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到家乡》 正文 第1章 礼县 一 牛拉着车,车拉着人。父亲要去一个偏远的县城传教,父亲给他取了一个很大的名字——江志武,他不懂什么叫做“传教”,也不懂他的名字有什么含义。 他知道大哥叫江尚武,三弟叫江威武,他们兄弟三人的名字中有相同的一个字——武。他知道在家乡,父亲是地位很高的阿訇,是开学阿訇,开学阿訇是什么呢,是教中传经散道的人,是全面执掌清真寺各项事物的。父亲并不和蔼,母亲也是,母亲甚至尖酸c甚至刻薄c甚至恶毒。年纪尚小的江志武看明白了这个母亲和上一个母亲的区别种种,父亲却对此浑然不知。之所以清楚她的尖酸,刻薄与恶毒,是因为这一个母亲并不是自己的生母。他不喜欢三弟,因为三弟总是因他老实c安分而欺负他,离开母亲后,他唯一的依靠,只有大哥,亲亲的大哥,他便将大哥当做父亲,当做母亲,当做哥哥——他唯一的兄弟。三弟在他心中已然是一个小小的恶魔,即使是小小的,也摆脱不了“恶魔”两字。 路太差了,几乎车辙所到之每一处都会猛亲一口地上大大小小的坑,看上去甚至还有些可爱,它们散步在土路的各个地方,像掉进草丛的羊群。这样可爱的东西让他感到不适,车实在是太晃了,他觉得胸腔以下,肚子以上的地方里面有一根棍子在搅来搅去,时不时还戳一戳c扯一扯,这些时刻,就更痛了。那是胃,他不知道。他不敢告诉父亲,因为继母正靠在父亲的肩上休息。暮色中,七岁的男孩在坐牛拉车上想念生母,想念每一次他玩耍之后,边斥责他贪玩边笑着为他洗去满是污泥的衣服和小脏手的母亲。母亲教会他第一句古兰经,在他兴奋了一整天而睡不着的夜晚,抓着他的手。母亲还会浅吻他的额头,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对着主,为他们兄弟三人祈祷c祝福。他想吐,又不敢吐,想念母亲,又无处可说,在深蓝的天空里冒出第一颗星星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哭了——看见的星星仿佛就是母亲。三弟在一旁熟睡,有了这颗星星,三弟似乎也不再可恨了。眼泪滑落,掉在大哥的食指间上,大哥伸展右手,将他望着天的小小的头护在了臂弯。星星开会似的都出来了之后,父亲终于发出了下车的命令,继母满脸的不情像是埋怨到得太早,还没睡够。礼县,一个从来也没有听说过的地方,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县城。父亲要在这里传教,意味着这里就是以后的家。 小孩子的适应能力还是很强,没过几天,江志武的心里就有了一张活地图,街头巷尾,没有不熟悉的地方,再说了,有大哥在呢,他既不怕迷路,也不怕受欺负。他不喜欢跟三弟一起出去玩,三弟总是不听话,回了家还总爱告状。父亲整天忙着四处传教,自然不会理会这些事,所以,家里的事都是继母在管理,包括用纤竹棍抽打志武那双生母爱惜十分的嫩嫩的手,包括到了饭点也故意不让志武吃饭,包括在父亲面前夸大谎言,破坏他和父亲之间本来就少得不能再少的骨肉情。他心想——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女人。有时候他明明没有犯错,却也免不了受皮肉之苦,真是没有自己的妈妈好。 礼县小,所以县城里拥挤而脏乱,男人们个个都戴着白帽子,有的帽子还镶着花边——这是有钱人的标志,他心想,很小的时候在也见过父亲戴。街上除了男男女女c老老少少,还有长得全不一样的牛和羊,有的羊年龄大了,还长者一小撮胡须,见到的小孩子都忍不住要去摸一把,可是老羊高傲,不愿意给人摸。它高傲,因为它根本不知道系在他脖子上的那根绳子究竟要牵它到什么地方。那时他七岁,却觉得有时候自己就像那只不知前路的羊,继母则是绳索另一端的人,他害怕继母,可一个小孩子,能如何反抗?明明住在自己的家里,却常常被寄人篱下的感觉包围;明明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却从给予过爱与信任;明明是一个母亲生下来的三弟,却总让人觉得这人的心被收在继母那里。在礼县的几年光景里,虽然有哥哥在身边,孤独还是不可抵挡地笼罩着他。 二 和大哥一起出去玩能让他感觉到快乐与温暖,他能在大哥身上嗅到亲情,那是大哥和妈妈身上特有的味道,比粉蒸牛肉还要香许多,父亲c继母和三弟身上都没有。到了开斋节,礼县周边各村镇的都来到县城的清真寺,本来就拥挤的小街道此刻变得密不透风,人挤着人,人围着人,像一堵堵不可攻破的城墙。十三岁的江尚武拉着七岁的江志武在人群中穿梭来穿梭去,志武觉得他们俩像两只小山羊,更像两条小鱼儿。是啊,鱼儿,自由自在。人群是河流,清真寺就是大海,这两条鱼儿在礼县这片干旱的土地上,快活地c幸福地c敏捷地穿梭着,他们要去清真寺一睹盛况,这是兄弟俩最喜欢做的事情,对于来说,开斋节是十分重要的节日,对他们来说,这更是看热闹的大好机会,小孩子,谁不喜热闹?。大哥是大孩子了,他的手也大大的,能把小志武的手整个地包进去,哥俩的手攥在一起活像那羊肉饺子,弟弟的小手是香香的馅儿,新鲜羊肉剁成的肉末加上打好的鸡蛋,还有提味除腥的葱花和蒜丁。哥哥的手则是嚼劲十足的圆圆的饺子皮,不知道要将擀面的力度掌握到多么炉火纯青的地步才能擀出这样好吃的饺子皮。他在密密匝匝的人流中想起了母亲包的羊肉饺子,无论形状c口感,都称得上ji p,想完了饺子就开始想念人,母亲,称做“温母”(音译,阿拉伯语),一瞬间,街道不再拥挤,人生不再鼎沸,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离清真寺越近,就越是安静。一个七岁的孩子,在那个时候感受到了真主的存在,就在他的头顶,注视着他,那可是千千万万心中最神圣的信仰,他感觉到,真主很慈祥也很善良。一股力量穿行在他身体的每个部分,每一根血管,每一颗细胞。这股力量让他不自主地虔诚起来,像听见阵阵颂词那般。他闭着眼睛,只跟着大哥走,他紧握大哥宽大的手掌,就像紧紧的攥住了真主的手。 待他睁开眼时,发现大哥仰着头,他便也向上方望去,他看到——比大哥的头顶还高的地方矗立着星月。那星月仿佛要伸展到天空去了,下午两点的太阳很是刺眼,志武不敢再多看——眼睛已经开始不舒服了。寺里,颜色各异的十分有序地坐在地上,很多人的下巴上都长着长长的密密的胡须,有的甚至是花白的,像头发一样。他们虽有着不同的长相c家庭c年龄,在这个日子里却怀着一颗同样的心。来自不同地方的那么多人一同做礼拜,何其壮观,何其虔诚!很多年后,江志武认识到一个词语——“信仰”,他猛然想起七岁那年穿行在他身上的力量,也许那也是信仰。 人们做完礼拜,各自散去。街道相对疏松了些,至少有缝隙让阳光钻进人群了。兄弟俩坐在寺外的台阶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论着今天的盛况。志武问哥哥:“为什么有这么多人都信安拉?”江尚武未加思索地回答道:“有了安拉才有了这个世界。”“安拉是神吗?他会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吗?”志武问到这一句时,尚武拉起了他的手,说:“必须的。回家吧。” 回到家,自然看不见好脸色,在兄弟俩的心中,继母的脸和铁板没什么两样——总是冷冰冰又的,她也一点都不漂亮。他们不知道父亲为何会和这样的女人组成一个家庭,他们很想问问父亲其中的缘由,但他们几乎没有机会单独跟父亲待在一起。关于母亲的“消失”,父亲从不提起,兄弟俩更是没有胆子去问。可他们总是想知道,爱他们的那个妈妈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有时,志武希望父亲告诉他们——你们的母亲已经走了。