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洼地烽火》 正文 目录 引子 第一章 第一节:铁柱集上当了兵山下咱们被打散 第二节:日本鬼子进了城唐溜子庄里招工 第二章 第一节:范老八办自卫团“祸事赖”回来起枪 第二节:八路来了获新生鬼子进村变地狱 第三节:铁柱大摆“灰土阵”孟三凿入冰窟窿 第三章 第一节:咱们成立区小队点明火暗夜钓鱼 第二节:鬼子要粮被截回八路吃粮护送去 第三节:孙家大户俩女性兰芝姑娘仙姑姑 第四节:范老八回乡抽丁警备队押人遇伏 第五节:冷早晨端收捐所寒黑夜护送铁轨 第四章 第一节:于六子坐镇张庄夺河道双方较量 第二节:“祸事赖”疯狂撵钱赵家店八路吃亏 第三节:鬼子搞治安强化区小队洼地游击 第四节:打大车救仨姐妹除叛徒迎新局面 第五章 第一节:烧良民证砸“组合”截物资玉府牺牲 第二节:鬼子发兽性杀人庄子遭劫难泣血 第三节:洼地成鬼子堡垒黑暗中咱们苦撑 第六章 第一节:兰芝流尽一腔血暗流涌动破壁垒 第二节:愣子进了感化所崔玉水奔向光明 第三节:除害虫抓仙姑姑端掉据点亮了天 尾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引子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玉田大洼地里的百姓可遭了秧。 四月份闹了罕见的蝗灾,铺天盖地的蝗虫飞过来,吃光了可吃的一切。半夜醒来人们发现——窗户透了天,连窗户纸都被蝗虫吃光了,晾在屋外的鞋子也都不见了。 到了谷雨,天又变了脸。阴雨绵绵,时大时小,一阵子喷布雨,一阵子鞭杆子雨(也叫“根儿雨”),一阵子瓢泼雨,停停下下,下下停停。麦秋时节,人们趟着沥水拔麦子,肩扛担挑,把麦个子才拽回了家。雨还是下个不停,场上垛起的麦子都发了芽长了小辫儿。 人们害了怕,烧香磕头请求龙王爷停停脚儿。可雨却越下越大,平地涨水,人们慌了手脚,转开了磨磨儿。 伏天,本来就是雨季。这一年老天更是疯了,连降暴雨,灰蒙蒙的天,一阵黑一阵白,只要天一发黑再变白就会“哇哇”地桶上一阵。一绺儿一绺儿一块儿一块儿低低的乌云在灰蒙蒙漫无边际的天空上向北跑着。俗语有话“云往北发大水,云往南跑旱船”。人们终于彻底绝望了,躺在家中等着那遭劫的一刻的到来。 终于在一个深夜里,山洪下来了。满满当当的还乡河c双城河c蓟运河几条大河再也撑不住劲,“哇”地一声开了口子,大埝崩了。整个下洼子(指“南部的大洼地”)瞬间成了一片汪洋。在混黄的水中,有漂浮着的家具c门窗c树木c庄稼c粪便,有各种衣服杂物,有时还夹杂着人和牲口的尸体。大田庄稼糊顶(土语,指“淹没了头顶”)了,只能看到树梢和高地上的高粱穗子,它们在水面上忽悠忽悠漂荡不定。大洼地里的村庄孤悬在汪洋中,大有水一冲就散的架势。 这下儿,包括玉田南部下洼子在内“九河下梢”的百姓可遭了难! 吃喝成了大问题。正常的年份儿,这里的中等人家也没多少余粮,苦春时节,还要半粮半菜的度日。今年经蝗灾水灾这么一折腾,麦秋没打多少粮食,大秋看这架势也没盼头了,本来各家粮食就不多,这一弄吃食儿又从哪儿来呢?人们每天只能以稀粥c野菜c咸盐水度命。可找到的野菜挖光了,可吃的树叶捋光了,可吃的树皮扒光了。这时侯,大商号和富户老财开始从外地驾船运进了小米卖给人们,有的黑了心肝的还趁机放高利债,没钱买不要紧,放给你,可是要今年吃一斗小米,来年就得还一斗三四升小麦。反正命是你的,干不干在凭你自个儿。为了活命,管不了那么多了,命要紧啊! 洪水进了院子,低洼的人家进了屋子,有的人家炕都被水泡塌了,只能在炕沿上搭块木板睡觉。有的人家本来就是个土坯垛儿,哪能抗住这连绵的雨呢?房子倒了,他们只能在既不遮风又不挡雨的窝棚中挣扎。 水,没有干净的去喝;柴,没有干的去烧。到处是苍蝇蚊子,只要露着地儿的地方都会有一片一片的蝇子叮在那里,一有动静就会“嗡”地一声飞起,但随即又会归于寂静,落在地上,一如既往,只顾贪婪地吸吮着。到了一擦黑儿,成团成团的蚊子包围了人们,包围了牲口,虐杀着残喘的生命,吮吸着那即将干枯的血液。 缺医少药。几个村庄只趁(土语,“仅有”的意思)那么几个中医大夫,而这些郎中们也只会好好脉,开几副去瘟败火的草药,对于开始流行的疫病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饥饿使那些本来结实如铁打,冷热不惧怕的庄稼人开始全身浮肿了,走起道来都直打晃儿,再加上瘟疫这一恶魔作孽,芸芸众生像“东西”一样在这个人间地狱中自生自灭着,无人管无人问。各庄天天都有往外抬死人的。起初人们还知道哭两声儿,后来死的人多了,就只会麻木着个脸子,机械地往没人的地方抬了,哭都忘了。谁知道明天不会是自己呢?一些年轻力壮的趁着还能动,抛家舍业,逃出了灾区去要饭扛活做工夫。 苦难,煎熬着这块多灾多难的土地,虐杀着这些祖祖辈辈面朝黑土背朝天,自己饿着肚子也要交皇粮服官差的人们! 老天爷,难道你真的没了心肝吗?! 到了白露,老天终于发了一点善心,天放晴了。人们开始自谋生路,蛤了子搬家各想各的道,有的到北部山区趸些鸭梨沙果发给行商贩到天津;有的捕鱼捞虾发给小贩外运;有的把大青虾煮熟,挑着“八根绳”顺着大埝到外地去换几升粮食。由于是大灾之年,这些东西价码都低得离谱,卖的几个小钱也只是杯水车薪。 凑活着活吧! 进入深秋,水开始渐渐退去。露出水的田地里,已经干透了的腐烂掉的秸秆旁边。又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带着水腥味,叶子上起着一层泥皮。 人们开始打草捋草籽。要知道水稗子籽轧面掺糠贴饼子,灯笼棵子籽轧面掺高梁面做汤,对于饱受饥饿的人们是不啻于珍馐美味的啊。而地里偶尔可见,在水中烂掉的,已经干枯的高粱秸子告诉人们,这场大水可什么也没给留下,今年一冬明年开春烧炕做饭可就全指望着这遍地的野草了。僧多粥少,草籽很快就被捋光了,野草也很快就被打光了,大秋又颗粒无收,人们面临着越来越严重的生存危机了。 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春天,水终于退净了。可人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这一年七c八月又连降暴雨,大河又决了口,大秋再次几近绝收。 灾民们饥苦不堪,有的变卖家产,可哪里日子都好不到哪儿去,这些本来就不值钱的家当又能卖几个子儿?人们疯了,只要有人要,给钱就卖。年轻力壮的开始背井离乡,到外地逃荒要饭,扛活做工夫。可是哪儿都在挨饿,要饭又能怎么样?有的开始卖儿卖女,不管到什么人家,只要有口饭吃,总比眼睁睁的饿死强吧!也有的含着泪,掣着自己嘴巴,把黄花大闺女卖给大户人家做小,甚至卖到唐山做窑姐。也有的实在没了活路,干脆一了百了,上吊c扎坑c跳井。 这就是民国二十七c八年下洼子所经历的苦难,这就是民国二十七c八年的下洼子的百姓。但这远远地还没有结束,更大的苦难还在等着这片被碱水蒸煮过不知多少遍了的土地上,这些苦难的人们。 本文的故事也就从这里讲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第一节(一) 题记:38年的冀东抗日大暴动来势却也猛烈,但很快就像一股尘烟消散了,似乎没给下洼子这片黑土地留下什么痕迹。身处在兵荒马乱多灾多难世道中的人们,依然饱受着动荡中的混乱c张皇c迷茫。 第一节:铁柱集上当了兵山下咱们被打散 在下洼子大苇泊(bái)的北缘有个村庄叫王铁匠庄,此时她也和许许多多村庄一样像个孤岛被包围在洪水中。庄东二三里左右的双城河河埝蜿蜿蜒蜒,像两条出水的懒龙半死不拉活儿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上面稀稀拉拉的老柳树,像懒龙背上的鬣毛,在风中无力地晃动着。 小雨还在时不时地下着。 而此时从死寂的庄里面正有一条小木船,在风雨中像一片挣扎的树叶,飘飘摇摇地驶向东大埝开了口子的地方,想要进入河道。 船头上,一个年纪在二十三四岁上下的小伙儿正在用一条杉木篙用力地支着船,船劈开水面像箭一样向前“飞”着,虽不慢但却并不欢悦,如一个饥饿的逃生者,虽拿出了最后一丝力气向前狂奔,但脚步却很是艰难沉重。 前行的船上,还坐着三个庄稼小子,都低着头,有气无力,似乎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近了看,支船的小伙儿长着一副“国“字脸,浓眉大眼,虽然面露菜色,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英气,慑人魂魄。破了边的苇子草帽(注1),随着他插篙c支篙c收篙有节奏地抖动着。身上还能将就着看出是白土布做的,补丁摞补丁的汗褟子的后背,已湿了一大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弄的。破了几个窟窿的黑免裆裤,裤腿挽到了小腿上,露出了两片宽厚的大脚板,像两把钢爪牢牢抓在船板上,稳重有力。 坐着的仨小伙儿,装束几乎与他一模一样儿,衣服比他也好不到哪儿去。只见他们,一个小头鸡脸,身材细弱,但长着两只滴流转的小眼睛;一个个头儿敦实,厚嘴唇大嘴叉,长俩扇风耳;一个虽说是庄稼秧子,却方头俊眼透着一股秀气,身上甚至多少还显得有点文质彬彬,书生胚子种地汉,似乎是投错了胎。 虽说正是爱说爱笑c爱打爱闹c无忧无虑的大好年华,可是此时此刻,他们却耷拉着脑袋,个个都好像是霜打的茄子,蔫在了那里,只不过偶尔才低声地说上几句。 灰灰的天显得是如此的苍白,阴冷的空气显得是如此的沉闷。 饥饿,穷困,无望,消磨着生命的活力,溶蚀着这片土地固有的生机。 一路上就这样半沉默着,只是在换着班支船时,才会听到一句“歇会儿吧,我来”,但也都是有气无力。 快到埝根儿了,才听到几句比嘟哝大不了哪儿去的完整的对话。 “铁柱大叔,知不道集上有没有人找咱们做功夫?要不我妈就又该骂我白吃饱儿c活废物咧(lie,即“了”)。” “骂也没用,叫功夫又不是咱爷们儿说了算。”这个被叫做“大叔”的,也就是那个一出场就支船的小伙子,一边用力支了几下船,一边平静地答道,“这次再找不到功夫做,咱们就去遵化找活干,听咱庄儿出去要饭的说那儿没发水。” “对,也学着东头刘四大爷煮点大青虾,挑到遵化去换点玉黍”,“嗯,没别的法儿,就得这样咧。”三个小伙应和着。 而此时,别看有人管支船的小伙子叫“大叔”,而这个被叫“大叔”的年轻人也学着当家主事的大人那样称呼着“咱爷们儿”,但实际上他们几个年纪都晃上晃下,都是刚学拉套的儿马子,之所以被叫“大叔”,只不过由于他小萝卜站在了背儿上,年纪虽小辈大罢了。 他们几个是什么人?干什么去? 原来,这是庄里面几个去钱家台集上找功夫做,想帮家挣几升高粱度饥荒的年轻人。趁着他们此时正支船走在去钱家台河道上,我先把本书的主人公介绍一下。 本书的主人公就是那个被叫做“铁柱大叔“的年轻人。 他的大号叫张铁柱,由于人缘好,庄里面可没人叫他大号,长辈叫他柱子,平辈叫他铁柱,后来成立了区小队他又化名铁英,人们都称他铁队长,是庄里面张秋宪的大侄子。小铁柱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亲生父母就因为发大水流行疫病双双死去了。他是由他二叔张秋宪两口子养大的,也就是张秋宪的养子。平常铁柱管张秋宪叫叔,由于是吃他婶子的奶长大的,铁柱也就很乖巧地管婶子叫“妈”了。而每当他“妈妈“地叫着的时候,有着两只小脚,一走道就颤颤巍儿巍儿的二婶就会乐得合不拢个嘴,把铁柱紧紧地抱在怀里,看着孩子的两只小眼睛,“铁柱,乖——,真是妈的好孩子!”说着就会把脸贴在小铁柱的小脸上,“嘿儿嘿儿”地笑个不停。 别看铁柱从小就命苦,老早死了爹妈,他二叔秋宪姑母俩可是心眼好的人,可把他当亲儿子养活着,都二十多年了,愣没让庄里看出铁柱不是自己生养的。这姑母俩为了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把铁柱看成是外秧儿,后来有了亲生儿子就干脆起名叫石柱。 小哥俩只差两岁,奶不够吃二婶就可着铁柱合适。铁柱从小饭量就大,往往铁柱饱了石柱就挨饿,没办法二婶就打高米面茶汤喂石柱。这样屎一把尿一把地愣是把小哥俩养大成了人。 时光荏苒,一晃儿,哥俩就长大了。这时二婶还是吃食儿先可着铁柱合适。铁柱也真争气,可就不干了,说啥也得兄弟先吃自己才吃,兄弟先饱自己才饱。每当吃饭的时候,就是这个生活还算勉强可以但却很是劳苦的家庭,最有天伦之乐的时候,是二叔c二婶心里蜜滋儿滋儿的时侯。 姑母俩觉着最对不起俩孩子的地方就是家穷,掏不起钱供他俩念几天书认几个字。为这事,二婶总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哥嫂,每当想起来,就会自言自语地责备自己,“哎——,谁让咱们没本事,活活地让俩孩子成了‘睁眼瞎’!” 这个时候,平常只知道埋头干活很少说活的二叔就会抬起头,慢语轻声地劝道,“柱他妈,不用心里枯肠枯肠的。程咬金大字不识一斗,不也做了几天大魔国皇帝?儿孙自有儿孙福——!”然后就又低下头忙着自己手中的活计去了。 到了十二三岁,哥俩就开始跟在二叔屁股后头下地了。二叔不是个使人狠的主儿,不舍得让他俩干累活,可哥俩从小就懂事,有了累活就会争抢着干。每当这个时候,二叔就会抩上一锅子,掏出火镰火绒,打上火,点着烟,蹲在垄背上,“吧嗒吧嗒”抽起来烟来,美滋滋地看着这小哥俩。 “我们铁柱可是个苦秧结大瓜,是个根儿煞苗儿壮的好孩子”村里最有声望c前清的老秀才“七老太爷”总是这样说。铁柱也确实给他死去的父母,给养育他成人的张秋宪姑母俩争气。同龄人中他最懂事最应事,孩子们都爱找他玩。两个孩子玩瓦盆瓦罐因为一块泥打了起来,他给平复;谁两个怄气不说话了,他像个大人似的给说和;谁欺负人了,他来教训。要不,那个庄里最守礼道c最知书达理的“七老太爷”怎么会看到他就说“三岁看老”,然后还会拽上一句“乳子可教也”呢?而每当这个时候,也就会弄得不知他老人家在说些什么的小伙伴们喊道,“铁柱,‘七老太爷’叫你嗫!”而每当这个时候,“七老太爷”也就会捋着胡子,“哈哈”地笑上一阵。 那么,那三个小伙子又都是谁呢? 那个小头鸡脸c长着两只滴溜转小眼睛,看着就是个人精的叫王三小子。那个个头儿敦实c厚嘴唇大嘴叉c长俩扇风耳的叫愣子。那个方头俊眼c透着一股秀气,看着胸中就有锦绣的叫赵文cd是庄里面的庄稼小子,他们与铁柱最要好,从小就形影不离,大了更是惟命是从,用庄稼地儿的话就是他们四个“破耙子——摽在了一起”。 注1:这种草帽用芦苇编成,像盖酱缸的缸盖成锥形,所以人们也叫它“酱缸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第一节(二) 止住话吧。这帮小伙儿已到了集上了。 一到集上,铁柱他们就隐约地感到今儿个(土语,即“今天”)大集与往日有所不同,似乎空气中洋溢着一股只有丰收的年景才有的气氛——热闹喜兴。更奇怪的是,人们在集上不是急着买东西,而是纷纷向集镇的东门脸儿涌,有的边走还边喊着“走,看热闹听宣讲且(土语,“去”的意思)!” 铁柱他们一行也随着人流挤到了镇东。 原来是一群人在镇东的一面大旗下正在干着什么。他们大多穿着打扮和自己也没啥两样。所不同的是有几个背着枪,另几个手里拿着扎枪c大刀片。 铁柱向前挤了挤,只见一个年龄大一些的正站在永盛合杂货铺门前的高桌上,阵阵有词地向大伙讲着话,讲到处,还会有力地向人群挥动着手臂,好像戏台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真奇怪,下面那么多没说没管儿惯了,平日里站没个站相坐没个坐相的庄稼耙子,今儿个不知怎的了,好像给对方施了什么法术似的,都被他“定“在了那儿,除了偶尔小声地交头接耳外,愣没人大声说话,好像是怕打扰了他不讲了似的。 真是没见到过的新鲜事。 “老少爷们儿们,我就是咱们当地的。今儿个跟大伙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自从‘冀东政府’脱离民国跟了东洋人跑之后,咱们过的是啥日子大伙心里都清楚,闹大水庄里儿饿死了多少人也都知道”,他挥了挥手,“就是这样,官府也没放过咱们,粮照样交,税照样纳,有谁敢不交,马上就关局子坐大牢。可是那些官老爷们却昝儿(土语,”怎么“的意思)样?整天花天酒地,吃香的喝辣的。老百姓真是没法活咧——!”讲到这儿,他看了看下面沉默不语只是点头的人们,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音,“我们饿着肚子,交的这些民脂民膏都到哪儿去咧?好东西这几年都从秦皇岛装船运到日本子东洋老家去咧,都到那些官老爷腰包里去咧!就这样东洋人还嫌不够,去年个占了北平,人心不足蛇吞象,今年个他们又占了咱们这片,不光要我们的东西,还要占我们的土地,霸占我们的家业,霸占我们的妻小儿女,让我们当他们的奴隶。这下,我们这就成亡国奴咧” “没错,我刚从口外回来,看到日本子咧!端着刺刀在大街上,不知道为啥,还五花大绑绑走了一个人,说是抗日分子。”一个台下穿着大褂买卖人模样儿的喊道。 这时不知是谁问了一句,“是真的?” “错不了,前儿个(土语,即“前天”)我一个在天津上学的亲戚跑我家来咧。说是他们学校抓走了好几个学生跟先生,吓得大伙都跑咧,没人敢再在学校呆着咧。”一个年岁大的庄稼人喊道。 “是啊,我们庄也有一个,是在北平开铺子的买卖人。回家时,在通州让日本子给抢了,说他身上带着现大洋坏了他们的例儿,差一点还给关起来,得儿亏他们一个亲戚在那儿是‘啥会儿’的,我也说不好,反正是给日本子做事的,给做了保才算了事,捡了一条小命。回到家,一头攮(土语,“扎”的意思)在了炕上,门儿都不敢出咧。” 这下儿台下可就乱了,你一言我一语,就说开了。 这时只见这些扛枪人中一个学生模样儿的,跳上了高桌,大声嚷着,“大爷大叔们,静一静,听我们往下说!” 那几个带着家巴什的也随后嚷着,“老少爷们儿们,先别说嗫,等我们把话说完!” 场面开始逐渐的安定了下来,有几个二性子(土语,“反应慢发愣”的意思)还在说,也被边上的人捅了几下后腰就停了下来。 就听这个学生模样儿的人说道,“父老乡亲们——,这下好咧,中华民国出来了cc朱司令。咱们县也出来个洪冲霄洪司令,他带领着我们前几天暴了动,占了县城,打死了日本顾问,赶跑了县长,咱们玉田变天咧,庄稼人不用再给他们交粮纳税咧!”他顿了顿,也像刚才那个人一样有力地挥着手,“我们就是洪司令派来的,招兵买马,保卫胜利果实,打日本子,打欺压咱们的官老爷,打那些黑了心的大户的。” 听到这里,铁柱有意无意地向两边看了看。他发现,几个庄稼小伙儿原本与自己一样无神的眼中,此时却突然间仿佛燃起了火,明亮了起来。这火,一霎时也传递给了铁柱,他的眼前也顿时感到了一片光明。 “对,这年月反正在家里也是等死,跟他们干咧!”几个人嚷嚷着向桌子前面挤。后面挤不进人群的几个庄稼汉,也受了他们的影响摘下了草帽,使劲摇晃着,“这儿还有一个,这儿还有一个!” 而此时桌子前那个学生模样儿的正在拿出一个大账簿,用刚刚摆上的笔墨写起了他们的大号。 铁柱他们几个本来站得就远,这么一乱就被挤到墙角去了。 “铁柱哥,咱们还去遵化不?”小头鸡脸的三小子开了腔。 铁柱知道,三小子心眼活了。“刚才这几个人的话,有的地方听懂了,有的地方是说啥着?叫‘日本子’的要来了,把我家那几亩地他们要喽,听那意思要是说不给,就用刺刀把我捅喽。是这么个意思。”铁柱想。 “铁柱侄儿,我们听你的,是去遵化还是跟他们走?”愣子愣头愣脑地催问着。 这时,铁柱一脸严肃,一下子似乎成了统帅千军万马的大元帅,就像戏台上的岳飞那样背着手低头沉思着,“愣子叔,也是。就这样在家也是等死,真不如吃粮当兵,像咱们庄马有田那样,大枪一背,吃喝不愁。再说,给家儿带出一张嘴且,也少一个开口要吃喝的,我饭量又大“,”再者“,他抬起了头看着大家,”没听他们说,看这意思日本子来了咱们谁也好不咧,不如跟着国家那个叫供(共)什么,毛什么,朱什么令,还有咱们县里红(洪)什么令的这几个人干,兴许还有个活路”,说到这他顿了顿,“愣子叔,我看中。” 铁柱平日里没有白跟在“七老太爷”屁股后转悠,一口气说出了这么多大道道儿,还有板有眼,并且还像“七老太爷“那样,文绉绉的用了庄稼人听不太懂的“再者”。 “还是稳登着点好,跟错了当家人可不是闹着玩的。咱庄孙小义他妈他爸那是对他多不好啊!不给饱了吃,干活少了就挨打,去年不是活活给累死咧,埋在了北小荒子?”俊俏的赵文成搭了话,他咽了一口吐沫接着又说,“没听别人说,好几顿没给饱了吃,他妈还让他去鸦鸿桥扛脚行,当时就吐了血给活活压死咧?”他边说着,边盯着铁柱c愣子c三小子他们几个的眼睛。 “再说,我们家我要是走了,我爸腿脚不好,我妈就得下地干活咧。日子昝儿(土语,“怎么”的意思)过?” “看着这几个人都这样面善,我看他们都得跟我二叔那样是心眼好的人,错不了。赵文成你家也实在没人手干活,离不开人。那样,你就不用去咧,留在家里面帮我大哥(指赵文成的父亲)下地干活。再说,我们几个就这样走咧,也得有人给家里捎个话儿言个声不是?别让大人惦记着。” “赵文成,我们走了之后,三家儿要是有啥活啥事需要帮手,你上上前儿就是咧。”他们三个嘱咐道。 “好吧,这你们就放心吧。当兵打仗可不是闹着玩嗫,枪子儿可不长眼睛,啥事儿都加着点小心。” “中,你回且吧!” 于是,张铁柱c愣子c王三小子在集上没有找到功夫做,却当了洪司令的兵。出来的时候是四(土语音“色”,即“四个”),回去的时候就只剩赵文成一个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第一节(三) 队伍住在了窝洛沽一带。 到了队伍上,可真是新鲜。既不下地又不弄鱼,而是整天上操跑步,摸爬滚打,练扎枪,练大刀,练打枪┅┅。有时还开会,由那些像那天集上一样的人给大伙宣讲“什么c什么日本侵略c人民抗战”。铁柱他们几个听得似懂非懂,但有一点听懂了,而却不像集上铁柱所说的是个人,而是个“组织”,具体什么叫“组织”,他们又说不清了。 在一起拉(土语,“说”的意思)起军队里这些“先生”(注2)们讲的话时,三小子c愣子没少笑话铁柱把说成了叫“供”什么的人,但这却也并没影响铁柱在他俩心目中的地位,还是很谦虚的向他请教——啥是组织? “组织嘛——,对咧,组织就是咱们家儿。姓毛的那个,还有前两天给咱们做报告的洪司令,他们逗(土语,“就”的意思)是家长,就跟我二叔我妈,愣子你爷,三小子你妈你爸似的;当兵的逗是孩子,就跟你我c三小子你哥嫂妹妹似的。” 他俩听了,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佩服得直伸大拇指。“人家铁柱进步就是快。你看,有意无意的已经能用‘作报告’这样的新名词了,不像咱俩脑袋还跟榆木疙瘩似的,连个窍都不开。“ 新新劲儿还没过,枪还摆弄不好子弹还上不了呐,上级就来了话,说队伍要向平西转移集训,大部队上已派下了老红军来接大家。 “平西在哪儿?不知道,反正是会很远很远的。”铁柱上过一次县城,跟二叔一起,早晨日头(土语,即“太阳”)冒嘴儿就开始从家里出来了,一直到日头要晌午了才到,到平西应该是得走好么几天吧。 命令一下来,队伍可就有点乱了。 “不是说好了保卫咱自个儿家的土地家产不让日本子拿且?还昝儿着没昝儿着嗫,却要到平西保卫人家去咧,要是回不来,明年麦秋昝儿过,地里的活计昝儿办?” 队伍上开始出现了逃兵。 队伍向平西开拔了。 各路大军打着大旗,摆开了一字长蛇阵,齐头并进,浩浩荡荡,人喊马嘶,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在浩荡的京西大平原上爬行着。 没承想,到了蓟县形势就变了,遇到了等在那里的鬼子骑兵队。咱们的队伍都是昨天还拿着锄头耪地今天就拿起枪杆打仗的庄稼人,大多枪机儿在哪儿还不知道,根本没什么战斗力,武器又差,有的甚至赤手空拳,很快队伍就被冲散了。虽说后来洪司令指挥着带枪的,用排子枪压住了阵脚,收拢了一部分,但有些就借机跑回家去了。 “铁柱哥,我们班前儿个给打死一个,咧儿个(土语,即“昨天”)又跑了俩,就剩下七个了。听愣子班上的说,愣小子这两天也不见了。咱俩昝儿办?”“要不,咱俩也回且?”宿营时,三小子压低了声音试探着对铁柱说道。见张铁柱没有答话,就又说,“听口音这儿离咱们家远不到哪儿去”他偷眼看了看铁柱,见他只是紧锁个眉头沉阴个脸不答话,就马上又改了口,“铁柱哥,你来句痛快话,是走是留,我听你的。” “有种麦子,才有麦秋;有磨麦子,才有白面;有你妈烙烙饼,才有咱爷儿仨吃的”很少说话的二叔却总是挂在嘴边的这句话又在铁柱耳边响起来了,“是啊,啥事都得有始有终啊。”“我们班也跑了四。”铁柱像每当遇到大事难事的二叔那样咬了咬牙,“哼,有始有终,跟着走!” 显得混乱的队伍又走了几天,多次受到阻截,队伍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走到一个山脚下时,队伍终于走进了人家早就设好的陷阱,魔鬼的盛宴开始了。 埋伏在那儿已经有了几天的鬼子兵架在高处的机关枪,突然炒料豆子般“咕咕嘎嘎”地叫开了,掷弹筒小钢炮“咣咣咚咚”地响起来了。飞蝗般的子弹c炮弹在原野上编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网,张着血盆大口,捕食着猎物。毫无准备的战士们就像秋后用镰刀打倒的高粱帐子一样,成片成片地倒下去。瞬间,这些冀东子弟的鲜血染红了这片陌生的土地。 这些毫无战斗经验,昨天还在田里种地,今天就怀着一腔热血奔赴民族解放战场的农民们,哪儿见过这样的阵势,哪儿知道什么叫选取有利地形隐蔽杀敌?勇敢点儿的直着身子向对方射击,胆小的吓得扔掉武器在子弹横飞的战场上乱跑乱叫,但很快就被射倒了。 敌人的机枪还在不断地喷吐着火舌,炮弹在人群中还在不断地爆炸着,撕裂着天地,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被恣情地吞噬着。那些武装到牙齿训练有素的魔鬼们,在战壕后挺直了身子,支着上起了刺刀的三八枪,面露凶光,等待着冲锋的命令。 好长一会儿,疯狂嚎叫着的机枪突然不响了,掷弹筒小钢炮突然哑巴了,田地里,只有被屠杀者的喊叫声在回荡。 随着枪炮的停息,只见那面在最高处的日本旗一摇,随后很多小旗齐刷刷的又一晃,成团成队的日本兵端着刺刀嚎叫着,就从山坡上扑了下来,像饥饿的豺狼虎豹瞪着血红的眼睛,扑向了“咩咩”叫着四处奔逃的羊群。 队伍很快就被彻底打散了。 注2:庄稼人对一切有学问的人的通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第一节(四) 张铁柱已经记不全枪炮一响到现在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了。 只记得,枪子在身边“嗖嗖”地飞,擦着自己的耳边“吱儿吱儿”地叫,打在人身上“噗噗”地响,打在泥土上腾起一股一股的烟儿;只记得,炮子落在地上,“轰”地炸开,地动山摇,泥土血肉被它一直送到天上,溅了人一脸,那腾起的烟刺得人睁不开眼,呛得你喘不过气,那爆炸的声响震得你耳朵都聋了,听不见任何声响,只有脑袋里嗡嗡地叫 一切都是那样清晰,一切又都是那样混沌。整个人就像在梦里。那些事情,是真的又像是假的,是现在又像是过去,是今生又像是前世。 现在他又饿又累,只知道没命地往东跑,心里面只想着,“快跑快跑,见到一条大河就快到家咧。” 实在跑不动了,两腿像灌了铅,心像要蹦了出来,气也不够出了,蹲在地上,弓着腰喘着咳嗽着,眼前一黑他就摔倒在了一个水沟子里面。 过了好么会子(土语,“时间很长”的意思),他渐渐地清醒了,躺在泥水里觉得天旋地转,“欸——?昝儿着,天上昝儿有星星咧,打起来的时候可是响晴白日啊。”他不知道,就这样已经跑了大半夜了。 他静了静心,回想着发生的事情:枪子炮子死人死马乱跑的人群马匹日本旗,还有?对咧,恍恍惚惚,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到了拖着瘦小身躯在人缝里钻的三小子咧。好像他也看到了自个儿(土语,“自己”的意思),还喊着啥,但一晃就不见咧。,对,是看到他咧。随后呢?,随后,随后就只顾疯了似的向前跑了,而路上地里的野草两边长着的庄稼,在头脑中,是再清晰不过的咧。 “兄弟,你也是跑出来爹(die,即“的”)?” 正在聚精会神想着白天事儿的铁柱吓了一激灵,抬眼看,原来自己躺着的水沟堎子上站着一个黑乎乎的人。他刚想答话,却听道了“咚”地一声,跟着大人打过鸟的铁柱知道这是鸟枪的声音,还没等他来得及多想,就见刚才跟他打招呼的那个黑影“咕咚”一声,就摔在了他身上,一股热糊糊c粘股爪爪的带着腥味的液体流了他一脸。铁柱知道出了变故,他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任凭那液体流进了他的嘴,糊上了他的眼。 “打中了,快,看一看还活着吗?” 一支灯笼伸了过来,“会头!都蹬腿了。” “好,再仔细地搜搜,看看还有没有跑掉的土匪?” 灯笼渐渐地远了,铁柱也不敢动,只是躺在那里静静地想,“日本子?说着中国话,不像啊!这是啥人嗫,昝儿还打起了抗日的人儿?”“才跟(土语,“刚才”的意思)他们说‘看一看’,京腔京韵的,而不说‘瞅瞅’,说明离家还挺远的。这是哪儿嗫?” 过了好大一会,终于没有声音了。铁柱才乍着胆子,把压在身上的尸首轻轻地推开,抹了抹满脸的血,趴在沟堎子上往外看。只见几只灯笼照着几个手拿快枪c鸟枪c镐柄c大刀c扎枪的庄稼人在一个穿长袍马褂的带领下,在四处踅摸。模模糊糊,只能看个大概。 “这里有一个!”随着一声狼嚎似的叫喊,这几个人就又像野兽般扑了过去,棍棒齐举打了下去,只听得几声惨叫,就又归于了平静。 “操你个妈的,豁出去咧!”随着一声愤怒的叫骂声,“当”的一声枪响,穿长袍马褂的那个矬子“扑通”就趴在了地上,浑身像跳大神上了神似的抽动了几下,就不动了。 那几个一愣,随后“妈呀”一声,扔掉手中的灯笼,四散奔逃,眨眼间就没了影。 只见在不远处一个瘸愣瘸愣的黑影从地上站了起来,但随后就又摔倒了。铁柱知道这两个被打死和那个刚刚摔倒的和自己一样,都是洪司令队伍上的人。 “对面的哥们,你也是洪司令的人吧?” 对面没有回答,只听见“哗哗”的玉米叶子响了几下,就又没了声音。 “哥们别怕,我是王铁匠庄张秋宪的大小子,你是哪儿庄的?” 对面“哗咧儿”响了一下,过了一会就听到,“我是冯窝铺的,你家门前是不是有棵老槐树?” “冯窝铺的?咱两庄挨着,我家在东小街子紧(土语,“最”的意思)东头,门口是大柳树,不是槐树。” 那个人站了起来,又差一点摔倒。铁柱赶紧跑了过去,扶住他。这时他才影影绰绰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大个儿,在黑夜中有着一双明亮眼睛的人。 半路上,铁柱才知道这个人叫冯大宝,今年四十多了,是冯窝铺打铁的,所以人们都叫他冯铁匠,净上王铁匠庄来打铁钉掌,也认识自己的年纪人。也从他的口中知道,刚才这伙杀咱们的是蓟县一带的地主民团,他们早就跟东洋人穿了连裆裤,成了一家子了。也还从他口中知道,洪司令在打骑兵队的时候就已经牺牲了。 “铁柱,咱们穷人的队伍拉起来不容易,洪司令死咧,可这杆大旗不能倒啊!对了机会,咱们还得干!”分手时,冯铁匠攥着拳头,撂下了这句话,头也不回就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第二节(一) 第二节:日本鬼子进了城唐溜子庄里招工 铁柱回到家中,屁股还没坐稳,赵文成和早已跑回家的愣子两个听说了,就跑了来。 三人一见面抱在一起险些没哭喽。毕竟是年轻人,肚里不装事,一会就又小声地说笑起来了,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下的。 王三小子他妈他爸也听说了,一溜烟小跑着来到了铁柱家打听三小子的下落。铁柱怕惹事可没敢实话实说,更没敢说遭伏击死人的事,至于那连自己的父母伙伴都没告诉c逃回来一路上的事情就更没说。他只是不痛不痒地说,看到三小子了,好好地,跟着一拨儿人向南面去了。为了安慰这姑母俩还第一次撒了谎,说三小子让给家里捎话,不用惦着,过些日子就回来。 这姑母俩说啥也不信,铁柱越这样说心里越没底。听着听着,三小子他爸瓮声瓮气地来了这么一句,“哼,我看,三小子好不了喽,八成是没咧!”说着一拍大腿就蹲在了地上。 三小子他妈一听,就抽抽啼啼地哭开了,“我那可伶的三小子啊——,我那可怜的儿啊——,你没咧,昝儿不给妈脱个梦?” 秋宪两口子一见这架势也赶紧凑过来,兄弟兄弟媳妇儿地劝开了。赵文成愣子赶紧地扶起他们,“大爷大妈叔叔婶子”地叫个不停。过了好几袋烟的功夫才总算把老姑母俩劝走了。 祖祖辈辈住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只知道下地干活过日子,只知道埋头管自家的事,别家的事从不掺和,大多数人到钱家台赶回集就已是出了趟远门,城里对他们来说就是大地方儿,甚至有的一辈子城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再加上庄里面在外地的人少,即便有那么几个,一年也回不了几趟家,这就养成了他们封闭近乎麻木的性格,所以没过几天,张铁柱他们几个的事儿就过去了,也就没人再提再问了。 多事之秋就是多事,还没消停几天就不知道从谁几家传出了话: 有的说,黄(皇)军进玉田城咧,庄稼人又要遭殃咧。 有的说,日本子占了富裕的县城,把庄乡儿留给国民政府咧。 有的说,中华民国完咧,东洋人进了北平,坐了金銮殿,当了皇上。 有的更是有鼻子有眼儿。说人家叫大日本皇军,不是“黄军”,是来帮着中华民国收拾乱摊子,帮着咱庄稼人过好日子来咧。 还有的说的更邪乎。老百姓要遭劫咧,老天爷派下了一条恶龙,日本子就是这条恶龙,从东海到玉田来,收拾咱们来咧,城里面这条恶龙已开始吃人咧。并且还列举出了城里已烧了多少多少间房,杀了多少多少人,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儿的,难保你不信。 庄内谣言四起,莫衷一是,人心惶惶。 “七老太爷”一个劲的摇着头,“哎,人心不古,妖言惑众啊!” 谁也拿不准是昝儿回事,大家也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七老太爷”这个庄上最孚众望c最有学问的人,虽然有人有时也会在背后骂他几句“榆木疙瘩老顽固脑袋”,于是这几天本来就是“二衙门”的“马府”可就更热闹了。 对于庄里面的传言,最清楚是怎么回事的还就数铁柱了,但是也只能说知道个大概齐。日本子什么样?只记得个白旗子中央一个大红膏药。日本子杀人放火倒是记得那“突突突”喷着死亡的机关枪,“咚咚咚”把人炸上天的小钢炮,而且这几天这些个还时不时地出现在梦里,给吓醒,吓得心里“扑通扑通”地直跳。至于其他的嘛——,只能是前阵子集上听见的,队伍上先生们讲的了,但总觉得模模糊糊地不甚清晰。 这几天,又是连阴天。天黑一阵子亮一阵子,雨时紧时慢时下时停地下着,地里的活儿没法干,人们都躲在家过阴天。 “走,几天没看‘七老太爷’咧,到他家问问且。”吃过了午饭,铁柱搁附(土语,“叫着”的意思)着愣子c赵文成,顶着雨,向“马府”走去。 屋里挺安静的,八仙桌上的盖碗儿半盖着青花小盖儿,冒着热气儿。就“七老太爷”一个人在家,老人正眯着眼抽着大烟袋坐在罗圈椅里,闭目养神。虽说衣服旧了些,坐势与他们熟悉的也略有不同稍显懒散,但也可称得上是衣冠楚楚c危襟正坐c不怒自威了。 说起这衣冠之事嘛——,这老爷子无论寒暑是万不随便的。人前总是,上扣帽盔,中着长袍,外套坎肩,下履官靴,腰挂银“三事儿”c荷包烟袋。当然,入了夏,手中一把折扇那是更不能少的。 毕竟是前清的老秀才,祖上还做过官的人嘛。 每当准备出门,这套行头齐备之后,老爷子都会对着靠山镜,欣赏一番。“衣冠其正乎?行止其正乎?节操仍其洁乎?”这“三乎”也是这个时候必扪心自问的。 “老袁要不倒了大清这葫芦醋,我说不定也是个县太爷呐。哎——,人命抗不过国运啊——”,“圣人的门生,半拉官身,岂能与庄稼耙子同流者乎?”每当这个时候老爷子也都是要这样惆怅一番的。 “‘七老太爷’你老吃咧?”他们三个在石头台阶上剔了剔脚上的泥,蹑足轻声地挑门帘进了里屋,向老人家毕恭毕敬地问了这句相当于“给您请安”的话后,就大气也不敢出地站在了炕沿边上。 “七老太爷”磕了磕烟袋,“啃”,在喉咙里咳了一声,抬起眼,点点头,算是作答。 “啊,铁柱大孙子啊。坐那儿!”看到铁柱后,愣子他俩发现老人的眼睛竟莫名地一亮,笑呵呵地指了指炕沿,示意铁柱坐下。 由于铁柱是“七老太爷”最惜罕(xiē hen,“喜欢“的意思)的孩子,爷俩儿见面多,无话不说,有时甚至不讲礼数,听到这句话也就大大方方坐在了炕沿上。 可再看他俩,别看愣子是庄里面有名的愣头青大瞎马,到了庄里的“二衙门”“七老太爷”面前,那是万万不敢造次的;赵文成在庄里面辈分小就更不用说了。只有当铁柱捅了捅他俩,又眨着眼暗示他们坐下,才拘谨地坐在了炕沿边上。 “‘七老太爷’,今儿个有点事问问你老。”铁柱一五一十地把要问的说了出来。 “这日本嘛——,就是东洋。他们在咱们东边大海里的一个岛上,实际上也是中国种儿”,老人家说着端起了盖碗抿了一口,“在秦始皇的时候,有个徐福给皇帝老儿找长生不老药,带着五百童男五百童女到了一个岛上就没回来,在那儿扎下根,生儿育女,泛登开了枝蔓。今儿个城里来的这帮日本子就应该是徐福的后人。”“只不过不知道是干什么来咧?” “是不是清家产来咧?前年,绝户老根子死咧,他稻子场八竿子划拉不着的好几个侄儿不就来咱庄儿清家产来着?结果咱庄老孙家好几家子不干咧,最后也没弄过人家,给清走咧。”赵文成边说着边偷看着老人的反应,拘谨地搭着话。 “这种事情嘛——,也未尝没有的。人心叵测,孰之谓可乎,孰之谓不可?”“七老太爷”从椅子中站了起来,在地上踱着,踱着,说着几个小伙子根本不懂的话,“庚子年间,八国联军进北京的时候他们就来过。这次也没听说过中华民国的皇上惹住他们呢?”“是勤王来了吧?”老爷子又踱着,踱着,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向几个晚辈说着,但忽然声音提高了一度,“前几年,咱庄下关东的几个回来说,大清家又在东北坐了龙庭,就是这东洋人扶持的,会不会要让大清家也回北京?”。 他们几个虽说听得云里雾里半懂不懂,但发现说到这里时老太爷的脸上却露出了只有孩子才会有的笑意。这可非同寻常,铁柱赵文成两个不禁彼此对了下眼,心里说,“今儿个老太爷是昝儿的咧?” “老太爷,啥叫‘勤王来咧’?” “勤王嘛——,就是看着中华民国太乱,黎首不得安生,来帮衬帮衬咱们。” “那样的话就该不杀庄稼百姓吧?” “那还用说!” 铁柱与“七老太爷”答话答到这儿,终于下了决心把实底兜出来,“不对,他们不这样。”铁柱看了看窗外,雨还在不大不小地下着,外面没有人,就向老人家凑了凑,小声地把前些日子的事儿原原本本地对老太爷说了实话。 随着铁柱往下说,老人的脸逐渐变了天,越来越阴,越变越沉,一边听着一边停止了踱步,不知什么时候又坐回到了椅子中。 “果真如此,庚子年就又回来咧。”老人沉思着。 别看“七老太爷”是前清的秀才,满脑子皇上县太爷之类的东西,但他并不迂腐,就像他身边那些他看不上眼的庄稼耙子一样,有时看着颟顸,但到了真事上可是“心有九窍”啊。 对于这事他好像预感到了什么,“铁柱大孙子,看样子庄稼人又要遭难咧。到时候你可得带着小伙子们给大伙应事挡脊呀,小子勉乎哉!”说着还摸了摸铁柱的光头。 这时,铁柱隐隐约约感到了他手的沉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第二节(二) 几天后“七老太爷”的预感得到了证实。 庄内有一户独姓,姓李。老李家有个独子,村里的小伙子们都叫他李小子,他的父亲说这个名字“不雅“,就取了个响当当的大号李玉府。这个大号是他那庄稼耙子的父亲要改门风请村里的阴阳先生“王八老先生”取的,说是取了这个大号将来是可以当官做老爷的。 李小子从小娇生惯养,到了十了岁,他爸就把他送到了城里开点心铺子的他二姨家养着,说是接接官气。在他二姨家,总吃闲饭也不是个事啊,到十四大五了就开始在他姨家的点心铺子里面当伙计帮工,这一帮就是好几年。前两天从城里跑了回来,由于他爸前几年巴结“马府”让李小子硬认“七老太爷“的儿子为干佬儿,所以“七老太爷”就是他干爷了,从城里回来的第二天前门晌儿(土语,即“上午”。后文的后门晌儿,就是下午),就提溜着二斤匣果(注1)来看他老人家,顺便也就把这几天城里的事完完全全地说了一遍。正好铁柱他们几个也在。 原来,我们的队伍攻下县城,赶跑县长,杀了日本顾问以后不几天,天上就飞来了一个日本子的大铁鸟,下了几个蛋。那蛋掉了地,比打炮还响,比炮子儿还厉害,又是烟又是火的,毁了几家临街的店铺。他姨家的点心铺也挨上了,好在没挨住人。又过了几天,从西面的垫道上跑来了几辆不知叫啥名的“大车”,跑得挺快却不用马拉着,屁股后头还冒着烟,脑袋上还支着个铁棚子,从上面下来了不少穿着黄军装拿着枪戴着铁帽子的人,大伙都叫他们日本子。城里的警察队保安队一见就吓跑了,县城也就归了他们。 至于那大铁鸟那大车,八路来到庄上之后大伙才知道,那会下蛋的大鸟叫“飞鸡”(飞机),那“蛋”叫“炸蛋”(弹),而那不用骡马拉的大车就是在唐山下过煤窑的人常说的“汽车”。当然这是后话。 李小子说,二姨家的店铺毁了,日本子又来了,自己混不下去就回家来了。 “那,你看没看到日本子啥样?”愣子火急火燎地似乎马上就得弄个明白。 “看到咧。整天一队一队的,端着刺刀从门口过,可恶咧——。吓得各家都插上了门,不敢看。” “那,他们究竟长啥样,你到底看到了没?”赵文成也着了急。 “那几天我接着门缝见咧。跟咱们长得没啥两样,就是都比咱们矬。穿着黄军装,帽子前都有一颗红星星,帽子有的是铁的,有的是布做的四块瓦有帽檐。他们的帽子上两边和脑袋后面有三块护帖儿,那护帖儿跟小孩的屁股帘子似的,走起路来‘忽搭忽搭’地在脑后直呼扇。” 听到“跟小孩的屁股帘子似的”,几个小伙子觉得怪有意思,挺好笑的,就拿起了老太爷的帽盔,扣在了愣子头上,把七老太的头巾掖在了帽子后,问李小子,“是不是这样?” “对,逗这样”。 愣子也来了兴致,拿起了炕笤帚当枪,在屋地上比划了起来。大家看着他像唱大戏似的这样一比划,都笑了,一个个前仰后合的。就连老太爷也一改矜持,拈着发了白的胡须,笑吟吟地看着几个年轻人。 “那儿——,还有嗫?” “都打着绑腿,脚下是黄色(shǎi)翻毛大皮鞋,鞋底子上有铁钉子,在大街上走起路来,“咔咔”直响。” “是不是跟钉了掌的牲口走道似的?”铁柱问。 “就那样。可凶咧——!” “那他们打人不?”赵文成问道。 “哼,打人?还杀人嗫!我就看见一个做小买卖的,日本子在身后儿‘哩了哇啦’地一叫唤,害了怕,撒腿就跑,被他们追上就是几刺刀攮死在了大街上。过了好么几天,他儿家才托了一个说得上话的人,把尸首弄回了家,哑么悄动儿地埋咧,人也就白死咧。” “昨个儿(土语,即”昨天“),回家时,在南城门口有俩站岗的。走到他们跟前儿我揣着十分小心,还是给他们拦下咧,给了我俩嘴巴子,打得我俩眼直冒金星儿,原地转了仨磨磨儿,把我都给打蒙咧。”说到这,李小子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刚被打过。 “他们打你,你没还手?”愣子愣巴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我哪儿敢跟他们动手,他们手中有枪,还不把我挑喽?“ 李小子说到这,大伙都埋怨地看了看愣子。“哼,真是棵净瞎说的愣葱。“大伙心里想。 “后来呢?“ “这时候,过来一个穿大褂背着枪的中国人,告诉我得给‘太君’鞠躬。鞠躬不就结了嘛,打人干啥?”李小子说到这哽咽了几声,“妈的,我不给你鞠躬,我给你磕头。我就跟给我爷上坟似的磕了四头。早晚让他也进坟地!”说到这儿,李小子咬着牙,眼里似乎要喷出了火。 大伙都乐了。 “后来呢?”仨小伙瞪大眼睛一起问道。 “后来?你们说昝儿着儿?日本子倒乐了。对着我竖起大拇指说‘要西’。还跟我‘要西’,我身上哪儿有‘西’呀。” “可那中国人他知道是昝儿回事,踢了我一脚‘快他妈滚’,我就回家咧。” 经这么一说,大伙都琢磨过味儿来了,他们不是来走远房亲戚的,是来清家产的。 铁柱心里明白,这伙儿日本子跟蓟县小山上的一样,不是人,是鬼,杀人放火,什么坏事都干。要是来咱这儿,咱可不能做肉案子上的肉,让他们随便剁剥,要变着法儿的跟他们斗啊! 注1:指装在盒子里比较高级的糕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第二节(三) 大水在开始落去。虽说水深的洼地里,人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拉筏子(注2),才把高粱秸子弄到了家。但人们总算是抢着把大田收割了上来,一年总算是有了个头儿。看着可可怜怜的几个高粱头子晾在了场上,离装仓入囤不远了,庄稼人的心也多少踏实了些,总比颗粒不收强吧?转眼,天也就凉了,白露要到了。 铁柱和石柱哥俩到西堼去捋草籽,捋了半小口袋儿。哥俩又到堼上挖了好多艳粉(注3),一边吃着一边往回走。走着走着,铁柱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头戴礼帽c身穿黑缎子裤褂c白袜黑尖口呢子鞋的人,骑着个庄稼地儿很少见的德国蓝牌28大架洋车子(土语,指“自行车“)朝他们这边来了。在那个年月能有如此打扮的人不是官面就是土匪,一般百姓在路上遇到都是远远地躲开,怕惹祸上身。虽说铁柱早就是庄里面不怕事敢担事的小伙儿,经蓟县那场变故,看到了生与死,胆识就更大了,但妈常叨咕的“不怕事儿找人,就怕人找事儿”他是牢记在心上的。况且不惹事儿,让大人省心,是正事。所以一见这人这个来路,就赶忙拉了拉石柱,哥俩就下了道,耙(bà,土语,指“踩着泥水走路”)着泥水顺着庄稼地里的小道回了家。 来的是什么人? 他姓唐,大号挺响亮,叫唐帅武,可是人送的外号就不怎么地了——唐溜子,是王铁匠庄正西五c六里地张道各庄的,是附近出了名的唠叨梆子。 说起这小子,十里八村不知道他的少,骂他的多。这货,小时耍钱闹鬼,大了吃喝嫖赌。据说近几年城里有了“白面馆”,就又粘上了“白面儿”。这一抽,不要紧,没几天就把一个本来还算殷实的家全给败祸没了,父母也被活活气死。前些年,他的大姐出门子到了王铁匠庄的老马家。姐夫俩是老实憨厚的庄稼人。前年他到姐夫家借钱,没借给他,翻了脸,拿起院子中的石头就把姐夫家最值钱的家当做饭的锅给凿了。从此,也就断了道,再也不上王铁匠庄来了。 今天这小子不知何故又来了,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等着吧,没好事。 这小子里了歪斜地骑着车,直奔他姐姐家。她姐姐家在庄子最西头道北。这时,他姐姐正在院子里“勿食勿食”地轰着要到晾着红高粱c灯笼棵子籽和榆树皮的席头子上捡食的小鸡子。 唐溜子一骗腿下了车,用前轱辘撞开了那侧歪着的秫秸排子,大摇大摆,就进了院。 他姐夫马得富姑母俩是村里面出了名的窝囊膪,胆小怕事,八脚踹不出个屁来。他姐一见大门口突然站着一个穿着不凡的老爷儿们,也不言声(nián sheng)儿,就闯进来,直奔了她,心里害了怕,也没敢多看,赶紧低下头,往寨子(大洼地里穷人家没有院墙,只是用秫秸杆把院子圈起来。这秫秸杆圈成的圈就叫寨子)边躲。 “姐,干啥活嗫?” 他姐吓得也没听清他喊的是什么,站在那里就“突突”地筛开了糠,连手里面拿着的地笤帚也跟着一个劲的抖,眼看就要掉在了地上。 “姐,是我,是帅武”,唐溜子边说边凑到了他姐的身边,“你真是白活了,大白天的又没闹老抢儿,这么大个人咧,看把你吓的。”一边说着,就一边扶住了马唐氏的胳膊。 这时,他姐才敢瞪着还有些惊恐的俩眼抬头看了他一眼。 “是大兄弟呀!我当时谁嗫,可吓坏我咧!”他姐稳了稳心定了定神,见是他,想不理但又没那个胆量,就只好硬强着挤出了一丝笑,故作亲切地答着话。“吃了没?冷不冷?累不累?”天上一脚地上一脚,东一榔头西一杠子,故作亲切地问候着。可是心里却琢磨开了,“这小子好几年不登门咧,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冷不丁又冒上来,干啥来咧?准没啥好事!“ “姐,你也是孩子都多大的人咧,昝儿还是整天介颠三倒四c二么填仓的。都啥时候咧,还‘吃了没,喝了没’地乱问?”唐溜子甩了甩男不男c女不女的大中分,边支着车子边教训着。 “到了一奶同胞的亲姐姐家,就让站在院里,也不往屋里让?让人一看这成啥咧?”还没说上几句,就挑开了他姐的不是。 他姐这才想起往屋里让他,于是就发着怵,把他让到了屋子里面。 “我姐夫嗫?”唐溜子进了屋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家里唯一的那只稀里合得儿的旧春凳上。 “在后当院干活嗫,我这就去叫且。”说着如释重负地跑了出去。 姑母俩像站规矩似的站在唐溜子面前,恭听着即将的训斥。 “还不快给舅老爷蒯瓢水?” “不用咧。“唐溜子翘起二郎腿,颠得着,掏出了洋烟(土语,与后文的烟卷一样都是指“香烟”),抽出一支在烟盒上“啪c啪”戳得着,随后“嚓”地划了一根火柴,点着烟叼在嘴上,又在空中晃了晃燃烧的火柴棍,“啪”的一声扔在了地上,也不言声,随后就一口一口地抽起烟来。 这既不打又不罚的一出儿可把姑母俩闹蒙了,大气也不敢出,半低着头,偷眼看着他,等着下文。 唐溜子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大口大口地吸着烟,晃着打了头油锃光瓦亮留着大中分的丧梆子脑袋,慢悠悠地吐着烟圈儿。 姑母俩彻底没了底,腿肚子都要转了筋,就差给他跪下了。还是他姐夫马得富,毕竟是个大老爷们儿,先开了口,“大舅老爷,今儿昝儿有空到我这儿串个门儿?” 唐溜子也不搭理他,瞟了瞟炕上那条只看见棉花很难看见布的被子c北柜上那只剩一只耳朵浑身都是土的瓶罐,用手指戳点着他开了口,“我说姐夫,你看看,你们俩,啊?这日子过的,啊?就差他妈的拉着棍儿要着吃咧。” 他斜愣着眼看了他俩一眼,又开了腔,“前年吧,有桩大买卖到你们这儿来倒五块钱,是倒扁儿又不是不还,愣说家里没有到别人家也借不出来,就是不给我。” 这小子说到这,突然,“噌”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像头要吃人的野兽那样在屋地上来回转着,两手挥舞着,狠命地嘬着烟,“昝儿样,你看看昝儿样,你兄弟今天混的,大蓝牌c金怀表c哈德门,穿绸裹缎吃香的喝辣的” 这小子说着,把刚抽完了的烟蒂狠狠地扔在了马得富的脚下,吓得他一哆嗦好悬没坐地上,连说了三个“是,是,是”。 “他妈的,狗眼看人低,有眼没珠,瞧不起我。今儿个昝儿样,嗯?老子入了日本人的维持会,日本人看到我上马能治军下马能管民,是个人物,赏识咱,大小给了点事。现如今在玉田地面上也是个跺下脚儿地动啃的人儿,只要我说句话让谁倾家荡产出房子卖地,定在二更保证到不了五更。” 马得富姑母俩彻底抗不住劲喽,“枯嗵“给他就跪在了地上,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个话来。 一见这情景,唐溜子故作开了惊讶,“你俩这是干啥?都是实在亲戚,快起来,快起来!”说着还满脸堆着笑,假惺惺地把姑母俩拉了起来。 “宁可他人负我,我不负他人。两笔写不出个亲字,谁让你是我亲姐亲姐夫呢?嗯——?这不,又有好事啦——。日本人要招工到关外去,知道我是个干才,就委托给了我。没别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从庄里面给我招个人,甭管是瘸子还是哑巴,都给五毛钱。”唐溜子看到火候差不多了,就一古脑儿端出了他的“狗皮膏药“。 马得富夫妇俩一听是这事,胆子就大了起来,“大舅老爷,我这笨嘴拙腮的,你看?” “中咧,中咧!我知道你俩就是个吃货,能吃不能干。把庄里面管事的叫这儿来,总可以吧?嗯——?”“嗯”时他提高了八度,那个气势似乎要把马得富一口吞掉。 马得富赶紧地连说了三个“中,中,中”,就跟头流星地跑了出去,出了门还没忘回过头来吩咐自己家里的,“还愣着干啥?快抱柴火,点火,给大舅老爷烧口热水喝!“ 庄里管事的与马得富是同族同辈,叫马得财,人们都叫他老马。正如他的名字,只要有好处给钱,啥事都干,啥屎都拉。 一见面,经唐溜子这么一说,两个人一拍即合。不一会大街上就响起了“咣咣”的锣声和“众庄户听真,成丁们一律到庙台儿集合,官府有公干”那像破锣的喊声。 注2:指把高粱秸秆捆上个,搭在一起,在水中像拉船样拉着走。 注3:一种多年生草本攀援植物的根,状如白薯做的粉,可生食,也可蒸熟后食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第二节(四) 说起王铁匠庄也是一个明代建的古村。传说是一个姓王的铁匠,最早在这里搭个铁匠铺立的庄。它中间一条大街横贯东西,北面有一条小街叫北场儿。村子的正中央,有一座前清年间修建的大庙,把大街从中间隔开,分成了两部分。西半部较长,且有钱人都住在那,所以就叫西大街。东半部较短,小户人家占多数,所以就叫东小街子。擦着大庙的东墙外又有一条通往外界的南北道穿庄而过。这条道路的东南面与大庙相对着是一个水坑——由于是庄里的公产,庄里都叫它官坑——它好像一条蜿蜒爬行的长虫(土语,指“蛇”)向东南而去,在这条长虫的头弯处环绕着一个高高的土台儿,孤零零地矗立在村庄的东南。虽说这个高台与村庄隔水相望,离得也较远,但也属村庄的一部分。台儿上只住着两个独姓,老赵家和老李家,别看老李家有点钱,但由于老赵家要饭落户来到这个地方比老李家早,所以这个高土台就冠以了“赵”姓,也别看这个地方只有两户,却有个响亮的名字叫“赵家楼”。 这个庄子虽说不上山清水秀c人杰地灵,只是大洼地里千千百百个村庄中的一个,土气,土气得不能再土气,但“龙脉“与大庙却是不得不提的两件事。 庄东没有几里地就是双城河。与双城河相接有一条水沟,常年清水不断,蜿蜿蜒蜒逶迤而西一直擦着东小街子的北面进入村庄里面。它进了庄不远在中间就分成了两叉。一股叉从东小街子中央向南穿过汇入官坑,而后再向东延伸汇入一个大坑,从南面把东小街环抱起来。一股叉继续擦着村北向庄里面穿行,一直穿到庄西,汇入一个水坑,把村庄从北面抱了起来。这一分一穿一汇一抱,前后串联起来了五个水坑,整个村庄绿水缠绕,就好像被一条龙盘绕着。要不怎么庄里的风水老先生“王八老先生”说王铁匠庄早晚要出大官嗫? 在东西大街与南北道的十字交汇处,坐北朝南那座古庙,名字挺响亮叫做“大宝庵”,但实际上并不大,充其量只有一层殿。居中三间正殿的右手前面有三间厢房,作为配殿;正殿的东房山下,与之相接的是两间耳房,作为居住而用。这座庙本是个姑子庙,后来不知何故不供了三清却稀里糊涂供起了观音,但庙主却还是姑子。庄稼地里哪儿有人叫这个死真儿认这个死理儿,所以也就稀里糊涂地这样下去了,一下去就是几辈,就是一二百年。庙土得不能再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这庙里有两样是不能不提的。一个是正殿中的神像,除了泥塑的大坐像之外,壁龛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佛像,并且还都是铜的。这在庄乡里可是少见的,附近只有净觉寺,才有这样的满堂佛。一个就是明代万历年间铸的大铁钟,挂在正殿前面树干扭拧c虬枝盘旋c树皮皲裂苍老的大槐树上,黢黑巨大古朴不说,单说那清脆浑厚的响声,就是别处没有的。每当敲起时,人若站在旁边,“嗡嗡”地都会把你震晕,据说十几里之外的林南仓都能听得到。大庙的前面与大街连成一体是一个大空场,庄里面都叫它“庙台儿”,是庄内有个大事小情开会说公事的地方。 这时村内几十号青壮劳力都已经聚集在了这里。有坐着的,有站着的,成群,散散漫漫的一大片,在那里等着。 唐溜子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老马提溜着铜锣,锣槌别在了后腰上,颠颠儿地跟在后头。 唐溜子走上了大庙门口的台阶,一露面,庄内有认识他知道他底的,这下台下可就有点乱。 老马真不愧老油子,一看要坏事儿,就三步并作了两步跳上台阶,吼着破锣嗓子瞪起了狼羔子眼,“王八操的,昝儿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反天了你们?!”“这么多年王铁匠庄还没有犯王法的嗫!谁不要脸,狗子(指范大狗)你们几个,给他捆上,送到县上让他坐监牢狱!”他给事先安排在下面的几个腿子发着话。 经他这么一咋呼,下面也就哑么悄动儿没人敢吱声了。 父老乡亲们——”唐溜子拉着长声,手里捏着呢子礼帽在胸前晃悠着,另一只手不断比划着,像个等着挨宰的鸡伸长了脖子嚎了起来。 “乡亲们啊,啊——!兄弟今天受县长王大老爷的委托,到贵庄公干,啊!”,“现如今,东洋人坐了殿,给咱们带好事来咧,啊!” “咳,咳!”他干咳了两声,用那两只似笑非笑的眼睛扫了一下台下,接着连喊带比划的对大伙白活(bái hu一,“口若悬河”的意思)开喽。 “东洋人心眼可好着呐,啊!知道咱们遭了灾,没吃没喝的日子苦,活不下去咧,要招一些年轻力壮的到关外去享福。” 说到这,他弯下腰,似乎要把大伙一口吞下,“嘿嘿——,到东洋人开的煤矿钢厂去做工。伙计(土语,“工作”的意思)嘛,啊——,也不累得慌。钱嘛,啊——,东洋人也不白使咱们,给的工钱还不少,好好干一天能挣七八毛的,管吃管喝,挣的钱全归自己。吃喝嘛,嘿嘿!那是没有的,东洋人说了,早晚有稀有干儿,晌伙(土语,指“中午“)干的管够,傍年被节还犒劳,有鱼有肉,把东洋人答对好了兴许还闹两盅。” 说着说着,这小子似乎打了吗啡针儿,也不端着架子了,一手提溜着礼帽,在台阶上溜达开了。只见他涨红了脸,俩眼放着光,唾沫星子乱飞,语流贼快,像唱戏的背着台词,“关东可是个好地方,粉条炖肉敞开儿吃,好看戏的有戏园子,好抽两口的有白面馆,好玩的有澡堂子妓院。关外的大闺女可长得俊,大高个,白净净,嫩得一掐都出水嘿嘿!” 老马一看唐溜子“灶老爷上天——要离板”,事情要砸,赶忙干咳了两声提布他。 唐溜子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手,马上就清醒了,就又假装开了正经,一脸正色,“嘿嘿,加点盐劲儿说了几句笑话,啊!大伙别当真,都是正经八本儿过日子的庄稼人,没人想那歪八溜子的。” 他顿了会,瞟了一眼台下,换了一副哀哀苦苦的面容,“哎“地长叹了一声,“看这意思,过年个年景也好不到哪儿去,弄不好还得饿死人。大小伙子给家带出一张嘴,挣点钱,置地盖房娶媳妇,没有啥不好的。过喽这个村可就没这店喽!” 他抬起脑袋,腆起了胸脯,用眼扫视了全场一遍,“该说的呐——,我都说到咧。狗咬吕洞宾,别不识好人心。不着咱们是亲戚庄儿,这么天大的好事,嘿嘿,我还不给咱们嗫!乡里乡亲的,大家就看着办吧,啊?!”他慢悠悠地又补充了这么几句。 “别他妈给脸不接着,要不是亲戚庄,老唐才不会管呐。