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兵锋》 第001章 不做乱世人 遥山叠翠,远水澄清,风和日暖,微风拂面。 一眼望去,山谷蜿蜒。 九月授衣,天气到底是凉了,行人赶路,不必避开午时。 三辆平板马车不急不慢地走在宽阔的马路上,车不值钱,马是战马。百姓到处可以看到它们在原野上奔跑,抓到,然后驯服。 马车上只拉着糠菜,车把式显得相当悠闲,任由马匹信步小跑,马鞭都懒得挥舞一下,嘴里哼着辽东荤段子,“闺女啊洗呀啊打呀扮,戴哎上花呀,嗯啊哎哎呀,捎信儿,让哥哥去瞧她呀!” 沿着山路斗折蛇行,是一段下坡路,虽然地势依旧起伏不定,可也好走的多。 车把式松了口气,再走不远,就到奉天了。 “呜……”号角声从远处传来,车上的人脸色再也不能淡定,换上的是不安,惊异。 自光绪26年起,天下血流成河,烈火滔天,洋人勉强不闹腾了,自己人开始打,至今兵荒马乱,民不聊生。 今年这个庚戌年更是不安稳,人不如狗,日子朝不保夕。 听到这号角声,他们这小老百姓如何能淡定? 号角声刚下去,擂鼓声此起彼伏,如惊天炸雷,越传越远,震慑人心,枪炮声四起,连马都惊了。 隔壁山谷隐隐传来马蹄声,黄尘滚滚,遮蔽了这个艳阳天。 “小五子,小三子,赶紧地把车赶到林子里,不能再往前走了!”一个中年模样的人脸色都成了灰白色,就这么几个字喊破了嗓子。使劲扯着缰绳,勒转马头,就算是惊了,也不能跑到人家的战场啊! 三个人三辆马车在林子里藏了整整一天一夜,枪炮喊杀声就响了一天一夜,天色发青的时候,剩下的零星枪声才停了下来。好在一整晚战火都没有蔓延到他们身边。 被中年人称为小五子的小子被吓得不知道撒了几次尿,裤子全湿了,脸色发白,嘴唇发颤,眼神空洞的只剩下了恐惧,他问:“老爹,他们打完了吗?” “没动静了,大概是打完了,把马车留在这儿,咱们去看看!” 一个中年人两个年轻人把马栓在了树上,跑出了林子,回到了之前他们所走的官道,找了个斜坡,刚爬上去,就闻到了一阵让人作呕异常浓烈的血腥气。 三个人遥望而去,脸色白到发青,这,这还是人间吗?如果还是人间,这就是人间炼狱。 尸横遍野,血流盈沟,一眼望不到边的尸体,冒出滚滚硝烟,鸟不飞下,兽铤长群。 看着如此场面,老爹嘴唇发白,长吁一口气,道:“这家伙,这死了起码几千人,人命不值钱呀!” 小五子在一边拉着老爹的衣服,低声央求道:“老爹,咱走吧!” 另一个年轻人却骂道:“瞅你那怂货样儿,老爹,要么咱下去发点儿死人财?这群当兵的,活着的时候,老是跟咱老百姓要吃要喝,死了还不兴咱下去弄点儿东西?” 老爹又眯着眼往下瞅了瞅,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他说:“走,下去弄点儿钱!” 怀必贪,贪必谋人;谋人,人必谋己。古话就说到这儿了!老爹带着两个人儿子下了死人堆,没走几步就被人听到了动静。是活人。 十几个头戴喇叭帽的官兵藏身在一块儿巨石后,一脸血气,浑身硝烟,手里捏着汉阳造,早没子弹了,上面挂着血迹未干的刺刀,闪着熠熠寒光,对主人宣告着自己还能杀人。 本来疲惫不堪的他们,听到了动静,一个个如狼般竖起了耳朵。 血战半夜,反贼全军覆没,他们是剩下的唯一一支队伍,正在给装死的反贼补刀,从死人堆里爬起来一个生猛的家伙,弄死了他们好几个人。 后半夜一直在周旋,却被那一个人放倒了三十多个,之后就没了动静。 官兵们一个个漏出了要吃人的表情,反贼活着一个,都不能算是打赢了,于是听到这一点儿动静后,他们悍不畏死地冲了出来。 小三子最机灵,看到了人,瞪大了眼睛,胸膛起起伏伏,吓得气都不顺了,终于他扯开嗓子大喊道:“老爹,小五子,快跑啊!” 哪里还跑的了?戴着喇叭帽的官兵快步冲了上来,根本不分青红皂白,用沾血的刺刀狠狠刺入了他们的胸膛、后背。这样的战场,不是有我无敌,有敌无我,这是生人勿进的战场,是除了自己人就是死人的战场。 他们眸子里没一丝生气,只有在杀人的时候,嘴角噙着一抹嗜血的冷笑。 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头百姓顷刻间便躺在地上浑身抽搐,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这样死在这里。 那些戴着喇叭帽的官兵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着穿着一样衣服的同伴,彼此眼神里全是好奇,这是老百姓,不是敌人,怎么回事? 就在他们发愣的同时,一支羽箭破空而出,狠狠刺入了一人侧脑,那人应声倒地,紧接着迷雾中一个战士飞身而出,手持一把长刀,凌空斩在一人脖子上,血珠顺着刀尖甩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喝!”这人快步闪出,动作如迅雷狂风,一刀刺入一个官兵胸口,那官兵想用汉阳造反击,可是却被这人死死捏着枪管,官兵也死命抓住了来人的刀,等着同伴结果了这个人的性命,然而在后面的人冲上来的时候,这战士扬天长吼了一声,狠狠从他的手里抽出了自己的刀,官兵的手指伴着他的刀锋飞到了空中。 这战士满脸杀机,刀锋毫不停留地往后滑下,斩开了一个官兵的喇叭帽,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又有官兵朝着他冲了上来,他毫不畏惧,朝着官兵反冲上去,短兵相接的时候,他如同踢蹴鞠一样,从这名官兵身侧滑过,避开了刺刀,顺手抓住了官兵长长的辫子,“呀!”的一声狂吼,直接扯开了这人的头皮。 一个接一个,手段残忍毒辣,就怕他们死不了,终于,还剩下最后一个,虽然都是从尸体堆中爬起来的人物,也分厉鬼恶鬼,最后一个官兵握着枪的手终于有些发抖,不停地吞口水,为了壮胆,他喊了好几声,终于有勇气扑上前,却被那战士一把扯住了枪管,将刺刀推到别处,一刀刺入官兵的肚子。 官兵深深体味着这股钻心的疼,口中血如泉涌,他看着眼前这战士的脸,满脸硝烟满脸血,眉毛浓厚,胡子拉碴,在狞笑。 战士不断拧动刀锋,撕裂对手伤口,最后一刀狠狠朝天际划出,官兵翻倒在地,肠子流了一地。总有一些人活着,会让另一些人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此刻,这仗才算是打完了,战场上,只站着他一个人! 战士刀尖无力地指向了地面,浑身是血,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他看着周围,绷着嘴唇,神经质地上下摆动脑袋,瘫坐在了地上,整个人像是没了魂,一脸木讷。 一时间空中是满满乌鸦的叫声,再无活人的动静,遍地死尸,可够它们吃一阵子了。 落山风呼啸当中,这人把刀当拐杖,艰难地把自己支撑起来,是时候离开这里了,只是天下之大,何去何从呢? 迷雾当中,一阵粗重的呼吸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本身已经很疲惫的他迅速伏倒在地,眼睛明亮如狼,血迹已经干枯的刀依旧发亮。 他静静听了一会儿的动静,把刀插在了地上,换上了一把手弩,搭上弩箭,指在了一个方向。 渐渐地,一个小男孩儿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内,一身粗布麻衣,一双草鞋连底都快磨没了。 他不停地跑,不停地往身后看,就像是后面有狼撵一般,其实后面什么也没有,就算看向眼前的时候,也是各种畏惧,看到一条残肢,踩到一支断臂,都会让他的气息不顺,他不是怕别的,是怕死人,实际上死人没什么好怕的,他可能是怕鬼。 “咻!”一阵破空声响起,羽箭割裂长空朝着小男孩飞去,然而这羽箭却没有射穿小男孩儿的身体,只是从他的面前划过,钉在一棵树上,逼停了他。 小男孩果然一动不敢动,长长地喘着气,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来,看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缓步朝着自己走来,大人一步步前进,孩子就一步步后退,终于退无可退,男孩儿拔腿就跑,却被浑身是血的男人一把扑到在地。 男孩儿疯了,死命挣扎,大喊着:“放开我,放开我!妖怪,放开我。” 大战刚刚结束,男孩儿这么喊了一句,让这铁血战士有些乐呵,他单臂绕过这孩子双臂把他拎了起来,无论男孩儿双脚怎么扑腾,都挣脱不开,战士嘶哑道:“行了,别折腾了,再折腾,就真去见鬼了。别怕死人,活着都不尿他们,何况死了?” 男孩儿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力气了,停止了挣扎,只是身体还抑制不住地发抖。 战士道:“我放开你,你别跑,别叫,我给你饭吃,给你水喝。” 男孩儿点点头,可是被战士放下来后,他拔腿就跑,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但是一支羽箭又贴着他的脸飞了过去,他终于不敢再跑。 战士拎着刀走了过去,道:“你是谁家的小孩儿?怎么跑到这儿了?” 可是男孩儿并不回答他,眼眸中是满满的恐惧。 战士从死人身上扒下了一个粮食袋,扔给了男孩儿,便往前走去。 太阳升起了,阳光洒落,温热逐渐驱散了雾气,目光所及之处,横尸遍野,何止死了一千人?双方上万人马,在这一战里,死得干干净净。 战士嘴角抽动,眼眸中似乎有泪光,却从没有洒落下来,他呢喃道:“几千义军,眨眼间什么都没了,小子,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个有家难回的世道,你跟着我吧,咱们擦亮眼睛看看这个世道,还能变成什么样。” 男孩儿什么都听不懂,却也不再怕这个男人,太阳出来,也不怕死人了,他一口一口咬着粮食袋里面干到发硬的烧饼,哪里明白什么世道不世道的?他现在只想填饱肚子。 庚戌年,十月杪,战士带着男孩,走出了这片尸横遍野的山谷,云开雾散,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山光不解人意悲,却做喜色悦人意。 沿奉天往南走三十里,天色渐晚,被天席地,停了一宿。 第二天只走了十五里,男孩便走不动了,战士背着他,依旧是向南,走了十里路也没找到城市,战士要带男孩儿上峰顶看看路,却天降大雨,只能在山坳间留了一夜。 第三天开始往东走,两三里遇到一个寺庙,幸得老僧们收留了一晚,因为淋雨而发烧的男孩儿被救回一条命来。这天男孩儿告诉他,自己叫林雨,因为他娘是淋雨之后生的他。 战士说这名字不吉利,活不长,以后叫小狗,贱名好养。 战士让他喊自己爹,林雨不肯,说自己有爹,战士说,“那以后就喊我老爹!” 沿着寺庙往北,一片荒凉,路也长,好在山野不断,总能打到野味,不会受饥饿的苦楚。 连着几个月跋山涉水,也就是在奉天一代游荡,从秋天走到了冬季,从庚戌年走到了辛亥年,战士终于不走了,他面对着面前一座已经白雪皑皑的大山,大吼了一声,神情尽显悲戚,绝望道:“小狗子,咱们不走了,就在这里停下吧。累了。” 很多年后,林雨才知道,这几个月,他们不是在赶路,而是在寻找。这个未来他一直称呼老爹的男人,并不是累了,而是道听途说,他跟随着打仗的那支队伍,没有赢,反而是他曾经的敌人把皇帝拉下马,然后各自拥兵自重,雄踞一方。 他是累了,不过是心累了。 他们的这一停,就是十三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2章 东北雁荡山 东北雁荡山,鸡鸣破晓。 严冬凛冽的寒风中,林雨推开了附近荒村里唯一可以住人的小屋子那扇木板门,拎出了那把他视若生命的斩马刀,长长地吸了口气,寒风涌入胸膛,也无法摁得下他心中的那团怒火。 他嘴角噙着冷笑,挂着傲慢,泛着愤怒,解开裤子尿了这个驴草的土地一脸,然后狠狠地朝着地上吐了口痰,然后用长布裹好了斩马刀,进了城。 他头上压着一个大棉帽子,双手插在衣袖里,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外来人,连年征战,四处流民,谁会注意到这么一个落魄的人?可如果有人知道他是谁的话,那情况就会不大一样了。 他就是近年来在雁荡山附近名声显赫的林小狗,二十一岁就闯出了名堂,因为够狠,武艺高强,还有一个被称作老狼的爹,那正是雁荡山闻者心惊,见者跑路的土匪头子。 雁荡山方圆五六百里,虽然紧挨着奉天,却是一处穷乡僻壤,夏天山清水秀,冬天雄浑肃杀,男男女女都大多凶猛彪悍。 曾经这里民风质朴,路过的没饭吃了,都会有乡里乡亲送上点儿干粮,有钱给俩,没钱也无所谓。要是有人闹事儿,他们可不容,上至七旬老人,下至七岁孩童,都敢拿起家伙就干。 不过这些年来有了些变化,因为来了一支军队,有什么问题,百姓私底下自行解决是犯法的,成了被圈养的牛羊,他们一年比一年怂。不过能安享太平,也没什么事情值得他们去大动干戈。 却有不愿意当军阀走狗的兄弟们占山为王,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他们大多是走南闯北的人,深刻明白在这个世道想生存,只能靠自己的一双拳头。 雁荡山说大不大,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就会搞得人尽皆知,不管是土匪,军阀,还是附近乡镇的百姓,都知道林小狗最近发了一笔大财,南方战事起,江淮一代的名流想找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准备重振家业东山再起,半路上被一票人劫了,是林小狗带人把这帮来自南方的名流救了出来,人放了,钱留下。 其中有个姑娘,长的那叫一个水灵,没几天就艳名远播,董小宛成了雁荡山脉最好看的姑娘。 为报答林小狗的救命之恩,董小宛说好了以身相许,眼看好事将近了,却被镇子里军阀吴有望的儿子吴学军抢了去,林小狗带人要把未婚妻抢回来,却让董小宛这娘们摆了一道,弟兄们全死了,后来才发现,董小宛和这吴学军不干不净不止一天两天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样的大小姐,怎么会甘心跟着一个土匪过日子? 想到这些,林雨的心就像被狼挠了一爪子般痛苦,以至于他的脸色特别苍白,隐藏在棉帽子下的眼睛,也因为愤怒而变得血红。 随着日头越来越高,小镇上渐渐热闹起来,剃头的担担的,一阵阵吆喝声,逐渐变成了各色口音的讨价还价,点火做早餐的炊烟让这个小城愈发朦胧起来,林雨就坐在了一个喝早茶的地方,和店家要了一碗苦茶,林雨此时一身流浪汉打扮,店家没以白眼看人,要了碗苦茶,小二还送了两个烧饼,说:“兄弟,烧饼不要钱,您吃着,有啥需要的再招呼我。” 林雨吱吱呜呜答应了一声,有身穿黑衣的巡逻队经过,他就赶紧端起报纸挡住了自己的脸。 他来这里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早已经调查到了,最近每天早晨,吴学军都会带着董小宛在这里吃个早饭,只要他们敢出现,就让他们血溅三尺。 想到报仇雪耻,林雨就满心火热地死死握住刀柄。 “哪儿来的?”忽如起来的声音吓了林雨一跳,他放下报纸,看向了眼前两个身穿黑衣的人,一个膀大腰圆,一个骨瘦如柴,要上悬着驳壳枪,正一脸讥笑地看着林雨。 林雨因为紧张,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膀大腰圆的那位一把拍下了林雨手里的报纸,道:“逃难来的土匪?” 林雨马上把脸扭到了一边,和这当差的说一句话都别扭,这两个人还不依不饶了,扭过身拖着下巴看着林雨的脸,大拇指和食指中指搓着,笑容可掬道:“咱爷们儿好话好说,想洗白,行,得拿出点儿东西来,咱哥俩照顾你做个正经营生,要么,带你尝尝大狱的滋味儿?” 林雨心里有些烦躁了,他伸长脖子朝远处瞅着,没看到吴学军和董小宛那一对狗男女,巡逻队倒是越来越密,林雨心中叹了口气,起身准备走,这两个当差的对视了一眼,抽身挡在了林雨面前,胖子嘴一歪,道:“哟,别走啊!咱们还没聊完呢!话说不清楚,你就别想走了。瞅瞅,都是咱的人。” 瘦子开始喊,“诶,父老乡亲们,过来瞅瞅,瞅瞅这个土匪了诶!今天咱哥俩为民除害,乡亲们记住咱哥俩的模样啊!” 爱看热闹的人马上把这里围了一圈,双手插着衣袖,身体向后倾斜,嘴歪眼斜地指指点点,出言不逊。 两个当差的大致是觉得民心可依,有了声援,胆气更壮了,挺起那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一拳的胸膛,道:“乡亲们,土匪是什么?杀人越货,绑票勒索,无恶不作,今天咱们抓着一个,该怎么办啊?” “游街!”,“扒干净了游街!”老百姓能想到什么整人的法子?喊来喊去,就这两个词。膀大腰圆的那个乐呵道:“咱让他喝尿怎么样?” “哈哈,好!”百姓们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几乎是齐声大喊。 听着这不像是人能说出来的话,林雨终于火了,扭过头瞪着这两个人,胖子抡圆了胳膊在林雨脸上抽了一巴掌,扯着嘴瞪着眼道:“瞅啥啊?在咱这一亩三分地儿,你还想怎么蹦跶呀?还瞪我,再瞪把你眼珠子挖了!”一边说还一边在林雨的脸上拍来拍去,脸上那股子得意就甭提了。 林雨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呲起了牙,“噌”的一声抽刀,一刀挑了这个胖子,就那脖子只连着皮,血咕咚咕咚地往外冒,他两个眼珠子凸出如死鱼一般,他这个新来的探长临死都没想到,他面前的这个土匪,可是从来不怕官的。 瘦子傻了,脸上笑容凝固,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大喊:“爷爷饶命,爷爷饶命!”他们是刚被调过来的,习惯性地想从商人土匪身上榨点儿油水,却从不观察观察,这么明显的土匪打扮,那么多巡逻兵就一个也看不出来? 围观的百姓们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人从触不及防中回过神来,扯开嗓子大喊道:“杀人啦!” 百姓瞬间骚乱起来,四处奔逃,远处传来巡逻队的哨声,一队一队地往过涌,林雨见这势头不对,骂了一声:“草你贼娘的。”一把抓住了瘦子的头发从地上托起,摁在了桌子上,斩马刀和闸刀一样,一刀让他身首异处,然后混在了人群中,远离了这是非之地…… 小镇上最气派的房子是一个二层小洋楼,那是小镇驻军司令员吴有望的家,他在这里有不少官兵,有几百条汉阳造,几十把驳壳枪,还有一门山炮,是这里的土皇帝。 这个世道,有枪就有钱,有钱就有女人,吴有望一个人就有七房姨太太,但是少有人敢说吴有望的不是,也是吴有望有些忌惮东北王张大帅的手段,是真不敢对这些百姓们做过分的事儿。 他小子吴学军是一个媳妇儿没有,百姓中却没有一个会说吴学军一句好话的,因为这小子压根不爱在家里养女人,上街看上哪个拉到车里就解决了。 这些日子吴学军消停了不少,东北大老爷们是真没见过江淮一代水灵灵的女人,被个董小宛迷的七荤八素,连房门都不愿意出。 这一天早晨,吴学军又给董小宛送了不少的“枪支弹药”,腿软的不行,才起床吃了点儿东西,接到了下人的报告,说:“林小狗那土匪又来找事儿了。” 吴学军从被窝里漏出了头,问:“又没抓住?” 下面的人说:“没,那小子太滑了,一溜烟儿就没了。” 吴学军大骂一声“废物”,把下人轰了出去,狠狠地坐了起来,两个有眼力劲儿的丫鬟进屋开始帮吴学军穿衣服。 衣不遮体地躺在床上的董小宛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挪了挪身子,道:“军哥,那林雨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不弄死他,可不安生。” 吴学军回头看了看她,道:“一个小毛贼而已,我不去找他,他倒敢来找我,抽个空,我把他的山头灭了,保证让你踏实。” “啥时候才能踏实啊?是不是等我死了,你才踏实?”董小宛媚眼如丝,不停眨动着给吴学军暗示,这可真是个尤物,一双眼睛大的像是能放电,樱桃小嘴,柳月弯眉,一副颠倒众生的模样,腿长臀翘,冰肌玉肤白得发亮,哪个男人见了不疯? 