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第一章 汝生之,即为汝姐。非为汝姐,汝之焉存? 大巫师的话,伴随着笃笃法铃之声,字字入耳。 我闭上了眼睛,亦闭了上嘴,不置一声。 但,不管我出未出声,没有人会在意,他们所在意的,只是我的血,我宝贵的血。而它们之所以宝贵,也只因它们可为他们延续全族命定天女的生命,与我这个主人毫无干系。 今天,是我满十四岁的生日罢?从六岁开始,这个日子,便是我失去全身三成鲜红血液的日子。巫族拥有强大的繁衍力量,一子,或一女足够传宗接代,从不需要第二人。这巫铃之音,巫师之声,在在皆在提醒,我这个第二人所以会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延续第一个的生命,否则,我,完全没有必要出生。于是,我生之日,亦是我半死之时,我的生,为别人而生,我的死,亦不由已。 臂间的痛极轻极微,血流的速度亦且轻且缓,耳边铃间依在,但我的意识已近抽空…… “大巫师,大巫师,三成已经够了,您快为沧海小姐止血,她受不住了!” 恍惚中,是冯婆婆的怆惶呼声。 唉,冯婆婆,这世上,也只有你一个人疼得是沧海,不是沧海的“血”…… “放肆,退下!” “……可是,已经够三成了啊,已经够了啊……” “今载是天女的阴虚之年,需多抽一成!” 四成?他们真是“舍得”啊。 “不行啊,你们不能只顾天女不顾沧海小姐,抽了四成的血,沧海小姐何时才能调养过来?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不也危及天女么?” “放肆!”是大巫师的怒叱。“一个老奴竟敢打断为天女取药的圣洁仪式,还不拉出去!” “不,不,不行,你们不能不顾我沧海的性命……” “拉出去杖责三十!” 杖责?杖责冯婆婆?杖责这世上唯一疼我的冯婆婆?不,不要,抽四成,抽五成都可以,只是不要动我的冯婆婆!不—— “不——!”我翻身坐起,收势不稳,又跌了床,跌到那个冷硬逼人的青砖面上,不肖说,明晨起,屁股上又要青紫一片了。但是……无奈的,我还要感谢这片冷硬的地面。每一回,就是这不知变通的东西能够最快使我明白,那只是个梦境。虽然,它的确发生过,但现在,只成了不时扰我来的梦…… 呵,不想了。看天色,不足一个时辰便要放亮,恁多事等着做,睡罢。我捂着摔痛的屁股爬上床,拉过自己做的装着今年新棉花的被子,香香甜甜地睡了,梦里,没有挨打的冯婆婆,没有抽我血来的大巫师,也没有对着我的血猛吞口水的族人……没有梦…… ~~~~~~~~~~~~~~~~~~~~~~~~~~~~~~~~ “小海,昨天晚上又做恶梦了是不是?我听见你的尖叫声哦,不过,为什么你的梦话总是那么奇怪,我一句都听不懂?” 这个费得多,真是费话多哦,一大早唠唠叨叨,吵人好不好?我将锅里添满了水,灶下起了火。来得另一灶前,锅已烧得热了,将备在灶台小盅内的麻籽油倒进,不一时,清炒的青菜已经出锅。伴着几个凉拌鲜蔬,一笼白面卷子,今早公子的早膳备齐了。 “小海,你说你要不要找大夫看一看?你这样,也不是事啊是不是?你说你一个小丫头,时不时做场恶梦来吓自己……” “大哥,你帮我看着,这水烧开了,就立马泡茶,我去叫公子起床。” 费得多,我称他“大哥”,因他对我,的确像个大哥般的疼。只是,人无完人,如果他不那么啰嗦,我定然会更喜欢他一点。 “公子,奴婢进来了。”我依常规,敲了敲门,尔后便推开了进到室内,将盛了房后山泉水的提壶放下,支起了几扇窗牖,外面清爽的空气流通来。 “早啊,小海。”垂幕之后的床上,一个人影懒懒坐起,一个人声也懒懒响起。 “早,公子。”我将海蓝色的垂幕打起,挂到银制帘钩上,向床上的人浅福,“您睡得好么?” “小海,过来。”公子向我招手。 主子召唤,我自乖乖走过去,坐了上榻沿。没有意外,公子如每一日清晨初醒时,靠在了我肩上,一双眼似阖非阖,掩嘴,哈欠连连。 每到此时,我都需要全力忍住,哈欠会传染是它的事,但主子能做的事,奴婢未必能做,这就是主仆有别……不过,我常想,我只所以如此忍得住,是不是因为太有自知之明?其实,我更想奉劝天下人,如果哈欠没有人家秋公子打得这般好看,还是不要打…… “小海,今早吃什么?”公子闭着眼问。 “凉拌三丝、肉沫茄泥、白灼芥蓝,还有一个炒青菜。主食是白面卷子。”我的主子,早膳最喜素食,午膳则要荤素搭配,至于晚膳便是随兴所欲了。 “还是我的小海可人疼,这些菜都合本公子胃口。” “谢公子。”我目朝前方,竭力不去向公子此时的脸容扫去一眼。这个时候的公子,有极大的欺骗性,会让人以为,他只是一个较常人俊了些、干净了些的无害哥儿。但我可是见过这个人最本质的面目,那样浑身挂着别人与自己血的公子,那样两眼藏着噬兽的公子…… “在想什么?”公子的话温热的吐息吐在我颈上,清似屋后山泉的音质就在耳边。 我一惊。是呵,在想什么?怎在大白日的,想到了那久远的事? “把衣服拿过来,我要起了。呆丫头,一大早就发呆,说不好哪一天就让人当呆瓜卖了!”他拍了我头顶一下,最后的一句,是含在哈欠里咕哝出的。 唉,可怜的我。在旁人眼里,我怎么也算是个伶俐勤快、本分尽职的乖丫头,而在公子嘴里,是一个百年不变迟钝木讷的呆丫头……不过,这“昵称”倒没有打击我,就如同公子每早倚在我身上等待自己彻底清醒时这段看似亲昵的依偎,亦改变不了我和他实质的疏离一般。 我是公子的贴身丫头,公子不相信我,一如他不相信任何人。 公子是我眼下的主子,我不相信公子,一如我不相信任何人。 公子从来没有忘了在膳前用服用避毒丸的习惯。 我亦从来都期盼着他不要祛除这个习惯。 我和公子,是在那样的情形下结识,在颠沛流离的逃亡中,彼此成了对方握在手里的那一根代表希望的稻草,逃亡结束时,他不知该如何处理一个曾见着他最落魄的面貌最本质的面目又曾共历生死的人,于是,留下我做了他的丫环……嗯,其实,以他的行事作风,杀了我也算正常…… “你又做恶梦了?” 公子问这话时,我正将昨晚就备好的海蓝长袍侍候着他穿上。我生来有一个本事,对于做惯做常做顺手了事情,不管专不专心,经不经意,该做的事仍然会做,且一丝不苟的做…… “还是不想说?” “嗯?”我抬眼,公子的五官近在盈寸。我承认,哪怕这张脸从远到近看了这么多年,哪怕对这脸面皮下的本相无比清楚,我还是要承认,公子……很好看,尤其这双打着涡漩的墨色眼瞳……将手底下衣料的细褶抚平,“奴婢给公子倒水净面。” “小海当真如此神秘?对本公子不说,对亲如兄妹的得多得满不说,想要取信我的小海,难呶。”公子用含谑带笑的语调追着我过来。 “取信小海,肯定不比取信公子来得难。”这人,五十步笑百步,不看看自己,谁能取信得了他?我给他递了盐水与毛刷,趁他漱口的当儿,将泉水倒进净面盆里,浸湿了棉质面巾,奉到他跟前。他却微倾了脸,“我还是喜欢我的小海给我净面。” 哼,什么清风公子,什么四公子之首,在我小丫头眼里,也就无赖一大只,而且是只准州官放火的无赖,还是五谷不分四脚不勤的无赖,也不体谅我人小个小,他纵是半倾了身我还是要高踮起脚才能勉强够得着他一张脸,总要人侍候就是! 我啊,也不客气,拿他当成一根木桩,靠着这木桩,我将整张面巾覆他脸上,指尖轻揉着他的太阳穴。灵泉山的山泉水很灵,可以醒目醒神,第一遍擦上去,公子整张脸便真正醒了来,眉目间,多了几分神采…… “你的梦,还是不能说?” 这人总是如此,总想趁我走神时候窥我心思。我告诉自己,没听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公子姓秋,名长风,是江湖“清风明月,秋水长天”四公子里的清风公子。听费得多说,公子的父亲在国都任大苑公,是什么三公之首,位极人臣。我一个小小丫头,自是不懂这些。费得多还说,公子现在的生活算是隐居,亦是告病休养……嗯,虽然我看不出这位仅是比大熊衰弱那么一点点的主子哪里有“病”……咳咳咳……好丫头是不该枉论主子是非的。也就是说,公子早晚要回到朝中任职。这个“早晚”,早有多早,晚有多晚,我不是不好奇,不是不想提前悉知了也好早作打算,但公子不会说,费得多大哥不能说,还有一个费得多大哥的妹妹,费得满姐姐,她虽然疼我,但更忠主子,也必定不会告诉我。于是,也只能过一天算一天。 毕竟,小丫头的日子,除了有一个最会使唤小丫头生怕小丫头一得清闲便会长毛发霉的主子是美中不足以外,还算快活。 侍候主子用完了饭,我如每一日,开始了里里外外、边边角角的打扫……嗯,声明,这与主子的欺榨没有关系,我喜欢干净,喜欢由里到外由边到角的干净,这是自小养就的习惯。 那时,长年食用香兰草补充体力,有着那样一个幽美名字的药草,每咬一口,苦涩滋味且不说,汁液赤红如我失去的血,且似乎不甘被我蚕食,每每溅得四处都是,我每每挣着残得只剩两口气的身体,来擦拭抹洗。而冯婆婆会强把我按下,拿缎带将我固在床上,再滚着肥肥胖胖的身子,一个人将里外处处打扫得纤尘不染……随着长大,我学会了如何吃食香兰草才不必让它“血”流满地,也爱上了纤尘不染的洁净…… “小海,我去镇上,你不是说要我带东西回来?” 我应了一声,将事先写好的清单递了过去。费得多瞄一眼,皱起粗粗短短的眉毛,“小海,你为啥不同我一起上街?你说你一个小丫头,作啥这样懒呢?