不去,别人混阔喽,可他妈的别后悔!”老马在一边烧着火。 经他们两一唱一和地一闪呼,再加上年景也确实不好,庄稼人日子不好过,下面开始骚动起来,有几个心眼活了。 “豁出去了,昝儿着也比逃荒要饭强吧?我去!“ “算我一个!” 事后马得财得了几块钱,乐么滋儿地揣兜了。临了,唐溜子破天荒地扔给了他姐他姐夫几块,就走了。 马得富姑母俩像攥着条长虫似的攥着这几块钱,一宿也没睡好觉,思么来思么去,最后把它偷偷地交给了马得财才算安了心。 没几天,庄里面这几个挂了号的小伙子,每人给了一个饽饽头一块咸菜,就从唐山被装进了闷罐子车,拉到关外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第一节(一) 题记:洪荒干枯的原野当遇到了天火,哪怕只是个一闪而过的火星,它也会燃烧。这火终会燎原,烧尽这本已死去的世界,然后这世界将在灰烬与废墟中得到重生。 即使夜再暗,总会有些先行的人们,为了自己为了亲人为了这个世界,勇敢地拿起利刃劈向黑暗的天空。他们知道自己也可能与它一道毁灭,但涅槃将使他们永生。 第一节:范老八办自卫团“祸事赖”回来起枪 正月里,老马的院子里很是热闹。 西屋里,老马屋里的和几个老娘儿们在炕上打梭和,动静不大,不细听都听不到声响,只是偶尔能听到几声轻轻的嘻笑声。东屋里,老马和一拨儿老爷儿们在炕上顶小牛打天九,吆五喝六,要炸翻了天,很是热闹,屋地下站满了看眼儿吹脖颈儿的人们。 这时,范八爷儿的“腿子”c他的当家子侄儿范大狗俩手揣着袄袖,戴着午介后晌(土语,即“除夕夜“)磕头拜早年时八爷儿赏给的半新不旧的毡帽头儿,哈着腰一闪身钻了进来,给老马使了个眼色,就出去了。 原来是范八爷有请。老马赶紧撂下手中的牌,一溜小跑着,到庄内的“大衙门”见驾去了。 别看庄子不大,可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庄里可是有“两府三虎一狗”之称的。 这“两府”就是前面提到的“七老太爷”的“马府”和刚要出场的这个范八爷的“范府”。虽说“七老太爷”在庄里被人们捧上了房尖,成了全庄各家各姓的老家爵儿,就连一咳嗽全庄都激灵的八爷遇到大事小情还得到“马府”过个话,听听老爷子的口风,但实际上大伙心里都清楚“马府”只是个空架子,家产上一辈早就造得差不离了,至于通官气那更是前清的事了,“前朝的黄历,早就不顶事了”,只不过老爷子深孚众望c文章道德在十里八村没比的,大伙才一如既往地重他敬他罢了。庄稼人在这一方面是最不含糊的,要不怎么称他为“二衙门”嗫? 至于范作奎范八爷,产业不说,就说势力吧,大小子始终在县衙门里管钱粮,是历任县大老爷的“里码人儿”,官面上都能说上话,有时还说一不二。就是在唐山的大姑爷,据说也是半商半官,是个在官面上吃得开的人物。真正的“大衙门”还在这儿,这一点大伙心里都是再清楚不过的。要不每当庄里面遇到公干官事,怎么都得看“大衙门”“范府”的呢? 至于“三虎一狗”嘛,狗自不必说,想必你已猜到了。虎嘛,到了下文是少不了要交代清楚的,这里就不再啰嗦。 一进屋,老马就看见,暖烘烘的火炕上放着一个泛着红光的小炕桌,上面摆着烟笸箩c炒落生c毛子嗑儿(土语,指“葵花子”)c戴着暖壶套子的大茶壶,还有一个沏着香片精致的兰花茶碗儿,碗中正热腾腾地冒着一股透着清香的热气儿。 顺着小桌往下再一看,一个炭火盆,盆沿上正在烤着红果,“滋儿滋儿”地向外冒着气泡,喷着酸酸的甜味——这甜味与那香片的清香一起混合开来,整个屋子洋溢着一股怡人的味道,香中透着甜,甜中透着香,直往老马的鼻子里钻,由不得他不赶忙吸了几下鼻子,恨不得把这香气儿全部吸进自己的肚中——而在火盆的边上盘腿坐着的八奶奶正在用火筷子拨着炭火,给那支横担在小炕桌上的大烟袋点着烟。 又顺着烟袋杆往炕肩儿上(土语,指“火炕正中的最南面”)一瞄,老马就见嘴里含着玉石烟袋嘴的八爷,正眯缝着眼儿,侧歪着身子蜷在那里,一只胳膊支撑着头,似睡非睡地在打着盹,似乎还听见了轻轻的鼾声。而此时那个刚刚买来不久的小使唤丫头,正低垂着头跪在八爷的下脚处,给他轻轻地捶着背揉着腿。 他俩一进来见这架势都没敢弄出大响动。范大狗往前里凑了凑,轻轻地用近乎第三个人都难于听到的声音说道,“八爷——,来咧。”然后就乖乖地退到了后面,躬身站在了那里,不敢随便乱动了。 八爷慢慢地睁开了一只眼,随后就又闭上,“哼“了一声算作打了招呼。倒是八奶奶赶忙着穿鞋下炕,让老马坐下。老马一见今儿个有点不对劲儿,也没敢坐,就和大狗一起,一前一后躬身站在那里等着八爷的训示。 好一会,才听见范老八开了口,“啊,老马呀,啥时候到的?坐,快坐。” 老马陪着笑脸,加着小心,“八爷,你老(土语,”您“的意思)请示下,我站着听挺好的。”老马故意像戏台上的人物那样咬着文咂着字,显出十二分地恭敬与仰畏。 “老马呀,年头儿你给我应的那事儿,办昝儿样咧?” “八爷!侄小子领命后,马不停蹄,正在操持嗫。” “操持?”“是在忙忙呱呱‘天啊地啊‘地打天九顶小牛吧?啊——,呵呵!” “八爷,侄小子不对,把交代的事痿懒了,八爷训斥得及是。”老马向前紧凑了一小步,腰更弯了,两只胳膊都快垂到了地上,小心地陪着不是。 “老马!快,坐,坐!”“站着说活儿多不得劲儿,总站在那儿干啥?”八奶奶看到气氛不对,就笑嘻嘻地在中间打着圆场。 老马看了看八奶奶,又看了一眼八爷,才小心翼翼地勉勉强强坐下了半个屁股。 于是八爷又开了口,口气也缓和了许多,老马听了甚至好像是小时候他爸在数落他,“老马呀,不是我说你,你没听说腊月里附近几个庄又闹了老抢儿?这你知不道,可孟家庄老杨家麦秋后挨抢你总还记得吧?啊——?炮楼子都没挡得住,大洋让人抢去了不老少。不要等咱庄也着上,真有了那天,你这一村之长向大伙可得有个说道啊——!” 老马这才敢看了看八爷那阴沉沉的脸,“八爷,发水之前,咱庄的自卫队在左近(土语,”附近“的意思)是最好的。你老也知道,孟家庄老杨家挨抢,土匪来了那么多,愣没敢来咱庄祸祸”,说到这老马甚至有了些洋洋得意摇头晃脑,当看到八爷正在狠狠瞪他时,马上就又垂了头丧了气,有气无力几乎是在嗫嚅着,“一发大水,就,就,泄松咧” “回头,我马上把手头的事搁下,忙乎这事。不出三天就给八爷办成,嘿嘿!”他坐在那,搓着两只手,显得很是局促,下开了保证。 听到这,范老八脸上渐渐地变了颜色,稍稍有了点儿笑模样,冲他摆了摆手,他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第一节(二) 这时,范老八给八奶奶和大狗使了个眼儿,两人就退到了外屋。他向老马招了招手,示意他上炕。老马鞋也不顾得脱,跪着爬上了炕沿,听八爷小声地向他曲咕着,面授着机宜,“你大兄弟(指范老八在县上的大小子),昨儿个捎来了信,说东洋人来城里之后,年前年后北边上岗子(土语,指北部的山区)闹开了八路,让咱爷俩赶紧把庄里的自卫队操办起来,防止穷小子们闹事。”老马大气也不敢出,瞪着两个眼睛听着,不住地点着头。 “还说,这次不要像过去那样咧,鞭站岗放哨,松松垮垮的,要搞个新名堂,叫啥来着?嗯——,对咧,‘常备民团’。还说,先闹起来,闹大了,他跟日本人说说,给点枪支弹药,说不定还给军饷,成了皇军的人嗫——!”说到这,老马就见八爷他老人家的脸上竟绽开了一丝笑意,”嘿嘿“地笑了起来。 “我琢磨着,第一步,先把庄内的枪收一块儿,定下几(jie,“几个”的意思)棒小伙子,让马有田当教头。名字嘛——,也不叫自卫队咧,土里土气地,叫‘自卫团’,响亮!” “八爷,不鞭,固定人儿弄什么‘团’,丁壮还给不给俩钱?啥说儿没有,穷小子们怕是不干嗫!”范老八话刚一落地,老马就乍着胆子来了一句。 范老八翻了翻眼皮,看了看他,心想,“这小子真他妈了个巴子属狗的,改不了吃屎,啥事也忘不了弄俩子儿花。谁让今儿个正是八爷用人之际嗫?老话不说吗‘手中没把米,叫不来,叫狗狗不应’,不让他从中落俩,事儿怕是要费周折。” “我已琢磨好了,出枪出人的家不出钱不出粮,别的家按地亩出钱出粮。冬天绕着庄的冰凌沟还是老办法,按地亩丈量长度,摊散给各家各户,每天清早些(土语,即“早晨”)打冰开沟。” “枪吗——?真格地,大水之后,散了队,咱庄还剩几条拿得出手的快枪?” “嗯——”,老马掐着手指算了算,“你老这儿大小还有四” “嗯——?”范老八长长地来了这么一声,翻着眼皮,看了他一眼,“我使的那把头号德枪,你兄弟从县里弄来的两条七九和那条东洋大盖子就算咧!” 老马赶紧低下了头,给了自己一嘴巴,“该打,该打!”“哪能算八爷这几条?”“中户上户手中的嘛——,还在的总还有十来条。大多是老套皮c汉阳造这样老掉牙的货。老毛子的水连珠这样的“五子枪”也有俩。我那儿还有正用着的那支二把盒子。我二叔那儿还有支冲锋式,老卡壳,就是个摆设不好用。还就是有几老铅头c撅把子c鸟枪这样的破烂货,拿不出手,没算在里面。” “咱庄的官枪还在?” “在,还在!就在大庙东耳房挂着嗫。” “嗯!”范老八点了点头。 这两天,老马都要把八爷家的门槛子踢破了,自卫团的事紧锣密鼓地操办着。 庄稼人最知道节俭,一吃完晚饭,家家就止了灯,村庄笼罩在了黑暗中。屋里黢黑莫眼,铁柱和石柱哥俩正坐在炕上拉科儿(土语,“说家常话“的意思),就听到了几声轻轻地拍打前窗户的声音。 “谁?”铁柱小声地问道。 “我,冯铁匠。” 铁柱赶忙下了炕,打开屋门把老铁匠让了进来。因为是生死之交,一见面很是亲热,爷俩就摸黑坐在炕沿上唠了起来。 老铁匠问起了庄里面办“团“的事。铁柱把自己知道的一一说了,也说了由于这次办”团“与以往不同,要办成”常备“的,怕耽误农活,各家都不愿意出人,只认出钱粮。 “铁柱,还记得咱爷俩分手时我给你撂下的话儿不?” “记得”,铁柱很有信心地说,“就是对了机会,咱们得把队伍拉起来!” “对!还要拉起来。” “这会儿,有了可靠的信儿。范作奎这次挂羊头卖狗肉,拉起的队伍是给日本人干事的,是专门对付咱穷哥们儿的。他下一步还要把散了摊子的联庄会攒对起来,办成更大的‘团‘”,老铁匠停了一会,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很长一会子,才又开了口,坚定地说,“这个节骨眼上,柱子,你得把庄里可靠的小伙动员几,加入到里面去”他好像是在下着命令。 还没等老铁匠匠说完,铁柱就急了,“昝儿着,铁匠叔,他拉的队伍是对付咱们老少爷们儿的,昝儿还让我们都进且?难道了不成,让我们都成儿给地主老财看家护院的狗?” “嘿嘿——”,老铁匠开心地笑了,“傻小子啊,兵都是穷小子咧,那枪不也就是穷小子的了嘛。到时候穷小子的队伍还不听咱穷哥们儿的?队伍还不是泥腿子的?” 铁柱拍着自己的脑门儿也笑了,“到真事上,我就是有点轴(zh一u),转不过弯来!“ 爷俩都笑了。在笑的时候,铁柱似乎又看到了那天黑夜中那双闪着亮光的眼睛。 没几天自卫团就像模像样地操办了起来。铁柱c愣子c赵文成c李小子他们几个都在了“团”,每天都在老兵油子马有田的带领下,操练c放哨c打枪c下夜,弄得倒也有声有色的。 自从办了“团”之后,赵文成他们几个发现,新近铁柱也多了点新鲜事,瞅空儿摸空儿就往冯窝铺跑,不仅去,跑得还挺勤。问他干什么去,就说上“四表叔”家且。“可没听说,他在冯窝铺还有门子亲戚嗫!”日子一长了也就不新鲜了,也就没人再问了。可不知不觉中,他们几个又发现,铁柱知道的事c明白的理却越来越多了,越来越像当家作主的大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第一节(三) “‘祸事赖’回来咧!“这个消息在庄里像瘟疫一样传开了。 “祸事赖”是谁? ”祸事赖”的大号叫范启云,”祸事赖”是他的外号。他就是王铁匠庄土生土长的人。他的父亲说起来与八爷还是没出五服的当家子,管八爷叫哥。”祸事赖“的父母也是老实巴交的庄稼耙子,”祸事赖“小的时候与庄里面的同龄孩子也没有什么区别。他多大了还光着屁股满趟街蹽,下坑摸鱼撒尿和泥,钻苇塘掏喳喳喜蛋逮江咪喳,扎高粱地打“乌米“,串麦畦找窝力儿蛋,套马急溜猴掏鸟窝,棹蚂愣捅马蜂窝。(注1),整天没个闲时候,瞎淘瞎跑,也没看出他有多坏。可你没听到过那句话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实际上就是块白布,放到黑色的染缸中就是黑的,放在紫色的染缸中就是紫的。那一年庄里面闹瘟疫,他的父亲死了,本来有几亩地还将就着能混个饱的家顶梁柱折了,穿鞋戴帽的瓦房出(土语,“出卖”的意思)了,几亩地卖得也差不多了,他那妈也管不了他了,再加上有个远房的爷是十里八村的一个无赖,靠偷偷摸摸,替人滚热堂,勾匪绑票c拉线销赃得利过日子,整天和他狗扯羊皮混在了一起,跟着啥人学啥人,那还有个好?所以十几岁时范启云就开始变坏了,还不是一般的坏,坏得都出了奇。 开始的时候,谁家有好看的大闺女,他就愣往谁家闯;演大戏了专门往有小车子(富户家马拉的轿子车)的地方钻,捏一把抓一把小车子里女眷露出的脚。到稍大了,就开始钻窟窿盗洞偷东西。起初还是半明半暗,后来觉得这样干太费事太麻烦,干脆就明着来,进屋就拿。 起初,像范老八这样庄里不吃渣的主也揍过他,管过他,“妈了的,老范家不能改门风。有人养没人教的货,今儿个我替你死鬼爸管管你!”八爷一边打着他脖搂拐(土语,“打耳光”的意思。打耳光,土语也叫“打耳搂子”),一边恶狠狠地骂着。这小子真有种,大巴掌打在后脑勺子上,还是脖子耿耿着愣是连吭都不吭。可没过几天,八爷的柴禾垛就着了。又没过几天,八爷的马棚又着了,得儿亏范大狗他爸看见得早,把马牵了出来,马才没被烧死。 范老八急了,花俩钱把他送到了县上,要治他个罪。 大堂上,又是嘴巴子又是棍子。可这小子总是那句话——“不是我弄的!说是我,你看见着?”打得血葫芦似的,到了,也还是这句话。最后,干脆就趴在了大堂的砖地上,连叫带咋,干嚎着求大老爷替范家大户打死他这个良民,让明镜高悬的县衙正堂再多个冤魂。撒泼打滚,闹得县长大老爷也是干瞪着眼,嘎叽着嘴儿,没了咒念 县长大老爷(注2)一看要出人命,就向下面的八爷使了个眼色,判道,“查刁民范某,游手好闲,祸事乡里,实为地方无赖土混。为了清肃民风,在大堂上予以训斥,以观后效。再,关于同村范姓所诉纵火泄愤一事,似该刁民所为,但实据不足,有待核查。画押备案,当堂释放,交归原村,族内监管,以观后效。但有实据,二罪归一,严惩不贷!” 八爷这口气没出,还搭了几块给“祸事赖“的养伤钱,弄了个憋气带窝火,在炕上躺了有些个时日。 从此之后,范启云可就更猖狂了,动不动就拍着胸脯,“连县大老爷的棍子都把我昝儿着不了,还怕你?”也就是从此之后,庄里人在背地里就不叫他大号而改叫他““祸事赖””了。也就是从此之后,这小子的胆子就更大发了,小打小闹不干,专干勾匪诈财c窝赃使钱的事了。谁家有点钱,他就登门磕头,不识相的不出三天管保出事,弄得十里八村不得安生。 范老八从年轻的时候“为我所用“这招就玩得好,一看降服不了他了,就让他给自己赶大车外带看家护院。赶大车时,半路上给走远道的人捎脚,捎到没人处,一脚把人踹下车钱财归自己,甚至顺便拐卖人口,压死小孩儿装料口袋扔到野地里,这些事都没少干;看家护院时,瞅空钻出来,钻进庄内年轻寡妇的被窝里,到有钱的人家讹俩花,这些事也都没少干。八爷倒也乖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俩眼还全合(hu一)上,“只要不出人命就行,嘿嘿,要是有了命案,那可就看你小子的造化咧。”他心里盘算着。 前几年日本子还没来的时候,这小子看到在庄乡儿这小地方也闹不出个大天十六点来,再加上想黑了俩外地土匪的脏没黑成,怕着报复,也就借机子改名换姓跑唐山混事去了,庄里面也就消停了。 不知为何,今天怎么又回来了呢? 踏上这块土儿,”祸事赖”可以说是“刚出生的孩子——光身一个“了。举目一望在这里自已已是一无所有:地,卖咧;小草房,出咧;妈,死唐山咧;人缘,臭咧;回来,没地方儿去咧。 他坐着小车子,一没奔亲门近支,二没奔庄里管事的办公地儿大庙,而是直接让车把式把车轰到了范八爷的青砖大门洞前停下。 “咚咚“门被敲开了。范八爷一看这个像自己大儿子一样穿着官面人物才穿的灰中山装c胸前耷拉着金黄的怀表链c脚下蹬着皮鞋c手拿文明棍儿c头戴深咖啡色呢子礼帽c戴着金边茶色水晶亮子的人,不认识,愣住了。 “老族伯,一向可好啊?”这个人说着客客气气的官话,还文质彬彬地给自己鞠了个躬,行了个礼。这更糊涂了,“大小子县里的同仁?不对啊,插晃儿(土语,“经常”的意思)就来,我都认识,不记得有这一位呀!” “老族伯,我是启云啊!””祸事赖”见自己曾在他家扛了几年小活,没少打骂他的家里(jiā li,“族内“的意思)大爷满脸的疑惑,赶忙自报了家门。 范老八这才看清,原来是”祸事赖”。虽说心里不自在,看他这个做派这个打扮,也没敢多想没敢多问,就让到了屋里的太师椅上。八奶奶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又是点烟,还张罗着让丫头炒落生,着实忙活了一阵。 “八爷,侄儿伺候东洋人咧,在县里和我大哥平起平坐咧——!”范启云乐呵呵地,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示威的意思,开门见了山。 “我现在在警备队大队长王邵武手下供职,官职嘛——,不大,现今才是个小队长,也就相当的排长,一个杠儿一个花儿,少尉。”说着他还拍了拍腰中掖着的家伙。 “昝儿着,诈财诈到我头上来咧?妈了个巴子的,如今是日本人的天下了,管不了你的民国倒咧,我家大小子昝儿着也是县公署的一个科长,他妈的今儿个敢跟我弄用不着的,送到县里,要你的小命!”八爷想歪了。 “祸事赖”似乎看出了什么,“嘿嘿”一笑,“八爷我这次回庄是带着日本驻屯队司令官,警备队王司令——这小子故意把大队长说成了司令——的军令来的”,说到这儿,冷不丁地他站了起来,正装其事地叫道,“乡绅范作奎听侯军令!” 这中不中洋不洋的一句,着实把在庄里吆五喝六惯了的八爷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啊啊”了好几声。 “大日本皇军司令官c警备队王司令命令你,把庄内管事的叫到这里来,有公干告之!”这咬着后槽牙蹦出来的c咬文嚼字的几句话还真起了作用,在庄里作威作福的范老八愣没敢吱声,也没敢多想就出去“大狗大狗”地叫开了。 注1:这里的喳喳喜c江咪喳c窝力c马急溜猴c蚂愣,以及后文提到的老汉喘c小柳叶c纺织娘等都是一些野鸟c野虫的名称。 注2:民国初期,延续着清朝的做法,县长仍坐堂审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第一节(四) 老马人还没进屋,“躬“就先进来了,“大哥长大哥短”地叫个不停。”祸事赖”斜楞个眼珠侧睖了他几眼,心想,“妈了个巴子的,在庄里时,没少受你的气,今儿个我非得先收拾收拾你!” “啪,啪”冷不丁俩大嘴巴,打在了老马堆满笑意的脸上,火辣辣地那个疼呕。老马被这突然几下,打得满地直转磨儿,刚想瞪起那只狼羔子眼到门旮旯抄擀面杖。就听到,“马得财,你身为大日本皇军的一村之长,不知给皇军办事,却胆敢违抗皇军的命令,私有枪支,组织刁民,训练军事,图谋不轨。县里已下来命令,按军法从事,就地枪决!”听到这,他就看见说这话的人已经去腰里掏家伙了。 这一闹老马可真害了怕,彻底坐不住劲了,吓得弄了一裤裆伙计,俩腿一软就瘫了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就告开了绕,“大哥,不不,大爷,欸欸,老太爷,你可得饶了我。我冤枉啊,我冤啊,我冤啊!庄里办团不是我的主意啊!”也说不出个新道道儿来了,来回就是这几句话干嚎个不停。 “好小子,跟你八爷来这一手,你还嫩了些。八爷我拆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你一口一个军令,一口一个司令,民凭文书,官凭印,公文嗫?大印嗫?”八爷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这出戏,心想。 “老家侄儿——”,八爷似乎回过了味儿,“庄里面办团嘛,啊——?是我的意思,而我嗫——”,“咳咳”他咳了两声,抬高了声音,一字一顿道,“是奉了县公署的公事办的。”他挺直了腰,咬着字,拉着长声,“这一点嘛——,是可以到王县长的大堂上——,当堂对证地——!” “祸事赖”一看到火候了,脸子一变就“嘿嘿”地乐了。一边搀起了在地上磕头如捣蒜c哆嗦如筛糠的老马,一边堆着笑脸说,“老家爵儿——,老马兄弟——,人心不古,世事难料啊。刚才我是试你们嗫,看你爷俩跟皇军还是不是一心,不来点真的,你们能信?” 于是老马哭丧着个脸站了起来,于是”祸事赖”就掏出了盖着好几个大红戳子的告示,于是三个人就伸着脖子看,于是 但这里面只有八爷识字,他俩再鬼也是“睁眼瞎”,于是范作奎就念了起来,而老马”祸事赖”这时站在那里,就只有直着俩眼看伸着耳朵听的份了。 范作奎敛起了笑容,清了下嗓子,“为收缴民间私有枪支组建保安团事告知各镇村。查,我县民间私枪泛滥,为滋生匪事提供便利。又查,近又有共匪煽动不法,持械袭击大日本皇军,扰乱秩序,图谋不轨者。为绥靖我县治安,大日本玉田驻屯军司令部中华民国玉田县公署令收缴民间一切私有枪支,组建保安团。违令私藏武器者,以私有枪支通匪论处,拒绝参加者以同情共党心向八路论处。凡以上种种,一经查明,严惩不贷。” 老马偷眼看了看,下面就是几行落款以及几个鲜红的大印,再下就是年月日了。 范作奎一看,心里就转开了磨儿,“看样子是真的,大小子前一阵回来说东洋人可数狼羔子的,说翻脸就翻脸,不管是谁,惹了他们,轻则关进大牢,重则刀挑活埋。就是给他们办事的,也整天提心吊胆,怕找事挨揍。再说今天这事又偏偏遇到了‘祸事赖’,这小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村里这几条枪不交看样子过不了这关咧。” “老家侄儿——,公事好说,咱们都受人家东洋人管,东洋人说了,咱们就照办。”他把”祸事赖”再次让到了椅子上,给他点上一支前两天大小子拿来的日本烟。借点烟这一掩护,回过头来向老马眨么着眼,“老马,庄里还有几条枪?” 老马是庄里范八爷手下一等一的干将,是庄里的三虎之一,办事干练,参与村政这么多年,八爷的事他心眼儿里最透亮,这一眨么眼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所以除了八爷和自己的就全一五一十地报了。 “马村长,就开会收吧!””祸事赖”在椅子里翘着二郎腿发着号施着令。 “老囝子(土语,”老婆子“的意思),赶紧吩咐大狗他们几个下坑弄几条大鲤鱼,打二斤肉,把刘老二刘厨子也招呼过来,我们爷俩今儿个得好好喝喝”,“欸——,老马——,办完喽公事也过来陪着来——!” 在酒桌子上,”祸事赖”可就白活开喽。什么东洋人如何赏识他;什么王大队长如何倚重他;什么这次他是带着官命下来的,来了就不走咧,在钱家台张道各庄驻上;什么别看现在只是个小队长,王大队长命令他招兵买马,马上自己就是一杠仨花中队长咧;什么日本人说了这一带就交给他咧;什么日本人在交通干线大集镇建了据点,这马上就到庄乡儿咧。 总之,看那架势他就是这孤得儿土儿的土皇上了,手舞足蹈,拍桌子摔筷子蹲酒盅,唾沫星子乱蹦。 而八爷c老马只有点头的份,插不上个嘴。 “八——,八爷”,这小子短着个舌头,“咱们庄发水喽,就,就他妈——,嗯嗯,一,一条——,西道——,进进出出。不发水,东道——,凑,凑,凑——,和着——,进人。” “吱儿喽”他又啁了一盅,“吧嗒”夹了口菜,对着四只紧盯着等着他下文的眼睛就又白活开了,“咱庄,西——,西,通张道各庄;东——,东到钱家台。这,钱——,钱家台,炮楼,正——,正立嗫。张——,张道各庄,有——,有我,再——,妈的,一驻守”,他摇摇晃晃的摆着手,“嘿嘿——!咱——,咱庄,就是铁桶一个。谁也——,甭想进来!” 说到这儿,虽说是醉话,却也听得老奸巨猾的八爷不住的点头,老马紧忙活着筛酒布菜搞个不停。 酒差不多了,”祸事赖”瞪着两只迷离像吃了死孩子似的眼,把头靠近范作奎,“八爷,那个团——,建c建起来——,人吃马喂,钱粮上的事——,还得——,得,费你老给——,劳神呐——!” “他妈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用八爷了不是?到时,给穷小子们使点心计,画画道儿,我的财路又来咧。” “好说好说,老家侄的事八爷我照办就是咧。” “祸事赖”起了庄里面的十几条快枪,装上车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第二节(一) 第二节:八路来了获新生鬼子进村变地狱 真快。过了年,转眼就又要麦秋了。 这一天,张秋宪爷仨正在东河滩间高粱苗,就看到从大埝上由北开来了一支队伍,黄绿军装(注1),看得不太真切,但挺整齐,进了庄儿。 过队伍,那还是民国十几年的事。那年,关外张大帅的胡子兵打了败仗,像大河开了口子似的往老家跑。庄里面可遭了秧,找房要钱要吃喝,牵牲口抢大车,拉夫抓丁,有时还出人命,闹得庄乡儿鸡飞狗跳,有时一天就过好几拨儿。张秋宪一看又过了兵,心里儿可就着了窄,说什么也干不进活了。赶紧招呼着伸着脖子看热闹的俩小子,收起家具回家。 一进庄儿张秋宪就有点蒙。庄里面既无哭声骂声喊声,又无抢声夺声哀求声,更无枪声打人声。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些站岗放哨和进进出出当兵的小伙儿,都很面善,人都很规矩知礼,长相也都和自己的俩小子差不多,土眉土眼儿的。说话虽然南腔北调,但都是那么热情,一口一个“大爷大妈大哥大嫂”地叫着。这难道了不成就是书里戏里常说的仁义之师?但那是说书唱戏呀! 进了家门,发现自己家也有几个当兵的号了房子,住在铁柱哥俩住的西屋。他们正在扫院子挑水打扫驴棚,而此时自己屋里的柱他妈正在炕上纺线,嗡嗡的纺车声一直传到了院里。一见主人回来了,就有一个年岁稍长不是当地口音自称肖排长的人主动上来与爷儿仨打招呼,那热情劲就好像是多年不见的亲人。 张秋宪长这么大也没看见过这样的兵,也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队伍。莫不是在北平买卖铺子里当伙计西头的老王家的大小子,年前回来所说的和掌柜一起到山西采办货物遇到的“子弟兵”?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没过两天铁柱哥俩就跟这些当兵的混熟了。吃了饭,总是抽空摸空往西屋跑。在交谈中铁柱得知他们和自己一样也都是农家子弟,是跟着cc朱总司令扛枪打鬼子的,这支队伍叫“八路军”,是从山西太行山上下来的,跟自己在大集上参加的队伍是一家子。和他们交谈中,铁柱也又一次听到了那些天在队伍上自己听到的那些先生和近些日子冯铁匠给他讲的那些道道儿。铁柱知道这就是冯铁匠常说的咱们自己的队伍——“人民子弟兵“了。 自从庄里住进了队伍后,这个死气沉沉了几百年的村庄好像焕发了青春,枯树开了花,朽木发了芽。 起初,还只是这些“老八路”们贴标语,开大会搞讲演,挨家挨户做宣传,教唱抗日歌。逐渐着,这股情绪,从小学堂开始,到年轻小伙,再到壮年到大闺女c老头儿c老太太。人们都被感染了,开始行动了起来,不仅都会了些新名词,什么“有钱的出钱有枪的出枪有力的出力,全民动员起来打击日本侵略者“,什么“抗日的民族统一战线万岁”,什么“合理负担支援抗日前线”,什么“建立三三制的抗日民主政权“,而且庄里面还有了“组织”,组织起了武装班c交通班c儿童团,开会游行站岗放哨跑交通交公粮,甚至连几千年来恪守妇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称为“锅台转儿”的妇女也有了组织——妇救会,走出了家门聚在一起,唱着抗日的歌做着抗日的鞋抗日的袜。怪不得“七老太爷”在跟八路军的首长谈话时说道“气象更新,民情涌动,为千百年来所不见,我中华有望矣”呐!。 这天吃了晚饭,铁柱他们原来在“团“的十几个年轻人,正在这个大空场上由肖排长和几个战士训练匍匐前进,其中有一个叫孙长海的武装班队员他的寡妇妈突然哭哭啼啼地找来了,说是要见队伍上的长官,有事给他做主。铁柱赵文成他们几个赶紧停了手一起围了过来,听肖排长“大娘大娘”地问话。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晚上交“抗战鞋”的时候,孙长海他妈明明完成了摊派,交的是十双,交到老马手中倒了下手,一转眼的功夫,老马和记账的李小子愣说少了一双,没完成任务得再做。孙长海他妈就和他俩争竞了起来,可是一张嘴哪能说得过两张嘴,况且一个能说会道,一个识文纂字儿?孙长海他妈也说不出个道道儿讲不出个理儿来,一委屈就坐在地上哭闹起来,揭了老马的老底儿。老马在村庄里欺软怕硬c坑绷拐骗c藏奸耍滑c弄奸使诈c作弊使钱惯了,见村里这个老寡妇同着这么多人把事情捅漏了,揭了他的底,恼羞成怒,打了她一巴掌,并且恶狠狠地威胁她说——这是破坏抗日,再闹就把她枪毙。 愣子一听就炸了窝,“嗖”地抄起训练用的木棍子,扭头就向大庙里跑,“昝儿着,霸道惯了,他还以为是八路来之前,想昝儿作践人就昝儿作践人?走,我今儿个非得教训教训他!” 赵文成离着他最近,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愣子愣劲又上来了,一甩好悬没把赵文成甩个跟头,“不用你管,今儿个非得搬搬他,看以后他还敢不敢?” “愣子叔,你想干啥?这儿有八路军肖排长给咱们做主嗫,别犯浑!”也真奇怪,愣子刚才还像个杀红了眼的“猛张飞”,听了铁柱这句声不高却威严的话马上就成了个”小媳妇“,风平浪静,嘟哝着站在那儿不动了。 到了大庙里,经肖排长三问两问,老马这个自命不凡,以为走过的桥比别人走过的路都多,什么样的大江大河都趟过的庄内的“三虎”之首,就败下阵来,蔫得了。不仅把实情向肖排长c铁柱他们坦白了,还主动向孙长海他妈认了错当面捡了讨,说自己身上封建恶习还没改,剥削思想还在,希望再给他个机会,为抗日效微薄之力。 至于李小子嘛——,也检查了自己,遇到事没问清,就随了老马,冤枉了好人。自己以后一定改正。 态度还都诚恳,肖排长批评了他俩几句,孙长海他妈也就原谅了他们,事情就过去了。 还甭说,这件事以后老马也确实有了变化,面善了,说话会和气了,对穷小子会笑了,抗日的事更积极了。 注1:冀东一带八路军的军装为土黄色,老百姓也叫它黄绿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第二节(二) 这天早晨铁柱还在被窝里,愣子后面跟着赵文成就一溜烟儿地跑了来,人还没进屋,愣子那大粗嗓子可就进了屋,“铁柱,快点,快点!三小子回来咧!” 到了王三小子家,那三间小草房已装满了人,满得房子都要快被撑破了。他妈正在人群中抱着三小子哭,本来长得就像小鸡子似的三小子,蓬头垢面,瘦骨嶙峋,面黄肌瘦,在他妈的怀中就更像一支受了惊c落了水的小鸡子了。 屋太窄,人太多,铁柱他们仨也挤不进去。愣子急得在门外直蹦,“欸欸,三小子,三小子!”还是铁柱和赵文成到节骨眼儿上有道眼,对屋里的人们就喊开了,“爷儿几子(jie ze),娘儿几子!散咧散咧,三小子好几顿没吃个饱饭咧,让三小子吃口热乎饭吧!”“散咧,散咧!有事明个儿再说。” 大伙散净了,四小伙见了面,拉着手拉起了科儿来。 原来,被打散之后,三小子随着队伍撤到了宁河c丰润c玉田三县的交界处,由于群众基础差,部队站不住脚,给养也供应不上,战士们在半饥半饱中坚持了一阵之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上级下了命令,只好就地插枪解了散。 解散后,三小子没有敢马上回家,而是和宁河的一个小伙儿一起结伴在丰台做功夫打短工,没活干了就要饭,对付着没有被饿死。前两天听一个上货的小贩说,老家来了八路,各庄都住满了。这才敢一路要着饭回到了家中。 三小子他妈在堂屋地听着,一边馇着高粱粥一边落着泪,“我的儿可受了罪咧!”“呜呜”地哭着。 “他妈,就别哭咧,三小子这不是回来了吗?回来了就是福神,都是老祖宗保佑的!后晌(土语,即“晚上”)给老祖宗烧三柱高香就是咧。”三小子他爸蹲在门槛子上,边抽着烟袋锅,边解劝着。 四小伙听了,挤眉弄眼儿,嘻嘻地笑开了,觉得怪好玩的。 “铁柱哥,八路来了后,咱庄昝儿样咧?”三小子一边喝着粥一边急切地问。 “变化可大了去了”,愣子抢着说,“咱庄有了不少的‘会’,不少的‘团’,不少的‘班’。我们仨就都是武装班的,整天介开会,搞宣传,搞军事训练,净说些新名词,那是啥来着?”愣子憋了半晌(土语,”时间长“的意思)也没憋出一个新名词,急得直挠脑袋。 还是铁柱沉稳,有板有眼,“全庄男女老少都动啃咧,都参加抗日咧,站岗放哨跑交通,交公粮揍(土语,“做”的意思)军鞋”,“咱们庄的年轻小伙子们更积极,组织了武装班,吃了后晌饭天天的由肖排长给上军事课” “就是没枪,整天拿个镐柄比划。真没劲。”还没等铁柱说完,赵文成就亟不可待地插了话。 “那——,咱庄的枪嗫?” “嗨!别说咧。这不,前些日子,都让‘祸事赖’给起走咧。”铁柱攥着拳头耷拉着脑袋说道,“肖排长说得对,咱们缺主心骨不团结,没跟他们斗,他们一吓唬就没主意咧,枪就归人家咧。” 说到这,四小伙都没话可说了,也就散了。 八路来了之后,很快就实行了合理负担。这可捅了范作奎的肺管子。怎么办?他躺在罗圈椅里,手指叩打着桌面,闭着俩眼盘算着。“三虎上将”中的老马经上次那码子事,不敢出头只有装积极的份了,是指望不上了。别人嘛——哎!那也就只好动用另一员大将“二先生”了。 “二先生”本姓孙,叫孙礼义,是村内的小学教员。他出身在所谓的“诗书传家世,文章继世长”的书香门第。祖上几辈儿都是读书人,到了他这一辈更是熟诵五经苦读四书,本想博取个功名,但怎奈时运不济,民国了,不讲秀才举人了,一肚子的文章没办法再买与帝王家了,秀才举人没做成,成了个“秀才荒子”,就只好在家开馆授业做了私塾先生。后来“中华民国大改良,拆了大庙盖学堂”,庄里面成立了小学堂,就做起了小学教员。虽说“家有三斗粮不做孩子王”这句古话他是知道的,但小学教员拿着民国的薪俸多少也算是半个官身,再加上他家也是家大业大,自己能说会道与范作奎走得又近,“范府”有事“武有马得财,文有孙礼义”,每遇婚丧嫁娶c孩儿生日娘儿满月c宴宾做寿,谋划c操办c知宾c赞礼非他莫属,范八爷有了为难着窄大事小情,出谋划策,那更是少不了他,在庄里的泥腿们的眼中无异也是一个“官面上的人儿”,所以做个小学教员他也就将就了。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原来“二先生”这两天也正闷在家中为合理负担的事发愁呐。按照八路的规矩,公粮公款各种摊派要按地亩负担,按地亩薄厚分成四等,地多地肥的当然负担就重了。这么一来庄里这三两户地多的主可就成了“冤大头”了,那得多出多少钱粮?穷小子们可就得意了。按老招子,使俩钱把这事办喽,八路又不吃这一套。“二先生”思来想去,也没弄出个啥章程,正想到“范府”透透底,范大狗就来请了,说曹操曹操就到,你能说不是想啥来啥要啥有啥? 八爷远接近迎,把“二先生”迎进了东屋,寒暄了几句就进入了正题。 他俩关在屋子中嘀嘀咕咕直到掌灯时分才有了眉目。 孙礼仪管这叫“化整为零,移花接木”。假卖地做假地契,把一部分土地写在几个佃户名下,跟佃户们说好了,由他们负担地亩上的数目,下次向东家交租时扣除。等避过了风头,到了时候,至于怎么说那可就由不得佃户们了,几个家不趁人不值的穷小子能闹出个啥名堂?还有,再把几块地说成是“官地”庄内的公产,用在了庄里面的招待等上,也就差不离了。 八路是外来人,庄内的穷小子们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几个敢言声的,就是八路真追究起来,就说这两年年头不好,卖了多少多少亩地,地契再坐实,咱爷俩,你不说我不说,谁能弄明白这里的花套活弯儿弯儿绕?两个人“嘿嘿”笑着,好像看到了穷小子无可无奈何地多交着粮款军鞋,大把大把的大洋一如既往流进了自己的腰包,装进了自家的钱柜。 “什么抗日民主政权说了算,还不是咱爷们儿的天下?再说我范作奎也是开明绅士,你‘二先生’也是进步小知识分子,都是统一战线‘线’上的人,是‘三三制’政权里的人,啊?” “哈哈,哈!”“嘿嘿,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第二节(三) 自从八路来了之后,地方上原有的秘密党员开始了半公开的活动。党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前提下,开始在各村发展秘密党员建立组织。我们队伍活动的区域也成立了联合县。县里面以钱家台为中心把周围二十几个大小的村庄划分为了第六区,老党员冯铁匠任区长。这一阵子他可没闲着,而是以打铁为掩护,带着通讯员小陈在这几个庄发展秘密党员,建立秘密支部,配合部队上建立抗日政权,筹粮筹款c搞合理摊派c进行抗日宣传,发动全民抗战。王铁匠庄也发展了秘密党员张铁柱,再加上重新接上关系的原有的俩,总共有了三个党员,也成立了秘密支部。由于铁柱是武装班长处于半公开的状态,所以与区里的联系就由铁柱负责,与老铁匠单线联系。而老铁匠呢?为了活动方便,与小陈俩人以师徒相称,走村串户打铁钉掌掩护活动。 这天爷俩推着小拱车来到了张秋宪门口的空场上,正在卸着装在两个长条框中的煤和铁匠炉等家巴什,铁柱就端着饭碗出来了,看了看边上没有旁人,就蹲在了地上一边扒拉着饭一边向老铁匠汇报开了庄内开展合理负担的事儿。 “赵区长(老铁匠化名赵振东),我们庄的仨大户的地亩不对,少了不老少,几个佃户却凭空冒出了不少的地。” “铁英(张铁柱化名)同志,现在好多村都出了这样的怪事。”老铁匠与小陈支着铁匠炉,向铁柱指示道,“下一步咱们在党的同志和积极分子主要就是走家串户把群众发动起来,抱成团儿,弄明白这里的八卦阵,然后发动大伙儿与大户们开展面对面的说理斗争,把黑地斗争出来,把大户们少交的粮款斗争出来。“ “师傅,该摆铁砧子咧?”小陈一边装作干活,一边发着暗语——来人了。 “铁柱,咱爷俩不说谎,拾捣锄昝儿着也得一毛,活不好干呐。” “中,我问问我二叔且。中不中给你回个话。”铁柱就离开了。 经过铁柱他们几个走家串户开炕头会,原来一盘散沙的“小排子门儿”们有了主心骨,逐渐抱成了团儿。那几个胆小怕事的佃户经过思想工作,有几个胆子稍大的也就说出了这里面的实情儿。庄里重新选举了民主政府,“二先生”c范八爷落了选不在“官”了,村里的办公人也不用老马了。村民们开展了与庄内仨大户的面对面的说理斗争。 在说理斗争会上,另一个大户平日里为人良善也规矩,一上来就坦白了内情,表示愿意补上该交的粮款负担,是打是罚,全听村里的。大伙儿也就没有难为他。 “就这些多少辈儿都顶着高粱花子的脑袋还想翻了天,还要变门风?真是刚吃了几天饱饭就撑住咧,忘了自己姓啥咧。我俩给你们画个道儿就够你们转悠一年的,还想斗争我们?真是说笑话嗫。”范作奎孙礼义他俩心怀鬼胎,着实和这些滋泥腿子转了半天磨儿,但最终几个平日里在他们面前连腰都没敢直过c连头都很少抬过c总是顺眉顺眼的佃户们一开口,他俩可就耷拉脑袋败下了阵来,这么多年在庄里一手遮天的二位此时也只有当磕头虫儿的份了。 八路来了以后,王铁匠庄的天真地翻过来了。 “小排子门儿”腰直了,语声有劲儿了,脸上有笑模样儿了,开始抱团儿了。 庄里面几个原来的头面人物经过斗争之后,也变了。老马更随和了。范八爷不出门了。“二先生”抗起日来比以前积极了,不管说什么“抗日”总是提在头里了。 交通员小陈找到了在庄东儿正支着船,推着大笸箩,在水中掐高粱穗的张秋宪爷儿仨,站在高岗处向在水中捆高粱个子的铁柱晃着手。铁柱看到了,赶紧连趟带凫来到了高岗上。 小陈向他传达了县里传来的话。日本鬼子自去年下半年占领了县城c鸦鸿桥c窝洛沽c林南仓这些大镇及主要的交通干线之后,为了彻底扑灭在广大山区及水乡地区日益兴起的抗日之火,从唐山一带正在调兵,准备进行扫荡。另外据可靠的情报,这一次鬼子扫荡之后,就不走了,要在庄乡的集镇及要道口安上炮楼,沿着交通干线织起他们的法西斯统治网。我军的主力部队近几天就要向山里转移了。区里指示各村的村干部转入地下,武装班要做好长期艰苦斗争的准备,开展人民游击战争打击侵略者。 这天刚吃早些(土语,即“早晨”)饭,勤快的已经在地里干上了一阵子活了,就见从玉田那边开过来一支军队,带着煞气,长长的像一条黄色的毒蛇爬上了东大埝,后面还跟着不少拉东西的大车。过了虹桥之后这条大毒蛇身上就开始陆陆续续地分出了好多黄色的小毒蛇,吐着信子喷着毒气扬起了头,象是要吃人似的,向大埝下的各庄爬去。 “快蹽,日本子来咧!”那些勤快的在地里干活的庄稼人最早发现了敌情儿,拿起家具就都钻了苇塘c庄稼地,胆小的躲在里面不敢动,胆大的钻苇塘绕道回家去报了信儿。 王铁匠庄有一个傻子,姓马,人们管他叫马老二。今天起得挺早,正在东大埝上背个粪箕子拾粪,一看迎面来了鬼子,杀气腾腾地,也害了怕,撒腿就跑。要不说怎么是傻子呐,他不往埝下的苇地里钻,而是顺着大埝蹽。鬼子发现了,叫唤了几声,见他不停下,“嘡嘡”就是两枪,给打死在东大埝的埝膀子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第二节(四) 随后,鬼子汉奸就像一群红了眼的饿狼,端着刺刀,冲进了庄里,在路口大街上下了岗,在高房上架上了机关枪。 这下儿,没跑掉的老百姓可就受了罪喽。 年轻的大闺女小媳妇听说鬼子汉奸进了庄,赶紧着把头发蓬散开,到灶火门子上摸两把灰烟子抹在脸上,到柴禾堆抓把疙穰(土语,指“碎柴禾”)往头上揉。没有跑掉的机灵人,“出溜儿”就钻了柴禾垛。可大多数还是“躲门后,不中一进来不就看见咧?“”猫(土语,“躲藏”的意思)墙旮旯,还是不中!“”藏粮食缸后,也不中!“这样乱了方寸的人。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干点什么好。少胆量的,干脆就腿肚子往前转,迈不动个步,站在那里突突乱颤,抖做了一团。 庄里成了这群野兽的天下。 汉奸兵与鬼子兵仨一群俩一伙,见人家踹门就闯,见了屋子用刺刀挑门帘就进。吓得孩子妇女只往门后躲,小孩子们吓得要哭还不敢哭,要叫还不敢叫,傻愣愣地躲在母亲的身后揪着大人的衣襟瞪眼瞅着。 鬼子汉奸见到大人,刺刀一比划,就问是不是“麻猴子”(注2),“麻猴子”到了哪里。答话稍微一迟缓,就会一顿枪托子乱墩。庄里面到处是哭声喊声哀求声,好像到了阎王殿。 各家的小鸡子也跟着遭了秧,一时间鸡笼倒了,回笼子坍了,鸡飞狗跳,没有跑掉的小鸡子都挂到了鬼子汉奸的枪筒子刺刀上。各家的柜子也都大晾了底儿,稍微儿值钱的东西c衣服料子都进了他们的腰包。 孙怀中老爷子家的毛驴子没来得及牵走还在槽子上拴着,俩汉奸上去就牵。这头驴可是老爷子的命根子,夏天怕蚊子叮着,老汉成宿成宿地给它打蚊烟,怕热着老汉成天成天地给它扇蒲扇;冬天怕冷着,白天给它披上被,黑了驴棚挂上门帘子,给它笼上火。 老爷子一看俩汉奸牵驴,可就红了眼,上去就抢缰绳。俩汉奸骂骂咧咧地就给了他一枪托子。老爷子也不示弱,抄起粪叉子冲着他俩就一下。一边的鬼子看见了,“嘡”地一枪就打在了老爷子的后腰上。驴被牵走了,只剩下老爷子在地上翻滚着。后来,虽说保住了一条命,但人残了,啥活也干不了了。 愣子他爷在炕上瘫这么多年了,人掫人放,呼噜喘气地,鬼子说是找八路的伤员,一刺刀挑起了被子,用大枪就比划上了。这么一惊吓,老爷子也就彻底咽了这口气儿。 人们陆陆续续地被赶到了街上,孩子哭大人叫。胆小的直往人群里扎,孩子们直往大人衣服下躲。 大伙被鬼子汉奸用刺刀押着,走向了庙台儿上。远远地就看见长袍马褂c小帽盔像个绅士的范八爷,一身中山装c留着大分头c戴着眼镜儿像个官员的“二先生”,蓝大襟夹袄c黑免裆裤子尖口布鞋c扎着腿带子c提溜着铜锣锣槌c留着平头一看就是“腿子”的老马等几个,早已举着膏药旗,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了。那劲头,比伺候他爷他爸还要恭敬,一个劲儿地讪笑着,给从他们面前走过的鬼子汉奸鞠着都要弯到了地上的躬,就差跪下来磕几个了。真是丑态百出,让人恶心。 原来前两天范老八的大小子就派人捎来了话儿。说日本皇军不日就要到咱庄儿了,让他爸等几个在门前插上日本旗迎接皇军的到来,这样就可免遭祸祸;还告诉他爸,天下是日本人的了,赶紧配合着皇军把庄里的维持会操持起来,做个开国功臣,这样不仅可以保住家产,还可以镇住穷小子们,继续作威作福。于是就有了大伙看到的这一幕。 鬼子汉奸来的还真不少,不到一百也有八十。在大庙前端着刺刀围成了一个圈儿。两个鬼子兵上了大庙的门楼子,架起了机关枪。几个鬼子汉奸上了房,在全庄的制高点大庙正殿的房顶上设了岗。在庙的东墙外,大道边井沿子前的大槐树前面,放着几辆庄稼地儿很少见的胶皮大车,上面装满了绿色的木箱,几匹大洋马拴在上面,正在打着响鼻吃着草料,几个鬼子背着大盖子在四周游动。 老百姓被赶到了圈里,都耷拉着个头,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大庙门楼子的台阶上站满了带着白手套挎着大洋刀背着王八盒子的鬼子官,之中还有几个穿着中山装和绸缎裤褂戴着礼帽的中国人。 “老少爷儿们——,啊!不要怕——!”一个中国人拉着长声,故作亲切地壤着。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我是启云啊。是我回来咧——,跟着皇军来看大伙来咧——!” 胆大的抬了眼看了看。妈呀!真是他,心里可就更没了底,腿“突突”地打开了颤。 “祸事赖”看大伙没啥反应,这小子的匪气又来了,“别他妈了个的跟哭丧吊孝似的,把头都给我抬起来,听皇军训话!一群不吃榔头专吃楔的货,再耷拉个脑袋跟死了年纪人似的,我让皇军用机关枪把你们都‘突突’喽。妈了个巴子的,一帮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玩意儿!” 这么一吓唬,人们都害着怕抬起了头。 一个矮矮的胖胖的c长得像个人倭瓜c四十左右岁的鬼子官打着手势制止了他的恐吓,往下下了一个台阶,从胖脸上挤出了微笑,开始了训话。 这家伙还多少会说几句咱们的话。 “我地,名字那个,嗷!小山地是。大日本地,皇军地,驻那个,嗷!孟家庄,驻屯队,队长地干活。”他摘下手套,叉巴着两腿,两只手握着手套交叉在肚皮上,以一个征服者的姿态向人群看了看,“大家地,嗷!怕地不要。我地,你们地,朋友大大地,亲戚地,大大地,嗷!”说到这儿,他还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鬼子官们,这群魔鬼很配合地故作姿态“哈哈”地笑了一阵。随后这家伙就“哩了哇啦”c“叽了咕噜”地讲开了东洋话,旁边的翻译官给他翻开了。 注2:冀东一带,鬼子对八路军的污蔑之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第二节(五) “人倭瓜“还挺能白话,从国际形势讲到中日两国,从中日两国讲到华北自治,从华北自治讲到冀东政府,从冀东政府讲到玉田。 大意就是:英美俄要瓜分全世界了,整个亚洲已被他们瓜分得差不多了,国民把中国分成了几块儿出卖给他们了,老百姓就要成为英美俄的奴隶了。在亚洲,只有强大的日本不怕英美俄,跟他们对着干,做了亚洲反抗英美俄的领袖,只有日本是中国最亲密的真正的朋友,真心帮助弱小的中国和亚洲国家,他们派兵来到了中国帮助老百姓打英美俄,把中国解放出来,建立一个亚洲人当家的繁荣幸福的“大东亚共荣圈”,让老百姓过上“王道乐土“的好日子。 自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七七”以来,到现在一年多一点的时间,日本军队已从英美俄的手中解放了北半个中国,用不了几个月英美俄的中华民国就不复存在了,中国就是日本的了。所以现在各地一些识时务的中国上层人物都在积极与日本合作,为中国的强大繁荣c中日两国的友善而努力。华北先有殷汝庚,“七七支那事变”之后又有王克敏c王辑唐c齐燮元等俊杰,大大地识时务,与大日本合作,脱离了无能的中华民国,在华北建立起了自由幸福的“乐土”。现在在玉田,又有王绍武c时子厚c赵景岐等名流志士与大日本皇军合作致力于地方治安百姓安乐。当地也有范作奎c孙礼义这样的士绅,通达时务,心向皇军,积极与皇军合作建立“模范区”,是日本大大的朋友,中国大大地希望,皇军要大大地奖赏,大家要大大地效仿。 他嘚咕了好几柱香的时辰。老百姓也没心思听他都白话了哪些,绝大部分也没听懂他都咋呼了些啥,也没记清他都胡咧咧些什么,但有几点却都听懂了:说庄里成立了维持会,由范作奎c孙礼义c老马他们仨操办;说要在孟家庄修炮楼驻鬼子的驻屯队c特务队c警察队,修炮楼立电话线庄里要出人出力,摊派砖瓦木料;说要在窝洛沽修垫道,把据点连起来,庄里也要出人出工;说庄里要交粮交款,供他们吃喝;说他们要成立保安团,庄里要抽人抽丁去当兵;说庄里所有的男人都要在自卫团(“棍儿团“),人手一个木棍,要训练,下夜,站岗,防匪,发现“麻猴子”要随时报告;说庄里面要实行保甲,十家一甲,十甲一保,防匪防盗,连保连坐。 虽说人们大都被吓蒙了,但人群中有俩个人头脑还是很清楚地。一个就是被围在圈儿里的赵文成,另一个就是站在欢迎人群中的范作奎。 ——“要亡了中华民国?是蒙老百姓,吹嗫吧?看这来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看样子中华民国够呛咧,老百姓要做‘亡国奴’咧,刀子都架到脖子上,不反抗是不行咧。” ——“穷八路,还想斗争我?穷小子们还要翻天?东洋人来咧,王铁匠庄还是我姓范的。” 不知道鬼子汉奸折腾了多少个时辰,最后就听见“人倭瓜”又说开了半懂不懂的中国话。 “你们地,嗷——!良心坏了坏了地,‘麻猴子’地,吃人大大地,你们地,大大地招待,啊——。过去地,我地,交好地,不追究地。”说到这,这家伙咬着后槽牙从鼻子里面出着横气哼出了一个“嗯”,扶了扶腰下的东洋刀,“再有地,通匪大大地,统统死啦死啦地!”说到这,“人倭瓜”“唰”地抽出雪亮的东洋大战刀,做了一个杀人的姿势。边上的鬼子汉奸听到这,也都“唰”地挺起来枪,阳光下白花花的刺刀闪着寒光对准了人们的胸膛。人群中几个孩子“哇”地一声就被吓哭了,孩子们的哭声也就算结束了训话。他向比他更高军阶的带队鬼子官请示后,鬼子汉奸就向孟家庄开进了。 鬼子来了以后,范作奎他们几个又都活跃起来了,又恢复了本来的面目。就说老马吧,一天就又没了遍数地往“范府”跑,一天就又不知多少回在大街上敲锣嚷嚷着催粮催款催砖瓦催石料催民夫了。 附近几里地的各庄出钱出人出东西盖开了炮楼子,附近几十里地的各庄出钱出人出物修开了鸦鸿桥连接窝洛沽到杨家板桥的垫道。 修完了,建完了,庄里那些干完活回来的人也就骂开豁了。 “小鬼子真不是人揍的,紧捯扯慢捯扯地给他干,还枪托子棍子地打。” “我尿泡尿的功夫,就挨了俩嘴巴。小鬼子他妈的逗不是人?他必是不拉屎尿尿?” “汉奸比鬼子更坏,更不人揍的。修道时,我们几个拉大碾砣子压道,知不道是哪庄的拉着拉着被绊倒咧。我们几个想扶起他,在边上监工的‘祸事赖’看见了,拿着棍子就给了我们几下子,掏出枪逼拎着我们几个接着拉,那个人的腿当时就压折咧,你说造孽不造孽?”“祸事赖看着欸呀妈呀在地上直叫唤的那个人,笑着说是啥?这叫废物利用,没用咧就垫道。有谁不好好干,藏奸耍滑,就都这下场。还学着鬼子说啥‘统统地垫道地干活’,昝儿坏昝儿是,知不道他是不是人揍的。” 听了这些活,庄里的人就咒骂开了,“小鬼子出门都让他们碰到五道神,进屋都让他们遇上抓差的。”“‘祸事赖’早晚得遇上吊死鬼,得不了好死,死喽也不会有个全尸。” 经一阵子折腾,钱家台盖起了炮楼子,孟家庄盖起了炮楼子,张道各庄盖起了炮楼子,稻子场盖起了炮楼子,铁柱不知道庄名的许许多多的庄都盖了炮楼子。炮楼子里驻满了鬼子的驻屯队c黄狗子警备队保安团c黑狗子警察队c杂毛狗子特务队。 窝洛沽到杨家板桥修通了与玉石公路相连的大道,到县城不用再绕道鸦鸿桥了,南部与县城的交通彻底打通了。 驻有王邵武的警备队c保安团和鬼子中队的窝洛沽成了鬼子统治南部大洼地的中心。驻有鬼子的驻屯队c宪兵特务的鸦鸿桥与丰润的白官屯遥相呼应成了鬼子统治东部的中心。 鬼子汉奸沿着玉田到唐山的公路两侧,在玉田南部的水乡大洼地,就像一只毒蛛蛛织起了一个网,而王铁匠庄正好在这个网的中间。 南面紧挨着的孟家庄炮楼上的鬼子三天两头就到王铁匠庄转上两圈。庄里面办起了维持会负责给鬼子要这要那;庄里面办起了“棍儿团”站岗下夜防八路;庄里面弄了保甲,十家为一甲,十甲为一保,你监视我,我监视你,连保连坐:乌烟瘴气,群魔乱舞,老百姓可是入了“阎王爷的局子——十八层地狱”了。县里的王统一和鬼子大官却说这里成了“模范区”,建立起了“王道乐土”,成了大东亚圣战的大大的大后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第三节(一) 第三节:铁柱大摆“灰土阵”孟三凿入冰窟窿 鬼子汉奸这么一合作,下洼子日伪的统治就似乎成了铁桶一般,针扎不进,水泼不入了。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人民反抗侵略的地下之火开始燃烧了。 民国二十八年的冬天比往年来的早,来得猛。还没有数三九呐,就已经天寒地冻,就是“腊七腊八冻死鸡鸭”的天头了。 庄子东南角的高土台子“赵家楼”孤零零地矗立在黑夜里,在“呜呜”狼嚎的西北风中它似乎要被吹散了架,老赵家老李家两家的房子也好像快被冻僵了,在肆虐的风中瑟瑟颤抖着。 在赵文成家的西屋地下,火盆的四周围了一圈人。一阵子一阵子的西北风钻进了门缝,“哞儿哞儿”地叫着,打在了人们的后脖颈子上,打透了后背的破棉袄,冷飕飕地像针一样扎在人们心上,一阵阵地刺痛。人们不禁裹紧了衣服,在地上跺跺着脚取着暖。黑暗中,这群人有站着的,有蹲着的,有靠在北柜上的。屋里漆黑一片,谁也看不清谁,只有火盆中的炭火“忽闪忽闪”地偶尔闪一下亮儿,在寒风狂暴的黑夜中给人们带来了温暖与光亮。庄里面那群有血性的小伙子在开着“老鼠会”(注),商量着大事情。 “多的我也不说咧,过去八路在的时候,咱庄的武装班在区里弄得是头牌。现在鬼子来咧。咱的队伍走咧,区里传下了话儿,让咱把庄里的游击小组闹起来,大伙有啥说的,不用瞒着掖着,都说道说道!”铁柱用他那有力但却略显沉闷的语声说着。 “再不闹,咱庄死的还不一定是谁嗫?我爷不能白死喽!”随着愣子这句活,大伙就七嘴八舌地表开了态。 “前儿个,冯窝铺又给打死了一个。为了老少爷们儿,豁出这一百多斤去咧!” “对,铁柱,我们听你的,跟他们干咧!” “戳着逗是卖的,有谁畏缩喽,打退堂鼓,那就赶紧滚蛋呗!” “对,干咧!胆小不得将军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干咧,没啥说的!” “都是立着尿尿的,吐口唾沫就是颗钉,铁柱你就发话吧!” “铁柱!现在就是手里没家伙,咱庄的几条快枪都给‘祸事赖’起走咧。” “欸——!铁柱!前儿个赶集且,我跟范老八的侄儿走一道,听他那意思,范老八家的还在。” “前些日子,听给他下夜的长工说,土匪要是敢进范家,快枪一响管保让他成了马蜂窝,来他十个八个的也不怕。听那意思他家的快枪八成没起走。” “约莫有十来天咧,范老八在大庙小学堂里跟“二先生“老马一块儿喝酒。我去烧香,听他喝多咧胡嗪(土语,“酒后胡说”的意思)‘就八路那几条破枪,竟是些老套筒子汉阳造,都老掉了牙,连子弹都没几粒,有的连个家伙都没有,他们敢来,就都把他们打成筛子眼儿,枪一响孟家庄的皇军抽袋烟的功夫就会到。到时候看怎么包饺子吧”,“‘二先生’看到我进来咧,一捅咕他,就不往下说咧。听渗流儿(土语,”听悄悄话“的意思),枪管保还在。” “说服动员看样子不中!自从鬼子来喽,范老八‘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地跟他们干咧,只能来武的咧。大伙说对不?”王三小子插了一句。 “哦爹(土语,“是的”的意思),逗得来武的。“大伙应着声。 “那就来武的,先起他家的枪。”铁柱做了决断。 “肖排长教导咱们‘不打无准备之仗’。李小子,你家跟他家有走动儿,你也插花儿就到他家且,明天你就去他家串门儿摸摸底,大伙等你的回信。”赵文成拨弄着火盆中的炭火,一字一板的吩咐着。 “看架势,天头一两天好不了。有了准话儿,日子就定在这几天。”铁柱说完,大家就悄悄地散了。 准信很快就确定了,行动就定在今天下半夜。 前半夜就起了大风,北风怒嚎,天昏地暗,刮得连月亮都躲在了乌黑的云层后面,看样子要下大雪了。 范作奎的家在西大街中央,坐北朝南,四四方方的一个大院落,一宅两院。两院中间有一个角门相通,没事开着,有事角门一关,就都撤到东院。每个院子都是前后三层浑砖到底的青砖大瓦房,深宅大院,前后门都有大门洞,四周围墙高大坚固,里面搭着桥板。一有事,大门一关,看家护院的就会拿着快抢上桥板,形同堡垒铁桶一般,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范作奎总共有仨小子。老大在县里“衙门”公干,外带着打点范家城里的绸缎庄,前铺后宅,一家人住在那里。二小子在村里和范老八一起经营乡下的田产,住在大院落的的西院儿。三小子在大都市里上洋学堂,受了新风气的影响,对于乡村的事情很是淡漠,一年也回不了几趟他这封建的家。 范作奎住在东院中间一层房的东屋,四个带枪护院的长工两人一组,分别住在前后当院的东厢房里,常年给他看家护院。 大伙分了四组,前院愣子带着孙长海他们三个,后院赵文成带着李小子他们三个,中间对付范老八由铁柱带着三小子他们两个,还有两个组员负责把住大门监视大街上的情况。 天儿太冷了,风太大了,天都凝固了,地都冻裂了,再说已到了下半夜,也没啥事,这样的天头又会有什么事?护院的两个也就萎懒了,跑各自屋里盖上被打盹儿去了。 拿么着(土语,“估计判断”的意思)这俩小子该睡着了,随着三小子的几声鸡叫,队员们爬墙上房开始了行动。 注:就是指夜里所开的不断转移地点的秘密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第三节(二) 先说铁柱他们几个。 顺着东院人家的房顶下了墙头,就到了院子里,一扒拉门插关儿,还挺痛快没费什么事,外屋门就开了。仨人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摸进了堂屋,听了听东屋除了呼噜声没有别的什么动静,三小子摸起碗架子里的一个大碗就从灶火堂里蒯了一下子灰,铁柱“蹚”地一脚就踹开了东屋门,仨人就冲了进去。 黑暗中,从睡梦中惊醒的范老八“啊”了一声,右手下意识地就奔了枕头底下。铁柱手疾眼快一把就刁住了他的手腕,三小子还没等范老八明白过劲儿来张嘴嚷嚷,“嗖”的一下连灰带碗就扣在了范老八的脸上,好玄没把范老八呛死。与此同时,另一个队员三下五除二就从枕头底下抽走了范老八那支大镜面匣子枪。随后仨人就麻利地把范老八和在被窝里团成了一个个儿的八奶奶堵上了嘴,捆了个四马倒团蹄,扔到了被窝里,摘下了挂在墙上的枪套子弹袋就出去了。 再说前当院。 翻墙进了院子,愣子他们猫着腰来到了东厢房窗户外,沾了点儿唾沫在窗户纸上抠了一个窟窿眼儿向里一望,发着昏黄光亮的灯笼和子弹袋挂在了东墙上,炕脚头上前半夜下夜的那个早已脱光了蒙着大被呼呼睡得正香,另一个穿着衣裳抱着大枪囫囵着个儿头朝里躺在炕头上打盹儿。