳光下,那人白衣黑发,笑若春花。 此刻孤峰似卡住般不再晃动,一团白影从那人肩头跃下,飞快钻入水中,再次钻出时白影已致近前。 沐安嘴角含笑,伸出一双手,那白影一闪像离母多日的孩儿般扑进沐安怀中。 初怀炽亦飞身而来,见叔笙站在沐安身侧,也并未露出诧异神情,只是有意无意拉了一把沐安,自己又钻入沐安与叔笙二人中间站定。 沐安与叔笙一块本就在初怀炽预料之中,他当时毫不迟疑跳入池中并非担心沐安安危,怕的就是他二人单独相处。 沐安自然察觉到初怀炽的小动作,不免失笑,初怀炽这模样倒像个不知事的少年,生怕别人抢走了自己爱吃的食物般。 “怀炽,这么多年过去,你怎还如刚入门那般?”沐安笑问道。 初怀炽脸上一热,他入门前深居山中,而师父川止对他实行散养政策,自然没教过多少人情事故,刚入门时见着喜欢的东西便定要日日护在身边,生怕被他人惦记抢走,那时师叔伯们还有其他的师兄弟师姐妹着实笑话了他好一阵。 “臭丫头,你别瞎说!”初怀炽最不想在两个人面前丢丑,第一个便是沐安,另一个虽已不在,但初怀炽从叔笙左眉处瞥过,那道斜飞入鬓的淡疤他看来总觉刺目的很。 孤峰只顿了一小会,沐安与初怀炽说笑间,那孤峰猛然弹起,似战士复生。 在天方王宫内经历过一次,叔笙心中早有预料,方才小狐狸飞奔而来时他便观察过地势,故那孤峰弹起的一瞬他已矮身下滑,左脚一伸,恰恰卡进山石一处缝隙,左手紧紧抓住方才所站的凹地边缘,右手亦飞快探出从初怀炽身后穿过欲抓住沐安。 然初怀炽离得更近,在叔笙那只右手探出之际,他已搂过沐安细腰旋转半圈,双脚和另一手如同铁爪般深深嵌入山石之中。 三人紧贴山壁,倒像附着在战士战衣上不知何处沾来的苍耳子,当战士直直站定不再动摇,三人亦被淹没水下。 小狐狸从沐安怀中跌出,孤峰晃动搅弄得四周碧水一片混浊,沐安只觉一团白影飘走,心下着急,挣脱初怀炽,探出两只手朝白影抓去。 然一探手未曾抓到小狐狸,却抓到了另一只手,她的指头与那人指缝相对,在一片模糊不清中,不知和谁十指相扣。 沐安一惊,连忙松手,那只手也如她一般惊住,飞速撤走,那团白影飘向深处,沐安顾不得其他,摆动双臂急急追去。 待沐安抓住小狐狸时,她已游了好几丈深,混浊渐清,日光透过水层穿透而下,山壁上隐约有一条人来高的缝隙。 沐安一手抱住小狐狸,另一手顺着缝隙抚摸,在摸到头顶的位置那缝隙陡然一转,垂直于竖直缝隙延展。 叔笙和初怀炽也已跟来,此时水愈趋清澈,只余微微混浊,山壁之上笔直的缝隙清晰可见。 那缝隙连成一个方形,人工痕迹明显,大小恰可比一壮硕成年男子。 叔笙在那缝隙旁不断摸索,也不知摸到何物,忽然一声闷响,被笔直缝隙裁切出的石块自动向内寸寸推进后又向右移行,待移出可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时戛然而止。 洞内黑漆漆的,未曾窜出什么不明之物,奇怪的是,那石门移开后,水竟然也未流入。 初怀炽挡在沐安前面,等了片刻才探身而入。 沐安紧跟其后,叔笙最后入内,待他踏入洞内,透过洞口射入的微光依稀可见近前阶梯。 “此处竟有防水结界。”初怀炽不轻不重道了一句,在黑暗中嗡嗡作响。 沐安稍稍移动脚步,不期然踩到一松动石块,沉重的石门在叔笙身后发出移动之声,三人眼前一片漆黑。 “怀炽。” 初怀炽轻应一声,心领神会,聚气于指,只听细微一声,似有空气迸裂,初怀炽指尖燃起一小撮暖黄火苗,方寸之地瞬间被照亮。 初怀炽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三人处于一条狭窄低矮的甬道内,宽不过半丈,高不过九尺。 头顶不曾打磨,显得粗糙不平,脚下石阶光滑平整,显然费了好一番心思,左侧壁同头顶那般,泥石凸起,粗劣不已,右侧壁虽未用细泥漆物粉糊,较左侧而言却干净许多。 右侧壁半腰处被人挖出一条巴掌宽的凹槽,凹槽内嵌有弧形铁块,铁块上附有薄薄一层乳白色蜡状物。 初怀炽思索片刻,伸着那只带有火苗的指头移了过去,小火苗触及那层乳白色蜡状物便一发不可收拾,熊熊火焰如顺流之水在凹槽蔓延向下,一整条巴掌宽的火焰照亮所见甬道。 三人这才发现这甬道并非平直一条,而是旋转向下延伸。 沐安把昏睡的小狐狸递给初怀炽,又从兜里掏出绿色瓷瓶,从中倒出两粒晶莹剔透的珠子来,摊着手掌转身,笑盈盈望着叔笙。 此洞狭长,洞内气流不畅,人若在此处久了定有窒息之险。 叔笙并未推辞,从沐安掌心取下一颗生息珠含入口中。 沐安又抱过小狐狸,将另一颗珠子塞入狐狸口中,这才跟上初怀炽步伐。 甬道虽狭窄,石阶却是又宽又高,若是普通人,定得小心翼翼,好在三人都轻功了得,稍稍运气,倒有了几分凌波微步的影子。 甬道内风光单一,旋转而下的阶梯无穷无尽,因无风,那火光静静燃烧,好似一条橘色缎带,远望过去,竟让人有种分不清上下的错觉。 三人敛着气息,轻巧拾级,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初怀炽忽然停下,右侧壁那处火光明显高出许多,待凑近一看,原是那处的弧形铁块为避开一个圆形物件而向上拱起。 “这是什么?”初怀炽看着那圆形物件上的纷乱花纹不解问道。 沐安定睛一看,那是一块与脸盆大小的圆盘,看材质不似一般铜铁,圆盘上花纹杂乱诡异,非花非叶,单单由数条细线交错构成,除其中一条如竹签粗细外,其余线条皆如狼毫细针般大小。 沐安不禁摇摇头,道,“不曾见过。” 话毕又用眼神询问叔笙,叔笙垂眸看了几眼,觉得那圆盘有些眼熟,一时之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终是摇摇头。 三人并未在圆盘处停留太久,又继续拾级而下。 “怎又是那圆盘?莫不成又回到原处了?”初怀炽皱眉望着圆盘说道。 叔笙认真看了片刻,吐出生息珠道,“不,不是之前那个。” 初怀炽直起身转头,挑眉看向叔笙。 叔笙上前跨步至沐安所站阶梯,二人同时侧身而立,视线相对,只听初怀炽没好气问道,“有何不同?” 叔笙俯身,指着那条略粗的线,道,“此线位置与方才那圆盘的不一致。” 闻言,初怀炽和沐安均扫了一眼圆盘,细细思索起来,这两个圆盘上较粗那一条线的位置虽方向大致为东西走向,却有细微差别。 “你认得这东西?”初怀炽问道。 “依稀见过类似的。” “说来听听。” “我曾在古书上见过一物,名为‘千斤锁’,此锁由六根铁链组成,每根铁链一端分别锁住人头颈,腰腹,双手及双脚,而另一端则固定在一块玄铁之上,称为锁坨。固定于玄铁的那端就有类似这圆盘的铁块。” 初怀炽闻言,咕哝了一句什么人什么麻烦之类的,便继续前行。 每行进一段,约莫转个大弯的距离便有一个脸盆大的圆盘,那圆盘乍看之下一模一样,可那较粗的线条位置却有细微差别。 叔笙每经过一个圆盘便要细细看上一眼,待到三人在第五个圆盘处立定,叔笙恍然大悟,吐出生息珠,对沐安和初怀炽二人道,“这应是仿制千斤锁的,只不过这把锁应有十条铁链,而锁坨并非玄铁,乃是这一整座山。” 沐安闻言,不禁道,“如此,这千斤锁便是用来锁那九相的了。叔公子如何知晓有十条铁链?” 叔笙指着圆盘道,“每个圆盘上线条虽杂乱繁复,但线条数皆为十条,我猜想这线条便是铁链在山中的走向。这条甬道围山而建,旋转向下,此刻既已到达第五个圆盘。若所料不错,另五个圆盘应在下半截山体处。” 初怀炽在脑中兀自描绘了一番叔笙所言,又思及之前沐安所说九相被关地腑处,自然而然便觉此处应通往地腑,不由得心下一喜,脱口道,“这么说,这条甬道便要到尽头了?” 沐安失笑,打击道,“那倒未必,兴许得直接通往山脚,从环河钻出,也可能这甬道是封闭的。” 初怀炽不理沐安之言,走在前头疾行如风。 果然,拐过一个弯后,甬道不再旋转往下,而变得平直起来,右侧壁凹槽处镶着的弧形铁块在转弯处断掉,故那调平直的甬道内并无火光燃烧,黑漆漆如同巨蛇之口。 三人并未言语,故四周静谧不已,空气中传来细微迸裂声,初怀炽指尖燃起火光,他抬脚走进巨蛇之口,其后二人紧紧跟上。 这条平直的甬道并不算长,不过多时,三人便出了甬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被囚的九相 眼前赫然是一个偌大的洞穴,巨型火把遍布各个角落,将整个洞穴照得透亮无比。 中心有高约丈许,宽约十尺的整块方形巨石紧紧相围,看形状和材质倒与天方国外围的巨石一致,不过小了许多而已。 巨石与巨石相接的缝隙渗出清水,因流了多年,寸积铢累,整个洞穴底部已成一汪清澈见底的浅潭。 兴许是谁无意间抛了一把莲子,浅潭内生出许多盆子大小的莲叶,莲叶拖着朵朵青白色碗状花朵,无风也摇曳,像那流风回雪的美貌神女不经意浅尝美酒,软了细腰,弱了纤姿。 许是常年不见日光,又或是品种本就不同,此处的莲叶和花色都偏淡,在火光下似透明蝉翼,脉络清晰可闻。 叔笙望着脚下那朵开得全盛的荷花怔怔发呆,那青白色碗状花瓣一一展开,中心花蕊却是一抹淡淡的红,像雨后桃色,像那她的唇瓣。 思及此处,叔笙心下一惊,微一抬眼,恰见沐安近在眼前,右眼下,滴泪痣宛如刻骨相思,那精致淡粉的唇瓣可不就像浅潭内淡如雨后桃色的花蕊吗。 叔笙惊骇于自己的心思,见沐安笑着抬手,脑中又闪过混沌中和她十指相扣的场景,左眉处那道生来就有的淡疤突突生痛。 叔笙似惊着般连连后退,眼看要没入黑暗甬道这才停步,心绪纷杂,两眼直直望着巨型石块顶端不敢再看沐安那张素淡如这潭青莲的容颜。 “你怎么了?”沐安担忧问道,引得初怀炽亦转脸过来。 叔笙摆摆手,从口中吐出生息珠在袖口擦了擦递给沐安,道,“我去那巨石上看看。” 沐安刚一接过生息珠,便觉一缕微风拂过,一道黑影轻踏莲叶,跃过花枝,翻上巨石顶端。 初怀炽朝他喊道,“如何?” “这好像是天方国。”叔笙盯着巨石内景象道。 沐安与初怀炽相识一眼,先后跃上巨石,恰如叔笙所言,这巨石之内竟是一个缩小版的天方国,巨石根下,流水汩汩绕城而流,城中红色凤塔醒目不已,凤塔不远处的凤昕宫四面,八方水池环绕而生。 沐安心思一转,放下情绪恹恹的小狐狸,飞身在那浅潭内摘下一朵娇嫩的青白莲花,脚尖轻踏朵朵碧叶,如蝶起舞般回到巨石顶端。 初怀炽接过莲花,聚了些气劲在花上后精准丢入巨石根下的环河之中,莲花如石入水不见踪影。 过了片刻,估摸着莲花上的内劲也已被水卸去,却迟迟不见莲花浮水而出。 初怀炽性急,看准那条缩小的环河一跃而下,沐安无奈摇头,抱起小狐狸,朝着叔笙笑笑便也跳进环河。 叔笙已将那般纷乱心思抛掷,此刻定下心来,看沐安倒也不在有任何异样,见她跳下环河,便也跟着跳下。 此处的水并不如何深,以三人速度,不过五息左右就钻出水面。 初怀炽一出水便被空气中那股浓郁的异香呛住,他掩住口鼻环顾,只见这里光景与方才的洞穴大致相同,唯一不同之处便是巨石环绕之下一片比缩小版环河大了许多的碧水清池,碧水之上,是一座挺秀孤峰,四壁如削,满山葱郁,山顶一盖皑皑积雪,如人戴帽。 而那座高不过丈,约三四人连手合抱粗的孤峰上有一条通体幽蓝的巨蛇盘桓,蛇尾没入水下,蛇身箍住孤峰,九个蛇头从孤峰四面八方探出,宛如一朵巨型盛开的蓝芙蓉,唯一可惜的是,这是一朵被粗重黑铁链锁住的蓝芙蓉。 初怀炽内心涌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耳闻九相已久,这回真见着活的了。 此时九相其中一个蛇头正幽幽盯着初怀炽,那双如面碗大小的眼睛里含着好奇而又不解的光,见初怀炽兴奋笑着,那蛇头张张嘴,吐着腥红的蛇信子,露出两颗尖利獠牙,看着略显狰狞。 然而那蛇头并未有其他动作,初怀炽盯着那双橘色偏红的眼,在那拳头大小的瞳孔中见到自己的模样,眨眼见,瞳孔内人影还是一身白衣,却身量矮小,面庞稚嫩。 瞳孔内映出一个画面:青山碧水,草屋竹篱,暮色斜阳,桃桌红凳,小小少年鼻青脸肿,抬臀欲坐之际,身侧白衣青年面色正经,悄无声息探脚将木凳踢开,少年跌坐黄土,两行清泪洗过满脸污泥,如琉璃珠断线,滚滚落地。 此时,沐安也已钻出水面,另一个叼着碗状白莲双眼幽绿的蛇头吐着腥红信子婉转游来,待到近前,定定望着沐安,然那瞳孔之中除了沐安此时的模样外倒也不曾像初怀炽那般见到与自己有关的画面,反而看到一个惨烈战场:神兽火凤展翅翱翔,遮天蔽日,熊熊烈焰因风而舞,苍绿大地霎时变作一片火海,沐安好似听到九相尖细凄厉的叫声。 叔笙从水中探出头来,恰恰对上一双橘色偏红的双眼,还未及反应,那如碗如拳大小的蛇瞳内映出白光点点,如漫天繁星,如一江春水,叔笙怔怔望着,那繁星春水里出现一抹纤细清影,墨染青丝流光裙,那人背身而立,素手提裙,玉足轻踏,白光如水四溅。 初怀炽清醒过来,一偏头,竟见沐安青丝缀满细细白花,抬手往自己肩头一抹,冰凉一片,竟是一撮雪。 “哪来的雪。”左右上下都看不到雪花,初怀炽不免好奇。 沐安被初怀炽惊醒,这才惊觉有些冷,身下这波碧水此刻觉来也冰寒无比,下意识朝叔笙望去,但见他仍与那蛇头对视,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白雪,好似那风雪中的石像。 “衍刑衍刑叔笙,叔笙!”叔笙似是听到那踏水而行的女子亦幻亦真地喊着“衍刑”二字,听了几声又觉得是沐安在叫唤他的名字。 叔笙茫然偏头,盯着沐安的眼喃喃问道,“你唤我什么?” 小狐狸从沐安肩头忽地窜条到叔笙肩头,用小爪子扒开叔笙肩头的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好,嘴里发出细小嘤咛声,似是极其满足。 叔笙被小狐狸这么一闹,算是彻底清醒过来,这才惊觉四周温度骤降,似在寒冬腊月般,然左右四顾,除孤峰顶部一盖白雪外,露在水上的部分苍翠依旧,幽蓝庞大的九相稳稳盘桓,许是它九头一尾均被黑色铁链锁住,又或是它不屑对付三人,故而并未因三人突如其来的到来而有所动作。 叔笙见沐安头上满是白雪,蓦然想起在水中被沐安相救的场景,便脱口道,“谢谢!” 沐安正要说话,耳闻铁链铮铮作响,一抬头,恰见九相九头摇晃,似是极其痛苦愤恨,原先正对沐安那瞳孔幽绿的蛇头大张着嘴,发出尖细诡异的叫声。 声毕,那幽绿瞳孔内闪出狂暴情绪,只闻一阵咕噜噜水流之声,那蛇嘴朝空中喷出大量清水来。 初怀炽早已拉着沐安躲到一旁,叔笙一手扶住肩头白狐,亦游了老远,然而,预料之中的“暴雨”并未降落,九相喷出的水花在空中凝成冰粒子颗颗下落,如豆子跌入水面,溅起微小水花,发出一阵阵“咚咚”声。 琴起,乐声悠扬,然九相更趋狂暴,四首重重垂下,眼看要没入碧水,却被黑色铁链拉住,幽绿如珀的眼眸失去神采,蓝眼皮耷拉着,巨大的蛇口和蛇口内的尖牙已没入水下。 另五首高昂,摇晃得铁链相互交缠碰撞,橘红色瞳孔内蓄满怒火,蛇嘴朝五个方向喷出烈焰,霎时整个洞穴温暖如春,三人肩头的薄雪迅速融化,水汽蒸腾,还未成雾便已化去踪影。 琴声未止,那九相五首便喷火不止,不过片刻,整个洞穴温度骤然升高,三人露出水面的衣服头发渐干,身下这一汪碧水亦如同被薪火炙烤,渐渐温暖起来,雾气凝结,环绕中心孤峰缓缓流动,九相身姿渐隐渐显,好似仙禽瑞兽。 “丫头,你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宝贝?”初怀炽望着头顶熊熊烈焰问道。 沐安怪异看他一眼,“你习火性功法这么多年,还怕这个?” “来的时候,师父下手重了点。”初怀炽摸了摸鼻尖,视线仍旧望着头顶的烈焰,语气轻松,显得毫不在意。 沐安闻言,探手搭上初怀炽右腕,初怀炽急急挣脱,沐安不再强求,苦笑一下,心内好似坠下一块大石,闷沉闷沉,让人透不过气来。 初怀炽瞧见沐安面色难看,心下却是一喜,开口安慰道,“我来找你是师尊默许的,师父封我脉时也就做做样子,看着严重,其实没受什么苦。” 见沐安不言,初怀炽不敢再看她的眼,转脸朝上远处的叔笙叫喊道,“衍刑,你可有办法?” 九相喷火的同时发出狂吼之声,虽不大,但因在洞穴回荡,加之烈焰破空之声,以至于有些嘈杂,叔笙只听初怀炽朝他叫喊,却并未听清他叫唤什么,眼神越过九相铺在水面的硕大头颅投在初怀炽身上,随后又飘向他身侧的沐安,但见沐安不知为何脸色煞白,就连那一粒红如相思的泪痣都黯淡许多。 初怀炽话出口便后悔不已,这名字他怎就顺溜叫出了口,可覆水难收,他偏头垂眸小心翼翼看着沐安,但见她晃神一阵后便迅速恢复神色,抬着脸朝初怀炽微微一笑,道,“去叔笙那边。” 说罢,沐安一头扎进水中,从九相蛇头下游过,又在叔笙身前钻出,见到那张脸时,桃花眼中有一瞬的炙热。 待初怀炽近前,沐安双手搭上二人臂弯,双眸一闭,睫毛微颤。 叔笙有些不解,但闻初怀炽大怒,“你干什么!” “别闹,你不想成一锅汤或是一块烤肉吧。”沐安未曾睁眼,语气稍显虚弱。 初怀炽不再言语,任由沐安搭着臂弯,叔笙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漂浮起来,脚下水面旋转而起,在三人周身形成一片薄薄的球形水层,水层包裹住三人一狐,如泡沫般飘向九相喷薄的烈焰。 烈焰炙热无比,水层隔绝了火焰,却不能隔绝高温,三人身上的衣物被烘干,叔笙只觉热浪翻天,比那哈丹尔正午的日光更盛。 好在这炙热之感并未持续太久,球形水层带着三人一狐穿过烈焰,跃过巨石,才脱离火海,那水层再难支撑,在半空化为水雾,转瞬便消失无踪。 水层化雾那一瞬,沐安头一歪,整个人软软下坠,叔笙反应极快,在半空探手搂住沐安纤腰,脚尖借力巨石,身影一晃,稳稳落地。 初怀炽收回伸在半空的手,疾步踏空追来,叔笙才一落地,只觉手上一轻,原是沐安被初怀炽一把接过,还向旁退了几步。 叔笙心下担心沐安状况,才张口,却闻身后有人激动大喊,“叔大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艳阳白雪 随着那声“叔大哥”,琴声止,九相不再狂吼喷火,洞内温度渐降。 叔笙蓦然回首,一女子盈盈而立,红衣艳群,白面粉颊,脚下一架平凡瑶琴,身后几个赭衣近侍。 女子飞奔而来,珠钗交错有声,红裙摆尾拽地。 她见叔笙安然无恙,心内狂喜,早已不顾什么公主礼仪,她与叔笙之间的距离并不长,然而她却还嫌不够短。 不过几息,当那张清俊容颜触手可及,当那道淡淡疤痕清晰可见,她早已不是天方国尊贵的公主殿下,而是那个孤苦无依的凌浮姑娘,是那个一心一意想寻回离魂嫁给心上人的季无音。 她想扑进他怀中,像颜禄挽许多次所做的那样,她想抬手抚摸他的面颊,像沐安初次见他那样,可最终,她什么也没做,她只是站定在他身前,隔着一臂的距离定定望着,她甚至不敢眨眼,生怕这一眨眼,这就是一个梦。 “无音,我没事。”叔笙淡淡说道。 若是颜禄挽在,此刻她定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可她是内敛的季无音,学不来那样活泼的颜禄挽,听他如此说,她的心一下就安定了许多,“好好”她望着他,千言万语化作这一个“好”字。 “无音,我们先出去再说”叔笙说着看了初怀炽方向一眼,又道,“沐姑娘昏迷了。” 季无音闻言,这才将视线转移到初怀炽处,初怀炽一身白衣,满心满眼全是怀中那个昏迷的女子,俊俏的脸庞早已没了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反而有些冷冽。 几人乘坐一个直上直下的机关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从地腑深处到达地面。 叔笙环顾四周,此处正是凤昕宫,不过精致的宫殿已被无音琴琴声所毁,空荡平坦的地面上累了厚厚一层白雪。 那几个近侍悄然退下,季无音走在前头,红鞋在白雪上留下寸寸脚印,转瞬又被纷纷落下的白雪覆盖。 王宫内很是冷清,厚厚白雪覆盖住断壁残垣和散落物件,仍旧藏不住天方国破败萧条之景,稀稀拉拉几个宫人在雪堆里挖出可用的物件摆在一旁,他们眼神呆滞,双颊冻得通红,双手因长时间埋在雪里显得僵硬无比。 那宫人见季无音近前,连忙从雪里抽出双手,恭敬得弯着腰低着头,用天方国语朝她行礼。 季无音两眼发酸,王宫内尚且如此,更何况宫外。 她伸出手微微弯腰搀扶其那个正要下跪的宫人,柔声嘱咐几句,在直起腰时,她收敛所有情绪,面上威严渐生。 叔笙站在她身后,只觉那个柔弱内敛的季无音渐渐模糊,而这个他全然陌生的滦公主却清晰起来。 果然,当她再开口时,她俨然是滦公主的语气,“叔大哥,那边的宫殿本宫已派人去整理,天方连遭两番地动,难免简陋些,莫要见怪。” 初怀炽一言不发,见滦公主指着偏西方向的一处宫殿,也不曾言谢便抱着沐安疾步离去。 滦公主明明看到叔笙满脸担忧,此时却并未急着离去,问道,“叔大哥为何不跟去?” “有他在,应无太大危险。我若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你不必客气。” “叔大哥你已经帮了无音很多了,我能依靠你一时,总不能依靠你一世。” “我既答应季叔,那不管你是滦公主还是季无音,只要你所需,我定竭尽所能。” 季无音闻言,只觉苦涩不已,这半年多,他待她处处尽心尽力,竟仅仅是因为他答应了父亲要照顾她吗? 她不死心,小心翼翼道,“那倘若我要你娶我呢?” 叔笙愕然,眼前的季无音眼眶微红,似是随时都要掉下泪来,他如何不知她心思,但季无音性格柔弱,他只当她永不会说破。 叔笙面露难色,心中斟酌一二,这才说道,“我们本是来天方寻回离魂,不想却给天方带来灾祸,眼下本该炎炎夏日,却冬雪飘飞,想必是五百年前的冰灾重现” “呵”季无音垂头轻笑一声打断叔笙言语,再抬头时,她已恢复神色,嘴角扯了扯道,“方才是无音胡言乱语,叔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季无音说罢,望向城门处继续道,“如今我的国家,我的子民还在水深火热之中,我身为公主,责无旁贷。地动两次已让我天方受到重创,死伤无数,待稍稍休整,我便再祭身一次,将那九相禁锢地腑,可保我天方永世不受冰灾所害。” 叔笙闻言皱眉,“无音你” “届时,还往叔大哥能将无音琴封入凤塔。”季无音转头,红衣艳容,笑颜如花。 “沐姑娘应有办法,你且不急。”叔笙说罢,循着雪地上初怀炽的脚步而去。 季无音怔怔望着,直至叔笙的影子拐入墙后,这才收回视线。 雪花簌簌落下,没多久便将叔笙离去的脚印覆盖,季无音肩头落了薄薄一层雪,她伸手掸了掸,白花纷落,恰如破碎的心。 一团黑影闪过,滦公主身后多了一个黑衣人,那人微垂着头,撑起一把伞遮在滦公主头上,为她挡下扬扬白雪。 “丹曲,你看脚下这条路,从此处往前,一左一右再不相交,若往后”滦公主回头,望着茫茫一片没有方向的白地,轻叹一声,未曾接着说下去。 那名为丹曲的黑衣女子望着前方同身后一般的茫茫白地之景有些不解,但转瞬便明白自家公主说的是雪下道路,此处园子是各外殿通向凤昕宫的,凤昕宫只有一个,故这园子的路便是从凤昕宫的一条道分成四条通往其他各殿。 凤昕宫已毁,在重建之前,滦公主都不能住在那,故丹曲恭敬道,“公主自然不能再往后,公主的路在前头。” “是啊,本宫得往前得往右”滦公主喃喃说罢,抬脚走上偏东的道路,红鞋踏在白雪上发出滋滋声,留下一串笔直脚印,那个方向,通往天方国的王宫正殿,通往天方国王宫的城门。 沐安昏迷了两天,初怀炽始终守着,不吃不喝也不睡,宫人端来好几次饭食,凉了后又原样端回。 叔笙站在墙角,听着那两个端饭食的宫人小声嘀咕着退下,正要抬腿,身后传来季无音的声音,“她们一个说初怀炽痴情,让她想起宫外西城边的表哥,另一个说初怀炽与沐安姑娘很般配,沐安姑娘醒来后若知道初怀炽如此待她,定会感动得要嫁给他。” 叔笙转头,便见季无音一身红妆似火,可脸上的表情却清淡如水,那双如星子般的眼眸显露出少许疲惫,在繁复的发髻下,那张精致的脸显得有些苍白。 见叔笙不语,她又柔柔道,“叔大哥何不进去看看?” 她也只有在叔笙面前的时候才是季无音的模样,那般柔弱,那般惹人怜爱,可纵然她多么风姿若柳,也不曾看到叔笙眼帘中的柔情,反倒是他望着那扇窗时,眼中掩饰不住担忧。 “你来了,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季无音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尽可能语气轻松道,“这两日王宫军队都驻扎在各街巷,百姓倒不至于乱起来,王上亦派了人组织,百姓们有条不紊忙碌,米粮皇仓已经开放,应该能撑一段时间,只要这场雪停得及时,农田里的庄稼也不至于冻坏。” 季无音说罢,抬头望着天空纷纷扬扬飘下的雪,隐在雪后的艳阳依旧,发出的光芒仿若盛夏,可那光芒里的温暖好似被无形的屏障阻隔,未曾透下一丝一毫到天方国这片土地。 这两日其实并不如她与叔笙所言那般轻松,天方国死了很多人,除却被蛇所咬之人,那两场地动亦夺走了许多人的性命,尤其是环河沿岸的百姓,跌落环河的不可计数,直至今日还未统计出准确的伤亡,百姓丢了性命钱粮,又加上这场莫名其妙的大雪,人心不稳,尽管有王军镇守,国内仍旧发生了几起暴乱。 但这场灾难后,米粮才是最大问题。 天方国虽不大,也有上万人之多,王宫内粮仓本也有损失,省吃俭用也最多能撑月余,一些富庶人家有些存粮,却抵死不捐。 这场雪若不止,天方恐怕会陷入亡国境地。 但这是她要面对的,求不得任何人,更加不愿将叔笙卷进来承担。 “既如此,你更要好好保重,至于这场雪,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叔笙笃定说道。 季无音虽忙碌,但也知这两日叔笙并未闲着,王宫内藏书楼他去过许多次,凤昕宫下地腑深处他也去了许多次。 “叔大哥,谢谢你!”季无音说这话时望着他的眼,他黝黑明亮的瞳孔映照她红衣如火的模样,好似新嫁娘。 “缨柳在何处?”叔笙问道。 听到这个名字,季无音眼中闪过一丝意味难明的情绪,虽然叔笙早已与她解释一二,但她对缨柳仍有芥蒂,这一切灾祸的开端便是缨柳,她的子民亦是死于缨柳的绛蓝染之口,纵然并未缨柳授意,可她无法说服自己此事与缨柳全然无关。 “丹羽,你带叔公子去找缨柳。”季无音用天方语朗声道。 院墙后一抹黑影飞速而至,稳稳停在季无音身侧,微垂着头,低声应答。 “叔大哥,本宫还有要事,便不陪你去了,丹羽会带你过去。”她又做回了滦公主,那个弱柳扶风般的季无音隐在虽苍白疲惫却暗含威严的脸孔之下,没了丝毫踪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争夺肉身 沐安昏迷不醒,初怀炽紧闭房门不让任何人进去看望,小白狐在房门窗檐屋顶努力了许久,总寻不到进去的路,当它正在刨地时,叔笙一把抱起它,按入怀中。 他记得沐安曾说过,这头小白狐畏寒,叔笙看那小白狐瑟瑟发抖的模样动了恻隐之心,聚起内劲通过覆在其背上的手掌传过去,待那小狐狸安静下来这才停手。 叔笙抱着白狐跟在丹羽身后,穿过一条迂回曲折的小道,最终在一方早已结成冰面的水池旁停下。 那名为丹羽的年轻男子未发一言,在水池旁他用眼神示意叔笙稍等,自己朝右侧行进几步,蹲下身探出手在厚厚的雪里扒着什么,没过多久,叔笙身前一方地块微动,白雪顺着缝隙漏下。 “哐”的一声,似沉重石门被推开,那方地块缓缓下降,丹羽快步走来,率先跳入那正在缓降的石块之上,又用眼神示意叔笙跳下。 石块下降得不深,透过洞口漏下的日光照出一方小小天地,除了地面黄土,四周空荡无物。 丹羽从怀中取出火折子轻轻一划,微弱的火光从火折子上点燃,丹羽驾轻就熟朝前行进几步,抬着火折子在某处一点,霎时火光沿着巴掌宽的凹槽如流水般流出一条火线,照得整个洞穴亮堂无比。 叔笙随意瞥了一眼,凹槽的造型甚至于宽度大小与甬道处相差无几,视线往深处投射,但见此洞仅是一个外洞,不远处还有一个圆形洞口,洞内隐有异香飘出,叔笙本是习武之人,耳力极佳,故能听清洞内微弱的呼吸声。 丹羽定定站在原处,看着叔笙指着那洞口。 叔笙心领神会,抱着小狐狸踏步而去。 缨柳垂着头,大大的风帽遮住半张脸,阴影下的另下半张脸也模糊不清,素白披风上一道道血印红得发黑,身后一块人来高的玄铁稳稳伫立,玄铁四面八方伸来六根儿臂粗的铁链分别箍住缨柳的细颈纤腰和双手双脚,映衬得她更为瘦弱。 滦公主竟然用了万斤锁,叔笙有些不解。 缨柳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那双乌黑的大眼里没有半分情绪,看到叔笙,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你没死。”缨柳用南方特有的抑扬语调说着官话,软糯的少女音色因长时间不开口而显得有些沙哑。 叔笙挑眉,因站在缨柳身前,显得有些居高临下。 缨柳缓缓站起身来,身后铁链交缠,发出清脆碰撞声。 缨柳是南方人,且不过十四五岁,身量娇小,站直了身体,头顶也刚刚到叔笙肩头,尽管如此,此刻缨柳睁着大眼定定看着叔笙却并不让人觉得她渺小。 叔笙看着那双眼,脑中不自觉闪过一幅画面:漆黑如墨染的水中,满身白光的青衣女子飘游而来,他没看清那张脸,但却记得那人脸上那颗红痣。 形如相思色如血。 “原来如此。”缨柳轻声道。 叔笙猛然惊醒,缨柳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映入眼帘,漆黑的瞳仁中映照出他略显惊慌的面容。 叔笙垂眸望着缨柳那张苍白瘦弱的脸,只觉她额间那条细小的绛蓝染印记艳丽无比,稚嫩的面庞也因那“一段浓蓝两段红”而显得成熟了些许。 “你知道我会死,所以说我不该来。那我为何又必须要来?” 叔笙记得满是黄沙的夜里,缨柳说他不该来,必须来,那时她说了一个“命”字,那个字的官话她说得很准。 缨柳忽闪忽闪大眼,长长的睫毛如同羽扇般上下扑动,她的视线还落在叔笙的脸上,直勾勾盯着,她却未觉得羞涩和失礼,脸上的神色甚至显得无辜而又纯真。 缨柳黑白分明的眼里闪过不解和迷茫,随后又恢复漠然,她后退几步,缓缓坐下,铁链交缠,清脆碰撞声不规则响起,好似那难以捉摸的命运。 “你本该与那蓝衣女子成婚,她为你生下孩儿,你为她远赴天方寻无音琴,遇上天方国地震,坠入王宫水池,溺水而亡。”缨柳咬字软糯,声调抑扬,说得极慢,每每停顿处尾音拉长,好似清唱一首歌。 叔笙闻言皱眉,左眉骨处那道淡疤隐隐作痛,他单手拖住怀中白狐,空出右手,食指指腹在淡疤处微微使力按压几下,那突突生痛的感觉减轻少许。 “你说的命便是这个?”叔笙问道,忆起季府出事前,父亲递给他一张婚书,婚书上,浓墨重笔勾勒的叔笙和季无音两个名字并排而立,极为醒目。 “安姐姐呢?”缨柳转移话题,显然她觉得沐安的情况比他的问题有趣一些。 “昏迷了,至今未醒。”叔笙语调有些冷。 这两日初怀炽闭门不开,就连小白狐都无从进屋,所有人都不知沐安状况,叔笙几次经过那屋子窗下,也未听到屋内声响,沐安定然还未清醒,若非滦公主再三保证那屋子并无密道之类,叔笙都要怀疑初怀炽带着沐安悄悄离去了。 缨柳听到此消息,面上并未露出类似担忧之类的神情,目光平静,神情淡漠,好似她早知这样的情况,又好似她不在意这样的情况。 “沐姑娘说,你与她来天方国本想用其他方法解救九相,是何种方法?” “她有她的方法,我有我的方法,她答应过我如果她的方法行不通便用我的方法。”缨柳缓缓说道。 “她的方法是什么?你的方法又是什么?” 缨柳蹲坐于地,望着他有些迟疑,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斟酌。 半响,缨柳才道,“不管她的方法是什么,现在她既然昏迷不醒,那么,就该用我的方法了。” 缨柳抬头朝叔笙笑了笑,叔笙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还未摸清那种不安感觉的来源,只见缨柳右手猛然抬起,带动铁链剧烈晃动,右手五指成爪,迅猛刺入心窝。 霎时异香浓郁扑鼻,缨柳抽出右手,殷红的鲜血仿若有了生命,顺着缨柳细瘦的右手指头,一丝丝流入食指指尖凝聚成珠。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得极快,以至于叔笙压根来不及阻止,眼看缨柳指尖的血珠要滴落地面,随着一阵急促呼吸声,叔笙只觉垂在身侧的右手背划过一丝冰凉,那血珠便被透明的水层包裹。 然那水层并未减缓血珠的滴落速度,血珠重重坠地,砸碎外围包裹的水层,溅起细碎水花。 水层消散于无形,而血珠却似携雷霆之势,所落之处泥土化沙,不过片刻,血珠深入地层,安静的洞内只闻泥沙窸窸窣窣下滑之声。 缨柳右手无力垂下,牵扯起手腕处铁链发出突兀响声,叔笙猛然一惊,耳边传来细微脚步声。 “还是晚了。”沐安低声叹道。 叔笙扭头,便见那青衣女子踏步缓行,橘黄火光映照在她脸上,非但未曾添上半分暖色,反而衬得她面色更为苍白,她右眼下那颗形如相思的泪痣色泽黯然,唇瓣淡得近乎要与面色一致,这般容色枯槁,好似流失了大半生机。 初怀炽跟随其后,面色深沉如同密布乌云,他的视线紧随眼前那道身影,全然视其他为无物。 沐安行至缨柳身前,弯腰之际,恰闻那被缨柳心头血滴出的细小孔洞处传来呼呼破风之声,沐安连忙后退,堪堪站定,便觉洞内温度骤降,火光摇曳。 返头望去,只见外洞一片黑暗,只余那方石块降下的洞口漏下一方光线,光照之处一片雪白,借着微弱光芒,可见冰霜迅速蔓延,洞口不远处那名为丹羽的男子只来得及短促惊呼一声便被冰霜钉在远处不得动弹。 “怀炽!”沐安疾呼。 初怀炽也察觉异样,在沐安声落之际,他已调动全身气劲,只闻噗噗破空之声响起,初怀炽掌心窜出两团红色火苗来,外洞的冰霜如骤降黑夜,一寸寸压迫而来。 外洞与内洞相接的窄小洞口处火光被冰霜浇灭,初怀炽猛然抬掌,掌心火苗离手扩成火球飞速旋转着冲向洞口,在冰霜蔓延至洞口的那一霎那,火球仿若击打在一层灯油上转瞬成片堵住窄小洞口,将那汹涌而至的冰霜拦在洞外。 而就在这一霎那,缨柳身前那细小的孔洞处呼啸声越来越大,叔笙紧盯那处,只见一滴殷红的血带着浓郁异香从孔洞飞出,血滴绕缨柳旋转一圈,兀自没入缨柳被指尖穿破的心口。 忽而铁链铮铮作响,原本毫无生机的缨柳猛然起身。 叔笙迅速拉过沐安小退几步,全身肌肉紧绷,双眼戒备地望着有些狂躁不安的缨柳。 “看!”初怀炽指着头顶说道。 叔笙一抬头,只见那粗糙不平的洞顶映出两个虚无黑影,一个黑影身量娇小纤细,与那缨柳有几分相似,而另一个黑影相较而言庞大许多,一尾九首,可不就是那九相的模样。 洞顶两个黑影相对而立,纵然那是虚无的影子,三人亦能感觉到那般剑拔弩张的气势。 不过片刻,那九相模样的黑影探出其中一个头颅,吐着蛇信子,猛然朝娇小的人影袭去,人影抬手一挡,九相那尖利獠牙便撕咬在人影细瘦的小臂上。 缨柳凄厉叫喊起来,与此同时,洞顶那九相黑影的蛇头已然生生撕咬下人影的小臂,囫囵吞入腹内。 “不好,是九相的魂灵在吞噬缨柳的魂灵!”沐安急急说道。 话还未落,洞顶那娇小人影似是极为愤怒,快速冲向九相黑影,张口咬在那正在吞噬小臂的蛇头七寸之上。 地上缨柳又发出尖细凄厉不似人叫的声音,显然极为痛苦,而洞顶那瘦小人影竟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生生咬下一颗蛇头,在其他蛇头围攻之际,单手拖住蛇头闪身到了几米之外。 九相黑影因剧烈疼痛在洞顶翻滚,洞内被万斤锁锁住的缨柳亦躺倒在地,抬手扶着额滚动着身躯,嘴里不时发出尖细叫声。 叔笙身形微动,却被身后伸来的素手抓住衣袖,叔笙回头,恰见沐安轻轻摇摇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冰封的地腑 沐安心知缨柳的方法凶险万分,纵然真的将九相解救出来,对天方的冰雪之灾却毫无作用,故才会与缨柳约定先按自己的方式来,然还是为时晚矣。 缨柳的方法很简单,以心血祭九相,引九相舍弃肉身,再用缨柳自身供养九相之魂,哪曾想这九相贪婪,竟想吞噬掉缨柳,占据这幅肉身。 洞顶两个黑影已斗得难解难分,此时竟有些分不出缨柳和九相的身形,而缨柳本人则痛苦的在地上翻滚,属于缨柳自己的痛苦喊叫和属于九相的尖细嘶吼声交错传出,夹杂着铁链凌乱的响声,在这个不大的洞穴里不停回旋。 对于缨柳与九相这场肉身相争,纵然是身怀秘法的初怀炽也插不上手,毕竟两魂虽在洞顶撕咬,实际战场却是在缨柳体内。 三人无法出手,自然只能在一旁干站着,眼看洞顶那属于缨柳的黑影只剩下头颅,而九相那颗被缨柳啃食的头颅却因吞噬缨柳的黑影而重新长出来,地上翻滚的缨柳也已平静下来,一动不动瘫倒在地,双眸紧闭,如同死去一般。 “难道缨柳的魂灵已经被九相吞噬了吗?”叔笙见洞顶那属于缨柳的黑影全然融入九相黑影之中,轻声问出了口。 “我看,恰恰相反。”初怀炽望着洞顶冷声道。 叔笙和沐安抬头,恰见那九相黑影九头并拢在一处,蛇形剧烈抖动之下不断收缩,渐渐幻化成人形模样,那般娇小纤细,与先前缨柳的黑影别无二致。 但见那黑影幻化成缨柳模样后脱离洞顶,浓郁的黑气凝聚成一滴殷红的血珠,直直没入地上缨柳额间的绛蓝染内,那绛蓝染发出幽蓝光芒,不过一瞬便没了踪影。 初怀炽不知何时已站在沐安身前,神情戒备望着缨柳,只见缨柳缓缓睁开眼,直起身满眼迷茫地望着三人。 缨柳面色依旧苍白,大大的双眸却不再黑白分明,一左一右,两颗眼珠一者金黄似火,一者幽绿如湖。 然缨柳迷茫的神色不过保持片刻便恢复清明,低头看了看箍在身上的黑色铁链,心念微动,缨柳全身喷薄出数道血口,霎时洞内异香馥郁浓烈,空气中弥漫着稀薄红色,像雾气般填充整个洞穴,黑色铁链在触及鲜血时如遇高温般融化成铁水,顺着缨柳破旧的白色披风流下,印出一道道醒目黑纹。 待那黑色铁链溶尽,缨柳已然没了万斤锁的禁锢,她信步走来,定定看进叔笙眼眸,顿了片刻,这才缓缓轻声道,“若能活着,不要去凌浮。” 缨柳说罢,鬓角擦过叔笙肩头,身影已移至窄小洞口处。 缨柳在洞口停顿片刻,回身对着三人微微一笑,洞内稀薄红色从洞顶一寸寸往下压,待缨柳穿过洞口火层离去,那稀薄红色因往下压缩越显浓郁。 眨眼间,那红色血层刮过黑色锁坨,锁坨表层溶化成黑水跟随血层下流,待那血层覆在地上,三人只觉脚下一空,身形不由自主陷入柔软沙砾中。 不待寻找支点支撑飞身往上,叔笙只觉自己好似坠到了底,此刻叔笙被埋在沙中,根本无法呼喊亦无法动弹,只听耳旁传来一声闷响,周身沙石好似顺着一个方向滑去。 叔笙来不及思考更多,便使了巧力顺着那沙石趋势滑行,好在没多久,叔笙就觉得自己与沙石一同跌落在地,头顶还有许多沙石坠下,叔笙连忙向旁翻滚,落到安全处,这才来得及观察四周情形。 眼前赫然是一座被冰封的孤峰,孤峰之上,蓝蛇环绕,一尾埋在冰下,九首被黑色铁链托着耷拉在冰面之上,宛如一朵硕大枯萎的蓝芙蓉。 叔笙抬头,恰见那不知被何物砸穿的洞口漏下诸多细碎沙砾,空中不见纷纷白雪,但当沙砾落地,便会覆上一盖绒绒雪花。 正对洞口的冰面上,白雪随同沙砾下陷,不过多时,下陷的沙砾中伸出来一只手,那手撑着冰面一跃,沙砾飞溅,白衣男子略显狼狈站定,抖了抖身上积沙,又拍拍手,嘴上也不停歇,不时呸呸吐着。 从洞口跃出的人自然是初怀炽,当缨柳留下的血层侵蚀地面时,他最先陷落,在滚滚黄沙中,他一脚踏在万斤锁锁坨之上,跟随锁坨在泥沙深处坠落,好在这天方地腑的冰面结实,锁坨落地虽将冰面砸出一个坑来,倒也并未将冰面击穿。 初怀炽有些愤恨地踢了踢瘫在冰面上的蛇头,骂骂咧咧咕哝了一句,抬头之际,恰见叔笙立在一侧,而沐安和小狐狸却不见踪影,遂问道,“那丫头呢?” 叔笙摇摇头,又望了望洞顶泥沙漏下处,说也奇怪,那约莫人来宽的洞口漏下许多沙砾,可落到地上却不见有多少。 正在这时,洞口漏下的沙砾处坠下一团白色物体,叔笙反应极快,连忙飞身,在其坠地的前一刻一把将其捞过,只闻小狐狸小声嘤咛几声,被叔笙拎在手中抖了抖皮毛上的黄沙,自己挣脱着跃上叔笙肩头安静伏着。 不多时,沐安也从那洞口飞身而下,因泥沙少了许多,故沐安下来时不如初怀炽与叔笙那般狼狈。 沐安在空中旋转半圈,飞身往一旁落下,然才一落地,脚下一滑,身子往旁歪去。 初怀炽吓了一跳,身形一闪,探手扶住沐安的腰,惊觉沐安面色惨白,唇角有淡粉色液体流出。 沐安撑了许久,此刻已是强弩之末,毕竟那是师父封住的脉,虽然这么多年她已寻到一些方法绕过那被封之处施展秘术,但对心神的损耗极大。 沐安抬手擦了擦嘴角,望着手上几近透明的血色有些愣神,这些年血色越发淡了。 “你的血”初怀炽惊叫一声,望着沐安的脸,眼里闪过一丝痛楚。 初怀炽猛然转头,望着叔笙的眼神有些愤恨,好似他才是那个害的沐安变成这番模样的罪魁祸首。 然叔笙完全不明就里,他还震惊于沐安淡如水的血色当中,惊觉前方一股热浪袭来,连忙扶住肩头白狐,极速闪身到一旁。 原是初怀炽施展秘法,放出火球攻击叔笙。 叔笙堪堪避过火球,火球直直击在巨石壁上,融化了一层薄冰后逐渐熄灭。 初怀炽心下更为不爽,放开沐安闪身至叔笙身侧近身攻击,此时小狐狸感觉到危险,从叔笙肩头窜下,跳跃着至沐安身侧蹲下,双眼紧紧盯着叔笙,似是极为担心。 初怀炽虽愤恨不已,对叔笙倒也没有杀心,方才的火球不过使了一两分力,本想让其受点小伤以解心头之恨,既然被他避过,初怀炽倒也不好意思再用秘法,毕竟胜之不武。 叔笙那把无名之剑自被季无音捡去,这几日许是太过忙碌并未还他,叔笙自然也没急着要回来,好在初怀炽亦是赤手空拳,没了秘法相助,叔笙倒也不惧初怀炽。 二人默契的都未动用内力,只是招式上“切磋”,一来二去,一时半会儿竟分不出胜负。 叔笙此前只当这初怀炽依靠秘法才胜人一筹,此时看来倒也不尽然,为表尊重,叔笙不曾有任何保留,一招一式都凌厉生风,然初怀炽一开始还有些招架不住,十几招之后便慢慢适应过来,虽应对的招式怪异,但也不落下风。 叔笙心中暗叹,不免对这初怀炽另眼相看,内心也生出一抹类似于惺惺相惜的情绪来。 初怀炽亦然,尽管他还是看叔笙不爽,但一码归一码,此时叔笙体现出来的实力仍旧让他惊叹,他早早做好来寻沐安的准备,临行前着实在拳脚甚至于剑道上都下过一番功夫,他自信纵然不用秘法亦能胜过这世间大多数人,然与叔笙对招下来,他竟觉得应付得些微吃力,甚至讨不到半分好处。 叔笙与初怀炽二人打得越发酣畅淋漓,对了不下百招仍舍不得停下,沐安坐在冰面上调息几许,待内心汹涌翻腾的气劲恢复平静,这才觉得好了许多。 小狐狸素来文静乖巧,地腑太过严寒,它懒懒压着沐安的裙摆伏在她脚边一动不动,不多时,小狐狸却猛然起身,激烈叫唤起来,仿若婴儿受惊啼哭般。 沐安睁开眼,将小狐狸抱入怀中,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积雪,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小狐狸的脊背以示安慰,目光四下搜索,寻找让小狐狸受惊的因素。 叔笙和初怀炽也听到了小狐狸惊恐的叫唤,于是停下手闪身到沐安身旁,三人警惕着四周,此刻小狐狸在沐安的抚摸下敛了声息,空荡荡的洞内只余洞顶口子泥沙滑落的沙沙声。 叔笙耳力了得,沐安与初怀炽也非常人,自然能听见隐藏在泥沙滑落声之下的嘶嘶声。 叔笙凝听着那阵阵嘶嘶声越来越近,想到某种可能,脸色微变。 “难道是”沐安亦想到了那种可能,本就极白的脸好似又白了一分。 待那股浓烈得连九相散发的异香也压制不住的腥臭味传来,初怀炽惊呼道,“是绛蓝染一大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人蛇之战 仿佛为了印证初怀炽的话一般,被冰封的高大巨石上,悬挂半空的黑色铁链上,甚至于粗糙的洞顶渐渐爬满了儿臂粗的长蛇,长蛇清一色中断幽蓝,头尾艳红,正是西南玉虺族绛蓝一脉的象征绛蓝染,虽不知这群绛蓝染从何处而来,但显而易见是应了缨柳召唤。 数条绛蓝染从各处蜂拥而至,密密麻麻的蛇群有序前行,将巨石冰面铁链洞顶遮盖得严严实实,初怀炽已燃起火焰护盾,护住三人一狐,好在绛蓝染们似乎对他们也无敌意,绕开火圈朝那九相肉身而去。 绛蓝染占领了整个地腑,甚至于九相环绕的那座孤峰也未能幸免,然群蛇将九相肉身围住后却停止了前进,离九相肉身最近的那圈绛蓝染抬起几寸蛇身,吐着腥红的信子,对九相发出嘶嘶叫声,其后的绛蓝染争相效仿。 若有人能观测全局,则会发现,这座不小的洞穴除三人所站之处外已被红蓝两色填充,万蛇抬头对着九相发出整齐嘶嘶声,似在悼念又似在叫唤。 叔笙站在火圈内,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绛蓝染,不禁有些头皮发麻,绛蓝染凶猛异常,除了全身剧毒无比,更会啃食猎物血肉,他不敢想像,若是这约莫几万条的绛蓝染同时朝三人攻过来,初怀炽这火圈能抵挡多久。 思忖间,耳边传来粗重喘息声,透过稀薄火层,只见九相硕大的头颅微微昂起,抬到半空俯视这冰面上一众绛蓝染,仿若王者重生。 “无魂之躯,苟延残喘罢。”初怀炽嗤笑一声。 九相一首幽幽转来,如拳头大小的幽绿瞳孔映出熊熊烈焰以及烈焰内三人的影子,随着九相的动作,冰面巨石以及铁链洞顶的绛蓝染们亦掉转蛇头紧盯火圈内的三人。 初怀炽脸色一变,不可思议道,“不会吧,随便说一句也不行?” 沐安察觉到九相以及群蛇对他们的敌意,说不紧张也不可能,她被师父封了脉,又几番施展秘法,此刻就连内力也使不上多少。 初怀炽此刻极尽所能能发挥的也不过他真实实力的十分之一,崧岐师兄从不徇私,加在初怀炽身上的咒印恐怕比他人还要更重。 而叔笙毕竟与他二人不同,纵然身法了得,内力非凡,要与千万年的凶兽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更何况这洞还有数万条虎视眈眈的绛蓝染。 九相静默片刻,忽而狂躁起来,大口微张,发出尖细嘶吼声,尖利獠牙森然恐怖,腥红蛇信子仿若迎接人前往地狱的指引。 九相仿若失去理智,不顾三人周身火势愈趋浓烈,张口就咬,好似要一口将三人吞入腹内,然一触即那火圈,就被烫得尖叫一声连忙退回。 九相好似这才发现三人周身的火圈一般,另一个蛇头在半空张开大口,三人只闻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还未及做出反应,便有一股巨大的水流从头浇来,火圈瞬间被喷薄而下的水流浇灭,三人亦被水流冲击倒地,好在四周的绛蓝染也被冲散各处,根本来不及朝三人一狐进攻。 九相见火圈熄灭,那被烫伤的蛇头满意地甩了甩,随即幽绿如湖的瞳孔露出凶恶的光,蛇信子一抖,伸着尖利獠牙便朝初怀炽那处咬去。 铁链上被抖落的绛蓝染纷纷落下,才一落地,便缠上还未起身的三人,初怀炽内心担忧身后沐安的状况,奈何那绛蓝染如同死士般孜孜不倦,被灼烧斩落一条,便又两三条缠上,而头顶九相那四个巨型蛇头漫不经心游荡,却死死堵住他所有退路,初怀炽心下后悔,早知便不嘲笑九相了,想来这万年凶兽,纵然是无魂之躯,又岂是他区区初怀炽能对抗的。 初怀炽身后,叔笙与沐安背身而立,以手为刃,劈落空中坠下的绛蓝染,好在此刻九相的其中四首注意力全在初怀炽身上,而另五首仍旧耷拉在冰面上未曾苏醒,单单锲而不舍前赴后继的绛蓝染倒还应付得来。 而小白狐早先被水冲到巨石根旁,瑟缩着身体蜷成一团小声呜咽着,反倒没有绛蓝染前去攻击。 这边初怀炽怒意奔腾,噗噗空气迸裂声接二连三响起,初怀炽全身冒出腥红火焰,数条绛蓝染不怕死的扑过去,然才触及那火焰便被灼烧得冒出阵阵热气,霎时一股蛇肉焦香味混杂着腥臭味弥漫开来。 九相的四个蛇头见此嘶吼不已,瞬时四首喷出水柱宛如四幕垂直而下的瀑布直直对着初怀炽倾泻而下,未等那水流落尽,四个蛇头紧密配合,各自旋转着头颈伸进水里将初怀炽箍在中心拉出。 沐安用余光看到,身形一滞,一晃神的功夫,脚边的三两条绛蓝染顺势缠住沐安的脚,不过片刻便缠上了身,蛇头颈抬起,蛇嘴一张便要撕咬沐安的身体,好在沐安及时反应,而一旁的叔笙更是迅猛挥动手刃,正巧打在那绛蓝染的七寸,二人配合下,缠在沐安身上的绛蓝染软软落地。 沐安心下焦急,余光正对上叔笙的双眸,电光火石间,二人仿若通了心窍,瞬间明白对方所思所想。 不用过多言语,叔笙身形一动,借力瘫在冰面的蛇头,三两步踏在孤峰上一路飞身往上,叔笙在空中翻跃一圈,堪堪骑跨在箍住初怀炽的其中一个蛇头之上。 那蛇头察觉到异物,松开初怀炽剧烈抖动起来,叔笙猛然弹高,聚气于拳,借着俯冲的落势狠狠击在蛇头中心,蛇头惨叫一声,将叔笙甩开老远。 而正在此时,早已踏上巨石的沐安抽出青纱双手交握,青纱筱然变长,凝成巨型淡碧水剑,垂直蛇头利落斩下。 剧烈抖动的蛇头应声而落,箍住初怀炽的三个蛇头中其中一个也被斩裂大半,炙热的蛇血冒着热气喷洒而出,洒在冰面上发出滋滋声响,霎时洞异香浓郁扑鼻,全然盖住绛蓝染发出的腥臭之气,冰面融化些许,倒也并未化沙。 初怀炽得以喘息,两个半蛇头已不足为惧,他全身再次燃起腥红火焰,手心火球离掌,飞速旋转击打在半裂的蛇头处,只听嘭的一声,另一个蛇头也应声而落,箍住初怀炽的另两个蛇头吃痛松开初怀炽,在半空狂乱颤抖,发出尖利的叫声。 初怀炽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手心火球猛然增大,初怀炽心念微动,那火球离手一晃没入蛇口,只见那火球没入后,那两个蛇头皮肉炸裂,腥红光芒从裂缝出迸出,“嘭”得一声巨响,两个蛇头同时炸裂,顿时血肉四溅。 九相一下损失四个蛇头,然另五个蛇头仍旧静静耷拉在冰面上,没有一点生机,初怀炽闪身到沐安身侧,戒备了许久也不见九相动弹,这才松了口气。 垂头朝地上望去,那群绛蓝染不再如死士般攻击三人,反而对方才被初怀炽的火球炸得血肉模糊的蛇头产生了兴趣,当几条绛蓝染试探性舔了舔一团血肉后,只听咝咝几声,整个洞穴的绛蓝染仿佛都兴奋起来,在此起彼伏的咝咝声中,那数万条绛蓝染有条不紊的扑上九相肉身,扑上断裂的蛇头以及冰面上孤峰上巨石壁上沾着的模糊肉块。 初怀炽素白的衣袍已被蛇血染红,好在这九相之血能化土为沙,对人倒也没有腐蚀作用,否则三人早就分解成肉末被那群饥饿无比的绛蓝染吞噬腹中了。 一看暂时没了威胁,初怀炽心下一松,瞬间察觉身上有几处伤口,应是那绛蓝染所咬,好在这点毒素对他初怀炽无用,不过体内的暗伤倒是个麻烦,初怀炽身形一晃,险些跌到。 初怀炽稳了稳身形,垂头看了一眼昏迷在脚侧的沐安,不禁叹息一声,弯腰在沐安手腕上一探,只觉沐安体内真气紊乱,本该循环往复的真气到了某一处便被堵住。 初怀炽搭在沐安手腕处,将自己更为强劲的真气输入,梳理好沐安体内紊乱的真气后,全身越发疲惫不堪,但此时显然还不能安心倒下。 视线触及到不远处昏迷的叔笙,初怀炽微不可闻又叹息一声,小心越过那些正在啃食九相血肉的绛蓝染,一把抓在叔笙腰带处,拎着叔笙便往回走,路过巨石墙根时,顺手抄起安然无恙的小狐狸,这才缓步行至沐安身侧。 初怀炽眼前一花,强撑着意识才不至于昏迷,但他方才用火球暴杀九相着实耗费了不少精力,又加上强行冲破崧岐师父下的咒印,遭到的反噬丝毫不比击杀九相来得轻。 “怀炽”沐安微弱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初怀炽心下一喜,顾不得调息连忙坐地弯下身凑近沐安。 “怀炽把我扶起来。”沐安虚弱地说道。 “你醒了就好咳咳咳”初怀炽见沐安醒来有些激动,开口之际翻涌的心血霎时呛住喉咙。 沐安急忙搭上初怀炽手腕,不期然发觉初怀炽经脉寸断,内里损耗极大。 沐安眼神一暗,心内焦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咳咳无妨咳”初怀炽笑笑,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沐安面露愧色,若非前几日初怀炽为救她耗费不少真气,今日这一站也不至于如此狼狈,沐安本想责备几句,看初怀炽面色惨白,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又不忍再多说。 沐安轻叹一声,这才道,“后面的事交给我,你好生休息,切勿再动真气了。” “你比我好不到哪去,你咳咳咳咳咳咳”初怀炽一急,心绪大乱,喉间腥甜味不断上涌,话未说完竟咳出一口血来。 沐安见此一惊,一面轻抚他的背,一面轻声道,“莫急,莫急。” 初怀炽努力平复心绪,也不再开口,待咳嗽平息后便自行调息起来,眼下显然不是与她争论之机。 二人不再言语,群蛇撕咬九相肉身的声音便清晰起来,密密麻麻数条绛蓝染覆在九相肉身上贪婪地啃食血肉,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异香,混合着绛蓝染独有的腥臭之气,无论是场面还是味道都令人作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似是故人来 沐安索性视而不见,低头望向昏迷的叔笙,这才发现他脸色青乌,唇色绛紫,显然是中毒迹象。 沐安连忙搭上叔笙右手手腕,好在还有一息尚存,心中那股不明所以的焦虑也因叔笙体内那一丝残存的气息而有所缓解。 沐安顺势拾起叔笙右手臂细细查看起来,见叔笙手背处沾了一片血污,沐安也不顾什么男女之妨,抬着袖子就将那血污擦拭干净。 叔笙的手纤瘦细长,骨骼分明,蜜色皮肤下青筋若隐若现,很是文弱秀气,纵然如此,也不妨碍这是一双天生握剑的手。 难怪他剑法了得,持剑时便如换了一人般,沐安在心中暗忖。 没见叔笙右手有被蛇咬的伤口,沐安放下他的右手,抬臂越过叔笙腰际将耷拉着的左手抓了过来。 沐安左手捏着衣袖正要擦拭叔笙左手,忽觉右手一紧,视线移到那处,但见叔笙那只同样文弱秀气的左手拢了拢纤长的指头,将沐安整个右手窝成拳包裹住,尔后又探出大拇指,循着沐安右手拇指和食指的缝隙塞进去,拇指指腹轻柔按抚着沐安右手手心。 沐安心下一颤,恍惚看到多年前那个青涩稚嫩的少女在被心上人牵住手时的羞涩模样,那时,那人也如现在一般,探着左手抓起她垂在身侧的右手拢进掌心,拇指在她手心轻柔按抚。 沐安恍惚,不忍挣脱那只手,脸颊处投下一片阴影,她知道是他坐起来了,但她甚至不敢偏头看,视线死死盯着两人交错的手。 沐安扯了扯嘴角,内心嘲讽自己,正要抬眸,耳旁恰恰传来一个清冷男声,“我不在,你就是如此照顾自己的?” 闻言,沐安内心波涛汹涌,她猛然抬头,震惊不已地望着眼前的黑衣男子,那双眉眼何其熟悉,剑眉入鬓,黑眸如墨,左眉上狭长的淡疤依眉而生,给这张本就有些漠然的脸添上一丝阴冷。 他声音本就极冷,说话时语气平淡语调平缓,像是陈述天气般不含半点情感,又像是怒意喷薄前的平静质问。 然沐安哪还能听见?此刻她的世界寂静如雪,除却眼前这人,其他的统统消失不见,但他冷漠如初,如雕刻般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情绪,只有那双眼,那双眼灿如星辰,如墨的瞳仁独独映出她无措的模样。 沐安未曾言语,亦不敢眨眼,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许多,生怕自己一用力眼前的人便会消失。 她看着他冰雕一般的面容终是有了一丝裂缝,他从不擅长控制面部肌肉,此刻却勉为其难微乎其微地勾了勾嘴角,虽未达到什么笑若春风的效果,甚至显得有些违和,但冷硬的面庞却因此温和了些许,仿若天方国沉积多年的冰雪被春风吹薄,仿若池子深处漆黑如墨的水层被微光点亮。 沐安听他轻叹一声,抬着空着的手抚上她的脸,从眉到眼,从鼻到唇,最终食指停留在沐安右眼下那颗黯淡的滴泪痣上。 “变丑了。”他幽幽开口,语气一如方才的平淡如水。 初怀炽已调息完毕,见二人此状心中虽极为不快,但看沐安楚楚可怜的模样也不忍打扰,可在他听来,那人一开口不是质问就是贬低,硬是将初怀炽心底的怒气逼了出来。 “要不是你,这丫头” “放肆。”未等初怀炽说完,那人淡淡开口之际,搭在沐安脸上的手忽地一挥,霎时初怀炽整个人不受控制般重重击在巨石壁上,还未等身体滑下,初怀炽四肢和腰间凭空生出一抹如烟似雾的幽蓝,生生将其困在巨石壁上。 初怀炽怒目圆瞪,白皙的面庞也因极为气愤而胀得通红,欲破口大骂,却发现除了吐出的吐沫星子外竟无一点声音。 初怀炽无法动弹又不能逞口舌之快,心里反而冷静了少许,然理智一恢复,心内的挫败感便席卷整个感官,初怀炽望着那二人无声苦笑,到底是有差距,就算他初怀炽在那人消失的这些年勤学苦练,赶不上的始终赶不上。 沐安浑然不觉初怀炽的处境,只愣愣看着眼前的人,眼角凝聚起一滴殷红泪,当泪滴划过面颊滚落,那人急忙摊开手,小心翼翼接住,掌心幽蓝一片,待那幽蓝褪去,只见一滴精致的红泪珠稳稳躺在手心。 “衍刑这是幻境吗”沐安声轻若梦,抬起手又缓缓放下。 闭上眼,只觉洞内又寒冷了许多,因此刻无人说话,沐安能听见九相白骨断裂的声音,能听见铁链在空中挥过的声音,仔细些,能听见那群啃食九相的绛蓝染游走的声音,能听见初怀炽和小白狐呼吸的声音,再仔细些,甚至能听见那些无形的雪落下的声音,能听见方才九相喷吐出的水凝结成冰的声音。 可是,独独没有近在咫尺这个人的吐息声,沐安原本还热切的心瞬间变得冰凉无比。 沐安纤长的睫毛轻颤,再睁眼时,已将所有情绪隐藏,望向衍刑的那双眼一片平静,如一汪无波秋水,甚至,在衍刑有些诧异的眼光中,她还笑了笑,从衍刑如墨的瞳仁中,她看到自己贝齿微露,梨涡浅浅,恰是最美的模样。 “衍刑,既然你来了,便帮帮这天方吧,追根究底,还是你我二人之过。”沐安微笑,说罢,抱起倚在裙摆上的白狐起身。 衍刑的视线本一直落在沐安身上,听她如此说,这才转了脸,垂眸望向脚下这方被巨石环绕之地,只见密密麻麻的绛蓝染如大军压境,因其颜色艳丽,游走方向幅度整齐,忽略掉空气中因异香逐渐淡薄而越显浓郁的腥臭之气外,粗粗看去,倒像是一红蓝海浪般壮观。 衍刑面色如常,既无半分惊骇,也未有一点嫌恶,只是视线落在某处时,眉头皱了皱,不过瞬间眉间细微的纹路消失无踪。 沐安见他眸光一闪,右手猛然探出,在空中一抓,霎时群蛇之中四面八方升腾起九条儿臂粗的绛蓝染。 衍刑冷哼一声,探出的右手变掌为拳,沐安只听几声细微的血肉迸裂声响起,再抬眼时,恰见腾在半空扭动的九条绛蓝染破碎的血肉沫飞溅四方,只余九个泛着微光的物件浮在半空。 衍刑摊开手,掌心朝上,九个泛着或淡红或淡绿微光的物件飞落掌心。 沐安凑近看了看,这才看清物件模样,那九个物件大小一致,长不过寸,细细一条有微微弧度,外形像一颗揉圆拉长的牙,一端圆润如珠,另一端更为细小分裂成两股,像极了九相口中那两颗尖利獠牙。 这物件通体光滑如玉,细看之下,能见不规则的裂痕从内透出,色泽淡雅如洗,五红四绿,凑在一处,如花似叶般和谐。 “无魂内丹。”衍刑轻声道。 沐安这才反应过来,九相生来九首,便有九颗内丹,恰恰五首瞳仁色如火,四首瞳仁色如湖,这九个精致如碧玺般的细长獠牙状物件堪堪与其对应起来。 衍刑看了沐安一眼,又将方才握在左手心的那滴泪一同放置右手掌心,淡淡说道,“这无魂内丹虽没多大用处,好在生得还算不错。” 沐安诧异了一下,有些不明就里,而衍刑说话间,从自己头上扯下一根黑发摊在掌心,又抬手在沐安脑后揉了揉。 沐安只觉有一丝细得感觉不到的痛感划过,衍刑的手已经离开她脑后。 看着衍刑手心的内丹泪珠和发丝,沐安明白衍刑要做什么,方才费劲力气压下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是幻觉又如何?哪怕有一刻的真切也好。 衍刑掌心泛出幽蓝光芒,那如烟似雾般的蓝色将内丹泪珠和发丝笼罩住,不过一会,蓝光散去,衍刑掌心俨然是一串精致的手链。 两根青丝交互缠着红绿相间的内丹,殷红如血的泪珠夹杂在两颗淡红内丹间收住两头青丝,许是都是九相内丹之故,这般红绿撞在一处,非但没有违和之处,反而有种浑然天成之感。 衍刑抓过沐安右手,便细心为其带上,他面色冷然,双眸之中却自然而然带了些柔和,看着那串撞色的珠链戴在沐安纤细素白的手腕处,他凝神片刻,才淡淡说道,“不错。” 腕间微凉的触感让沐安从怔忡中清醒过来。 “衍刑”沐安张了张嘴,心中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是从他离去之日说起?是从她去焦海开始说起?还是从她来此地时说起?亦或是从进入天方时开始说起?她想问问,这些年他过得如何?是否看透了生老病死?是否尝尽了人情冷暖?是否厌倦了相思离别? “你后悔了吗?”沐安唇瓣微颤,千言万语,她最想问的仍是这个,话落才觉多余,他若后悔,她该如何自处?他若不悔,她又该如何挽救? 衍刑放下沐安的手,转头望向孤峰处,环绕孤峰的硕大蓝蛇只剩森森白骨,就连孤峰下冰面上亦是一片雪白,除却新添一层绒绒细雪的缘由外,还因方才如潮褪去的绛蓝染大军如狼似虎般横扫而过,不仅食尽九相破碎的血肉,就连同类的尸首也未放过。 “小暗,并非苦海哪用回头,从未迷途何需知返。”衍刑语调冷淡却又桀骜不已,一如当年星光河边,他持剑而立,简傲绝俗,似王者般不容置疑。 沐安闻言一震,心内满满胀胀,连带着眼眶都有些酸涩,这些年她在性格上可谓戢鳞委翅,努力了这许久才堪堪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然在衍刑面前,这一切如同城墙般轰然崩塌,碎落一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归于始时 绛蓝染一一褪尽,无形之雪层层落下,盖住雪面上长长的蛇形痕迹,若非空气中还残存着丝丝淡淡腥气,单看干净洁白的地面,如何想得到一大群绛蓝染曾肆虐横行过。 衍刑环视巨石之内,视线擦过巨石壁上无声的初怀炽,彷如无物。 初怀炽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只闻衍刑冷声说道,“小暗,到巨石上去。” 不知是否是错觉,初怀炽竟觉得衍刑说此话时竟透着一丝暖意。 沐安抱着小白狐身形未动,衍刑眨眼间闪至其身旁,长臂一探,搂过沐安纤细腰肢,未见他有任何借势,便跃至巨石之上。 然甫一落定,衍刑却似未站稳般身形微晃,沐安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望着皱眉的衍刑,眉眼不自觉爬上一抹担忧。 衍刑并未再看一眼沐安,抽回被其扶住的手臂纵身一跃而下,人在半空时,右手握拳凝聚熊熊幽蓝,似火如水蕴含雷霆万钧之力。 待衍刑猛然落地,其右拳随之狠狠砸落,万尺冰封不受其力,只闻“嘣”的一声,落拳之地冰面轰然裂开,连着一阵咔擦咔擦脆响,裂缝沿着巨石根不规则蔓延,沐安站在高处,能清楚地看见那裂缝连成圆圈,竟是将巨石之内的整块土地从巨石剥离出来。 失去与巨石的连接,受衍刑右拳残余之力的影响,地腑洞巨石包围中,两头连着孤峰碧湖和整个天方国土地的地块先是微微一晃,冰层咔擦碎裂声不断传来,地块边缘的冰层逐渐碎裂,整个地块摇晃幅度也越发大了。 衍刑不动如山,双脚深深陷入雪里,地块不安的晃动并未影响他半分。 衍刑望着地块如酒胡子般晃动,眸光一闪,有些不耐烦地冷哼一声,双脚从雪里抬起,掀起一阵薄雪带上半空又洋洋洒洒落下,而衍刑整个人早已飞向尖尖的白色峰顶,脚尖蔓延的幽蓝光芒如同刀剑般削过即将撞上巨石的峰顶。 只见幽蓝光芒消逝,衍刑双脚轻点覆满冰霜的白色峰顶,整个人便跃上巨石,冷眼望向那因惯性倾倒一侧的地块。 “嘣”的一声再响,只见白色峰顶如断头离躯,随着孤峰倾斜的势头厮磨过整齐的切面后轰然坠地,重重砸入巨石根下裂出的冰缝之中不见踪影。 而整个地块因没了孤峰峰顶的阻拦,被衍刑一脚横切的平滑峰顶擦着覆满平整冰霜的巨石壁滑下,便如被外力拨弄的酒胡子猛然翻转,映入几人眼前的赫然变作缩小的天方国之景,虽满目冰霜,尤依稀可见冰霜之下城池楼榭之影。 地块晃动片刻后恢复平静,沐安还未从讶异中回过神来,却见不远处立于巨石之上的衍刑目光灼灼,满眼全是她的影子,他缓步而来,仿若天神。 然不过踏出几步,衍刑身形一晃,如星般的双眸霎时失去光华,整个人如同脱力般软软往下坠。 沐安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展开,一时间就连怀中的小白狐亦未及顾上便飞身朝那个下坠的黑影飞去。 好在衍刑下坠那一瞬,困住初怀炽的缕缕幽蓝霎时消失无形,初怀炽得以解脱,第一时间接住从半空坠下的小白狐。 沐安亦来得及时,堪堪在即将撞地之际接住衍刑。 她半蹲半跪于地,将衍刑头颅抬至膝上,望着那张双眸紧闭的脸,内心不由得涌现无尽悲凉,树叶枯黄离枝,掌中黄沙流逝,她就知道,这一切不过枯叶黄沙,任她如何努力,终将消散。 无形之雪似已停歇,初怀炽抱着白狐立在一旁,望着身前那青衣女子纤细的背影怔怔发愣,恍惚间好像回到多年前,高大恢宏的碧落殿内,她就如同此刻般跪在殿中,小小的身影显得倔强不已,师尊长袍广袖,猎猎如风过战旗,他缓声问她,“你,可知错?” 那时他初怀炽就愤愤站在殿外看着她的背影,这一站似乎就过了这许多年,时光荏苒,他的位置好似一直未变,他努力许久,期盼有朝一日哪怕是跪着也能同她并行,可到底好像还是差了些什么,他仍旧站在她背后,她身旁的位置,以前是衍刑的,现在是衍刑的,以后以后会是他初怀炽的吗? “师叔”初怀炽喃喃开口,他记得那时他每每唤她师叔时,她总笑得极为灿烂,笑声洪亮如同市井大汉,但她那般眉眼弯弯,梨涡浅浅的模样总让他不由得多唤她几声“师叔”。 沐安恍若未闻,伸着手,中指指腹轻轻抚在衍刑左眉的淡疤上,待膝上那人皱着眉轻咳出声才猛然惊醒。 沐安看他眉眼微动,心下一喜,唇角不自觉浮出笑意,然在他睁眼那一瞬,笑意霎时僵住,膝上那人开口道个“你”字,似有无尽之言无法言说。 沐安苦笑,这般竹篮打水的心绪在焦海体会过何止千万遍,适才未曾听见衍刑气息便知这不过一场比往日更为真实的梦罢,纵然事先便知,临到清醒之际还是如此痛心啊。 那个人,从前往后,她是否总也抓不住? “你别哭”膝上那人缓缓开口,一改之前的冷淡,语气中竟含着些许怜惜,他抬起手,摊开掌心接住沐安脸颊掉落的红泪,泪落于掌却不再有如烟似雾般的幽蓝将其凝聚成珠。 沐安望着他手心的泪顺着指缝流走,笑了笑,这才轻声说道,“叔公子,醒了就好。” 红泪流尽,沐安早已恢复往日淡然神情,非但双眼未见泪痕,就连唇角都扬起了优美的弧度。 叔笙心中虽有疑问,但他向来不是好事之人,便也不再多问,此时清醒稍许,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头还枕在沐安膝上,脸上不由得一热,连忙侧过脸抬起上半身,又利落起身稍稍小退几步,好似非得如此,如雷鸣般的心跳才能缓些。 叔笙暗自调息少许,这才发觉自己神清气爽,体内气脉流走顺畅,不说内伤,就连不知何时被绛蓝染所咬的手臂处也不见一丝隐痛。 