上了街,你也好买些新鲜物事,买些花膏香粉……” 有时,我怀疑,费得多大哥和费得满姐姐携手投胎时是不是投错了皮囊,前者多话的象个婆婆,后者虽不是惜字如金,但总不会激起人想拿一把棉絮塞了那张嘴求个清静的冲动。“大哥,您再不走,赶不在午膳前回来,公子就喝不到骨头汤了。”其实,他赶得回来,公子也喝不到,熬骨头汤历时弥久,还要拿砍刀劈了取髓,耗神又耗力咩。 “那我走了。”费得多大哥还算识趣,“嗵嗵”将步子迈得山响。我低头去拨弄晒在木架圆篾上的青梅干,这东西晒干了洗净了,用来泡茶,祛火养心,小海喜欢喝。正巧公子也有眼光赏识,我殷勤晾晒,讨好自己,顺便讨好不易讨好的主子…… “小海。” 哦唷!我吓一跳,惊瞪着这张去而复返又在眼前放大的脸,“大哥,你做什么?” “你总是拿一层又一层的壳将自己包得紧紧的,不让我们进去,你也不出来,你苦,我们外面的看着你苦却没办法陪一起受,这样,很不好。” 呃…… “我的话,你或不爱听,可是,你不是个笨孩子,你应该明白咱们对你都是真心疼的,就算公子……也没拿你当外人……” 哈,大哥又憨厚了不是?公子不拿我当外人?应该是不拿我当“人”才对罢?对,不是“人”,是一个放了怕泄密杀了怕费事的工具,一个多了不多少了不少的玩具…… “唉,看来你仍是没有听进去,那我走了,我的话,你还是需要好好想一想的。” 这个可爱的大哥,真是有趣。我耸了耸在别人说来该称之为秀挺的鼻尖,“大哥,您真是不想让妹子给公子做骨头汤了是不是?公子责怪下来,您可是要替小海全力担着的喔。” “唉~~”费得多对无可救药的我看上去似是好生的失望,他摇了摇头,真的走了。 老天保佑,希望大哥对我这块不可雕的朽木是 “绝望”了才好。我对着他的背影提鼻探舌做几个鬼脸,低头做自己的活计。 “看来,你对费得多的确比对本公子来得亲切。” 用不着抬头,单是那股“香风”,就知是哪位尊者。“公子,这日头挺高的,请回房罢。” “看罢,本公子竟招自己的呆丫头厌烦了,苦喔。”有人捧心颦眉,虚伪到天人共愤。 “公子,奴婢知道您身子‘不好’,但您来扮西施,还是唐突了人家。” “呆丫头,这身子不好,是随便说得么?幸好你家公子我是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在哪里?藏在哪条墙缝哪个旮旯里?我张头四顾,没想他又给我脑门上拍了一记,“呆小海,给我恃宠生骄是不是?” 宠?公子的用词很“别致”喔。 “傻丫头转移话题的本事倒是不弱。”秋长风一对带了淡淡绿色的黑眸逼近,比我的还要长的睫毛几乎抵到了我额上,我怕痒,向后躲着,却被他按在头顶的手固住。“你再敢动一下,本公子自你本月月钱中扣出五成算是惩罚你对主子的不恭。” ……五成?小人!“公子,您请吩咐。” “若本公子和费得多同时落进河里,你救哪一个?” “……”公子今日真是好兴致啊。“您忘了?您和费大哥都会泅水。” 秋长风眯起了眸:“五成的月钱。” “救您,救公子,奴婢自然是先救公子!”英雄尚为五斗米折腰,况我一个小丫头乎?不丢人不丢人……丢人又如何? “乖丫头。”公子在我头顶上的掌改成抚拍。我不觉有他,只是暗恼一会儿又要去重新梳头了,虽然丫环的髻最省事,但梳来梳去也是麻烦是不是……突然,我脊背一直。公子的手亦微可察的顿了顿。“……我想,我的呆丫头最让本公子满意的地方,就是这份敏感了罢。” 不知怎地,我总觉他说这话时,上挑的嘴角有几分邪气。可是“敏感”不对么?对 外界事物的敏锐感知力,在逃亡时候锻炼出来的能力,有什么问题?的确有人来了啊…… “清风兄,又在逗弄你家的俏丫头了是不是?”有人放着好好的门不走,从屋顶飞下身来。 “听明月兄的口气,可是羡慕?”公子把我向旁一推,迎上那些个不速之客。 苦命的我跌跌撞撞,抓住旁边的木驾才未跌成最丑的小狗啃泥。我对着公子背影,挥出一拳……当然,有心无胆,举举就算。 “小弟羡不羡慕并不重要,秋水,你是羡不羡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清风明月,秋水长天。江湖四公子是也。 费得满姐姐曾于有荣焉地道,这四位公子人人是人中龙凤,个个是浊世翩翩,更是天下所有怀春少女的梦中情人。但小海我忖着,如果少女们见着这四位或玉树临风或风流倜傥或卓尔出尘或魁伟英拔的公子醉酒后钻进床底桌底椅底树底好眠的绝世风采后,依然春梦不醒的话,也只能说,是她们那颗春心有够坚强无畏,小丫头我只能写一个“服”字出来。 “海丫头,来这边,本公子有新鲜玩艺赏你。”说这话的,是“明月公子”娄揽月。四公子中话最多、笑最多的公子。 “奴婢无功不受禄,娄公子打赏,奴婢不敢领呢。”我嘴里说得堂皇漂亮,眼睛还是向他把玩在指间的一块羊脂白玉的佩饰瞄了瞄:若拿到当铺,不知会换多少银子? “得了,谁不知你小丫头是个小财迷,这东西给你玩了。”娄揽月那个玉饰随手抛来。 志者不食嗟来之食,我不要…… 才怪!我小海乃史上最称职丫环,每日是怎样一个从早及晚的忙,每月才有五两银子的进项,还要时不时防着公子兴之突来的克扣盘剥。这块玉饰,至少可以当上五十几两银子,不要它,岂不成了道地的呆丫头? “哈,不错不错,几天不见,小海的轻功又见长进了,方才这一式‘凌燕飞空’,很是灵巧,有了你家公子的三成。” 我飞身接着了玉,听着明月公子的大赞,厚着脸皮谢赏,眼睛则对玉的成色做最后鉴定:五十两银子,该是最低的保价了,卖得好的话…… “清风,你对你家丫头很小气么?” “何以见得?” “不然堂堂清风公子的丫鬟怎会对一块不起眼的玉如此沾沾自喜?你这主子当得委实失职呐。” 言者,“秋水公子”水若尘,五官比秋长风生得还要精美的一位美人公子。不过,旁人例如其他三位公子晓不晓得我不清楚,但我打见这位公子的第一眼,就晓得这是位假公子,即传说中女扮男装闯江湖的女侠客。碰着闲暇,我会翻看《武林志》、《江湖轶事》闲书解闷,我知道诸如此类者,大都有诸多苦衷,如杀父之仇、夺夫之恨、灭族之祸……最寻常的,也该有个逃婚在外的难处……为表示小海的善良和体贴,我对秋水公子是女子之事三缄其口。但显然,人家并不领小海这份情意,这位美人公子对我,有显而易见的不喜欢。 “小海,给本公子丢人了不是?”秋长风不阴不阳,不知是怒是喜地,“本公子很亏待你么?” “禀公子,您没有亏待小海。” “很喜欢明月公子的这块玉?” “禀公子,奴婢喜欢。” “因为很值钱?” “禀公子,是的。” “值多少呢?” “禀公子,至少是小海一年的工钱。” 几位公子似是喝茶喝急了,都急咳了几声。我连忙端了茶壶过来,查看是否是小海一时粗心,将自己平常喝来给人看的粗梗茶为公子们沏了,还好,用得仍是极品雪叶毛尖…… “清风,听说当今共主有意自皇家子弟中遴选几个属国的国君,你这位大苑公四公子,该是被考虑在内的热门人选……” 喔唷喔唷,这些机密大事,可不是小丫头能听的哦。我蹭着脚跟,半步半步地向外挪出去。这是我做了几年丫头练成的“避嫌步法”,少听少嫌,不听为妙,唉,做个丫头,也不易哦。 ~~~~~~~~~~~~~~~~~~~~~~~~~~~~~~~~~~~~~~~ “大哥,今天三位公子都来了,需要加菜,你帮小海将这些鱼给剔出来好不好?” “早就说啦,粗活你一概不要沾手,女儿家将一双手给磨粗了,将来可就嫁不得一个好人家了……” 我把两条草鱼放在他眼皮底下,去厨间处理那些蔬果。直到我把一条茄子的皮削得片毛不剩,费得多大哥的唠叨仍是不见任何疲劳之势,大哥最伟大时,是曾经念了我一个半时辰外加一刻钟,不知,这一回会不会到两个时辰…… 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是我最敏感的声音之一。所以,在那柄尖刀即将刺达后颈时,我甩出了手里的黄瓜,黄瓜尸体散落,四分五裂,清淡的气息充盈各处。跃向门口的我受到了另一把尖刀的威逼,这一次迎击的是几只张牙舞爪的大肥蟹。肥蟹固然物美价贵,小海的命更是宝贝是不是? 借着大肥蟹争来的一线之机,我逃出了狭小厨房。院内,费得多大哥已经与几个黑衣人战起,他几次想赶过来助我,皆被缠住。所以,追来的三人,必须由我自己应付。 来者三人,我独自一个;来者手掌利器,我手无寸刃。敌众我寡,当然吃亏……咳咳,我也可以承认,是我学武不精。不管情形如何,不到十招,一把尖刀顶我咽喉:“不想死的话,就给我乖乖莫动!” 我不想死,我乖。 “还有你,不想马上见到她的尸体,就住手!” 他喊得是费得多。后者见小海将成了别人刀下之俎,一个鱼跃龙门,翻出两丈外,横剑叱道:“你们如果想走出这个院子,最好莫动她一丝一毫!” 呜,好感动,得多大哥把小海说得好重要。 “哼,咱们来之前,还以为这个院子有多了不起。但来了,也便知道只是一个院子而已。”我身后的人轻嗤着,语气里全是不屑。 我同情他。这人,定然是走不出这个院子了。不是因他劫持了我,而是,他不该太早得意,这个院子的确是座普通的院子,外观上去,与普通民居无异,但住在这院子里的人…… “啧啧,清风兄,你的小丫头被当成人质了,还不快去搭救?”娄揽月一步三摇地来了。另三位亦不紧不慢地随行。 我没让自己去看秋长风的眼睛。尽管公子对我来讲,只是公子,是我目前的主子,可是,我仍不想从他眼里,看见那无动于衷的讥讽。