他认为,听到这样的话,至少能够给自己一个理由恨她。可他知道,父亲永远不会开口,自己也永远不会去冒险——即使父亲不发火,继母也会抢先“收拾”他。他和继母之间似乎有一根引线,再小的火花也能点着它,他害怕火花伤及自己,便将自己冷冻起来,能不看见继母,绝不在家里瞎转悠;能不跟继母搭话,绝不开口,再多的话,愿意憋在心里,到了晚上,星星都出来了,他就挑一颗肉眼看去距离自己最近的,悄声的对着星星说。他把这样的星星当作自己的温母,要是星星闪烁了,就代表温母已经听见了。每次他都会等到星星眨眼了,温母听见了,才会站起身来准备回去睡觉。他觉得这样的方式很是有效,他也坚信,温母真的听得到他说的那些话,这些话是不能被父亲c继母和三弟听见的,有时候,他也不愿意让最亲的大哥听见。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三 一个人要是讨厌你,无论你多安静,多听话,她也不会喜欢你。 若是一开始她便视你为眼中钉,无论如何你也不会变成掌中宝。 冬天最难以忍受,尤其是江志武十一岁那年。他长大了不少,个子也比刚来礼县时高了许多,可他还是喜欢跟着大哥没目的c没顾忌地出去跑,也许天性使然,不,他是为了避开继母。十一岁,青春期和叛逆期几乎同时到来。志武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该再让继母没休没止地欺负了——他发现就算自己处处顺着继母的意思做事c生活,继母仍然有无数个理由为他冠上“罪名”,还有无数种方法用来“惩治”他。各种方法中,志武觉得最不能忍受的是,每每到了冬天,继母就会将志武唯一一件棉袄里面的棉扯出来,而且是当着志武的面;而且不会告诉志武,她扯出这些棉有什么用处;而且她不给志武告状的机会,继母知道大哥和志武最亲,她会威胁志武说——“你要是敢告诉你阿布(音译阿拉伯语爸爸),我就把江尚武赶出家门!” 年复一年,志武长得比继母高了,继母仗着有父亲撑腰,仍然无休止地欺负着他,不对,这不叫欺负,这些行为应该叫做“虐待”,对,叫“虐待”再合适不过了。他只有那一件棉袄,十一岁的他穿上已经很紧实了,还好他瘦——得益于继母在吃饭时的种种虐待——父亲坐在饭桌上时,五个人的碗都是满满当当的,有时候他们兄弟几个还会看见饭桌的中间有一碗粉蒸牛肉。他们简直垂涎欲滴,可是兄弟三人里没有哪一个,敢将筷子伸到那儿去,就连平日里飞扬跋扈的三弟也不敢动手。等到父亲和继母吃罢,盘子已经空了,就像被舔过一样。若是父亲不回家吃饭,他们碗里的饭量就是继母的三分之一,个个都吃不饱,也没人敢提意见。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三兄弟满腔愤怒无处发泄。三人中,大哥话少c能忍,三弟会说c喜迎合,志武呢?志武单纯,热心,不愿意再忍受这样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和继母对抗,他天真地认为,只要有机会和父亲单独在一起,并且把这几年的遭遇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父亲就一定会为他们平反。因为他是父亲,保护自己的孩子是职责所在,相信自己的孩子是本能使然。志武将这个想法抱得紧紧的,他觉得这事情非同小可,绝对不能告诉三弟,也暂时瞒着大哥,他预想到最坏的结果——父亲不相信他,他已经计划好了,等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再让大哥来帮忙作证,这样以来,父亲一定会相信他。十一岁的志武,考虑事情时是这样的周全,又这样的天真。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礼县 四 他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门,在自己家里显得像一个心虚的贼。 刚打开房门就碰见父亲了,倒是和父亲四目相对了,但是父亲没有理他,他也没叫父亲一声。这对父子,亲生,更像陌路人。他显然有些失落,心想着——如果我不是他的孩子,他也许还会以布道者的身份跟我谈上几句。 这个小贼,做什么都谨慎得不得了,但此时不是怕惹着继母不高兴了,是害怕不小心惹到父亲,而失去为自己争口气的机会。像蜗牛害怕突然袭击一样,不时伸出自己的触角,更多的时候它是被收在壳里的,毕竟触角也软软的,对抵挡外敌入侵几乎没有作用。 饭桌上,除了继母,再无人说话了。一贯如此的,继母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父亲有时候会跟她搭上几句,至于三兄弟,即使有何想回应之处,也根本没有张嘴的权利。很多时候,张嘴带来的后果即是掌嘴。他们也懂,在这个家庭里,父亲只是权利的象征,真正掌权的是继母,话多的,恶毒的继母。老话虽说虎毒不食子,可如果这小老虎不是自己亲生,大老虎就算不吃了它们,也得剥它们一层皮下来,就当示威——确立并强调自己在这个家里至高无上的地位。被剥了皮的小老虎,只能自己伤口。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礼县 五 还没吃完,父亲就已经起身了,他立马抹了抹嘴,说自己也吃饱了。随后他自觉地将父亲和自己的碗筷收进厨房,洗得干干净净的。继母是不会洗碗的。待他楷着手出来时,发现父亲已经不在了。他像只没头的苍蝇,胡乱地飞来飞去,找不见父亲。最怕的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好不容易客服了自己的恐惧,越是害怕父亲不给自己开口的机会,就越见不着父亲。他丧着头边走边想,走到门前院儿的边缘,蹲了下来。刚蹲下,突然听见有人在叫“志武,过来。”那是最熟悉的父亲的声音,可越是熟悉,越觉得陌生,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父亲这样叫他是什么时候了,甚至忘了距上次跟父亲说话有多久了。斯时斯地,听见父亲嘴里吐出这样的话,不免心虚了起来。 他慢手慢脚地站起了身,蹑步走到父亲跟前,不敢抬头看他。父亲叫他抬起头来,他照办,目光始终躲闪着,不敢正视眼前的父亲,害怕看到父亲的眼睛,很早以前,偶然有一次他和父亲的眼神相对,他就发现父亲的瞳孔好像变得浑浊了,没有他儿时印象中那么清澈c纯粹。所以他害怕,看到这样的眼睛。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说?”父亲先开口,打破了父子间陌生人般的尴尬气氛。 他确实有很多事情想告诉父亲,也有很多疑惑等着父亲给他答复。眼看机会来了,父亲这么一问,倒让他乱了阵脚。满腹的话,在此时全都“嗖”地一下全窜飞了,他紧张起来,左手捏着右手,脸都涨红了。 “没我,我没事没事。”他尽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开口时仍免不了紧张到每一个字都在发抖。 眼看父亲转身要走,他忙不迭地喊了一声:“我不喜欢她!”他为自己的勇气而欣慰。父亲又走近来,脸色阴沉,问道:“你不喜欢谁?”“温母,不对,她不是我们的温母,她不喜欢我们,我们也讨厌她,她总是不让我们吃饱饭,等你回来了又做样子给你看。”父亲一言不发,也没有要打断他的意思。他就大着胆子继续进行他的“控诉”了——“我只有一件棉袄,从七岁穿到现在了,她每年都会扯一些棉出来,我不敢问她要这些棉做什么,她也次次都警告我,要是被你知道了,就把大哥赶出家门。