董小宛似乎恼这吴学军的坐怀不乱,裹在身上的被子“不小心”滑落了下来。 吴学军咽了口唾沫,把丫鬟赶了出去,刚穿好的衣服撕开,如饿虎般扑了上去,叫道:“老子先弄死你,再去弄死他!” 董小宛特别享受这种生活,也特别享受这个男人,在江淮自己就是锦衣玉食,凭什么要和那个山大王吃糠咽菜?那个山大王有时候想起来还真是可笑,土匪不像土匪,还说要一辈子对自己好,拿他妈什么对自己好?你常自诩为英雄,英雄哪有你那样只会打家劫舍的? 感受到身上这个男人对自己的迷恋,董小宛很快进入了状态,非常满足。 在这个房间里发出阵阵靡靡之音的时候,林雨拖着斩马刀在光秃秃的树林里一步一步前行,他在雁荡山上的生活本来是温暖的,和兄弟们大块儿吃肉大口喝酒,杀了不少人,也救了不少人,这个董小宛的出现,无疑给他的生活填了更多的颜色,她会帮自己喂马,帮自己劈柴,她还给自己洗脚,帮自己暖床。 如果你这样做是因为害怕,你说啊,我林雨放你走!和人私奔,连个屁也不放,我林雨堂堂男子汉,哪里容你这样?最不能容忍的是,你稍信来说你是被抢走的,老子带人去救你,你却布局要杀老子?女人心怎么这么毒呢? 林雨沉沉地叹了口气,开始还觉得报仇有望,可是今天再一次被堵了出来,这个机会,怕是和远处山头上云彩一般渺茫了。 远处有孤鸟哀鸣,他抬手在眼角擦拭了一下,是落泪了么?也许是有风沙吧?! 现在他们这个圈儿内所有人都道是林雨受不了这顶绿帽子,谁又能明白,他是替自己那些死于非命的兄弟们不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3章 猛犬与美人 林雨在镇子里走了一遭后天光才算大亮,冬闲时节,原野上没多少人气,薄雾中尽显凄凉。闹得心情本来就不好的林雨心情更不好了。 回去吗?不想回去!也没脸回去。当初自己出来还是让老爹撵出来的,啥事儿也没办成,回去咋交代呢? 他无拘无束地在这山野之间随便走,可是心里这点儿事儿是真的想不开了。 他漫无目的地溜达,忽然就在身边看到了一行脚印,鞋底的痕迹他从来没见过,他仰头看了看远处,自言自语道:“这连屎都能冻成冰的鬼天气,还有人出来溜达?真是见了鬼了。”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林雨散开的目光顿时聚起焦来,他握住了斩马刀,看着远处薄雾里的来人。 “狗子哥,是你不?”马背上的人大喊着。 林雨没吱声,直到人靠近了,他才松了口气,不是吴学军的人。再靠近,林雨看清楚了来人,心里总算有了些温度,当年自己跟着老爹选择在雁荡山落草,这熊三愣子是头一个捡来的小子,和自己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马背上的熊三愣子纵马疾驰到林雨身前的时候才托起了缰绳,慌慌张张地下马,还把自己摔了一下。 林雨把斩马刀放回背上,伸手把熊三愣子从雪地里拉起来,道:“你能不能稳当点儿?成天毛楞三光破马张飞的,让人不放心,咋地了?” 熊三愣子在身上拍了拍,然后就上林雨脸上抹,“狗子哥你这脸咋了?抹啥了?造的魂儿画儿的?见着那贱人了?” 林雨把熊三愣子的手拍下去,道:“你消停点儿,没见着!你快别废话,是不是家里出啥事儿了?老爹让你来叫我了?” “可不是咋地,不知道发生啥事儿了,三合镇马大当家的,八分山许二当家的,咱们雁荡山北边的灰狮子,全来了,我看是有大事儿了,这不,老爹让我来叫你回去。” 林雨脸一黑,道:“爷不回去,爷得把吴学军弄死了才回去。”话虽然这么说的,可还是和熊三愣子并肩往前走着,能弄死早弄死了。 熊三愣子舔着脸笑,林雨是个什么人他比谁都知道,爱听两句好听的,他道:“别呀,狗子哥,你是啥人?那是一天一地的英雄好汉,能让一个死妮子崴了脚?就董小宛那贱人也配不上你啊,瞧她长的那样,老么咔哧眼儿的,狗子哥,别说兄弟没告诉你,灰狮子把他干丫头也带来了,那妞长的,老带劲了!” 林雨扭头问道:“就那个号称一丈青的?瘪三娘?” 熊三愣子一脸兴奋,“对对,就是一丈青,啥瘪三娘啊?人家叫霍青,人称霍三娘!哎呀,你别管是瘪三娘还是霍三娘了,老爹让咱们赶快回去,快走吧!” 有个台阶,林雨能不下?当然是走起。 马儿疾驰,不多时就到了山门,果然是有大事儿,热闹了不少,马厩里的马多了一倍。 熊三愣子道:“我拴马去了,狗子哥你赶紧进去吧,别让老爹等急了。” 林雨答应了一声,脱下棉手套捧起了两把雪在脸上涂涂抹抹,让自己精精神神的,才往山门里走去。 在门口,张秀才早就急不可耐了,来回踱步,看到林雨后,扯着嗓子大喊:“狗子哥,快点儿!”他朝着林雨的方向跑了两步,又往山上跑去,“老爹,狗子哥回来了!” 林雨嘴角扯起一抹笑,这是咋了?张大帅要来荡平雁荡山了嘛?连平日里最稳重的张秀才都这么不稳重了,得儿喝的。 山寨大堂上,老狼正和马大当家的,许二当家的,还有那灰狮子谈事儿,听到张秀才的喊声,老狼是松了口气,这混小子总算是没死在外头。这小子是挺有本事的,就是不知道啥时候落下的毛病,见了当差的就不会说话,三句话不到头就得打起来。 老狼脸上又挂起了一抹戾气,这王八蛋小子脑子里只剩下姑娘了么?因为个争风吃醋,活成了什么样子?他站起身来左右看看,拿起根木头棍子,许是觉得太轻了,扔了,又拎起了一把刀,觉得不至于把人剁了,又开始寻找。 就这场面,下面的人是见怪不怪了,一个喽啰把一根鞭子递给老狼,“狼爷,用这个!” 老狼满意了,进屋来的张秀才急急忙忙取下了一根镐头把子递给了老狼,道:“老爹老爹,这个顺手,使这个。”这大冷天儿的用鞭子,还不把人抽死了? 老狼斜着眼看着张秀才,掷地有声地问道:“使这个?” 张秀才笑容可掬,道:“对,使这个,粗,还顺手,狗子哥保准能记住!” “行,使这个!还保准能记住,他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王八犊子!”老狼就拎着这根镐头把子出了大堂,那些其他山门的当家的不知道老狼要干嘛,全跟了出来。 老狼站在大堂门口,看着从山下拾级而上的林雨,有些沧桑,这个小雏长大了,自己也老了,十三年了,这个世道没有变得更好,好在没有变得更坏,看看这雁荡山,大好山河呀,不过马上就会变成一片风云地,他撑得起来吗? 林雨上来了,朗声道:“老爹,我回来了!” 老狼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棍子,林雨捂着腰往后跑了两步,龇牙咧嘴地说道:“哎妈呀,老东西下手咋还这么狠呢?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没完没了了是不是?等哪天非得把你的鼻烟换成大粪了。” 老狼追上去就打,一边打一边骂:“你一天天的脑瓜子里都想点儿啥?你都多大了?能不能有点儿正事儿了?” 林雨仰头叫道:“怎么就没正事儿了?爷多大了你不知道啊?二十一了,还不兴娶个媳妇儿了?你不给爷娶,爷自己娶一个还不行了?” 老狼骂道:“你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长啥样?找一个不聋不哑不缺胳膊少腿的就得了,非得娶大小姐。” 林雨不乐意了,道:“爷这模样咋了?比你强!” 老狼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追着就打,嘴里骂骂咧咧的,“还敢和爷犟嘴!打不死你个小子,在女人身上吃亏了,还不长记性。错没?” 老狼是越打手越重,张秀才一边拉开一边劝,“狗子哥,你就认个错呗!” 林雨叫嚣道:“爷就不认!爷看这老东西还能打死老子?” 老狼瞪起了眼睛,“呦呵,小子,看老子能不能打死你!”他把镐头把子扔了,去兵器架上搂下一根狼牙棒来。 林雨脸都绿了,急忙抬手道:“老爹老爹,错了错了,长记性了,把爷叫回来不是有大事儿嘛?说大事儿呗!” 山上的兄弟看林雨吃瘪了,那叫一个乐呵。林雨看老爹不动手了,小跑着上前一边哄一边对这帮兄弟们瞪眼,骂道:“笑什么笑?” 老狼把棍子扔在一边,气鼓鼓道:“进来吧!见过你的叔伯大爷!” 林雨只是轻哼了一声,什么叔伯大爷?在这方圆百里内,还没有个能让他卑躬屈膝的人。他倒是对灰狮子躬身施礼了,不是服,是因为有交情。 在进大堂的时候,一个身穿粗布红衣,头戴袍皮帽子的女子站在林雨身边,挑眉问道:“你就是最近名声挺响的林小狗?” 林雨看着这姑娘,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同样穿粗布衣服,在人家身上就那么端庄呢? 林雨舔着上嘴唇,一只眼睛瞪大,一只眼睛眯起,道:“你就是一丈青?挺带劲啊!” 这霍三娘上下打量着林雨,不屑道:“怪不得会让人戴绿帽子呢,还狗爷呢,狗屁吧?” 林雨当即脸绿了,正要还嘴,人家就进去了,他喊道:“诶,你给我说清楚了,谁是狗屁?”却被老狼反手一个耳光打得闭了嘴,老狼嘀咕道:“自己做了丑事儿,还不兴人说?” 林雨那个委屈,悄悄瞥了霍三娘好几眼。 是领头人密谈,不是山门大会,入座的也就十几个人,除了马大当家的,许二当家的和灰狮子他们几个人的心腹,只有老狼和林雨,熊三愣子,张秀才三人。 马大当家的是独眼,膀大腰圆的一个汉子,他手里端着一根烟锅,沉沉地抽着,道:“东洋人的军舰陆陆续续到了大连,东洋人的关东军前些日子还和张大帅谈判呢,现在不谈了,来找咱们谈了,发枪发弹药,让咱们找张大帅的晦气,你说他们是想干嘛?” 许二当家的看起来就是个乡下老人,身上没点儿气势,说道:“想干嘛?想占东四省呗,自从关东军打败了俄国,就一直不退兵,他们瞄上东四省不是一天两天了。” 灰狮子是个火爆脾气,狠狠一拍桌子,道:“小罗圈腿想的倒是挺大的,当张大帅的四十万奉系战士是泥捏的呢?其实这事儿都不用商量,派个人把东洋人拉拢咱们老哥几个的消息通报给张大帅,然后和小罗圈儿腿死磕!” 老狼摇头道:“咱们刚把东洋人拒了,他们一定怀恨在心,况且,当年关东军帮清廷打败了俄国,把铁路干线都交给东洋人管了,咱们这儿就把着一条呢,我担心小鬼子会绕过张大帅先弄咱们。” 三位当家的全抬眼看向了老狼,许二当家的问道:“他们敢开战吗?张大帅正愁找不到理由打他们呢!” 老狼沉声道:“刚才老许也说了,东洋人的军舰已经靠在旅顺了,拉过来多少兵?这就不是敢不敢的问题了,是什么时候打的问题。况且张大帅知道咱们是谁啊?会为了咱们和东洋人开战?雁荡山打起来,就得靠咱们老哥几个互相照应。”老狼抬起头看着林雨,问:“小子,如果东洋人开战了,你小子敢不敢带人和他们死磕?” “那有啥不敢的?不过,老爹,你们说的是不是有点儿邪乎了?我在外头逛了逛,可是连东洋人的一根儿毛都没有看见啊!” 老狼道:“敢就行,别的别管!日子不太平,这些天就别往外跑了。” 霍三娘在一边冷笑,道:“一个不如娘们的人,敢个犊子!” 林雨眉毛一拧,狠狠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来道:“瘪三娘,你说谁不如娘们呢?” 霍三娘也火了,道:“瘪三娘说谁呢?” 林雨挑衅道:“说你呢,咋地了?老子不如娘们,你个瘪三玩意儿来练练啊?” 霍三娘从腰里取下了驳壳枪拍在了桌子上,道:“老娘练你都不用枪,你是不是真当自己个儿挺厉害的?雁荡山都传遍了,人说书的都开始说了,林小狗跟狗一样伺候人家董小宛,还给人家暖床,结果床暖了没林小狗什么事儿了,炕上的男人换成了人吴学军,那林小狗干嘛去了?倒夜壶去了!” 林雨气的脑壳子都发胀,吼道:“娘的,哪个说书的敢这么编排老子?” “丑事儿做出来了,就别怕人家说!”霍三娘是一点儿没给林雨留面子,也没给老狼留面子,几个当家的没人放在心上,不过是两个小孩子斗嘴而已,也有往心里去的,林雨的形象也在他们的眼里矮了三分。 如果不是灰狮子和老狼及时喝止,林雨非得和这霍三娘今天非掰命不可,几位当家的大哥脸色都有些难看,不是因为林雨和霍三娘的矛盾,更不是因为林雨和董小宛的事儿,而是东四省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东洋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这些年轻人就一点儿察觉不到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4章 犬儿入狮口 冬天天黑得早,才五点多,天地间已然是一片青茫茫,遥望四野,淡烟衰草孤村。山门上的厨子也开始做饭了。因为客人陆陆续续走了,山上的兄弟们都沾光可以吃一顿猪肉炖粉条,一个个眼巴巴地端着碗等着。 都是一些没本事的人,有本事的人哪顿少得了肉? 林雨带着熊三和秀才进山打了一只袍子,在后山开小灶。 天是真的冷,他们围在火堆前,胸膛都要被烤化了,后背也有一种被冻僵了的感觉,一斤白酒下肚他们才感觉好点儿。他们三个就喜欢这样呆在一起,从小就是这样,成了习惯,只要小哥仨往这里一围,再心烦的事儿都过得去。 每一次都是张秀才负责弄酒,林雨负责烧烤,熊三愣子也不是只负责吃,每次的野味都是他主刀打来的。 熊三搓着手,不停地咽着口水,道:“狗子哥,那个霍三娘太不是东西了,就不应该让她走,弄她一下。” 林雨用木棍拨弄着火堆,叹了口气道:“也不怪人家说,谁让咱做了没脸的事儿呢?” 熊三不怕烫地扯下一只袍子腿,道:“那有啥没脸的?没脸的是她董小宛,这南方的娘们就是不敞亮,狗子哥,下次你就带上我,看我不让那对狗男女好看。” 张秀才摇摇头,道:“愣子,你就别火上浇油了,谁还不会说句狠话?开始我就没让狗子哥过去,吴学军不算啥有种的人,但是他爹吴有望手下有几百号人几百条枪,怎么惹?开始老爹和狗子哥都在气头上,我也不好说,现在都冷静下来了,不能再胡闹了,别弄不好再把自己搭进去。” 熊三恨恨地将一棵柴扔进了火堆,问道:“那这口气就咽下去了?”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啊,对付吴有望得玩儿阴的。现在还不是时候!”熊三手里的一根袍子腿烫的没法下口,凉了之后被秀才抢了过来,然后说了这么一句话,林雨深以为然。 秀才一咬满嘴油,舒坦了之后说道:“狗子哥,董小宛的事情先放一放,霍青那小妮子咱们得马上收拾收拾她。” 听着两个兄弟的对话,林雨嘴角勾了勾,道:“可不是咋地?!爷早想好了,今天晚上咱就绑了那死妮子!” 熊三愣了,有点儿没想到林雨的霸气,眼神中还是尽显兴奋,他激动地说话都结巴了,道:“绑,绑票啊?灰狮子还不把咱们剁了?弄得过吗?” “肯定弄不过啊!灰狮子什么本事?咱是什么本事?不过,天塌了有老爹呢!况且咱们还有交情!不过咱们也不是要把霍三娘怎么着,就是吓唬吓唬她!”林雨哥仨凑在了一起,细细地商量了一下,晚上的时候,骑马去了北山。 说干就干,一点儿不含糊。 天太冷了,加上上北山是爬坡,雪拥蓝关马不前,林雨哥仨只能下马拉着往前走,火把点着,林雨又看到了雪地上的有特别纹路的脚印,他往四周仔细望了望,道:“真牛,这哥们儿挺能走的啊,愣子,秀才,你们这两天有没有看到附近有猎户进山啊?” 熊三拉下围巾擤出一股青鼻涕,道:“哪有啊,这大雪封山,也就咱们这些混山场子的人能走一走,猎户进来还出得去?” 秀才仔细地看看了脚下这串鞋印,道:“瞅着像洋人胶鞋的印子,没听哪个绺子的弟兄见过洋人啊?” 林雨没多想,举起了火把,继续往前走去,“甭管了,说不定是哪个绺子的兄弟抢了一票,抢了一双洋鞋。” 哥仨继续前行,走出了老远,一边的雪窝里的两个人才敢出来,身上裹了好几层动物皮,一个人悄声道:“让你把脚印处理一下,你就不听。让这儿的祖宗发现了还能活着回去?” 另一个人叫道:“我他妈哪儿知道这帮土匪这天气还进山呢?” “行了,别说了,咱们的行踪可能被发现了,先别研究怎么弄灰狮子了,赶紧回去报告老狼门下的情况,迟点儿有了防备,可就不好弄了!” 两个人从雪地里挖出雪橇,快速下山回城。 在雁荡山,有真本事的人全在绺子上,看这两个人的身手不凡,可不像是吴有望手下的那帮兵油子。 雁荡山,已然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可惜,明明抓到点儿蛛丝马迹的林雨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们来到了灰狮子的地盘儿,蒙上了面罩,手臂上绑上了红绸,为了区分彼此,各个山头的弟兄身上总是有点儿不一样的东西。林雨对北山的习惯门儿清。 距离灰狮子山门大约还有两三里,这段路上有一个小土包扎眼地伫立在路边,像是碉堡一样,枪口位置有亮光射出,林雨哥仨都知道灰狮子排兵布阵有个习惯,在沿途布置暗哨,也不是生人勿入,就是不能鬼鬼祟祟的,得是大大方方的。 很快一个土包里有人喊道:“不知道是哪个兄弟?报报蔓!” 林雨朗声回应道:“小弟虎头蔓,里口来的,是三娘二当家的新招的!弟兄甩个蔓,以后都是兄弟!” “好说,兄弟仙人摘,过去吧!前头路上有虎,注意着点儿!” 林雨哥仨互相看了一眼,起身上马,往前狂奔。 风雪太大,灰狮子手下知道沿途有暗哨,山门上就没了人,那么高的哨塔还不把人冻僵了?林雨三人将雪橇从马背上卸了下来藏好,便把马放了,然后大摇大摆地进了山门。 在七八年前灰狮子拉山头的时候,林雨经常和老狼来这块儿帮忙,自然是轻车熟路。一片幽暗之中,林雨四处摸索着霍三娘霍青的闺房,林雨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道:“想当年,咱们山门只有我和老爹两个人,灰狮子不愿意寄人篱下,在这里立山头,只有他一个人,这里的石头房子都是我们爷俩帮他盖的,瘪三娘这贱妮子还敢不把我放在眼里,得给她点儿颜色看看。” 熊三叫嚣道:“弄不死她!” 大大方方地来,进了山门内部,他们就开始鬼鬼祟祟了,找霍三娘的房间并不难,门前最干净的,建筑最秀气的,一点儿毛病也没有。 风呼呼地刮,盖住了他们踏雪的声音,熊三掏出了一包蒙汗药,秀才掏出枪来,林雨瞪了他们一眼,他们悻悻地收了起来,林雨从腰上取下一捆麻绳,低声道:“这妮子没多少本事,进去之后愣子先摁住她,秀才给他捂蒙汗药,别让她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秀才一脸阴险,道:“瞧我的吧!” 哥仨又仔细商量了一番,取出匕首顺着门缝刺入,将门闩挑起,推开门的一瞬,大风卷入房间,哥仨瞪着眼如虎入羊圈般冲了进去。 而里面的一个画面,把他们惊呆了,外面冰天雪地,房间内温暖入夏,一个大大的木桶里,水的热气将花瓣的芳香带出,中央坐着一个一丝不挂的女子,不是那霍三娘霍青又是谁? 林雨三人看呆了,霍青吓呆了,秀才先有了动作,他转身出去了,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非礼勿视”,熊三愣子是后来跑的,他是正儿八经和林雨说了一句:“瞧这模样,比董小宛好看多了,赶紧生米煮成熟饭。” 林雨呢?先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蒙面完好,才嘀咕了一句:“真他娘的大,真他娘的白!” 因为这意外情况,林雨三人本来盘算好的不让霍青发出一点儿声音的计划落空。 紧接着,灰狮子的山门传来了一声尖叫。再然后,哥仨就被围了起来。 灰狮子山头上人人举着火把,把个雁荡山北山照得明如白昼,灰狮子看着他们的手臂上绑着红绸,道:“他娘的,有了家贼,还是采花贼,采哪朵花不好?采到二当家的头上了!交代一下后事吧!” 哥仨谁也没敢把自己的蒙面扯下来,秀才靠了靠林雨的肩膀,低声道:“哥,怎么办啊?杀出去吗?” 林雨低声回应道:“这杀得出去么?再说都是亲戚,怎么杀?这回丢人丢大了!” 灰狮子瞪着他们,道:“没后事儿交代吗?来人呐,剁了吧!” “等一等!”换好衣服才出门头发就结了冰的霍三娘出来了,上下打量着林雨,用阴恻恻的声音说道:“敢进我三娘的点,真是有了雄心豹子胆!看着什么了?” 林雨和她到现在还是有仇的,看她那趾高气昂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阴阳怪气道:“那家伙,该看到的还不是都看到了?” 灰狮子眉毛一挑,道:“真敢说,来人,先把那对儿昭子挖了!” 霍三娘听到这声音,阴恻恻的脸变得饶有兴趣,将驳壳枪从腰上取了下来,顶住了林雨的下巴,似笑非笑道:“不会是你吧?” 林雨本就做贼心虚,一听人家知道自己是谁了,支支吾吾道:“应该,应该不是!” “不是?”