虽然小海已演多了被人放弃的角色,却并不代表已经习惯到风雨不透。 “可怜的海丫头,怕不怕?”娄揽月问。 “怕,好怕喔。”眨着眸,苦着脸,如果有镜子,我可以让自己更可怜一点。“娄公子会救奴婢么?” 娄揽月坏笑,的确是坏笑,还是那种坏到骨子里的笑。“你的主子不是本公子哦,不然你说,如果本公子救了你,你如何报答本公子?” “娄公子想要奴婢怎样报答,奴婢就怎样报答。”小小奴婢一个,一无财可图,二无色可取,量他也没什么耍头。 “哦?”娄揽月一眉坏坏挑高,“以身相许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以身相许?怕你何来?“好……” “你们挟了我的丫头,欲向本公子要挟什么?”秋长风开口了,声质依然清如屋后山泉,声线依旧静如湖面。 “你就是秋长风?”我身后的人向前迈了一步,逼在我喉下的刀也紧了一毫。些微痛意传来,定然是割破了皮。 我虽不看公子,也知道公子压根未向我脸上瞟来半眼。他正对我身后人笑如春风:“既然知道我是谁,想必是有备而来了。而你们,必定没有打算告诉本公子你们的主子是谁罢?” “我家主子,你还不配知道!” “是么?”秋长风连嗓里也携了笑音。 这位仁兄,将会死得很惨,我叹。 “既然不配,阁下赶紧为主子办事就好。”秋长风眉目亦染笑意,我忍不住,打了个一个寒颤,依然是替身后仁兄。“说罢,你要什么?” “一本名册。” 唉,又是名册,难道那本名册是金叶子做的? “你有什么本事可以让你以为能从本公子手里拿到名册?” “不交名册,你的人即刻尸横当场!” 你的人?……谁那么倒霉?当那柄尖刀又向我颈前推了一毫时,小海方知这仁兄所指是哪个使者鬼。拿小海来换公子的东西?……还真是看重咩。 “她死了,你也走不出去。”公子笑得春风沐人,好言规劝。 是啊是啊,我死了你也走不出去,何苦拉一个人作陪? 那位仁兄好是固执,利刃不收,人也依然坚守初衷:“秋长风,别人把你们传得神乎其神,你们真以为自己是神了?在我家主子眼里,你们不过是一堆风花雪月里泡出来的软脚货!一堆废物而已!” “软脚货?”娄揽月向其他三人的脚底瞅了又瞅,瞄了又瞄,“真的呢,站都站不稳,难怪被人称为软脚货,啧啧,可怜呶~~” “你不说话,别人不会认为你舌残。”发这声的,是一直少声寡语的“长天公子”倾天。 “你一说话,别人便会认为你脑残。”出这语的,是“秋水公子”水若尘。 这四位公子,把时间用来斗嘴,却把刀下求存的可怜小丫头小海给忘了。于是乎,惹了小海身后仁兄的不悦,手中刀再向里收来,这一回,不止破了皮,还割了肉,顺着颈子流下来的,是……我的血?!……天神呐,天神呐,不知身后仁兄容不容我拿只碗将它们接住以便喂进嘴里? “名册再不拿出,她的人头马上会滚到地上!” 人头滚到地上,我的脸今儿个算是白洗,还要浪费了得满姐姐从大城里为我捎来的那些润肤香膏…… 秋长风笑回:“她的人头滚到地上,你便再也拿不到名册。” 是喔是喔,公子说得是。 “你不交名册,她的人头落定了!” 呜呜呜,好可怜,仁兄你…… “她头落定了,你人也死定了。” 对了对了,公子说得对…… “小丫头,听见了么,是你主子不救你,做了鬼知道找谁索命了罢?”刀光离了我颈间,随即又砍了下来!尔后,我知道,死定了,……他。 其实,小海我一直难以理解,为什么诸多人质的挟持者每值取人性命时,总要把已经架在人质脖上的刀举起再砍下?直接向颈上一戮,岂不来得省事?如此一举再一放之间,给人以可趁之机…… “小海,你如何了?”挟持我的人软下,我也软下。不知过多久之后,费得多撑住了我的肩。 “大哥不用管我,去料理他们就好。”一旦刺客露出破绽,都是费得多趁机歼杀,不善的来者,公子定然是一个不留。 “得满正好回来,挟你的那个被她一剑毙命,那些个刺客已经一个不剩了!” “得满姐姐回来了?”我才要抬眼去看,头已被他给按住。 “别动!你这一动,血流得更快,长天公子医术精湛,让长天公子为你……” 血?我一个激灵,猛推开了费得多,掉头冲进厨房。好在,方才的打斗并没使厨间的杯盘碎得一个不剩,我抓来一碗接在仍淌着的血滴下……衣上浸湿的这些,如果拧出来,应该有小半碗罢? “小海,你……” “得满姐姐莫进来,我正要脱了衣服疗伤!” “这倒新鲜了,你自己会疗伤?”得满姐姐在笑?“一个小丫头,还都是女子,你害什么羞?” 不得已,我将碗里已接下的血捧起倒向嘴里。才喝完,得满姐姐便大步踏了进来,先点了穴道止血,又要拉我:“小海,你的伤势让长天公子帮你看看……” 我避开了她的牵握,“得满姐姐看小海恁样活蹦乱跳,便知没事了,小海不要劳烦长天天公子,姐姐替我包扎一下就好。” 秋长风的声音忽自门外冷冷传来:“得满莫跟她废话,速将她揪出来!” “不要!”我跳起,又躲了费得满的张手一握,“我的伤不需要看,我还好!” “……得满!”秋长风冷声。 “是,公子。”费得满以小擒拿向我索来。 我非她对手,若她执意要抓,我定然逃不过,只得使出杀手锏:“我不要看!你若硬让我看,我便……离开这里,再不回来!” 此话出,屋内的人行止,屋外的人无语。 我说离开,不是笑谈。我并没有卖身契给秋长风,若我想,随时可以离开。虽然我需要极了这份每月五两银子的进项,但比及被人号脉,离开不难。一年前,秋长风摔坏了冯婆婆给我的一块玉,我收拾了包裹,向东走了一百多里,已经在一家饭庄寻了活计,后被得多大哥追回。从那时,他们便晓得我说的“离开”是真的离开。我并不是秋长风的真正奴才,不需要对他效忠得彻骨彻肺。我之所以不走,五两银子是第一,得多、得满对我的好是第二,其它……并无其它了。 “公子……”费得满请示。 “随她去!”秋长风近乎咬牙切齿地道,虽然他步声微不可察,但我知他必然是甩身走了。 “好了,你坐着别动,我为你包扎总可以了罢。”费得满睐我的眼神里,有一些无奈,有一些惋惜。“真不知道你这小丫头在别扭什么?是怪方才公子没有出手救你?公子能担心你的伤势,已属难得了。唉,做下人的,怎么能跟主子计较?” 得满姐姐不是得多大哥,她说了这几句话,便噤了嘴,取了药箱专心为我包扎。 我并没有说话辩解。不说话,便会被当成默认,但默认成一个不知好歹的丫头,总比一个经脉异常的“怪物”更能使我安稳。误会,不是不介意,但介意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因为伤,我有几日不必担心有负丫头职责。从这一点来看,秋长风不算是个黑心黑肺的主子。虽然我包在重重伤布下的伤早已…… “小海。”费得满敲我额头,把我从很满意的睡眠状态中敲醒。“吃饭了!” “得满姐姐,小海可以不吃么?” “不可以!” 唉,得满姐姐不心疼病人咩,人家只睡了一天一夜外加半天而已,还有两天两夜的打算啦……但在意志如铁的得满姐姐面前,我很难如愿,香香软软亲亲爱爱的被子已经被得满姐姐扯走,呜呜呜~~ “假哭也没用,快起来吃饭!” 呜呜~~,没用也要哭。“……得满姐姐,饭呢?” “臭丫头,还想我给你端来伺候你是不是?”我的额头又受到了得满姐姐铁指神功的攻击,“快给爬起来,公子等着你呢!” ……公子?那个无良主子,人家才夸了他,他便又要行盘剥之实了?呜……不哭。莫说是假哭,纵使我的眼泪能哭倒城墙,也哭不动秋长风的眼皮。能在人家“伤重不治”时,还不忘叫人家前去使唤,真是可创“无良”之最…… “不要嘟嘟喃喃了,主子如果等急了,你这顿饭吃不安生不要怪人!” “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唉,何时我能攒够五百两银子,立马就把自己当成主子侍候,至于秋长风,管他去死! “用过了午膳我再给你换一次药,长天公子给了上好的伤药,管保你这条小脖子还恢复成那截滑溜溜的嫩藕。” “不用劳烦得满姐姐,小海自己换就好。”乖乖,真要让她换了,那还了得?话说回来,那位长天公子有这等好心?意外。不是小海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说这四位公子中尚有与“人”比较接近的,娄揽月算是唯一的半个,指得还只是嘴皮功夫。不然以他们的武功,弹指之间就能把那只刺客捻死,我可怜的小脖子本不需要留恁多血来浪费。 “公子,小海到了。”费得满替我回禀,然后轻推我一把,“快进去,别让主子等。” 得满姐姐,如果哪天小海变成了一个死心塌地的小忠奴,她定然功不可没。“公子,小海进来了喔。” 我进门,关门,回头,从恭顺小丫头的角度偷眼望去,四位公子正围着必定是从镇上最大酒楼要来的一桌膳肴,笑谈高语未因我的到来有任何顿止,亦没因这缕“空气”的加入而牵去任何一位的精神。 “公子,需要小海做什么?”作为“空气”,我自然不该开口,但作为一个“伤者”,我需提醒几位高贵人物,小海不该被完全无视。 秋长风两道剑型的眉毛中间,出现一道浅浅的褶皱。我知道,这是他有一些不悦了,因我扰了他与朋友把酒言欢的雅兴。“需不需要本公子来侍候你呢?” “奴婢不敢,公子。” “坐下。” 坐下?我瞄了瞄公子指下的那张椅子,再瞄瞄他的脸:坐在他旁边以便服侍?我扁了扁嘴,蹭着脚跟沾上那张椅子。“公子……” “吃了它。” 这是……我盯着那只白瓷碗,里面是…… “小海,怎么你的表情好似你家公子让你吃的不是一碗养生粥,倒像一碗断魂汤?”