你不在家的时候她就让我们吃一丁点儿饭,若是舀多了,我们就会挨打。我最恨的是,她最爱打我,很多时候就算我一句话也没跟她说她也会打我。我的温母,跟她完全不一样。”他感觉到自己流泪了——温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到两颊,从嘴角钻进去,嘴里马上就咸咸的。但他没有注意到父亲渐渐扩张的鼻孔,和紧握到皮都快撑破了的拳头。 他越来越激动,鼻涕和眼泪混在脸上,是冬天,两颊冻的红红的,像开了花。“我的温母,她究竟是怎么了?死了?还是”话未说完,就被父亲一声呵斥给吓回去了——“住嘴!这些事情不是你该问的!”他这时才抬起头看到了父亲,虽然自己也长高了不少,父亲还是像一座山一样矗立在自己面前,方才父亲的呵斥,正像对着山谷的呼喊——有回音。再往上看,父亲的目光冷如冰铁。他显然被吓到了,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礼县 六 他常挨继母的巴掌,好在继母的手小,力道也不是特别大,疼痛感不会持续太久也不会特别痛。父亲的巴掌很大,大到一掌落在他脸上,连脖子也一同痛了起来,尤其他开了花的两颊,泪水从那里流过浸入花缝里的时候,针扎一样痛。父亲这一掌下来,他感觉有缝的地方都快要往深处炸裂了。这是父亲第一次打他,冬天——灼热与刺痛感并存的开了花的脸。 父亲转身就走了,比任何时候都从容,像是完成了一个艰难的任务。志武捂着脸,被打的那一面脸颊,比不捂着还痛,但他心里觉得这样好受一点。父亲越走越远,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志武又蹲在地上——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他回想起刚才那一幕,简直害怕极了,害怕到都忘了把大哥拉出来替他做证人。他预想到,如果回家告诉大哥,大哥一定会奋不顾身跑去和父亲理论,大哥在他心里总是万能且勇敢的,而且现在大哥真的就像个大人一样,一米八左右的身形,这在礼县是不常见的。更不能让三弟知道——他知道了,也就等于继母知道了,继母要是知道了,距离大祸临头也不远了。 他在外面一直待到晚上,天气不太好,星星不多。他挑了一颗最近的,仰着头对着那颗星星看了很久,这次他一句话也没说。在星星的后面,他看见了温母的笑脸。他很欣慰,也报以微笑,尽管是微笑,脸上的肉也扯着疼。 他想着,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干脆回去就和继母摊牌。很快,又自己否定了自己——如果真这么做了,父亲会越来越讨厌自己。他感到自己仿佛正身处于悬崖边缘,已经走投无路了。怎么办,怎么办,想到办法之前,家门也不敢进。 夜深了,江尚武发现弟弟不像往常比他先上了床,找遍了家里的所有角落,一个人影都没见着。走进夜里,才看到弟弟也在夜里,他背对着家,蹲在地上。他怕动静大了吵着父母,就轻手轻脚地走近了才拍了拍志武,志武被惊到了——他一直在想要如何解决这件事。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礼县 窗外,夜更深了。 此时,天上没有明月,也没有繁星,只是抹着无边无际的乌云。乌云很远很远,仿佛躺在天尽头,使天空看起来也更远更广阔了。 沉寂中,大哥打呼噜的音量被放大了不少倍。大哥会做梦吗?会被我吵醒吗?志武忧思忡忡,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动摇了想法。这个家令他绝望,而大哥就是绝望那块石头中迸出来的一丝丝希望的缝。这一丁点念想支撑着四年来活着的力量。他多想把大哥叫醒了带他一起离开啊!离开冷酷的父亲,残忍的继母,和死气沉沉的家;离开永无尽头的挨打和吃苦;离开他们在失去温母之后来到的这个地方,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条街道。可是,要把大哥带去哪里呢?多年来,hu一 d一ng范围仅限于礼县县城里,他们连周边的乡镇c村庄都不曾去到,更别谈出城了。他庆幸,自己至少具备一些理性,若时冲动地告诉了大哥,大哥一定不会同意此事,即便是大哥愿意一起走,他们俩会有吃不完的苦,大哥已经受了不少苦了,他不能自私到不为大哥考虑。 想到这里,他已经忍不住了,早就盘在眼眶里的泪如洪水决堤般的一下子全涌了出来。他用双手捂着嘴巴,害怕哭出声来惊到大哥。她那张开了花的脸被憋得通红,红红的脸颊上,父亲的掌印又显出来了。 平静下来之后,他想到,自己一分钱也没有,怎么能离开呢。心急中他想到了大哥存着的那笔钱,到时写一张借条。他觉得这个办法挺不错,他找来一张草纸和一小截木炭,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仍尽力地一笔一划地写着,实在不会写的地方就用阿拉伯文代替。他在借条上写下——哥哥,今天我起得很早,想去书屋去买几本书,我这里没有钱,先借一借你的,等我有钱了就马上还给你。我可能会很晚回来,你不用等我一起睡觉。谢谢哥哥!他将借条放在大哥脚边地外套上,以便大哥能够一早就看到。小心地放好借条后,他又将大哥床下放钱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有薄薄的一沓钱,蹲地上想了又想,他拿出了一半,紧接着又想到买书根本用不了这么多钱,要是拿了这么多,大哥肯定会怀疑,又轻轻地放了两张回去。他找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编织袋,装上自己另一双鞋和另一件秋衣,还有一支笔——准备在安定下来之后给大哥写信用的。收拾好了之后,他走到大哥床前看了看大哥,他本想再握一下大哥的手,又害怕大哥醒来。无奈之下,他找到大哥干活时戴的手套,拿一只装进自己的袋子里,亲吻了另一只,放在大哥枕边。 离开房间时他是背对着门走的,他深知,一旦走出这扇门,下一次再见大哥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情,更有可能的是,这是最后一次看着大哥了。 每一步他都轻轻地走,在房间里怕惊动大哥。出了兄弟俩的房间,就不得不更小心了,要是不注意吵醒了其他人,也许被打得皮开肉绽,也许有更坏的结果,谁知道呢。一踏出自己和大哥的房间,他就正向走了,再没有人值得他留恋。 快步走出家门,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逃离了折磨人的牢笼。 冬天,夜里寒风阵阵,星星纷纷睡去。与他作伴的只有天边那几团乌云。刺骨的风肆无忌悼地穿梭于他那陈旧又破烂的棉衣中,甚至径直穿透衣物,一阵一阵刺在他的肉上,他止不住地发抖c哆嗦,本就开了花的脸更是抵不住风吹,一阵阵刺痛。他很难受,也很无助,可他没有停住脚步,更没想过转身回去。有大哥的那个家,在沉沉的夜色中离他越来越远,渐渐模糊,最后连同门前的小路一起,消失在他的身后。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不论故乡 一 整夜。 赶路的人,不论故乡,不问归期。 冷冷的,黑黑的夜里,街上一个人影都见不着,身边的一切都是黑漆漆的。走到清真寺,才看见一丁点光亮,本想进去坐一坐,转念一想,也许一坐下就会睡着,要是睡着了,自己着几小时来受的风吹不是白费了么。不顾渐渐袭来的睡意,他决定继续赶路。深夜的寒风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他睡去。 