正诧异间,只觉从旁投来的视线已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一扭头就见初怀炽目光复杂的望着他,但看他墨发凌乱,白衣也不再倜傥,比他叔笙看起来狼狈许多。 看看头顶,黑铁链松松垮垮耷在巨石上,尾端已经没了九相影子,再看脚下,挺立孤峰无影,碧湖凝冰无踪,取而代之是一片茫茫凹凸,循着轮廓依稀可辩城池楼榭影子,正是被冰雪覆盖的天方。 叔笙眸色不由得深了几分,洞顶那被万斤锁锁坨砸穿的洞口还在,说明他脚下这整个地块被外力翻转了过来。 叔笙此前曾请教过滦公主,得知天方冰雪并非来自于天,而来自于地,不然也不会将九相囚于地腑之中,再结合在王宫藏书阁典籍的记载,叔笙便猜测过地腑此番与实际相反的景致可能便是导致天方持续十六载冰霜的原因。 但叔笙此前亦来过此洞穴数次,几番观察下来,也知关键在于翻转巨石中的地块,但这地块看着不过房间大小,实际却是整个天方国和其对立面碧湖孤峰的投影,与其说要翻转的是地腑中这方小小投影,不如说要翻转的其实就是整个天方。 以人力计算,要翻转地腑中这方投影尚算困难,更别说是整个天方国了,更何况九相之身牢牢锁于地腑中的孤峰之上。 叔笙与滦公主冥思苦想几日而不得其法,不想堪堪昏迷一阵,这一切便轻松解决,思及此处,叔笙视线望向初怀炽处,虽此人不讨喜,但其实力确实深不可测,恐怕自己此刻这般神清气爽,无病无痛的状态亦是他的功劳。 初怀炽扭头之际,不期然与叔笙视线相撞,见他直直望着自己,且那眼神中疑似带着感激之情,想来叔笙定然误会了,心中不免有些尴尬,但衍刑一事也不好与他说,便也不打算解释。 “咳咳”初怀炽清了清嗓子,迅速将视线移至别处。 叔笙先是朝着沐安一揖,尔后又朝着初怀炽的方向作揖,道,“多谢二位!” 沐安只看着他浅浅一笑,未曾说什么,转身跃上巨石。 初怀炽见他如此,心里不免有些虚的慌,毕竟这张脸前一刻还冷若冰霜,一挥手便将自己钉在壁上,这一刻就如此真诚的朝他作揖,心中难免怪异。 “行了行了,走吧走吧,找你的无音去。”初怀炽急急说道。 叔笙察觉出怪异,便开口问道,“方才是” “停!”初怀炽猛然扭头,看着叔笙略显深沉的说道,“别问了,不想说。” 叔笙只得打住,心中却更是疑惑,但眼下不是追根究底之时,对于他昏迷期间发生的事便也不多过追究。 “初兄,为何此处仍旧冰冻不解?”叔笙本想着,地腑处投影地块转换过来,一切归于最初时,此时既是夏末秋初,照理,这冰雪也应消褪才是。 初怀炽有些烦闷,他如何知晓这冰冻为何不解?遂随口答道,“天方国这茬子事搁了五百年,许是发生了什么变化吧。” 初怀炽说罢,生怕叔笙再问点别的什么,纵身一跃便跃过巨石离去。 叔笙听到“五百年”三个字,左眉骨处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脑中闪过一些记忆碎片,还没来得及抓住便消失无踪了,怔愣片刻叔笙才回过神来,抬眸只来得及看到巨石顶上初怀炽一闪而过的衣角。 叔笙下意识抬手按压左眉,那痛感早已消失,苦笑着摇摇头,放下手撩了下衣摆便也飞身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银装 洞顶被锁坨砸穿的洞口被冰封住,冰层上已堆满没来得及漏下的黄沙,而另一个专为天方国王室设置直上直下的通道,机关也被冻住而无法使用,三人只得进入那条旋转而上的狭窄甬道。 初怀炽站在甬道入口,用秘法在指尖凝出火苗,试着点亮墙壁嵌着的铁块上的灯油,只听“噗”的一声,灯油被猛然点亮,如缎带般的暖黄色火光如流水般沿着甬道蔓延。 “这灯油还挺经烧”初怀炽看着那丝毫不被温度和空气影响如绸缎般的暖黄火带喃喃叹息。 叔笙接过沐安递过来的生息珠,不由得想起前一番与沐安从天方对立面的碧湖钻出时遥遥望见的鲛人身影。 想来连凶兽九相都可囚禁于地腑深处,那么抓几个鲛人定也不是什么难事,思及此处,叔笙轻声道,“莫不是鲛人的膏油?” 沐安闻言,脑海中也闪现出关于鲛人油脂烧之百年不衰万年不灭的传说,望向那带状火光时心中升腾起悲凉的感觉,那日碧波远处惊鸿一瞥,至今仍记忆犹新,薄蹼蓝鳍,青肤碧发,在硕大的粉红色豚鱼拥簇下,宛如水上绝艳歌姬。 三人各有所思,寥寥几句交谈之后都默契的沉默不语,借着鲛人油燃烧的火光,三人快步绕着狭窄的甬道行进,阶梯本又宽又高,加之又是上行,照理行进起来会更为艰难,然三人并不受其影响,仍旧身轻如燕,健步如飞。 此半截甬道虽未走过,但结构与前次走过的甬道相同,又加上三人不做交谈未有停留,故不过多久便到了出口。 出口处仍旧是一块人来高的方形石块,初怀炽在石块前停下,左看看右看看,只见石块周围洞壁光滑如磨,并无类似机关之物,初怀炽眉头一皱,显得有些不悦。 沐安低着头,认真盯着地面看,恰恰在叔笙脚旁找到一个略微凸起的小石块。 叔笙也察觉到脚边的异常,伸着脚试探性踩上去,只听“哐啷”一声巨响,眼前那人来高的石块向内移了几寸后又自行向旁移开,冷风从方形洞口猛然灌进来,饶是初怀炽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洞口风力猛烈,吹倒右壁凹槽处一块立着的小金属片,只见那处的火光晃了一下,便被移动的小金属片扑灭了。 “诶。”沐安惊奇出声,待她话落,那小金属片竟似被何物牵引一般顺着凹槽快速往下,所到之处火光俱灭,不过片刻,洞内只余方形洞口透出的白光。 沐安心中暗自惊奇,这造甬道之人倒是心细如发,面面俱到,连如何灭火都做了精巧机关。 初怀炽本排在最前面,此时洞口大开,万没有赖在甬道不出的道理,遂伸一只脚跨出洞口,又略略低头探出半个身子,然一看外头又猛然缩回,由于动作幅度太大,还险些撞到了头。 “如何?”叔笙出声问道,口中含着的生息珠不知何时已经吐出,正擦拭好要还予沐安。 “空的。” 沐安闻言皱眉,侧身越过初怀炽,探出头朝外望了望,只见洞口正对面是一片洁白冰雪,而此处离那堵冰雪之墙遥遥数丈之远。 冰雪茫茫一片,从此处望去往上往下都好似通往天际,沐安顿了一息,这才认出那是隔绝哈丹尔和天方国的巨型石块,也是跨越天方国和环河尽头那碧湖孤峰两个世界的巨石。 此处应为环河水域,若有流水,借着水势还能浮游而上,但因河水冻结成冰,又被衍刑一拳凿出裂缝,缝隙在地腑处看时不过尺许,然到了此处裂缝宽度需用丈量。 沐安又看了看洞口所在一侧,但见这侧断层整齐光滑又极为陡峭,欲飞身往上都寻不到可借力之地。 沐安缩回半个身子,有些担忧的问道,“怀炽,可有大碍?”沐安见初怀炽疲惫不堪的模样更显内疚。 初怀炽在地腑与九相三首大战一场其实并未耗损多少,但又几次使用秘术过猛遭到咒印反噬却让他受伤不轻,被衍刑缚在巨石壁上一阵倒是恢复了些许气力,也用在这小半日的甬道疾奔上了。 此时的初怀炽已是强弩之末,要攀爬那滑溜溜的冰壁尚且吃力,更遑论再一次施展秘术,但他心知沐安的状况比他有差无好,而叔笙此刻毕竟不是衍刑,拳脚功夫再厉害,要跃上这笔直的冰雪之壁又谈何容易。 初怀炽低头望着沐安扯着嘴角露出一口整齐白牙,将沐安拉至身后,一跨步便要钻出洞口,却被身后探来的手抓住了手腕,初怀炽身形一滞,偏头便见叔笙坚毅的双眼。 “在下虽不会什么秘术,这冰雪之壁倒也可一试。”叔笙说罢,拉着初怀炽退后几步,自己抢步上前,不待二人答话便走出洞口。 洞口冰面延展几步向外,叔笙站在冰面上,抬头大致观察了地势后将气劲运往右拳,叔笙目视眼前光滑坚硬的冰壁,右拳一探,不轻不重的击在冰壁上,冰壁霎时碎裂向内凹进一点。 叔笙用这一拳试出将冰壁击出凹洞的力度后,又抬头用眼丈量了一下此地离地面的高度,估摸了一下自己是否能坚持到顶,这才朝洞口的沐安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叔笙收回视线,探出拳头在触手可及的冰壁上又凿了几拳,瞬时冰壁上高高低低出现好几个拳头大小的凹洞,叔笙探进凹洞一撑,整个人顺势往上,腾至半空时双脚依次踩入一个凹洞,力道之大让那凹洞又扩大了几分。 与此同时,叔笙的双手也并未闲着,铁拳铮铮如沉沉玄铁,一拳拳将冰面凿出凹洞来。 沐安跨出洞口,抬眸关切的望着灵活往上的叔笙,叔笙行进速度并不慢,一拳一脚在冰壁上凿出一个个高低错落的凹洞,方便沐安与初怀炽二人上行。 不知过了多久,叔笙终于跃上地面,沐安与初怀炽二人踩着叔笙开凿的道路也顺利从甬道口到达地面。 沐安甫一站定,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洁白晶莹的银装素裹之景,初入天方时那般红花绿树鸟语花香的景致已被埋在厚厚的冰层之下,绵绵雪又覆上冰层,远望过去,只有高高低低的雪丘蔓延数十里数百里,直至那巨大无比的石块之下。 “不好,无音他们”叔笙望着这片茫茫雪原,内心涌现出极大的不安,天方国虽小,但居民成千上万,此处花木皆被埋在厚雪之下,那城中天方民众呢? “你莫急,城中人烟气旺,若躲在屋内,应无大碍。”沐安心知情况不容乐观,但见叔笙眉眼间藏不住担忧,便开口安慰几句。 然初怀炽却不会考虑叔笙如何思虑,打击道,“被雪埋住还算乐观的,如若不然,整个天方国翻转的时候那些人都不知抛往何处了。” 叔笙闻言,眉头锁得更紧,站在原地朝远处望了望,便朝着最高那个冰柱而去。 雪深霜重,行路更显艰难,若踏到实处,厚厚积雪便能淹没到膝盖之上,叔笙一时心急,双脚便陷入雪里,脚下也不知踩到什么,一时不稳,险些扑倒。 沐安一直盯着叔笙,但看他面露忧色,显然极其在意季无音安危,又见他闻初怀炽所言之后急急奔走,不过一步便陷入雪中,那般心慌意乱的神情已毫无掩饰。 见叔笙此番模样,沐安只觉心中五味杂陈,她还是头一次看到那张脸露出如此关切焦急的神情,而那个对象却不是她沐安。 “叔公子”沐安轻唤出声,然一出声这才猛然醒悟,眼前这个人不是衍刑,他是叔笙啊。 沐安思及此,忽而觉得心内那团沉重的迷雾被风吹散,再开口时,语气轻松起来,“用我的红船吧,方才甬道太过狭窄,这雪原却能乘红船驰骋。” 说罢,沐安从袖口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木制红船来,细看之下,这小红船模样倒与先前沐安在沙漠所用别无二致。 叔笙诧异地看着沐安将小红船放置雪上,也不见她有何动作话语手势,那红船触雪时猛然增大,眨眼间,小红船便恢复至在沙漠时那般大小。 三人未有动作,白狐率先从沐安肩头窜下,瞬间钻入红船的灰白帆布内。 “丫头,我需要睡会儿” 初怀炽弱弱的声音从旁传来,然话未落人已经朝着沐安的方向倒下,沐安连忙侧身抬着双手将其撑住,叔笙也已从雪里撤出,帮着沐安将初怀炽抬上红船。 沐安站在船头,返头见叔笙立于船舱前不愿进去,便道,“叔公子,来帮我驾船,可好?” 叔笙望着眼前青衣女子温润的笑颜,心下安定许多,听她如此说,双脚不由自主朝前迈去。 叔笙站在沐安身侧,低头看着脚下机关,静静听着沐安讲解如何驾船的相关事宜,脑中不自觉浮现出在地腑深处九相那拳头大的瞳孔里映照的场景,此刻,他竟觉得璀璨白光中,那一抹跳脱活泼的倩影转过身来就该是沐安的模样,眉眼宛如弯月,泪痣红似朱砂。 沐安将机关大致讲解了一遍,将控制左右的机关交给叔笙控制,从袖中掏出一片青纱包裹住头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桃花眼,视线与叔笙相对时还不忘朝他调皮的眨了眨眼。 二人驾着红船在雪原行进,远远望去,只见一片洁白雪原上,一艘精致红船如鲤鱼在水中穿行,船头一青一黑立着两个身影,青丝与衣袂迎风而舞,宛如天上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琴音起,冰雪逝 红船行进极快,在雪地拖曳出长长一条痕迹,痕迹从巨石前蜿蜒着通往雪原上高高伫立的冰柱,那是天方国王宫内的凤塔,那是指引他们找到季无音的方向。 然红船越靠近那冰柱,二人的面色越发沉重,这一路行来,所见之物除了茫茫白雪外再无其他。 二人在被冰封的凤塔前停下,四周寂静得能听见微风拂过雪地的声音。 “无音定然在凤塔之上。”叔笙抬头望着凤塔笃定说道。 叔笙记得那天,季无音带着他爬上王城墙,望着脚下来来往往的民众说过,“倘若冰雪再临,倘若焚身能解,我愿再次浴火,只望我的子民摆脱雪魔,永世安宁。” 叔笙记得,那时的季无音眼含王者悲悯,神情坚毅而决然,便就是那活生生的天方守护神明。 沐安沉吟片刻,才道,“那便上塔顶看看。” 凤塔下积聚厚厚雪层,凤塔底层被埋在雪下,只露出被冰封的上面八层。 “凤塔已被冰封住,我看下能否攀爬。”叔笙说着便要跳下红船,却被沐安拽住袖口。 叔笙回头,见沐安微微一笑,她道,“不需如此。” 见叔笙疑惑,沐安又解释道,“水涨船高。” 沐安说罢,解下裹住头脸的青纱,丢在雪地上,青纱在雪地蔓延开去,团团将红船包裹其中。 叔笙仿佛听到流水哗哗之声,再看时,只见青纱早已化作一汪碧水,而那层碧水之下,白雪以可见速度消融成水,一层层堆积,托载着红船往上升。 若从下往上望去,可见一柱红船大小的水柱如雨后春笋般节节拔高,不过多时便与凤塔齐平。 叔笙与沐安并排立于船头,但见凤塔塔顶果真有一人,那人保持远望姿势,右手高举,看着像是拿着一个火把。 “是无音!”叔笙急叫道,说着便从船头跳到凤塔,三两步跨至冰人旁,用手扫掉冰上细雪,冰层下,季无音的巴掌脸毅然而决绝。 “听,有琴声。”沐安亦跳下红船,忽闻一声琴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琴声低调沉闷,似濒死求援,又似冥冥召唤。 叔笙停下扫雪的手,凝神细听之下,果然听见又一声琴音起,声细音沉如小兽哀鸣。 然这声之后,再无琴音。 沐安用眼神指了指凤塔向下的阶梯,叔笙点点头,显然二人均猜测那琴音从凤塔内传来。 然二人行至阶梯口,便见一根细线破冰而出,直直指引着季无音的方向,那盈白如烟雾般的细线与那日凤昕宫内季无音离魂归体时所见的一般无二,正是那无音琴上凭空而现的琴弦。 正要寻琴便有琴弦作引,沐安扭头,眸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那个被冰封的倩影,再回头时,见叔笙正好收回视线,垂眸之际,沐安清楚地看到叔笙眼中没来得及收敛的哀伤。 叔笙握拳运气在冰面上砸了几下,冰层碎裂,露出黑漆漆的阶梯口。 二人循着琴弦指引从塔顶拾级而下,沐安从袖口掏出蓝色小瓷瓶,拔出木塞,莹虫从瓶内钻出,散发着点点白光凝聚成球,盘旋在二人前方不远处,为二人照亮行进的路。 才下三层,琴弦消失无踪,莹虫四散,塔内寂静无声,微弱的琴响从角落传来,莹虫似也能懂,飞舞着排成一行,弯弯扭扭飞到那角落处落定,照亮一寸黑暗,露出红木模样。 沐安与叔笙一前一后来至红木旁,莹虫飞舞着停留在红木各个边角,二人这才看清这是一个用珍贵降香黄檀所制的长型木盒。 木盒被一把小金锁锁住,叔笙俯身本想拿起木盒,发现木盒与下方木桌本是一体,而木桌四角则固定于地面,难怪天方翻转时,这木桌木盒未滑散各处,还稳稳正正立于此处。 叔笙移开手,没有半分犹豫,拽住那把精致金锁,一个用力便掰扯下来。 叔笙打开木盒,只见木盒内静静躺着一张琴,梧桐木所制琴身样式简朴,既无雕花画叶,也无描金抹色,独独琴尾镶一块凤型玉,玉上在木盒被打开之际便被停驻其上的莹虫遮盖得严密无缝,白闪闪一片丝毫看不出玉块原色。 琴上无弦,方才指引二人前来如烟雾般的白色弦线不知所踪,沐安鬼使神差伸手,恰见叔笙同时伸手,二人手指在琴面上相碰,那张无弦之琴却发出铿锵一声,惊飞凤型玉上的莹虫,白光下,凤型玉如血嫣红刺目惊心。 叔笙猛然缩回手,视线触及那血玉时脸色白了一分,怔愣片刻,叔笙拿起琴,便急急朝塔顶奔去。 沐安连忙招了莹虫在前照路,紧跟叔笙其后登上塔顶。 叔笙将琴置于被冰封的季无音脚下,抡着拳头便要往冰上砸,沐安及时拉住,有些恼怒地喝道,“叔笙!冷静点!” 叔笙转过头,似是想起什么来,指着红船下那一层碧水急急对沐安说道,“青纱,你的青纱不是能化冰为水吗?你救救无音” “她对你如此重要吗?”沐安问道。 对于叔笙的反应,沐安有些诧异,她不能算尤为理解情啊爱啊的,但叔笙与季无音二人之间她却看得分明,落花意明月心,奈何流水无情,一腔深情错付,非良人。 可此时看来,叔笙情真意切,万算不上无情之人。 叔笙闻言一怔,不由想起那日在雪地里,季无音红衣艳容,小心翼翼问他,“那倘若我要你娶我呢?” 叔笙望向冰层下那张美得让人怜惜的脸,轻叹一声,答道,“我很清楚,对她,有朋友之义,有愧疚之情,我答应季叔要好好照顾她,也应允了父亲为我二人写的一纸婚书。无音,她对我来说,自然是重要的。” 叔笙话落之际,好巧不巧,一滴融化的雪水从季无音身上滴落,砸在无音琴空荡琴面上,发出清脆一声。 沐安听到琴声,双眸微亮,目光灼灼望着叔笙道,“或许,不仅是无音,整个天方都有生机!” 叔笙疑惑不解,心知沐安许是秘法强大身上又有诸多宝物,但要在一时间解救整个天方也实属不易。 沐安勾着笑,双颊梨涡浅浅,语气轻快问道,“你可还记得此琴本名及其来历?” “此琴原名凤泣,乃是司乐之神斛弦取神兽火凤常年栖息的一株梧桐所制。” 沐安笑着点点头,又道,“斛弦在火凤跟前所奏之曲名为《春回》,火凤就因此曲而有所感悟才掉下泪来,其实此传说还有后话。据称斛弦乐技登峰造极,其曲威力非凡,《春回》奏毕,那株梧桐竟有回生之像。” 叔笙闻言脑中出现火凤展翅,烈火燎原,梧桐浴火重生,嫩芽破土之景。 沐安望向凤塔下茫茫雪原,语含自信,道,“春回春回,枯木逢春,朽株复生,东风拂来,何愁冬雪不散,何忧草木不长,何哀燕子不回,何叹天方不复。” 沐安收回视线,对着叔笙眨眨眼,问道,“叔公子,可愿弹奏一曲?” 叔笙未有任何思考,便知沐安话中之意,这般莫名其妙的默契好似相处了千年,二人早就心意相通一般。 叔笙压下心中异样,不顾地上冰雪,盘腿坐于地,拾起凤泣置于膝上,看向沐安道“请赐教。” 沐安仍旧微笑着,桃花眼眯成弯月模样,右眼下滴泪痣红得妩媚妖娆,淡如桃色的精致唇瓣扬起优美弧度,衬得双颊梨涡醉人如同佳酿美酒。 沐安薄唇轻启,喃喃吟唱无词之歌,她声线不似季无音婉转柔和,不同于缨柳软糯细腻,也不像碧湖鲛人娇艳魅惑,反而略显低沉,微微沙哑。 然哼唱时,非但不觉难以入耳,听之让人恍如身处潺潺流水的竹林溪畔,微风拂叶过,雀鸟欢歌来。 在沐安温润如春的歌声中,叔笙抬指抚上琴面,如烟似雾的白色琴弦蓦然出现,随着叔笙手指划动,琴弦轻颤,发出清亮琴音,恰与沐安轻柔哼唱相合。 琴起时,轻风绕凤塔盘旋,暖暖拂过薄雪,滴落一地湿意。 沐安站在塔顶,恍惚中仿佛听见远处有凤凰清鸣,和歌而来,仿佛看见火凤高飞,扇动巨大火红的双翼,要融尽这茫茫雪原。 叔笙一跟上沐安的节奏,手下越发娴熟流利,好似这首《春回》他曾数次弹奏,其曲谱早已熟稔于心般。 琴声生暖意,暖风送歌声,绕凤塔盘旋的轻风在琴与歌中缓缓吹拂四面八方,吹过王宫,吹过城墙,吹过街市,吹过窄巷,吹过楼榭房屋,吹过山坡谷地,吹走一层厚雪一寸冰,吹出一角红墙一方绿。 歌声渐高,琴曲亦渐高,青白空中白云浮动,堆砌扩散,竟形成凤的模样。 白凤展翅,铺天盖地,遮日避阳。 白凤描黑,将整个天方护在巨大双翼阴影下,仿佛暴雨将至,仿佛暗夜欲袭。 沐安与叔笙早已忘乎所以,全身心沉浸在奏唱《春回》之中,当天方漆黑如王宫池水深处那一潭黑水时,歌与琴在最高处陡然停顿,霎时万籁俱寂,静默片刻,空中传来一声清亮无比的凤鸣,琴声再起,激昂如急促暴雨,滚滚黑云中心不知被何物染上一抹淡金色,淡金迅速蔓延,颜色由淡转浓,似凤凰抖擞双翼,一点点露出羽毛模样。 叔笙指下生花,琴声短促急切到极致,天上黑凤幻金,暖风吹过,金云翻腾,似神鸟展翅翱翔,金光下天方白雪迅融,红墙青瓦渐渐显露,屋顶高墙,雪水积流成柱,沿着低洼浅沟,一丝一缕汇聚环河。 叔笙指速稍缓,琴曲渐趋平和,然空中金云颜色却愈趋浓烈,眨眼睛,仿若金凤欲火,熊熊燃烧血肉,天方大地冰雪消融无踪,潺潺水声四起,恍如欢歌赞曲。 《春回》终至尾声,叔笙颤抖着双手,撩拨下最后一个音,抬眼时,只见天边最后一抹红云消散无踪,青天白日重现,朗朗晴空下,环河绕巨石而流,环河之内,碧树娇花黄金麦,红墙青瓦多彩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香消玉殒 沐安站在高塔之上,耳闻雪水滴答落地,俏鸟儿弱弱出声,带起一片莺歌燕舞。 犬马嘶鸣后,人声渐起,欢腾声由低转高,由远及近,慢慢地,街道喧嚣起来,角落里窜出各色人影,高矮胖瘦,男女老少,扑通扑通朝凤塔跪拜,黑压压跪了满城。 凤塔下的天方已不见半点冰雪影子,然凤塔上,那本欲焚身的天方公主仍旧被冰封着。 叔笙抬起手摊开掌心停在半空,一根轻盈鲜亮的红羽轻飘飘落于掌心。 “无音”叔笙看着掌心羽毛轻声唤道。 沐安闻声转头,便见那羽毛被风带起轻盈地飞离叔笙掌心,在半空幻化成季无音的模样,红衣艳裙,青丝绾成精致发髻,缀上细巧珠花发簪,衬得那张脸愈发美丽动人。 季无音低眉垂目,看着恢复如初的天方红唇上扬,眼中却已泪光闪闪,她转头望着沐安,感激地俯身一拜,柔声道,“多谢” “我早说过,不必言谢”沐安打断季无音,用袖口拿出白瓷瓶递过去,接着道,“你还欠我一滴泪。” 季无音眼中泪落之际,白瓷瓶自行脱离沐安之手,飞旋至半空,恰好接住那滴虚幻的泪。 沐安接过半空的瓷瓶收入袖中,望着季无音眼中含着无尽的悲悯。 季无音直起身,看了看天方,脸上威严渐生,抬起眼对沐安说道,“沐姑娘,我天方此番连遭地震三次,又遇冰封数时,这便算是数百年前我族夺玉虺神明九相的报应,如今九相肉身虽毁,但神魂被缨柳继承,也算物归原主。此后,若两族还有争执,还请从中调和一二,本宫感激不尽。” “滦公主放心,缨柳并非好事之人,此番来此既已达成目的,她便不会再来,她是玉虺族圣女,如今算是切切实实得了九相传承,在玉虺的威信必会与日俱增,亦不会允许她的族民前来。再者,此时的天方已是秘境之国,只要我与叔公子不说,外人亦无法寻得入口。” 提及叔笙,滦公主表情柔和起来,转过身,再抬眼时,已恢复季无音的柔弱模样,“叔大哥” 季无音才唤一句,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无从说起,过往云烟,或甜蜜或苦涩,或欣喜或失落,情绪零零总总,往事历历目目,纵然她寻回所缺之魂,依旧梦想嫁予良人,只恨时光太短,短得不够她为他披上嫁衣,可又庆幸日子不长,她不必日夜担心得到与失去。 无论如何,他说他应允了婚书,他说自己对他极其重要,此言,足矣。 “谢谢你,叔大哥!”季无音真诚笑着,决心放下一切,安心离去,只愿她所爱的这个男子能平安一生,幸福一世。 “无音,回来。”叔笙沙哑出声,眼眸中蓄满复杂情绪,有痛楚,有不舍,有愧疚,亦有怜惜。 季无音见此,刚刚抚平的情绪瞬间决堤,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掉。 季无音缓缓抬起手,抚上叔笙面颊,唯一一次勇敢,她却再也触及不到他。 “叔大哥,这是我的命”季无音泣不成声,“我” 季无音缓了缓情绪,这才接着道,“我天方与神鸟火凤渊源颇深,认真说起来,也算是火凤后裔。” “数万年前,火凤与九相大战,九相血染哈丹尔,再加烈火肆虐,哈丹尔一夕间绿林化沙,独独火凤双翼下那片湖泊和孤峰未遭重灾,火凤离去前,与天神一同搬来巨石,隔绝湖泊与沙漠,才保湖泊与孤峰不灭。” 沐安斜倚凤塔栏杆,如在白郸城那日,斜倚窗檐,安静倾听。 叔笙盘坐着,膝上凤泣尾部的血玉已然成碧,叔笙摩挲着凤型碧玉,如同情人呢喃般温柔。 季无音渐渐平静下来,眼神宁静好似陷入了遥远回忆,暖风轻轻吹动,盘旋凤塔久久不散,但却仍旧吹不化凤塔顶层冰雪,拂不动娇颜鬓角青丝。 季无音目视远方,接着道,“而我们天方王族的祖先其实乃是火凤的一根凤羽,凤羽历经千年,幻化人形,尔后在湖水尽头寻得陆地,自此在那处扎根,世世代代传承之下,这才有了天方。” “然不过数千年,天方灵气日趋枯竭,灾难连连不断,凤羽放弃升仙之机,用数千年修为在地腑设下阵法,才使天方日益繁荣。” 沐安看着眼前如姣花弱柳般的女子,在其停顿时接口道,“凤羽身死,堕入轮回,五百年前终能投身天方,便是滦公主。” 季无音点点头,“没错,我便是凤羽轮回数千年的转世,但我的到来给我的子民带来了灾难,这个国是我的国,这片土地便是我的责任。” 季无音看着叔笙,笑着道,“叔大哥,就让我的肉身伫立在这凤塔之上,好让我看看这个我用神魂换回的国家如何繁华不灭,至于这琴” 季无音说着,返头看向沐安,问道,“沐姑娘是否要物归原主?” 沐安嘴角含笑,微眯着眼说道,“你处置就好。” “哦?可沐姑娘不正是为此琴而来?” 沐安敛了笑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悔恨和懊恼,用轻得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不我是为赎罪而来” 沐安抬眼,见季无音和叔笙都疑惑地望着她,便笑了笑,朝季无音眨眨眼,理所当然道,“你既是凤羽,你也算这琴的主人,自然由你处置。” 季无音身影越发淡薄起来,闻言也不做推脱,转过头来看向叔笙,诚恳道,“叔大哥,无音还有一事相求。” 叔笙自然知道她所求为何,便道,“季府之事,我们离去前,禄招已前往凌浮调查,定会还季叔他们一个公道。” 一说到季府,思及临行前爹爹佝偻瘦削的身影,季无音眼眶微红,不禁又掉下泪来,爹爹和姐姐对她毫无保留的爱她无从回报,眼下就连在他们坟前填一抔黄土都成奢望。 “叔大哥,我肉身已灭,若非这冰层护着,早已是一抹白灰。我神魂将尽,唯一能留下的便是这架凤泣,还请叔大哥得空前去凌浮时,将其与我爹爹姐姐埋在一处,也算全了我作为季家女儿的一份心。” 季无音说着,身形越发透明起来,叔笙探手,却什么也抓不住,只有那眉目如画的女子含泪笑着。 最后的离别,她甚至连对叔笙的嘱咐也未说全,她说,“无音只愿,叔大哥此生安” 剩下的话语随着季无音化作一缕清风绕凤塔回旋一周后渐渐吹往天方各地。 “无音”叔笙望着虚空,轻唤那娇娆如兰的女子的名字,可回答他的,除了清风徐徐,再无其他。 叔笙呆呆坐在地上,手指轻抚琴尾碧玉,温柔得好似情人呢喃耳语。 沐安静静倚靠栏杆,目光谛视脚下天方,眸光柔和专注,神情似歉疚又似欣慰。 二人久久未曾回神,直至日上中天,日光渐暖,天方逐渐恢复夏末初秋的温度。 “叔笙,该走了。”沐安收回视线,轻唤叔笙一声,话毕便飞身跃过栏杆跳上红船,立在船头,微微俯身,对着正朝她而去的叔笙伸出手。 这一刻,恍惚回到多年前,红船依旧,然那时站在船头的是他,伸出手的亦是他。 叔笙将琴递给沐安后,轻巧一跃跳上红船,与沐安并肩而立,再看一眼伫立于凤塔隐在数寸冰雪之下的容颜,这才偏过头对着沐安点点头。 沐安将琴递回给叔笙,蹲下身,探出船沿在青碧水中捞一把,只见那水如丝绸般搅动,船周边青碧起伏,透明水层寸寸下降,待沐安直起身,水层已下落砸在地上溅起无数水花,然红船却稳稳落地,未曾有半点颠簸。 角落有人声传来,二人循声,恰见各色人流从各个方向涌来,沐安记得那黑衣带头的男女,那是滦公主的亲信,是世世代代的守塔人。 沐安与叔笙二人并未停留,青纱所化的水层承载红船,二人驾船平缓离去,从角落涌来的男男女女眼见叔笙怀抱天方至宝无音琴却并未阻止,反而让出一条道来,带头的黑衣男女对着红船抬起右手,握拳置于左肩后微微俯身,其后众人均学着黑衣男女的样子朝红船行礼,表情敬畏而又虔诚, 二人驾船出了内城门,一路上天方百姓纷纷让道,右手握拳置于左肩,微微俯身,对着红船投去敬畏的目光。 叔笙自然理解天方人对二人行礼之因,凤泣乃天方至宝,是滦公主魂灵栖身之所,早被天方众人视作滦公主化身,天方众人行礼,对象自然是这把凤泣。 叔笙皱眉,问道,“这琴如此重要,为何我抱琴离去,却无人阻拦?” 沐安轻叹一声,语调略显悲凉,道,“赤羽燃身聚红云,红云化凤解寒霜。他们,比你我更明白何为烟消云散,何为灰飞湮灭。” “对于天方人来说,无音琴之所以珍贵,不为它以神树为身,不为它镶火凤之泪,亦不为它曲调解冰雪之能,只因那琴里住香魂,而那魂是他们滦公主的魂。” 叔笙凝望天方内城门,那几个天方文字显得陌生而熟悉,手指轻抚琴尾碧玉,叔笙喃喃自语,“无音,我带你回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肴湟 “哇,哇,哇,比房屋还要高的船!” 颜禄挽看着前方巨大的两层楼船惊奇大叫,那两眼放光双颊粉红的模样活像当日见叔笙风尘仆仆从天方归来。 来来往往的行人被颜禄挽连连惊叫吸引,想着应是哪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里人,本能地带着居高临下的心思准备赏她个嘲讽目光,然视线移至其身上时不由得暖了笑容化了心,如此粉雕玉琢的一个女娃娃,哪里还忍心去讥笑嘲讽。 叔笙在旁略显无奈,然见颜禄挽难以抑制的兴奋,也被其感染,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个微小弧度,让他那张冷峻容颜变得柔和了些许。 “叔笙哥哥,这船叫什么?”颜禄挽眨眨眼,笑眯眯问道。 叔笙抬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无奈道,“先生授课时,又会蝴蝶去了吧。” 颜禄挽斜瞟一眼船身那两个硕大的字,只觉有些熟悉,但死活想不起该怎么念,遂垂下眼眸心虚道,“那字跟画符一样,我我怎会认得。” 说罢,像是想起什么来,抬着脸笑眯眯看着叔笙,语气奉承意味极其明显,“要是先生跟叔笙哥哥一样,光看脸我就不会犯困了。” 叔笙失笑,伸手又拍了拍颜禄挽头顶,“具先生学识渊博,是漳澻有名的学着,多少人请都请不来。” 颜禄挽见叔笙又开始数落她的学业问题,立马换上一副好学的表情,扯了扯叔笙袖口,撒娇道,“哎呀~叔笙哥哥,那你给我当一回先生,给我说说嘛~” 叔笙一边轻推一把颜禄挽,示意其跟上前面排队登船的队伍,一边解释道,“船身上的字是‘肴湟’,用的是金文大篆体。据称此船原是一艘战舰,名曰‘翼云’,长约十五丈,宽约五丈,船身四层,高达十尺。后辗转落入一鱼姓人手中,将其改名为‘肴湟’,经过改造翻新,这船才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颜禄挽跟上队伍后又返身面对叔笙,抬着脸看着叔笙认真听着,听罢好奇问道,“为何改名‘肴湟’?‘翼云’这名字也很好听啊。” 叔笙无奈扯扯嘴角,这小妮子,难道真的一点课都没听? “还记得‘浀水之战’吗?”尽管无奈,但叔笙仍旧尽量语气柔和,他性情偏冷,待人待物都稍显疏离,唯独对禄挽,莫名多一份耐心。 颜禄挽反身跑了几步后,又回过来望着叔笙,晃晃脑袋,在自己贫乏的关于历史知识的记忆中搜寻了一下关于“浀水之战”的事件,不想还真记得一些,遂自信而高兴道,“史书记载,泽国将军持鱼率军乘肴湟在浀水大败泸师,泸师仓惶而逃,渡江之际,持鱼本欲乘胜追击,然泽君认为此举非君子所为,下令不得进攻。待泸师渡江整队之际,持鱼再次献计,趁敌军队形涣散攻其不备,然泽君仍不赞同。后泸师恢复精气,大败泽师,获其乘舟肴湟。这便是著名的‘浀水之战’。” “不错,持鱼贤能又战功赫赫,本被推举继承泽国君位,持鱼谦让,并未应允,为免陷入权位之争,持鱼携家南迁,并改为鱼姓。此船应是持鱼后人所有,改名‘肴湟’,或许是为了纪念旧事。” 颜禄挽本欲再问,见叔笙身后那人善意朝她笑笑,又伸手指了指她身后,她才反应过来,一转头,见前方队伍已与她拉开一小段距离,遂蹦蹦跳跳跑至前头。 颜禄挽将木牌递给登船口的男子,便跟着人流踏上木梯,直至上了船找到各自舱室,仍觉得有些不真实。 叔笙看着颜禄挽一放下行礼便如脱缰小野马般往外奔,本想阻拦,思及她头一回坐船,想来这肴湟号对她来说是处处新奇有致,事事趣味横生,叔笙忍了忍,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颜禄挽逛了一圈,意犹未尽回到二层甲板处,见叔笙已然悠闲跪坐于八仙桌旁,桌上古朴雅致的茶壶冒出腾腾热气,茶香浮动沁人心脾,夕阳照在晚江熠熠生辉,公子翻动书页赏心悦目,颜禄挽心有感慨,憋了半天才道,“美景如画,美景如画啊。” 叔笙眼都没抬一下,调侃道,“禄挽倒是很有学识。” 颜禄挽努努嘴,也不生气,笑嘻嘻道,“要是我哥,定然会说,‘稍有学识之人见此情此景,怎么也会叹一句类似‘河水平秋岸,关门向夕阳’的词句来,胸无点墨之人也就只能说美景如画了’。” 颜禄挽有模有样地学着颜禄招的声音和语气“嘲讽”着自己,还未等叔笙笑,自己倒先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不是也能吟一句,方才怎不说?”叔笙抬眼,看着禄挽神气活现的模样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河水平秋岸,关门向夕阳’怎能表达我此刻所见,定要‘美景如画’四字才可!”颜禄挽一本正经说着,说罢还不忘点点头以示肯定。 此时,不远处有一人从夕阳下走来,在光处有些看不清楚脸,颜禄挽目不转睛盯着那人走近,这才见那人着一身淡色青裙,身姿婀娜,袅袅婷婷,身后还跟着一团白绒绒的物件。 叔笙才再次摊开书,见颜禄挽没有声响,抬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就见夕阳下,那人逆光而立,肤白盛雪,却也不显惨淡,眉如远山,眼似桃花,右眼下滴泪痣红艳妖娆,如刻骨相思玲珑红豆,衬得唇色淡如若有似无的雨后桃色。 只见那人唇角微扬,贝齿微露,两颊梨涡若隐若现,一开口,声音彷若秋日午后阳光般迷离慵懒,她道,“叔公子,别来无恙。” 叔笙迎着夕阳半眯着眼,脸上还残留未曾褪去的柔和,他本想学颜禄招,用略带调侃又极尽真诚的语气说一句,“好巧,原来你也在这里。” 但终究,这句话未曾说出口,看着那张素净如天方国地腑深处那青白碗莲的容颜,叔笙不禁也浅浅一笑,淡淡说道,“沐姑娘,别来无恙。” 如此之后,两人才算没了尴尬和生疏,像认识许久的老友一般,他没客气的请她坐下,自顾自拿起倒扣的瓷杯,缓缓注上一杯清茶,她亦没有扭捏作态,近前几步跪坐桌旁,见颜禄挽好奇望着,便自己介绍道,“你好,我叫沐安。” 颜禄挽闻言一笑,大眼眯成月牙模样,粉嫩双颊如刚熟的桃子般诱人,“你好,我叫颜禄挽。” 颜禄挽声音清亮,如黄鹂般悦耳动听,若说沐安说话时如秋日午后阳光般慵懒迷离,那颜禄挽便如晚春风拂杨柳般生机盎然。 小狐狸一开始还怯生生躲在沐安衣裙下,听闻颜禄挽开口,显然被这个说话时如春风拂面般暖暖的小妮子吸引,试探性掀开裙角,露出小头颅来,乌黑的眼珠学着颜禄挽那样转着,一副想要去亲近却又不敢的楚楚可怜模样。 “看来小北很喜欢你,禄挽姑娘。”沐安笑着开口,一面轻推小白狐。 颜禄挽连忙伸出手,试探性去触摸它的头,一面轻声细语问道,“它叫小北吗?” “它全名北望,你唤它小北就好。” “为什么叫‘北望’?沐姐姐给小北取的名字吗?” 沐安仍旧笑着,耐心解释道,“我初见它时,它日日望着北方,它告诉我,北方有它的故乡。” 颜禄挽心中还有许多疑问,见小狐狸似能听懂人言般,听闻二人对话,它那双乌溜溜的媚眼里涌出无尽悲伤。 颜禄挽眼见它那幅模样,心瞬时软成一片,眼中盈满心疼情绪,轻轻托起小狐狸拥入怀中,小手一下一下顺着小狐狸头顶的皮毛抚摸,似是安慰般。 “沐姑娘也去凌浮?”叔笙一面问道,一面将茶推到沐安手边。 “正是。” 还未等叔笙再言,颜禄挽疑惑问道,“叔笙哥哥,你怎知沐姐姐也去凌浮?” 叔笙忍着拍禄挽额头的冲动,耐心解释,“此船从漳澻发出,行三日两夜,途径狎桑,湖涤,溟汀,最终到达凌浮。船主为了便于管理,将到达狎桑的客人安置在一层靠船头的一侧,到达湖涤的客人则暂住在靠船尾的一侧,达到溟汀和凌浮的客人均居住在二层,溟汀靠船头,凌浮靠船尾。” 颜禄挽一点也不觉尴尬,眯着眼傻呵呵笑着,仿佛方才那个常识性问题不是她问的一般。 沐安见她笑颜,不觉对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妮子又喜欢了几分,如此如花似玉好年华,就该如此无忧无虑。 “禄挽姑娘活泼可爱,倒与缨柳截然不同,难怪叔公子如此宠溺。” 叔笙斜看一眼正与小白狐逗趣的颜禄挽,眼神不由得也柔和了几分,见沐安提及缨柳,便道,“缨柳自得九相魂灵后便不见踪影,不知玉虺一族是否还对天方心存怨念?” 沐安端起茶抿了一口,答道,“你我自白郸城一别,我便去了一趟西南,缨柳心思纯粹,心中无怨无恨,玉虺族碍于缨柳之能,倒也不敢造次。” 颜禄挽耳尖,听到沐安拿她与缨柳相比,瞬间来了兴趣,兴冲冲问道,“沐姐姐,缨柳真的与我一般大吗?缨柳长什么样?她说话真的跟唱歌一样吗?” 沐安闻言,好笑的瞥了一眼叔笙,见叔笙无奈耸肩,这才一一作答。 颜禄挽见沐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也没有,答话时声音慵懒迷人,好似在聆听山林溪水叮咚般让人舒畅,她虽不嫌弃叔笙沉闷,但没人与她说话确实憋得慌,此刻见沐安异常配合,便打开了话匣子,那些叔笙未细说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问。 “沐姐姐,缨柳真的很能吃吗?她真的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吗?绛蓝染长什么模样?九相真的有九个脑袋吗?天方国有一条环河吗?环河深不见底吗?无音姐姐真身真的是凤凰羽毛吗?鲛人美吗?” 叔笙本欲阻止,沐安一面微笑着朝他摇头,一面将她在天方的故事娓娓道来。 晚风徐徐,吹动八仙桌上的书页,发出一阵哗哗声,叔笙拇指按在书页上,其余四指放在封面,未曾注意到他拇指遮盖的两个字便合上了书。 沐安视线划过书面上的“奇闻异志录”五个字,话语未有停滞,隐去衍刑那段继续给颜禄挽讲着在天方国所遇的传奇般的经历。 落日余晖,江水粼粼,身着粉红衣裳的美丽少女怀抱白狐,一脸认真地听着青衣女子给自己讲述那段让她羡慕又惋惜的故事,时不时发出惊叹,又时不时提出刁钻古怪的问题,黑衣男子静静听着,脸上挂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在意的温柔笑意,在青衣女子无可奈何于粉衣少女的提问时,寥寥答上几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狎桑早市 夜幕降临,大船仍在江面上行进,此时没了白日的热闹,安静得只能听见船桨划过水面的声音。 不知睡了多久,沐安被一阵人声吵醒,起身走出房间,才觉此时晨曦微微,肴湟号停靠在一个港口,一层靠船头的客人依次下船,岸边还有许多人在等待着,有些是为了接亲,有些是为了登船,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沐安伫立于船舷处远眺江面即将冒头而出的晨光,忽而听闻身后传来“吱呀”一声,转头望去,见叔笙正将外衣甩至身后利落披上,那动作和神情都像极了那人,沐安只觉心猛然一缩,不由得说道,“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叔笙一抬眼便见沐安,眼神有些惺忪,好似还未睡醒般,左肩外衫滑落至手臂弯,此刻,正愣神望着他,那神情在哈丹尔沙漠初遇时出现过,天方水下时出现过,在天方地腑他从她膝上醒来时也出现过。 “沐姑娘沐姑娘沐安,沐安”叔笙接连叫唤了好几声,沐安这才眼神清明了些许。 沐安眨眨眼,不着痕迹地撩起滑落的外衫,扯着嘴角朝叔笙微笑一下,仍旧是那般梨涡浅浅的模样,但那笑里却透着无奈和悲凉。 “我与沐姑娘的心上人长得很像吗?”叔笙轻声开口问道,许是晨光渐亮,叔笙只觉沐安此刻的面色又白上了一分。 未等沐安回答,叔笙脑海跳出一个名字,忽而福至心灵般,又问,“是衍刑,衍刑,对吗?” “你你怎么会知晓这名字?”沐安再难掩饰情绪,颤省问道,望着叔笙的双眸有些震惊,甚至,叔笙觉得,那眼里还有丝期许。 叔笙本欲说起那日在九相瞳仁中所见之景,细思之下,他知晓“衍刑”二字乃因幻听,与那日所见也无关系,正要老实回答是幻听,颜禄挽抱着小白狐蹦蹦跳跳来至二人中间。 “狎桑到了!”颜禄挽并未发现二人异常,兴奋地说道。 说罢,又走近叔笙,腾出一只手扯了扯叔笙袖口,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叔笙说道,“叔笙哥哥,禄挽好饿的,我方才听送水的小厮说狎桑早市尤其出名,有很多好吃的,这船还要停留一个时辰补给,难得来一次狎桑,带禄挽去逛逛嘛。” 被颜禄挽这么一搅和,沐安也已敛起情绪淡笑着,从禄挽怀中接过小狐狸,本欲转身离去,却被小妮子挽住了手臂。 “沐姐姐一块去。”颜禄挽笑呵呵说着,一手挽一个朝前走去。 此时天已大亮,水面那轮明日露出水面大半,在江上投射出一片莹莹金色,晨风微起,吹皱一江粼粼波光,如此良辰美景。 狎桑早市果真热闹非凡,街边小巷,各类摊贩齐聚,各色食物在天凉气清的早晨冒着腾腾热气,面点汤食的香气被秋风送入每一个饥肠辘辘的过客鼻内,引得沉睡一夜的馋虫活跃不已。 沐安与叔笙眼前便有这样一位饥肠辘辘的过客,这粉嫩过客肚内的馋虫已叫嚣多时,在一个精致的红墙绿瓦房前,看到门匾上浓墨黑笔书写的“早贤楼”三个字时,颜禄挽停住脚步,摸摸肚子,吞吞口水,看看屋内又看看叔笙。 叔笙伸手揉揉颜禄挽额前细软发丝,抬脚便往早贤楼内走,禄挽见此,咧着嘴朝沐安笑着,如同花开般绚烂。 三人一进门,小厮便笑盈盈迎上来,小厮一看三人相貌不凡,衣着华贵,便自觉把三人往雅间领。 三人一落座,颜禄挽便脆生生问了许多,诸如有什么招牌点心,哪些是咸的,哪些是甜的,点的最多的是什么,都由何种材料所制 小厮也不嫌烦,面上笑嘻嘻的,嘴上也不含糊,利落作答,颜禄挽又问了几个问题,小厮已有些招架不住,心里只盼这小姑奶奶赶紧点单,好在叔笙适时打断颜禄挽,随手点了几样方才小厮所说的招牌点心。 小厮抬手抹了抹额头,心下一松,欢快应声后,都不敢看颜禄挽一眼,生怕这粉嫩的小丫头再问点什么出来,便飞快转身欲离去,却被突然出现的男人吓了好一跳。 “客官,您用轻功来的吧。”小厮惊魂未定,故作轻松调侃一句,但见这人神情震惊地望着里屋的人,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小厮只当是跟那三人一起的,便侧着身从这人身边离去。 三人闻声望向门口,就见一高挑瘦削的男子立于门框边,那男子五官硬朗,唇角胡须青青,发间鬓角夹杂着丝丝斑白,看面色不过三十多岁的模样,然那花白的发丝又像年近半百。 那男子直勾勾盯着沐安,颤抖出声问道,“请问是沐姑娘吗?” 沐安笑着起身,朝着男子的方向微微俯身,平静答道,“小女子确实姓沐,这位前辈认识小女子吗?” 那男子痴迷地望着沐安,见沐安满身疏离,这才回过神来,失落转身,喃喃自语道,“姓沐姓沐也姓沐但不会是她,怎会是她呢” 那人转身离去,沐安望着男子失魂落魄的背影站了片刻,直至那人全然离了视线,这才神色如常坐下。 “管前辈竟在此处。”叔笙一眼便看出那人身份,不禁感慨道。 “啊?那是管前辈?叔笙哥哥,你怎么不早提醒我!”颜禄挽连忙放下茶,说着便要起身向前追。 “禄挽,坐下。”叔笙声音不重,却自有威严,颜禄挽乖乖坐下,疑惑出声,“叔笙哥哥?” “勿扰退隐人。”叔笙简洁说道。 沐安好奇问道,“叔公子认识此人?” “江湖传闻,十八年前管云霄前辈与一沐姓女子退隐江湖,此后便再无人见过他,管前辈退隐前去过漳澻,我有幸见过他一面,然并未见到传闻中他那位红颜知己。” 颜禄挽听闻叔笙之言,一手拿着筷子轻敲桌沿,一手逗弄着椅子上懒洋洋的小白狐,思及方才管云霄失魂落魄模样,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颜禄挽心中有话要问,欲言又止地望了沐安一次又一次,沐安笑着看她一眼,道,“问吧。” 颜禄挽眼神一亮,弯着眉眼脆声问道,“沐姐姐真不识得管前辈?” 沐安笑着摇头。 “方才看管前辈那模样就是一副见着鬼啊不,见着故人的模样,又问沐姐姐是否姓沐,莫不成沐姐姐与管前辈那位沐姓红颜知己长得极为相似?” 叔笙瞟了一眼颜禄挽,移开刚凑到嘴边的茶杯,无奈道,“对自家兵器一窍不通,课业也一塌糊涂,这方面倒聪明伶俐得很。” 颜禄挽还未将自己的推论说完,只故作嗔怪看叔笙一眼,便接着道,“世上长得极其相似之人大多是亲人,沐姐姐又如此年轻,与管前辈那位沐姓红颜知己是姐妹的可能性较小,那么” 颜禄挽停顿片刻,一脸认真看向沐安,问道,“难不成管前辈那位沐姓红颜知己是沐姐姐的娘亲?” “我与娘亲长相不似,我倒更像我爹爹些。”沐安淡淡回答,并未因颜禄挽略显唐突的推测生气。 “啊?那总不至于是沐姐姐的爹爹男扮” “禄挽!”叔笙适时开口阻止,以免小妮子说出惊天动地的言论来。 颜禄挽吐吐舌头,意识到自己失礼,连忙闭上嘴,望着沐安满眼歉意。 沐安沉吟思索片刻,道,“我家人丁凋零,女眷更少,倒确实没有与我长相相似之人。” 叔笙倒不关心管云霄与沐安之间究竟有何关系,想到沐安几次三番将他当作那名为“衍刑”的男子,兴许自己与那衍刑相貌也有几分相似,为了打消颜禄挽这妮子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遂补充道,“纵而言,人生而为人已经数千年,横而言,人所在之处遍及数万里,有一两个生得相似之人也不奇怪,管前辈那位沐姓红颜知己应是恰巧与沐姑娘生得相像而已,二人并无任何关系。” 闻言,颜禄挽心中八卦之火瞬时熄灭。 三人并未在这个话题上聊上多久,偶后三人闲聊几句,也不知怎的就聊到了初怀炽身上,关于初怀炽,叔笙只记得,三人乘坐红船穿越环河从碧湖出哈丹尔到白郸城这期间,初怀炽始终在船舱内沉睡。 那日他与沐安二人驾着红船出了哈丹尔沙漠,直至二人把骆驼还给西城门那穆姓青年时,初怀炽才幽幽转醒,而醒来后笑嘻嘻说了句,“日上三竿,那我再睡一会儿。”便又沉睡过去。 昨日见到沐安,叔笙本想问问,奈何颜禄挽这小妮子缠着沐安说了老半天。 叔笙欲开口问问,不想颜禄挽先问出了口,“沐姐姐,你藏在红船上的男子呢?” 叔笙险些将刚入口的茶水喷出来,这小妮子,说话从不过过脑子的吗? “嗯?你说怀炽?他爱睡觉,我便将他留在西南了,那里鸟语花香,很适合睡觉。” “啊,是缨柳的家吗?不会被毒蛇吃掉吗?”颜禄挽天真地问道。 沐安失笑,仍旧答道,“有缨柳看着,倒没有毒蛇敢吃他。” 小厮适时将点心端上桌,颜禄挽被精致喷香的点心吸引,再无心其他,拿着筷子忍着口水,见叔笙点了点头,夹了离自己最近的点心,手腕一转将点心放入沐安盘内,又夹了一块放置于叔笙盘内,这才津津有味吃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凌浮之危 吃过点心喝过茶,三人心满意足走出早贤楼,尤其是颜禄挽,不但自己吃得饱饱的,也未落下小狐狸那份,此外,还打包了几分爱吃的带走。 三人慢悠悠回到码头,远远就见船员已然松开系揽绳,大船晃悠着缓缓驶离岸边。 “啊,船,船走了!”颜禄挽拎着东西大叫。 岸上送亲之人一面朝船挥着手,一面摇着头同情地看向三人,见愁眉蹙目的少女生得极为可爱,正想开口安慰几句,就见那粉嫩少女一股脑将手中包裹递给身旁的黑衣男子,裙角一提,借着码头上高高低低的石柱一个飞身便跃至空中。 岸边送亲之人心中暗暗叫好,可少女在空中飞跃,船也向远处行驶,眼看那少女就要踏上船,却在最后一步卸了力,一脚踏空,仰身往下坠。 岸边众人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脸上露出焦虑神情,而肴湟号一层已有客人探出手来,紧张地准备接住那下坠的少女。 然众人预想中的那一幕并未发生,因为原本站在岸边的黑衣男子急速闪身,众人还未看清他行进轨迹,就见他已然飞身至粉衣少女身旁,长臂一探,搂过少女细腰便跃上楼船,众人还未回神过来,又觉一阵清风拂过,眼前一抹淡青划过,原本还站在岸边观望的青衣女子也抱着白狐伫立于楼船二层。 楼船二层较一层而言略显冷清,这一头只有方才飞上船的三人,而另一头零星站着几个衣着讲究的人。 “有些奇怪。”叔笙皱眉道。 沐安甚少乘客船,因她自己本就有红船,此番乘坐肴湟号也是不想太过高调,自然不知哪里奇怪。 而颜禄挽平生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乘船,闻言更是云里雾里,遂问,“叔笙哥哥,哪里奇怪?” 叔笙看着船头那侧寥寥可数的几人,道,“平日里这船去凌浮和溟汀的客人居多,若逢年过节前后,客人安排不下会安排在一层,今日这二层显然太过冷清了。” “为什么去凌浮和溟汀的客人居多?”颜禄挽好奇问道。 沐安倒一下想明白其中道理,便说,“漳澻到狎桑和湖涤都不算远,走陆路更快,且肴湟号不仅是客船,还带有观光性质,对普通人家来说船票不菲,自然不是上上之选。但去溟汀和凌浮需跨山越河,不仅耗时长,一路下来费用并不比乘船便宜多少,大多数人便会选择乘船。” “原来如此。那今日一层为何人多了许多?”颜禄挽一但开口,不问三个问题不罢休。 叔笙凝神听了一会一层客人交谈,解释道,“因为票价减半了。” 禄挽还未问,只听叔笙又道,“因二层客人稀少,故票价减半吸引一层客人乘船,弥补损失。而二层客人为何减少?” 闻言,沐安面色也凝重起来,道,“怕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肴湟不去溟汀凌浮,要么,这两地出了事,无人敢去。可显然,既然我们三人去凌浮能上船,那肴湟号便并非不去溟汀凌浮。” “凌浮出事了!”沐安与叔笙异口同声道。 二人话落之际,身后便由另一个稳重男声插进来,“凌浮,确实出事了!” 三人闻言转身,就见其中一个舱室门口站着一个深灰色衣衫的瘦高男人,那人五官硬朗,唇角胡须青青,发间鬓角夹杂着丝丝斑白,看面色不过三十多岁模样,然那花白的发丝又像年近半百,正是在早贤楼遇见过的管云霄。 “管前辈!”颜禄挽一脸崇拜地望着那瘦高男人提着长剑大跨步而来,有些难掩惊喜地高呼一声。 然管云霄并未理会她,只直直盯着沐安,仍旧那幅震惊模样,待视线移至沐安怀中的小白狐时,失声道,“小北?” 小狐狸好似听到有人叫唤它,懒洋洋从沐安怀中探出头,看着管云霄小声嘤咛一声后又埋头窝进沐安怀中不再动弹。 管云霄大跨步而来,长剑掉在地上仍浑然不觉,只死死盯住沐安,道,“你你” 管云霄来至沐安近前,长手一探便要触碰到沐安肩膀,然沐安不着痕迹偏身一闪,闪至叔笙斜后侧避过,而叔笙亦默契朝前跨出一步,将沐安挡在身后,朝管云霄拱手,提高声调道,“晚辈叔笙,见过管前辈!” 管云霄只觉有一盆清水浇在头顶,瞬间清明起来,方才叔笙那一句带着些许内劲,这才将管云霄从恍惚中拉回,否则也不知他会做出何等无礼之事。 管云霄感激地看叔笙一眼,同时诧异这小子年纪轻轻竟还认得他,见他自称叔笙,不觉想起远在漳澻的故人,便道,“叔?漳澻叔家叔徐左是你何人?” “正是家父。”叔笙恭敬应答,又指着颜禄挽道,“这是颜家禄挽。” 禄挽也乖巧拱手,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管前辈。” 管云霄视线从叔笙和禄挽脸上扫过,长长呼出一口气,怅然又欣慰地说道,“想不到你们这些小娃娃都长这么大了。” 说罢,又看向叔笙身后抱着白狐的沐安,面上闪过一丝痛色,待平缓片刻,这才问道,“那这位是?” “这位是晚辈的朋友,沐安。” “沐安吗?”管云霄重复一句沐安的名字,拉长的音调好似在记忆深处寻找什么一般。 沐安从叔笙身后跨上前来,淡淡道,“沐露梳风,随遇而安。” 管云霄讶然,连名字都何其相似,他记得他与那人初遇时,她说,“沐雨经霜,随波逐流。” 可细看之下眼前这人又与心中那张脸有所不同,眉眼虽似,神情却不一,且眼前这人容颜太过素淡,他心中那人虽不算粉面桃颊,但那清冷如雪的面颊上仍有一抹如浅色宫粉梅般的颜色。 “姑娘可否认识沐流?沐雨经霜,随波逐流。”管云霄缓缓开口,再念出那个名字,心还是如针扎般细细密密地痛。 沐安闻言露出诧异神情,道,“天底下竟真有如此相似之人?管前辈如此一说,沐安倒甚想见上一面了。” 管云霄苦笑,道,“何止容貌姓名相似,就连姑娘怀中这小狐狸也与当年她身边带着的那头一模一样,若非她若非”说道此时,管云霄神情痛苦,全然接不下后面的话。 三人见此虽好奇不已,但见管云霄如此痛苦模样,就连好问的颜禄挽也未曾出声。 管云霄平复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沐流她香消玉殒后,那小狐狸也不见踪影,本想留在身边好有个念想,不想寻了许久都未曾寻到,去年我听说有人见过一青衣女子带着一头小白狐在梁伍城出现,想来那人便是沐安姑娘了。” 沐安点点头,并未再说。 叔笙示意众人坐到甲板上的八仙桌旁,按下桌角处一个凸起木块,木块下方连着绳子,绳子通过暗道通往肴湟伙房,绳子尾端系着小巧银铃铛。 几人落座不过片刻,便有小厮端着茶点从甲板处走来,颜禄挽对那桌角凸起的木块好奇不已,正要伸手再按几下,叔笙眼疾手快抓住颜禄挽手腕,低声道,“禄挽,莫调皮!” 颜禄挽吐吐舌头缩回手,悻悻到一旁逗弄小狐狸玩。 “管叔叔,凌浮出了何事?”管云霄退隐前与漳澻叔颜两家相交甚好,既然他已自己承认,便唤作“叔叔”更为亲昵些了。 说到凌浮,管云霄面部乌云,神情显得凝重起来,抬眼看一眼沐安,又将视线定格在正在逗弄小北的颜禄挽身上,沉吟片刻才道,“你们,莫要去凌浮了!” 沐安闻言心下一沉,想起在天方时,缨柳夺九相之魂后说的那一句话,不禁喃喃脱口道,“不要去凌浮。” 叔笙转脸看向沐安,也想起来缨柳所言,内心的不安像雪球般越滚越大。 “管前辈,究竟发生了何事?”沐安问道。 管云霄见沐安唤他前辈仍觉有些恍惚,轻叹一声,道,“大约一月前,凌浮城一夜之间失踪了十多名妙龄女子,官府派人寻觅许久都毫无踪迹。然事发后第三天,有人在城郊发现一具尸体,因为皮被扒光,且全身血液被吸干,全然看不出样貌来,仵作验出是那失踪的十多名女子中的一个。此后连续十多天,每天都会在固定地点发现尸体,死状与第一次发现的尸体一模一样,均被放干血剥光皮” 管云霄见颜禄挽面色惨白,停顿了一下,调过尸体细节,接着道,“尸体数量恰与失踪女子数一致,然凶手的蛛丝马迹却未能寻到丝毫,顿时凌浮城人心惶惶。” “此事发生了一月之久,为何竟一点消息都没有?”叔笙皱眉问道,颜禄招前往凌浮查探火烧季府的消息至今未归,一月前书信一封至漳澻说已有凶手消息,当时叔笙还在天方,待叔笙从天方回到漳澻不过呆了几日便带着禄挽坐上肴湟号,这期间竟一点消息都不曾传出。 管云霄摇摇头,又道,“此事我也是前几日才知,且除了这月余前的妙龄女子失踪一事外再无最新消息。” 沐安思索片刻后清冷地说出最坏结果,“既无最新消息传出,恐怕凌浮凶多吉少,要么全城无一人幸免逃脱,乐观些便是凌浮已被封锁。” 颜禄挽闻言一慌,急叫道,“哥哥哥哥还在凌浮!” 叔笙也不愿相信颜禄招已遭不测,轻拍颜禄挽肩膀安慰道,“禄招向来福大命大,必定会逢凶化吉的。” 管云霄再叹一声,道,“此事听来,倒像十八年前那件了。当年沐流她她也是因此而死”说道此处,管云霄面露痛色,十八年过去,仍然不能放下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被放血剥皮这件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船停湖涤 “那管前辈可知这凶手来头?” 管云霄被沐安提问打断思绪,定定神,整理好情绪后,看着众人道,“这也是我要阻止几位前往凌浮的原因。这凶手我都不知可否称之为‘人’,据陈‘它’原本也是人,因修炼邪术拥有比凡人更长的性命,为保青春永驻,便吸食少女之血,披少女之皮,不但如此,还用少女面貌魅惑男人,吸食男人精气以增进功力。” 听罢,一直担心哥哥的颜禄挽反而安心了些许,她那个哥哥向来不懂怜香惜玉,季无音寄居叔家时也不见他多殷勤,想来稍有姿色的女子便更入不了他的眼了,定不会轻易被魅惑的。 颜禄挽心一安,好奇心顿起,便问,“管叔叔,既然十八年前便出现此事,这些年那嗜皮怪怎么偃旗息鼓了?” “嗜皮怪?颜小丫头形容得倒是贴切,姑且就叫它嗜皮怪吧,十八年前我亲眼见它披上沐流的皮,一个转眼就变作沐流的模样,我恍惚中险些被它吸了精气,当时出现一个白衣人救了我,还用法术将嗜皮怪封印起来。” “是被封印在凌浮吗?”颜禄挽又问。 “我也不知,那仙人一般的白衣人将我救下后就把嗜皮怪带走了。” “那封印怎么会无效了呢?”颜禄挽好奇不已,一个问题刚落另一个问题又起。 管云霄并未回答,蹙眉深思,面色异常沉重,给他那张略显沧桑的面容添了一丝老气。 颜禄挽不是毫无分寸之人,见管云霄沉默便识趣不再多问,反倒是叔笙出声问道,“管叔叔,十八年前封印嗜皮怪的又是何人?” “那人并未表明身份,依我猜测,应是雾缈山符邱殿的修行之人。” 叔笙皱眉道,“照管叔叔所言,这嗜皮怪也有些道行,凌浮失踪十数人虽不至于惊动符邱殿,但倘若整座凌浮全无消息,那符邱殿也该有所行动。” “湖涤离凌浮更近,想来消息准确些,到了湖涤我便找人打探下。”管云霄不是没想到着这层,但他在狎桑也只打听到月余前凌浮发生的事。 四人正沉默间,一层客人像炸开锅的清水般沸腾起来,人声鼎沸,议论纷纷,由于人多口杂,一时间也听不清众人在说什么。 叔笙起身探出身朝下望了望,但见一群人围住一个小厮在说着什么,叔笙略一提气,翻身跳下一层,拉住方才送茶点的小厮问道,“出了何事?” 小厮道,“您是二层的客人吧,小的正要上去通知您呢,我们这船这趟不去溟汀和凌浮了,过会儿会派人退一半船票给您。” 小厮说罢便往楼梯处走,叔笙在原地站了片刻,听到有人说道,“听说凌浮城已经是一座死城了。” 还有人说,“溟汀去不得啊,那怪物杀光凌浮便要杀到溟汀去了。” 叔笙一面听着众人七嘴八舌说着关于溟汀凌浮之事,一面走上二层,将听到的消息告诉其他三人。 管云霄面色更为阴沉,语气强硬道,“如此,你们三人必须在湖涤下船!打道回漳澻!” 颜禄挽闻言,因担心哥哥颜禄招,一下倔强起来,带着哭腔道,“不!我不回漳澻!我要去救哥哥!” “颜家小子若活着,老夫自会救他出来,你们必须回漳澻!”管云霄丝毫不松口,态度异常强硬。 颜禄挽见叔笙未曾表态,一下就明白了叔笙的想法,不由得更为着急,红着眼眶看着叔笙大喊道,“我说不回就不回!” 叔笙仍旧沉默,手指已聚气内劲,万不得已时就算是绑也得将禄挽绑着送回去。 颜禄挽后退两步,眼泪如断线珠子般簌簌往下掉,看着叔笙的手她的表情已经由强硬变作哀求,一面摇着头一面哭着道,“叔笙哥哥不要禄挽要去凌浮救哥哥” “禄挽” “我知道你想打晕我把我绑回去,然后你自己一个人去凌浮,不要叔笙哥哥禄挽要跟你一块去凌浮,禄挽要去找哥哥”颜禄挽背抵着舱室门,已是泣不成声。 叔笙见颜禄挽梨花带雨的模样,表情柔和了些,卸下手上气劲,柔声道,“禄挽你乖一点,带着沐安姐姐一块回漳澻,嗯?” 颜禄挽抬手擦了擦被眼泪蒙住的双眼,朦胧中见沐安朝她眨了眨眼,然后就听沐安沉声道,“凌浮的消息这些船客已然知晓,且不论真假,不知雾缈山是否有所动静。” “沐姑娘是何意思?”管云霄听出沐安话里有话,便问道。 叔笙闻言也偏头看来,只听沐安又道,“雾缈乃是仙山,符邱殿修真能人辈出,且法宝众多,虽雾缈远在镜海,但对内陆之事不该反应如此迟钝,区区一个嗜皮怪,还是一个曾被封印过的妖物,照理不至于放任至此。” 叔笙面色一沉,推测道,“那只有两种可能,一,出于某种原因,雾缈山也未收到消息;二,雾缈山也出了事,根本无暇顾及。” 沐安又道,“还有一种可能,或许雾缈山无法或者说,不便插手嗜皮怪之事呢。” 颜禄挽还耿耿于怀于叔笙要将她送走一事,没好气道,“就像禄挽无法抽手叔笙哥哥的决定一样吗?” 叔笙闻言,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沐安,莫名觉得沐安知晓嗜皮怪身份,甚至于,有那么一霎那,叔笙觉得沐流与沐安就是一个人。 思及此,叔笙只觉左眉骨处的淡疤突突生痛,下意识用指腹按压片刻,那莫名其妙的痛感才减轻少许。 正在此时,迎面走来一个约莫三十上下的男子,身后跟着一个小厮端着盘子,那人面带歉意在众人面前停下,拱手前倾身子,微低着头朗声道,“诸位,肴湟号行至湖涤便要折返,一半船票退给诸位,还请见谅。” 男子说罢,示意小厮将盘子上几个布袋递给四人,又满怀关切地说道,“我劝各位也莫要再去溟汀凌浮了,溟汀的人都往别处跑呢。” “为何连溟汀也不去?”管云霄问道。 男子面露惧色,犹豫片刻才道,“实不相瞒,我们方才接到消息,溟汀出了怪事。今早,在溟汀城菜市口发现十几具被剥了皮的干尸,听说此前失踪了十几个相貌不错的青壮男子。再加凌浮出事,当下就有大半人出城。这人都往外跑,我们呐,也不能去送死了。” 男子说罢带着小厮一面叹气摇头一面往回走。 四人听完,心思更沉,显然事情比大家想象得更为严重。 叔笙转脸望向沐安,道,“还请沐姑娘将禄挽送回漳澻。” 颜禄挽摇着头,眼眶还红着,一脸着急得望向沐安,带着哭腔道,“沐姐姐禄挽不回去” 管云霄见此,对着众人道,“我看不如这样,既然颜小丫头不愿回去,你们三人在湖涤下船后换快马先向南行进,往东绕过凌浮,想办法前去雾缈山通知符邱殿的修真之人。” 闻言,其余三人各怀心思都未做回答,但看面色便知,无人同意管云霄提议,因他们三人皆知管云霄此提议不过换了一个方式让其远离是非罢,且不论此处离雾缈相隔甚远,再者雾缈乃仙山,凡人岂能说找到就找到的。 “此事还是到了湖涤,待查到更进一步消息再说吧。” 此时已近晌午,楼船一层仍旧如沸腾的铁锅般热闹喧哗,衬得此刻的二层尤为冷清。 江风徐徐,吹动巨大船帆发出哗哗响声,清晨还探出头来的日头此刻害羞地躲在灰沉沉的云后不愿出来,漫漫江面雾霭朦胧,前路漫漫迷蒙不清。 午饭后,沉默的颜禄挽在甲板处呆了一阵子便自顾自回了舱室,小狐狸屁颠屁颠跟在身后,在颜禄挽关上舱室门那一霎那异常灵活地擦过缝隙闪身进去。 管云霄则缓步走下一楼,准备寻人了解更多关于溟汀和凌浮的情况。 “沐姑娘又为何定要去凌浮?”叔笙早就看不沐安不愿答应送禄挽回漳澻之事,到此时才问出口。 “那叔公子呢?缨柳曾告诫你勿要去凌浮,缨柳所见,若非过往便是生死,她定是看到你”沐安说着,扭头看向叔笙,竟有些不忍将剩下的话说完。 “看到我在凌浮丧生?呵~”叔笙极轻极轻得呵了一声,轻到让人听不出其间讽刺意味,他道,“生死有命。” 生死若有命,躲避又如何?逃开又如何?纵能逃过此关,还有下一劫在不远处等着。 “叔公子原是信命之人。”沐安想到那人从不信命,那人睥睨众生,信誓旦旦,曾说要劈开阴邪,斩尽妖魔,沐安记得,那人说这话时面容依旧冰冷,可却容光无限。 命?叔笙记起黄沙漫漫之中,闪闪夜空之下,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孩用标准官话说了一个“命”字,她说得很轻,可叔笙却觉得很重,重得好像能压垮他整个人生。 “即便有命,也是来打破的,而非用来顺从。”叔笙听出沐安语气中隐藏极深的失望之情,然说此话乃因自己真实所想,而非为了讨好。 沐安闻言不由得侧目看向叔笙,只觉他说要打破命运时,那般眉目飞扬的模样竟与记忆中那人重合起来,一样信誓旦旦,一样容光无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沉寂的湖涤城 船行至湖涤时已是傍晚,因日头始终躲在灰沉沉的云后,此时天色昏黄,好似下一刻便要入夜般。 岸边伫立着许许多多人,那些人眼神急切,面色焦躁,宛如一群海上困兽遇见过路方舟般。 船靠上岸,还未等人下车,岸边伫立的人便急匆匆往登船口奔,若非登船口有几个身形壮硕,面目稍显凶神恶煞的船员立在那处拦着,蜂拥而至的人群怕是要将那狭窄的登船口挤破了。 叔笙背上“凤泣”,一手拎两个包袱,见登船口处已经僵持不下,凶神恶煞的船员不让急切的众人登船,而堵在口子的人群也不愿让道,好似挪开一步便会登不上船似的。 管云霄喃喃道,“看来溟汀出事是真的,就连湖涤也得到消息,开始逃难般离城。” 四人站在甲板处等了片刻,也不见有人从登船口下船,反倒是送茶点的小厮急匆匆跑上二层,对着四人道,“几位客官,我带你们下去吧,我们有规定,得先下后上,你们不下去啊,那群人上不来。”小厮说着用下巴尖指了指登船口。 “只有我们四个下船?”颜禄挽诧异问道。 “可不是吗,其他客人都要跟着船折返了。几位客官,这边请。” 小厮说罢,弯着腰转过身便要带四人下船,管云霄看了一眼叔笙和沐安,朗声道,“不必了。” 话音一落,只见管云霄提着长剑纵身一跃,一片阴影闪过,管云霄便已离船飞至岸边伫立。 叔笙亦不落后,空着的手搂过颜禄挽,飞身下船,沐安抱着小白狐紧跟其后,在小厮诧异的目光中,四人已然踏上入城的路,身后人声鼎沸,身形壮硕的大汉扯着嗓子大喊,“排好队!一个一个上!” 行至城门处,一大波人从城内走出,四人却背道而驰,小心避过拥挤人群一点点从空隙钻入城内,如同那逆流而上的小鱼,当四人剥离涌出的人群,昏黄暮色下,四个身影显得孤寂而单薄。 藏在灰沉沉云后的日头悄无声息退落西方,天色愈趋暗沉,街道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万家灯火灭,鸡鸣犬吠悄。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栈,却见小厮探出头来在门口张望少许,见四人大步走来,连忙缩回头,“砰”的一声把门关个严实。 颜禄挽快步上前,使劲拍打木门,嚷嚷道,“开门!开门!” 颜禄挽声音本就清脆,此刻她见小厮关门恼怒不已,声音难免大了些,然非但未打破这般死寂,反而显得更为诡异。 沐安将小狐狸放在肩上,走至颜禄挽身旁,拉开她的手,淡淡道,“别敲了,不会开的。” 说罢,只见沐安一抬掌,凌厉掌风扑上木门,只听细小“咔嗒”一声,门内插销断裂,沐安再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方才关门的小厮仰面瘫坐于地,闭着眼惊恐叫唤,“妖怪别杀我别杀我” 叔笙皱着眉,指尖凝聚气劲,虚空一指点在那小厮哑穴上,小厮叫唤声戛然而止,叔笙冷声道,“我们是人。” 