霍三娘小脸通红,之前是热的,后来是羞的,现在是冻的,不过笑是真的笑了,发自内心的,他道:“敢不敢把面罩摘了?” 林雨干笑道:“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被几十个凶神恶煞的绿林好汉围着,林雨也不是很怕,这要摘面罩了,怂了,灰狮子咳嗽了一声,道:“这声音是有点儿耳熟,来人呐,给我把他的面罩摘了!” 有一个人刚把手伸过去,就被林雨条件反射地放倒了,这还了得?十几个人一股脑地压了上去,硬生生地将林雨的面罩摘了,用火把一打,灰狮子乐了,笑道:“小狗?真的是你?想我家小青了?白天刚分开,夜里就忍不住来了?” 林雨把头埋在雪里,道:“真不是我!” 灰狮子摆了摆手,喝散了兄弟们,把林雨从雪地里拎了出来,道:“小子,你说你,大大方方地来呗,非要偷偷摸摸地来,相中了你霍青妹子,大大方方地说,偷看上个啥嘛?你说,我把这事儿告诉你老爹,你怕不怕?” 林雨都要把头点掉了,道:“怕,怕!” 围了一团的灰狮子的手下全乐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鬼见愁林小狗么? 灰狮子拍了拍林雨身上的雪和灰,道:“我看我家小青比董小宛强得多,小狗子,你说,咱们是做兄弟还是当敌人?” 林雨毫不犹豫道:“做兄弟啊!咱本来不就是兄弟么?” 霍三娘一脸鄙夷。 “行,那把小青娶了吧!”灰狮子这话说得是斩钉截铁。 霍三娘懵了,“干爹,你说什么呢?” 灰狮子瞪眼道:“大冷天洗澡,把耳朵冻坏了?爷让小狗把你娶了!” 霍三娘听后柳眉倒竖,上去就在林雨的子孙根上撞了一膝盖,怒声道:“别再让我看见你!”然后扬长而去。 她也知道,干爹不可能把林小狗怎么样了。 灰狮子仰头骂道:“你个妮子,怎么一点儿样儿都没有呢?不愿意嫁,也别磕人蛋啊!愣子,秀才,你们狗子哥先留在这里,你们两个先回去把这事儿告诉你们老爹,就说你们狗子哥把我们小青看光了,问他,结个亲家,干不干?” 熊三非常没义气地说道:“狮子叔,没说的,我老爹肯定乐意,明儿个保准把聘礼送来!” 秀才过去拍拍疼的脸都变形了的林雨的背,奸笑道:“狗子哥,因祸得福啊!” 林雨扯着嘴,捂着裆,憋得脸通红,道:“这瘪三娘胸脯子是挺白的,手过于黑,爷非得娶了她,将来好好拾掇拾掇……” (老东北土匪黑话:报报蔓-通报姓名;甩蔓-互通姓名;虎头蔓-王姓;仙人摘-陶姓;里口来的-本地同伙;昭子-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5章 逆子喜丧父 雁荡山小镇原本治安良好,虽然土匪猖獗,然而盗亦有道,他们从来不吃窝边草。 最近却总是有人神秘消失,消失便消失了,这个时节,进山打猎常有回不来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还不是为了口吃的? 只是,常有女孩儿赤身裸体冻死当街,这就有些可怕了。 百姓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可是吴有望心里跟明镜似的,镇子里进贼了呗。 一大早,吴有望换了军装,在自己的中军大堂等候,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五百军人,三百巡逻队,六百条汉阳造,这实力自然没法和各地军阀上演什么群雄逐鹿的大戏,但在这一亩三分地,当个土皇帝一点儿压力都没有。他自信没人可以把他怎么样。 不多时,一帮黑衣人整齐列队来到了吴有望这里,为首一人穿着绿色大衣,后面两列约有二十人,全是黑色大衣,虽然没有穿军装,但是从腰板儿和气势来看,绝对是职业军人。再看吴有望的八百人,各个东倒西歪,衣衫不整,嘴歪眼斜。真是高下立判。 这绿衣人个子不算高,也很消瘦,不过给人一种特别高大的感觉,吴有望的身材倒是魁梧,却显得弱小。有时候别人眼中你是否高大,和你体格本身没多大关系。 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心态,吴有望对这些人是又敬又畏,多多少少有点儿不屑,他双手抱拳以示恭敬,却偏偏露出一抹假笑,道:“石川兄,小弟翘首以盼,您可终于来了。” 石川,这是东洋人的姓氏,此人便是石川雄也,关东军某特种情报科科长,虽然是一个小小的少佐,但是一般的作战科中佐也要礼让三分。在军方,搞情报的部门总会有一种神秘的阴暗色彩,让人畏惧。 关东军的战斗力吴有望是见过的,如何能不敬畏?假笑,大概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够聪明吧?! 石川雄也在吴有望面前笔直站立,鞠了一个七十度的躬,用带有降音的汉语道:“吴桑,久仰大名,其实我已经过来七天了,因为要调查这里的风土人情,所以没有马上和您见面。” 吴有望年过四十,还算年轻,两鬓却是斑白,心眼儿多,就是老得快。他笑容可掬,心思却百转,这个东洋人来这里七天,哪里是调查风土人情的?烧杀抢掠,暗地里什么坏事儿都干!但是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他现在想的是,石川雄也答应自己的那三百条三八式步枪。 吴有望将的石川雄也迎进屋子,坐在了沙发上,下人丫鬟在茶几上摆了满满的水果,吴有望满脸堆笑道:“乡村僻壤,又是这个季节,实在没有什么好吃的。” 石川雄也的小眼睛一直在打量房间,目光锐利如鹰,那些下人丫鬟在接触到他的目光之后,就汗毛倒竖,仿佛自己的一切都被看穿了一般。他露出了轻蔑的笑容,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已经尽显出对汉人的看不起,他说:“吴桑,我们已经说好,你要帮我剿灭这里的土匪,我才将武器给你,不知道吴桑什么时候动身?” 吴有望搓了搓手,干笑道:“石川兄,雁荡山地势复杂,又是大雪封山的时候,那帮土匪极其奸猾,我这几个人几条枪……呵呵,还不够给人塞牙缝的。” 石川雄也将一张地图摆在吴有望的面前,道:“这是雁荡山的地图,老狼的地盘范围已经有了细致图,第一步拿下老狼的地盘,我们就可以把那里做成基地,进而去攻击其他的山头,是必胜的一场战争。” 吴有望皱眉看着地图,长吁短叹,支支吾吾。 石川雄也看得出来,吴有望不是打不过,而是根本不想动手,他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轻咳一声,吴学军马上从楼上走了下来,他叫道:“爹,您还想什么呀?剿灭几个山贼,还用得着考虑嘛?现在地图也有了,石川科长还给咱们训练了一些野战军人,打了土匪,就是护住了镇子上的百姓,功德一件,何苦不为呢?” 吴有望真没想到亲儿子会在这个时候来给自己裹乱,他仰头骂道:“你给我闭嘴,你懂什么?老狼那是谁想动就动得了吗?你想打你去打!老子不去!” 吴学军快步下楼,奸笑道:“爹,我就等您这句话呢,您什么都不用干,就在家里歇着,等我的好消息。” 吴有望挥手狠狠一巴掌抽在儿子的脸上,直接将他打趴在了地上,力道之大可见一斑,吴有望骂道:“兔崽子,是不是听不懂话?” 石川雄也站起身来,似笑非笑道:“吴桑,您的家事,我本无权过问,不过在我看来,您的儿子可比您有英雄气,侠义气,在我们国家,这叫武士道精神,我看,您今天就可以将职位让给您的儿子了。” 吴有望脸色一沉,声音严肃道:“石川兄,不知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学军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抹着嘴角的血,笑容极其阴冷,道:“爹,不是我说您,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别以为我不知道您打的是什么算盘,您是想拿了石川兄的枪,然后通报张大帅,关东军正在这里进行活动吧?” 吴有望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怒发冲冠,冲到吴学军面前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你个白眼狼,你个王八犊子,瞎扯什么?” 吴学军自是不敢和他爹动粗,一边往石川雄也身后躲,一边大叫:“爹,爹,别急眼!” 石川雄也审时度势,一把推开了吴有望,满脸阴鸷道:“吴桑,我把您当朋友,您却在打我的小算盘,我对您真是太失望了,吴桑,您真的老了,该退位了!”说完便拔出了手枪对着吴有望的眉心扣动了扳机。 枪声过后,房间里一片死寂,丫鬟,仆人,一个个目瞪口呆,想喊不敢喊,想叫不敢叫,想动,也不敢动。 吴有望到死都不瞑目,眼神在扩散之前,还是满满的奇怪,不敢置信,他到死都低估了东洋人的狠毒。 其实他确实不喜欢那些土匪,早就计划要打,只是他不愿意帮助东洋人打同胞兄弟,土匪也是华夏的土匪。 只可惜,他的这点儿骨气,没有人知道,未来也不会有人知道。 吴有望,无有望,没有希望了。 石川雄也仿佛什么都没有做,收起了枪便笔直地站在了吴学军的面前,道:“小吴先生,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吴司令了!” 吴学军“噗通”一声跪在了他爹的尸体前大哭起来,喊道:“爹啊,您怎么就这么死了呢?嘿嘿嘿……”他确实是笑了,不过“嘿嘿”的这几声,只有他自己听到了。 外面的士兵一股脑冲了进来,看到这场面就要拔枪,吴学军哭着道:“石川,你是什么意思啊?我想当司令,我又没让你杀了我爹啊!兄弟们,这里没你们的事情了,我爹死了,以后我就是司令,去准备一下,一个小时之后,咱们去打狼!” 吴有望就这么死了,这个人不如狗的年代,百姓死了不值一提,一个带兵的人死,也是这么痛快。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还有个消息是吴学军要带兵剿灭雁荡山的土匪了,百姓们什么内幕都不知道,但是结合这两股风声,传出了谣言,说老狼杀了吴有望吴司令,吴学军要替父报仇。就这样以讹传讹,传得石川雄眉开眼笑,连吴学军自己都信了。 这个情况来得比较诡异,老狼山头上情报还算通畅,也不清楚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就此刻,老狼还挺开心的,因为林雨终于能正经地娶个媳妇儿了,在看到霍青的时候,他就喜欢这丫头,当时觉得自家狗子配不上人家,不过这小子真是可以,居然偷看人家洗澡去了,色胆包天。 老狼心里也清楚,灰狮子要促成这个事情,根本不是因为眼巴前儿林雨这点儿毛病,是他早就有意结成这个亲家,亲上加亲。 霍青,多好的姑娘啊?灰狮子给脸还不兜着? 老狼对熊三和秀才说道:“赶紧的,带上十几号兄弟,把上次劫来的财宝全给灰狮子送过去,就当聘礼了,聘礼先送过去,让小狗子回来,明天老子亲自去说媒,后天八抬大轿去娶人家!” 熊三和秀才两个人笑得嘴都裂开花了,老狼不满意道:“小狗娶亲,你们两个乐啥?” 熊三上前搀着老狼的手臂,道:“老爹,您还能不知道咋地?俺跟狗子哥和秀才拜把子的时候说过,娶媳妇儿得按顺序,狗子哥娶了媳妇儿,俺也就不远了。” 老狼一脚便将熊三踢了出去,吼道:“你们几个是要气死老子吗?说说,除了娶媳妇儿,你们的脑子里还有什么?赶紧滚,赶紧滚去把事儿办了!” “诶,诶,这就去!”哥俩连连答应着,跑了出去。 都跑出去老远了,老狼还在喊:“气死老子了,偷看人家洗澡!那点儿出息!” 喊累了,眼睛也含泪了,小兔崽子成了家,心里一踏实,以后办起事儿来,就更稳重了,遇到大事儿,也会有个商量的人。 下面人看着当家的泪眼婆娑,上前低声问:“狼爷,您咋地还哭了呢?” “滚犊子,谁说爷哭了?把门窗封严实点儿,风大的!还有,赶紧去把山门布置成红的,灯笼也要换成红的!” 雁荡山北山。 霍青找到了灰狮子,脸上带着杀气,将一把短刀拍在了桌上。 灰狮子正在喝酒,颧骨已是一片彤红,他说道:“咋了这是?小青,要和干爹掰命啊?” 霍青怒声道:“您要让我嫁给林小狗,是认真的?” “这还有假?江湖中人,一诺千金,看着吧,老狼迟点儿就送来彩礼了,凭着我和老狼这交情,再结了儿女亲家,亲上加亲,以后千军万马来了,咱们也不尿!”灰狮子放下酒杯,吧砸着嘴,道:“小青,你也别不愿意,小狗是我看着长大的,够义气,有担当,办啥事儿绝对不含糊!你应该听到点儿风吧?” 霍青一脸戾气道:“没发现,被董小宛哄得赔了夫人又折兵,有啥真本事?” 灰狮子捏了捏鼻子,道:“小青啊,实话和你说了吧,是不是把你嫁给她,开始我这儿也说不准,要么我早和老狼说了。但是看了他对董小宛的态度,这小子懂得疼人啊,小青,我看人的本事,你还不信?” 霍青拿起了刀,道:“以前信,现在不信了!”扭头便走。 灰狮子伸出脖子问:“干嘛去你?” “阉狗!”这两个字说的,斩钉截铁,毫不拖泥带水,弄得正和北山兄弟喝酒的林雨胯下一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6章 炮声惊天地 数九天气的晴天,天蓝得透亮,没有一抹杂质,沃野丛林一片白茫茫,连空中日头发出的光仿佛都是白的,远处近处的乡村顶端罩着一片灰蓝氤氲,加上时不时传来的寒鸦叫声,给人一种苍茫之感。若是有迁客骚人来了,怎么也得唠叨几句枯藤老树昏鸦,白草红叶黄花。 粗人呢?只有喝酒驱寒,半斤酒下肚,再怂的货也成了英雄,英雄呢?瞪眼天王老子也要上去称兄道弟。 林雨一脚踩地,一脚踩凳子,一手拖着膝盖,一手端着酒碗,说干就干了,借着酒气豪气冲天,“来这儿的时候,听山下那守路姓陶的兄弟说林子里有虎,哥几个一点儿没怂,怂啥?爷那个膀子贼粗的兄弟叫熊三,是咱底柱子,那是熊养大的崽,七八年前,爷和老爹捡着他的时候,你猜他在干啥?搁那儿扒虎皮呢!你就说,尿性不尿性?” 陪林雨喝酒的是北山三当家的,外号叫插翅狼,是一个响当当的汉子,就是酒量差点儿,林雨还没开始喝呢,他就微醺了,他说:“可不咋地,雁荡山南山狼窝,一狼一狗两金刚,那是响当当的,别说是老虎,就算是熊瞎子来了,照样给它撂那儿!小陶真是有眼无珠,瞅您这架势就是一天一地的英雄好汉,他把您当皮子了,您说该不该打?” 林雨狠狠一放酒碗,瞪眼道:“打啥啊打?新人懂啥?好好带带,将来都是英雄好汉!” 插翅狼开怀笑道:“行,不打,听咱大姑爷的话!来,喝!” 一群没有资格坐下和林雨、插翅狼喝酒的汉子们听得眉开眼笑,虽然这狗爷让个妮子摆了一道,但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模样怎么都不像个土匪头子,倒像个教书先生,身上还没有半点儿酸腐的气势,更没有半点儿的架子,重要的是爱护手下的兄弟,这要当了北山的姑爷,那山门上的兄弟可有福了。 偏偏在这时,一阵带着冷冽杀气的声音传来:“插翅狼,你喊谁姑爷呢?” 插翅狼顿时怂了,起身道:“没,二姐,没!” 林雨眯起了眼睛,仰头看着霍三娘,举起了大拇指,怼向了自己,道:“爷,林小狗,未来就是你爷们儿,就是这北山的姑爷!咋地?不乐意?” 霍三娘指着林雨,一字一句威胁道:“你再说一句!” 林雨哪儿怕她这个?翘起了二郎脚,同样是一字一句地回应:“爷,林小狗,就是你爷们儿!还明告诉你了,你不乐意也不好使,狮子叔下命令了!你就是爷的人!” 霍三娘气笑了,道:“你要娶,娶你家董小宛去!” “得了吧!董小宛就是个贱人,你还可以,勉强配得上狗爷我!” “你再说一句!”霍三娘这话已经带着杀气了。 偏偏不信邪的林雨放下酒碗,歪着嘴回应道:“爷说,你嫁到我们南山狼窝,是你的福气,是你攀高枝儿了!”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霍三娘哪里肯罢休?一刀朝林雨头顶劈下。 霍三娘的刀是以快狠准著称,看这出刀手法,是真真想要了林雨的命,但是林雨也不含糊,身子往一边撤去,顺手拎起来凳子,“嘭”一声抵住了刀锋,轻笑道:“娘子,和爷玩儿刀?有胆量!知道老爹是玩儿刀的祖宗吗?爷是和他学的!” 霍三娘的刀卡在了木凳上,这大冷天木凳都冻瓷实了,想抽出来,可不那么容易,又不能弃刀,她只能给出一个下压的动作,目的是挣脱林雨的手。 看出她想法的林雨松开了凳子,一个鞭腿踢在凳子上,“咔”的一声,凳子散了,霍三娘退出好几步,林雨这腿功,那是绑了十三年沙袋,蹲了十三年马步练出来的。 霍三娘吃了瘪,更是恼羞成怒,看那状态怕是要连林雨的骨头都嚼碎了。 两口子就这么打起来了,一帮北山兄弟都不知道怎么劝,该帮谁。插翅狼带着他们往后退去,他知道用不着担心,二当家的不是狗爷的对手,狗爷也不会伤了二当家的。 霍三娘的刀尖上卡着一根木条,越打越不顺手,便从兵器架子上拿起一根红缨枪来,挥手一个枪花,引得大家轰然叫好。 林雨面不改色心不跳,他知道霍三娘的本事不在拳脚上也不在兵器上,这妮子的枪法才是这雁荡山上的一绝。 林雨抢步上前,用极快的身法窜过了她红缨枪的发力范围,在她提枪要刺的时候,林雨左腿抬的笔直,往外一扩,稳准狠地踢在了枪尖上,没有踢飞,而是顺脚将枪尖踩在了脚下,左脚再不动,右脚上前,绕过了霍三娘身后,双手抓住她的双肩往前一推,霍三娘重心不稳,当即摔倒在地。 插翅狼带头拍手叫好,曾经只是听说,如今亲眼见了,狗爷这身手,真是没得说。 林雨抢出了霍三娘的红缨枪,将膝盖斜着压在了她的身上,用手臂抵住了她的脖子,凑得比较近,才发现霍三娘的模样真不是吹的,唇红齿白,弯眉大眼,鼻梁坚挺,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英气,让林雨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他说:“娘子,你还真好看,爷当初真是瞎了狗眼,相中了董小宛那贱人,以后咱俩好好过日子!” 霍三娘呸了林雨一脸,骂道:“你做梦!你林小狗有本事把我弄你家炕上,你也得不到我的心!” 林雨鬼里鬼气地瞅着霍三娘的脖子,伸手便捂在了霍三娘的胸口上,阴声道:“爷又不是妖精,要你的心干啥使?要你这个就够了!” 霍三娘身体就像触电了一样,没法活了,日子没法过了!她要疯了,扯开嗓子大喊:“林小狗,老娘和你死磕到底!” 这事儿弄得,林雨不松手不地道,松手就是找死,亏了灰狮子过来大喊了一声:“这是干嘛呢?打情骂俏呢?小狗子,你俩兄弟已经把聘礼送来了,还不赶紧回去准备八抬大轿去?” 林雨扬起了头看了看灰狮子玩味的表情,又低头瞅了瞅霍三娘那要吃人的眼神,道:“爷起来你可别动啊,你打不过爷,小心爷下狠手削你!” 霍三娘不吱声了,林雨顿了几秒,起身拔腿就跑。 霍三娘起身也是拔腿就跑,不过是反方向,不一会儿便拎着两把驳壳枪跑了出来,对着已经在两百米开外的林雨抬手就是一枪,这枪的有效射程是五十米到一百五十米,两百米了,再神的枪法也打不中了。 可是霍三娘要撒气啊,二十发子弹全打了出去,吓得北山兄弟趴了一地,她追到山门口,看着林雨带着十几个送聘礼的兄弟踩着雪橇扬长而去的身影,大喊道:“林小狗,老娘非杀了你不可!跟我的弟兄,和我走!” 灰狮子一看这可不得了了,小青要和小狗子火拼了,他也急忙追了出去…… 林雨和熊三、秀才踩着雪橇在最前端,速度极其快,熊三迎风大吼道:“狗子哥,这是咋了?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就得跑路嘛?” 林雨身体前倾,用身体的重量推着雪橇在雪地上疾驰,耳边是呼呼风声,若是不大点儿声说话,连自己说了什么都听不清楚,下面是一段比较平缓的地势,林雨直立起身体,借着惯性前移,抬起了自己右手,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刚才没憋住,就用它,捏了瘪三娘一下。” 秀才凑到林雨身边,脸色就像见了鬼,表情夸张地问道:“捏哪儿了?” “胸脯子啊!” 熊三瞪大了眼睛,一脸羡慕道:“狗子哥,真的呀?感觉咋样?” 林雨长叹一口气,道:“没球感觉,这大冷天的,穿的那么厚,有啥感觉啊?可是这瘪三娘偏偏觉得自己吃了多大的亏,这不是,要往死了弄我么?” 秀才感觉背脊发凉,道:“这已经不是往死了弄那么简单了,狗子哥,愣子,兄弟先走一步了,就这姑奶奶,你们打得过,我可打不过。” 哥仨如风般呼啸而过,后面十几个兄弟跟着,哪里有被人追杀的觉悟?