愣子c孙长海和一个组员搬着窗户棱子就上了窗台儿。愣子劲大,一叫劲儿窗户就被推开了,孙长海他们两个拿起包了灰的纸包就朝俩小子的脸砸了过去。俩小子还在睡梦中就闹了满脸灰,“妈呀”一声就蹦了起来,又是抓挠又是护撸又是咳嗽,气也喘不出了,腰也直不起来了。四个组员从窗户上蹦到了屋里,俩掐把一个,就把事先预备好的口袋套在了他们的头上,用镐柄一比划,“再叫唤就夯死你”这么一吓唬,俩小子就只是咳嗽不敢执么(土语,“反抗”的意思)不敢叫唤了。几个人把他俩堵上嘴装在了口袋里扔到了炕上,顺利地缴了大枪,扑灭灯笼就撤了。 后当院可不像他们那样顺当。 进了院,也要如愣子他们那样如法炮制的时候,没想到抱着大枪正在打盹的那个一听到鸡叫一轱辘就起了身,伸了个懒腰抄起了灯笼就要往外走。在外面的赵文成他们四个从捅开的窗户眼儿中看到了这一情况,急得直搓手也没想出个章程来。这时前俩院已经行动了,响动儿传到了这里,这小子耳朵还真好使,人也机灵,马上就想到出事了,“哗啦”拉开了大栓就顶上了火,“刘麻子,快起来!有匪。”这俩开开门就往外面跑,赵文成急中生智一纸包灰就从窗台下飞向了拿大枪的脸。 刚刚蹦出门口的前面拿大枪的觉得一个黑呼呼的东西朝自己脸上砸来,一歪头躲了过去,纸包打在门框上,灰尘腾起迷了他的眼。还没等他反过闷儿(土语,“弄明白”的意思)来开枪,李小子上去就一镐柄打在了后脖颈子上,他就像一条倒空了的粮食口袋一样堆在了地上。 再说,后面那个拿大刀片的,是个练家子,手脚麻利,在屋里一看外面出了事,就顺手抄起了一只凳子撇了出来。就在大家一愣神都转过头来去看门里带着风声飞出来的这黑乎乎c“啪嗒哗啦”落地直响还在翻滚的东西的时候,“嗨”地一声就从门里窜了出来,抬手对着正在张望拿么着是什么的李小子就是一刀。好在李小子躲得快,只是棉袄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没等他顺把再扎,“噗噗”两下,两包灰几乎是同时就都打在了大刀片的脸上,要把他呛死了。但这小子看样子没少了实战,虽说连咳嗽带喘都难于出个气,还没忘了拿着个大刀瞎砍瞎剁。赵文成的肩膀“咔”地一声就被砍上了,还好一是穿着棉袄,二是这家伙气不够出,砍出的刀没有多大力气,只是把棉袄砍出了棉花,里面闹了个口子,没有伤着骨头,要不赵文成这条膀子就废了。大家一看遇到了茬儿,也都红了眼,“噗噗”几包灰又都飞了出去,打到了大刀片的头上脸上身上,这下这小子彻底被灰土阵给包围了,气也不能出了眼也不能睁了,身子也软了人也瘫了,刀也撒了手。大伙上去就是几镐柄,把他夯倒在了地上,给堵上嘴捆上身,装在了粮食口袋里。 等铁柱赶来时,这里也就结束了。 铁柱运筹帷幄,三小子几个大摆“灰土阵“,组员们勇敢出击,游击小组小试牛刀,出师顺利,用武力起走了范作奎的枪。虽说后来才知道还有支“三八”在西院老二手儿,但这已是不小的胜利了,毕竟这次战斗是游击小组成立以来“拉的头锄儿“(土语,”第一次“的意思),就如此的顺力,对大伙的心性无疑是添了一把火。 游击小组还属于秘密状态,事情过后也就一如平常了。 范八爷由于事关私藏枪支犯了日本人的忌讳,哑巴吃黄连也没敢声张,家里就交给了老二操持,收拾了房契地契这些文书c洋钱元宝这些细软轰着小车子到城里老大那“避风”去了。 自从游击小组吓走范老八后,王铁匠庄子的维持会也就“正吐穗的高粱秸秆遇到了折头风,要红火就夭折”了,有其名无了其实。老马“二先生“操持日本人的事儿也就对付了事,得过且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第三节(三) 鬼子来了之后,庄乡儿上忘了祖宗的人纷纷都投靠了他们。地方上开始成立了大乡,各村设了村长,有了保长甲长。炮楼子建了特务队,强行在各庄发展了情报员,美其名曰“情报班长”,每天都要把庄里的情况到炮楼子上去报告。他们还收买了些败类发展了暗探特务,只要有个风吹草动,话儿马上就会传到鬼子耳朵里,比过电还要快。地下党村干部不时有被抓被关被杀的。一时间南部洼地刚刚兴起的抗日之火眼看着就要被扑灭了。抗日粮交不上来运不走了,抗日摊派派不下去了,抗日交通线不畅通了,我们的人没有落脚的地界儿了。 大洼地成了鬼子汉奸的天下。 面对着这种严峻形势,联合县当机立断决定在敌占区要来一次“铲除铁杆汉奸,震慑伪职人员,打开抗日局面”的武装锄奸活动。 孟家庄有一个叫孟三的,出身于一个破落户。大清家还坐金銮殿的年头,他家也是南北二庄有一号的大户。但从他爷爷那辈儿就开始衰落了,虽然也放租送当的,没个闲时候,但广有的房产土地却越来越少,欠人家的银子却越来越多。他家是“地里鼠子下了耗子——一辈儿不如一辈儿”c“香炉里点着的香——一年(捻)不如一年(捻)”,到了他这一辈儿家产抖落的也就差不多了。 鬼子来了之后,吃喝唠叨耍c游手好闲的他认为来了翻身机会,就依附他们做事当了汉奸。 都是汉奸吧,情况也各不相同。有的是迫于无奈,有的是为了保住家产,有的是受了威逼利诱上了贼船,有的是稀里糊涂没有大义。可他却不同,那是真心向日,连梦中都埋怨他那已死去多年的爹妈,昝儿就没直接就把自己揍成东洋人嗫?为了此等遗憾,每当从睡梦中醒来时,他都会唏嘘一番的。自从借有点远亲关系的杨翻译的光,进了维持会之后,他俨然就是天皇的臣民了。整天侧棱个耳朵张着个鼻孔四处打听八路c地下党c抗日的事儿,哪怕是有个线头儿他都会扯开了抻着跑。抓到一丁丁点儿的信息,他马上就会跑到炮楼里报告。经这么一折腾本村原有的地下组织遭到了彻底破坏,抗日干部c地下党被捕的被捕,逃往异乡的逃往异乡,还有一个给弄进了炮楼里活活打死。这小子欠下了人民的血债还不觉(jiǎ一”),还不知道死期已临头,整天把鬼子给他的奖赏几匹洋花布c几面东洋美人镜台东洋大座钟挂在嘴上四处显摆,戴着个鬼子发给他的大奖章c金链子大怀表四处招摇,还发誓说今后要为中日共荣鞠躬尽瘁,要为天皇祖宗肝脑涂地。 这还不算,他还硬是整天吃酒请客使钱送礼,通过杨翻译的撮合,认了比他小好几岁的孟家庄据点小山队长为干佬。自从有了这个东洋爹后,就整天的“爹长爹短”地挂在嘴上,一天更是没了遍数地往炮楼子上跑,问安伺候送孝敬。庄里人都说他爹妈活着的时候他都没这样孝敬过。 有了日本干爹给他撑腰之后,更是来了底气,拿出了不知是哪个年头出房子卖地的契约,来了一次倒算,到原来买了他家房子买了他家地的几家把那些出了手的家产土地拿了回来,说这叫“物归原主”,孟三家道又开始殷实了。他本人除原有的吃喝嫖赌抽更加变本加厉之外,整天就是踢门入户c走街串巷c钻集进镇哨听踅摸抗日人儿,并且还放出话来:县里的事管不了,外庄的事不掺和,本庄只要姓孟的在就是皇军的模范庄。姓孟的生就是这孤得儿土儿的土地爷,死就是这孤得儿土儿的阎王爷。凡是抗日的见一个抓一个,抓一个杀一个,看看是孟爷我的东洋刀快,还是抗日的脑袋长得快! 前阵子,孟三不知怎么打听出了老孙铺的周老六家一个八路军的干部曾在他家养过一阵子伤,就立马上了炮楼找他干爹要了几个特务,天一擦亮儿就把周老六的门给堵上了,对周老六又是打又是骂的,口口声声让周老六交出八路的干部。 吃了大半辈子苦c受了大半辈子罪的周老六真不含糊,不管他怎么软硬兼施,就总是硬邦邦的那一句话“我一个庄稼人,逗知道耪地干活,没听说过啥八路九路的”,除了这句,二话就不说了。 “妈了个的,不给你勒勒缰绳,你是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来人,给我把他挂树上,往死儿打!” 俩特务把他倒挂着吊在了院子中的榆钱树上,用镐柄擂他,擂一句问一句,“你他妈的说不说?不说今儿个擂死你!” 任凭这帮特务怎样折磨,周老六俩眼一闭一句也不言语,只是在那里等死。就这样不到半个时辰就给活活拾掇死了。 周老六家死了还不算,孟三说这口气还没出来,说啥要把他家的房子给点着烧喽。这个庄儿的村长c甲长又是磕头又是作揖。最后庄里面凑了十几块钱,陪着笑脸说是给孟三卖包茶叶喝,给几位弟兄买双鞋穿,孟三才骂骂咧咧地接了算住了手。临走还咬着后槽牙戳得着村长的鼻子教训道,“上的给我听好了,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庄儿通匪,我杀你个鸡犬不留,烧你个片瓦不存!”吓得村长c甲长小脸儿煞白,鼻子尖上都浸出了汗珠,一个劲儿的点头哈腰,口中“中,中,中”个不停,哆哆嗦嗦地把这个瘟神送出了庄。 他的一个本家叔出在书香门第,上辈儿做过官,庄里人都叫他家“官宅儿”,像“七老太爷”那样,在南北二庄是个德高望重的人物,平日里他与这个叔走得也近。区里面通过上层关系找到了他这个叔,让他捎话对孟三进行严厉的警告。他叔一看早晚要出事,就找到他那个还有良知c为了这些事没少跟孟三哭闹的侄媳妇,旁敲侧击地把八路的话递了过去,并且劝他侄媳妇再说说孟三,都是乡里乡亲的不要把事做绝了,最后被扔到滥葬岗子上喂狗。 孟三听他媳妇一说就窜了,把媳妇臭打了一顿,并且找到他这个叔的家里,“老棺材瓤子长,老棺材瓤子短”地把老头子臭骂了一顿,气得老爷子当场就背过气去了。 孟三的媳妇一看,自己的老爷们儿就是个“捂臭了的坏鸡蛋——没法要了”,这日子就是“烂了板的桥——没法过了”,可是又不敢再劝他,就捎话让他家介(土语,“娘家“的意思)哥哥找了个理由把她接回娘家,住了妈家就没再回来。这下孟三可就更得意喽,耳根子清净了不说,新近刚拼上的那个小寡妇小豆花就不用再明铺暗盖了,干脆就接到了家里明知大迈c风风光光地过起了日子。 哪能再留着他祸害南北二庄?这个铁杆汉奸已经没有不除掉的理由了,赵区长就把这一任务交给了刚成立的游击小组去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第三节(四) 腊月二十六是钱家台大集。平时的集都是半天,由于这是一年最后一个集,所以与平时不同,是一天整集。 已经大晌伙歪(土语,指“过了中午”)了,风帽暖靴c棉袍外罩着“寿”字坎肩c全身一塔儿新的孟三骑着个驴从集上回家来了,走在了双城河大埝上。 晌伙,孟三在饭铺子里来了溜粉坨c清炒俩菜还筛了一锡壶高粮酒,此时晕得乎儿地斜跨在驴背上,这个如索(土语,“舒服”的意思)就不用说了。他骑在驴背上,吧唧儿着嘴美滋滋儿地回味着,“这他妈的,跟了日本人就是不一样。你看,在肉案子前韩士贵跟我要赊的肉钱,老子一拍腰里前两天干佬给的家伙,一句‘这个够喽不?’你看老韩那个怂样,砍刀都掉在了地上,马上就改了口,钱不要咧,还乖乖地给我割了块后鞧(指猪后屁股蛋上的肉),说是给我过年的;永盛合那是个多大的买卖,连炮楼上的皇军部队长也去与老掌柜的聊天,我扯了几尺洋花布,笑脸相迎笑脸相送的不说,临走还说都是自家人,愣是说啥也不多留钱,还给包了斤橘子瓣糖说是给孩子们过个年;东洋的胭脂香粉就是好,喷香儿,粘身上味都不散,咱们的东西跟人家就是没法比,要不昝儿的都听了人家了嗫?听我那东洋干佬说用不了一年半载连老蒋都得听人家的咧,看这来路我这干佬是认对咧,到那天我也得弄个县大老爷干干”想到这,在驴背上眯着眼打盹的他,都“嘿嘿”地笑出声了。 “后晌(土语,即“晚上”)睡觉时,把东洋花布c东洋胭脂c东洋香粉往小豆花枕头边一放,把早晚她沾姓孟的光得做‘夫人’的话一说,你看这个小寡妇那骚劲,嘿嘿——,不知道又会演出什么戏码呢?又够我受的咧” “我五摸呀,摸到呀,大姐的耳朵边,两个水饺一般般,还有一对玉耳环,哎哎哟,还有一对玉耳环。我六摸呀,摸到呀,大姐的肩上边,两个肩膀嫩又圆,我越摸哟越喜欢,哎哎哟,我越摸哟越喜欢”一高兴,孟三盹儿也不打了,摇头晃脑,眯着俩眼,竟在驴背上,哼起了淫词浪调。可他光顾做梦了,一点也没顾得上看在他的驴前驴后,有那么几年轻小伙子插在回家的人群中,不远不近地,或轰着驴,或推着小车,或步撵,或挑担,一出集已经跟了他有几里地了。 这几小伙儿就是游击小组的的几个骨干。在孟三前面,轰着驴c戴着毛线一把抓筒子帽c打扮的像个小买卖人的就是李小子,负责堵他;在他后面,留着平头c俩耳朵冻得炫红c推着小车的就是赵文成,边上挑着担儿c瘦小枯干的c正和几个推小车的瞎白儿(土语,“唠嗑说话“的意思)的就是王三小子,他俩负责从后堵他,赵文成还负责拿总控制全盘;而孙长海他们几个都插在了人群中不远不近的跟着,负责打掩护。 铁柱c愣子呢?他俩早已装作赶集走道累了歇脚的人,在一棵枯干的大柳树下等着孟三了。 梦刚刚做醒了的孟三,像是预感到了什么,鬼使神差地突然睁开了迷离的醉眼,但已经晚了,就见在干巴柳树下歇脚的俩小伙,他还没弄明白昝儿回事就已窜到了近前,孟三虽说整天介硬话挂在嘴上但也是一个半夜怕鬼叫门的主,马上就意识到要坏菜,惊出了一身冷汗,酒醒了一大半,伸手就往腰里够。但什么都晚了,就见那个扁平脸c大嘴叉c长着俩扇风耳的矬墩子一伸手就拽住了他的脚脖子,没费多大劲儿就把他从驴背上扽(dèn,“冷劲拉拽”的意思)到了地上,闹了个大马趴,随后一个硬邦邦c冷冰冰的东西就戳在了他的脑袋上,腰里的马牌撸子也被抽走了。 这个跟头栽得太重了,孟三好玄没背过气去,风帽跌出了老远,闹了一身土,眼闹了个乌眼青,鼻子也出了血,胳臂也不会动弹了,话也说不利落了,只有躺在那儿哼哼的份了。 “欸呦——,栽死我喽——!”呻吟着的他睁开都要封了猴的眼睛可还没忘了耍光棍,“上的!不想活了!这可是日本人的天下”还没等他再往下说,铁柱就掰开了匣子枪的“狗头”“卡巴”一声顶上了子儿。孟三一看要来真的,可吓坏了,尿了一裤裆,真魂都出了窍,在地上哆嗦着作开了揖,“好汉爷爷,别介别介,我啥都给你们,啥都给你们。”他以为是遇到了土匪劫道的。 “孟三,我让你死个明白。我们是八路军锄奸队,你欠下乡亲们的血债该还咧,今儿个就是清债的日子!”铁柱用枪顶着他的脑门,厉声地正告他,就要搂火。 “铁队长,省颗枪子,他还不配,把他‘入被窝’算咧!”赵文成在后面喊着。 于是愣子c三小子他俩像拽死狗似的连拉带拽把他拖到了河里冰板子上,一叫号就把他扔进了事先打好的窿窟眼里,一镩把子就把他打入了冰底下。怕他再活喽,三小子又用镐头使劲往里捅,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罢手。 一边捅着砸着,愣子的嘴还不闲着,“可惜了儿这身行头咧,没跟给脱下来喽,我这儿冷着嗫。” “你敢穿出且?用不了一天,鬼子汉奸就得把你抓且,咱们就得暴露。”三小子笑着数落着他。 战斗干脆利落,很快就结束了,这个双手沾满了乡亲们鲜血的汉奸狗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于是大伙有的插地,有的走小路,眨眼间就撤光了。 第二天区里各庄就都贴出了一个告示,列举了孟三的罪状,正告那些给鬼子办事的不要做日本人的忠实走狗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他们的所作所为区里面都给记着帐,到了时日自有分晓。落款就是联合县区长赵振东c区小队长铁英。 自此,区里面公开打出了区小队的旗号,冰封的局势在逐渐融化,抗日的局面在逐步打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一节(一) 第三章 题记:一开锣,总是那样的精彩,但大戏往往却都漫长,“精彩”只是大幕刚刚拉开。 苦难与战斗,爱情与死亡,痛苦与挣扎,血火与胜利,有谁想到,这炼狱般的生活前前后后整整经过了十二年? 第一节:咱们成立区小队点明火暗夜钓鱼 锄了孟三,对于那些甘愿给鬼子卖命的汉奸特务也确实有了震慑,他们收敛了许多,地下状态的抗日活动又慢慢开展起来了。 虽说锄掉孟三打的是区小队的旗号,但实际上区里还没有自己的武装,充其量只是有几个游击小组罢了,但大多也就是个名儿,只是“戏台上的家把什,就是个比划”。 转眼河就要开了,各家都在河滩地里早早地抢着种“九”里的麦子(注1)。庄稼人一边镬地点种,心里面一边叨咕着,“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的烙饼知不道吃上了喽不?老天爷你老可得行行好,今年个麦子别再让大水冲儿且咧。” 今天没有月亮,天很阴晦,吃完后晌饭之后各家都早早地睡下了。村庄一如往日那样的漆黑那样的寂静,静得有些神秘有些可怕。 张秋宪家的西屋,窗户被棉被蒙了个严严实实,炕桌上豆油灯昏黄的亮光今儿个似乎比每天亮了许多,照耀着这小小的只有四个旮旯的屋子。区里的交通员小陈领着三小子他们几个在村前庄后下了暗哨看着敌情,张秋宪也蹲在排子(注2)后面看着当街上的情况。县里面的武装干事c区里的赵区长和村里的铁柱c赵文成几个在昏黄的灯光下,围坐在炕桌旁,商量着成立区小队的事儿。 会开了许时会子了,此时县里来的干部正在传达着联合县的决定,抓住当前的有力时机把区里的武装弄起来。 只听到县里的干部声音虽低但却异常坚决,一字一句地向大家传达着,“同志们!前一阶段我区的基干武装起了汉奸地主的枪,锄除了危害一方的汉奸腿子,初步打开了抗日的局面,群众的抗日情绪自日寇占领我区之后没有过的高涨。经过这两次斗争基干武装得到了锻炼,对敌斗争的经验也在不断地成熟。县里决定抓住这有利时机把区小队建立起来,配合主力部队c县基干队对敌进行明着暗着的斗争。” 这话一落地儿,赵区长c铁柱c赵文成激动地都要从炕上跳了起来,几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抓在了一起上下抖动着,一句话也不说,闪动着泪花的眼睛彼此默默地注视着,传递着兴奋与喜悦。 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夜晚,区小队在四周几个庄林立的炮楼子包围下的王铁匠庄一个普通的庄稼院中成立了。没有动员报告,没有成立大会,甚至连一个队员也没有在场,但它确确实实地成立了。而此时在场的几个人谁也没有敢想,这支土生土长c纯牌由只知道种地弄鱼的庄稼小伙子组成的武装,在以后反抗日寇侵略的岁月里,逐渐成长为了一支坚不可摧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战斗力量。 区小队规模不大,两个班,以王铁匠庄游击小组为骨干又吸收了区内其他村庄的精干人员十几个。用县里干部的话说就是“队伍不要贪大,精干能战斗就行”。赵区长兼政委,铁柱任队长,赵文成任队副兼一班长。一班由孙长海任班副。二班由王三小子任班长,愣子任班副。李小子呢?李小子这下可派上了大用场,任小队文书,写写画画这是别人干不了的,管管大伙的吃喝拉撒睡这是他的拿手。由于赵区长还要负责区里面的工作,县里决定他不随队打游击。队伍主要就由铁柱c赵文成他俩带。至于武器嘛——,县里的干部说了,上级除了每人发给两颗自造手榴弹之外,就没有能力给解决别的什么了,所以上几次战斗缴获的武器就不用上交县里了,发给他们使用。武器弹药这么缺,上级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是对区小队莫大的支持了,大伙都感到心里热乎乎的。由于没有几条枪,下一步区小队的首要任务还是解决武器的问题,先把自己武装起来,才能与敌人斗争嘛。 区小队是要脱产离家打游击的。这一脱产离家可就出了麻烦事。家里正当年的硬劳力离家打游击去了,活计谁干,日子昝儿过?庄稼日子可就指着种地打粮糊口啊! 先是副队长赵文成有了阻力。他那瘸了腿的爸一听说他要离开家去打游击,当时就不干了,也不说话,就是死死地抱住他不让他走。他妈与两个刚刚才十几岁的妹妹好像也受到了感染,娘儿仨和老赵一样也不说话,在一旁抱在一起就是不住地抹眼泪。 赵文成是个孝顺人,这么一弄,嚷也不是挣脱也不是,大的举动又不敢有,要是把他那瘸腿的爸再弄个跟头,可就更坏了。爷俩就僵持在了那儿。 还是张秋宪俩口子深明大义。听说了,张秋宪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跑,张二婶两只小脚紧赶慢赶地在后面颠儿,跑了来把爷俩说进了屋里。劝了半天,赵文成他爸才开了口,“二叔二婶,不是我不通情达理,日本子整天介抓人杀人,左近南北二庄今儿个也死人明儿个(土语,即“明天”)也死人,我都知道。我也不是个不知好歹血葫芦着心的人,文成他们几个到外面打游击比在家里面准成,家里也不用整天提溜个心担惊受怕的咧。可这一走,家的活昝儿弄,这一大家子总不能喝西北风活着吧,总得吃饭嗫?可我这腿,唉——!“ 一听是这事儿,别看二婶是个小脚女人可心里却能装大事,马上就言了声儿,“大侄儿,你家那几亩地儿,秋宪c石柱他们爷俩帮咧!我家的小驴儿也咱两家使,不用你家出草料。” “二婶,平常介你们老姑母俩就没少帮我们,这可让我昝儿好呃!” “穷帮穷,富帮富,谁让咱们都姓穷嗫?孩子们出息咧,出去干大事咧,咱们也得积极一下不是么?“二叔这一句话,大伙都笑了。 那几个队员也不同程度地遇到了这类的事情。有的动了说和,有的费了口舌,还只有王三小子鬼头,偷偷地把抬(土语,“藏”的意思)在炕洞中的那支撸子起了出来,撒了个谎就跑出来了。向铁柱一报告,铁柱可就严肃了,把他批评了一顿,带着他回到了家里跟三小子他妈他爸说好了,才算了事。 这些情况一反映到区里,赵区长掂量着这是个大事儿,连夜就与交通员小陈一道去了县里作了汇报。县里当即下了指示,各村对抗属家庭实行帮工优抚。帮耕帮种不说,这类家庭还要减免抗日摊派,对于死伤人员还要由村里面每年抚恤若干粮食。 这一下抗属家庭就没了后顾之忧,情绪也稳定了,抗日的人儿也少了家庭的负担与阻力。 注1:低洼地里,要在时令还没出九的时候,趁着泥土的下层冰还没有化,种麦子。否则,如果等到大地彻底开化之后,就没有办法种植了。 注2:指穷人家用秫秸编成的院门。前面代指小门小户的“小排子门”也是这个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一节(二) 日本鬼子进驻之后,实行了残酷的法西斯统治,收缴了各庄的枪支。炮楼上的鬼子汉奸一经发现谁家私藏枪支,轻的弄到据点一顿皮鞭棍子关进地牢,要想出来不花俩钱儿那是门儿都没有。重的弄你个窝藏枪支通共通匪,那就得掉脑袋。这样各庄的枪就基本绝灭了。胆大的也有深藏不交的,但也没几个。区小队打听出了两户买卖家还可能有短枪没交,一动员听说是打鬼子,二话没说就献了出来,一支撸子,一支二把盒子。这样区小队长短家伙也就有了几支了,好枪还不少,子弹也还算充足。这,在地方上可是少有的。 大伙战斗的热情都很高涨,纷纷要求来次“真格的”,打他一家伙。用愣子的话说就是“天天磨刀,到二十八咧,得杀杀猪,看一下刀快不!” 赵区长c铁柱c赵文成他们仨也都有这种看法。铁柱有话,整天白天潜伏夜里游击,还不是为了找机会打敌人?区里养活着咱们这二十几号大小伙子,可不是让咱们整天瞎转悠乱逛蹬白吃饭的。要不,不成了白吃饱了吗? “这可是区小队的第一炮,打啥样可关系着队伍的前途,大伙得好好合计合计。”赵区长在区小队的诸葛亮会上先定了调门儿。 “我看有鱼没鱼先弄它一网再说,先找他个炮楼子打他一家伙。这阵子,都憋屈坏咧!”一听就是愣子在愣头愣脑地说着愣话,一边说着还蒯着那颗愣脑袋。 “愣子,说你愣你就是愣,像愣头青似的跑到炮楼子底下放几枪,那倒省事。鬼子汉奸在里面一开火,咱们非吃亏不可。竟出馊主意!”三小子尖细个嗓子言了声。 愣子大眼一瞪,看着他,“那,你是班长,你说昝儿办?他们猫在炮楼里,咱们总不能不打吧?” “听听队长的!”三小子捅了捅愣子。 大伙儿都瞪着眼,看着铁柱和赵文成,等着他俩拿主意。 铁柱稳稳当当地开了腔,“事先赵区长c副队长我们仨碰了下头,嗑得(土语,“商量”的意思)了一下,琢磨着咱们的队伍弱小,打仗这玩意对咱们来说又是‘大闺女上轿——头一回’,得先来个准成的,就先拿没有鬼子只有保安团的张道各庄的汉奸开第一刀。大伙看昝儿样?“ “嗯,中!” “嗯,有把握!” “逗他咧!‘祸事赖’这小子早该收拾咧!” 蹲在地上的几个人,有的边挪动着酸麻了的腿应着声,有的轻轻地点着头。从大伙的脸上,赵区长铁柱赵文成他们三个看到了决心和力量,彼此对视着,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事儿就这样定了。可咱们千万得吸取民国二十七年的教训呐,不要匆忙起事,要不打无准备之仗啊!”铁柱低下了头,眼睛直视着脚底下的黑土地,似乎又看到了民国二十七年蓟县的那个秋天,队伍里战士们在敌人的机关枪下像被打倒的高粱帐子那样成片成片地倒下去,满地的尸体像撂了一地“败”(土语,指“被打倒的庄稼秸秆“) “‘七老太爷’讲古常说要知己知彼,逢强智取,遇弱活擒。咱们打张道各庄炮楼,还是要智取,不要说打就打,要先摸摸情况。”蹲在地上两个眉头刚刚舒展开的赵文成用指头尖划着地发了言。 铁柱看了看赵区长,“区小队的俩领导这样分下工。我负责战斗之前的练兵,副队长负责侦查炮楼子的情况。有了准信,再制定具体的打法。大伙看这样中不中?” “中!”大伙几乎是一个语调地答道。 区小队成立之后,白天隐蔽,夜里打游击。几个小伙子都攥着拳头憋着劲准备着要“大干他一下子”。 张道各庄位于玉石路的西边。鬼子来了以后,为了保证玉石线以及公路两旁的电话线路畅通,就在这里安了炮楼子。守据点的不是别人,就是王铁匠庄的“祸事赖”。 说起这“祸事赖“,自从他民国二十八年只身起了王铁匠庄等几个村的枪之后,前身也是地方名流的王绍武对于这个见过世面的地痞无赖的胆量和狡诈很是赏识,在日本人面前没少替他说好话。再加上“祸事赖”能说会道c身上天生就有一种“生儿不要拉金尿银,只要见景生情”的天赋,把王绍武答对得很是舒服。一高兴,王绍武就话符前言,真的就委任他了个保安团上尉中队长。他呢?投桃报李,也真不含糊,没费多大劲就东拼西凑了七八十人,组成了两个小队,分别驻守在钱家台和张道各庄,并且还向王绍武保证,别看今儿个编制不足,用不了几天就会再扩编他几十号子人马,来个整编整装,做个名副其实的中队长。 这样“祸事赖“就认贼做了父,开始为鬼子卖命了。 由于钱家台有日本人驻守,一个日本小队长在那里坐镇,行事碍手碍脚,“祸事赖“就以张道各庄力量薄弱需要加强为名向日军部队长打了报告,带着第一小队驻守在了张道各庄据点。山高皇帝远,没了老虎当然猴子就称了大王。”祸事赖“在这里俨然就是一方土地,吃喝嫖赌抽,坑蹦拐骗抢,闹了个乌烟瘴气,阴阳颠倒,附近几个村庄成了阎罗殿相仿。 据侦察,这个小队四十几号人,三个班,两个班驻守在张道各庄据点,还有一个班和十几个黑狗子警察驻守在西面的小张庄据点,负责看守蓟运河河道。人员大多是当地人,“地痞无赖c兵油子c白面鬼c庄稼人”形形色色啥人都有,有的是闻着臭味投奔来的,有的是招骗来的,有的是强抓来的,有的是向各村摊派来的,但有一条是共同的,真正给鬼子卖命的少,混口饭吃的多。战斗力怎样呢?怎么说呢?这样说吧,他们跟在鬼子c治安军c警备队后面拿着杂七杂八的家伙吓唬下儿老百姓c抓下儿八路的伤员村干部这还行,要是动真的那就“大车赶进了泥坑里——拽窝了”,别说打几枪,就是能不能拉得上去还得两说着。但这个小队相对第二小队而言,人员装备还是齐整的。再加上“祸事赖“鬼得很,轻易不让他的人单独出来,总有一个班轮流在炮楼上驻守,白天夜里岗也上得紧。就是在下面营房中驻的,在铁丝网圈着的大门口还有营房四周也都有岗。再加上院子中的流动哨,据点也是铁桶一般。 咱们的力量明摆着,硬打保证是不行的。就是偷偷地摸他一家伙,也保不准能不能成。怎么办呢?大家没了主意,拿不出个程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一节(三) 在炮楼子中有个当兵的叫刘明,就是附近庄的,一只眼,人们都管他叫“瞎刘明”,大个子,一走道忽悠忽悠的,看着挺威武,实际上有点二傻不苶的,心窍不大全合。在日伪之前他就在民团里混饭吃,“祸事赖“招兵时,听说不仅管饭,还有军饷,就乐么滋儿地报了个名穿起了“二尺半”干起了保安团,还当了个班长。他与纪官铺的保长冯荣相好,是拜了把子的干哥们儿,三天俩头儿借着公事到他家儿喝酒。区小队知道这一情况后,就给咱们的关系人冯保长下了话,下次再来,找村里的办公人说一声。 地里的麦子都一伙侯(土语,即“搾”,指张开大拇指和中指间的长度)高了,高粱也长出老高了。今年个年头好,家家的秧苗都长得油绿油绿的。 这天后半夜区小队游击到了离纪官铺不到三里的一个庄。后门晌儿正隐蔽在一个堡垒户家睡觉,就听到伪装成卖头油梳子的交通员在当街吆喝着暗号找他们。放哨的队员赶紧把铁柱叫醒,让堡垒户大妈把交通员叫到院子里与铁柱见了面,交通员就把刘明到了冯荣家的情况报告给了铁队长。 冯保长的老娘们儿正在往鱼锅里面粘黑面卷子,一抬头看见进来俩小伙,大门那儿还站着一个,就知道区小队来人了,也不敢言声儿打招呼,就扬起了下巴颏点了点里屋,并且伸出了仨手指头,那意思就是告诉他们“屋嗫,仨!” 铁柱和一个队员前后脚,一挑门帘就进来了。 只见炕上,连冯保长整整四,围坐在桌子旁,推杯换盏喝着酒。桌子上一把锡壶温在热水碗里还在冒着热气,看样子刚喝不久。刘明坐在上手炕肩儿上,一抬头看到进来了俩庄稼小伙,也没往别处想,以为是他的干哥们儿冯保长找来的陪戚(qie),还直往炕上让。 铁柱和那个战士敞开了怀,露出了里面的家伙。 “都别喝咧!区里铁队长找刘班长有点事儿!”那个战士拔出了手枪,指点着这几个保安团,命令着。 这几个保安团一见这突如其来的阵势,都吓呆了。但有一个机灵点的,马上回过了神儿,回身就要上炕脚头去抓枪。铁柱“噌”地就跳上了炕,一脚把他就踹在了那儿。与此同时,那个战士“咔吧”就顶上了火,把枪口对准了他们的胸口。 冯保长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还得装糊涂,赶忙从炕上站起来对着几个保安团和铁柱他俩就作开了揖,“乡里乡亲的,区爷,区爷!铁队长,铁队长!你老千万别开枪,千万别开枪!” 刘明也明白过味儿来了,“妈了个臭的!谁让你抄家伙着,你想把大伙都坑喽是昝儿的?常说听我的,我让干啥就干啥,昝儿又忘咧?记吃不记打的东西!天生就欠揍!”随后就哆哆嗦嗦地从炕上站了起来,对着铁柱他俩很不自然地讪笑着,鞠着躬,“区爷!哪位是铁队长,你老找我啥事?保安团班长刘明在这里听你老的训示!”说着还打了个立正行了个怪模怪样的军礼。 铁柱一看都差一点笑喽,“你就是刘班长?” “不敢当,你老叫我瞎刘明就中咧!” 铁柱c那个战士c冯保长c几个保安团都笑了。 铁柱把他叫到了另一个屋子了解了一下炮楼子里的情况。“瞎刘明”一点也没隐瞒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全告诉给了铁柱。 “铁队长,我知道的全说咧。要是我说瞎话儿,下次你老碰上我就把我毙(bie)喽!”一边做着保证,还表白着,“铁队长,兄弟几个跟着‘祸事赖’干,没有几是真心的,都是为了混口饭吃。以后你老有啥事就不用这么大场面咧,吩咐兄弟一声就中咧,我一定照办!” 铁柱给几个保安团讲了一下我们的政策,教育了他们几句也没难为他们就把他们放了。 区小队几个走了,冯保长还在演着戏,“干兄弟,今儿个这事你可得把几个兄弟的嘴堵严喽,捂盖住,千万别往外说!要不,把我家可就坑咧,让范队长知道喽,非把我家烧喽不可!” “听到了没有,谁妈了个不想活的要是把这事儿说出且,我就打他的黑枪,崩喽他!” “中,中!谁他妈也别说吆!”几个保安团答应着,这事就算过去了。 从“瞎刘明”的嘴中获得的情报和赵文成侦查的对上了号,同时还又知道了两个新情况:一个是鬼子给“祸事赖”下了命令,在他管辖的范围之内,无论白天黑夜电话线要是有了情况就立即出兵,要保证线路畅通;还有一个就是“祸事赖”起走的枪没有全拿出来,而是密下了七c八支好的,藏在了庄里儿他交上的一个暗娼的家中。刘明说藏枪那天是他和一个叫王兆合的一起,里面用油纸一支一支地裹好外面用苇席卷上抬去的。 “正好,正缺家伙呐。先把枪起喽!”孙长海兴奋地说道。 “不行,会引起‘祸事赖’警觉的,那样下一步的事就不好办咧。”铁柱和赵文成齐声说。 “反正早晚是咱们的,先让她在被窝里焐会儿,热乎喽再说!”三小子一句话,把大伙都逗笑了。 铁柱异常兴奋用拳头捶着大腿,“这俩新情况对咱们太重要了。我看,他躲在王八窝里不出来,咱们就用电话杆子做鱼食把他钓出来。” “对,就像咱们下风钩(注3)钓鲶鱼似的”还没等赵文成的话落地,愣子c孙长海他俩就迫不及待地说,“顺手再把枪起喽!”仿佛枪已经到了手似的,说着俩小伙竟要抱在了一起。 “兵法上这叫引蛇出洞,顺手牵羊。要是成功喽,赵区长还有县里一定会表扬咱们的。这次非得多要他几支好枪奖励奖励咱们。”赵文成一改往日的沉稳,比划着嚷道。 打法定了,就等着月底没月亮地儿的几天了。无论负责阻击的,还是负责“钓鱼”的,都紧抓挠慢抓挠地演练着。 注3:过去南部大洼地的一种捕鱼的方法。就是把大钩用线穿起来,上上蛐蛐儿小蛤蟆等活食儿,然后把它拴在一根棍儿上,插在坑边,让食儿在水面上似挨似不挨,风一吹,它就晃,招引鲶鱼等吞食上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一节(四) 今儿个是个月黑夜。快半夜了,平坦而广阔的水乡大洼地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近几个炮楼子枪眼中射出的道道灯光,像把把寒森森的剑宰割着这片死气沉沉的大地,时不时远近几声“呱呱“青蛙的叫声,像阎罗殿上的鬼嚎,给暗夜带来了几分恐怖。 炮楼里上前半夜最后一班岗的就是刘明提到的王兆合。眼看着就要下岗了,他正心思着昝儿睡个舒坦觉,突然就发现远处起了火光,起初还是一忽闪一忽闪地,不一会就着成了一个火柱,估摸着有二里地的近相儿。没有过这种事呀?起初他觉得还挺奇怪,瞪大俩眼看了有时会子才意识到是电话线杆子着火了。在漆黑的暗夜里,大野地里这根像个大蜡烛,忽闪忽闪燃烧的电线杆,闹得王兆合心惊肉跳,赶紧跑下楼梯去向值班班长报了告。 十几个保安团里里拉拉地跑到了着了火的电话线杆子底下,个个呼哧乱喘,鞋带也开了,帽子也歪了,大枪怎么拿着都有,端着的c挎着的c倒扛着的c提喽着的,各个都是一副狼狈相。保安团班长围着“呼呼”燃烧着的电线杆子转着圈,嘴里还叨咕着,“真他妈见了鬼,好好的,电线杆子它昝儿就着咧嗫?” 怎么回事?我不说,大家想必也都知道了。点着电话线杆子把缩在乌龟壳里的保安团引出来打他一家伙,这就是区小队引蛇出洞的计策。 而正在保安团们没头没脑地围着这燃烧的木头杆子发愣倒茬子(土语,“议论探讨“的意思)的时候,区小队已经从隐蔽的麦地里成扇面队形包抄了过来。 保安团中有个麻子脸,外号叫曹三麻子的,一回头看见几个黑影,影影绰绰手里还拎着家伙上来了,也没看清是昝儿回子事,心里就害了怕,“我的妈呀!”也顾不上别人了,扔掉枪撒丫子就跑,一边跑还一边“有,有”地叫着。究竟有什么?到最后被区小队追上做了俘虏时也没“有”出个子午卯酉来。 曹三麻子这一咋呼,本来就没阵脚的保安团,也不知道发生了啥情况,就彻底乱了套。有的乱叫乱跑,有的跪地上筛糠,有的愣在原地“昝儿着咧,昝着咧”地瞎嚷嚷。有几个老兵油子还是有战斗经验的,单腿跪地就开了火。可是他们吃了一样亏,自己在明处,区小队在暗处,找不准目标,放枪也成了瞎放,权且仗仗胆罢了。 区小队呢?大部分队员也都没参加过战斗,对方枪一响,心里一害怕,都趴在地上不动了,连放枪都忘了。虽说没少练习卧倒,但到了真格上怎么趴下的都有。这件事,一直到了战斗结束后的多少日子,大家提起来还都笑个不停。 铁柱一看这情况,果断地就下了命令,“放枪!快,放枪!”经他这一提布,有枪的几个队员才想到打枪,也顾不上瞄个准,朝着有亮光儿的方向就胡乱搂开了扳机儿。还真没白练,孙长海到还知道瞄了一下,“当”的一枪就打在了一个正跪在地上的保安团的膀子上,“欸呀”一声这小子的大枪就脱了手。 “别趴着咧,冲!”铁柱一声命令,愣子打了一枪弯着腰就蹿了起来,胆小的也就跟在后面冲了上去。 保安团被逼到了电话线杆子下不敢动了,家伙也都到了区小队手中。有几个逃散的也被区小队圈了回来缴了械。最后清点,只有仨属兔子的,跑了。 再说炮楼子里的保安团,一听到枪声,在当官的驱赶下像一群马蜂似的乱哄哄地就跑向了大门。还没等出大门,就迎头撞上了隐蔽在外面的赵文成二把盒子的几个连发和几颗手榴弹,虽说不准,有俩保安团也立马就倒在了地上,“嗷嗷”地骨碌开了。保安团就像退了潮的水似的,“唰”地就退回到炮楼子上,“乒乒乓乓”就漫无目的地打开了枪。 赵文成也不恋战,和另一个战士一着了装在洋油桶里的鞭炮,就撤了。 炮楼子上呢?本来就不知道是啥情况,已经怕的要命了。洋油桶里的鞭炮“咚c咚”地一响,这动静保安团听成是机关枪了,就更害了怕,更不敢出来了,枪打得也更热闹了。直到后半夜跑掉的仨保安团跑回来叫开了门,才缓过神来不打枪了。 区小队这次可以说是在县里露了个全脸弄了个头彩,用计打垮了保安团一个班,缴获了七八条枪轰动了全县不说,还回头一将起了“祸事赖”藏在相好儿家的几支好枪。唯一遗憾的是,“祸事赖”今天没住在炮楼上,而是宿在了那个相好的家儿,一听到枪声,狡猾的“祸事赖”没有原路返回炮楼,而是朝相反的方向跑了,区小队没有抓到他。 县里区里对这次战斗十分满意,作为奖励,又发给了几支缴获的大枪给区小队使用。战士们欢欣鼓舞,战斗情绪异常高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二节(一) 第二节:鬼子要粮被截回八路吃粮护送去 转眼就到了麦秋。 今年真是个久违了的好年头。饱满的麦穗耷拉着沉甸甸的头,在黝黑黝黑的土地上晃着,晃得人有些沉醉,陶陶然,沉醉在美的向往中。大洼地里熟透了的麦子,极目而望,成片成片的,又像是潮水,正在那里涌动,涌动出了金黄的波浪。这浪涌动着,撩拨起了人们对喷香的过水面c白面烙饼的记忆。可当那带着甜味的麦香刚刚在心头泛起的时候,远远近近的炮楼就又像把把钢针在心头上扎上了一下,让人们暗暗地担起心来:据点里的鬼子汉奸能让大伙平平安安地吃上白面烙饼c过水面吗?哎——,忙活了一季,千也盼万也盼总算盼来了个好年景,可白面还不知道给谁打的嗫? 往年每当拔麦子前后,龙王爷都会光顾。今年也不例外。人们总算在风里雨里紧赶慢赶地轧完了场,晾干了麦粒,抓挠(土语“急急忙忙“的意思)着入了囤,进了缸,就开始连阴天了。雨没晌没夜地下个不停,人们刚刚见好的心又揪揪起来了。 这两天有点亮了天儿。人们赶紧挎着沙斗子(也叫柳斗,柳条编的一种盛种子的农具),到白地里抩豆子。日头老高了,就见从钱家台据点里钻出了一拨儿一拨儿的汉奸特务,一头扎到了各庄的村公所里就不见了。 “是要麦子来咧!”不用谁说出来,大伙心里再明白不过了。 特务们说得到也直来直去:限五天之内把该交的麦子送到炮楼上去。不结,就是私通八路抗拒皇军,据点里就要来讨伐,至于是杀是烧是抓是抢,那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大伙经去年那么一场儿,已经心惊肉跳了,哪儿敢违抗“皇军”的命令?村长锣一敲嘴一喊,就都端着簸箕背着口袋乖乖地把麦子交了上来。这倒好,自己还没舍得烙上一锅烙饼嗫,狼叼来的肉,就让狗吃咧。 区小队这两天昼伏夜出就活动在本区。不用各庄报告就已经知道了。这可是天大的事,父老乡亲们辛辛苦苦打下的麦子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鬼子汉奸。要不,要我们区小队干啥,以后区里的局面还如何打开?于是就用“沿村转”(注1)给各庄发出了口信:为了防止炮楼里的鬼子汉奸到庄里祸害,让先交几袋子应付应付,就说大批的马上征齐,用不了三天两早些就全拉去。 鬼子很是高兴,一个劲儿地冲几个大乡长伸大拇指,“哟西,良民大大地,皇军的朋友大大地“夸个不停。 到了第三天,雨又下开豁(土语,“一发不可收拾“的意思)了。约莫八c九点钟的时候,据点上就听到了远远近近四面八方传来了几声枪声,清脆脆的,在雨中传得很远很远。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再说雨又像瓢泼似的下着,就没敢动。到了快中午了,就见几个大乡长陆续着披着蓑衣c顶着油布c戴着草帽,个个像泥猴又像落汤鸡,跟头流星很是狼狈地跑上炮楼。 这些大乡长一进炮楼就像一个妈生的似的,都筛着糠带着哭腔报告开了,“皇军呐——!可不好啦——,我们拉麦子的大车半道儿上让土八路给截咧。我们心思着皇军还不救我们且?就跟他们转磨磨悠儿,不动肯。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到末了土八路不干咧,说是要枪毙我们几,还打了几枪。没辙咧,就跟他们回去咧!这下子麦子都让土八路截跑喽,是交不上来喽,庄里没好喽,土八路可把我们坑咧!皇军可得给我们做主呕——!” “呜,呜,呜——”说着有几个还蹲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开了。尽管鬼子汉奸“八嘎八嘎”地骂个不停,就是不说话就是不起来,蹲在那儿耍开了“肉头阵”。 还是闻风打听着上了炮楼的钱家台陶大乡长有主见。鞠着躬向鬼子小队长出着主意,“坂本太君!要不——,咱们这样”他看了看铁青着脸没有搭理他的坂本,又转向了翻译官,“夏翻译官!要不,派些人手到各庄护送下,兴许土八路就不敢截咧,粮食就上来了不是?我们几个也就向皇军交差咧!”“太君这里总难为这哥儿几个也不是个事啊!你老给太君说说,给老哥儿几个求个情儿?哪天得闲喽,哥儿几个请请你老。” 鬼子也没什么好办法,就这么定了。 虽说没有情报说“麻猴子”回来了,但这几个土生土长土头土脑的“区腿子“(注2)也是不好惹的,像河里的鱼不知道啥时候就会钻出来,干你一家伙就跑,来无影去无踪。派人多了吧,看炮楼的就少了。派人少了吧,又怕不顶事。正是雨季,道路泥泞,四瓦子车又拉不那么多。商量来商量去,只好采取分拨儿c挨村挨庄拉的办法,一点一点地拉。蚂蚁啃骨头,终了骨头是会全进蚂蚁窝的。 注1:指抗日战争期间各村的交通员依次传递情报的一种通讯形式。 注2 :汉奸对区小队区干部的污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二节(二) 钱家台炮楼是大洼地里的一个大据点,驻有鬼子c警备队c保安团c特务队。雨天泥地的,到各庄催粮护粮是个苦差事,警备队这帮爷是不愿去的,差使自然就落到了保安团的头上。 第一天还挺顺利,靠近据点几个庄的麦子拉上来了几大车,鬼子很是高兴。 第二天可就出事了。 离炮楼子稍远的两拨儿,装车出庄都挺顺当。走到半道上,半人高的高粱棵(土指“高粱地“)里就冲出来了区小队。下洼子庄稼地里的道都窄,一冲出来,枪口就顶在了保安团们的鼻子尖上,俩人一个就给看上了,保安团动都没敢动,大枪还都挎在肩上就给下了,粮食就被截走了。 吸取了昨天的教训,加强力量,半个班一组,弹药带足,枪顶上火,土八路就那么几个庄稼耙子几棵破枪,几粒子弹,就是乱放,他们也到不了近前。 去老黄铺拉粮的这一组由一个班长带队。这里离炮楼不远也就二里地,跟家门口差不多,所以这家伙胆子自己就觉得壮。“几‘区腿子’敢在这儿截粮食,那不是‘耗子添猫——找死’吗?”再加上这个班长是个亡命徒,属于有奶便是娘吃奶就卖命的主,对新近闹开的这几个土八路老大不服气,早就想交交手过过招。上次张道各庄据点电话线杆子底下被缴枪那事他听说了,鼻子酸不溜丢儿地“哼哼”着,“他妈的,骒马就是上不了阵,要是碰到我?哼,不撂倒他个就不是立着尿尿的!” 终于如愿以偿了,一见面,他也算是个“棍儿”,抬起手就打了一枪。子弹擦着愣子的肩膀“啾儿”地就飞了过去,肩膀上的血“唰“地就下来了。愣子急了眼,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也没有扣扳机,枪筒子就直接杵在了他的胸口上,劲太大了,好悬没戳进去,这个班长闹了个仰八叉。愣子也真利索,顺手倒过了枪把子对准他的脑袋就是一下,当时红的白的就流了出来。 本来保安团中有俩平常班长赏识的,胆子大,与班长一心,想开枪反抗,一看班长的脑袋都崩了,还闹扯个啥?也就和其他三个一起乖乖地举起了枪投了降。 等炮楼子下来人,就只剩下一辆陷在泥地里的空大车,和道边子上斜棱着身子c头朝下像条死长虫蜷在那里的尸首了。几个保安团怕挨惩罚早就跑光了。 小郑庄这一组离炮楼最远,总得有七八里地。起初还算顺当,走到半道上,“嘎吱嘎吱”在泥里挣扎的大车的车轴,好么样儿地不知怎的突然“咔吧”一声就折了。大车一侧歪,“咔“的一声就不动了。这一闹,拉车的骡子就受了惊吓,一下就惊了,从车辕中没命地挣脱开,尥着蹶子箭似的向前跑开了。车把式急了眼,连喊带叫就追了下去,转眼也就不见了。 六个保安团一看傻了眼,商量了一下,留下四看大车看粮食,俩到庄里面找车找人去了。 这四看车的缩着个脖子靠在车帮上说着话,就见土眉土眼的四五个小伙子,光着脚卷着裤腿,扛着箔(注3),拿着闸板,提溜着篓子捞笼,一脚泥一脚水向这边走来。是到河筒子里扎箔截鱼的,四保安团看了看也没在意,接着说话。一到跟前,一抬头可就都傻了眼,这几小伙手中不知啥时候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了长短家伙,连枪带刀的,都指向了他们的胸膛。 找人找车的那两个把人也找来了,车也叫来了,押着往这边走,远远地就发现情形不对:怎么围着大车那么多人在往下倒腾粮食,有的搬有的扛,有的还正往高粱地里钻?“坏咧!粮食给截咧!”两个也顾不得押车押人了,站在那里朝着扛粮食的区小队c老百姓就开了枪。被这突然的一击,我们这边就有的中了弹,粮食口袋扔了一地,撒掉的麦子都处都是,人们就都钻了野地,转眼间就只剩下几区小队员了。双方于是“乒乒乓乓”就接了火。区小队虽说人多,但枪少子弹更少;保安团虽说人少怕死,但子弹充足。时间一长,区小队就会禁不住劲,如果敌人的援兵再到了,那就捡了芝麻丢西瓜了,于是放弃了多半车的麦子就撤了退。 知道了这几路护粮队被截的情况,虽说一时半晌还没有弄明白这里面区小队都给了他摆了什么“八卦阵”,平时一向以熟知中国文化自居,崇尚“每遇大事有静心”大将风度的坂本,这次却怒不可遏了,拔出战刀,“呀”地一声把办公桌砍下了一角。吓得西服革履c留着一撮仁丹胡c打扮得像个日本绅士的夏翻译官,直往墙角躲。 可又有什么办法?炮楼外不就是“麻猴子”们的天下了吗?好在粮食上来了一些,另外炮楼附近的几个村子多派些人手再拉上来些还是没问题的,这总可以向玉田驻屯军司令官寺内大尉阁下交一点差了。至于窝囊透顶的保安团,在报告中还得费费脑筋编造一下他们如何进行了抵抗,但终因寡不敌众而丢失了粮食。这帮吃儿货,拿他们也真没办法。至于保安团损失的几条枪嘛——,那就只好不报告了,由“范桑”自己解决好了。 据点向各庄征粮暂告了个段落,没有征上来的暂时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大伙也都清楚鬼子汉奸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区小队破坏了据点的抢粮计划后,在十里八村老百姓的心目中成了“救星”。老百姓与区小队的心连得更紧了。“只要全民抗战,日本侵略者就没几天蹦跶了”这一思想逐渐地深入了人心。 注3:bá一,芦苇做的捕鱼的工具,形如现在常见的苇薕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二节(三) 经过几次战斗,据点的小股鬼子汉奸有事没事再也不敢随便出来了,鬼子驻屯队到附近各庄巡视的次数也明显见少了。 那么区小队呢? 这阵子,区小队的活动可是日益公开化了。在离据点远的村庄大白天也敢带着武器公开出没做抗日工作了,晚上出入有据点的庄儿也成了家常便饭。几个鬼子汉奸一进庄,你从前街进,我从后街走;你从前门口来,我从后门口退。野地里一扎,庄稼地c苇塘里一猫,他们也奈何不了咱们。 在全县上下军事斗争取得节节胜利c形势明显好转的情况下,区里面的地方工作也日见明朗了。原有的遭到破坏的几个庄的党支部又都秘密恢复了起来,党员又开始了半公开的活动,庄里面普遍有了办事员(老百姓叫他们“办公人”)建立起了“四大班”(注1)。在敌占区的下洼子,抗日的天渐渐地又放晴了,区里抗日的局面又打开了。 王铁匠庄紧挨着孟家庄据点,西有张道各庄,北有稻子场,东有钱家台,四周的据点把它紧紧地包在了中央,是敌人的“治安区”。日本的驻屯队三天两头到庄里巡视,招待皇军成了一件大事。原来,这些事都是由“八爷”拿大主意,老马具体操办。自从游击小组起枪吓跑了范老八之后,庄里的反动势力就没了主心骨,再加上区小队的几次行动也给老马提了个醒儿:这年头,无论啥事都得悠着点,别忒伸手忘脚喽,要不不知道死喽扔哪儿去喂狗呐!所以老马操持起应付日本人的事也就不那么死乞白赖了,再加上他本来就是个贼里不要的主,观风望气见风使舵这套使得溜,自庄里面的的秘密抗日政权又恢复之后,遇到应付日伪的事,他也就总是很乖巧地先看看这边的脸色再行事了。再加上我们又有意地安排“七老太爷”和他们一起操办庄里面应付鬼子的事,所以庄里面凡是关乎日伪的事更是要先与抗日的人儿通通气,讨来个准章程,然后才动了。这样,白天王铁匠庄平静如水很是“模范“,夜里可就是热火朝天积极抗日了。村庄成了据点鼻子底下“白皮红瓤”的抗日庄。 庄里不知道从哪辈子起作为公产就设了两个碾棚,村民们轧面都到这两处去。这两个碾棚,一个在范老八的后院,一个在“二先生”孙礼义家的后院。自从“八爷”跑到城里大门紧锁了之后,碾子也没法用了,所以村民们轧高米面榆树皮c破个豆产儿之类的就只有到孙礼义家后当院的碾棚了。 这几天说来也怪,庄里家家户户就像商量了似的,老太太们甚至很少出门抛头露面的大闺女c小媳妇们,仨一群俩一伙地搁附着端着簸箕c背着口袋缕缕行行地都去碾棚轧面子。她们边走边低低地说笑着。年轻的大闺女小媳妇们走碰头,认识的还互相捅鼓着,“嘻嘻“地笑着,咬着耳朵,说着不能让别人听到的私密话儿。这可是乡村里从来没有过的景象。 这是怎么了? 如果你细心观察的话。就还会发现另一个新“情况”——人们家儿伙里的粮食,回来时会比去的时候少了许多。 真是奇了怪了。这又是怎么了?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前两天由县里秘密地传来了插着鸡毛“沿村转”的信件,说是咱们的大部队在北面打了大胜仗,又回到了石臼窝c窝洛沽南的大洼一带休整来了。突然多了这么多人马,人吃马喂的,需要一大批粮草,摊派到了区里各村,粮食要在眼目前儿(土语,“目前”的意思)几天凑齐运到指定地点。 接到信儿之后,抗日的人儿马上就就着黑儿走开了家串开了户,发动大家交公粮。连儿童团也都行动了起来,大人们摸黑儿,开炕头会,他们就在街头门口秘密地站岗放哨。各家各户一听说是队伍上要吃粮,二话没说就满口应承了下来。这些打着到碾房轧面子旗号的人实际上都是来交抗日粮的。为了掩坏人的耳目,庄里面定了个“瞒天过海”的计策:明着到碾房来轧面子,实着来交抗日粮。收上来的公粮就垛在孙礼义家的西厢房里面。 抬头望去,一勾弯月斜挂在天边。三只运粮船上,队员们都抱着枪静静地坐在粮食口袋上,瞪着眼睛侧着耳朵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几个庄稼小伙子光着膀子挽着裤腿奋力地支着船,虽说二三里地一换手,但还是都累得气喘吁吁c汗流浃背。 船箭一样地在河中“飞”着。船头拍打着水面,激起了朵朵浪花,“哗哗”地欢唱着。河面不时有鱼探出头来,“啪啪”地吞食着水草。偶尔还会有被船经吓住了的鱼,会突然“蹭”地蹿出水面,“啪”地又落下,钻入了水中,远远地游去。飘荡在水面上氤氲的水气儿虽说在月色朦朦胧胧的夜里不甚清晰,但人们还是会感到它雾似的飘在水面上,把水上世界截然分成了两层。呼吸着水腥味直往鼻子里钻的水气儿,铁柱坐在领头船的船头上,心里既兴奋又紧张,回忆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炕头会一开,交粮没用上两天就完了事。 又是雨水连天的季节了,用大车趁着夜色的掩护把粮食秘密地运出去,够呛了。可说什么,抗日粮也不能耽误啊,子弟兵还等着吃粮嗫! 这可怎么办好呢?! 粮食就藏在炮楼的鼻子底下,夜长梦多,得抓紧运走! 可怎么运呢? 赵区长c铁柱他们几个区干部开了个紧急会。最后决定,把区里的粮食集中起来,利用正是河水爆满的季节,走水路,实行武装押运,把粮食送出去。 “这个办法好。现在这个季节,水道比旱道好走。估摸着,全区三只船也就办置咧。半道上只河中庄一个据点,一个小队的警备队看着河道,没有鬼子。只要区里提前做好恁们(土语于,“那面”的意思)的工作,约摸着就不会出啥事。“赵区长最后拿了个总儿。 “往一块儿集中粮食c装船启运这些个可得秘密着点。要是泄了密,鬼子汉奸在半道上打咱们个埋伏,就咱们这点力量可不是闹着玩的。”铁柱一手握着匣子枪的枪把,一手正了正县武装部曹部长送给他的军帽看了大家一圈,做着补充。 “是啊,大伙合计合计,看看昝儿办好嗫?” 办法总会有的,你一言我一语,也就掂对(土语,“算计”的意思)出来了。 运粮这天的下午,船只早就由几个区小队员打着上河弄鱼的旗号,秘密地支到了双城河芦苇最密实的河滩里藏了起来。还甭说,如果不告诉你有船,如果你不下水到苇塘里看,真还就看不出里面的虚实来。区小队员围着船秘密地下了岗哨。有的化装成在高粱地里干活计的,有的化装成在大埝上过路走道的,有的化装成在河滩弄渔的,还有几藏在了高粱棵和苇子地里下了暗哨。 庄稼人本来睡得就早,这兵荒马乱的,更是一擦黑儿就老早关门闭户躺下歇着了。天已经大黑了,各村当街上已经看不见了个人,再加上有了抗日政权之后,响应上级的号召都打了狗,所以由“四大班”组成的秘密运粮队哑么悄动儿地就把粮食扛到了河滩里装了船。 船装停当了之后,李小子真有办法,像变戏法似的用毛驴驮来了两大捆油布(注2)。这可解决了大问题,要知道正是雨水连天的季节,抗日粮可不能被雨水浇喽。那样的话,咱们区的工作可就真有点“忒那个咧”。要知道,区里的工作在县里样样可都是排头兵,可没拽过后腿! 注1:指抗日战争时期,我党领导的抗日村政权下的由青壮年所组成的武装班c交通班c运输班c通讯班的总称。它们主要负责掩护保卫村民,袭扰敌人,运输粮草,破坏敌人的交通,传递情报等抗日工作。 注2:人们把白布用桐油沤制后所制成的防雨水用的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二节(四) 夜深了,运粮的船队马上就要出发了。 赵区长紧紧握着铁柱的手,眼睛里又闪出了那似乎要刺破黑夜的光亮——铁柱心中一闪,似乎又看到了蓟县那个漆黑的夜晚老铁匠那双闪亮的眼睛——低沉地说道,“铁柱,咱爷俩这副担子就交给你咧。你可得千小心万小心别出个啥闪失,保证把抗日粮送到咱队伍上去!”这低沉的话语,在铁柱听来每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地上,落地就是一个坑。此时此刻,他仿佛感到一副千钧重担正担在了肩上,两个肩膀被重重地向下一压,似乎都有些喘不过气来。虽说经历了几次大的阵仗,但毕竟还是个二十出点头的小伙儿,毕竟这次任务太重太大也太艰巨了!但当他又一次直视着那双闪着亮光的眼睛的时候,他的整个腰身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劲儿,突然挺直了起来,俩腿也像加了钢一样稳重了许多。 他心里知道,只要姓了“共”,再年轻担子再重也得担起来!他看了看芦苇丛中苫着油布的三只船,看了看那几个斗志昂扬持枪站在船上的战友,心想,“同志们,我们就是扔掉这一百多斤儿,也要把粮食交到队伍上去!” 此时此刻,铁柱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紧紧地握着赵区长的手。四只大手像过电一样交流着,紧紧地握在一起上下抖动着,许久许久也不愿松开。 “区长,你老就放心吧!我们这十几号人不是囊囊膪,就是豁出这条小命也要把粮食送到!”随着王三小子在船上这小声地一嚷,队员们也纷纷嚷开了,“区长,你老就放心吧。我们保证完成任务!”“区长,区小队不是窝囊废。你老就等着给我们记功吧。” 之中还是那个瓮声瓮气的大粗嗓子嗓门最高,不用说是愣子,“区长,你老就放宽了心去吧!这小鬼子要真敢来我就把它穿俩眼儿,送他回东洋老家。要是真万不得已喽,就是把粮食沉河,也不让鬼子给抢且!” 铁柱坐在船头上,紧紧地握着大张着机头的大镜面,手心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沁出了汗,他都没察觉。前面一闪一闪像鬼火似的炮楼子上的灯光提布着大伙儿,河中庄据点就在前面了。铁柱摆了摆手,队员们向后轻轻地传开了话,三只船在芦苇丛中停了下来。 为了减小目标,区小队不敢再支船走河中央了。在铁柱的指挥下,大家都把枪打开保险放在了船帮上,脱了衣服悄悄地下了水,紧贴着船帮推着船,擦着河堎子缓缓地前进。 宽宽的河面上,只有鱼吞吃水草“啪啪”的响声和被惊醒的野鸭子c白咕叮子(也叫白冠子鸡)从窝里飞跑到水面上c发出“扑愣愣”的响动,不时地打扰着沉睡的夜。夜显得是如此的寂静,静得有些让人害怕,以至于在水里推船的队员们都产生了幻觉,感到好像在黑暗处有不知多少双恶魔的眼睛正在盯着他们,让他们没处躲没处藏的;又像有多少支随时都会射出凶恶子弹的枪口正在瞄着他们,让他们防不胜防。但对抗日事业的忠诚给了他们无限的勇气,使大伙儿那颗“突突”乱跳的心平静了下来,让由于紧张而“呼呼”带喘的气息匀净了许多。大家都睁大眼睛紧盯着炮楼,手脚齐动用力地把船静静地向前推着。 河中庄坐落在双城河西河埝埝膀子下面。这里有个渡口。河水小喽,就用秫秸搭个桥通行过往的行人车辆;水大喽,就用船摆渡过往的行人车辆。鬼子来了之后,为了掐断贯穿南北的这条水路,控制摆渡所连接的横贯东西的这条旱路,就在庄东靠近摆渡的地方建了个据点。但由于他们兵力不足,就派了警备队一个小队三十几号人来此驻守。这个地方接近了他们所谓的“匪区”,离附近据点又都远,孤孤零零地,鬼子不放心就派了一个指导官来监视。驻扎在这里的警备队小队长崔玉水倒也乖巧,表面上毫不在意,整天介陪着日本指导官喝酒打牌花姑娘c钓鱼打猫(土语,打兔子)插杆子套鸭子(注3),哄他开心,逗他欢喜。这个日本指导官本来就属于发配来的,心里有气,这么一闹倒也舒服自在,警备队的事也懒得管,整天呆在炮楼下面营房的一个专门的单间里悠哉乐哉,做起了太上皇。 再说小队长崔玉水,就是本地人,是个“穷根”,家里种无几亩地住无几间房。由于穷,吃不起饭,鬼子来之前他爸托了远房亲戚王邵武的脸在窝洛沽警察分所找了个差事混口饱饭吃。鬼子来了之后,警察队就改编为了警备队,他也就随着驻守窝洛沽的警备队大队长王邵武当了个小队长。虽说整天在狗屎堆边上转悠,身上没臭味才怪呢?也沾染了些坏毛病,但一来他根底不坏,二来他那老实巴交的妈爸没少在他耳边叨咕“人不能干缺德事,干咧不知道啥时候就找上,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不得好”,所以他也就没有坏到哪儿去。像日本指导官要花姑娘这档子事吧。他从不祸害好人家的大闺女c小媳妇,而是给日本指导官找些妓院的姑娘c庄乡里的破鞋应付了事。 区里面知道他还不算坏还有救,早就找过他的父母给他传过话儿,希望他不要做日本人的铁杆汉奸,有机会要为抗战出力,争取立功赎罪,求得我们的宽大。他的父母也给区里传回过话儿:说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随时准备为抗日出力,为八路效劳,争取将功折罪,做一个“白瓤红心”的人。