小厮非但没觉得安慰,反而更觉叔笙面容僵硬如同蒙上一层寒霜,虽然他容颜俊俏文雅,偏生那左眉骨处一道斜飞入鬓的淡疤,经小厮内心恐惧加工,此刻在昏黄烛光下更显狰狞恐怖,而方才叔笙语调冰冷,让小厮觉得宛如地狱鬼差般无情,故叔笙虽说的是“我们是人。”,在小厮听来便成了“我们不是人。” 那小厮显然恐惧至极,瞳孔扩散,唇瓣抖索,明明点的哑穴,可整个人都好似动弹不得般,跌坐于原地,看四人的眼神好似见到了幽魂恶鬼。 颜禄挽见小厮如此没出息的模样,不由得在小厮面前蹲下身,脆声道,“你也太不经吓了吧,我们要是妖怪,你现在已经是一具没皮干尸了。” 小厮赫然见到这么一张粉嫩精致的脸,大眼水灵灵忽闪忽闪,一看就纯良干净心无邪念,小厮这才定定心神,扶着桌子站起来,视线都不敢往叔笙那处移。 颜禄挽见小厮有话要说,连忙站起来解开小厮哑穴,小厮看着颜禄挽的脸这才磕磕巴巴说道,“听说那那妖怪能能化成妙龄女子和和俊俏男子的模样掌柜的说,长相越越出众的越越是可疑” 颜禄挽闻言一乐,正要说上一句“多谢夸奖”,忽闻身后一个慵懒男声传来,“既如此,你便更不用担心了,你那长相,想必那妖物也看不上。” 众人回头,只见一身着白衣的男子半眯着眼走来,一进门便随意挥挥衣袖,木门被袖上内劲带着顺势关上。 那小厮刚缓一点神,见这白衣男子嘴角笑意邪佞,因皮肤白皙,显得那唇色异常鲜亮,小厮不禁想起前几日有客人聊起凌浮城那喝血剥皮的怪物,便更觉这白衣男子的唇色许是被血染红的,思及此处,小厮两腿一哆嗦,又瘫坐在地,这会儿就连说“不要杀我”的力气也没了,只瞪着眼看着白衣男子步步逼近,就差口白沫就可以昏死过去了。 颜禄挽因那小厮“夸”他们长相出众,下意识便多了一份保护欲,遂拦在小厮跟前,杏眼圆瞪,中气十足道,“你莫要把人给吓傻了!” 白衣人听罢大笑,低头凑近颜禄挽道,“小丫头胆子挺大,你不怕我是那妖物?” 颜禄挽不甘示弱瞪回去,丝毫没有惧意。 “怀炽。”牧安淡淡出声,提醒白衣男子莫要过分。 颜禄挽思索片刻,想起眼前这人是谁,眼里腾腾怒意转瞬化作浓浓惊喜,脱口道,“你是牧姐姐藏在红船上的男人!” 闻言,初怀炽才收敛的笑意又浮在脸上,唇红齿白的模样极其讨喜,像那春花般好看,他乐道,“对对对,我就是你沐姐姐的男人” “怀炽,别闹。”牧安打断初怀炽的话,指着初怀炽道,“这位是我师侄,初怀炽。” 说罢,指指管云霄,对初怀炽介绍道,“这位是管云霄前辈。” 初怀炽听到“管云霄”三个字有些触动,看着眼前这个硬朗瘦削的男子,那丝丝白发竟有些触目惊心,初怀炽自然没表现任何震惊,对管云霄拱拱手,算是招呼了,管云霄亦对他点头回应,但面色明显不太好看。 沐安又指指颜禄挽,笑道,“这是颜禄挽姑娘,小北的有缘人呢。” 初怀炽闻言,不禁多看了颜禄挽两眼,方才并未过多在意,此刻见来,小妮子年约莫十五六七,圆圆小脸上柳眉弯弯,杏眼晶亮有神,鼻子小巧挺翘,唇色润泽形如樱,再过一两年,小丫头五官长开,定是风华绝代,不可方物。 初怀炽直直盯着颜禄挽,颜禄挽还未曾说什么,便听牧安怀中的小白狐怒叫起来,初怀炽听到动静一扭头,就见眼前白影闪过,锋利狐爪袭来,初怀炽偏身一躲,小狐狸扑了个空,初怀炽顺势抬脚,那白绒绒的一团便跌落在初怀炽白色云锦缎面靴上。 初怀炽随手一抓,将小白狐提起来,不顾它呜呜咽咽叫个不停,笑道,“这小畜生,还知道见色忘友。” 颜禄挽惦着脚拍打初怀炽手腕,接过小白狐紧紧搂在怀中,连忙退至叔笙身后,还不忘探出叔笙肩头瞪两眼初怀炽。 小白狐毛发直竖,挣扎着要从颜禄挽怀中跳出,与那初怀炽撕咬一番,所幸被颜禄挽按住,否则免不了还要被初怀炽戏耍一阵。 这段小闹剧过后,沐安指着叔笙道,“这是你的债主,叔笙公子,怀炽莫要忘了。” 初怀炽拧着眉,心中暗暗后悔,当初怎为了一件根本没什么用的披风就把自己给卖了。 叔笙却道,“在天方地腑,初兄救我性命,莫说一件事,纵是有十件也抵消了,真要算起来,在下应帮初兄做几件事才对。” 初怀炽哪曾想还有这等好事,心头一喜,看叔笙眉上的淡疤都顺眼了些,正要开口,余光瞟见沐安正盯着他,那眼神好似再说“你给我好好说话。”,初怀炽话到嘴边一转,便道,“一码归一码,先不提救命之事,因为那披风,我确实欠你一件事,你说罢,想让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我立马给你办了。” 此时,那小厮在旁听了个大概,总算相信这群不速之客不是什么妖物,他趁着众人不注意颤悠悠站起来,心想着这群人虽不是什么妖物,但看着也不像正常人,正打算偷偷溜走,却被叔笙逮个正着。 叔笙见小厮面色惊恐,语气稍软,从怀中掏出一些银两,轻声道,“麻烦给我们准备些饭菜。” 小厮连忙点头,银两都未接,便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撤离”此处。 初怀炽拉着沐安在桌旁坐下,用手碰了碰茶壶,竟还是温热的,便顺手翻开倒扣的茶杯,给自己和沐安各自倒了一杯。 叔笙沉默片刻,对沐安道,“我出去打听一下情况,还请沐姑娘照顾一下禄挽。” 说罢,便转身出了门,不过片刻,门外已无叔笙踪影。 初怀炽端着茶冷哼一声,“这座城都快空了,找鬼打听消息呢。” “才不是!叔笙哥哥可是断”颜禄挽瞬间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连忙住嘴。 “断什么?断宿吗?”初怀炽逗趣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断野楼的杀手 颜禄挽不知“断宿”是什么,心下好奇不已,但又拉不下面子去问初怀炽,遂将视线转到沐安脸上,好奇问道,“沐姐姐,‘断宿’是谁?” 沐安摇摇头,二层一尖细女声传来,“断宿也是你们这些小毛孩能叫的吗?” 话落之际,只见红影一闪,一股凌厉劲风袭来,沐安揽着颜禄挽退离桌旁,初怀炽和管云霄亦飞速离桌,就见那好端端一张桌子被劈成两半,待桌子碎屑落地,众人这才看清眼前女人样貌。 这女人年莫三十上下,一身暗红色紧身裙将其勾勒得凹凸有致,一头青丝随意绾成一个发髻用一根简陋木钗固定住,眉毛画得极细,眉峰凸起,眉尾上翘,显得格外妖娆,这女人唇色涂得极艳,用那盛放牡丹比之尤过之不及。 “华胄兰!”管云霄脱口道。 管云霄话毕,又有一文雅男声从二楼响起,“前辈好眼力。” 管云霄看着走下楼一个灰扑扑的身影,那人身量中等,相貌普通,多看一眼仍未能让人记住样貌。 管云霄自然认得此人,见此不由得警惕起来,以他之能竟未能察觉到客栈内还藏着高手。 “华胄兰,乌梢蛇,断野楼的杀手来此地干什么?”管云霄疑惑问道。 “哦?你们两个是断宿那老小子的人?”初怀炽听到说是断野楼的杀手便多看了一眼。 那名为“华胄兰”的女人大怒,鞭子一扬,朝初怀炽甩来。 两人瞬间便斗得难舍难分,管云霄在旁看着,不禁暗暗称奇,断野楼的杀手果真不一般,那华胄兰一手长鞭耍得极溜,灵活长鞭所到之处,桌椅尽裂,柔时如灵蛇,不经意间就会被缠上,刚时似利剑,一甩手便会皮开肉绽,华胄兰排名断野楼杀手榜前二十,果真不无道理。 诚然,初怀炽绝非泛泛之辈,纵是管云霄一时间竟看不出其深浅,表面看来,华胄兰处处占上风,初怀炽好似被压制得丝毫无还手之力,只知避让躲闪,然纵是如此,华胄兰那可柔可刚的长鞭也未曾沾上初怀炽半点血肉。 间隙,初怀炽灵活钻过华胄兰用长鞭甩出的圈子,顺势飞身离华胄兰远了些,初怀炽笑嘻嘻道,“过宿这老小子果真老了,手下人这么弱。” 此言一出,站在一旁的乌梢蛇也沉不住气,一面缓步拾级而下,一面寻着初怀炽破绽。 沐安提高音量,道,“怀炽,够了!” 初怀炽耸耸肩,卸去一身防备慢悠悠走至另一个尚算完好的桌旁坐下。 华胄兰和乌梢蛇本不算什么武林正派,正待要继续,忽闻颜禄挽欣喜叫到,“叔笙哥哥!” 叔笙见客栈内满目狼藉,朝颜禄挽处看了一眼,见其与沐安均安然无恙,这才将视线移至那两个断野楼的杀手身上。 叔笙只看了那二人一眼,还未曾开口,只见那华胄兰便抽回长鞭系在腰上,拱着手对叔笙道,“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今日华胄兰便不追究你们侮辱断野楼楼主之过,乌梢蛇,我们走!” 言毕,二人便走出门外,不过一会儿,只闻马儿嘶鸣一声,划破夜的沉静,马蹄声哒哒,逐渐消失于东方。 客栈内,小厮刚巧端上饭菜来,见厅内破损桌椅也不敢说什么,只默默将饭菜端至初怀炽所在的那桌上,还特意挑了离初怀炽较远的一角摆上饭菜,随后低着头拿着盘子快步离去。 趁着小厮再去拿饭菜的间隙,管云霄问道,“叔贤侄打听到什么了?” 叔笙忽视初怀炽不屑的目光,待其他几人都落座后,道,“有用的消息有四个,好坏各半。” “先说坏消息。”颜禄挽急急道。 “坏消息,一个是嗜皮怪几乎占领了溟汀,还有一个是,雾缈山确实没有人来。”叔笙拧着眉说道。 “那好消息呢?”颜禄挽又问。 “其一,有人亲见凌浮城内百姓被大雾卷走,但并未见到鲜血和尸首。其二,凌浮往东约八百里左右的楹溪镇住着一位洛姓前辈,曾经在雾缈山修行过。这两个算是好消息,只要能通知那洛前辈,纵然洛前辈自己不能来,也能通知雾缈山符邱殿,那么被困的人便还有生还之机。” 管云霄见小厮又端菜上来,让开一点身以便小厮上菜,道,“先吃饭吧。” 一时间客栈安静下来,屋内烛火摇曳不定,碗筷碰撞和咀嚼饭菜的声音格外清晰,屋外夜莺啼叫起来,更显街道空荡萧索。 饭毕,众人商量分头行动,初怀炽带颜禄挽前往楹溪镇寻找那位传说中的洛前辈,初怀炽和颜禄挽二人齐齐反对,最终是牧安用上师叔辈分再加叔笙用上用披风换来的承诺才让初怀炽答应。 颜禄挽本欲再拒绝,想来叔笙定不会让自己跟着去凌浮,未避开被送回漳澻的命运,想想还是跟着初怀炽去楹溪镇较好,沐安又将小狐狸递过来给她,颜禄挽接过小狐狸,便不情不愿应了。 叔笙打探消息回来时还牵来几匹马,初怀炽和颜禄挽二人依依不舍地和沐安叔笙道别后,这才跨上马背。 临行前,沐安看着马上的初怀炽,说了声,“怀炽,小心些。” 初怀炽立马露出灿若春花的笑容,眉目飞扬的模样好似小孩得了糖,然不过片刻,初怀炽领悟到沐安话里的深层含义,笑容瞬时僵在脸上,扭过头不看沐安,闷闷说道,“知道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留下颜禄挽歪歪斜斜抽扯缰绳,大喊,“等等我。” 待这二人走后,三人也未做停留,三人本打算骑马前行,奈何客栈马圈就剩两匹瘦骨嶙峋的,沐安无奈一笑,不得已从袖口掏出巴掌大的红船摆在地上,红船触地变大,叔笙看着感慨不已,仿佛又回到哈丹尔沙漠,回到神秘天方。 管云霄虽见多识广,但大抵没见过如此的,愣着神半响也未曾说话,直到沐安立在船头叫他上船,他才回过神来,啧啧称奇,“妙哉,妙哉。” “管前辈,还请进船舱。”沐安掀开厚厚的灰白色帆布,指了指堆满杂物,空地只能容纳一人的船舱。 “沐姑娘,莫非也是修真之人?”管云霄虽未见过此等神奇物件,但大抵也是听过关于灵器之类,据称雾缈山上几乎每个修真之人均有几样神器灵宝。 沐安淡笑着摇头否认。 管云霄看了看船,“那这船?” 沐安笑意淡去,看着红船沉默良久,回忆如潮。 记忆中,那个不苟言笑的男子面无表情地将巴掌大的红船递给她,冷冷说着他制作此船的过程,而她,在摸到船头刻着的“流衍”二字时早已狂喜不已。 那之前,她几次三番,舍下脸皮不厌其烦与他“偶遇”,只为他的视线能在她身上驻足片刻,可每次,他都神情傲然,冷得如同千年寒冰,拒人千里,然这艘小小红船已是证明,证明流水并非无情,证明明月并非无意。 沐安回过神来,神情略显淡漠疏离,只道,“故人所赠,确有些奇妙。” 叔笙弯身之际,不经意见船头刻着两个字,许是年岁久远,前一个字字迹模糊不清,后一个字依稀可辩是个“衍”字。 叔笙跨步上船,闻牧安之言,左眉骨上的淡疤又开始突突生痛,叔笙忍了忍,那痛感越发强烈,抬手用指腹轻按两下,这才减缓许多。 牧安从袖中掏出一条青色丝巾往船下一洒,青丝幻化成碧,一滩浅浅碧水载着红船飞速向前行进。 管云霄坐在船舱内,透过掀起的灰白色帆布看着船头并肩而立的二人,只觉莫名的般配,好似她的身旁本该站着他,他的身旁本该站在她一般。 红船行进速度远比骑马来得快,且因腾在半空,丝毫不惧高山大河,若不停留,天不亮则可到溟汀。 然他们并未取直道,而是驾着红船沿着村落镇子行进,红船停在清楠镇口,朦胧月色下,清楠镇未透出半点火光,三人凝神细听之下,发现整个镇子如同荒废多时般没有一点声音。 三人正要进镇查探,忽而身后传来哒哒马蹄声,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透过树影的月光照亮来人身影,只见最前方的正是那华胄兰,乌梢蛇紧跟其后,后面还有几个面生之人,想来也是断野楼的杀手。 马儿长嘶一声在红船前停下,华胄兰松开缰绳下马,见到红船及围绕红船的一滩碧水先是一惊,尔后才将视线移至三人身上,道,“是你们,看样子也是往东边走,胆子不小啊。” 管云霄嗤笑一声,断野楼的人向来拿钱消灾,干的是杀人勾当,讽刺的是,往往这群杀人之人反而更为惜命,就像华胄兰身后的乌梢蛇,便是以善于隐蔽和逃跑而闻名。 “在我看来,胆大的是你们,最惜命的人反而来送死了。”管云霄说此话时不免带着一丝嘲讽意味。 乌梢蛇闻言大笑起来,说道“惜命”二字,断野楼没一个比得过他的,然他丝毫不避讳,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原先惜命乃因未曾有人出得起比命更高的价钱。” 叔笙冷声道,“如此,这次便是有人出了天价了,可你们要清楚,那妖物不同于人,就算是你们楼主断宿在此,也不见得能敌它几分。” 华胄兰翻身上马,“叔家公子多虑了,待我等完成任务,还要去漳澻叔家讨上一口酒喝。” 华胄兰抽出腰间的长鞭甩在马屁股上,骏马长嘶,华胄兰在马背上回首一眼,不笑而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空城不空 红船穿过死寂的清楠镇,继续向东行进,断野楼那些人走的是官道,而红船挑了小道,故此后也再未遇见。 天刚蒙蒙亮,红船抵达溟汀城外,待叔笙与管云霄跳下红船,牧安蹲身捞一把绕船碧水,碧水化做青纱轻飘飘被沐安握在手中。 沐安收起红船,三人踏入敞开的城门,臆想中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场景并未出现,城内街铺物件散落在地,个别门框矮墙略显残破,秋叶如离家之鸟,接二连三脱离枝干,任由秋风将其吹向各地。 整个溟汀已是一座空城,三人从城门向内走了几条街巷都未听到鸡鸣犬吠,甚至虫鸣也无,更遑论人声了,一路上几乎所有人家都门窗大开,屋内桌椅杂物摆放整齐,酒楼客栈,厅堂饭食还未收走,敞开的酒壶散出幽幽酒香,穿过深巷飘往大街;街头茶馆新刷的红漆还未干透,架在门头的竹梯被风吹倒在地,然房梁上的漆桶还稳稳立在上头 “不像逃城!”管云霄见此景,眉头拧得更紧。 “像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消失了一样。”叔笙斟酌着字句说道。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三人下意识闪身到一旁的茶叶铺内,管云霄轻手轻脚关上门躲好,只闻那脚步声逐渐靠近,整齐得好似即将上阵杀敌的步兵。 “难道是官府派兵了?”管云霄暗暗想着。 脚步声近了少许,叔笙趴在门缝处往外看,只见不远处有约莫二三十个目光呆滞的青壮男子裸着上身五人一行排列成整齐队形走着,其中四人抬着一个木制坐撵走在正中,坐撵上斜躺一个身着红衣的妖娆女子。 那女子姿态慵懒,一手撑着头,一手随意放在腰间,衣襟开到胸口,白花花的胸脯呼之欲出,红裙开衩很高,修长白皙的若影若现,当真香艳无比。 再看那女子的脸,脸上妆容精致,眉毛画得极细,眉峰凸起,眉尾微微上翘,双眸微垂,朱唇红艳如盛放牡丹,清晨日光透过坐撵飘扬的红纱打在女子身上脸上,更显那女子妖娆魅惑。 叔笙透过门缝直直盯着那张脸,心下有些触动,自然不是为这活色生香之景,乃因那女子面貌正是昨夜在湖涤客栈遇过一次,尔后又在清楠镇前再遇的华胄兰。 叔笙有些摸不准那坐撵之上的妖娆女子是否就是华胄兰,再看坐撵下,那群步伐整齐异常的裸身男子,里面并没有昨夜所见的乌梢蛇以及在清楠镇见过的那几个生面孔。 行至茶叶铺门口,那女子忽而抬眼,叔笙心下一惊,莫名觉得那双眼穿透了门板,将藏在门后的三人看得清清楚楚。 那女子对着茶叶铺邪邪一笑,视线一直戏谑般望着门缝,好似在望着叔笙一般。 沐安和管云霄二人虽看不见外面状况,但听那脚步声在茶叶铺门口停滞不前便知事情不妙,下意识屏住呼吸,全身气劲调动,蓄势待发。 过了片刻,坐撵上“华胄兰”终于垂下眼帘,未见她有任何指令,那群裸身男子继续朝前行进,整齐如机械控制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待那群人走过茶叶铺,叔笙透过门缝清晰看到裸身男子背后那长长疤痕,虽被头发挡住一截,仍可见那疤痕应是从头颈直直延伸到臀部,有些人身上的疤痕已显陈旧,而有一些则还带着未曾干涸的鲜血。 三人听到外面脚步声渐行渐远,估摸着已经看不到身影了,这才蹑手蹑脚开门,小心翼翼探出头,发现远处那群略显呆滞的裸身男子身影越来越小,而坐撵上“华胄兰”也似睡着般一动不动。 就在此时,一阵大风不知从何处刮起,地上杂乱的枯叶干草被风带着乱飞,直至飞到那坐撵旁才算有序起来,枯叶干草循着风的轨迹绕着坐撵绕行,而那群裸身男子全然无动于衷,仍旧机械迈步,宛如没有生命的木偶。 木偶?沐安思及此,脑中灵光一闪,快得还没来得及抓住,远处那比裸身男子更有生命力的枯叶干草忽而调转方向,如离弦之箭般朝茶叶铺飞来。 叔笙眼疾手快,“砰”地一声关上门,顺手拉着牧安闪身到门一侧贴墙而立,管云霄亦飞快贴在另一面墙上。 然三人堪堪站好,只见那枯叶干草带着凌厉气劲似尖刀利刃般生生穿门而入,好在这茶叶铺的门板够厚,虽未能阻止那些枯叶干草,至少起到缓冲作用,疾驰而来的枯叶干草碰到门对面的墙壁时软软飘落。 三人提着的气还未放下,只见枯叶干草掉落之地俨然冒出青烟,管云霄反应极快,身形一闪便扑至近前随手抓起一个竹扫帚,一运气朝青烟扑去。 然那枯叶干草已成一把青灰,竹扫帚一打下去,青灰四起,轻飘飘落在干燥的桌椅木台。 “回来!”沐安意识到不妙,急急叫唤。 管云霄甩下扫帚急忙退回至二人身旁,就这短短一个间隙,沾上青灰之地腾起小撮火苗,管云霄才退至二人身旁站定,无数枯叶干草携带凌厉气劲穿门而入,一遇火苗便蹭蹭燃烧起来,再加上这茶叶铺多的是干茶木柜,转瞬间,整个茶叶铺蔓延成一片火海。 街道上,裸着上半身的青壮男子如机械兵一般漠不关心行进着,而那坐撵上,妖艳的红衣女子始终未曾抬眼,在她们身后,火势以茶叶铺为中心迅速蔓延,熊熊烈焰如同贪婪巨兽,吞掉半条街。 秋风乍起,横空吹断火龙,另半条街免于火烧,秋风沿着熊熊烈焰边缘卷起,成一个长型圆弧旋转向上,恍如龙卷风般将火苗往愈趋干净的天空卷。 不知燃烧多久,当狂风骤停,火势渐歇,青白灰纷纷扬扬,似冬雪簌簌而下,似柳絮轻轻飘飞。 日头渐渐高升,湛蓝如洗的天空朵朵白云如棉,城郊农田作物早已熟透,远山野果亦酝酿出成熟芬芳,西城一大片空地上不知是哪位文人雅士种了满满一地黄灿灿的金菊,秋风拂过时,花海翻腾如浪。 蒙蒙雾气从远山而起,随着秋风带着秋果迷醉的香气,扫过城郊青黄交杂的农田,拂过城西灿烂如金的花海,钻入农家小院竹篱木栏,一点点渗入内城。 “叔笙!叔笙!”沐安跪坐于一片焦土之中,有些急切地呼喊着昏迷的黑衣男子。 叔笙渐渐转醒,一睁眼,便见那张素来平静如湖的面庞上写满了焦急与关心,叔笙只觉心猛然一悸,不知是否是地面还残留余温作祟,面上有一种被热腾腾的暖气熏过的感觉。 沐安眼见叔笙转醒,面色神色趋于缓和,焦虑和关切转瞬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叔笙眨眨眼,方才好似梦一般。 “沐姑娘又救了我一命。” 沐安指了指摆在一旁的无音琴,道,“不,是无音琴救了你。” 叔笙顺着沐安手指望去,只见背上用布包好的无音琴不知何时跌落出来,琴身散着淡淡光芒,将他以及他所在的地方团团围住,光罩之处一点火烧痕迹也无。 “这?”叔笙讶然,季无音早已魂飞魄散,这琴为何独独护他? 沐安将琴捡起递给叔笙,道,“许是无音姑娘还有一丝残魂驻留吧,她这一世,舍不下的只剩一个你了。” “那管前辈”叔笙说话间视线落到另一边的管云霄身上,但见管云霄虽昏迷不醒,但周身被一汪碧水环绕,自然无火烧之险。 沐安从旁一捞,碧水化青纱,轻飘飘落于素手,沐安将其摊开覆在肩上,随意绕了一圈,便将头颈裹住,只露出一双如秋水的桃花眼来。 待叔笙站起身背好琴时,沐安已将红船拿出,红船触地变大,二人合力将管云霄搬至船舱内,叔笙正待要钻出,却被沐安拦住,道,“叔公子呆在舱内,那雾气有古怪。” 叔笙顺着牧安所指望去,但见远处从巷子口钻出数股白蒙蒙的雾气来,雾气蔓延至大街时汇聚一起,朦朦胧胧将所有建筑隐在雾中,宛如仙境般。 碧蓝天空下,一行大雁从北而来,一只掉队的雁儿许是太过疲惫,身姿一晃急剧下坠,近旁几只大雁俯冲直下,飞至白雾顶上堪堪追上下坠雁儿,然就在此时,那顶端白雾竟似幻化出触角模样的形状缠住那几只大雁,都不曾给其扑腾翅膀的机会,那几只大雁便无声无息消失在茫茫白雾中。 叔笙果断从船舱内走出,立在牧安一旁,熟练地调转红船方向,问道,“牧姑娘的红船可否能甩掉雾气?” 沐安并未坚持,而是笑盈盈对叔笙道,“自然!” 叔笙亦露出浅浅笑容,回望一眼逐渐靠近的白雾,道,“那便与那白雾比上一比!” 话落之际,沐安脚下微动,红船倏然离地腾在半空,雾气渐近,幻化出数条触角急速朝红船探来,红船“蹭”地一下,疾行如风,不过片刻便将那鬼魅般的雾气甩在身后。 “溟汀已是如此,不是凌浮何种情况?”叔笙担忧道,倘若凌浮也有此雾气,不知禄招那小子可否躲过。 牧安抬眸看他一眼,又向后看了看雾气道,“那便去凌浮看看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夜半惨叫 是夜,凌浮城。 乌梢蛇蹲靠在矮墙之下眯着眼,还时不时抬手掸一掸飘落的飞絮,而管云霄正全神贯注盯着空荡荡的街道,在乌梢蛇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时才转过头来略显不满地看他一眼,随后又转向空无一人的街道。 一个时辰前乌梢蛇就对管云霄选择的这个地方很不满意,凌浮城这么多矮墙,翩翩要选这么一颗大梧桐树下的矮墙,且不说这棵树本身就有点阴气森森的,单单这时不时飘落的飞絮就很影响藏身。 乌梢蛇当时本想反对,然叔笙一个眼神,便让他把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可以驳管云霄的面子,但却不得不卖叔笙的面子,毕竟这断野楼再厉害,而今最要仰仗的还是漳澻叔家。 乌梢蛇虽闭着眼,耳朵却没闲着,身为一个杀手,自然不可能在极有可能丧命的环境中如此轻松,不过多时,乌梢蛇只听远处传来脚步声,遂睁开眼猛然起身,神情肃穆道,“来了。” 管云霄心下诧然,看来这乌梢蛇也是有点真功夫的,不如传闻中那般只知逃跑。 须臾,只听见远处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求饶声,管云霄眉心拧成川字,拳头紧攥,浑身气劲尽数调动,俨然一副一有异动便能迅猛出击的模样。 乌梢蛇此刻惊觉管云霄气劲雄厚,实力显然高出自己许多,然此前一直隐忍,才让人只觉他实力平平,乌梢蛇自然心生佩服,再看管云霄时,不免尊敬了稍许。 远处凄厉女声又近了些,此时能听清一些词句,那女人似正在被折磨,语气极为凄苦,“求求你们放过放过我吧” 叔笙和牧安从后匆匆赶来,悄无声息靠近,待至近前,乌梢蛇才发觉二人。 此刻乌梢蛇心下有些懊恼,一个管云霄比他强就算了,此刻看来,这叔家公子和身旁那位姓沐的女子显然比管云霄还更胜一筹。 就在这时,远处街道尽头拐出来一个上身的青壮男子,那男子手拿火把,另一手拉着麻绳,男子机器向前走着,速度不慢也不快,紧接着,另一个同样上身的青壮男子也显露出来,同样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拉着麻绳。 伴随这女子哀求声,几人躲在矮墙之后眼见那黑暗巷子处拉出一个被麻绳捆绑的女子,女子身后同样跟着四个裸身男子,人手一只火把,好似生怕别人看不见那被拖行女子的惨状一般。 矮墙之后的几人武功极好,视力自然不弱,再加那六个火把,虽隔得老远,仍能清晰看到被拖行女子全身,姣好娇躯被血污遮蔽,发丝凌乱,覆盖住面庞让人看不清其样貌。 火光中,那被鲜血染红的拖行轨迹尤为刺眼,而那女子声声哀求更是一下一下敲击人心。 “畜生!速速放了这女子!”一大汉怒吼声从旁传来,话音方落,只见一团影子闪过,刀光闪烁之下,其中一个拖行女子的裸身男子被斩落在地。 大汉方一站定,侧旁又有两男一女窜出,一一落于大汉身侧,将那裸身男子的路堵得死死的。 “湖涤单家。”叔笙见那大汉面目,认出其身份,轻声道。 管云霄闻言,道,“湖涤单家素来低调,不想遇上此等事居然是头一个冲在前头的。” 乌梢蛇嗤笑一下,语带嘲讽道,“单家少爷一月前来凌浮游玩,不幸赶上此事,单家早就派了几波人前来,然都是有去无回,这几个怕是最后一批不怕死的了。” 乌梢蛇才说完,远处又响起刀剑碰撞之声,循声望去,只见那单家四人与那群裸身男子打斗起来,面上看,那几个裸身男子行动迟缓,动作机械,显然不如单家四人高明,然不知为何,单家四人却占了劣势。 正在此时,巷子处窜出来两个黑影,还未及看清那黑影模样,单家四人便被拖进巷子没了声响。 管云霄在看到那女子惨状时便已有些忍耐不住,此刻更觉不能袖手旁观,周身杀气猛增,还未等他人出言,管云霄已急速冲出矮墙。 沐安无奈叹气,苦笑着摇头,喃喃自语道,“还是这般冲动啊。“ 管云霄心知要速战速决,速度丝毫不减,转瞬间绕至裸身男子近前,乘其不备一拳打在其手臂上,那人猝不及防受了一拳,手中麻绳松落,身体不由自主朝后倒去。 巷口又有黑影窜出,管云霄早有准备,攻势灵活而又猛烈,那黑影不敌管云霄,三两招之后便又隐没进黑漆漆的巷子。 管云霄怒意奔腾,一心只想救下那被拖行的女子以及单家四人,哪还顾得及思虑,见黑影识趣隐退,也不趁胜追击,而是飞身到裸身女子旁,脱下外衣往地上一甩,那外衣轻飘飘盖在女子身上。 管云霄见那女子紧了紧外衣,正要俯身将其扶起,叔笙从后冒出,一把拽住其手臂将他拖到好几米开外。 “前辈,莫急。”叔笙淡淡道。 管云霄冷静少许,理智慢慢找回,这才察觉四周氛围诡异,但见女子身后的四个裸身男子仍旧拿着火把一动不动,那些人面无表情,目光呆滞,面皮惨白异常,没有一丝血色,宛如人形木偶般没有指令便不会动弹。 木偶?管云霄猛然回神,再看被那单家大汉一刀砍倒在地的裸身男子,刀口皮肉微微翻卷,然却并无鲜血流出,那裸身男子在地上挣扎几下便晃悠悠站起来,可还未走上一步,只闻轻微一声断响,那裸身男子上半身便向后跌去。 管云霄一惊,借着火把,清楚地看到那裸身男子下半身直直立着,切面整齐,可见那单家大汉之功力,而那切面处并非血肉之躯,乃是一端还冒着白浆的木头,那裸身男子可不就是木偶! 而此时,叔笙抽出在矮墙梧桐树下捡起的树枝,灌注内力朝那跌坐在地的女子而去,管云霄一时还未反应,本着护弱心态正要阻止,却见地上那女子把外衣猛然一掀,青丝下,那女子秀气面旁噙着阴邪笑容,只见她急速起身,手腕翻转间,叔笙手上的细枝竟被她夺了去。 那细枝在女子手上宛如疯长藤蔓,筱然缠上叔笙的手,叔笙反应迅速,左手凝气为刃斩在细枝上,细枝断裂,叔笙急急后退,这才免于被那细枝缠上。 见此,管云霄心下明了,这女子俨然就是诱饵,而自己竟一时糊涂,同单家那几位般中了圈套,现在想来,方才这女子叫唤声便是极大破绽,如此伤痕累累,呼救求饶时声音清亮不减,显然是刻意为之。 管云霄懊恼不已,然正在此时,巷子又窜出来数道黑影,那黑影速度极快,丝毫让人看不清样貌,但管云霄绝非常人,避过黑影攻击还算容易。 而另一旁叔笙与沐安亦然,躲避黑影显得游刃有余,乌梢蛇稍弱一些,但还算得心应手,黑影速度虽快,一时之间也伤不了四人分毫。 那女子显然怒了,手腕一甩,手中断枝忽而分叉生长出更多藤蔓来,一根根朝正在与黑影搏斗的四人飞去,那藤蔓异常柔软灵活,循着空隙上下左右穿梭,如同灯下妇人手中针线般,不过片刻编织出来一张张网。 最先被网住的便是乌梢蛇,当时他正躲避黑影正面攻击,哪曾想后腰处被何物一刺,尖锐的疼痛让乌梢蛇身形稍缓,就这一瞬的功夫,腰间缠上一根藤蔓,黑影急速褪去,那围在周身的网便如吸血蚂蟥般牢牢覆在身上。 沐安余光中见乌梢蛇被网得跟粽子般严实,心下多了一份警惕,而因乌梢蛇被捆缚,原本攻击乌梢蛇的那几个黑影就近全扑向沐安这方,沐安一面躲避迅猛黑影,一面注意无孔不入的藤蔓,全然无暇顾及其他。 而那裸身女子噙着阴冷笑容朝沐安走来,手上那根断枝如同长蛇一般扭动着,不断生长出新的藤蔓来,交织成一张密密的网,铺天盖地将沐安牢牢封住。 然事情并不如那女子预料中那般发展,那张网被从旁飞来的管云霄用剑劈出一道口子,叔笙转身之际一探手便隔着衣物抓住牧安手腕将其从口子中拖出。 裸身女子更为愤怒,冷哼一声,只闻不远处传来树叶簌簌之声,三人不及循声而望,便觉一阵妖风忽起,原是那离树之叶应召而来,每一片叶便是一柄锋利的刀,密密麻麻,成群结队,无可避,无可退。 叔笙不及更多思索,下意识用力一拉,将沐安拉至怀中护好,一个转身背对那疯狂袭来的叶群,闭着眼宛如赴死般坚决。 与此同时,管云霄手中长剑耐不住寂寞嗡嗡作响,管云霄挥动长剑,扭身朝那裸身女子便是一刺。 这一刺看似简单实则却极不简单,那女子竟全然不能避开,那即将袭上叔笙的叶群忽而调转方向涌上裸身女子,那裸身女子被叶群团团包围,管云霄手中长剑仿若刺道精钢铁铸般回弹。 管云霄被反弹之力震退一步,就这一瞬间,从叶子中迅猛钻出的藤蔓牢牢缠上管云霄手腕,只闻长剑掉地声响起,管云霄已然如同乌梢蛇般被藤蔓牢牢捆缚住。 而此时,沐安探出手抵在叔笙胸前用力一推,叔笙诧异望着沐安,身体不由自主往后倒去,只见沐安微微一笑,叔笙已然倒在红船之上,牧安立在船头,青丝摇曳间,红船飞速驶离街道,朝远处行进。 藤蔓树叶追之不及,缓缓从远处抽回,片片绿叶之后,那原是满身血污的赤子淡绿罗裙加身,本该凌乱覆面的青丝也已梳妆整齐,而手上那断枝不知何时变作木簪子插在发间,显得朴素而精致,若非她嘴角噙着邪佞笑意,单从外表看来,俨然一个温婉秀丽的良家女子。 “呵~你们俩迟早是我绿啸的。”女子说着便朝深巷走去,不知何时褪走的黑影又迅猛窜出,将被藤蔓捆缚结实的乌梢蛇和管云霄拖进深巷,而那几个始终面无表情的裸身男子亦转身走进巷子没了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月光的蛊惑 沐安驾着红船其实并未走远,在见那藤蔓树叶缓缓抽回时便绕到矮墙后,二人蹲在矮墙处,目睹那自称“绿啸”的女子带着众人消失在黑漆漆的深巷。 叔笙面色深沉,望着那巷子一言不发,沐安见此,不由得想起方才叔笙毫不迟疑将自己护在怀中,那一刻,她恍惚看到了衍刑的影子。 “衍叔笙,吃点东西吧。”沐安从船舱取出干粮递给叔笙,他们二人与管云霄驾船至凌浮,傍晚在城门口遇上乌梢蛇,就那时几人才吃了些东西。 那时,从乌梢蛇口中得知华胄兰及其他几个断野楼杀手被大雾卷走后,叔笙便沉默寡言得厉害,沐安并未询问原因,但从乌梢蛇看叔笙的眼神中也可猜测叔笙与断野楼必定关系匪浅,此刻乌梢蛇和管云霄又被那名为绿啸的女子掳走,情况定然也凶多吉少。 “白日见到的红衣人是华胄兰,不,应该说,是华胄兰的模样。”叔笙接过干粮说道。 沐安自然知道叔笙所说为何意,华胄兰被大雾卷走后皮相被嗜皮怪看上,便剥其皮披上,而今乌梢蛇和管云霄亦被掳走,再加上那些身披人皮的木偶,很难说他二人不会落得同华胄兰一般的下场。 沐安自知不会安慰人,便识趣不多说什么,只挨着叔笙坐下,边啃着干粮边望着夜空。 夜空繁星点点,月光如水,静谧平和如同繁华盛世,然夜空下空荡荡的凌浮城却沉静得可怕,这让沐安想起了焦海,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那个永远不曾有日月照亮的荒蛮之地。 沐安察觉到叔笙凝重的心情,收回视线偏头看他,他的侧脸很是好看,额头饱满,鼻梁挺直,薄唇轻抿如同刀刻,月光打在他脸上显得异常柔和。 沐安轻声开口,道,“这世间,大抵有许多事,纵是仙神亦无能为力” 叔笙转脸过来,但见牧安摊开素手,月光洒在掌心,她拢拢手指握掌为拳,又翻转过来摊开,继续道,“你看,我们无法握住月光,我们无法阻止它洒向沟渠。” 叔笙明白,他人命途有时便如这月光,他能见到却无法掌握,华胄兰也好,乌梢蛇也好,管云霄也好,甚至于颜禄招也好,他们便是眼前这月光,月光若注定要洒向沟渠,他叔笙不过区区凡人,要如何扭转月光的意志? “既无法扭转月光所照的方向,那我便将那沟渠填埋!”叔笙说此话是眼神一亮,凝重的神情略有松懈,一时间眉目飞扬,容光无限。 “沐安,你愿意同我一起吗?”叔笙轻笑着。 而沐安却恍惚看到那个暗红长袍猎猎的男子站在红船船头,微微俯身,朝她伸出手,嘴角线条柔和,淡淡道,“小暗,你愿意同我一起吗?” 沐安怔怔望着叔笙的眼,那双漆黑如星子的瞳仁倒映出青衣女子言笑晏晏梨涡浅浅的模样。 “我就是为你而来的啊。”沐安应答,声轻如羽。 叔笙却听得清楚,沐安话音方落,他只觉胸膛内那颗心跳动得比以往更为激烈,而此刻清风微凉,月色正好,眼前人如玉,泪痣艳无双。 叔笙觉得自己被蛊惑了,是清风蛊惑了他,是明月蛊惑了他,是那张素雅如青白碗莲的脸蛊惑了他,是那滴妖艳如刻骨相思的泪痣蛊惑了他,于是他循着自己的心凑近那抹雨后桃色。 也许,那抹桃色如蜜一般,叔笙心想着,微凉的双唇印上那抹桃色,温软的触感,果真如蜜香甜。 霎那间,叔笙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炸开了一样,一阵晃眼的白光过后,空空脑海只剩一个人的身影:馀皇号上,逆着夕阳款款而来的是她;凤塔跟前,顶着柔光亭亭而立的是她;王宫池中,身披莹虫美如鲛人的是她;地腑碧水,满身霜雪容颜如莲的是她;白郸城客栈,斜倚窗沿慵懒如斯是她;天方国尽头,穿水而行笑意豪爽是她;冰天雪地里,驾红船破霜雪宛如天上仙是她;漫天黄沙中,踏血污避残尸仍旧洁净如洗亦是她。 那些从不曾回忆起画面,此刻一一闪过,最终定格于初遇时她素白的指尖抚在他左眉淡疤,那微凉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忽而淡疤处传来剧烈疼痛,叔笙猛然惊醒,急忙拉开二人距离。 淡疤处疼痛愈发剧烈,叔笙抬手用指腹在那处摩挲仍不见好。 沐安一腔羞涩还未褪下便见叔笙面色发白,额间已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连忙抓住叔笙那只放在左眉上用力的手,自己用指腹轻轻在那淡疤处摩挲。 叔笙只觉那处疼痛减轻了少许,然意识却越发模糊,最后只记得沐安取下他背后的琴,将自己的头搁在她腿上,那只微凉的手始终轻柔抚摸着他的左眉,渐渐的,叔笙陷入昏睡。 沐安并未收回手,垂眸凝视着这张支撑她度过无数暗无天日时光的脸,不禁笑了起来,轻声道,“你倒好,占完便宜就昏迷。” 清晨,阳光透过灰白帆布的缝隙照在叔笙脸上,左眉处的淡疤在光处显得无比清晰,但许是叔笙闭着眼,那道斜飞入鬓的疤痕不再咄咄逼人,反而显得格外柔和。 沐安眼见叔笙纤长睫毛微颤,莫名慌张起来,昨夜种种,此刻历历在目,俨然就如发生在刚才一般,思及叔笙毫不迟疑将自己拥入怀中背对锋利涌叶子时的决绝以及温柔亲吻她时的缱绻,沐安面上一热,心内腾腾好似烧起一把火。 眼见叔笙就要睁开眼,沐安筱然放下灰白帆布,急忙起身往船头走去,却闻身后传来叔笙沙哑的声音,“沐安。” 沐安顿住脚步,有些不敢回头面对清醒的叔笙,只听叔笙又道,“你看,无音琴好像在指引我们。” 沐安回身,就见无音琴上连着一根如烟似雾的白线,那白线绕过梧桐,穿过矮墙,伸向看不见的远方。 二人相视一眼,当即决定顺着琴弦指引去看看。 沐安从红船内拿出干粮,二人就着水沉默地吃着,沐安暗想总不能如此不尴不尬处着,她本不该与叔笙有过多牵连,却又忍不住要踏入他的人生,这本是她的不对,倘若昨夜那个吻他只是一时冲动而为之,那她便当没发生过什么,凌浮的事情一了,她便安安心心当一个旁观者罢。 思及此,沐安抬头,恰见叔笙亦抬眸认真望着她,那双如星子般的眸中好似有难以言明的缱绻缠绵,沐安不由道,“你” “你”叔笙同时开口。 双方闻对方说话纷纷停顿,沐安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便急急脱口道,“你不必在意。” “我会负责。”叔笙同时说道。 沐安一时愣住,她不曾想过叔笙会说出此言来,从哈丹尔相识至今,叔笙向来冷冷清清,从不对她过分热情,甚至全然不好奇她的来历过往。 叔笙也愣住,她昨夜明明说她为他而来,她说此话时,眼中深情款款,此刻想来昨夜未曾拒绝他乃是因他与那衍刑长相相似,而她说为他而来时必然眼中所见之人也非他叔笙,而是那衍刑,思及此,叔笙便道,“是叔某唐突了,还请沐姑娘海涵。” 沐安耳闻那“沐姑娘”三个字,只觉得膈应得慌,可方才明明是她自己让人家不必在意,倒让她陷入骑虎难下的境地了。 沐安正苦恼间,余光中见不远处浓雾袭来,心下一惊,连忙转身推叔笙入船舱,道,“不好,那白雾又来了,你躲进去。” 沐安说着便回到船头,随手抓过肩上青纱裹住头脸,脚下微动,红船便顺着无音琴弦所指的方向行进。 然船才掉头,沐安便觉身上投射下一片阴影,那略显清冷的男声在耳旁响起,“我同你一起。” “你若不愿受我庇护,便同我并肩罢。”曾几何时,那人也如此说过。 迷蒙浓重的雾气从身后缓缓渗透过来,二人顺着如烟似雾般琴弦所指的方向一路疾行,左拐右转之后,在一个巷口,琴弦消失无踪。 这巷子是一个死胡同,巷子尽头门扉紧闭,因巷口太过窄小,不容红船通过,沐安便收了红船,大街上,浓雾形同冤魂恶鬼扑来,二人急急踏入小巷。 叔笙大步向前,越过牧安推门而入,迎面便是一抹剑影,气劲破风而来,叔笙猛然矮身后退,循着剑影转换之际,叔笙毫不迟疑出手,快如闪电般击打在那人手腕上,而叔笙已然绕至其身后一手掐住了那人的脖子,只闻长剑落地声响起,便有一人道,“手下留人。” 叔笙闻言一喜,连忙松开手朝声音主人望去,道,“就说你这小子福大命大,定然没事。” 沐安方踏入门槛,便见此处乃是后院,此刻正有一人笑意盈盈朝叔笙走去,那人模样倒与颜禄挽长得有几分相似。 “叔笙,你是来救我的吗?”那人身材颀长,着一身灰蓝衣衫,更显他风姿朗朗,而他头发梳得整齐,面容干净,说此话时神情颇为悠然,丝毫不似受罪模样。 “显然,你不太需要我救。”叔笙环顾四周,见除了方才与他打斗之人外,各角落还有好几人全身戒备地盯着他与沐安。 “此事容后再议,那雾气就要涌进巷子,我们赶紧进去。”那身着灰蓝衣衫的俊秀男子说罢便推开门,视线落到沐安身上,礼貌点头笑笑,摊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沐安微笑回礼,也不迟疑,便大步踏入门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会抓人的白雾 沐安进了门,才发现小小的屋内站着不少人,男女老少,各自瑟缩着或站或坐,双眼惊恐地望着门窗方向。 而方才进门的那几人在灰蓝衣衫男子的指挥下,用油纸糊了好几层在窗户和门缝处,沐安顺势抬头往上望,这才发现就连屋顶也早已封上厚厚油纸,一丝缝隙也未留下。 “叔笙,还不给我介绍一下你这位红颜知己。” 叔笙并未反驳他“红颜知己”这个词,指着沐安道,“这位是沐安姑娘。” 说罢,叔笙又看向沐安,但见她面色依旧,右眼下滴泪痣被盛雪肤色衬得越发嫣红如血,叔笙眸光柔和些许,道,“沐安,这是禄挽的哥哥,颜禄招。” 沐安笑着道,“久仰。” 颜禄招一乐,抬手摸了摸鼻尖,道,“怕是我那亲妹子又编排我了吧。” “禄招,究竟发生了何事?”叔笙拉回话题,略显严肃问道。 “如你所见,整个凌浮幸存的人就在这屋内了,而那大雾就是罪魁祸首。”颜禄招说话间,有几人小声惊叫起来。 只见门缝处糊着的油纸被风吹开,白雾一点点从缝隙渗透进来,幻化成人手模样,缓缓朝门边那人抓去。 “单午,退回来!”颜禄招见门边那人拿着油纸去堵那门缝急急大叫。 叔笙离门较近,听闻颜禄招大喊时身形移动,转瞬间移至那名为单午的少年身旁,右手紧紧拽住其手腕往回拖,然那白雾虽慢,此时却诡异地缠上单午另一只手,将其往门缝处拉。 单午被两头拉着疼得闷哼一声,叔笙迅速扭身,一掌劈在那白雾之上,白雾似是感觉到痛楚,急急散开,趁着这个空隙,颜禄招飞快将单午拖至身后,而此时,白雾已然聚成手型,绕过叔笙朝另一边离门较近的沐安而去。 叔笙心下一紧,白雾即将缠上沐安那一瞬,众人只觉眼前闪过一片青影,再看时,那青衣女子已回至原地,手中多了一个烛台,烛火摇曳在白雾之下,片刻后,白雾化为乌有。 门缝处仍有丝丝白雾渗入,然叔笙就站在门旁,那雾气却绕过他涌入屋内,叔笙见此,连忙捡起方才单午掉在地上的油纸朝门缝糊,而其余人见沐安用烛火将白雾烧化,亦点上蜡烛,将屋内残余的雾气一点点化掉。 待屋内没有半点白雾影子,众人这才暗自松了口气,那些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老弱妇孺心中也燃起信心,有了这两个不速之客的加入,好似真有能耐能将众人带出凌浮,甚至将那妖物杀死。 “单午,你带大家下地道躲避,这油纸挡不了多久。”颜禄招道。 那名为单午的少年轻轻甩了甩还在发抖的手臂,熟练地走进里屋搬开床底的木盖子,而屋内的人亦默默有序钻进那木盖下的洞穴,单午送进最后一个人,这才压低声对几人道,“今日我值守,你们也进去吧。” 颜禄招看他一眼,道,“今日还是我来,你下去,组织好秩序。” 单午站在洞边一动不动,过了片刻,不见三人走过去,这才盖上木盖子,又单手将那床移回原处,利落跳上床盘腿坐着,闭上眼细细吐息起来。 “这臭小子,脾气怎么这么倔!”颜禄招蹙眉说着便要冲向单午。 叔笙从单午身上收回目光,轻声道,“随他吧。” “他便是湖涤单家那位来凌浮游玩的小公子?” “可不是吗,第一阵白雾袭来时,他本有机会逃脱,偏要跟着我,这小子,年纪轻轻,脾气却又臭又硬,无趣得很。”颜禄招说得小声,语气略显愤愤。 沐安注意到在颜禄招说“无趣得很”时,那盘腿而坐的少年轻颤了一下,而那只方才被白雾缠过的手臂仍旧微微发抖,若非他刻意压制,恐怕会抖动得更为厉害。 “可有查明原因?”叔笙问的自然是凌浮沦陷之事。 好在颜禄招与叔笙认识多年,如此生硬的话题转移他也能接上招,便道,“据称息鸣山有树妖,幻化人形,能操控草木,凝散妖雾” 沐安一直观察着独坐内室的单午,此刻闻颜禄招说息鸣山树妖一事,其后内容便无心细听。 颜禄招将凌浮沦陷始末细细讲与叔笙听的同时,沐安缓步走入内室,待至近前探手抓上单午那只微微颤抖的手臂。 “你”单午猛然睁眼,惊觉沐安看似轻轻扣在手腕上,然自己却无法收回。 “嘘”沐安微微俯身微笑着凑近单午,又回头看了一眼外室正在交谈的叔笙和颜禄招。 沐安回过头来,对着单午轻轻吐出两个字,单午震惊不已,不想自己藏了许久的秘密就这样轻易被识破。 沐安见单午不再抗拒,便撩起单午袖口,露出一只细瘦手臂来,只见青紫印痕深深浅浅,在白嫩肌肤映衬下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沐安细细搭了会儿脉,又俯身盯着那青紫印痕看了许久,这才发现单午这手臂表面肌肤虽完好如初,但皮下却已伤痕累累,较深的印痕处甚至伤到了白骨。 沐安收回手直起身,见单午苍白脸上已渗出细密汗珠来却仍旧不吭一声,沐安心下叹气。 又见单午抬起头,满目恳求地望着沐安轻声道,“沐姑娘,莫要提!” 沐安笑了笑,这单午,当真无趣得紧。 “欲克之,必先知其有;欲杀之,必先知其无。”叔笙听完颜禄招讲述,蹙眉道。 沐安方才也听了个大概,凌浮最先失踪的十二名妙龄女子,待发现十二具无皮无血尸首后,凌浮城的骚动已到了官府难以镇压之境,尔后凌浮有人欲出城发现整座城池被浓郁白雾包围,最先一批出城的不出意料,正是凌浮权贵,然那些权贵自一脚踏入白雾便消失无踪。 而当时权贵消失于白雾的消息还未传到内城,在那个午后,白雾弥漫至内城,几乎整座凌浮被笼罩在浓郁雾气中,当雾气消散,幸存的人才发现凌浮城已被掏空。 “对了,方才那白雾为何会绕过你?”颜禄招盯着叔笙左看看右看看,丝毫未看出不同之处来。 叔笙沉吟少许,将方才所有细节细思一遍也未见异常,正待摇头,脑中灵光忽闪,想起熊熊烈焰中,自己虽昏迷不醒却毫发无伤,遂取下背在身后的凤泣,拉开布袋一看,果真,那平凡无奇的琴身上,赫然出现七根如烟似雾的白色琴弦。 叔笙抬指拨弄几下,只听清越琴身悠悠响起,虽无曲无调,已然动人心弦。 颜禄招见那琴弦如烟似雾,叔笙指尖所至,琴弦腾开化作袅袅白丝舞动,待叔笙指尖抽离,白丝又聚成细弦直直横在琴身之上。 “这是何物?怎如此神奇?” 叔笙停了指,道,“这便是无音琴。” “这那季无音她” 叔笙眼神黯了黯,指腹轻轻摩挲琴尾那块碧玉凤凰,轻声道,“她去了她想去之地,做了她想做之事” 颜禄招见叔笙神情黯然,便也没在继续问季无音的情况,转而道,“莫非这琴能克制那雾气?” “想来可以,这琴本是取自神木梧桐,又沾染了火凤气息,息鸣山那树妖纵然有些道行,也是要惧怕三分的。”沐安说着,顺手拿起桌上烛台,便向门旁走去。 “颜公子,还请保护好单午,叔笙,我们试一试。” 沐安说罢便伸手撕开糊住门缝的油纸,白雾从门缝缓缓钻入,幻化成人手模样向沐安袭来,沐安端着烛台急速后退。 待沐安退至叔笙身侧,叔笙指尖轻划,如烟似雾般的琴弦袅袅腾起,发出一声声清越琴音。 白雾猛然退至门边,随着琴声愈趋流畅,那白雾竟沿着来时路悉数退回,最终消失于门缝处,牧安这才蒙上油纸,待转身放下烛台时,叔笙亦停了指。 颜禄招见此,心下一喜,琴声竟能克制白雾,那只需叔笙坐在城中弹奏一曲,想必这雾气便会乖乖褪散,到时只需防备那树妖和人偶,兴许不用挖地道便可带幸存之人出城 然还未等颜禄招思虑更多,平静片刻的门缝处传来呼呼风声,脆弱的油纸显然承受不住狂风的力量,从中撕拉出一条裂缝来,白雾无孔不入,瞬时从缝隙涌入,沐安首当其冲,狂风吹入的雾气眨眼间扑上其脸面,不待众人有任何反应,沐安已白雾裹身,只依稀露出点点青衣来。 叔笙只觉心脏剧烈一缩,手指已然拨弄起来,急急一个音调弹起,一连串急躁短促的琴音接踵而至,琴声仿佛携带狂暴怒意,一声声驱散白雾,一刀刀凌迟木门,待那白雾褪散干净,此时已是大门洞开,而门外,白雾占据整个小院,浓浓雾气携带些微秋果醉人芳香绕门而流,白雾之中,已再不见不到其他。 不过片刻功夫,沐安便没了踪影,叔笙阴沉着脸,仿若地狱修罗般,指下动作越来越快,琴声如同刀剑锋利挥在门窗屋檐,片片碎屑随着白雾褪散到几丈开外,露出头顶晴空来,露出院子地面来。 琴声初起时,颜禄招被化作利刃的琴音割破了手,便迅速退至床边,用气劲竖起几尺剑围将自己同单午护在剑围内,这才勉强挡住叔笙疯狂的琴声攻击。 “叔笙!你冷静些!”颜禄招忍受着难听至极的琴声,分出一分气劲大喊。 颜禄招的声音携带气劲穿越剑围和琴声传入叔笙耳内,叔笙这才清明些许,意识到身后还有颜禄招和单午二人,指下动作放缓了些,如狂风暴雨般的琴声总算趋于柔和,渐渐悦耳起来。 此刻他到有些想念起初怀炽来,若他在,只需使用秘法,火起之时,这些白雾又怎能将沐安带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冬行 叔笙指下柔缓,心思不自觉飘向天方,那日冰天雪地,高高凤塔之上,沐安倚栏而歌,暖风回旋之际,他指落琴起,一曲《春回》送冬去。 然此刻,叔笙却不希望春日明媚,只愿温度骤降,只愿冰雪降临,将那浓郁白雾冻成冰霜,将整座息鸣山埋在雪下,再容不得那树妖肆虐横行。 “叔笙,反弹《春回》!”浓浓白雾中传来沐安略显沙哑低沉的声音。 叔笙一惊一喜,双手循着脑中思绪从尾至头弹起《春回》,旋律出奇安静,琴声渐进,四周温度骤降,天空飘下一片白雪,飘扬扬落在颜禄招剑围上,转瞬没了踪影。 琴声越发低沉安静,然空中白雪却纷纷落下,铺在断壁残垣处,洒在漫漫白雾中,渐渐的那白雾幻化成雪,随着风轻飘飘飞落各处,宛如万千梨花飘扬,而那白雾深处,雪花纷扬之后,露出一抹青青碧水,那水中一只素手伸出随意一捞,碧水幻化成纱,青纱之后,是那素淡如雪如莲的容颜。 琴声低到几乎无声,白雪簌簌,须臾铺了满地,整个院子茫茫一片,遮盖被方才狂乱琴音所伤之景,只余白雪地上那一抹青影。 颜禄招收了剑围,听闻身后单午闷哼声,急忙望去,但见那瘦弱少年灰白衣袍上有几处渗出红血来,而此刻因为太过寒冷,身形单薄的少年蜷在床角瑟瑟发抖。 颜禄招好似今日才仔细看清这少年面目,巴掌大的脸,苍白的肤色,细细眉目,长长睫毛微颤,虽容貌并不出众,此刻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倒让他多了份怜惜心思。 颜禄招轻叹一口气,脱下外衣披在单午身上,意识到自己竟对一个少年产生怜意,猛然一惊,下意识后退几步,待双脚触及一块被薄雪掩埋的残瓦才立定。 叔笙琴曲已至尾声,不过多时便停了指,然白雪纷纷不断,似压抑多时,此番要下个痛快般。 “这琴当真神奇了!”颜禄招不自然收回落在单午身上的视线,赞叹了凤泣一番。 叔笙也诧异不已,虽琴曲出自他手,可这样白雪纷纷的效果却是未曾预料,然思及《春回》乃仙神之曲,反弹有此奇效便也理所当然了。 沐安踏雪而来,道,“据称司乐神斛弦升仙前便乐技了得,谱曲之能更是非凡,那《春回》原是他尚未升仙时所著,只听说反弹曲谱则为《冬行》,此番听来,当真妙极。” “反弹曲谱原是《冬行》,难怪会大雪纷飞。”叔笙亦叹。 颜禄招对乐器造诣不深,对什么曲谱之类无太大兴致,反而是茫茫雪地上那青衣女子倒让他刮目相看了,唤作寻常女子,遇上缠人白雾,纵然武艺卓绝都要惧怕三分,然这沐安却始终淡笑依旧,美眸未有半分波动,当白雾袭来,她能冷静用烛火以对,被白雾抓去又能想到以《冬行》相抗,不论胆色才智都超乎寻常女子。 “禄招,你和单午可有大碍?”叔笙回望身后,见禄招外袍披在单午身上,微微诧异片刻,又见单午垂眸闭眼,瑟缩发抖,心下有些歉疚,又问禄招道,“单公子莫不是伤着了?” 还未等颜禄招回答,只听单午压着嗓子低声道,“我没事咳” 单午压抑着咳嗽,憋了片刻才又道,“白雾虽被驱散,但此处动静极大,怕是要把那妖物招来,我们还是尽快想个对策咳” 颜禄招听着单午压抑咳嗽有些心烦意乱,俯身粗鲁地为其拢了拢那件他为其披上的灰蓝色外袍,一抬眼又见单午面色苍白得厉害,唇瓣已然没了血色,颜禄招心下更为烦躁,没好气道,“臭小子,让你不听话,伤成这样活该!” 叔笙起身快步走来,正要探手为单午把把脉,但闻沐安及时道,“我来吧,你们二人警惕着些,要起风了。” 叔笙闻言也不多做坚持,见沐安看了一眼单午,便也朝单午望去,细看之下,这才察觉出来。 原是娇娥易钗而弁,也不知禄招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叔笙思及此,便问道,“单公子名字如何写?” 显然,颜禄招是真不知,虽有些莫名,仍回答道,“应是晌午之午,想来这臭小子是晌午出生吧。” 叔笙哑然,片刻后,还是道,“怕是清歌雅舞之舞吧。” 颜禄招仍旧不明所以,虽走远了几步,仍回过头看向单午那处,听闻单午刻意压低的咳嗽声传来,心下烦躁不减,便也没深思叔笙之言。 叔笙无奈摇头,此事他点到即止,不便多说,遂凝神细察四周来,心思飞速运转,若是那“华胄兰”再来,几人该如何对抗? 沐安撩起单午袖口,但见那细瘦胳膊上被琴曲割破几道,鲜血渗出来,好在口子并不深,待到安全处上些伤药仔细调养便可好,最麻烦的还是被白雾所缠之处,那伤在骨肉里,方才还是青青紫紫一条条印痕,才过这一小会儿,已有青紫蔓延了大半条手臂。 “如何?”颜禄招还是没忍住,又凑上前来询问。 而此时单午已有些神智不清,牙关紧咬,嘴角还流出丝丝嫣红,然纵是如此,仍旧未听到单午痛呼,只偶尔听她低低闷哼一声。 颜禄招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只闻沐安道,“那雾气渗进皮肉了,一寸寸搅碎血肉,若要保命,这条胳膊怕是要废掉了。” 颜禄招心下一急,“可还有别的办法?单午这小子年纪轻轻的” “果真起风了!”叔笙打断颜禄招的话。 “沐姑娘,让单午进地道吧!”颜禄招说着便要移床。 “来不及了!”沐安站起身,望着巷子处悠悠说道。 颜禄招回身一望,只见那巷口涌进来许多木偶,有些木偶披上人皮,面色惨白如同死尸,而未曾披上人皮的木偶则更为诡异,面上滑溜溜一块平木,无眼无嘴直直机械往前冲。 整齐脚步声由远及近,显然还有大批木偶朝此处赶来,透过残破矮墙,依稀可见四周均被木偶包围,四人俨然已成瓮中之鳖。 叔笙早已端坐桌前,凤泣静静摆在指下,琴面上,如烟似雾般的琴弦上下跳动,似是惶恐不安,又似跃跃欲试。 木偶在包围四人后不再向前,只闻空中飘来一个妖媚女声,“我就说,你们二人迟早是我绿啸的。” 话落后,但见巷子尽头走了一人,一身淡绿罗裙翩翩飞舞,身段曼妙,青丝素绾,眉目温婉,好一个秀丽端庄的女子,可惜她嘴角那一抹邪佞笑意,生生坏了良家女子形象,显得邪气无比。 绿啸视线落到颜禄招与单午处,显然很是欣喜,不由道,“这两个皮子也不错!” 颜禄招闻言蹙眉,横跨一步挡在单午身前。 只闻那绿啸笑着道,“把他们抓起来,莫要弄坏了皮。” 木偶得令,四面八方穿过缝隙爬上矮墙,尚算有序得朝四人围来。 叔笙冷哼一声,指尖触及琴弦,一声清越之音破空而出,白雪轻轻飘落,木偶步伐不减,琴声渐进,低沉如闷雷,《冬行》又起,风雪大作,冷风呼啸中,冰霜爬上木偶,迟缓了脚步。 琴声再进,风雪不止,温度一降再降,颜禄招早已抱住单午,内劲循着二人相交的手掌源源不断注入单午体内,木偶定在小院内,离四人只余五尺距离。 琴曲终了,所有木偶赫然成冰,那绿啸所站之处亦然,然不待四人松气,又闻那妖媚女声闷闷响起,“倒小看了你们!” 话落,就见包裹住绿啸的冰层筱然从中裂开,一双素手从中钻出,轻轻往旁一掰,冰层碎裂在地,绿啸赤脚裸身,袅袅婷婷踏雪而行,玉臂轻抬,取下发间木簪,长长青丝垂落,铺满后背胸前,无限春光若影若现,更显旖旎香艳。 绿啸手握木簪轻轻一挥,木簪子恢复细枝模样,然此时不见它分叉疯长,可当那细枝直直指向四人方向,单午身下木床晃动,叔笙坐下木凳及身前木桌亦躁动不安。 绿啸冷哼一声,霎时木床分崩离析,好在颜禄招眼疾手快,早早抱单午急急起身退后,叔笙坐下木凳及身前木桌解体前一刻叔笙也已抱琴而起,堪堪退至颜禄招身侧。 绿啸玉臂再挥,细枝在风中颤动,方才分崩离析的木床木凳木桌在原地快速汇聚,短短几息之后,新增五个人形木偶朝几人聚来。 颜禄招见此心下一惊,连忙将几欲昏迷的单午交给沐安,同叔笙一前一后警惕这那些歪歪斜斜扑过来的木偶。 那五个木偶不愧同出一源,虽动作笨拙但配合极为默契,一招一式看似机械,却又攻击有度,它们是毫无生命的木偶,不知痛不知死,每一攻击便如人性命相拼。 叔笙和颜禄招自然不是泛泛之辈,对付这样几个木偶尚算游刃有余,然较为难缠的是,这几个木偶显然受那绿啸控制,每每二人击穿或击碎一个人偶,站在远处的绿啸只扯扯嘴角挥挥手中细枝,碎屑又重聚一处形成木偶,所以明明只有五个木偶,实则却有成千上万个。 沐安见单午痛苦不堪,索性一个手刀将其敲晕,袖口一甩,红船触地变大,沐安将单午抱入船舱内,放下灰白帆布,在其肩臂各处点了点,护住其心脉后,这才在红船内翻翻找找。 沐安去西南时,玉虺族绛蓝一脉族长曾赠给她许多奇奇怪怪的毒物,她虽用不上,但盛情难却,只得收下。 沐安终在船舱米袋之后找到那个艳蓝碎红花包袱,包袱内有好几个瓷瓶,沐安从中挑出一个,撩起单午宽大的衣袖,望着那只黑紫细瘦手臂沉吟片刻,终是打开瓶塞,将那药粉倒上去。 毒与药本出同源,毒能医人,药亦能杀人,沐安并不精通毒医之理,这药粉撒下去,全看造化。 沐安收了瓷瓶,正待要系好包袱,忽而瞧见瓷瓶正中那较大的白瓷瓶,想起这瓶子倒不是那族长所赠,而是缨柳亲自给的。 沐安揭开木塞看了一眼,不禁莞尔一笑,这缨柳,倒是思虑周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冰霜与火 红船外,叔笙与颜禄招还在同绿啸所控制的木偶打斗,趁着间隙,叔笙看颜禄招一眼,颜禄招心领神会,手中长剑翻飞,剑光闪烁间,五个木偶尽数拦腰而断朝外飞去。 而就在此时,叔笙将凤泣抛上红船,凤泣落地之时,叔笙已至那绿啸身侧,叔笙虚晃一招,引绿啸攻其左侧,而叔笙右臂悄然探出,手刀狠狠砍在绿啸手腕处,绿啸吃痛,手中细枝重重砸在地面,竟将那地面砸出一个坑来。 而随着细枝掉落,那被颜禄招拦腰而斩的木偶再也不曾起来,绿啸秀眉紧皱,再不似方才那边气定神闲,与叔笙近身缠斗几招终不得手。 绿啸又怒又气,再不顾叔笙那幅好皮相,在叔笙近前来时双眸一闭,发丝无风而舞,飞速穿过叔笙身后,将其包裹其中,点点嫩芽初生,那轻柔发丝壮大成手指粗的藤蔓,交错纠缠间,将叔笙网在其内。 沐安掀开灰白帆布,就见叔笙被绿啸用发丝包裹,沐安双眼一眯,三两步便飞至近期,随着一声清脆瓷瓶砸地声响起,霎时一阵白色粉尘状物体铺在绿啸青丝所化的藤蔓上。 只闻绿啸凄厉痛叫一声,藤蔓散开,叔笙从内跳出急急退至沐安及颜禄招处,而那藤蔓也已恢复发丝状,长长垂于地面,只见那发尾一抹白,正以可见速度上移,而那绿啸惨叫不断,显然极为苦痛。 “沐姑娘,你洒了何物?”颜禄招紧了紧手中之剑问道。 “玉虺之毒,据说是用蛀木蚁炼制。” 那绿啸痛得跌到在地,抱头瑟缩发抖,嘴内咒骂惨叫不断,沐安见此摇了摇头,暗想那夜在溟汀大街,因绿啸叫声而判断那是陷阱有些失准了,此刻她正被毒药啃食,惨叫得也很中气十足。 “唉~”虚空之中,传来一声极轻叹息。 那叹息轻微至极,按理早被绿啸惨叫盖过,然却还是传入众人耳内。 三人更为警惕,然四顾之下并无他人,只那空中远远飞来一片绿叶,那绿叶隔得极远,然三人却早已看清其脉络细绒,这自然不是因为三人目力已达到如此地步,乃是因那飞叶之主刻意让三人见到,如同那声极轻极轻的叹息一般。 那绿叶飞得极慢,然眨眼睛,绿叶已飞至绿啸身上,齐耳斩断绿啸满头青丝,又软软覆在身躯之上,绿啸惨叫忽止,身上也覆盖一层淡绿衣裙。 绿啸颤巍巍起身,对着虚空某一处恭敬行礼,颤身道,“红鸢姐姐” “我若再晚来一刻,你百年修为就要毁在这几个凡人手中了。” 这话刚落,三人才在方才绿叶飞来之处见到一抹嫣红,那抹嫣红晃了晃,半空中停驻一座坐撵,微风吹开坐撵上红绸一角,只见红艳露凝香,芙蓉不及美人妆。 “华胄兰”叔笙见到那红鸢,低低说道。 但见坐撵上那妖艳女子腾空而起,坐下坐撵自行分散重组,待红鸢落下时,坐撵组成座椅将其稳稳接住。 红鸢斜坐椅上,一手搭靠扶手,一手撑头,酥胸半露,左腿缓缓抬起抬上右腿,开叉红裙滑落一旁,尽显魅惑之姿。 绿啸低着头,不敢直视坐上红鸢,指着地上还在啃食断发的白灰不甘道,“若不是这白灰” “够了。”红鸢淡淡出声。 绿啸再不敢多言,只见红鸢抬了抬眼,那断发处燃起一团无根烈火,狂风忽起,带着烈焰铺天盖地般席卷所有冰雪,几息之后,冰雪尽数消融,残垣断壁复又现,木偶亦复活。 当烈火熄灭,红鸢垂眸又道,“但凡平日修炼时你肯努力上一分,今日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红鸢姐姐,这不能全怨我,我一个修炼百来年的小妖,哪斗得过那神器。”绿啸垂着头低低辩解。 红鸢闻言,搭靠椅子扶手上的纤指轻扣,红船上那架凤泣腾空飘向红鸢,叔笙伸手拽住琴尾,但见红鸢睁开眼,凤泣猛然向前,竟是拉着叔笙朝红鸢飞去。 好在沐安和颜禄招一左一右拉住叔笙,叔笙见身后二人都被凤泣拖得往前,这才不得已松手,凤泣飞身而去,稳稳停驻红鸢眼前。 那红鸢慵懒地瞥了一眼凤泣,嗤笑道,“虽是神物,但一个无魂之器也值得你拿来当借口?”说罢,红鸢指头又轻叩扶手,凤泣剧烈晃动起来。 绿啸低着头再不敢多言,红鸢这才将视线投往三人那处,余光中看到一旁红船,抬手一挥,将凤泣挥至三人处,红鸢正了正身子,仔细观察起红船来。 叔笙接过飞来的凤泣,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见凤泣琴身新增长长短短多处裂痕,方才若是再晚一步,这把琴恐怕就要当场碎裂了,好在琴尾碧玉仍旧完好如初,叔笙抬指划向琴面,再无如烟似雾的弦线出现。 那红鸢看了一阵,有些诧异道,“流衍!这红船” 红鸢停顿片刻,又转回视线在三人身上看了又看,道,“你们与那二人有何关系?” 叔笙听那红鸢说出“流衍”二字,这才知晓红船船身那模糊不清的字为“流”字,叔笙望向沐安,只觉那女子身处云雾间让人看不清琢不透。 叔笙不知红鸢所说的二人是谁,但直觉认为有一人便是那衍刑,思及此,左眉处又传来微弱痛感,叔笙心知此刻不能晕倒,努力压下心头思绪,不去细想红船来历,左眉处这才恢复平静。 而颜禄招更是不知那红鸢所言,他只知此刻单午还在船舱内,见红鸢目光灼灼盯着红船,便飞身至红船上立在船舱旁,眼神警惕着四周蠢蠢欲动的人偶。 叔笙和颜禄招不知红鸢所说,沐安却很清楚,眼前几人身处劣势,有那红鸢在,纵然几人乘红船逃离机会也是微乎其微,她见那红鸢看红船时神色恭敬,面色一改慵懒之姿,眼中好似好多了一丝敬意。 沐安心思一转,看来只得借助红鸢口中的“二人”名头用用了,沐安提高音量,对红鸢道,“想不到你还认识他们。” 说话间,沐安拉着叔笙移至红船旁,轻轻一跃,跳上红船。 红鸢并未阻止,接口道,“虽未见过,但数百年前,我算间接承了那二位的情。” 沐安与叔笙并排立于船头,青裙下,沐安双脚微动,机关调出,只需二人轻轻一踏,红船便可疾行如风。 红鸢斜躺身子,一手搭上扶手,另一手撑住额头,又恢复方才那般慵懒姿态,颇含深意看一眼沐安,这才懒懒道,“那二位一个被贬,一个被囚,我便无所畏惧,但今日看在这艘流衍的份上,姑且饶你们一命。” 红鸢说罢,身子腾空,坐下座椅分散重组成坐撵接住缓缓坠下的红鸢,便自行调转方向离去,而那群人偶也像得了命令,迈着整齐的步伐远去。 绿啸跟在坐撵后,回头不甘看几人一眼,这才弱弱道,“红鸢姐姐,这四人皮相极好,承舜哥哥定然满意,若错过了,怕是再难寻到” “无需多言,数百年前,那道解封我的闪电也只够换他们一次性命,若再遇上”红鸢说着,返头朝几人妖媚一笑,接着道,“二位公子的皮相确实适合承舜,下次你们便没有如此好运咯。” 红鸢几个闪身便消失不见,那绿啸亦紧紧跟随,不过片刻没了身影,只余数以千计的人偶整整齐齐褪走,如同搬家之蚁。 待那人偶渐渐远离红船,几人这才松气。 颜禄招神情怪异地看着沐安,问道,“那妖物所说的‘二人’是什么人?竟有这么大面子?” 叔笙隐隐觉得这“二人”可能与沐安来历相关,心中想知道清楚又莫名有些害怕。 只闻沐安避重就轻道,“想来是红船真正之主吧,方才我见那红鸢对红船似有敬意,便随口与她说了几句。” 颜禄招不好再问,忽闻船舱内传来单午闷哼声,心下一急,掀开灰白帆布躬身探头进去,就见单午横躺舱内,一手衣袖撩得老高,可见那薄粉覆盖下纤细臂膀全然青紫,被叔笙琴音所割的口子还在渗血。 颜禄招心下一惊,不想这小子伤势竟如此严重,遂凑近单午柔声道,“单午,你若痛就喊出来,那妖物已经走了。” 颜禄招只觉心中有根弦绷得紧紧的,见单午忍痛模样,恨不得自己代替他受苦。 “单午体内的白雾已被驱除,但这只手皮下血肉尽碎,有些地方甚至白骨断裂,要恢复怕是难了” 听闻沐安之言,颜禄招心思一沉,再看单午时,满眼怜惜,心内竟好似比单午本人还有痛。 而单午牙关紧咬,双眸紧闭,双睫颤动不安,眼角无声凝聚一滴泪。 沐安袖口飞出一个白瓷瓶来,瓶塞自动拔出,瓷瓶旋转着飞至单午眼角,堪堪接住那滴泪。 颜禄招此时无心询问瓷瓶之事,见单午落泪,只觉他是因一手被废而伤心,便柔声道,“莫怕,莫怕,待出了凌浮,我带你去南方棠辛镇,据说哪里神医神药众多,定能治好你的手。” 单午睁开眼,汪汪泪眼望着颜禄招,平添一份似水柔情,因疼痛而蹙起的淡眉也格外惹人怜爱。 颜禄招此刻并未觉单午这幅模样娘气,反而伸手覆在单午那只完好的手背上,像无数次哄颜禄挽那般,边细细摩挲着单午虎口处边轻柔道,“莫要哭,莫要哭,我在这儿” 除了颜禄挽,叔笙还未曾见过颜禄招对人如此细致温柔,见沐安收回腾在半空的瓷瓶,便同牧安二人走开了些。 沐安将瓷瓶收进袖口,道,“这滴是隐忍之泪。” “隐忍”二字说来轻巧,却是单午大半的情绪,娇花为何扮绿叶?伤痛为何不呼声?凌浮城沦陷之际,弃生机而赴死局,是为死?是为生? 沐安在泪中看得清楚明白,但这些却不该由她说出,芸芸众生,千般情万头绪,千重愁万份思,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各自情怀各自品,个人苦痛个人承。 不管她是何种身份,有多大能力,明月若要照沟渠,她亦无能为力。 如此说来确实冷酷无情了些,但她沐安何尝不曾同叔笙那般信誓旦旦过?可结果呢?她非但没填上沟渠在那处种出一片花来,反而致使沟渠崩塌,污水肆意横流。 师父说她“自以为是,任性妄为”,这么些年她便为这八个字受尽苦难,日日奔波,甚至于连累到她与衍刑见面不相识,相识不相认。 思及此,沐安回眸,恰见颜禄招满目柔情,单午泪眼婆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换皮 滴答滴答 清脆水滴声一声声由远及近传入耳内,管云霄从混沌中逐渐清醒,眼前一片漆黑,也正因如此,听觉和嗅觉变得异常灵敏,耳边传来急促恐惧的呼吸声,再远一点有人走动着,利刃割破皮肤,刀剑顺畅而灵活地在皮肤上划动。 空气中血腥和槐花香相互交缠,融合成浓郁腥甜味无孔不入。 