明月公子又在调侃。 养生粥?如此说来,是主子的恩赏?仔细嗅下来,的确有粥的清香气。但对着满桌的珍馐美味吃一碗白米粥,不由得小海我百感交集啊。 近旁的秋长风淡道:“你面前的几碟小菜你都可以动。” 也就是说,那条荷叶熏鱼、那只白灼龙虾、那盘金丝火腿与我无缘?……小丫头不能不知足,比及原本以为的需负伤侍候主子,此时的待遇已算是奢侈。我持匙舀了一口粥,嗯……里面不知放了哪味中药,并没有以为那般清淡爽口…… “小丫头皱眉了,是粥不合口?”还是娄揽月。这位公子好似天生有逗弄别人的兴趣,不然不会放着好好的东西不吃,尽注意我一个小丫头。 “禀娄公子,奴婢人贱命贱,什么东西吃在嘴里,都不会不合口。” “吃饭。”秋长风声线又起,山泉般的声质化成冷泉,这也是他情绪不豫的前兆。 不管对的是我,还是娄揽月,膳桌上静了下来。 虽然吃粥出乎意料,但凭实话讲,这养生粥并不可口,中药破坏了原有的米香,化在嘴里,有粘粘的苦甘。 “这道茄泥,不是你最爱吃的?” 嗯,茄泥我最爱吃……呃,在和我说话?我仰眸,正撞着秋长风那双微透出些许墨绿色泽的黑瞳。 公子拧起剑眉:“看什么看?快吃。” “清风兄对小丫头的疼爱真是令人羡慕呢。”我另一只耳旁,荡起这轻缓柔旎的嗓腔,与此同时,一股令我不适的气息浅浅向我漫延来。想不明白呵,秋水公子为何不喜欢我?因为同是女子?但以她的容貌家世,完全不必以为我一个小小丫头会分去半点光彩……女人心,想不透喔。 “秋水羡慕得是谁?”娄揽月尊口又启,“是替你家丫头羡慕小海有个疼爱她的主子,还是替你自己羡慕小海可得到清风的如斯疼爱?” “明月。”秋长风不紧不慢,“南湖帮那桩事,就交给你来料理。还有,前天刺客们的主子的回礼,也全权由你负责了。” “清风,你忘了,我需跑一趟兆邑……” “听说你的能干副手已代你去了。” 娄揽月哑然。 “况且,能者多劳,多了两桩事,也好让你少把心思用在他处。” 娄揽月摸摸鼻子,算是认了。 水若尘又道:“清风,十月初六的试剑会你会去的罢?你三载未现身,诸人对你的缺席有诸多猜测,众说纷纭,你也该露个面以稳人心了。” “再说罢。”秋长风如是道。 话最少的倾天加入游说之列:“你最好会去。听说今天的试剑会会很热闹。” “哦?怎么个热闹法?” “听说过巫族么?” ……好痛!我细啮口内米粒的牙找上了自己的舌头,痛喔~~ “见过笨的,没见过你这般笨的,吃碗粥也会把自己咬哭了。” 痛自然要哭!我以手背抹去泪花,瞪住对出言损我从来就是不遗余力的不良主子:“是你的粥太难吃!” 我的以下犯上,连累得下巴被秋长风一把捏住,他将那张欺世盗名的脸逼来,恶劣劣眯了眸,语意凉凉道:“我称职的小丫头,你是在跟主子顶嘴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称职的丫头,不与主子顶嘴,顶嘴一句者,叩月钱一两。 这是我与秋长风的主仆协定中的一款。 “奴婢不敢。”穷人气短啊,为了那一两银子,就算下巴掉了,也会忍着,做丫头当如是。 “小海真乖。”他放开了我的下巴,拍拍我的颊,“把这碗粥吃了,剩一粒米,本公子会让你再吃上十碗。” 我吃,我忍,做丫头,就是要忍人所不能忍。 “清风,你当真这么讨厌这个丫头?”问者,是娄揽月。 秋长风懒乜过去,“想说什么?” “这个丫头我看着还是蛮喜欢的,你如果不想要了,就把她送给我罢。” 我将最后一粒米含进舌底,将空了的碗底亮给秋长风。他的脸色我不需看,我也不必担心自己会被当成一样货物般处理掉。别人会不会把一个曾见过自己最落魄模样的人派到只见过他最光鲜模样的友人身边,我是不晓得。但秋长风绝对不肯。这人啊,虚伪到骨子里,亦虚荣到骨子里了,只允许别人看得见他这只孔雀男的正脸呶,至于后面,嘿…… “明月这话说得有理,如果这丫头你当真不想要,送给我也可以。” 噫?秋水公子要小海?难道她也学会欣赏小海少为人察的内涵了…… “啧啧,什么时候我的小海成了香面饽饽,让明月、秋水两大公子中意起来?”秋长风摇头叹着,一只手已将我的发髻给拨弄了个尽兴,“不过,这个又呆又丑又不知整洁的小丫头我还是留着自己用罢,你们尽管去使唤你们的美婢,那才是赏心悦目不是?” 我将脑袋从秋长风的魔掌下解救出来,“公子,奴婢承您的赏,已经将粥吃完了,可否告退?” “一个丫头,也能学成咬文嚼字,清风兄的培养当真是成功呢。” 唉,我断定了,水若尘当真是不喜欢极了我。 “话接上回,长天适才提到的试剑会,清风你今年务必要参加。据天叶堡送来的信,传说中的巫族会露面。” “这倒是有趣了。”秋长风道,“巫族么?传说中那支最后精通巫术的族群?” “公子,奴婢告……”我提醒他,有个外人尚在旁边待着,莫提及如此机密的话题。“退”字还在嘴里打转时,我已然离了凳,却被压在肩上的掌又压回凳上:“坐着。” “咝~~”我手抚上了包扎着的脖子,“好痛……” 秋长风瞪我:“不痛!” “咝~~” “不痛!” “咝~~” “你……”他气得屈了指弹我额上,“少拿一张苦脸败本公子的好胃口,走!” 谢天谢地。秋长风不是个好主子,但是个好玩家,对玩具,在他容许的范围内,不算太狠。走出了膳厅,我回到了软绵绵的床上,蒙头再睡。但我很了解,接下来,莫想真正的睡。巫族,那两个在我血里如魔咒般沸腾的字,再扰梦来,大巫师的咒语,笃笃的法铃,冯婆婆的哭喊,交相在耳边更替。尽管明知是梦,我仍不想做个旁观者,呐嘶着要从他们的杖下救下这世上唯一会拿心来疼我的人…… ~~~~~~~~~~~~~~~~~~~~~~~~~~~~~~~~~~~ “小海,告诉你一桩好事!” 颈上的伤渐愈,我也离了我最爱的软床,做起丫头该做的营生。午膳过后,我正熨着公子的长衫,费得多大哥兴冲冲拍门进来,满脸是了不得的兴奋。 “什么好事啊,大哥?”我必须捧场问一句,不然,两只耳朵这一日休想安静。 “公子决定参加今年的试剑会了!”费得多高亢道。 “喔。” “试剑会,一年一度哦,是武林中的盛事哦,是武林新秀扬名立腕的大会,当年咱家公子就是靠着在试剑会上的横空出世而成为天下闻名的四公子之首……” “喔。” “公子自从隐居之后,便没有在试剑会上露面,各方都对咱们公子想得紧呢,你想想,咱们公子今年露面,会是怎样的场面?” “是喔。” “还有哦,咱们公子可是各武林世家闺女们的梦中情郎呢,那些位小姐侠女一但听说公子去了,指不定如何疯狂哦……” “好喔。” “小海,你不要这样意兴阑珊好不好?咱们家公子比大哥我说得要了不起十倍呢,还有哦还有,今年那个巫族不是要来试剑会么?咱们家公子找他们的天女找了不是一日两日,到时正好会会……” “天女?”秋长风找天女做什么? “对啊,就是天女,据闻巫族的天女形同巫族的命脉,掌握了天女便掌握了巫族。你也知道,公子生平最讨厌巫术占觇……” 我知道?我凭什么知道?“公子为何讨厌巫术占觇?” “还不是……咦,小海,这是你第一次主动问关于公子的事哦?公子晓得了,一定会很高兴……” 我闭嘴,可以么?反正,不管秋长风对巫族怀着怎样的居心,皆与我毫无干系。 “小海,公子这次去试剑会,还说要带你一起哦,你从随了公子,便没出过这里,这次能赶上恁大的热闹,也让你开开眼界,高不高兴?” ……秋长风脑子坏掉了是不是?带一个又呆又丑又不整洁的小丫头在身边,不怕跌了他清风公子的份…… 话说,巫族的人去试剑会做什么?争名?逐利?还是…… 找我? 这么多年,没有了我,他们必然是用香兰草来延续天女生命。但香兰草恁般苦涩难咽,远不及我的血来得润口罢? “小海,小海,小海——!” 打雷了?我眨了眨眼,“大哥,你那么吵做什么?” “那你想什么?我说着说着话,便见你眼神散了,肯定又把心思转开了是不是?你叫我大哥,就不能乖乖听大哥说两句话?” 拜托,大哥,您何止两句话呢。“公子何时会动身?” 费得满得意地堆笑:“迫不及待了是不是?试剑会在任州,距此有五百里路,公子说早些动身,路上也不必赶得太急,估计顶多还有个十几天,咱们就可以上路了。” 十几天哦,应该够我做准备了。“大哥,您不去忙?” “不忙不忙,我对你说啊……” “大哥您再呆下去,小海手底下这只衫子烫糊了,今晚给您下酒如何?” “臭丫头,想让大哥走就直说嘛,这拐弯抹脚的,就你心眼多是不是?”费得多咕咕囔囔,拍我脑门一下后,意犹未尽地去了。 唉,好人啊,除了委实的话多。不过,也多亏他的话多,我有了时间早做准备。唉,不知离开秋长风,还能不能找到一月可赚五两银子的“好”主顾?否则,我这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可怜小海,别饿死一家人才好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秋长风的试剑会之行已成定局了。另外三位公子为待他同行,特留下在灵泉小院住了下来。小海丫头好苦命,每天介要侍候四位公子,不知道向公子提出加多少工钱适宜…… “为本公子梳头。” 梳头?“公子您确定?” “你敢怀疑主子?” 卑鄙。我退回要走到门前的脚步,但拿起象牙梳子,仍是不敢贸然下手,“公子,您……”确定? “我怎样?”秋长风闭目坐于镜前,懒洋洋回问。 “奴婢下手喽?” “呆丫头!”秋长风扬手,准确无误地敲上我的脑门,“梳头而已,你用‘下手’,想弑主不成?” 