一脸喜庆,不管霍三娘有多厉害,那也是咱狼窝上的女主人了,只不过她要是嫁到咱山门,搞不好得天天打一架,狗子哥能不能上了人家的炕都难说。 一行十几人飞速滑下,沟沟壑壑,曲里拐弯,也挡不住他们灵活的身法,高坡滑下,面前有一个矮坡,林雨借着惯性冲上顶端,本来要借势飞起再滑,可是远处的一阵炮声让他急忙侧身,雪橇蹴起一大片雪,身体稳稳定在了雪地半坡之上,他抬起手示意大家停下。 十几号兄弟看向远处的时候,脸上再没有了喜庆,因为他们看到远处浓烟滚滚,火焰弥漫。 事发地,是自己的家。 盯着看了许久,林雨的脸都在抽搐,眼神聚起来,迸出一道寒光,道:“愣子,秀才,你们出来的时候,山上是什么情况?” 秀才声音发颤道:“一切正常啊,什么事儿都没有呀?!” “放你娘的屁,一切正常,能这时候打进咱们狼窝?”林雨回头扫视着这十几号兄弟的脸,沉声道:“爷明白了,秀才愣子,你们两个记得咱们瞅着的那胶底鞋印子不?那根本不是啥狗屁的猎户,那是上山踩点子的!想的就是捣咱狼窝。你们出来的时候,老爹在哪儿呢?” 愣子急得话都说不连利了,道:“老爹还在堂子上呢,狗子哥,咋办啊?” 林雨不再敢再在大道上走,将弟兄们带进了林子,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低声道:“这帮穿胶底鞋的是摸清楚了才来的,瞅那烟火,八成得手了,老爹现在生死还不知道,你们去和狮子叔求个救兵,爷先去趟趟道,等狮子叔来了,你们和他在这里等着爷回来。” 熊三道:“狗子哥,俺跟你回去!” “放屁!万一得动手,爷是照顾你呢还是杀人呢?瞅你那操性!爷告诉你们,爷不回来,你们谁也不准靠近咱狼窝,万事儿听狮子叔的!”林雨扔下了这么句话,急匆匆朝着山门跑去。 狼窝被掏了,兄弟们脸色极其难看,但是谁也没有崩溃,因为他们的狗子哥在这儿呢,狗子哥说没事儿就没事儿,这么多年了,又不是没火拼过,谁怕谁啊? 林雨不急?他是不想让兄弟们急,出来之后,他的心底就空了,他记起了之前谈事儿的时候,那帮老爷子们说的关东军,这是帮可怕的人。一想到这层,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念叨,“老爹呀,您昭子可得亮点儿,别着了道了,上百号兄弟可指着您活呢……” (老东北土匪黑话:皮子-刚入伙的小土匪;底柱子-亲近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7章 兵临虎狼窝 半天之前。 弟兄们在山门上挂红,狗子哥要成亲了,这可是个比过年都喜庆的事情。 三麻子站在哨塔上,朝着一边的哨塔喊道:“臭虫,接着!”说着把手里的一团红绸抛了过去,于是,山门口,两个哨塔之间搭起一条红色的绸带。 三麻子认真地在哨塔上缠花,臭虫却心不在焉地望着远处,道:“三麻子,你瞅瞅那旮沓,怎么像是有一群人呢?” 三麻子抬头看了看,道:“那有啥稀奇的?这个月份真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穷苦人家的粮食吃完了,或者快吃完了,出来扒点树皮。连着好几年,哪年没闹春荒?” 臭虫把手放在眉头,眯眼望去,嘀咕道:“不像啊。” 一阵刺耳的破空声传来,一枚炮弹反射着太阳的光芒飞了过来,准确无误地砸在了三麻子所在的哨塔上,一阵爆炸,哨塔四分五裂,三麻子也碎了,臭虫只看到了他的手还握着正在燃烧的红绸。 他愣了几秒,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大吼道:“硬粒儿来了,防着大嗓啊……”吼声余音未消,他也被炸死了。 老狼做梦也没想到敌人说来就来,弟兄们还在山上挂红,山门就遭到了炮击,一片轰鸣。 在大堂的上的老狼一听这个动静,侧耳听了几秒,脸色变了,他狂吼道:“这是关东军的装备,八九式掷弹筒,防炮!” 老狼不知道雁荡山小镇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吴学军当了司令后,当天下午就开始进军雁荡山,今天早晨,已经在他们的附近排好兵布好阵了。八百人全来了,指挥官是吴学军和石川雄也。 一堆破石头而已,又没有防空洞,防啥炮啊?炮声一起,山上的兄弟就一股脑地围在了老狼的身边,被人堵到了家门口,正面打根本打不过,可是老狼舍不得这片地儿啊,他叫道:“兄弟们,抄家伙日他娘的!” 人数不如人家多,武器也不如人家狠,房子倒了再盖,吃的没了再抢,可是敌人一炮下来,就有两三个兄弟被炸的胳膊腿儿都分家了,谁去盖房子?谁去抢吃的?许多兄弟们看着身后,心肝儿都在打颤,刚刚还在一个锅里吃饭的弟兄,眨眼就成这样了,心疼啊。 老狼发傻地看着冲上去送命的弟兄们,眼睛红了,不能再打了,不能再死人了,他吼道:“快走啊,往后山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们不停地跑,不知道跑了多久,老狼回过头,呆呆地望着浓烟滚滚的的山门,心如刀绞,经营了十几年的地方,就这样让人毁了,上百号兄弟,跟自己出来的,就这十几号。 老狼到底老了,本事不比当年,跑了这么几步就喘得不行,他带着兄弟们躲在一个雪窝当中,揉着自己的腰跨,这里有年轻时候的老伤,他只道又犯病了,却没看到棉袄溢出的猩红血迹,他抹着脸上的灰尘,道:“兄弟们,看见了么?这是有人铁了心要灭了咱们山门,把刀子给我留下,枪留下一条就够了,子弹多点儿,我往西边靠,你们从东边闯出去,绕到北山去找你们狗子哥,见了他,就说吴有望八成被关东军策反了,东洋人的目的不在这小小的雁荡山,他们是想占了东四省,说不定还想占了整个中国,让他留心着点儿,能办大事办大事,能办小事办小事。” 柱子跟了老狼也七八年了,忠心耿耿,对林小狗忠心,对老狼更忠心,在狼窝这几年没别的收获,就学会了同生共死,他道:“狼爷,要是把您留在这儿,狗子哥非扒了我的皮。您放心,只要我柱子站着,就不让狼爷您躺下!” 老狼在柱子头顶狠狠拍了一巴掌,道:“他敢扒了你的皮,老子就扒了他的皮,柱子,组织兄弟们走!” 警惕地望着周围局势的兄弟们闻言七嘴八舌地喊道:“柱子,你要是敢把狼爷放在这里,老子弄死你!” 柱子咬住了钢牙,吼道:“来两个人,架着狼爷走!其他人和我去跟官兵死磕!” 老狼被一个身材粗壮的后生扛起来就走,老狼叫骂道:“放下老子,老子从来没丢下任何一个兄弟!” 在这个时候,谁会听他的命令?两个人架着老狼出去了,一个兄弟拎着枪护着他们的后背。 可是还没跑出去多远,远处飞来的两发子弹就将两个兄弟放倒了,老狼看着一阵头皮发麻,脸上沟壑不停颤动,他叫道:“快趴下,有人打黑枪!枪给我!” 枪刚递过来,又有一发子弹直接打在了他们的枪栓上,老狼看着报废了的枪和旁边黄澄澄的冒着青烟的子弹头,压低声音道:“邢小二,你知道这是啥子弹吗?这是65毫米口径的三八式步枪,关东军用的,是小罗圈儿腿围上咱们了,关东军,我见过他们打仗,他们的枪法是真的不含糊。” 天冷的声音都被冻僵了,硬硬地飘到这个前几年和林雨打赌打输了之后才上山落草的邢小二耳边。 邢小二瞅着被放倒的两个兄弟,全是眉心中弹,不差分毫,他问道:“狼爷,那他们咋不弄死咱们呢?” 老狼喘了口气儿,道:“八成是想抓活的!老狼我在这一亩三分地儿还算有点儿威望,他们是怕遭到没完没了的追杀!” 邢小二在狼窝的这些年别的本事没学过多少,但有一点,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融在了他的血肉里,那就是骨气,他站起来对着周围大声喊道:“东洋鬼子,有本事就开枪打死爷爷,爷爷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这雁荡山长大的汉子!” 刚喊完,一发子弹破空而来,穿透了他的肩胛,带出一股血沫,三八式步枪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穿透力极强,能打穿骨头,虽然不是伤了腿,可是痛感连心也让邢小二一屁股坐倒在地,他捂着自己的肩头,扯出了一抹冷笑,抬起了那只已经沾满了血的手,指着自己的额头,吼道:“有种的,朝这儿打!” 然而再没有了枪声,就在他们的附近,白茫茫的雪地上爬起来一些身影,他们穿的是黑衣服,但是都披着白袍,趴在这雪地上,谁也无法发现他们的身影。 老狼盯着这些人的出现,狠狠地锤了下地面,敢情人家就在自己身边呢,这往哪儿跑去?到底老了,耳不清目不明的,都他妈摸到自己裤裆底下了,自己还认为是远处的黑枪呢。 邢小二没见过东洋人,可是从小到大就总听别人念叨,他们在山东和德国人打仗,在东北和俄国人打仗,甲午年和中国人打海战,在旅顺杀中国人杀了四天三夜。听说这帮孙子个头不高,但是生的又粗又壮,他们特别喜欢在自己的鼻子下面留一撮小胡子。 邢小二确定了,眼前这些确实是东洋鬼子,虽然没穿军装,但他也看得出来,他们就是鼎鼎大名的关东军。邢小二虽然心口狂跳,却没有怕,反而有一种豁出去了的热血沸腾,不就是个死么?用老爹的话说,和中国人自己干,那不叫好汉,杀几个洋鬼子才是英雄。 邢小二竭力站稳,看着围上来的这些关东军刺刀上挑着的寒光,抓下了帽子摔在地上,吼道:“狼爷,小二先走一步,来生,小二还跟您混!”他抽出了自己的刀,要和小鬼子玩儿命了。 老狼也站起来,道:“今儿个咱爷俩和他们拼了!一起上路!” 这些关东军却没马上动手,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用非常僵硬的姿态的对着老狼鞠躬,又用带着降音的恶心的东洋话道:“狼爷,在这一代,您是王,今天组织了对你的袭击,是没有办法,因为我们是要真诚地和您合作。” 邢小二叫骂道:“合作你姥姥!”他冲了上去,一刀劈了下去,可是被一个鬼子用枪上刺刀轻松挑开刀锋,然后深深地怼进了胸膛。 因为刺穿了肺叶,小二的喉咙涌出一股血沫,他握住了鬼子的刺刀,狠狠一刀剁了下去,他笑了,小鬼子没那么神,一刀子下去照样见红,他艰难地叫道:“拉个垫背的,老子不亏了!” 老狼眼睛一红,吼道:“小二!” 那东洋人的军官又用同样的语速语调说道:“狼爷,你是真的要和我们为敌了吗?”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快速踏雪的声音,一柄雪亮的大刀剁了下来,阳光射到雪地上,又由雪地反射到了刀上,那么刺眼。 邢小二倒地未死,先看到了这把刀,这刀他认识,是狗子哥视为至宝的斩马刀。再看刀的主人,身材单薄,可是从骨子里透着一股霸道;面容秀气,可是眼神里泛着绿光。他叫林小狗,但是邢小二觉得,这是咱雁荡山最漂亮的一匹狼。 邢小二忽然有些得意了,因为他拼死一个鬼子才死,狗子哥英雄一世也得记住自己。他憋着最后一口气不吐,瞪着眼睛看着冲上来的狗子哥,手中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风雨不透,顷刻间便有两三个关东军倒在血泊中。 邢小二身体冰凉,心却热了起来,从来没正经看过狗子哥杀人,没想到这么利索,看那血飞溅的,就像那夕阳的光,从四面八方打在云上,光彩夺目。 这也成了他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接连倒下一些自己人之后,关东军们才反应了过来,叽里呱啦地说了一番东洋话,齐齐避开了林雨的刀锋,跳出圈外。 对于这个画面,老狼是痛心疾首,刚要说话,看到这些关东军都抬起了枪,不好,他们要开枪,正要让林雨趴下,却发现这些东洋人一拉枪栓,黄澄澄的子弹从枪膛里退了出来。 林雨瞅了瞅,早听说这东洋人爱和人决战,这么一看,还真是,林雨就等着他们把子弹退光了,一把扯住了老狼的腰,将他扛了起来转身就跑,要上手拼刀子,林雨才不怕他们,可是他明眼看到了远处还有吴有望的兵,这帮孙子杀个鸡都恨不得用上手榴弹,他不触那个霉头。 不被死亡追,人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能跑多快。只是跑得再快,都没有甩掉身后的东洋人,老狼被扛着,头朝下看着东洋人的刺刀一寸一寸地逼近,他喊道:“狗子,把爹放下,远道无轻担,这样咱俩谁也跑不了!” “老不死的闭嘴,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 老狼叫道:“总得留个人给狼窝报仇啊!” “废他娘话,有愣子和秀才呢!爷也不一定就死在这儿了!” 老狼知道这小子的性子,从来一根筋,不用点儿手段,根本说不动,他道:“先把老子放下,再这么跑没被鬼子打死也被你颠死了!” 林雨这才找了个雪坡,藏在了后面,小心地看着后面的追兵,还挺远的,才检查起老狼的身体,发现他腰上的血已经溢了出来,他瞪着血红的眼睛问道:“咋了这是?咋弄的?” “八成是让关东军的掷弹筒炸的!”老狼一把薅住了林雨的衣领,道:“你就算把老子背出去,老子也活不了!” “放屁!你个老东西命大着呢!”林雨从靴子边缘抽出了小刀,割开了老狼腰上的衣服,把自己的帽子摁在了伤口上,然后用围脖死死扎好,嘴里不停地嘟囔,“上万人打仗都能活下来,能让这帮孙子弄死了?” 老狼没再管林雨,靠在了雪坡上,他知道自己今天大限已到,人之将死,免不了想想过去的事情。 其实这一生挺精彩的,可是老狼发现自己记忆里最多的,就是眼巴前儿这小子,也许是因为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 冷风如刀,狠狠刮进了老狼的眼睛,有两行老泪滚落,他说:“狗子,你以后啥打算?” “啥啥打算啊?没打算啊!”他大口吸着冷气,一双狼眼瞅着远处的人影,道:“你不在了,爷也得活着,笑话你个晚节不保的老东西。” 老狼放缓了声音,道:“狗子,你别犟,这么多年了,老子还不了解你?不说正经话,心里头比谁都有主意。老子今天铁定不行了,你能找死去?肯定不能!没有你,愣子和秀才就是送命的主,你听老爹的话,以后为人办事儿,可以恶到没边儿,但也别忘了对同胞乡亲留一份善心!以后东四省八成就被鬼子占了,弄不好还要占了中国,中国太需要恶人弄鬼子了,老百姓也需要个能管他们的好人。” 林雨眼睛通红,带着哽咽,道:“废话咋那么多呢!以后爷咋为人办事儿,还得你照看着呢!” 老狼忽然就笑了,道:“老子从十六岁就闹革命,跟赵三多闹义和拳,加入过同盟会,跟过蔡锷,闹过辛亥革命,啥也干过,啥也没干成,但是老子骄傲的是,老子从来没折过腰,狗子,你要让老子死在逃跑的路上,老子可死不瞑目了!” 林雨抓起一把雪抹在脸上,好让自己清醒些,他道:“放你娘的屁,等爷把你弄活了,再薅你的胡子!” 林雨又扛起了老狼,补充了一句:“老爹,不是你逃的,是爷要逃!” 歇了这么一会儿,后面已经有枪声了,林雨没命地往前跑。老狼也不多话,只是不让这小子扛着了,单单让他背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8章 冷夜痴儿泪 下午,林雨跑到了雁荡山中脉,仍然没甩开东洋人多远,不过这里地势复杂,东洋人暂时弄不明白这里的路,追不上来。 尖利的鹰鸣在空中呼啸,绵绵长长,就如这雪野上的狂风,从远处吹来,又吹到这雁荡山的深处。 林雨喘着粗气放慢了脚步,道:“老头子,八成没事儿了,愣子和秀才在前头,把你安顿在狮子叔那里,爷就去找他们报仇!” 可是林雨再听不到老狼的回答,他急了,停下脚步,将老狼放在地面,手从他的后背抽出时,沾了满满的血,抬起身子一看,他的背上竟有好几处枪眼。 老狼已经没气了,脸色苍白,眉毛胡子上已经结了冰碴,闭着眼睛很安详,甚至带着一些笑意,因为在林雨背起他的一瞬,他感受到了狗崽子结实的肩膀,这小子已经能扛起事儿了。 老狼对林雨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子,知道一个男人怎么才能长大吗?就是他爹死了的时候……” 林雨整个人如掉进了冰窖,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他如何接受得了?他傻傻地看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仰头大吼,一阵痛彻心扉的声音响彻雁荡山,比那鹰鸣还要嘹亮。 林雨如一尊雕像跪在了老狼的身前,脸色灰白,眼神空旷。 不多时,在早晨还欢天喜地给灰狮子送彩礼的十几号兄弟赶了过来,愣子和秀才都来了,他们看到了老狼的尸体,全呆了。 他们什么话都没说,大悲无泪,大音希声,他们自发地跪在了林雨的身后,不出一言,可是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的翻滚着仇恨。 霍青这才赶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她还带着怒火,拿着两把盒子炮,还在不停地叫嚣林雨在哪儿,还在怒吼着要杀了他,终于让她看到了林雨,她的那两把枪终于如愿以偿地顶在了林雨的头上。 可是林雨此时已经全然没有了生气,对于顶在自己头顶的枪口,毫不在意,直到她看到了老狼的尸身,才明白出大事儿了。 一时间,霍青不知道如何做。 昨天还一切都好好的,但是今天,没了家,没了长辈,失去了上百号兄弟。林雨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用嘶哑的嗓音低声说道:“霍青,如果你真想要我的命,给我留点儿时间可以吗?如果我能报了仇,便回来领死,如果死在外面了,也省的你动手了。”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愿意当个“爷”,甚至在老爹面前,他都把自己当做是个“爷”。 此刻,他只是一个我,只是一个无助的自己。 霍青不知道如何说。 林雨扬起了头,把眼眶中的泪水憋了回去,咬着牙低声呢喃:“老爹,儿子没本事,只能帮您抢回来一条全尸,窝囊!但是您听好了,儿子一定让吴家一家子下去陪您,关东军我杀不完,但是在这一亩三分地儿的,我要让他们知道知道,他们是下了地狱!” 声音很低,却坚硬如铁,带着无人能够反驳的决绝,霸道。 话说完,他的一双虎目变得血红,冷声道:“愣子,咱们还有多少兄弟?” 熊三道:“算上咱们三个,还有十六个。” “家伙呢?”林雨沉沉地问道,每一个字眼,都是从他胸腔里迸出来的血字。 秀才眼神沉冷,却一如既往地冷静,道:“人手两把盒子炮,子弹每个人能分到二十多发,长刀一把短刀一把!” 林雨站了起来,一干兄弟们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们随着林雨望着那根本望不到的家,只能看到上空的滚滚浓烟。这个时候他们才抽泣起来。 霍青忽然接触到了林雨的眼神,她从见到林雨时,那双眼睛就充满了不羁和玩味,但是现在,这双眸子血红,神色是那么坚硬,弄得她忽然紧张起来,不过她也没有怂,目光直直地对视着林雨的这双眼睛,等待着他说话。 林雨道:“霍青,还得求你一件事情,帮我葬一下我老爹,如果我活着,给你当牛做马,如果死了,我在九泉之下保护你一辈子平安。” 这个干冷的冬天,空气忽然变得湿润起来,这股水汽就猝不及防地闯入到了霍青的心里。 她还在反应,林雨已经扭头走了,一行十六人,带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势,去往狼窝。 但是没想到的是,灰狮子带人从雁荡镇的方向赶了回来,他本来是来追霍青的,到底是老土匪,耳朵灵,听到了枪声第一时间便赶往小镇去调查发生了什么事情,回来就看到了这些要去掰命的狼窝仅存的一些火种,他放声吼道:“狗子,哪儿去?” 可是林雨根本不理会,对身后吼道:“动作快点儿,绕开狮子叔!” 灰狮子声音更大,道:“弟兄们,给我把这十几个人绑了,带回北山!” 就这样,狼窝和北山的兄弟展开了一场追逃,没有动刀子,更没有动枪,因为是自家弟兄。 灰狮子山头上弟兄们的本事不比老窝弱多少,灰狮子亲自上手把林雨摁翻在地上,捆了个结结实实,里外打耳光,骂道:“就这么几个兄弟,让他们陪你去送死?你老爹白教你了?和我回去。” 林雨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头撞向了灰狮子,可灰狮子是什么本事?半步崩拳打遍东四省,正值壮年,林雨二十出头,本事再高哪里是人家的对手?