管云霄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一个被藤条和树叶捆缚的“粽子”映入眼帘,顺目望去,空中高高低低挂了许多,一眼竟望不到边际。 管云霄试探性动了动手脚,恍悟自己也是其中一个“粽子”。 正在此时,一个清脆动听的女声传入耳内,她似乎心情很好,语中带笑道,“哦?又多了一个看官啊。” 管云霄循声望去,一束阳光透过缝隙恰好照在地面石台上,石台映出槐树叶的影子,斑驳光影下,那清瘦绿衣女子正俯身在干什么,而她脚下,大片血污缓缓扩散,一点点渗进泥土又被新的血污覆盖,阳光下,那血污红得刺目惊心。 绿衣女子绕到另一边,管云霄甚至能看到她浓密细长睫毛投射在脸上的阴影。 这张脸管云霄怎会忘记,绿啸! 若是愤恨能化作利器,那她那张脸早已被管云霄的眼神凌迟千万次。 绿啸温婉秀丽的面容沾上几点血痕,那身样式繁复的绿裙上亦喷洒上大片大片血污,像是一片原野中开出大朵大朵血红野牡丹一般。 只见她直起腰身,双手从石台上拿起一物往前一甩,一张完整人皮抖落开来,而石台上俨然一具纤细尸体,血肉模糊,早已看不出性别年龄。 管云霄只觉胃液直往上翻涌,极力压制呕吐,内心激愤到极点,他情绪激动,尝试气运全身冲破藤蔓束缚,哪知越用力藤蔓反而捆缚越紧,欲破口大骂又发现全然听不到自己声音。 管云霄又急又气,绿啸清脆的笑声钻入耳内,如同毒液般顺着血管传遍全身,管云霄只觉全身血液沸腾起来,怒意不受控制要破身而出。 管云霄越是愤怒,绿啸越发气定神闲,她招招手,不知从何处走出来两个裸身男子抬着一个洒满槐花的澡桶,绿啸小心翼翼将人皮放置澡桶中,自顾自说道,“红鸢姐姐说,剥皮前最好先吸干精气放过血,如此人皮剥得容易又干净” 绿啸在澡桶中清洗干净手,直起腰身,目视黑暗处,那暗处有两点绿光闪烁,绿啸又招招手,那绿光幽幽朝光处飘来。 管云霄转动眼珠,斜眼朝绿光瞄去,只见明暗相交的边缘露出一只毛色黝黑透亮的爪子来,不过一会儿,它从暗处走出,露出全貌来,似狼似虎又不似狼不似虎,只见它身形健硕,四肢较人腿更为粗壮,全身毛色漆黑如墨,眉心一撮红毛鲜艳靓丽,孤零零一个犄角立于头顶,除却没有五条尾巴,倒极像古书中所描画的狰。 它优雅朝绿啸走去,两眼绿光幽幽紧盯石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绿啸一挥手,只见黑影一闪,它赫然跃上石台,獠牙初露,疯狂撕咬,石台上森森白骨若影若现。 管云霄闭上眼,掩盖内心汹涌情绪,回忆如潮,那畜生撕咬骨肉之声像是穿越了十八年混合着绿啸肆意清脆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一刀刀凌迟管云霄的心。 管云霄虽未睁眼,却好像见到澡桶内层层槐花下浮出水面的人皮自行立起,白皙细腻如凝脂白玉,发丝轻垂若春柳扶风,只是那眼眶空洞,黑漆漆如同沉沉暗夜,森森然盯着管云霄看,看着看着,那眼眶凭空流下血泪,嘴角却勾起笑意。 管云霄吓得猛然睁眼,却见绿啸光着身子站在澡桶旁,一边将身上伤痕累累的人皮褪下,一边哀怨说道,“红鸢姐姐出这么个馊主意,好好一张皮就这么蹭破了。” 绿啸话音未落,还未让人看清其本来面目,澡桶内的水带着槐花飞溅而起,将绿啸团团围住,花影交错间,那人皮已经覆在绿啸身上,而那槐花便化作素白霓裳裹住绿啸曼妙玲珑身姿。 澡桶内一圈圈荡开的水纹朦胧了绿啸雅致清丽模样,直至水面寂静无波,绿啸探着身看向澡桶,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好似痴傻了般,待过了片刻,绿啸这才摸了一把脸满意笑笑,对那畜生道,“崎狰兽,你到别处吃去,莫弄脏了我的新衣裳。” 那崎狰兽通人言,绿啸说罢,它便拖着石台上残破的尸体回归暗处,只闻暗处野兽呼吸声此起彼伏,片刻那暗处便多了数个绿幽幽的光点,显然不止一头崎狰兽,一切残忍都隐藏在黑暗之中,只有那闪烁绿光和咀嚼嘶哑声还在提醒半挂空中的“粽子”们方才残忍的一幕。 绿啸赤脚踏上满是鲜血的石台,脚尖轻点,霓裳飘飞,花影交错,槐花香愈加浓郁,血腥味被深深隐藏。 管云霄忽而觉得内心异常平静,红色石台上舞动的白色身影和鼻尖处传来的馥郁芳香让他昏昏入睡,这一刻好似抛却所有前尘往事,心中无恨无怒,无怨无嗔。 五官感知越发迟缓,然灵魂却躁动不安,似是听到召唤急着要挣脱躯壳束缚。 绿啸忘情舞动,两声清脆巴掌声惊醒所有沉溺其中的“粽子”,管云霄清晰稍许,只听一个男声带着笑意道,“姑娘跳得真是赏心悦目啊” 管云霄异常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循声望去,那处黑漆漆除了幽幽绿点看不到人影,只依稀可见一点白从暗处走来,那人停顿间隙,管云霄能听到崎狰兽怒嚎之声。 紧接着便是一阵拳脚声响起,只闻那男子话锋一转,又道,“可惜我实在欣赏不来。” 话落,管云霄只觉暗流涌动,野兽嘶鸣声和刀剑破风声交替传来,可知暗处战况激烈。 少顷,四周静下来,只闻一阵略显粗重的喘息声,待呼吸平稳,暗处脚步声沉沉响起,物体拖行声在后,管云霄忧心望着那微弱之白缓缓移动过来,心内已是冰凉一片。 并非他对那暗处男子不自信,而是他深知那些崎狰兽的厉害,被俘那日小巷中那些不见身影的黑影便是这些崎狰兽,他管云霄自问武艺修为不凡,两三头崎狰兽也能对付,可方才那暗处绿光幽幽,显然不下十头。 那一点白在明暗交接处停下,那两点绿光亦然,管云霄努力撑了撑即将耷拉的眼皮,忽见一个庞大黑影闪现,直直朝绿啸摔去,绿啸灵巧避开,那黑影便重重摔在石台上,生生将石台摔出裂缝来。 管云霄迟缓地眨眨眼,那石台处赫然是方才那头独角的崎狰兽。 移目向旁望去,朦胧中,那白影闲庭信步,语气从容,似说着天气一般道,“绿啸姑娘这宠物不经打。” 管云霄越发困倦,只觉那白衣人周身笼罩一层柔柔日光,遮盖眉眼身形,朦胧中,管云霄恍惚回到二十年前。 那时他才及弱冠,少年豪情意气风发,满眼锄奸惩恶,满心扶弱扬善,一个不经意间,江心洲上那抹青影停驻于心,此后他追随着她,由东往西,大江南北他与她并肩而行,一路行侠仗义也罢,劫贫济富也罢,她默默无闻,他名声大噪。 他引她为挚友良师,他当她为红颜知己,他只望此生与她相伴,退隐江湖也罢,腥风血雨也罢,只要能同她一处,便已知足。 直至两年后那个深秋,她同最后一片枫叶落入尘埃,那妖物当着他的面放干她的血剥了她的皮,他恨自己无能。 然不过眨眼间,那妖物变作沐流模样,笑意盈盈朝他走来,他明知不是她,仍旧觉得意乱情迷。 那时便是那个白衣男子救了他,当那白衣男子用法器镇住变作沐流模样的妖物时,他甚至有些恨他,当白衣男子揭下那层皮将那妖物封印进法器内,他才算清醒过来,他的沐流消失不见了。 管云霄被打斗声吵醒,再睁眼时,只见绿啸脸色难看,双臂一挥,顿时妖风大作,残叶断枝悉数带着气劲朝那男子飞去,而那男子白衣飘飞,长剑横指,残叶断枝尽碎,空中粉尘飘落,在日光下格外清晰。 狂风乍起,绿啸眼眸泛绿,素裙飘扬,四面八方冒出的粗壮藤蔓如蛇般蜿蜒游行,白衣人自由穿梭在藤蔓间,身形诡异灵活,再密集的藤网都未曾将他困住。 管云霄越发困倦不堪,依稀可见白衣人从容不迫,抬手将剑重重插在地上,剑上泛出汹涌气流四散开来,生生将不断涌去的藤蔓斩碎。 绿啸退至暗处,恨恨到,“你是什么人?” 那白衣人嗤笑一声,道,“我要是你,就不问这些废话!”说话间,那男子手心凭空生出一团火,火球飞速旋转,好似下一刻便要燃尽这洞穴一般。 绿啸在暗处让人看不到表情,然她语气却轻快了些,甚至透着些得意,她道,“这树洞内每一条根须都绑着数条性命,我就不信你会将这些人一并烧了。” 白衣男子听罢大笑,空着的手抬起剑恰好指在管云霄方向,“这些人的性命与我何干?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是来救人的吧?” 绿啸冷哼一声,道,“不然呢?” 白衣男子将剑插在地上,一手捞起空中飞落的花瓣,低头将那花瓣送至火球上炙烤,不一会那花瓣失了水分化作青烟消失无踪,他垂眸冷声道,“你,不过是我用来练手的玩具罢了” 男子抬眼不屑朝暗处看一眼,继续道,“若不是我答应她要小心些,哪容你这么多废话!” 说罢,只见火光一闪,一个瞬间那火球离掌直指暗处绿啸而去,绿啸闪身到光处,手中凭空多处一根藤蔓握在手中,那藤蔓如灵蛇长鞭,将火球团团围住,澡桶内流水哗哗,被无形之力带起转瞬浇熄火球。 而绿啸另一手悄然施法,那男子身后窜出树根藤条交织,一张网从四面八方将白衣男子围住,藤条愈收愈紧,只露出一点剑尖来,然那剑尖却发生变化,似是汇聚顶上日光,光亮顺着剑尖不停汇聚,藤条收紧至人形大小,盈溢的日光从缝隙露出,如同被织网套住的夜明珠。 四周忽而陷入沉寂,片刻后,却见那丝丝日光越来越亮,明晃晃让人睁不开眼,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像紧绷许久的绳索突然炸裂,那光亮处一节节着火的断枝朝四面八方飞散开去,绿啸似烫着般皱眉快速抽回手,愤愤然瞪着光亮处白衣男子持剑立于空中如天神般俯视脚下芸芸众生。 管云霄再支撑不住,意识愈发涣散,那些捆绑他的藤蔓吸食着他的精气,让他分不清现实还是幻觉,他模糊看到光影处白衣男子腾空而立,聚气御剑重重刺在被血染红的石台上,石台瞬间分崩离析,剑气带着碎石四散开去。 绿啸面色一痛,飞身一半重重坠地,她勉强支起半身,盘腿做好,双手结印,闭目之际,管云霄只觉藤蔓捆缚又紧了一分。 那男子拔剑而起,地底喷出白色琼浆,绿啸凄厉惨叫,手上动作越来越快,管云霄只觉藤蔓越缚越紧,像要榨干他身体最后一丝力气,但此刻他已察觉不出痛苦,那藤蔓紧到急支忽而放松,管云霄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夜探息鸣山 凌浮城内,红鸢绿啸走后,颜禄招去凌浮城药铺寻了些药膏,单午昏昏沉沉,虽一直隐忍,仍旧免不了闷声哼唧几句,用过些伤药这才好了些许,虽还是面色苍白,但几番醒醒睡睡后,气色有所好转。 颜禄招见单午睡去,这才安心些许,待确认城门处暂且安全后,几人小心翼翼安排地道内民众出逃,凌浮城周的雾气再次笼罩之前,那些民众总算安全出城离去。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单午适时在颜禄招怀中醒来,睁着一双清亮的眼,抬头如同受伤小兽般仰望颜禄招,颜禄招横抱单午的手紧了紧,不期然对上单午眸光,心中“咯噔”一下,似被什么物件轻叩心扉,胸腔内心跳莫名加速。 单午并未开口,然颜禄招鬼使神差地,没走几步又抱着单午折回了。 叔笙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掀开红船船舱的灰白帆布方便二人进去。 单午低头那一瞬视线恰恰划过立在船头的沐安,只见她眼眸含笑望着自己,仿佛被人看穿心思,单午面皮一热,连忙垂头躲进船舱。 颜禄招始终盯着单午,自然没错过单午这番娇羞女儿般的姿态,他朝沐安那处看了看,见那女子眉目含笑,嘴角梨涡浅浅,虽面色素淡了些,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方才单午对上沐安便羞红了脸面,许是这少年怀春动情了。 颜禄招思及此处,心中莫名烦躁,见叔笙走开,而单午坐在船舱简陋席塌上仍旧垂着头,面色红晕未褪,本就病弱纤细的身姿更平添一份小女儿姿态。 颜禄招伸手不轻不重推单午一把,压着嗓子粗声粗气道,“你小子年纪轻轻,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什么?”单午有些莫名,抬眸迷茫地看一眼颜禄招,又慌忙躲避看向船舱外,面上刚褪的红云又起。 颜禄招见此皱眉,只当单午连看沐安背影都觉得害羞,心下更为烦躁,没好气道,“你模样普通,身板又小,性格还沉闷,害相思也找个差不多的对象啊。” 单午的脸唰一下就白了,偏过头靠上米袋眯着眼假寐,再不理颜禄招。 红船适时在一酒楼处停下,颜禄招自觉没趣,便随同叔笙一下下船寻找食物去了。 随意用过晚饭后,天光渐暗,顾及那些被抓百姓以及管云霄和乌梢蛇,四人不敢多做等待,驾着红船便往息鸣山行进。 夜凉如水,月华如沐,整座息鸣山如同巨兽沉睡,只闻沙沙风声。 飞禽走兽,沉寂安静,树叶却在风的带动下肆意张狂,好似议论着本不该在息鸣山出现的四人。 沐安叔笙驾着红船穿过矮丛灌木,避开巨石溪地缓缓前行。 “这林子,太过寂静了。”沐安轻声道。 颜禄招靠坐船舱口,往内望一眼熟睡的单午,轻声接口道,“据说息鸣山入夜后,虫鸟池鱼,飞禽走兽竞相噤声,草木喧哗,风声肆虐。尤其是当大地回春之际,天上若无月,茫茫迷雾之下,新树抽芽,疯生猛长,翌日旭日东升,原本光秃之地便已绿林成荫。故此山名曰‘息鸣’。” “小心!有东西在靠近!”叔笙沉吟道。 林中传来阵阵窸窣之声,三人警惕起来,屏气凝神注意四周动静。 须臾,那窸窣之声里夹杂急促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子四周窜出数道黑影,直直朝红船扑来。 沐安与叔笙二人默契驾船闪避,颜禄招站在船舱处持剑挡住迅猛攻击的黑影。 那些黑影颇为难缠且数量不少,将红船去路挡住,三人无奈,看来不解决这些黑影怕是难以踏出林子了。 叔笙与牧安跳下红船,一左一右飞身上树,借着月光,二人看清地上那黑影原是一头头黑漆漆的独角怪兽。 独角怪兽对树上二人怒目而视,然却并未进攻,好似有所惧怕,转而去攻击站在红船的颜禄招。 “禄招,上树!”叔笙一喊,颜禄招意会,身形一闪,飞身踏在最近一棵树上。 那独角怪兽并未攻击红船,也完全忽略船舱内沉睡的单午,只站在空地,虎视眈眈望向站在树上的三人。 三人才缓一口气,脚下树枝好似活了,从树下缠绕上来多根藤蔓,藤蔓若灵蛇长鞭,颜禄招一门心思在红船那处,稍不注意便让藤蔓钻了空子,左脚被牢牢缠住。 颜禄招反应迅速,右手长剑一挥,藤蔓吃痛松开,颜禄招连忙跳至红船上,独角巨兽又猛扑过来。 叔笙处亦然,脚下大树窣窣作响,藤蔓缠来,叔笙翩然而下,全身气劲凌厉,只恨那把无名剑遗落天方,此次出门又未准备把称手兵器,只得赤手空拳与那独角怪兽搏斗。 叔笙一个扭身抓住怪兽顶上独角,手下气劲猛涨,顺势一抬身,双脚划过之际踢中一头扑来的怪兽,手下怪兽独角拔出,鲜血飞溅,惨叫乍起。 颜禄招从旁钻来,长剑飞舞,剑光闪烁间,被拔了独角的怪兽倒地,二人配合默契,一前一后一左一右,攻守之间,独角怪兽死死伤伤。 沐安闪避灵活,身法诡异莫测,藤蔓怪兽均未伤她分毫。 沐安与藤蔓怪兽纠缠,虽未吃亏但也捞不到太大好处,独角巨兽体力速度惊人,藤蔓灵活无孔不入,再纠缠下去毫无意义。 沐安微不可闻轻叹一声,闪身红船船头,捞起围绕红船碧水,青纱在握,月下随风轻扬,只见沐安秀眉轻皱,握住青纱的右手一划,那青纱凝成一把柔光水剑,藤蔓所至,水剑立斩,怪兽扑来,光影流转间,独角削平喉咙裂,腹背正中,鲜血迸溅,沐安探手一握,水剑自怪兽体内抽出。 转瞬间,一头黑漆漆怪兽被杀,不怕死的巨兽再来,沐安飞转间,光影上上下下,落于地便是块块碎肉,哪里还有那凶猛扑来的独角巨兽之影。 颜禄招斩断一截藤蔓又划伤一头独角怪兽,余光中恰见沐安收回水剑劈开怪兽飞溅的碎肉,心下骇然,这女子看着温润如风,不想手段如此凶残,思及单午那臭小子还对她情根暗种,恨不得此刻便唤醒单午叫他看看他爱上的女子如何残酷。 叔笙震断缠上身的藤蔓,蕴含气劲的拳头击打在扑来独角怪兽的额头,霎时那怪兽向后甩去,直至触碰到树干才停下,然还未等它坠地,树干处伸出数条藤蔓,转瞬间将其包裹住,再松开时,落下一堆白骨。 三人正与独角怪兽和藤蔓酣斗,林中忽起一阵疾风,剩下几头独角怪兽忽而收住攻势,各自窜进林中,片刻没了声息。 然怪兽虽褪去,那些无孔不入的藤蔓却愈加疯狂,悉数朝红船袭去,叔笙和颜禄招跃上红船,协助牧安斩落不断用来的藤蔓。 沐安右手一抖,水剑化作青纱绕船而成碧水,沐安立在船头,脚下微动,红船忽起,在空中绕了半圈,便如离弦之箭窜出林中,直至到了一方空地这才停下。 “那独角巨兽退得离奇。”沐安道。 叔笙点点头,道,“方才离去时,我看那藤蔓并未追来,独角巨兽和那些缠人藤蔓,与其说是被我们击退,更不如说是逃生。” 颜禄招收回剑,疑惑问道,“逃生?莫非有更厉害的东西过来了?” 颜禄招说完将刚收回的剑又抽出来,俯身掀开帆布,见单午仍在舱内沉睡,呼吸声虽不强健但还算平稳,颜禄招心下安定些许,直起身警惕望向四周。 “小心些,总是没错。”叔笙说着,也暗暗调动气劲,朝沐安出走了几步。 沐安总觉有些不对劲,这息鸣山妖气浓郁,可其中却夹杂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沐安从袖袋内掏出一物,摊开手,只见一蓝色光点从掌心朝左飞去,牧安见此,皱眉道,“怀炽在附近。” “初怀炽?他不是同禄挽去寻那楹溪镇了吗?”叔笙疑惑不解。 沐安无意识摇摇头,道,“这是穗灵虫,雌雄能相互感应,我与怀炽一人一只。” 叔笙看着往前飞舞的蓝色光点有些诧异,穗灵虫生来一双,雌雄相依,若非它们所选之人情深意重,两虫分离便感受不到对方情意,情意越淡,穗灵虫寿命越短。 叔笙思及此处,不觉脱口问道,“你与初怀炽”一开口才觉无论时机身份都不合适。 好在颜禄招打断叔笙之言,有些急切问道,“禄挽那丫头不会也被抓来了吧?” “怀炽虽爱玩闹,但不是毫无分寸之人,定不会让禄挽姑娘身陷险境的。”沐安解释一二,脚踏机关驾驶红船跟上穗灵虫,又道,“先去看看罢。” 穗灵虫在原地回旋飞舞起来,沐安停下红船,收回虫子,朝前望去,只见不远处黑压压一整片,枝繁叶茂处处相连,严丝合缝竟透不下一丝月光。 顺着枝干往下,那冒出地面的根须交错纠缠再深入地底,俨然同气连枝不分你我。 “这棵树竟如此之大!”颜禄招惊叫道。 叔笙仔细看了看,纠正道,“不,不是一整棵”说罢看着树干间狭小缝隙和地上交缠的根须,又补充道,“或许已经是一整棵了。” 此时夜风拂过,浓郁花香从那片林子飘来,颜禄招吸吸鼻子,瞬觉心旷神怡,恍悟般说道,“是槐树啊。” 沐安望着槐树林,心思一沉,皱眉道,“小心,槐乃木中之鬼,倘若不幸陷入它所织梦境,轻则昏迷不醒,重则身死魂灭。” 沐安话毕,只闻“咚”的一声,颜禄招已晕倒在地,而叔笙此刻也是眼神迷离,沐安只来得及探手抓住他袖口,叔笙便同颜禄招一般晕倒在地。 沐安俯身依次探了探二人脉象,又钻入船舱探了探单午脉象,察觉三人脉象平稳并无异常,沐安放下心来。 起身环顾四周,将红船驾驶至月光直射没有树荫之处,又从船舱搬出单午,拿起单午右手放置颜禄招左手掌心,另一侧又拿起颜禄招右手与叔笙左手相握,自己则在叔笙身侧盘腿坐下。 沐安偏头垂眼,看着身侧沉睡的叔笙,长长呼出一口气,侧过身终是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抚摸那张脸,即将触及之时,沐安又顿住,顿了少许才慢慢弯曲手指,移到下方握住叔笙右手。 沐安闭眼,绕红船的那层青碧水层缓缓腾起,将红船围在圈内,水层反射出清冷月光,一片落叶被风带着飘落至水层处,泛起涟漪一圈圈向外荡开。 此时,那片槐树林中飘来一阵白雾,月色下,白雾袅袅而来,如同鬼魅,红船逐渐被雾气笼罩,一点点没了影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槐梦 沐安跟着三人入梦,一睁眼便见眼前一片绿荫,阳光从绿荫缝隙漏下,在地上身上形成斑驳光影。 沐安下意识伸手放在眼睛处挡住直射日光,察觉有些不对劲,又将手从眼睛处移开,定睛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细嫩小巧,皮肤滑腻白皙,饱满皮脂下骨骼还很稚嫩,显然这是一只小孩的手。 沐安猛然起身,抬手放置于头顶,在树干上比划着自己身高,又见眼前是一片碧蓝湖水,便飞快跑到湖边,低头望去,但见平静湖面倒映出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圆脸小姑娘。 沐安心“咯噔”一下,不由得暗自叫苦,入了这槐梦,模样变了,这要如何寻找那三人?正想着,身后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粗糙的童声,“视惜,你干嘛呢?” 沐安转身,那树下站着一白衣少年,眉目清秀,稚气未脱。 见沐安直直盯着他,那张稚嫩的面庞腾起一抹可疑的红晕,少年略显局促地左顾右盼,随后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得意中带着点羞涩的笑容,道,“小丫头,是不是又被我帅气的容颜给震惊到了?” 沐安失笑,这小子倒挺自恋。 沐安本想说句别的,一开口却变成了“不要脸”三个字,语气清脆如黄莺,三月春风拂柳过,这把嗓子音色倒与颜禄挽的相似,不过更为稚嫩些而已。 那少年边笑边走过来,牵起沐安的小手便往回走,沐安被拉着,双唇不由脑袋控制,语含娇嗔问道,“去哪?” “回去啊,不然要被师父骂了。” 沐安又看那少年一眼,只听那少年接着道,“灵修湖是咱们雾缈山的圣地,只有承字辈以上的师叔师尊们才能进入,我偷偷带你来,你出去以后莫要说出去。” “承字辈?那咱们是?” “你这个笨丫头,你叫视惜,我叫视庭,咱们当然是视字辈。” 视庭说罢还不忘在沐安额头轻敲一下,尔后又怕把她敲疼了,视庭探手轻轻揉了一把,这才拉着沐安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视庭猛然停下,沐安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视庭歉意笑笑,往前大跨一步与沐安面对面,换上一副严肃认真脸,郑重其事道,“视惜,你可千万别把这件事说出去!” 沐安下意识点点头,正要说话,视庭又抢话道,“承意师叔也不能说!” 承意?沐安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不待她细思,少年紧张看她一眼,拉着她闪身上树,手上结印,嘴里也念念有词。 片刻,少年放下手,竖起食指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动作,然后用口型对沐安说道,“有人。” 两人屏息坐在树上不敢乱动,前方不远处出现一个身影,只见那人身形颀长,长发如墨,用蓝色发带拢成一股低低束于脑后,淡蓝色广袖迎风而舞,从后望去只觉那人出尘绝艳,仙风道骨。 那人似乎在等待什么,一动不动站在那,须臾,从后飞来一个红衣女子,她轻飘飘停驻那人身后,高抬着手还未有所动作便被其发现,那人转身抓住红衣女子手腕,惹得红衣女子娇笑连连。 沐安此刻才看清那人面貌,长眉凤目,挺鼻薄唇,异常阴柔秀美,如此姿容竟生在一个男儿身上。 “承舜哥哥,你都十天没来看我了。”红衣女子娇俏埋怨,语气中却含着毫不掩饰的笑意,显然见到这男子她极为欢喜。 “最近事务繁忙,实在难抽时间。” “好了好了,我原谅你了。”红衣女子踮起脚尖,用额头抵着承舜额头厮磨片刻才分开。 “红鸢,你真好。” 沐安听到“红鸢”二字,恍悟,与其说这是梦境,倒不如说这是红鸢的回忆,只是不知,叔笙颜禄招和单午三人在这场回忆里扮演了谁。 红鸢转身,拉着承舜往二人方向跑来,那红鸢眉眼弯弯,粉嫩娇俏,一派纯真无邪不谙世事之貌。 二人正巧停在沐安和视庭脚下,沐安正担心会被发现,忽而察觉肩上一疼,偏头看去,是视庭搭在沐安肩上的手越抓越紧,稚嫩面庞布满如临大敌的紧张情绪,额头竟还生出一层汗珠来。 沐安只当他紧张,便抬手轻拍一下,视庭猛然转头,面上汗珠甩落,沐安暗想“糟糕”,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打落,恰恰跌落红鸢脚下,沐安眯着眼,眼前一双玉白巧足在红裙下若影若现。 “视庭,你的隐身决练得还不到家。”承舜面无表情,声冷语寒如同深冬腊月。 视庭惊慌起身,扶起沐安拉至身后,又悄悄看红鸢一眼,迅速低头,不敢答话。 只听承舜冷冷道,“带刚入门的小师妹私闯灵修湖,你这个师兄做的好榜样!” 视庭战战兢兢,拉着沐安那只手微微颤抖,迟疑片刻,似是下定决心,抬眼直视承舜,颤声道,“承承舜师伯,一切都是视庭之过,与视惜无关,视庭愿受责罚!” 承舜不说话,仍是冷冷看着二人,似乎在思考处置方法。 一旁红鸢俏声道,“承字辈以下弟子私闯灵修湖是要进山心牢反省数月的,山心牢暗无天日” “住口!你这妖物!”视庭愤然打断红鸢话语。 承舜一甩手,只听“啪”的一声,视庭偏过脸,身体甩到一边,嘴角溢出鲜血来。 沐安边跑至视庭那处,口不由心惊呼,“视庭师兄!” 承舜手印已结,沐安只觉周身气流诡异,似能撕碎空间,呼呼风声由心而发,自内到外愈趋壮大,全身血液膨胀,好似随时都能炸裂,抬眸一看,只见承舜眼中怒火中烧,杀意腾腾如修罗恶鬼。 素手轻挥,红影忽闪,沐安顿觉好了许多,风声尽消,浑身不适之感也悄然隐退,只听红鸢语气低落道,“他说的没错,我虽受你精血所养,毕竟还是一只妖。切勿为了我沾上自家弟子的血。” 红鸢说罢,又朝沐安视庭处看来,继续道,“不如我抹了他们记忆,此事就当从未发生过吧。” 视庭起身,将沐安护在身后,冷笑着说道,“师尊道法通天,一眼便可识破你这妖物在我们身上施了妖法,你若自寻死路,便来吧!” 承舜脸色一变,眼中杀机又现。 沐安自觉不妙,不由自主上前朝着承舜和红鸢行晚辈礼,垂头恭敬道,“今日我与视庭师兄未曾到过灵修湖,便谈不上在灵修湖见了什么人。承舜师伯也未在灵修湖见过我与视庭师兄,是吧?” 视庭虽年幼,脑子倒是灵活,便顺着沐安之言说道,“今日一大早我便带着视惜在环回廊上行走,未曾到过其他地方。” 红鸢扯着承舜衣袖,承舜这才道,“好,今日就当未见过你们二人,望你们二人也乖巧些,莫要说了不该说的。” 视庭闻言拉着沐安急急朝前走,一路无言,走了许久,这才见到一扇门,视庭推门而出,沐安紧跟其后,出来时只见面前一片天高海阔之景,晴空如洗,白云如棉,远处蔚蓝一片,海天一色,早分不出界限。 沐安收回目光,却未曾寻到视庭身影,取而代之是一个高挑明丽女子,淡蓝衣裙随风飞舞,墨色发丝错乱交缠,肤色白皙细腻,五官玲珑精致。 女子目视前方,开口道,“视惜,时至今日,你入门已有五年了吧?” 沐安听罢诧异地看着面前女子,发现自己视线正对其精巧下巴,沐安明白过来,返头看一眼方才推门而出的地方,那里俨然一块完整石壁,哪来什么门。 沐安再看那女子,美丽的面庞笼罩一层忧伤,沐安大致猜测出此人身份,恰好“视惜”适时开口道,“承意师叔好记性。” “我倒不想记得,奈何心不由己,那件事,如鲠在喉整整五年,视惜,你告诉我,五年前你与视庭去灵修湖究竟看见了什么?” 沐安心下一惊,垂着头,“视惜”又答,“承意师叔,视惜自入门来谨遵门规,从未去过灵修湖。” “罢了,这些年我问你多次,你都是这句话。” “承意师叔” 承意收回远眺目光,偏头垂眼看过来,眼神复杂怪异,与其说在看“视惜”,倒不如说透过“视惜”在看当年的自己。 承意抬手轻拍“视惜”肩头,话语中透着一丝悲凉,她道,“视惜啊,两个人相处,最怕就是生了嫌隙,倘若对他心中有了疑虑,你的脑子会不自觉无中生有,添油加醋,此后便再也不能安生。” “多谢承意师叔教诲。” 承意话锋一转,有些凶狠道,“视庭那小子若真负了你,就算不灰飞烟灭,我也能让他在雾缈山再无立足之地!” “啊?”沐安一时之间有些跟不上承意的节奏,不禁诧异叫出声来。 承意见她如此,边笑边揉搓一下她额前头发,宠溺道,“瞧你这点出息,方才是谁嚷着让我主持公道,要好好教训视庭的啊。” 承意放下手,又转头望向海面,沐安在旁看着她的侧颜,不由得问道,“倘若承舜师伯负了你,承意师叔当如何?” 承意沉默半响,道,“这个问题我问了自己五年,一开始,我想着,倘若他负了我,我便也去寻一个比他更好的气气他,但如此一来,非但气不到他,反而搭上我自己。我便又想,他若负我,我干脆与他同归于尽,总归死能同时。转念再想,怎能让他如此痛快,他夺走我爱人,我便夺走他爱之人,让他痛苦一生。可这又有何用?我倾心于他,他痛苦不堪,我又怎能好过?他若负我,我杀他于心不忍,杀他爱人让他痛苦亦非我所愿,倒不如自我了断,成全他,我也可眼不见为净。可若如此,我怎能心甘?我不是那无私之人,做不来如此伟大之事” 承意停顿片刻,继续道,“慢慢的我也累了,我想着他若能回头,我便原谅他,我愿意让自己相信他从未迷失,只要他对我始终如一。我寻了无数个答案,在心中一遍一遍演练,每每我下定决心要一探究竟,临到头又忍不住退缩,我想着,只要我未找到证据,那一切便从未发生过。” 沐安听到此处,才明白承意内心原是这般纠结,年年都问视惜五年前在灵修湖见过什么,却又在视惜回答“未曾去过灵修湖”后不再深究,原来承意想要的答案并非那日视惜所见,而恰恰就是那句“未曾去过灵修湖”而已,她不是不想探究真相,而是要从他人口中坚定自己内心罢了。 思及此,再看承意,沐安内心不免多了一份怜悯,世间情爱,极端蛊惑之物也,让人乐之至极又痛之至极,修仙问道,本该清心寡欲,但遇此情,逃不开,避不过。 此时,身侧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沐安侧身,原是那承舜走了过来,承舜面容严肃,原本秀美的脸显得有些阴冷,再看承意,满心满眼全是迎面而来的那人,全然收敛方才所有悲戚。 承舜行至二人身侧,“视惜”躬身行礼问安,“承舜师伯好,视惜还有功课要做,先行回去了。” 承舜漫不经心瞟了一眼“视惜”,点点头便把视线移至承意脸上。 沐安转身离去,在拐角处听到承舜淡淡道,“离选仙仅剩五年时间,师妹勿胡思乱想,专心修炼才是。到选仙那日,我希望你我二人能一并被上仙选上。” 沐安往前走着,承意承舜二人声音越发微弱,沐安只闻承意柔柔答了一声“好”,之后便再听不见其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斩妖 在环回廊上走了好一阵也未能见可入之门,路上空荡荡的,连一个洒扫小厮也没有,沐安便在一座亭子处停下,此时这具“视惜”肉身总算归沐安控制了。 沐安盘腿坐好,入梦前她让四人牵手相握,只需感应一二便可知叔笙三人大致方位,然沐安尝试调动灵气,却无半点收获,更不谈感知方位了。 沐安皱眉,此前她是那名为“视惜”的女子,话语动作甚至于形态都不受自己控制,俨然就是视惜自己,而沐安入梦时本就是清醒状态,所以才有自己意识。 叔笙c颜禄招及单午三人入梦前便已昏迷,他们自主意识便被封存,要在这雾缈山找到三人恐怕要花上好一番功夫了。 沐安正思忖,耳边似乎传来一视庭稚嫩的声音,“视惜快点” 沐安睁眼起身,环顾四周并无他人,然耳边声音越发清晰,“视惜,你快点” 沐安循声而走,眼前忽地出现一道屏障,屏障那处白茫茫一片,但沐安肯定,那声音便是从那白茫茫之处传来。 沐安抬脚踏进屏障,刺目的光线照得人睁不开眼,沐安微眯着眼,光线渐渐减弱,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景象。 视庭并不宽厚的背影出现眼前,沐安低头看向自己,发觉自己又变作十二三岁的模样,视庭回头,用略显沙哑的童音叫唤道,“视惜,快点。” 刚踏出一步,就见承意眉眼弯弯笑意浅浅,温和问道,“视庭,视惜,你二人在此作甚?” 视庭听此问话,许是心虚,低着头不敢看承意,话答得也不流利,“我视惜来了月余,还未完整逛过环回廊,所以所以我带她来走走。” 承意似是不大信,微抬下巴,垂眼看着二人,语调上扬,“嗯?” “承意师叔,是我见此处有一扇门,好奇里面景象,便想进去一探究竟,但视庭师兄说,此处仅承字辈及以上才能进入,这会儿正要离去呢。” 承意狐疑看二人一眼,沉默片刻,说道,“距离选仙之日虽还有十年之久,你们二人也不可懈怠,需专心修炼。历来上仙选人看中的除了修为还有天赋人品,况且,此次选仙只在承字辈及以下选取。” 视庭这才抬头,对承意恭敬作揖,答道,“多谢承意师叔提点,我与视惜定当全力以赴。” 承意笑着点头,正要推门而入,“视惜”忽而出声,“承意师叔” “嗯?”承意回身,疑惑看着沐安。 “无无事” 沐安转身,面前又没了视庭身影,于是顺着环回廊走着,面前出现那泛着白光的屏障,牧安无奈摇头,终是踏进屏障中。 待眼睛适应光线后,沐安惊觉四周气氛凝重,而她自己跪坐于地,膝上赫然是一个双眸紧闭口吐鲜血的俊秀男子。 沐安细看之下,这男子面容依稀可见灵修湖旁大树下那名为“视庭”的少年的影子。 顺目往下,只见视庭胸前一片殷红,浓稠的鲜血从那片殷红处向四周渗透,沐安颤着双手捂住那口子,可仍旧阻止不了鲜血汩汩流出。 沐安缓缓抬眸,只见一滴血从剑尖滴落,长剑剑柄之上,是一只骨节分明分外好看的手,这人一袭淡蓝衣裳沾了点点血迹,凄美如同绣娘巧手穿引的碎花。 视线再往上,映入眼帘的是那张阴柔秀美的脸,此刻他眉头深锁,面容肃穆,如墨长发随着衣裙在风中不安摆动,那人视线未曾停留在死去的视庭身上,反而直直盯着对面。 沐安顺着承舜视线望去,女子红衣妖娆如同新嫁娘,仿佛这雾缈仙山只剩这一点鲜艳,她孤身一人,毫不畏惧,神色坦然望着对面的承舜,不,他已然不是她的承舜,此刻,他代表符邱殿,他代表雾缈山,他代表仙道正义,要斩杀她这只邪恶的槐树妖。 沐安疑惑不解,身旁一只纤细柔软的手握住她,偏头望去,但见承意神色复杂,唇瓣微动,欲言又止。 正在此时,承舜身后的老者淡声道,“雾缈山乃修仙圣地,本容不下妖邪之物,倘若视惜所言为虚,你便用手中那把斩妖剑将这槐树妖杀了,我等便信你,待崧岐上仙前来,也定会论你斩杀妖邪之功。” 此言毕,沐安震惊不已,听这老者之言,今日便是选仙之日,难不成视惜挑在这时候告了承舜一状,这才牵扯出红鸢来?再看膝上视庭,虽还不明视庭死因,但这一切隐隐关联。 沐安理顺思绪,再看承舜,持剑之手微微颤抖,面容却异常平静,他唇瓣微动,默念口诀,手中之剑不安振动,剑气闪现,直指对面红鸢而去。 转瞬间,承舜手中之剑离手而去,飞向红鸢穿胸而过,一个回旋,那剑闪着金光又回到承舜手中。 红鸢不可置信望着眼前冷酷的男子,被剑刺穿的胸口白色浆液涔涔流出,她定定看着承舜,似要从那张冷酷的面容中看出昔日柔情来,看着看着,红鸢眼中蓄满泪水,她带着哭腔喃喃道,“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 话毕,四周静得能听见红鸢泪水混合白色浆液滴落在地的声音。 承舜眉眼低垂,谁也看不出他眼中神色,红鸢话落,他身形一闪,没给红鸢更多喘息之机,长剑橫划,红鸢双眸被剑气所伤,白色浆液喷溅而出,洒向承舜那张黑沉的面庞。 红鸢倒地之际,承舜弃剑倾身上前,左手温柔环住她的腰,右手却化作利刃无情捅进红鸢胸膛。 承舜埋首红鸢左肩,只闻那老者威严之声淡淡响起,“很好!” 老者话落,承舜松开左手,红鸢像布偶一般无力跌落,只见承舜在自己衣摆擦干净右手,又指着地上的剑,嘴里念念有词,那剑在承舜催动下,自己站起来,快速在红鸢周身划动,顺时花火四溅,顺着红鸢那身沾上白浆的红裙蔓延。 沐安静静看着那个被心爱之人无情斩杀的槐妖在火光中化为灰烬,只觉被承意握着的手越发疼痛,偏头望去,只见承意神色痛苦不堪,似是感同身受般,再看承舜身后那发话的老者,一派仙风道骨慈眉善目的姿态,嘴角泛起的满意笑容更让他整张脸都和蔼起来,只是隐藏在和蔼之后的那颗心想来定然比石头还硬。 沐安察觉到自己所占据的这具视惜的身体在微不可闻的颤抖,环顾四周,那一张张或满意或唏嘘的脸,只衬得方才那被大火烧烬的槐妖红鸢更为可悲可怜。 “视源,你带几个人速将视庭尸体抬下去,其他众人,列队准备迎接崧岐上仙!”那老者话音方落,从人群中走过来几个男子,俯身抬起视庭便要离去,沐安不由自主想要拦下,却被承意从后拽住。 “站住。”空中飘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只淡淡平平二字,说的不见得如何凶狠,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众人不由自主顿住眼下动作,循声而望,只见一朵如棉祥云停在半空,那祥云之上依稀可见有仙人站立。 老者见此,神情激动朝祥云跪拜,并运气大声道,“雾缈山上下恭迎崧岐上仙大驾!” 说话间,只闻扑通扑通一阵跪拜声响起,紧随老者之言整齐道,“弟子恭迎崧岐上仙大驾!” 话毕,众人只觉一阵清风拂过膝盖手肘,清风无痕,却隐隐有无形之力,半跪的双膝和交握的双手还未完成最虔诚的跪拜便被那股无痕清风扶起,众人直直站立,有人放肆盯着那祥云处早已忘乎所以,有人却俯首垂眸,恭敬得不敢对祥云之上的仙人有丝毫不敬。 那名唤崧岐的上仙踏下祥云,转瞬间已来到殿前,他面向符邱殿背对众人,只听他喃喃道,“阔别符邱殿已有二十年,此处还如往日般气派威严啊。” 崧岐说罢又转过身来,扫视众人后缓缓道,“可我来时,却见雾缈山上空一阵污浊之气,竟不复往日清朗,是为何故?” 老者上前一躬,垂头恭敬答道,“回禀上仙,此乃因雾缈山一株槐树成精,妄图魅惑符邱弟子,现已被承字辈大弟子承舜斩杀。” “哦?”崧岐拉长音调,在众人中寻找承舜身影。 老者何其精明剔透,便道,“承舜,上前来。” 崧岐定定看向承舜,那眼神悠远淡然,似并未看他却又能将他看穿一般,崧岐不吱声,其余众人便也不敢言语,过了好一会儿那崧岐才偏头问老者,“此人便是你要举荐之人?” “正是,承舜乃符邱殿承字辈大弟子,天资聪颖,其修为更是遥遥领先于同辈弟子,甚至赶超” “天资吗?他这身上,我却看到了一些天资以外的东西。” 崧岐话毕,众人皆是一惊。 “承舜,你可知阻碍你修行的是为何物?”崧岐淡淡开口,眼神从承舜身上离去,望向别处。 承舜抬眼,神情震惊,随即又恍悟般垂下头,恭敬道,“承舜不知。” “想必你的修行之障也有十年左右未曾突破了吧?每个修行之人都会遇到修行之障,然突破这障却有快有慢,有的人还未曾察觉障碍便顺利突破,有的人可能终其一生都参破不了。你本是通透之人,按理最多一年便可突破这障碍,可惜” 老者急道,“可惜什么?” 崧岐一甩广袖,双目盯着承舜道,“可惜你不走正道,企图依靠妖邪之术增进修为,为掩其罪,借比试之机残害同门,又斩杀愿分你一半妖力的槐树妖灵,着实让人心寒呐。” 沐安闻言,不自觉朝承舜看去,只见承舜面色发白,弃剑颓然跌坐在地,整个人如同被崧岐那几句话抹灭了灵魂般毫无生机。 再看那老者,一脸心痛之情,好似直至今日才知晓他引以为傲甚至于要推举成仙的承字辈大弟子会为一己之私做出此等不耻之事。 沐安听着身后传来承意压抑的哭声,一回头就见承意眼中的泪如断线珍珠般顺着脸颊滚落。 “敬封!”崧岐甩甩衣袖叫到。 “限你三日内清理雾缈山污浊之气!我师出雾缈,不愿看到这座万年仙山在你这一代毁于一旦。” 老者浑身一震,答道,“遵命!” 崧岐正要离去,沐安只觉自己像那被绿啸控制的木偶般身不由己快步朝前,至崧岐跟前扑通跪地,声泪俱下,“弟子恳求上仙救视庭一命!” 崧岐回身,虚抬一手,沐安只觉自己被一股无形之力扶起,那崧岐看了一眼视庭尸体,转脸又看着沐安道,“生死之命,本该顺其自然,小丫头,饶是仙神亦不可逆转天道轮回。” 说罢,崧岐化作一阵烟雾消失于无形,沐安看向那祥云,崧岐立于云头,驾云而去。 崧岐方走,敬封便下令将承舜关押进山心牢,沐安想着,毕竟是他得意弟子,说什么也不会就地正法了。 承舜转身之际,沐安余光瞥见承意眼巴巴望着承舜背影,身形微动,却在听到不知是谁轻咳一声后又顿住。 承意上前,弯腰正要捡起承舜落下的佩剑,却见那佩剑化作粉末随风散了去。其余众人都不约而同转身离去,视庭尸首也被众人带走,不一会儿,偌大的符邱殿前,只余“视惜”与承意。 承意垂首凝视佩剑散去之地一动不动,高挑瘦削的背影寂寥而又哀伤。 半响,只听承意喃喃如同叹息,“承舜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惩罚 承意并未理会“视惜”,自顾自朝偏殿而去,沐安被视惜肉身带着循着视庭尸身方向跑,眼看抬着视庭的几人消失在大殿门后,沐安提气飞身往前,然推开门之际,却只觉眼前一片黑暗,沐安在心中哀叹一声,暗想不知这梦境中的任意门此番又将她带至了何时何处。 待双眼适应眼前黑暗,沐安四下查看,见东面前面有一处亮光,正待朝亮光走去,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沐安一惊,探手往前摸索着墙壁贴墙站立,凝神屏气注意着脚步声,不一会儿只听脚步声从身旁走过,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又往里而去,沐安摸索着,放轻步子跟着脚步声前行,这才发现此处异常狭窄,像是两堵墙壁的缝隙,方才那脚步声应是从墙另一面传来。 沐安不由自主施了术法,轻飘飘飘浮在半空缓缓往前,生怕衣料摩挲声被隔墙之人听见,那脚步声忽而停下来,沐安便被视惜带着停下来,只听见一阵铁链拽地之声响起,随即是膝盖触碰地面的声音,一阵衣料窸窣声后,四周又安静下来。 不知静默多久,当沐安要怀疑方才脚步声只是错觉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承舜你你让我很失望!”沐安自然认得这个声音,正是之前符邱殿前的老者,雾缈山掌门人敬封。 承舜并未答话,沐安在暗处听着,只觉那承舜连呼吸声都极为平稳,好似心如死灰,对敬封此言已然无动于衷。 半响,只听那敬封痛心道,“敬司,你来宣判吧” 话毕,一人抖落手中帛锦,一个男声平缓机械道,“承字辈大弟子承舜,罪状有二:其一,修行无道。在灵修湖用心血供养槐妖,并汲取其修为以助自己修为长进;其二,残害同门,因一己之私,借指点比试之机,残杀视字辈弟子视庭。为保雾缈清气,经各长老协商决定,废除承舜修为,并逐出雾缈,永不复用!” 铁链被人拖拽着发出沉重声响,紧接着,承舜平淡如一,语中甚至含了些感激之情,他道,“师尊慈悲,承舜领命!” 承舜话毕,脚步声再次响起,敬封等人离去。 沐安小心转身,摸索着朝光亮处行进,堪堪跨出几步,只听承舜又道,“你何必要来。” 沐安心下一惊,方才敬封敬司那二人都未曾发现自己,难不成被这承舜发现了? 沐安不禁停下脚步,却又听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内,“承舜师兄,我怎能不来。” “你对我也失望了吗?” 承意轻呵一声,道“不,我没有失望,我只是只是觉得心寒,当视惜说出她时,我其实是愤怒和羞愧的。我从未想过我竟然会输给一只槐妖,那是妖啊,师兄,你从小便嗤之以鼻甚至深恶痛绝的妖啊” 承意停顿片刻,接着道,“但当我看到她时,却全然没了恨意,她看你的眼神就如我看你一般,我看她独自一人与整个符邱相对而立,那就像就像我自己身着红衣站在那,欢喜地期待地看着你,等待你在风暴前为我长开双臂,等待你为了我对抗整个符邱,她那份心意我明白我明白的” “承意” “承舜师兄,你你怎么忍心啊?那槐妖你那对槐妖尚且如此,那我呢?倘若有一天我也阻挡了你的去路,你是不是也会像对她那般对我?倘若” “承意,我不会的,我永远不会那样对你。” 承意苦笑一声,似是极为不信承舜此言,道,“我不明白,师兄,你明明爱她,甚至不惜用心血用修为喂养她,为何你那般手段,纵使一只别的妖也不会用上” “承意,她因我而生,若只能一死,也必须死在我手承意,你可知,当她出现于人前那一刻,我便救不下她了我从她身上掏出的,不止她的心,那那也是我的心啊。” “承舜师兄”承意已泣不成声。 铁链擦过地面发出沉闷之声,好一会儿,承舜才开口道,“承意,事已至此,你可愿帮我一个忙?” 承意还未应承,又听承舜有些急切道,“红鸢精魄附在这内丹之上,因我与她修为互混,师尊才未发现,但倘若我修为被废,到时这内丹便再也藏不住,承意,你答应我,立刻带她去凌浮,把她放回息鸣山。” “承舜师兄我”承意迟疑了一下。 承舜激动起来,晃动的铁链敲打着地面和洞壁,哐啷啷如同暴躁鼓点,承舜似是抓住痛了承意,承意轻轻“嘶”了一声,只听承舜提高音调急切道,“承意,我的宣判已下,兴许明天,我就会被废掉修为,你若对红鸢存有半点怜惜,答应我,带着她去凌浮!” 外头传来喧闹声,沐安心一紧,应是外头的人发现了,只是不知是发现了她还是发现了承意。 “好我答应你!”承意终是允诺,沐安在暗处听到一人长长呼出一口气,应是那承舜放下心来。 正在此时,一个男人大喊,“何人在此?” “视惜”心跳极快,又在身上施了一道法。 外边的人速度极快,只听见一阵混乱的脚步声走来走去,倒并未听见承意的半点声响,四周又恢复安静。 沐安心知此处不可久留,好在此刻这具身体归沐安控制了,便小心翼翼摸索着朝亮光走去,好一会儿,沐安才走至亮光处。 亮光处白茫茫一片,沐安站定片刻,无奈摇摇头便一脚踏进那亮光,果不其然,这又是一扇穿梭之门。 门后,承意抱着承舜痛哭着,“视惜”好似在此处站了好一会儿,那承意从承舜肩头抬起身,扭头怒目瞪着她恨恨道,“视惜,我知你恨他,但他已然受到惩罚,为何你还要赶尽杀绝?你就是要看他为视庭偿命你才甘心吗?好!现在你如愿以偿了!” 沐安自然有些迷茫,但见承舜胸口插着视庭的佩剑,那场面像极了视庭被承舜所杀的场景,沐安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手上身上竟沾满了鲜血。 正在此时,承意身后的男子开口道,“此事怨不得视惜,一切都是我的授意,承舜此果,皆为他自己种下的因。情,本就是阻碍修行之物,承意,你也是时候放下了,勿要步入承舜的后尘!” 承意轻轻放下承舜,从袖中拿出一闪光之物,转头看一眼身后男子,道,“师父,徒儿不孝,不能再伴您膝下了。”说罢便飞快将那物吞入肚内,起身抱起承舜飞身而去。 男子正要阻止,沐安不由自主上前拖住男子,男子瞪一眼沐安,高声喝道,“视惜,你这是做什么!” 沐安此刻也是身不由心,想想许是当年视惜就是这样阻止这男子的,让承意有逃离的机会。 这男子怒了,一甩手便将沐安扇飞,沐安眼见不妙,又快速飞身至其身前挡住,二人打斗起来,但这视惜修为功力有限,不下三招便被打退,。 沐安用剑撑着地面费力起身,跟着男子走至洞口,却也只能看到承意抱着承舜决然纵身一跃,从回环廊跳下雾缈山。 男子站在廊边眼睁睁看着承意的身影越来越远,不禁气恼地锤了锤栏杆,又猛然转身,有些恶狠狠地瞪着沐安道,“视惜,若不是你拦着,或许我”话未说完,男子脸色渐渐转为哀戚,低头默默离去。 沐安一脚踏在洞口,眼前场景不断变换:稚嫩童男童女,殿前树下,回环廊上,二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春夏秋冬,雷雨日光,海天界限明了又暗,山下潮水退了又涨,稚童不在,少年少女,面面相对,清风送笑语,暗香藏纯情; 渐渐旭日东升,渐渐枯黄抽绿,渐渐少年俊朗如松竹,渐渐少女粉嫩如桃兰,月下松竹揽桃兰,桃兰娇羞胜明月。 此后,衣一双鞋一对,碗一双筷著也一对,茶杯成双对,白素丝锦蝴蝶追,红蓝香囊比翼飞,玉玦腰间佩。 然年月无尽,时光不复,一寸光阴一寸灰,一段情丝一段衰,漫漫人生,最残忍不是二人不能始终相伴,离别虽遗憾,但情深仍在,此后岁月,纵是一人独活,仍如两人行。 最残忍是,眼睁睁看着那份情如春草发芽,如夏花盛放,如秋实结果,最后却泯灭在严冬;最残忍是磐石经不住风霜,霜雪经不住暖阳,最后磐石化沙消散了,最后霜雪化水蒸发了;最残忍是,我心仍未死,可我的你却在别处安了家。 年岁匆匆,她默默看着他转身而去,她看着他从别处寻了芽,那些曾属于过她的细腻温情,她看着他用在别人身上。 衣鞋还成双,碗筷也是对,汗巾未离身,香囊玉玦也在腰间佩,可那个人却走了,从她的心里出走,转念走进别人的心里。 她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们的情淡了,我们的情浓了。” 是爱情淡了,亲情浓了,可是啊,她把对他的爱揉进了血肉里,甚至揉进了魂灵里,她的躯壳不死,她的魂灵不灭,那么,她对他便情深不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梦境循环 沐安踏出洞口,刺眼的白光逼得她闭上了双眼,再次睁开时,只见和煦日光透过树叶缝隙照下,沐安下意识伸手置于眼上,心内只觉这举动有些许熟悉,思忖间,沐安不由自主将手从眼睛处移开,挡住日光拉远看了看,果不其然,自己的手小巧稚嫩,如同十二三岁的孩童般。 沐安起身,又身不由心抬手放置于头顶,反身对着树干比划着身高,扭头又见眼前一片碧蓝,那是灵修湖,沐安沉思着,身体却自行飞速跑至湖边,低头望去,那湖面倒映出一张圆圆的小脸,正是沐安刚入梦时那十二三岁的视惜模样。 沐安在心内默数,数道三时,身后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粗糙的童声,“视惜,你干嘛呢?” 沐安转身,树下光影斑驳,白衣少年眉清目秀稚气未脱,一如当时所见。少年咧着嘴笑笑,高高扬起的嘴角和弯弯眉眼弧度相对,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好似刚得一罐蜜糖。 沐安看着少年敛下嘴角,唇齿微动,于是在心里跟着少年默念,“小丫头,是不是又被我帅气的容貌给震惊到了?” 沐安不由说道,“不要脸。” 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听着熟悉的对话,沐安惊觉自己又回到了梦境初始。 这槐梦好似一个首尾相接的圆圈,走至最终便回到最初,如若找不到叔笙c颜禄招和单午三人,恐怕自己就要同那三人一同陷入红鸢所织的梦境中不停轮回,永远也走不出去。 沐安沉思着,身侧垂着的手被另一只不大却温暖的手牵住,少年视庭一把拉起沐安往回走,沐安虽心有所思,嘴却不由自主道,“去哪?” “回去啊,不然要被师父骂了。”视庭理所当然道。 “这是哪?”沐安嘴上问着,心里却在想这一圈梦境下来,自己站在视惜的角度看到的都是与承舜承意和红鸢有关的故事。 “方才不是告诉过你了,这是灵修湖,咱们雾缈山地势奇特,四面高中间低,久而久之中间便成了湖,符邱殿环山而建,弟子们平日里只在雾缈山外围活动,这灵修湖也只有承字辈以上的师叔师尊们才能进入。” “承字辈?那咱们是?”沐安想着,这槐梦中虽时间混乱,稍稍梳理一二倒也能将原委摸个大概。 “你这个笨丫头,你叫视惜,我叫视庭,咱们当然是视字辈。要是被师父知道,必少不了一顿重罚。” 沐安心不在焉,视庭停下脚步,往前跨了一步与沐安面对面,盯着她的眼睛严肃认真道,“所以啊,视惜,你可千万别把这事说出去!” “承意师叔也不能说!”视庭重重补充一句。 沐安心事重重机械般与视庭对完话,此时便点点头。视庭紧张看她一眼,又拉起她闪身上树,小手灵活结起手印,嘴里轻声念念有词。 过了好一会才放手,竖起食指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尔后用口型对沐安说道,“有人!” 沐安看着前方不远处承舜的背影一阵恍惚,当红鸢从旁飞来,悄悄停驻承舜身后时,牧安脑中灵光一闪,自己的意识投射在视惜身上,见视惜所见,闻视惜所闻,感视惜所感,言语动作身不由已,如同被人操控的木偶。 那边,红鸢的小企图被承舜发现,承舜一扭身将其捉住,随即便是一阵连连娇笑。 “承舜哥哥,你都十天没来看我了。”红鸢娇嗔着,宛如一个被宠爱的孩子抱怨久未归家的父亲。 “最近事务繁忙,实在很难抽出时间。” “好了好了,我原谅你了。”红鸢踮起脚,用额头蹭了蹭承舜的额头。 “红鸢,你真好。” 沐安听着二人重复梦境最初的对话,忽而觉得,也许,承舜还是当初殿前树下的孩童,还是皎洁月下俊朗如松如竹的少年,还是那个与承意衣鞋成双蝴蝶比翼的男子,而红鸢,承舜他自然是喜爱的,像爱自己的孩子那般。 红鸢拉着承舜往沐安与视庭的方向跑来,视庭一副如临大敌般的紧张神情,秀气白净的面庞渗出豆大的汗珠来,沐安下意识轻拍视庭置于她肩头的手,视庭猛然转头,额间凝聚的汗珠甩落,沐安只觉一股无形之力横扫而来,她同视庭跌落高枝,恰恰落于红鸢足下。 “视庭,你的隐身决练得还不到家啊。”沐安望着承舜冷然的面容,莫名想起衍刑来,记忆中,衍刑也总这样冷着脸,好似不会笑一般。 “带刚入门的小师妹私闯灵修湖,你这个师兄做的好榜样!”承舜怒言一出,视庭垂下头不敢多言,沉默片刻,似是下定决心般,视庭抬眼直视承舜弱弱道,“承承舜师伯,这都是视庭的主意,与视惜无关,视庭愿受责罚!” 此时,一旁红鸢开口道,“我听说承字辈以下的弟子私闯灵修湖是要进山心牢反省数月的,山心牢暗无天日” “住口!你这妖物!”视庭激愤异常,饶是沐安早有心里准备,仍不免被吓了一条,然视庭这一声倒是将沐安叫唤清醒了些。 世人道,人生如梦,人生如戏,这场由槐花香引入的梦可不就是一场戏,那披着华胄兰皮肉的树妖选择他们四人当角儿,扮演着那段历史中不可或缺的四人,只是,那树妖不曾想到,沐安醒着,便在这场如戏梦境里当了看客。 既然是如戏之梦,那只需角儿罢演,戏便完了。梦里梦外,虚幻现实,也就一线之隔,一念之差,你若不愿睡,睁开眼,梦就碎了。 眼前几个梦中人还在忘情扮演着戏中角儿,喷薄的怒火,腾腾的杀意,针锋相对的言语,这场戏已经开始,循着梦主的剧本,进入又一个轮回。 视庭起身,将沐安护在身后,冷笑着说道,“师尊道法通天,一眼便可识破你这妖物在我们身上施了妖法,你若自寻死路,便来吧!” 承舜脸色一变,眼中杀机又现。 沐安不由自主上前朝着承舜和红鸢行晚辈礼,垂头恭敬道,“今日我与视庭师兄未曾到过灵修湖,便谈不上在灵修湖见了什么人。承舜师伯也未在灵修湖见过我与视庭师兄,是吧?” 视庭虽年幼,脑子倒是灵活,便顺着沐安之言说道,“今日一大早我便带着视惜在环回廊上行走,未曾到过其他地方。” 红鸢扯着承舜衣袖,承舜这才道,“好,今日就当未见过你们二人,望你们二人也乖巧些,莫要说了不该说的。” 视庭闻言拉着沐安急急朝前走,一路无言,走了许久,这才见到一扇门,视庭推门而出,沐安却在门前顿住,这扇门,隔绝一段时光,推开走过去,这场如戏之梦便会像滚轮朝前滚动。 沐安转身,眼前花树层层叠叠,光影斑斑驳驳,她好似能见在灵修湖边伫立的蓝衣长发的男子,沐安扯着嘴角笑了笑,这具身体此刻已然归自己控制,沐安朝着心中的那人奔跑而去。 待至近前,沐安气喘吁吁停下,红鸢不见踪影,承舜诧异不已,垂眼看向沐安,秀丽的眉眼泛着疑惑迷茫的光。 沐安微笑着,一把抓起男子垂在身侧的手,摊开他骨节分明的指,捻起食指在其掌心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男子迷茫着,跟随掌心微痒的划动,脑中显现出熟悉的二字,他薄唇轻启,喃喃念道,“沐,安。” 这两个字仿佛蕴含魔力,一瞬间与之相关的记忆汹涌而至,那些深深浅浅的回忆,最后凝聚成一滴红泪,如血一般,在他心口缓缓滴落,瞬间点燃他心里的一片雪原,雪原泛着熊熊幽蓝火光,他清晰地看到,那火光之中,红泪化作一艘红船疾行而来,红船船头,青衣女子迎风而立,而青衣女子那张素淡的脸上,桃花眼下,红艳的泪痣如血一般。 沐安抬头,微眯着眼适应日光直射,细微粉尘犹如精灵飞舞,男子狭长的眉眼陌生而又熟悉,沐安扬起嘴角弧度,回应道,“叔笙,是我。” “是我啊”沐安又道,似呢喃,如叹息。 男子眼中迷离散去,换上一片清明,他垂眸抬手,眼含深情无限,指尖抚上眼前少女眉眼,轻唤出声,“小暗” 沐安嘴角笑意僵在脸上,呆愣着望着眼前眉目细长的男子一点点褪去阴柔,露出那张她在心中不知描画多少次的面目来。 随着眼前男子容颜的转变,四周仿佛被人用硕大的毛笔涂抹上墨色,一点点将日光遮蔽,灵修湖一寸寸被黄土填埋,黄土之上瞬时覆上葱葱郁郁一片,林木花草疯长成荫,待日光消失无踪,四周一片黑暗,天空一角明月高挂,月华倾散,雾气褪尽,阴气森森的树影因风而动,在朦胧月下仿若魑魅魍魉。 沐安睁开眼,吸了吸鼻子,槐花香依旧。 偏头一看,身侧之人眉头轻皱,眼睑微动,沐安扬唇笑了笑,这场戏该散了,这场梦,要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梦醒了吗 沐安松开叔笙的手,红船周身那层如水镜般的屏障缓缓下降,原本浮在面上的枯叶也因一时没了承载随风而舞,恰与那化作青纱的水层轻飘飘飞向沐安。 沐安探手,捞起青纱握在手中,枯叶不偏不倚落在其肩头,沐安一偏头,恰见叔笙坐起身来,见到她先是一愣,随即视线落在她肩头,极其自然探手为她拂去落叶。 叔笙起身,面向沐安,朝她伸出手,恍如许多年前,那伫立红船船头的男子,冷着一张俊颜,眼里却弥漫着柔和笑意,他灼灼望着她,弓着身子摊开掌心,对她发出并肩而立的邀请。 沐安愣神间,只闻颜禄招急急唤道,“单午!单午!” 沐安循声而望,但见单午双眸紧闭,淡眉轻蹙,脸上表情痛苦,眼角泪水如无尽泉水,源源流出,颜禄招捏着衣袖不停擦拭,可纵然衣袖湿了大半也不曾将那泪水擦干。 颜禄招愈发急躁,凑近单午耳畔唤道,“单午!醒醒!” 单午动了动苍白的唇瓣,睫毛颤抖几下,缓缓睁开眼,颜禄招见之一喜,正待开口叫唤,忽而单午扭头望他,眼中爱恨交织,浓烈又哀伤,只听单午哀怨道,“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承舜哥哥,我死后,你是否也会如人间男子悼念亡妻那般思念我?” 沐安皱眉,单午还身陷梦中,亦或是,梦中的红鸢借着单午来到现实。 颜禄招见单午如此,也明了单午还不曾清醒,见单午泪眼汪汪望着他,他心下焦虑难安,却又无言以对,颜禄招求助般看向叔笙沐安,不待二人回应,又闻单午柔柔戚声道,“承舜哥哥,红鸢不怪你,若定要一死,我的命是你的,你拿去,我的心是你的,你掏去。” 颜禄招明知,此时单午声泪俱下演绎着独角戏,那具躯壳里醒着的是红鸢的灵魂,可他见这般模样的单午,仍旧止不住的疼惜,好似自己真是那亲手杀了红鸢的承舜,只不过他的红鸢,是单午,是那个无趣得紧的倔强少年。 思及此,颜禄招猛然一惊,迅猛松开扶住单午肩膀的双手,见单午虽睁着眼,整个人失去颜禄招双手的支撑又斜斜向船侧倒,颜禄招无奈叹气,收回一半的双手再一次搭上单午瘦削的肩。 颜禄招心乱不已,莫不成这些年对那些娇滴滴的女子们毫无兴趣竟是因为自己内心深处其实其实是断袖吗? 此时,单午猛然扑进颜禄招怀中,小声抽泣着好似受伤小兽般,颜禄招只觉一阵清淡药味扑鼻而来,脑中莫名浮现“温香软玉”四字,单午微凉的脸颊蹭在颜禄招脖颈处,颜禄招面皮一热,心跳如雷鸣般活跃,可整个身体却莫名僵直了,双手撑在半空,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沐安见此,不由得笑起来,一抬眼,恰见叔笙目光灼灼望着她,她本想偏头躲避,思及方才梦醒时分那人轻唤一声“小暗”,她对上他的眼,总觉该笑得灿烂些才是,于是她贝齿微微,梨涡浅浅,如兰似莲,美而不妖,华而不魅。 叔笙觉得,这月色着实惑人了些,就如前一次那般温柔洒在她脸上,让他不由自主想起天方地腑深处那方清水池上的青白碗莲,他记得,那碗莲中心一抹淡淡粉红,恰如她唇上雨后桃色,他记得,他的唇触碰过那处的温软,如蜜一般香甜。 左眉上又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叔笙抬手用指轻轻按压,然这样的按压毫无作用,那疼痛好像经由左眉骨传到胸腔,牵扯着他的心,叔笙有些不明白,他何时竟如此在意眼前这女子,好似好似他早已爱上她许多年。 “单午!单午你怎么了?单午!”颜禄招焦急大喊。 但见原本窝在颜禄招怀中的单午忽而坐起身来,嘴角溢出一缕殷红,眼含无限凄迷,不言不语,只灼灼望着颜禄招的脸,好似红鸢望着承舜一般。 颜禄招扭头看向沐安叔笙二人,担忧道,“单午这是” “也许,是梦境到了承舜斩杀红鸢那一刻了。”叔笙见单午神情,想起梦境中身为承舜的自己持剑亲手斩杀红鸢,当他的手穿过她的胸膛,承舜那一刻的心伤他到此刻都觉惊心,他,是为了救她而杀她啊。 “沐姑娘,你既能将我和叔笙从梦境中唤醒,可否,也救救单午?” 沐安沉吟片刻,道,“既无法唤醒单午,怕是需再次入梦将其带回” “那还请沐姑娘送我入梦!”颜禄招看了一眼神情愈发痛苦的单午坚定道。 “颜公子莫急,这槐梦诡异,贸然入梦怕是你也会陷入那梦中无法清醒。再者,说来惭愧,我对这梦境之术研究甚少,倒还不知用何法将你送入。” 颜禄招面色垮下来,又闻沐安道,“虽无法送颜公子入梦,但我方才能跟随你们入梦,想来也能跟着单午入梦。” 话落,沐安看向叔笙,叔笙点点头,尔后就见沐安往单午处挪了挪,探手便要去握单午,颜禄招却揽着单午退开一些。 沐安见此不由得失笑道,“颜公子,我需搭在单午手上,借助单午才能入梦。” 颜禄招尴尬抬眼,他也不知方才为何有此举动,可一想到单午这小子知道沐安姑娘握了他的手后会显露出羞涩而又高兴的样子他心里便觉有些不适。 颜禄招抓起单午未曾受伤的手递过去,细想一下又把单午的袖口往下撸了撸,沐安刚放松的嘴角又扬起来,好脾气等着颜禄招将单午的手用袖口包起来递给她。 沐安握着单午,正要闭眼,忽而想起什么来,转脸看向颜禄招一脸认真道,“啊,对了,我此番入梦,意识可能会附在承舜身上,还请颜公子不要介意。” 沐安说罢,微笑着闭上眼,青纱飞扬,宛如飞龙绕红船而游,片刻青纱变薄变淡,幻化成圆形屏障,笼罩红船上方,将整个红船与外界隔绝。 颜禄招想着沐安方才之言,若沐安附在承舜身上,在那槐梦中岂不是要同附在红鸢身上的单午卿卿我我?颜禄招心中有些不自在,此番倒是很深切的体会了一把槐梦中承意那般知晓承舜红鸢之事后的心情。 耳闻叔笙在一旁轻笑,颜禄招没好气道,“小心你们家沐安被单午拐走。” 叔笙挑眉,并未在意颜禄招将沐安说成是他叔笙家的,他看了看单午又看了看沐安,最终摇头叹气道,“禄招,平日里你挺机灵的,遇到单午怎就糊涂了?” 颜禄招也看看沐安又看看单午,心中越发不解,单午那纤细瘦弱的模样,尽管身为男儿身,也该喜欢像他这般高大帅气的人才对,怎会喜欢同他单午一样纤细的沐安呢,可再一想,倘若哪个女子如他颜禄招这般高大 颜禄招不觉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摇摇头,不忍续想他这幅身材面貌着一身女装同单午站在一处的情景。 颜禄招盯着单午,那少年青丝凌乱,巴掌大的面容沾了少许尘土,脏兮兮的犹如一个小乞丐,一身灰溜溜的宽大袍子裹住其细瘦的身躯,受伤的手无力平摊于身侧,好似一根没有生命的枯枝一般。 就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少年,他颜禄招怎会如此在意?单午忍痛闷哼的模样让他觉得心烦意乱,恨不得那伤生在自己身上;单午梨花带雨时又让他觉得怜惜无限,恨不得在那少年眼下塞上厚厚的棉花,将那流也流不尽的泪水吸干;单午一股脑扑进他怀里时又让他不知所措,恨不得收紧双手将其揉进自己血肉里 “禄招,你那火热的视线可否消停会儿,单午都要烧起来了。” 颜禄招移开视线,尴尬轻咳几声,又闻单午闷哼一声,那双乌溜溜的眼又不自觉落在单午那处。 叔笙摇摇头,不再理会身陷痴恋还不自知的颜禄招。 正在此时,在月下形如魑魅魍魉的林子处传来一阵响动,叔笙拍拍颜禄招的肩膀警惕起来,二人一个挪至单午身侧,一个挪至沐安身侧,望着树影摇曳的林子各自调整内息,内劲运满全身,静静听着林子那处的动静越来越靠近。 眨眼睛,四周林子茂密起来,虬枝在月下如同吸满血的水蛭鼓胀了一圈,枝桠树叶疯长,恍如清晨刚睡醒的人伸了懒腰,在空中占领更多区域,遮蔽更多月光,红船原本停在空旷处,此时也因愈趋茂密的林子而显得愈加局促紧凑。 “不好,林木在疯长”颜禄招惊叫道。 颜禄招话音一落,那林子又朝红船进了一步,仿佛缓步行进的大军围攻孤寡的仇敌,带着黑云压城一般不可置疑的气势,好似一个转眼就要吞没红船。 “叔笙啊,咱们不会被埋在树里吧。”颜禄招不无担忧地说道。 叔笙看着那愈发膨胀的林木,一边躬身挪至船头一边道,“禄招,你这张乌鸦嘴” 林木生长速度太快,叔笙驾着红船不过行进一丈,就被埋在茂密的丛林中寸步难行,四面疯长的藤蔓顺着水层屏障环绕纠缠,顷刻间,整座息鸣山被各色草木覆盖,在朦胧月色下,远远望去,如一只伏在地面的仓鼠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如果不是这场雨 “如果咳咳如果不是这场雨咳咳老朽老朽还可带公子去息鸣山看看咳咳咳那株咳咳那株槐树啊,很灵咳咳咳” 窗外,雨不断线哗啦啦下得痛快,院子里,黄土被雨水浸湿又被一线一线的大雨砸出大大小小的泥坑来,深深浅浅的泥坑盛满混浊的雨水,又在新的雨水落下之际四溅飞起,如同一群翩翩起舞的异域舞娘,在乐声交杂中演绎无人能懂的狂欢。 侧卧在床的老人沉闷的咳嗽声被嘈杂的雨声盖过,但伫立窗前的男子仍能听清掩藏在嘈杂雨声之后以及沉闷咳嗽声之下那死气沉沉的叹息。 老人见男子并未答话,待咳嗽缓了一些,又微抬起上半身望着窗前伫立的那位如谪仙般的男子道,“我家那头老黄牛咳病了咳咳病了大半个月,我走投无路咳咳去那株槐树前跪拜咳咳咳” “莫要说了。”男子淡淡开口,收回眺望大雨的视线,不经意低头,但见窗下竹桌上斑驳铜镜里映照出一张阴柔秀美的脸,若非隆起的喉结和胸前的平坦,这幅模样怕是要被人误人为倾城佳人了吧。 “你好生歇息,我去看看你说的槐树。”男子说罢转身,跨步至门口推开门,雨声毫无遮掩传来,或打在蕉叶,或打在屋檐,或打在瓦片,或打在石板,滴滴交错,声声纠结,热闹如凌浮城内的早市。 男子带上门,不曾拿起门边那把油纸伞,只身走进大雨里,然湿地的泥泞溅不上他的鞋,如线大雨湿不了他的衣,他依旧清爽洁净翩然如仙。 大雨里来了一阵风,吹起他用木簪素绾的青丝,吹落一朵被雨水打湿的艳粉色槐花。 男子偏头,定睛看着那朵稳稳落在他肩头的槐花,耳边传来一个细小稚嫩的惊呼声,“啊!完了完了,要被发现了!” 男子停下脚步,在雨中站立片刻,挑眉抬手,那素长的手在离肩头一寸之地停顿片刻,最终又缓缓放下。 “呼~~还好还好,没被掸下去”耳边那个稚嫩细小的声音带着庆幸,男子望着面前被大雨迷蒙的山路勾唇笑了起来。 大雨愈发酣畅,整座息鸣山弥漫着朦胧水汽,崎岖的羊肠山道上,那飘然如谪仙般的男子听着耳畔稚嫩细小的声音欢快唱着不知名歌不觉笑意更深。 “大雨倾盆啊,淋湿我身,有幸遇上你啊,为我遮一分”男子肩头那朵精巧槐花仍旧不知疲倦唱着即兴歌,不知不觉男子已走进息鸣山深处。 “就是这里吗?”男子站在一株大槐树前轻声低语。 雨水滴落树叶凝聚成更大的水滴从树顶漏下,仿佛水帘洞一般,艳粉色的槐花被风雨打落满地,点缀着地上湿润的草地,宛如少女衣裙上细碎的绣纹。 “哈哈~总算到家了。”那个稚嫩细小的声音开心叫唤。 大雨里交杂的风吹落男子肩头的槐花,那稚嫩细小的声音惊叫起来,男子垂眸,摊开手接住,那槐花恰巧落在掌心生命线的尽头。 “呼呼吓死我了。”那小槐花惊魂未定,静静躺在男子手心喘着气,男子听着好似能想象一个身着艳粉色衣裙的少女堪堪落地后一手拍着胸脯庆幸未曾摔到的模样。 男子唇畔笑意未减,稍稍弯曲手指,为掌心的槐花挡住迎面而来的风雨,他稳稳朝那株大槐树走去。 直至大槐树粗壮的枝干前,男子立定,唇瓣微动,无形屏障消失,风雨肆无忌惮,然男子全然不在意透过槐叶的豆大雨点打湿衣裳,他握拳前伸,直至伸到槐树干那凹陷的小孔洞处才摊开手,小心翼翼将那朵小槐花置于孔洞内。 “呀!真是个好人啊!”小槐花欢快道,稚嫩细小的声音如同三四岁孩童般。 当那槐花落入孔洞,只见一抹红色从槐花处流出,哧溜一下滑入孔洞深处,男子头顶树叶哗哗作响,好似同大雨比谁嗓门大一般。 待槐叶止响,男子只觉头顶越加黑沉,原本如水帘洞般的槐树下此刻被茂密的花叶遮挡得密不透风,不曾落下一滴雨水,而槐树边缘,雨水成线仿若小小溪流。 远望过去,那株槐树如同大雨迷蒙中一把红绿相间的油纸伞,伞下,伫立着一位淡蓝衣男子,如妖亦似仙。 “嘻嘻~虽然你听不见我,但我还是要感谢你的,若非是你,我这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精魂就要毁于一旦了。”稚嫩细小的声音再次响起。 立于槐树下的男子收回目光,不顾地上润湿的草色,长袍一掀靠坐槐树下,沉吟片刻,男子淡淡开口道,“你这小妖倒是有趣,山脚那老头与你有何干系?” “咦?哪有小妖?整座息鸣山就我一只妖啊?莫非他在跟我说话?” 男子闻言又笑起来,反手轻叩槐树干,又道,“自然是你,息鸣山唯一修得精魂的槐树妖。” “你你你你能听见我?那那”槐树妖语无伦次说着,言辞激动,好似又害怕又欣喜。 男子似知晓槐妖所问,答道,“自你落在窗檐上那一刻,我便发现你了。” “那么早!那那” “自然是想看看你这道行微弱的小妖意欲何为。” “我我老头许久未上山了,我只是想知道他家的老黄牛病好了没” 男子挑眉,左手仍旧轻叩着槐树干,他叩得极轻极轻,在雨里完全听不到声音,然头顶花叶剧烈颤抖,树冠边缘笔直的雨线亦歪歪斜斜,仿佛乱了节奏的鼓点,毫无规律四散。 “就为了看一头黄牛,你一个连人形都未修得的小妖便愿冒着魂灭的风险从本体上分离神魂?” 槐树妖细声哼唧,似是承受了极大痛苦,缓了一会儿这才颤声求饶,“饶命公子饶命啊” 男子停指,只听槐树妖又道,“前次老头上山时,我见他眉间死气盘旋,想来是时日无多了,连着大半月他未曾上山,所以我便涉险前去看看。” 男子冷笑一声,道,“这险确是值得一涉,只需吃下将死之人的灵魂,你的修为便可增进许多,兴许能幻化出人形也不一定。” “不!不!公子你误会了!我当真只是想看看老头如何了,他独居息鸣山脚,便是死了怕也无人能知,我只是我只是” 槐妖语含哀伤,又道,“我只是息鸣山连一条毛毛虫都没有,若是连老头也死了,这息鸣山便更寂寞了。” 男子不做声,槐妖便接着道,“老头他跟我一样,孤零零活着,痛了没人诉说,病了没人知晓,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男子放下手,轻叹一声,似是自言自语般,道,“看来,他过得不好,孤寡却长寿,想来这便是报应。” 话毕,男子沉默良久,槐妖小心翼翼道,“我还未长大时,他常常过来照料我,有一年大旱,他不辞辛苦去深山挖井挑水给我浇灌我才勉强活下来。他是好人,不该” “卖主求荣,抛妻弃子,着实算不上好人” 槐妖不敢作答。 此时风雨渐歇,男子缓缓起身,顺手拍拍不曾沾湿也未沾上半点草叶尘土的衣袍,大跨几步在槐树树冠边缘站定,那如伞沿的槐叶仍旧淅淅沥沥滴着雨,男子探手,雨滴如水晶珠帘被扒开,男子抬步而出,槐树哗哗响动,层层叠叠的花叶移位,露出点点缝隙来。 “公子公子,你去哪?” “我身上到底流着他的血,他临终前,我总该在他床前守守。” 说罢,男子转身离去,槐妖沉默片刻,这才激动叫唤出来,“啊!原来你就是老头那遗落在外的孩子啊老头真的要死了吗?” 槐妖并未听到男子的回答,眨眼间,那淡蓝衣男子早已远去。 风雨停歇了,天上堆积成团的云朵扩散,日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照射下来,洒在被雨洗过的槐树上,映照得挂着水珠的艳粉色槐花更为娇艳动人。 槐妖百无聊赖,轻笑着操控花叶下缩后又猛然上抬,一时间,整个树冠上空高高低低浮起数颗水滴,在日光照射下,宛如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 水滴在半空停顿不过片刻又顺势砸向花叶,只见槐叶猛然僵直,霎时水滴碎落成点点珠光喷洒向簇簇红花。 花叶凝珠光为水滴抛洒空中,尔后又僵直槐叶让砸落的水滴碎落,如此反复多次,槐妖这才停下。 “唉”槐妖叹气一声,霎时一整颗槐树花叶毫无生气地低垂,如人无精打采般。 当日暮西斜,雨水散尽,槐树前又出现那淡蓝衣男子的身影。 “咦?你又来了。”槐妖轻声说着。 “你可愿跟我走?”男子看着树冠上一簇艳粉色槐花淡淡开口。 “啊?” “这花开得艳丽,此后,我便唤你‘红鸢’吧。” “啊?” “我叫承舜。” “啊?” “红鸢,跟我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剑影缭乱 “单午,跟我走吧。”夕阳下,晚风轻拂衣摆广袖,树影花叶摇曳生姿,阴柔秀美的男子对槐树伸出手,勾唇浅笑着。 话音刚落,就见飘飞的衣角一点点破碎又凝聚,秀丽男儿在光影朦胧中幻化做女子模样,玲珑身姿,青裙猎猎,面容素淡,泪痣却妖娆。 而那株花叶茂盛的槐树也在夕阳下破碎,凝聚成身形单薄的少年模样。 当夕阳落尽,四周恍如陷入墨中。 沐安将单午从梦境带出,一睁眼,四周仍旧漆黑一片,沐安试着轻唤一声,“叔笙?” “我在。”黑暗中,叔笙略显清冷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紧接着,沐安察觉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那只手拢了拢手指,将沐安整只手拢成拳头包裹着,沐安怔愣间,那只手的拇指循着沐安拇指和食指间的缝隙钻入,轻柔按捏着沐安的手心。 沐安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好似有什么在脑海深处炸开一般,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有些呼吸不稳,沐安缓了缓,尽力压制内心激动,颤声问,“是是你吗” “嗯,是我,我在这” 沐安狂喜,忽闻单午闷哼一声,另一旁传来颜禄招的声音,“单午?单午?叔笙,你身上可有火折子?” 颜禄招话落之际,沐安只觉右手一空,仿佛整只手的温度被抽离,只觉一股凉意从手延伸到心,瞬间浇灭她满心的期待。 右手腕那串由他和她的发丝缠绕而成的九相内丹手链一会儿烫一会儿凉,宛如她此刻忽上忽下的心情。 忽而一丝火光闪现,眼前之人的眉目渐渐显露,沐安定定望着,确是那张脸,却不是那个人。 “沐安?”叔笙疑惑出声,虽她此刻面容平静,然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却分明藏着来不及掩饰的落寞以及失望。 沐安下意识摆弄了一下右手腕的手链,对着叔笙笑笑,眉眼弯弯,梨涡浅浅,如同往常般。 叔笙最终没在说什么,举着火折子找到船篷处挂着的两盏油灯点亮,船头亮堂稍许,可见单午靠坐在船篷边缘,一手横胸置于受伤的手臂上,眉头紧锁似是极为痛苦,而颜禄招看清单午那般模样,便移至其身侧,脱下外袍不由分说盖在单午身上。 沐安一抬头,但见头顶那层青碧水层之上是黑漆漆的虬枝,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一整条船全被臂膀粗的虬枝缠住,层层叠叠的叶片穿插在各个缝隙中,严丝合缝不曾漏下一丝月光。 “沐姑娘,单午他”颜禄招关切问道。 “她已出梦,无碍。” “好在这发疯般的藤蔓穿不破沐姑娘这层屏障。”颜禄招庆幸着说道,可虽穿不破那层水形屏障好像也并未改善四人的处境,被困在黑漆漆的藤蔓树叶中,出不去仍旧无用。 “可要如何出去?”颜禄招看一眼单午,皱眉道。 “剑。”叔笙简洁出声,说罢从禄招处抢过剑挪至船头,视线落进沐安眼里。 刚胜柔,故金能克木,沐安见颜禄招已弯身将单午抱进舱内,轻声说了句,“得罪了”,起身之际顺手将灰白帆布放下,随即探手往头顶一捞,那一层青碧水层仿佛被风吹皱,随即化作青纱飞向叔笙处。 不待叔笙反应,那青纱化作一层衣衫覆在叔笙身上,没了屏障保护,原本缠绕在屏障之上的粗壮藤蔓和层层叠叠的叶片便肆无忌惮往里箍。 叔笙有些恼怒,然此刻却不是争论追究之时,眼见藤蔓叶片压顶,叔笙举剑一挥,长剑所致之处,草木回缩寸许。 趁此间隙,叔笙跨至沐安身侧,皱眉看她一眼,然沐安笑着朝他眨眨眼,自觉往叔笙处又靠了靠,叔笙只觉心内的怒气莫名消了少许。 藤蔓叶片虽忌惮叔笙手中之剑,然船尾却无金器,片刻间,红船船尾被黑漆漆的虬枝缠上,正一寸寸往船舱蔓延,好在灰白帆布将船舱紧紧裹住,那藤蔓竟也没刺破帆布往里钻,只在帆布外层绕行。 叔笙护着沐安挥斩迎面而来的藤蔓,余光中瞥见那虬枝藤蔓并未箍紧船舱,想来那灰白帆布亦不普通,便也不再担心颜禄招和单午二人。 可他自己和沐安处境却不太妙,纵然金能克木,然他手中长剑只此一把,而那黑漆漆的虬枝藤蔓叶片却源源不断,如此下去,只怕他力竭而亡也斩不尽这些疯长的林木。 “沐安,取下青纱!”叔笙斩落沐安背后袭来的虬枝,轻皱眉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着。 沐安不解,矮身躲避之际恰与叔笙视线相对,然还未出声询问,但闻叔笙又道,“护住红船,我们斩出一条路来!” 沐安挑眉,福至心灵般,瞬间明了叔笙之意,探手在叔笙肩头一抹,青纱脱离叔笙之际就见黑影一闪,剑光交错间,缠住船舱和船尾的虬枝被一一斩落,藤蔓虬枝避退寸许,沐安一扬手,那青纱瞬移至红船船尾,化作一层青碧水层转瞬蔓延开来,团团将整个红船围住。 而叔笙则在青纱甩过来之际已快速跃起,红船周身霎时剑影缭乱,沐安立在船头,青裙下双脚微动,红船上升寸许。 沐安心下一喜,方法虽称不上多高明,好在行之有效。 袖袋中,一只闪着光的虫子扑腾着蓝色翅膀朝高处飞去,没飞多久就被水层拦着,然穗灵虫仍旧不依不饶,固执地朝屏障处撞击。 沐安顺着穗灵虫撞击的方向望去,只见剑影中叔笙的身影若影若现,剑鸣铮铮之后,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剑意破木而来。 片刻,只见一阵刺目白光闪过,头顶虬枝被劈开,月华倾斜而下,照在船篷顶上持剑伫立的黑衣男子身上。 红船迅猛从缝隙钻出,沐安见那虬枝藤蔓并未追来,这才捞一把头顶青碧投掷于下,青碧承载红船柔柔停驻空中,再抬眼时,只见一白衣男子持剑站在枝杈处,咧着嘴扬扬笑着,朗声道,“瞧,还得我来救。” 沐安扬眉,唇角笑意不减,随即又想到什么,敛了笑意,跨步至船舱处掀开灰白帆布,颜禄招从中钻出来,沐安歉声道,“颜公子莫要见怪。” 颜禄招方才钻入船舱,也不知沐安在帆布上动了什么手脚,他在里面无论如何也不能掀开,可沐安亦是为了他与单午二人安全,此番她还先道歉,自己反而不知如何开口了。 叔笙从船篷上飞下,立在船头对白衣人道,“禄挽呢?” 初怀炽本欲飞身到红船上来,可那小小红船船头站着沐安和叔笙,月色下那二人高矮相配,青黑融洽,就连夜风好似也知晓情趣,添油加醋了一番,撩起二人发丝衣角在夜色下纠缠飞舞,莫名有了股情意绵绵的味道。 初怀炽心下极为不快,越看叔笙越觉烦躁,便偏过头沉默着一言不发。 沐安又问,“怀炽,禄挽在何处?” 初怀炽不情不愿扭过头来,视线落在沐安脸上又笑了起来,道,“哦,路上遇到一个人,他恰巧要去楹溪镇,我担心你,便将那小丫头交给他了。” 颜禄招皱眉,有些不满的看着初怀炽,但闻沐安问道,“何人?” “我师父”初怀炽说完顿了一下,随即又略显无奈地补充道,“漂湮峰那位。” 沐安听罢,不由得笑起来,道,“是他的话,那叔笙,颜公子,你们倒无需担心禄挽姑娘的安全了。” “咦?他不来凌浮息鸣山降妖,跑去楹溪镇作甚?”沐安疑惑问道。 初怀炽耸耸肩,“楹溪镇那姓洛的是他老相识,他赶着去会老友,此处的麻烦说是派了个名叫‘慎岳’的小子来处理了,然我这一路赶来别说慎岳了,连个人影都不曾见着。” “这慎岳莫非是雾缈山之人?”颜禄招满怀期待问道。 “不是,应是我那位师父不知从何处捡来的。” 沐安失笑,过了这么多年,初怀炽竟还耿耿于怀于他幼年之事。 颜禄招面色一垮,又问,“那此人有降服息鸣山树妖之能?” 闻言,初怀炽皱了皱眉,“那老槐妖不简单,少说也有千年道行,若非我跑得快,险些着了她的道。不过川止师父既然放心让那小子过来,定是有什么压制的法宝。” “川止?”叔笙一直未曾出声,但闻初怀炽说了“川止师父”四字,莫名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 “叔笙,你也认得他师父?”颜禄招诧异问道。 叔笙仔细想了想,着实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这名字,遂摇摇头不再做声。 “怀炽,你遇上那妖物了?” “唔~那小妖物被我打废了,老妖物棘手了点,若非我被师父”初怀炽猛然收口,随即又道,“总之,那老槐妖难对付,得想点办法才行。” “可曾见到凌浮城的人?还有云管前辈他们?”沐安问道。 初怀炽看着脚下还在生长的树杈藤蔓,伸手指着不远处那棵硕大的槐树,神情肃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 流萤引路 朦朦胧胧冷月,影影绰绰山林,夜风拂动,甜香迷离,八方四面,流萤四起,四人诧异间,红船脚下茂密山林自行分成容纳两三人宽的一条道来,绿光闪闪的萤火虫越聚越多,成群结队密密麻麻栖息在道旁的树干树梢树叶上,照亮那条通往硕大槐树的路。 沐安挑眉道,“如此倒不必费心如何开路了。” 话落,叔笙将剑还给颜禄招便跃下红船走上那条萤火照亮的路,沐安操控红船降在地面,待颜禄招从船舱将单午抱出,这才收了红船和青纱,跟着叔笙朝前而去。 初怀炽走在最后,再回头时,只见茫茫槐林紧密相连,早不见萤火之路。 流萤整齐有序随自行分道的两侧槐林而飞,也不知走了多久,众人只见眼前出现一堵黑漆漆的“墙”,“黑墙”之上层层叠叠的羽状复叶停驻数只闪闪萤火虫,仿若从高处眺望的万家灯火。 顺着空中流萤飞舞指引的方向绕行,不多久,那堵黑漆漆的“墙上”出现一个人来高的洞口,洞内透着微微亮光,一个女人的笑声划破夜的沉静从洞内传来。 叔笙顿住脚步,沐安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头撞在叔笙背上,叔笙连忙转身过来,一抬手就抚上沐安的额头轻轻揉着。 叔笙愣住,方才完全是下意识动作,就像本能一样,叔笙僵着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左眉骨之上的淡疤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内撞击一般微微生痛,好像他体内封印了一头怪兽,自哈丹尔初见沐安起,她微凉的指尖唤醒了他体内的怪兽,故每每思及与沐安相关,那怪兽便要从左眉骨上那道淡疤处冲出来。 沐安只淡淡笑笑,心内却异常苦涩,想来这世间大抵没有如她一般,明明与自己的爱人面对面,两颗心却隔着阴阳生死之人了吧。 与此同时,单午被那略显尖锐的笑声吵醒,缓缓从颜禄招怀中抬起头来,一脸迷茫四下张望,当视线恰从沐安背影处收回时意识到自己正被颜禄招抱着,心下一惊,两颊适时爬上一层可疑的红晕。 这抹红霞一样的色彩自然没逃过颜禄招的双眼,颜禄招甚至觉得那两团红霞像火一样烧着他的心,垂眸见单午从沐安背影收回视线垂着头的模样没来由心烦意乱的很。 “我可以自己走”单午埋头压着嗓子说道,说话间还用那只完好的手抓着颜禄招一边臂膀便要跳下。 颜禄招紧了紧抱住单午的双手,略显恼怒道,“别闹!” 单午挣扎片刻,颜禄招索性点了单午睡穴。 但闻那洞内有人戏谑道,“诸位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叔笙与沐安相视一眼,抬脚踏入洞口,其余几人一一跟上,进入洞内,才觉里面大有天地,头顶悬空漂浮着数个绿莹莹的光球,细细看去,但见那光球脉络清晰,原是只剩叶脉的树叶所制,更高一些的空中,给众人指路的流萤排成队正井然有序停驻漂浮的叶脉上,待积聚了数量足够的流萤时,几片叶脉便自行拢成圆球,远望之,犹如一颗夜光明珠。 洞壁上,粗壮的树根交错纠缠,一路蔓延往上,直直伸到看不见的顶端,洞内四面均有几个裸身男子直直站立待命,而正中心,那月光透下之处,悬着一张木制卧榻,卧榻之上,一妖娆红衣女子斜躺在上,她美眸微眯,素手半撑,明知五人走入也无半点动作,只淡淡开口道,“你们倒是有意思,活路不走,偏要来送死。” 沐安抬眼看这榻上女子,笑着说道,“该叫你什么好呢?红鸢?还是承意?” 那女子听罢睁开眼,一手撑着坐起来,那卧榻转而一变,随着女子的动作幻化成一张座椅腾在半空,女子换了换姿势,定定看着沐安又看了一眼其后的初怀炽缓缓说道,“你二人身上的气息我很不喜欢。” 初怀炽勾唇嘲讽道,“既如此,你便放了所有人,兴许我念你可怜,还可留一丝精魂与你。” 红鸢掩唇媚笑,笑声略显尖锐刺耳,笑着笑着面色忽变,凶狠地看着五人冷冷道,“手下败将,简直大言不惭!” 话毕,众人只觉洞内气流诡异,头顶流萤从叶脉飞出,成片成片环绕而飞,紧贴洞壁的粗壮树根蠢蠢欲动,树叶哗哗,槐香也似乎浓郁了些许,就连原本站在四面的裸身男子好似也沾染上愤怒,原本那一张张惨白的面孔显得生动起来。 红鸢不知何时站立空中,坐下座椅不停变化,最终化作一级一级的阶梯通往地面,红鸢俯视脚下四人,身上红绸舞动得狂乱凶悍,她嘴角含笑,似是不经意间眨眨眼,那东南西北四面的裸身男子整齐挪动脚步,也不知从何处掏出利刃,摆好前冲姿势,好似只需红鸢勾勾手指,他们便要以命相搏。 沐安看着红鸢,淡笑着念道,“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 “住口!”红鸢尖声叫起来,脸上笑意再也挂不住,树叶哗哗作响,流萤四下逃窜虬枝宛如腾蛇蜿蜒在洞壁爬行。 “念此如昨日,谁知已卒岁。红鸢,这些年,你辛苦了。”空中飘荡起一个清柔男声,也不知那说话之人站在何处,总觉这声音不太真切,恍如来自梦中。 那红鸢听罢竟渐渐安静下来,洞壁根虬静静紧贴洞壁,树叶亦不再哗哗作响,连同四下飞窜的流萤也有序而飞,有些甚至停驻在纵横交错的根虬上,一闪一闪发着绿光。 再看那红鸢,跌坐木梯上,眸中蓄满泪水,似是累积了千百年的委屈在这一刻释放而出。 此刻,沐安对跌坐在地的女子有些怜惜,她那精心装扮过的脸庞奇异地与槐梦中红鸢那张素净明艳的脸重合起来,沐安仿佛看到当年的红鸢只身一人与雾缈山众人相对而立,在被自己心心念念的男子持剑穿胸而过之际,红鸢的内心澄明如水,没有怨没有恨,只遗憾与那个人相处时光太短。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红鸢临终,嘴里念叨着凡间男子怀念妻子的悼词,许是希望自己死后,那个亲手毁灭他的男人能亲口为她念上几句,那时的红鸢,何其简单深情。 正当时,那清柔空灵宛如境外而来的男声又在众人耳边响起,他道,“你,也该放下了。” 红鸢闻言猛然起身,看向黑暗某处有些恶狠狠道,“不!我放不下,过得越久,我越放不下!承舜啊,莫要怪我将你的灵魂禁锢,光阴慢慢,没有你陪着,我很难过” 红鸢收回视线,忽而握拳砸向自己心口,“还有你!还有你!你不能离开,我要你在这看着,看着我和承舜双宿双栖!哈哈哈哈哈哈哈” 红鸢止住狂笑,目光灼灼望向众人,随即朝暗处招了招手,那暗处走出来一头毛色黝黑的独角巨兽,正是崎狰兽,而红鸢则缓缓拾级而下,待那崎狰兽行至红鸢脚下,红鸢温柔注视着它,轻轻抚摸崎狰兽的独角,柔声道,“有三副皮囊呢,承舜,你看看,喜欢哪一副?” 叔笙闻言皱眉,敢情这红鸢当他几人是衣服呢,然他还未出声,身后初怀炽却忍不住了,只闻初怀炽嗤笑一声,不屑道,“想要我们的皮囊,也得有命用才是!” 初怀炽说罢,手心已聚起火球,火球飞速离手,却并未朝红鸢而去,而是分散成数个小火球散向洞内各处,那红鸢也不慌忙,仍旧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那头崎狰兽,丝毫不将初怀炽的动作放在眼里。 初怀炽勾唇冷笑,四散的小火球扑上紧贴洞壁的粗壮虬枝,红鸢一勾手,虬枝舞动,也不知从何处刮来大风绕洞壁而行,初怀炽的小火球在风中消散无踪。 只听红鸢目光灼灼看着初怀炽道,“承舜,不如就这幅皮囊吧!” 话落,只闻洞内风声大作,原本绕洞壁盘旋的狂风凝聚成一股直直朝初怀炽而去,那些散落四处的裸身男子亦举着利刃冲上前来,招式凌厉狠辣,颜禄招抱着单午一个灵活转身避过刺来的利刃,却不小心被身侧另一个裸身男子的利刃划伤左臂,颜禄招一时也顾之不及,慌忙抱着单午矮身,随即迅速起身一脚踢在前方裸身男子胸口上。 与此同时,狂风席卷初怀炽,沐安甚至连初怀炽的名字还未叫出声,就见他消失在一片狂乱之中。 而此刻,四五个裸身男子将她去路封住,沐安虽毫发无伤,却也难讨好处,这几个裸身男子显然与之前的人皮木偶不同,他们身形灵活,拳脚有力,一动一静皆有章法,四五人同时攻击一人也不见争抢错乱,各自进退有度分工有序,进攻防守配合默契,宛如同心一人。 叔笙那处亦然,五个裸身男子将其团团围住,拳脚毫不留情,然手中却无利刃,比之牧安那处,杀意也不算强烈,故叔笙在护住自己的同时,偶尔还能冲出突围帮一旁的颜禄招和单午挡上一挡。 “禄招,当心身后!” 颜禄招听到叔笙提醒,虽知身后利刃临身,奈何两侧各有一人紧紧相逼,身前亦有一裸身男子挥拳而来,但顾及怀中单午,颜禄招权衡之下,右手长剑横指,同时矮身避过左右两侧夹击,背后却不可避免受了一刀。 叔笙皱眉,拳头携带气劲扫过身前裸身男子,然那些人丝毫不见痛苦,倒下后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起身,好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一般。 沐安余光见颜禄招身形略有迟缓,就连他护在怀中的单午也难免受了刀伤,显然颜禄招有些失血过多体力不支,奈何自己这也脱身不了,再看叔笙那处,虽不似颜禄招和单午那般狼狈,但看样子也渐感吃力,沐安心下一沉,红鸢还未出手,他们便如此吃力,如今他们几人是否能全身而退都难,何谈去救管云霄及凌浮百姓? 沐安解下青丝在身侧一甩,青纱幻化成剑,青剑横斜竖指,格挡四面杀机,沐安挥挥左手,劲风猛出,击倒左侧正欲偷袭之人,再看坐上红鸢,一手抚摸崎狰兽额前红毛,唇角上扬,双眼微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如同官家夫人欣赏戏曲一般。 沐安秀眉轻皱,手上动作并未停歇,双眼紧盯那红衣女子大声道,“承意!你杀了我们没有半点好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 又见故人 坐上红衣女子闻言一顿,素手从崎狰兽额前离开,笑意亦僵在脸上,对沐安投来诧异的眼神,随即敛去笑意,抬手撑住额头,有些悲戚的喃喃道,“承意,承意,多少年了,有多少年不曾听到这个名字了?” 沐安见承意有所动容,水剑劈开身侧裸身男子,继续大声道,“承意,我可以助你找回自己。” 承意抬手,前一刻还步步紧逼的裸身男子瞬时停下手中动作,颜禄招已然体力不值,“咚”的一声倒在地上,倒地之际还不忘将单午护住,叔笙快步上前查看,见其气息尚存,便给沐安一个安心的眼神。 而一旁狂风亦止,初怀炽被藤条捆缚住动弹不得,但见他白着一张脸,唇角挂着一抹红血,他见沐安无恙,艰难朝沐安笑笑。 “你,所言何意?”承意一步一步朝沐安走来,眼中竟有些期待。 “当年你吞下红鸢内丹,抱承舜跳下雾缈山,自己的肉身便已损毁,你的精魂顺势附在红鸢内丹之上,过了这么久,想必你与红鸢早就血脉相容,神魂交缠不分了吧。” 承意眼中恨意一闪而逝,恶狠狠道,“这些废话我不想听!你只需告诉我如何助我找回自己便可!” 叔笙往沐安身旁一站,但闻沐安又道,“你知晓分离之法,却不知如何使用,否则你也不会养着那小槐妖了。” 承意挑眉,眼中似有赞赏,她红唇轻扬,看着沐安道,“继续说。” “神魂分离术乃是禁术,但我有幸在我师父的藏书阁中见过。你只需将那小槐妖唤来,我便可将红鸢的精魂驱赶至其身上,届时,现在这幅躯壳便是你承意一人所有,此后你与红鸢互相独立,再不必相互纠缠,当然,那绿啸便会成为这禁术的祭品” 沐安见承意笑得灿烂,遂又补充道,“想来,你也不会在意那小槐妖的性命。” “条件?”承意一面对沐安身后的裸身男子抬抬眼,一面简短问道。 沐安听闻身后脚步声朝外而去,勾勾嘴角继续道,“我只有两个条件:一,不要动我的朋友;二,放了怀炽。” 承意扭头看向初怀炽,眼含不舍道,“这人与当年替代承舜飞升之人长得极像,是承舜寄身最好的躯壳,放了他,我还真是舍不得呢。” 沐安皱眉,“那我的条件你是不答应?” “答应!”承意应得爽快,然沐安心中却觉不安。 果不其然,那承意又道,“不过,承舜精魂虚弱至极,寄身在崎狰兽身上滋养许久,也只能换来每百年清醒几息的机会,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副适合的肉身,你却让我放手” 承意再看向初怀炽,眼中贪恋之情表露无疑,初怀炽脸色又白了一分,这等直勾勾的眼神他还真不敢承受。 承意扭过头看向沐安那处接着道,“总该归还我一具肉身才是,我可以放了他,不如”承意说着又将视线移至叔笙处,用食指指着叔笙道,“就让他来代替罢!” 承意说话间,身后忽地飞出虬枝藤蔓朝二人飞去,沐安心下一急,拉着叔笙闪避,然叔笙却一把扯过沐安,将后背面向承意,那虬枝并未缠上叔笙,却是如同重拳铁掌般击打在叔笙背部,叔笙连忙松开沐安,自己偏身朝旁摔去。 沐安怒急攻心,手中水剑飞扬,虬枝藤蔓瞬时长长短短掉落一地,沐安一偏头,恰见叔笙口吐鲜血,颤巍巍起身朝她而来。 沐安压下心中怒气,扭头看向承意,道,“我再重申一遍,一,不要动我的朋友!二,放了怀炽!这两个条件一个都不能少!否则,你大可杀了我们,此后时光慢慢,你便与红鸢共用一躯,永世纠缠不休!” 承意面色一变,对着门口招招手,绿啸施施然走进来,疑惑地看着沐安叔笙等人,又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初怀炽身上,眸中恨意浓烈,然顾及承意在此,倒并未有所动作。 绿啸行至承意身侧,恭敬低眉垂首,“红鸢姐姐,您有何吩咐?” 承意指了指初怀炽,“把他带过来。” 绿啸不情不愿将初怀炽扯到承意身旁,承意含情脉脉看着初怀炽的脸,随即伸出素手,在他脸上来回晃动,初怀炽皱眉躲避不了,只能忍耐着。 “我与红鸢已纠缠数百年,要神魂分离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但承舜却不能再等了,这具肉身,我无论如何也要帮他得到!” 沐安冷笑,“凭你对承舜的情义,又怎会容忍他与别人深情?照你的说法,承舜若占据怀炽的便可获得自由,到时你承意要如何与红鸢呆在同一个躯壳里眼睁睁看着他与她柔情蜜意?” “住口!”承意一甩衣袖,劲风朝沐安袭来,叔笙惊觉有异,不待更多思考,推开沐安的瞬间生生受了这虚空一掌。 叔笙再难支撑,扑通一声倒地。 “叔笙!叔笙!”沐安顾不得其他,连忙俯身查看,然指尖搭在叔笙手腕上已然察觉不出脉搏跳动。 沐安只觉心痛不已,眼中红泪滴落,洗过手腕处那串九相内丹所致的手链,那手链闪烁微光,然沐安满心满眼全在叔笙身上,自然察觉不到,直至那手腕处传来一阵灼热,沐安下意识看去,绿光闪烁,随即灼热褪去,一阵寒意传出,从手凉到心。 “何时如此爱哭了?”那个男声近在耳旁,沐安心下骇然,睁着一双朦胧泪眼,呆愣着看着那个早已没有心跳之人直起身。 沐安下意识屏息看着眼前之人,他那只儒雅好看的手在她眼角摩挲,轻轻拂去那滴不肯掉落的红泪,沐安看清眼前人的模样,斜飞入鬓的剑眉张扬,左眉骨上淡疤依眉而生,凌厉一如当年。 “莫要哭了,丑。”他淡淡说道,语气平淡,沐安听罢却觉眼眸更酸,那堪堪止住的泪水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好了好了,你不丑,不丑。”他平淡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无措,指腹不停在沐安脸上来回擦拭,沐安只觉眼前一会儿迷蒙一会儿清晰,在他那双如星子般的眼中她看到自己的模样狼狈不堪得宛如一个被抛弃的孩童。 而一旁被捆缚的初怀炽见此,虽心有不爽却也放下心来,不耐烦地对着有些疑惑的承意道,“把我放了吧,今日你想要谁的皮囊肉身都没用了。” 绿啸怒瞪一眼初怀炽,未等承意下令,右手在侧悄然一抬,四周那十几个手持利刃的裸身男子快速朝沐安二人那处扑去。 “唉,找死啊。”初怀炽闲闲叹气,纵是心中万般不愿,也不得不承认这十几个人皮木偶加上那个修炼百来年的绿啸甚至于身旁这承意亦或是红鸢,对那人来说也如蝼蚁般微不足道。 果不其然,那十几个裸身男子杀气腾腾的攻势在那人的一个眼神的威压下便溃不成军。 “小暗,莫要哭了。”他的语气已略显无奈。 沐安止住泪水,见他那般欲皱眉却又忍住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犹记得当年她极不喜欢他皱眉,总觉他一皱眉本就冰冷的一张脸更显凶神恶煞了,他虽从未口头应承,但每每同她在一起时皱眉的次数确实少了许多。 被威压震退的裸身男子又冲上前来,十几把利刃反射出幽幽萤光,齐齐朝沐安处袭来。 沐安只灼灼看着他,心中欢喜不已,她的衍刑来了,她无所畏惧。 只听衍刑冷冷吐出四个字,“不自量力!” 就见那十几把利刃脱离裸身男子停在半空,衍刑抬腕间,那利刃碎裂成细片,未等众人从诧异中回神,那利刃化成的细碎金属片飞速没入十几个裸身男子体内。 须臾,只听“咔擦”一声响,随即接连数声响起,围绕沐安和衍刑二人的十几个裸身男子瞬时四分五裂散落在地。 衍刑垂眸看沐安一眼,随即垂下手将沐安的手拢进掌心,拇指循着沐安虎口缝隙处放入,用指腹轻轻按压沐安的手心。 沐安没来由觉得心安,任由衍刑带着她一步步前行。 此情此景,就连承意也难免惊骇不已,那十几个人皮木偶每一个身上都有她的一缕妖气,单拎出来不算什么,但同时攻击时就连身旁这个叫什么怀炽的也无法脱身,可那黑衣男子 承意朝绿啸使了个眼色,绿啸扯着被捆缚住的初怀炽上前一步,脆声道,“住住手!否则我杀了他。” “蠢!”衍刑看着初怀炽和绿啸那处冷冷开口,也不知这个“蠢”字是对谁所说。 初怀炽总觉衍刑是在说他蠢,故衍刑话落之后,初怀炽面皮一热,有些羞愤的避开衍刑和沐安的视线,本还打算说一句“我不需要你救”,但还未开口,就觉全身一松,捆缚住他的藤蔓被细碎的金属片尽数割断。 绿啸连连后退,然衍刑不给她任何退路,那原本细碎的金属片在半空凝聚成形,一把长剑赫然在目,绿啸甚至来不及调动她的虬枝藤蔓,那长剑迅猛穿身而过,在其后折回又狠狠划破绿啸后背人皮,露出森森白木来。 “嗯?”衍刑一挑眉,空着的手勾了勾,那长剑回飞,忽而直指长空,如箭离弦而去,绿啸似意识到什么,扑通跪地,惨声朝承意道,“红鸢姐姐,救我救” 话未说完,那绿啸忽而口吐白浆,随即全身出现数条不规则裂缝,裂缝处白浆喷洒而出,绿啸凄厉惨叫一声,整个身体同方才那十几个裸身男子一般四分五裂。 承意满面惊恐,连连后退,指着衍刑和沐安颤声道,“你你们是流衍之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神魂分离 衍刑眯了眯眼,显然没料到眼前这妖物竟识得他,遂向沐安投去疑惑的眼神,淡声问道,“小暗,这也是债?” 沐安苦笑着点头,要说承意红鸢承舜三人的纠葛自然算不上是她与衍刑欠下的债,但凌浮城乃至溟汀及周边城镇这场无妄之灾却也算她与衍刑二人间接种下的因,若非五百年前那件事,或许这承意和红鸢还被封印在槐树中无法脱身,自然便不会有如今这样的果。 那承意退至洞壁处已然退无可退,崎狰兽跨步至其身前,面目凶狠盯着止步的衍刑和沐安,衍刑看了看头顶,忽而道,“暗了些。” 说罢,衍刑一抬手,一缕幽蓝的烟雾从手心升腾而起,冲破头顶厚重的槐树枝叶,只听簌簌哗哗一阵声响,夜风带着浓郁槐花香跟随月光倾斜而下,原本停驻在洞壁虬枝上流萤飞舞起来,点点绿光飞梭,盈盈闪闪颇为风流。 崎狰兽怒吼不断,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承意目光渐暗,垂着头沉静片刻,再抬头时眼中已染上一层柔和,她一面轻拍崎狰兽的背部安抚,一面柔声道,“莫怕。” 说罢,又朝前小跨几步,丝毫没有方才的惊恐慌乱,袅袅跪拜,恭敬道,“息鸣山槐妖红鸢,拜见” 红鸢顿住,眼神朝一旁的初怀炽看了一眼,随即又道,“拜见三位上仙!” 初怀炽一乐,挑眉看了红鸢一眼,道,“你这小妖,眼力劲还不错。” 红鸢并未抬首,又道,“小妖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妄求诸位上仙施仁于我,但昔日雾缈山符邱殿修士承舜实属无辜,这五百年来其精魂被囚无法投胎转世,现如今则沉睡在这头崎狰兽体内。上仙慈悲,请助承舜解脱这数百年的禁锢!” 沐安心下诧异,按说红鸢与承意本就一体,那承舜精魂被禁锢之事她怎好像并未参与一样? 红鸢见三人并未答话,抬首望向衍刑,面带祈求,语含哀戚道,“一千二百年前,承意不忍承舜就此离去,以我妖丹全部妖力为祭将我三人精魂禁锢于这槐树之中。直至五百年前,天雷劈开封印,我与承意重获自由,承舜却受不住那滚滚雷电受了重伤,纵然借助生灵肉身滋养百年,也只得了清醒几息之机,可这崎狰兽显然不是最合适的载体,倘若” 红鸢泪光闪烁,却并未接着说下去,红鸢磕头跪拜,话锋一转,接着道,“求上仙救救承舜,小妖小妖愿散尽修为,修复息鸣山周边城池之伤!” “啰嗦!”衍刑冷冷道,话毕,左手一抬,那崎狰兽被一抹幽蓝烟雾包裹腾空而起,崎狰兽在半空剧烈挣扎,嘶吼声愈趋凄厉。 红鸢却是面色一喜,朝衍刑连连磕头,随即欣喜道,“多谢上仙!” 衍刑眸光一闪,只闻崎狰兽惨叫一声,它庞大的身躯猛然坠地,扬起的薄灰没入稀薄的幽蓝烟雾,逐渐显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 沐安自然认得那人,犹记得梦境中灵修湖边,那人衣觖飘飞,长眉凤目,秀眉如仙,阴柔如莲,仙风道骨,出尘绝艳。 那人闭着双眼,面容安详宁静,红鸢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他奔去,她眼里有泪,嘴角却含笑,丝毫不曾注意眼角划过的白色瓷瓶接住了那滴掉落的泪。 红鸢行至近前,一探手,不期然穿过那人身躯,只抓住一片虚无。 “承舜哥哥”红鸢轻声细语,生怕吓着眼前双眸紧闭的人,见他无动于衷,红鸢又轻唤出声,“承舜哥哥” “大雨倾盆啊,淋湿我身,有幸遇上你啊,为我遮一分” 树洞回旋着红鸢轻柔的歌声,流萤和歌而舞,竟有序朝那被稀薄幽蓝烟雾围绕的男子而去,红鸢轻轻唱着,流萤勾画出承舜的轮廓。 “他要醒了。”初怀炽出声打断红鸢歌声,承舜眼皮微动,须臾,众人只见承舜睁开眼,迷茫环顾四周,视线落在红鸢脸上,皱眉道,“承意?” “承舜哥哥,是我,我是红鸢啊。” 承舜眼中迷茫渐渐散开,看着红鸢露出笑来,笑道一半似是想起什么,面色一痛,看着红鸢道,“红鸢,对不起!” 红鸢含泪笑着摇头,“承舜哥哥,你我之间,何需谈此?这些年,是我错了,我早该早该劝服承意让你轮回” 红鸢本想再多说些什么,但见衍刑面色冷然,眼中似有不耐烦之色,遂又看向承舜道,“承舜哥哥,不要忘了我” 衍刑再挥手,那稀薄的幽蓝烟雾蓦然消散,流萤收到冲击凌乱四散开去,承舜的身形愈发淡薄,红鸢面色复杂,似是不舍又似解脱,在承舜即将随风而逝的那一刻,红鸢又道,“承舜哥哥,还是忘了我吧!” 红鸢话落,眼神黯淡下去,随即又猛然抬首,面向承舜消散的方向,略显癫狂尖声道,“不!承舜你回来!” 沐安皱眉,眼前这具华胄兰模样的躯体显然已被承意控制。 只见她颓然跌坐在地,望着承舜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随即又哭又笑,低声哀戚道,“四季荏苒,冷暖流易承舜啊,千百年了,我还是没能留住你这一次,我是真的,失去你了” 沐安见此有些不忍,她偏头看了看衍刑,某些意义上来说,她与那承意何其相似,承意等上百年才得以同承舜对上一语,而她沐安,又何尝不是要用漫漫岁月来等待这个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人。 这个人,如今就在她眼前,可她,却还是觉得抓不住摸不着,因为他像风一样,此时来了,不知何时又会悄然离去。 思及此,沐安紧了紧与衍刑交握的手,衍刑垂眸看向沐安,许是月色之故,沐安从衍刑的眸中看到了异样的温情,因他眼中的柔和,那张清冷的面庞也不再冷漠,好似一块寒冰被暖阳融化了生硬的棱角,此刻的衍刑,竟有了一种温润如玉淡雅如风的味道。 沐安勾唇笑了笑,他明亮的眸子映出她两颊浅浅梨涡,右眼下泪痣愈发红艳。 忽而衍刑身形一晃,似醉酒之人站立不稳般朝沐安处倾倒,沐安面色一变,心中不觉涌现一阵难以抑制的悲戚。 沐安用力抓住衍刑的右手,衍刑身形顿了顿,随即又稳稳站立,右手拇指在沐安手心轻柔按捏,示意她无需担心。 “你们为何要赶走他!”承意猛然尖吼出声,柳眉倒竖,眸中恨意喷薄。 初怀炽退至沐安另一侧,但闻那承意怒道,“不管是人是仙,今日必要你们为此付出代价!” 说话间,偌大的树洞内流萤肆意飞舞流窜,呼呼风声大作,树叶哗哗作响,洞壁虬枝藤蔓如蛇蜿蜒而行,空气中槐香愈趋馥郁浓烈。 沐安给初怀炽使眼色,初怀炽撇撇嘴,不情不愿退至颜禄招和单午那处,盯着前方沐安和衍刑一青一黑的身影微不可闻轻叹了一声。 那承意怒气浓烈,双眸已转幽绿,妖气从她周身溢出,又快速蔓延至整个树洞,狂风乍起,无数落叶如雨簌簌,虬枝藤蔓如针似线,穿梭盘旋间,一张张细密的藤网围住四面八方。 衍刑松开握着沐安的手,淡声道,“小暗,护好自己。” 沐安并未多言,点了点头退至初怀炽那处,素手接下青纱一甩,一层薄薄的屏障在四人周身蔓延开。 而衍刑,他赤手空拳挡下承意第一波怒意,不见他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只微微一抬手,幽蓝烟雾凭空而生,缓缓升腾,如同寻常百姓家傍晚的炊烟。 承意以妖力驱使的藤网快速朝衍刑网去,然那看似柔弱不堪的幽蓝烟雾迅速在藤网处扩散,随即那细细密密的藤网仿佛被烈焰灼烧,瞬间化作青灰扬扬洒洒落地。 承意怒意更甚,狂风卷起飘扬的落叶,携带凌厉气劲如刀如剑攻击众人,落叶穿不破屏障,其上妖力被水形屏障卸去,除了激起层层涟漪外并未有任何杀伤力。 水形屏障处落叶越落越多,慢慢遮挡了沐安的视线,沐安看不到衍刑和承意的身影,只闻呼呼风声中衍刑冷哼一声,道了一句,“不知死活!” 衍刑活落,紧接着响起一阵刀剑飞撞之声,沐安心下一紧,探手便要收回青纱,却被初怀炽拦住。 “你别急,方才应是他驱使刀剑与那妖物的飞叶相撞之声,那个纵然他此时大不如前,但一个区区修行千来年的妖物,他可以应付得来。” 初怀炽话音方落,水形屏障剧烈晃动,落叶被抖落少许,透光屏障,只见衍刑跌落在地,无数落叶凝聚成球疾行而来。 沐安素手一探,屏障化青纱飘至衍刑周身,而她身形一闪,至衍刑身前,广袖扬起,暗暗催动体内气劲,然还未发力,就见一团火球直直冲向叶球,火球和叶球在沐安眼前猛然碎裂,霎时火星碎叶四散,初怀炽和承意似受了反噬各自急急后退,待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站住。 沐安见承意显然受了重伤,偏头再看初怀炽,面色惨白,脚步虚浮,因他师父那道封印,想来反噬之力比承意来得更重。 衍刑睁开眼,抹了一把身上青纱披在沐安身上,晃了晃头站起身,柔柔看了沐安一眼,又冷冷看向承意,冷声道,“本想留你一命,看来,你并不想要。” 说话间,衍刑左手手指弯曲在身侧斜斜一甩,随即手中出现一柄如烟似雾的蓝色长剑,承意驱动妖力,狂风又起,落叶虬枝尽数调动急速飞来,衍刑长剑横斜间,断枝碎叶四散,就连那呼啸不止的狂风亦从中断开。 衍刑闪身从狂风缝隙穿过,手中那柄幽蓝烟雾聚成的长剑却不见踪影,须臾,只见蓝光一闪,承意被幽蓝烟雾环绕带至半空,承意惨叫,狂风忽止,碎叶断枝如雪簌簌飘扬。 承意在半空被迫弓腰,只见衍刑握拳在虚空一挥,拳影蓦地幻化变大,重重击打在承意躬起腰间,承意痛苦惨叫一声,身形如破布般坠地,而那半空之中,被幽蓝烟雾牢牢锁住四肢的,赫然是一个高挑明丽的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错恨 “衍刑!”沐安才转头,就见衍刑缓缓闭眼,眼中的眷恋还未收尽,整个人便直直朝后倒去。 沐安闪身堪堪接住衍刑,半空之中,束缚承意灵体的幽蓝烟雾霎时消失无踪,承意重获自由,随即朝瘫在地上的红鸢肉身钻去。 好在沐安身后的初怀炽时时关注着那边的动静,见承意欲再入红鸢肉身,手心熊熊火光化箭,飞速射入承意心口,灵体本就虚无,按理初怀炽这一箭根本无法伤及承意,然那燃烧的箭以一副势不可挡的姿态将承意的灵体牢牢钉在洞壁上。 承意凄厉尖声惨叫,挣扎着欲冲破心口燃烧之箭,红鸢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半坐于地,轻叹一声接着道,“不要挣扎了,承意,区区灵体,逃不开上仙之法的。” “住口!”承意怒道,美眸中的愤怒似要喷出火来。 红鸢神色复杂看她一眼,不顾她浓烈的恨意,自顾自道,“你我罪孽深重,到了还的时候了。” “我无罪!是你们欠我的!”承意尖声大喊。 红鸢站起身,一步步朝承意走去,苦笑着道,“你我二人纠缠数千年,还谈何谁欠谁,早就不分了,你的罪就是我的罪啊。” “不,是你们欠我的他,他杀你是为救你,他到死都要护你,是我天真了,我真的以为他只想送你的精魂回凌浮而已,不想他早就想好退路,欲同你一同借助息鸣山这颗老槐树修行。他将我至于何地?他真以为我无私到愿将他拱手让人还要送你二人双宿双栖吗?红鸢,我恨你!” “呵”红鸢轻笑一声,面上却是一片凄苦。 只听承意又道,“可我更恨承舜,其实我禁锢他时并未下死手,五百年前他就有能力自行逃脱了,但他从来安安分分,你可知为何?” 不待红鸢回答,承意接着道,“我知道为何,他不舍啊,不舍离你而去,甚至于五百年前那道雷电劈来之时,他还要为你挡上一挡,哈哈何其情深哈哈哈哈何其可笑啊!” “够了。”红鸢打断承意,抬头看着承意认真道,“你可曾想过他带我上雾缈山是为何?为何你资质平平却能比天资优渥的承舜哥哥更先突破修行之障?他欲来息鸣山借老槐树修行是为何?五百年前他挡下的雷电你当真以为他是为了我?” 承意忽而安静下来,不可置信地盯着红鸢,但见红鸢苦笑一下,答道,“他以心血修为喂养我,只为转化我妖力助你突破修行之障,若你不能得道,他便不愿成仙;他怜我是真,却是因为愧疚,他救我不假,但那是因为补偿。他不惜坠入妖道欲借助息鸣山老槐树重新修行,不过是怕轮回转世忘了你,他甘愿被你禁锢精魂不逃脱亦是怕一个差池他便再也找不到你。那道雷电,不是为我而挡,是为了你承意” “你骗我!”承意显然不愿承认红鸢所说,摇着头剧烈挣扎,然初怀炽用火化作的箭却丝毫不曾动摇。 红鸢继续道,“就连方才,上仙将承舜哥哥的精魂从崎狰兽体内抽出,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承意’二字,在知晓是我后,他虽掩饰得极好,但我仍能看清他眼中一闪即逝的失落。” “你骗我”承意泣不成声。 红鸢抬手握住那根火光化成的箭,缓缓一抽,承意的灵体垂落在地,红鸢俯身扶起承意,含泪笑着道,“承意,该放下了。” 承意喃喃说着“你骗我你骗我”眼角凝聚的泪珠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白色瓷瓶接住。 沐安小心翼翼将叔笙放平,直起身收回瓷瓶,沐安只觉掌中的小瓷瓶极为沉重,沉重得好似承载了承意一生的悔恨。 红鸢扶着承意,挥挥手,只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头顶花叶枝杈竞相分散,漏下更多月光来。 沐安循声回望四周,但见树洞洞壁虬枝扩散后退,渐渐分散成数棵槐树,而沐安与初怀炽的正前方,槐树自动分散成两行,空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无数流萤闪着盈盈流光有序飞舞,一只只栖息大道两旁的树枝上,好似来时路。 沐安看向红鸢,那红鸢满脸歉意朝她鞠躬,并道,“上仙,之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方才我已释放那些百姓,他们就在往东离此约两三里的槐树下,但因之前被绿啸吸食过一些精气,想来需明日一早才会清醒我,自知罪孽深重,方才答应衍刑上仙的事也决不反悔,我红鸢向上仙保证,此后,息鸣山上,再无槐妖!” 沐安一甩衣袖,红船应声而出,触地变大,“将他二人抱入船舱吧。” 初怀炽闻言,暗暗调息,调动内劲,自动忽略沐安所说的“抱”字,一手提着颜禄招,一手提着单午,随地放下颜禄招,随即探手掀开灰白帆布,将单午“摆”了进去。 初怀炽“摆”完单午,看着拥挤的船舱,不由得皱了皱眉,这红船,似乎比去天方国时小了些许。 沐安横抱“衍刑”一跃登上红船,见颜禄招还在船舱外,便道,“怀炽,将颜公子也抱进去。” 初怀炽下意识摇摇头,不再深究红船大小问题,低头退出船舱,又随手将颜禄招也“摆”了进去。 初怀炽退出船舱,就见沐安俯身为“衍刑”理了理鬓角略显凌乱的发丝,月光放肆的打在那两人身上,沐安柔和的影子没入衍刑亦或说是叔笙那一身如夜色的黑衣上,好似两人骨血相融,血脉不分一般。 初怀炽看着沐安显露出的似水柔情,只觉胸中盘旋着一团闷气,卡在心口上下不得,余光恰见那红鸢扶着喃喃自语的承意往树洞中心去,而方才他凝火而成的那根箭正被红鸢紧紧握着,在夜风吹拂下,那摇曳的火苗似要脱离而去。 “丫头,走吧。”初怀炽压抑心中那股闷气,用尽量正常的语气同沐安说话,此刻他是万万叫不出“师叔”二字的。 沐安点点头,起身立于船头,青纱张扬,化作一汪碧水绕红船而流,沐安双脚微动,船身小幅颤抖片刻便腾空而起。 沐安正待离去,忽而转身,看向正处树洞中心红鸢的眼神显得有些慈悲,她淡淡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涸辙之枯尚且要死中逃生,你修行不易,怎堪命染黄沙,骨埋尘土?” 红鸢笑了笑,此刻她眼中已无凄苦,只余一片宁静,她道,“这千百年,已算红鸢偷来的光阴,承舜哥哥既已不在,我也不愿继续忝颜偷生了,方才我让承意放下,真真说起来,该放下的人其实是我。” 沐安心中惋惜,倘若那承舜当真从未爱过红鸢,那在这三人的故事中,最无辜者,便是她了。 原本一株无心草木,偏偏被人赋予血肉情感,她为承舜生了一颗心,可最终,还是那个他呀,亲手挖走了那颗本就系于他身的心。 他曾柔声笑语,勾起的嘴角精致如画,他说的是“红鸢,你真好”。 他曾淡言轻语,平静的面容俊俏如画,他说的是“师妹,我希望你我二人能一并被上仙选上。” 也许,从没人看到在承意柔柔答了一声“好”字后,那个秀美如仙的男子眼中澎湃的深情。 “唉你的命途本不由我,罢了,你随心吧。” “多谢上仙!” 沐安不再多言,驾着红船沿着那条大道行进,行至不远处,但闻槐香馥郁扑鼻,夹杂一缕淡淡柴火味,沐安顿了顿身形,终究未曾转身。 初怀炽却是忍不住了,站在船尾一扭身,但见月光下,那红衣女子盘腿而坐,美眸紧闭,手心交叠间,便有一股绿光从身上窜出飞向天际。 初怀炽诧异道,“她这是在散修为?” 沐安闻言扭头,红鸢身上已有数到绿光窜出,只见迷蒙夜空一道道绿光悠然,灵活流窜片刻,便又从高空遁入地下消失。 初怀炽又道,“她这是把修为还给息鸣山的意思?” “唉”沐安轻叹一声。 说话间,红鸢已然被绿光包围,无数道绿光窜入半空宛如烟花般稍纵即逝,随着修为流失,红鸢身形渐缩,宛如鲜花枯萎。 渐渐地,从红鸢身上窜出的绿光越来越少,而那原本艳丽如牡丹的女子也已消失,取而代之是一个形如鬼魅怪兽般的身影,死气沉沉的皮肉,形同枯槁的架子。 红鸢颓然趴在地上,双手无力上前探出,艰难地伸向方才跌落一旁的箭形火焰。 “咦?她这是要?”初怀炽诧异出声,双手微动便要收回那火焰,却闻沐安淡声道,“随她去吧。” 说罢,沐安回身,驾驶红船继续前行。 须臾,一阵热浪袭来,汹涌火光熊熊燃烧,仿佛要点燃息鸣山上空的整片夜色,袅袅香烟如梦,扬扬白灰似雪,烈火燎原,仿佛烧出了两个身影,一者翩然如烟,一者玲珑如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是你 息鸣山上的火烧了整整半宿,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时,息鸣山终于归于平静,最后一丝火苗畏惧晨曦前微凉的空气熄了气焰,独留一缕缕青烟升腾,仿若不甘死亡的灵魂在人世最后的挣扎。 “流暗。”初怀炽靠坐在红船一侧,抬头看向那个坐在红船边缘的女子,他只觉她面容似乎更为素淡了,那原本就略显寡然的唇瓣,好似又流失了一层淡红,在如雪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苍白。 “嗯?”沐安闻言垂眸看向初怀炽,见初怀炽满目认真,不由得微微勾了勾嘴角,又道,“你若是唤一声‘师叔’来听听,我会更高兴。” “师叔。” “嗯?”沐安诧异,时光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连从不愿叫她“师叔”的初怀炽都如此听话了。 “师叔,流暗师叔。”初怀炽看着沐安又认真唤了两声。 沐安轻叹一声,面前数棵槐树下,横七竖八躺了许多人,待晨曦微露,朝阳初升,这群人便可醒来。 “怀炽,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回去吧,流暗师叔。” “呵若能回我早就回了”沐安扭头看向一旁昏迷不醒的叔笙,昨夜叔笙没了脉息,衍刑便苏醒过来,待衍刑离去,叔笙竟又有了微弱的脉息。 沐安笑了笑,接着说道,“可我终究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就算以一个过客的身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静静看着也好。” “你可知,你刑满前,师尊便日日去焦海边,他老人家在碧落宫等你回去,还有师父和师叔师伯他们,他们都在等你,你” “怀炽,我会回去的,且回去之后怕是再难踏出碧落宫,在这之前,就让我最后任性一次。” “呵我从来说不过你,我只是担心” “咳咳”叔笙闭眼皱眉轻咳两声,恰恰打断初怀炽之言,沐安见叔笙将醒,便也无心再听,急忙退至船板处,附身去探查叔笙脉息,接着欣喜道,“怀炽,他要醒了。” 初怀炽不觉垂下眼眸,顿了片刻才起身跃上红船,收敛起所有不适宜的情绪,朝沐安咧嘴一笑,语气轻快道,“倒是命大的很。” 天边朝阳探出头来,晨曦直直穿过树影花叶的缝隙打在叔笙脸上,照的他左眉上那道淡疤更为清晰,沐安柔声唤道,“叔笙,叔笙。” 叔笙浓黑的睫毛颤了颤,随即缓缓睁开眼,见到沐安那一瞬,他忽而笑了起来,哑声道,“真的是你。” “嗯?”沐安探手至叔笙后背,微一使力扶起他,忽而一只手被叔笙握住,沐安不由得面向叔笙,疑惑地望着他。 “我看到了,是你。那日在天方国地腑水池中,我在九相眼中看了一个女子的背影,是你,沐安。” 初怀炽不由得插话道,“嘿,我看到的是我小时候,你竟看到这丫头的背影了?莫不成那时候你就” 初怀炽没在接着说下去,反而问道,“你看到这丫头是什么样的?” 叔笙并未在意初怀炽问出这问题,答道,“她在一江如繁星的春水里,提着裙摆光着脚,很” 叔笙顿住,在心里斟酌了一下字句,接着又道,“很调皮,她将那水踩出花来,点点白影像星光一般。” 叔笙言毕,初怀炽的脸色越发不好看起来,再看沐安,仿佛面色又白上几分,眼中神色复杂难辨,似惊诧又似欣喜,仿佛又带着点不可置信,仿佛又含着一丝哀戚。 “你到底是谁?”初怀炽俯身与叔笙平视,探究的眼神直勾勾在叔笙脸上扫视。 初怀炽如此一问,叔笙忽而想到了什么,想来又是与那衍刑有关,叔笙看沐安的手从他手中抽走,心下涌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失落,遂撑着地站起身,语气有些冷然道,“我自然是叔笙,初兄这是把我当成谁了?” “我” “怀炽,别说了。” “那树”叔笙起身之际,便见昨夜红鸢承意所在树洞已是一片焦土。 叔笙未等沐安和初怀炽二人答话,一回身,就见前方却有一片欣欣向荣的槐林,中心一株大槐树,四周大大小小数棵槐树环绕其而生,看地上交错的虬根和半空纠缠的枝叶,好似这槐树林被人生生掰开了一般。 而数珠槐树下,无数藤条花叶碎屑七零八落,如同那一地躺得毫无章法的人一般。 “他们”叔笙睁大眼看着,有些难以置信。 “他们便是被承意和绿啸二人抓过来的百姓,红鸢已将所有人释放,过会儿便会醒来。”沐安见前方槐林中,日光照射之地,已有人身形微动。 “禄招和单午呢?” 叔笙话音刚落,就闻船舱内传来颜禄招的声音,“你这会儿才想起我啊。” 叔笙见颜禄招扶着单午躬身出来,不由得道,“我倒觉得,你并不想我想起你。” 颜禄招还未有什么,单午却听懂了,急忙窜出船舱,朝沐安那处凑了凑,面颊处腾起一层薄薄红润。 颜禄招正诧异单午逃得如此之快,顺目望去,就见单午靠向沐安处,那小脸红扑扑的,格外好看,颜禄招不由多看了两眼,期待单午也朝他看过来,然单午往沐安身后躲了躲,垂在身侧的手甚至捏紧了沐安的袖口,而那张越发生动的面容竟又红了一分。 颜禄招忽而觉得单午双颊晕红得有些窝心,那股没来由的烦闷之感又袭上心头,他很想朝单午吼一声“臭小子,滚过来”,然见单午那少年怀春的模样最终忍了忍,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压下去了。 颜禄招暗想,单午再纤弱,毕竟还是男子,纵然纵然他可不顾世俗目光,但单午,他怎舍得让单午去背负唾骂鄙视,唉,罢了,就当他颜禄招一时迷了心窍,也到了该清醒的时候了。 “诸位既然都醒了,我便要将红船收起来了” 沐安见单午捏着她的袖口,对单午笑笑,又用下巴指了指那片看不到边的槐林,接着道,“省的他们醒来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初怀炽率先跳下红船,笑笑着朝沐安伸出手,沐安笑着摇摇头,初怀炽却固执地伸着手,面上笑意不减。 红船离地不过尺来高,沐安哪需人扶着下船,也不知这怀炽是哪根筋不对了,竟做起这等多此一举的事情来。 沐安正想着,只觉腰上一紧,叔笙长臂一探,搂着沐安便跳下红船,初怀炽恨恨看着叔笙收回手,跨步朝那槐林走去。 颜禄招跳下船后,见单午还在船上站着,想着他因手臂被白雾所伤身体虚弱,下船定然吃力,便也想学着初怀炽的样子朝单午伸一只手去,然思及自己方才暗暗下的决心,便又忍了忍,堪堪举起的手又缓缓收回去,转身跟随初怀炽进入那片槐林。 单午跳下船,沐安便缩小红船收回袖中,单午好奇赞道,“沐姑娘,这船好生神奇,竟能放大缩小。” 沐安见单午不过颜禄挽那般年纪,却比同龄人背负了更多的东西,沐安回忆起在那滴泪中看到的一切,不免对单午更为怜惜,说话间不自觉更为柔和,“此船算起来也是灵器,自然与众不同了些。” 单午点点头,又看了看沐安的袖口,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问,只略显羞涩笑笑,跟随沐安缓步朝槐林走着。 “你是想问,我的袖内为何能藏下红船?” 单午大睁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沐安勾勾唇,两颊梨涡若影若现,她朝单午眨眨眼,轻快道,“因为我袖中藏了一只‘乾坤袋’。” 单午恍然大悟,虽从未见过什么‘乾坤袋’,但沐安连变大变小的红船和能变水变衣的青纱都有,那有一只‘乾坤袋’似乎也很符合常理了。 “叔笙,你确定你家沐安不会被单午拐走?你听,她方才对单午说话时多温柔。”颜禄招强忍着回头的冲动在叔笙耳边低声说道。 叔笙斜眼朝颜禄招翻了一个白眼,“禄招,我当初怎会让你来凌浮查无音家的案子呢?” “怎么?后悔了?说到案子,我还真查出来了,我正抓着贼人要去官府呢,那莫名其妙的白雾就将凌浮城给掏空了,若非我跑得快,恐怕早就被剥皮了。” 闻言,叔笙严肃起来,季家大火烧得蹊跷,且连无音姐姐的孩儿都不曾放过,可见凶手定然对季家恨之入骨,可季家明明从未树敌。 “是何人所为?” “季家的对头,凌浮城有名的药材行老板叶满指使的,可惜被那叶满逃了,不过我听人说他在客栈躲白雾时,因为站在门边,被那白雾生生啃食了血肉。” 颜禄招说罢,回头看了看单午那只毫无生机的手,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后怕,好在当时叔笙出手及时,否则单午此刻便不能站在此处了。 叔笙也看了一眼单午,单午恰巧也看了看叔笙,那眼中神色复杂,似有难言之隐,唇瓣动了动又及时收住了。 “单午姑娘,你可是有话要说?”叔笙顿住脚步,季家这番无妄之灾怕是另有隐情,而单午,定然知道些什么。 单午嚅嗫着,颜禄招见此却道,“单午姑娘,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等等单午姑娘?” 颜禄招瞪大眼看看单午又看看沐安,那二人一个娇羞无言,一个淡笑不语,颜禄招猛然偏头盯着叔笙,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单午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我们,道别吧 初怀炽本独自走在前头,闻言也不由得回身走过来,像看傻子一般看着颜禄招道,“嘿!我当你是装傻,没想到是真傻。” 颜禄招又看向单午,不可置信道,“姑娘?你真的是女子?” 单午垂头羞涩点点头,就闻颜禄招惊叫出声,“天呐”颜禄招话毕便独自急急朝前走去,他此刻心绪纷乱繁杂,急需好好理一理。 单午见此,瞬时褪去羞涩,面色苍白了几分。 叔笙无奈摇摇头,道,“单午姑娘,莫要在意,禄招这小子迟钝,想必此前一直当你是男子,还以为自己有龙阳之癖呢,此刻他心绪紊乱,让他独自理一理就好了。” 单午点点头,将视线从离去的颜禄招身上收回,接着方才的话题道,“前些日子我同颜大哥一块去查了季家失火一事,总觉那叶满不太像凶手,我我其实也无证据,但依我推测,季家失火倒像是断野楼所为。” 叔笙还未出声,反倒是一旁的初怀炽诧异道,“断野楼?断宿那老小子虽是杀手,但也并非毫无原则,怎会无缘无故杀人放火?” “因为我。”单午面色一阵悲戚和歉疚。 单午迟疑片刻,看面色似有顾虑,当视线落至前方疾走的颜禄招身上时又坚定起来,单午转脸看向沐安和初怀炽,随即又落到叔笙处,苦笑道,“诸位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实不相瞒,我其实并非单午。” 叔笙疑惑看着单午,但闻单午又道,“至少五年前我不是。单午是我孪生弟弟,本该是下一任家主,然单午好动,十二岁那年入水不慎溺水,自那后我便成了单午。这个秘密一直被藏了整整五年,可我毕竟是女子,总有一天会穿帮,父亲与季伯伯交好,便托他秘密在棠辛寻一种能让人转换性别的奇药。半年前我悄悄到凌浮取药,不想行踪暴露,引来断野楼的人” 叔笙皱眉,余光瞥见一人扶着槐树颤巍巍起身,语气意味不明道,“断野楼竟接了单,想来要杀你之人出价不菲。” 沐安亦看到那人,那人身量中等,面容普通,平平无奇,沐安跨步上前至单午身侧,但闻叔笙又道,“断野楼若出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既然你还安然在此,那前几日遇上的乌梢蛇和华胄兰等人便是来寻你的了。” 单午面色一白,有些惊恐的望向槐林中躺在地上一望无际的人,忽而察觉头上一松,秀发如云般散落,单午睁大眼扭头,就见沐安捏着青纱拭过她脸庞。 沐安看着单午呆愣的神情不禁莞尔一笑,轻甩衣袖从那“乾坤袋”中取出一根纤细碧玉簪子来,素手抓起几缕发丝在单午头上轻轻一拢,为单午绾起一个简单的少女发髻。 颜禄招似是想清楚了,急急反身而回,但见单午如此模样,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浮现难以言喻的惊喜,大剌剌盯着单午笑嘻嘻的也不言语。 初怀炽端着手审视了一番,对沐安道,“臭丫头,还差一点。” 沐安挑眉,又从袖袋中抽出一根淡色绸缎腰带,如同邻家姐姐给自己妹妹整理衣裙般环着单午的细腰绕了两圈,随即打了一个漂亮的同心结。 沐安见不远处那面目平凡的男人正跨步朝几人而来,笑笑看一眼单午,道,“如此模样,也该换个闺名了。” 沐安说罢又看向正盯着单午愣神的颜禄招,略提音量道,“颜公子,不如你来给她取一个名字吧。” 叔笙拍拍颜禄招,颜禄招回神,只觉眼前那纤腰束素,发丝简绾的单午让他心动不已,明明还是那般眉眼唇鼻,却比还是男装时的单午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美丽,想来以前的自己定是脑抽了,否则怎会认为她平淡无奇呢。 颜禄招思及之前叔笙问起他“单午”二字如何写,他当时心烦意乱,竟未曾细思叔笙那句“怕是清歌雅舞之‘舞’吧”这句话,现在想来,自己还真是蠢笨至极。 “清歌自言妍,雅舞空仟仟。便唤做‘清舞’吧。” 山边朝阳高升,槐林中阳光渐盛,越来越多人从迷梦中转醒,宁静的息鸣山人声渐起,疑惑的,迷茫的,惊恐的,欣喜的,各种音色吵吵嚷嚷,却并不让人觉得嘈杂,反而给死寂的息鸣山平添一份勃勃生机。 初怀炽百无聊赖看着颜禄招同清舞二人‘眉来眼去’,忽而察觉息鸣山东南方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初怀炽沉下心感受,只觉那人虽刻意隐藏,然那股来自漂湮峰的气息还是不经意泄漏些许。 初怀炽同沐安打了招呼,便闪身朝东南方而去,恰在此时,那面目平凡的男人已至近前,朝叔笙和沐安二人恭敬鞠躬,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沐安笑道,“降服那槐妖也并非为了救你一人。” “总归是因你们,我乌梢蛇才保住一命。既然承了二位的情,今后如有需要,只要我乌梢蛇力所能及,定义不容辞。” 沐安不在多言,叔笙也并未答话,乌梢蛇抬身之际,目光划过颜禄招朝清舞看去,颜禄招眯了眯眼,跨步挡在清舞面前,乌梢蛇随即转身而去。 乌梢蛇离去后,又来了几位眼熟之人,正是绿啸化作被拖行女子那夜挺身而出的单家几人。 清舞慌忙垂头,往颜禄招身后躲了躲,其中那大汉欲越过颜禄招看清其后之人,颜禄招正身挡了挡,颜禄招有些郁闷,怎她换做女儿身竟如此招蜂引蝶了呢? 但闻那身形壮硕的大汉朝几人拱手,客气道,“在下湖涤单家单雨山,诸位可曾见过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单姓少年?” 单雨山说着视线仍旧往清舞那处瞟,颜禄招有些不耐,沉声道,“怎么?单兄对我颜禄招的人感兴趣?” 那单雨山这才收敛少许,拱手讪笑道,“原来是颜公子,想必这位是叔公子了。实不相瞒,我家小公子单午一月前来凌浮游玩,然我等寻了许久至今不见踪影” “行了,你家小公子失踪与清舞有什么关系,你那小眼神再瞟了瞟的,我可不介意让你瞎着回去!” “是单某唐突了。” 单家几人说罢便要离去,颜禄招回头看了看清舞,见她仍旧横手扶着另一只受伤之手,脑中灵光一闪,叫住那大汉,“等等。” “说起来,我确实见过一名单姓少年,然他前几日被那大雾抓去,恐怕凶多吉少。” 单家四人闻言面色一沉,静默片刻,单雨山朝颜禄招拱拱手,道,“多谢颜公子!” 单家四人离去后,倒并未有人再来打扰,想来大家都以为他们四人亦是刚刚从迷梦中苏醒之人。 “禄招,季家人都葬在何处?”叔笙问道。 颜禄招伸手指了指西边,道,“那幸存的管家倒也良心,季家大火后,他带人翻出尸体,葬在西郊湖边。” 沐安收回视线,抖了抖衣袖,一张朴素的无弦之琴已然在手,她将无音琴递给叔笙,道,“琴归故里,魂归家。” 叔笙接过琴,望着西边道,“禄招,带我去吧。” 颜禄招同清舞二人走在前头,叔笙跟在二人身后走了几步,然身后却并无脚步声,叔笙反身,但见沐安立在原地怔怔望着他出神,他心中忽而涌上一阵不安之感。 叔笙见沐安不说话,他便也不说话,好似一开口,就会失去什么一样。 沐安回过神来,微笑着朝叔笙走去。 