说得就是啊,这几年,秋长风似是生怕委屈了他的每月五两银子,对小海极尽使唤之能事,莫说净面洗足,连他入浴也少不得在旁服侍,唯独头发从来不需我费事。我自然晓得个中原由,他防人之心如铜墙铁壁,岂能将最易遭人暗算的脑袋轻易授人?今日…… “又在想什么?” “禀公子,没有想什么。” “方才急匆匆要去做什么?” “禀公子,奴婢想赶着去伺候其他三位公子……” “你是谁的丫头?” “禀公子,奴婢是公子的丫头。” “还需我多说什么么?” “禀公子,不需要了。” “还好,今天不算太笨。” 我张了张嘴,抿了抿唇,忍。不过,公子眼睛阖着,修长的眼睫如窗外花间的蝶翼轻翕,嫉妒哦…… “还想说什么?” “其他三位公子当真不需小海服侍?” “你这样笨手笨脚的呆丫头,也只有本公子不挑能凑合着用,别人谁能受得了你?” 喔…… “还是,你比较喜欢服侍娄公子?” 我没听到。 ~~~~~~~~~~~~~~~~~~~~~~~~~~~~~ 不必侍候其他三人,也便没有了提加工钱的理由,还有五天到月末,领了这月的工钱,手里才攒到五十两,就算将秋长风等人身上搜刮来的几样物件算上,顶多三百两不到。唉,如果哪位公子再大方些,赏小海一些价钱高贵些的物什,才算老天开眼。 一声叹还没到头,听得厨房门边一声唤:“小海。” 从这没有几分温度的声音来听,不必抬头,我都知道来者是哪位,四位公子中最不待见小海的秋水公子水若尘是也。 我将手里剥了一半皮的柑桔放下,端起水晶盘,“水公子您要吃么?才买来的柑桔,甜美多汁的很呶。” “你随我来。”秋水公子的眼睛,不同于秋长风的墨中带绿,是偏蓝的色泽,凝望公子时,盈盈欲滴,形如世上最美的蓝色琉璃;而每望向我时,却如巫山上那汪冰冷的湖,总要让小海以为自己少着了一件衣裳。 “随我来!”我胡思乱想着,身子没动,秋水公子已经迈动的脚步停下,半转过纤瘦身躯,美眸睨向我,眉宇上悬着不耐。 “禀水公子,公子正等着小海的这盘柑桔,小海要给公子送过以后,才能听您的吩咐。” 水若尘生气了。我知道。但是,我生下来便冷,趋势避寒是种本能,对于不喜欢自己的人,可以迟钝,却不能无知无觉地送上门去任人糟蹋。那样的经历,有一回便可以了,……不止一回罢? “秋长风看上了你什么?”我不听话行事,水公子虽怒,但良好的家教涵养使她不会与一个丫头一般见识,走进来,高小海足有半头的身量立我跟前,拿一双宛如冰湖的美眸细细对我剖点,“为什么,他总要选择一些出身低微的丫头?就是因为出身低微,就可以任意作践?” 没听见没听见,小海什么出没听见…… “其实,你也可怜,注定是要被牺牲掉的,就像那个雀儿……” 不晓得不晓得,小海什么也不晓得…… “可是,我并不介意。为何他不选我?” 不明白不明白,小海什么也…… “傻丫头,本公子的柑桔还没弄好?你越来越混了是不是?”人未见声先至,秋长风驾到。 我必恭必敬将那一盘柑桔举过头顶,“公子,奴婢已经剥好了,正要给您送过去。” “哼,哪一回你不这样说?本公子若迟一个时辰再来,你也说正要送过去……哦,秋水也在?素有洁癖的你怎到这厨间来了,这地方,端的是与秋水这般的雅人儿不配呢。” ……小海没听见。但仍是忍不住腹诽啊:雅人儿难道是仙人儿,不食人间烟火了?雅人仙人般的公子不还是要吃这地方做出来的汤汤水水? “小海,你又在暗里骂本公子是不是?” “公子您多心了,奴婢哪敢呢。”几年主仆生涯,秋长风这窥人心思的本事我早过了初时的心惊肉跳。“公子您说得对,厨间这种到处油烟的地方面的确不适合主子们呆着,主子们洁净,还是到洁净处去。” “算你聪明,秋水,这是脏丫头的地盘,咱们走了。” 水若尘临去前,美丽的淡蓝瞳眸在我身上,停了一瞬。虽只有一瞬,亦足够我冷彻心肺了……嗯,水公子定然是冬天出生的…… 公子临出门,不冷不热道:“呆丫头,本公子无意到天荒地老才吃得上你的果盘。” “喔,奴婢知道。”呿,想要人快点不能明说么?这拐弯抹脚的,不嫌累哦?……噫?这话怎嘟囔得恁熟悉? ~~~~~~~~~~~~~~~~~~~~~~~~~~~~~~~~~~~ 我小海会做饭会洗衣会泡茶会洒扫会劈柴,这样的万能丫头,秋长风每月五两银子给得还不情愿,真是不识货咩……晚膳前,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我决定,多吃一碗饭,多浇点肉汁,多夹块鱼头…… 只是,如果因此晚上要跑一趟茅厕,就免不得要怨老天爷不心疼好人了。裹着被子翻过几个来回,听着肚子里咕噜咚呼的折腾,忍得百转千回,仍是不行呐。 由茅厕到住房,有五十步远,会如此清楚,都是小海在不得已的起夜时光里数下来的。我用四十九步半到了茅厕,五谷轮回完毕,十步迈到水井边,手泡进盛了半桶水的桶内,正打算搅和一气,再以三十九步回到自己的小窝里时,一丝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声响传进耳朵,这是……哭声? 半夜三更的哭声,不是鬼也是不想见人的罢?小海我才不好奇—— “你这又是何必呢?唉~~” ……秋长风?哦喔,秋长风在与女人幽会哦?时下这院子里,只有两个女人,哦,如果小海也算的话,该是三个女人……小海我蹲在木桶之前,那么,哭的这个是水若尘还是费得满? 时近初秋,又是山下,半夜的水是凉的,泡久了更是浸骨的寒,我抽出了手,扶着水桶不敢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你既然了解,又是何必?” “……就算只是个转移视线的牺牲品,为什么不能是我?” 水若尘?我听出是声音,但仍是怀疑。像那样骄傲那样清冷的人儿,也会用如此含了委屈的泣音向人祈求一样事么? “唉,你实在没有必要这样作践自己。” “我不作践自己,你对我便有不同么?一直以来,我都按照你所喜欢的来要求自己,努力成为一个能配得上你的女人,但为什么不管我做什么,你的眼光始终会放在别人身上?怜星……我已经从不敢去动摇她在你心中的位置,为何就连一个假的也轮不到我?没了一个雀儿,你又弄来一个小海……” “若尘!”秋长风有些怒了,压沉的声嗓内似要冒出点点火星,“你是我的朋友,我很看重的朋友!” “朋友么?呵,朋友?”水若尘似乎在笑,却更像哭,“我可以认为你不选我,是因担心我的安危么?” “你的安危我当然要顾,何况,我不想破坏掉我们多年的友情。”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小海如雀儿般被人杀死,你下一个人选依然不会选我?” “……是。” “秋长风,你好残忍。” “你并不是第一次知道。” “你为何连骗我都不肯?” “我不骗朋友。” “朋友,又是朋友,朋友……” 优雅骄傲的水若尘哭声如孩童,呜呜咽咽,绕耳不绝。我紧扶着木桶,紧屏着气息,不敢动,不敢响,只盼着立在墙外夜半叙话的两位是合是离是爱是恨早早做出了断,也好让小海得以早一时回到暖香的被窝内好眠。 终于,在又一气的低泣叹息之后。“我言已至此,你如果还不能想开,我也哀莫能助了。今后请不要再就同一个话题找我,天晚了,早些歇息罢。” “长风!” “放开。” “长风……” “放开。” “我恨你!我恨你!” 我长舒一口气,女人跑开,男人亦走了,小海可以自由了…… “小海丫头,起这么早?” 娄揽月。 原来,夜深如墨秋凉如水的时分里,墙内听戏的人不止小海一个。我转回身见礼:“娄公子,早。” 娄揽月先自一怔,旋即又摸着下颚掀唇起笑:“你这个丫头,可真是越看越有趣, 越来越得本公子的意,要不要考虑做我的丫头?” “禀娄公子,奴婢懒,喜欢呆在一个地方不动。” “对长风仍是如此忠心?方才的话,你不是都听见了么?” “禀公子,奴婢什么也没听见。”这人是秋长风死党,谁知会不会替他灭口? “你这丫头,到底是聪明还是呆讷呢?”娄揽月探手,抓起我肩上一绺由头髻里散出来的长发绕在指间,“小海,做本公子的丫头,每月十两银子的工钱哦。” ……十两银子?本想后退的脚,被这几个字勾住:那便是说,我在这边两个月才能拿到的钱,那边一个月就能拿到?……唉,如果他早点有这样的提议,小海手上的积攒一定会更丰富,可惜唷…… “怎么样,海丫头,你若同意了,明天我就向长风要你过来?” ……可惜啊,真是好可惜。“禀娄公子,小海夜间说过的话向来做不得准。” “呃?” “小海通常对夜间说过的话见过的事,第二日醒来以后便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您不妨明早再问小海,小海那时再答复。”确定自己与那每月十两银子的美差无缘,我退后了几步,顺便从别人的手内带走了自己的头发。 “有这等的事?”月色下,娄揽月调起了唇角,是坏坏的笑意,“放心,今夜的事,你如果忘了,我会提醒你。何况,长天也可以帮忙。” 长天?顺着他的眸光,我看到了不远处立在丁香树下的一道巍拔形影,虽然半张面目藏在枝叶阴影之下,但也只能是长天公子。寡言冷性的他,是哪种情形?如娄揽月一般多事地好看人戏?还是如小海一般无辜地被迫窥人隐密? “如果小海因为听了一些话急于回房大哭一通的话,长天应该是你的天涯沦落人,只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如果长天需要饮酒浇愁,为兄也乐意舍命陪君子。” 