这次区里准备运抗日粮,事先通过关系告诉他,立功的机会来了,让他稳住日本指导官,给我们的运粮船让路放行。 崔玉水自接到话儿之后,也真废了心思。专门把自己的心腹亲表弟袁小子的一班调到了炮楼子上值更,并且把他表弟叫到了僻静处打了招呼,“近几天夜里找咱们的里码人上岗,不管看到了啥,都不要声张,要先报告给我,更不允许开枪!”他表弟对于崔玉水与恁们有联络的事多少知道点风声,就会意地点了点头,“表兄你逗放心吧,表弟定准把这事弄好,也争取立个功!”崔玉水一听他表弟这样说,吓得一激灵,向四处看了看没人,踹了他表弟一脚,“你小子嘴上长点把门儿的,小心咱哥俩的脑袋!”袁小子也知道说漏了嘴,一吐舌头一咧嘴就赶紧跑开了。 崔玉水还不放心,到了定兑好了的这几天,干脆就把日本指导官最喜欢的附近庄的一个破鞋接到了据点里,让她整天整夜地陪着这个家伙喝酒睡觉。这个指导官本来就是个酒色之徒,这一下被泡在了酒缸淫窝里,所以就成了个“秋后的茄子——蔫头耷拉脑”了,一躺炕上就死猪似的睡。 就是这样,崔玉水还是不放心。干脆就以这阵子八路活动频繁c要加强戒备为名从营房中搬到了炮楼里面住。日本指导官看到崔小队长如此尽职尽责,欢喜地一个劲地伸大拇指“哟西“个不停”。一边喝着酒一边夸奖道,“崔桑,你地,标准地军人大大地。皇军敬重大大地。”崔玉水一边敬着礼,一边还给他灌着汤,“我的小小的,太君标准的军人大大的。忠于大日本皇军,我的三生有幸。你老的,放心的休息休息的,‘麻猴子’来的,死啦死啦的。”日本指导官被哄得一连灌了好几盅他最爱喝的林南仓益兴隆的红粮烧酒,倒炕上“呼呼”就大睡了起来。 注3:过去水乡地区的人们捕水鸭子的一种方法。就是在水鸭子经常活动的区域用秫秸杆插上一个像八卦阵一样的“城”,四面均可进入,但就一个逐渐缩小的喇叭形出口,出口处做一个门,门上吊着一个带“消息”的套子,鸭子的头一钻进去它就会“犯”,就会把鸭子的脖子吊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二节(五) 下半夜区小队的船到渡口时,站岗的是轩大壮。这个人名字挺壮实的,可是胆子确实是挺小的。小到哪种程度呢?这么说吧,挺大个人夜里解手得拉着个人一块去。夜里永远不敢往旮旯里看,说是有鬼,一点点小响动就会被吓得“欸呀妈呀“地抱头乱跑。轩大壮上岗之前,袁小子怕他出事,就向他面授开了机宜,“轩大壮,到了岗上你就靠墙上合着眼啥也甭看啥也甭想,只要炮楼子不让人搬走就啥也甭管,没有我的命令别瞎咋呼,更别开枪。” 胆小的人都有一个毛病,越是害怕越心思,越是心思越想看。刚一上炮楼顶时还好点,轩大壮就按照班长说的合着眼靠墙根儿眯着打盹。可是四外一有响动就坏了,他总觉着有鬼扑来,就总惦着睁眼看,忍呐忍呐终于忍不住了,就大着胆子违抗了一回命令睁了一下眼。这一看可到好,正好看到区小队的船过去,黑乎乎的挺大个个还只动肯,“我的妈呀,水鬼上来了!”他头发都炸炸起来了,出了一身冷汗,一哆嗦手指就伸向了大枪的搂机儿。“当——”,“噗”,子弹就打在了砖墙上,枪声在夜里传得既远又响。 崔玉水心里有事在炕上刚折完稗(土语,“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意思)合上眼打盹,一听枪响,“噌”地就蹦了起来。袁小子也还没睡踏实,一听这响动,心里想“真是怕啥来啥啊”,一个鲤鱼打挺就蹿到了地上。他俩一前一后就上了炮楼子。 灯光下,只见轩大壮抱着棵大枪,合着俩眼靠在墙上哆嗦着个嘴唇念叨着,“替死鬼儿呀,千万别拿我,千万别拿我!明儿个我给你老送钱烧纸,烧纸送钱!” 袁小子一看这架势气就不打一处来,上去“咚”地就一脚,“妈拉个臭的,一惊一咋的,谁让你打枪着?”。 这一脚才算把轩大壮踹了个半醒,睁大惊恐的眼睛一看怒气冲冲的班长站在了自己的眼前,睁开眼再一看后面还跟着“蹭蹭”正上楼梯的小队长,就知道自己惹了事,热汗就下来了,热汗一下来,人也就彻底清醒了,想起了临上岗前班长“不让瞎咋,不让开枪”的命令,赶紧捡起掉在地上的军帽打了个立正。 “报告小队长,报告班长,平安无事,我没有打枪!” “妈了个的,轩大壮——!你小子平日里老实巴交的,昝儿也谎话溜丢的咧?啊——,说你‘挺大个笼屉就蒸一个馒头——整个就是个废物点心’你还不爱听,谎都扯不圆。枪声是昝儿回事?嗯?快说!”袁小子一听他这漏洞百出的报告就来了气,俩手指头哆嗦着指着他,气囔囔地连骂带卷呵斥开了,上去又给了他一拳,打得他一个趔趄。 轩大壮人胆子小可心眼儿快性,眼珠不眨就诌开了谎,“报告,是这么回子事。我想把枪倒下肩,谁承想这枪滑机,就走火咧。”他抹了抹蹦在脸上的砖灰面子,笔直地立在袁小子和崔玉水面前,直勾勾地看着他俩,观察着二位长官的反应。 “那,你嘟哝的有鬼是哪档子事?” 轩大壮一听是问这事,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许多,俩脚跟一碰来了劲头,“报告班长,是有鬼,才跟河里是有一个挺大的黑乎乎水鬼要上来,我这一咋就跑咧,没上来。” 三个人当中崔玉水最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偷眼看了一下河里的船已经过去进了芦苇地不见了,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就演开了戏。他顺着轩大壮手指的方向扶着垛口探出身子仔细看了一阵,又回过头来大声地叫道,“袁班长c轩大壮,你们俩过来,把灯打到河里再看看,有没有啥情况?”他向袁小子使了下眼。 袁小子最知道他表兄的心思,煞有介事地把探照灯打到了河里的空白处扫了几扫,就大声地报告开了,“报告小队长!河里一切正常,没有啥情况!” “袁班长一会再派几弟兄下河巡视下,再看看有没有啥。” “是!”袁小子打了个立正,就下去了。 “挺大个人,整天神咧鬼咧的没个正形儿。甭说,又是眼发离咧。闹得弟兄们连个觉都睡不好”,崔玉水回过头来教训着,并且装作生了气看了轩大壮几眼,“总这样儿,就别扛“七斤半”咧,回家耪地且!“ 轩大壮一听说饭碗要砸吓得也不敢多说话,就差给崔玉水跪下叫“爷”了。 枪响之后,炮楼子里的警备队都给闹醒了,以为八路端炮楼来了,可就乱了套。找枪的找枪,压子弹的压子弹,拉栓的拉栓,可是没有小队长的命令谁也不敢开枪。鬼子的指导官也从醉梦中被惊醒了,隔着个窗户就向炮楼顶上的崔玉水喊开了,“崔桑,为什么地打枪,八路地干活?“ 崔玉水既是给日本指导官听,又是给警备队听,同时又是给在河里的区小队听,就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双手卷起了喇叭筒子,大声地嚷道,“太君,平安无事,枪走火的干活,你老的睡觉大大的,美梦接着做大大的!” 枪响之后,正在小心翼翼地推着船前行的区小队也都一激灵,大家心想坏了被发现了。船就停了下来,队伍就有些乱,大伙纷纷都抄起了家伙准备战斗。关键的时候,铁柱总是那样沉着冷静,他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出声,侧棱着耳朵听了听枪响之后也没有其他的响动,就马上小声地下开了命令,“不要停,快,把船推过去!”队员们在他坚决果断的命令中镇定了下来,拼着命全力推着船,船飞速地离开了这一危险地带。等到袁小子带着几个警备队僧达僧达(土语,“慢慢腾腾“的意思)地开始巡视时,船早已就不见了踪影。 任务顺利地完成了,县里给区小队记了一大功。没过几天崔玉水也捎来了话儿,大意就是虽然差一点儿给咱们捅了娄子,但也不是故意的,问一下这件事还算不算立了功?区里给他回了话儿,说已通过炮楼子里的其他内线了解了真实情况,崔玉水还是真心向我的,这一功算数! 这件事之后,地方上的日伪人员偷偷为我方做事的更加多了起来,积极性也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三节(一) 第三节:孙家大户俩女性兰芝姑娘仙姑姑 区小队去送粮的那个夜晚,有两个人一宿眼珠毛儿没倒。这两个人就是赵区长和兰芝姑娘。 兰芝姑娘是谁? 兰芝姑娘,不,现在应该叫她兰芝同志,就是王铁匠庄人,是孙礼义的亲侄女,是他大哥孙礼仁的独生女。要说清兰芝的身世还得先从他爸孙礼仁说起。 说起这孙礼仁吧,年轻的时候也读过几天私塾,字眼虽说不如他兄弟“二先生”深,但在庄里也是一个文墨人儿,能写会算,尤其是打着一手好算盘,在附近是没得比的。自从父母相继离世之后,他成了一家主事的“大爷儿”(土语,指“一个大家庭排行老大的男子”),就操持着和已经成家立业的孙礼义等四个兄弟分家另过了。孙礼仁的媳妇识文纂字,娘家半商半学,几个哥哥在大都市不是商人就是教授,深受新思想的影响,分家之后看到庄稼地儿近几年也不好混,就说服了孙礼仁出了地变卖了家产,借了在北平开买卖的一个哥哥的光把家迁到了北平合伙开起了买卖,庄里面只剩了一个空房壳了儿由老二孙礼义给照看着。 兰芝从小就随他妈长得俊,黑油油的头发,粉嘟嘟的小脸,水灵灵的两只大眼睛,那眉儿那眼儿就像画上的仙女儿似的。庄里的婶子大妈们见了谁都会忍不住夸上几句儿,抢过来,抱上一会儿,亲上一口儿。兰芝从小就与有钱人家的闺女不同,更不同于庄稼地儿的丫头,深受现代文明影响的她妈没有给她缠足裹脚,没有教她念“女诫”“女训”“女儿经”,没有教她女工女红,更没有教她涂脂抹粉儿穿红戴花儿,而是整天介给他讲穆桂英讲梁红玉,教她读屈原读李清照读三国。等十几岁那年随她父母搬到北平,入了洋学堂喝了洋墨水之后,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本来就是俊胎子的兰芝大了,再经现代文明一熏陶,水灵俊俏中又透出了一股睿智。学生头一留学生装一穿,往那一站,真的就好像是清水中的一株芙蓉花,浑身都往外透着一股清香。还没毕业,那保媒拉线的就已经踢破了门槛,不用说都是北平的达官显贵c豪商巨贾家的公子,兰芝本来就与这种人格格不入,就都以还小等上了大学再说为名,一一客客气气地回绝了。这时卢沟桥事变也就爆发了。为了躲避战乱,兰芝就又回到了老家王铁匠庄,在他二叔孙礼义家住下。 兰芝可不是个一般闺女,那可是个有着报国之心的热血青年。回到家乡不久,就与已经参加了地方抗日的几个老同学联系上了——在北平时他们都是我党的外围进步社团的成员——经他们介绍参加了党领导的抗日工作,被分派到了联合县六区做妇救会工作。 到了区上,兰芝就入乡随了俗,扎起大辫儿,穿起大襟袄c免裆裤c尖口鞋,说起了庄稼话儿,整个就成了一个地道的庄稼地儿丫头。在敌占区有时为了工作方便,还束起小纂儿打上腿带子,整个又俨然成了一个庄稼地媳妇。随着区里打游击,到各庄发动妇女参加抗日,与大家一起做军鞋军袜,教唱抗日歌曲开会讲演做报告,坐在炕头上纺线唠嗑拉家常,一起和面贴饼子烧火做饭,与大家有说有笑打成了一片,愣让这些婶子大妈c姐妹儿们没看出来她是从大都市来的洋学生,都以为她就是庄稼地儿谁家的闺女谁家的媳妇呐!一个劲地问“你是哪儿庄的?爸妈是谁?家有哥几儿,姐几儿?出来抗日,抛头露面的,家里不反对,老爷们儿(土语,此处即“丈夫”)让?“弄得区上的知情的同志一个劲地掩着口笑。 前些日子,区上几个干部聚在一起开会,研究征粮的事情,兰芝遇到了铁柱,虽说她“根儿”是王铁匠庄,但是离开了这里也有十几年了,在北平上的学成的人,变化很大,再加上铁柱虽说参加革命也有一段时间了,但还很封建,遇到大姑娘小媳妇是不敢多看一眼的,两人走了个照面,也没认出来,铁柱连招呼也没打就过去了。倒是兰芝,受了那么多年现代文明的熏陶,人大方心又细,倒是大大方方地多看了两眼,觉得眼前这个人很面熟在哪儿见过,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就也没打招呼。 散了会后,大家就又像往常一样开始了分头活动。兰芝赵区长通讯员小陈在一起,半路上就谈到了今天看到的这个有些面熟的小伙儿。在兰芝面前既像父亲样严肃又像母亲样慈爱的赵区长心里知道她指的是谁,却故意“戴眼镜的那个?留分头的那个?“向别处茬着话,就是不说铁柱,弄的兰芝急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就差要跺脚了。逗得旁边的小陈一个劲捂着嘴笑,”兰芝姐,赵区长逗你嗫,你问的不就是留着平头c挎着匣子枪的区小队长铁英?姐,对不?“小陈终于忍不住了替赵区长做了答。”姐,说实话,是不是看上铁队长咧?要不——,让赵区长给你当个大红媒,提个亲,昝儿样?“小陈像炒料豆子般的几句话,弄得兰芝脸腾地就红了起来,装着发了怒高高地抬起手假装着要打小陈,小陈嘻嘻笑着向路边的庄稼地里躲去。 赵区长眯着慈爱的眼睛,看着这两个充满着朝气有着无限活力年轻同志“嘿嘿“地乐着,心里甜滋滋的。”昝儿着?你俩就一个庄的,不认得?“抽着旱烟袋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赵区长回过头来看了兰芝一眼,”呕,我到忘咧,你已有年头跟老家没啥联络咧“,赵区长停下了脚步蹲下身子在鞋底子上磕着烟袋,”他就是铁柱,张秋宪的大小子。“ “是他!要不,昝儿觉得这眼熟呐!”姑娘的心中莫名地“扑扑”乱跳了起来,气息似乎都有了些紊乱,明亮的眸子中放出了一丝美丽而奇异的光彩。这光芒是如此地难于察觉,之中意蕴又是如此地复杂与细腻:甜蜜幸福又夹杂着苦楚c少女思春的羞涩见钟情的冲动c被尘封了十年孩提时代朦朦胧胧的依恋c离别日久而生成的点点丝丝的疑惑,旧恋新爱,旧情新愁,杂糅在一起,千头万缕,剪不断理还乱。这时似乎只有路两旁正在吐穗的红高粱们看透了姑娘的心思,向她微笑会意地点着头,似乎在“没羞没羞”地友好地揶揄,又像在真诚地祝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三节(二) 正是酷暑时分,潮热煎熬着早早躺下要入睡的人们,成团成团的蚊子也准时赶来凑热闹,“纹纹儿”地叫着从四面八方扑向猎物,虽然人们在屋子里面点上了艾蒿编的火绳,用蒲扇“忽搭忽搭”驱赶着扑过来的袭击者,但总有那么几个会成功,悄悄地飞到人们身上咬上一口,享受着嗜血的快感。 区小队送粮的那个晚上,兰芝与房东大妈睡在土炕上,被潮热与蚊虫折磨着,难于入睡。躺在炕上的她,头脑中像“过影窗户”一样,回忆起在王铁匠庄时的往事。 穷富就是区分人群的一条天然界限,古来如此。它就像一条鸿沟,横亘在人群的中央,两边的人是万难逾越的。这一点,就是在光屁股的孩子身上体现的也是那样的毫不含糊,似乎没有谁去刻意教诲,但孩子们自然而然就知道自己该往哪个群儿里扎。 庄里的孩子因穷富自然就分成了两大拨儿。一拨儿人少家儿富,在庄内孩子们中称王称霸,恨贫欺弱,范家三小子依仗着家势依仗着坏得出奇自然成了响当当的“小霸王”,成了孩子头;另一拨儿人多家儿穷,整天破衣烂衫,甚至好多孩子都多大了还光着个屁股满趟街跑,这一拨儿经常受气,被富家子弟欺负,但人穷志不短,不屈的小铁柱因敢于带着伙伴们跟富家崽子斗,最知道抱群护弱,当然也就成了天然的首领。 农村里很是封建,女孩子不用说跟男孩子一起玩耍,稍大一些就是抛头露面随便出家门都是很少见的。但兰芝却与众不同,八c九岁的她不仅整天往外跑,还要偏偏往男孩子堆里儿扎,闹得庄里很礼道的人们背地里都叫她“孙家大门的野丫头”。孙家也是大户,兰芝即便往小子堆里儿扎,也应该扎到范家三小子的堆里儿,说来也怪,她却偏偏扎到了小铁柱的一堆儿,弄得庄上的人背地里纷纷都说“老孙家要改门风儿咧”。就是在铁柱他们这一帮孩子群儿里,每当小兰芝蹦蹦跳跳入伙来玩的时候,也有的就往外轰她,“去,上‘小孬包’(大伙给范家三小子起的外号)他们拨儿且,这儿没你的地方儿。”“丫头片子总往小子群儿里扎,没羞没羞没臊没臊!”边说着,有时还会刮着脸皮做着鬼脸吐出舌头“哦——啊——”地一声吓唬着她。每当这时,小兰芝都会揉着眼睛委屈地哭起来,小铁柱也就会走过来,“兰芝妹妹,不哭不哭。不听他们的,啥事有铁柱哥给你做主嗫。”说着还会帮着她擦掉脸上的泪珠逗他开心。这时,小兰芝就会破涕为笑,蹦跳着跑到人堆儿里与大家一起玩耍。 有一年冬天,天气异常寒冷,坑里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光滑明亮如镜的冰面映着湛蓝的天空,闪着神秘的光芒,似乎在她的下面有着魔幻一般的世界,吸引了孩子们纷纷到上面玩耍,打擦滑儿,抽尜尜儿,支爬犁,拿着铁钎子扎鱼。孩子们在它的上面忘记了一切,忘记了饥饿,没了寒冷,弄得满脚精湿,满身泥水,也在所不惜。冰面上成了死气沉沉的庄子里最热闹c最引人的地方。孩子们这一不亦乐乎的场景,甚至引得那些娶妻生了子的大老爷们儿们也来了兴致,像个孩子似的在冰上打上几趟擦滑儿,抢过孩子手中的尜尜抽上几鞭。当然跑冰(土语,指“在冰上玩耍娱乐”)的孩子群里,是少不了最活跃的铁柱的,铁柱的身后当然也少不了小兰芝的。 这天,光着个头没有戴帽子c耳朵鼻子尖儿冻得炫红的铁柱在头儿拉着,身后兰芝等几个互相拉着棉袄的后摆蹲在冰板上跑长龙。他们跑着滑着笑着闹着,尽情地享受着自由的快乐。 这时,正在大庙里上私塾的“小孬包“趁先生不在,也偷偷地跑出了教室,没敢走大门,而是悄悄地潜到东墙根儿下跳墙溜了出来,与早就等候在那里的几个坏饼汇了合。 一出大庙先生不在了眼前,就又回到了自己称王称霸的小天地,范家三小子马上就神气了起来,指手画脚,发号施令,学着戏里的大元帅坐在大庙东墙外的井台上,摆起了“点将台”。 “先锋官听令!” 比范家三小子大着好几岁的范大狗一听是叫自己,赶忙小跑着到了面前,学着戏台上的人物插手施礼道,“末将在!” “官坑之上吵吵嚷嚷,搅扰了本帅的酣睡,不知是何缘故,本帅命你速速探来,报与我知!” “得令啊——!”狗子就像是在戏台上,嘴里“锵锵——锵,独嘞嘚——锵”地打着鼓点在原地跑了几圈了,又回到“小孬包”的面前插手施着礼,“报——,末将察知,是一帮穷崽子,在官坑上跑长龙,故此搅扰了大帅的酣睡。是剿是灭,请元帅定夺!“ “一群小穷皮,吃了顿饱饭,就忘乎所以,惊扰了本帅。众将官——!” “在——!”站在两旁的几个坏蛋,乱哄哄的答应着。 “拔营启程,随本帅剿灭去了——!” 于是这群坏蛋,范大狗打头,“小孬包“督阵,“嗷嗷”怪叫着,向这群穷孩子冲去,把他们包围在了正中。范家三小子一眼就看见了铁柱身后的小兰芝,就来了劲头儿,“嘭”地一把就抓住了她的两只羊角辫往怀里拽,”多好看的两条小辫,过来我给你梳个抓揪儿(注1),封你个元帅夫人,总比在穷小子这面风光!“边说着边回头瞧着那帮坏蛋,咧着嘴眨着眼做着鬼脸,招惹的这帮坏蛋怪叫着起着哄。 蹲在冰板子上的小兰芝,被她这突然一抓一拽,“出溜”一下就滑倒在了冰面上,抱着头“呜呜”地就哭开了。 铁柱一看这情形,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上去就是一把。这一把来势猛劲头足,再加上“小孬包“毫无防备,就被重重地推倒在冰面上,“咚”的一声整个人横着就出去了,疼得他躺在冰冷梆硬的冰板子上“嗷嗷”直叫唤。那帮小腿子一看铁柱敢反抗,打了他们的“大元帅”,就在范大狗的指挥下,一窝蜂扑上来,你推我搡,铁柱也被推倒,重重地摔在了冰面上,头立时就起了一个大紫包,棉袄也被摔破露出了棉花。 小伙伴们一看铁柱和兰芝吃了亏,小愣子带着头,就仨一群俩一伙地围住这帮坏蛋打了起来。别看这帮小子身体普遍比穷孩子们壮实,吃的也饱穿的也暖,但软的欺硬的怕,再加上穷孩子们明显在数量上占了优势,一看要吃亏,也就没人管躺在冰上爬不起来的“大元帅”了,做了鸟兽散。这下范家三小子可吃了亏,大家上去他一拳你一脚地解开了恨,边打着还边问,“看你以后还敢不,还欺负人不?”没少被她欺负的小兰芝也没闲着,上去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踢了他两脚。平时仗势欺人c恃强凌弱惯了的范家三小子,今天也耍了怂服了软,抱着个脑袋一个劲儿地说着软活话儿,央告着求着饶下着保证,看大伙还不停手,干脆就指天指地地起开了誓。 见到这情景,铁柱就叫大家停了手,事情也就过去了。 注1:即纂儿,过去女性为人妻时才盘起头发梳起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三节(三) 兰芝一家搬到北平那一年,由于连着几年年景都不好,不是春旱就是夏涝,有时还外带着闹虫灾,庄稼人的日子除了几个富户吃喝还不发愁外,一般户也开始要断了顿。张秋宪家虽说有几亩地,平常年份也富余着几缸红高粱,但是“小户的日子是根草,常年经霜它受不了”,连着这么一折腾,再加上家里有铁柱c石柱俩十五c六的半大小子,正是“八,吃垮爹妈”的年龄,苦春时节青黄不接,眼看着锅也快揭不开了,也只好挑些野菜,半菜半粮地对付。 这天,铁柱独自一个人去庄西地里挑野菜。地里到处都是度春荒挑野菜的人,僧多粥少,挖了多半天也没多少,回家时都大晌伙歪了。本来早晨就没吃饱,肚里没多少食儿,再加上这多半天一刻也没闲着,回家走到孙家大院门前时,就觉得脚下没根儿俩腿发软,两眼一黑,就瘫坐在了大街上。说来也巧,正赶上刚刚吃过午饭的兰芝开开大门往外泼脏水,一抬头就看见了低着头有气无力坐在地上的铁柱。虽说他俩都已经成了十好几的半大闺女c半大小子,出落成了美少年,早已过了满趟街瞎跑的年龄,近几年也很少见面,但兰芝一眼就看出是铁柱,心里也清楚他这是饿的,不顾男女有别,二话没说赶紧放下水盆,把他扶起,坐在门前老榆树底下的石头台阶上,赶忙进屋拿出了饽饽端出了碗菜汤,看着铁柱吃下。 肚里有了食儿,铁柱马上就有了精神,起初还以为是哪个婶子大妈行的好,一抬头眼前却是一个如花似玉c穿得干净利落c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小闺女,脸腾地下就红了,也没细看是谁,就低下了头。平日里已出息得像个大人c敢想敢干敢说有主见的铁柱这时不知怎的了,连句道谢的话也不会了说。 “铁柱哥,是我,兰芝!” 铁柱这才抬起了头,一看真的是兰芝,像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一把就抓住她的手欢喜得要蹦了起来。这么一弄兰芝到么不开(土语,“不好意思”的意思)了,心里“嘭嘭”直跳,甚至有了点不知所措,抽出了手就向门里跑。两条扎着彩绳的大辫子像彩带在身后舞动跳跃着,边跑还边回着头,那双闪动的大眼睛,含情脉脉,放着光芒,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表达,那红扑扑的脸蛋像朵绽放的海棠花,娇美含羞,似乎有许多离情别意要诉说。 天凉快了许多,战斗了半宿的蚊子们也劳累了,大多退了阵。只有那么几只勤劳的趁着人们已入了睡,跑出来叮上一口,饱饱地大吸一气,然后就又悄悄地飞到墙上趴在那里不动了。 兰芝躺在土炕上,毫无睡意,思绪像那茫远的夜空中西移的三星,在心灵的星空中划着悠长连绵的轨迹缓缓地移动着,闪动着光芒。甜甜地回忆着的往事,都已过去十几年了,那一幕幕似乎就是刚刚发生。要不,胸口怎么还在那样莫名地跳动,双手怎么还余存着铁柱的体温,被那有力的一抓的手还在甜蜜地疼痛?那时小铁柱就是除了父母之外,自己心灵上唯一的依托。要不,在母亲教自己读那些才子佳人的闲书时,怎么会朦朦胧胧地觉得:终会有那么一天铁柱就是揭开自己盖头的那个男人?随家搬到北平之后,怀春的少女不知多少次在梦中梦到了那甜蜜的一刻,而每当此时老天又会出来残酷地捉弄人,即使是梦也不会让你幸福美满地画上个句号。让她魂牵梦绕的那一刻只要刚一来临,就会突然醒来,似乎在提示她:那孩子时代萌发的模模糊糊的感情,也将永远像朦朦胧胧的梦境那样,永远深藏在心灵的深处,现实的人生与它已是冰火相隔了。 命运也真会安排,多舛的时代,鬼使神差地又安排俩人见了面,共同的理想共同的奋斗把两小无猜的一对人牢牢地绑在了抗日的战车上。十几年过去了,铁柱越来越出息了,自觉地融入了拯救民族存亡的时代潮流中,把整个人交给了这片土地,成为了自己学习的榜样。但他还会像孩子时那样纯洁无暇地护着自己爱着自己,有紧握着自己的手共同前进吗?一切都是那样的捉摸不定,不定得让人心焦。 自己刚刚参加工作对于许多情况还不甚了解,但据赵区长说,今天夜里送粮任务可是区小队成立以来最大的一次考验,是铁柱肩上挑的最重的一次担子啊!他们能顺利完成任务,他能够安全回来吗? 澎湃的心潮c起伏的思绪c绵长的思虑,长久但却又是那样的短暂。不知不觉,鸡都叫了三遍,天就要亮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三节(四) “二先生”孙礼义家哥五个,占满了”仁义礼智信“。俗话说得好”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根粗不一定秧壮,老四孙礼智从娘胎爬出来就发育不健全,瘦弱得像一只大耗子,气得他爸说啥要把他扔去,他妈连吵带闹,大伙好说歹说,他爸最后才算勉强点头把他留下,捡回了条性命。等长大了,虽说整天里鸡鸭鱼肉地培着,参茸耳燕地补着,有时紫河车还炖着,但就是黄巴赤佬地不变,面黄肌瘦c骨瘦如柴不说,整天里还总是连咳带踹,咳嗽起来非得跪在地上两个嘴角挂上白沫不止,人整个就是一个痨病秧子。到了十七c八岁该娶妻生子了,他爸就向外面放了话儿:谁给我家四后儿小子保媒,成与不cd有整个席面来谢候,成了现大洋c大花布更是必不可少;谁家的闺女肯跟着我家老四,进门就当家,彩礼加码,另外还给妈家五亩好地作“奶水子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话传出去后,保媒的就踢破了门槛。香饵之下必上金鳌,还真成了一份亲事,不仅成了,闺女在南北二庄还出了名的俊俏,是个大美人。大伙也都心知肚明,她爸她妈不是不知道姑老爷是个啥也干不了的病秧子,是为了彩礼为了五亩肥地,把闺女卖了。 成亲那天,吹吹打打红花大轿,绫罗绸缎锦帐红烛,这些都自不必说。到了晚上入洞房一揭盖头,新媳妇一看眼前这个猥獕枯干c不人不鬼像个活死人的男人就傻了。难道这就是媒人所说的年轻力壮c浓眉大眼儿c家大业大的孙家四少爷?难道媒人和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合着伙糊弄自己?难道这是个梦?咬了咬自己的手指,知道这是真的,就一头扎在了被窝里嚎啕大哭起来,啼啼哭哭地一直到第二天天大亮。 住完了头趟家,病秧子孙礼智来接新人回家过日子,新媳妇说什么也不上车了,坐在地上连哭带嚎撒泼打滚。一个不到二十岁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庄稼地丫头,也就只能这样抗争了。最后他那狠心的爸妈发了火,二话没说找来几个家介哥哥捆巴捆巴就把她扔到了车上,任她哭骂哀求,也没人理会。到这时候,她心彻底凉了,知道亲生父母贪图钱财把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论斤称量给卖了,自己被硬生生地推到了火坑里,这辈子没好了。 也就是从那天起,本来还存有一线希望的她就彻底绝望了,心一横就开始了破罐子破摔。整个像变了一个人,也不愁眉苦脸了,也不低眉顺目了,气也粗了腰也壮了。你不应我过喽门儿就当家主事吗?好,那我就当真,就当家主事!她就真的在家里面开始指手划脚发号施令了起来。这还了得?犬下夜鸡司晨,老天注定,各司其职。如今家里母鸡司晨,阴阳颠倒,悖规坏礼,小山压大山,这哪是礼仪之家c圣贤门第?就是小门小户也没有离经背道到这地步的。大伯子小叔子们都不干了,言了声儿。“开弓哪儿有回头箭,迈出的脚步哪能再缩回?真那样,就不一定是啥下场咧”——经过伤害的她突然聪明了许多。面对着大伯子小叔子们的兴师问罪,她一咬牙,就豁了出去。不再退却不再忍让,不再逆来顺受,也不再哭哭啼啼,而是弄乱了头发,扯破了衣裳,一头坐在了地上撒泼打滚,大嚷大叫,大哭大闹,啥打不怕。连她自己也感到奇怪,这是中了哪门子邪,怎么一觉醒来自己就修炼成了个泼妇,一个庄稼地丫头一夜间怎么就成了戏台上被人唾骂的潘金莲?说来也怪,真应了“横下心,其力能断金“这句话,经她这么连哭带闹了几次,再加上他那知道亏欠了自己的公公婆婆“你们哥几个别闹咧,这总比四小子屋里没个人,绝了后强吧“地一劝一压啵,风平浪静,事情就过去了。她也就在这个书香门第的大家庭里真的当了家理了政,理得还有模有样的。 起初人还算稳当。在家做了个名副其实的武则天,吃穿不愁,一大家子大事小情公公婆婆都得先问她,她点了头才办,还有什么说的呢?受了伤害的心灵暂时得到了抚慰,也就获得了稍许的平静。 俗话说得好,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那时范老八虽说已不再是风华正茂,但也正是虎狼之年,家里有钱有势,喜好寻花问柳,嫖娼狎妓。看到这朵缺少呵护缺少滋润的鲜花,自然心里就痒痒,就有事没事去孙家串门,东拉西扯,没话找话。一来二去混熟了,就开始趁别人不在场时,风言浪语地她,趁她端茶送水递管点烟时捏她一把掐她一下。久已饥渴难耐的土地,突然迎来了滋润的春雨,哪能不欢喜,哪能不纳迎?范老八有钱有势,人长得俊俏潇洒,身强力壮,彼此都知道是昝儿回事,哪儿还用得上拐弯抹角?她自然就款曲逢迎,直入话题了。 “范作奎,亏你还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你不就是想要姑奶奶我的身子吗?还这么费事八卦地干个啥?这可不像你敢作敢当的范作奎!”“唉——!”小媳妇长长地叹了口气,挑起了眉梢看了看屋顶,又不无酸楚地说道,“姑奶奶我也想开咧,我刚这么大点儿小岁数,就给这个废物守这个活寡干个啥?我可不想要那个贞洁牌坊听那个祭文(注2)!”——说到这,范作奎发现小媳妇燃烧着烈火的眼中竟潮乎乎地要掉下泪来——说着,她还大大方方地把那嫩如笋尖c皙若柔荑的玉手搭在了范作奎的肩膀上,“来吧,是我缠的你,出了事,与老范家无关,姑奶奶我担着!“她用那双充满着柔情c在迷离中朦胧着烈火的凤眼看着范作奎的那正在膨胀充血,正在充入着原始蛮力的脸庞,“只要你对我知冷知热,不辜负姑奶奶我这片心意就中咧!”说完小媳妇竟趴在范作奎的肩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久历烟花的范老八真是深感意外,起初心思着,要把这小媳妇弄到手不知得费多大劲呐!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成咧!哎——,真是干柴遇到了烈火,孙家这个病秧子就没浇透过这朵鲜花啊——! 久旱逢甘霖,自然两个就如胶似漆了。虽说乡间重礼教,附近各庄因伤风败俗男女之事,被出族沉河的也时有耳闻,但范老八不怕这个,那些礼道规矩都是给穷小子们预备的,自己家广有田产钱财不说,几辈子族内都出官,自从记事起爷爷c父亲就与县太爷交往,到了自己这一辈交接官府不说,媳妇还是城里赵翰林府里的小姐,娘家在官面上很有势力。别的不说,就凭这几辈子都没断流儿到了自己这儿还越来越大的势力,谁敢说三道四,谁敢招惹是非?自己就是这孤得儿土儿的土皇上,别说一个守活寡的小媳妇,就是三宫六院的来几个也不为过。 注2:封建时代,官府对那些所谓的贞洁烈妇,在她们死后进行旌表:立牌坊c挂匾c在灵前念祭文,减免其家差役赋税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三节(五) 没有不透风的墙,再加上范老八一贯孬横,遇事不知检点,他两个勾搭成奸的丑事很快就满城风雨了。老孙家历来把圣人的“道德耕读诗书”作为家训,自视为诗书礼义之家,出了这种男盗女娼的丑事,这还了得?这种事,小门小户都不能容忍,何况是书香门第的孙家?老孙家也是家大业大,在附近也是有名的大户,家里除了老四病病歪歪是个窝囊废,大爷儿五个也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在庄内孙家又是大族,亲门近支不少,男丁男壮最多,哪能忍了这口窝憋气?于是踹门入户兴师问罪,一伙人气势汹汹打上了门,闯入了范家。 当范老八听到孙家威胁说要经官,不光没怕反倒来了劲头,嘎巴干脆豪不隐瞒地认了两人的奸情,可不是在供述,而是在炫耀演讲,到处甚至眉飞色舞指手画脚,说得绘声绘色c纤毫入微,倒羞得老孙家一大家子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了。 “昝儿地,还要见官?是县是州?由你家划道,范某跟着!是动钱是动人?你家划个道儿,范某随着!底下的,先装它一小车子元宝,打个前站,给大老爷们透个话儿。“范老八用大铜烟袋锅子点得着横眉立目的范家一群人,恶狠狠地吸了一口,发着威。 范大狗他爸等几个庄里的势棍见东家这个派头这个气势,也都来了劲儿,在范老八身后起开了哄:“你家老四媳妇上赶着卖倒撅,关老范家啥事,有能耐管老四媳妇且?!有卖就有买。他卖,老范家就买,还得包圆儿”,“自家人丢人现眼,你管不了,到这来撒筏子出气,真是‘腮帮子打眼竟他妈出邪气’”,“放着肥地自家不种,别人替你种了,不掏俩工钱,还来问罪,真他妈‘念完经打和尚,缺德透了’“,“妈了个血的,知不道自个儿几两半沉,敢上范府闹事,真是‘耗子添猫,你作死’”,“甭跟他废唾沫星子,溜(土语,“打”的意思)一顿官府一送,问他个私闯民宅再说“,”对,东家你老发话,溜他们一顿再说“。 老孙家这帮人别看占了理,但都知道范老八不是个省油的灯,早就有点心虚。经这么一咋呼,再看到那帮腿子捋胳膊挽袖子吹胡子瞪眼,甚至有几个已抄家伙在手就等东家发话了,都知道挨了打也是白挨说不出个理儿去,所以也都蔫了,没人敢再言声。孙四小子他爸一看形势不妙,弄不过范老八,这口窝憋气是受定了,再僵持下去,挨顿暴打也未可知,栽你个赃c反咬一口c恶人先告状的事老范家可没少干啊!于是一跺脚,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哎——“了一声,二话没说扭头就走。老孙家这一大群也就像咬败了的狗夹起了尾巴灰溜溜地跟在身后走了。 “哼——,妈了巴子的!作死的东西!孙土鳖,你家也想在庄里人五人六地说了算?看你那副德行,你也配!这下别说说了算,就是在人前你连头都别想抬咧,撅着走道吧!”“欸呀——,四小子媳妇,八爷真没白喜欢你,借了你没费多大劲儿一顿狼烟火炮就把孙家炸垮咧,庄里面的事以后还用他妈的‘周召共和‘?我就是一统天下咧,嘿——,嘿!”范作奎不紧不慢地吸着烟袋,眯着眼心平气和地看着这群斗败了的货,心里高兴着。 这场风波正如庄里的人们预测的那样收了场。自此之后,家大业大人多势众,在庄里面说话不属第一也占第二的孙家大户,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垮台了,庄里成了“范府”的一统江山。 正如范家腿子们叫嚷的那样“有能耐管老四媳妇且”,回到了家也就只能如法炮制了,请来了族长等一干长辈,在孙家祠堂里摆上了刑具过开了堂。 一干人等对老四媳妇连打带骂,把气一股脑都撒在了这个弱女子身上,连吓唬带哄,逼着老四媳妇承认与范家做下的龌龊之事。并且威胁道,再不说就要把她吊起来,装麻袋沉到东大河里去。 现实生活总比戏台上演的妙。范老八鬼得很,早就算计到了会有这一天。一次两个在春凳上翻云覆雨颠倒鸾凤够了之后,把她抱到了炕上,搂在怀中,望着她那泛着红晕带着娇羞还残存着发泄狂潮的桃花一般的面庞,轻轻地拨弄着沾满汗珠贴在了面颊的乌发,范作奎就向她面授了真要有那么一天的机宜,并且给她交了“礼智媳妇——,你就安了心吧!他们不敢把你昝儿样,八爷我不会看着他们把你沉了河”的底。 “那一天”真地就来了,底气十足内心聪慧的老四媳妇真地也就用开了范老八的“锦囊妙计”。任凭打骂恐吓,她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就是不认,而是对站在一旁脸色煞白,连咳嗽喘都忘了,眼看就要瘫到在地,用八抬大轿把她抬进家门与她拜天拜地的那个还叫男人的孙家男人,连哭带骂连怨带损地叫开了,“孙礼智!你这个病秧子窝囊废!我跟没跟谁睡觉你还不知道?亏你还是个大老爷们儿!任凭别人糟践你自己屋里的,连个屁都不敢放,连口大气都不敢出?他们把我编排死喽就随你的意咧,就让你那个药罐子妈c药篓子爸伺候你一辈子吧!“。 这几句还真管用,向他晓以了利害,让他猛醒:是啊,要是真动了家法把她打死或者休喽,就自己这个齁巴痨巴样儿,可就真受罪咧。眼目前儿的名声儿重要,但自个儿以后的日子更重要啊! 想到这儿,“枯嗵“一声孙礼智就给族长等几个跪下了,“叔叔大爷们!求求你们咧——,放过我媳妇吧——!她跟范老八没事!”然后就又向几个哥们儿弟兄作开了揖,“老兄老弟们,你们可得手下留个情儿,可怜可怜我们两口子。我屋里的要是真有个好歹儿,谁来伺候我啊——,我可昝儿好啊——!”“就我这样,给你们谁,谁管?” 东家不急,你扛活的跟着起什么哄?戏唱出了这么一出,大多数人也都泄了气,悄悄地人就溜走了一大半。站在前面的几个礼道的忠诚分子,倒像是“猴儿吃辣子——急红了眼”,脑急败脸地呵斥开了孙礼智,更加变本加厉c不依不饶地审开了老四媳妇,并且挣麻袋拿绳子真的要把老四媳妇捆上,装麻袋沉河。本来平时就是半条命的孙礼智,这下就真的吓得半死了,一口气没喘匀一口痰没上来,“哏儿”地一声就背过了气去,真的就“死”了,倒在地上憋得脸黢青焦紫,嘴角流着白沫,浑身抽搐。大家都吓坏了,乱了套。他妈他爸也顾不上审儿媳妇了,连哭带嚎地护撸开了他,又是掐人中又是掘鼓又是搥打后背。这倒好,“人犯”没昝儿地,“苦主”倒先“死”了。那几个礼道的忠诚分子一看要出人命,怕弄身不是,事后挨埋怨,抖了不清,自知无趣,也就悄悄地溜光了,祠堂里就只剩下了孙家爷儿几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三节(六) 好懒总算把四小子掘鼓过来了。回到家里,插上大门,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屋里,生着闷气。孙家大院,失去了往日的生气与喜气,死气沉沉。整个院子只听得树上的麻雀在蹦来蹦去叽叽喳喳叫着,吵得人心焦气躁。一家人都闷坐在自己屋里,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感叹着家门遭辱,强咽着这口恶气,也万盼着事情就此过去,息事宁人,安安稳稳地过关起门来过日子。 真是应了“树欲静而风不止”那句话,按倒了葫芦往往就会又起来了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没有消停半个时辰,忽然间就听到四小子那屋里鬼哭狼嚎地叫了起来,大家都吓了一跳,赶紧过去看看又出了什么事。 原来,孙礼智回到了屋里,一下就侧歪在了被垛上起不来了炕,不一会就睡了过去,脑袋里乱哄哄地做着稀奇古怪的梦,一会梦到了这个一会又梦到了那个,具体梦到了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浑浑噩噩的睡梦中,忽然好像听到了异样的响动儿,一激灵他就睁开了眼。这一睁眼可不要紧,就看到门框上挂着一个人,正吊在那里晃晃荡荡挣扎着。“是自己屋里的!”“嗷”地一声他就从炕上蹦到了地下,连哭带嚎地就去抱她的脚。这时大伙也都过来了,赶紧抱脚的抱脚c托腰的托腰‘’解绳儿的解绳儿,把老四媳妇放了下来。 虽说在事前,四小子媳妇早早地就多次经范老八指教如何做活扣儿如何假上吊,也偷着演练了不知多少次,这一套已经轻车熟路了,但百密一疏,今天动真格的了,不知怎的活扣儿做的不太对劲,弄巧成拙,险一险好悬没把自己勒死,险些真的就成了没脸活着上了吊的吊死鬼了。还好,发现的及时,好歹被救了过来。小车不倒就得推,戏还得接着往下演啊——! 于是,终于挣开了眼的老四媳妇就变了样。披头散发的不说,俩眼还直勾勾地看着你,看得你都有些发瘆,俩手还乱抓乱挠,挠得你心里都有些发毛,嘴里还说着“爪哇国的话”,听不懂,但却一套一套的,似说似唱,拿腔作调。趁人们不注意,猛然间还蹦了起来,一直蹦到了条案上,在上面连蹦带跳,连说带笑。几个大伯子c小叔子赶紧去掐巴她想把她按住,可是平时看着一个弱小的女子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邪劲儿,几个青壮男子愣没制服了她,倒被他跑掉了。到了院中,三纵两跳地就上了房,在房脊上,手舞足蹈,连说带唱,唱得还有腔有调的。 老四媳妇闹癔病了。 这下老孙家可就真热闹了。人们都纷纷跑来看热闹,满街筒都是人,仰着个脸瞧房顶上的四小子媳妇,比比划划叽叽喳喳,比看大戏还热闹还过瘾。老孙家的颜面彻彻底底落了地。自此之后,家大业大人多势众的老孙家也就彻底分崩离析了。其中的灵光人物,像老二孙礼义之流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投靠了范家,对范府表了忠心,唯范作奎的马首是瞻,并且在以后的历练中,逐渐锻炼成了范家的一员干将。 折腾累了,够了,停了,老孙家就忙着给她找大夫,请神奶奶,驱邪治病。方子用了不少,药没少熬,药吊子都不知烧炸了多少个,可病却毫无起色;跳大神的不知请了多少个,银子钱没少花,纸码香锞没少烧,猪头供果没少摆,仙奶奶c神爷爷不知被老四媳妇打跑了有几个,可是疯劲一点也没减少。 宁河有一个仙奶奶,据说是一个千年修行的狐仙附的体,极是灵验,只要是鬼缠了身的c精附了体的,她一出马,邪门歪道就会望风而逃,匍匐在地,俯首投降。 据说,她成名是成在了一个被长虫迷上的小伙儿身上。 这个小伙儿被长仙迷上后,也不知过了多少个大仙,就是降服不了它。只要有大仙敢出马,不是出门驴腿折了,就是半道上车轴断喽,根本就上不了阵。有那么几个道行深的,勉勉强强地到了近前,也是见不了阵仗,不是用桃木剑把自己砍了,鼻青脸肿,就是狗血浇在了自家头上,狼狈淋漓,更有甚者刚点着纸锞自己的衣服后摆c脑后的头发就着了,弄了个焦头烂额。还有一个更邪性,刚一见面,“哎呀”一声仰身就摔在了地上,不醒了人事。总之都是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你说奇也不奇?正在都无计可施,“众仙家”避之不及的时候,这个仙奶奶却上赶着接了这个扎手的活儿。 仙奶奶一出门,还离十几里地远呐,这个疯小子却突然开口说了人话,“千年老狐来坏我的好事来咧,惹不起,只得躲躲咧。哎——,听天由命吧!”说完就一头摔倒在地,昏了过去。等到仙奶奶到来的时候,病人已经安好如常了。更神奇的是,仙奶奶在院子中转了一圈,说这个孽障还没走远,就藏在房檐下面的那口大缸下,是一条白花蛇。最后这个仙家收走了这条成了精的这个蛇,一家人就平安无事了。 老孙家走投无路的时候,庄里面的闲人就找上门来说起了这码子事。老孙家一听就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赶紧打听是哪个庄的,姓字名谁,套上小车子登门过府,请了过来。 人来了,就是价码比一般的仙家高,离奇地高。整个席面伺候着不说,大洋就得三十块——过去请几十个,也用不了这么多啊——还得来去在车里面摆着猪头供果c纸码香锞一路供着请着。道行深法力高,大仙家就得大价码。平日里,一个大子儿掰两半儿花的老孙家,这次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你别说,大仙家就是大仙家,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与仙奶奶一见面,老四媳妇马上就像换了个人,平静了许多,还像见了故知一样,见面就给仙奶奶道了个万福,亲热地唠起了嗑儿。当然究竟唠了些什么,在窗外偷听的人们是不懂的。从窗户缝中只能看到,仙奶奶一会像个长者耐心开导,一会又像一个驱魔金刚横眉立目。而老四媳妇呢?一会点头恭顺,一会又面露惶恐。一没做法,二没香火,老四媳妇睡了一觉,还就好了。 临走,仙奶奶还道出了个中天机。原来,附在老四媳妇身上的仙家也是个狐仙,论起来还是自己的本家,修行也有七c八百年了,是自己的侄孙辈,已叙了祖认了亲,答应不再祸害老孙家。由于与老四媳妇宿缘未了,也就不再收回去了,经点拨,天门大开,匡邪复正,老四媳妇也可以出马驱邪了。 对于范家与老四媳妇间这笔风流债,仙奶奶也有个说法。原来不知多少辈子前,有个小王爷,一次带着小仆人去打猎,看到了一只浑身雪白的玉兔,小王爷没加思索,拈弓搭箭,一箭就射了过去,箭擦着兔子的后背擦破皮飞了过去,再想射第二支,却被一旁的小仆人一句“主人,不可,这是一支灵物”拦住,救了它的性命。脱生轮回,过了多少辈子之后,这个小王爷脱生成了孙家四小子,这个小仆人脱生成了范家的少当家范作奎。当然,那只玉兔也就脱生成了老四媳妇,嫁到孙家是来讨债的,与范家有了这段说不清的“孽缘”是来还债的。 自此之后,老四媳妇也就成了名噪一方的仙姑姑,并与宁河的仙奶奶两家祖孙相称过门来往。 那么两人的勾搭之事呢?自然也就是“剥去云雾见真山,时常滋润土”了,公公开开,明明了了,常来常往,四小子家成了范家的外宅。 那么范家呢?范老八媳妇虽说出身名门望族是城内翰林府的千金,但对于范老八眠花宿柳这些荒唐事也是管不了的,过去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与孙家媳妇沾了花惹了草搞在了一起,还好孙家媳妇说了只是还那个不知哪辈子的救命债,绝不到范家欺窝抢食,对自己也没啥威胁,并且把老爷们儿的心拴在了庄里,不再城里庄外地瞎跑,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何况孙家媳妇又不要范家的一文一钱,有时还倒贴呢?! 庄内也不都是憨傻呆苶之人,有的就看清了戏文:范老八财色两收不说,独家把持村政倒是他的真心本意,利用仙姑姑装神弄鬼,借神鬼之口言我心腹之事倒是他解事的良方。摄于范家的权势,谁又敢多那个嘴欠那个舌嗫?! 关于仙姑姑的后话嘛——,在以后若干年的言传身教,不断地云雨浇灌中,逐渐也成为了范家的一员女干将,倒是实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四节(一) 第四节:范老八回乡抽丁警备队押人遇伏 转眼就又秋后了。显得光秃了许多的田野上,只有一溜一溜码着的高粱秸团子孤得儿一块还戳着长在地上的高粱秸子,大地死气沉沉的。稀稀落落开始枯黄的杂草丛中,只能偶尔看到几个捋草籽c打蚂蚱c挖耗子洞翻粮食的人们,破衣烂衫,灰头土脸。 庄西通往县城坑洼不平的官道上平时除了鬼子汉奸向据点运送物资的汽车c拉东西的大车c三三两两的汉奸特务,就少有个人影儿。今天已是近午时分了,沿着官道过来了一辆鬼子的汽车,尾巴后拖着一条尘土的灰龙,颠颠簸簸,“呜呜”地向南开去。这辆汽车刚过,就见一辆大骡子拉的小车子,后面紧跟着四辆洋车子,从逐渐消散的烟尘中钻了出来,像一群厉鬼又像一群螃蟹,气势汹汹,横冲直撞,向庄里开来。 民国二十八年被吓跑的范作奎回家了。 用范老八自己的话说这叫“龙回大海,虎归深山”。鱼得了水,兽得了食,范老八又活了。范府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与威风,所不同的是还多了几分杀气,门口多了两条穿着黑裤褂戴礼帽挎着匣子枪的看门狗来回溜达,横眉立目耍着威风,闹得庄里人走路都要绕道而行,低头侧目不敢正视,恐怕生出事端,惹祸上身。 范老八在县里加入了日本人的新民会,适逢他们要强化南部地区的统治调整大乡,他是奉了主子的命令,带着大乡长c理事长两个头衔,回来成立王铁匠庄大乡外带筹备新民会的,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像寇准一样做了双天官”。这下他官命在身,又要借鬼子的势力一展宏图,狠狠地搜刮一把了。 鱼找鱼,虾找虾,乌龟专找癞蛤蟆。他一回来,附近的那些苍蝇,绿头的c红头的c灰头的,都纷纷飞来,绕着这块臭肉,不分白天黑夜,“嗡嗡”地追腥逐臭乱飞乱叫。 在范府前层院子的厅堂里,为了庆祝范老八荣任大乡长大摆起了筵宴。 这下,“二先生”c老马c仙姑姑等几个自从闹了八路就成了具具出气僵尸的腿子们从阎王爷的簿子上被勾了名,都还了魂,又还阳了。 “二先生”,大操持——运筹帷幄,里里外外,事无巨细,紧张罗慢操持,紧督促慢过问,恐怕出些许纰漏。 老马,跑腿——忙里忙外,咋咋呼呼,狗颠儿狗颠儿,前钻后窜,紧联络慢传话,就怕哪个懈怠。 仙姑姑,接待——领着几个男女傧相,迎来送往,伺候招待,问安鞠躬,拿腔作调,端茶倒水,点烟递果,唯恐客人冷落。 厨子嘛——,请了两拨儿,城里同义旅馆一拨儿,窝洛沽恩盛源一拨儿。用范老八的话说这叫“龙虎斗”,让县里最有名的两家大饭店拿出它们的招牌斗上一斗,给自己的加官进爵助尽兴致。 席面嘛——,虽说谈不上燕翅掌脯c龙肝凤髓c玉露琼浆,但也是山珍海味c禽走河鲜一应俱全,煎炒烹炸熘扒烧涮,珍馐美味,乡下难得一见。 八方的客,流水的席,乱乱哄哄,整整闹了三天。第一天,鬼子汉奸的头儿和翻译官,大大小小,如同进了蝎子洞,扬着个钩子,横冲直撞。第二天,大乡长士绅,成群拨伙,如同进了茅房,蝇蛆虫蚊,臭味相投,蝇营狗苟。第三天,爪牙腿子c跟风接屁的土棍地赖,如同进了螃蟹篓子,勾肩搭背,张牙舞爪。 真是群魔乱舞,丑态百出,闹得庄里乌烟瘴气,人们吓得都关门闭户,不敢出个大气。 消停了三天,范老八又开始谢知(注1),大大小小的支戚(zhi qie,即“知宾”)和作陪,满满弄了几桌。 席前,“二先生”极尽讨好谄媚,没等八爷开口酬谢,就扶了扶眼镜,理了理分头,抻了抻衣襟,“啃啃”清了下嗓子,端着酒杯站了起来,“众位!众位!‘范府’占尽了庄里的风水龙脉官脉金脉,辈辈出官,日日进财。大公子在县里位高权重,这大伙都知道。今儿个八爷又荣升本乡乡长,真是众望所归,可喜可贺啊!”他向范作奎哈着腰谄媚地笑着,“八爷——,侄小子抢了话,你老别嗔怪。这不都是欢喜地不知昝儿好了吗?”还没等范老八表个态度,“二先生”就又火急火燎地对大伙嚷道,“还愣着干啥?赶紧儿地起来,给八爷敬个酒,祝贺八爷平步青云步步高升!”于是这一群就七高八低地纷纷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嚷嚷着,“祝八爷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此时的范老八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还没喝,就已飘飘欲仙了,”承蒙众位抬爱,范某受之有愧,受之有愧。深蒙皇军和父母王了一县长大人的不弃,委以了重任。这都是托了祖上的阴德,沾了大伙的福气啊!啊——,哈,哈哈——!“ 范老八没有过的客套,没有过的笑脸,再加上“这么大的场面,愣没出啥纰漏,这不都是靠了大伙捧咱“一句,更是给这帮人灌了汤。于是猜拳行令,大吃二喝,直喝得个杯盘狼藉,神魂颠倒,东倒西歪,日头偏西方才散去。 人去戚散,但“三虎一狗”是不能走的,八爷还有大事吩咐。 到了掌灯时分,八爷的厅堂里三盏罩子灯高悬在屋顶上,把屋子照得一片雪亮。灯光透过了窗户与院子中间灯笼杆子上高挂的红灯笼交辉在一起,照亮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范老八坐在泛着光彩的八仙桌旁,“嗞啦嗞啦”地抽着大烟袋,雪白的灯光光秃秃的头顶锃明瓦亮的铜烟袋锅与灿烂的笑容交相辉映着,整个厅堂洋溢在洋洋的喜气中。 坐在下手的范八奶奶笑吟吟地伺候着茶水点心,时不时地还用笑成了月牙的眼睛瞟上他两眼,“嘿嘿儿”地乐着。 边上的仙姑姑,乌发中散发出的桂花油的芬芳撩逗着屋里几个男人的春心,雪白的灯光下满头的翠花逗引着人们的眼睛。她紧跟在八奶奶屁股后面殷勤地张罗着,满不顾八奶奶那时不时都会瞥来像刀子样要宰割她的眼神,看那架势俨然自己已成了这座宅院名副其实的二号内当家的了。她泛着红晕的脸颊有如三月里招蜂惹蝶的桃花,伴着莺声燕语不时舞动着的眉梢传情递爱,撩拨得屋子里面几个男人也都和八爷一起心猿意马春心荡漾了起来。 注1:地方上的风俗,红白喜事之后,一般都要在第三天单独招待知宾,以示谢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四节(二) 范老八“嗞啦嗞啦”地猛吸了两口烟,抬起脚“啪啪”在鞋底子上磕了两下烟袋锅,然后轻轻地把它放在了桌子上,随后就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俩物件,像过年请大祗那样肃穆恭敬地放在了桌子上,向大家招了招手,“啊——,大伙都过来,看看这是个啥?” 随着这一连串的举动,八奶奶眼睛一亮,似乎又看到了想当年那个英姿勃发干练利落的范作奎。 几个脑袋——梳得锃亮晃来晃去的大分头,油光乌黑蝇子趴上去都会打滑的发髻,尽力找平但也难于掩盖丧梆子形象的平头——聚在了一起,摇晃着,仔细端详着桌子上这两个物件。 这是两个铜子大小烧蓝的铜质徽章。黄色的底子上是和算命先生使的罗盘上一模一样的一个阴阳鱼儿,不同的是这两条鱼还有颜色,上面的那个是红色的,下面的那个是绿色的。徽章的下部是半圈文字,只不过老马c仙姑姑这两个“睁眼瞎”是不认得的,只有“二先生”清楚,赫赫然,那是“玉田县新民会”几个字。 “新民会——?这是个什么会儿(注2)?”“二先生”抬起了那满是疑惑的眼睛看了看八爷,等着八爷的示下。 八爷像看透了他们的心思似的,莞尔一笑,下意识地向外面瞟了一眼睛,似乎怕正在屋外支遛着使唤丫头沏茶烧水的范大狗听见似的——老马是最懂得八爷心思的,赶紧着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了屋外,支遛走了他们两个,伸着脖子看了看左右没有别的人了,就回来向八爷有头无腰地点了点头——于是八爷就把头向他们凑了凑,神秘地开了口,“别小瞧这个小铜牌牌儿!这可就是大清家在的时候的龙鞭信票啊!握着它,保一家平安自不必说,人可就成了半个东洋人咧,皇军看了可要另眼相待的。嘿嘿——,你们说这东西是不是个‘金不换’?“ 听了这话,这几个在雪亮灯光下晃来晃去的脑袋,突然间都像着了魔法似的止住了,不约而同地一起向中央凑去。长在脑袋上的那几双眼睛也都不约而同地放了电光。如果你仔细听,就会感觉到,他们几个的呼吸,此时都不约而同地“呼哧呼哧”急促了起来。 几个人同时都有了一种奇幻的感觉——眼中c鼻中冒出了一股仙气,直奔“金不换”而来,牢牢地把它抓住,彼此暗暗地角着力较着劲,纷纷要把它吸进自己的眼里吞到自己的肚中,归于自家独有,不容他人染指。 就这样支着个架子,像斗鸡一样斗法有了个时候,以至于不知不觉中他们几个魂灵都飞到天外去了。 原来在日本人的授意下,汉奸们在城里七拼八凑开了个杂货铺,成立了“华北新民总会玉田县新民分会”,说是要“信奉新民主义,拥护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日伪在北平成立的汉奸政府),发扬东方之文化道德,革新玉田百姓之国民精神,开发产业,以安玉田民生,建设新中国;要与同文同种的中日满三国共存共荣,相互提携,于剿共灭党旗帜下,参加战线,促进友邦联盟之实现,以贡献人类之和平”,眼目前儿就是要“畅达民意,开展对青年之训练,武装民众,训练保甲,进行乡村自卫“林林总总,冠冕堂皇,犹如“进了瓷器店——一套一套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要在皇军刺刀的扶持下建立东洋的“新玉田”。 肥水不流外人田,在新民会供职的大儿子屁股下那把椅子还没有坐热,近水楼台先得月,马上就抓挠着给范老八填了一张履历,摇身一变爷儿两个就都成了东洋的“玉田新国民“了。 都在了会之后,私下里爷俩儿也颇弹冠相庆了一番,捏着酒壶畅想着——说是再过他几年,黄白两货攒得差不多了,就把家搬到东洋去,过不了多久儿孙们就都成了天皇的臣民,脱胎换骨,羽化成仙了。 “啃——”,范老八轻轻地一声咳嗽,把这几个飞出了躯壳的魂灵都召唤了回来。大伙瞪着还没有彻底缓过神来的眼睛,听八爷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家心中也就顿释前疑了。 最后就听到,“新民会才操办,缺的就是人才。这不,县里操持了个‘青年干部训练班’。既然是干部,名额嘛——,当然是有限地——,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喽——!”他拉长了声咬着文嚼着字,贼溜溜的眼光在几个人的脸上来回扫着,“好在,大小子在会里说话占地方儿;我嘛——,又在大馆子里请了几个头面人物一顿,给了我俩名额。”他顿了顿,扫寻了一遍屋里的人,像是在心里掂量着几个人的斤两,掂量个遍之后,就又开了口,“礼义呀,礼智媳妇——,这些年咱庄儿出了你们两个可造就之才。这次嘛——,你们俩谁也甭推辞,明天拿着我的字条,去县里报道受训,去喝点东洋墨水,等到来日与八爷我一起在乡里大干一番!” 礼智媳妇仙姑姑充其量也就是个靠姿色混日子的浪荡女人,对于这类人老百姓有再恰当不过的一句话叫做“嘴馋浪”,“政治”这个字眼用在她身上无疑是把她抬到了天上,她哪能懂得到县里去训练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倒是肚里装满了孔家铺子里墨水的他二大伯子孙礼义,那颗已经快要干枯了的为官作宦之心,突然间倒是像遇到了能起死回生的神水,一下子就又滋润了起来。那双隐藏在眼镜后面有事没事总是眯着,犹如飘忽不定的云彩让人难于琢磨的眼睛,在范八爷一席话的刺激下突然之间散发出了奇异的光芒。这光芒与充满魔力c似乎马上就会给他带来红顶子金元宝的那块五彩缤纷的小铜牌牌的光芒汇合在一起,聚焦在了眼镜片上,发出了刺人的光彩,白茫茫一片,使镜片后的那个正在“精骛八极,心游万仞”的世界越加隐秘起来,显得更加神秘莫测了。 “这新民会吗——?啊,用时下里流行的话说嘛——,就是——这个这个,啊——,对了,就是‘金票铁炮一把抓’。”这几句仿佛来自遥远的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又把“二先生”那已经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拉了回来,开始诚惶诚恐,准备着再进一步聆听八爷的训示。 注2:那时一提到会儿,人们多理解为联庄会这类的民间自卫组织或民间花会这类的文化组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四节(三) 进一步的训示没有听到,回过神来的“二先生“一抬头,透过发着白光的镜片,却正好看到范老八一改吟吟的笑意,端着主人驱使奴才的架势,绷绷着个脸子对着弓腰站在那里的老马发号施令,“眼目前儿,清地清丁这码子事辅佐着你二兄弟(指范家二小子)马上操办,弄出一个户口册子地亩账簿,那个‘开发产业’,不要让人家钻了空子。”说完他就闭起了眼睛,不说话了,仿佛是在闭目养神,又像是在运筹帷幄。 八奶奶赶忙拿起了烟袋锅子,在烟荷包里面捻着,捻着,抩了满满的一锅子烟,递到了他手上。礼智媳妇也趁机赶紧抢着划着了一根洋火(土语,指“火柴“)给他点上,然后”噗“地一口吹灭了还在燃烧着的火柴棍,把它扔在了地上,那底气足得好像要把坐在椅子上的八奶奶一口吹到地里去。 