叔笙定定看着,清晨的阳光从她身后照来,让人看不清她的脸,恰如那日在肴湟号上,她从夕阳中踏步而来。 沐安行至叔笙近前,笑着抬手,指尖轻拂叔笙左眉骨处依眉而生的淡疤,叔笙垂眸看她,心中那股失落之情越发浓郁。 果不其然,沐安放下手,叹声道,“或许,你我不该相遇,叔笙,我们,道别吧。” “你总该给我一个理由。”叔笙冷声道。 “怀炽说的对,师父在等我,师兄弟师姐妹们也在等我。叔笙,我该回去了,那个地方你去不了,而我,回去以后也出不来。” 叔笙笑了笑,最终答了一个“好”字,话毕便转身而去,不远处,颜禄招和清舞正等着他。 沐安站在原处看了许久,身后那人亦陪着她站了许久,沐安望着那几人消失在槐林深处,不由得轻叹一声,喃喃道,“云霄,你明白了吗?” 管云霄看着沐安的背影,面容难掩激动,“沐流,果真是你!” “云霄,我同你们都相隔太远,我是个匆匆过客,从来就不该参与进你们的人生。” 沐安看向管云霄,满怀歉意道,“是我错了,云霄,对不起。” 沐安说罢,指尖溢出一丝红色烟雾般的光缕,那光缕悠悠扬扬,袅袅钻入管云霄眉心,管云霄眼中的欣喜逐一退散,沐安扬扬手,管云霄缓缓倒地。 耳边传来初怀炽闲闲的声音,“臭丫头,十八年前,你就该如此了。” “那时我离去的匆忙,尔后又没有云霄的消息,只当他已放下,不想他竟念了这么多年。唉是我害了他。” “那现在,你当如何?反正我是不信,你真想回碧落宫。”初怀炽努努下巴,指了指叔笙离去的方向。 “怀炽,你还记得衍刑的惩罚吗?” “世世轮回,不得善终。” “呵不得善终啊,我在想,兴许,没有我插手,他会过得更好些呢?缨柳曾说,他本该与季无音成亲并孕育一子,他为无音去天方寻琴,最终溺亡于无尽之池。若非我插手,这样的结局算是他此生最‘善’之‘终’了。” “所以?” “所以,我要抽身而退,尝试真当自己是个看客。” 初怀炽笑了笑,不再言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楹溪镇 颜禄挽和慎岳到达楹溪镇时,天色已晚,楹溪镇内热闹非凡,街上灯火通明,熙熙攘攘,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颜禄挽坐在马上,瘪嘴看向前方青衣男子,肚子适时响起,好在街上嘈杂,前方那人定然没听见。 颜禄挽正暗自庆幸,慎岳忽而拉住缰绳,从马上跃下,牵着马回身似笑非笑看着颜禄挽,颜禄挽面颊一热,随即梗着脖子垂眸瞪着慎岳,嚷嚷道,“笑什么笑,不会饿了不起啊!” 颜禄挽本同初怀炽在一处,然二人行至半路便遇上了初怀炽的师父川止,那初怀炽忧心沐安的的处境,便将她托付给川止,头也不回的走了。 颜禄挽也想跟着初怀炽,奈何那人轻功极好,她追了半里路后连初怀炽的影子都看不到了,一回身,就见他师父川止笑嘻嘻在那等着她。 本以为她会同这川止大叔安然到达楹溪镇,哪曾想,才过半天,那川止大叔又遇上了眼前这位慎岳,而川止大叔也不愧是初怀炽的师父,行事作风别无二致,简直将她颜禄挽当成货物随手一扔,就扔给这慎岳,随即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一回,她都懒得去追,冷着脸同这慎岳相伴而行,好在,这一路并未在遇上什么人。 颜禄挽心有怒气淤积多日未发,此刻肚子一饿,便顾不得什么颜家家教忍不住要爆发出来,颜禄挽跨步下马,两手一甩,怒气冲冲道,“不给我吃东西,就带着我的尸体去找那洛前辈吧!” “你这个鬼丫头。”慎岳笑着扯过颜禄挽放开的缰绳,拉着马儿走至前头的树前一栓,对着树旁面摊老板高声道,“来两碗阳春面!” 见颜禄挽杏眼圆瞪,又改口道,“老板,还是来两碗牛肉面吧。” 颜禄挽面色缓和少许,行至慎岳近前,笑嘻嘻道,“你人还不算太差,还知道给我点两碗。” 说罢,颜禄挽蹦蹦跳跳至桌旁坐下,大眼直勾勾盯着那面摊老板将面条放入热气腾腾的汤食中。 慎岳一脸无奈,走至那老板面前,“老板,再加一碗牛肉面。” 那面摊老板见慎岳靠近先是一惊,愣了半响这才点点头。 颜禄挽嗅着面食香吞了吞口水,又从身上解下布袋,正要把小北抱出来,慎岳适时按住她的手臂,严肃看她一眼,随后警惕看了看四周。 颜禄挽粗心,经慎岳提点这才惊觉自己好似被许多双眼睛盯着,她扭头四下望了望,低声问道,“喂,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吗?为何他们都看着我?” “你莫要自恋,他们不是看着你一个。” 面摊老板端上两碗面走过来,将面置于桌上便要离去,颜禄挽眼疾手快扯住他衣角,低声问道,“阿叔,为何大家看我们的眼神如此怪异?” 面摊老板急着拉扯衣角,并未直视颜禄挽和慎岳二人,亦低声回应道,“啊,是这样的,我们楹溪镇从无外人进出,忽然见了生面孔难免好奇嘛。” “今日是什么日子?怎如此热闹?”慎岳问道。 “客官有所不知,今夜乃是我们楹溪镇一年一度的迎仙节,全镇的人都聚在街上了。” 慎岳听罢,心中仍觉怪异,但那面摊老板所说并无不妥,便没在理会,再看颜禄挽,已然呼哧呼哧吃起面来,还自以为悄无声息从他面前的面碗里夹走一大块牛肉。 面摊老板将另一碗面端过来时,颜禄挽已将面汤喝完,她急忙端过面,夹了一筷子便往嘴里送,见慎岳提着筷子还未下口,含糊问道,“喂,你不吃吗?” 慎岳见颜禄挽鼻尖冒出汗珠来,两颊因进食过急而红扑扑的,好似那初秋刚熟的桃子,慎岳笑了笑,放下筷子将自己面前的面朝颜禄挽那侧推了推,他本就可不用进食,多叫一碗面也是想陪着她吃,不过看颜禄挽这模样,显然不需要他作陪。 颜禄挽甜甜一笑,毫不客气接过面,一个人吃得不亦乐乎。 慎岳唤来面摊老板,问道,“老板,可知这楹溪镇的洛前辈住在何处?” “洛前辈?我们楹溪镇只有一位姓洛的年轻姑娘,不知道你找的是不是她。” 慎岳有些不解,然细想一下也合情合理,川止那老头看着也不过是三十出头的模样,姓洛那位好歹是女人,定然更为注重外表才对。 “那这位洛姑娘住在哪?” 面摊老板指了指街道,“你们一直往前走,街道尽头便是洛姑娘的家。”说罢,面摊老板拿了桌上的空碗走了。 过了一阵,颜禄挽放下碗筷,满足地揉了揉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大手一挥,笑嘻嘻道,“走吧。” 颜禄挽欲上前去解开马,慎岳看着人来人往的长街,阻止道,“街上人多,还是走过去吧。” 说罢又递了些碎银给面摊老板,“老板,我们的马便放在这了,劳烦帮忙看一会儿。” 面摊老板接过银子点点头,转身之际低声自言自语说,“天快亮了。” 慎岳心下狐疑,他与颜禄挽二人日落时分才入镇,此时不过吃了三碗面的功夫,怎会天就快亮了呢? 然颜禄挽蹦蹦跳跳朝那热闹的人群而去,慎岳怕将那丫头弄丢,便也没在深究,紧跟颜禄挽而去。 颜禄挽不知小北要吃什么,此时又不好太过招摇,路过包子铺时买了几个肉包子,路过点心铺时又买了几块点心,见前头有个卖冰糖葫芦的,又要了一串冰糖葫芦,闻着烧鸡的香味随手打包了一只烧鸡。 眼看两眼拿不下了,便将烧鸡丢给身后的慎岳,脚步一抬便朝左侧烤猪蹄摊子走去,慎岳皱皱眉,一手接过烧鸡,一手用力把颜禄挽一拉,大步朝前走去。 颜禄挽有些不高兴,用力挣脱,慎岳一时恼怒,大声道,“够了!” 颜禄挽在家极为受宠,自家哥哥嘴上虽尝尝损她但也从未如此大声同她说话过,而叔笙对她更是柔和,同她在一起时,脸上笑容都会多一些。 故颜禄挽乍然听到慎岳如此凶狠,一下子愣了神,眼中惊恐立现,嘴角委屈巴巴下垂着,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慎岳见此瞬间软下心来,不自觉探手摸摸颜禄挽的头,语气也柔和起来,像哄小孩似的道,“你不是着急要找那姓洛的去救你哥哥吗?我知道你买这些是为了袋子里那只小狐狸,你看,你已经买了这么多了,它总有一样会喜欢吃的。” 颜禄挽听罢又甜甜笑起来,拐进偏僻处把小狐狸从袋子里抱出,又把食物一一摆在其面前。 小北在各种吃食上嗅了嗅,最终停在烧鸡前,颜禄挽将油纸扯开,小北便大口大口吃起来,过后,颜禄挽从怀中掏出手帕擦了擦小北油亮亮的嘴,小狐狸在颜禄挽手心蹭了蹭,便满足地扑上来。 颜禄挽慌忙将手帕随手一甩,长开双臂抱住小北,小北在颜禄挽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满足嘤咛一声便懒懒不再动弹。 “咦?该往哪儿走?”颜禄挽抱着小北行至十字街口立定,慎岳指了指前方,她顺着慎岳的手指望去可见街道尽头有座精致小院,以及院子内一棵高大茂盛的树。 正在此时,二人正前方涌来一阵人流,男女老少簇拥着把对面的路堵得死死的,慎岳眼见右边街道尚算空旷,便拉着颜禄挽闪身到那处等待,哪知那群人定在十字街口不走,推推嚷嚷聚在一起吵吵闹闹嘈杂不已。 二人索性往右走,不一会儿又到了一个十字街口,颜禄挽往左偏身一望,那小院和树影还在,颜禄挽松了一口气,看了慎岳一眼便跨进左边的街道,朝街道尽头的小院走去。 整条街弥漫着各色美食香味,街旁茶楼酒馆里坐满了客人,而那烟花之地,楼栏之上,娇柔姑娘媚眼如丝,路过时只觉香风阵阵,让人迷醉不已。 慎岳走在前头,恰到一个酒楼,门口一位红衣女子扭着腰捏着帕子媚笑着走来,慎岳意识到那小姐姐恰是对他而笑,面上一热,莫名心慌起来。 那女子柔荑轻抬,眼看就要碰上慎岳的胸口,慎岳猛然向后一退,不偏不倚退到颜禄挽的怀中,将慵懒的小北装个正着,小狐狸扑通坠地,顺势滚了几圈,便被人群挤散了。 此时颜禄挽也顾及不上生慎岳的气,急得四下寻找那个白色的影子,钻入人群空隙,嘴里不停呼喊小狐狸的名字。 慎岳见此,亦顾不上什么羞涩慌乱,连忙搭上颜禄挽的肩头,跟着她钻左钻右得寻那小狐狸,他可不敢将这小妮子弄丢了,否则川止那老头不知用什么方法折磨他呢。 二人最终街边角落找到蜷在一团瑟瑟发抖的小狐狸,颜禄挽心疼得抱起它,顺了顺它的皮毛,待它不再发抖才小心翼翼将它丢进背着的袋子里。 被如此一闹,慎岳和颜禄挽二人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楚方向,抬眼环顾四周,还是街道和人群,可不管那条街的尽头都没有小院和树影。 “完了完了,迷路了。”颜禄挽急得大喊,反倒是慎岳面容不惊,一派风平浪静之貌。 “慎岳,这下如何是好?”颜禄挽可怜巴巴看着慎岳。 慎岳诧异眨了眨眼,道,“你这小妮子,原来记得我名字啊。”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咱们迷路了!你懂不懂?迷路了!你看看那,有院子吗?那尽头,有院子吗?那,还有那,都没有!咦我来找个人问问吧。” 颜禄挽说完不理慎岳扭头便向一个正路过的小娘子问道,“姐姐,请问洛姑娘住在何处?” 那小娘子跨着篮子惊吓着跑开,都未曾正眼看一下颜禄挽。 颜禄挽狐疑着,又向街旁摊贩问道,“大哥,请问洛姑娘住在何处?” 那摊贩低着头,装了一个烧饼递过来,道,“五文钱。” “我不是要买烧饼,我是问洛姑娘住在何” “好了,小妮子,别问了。”慎岳拽开颜禄挽,还不忘拿回烧饼并递给摊贩五文钱。 颜禄挽撅着嘴盯着慎岳,慎岳失笑,将烧饼递过去,一面解释道,“那姓洛的也不是什么名人,没人规定人人都得认识她呀,想来这些人也不知她住在何处,问了也白问。” 颜禄挽听罢脸色更难看了,小嘴撅得更起劲,甚至连眼皮都耷拉下来,慎岳思量了一下耐着性子道,“你也无须太担心凌浮的情况,川止老头不是个花架子,定能赶到救下你的哥哥和朋友们的。” “嗯,叔笙哥哥一定能找到我哥哥的,况且有沐姐姐和那姓初的在,一定会没事。”颜禄挽说罢还肯定地点了点头。 慎岳忍不住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隔着袖口牵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笑着道,“小妮子,莫要松开我的手,街上人多,小狐狸不能走散,咱俩也不能走散了。” 颜禄挽瞬间觉得眼前这人还不错,至少比那初怀炽和川止好很多,方才慌乱急切的心情似乎因他一句话一个动作缓和了些许,她心情一舒畅,便越发觉得慎岳顺眼了,是鼻子是眼的,竟也长得很好看,这一刻,她甚至觉得,慎岳比她的叔笙哥哥还好看一些。 颜禄挽对慎岳甜甜一笑,只觉被他紧握着的手腕虽隔着衣料仍能清晰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她悄悄翻转手腕弯曲手指,小心翼翼抓了一点他的衣袖,又偷偷抬眼看了看慎岳神色,见他毫无察觉,这才开心地拽紧。 颜禄挽暗想,如此一来,纵然他不经意松开她的手,她还是拽着他的,她和他便走不散了。 慎岳望着前方,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仍旧不动声色,只是,在他偏头时,在颜禄挽看不见的地方,他脸上不自觉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川止 颜禄招牵了马在客栈外喊叫了一声,小厮将毛巾甩在肩上乐呵呵跑出来,“客官,您几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先上点酒菜,再准备四间客房。”颜禄招爽快说着便跨进客栈内寻了一个桌子坐下。 “诶,我说叔笙,你这脸都冷了三天了,是不是该松一松面部肌肉了?如此僵着你不难受啊?” 叔笙冷冷看一眼颜禄招,颜禄招装作没看见继续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少了沐安一个,还有许许多多别的姑娘呢” 叔笙扭头对一旁的女子道,“清舞姑娘,你觉得如何?” 颜禄招顿时闭嘴不再多言。 管云霄面容平静,用长者的眼神看着几人,听到颜禄招说出“沐安”二字也无半分情绪波动。 不过多时,小厮从内堂端出饭菜来,饭菜一上桌,四人便安静吃起来,正吃着,一人从旁走来,这人气质清朗,发间鬓角白发夹杂,白眉俊目不显老态,一时之间竟让人看不出年龄几何,只见他毫不客气挤到颜禄招的椅子旁坐下,笑嘻嘻道,“各位不介意拼个桌吧?” 颜禄招正愁找不到理由同清舞坐在一处,自然不介意此人大喇喇一屁股坐来,颜禄招笑呵呵坐到清舞身旁,清舞垂头往旁挪了挪。 但闻方才那白衣人高声朝小厮喊道,“小二,加副碗筷!” “来嘞~” 白衣人视线扫过众人,见众人神色各异,又笑着道,“在下川止,来自东方镜海漂湮峰,漂湮峰知道吧?” 众人摇头,川止用一种你们没见过世面的眼神瞪了众人一眼,道,“与雾缈山齐名的!” 正巧那小厮拿来碗筷,川止连忙接过,还不忘同那小厮道了一声谢,说罢便将筷子伸到盐焗鸡的盘子里,无比精准且毫不迟疑地夹走一只鸡腿,随即又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见其他四人的视线都放在他夹菜的手上,川止置于烤鸭正上方的筷子顿了顿,抬眼扫视众人一眼,异常轻快地夹走一块鸭翅放进自己碗内,这才笑着道,“你们吃呀,不要客气。” 说得好像此处是他川止的家一般,明明他才是蹭饭那一个,反倒是他最气定神闲,不拿自个儿当外人。 叔笙提起筷子也吃起来,颜禄招见川止夹菜姿势凶猛,心中虽感激他为自己和清舞创造同坐一凳的机会,但也不能任由他将那好吃的菜扫荡干净,便也提起筷子往那几个硬菜盘子夹,筷子一转,清舞的碗里已有了小半碗肉。 饭毕,川止丝毫没有离去之意,叔笙放下碗筷,淡声道,“前辈,沐安同初怀炽二人已经离去,守着我们也等不到他们二人。” 川止笑笑,道,“嘿!我只是听闻凌浮出了妖物便想来见识见识,没曾想才到湖涤,就听闻息鸣山起了大火,凌浮城的百姓听说也安然无恙回家了” “前辈如此说,我倒是想起,之前初怀炽有把禄挽托付给您,不知现下禄挽人在何处?”叔笙面容严肃,那道狭长的疤痕在左眉之上略显凶狠,再加他说话时冷声冷气,倒让川止一愣。 “额那小姑娘啊,我将她交托给慎岳了,同我一块去楹溪镇不安全。” 颜禄招闻言皱眉,不由嘲讽道,“你们师徒二人还真是一个德行!” 川止并未在意颜禄招的嘲讽,顺势看向颜禄招时,恰好看到清舞,右手一探越过颜禄招精准捏住清舞那只受伤的手臂。 颜禄招反应并不慢,瞬猛扭身五指成抓朝川止袭去,然那川止好似更快,气定神闲收回手,随即略略连人带凳后退一步,颜禄招扑了个空,气劲猛涨,又要探手而来。 “小兄弟,且慢!”川止笑嘻嘻说道,然颜禄招攻势不减,川止只得再退,又道,“这小姑娘的手或许能治。” 颜禄招闻言收手,川止这才拖着凳子挪过来,边摇头边叹气嘟囔道,“年轻人啊,就是心浮气躁!” “你真能治?” “方才我探了一探这姑娘之手,应是被妖气所伤,内里骨肉尽碎,想来小姑娘这手已然毫无知觉了吧?” 清舞白着脸点点头,方才那川止抓在她手腕上她其实半点感觉也无,若非颜禄招动作,她都不知自己的手已被人抓住。 “西南玉虺驱心散,混合了一点蛀木粉,还有蛇毒‘醉梦红’,这用‘药’之人用得相当随意啊。” 叔笙不由皱眉,那川止如此说,他总觉有些不太舒心,毕竟这用药之人是沐安。 颜禄招听闻川止说了一个“毒”字便紧张起来,然还未开口又听川止道,“不过虽然用得随意,倒也没有大错,至少,保住了小姑娘的一条胳膊。” 说罢,川止看向颜禄招道,“少年,若真为这姑娘好,半月之内,寻到一株去腐生肌之药便可让她的胳膊起死回生。” 颜禄招看着清舞,目光坚定,“药都棠辛镇!那里一定有让你好起来的药。” 川止笑笑着说道,“少年,既如此,还等什么,快马加鞭去吧。” “啊?”颜禄招愣住。 “啊什么啊?小姑娘的手等不住了,半月之后,‘醉梦红’之毒失效,她个胳膊便会腐烂,到时候,就算你找到‘半霜独椹’也无济于事!” “可是,禄挽” 叔笙道,“你带清舞姑娘去棠辛吧,禄挽那交给我,既然川止前辈信任慎岳,想来禄挽不会有大碍。” 颜禄招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川止,迟疑片刻,便带着清舞离去。 川止笑笑,乐呵呵道,“聊了这么半天,也该回归正题了,那妖物当真被烧死了?” 叔笙不答话,管云霄便道,“我醒来之时,已然看不见那妖物了。” 川止往桌子中间凑了凑,小声说道,“你们可知息鸣山这妖物来自何处?” 管云霄被捆缚成“粽子”挂在树上,自然不知,叔笙却是知晓的,那槐妖是承意与红鸢二人魂灵纠缠而化,算起来也是来自雾缈山。 川止也不在意无人回答他,继续道,“那槐妖来自雾缈山,你们可知楹溪镇那姓洛的来自何处?” 叔笙道,“洛前辈原是雾缈山修行之人。” 川止笑意更深,继续问道,“你们可知为何出自雾缈山的妖物在人间犯下如此恶事,符邱殿竟至此时还未曾派人前来?” 管云霄这下算是听出川止想说什么了,然他不知是否在梦中,总觉自己曾深陷险境,是被那雾缈山的修真之人救了性命,便没来由对雾缈山有一种好感,此时川止如此说,管云霄便道,“川公子有话不妨直说,犯不着拐弯抹角。” 川止伸出左手食指在眼前晃了晃,“话说得太直白就没意思了。” “川公子字字句句影射雾缈山,意欲何为?”管云霄语气有些强硬。 川止闻言疑惑道,“影射雾缈山?我话里话外明明很直接了当的在说雾缈山包庇息鸣山槐妖啊。方才我所说之语,你们只需顺着推导,便能得出‘雾缈山符邱殿包庇息鸣山槐妖’的结论。” 管云霄怒而拍案,震得桌上的筷子都掉落在地,厅堂内一时寂静无声,管云霄怒道,“川公子不可胡言乱语!” 而正在此时,三人所坐饭桌正上方的客房内,初怀炽靠坐在窗沿边,盯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道,“下面可是要打起来,你还是不出面?” 半响无人应声,初怀炽转过头来,看着床上盘腿而坐正在调息的青衣女子疑惑道,“流暗?” “打不起来的,川止看着比云霄年轻,云霄向来不爱以大欺小,而且” 沐安睁开眼,笑着看向初怀炽,道,“他虽未出声,但也并非放任川止和云霄二人如此,若那二人真打起来,叔笙定会阻止。” 初怀炽郁闷极了,方才还不如不问,问了反而心塞。 然他确实有些忍不了,三日前流暗虽说要同叔笙道别,然她却仗着自己还能绕过心口那枚锁神钉调动一丝微弱的仙力,隐匿在叔笙周围真的当起了看客,可他初怀炽不想啊,陪着她看她的心上人如何过日子? 如此还不如她参与进他的生活里,那样至少她还有点活力,至少他偶尔还能见她如当年那般开怀一笑,虽然那几率微乎其微,但总是有的,总比此刻她隐忍着好,这般分而不离的姿态,他初怀炽最是不喜。 思及此处,初怀炽跳下窗沿,掸掸衣摆耸耸肩,故作轻松道,“走吧,去见见川止师父,你也并非有意要出现在他面前,谁叫川止师父偏偏同他在一处呢。” 初怀炽心中涌上一阵酸涩,想来天底下定然没有像他这种人了,明明自己劝服她离他而去,此番又要给她寻个借口去接近他,如此一想,他倒成了一个笑话。 初怀炽抬腿开门走下楼,他不怕她不跟上。 而楼下,那管云霄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勉强收敛怒气坐下,厅堂恢复如初热闹。 叔笙问道,“之前我听初怀炽说,川止前辈与楹溪镇的洛前辈是旧相识?那洛前辈是川止前辈的何人?” 川止勉强笑了笑,装作不在意的语气道,“哈~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之人罢了。” 初怀炽恰巧听到此言,不由得道,“嘿!能让你用上‘不值一提’四个字的人定然是非常值得一提的人了,川止师父,有故事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我只是回家路过 “哟~这不是十九嘛。”川止笑嘻嘻扭身。 初怀炽皱眉,纠正道,“我叫初怀炽。” 叔笙却盯着初怀炽身后那人,眼中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你你呀!”川止看着沐安有些震惊,然不过开口说了一个“你”字,却是再也说不出其他来,早在十八年前他见她那次就知她会如此,只是没想到她变成这幅模样竟如此快而已。 川止猛然想起管云霄还在此处,遂将视线投到其脸上,然见管云霄除却乍见沐安时惊呆于她的素淡外并无其他多余神色,好似沐安在他眼中是陌生人一般。 沐安淡笑着,对川止道,“怎么?见到我竟无话可说了?” “嘿!你呀,也不学学别的女子描一描。”川止面露嫌弃之色,毫不客气数落起沐安来。 “你也不是不知,那些对我无用。” 沐安话毕便行至叔笙一旁坐下,自嘲一笑,对叔笙道,“我只是只是” 沐安思索半天都寻不到好的说辞,耳闻初怀炽在旁道,“叔笙,你别误会,我们只是要回家,恰巧顺路。” 沐安垂下眼,无奈道,“对,我只是回家顺路。” 沐安确实有些无奈,如此拙劣的说辞还不如方才怀炽所说的来看川止,而川止恰巧同叔笙在一处,然初怀炽已然说出口,再说别的也是多余。 叔笙却是看着沐安轻轻一笑,低声说了个“好”字,就如那天清晨,在息鸣山上,她说她要同他道别,他也是说了一个“好”字,只不过那时他的眼神是冷的,今日却是柔和的。 沐安莫名觉得叔笙更像那人了,看着他左眉骨上那道张扬的淡疤,沐安不自觉笑起来,这一笑,原本素淡如雪的面容生动了许多,双颊梨涡同那嫣红的泪痣交相辉映,眉眼弯弯的模样灵动无双。 川止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初怀炽,闲闲道,“十九啊,多年不见,你怎越发像那天上的喜鹊了?” “唔?喜鹊同我有何相似之处?” 川止摇摇头,并未过多解释。 “川止师父,我交给你那小丫头呢?”初怀炽心虚地看了一眼叔笙。 川止亦心虚地看了一眼叔笙,讪讪道,“都说了,交给慎岳那小子了。” “行了行了,明日一早就带你们去楹溪镇找她。”川止说罢一闪身,人已经到了客栈外。 “诶?川止师”初怀炽“父”字还未出口,只见白影一闪,川止又出现在众人面前,笑盈盈看着叔笙和管云霄问道,“敢问二位如何称呼?” 管云霄并非小气之人,拱手对川止道,“在下管云霄。” 川止点点头,又看向沐安,沐安无奈一笑,川止戏做得挺足,明知故问都如此理直气壮又不着痕迹,只得道,“这是叔笙。” “书生?” “叔度陂湖之叔,笙磬同音之笙。” “哦,叔笙啊,叔笙叔笙,好名字好名字。”川止捋了捋干净的下巴,摇头晃脑的模样像一个教书先生。 “十九,你有何话要说?” 不待初怀炽开口,川止又道,“即无话,就别耽误我了。”话未落音,川止又是一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徒留初怀炽在原地气急败坏喃喃道,“我还想问他与那姓洛的有何关系呢。” 次日清晨,叔笙被敲门声吵醒,一开门,沐安赫然出现眼前,“叔笙,该走了!” 叔笙勾唇笑起来,抬手理了理沐安鬓角的发丝,低沉的声音略有些暗哑,他道,“有些乱了。” 沐安不置可否,确有些乱了,非但乱了,就连这清晨的温度似乎也高了些,此刻她竟有些感谢心口那枚锁神钉,纵然心已乱,面容仍能波澜不惊。 “快些,川止师父和马在楼下等着呢。”初怀炽没好气道,说罢扭头就走,他真是有些不忍看那画面,甚至有些恨恨地想,为何站在那处轻拂她鬓角的人不是他。 叔笙收回手,沐安道,“我去叫管前辈。” “无妨,昨夜父亲来信,邀管叔去漳澻一聚。” 沐安和叔笙下楼时,只见川止背对着他们站着,初怀炽立在一旁面色有些难看,沐安四下看了看,别说马,就连驴的影子都未见到。 正诧异间,川止斜了斜身,这才露出一尾枯草般的马鬃,沐安朝前几步望了望,但见川止身前立着一匹棕红色小马,体型瘦削如犬,马背离地不过半人高。 川止自然知道几人心思,轻拍了一下马背,那棕红色小马会意转身,缓步朝前走去。 “这马?”叔笙看了看马又看了看川止,有些不明就里。 “你别看这马瘦小,它可比你还年长。” “这马有何来头?”沐安问道。 川止偏头看向初怀炽,初怀炽摇摇头,川止看向叔笙,叔笙道,“据称西南有一种马体型矮小,能穿行于果树之下,便得名‘果下马’。” 川止赞许点点头,打趣道,“我就说你这名字取得不错,叔笙,书生,定是看过许多书,不像某些人,满脸写着三个字,没学识。” 初怀炽忍了忍不作声,毕竟川止也是他师父,在嘴皮子功夫上,他初怀炽道高一尺,那川止便魔高一丈。 川止捋了捋下巴,道,“此马确为果下马,三十年前从灵溪镇跑出,被好心人捡到养着。此行楹溪,少不得这老马带路咯。” 初怀炽看着面前颤巍巍如同行将就木之人的棕红色小马,疑惑问道,“去个镇子而已,寻个人问问不就行了,为何还要这马带路?你瞧瞧,按这马的速度,得多少天才能到那楹溪镇啊。” “自然是因为楹溪镇被隐匿起来了。” 沐安又问,“一个镇子并不小,如何能隐匿起来?” “楹溪镇人杰地灵,盛产果树茶叶,擅养果下马,因着这些楹溪人生活富足,世人都谓‘饱暖思’,然楹溪人却并不如此,他们追求寿与天齐,长生不死” 川止顿了顿,接着道,“许是楹溪镇灵泽盛气,有一年迎仙节时,仙神亲临,然自那后,整个镇子便隐匿起来。据称三十年间,也有不少人前去寻找,只见原本楹溪镇所在之地无半点人烟之影,只有一大片红花楹树。” 叔笙问道,“川止前辈既然也是修行之人,可有办法在一夕之间将一个镇子隐藏?” 川止跟着小马踏进一条小道,笑着道,“嘿!我修行之术还不到家啊,话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倒是可以施个障眼法让你看不见那楹溪镇,可要让所有人看不见楹溪镇就难了,更何况这一障还是三十年。” 沐安闻言笑了笑,道,“既然那洛姓人便住在楹溪镇,想来楹溪隐匿一事与其有关,如此说,那位曾在雾缈山修行的洛姓人比川止你修为高很多咯?” “怎会?当年她还是”川止适时闭嘴,讪讪道,“不说那人不说那人。总之对于楹溪镇的传闻有很多,也有人说那楹溪镇是被神仙带上了天宫,想想也是可笑,若升仙如此容易,怎还会有那么多人终其一生扑在修行之事上。” 初怀炽看着那棕红色小马颤抖着四肢跨过一条并不宽的沟壑,摇摇晃晃半响才稳住身形,他舒出一口气,看向川止问道,“为何定要这老马带路?” “老马识途啊。诚然,也不限于马,但凡有灵性的动物都能顺利找到进入楹溪镇的入口。” “川止师父,我看你同那姓洛的关系匪浅,何以如今才想到要去楹溪镇?” “要不是我最近才得到消息,怎么会让那女人”川止猛然顿住,好像一不小心又说了不该说的。 沐安挑眉,笑着说道,“原来是女子啊!” 川止俊秀的面庞瞬时一阵红一阵白,连忙正了正身走至果下马一侧,垂手拍了拍果下马的背部,只见一缕白气从川止手心冒出,幽幽钻入果下马体内,那果下马长嘶一声,甩开蹄子猛跑起来,看得初怀炽一愣一愣的。 “快些走,天黑之前务必要到那片红花楹树处!”川止没好气说着,头也不回跟着疾驰的果下马而去。 “嗬!一说到姓洛的女人就这样,不是仇人就是爱人。”初怀炽说罢,前方正在疾走的川止身形一顿,随即又快步而行。 “流臭丫头,你可跟得上?”初怀炽返头问沐安,他总觉沐安最近又素淡了些许,想来用五百年攒集下来的那点可怜仙气在遇到叔笙后挥霍了不少。 沐安点点头,一抬眼又见叔笙面露担忧之色,便扬起脸朝他笑笑,道,“无碍,你别担心。” 叔笙亦笑了笑,垂在身侧的左手往前一探,抓住沐安右手牢牢握住,轻轻道了一个“好”字。 沐安有些心惊,只觉右手腕那手链又忽冷忽热起来,这是他第三次说“好”,每次神色不一,可那眼中深藏暗涌,她好像看懂了,又好像没看懂。 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总觉叔笙自息鸣山清醒之后,有些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沐安隐隐觉得,眼前这人好似,好似与那人越发相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说来话长 瘦骨嶙峋的老马因川止手心灌注的那缕白色之气拔足狂奔了足足小半日,众人在一处空地休息片刻后,川止手一抖,那缕白气从手心冒出,初怀炽连忙拖住川止,嚷嚷道,“川止师父啊,你不累,果下马也累啊,好歹让这老马多休息一会儿吧。” “它累什么累,它只需动动脑子辨个方向,一路行进全靠我的灵气。” “既如此,何不让臭丫头把红船放出来,咱们坐船去得了。” “你这臭小子,就知道偷懒,且不说流沐安那红船装不下我们几个人,这果下马要脚踏实地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川止说罢,目光复杂看了沐安一眼,她肤色越发淡了,想来体内仙气所剩无几,操控流衍怕也费劲,也不知她是如何将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的,明明以前很是“飞扬跋扈”来着。 叔笙自然未能忽略川止投来的目光,他担忧地看了沐安一眼,也觉得她好像比初见那次又素淡了些许,她肌肤细腻如凝脂玉,许是肤色过于白净,倒显得右眼下的泪痣越发嫣红,然她唇瓣却又淡了少许,甚至让人觉得它剔透如水。 沐安见叔笙定定看了她许久,饶是她不会脸红也有些坐不住了,偏头正视叔笙问道,“怎么了?” “小安。”叔笙喃喃开口。 沐安眸光松动,方才他一声“小安”让她有一种那人唤她“小暗”的错觉。 “以后,我叫你小安吧。”叔笙笑了笑,也不知为何,他最近很爱笑,因为她在身边,他安心地不愿板着脸,好似他生来就欠她许多笑容一样,要在这一世还个清楚。 “好!”沐安柔柔答道。 但闻叔笙话语一转,敛去笑意,严肃道,“小安,此事一了,你便同初怀炽回去吧。” 沐安笑意僵在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扯了扯嘴角,柔柔答道,“好。” 沐安不愿继续静坐下去,恰巧川止也起身了,拉扯着那匹半人高的棕红色小马慢悠悠走在前头。 四人一马不急不缓沿着山林小道行进,跨过崎岖,翻过矮丘,又行了小半日,川止拉着马在一处悬崖前停下。 举目望去,此处山川秀丽,风景怡人,秋日阳光和煦,微风轻轻。 那果下马自行到一旁吃草,川止在一处大石上坐下,从布包里取出干粮啃起来。 初怀炽站在悬崖边,低头往下看去,悬崖约有百尺之深,再看远处,目之所及,云雾缭绕之中巨峰林立,各成一体,两峰之间间隔距离长短不一,初怀炽又环顾四周,除却来时路外竟只有这处悬崖可前进,“川止师父,你这匹老马,怎把我们往沟里带?” 川止放下水壶看了一眼初怀炽口中跨越不下十丈宽的“沟”,这才道,“若在平地,要绕过这巨峰林,快则一日,慢则两日,然从此处去,天黑之前定能到达那片红花楹处。” 叔笙有些不解,“为何定要天黑前到达?” 川止看着天边不知何时聚起的乌云,抬手捋了捋下巴,道,“天色由白转黑那一刻,正是进入楹溪镇之时,若是错过则需再等一日。” 沐安指着远处最后一座巨峰道,“要到那去?” 川止点点头。 沐安作势要将红船唤出,初怀炽适时阻止。 但闻川止道,“十九,可还记得如何御剑?” 初怀炽勾唇一笑,“自然。” 说罢,初怀炽一甩手,凭空出现一把剑,那剑受其召唤变大了稍许,初怀炽扯过沐安跃上剑身,剑身晃动片刻便疾行而去。 川止瞥见那剑的模样后,欣慰地笑骂了一句“臭小子”,遂也从袖口抽出一把普通的剑来,带着果下马和叔笙紧随前方二人而去。 川止正专心御剑,耳闻身后叔笙问道,“川止前辈,可否” “不可说。”川止说了三个字。 叔笙沉默不语,川止又道,“我知道你想问沐安的情况,可那些事我不可说,这原本就是你二人之事,你若定要知晓便去问她吧。” “那前辈至少可告知我,如何才能救她吧?” 川止顿了顿,诧异道,“你,怎知道要救她?” “我虽愚钝,但不蠢笨,沐安她纵然不是修士,也与修士关系密切,想来管叔口中的沐流便是她吧。” 川止苦笑道,“小看你了。” “我无意追寻她的来历过往。” “嗯,你能如此想,便更好。” “可她确实不太好吧?我虽不知道她哪里不对,但总觉她的生命在一点点消散。前辈,如何才能救她?” 川止愣住,剑身抖了抖,川止稳住剑身,扭头看向叔笙,随即微不可闻叹息一声,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也已经做了救她之事了,让她回去,能救她的只有她师父。” 叔笙点点头,视线越过川止肩头,落在前方剑身那个青色身影上,左眉骨处那细细密密的痛感一点点顺着血液流到他心口,像中毒一般,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叔笙如今才想明白,他确实中“毒”了,自哈丹尔沙漠初见沐安那天起他便中了“毒”,那毒就在他的左眉骨上,而她,或许就是那“毒”,或许她是解毒之药,亦或是无论是毒是药皆是她。 川止忍不住又道,“你”川止忍了忍,最终什么都没说。 这二人之事,他是插手不得,只可惜他那个傻徒弟了。 几人御剑飞行很快便到了最后一座巨峰处,川止拦住欲继续行进的初怀炽,从剑身跳下,又拍了拍果下马,果下马嘶鸣不断,似是极为兴奋,一跳下剑身便朝山下奔。 众人只得徒步跟上,那果下马也不走寻常路,歪歪斜斜专往荆棘丛林处钻,初怀炽只得挥剑如同樵夫般为众人开路。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总算到了半山腰,然此时天上乌云盖日,不过片刻,天空哗啦啦飘起雨点来。 果下马走着走着,拐进一旁的山洞不愿离去,川止无奈,扯着缰绳拉马出洞,然那瘦弱小马不知怎么使上蛮力,如何拉它也拉不走。 一人一马僵持不下,天上的雨却毫不迟疑越下越大,川止只得松开缰绳,四人钻进洞内避雨,川止望着雨丝如线,喃喃自语,“天意如此。” 四人一马挤在洞中,忽而听到轰隆一声响,细碎石土崩塌之声即使被掩藏在嘈杂的雨声之中仍旧清晰可闻,不一会儿,洞外不停有山石滚落,忽大忽小,忽快忽慢。 四人见那石块滚落的路径,不觉有些发凉,方才若是执意要走,此刻四人一马便要同这山石为伍了。 思及此,四人不约而同望向瘦弱的棕红色小马,那果下马睁着无辜大眼,专心致志盯着落石雨滴,全然不知因它的倔强而免了一场无妄之灾。 沐安感叹一声,“还真是有灵性的。” 过了一阵,那石块滚落之声渐小,然雨势却愈大。 川止看了看略显疲惫的叔笙和沐安,道,“不急,我们在此处多休息片刻。” “十九啊,放点火出来,这老马年纪大了,受不得湿寒。” “嘿!我辛辛苦苦修道多年,就是为了服侍一匹半截身子进了土的小矮马?” “别废话,赶紧的。”川止不耐烦催促着。 沐安笑了笑,从袖内“乾坤袋”中取出一把干柴来。 初怀炽目瞪口呆看着沐安理了理柴火,不由道,“臭丫头,你还随身带干柴啊?” “小北怕寒,我便随身带着了。” 初怀炽手指还未来得及窜出火苗,就见叔笙从怀中取出火折子轻轻一甩,干柴被点燃。 “你们还真是”初怀炽当真无话可说了。 但闻川止道,“十九啊十九啊,你学那喜鹊倒是学得挺到位的。” 初怀炽脑子转了转,总算明白为何川止总说他像喜鹊了,据说喜鹊爱架桥,每年都架那么一回,就为了方便天上一位女仙同凡间那放牛的汉子见上一面。 初怀炽明白过来后差点一口老血喷在川止洁白的外袍上。细思之下,好似还真是,当情敌当成了喜鹊?他初怀炽当真成一个笑话了! “川止师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来讲讲故事吧。”初怀炽企图把话题扯到川止身上转移视线。 “哟~十九啊,多大人了,还听故事呐?” 初怀炽贼贼一笑,道,“别的故事没兴趣听,但川止师父你的故事必须要听,尤其是和楹溪镇那姓洛的‘女子’的故事!” 初怀炽特意强调“女子”二字,川止面上划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沐安也来了兴趣,“川止,便说说吧,想来你也不会无缘无故去那楹溪镇。” 川止看了看三人,尴尬笑了笑,讪讪道,“说来话长,说来话长,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初怀炽不死心,一屁股坐在川止身侧,翘着腿,看着天上乌云,一派漫不经心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是让川止进退不得,“嘿!不说也行,反正就要到楹溪镇了,到时候我们去问那个姓洛的,想来以川止师父你的品行,在她口中也不会有什么光辉形象了。” 川止面色白了白,悠悠长叹一声,倒并非他不愿说,只是啊,他与姓洛的女人之间那些事,连他自己也扯不清楚,他明明活了上千年,却仍旧理不清与她前前后后的五六十年,也难怪说“世间之事,唯情难解”,诶?不对不对,他与那姓洛的何来的“情”?错了错了。 “川止师父?当真不说?你别逼我欺师啊,我从师父那可学了一招拆梦之术。” “行了行了,你这臭小子,忘恩负义,吃里扒外。此行楹溪镇怕也不是顺利之行,我同她的事,说与你们听也无妨。我得好好想一想,那些事啊,好久不曾回忆过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川颜——来自雾缈山的交换生 我和她,因雾缈和漂湮两座山而结缘,认真来说,便要从这两座仙山的起源说起。 传说,数万年前,远古上神慈移同友人在上界饮酒,酒过三巡之际,慈移起身,仙袍广袖扫过仙桌,一只还剩半杯清酒的酒樽不甚跌落人间镜海,许是本就为灵物,又沾染了上神仙气,竟化作仙山伫立海上。 那仙山静静在镜海伫立数千年,终于有一天被人发现,那人见此山云雾缭绕,宛如缥缈秘境,便将其命名为“雾缈”,并开山立派,广收门徒,自那后便有了如今久负盛名的符邱殿。 慈移上神在上界本不知她无意间扫落的一只酒樽在人间的境遇,然三千年后的一天,她偶然路过那日与友人饮酒之地,不期然瞥见人间镜海出现一处繁盛之地,定睛一看,才知是当年自己的无心之举造就。 许是慈移上神怜悯人界无修仙问道之圣地,亦或是她单纯觉得此事有趣,总之,她又丢下一只酒樽,那酒樽内虽无清酒,却也不负她望,亦化作仙山在镜海与雾缈山遥遥而立,这座仙山便是漂湮峰。 然漂湮峰的境遇却不如雾缈,在镜海默默无闻伫立数千年仍无人发现,它与雾缈山本就是慈移上神的一对酒樽,外形别无二致,而漂湮峰外围又有更浓郁的云雾环绕,每当朝阳高升之际才影影约约见一个峰顶,故被无知之人当做雾缈山的影子数千年。 直至我漂湮峰开山之祖真真切切爬上漂湮峰才知此处并非雾缈山之影。 然纵是如此,漂湮峰的境遇并未得到过多改善,千百年来,去雾缈山求仙问道之人趋之若鹜,而漂湮峰则门可罗雀,就连上界仙神要选取有资质的修士亦是去往雾缈,漂湮峰还如一个影子,冷冷清清。 直至百年前,雾缈山开始与我漂湮峰交好,起先我并不赞同,虽说雾缈山和漂湮峰同出一源且相望而立,但两山开山之祖风格迥异,修行之法更是天差地别,可谓全无相通之处,并无交好之必要。 然雾缈山异常耐心,日日派人来叩我山门,漂湮峰弟子向来随心顺意,因不堪其扰便与那叩山门之人切磋起来,一来二去,两山每日便换一名弟子相较。 两相较量,必有成长,久而久之,每日晨时与雾缈山的切磋较量便成了两山弟子最为期盼之事。 慢慢我也不在反对与雾缈山交好一事。 六十年前,雾缈山正式提议定期派出弟子与我漂湮峰交换,互相交流修习之法,以便共同进步。 我细思一二,也觉此法可行,便未曾反对。 然那份盟书签订之后,雾缈山却并未派人前来,自那后五年,才有了第一批来交换的弟子。 我记得,那时,雾缈山来了五个人,如同十九还在漂湮峰修行那时一样,其中四人无一例外都不愿来我晴庐,唯独她,毫不迟疑地选择了我。 我领着她到了晴庐,才搬出躺椅准备晒晒太阳,她倒好,一股脑躺了上去,还笑嘻嘻道,“呀!好舒服。” 我本想将她拎下来,但看她那副惬意的模样,莫名觉得不忍心了。 “你叫什么?”我摊开卷起的书,我本来想要用那书来拍怕她的额头,然看着她歪着头眨巴眨巴眼睛看我的模样,我鬼使神差又不想拍了。 我将书换成了我的手,尽量轻柔的拍在她额头上,然她恰巧扬了扬脸,她纤长细软的睫毛拂过我手心有些发痒,我看着日光穿过头顶破败的茅草屋顶投射在她丰满红润的唇瓣上,那一刻,我才意识道,她其实,也可算是个女子,而不是小姑娘了。 “洛颜雀,我叫洛颜雀。哈~我知道你叫什么,川流不息,生生不止,你叫川止。” 她的声音不算甜,但我听了却有一种吃过蜜的感觉,从未有人如此解释过我的名字,我听着有些欢喜。 然她下一句话却让我哭笑不得了,她说,“你虽看着年轻,其实是个老头了吧,我要在你们这呆许久,以后我便唤你川止老头吧。” 我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毫不迟疑将她拎下躺椅,“随你吧,漂湮峰简陋,此后你便住在此处,白日去前殿与弟子们一同上课即可。” “你不教我吗?” “我不是你师父。” “我也不是你的弟子,我是来自雾渺山的交换生。”她蹙眉强调了一下自己的身份。 我不禁失笑,“那又如何?” “我选了你,自然要与你交换。“ “交换什么?“ “修行之法啊。“ 我笑了笑,她那副认真的模样可爱得紧。 我并未如她所愿,第二日,我将她丢到前殿,便离开了漂湮峰。 再回来时已是五年之后,她兴冲冲跑进晴庐院子,嚷嚷道,“川止老头,你回来了。“ 她美了些,面目没变,眼角眉梢多了些韵味,像那开得正艳的花和熟得刚好的果。 她周身灵气通透,修为也比五年前增进不少,想来吸收了不少漂湮峰的灵气。 “难为你还记得我。“我其实有些诧异于她眉眼间的欣喜,好似她盼我回来盼了许久一般。 晴庐被她修葺过,我看着感觉比之前精致些了。 “自然记得,我怎么忘记你呢?“她表情极其不认真,甚至有些戏谑,语气却又诚恳得很。 我随手卷了一本书,不曾停顿轻拍在她额上,不过五年而已,她学我漂湮峰弟子的随性妄为学得倒逼真。 这回她没扬起脸,却是扬起手推开额头上的书,连同我也一并被推开。 我见她眸光一闪,周身灵气迅猛流动,手心不知何时聚了气劲,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朝我袭来,我觉得有些好笑,却还是耐着性子陪她玩了玩。 她以灵气为矛,我以卷书为盾,对于我来说,在修为上她还太过稚嫩,纵然我收了九成力,她仍旧一败涂地。 她收敛周身灵气,垂头颓然道,“川止老头,我同你的差距竟如此之大。” “当然。” 我进屋将躺椅搬出来,寻了个日光充足之地摆上,她乖了许多,不曾同我争抢,我闲闲躺上去,才觉着躺椅也有些不同了,我动了动脑袋,耳边响起一阵细小的声音,鼻尖萦绕一股淡淡清甜香,原是香木枕。 漂湮峰上长了不少蜜香树,然此树非百千年不能成材,树生千岁,斫仆之,四c五岁乃往看,已,惟中节坚贞者是香。 一段沉香得之不易,且极为珍贵,她倒懂得享受,将其斩碎成渣,做成了枕头。 我深吸一口气,沉香木之气如蜜香甜,方才不曾仔细分辨,这会儿深吸一口,才觉其间混杂着一股柔柔的女子发间香气。 我摊开书盖在脸上假寐,过了好半响也不曾听到她挪动的声音,我有些诧异,她并非文静之人,今日却有些反常了。 我不禁推开书抬眼看她,她还是垂头丧气的,呆呆坐在方才我用书卷打败她的那处,如那头白芽没吃饱时的神情一样。 “怎么?还在想如何打败我?” 她总算抬眼看我了,那双眼如今透着一丝魅惑,想来迷倒不少漂湮峰的弟子,她恹恹道,“我只是在想,如何才能追赶上你。如若雾缈山的修行之法不行,那我便用漂湮峰之法,然我苦修五年,竟连你一成力都抵挡不住,难道难道我当真资质有限?” “是该说你不自量力好?还是该说你勇者无惧好呢?” 她脸色一白,神情明显有些慌乱,她迟疑片刻起身,背对着我缓缓朝前走了几步,我看她纤细的肩膀微微抖动,心中竟涌现出一丝懊恼。 看她又走了几步,似乎要离开,我不由得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你雾缈山和我漂湮峰之法并无优劣之分,不过方法有别而已。而你,资质非凡,且不说你在雾缈山可当几等,在我漂湮峰却算上上之姿。” “那我可有希望赶上你?”她反身过来,目光灼灼望着我,眼中竟蕴含无限期待。 我于心不忍,但用谎言欺骗亦有违心意,我看着她的眼,道,“洛颜雀,你同我的差距,并非因修习之法不同,亦非资质优劣之因。而在于年岁时光。” 看着她眼中的期盼寸寸成灰,我指了指上空,“饶是高高在上的仙神,对于岁月的流逝仍旧无能为力。你若想赶上我,除非” “除非?”她一片死灰的眼中燃起一丝火焰。 我笑了笑,“除非我止步不前,而你,飞驰不止。” 最后一丝火焰熄灭,她扯着嘴角苦笑一下,反身背对我,一步步朝前走去,我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孤寂萧瑟。 “那你愿意止步不前吗?”她问得小心翼翼。 我有些迷惘,她好像对这件事太过在意,修行之事能寻一个比自己强一些的标杆无可厚非,然她为何偏偏选择我? 我本想说不愿意,然我看到她的背影话到嘴边又转了转,道,“你也知,我们修行之人固然能比凡人多些寿命,但终归不是真仙。总有一天,我还是会死,到那时,我便止步不前了。” 她颤了颤,随即道,“不不好。” 说罢,她使了灵力,转眼便不见踪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川颜——“奸诈”的白芽 我在躺椅上晒了一日,她也不曾回来过,直至日暮时分,有几个漂湮峰弟子吵吵嚷嚷过来,远远地就喊道,“颜雀,洛颜雀,白芽找你呢。” 我挑眉,看来我不在漂湮峰的日子,这些兔崽子都忘了晴庐的规矩。 我敛了声息,等待那几个弟子带着白芽过来。 见到我时,他们显然受惊不少,白芽那狗崽子更甚,“汪汪汪”叫个不停,若非被其中一名弟子拉着,它早就飞奔而去了。 白芽的叫声响亮而凄厉,好似我在用鞭子抽它似的,我有些不耐烦,便瞪它一眼,道了一句,“白芽,莫要过分。” 这狗崽子叫声戛然而止,我哭笑不得,如此急促的停顿,很难不让人误会。 果然,她急切而担忧的声音远远飘来,“白芽!白芽!” 我见她一闪身到白芽面前,那畜生斜眼看我一眼,随即蹲在她身旁,小声“呜咽”出声,活像被人欺负过的小媳妇。 这小畜生果真奸诈,如此一来,她便更确信我欺负了白芽,而那几个弟子亦是战战兢兢不敢言语,我也不指望他们能替我说上几句。 说来奇怪,我虽对弟子们不算和蔼,但也并不凶恶,然大家都怕极了我,好似我是那吃人的野兽一般,未免大家修炼有负担,看来,我又该离山了。 “川止老头,你又抽白芽了吗?”我还未开口赶他们走哩,她反而“兴师问罪”起来。 我又看了一眼小畜生,它适时往她裙子后挪了挪,细声细气又“呜咽”一声,嘿!这小畜生,演技不错啊。 “又?” “我听他们”她顿住,我用余光见到,那几个弟子使劲朝她挤眼摆手,她便改了口,道,“我听说,你曾用灵力幻化的鞭子抽过白芽,而且手法高明,让白芽疼得死去活来还不见任何伤口。” 我不置可否,原来竟是这样,当年我捡了伤痕累累的白芽上山,确实用灵力“抽”过它一顿,若非“抽”它那一顿,它早就成为漂湮峰弟子们的嘴边肉了。 不想我好心救狗,传出去倒成了虐狗,然这等小事,我无心在意,反正我名声并不如何好听,多一桩“虐狗”之事也无妨。 “行了,都走吧,我要在晴庐待几日,规矩都懂吧?” “是,师尊!弟子们告退!”这话说的整齐划一,离去的脚步也是铿锵有力的,我看他们那身法极快,想来是把行形术用到了极致。 一溜烟的功夫,那几个兔崽子连带白芽那头小畜生便不见了。 “他们不是寻你一块玩?你怎不去?” 她痴痴笑起来,“不去不去,川止老头,你同我讲讲,为何要‘抽’白芽?有人说是因为白芽弄脏了你的道袍,有人说你纯粹是因为喜欢听白芽惨叫。” “我会闲到去抽一头小畜生玩?” “那方才它叫得凄厉” “许是一见我就想起刚上山那会儿我为它疗伤时的痛苦了吧。”说完我有些发愣,我怎会向她解释此等无聊之事。 她听罢却是甜甜一笑,“我就知道,你并非他们口中那喜怒无常的可怖之人。噢~我明白了,你不仅帮白芽疗伤,而且帮它脱胎换骨了吧。” 我很诧异,十年前我从凡间带回半死的白芽,用灵力替它治伤之际顺手替它“脱胎换骨”,然白芽毕竟是畜生,不会修行,饶是漂湮峰灵气充裕,它仍旧病怏怏了近十年。 想来大家都觉十年前我“抽”它“抽”狠了,反倒是她竟看出其中门道来。 “眼力不错。”我淡淡夸她一句。 她笑着,眼角唇瓣的风韵更加迷人。 “我发现白芽体内有灵力了,若非你替它脱胎换骨,它做不到如此。” “川止老头,你教我吧!” “嗯?” “教我修行,用你的方法。” “我不是你师父。” “那川止老头,你帮我吧,你可帮白芽,便也可帮我。川止老头,你帮我吧,帮我赶上你。” 她叽叽喳喳说着,鬼使神差地,我虽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 她“咯咯”笑起来,甚至还哼起了小调,她是个聪明人,看出我态度上的松动,然也不得寸进尺继续向我讨要承诺。 她哼的曲调很是动听,随着晚风送到我耳畔,如同果酒般让人微醺,我偏了偏头,脑后松软的香木枕随即发出一阵好听的摩擦声,我闻到那股香甜的沉香木之气。 而她恰巧从我身旁跑过,不曾用上半分灵力,我嗅到木香掩盖下她发间清淡的香气,我有些迷惘,分不清那残留的发香来自枕上还是风中。 我本打算第二日便离开漂湮峰,然她清早便在院子里舞剑,她并不吵,可我却无心睡眠,起身推开房门,便见她一身紫衣,剑影迷离缭乱,而她香汗淋漓。 她又没有用灵力。 白芽蹲在那颗凤凰树下,见了我,“汪汪汪”狂叫起来,我瞪它一眼,它戛然而止。 她收了剑,见此大笑起来,见我盯着她,才收住笑,又略显局促地擦了擦汗,拢了拢散落的发丝。 “方才那套剑法,姿势有余,凌厉不足。” 她一喜,顾不得方才拢到耳后的发丝又散落下来,提着剑急匆匆朝我走来,“川止老头,你你来。” 她面颊余汗未消,散落的发丝因她走动而贴到脸颊上,我看着有些碍眼,便抬手替她拨了拨,并顺势拢到耳后,这才接过她递过来的剑,许是她方才舞剑过于激烈,我看到她双颊绯红,有一种要与院内那颗凤凰花树争奇斗艳的势头。 当然,她比花好看。 我循着方才听到她在院子的起落转合,略微改进后将剑法演示了一遍,然我收剑之际,却见她仍旧还是方才的姿势,甚至都不曾转过身来看我演示。 “洛颜雀。” “啊!”她大叫一声,猛然转身,与我视线相对之际,她双颊的红晕仍未褪去,那时,我只当她是因舞剑过急未曾缓过劲来。 “方才我将你的剑法改进一二,你可有瞧出你可有看?” “我我川止老头,你再演示一遍吧”她弱弱道。 我皱眉,有些后悔没反对帮她赶上我这件事了。 她见我皱眉,双颊的红晕瞬间褪去,脸色甚至有些发白,她急急走过来,“川止老头,我不会再开小差了,你再演示一遍,我定会好好学。” 白芽也在一旁叫嚣起来,我不耐烦又瞪它一眼,它偃旗息鼓,我轻叹一声,确认她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时,我才挥舞起剑。 一遍过后,我将剑丢给她,“你来吧,如此改动之后,你可加入灵力在其中,对你修为也大有益处。” 她接过剑,认真舞动起来,我早知她聪明,她却还是超乎我的预计,她学得极好,不但如此,还举一反三又细微改动了一些地方。 她练第二遍时用上灵力,浮动的灵气带动凤凰树的红花飞落,她宛如仙子般翩然风中,紫色衣裙如蝶,剑光流动如烟。 再抬眼,她勾唇一笑,眼波流转,灵气猛涨,气势凌厉如洪,汹涌澎湃,而她手中那把剑,指着我。 我手中无剑无书,只得折一只凤凰树枝,迎上她毫不留情的杀招,如同那次卷书为盾,当我手中枝杈被她削断一寸,我才知她的剑法竟是为我而创。 她本就聪明。 她确实聪明,不过一次不显山露水的小试,她便想出应对之法,我耐着性子与她过招,最后她虽还是败了,对我来说她却胜了。 她红扑扑的脸异常明丽,如同求夸奖的孩童,仰着脸笑眯眯看着我,问道,“如何?” 我大笑起来,接住空中飞落的凤凰花,顺手别在她发间。 “哈哈,好,很好。” “川止老头,纵然你不止步不前,我仍会努力赶上你的。”她信誓旦旦。 我笑着点点头,或许,她确实可以。 练过剑后她便去了前殿,我在躺椅上晒了小半日,思忖着第二日是否该离去。 然到了第二日,她又起了早,自然,还是昨日那套剑,却又略有不同,再比试时,我发现,她用这套剑又多撑了一会儿。 她每日晨时在晴庐院内练剑,有时我会指导她一二,有时我就坐在花树下看着,我坐在花树下时,白芽总会委屈巴巴窝在院子角落,一面不舍她,一面害怕我。 她练剑过后必会同我比试,一个月后,我却发现,我只用虚虚一成力与她为我而创的剑法相抗时已稍显吃力。 她自然极为高兴,丢下剑兴奋地同白芽抱在一处,白芽那狗崽子竟还朝我投来挑衅的目光,这一月下来,它见我已不如当初那般畏惧了。 每每她练剑过后便会去前殿与弟子们一同交流上课,我便卧在躺椅上思索着离去的日子,然这般心思总会在她课业结束回来时打消。 白芽越发大胆起来,有时竟还会夜宿晴庐,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又一个月后,清晨她照旧在院内舞剑,我起身推开门,白芽趴在凤凰树下的石桌上,我抬腿走过去,它无声无息,岿然不动。 我挑挑眉,在一旁石凳上坐下,她剑舞到一半却停下来,朝我道,“不对,不对。川止老头,这套剑法不能用了。” 我欣慰一笑,她比我预想的要发现得早,总算她并未被这两月来的小进步迷惑住。 “我虽每日都在改进,我的剑法有进步,但你的防御也在进步。” 我不置可否,她又道,“我之于你,只能招式上取胜,而你之于我,却是灵力上的绝对碾压。” 她笑嘻嘻走过来在另一张石凳上坐下,白芽跳下石桌,乖巧地伏在她裙边,她耸耸肩,道,“今日不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川颜——我生气了 她一整日都不曾练剑,亦未去前殿同弟子们一同上课,我卧在躺椅上时,她便在屋内忙来忙去,直至晌午,她才从屋内搬出桌子,笑嘻嘻招呼我过去。 我闻到了一阵烟火气。 她做了饭食。 她手艺不错,菜色诱人,吃起来有味而又不腻。 我在想,她若不曾修行,在凡间定也能嫁得一个好夫婿。 咦?我们不同于佛修,若遇上喜欢之人也是可以结为道侣的,我不禁有些好奇,便问她,“你可愿与人结为道侣?” 她放下碗筷垂下头,我不经意瞧见她红透了的耳根,额好像是我唐突了,这般问话可能会引起误会。 “我的意思是,你是否有心仪之人?” 问完后,她的头垂得更低,耳根更红了,我便意识到,这般问话比方才更容易让人误会,好似我下一句就会说“如果没有,你看我合适吗?”一样。 “哈我只是看你同我们漂湮峰那几个兔崽子挺合得来,若是你心仪谁” “我有心仪之人的!”她脱口而出,打断我的话,我有些庆幸,后面的话我也不想继续说下去。 “哦?是你们雾缈山之人还是我漂湮峰的那些小崽子?”我笑着问她,心下却莫名有些抗拒,我有些不愿听她说那人。 她抬眼狡黠一笑,起身退开几步,调皮道,“秘密,我不会告诉你的,除非我赶上你了。” 其实她不说我也知她那个心仪之人定在我漂湮峰上,不然,她不至于在我漂湮峰呆了整整五年,与她一同来的交换生早已回到雾缈山,又有新的一批交换生过来,唯独她,仍旧不曾离去。 好在,她并未说出她那个心仪之人是谁,否则,我也不知该如何看待那走运的小兔崽子。 下午她将自己关在房中,我去了前殿讲学,总归我还是漂湮峰之人,总不能白白住着。 我回来时她都不曾出房门,我仔细听了听她的呼吸声,这才安心进了自己屋。 次日清晨,她又早早起来练剑,我猜想她琢磨了一下午和一晚上,有些期待她会想出什么剑法来。 我刻意在屋内等了等,待我一推开门,她便持剑直直刺来,还是那套剑法,然灵力暴涨。 我堪堪用一成力接住她奋力一击,她毫不迟疑又来一击,这一击显然比上一击更为致命,我不得不小退一步,手下灵力溢出,显然超出一成。 她手中之剑跌落,朝我虚弱一笑,整个人软软倒下。 看着她紧闭的双眸,我有些生气,她是聪明之人,怎会干出这等调用全部心力只为与我一成功力相抗衡的傻事! 好在我虽穷,这些年却也留了不少灵草灵药。 此事不知怎的传到了雾渺山,那边自然不敢跑到晴庐要人,却派了雾渺山弟子日日来漂湮峰拜访,每日拜访主旨便是要接回交换生。 那阵子,倒有些像初时雾渺山欲与我漂湮峰交好的情形了。 她在第三日总算醒来,也不枉费我浪费好几株珍贵的灵草。 其实她不过一时灵力耗尽虚脱而晕,我当时度些灵力与她,她便可清醒,然我心中有气,不想她好得太快,既然她干了蠢事,总要受点教训的。 “川止老头,都三日了,该消气的吧?”她面色还有些苍白。 “你还知道?”我想问的并非是她如何知晓过了三日,因我知她其实昏迷当日,一颗药草下去她便已醒来,后几日她都偷偷装睡而已,我并未拆穿她,她灵气耗损过多,躺在床上多歇几日也无妨。 我想问她如何知晓我生气了,我自问喜怒不形于色,掩藏这点情绪轻而易举。 “晴庐上方的天阴沉了整整三日,吓得我都不敢睁眼,川止老头~不气了哈~”她这下又伶俐起来,语气带着些娇嗔和讨好意味,我只觉胸中郁结三日的那团气散了稍许。 恰巧窗外亮堂了些,她悄悄展颜,见我不曾答话,便自觉道,“是我不对,我不该为了打败你的一成力而用手段,换位思考,倘若我是你,得知你用促生丹催化自己体内灵气打败我,我也是会生气的。但川止老头,你未免小气了些,我都自食恶果了,你竟还气着呢。” 我皱眉,她竟还用了促生丹,我只觉胸中火焰蹭蹭往上冒,“洛颜雀!你找死!” 屋外,白芽被我的吼声吓到,“汪汪汪”叫个不停,屋内,她也被我吓到,一脸惊恐望着我,瑟缩身体往角落里钻,眼圈微红如兔子般。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面色好看些,缓了半响才平静开口,“颜雀,你修行是为何?” 她见我面色缓和,这才慢慢放下惊恐,然还是缩在那角落不曾出来,她脱口答道,“长生。” 说罢她目光灼灼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甩甩衣袖,反身走出房间,行至门槛处,还是忍不住说道,“性命,是修行之本,既是求‘长生’,便更需多加珍重。” 我踏出房门,白芽扑上来,许是见着屋内的她安然,便止住了犬吠。 这日天气阴沉,并无日光,我也无心晒太阳,便回房打坐修行,当我再次踏出房门,已是几日之后。 我用神识查探四周,晴庐各个角落都没有她的声响,甚至也没有白芽的影子,我便去了前殿,无意间听到一名弟子说雾缈山的人正在山门处同弟子们道别。 我没来由觉得心下有些空,我想回晴庐去,脚步却不由自主走向山门,恰巧,她朝众弟子一一道别,笑着说“舍不得漂湮峰”。 漂湮峰弟子素来怕我,我便隐在树后不曾出面,我见她抱着白芽,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有弟子便忍不住说道,“颜雀,若实在不舍,便将白芽带回雾缈山吧,哈哈,就当白芽是我漂湮峰的交换生。” 她眼神一亮,我眯了眯眼,我漂湮峰的狗怎可到她雾缈山去。 我等待她答应那名弟子的建议,我便可出面阻拦,白芽虽不与我亲近,但好歹它是我捡回来的,它的命也是我给的,我自有权利决定它的去留。 然她细思了一下,摇摇头,微笑着对那人道,“不了,白芽还是放在这吧,我我会经常抽时间过来看它的。” “颜雀,你不去晴庐同师尊道别吗?”有人问她。 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呐呐道,“不了,我我不想同他道别。” 我承认,听她如此说,心下有些不高兴,纵然我并未教过她许多,好歹陪她练了两个月剑法,总该有点情分才是。 我忽而觉得索然,便无声无息离开了漂湮峰。 过了三年,我从外归来,晴庐没有她的影子,白芽却大剌剌趴在院子里那株凤凰木下,见我走来,倒不曾叫唤,反而屁颠屁颠朝我扑过来,伸出舌头哈着气,显得格外热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果不其然,这狗崽子咬住我的衣摆便将我往院子外拖,我明白它的想法,它想她了,它想去雾缈山找她。 我自然不会被一条狗左右我的行为,正巧,漂湮峰掌门递来雾缈山的请帖,视惜那老婆子选定衣钵继承人,要举行典礼,邀我前去观礼。 我本不想去,奈何白芽那狗崽子咬着请帖不放,我凶它一眼它也不松口,我只得答应。 典礼那日,符邱殿聚了许多人,我早想到,视惜那老婆子选定的继承人是她。 她打扮得很是隆重,红衣嫣然,从符邱殿前长长的阶梯一步步走上前来,我坐在椅上有一种错觉,恍惚她盛装浓抹缓缓走过漫漫路途只为站到我面前。 符邱殿前的阶梯还不够长,没多久她便走了上来,我身旁的视惜欣慰看着她,抬手在她额间用术法画下法印,此后,她便成为雾缈山最高尊长视惜的衣钵继承人,换言之,她,将成为雾缈山符邱殿下一任掌门。 授印仪式完成后,她缓缓起身,对我露出灿烂的笑来,我好似直至这日才将她看得清楚,她肤色洁白细腻,她眉目秀丽如画,最为精致还要数她的唇瓣,丰满红润,宛如秋实。 她很美,我从来都知道,然那日,我才觉她的美竟也魅惑了我,我有些慌乱,仪式结束后我便匆匆回了漂湮峰。 我搬出躺椅,躺椅上绑着的香木枕幽香不散,那沉香之中我却寻不到她发间的香味了。 白芽懒懒在我身旁蹲坐着,典礼时我并未带它去,它有些不高兴,却也不朝我叫唤,过了三年它安静了许多。 我才在心里夸它安静,它便兴奋狂叫起来,猛然起身撒腿就跑,我躺在椅上,脸上盖着书,嘴角不自觉上扬。 听到她的脚步声,我收敛笑意,眼前一亮,书本被人移开,她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川止老头,我能打败你的一成力了,还是那套剑法,我也不需用促生丹。” 她勾唇一笑,眼波流转,我看着她的笑容,只觉那满树的红花楹都失了颜色。 她抽出剑,剑尖指着我,周身灵气猛涨,气势凌厉如洪。 我笑着捡起一根凤凰木枝,认真与她对阵起来,我与她对了不下百招,红花楹因我二人灵力拨动而纷纷扬扬,落满树下的白芽,当我二人停下身形,她手中有剑,而我手中早已无枝。 她笑得更为灿烂,大叫道,“你看,你看,我赢了,我赢了!” 说罢,她跑跳着扑进我怀里,手掌轻拍我的后背,我还未及感受她的温度,她便如风离去,兴冲冲矮身抱住白芽。 “这剑法,叫什么?”我到那日才想起要问这套她为我而创的剑法之名。 “此前,无名,此后,便唤‘逐川’吧。” 我愣住,“逐川”,追逐川止吗? 我看着她,但见她面上神采飞扬,笑容明媚如光,她道,“川止,这是开始,总有一天,我会赶上全部的你。” 她,唤我,川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川颜——长生罪 她在晴庐呆了小半日便急匆匆离去,离去前,她对白芽道,“白芽,我得空便来看你。”那语气神情,像极了凡间帝王对宠爱妃子所说。 说罢,她对我歉意一笑,便转身而去。 我躺在椅上不曾起身,看着她的背影,我惊觉好像我虽与她在同一屋檐下相处过一段时光,可除了那套名为“逐川”的剑法外,便再无更多谈论之言了。 我在晴庐晒了一月的太阳,白芽静静伏在树下,任由那树红花楹掉落掩盖掉它的白毛,可当红花楹落尽,她仍旧不曾来过。 我打算离开漂湮峰,白芽不叫唤时,晴庐太安静了。 我刚起身,她便来了,带着满身疲惫和忙碌后的余味。 她从红花楹花瓣中扒出白芽,白芽细声细气“呜咽”着,宛如撒娇的孩儿。 “对不起,我来晚了。”她语气诚恳,面向我却看着白芽,我不知她是对我道歉还是对白芽。 “川止老头,师尊,不,我师父她时日无多了。”她呐呐说着,眼中氤氲哀戚。 我并不知如何安慰她,因为,我确实无法感同身受,或许较之于岁月,我还是无知小儿,可较之于他人,我活得太久,久到,我已再无人可失去。 那种生死离别之感,我早就忘了。 然我虽与雾缈山交往不久,与视惜也无过多交集,但至少还存有一份曾并肩作战的情谊,而今她即将如星陨落,我多多少少有一些兔死狐悲之感。 “川止老头,我以为,她活了一千多年,便不会死了呢。” “颜雀,你可知在这世上,长生,也是一种罪。你师父能得此结果,未尝不是幸运,至少比我幸运。” “川止老头,你” 我看着她的眼,她乌黑的眼珠倒映出我的身影,我笑了笑,“你师父有你为徒继承衣钵,无憾矣。” 而我不同,我早已没有勇气收徒,也不知自己将止于何时何处,与我相比,视惜何其有幸。 那日,她在晴庐陪我一整日,她不再提起生死之事,她与我说起她的修行,说起她雾缈山的兄弟姐妹,说起在漂湮峰是时光,甚至说起了她与白芽的相处。 傍晚时分,她起身归山,她依依不舍放下白芽,我看到她眼中的眷恋。 我突然觉得,漂湮峰的狗未尝不能去雾缈山生活,便道,“把白芽带回去吧。” 她俯身顺了顺白芽的毛,起身时却轻轻搂住了我。 “川止,你要等我,我会努力,做到与你势均力敌的那一天。”