娄揽月这话,是对两个人说的,小海与倾天。但显然,倾天与我一样,并不打算领情,小海我是恋着不能睡上两个时辰的暖被急着溜回房去,倾天则是撇下一声冷哼,纵身消失。 我钻进被里,没多久便睡得结结实实。这夜的事,影响不了一个贫穷丫头对舒适生活的追求和贪恋……却影响了几人的一生。许多年后,偶然忆及这一夜,才明白上苍早以以自己的方式为每人写好未来,只是,世人多愚,有时最爱自欺其人。那时,有人弃情于天涯,有人对面如陌路…… ~~~~~~~~~~~~~~~~~~~~~~~~~~~~~~~ “昨夜睡得不好?”头顶,传来秋长风意味不明的问询。 我摇头,一手掩着嘴,一手高举浸了山泉水的棉巾,“请公子……呵……净面……呵嗯……”呵欠声不争气的由嘴里喷薄不停,我甚至想象得到秋长风正眯着眸算计我每个呵欠需扣除多少银子才算适宜,任小海心疼懊恼也无济于事……周公爷爷好爱小海哦…… “傻丫头?呆丫头?脏丫头?笨丫头?” 能感觉手里的棉巾被没有好气的抽走,但,是谁在我耳根下面换着法子的唤?我想睁开眼看个仔细,无奈,周公爷爷委实太青睐,眼皮背叛不听小海调遣,用脑袋找个还算平坦的地方,睡去先…… “……长风,你在做什么?” “……你的眼睛不会看么?” “……我的眼睛看到了,但我不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由此可见,你做人很失败,连你自己都取信不了……” “……小海这个丫头,会是第二个雀儿么?” “……我不记得自己有满足阁下好奇心的责任。” “……昨夜你和若尘……她都听见了……” “……我知道……” 耳边的对话,初时还算清晰,逐渐地模糊难辨,最后,被拖入一片黑甜之境,便什么也没有了……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我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日头爬上三竿的时候,我从秋长风的床上醒来。迷迷糊糊的推门出去,院子西头已泛了黄叶的垂柳树下,费得多正赤膊抡着那柄破了几个豁口的开山大斧在一堆木柴中奋战;厨间,隐见费得满左右晃动的身影,不知又是在和一条鱼还是一只蟹对垒…… “海丫头,过来。” 我迈向厨间的脚步被人叫住。 院子东边一排藤架,其下设以竹案竹椅。此刻,四位道貌岸然……咳,风华绝代的翩翩少年正围而坐,出声叫我的,自然是那个最多话的明月公子。 “公子好,各位公子好。”我小海很分得清主次的,如果把正牌的主子伙同其他几位一并问候,月钱安危必定又要受到威胁。月底在望,每一步错了都会让小海扼腕呐。 “你家主子的床睡得还舒服么?” 很好啊。究是主子的寝处,不管是被还是褥,样样都要比小海的来得绵软,尤其那个枕头,不知里面装得是荞麦皮,还是黍皮,竟是格外舒适,回头定然要问问负责采买的得满姐姐才行。 “怎么只点头不说话?是不舒服还是被你家主子的体贴感动的无以言表了?” 感动?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何处时,是有些意外,依循前例,工作中瞌睡,秋长风不会浪费一个字,甩手便把我扔在门外……这一回没扔,是不是打着其它主意?例如月钱…… “海丫头,你这小脸变幻莫测的做什么?”娄揽月将脸凑来,“本公子话问了几回,你怎成了哑巴?睡傻了不成?” “禀娄公子,小海是在想晚膳的菜色。” “这就怪了,如此尽职的丫头,怎会在做工的时候睡得叫也叫不醒了?” “明月,喝茶。”秋长风淡声道。 “啧啧,清风是越来越宝贝这个丫头了,连说也说不得了呢。” “其实,你可以早些动身去任州,也好探探路。” “……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说,最后一个。” 秋长风垂睑呷茶,不理他了。 “小海,如果你醒来发现,你被你家公子扔到了外面,身边留了五十两银子,会不会比现在更让你感动?” “怎么可能?”明月公子脑子坏掉了不成? “当真不可能?” 娄揽月眼内的怀疑激起了小海火气,顾不得主仆之分,我呛声回道:“秋公子您难道不了解,公子怎么会有那样大方的时候?”五十两银子耶,他怎舍得给我? 许是我话音委实高了些,话落以后,满院骤静了下来,一片叶子落在我脚边不远,垂死**的声量惊人。 “哈哈哈……” 娄公子……怎么了?我不无惊诧地望着拍案狂噱的娄揽月:发生了何事?求诘地看向秋长风,却被他恶狠狠的眸光吓个正着。随即有些明白,仿佛,小海言多有失了。“……公子,奴婢去帮得满姐姐准备午膳。” 秋长风理亦未理。娄揽月依然笑声惊人。 我拔了腿就走。今天的午膳、晚膳一定要挖空小海平生的心思准备,毕竟,主子是用来讨好的! ~~~~~~~~~~~~~~~~~~~~~~~~~~~~~~~~ 秋长风这个主子也许不是小海认为的那样难讨好。至少这个月底时,我自费得满手里领到的,仍是五两银子。月钱到手,秋长风启程亦在即,我离开的时日也要到了。其实,这个小院我住得久了,颇有几分舍不得,于是,在床上打过几个滚,考虑再三之后,决定:为了这个还算舒适的小院,更为了那五两银子,做最后一番努力。 “公子,您要不要喝茶?”敲开秋长风的门,我问。 “你说呢?”秋长风斜倚长椅,一手捧卷,一手勾了案上茶杯在饮。 “那您要不要用点心?” “用过了。” “那……” 秋长风眸光瞟来:“你有话最好快一些说,本公子不想被一只笨丫头耽误太长时间。” “……奴婢可不可以留在这里?” 他浓郁的剑眉微微锁起,墨眸闪掠利光:“我说过要赶你走么?还是,有其他人对你说了什么?” ……谁敢去动您的玩具?“奴婢的意思是说,可不可以不要跟着您去什么试剑会?就留在这边……” 我停住不说,是因为秋长风已经放下了手中书卷,裹着蓝色长衫的修长身形跨下长椅,迈来我近前。我要退,因他撑在背后的一掌而退无可退。 “你不想与本公子同行?”墨中逞绿的瞳盯来。 “奴婢走不了远路,怕路上会拖累公子,不如留在这里打理……” “这里已经不需要打理了。” “……呃?”何意? “不明白?”秋长风眼里登时写满了“果然是只笨丫头”的了然,我虽不服,可也没胆子反驳。“既然走了便不再回来了,你打理它做甚?” 啊……?不再回来,不再回来,这个地方……秋长风不要了? “怎么,舍不得?” 当然会啊……这个地方,小海住了快三年耶,这院里的那棵丁香树是小海自山脚移过来的,柳树是小海种起来的,藤架是小海搭起来的,那眼水井……上面的绳子还是小海几天前才换的…… “小海也会舍不得?本公子很想知道,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本公子,会不会舍不得呢?” 当然不会啊……嗯,也许,会……会花五两银子的高价请一个丫头的雇主怕是不多见了罢? “还是,你更舍不得每月的五两银子?” 当然是啊……痛喔! “我的小海,你对公子我,真是有够坦白啊。” 感觉着颚上疼痛,迎视着秋长风恶剌剌的眼神,我恍然悟到,适才小海一定顺口又将心里的想法说出了些些……为策安全,献出谄媚笑脸,“公子,您不回这里,会去哪里?”话问出,当即后悔,他去哪里实在与我没有干系…… “兆邑。”秋长风放开了我可怜的下颌,看我去揉搓时,墨眸在上面略作停顿,随即又逞厌色,“明明丫头命,还长个小姐身子不成?” ……何意?我见他眼神,明白自己的颌上定然又被他捏出了或青或紫的痕迹。这个嘛,嘿,小海我的肌肤性质天生擅感,平时就算一个不感任何疼痛的小小擦碰,也会起肿一道包出来,何况秋长风这从来就怕小海不疼的紧捏?活该狐狸主子你有那一丝不禁一提的罪恶感,哼。 “现在就回去收拾行囊,长点眼色,别带一大堆没用的废物,有本公子带你这一个就足够占地方了。” 以前我想过,如果秋长风这人一日不损小海,会不会就上吐下泄死翘翘?如今,这个好奇想来是无从印证了,因为,小海要走了。不管是试剑会所在的任州,还是国都兆邑,小海都去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去哪里?” 去哪里都比去任州……呃?“……公子?” 秋长风的武功究竟有多高?朝夕相处更近身侍候了他快三年,我仍然不清楚。他出现之前,我竟然是一毫的气息也未觉察,待抬头,已经立在我要出去必然要经过的门前了。 “我的小海丫头,半夜三更的收拾的这般整齐,要去哪里呢?” 提着行李被他堵个正着,还能说什么?“禀公子,小海要走。” “走?”他趋前一步。我下意识地退。窗外虽有月光洒进来,但他是背着光的,我看不清,因为未知,所以更怕。幸好,他只迈了一步便收足。“你梦游了么?” “公子,小海在这里向您请辞……” “不准。”秋长风道。 “公子,小海是一定要走的。” “我说了,不准。” “为什么?” “你一向都晓得的,不是么?” 我的确晓得,但我以为,他并不晓得我的晓得。“我走出这里以后,所有与这里有关的,我将会全部忘掉,不提一字。” “全部忘掉,不提一字?”秋长风声嗓内,揉进些许轻柔,但我的脊背却骤然泛出凉意。“我不相信。” “公子……” “你既然一向知道我生性多疑,你凭哪里认为我会信你?” 唉~~。我低下头,难道到最后,都免不了…… “任州有你不想见的人么?” “是。”