顶着睡意走了不知道多久,他走到了公路上,说来,这条路还算不得公路——路面满是灰土和石子,它和其他的路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没有多少动物的粪便——大坨大坨的牛粪c小颗小颗的羊粪。羊粪长得颇像豆豉,豆豉香香的,他曾在老家的集市上见到过。公路上四面通透,寒风更是嚣张的不得了。他将装着自己行李的袋子驮在右肩,再扯了扯他那抵不住风的棉衣,两手交叉抱于胸前,这样好像是暖和了一点儿,也只是一点儿。时不时刮起一阵大风,原本伏在路面上的尘土便忍不住要造作一番——顺着风势滚来滚去,碰到脸上,还有些疼。好像这样的夜晚就是为了欺负他而存在的。萧瑟中,他想起大哥曾经说过一句话——“你要相信,好人有好报。”他知道受苦才刚刚开始,可他相信自己会走好运,他也相信温母和大哥都会理解他c保佑他。 寒风真是不放过他身上的所有角落。双腿受了风的猛烈拍打,再不如往常敏捷。难收到走不动了,他就找一截儿石子少的路坐下来,揉揉被冻到几乎僵硬的腿。等到他自己觉得离礼县已经有一段不远的距离时,周遭一切都渐渐亮起来了,他看见远处的天边显出了亮橙色的光——多半要出太阳的。他嘴角微微上升,有太阳,赶路就不会太辛苦了,毕竟不冷了。走了快一整夜了,肚子空空,两手也空空——走时本想去厨房找找有没有可以拿来作干粮的东西,又后悔了,怕继母发现食物少了会怪在大哥头上。还好有点钱做备用,可一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了。整晚来,不说人影,连只动物也不曾见到。只好忍者饿,继续向前走,说是向前,其实也并不知道前方又是哪里。他此时觉得自己是勇敢的,是能干的——一个人顶着寒风走了一个晚上,没有吃的,还决定继续前行。真是个勇士。 孤独在很多时候能给人前所未有的勇气和毅力。 天气好得不像话。约莫七点,公路上出现了qi chē,轰隆隆地来,呼啦啦地去。也有司机在经过他的时候缓缓停下来问他:“小伙子,一个人不好好在家,在路上瞎走个啥?要上来叔带你一截不?”话不甚好听,却足以感动江志武。可他拥有一颗极强的自尊心,他不好意思接受别人的帮助,他认为这样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天通通的亮了,越来越多的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车走后,尘土飞扬。也有不少司机想要ti g一ng帮助却被他婉言拒绝后,摇摇头离开的,那些司机被拒绝后的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感觉,重新发动qi chē后,还要从后视镜里望一望这个奇怪的c令人心疼的c穿得像小乞丐一样的没有家的孩子。他们心里是这么想的。 待冬天的太阳火辣辣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快扛不住了,滴米未食,滴水未进,在太阳下一直走着。这个时候他才希望。经过的下一辆车的司机能够像之前他拒绝过的司机们那样善良的停在路边,问他需不需要帮助。当他许下这个愿望,每每路过的车却好像都加了速,那阵仗,搞得像是司机们个个都在追赶太阳。他再也撑不住了,在公路旁的一块石头旁坐了下来。没过多久,他又将装行李的袋子放在石头上,头一沉,就靠了上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不论故乡 二 一天半的劳累使他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下沉沉睡去。路边来往的车吵得不可言喻,可他还是睡着了,他很累。他仍然十一岁。 在时不时到来的漫天尘土中。他做了一个甜甜的梦——一大家人都不在礼县而在老家。梦里,宽广的院子和干净的房屋使他感到幸福。梦里有温母的形象,温母为他穿衣c洗脸,温母站在灶前哼着歌做早饭,温母在院子里踱步走来走去。梦里,看不见温母的脸,偶有一次,她转过身来叫志武吃饭,志武却发现,她的脸是模糊的,极度模糊。伴随温母出现的,是父亲。梦里的父亲表情丰富,最常有的是笑容;父亲的语气变得温和,言语不再生硬;父亲将志武高高抱起,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对他说——在高处才能看得更远。父亲将他放下来时,大哥担心的跑过来接住他,在保证他安全之后对他笑了笑,摸了摸志武圆圆的脑袋。三弟那时还不会说话,但是他在看到这一幕时,尽力地发出了“哼”地一声,表明他发现自己受了冷落,开始吃醋了。志武和大哥转过头见到三弟小小的脸上鼓起地腮帮子,不禁捂着嘴笑起来,连父母也忍俊不禁。 这大概是最理想的家庭状态。也是许多年来江志武做的第一个美梦。 他还能记起,在那些被继母虐待的日子里,每每做梦,所梦只景不是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被人追杀,追至不知名的山顶走投无路而跳下山崖,就是与白天的情景十分契合的被继母打得皮开肉绽——他常常在梦里见到自己满身是血地站在大哥面前,大哥每每被吓得合不拢嘴,捂住眼睛。他有时会被这样的梦吓醒,特别是在梦里纵身一跃的时候,深不见底的山谷里飘荡着他因失重发出的叫喊声,可他总是掉不到底,一直向下,所以这个声音一次又一次回荡在梦里,挥散不去。做另一种梦时,他在梦里极度挣扎,有时拼尽全身力气抵抗继母的鞭打,还有几次他感觉自己牢牢地抓住了继母手中的长鞭,却仍做了无用功,仿佛在那只看得见的长鞭之外,继母手中还有一直y xg的鞭子,继母一扬手,便落一鞭子在他背上,可是他没看见鞭子的挥舞。这样的梦结束醒来之后,他会觉得一身酸痛,就像梦见的才是现实——刚刚确实挨了一顿那样。 梦里,温母向他招手说要带他出去玩,他开心极了。他沉溺于这个美梦,对周围的一切置之不理。就连他祈盼好久终于到来的好心肠的司机在他身边停车的声音都没听见。司机见到这个睡在石头旁的小男孩,想起自己家里也有个年纪相仿的儿子,不禁心疼起来。司机是四川人,常年来回于于川甘两地间,通俗讲叫跑运输。常年不着家,免不了见到和自己孩子差不多的小孩儿心生念想,何况今天见到的这孩子好似无家可归,像个乞丐。所以在他远远地看见他时,就决定把车缓缓开到跟前,问问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情况。不料当他走下车,走到孩子跟前,却发现眼前的这个孩子双唇发紫,司机将手凑到人中的位置,发现孩子气若游丝。他认定这是个孤儿,便小心地将孩子抱起来走向货车,将孩子轻轻的睡在后排的长座上,替他盖上了自己御寒用的羊毛大衣。再转动车钥匙,踩着油门,缓缓提速,往一个不属于运输线路的地方开去,他记得几十公里外的地方有一个小镇,他曾在运输的路进行修整时从那里绕过。镇上肯定有抓药的地方,他笃定。 正午已过,太阳开始向西滑落了。司机在驾驶台惴惴不安,担心身后的孩子连和自己说上一句话的缘分也没有。他会时不时摸摸孩子,只要孩子的身子是热的,他的内心,也安宁许多。江志武不知道这一切,他还在幸福的梦里幸福着——母亲一路牵着他的手,走过邻居的家门前,穿过载满了桃树的大果园,带着他登上了房后的那座山,眼看快到山顶了,父亲突然出现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不论故乡 三 江志武感觉到父亲在梦里的出现,是因为父亲在他和温母身后大叫了一声:“志武!快回来!”志武没被父亲的大音量惊到,以为父亲只是装装样子吓唬他,反倒对父亲说——:“快来追我们呀!”父亲脸上显露着愤怒,志武看了看温母,温母还笑着对他说:“走,我们跑到前面去,让你父亲来追我们!”