灰狮子摁住他的脑袋,一膝盖撞在他的脸上,一股浓烈的鼻血飞出,灰狮子叫道:“狗崽子,敢和你狮子叔动手?给我把他绑在马上,拖回去!” 林雨摇摇晃晃地起身,口鼻满是鲜血,狼狈不堪,可是那股子气势还在,他骂道:“放开,爷和你没关系!爷要死要活,都和你没关系!” 灰狮子非常粗暴地将一团布塞进了狗子的嘴里,他知道林小狗在这十几号狼窝兄弟心里的地位,如果让他再喊下去,这帮狼窝兄弟血性起来,怕是得留下几条命了。 这一天就像做了一场梦,早晨还欢天喜地要娶媳妇儿呢,上午家就没了,本来应该去报仇的,却被绑在了北山上。 要说大风大浪,林雨认为自己经历过的只有两件事情算,第一是小时候随家人闯关东失散,第二就是被董小宛骗,可是因为有老爹的存在,这就不算是打击了,只是变了一点人生轨迹而已。 现在他才明白了,在十几年前,还年轻的老爹的那种神经质是为了什么,那是因为信仰没了,整颗心都被掏空了。 他没什么信仰,只是想跟着老爹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老爹死了,他便空了。 冰天雪地里,林雨被绑在马厩里,就像是被绑起来的犯人一般,用灰狮子的话说,就是让他冷静冷静,但是,他冷静不了,越想越气,越想越钻牛角尖,吴有望的队伍怎么能悄无声息地上山把狼窝端了,又是董小宛那贱妮子指路了吧? 他要割了这王八蛋的头,祭奠老爹和兄弟们的英灵。 要说全没冷静,也不是,他盘算了自己的进攻路线,就那样带人直接往狼窝里闯,狼窝仅存的那些火种也得被灭了,得想个办法。 林雨正在盘算,听到了马厩旁边,灰狮子的屋子里传来了一阵吵闹,“小青,我告诉你,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老狼和狗子这爷俩对我有恩,现在他们山头被灭了,狗子无依无靠,必须得给他个家!” 接下来是霍青的叫声,她非常激动地喊道:“你可以留下他,养活他。有恩是不是?我去当婊子挣钱也能替你把恩还了,要让我嫁给他,不可能!干爹,你要是来硬的,就把我的尸体嫁给他!” “你,你这是为什么?狗子有哪点配不上你?就因为董小宛的那一件事儿,你就看扁了他吗?” 灰狮子的声音明显服软了,接下来他们说了什么,林雨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是痛苦,霍青怎么会对自己这样?这雁荡山有大名气的双枪一丈青可是一个好姑娘啊,杀的人全是该杀之人,救人无数,有一颗菩萨心肠,偏偏对自己说这么狠的话呢?虽然自己在董小宛身上丢了面子,可是看看自己,也是一条堂堂正正的好汉,没有人敢在背后对自己乱嚼舌头根子。他霍青居然不把自己当人看。 林雨心头涌上来一股血性,整个雁荡山脉也不小,听老爹说有几十万人呢,现在老狼被灭的消息怕是传开了,当儿子的要是不报仇,就真的让人看扁了。 况且,关东军的刺刀都戳到鼻梁子下面了,自己怎么能因为这个死妮子的两句话而憋屈呢? 林雨眼睛里又涌上了那抹血红,他挪了挪身子,把被捆着的双手束到高处,直挺挺地抬起了脚,撩在自己的头顶,伸手把插在鞋帮子里的一把薄薄的刀抽了出来,割断了绳子,他又去别的地方把愣子和秀才救了出来,放翻了灰狮子的几个手下,拿上了自己的家伙事儿,快步往山下冲去。 到了一个灰狮子再也追不上的地方的时候,熊三问:“狗子哥,咱的那些兄弟呢?” 林雨回头望了望漆黑不见来路的路,又往前看了看不见去路的路,说:“咱们要干的是没命的买卖,说不定就回不来了,把他们留下,万一咱有个好歹,狼窝还能留下个火种……兄弟,怕死吗?” 熊三瞪起了眼睛,叫道:“哥,你骂人!” 林雨拍了拍熊三的肩膀,和秀才走到了一起,整个雁荡山,林雨觉得能和自己商量出点儿门门道道的,只有秀才,这小子几年私塾没白念。 商量完了,先去雁荡镇,林雨往四边冷飕飕地看了一眼,道:“走吧!” 他们扛起了刀,扛起了为狼窝报仇的责任,走了。 开始走得很慢,缓缓变得极其之快,狼都撵不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9章 雁荡山狗爷 小镇上依旧灯火辉煌,一亩三分地儿,和平惯了,死再多人,当地百姓都觉得这是别人的事儿,与自己无关。这个年代大多中国人,已经和中华一些古训脱节了,他们不明白唇亡齿寒,不明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被二百多年的满清教育教化成了一张白纸,听风就是风,听雨就是雨,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但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这一条做得倒是不错。 董小宛更是不会在意这个镇子百姓的死活,她在家里等着吴学军的消息,非常紧张,更是非常害怕,做了亏心事嘛。 其实说到底,林雨是对她极好的,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所以对于这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她害怕到了极点。林雨不死,她根本睡不着。 董小宛细皮嫩肉的,真是个可人儿,锦衣玉食的日子过了这么久,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发胖,漂亮到让人窒息。 她站在门前紧张地等着吴学军回来,都一整天了,她不由地想,如果吴学军败了呢?自己会不会被那条狗扒了皮? 保姆在一边仔细地擦拭桌子,不时地用余光偷瞄这位少奶奶,心中暗骂了一句:“水性杨花的女人,肯定不得好死!”她是真受够了这个女人在家里几乎不穿衣服地各处晃荡了。 忽然,外面的家丁快步跑了进来,喊道:“小司令回来了,打赢了!”声音里是满满当当的兴奋。 董小宛如释重负,喜极而泣啊,也不怕天冷,跑了出去,看到了浩浩荡荡回来的一些兵马,是真的英武,再看从高头大马上翻身而下的吴学军,就像一座伟岸的高山,他喊道:“你就是我的英雄。” 吴学军得意地将马鞭扔到了副官手里,道:“宝贝儿,林小狗那小狗崽子,就不值得你每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现在狼窝都被我直接给端了,怎么样?能过个好年了吧?今天晚上,想好怎么伺候我了吗?” 董小宛站在吴学军身前,双手抱着自己的胳膊肘颤颤巍巍,媚眼如丝道:“人家冷!” 吴学军横抱起董小宛,健步冲进了房间,吴学军这小子,身体还是极好的,又要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狂奔一夜,清晨时分,林雨三人出了雁荡山,就算灰狮子现在发现,也追不上来了,林雨兄弟三个在断崖上休息,喘着粗气面无表情地望着山下雁荡镇全貌。 后半夜他们去狼窝侦查了一番,闹明白个大概,雁荡镇驻军司令吴有望死了,是吴学军配合东洋人的关东军打了狼窝的伏击,狼窝上下一百多号兄弟,全折在里面了,没一个活口。 一路上,熊三嚎啕大哭,秀才没哭出声,眼泪却簌簌地往下掉,林雨一路上都没什么动静。停下休息了,熊三和秀才才发现他们狗子哥眼睛里的血色更浓。 停了大概一袋烟的功夫,他们再次起身,挂着绳索从断崖滑落,翻山越岭走了三十多里山路,望山累死马,进了雁荡镇,已经是晌午。 几天没来,雁荡镇似乎有点儿不一样了,半空之中时时发出光亮,接着便是一阵钝响,旧历的年底,在腊月二十三送灶王爷开始放爆竹,每天都没闲着,憋着劲儿把这一年的晦气全炸没了,空气中四处是火药香,家家户户门口贴着桃符,祈求来年能太平。 年年求太平,年年不太平,百姓们还是乐此不疲,就算没饭吃没衣穿,年底也要挂桃符放爆竹,这是华夏老百姓的信仰。祖宗,就是华夏老百姓死心塌地莫敢不从的信仰。 林雨靠在一堵墙底,将大衣盖在身上,也盖住了他的斩马刀,大棉帽子压下,用皮围脖蒙着嘴脸,透过缝隙看着来往的行人,双目如焗。 对面福来顺,便是他注意了很久的吴学军和董小宛每天早晨都要去吃早饭的店面。 镇上富人几乎没有,但是这家店面,绝对是不愁吃喝的一家,打死林雨都不信,这家店面会和吴家没关系。 熊三蹲在福来顺幡子下抽旱烟,同样目光锐利地盯着来往行人,时而回头嗅一嗅店面里传来的饭菜香味,再看看身边不远店里的伙计杀鸡,宰鹅,洗猪肉,嘴里骂骂咧咧的,“你们这帮犊子倒是有酒有肉。” 店里出来个女人,穿着丝绸棉袍,头上戴着黄金发簪,手臂上挂着绞丝银镯子,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出头,对着伙计大叫:“杀个鸡慢慢腾腾的,就不能把你们吃鸡的劲头拿出来?怎么就养了你们这些好吃懒做的瘪犊子?” 她看到了幡子下的熊三,尖着嗓子叫道:“哟,这咋整的,门口咋还来了个小乞丐,赶紧死远点儿,我们这买卖还开不开了?” 熊三扭头对着她咧嘴一笑,道:“俺就搁这儿晒晒太阳,也没堵你家门,你买卖做着,做着!老板娘赏俩馒头呗。” “馒头?瞅你那损样,还想吃馒头?赶紧滚啊,别等姑奶奶叫人打走你!” 熊三脱下帽子挠了挠头皮,又戴上,道:“不给也别骂人啊,小心待会儿小爷自己进去取!” “你说什么?你还想进来?来人呐!” 熊三没想和这老娘们一般见识,不过叫来人情况就不一样了,直到熊三接触到了林雨的一个眼神,双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抹了抹脸上的鼻涕,起身走远了。 这时候,传来了一阵叫卖声,“唉,冻粉条嘞,自家的冻粉条嘞,你要是买呀,麻溜儿利索儿地出门儿来呀!” 秀才担着担溜达到了林雨面前,放下担子假装休息,道:“狗子哥,看清楚了,吴家小院儿的当兵的吃饭呢,一个个醉醺醺的,没有巡逻队,好像也不剩下多少人。” 林雨翻了翻眼皮,“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秀才便担着担子又去溜达了。 夕阳西下,晚霞余晖罩在雁荡镇上空,灰白色夜空上逐渐亮起了越来越多的光芒,一闪而逝,只有爆炸声长长久久延绵不绝。 福来顺不供应晚饭,要上板打烊了。 林雨猛地睁开了眼睛,似有一道寒光闪过,他左右看了看,站起身来,一手拎着斩马刀,一手拉着破棉袄,快步走到了福来顺门口…… 福来顺孟老板什么也不怕,只怕自己的六十大寿不能好好庆贺庆贺,他是黑龙江人,出生在一个叫孟家屯的地方,后来叫海兰泡。 那个地方被沙俄血洗的时候,他正值壮年,后来,他就看着东洋人和俄国人打仗,那时候他就明白,这片华夏的土地,迟迟早早就不是华夏的了。 于是,在东洋人成立满铁的时候,他大献殷勤,有了东洋人的关系,他就没挨过冻,也没挨过饿。因为张大帅的高头大马,他只能暂居在这里,不过他没什么怕的,这不,东洋人到底是来了,吴有望几百人几百条枪怎么着?照样得听人家的! 人在没有吃喝的时候,一切为吃的服务,一旦吃饱了,要求就多了,孟老板没挨过饿,他逢节必过,从来都是体体面面的,所以他才能有一个比他小了二十多岁的媳妇儿。 美中不足的就是,没个香火。孟老板从没有为难过媳妇儿,因为他知道是他自己的问题,多少年了,多少个女人都没给他怀过个一男半女,有时候他想,是自己这辈子太有福气了?就没了儿孙福? 饭桌上,孟老板说:“外面再怎么闹腾,和咱们也没多少关系。背靠大树好乘凉,人呐,就得擦亮点儿眼睛,找个后台,你们以为吴有望是咱们后台?你们以为张大帅在东四省就能只手遮天,我告诉你们吧,东洋人才是真厉害的,甲午年,咱们和人东洋人打仗,东洋人赢了吧?甲辰年,俄国和东洋人打仗,东洋人赢了吧?甲寅年,德国和东洋人打仗,东洋人赢了吧?” 孟老板说一句,老板娘便点一次头,这句话她至少听过几百遍,但是每一次她都会附和,因为她要说服自己,确实是这样,东洋人确实厉害,自己一家为东洋人办事,确实是对的。 这老板娘的脾性再长出六只脚来,说不定就横着走了。可是偏偏对自家老头言听计从。 福来顺伙计有三个,算上老板老板娘,一共五个人,老板老板娘吃完饭,他们才有资格上桌,于是他们还在忙碌,“嘭”的一声,他们店里的两个伙计直直地飞了进来,一个撞翻了一片桌子,一个摔在了吧台。 熊三进来了,单手提着一把汉阳造,对准了老板的眉心,另一只手扯着一个伙计的头发,厉声道:“别动,消停儿的!” 一个伙计看到了枪,起身就朝着门口跑去,林雨拖着刀进来了,抡圆了一刀削掉了这伙计的头颅,血溅了满屋,老板娘抑制不住地大喊出声,熊三上前一步,将汉阳造枪口怼进她的嘴里,阴笑道:“别怕,没别的,小爷亲自进来整俩馒头吃。” 林雨一如既往面无表情,身上透着一股狠辣,将破棉袄扔到老板娘头上,一把扯住老板的头发,将他的脸摁在墙上,道:“问你几句话,吴有望那边儿是什么情况,东洋人管事儿的,叫什么名儿?” 那老板头发被扯得生疼,时不时发出一阵痛哼,嘴里却不受委屈,“小猴崽子,谁呀?敢惹我,知道我谁不?” 林雨嘴角翘起一抹血腥,道:“爷不知道你谁,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林小狗,道上的兄弟给面儿,喊一声狗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0章 手下无活口 人的名树的影,林雨报出名号的一瞬,福来顺店面内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电灯也跟着闪动了一下,满屋子戾气,杀意凛然。 孟老板被林雨死死薅着头发,脸顶在墙上都变形了,他想回头看看,被扯下几缕头发之后,便放弃了,老老实实地咽了几口冷唾沫,颤声道:“谁?林小狗?不是死了吗?” 林雨冷声轻笑,“老瘪犊子,盼着爷死呢?” 那两个活着命的伙计当即跪在了地上,“嘭嘭”地磕响头,喊道:“狗爷,饶命,饶命啊!” 孟老板真怂了,林雨明显感受到自己抓着他的手撑住点儿力气,他是腿软了。若是曾经,林雨还会有点儿自豪,现在,他没心思了,道:“爷再问你一遍,吴家是咋了,出啥事儿了,东洋人管事儿的叫啥?聊饬聊饬呗!” 大丈夫能屈能伸,孟老板认了这个怂,“狗爷,狗爷,您大人有大量,绕我一命,我全告诉你,东洋人管事儿的叫石川雄也,他把吴有望宰了,现在的司令是吴学军。吴学军归石川管了。” 林雨大感意外,东洋人杀了吴学军的爹,吴学军还和东洋人合作?有点儿意思,他轻笑道:“呵,弄了自己个儿亲爹,鸟枪换炮当司令了,石川,雄也?谁啊?吴有望啥时候和东洋人勾搭上了?你知道不?” 孟老板谄媚道:“知道,知道!我妹子的三小子,就是我外甥,在关东军里布置什么满洲国防军的计划,是他先把石川介绍给我,我又介绍给吴有望的。” 林雨眼睛里似有火苗闪动,不阴不阳地嘀咕了一句:“哦,你介绍的。这个石川现在搁哪儿呢?” 孟老板有问必答,说:“说是要以狼窝为基地,打土匪呢,可能,可能在狼窝呢吧?” 熊三人粗心眼子可细,石川要是在狼窝,他们要是准备打狼窝,这个镇子上也许没多少兵了,他道:“胡说呢吧?” “没,没胡说,镇子里的部队全去了,就留了四十来个看家护院。” 熊三闻言抬眼看向了林雨,林雨也正瞅着他,对视之间,一切尽在不言中了,林雨右嘴角往起一挑,漏出了牙齿,如狼要吃肉漏出獠牙一般,他扔下一句“谢谢你了!”将孟老板的头撞在了墙上,撞了个脑浆迸裂。六十大寿?他到死都没想到自己连年都过不了,多行不义必自毙。 “啊!”看到又有人死了,房间里的这些人发出一阵惊叫,林雨手很名不虚传,他们各种求饶。 “别哔哔了!”林雨怒吼一声,挥手一刀将跪在地上大叫的一个伙计剁了。熊三将一个伙计摁到了水盆里,生生给他呛死了。 这个窝里的人,哥俩能找到一些理由饶他们不死,但是有一个原因,他们必死。 这里的东洋人,是他们引进来的。 林雨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年过三十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持刀的手有点儿不稳,犹豫了一会儿,他狠狠在自己脸上抽了个耳光,血顺着嘴角流下,他伸出舌尖舔干净了血迹,回头盯着老板娘,目光发硬。 老板娘被林雨盯得心里发怵,脸上尽显惊慌,道:“狗,狗爷,饶命!” 林雨点点头,道:“诶!”说完,抬手一刀剁了她。熊三松了口气,他真怕狗子哥对女人心软。 狼窝被端了,林雨至少明白了两个道理,第一,东洋人狼子野心,不可轻视;第二,越是心如蛇蝎的女人越是会演,越是会装可怜。 桌上还摆着屋子里的人刚刚做好的饭菜,林雨和熊三二话没说上手抓起来就往嘴里塞,林雨抓起了一只蒸鸡塞到了怀里,秀才在外面放风,不能饿着他。 吃饱喝足了,林雨说:“愣子,放一把火,告诉告诉镇上的人,我林小狗来了。”这话说的,森冷无比,寒气逼人。 正直深夜,天地一片漆黑,还没到年三十,家家户户虽有红灯笼,却没点灯,林雨和熊三二人刚从福来顺走出来,火便烧了起来。 林雨回头瞄了一眼,慢慢转身,扯下了写着“福来顺”三个大字的幡子,搽干净了斩马刀上的血迹,迈开长腿朝着吴家大院的二层小洋楼走去。 福来顺着火了,附近的房舍内逐次亮起了灯,冷冷清清,就这样变得热热闹闹。 而这一切已经和林雨无关,昏黄光华溅在兄弟两个的身上,闪烁了一阵扑朔迷离的光点…… 狼窝被灭的消息,如插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雁荡山脉,雁荡山西南边缘三合镇马大当家的带了三百兄弟赶了过来,早晨出发,到雁荡山时,已经是晚上。 八分山在雁荡山西北方向五十里处,比三合镇要近,但是同时出发,许二当家却晚到了,因为山路实在难走,除了地势,情况也复杂。 八分山再往西三十里,是调兵镇,有一千兵马对八分山廖老大虎视眈眈,所以每一次和老狼碰面,都是许二当家的过来,廖老大要坐镇山头,震慑调兵镇的那一群奉军。 这次许二当家的带出了山头二百人,一步三回头,就怕调兵镇那群忽然袭击。 雁荡山北山,插翅狼在门口等着,霍三娘埋伏在暗中,这妮子天生一双夜眼,白天视力正常,一到晚上,能看清楚九百米外的兔子,一片影影绰绰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内,放他们走到了二百米之内,放了一枪,惊起一片飞鸟,惊得那些人停下了脚步。 插翅狼扯开嗓子问道:“蘑菇,你哪路?什么价?” 对方回应道:“里口来的!三合镇高头子老大,八分山心头愿老二!合兵一处了!” 插翅狼吼道:“快请进!” 一行六百人浩浩荡荡进了雁荡山北山山门,灰狮子亲自出来迎,眼睛通红,道:“马大当家的,许二当家的,你们从哪头来的?” 老马双手抱拳,道:“绕了一下,从雁荡山南山大线儿上过来的,派去几个拉线儿的,狼窝里守备森严,大嗓朝外,不好攻啊。” 灰狮子上前一步,急切道:“见到老狼的那狗崽子了吗?” 许二当家惊讶道:“怎么?狗子兄弟不是被你带回来了吗?” 灰狮子狠狠拍了自己一下大腿,道:“弟兄们疏忽了,让这小子尥了!” “尥了?找关东军掰命去了?”许二当家也着急了,道:“应该没吧,狼窝的守军不像有人捅了。” 插翅狼上前,双手抱拳,道:“各位老大,进屋细聊吧。” 几个老大和几个心腹进了北山大堂。 雁荡山北山已在备战状态,外紧内也紧,全山不点灯,只有大堂里亮了几个火把,气氛凝重。 霍三娘带人给端上了一些吃的,灰狮子对她怒目而视,吼道:“给老子撤下去,你也给老子滚,要是小狗子出点儿事儿,看老子怎么拾掇你!” 多少年关系了?这里有辈分的人都没见过灰狮子发这么大火,此话一出,他们没有一个去劝灰狮子,而是看向了霍三娘,都眼神不善。 许二当家的是中等个子,身材均匀,就是脑袋大,说是从小练铁头功撞大的,要说交情,和老狼其实浅点儿,和林雨那是过命的。 在雁荡山落草的头几年,林雨总是愿意出去转转,去找找自己的哥哥姐姐和亲爹,一次偶然机会,见到了调兵镇的队伍,相中了调兵镇队伍的一挺重机枪,单枪匹马拉着几百人在林子转悠,引起了调兵镇的注意。 后来才知道,这支队伍是要打八分山的,那时候八分山廖老大不在,许二当家的守山,如果不是林雨的无心之举,八分山就被端了。 当时许二当家的要和林雨拜把子,从本事上看,林雨自然瞧不上,面子却得给,是山门头目,就直接找老爹呗,先把辈分弄清楚了。 所以在许二当家眼里,林雨是他八分山的恩人,许二当家看到了灰狮子态度,起身先和灰狮子躬身施礼,道:“对不起,狮子爷,我无理问一句,我狗子兄弟失踪,是霍青妹子弄的?狼窝被掏,霍青妹子不容狗子兄弟吗?” 