瞒不过他的事,我不必再讳言。 “非常不想见?” “是。”如有可能,直到死,小海不想再与他们有任何触面的可能。 “可是,你不会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是。”我的身世来历,怎么可能对他说? “你可以不必去任州……” 真的?我惊喜抬头…… “去兆邑罢,去那里等着我。” 兆邑? “怎么,连兆邑也不想去?”秋长风声音趋近。 “兆邑……可以的。” 先前不想去,是因那样繁华的地方,极有可能有巫族人出没,但,总好过去任州送到天女“嘴边”。何况,答应去兆邑,至少可免了时下与秋长风撕破脸皮,这样的人,纵使不能成为朋友,也莫要成为敌人,不到万不得已时…… “小海,你必然有一个惊人的身世。你平日不爱上街,每月初五总会出去一次,得满、得多都曾跟着你,总会在不知发生了任何事的情形下就失去了你的影踪。” 得多大哥、得满姐姐曾跟踪我?幸好…… “你的武功高到让得多、满都不如,这个发现,曾让本公子对你极为好奇。” 唉,小海的武功,纵算加上这几年向公子学的,连得满姐姐的三成都不到…… “……算了,本公子不须与你废话太多,明日,你便和得满直接去兆邑,任州的事完之后,我便会回去。”我下颌上又多来公子的手指,痛!“你这个呆丫头想摆脱本公子,没那么容易呢。” 我松了一口气:公子此时的语气,似乎是公子了。 秋长风放了手,转了身,行到门边时,忽又扔来一句让小海手脚冰凉呼吸不顺的话语:“你那个装了不少银子的箧盒,暂由本公子替你保管。” “……噫?” “你包裹里此时装的那个,里面应该是几块石头罢?是你很亲近的得满姐姐做的,本公子并不清楚。”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公子……” 嗤~~。秋长风似乎发出一声只是气音的笑,走矣。 天呐天呐天呐天呐……!我的银子,我的宝贝,我的盒子!我拽下肩上包裹,抽出那个与我每天睡前都要抚一遍亲一口的黑漆箧盒一般无二的物什,打了开来,盈盈月光之下,几块同我拳头大小的石块正冷冷嘲笑小海的不自量力……啊啊啊啊……!我只敢在心底狂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秋长风,你这个黑心主子混帐王八蛋! 这一夜,因惦念着我的孔方兄,当然是辗转无眠,呜呜呜…… ~~~~~~~~~~~~~~~~~~~~~~~~~~~~~~~~~~~~ 翌晨,我黑着两只眼圈在厨间忙活,被费得多、费得满兄妹轮番好一通关怀询问。好不容易支应过了他们,娄揽月又来了。我盯着他腰间的一块玉饰暗道:若他把那东西赏来,小海答他的话也无妨。然后,娄公子一手掩着那物件,一手摸着鼻子,退场。让小海好是失望,唉~~ 得满姐姐告诉我,早膳后我们便启程。我当下急啊,扔了手里的茄子就向公子房内冲去……嗯,那个,因为怀“恨”在心,今早我没去服侍他……这应该不算奴大欺主罢? 秋长风正在套加外袍,我的撞门而入并未带来他一毫的面部变化,只说了声:“你来晚了。” “公子,小海的银箧……” “回到兆邑后自会给你。” “公……” “废话一字扣一两。” 我闭紧了嘴,自发上前为主子系绕袍带。而后,服侍着他梳头净面漱口,规置停当,再度万端小心地开口:“公子,小海向您借五十两银子。” “不借。” “……”我捧紧盛了漱口水的杯子,不让自己泼在他那张欺世盗名的脸上,“小海一定要借。” 秋长风挑高了一眉,墨眸半眯:“如果本公子一定不借呢。” “那,那个银箧小海便不必要了。”拿不到银子,没有盘缠,冯婆婆他们便不能随我一并动身,那个银箧对我便不再具任何要胁的用处,小海所有的辛苦也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而已。 “去向得满要,她会给你。”秋长风睨我的眸子幽冷如夜。 我称谢,随即怆惶跑出。方才,小海的行为可被称之为威胁罢?而秋长风,最恨别人的威胁…… 果然,身后,追过秋长风平冷一语:“我不希望有下次。” 呿,那也要你不再押人家的银子兄为人质才行啊。这话,我绝对有胆在肚子里嚼烂。 ~~~~~~~~~~~~~~~~~~~~~~~~~~~~~ 任州与兆邑正是背道而驰。启程时,秋长风并同其他三位公子,还有费得多,五人五骑先行,我和费得满则乘车稍后动身。 直到那一行五人的踪影消失在长路尽头,费得满姐姐才吩咐车夫:“走罢。” 我回头眺着那个孤零零立在山脚之下的小院,就在一个时辰前,它还是热闹喧嚷的啊,就在一天之前,它还是为人提供温暖的“家”啊,就在三天之前…… “别看了,有些东西,该舍就要舍。”费得满放下了车帘,断了我的视线。 “得满姐姐。”有些人,明明不会信任,表面的亲近还要做。“到镇上以后,您等我一个时辰。” “……去办事?” 我点头。 “小海。”费得满的脸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凝重,“其实,公子对你很好。” ……是么? “别太固执了,只怕到头来,伤了自己。” ……得满姐姐好深奥哦。 “我明白,时下我说的话你不会听得进去……好自为之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大苑公府。 我从来没有想过,一座府邸可以“大”成这个模样。这得有多少间房子多少条路多少道门多少扇窗多少…… “小海,进来了,怎么还站在外面?”我脑袋里的“多少”还在打个圈圈,费得满已经站在汉白玉的台阶,回头唤我。 嗯,以前听冯婆婆说乡下人头次进了城内,都会犯懵发傻,原来是真的。我随得满姐姐登上台阶,嘴里暗数着……十、十一、十二……二十……多少阶?迈进朱漆钢铆的大门,但才迈过那道高得差点将小海绊在门外的门槛,迎面已有人将我们挡住。 “得满见过周嬷嬷。” 我随她同行屈膝礼。 “嗯。” 嗯……光这一个若有若无的气音,就知道这人与秋长风是一家子,端的是让人听子连脚趾甲都会立起来佩服的优越感呢。 “这个就是公子在信中说过的小海喽?” “是,周嬷嬷,她就是小海。”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我尚在盯着自己的脚尖兀自盘算如果趾甲立了起来会不会把鞋顶破,衣襟动了几动,我顺着扯我衣襟的手,望着了费得满几分焦色的脸:“小海,快来见过周嬷嬷。” ……喔,对不住,小海我失神了。“见过周嬷嬷。” “把头抬起来。” 我听话,抬头:好深的一双眼,好干的一张脸…… “样子还算周正,看起来,身子也比那个没福气的雀儿要结实。”瘦小枯干的嬷嬷围着我转了几遭,一双青筋纵布的枯手还在我腰上臀上捏了几把。 费得满握着我的手,一迳地暗里发力,似是暗示我稍安勿躁。 唉,得满姐姐真是多虑了,小海胆子比老鼠大没多少,又惯有忍气吞声的好品格……不过,这个老嬷嬷对小海的屁股如此上心作甚?要摸几回才肯过瘾? “周嬷嬷,得满等人赶了远路,一身的泥土,容咱们下去净个脸再去给您请安。” “你给她换一身衣服,直接带到正厅来,夫人也听说了她,要及早见个面,也好早作**,在咱们大苑府,就算是个小星也不能含糊了。” “这……是。”费得满一个恭首,拉着我转了身。走没过一刻,已经穿过了三道院门,转了五道回廊,再往里走,愈来愈深不见底,那不尽的房宇屋舍绵延展开,几乎要把人吞没其内,步子虽仍然在迈,我已不想走了。 “小海。”费得满眼角瞄过四遭,突然开口。 我不语,静静待她。 “不管等一下你会遇到什么事,为了公子,请忍耐好么?” “小海会遇到什么事?” “……可能会有一些问询,你只管作实回答就好了。还有……” 看她欲语还迟,恁是犯难模样。“难道有人会打小海?” 费得满微怔:“应该不会罢……”但又不敢确准,“如果有,你会……” “小海当然会跑!”小海才不要挨打,挨打了的小海怎么做饭洗衣洒扫劈柴?做不了那些事的小海,就不是丫头,不是丫头,就领不了每月五两的工钱,领不了工钱……总之,小海的帐算得很是明白仔细呢。 “……应该不会。毕竟是公子的人,他们不会做得太过……走罢,去洗漱换件衣服,我带你去拜见夫人。” ~~~~~~~~~~~~~~~~~~~~~~~~~~~~~~~~ 夫人,即大苑公夫人,秋长风的老娘是也。但我怀疑她不是生秋长风的那个…… “小海!”耳边传来费得满姐姐的轻叱。我不明所以地眨眼:我怎么了? “哦,你倒说说,本夫人不是公子的娘,谁是她的娘?”说这话的,即是夫人。她提醒了小海,我刚刚把应该在心里盘算的话儿给咕哝了出来。 可是,小海没有说错嘛。方才,虽仅是瞬间的一瞥,也看着了这位夫人的仪容。钗环珠翠环绕的,是一张形如满月,眉目如画的脸;锦绮绣罗包裹的,是一副纤秾适度,保养得宜的身。相隔五尺,亦有暗香浮动;垂目在地,亦觉光华璀璨。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秋长风的“老”娘? “夫人,您不该是公子的娘啊,冷眼看上去,合该是公子的姐姐才对。” “哦?”轻笑盈耳,“这丫头的嘴倒是机灵呢。” 机灵?有么? “把头抬起来罢,本夫人方才没有看清。本夫人要知道是怎样的一张脸,就入了风儿的眼。” 