仿佛已沉沉入睡了许久许久的范老八被这”噗“的一口也给惊醒了,睁开了眼,瞟了一眼仙姑姑,又转到八奶奶脸上,然后就又闭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悠悠地吐出一股烟雾,就又慢慢地睁开眼。 凝神屏气的“二先生“他们几个随着八爷睁开的眼睛,神经也都松弛了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透气,眼睛也都随着八爷一起又一次转向了老马。 “头两天,交代的给据点抽丁办置‘壮丁训练班’的那档子事,操持得昝儿样咧?”。 “八爷,这码子事,我正要跟你老说道说道。方才,不是就插不上个话嘛。嘿嘿——”他偷眼看了看八爷的脸色,见八爷的脸色倒也平静,就放开了胆量,一五一十地向八爷透了抽丁的实底。 原来,新民会秉承其东洋主子的旨意,要在乡村抽丁拔人开办“壮丁训练班”,成立自卫团,顺便扩充警备队c警察队。范老八一回到王铁匠庄,轿还没落稳,就火燎了眉毛似的把老马找到了僻静处面授开了机宜,十丁抽三,定坨后送到钱家台据点受训。 风风火火行事可不是奉“每临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为至理名言的八爷的风格,老马感到了事情非同一般,领了旨之后没敢逍遥,就马不停蹄c紧捯扯慢捯扯地敲锣开会操办了起来。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是这样,两扇嘴皮子一碰容易,做起来就不容易了。在皇军的刺刀尖下,抽几个丁,泥腿子们谁敢炸个刺儿,哪家敢跳出来冒个横气?可一开会说事,麻烦就来了。胆小怕事c畏官怕官的土包子们不知道犯了哪家子邪气儿,一个个都低着个头,任你怎么问就是不吭个声儿。老马急了,又是拍桌子又是砸板凳,吹胡子瞪眼,又是掘又是骂,使尽了浑身解数可就是破不了这个“肉头阵”。这可着实难为住了善于骨头里榨油的老马。“这可昝儿好?今儿个这个场子要是晾了,以后我姓马的可就甭再抱着八爷这个粗腿,人五人六儿地操持事了,汤肥油满的饭碗可就砸咧!”老马飞快地转动着脑瓜想着对策,“欸——,干脆来个‘老太太吃柿子——找软的捏’,找个废物逼迫着开口,不就破了阵?” 庄里面有个叫杵头的,姓王,家里歪歪斜斜的三间土坯垛儿小草房,堼上有薄得不能再薄的几亩地,常年靠给有地的主儿扛小活打短工挣几升红高粱度日。家不趁可人到挺旺,挨尖儿四大小子,杵天杵地大爷五个儿,可是却是左近二庄出了名的一窝“窝囊废”。 实际上前些年他家也并不这么穷。倒霉就倒在那场大水上,窝囊出名也是出在那场大水上。 那一年一入夏,天就漏了,雨不停脚儿个下。没几天东大河就平了漕,大埝就透了水,眼看着就要开了口子。 自古以来,地方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挨着谁家土地的河埝开了口子就拆谁家的房子堵缺口。杵头家整好有一块河滩地在要开了口子的大埝下面,但不正挨着而是还接着孙礼智家的,也就是说这段大埝属于老孙家的“地头埝”,与杵头家没有直接的干系。按说拆也得先拆老孙家的房子,但病秧子孙礼智家由于仙姑姑的关系与范府又有啥不同呢?操持拆房搭埝的老马连个悖儿(bei er)都没打,大手一挥就指挥着人们扒了杵头家的房。檩条抽了,窗户门儿卸了,大树放了,桩也打了,埝也长了,但最终埝还是没保住,“哇”地一声吃不住了劲儿的东大河就从老孙家的“地头埝”这段开了。庄稼被冲毁了收成就不指望了,可是好好的土地也不见了,淤死的淤死,冲毁的冲毁,老孙家的地里还被水刨了个大坑。 水终于落了下去。第二年开春人们开始搭埝放水,平整土地。一平整被毁坏的田地,怪事就来了,鬼事就现了。杵头爷儿几个刚把土筐放下要挖土平地,老马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没头没脸地一顿喝斥,让他们赶紧停手,说挖了老孙家的田地,再挖就报官,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真是怪咧,官界儿石明明摆在那儿谁也没动,挖的就是自家的土地,昝儿成了老孙家的咧?爷儿几个直愣愣瞪着眼睛要翻白几句,可是眼睛一碰到老马那双像吃了死孩子一样泛着血丝的狼羔子眼,再看到远远地站在高岗上叼着烟袋正往这里看的八爷,刚刚鼓起的一点点硬气就“滋儿”地一声彻底泄了,赶忙低下了已经惯于低着的头,连个屁都没敢放一个,收拾家把什儿,大爷儿五个蔫蔫地就离开了。 吃人的社会啥事都可以吃人,天灾毁人家,可是也肥人家。大水过后,肥沃的大河滩中,被毁了田地的老孙家的地却连成了片,在开口处没田地的老范家却凭空有了产,本来有田地的杵头等几户却成了白户。范府传出了话,说是杵头等几家的田地已经被冲到河里去了,范家c老孙家捡的是无主的荒地,已经官准备案,三年之后还要纳粮升科发放红契。原有土地的几家不服,可以递状告官,范府跟他们到大堂上滚热堂打官司。 那几户都不服气,递了状子,凑了俩钱使了出去,告了官,但等到最后也没个下文。几家之中,只有杵头一家,没有吱声儿。事后逢人还庆幸地夸耀着,“穷人烧香佛转腚,哪个庙里佛佑着你,那个衙里老爷向着咱?你们几家不服这个理儿,昝儿样,破财招灾不说,还惹了范府,看着吧,以后不知啥时候就得找上!“ 自此之后,杵头窝囊也就出了名,还落下了一个”佛转腚“的外号,排了三间草窝铺自不必说,没几年另外几亩好地稀里糊涂地也到了范家的名下,得没得钱别人也不好过问。 开会说事僵持了下来。正在老马骑虎难下的时候,天不灭曹,他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墙角低着头抽着旱烟袋的杵头,眼一亮,“对!就拿‘佛转腚’开刀!硬下派揳,逼拎着他家出丁,困局不就破了么?!”。 “杵头,你把王八脑袋扎到裤裆里,就躲过去咧?”“你家丁壮多,先抽一个,到据点去受训!”老马嘎巴干脆不容商量地分派开了。 谁也没想到,窝囊到家了的“佛转腚”,今儿个不知犯了哪门子邪劲儿,像吃了枪药似的冰冷冷地冒出了一句,“你家也大爷儿几个,昝儿不带个头?”把一贯只手遮天的老马怼了回来。 干冷干冷一句噎得老马直翻白眼,好悬没背过气去,哆嗦着个手,指着杵头,“你你你”了半晌,也没“你”出个子午卯酉来。 “对,先锋官就得先行,抽也得先从你家抽。”几个庄稼汉子乱哄哄地随着杵头一句话起开了哄,会也就不了了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四节(四) 八爷不露声色地听着老马学说抽丁所遇到的沟沟坎坎,没有一点动怒,反而却“嘿嘿”地笑了,笑得是如此地轻松与坦然。搞得老马他们几个真的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个头脑了。 “自从闹了穷八路之后,穷皮们的心眼也都活咧,许多人跟咱们不再是一心咧。会开不了丁派不下去,别的乡比咱们好不哪儿去,有的地方桌子都掫咧“,”世道变咧,再光用势压他们,怕是行不通咧。弄不好,穷小子们到八路那儿告上你一状,弄你个铁杆汉奸,锄奸队就得把你埋喽,那就真砸锅咧!“八爷站起来背着个手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子,胸有成竹地倒出了法宝,“不如来个打个嘴巴给个甜枣,恩威并用,花钱雇人”,“钱嘛——,当然老祖宗留下了例儿,按户摊派。” 第二天一大早,就是最勤快的庄稼人也还没几个起来下地干活的,大街上就响起了“咣咣”的锣声和老马那破锣一样“开会咧”的喊声。 庄里的人们早就对老马有个说词儿,说他“人奸心毒c手辣皮厚”。脸憨皮厚可是老马遇到沟沟坎坎时贯用的招数。老马今天不知是吃了哪副药,一开场,狼羔子脸上就挂满了一副苦相,哭丧个脸不说,连说话都带了哭腔,就差给大伙磕头作揖了。什么丁抽不上来皇军急红了眼要来庄里抓人烧房子,什么八爷念在乡里乡亲的面上苦苦哀求给翻译官使了钱皇军才答应暂缓期限,什么八爷念在大伙都是土里刨食离开壮劳力日子没法过谁家出丁不白使唤多少给俩钱儿,什么出丁户得钱不出丁户理所当然就得出钱等等等等,叨叨咕咕了好一半天,软硬兼施,连蒙带唬。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软的不中就来跪的,跪的无效就来哭的,挺大个人哭天抹泪都要给你跪下咧,你还有什么说的?但使用多了,大伙对于老马这些路数也就司空见惯,并不感到新奇了,有时也就不大灵光了。可是今天老马说的这些话却实实在在在人们的心头上插了一把刀子。 对于他所说的摊钱应付官差官事大伙早已料到,反正印把子握在人家手里,小命捏在了人家手上,破财免灾说啥是啥呗!但对于鬼子要到庄里面讨伐一事,大家知道这可不是凭空编造吓唬人的,日本子是属豺狼的,不知道啥时候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吃人的,抓几个人烧几间房子又算个啥?一片黑沉沉的乌云掠过人们的心头,大伙心一沉,都低了头。 没几天王铁匠庄大乡三十几号人的壮丁队就组成了,就等着哪天炮楼来人接走了事。 鬼子汉奸一抽丁要建立“壮丁训练班”,联合县就掌握了敌人明着组建防共自卫团,实着借机抓丁当兵补充他们的警察队c警备队的计划,通知地下党组织及时向群众揭露他们的阴谋,命令我党领导的地方武装配合地方党组织用军事手段破坏敌人的“训练班”计划。 老百姓一听说鬼子汉奸要抽丁,南部大洼地各庄就沸沸扬扬地开了锅。人们就像野鸭子群,凫着凫着,突然间闯进了一支水吒子(土语,指“水獭”),“嗡”地一声就炸了群,扑愣愣四散乱飞,夺命奔逃。年轻的躲得躲藏的藏,有的甚至跑到了唐山煤窑上去挖煤,还有的干脆“出了国”下了关东,到“大满洲国”去谋生。 我们掌握的大乡情况还好些。大乡长们和敌人转开了磨磨儿,打开了马虎眼,少报人数,凑些老弱病残应付了事。可是几个像范老八一样的顽固分子掌握的大乡情景就不同了。虽说他们表面也接待我们的人,对于我们也是满口应承,但到了真事上那可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地真心向敌,操办起来丁是丁卯是卯不说,甚至还来了个变本加厉。虽经我党暗中工作,老百姓们软磨硬泡消极抵制,敌人的阴谋濒于破产,但当他们祭出“抓人烧房”这个法宝之后,人们就彻底扛不住劲儿了,年轻力壮的也就被抽的差不多了,登记造册,准备着送到炮楼里去。 这下人们的心可就彻底凉了,我党好不容易在群众中竖起的威信开始动摇了。鬼子汉奸也趁机跑出来四处散布谣言,说“穷八路瞎胡闹,一身虱子两脚泡。老百姓面前瞎吵吵,见了皇军逗知道跑。抽丁抽壮,他们没招了。”一时间大洼地里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架势,人们刚刚仰起的头耷拉了下来,硬起来的脊梁软了下去。眼看着咱们辛辛苦苦打开的局面就要毁于一旦了。 “就是豁出这一百多斤儿且,也不能让乡亲们到炮楼子里去,咱们的台不能让他们给拆喽!“大家都像愣子那样向赵区长c铁队长表了决心。区小队决定一定要打破敌人的抽丁阴谋,重树区里在百姓中的威信。 日子一到,钱家台据点的汉奸特务就分成了几拨儿到下面几个大乡去领人。酒足饭饱,兜里揣够了联合票之后,就开始吆喝着壮丁们排队出发回炮楼。 别处不说,单说王铁匠庄子大乡这一拨儿。 时令已进深秋,虽说早晚已不乏了凉意,但到了晌午时分天儿还是很热的,甚至阳光照在人的身上还会有一种火烧火燎的感觉。 这一拨儿五六个人,由一个警备队班长带队。几里地下来,虽说刮着不大不小的西南风,但也都冒了汗,一个个敞胸露怀,累得侧歪拉胯。大枪有的提喽着,有的斜挎着,有的到背着,有的倒扛着,还有一个干脆当做了拐棍儿拄着它当个脚儿使。一个个虽说累得直喘粗气,上气难接个下气,紧忙乎着擦汗,但嘴儿还都不闲着,叨叨咕咕,咒骂着倒了八辈子血霉这个苦差事轮到了自己身上,早已忘了刚才还在庄里肥吃肥喝,吹胡子瞪眼要烟要钱。兵油子外带大烟鬼的带队班长,斜挎着大枪手里拎着帽子,“唿哒唿哒“扇着风。喝得晕得乎的他,似睡非睡,机械地迈动着脚步,但还没有忘记时不时地像吆喝牲口那样来上一句“妈的,快走”,驱赶着这帮人往前赶。那语声再加上那惺忪迷离的醉眼,使人感觉着好像是在说着梦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四节(五) 一行人松松垮垮地押着三十几号壮丁走在东大埝上。前面眼看着就到了双城河的河汊子了。这里长满了成片的芦苇,每到苇子一人高的时候就成了匪人的天下,劫道c打杠子c拍花啥事都有。人们赶集上店走亲访友不搁附个成群是不敢从这里过的。带队班长就是当地人,对这里的那点事是再清楚不过的。何况在他吃粮当兵之前,每到了季节也都会来这里想营生,就是当了兵住进了据点,缺钱的时候也会偷偷地脱了军装叫上个哥们儿来这里弄俩子儿花呢? 他一抬头,发现到了这里,心里不禁一激灵,酒倒也醒了三分,赶忙站住端起了大枪,冲着苇塘里就打了一枪。“叭——“,枪声过后,只是惊飞了里面几只喳喳喜c老汉喘,惊跑了几只野鸭子,苇地里就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响动了。只有那些已经开了花的苇子在风中摇曳着,仿佛是在摇晃着脑袋嘲笑着他的胆小和多疑。见没有什么反应,几个警备队绷紧的神经马上就又松弛了下来,又大大咧咧地开始了说笑。也就是在他们的心刚刚撂下还没放稳的时候,苇塘里“叭勾儿——”地就回敬了一枪。这三八大盖的响声与河水一起打着旋儿,在河汊子上回荡着,伴着河水回音传出了很远很远。 “哈哈——,果真没错,有土八路!”警备队班长“刷啦”拉开了大栓,举枪就要还击,还没等他的枪打响,从埝下就飞来了一颗子弹,“啾儿——”带着呼哨不偏不倚就掀掉了他的帽子,“妈呀”一声他就趴在了地上,大枪也撒了手摔出去老远。 这些壮丁们呢?他们像预先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儿似的,不慌不忙,只听得“情报班长”喊了一声“跑”,就都钻了苇子地,转眼之间就无影无踪了。 壮丁们一跑净,警备队们可就倒了霉,刚才对面还是朝天上打枪,这下子可就是往身上撂了。子弹打在警备队们身旁的土地上“噗噗”直响,腾起了股股烟尘。这可要了命咧,钻到身上可就是一个血窟窿啊,那就吃啥啥不香喝啥啥不辣咧。趴在大埝上还击的警备队们吃不住劲了,有的滚到了埝底下,有的在埝上学开了王八爬,枪也都忘了打。“咚——”,对面还来了一老炮筒子——这种枪是民间用来打鸟的,装的是黑火药和铁砂子,远了没什么威力,可近了一打一大片。虽说不容易打死,可要是火药中再加了盐,打在身上,治疗不及时也会把人活活烂死的——有几个身上中了铁砂子,疼得“嗷嗷”直叫,在大埝上翻滚着。 在明处当了活靶子的警备队们垮了,彻底垮了,也不管横飞的子弹了,站起来撒丫子就跑。跑回了炮楼一清点,虽说没死人,只挂了几个彩,但壮丁们都跑了,这还不算,大枪还丢了几支。气得坂本“八嘎呀撸”地骂了半天,扇耳光扇得手生疼,事后狠狠地惩罚了这群废物们一番,也就不了了之了。 其他几个大乡情况也强不哪儿去。新民会办“壮丁训练班”壮丁训练班的计划,随着区小队的几声冷枪,“情报班长”们的一声“跑”,也就灰飞烟灭得差不多了。 那些已经送到炮楼子里的又怎么样呢? 人大都是些“老弱病残,风磨树落”不说,即使有那么几个身强力壮的,没过几天,也都不知啥时候,“脚底板抹油——溜了”。可以说几乎天天有“逃兵”。就是那些跑不了的训起练来,也是出工不出力,磨磨蹭蹭不说,一个最简单的稍息立正愣是没有几个记住的,可是看那架势却一个个忙乎得满头大汗。炮楼里负责训练的特务汉奸气得直蹦,就要疯了,提喽个藤条不是打这个就是骂那个。可是真的要是都打坏了就更不用训了,到时候县里的大太君可是还要检阅的。 土八路也会凑热闹,自从一开训,就没少过来打冷枪。你这里正在“121,开步走”,从土岗子后面就会“叭”地来上一枪,吓得人们赶紧趴在地上躲在墙后就是不起来,这半天也就不用再训了。夜里人们正在做着美梦,“嗖”地不知从哪儿就会飞来一颗手榴弹,“咚”地一声爆炸开来,弄得人们哭爹喊妈乱作一团,一宿也不会消停。整天介鸡飞狗跳,一阵子下来也没学多少军事课。难道一点收获也没有?有,还不少呐!就是子弹皮子见多,有时一宿就会闹他一筐。 炮楼子里整天在惶恐不安中度日,眼看就要撑不住劲了。鬼子小队长c警备队小队长c保安团小队长c特务队长,整天介像燎了屁股的猴子,呲牙咧嘴,抓耳挠腮,向县里面的电话都要把电话机子打爆了。 “这新民会嘛,搞一搞人吃马喂,抹个油嘴弄个手润,兜里有装的c嘴里有嚼的就中咧,干啥手这么长还要抓军事?自己不干,还要巧使唤傻小子,真是做梦娶媳妇净他娘的想美事。”“炮楼子就这么几个人,对付土八路,还有些顾头顾不了尾,哪有力量再管别的滥事?这下好了,焦头烂额不说,八路闹出点大响动,端了个八炮楼子,是你新民会负这个责任,还是你王了一负这个责任?” 县里汉奸高层吵开了架,王八吵翻,乱成了一锅。刀来剑往,几个回合下来,新民会败下了阵来,最后达成了妥协:县里“新民会干部训练班”照旧,下面采取了折中的办法,各村派“情报班长”到据点集训,训完了,回各村再训练自卫团。 鬼子汉奸们鸡没偷成可是却搭进去了一把米,黄鼠狼子没抓到可是却闹了一身骚,鱼没有吃到却弄了一手腥。事情总是有哭的就有乐的,八爷的钱罐子快要撑破了,老马当然也来了个八爷吃肉我喝汤,兜里也都装满了。 我们呢?孙悟空钻到了铁扇公主的肚子里,在各村成立了“青年报国会”,把这些有生力量牢牢地把握在了手中。好多村子里的“自卫团”究竟是“”还是“姓共”,只有这些在团的人们心里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五节(一) 第五节:冷早晨端收捐所寒黑夜护送铁轨 今年秋后,闹了日本子之后老百姓那颗已经干枯的心心气可是没有过的足。 炮楼子上的鬼子汉奸极少下乡骚扰了,即便是来也都是匆匆转上一圈就算了事。庄里面,那些大乡长c村长c保长c甲长以及他们的腿子们,也都夹起了尾巴,见人矮了三分,纷纷托人给区里捎话儿,说是愿意给抗日效一份力量。 范八爷家的黑漆大门,也不再像前阵子那样有事没事总是大敞大开,张着个黑洞洞的大口随时都要吃上个八个人似的了,而是哑然紧闭,你要进去,不敲上会子,那是没人给你开的。 这些小门小户的庄稼人可就不同了,说话的语声嗬亮了,腰杆挺直了,唉声叹气少了,欢声笑语多了。 在水乡,沥水和芦苇可是一对儿孪生姐妹。哪里有积水哪里就少不了芦苇,河滩里,水塘边,水沟旁,荒地里,成片成片。王铁匠庄庄南的整个大洼儿每到季节更是成了芦苇的海洋,一望无际,无边无沿。初春芦芽嫩绿,夏季油油深绿,深秋芦花灰白,冬季芦花雪白芦苇淡金黄,不断变换的色彩,给少有人至的大苇泊平添了几分生机与明丽。 提起这芦苇,可是大洼地的一宝。头等的叫薕子,二等的叫平苇。它们可是织席编篓的好用材。就是最末一等的苇杉子,也是个宝儿。那可是排房盖顶最好的材料。住在厚厚实实c齐齐刷刷苇子屋顶的土房里,冬季暖和,夏季清凉,那个舒服劲儿是你体会不到的。就是织席编篓的下脚料苇皮子,也不仅仅是一烧了之,用它装养育婴儿的骚垫子,不起火不发热,不管你多热的天,刚出生的婴儿压在炕上不管有多少日子,下面放上这样一个垫子,皮肤也不会坏喽,你说神不神奇? 提起这收割芦苇的劳动,也不那么简单。长在河塘池沼水深处的芦苇,要在没有冻冰的季节里,甚至苇子还发绿的时候,驾着船,用长柄镰刀,在水底擦着地面套。好的庄稼把式,套出来的芦苇要很听话地一顺躺在船边,还要不能留有多高的“留茬”。只有生长在浅水和旱地里的芦苇才能够等到彻底长熟了,入了冬结了冰,才收割的。大苇泊里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芦苇,就属于这后一类。 自从闹了鬼子之后,今年年头也是难得的好,风调雨顺,两秋的庄稼大丰了收不说,就是大洼地里的芦苇长势也没有过的这么壮实。 入了冬,芦花盛开,整个大苇泊,成了芦花的海洋。近了看,那朵朵雪白的芦花,就像是凤鸟的尾羽随风舞动着,又像是白兔毛绒绒的尾巴调皮地抖动,逗弄着脚下这片黝黑的土地,和它们一起曼舞轻唱;远了看,这个海洋波浪荡漾翻滚着,如成片成片袅娜的飞雪,又如舞动的条条白练,轻柔地抚摸着脚下这片苍茫的大地,向它倾诉着那天长地久的爱意。 这时,闭上眼,仔细听,你还会听到芦花间彼此亲昵摩挲发出的“沙沙”的响声呢!那声音如轻轻拨动的琴弦,又如酣饮之后的浅唱,和着苇塘中野鸟们的鸣唱,忽高忽低,时隐时现,好像彼此在窃窃私语,又像是在合鸣歌唱。 转眼就到了冬季打苇子的季节了。人们推着小车,轰着牲口,支着爬犁,挑着担子,扛着镰刀,纷纷向摇曳着淡淡金黄色的大苇泊走来。 沉寂的大洼地里,热闹起来了。 镰刀割苇子声,牛皮靰鞡摩擦冰面声,脚尺“咔咔”的刺冰声,人们推着剒(注)擦着冰面收割芦苇“咔儿咔儿”的响声,芦苇“哗哗”成片地倒下声,人喊声,驴马骡的叫声,交织在一起,合奏着一支劳动曲。成片成片的芦苇伴随着这支“收割曲”,没几天的功夫就全变成了粗得像牛腰一样的苇个子,垛在了人们的房前屋后了。 日子得过,但抗日的事更是大事,大伙这方面都不糊涂。响应抗日政权的号召,苇子不能全打净,而是留下一部分,尤其是方圆几里地大苇泊的中心,更是不能动上一点的。要不,光秃秃的大冬天里,躲敌情到哪儿躲?我们的队伍到哪儿去?这样一弄,整个大洼儿,这儿一片芦苇,那儿一片高粱秸子,到像生了癞疮的脑袋,鬼剃了头。 拥挤着小草房c大瓦房c砖门楼c大门洞c秫秸排子的村庄,本来就难于插进个脚儿去。成垛成垛的芦苇进了庄之后,庄里面就显得更加拥挤不堪了,好像插一根针的地方儿都没有了,挤得使人难于透过气来。 家家都忙着投苇子(投,“挑选”的意思。指把芦苇区分出等级的劳动),芦苇在人们的手中欢快地跳跃着,“哗哗”作响。这响声划过人们的心弦,化作了人们“呵呵”的笑声,把快乐的音符写在了人们的脸上。 苦难,并没摧折人们的脊梁;血水泪水苦水,死亡饥饿贫穷,并没有使这片被盐碱沤透了的黑黑的土地失去快乐与美好。人们内心中这种百摧不折c百折不垮的精神,支撑着一个个枯槁的形容,使得他们各个干巴而不枯萎,清瘦却见硬朗。 这,就是这片养育了我们的大洼地盐碱滩,苦涩贫瘠而又不乏希望与生机! 此时,二叔张秋宪和二婶张高氏也和大家一样,在自家的院子中投苇子。虽说天气已经很是寒冷了,二叔却耍了老棉袄,上身只穿着个和尚领的汗褟子,地上已是滴水成冰,而他的头上却腾腾地冒着热气。二婶在旁边跺跺着个小脚儿站在那儿纳着鞋底,时不时地借在头上蹭针的机会与二叔说句话,然后就会呵呵冻得发僵的手指,又飞针走线起来。她的身旁小鸡子们“咕咕”地叫着,抢食着芦苇上掉下来的苇虱子。它们一会儿忘情地用爪子刨着地上的苇皮寻觅着食物;一会儿趁人不备就会大胆地跑到苇子堆面前贪婪地啄上几口,然后就又会受了惊吓似的连飞带跑地跑掉;一会儿又会抬起头瞪着惊疑的眼睛左盼右顾,好像生怕自己盘中的美食被他人抢了去似的。 “掌柜的(妻子对丈夫的称呼),这几年眼瞅着咱们这庄稼日子逗熬不过去咧。不是闹蚂蚱,就是发大水;不是下雹子,就是刮大风;不管你是初一还是十五,鬼子汉奸还会冒上来,要这要那。咱庄有多少户都揭不开锅咧,只能借着吃要着吃,糊弄着活着。“二婶用嘴嘬了嘬不小心被针扎出血珠的手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就又说开了,”嗨,真是应了那句话咧,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鸟(qiá一)儿!没承想今年老天爷睁了眼,给了个好年成,八路又给咱们撑腰,大家可有口饱饭,有口顺心饭咧!“二婶一边纳着鞋底,一边笑吟吟地冲着二叔又开了腔,”今年个这苇子也长这么好这么多。这都是老天爷知道咱们柱子老大不小的该娶个媳妇成家立业咧,知道咱们等着钱花,在帮衬咱。“二婶看着堆得满院子的苇子垛,开心地”嘿嘿“地乐着。 是啊,乡下都时兴早婚,早娶媳妇早得子早得计嘛!不着这几年年景差,柱子又整天在外面忙着抗日的事,要不柱子不也早就娶妻生子咧?说不定已经儿女满堂了呐,自己早就抱上大孙子当奶奶咧。 整天介像个闷葫芦心中有数但很少言语的二叔,劳累了的他此时正蹲在地上“吧哒吧哒”抽着小烟袋锅,大口大口香甜地吐着烟雾,眯着放光的眼睛柔和地望着金黄的苇子垛,一言不发。闹得二婶竟好像是在甜蜜地自言自语。 “当家的,这辈子你哪都好,逗是这整天介贵人语话迟,让我跟你上不来!你倒是言个声儿呀!“ 那呛人的烟在二叔的头顶缭绕着,迟迟不愿散去,呛得他不停地咳嗽起来,边咳嗽边“嘿嘿“地笑着,算是做了答。不过二婶却发现,二叔投起苇子来更有劲了,苇子“哗哗“的响声更加欢快了。 注:在冰面上收割芦苇的一种劳动工具。形如爬犁,前面有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五节(二) 今年个的冬天格外寒冷。人们若在屋外站上它一会,脸上的肌肉马上就会绷紧发木,多站上一会就会感到骨髓里像结了冰。 人们很少出屋,都围坐在了土炕中央的火盆旁,拨弄着火炭,抽着烟袋锅。孩子们也很少再像往年那样到冰上去撒欢:跑冰c支爬犁c用钎子扎鱼c用汆打窿窟眼下钩钓鱼了,而是也都老老实实地坐在火盆旁,一边烤豆粒吃一边听着大人们给讲古记(土语,“讲故事”的意思)。 这下可苦了那些逢五排十到林南仓赶集卖苇子的人们了,路途劳顿不说,就是这冻死鸡鸭的寒冷就够他们呛了。 谁家男人去赶集卖苇子了,谁家就会坐不住。天一过午,拿么着赶集的该回来了,媳妇们就会一趟趟往大门口跑,一遍遍向外张望着,看看当家的回来了没有。 当然啦,二婶也属于这帮“望夫族”中的一员。而每当赶集回家看到在门口张望的二婶的时候,轰着空空的毛驴车的二叔就会看着二婶那张洋溢着温暖迎接他进家的笑脸,“叭”地甩上一个响鞭,娴熟地吆喝着驴车轻巧地拐进院门。这时二婶也就会赶忙闪身躲在排子后面,还没等驴车停稳当就又会出现在二叔的身后给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还没等二叔把车卸停当人就已经到了屋里在暖暖的炕头上放上小饭桌给他摆上了吃喝。每当到了大集这一天,这温馨的一幕总是会按时按点不断地上演着。 可是今天不知怎么了,早就该出现在眼前自家的大黑驴四瓦车,早就该映入瞳孔自家男人那张憨厚的面庞,却久久没有出现。 “今儿个,这是昝儿的咧?这兵荒马乱地,不会有啥事吧?”二婶心里化开了魂(土语,“胡思乱想”的意思),犯开了嘀咕。心里像有架“嘭嘭”敲着的小鼓,敲得她心神不定;屁股下像有无数的钢针,扎得人坐卧不宁。一遍遍跑着大门口,一次次望着大门外,实在放心不下了,找来了左右邻居准备着去半路迎上一迎。 大伙正要出发,二叔赶着的驴车却已进了院中。 二婶一眼就看出来,今儿个的二叔与往日大不相同,垂头丧气不说,脸色更是憔悴得有些怕人,就连那头往日里一进了院子就会晾开掌撒一会欢儿的毛驴子今天也是两眼低垂两耳耷拉,时不时地眼睛还会无力地闭上,耳朵随之抽动几下。 “掌柜的,出啥事咧?”大伙和二婶围拢了上来,二婶关心地问着。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水乡大洼地去林南仓只有一条道路,上面是旱路下面是水路。你赶车挑担得走这条道,你支爬犁使船也得走这条道;你卖红粮芦苇c鱼虾鳖蟹得过这儿,你贩运烧酒芦席c杂货百货也得过这儿。这条道就是一条名副其实的黄金路。“祸事赖“的张道各庄据点就在这条道路的旁边,紧紧扼守着它的咽喉,你无论是出还是进都要过他这一关。 对于这条路,“祸事赖“早就是“猴子的腚——眼红”。自从他认贼作父跟了日本人当了保安团中队长驻扎在张道各庄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在这路的旁边搭了个窝铺,派了几个得力的爪牙挂起了牌子设了个收捐所,无论白天黑夜都在这里收捐课税。在保安团大枪的威逼下,大把大把花花绿绿的票子流进了他的腰包,成了他吃喝嫖赌c花天酒地的本钱。 这几年年头不好,再加上兵荒马乱,百姓可卖的不多可买的更少,赶集的不多走路的更少。虽说保安团昼夜值守,就是从这里爬过一只蚂蚁也都要弄清个公母,没有白白放过的,可搜刮上来的油水并不多,一个大集弄上十了块就已是大收成了。再加上“祸事赖“这小子为人刁钻奸猾之外还多了一点吝啬刻薄,手下的这些爪牙顶风冒雨c栉风沐雪罪没少受,可是好处没多得。时间一长怨气冲天,也就懈怠了,有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赶集过路的稍微答对一下他们就放行了。“祸事赖”整天又忙着赌钱喝酒c抽白面嫖女人,也很少抽出时间来过问收捐所的事情。收捐所逐渐着也就名存实亡,剩下了个空架子在那里支撑着。 今年年景大变,老百姓手中有了余粮,芦苇又大丰了收,再加上前些日子区小队挫败了敌人抽丁搞“壮丁训练班”的阴谋,敌人的气焰受了打击,百姓赶集上店卖东买西的也就多了。每当逢五排十这两天,大道上c河道里也就缕缕行行多了些行人车马。 昏天黑地了几日的“祸事赖“,这天鬼使神差地溜达上了炮楼顶,举目向远处一看,发现往常没有几个行人的大道上,今日里却多了不少车马行人,甚至还有些个很热闹。可抄起了望远镜一望,收捐所的门口只有一个保安团戳着个大枪吊郎当地站在那里抽烟,看都不看这些行人一眼,任由他们穿行。这一下不要紧,这小子马上七窍就生了烟,一股火焰直冲脑门,味儿都差了调喊了一嗓子“来人——!”吓得传令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大气都不敢出,赶紧规规矩矩地跑到了他的眼前。 “快去,把小队长给我传来!”。 保安团小队长知道“祸事赖“今天没有出去,没敢离开自己的屋子半步,加了十二分的小心在那里伺候着,一听传他赶紧对着镜子整了整军容,就连颠带跑地上了楼顶,有模有样地给他打了个敬礼。 “祸事赖“翻着眼皮看了他一眼,就骂骂咧咧地数落开了,“妈了的,整天介哭穷,睁开你俩瞎窟窿看看,多少金子银子从手指头缝溜走咧”,“安了个收捐所,成了他妈的养老太爷的地方咧,弄了拨子白吃饱在那里穷对付,拿着个烧火棍子戳在那,成了这帮子赶集上店的泥腿子们的保镖咧”,“妈了个血的,底些光吃不干,都是你们这几个当头的懈怠。光吃饭不干活,妈了嘞嘚地,干够喽说话,不好好干滚蛋!” 保安团小队长偷眼看了看“祸事赖“铁青的脸皮,知道他为啥发这么大的火,赶忙低眉顺目地哈着腰,给”祸事赖“点上了烟,“是,我这就下去,亲自把捐税给中队长收上来!” 从这天之后,收捐所就又照收如初了。所不同的是原来只是收回路钱,现在改为回也收钱去也收钱了。“祸事赖“说“去,收的是过桥税;回,收的的是交易捐。各是各的,一分也不那个少”。小门小户土里刨食的庄稼人卖点东西竟不够他们收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五节(三) 二叔张秋宪也就是在“祸事赖“重新收捐税的第二个集日去的林南仓。一出家门他身上没带几个钱,只带了点饭费。当小驴车经过大桥边的收捐所的时候,被两个保安团截住了,二话没说,身上带的可怜巴巴的几个钱被他们就全搜净了,可是还差点儿。要是二叔知趣知道再往前走就入了鬼门关,这集不赶了,这苇子不卖了,赶车回家也就罢了,也就不会出现以后的祸事了。错就错在二叔一念之差上,把这帮子饿狼们看得没那么坏,心思着集该赶赶,等卖了钱回来给他们补上这几个钱也就罢了,所以就跟他们求开了情。保安团带班班长听完了二叔求情,诡异地眨着眼,怪声怪调地笑着,也就答应放行了。 到了集上,还算痛快,早早地一大车苇子就卖完了,价钱还算不错,可是这时日头也就正当中天了。 肚子最守时,一到时辰你不填它,就会“咕噜噜”地吵闹,闹得你心里“怦怦”直跳,直至头晕脑胀俩眼发黑。肚子这一叫唤,二叔赶紧打开了料口袋把驴喂上,一边看着驴吃着草料,一边摩挲着口袋中卖的几块钱,站在那里盘算着心事。最后还是狠了狠心抽出一张小票买了一张大饼,拿出从家里带来的老咸菜,就着从饭铺子要来的一碗白开水草草地吃了起来。吃了半块弄了个半饱不饱,就不再吃了,把剩下的半块饼小心地包裹起来,揣在怀中准备带回家给二婶吃。 今天午后的阳光显得比往日足了许多,晒在人们的身上倒也生起了一丝暖意。这在天寒地冻的今年的冬季里,真是太太地难得了。二叔半卧半躺在驴车上,阳光打在破旧的老棉袄上,暖和和的,与早晨来时那种冻彻骨髓的感觉比起来,惬意了许多,晕乎乎地打起了盹来,忘记了早晨饭钱被“祸事赖“的保安团截去的不快,忘记了没有吃早饭肚里没食站在冷天呵地的大集上胃里冰冷麻木的痛苦。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驴车已然停在了叉着腰站在道路正中的保安团面前。 二叔满以为把临去差了的钱补上就完事了,就赶紧着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零钱递了过去,轰车就要走。鞭子还没扬利索,边上的带队班长大枪一横就发了话,“干啥且,钱还没交够,就想走?“ “不把欠的补上了吗,还有别的事?“ “别的事?你没听说,规矩变咧,来回来去都得交捐税咧?“ “来回来去都要钱咧?这是哪门子规矩?有皇上那年头,也没听说还有收双份的!“二叔不知哪儿来的底气,冲着他们说开了硬话。 “呵——,几个区腿子给撑腰,敢耍横咧!耗子添猫,你他妈的真不知道昝儿死!“ 这个班长用枪筒子顶了顶歪戴着的军帽,乜斜着眼睛冲边上的几个保安团嚷开了,“弟兄们,私通八路的送上门咧,还愣着干啥?抓到炮楼子里,请赏且“,”对咧,把驴也拉着。正好眼看着就过年咧,闹它顿驴肉饺子吃!“ 几个保安团不容分说,就拉驴的拉驴c架人的架人。 保安团中,有一个是王铁匠庄的,起初一看是张秋宪,有些么么哒哒地(土语,“害羞”的意思),就远远地站着没有照面。到了现在,一看要出事,张秋宪要被押到炮楼子里去,到了那儿与区小队长的关系还捂盖得住?非出人命不可!害了怕,赶紧跑了过来,连咋带唬,还装模作样给了张秋宪一脚,趁扭脸的机会向二叔使了个眼色,“天生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货,竟惹班头生气,把钱交喽,走你的路不就中咧?真是——,竟多话!“ 经他好说歹说,保安团班长最后卖了个人情答应了放人放车,但二叔挨了几个嘴巴子不说,兜里的几块钱也全都装进了班长的腰包。 赵区长铁柱他们这一阵子耳朵里灌满了收捐所坑害乡亲们的事儿,乡亲们一致要求区小队拔了这棵坏秧。 让“祸事赖“这么一闹,去林南仓赶集上店的人日渐稀少了。老百姓卖东倒西弄俩度日钱的道儿眼看着又断了。 可是今天却显得有些邪门。 大清早,日头刚冒嘴儿,懒人还偎在暖和的被窝里的时候,沿着大道从东往西却来了一伙人,看样子还不少,有吆喝牲口的,有说笑的,有哼着小曲的。冰道上似乎还有由远而近的爬犁声。 “多少个集都没大饽饽咧,真是肥猪拱了门!”几个早早就起来恐怕有鱼漏网的保安团马上来了精神,端起了大枪,等着猎物入网。 可是到了近前,保安团们却傻了眼,发现等来的不是什么财神爷,倒是抓差的无常鬼。 这缕缕行行的一行人,到了他们面前,还没等他们开口要钱,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衣服里c大车上c货担中都纷纷抽出了长短家伙,“唰“地散开就把他们包围了起来,几声“别动“手中的家伙不知怎么地就到了人家手中,肩上的子弹袋也给卸了下去,转眼间就披在了人家的肩上。没有半袋烟的功夫,劫道抓钱的四和在窝铺里取暖的俩,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就乖乖地做了俘虏。 这伙人原来是区小队假扮的,是来端“祸事赖”的收捐所的。 再说炮楼子里的“祸事赖”,今天鬼使神差,没有过的精气(土语,“精气神大,睡眠少“的意思),起得格另得早,早早地就顶着星星到了收捐所里来监督收捐税。 事情也怪愣子,他是负责带着队员解决窝铺里的保安团的,缴了里面的两个保安团的枪以为就没人了,也没细搜也没细问,就走了出来。 实质上这个窝铺虽小,但是里外间,里面还有个小间是当头住的。今天正好祸事赖在里面啃着烧鸡喝着烧酒独自享受。一听到外面响声不对,比泥鳅还滑比狐狸还奸的“祸事赖“马上意识到”不好,来八路咧“,“跐溜”就钻到了门旮旯后面,掏出枪,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渗流儿。 外面铁队长正在给这些保安团训话,训完话就准备把他们放走。 当他听到“区小队不跟弟兄们过不去。你们只要不祸害百姓,不与八路为敌,马上就把你们放喽。区小队只找‘祸事赖’这个铁杆汉奸算账,抓到他就就地枪决,给一方除害。”这下他可吓坏了,以为区小队是冲他来的,“完咧完咧——,这一百多斤算交代咧!”诡计多端的他想到这也慌了神,抬脚就想往外跑。“祸事赖“终归是”祸事赖“,狡诈的狐狸什么时候都是狡诈的狐狸,他一想要是这样就跑出去非得撞枪口上做枪下鬼不可,即便是拼个鱼死网破,打死几个区小队,可是自己也非得被打成筛子眼,砸锅卖铁赔老本的买卖不能做。于是他就在窝铺里学开了王八爬,悄悄地爬到了门口。向外一看,见区小队把几个保安团围成了一个圈,没有人注意窝铺这里的情况,于是就更大了胆子爬出了门外,瞅准机会,站起了身,弯着腰,拼着命撒腿就跑。 愣子和三小子站得离窝铺较近,听到了身后有响动,两个人一回头,发现比兔子还快从窝铺里面跑了出来一个保安团,撒腿也就紧追了下来。出发前,队长有命令:“要速战速决,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开枪”,所以他们两个也就没有打枪。这可就救了“祸事赖“的命。 再说前面跑着的“祸事赖“,一回头发现有两个区小队提着大枪在后面紧追不舍,这下把他吓得真魂都出了窍,回手胡乱地就打了两枪。别说,”祸事赖“真不愧为自吹自擂的百步穿杨,胡乱的两枪就把三小子的毡帽头打飞了。愣子他们两个赶紧就趴在了地上不敢再往前面追了。”祸事赖“也就趁这个机会,一下就钻进了前面长满芦苇的小河沟子里不见了。等到愣子两个追到小河沟里面的时候,除了枯黄的芦苇c白碴碴的冰面,“祸事赖”早已无影无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五节(四) 这次行动,区小队分成了两组。一组由铁柱带领,负责砸收捐所。一组由赵文成带领,负责阻击炮楼里面增援的敌人。 正当愣子三小子穷追不舍地紧追“祸事赖“的时候,炮楼上溜溜达达背着大枪站岗的保安团一转身正好看到这一幕,这时”祸事赖“的枪也就响了。岗哨知道八路抄了收捐所,赶紧抬起枪冲天上就打了两枪报警。这下炮楼里面就炸开了锅,打枪的打枪,集合的集合,机枪也“咕咕”的叫开了。机枪一叫,没打着区小队却打伤了俩做了俘虏的保安团,疼得俩小子杀猪似的叫骂着“欸哟——,欸哟——,妈了个的,打八路没准,打自己到挺中!”逗得隐蔽在埝后面的区小队员们一个劲地笑。 保安团冲出了据点,一边打着枪给自己壮着胆儿,一边嚎叫着“冲啊——,打死土八路有赏!”还没有冲出多远,一个保安团就觉得脚下一绊险一险闹个跟头,还没等他反过闷来,就听“轰隆”一声区小队事先埋好的地雷就炸开了花。保安团被炸得蒙登转向,一时间硝烟伴着尘土夹杂着横飞的血肉就罩住了他们的眼睛,吓得都趴在了地上,不动了。 最早清醒过来的保安团小队长,见对面没打枪,来了胆子,一骨碌身爬了起来,冲着天“嘡嘡”就是两枪,扯着公鸭嗓就嚷开了,“弟兄们,冲啊,救出中队长,每人两块现大洋!“这句话真好使,保安团们一听,就像扎了吗啡针一样来了精神发了疯,也不顾躺在地上缺胳膊少腿的尸首了,也不管在地上抱着脑袋哭爹喊妈的伤兵了,“嗷”地一声就都跳了起来,拉开大栓打着枪,像野兽般叫唤着发起了冲锋。 可是还没等他们冲上十几步,从对面沟堎子c地坡子后面就打来了排子枪。当时跑在前面的几个“枯嗵枯嗵”倒在那里就不动了。后面神经刚刚燃烧起来的保安团们被这突然一击就像个正在燃烧着的火盆被坐坐实实地浇了一瓢凉水,马上连青烟都不冒了,又都趴在地上,恨不得把头扎到地里去,看也不看,胡乱地扣着扳机放着枪。 对面区小队也真是奇怪,你一趴下他也就不打抢了,任你怎样开枪他也不还击,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等着,等着你站起身来。 见对面这么长时间也不打枪了,小队长以为来了机会,一边往前爬,一边嚷叫着,“弟兄们,别怕,土八路没几粒子弹,大伙冲啊,每人赏五块现大洋!”在白花花c叮当响的现大洋的作用下,保安团们再一次“嗷”地一声跳了起来,比上次不知疯狂了多少倍,打着枪冲了锋。对面也没留客气,比上次还要猛烈的几个排子枪过后,几个保安团“枯嗵枯嗵”又被撂倒在了地上。这下彻底被压了下来,纷纷趴在地上,也不打枪了,也不叫嚷了,只是把头狠命地往地里钻,任你小队长怎样咋呼,就是趴在地上不起来了。 炮楼子里呢?电话线早已被掐断了,与别的据点通不了了话,另外也闹不清来了多少八路,再加上远远地看到地上的尸首c呻吟嚎叫着的伤兵,就更不敢出去了,只是没了命地向外面打着枪,投着掷弹筒,给自己壮胆。 好一阵子过后,枪渐渐地稀落下来了。清醒过来的保安团才大着胆子,爬到了区小队阻击他们的地方,但除了还在冒着硝烟没有爆炸的鞭炮偶尔还在里面炸响的两只煤油桶之外,地上什么也没有了,连颗子弹皮也不见。气得保安团小队长跺跺着个脚,呼天指地,只是个骂。 找到了被像猪一样捆了手脚蒙上眼睛收捐所的几个一问,才知道区小队早已撤了,至于向哪个方向走的也说不清个子午卯酉。 追区小队要紧,找中队长更要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折腾了有半个多时辰,总算在小河堎子的冰缝里找到了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但已经半死了的“祸事赖“。大伙摩挲前心搥打后背,连呼带喊,连掘鼓带掐人中,总算把他救了过来。 端了收捐所之后,人心大振,但也留下了遗憾。当大伙听说那天跑掉的是“祸事赖“的时候,愣子c三小子两个这个后悔就不用说了。“昝儿让他又跑了嗫?!要是知道是‘祸事赖’,豁出让队长关咱俩的禁闭,也得把他就地击毙,给百姓除去这个祸根。” 还是赵文成会做思想工作,“好饭不怕晚,戏越到后越好看,先留着他让咱们慢慢享用。篓子里的王八,他还有个跑?早早晚晚,要跟他算总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第五节(五) 眼看就要过年了,天越发的显得寒冷了起来。这几天,天总是灰蒙蒙的,霜雪挂满了树枝屋檐,家家的窗棂子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眼看着又要下大雪了。整个世界,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在这寒冷中都在蛰伏着,大地少有生气。 上级传下了指示,说我们的主力部队在唐山南面扒了敌人的铁道,得了好多钢轨,要运到山里面交给兵工厂,去造枪造炮,打日本鬼子,六区这一段的带路和押运保卫任务就交给了区小队。 这可是个重大任务,来不得半点马虎,出不得半点闪失。赵区长和区小队几位负责同志整整研究到了下半夜,才拿出方案:走接近双城河的下道。这条道路虽说不如上道平坦,走起来要多费半个时辰,但隐蔽,只有一南一北俩据点。南面的就是在我们掌握中的崔玉水的河中庄据点,北面的就是稻子场据点。穿过稻子场据点就与别的区交接了,就算胜利完成了任务。对付稻子场的敌人是主要任务,提前要做好准备,把电话线给掐掉,把铁西瓜给摆上,把门口给堵上。 队伍在天一擦黑,就接到了运送钢轨的大车队。三挂大车上面盖着日军的绿帆布,帆布下面就是乌亮乌亮的根根钢轨。每辆车上两个车把式,由一个带着枪的战士押车。带队的八路军郝班长与铁柱c赵文成他们一一握了手,没有寒暄,彼此简单地介绍了下情况,就借着越来越重的夜色掩护出发了。 中途上还算顺利,只是后面的大车出了一点小毛病,但很快也就修好了,没有耽误赶路。 到了稻子场据点也就下半夜了,天更加阴沉了下来,眼看就要下雪了。 稻子场据点是这一带控制玉石公路的一个大据点。离我们要走的下道有小一里地,里面除了驻有一大群保安团c特务队之外,还驻着十几个日本鬼子的宪兵。这些宪兵都是些富有战斗经验的老鬼子,留着大胡子,整天横眉立目异常凶恶。宪兵队里还有几个朝鲜人,比真鬼子还凶,经常出来祸害老百姓,老百姓恨他们牙根都麻了,都骂他们“高丽棒子”。 当我们的队伍一接近据点的时候,就被炮楼顶上的岗哨发现了。这里面的鬼子的指挥官很是狡猾,告诉保安团不要开枪,而是给我们摆了个钳子阵,要把我们放进来,前后夹击,把我们夹碎一口吃掉。 大车队加着万分的小心,队员们枪都顶上了火,手榴弹都拧开了盖,掩护着大车悄悄地接近了炮楼。眼看着就要过去了,炮楼里面也没有什么动静,铁柱他们悬着的心稍微松弛了一下。可是就在要长出一口气的时候,自己的身后却突然响了枪,当时两名队员中弹就倒在了地上。随着身后的枪一响,炮楼上探照灯“唰”地就亮了,像魔鬼的眼睛一样把我们完全暴露在了随后就叫开了的机枪之下,我们的几个人负了伤。前后猛烈的交叉火力压得大伙都抬不起了头,队伍就有点要乱,几个队员面露惊慌就要跑。郝班长真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革命,抬手“嘡嘡”两枪就打碎了炮楼顶上“唰唰”四处乱扫的探照灯,还没看清他怎么退的弹壳,第三枪就又打了出去,炮楼上的机枪也就哑了。 “铁队长,封锁炮楼的火力!赵队副,带着人跟我解决身后的敌人!” 郝班长临危不乱,沉着指挥,队员们分成了两组。一组向西去增援早就埋伏在炮楼门口的孙长海他们,没用几步就到了位置。大家就在铁柱的指挥下,瞄准了炮楼打起了冷枪,封锁着里面的火力。一组向东跟着八路军战士叫着号投开了手榴弹。虽说咱们兵工厂造的这些手榴弹威力不是很大,但成排成排地投出去,那阵势惊天动地,威力也还是不小的。一时间硝烟四起爆炸隆隆,这些在一个鬼子宪兵指挥下翻墙而过,迂回到我们身后的十几个保安团可倒了霉了,被手榴弹炸得晕头转向哭爹叫妈,当时四c五个就见了阎王。其他的,任鬼子宪兵怎么喊叫,头也不回都连滚带爬就全都向东没命地跑去。 就在我们炸垮了身后偷袭的敌人的同时,炮楼里面的敌人也就放下了吊桥,冲了出来。可是跑下桥没多远,就趟响了我们埋下一颗地雷,“轰隆”一声前面的几个就被送上了天,我们这面枪就响了。他们赶紧就退了回去,随后里面的机枪就又叫开了,雨点般的子弹飞了过来,打在身后的钢轨上直冒火星子,我们被彻底压了下来,抬不起个头来。“日——咚”,炮楼子里面的掷弹筒也开始嚎叫了,虽说天太黑打得不准,但也给我们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这样纠缠下去任务完不成不说,就是身都抽不了了,我们非吃大亏不可。如果附近敌人的援兵再到了,后果将不堪设想。还没等我们来得及想对策,炮楼里的敌人又打着枪冲了出来,踩着我们埋的第二颗雷过去了,可能是受了潮吧,雷没响。 负责埋雷的孙长海一看雷没响,就急红了眼,也顾不了想许多了,抄起了挂在胸前的一颗地雷,挂上弦儿,从地上蹿了起来,弯着腰迎着敌人就跑了过去,拉开了火线,“嗖”地对准敌人就扔了过去,随后一骨碌身就滚到了护城沟里面。“轰——”,这颗雷炸响了,同时也引爆了那颗没响的雷。这惊天动地的一声,冲出炮楼的敌人可吃了大亏,好不几个当时倒下就不动了,那些能跑的比兔子还快就又跑回了炮楼。 愣子一看孙长海这个举动也受了启发,趁着被炸蒙了的敌人没有打枪的间隙,也飞速地抄起一颗雷向吊桥跑去,随着“轰隆”一声敌人的吊桥也就飞上了天。 郝班长c赵文成抓住了对我们有利的战机,赶紧指挥着大伙保护着大车,脱离了战场,飞快地向北面跑去。 虽说在混乱匆忙的撤退中一辆大车丢失了几根钢轨,我们牺牲了两名队员,还受伤了几个,但总算是穿过了敌人的封锁,把大车队护送到了指定位置。 过后上级严厉地批评了区小队,区小队也趁着过年,严严肃肃地把这次战斗总结了一下。虽说任务差一点就失败了,队伍也差一点就被打垮,但我们经受住了考验,通过这次血与火的洗礼队伍更加坚强了。队员们最大的收获就是跟咱们正规部队的同志肩并肩战斗了一次,尤其是郝班长指哪儿打哪儿的枪法,遇事的沉着冷静,指挥的精明干练,给大伙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纷纷表示要豁出一头子,不怕流汗c不怕流血去训练,也像郝班长那样长一身打鬼子的好武艺。 这两次战斗,极大地鼓舞了百姓。尤其是与稻子场据点的交火,大伙都传神了。说日本鬼子占不了中国,八路里面好多都是星宿下界,郝班长就是二郎神下的界,长着三只眼,额头上的一只一睁,就是一道电光,鬼子的探照灯就灭咧机枪就哑咧。 庄里面欢天喜地过了个少有的欢喜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一节 第四章 题记:当正值小草娇嫩成长的时候,往往就会遭受暴风雨的洗礼,来得无声无息,但却狂暴肆虐异常。可风雨过后,让人们称奇的是:小草并没被摧折,相反却越发挺拔,越发茁壮。 第一节:于六子坐镇张庄夺河道双方较量 在张道各庄据点西面七c八里地有一个小张庄据点,属“祸事赖”管。它地处蓟运河大埝埝膀子的下面,北面是林南仓,南面是石臼窝。据点不大,但却紧紧地扼守着蓟运河这个咽喉要道,也可称得上是一个要冲。 据点里由“祸事赖”的保安团一个班和黑狗子警察一个班驻守,当头的是“祸事赖”手下的一个小队副。 这个小队副姓于,家里面大排行老六,人们都叫他于六子。于六子就是当地的榆林铺人。他大爷家的一个姑姑嫁给了王邵武的一个儿子为妻,所以就和王邵武攀上了亲戚。民国二十七年抗日的风潮席卷了玉田大地,身为地方名流的王邵武看到天下要大乱,有了枪杆子就是草头王,所以在下洼子,也拉起了一干人马,打起了抗日的旗号。游手好闲c好吃懒做的于六子也就投在了王邵武的旗下,胳膊上缠了一块红布,扛着一颗独子枪,拉大旗作虎皮,招摇过市,坑蹦拐骗,混口吃喝。虽说与王邵武手下其他亲信比,他既无才又无德,既不能文也不会武,上不了个台面,但他坏主意多,鞍前马后的也没少了给王邵武卖命。算起来,他也是王邵武的老班底,也算一个有功之臣,但馋懒渠(土语,“做事懒惰磨洋工”的意思)滑坏,奸刁狡诈赖,尤其是坏更是出了奇,所以人缘不好。王邵武投靠了日本人后,别人都混了个大队副,中队长啥的,只有他求了他家里的姑姑的脸,才勉勉强强闹了个小队副。 好在这小子有财瘾有酒瘾有色瘾,却没多少官瘾。“只要有钱花有酒喝有女人玩就行咧,天是老大我是老二,没说没管,自己说了算吃儿成就中咧,啥官不官的。”所以让他来小张庄看水道,也就欣然接受了。 说起这小子,家境出身不好。他的父亲也属于一方土地,有个小小的绰号——火神爷。不管你是小门小户还是豪门大户,只要惹住了他,闹了他个不欢喜,就会一把火把你家点着,烧你个溜干儿净。据说,他放火都出了奇,从那儿一过,也没看到他打火镰吹火绒,不一会就会烈焰冲天。人们说他是火神爷下界,会掐诀念咒。一念咒,让哪里着哪里就着,让啥时辰起啥时辰就起。要是光放点火,泄泄愤,也不算啥,大伙别惹他,见了他“灶王爷上天——多言好事”,想必他也会“回宫降吉祥”的,最让人们望而生畏的是——他还勾匪。 实际上他家也不是那么穷,但好吃恶劳的底子,拿大伙的拿惯了,没人敢管,比拿自己家的还方便,又不用黑汗白流地去劳作,所以每到了两秋,到别人家地里打食就成了他的常事。由于大伙畏惧他“火神爷“这一名头,也没人敢说个”不“字,甚至还发生过正好被一个大户碰了个对脸,这个大户一看是他,赶忙赔了笑脸,说了一句“你老费这事干啥,一会我让看青(指看庄稼青苗的人)的挑挑子给送家且”的事情。 有一年大秋,他又扛着个扁担,掖着个把子(掐高粱穗的工具),大摇大摆地到一家地里面就像掐自家的高粱穗子那样掐开了高粱,闹了整整一大挑子。主人家知道了,爷儿几个拿着锄镐木锨就追了下去,追上了一问,他却也毫不隐晦,“高粱个子是你家的,不错!”“你们爷儿几个这是要给我挑家且昝儿着?“主人家爷儿几个自恃人多势众,家里也有俩钱,也没有在乎他什么”火神爷“不”火神爷“的,上去就把他打翻了在地,抢回了高粱个子。火神爷也不反抗,也不恼怒,而是阴阳怪气”嘿儿嘿儿“直乐,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浑身的泥土扭头就走,还没忘了回过头来平心静气地指着这爷儿几个,”你们把门插好了等着!用不了几天你们己个儿(土语,“自己”的意思,也说成“个个儿”)就得整车子的高粱个子给我送家且,还得求我收下!“果不其然,没几天,深更半夜里他家就闹了老抢儿,挨了一顿胖揍,抢走了不少大洋,临走当头的还指着它鼻子提布他,“琢磨琢磨那个庙该烧烧香咧,烧不到我们还找你来!”结局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也就没必要再说了。 生长在这样的人家里,于六子哪儿有个好?到了整天在大街上疯跑的年龄了,就开始了无赖打底坏水满肚。人家的孩子在前面走,他上去一把就会给推个跟头,说是挡了他老人家的道;人家孩子拿个风车在玩,趁其不备,上去他就会给抢过来踩个稀烂,说是挡了咱老爷们儿的眼;人家的小尿罐搁在寨子沟下面,让他看见了,就会乐么滋儿地跑过去给钻个眼,说等明儿个看大花儿被。 等到了十几岁,这类孩子干的事就不干了,净干开了那大人的事。 他家里的一个二大爷支起了鱼网搬鱼,被他惦记上了,就总是在他二大爷起网前先闹个头水。他二大爷起一网没鱼,起两网没鱼,就知道有人先于自己起走了,就在大街上骂了几句。也巧,被他听见了,二话没说拿着镰刀就把网给割(gā)了。割完之后,还像没事人儿似的找到正在地里锄草的他二大爷,嬉皮笑脸假装亲热地说,“二大爷,快回且起网吧,我看见有条大鲤鱼在那儿转悠嗫。”他二大爷当了真,赶紧撂下了手里的活计,去起网。这一起可不要紧,一看被割得七零八落的鱼网,气得差一点没背过气去。最后拿么出了是怎么回子事,想卖个老卖个亲,找到了他家说道说道。于六子处事和他爸一样,嘎巴干脆认了下来,还指着他二大爷的鼻子说,”吃你几臭鱼,看把我没鼻子没脸骂的!这也就是看着你是我二大爷,一家一道的,换个别人,非得给他家柴禾垛点着喽不可。“六亲不认,于六子从此也就成了名,比他爸的名气还要大。由于他比他爸还心黑手辣,沾上就好不了,所以背地里人们也就都叫他“洋辣子”了。 老侯家有俩大闺女,如花似玉的,老大订了亲,眼目前儿就要出阁了,被”洋辣子”掂上了。掂的他心里痒痒得难受,晚上睡不着个觉,蚊子又“纹儿纹儿”地吵个不停,天又闷热,闹得他心焦气躁的,很是难熬。“欸——?不如来个夜游。听庄里面说书的王瞎子讲,采花大盗不都是夜深了人静了才成其美事么?”“听张癞子讲,他到城里下过窑子,山珍海味也没跟女人的那股水。啥叫神仙?那才是神仙呐!看他那咂么着个嘴哈喇子都要掉下来了的馋样儿,不知道有多美嗫!“他胡思乱想着。心里痒得实在受它不住了,就大着胆子来到了老侯家俩大闺女住的屋前,从窗户钻了进去,要尝鲜。还好俩闺女七了也有了把子力气,连咬带踹连喊带叫,他也没有讨住个啥便宜,被吓跑了。这下可害了俩孩子,婆家悔了亲不说,俩闺女觉着没脸活了,寻死觅活的,险些闹出人命来。虽说没有抓到他,黢黑没眼的,惶恐混乱中也没看个明白,但大家也都猜个不离十。这下人们彻底惶惶不安了,有大闺女c小媳妇的人家都不知道把闺女c媳妇怎么躲怎么藏了。 爷两个在庄里面,坏事做绝。人们敢怒不敢言,只是背地里叨咕”老猫屋脊睡,一辈传一辈。庄里有这爷俩好不了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一节(二) 自从当了小队副,成了一方神圣,镇守小张庄据点以后,于六子“孙猴子穿官袍——抖起来了”。 小张庄一带紧挨着蓟运河,虽说年年都少不了闹大水,但这儿在盐碱滩大洼地里可算得上是鱼米之乡膏腴之地了。虽说不肥得流油,但大多数人家也吃喝不愁。 “吃喝拉撒睡”,吃喝占第一,于六子懂得这个理儿。屁股还没坐稳,就把管着的十几个庄的大乡长c村长c保长c甲长,凡是带长的都发了“火票”,召集起来,弄了满满的一院子,拿腔作调,哼哼哈哈,开始训话。连汤带水,磨磨唧唧,训来训去,最后大伙总算闹明白了,每庄无论大小,每月供炮楼子这二十几号人,三十斤猪肉三百斤白面。三十斤三百斤,一年下来每庄就是三百斤三千斤,十几个庄就是三千斤三万斤啊!炮楼子莫不是改了招牌,要开肉铺子面铺子?哪个庄没有几户吃糠咽菜揭不开个锅,谁家没有挨过饿,又有几户一年到头不秋收忙月c傍年被节地却蒸上一锅馒头炒上一个菜?庄里面哪能负担得起?本乡本土的,大伙都知道于六子这小子坏得出奇,虽说都苦在心里,但一个个却都如同哑巴吃了黄连喝了辣子水,光嘎巴嘴,却说不出个苦道不出个辣来。他见大伙也不说个“中”,也不说个“不中”,就犯开了牲口脾气,“妈了的,给脸不接着,都上日头地站着且!晾晾,干隆喽,就言声咧!” 大伙这下可倒了霉喽。正是酷暑时分,天又响晴,连一个云彩丝都没有,只有毒辣辣的太阳在那里作着祟,又近了中午,肚里又没多少食儿,大伙被晒得头晕脑胀c大汗淋漓,出气都发了短,眼前都发了黑,眼看就顶不住了。 纪官铺的保长冯荣也在烈日炙烤的人群里,晕头转向的他突然间像得了什么灵光,一拍大腿,“唉——,看这脑袋,竟用来喝粥咧,昝儿就没想到这一层?” 边上的几个“长”们一个个瞪着惊异的眼光看着,“老冯——,你这莫不是晒火愣咧,得了热病,说起胡话来咧?” “你们才说胡话嗫!”“大伙拿么拿么,他,莫不是这个意思?”于是冯保长小声地向大伙嘀咕开了自己的想法。 “对!对吆!我们昝儿就没想到这一层嗫?“ 于是大伙赶紧掏钱叉子(即褡裢)的掏钱叉子,摸腰里的摸腰里,搜净了身上带着的票子c镚子,凑了几块钱,托冯保长和一个能说会道大伙都叫他“大白活“的大乡长一起给于六子送去,给大伙说和说和,减免点斤两。 论起来,冯荣还是于六子的远房亲戚,于六子管他还得叫表叔。一见面,于六子虽说六亲不认出了号,但今天不知犯了哪家子斜劲,敞胸露怀翘着个二郎腿掂得着两脚坐在太师椅上,抽着红锡包吐着烟圈儿,边上一个护兵紧忙乎慢忙乎给他扇着蒲扇的他,见是他没少了从身上诈财的表叔进来了,却还撩起了眼皮点了点头,示意冯保长坐下。 冯保长可没敢坐,赶紧递上了茶水钱,和“大白活”两人一口一个大贤侄一口一个于队长,给大伙求开了情。最后于六子总算看在钱的份上,但口口声声却说是看在亲戚里道的份上,松了口,还假惺惺地说,“乡里乡亲的知道大伙日子苦凑不出这么多。可惜综(土语,“但是”的意思)有一样,自己这里昝儿地都好说,怕是弟兄们那里不好办,流血流汗地给大伙防匪。“还没等于六子说完,“大白活“就赶忙接过了话茬儿,答应回庄之后马上拈份子再给炮楼子送钱来,给弟兄们换双鞋穿。这样于六子才彻底点了头,松了扣儿。 小张庄有爷俩,老头儿今年六十多了,姑娘十七。老头年轻的时候家里就穷,到了四十好几才对付着娶了一门亲事。可是穷人苦命,生下一个丫头不久媳妇就死了,他就只好又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拉扯着丫头,守着家里的几亩薄地过日子。爷俩相依为命就这样过了十几年,一晃儿丫头就大了,真应了那句话了“根煞苗壮”,盐碱水泡大的闺女,大了之后却水灵灵的像朵花,人长得俊又懂事,但由于长着两只大脚片子(注),并且也和半大小子一样下地干活,所以至今都八的了,还没个婆家。