霍青是个暴脾气,道:“老娘不容他,你能把老娘怎么着了?” 灰狮子气得拿起了鞭子,骂道:“你还有理了?” 插翅狼一看情况不对,急忙上前,道:“许二哥,不是那码子事情,别多心……大当家的,说正事儿吧!” 一直没有吱声的马大当家道:“行了,别聊饬着有的没的,先谈谈怎么给狼爷报仇吧!” 灰狮子无奈往后一靠,道:“报仇?我派出去拉线儿的报告了,关东军有两个旅正在南下,张大帅不说话,这仇怎么报?现在我只想让狗子回来,保住这个香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许二当家的说道:“怎么个意思?怕个球,咱们雁荡山联合起来打地势,还怕关东军两个旅?” 灰狮子站起身来,望着远处一片漆黑和漫天星罗密布,道:“诸位,没那么简单,打狼窝,是吴家军和关东军联手,单是关东军,咱们不尿他,单是奉军,咱也不怕,若是关东军和奉军联合起来,咱们就得入关找冯将军了。里里外外加起来一千多号兄弟,不能随便把命丢了呀。” 隔了半天,灰狮子难受道:“狗子这孩子肯定是报仇去了,他先去哪儿了?问题是他去哪儿能弄得过人家呀……” (老东北黑话:蘑菇,你哪路?什么价?-什么人,到哪儿去?里口来的-自己人;高头子-马姓;心头愿-许姓;大线儿-大路;拉线儿-探路;大嗓-大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1章 人生如逆旅 霍青拎着一把汉阳造,带着一包792毫米的子弹坐在山门哨塔上,很委屈,很气。就她手里这把枪,虽然有些年头,但是绝对比别人的要好,她曾带几个兄弟试过,这枪的子弹飞出去十里还有杀伤力,表尺射程将近四里,她自己就能打死两里地外的兔子。这个枪法,天下谁胜得了自己?走到哪儿不被别人高看一眼?可是今天却被这些绺子上当家的们这么作践。 都是因为那林小狗。 霍青将棉布条一圈一圈地裹在枪口上,装上了一颗子弹,瞄准九百米外的一个老鸭窝,一枪就打了下来,她把那个老鸭窝当林雨了,本以为能解解气,但是她更加不开心了。林小狗是个什么人啊?他应该不算个人!老话说鸡无六载,狗不七年,说狗不能养七年,超过七年就成精了,林小狗今年二十一,是狗成精了吗?为什么所有人都把他当香饽饽? 要自己嫁给他,死也不能。 这几年来,林小狗名头确实响亮,带队打劫绑票,没有不成的,可是他有时候办事未免太不光明磊落,三年前有一回,在镇子里遇到了一队拉皮条的,他明知道那是拉皮条的,直接收拾了得了呗,可是非要故意上那婊子的当。那时候他才十七八,和那婊子在房里呆了半夜,虽然后来他被堵了,他的人又把这帮拉皮条的堵了,该抢的钱抢了,该撕的票撕了,可是谁知道他那半夜做了什么事儿?不干不净的。 每当她想起这个,就打心眼里觉得这林小狗不是个好东西,感到恶心,可是今天,闯入到她脑海里最多的,是林雨跪在老狼尸体前的无助,那一脸的怅惘,仿佛天下之大,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霍青抬起头,一股带着暖意春味儿的风撩起了她的长发,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来由地想到了那天林小狗摁着自己,说自己好看,她红了脸,自言自语道:“好像谁不知道似的。” 她看了看挂在哨塔上的丝带,在风中悠悠荡荡,又想起之前去狼窝侦查的时候,狼窝的哨塔上也挂着红绸,在被掏了之前,狼窝上下都准备迎娶自己呢,理儿虽然不是这么个理儿,但事儿确实是这么个事儿!东洋人在中国地上作威作福,吴学军认贼作父,让狼窝上那么多准备迎接大喜的兄弟经历了大悲,这帮犊子死一百次都够了。 她望了望天空中斗大的繁星,忽然就不委屈了,也不气了,反而有点儿忧伤,如果有一天,干爹也步狼爷后尘了,自己怎么办?想都不用想的,报仇呗!将心比心,林小狗现在心里想着,也是报仇,他的心里憋屈,干爹心里也憋屈,大家心里都不舒服。 霍青想开了,算了,说自己两句,他们的心里能舒服点儿,就说两句吧。只是,林小狗这狗日的到底去哪儿了?这小子虽然虎,可不傻,怼东洋人的窝,他指定不会去,怼吴家军的窝,他也不能成,那会去哪儿呢? 她想的倒也对,林雨现在怼不动东洋人,也怼不过吴家军,不过她若是知道吴家军现在只留下了四十多个看门儿的,就不会这么想了。 清风再次卷来,霍青长发飞扬,她站起身来,遥望四方,闭目倾听着风过树梢的声音,雪沙被轻轻卷起,有的只靠前一寸,有的被高高卷起,不知道被吹到了黑龙江热河那头,还是顺着大兴安岭一路南下,飘到中国的其他地方。 她睁开了眼睛,望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山林,轻声道:“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句话是她干爹总念叨的,像是一个宋朝写词的人写的,之前她不懂,现在,似乎是懂了…… 已值深夜,雁荡镇却热闹得很,四面八方的人都去救火了,吴家军剩下的几个虾兵蟹将来了几个,装模作样地检查起火的原因。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这场大火上,却少有人注意到吴家的二层小洋楼没电了,一片漆黑,只有几根蜡烛冒出点点鬼火。 吴家不远处高点,熊三端着汉阳造指着吴家院子内几根被林雨剪了的电线附近,林雨早已经不知去向。秀才化妆成了打更的,在附近游走,他看着熊三的枪口,嘴角挂着冷笑,熊三的枪法虽然不咋地,可是这么点儿距离,也是指哪儿打哪儿。 “嘭……”一声轻微的枪响,在皎洁星光下,子弹滑出一道清亮的光,狠狠撞入了一名出来检查电路的吴家军小兵的脑袋,那名小兵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有,就一头栽倒在地,眼睛都来不及闭上,哪有时间喊? 一枪爆头,秀才对着黑暗中的熊三竖起了大拇指,要知道现在温度还是零下,春风带有湿气,稍微待一会儿身上根本不觉得冷,但是久一点儿就会被冻到毫无知觉,熊三已经在这里爬了半个多时辰了。 “啪”熊三开了第二枪,不知道是不是这小子得意了,这一枪只搂到了那人的手臂上,秀才心头一紧,这要炸窝了,可是下一秒,那个刚感觉到疼,准备叫出声的兵油子被林雨堵住了嘴,斩马刀往脖子上一放一拉,便将他的命收了。 林雨轻轻地将这人放下,小心地看了看四周,一脚踩在院墙台阶,翻身上了二楼窗户下,悄无声息地靠着,然后朝着熊三比划了比划,意思让他动弹动弹,可不能再出纰漏了。 从电线被林雨剪断到现在,院子里已经躺了十多具尸体,因为林雨手法迅速果决,加之黑暗,死亡人数还在不停增加。当院子里躺下二十人之后,林雨给熊三比划了个手势,可以进屋了。 吴家大院里已经是满满的血腥味,林雨和熊三穿过了这浓浓的死气,消失在了秀才的视线之内。 “这群瘪犊子咋那没用呢?检查个电线这么久,平时一个个哔哔得自己有多尿性,却被那娘们骂得跟篮子似的,不长记性!” “可不咋地,要是全镇没电,那也好说,就咱家没电,指定是哪里断了嘛,家里就那么几条线,咋那费劲呢?一群臭当兵的,到时候就要饷钱,正经事儿上,一个顶一个没用!” 两名家仆骂骂咧咧地下楼梯,也许是被董小宛和吴学军骂了,一肚子火气,边走边发牢骚,直到一个家仆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倒了,他爬起来往前摸了摸,手上一片湿漉漉的,放在眼前一看,是血,他的目光都硬了,再往前一瞅,脸色变得苍白,他们大叫着冲上了二层,嘴里喊着:“死人,吴司令,死人……” 全话还没说完,就被林雨飞来一脚踢飞出去,正中胸口,骨折的声音在黑暗中极其刺耳,只见热血不停地从他嘴里涌出,后来脸上挂着窒息的痛苦,抽搐了半天再无动静。 还有一个,连滚带爬地要跑,楼梯口的熊三挑起一抹嗜血的笑,挥舞枪托抡圆了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在林雨要推门进吴学军卧房时,发现这小子已经上了闩,厚重的红木门林雨也没打算要去踹开,快步翻了出去,要从吴学军的窗户进入。吴学军开枪了,林雨手脚麻利地跳到了院子里,险险避开了子弹,恨恨地想,这王八犊子管儿还挺亮的。 这时,二层发出了一阵爆炸,林雨耳边充满了实木破碎发出的痛苦呻吟声,吴学军是顺着门口往大堂里扔了一颗手榴弹,林雨喊道:“愣子,烫没烫着?” 二层传来了熊三的吼声,“没,点子挺扎手啊。” “扎个蛋!”林雨瞪眼看着二层吴学军卧房的窗户,顺手从地上刚被自己弄死的一个兵的身上顺起了一颗手榴弹,拧盖拉线,从窗户扔了进去,“轰”的一声巨大的轰鸣,窗户被整个炸碎了,林雨往前冲了两步,纵身一跃,麻溜地翻进了房间,看到了被炸得晕头转向的还握着手枪的吴学军,上前一脚踢飞了他手里的枪。 见到了日思夜想恨不得将他骨头咬碎的仇人,林雨眼睛血红,双颊都在颤动,上前一把扯住了他的头发,将他拽到了自己的面前,厉声问道:“瘪犊子,认得爷不?” 角度不对,手榴弹没伤到吴学军多少,他只是吓得够呛,他喘着粗气,用上了吃奶的力气道:“狼窝林小狗,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不该来弄我,捅狼窝的是东洋人,叫石川雄也!我啥也没做啊,狗爷,我真的啥也没做!” “去你娘的!”林雨怒吼出四个字,狠狠一刀把子戳在他的脸上,戳得他口鼻冒血,牙齿脱落了好几颗。 人有的时候脆弱,一碰就死,有的时候却结实到怎么都弄不死,在畏惧到极致的时候,总是能做出一些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情,吴学军挨了这么一下,没有晕头转向,顺势从二楼跳了出去,这个时候,跑路是他最正确的选择。 外面,秀才把吴家大院里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喊道:“点子扯出来了,狗子哥,愣子,快点儿的!” 林雨喊道:“秀才愣子,撵上去!”他自己没有追,因为这屋里还有一个。 林雨看着躲在床角瑟瑟发抖的董小宛,她身上只裹了一层纱,吓得脸都变了形,嘴唇不停打颤,脸上泪痕如梨花带雨,看到了林雨目光扭到了她的身上,她前气不接后气地说道:“狗,狗子,你,你怎么才来救我?我,我都要被吴学军折,折磨死了。” 婊子无情啊,林雨上到了她的身边,咧嘴漏出了一个灿烂的笑,道:“别害怕啊,爷这不是来救你了?跟爷走!”说着朝她伸出了手。 董小宛的眼神一点都不敢从林雨的脸上挪开,到了这步田地,她还懂得察言观色,生怕林雨手里那把刀子穿到自己肚子里,她将手颤抖着放在了林雨的手上。 林雨根本没给她多穿一件衣服,就拖着出了门。 秀才带着两匹马过来了,上下打量着董小宛,漏出一抹冷笑,道:“嫂子,恭喜你脱离苦海啊!狗子哥,走吧,吴学军那瘪犊子被愣子咬着呢!” 林雨翻身上马,手段霸道没有一点儿怜香惜玉地将董小宛拽上了马,随着秀才如离弦之箭向前飞奔。 今天这事儿,算是办成了…… (老东北黑话:管亮-枪法好;烫着-炸着;点子扎手-对手厉害;扯了-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2章 夜久语声绝 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们已经追出了小镇,到了最开始林雨歇脚的那个荒废村子。 已是后半夜,见到了正主的林雨格外精神,到了这个村落,他们算是进鬼门关了,这根本就是林雨的地盘,他喊道:“秀才愣子,这个村子正好三条道能走,你们两个一个守西南,一个守西北,用不着进去,堵着路就行。” 林雨把董小宛扔到了雪地上,自己靠着一面土墙随意坐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又捏出了一堆烟草放在上面,卷了一根旱烟,点燃,放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烟雾,跟着吐出一些粘在唇上的烟末,看着星空,眼睛随着烟头的明明灭灭一眨一眨的,也如星光。 夜色本深,万籁俱寂,山里除了风声,没有任何动静,墙头一片浮土被吹起时林雨说了话,声音不高,任谁都能听清,“你说你好好活着呗,折腾上个啥?一来一去的连个好死都捞不着,图啥?” 声音很清朗,很深沉,但是句子里的内容细细评味,却有一种让人惊悚的寒意。 这天气,董小宛身上只有一层睡衣,早冻得神志不清了,嘴都失去了知觉,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不过脑子倒也清楚,再傻她也知道,林雨今天本就没准备留她的命。 她流出了很多眼泪,面庞湿漉漉的,胸前却结了冰碴。 一息尚存的董小宛用了最后一丝力气把头扭过来,让自己的目光恰好能放在林雨的侧脸上,心里难受,因为她想到了两个画面,第一个,是最开始,自己被吴学军带走时,林小狗单枪匹马要和吴学军掰命的样子;第二个,便是刚刚,吴学军只顾他自己逃走,而不顾自己死活的样子。 此时她不禁地想,女人最好的归宿,是锦衣玉食,还是一个靠得住的男人? 现在想这些都没用了,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她忽然感激林小狗,自己让他家破人亡,他却没有让自己受太多的折磨,她用上最后一股力气,低声道:“小狗,对不起,谢谢你。”说完便闭上了眼睛,静静睡了过去,这是再醒不来的一次入眠。 林雨扭头看了看她,心底里到底还是有些酸楚,他曾经幻想了好多弄死她的方法,就要让她疼,让她后悔,最终也没下了那狠手,上吊,服毒,动刀子吃枪子,都行,都挺痛快的,林雨选择冻死她,外人看来,这手段也是惨无人道,他们哪里知道,在初春冻死,是最舒服的一个死法,最开始是浑身战栗,再往后便没有了知觉,最后是感觉到浓浓困倦,睡着了,便再也醒不来了。 林雨心无杂念地将董小宛放平了,整理好了她的头发和衣衫,捂干了她脸上的湿痕,将大衣盖住了她的头和上身,掐灭了烟头,他说:“妮子,其实你捎一句话来,说你喜欢吴学军,瞧不上爷林小狗,爷也不至于去掰命,你们这城里人心眼子多啊,亮亮堂堂光明正大地办事儿,岂不是啥事儿都没了?来生可别遇到爷林小狗了,你好不了,爷也好不了!” 迟愣了半天,林雨纵身一跃跳进了院墙。 那个瞬间,林雨整个人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如怒鹰翻飞落到了一个房顶,扑下,一刀剁了一个吴家狗腿子兵,惨叫声起,两个狗腿子在暗处朝着林雨开枪,林雨快速翻身到了掩体之中,子弹只在墙头上激起了两道火星。 熊三看得清楚,端枪上膛瞄准的动作一气呵成,扣动扳机,“啪”的一声枪响,子弹飞入一人眉心,他迅速转移位置,从另一个角度开枪,结果了另一个人。 另一头,秀才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喘气,压制住自己心头的紧张,手中握着一块石头,用力太多,手背上青筋都崩了出来,听着一个人步伐凌乱地跑了出来,他冲上去一石头砸在这人的后脑,想逃?不存在的!秀才骑在他的身上,恶狠狠道:“这一下替狗子哥砸,这一下替我老爹,这一下替我们狼窝的兄弟。” 一下一下地砸上去,血肉横飞,石头上满是红白之物,死透了,秀才一脸戾气地回到了那个墙角,脸上挂着两行血泪,他望着天,嘴里念叨着:“老爹,瞅着,儿子跟狗子哥、愣子正给您老人家报仇呢!” 十几个吸鸦片喝大酒玩儿女人的兵痞子对上狼窝三个英雄好汉,哪有什么还手之力? 天边露白的时候,秀才清数尸体,对林雨说:“狗子哥,就这么几个人齐活了,里头还有吴学军一个。” 话刚说完,一阵蹡蹡马鸣声传来,吴学军纵马冲出了这个荒废的村落,他的伤势不浅,心知道自己到了最后的时刻,但他还是纵马狂奔起来,企图从林雨三人的缝隙中逃脱,好日子才刚来,他不死心。 林雨看得清楚,岂能让这小子跑了?他叫道:“愣子和我上马追,秀才,你把董小宛的尸体搬到老爹坟前。” 旭日东升,如火朝阳映红了半边的天空,林雨上马,双腿狠狠一夹马肚子,马儿吃痛,扬起了前蹄,落下后便狂奔而出。 年底回暖,雁荡山积雪微融,马蹄再不能一踏遍震起一团飞雪,风不冷,却尽显凄凄惨惨,春天最容易让人看到的并不是欣欣向荣,遥想到暮春花落,遥想到春蚕到死,任谁也会伤春,在前端纵马狂奔的吴学军衣衫褴褛,那是被手榴弹炸的,一手一脚只要一动弹便是刺骨的疼,那是从二楼跳下来摔的,最引人瞩目的是那张脸,他的嘴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那是被林雨一刀把怼的。 林小狗没死的消息他没告诉董小宛,因为他觉得,林小狗的家被灭了,老子被杀了,整个人的心态都已经崩了,哪里还能想得到报仇?即便是报仇他也犯不着找自己,那是石川雄也干的,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么想,他多多少少有点儿想麻痹自己的意思,他要说服自己,林小狗不会来找自己报仇,为了让自己觉得自己想的都是真的,小镇上就留了四十多个兵。 哪儿有那么简单,林小狗家被灭了,老子被杀了,一蹶不振也是报了仇以后的事,人怎么变得强大?要么找个人来爱,要么找个人来恨! 吴学军跑着跑着就哭了,哭他那锦衣玉食的日子,哭他那夜夜能裘被拥香的大床,也哭自己将来是不是能活命这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他告诉自己一定能活,因为前面不远就是狼窝,狼窝里有石川雄也呢,那里有自己的几百军人,也有五六十个关东军人,林小狗不会是东洋人的对手。 等到林小狗被石川雄也灭了,自己照样能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今天的事情,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活了这么大,还没听说过谁打架能打得赢狗的,这么一想,他整个人都舒服了。 人之将死,总是会胡思乱想,他不知道怎么着就想到了一片文章,两年前下人弄到的一份北平的《晨报副刊》,上面有一片叫《阿q正传》的文章挺有意思,他也看了,此时他想起里面有一句是这么写的:“阿q在形式上打败了,被人揪住黄辫子,在壁上碰了四五个响头,闲人这才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阿q站了一刻,心里想,‘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的世界真不像样。’于是也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 这,这不就是说的自己么?吴学军的心里真是不痛快,有一股郁气不知道往哪儿发,搜刮脑海想是谁写的这片文章,好像是姓鲁,又好像是姓周,不管姓什么,以后有机会了,一定把这人宰了,对,宰了! 此时想这些还有什么用?他下意识地回头,惊得大叫了一声,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林雨那张仿佛在阿鼻地狱血池里泡过的脸已经距离他不足两尺,林雨挥刀砍在吴学军的马屁股上,那马当时便惊了,疯狂地跃了起来,将吴学军甩到马下,扬长而去。 吴学军倒在地上痛号不止,来回翻滚,骑在马上的林雨手持大刀,纵马在他的身前溜达,看到的,已经不是吴学军这个人,而是庖厨眼里的牛,看得是他的骨骼,内脏,林雨吐出一口浊气,咬着牙道:“跑啊!” 吴学军根本不敢看林雨的脸,艰难地翻起身来,跪下,道:“狗爷,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就算有仇,也是点儿误会,女人嘛,我已经还给你了,灭狼窝的,是东洋人,不是我,你要报仇,找他们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雨俯下身子,压低声音极其阴冷地说道:“爷,让你跑!” 吴学军点头如捣蒜,“诶诶,好,我跑!”他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跑去,还没爬得快。 熊三追上来了,怒目圆睁,咆哮道:“贼子,还尼玛跑!”