就拉着志武向前跑去,志武速度不快,跑了一段之后几乎是被温母拖着跑,父亲喘着粗气在后面拼命地追赶,追赶的同时还大声呵斥温母,让她放志武走。志武不知道父亲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只觉得父亲追不上温母和他的那副狼狈样很好笑,他还觉得温母很厉害,拖着自己跑了那么久都没有喊累。此时,司机辗转找到了诊所,他迅速下车又从车头出急急地绕过,打开右侧车门,探身进去,摸了摸志武的人中——还有一丝丝气息。他于是将孩子小心地抱出来,再抱进诊所。 诊所里只有一个医生,身上的油污使他的白大褂看起来充满了生活气息。司机并不在意这些,一进了诊所便紧张到结巴地问——:“医生,你帮我看一哈这个娃娃咋回事安?”医生从他的眼睛缝里看了看,才慢条斯理地起身走到司机跟前看了看他抱着的孩子,看完又慢条斯理地说:“你再晚来一步,就完了。”司机听了这句,又惊又喜。医生给司机一件军大衣,让披在孩子身上,又拿来一个盆,接了多半热水,让司机把孩子的脚泡在热水里。司机脱下江志武的鞋后,不禁留起泪来。他这时才注意到,怀里这个孩子,鞋底已经对半断开了,十只脚趾被冻得发红发紫,由于长时间徒步,脚掌上很多地方都被磨出了大大小小的水泡,水泡们在诊所的灯下闪闪发亮。他甚至,在心里将这个从路边捡来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骨肉去心疼。 医生背对着两人在药柜前捣鼓了半天,将每种药从柜里拿出了在小小的秤上称了又称,将各类中草药按量分包装好。分包时他问司机——不是你儿子吧?司机脸上显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将整件事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医生。医生听罢,说司机蠢,现在哪还有人愿意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的,又可怜这个可怜的孩子,又不解他为何会一个人衣衫褴褛地睡在路边。将药装好后,医生吩咐司机看好孩子,要是孩子醒了得立马告诉他,自己则拿上一包药去后院准备煎药了。 梦里,志武一路被温母拖到了山顶,父亲急匆匆地在后面追赶,他不明白父亲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汉怎么就追不上温母,他不禁笑出声来。温母将他带到悬崖边,让志武向下望,志武还小,哪有那样的胆量啊,就挣脱着温母的手,谁知这时,温母一下将他抱起来,做出一副要将他扔下悬崖的样子。志武恐惧得放声哭起来,眼泪充盈了他的双眼,在晶莹的泪花中他又看到了温母温暖的c优雅的笑容,他更害怕了,就将眼睛闭起来。忽的一下,他又感到一股极大的力量将他扯到了另一个位置,他被这股力量惊得睁开眼睛,看见父亲因生气而过分狰狞的面孔。父亲几乎是咆哮般向温母说:“你还想怎么样!”温母站在崖边,听到父亲的话,收起笑容,脸变得阴沉,甚至阴森。温母眼里透出的寒意,吓了他一大跳,他感到自己的脑袋晕乎乎的。 他使劲摇头,试图使自己清醒起来,可没有一点用处,脑子反而更混沌了。眩晕中,他听见父母不断地争吵着,父亲的嘴里满是愤怒,温母说出来的话里好像也带着眼泪与心酸。他听不清他们究竟在为什么而争吵。慌乱中,他清楚地听见耳边有个声音不断喊着:“娃娃!快醒!”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不论故乡 四 他觉得这话十分搞笑,尤其是语调。他感觉自己还在梦里,可方才父母的争吵声好似戛然而止,现在耳边就只回荡着这句听起来很搞笑的话,一下没忍住,他笑出声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梦里笑了,在现实中也笑了。轻轻的“扑哧”一声,倒让抱着他的司机又惊又喜。他将孩子抱得紧紧的,激动地叫医生——医生,快来!娃娃刚刚笑咯!这一叫,叫醒了江志武。 江志武费力睁开双眼,太久的黑暗使他有些许畏光,眼缝里,跟前的一切都还是模糊的,他感觉到自己悬在空中,就像刚刚梦里温母在悬崖边抱着他的时候,他被眼下的情况彻底吓醒了。瞳孔放大,定眼一看,一张黑黑的男人的脸就在自己正上方,一边对着他笑,一边说着:“哎呀!娃娃勒,你终于是醒了!”旁边还有个男人应答说:“这孩子福大命大呀!”这一句他听懂了——和礼县的口音相近。稍微清醒后,志武发现被一件大大的衣服给包着,身上很暖和。他很想说点什么,想张嘴时发现两片嘴唇被粘在一起了,又很干,眼前的男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二话不说将他放在长凳上坐下后,还嘱咐他:“坐好哦,莫绊到起。”说完,还摸了摸他的脑袋,便去接水了。志武被摸了脑袋后,想起在哪里,大哥也这样摸过自己的头。此刻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一场很长的梦,长到,足以让他以为梦里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 男人拿来两只杯子——一只接满了水,一只是空的。他小心地端着有水的那只,缓步走到志武跟前,将水在两个杯子里慢慢地倒过来倒过去,当水经过空中的时候,他还轻轻地吹一下,这举动感动到了志武,眼泪在眼圈里打着旋儿。不一会儿,男人试了试水温,许是水温合适,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将水递给志武:“来,差不多可以喝了,你告一哈嘛(方言,试一下)。”要不是他在说话的同时发出了递水给志武的动作,志武可能还无法理解他表达的是个什么意思。 志武接过水,当水一点一点触碰到黏住了他双唇的那条线时,他感觉到疼痛,撕扯那般。当他喝完一杯水时,脸上浮现出既痛苦又十分心满意足的神情。杯沿上留下血印。 男人将杯子放回原处时,医生又端着满满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进来了,不仅颜色令人恐惧,与之俱来的气味也让人感到不舒服。他端至志武面前,命令志武喝掉,志武对这从未见过的东西能表现出来的是满心的恐惧。医生看出他的不情愿,又将碗递得更近,并劝说志武,告诉他这是一种药,喝了能治好他,黑黑的男人也附和道:“听话,快喝了,喝了就好了。”。要不是眼前的人穿着白大褂,志武准会将他当作坏人。而且出了嘴皮干裂,志武不觉得自己身体有哪里不舒服的,所以他上上下下地将自己检查了一番,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布满了淤青。 他半信半疑地接过医生手中地碗,对那黑黑的一碗东西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发现还不是想象中那么恶心,便试着嘬了一小口。那滋味,十分酸爽——志武此时肯定,这是打自己出生以来进入他嘴里的最苦的东西。他很生气的跟医生说他不喝了,医生却说出一句志武闻所未闻的奇怪的话——良药苦口利于病。见志武满脸疑惑,医生又将其间内涵解释给他听。他这才被说服,硬着头皮把那一碗喝了下去。 喝完药后,志武本想问自己为何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跟两个陌生人待在一起。话未出口,医生就盯着他,开始了对他的“审讯”。医生的目光犀利如锥子,志武却透过其间,看见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温暖与柔情。