一次和他爸一起去下地干活,从炮楼子边上过,被正在查哨的于六子看见了,“真是草窝里飞出了金凤凰,小水坑里竟长大荷花!这大闺女,搂怀里,不知要比张寡妇受用多少呐!”他心里泛起了痒痒。马上叫护兵到庄里面把保长叫了来,让他给做媒,去闺女家提亲。 当爸的一听说是”洋辣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我闺女找不着婆家,就是垫了猪圈,也不给他!”老爷子气哼哼的来了这么一句。保长见要坏事,赶忙劝他消消气压压火,为了闺女,也别招惹他,“前阵子,东头的狗剩儿,不就是在于六子屁股后面喊了句‘洋辣子,树上挂。扎上咧,火烧火燎,真疼啊’,让于六子听见咧。一个吃屎的的孩子耍贫嘴,打两下就中咧,可他就是不依不饶,愣说是受了八路的指使,往脑袋上几枪托子,孩子七窍流血,当时就没气咧!唉——,一个孩子受啥八路九路的指使啊?就这样给打死咧,造孽呀!“”人家手中有枪,咱们的小命可是都攥在人家的手心里啊!” “就这一百多斤,他说要,就拿且!”老爷子喘着粗气,“反正别惦着我闺女!”老人眼里噙着泪花,“闺女从小就命苦,大了大了,不能把她扔火坑里去啊!” “这——”,“唉!苦命人没好命啊!我回且,想想法周旋周旋,看能躲过这场祸不?” 于六子还等着回话呐。保长没敢说实话,而是编了一大套谎,说什么打听咧,闺女八字不好小了妨妈大了妨夫,属于那种靠山山倒c靠水水枯的妨家命,“队长要找个好大闺女,哪没处找且?还不是要啥样的有啥样的,挑着花儿地找?要这妨家的玩意儿干啥?“保长一边哈着腰一边给他点着烟,心里”怦怦“直跳,万盼着他回心转意。 于六子还真鬼迷了心窍,连这“妨夫命”都没把他吓住,还来了神儿,“什么他妈的八字,本队长就不信这套邪!”“护兵——,跟着老张,提喽着烧鸡点心酒,拿上十块钱儿。老张,你抱着那匹花布跟那几件子衣裳。去,给我下个话儿,明儿个就是好日子,让闺女打扮打扮,娶过来,本队长要洞房花烛!” 注:那个时代,妇女都缠足裹脚。不缠足的被人耻笑,甚至找不到婆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一节(三) 保长可咧了嘴,“妈呀,昝儿好呃——,这可昝儿办呢?“没有办法,还得强作笑脸应承着,蔫蔫儿地领着护兵,又来到了老头儿的家。 老爷子一看这又提又抱的,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噌”地火就蹿了上来,拿起这些东西就撇到了门外,跺跺着脚就骂开了。 这还了得,护兵回去一说,这爷俩还好的了?保长害了怕,也不管老爷子,赶紧把护兵叫到了一边,给他作开了揖,求他行好积德,回去千万别说实话,然后又把那十块钱从护兵手中要了过来,打了保票说这就劝劝爷俩儿,明天保证误不了队长当娇门贵客。见护兵也在那里面露了难色,就赶忙从自己身上掏出了几块钱,一边“求求兄弟咧“一边把钱塞到了他的兜里面。 护兵心里也没底,”老哥,你敢做保,明天误不了事?“ 保长咬着牙横着心,“敢!误了事,腔子上这颗脑袋我就给队长咧!“ 护兵终于勉强答应了,”你可不能糊弄我,不能把我也搭进且啊!“ 护兵临出门,保长还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兄弟,你回且,就跟队长说,明儿个一定把新媳妇给送且,千万别说别的!” 这个保长光棍一个人,庄里面立了炮楼于六子来了后,大家知道祸事来了,原来村里操办公事的那个大户,说啥也不干了。没了办法大伙就找了他。他一琢磨,自己单行一个人没牵没挂的,也就答应了。立了炮楼子以后,庄里面这左一码右一码的,让他彻底清醒了:得儿赶紧想出路,要不这条小命就得糟蹋在”洋辣子”手咧。 送走了护兵,保长让还在气头上的老爷子把闺女赶紧找了来,“这下没好咧!你们爷俩趁还走的了,赶紧跑吧!拉棍儿要饭,当牛做马,也比让‘洋辣子‘糟蹋了强。” 气晕了头的老头儿这才清醒过来,“那,她大叔,我们爷俩跑咧,你可昝儿办?” “就甭管我咧——!我——,家拴在腿肚子上抬腿就走”,他看了看窗外没人,凑近了老头儿小声地向爷俩透了底,“恁们——“他用手比划了个”八“字,”我认识几个人,共过事。上次他们来庄里,找过我,动员我跟他们一起走“,“昝儿着都活着,总比这么窝窝囊囊提心吊胆地强,干脆就投他们且!“ 老爷子一听到保长这几句话,眼睛一亮,“她大叔,商量个事,把你大侄女也带且。让她出息喽,给她爸报仇!“ “那——,老哥你昝儿办?“ “这你就甭操心咧,这罪我也受够咧!“ “丫头,看咱家啥还值钱,能拿多少拿多少,明儿个这个家就都跟我走咧!“老爷子说完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就掉起了眼泪。 闺女一听这些,倚着门框“哇“地一声就哭开了。吓得保长赶紧关上了门,”孩子——,哭两声痛快痛快就中咧,千万别让人听且!传到炮楼子里,咱们就都得跟东头那个孩子是的咧。“保长边劝边扭头望着窗外,心惊肉跳,恐怕有人听见,坏了事。唉——,什么世道!挨了祸害的人连哭都不能大声啊!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炮楼子就开始张灯结彩张罗了起来。“柴禾靶子,捯扯捯扯也有三分人形”。于六子一大早起来,也是长袍马褂,头顶礼帽,帽插宫花,又弄了一副茶晶亮子架在了鼻子上,远了看也是人模狗样的。 可是还没等大红灯笼挂起来,就传来了话,“新娘子不见咧,保长也不见咧。”灯笼,踹扁了;彩绸彩缎,到地上了;红蜡烛,两截了;于六子七窍生了烟,人都要疯了。 老头儿被带来了,没有恐惧没有惊慌,很是坦然,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只对于六子说了一句“你个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一个癞皮狗,也不看看你家祖坟长没长那棵蒿子?”就问什么也不说了。 于六子恼羞成怒,“来人,把那套东洋刑法给他摆上,让他开开荤!一会儿他就知道我家坟地长没长那棵蒿子咧!” 不到一个时辰,老爷子就被这个野兽活活给折磨死了。人死了于六子还不解气,还不依不饶,不让庄里面收尸,说要暴尸三天,让大伙看看私通八路的下场。 是怎么回子事,南北二庄谁不知道?这小子把人打死的打死c逼跑的逼跑,最后还栽了个“私通八路”的罪名,在管辖的几个庄张贴了告示,真是丧尽了天良,豺狼不如! 就两天的功夫,庄里面两个人家就家败人亡了。 玉田县的西面是蓟运河,隔河相望的就是蓟县宝坻。九曲十八弯的蓟运河是这一带数一数二的大河。每到了丰水季节,满满当当一漕子水,河面有几里地宽,从东向西望去水气绰绰地,愣是很难看到对岸。这条大河可是我们往山里根据地运送粮食被服的交通要道。洪水期一过,水面平静了,大洼地里总有大宗的物资被装上船伪了装,悄悄地运到山里去,为打日本鬼子发挥着作用。 那还是去年。 秋天雨水少了,河面平静了许多。我们隐蔽在石臼窝一带的被服厂,给山里面的队伍做了一批过冬的棉衣,需要运送出去。区里面人手有限,也派不出人押运,所以就只好还是采取老办法,用小船伪装成贩运苇席柴草的,零散着运出去。几年下来这个办法还是挺管用的。河面较宽,岸边又没有几个鬼子汉奸的大据点,只要伪装好,避开鬼子巡逻的小火轮就行了,过去我们总是这样干,也没出过事。 附近的一个保长不知从哪儿哨听出了这码事——他是个铁杆汉奸,没少了探听我们的情报,交给日本人换钱花——赶紧着就跑上了炮楼报告给了于六子。于六子一听是八路的棉服,俩眼都放了光,“啊哈——,要不这两天我还纳闷呐:河里运苇席的船昝儿见多了嗫!原来是八路在耗子搬家呀。”于是他派下了船,不管白天黑夜都在河里巡逻。这小子鬼得很,心里拿么着,“炮楼子里就这二十几号人,派不出许多。这要是让他们在发现喽,掉头回且,‘猫咬尿泡——空欢喜’,可就白忙乎咧”,“嗯——,莫不也学学八路,让弟兄们化化装,摆个阵?“于是这些保安团也穿上了老百姓的衣服,仨一群俩一伙,扮作打渔的,在河里窜开了,检查着可疑的船只。 别说,我们一只伪装成贩运苇席的小船还就真让他给查了出来。百十上件棉衣被从舱中搜了出来,船被扣下,使船的俩人被押到了炮楼子里,受尽了折磨。这要是换个据点,托一下关系花俩钱,东西和人都可以要出来。于六子可不行,一口一个“忠于皇军“一口一个”那是通匪“。我们没有了办法,只好动用了在县里面的一个关系,花了钱,费了许多周折才总算把两个使船的百姓要了出来,但人已经奄奄一息了,浆养了几个月才算保住了性命。 这条交通线,被掐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一节(四) “一定要打通这条交通线,狠狠地敲一下于六子!“区小队向联合县做了保证。 这天,大白天的,就见从南面来了一条装满苇席的小船,船看着挺重,支起来挺吃力的。当看到保安团伪装成打渔的小船后,赶忙调转了船头向蓟县的方向跑去,笨手笨脚,慌里慌张。三个保安团一看,就知道这里面有事,差不了个七老八成是给八路运棉衣裳的,“追——!“两个保安团叫这号子撑起了篙,船箭一样地就追了下去。不大一会就追上了,用钩子一搭对方的船帮,两只船就靠在了一起。可是当两个保安团一跳到对方的小船上就傻了眼:苇席垛里仰面朝天躺着好几个人,好几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似乎马上就会喷出火来。对方指点着,示意他俩放下枪蹲下,其中还有一个大嘴叉c长俩扇风耳的咧着嘴挤着眼冲他俩笑。这俩保安团,吓得尿”唰“就下来了,顺着裤腿流到了船板上,俩腿一软枪就撒了手人就坐在了船上。与此同时支船的那个浓眉大眼“国“字脸的庄稼汉,就像戏台上的刀马旦一样,舞动开了杉木篙,一篙就打在保安团小船上那个还没弄白怎么回事,端着枪直愣愣看着这一幕的那个家伙的后腰上。随着他”啊“地一声向水中掉去,就见这个支船的手中的船篙一拧,带倒须的铁头就勾住了保安团手中大枪的背带,转眼间枪就到了他的手中。一连串的动作,干净,利落,快得让你都来不及眨眼。 这一切都被站在炮楼顶上,拿着望远镜瞭望的于六子看见了。炮楼子里的机枪也就响了。可是离着太远,有些够不到,子弹都掉在了小船前面的水里,掀起了一溜溜的水线,还怪好看的。铁柱c愣子他们几个知道,一会儿就要来掷弹筒了。这家伙威力太大了,那要是给着上,小船非翻了不可。二话没说,一船篙就把在船板上哆哆嗦嗦的俩保安团打到了水里。掉转船头,支着船,顺着流儿,就飞一样的撤出了战场。 这下好,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有截下半件棉衣,到失了三支大枪。还好被打在水里的三个保安团,水性还都可以,没有被淹死,一个个灌了个大肚嘞嘚,落汤鸡似的,爬回了炮楼,眼看着就要翻了白眼。 “我就不信,这条道就断咧,他们就不运咧?下次我就截不住他们咧?““真小瞧几土八路咧,就没想到他们还会用计?一大意,就给着上咧。那好,于爷也打你们个埋伏,让你们也开开眼。”于六子咬牙切齿,恨恨地与俩班长商量着。 区小队可没闲下来,知道于六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会使出新的鬼花招。于是和他也摆开了阵,棉衣暂且不动,而是派出了一只故意伪装出漏洞的小船,钓他上钩,探探他还会耍什么新的把戏。我们的船一到这儿,这些保安团眼里还真有水儿,一眼就看出“这只船有事“,所以就一只船开道,另两只船上面支起枪远远地包抄警备,把我们包围起来。就是这只开道船也改变了战术,不再很鲁莽地搭帮就上,而是让我们的人过到他们船上,才跳过来检查。白天黑夜,我们试了几次,也没啥新鲜的,却全是这一套路。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按兵不动了。而只是插花儿(土语,“有时”的意思)就放一下这样的烟雾弹。时间一长,于六子也就开始麻痹了起来,以为着这条道儿的确是断了。 保安团一盘查八路外带着勒索钱财,这一阵子白天过往的船只明显见少了,夜里更是没有几只了。 今天天上没个月亮,是一个月黑夜。正当几个保安团抽着烟没意拉撒地在船上唠着嗑儿闲扯淡的时候,就见远远地从下游过来了一只船。那灯火就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慢慢地向这边飞来。可是到了接近炮楼的时候,灯却突然熄灭了,失去了目标。但狡猾的于六子知道黑暗中它并没停下脚步,而是在像一只猫那样,悄无声息地向炮楼这边摸来,要趁我不备钻过去。于六子以为上了大鱼,向躲在河边苇地里的三只船下了命令:不许掌灯,在河中央埋伏下,来个瓮里捉鳖。 这只小船进入包围圈,被像铁箍一样紧紧包围在了中央。随着保安团们一捻亮桅灯,炮楼顶上的探照灯“唰”地也就打开了。雪亮雪亮的灯光下,这只偷偷摸过来孤零零的小船也就暴露无疑了。只见小船上满满地装满了苇席,两个支船的被灯光刺得睁不开了眼,把手挡在眼睛上,显得很是惊慌。 “干啥的?”保安团举着桅灯呵问着。 “几位弟兄,别,别误会!我们是,是贩运苇席的。“两个使船的支支吾吾地回答着。 “别他妈的说谎咧!贩运苇席的昝儿有事没事地把灯灭喽干啥?我看你就是给八路送棉衣裳的!废话别说,跳过来,我们要检查!“ 两个人还真听话,一边答应着一边就往这边船上跳。意想不到的是,就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正在往这边船上跳的他俩的脚却同时都踩了空,眼看着人就要掉到水里去了。令保安团更没想到的是,在俩人落水的一瞬间却像敏捷的鹞鹰一样同时都来了一个鹞子翻身,两人的脚就蹬在了这面的船帮上,重重的,船险些都被蹬翻了。这冷不丁地一蹬,三个保安团毫无防备,站立不稳,趔趄了几下就都全趴在了船板上。而与此同时那两个使船的却像飞鱼一样敏捷地扎入了水中,转眼就不见了。 随着保安团手中的桅灯一摇晃一落水,不知啥时候早就埋伏在对岸芦苇丛中打水鸭子的大抬杆(也叫抬枪)c打鸟的鸟铳c打人的快枪就开了火。枪砂c子弹带着一溜溜儿火线,“呜”地就朝保安团的船飞了过来。保安团倒了霉,船上挂着桅灯,给对面指明了目标,自己在亮处,人家在暗处,人家看得见自己,自己却看不清人家,“噗通噗通“两个家伙也不知是死是活就掉在了水里,另一个可能是被铁砂子打中了,蹲在船上捂着脑袋就像杀猪似的叫唤开了。 就这几个人,还禁得住揍?转瞬间就被对面打了个不亦乐乎。另两只小船一边瞎着俩眼乱放着枪,一边掉转船头拼了命地就往回跑。 炮楼子上的于六子可急坏了,探照灯倒挺亮,一览无余,可是弟兄们和土八路搅在了一起,又有机枪又有掷弹筒就是不敢放,再伤了自己就不只是俩掉水里去了。气得他跺跺着个脚”操妈日奶奶“地直骂。但这又有什么用呢?自己的人不上岸,敢又是枪又是炮的?等到枪炮齐鸣的时候,于六子知道——这也就是给对面送送行罢了。 于六子再辣手,再是“洋辣子“,这一闹也败了火,脓水流净了,截棉服也就做了罢,不再提这码子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一节(五) 这小子窝着一肚子的火发不出去,总想找机会报复。没过几天就风言风语地听了一耳朵,说是八路的伤员又转移回来了,就是不知藏在了哪儿。这小子对这类传言,总是秉承着他的主子的教导——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立功受奖的机会又来了,他赶紧就向各庄派下了狗,嗅着鼻子去闻,到四处打探。还真不含糊,还是那个铁杆保长给他打听出来了实情——“冀东军分区第四医疗所”游击到了这一带,有一部分伤员就分散在附近的各庄,其中有两个就隐蔽在一片大苇地里。于六子如获至宝,由这个保长带路,带着几个精兵强将,悄悄地摸到了大苇地中我们伤员养伤的小窝铺旁,包围起来,把人抓回了据点。 我们的这两个战士一被抓,区里就得到了情报。赶紧就托出了关系,给于六子捎去一封信,大意是虽然他欠下了百姓的血债,但只要把我们的战士放了,可以戴罪立功,从轻处罚。希望他别忘了自己是中国人,别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日本人干坏事,要想想自己的祖坟可没在东洋。于六子一看,暴跳就如了雷,“嚓嚓“,就把信撕了个粉碎,一把就打在了送信给他他当家子叔的脸上,瞪着一双要吃人的狼羔子眼,又犯开了六亲不认,当时就把他的当家子叔捆了起来,逼问他跟八路啥关系,说啥也要坐他叔一个通匪送进监牢狱。吓得他本家子叔都没了脉,跪在地上一个劲给他磕头说好话,最后才饶了他,让他给区小队捎回了话,“人就在炮楼子上,过几天就送上去。你们要,可以!有本事你们就来抢!拿大话吓人,好话哄人,于爷都见过!“ “非得砸了他的王八窝!“区小队一听就炸了锅,群情激愤,大伙纷纷请战要拔了小张庄据点,救出我们的同志,枪毙于六子。 铁柱和赵文成可没被怒火烧昏头脑,他们清楚,就凭区小队这几号人马这几条杂巴枪,硬碰硬端小张庄,那不是唱大戏嘛!以卵击石,鸡飞蛋打的事不干。端,也得从长计议。 这天又是一个月黑夜,人们都早已入睡了。漆黑的夜幕中,死气沉沉的蓟运河下,小张庄黑黢黢的一片,卧在那里,像一头睡死过去的骡马,连点微弱的气息都没有。庄南埝底下,杵天杵地立着的炮楼也已入了睡。只有炮楼顶上两架探照灯雪白的光柱,“唰——唰——“来回扫荡着河面扫荡着大地,像妖魔鬼怪两只发着电光的眼睛,扫寻着人间,踅摸着猎物;又像是两把剪刀,剪割着已经没了生机的土地,残害着那刚一冒头的草芽。 黑咕隆咚的河里,擦着长满芦苇的河岸从南面支来了一只小船,悄悄地接近了炮楼。两个黑影下了船,肩上还不知扛着什么,匍匐着爬到了大埝上,做了隐蔽。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探照灯的光柱毫无察觉地又扫了过来,只听得“叭勾——“一声枪响,探照灯”哗“地一声就散了架。这突然的一声响动,似乎把大地都吓蒙了,沉默了好一会子,才回过了神,炮楼里的枪才像炒料豆子般响开了。机枪步枪短枪,随后就是”叮叮咣咣“的掷弹筒,枪弹雨点般向大埝上倾泄开来。另一架探照灯也调转了屁股,瞪着只吃人的眼睛扫了过来。 也真是奇了怪,大埝上什么也没有了,别说放一枪回击,就是连一个出气的影子都没看见。于六子赶紧下了命令,”停下,停下!别他妈遇到了不花钱的子弹,放起来没够咧。土八路跑咧,都他妈的别放咧! “枪炮停止了,可是刚停了不久还没等喘口气,”叭勾——“又一声清脆的枪响,”哗“这架探照灯就又散了架。在灯光熄灭的一瞬间,于六子似乎还看到大埝上还趴着几个黑影,总得有五六个。还没等他寻思寻思究竟有几个,就见对面火光一闪,“咚”的一声,几杆抬枪就响了,铁砂子刮着风向炮楼子飞了过来,“噼里啪啦”打在炮楼子的砖墙上,”噗噗“作响,闹了于六子一脸青砖面子,都迷了他的眼。这小子赶紧一哈腰蹲下,你说巧不巧,正好几颗枪砂顺着枪眼打了进来,带着风声擦着于六子的脑瓜皮就飞了过去,吓得他一吐舌头出了一身冷汗,心里念了好几句”福神“。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保安团可倒了霉了,这几粒枪砂一个不剩全栽在了他肩膀上,钻进了肉里,这小子捂着淌血的肩膀,蹲地上就哭爹叫妈了起来。 “大埝上都是土八路,打!给我打!“炮楼子里的枪炮没了命地就又叫开了。 一会就见炮楼子的东大门打开了,随着吊桥“吱呀呀“地放下,十几个保安团c黑狗子冲了出来,准备着从侧翼包抄上去,吃掉大埝上几个搔扰的区小队。”轰隆——“,事先给他们准备的地雷响了。早已埋伏在村口上区小队的大队人马,随着一声炸响,呐喊着打着枪就冲了出来,想咬着他们的尾巴冲到炮楼子里去。 于六子这小子天生就是块打仗的料,“前冲锋后掩护,前撤退后接应”这一军事常识,受训的时候教官一说他就吃到了心里,今天没过脑子也就会运了用。还没等区小队的战士们冲到吊桥前,跑楼上负责掩护的机枪c步枪就响了。“妈呀”几声,我们的人就有的中了弹。大家赶忙都趴在了地上打起了枪,与敌人对射了起来。指挥战斗的铁柱一见不好,赶紧就下了命令退回到了村口,一边还击一边与赵文成商量:赶紧收兵撤退,纠缠时间一长,“祸事赖”的援兵再到了可就麻烦了。于是给还在大埝上的愣子和一个队员发了信号,撤出了战场。 等到“祸事赖”赶到,小张庄已经悄无声息了。于六子见外面来了援兵,才敢从炮楼上下来。虽说炸死了一个也伤了几个,还好指挥得当,弟兄们卖命,把土八路给打跑了,保住了炮楼子。再说地上的几滩血,不也说明土八路损失也不小吗?可真是取得了个“大大地”胜利。至于大埝上已经被枪弹打烂了的几个稻草个子,于六子可打开了马虎眼,没敢跟“祸事赖”说是它们晃了自己的眼,使自己指挥失了误,才被钓了出去,险些被来个连窝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一节(六) 几次交锋下来,双方你来我往,也就算打了个平手。但是棉服被截c伤员被抓这两件事也给咱们提了个醒——地方上有特务。要不,这么秘密的事情怎么于六子掌握得这么清楚? 区小队找到了纪官铺的保长冯荣,让他借进炮楼送吃喝的机会打探一下实情。 冯荣还真不含糊,去了几次,就从于六子的护兵口中套出了关于那个保长的事。铁柱及时向赵区长汇了报。这个汉奸对我们的威胁太大了,决定要赶快除掉他,以免再造成损失。 这天日头都八杆子高了,于六子还在蒙头大睡。当他被护兵从美梦中叫醒来到大埝底下,远远地就见前面埝根下竖着一块木牌,至于上面写了什么于六子这个“睁眼瞎”那是“程咬金看张飞——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的,但地上呢子礼帽下面隐隐约约是颗人头他是看清了。到了近前,那个保长被憋得焦紫c胀得像柳斗的脑袋,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后脊梁沟凉飕飕地直冒风,心里一阵胆寒。当他听了一个认识俩字的保安团,磕磕巴巴给他念出木牌上写的“于六子这就是明儿个你的下场”的时候,后腰无力两腿发软,险些坐在了地上。 蹦得地挺欢的于六子着实老实了几天,老百姓也着实有些日子没有看到他四处乱窜的身影了。 过了年,铁柱就找到了悄悄游击到大洼地敌占区躲避鬼子春季大扫荡的咱们的队伍上,与大部队商量着拔掉小张庄除掉于六子的事情。 下洼子老百姓有一个风俗,到了正月都要唱大戏,酬谢土地爷c龙王爷c谷神爷c马神爷c药王爷这些“爷”们,保佑大伙过去的一年有吃有喝,没有被饿死没有被瘟死,祈求新的一年洪恩浩荡,再赏给一口吃喝,赏给一条小命。自从闹了鬼子之后,兵荒马乱,整天介提心吊胆地,谁还有心思琢磨这些?所以正月里唱大戏的事情,乡下就见少了。 于六子年前立了大功,他的主子又是夸又赏,虽然被那个保长的事惊吓了那么一点点,但于六子属耗子的撂爪也就忘了。大年三十没少了灌酒,在高粱烧的作用下那点事更是一干二净了。午介后晌在给他来拜早年的各庄的“长”们面前,扎扎着五个手指头,捂天捂地,指手划脚,满嘴酒气,唾沫星子乱蹦,大吹大擂,大喊大叫,在众人面前这顿扇乎。什么别看土八路蹦得地欢见到了于爷那就是豆腐碰在了碌碡上,什么这下可露脸咧给皇军立了大功,什么马上就升大官了出了正月就不是小队副要与范队长平起平坐咧,什么这官且当嗫就是大队长司令也不在话下,趾高气扬,忘乎所以。说着说着,不知搭错了那根神经,说要由自己的老表叔冯保长操持十几个庄,联着请戏班子,正月十四c十五c十六三天,在小张庄唱大戏。自己要与民同乐。真是“屎壳螂趴在鞭鞘上,光知道腾云驾雾,不知道死就在了眼前了“。 消息马上就由冯荣传给了区小队。铁柱c赵文成他们两个听了之后,就知道于六子祸害乡亲们的日子到头了。趁见面的机会,他们两个又打听了一下炮楼里的情况。当听到于六子对待手下人非打即骂,不是罚就是惩,底下的士兵怨气冲天,背地里都咒阎王爷赶紧把他招且,大伙好脱离苦海。他俩眼睛一亮,“冯大叔,这可是个有用的大情报”,铁柱一边给冯荣打着火链点烟一边吩咐着,“你老,再受趟累跑趟腿,到炮楼子里去一下,看看能不能联络几可靠的人?到时候打个接应。“ “大侄,这是昝儿说的嗫?队伍上要给咱们除祸害,受点累跑趟腿担点风险,算不了个啥!“ 没几天,冯荣就回了话,联络了三个穷苦出身的保安团,他们答应到时做我们的内应。 时间定了下来,就在正月十六。 十六是三天大戏的末一天。俗话说,开场的锣压轴的戏,都知道今天晚上的戏最精彩,所以人们都早早地吃了饭,缕缕行行,顺着大埝,沿着大道,跑着冰,插着地,四面八方向小张庄聚拢来。 天还没黑,戏台下就热闹开了。 席地打坐的在前面,大车小辆的在后面。小子c小伙子c大老爷们儿c老头c老太太抛头露面在外面。富家的丫头c大闺女c小媳妇c老娘们儿紧遮布帘在小车子里面,由于还没开场,布帘还没打开,只能偷偷地掀开个缝儿,向外张望着热闹的人群。 扛着草把子卖糖葫芦的,胸前挂着木盒卖香烟c桂花糖的,担着担儿卖烧饼肉饼c麻花大果子的,推着小车卖酸楂糕c紫心萝卜的,串着人群钻着人缝儿,叫卖着。棉袍短袄,皮帽毡帽,形形色色。叫卖声,吵闹声,喊人声,嘈杂一片。戏台前到呈现出了久违的热闹。 于六子虽说狂妄,但并不愚蠢。他怕看戏的人群里混入土八路来取他的性命,戏台离炮楼远了不说,还围着戏台竖起了木桩用绳子圈起了圈儿,下了岗,只留了一个出口,由三个保安团c警察队在那儿搜身检查。但这难不住我们,他们中已混入了与我们取得了联系的人,铁柱愣子带着几个骨干,由冯荣领着,顺利地通过了检查,混到了戏台前,挤到最前排一溜高桌后面席地坐下。 今天的戏码很是精彩,请来了县里名气最大的大金钟,压轴戏就是于六子最爱看的梆子戏“三娘教子”。 一擦黑儿,台上就开了锣,戏一出出地过,锣一通通地响,鼓一阵阵地敲,戏一出比一出精彩。眼看着就要到半夜了,这出过了,大金钟就要“三娘教子”了,可是前面一排高桌后面除了两个班长c几个大乡长,喝着香茶,抽着洋烟,磕着瓜子,吃着落生,脚下熏着炭火,在那里摇头晃脑地看着戏之外,中间那把椅子还是空的。虽说桌子下面火盆中的炭火已不知加了多少回,暖壶中的茶水已不知换了多少次,但该坐在那里的主人还是不见个踪影。铁柱他们几个可着了急,互相对视着,发着疑问,莫不是于六子察觉到了什么风声,不来了?这次精心准备的行动,莫不是要泡了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一节(七) 马上就要上压轴戏了。 铁柱一抬头,就见从吊桥上下来了三个人。前面的一个提着桅灯开道,后面一个背着大枪保护。借着灯光,只见中间那个戴着日本的棉军帽,耳扇子撂着,苫披着日本的军大衣,腰里挎着东洋大战刀,脚上穿着日本的大马靴。他那肩上超了号的兽皮领子,随着主人一颠一颠地向前走,像野兽的鬣毛一样一上一下跳动着。那钉了铁掌的大马靴踩在道上。“咣咣“直响。那战刀碰在脚下的马靴上,叮叮当。远了看整个人就是一头巡山的吃人野兽,毛乎乎,气汹汹,呲着獠牙,前行中随时准备着扑向猎物。 从那一步三摇一摇三晃的样儿,铁柱一眼就认出是于六子,赶紧就捅了捅旁边直打瞌睡的愣子,向他们几个点了点头,告诉大家,做好准备,猎物出现了。 在前面提着灯引路的那个护兵,也是穷苦人出身,岁数不大也就刚刚二十出点头。到了炮楼子里吃粮当兵之后,于六子看他人精明老实,就让他伺候自己当了护兵。这一当护兵,几年下来,罪可没少受。于六子拿他当驴做马使唤不说,还不得个好。于六子喝了酒心不顺,就拿他当出气筒撒罚子(土语,“撒气”的意思),不是打就是骂。前阵子于六子没有娶成媳妇,窝了一肚子火,没处撒,愣说他怀有二心,脑后长了反骨,串通匪民放走了新媳妇,一顿劈柴巴(土语,“用木棍打”的意思)好悬没把他揳死,在炕上躺了好几天才下了地。于六子最后还警告他:下次再有这事,就把他当八路埋喽。这次冯荣联络的三个穷苦人也有他。 到了座位前面,他故意把灯提得高高地,照着于六子的脸,大声嚷嚷着,“别挤咧!给于队长让个道!“说着话,还用眼看了看椅子后面的冯保长,那意思就是——来咧!瞅准喽下手吧! 随着大金钟和戏班班主给于六子的几句拜年话和护兵送上台去的几块压岁钱,戏就结束了。我们的戏也就开始了。 戏一散场,人群一乱。就见于六子的护兵赶紧地拧亮了桅灯,可是却没在前面开道引路,而是把灯高高地举到了于六子脸前,照着于六子的眼说了句,“于队长,咱们走吧!” 白花花的灯光这突然一晃,于六子什么都看不见了,开口就要骂这个护兵是昝儿掌的灯。还没等他耍开威风,就觉得后腰有一个的东西顶在了上面,他马上意识到:不好!着了暗算咧!手就奔腰里的枪把摸去。可是身后面那个人比他还麻利,一搪他的手,转瞬间枪和刀就到了人家的手中。与此同时那个护兵也没闲着,手中的桅灯往前一送,滚烫滚烫的灯罩子就贴在了他的脸上,当时就起了大燎泡,疼得这小子捂着脸净剩叫唤了。 那两个班长和几护兵,还算老实,的家伙一顶,就都交了枪,乖乖地耷拉个脑袋站在那里不吭了声。 可是于六子这小子虽说被下了枪给烫了个满脸燎泡,却没死心。他知道土八路是冲着自己来的,这要是再不拼他个鱼死网破,自己这“鱼”就是条死鱼了。所以在他弯腰捂脸的一瞬间,他可没闲着,而是强忍着疼痛,用足了力气趁势一头就向堵在他面的的护兵的肚子撞去。这个护兵光顾解气解恨了,没防着他还会来这么一手,被一头就仰面朝天撞翻在了地上,桅灯也撒了手。于六子见来了一线生机,头也不抬,比泥鳅还滑比兔子还快挣脱开了铁柱的手,弓着腰,专门钻裆,就扎进了乱哄哄的人群,眼看着就不见了踪影。急得铁柱他们几个只有在那里跺脚抖手了。 于六子这小子也是坏事做到头了,该他命绝。他往哪儿跑不好?慌不择路,却偏偏跑到了在外围瞭哨接应的赵文成身旁。 赵文成借着戏台上还没撤掉的灯送来的昏黄的光亮,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乱处,一个捂着脸弯着腰的家伙拼着命从人们的胯下钻了出来,马上就意识到于六子跑了,也顾不上和别的队员打招呼了,推开了身边的百姓,就跳到于六子身后,瞅准他的屁股飞起了就是一脚,“咚”的一声就踹了个正着。这一脚劲儿可真够大的,“嗷”地一声于六子就飞了出去,重重地趴在了地上来了个“狗啃屎”,皮帽子飞出了多远,鼻子嘴直往外直蹿血,门牙都栽掉了好几颗,人被摔了个半死。 这样一闹,边上的老百姓有的就发现了八路在抓于六子,害了怕,就开始了乱。冯保长赶紧向大伙讲,“甭害怕,别乱,八路是冲着于六子来的,跟咱们没关,大伙只管走己个儿的就中咧!”这样台前才没引起大的混乱,炮楼里面才没察觉。 再次抓住了于六子,铁柱c愣子等几个用枪顶着几俘虏的后腰,那个护兵仍然在前面打着灯开道,一群人不动声色地就到了吊桥前面。站岗的是一个警察队个保安团,这个保安团也是咱们的人,一见那个护兵晃了三晃桅灯,就把枪指在了看到这么多人要进炮楼子正要开口问话的那个警察的胸脯上,黑洞洞的枪口这一指,枪栓“哗啦”这一拉,那个警察净去大瞪着眼大张着嘴了,什么也不敢问不敢做了。铁柱他们一冲进了炮楼,早已分散在散戏回家的人群中的赵文成和八路军肖排长他们,也就随着冲了进来,上炮楼的上炮楼,进营房的进营房。站岗的c睡觉的c耍钱的c喝酒的保安团警察队们,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全都做了俘虏。 冯保长动员的几辆大车这时也轰到了炮楼前面,大伙赶紧搬东西的搬东西,清点俘虏的清点俘虏。有几个被于六子祸害过的老百姓在半路上听说八路端了据点抓到了于六子,家也不回了,磨回头又跑了回来,找到铁队长要求把于六子交给他们,给死去的亲人报仇。铁柱c赵文成c肖排长商量了一下也就答应。由两个战士押着,老百姓连踢带打连咬带拧,一路打着骂着,把于六子拖到大埝底下,一阵拳打脚踢,镐头铁锨,他就见了阎王。 忙乎了小半夜,东西也装得差不多了,俘虏也被肖排长训了话放掉了,“祸事赖”也就得了信儿。赶紧地凑了群虾兵蟹将,打着枪壮着胆,向小张庄摸来。出炮楼没几里地,就遭到了咱们正规部队的阻击。“祸事赖”贼得很,一听枪声就知道是老八路,二话没说,撇下几具尸首,撒腿就向回跑。跑了一阵见八路没有追赶就赶忙命令停下,望着远处浓烟滚滚的小张庄炮楼,煞有介事地指挥着放枪开炮,向赶来增援的他的主子,报告着自己是如何拼死抵抗着八路的阻击,如何奋勇地救援着自己的弟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二节(一) 第二节:“祸事赖”疯狂撵钱赵家店八路吃亏 每年一开春儿,日本鬼子都要对我北部山区抗日根据地进行春季大扫荡。但民国三十年(1941年)的春季大扫荡却与以往不同。年一过,人们的心还没稳当下来,沿着通往唐山的大道上,就开来了一辆辆拉满鬼子汉奸的汽车,钻进了窝洛沽c鸦鸿桥这些大据点。随后,通往各个小据点的大道上也就开始了整天介过鬼子过汉奸,一队队,全副武装,狼行豺走,后面还跟着拉物资的大车小辆。没几天,各个据点里就驻满了从唐山过来的敌人,准备一声号令开往我们的根据地进行扫荡。 老百姓惶惶不安,打好了大包小裹,装满了筐子篮子,随时准备着躲敌情。 今年的大扫荡来得大,来得猛。但我们的根据地早就得到了情报,大部队如法炮制,又钻到了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游击到了敌人的心脏地带,在大洼地里隐藏了起来。根据地里面也来了个坚壁清野。 敌人虽说比往年增加了兵力,气势更多了些汹汹,但也没捞到多大便宜。老八路走了,兵工厂埋了,地方干部下了地道,老百姓跑进了深山。气得他们放开了火,一时间整个根据地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让他们祸害的惨不忍睹,仿佛进了人间地狱。 年前我们就得到了情报,说鬼子汉奸要不同以往,要来个大的举动,彻底剔除掉我们。难道这就是他们的“不同以往”c“大的举动”?除了人比往年多,手段更加残忍些,也没啥新鲜的招法啊? 闹哄了一阵儿,春季大扫荡也就悄无声息的结束了,虎头蛇尾。 随着大批鬼子汉奸撤回了唐山,我们的十二团c我们的青英部队(注)却没有急于撤回根据地,而是留了下来,与地方武装一起,开展起了轰轰烈烈的敌后抗日活动,准备着开辟新的根据地,打通大洼地,与宝坻c宁河一带的根据地连接起来,迎接抗日新的到来。 这下可吓坏了孟家庄这些大苇泊周围的小据点,没等我们请,卷拨卷拨,收拾收拾,夹着铺盖,卷起了尾巴,趁着黑夜就全都滚了蛋,龟缩进了大据点里。 敌人不敢动我们,我们也吃不了他们,两方相持了下来。大洼地又成了我们的天下。 冰消雪化,南雁北飞,天很快就暖和了。 人们的心情也和这乍暖的季节一样,温暖了起来。敌人的春季大扫荡被我们彻底挫败,正规部队配合区小队端了小张庄炮楼处决了于六子,大苇泊周围的小据点不请自撤,这一个个的胜利鼓舞着人们。人们都觉得抗日的就在眼前了,日本鬼子没几天蹦跶,马上就要滚回他们的东洋老家了。人们心气高涨了起来,扛着锄头,挎着沙斗子,提喽着粪箕子,种瓜抩豆,拉镬子播种高粱,大洼地里呈现出了一派生机与火热。 区里也及时传达了上级的指示:区小队要带领着庄里面的武装班c通讯班c儿童团破坏敌人的交通线,迎接更大胜利的到来。 白天,主要的交通干线上是鬼子的天下。一辆辆运物资的汽车大车,巡视道路的屁驴子(土语,即“摩托”,老百姓也叫它“电驴子”),坐着鬼子汉奸;像疯狗样顺着大道乱钻乱窜的洋车子,蹬着的是汉奸特务。呜呜呜,嘟嘟嘟,咣当当,哗啦啦,一个个像巡夜的夜叉,狰狞厉目,张牙舞爪。可是一到了半夜,就成了我们的天下。儿童团放哨监视炮楼,铁柱指挥着大家,刨道的刨道,放电线杆的放电线杆,捯电线的捯电线。老头老太太小媳妇们也不闲着,在赵区长c兰芝他们的发动下,给破交的人们送水送饭。 汹涌的抗日,激荡着,人们心中那潭冰冻的死水又泛起了春波。怀着对鬼子仇恨的人们,在暗夜中,都爬起来加入了破交的战斗。这不,都那么一把年纪了的“七老太爷”,似乎也注入了年轻的活力,欢喜得像个孩子,挺着的身子骨,也上了前线,带着一伙儿老头老太太们,挎着篮子给大伙送来了热气腾腾的大饼稀饭,与前两天找赵区长请战受到婉言拒绝时,撅着白胡子,瞪着眼,跺着脚,真是判若了两人。 这下可急坏了敌人。好端端的电话,打着打着,就没声儿了,任你怎么砸机子摔话筒,踹桌子踢板凳,气破了你的肚皮,它蹲在那里就是不说个话。前天晚上,汽车还在公路上“呜呜”地跑,畅通无阻,第二天清早起来,沟堑纵横,面目全非,别说过车就是人也难于逾越。 钱家台日本驻屯队小队长坂本气得“八嘎牙路“c”八嘎牙路”地骂个不停,把“祸事赖”几个叫到炮楼子上每人赏了好不几个大嘴巴子,还限令他们,“遭到破坏地,公路地电线地,必须在一日之内地,通通地修复修复地。如果再发生,啊——,破坏地事情,耽误了皇军地,交通运输地,就地的——,枪毙地枪毙!“坂本翘起的卫生胡,泛着白光的眼镜后面那双布满血丝的蛇眼,铁青的脸色,吃人恶魔般的吼声,吓得”祸事赖“几个冷汗直冒,心脏似乎都骤停了。 他们几个一嘀咕,与其这样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豁出个把人也要压一压土八路的气焰。要不,这个主子可属狼的,没个准性,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枪毙也未可说。真那样,到时候可说啥都晚咧。于是他们商量,从今天起人员分两拨儿,一拨儿押着老百姓修垫道修电线,一拨儿白天睡觉夜里站哨打土八路的埋伏。至于被土八路剪去的电线嘛,好说,先找下县里的唐溜子从新民会搞一些,算借算买都行。钱嘛——,羊毛出在羊身上,让各庄摊派! “你们割了我的电话线,我就向你们‘父母’要钱。看这个‘父母’还认不认你这个儿?谁让你们整天介说自己个儿是人民的子弟兵嗫?嘿——,嘿!这叫一还一报,要不就不公平咧!”“祸事赖“脸上又来了笑模样。那几个也附和着他”嘿嘿“地笑作了一团。 他们定了这条绝户计之后,回去就开始实施了。 稍远的地方他们不敢去抓夫。这下可苦了炮楼边上的老百姓了,整天介被用枪押着去出苦差,修桥补路,放树立电线杆。 夜里他们打了我们的埋伏吗?打了。起初,你在这里一动,就被他们的暗哨发现了,几个炮楼就会合围过来。得儿亏石柱他们的儿童团放的哨远,发现得早,我们撤得及时,要不非吃大亏不可。几次下来,我们也就摸清了他的路数。这下“祸事赖”的保安团可吃了亏,被打了几次冷枪,还挨了几回地雷,伤了几个,可是破交的却连个踪影也没看到。这下,土地庙长草,坂本可慌了神儿,赶紧摇起了电话叫通了玉田城内的司令部,由唐山要来了铁甲车,支着小炮架着机关枪昼夜在汽车道上巡逻。虽说东奔西突,疲于奔命,但总算暂时遏制住了土八路们的破交,勉勉强强保住了交通线的畅通。 注:抗日战争时期,玉田一带以县基干队为基础发展起来的一支我党领导的地方独立武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二节(二) 这下焦头烂额的“祸事赖”也总算喘了口气,安安稳稳地坐下来啃起了猪爪子喝开了高粱酒。人斜架在椅子上,一只脚踩在凳子上,边上的护兵一盅一盅地给他倒,他一盅盅地啁,嘴里还忘不了机械地撕嚼着粘糊糊的猪爪,熬夜熬得布满了血丝的俩眼却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地图,像只许久已经没有闻到血腥味的饿狼出着神发着愣,“土八路这一捯电线,怕受处罚瞒报的那些,都是拍着胸脯满应满许地从唐溜子手中倒腾来的。这两天,唐溜子可没少来电话,说是日本主子催得紧,钱不交上,没有办法圆帐,自己个儿实在担当不起咧,让把钱赶紧送过去。这可要了命了,那得掏自家多少腰包?” 他机械地撕嚼着猪爪,慢悠悠地端着酒盅,俩眼不错缝地盯着墙上的地图,整个就是只发现了猎物的饿狼,在盘算着如何把猎物吃到口中。 “护兵——!” 突然地这么一句狼嚎般地吼叫,把毫无心理准备的护兵着实吓了一跳,一哆嗦手中的锡酒壶“咣当”就掉在了地上。锡酒壶在地上很滑稽地打着转儿,半个脚着地斜着身子原地旋转着,最后才“叭嗒”一声躺倒在那里,“骨碌碌”地滚出了老远,安安静静地躺在了墙角上,“咕嘟嘟”向外冒开了肚子中的酒液。与此同时桌子上的酒嘟噜也一侧歪好悬没滚到地上,得儿亏护兵还算机灵,一把抄在了手中。这个护兵心里吓得“怦怦”直跳,可是“祸事赖”却好像什么也没听没见,挥了挥手中的猪爪,“去,把刘明给我叫来!” 刘明眨么着一只眼,走了进来,晃晃悠悠,踢了趿拉,邋里邋遢。挺好个军装穿在了他的身上,却走了样,一只鞋系着鞋带一只鞋散着鞋口,一个裤腿短一个裤腿长,皮带松松垮垮斜挎腰间,扣子老张家系到了老李家,一个袄兜半耷拉在外面,一张梭胡隐隐约约还藏在里面,本该扣在脑袋上的军帽却提喽在手上。像要饭的,却又不像,要饭的没他穿得好;像戏台上的“丑儿”,却又不是,戏台上的“丑儿”,穿得比他花哨;像个泥腿子庄稼人,可你看到过哪家子庄稼人有他这身行头?随着他一进屋子,一股不知什么的味道“噗”地一声迎面就扑了来,好悬没撞人一溜跟斗。酒味?旱烟叶子味?酸味?臭味?腥味?都不是,却还都有。 “祸事赖”屈棱个鼻子,被熏得直捂嘴,看着他这个要饭的样儿,忘记了这几天的心焦,直皱眉头,要不正是用人之际,非得跳起来先给他俩嘴巴。 “刘明,就你这还当班长呢?嗯——?” “这两天,怪不得眼珠皮子总他妈跳。琢磨着就没好事,这不,来咧。”刘明以为”祸事赖”找茬要惩罚他,低起了头,缩起了脖子,拉开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要玩滚刀肉c皮壳脓,准备迎接着即将到来的惩罚。 “你说你吧!跟着我鞍前马后的,也是咱们保安团的老人咧,总想提拔你个排头,可你昝儿就不争个气?整天踢了趿拉,像从他妈的猪圈里拱出来的。你瞅瞅你这个军容,浑身这个味道唉——,你他妈就是块儿狗肉,上不了个席面!”“祸事赖”放下了手中的猪爪子,咽净了嘴中的酒口中的肉,把脸转向了他,翘起了二郎腿颠得着脚,拔起了胸脯,端着个官长的架势,既像怒又像怪地数道开了他。 别看刘明二傻不苶的,但也不总冒傻气,有时也傻奸傻奸的,关键的时候甚至还会冒下子灵气儿。他一看自己的这个“奸猾坏赖”出了名的官长,连哀声带叹气地像发落孩子那样发落开了自己,就知道料想的那顿惩罚不会来了,先来一顿敲敲打打,说不定又是要派自己去干什么露脸的事情。心里绷紧的那根弦儿马上就松弛了下来,立正也不打了,紧贴着裤线的手也不贴了,赶紧着奔兜里去摸烟盒,也不管“祸事赖”鼻子怎么屈屈c脑袋怎么摇晃c身子怎么去躲,低着个头弯着个腰,紧往他跟前凑,边哈腰边点头边递香烟,“队长,你老数道的极是!我吧——,还真就是孤得儿狗肉,嘿嘿——,上不了席面。不管稀的糨的,队长你老人家还总得给我碗粥喝,别把我饿死喽,那可就真没人气你老咧,是不是喏?嘿嘿——” “祸事赖”乜斜着眼看了看他,接过烟,只管在鞋底子上戳得着。边上的护兵赶紧掏出自来火(土语,指“打火机”),“嚓”地打着,准备给他点上。随着自来火的火光闪动,“祸事赖”的眼神下意识地向坂本赏给他的那个很是神奇的小物件一转,盯了它一眼。可这一盯却不要紧,护兵c刘明两个发现,“祸事赖”突然间像变了一个人,仿佛彻底忘记了坂本的臭骂,忘记了土八路破交让他吃尽的苦头,眉头也舒展了脸也不紧绷了,甚至眼睛里还放出了多日不见了的光芒。 “刘班长,明个儿你就带俩妥靠的弟兄,挨庄收电话线钱。给你一个礼拜的时候办置完毕!”“祸事赖”咬着后槽牙瞪着杀红了的眼睛下开了命令。 “队长,哼——,你老——”刘明搓着两只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手,晃着脑袋哈着腰,好像一个弯钩大虾米,脸上带着谄笑,把头凑近了“祸事赖”。 “你——,你老什么!”“祸事赖”知道刘明是惧怕土八路想不去,要给自己求情。“几土八路,你怕他妈了个的啥有坂本太君给咱们撑腰嗫!就那几杆破枪几号子人马,咧儿个还扛锄耪地嗫,今儿个就吃粮扛了枪,你问问他们找住准星了喽不,认清哪儿是大栓哪儿是枪机了喽不?”“祸事赖”“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拔着胸脯,到剪着双手,在地上来回走着绺儿,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给刘明打着气,“再说你们手中拿的也不是他妈了个巴子的烧火棍子,真遇到土八路也可顶蹦阵子,用不了几袋烟的功夫,咱们跟皇军也就到咧,非把他们包了饺子不可。我就不信土八路敢大白天明着大迈就出来,敢硬抗硬?呸,他们色(shai)配(土语,“不配”的意思)!”说着他手紧握起了东洋刀的刀把。看那杀气腾腾的样子,似乎土八路就在眼前,马上就要大开杀戒似的。随后他把头转向了刘明,恶狠狠地吼道,“别说咧!看你那点出息!你就放心地去吧!收上来,我好好地犒劳犒劳弟兄几个!”“祸事赖”大手一挥,来了个不容分说。 没有办法,刘明三个硬着头皮应承了命令。他们仨可加了十二分的小心,不起早不贪晚不贪晌,晚出早归在庄里不吃饭,恐怕碰上八路。别说,还挺顺当,没两天就收了几个庄的,也没遇到啥麻烦事,他们也没少了捞油水,兜里面鼓鼓囊囊都满了,刘明耳朵里也涨乎乎地灌满了俩弟兄以及各庄“长”们的奉承话,于是烧昏了头,把八路的事丢在了脑后,忘了个一干二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二节(三) 收来收去,这天就收到了老孙铺。这个村的村长老周与前几年被孟三活活打死的周老六是当家子兄弟,也是咱们的人。一看傻刘明带着俩保安团来庄里收钱,他就动开了心眼,不是东不齐就是西不齐,磨磨蹭蹭,磨磨唧唧,几十块钱愣是捻不齐。急得刘明一脑袋汗,又是走绺儿又是跺脚,又是嚷又是骂。眼看着就快到吃晌午饭了,想走吧,又舍不得到手的票子,不走吧又怕不知从哪儿突然间钻出几八路来,真是捆着发麻吊着发木。 大晌伙歪了,钱终于齐了,想抬腿回炮楼子,可是老周却生拉硬拽愣往炕上抻,老周的媳妇也在边上笑吟吟地敲边鼓,“哟——,都大晌伙歪咧,哪儿有让弟兄们饿着肚子回炮楼的理?刘班长呐——,说啥你得吃且再走!要不别人不笑话我们两口子,让我们以后昝儿出门嗫?”刘明说着不咧不咧,可是肚里的馋虫不做脸,让锅里飘出的熬大鲤鱼的香味c屋里桌子上酒嘟噜里喷出的酒香这一逗呗,咕咕直叫唤。俩腿也不争气,灌了铅样,向大门口迈不动个脚步,相反却把刘明他们三个一个劲儿地往屋里拽。 老周媳妇靠着门框紧伺候着,老周坐在下手紧倒着酒紧布着菜。这仨饿狼,仨馋鬼,狼吞虎咽,这顿划拉,没多少个功夫,风卷残云,方桌上就只剩鱼头鱼刺了,酒嘟噜也见了底儿。刘明瞪着喝得发了直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老周,也不说个话。老周明白是啥意思——管了不管饱,就这点?就赶忙站起来,“嗨——,刘班长,你看把我忙乎的,都忘咧上菜咧。锅里还熬着俩大的嗫!西屋还给班长抬着一嘟噜净流嗫!”“家里的,还愣着干个啥,还不赶紧儿地铲鱼且?”说着老周也站了起来,离开座位好像是到西屋里去拿酒。 酒也拿来了,鱼也铲来了,香味都进了屋,直往鼻孔里钻,可是喝得迷迷糊糊的刘明俩眼却发现有些不对劲:老周两口子磨磨蹭蹭,很不情愿地倒着挪进了来不说,模模糊糊地还看到老周的老娘们儿俩手直哆嗦,眼看着端着的鱼就要掉到了地上。更要命的是,他睁了睁向一块够的眼皮,还看到他俩后面还跟进了几个人。“是八路!”吓得他汗“唰”地就下来了,酒醒了一大半。 那俩当兵的比他机灵,一看进来了生人手里还都端着家伙,就知道坏了事,手不由自主地就去摸戳在椅子边上的大枪。 正在错愕之中的刘明一掉头,看到他俩不知死活要抄枪,可真吓坏了,汗“唰”地又下来了,酒也就全醒了——连事后他自己也感到纳闷,当时不知道昝儿那么利索,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莫不是真像算命的说的自己个儿有菩萨保佑,是个逢凶化吉的“程咬金”——拿着手中的筷子,“啪啪”两下就打在了俩当兵的手上,疼得俩小子抖了着手直叫唤,枪也不去摸了。与此同时,刘明也就看见,窗外身影一闪,几只黑乎乎的枪管隔着窗户就捅了进来,与此同时他也就听到头上还有踩动房瓦的声音,“坏咧,跑不了咧,被压顶咧!”刘明和那俩保安团吓得舌头都要吐了出来,心里直念阿弥陀佛,“得儿亏刚才没一念之差,要不早就给打成筛子眼儿,吃啥都不香咧!” “昝儿着,要当铁杆汉奸,给日本主子殉葬?”“那好,枪就在你们边上嗫,我数一二三,拿起来,看看谁准谁快?”带队的那个小头鸡脸c骨瘦如柴c尖声尖语的土八路的头,闪动着狡黠的眼睛,微笑着揶揄着他们三个。 “区爷,区爷!别误会,别误会!才跟俩弟兄是被吓蒙咧,手不知抓挠点啥好咧。你老别生气,别生气,我这不是没敢动嘛!我们交枪,我们交枪。”刘明哆嗦着,把筷子当了枪,只往头上举。三小子他们几个被逗得想笑,又不敢笑。 “区爷,区爷,可别冤枉了弟兄们。刘班长可是个大好人儿,不打不骂不抢不欺负妇道,扫荡来了净替咱们说好话咧!刘班长你说是啵?” 刘明一听垂首站在身边的老周替自己说好话求情,就像抽了白面似的来了精神,也不像刚才那样害怕了,还发开了神经,“可不是昝儿地,我刘明吃着鬼子的饭扛着‘祸事赖’的枪,可是‘白皮红瓤’,竟给乡亲们做好事说好话咧!走哪儿,哪儿可都有口碑!”一边说着还一边去兜里面摸烟盒,也不管区小队几个理不理他,抽出几支,点头哈腰地只往三小子面前送,”这位兄弟咱俩不熟,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成熟人咧!嘿嘿——。我跟你们铁队长可是老交情,没少了打交道。铁队长可没少了照顾咱!不信问问铁队长且?” 三小子假装发着怒虎着个脸,也不搭理他,而是转向了老周,训斥开了,“老周,你还替汉奸求情嗫?还是先替个个儿想想吧!揍(土语,“就”的意思)你办的那些汉奸事,你别以为我们知不道。今天给你个警告,再不知悔改,你可想想西小河埝子那个保长的下场!” 老周媳妇可不知道三小子和老周是在演戏,可真吓坏了,当时就瘫在了地上。想哭,可看着区小队手中的铁家伙又不敢,瘫在那里憋得直翻白眼。 傻刘明一看这阵势,心思着“坏咧,躲过了初一没有躲过十五,今儿个就是今儿个咧。”腿一软就瘫在了椅子上,方桌差一点都被撞倒了,“咣当哗啦”一声,倒是吓了几个区小队一跳。瘫在椅子上的傻刘明可没闲着,捂着个脸连鼻涕带眼泪就嚎开了,边“呜呜”地哭,嘴里还不忘了叨咕,“冤呐,真冤呐——!我就是趁扫荡翻过人家的柜仓拿过布料子,趁到庄里办差使诈点财要点吃喝,我也没敢办缺大德的事啊!老天爷呀——,昝儿就找上我咧?呜,呜,呜——”看着就可怜。 一个队员实在是憋不住了,“都三十好几的人咧,看你那个没出息的样。还没挺尸嗫,就号上丧咧!”过去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 要不怎么说他傻奸傻奸的,关键的时候有时还冒灵气呢?刘明一听,“有门,死不了咧。”马上就止住了哭声,来了个破涕为笑,晃晃悠悠地就又站了起来,瞪大了俩眼转着个挂满了鼻涕眼泪的脸,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好像是在问——没事咧?死不了咧? 老周媳妇,老周,几队员,都被这戏台上都难找的一出给逗乐了。连那两个保安团,被这滑稽的一幕闹的,也忘记了害怕,低着头偷眼瞟着区小队他们几个“嘻嘻”地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二节(四) 三小子可没笑,把手中的枪在刘明眼前晃了晃,“刘明,我警告你!你少摆这鼻涕阵,这套你蒙不了人。你做的坏事是比不了‘祸事赖’,可也没少祸害乡亲们。你的帐我们这里一笔一笔,明明白白。你可别忘了祖宗,别忘了是中国人,混口饭吃也拿捏个尺度,多做点好事,争取立功赎罪,给自己留条后路!” 刘明没少了跟咱们打交道,知道八路只要一讲开政策,自己就彻底没事了,心也就落了地。对于三小子提出的给“祸事赖”捎去封区里的警告信,捎去他的“不要再派人下庄要钱,否则来一个灭一个,来两个灭一双”的口头警告,忙不迭地满口“中中中”c“是是是”c“行行行”地应承着,唯恐哪儿一慢答了音他们几个挑了理,自己吃不了就得兜着走,可是就不迈动个脚步往外走,而是瞪着俩大眼张着个嘴,呆愣呆愣地看着三小子,肚里有话可是又不敢往外倒。 三小子一看他有啥为难的话不敢说,就故意吓唬他,“还不快滚,还得等着我拿枪子儿送你昝儿着?”说着给老周递了个眼色,让他跟出去,探听探听。 果不其然,没半袋烟的功夫老周就回来了,把三小子拉到了屋外僻静处,向他交了刘明的底。原来刘明三个钱没拿回去又丢了三棵枪,怕回去受惩罚,求老周给讲下情,求区小队给留条活路,把枪要回去,子弹留下。铁柱派三小子来完成这项特殊任务就对了,假如要是愣子来,那出马一条枪上马三板斧的脾气非把事儿闹砸了不可。三小子可不再是那个打渔种地的三小子了,这几年的历练已成长为了我们区小队合格的干部,政策水平还是蛮高的,战略眼光还是蛮长的,耳边马上就响起了临来的时候铁柱“碰着事活络着点,要多争取那边的给咱们办事”的嘱咐,二话没说就答应把枪还给了他们三个。 刘明和那两个保安团,万万没想到枪还能要回来,进了屋里感激地“枯嗵枯嗵”就给区小队下了跪,一个劲地磕头,“区爷!铁队长你老几个就是咱弟兄的亲爹亲妈,以后让我们干啥我们逗干啥”,说着刘明还指天指地起开了誓,“天在上地在下,要是我刘明口不应心做出不听铁队长的话,就让我不得好死!” “祸事赖”捻钱又无疾而终了。 民国三十年的麦秋前,怪事就是多。 通往唐山的大道上,这阵子,“呜呜”地总过汽车,钻进据点里就不见了。过就过吧,奇怪的是却都用厚厚的绿苫布苫得严严实实的,好像里面有什么鬼画符,怕让人看了去似的。他们这是在干个啥?运兵准备大扫荡? 可是也没看见据点里人多多少啊?往唐山倒腾掠夺的物资?这阵子,抗日的潮水冲的他们可光缩在乌龟壳里面了,也没有出来多少次抢啊夺的,哪儿有那么多物资来运? 更为奇怪的事还有,就是公路两旁的老百姓接连向我们报告,捡到了不少从汽车上掉下来的弹药箱,可是好好的弹药箱不装枪子炮子,里面却全是砖石瓦块。这可奇了怪了,莫不是这汽车也像骡马,时不时的就得刷洗饮遛,就得骑上跑跑压压? 更更奇怪的还有,就是石柱他们几个儿童团,这天还送到区里面几个“鬼子”——不是捆来的也不是绑来的,而是扛来的——是几个从鬼子汽车上掉下来的假人。穿着鬼子的军装,真人大小,有鼻子有眼,有手有脚。别说,还真像,不用说远远地放在汽车上,就是在眼前不细端详也看不出是个假的。是啥东西弄的?怎么这么像?赵区长c铁柱他们几个泥腿子大老粗是说不清的,反正就知道用手一摸软乎乎的,好像是摸在了人的脸上。还是兰芝有知识有文化是个喝过洋墨水的人,给大家伙说清了,”做它的是橡胶,老百姓也管它叫胶皮,所以这也就叫胶皮人。“鬼子汽车上满满的原来都是不会吃不会喝c不会出气不会动c不会打不会骂的胶皮人啊!这是来干啥用的?他们又要耍啥鬼八卦?猜来猜去,也没人能说清楚。大伙肚里充满了疑惑。 还是愣子会解释,“你别看它是死的,只要鬼子给它一通电一喷药再一念咒,就活咧,就能拿着枪跟咱们打咧。不用就库房里一搁,不吃不喝,还不占个地方;用了就拿出来弄活,还打不死。这是小鬼子兵力不足,新琢磨出的花样儿。” 三小子左端详右撒么(土语,这里是“仔细看”的意思),一看就是个空膛,怎么着也不敢相信愣子说的是真的,但又拿不出个道道儿来反驳他,所以就在那里边摆弄边皱着眉头边撇着嘴冲愣子“哼,哼——,就你啥都懂”叨咕着,表示着自己的不屑与反对。 一旁的愣子一看三小子这个样子,也来了神,又耍开了愣,瞪着眼冲三小子吼,“我说的不对!你脑袋瓜子比我好使,那——,你说是昝儿回事?嗯——?” 平日里机灵滑蹭能言善辩的三小子,今天也没了咒念,被愣子呛的直翻白眼。 赵区长铁柱感到事情很是蹊跷,赶紧就去县里作汇报。到了县里,还没等他俩把手中的“鬼子”放地上,就愣住了。原来屋里面早已戳着好么几个“鬼子”了,好像就等着他们这几个来集合了。各区都发现了这一情况。 县里分析着,鬼子来这么一手,可能是据点里兵力不足,担忧我们给他们端了,故意假运兵c假运粮c假运枪,给我们摆空城计。鬼子用计诓骗我们,可为啥又出了这么大的漏儿,这么轻易地就让咱们给识破了呢?他们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要对我们大扫荡?可上级也没传下话,说鬼子汉奸要大扫荡啊。以往每当鬼子汉奸要进行大扫荡的时候,事前我们的关系可都会传出话来啊。这次是怎么了?传情报的渠道一夜间怎么就像线儿一样突然就断了,啥话也传不回来了呢?真是令人费解,迷雾一团。 县里c赵区长c铁柱他们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没个底,预感到可能有啥大事要发生,但又说不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二节(五) 王铁匠庄可有一阵子没啥新鲜事了。庄子里死气沉沉的,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来。可是今天大起早,大街上孙家大门前却突然间“噼里啪啦”响起了鞭炮声。在这战乱的年代,这一响动可是着实让人害怕的。胆小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吓得赶紧关门闭户,支愣着惊恐的耳朵,扫听着外面的渗流儿,有个风吹草动,随时准备着躲出家门。只有几个胆大的,把头探出门来,打听着,但谁又都说不清楚。而也只有庄里面的一个傻小子,拍着个手蹦着跳着笑着,跑上了大街,去看放炮铳(土语,指“鞭炮”),去看大花轿,去看新媳妇。在他残存的理性意识中,不年不节的,只有谁家娶媳妇才放鞭放炮的。可也没听说谁家娶媳妇聘闺女啊,这又是鞭又是炮的,是怎么了? 原来,是“二先生”c仙姑姑两个从城里新民会受完训,回来了。 这下,可轰动开了。事后,庄里面沸沸扬扬四处都传扬着那天的事情——二先生”c仙姑姑c范八爷那天的事情。鸡一嘴鸭一嘴,驴一嘴马一嘴,七嘴八舌,但都是道听途说莫衷一是,谁也说不个清楚。最后还只有老孙家的对门子说清楚了,说是他扒拉着寨子缝看见的,但由于人微言轻,人们却又都强迫着自己去不信。又由于到最后,也没有比他说的听着再完整再合理的了,所以人们也就只好强迫着自己将信将疑地去信了。 那天究竟孙家大门前发生了什么事? 鸡一叫三遍,孙家大门前可就热闹开了。老孙家一大家子,又是洒又是扫,又是张灯又是结彩,又是贴红又是插旗,又是烧香又是上供。 日头一冒嘴,就听见“叭叭叭”,由西街口传来了三声净街鞭的声响,清亮,脆声,威风。大晃鞭甩出的这响动炸碎了村庄早晨的寂静。带着三分杀气的鞭声还没散净,就见从它那袅袅飘散的余音中,“驾驾喔喔”地就钻出来了一辆小车子。虽说没像当年八爷进庄那样前护后卫,但车子上插着三面与老孙家门楼子前插着的一样的小旗——一面东洋的膏药旗一面北平中华民国的五色旗一面画着个上红下绿的阴阳鱼儿的黄布旗——随着大骡子的奔跑,兜着风,“哗啦啦”摆动着,看着就威风,看着就气派,看着就不凡。 轿子车停在了老孙家的大门前,里面的人还没下车,那“噼里啪啦”c“叮咚叮咚”的鞭炮可就响作了一团。许时会子鞭炮过后,晨曦里在漫天飘飞的袅袅青烟和红红绿绿的彩纸屑中,就见轿子车的门一开,一个礼帽眼镜c皮鞋中山装从上面稳稳当当地下来,踩着地上的花红绿纸,理也没理迎接的人们,而是尽管把屁股撅给了大家,把头伸向了小车子里面,恭恭敬敬,亲亲热热,手搭手,脸对脸,扶下了一个涂脂抹粉c插着花飞机头c大旗袍高跟鞋来。据那个邻居讲,还以为是孙家那个大爷那个少爷又纳什么人了。