他冲了上来,一拉缰绳,使马儿前蹄跃起,再狠狠踏下,便将这吴学军踩在了马蹄下,吴学军连惨叫的力气都没了,只发出了微弱的轻哼,随声而出的,还有粘稠浓厚的鲜血。 熊三翻身下马,抓住了吴学军的头发,一拳一拳地砸了下去,一脸怒火,偏偏眼泪密布。 林雨没管,他只是扬起头,看着刺眼的霞光,心里空荡荡的。 “啪!”一阵枪声由远处传来,绵绵不绝,让熊三停手,也让林雨的眼神重新聚焦,哥俩扔下了还剩最后一口气的吴学军,往前跑去,在一个山头侦查,看到了狼窝方向跑来的上百人马,有几个身穿深绿军装的关东军,其余的是一些灰蓝土布的吴家军,他们应该是得知镇上出事儿了,要回去的。此刻他们却全部下马了,一个个端枪看着丛林深处,说明刚才那一枪不是他们放的,而是有人打了他们的黑枪。 “啪!”又是一枪,枪声响起两三息,才见子弹打死一个人,林雨道:“枪声三息不到,子弹才飞来,这个打黑枪的起码在一千一百步外,好手段。” 熊三点头道:“要不是她,咱们可就撞上这帮犊子了。” 林雨回头问:“谁?” 熊三道:“咱们雁荡山有这本事的,就一个人,是谁你会不知道?” 林雨心头没来由的一阵酸楚,道:“行了,甭废话了,拖着那个牲口,绕道回北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3章 杀人莫敢前 万物枯萎,雪松凌寒独绿,傲冰雪而独绝。 时当冬末春初,雁荡山脉清风已经带上了浓浓湿气,松柏散发出的气息沁人心脾,让人神智清醒。 雁荡山整个南山方圆两三百里的土地,阳光打在皑皑白雪之上,金灿灿一片,仿若人间仙境。赏景倒是个好地方,尤其是这朦胧之中,景物更是一绝。但这绝对不是一个放黑枪的好地方。尤其是霍青坐北朝南,阳光最直接打在了她的脸上,刺眼,看不清楚敌人在哪儿。 不过霍青既然敢在这里伏击这帮犊子,她就有自己的办法,避开的阳光的直射很容易,只需要找高点,居高临下射击,不但能避开刺眼的阳光,子弹远距离打出来的弧度也会更平缓一些。 霍青从容地在这山脉高点漫步,深厚却松软的白雪上却没有留下她的任何痕迹,是因为她曾经和一个逃难来的姓李的人学过一门轻身功夫,能翻墙走壁,踏雪无痕。 当黑枪手,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去哪儿都不要留下自己的痕迹。 她走到一个立于高点的雪松树干后,将手轻轻掰开松枝,顺着缝隙眯眼看着正在上行的一些吴家军,又凝神望向更远处,那几十个关东军去那儿了?她看着自己左右两侧,解下了缠绕在手臂上的黑绳,用力在雪地上踩下了一串脚印,将黑绳藏在了一堆枯草里,挂上了一串小铜铃,早听说了东洋人的枪法准,她不敢有一点轻视,这种警戒线是一个老猎户教给她的,是防狼的,后来霍青发现这也能防人。 霍青在自己的三个方位做了同样的事情,然后便趴在了一个视野良好的高点,能看到吴家军前进的路线,也看得到的林小狗那些个愣头青的安全情况。 等林小狗安全到了北山地界,她的任务就完成了。她没有义务去做掩护林小狗这件事情,她只是想给干爹一个交代。 藏了半夜,她一直有自信让占了狼窝的这帮犊子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但是现在,她心里开始抽抽。因为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击毙一个来自东洋的关东军人,他们不见了,她记得老狼生前和她说过的一句话,“战场上,最可怕的就是敌人不见了。” 眼看着吴家军摸索着朝着自己的位置走来,她也不敢开枪,虽然枪管裹着棉布能有效地降低枪声,但从关东军的尿性来看,再小的声音,也能被他们抓到蛛丝马迹。 感受着天地间的这股凌然杀意,望着那没有任何东洋人痕迹的雪地,霍青微微叹了一口气。要不要投石问路?先干掉一些吴家军,看看周围的战场变化? 霍青将枪管伸了出去,睁着两只眼睛,一只用来瞄准敌人,另一只,用来观察猎物之外的危险,她将枪托稳稳抵在肩膀上,伸出舌尖感受着风向风速,吸气,在呼气的一瞬,用指尖微微扣动扳机,子弹飞出。 大白天的,长枪远距离射击,任谁都看不到弹痕,天高气爽,哪能看出有什么危险?一个吴家军士兵脑壳溅起一片血雾,往后栽倒,体现出了这危险确确实实是客观存在的。 死了一个,吴家军知道了什么叫害怕,什么叫冒进,一个个趴在雪地上一动不敢动,命令是别人的,命,可是自己的。 霍青了解吴家军,知道自己再开一枪绝对是这个效果,这个年代,有骨气的人都不会选择吃官饭。她面笑容,可是这一点勉强的笑,根本不能掩饰住她内心的惶恐,因为她担心自己因为这一枪,被关东军发现,只要自己的位置一暴漏,就不一定回得去了。 等了一分钟,没有动静,又等了一分钟,还是没有动静,霍青多多少少放心了,关东军并没有发现自己,可是自己也没有发现他们。 霍青咬住了钢牙,心一横,开了第二枪,在一个吴家军应声而倒的时候,这片安静的土地上终于有了动静,“哒哒哒……”一阵如狂风骤雨的枪声传来,林中忽然就被一阵金色的弹光围绕,一瞬间的子弹如梭,让霍青险些压制不住紧张要撤退。 可是她马上就沉下心去,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因为她忽然想起干爹曾经说过,关东军打仗有个习惯,在对手局势还不太明朗的时候,他们会闭着眼瞎打,把成千上万的子弹倾泻到目标阵地,用关东军的话说,这叫无障碍扫射。 霍青只能赌,赌他们没有发现自己,其实不赌也不行了,就算现在自己跳起来撤退,也绝对被关东军咬住了,既然横竖是死,废那个劲儿干啥? 半分钟后,霍青睁开了眼睛,看着子弹狠狠打在了距离自己还有五六十米的土地上,泥土,雪花,碎石四处翻飞的样子,她的兴奋起来,果然东洋鬼子没有发现自己,他们这是在打草惊蛇呢。 东洋人找不到自己! 心中有了这个概念,霍青勇敢了起来,带着一股骄傲,端枪瞄准了东洋人的那个机枪手,准备一枪毙命,但是观察到了那个机枪手的位置,心里盘算了起来,自己把他放倒了,他的战友会不会上来救他? 反正他也跑不了,试一试! “啪!”一阵清脆的枪声响起,一颗子弹孤孤单单地飞出,那个正在摆弄手里明治三十八年式重机枪的关东军身体一紧,一阵极度的痛苦从大腿上传来,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到了自己大腿上潺潺涌出的血液,惨叫了一声,栽倒在地面,他想撤退到安全的地方,可是下肢已经毫无力气,他特别不愿意相信雁荡山的土匪能打中处于火力死角的自己。可事实就是如此,他又能怎样? 又是一阵枪响,子弹再次飞来,这次,子弹打穿了他的右手。他再次发出一声惨叫,身体被子弹打中,从来不是咬牙坚持就能压住痛苦的一件事儿。 远处,霍青拉了一下枪栓,一枚冒着白烟的弹壳从枪膛里跳出来,又是一枪,这一枪直接打死了准备上去营救战友的一个关东军士兵,毫无差池的爆头。 大约七百步的距离,霍青看到的人只是一个会动的黑点儿。眼睛,标尺,黑点儿,三点一线,再凭感觉微微移动一点枪口,她扣动了扳机,第三发子弹打在了关东军伤兵的身上,已经被疼痛麻痹了的伤兵仍然按捺不住地发出一声惨叫。在霍青杀了第二个准备上去救援的桑扶人之后,伤兵已经明白了雁荡山土匪的意思,他用左手抽出了刺刀,准备自杀,可是霍青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枪废了他的左臂。 他全身抽搐地倒在了雪地里,发出了一阵绝望的哭号,“杀了我吧!” 此刻,霍青已经看清楚了关东军的藏身之地,他们不过是藏匿在了一块儿白布下,自己看不到,是因为他们一动不动,在这绝对静止的雪原之上,只要一个轻微的移动,便显得无比扎眼,霍青开枪打掉了一个准备结束战友痛苦的第三个关东军。 那可是三个训练有素的关东军啊!可见霍青的枪法是多么神乎其神。 关东军全然没想到雁荡山除了老狼林小狗之外还有如此高手,并且手段如此狠毒,他们既不忍心看到自己的战友被如此残忍的手段凌迟,也毫无营救办法。 忽然,那个身上中了三枪的关东军人挪了挪身子,不知道把什么东西放在了自己的面前,然后用自己的头狠狠地撞了上去,一下又一下,即便是额头一片血肉模糊又如何? 霍青还在想,这关东军要把自己撞死吗?才提起这个想法的霍青被一阵爆炸声惊醒,这个关东军竟然是用自己的头将他面前的一颗手雷撞炸了。 用如此的方式自杀,也是够可怕的。 如此将人性当武器打击敌人的手段足够卑鄙,东洋人的武士道精神不齿这样的做法,中国的礼义廉耻里更不允许这样做,可是霍青没有一点心理压力,雁荡山的土匪,更残忍的手段也用过。 看看那老一辈的人,老狼也好,灰狮子也好,他们哪个不是对冷漠和麻木的世界感到绝望才落草为寇,再看看这一代占山为王的年轻人,他们哪个不是见惯了人性的险恶? 往大了说,旅顺屠杀,海兰泡屠杀,才过去几天啊?那些手无寸铁的中国人招谁惹谁了?身为一个东北人,实在提不起心思对这些洋人怜悯。 不过,霍青是真的激怒了这帮关东军人,他们架起了掷弹筒,将一枚又一枚的炮弹打向了子弹飞来的方向,林中顿时烟火弥漫,就算炸不死凶手,这烟雾也能成功阻挡凶手的视线,给他们冲锋的空间。 看着关东军都往上冲了,那些吴家军也勇敢了起来,他们嚎叫着朝着山头冲去,根本看不到敌人在哪儿,他们只朝着一个差不多的地方开枪。 放火烧山,只为了一只兔子。不过还真有效,霍青身前大概十来米的位置爆炸了几颗炮弹,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被大量的弹片带了过来,霍青的手指和面庞传来了一阵火辣辣的疼,不能再在这里呆着了,否则真成了烤兔子了,她用已经开始汩汩流血的手臂端起了自己的汉阳造,在林中狂奔起来。 这下东洋人和吴家军都开心了,看到了正主,竟然是个小娘们,追吧,打吧,没有这娘们的好。 霍青没有往北山的方向跑,因为她还不确定林小狗有没有到达安全的地方,如果被这群狗日的追上了,难免会展开一场火拼,生死可就难说了,至于自己,死了就死了吧,反正人家林小狗是香饽饽,自己呢,一介女流而已,活下去的命运不过也是给人家洗衣服做饭生娃。 霍青一脸平淡,心中再没有了对林雨的愧疚,在林子里狂奔,子弹带着“咻咻”的破空声不停地打在她身边的树干上,捡起一堆碎末,震落一堆积雪,她只能躲避,连端枪反击的时间都没有。附近已经有了马蹄声,说明吴家军的骑兵也来了,两条腿如何跑得过人家四条蹄子?霍青摸了摸自己衣服兜里的一堆麻雷子,足够拉几个垫背的了。 她又恨起了林雨,因为林雨总是能弄来德国带木头把子的手榴弹,要弄谁,扔得又远又准,雁荡山北山还在用这种麻雷子,人比人气死人啊! 眼看得关东军真的就要撵上来了,眼看霍青真的要点着身上那堆麻雷子了,林子里传来了山崩地裂的一声嚎叫,“二当家的受欺负了,弟兄们,跟我削死他们!” 听到插翅狼的呼喊,看到了几乎是全山出动的四五百弟兄纵马而来,霍青的血都沸腾了,再不跑,转身还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4章 魂魄为鬼雄 坐南朝北的一座小山丘,一侧是松林,一侧是视野开阔的原野,周围有河道环绕,是一个风水极好的地方。 这里立着一座新坟,里面葬着的便是老狼,碑上写着“雁荡山老狼之墓”七个大字,“义子林雨百拜敬立”八个小字。 大字是魏碑,出自灰狮子之手,小子是楷书,清秀整洁,是霍青写的。 墓碑上的这些字,是灰狮子推敲了许久才定下来的,若是写“显考”,林雨毕竟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没有人知道老狼的真名,也不知道籍贯,“雁荡山老狼”是他们知道的老狼的所有底细。 放眼东北其他的绺子山头上,三条腿儿的蛤蟆说不定有几只,找个识字儿的可难。只有这雁荡山,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他们外表粗犷,满口匪话,没有原则底线,可是战略眼光长远,战术手段独到,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门儿清。灰狮子,马大当家的,许二当家的站在坟前一侧,他们不像老大,不像当家的,更像一个个经历过兴亡盛衰的有大智慧的大儒。 可是他们看着伫立在老狼坟前杀气凛然的林雨哥仨,再看看那一对奸夫淫妇的尸体,根本想不明白他们三个是怎么从吴家大院把这公母俩抢出来的,要知道吴家大院也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他们却谁都没问林雨是怎么做到的,问了也是白问,再说人都回来了,怎么干的还重要吗?只是这仨小子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安。 他们其实也算报仇了,但是一个个根本不去擦拭脸上的血迹。哥仨没有在额上缠上七尺白布,也没有放下手中刀枪,他们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南边,看这模样,是还要去和东洋人掰命不成? 许二当家地上前捏着林雨的肩膀,道:“狗子兄弟,歇一歇,吃口饭喝口水,再商量怎么去弄东洋鬼子。” 林雨没吱声,紧紧握着刀,就像一匹漏出獠牙的狼,随时准备扑向猎物,此刻没走,是在等马休息好吗? 灰狮子生怕林雨意气用事,这小子的脾气要是一上来,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他提着一篓子纸钱,放在了坟前的铁盆旁边,道:“一世浮生,一程山水,哪有啥来日方长,只有眼巴前儿的时间匆匆,你说人死了,还剩下点儿啥?只留给后人一点儿念想。有你们这几个小子惦记着,狼爷这辈子也不白活了,你们还不能死呢,还没开始活,咋能死?” 林雨还是没说话,也没给老狼跪一下,更没有绑起七尺白布的意思,他还望着南方。 狼窝留在北山的十几号兄弟也来了,他们拿着家伙,大喊了一声:“狗爷!” 林雨终于有了动作,微微点了点头,火气却依旧未消,握着刀的手越来越不安,熊三也不安了,上前道:“狗子哥,要么咱们去瞅瞅?” 熊三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插翅狼回来了,霍青也跟着回来了,三四百号兄弟浩浩荡荡地跟着后面。半日的战斗,半日的狂奔,让他们都一脸疲惫,气喘吁吁的。 插翅狼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喊道:“大当家的,吴家军就是一群怂包软蛋,咱弟兄们刚上去就吓跑了,可是关东军厉害的邪乎,三十来个人,咱几百弟兄围堵,愣是让他们突围了,算了算尸体,他们用八个人换了咱们九十个兄弟的命,窝囊啊!” 灰狮子不悲不喜不愠不怒,道:“可以了,还留下了他们八个人,就怕人家三十个人把你们几百个兄弟堵了!” 插翅狼瞪眼道:“这,这话是咋说的?” 灰狮子根本不理他,扭转目光,看到林雨脸上的杀气终于放缓了一些,目光如水一般望着霍青,而霍青站在不远的地方,喘着粗气,抹着鬓角流下的汗水,也看着林雨,彼此眼神复杂。 灰狮子心中释然了,小狗子不是想去和东洋人掰命,而是担心掩护他的霍青的安全。 实际上把他们的心扒开好几层,也算是郎有情妾有意,这段姻缘,他们两个会不会珍惜? 林雨的目光先从霍青身上挪开,拿起了准备好的七尺白布,先缠绕在了熊三和秀才的头上,最后一条缠绕在了自己的头上,他扬天吼道:“老爹!您瞧好了!吴学军的头颅,给您留这儿了!” 熊三一把托起了已经死透的吴学军的头发,将他的脖子架在了老狼的墓碑上,林雨瞪着眼挥刀顺着他的脖颈齐齐砍下,一点都没手软,鲜血顺着墓碑流下,一片猩红。 林雨终于跪在了老狼的坟前,熊三和秀才分别跪在林雨两侧,十几个狼窝的兄弟跪在他们的背后。 林雨点着了铁盆里的冥纸,满脸血泪,大喊道:“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最后一句,由狼窝兄弟齐声喊出,惊得千山鸟飞绝。在场围观的人,都是一阵揪心揪心的疼,林小狗是谁?那是老狼的儿子!老狼英雄一世,林小狗哪里会是那书里说的,见了姑娘走不动道的人?谁说他不敢报仇,只敢在灰狮子的大旗下躲着? 霍青也被林雨那股子气势震撼到了,她站在灰狮子身边低声问道:“干爹,林小狗这是念得啥?” 灰狮子偏头解释道:“这是屈原的九歌国殇,哀悼死难爱国将士写的诗,在小狗子的心里,老狼一直是个英雄啊。虎父无犬子!” 霍青望着林雨的侧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灰狮子问:“你胳膊上的伤,不碍事儿吧?” 霍青声线轻柔道:“不碍事儿,被关东军的弹片蹭破一点儿皮,插翅狼给我包好了。” 灰狮子轻轻点头,在霍青的头发上轻抚了两下,道:“我们都老了,以后还得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霍青不置可否,目光依旧锁定在林雨的身上。 林雨在喊完了最后一句,就默不作声,跪在那里双目空洞,默默想着一些往事…… 那年狼窝兵不过个,时值炎炎夏日,老狼说要去一趟奉天,招点儿皮子,也祭拜祭拜他的那些战友,之后便去了当年自己走丢的地方,那个曾经血火横飞的战场早不见当年死气,绿树如茵,碧水潺潺。 自己和老狼走在那片土地上,老狼说:“每隔百年,都会有那么一些人收拾旧山河,从头越,老爷们儿们唱着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提刀剑血战疆场!十年二十年,旧天下就会有一片新气象,从道光二十年到现在,天下纷乱,都多久了?我辈,就没个有能耐的了?” 那年自己大概只有十二岁,听惯了八国联军的事儿,就问:“几年后,中国是不是就不是中国的了?” 当时老狼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傻小子,哪那么容易?看看这里埋着的弟兄们,洋人想占中国,还得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放心吧,老爹老了还有你,这天下有无数个老爹这样的人,全老了,也有无数个你这样的后生,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打呗,谁尿谁?再打他十年二十年,中国也还是那个中国。” 后来老狼就站在山巅,头顶裹上了白布,放声大吼出了这片《国殇》,惊天地泣鬼神,自己根本不知道那首词的意思,现在也不知道,只觉得雄浑大气,只有这首词配得上和老爹上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阵冷风刺醒了陷入回忆不能自拔的林雨,他回望周围,雁荡山北山的兄弟们就在这里开火做饭,三合镇和八分山的兄弟们也围了上来,这么做,也算是他们为老狼墓守灵了。 熊三把自己手里的枪拆解开,一边仔细地擦拭配件,一边道:“狗子哥,咱啥时候去弄那个石川?弄死了他,咱们这仇才算是报完了。” 林雨卷了一支旱烟,悠悠说道:“石川雄也,当然得弄,可是爷现在忽然不大确定是不是能找到这犊子,准备堵截咱们的人,吴家军出了百十来号,东洋人呢,四五十个,他们把自己的命看得金贵着呢,霍青要了他们几个人的命,他们铁定会更小心。福来顺的老板说他们总共就来了几十个,爷担心,他们会尥。” 正给火堆填柴的秀才将一棵柴掰断,问:“那咱呢?” “咱?”林雨目漏寒光,道:“咱不让他们跑了,说实话,爷从背着干爹开始尥的时候,就合计怎么弄这帮东洋鬼子呢。你们没见过那些关东军的本事,零下二十度的天气,他们能趴在雪窝子里一动不动,比熊瞎子还狠,比狼还能忍,老爹走到他们眼皮子地下都发现不了他们,四百步的距离,能一枪打在咱枪栓上,枪法贼准。” 熊三扯了扯嘴唇,道:“这不用怕,霍三娘的枪法比他们准!” 林雨冷静道:“霍青?你们都不了解这妮子,狮子叔把她捡来的时候,她被狼群堵在了一个山洞里,就用手边的石子打瞎了几匹狼的眼睛,老天爷给的这指哪打哪的本事,不服不行,可惜,再厉害,也只有她一个。爷还告诉你们,关东军特别有脾气,知道爷准备和他们斗刀子的时候,他们咋做的吗?把子弹退了,要和爷正面拼刀子,没本事的人敢这么干?” 秀才浑身打了个冷颤,道:“怪不得狮子叔会说怕人家三十个人把北山几百兄弟堵了,这东洋小鬼子,真是一群尿性人儿啊。盘算来盘算去,咱们这仇报得了吗?” 