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不论故乡 五 医生问得特别仔细,甚至从江志武的出生问起。 出生。谁能知道自己出生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呢,大概小孩刚被生出来的时候都长得奇丑无比,全身淡紫色,眼睛也眯缝着,慢慢长大了,才会分出不同类别c不同阶层。志武跟医生交谈了很久,几乎是推心置腹的那种谈话,他感觉自己很久很久都没说过这么多话了,在家里时,他无话可说也没有发言权。 说了很多,他开始想念大哥,也想念父亲。终归说,他是想念家里。他为这样的情感感到奇怪,他觉得那本是他不该有的情绪。别的孩子心里,家是天堂一样的存在,在江志武看来,和地牢差不多了。他在逃离一天多后,开始想念地牢。 在医生和志武聊天时,男人一直保持沉默又一直挂着微笑,他大概是不太听得懂他们的语言,又为孩子已经恢复的能够说那么多话感到高兴。一直沉默,沉默到医生问完了想问的所有问题,天空由淡灰色转而成为深蓝色,他才开口问眼前的孩子叫什么。等到他开口的时候,又轮到孩子听不懂了。只好让医生充当两人的翻译。医生告诉他——孩子叫江志武,十一岁了,受了继母虐待才跑出来的。又告诉孩子——这个司机叫杨明新,在运货的路上看见你一个人躺在石头上,挺心疼,就把你拉我这儿来治了。 听懂后,志武笑了——世上竟还有这么好心的人。 医生话音刚落,杨明新又急急忙忙说了很多,显得比刚才更激动了,语速也快了。搞得医生晕头转向,一次次提醒他慢慢说,慢慢说。等杨明新住口了,医生还自己重新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翻译道——他刚刚说,他是四川人,靠拉货挣钱,虽然经常往甘肃跑,但总是听不懂这里的人说话。他还有个儿子,跟你差不多大,白天就是看到你想起了自己儿子,才心疼得很,刚刚听到你说在家里受虐待了才跑出来,就更心疼了,就像心疼自己儿子一样。 哪有父母不心疼自己孩子呢。江志武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不像这个司机一样,知道心疼儿子。 寒夜,仍旧是寒夜。寒夜和寒夜又有很大不同。昨天的寒夜,江志武毅然决然走出家门,头也没回地告别了礼县,在公路上忍受车辆的呼啸,沙土的飞扬,寒风的肆虐,穿着早就算不得棉袄地衣服艰难取暖。今天的寒夜,坐在诊所看着外面街上的人一个个裹紧衣服急匆匆地走着——许是回家,如此殷切,身子还热乎乎的,因为裹着和自己的身体差不多长的军绿色的大衣,大衣是有领的,领子上,棕色的长短一致的柔软的毛毛贴着自己脖子,感觉就能阻挡任何强度的风进入身体了,大衣还有大大的金huáng sè的扣子,志武觉得如果自己是一座城,扣子就是城墙,能够牢牢地保护自己不受侵扰。 这是温暖的,开心的寒夜。三人就坐着,将整个屋子都温暖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不论故乡 六 医生用普通话问——你们俩今晚有住的地方吗? 志武不太懂,于是杨明新答道——有有有,你不管我们,我们自己去住就是了。 “装啥!我晓得你们直直奔着治病来的,哪有时间去找住的地方呐。要是不嫌弃,你们就在我这儿住下吧反正我一个人也把房子住不满。” 杨明新略显忸怩,他听动了,志武还懵着呢。他看着医生指了指志武说:“看娃娃咋个想嘛,等他来决定就是了。”医生又用甘肃话问了志武,见志武点了头,杨明新和医生脸上都绽放了笑容。那笑容不同——医生的笑容是宽慰的笑容,给人感觉是刚刚说服了两个冥顽不化的人。杨明新的笑容是幸福的笑容,这一档子事给他的幸福感可不止一星半点。志武呢,见两个大男人都笑了,也跟着笑起来,笑容里全是童真。语言不同,笑容却能使他们理解彼此,难怪人们总说笑容是世界上最动听的语言 这,是四年来第一次笑得无所顾忌,志武觉得这样的感觉很棒,和他第一次吃到冰糖时的感觉是一样的。 第一次吃冰糖,是八岁那年,礼县开起了展销会,这是兄弟俩第一次见到展销会。展销会上,各种吃的穿的琳琅满目,江尚武两兄身上没多少钱,但他们觉得能看到这么多吃的也是幸福的。他们走马观花地逛啊逛,看到比手臂还粗的麻花,上面撒满了黑色的白色的芝麻,他们一致认为那么大的麻花肯定不是拿来吃的,多半是用来打人的;看到有江志武的肚皮那么大的饼,两兄弟觉得好奇,问老板,老板用特别特别浓重的鼻音说:“这是馕!”,兄弟俩觉得老板的鼻音浓得有点搞笑了,就捂着嘴快步离开了,走了几米远才撒手放声笑出来,两人你一下我一下地模仿那位老板的鼻音,笑得直不起腰;看到亮亮的一大坨一大坨的东西,每一坨有石头那么大块,摊位前,有个小孩儿正尝着一小块儿,他温母问他甜不甜,孩子的脸笑开了花说甜得很,兄弟俩听了这话,直勾勾地望着摊位,迈不动道,尚武先开口问了价格,老板说一分钱两块,每一块足有自己半个拳头大呢,尚武摸出一分钱等老板砸好了两块糖再给他。阳光下,冰糖闪闪发亮,两兄弟谁都不愿意做先舔的那个人,他们怕此时先舔一口,最后一口就来得更早。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不论故乡 七 诊所关了门,医生带杨明新和江志武到一个房间,给他俩住。两人说不出的感激都浮在脸上。拿出新的床单被套和棉絮后,医生就出去了,剩下杨明新和江志武两人在房里,两人都略显尴尬,相比于江志武沉默式的尴尬,杨明新的表现更明显——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局促不安的气息。一来,杨明新跑长途,经常在车上睡觉,就是白天江志武躺着的那儿,再者,要和一个认识不久的孩子睡在一个房间的一张床上,这是从未经历过的事。加上两人语言不通,尴尬到空气中的小水珠都凝在半空。 志武先坐在床边,他惊喜地发现自己坐下去的那一刻,被坐着的那一部分塌下去了,他觉得很神奇,就起身再坐下去,结果发现又塌下去了,等到他站起来,又恢复原状了,志武惊奇的看着司机,先从司机那里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司机懂了他的眼神,摊手说这是席梦思,志武渴望的答复来了,可他似懂非懂,抓了抓小脑袋,率先躺下了。医生的新被套上面有阳光的味道,那是一种很独特的味道——夹杂着少量灰尘,被温暖的阳光烘烤过,青草和鲜花的气息也藏在缝里,是阳光独有的味道,特别的香味。 杨明新在志武躺下之后,还出去了一趟,志武背对着他躺着,听见了轻轻开门的声音。他走后,志武四周一片静谧,黑夜像一只怪物的大嘴,吞噬了志武和那个房间,他心里多多少少产生了些恐惧。在离家之前,即使害怕黑暗,他知道大哥就在对床,就没什么可怕的,大哥是超人一样的存在,他的呼噜声也让人安心。他想起,离开家有两天了,不知道家里有没有发现他不见了。 礼县家中,江尚武在江志武走后的那个早晨醒来,穿衣时发现了弟弟留的纸条,他很是欣慰,他没多少文化,就希望弟弟能够自己学习。早饭时,继母和三弟没有问起志武,他便主动告诉他们说志武早早地去买书了,三弟不言语,继母“哼”的一声,尽是嘲讽。吃罢,江尚武回房收拾东西,却发现手套只剩一只了,他想也没想就断定另一只是被耗子逮走的,拿上一只手套和其它工具就出门了。收工回家又是深夜,准备躺上床时发现弟弟又不在床上,便去隔壁问三弟,结果三弟已在熟睡。他走出门,寻到那天志武待着的那个地方,还是没找着,这时他有点心急了,又无可奈何,他找不到人询问。忧思忡忡地回房躺下,却夜不能寐。终于等到天亮,他在父亲出门前起床坐在饭桌前等着父亲,父亲说自己成天在外面,怎么知道志武去了哪里。