擦了擦眼睛一看,原来却是仙姑姑的二大伯子“二先生”和“二先生”的四兄弟媳妇仙姑姑。俩个从城里东洋人那儿喝了洋墨水回来了。说是结业期满,拿了东洋人的文凭,回来操办什么会什么社的。东洋人封了“二先生”个理事c仙姑姑个监事,两个是在了官的。 自从大清倒了台,庄里面拿了官家的文凭在了官的除了范家,这可就是独一份了,何况又是一家两状元,何况还出了个女状元呢?要不,昝儿着孙家又是择日子又是看时辰,又是烧香又是祭祖,又是鞭又是炮,又是席又是宴的呢?要不昝儿着,在欢迎的人群前面带头的是代表坂本太君的夏翻译官随后的就是”祸事赖”c范八爷的呢? 还是人家喝了洋墨水的人,就是文明,连见面的礼节跟咱们这些顶着高粱花子的滋泥腿子都不一样,不磕头不作揖不打千不万福,而是鞠躬握手。仙姑姑见了范八爷,两个还亲亲热热c大大方方地亲了个嘴儿。闹得八爷脸上一个红红的嘴唇印;闹得老孙家爷几子(jiē zi)面也红耳也赤;惹得”祸事赖”几个闹哄哄的直起哄,把个脸也贴在了仙姑姑的嘴上愣是让她也从头亲了个遍,给印了个印儿。仙姑姑还说呐,这是洋人最流行的礼节,只有知亲知近的才这样。 “二先生”c仙姑姑两个从城里新民会受完训,回来和八爷一起操办合作社来了。 在双城河的东河埝下,钱家台和窝洛沽之间,紧挨着大苇泊,有一个村子,叫赵家店。这个“店”姓赵,可全庄却没有一户姓赵的,而是清一色全姓陈。 据说,这本来是一家大车店,掌柜的姓赵。但后来这里的绿水肥田c蒲苇鱼蟹c莲菱鸭雁被当地一个姓陈的皇庄头样阖(土语,“看上”的意思)上了,说这里风水好,硬强着把它霸占过来,立了堂号。皇庄头老陈家就在这里扎下了根儿,使奴唤婢的一大群人也就奴随了主姓,全都姓了陈。当然这已不知是那八百辈子的事儿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了,但老陈家“万顺堂”的黑漆大匾实实在在是挂在陈家大院朝西的大门洞上的,正街心老陈家的百余间青砖大瓦房实实在在是排列在那儿的,本县c宁河c遵化无论是上地还是下地老陈家的四千多亩好土地也是实实在在摆在那儿的。 桑海沧田,世事变迁,到了民国年间,住在“万顺堂”内的主子老陈家就剩下了两门。大门民国之初就已把产业倒腾到了天津到了北平,在那里办起了工场开起了买卖,庄里面就只剩下了二门一大家子,在这里吃租放贷,过着土财主的日子了。民国二十七年闹了日本子之后,乡下今天闹匪明天过兵,很是不得个安生。二门当家的老太爷心眼到挺活络,一看乡下的日子不好过了,就收拾起了金银细软c房契地契,大车小辆c大包小裹地举家搬进了城里的买卖里住下,把家留给了一个本族的亲信侄子料理,只有在两秋收租的时候才回来,平日里就不回乡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二节(六) 自从咱们的“第四医疗所”游击到大洼地里之后,就发现了这儿是个好地方。它四外环水,西挨着大河,南挨着大苇泊,东和北是大平地,附近最近的庄子离这里也有五六里地,周围离哪个据点也说不上近,主子老陈家搬走之后,空下了百余间青堂瓦舍的大屋子不说,庄里一水就剩穷苦人了,环境隐蔽,群众基础好,进可攻退可守,真是个游击的好地方。所以上级就安排医疗所在这里秘密地住下。但毕竟这里是敌人的心脏地带,就又留下了一个警卫排,由崔排长带队负责保卫。负责保卫的警卫排说是一个排,实质上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多班,但枪支弹药确是满充足的,子弹带沉甸甸的,都是实货。这跟其他部队比,人手就那么几粒子弹,就那么三c四颗自造手榴弹,子弹带里倒是鼓鼓囊塞的,但知情人都知道那里面除了秫秸杆就是麻杆,这已经很是不错了。 医疗所这一住下,区里的担子就重了。兰芝带领着年轻的妇女们洗洗涮涮,端屎端尿,伺候伤员;赵区长发动武装班c交通班抬担架,接接送送;铁柱带领着区小队二十几号人马负责保卫。村子里连老头c老太太c孩子也动员了起来,成立了老头会c儿童团,站岗放哨,送情报。 可别小瞧了这些老头和孩子。刚一亮天,从村子里走出一个背着粪箕子夹着粪叉子拾粪的老头,可能就是我们远远地放的流动哨;村口大柳树下,边上放着个针线笸箩正在纳鞋底的老太太,可能就是在那里瞭望敌情的暗哨;边走边打闹c手里逮着串蚂蚱的两个孩子,可能就是传送情报的“小交通”。 白天村子进进出出,都是些扛着锄镐木锨c轰着毛驴车c推着小车c挑着挑子干农活的庄稼人,也看不出个啥情况。夜里可就变了,进进出出的全是担架,手里拿的全是刀,背上背的全是枪全是药兜。 “堡垒村”赵家店成了鬼子眼皮子底下的我们的“小根据地”了。 6月天麦子金黄了。区小队白天混在麦收的老百姓中,预防着敌情,捎带脚和大伙一起拔麦子;夜间巡逻放哨。紧赶慢赶地,麦粒终于晒在了场上。大伙真的都累坏了,鬼子也没有下乡扫荡抢粮食,紧绷的神经多少松弛了些。几位领导商量了下,轮换着放了大伙假让回家看看。 一个平静的夜马上就又要过去了,寂静安定没有什么事情。 天刚刚似亮似不亮,带领着队员住在村东大街南院的铁柱和住在大街北院的赵文成几乎同时起了床准备着去查哨——多年的斗争经验告诉他们,这个时候是最危险的,因为鬼子就喜欢在这时进庄偷袭——这时赵文成下在排子上的地雷“轰”地一声就响了,紧接着就听见大街上一阵大乱。铁柱这院里的一个机灵的队员跑到了院门后,悄悄地开开院子的南大门,准备探出头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可头刚一露出,还没来得及观察,“叭勾——”,就从远远地菜园子那边飞来了一颗子弹。这个队员“枯秋”一声就栽到了门外,不动了。随着这一声枪响,就像听到了号令似的,区小队住的大街东头,“万顺堂”所在的西头,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就响成了一个个儿。医疗所c警卫排c区小队知道,“坏咧,鬼子进庄咧,来的还不少!我们被包在里面咧!” 鬼子的机枪子弹“呜呜”地像刮风似的从窗户飞了进来,手榴弹像蝗虫一样“嗖嗖”地栽到了院子中。区小队住的院子里弹片横飞,硝烟弥漫。屋子的窗户都被打飞了,堂屋门也被打掉了一扇,侧侧歪歪挂在了门框上,木屑飞舞着,只往人们的脖颈子里面钻。我们有人中弹倒了下去,活着的人们别说抄起家伙还上一枪扔上一颗手榴弹,就是从屋地上站起身都困难,只能趴在地上被压得抬不起个头来,形势太危急了,眼看着就不行了。铁柱的头皮被一颗子弹划了一道口子,满脸都是血,趴在堂屋地下锅台的后面,一边找机会向院子外面还击,一边冷静地判断着形势想着对策,“听声音,院子南面的是鬼子,北面大街上打赵文成他们的是保安团。还手是不可能了,只有找薄弱处赶紧突出去。” “三小子!”他找准机会向院子外“突突突”地来了几个连发,就赶忙回过头大声地向趴在自己身后的王三小子下着命令,“快,让大伙,把屋子里面的桌子凳子扔到门口,堵住堂屋门!”于是“噼哩叭啦”c“叮了咣当”c“扑通扑通”屋子里面的桌子凳子c被窝褥子c坛坛罐罐,凡是能移动的转眼间就堆在了门口,敌人子弹的威势减弱多了。铁柱赶紧指挥着大家从北门撤到了后院里。三小子就是遇事冷静,有战斗经验,这么危急,还没忘了在北门槛那儿下上了一个绊雷和几颗手榴弹,给鬼子准备上了见面礼。到了后院,大伙像冲出死牢的猛虎,什么也不顾了,穿堂过院从北院门就冲到了大街上,兜着保安团的屁股就枪啊弹啊地一阵猛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二节(七) 在大街上堵着门攻打赵文成的保安团,正在缩着头c撅着屁股c光咋呼c猛打枪乱投弹就是不伸头c不前进地向里面“进攻”着,万万没想到屁股后面突然间来了这一下子,转眼间就炸了锅,被彻底打乱了套。他们刀也撇了,枪也扔了,不是东就是西,“欸呀妈呀”咋呼着撒丫子就四散奔了逃。 正在往外打的赵文成他们,也就抓住这个机会冲到了大街上,与铁柱汇了合。两人也不顾得清点人员了,赶紧指挥着跑出来的区小队员一边向身后打着枪,阻击着追击过来的保安团,一边沿着大街向西跑,去支援医疗所把人员撤出来。 远远的就看见村西“万顺堂”的大门四周黄乎乎的全是鬼子和警备队,枪炮也比村东猛烈得多。看这阵势鬼子对我们的情况是一清二楚的。从大街上向西向东打出去是不可能的了。铁柱趁着还没与村西的鬼子接上火,赶紧就指挥着大家向南钻进了老百姓的院子,穿门过户,来到了南趟街。 铁柱危急中的这一闪念是对的。南趟街上,医疗所在我们的战士的掩护下正在向庄南的大苇泊撤退。战士们有的躲在门楼后面,有的趴在寨子旁边,有的隐蔽在墙角处,有的干脆就趴在街上,向从东西夹击过来的敌人打着枪投着弹阻击着他们。敌人架在东西街口的两挺机枪“咕咕嘎嘎”地叫着,子弹打在墙上寨子上,碎墙皮秫秸沫子翻飞着,压得我们不能动弹。东西两头儿大街上黄乎乎一地趴满了鬼子伪军,像一片蝗虫没命地向前拱着,准备着大嚼大咬一番。眼看着我们就又要被挤压回“万顺堂”大院了。 区小队这一突然出现,敌人可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马上就不动的不动后退的后退了,他们的攻势暂时被遏制住了。趁着这一间隙,战士们殿后,医疗所也就撤到了大苇泊中。 一进入这绿色的芦苇的大海洋,我们就真的是龙归大海,彻底安全了。敌人只在外面瞎咋呼,乱打枪乱放炮,就是不敢进去。坂本一看煮熟的鸭子飞了,暴跳如雷,疯狂地挥舞着战刀,“哩了哇啦”吼着日本话,指挥着向大苇泊中毫无目标c疯狂地倾泻着子弹炮弹。被打断炸断的芦苇飞舞着,像促狭的精灵捉弄着坂本,气得他窜来跳去。从远了看,在露了头的太阳的曦光中,他整个人就剩下眼镜和战刀发出的冷森森的白光了,在那里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跳动着,还很是滑稽的。 医疗所能够从“万顺堂”大院中撤出来,得儿亏了八路军的崔排长和两个战士。 鬼子一围了庄,崔排长从四外的枪声判断,敌人是有备而来的,如果不做出牺牲,医疗所是出不去了。就果断地下了命令,把战士们分成了两组。一组掩护着医疗所由南门往外冲,冲到大苇泊中去。他和两个战士在“万顺堂”的西大门洞这儿阻击正面过来的敌人,把敌人吸引过来,让医疗所突围。 崔排长和两个战士都是我们正规部队里选了又选拔了又拔的神枪手,枪打得准,作风顽强,对抗日事业忠诚,不怕牺牲。两个战士上了房,崔排长把守着大门。他们借助着墙上c房脊上的射击孔,不断变换着位置,向大门外的鬼子c警备队打开了冷枪,枪枪钻肉,弹弹咬人,一枪一个。敌人以为八路要从大门洞突围,很快大部分力量就被吸引了过来,为医疗所从侧翼杀出条血路创造了机会。 医疗所安全撤出,崔排长他们三个可没走得了。大院被围了个严严实实,风雨不透。别看他们就三个人三条枪,可在敌人看来却是三十,三百。位置变幻不定,枪法奇准,谁个不怕死先露个头,一准好不了,不是脑袋开花就是胸口一个血窟窿,阎王爷处报了到,能够钻个眼儿给留下口活气的可真是祖上积了大德,少之又少。敌人知道里面的都是神枪手,吓得不敢露头,只用机枪狂扫封锁住不让里面的人冲出来。“万顺堂”大院被机枪的火力织成的网罩住了。 追击医疗所的坂本在大苇泊边两手攥了空拳,空手而归,在“万顺堂”里想抓个活的问出个去向,活的还没见到,却损了这么多兵折了这么多将。他彻底绝望了,调来了小炮c掷弹筒就向院子中轰开了。我们在房上的两个战士牺牲了,崔排长也中了弹。他倒在了地上,痛苦地挣扎着,鲜血浸透了全身,两手把身下的土地都刨了个坑。 崔排长就是大洼地里的人,老陈家留下的看宅院的本家侄子与他沾亲带故,论起来管崔排长叫表兄。鬼子包围了“万顺堂”,他也没跑了而是躲了起来。崔排长他们三个英勇抗敌的前前后后,他是看了个一清二楚的。一见崔排长中了弹倒在了血泊中痛苦地挣扎,他也不害怕了,从隐蔽处跑了出来,想救护。但到了近前一看崔排长那惨白因痛苦而扭曲了的脸,那大睁着的失了神的眼,那光有出气少有进气c越来越微弱的呼吸,他知道老表兄崔排长好不了了,赶紧蹲下身子问问他还有什么话留给家里。濒临死亡c痛苦挣扎中的崔排长,见是自己的老表弟,痛苦地摇着头,“表弟,我,我——,好不了咧。不能给,给——,鬼,鬼子,留下,活的。”他喘了口气指了指身边的大枪,“你,帮表兄,了,了——,了结喽。”说完就只管喘气什么也说不出了。院子外面的枪炮已停止了,崔排长的表弟知道,马上鬼子就会冲进“万顺堂”大院了。他哆嗦着两手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像拿着条毒蛇似的从地上摸起了枪,犹犹豫豫,看看躺在地上的崔排长又看看大门,看看大门又看看躺在地上的崔排长,最后一狠心,转过脸去眼里噙着泪水,扣动了扳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二节(八) 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冒出了这么多鬼子汉奸?我们既有岗啊又有哨的,他们怎么就都到了我们眼皮子底下还没被发现? 原来,前两天坂本小队长得到了我们医疗所的情报,赶紧就派下了特务,扮作货郎到庄里来探听。小特务回去一报告,说是真的,还发现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带的都是小枪。坂本知道发现了大鱼,赶紧就摇通了窝洛沽他的上司的电话,调兵遣将,从窝洛沽和其他小据点调来了鬼子c警备队c保安团一百多号,由他亲自指挥,今天借着夜色的掩护,子时一过就悄悄地把赵家店围了起来。这个狡猾的家伙没有忙于下命令进攻,而是派出了几个精兵强将兵分两路悄悄地摸进了村口。 村东是区小队的岗,下岗的是孙长海和一个队员,他们两个这几天也确实劳累坏了,再说这么长了也都平安无事的,就犯开了大意,昏昏沉沉地,一个靠在树上,一个蹲在地上,睡着了。等到几个鬼子摸到身旁的时候,才察觉出有情况,但已经什么都晚了,他俩连张嘴喊上一声都没来得及,就被刺倒在了地上。村西的两个正规部队上的战士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转眼间也都牺牲在了鬼子的匕首下。 坂本见解决了岗哨就悄悄地给几个小鬼子头给“祸事赖”等几个下了命令,命令他们天一擦亮就摸进去,先压顶再从大门口进攻,要给咱们来个瓮中捉鳖。得儿亏了赵文成在排子上下的雷了,这个雷可救了大伙的命。要不等敌人摸进了院子上了房压了顶,我们可就一个甭想出去了,那可就真的被一网打尽了。 我们虽说发现得还算及时,指挥也得当,最后主要力量也都突了出去,但医疗所c警卫排c区小队却有十几个医生护士c战士队员牺牲了,我们遭受了重大损失。 鬼子没有灭掉医疗所,还损兵折了将,把气可就全撒在了老百姓身上。 没有跑掉的几十口子男丁男壮被刺刀押着,像赶鸭子样的被赶到了“万顺堂”的家庙里,边上被一圈刺刀指着,满满当当跪了一院子,都不敢抬个头。坂本先发了话,向大伙要医疗所c要八路c要区小队c要办公人c要武装班c要通讯班c要妇救会c要儿童团┅┅。可任凭他怎么要,大伙的嘴却都像帖了封条,没有人答话。坂本一见,脸“唰”地就撂了下来。刚才说让大伙不要怕,皇军是冲着八路来的,只要说出八路的去向就可以回家时,装出来的假惺惺的笑容比变戏法还快当转眼间就不见了,代之而来的却是比初冬之时的冰霜还要让人胆寒的寒冷。他转回头撅着鼻子下c远了看就像趴着只苍蝇的卫生胡,抬起手向“祸事赖”摆了摆,就戴上白手套,把手搭在肚皮前,岔开两腿,站在那里不说不动了。 “祸事赖”这条东洋人的忠实走狗是完全明白主子的意思的,站在大伙面前阴阳怪气地就开了腔,“好,好,太君仁慈,说啥你们都听不见。都他妈的装哑巴不是?给软的不吃非得来硬的,那今天范爷就扒扒你们的皮,看你们吱不吱声?”于是“祸事赖”指挥着,就在家庙的大厅里摆起了刑讯场。 跪着的人们一个个被抻起,一个个被押进屋,又一个个地哀嚎哭叫,又一个个地被架出。野兽们动用着骨子里的嗜血的兽性,折磨着这些像黑土地一样憨厚老实,像盐碱滩一样遭受着苦难的人们。被折磨的人中有没有挺过去的,昧了良心,向他们说了实话。 像条恭顺的狗,“祸事赖”得意的笑容挂在了脸上,在坂本面前又是鞠躬又是媚笑,甜声细语地邀着功,用手指点着人群中一个戴着草帽c穿着蓝布褂子黑布裤子,虽说也低头跪在那儿但腰杆却挺着的c壮实的中年人给坂本看。 当听到找出了八路的办公人,坂本半天都没有开过晴的脸上也见了笑模样,“哟西哟西”地点着头夸奖着,挺胸抬头c手臂挥舞着下着命令。 “祸事赖”从主子那里领了旨意,站在跪倒在地的人群面前,拿着张写满了名字的白纸,煞有介事地叫开了,”陈大成,陈办公,你就别在那跪着受洋罪咧。茶啊烟地,都给你预备好咧,皇军这面有请,有话问你!“跪在下面的我们的办公人陈大成两个肩膀微微动了下,可是却没有抬起头站起身,而是依旧跪在那里,任凭”祸事赖”怎么叫唤,也不搭理的他。”祸事赖”向身旁的两个日本兵努了努嘴,两个野兽过去一脚就把老陈踹在了地上,拉起来,“八嘎八嘎”地就是一顿嘴巴,然后一边一个就把满嘴角往外冒血的他拉到了坂本面前。 ”陈大成,你地,那个——,办公人的干活?“坂本瞪着一双透过眼镜马上就要把陈大成活吞掉的眼睛,硬挤着笑,把头凑近老陈问着话。 “嗷——,没关系地。你地说话,办公人地,你地,接着地干活。皇军地,难为你地,不会不会地。你地明白?”说着他还摆起手晃开了脑袋,“哈哈”地笑着,表示着皇军是多么的宽宏与仁厚。 “我不叫陈大成,也不是办公人,太君你们弄错咧!”陈大成腰杆挺直面无表情,答着话 “你他妈的,推得到干净!你总不会连自个儿姓陈都不认了吧?”“祸事赖”围着老陈转着圈,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 “范队长,谁都知道咱们赵家店一塔儿都姓陈,我要不认,那不是忘了祖宗,忘了是人生父母养的咧?”老陈用眼角瞟着“祸事赖”嘲笑着他。 “祸事赖”知道老陈这是在转着弯儿地骂他忘了祖宗卖了父母,被噎得哏儿喽哏儿喽的,答不出个“曰”来,用手指着他“你你”了半天,也没接上话。他恼羞成了怒,学着他的日本主子“八嘎八嘎”地抽了老陈好几个嘴巴子,“好,好,我这就让你知道知道就你没忘祖宗!” “太君,他们这类东西都是铁了心地跟着八路,甭跟他费那唾沫星子,不上上手段,他是不会招的。”“祸事赖”转到了坂本面前出开了主意。坂本跟我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对于真正的八路c真正的中国人是多有领教的,他点了点头,“好地——!范桑——,他地,交给你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二节(九) 于是“祸事赖”指挥着保安团c警备队连推带搡,把我们的办公人陈大成推到了院子中的大槐树下,绑在了树上。“祸事赖”今天为了在主子面前邀功,为了发泄刚才的怒气,推开了手下的喽啰,亲自掌刑,拿起了事先准备好的斧头,就敲老陈的踝子骨。当时老陈疼得汗珠子就下来了。 老陈今天知道落到他们手是甭想好了,命甭打算再要了,堂堂的三尺汉子不能给八路c不能给祖宗丢脸,所以也就横下了一条心,任凭”祸事赖”怎么折磨,任凭疼痛怎样嘶咬着他的灵魂,任凭豆粒大的汗珠从蜡黄的脸上怎样滴滴答答地往下掉,只是瞪大了眼睛咬紧了牙关挺着,硬是连声都没吭一声。 施虐的”祸事赖”在老陈这个铁打的汉子面前,野兽般的心也颤了,胆也寒了,手也怯了,感到俩腿发颤c俩手发软c气不够出。他停了手,一手提喽着血肉模糊向地上还滴哒着鲜血的斧头,一手指点着老陈的鼻子,“陈大成,皇军知道你八路的粮食没少了给收,八路的人没少了给接待,八路的事没少了给干,现在承认了还不晚。今儿个你只要跟皇军说了医疗所的去向,姓范的给你求个情儿,保你没事。佩服你是条汉子,你的后半辈皇军养咧,姓范的养咧!”他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c有声无气,似乎还发着颤,色厉内荏。 老陈咬着牙把头靠在树上,喘了口气,瞪眼就骂开了,“‘祸事赖’!你不得好死!你个王八蛋!八路早晚会找你算账的!”说着一口就咬碎了自己的舌头,用尽了最后的力量,“呸”地一声就吐在“祸事赖”的脸上。 “祸事赖”没防着这一手,被啐了一脸血,惊慌失了措的他,边用手护撸着脸上的血,边疯狂地嚷着,“咬死他,咬死他!”早就耷拉着血红的舌头等在那里的两条日本狼狗,在主子的授意下,“嗷”的一声就冲了上去┅┅。 谁见过这样的血腥,这样的残忍?跪在地上人群中一个胆儿小的,“嗷”地一声连哭带叫就蹦了起来,人被吓疯了。“嘡——”,一个日本兵一枪就把他打倒在了地上。另几个日本兵端着刺刀,就冲进了人群,不管是后腰还是屁股,“噗噗”冲着几个站起来想跑的庄稼人就乱捅乱挑开了。 站在坂本旁边的夏翻译官也是大洼地里的人,十几岁就开始在沈阳一带跟着家里做买卖,学了一口流利的日本话,鬼子进了山海关之后,就被征来做了翻译官。虽说跟了鬼子这么多年了,但他身上中国人的良心还没有彻底泯灭掉。一看这个阵势,一场大的屠杀要来临,害了怕,赶紧就凑近坂本说开了日本话,意思就是这里的百姓通匪实属可恶,首犯已惩罚了,如果再过多地杀人,势必引起大的仇恨,引发大的反抗,对坂本太君你的防区治安将造成言重威胁。坂本瞪着狡诈的眼睛不露声色地听着,考虑了一会,认为还是很有道理的,就向他的野兽兵摆了摆手,一触即发的形势就缓和了下来。 日头正中了,中午到了,施尽了暴虐的坂本c”祸事赖”们,累了,渴了,饿了。他们吹起了号,班啊伍地围坐在一起开了饭。 大院子里的老百姓被赶进了家庙的厅堂里锁上了门,被点了名c从人群中叫出来的c三个武装班被押到了西厢房里由两个鬼子兵看守着。院子中,除了老陈流在地上的那滩黑红黑红的鲜血,除了槐树上几只小柳叶跳上跳下哨着清脆凄婉的乐歌,就什么都没有了。夏翻译官推开家庙的大门,到背着双手好像是在巡查走了进来。两个站岗的日本兵一见赶紧“跨”地来了个立正敬礼。夏翻译官点了点头看了看他俩,就向关着众人的厅堂走来。厅堂里有一个夏翻译官的老相识,一看外面没有其他人,就隔着窗子小声的喊开了,“外面的是老夏吗?说话方便不?”。 夏翻译官回头看了看院子中没有其他人,两个站岗的鬼子岗哨也没注意这里,就压低了声音说道,“啥事?说吧。” “老夏——,乡里乡亲的,你就忍心看着鬼子把全庄人都杀光喽?总得给大伙想想个办法喏。” 夏翻译官没有言声,一边装作巡查一边想着主意,然后就径直向两个鬼子兵走去,“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日本话,告诉他俩可以去吃饭了,岗由警备队接手。两个日本兵一撤,夏翻译官赶忙对关在在里面的三个武装班就小声地喊开了话,“鬼子走咧,你们仨还愣着干啥,还不赶紧地从后窗户跑?等着去钱家台掉脑袋是昝儿着?” 等到吃完了午饭,坂本也就听到了三个武装班逃跑的报告。鬼子的军纪是很严的,他二话没说一挥手就命令把两个日本兵抓了起来拉到村东口执行了军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二节(十) 陈振武是村武装班的班长,小伙子二十多岁,身强力壮,祖传的把式,人机灵,手脚干净利落。鬼子一围庄,一看冲不出去了,他一蹁腿就上了墙,跳到隔壁的香铺子里面,钻进筛香用的马尾(yi)箩堆里藏了起来。不知道鬼子走了没有也不敢动弹。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时辰,反正就知道肚子“咕咕”叫了不知多少遍了,就听见大街上有人喊,“大伙都出来喽!鬼子汉奸走喽!”喊了不知多少遍。陈振武探出头,侧着耳朵听了听,庄里是没有叫喊嚎哭了,就从里面钻了出来,开开门,走到大街上。“是走咧,一个也看不见咧。”他心里轻松了许多,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长长地出了口气,就奔自己的家门走去。可是还没能等他打开自己的家门,身后“呀”的一声就像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突然间冒出了四五个端着刺刀戴着钢盔的鬼子,把他围在了中央。原来鬼子狡诈的很,故意制造假象,把藏起来的人诓出来,来个打尽漏网之鱼。 被围在中央的陈振武,没等鬼子动手,他的手就先到了。最前面的那个鬼子被他一捶就撂在了地上。还没等另几个看清是怎么回事,回头一个扫趟腿,身后的那个枪就撒了手人来了个仰八叉。还没等这个仰面朝天的鬼子疼得嘴里“啊”出来,陈振武就已经又腾空而起,一个穿心脚就踢在了旁边另一个鬼子的胸口上,这个鬼子人横着就飞了出去。还没等他落地,落了地的陈振武一俯身就来了个无影脚,他身后正在拉枪栓的那个捂着裆就跌在了地上。 “把式,把式地有——!”鬼子这面就叫开了。“嗷”的一声大群鬼子c警备队c保安团就把他围了起来,纷纷拉开了枪栓,准备把他乱枪打死。 坂本这个老鬼子不简单,也是练家子出身,在他们国内曾拜过空手道大师,苦苦地也练了那么几年,像样的擂台也登过多少次,高手也没少了在他眼前趴下今天一看,对面这个土里土气的中国庄稼小伙,转眼间就撂倒了四个皇军武士,就知道遇到真正的中国把式了。一者他心里痒痒,要见识见识这个有功夫但他心里实在是没瞧得起的支那小子;二者他清楚,堂堂的四个饱受武士道精神熏染的大日本皇军,却轻而易举地就倒在了一个支那土包子的拳脚下,皇军的脸面何在,以后还怎么从精神上压倒这些个东亚病夫?这还得了?!今天必须杀杀他的威风,让皇军的脸面在哪里丢的就在哪里找回来。于是他赶紧分开包围圈走到中央,向身后想要动枪的鬼子汉奸们摆了摆手,“铁炮地不要。”“把式地,大大地嗷——,你地——”他转向了陈振武,“害怕地不要,我地,切磋地嘎——”说着他也不管陈振武愿不愿意奉陪,就解下了战刀c手枪c望远镜c武装带这些个零碎,脱掉了上衣,摘掉了军帽,摆开了格斗架势。话也不说,“嗷”地一声像一头发了狂的野兽一样支着架势就扑了过来,上一晃下就一脚向陈振武的小腹踢来,凶狠凌厉,带着风。 陈振武知道这个老鬼子打法虽说一般,但看这架势,这十足的劲力,踢腿出手的老道,今天是遇到了劲敌了,万不能掉以轻心大意失了荆州。见对方一出手,身子赶紧就一转,人就像一个飞起的车轮一样滚到了坂本的侧面,想来个贴身靠把他扔出去。 坂本这个自己吹嘘的“日本第一武士”确实不是白给的,实战经验丰富,还没等陈振武崩力,身子一虚就闪开了,几乎是同时脚冲着陈振武的腰肋就踢了出来。这一脚要踢上,陈振武当场就会五脏俱裂立时毙命。 陈振武见这个老鬼子往外一闪就知道不好,也就是在他的脚带着风声踢来的同时,他顺势就向外一扑,两臂支撑着人就撑在了地上。这时坂本的脚也就擦着他的身子踢空了。还没等坂本回过神来向回抽撤,俯身支撑在地上的陈振武回头一甩脸,人就从地上弹了起来,脚冲着坂本的胖乎乎的肥脑袋就踢了过来。 也就是坂本,换个人也踢上了。他一扭脸,脚擦着鼻子就穿了过去,眼镜“啪”地就掉在了地上。坂本心里吓得“怦怦”直跳,但他不愧是“东洋第一武士”,心意修炼地还是很到家的,脸上一点也没有惊慌,一用力“唰”人就蹦了出去,少了也有一丈远。他心里清楚,眼前这个浑身掉土渣的中国小伙子,功夫了得,不能再与他纠缠下去了,否则就不是丢皇军的脸面那么简单了,怕是连祖宗连天皇的脸都要丢尽了,性命到哪种地步也未可知。他定了定神,稳稳了稳心,“哈哈”地大笑了起来,说开了日本话,意思好像是说——功夫还说得过去,爱惜你是个材料,手下留请,点到就为止了吧! 煞了气的坂本见在赵家店也没什么便宜再可捞的了,于是就下了命令。鬼子汉奸大车小辆拉着抢来的麦子,吆吆喝喝轰着抢来的驴马,刺刀上挑着鸡挂着包,把陈振武绑在了扁担上驾到了特务们的洋车子上,撤回了据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三节(一) 第三节:鬼子搞治安强化区小队洼地游击 医疗所区c小队一撤到大苇泊中才发现,敌人这次行动绝不是一次军事行动那么简单。漫地遍野,到处都是敌人,都是枪炮声。也不知道一夜间从哪儿钻出了这么多鬼子c治安军c警备队c保安团,黄乎乎一团团,扎着堆打着蛋,像拉大网c像用篦子梳头那样从东往西再从西往东,在大洼地里来来回回地就兜开了,绞杀着抗日的力量,抢夺着老百姓刚刚到手的麦子。敌人那些被我们拔掉的炮楼也趁机又都恢复了。 鬼子的第一次治安强化运动开始了。随后就是二次c三次。民国三十年也就是这样过去的。 敌人开始大扫荡,之前毫无征兆,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青英部队c十二团匆忙迎战,被敌人撵着屁股跑,部队遭受了重大损失。十二团团长陈群牺牲了,许多战士牺牲了,一部分队伍被打散了。虽说很艰难,但最后部队总算撤到了外线。 区小队呢?区小队可没走,借助着大苇泊,借助着半人高了的高粱地,与敌人兜开了圈子,转开了磨磨儿。 “他们不就人多点嘛!就是个网,也总得有个窟窿,就是个铁桶,也总会有个缝隙。他们围,我们就钻;他们来,我们就走。白天我们猫着,黑些(土语,“夜间”的意思)我们出击。”“这里是咱自个儿的家,哪儿有个沟沟坎坎,哪儿有个旮旮旯旯,咱心里最清楚。不信敌人就能围住咱们?”铁柱赵文成他俩向大家做开了动员。 区小队藏起枪就是民,扛起枪就是兵,于是化整为零,分成了几个战斗小组,昼伏夜出,平时分散隐蔽,有任务就汇合集中,绕着大苇泊与敌人打开了游击。形势紧了就钻大苇塘,松了就进庄隐蔽,来了机会得了手就干他一家伙。区小队像泥鳅一样在敌人重兵布置的网中来来回回就钻开了,灵活机动,忽散忽聚,闹得敌人也抓不住个首尾,见不着个踪影。 这天敌人又拉开了大网,区小队夹杂在跑敌情的老百姓中间和他们整整周旋了一整天,最后总算才摆脱开,跳出了包围圈。到了下半夜,铁柱这组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地游击到了王铁匠庄附近,观察了一会,只见大地一片空寂,凡是出气的都已沉沉入了睡连个活动着的影子也不见,就一闪身扎进了庄里面,翻墙跳到了“七老太爷”家。 沉沉的暗夜中,总会有些幽灵,藏在那些人们意想不到的地方,窥视着,偷看着光明。就在他们一进庄,身后一只眼睛就已经盯上了。等了好长一阵子,见他们跳进“七老太爷”家没再出来,一个黑影,踮着脚,猫着腰,从墙角就溜了出来,一路小跑着,鬼魂般一阵风儿就奔了张道各庄据点。 “祸事赖”得到了密报,没有马上采取行动,而是倒背着个手,在地上走开了绺儿,深思熟虑着,认为谋划得无懈可击了,才叫来了手下。恐怕透出风去,就关起了门,加上了岗,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不c这样就会那样不那样就会这样地布置开了。这天衣无缝的一番布置,佩服得几个手下像鸡鹐碎米样一个劲地点头,嘴里一个声地“中中中”c“行行行”c“是是是”。 天还没大亮,“祸事赖“就围了庄,把住了村口,只许出不许进。凡是勤快早早起来下地干活的都被他们控制了,庄里对于他们的到来毫无察觉。日头一冒嘴,他也学着他的主子,把大街的东西口一掐,就把”七老太爷“的前后门给堵了。 区小队铁柱他们几个一进家,“七老太爷”老姑母俩见了他们比亲人还亲,也顾不上虚乎客套,赶紧地用被子把窗户堵了个严严实实,点上灯生起火,又是做饭又是烧水,安排他们吃饱喝足住下睡觉。一切停当了,老姑母俩可没敢睡,知道鬼子天天扫荡,庄里庄外到处都是特务密探,稍有疏忽就会铸成大错,就一个前门一个后门,躲在大门洞里面听着外面的动静,观风瞭哨。 保安团这几年净跟区小队打交道了,都知道区小队的厉害。堵了前门的,人不少,可是心里却都在盘算着一码子事,“铁英这帮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说不定里面枪早就支上瞄准咧,谁先露头,一准被打个出头鸟,那就小辫一翘,啥都没咧!”当头的让上墙进院开门上房,点到谁,不是这两天拉稀跑肚腿软,就是脚崴咧c腕拵咧c腿瘸咧c膀子抻咧,总之上不了墙更上不了房,在门外叽叽喳喳,你推我搡,鼓捣了有一袋烟的功夫,也没弄出个章程来。堵后门的更干脆,“妈了个巴子的!好事多前儿(土语,“什么时候”的意思)也没轮到老子头上过,出头挨枪子的事到赶上咧。上墙进院是前门的事,后门就管堵着,不让跑出来就算交了令。” 外面这一折腾,早就被门里的“七老太爷”老姑母俩发现了,赶紧儿着到里面送了信儿。铁柱他们几个也就带好了家伙,带上了七老太给烙的烙饼,搬开了交通道(注)上的秫秸芦苇,串到了别家的院子,穿墙过户,向西街口撤了下去。等到前门外的保安团小队长拔出了枪,口口声声执行军法,硬逼着一个灵活点的跳进院子,打开门冲进来,院子中除了“七老太爷”老姑母俩,人秧儿狗秧儿也没有了。 “祸事赖”不愧为“祸事赖”,肚子里竟是坏水。他一听说区小队进了“七老太爷”的家,就算计出了区小队要跑也得向西。西面出大街钻苇地就一条道,所以他就给区小队在那里摆了一条“口袋”,等着区小队往里钻。并且还给保安团下了命令,“只要钻进来,你们就给我往死儿打。要是能抓个活的最好,抓不着,也不能让他们缓过气来还手,更不能让他跑咧。事成咧——,那白花花的现大洋,大伙大把大把地抓,那逗看你手大小咧!” “哈,哈,人算不如天算,你去哪儿不好?为啥专来王铁匠庄?那儿可是本队长的家啊!多少条道多少个沟多少个坎,能瞒过本队长?这下你们可跑不了咧,该住我姓范的露脸立功受赏咧!”他做开了美梦。 区小队一出西街口,铁柱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怎么连一个岗哨都没看见,敌人疏忽大意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所以他边弯着腰下了西大道向大苇泊跑,边回过头来嘱咐着大伙枪上膛弹挂弦,多加小心,以免上当。 注:指家家户户把院墙寨子打开,形成的院院相通的通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三节(二) 再说“祸事赖”为了让消灭区小队十拿九稳,在“口袋口”也就是挨着西大道北面的野地里,还安排了几个负责堵嘴的。堵嘴的保安团带队的就是刘明。区小队一出庄,他就看见前面那个提着匣子枪指挥着向苇地里撤的是铁队长,心里“咯噔”一下子就动开了,“铁队长可是个大好人呐,那可是老刘家的大恩人,没人家放过自个儿,八条命都没咧,老刘家也就断根咧!再跑就进‘口袋’里咧,铁队长他们一个也甭想好。这可昝儿办好喔!”刘明心里一慌一急,手就碰到了枪机,“嗨——!真他妈的,要不人家昝儿都说我傻,净干些个大闺女要饭的事嗫。这不有枪吗!”他抬起枪冲着天上就来了一下子。 这一枪给马上就要钻进“口袋”里的区小队提了个醒,也给本来还不应该开火的保安团发了命令。区小队一愣一卧倒,对方三面的枪也就响了。刘明这枪一响,“祸事赖”也一愣,“本队长还没发信号嗫,昝儿就打上咧?甭说,又是哪个胆小的走了火。这帮上不了台面的吃货,有一点正事也给祸祸黄喽!”没办法他也就只好将错就错,指挥着开枪投弹。 趴在地上的铁柱一边指挥着大伙瞄准还击一边观察着,知道这摆的是“口袋阵”,还好屁股后头那不明不白的一枪救了大伙,要不真钻进去就不好说了。同时也发现对面净是些个怂包软蛋,只打枪不冲锋。他心里就有了底:没有鬼子。于是他抓住了时机,赶紧指挥着交替掩护往北面撤,找机会钻苇塘。等到他们撤到了大道北,刘明早就指挥着让开了道儿,瞎咋呼瞎打着枪,“坏咧坏咧!八路跑咧!完咧完咧堵不住咧!堵不住咧!“嘭嘭嘭!乓乓乓!铁柱一听傻乎乎的大嗓门就知道是刘明,一看枪打的挺急就是不往人身上打,对于刚才屁股后面那莫名其妙的一枪现在这礼让开的道路,怎么回事,心里也就猜了个七老八成。 大伙眼看着就要撤到北趟街的街口子钻大街了,后面怕死的保安团才盯着屁股打着枪吵吵着撵了上来。铁柱指挥着大家钻人家进胡同七转悠八绕了就甩开了屁股后面的尾巴,来到了村北的大水坑旁。这个大水坑,南面紧挨着各家各户的门前的菜园子,东西北三面长满了密密实实的芦苇,与庄外的高粱地连接着。只要下了水,钻了苇塘到了北岸,保安团再有天大的本事,也奈何不了了。大伙也顾不上脱裤子脱袄,把鞋子往腰里一掖,举着枪举着子弹带举着七老太用包袱皮包好的烙饼,就踩着水悄么声地到了坑北,钻了苇塘。 等到保安团追到了这里,就发现坑边有那么几个脚印了。一个眼尖的似乎看到平静的水面上还有波纹,于是“哗啦”一拉枪拴就咋开了,“看见你咧!就在那嗫,快出来!“”啪“地还冲着苇塘打了一枪。别说这一枪还挺管用,惊醒了几只趴窝孵蛋的水鸭子c白冠子鸡,”扑愣愣“擦着水皮,飞了出来,惊慌失措钻了水,留下了一圈圈的波纹。 带队的小队长不怕找不到区小队,就怕误头误撞碰上区小队。那要是再来个遭遇战,又得有出血挂彩的,说不定还得有倒了霉见阎王爷的。他一见飞出了水鸭子c白咕叮就来了词儿,”瞎他妈打啥枪!水鸭子c白咕叮都出来咧,哪儿会有土八路?走!打道回府,给中队长报告且!“ 形势一天紧似了一天。鬼子的扫荡前阵子如果说是撒大网用的是大梳子,缝隙多齿儿稀,还好钻,这阵子就成了撒小网小梳子了,圈儿小了,缝隙少了齿儿密了,不好钻了。他们放弃了那些认为没了问题的治安区,把兵力都集中到了大苇泊这片“匪区“,一块块地围一块块地清,一个庄一个庄地进一户一户地入,见了嫌疑就抓答不清楚就毙。你不惯于躲到大苇泊中吗?那好,我们就围,把你困死在里面,饿死在里面,渴死在里面,即便死不了,里面的蚊子也不会放过你,就等着喂蚊子吧!这群瞪着血红眼睛的豺狼们,在大洼地里就践踏开了。他们整天介扫荡整天介抓人整天介杀人,不是这庄被烧了就是那家被点了。 老百姓都说”不知是哪辈子缺了德,让赶上这年头“。刚从野地里跑回家,就听见鬼子又来了,水还没顾得喝上一口,又得赶紧着跑回野地;刚被这一拨儿鬼子汉奸围住连审带问连搜带翻,心还没撂稳当,就又被那一拨儿给圈在了中央。到处都是避祸的人群。到处都有死尸,开膛破肚的,缺胳膊断腿没脑袋的,穿着衣服的没穿衣服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人间成了十八层地狱。 区小队眼看着就坚持不下去了。要吃没了吃要住没了住,只能躲进茫茫的大苇海中。人跑散了一多半,有的偷偷回了家,有的跑到了外地投了亲靠了友。剩下的仨一群俩一伙,有的还落了单,彼此都失去了联系,不知道是死是活c是在还是不在。枪也失落了大半,本来就没几支,这下倒好,就剩几支了。不错的腰里掖着颗手榴弹c手里提着把刀,好几个干脆就剩了条木棍,有事做武器没事当拐棍。 愣子和一个队员他俩跟得紧,你不离我我不离你,活活在一起,死死在一块儿,没有跑散。让鬼子撵得实在没地方可进了,就躲进了大苇泊的深处。这下安全是安全了,可是吃喝没了着落,那就挖枉根(土语,“芦苇根”)找鸟蛋,瞅准空子出去到野地里找点粮食,进庄找点吃喝。“碰到啥吃啥,有口吃的留口气就中咧!就是饿死也不让鬼子抓住,我就不信鬼子住在这儿就不走咧!”他俩互相鼓励着。可是这里面的蚊虫小咬却让人受不了,比吃人的鬼子还鬼子,还厉害三分。鬼子可躲可藏,这蚊虫却没法躲没法藏啊!他俩的血都要被吸干了,眼看着连渴带饿带叮咬,人就顶不住了。“豁出这一百多斤咧,拼死也比干巴死强,到还留个壮烈,这样死喽,也忒窝囊咧!“他俩商量着下了决心,决定今夜走出去进到庄里面。 离天黑还早着呐,也就是近晌午时分,天就变了脸,乌云翻滚,一片阴沉。不一会就泼开了大雨,天地间一片迷蒙,雨雾遮住了一切,什么也看不见了,哗哗的雨水声充斥了耳鼓什么也听不见了。雨水顺着人的额头流下来让人难于睁开个眼,挤跑了氧气让人难于呼吸。在大苇泊里的愣子两个没个遮没处避,时间一长非浸死不可。于是他俩下了决心,赶紧走出大苇泊进到庄里面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三节(三) 滂沱的大雨不停脚步地倾泻着,愣子他俩在雨中挣扎了少说也得有一个时辰,才踉踉跄跄地摸到了王铁匠庄,滚滚爬爬/跟头流星地进了自家大门。愣子他妈c他那十了岁已经懂了事的兄弟小愣正坐在炕上,满脸忧愁,唉声叹气,听着窗外这如注的雨声,为愣子揪着心。愣子他俩“咣当”地一声推门跌进了屋里,把炕上这娘俩着实吓了一跳。愣子他妈手捂着胸口定了定神,也没认出从外面钻进自家屋里这俩泥猴是谁。还是孩子眼尖,小愣一眼就看见前面那个光着俩脚,满腿是泥,衣服一条子一绺子上面泥水混合着草叶子都粘在了身上,敦实但瘦得好像就要剩个骨头架子的那个是他哥,“嗖”地就蹦到了地上,“哥”地一声就扑到了愣子的身上。愣子他妈一看真是自己朝也思梦也想的宝贝儿子,起初还不敢相信是真的,以为是在做梦,使劲掐了自己一把,才知道不是梦是真的,捧着自己儿那瘦得除了颧骨就是俩大眼,俩大扇风耳更显得大了,满脸让蚊子叮的都是大包,连冻带饿嘴唇焦紫牙直磕得,长长的擀了毡的头发被雨水浇得一绺一绺贴在了脸上的头,抱着自己儿直打颤c浑身冰凉的身子,“哇”地一声就哭开了,“妈的心尖儿妈的肉呕——,你上哪儿去咧,你昝儿就知不道回来看看妈耶!”娘俩抱着哭着,小愣也就“爸呀爸呀!我哥回来咧,我哥回来咧”地跑着跳着,到柴禾棚子里去喊在那里干活的爸爸去了。 愣子他俩换了衣服,吃饱了,喝足了,剃了头,也就在他爸c他妈的安排下躲到柴禾棚子里睡觉去了。这时雨也就见小了。 愣子他爸看到儿不缺胳膊不少腿c活蹦乱跳地回来了,阴云密布的心里嗬亮了,又是干这又是忙那,也不知道干些啥好了。愣子他妈在旁边看着自家爷们儿这手脚都不知抓挠点啥好了的样子,也受了感染,也不知道俩手放在哪儿好了,摸摸线笸箩拿拿炕笤帚,拿拿炕笤帚摸摸线笸箩,脸上只是一个劲儿地笑。愣子他爸看到自己这不知干点啥好了的样子,也觉得好笑,“噗”地一声就笑出了声来,“还是个爷们嗫!咋像个长头发的这么没个城府?”“小愣,小愣!来,过来,爸给你剃剃头。看,都跟个长毛鞑子似的咧,早都该剃剃咧!”他稳了稳心神,于是就向着正在堂屋地里玩耍的小愣叫开了。“我不,我不,咱家的刀子忒钝,忒疼,忒疼!”小愣捂着个脑袋,很是不情愿地进到了里屋。 正在屋里小愣连哭带嚎,当爸的连按带喊,爷俩个执么这个脑袋的时候,浑身浇得精湿的愣子他三叔的小子铁头,一挑门帘钻了进来,瞪着惊恐的眼睛,压低了声音,恐怕外面听见了似的说道,“小愣,还哭嗫。家门口都戳上岗咧,当街上都是鬼子!”这句话比说“狼来咧!鬼来咧”还好使,小愣当时就不哭了也不执么了。 “铁头,这事可别瞎说!” “二大爷,是真的。我上东河沟子弄鱼去着,下大雨咧,就躲在桥底些避雨。雨小咧,就回来咧。要进庄,就看见当街上都是鬼子,咱家门口还有俩站岗的,吓得我就没敢进家,钻了苇塘绕着从后门进来咧!”铁头一口气说完了,还忘不了回回头儿,好像是在看鬼子跟没跟进来。 这时愣子妈也慌里慌张跑了进来,“当家的,坏咧,来鬼子咧!” 于是愣子和那个队员梦还没做踏实,睡梦苶些中被叫醒,稀里糊涂就跑出了后门,稀里糊涂又在小雨中跑进了田野,也闹不清个方向,朝前就跑开了。 跑啊跑啊,也不知道跑了多少个时辰,钻出高粱地,一抬头却见是跑到了一个村子的庄头。这是哪儿?愣子他俩定了定神,“班副,咱俩昝儿跑到小石桥铺咧!这都出来十了里咧!”可不昝儿着,真是,都跑出十几里地远了。 原来他俩是向东北跑的,一直跑到钱家台据点东面c离炮楼也就是二里地的小石桥铺来了。愣子的姨家就在这个小村子,打游击时也没少了在这里隐蔽。 当愣子他俩被他姨父领进了厢屋的里间,愣子看到枕着枪枕着刀抱着手榴弹,挤在炕上睡得正香的赵文c成李小子和两个队员的时候,一下子靠在了门框上险一险都瘫倒在了地上,“要不昝儿都爱跟着赵队副行动嗫!你看你们多好,有吃有喝又有觉睡。这哪儿像我们俩?都要让鬼子撵死咧,让蚊子咬死咧,差点饿死渴死浸死。这不,刚吃个饱喝个足,觉还没睡踏实,就又让鬼子追着尾巴撵出来咧!”“赵队副你就是诸葛亮,我真就是个大傻瓜,昝儿没想到这一步呐!” 原来形势一紧,区小队被冲散彼此失去了联系之后,赵文成分析了形势,就带领着他这一组还能够聚拢在一起的这几号人,钻到了炮楼子底下。在这里打开了游击。近几天才游击到愣子他姨家,白天隐蔽,夜里出去活动。 睡梦中的赵文成他们全被这叨叨咕咕地大粗嗓子吵醒了,于是大伙见了面。赵文成看着他俩这个惨象问这问那,愣子他俩倒尽了苦水,几队员时不时地还开着它俩的玩笑。大伙小声地说着,轻声地笑着,捅捅咕咕地打闹着。于是愣子他俩也就在这里住下,隐蔽下来,白天睡觉夜里活动了。 这天快要中午了,大家起来准备吃饭,就听见前院大门外,大喊大叫地有人砸门。这一突然情况,大家都警惕了起来,抄起了家伙,等着赵文成下命令。赵文成仔细地听了听,就听见愣子他姨父又是应又是跑地去开大门,随后就又是请又是让地往屋里让着什么人,过了一会就听不到大的响动了。 过了好一阵子,愣子他姨借着到外面抱柴禾做饭的机会,进了厢屋向赵文成讲了外面的情况。 原来,愣子他姨父在南北二庄是个出了名的“大拿”,人精明能说会道能写会算,你是拆个八字还是看个宅子,无一不通无一不会。谁家操持个红白喜事少不了他大操持,谁家动土上梁辟邪取吉没他不行,谁家看个阴阳宅都少不了他那把罗盘,谁家择个日子都会找他掐上一掐算上一算,就是南北二庄官私两面遇到为难着窄c有个大事小情也都离不了他,就连钱家台镇上有了大事还少不了请他参上一参。鬼子来了以后,炮楼上有了事情当然也少不了找他。今天就是特务队长带着一个小特务,又找上门来,到这里蹭个吃喝,捎带脚给特务队要鱼要肉。听到这个情况,大家知道今天这里不能再呆下去了,弄不好就会暴露,就会连累愣子他姨一家。但是就这样便宜了这俩个特务?那个特务队长,可是老百姓提起来恨得牙根都会麻的一个害虫啊! 大伙悄悄地出了后门就钻了高粱地。兵分两路,一路赵文成c愣子个队员带着赵文成的那颗短枪打埋伏。一路李小子带着俩队员带着仅有的三颗手榴弹负责接应打个掩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三节(四) 小石桥铺到钱家台就村西一条路,路穿过一条小河,河上一座小石桥。这里是打埋伏最好的地点。 过了午,日头都西斜了,才见喝得歪歪斜斜的两个特务从村口出来。小特务提喽着鱼肉走在后面,特务队长哼着小调晃晃悠悠走在前面。还没等他俩上桥,赵文成和一个队员就从桥两边冲了出来,一人一个就把两个特务给看上了。 赵文成枪一举就指向了前面的特务队长要下他的枪。可还没等他下,就见这个特务队长眼一亮向赵文成身后一瞥,指着他的身后就来了一句“那是谁?”赵文成毫无防备他这诱兵之计,下意识地一回头,这家伙比泥鳅还滑比兔子还快,一哈腰冲着赵文成的胸口就撞了过来。当时就把赵文成仰面朝天撞了个跟斗,枪好悬没撒了手。随着赵文成一倒地,这家伙豁着头c弯着腰一眨眼就跑过了桥去,回手就开了两枪。 另一个特务举起手刚想要交枪,一见这情况,手里的鱼肉就撒了手,冲着抓他的区小队员的脸就砸了过来。这个队员一躲,那个特务也就一溜烟似的跑上了桥,眼看就要跑过去了。说时迟那时快,这时就见桥底下“嗖”地就蹦上一个大嘴叉的敦实个来,一脚就把眼看着又要跑掉的这个特务踹到了桥下水里去了,随后自己也就跟着跳了下去,在水里掐住这个被踹了个半死的特务的脖子,把他的脑袋按在水里就饮了起来。连掐带呛没几下这个特务就翻了白眼。 就在愣子踹那个特务的时候,赵文成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叭——”对着特务队长的背影就开了一枪。但由于太匆忙,没有打中,再想打第二枪时,“噗”出了臭子,枪被卡住了。这倒好,总共三粒子弹的枪,一颗没中,一颗臭子,一颗还被卡在了膛里。瞪着眼看着这个特务跑向了炮楼,急得赵文成和那个队员在那里光跺脚就是没个办法。 这时炮楼上的枪也就响了,里面黄乎乎地追出了一队敌人。“愣子,快点上来,晚了就走不了咧!”赵文成他俩冲着正在水里摸枪摸子弹的愣子喊开了。 当摸起了枪的愣子他们三个撒腿向东跑开了的时候,警备队也就要追过了桥。虽说掩护的队员投出了仅有的三颗手榴弹,赵文成他们用缴获的手枪找机会不断地还击。打光了枪弹,也没摆脱了敌人的追击。警备队在屁股后面咬住不放,眼看着就要追上了,他们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这在这危急的时候,谁也没想到的是,从对面的土岗子后面“噼里啪啦”却打开了枪。枪声虽不紧密,但打得却很是沉着,子弹擦着赵文成他们的身边飞过,全都打在了追得正欢的警备队的身上,“妈呀妈呀”就有几个栽到在了地上。 “是鸦鸿桥一带据点的敌人围上来咧?不对呀,离着还挺远嗫,来不这么快耶!这枪声也不像啊!”“这短枪听着昝儿这么耳熟?昝儿这像是铁柱使的缴获的范老八那棵大镜面?”“ 赵文成,愣子,快,往这跑!”可不是么,对面那个高声喊他们名字的不正是铁柱吗? 警备队见对面有埋伏,自己这面又流了血,怕吃大亏,就不追了,也就退了回去。 铁柱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巧?自从王铁匠庄突围之后,他们到了哪儿,又干了些什么? 那天下了北坑钻了苇塘之后,看着保安团撤了,铁柱他们可没敢动,而是熬到了天黑,才钻了出去,一路向北,走了二三十里地,来到了虹桥的镇外。铁柱的姥姥家就在镇里,姥爷姥姥前几年已相继过世了,现在家中只剩了舅舅。 自从敌人开展治安强化运动以来,各个大据点的形势也紧张起来了。特务密探们不分白天黑夜整天介在大街上乱闯乱钻,一发现可疑的人不是跟踪就是逮住往据点里送。白天,特务警察挨门挨户查户口,发现陌生人身上没有个证明就会被弄到炮楼里去。到了晚上一擦黑,大街上就不允许走动了。有的只是巡逻的鬼子汉奸,一队队地走一队队地过。黑暗中,到处都是手电筒四处乱晃乱射的光柱,到处都是口令声狼狗声,一有情况他们就开枪。 这不前一阵子,镇上一户人家老人半夜里得了急症。当儿子的实在没有了办法,就开开大门硬着头皮去找郎中抓药,怕被鬼子的巡逻队给碰上不好说,就高挑起了灯笼,意思是给自己腾布个清白。怕啥来啥,还真就让鬼子的巡逻队给碰上了。对面一喊口令,他心里一害怕灯笼就掉在了地上,对面枪也就响了,打在了肚子上。这倒好,郎中没见到药没抓来,自己身上到先给钻了个眼儿,老人连吓带病也死了。你说让人害怕不害怕?在他们的治安区里,也是充满着白色的恐怖,老百姓整天介提心吊胆过日子,没个安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三节(五) 铁柱没敢把人带进镇里,而是自己一个人连摸带爬,贴墙跟钻胡同,避过巡逻的敌人,进来了。好在从小没少住姥家(jie),轻车熟路,没一会也就来到了舅舅家的后门外,看看左右没人,就翻墙跳进了院子。 舅舅和妗子一擦黑就已经早早地止灯躺下睡觉了。乱世道的人们心情压抑,盹睡就多,等铁柱把耳朵贴在窗户纸上细听着屋里的动静的时候,除了舅舅妗子老姑母俩的鼾声,悉悉索索的耗子声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铁柱怕吵醒左右邻居,也不敢大声喊叫,就只好轻轻地敲着窗户。敲几下就停下来听听里面的动静,听听里面的动静就再敲几下。鼓捣了好一阵子,才听到里面“刷啦”有了翻身的声音,“谁呀?”一个刚从睡梦中醒来c苶醒中带着惊恐的老女人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是妗子,是那个小时候像二婶一样抱自己亲自己喂自己的妗子。 “妗子,是我,是铁柱!” “谁?是我那铁柱大外甥?儿啊,是你回来咧——?” “妗子,是我——!” 黑夜中铁柱想到自从抗了日之后,整天扛枪打仗东躲西藏,已经有几年没有见到像二婶一样抚养自己成人的舅妈了,眼睛湿润喉头一阵发紧。 铁柱进了屋,老姑母俩知道自己这个在苦水中泡大的外甥而今有了出息抗了日,还是八路那面的一个官,所以没敢点灯。黑暗中,她妗子把他搂在怀里,颤巍巍的两手抚摸着他的脸,叨念着,“是我那外甥,是我那外甥!儿啊——,苦命的儿啊!鬼子这一扫荡,妗子心思着你没咧嗫——!”说着抱着铁柱的头“呜呜”地就哭开了。 “妗子,我属妈愣菜(马齿苋)的,死喽谁,也死不了我!嘿,嘿——。” 铁柱他舅也在旁边劝,“老囡子,竟说丧气话!咱外甥是天上的星宿,走哪儿都有金甲武士保着,哪能没喽?把鬼子打跑喽,外甥还得做大官嗫!你这妗子还得跟着享福嗫!” “对,还得跟着享福嗫——!”铁柱她妗子于是捧着铁柱的头,又“嘿嘿”地笑开了。 铁柱他舅有点胆小怕事,一听说镇外还有几个,要在这里住下隐蔽些日子,就犯了难,不说中也不说不中,只是在地上唉声叹气地来回走绺儿。 他妗子别看是个人们常说的“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但却比他舅有主见,快人快语,“我那外甥儿——,甭看你舅的,遇到事他逗那样,还没跟个妇道嗫。听妗子的,你们哪儿也去甭去。这——,就是家!”转回头又冲着他舅数落开了,“老头子!你在地下转悠个啥?转悠就能转出主意来咧?这到处都是鬼子汉奸的,你让这几孩子到哪儿且?孩子们要是出个好歹,你心里就没个愧?” 于是铁柱他们几个就暂时在他舅这住下了。 但铁柱知道现在形势异常地严峻,没敢住在镇子里他舅家,而是住在了近几年买卖不好已经关张他舅开的一个小榨房里。这个小榨房孤孤零零的两间小房,坐落在镇南,四外也没有个人家,正好用作隐蔽。白天鬼子汉奸查户口查得紧,特务们转悠得勤,他们不敢住在榨房里,怕让敌人发现,给包了饺子一锅端,就隐蔽在野地里。好在现在大田庄稼都长起来了,随便往哪儿一猫,别人就不会发现。只有天大黑了,才敢悄悄地摸进榨房里,轮流着打个盹。但一到了后半夜,就又悄悄地撤出,以免被人发现。至于吃的嘛——,由他舅舅c他妗子借着下地干活计的名义把吃喝给他们带出来。但总这样又怕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又时送时停,好在榨房里还存着几块没有卖掉的豆饼,也还可将就个饱。虽说条件艰苦了些,但与前些日子在大洼地里打游击比,没得吃没得喝没得去,已经是到了天堂了,队员们很是满足。 总这样隐蔽在这里,安全是安全了许多,但大洼里的情况,却茫然不知了,铁柱几个眼看着就要成了聋子瞎子。这可不行!啥情况也摸不准,还怎么抗日?还怎么革命?于是白天铁柱他们就兵分了两路,装扮成下地干活的庄稼人,向南面的大洼一带游击,打探情况。这天正好铁柱这一组游击到了这里,碰上赵文成他们几个被警备队咬住不放,才解了他们的围。 于是跑散的两股主力汇了合,来到虹桥镇外隐蔽了下来。 这天天刚过了午,铁柱和愣子一组,一个扮作走道的肩上搭着个褡裢,一个扮作拾粪的背上背着个粪筐,嘎着窝(土语,即“腋窝”)夹着个粪叉子,一前一后,沿着玉田通往大洼地的官道走着,去探听鬼子扫荡的消息。 走着走着,远远地就看见从南面来了两个警备队,押着被五花大绑用一根绳儿像穿蚂蚱一样穿在一起的两个人。“欸——?前面那个被绑着的,瘦小枯干的小个儿,昝儿这像是三小子?”走在前面的铁柱发现了情况,就赶紧着使着声,给后面不远紧跟着的愣子发着信号。走到了能够看清眉眼的距离了。“可不是昝儿的,前面那个就是三小子!” 这时三小子也看清了铁柱c愣子,为了引起他俩的注意,就故意的一趔趄好像是要摔到,这小小的押解队伍也就停了下来。”妈了嘞嘚的,又有啥事?!“前面那个押解的警备队一回头就给了三小子一枪托子。这时铁柱也就走到了三小子的眼前,他看两个警备队也没注意他,就向三小子使了个眼色,然后就好像两事旁人一样接着赶自己的路。三小子可是心有灵犀,知道这是队长在给自己发信号——磨蹭时候,等着后面的愣小子上来一起解决这两个警备队。三小子于是就演开了戏,弓着腰脸都走了样,”欸哟,欸哟——!疼,真疼,疼死我咧——,疼死我咧!要毙逗毙,还下毒药干啥?肚子疼,疼死我咧!欸哟,欸哟——!”说着眼看着还就上气不接了下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三节(六) 两个押解的警备队这一道上没少了受三小子戏耍,知道这个小鸡子似的土八路是个刺头,不好摆弄,但看这个样子又不知道是真是假,也化了魂,注意力就全转移到了三小子身上,早已把大道上还走着两个人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了。于是站在那儿,两个就倒开了茬子(土语,“小声地商量事”的意思)。前面那个警备队对后面那个就说,”我看,这小子也活不长咧,一道上没少了受他戏耍,赏他颗卫生丸,毙了算咧,省得他活受罪。就说是逃跑,给打死咧!还省了咱俩的事。“说着他就去拉大栓要开枪。还没等他把大栓拉满,就觉得脑后生风,愣小子的粪叉子就到了,一下子就拍在了他的后脑海上。他被拍了个俩眼发黑金星直冒,脑袋“嗡”下子就像炸了锅,差一点就栽倒在了地上。但这小子此时心里最清楚,如果现在要是趴下,一切就都完了!所以强忍着疼痛与眩晕,调转了枪口就要开枪。三小子反应真快,“嗨”地一声就从地上蹿了起来,一脑袋就撞在了他的小肚子上。与此同时那个和三小子串在一起的也攒足了力气,一肩膀向这个警备队就撞来。这个警备队枪也打出去了人也趴下了,子弹从愣子头上飞了过去。 再说愣子,拍警备队后脑海这下劲也是大点,粪叉子的木把也是糟点,眼看着对方血就下来了,但“咔嚓”粪叉子也就折了。他一看,对方一掉枪口,心说不好,赶紧就一猫腰。这时子弹也就飞了过去,那个警备队也就趴在了地上。愣小子见来了机会,一撒手就扔掉了手中的半截木把,跳起来就骑在这个警备队的身上,两只大手就像钢勾一样掐进了他的嗉子。本来已经被拍了个半死的警备队腿蹬了几蹬,身子挣了几挣,一软,堆在地上就不动了。 再说,磨磨蹭蹭假装往前面走的铁柱,一看愣子动了手就像一阵风似的回转了身,眨眼间就到了后面那个正在张着嘴大瞪着俩眼看着眼前这突然的一幕发愣的警备队面前,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举枪,从褡裢里掏出了手枪就指向了他。但枪里没有几粒子弹,有没有臭子他也没把握,离得太近,他没敢开枪,怕弄巧成拙,吃了亏,所以就来了个引而不发,枪口向上一挑,就指向了这个警备队的脸。这么一闹这个警备队只有惊恐地瞪着眼看黑洞洞的枪口的份了,忘了举枪忘了搂火。铁柱趁机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枪管,往怀里一带下面冲着他的肚子就是一脚。枪到了铁柱手中,他人也就折跟头打把势地被踹到了道路下面的庄稼地里去了。这个警备队求生的还是很强地,也顾不上疼了痛了,爬起来就钻了庄稼地,算是捡了条命。 铁柱他俩救了三小子两个,还得了两支大枪c满满几十发子弹的一个子弹带和四颗手榴弹把枪刺只水壶,这可是自大扫荡以来最大的大胜利了。可是他们没敢在这里逗留,赶紧着带着战利品,就下道钻了庄稼棵,迂回着绕道回到了虹桥镇外,等着与那几组汇合。 三小子被绑了起来押着往玉田城里送,又是怎么回事? 原来,区小队被冲散彼此失去联系之后,三小子哪儿也没去,直接就回了家,躲了起来。白天不敢在家,只有天黑透了才敢摸回来,弄口吃的睡个囫囵觉。就这样过了有二十几天,平平安安地,也没有什么事情。 头两天,鬼子又在大洼地里来来回回地过了一遍筛子。三小子不敢在家中躲着了,跑到了庄东大河滩庄稼棵子里隐藏了起来。在这里他发现了一个人,发着烧,饿得已经难于站起身来了,身上穿的是咱们部队上的衣服,一看就是个掉了队跑散了的正规部队的战士。三小子赶紧地从怀里掏出了高粱饼子和老咸菜,从带着的瓦罐里倒出了水,给他喂下,算是救活了他的一条命。 一了解,原来是青英部队的,他们的连队活动在石臼窝南蓟运河沿岸,大扫荡中与部队跑散了,落了单,枪也丢了。这是想到北边山区去,寻找自己的队伍。但走到这儿他就迷了路,说什么也闯不出敌人的包围去了,几次都被截了回来。身上又没吃又没喝的,昨天又淋了一场雨,发了烧,就在这里等死。