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我怔怔站在原地,胸前还留着她伏过的余温,鼻尖萦绕着她青丝的淡香,我的心跳得异常有力,响亮如同沉寂夏日里一声声炸雷。 我不得不承认,她确实魅惑了我,许是用她娇美的脸庞,许是用她清润的嗓音,也或是用她毅然的决心。 我开始明目张胆的在晴庐期盼她的到来,和白芽一样,偶尔我会离开漂湮峰,然不过短短半日便会回来一趟,我虽在晴庐有意无意留下讯息,却还是担心会错过与她的相遇。 连续三个月,我与白芽都不曾见过她一面,白芽忍不住在院子里乱晃悠,我却能忍住,在漂湮峰的时候,我总会搬出躺椅,将其面向雾缈山。 直至掌门再次登临晴庐,他将那张素白的请柬递与我,白芽没有扑上去咬住,只静静伏在我脚下,我接过摊开,那白纸上面,浓墨转淡。 视惜没能撑过半年,我匆匆赶到雾缈山时,只来得及看到视惜肉身消散前一刻她嘴角柔和的笑意,我便知,视惜她已知足。 整个雾缈山都极为安静,我看到她素衣加身,站在众人前面,她面目严峻,带领所有雾缈山弟子认真跪拜送别。 我有些恍惚,好似看到多年后的她,被众人拥簇着,高高在上的样子仿若睥睨天下的王。 视惜羽化三天后,她来到晴庐,我再不到她脸上的悲戚,她道,“川止老头,我来看白芽。” 她说话时是笑着的,仿佛从前那样笑着,丰润的唇瓣微微扬起,眼角风韵依旧,可她眼里没有笑意,我莫名觉得心疼,下意识将她拉进我怀里,轻拍她的背。 她乖乖伏在我胸口,双手从后环住我的腰,过了半响才道,“川止老头,你教我吧。” 我再也不忍拒绝,将她从怀中拉出,看着她的眼对她允诺,“好,我教你。” 她却道,“我不是你徒弟。” 我笑了笑,抬手轻拍她额头,“好,我也不是你师父。” 自此,她在晴庐住下来,如之前当交换生一般,白日里她会回雾缈山去,在日落之前她便从雾缈山赶回来。 我细细整理了之前写给十九的书,觉得那字迹太过潦草,便又重新誊写了一遍,此事本可不必如此麻烦,不过动用点灵力便可在书页上留下字迹,然我实在无聊,为此还去汇温赊账买回来最好的纸笔。 傍晚时分,她会在夕阳下修炼,偶尔练剑,偶尔打坐吐息,我就在躺在椅上,枕着她做的香木枕抱着白芽静静看她。 终于有一天,她修炼完后有些不满的看着我,我不解,她娇声道,“川止老头,我也要一把躺椅!” 我细思了一下最近半年的日子,好像我确实过分了些,她日日往返雾缈山和漂湮峰已属不易,我纵然不替她分担些,也不该在她面前表现得太过舒适悠闲。 于是我抱着白芽爽快起身,指着躺椅看着她,“喏~给你吧。” 她看了看躺椅又看了看我,“我要一把新的。” 好吧,还是她思虑周全,我若将躺椅让给她,我便没有躺椅了。 “明日我便去汇温赊一把来,你喜欢什么样的?木制还是竹制?不过新买的躺椅可没有香木枕。” 她瞪着我不说话,气势汹汹走过来夺走白芽便回了她自己房间,还将房门关的异常响。 第二日她离去后我便下山去了汇温,看到有人在街边用木刨细心刨木的样子我才猛然想起昨日她为何瞪我。 我无奈一笑,问那街边人买了木刨和其他工具便赶回漂湮峰上,在山林间寻了许久才寻到一棵合适的树,又细细寻了许久寻到一株百年蜜香树,费劲取出一段沉香木,这才回到晴庐。 我手艺生疏,想着动用灵力她定然不高兴,便又去汇温看那街边人刨木。 在她回来前,我将木刨和树都藏起来,还示意白芽不许乱叫,这才安心躺在椅上,欣赏晚霞缓降。 她回来后休息了一阵,抽出剑来让我教她,说实在的,我剑法上的造诣并不如她,她的“逐川”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她最知道如何制服我,我若不愿,她只需垂下眼眸唇角,委委屈屈唤一句,“川止老头”,我便会缴械投降。 我也不知道我竟格外吃这一套,只得从后握住她的手,挥舞她手中的剑。 一开始我并未意识到这样的教法太过暧昧,心思循着她手中之剑划破空气,带着她一招一式练习,然她发间的幽香时时在我鼻尖萦绕,我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她越发大胆起来,轻轻向后靠向我,扭过头仰起脸看着我笑,我丢掉她手中的剑,掰过她的身,在夕阳晚风中,慢慢靠近她的唇。 当我二人喘息着分开,红花楹落了满身,白芽在花堆里上下跳窜,而她,红唇嫣然,双颊绯红如霞。 她又魅惑了我,我忍不住低头再次攫取她的香甜,她迎着我的肆虐,心甘情愿交付她的全部。 那一刻,我无比感激我的长生,若非我花漫长时光等待,怎会遇见这时的她,长生若是罪,我终于,甘之若饴。 第二日她起的比平时晚些,我并不忙,便乐得陪她多睡一会儿。 可赖床是不对的,我用神识察觉到山门处有雾渺山弟子来访,便捏捏她的鼻尖,将她从床上拉起。 “颜雀,你若再不起来,你雾渺山的弟子就要闯进晴庐来了。” 她钻进被窝里,耍赖道,“不起不起,你若唤亲热点,我便起。” 她当真越发无法无天了,我笑了笑,凑过去亲亲她的脸颊,还是道了一声“雀儿”。 好在,这一句“雀儿”有效。 她去了雾渺山,我去汇温学木匠造躺椅,技艺并不复杂,只需多些耐心罢。 趁她还不曾回来,我便拿出木刨斧头和木头捣鼓起来,不用灵力做起来有些麻烦,我花了好些劲才将那梨花木砍成一段一段。 还未来得及刨上一根木块,天便晚了,我只得又将这些藏起来,用灵力修复手上伤口。 显然,这躺椅做起来比想象中麻烦许多,我偷偷摸摸小半月才终于成型,趁她还未归来,我在椅上试躺了半响,这才想起那段沉香还不曾处理。 来不及了,我已听到她的脚步声,她自然极其欣喜,急吼吼将我赶下躺椅一翻身便躺了上去。 她笑嘻嘻看我,我等着她感激的话语,却见她面色一变,笑意僵在脸上,抬身扯过我的手,轻柔抚过我手上的伤口。 我失笑,竟忘了用灵力修复,正待调动灵气,却见她拉着我的手凑近她唇边,更轻柔亲吻我的手。 这个妖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川颜——小偷 躺椅做好后,她懒了许多,去雾缈山去得越发不勤快了,有时仅去了半日便会回来,有时甚至整整一日都不去。 在晴庐的日子,她便摆弄那把新躺椅,她哼着小调将新躺椅并列在旧躺椅旁,然后退开几步,满意点点头,笑着对我道,“川止老头,你看,多般配。” 我正坐在凤凰木下的石桌上碎那块沉香木,闻言撇了一眼,那两把躺椅隔了千年岁月,一新一旧却也不违和,极为般配。 她乐呵呵抱着白芽躺在新椅上,学着我的模样摊开一本书盖在脸上,美滋滋睡着午觉,我虽想催促她勤加修炼,却也不忍打破这份美好。 我终于了解她那份迫切想要赶上我的心思,此时我显然比她自己还要希望被她赶上,我不想,如送走视惜那样送走她,倘若长生真是罪,我也要拉上她与我一同承受。 我的修行以光为基,她的修行以剑为本,晒太阳对我有益,对她却无用。 所以,当我将那段沉香木碎成软枕,我不再纵容她的闲散,她不去雾缈山时,我便督促她练剑,她红着脸躬下腰身,剑尖在长空划下完美弧度,她踏花腾空而起,衣袖翩跹拂动斜阳树影,剑鸣铮铮,破空声时起时落,她的脸,在流光中隐现,她的发,在轻风中流转。 她飘飘落于我面前,长剑回鞘,她额角汗珠垂落,她细细喘着气,目光灼灼看着我,她道,“川止老头,这套剑,名为‘慕川’。” 瞧,她就是如此聪明,仅仅一套剑法之名,便可让我甘愿沉沦,我扯过她的手,她跌在我怀里,我解开她的发,嗅着她的芬芳,迷乱在她无尽的风情中,我贴在她耳边,喃喃唤着她的名,她娇笑着回应我,夕阳落尽的那一刻,白芽躲进花堆里,躺椅摇摇晃晃,她的低吟如歌。 有时她也会厌烦呆在晴庐,我便会带着她和白芽去汇温,我们化作普通夫妻的模样行走在行色匆匆的红尘之中,她沾了凡尘气,便会回到晴庐做上一顿饭食。 我喜欢她做的饭食,好吃而不腻,她笑着看我满足的样子,戏谑道,“怎么?今日你怎不问我可愿与人结为道侣了?” 我放下碗筷,“纵然你不愿,此刻也晚了。” 她早已是我的道侣,再容不得她反悔了。 她笑得更欢,笑声清脆,热闹了整个晴庐。 我同她相处的安稳太平,雾缈山却好似不太如意,她回山的次数又多起来,有时甚至赶不及在傍晚回来。 我见她回来时面容憔悴,便未将白芽之事告知她。 白芽老了,纵然我替它脱胎换骨过,它仍旧还是凡尘一物,逃不开生老病死。 那日她去雾缈山整整半月,回来时便见白芽病怏怏趴在凤凰树下,她窝在我怀里,红着眼看着,固执地不哭泣。 我还是度了灵气给白芽,白芽总算缓和稍许,然不知是否它心境老了,它始终情绪恹恹,再不似从前活泼。 雾缈山上并不太平,她归来的次数渐少,在晴庐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我开始反思自己是否该一如既往地置之度外,雾缈山之事我本不该管,可若干系于她,我却也无法置之不理。 我去了雾缈山,在她连续三个月不曾归来的时候,隐去我的身形声息,悄悄站在符邱殿外。 符邱殿一如既往的气势恢弘,高大的石柱撑起富丽堂皇的殿堂,甚至比凡间帝王宫还要气派得多。 她就坐在雾缈山掌门身侧,神情严肃地聆听坐下弟子各项汇报。 我好似这时才发现她还有如此模样,冷漠桀骜的,盛气凌人的,满身威压,咄咄逼人,说话时态度强硬,不容有疑。 她说,“你们管好自己的事便好,此事,我来操心!” 显然,掌门继承人这个角色她把握得游刃有余,不论她是否忙碌,在雾缈山上,我对于她,却无用武之地。 我回到晴庐,抱着白芽有些迷惘,她究竟是因忙不归,还是因为其他。 漂湮峰的兔崽子们牢记我的规矩,我在晴庐时,不召唤便从不来打扰,所以,她不在时,晴庐很安静,若无风,便只剩白芽压抑的叫唤声。 我已不再替白芽续灵气,它的时辰早到了,苟延残喘一整年,我知白芽累了,而我,在去了雾缈山后,莫名也觉有些累。 没有灵气供养的白芽生命消逝得极快,短短一月也没支撑下来,它离去那日,红花楹开得正艳,我见它平时最喜那花堆,便将它葬在了凤凰木下。 那日,她还是没有回来,我在旧椅上躺了整日,日光好得不像话,我却没有心思修习,身旁的新椅落满了灰,我看着有些心烦,便用袖子掸了掸,白灰飞扬迷住我的眼,在朦胧不清中我恍惚看到她舞剑的身影,可眨眨眨眼,面前空荡荡的,除却飘落的花瓣,哪还有佳人之影。 我离开漂湮峰时,本想将躺椅搬进屋内,可细思一下,她若回来见院子没有躺椅,定会不高兴,她定会垂下眼眸扁扁嘴,委委屈屈看着我,娇声唤我一声“川止老头”。 我皱了皱眉,她若回来,她若还回来的话。 我踌躇片刻,终是没有动那两张躺椅,还用灵力在红花楹上留下书信,我想着,兴许,在花落之前,她还是会回来的。 我在凡间游荡许久,走过四季轮回,行遍万里河山,我早已不知时日,可我不曾回过漂湮峰。 想想也是可笑,我离去前让漂湮峰弟子警惕些雾缈山之人,我害怕她回去,可心里又隐隐希望她回去,倘若她只为我回去的话,我想,我愿意既往不咎,当作那天从未上过雾缈山。 可有时,往往天不遂人愿,越害怕的便越会发生,正当我行走在极北之地的冰川上时,我收到漂湮峰来的信,木鸟上的灵气消散,跌落在我手心,我摊开绢布,上面寥寥几字已让我心如冰。 “玉爵失窃,盼师尊速回!” 我苦笑,此刻只愿她从未回去过。 当我赶到漂湮峰时,漂湮峰已然失色许多,玉爵乃漂湮峰灵气之源,我漂湮峰上下数百弟子修行的仰仗,玉爵失窃,便如漂湮峰命脉被夺,过不了多久,漂湮峰便会连一座普通的山峰也不如。 “师尊,前几日,她去过晴庐。” 我苦笑着点头,一步步走进晴庐,院子里的躺椅并排而立,浮灰被人擦净,一新一旧,隔了千年岁月,却也般配得如同共生之树并蒂之莲,凤凰木下白芽的坟上整洁干静,坟前一捧红花楹堆砌,好似白芽还在时藏在花下酣睡的情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香,这股淡香曾让我沉沉迷醉,我还记得她丰满红润的唇瓣在我指上缓缓滑过的感觉,她眼角的风韵盖过满树红花的芳华魅惑我沉寂千年的心,她日日执着剑法修进只为打败一成功力的我,她躬身舞剑,翩跹花间,回眸一笑,不骄而媚。 那日我去雾缈山,在符邱殿外便知会有今日,她雾缈山灵气枯竭让她焦头烂额,漂湮峰与雾缈山同出一源,真身亦是慈移上神的一对酒樽,如能换上我漂湮峰的“玉爵”,她雾缈山便可起死回生。 所以,那日,符邱殿上,她冷冽的眉眼扫过坐下弟子,清冷的声音绕过符邱殿硕大的石柱传入我耳内。 她说,“师父遗命不可负,雾缈山不能死!” 她说,“如漂湮峰的玉爵真能救我雾缈山,那我便去偷来。” 她说,“我与漂湮峰交好,漂湮峰对我毫无防备。” 她说,“树生十年也成荫,人又怎会无情?” 她说,“我同川止逢场作戏十多年,也该到了收获之时了。” 她说,“你们管好自己的事便好,此事,我来操心!” 我怔怔在符邱殿外站了许久,回到晴庐时便隐隐害怕这日,不曾想终究还是等来“玉爵”失窃这一日。 她这个小偷! 我还不曾去雾缈山兴师问罪,她却来了,她眉目依旧,唇瓣眼角风韵依然,她很美,耀眼如繁花星辰,她欣喜看着我,眼里流露出浓浓的愉悦,她甚至跑跳过来扑进我怀里,双手紧紧箍住我的腰,侧着脸伏在我胸前聆听我平稳的心跳。 “你回来了,我很想你。”她声音并不甜美,然说出来的话却如蜜一般,可我再受不住这样的甜,我知晓那层甜蜜背后的苦涩。 她从我怀里抬起脸,乌黑的瞳仁映照出我平静的面容,她垂下眼角扁着嘴,委委屈屈道,“川止老头,你怎么了?” 我抬手覆上她的额,她额间的法印因抗拒我的灵气而显现,我收回灵气,一寸寸滑过她的脸,最终在她脖颈处停下,她脖颈很纤细,我只需稍稍收紧五指便可握住,我看到她眼里复杂的情绪,似乎有惊惧,似乎有了然,似乎,还有期盼。 我轻轻放下手,“无事,只觉得,你变了。” 她面色一白,扯了扯嘴角笑着问,“哪里变了?” 我轻推开她,缓步走向躺椅,“变美了。” “川止老头,我还能住下来吗?”她问得小心翼翼,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问完后垂下头,不让我看到她的神色。 我笑了笑,“当然,这里,本也是你的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川颜——我可以原谅你 她怔愣了一会儿,这才缓缓走过来,在我身旁的躺椅上坐下,静静陪我看日升日落。 我们好似又回到当初,她晨间出门去雾缈山,在夕阳落尽前归来,有时抽出一把剑,在凤凰树下舞动,我就在躺椅上,静静看她如蝶般的身影;有时她会躺在我身边,对我说着她的雾缈山上的无关紧要的趣事;有时也会什么都不说,只依偎在我怀里,闭着眼如同睡熟一般。 我时常想,倘若我放下那日在符邱殿外的听闻,忽略漂湮峰玉爵被盗一事,是不是会觉得她的笑颜更真切些?是不是此刻的和谐就不如薄纸般一捅就破? 我在躺椅上静静看了她百日,她若无其事地舞剑做饭,自然而然的亲吻拥抱,就连对白芽的哀悼也毫无痕迹,好似她从未说过“我与川止逢场作戏十多年”这样的话来一样。 她怎能如此?她如何能十多年不变地扮演那个爱慕我的女子,眼中深情不减,甚至与我缠绵时也无半分抗拒,全心全意的,毫无保留的,她如何让我以为她给了我她的全部? 我恨自己的清醒! 有时我甚至会想,是否是我误会了她,可漂湮峰掌门在玉爵失窃之地查了她的痕迹,漂湮峰灵气渐衰,而雾缈山却有起死回生之象,况且,她亲口说过要利用与我的情义盗走玉爵。 而最最让我心寒的,是她回来了,她又回到我身边来。 “川止老头,我们喝一杯吧。”她从屋内搬出酒壶玉杯摆在凤凰木下的石桌上,笑着朝我招手,夕阳从她背面照来,她像藏在虚幻里的一个梦。 我看着她手中斟满酒的玉杯缓缓起身,“今日怎么忽而想起饮酒了?” 她笑得柔媚,“几年前偶然得了一坛梨花春,早就想与你同饮,你走后我便埋在雾缈山那株梨树下,昨日才挖出来。” 甘冽金凤水,禄俗梨花春;名驰塞外三千里,味占三晋第一春。 酒是好酒,我闻着便觉香沁五内,饮一口,却莫名苦涩,我喃喃呼喊她的名字,“雀儿,雀儿。” 意识朦胧中再抬眼,便见她泪眼婆娑,跨步过来扶住我,如雨的泪珠洗刷我内心的凄苦,我从不见她哭,这次她却哭了。 她当真演技如神,在喂给我一杯混有毒药的梨花春后,她哭得梨花带雨。 我用指尖戳破手心,保持最后的清醒,我用不曾流血的手轻轻擦拭她眼角的泪,我从来都知晓她聪明,她怎会不知偷过去的玉爵只有漂湮峰一半的灵气,然那已是我最大的让步。 但她还是回来了,她要回来偷走我漂湮峰的全部,要偷走我的全部。 “雀儿,如果没有这杯梨花春,时日漫长,总有一日我会说服自己原谅你。” 她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唤着我的名字,喃喃说着“对不起”。 “雀儿,你把玉爵还回来,我我可以试着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雀儿” 我越发觉得疲倦,眼皮沉重得如同千斤巨鼎,我努力睁着眼看她,她满面悲色,眼圈已同她的唇瓣一样红润。 我用尽力气举起手,想要抚上她的唇,却不小心将石桌上玉杯酒壶扫落,梨花春洒了一地,瞬时酒香四溢,冷冽的香味肆无忌惮钻入我鼻内,我愈发昏沉,最终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阵吵闹声中醒来,漂湮峰弟子在晴庐外争论着要如何杀上雾缈山,我看着伏在床前的漂湮峰掌门人瞬间沧桑的面容,心中有一种饮过那日梨花春一样的苦涩蔓延。 此事,是她之过,却是我的错。 终归,是她仗着我对她的情义才敢如此。 我推开门,晴庐外瞬时寂静无声,几百弟子黑压压站成数排,像将军帐前大军,我漂湮峰弟子素来无拘无束,从未如此整齐过。 我暗叹一声,视线扫过面前一张张愤怒的脸,我知晓此时任何语言都无法抚平他们的怒气,以及,无法挽回他们对我的信任。 前排有个弟子,低眉垂目,长须白发,我忽略漂湮峰太久,一时间竟想不起他是否本就如此。 他颤身跪拜,高声道,“弟子恳请师尊拯救漂湮峰!” 随即,几百名弟子齐刷刷跪在我面前,整齐的呼喊声响彻整个漂湮峰,“弟子恳请师尊拯救漂湮峰!弟子恳切师尊拯救漂湮峰!弟子恳切师尊拯救漂湮峰!” “起身吧,此事,我责无旁贷!” 我又去了雾缈山,隐藏身形声息,至这一刻,我仍旧想留一条后路,不想与她在人前决裂。 我绕雾缈山回环廊拾级而上,一步一步,走着她走过的路,这一路很长,我走了许久,我心里暗盼这条回环廊再长些,如此我便可晚些面对,可又希望这条回环廊能短些,如此我便可早些结束。 我心怀矛盾地走上雾缈山的符邱殿,可这一路遇到过海鸟,遇到过花草,遇到过雾缈山稚气未脱的弟子,独独未见那一袭紫色身影。 符邱殿仍旧高大恢弘,比之凡间帝王宫还要气派许多,威威高堂,人情冷落,那张掌门之座右侧的座椅落了一层薄灰,我仍记得那日她肃穆冷然,盛气凌人,高高在上如睥睨天下的王,她对她的“子民”允诺,要利用与我十多年的情意去换取那个能让雾缈山起死回生的灵气之源,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众人宣告她要偷走我漂湮峰的全部。 符邱殿亦没有她的身影。 我辗转来到灵修湖,雾缈山的圣池已然干枯,早没有绿波粼粼金光闪闪之相,而四周草木衰竭,枯黄暗淡如秋,我仿佛看到雾缈山的气数奄奄一息行将木就,我似乎能体会到她的迫切和走投无路。 我翻遍整座雾缈山都未能寻到她,在我又回到灵修湖时,我看到雾缈山掌门站在干枯的湖边,我显露身形,手指指着他的眉心,他满目惊恐,我不觉冷笑,“玉爵和她,你总要交出一个,或者,都交出来。” 他却放下惊恐,苦笑着道,“尊者也已看到,我雾缈山如今哪像有玉爵引灵之相?至于她,我正想前往漂湮峰拜访尊者,雾缈山上下也寻她不得。” 我收回指尖火焰,雾缈山掌门在我面前跪拜,“尊者,若能寻得颜雀,还望手下留情,颜雀曾说视惜师尊给她一条命,而视惜尊者临终将雾缈山交与她,她实属” “不必说这些无用之言,你若有线索便说,若没有,便滚!” “尊者颜雀曾说,漂湮峰玉爵之灵与我雾缈山有异,需借助载体转化才可用,她” 呵 果真怒极失智吗?我倒是忘了,漂湮峰与雾缈山虽同处一源,然在镜海相互独立千万年,而两山修行截然相反,自然会影响到玉爵,她必要寻一处无人打扰之地转化玉爵的引灵之法。 难怪,难怪,难怪雾缈山早早便要与我漂湮峰交好,难怪她要以交换生的名义在我漂湮峰蛰伏多年,难怪她要三番两次让我教她修行,原来,自她登上漂湮峰那一刻起,便是这个阴谋的开始,她竟如此有耐心,花上将近二十年来下这盘棋,而我,输的彻彻底底。 我只觉胸中郁结的闷气在我体内乱窜,横冲直撞打乱我体内顺畅的气流,冲破我的心界,在我脏腑重重一击。 我听到漂湮峰掌门探手搀扶我,焦急道,“尊者” “滚!”我吐气之时只觉口中一股腥甜随之而来,抬手一抹,才见虎口一丝嫣红。 洛颜雀,很好!很好! 我最终在蜜兰湾找到了她,清冷月下,她赤着脚在蜜兰湾的沙滩上和鲛人之歌而舞,她妖娆身姿如魅,一袭紫衣似仙,仿佛若轻云蔽月,飘飖如流风回雪。 她好似看到了我,又恍如不曾看到我,她不知何时抽出长剑,铮铮剑鸣隐在鲛人之歌下,而她闪烁的泪光藏在缭乱的剑影中,她在舞“慕川”剑,直到此刻,她还在扮演那个爱我至深的女子。 我不会再被她魅惑,倘若这是一场梦,我已沉睡近二十年,倘若她是一壶酒,我已迷醉近二十年,我早该醒了,在几年前我悄然踏上雾缈山,站在符邱殿前听她说“逢场作戏”这四个字时就该醒了。 可她呀,最知道如何制服我,她哭着笑着,丢掉手里的剑,像白芽一样,委屈巴巴看着我,那双黑白分明眼眸中的深情如旋涡一般将我吞没,她柔声唤我,“川止。” 我就像被她蛊惑一样,看着她笑起来,用上我所有的柔情,对她张开怀抱,“雀儿,我可以原谅你。” 她怔怔站在原地,从袖袋中拿出玉杯,我神情不变,看着她将那只曾盛满混合毒药的梨花春的玉杯捧在手心,玉杯隐隐发出光亮,熟悉的灵气一丝丝溢出,在月下如烟雾般绕她周身盘旋。 “雀儿,把偷走的还给我,我原谅你。雾缈山之事,我同你一起想办法。” 她犹豫着跨出一步,鲛人不知何时潜入海里,寂静的蜜兰湾只余她赤脚踩在沙上的声音。 我脸上挂着笑意,摊开的手不曾垂下,我想要拥抱住她,然后,回到最初的模样。 她走过来,玉杯的灵气与我身上的灵气共鸣着,我体内仿佛有火光燃烧。 我终于抱住了她,我伏在她肩上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如许多次同她缠绵时一样,我喃喃唤着她的名字,“雀儿,雀儿。” 我的手聚满火光,从她心口穿过,她的泪垂落在我颈边,湿了我的衣襟。 她断断续续道,“川止我我的命等它是我的命我会把它给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寻镇 “呀!川止师父,你可真下得去手啊!那后来呢?”初怀炽往火堆里加了一把干柴,随即又抬眼盯着川止,一脸期盼地等待川止继续说下去。 川止接过沐安递过来的水壶饮了一口水,视线落在洞口雨帘处,神情悠远,仿佛又陷入回忆,他喃喃道,“后来她用玉爵救了自己,我费尽气力才从她手中抢回承载漂湮峰一半灵气的玉杯,她打伤我,带着玉爵离去。” 不待几人问话,川止又道,“她终于赶上我了,借着玉爵之力,她甚至超过了我。我将玉杯带回漂湮峰后便踏上寻她之路,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她处处先我一步,我只能遥遥望着她的影子,却始终追不上她的脚步。这一次,换我追赶她了。” 洞外雨声间歇,果下马安静伏在火堆边,仿佛也被川止带入了回忆,只见川止扭过头来,看着三人耸耸肩,轻松一笑,捡起一根干柴拨弄了一下火堆,“我追赶了几年,她应是觉得累了,在我不经意间,她躲了起来。也不知为何,我便再也寻不到她,直至月前我路过蜜兰湾,从那鲛人口中才得知她在楹溪镇。” “所以?”初怀炽看着川止问道。 “嗯?”川止疑惑出声。 “所以,川止师父你此行楹溪镇是为何?” “嘿!自然是为了去寻你们口中那小姑娘!啊,对,还有慎岳那兔崽子!” “难道不是为了要回玉爵?还有取回我洛师娘的命?” 川止一噎,挥动手中干柴毫不迟疑抽过来,初怀炽灵活一躲堪堪避开,川止严肃道,“什么洛师娘,勿要乱言!” 初怀炽咧嘴笑笑,“虽然是我吃亏了,但看在您的面上,我唤她一声‘洛师娘’也无妨。” “十九,你是否很怀念漂湮峰的灵气鞭?”川止闲闲看初怀炽一眼,手指隐隐有火焰迸发而出。 初怀炽乖乖闭嘴,方才听完川止所言,他甚觉自己同那白芽待遇相当,他初上漂湮峰时也被川止抽过一顿,那滋味,纵然那时他并不知事,仍旧记忆深刻。 果下马忽而起身冲出洞外,川止一时不察,因缰绳扣在手上,被那瘦弱小马拉扯一个踉跄,险些趴在地上,川止稳稳身形,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说了句“走吧”,便大步跨出洞外。 初怀炽见此大笑,道,“川止师父,你不过跟洛师娘分别三十多年便如此急躁,我和叔笙还同臭丫头隔了五” “怀炽。”沐安及时出言。 初怀炽讪讪闭口,下意识看向叔笙,但见那人面目冷峻,倒也没有怀疑神色,便识趣大跨步跟随川止而行。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 说也奇怪,雨停之后,太阳又露出来,挂在远山之边,将万物笼罩晚霞之下。 四人跟着果下马翻过矮坡,一大片红花楹映入眼帘,红彤彤恍如万片丹霞,千重红锦,天边红霞如火,山谷繁花如霞,在夕阳下,两厢辉映,好不绚灿。 川止看着那片红花楹,内心涌现一阵复杂情绪,她洛颜雀是毒,深深扎根于川止心中,而这片红花,则让沉寂多年的毒再一次蠢蠢欲动。 太阳隐到山后,只微微冒出点头,四人一马停在其中一株花树前,只见那树生的奇特,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层层叠叠,极为妖艳。 晚霞愈趋黯淡,树上却嫣红片片似火,树下落英缤纷,溪水绕林而流,潺潺响动,沐安深吸一口气,不由得道,“难怪说楹溪镇灵泽盛气,若非灵气逼人,怎能孕育如此美景。” 太阳落尽那一刻,川止松开缰绳,果下马撒腿跑进林中,四人紧跟其后,渐渐天色转暗,直至不见光亮,果下马不见踪影。 忽而眼前火光摇曳,抬眼望去,但见那火光所照之处有一块醒目的牌坊,四人抬眼望去,只见“楹溪镇”三字若影若现。 楹溪镇内人声鼎沸,道旁摊贩齐聚,四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四人自是诧异不已,楹溪镇夜晚竟如此热闹,但闻骏马长嘶一声,四人循声望去,街口面摊旁,两匹棕马束于树干。 面汤香气顺着夜风适时在几人鼻尖环绕,几人跨步至面摊旁,在一张简陋桌旁坐下,面摊老板跑来,抓过胳膊上的抹布低头擦桌子,“几位要吃什么面?” 川止瞟了一眼锅旁的木牌,那上头只有阳春面和牛肉面两种,便说道,“四碗牛肉面。” 面摊老板收走抹布转身离去,未曾正眼看他们一眼。 “这镇子有些古怪。”叔笙沉吟道。 沐安回望身后,见街上人流喧嚣,看着并无不妥,待回过身,又觉背后目光阵阵。 不一会儿,面摊老板端过来两碗面,初怀炽正要扯他衣角,却见那面摊老板熟练避开,还未等初怀炽问话,指着街道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也是要问洛姑娘的住处吧?她家就在那街道尽头。” 初怀炽讪讪收手,抬眼看了看街道尽头,但见树影斑驳,院落隐在阴暗处,只露出一角墙来,初怀炽笑着道,“川止师父,离洛师娘不远了嘛。” 川止白他一眼,并未答话,只将视线移至街道尽头的树影,他似乎能见那树叶如飞凰之羽,层层托起红花簇簇,似漂湮峰晴庐院子里那株凤凰木一般。 面摊老板正待转身端面,叔笙问道,“老板可知树旁那马为何人所有?” “哦,那是一对年轻小夫妻的,在我这吃了面,问了洛姑娘的住处便离开了。” 叔笙点点头。 “应是禄挽他们。” 初怀炽听闻“小夫妻”三字便笑起来,“看来小北有对手了。” 四人吃过面,起身朝街道尽头的小院行进,街道热闹非凡,叫卖声此起彼伏,沐安偏身避过挤过来的人流,不期然却撞上身侧的叔笙,沐安对叔笙歉意一笑,叔笙却伸长手臂虚虚半围住沐安,为她阻挡人流。 四人沿着主街在人流中缓慢前行,说也奇怪,明明不远处便没了灯火,像是到了尽头,可走了许久周遭还是人来人往。 沐安在十字街口停住,环顾四周,忽而生出一种身在牢笼的错觉,只是困住他们的并非冰冷的铁栏,而是人流和灯火。 “流师叔,你怎么不走了?”初怀炽见沐安停步,不由问道。 川止皱眉看着尽头的院落树影不说话,叔笙答道,“我们被困住了!” 川止回过神来,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果真古怪,难怪传闻楹溪镇能进不能出。” 叔笙定定神,眼前一个老妪带着小儿从烧鸡摊子前走过,小儿贪玩欲往旁出跑,却被老妪一手拽住衣襟,老妪将小儿推至身前,二人依次通过烧鸡摊子。 叔笙本未在意,欲转头时,赫然发现那老妪身后有一年轻力壮的男子,说也奇怪,此时烧鸡摊子前还算空旷,并排两三人走过绰绰有余,但那青壮男子偏偏等老妪和小儿过去后才走。 叔笙环顾四周,发现此等怪异情景显然不知一处,举目望去,大到茶楼酒馆,小到草木灯笼,静如摊位物件,动如摊贩走卒,一切看似凌乱随意,各自运转却暗含精妙法则。 人流走动,皆有章法,仿佛各自心照不宣,并无半分逾越,尽管如此,却又不显刻意,一切自然而然,好似本该如此一般。 叔笙正盯着路面,看那一双双或行色匆匆或缓步慢行的脚,企图从中找出点规律来,忽而前方闯过来一双火急火燎的脚,叔笙视线往上,发现是一位年轻好看的青衣男子,只见这男子所过之处,路上其他行人皆小心避让,前方一年轻女子避之不及,惊恐看着青衣男子,而那男子也发现自己要撞上那女子,立即侧身闪过。 叔笙看得认真,诧异地发现那女子在青衣男子侧身的瞬间猛然向旁倒去,结结实实跌在地上,还未等青衣男子上前搀扶,那女子迅速起身,急匆匆离去。 那青衣男子见到四人面上一喜,冲着川止高声叫喊,“川止老头!” 川止面色一沉,问那男子道,“慎岳,你来楹溪镇多久了?” “唔几个时辰?大半夜?这镇子古怪,自我进镇那时起便入了夜,兜兜转转多时也不见天亮。” 叔笙听闻川止唤那青年为“慎岳”,可等这半响也不见颜禄挽的身影,微不可闻皱眉,问道,“禄挽呢?” 初怀炽心虚瞟了一眼叔笙,随即目光逼视慎岳,问道,“还有小北呢?” 川止亦心虚地瞟了一眼叔笙,随即目光逼视慎岳,问道,“你将那小丫头和小狐狸安置在何处了?” 慎岳在三人目光逼视下有些发愣,转眼看到沐安才缓和稍许,沐安对他笑笑,淡声道,“慎岳公子,希望你不要学那师徒两。” “额你们不必担心,颜禄挽那妮子死活不愿走,我便将她留在客栈,想着自行先找到那姓洛的再回去接她。” 初怀炽撇了一眼川止,又看着慎岳道,“小伙子,放尊敬点。” “哦,颜姑娘她安然” “我说的不是颜禄挽!” “啊?” 初怀炽啧啧嘴,“你怎如此愚笨,自然是咱们的洛师娘。” “洛师娘?” 川止轻咳一下,严肃德打断初怀炽和慎岳的交谈,“好了!此镇古怪,慎岳,先带我们去找那丫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 你是洛前辈? 颜禄挽睡了一觉起来,可怀中并无小白狐的影子,急得大叫,“小北!” 待听到小狐狸细声细气的叫唤声从床角传来,颜禄挽猛然抱住小白狐按在怀中,这才安心稍许,喃喃道,“小北,你莫要与我走散了。” 颜禄挽起身下床,在房间内绕了一整圈都未见到慎岳的影子,又推开房门,抓过路的小厮问,“小哥哥,你有看到一个个子高高的,长得很好看的青衣公子吗?” 那小厮似受到惊吓,急忙挣脱颜禄挽,小跑着离去。 颜禄挽皱眉嘟嘴,不明白为何整个楹溪镇的人都如此,她素来讨喜,不想到了楹溪镇竟接二连三吃瘪。 颜禄挽极为不快地反身回房,小声咕噜着骂了慎岳好几遍,骂得有些口渴了便坐在桌旁欲倒一杯水润润嗓,一提茶壶才见那白绢。 白绢上是一排俊逸潇洒的字,“小妮子,你乖乖呆在客栈等我。” 颜禄挽有些生气,慎岳竟然不等她,亏她闭眼前还紧紧拽住他衣袖。 茶是冷的,颜禄挽将茶杯重重置于桌上,茶水溅洒在白绢上,糊了慎岳写的字。 颜禄挽放下小北,连忙拎起白绢甩了甩,就见小北从门缝钻出,一闪身便不见踪影。 颜禄挽重重唉了一声,随意将白绢揉成一团塞进袖口,拔腿便去追小北。 “小北!小北!别乱跑!”颜禄挽大喊着跟在小北身后,那小狐狸平时懒洋洋的,此刻跑得倒是极快。 颜禄挽只觉自己像风一样穿过人群街巷,最终见小北在一座简朴的院落小楼前停下,颜禄挽俯身抱起小狐狸,轻轻拍打它的头,压抑着怒气道,“小北不乖!不让你出来了!” 颜禄挽暗自庆幸方才急急追出来时已将布袋背在身上,轻拍过小狐狸后,便将它塞回袋中。 正在此时,院落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推开,颜禄挽循声而望,但见门头牌匾上被灯笼照亮的一个“洛”字,一个粉嫩的小丫头从门内走出,态度恭敬,身姿谦和,低眉垂眸对颜禄挽道,“客人,请进,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时。” 颜禄挽听着院内传来犬吠声,那小丫头也不呵斥,言毕便转身跨过门槛,缓步在前带路。 颜禄挽一脚踏进院内,犬吠声戛然而止,院内生长了一株极大的凤凰树,树枝上高高低低挂了许多小灯笼,照得那红花绿叶格外醒目。 那领路的小丫头行至屋角一转眼便隐没在黑暗中,颜禄挽没来由觉得心慌,急忙小跑几步跟上,才至转角处,耳旁忽而传来一个清俊的男声,“久候姑娘多时了。” 颜禄挽被吓得后退几步,待看清眼前之人才缓了缓呼吸。 只见面前的男子平眉顺目,面容温和,一身紫衣更显他肤色白皙,如墨长发披在肩上,与那夜色融为一体,他对颜禄挽微微一笑,真诚道,“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颜禄挽愣愣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不知为何,她总觉面前这人有些眼熟,乍一看与那慎岳有些相像,细看又觉那唇鼻更像叔笙,然那眉眼又有几分她家哥哥颜禄招的影子。 这真是个神奇的人! “没事没事,没吓着”颜禄挽无意识说着,双眼紧紧盯着那人的脸,总觉眨眼间,他还是更像慎岳些。 紫衣男子摊开手斜在身侧,被颜禄挽直勾勾盯着也未有丝毫不自在,反而温和笑笑,柔声道,“姑娘,请进。” 颜禄挽却也不知她自己是何时站在门边的,他既然请了,她便走进去,一进去才觉屋内别有洞天,装饰物奢华高贵,座椅板凳皆为上好红木造就,再看那茶具瓷器,纵然颜禄挽在家时从未在意过这些,也知那器具是顶好之物,比她家爷爷那套据说是御赐的茶具看着还要上档次些。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檀香味,颜禄挽深吸一口气,只觉心内平和宁静,随意看了看四周,视线定格在角落里那盏精致的玉荷灯之上,只见荷灯之下有一香炉冒着袅袅青烟,便更显意境悠远非凡了。 紫衣男子关上门,这才走来,示意颜禄挽坐下,他从旁取来茶具亦盘腿而坐,洗杯抓茶泡茶,动作行云流水。 颜禄挽不经意抬眼,恰见那男子正微笑着看她,她不期然跌进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颜禄挽只觉此刻面前这人的脸已与慎岳别无二致,见他柔和注视着她,不由得面色一热,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我姓洛。”男子轻轻开口,仿佛空旷寂静的山洞里落下一滴水,声音清澈动听,丝毫不显突兀。 “那你是洛前辈?”颜禄挽有些诧异,她明明记得在镇口,那面摊老板说的是“姓洛的年轻姑娘”。 男子笑而不语,右手抓起左手衣袖,左右摊开,做出请的姿势。 颜禄挽早就口渴得紧,便也不再客气,端起茶一饮而尽,温润茶香顺流而下,竟一扫连日来的疲惫,全身心放松下来。 紫衣男子又推了一杯茶过来,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姑娘袋中的小狐狸想必也渴了吧?” 颜禄挽低头看了看,但见小北的白尾巴露出一截在外面,见这姓洛的男子如此说,便将小北从袋中抱出,端起那被茶吹凉了才放到小北嘴边。 小北许是累了,饮过茶后便伏在颜禄挽身旁沉沉睡去。 “你就是那曾在雾缈山修行过的人?我有急事我我我好像忘了”颜禄挽一脸迷茫,全然记不起要寻那曾在雾缈山修行过的洛姓人所为何事。 “夜色正好,姑娘不如随我去欣赏欣赏繁华冷。?”男子笑着说罢便起身推门而出。 颜禄挽缓缓起身,一踏出门,四下寻找,哪还有那男子的影子,庭院那株凤凰木上高高低低的灯笼将树上树下的繁华照的极为迷人,颜禄挽定睛一看,这才发觉树下竟有一白犬假寐,夜风拂过,红花楹飘落,落了白犬满身缤纷。 颜禄挽被美景迷惑,兴奋地跑至树下,惊醒正在假寐的白犬,然白犬并未吠叫,只绕着颜禄挽转了一圈,随即在她裙角嗅了嗅,颜禄挽试探性抚摸白犬,那白犬竟似很享受般,乖乖压着颜禄挽的裙边蹲坐下去。 “没想到这小畜生竟这般好色,见了漂亮姑娘便没了原则。” 颜禄挽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惊,一偏头,但见那长得极像慎岳的男子从树干后走出,他直直望着她的眼睛,唇角笑意温柔,语气和善道,“莫怕,是我。” 颜禄挽只觉莫名慌张,脸颊滚烫如火,垂头支吾道,“我我没” “哈哈哈真可爱!”男子伸手捏捏颜禄挽的脸,大笑着说道。 颜禄挽呆愣愣看着那男子,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裂一般,一瞬间意识朦胧,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待回过神来,只觉脸上温度不减,耳内满是自己慌乱的心跳声。 那紫衣男子挥挥衣袖,满树繁华簌簌如雪飘落,颜禄挽怔忡间,紫衣男子俯身牵起她的手,嘴边始终挂着淡淡笑意,他从背后绕来,左手又牵起她的左手,在她耳边呢喃,“雀儿,我教你舞剑。” 颜禄挽无暇在意他的称呼,此刻她迷蒙不清,只觉自己跌入无尽柔情里无法脱离,他带着她舞动四肢身躯,一招一式,一动一静,时而奔腾似浪,贴地横扫;时而轻盈如燕,腾空而起,踏花而行。 颜禄挽被紫衣男子带着,脚尖轻点枝头,旋转飞落而下,他满意笑笑,在颜禄挽耳边轻轻呵气,颜禄挽抬手抓住通红的耳垂躲避,轻笑着叫唤,“痒” 颜禄挽只觉自己满脸灼热,而此刻那男子紧紧贴在身后,更让她难以思考,颜禄挽抽出手来欲挣脱,哪知身后那人更为大胆,紧紧抓住颜禄挽的双手在身前交叉,他双臂一收,将颜禄挽搂在怀中,下巴搁在她肩上,喃喃道,“雀儿,雀儿” 夜风吹在颜禄挽脸上,将她的娇羞吹凉了几分,此刻,她才意识到,这男子轻唤的是“雀儿”二字,可雀儿是谁?颜禄挽有些迷糊,记忆愈趋混乱,明知自己不叫“雀儿”,但又丝毫记不起自己的名字来。 颜禄挽挣脱男子的怀抱,一脸疑惑望着他,他仍是那副清风朗月般的模样,笑容依旧温润如华,可那张脸好似变了模样。 “我不是雀儿,我是谁?”颜禄挽问出口后,便觉眼前的男子越发陌生起来,脑海熟悉的记忆一点点回落。 须臾,颜禄挽清醒过来,看着眼前既不像慎岳,也不像叔笙和自家哥哥的男子震惊不已,因这男子的面目虽不似那三人,却与另一个她认识之人一模一样,颜禄挽大喊,“你是” 他抬起手,遮住她的眼眸,柔声说道,“好了,你累了,睡吧。” 颜禄挽只觉困意汹涌如潮,那人话音刚落,颜禄挽便歪倒在紫衣男子怀中。 寂静的夜空中似乎传来一声女子的叹息,花树下,只见一紫衣女子怀抱粉嫩少女袅袅而立,她对伏在花堆上的白犬轻声道,“白芽啊,他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 川止,好久不见 慎岳带着四人兜兜转转了几条街才至他与颜禄挽落脚的客栈处,然进了房,哪里还有颜禄挽的影子。 慎岳心中着急,暗骂自己愚蠢,早知便不将那小妮子留在此处了。 川止和初怀炽则心虚不已,不敢正眼看叔笙。 沐安见叔笙紧皱眉头在房间内观望,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只觉他越发与那人相似了。 “慎岳公子,禄挽姑娘身边可还有一只小白狐?”沐安问道。 慎岳点点头,沐安接着又道,“我试试感应一下小北吧。” “我来吧。”初怀炽抢言,随即闭目凝神,眉心似乎飘出数缕烟雾状的东西袅袅朝四面散开。 过了片刻,初怀炽睁开眼,未等他人询问,便道,“此镇果真极为古怪,我的神识未飘多远便被无形屏障挡下,我用了些灵力亦无法突破。” “是阵法。”叔笙沉吟道。 川止捋了捋光洁的下巴,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补充道,“确实像阵法,你们看那行人,来来往往,何时停驻,停驻多久,甚至与从此到彼之间的步数都有讲究,想必我们自踏入此镇开始,就已入阵了。” 慎岳诧异道,“这人竟如此厉害?灯笼草木倒也罢了,毕竟死物好摆布,然这楹溪镇的百姓看着并不像丧失神志的模样,如何能乖巧听从人言?这布阵之人如何确保楹溪镇百姓个个都不行差走错?” 川止闻言苦笑,这手笔自是出自那人之手,她素来聪明,此番看来,楹溪镇隐匿多年定也与这阵法脱不了干系。 慎岳话音刚落,前方出现那红棕小马的身影,初怀炽眼前一亮,“看来这匹老马也不忍我们迷路在此,前来解救了。” 五人朝果下马走去,那红棕小马见五人行至近前,这才回身在前带路,几人也没见果下马走得如何奇异,不过多时便到了街道尽头,此处不比主街热闹,除却那朴素院落前挂着几个红灯笼外,其他房屋皆漆黑一片,院内传来一阵犬吠声,便更显此处冷情了。 川止在看到门头牌匾上清晰的“洛”字时便已面色复杂难辨,初怀炽挑了挑眉,闲闲道,“喔~原来是洛师娘请我们来的呀。” 沐安站在院门前感受到小北的一丝气息,便偏头对一脸严肃的叔笙道,“禄挽姑娘应在此处。” 叔笙点点头。 果下马自行拐进院子旁的巷子,不过片刻便隐没进黑夜里不见踪影,仿佛从未来过般。 慎岳正要上前敲门,刚一踏步,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粉嫩的小丫头提着灯笼走出,见到五人并不意外,垂着头侧身站在一边,清清脆脆道,“诸位请进,主人已等候多时了。” 叔笙率先踏进院内,沐安紧跟其后,慎岳亦提步前行,而川止则在门前踟躇着,初怀炽哪曾见过他“厚颜无耻”的川止师父这般模样,于是笑嘻嘻道,“我们去里头问洛师娘要杯茶水喝,川止师父,你且在外稍候哦。” 川止暗暗深吸一口气,跟在初怀炽身后跨过门槛。 几人踏进院内,犬吠声忽止,突兀得如同被人敲晕一般,院内那株凤凰树上挂了许多红灯笼,树下,红花满地,一头白犬正蹲在落花上好奇望着进院的几人。 川止失声道,“白芽” 那白犬闻言竟跑跳出来,哈着气抬头在川止身侧转悠。 “已经多久不曾如此热闹了。”清柔女声从屋角处出来,那白犬屁颠屁颠跑开,众人循声而望,但见一女子从暗处走来,她停在树下,白犬在侧,紫衣长发,夜风轻拂,红花楹飘落,她偏头望着,抬手轻掸肩头,举手投足间一派慵懒自然之姿,恍若一梦。 紫衣女子站在树下,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川止身上,她对川止粲然一笑,丰润红唇上扬,嘴角眉梢风韵迷人,美而不骄,不骄而媚。 她轻轻甩手,香风袭人,飘落半空的红花楹戛然而止,夜风丝丝,停驻半空的片片嫣红有序朝紫衣女子而去,须臾间,那火红的凤凰花瓣凝聚成花环附在紫衣女子青丝上,更显她容颜妖艳。 那女子笑得极为开怀,嫣嫣红唇,莹莹贝齿,她款款从树下走来,树影渐散,木门墙壁凭空而生,她眼中笑意不减,看着川止道,“川止,好久不见。” 川止长叹一声,无言,只觉眼前人依旧,而他的心却惘然,如此心平气和的重逢,他从不曾想过,好似他与她还是当年漂湮峰上的一对眷侣,可明明,纵然深情如海,在蜜兰湾那个夜晚也已干枯成桑田。 “诸位都是贵客,颜雀不敢怠慢。”紫衣女子一面笑着说话,广袖一扬,四周景致忽变,但见几人站立的小院渐渐褪去,换上低调华丽的室内之景,红木六角桌显现,桌上已然放置了六个剔透玉杯。 “这坛梨花春珍藏近三十年,该拿出来招待贵客了。” 洛颜雀说罢,不见她有何动作,众人面前的玉杯之上齐齐出现一束清澈流水,霎时酒香四溢,满室迷离芬芳。 初怀炽才端起酒,猛然想起方才洛颜雀所说的是“梨花春”三字,便“啪”的一声将酒杯置于桌上,笑嘻嘻道,“洛师娘,这梨花春我们受不住,还是留给川止师父一个人喝吧。” “十九,勿要乱言!”川止冷着脸厉声制止,初怀炽讪讪闭口不言。 沐安却见洛颜雀面上一闪而逝的哀伤,但见那洛颜雀又笑起来,道,“初公子倒是有趣,我煮的面你吃得毫无防备,喝我酿的酒却又小心起来。” 慎岳放下酒杯,疑惑道,“你煮的面?难不成村口那面摊老板也是你幻化的?” 洛颜雀笑笑,又道,“方才我便说,几位都是贵客,颜雀怎敢怠慢?楹溪镇之人做出来的食物你们吃不得,我便只能亲自下厨了。” 慎岳不可置信,“那岂不是我与颜禄挽那小妮子在镇子吃得东西全是出自你之手?姓洛的,你究竟布了什么奇怪的阵?” 初怀炽探手敲了一下慎岳的头,“小子,说了对洛师娘放尊重点。” 洛颜雀端起一杯酒饮尽,道,“这阵名为‘浮生忆梦’” 洛颜雀顿住,挥挥衣袖,眼前的墙壁消失,整个楹溪镇热闹喧嚣的场景浮现眼前,灯红酒绿,人来人往。 “小小楹溪可不就是整个凡尘浮生的缩影,他们欲长生,我便让他们活在自以为最美的梦中。” 沐安一直沉默不语,此刻亦端起酒杯饮尽梨花春,道,“以整个楹溪生灵为祭设阵,只为将楹溪众生留在迎仙节之夜,某种意义上,倒也算让楹溪镇求得长生了。不知该说你慈悲好呢,还是该说你残忍好?” 洛颜雀转过身来,媚笑着说道,“此事不可怪我,认真算起来,也是川止老头的错。” 洛颜雀话音刚落,叔笙便见门边闪过一袭粉色衣裳,那是颜禄挽的衣服!叔笙抓起沐安的手,拔腿便跨步推门去追,慎岳亦看到那片衣角,紧跟二人而去。 初怀炽看了看川止又看了看门边,恰见小白狐一晃而过,只得示意川止后离去。 房间内只剩川止和洛颜雀二人,洛颜雀一抬手,四周墙壁房屋消散,花影交错间,凤凰木枝叶摇晃。 洛颜雀站在树下,认真盯着川止,轻声问道,“川止老头,你可认?” 川止面露悲色,他入镇时便隐有猜测,听沐安一说才确信,然他心中并不愿承认洛颜雀当真做了此事,可她此刻这般问他,便意味着确是她所为。 川止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 是他的错吗? 如今看来是他错了,错在当年在蜜兰湾时手下留情放了她,错在她盗走玉爵后还对她心怀期盼纵容她,错在自己以漂湮峰半数命脉为注堵她心里有他,错在最初她初上漂湮峰时未曾拒绝她。 “你不认吗?若非是你,我怎会是这副模样?” “颜雀,你无法改变玉爵的,若你还顾念我们之间的情义,便随我回漂湮峰。” 她只觉嘲讽,冷冷道,“情义吗?真是可笑,你所谓的‘情义’薄如纸,淡如水,到如今早就消散了。” 川止闻言面色一白,身形不稳往后踉跄一步,苦笑道,“好,很好,洛颜雀,你很好。我还以为当年你在符邱殿上所言‘逢场作戏’四字源于你对雾缈山的责任,我还以为你随后回到漂湮峰皆属真心真意,甚至在你喂我喝下梨花春拿走另一半‘玉爵’后我还在为你寻理由。颜雀啊,你曾说‘树生十年也成荫,人又怎会无情’,可你,你的情在哪里?” “你曾亲手杀死过我!”洛颜雀失声喊道。 她还记得那夜在蜜兰湾,他眸光温柔似水,他摊开手张开怀抱,她被他嘴角的笑意蛊惑,毫无戒备地靠在他怀中,他伏她肩头喃喃唤着“雀儿”,可他的手却穿过她的胸膛,夺走玉杯,甚至毫不迟疑夺走她的命。 原本就是她欠他的,他要她的命,她怎会不给?可他不该,不该用他口中“所谓”的情义为幌子,那夜,他用尽一生的柔情,他的眼里满满都是她,让她以为他的怀抱就是她的归宿,让她以为他真的可以原谅她。 当时她有多期盼,在他那只燃满火焰的手从她身体里穿过时她就有多失落。 川止摇摇头,此事他无法辩驳,不见她的这三十多年,他夜夜梦中都是她,她凄苦伏在他肩头,断断续续说着,“川止我我的命等它是我的命我会把它给你” 可今日他却是失望了,楹溪镇千万生灵啊,她怎可如此无情?川止转身朝院门走去,低低叹道,“若知今日,蜜兰湾那夜,我该真的杀死你。” 洛颜雀望着川止渐行渐远的身影,眼中聚满了泪,头顶红花楹花瓣飘落肩头,然她也无心拂去,仍由那飞花如雪簌簌落满一身,她甚少流泪,第一次是因她喂他喝下梨花春,第二次是因他骗她夺走她的命,而这次,她的泪无声滑落,纵然流得再多也无法换回那人回望一眼。 洛颜雀轻抚白犬毛发,轻声说道,“白芽啊,他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浮生忆梦 叔笙带着沐安跟随那一角粉色走街串巷多时,然前方那人始终与他二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饶是叔笙如何追赶,也无法窥得其貌。 慎岳从后追来,喘着气道,“不太对,那人好似故意要将我们引来此处。” 话毕,就见前方那粉色衣裙的女子走进人群,如同水滴入海,砂砾入沙,几人再看不到那粉衣女子的身影。 叔笙这才停下脚步,左手仍旧紧紧牵住沐安,沐安轻轻回握叔笙,轻声道,“叔笙,禄挽姑娘会没事的,小北定会护着她。” 叔笙看着沐安不言语,好似他从入楹溪镇开始眉头便轻皱着不曾舒展,沐安不由得手用指腹在他眉间轻轻梳理,叔笙抓住她的手,慢慢展开眉头对她一笑,道,“颜家两兄妹向来幸运,禄招在凌浮城都能安然,禄挽定也没事。” 须臾,初怀炽也追上来,见沐安与叔笙二人如此,窜过来扯开二人相握的手,还不小心将慎岳撞到了一边,慎岳在一旁不满咕隆着,初怀炽大声问道,“如何?见到那丫头和小北了没有?” 川止从后缓缓走来,看着眼前热闹依旧的街道说道,“莫急,我猜想那丫头和小狐狸都无碍,不过迷失在这楹溪镇而已。” 慎岳见川止,皱眉问道,“川止老头,玉爵你不取了?” 川止面色白了白,“玉爵,一时半刻怕是取不了,还是先将那小丫头找到再说吧。” 初怀炽站在沐安与叔笙中间,看着川止疑惑问道,“为何取不了?” 不待川止回答,慎岳急急道,“不行,颜禄挽那小妮子要找,玉爵也得取。我们人多,不如兵分两路。三位去寻颜禄挽,我与川止老头去找洛颜雀要玉爵。” 川止冷笑一声,“不自量力,你那点道行连这镇子的真身都未看破,还大言不惭要找她取回玉爵?” 慎岳疑惑道,“真身?” 沐安见川止全然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便好心解释,“慎岳公子可曾注意到,此街有何变化?” 慎岳看了看,“没啥大变化啊,买烧鸡的还是在买烧鸡,行走的还是在行走” 慎岳猛然惊醒,这才察觉出异常来,“你是说” 沐安又问,“慎岳公子,我再问你,是否能估摸出自你与禄挽姑娘和小北进入楹溪镇起到现在过了几个时辰?” 慎岳挠挠头,“记不太清了,我与颜禄挽比你们来得早些,在这街上绕了许久,给小狐狸买了许多吃的,后来颜禄挽有些疲惫,我便带她找了客栈吃了饭,她在睡觉时我也小眯了一会儿,尔后便独自前来寻那姓洛的应该个时辰?我总觉应该更久些。” 叔笙察觉出不对劲,便问道,“你与禄挽何时入的镇子?” “这还要何时?楹溪镇古怪得很,除了日落夜出那一瞬,我哪能寻得着入口?” 叔笙便道,“倘若你入夜时分入镇,何以过了个时辰,这楹溪镇还热闹一如当初?且迟迟不天亮?” 初怀炽亦道,“我们不也是日落夜出那一刻入镇的,我怎不觉过了这么久,最多三个时辰。” 沐安梳理道,“慎岳公子与禄挽姑娘日落夜出时分入镇,我们四人亦是此时入镇,然慎岳公子已觉过了个时辰,而怀炽却觉最多三个时辰,此为怪异之一;不管是从慎岳公子入镇起还是从我们四人入镇时起,此街并无多大变化,甚至烧鸡摊前的老妪小儿和青年都不曾离开,何以时光流逝,楹溪镇却始终如一?此为怪异之二;诸位可曾记得在人流汹涌的街上行进时,几乎人人都惧怕与我们对视和接触,此处人流众多,若非刻意避让,怎会不触碰到我们?此为怪异之三。” 沐安看着川止,道,“若我所料不错,此夜便是三十年前楹溪镇的迎仙节之夜。洛颜雀说她让楹溪镇人活在他们自以为最美的梦中,想必便是指,楹溪镇已然永远停留在迎仙节那夜。” 初怀炽道,“所以楹溪镇没有日夜之分?日也是夜?” 叔笙补充道,“且仍由时光流逝,楹溪镇却止步不前。” 慎岳又问,“那为何这些人都惧怕与我们对视和接触?” 川止悲悯地看了街道一眼,答道,“那是因为,这些,都不是人,而是生魂。” 叔笙接口道,“我曾在一本奇闻异志录里翻看过,生魂,顾名思义即为生人之魂,人未亡,而魂离体。” 沐安在听到叔笙说“奇闻异志录”时挑了挑眉,就听川止长叹一声,用悲悯的语气道,“如此,便能说得通了,三十年前,楹溪镇迎仙节之夜迎来的所谓神仙必是洛颜雀,楹溪镇本就灵气浓郁且位置极佳,玉爵到此必定引起此处灵气波动,普通人自难以承受,便导致整个镇子百姓生魂离体。” 慎岳恍悟道,“难怪,楹溪镇传闻有进无出,区区凡人怎么受得住玉爵之气,想来侥幸入镇之人也生魂离体留在此处再也出不去了。” 叔笙闻言愣住,他们五人之中,初怀炽川止和慎岳均来自漂湮峰,而沐安虽不知来自何处,定也是修行之人,独独他是实实在在的凡人一个,若那慎岳所言非虚,何以他凡胎竟能经受那所谓玉爵之气? 而且,其余四人似乎并不奇怪,好似他叔笙能在楹溪镇魂不离体理所当然一般。 叔笙思忖间,就见川止朝他看过来,笑着对他道,“叔笙你命格奇异,竟不受玉爵影响,想来也是与我漂湮峰有缘,等此事一了,是否有兴趣去我漂湮峰修行?” 叔笙还未回答,反倒是初怀炽先嚷嚷起来,“川止师父,你收徒倒是不遗余力!” 川止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继续道,“若是修行得道,便可摆脱生死轮回。纵然不能得道,修行日久,像我一般孑然一身,还怕什么不得善终?” 叔笙闻言,只觉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左眉骨上的淡疤微微生疼,叔笙下意识皱眉,就闻沐安道,“川止,你这嘴皮子倒是越发溜了,何不去说服一下那洛颜雀,收回这浮生忆梦阵,楹溪镇百姓被困三十年,也该轮回往生了。” 川止闻言一滞,偏过头又看向川流不息的街道,顿了一会儿才苦笑道,“我若真能说服她,方才便不会离开那院子。楹溪镇这事,若是她的无心之失还好,可若是她刻意为之” 川止并未继续再说,只因眼前热闹喧嚣的街道忽而静止,街上百姓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定在原处,就连酒馆二楼栏杆处被风吹起的旗帜也保持着半扬的姿态不再动摇,唯独树木花草轻轻摇摆。 好在他们几人并未被定住,那静止的人流之后一团黑气翻腾而来,川止朝前大跨一步,将其余四人护在身后,中指食指并列竖在嘴边念动咒语,在那凶猛而至的黑气袭来的一瞬,一道金光猛然冲向空中随即落下,恰恰将几人圈在光内,那黑气如水击墙反弹而去,化作浓浓墨色弥漫空中,直将街道静止的人流隐进黑雾里。 透过层层黑气,依稀可见一只体型硕大的白犬,赤目獠牙,凶神恶煞,而洛颜雀则优雅跨坐于白犬之背,紫衣长发,笑意盈盈。 只听洛颜雀媚声道,“川止老头,你都还没来说服我,怎就认定你无法说服我呢?” 川止不答,洛颜雀勾唇一笑,“川止老头,念在往日情分上,只要你答应留下来陪我,我便把我给你。” 慎岳见川止迟疑,心下一急,大呼道,“姓洛的,川止老头要你有何用?识相的话还是速速将玉爵还回来。” 洛颜雀眼眸一眯,一抬手,黑气凝聚,如蛇般灵活盘旋在慎岳头顶,待至高处停顿瞬息,忽而急速俯冲而下,川止唇瓣微动,咒语控制金光集中于慎岳周身,那黑气猛烈撞击金光,川止身形一晃,唇角渗出一丝嫣红来。 洛颜雀见此,原还微微笑着的面容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缝,她长袖一挥,黑气退散,只闻她又道,“川止,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答应我永不出这楹溪镇,我便将我的命给你,有了我就等同于有了玉爵!” 川止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看着洛颜雀问道,“那么,他们呢?你是否也要抽离他们几人的生魂以便你能练成万魂咒?” 洛颜雀对川止温柔一笑,“川止,你果然知道我要做什么,我若练成万魂咒,便可修复我雾缈山的灵气之源,届时,我还了恩情,便让你杀了我取出玉爵,岂不两全其美?” 川止摇着头,“颜雀,你太让我失望了。” 洛颜雀面色一变,秀眉倒竖,那张绝美的脸变得凶狠起来,只闻她冷笑一声,厉声道,“川止!给你明路你不走,就休怪我不念旧情!” 话落,洛颜雀再一抬手,四道黑气凝聚,从四面袭来,川止暗叫不妙,调动全身灵气,金光霎时大盛,然那黑气重重击打在金光之上,川止只觉有无数重拳打在身上,不一会儿,嘴角又渗出鲜血来,金光亦出现裂缝。 初怀炽和慎岳眼见不妙,急忙运气,一左一右搭在川止肩背,将自己的修为度给他,瞬时,那被黑气击裂的金光愈合起来。 洛颜雀神情一变,眼中凶光必现,两只手灵活舞动,身后黑气被调动,化作数条飞蛇凶猛进击。 川止同初怀炽和慎岳三人合力而设的金光护身屏障只挡下那黑气两次进攻,在第三次黑气凌厉而至时,金光四面碎裂,摇摇欲坠。 沐安修行与那三人不同,便也无法帮助他们,而叔笙现属凡人,在修为上更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正焦急间,叔笙环顾四周,赫然发现身侧大树旁被绑的两匹马不安走动,叔笙灵光一闪,与沐安对视片刻,二人相互配合,运用地上的残叶,灌注内劲从金光护身屏障的裂缝处甩出,将束马缰绳斩断,两匹瘦马长嘶一声,甩开四肢朝前跑去。 此时万道黑气第四次进击将至,叔笙大喝一声,“走!” 其余几人不及思考,像听从指令般随马而行,川止撑住金光后退,终是在黑气袭来的瞬间被初怀炽和慎岳拖出牌坊,而那白犬之上的洛颜雀以及她所操控的黑气也瞬时消失于树影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无形之敌 天刚蒙蒙亮,几人喘着气站在一株凤凰树下,晨光中只余一片树影,楹溪镇早已不知踪影。 川止剧烈咳嗽着,慎岳皱眉关切道,“川止老头,你没事吧?” 川止又咳了一会儿,顺顺气,这才苦笑着道,“还死不了。” 初怀炽不由分说将手掌置于川止背上,只见一缕火光闪过,川止苍白的面色恢复了些许颜色,初怀炽收回手,满面担忧,说出来的话却是毫不客气,“川止师父,你越来越弱了。” 川止又咳嗽起来,慎岳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川止缓了一会儿,一边轻咳一边朝慎岳摆摆手。 川止走至一旁,盘腿坐着运气疗伤,沐安望着慎岳,忽而低声问慎岳,“慎岳公子,为何你总叫他川止老头?” 慎岳本偏着头望着远处青空,闻言侧身过来,看了看一旁打坐的川止,道,“你看他那模样,面容虽年轻,但头发白了,连眉都白了,还喜欢捋下巴,好似自己生了一把长须一般,可不就是老头?” 也不待沐安答话,慎岳又低低说道,“此刻,他又老了些。” 沐安察觉出慎岳语气中的悲凉意味,看着川止,好似真能透过那具年轻的躯壳看到老态的川止一般,她本以为,川止不会再老了,也不会再死了,如今看来,他却有油尽灯枯之相。 沐安只觉心口那块如巨石般的闷气沉沉压制了她,只怪当年她一时任性,竟害了这么多人,师父说她任性妄为,自以为是,到如今她才算体会过来,她给他人造成的灾劫又岂是“任性妄为,自以为是”这八个字能概括的,她的债太多了,早就可以用“罪不可恕”来形容。 沐安看向叔笙,眼前这人的债,她又该如何还清?世世轮回,不得善终,该受这种红尘苦的人是她呀。 川止睁开眼,似能猜到沐安心思一般,道,“各自有各自的命数,我们不管因何而生,又因何而死,不过依命而行罢,与谁都无关。” 叔笙不知川止所言何意,但见沐安目光复杂望着他,只觉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而眉骨上的淡疤适时隐痛起来,叔笙便知川止之言与沐安相关,甚至与他相关。 初怀炽却知川止所言之意,那年发生的事他无能为力,而今便只有默默陪她而行,她若说是救赎,他便陪她救赎,她说是忏悔,他便陪她忏悔。 倘若那时她与那人所做之事是罪孽,他初怀炽后悔的,并非是未能阻止她,而是,她“犯罪”那一时,他初怀炽竟不在她身旁,他可同甘亦愿共苦,不过是她要的那个人,始终是那个人罢了。 慎岳却是不知川止所言的,然他也无心去探究,此刻慎岳心中忧心玉爵取不取得回,又忧心颜禄挽那妮子是否安然,还忧心川止老头能否不继续老下去,便再无心思去细究川止莫名其妙的言论了。 几人在凤凰树下休息着,太阳初升,林中传来窸窸窣窣之声,众人立马警惕起来。 窸窸窣窣之声愈演愈烈,好似千军万马齐奔,前方一阵疾风刮过,凤凰树剧烈抖动,花叶簌簌而下,然眼前除了晃动不安的树影外再无他物,可那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却已然近在耳畔。 沐安竖起耳朵,全身心集中在那阵脚步声中,忽而察觉面上疾风来袭,沐安迅速一跃而上,堪堪落在树上,但见其余几人均先后跃起,沐安向下望去,只见树下原本葱葱郁郁的青草留下浅浅脚印,然晨风一吹,草地又恢复原样。 凤凰树摇晃得更加剧烈,沐安警惕着,忽而察觉背后有一股力道袭来,沐安偏身间,周身气劲莫名一滞,身形瞬时失去平衡迅速往下掉。 叔笙见此一急,不管周身纷乱的气流,朝沐安跃起,然却见初怀炽急速闪身,在半空捞起沐安瞬时朝前飞去,初怀炽将沐安护在怀中,周身不知何时显现出一层火光。 叔笙只觉臂上一痛,似有鲜血流出,眼前白光一闪,有火光从初怀炽那处飞出,竟直直朝叔笙而来,叔笙只觉那气流从旁散去,遂迅速飞身闪避,川止恰恰来至他身旁,抓着叔笙的胳膊一提,便将他提至凤凰树树枝之上。 “这是何物?”叔笙沉着脸问道,余光见沐安被初怀炽护在火光之内,应是无恙,这才安心稍许。 川止忽而伸手在叔笙右侧一击,只闻风声擦过耳侧,川止严肃道,“洛颜雀应该无法出镇,便只能使唤楹溪镇的生魂了。” 慎岳凭着风声不停闪避,嘴上也没停下,“生魂无法在白日显形,敌明我暗,这要如何打?” 初怀炽大喊,“川止师父,可有破解之法?” 川止念动咒语,聚光为刃在树下飞速盘旋窜动,多处凤凰木被光刃割出深深的口子来,霎时脚步窸窣声止住,一切恢复平静。 正在众人暗暗松气之时,前方一股更为凌厉的疾风袭来,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劲,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众人闪身朝旁避去,那疾风所至之处,凤凰木被连根拔起向旁倒去,瞬时泥土翻飞,寸草不存。 叔笙只觉后背剧痛传来,惊觉被那疾风扫到,反身一看,一片巴掌大的鲜血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停在半空,心思回转间,叔笙迅速出手,掌风所至,那片鲜血飞出老远跌在地上。 叔笙受伤不轻,其余几人竟也没讨到好处,慎岳半跪于地,一只手血淋淋的,初怀炽的火层防护亦被那疾风吹散,因他护着沐安,背部也同叔笙一般血淋淋的,而川止则剧烈咳嗽着,似乎还牵动了方才所受之伤,面色更加惨白了,沐安纵然被初怀炽护着,左手仍旧被擦伤一片。 沐安忍者左臂剧痛,余光没漏掉叔笙的一举一动,她与叔笙对视一眼,忽而福至心灵,望着前方空荡荡的树林,嘴角微扬,眼神却冷得像冰,她对初怀炽道,“怀炽!护法!” 初怀炽闪身到沐安身后,以指为剑,汇聚初露头的日光为淡金色屏障将二人护在光内,只见沐安席地盘腿而坐,从袖口抽出一缕青纱,也不知她做了什么,那青纱飞扬而起,停在半空,沐安唇瓣微动,细声喃喃自语。 须臾间,只见绕林而流的溪水似被人召唤,倾数升腾空中,随即蔓延至整片凤凰树林上空,忽而水珠从天而降,起初只是少许,渐渐竟成倾盆大雨,水珠如线般落入林中,流出个个人形。 众人眼见暗处敌人露出形态,进退之间逐渐得心应手起来。 叔笙c川止和慎岳三人斗得正酣,前方一袭被水覆盖的气流急速而来,形似游龙,凶猛如恶兽,川止余光见此情不妙,闪身到前,念动咒语,金光乍现,急速朝气流而去,两两相撞,金光气流四面散去,所到之处,草木四散,一片狼藉。 川止此击已用尽全力,此刻脱力向后倒去,叔笙正巧飞至其后,遂以掌支撑在川止背上,然那被水覆盖的无形之敌从两侧袭来,二人只得背靠背对抗,将那水形敌人打出老远。 显然此刻洛颜雀操控的生魂显形,若无那不定时出现的气流,这些生魂倒不至于伤到他们,然生魂数量众多,如此打下去也不是办法。 沐安的咒语不停歇,那半空的水珠便落得更多,然她亦看出众人困境,正思忖间,只见那看不见的楹溪镇的方向,又有一股无形气流猛然袭来,沐安操控溪水从天而降,遇到气流便自行描摹出其形状,显然这一股气流更为硕大,且暗含腾腾杀意,可见洛颜雀不再手下留情。 川止顾不得其他,连忙运气将叔笙推至远远一侧,只身一人迎面而上,念动咒语,指尖汇聚愈趋旺盛的晨曦之光,幻化成一把金色长剑,以肉眼难以识别的速度冲向那被水覆盖的气流之中,只见金光一晃从气流中心穿过,没入无形之中不见踪影,那气流忽而戛然而止,默默消散。 川止忽而倒地,口吐鲜血,面色惨白,慎岳连忙闪身至川止身侧,扶起川止,指尖对准川止眉心,源源不断的灵气从指尖窜出进入川止眉心。 就在此刻,只闻虚无空中传来一个痛苦的女声,“川川止你当真狠心啊!” 话落,只闻四周风声乍起,盖过哗哗水落之声,接连数股强劲气流从四面八方朝众人袭来,初怀炽周身光影愈趋明亮,渐渐化作火势将他与沐安环绕其内。 众人看不清火光内之景,只闻初怀炽怒而大喝道,“师叔!你干什么?” 叔笙只觉眉梢莫名一阵刺痛,心脏随之紧缩,不待更多反应,便觉四周温度骤降,落水之处瞬起霜华,须臾,霜华凝结成薄冰,薄冰之内生魂行动迟缓,而那四面而来的气流亦缓了缓袭击速度。 半空水珠落至实处瞬而结冰,薄冰愈趋厚重,最终总算在四面八方气流袭击众人的前一刻将其冻住停在半空。 整片树林霎时晶莹一片,各处生魂姿态各异,面目狰狞。 叔笙早已运气护体,总算不至于和生魂落得同一处境,但见初怀炽与沐安周身火光渐消,初怀炽又焦急大喊,“师叔!” 