继母,眼神就告诉他,她怎么可能知道。好不容易等到三弟出来了,三弟却说昨天一天都没见到二哥。他连早饭也没吃,就冲出家门了,他担心志武被人口贩子带走了。路过每一户人家,他都上前去打听,是否见到他的弟弟。走到集市上,卖菜的,拉羊的,卖馍的,他也挨着去问。眼看日头渐高,没有得到任何信息。他垂头丧气地走啊走,走到一个有阶梯的门前坐下,抬头看太阳时,看见了头顶的星月。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不论故乡 八 他脑子里全是弟弟,看不见街上的人,他们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没有人会在清真寺门口一坐就是一下午,更没有人会闲到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去刨弄地上的石头。无论弟弟喜不喜欢去的地方,他都去了,一路上看见了无数人,唯独没看见弟弟。人山人海,两手空空。 志武一想到大哥就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拿了他的钱,还骗了他,他想,要是大哥发现他不见了,肯定心急如焚。他在床上,捂紧被子翻来覆去。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这不是一个好方法,既然下定决心走了,就应该洒脱一些。他不再翻来覆去了,平躺好后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他努力地使自己趋于平静。在一次次吸气呼气的作用下,他睡着了。他睡得很好,好到杨明新从外边回房间睡觉也丝毫没有察觉,好到好的坏的梦一个也没做。被子的温暖和床的柔软是使他睡好的大功臣,即使在老家,他也从未在这样好的条件里睡过觉。家里的床总是硬板子,被子永远不够。 志武不知道杨明新为何在寒夜里出去。早晨醒来,杨明新已经不见了,志武这才感到心慌,他想,这个人难道就是大哥曾说过的那种卖小孩的人?一往深处想,就害怕了。正当他自己吓唬自己的适合,有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着实吓了他一跳。当他惊魂未定地转过头去,发现是杨明新的时候,才将吊在嗓子眼的那口气松了下去。杨明新示意他可以吃饭了,他却打了个喷嚏,这才想起,自己连衣服都还没穿上。 出了房间,就被阳光牢牢围住了,阳光的味道。在光里,尘土也是香香的。志武一路闻着各种他觉得好闻的味道走了出去,一到药柜那里,那些味道,甚至是药味都被另一种更浓c更强烈的味道碾压了。走近一看,他认出来那是大米,晶莹的饱满的大米。他不是没见过,只是从来没吃过,父亲和继母都喜面食,再说大米在他们这块土地上是稀有的,价格昂贵,所以家里以各类面食做成的饭为主。现在看到盛着大米的碗就摆在自己身前的桌子上,志武脑子一片空白,等到听见医生说:“傻站着干啥呢,快坐下来吃饭呀!”,他才回过神来。是稀饭,有大米,也有米汤。 志武先嘬了一小口米汤,眼睛里绽放出只有小孩子才会放出的那种表示惊喜的光芒。米汤顺着志武的舌头,向下滑,经过喉咙,经过胸腔间的管道,流进胃里,安安静静地待下了,仿佛在悠闲地等待下一口自己的同类下来汇合。大米也是甜的,但是和冰糖的甜大有不同,冰糖的甜就是单纯的甜,大米的甜里还有另一种味道使大米变得香甜,对,就是香甜。他睁大了眼睛问两个大人,大米为什么是香甜的?医生笑着说:“呵!你小子晓得的还挺多,还香甜。”“大米里面有种叫麦芽糖的东西,让大米香甜。”志武不知道麦芽糖是什么东西,但这东西的名称后面有个“糖”,那肯定也和冰糖差不多了,只不过,冰糖都是大块大块的,医生说的麦芽糖要长成什么样子才能放进小小的米粒中呢?一直到吃完饭,志武也没想通这个问题。 想问题之余,他还觉得,这顿饭吃得好幸福,虽然还没幸福到有肉吃,但是相比在家里的顿顿不像饭的饭,已经好了千倍万倍了,再说,热乎乎的米汤也是他一直保持着温暖的状态,虽然身上还是那件破棉袄。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不论故乡 九 破棉袄,破棉袄,破棉袄!一想起破棉袄,志武就忍不住要想起继母那张脸,撕扯他棉袄中所剩不多的棉花时,那张因为奸计得逞而表情扭曲的脸。他尽力去想其他的事情,想压过这张脸,但他发现好像没什么事情可以想的。他没想到的事情,医生和杨明新正站在诊所门口商量着。 他没想到的是关于自己今天之后的去向和归宿。在他还努力想让继母的脸从他脑海里消失的时候,他不知怎么的走到了门口,又没踏出去,好像身体没受自己控制,有个东西带他来到了这里。他听见两个男人在说话。 “今天准备怎么办呢?” “说起来,我也不晓得咋整,昨天晚上我救出来想了好久,我想把娃娃带到身边,但是你也晓得,我在跑长途,经常日夜不分,要是困了喃就在车里眯一会儿,为了早点拉货送货,饭也吃得将将就就的,我怕我把娃儿带起又对他负不到责,唉。” “你啊,无论如何,这个孩子是你救来的,你要是不管他就走了,就相当于是在折磨他。” “我当时哪想得到这么多呢?那个时候,是个正常人嘛也要可怜这个娃娃嘛!我不是想那么狠心的把他扔下不管,我晓得如果我做了这种事,这个性质就和他那个后妈没得啥子区别了,但是事不由人,我也为难啊!” “你还准备跑几年这边的?” “问这个搞啥子喃?” “你说嘛,也许我有办法。” “这个我说了也不算嘛,我跑哪里还是要听老板儿咋说,但是,甘肃这边最少也要跑个四五年嘛。” “那你看这样行不行,反正你随时在四川c甘肃两头跑,我这儿离你要跑的路上也不远,孩子现在还小,我这儿呢又只有我一个人,老婆孩子都没有,诊所生意也算可以,不如这几年让他就在我这儿,一来,你想看他了,开车要不了多久也就到了,再来呢,我待会儿问问孩子对医术感不感兴趣,他要是感兴趣,我就趁这几年教教他,他要是没兴趣,就让他给我打打下手。你觉得怎么样?他吃住都在我这儿,我们俩呢也算认识了,我生在这儿长在这儿,再说还有个诊所在这儿,你不用担心我突然不见了啥的,以后跑车的时候,要是累了还可以过来歇一歇。” “你等哈,我自己想一哈。” “行,那你一个人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我一声。别顾虑太多。”医生拍了拍杨明新的肩,转身。 一转身,就看见了站在门前的江志武。医生被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这孩子啥时候站过来的。江志武也被吓了一跳,他是被医生因为惊吓而产生的类似于战栗的动作给吓到的。两人,大眼瞪小眼,江志武虽然没听懂杨明新的话,医生说的,他可是句句都懂。所以,还不等医生开口,他就说:“我想学医术。”听见这话,虽然杨明新也不怎么听得懂,也转过来望着他。医生明明听见了,却还要问一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句?”江志武又一字一顿地说:“我说,我想学医术。”医生再转过头望着杨明新,脸上显出胜利者的笑容,仿佛他不是为杨明新提了个建议,而是在与他抢夺这个孩子的拥有权。 杨明新懵懵地看着医生和他脸上的笑容。过了好几秒,医生才说:“你听见了吗?孩子说他想学医术,他说他想学医术。怎么样?你刚刚说要自己想一想,想的怎么样了?”杨明新又懵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晓得了,他想学,那就让他在你这儿吧,我一定经常过来看他,也看你。”他将脸朝向江志武,挤出了一个笑容。笑容被粗短的胡茬包围。