林雨将一壶酒倒在了斩马刀上,伸到火堆里引燃,他望着刀上的火焰,悠悠道:“要是带兄弟们面对面磕,怎么着也得三个打一个,但是,咱们有一样他们没有的本事,雁荡山是咱们的家,春天了,山上的雪一融,到处都是水洼,连咱们进林子都费劲吧啦找不到路,关东军呢?” 秀才眼睛亮了起来,道:“狗子哥,你的意思是,咱们去毁了他们的路标,让他们离不开咱雁荡山,然后在林子里放黑枪?” 林雨抬起手摇晃了一下,道:“不止是黑枪,陷坑、套绳、捕兽夹,爷不信这帮关东军受得了这个。” 秀才问:“他们要是放火烧山呢?” 林雨站起身,狠狠将斩马刀刺在地面,走到了和老狼墓碑并排的位置,清风拂面,借着星光望着整个雁荡山的一片青蓝,心窝子业已不那么暴躁,他说:“所以,咱们这两天要办的事儿有两个,第一,把东洋人的路标拔了;第二,把他们的家伙事儿毁了,最好把他们的粮草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5章 荡平雁荡山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大家没屋子,也就不存在虫子的声音透过纱橱传入到人的耳朵里,它们的叫声直接传遍了整个丛林,草原。叫得人心里不是滋味,人家虫儿还有自己的小窝小巢,而有多少人是因为无家可归才在这雁荡山落草? 林雨将火堆挪到一边烧旺,在原先位置铺了大衣,让秀才躺在上面,不是说秀才吃不了苦,而是相比之下,他的身子骨有点儿弱,在来雁荡山之前他一直在读书,连锄头都没拿过。 林雨和熊三就随意躺在他的身边,望着星空。 秀才从不拒绝狗子哥和愣子对他好,因为他知道坦而受之,会让狗子哥和愣子心里也舒服一点,他沉沉地吐出口浊气,说:“狗子哥,你说,张大帅会管我们吗?会不会帮咱收拾东洋鬼子?” 林雨嘴里叼着一棵枯草,道:“够呛,张大帅能当东北王,东洋人帮了不少忙。” 熊三恶狠狠道:“操蛋!” 林雨悠悠道:“操蛋是挺操蛋的,不过至少张大帅不会帮着东洋人弄咱们。”话说到这里,林雨没底气了,吴有望吴学军,不也是奉军的编制吗? 这时灰狮子带着许老二和马老大拎着酒壶来到了林雨的身边,他们坐了下来,林雨也翻身坐了起来,双手抱拳,皮笑肉不笑道:“各位叔伯大爷好,一点小事儿惊动了你们,晚辈无理。” 灰狮子上前想挑一挑林雨下巴,却被他挥手打开,灰狮子笑道:“咋地了,狮子叔揍了你几下,还记仇?还疼不?” “疼个犊子,爷皮糙肉厚的,再来几下也扛得住。”林雨一边牢骚,一边斜眼看着灰狮子,是满满的不满意。 灰狮子笑着拍了拍林雨的肩膀,道:“一开始挡下你,是怕你去玩儿命,关了你半夜,瞅瞅,冷静了一下,这事儿不是办得更好了?” 熊三扯着嗓子道:“狮子叔,俺们家狗子哥不是那种掰命的人,他比谁都惜命,这辈子最怕的事儿就是死。” 秀才附和道:“一点儿没错,狗子哥最惜命了!” 林雨重新躺了下去,道:“可不咋地,老爹生前总念叨的一句话,不能随随便便地就死了。这次弄东洋鬼子,得多八个心眼儿。” “弄东洋鬼子?你说弄就弄?小狗子,有个事儿你得知道,关东军两个旅团就在雁荡山的东北边,有两三万人,现在,不是你弄不弄他们的问题,是他们会不会打进来的问题。” 听着灰狮子的话,林雨“噌”的一下便从地上窜了起来,道:“啥?唬人呢吧?关东军不是都在热河一带吗?旅顺还有点儿。这样大张旗鼓地下来,张大帅就搁那儿五脊六兽地瞅着?” 灰狮子脸色变得严肃,道:“小狗子,我跟三合镇八分山的弟兄们商量好了,要是张大帅铁了心不动手,弟兄们就在这儿和关东军磕,不过,雁荡山加起来不过千八百人,怎么磕?你得带几个兄弟入关去,找冯将军。” 秀才坐在那里嘀嘀咕咕,道:“冯将军?哪个冯将军?直派的冯华甫?早死球了。” 灰狮子摆摆手,道:“现在指望不上直派,曹仲珊,吴子玉之辈,算不上英雄,我是让你去找冯焕章将军,人称布衣将军的西北王!” “篮子!”林雨叫道:“什么西北王冯焕章,什么东北王张大帅,爷不认识,靠这个靠那个,谁也靠不住,再说了,人家手下有几十万兵马,认识你谁啊?” 灰狮子声音生硬道:“那你说,怎么靠自己?三对一才能打赢的东洋人,现在有两三万堵了过来,你拿啥赢?” 林雨没法回答他,打仗这种事,本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这辈子也忘不了遇到老爹的那个生人勿进的战场,只剩下了老爹一个人站着,是赢了还是输了?林雨摘下了皮帽子扣在脸上,低声道:“爷倒要擦亮眼睛看看这个有家难回的世道,还能变成什么样。” “那你也得先睁开眼睛!”灰狮子一把抢下了林雨的帽子,林雨蹦起来就想动手,合计了合计还是算了,转过身去不看他。 灰狮子看得出来,林小狗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和东洋人玩儿命了,让他先走是不大可能了,可是他们必须要想办法对付那大军压境的东洋人。 灰狮子喝了口酒,皱眉道:“也许,事情没咱们想的那么糟糕呢?你们还记得,东洋人第一次来找咱们的时候,他们是什么目的吗?他们是想让咱们找张大帅的晦气的,可能张大帅不会袖手旁观。” 林雨猛然从地面上坐了起来,双手自然搭在膝盖上,头微低,双目翻起,挤出了三道抬头纹,他的嘴角不停颤动,喃喃道:“爷心里咋这么不踏实呢?狮子叔说的是,东洋人能在这儿站稳脚跟?爷看不见得,张大帅上位确实和东洋人脱不开关系,可是近几年,东洋人想要矿藏,张大帅都没给他们,他们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东洋人这样大举派兵,张大帅不会不管,受了气的东洋人会咋办呢?” 灰狮子等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向了林雨,眼神中尽是警惕…… 清风和煦,大地回暖,雁荡山上遍地积雪消融,已然没有结冰的地方。 东南角有一家客店,扎眼地伫立在人迹罕至的林中,一个不上不下如断崖一般的地方,立起来的幡子上面只有“客栈”两个字。 老板是个叫洪宁的中年妇人,是东洋人和德国人在青岛打仗的时候来的,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十年。 他们那一批闯关东的人,才真叫惨烈,能活下来的,不过十之二三。洪宁一家六口人,只剩下了她和还没断奶的闺女相依为命,如果不是这雁荡山东南角的老屋子,她也冻死了,老狼和林雨给了她娘俩点儿吃的,她们活了下来。 留在客栈没走,不过是想救更多人。哀莫大于心死,难能可贵的是她心死之后,还愿意感激老天给她这个活命的机会。 这几年,狼窝好多兄弟都是被她救了之后,然后输送过去的。 洪宁年过四十,身子骨也的每况愈下,尤其是春寒时节,冷气,湿气,让她身上好些关节都刺痛无比,她守着燃烧着可怜的火苗的炭盆,用力感受着关节熟悉的痛感,自言自语道:“活着干啥呀?早早死了算了。” “还是老和尚说得对,人生来皆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可是老婆子我的岸在哪头呢?” 嘀咕了半天,她起身拿起一根木棍敲打自己的膝盖,道:“等闺女出嫁了,俺非得上吊了不可!” 外面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洪宁皱眉起身,喊道:“谁来了?是狼窝的弟兄吗?小狗子吗?” 可是外面并没有人回答他,她重新躺了下来,道:“老婆子动弹不了,厨房里有吃的,自己个儿弄点,把火点着了,烤一烤,甭看惊蛰了,天冷的很啊。” 外面那悉悉索索的声音忽然停止了,洪宁纳闷了,点着了油灯披了一件衣服一瘸一拐地走出卧房,她没去想是不是有贼人进来了,只是担心来人奄奄一息,自己不去看看,明天门口会是一具尸体,可就在她走出卧房的一瞬,一个黑影将一柄雪亮的刺刀放在了她的脖子上,犀利地割断了她的喉管,鲜血一大半喷在油灯上,“呲啦”一声,灯灭了,血腥味弥漫开来。 洪宁倒地之后,脸上没有一丝痛苦,脖子上的微凉岂能比得上关节的刺痛?她只是望着窗棂,怔怔出神,直到看清了杀自己的人是一个身穿黄布军装,身后披着白袍的东洋人,她才有些慌张,没有闭眼是因为想看看这帮东洋人会不会走,当她视线逐渐模糊起来的时候,隐隐听到闺女在哭喊,隐隐听到东洋人在说:“吆西,小小滴中国滴花姑娘。” 洪宁流出两行泪水……可怜了丫头,她还不到十二岁啊。 这只是洪宁一家两口人,往东北,再往西北,一条从南山到北山的外围路线,雁荡山外围的几个村子,上上下下上百口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被这几十个东洋鬼子杀得一个不剩,血流成河。 横尸遍野,只因为东洋人要报复。 在两个时辰之前,石川雄也在狼窝他新建成的指挥部里发了一通脾气,他怒吼着:“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战士是最英勇的战士,是战斗力最强的战士,怎么可以被一个人打死三个?” 后来他的手下将当时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了他,他才安下心来。怪不得,这里有一个优秀的狙击手。 石川雄也打开一个长皮箱,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步枪,这是上个月司令部托人送给自己的德国最新毛瑟步枪,说是装上瞄准镜,能打一千码。 他从来不关心别人能打多远,他只关心子弹出膛之后的一瞬间,是不是和它在枪管里的轨迹一样平直,后坐力对子弹影响是多少,如果这两个数据可以忽略不计,他只需要计算重力,风速,空气阻力,如果眼睛看得到,他可以杀死枪械极限射程之外的敌人。 石川雄也有两个选择,第一是撤退,这也是上级的命令,不久前,张大帅和京城的吴子玉关系闹得挺僵,厉兵秣马剑拔弩张,上级才派兵过来试试看他们的反应,因为张大帅、吴子玉都跟他们大日本帝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让人气愤的是,他们竟然没有谁去想联合大日本的军队打击另一方,反而有联手对抗大日本帝国的意思。看得出来,现在还不是征服中国最佳的时机,关东军司令部只能下达撤退命令。 他的第二个选择就是进攻,剿灭雁荡山的这帮土匪。他了解这些土匪的意志,未来他们一定会拖延大日本帝国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脚步,和他们对战是迟早的事情,倒不如现在就带着手下的勇士去剿灭了他们。 在当时,他也很纠结该怎么做,不过在得知雁荡山竟然有如此出色的狙击手,他手痒了,下达了命令,让吴家军直接由南到北进攻雁荡山北山山门,他带领手下全部战士,从东北方向前进,绕雁荡山外围,迂回到灰狮子山门东边发起攻击,荡平雁荡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6章 乍暖还寒时 温州雁荡山因芦苇茂密结草为荡,为南归之雁栖息而得名。 东北雁荡山,则单纯因为地势如大雁飞荡而下,山脉南段如雁首,北山如雁尾,两侧就如宽大的翅膀。 当年老狼要在这里落草,询问过多方术士,多是凶卦,说大雁陨落,此山之人必不得善终,可老狼觉得这明明就是恶鹰扑食之态,不管善终与否,男儿就应当在此地开创一场事业。 不同于南方温州同名的那座名山四季如春,东北雁荡山四季分明,且分明得有些过分,在数九天时还一片冰天雪地,冰合大河流,茫茫一片愁,这才惊蛰节气,积雪已经融化渗透,雁荡山脉到处泥坑,陷进去必死,这些年来,这个地方不知收了多少不知内幕外来人的性命,让人谈之色变。 因为这种情况会持续一个月,所以这个时期的雁荡山被当地猎户称之为“三十天阎罗殿”。 此刻,这里真的变成了阎罗殿,林雨才刚刚意识到东洋人会袭击,他们就来了。 公元1924年,民国十三年,刚过惊蛰,凌晨三点左右。 空中星光明亮,月亮也爬升至半空,大地一片青蓝,远方微风带来阵阵潮湿,也有因湿气而化不开的浓厚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几百米外几十声沉闷的炮响声起,吴家军装备的小口径火炮狠狠地撞击在雁荡山兄弟们的露营地上,一时间,弹片和火焰在空中乱飞,千八百号兄弟如被石子惊到的池塘里的鱼,四处逃窜,乱糟糟的一片。好在有灰狮子几个一言九鼎的领头人控制局面,灰狮子喊道:“不要慌,是吴家军的土炮,离咱们不过一千来步,冲上去,削死他们!” 三合镇马大当家的抬手指向炮火方向,放声吼道:“东洋鬼子是冲着灭了咱们山头来的,肯定不止对面有人,三合镇出几个弟兄,和我去东头守着!” 许二当家的看灰狮子要带队攻击对手主炮,拉住了他的胳膊,说:“您带队掩护着点儿,我带人冲上去。” 一时间,雁荡山绺子上的弟兄们都明白怎么打,有了点儿条理。 所有的枪都是拉一下栓,放一发子弹,即便如此,当下双方对射的子弹彼此交织也形成了一片的死亡之网。 战斗才一开始,就如此激烈,弟兄们便都发了狠,许二当家带着一票弟兄不畏子弹,不畏炮火地冲了上去,因为他们都清楚地知道,反击可能会死,不反击则一定会死。 玩儿命,只是为了活命。 一枚又一枚土炮落在地面上,土块儿横飞,硝烟弥漫,林雨终于从地面上爬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喊道:“愣子,秀才,没事儿吱一声!” 在炮击一开始,便迅速躲在土坡后面的愣子和秀才也爬了起来,一边吐着满嘴的泥,一边回应林雨道:“啥事儿没有,日他娘的!” 林雨坐了起来,拎起了他的那把刀,目光泛绿地望着远处不停闪动的光点,也看着近处进行反击的可怜的几个人几条枪,他们冲上去要毁了人家的土炮,只能靠前面的弟兄用血肉之躯挡子弹,为后面的弟兄争取一段可怜到不能再可怜的距离,伤亡惨重,然而这是此刻打反击最好的方法。 林雨正在想着自己应该怎么做,往哪儿冲,在哪儿打,忽然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是他身前的霍青狠狠打了他一耳光。就在刚刚,一枚炮弹的落点就在霍青身边,只有林雨注意到了霍青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他条件反射似地冲了上去,抱着霍青在地面上连滚了几个圈,才避开了这枚炮弹的冲击波,因为少不了肢体的亲密接触,自然就有了霍青的恼羞成怒。 林雨当即瞪眼要发作,却也下不了那个手,骂道:“等弄死这帮吴家军,爷再好好拾掇你!”他拉起了霍青的胳膊,准备带她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霍青狠狠甩开了林雨的手,她不是怂包,更不是那多情的女子,她对着那双冷到极点的双眼,咬牙道:“我霍青和你林小狗不是一条道上的,咱们两清了,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她拎起自己的枪,道:“赶紧滚,别像一条狗似的在这里拖累老娘。” 林雨是真的受伤了,活这么大就没人敢对他这么说话,所有的恶毒,质疑,嘲笑,几乎都是霍青给的,心窝子都是疼的,大大喘了几口气平复心情,林雨哼笑了一声,道:“行!”他持刀站起身来,侧耳听着身边的枪炮,大声叫道:“秀才,你心眼子细,去东边找老马,瞅着点儿东洋鬼子在哪儿,愣子,你和爷过来。” 等熊三追上林雨的脚步的时候,林雨脸上泪痕已经消失不见,他知道面前有子弹也有炮弹,正面冲,说不定就撞到人家子弹上了,得迂回,绕到吴家军炮兵的背后打。 林雨知道霍青救过自己的命,他以为自己再救她一次,能让她不是那么讨厌自己,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现在好了,真一笔勾销,两清了。他也恍然大悟,一个人要是讨厌起来一个人,是没办法的。自己得不到霍青的青眼相看,大概是老天爷定好的,也怨自己,可能没在这妮子眼窝子下干过好事儿。 心里窝着火,步子就迈得大,迈得坚决,林雨琢磨着,要把这一肚子火气放出去,就得杀几个人,自己还没有找他们,吴家军自己送上门来了,不亲手收他们几条命,对不起老爹的在天之灵。 林雨心中徒然升起一股豪气,大叫道:“愣子,待会儿你跟好爷了,对吴家的人下刀子咱不能怂!” “狗子哥,俺啥时候怂过?你就瞧好吧!”熊三说着将一把刺刀挂在了枪上。 林雨跑了起来,带着熊三在一侧的林子里狂奔,霍青呆呆地看着林雨的背影,心中没有了那些五味杂陈,只有一个想法,林小狗该不会是个狗精吧?两条腿跑得比四条蹄子还快。 在雁荡山,林雨身上有一股走到哪儿都是焦点的气势,于是他一动,无论正在冲锋的,定点开枪的,还是韬光养晦准备出奇制胜的,都有点儿呆滞,他们看着林雨在零散的枪声中疯狂朝着吴家军的炮兵阵地靠近,那速度,真的配得上“雁荡山狗爷”五个字。 林雨带着仇恨,带着杀意的双脚重重地踏在这片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鲜血和硝烟的土地上,翻起一片片泥浪,反手握着那把沾了太多鲜血刀背镶嵌着金边的斩马刀,割断了所有挡路的枯枝败叶。 按照林雨的速度,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他就能绕到吴家军炮兵身后进行攻击,一旦打破他们的布局,雁荡山兄弟便能瞬间冲散的队形,临时起意的战术,对手必然无暇应对。眼看就要做成这件事情,忽然不知道从哪儿打来的一发子弹让他身体猛然往前一扑,在他趴在地上的时候,一串机枪子弹扫在他的身边,激起一片尘土。 每一个看着他的人心里都捏了一把汗,这一下还不被打成筛子?可是让他们大跌眼镜的是,林雨在地面翻滚的速度比子弹还要快,翻身而起后,如丛林野狐在林中窜梭,把所有子弹扔在了身后。 在这一刻,他们才想起来,林雨是老狼手把手教出来的,老狼是什么人?他是唯一一个能从上万人交战的战场上活下来的人。 霍青是雁荡山唯一一个能被称作是枪神的人,全国有这本事的人,也不够数五个指头,她眯着眼睛看着林雨的每一个动作,对这波闪躲有了准确的判断。他虽然迅速,但绝对不是闪避子弹的动作,他避开是因为早早地发现了那些枪手的位置,也早早判断到了他们会在什么时候朝着哪里开枪,这不是天生的直觉,这是老狼后期帮他训练出来的眼力。 霍青忽然奇怪,林小狗跟老狼的这十几年,经历了什么魔鬼训练?老狼想让他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曾经她一直以为林小狗不过如此,能在许多恶战活下来,不过老天爷悲天悯人不想收了他的命,可是那一个一个的奇迹连在一起,就是他的本事。 霍青持枪冲了出去,端枪上膛瞄准,扣动扳机,还是那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子弹飞出将近九百步,击毙了在绝对黑暗中藏匿的关东军机枪手,减轻了林雨的压力。 开枪之后,霍青就马上伏倒身体藏了起来,因为她关注到了第一枚打向林雨的子弹,从那枚子弹打在林雨附近的树上,再到声音传来,那个黑枪手至少在一千五百步之外,是一个绝对的高手。 并没有意识到有高手的林雨还在狂奔,速度变得更快,有一种舍我其谁的决绝,他不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只是因为霍青的一枪让他无比放心自己的身后。 终于,林雨冲到了吴家军的炮兵阵地附近,将斩马刀挂在了腰上,拿起了同样挂在腰上的弩箭,精准地射在一名吴家军喉咙之上,这是他非危机时刻不用的绝技。在箭尾还在极速摆动的瞬间,林雨重新拎起斩马刀,从刚刚切开的火力缺口飞身而入,劈得一个人鲜血渐出五六米远,一群欺软怕硬,想攻击灰狮子基地却连靠近都不敢靠近的吴家军此刻如何能淡定?如何能从容? 汇聚在雁荡山所有绺子上的兄弟看到这犀利的手段,身上的血液都翻滚了起来。那十三个本就狼窝的弟兄们看到了,瞪起血红的眼睛吼道:“弟兄们,跟着狗爷上啊!”他们持刀持枪开始狂奔。五六百弟兄们瞬间如群狼一般,带出一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 乍暖还寒时候,这片土地被枪林弹雨炮火烧热了,这片土地上人儿的心,也是滚烫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