火光退尽之际,就见沐安瘫倒在地,叔笙连忙飞身而至,然初怀炽已然抱起沐安,穿过各个冰封生魂,三两下跃出林子。 叔笙只得跟在其后跃出,而慎岳亦收指,拽起虚弱的川止跃出林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狐狸的怒气 众人在林边停下,川止道,“到此便安全了,他们出不了林子。” 初怀炽在一处坐下,便运气将灵力直往沐安眉心灌,川止皱眉摇头,缓了缓道,“十九,够了,你那些灵气于她无益。” 初怀炽罢手,用手轻轻扶住沐安后脑勺,将其轻轻放置于自己腿上。 叔笙轻皱眉头一言不发,坐在离初怀炽较近处调息起来。 慎岳顺手捏了一个决,随即全身上下冒出一阵白气,不过片刻,整个人便干爽起来,他见川止虚弱不已,便好心将川止的衣服也用术法弄干。 但闻川止道,“慎岳,帮叔笙弄干衣服吧。” 叔笙闻言抬眼,淡淡开口道,“无妨。” 话毕,但见叔笙周身也冒起白气来,原是运转内力外放,虽比慎岳的术法来得慢,过了片刻,叔笙浑身湿气消散殆尽。 慎岳只得顿住身形,立在川止身旁不敢放松警惕。 此时晨光全露,整片林子被日光照射,那片凤凰木被沐安调动的溪水洗刷过后,艳丽的红花楹上沾满点点水珠,在光下更显娇柔,宛如露怯含羞的出浴少女。 林中被冰封的气流和生魂随着冰霜融化而渐渐消失,此时几人均无言语,便更显万籁俱寂了。 沐安轻哼一声,从昏迷中醒来,一睁眼便见初怀炽担忧的脸庞,沐安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枕在初怀炽腿上。 沐安心中并不觉有他,反倒是初怀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偏过头装作看风景的样子。 “怀炽,扶我起来。” 初怀炽轻扶起沐安,沐安四下张望,待视线与叔笙相对时这才对叔笙笑笑,道,“方才,我只是有些困倦而已,并无大碍。” 初怀炽闻言有些怒,掰过沐安,皱眉大声道,“臭丫头!你若再这样,我立马就将你绑回去!反正你现在也打不过我!” 沐安笑了笑,“不用你绑,此事一了,我们便回去吧。” 叔笙闻言一怔,说来那次在息鸣山上她便同他告别过,且白日乘剑而行时川止也说,这世上只有沐安的师父能救她,她说要回去这一事,甚好甚好 终归他叔笙与沐安无缘,就如同管云霄一样,她终归是修行之人,有漫漫长岁月,而他不同,他的人生不过区区几十年,就连陪伴她都做不到呀。 “那是什么?”慎岳疑惑出声,几人顺着慎岳视线望去,但见林边有一白影跑来,白影离得稍远,在草丛中穿梭着,又蹦跳得极快,慎岳一时间并未看清。 稍许,慎岳依稀辨别出那东西的轮廓来,迟疑道,“是狐狸?” 活落,白影渐近,还真是狐狸,沐安惊呼,“小北!” 那狐狸快速窜来,一跃而至沐安怀中,沐安逆着狐狸毛发轻轻抚摸,好在,小北安然无恙,骨骼经络无损。 叔笙表情愈趋严肃起来,小狐狸都已出镇,何以颜禄挽却不见踪影? 初怀炽问道,“小狐狸,颜禄挽那丫头呢?” 小北才安宁片刻,此刻似能懂人言一般,猛然从沐安怀中跃下,对着川止的方向低声叫唤几声后,竟一跃而起朝川止扑去,慎岳眼疾手快,拽起川止侧身闪避,但见那小狐狸又迅猛一跃而来,慎岳只得带着川止连忙起身后退几步,险些退到溪中。 “北望!回来!”沐安严厉喝止。 小狐狸止住身形,凶狠地瞪了瞪川止,这才转身顺着沐安的裙摆手臂三两步跃上其肩头。 川止在慎岳的搀扶下往前走几步,那小狐狸身形又动了动,但见沐安眯了眯眼,小狐狸这才收敛少许,只对川止怒目而视。 川止道,“你这狐狸怎如此好斗?” 沐安一时间也有些想不明白,便随口道,“许是怕生吧。” 初怀炽咕哝道,“这小狐狸初见我时也没好态度” 慎岳打趣道,“小北初见我时挺友善的,连着几日都乖乖的,何以见了川止老头你就这般态度?莫非川止老头你偷了人家小狐狸的烧鸡吃?” 初怀炽见此刻气氛严肃,便随着慎岳一块打趣起来,“兴许是川止师父抢了它的母狐狸,那日在客栈,我不过和颜禄挽那丫头凑得近了些,它就一副要跟我干仗的模样。” 小狐狸闻言又怒视了一番初怀炽,然不过一眼便又瞪着川止了。 川止不答话,只看了一眼小狐狸,却见那小狐狸凶狠难掩,恨不得将他撕碎咬烂,好似他真的抢了它的母狐狸一般,川止静下心认真在脑中搜寻一番,自己活了这许多年,除却对那洛颜雀动过凡心,还真没将其他女子放在心上过,更何况是狐狸。 叔笙担忧道,“小北本是与禄挽在一处,不知禄挽眼下如何了?” 小狐狸灵性异常,闻言哼哼唧唧叫唤得如同受委屈的幼犬般,双目卸去恨意望向叔笙,那漆黑透亮的眼睛水汪汪的好似有泪水汇聚。 小狐狸哼哼唧唧了好一阵,叔笙满脸担忧疑惑,初怀炽,慎岳和川止三人亦是疑惑不解,全然不明小北哼唧之意,小狐狸看着叔笙迷茫的眼神更是焦急,遂从沐安肩头跳下,在地上又蹦又跳,四肢乱舞,好似在比划什么。 叔笙只得向沐安投去求助的眼神,其余三人亦不约而同看向沐安,沐安看了看众人,视线定格在川止脸上,有些迟疑道,“小北是说大约两日前,川止给禄挽姑娘下了药,还带着禄挽姑娘在院子里那株凤凰木下舞剑趁机搂着禄挽姑娘占便宜” “胡说!”川止有些气恼。 但闻沐安又道,“小北还说禄挽姑娘舞剑后便昏迷了,一个紫衣女子将其扔进满是白骨的大坑中,它无法唤醒禄挽姑娘,又嗅到我的气息,这才匆匆来寻我。” “照此说,便是那洛颜雀带走了禄挽,只是不知,小北为何要指向川止前辈?”叔笙问出心中疑惑。 初怀炽闻言道,“你此话何意?难不成你真信这小畜生之言而怀疑川止师父?” “这其中想来有蹊跷,小北自不会平白无故诬陷川止前辈。” “狐狸最是狡猾,谁知它有没有诬陷?” “小北既说见到了必定是见到了,只” “叔笙!你勿要血口喷人!” “初怀炽,你勿要断章取义!” 叔笙和初怀炽二人剑拔弩张,怒目相向。 川止摇摇头,呵斥道,“十九!叔笙心存疑虑并无过错,我们首要是弄清其中缘由,而非在此互相指责!” 正在此时,小狐狸怒叫一声,众人看去,只见那林中的冰霜已然化尽,最外边的凤凰树下,洛颜雀亭亭而立,白犬在侧,紫衣长发,笑容妩媚妖娆,似魅如妖。 川止看着洛颜雀道,“洛颜雀,放过那孩子吧。” 洛颜雀勾唇笑了笑,挑眉道,“那孩子生的可爱,我很是喜欢,放了她,我可舍不得。” “颜雀,勿要执迷不悟,放了那孩子,放过楹溪镇的生魂,交还玉爵,我我定会全力护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川止啊川止,你活了千年,竟还如此天真!你凭何如此自信我会答应你的要求?你当真以为,你我区区近二十年的情加三十多年的恨便能让我对你言听计从?哈哈哈笑话!” 川止不言,眸色暗下去,沉着脸道,“那好,便不提那劳什子情义,楹溪镇百姓无辜,颜禄挽那孩子更是无辜,你本是修行之人,害了这数千万性命,便终身无法得道。洛颜雀,迷途知返吧。” 洛颜雀看着川止笑了笑,却也不再辩驳,只凄笑着轻轻摇摇头,低声说道,“我不过,想求个两全” “她在何处?”川止语气柔和下来,挣脱开慎岳的搀扶一步步朝洛颜雀走去。 “你不是要生魂吗?便将我的取去,换那小姑娘一命”川止始终望着洛颜雀,眸中藏着深情,嘴角挂着笑意,雪白的眉发雪白的衣,还是那般俊逸出尘。 洛颜雀看得有些痴,那样的笑,让她不由想起漂湮峰的晴庐来,在那株凤凰木下,她与川止曾度过那么多恍如美梦的时光。 “雀儿那小丫头在何处?” 洛颜雀楞住,雀儿,他总爱在与她缠绵时在她耳边轻轻唤她“雀儿”,她便觉得“雀儿”二字裹着蜜糖,甜得化不开,直到那夜在蜜兰湾,他一面唤着“雀儿”,手掌却化作利刃穿刺她的心,那时她才知,那一声裹着蜜糖的“雀儿”,藏着一把刀,时时刻刻准备要她的命。 洛颜雀笑起来,“那孩子早已与楹溪镇万千枯骨作伴,倘若尸身还未腐烂,寻得她的生魂兴许还有生还之机。而楹溪镇的百姓,我从未刻意禁锢,是他们自愿要入我的浮生忆梦阵。至于玉爵” 洛颜雀停顿片刻,拍拍心口,笑容娇柔,如水明眸直直望进川止眼里,她缓声道,“就在这儿呢,川止,你过来取呀。” 正在此时,小北撒腿绕林而奔,沐安只得急急跟上,转身之际大喊道,“怀炽,寻得生魂在此处汇合!” 初怀炽刚踏出的步子生生顿住,一脸不情愿望着叔笙疾奔的背影与沐安越来越近。 那边,川止迎着洛颜雀的笑容毅然前行,慎岳从叔笙和沐安二人奔走的方向收回视线,最终跟随川止而去。 初怀炽在原地摇头叹气的半响,自顾自说道,“我竟成了孤家寡人,罢了罢了,先去寻了小丫头的生魂要紧。” 说罢,初怀炽从袖口掏出穗灵虫,跟随着穗灵虫飞舞的方向没入更深的林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魂焰 沐安和叔笙二人在小北的带领下,来到一个僻静处,如墨夜色中,远处一簇簇磷火绿光闪烁,小北急急顿住脚步,沐安皱眉问道,“小北,怎么了?” 只听小北低叫一声,又化作戒备之姿望向磷火,其中一簇磷火原本静静停在半空,忽而上下左右摇晃起来。 叔笙沉吟道,“那些绿火不太对!” 话毕,那一簇摇晃的磷火忽而飞速朝二人袭来,沐安和叔笙二人偏身闪避,一股轻风吹至二人身后的树叶上,那簇磷火顺势扑到小树上,小树瞬间被绿芒包围,待那绿芒燃尽,小树便已化做灰烬。 沐安一回身,惊觉所有磷火像被煽动前赴后继,如蝗虫过境般席卷而来,眼看避之不及,却见小狐狸低叫一声从另一侧飞窜而过,那群如饿狼般的磷火才至二人眼前忽而急转朝小北飞奔而去。 小狐狸逃窜极快,那群磷火亦不甘示弱紧跟其后,眼见要追上小北,沐安心下一急,两袖一甩使劲煽动起来,小北蓦然停住,那群磷火迅速调转方向朝沐安与叔笙二人飞来,二人屏气凝神,呼吸放缓不敢动弹,小狐狸何其聪明,趁着空隙飞速奔跑,那磷火在半路顿了顿又凶猛朝前袭去。 电光火石间,沐安与叔笙相视一眼,瞬间心领神会,二人在远处停顿片刻,猛然飞身闪到左右两边拉开距离,但闻口哨声一响,小北顿住身形。 那磷火又朝叔笙处疾奔,叔笙沉着气,余光见沐安向旁大跨几步,与他拉开距离,那磷火便又朝沐安飞去,叔笙见磷火调转方向,正飞至他与沐安中间时,叔笙亦向旁大跨几步,磷火在中心闪了闪,最终还是朝沐安飞去。 叔笙皱眉,又往旁跨了一步,那磷火终于调转方向朝叔笙而来,沐安吹了吹口哨,小狐狸朝迈开蹄子,磷火朝小北的方向飞去。 沐安与叔笙对视一眼,二人仿佛心灵相通般,同时轻甩衣袖,那群磷火便在正中心晃动着,仿佛迷途般不知该往何处去。 两人一狐停在三个方向,而那簇簇磷火停在中心,人和狐均屏息定在原处,那磷火渐渐稳定下来,四方构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沐安斜眼望向小狐狸,又看了一眼叔笙,得到肯定的眼神后,轻吹一口气,但见那磷火缓缓朝沐安方向而来,小狐狸和叔笙不约而同蹑手蹑脚朝前跨步,火焰抖了抖,又偏向叔笙的方向。 叔笙缓慢跨步,那磷火亦缓慢而来,沐安小北看准时机也朝前跨步,但见那磷火左右摇摆晃动不停,两人一狐随着那火苗摇摆的方向一点点调整动作幅度及步伐,好一番磨合之下,那火苗与叔笙保持一臂距离后竟正起来。 两人一狐此刻更是谨慎小心,一面紧盯那磷火方向,一面配合对方步伐动作,如此行进一小段路后,总算行至一大坑边缘,小狐狸本就走在最前方,待见那大坑忽而疾步而去,磷火失去平衡,瞬时倾向小北那处,疯狂袭击而去,饶是沐安和叔笙二人如何动作亦不见磷火改变方向。 沐安自然心急如焚,这磷火威力不容小觑,她此刻内里如废墟,早已调动不出半点灵气操控水珠。 叔笙长臂一探,搂过沐安的腰便带着沐安飞身跳入巨坑,但见巨坑之中白骨累累,白骨之上,粉色衣裙的颜禄挽在绿色磷火照耀下尤为显眼,小北奋不顾身飞去,在磷火触及它尾巴的一刹那跃至头骨所围的圈中,颜禄挽就在圈内,说也奇怪,那磷火竟一簇簇四散开去,静静停驻在白骨之上。 叔笙速度不慢,此时带着沐安亦到了颜禄挽身旁。 “禄挽!”叔笙将颜禄挽扶起身放置怀中,但见颜禄挽闭着眼恍如睡着一般,然全身冰冷僵硬,息脉全无,显然已是无魂之躯。 “禄挽姑娘生魂剥离肉身,想必此刻还困在楹溪镇街上,我已让怀炽前去寻找,当务之急,是要想想如何带禄挽姑娘的肉身出去。”沐安环顾四周,绿幽幽的磷火停驻白骨之上,仿若燃烧的魂灵般。 “这绿色的火光究竟是什么?”叔笙问道。 “应是魂焰。” “魂焰?传说中,被燃烧的孤魂野鬼所化的火焰?” 沐安面色凝重,闻言点点头,道,“肉身若死,魂灵出窍,若无鬼差引领踏黄泉之路,则会迷失于凡间与阴间相交之处,从而变成孤魂野鬼。游荡日久,魂灵自燃而成绿焰,便是魂焰,魂焰不会永燃不灭,待它消失殆尽之际,那魂魄便散了。” “那这些?”叔笙望着伏在大坑白骨之上的簇簇绿焰不禁皱了皱眉,这不下数百簇的魂焰便意味着数百个魂灵即将灭亡吗? “这些”沐安又看了看散落白骨上的簇簇绿光,道,“这些恐怕是那些误入楹溪镇的人,整个楹溪镇百姓的生魂被洛颜雀用浮生忆梦阵困于迎仙节之夜,便是想成为孤魂野鬼也无可能。” 叔笙闻言冷笑一声,道,“好一个雾缈山的修真之人!” 沐安却道,“自她踏入楹溪镇那夜起,洛颜雀,便再无法得道了。” 叔笙察觉出沐安语气中的怜悯,遂有些愤愤道,“莫不成你还同情那洛颜雀了?” 沐安苦笑一下,此事若追根究底起来,还是源于那件事,若非五百年前那件事,雾缈山何至于灵气枯竭,川止说,“各自有各自的命数,我们不管因何而来,又因何而去,不过依命而行罢,与谁都无关。” 她到底无法心安理得的将这一切归咎于“命”,这个曾千疮百孔的人间,还有那些受那件事所累的人和事,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无愧于心啊。 “洛颜雀本是可怜之人,她与玉爵合二为一,若要分离,便需万魂之力。” “纵然如此,亦不是她牺牲万千楹溪镇百姓之由!” “若是若是这并非是她本意呢?”沐安转过脸直直望着叔笙,又道,“若是洛颜雀来楹溪镇之时并不知她会给此处带来灾难呢?她是否该被原谅?” 叔笙察觉沐安有点不对劲,她好似很期盼这个问题的答案,叔笙想了想,还是从心而言,但语气柔和了些,道,“无论她出发点为何,到底,她害了这么多性命,便不值得被原谅,否则,要将楹溪镇数千万亡魂置于何处?” 沐安眸色暗下去,别过脸望向他处,喃喃道,“是啊,到底害了那么多性命,到底,是犯下罪孽了。” 沐安整了整情绪,又恢复以往的平静,扭过脸来看着叔笙道,“不谈她了,我们想想如何出去。” “这魂焰好似极为敏感,稍有动作便会随风而流,此时何以如此乖巧停顿于白骨之上?” “万魂咒其实亦是阵法,想来这巨坑便是阵眼所在。” “阵眼小安,有些不对劲!”叔笙猛然回神,细思起来,方才二人一狐一路狂奔来至此处,除却那簇簇魂焰外竟毫无阻拦,洛颜雀明明很想要颜禄挽的生魂,怎至此刻却又不阻拦二人前来寻找了呢? 沐安看了看巨坑边缘,“我们中圈套了。” 牧安斜眼看着巨坑边缘站立的三人,苦笑道,“川止不想竟真是你” 川止目光低垂,语含无奈,“若非如此,玉爵便无望重回漂湮峰,我” “川止老头,何需自责,归根结底,本就是这二人欠我们的,是时候还回来了!”洛颜雀打断川止的话,目光凶狠地望向巨坑之中的沐安和叔笙。 叔笙虽不知洛颜雀所谓“欠”是指什么,但也大致明了他们自遇上川止起,亦或是更前些,自打初怀炽遇上川止,将颜禄挽交予川止那一刻起,他们便入了局。 但闻慎岳愤愤然道,“姓洛的!眼下这二人已在阵中进退两难,若逃离人头骨所围之圈则魂焰焚身,他二人死魂为你所控;若不逃,肉身凡胎亦支撑不久,你大可摄取其生魂。他们二人恰是水火之命,正是你所需之人。既如此,该把玉爵还给我们了吧!” “不急,待我练成万魂咒,届时玉爵也于我无益,自会奉还!” “姓洛的,我劝你不要出尔反尔!否则” “慎岳!”川止适时制止慎岳,洛颜雀挑了挑眉,却也未曾再说什么。 巨坑边三人即将离去,叔笙看了看颜禄挽,道,“川止前辈,慎岳兄,暂不论他事,可否将禄挽和小北带出?” 洛颜雀闻言眸光一闪,那小白狐于她无益,放了也无所谓,但那小姑娘的生魂却是不可或缺。 慎岳反应快,闻言便要踏入大坑,川止迅速拦住,白犬狂吠出声,洛颜雀身形滞了滞,抬手抚顺其皮毛,犬吠忽止,洛颜雀最终带着白犬缓缓离去。 川止调动灵气,地上藤蔓飞出,将中心禄挽和小狐狸捆绑住往回拖。 待禄挽移开,沐安和叔笙才发现中心有一把剑柄,剑身没入泥土。 川止和慎岳亦带着颜禄挽的尸身和小狐狸离去,沐安和叔笙二人只得盘坐于被头骨围住的阵眼之中进退两难。 慎岳自不会胡言乱语,那番话明着是对洛颜雀所说,暗里却是在提醒沐安和叔笙二人不可妄动。 沐安环顾四周,赫然发现魂焰已然移动位置,一点点朝中心汇聚,却又不突破头骨所围之圈,俨然有所忌惮,然那魂焰聚在周围,将二人团团围住,就连头顶亦有,死死将所有出路封死,除却在这头骨圈内等死恐怕就只能遁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我像他吗? 沐安心下并不急,她到底还是信任川止的,纵然他确实算计了她,算起来应是从川止遇见初怀炽开始,许是蓄谋已久,亦或是一时兴起,总之,川止遇上了初怀炽,便知她与叔笙二人身在凌浮息鸣山。 川止让慎岳先带颜禄挽入镇,那她与叔笙便不得入镇寻找了。 川止自然不是为了助洛颜雀练成万魂咒才算计于她,只因这阵法纵然能暂时困住她,却是无法逼出她的生魂的,毕竟,她并非凡人。 而叔笙,沐安思及此,猛然抬眼看向叔笙。 “小安?”叔笙疑惑看向沐安。 沐安一阵恍惚,总觉叔笙唤她“小安”时听来像那人唤她“小暗”。 沐安此刻才有些心急了,叔笙是凡人,必然撑不过多时,此处魂气浓重,对肉身凡胎损耗极大,况且此处并无食物和水,纵然不被魂气所伤也会活活饿死。 原来,川止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吗?借用洛颜雀身上玉爵之力,将叔笙魂魄轰出体外,从而唤醒那人吗? “小安?”叔笙又唤了一声,沐安惊醒,却是连苦笑也笑不出来了。 “叔笙,此处不能久留,我们必须尽快出去!” 沐安怎会不想见衍刑,经过天方国和息鸣山之事,她也知,衍刑的灵魂便沉睡在叔笙体内,叔笙若死,衍刑便会醒来,可那终归是昙花一现,若叔笙死去,衍刑便又会坠入轮回,去经历下一个不得善终的人生。 沐安从袖中抽出青纱,青纱无风张扬,沐安用指在青纱上一划,只见一片纱角脱离而去,轻飘飘朝上空飞扬,当那片纱角飘出头骨圈外,一瞬间被魂焰扑上,只见半空一阵白雾闪现,那青纱一角便消失无踪。 沐安面色惨白,愣愣看着那魂焰堆砌处,“这魂焰竟如此厉害!” 沐安说罢,又从袖中拿出红船来,然还未将红船置于地上,叔笙便拦住她,道,“小安,红船怕是也承受不住这魂焰的。” 沐安手指触摸到红船船头的凹凸,船头的“流”字已有些磨损,那“衍”字还清晰得很。 到底心有不舍,沐安想了想,还是将红船收入袖袋中。 咦?袖袋?对啊,还有袖袋,她虽使不上灵力,但袖袋却还能用,藏下红船绰绰有余,藏下一个叔笙便更不再话下了。 叔笙见沐安目光灼灼望着她,忽而福至心灵,明白沐安想法,叔笙连忙牵过沐安的手,拢了拢纤长的手指,将沐安的手拢成拳头握住,勾了勾唇道,“你莫要打那些歪主意,我不答应!” 沐安不免有些泄气,她倒不是不可以直接将叔笙敲晕了藏进袖袋里去,然细思一下,藏与不藏其结果都一样,洛颜雀练的这万魂咒是利用玉爵拢了楹溪镇附近山脉的灵气,纵然一时半刻夺不去她的生魂,然只要叔笙还在这阵中,就算藏于袖袋里还是会被夺去生魂的。 方才她倒是忘了,袖袋中还有些许干粮和水,倒是不必担心叔笙没被夺去生魂反而先饿死渴死的情形了。 沐安从袖袋中拿了水壶出来递给叔笙,故作轻松道,“便在此处安心等待吧,川止到底不是那无情之人,纵然川止不来,怀炽定也会来救我们的。” 叔笙点点头,他此刻已然觉得有些不适,总觉体内有一种无以名状之感,好似有什么东西从他体内被硬生生拉扯出去,想来便是那所谓生魂。 不得不说,起初得知川止算计他与沐安二人时,叔笙是愤怒的,在得知无法逃离这头骨所围之圈时,叔笙心中闪过一阵慌乱,他到底是凡人,害怕如此死去。 然过了这阵慌乱和惊惧,叔笙反而平静下来,他莫名觉得有些心安,甚至有点高兴,纵然此刻他身死于此,至少,这生命最后一刻,她还在身边。 他对她,好像比自己想象中来得还要在意些,总觉得,这花花世界什么都不重要,唯独她,好似与他有了生生世世的牵绊,是他纵然死去又轮回重生,都不能忘怀的。 叔笙有些不解,可倘若他与那衍刑不单单是相像而已呢?因着颜禄挽的缘故,叔笙看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书,本来他也觉什么鬼神妖魅之类离他甚远,然这半年多来却也见识了不少奇事。 加之季无音乃凤羽转世一事给了他灵感,或许,他与那衍刑当真牵连不小,如此一想,好似一切都能顺理成章了。 “我像他吗?”叔笙看了看腾在半空虎视眈眈的魂焰,又扭头看向沐安轻问出声。 沐安一愣,偏头抬眼,但见叔笙面色平静,叔笙垂眸看着沐安的眼,笑了笑,又问,“小安,我与他是何关系?” 沐安顿了顿,不知如何开口,但闻叔笙又道,“小安,我像他吗?还是我就是他?” 沐安只觉脑中“嗡”的一声,耳边再听不到其他声音,眼里只剩叔笙一人,那张眉目清俊的脸,那道斜飞入鬓的淡疤,她有些分不清眼前之人到底是谁了,他像他吗?还是他就是他? 沐安无法回答,她只是定定看着他的眼,素手轻抬抚上他的眉,喃喃问道,“你是谁?” 叔笙又轻叹一声,他是谁呢?去往息鸣山之前,他还可以很肯定地说他是叔笙,家住漳澻,然不知为何,在息鸣山昏迷后再醒来时,却已有些不同了,到底是哪里不同了?他吃不准,总觉他的人生不止二十几年这么短。 叔笙迟疑片刻,忍下身体的不适,低声道,“我却有些分不清我是谁了,我总觉我是叔笙,却又觉不止是叔笙,脑中总有一团像迷雾一样的记忆,我越走近就越朦胧。我是他吗?还是他在我体内渐渐苏醒了?” 沐安回过神来,收回手,她心里确有些矛盾的,一面想着衍刑醒来,一面又觉对不起叔笙,总归这一世他是叔笙,既然不曾带着那些久远的记忆,他就是一个独立于衍刑而存在的人。 若非是她一意孤行,忍不住要闯入叔笙的生活,那他这一生便仅仅是叔笙而已,她一时间也理不清到底哪里不对,却觉对叔笙来说有些不公平了,她后悔了,她就该隐在背后当一个看客。 沐安看着叔笙的眼睛,笃定道,“不,你是叔笙!” “川止前辈带我们入镇,又放任洛颜雀将我们引入此处,是否也想让他醒过来?如此便能阻止洛颜雀?” 沐安无法辩驳,却肯定地说道,“我会带你出去!” “我早就该死了。” “不是的。” “缨柳寓言了我两次死亡,我一一避过了,这一次,不可避。若他能醒来,小安你才会无恙。” 沐安欲再说什么,却被叔笙打断,叔笙边用指腹摩挲着沐安的掌心,边说道,“小安还有些许时间,同我说说他吧” 沐安只觉叔笙话语渐低,再抬眼时,只见叔笙面色苍白不已,显然极为虚弱。 沐安轻声道,“好。” “他呀,比你冷情得多,总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好似不会笑一般。他叔笙?叔笙?叔笙!” 叔笙歪倒在沐安怀中,沐安急得大喊,只见四周魂焰晃动不安,绕着二人不停旋转,而头骨圈中心那剑柄出发出幽幽蓝光,直直穿破夜的沉寂直达天际。 叔笙脉象越发虚弱,沐安甚至能看见一抹白烟从叔笙体内被那中心剑柄处的幽蓝一点点拉扯出来,四周忽而响起阵阵哀嚎,魂焰下方渗出红艳浓稠的液体来,哀嚎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一副腐臭之气。 沐安皱了皱眉,显然那洛颜雀不知在何处催动了阵法,欲剥离叔笙与她的生魂。 叔笙虚弱睁开眼,轻轻唤她,“小安小安小暗” 沐安此时无心去分辨叔笙所言,只焦急的环顾四周,寻找破解阵法之道,双手亦朝四周摸索,哪知叔笙忽而颤巍巍起身,踉跄着眼见又要倒下,沐安连忙收回手起身扶住。 沐安并未扶稳叔笙,叔笙直直往下扑,整个人的重量都伏在沐安肩背,沐安还不及用上气劲,便随着惯性跪在地上。 好不容易将叔笙扶好,这才见方才慌忙间,不知是谁踢开了其中一个头骨,头骨圈出现一个缺口,那簇簇魂焰便循着缺口鱼贯而入,叔笙就站在那缺口处,外袍率先沾染魂焰,一抹绿光迅猛攀爬上身。 沐安眼疾手快,电光火石间矮身抽出没入泥土的剑柄,剑光闪烁时,叔笙外袍的一角被斩断。 就在这一瞬,四周死寂一般,魂焰生生止步于缺口处不再动弹,而叔笙恍若未知,喃喃又轻唤一声,“小暗” 沐安有些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忽而周遭魂焰疯狂闪烁,悉数朝中心窜来,沐安瞪着眼,手中之剑还未挥起,就见叔笙猛然清醒,双眸精光毕现,在那群魂焰涌来之际,叔笙抱住沐安趴在地上,外袍一甩牢牢将二人盖住。 那魂焰蜂拥而至后聚成一团,然至半空却又往上升,升至足够高时忽而坠下,如那秋水急降,似那云雾飞落,魂焰坠在叔笙外袍上,霎时绿光弥漫,四下扩散开来,沿着外袍烧至人头骨处,如水波一般一层一层向外蔓延。 须臾,整个巨坑被熊熊绿焰覆盖,惨叫声不止,好似那烈焰之中被焚烧的不是累累枯骨,而是楹溪镇万千民众活生生的血肉之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神魂归位 白骨累累的巨坑被熊熊绿焰覆盖,与此同时,人头攒动的楹溪镇街道,初怀炽正费力寻找着颜禄挽的生魂。 楹溪镇一如既往的热闹,初怀炽的视线从一张张陌生的脸庞上扫过,在视线触及粉色衣裙的年轻女子时便多停留几秒,然待看清那女子并非颜禄挽时又失望移开。 忽而,初怀炽莫名一悸,再看熙熙攘攘的街道,有人面容扭曲,痛苦倒地,身形蜷缩着发出凄厉痛苦的嘶喊声。 整条街的人都是如此,个个生魂极为痛苦地扭曲着,无数生魂的嚎叫仿佛惨烈战场上濒死战士的哀嚎。 饶是初怀炽见过不少世面,仍被此情此景吓了一跳。 街道上,楹溪镇百姓如被割的麦子般一片一片倒下,初怀炽顺目望去,就见街道尽头灯火处,粉衣少女捂耳驻足而立。 可不正是颜禄挽,初怀炽心下一喜,顾不得地上翻滚的楹溪镇人,略一施展身法便飞身至颜禄挽身前。 至此,初怀炽才见颜禄挽一脸惊恐,眼角挂着泪,双眼紧闭着,连同眉头都皱在一处,她还双手捂着耳朵,樱唇大张毫无顾忌尖叫着。 初怀炽皱着眉头掏了掏耳朵,随即伸出一指欲在颜禄挽肩头戳一戳,不曾料到竟穿过颜禄挽戳了个空。 初怀炽讪讪收回手,咕哝道,“倒是忘了,你这小妮子也是生魂了。” 颜禄挽虽闭着眼,但也察觉道眼前似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光线,一时间更为惊惧,吓得停止了尖叫,就连手也放下来,恰恰听到初怀炽道,“你这小妮子也是生魂了。” 颜禄挽只觉这人的声音有些熟悉,便小心翼翼睁开一个缝隙看了看,然她方才哭得厉害,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颜禄挽索性睁大点,透过朦胧的泪光,就见一个俊朗非凡的白衣男子站在灯下,正好整以暇望着她。 颜禄挽眨巴眨巴眼,这才看清这男子正是初怀炽,颜禄挽吸了吸鼻子,脑子转起来,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初怀炽所说之言,她,她她她,也是生魂了? 颜禄挽伸手去抓初怀炽,却见她自己的手穿过初怀炽的衣袖,颜禄挽这才真实地意识到自己是生魂了,停顿片刻,又捂着耳朵尖叫起来,眼泪刷刷往下掉。 “喂喂喂,别叫了别叫了!” 初怀炽很是无奈,这小丫头还知道自己尖叫地大声捂住了耳朵,然却是不顾及别人了啊。 初怀炽根本制止不住颜禄挽,便无奈地也用手捂住耳朵,看着颜禄挽的模样又莫名觉得好笑。 初怀炽耐心等待着,还不曾等到颜禄挽尖叫完,反倒是等到了慎岳。 只见慎岳怀抱颜禄挽的肉身小心翼翼避开躺倒蜷缩在地的楹溪镇生魂亦步亦趋而来,小白狐立在慎岳左肩,见初怀炽后凶相毕露,然又见初怀炽身旁的颜禄挽,表情又柔和起来。 初怀炽眼下没心思计较小狐狸变戏法般的表情态度,只觉这慎岳来了,他总算能从颜禄挽凄惨的尖叫声中解脱出来了。 慎岳焦急地来至二人身侧,颜禄挽的尖叫声毫无遮掩地钻入他耳内,惊得他险些将怀里的颜禄挽扔下去,然此刻他无空余的手捂耳,只得忍着颜禄挽如海豚音般“略显”刺耳的尖叫声怒视初怀炽一眼。 初怀炽无辜得很,这小妮子自己瞎叫,与他何干?然顾及自己好歹也是慎岳的长辈,便也没把他那般大不敬的目光放在心上,但见慎岳怒视的目光就未曾离开过,初怀炽觉得自己不说点什么是不妥的。 于是,初怀炽捂住耳朵,凑到慎岳耳边,大声吼道,“慎岳小子!这可不是我瞎她的,是她自己瞎叫!你与她熟,赶紧想个办法让她停下来!” 慎岳只觉有些受不住了,连忙将颜禄挽肉身放下,让其靠在自己身上站立着,一手环过她紧紧箍住她的胳膊,另一手空下来连忙揉了揉耳朵。 颜禄挽察觉到又有人来,再加经过这一声绵长的尖叫,心里的悲痛缓和了些许,一睁眼,透过朦胧的泪光,见初怀炽身旁又来了一个长得好看的很的男子。 颜禄挽又眨巴眨巴眼,将堵在眼眶的泪水挤出去,眼前清明了稍许,就见慎岳抱着她自己站在她面前,颜禄挽莫名觉得心内一酸,眼泪又滚落出来迷蒙了视线,这下倒是没尖叫了。 慎岳这还是头一回下漂湮峰,见过的世面少,哪曾遇到过娇滴滴的女娃在他面前委委屈屈吧嗒吧嗒眼泪掉个不停的情况啊,见此只觉心里无措得很,遂斜眼看向初怀炽。 哪知初怀炽吸吸鼻子便将视线转移至别处,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慎岳心里焦急,也不知如何安慰,便心里想什么说什么道,“小妮子,莫哭莫哭,我把你带来了。” 颜禄挽听了慎岳这话更伤心了,什么叫把她带来了?这这这,这不是又强调了一遍她已经死了这个事实嘛,她万分不想死啊,她还有许多事没做,还有许多好吃的没吃,还有许多美男子没看,还有许多 初怀炽无奈摇摇头,实在有些看不过去,加之见慎岳带着颜禄挽的肉身来,也不知此刻沐安情况如何,便用略带不耐烦的语气催促道,“小丫头,赶紧的钻进来,再晚你就真死了!” 颜禄挽眨眨眼又将眼泪挤出去,抽着小鼻子,一脸迷茫的看看初怀炽又看看慎岳,只听慎岳柔声道,“小妮子,过来。” 颜禄挽看着慎岳,缓缓走过去,还不由自主伸出手,大睁着眼探出一个指尖,小心翼翼去触碰自己的肉身。 哪曾想,指尖才触碰到肉身就有一股巨大无比的吸力将她吸了进去,颜禄挽哇哇大叫,蓦然察觉肩背传来一阵暖意,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干净的味道。 颜禄挽叫声渐渐小下去,只觉双颊有些发热,她本想推开慎岳,但却觉四肢乏力,甚至于头脑也有些昏胀之感,若非慎岳牢牢将她搂住,她怕是已经瘫倒在地了。 小狐狸本欲扑入颜禄挽怀中,初怀炽眼尖拽过它,道,“你就不去凑热闹了,那小丫头才神魂归位,此刻虚弱得很。” 小北顿住身形,看了一眼初怀炽,不情不愿从慎岳肩头直接跳到初怀炽肩头去了。 正在此时,四周原本不绝于耳的惨叫哀嚎声渐歇,灯火通明的街道上蓦然升腾起一缕白烟,几人看着那白烟袅袅飘走,随即又有白烟从地面升腾而起。 几人正觉怪异,就见白烟接二连三升腾起来,均朝着一个方向缓缓而行,惨叫声越来越单薄,半空中缓缓飘行的白烟却越来越多,不一会儿,街道上寂寥冷清下来,举目望去,黑沉沉的夜空已被无数白烟占据,让人一种坠入云雾中的错觉。 “好好美”颜禄挽虚弱的窝在慎岳怀中,抬眼看着夜空露出甜甜笑意,她不明白那些白烟是何物,只觉在这无月无风的静夜里,见到了恍若仙境的美景。 初怀炽面色沉下来,他自然知晓这是什么,楹溪镇百姓魂力减弱才会连人形都无法维持,化作白烟漂游,只是这生魂们目的一致朝一处飘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初怀炽盯着慎岳,问道,“小子,他们二人呢?” 慎岳垂下眼,心虚道,“我我不曾见过。” 初怀炽只觉心内的不安感逐渐扩大,沉着脸看着那群白烟飘移的方向,冷冷道,“乖乖告诉我,或者我揍你一顿再告诉我,你选一个!” 慎岳莫名有些心颤,川止老头曾说,他这一生只收过一个徒弟,这个徒弟在漂湮峰修行不足二十年便被上仙选中,直至今日,这个徒弟的实力是他川止都无法抗衡的。 慎岳指着白烟漂移的方向,道,“在白骨坑。看这情形,姓洛的怕是已经催动万魂咒了。” 慎岳话毕,只见眼前白影一闪,初怀炽已然飞速朝白烟方向行进。 “叔叔笙哥哥和沐姐姐他们他们”颜禄挽直觉初怀炽问慎岳的就是叔笙和沐安的下落,她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心里却也焦急的很,可她此刻浑身绵软无力,才进入肉身的灵魂还隐隐有要脱离躯壳的趋势,颜禄挽话未说完,眼里的泪便不由自主往下掉。 慎岳探手从怀中取出一块圆环形碧玉来,垂眸看了看颜禄挽,这小妮子已然将他的衣襟泪湿,慎岳总算明白为何世人皆道“女子由水而来”。 慎岳将碧玉挂在颜禄挽脖子上,这才空出手来为其擦拭眼角不停滚落的泪,然这泪好似源源不断般,擦了又流出新的,慎岳不由长叹一声,柔声道,“别哭了,我这就带你去找你的叔笙哥哥和沐姐姐。” 颜禄挽这才止住泪,然鼻子却塞得死死的,鼻尖甚至还挂着一些亮晶晶的玩意儿,颜禄挽身体虽绵软无力,脑子却已清醒了不少,自然知道鼻尖挂着的那是什么。 正巧慎岳的视线投了过来,颜禄挽面上一热,连忙费力偏头埋进慎岳怀中,好嘛,这下直接把鼻尖上那些个亮晶晶的玩意儿擦到慎岳衣服上了。 颜禄挽脑中一瞬间空白,待反应过来后只觉面上仿佛有一大团火在烧,索性闭上眼装晕,还不留痕迹的移了移脑袋,避开被她糊了一团眼泪鼻涕的地方。 慎岳没漏掉一点颜禄挽的小动作,却也不曾说什么,甚至很“凑巧”的忘了捏一个净衣决,就这么打横抱起颜禄挽便朝方才初怀炽消失的方向而去。 每每走个一段路,慎岳便颠了颠颜禄挽,低头看着颜禄挽紧闭双眸,在两颊触碰到慎岳衣襟上的那块泪湿之处时露出一脸嫌恶之相,慎岳不觉勾了勾嘴角,露出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情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浴火而来 初怀炽急匆匆赶到大坑处时,只见如墨夜色下滔天绿光宛如一片碧浪在巨坑内翻腾,而那火海之中夹杂声声痛苦嚎叫,宛如被那绿火炙烤的一群活人濒死前绝望的呻吟,绿焰之下隐有浓稠的腥红流动,初怀炽吸了吸鼻子,只觉空气中萦绕着一股腐臭之气。 初怀炽隐忍情绪,心知沐安定身处火中,他只停顿片刻,便运转全身灵力,周身燃起熊熊烈焰,直直朝那大坑飞奔而去。 才至大坑边缘,便闻川止焦急的声音从后传来,“十九!站住!” 初怀炽哪管川止之言,周身火焰愈趋热烈,仍旧义无反顾地往前冲,川止飞身前来,金光闪现在初怀炽面前,初怀炽脚步一滞,扭头眯眼看向川止,冷冷道,“让开!” “那是魂焰!你贸然闯入非但救不了他们二人,还会将自己的性命搭上!” “让开!” “十九!” 初怀炽眼眸一眯,冷声道,“川止师父!得罪了!” 话毕,只见初怀炽手中烈焰凝聚成长剑,初怀炽猛然竖剑一划,川止用灵力凝聚的金光霎时从中裂开,川止身形一晃,捂住胸口怒道,“初怀炽!你不要命了!” 初怀炽心内并不好受,他动用了封印内的力量,封印的反噬远比金光碎裂之际飞溅而来的伤害要重得多,然他不能停止。 她还在那片火海之中。 初怀炽已至巨坑边缘,川止顾不得内伤,坐地施法,金色的灵力凝聚成数股指头粗的长绳飞速箍住初怀炽腰身四肢,死死将初怀炽往后拖。 初怀炽眸光一闪,浑身灵力暴涨,川止灵力所化的金绳不过拖住初怀炽片刻,便在初怀炽周身愈趋猩红的火焰中断裂,川止嘴角渗出鲜血来,然指上动作不曾停顿,口中念念有词,那金绳迅速凝聚又往初怀炽身上套。 正在此时,只见那绿幽幽的火海深处飞出来一把带着幽蓝光芒的剑,堪堪挨着川止脚尖扎进地里。 初怀炽和川止齐齐朝火海望去,但见方才破风而来的剑生生将魂焰火海破出一条道来,而那道路尽头,青衣女子眼神坚毅,背身黑衣男子缓缓前行。 初怀炽不由熄了周身猩红之火,看着那一步一步前行的女子只觉一阵恍惚,好似回到多年前,焦海黑浪翻腾,白衣女子破浪而行,从容淡定中隐隐透着凌厉威严之气,连那如凶兽恶鬼般的焦海黑浪亦要为其让道。 那时,初怀炽便知,那个人那张温婉笑颜之下有着怎样汹涌澎湃之势,他怎会忘了呢,她可是,曾与那不可一世的衍刑一同斩杀过魔龙崇华的人啊。 初怀炽肩头的小狐狸倏忽蹿下,如风一般朝沐安飞奔而去,行至沐安身前随即转身,迈着霸道而又不失优雅的步子走在前方。 待至巨坑边缘,小狐狸一跃而上,见川止而不掩其凶狠,疾如雷电般扑过去,川止本坐于地调息,未料小狐狸偷袭,一时不察便被其爪划破衣襟,川止只觉胸前一痛,低头看时,被划破之处已然渗出一丝嫣红。 “北寻!不得放肆!”沐安蓦然出声,威严如王,那小狐狸瞬时停止进击,怒目警惕川止一步步往后退。 沐安提气跃出大坑,小心将叔笙侧身放下,初怀炽视线落在叔笙背上,只见叔笙背部皮肉沾着黑衣,整个背部都冒着丝丝烟气,被炙烤得焦黑一片。 初怀炽心下一惊,见叔笙这伤口不难看出在烈焰之中他如何护着沐安。 沐安从袖袋中抽出青纱,轻轻一甩覆在叔笙背部,就见叔笙背部的烟气熄灭,一层薄薄碧水盈盈化作衣衫遮盖模糊的伤痕。 “北寻!那白犬才是你的敌人!”沐安撇了一眼仍旧怒视川止的小狐狸,随即将视线落于不远处那紫衣飘飞的女子身上。 小狐狸闻此言才算有所收敛,眼见川止身后那白犬表情戏谑,乌溜水润的眼眸噙着满满的不屑与蔑视,小狐狸见此一闪身跃至白犬之上,利爪挥舞,将那白犬抓出血痕来。 白犬霎时怒不可揭,浑身剧烈抖动,生生将小北抖落至地,只闻白犬怒叫一声,身形狂增猛涨至数倍之大,呲牙咧嘴早已没了犬类的温顺,俨然一头穷凶极恶的野兽。 那巨犬垂眸定位小北,抬脚猛然踏下,众人只觉隐有地动山摇之感,只见小北灵活朝旁一滚,堪堪避开重重落下的犬蹄,那巨犬虽身形巨大,但也不见动作迟缓,仍旧灵活不已。 小狐狸四下逃窜,白犬紧紧追击,一脚一脚生生将地面踩出数个坑来,沐安皱了皱眉,但见小狐狸绕至白犬身下,纵身一跃,利爪划在巨犬肚皮之上,然这一下好似对那巨犬毫无作用,倒是白犬迅速偏身,前蹄如劲风横扫,小狐狸身轻体弱,便如断线纸鸢般朝巨坑火海甩去。 好在初怀炽恰恰站在坑边,适时飞身接住小狐狸,将其置于叔笙身侧后起身,周身气焰忽涨,冷笑着朝白犬走去。 沐安眯着眼,扯了扯嘴角,冷声道,“川止,事到如今,你的面子我顾及不了,这女人,欠收拾!” 洛颜雀眼见沐安无恙,而那大坑又布满魂焰,眼看万魂咒即将功亏一篑,洛颜雀面色已然不悦,但闻沐安此言,更是恼怒不已,遂冷笑一声调动灵力,一股气流聚集直逼沐安而去。 沐安神情凛然,气流突袭而来仍旧不急不缓,目不斜视从川止身侧走过,顺手拔下扎入地面的长剑,气流凶猛而来,沐安挥剑一斩,那气流一分为二,又调转方向而来,但见沐安沉着冷静舞剑而动,动作行云流水,身姿飘逸悠然,那两道气流竟被斩成数段,其间所含灵力亦被一一分解,最后沐安持剑一指洛颜雀,那气流亦消散于空中。 洛颜雀嗤笑一声,双眸不知何时凝聚了浓重紫影,她长袖挥舞,身后数道黑气鱼贯而出,密密麻麻如同一群黑蛇游弋。 川止阴沉着脸,迅速念动咒语,金光从手指窜出,逐渐形成圆环将自己与身侧叔笙和小狐狸罩在金光之内。 初怀炽骑跨于白犬之背,只觉四周气流紊乱动荡,那巨坑之中痛苦呻吟嚎叫声愈加声势浩大,魂焰亦燃烧愈趋剧烈,最上层幽幽绿焰甚至有脱离巨坑之势,坐下白犬猛烈晃动身躯,然初怀炽死死拽住白犬皮毛,自不会如小北那般被轻松抖落。 余光中,只见沐安持剑而立,身后熊熊绿焰肆意张扬,身前漫漫“群蛇”跋扈嚣张,她纤细的身姿愈显单薄。 初怀炽见此心下焦急,深知此时不是恋战之机,遂聚气掌心,循着巨犬晃神空隙飞身而起,只见他掌心烈焰幻化成长剑模样,再落下时,腥红火剑狠狠插入白犬眉心,巨犬惨叫一声,巨大身形轰然倒地,初怀炽闪身一旁,又聚气于脚,猛力一踢,那巨犬滚落绿焰滚滚的白骨坑中。 瞬时坑中魂焰猛涨,不一会儿,一股烤肉的焦香味弥漫开来。 “白芽!!!”洛颜雀惊叫出声。 川止闻言眸色复杂看向巨坑处,但见洛颜雀眸中紫影更重,怒目瞪向初怀炽,浓烈的恨意化作条条飞速舞动的黑气席卷而来,而那巨坑之中,上层魂焰脱离火海朝初怀炽快速飘来。 初怀炽已然闪身至沐安背后,与其背对背警惕四周。 “怀炽!俯身!”沐安大喝一声,仰身抬剑在二人上空划过,那幽蓝剑气随剑而动,“黑蛇”攻势凶猛,忽而失了抵挡之物,迅猛从二人身上刮过,恰恰将近在初怀炽眼前的魂焰带出老远。 二人趁着剑气划过的空隙,迅速贴地滚至两旁,“群蛇”扑了个空,立即一分为二掉头循着二人袭来,眼看避之不及,初怀炽念决护身,凭空而生的白光将其包围,而与此同时,沐安持剑挡身,幽幽剑气绕其周身而动,将沐安护在剑气之内。 那黑气凶猛而至,饶是二人皆有护身之法,仍旧被撞飞好几丈远。 沐安只觉心口血气瘀滞,难以顺畅运气,被此一撞更是气力不济,勉强倚剑起身,缓了缓才站稳。 沐安心下长叹一声,果然,只有这把剑还不够吗? 抬眼望向初怀炽处,他并不见得有多好,沐安见初怀炽擦擦嘴角,只觉心口那如石头般的闷气愈发沉重。 洛颜雀怎会给他们喘息之机,那黑气盘旋片刻又化作数把利刃如雨坠下,沐安挥舞手中之剑斩落黑刃,初怀炽凝气为伞,不一会儿又被黑刃刺穿,便又聚烈焰为剑格挡。 与此同时,川止费力撑着金光,他本修为大不如前,前次与洛颜雀一战又耗费太多心力,此刻已然有些力不从心,那金光被绵绵不断的黑刃刺穿裂缝,川止死撑着再聚气,缝隙消失,金光屏障完好如初。 洛颜雀面露痛色,略显癫狂恨声道,“你们!都要为白芽陪葬!” 活落,洛颜雀衣裙翻飞,无数黑气从袖口裙角发丝处抽出,一点点凝聚成刃飞入半空,一阵阵追随初怀炽和沐安而去。 初怀炽周身燃起猩红之火,他撤下头顶以气凝结而成的伞,双手火焰幻化出两把长剑来,只见他左右翻飞,长剑划出道道红痕,黑气凝聚而成的利刃与其相互碰撞,竟发出阵阵刀剑之声。 沐安手中之剑快速舞动,幽蓝烟雾绕其而流,她隐在一片幽蓝之中看不清身影,只见无数落入蓝烟的黑刃不过片刻便又反弹而出。 洛颜雀调动的黑刃之雨愈加来势汹汹,密集的黑刃毫不留情刺破川止勉强撑起的金光屏障,川止只得分出一份神阻挡刺入金光屏障内的黑刃,可到底他已是强弩之末,撑起金光已属不易,不过一个迟疑的空档,一把黑刃自金光缝隙而入,恰恰没入叔笙眉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故“友” “叔笙”幽幽转醒,眉宇间气势凌厉非凡,他缓缓起身,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隐在幽蓝烟雾中看不清身形的影子,他直直站立,不见他捏决念咒,川止用灵力幻化的金光屏障便轻而易举被破。 川止咒法忽而中断,霎时被气劲反噬,颓然倒地,竟是再也无力起身,更遑论再次调动灵力撑起金光屏障,川止只得闭着眼等待那数道黑刃穿透身体的痛楚袭来。 “叔笙”虽背身而立,挥手抬眸间,幽蓝气流从掌心涌出,丝丝蔓延至其身后,牢牢将一人一狐覆盖,那黑刃竟有所畏惧,霎时偏移方向,掉头而飞。 初怀炽抵挡黑刃之雨的空隙,恰见那人赤手空拳,踏步而来,其神情肃穆,那张与叔笙别无二致的面容上早已丢失温润书生之气,再看那人一双眼,虽含着丝丝柔情仍挡不住那股子从心而发的冷酷狠戾。 初怀炽不免有些泄气,何以每次那人在情势最恶化之机如英雄般降临时他总如此狼狈不堪?细思起来,他初怀炽从未与衍刑站在同一,好似他终其一生注定要落于衍刑之后,眼睁睁看着他心爱的女子同衍刑并肩而立。 沐安自然也看到“叔笙”稳步而来,见到那张脸,她只觉手腕处的手链冰火交加,九相无魂内丹上的冰寒和灼热依次隔着薄薄一层皮肤刺痛她的脉搏,那忽冷忽热之感就这么毫无阻拦地从手腕那一圈蔓延至全身。 沐安只觉持剑之手亦被那一阵阵交替传入体内的冰寒和灼热夺去了气力,右手紧握的长剑在一瞬间重若千斤,沉沉将她往下拖,沐安只得落地,长剑扎入地面,沐安扶剑半跪于地,抬头望着那人在心中轻唤一声“衍刑”,而那人竟似有感应,唇角轻勾微微一笑。 时光往复,韶华流连,漫漫长岁月,他不知轮回几生几世,然这一笑,还如初见,恍惚他跨越岁月长河迎面而来,带着最初的悸动,勾起她心中沉淀千百年的爱恋。 沐安早已不管不顾黑刃齐袭,衍刑望着她再一挥手,那幽蓝气流绕空而行,密密麻麻的黑刃齐刷刷调转方向朝洛颜雀飞去。 洛颜雀见此并不慌张,只轻皱眉头眯了眯眼,也不见有别的动作,无数黑刃稳稳停在她周身一尺处不在前进。 洛颜雀抬起纤纤玉指轻点鼻尖处黑刃,那黑刃化作柔丝钻入其指尖,不过片刻,所有黑刃被吸收殆尽,洛颜雀眸色由紫转黑,面容未有变化,周身气息却不同以往。 但见洛颜雀樱唇轻启,柔细女声却已变作粗犷男声,“故友别来无恙!” 衍刑未有言语,挑眉看了一眼洛颜雀,然不过一眼便又将视线转回沐安身上,此刻他已然行至沐安身前,他长臂一探,将沐安扯入怀中,轻声问道,“小暗,你是如何做到每次见我都如此狼狈的?” 沐安伏在他胸前,她无法听到他血肉白骨之下那颗心的跳动,然此刻她已无心去想,只要他在就好,她亦柔声开口,“你不在,我如何安好?” 衍刑双手置于沐安双肩,轻轻将沐安从怀中拉出,低头认真看了看沐安,皱眉道,“又丑了些,这张脸,都失色了。” 沐安闻言一愣,还未回神便见衍刑俊逸冷清的脸在眼前逐渐放大,沐安自然知晓他要做什么,惊得睁大眼微微张唇,不待思绪更多就觉唇瓣处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那是他的唇,冷凉一如当初。 她只当他会浅尝辄止,哪知他还探出舌尖在她唇上轻扫而过,沐安脑中嗡的一声,只觉两唇相接之处忽而迸发出一阵灼热之感,他冰凉的唇瓣和湿滑的舌头仍旧在她唇上细细描摹,宛如她手腕之上那串手链,让她觉得忽冷忽热。 不一会儿,衍刑轻喘着气从沐安唇瓣离开,见沐安仍旧呆愣的模样不由勾了嘴角,轻笑道,“如此,便好看些了。” 沐安只觉唇瓣上火热的温度一点点传入四肢百骸,体内有一阵细细灵气流过,仿若枯木逢春久旱逢雨,早已如枯槁般的经脉竟渐渐起死回生。 他原是用这种暧昧的方式传度些许灵力给她,沐安低垂着头,纵然双颊不曾爬上红晕,也已羞涩得有些不敢抬眼看他了。 她年岁不小,然也就对衍刑生过情,起初她追随于他颇为辛苦,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时又出了那么些事,算起来,她同衍刑还不曾过几天柔情蜜意你侬我侬的日子,便一个堕入轮回生生世世,一个囚于焦海日日夜夜。 正当时,洛颜雀却已然不耐烦,一面调动黑气,一面用那把粗犷的男声冷笑道,“尔等欠吾之债,今该当奉还!” 衍刑剑眉微蹙,眼神犀利,左手从沐安右手接过长剑,身形闪烁间已至洛颜雀身后,只见蓝影蜿蜒闪烁间,衍刑手中之剑正中洛颜雀之背,然其背忽而黑气弥漫,将长剑包裹,故而并未斩到血肉。 眼见手中之剑被黑气缠绕脱离不得,衍刑索性松手整个人猛然往后一缩,那利剑霎时化作细索快速从黑气中抽出。 洛颜雀迅猛回身,黑气不断变幻,衍刑持剑从容已对,二人飞身至半空,隐于墨染夜色中,地上几人只见黑漆漆的夜里无数道幽蓝光芒变幻不定。 巨坑之上绿焰熊熊,借助其余光依稀可见浓郁的黑气中若影若现的一袭紫影。 初怀炽来至沐安身侧,见其并无伤痕,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然他心里始终还有些不好受,毕竟方才衍刑当着几人的面同沐安秀了一把恩爱,他只觉方才衍刑与沐安那一吻简直比体内封印反噬给他造成的伤害还要严重些。 他郁郁于内而不敢言,呐,这不,他又吐血了。 可沐安此刻聚精会神盯着半空中同洛颜雀打斗的那人,脸上的迷恋一如当年,此刻,不过更多了一份刻骨铭心罢。 初怀炽抬手擦擦嘴角,只觉内伤又重了些,可此时他万不能倒下,他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情敌面前露出弱势的一面呢? 初怀炽忍不住闷哼一声,脚步虚浮有些站不太稳,遂微微分开双脚,强撑着站立。 再看那二人打斗处,洛颜雀已处下风,衍刑攻势凶猛,招招致命,手中长剑显然比方才沐安持着时威力要大得多。 洛颜雀受衍刑一剑,黑气从伤口处蔓延而出,整个人不受控制向后飞去,但见衍刑一闪,不知何时已至其身后,未曾给洛颜雀半点喘息恢复之机,衍刑手中之剑穿背而过。 初怀炽皱眉看着那洛颜雀低着头,不可置信看着胸前穿出一把萦绕幽蓝之灵的剑,她好似还未反应过来,那剑又迅速抽回,一颗红心被衍刑生生拽出握在手中。 衍刑面容冷峻,眼中没有一丝一毫慈悲之色,脸上手上沾满猩红,妖异如魔似妖。 洛颜雀如破布玩偶从半空坠落,胸前洞口窜出数道黑气,川止急急起身奔来,堪堪接住洛颜雀,洛颜雀望着川止闭上眼,嘴角勾起柔和弧度,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被不知从何处冒出的白色精巧瓷瓶接住。 川止轻轻将洛颜雀置于地上,一抬眼,但见衍刑眸光一闪,五指收紧,川止大喊,“不要!” 然洛颜雀那颗心已被捏碎,一只青绿酒樽幻化而出,衍刑冷冷看川止一眼,随手将酒樽掷地,便转身离去。 川止接过酒樽,颓然呆坐,望着洛颜雀释然解脱的容颜,眼中渐渐溢满柔情,他扶起洛颜雀置于膝上,俯身凑近她的耳边,轻唤着“雀儿,雀儿”,手心不断溢出金色柔光汇聚至洛颜雀心口。 沐安看着衍刑一步步走来,他身形渐趋迟缓,每走一步都艰难一分,短短几步之距,跨过来好似用尽一生,他终是到了跟前,似是明白自己的处境,眉心皱出“川”字来,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不甘抬起,然还未触碰到沐安的脸颊又颓然垂下,整个人瞬时卸了力,直挺挺倒下。 沐安着急去抓,袖口从她手心划过,衍刑瘫倒在地,沐安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不禁悲从心来,多年前和多年后,结局从未改变,无论她如何努力,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哪怕他近在咫尺,她依旧无法抓住。 初怀炽却也再支撑不住,勉强盘腿坐于地,正待调息,恰见身旁那把剑,此剑他虽不常见,却也识得,不由震惊脱口道,“烽熵剑!” 沐安回过神来,俯身捡起剑,喃喃道,“却是他的剑,我托师兄找了许久也未找见,原是遗落到此处了,也难怪楹溪镇灵气浓郁,原是烽熵之故。” 沐安又探了探地上之人的脉息,虽羸弱不堪,至少还能探到,沐安舒出一口气,却也不急着将叔笙从地上扶起,而是盘腿坐于地,认真调息起来。 初怀炽用神识查探四周,并未发现危险之象,这才静下心来压制反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两全 慎岳抱着颜禄挽到达时,只见沐安与初怀炽盘腿坐地闭目调息,叔笙横躺在地生死不明,而不远处,川止半跪于地,正用自己灵力修为仰躺在其腿上的洛颜雀续命。 慎岳放下颜禄挽,见川止竟似要将自己灵力掏空,不禁急急叫喊,“川止老头!住手住手!” 川止闻言不语,固执地释放体内灵气传入洛颜雀空荡荡的心口。 许是川止的灵力当真发挥了作用,又或是慎岳那一句“川止老头”之故,洛颜雀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 洛颜雀乍一见川止,眼中盈满欣喜,转瞬便又化作迷茫,待过了片刻才逐渐清明起来,她眼见川止惨白着一张脸,手心源源不断涌出柔金色光芒朝她心口汇聚,她垂眸一看,但见心上那血淋淋的窟窿处已然有一颗用灵力幻化的心脏跳动。 洛颜雀怒从心起,猛然从川止膝上直起腰身,一手狠狠格挡开川止正在传送灵力的手,川止冷不防被洛颜雀一推,本就跪坐多时的双腿因麻痹而失去知觉,整个人随即往后倒。 好在慎岳来得及时,连忙扶住川止,怒声呵斥道,“姓洛的!你别不知好歹!川止老头是在救你!” 洛颜雀冷眼撇向川止,不由嗤笑一声,咬牙道,“他若真心救我,又为何要将那二人招来?我还真当他是要帮我练成万魂咒,万想不到他打的这样的如意算盘!” 川止闻言目光复杂看了沐安几人处一眼,手心摩挲着那只青绿色酒樽,此事他无法辩驳,自打那日见到初怀炽和颜禄挽,从其口中得知沐安身处息鸣山,而叔笙又恰是那样的身份,他便想着,兴许有沐安和叔笙二人插手,他与洛颜雀之间这点恩怨会迎刃而解,玉爵回归漂湮峰,他川止定也会拼上性命护她周全。 然他高估了沐安,不曾想她锁神钉未除,整个人黯淡虚弱至此。 他也错算了衍刑,他以为那人经历凡间几世,总该多了一丝人情味,却不想还如当初那般冷酷狠厉。 他亦低估了洛颜雀,看错了她的心,她竟同五百年前那场大战的敌手为伍!为转化玉爵,她已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川止思忖间,但闻慎岳不满接口道,“你胡说什么!若非如此,你怎能脱离玉爵?” 洛颜雀冷哼一声,“你何不问问他,我与玉爵合二为一又是为何?” 川止的思绪仿佛回到三十多年前的蜜兰湾,和鲛人之歌月下而舞的她那么美,他用尽一生的柔情对她张开怀抱,伏在她肩头擦着她的耳廓喃喃呼唤她的名字。 他虽可不用睡,然每每迷醉之际,意识朦胧中总看见她的笑,她的低语近在耳边,她说“川止我我的命等它是我的命我会把它给你。” 以至于,每当从迷醉中清醒,川止总在怀疑,那时的他,究竟是为骗取承载漂湮峰半数灵力的玉杯而要如此还是真的贪恋拥她在怀的满足感? 最后,是理智战胜了情感,他终归无法抛下漂湮峰。 是他,在情感最迷乱的时候亲手刺破她的心,他夺回了玉杯,也失去了那个深深爱她的灵魂。 到底,他无法容忍她死去,他亲手将玉爵藏进她那颗破碎的心里,川止想着,如此就两全了吧,漂湮峰不会死去,她也能好好活着。 可而今呢? 洛颜雀忽而笑起来,丰润的唇瓣微扬,却已不如从前般红润,川止看着一脸灰败的洛颜雀难免心中一痛,而今,他怎让她变成如此模样? “我其实也不该怪你,一开始便是我错了。川止,如今玉爵已在你手,我的命,却不能给你了。” 洛颜雀话毕,猛然探手伸进心口那个血窟窿处,从中拽出那颗由柔金色灵气所化的心脏,微笑着递给川止。 川止颤抖着身躯,怒道,“洛颜雀!” 然洛颜雀始终微笑着,眼中闪过无数情绪,虚弱道,“最后,还是无法两全的。” 川止并未去接那颗柔金色的心,然洛颜雀身形却已渐渐变淡,当她的手淡到无法捧住那团柔金色灵力,只见金光碎裂闪烁,从四面八方绕川止而游。 柔金色灵力迅速钻入川止体内,洛颜雀彻底消失在夜空之中,在她原本所在的地方,一颗深紫色泪珠垂落,川止伸手,指尖轻触时,泪珠碎成无数淡紫碎片,那碎片飞舞着,骤然幻化成洛颜雀最初笑靥如花的模样。 她笑盈盈说着,“洛颜雀,我叫洛颜雀。哈我知道你叫什么,川流不息,生生不止,你叫川止。” 川止眨眨眼,那幻影变幻,剑光迷离,她身影缭乱,川止仿佛看到她轻飘飘落于他身前,她红扑扑的脸异常明丽,眉眼弯弯如同月牙般惑人,她信誓旦旦道,“川止老头,纵然你止步不前,我仍会努力赶上你的。” 那幻影仿佛在演绎着她的过往,再抬眼时,只见幻影变幻成她红衣嫣然的模样,她莲步婀娜拾级而上,盛装浓抹迎他而行。 她亮晶晶的眼眸闪烁着如星辉般的光芒,她说,“此前,无名,此后,便唤‘逐川’吧。” 川止泪光闪烁,痴笑着抬手,指尖碰触间,那个美梦般的女子如水晶碎裂飞扬,川止恍惚听到那时的洛颜雀轻柔而坚定说道,“川止,你要等我,我会努力,做到与你势均力敌的那一天。” 川止仍记得,那时她轻轻搂住他,温柔了一整片西天晚霞。 泪珠碎片再次幻化,川止看着那朦胧的光影,记忆栩栩如生,她大胆靠向他的俏皮模样,她羞涩喘息的模样,她心甘情愿交付自己的模样,所有的她仿佛都从回忆中活了过来。 他怎会到如今才看出,无论何时的她眼中总有缱绻爱恋,她将深情放得那样明显,生怕他无法发现,他怎还会因那一句“逢场作戏”就怀疑了她? 如今她已飘散而去,再看这些未免过于残忍,眼泪再一次幻化,却是定格于楹溪镇院落前那株凤凰木下,她一袭紫衣飘然,白犬安静伏地,她无意识抚摸着白犬,望着不知名的方向叹息道,“白芽啊,他走了。” 川止见此,心中之痛已然无法自持,川止站在泪珠碎片中,忽而碎片又飞舞起来,落花飘扬的美景点点破灭,紫色光影忽明忽暗,光影中,洛颜雀变作川止模样坐在桌前斟茶,忽而又变回自己模样至对面,望着虚无空气淡淡一笑,这才把茶一饮而尽。 川止望着空中,喃喃道,“颜雀你回来可好?” 泪珠幻化的景象定格在那株凤凰木下,只是花瓣翻飞间,再不见白犬和紫衣女子的身影。 沐安不知何时已起身,缓步靠近川止了些,袖口飞出一个精巧的白瓷瓶来,沐安愣了愣,这是方才装有洛颜雀那滴泪的瓷瓶,只见那瓷瓶旋转着飞向川止眼角,他那滴泪便不偏不倚落于瓷瓶之中。 沐安抬手收回瓷瓶,见川止神伤的模样却也于心不忍,她不知道川止是否明了洛颜雀的苦衷,本不该由她说破,然那瓷瓶都能破例同时装两滴泪,她又有何不能言的呢? “川止,洛颜雀她,幼时为你所救,她本就想入你门下。然阴差阳错上了雾缈山,又欠下视惜恩情,曾以魂灵为注在灵修湖立下誓言,若不偿还此情便终身无法自由。她,所做这些,不过想换取一个自由身与你厮守罢了。” 川止心痛不能言,慎岳在旁咕哝道,“纵是如此,也不该盗我漂湮峰之宝去偿还她私人恩情,更不该残忍夺取楹溪镇近万人的生魂。” 沐安晃动了一下瓷瓶,只觉瓷瓶内那两滴情人泪交融一处,早不分你我,闻慎岳之言,只低叹一声,道,“洛颜雀之罪无可辩驳,然她盗取玉爵实属无奈之举,她本意是借玉爵之力修复雾缈山那灵气之源,奈何事与愿违。而楹溪镇这场无妄之灾” 沐安停顿片刻,抬眼望向巨坑,那巨坑之中绿焰嚣张,惨叫呻吟声高高低低错落传来,仿若受刑之囚,沐安又看了看川止,接着道,“虽借的是洛颜雀之手,却是崇华之意,是那妖龙控制洛颜雀体内玉爵之力,一夕之间夺取楹溪镇近万生魂。” “我知道的。”川止缓过神来,喃喃道,“她呀,用浮生忆梦阵自欺欺人,孤身一人守护此镇三十年,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囚禁?” 川止活落之际,那半空泪珠碎片幻化的花树景致逐渐消失于墨夜之中,川止神色渐缓,将所有哀痛情绪尽收眼底,他歉意看向沐安,道,“川止得罪了。” 沐安摇摇头,“你若说此话便是与我生分了,着实对不住你我相识多年的情谊。” 川止苦笑着,不言。 沐安见他如此,不由道,“你与那洛颜雀并非不可回旋,如今她魂魄回归雾缈山灵修湖,只要你助她还却恩情,她便可脱离誓愿轮回转世。” 川止闻言一愣,若她能轮回转世,他与她便有新的可能。 而至于如何助她还却恩情,川止摩挲着手中玉爵,他已然察觉此玉爵已非往日,兴许真能借玉爵之力聚雾缈山峰周身之灵为其修复灵气之源的残缺。 川止真诚地看着沐安,双手作揖恭敬道,“多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度魂 颜禄挽此刻恢复了些力气,缓缓行至沐安身侧,弱声道,“沐姐姐,他们很痛苦,你能帮帮他们吗?” 沐安顺着颜禄挽的手指看到巨坑之中魂焰愈趋衰弱,那群生魂消耗许久,已有灰飞烟灭之势。 沐安歉意地看着颜禄挽,当年她一心一意追随衍刑,便对那杀伐之术更为关注些,此类度魂一事自然便学术不精了。 正踌躇间,慎岳面色变了变,随即略显无奈道,“我来吧。” “喂!你能有办法?”颜禄挽自然不信,这慎岳看着年不过弱冠,好似修为也不见得又多高,当真能度化冤魂? “小妮子,莫忘了你的魂还是我给按进去的!”慎岳努努下巴,指了指颜禄挽胸前挂着的环形玉佩。 颜禄挽正待取下玉佩细细查看,却闻沐安道,“莫取!此玉为锁魂玉,可助你神魂归一。” 颜禄挽不由看向慎岳,慎岳撇过头摸了摸鼻尖。 颜禄挽脆生道,“慎岳!谢谢你!” 慎岳不答话,只扭头过来看着颜禄挽笑,这小妮子,知道他的好就晓得喊他名字了。 小狐狸适时跑来,瞪了一眼慎岳,见颜禄挽亦微笑着与慎岳对视,丝毫不曾注意到它的到来,它不满地嘤咛一声,站在沐安与颜禄挽之间左看看右看看,最终三两步一跃至沐安肩头立定。 颜禄挽被小狐狸这么一叫唤,不好意思低下头,双手捧着脸颊轻怕着,随即猛然放下手,强迫自己看向小狐狸处,开心道,“小北小北,过来过来。” 沐安见小狐狸傲娇地扭过头不看颜禄挽,不由失笑,小北的“情路”注定要崎岖不平了。 慎岳见颜禄挽移开视线,这才从怀中取出一串珠子,面对巨坑席地盘腿而坐,只见他缓缓闭上眼,一手轻轻滑动串珠,一手竖掌于前,唇瓣轻动,喃喃念叨起经文来。 川止见此并无异色,显然对此心知肚明。 沐安却有些诧异,慎岳此举显然是佛修之姿,倒还不曾见过修道之人会佛修之法的。 颜禄挽更是瞠目结舌,她本以为慎岳是一个单纯的小道士,没想到他竟还疑似有“和尚”的“血统”,也不知他这样的“和尚”是否也要遵守佛家清规戒律呢? 须臾,慎岳全身上下散发出金色光芒,那光芒一丝丝抽离而出,幻化成他口中念叨的经文飞向巨坑,一个个散发金光的梵文字依次而行,一层层绕巨坑往上排列。 当巨坑周遭布满经文之时,嚎叫呻吟之声竟平息下去,熊熊烈焰自觉寸寸退却,渐渐幻化成一丝丝白色烟雾,那烟雾不断变幻,又凝聚浓缩成一个个人形。 慎岳虽仍旧轻声细语念叨,可那经文之声却如从天而降的洪钟声传入众人耳内,直达心底。 巨坑之中,一个个楹溪镇百姓的身形面容在金光中显现,那显出人形的生魂起先迷茫四顾,待见坑边伫立的几人和席地而坐的慎岳时,随即面露感激之色朝众人处恭敬跪拜。 漂浮半空的金色梵文从旁飞来,接引跪拜过后的生魂朝上空而去,生魂没入漆黑夜空又涣散成无数亮点,仿若朵朵烟花绽放后洒落在夜空的消散前一刻的点点残影,又似夕阳照射下的一江春水里反射出来的粼粼波光。 巨坑之中的魂焰渐趋暗淡,而漆黑夜空却已布满生魂,金色梵文有序飞窜,引领一个又一个虔诚跪拜过后的生魂在无尽暗夜里绽放此生最后的华彩。 如繁星满布,似冬雪淋漓,这场沉寂三十年的浮生忆梦,被梵音唤醒,沉睡梦中的人,终能踏上轮回之路,无论是非对错,一碗汤,一座桥,一条河,从此,干干净净再无痕。 巨坑之中魂焰殆尽,西面漆黑如墨的夜空被一束残阳穿破,金光幻化的梵文被风吹散得细碎如雪,慎岳不再念叨经文,那如雪般星星点点的金光悉数洒在慎岳身上,转瞬不见踪影。 颜禄挽不轻不重“呀”了一声,众人抬眼,只见巨坑对面一片苍凉破败之景,晚风拂过,断壁残垣,荒草丛生,被掩藏在红花楹树下的楹溪镇终于重见天日,真实得令人心惊。 残阳如血,白骨森森,沉寂萧索的楹溪镇再无迎仙节之夜热闹缤纷的场景。 川止叹气着挥手,灵气从身而发,贴地而行,转瞬间卷起巨坑边缘高耸的泥土泼洒入坑,黄土填平了巨坑,埋葬了罪孽。 此后,三十年前那个迎仙节,也许,会被人以传说铭记,也许,会被人如历史遗忘。 落红无根,任由晚风肆意摆弄,弯弯斜斜从西到东,由南而北,沐安随意抬手,那片红瓣不偏不倚,恰恰落于她掌心。 循着风的源头望去,只见街道尽头,一座简陋院落静静伫立,树干被矮墙半遮半掩,枝杈不甘屈居那方小小天地,擦着矮墙探出,枝头红花绿叶,迎风不定摇曳。 “咦?夜里看还不觉得,此时一看,这院落倒与晴庐别无二致。”慎岳收回串珠,放下手起身掸掸衣衫上的尘土。 慎岳不过无心一句,川止心内的悲戚再次涌上心头,他不由自主朝那小院缓步走去,视线仿佛穿透那矮墙门扉,看见院内凤凰树下石桌石凳,新旧躺椅并排而立,白芽埋首花堆,夕阳斜照,她笑颜比花娇。 川止叹息着,他从不曾遗忘的,原来一直都是她的笑。 “慎岳”颜禄挽见慎岳跟随川止而去,不由自主叫住他。 慎岳回身而望,颜禄挽摸了摸胸前的环形玉佩,总算找到叫住他的借口,颜禄挽抬了抬下巴,取下玉佩往前伸着,脆声道,“这玉佩,还你!” 慎岳沉默着行至颜禄挽跟前,接过颜禄挽递来的玉佩,见她红着眼睛略微鼓着腮帮子的样子不由勾唇笑起来,顺手抬起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 颜禄挽猛然打落慎岳的手,低着头不愿看他,慎岳却撑开玉佩挂绳,温柔地将玉佩给颜禄挽套上,道,“小妮子,这玉佩既然给你了,便没有再要回来之理。” 颜禄挽一愣,再抬眼,慎岳已转身而去。 沐安肩头的小狐狸冷不丁窜入颜禄挽怀中,颜禄挽抚摸着小北的皮毛,嘟囔道,“小北小北,还是你最好。” 小狐狸满意嘤咛着,舒服地窝在颜禄挽怀中闭上眼假寐。 沐安见此笑了笑,望着川止和慎岳二人的背影,道,“怀炽,你也去吧!” 初怀炽在颜禄挽“呀”的那一声时便已调息完毕,闻沐安此言他不免踟蹰犹豫起来,一来他确实有些放心不下川止和漂湮峰,以川止目前状态,纵然加上慎岳那个半吊子,要想让玉爵回归原处定然吃力得紧,至于漂湮峰上其他人他便更指望不了了。 二来,初怀炽亦担心沐安,眼下叔笙受魂焰所伤,她定不会置之不理,猜也知晓,沐安会带着叔笙去那棠辛镇,棠辛镇危不危险他不知,然要取那株半霜独椹却定然不简单,而叔笙这伤又非半霜独椹不可。 沐安见初怀炽迟疑不定,笑了笑,道,“去吧,怀炽,就当是帮我还一份债,雾缈山灵气枯竭,追根究底,也是因那件事。怀炽,你去助川止修复两山灵气之源,待我治好他” 沐安目光复杂地看向身后不远处侧躺在地的叔笙,迟疑片刻,这才道,“待我治好他,我们一起回家。” 初怀炽听罢,莫名觉得心口压抑不已,说来他该高兴才是,自焦海出来他一路追随,不就是为了让她回去? “好。那你万不可逞强!” “嗯。” “若遇上不可解之事,定要通知我!” “嗯。” “穗灵虫要记得喂,你若有危险我才能感应!” 沐安笑了笑,轻轻答道,“好了,我知道了。” 初怀炽欲再说,却见沐安笑着朝他摆摆手,他满肚子的话便被堵了回去,只恋恋看沐安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颜禄挽蹲在地认真看着叔笙,轻声在其耳边呼唤几声“叔笙哥哥”,然地上侧躺的人一动不动,颜禄挽空出一只手探了探其脉息,只觉叔笙脉息虽微弱但尚算平稳,叔笙此番模样与其说是昏迷倒不如说是沉睡。 颜禄挽抬眼看了看沐安,担忧问道,“沐姐姐,叔笙哥哥会醒来吗?” “会的,他已无生命危险,只是背上那被魂焰灼伤之处需半霜独椹来治。” 说罢沐安甩了甩袖口,只见红影闪烁,地上蓦然出现一艘逐渐增大的红船,颜禄挽惊异不已,起身凑近船头,见船头深深浅浅刻着两个字,前一个字已有些模糊不清,颜禄挽仔细辨认了一番,才迟疑念道,“沐不,是流衍” 沐安调动灵气俯身从地上横抱叔笙,提气一跃至红船之上,船舱厚重的灰白色帆布自行掀开,沐安小心翼翼将叔笙放置船舱内,这才低头跨出。 沐安再船头站立,踩动脚下机关,见颜禄挽抱着小北傻愣愣站着,不由道,“禄挽姑娘,上来吧。” “沐姐姐,我们要去哪儿?” “药都棠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