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不论故乡 十 说完话,杨明新也仿佛得到了解脱,他终于不用再在心里挣扎了。于是,在医生提出让他吃了午饭再走时,他坚定地拒绝了,他说要早点把货拉到目的地,这样,下一趟才会来得更早,下次见到志武的日子才会更近。 他急匆匆的,准备离开,上车之前往自己头上打了一巴掌,又把手摸进裤兜,拿出来一些钱,转身交给医生,拜托他替志武买身新衣服。医生拍拍他说:“你自己带在身上吧,衣服的事情交给我就是了,不说买衣服,你相信我,我不会亏待他。”可杨明新不答应,他的脸上显出少有的严肃,说:“那咋行,我买跟你买意义不一样,娃娃的衣服要拿我的钱买,你要是不答应,反正我还在这儿,干脆就把他带走了!”医生僵持不过,只好从他手里接过钱,低头对志武说:“这是你杨叔叔拿的钱,叫我给你买身新衣服穿。”听到自己快用有新衣服了,志武觉得自己应该很开心才是,可是笑容怎么也挤不出来,一脸木然地看看医生,再看看杨明新。 过了几秒,杨明新跟他正式告别,准备抱他时,志武突然开口说:“杨爸爸。”杨明新的手凝滞在空中,不知道该做什么,更不知道该说什么,皱纹盘在他的眼角,他双眉紧皱,眼睛发酸,没察觉,几时,热泪滚滚而下,滑至下巴,溜进胡茬。他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将志武紧紧地抱住,再放开他好好地看了看,让志武再喊一次,志武便也带着泪说:“杨爸爸!”杨明新再次拥紧眼前的孩子,清脆地答应:“哎!”医生在一旁,被志武突然叫出来的话感动,热泪盈眶。杨明新让医生翻译给志武听,让他在这里好好帮医生的忙,一定要听话,不能淘气,等杨爸爸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来了就多陪陪他。志武脸上的花还没谢,眼泪啊,汪汪地向花瓣流去,带给他刺痛感,他使劲点头,使劲点头。 这次,杨明新真的上车了,他在车上抹了抹脸,叫志武也不要再哭了,叫医生好好照顾志武。转动钥匙,松手刹,踩离合,挂档,杨明新好似刻意放缓了进行这些动作的速度,准备就绪后,他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医生和江志武,再慢慢地踩油门。车缓缓动起来,后视镜开始摇晃,医生和志武也跟着摇晃,等到他们的身影变得像蚂蚁一样小,再彻底的消失在后视镜中时,他发现,从后视镜里看,自己身后的镇子也在摇晃,也在变小。 目送完杨明新和他的车后,医生拍了拍志武,说:“走,我们把诊所门关了,给你买衣服去。”志武低着头,跟着他关了门,再低着头,跟着他去了卖衣服的地方。医生觉得,杨明新一走,志武心情不好,就让他慢慢调节好了,医生不能明白,杨明新的出现对志武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不仅仅是救命的人,在志武心中,杨明新是真主派来的人,虽然不确定他相不相信真主。所以在这个真主派来的人准备离开时,志武虽然不舍,虽然害怕,但他选择相信,就像相信真主那样。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不论故乡 十一 医生将他带到镇上的服装市场去买衣服,市场不大,人却很多,所以使市场看起来特别密集,人声鼎沸。 志武见到这样的场面并不觉得奇怪,比这更大c更热闹的场面他也见过,就是礼县那场展销会,他在哪里第一次尝到了冰糖的味道。他想起了展销会,也想起了冰糖,把这些都想完了之后他纳闷好像还有什么没想到的,他在攒动的人群中停下脚步,放开了医生的手,站定,仔细回想着还有什么被漏掉了。大哥,他想起来,自己没想到的是大哥。医生看到他如此行为,也跟着站着,看志武究竟怎么了。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站着站着,志武突然哭了起来,医生俯下身子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做回答,良久,他嘴里咕哝着说:“我忘了。”医生问他忘了什么了,志武就哭得更厉害,但他没有放声,他的哭是沉默的,也是心里的。志武说:“我刚刚把我大哥忘了。”医生不明其意义,眼前的孩子跟自己认识了不到两天,哪能凭一句话就猜测出那么多呢,唯一能大胆揣测的,是他口中的大哥,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于是,医生摸了摸他的头说:“你只是暂时不记得他,不可能全部忘记了,还有,你大哥肯定也不会忘记你的。”这句话,好像是一颗定心丸,它使得志武的脸色慢慢变得好看,甚至露出了笑容。他牵起医生的手,说:“走吧,给我买衣服去。”医生长呼一口气,带着他继续前行。 小孩子始终是小孩子。医生为志武买到新衣服,回诊所的路上,志武的心情都很好,一路上都有问不完的问题。他问医生叫什么名字,医生说叫苏文;他又问医生,这个镇子叫什么,医生说叫红谷镇;他还问,这儿离礼县有多远,医生骗他说近的很;他问有多近,医生说近到一天之内他继母就能走过来,这可吓坏了志武,他嚷嚷着说等下一次杨爸爸拉货经过红谷的时候就跟他走,去一个比红谷离礼县远的多的地方,远到继母,不,就算是父亲,走整整一年都到不了的地方。直到医生笑得忍不住告诉他,红谷离礼县还是挺远的时候,他才放心,他才消停。医生觉得志武这孩子真可爱,他望望天,还感叹——年轻真好;小孩子真好。 一身新衣服,便是志武在诊所中开始新生活的开始了。 那天晚上,志武依然睡在那张软软的床上。他没有像前一天晚上那样翻来覆去了,虽然他还是想大哥,并且,因为白天的短暂遗忘,在此刻的想念中还参杂了些许愧疚,但是医生说大哥不会忘记他,这让他心安。在他快要睡着是,他突然想起自己承诺过,在安定下来之后要给大哥写一封信,可是他从来没写过信,要怎么办呢?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将要从明天开始的生活,算不算得上是安定的生活呢? 这两个问题搅得他脑袋又乱了,无论睁眼闭眼都觉得难以入睡。睡也睡不着,他干脆披着新衣服起来了,走到窗前,推开窗一看才看见好多星星挂在天上,黑漆漆的天上,哪里有星星,哪里就亮起一块。红谷的寒风比礼县的弱不了几分,但今天夜里,志武觉得不冷了,至少是不那么冷了,他把这样的感觉归功于用杨爸爸的钱买的新棉袄。新棉袄确实很有用,他记得清清楚楚的,卖衣服的店家说——这种棉袄跟一般的棉袄不一样,这种叫做“防寒服”,顾名思义,这衣服能很大程度上为志武抵御寒冷。这防寒服有里外两层,店家说两层中间的棉也是一种很特殊的棉,比棉花可强多了。衣袖是针织的,但针织的里面还有一层厚厚的绒毛。不像志武之前那件破棉袄没有可以用来把整件衣服合在一起的东西,新衣服可是有拉链的,拉链的外面,还有一排niu k一u,niu k一u是银色的,亮闪闪的,可好看了。 其实吧,其实不管是不是防寒服,但凡一件正常的棉袄,都比志武之前的那件不知道强多少。一直到志武长大了,他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新衣服的niu k一u亮起来颇像星星的闪耀。志武看看衣服上的niu k一u,再看看天空中的星星。他想,红谷的星星和礼县的星星是不是一样的呢,要是他们不一样,那他要怎么才能让温母知道他已经离家出走来到红谷了呢。他望着窗外,发现,好像每颗星星都在眨眼,还有很多星星离他很近,弄得他根本无法知道哪一颗是离自己最近的了,这样一来,烦闷占据了他整个小脑袋。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