三小子一听,正好自己这两天正为归队的事情心焦呐,正在琢磨“总这样跑单儿打游击,早早晚晚得出事,还是得抓紧想办法找队长他们且”呐。正要找机会跳出去,今天就遇到了这个战士,正好做个伴,俩人遇事总比一个主意多力量大。所以天一黑下来,他就急不可待地摸回了家,拿了一条他爸的旧衣裳给这个战士换上——这到处都是敌人,穿着军装太危险了——两个人结了伴就向北摸了过去。 敌人在路口主要干线上都放了人,他两个没敢走大道,而是专走庄稼地里的小道,有情况就钻庄稼地。想的到挺好的,在当前形势下,也只能这么办。可是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可能是三小子进庄进得早,进进出出地匆忙了,没有注意身后有尾巴,被发现给报告到了炮楼上。他俩还没走多远,就被埋伏在前面高粱地里等着的警备队给用枪指上了,送到了钱家台。 到了钱家台据点,三小子他俩才发现,这里整满满一大屋子所谓的嫌犯。警备队对他俩进行了审讯,但是他俩死了活了也不承认是八路是地方干部。被关了几天,这天警备队们不知想了什么招法,说是要对这满满的一屋子人进行甄别,有用的就押到城里去,进一步审讯,榨出口供;没用的身强力壮的就送到唐山下煤窑给他们挖煤;那些老弱病残的就交给鬼子训练新兵拼刺刀,扎死喂狼狗。也没看到啥叫甄别,就是让大伙排成了队在院子里一站,一会三小子就被叫了出来,虽说没有叫出他的名字,但他区小队班长的身份却说的一点不差——就是三小子与铁柱见了面,这里玄机他也没闹得懂——三小子一看人家把自己的老底都说出来了,好汉做事好汉当,也就承了认,但是除了这些,别的就什么也不认了,“反正就这么回事,是杀是剐你们看着办!”警备队一看遇到了死硬分子,也没个办法,但还想从他的口中捞出有价值的情况,就把他写进了送玉田的人员名单。又一推理他是个区小队班长跟他在一起的也不会是棵草,八路是确定无疑的,说不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大收获呐,所以今天也就把那个战士绑来,和他一起往城里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三节(七) 钱家台陶大乡长家道在镇上虽说不像永盛合那样数一数二,但也殷实,一宅两院,临街三间门脸,前铺后坊,家里开着面铺子c豆腐坊。 这天鸡叫过了三遍,老陶一家就早早地起来,到了豆腐房中来磨豆腐。老太太烧火煮豆浆,儿媳妇轰毛驴磨磨,儿子和小伙计过包,老陶点豆腐。 屋里面本来调得挺亮的罩子灯,被煮着豆浆的锅中蒸腾起的水气一包围,就只剩下了昏黄的一豆灯光在蔼蔼的热气中晃动了。屋中光线昏黄热气腾腾,人虽说彼此离得很近,但那熟悉的脸却显得都有了些模糊。正在弓着腰倒卤水的老陶,听到门“吱呀”一声,一抬头就看到进来了一个人,以为是出去取卤水的小伙计,还没等开口要卤水,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喊自己,“陶大乡长,出来一下,有个朋友想见见你。”老陶很是惊讶,前后大门都关得紧紧地,这黑更半夜地,怎么进来了生人?但见多识广的他心里很是明白,这年月凡是这神神秘秘的人物都有根有袢有来路的,不是这面的就是那面的,但不管是哪面的都得罪不起,叫你你都不能慢待!好在自己没做过啥亏心事,所以心也就还算平静,也没有与屋里其他人打招呼,就出来了。 一出来,就看到院中还站着一个中等身材,月光下朦朦胧胧有着一张方脸膛的年轻人,敞着怀腰里好像带着家伙。还没等他仔细地端详仔细地想,就听身旁把他叫出屋显得文质彬彬的那个庄稼小伙,好像是多年的故交似的开了口,”老陶——,甭害怕。这位是铁队长,今儿个来求你老办点事儿。“直觉中老陶就意识到这两个年轻人十之是吃“八”字饭的,听这么一说就更确定了。”铁队长?面前这个土里土气,但却有着一身英气的庄稼小伙,就是让坂本做噩梦的区小队铁英?”“铁英?昨个儿坂本给各大乡长训话不还有鼻子有眼儿地说,已被英勇善战的皇军给‘死啦死啦’了么?昝儿这又出来一个,还站在了自家的院中咧?嗨——,不苶不傻地,有几信日本子的话的?他们说的没几句是真的。””自个儿过去与那面也没啥来往啊,对于铁英也是光闻其名没有打过啥交道,这突然找上门来莫不是自己办了啥汉奸事?”一连串的疑惑到闹得他很是紧张,张着个嘴“这,这个这个”地好一阵子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但当他看到眼前这两个既没打也没骂,既没拔枪也没抽刀,而是充满善意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客客气气地说着“求”说着“你老”,也就不那么害怕了,心也就踏实回过了神来,于是赶紧着点头哈腰满脸赔着笑容,一口一个“请”字往西院上房里让。 也就是刚吃过早饭,陶大乡长就挑起了担子,早早地来到炮楼里,给伙房来送豆腐。送完了豆腐,一拐弯就进了夏翻译官的屋子。由于他与翻译官交情莫逆,人人都知道他两个是经常你请我c我请你的老兄老弟,也就没人在意。 正屋里摆起了满满的一桌酒席。中午时分,早早地就恭候在了大门外的陶大乡长笑吟吟地迎进了夏翻译官。老陶的老太太赶紧着给打起了门帘。夏翻译官大咧咧“哈哈”笑着,回过头来“老陶,总让你破费,真是过意不去”地说着客套话,抬起脚就往屋子里迈。一个脚门里一个脚门外,一扭脸就看见了坐在上垂首的铁柱c赵文成。从这两个年轻人的穿着打扮举止做派上,夏翻译官马上就意识到“是八路!”所以就进也不是出也不是,一个脚门里一个脚门外,张着嘴瞪着眼像凝固了似的,整个人就僵在了那儿。 这个场面还得赵文成,很是大气,马上就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像老熟人似的冲着夏翻译官一拱手,“夏翻译官,久仰久仰!都是朋友,还愣在那儿干啥,就请入席吧!有话,咱们边喝边谈。”几句得体还略显文墨的话,脸上那带着善意的笑容,彻底打破了僵局,夏翻译官也就客气着入了席,坐在了铁柱的旁边。 老陶给大伙做了介绍,铁柱开门见山给夏翻译官吃了颗定心丸,又经老陶“嘻嘻哈哈”地从中打着圆场,于是彼此也就去掉了戒心,像故友那样边吃边喝聊了起来。当然了,主要还是铁柱他俩给夏翻译官讲当前的形势,讲伪职人员的前途,道理不多,可是却句句在理实实在在,很是触动了夏翻译官的内心。 “铁队长c赵队副,不瞒你们二位,对于东洋人能征服中国,坐稳喽咱们的金銮殿,我就没信过。你像现在大扫荡这码子事,表面上看日本人占了上风,实着明眼人谁也都看出来咧,八路没像日本人宣传的那样被彻底消灭。炮楼里抓了那么多人,可真八路没几个,都是些被冤枉顶缸的老百姓。”他喝了口酒夹了口菜就又说道,“兄弟我,在关外也就是个买卖人,日本子逼着才给他们干了事。干是干了有几年咧,事也没少了干,可我坏了良心卖祖宗的事却没干过一件。对于日本人我是可糊弄就糊弄,可蒙就蒙,可唬就唬。这一点天地良心,我可不敢说谎!” “老夏,你的为人咱们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你还是一个认祖宗的中国人。要不,今儿个咱们也就不会坐这儿喝酒咧。就拿赵家店那档子事说吧,如果没你在日本人面前周旋,庄里不知会死多少人嗫。你的功劳我们是给记着的。” 铁柱这一番出于至诚的话,话不多,但却很有分量,彻底打开了夏翻译官心中那把锁,他当即表示要为咱们效力办事情。于是铁柱就全盘托出了这次冒着风险找他的目的:想办法,把关押在鬼子那里的赵家店的武装班长和我们的一个村干部给救出来。 夏翻译官说话算数,真心向我,也真有办法,没过十几天被关在日本鬼子炮楼地窨子里的武装班长和村干部就被放了出来。并且还通过武装班长传回了话,大扫荡中咱们这边儿出了叛徒,只不过人在特务队手中,详细的情况一时半会还说不太明白,等有了准信再传给咱们。三小子被甄别出来的疑问也就解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四节(一) 第四节:打大车救仨姐妹除叛徒迎新局面 被打散了的区小队又开始聚拢来,回到了大洼地,在这里重新扎下了根儿。 赵区长c小陈c兰芝他们又和区小队在大苇泊中汇合了。几个负责同志开了会,传达了上级坚持斗争打破敌人大扫荡的指示,研究了今后区里的工作。同志们信心十足,开始恢复队伍,准备着投入到打开新局面的斗争中去。 银光璨灿的一轮明月斜挂在湛蓝清彻的夜空中,呵护着大地,柔情地瞭望着人间。朗朗无垠的天际里,只有几颗星星露出了脸,甜蜜地偷看着,偷看着大苇泊中兰芝c铁柱他们两个。 两颗萌生了爱意已久的心,在游击环境中的大苇泊里碰撞了。 两个人肩并着肩,手搭着手,坐在芦苇稀疏的高岗上。兰芝把头轻轻地枕在铁柱的腿上,把身子紧紧地靠在铁柱宽宽的胸脯前,低低地哼唱着抗日的小调。铁柱用他那摸惯了枪的手温情地抚弄着兰芝的一头秀发,爱抚,含蓄,笨拙,笨拙得甚至有些个不知所措。没有听到谁说一句话,两个人静静地,静静地用心交流着,交流着人类那最圣洁美好的感情。 此时天地似乎凝固了,凝固得只剩下了他俩怦怦的心跳。这心跳颤动着耳鼓,扣动着灵魂,在两人心灵海洋中荡漾起了清纯的波纹,冲击着情感世界的原野。此时这原野上,绿绿的草,潺潺的河,翩翩的鹤,跳跃的鹿,在婀娜曼舞,在清丽歌唱。它们在晨曦中一起裹着朦胧似纱的薄雾,尽情恬美地迎接着爱的朝晖。两颗年轻的心默默地交流着,爱的火焰柔曼地跳动着,点燃了饱受了煎熬磨难的生命,释放出了青春固有的光华。两双充满了火热与柔情的眼睛遥望着静静的星空,明亮的眸子中闪现着过去幻想着未来。 大地一片静谧,仿佛都已经入了睡,只有那么几对纺织娘在满是露珠的草叶下,不时地鸣叫着,奏着音乐,祝福着这对甜蜜的人儿。静谧的芦苇塘中,那乐音显得是如此地清亮脆丽,悠扬绵长。它的每个音符都像一支纤皙柔巧的手指划过了两人心的琴弦,拨动出了合鸣的乐章。但这鸣叫几声之后,马上就又会停下来,仿佛是这些个纺织娘们怕哪个音符走高错乱,打扰到了他们两个。 世界仿佛停顿了下来,许久许久。直到遥远的星空一颗流星划起了美丽的弧线,坠落在了远远的天边,这种停顿才被打破。 说起这“下洼子”,有人在这里生活也就是几百年间的事。 几百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大沼泽,泥沼遍布,河道纵横,芦苇丛生。偶尔有那么几片稍高的地方也是长满了野草荆棘,是水禽野鸟c獾狐蛇狸的天下。这里除了偶尔有那么几个渔夫猎户出没,就极少有了人烟。 洪武皇帝坐了天下,这片大沼泽常年的沥水也落了许多,虽说仍然是盐碱滩泥淖地,但毕竟露出了成片成片的土地。这时正赶上朝廷“实边”,也就开始从山东c陕西c江南等地往这里大规模地移民。移来的这些人们就在大洼地里安家置业,生儿育女,扎下了根儿,这里才有了人烟。经过几代人开渠疏水,排涝开荒,虽说十年九大旱c十年九发水,但遇上了风调雨顺,这里打的粮食还是能让人们将就着混上一口饱饭的。所以人们对老天爷很是感念,就会很是知足地称赞这片黑土地是“鱼米之乡”的。 鱼米之乡?对,鱼米之乡!米,就是指麦子c高粱c杂豆和黄金一样金贵的可怜巴巴的那点粳子,至于玉米之类这些怕涝的庄稼是没有的。鱼,当然就指“鱼鳖虾蟹”了。这里有一句土话,叫做“有水就有鱼”。你说怪也不怪?开春还是片干地儿,到了夏天只要是积了水,哪怕是一个不起眼的水洼,里面也会有鱼。人们常说这是老天爷可怜这方百姓,为了让人们吃上一口肥鲜,才恩赐给了这遍地的鱼虾。说起这“鱼鳖虾蟹”嘛,品种也真够丰富的。你就说鱼吧!大的,黑鱼c草包c鲤鱼c鲶鱼c青头c胖头;小的,王嘎c鲫瓜c刀鲢c鳝鱼c泥狗;杂的,蚝根儿c麦穗儿c黄瓜鱼c兔子头c石榴蝌子c排叉儿c虾米;贵的,黄钻c鲫猴,再加上水禽水鸟c鳖蟹蛙虫,这水里出产的能够朵颐果腹的,说也说不全,叫也叫不清。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是动物界最强的适者,无论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会就地取材就地取用,变着法子地生存下去。就拿打鱼这件事来说吧!大洼地里有的是芦苇c柳条c野麻,人们很是智慧,把它们搓了绳捻了线,打箔编篓织网做叉,带尖的扎,带兜的“搬c抬c扒c旋”,带圈的罩扣,使着船放鹰,架着船撒网c起串钩。就是到了冬天结了冰人们也不闲着,打冰窟窿赶暴子下钩钓鱼,成片地揭冰捯鱼(注1)。 最值得一提的还是大水漫地的季节里的闸大箔。那可是个大工程,宏大复杂近乎完美。如果没有一个能干的箔头领着,那是想都不敢想的;需要大大小小那么多的箔,堆积起来整个就是座小山,如果没有整个村庄的参与那是万万做不到的。到了闸大箔的季节里,全庄的壮劳力都会出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前面小船开道,船上装了满满的一舱箔,小山似的,船左右摇晃着。船上的人们叫着号子把箔向水中扔去,“哗哗哗”地撒着箔;后面是一字排开的人群,站在水中,戳着闸板踩着坑泥闸着箔,只听到“啪啪”地拍箔声c急促的呼吸声c“哼哼”地使劲声,人们忘记了叫忘记了喊,整个场面紧张而不慌乱,繁忙得让人都有些透不过气来了。不会有个把时辰,在箔头的挥手指点下,一座像城一样的阵就会拔水而起,气势宏大不说,就那花样就够你瞧的。什么一字长蛇,什么二龙出水,什么四门兜底,什么八卦,什么梅花,大的套小的,小的套大的,一大片一大片,就像是水中崛起了一座城池,气势磅礴,还很漂亮。 此时,最激动人心的还是出鱼倒楦的场面。城外是船,城内是人,两三个一拨儿,有倒的,有拿着篓子接的,有运的,船儿穿梭人儿欢笑。当哪一拨儿楦中有小半下子鱼虾“哔了巴啦”欢蹦乱跳震得楦直颤的时候,当折出大家伙,折出少见的黄钻之类的时候,那里就会爆发出阵阵的惊呼声,逗引得其他的人们举头向那儿张望,“昝儿着咧,昝儿着咧”地探问着。随后这种情绪就会像水中那荡漾的波纹一样传递开来,引起更大范围的激动。人们的热情便更高了,手脚更麻利了,倒起楦来更起劲了,那劲头似乎在传递着,“瞧!马上我们这也会给大伙带来更大惊喜的”这样的信息。 至于那用灯火烧弯做针线活用的钢针去钓,搭个滩用水斗子打干水去淘,是上不了台面的。这些个只是孩子活儿,大人是不屑去干的。 注1:这里的“扎c搬c抬c扒c旋c罩c扣c放鹰c撒网c撒晃钩c赶暴子c捯鱼”,还有下文提到的“钓c淘”等,都是治鱼的方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四节(二) 这不,今儿个日头刚挑起一竿子高,石柱几个半大小子就已经在大河滩里搭开了埝,圈起了箔,扯起斗子,淘开鱼了。眼看着就要见底儿了,大一点的鱼都已露出了脊(j)背儿,在泥水中首尾摆动划着弧线游动着。它们有的似乎还不知道大难就要临了头,依然那么悠闲那么逍遥。而有的似乎已有了不祥的预感,受了惊吓,“噼里啪啦”像箭一样地乱冲乱闯乱窜着,在水中划出了一道道惊恐慌乱的水线,激起了一朵朵惊恐慌乱的水花儿。水被搅动得开始像粥一样浑浊了起来,看着那泛起的一圈圈的波纹,可以想象出浅浅的水下隐藏着鱼虾们的千军万马,在大难面前慌乱地窜动翻搅着。大伙看到这情景,想象着即将到来的大丰收,很是兴奋。就在人们等待着马上就要享受丰收的喜悦时,一个眼尖的半大小伙一抬头就看到了大埝上从南面来了一挂大骡子车,上面黄乎乎地坐满了人,大枪c钢盔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寒光,让人心裂胆寒。“鬼子!”大伙手中的家伙几乎同时都撒了手,不敢出个大气,猫着腰踩着水,急急匆匆躲进了苇塘里,惊恐地看着坐满了鬼子c警备队的大车从头顶上向钱家台走去。 从苇塘中出来的石柱知道,吃了晌伙饭这几鬼子汉奸就会原路返回的。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拿么了一会,算计着时间还够用,鱼也不顾得抓了,赶紧着给大伙分派了任务,到附近几个庄去找抗日的人儿送信儿,让各庄动用“沿村转”的情报网,找区小队收拾这几作死鬼。 这伙敌人总共有俩鬼子c仨警备队,是窝洛沽据点的,到钱家台炮楼去办事。酒足饭饱之后,就开始原路返回。不过,来的时候是空车,这回去就不同了。车上装了好几袋子粳米白面,还有不少的酒肉,这是钱家台的小太君给窝洛沽的大太君送去的孝敬。更可气的是,回去时车上还多了三个人——三个年轻的妇女。她们是被抓来要送到窝洛沽据点慰劳大太君们的慰问品,被捆绑在大车上,一路哭哭泣泣。这连人带东西的,大车上就没有了空地方儿,除去一个赶大车的,剩下那俩警备队就只好背着枪跟在大车后了。这样一弄,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也就给区小队在少有人烟的大苇泊中心地,带排兵布阵,打他们的埋伏提供了时间。 此时,走在回程的大车上两个喝得醉醺醺的鬼子,正在“哩了哇啦”唱着鬼哭狼嚎的东洋歌,对车上绑着的仨妇女动手动脚,摸摸这个抓抓那个,眉飞色舞淫笑着说着鬼话。吓得三个妇女哭又不敢哭喊又不敢喊,只好一个劲儿地往车角上躲,要是没被拴在大车上,人早就掉下去了。那三个也都喝高了的警备队,受了他们主子的影响,认为着土八路早就被消灭了,即便有那么几个漏了网的也都藏了起来不敢出来了,再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了,于是也都放松了警惕。赶车的耷拉个脑袋合着眼来了个信马由缰,跟在大车后的脑袋耷拉眼合着机械地迈动着脚步来了个闲庭信步。不知不觉中,他们就走进了大苇泊的深处。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十几里地也不见个村庄,大埝的两边长满了密密实实的芦苇。大扫荡后,鬼子驱赶着老百姓砍光了大路两边的庄稼芦苇。但这里由于离据点太远,鞭长莫及,监督的汉奸特务也都懒得到场,即便来了也都是马不停蹄匆匆一转,对于砍芦苇的事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干活的老百姓也就得糊弄就糊弄,所以道路两旁的芦苇砍得也就马马虎虎,鬼剃头一样,一孤得儿一块儿的,正好给区小队打埋伏提供了便利。 由于赶车的光顾昏天黑地了,俩鬼子光顾享受“花姑娘”了,谁也没发现异常。走着走着,大骡子就踩上了伪装起来的陷阱,“枯嗵”一下前腿就掉在了深沟里,当时就折了再也站不起来。随着这一声响,车辕子“夸喳”一头就扎了下去,“咣当”一下大车就侧歪在了那里,好悬没有扣过去。赶车的警备队毫无思想准备和牲口一起同时都栽到了沟里面,脖子都歪了,脑袋好悬没有栽到腔子里去。正在做着春梦的两个东洋野兽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双双一起从车上栽了下来,闹了个满脸都是泥土,鼻子嘴直往外淌血,嘴唇肿了多高,连喊叫都差了声,叫嚷都变了味。就得承认鬼子平时训练有素战斗力强,被摔了个蒙登转向,两个家伙也没忘了抄枪反抗,没有几秒钟,还没等呐喊着的区小队冲出大苇泊,还没等看到对方的人影,就清醒了过来,开了枪。 再说铁柱赵文成,他俩一接到情报,听说还有鬼子兵,心里也犯开了嘀咕。他们知道这小鬼子可不好对付,枪打得准,不怕死,尤其是善于拼刺刀,不像那些汉奸兵都是些个怂包软蛋,一听见枪响就知道抱着脑袋撅着屁股趴着不动。凭咱们这几条枪c这几粒子弹就与鬼子面对面交锋,打到啥地步,心里也没个底。所以边向这里赶边好商量了一阵子,从地点的选择到怎么打,打得了怎么进,打不了怎么撤,周周秘密好过了一下脑子。本来计划的也好,准备着把道给挖开,做上陷阱,只要大车掉到沟里或者他们发现了停下来,不等他们反过闷儿来开枪,咱们这边就大枪c短枪c洋枪c火枪c手榴弹一阵猛砸猛打,不把他们打死也把他们打蒙打乱,然后就冲锋,到了近前几个人对付他一个,可用枪不用刀,可远打不接近,可用智不用力,尤其是那俩日本子一定要用枪子和扎枪伺候,万不和他拼刺刀。计划得严丝合缝可丁可卯,可以说就是个滴水不漏。 可是等到侦查的队员回来一报告,说车上还有仨被抓的姐妹,大伙就发了傻乱了方寸:车上昝儿还多了几被抓的姐妹?这可都是咱们的亲姐妹,用乱枪乱炮猛打猛炸这招不灵咧,昝儿办?还没等商量出来个好招法,大车就到了陷阱前,愣子又犯了混劲,抄起枪就要冲上去拼命,救出这几个姐妹再说。关键的时候永远就得看铁柱的,他冲着要往上愣冲蛮干的愣子一瞪眼,“想干啥!听我指挥!”一句就稳定了大伙的军心。 大伙于是就在铁柱的指挥下,在大苇泊中悄悄地向前移动,尽量靠近,不出响动,不打枪,不呐喊,不让对面闹清里面的真假虚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四节(三) 当大车一攮进沟里把俩鬼子从车上甩了下来,大伙认为来了机会,呐喊着就冲开了锋。可还没等冲出大苇泊,鬼子的枪就响了手榴弹就飞了过来。铁柱很是清醒,赶紧着就指挥大家趴下,也不呐喊了,也不还击,像突然间蒸发消失了似的,寂静无声了。鬼子指挥着警备队向大苇泊漫无目的地开了阵子枪c投了阵子弹之后,见里面没有了什么反应,以为着是土八路怕了撤了——也怪这个负责指挥的日本曹长喝多了高粱烧脑袋有些个发胀不好使唤了。如果他们用这几个妇女做掩护,就地待援,还真不好说最终鹿死谁手呢?要不怎么说酒真是个好东西呢,它可以使懦夫勇敢,使神智飞扬——这个曹长脑袋一热乎一发晕,就显示了一下大日本皇军的英武,“呀”地一声上上刺刀就蹦了起来,“掏刺该——”指挥着这谈不上队伍的队伍就冲开了锋。趴在大苇泊中的铁柱一看来了机会,一把就从旁边的愣子手中拽过了大枪一骨碌身就单腿跪在了地上略微瞄了一下一扣扳机,“啪勾——”子弹带着回音就出了膛。还没等那个日本曹长“该——”完,就见一朵红红艳艳的花朵在他胸前绽放了,人“噗通”借着惯性向前就扑倒在了地上,腿抽了两抽就不动了。 那个活着的小鬼子,比那个刚被打死的老鬼子清醒,赶紧聚拢了这小的可怜的队伍,围着大车枪口朝外来了个乱枪齐射固守待援。这下可难住了区小队,枪不敢打,冲没法冲,时间一长附近据点的敌人一到,这次行动也就彻底泡了汤。怎么办?铁柱看着赵文成,赵文成看着铁柱,没了主意。 这时,大苇泊深处传来的几声野鸟的叫声启发了赵文成,于是他就喊开了,“仨警备队听着——,你们都是中国人,别替东洋人垫背!你们赶紧儿地往回跑,放你们条生路!要不等会就没你们的好咧!”随着他这一喊,大车周围可就热闹了,左一句右一句,前一句后一句,这儿一句那儿一句,高一句低一句,粗一句细一句,一时间真有四面楚歌十面埋伏的气势了。三小子更绝,随着一句“小汉奸们甭琢磨着有人来救咧。这四圆周都是人,我们马上就进攻。再不跑,就像你们脑瓜顶子上的鸟窝一样咧!”就拽过了一个队员手中的鸟铳,“咚——”地冲着大车旁边大榆树上的鸟窝就来了一下。鸟窝c鸟屎c树枝c鸟毛“哗”地就落了下来,落在了警备队的身上。 这一闹,本已惶恐不安惊慌失措了的警备队,吓得汗毛都立了起来,闹了一身冷汗。三人彼此对了下眼儿,也不管趴在那里瞪着双满是狐疑的小黑眼睛看看这儿,瞅瞅那儿,时不时还会放上一枪的小鬼子了,扔掉家伙蹿起来撒丫子就往回跑,任凭那个趴在地上的鬼子怎么喊怎么叫也不回个头。那个鬼子也急红了眼,端起枪就来了个格杀勿论,“叭勾——”,跑在后面的那个警备队一捂屁股,“妈呀”一声就滚到了大埝底下。这下子前面那俩就更比受了惊的兔子还兔子了,一转眼跑得就无影无踪了。 这个顽抗的鬼子本来小算盘打得也不错,他知道大车上那三个“花姑娘”就是救命的稻草,只要坚守住,用不了多长时间援兵就会到,也就没事了。可是这三个警备队一跑,自己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他也就害了怕,知道对面马上就要进攻了,即便能打倒对方几个,但入了狼群的恶虎最终让愤怒的群狼撕碎的下场他比谁都清楚。所以也不管什么武士道了,也不管战场脱逃将会受什么惩罚了,先顾眼前保命再说吧,毫没犹豫,大枪向怀里一抱头一缩腿一夹,“骨碌碌”就滚下了大埝,爬起来猫着腰撒腿就跑,等到区小队冲到车旁,跑得就只剩下了个背影了。区小队“嘡嘡”打了两枪,像长虫过道似的划着合链跑的这个小鬼子身子只是侧歪了一下,但没被打中,一转眼也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大苇泊中了。 等到附近据点的敌人又是车又是马c又是奔又是跑地到来的时候,就只剩下“呼呼”燃烧着的大车和大车旁的死鬼子了。 鬼子报复性的大扫荡又开始了,也着实疯狂了一阵,但也就是烧了几家房子抓了不少百姓,撒撒气解解恨罢了。区小队的踪影连见都没见到。 时令过得真快,它没有因为鬼子的肆虐而停下脚步,民国三十年的大秋就又到来了。 这个大秋过得可真是让人心惊肉跳。虽说入秋之后,鬼子的扫荡见少了,收秋的人们心里但也还是像揣了个兔子突突乱跳,恐怕干着干活鬼子就会不知从哪儿冒上来,给大伙来一回“治安强化”,训上一通儿话,临了抢上你的粮食,再烧上他几间房子,抓走他几个人,说你个通匪通八路。人们手中紧赶慢赶掐着高粱穗子,心却总是悬着揪着。劳作的辛苦c半粮半菜的饥饿和揪心撕肺的惊恐一起折磨着人们,秋收的田野中失去了往年秋日里的欢笑吵闹,更甭说听到那些影膏药c戏匣子们“咿咿呀呀”地哼唱了。揪揪着心收秋的人们,面对着地里火红的高粱穗就像手中捧着块火炭,捧也不是撂也不是,被烫得呲牙咧嘴,但是又不能弃之不顾,所以只好硬挺着,倒着手吹着气,甩着胳膊晃着脑袋,忍着耐着。大伙都不约而同地禁了声,塌下了腰,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紧捯扯着手脚,巴不得眨眼间就把这些高粱穗子抢到家中,心里默念着老天爷保佑别让小鬼子来祸害,早早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难道今年个这个非同一般的大秋就这些了?那倒不是,最值得一提的是今年个秋收的田野中倒是多了个风景:庄稼地旁边的大柳树c大槐树上,走近了你仔细看,倒是总会看到有那么几半大小子,藏躲在高高的树梢上,瞪着机警的眼睛,观风瞭哨。他们只要发现远处的大道一有个风吹草动,就会马上发下信号,通知地里的人们赶紧着逃走去躲敌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四节(四) 人们在惊恐中正本儿忙了几天。最后还好,总算安安稳稳地把秋粮晾在了场上,心里才算踏实了许多。但随后南北二庄接连着的几码子事,就又让人们的心提溜了起来,家家户户都陷入了惶恐与惊怖中。钱家台的特务队接连着几天都在人们酣酣沉睡的夜里,摸进村子,围了几户人家,封了门,抓了人,说这些人家都是土八路在庄里面的窝子(一,“秘密落脚点”的意思)。人被押到了据点,受尽了折磨,是死是活,谁也闹不明白,谁也不敢打听。 在这些被抓的人们中最悲惨的是母女俩。这一家是我们的一个堡垒户,只有母女二人,是联合县游击到这里的干部们一个安全温暖的“家”。 这个堡垒户已经死去的男人也是我们的秘密党员。正当血气方刚的他参加了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的抗日大暴动,在向平西转移的路上,牺牲在了蓟县的战场上,兵荒马乱的,连尸首都没有找回来。 当噩耗传来,刚刚结婚一年已经怀有身孕的新媳妇既没有哭天抢地,也没有寻死觅活,只是默默地流了阵儿眼泪,随后就擦干了泪水,在人前强打起了笑容,对过来劝慰她的婶子大妈c嫂子弟妹们说,“他,是为抗日死的,死在了大义上,是国家的忠烈。我是他的人,不能给他丢脸!要好好地活下去,把他留下的苗儿生出来,拉扯大,不能让抗日的绝了后!”她谢绝了长辈们要给男人操办后事的好意,摘掉了头上的簪环,穿起了自家男人的衣服,像男子汉那样挺直了腰杆迈出了大门,找到了庄里面能写会画的先生,在青砖上刻上了自家男人的姓名,操持着把它和丈夫的衣服一起埋了,起了一个坟包,算做了丈夫的坟茔。 没过多久,怀揣的孩子就降生了,是个女孩,那眉眼很像她那为抗日死去的父亲。庄里的人都说“这是老天爷睁了眼,不让好人绝了后。”大家看着这一对孤儿寡母,都落了泪,叹息着,“这一家子,真业障咧!娘俩可昝儿活啊?”大家你一个鸡蛋他一碗面,婶子帮一把大妈拉一下,总算吧月子给伺候下了。寡妇扯业的她没有被命运压倒,孩子一满月,就找到了常到家中与自己男人联系的一个我们的人,要求接过她男人没担到头的担子,继续朝前走下去,为抗日做点事儿。这时,轰轰烈烈的抗日在下洼子也就兴起了,她的家也就成了我们在大洼地里许许多多的堡垒户中最坚强的一个。 特务们抓人的那一天夜里,一围家,警觉的她就知道是昝儿回事了。她一没惊二没慌,点起了灯,穿起了衣服,照着镜子理了理头发,给正在熟睡的孩子掖了掖被子,亲了亲孩子的小脸,回过头来对破门而入的特务们平静地说道,“咋呼啥?别吓着孩子,我跟你们走!”特务们被她的一身正气震慑了,这些豺狼愣没敢发威,而是乖乖地跟在她的屁股后面走出了大门。到了特务队,特务队长一见她的姿色,就迈不开了腿,起了歪心,涎着个脸皮向她提出:只要随了他,私通八路的事就了了。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不说,还可以把孩子接来,吃香喝辣穿绸裹缎,娘儿俩在一起享尽人间清福。她冷笑着看了看特务队长那馋得都已经走形儿的脸,“呸”地一口就吐在了他那张驴脸上,随手就给他来了个嘴巴。这小子挨了一巴掌,不仅没恼怒,反而“哈哈”大笑开了,用手摸了摸被掣出五个手指印c火烧火燎的脸,拨(bu)愣拨愣脑袋发了话,“呵——,真没看出来,土八路的小娘们儿还挺辣,本班长就惜罕这样的,这才有滋味儿!”他那张满是淫邪的脸上眉梢向上挑挑着,回过头向站在身后的小特务们努了努嘴,“还愣着干啥?难倒了不cd不想尝尝鲜儿是昝儿的?”这些豺狼们就一哄而上捆手的捆手,绑脚的绑脚,把她绑了起来。就这样她被这个禽兽糟蹋了。 刚烈的她,任凭这个禽兽在她身上施着暴,瞪着双喷火的眼睛,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最后心一横就咬断了舌头自尽了。 人都让他逼死了,这个特务队长还不依不饶,说是坏了他的好兴致,死了也要严加惩处,不让收尸,要把她扔到滥葬岗子上去喂野狗。最后人们通过陶大乡长托出了夏翻译官,好废了一番口舌,好破了几张钱钞,才答应让庄里面把尸首抬走。 昨天还是一个好端端的家,一觉醒来就家破人亡了,撇下了个还在呀呀学语的孩子。每当人们提到这一家人的遭遇,都会低下头去,摇着头唉声叹气,流会儿子眼泪。 这样一来,凡是与我们有联系的人家,都坐不住了,走的走逃的逃。一时间恐怖的阴云笼罩了大洼地,人心惶惶,不知道下一个灾星又会落到谁家。 这一连串的的事情,马上引起了区里赵区长和区小队铁柱他们的警觉,联系着前些日子夏翻译官提供的我们这边出了叛徒的情报看,的确是有人向鬼子漏了风,但究竟是昝儿回事,又一点也说不清。区里赶紧派下了交通员,找到了陶大乡长去催问夏翻译官查没查到准信。 过了几天,准信传回来了,联合县里面群众工作部的一个干事投了敌,这一系列的惨剧就是他一手制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四节(五) 在联合县群众工作部中,有一个干事,姓田,二十几岁的年纪,长得白静静的一张说不上难看的脸,一双游移善顾的眼,高小毕业,能写会算能说会道,在县里面是个少有的秀才,尤其是在那些大字不识的土包子出身的干部面前,更是鹤立鸡群。但他为人却不高不傲不酸不大,相反却很是和善,不笑不开口,遇事善解人意,见人嘘寒问暖,很是讨人喜欢,尤其是那几个女干部见了他,话儿就会见多,笑就会灿烂。 他家里日子够过,地方上一时兴办小学堂,父母看到他人心里还有几分锦绣就商量着让他入了学。教他的老师是我们的地下党员。几年下来,聪明的他不仅学会了写写画画c打出了一手好算子,还深受老师的影响,读了好多进步书刊,听了好多救国道理,逐渐成长为了一个进步的知识青年。玉田一带闹了抗日之后,他就和老师一起参加了我们的抗日工作,发挥其帐头子快c算盘子硬的特长,到了县里群众工作部负责抗日粮饷的征集工作。 起初,抗日的风起云涌,翻江倒海间,日本鬼子大有一冲即溃之势,眼看着我们就要坐了冀东的天下。他深受感染,工作起来热情高涨,征起抗日的粮饷来内心中总是揣着一团火,炽烈异常,脚不沾地忙忙忙碌碌,一天下来也不知道个苦不知道个累,晚上总是和美好的幻想一起进入甜美的梦乡。 但是随着鬼子不断地向冀东一带调兵遣将,形势越来越严峻起来。抗日的潮水逐渐被压了下去,由涛涛奔涌逐渐转为了旋涡暗流。我们开始了居无定所c昼伏夜出的游击生活。吃,没得吃;住,没得住。一有敌情哪怕是黑更半夜,也得赶紧着爬起来小背包一打,庄稼地一钻,到野地里去躲。联合县政府成了名副其实的“背包政府”c“游击政府”了。敌情紧张的日子里,有时大家几天也没个正本儿吃喝,不能睡个正经好觉,总有人牺牲总有人流血。 这种东奔西走的日子一下子就是几年,最可怕的是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到个光明,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别人倒没什么,依旧是那样的乐观c那样的充满了希望与期待,懦弱的逐渐坚强,浮躁的逐渐持重。可是他就不同了,原来的热情不知跑到哪个爪哇国去了,豪情壮志不知钻了哪家老鼠洞,沸腾的热血凉了,豪迈的言语哑了,整天着忧心忡忡提心吊胆,整个人成了一只受惊的老鼠,惶惶不可终日。甚至在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有时还会产生幻觉,一会好像是被鬼子抓住捆了起来,任凭怎样哀求怎样告饶,鬼子依然用枪托子墩他大皮鞋踹他;一会又好像是中了弹,浑身都是弹孔,“汩汩”地向外冒血,倒在了血泊中痛苦地挣扎,任凭怎么喊怎么叫,旁边的人们也没人理他管他。就这样,整天介精神恍惚,神不守舍。吃,吃不香;睡,睡不下。 一起的同志们有时看到他这个样子,以为病了,就关心地嘘寒问暖。聪明的他这时也就会顺坡下驴,吱吱唔唔,装起病来,用什么“只是有点儿不太舒服,过两天就没事咧”之类的来应付。 当形势稍许稳定些之后,同志们可以坐下来在一起谈谈心的时候,当老同志们关心地问他“小田,鬼子这么凶残,你害怕不?昝儿看着你有点屁滚尿流的?”很聪明的他,就会马上回过神来,演起戏来,像别人那样拍着胸脯,甚至比他们拍得还响,气势还旺,回答到,“你们才屁滚尿流嗫!咱小田可是铁打的硬汉子。怕?敌人才怕呢!一枪下去,鬼子也是个血窟窿,也会见阎王!”这时就会引起大家一阵子开心的欢笑,他也就会不自觉地跟着笑上几声暂时忘记了烦恼。 这样几次之后,他对前途又似乎有了信心,心里就会责备开自己,“真是没出息,禁不了一点持重!你看,那几个比自个儿大不到哪儿去甚至还小的女同志,总跟个乐鸽子似的,也没有像自个儿这样整天心里敲着小鼓,怕得要死的。自个儿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鬼迷了心窍?” 冷静下来,聪明的他也为这一阵子人前显现出的失态感到后怕:“这要是让同志们知道了自个儿这么不坚定,这么懦弱,对胜利这么没信心,同志们会昝儿看?对前途会多不好?”所以人前他就开始伪装起了自己,用近乎疯狂的工作来麻痹自己掩盖自己,努力忘记那些心焦那些烦恼,强制着不去想不去忆。只有到了晚上熄了灯都入了睡之后,他用被子捂起头,整个人钻进被窝里形成一个严严实实与残酷外界隔绝的小天地的时候,才会又回到了让人痛苦让人害怕的现实中来。他一会儿劝说着自己,“这样的日子过不了多久,马上,说不定就是明儿个,鬼子就会撤咧,形势就会好咧,好得又回到了从前”;一会儿又会否定开自己,“撤?真是痴心妄想,净做凿子梦(土语,“白日做梦”的意思)。白天没看到鬼子的马队?那大洋马跑起来一溜儿风,骑在马上的人那是多威武,那寒光闪闪的马刀是多可怕?到现在后脊(j)骨还发凉嗫。我们能够打得过人家?那马刀劈人身上,‘咔’地一下,人就两半咧。”越想心越窄,越想越没出路,禁不住他竟抱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他后悔自己走错了路,跑到了八路这条黑道上来了。对于跑到那边去,他也不是没想过,“自己个儿大小也是个干部,为八路征了那么多的粮筹了那么多款,人家会轻易地饶过自个儿?小田啊,小田啊,你聪明一世,千万可别糊涂一时啊!自个儿送上门去,把命搭且,闹个鸡飞蛋打啊!”这一想法马上就又断了他去那边的道儿,对于跑到那边去,也就做了罢,不再敢往下去想。 苦海中挣扎的灵魂,救赎还得靠自己。 日子久了他开始麻木了,不光不再去想,倒还好像是立地成了佛,猛然间顿悟了,“一辈子不就那么回子事儿?玩乐也是它,悲凄也是它。最终不都是三尺黄土?”于是他不再愁眉苦脸,整天挤在一起的五官舒展开了,脸也见了血色,人也有了精神。每当有了单独活动的任务,他不再像前阵子那样躲躲闪闪可不去就不去了,而是主动请战。这倒给了大家一个惊讶,”还得是年轻人,进步就是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四节(六) 一单独活动,他就好像是出了笼的鸟儿重获了自由,没有那么多眼盯着自己了,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番,尽着性情为自己活上一回了。那几个穷得光吃高粱饼子c咸菜c大葱酱的堡垒户可不住就不住了,那身与庄稼耙子没什么两样的破衣烂衫可不穿就不穿了,背着其他干部头油香粉也开始用了,本来不会抽烟的他三炮台也时常夹在手中了,集镇饭铺子里面也少不了打扮得浑然就是哪个买卖家的少东的他了。虽说这些还只是偷偷摸摸,用他自己话说也就是些个小打小闹,还不敢弄出啥大的响动,但也都得要钱呐,就凭地方干部们每人每月那几毛烟叶子钱(注2)连一盒三炮台都不能解决,那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钱?你可别忘了,他可是有名的铁算子,县里面数一数二的管账好手,做个假账从里面抠出几钱儿还不显山不露水,对他来说可是手到擒来啊。屡屡得手后,他尝到了甜头,“钱粮捏在自己的手中,这不就是滚滚财源嘛!这辈子你是吃啥啥没有,抽啥啥没有?只要把账做圆场喽,钱帐别弄出两叉头儿,县里那几个土包子就是到死他也弄不明白里面的套头,己个儿就偷偷地享用吧!原来闹抗日还有这许多好处!嘿嘿——!”他心里暗自高兴着,人暗自快乐着。 苦行僧式的生活离他而去了,悠哉乐哉的日子随之而来了。 但只是吃点喝点抽点,日子一长自然也就不那么新鲜了,失去了起初的趣味。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正是当年,这心一变人一闲,自然而然就开始幻想着那男女之事了。怎奈身边经常接触到的那几庄乡里的妇救会的女干部,不是些个穿黑挂蓝c扎(zā)着腿带子c上束纂下小脚的半大老太太c半大媳妇,就是些个土眉土眼说话就脸红c全然不解风情的庄稼丫头,全无兴趣。去集镇的窑子吧?那儿只要肯大把地掏钱:妩媚风流的,温柔可人的,文雅清隽的,要啥样的有啥样的;旗袍的闺秀,施粉的碧玉,烫头的入时女郎,随你挑任你选。喜欢成熟的,这里有风月老手,打情骂俏,会弄得你骨软心酥;喜欢娇嫩的,这里有刚入行不久的雏儿,遮月含羞,半推半就,也别有一番趣味。赶上运气,说不定还会碰上个含苞待放的黄花大闺女呐——!可,那儿又是鬼子汉奸经常光顾的地方,太危险了,真是没那个胆量。也正应了那句话了,“有命之人不用忙,没命之人跑断肠”,想啥来啥,这时他长期落脚的那个大户家面似桃花c语若娇莺的小老婆就步入了他的生活。 地方上最是封建,最讲男女之大防。“最”到什么程度呢?就拿女孩子来说吧,一到了十几岁女潮将至,就不在让她们与陌生男子,尤其是那些陌生的年轻男子见面了。有钱人家是这样,就是那些个寒门小户也不例外。即便有时不经意间碰上了,这些女孩子们也都会赶紧地低下头去遮上脸,像触犯了哪家天条似的急急地跑开,唯恐避之不及。每当这个时候,那些还算开明的母亲也会严肃起来,把闺女狠狠地训诫一番,以免再生是非。要是遇到那些个坚定分子们,那可就不得了了,就会“小浪儿,小浪婊子,没羞没臊!浪得你呆不住!你个小母狗,刚这么大点儿就想汉子咧!下次再让我碰上,非打断你的腿不可”等等等等,严厉地辱骂与训诫一番。当然这一番过后,女孩子的是多多少少是要受到触及的,肠胃是或多或少要受到清扫的,打上她一顿饿上她一天。仿佛不如此,就不足以触动她们的灵魂,她们的心灵就会沾染上尘埃,明日里就会做出辱没门楣c羞辱祖宗的事情来。大户们更是讲究,干脆就来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二门就像一条界河,外不入内不出,当龄的女孩儿c小媳妇们就像被圈禁起来一样,只生活在闺阁这片小天地之中了,外面世界与她们就如地狱与人间,是阴阳两隔的。 闹了鬼子之后,人们整天介东奔西跑东躲西藏的,也就不能再有那么多臭讲究了,所以事关男女有别c男女大防也就松动了许多,好多人家的当龄女子也就不再整天着遮遮掩掩,有时也就开始抛头露面走出家门,甚至还有许多参加了抗日。 这个大户的小老婆,比这个田干事大不了哪儿去,金鞍配骏马,正值当龄。她本来也是有钱人家的阔小姐,读过几天书识过几个字。但是命运多舛,也就在她十五六岁的时候,家里遭了横祸,家败人亡,自己沦落到了窑子里面,当了窑姐儿。这时正赶上眼看着就要半百年纪,可是那肚皮就是不争气,二十几年来同仁堂的这个丸c那个膏的少说也用了一大车的太太也没有给自己生出只男半女的这个大户,要纳个小续个烟火,就被赎了身子,做了他的小老婆。虽说没有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但搁不住肚子争气,进门不久就开门大红,给盼子眼都蓝了的这个大户添了个粉嘟嘟的大胖小子。不管是谁的吧,坐盆落地是在大户家的正屋炕上的,那当然就是这个大户的种儿了,所以一进家腰杆子就硬。你说怪也不怪?这一生不要紧,到像大河开了口子,左一个右一个,男一个女一个,堵不住口了,没几年就从她那玄门玉户里爬出来了好那么几个大胖小子c大胖丫头。这个大户一看,这莫不是整天介烧香磕头地感动了菩萨奶奶,把个送子仙女下了凡?看着炕上地下这一屋跑的爬的,这个大户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后来的这个是自家的贵人,祖宗八代都尊她敬她!”整天就挂在了嘴上,逢人必说见人必讲,就差把她供在龛上一日三柱香了。所以一进这个家她不光没显出自己是“小”来,地位到比“大”还大了,成了本宅实质上的正妻内主。虽说她正是如花似玉c波水荡春c容易惹弄是非的年龄,但这个大户并没像别的人家那样防之如豺备之如虎,相反地倒是事事都由着她的性子:你喜欢进城咱就套车,你喜欢听戏咱就备轿,喜欢洋戏匣子(土语,指“留声机”)就让人从唐山捎来,喜欢出风头家里来了贵客就让她坐陪。这个大户不知道该怎样捧她宠她了。闹了日本子之后,地方上风气松动,她也就更加春风得意了。 注2:当时我们的地方干部吃派饭,负担由各村的抗日政权承担,人员没有工资,也没有菜金之类的生活补贴,但一些有条件的地方仿照正规部队的做法每月发微少的一些零用钱,购买些生活必需品。有的地区管这种零用钱叫烟叶子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四节(七) 那还是前几年,日本人要来的时候,抗战的在这里住了一段,一个军需官住在了她的家里。这个让兵血滋养得白白胖胖不说话不笑的军需官,本来就是两只小眼儿,再加上他总是有事没事地笑眯眯地看看这儿望望那儿,这下子整个人就更好像是一个大个的白面馒头,只是该在是眼睛的地方儿划了条墨线,在白白的面皮上费了好大的劲儿硬强着给扒了两条小缝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了。这个白面大馒头整天着也没有多少正经事,除了喝酒就是打牌。这些事都没得干了,就是院前院后的转悠,打着官腔装着斯文,摸摸这儿,碰碰那儿,柔声细语,笑吟吟地问问这儿说说那儿。但在他那笑吟吟的面皮背后,却总让人感觉着有着摸不着猜不透的神秘。 不管他如何装模作样,如何遮掩装扮,但这些个都瞒不过曾经是窑姐儿的这个小太太的法眼,“啥他妈的堂堂正正的军需官,大白面馒头皮里逗是颗花花心,一肚子花花肠子,整个人逗是个饿狼色鬼。你看他那远远地看自个儿的眼神,不就是要把自个儿这个人活生生地吞到肚子中吗?”到了这个家养尊处优颐指气使,这没得说的;老爷们儿对自己那个好劲儿也没得说的,这让她都很是满足。但自家那个曾经也如狼似虎的男人,毕竟年纪一天大似一天了,那精沫儿再也不如从前了,再也不能滋着润着自己了。老牛吃嫩草,老牛觉着到挺甜嫩,但那嫩草又会是什么感受呢?日子一久,免不了心中就生了幽怨,并且这怨还越来越深越来越大,想尽了办法,也不能释怀,不知道如何是好。一这样下去,就免不了时不时地气不顺,就会来通儿蹾盆子摔碗,掴打炕拍打鞋,叮叮当,拍拍拍,闹得旁边的人们心一揪一揪的,那心眼看着就要从嗓子眼儿蹦了出来。这个大户心里自然再明白不过了,但又不好挑明,所以十次也就有八次暗气暗憋,息事宁人了事。 招蜂引蝶的花再香再娇再浪,那也得有蜂有蝶。有了蜂蝶,哪怕是带毒针的马蜂c是那满身黢黑的黑蝴蝶,才会成其好事,蜂蝶戏蕊。这一有了蜂一有了蝶,没多少日子,这两个心有灵犀的人,你情我愿就“戏”在一起了,轻轻松松地就给这个大户换了一顶绿帽子,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戴上。 起初,这个大户风言风语中知晓这事儿后,气得也是七窍生烟两眼冒火,牙咬得咯吱吱作响,“拿白面馒头没个办法,但自家的小老婆还是可任凭处置的。”但随后出的一身冷汗就又让他冷静了下来,“人家是官家,手中有枪啊!这要是挑明了,栽你个土匪汉奸,弄死自个儿还不就是撵死一只蚂蚁那么痛快?劲儿都不用费几分。命没咧,这一大家子的儿女,这金山银山的家业,也就是人家的咧!”“皇上三宫六院的,那——,有几个又不是绿盖子头号大王八的?但哪个又不是铁桶一样的江山?只要把家里的稳住,别让她起二心,别再害了自个儿这条性命,就算阿弥陀佛咧!唉——,昝儿让我摊上了这档子事咧?我是哪辈子缺了德呕——!”从那天以后,不是戏花的蝶让蝶戏的花提心吊胆了,倒是这花主儿整天忧心忡忡坐卧不宁了。 你还别说,这个小老婆良心还就算没有泯灭,只是为了解决一时的肉欲之需,随手抓差罢了!并没有萌生二心,还是要一心一意和他过日子的。相反的,这几年在这个倒水出尖c雁过拔毛c石中榨油c土中沙金的家没白呆,她倒是没忘了自己曾干过的营生,“自个儿这白净净c粉嫩嫩的身子不能让他捡了便宜,得把那金子银子钱儿给老娘我留下!” 当这个大户看到花花绿绿的票子c白花花的大洋c五光十色耀眼的首饰,甚至还有根儿黄灿灿压得手直坠的金条,源源不断地流来的时候;当这个大户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的什么罐头饼干c洋烟瓶酒(那个时候,装在瓶子中出售的酒,在农村很少见)摆在自家的钱柜方桌上的时候,他倒又笑了,甚至比她给他繁登(土语,“生养”的意思)了一屋子丫脖儿叉子儿的时候还开心,心里还默念着,“这,莫不是纳财童子下了界?我拔了几辈子土喀拉,也攒不下这么大的家业啊!”于是干脆,就把这个军需官请到了炕肩儿上,两个人捏着小酒盅,筛着小酒壶,就着(土语,“吃着下酒菜”的意思)小炒菜,交了心交了友。两个酣畅地耳也红了面也赤了之后,那个白面大馒头扶着他的肩,两个脸儿贴着脸儿,嘴儿对着耳儿,给他交了底,给他吃了定心丸,“我俩只是露水缘分,我们前脚抬腿一走,后脚就会物归原主。这也使不坏,用不残。小弟常年在外,就这点没出息地爱好,还是望仁兄一时忍痛割爱,成全小弟地——!”于是从此之后,他的小老婆就成了这个军需官的行营夫人,不离左右随时侍奉了;于是从此之后,这个大户和这个军需官也就真的交了下来,彼此兄弟相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四节(八) 可这次,这个小老婆和姓田的干事搞在了一起,与上次那档子事却大有不同了。如果说上次只是为了满足的c贪图钱财的话,这次一来两个年貌相当,鸾和凤鸣;二来田干事善于讨人欢心,双莲并蒂,所以这个小老婆倒是动了真情。自从两个搞在一起,那平生第一次体会到的如胶似漆,让这个小老婆发现原来这么多年她都是白活了。在小田身上她感到了活着的快乐c肉欲的美妙!她忽然发现,自己这辈子真正的姻缘原来是在这个年轻的八路干部身上。当后来她又听到田干事讲,把日本人轰出中国后,八路是要坐天下的。这就更坚定了他要打破自己这个“买卖婚姻“,冲出这个“封建牢笼”,奔向“自由幸福”的决心了。”等到八路做了天下,就搬过去和姓田的过且——对咧,按照他们的新名词叫‘结婚——去做官太太!“ 这个大户一看情形不对,这个本来他就没有瞧得上眼儿的穷八路要把自己屋里的拐跑,就着了急,想去告他拐带人口。但是当听到田干事有事没事地就用”哪哪庄的谁谁谁,做了汉奸,被我们拉到东河滩里埋了“之类的话,话里话外地威胁他的时候,他又害了怕,不敢找到咱们的区上去报官了。这个时候,鬼子也就开始了第一次治安强化运动。 敌人前所未有的大扫荡一开始,把这个田干事可就彻底吓蒙了,不知道是藏脑袋好,还是藏屁股好了,整个人完完全全成了一具会出气的死尸了。再加上就在敌人进行大扫荡的前几天,他隐蔽在了前面我们提到的只有母女二人的那个堡垒户家中,到了晚上他看到家中再也没有别人了,就动了邪念,硬强着钻到了母女俩睡觉的屋子里面,借“关心孩子,要看看炕热不热凉不凉”为名,把手伸进被窝里面胡摸乱抓,要强行无礼,被这个烈性的年轻母亲,好给了几个耳光,一顿臭骂轰了出去之后,他害怕了,怕被告到区里受到纪律处分。这接连的两码事,真的是让他感到实在没了出路了,情急之下于是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就收拾收拾手头能找到的我们的文件书籍和钱粮账册,来到了钱家台,投靠了在据点里面当特务队长他的亲姨兄。 他这一意想不到的投靠,可把敌人乐坏了。那个特务队长深知他这个姨弟的分量。只要牢牢地把他抓在手中,控制在自己身边,彻底端掉这一带的土八路那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到了那时,得立多大功?一窝端掉土八路一个区的区干部c区小队c堡垒户,这么大的战绩在整个冀东,华北,不,乃至整个日占区,都是没有的。到了那时,立功受奖升官发财那已经是小事一桩了,自己还要上报纸,受北平国民政府高官的接见,说不定日本人一高兴,还会让自己到日本本土溜得一圈儿,更说不定还会受到天皇祖宗的接见呐!想到这,他越想越美,“怪不得,前些日子找人看坟地,临走那个说话阴阳怪调神神兮兮,看着就是半仙之体的阴阳先生,不光死活不要钱,还给自己跪下,规规矩矩地磕了仨响头,还说‘您老是个贵不可言的大贵人。等您老发达了,赏给小的一口饭吃,小的就感恩不尽咧’呢?原来玄机在这里啊!自个儿的前途真是不可限量啊!”于是他把自己的姨弟秘密地藏了起来。只要应付完日本人的差事,在密室里哥俩就摆上小炕桌烫上小酒壶,边喝边谋划一窝端掉我们的毒计。 可是老天爷好像总是与人扭别着,总是喜欢捉弄人,眼看着就要到嘴儿的肥肉转眼间就被它幻化掉了。计策再完善,可架不住形势变了。这一大扫荡,土八路成了惊弓之鸟,跑得跑,躲得躲,藏得藏,再加上皇军一天过八遍筛子,连只鸟都站不住,所以原来土八路那些落脚地儿也都空了,他们去了几个也就都扑了个空。忍了阵子,这个特务队长再也忍不住了,抓了几个堡垒户,一则想问出土八路c区腿子们的去向,二来想打草惊下子蛇,断了土八路c区腿子们的后路,把深藏在地下的他们轰出来,好借机抓他几个。于是他就改变了战术,让深藏不露的姨弟每到了大集上就化上装,从密室里走出来,来到集市上,寻找我们的人。 虽说自从鬼子来了之后,集市很是萧条了,那热闹那叫卖已大不如前,但也还是很热闹的。尤其是过去所没有过的窑子c“白面馆”,每到了集市这天门前却有着让人感到莫名的繁华。脂粉的香气c酒肉的美味混合着“白面”腥气百怪的怪味儿,从门里飘出来,飘到街上,钻进人们的鼻孔,像块无形的磁石,向里面吸着那些肚中有食c身上有衣c身子有闲c体中有欲c心中思淫的“人”,转过脸去,迈动脚步,钻进大门,去吸,去嫖,去赌,去享乐。门前那飞机头上插满花c瓜子脸上描着眉画着眼儿打着鬓,旗袍开气儿眼看着就要过了胯,手晃着喷香的罗帕到像是舞动着彩练的女郎,扭动着腰肢,轻启着朱唇口吐着莺声,招徕着人们,那貌那态那声像流光荡波的秋水,吸引着那些肚中有食c身上有衣c身子有闲c体中有欲c心中思淫的“人”,转过眼去,迈动脚步,钻进大门,去吸,去嫖,去赌,去享乐。窑子c“白面馆”的门前,缕缕行行,进进出出,都是人。长袍马褂的,穿绸裹缎的,帽盔礼帽的,盖帽制服的,吸着烟的,摇着扇的,拄着棍的,挂着链的,就像是一群小丑,听了号令,吵吵嚷嚷,来这里赴色鬼毒魔的欢宴,熟人间互相打着招呼,不熟的礼貌地点头,但一个个都是行色匆匆,往里钻往里入,唯恐没个位置;又好像是一群没了心肝,裹起光鲜亮丽衣服的骷髅,听了号令,吵吵嚷嚷,到阎王爷这里来报道,挤着争着去投胎转世,至于是托生成猪,还是托生成狗,那可就不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第四节(九) 这天又到了大集的日子。这个叛徒如前几个集日一样,从藏身的密室中溜出来,打扮成一个买卖人的模样,身后远远地跟着俩小特务,来到了集市上,在人群中像嗅食的狗一样穿来穿去,寻找着我们的人。往日里集上别说区干部c区小队,就是连个熟人也没见到,可今天不知犯了哪门子斜劲儿,刚溜上一圈,却被别人认了出来。但他绞尽了脑汁,翻遍了记忆,也回忆不起来眼前这个浑身看着就有把子力气,但眉眼却土得掉渣的庄稼小伙子,在哪儿见过。于是他做贼心虚,很动了警觉,第一反应就是“坏咧!自己暴露咧,遇到锄奸队咧!”后脊梁沟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手下意识地就奔了后腰去掏家伙。身后那两个小特务也受了传染,不约而同地都做着同一个动作。眼看着在大街上就要发生了一场厮杀。 但奇怪的是,眼前这说着“你老,是双得利的钱掌柜的吧?”道出了接头暗语的陌生的庄稼小伙子,却没有像他所预料的那样做出啥反应,倒是和周围那些呆头呆脑的庄稼汉子们一样,只是傻呵呵地站在那里,似乎并不清楚他对面这个人在想什么要做什么,竖着耳朵,半张着嘴,在等待着对方的回话儿。他感到了自己的失态,“哪儿也没到哪儿嗫!昝儿就这么变毛变色的,让对方察觉咧,把他吓跑,岂不坏了事?” 于是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恢复了常态,装作掸着身上的尘土,努力地平复着还在怦怦乱跳的心,装出很随意的样子,像个买卖人那样拿腔作调文文绉绉地回答着,“不错,正是在下!请问——,你是哪位?” “是这样子的,才跟有个我也不认得的老客,让我给你老捎个话儿。说是要见个面,有话儿对你说。”对面这个小伙答非所问,急急地就入了题,看那劲头仿佛还有许多急事要去干。 心中有鬼的他第一反应就是“甭说,有人要把咱骗到僻静处,收拾咱。”他压根对于眼前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但一脑袋高粱花子,一身滋泥味的庄稼小子,就没瞧得上眼儿,心里略微一掉个儿,就来了坏主意,”有人给我捎话?谎都编不圆。我刚从口外过来,这里哪有熟人?我看你就是崩骗手,要把本掌柜诓到没人处,图谋不轨!“”哼,弄这事嗫!你也不看看这是啥地方?“他用手指着街对过日本人开的警察所,刚才还和颜悦色客客气气,突然间到像是闹了暴天(土语,”指“那种突然变化的天气”),转瞬就翻了脸,是那样地快那样地爆。说着就向身后那俩跟班的努了努嘴,“把他弄到局子里且,先过遍堂,打他个腿折胳膊烂再说!”可是令他奇怪的是,在他这通儿连吓带唬地恫吓面前,对面这个庄稼小伙既没害怕求饶,也没扭头就跑,而是站在那儿,满是委屈不解地看着他。 “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爱信不信,我还没空伺候你呐!”“唉——,就是可惜了这块捎信的钱挣不到手咧!“说着扭过头去,就要去忙自己的事情。 这个叛徒一看十有是真的,恐怕煮熟的鸭子再飞了,就赶忙岔开了双手拦住了他的去路,“欸,欸——,土了吧唧的,气性还不小!我问你,是个啥样的人找我?“ “也是个买卖人儿,穿着打扮跟你差不离儿。“ “那,他长啥样?“ “长脸长腿,细了高挑儿大瘦高个。嗯——,对咧,还是满脸络腮胡子,黑森森,再加上那杉篙腿,看着挺瘆人的!“ “这就对上号咧,听这长相,是县里负责与自个儿联络的交通员老杨。“他心里想。 “那,他就没跟你说旁的?” “说咧。你这一咋呼,我不就忘说咧么!”这个庄稼小伙子,低着头蒯(土语,“挠“的意思)着脑袋好像是在竭尽全部脑汁回忆着,看那劲头更好像是怕遗忘了什么,答对地不满意最后拿不到捎信的钱似的,“对咧!他说‘让钱掌柜的拿着账本,我俩找个僻静处,汇汇帐,把前些日子合伙挣的钱分喽’。”“对咧!他还说自个儿姓崔,叫崔掌柜的。” “这就对咧,暗语全对上号咧!十之是真的,错不了咧。“他悬着的心开始落了地。 “嗯——“这个庄稼小伙似乎还有话没捎全,一边蒯着脑袋一边纵着眉头回忆着,”对咧,对咧!崔掌柜的还说,让钱掌柜的顺便把上次欠他的五块钱带着,好还给他。“ 当这个捎话儿的小伙说出只有老杨他俩才懂得的暗语的时候,这个叛徒的心彻底落了地,“没错,是老杨在找我。这——,可是条大鱼,怪不得咧个儿后晌净做金子银子c大美人的梦了呐!机会可不能错过,抓到他,县里那帮子就跑不了咧,自个儿可就立了大功,成了皇军的大红人咧!“ “那,你是昝儿见到他的?”这个狡猾的叛徒心里还是不踏实,又追问了一句。 “这不是这几天皇军跟各庄要喂牲口的草料嘛。我们庄谁都懒得应,派他他不来,派你你不去,到终了没辙咧,就硬强着抓了我的差。正赶上是大集,前大街大车说啥也赶不过去,就绕道走了后趟街,赶着赶着车,逗遇上财神爷咧,捎个话儿逗应了我块钱,真是出门捡到了大元宝,该我发大财咧” 这个庄稼小伙还挺健谈,叨叨咕咕,啰嗦个没完。这个叛徒对他所说的毫无兴趣,很是不耐了烦,拧着眉毛赶紧着就“中咧,中咧”地打断了他。但他在情在理的这一套说辞,与这两天炮楼子里正在向各庄征集草料又吻合在了一起,就更坚定了他“这是真的”这一想法了。于是就回过头去暗示着两个小特务在后面跟着,操持着这个庄稼小伙前面带路,去见县里的交通员老杨。 穿街走巷抄近道,来到了后趟街,还真不假,远远地就看到紧挨着捐税所的那座破庙门口,一挂高高地装满高粱叶子的大车拴在了门前的老槐树上,平常关着的破庙门也半掩着,似乎刚有人进去。 这座破大庙与捐税所就一墙之隔。捐税所里平常也住着十来个税警,也有那么十来条套筒子c水连珠,大庙里一有响动隔壁听得清清儿的,就会过来人。一见是这个地方,这个叛徒就更放了心,什么也不多想了,立功受赏的想法催着他脚都要不沾了地儿,风风火火地跟在小伙子的屁股后面,就进了大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