我依言举眸,恍才发现,厅里不止夫人,左左右右都有几位女眷在座,且人人都是衣着光鲜,生得养眼好看,敢情,秋长风的家还是个美人窝不成? “夫人,这丫头生得倒有三成的福相,看这身子骨也算结实。”哦,忘了,说话的周嬷嬷除外。她亦是坐着的,就在夫人右首。“就是年纪小了些,可能还要等些年头。” 夫人美丽的眸子停在我脸上良久,问:“看这脸盘子和身子,是稚了些,你今年可满了十五?” 哪位圣人的话来着?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忍着没咳出来,答道:“禀夫人,奴婢今年十七岁了。”再过不多久,十八岁便要到来,按巫族礼,是成年的日子,小海要变成大海喽。 “十七,比惜云还要长一年?”秋夫人挑起了秀丽的柳眉,唇噙柔笑,“如果是这样,身子骨倒是偏单薄了些,难道是风儿不给你吃饱么?” 我张了嘴,还没答得上话,坐在夫人左侧第二位着蓝衣梳高髻的女子道:“表婶,您把云儿和一个丫头比,不怕云儿不依哦?” 蓝衣少女右侧,也是夫人左首第一位披一袭雪缎披肩的女子以帕子掩了口,弱声道:“云儿,和表婶说话,不许没大没小。” “惜云口快心直,无妨。”秋夫人冁然一笑,指了雪缎披肩的娇弱女子道,“小海,去见过怜星小姐,以后,星儿过了门,你也跟了风儿,要侍候好星儿才行。” ……?我向费得满投去求解目光。后者面带无奈,向我微微颔首。这是……先应付过再说?我只得半转个身,向秋夫人示指的那位行礼,“奴婢见过怜星小姐。” “不用恁般客气,你和我同年,就直接称我怜星罢……” “姐姐,这怎么行?还没进门你就纵容,不怕她以为姐姐好欺负,骑到姐姐头上来?” “云儿……” “云儿有说错么?表婶,您说以姐姐的柔弱性子,是不是该提早防着?” ……呃?呃……?到底是什么和什么啊?我再望费得满,她干脆别开脸,避了开去,更令小海一脑袋的茫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床是软的,被子是软的,枕头里的荞麦皮隐隐泛香,得满姐姐亲自为我张落的寝具,走了十几天路,加上小海的睡功,合该是一沾枕便该去效仿庄公梦蝴蝶,但小海却很没有天良地失眠了。 “怜星小姐姓楚,是公子的未婚妻,她的父亲在外省为官,她自幼便住在府里,和府里的小姐一般待承。怜星小姐容貌、才华、品性都好,除了身子弱些,几乎是个完美的小姐,府里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 “那夫人今天召见小海,是为了让小海在怜香小姐嫁给公子后要好好侍候么?” “……是罢。” “公子和怜星小姐几时成亲?” “……你问这个做甚?” “如果公子还要拖个一年半载,说不定小海到时已经不在了呢。其实夫人大可不必担心小海侍候不好未来少夫人的。” “小海,你为何一直想着要走?” “小海本来就要走的啊。” “……你走不掉的。” 费得满助我铺了床,抛下那句话,便头亦不回地出了屋子。于是,小海失眠了。如果睡觉是一桩无限美好的事情,失眠带来的,自然是不尽痛苦了。我怨完周公恼庄公,踹了被子扔枕头,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既然睡不着,要不要找得满姐姐问个明白,何谓小海走不掉?小海并没有卖身契,难道他们给忘了?还是他们以为小海福大命大造化大,就应将他们秋家从公子到儿子到孙子伺候个遍? 哧~~。 这是……我脊上一僵,思绪尚未厘透,身体已做出反应,捡起枕头,卧回床上,拉被闭眸——装睡。 哧~~。 响声又大了些,因为近了。我确定是外面的人踩上了园内的落叶,这个院子我才住进来半日,可不像灵泉山下的小院一般被我打扫的纤尘不染…… 吱~~。 门闩在响。外面人在用什么器物企图将之拨开。其实,这位探访者弄的声响都是微乎其微的,如果不是巫族出来的人,以小海这点功力,定然是察觉不到。 嚓、嚓、嚓~~ 轻了又轻的响声,来人已向我榻边迈来。再来,虽是闭着眼,仍感觉被外光亮一闪,来人擦亮了火折?……这人是怎么回事嘛?既然是选了黑夜过来,必定就是因见不得人,怎还敢执火明仗?还是人家压根就没把床上这个小丫头放进眼里? 我恼着怨着,来人似乎亦懊丧地嘟囔了什么,紧接着,我脸上的被角一动:啊啊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采、花、贼?小海遇上采花贼了?回头、回头一定要向告诉婆婆个痛快,采花贼耶…… “呿。” ……呿?我还未为这一声犯愣,火折子灭了,来人的气息亦离转榻边,且愈来愈远……走了?这这这…… 来访者来得快,去得速,临走还未忘了为我带上门,但这个良好习惯并未讨好小海:他 “呿”个什么劲儿啊?被他吵“醒”的人是我耶,这厮恁什么放下那声轻飘飘的“呿”就走之大吉?哼! 我心里一迳抱怨之际,手脚并没停着——不错,小海我此时,正跟在这人身后。我总要明白,这个掌灯明火地给我去下一个莫名叫人不爽的“呿”字的人,是哪里来的蛤蟆蜈蚣蝎子罢? ~~~~~~~~~~~~~~~~~~~~~~~~~~~~~~~~~ “爷。” “怎么样?” “属下看清楚了。” “哦?” “长得还算不错,但比起雀儿那个美艳丫头,但不过是根没有发育完全的小豆芽而已。” 没有发育完全的小豆芽?是谁啊?上房揭瓦的小海很是不解。 “你的意思,认为那又是他用来混淆视听的替物?” “没有见过二爷和她相处时的样子,属下不敢确定。” “你想怎样确定?” “故伎重施。” “那么自信?” “到目前,属下还没失过手。” “吃一棵小豆芽不觉得腻外么?” “偶尔换换口味亦无妨。” “哈哈……” “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嘛?大晚上,好好的觉不睡,豆芽来豆芽去了半晌,也不见有宵夜呈上,难不成是画饼充饥?无趣,好是无趣!我撇撇嘴,挠挠头,很是后悔在人家屋顶消磨恁久,这时分,还是找周公爷爷聊天来得比较实在,走啦! ~~~~~~~~~~~~~~~~~~~~~~~~~~~~~~ 费得满似乎很忙。前两天还有时间带我在府里转个几遭,指指这个阁,那个亭,是公子喜欢的,什么湖,什么轩,是公子常来的。两天过后,我们所在的疏柳斋便少见了她的踪影。有时陪我吃个早膳,有时能共用一顿晚餐,来去匆匆,行色疲顿,闹得小海纵使有满心的疑结待解,也不好不管不顾地拉她叙话。 府里唯一熟识的人不能做伴,我只得自找事打发时间。疏柳斋是秋长风在府里的居处,单这一个地方都要比灵泉山下的小院大上三四倍开外,所用的器物饰品更有精美十倍不止,真不明白早先他是不是真的有 “病”,才会跑到那个闭塞蜗居装世外高人去。但地方大了也有不好,打扫一遍下来,便没了无前灵泉山下的轻松。边角旮旯,里外上下,小海也开始从早忙到晚了。 虽然负责侍弄斋里花草的阿德说我不必做那些事,在我忙着时,坐在门前树下聊天的两个粗壮妇人便是用来干这些活计的,我这厢做了,她们便偷了懒去,暗里还要笑我憨傻。 小海对着那两位大婶挥了挥手,忙去也。傻就傻罢,如果能让每个时辰过得轻快些,手脚累点又何妨? 唉,这样想下来,难道小海注定是个丫头命不成?秋长风在时,被他指使的团团转圈。好不容易脱离两天魔掌,小海便自己操累自己? 不过,好像听得满姐姐说过,如果公子回来了,这院里应该有六个丫头的配制。因时下公子不在,那些丫头便都在未来的少奶奶怜星小姐跟前接受**。六个丫头哦,有她们在秋长风跟前,那是不是意味着小海只管将边边角角打扫得干干净净每月便有五两银子可拿了?还是,这院子变大了,小海该向公子提出将月钱提高那么一点…… “人呢?怎连个人影都没有?还不快来迎接主子?以为仗着自个儿是个乡下丫头,就可以不懂规矩了么?” 书房内,我正踩着一个雕着花镌着字的黑朱漆木凳,以鸡毛掸子与书橱顶端的灰尘厮杀,听得外面一串娇呼由远及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每日里,我都把打扫书房的活放到最后。原因不外:书房碧纱橱后,有一方色逞碧绿的石榻,睡上去,隐隐生温,一床薄被便有暖暖好睡到天明,这对睡功了得的小海来说,是个难以抗拒的诱惑。另外嘛,书房里自然少不了书,虽然那些个厚牍兵书不得小海青睐,但不算少数的野史外传还是能成为小海的睡前好故事。于是介,所有的活计做完,我浴了身换了衣,便会捧书卧榻,等着一日过去。 “人呢人呢?怎么喊了半天都不见人?还要惜云小姐等多久?” “来了来了,几位姐姐……呀,惜云小姐,您今儿个怎想着到这边来了?” “小姐想来便来,难道还要同你说一声不成?这院子里的人呢?” “……侍琴姐姐,小的不是人么?” “啐,贫嘴贱舌的家伙,滚远一点,那个叫小海还是小江的呢,让她出来迎接惜云小姐!” “侍棋姐姐,您越来越好看了……” “臭不正经,滚远一点!” 我立在门后,侧着耳朵听了半天,确定这些人的语气虽不善,但不应该会是来找小海麻烦的,阿德哥哥都敢和她们嘻皮笑脸呢。 “几位姐姐,你们可是找小海?” 我一出去,外面七八人的眼光立刻都落到小海脸上。有一瞬,小海几乎以为自己的脸皮要被那个刺剌刺的眼神钉出几个洞来了。虽然排除阿德不算,来的人都像花儿般的养眼好看。 “惜云小姐,她就是……小海?”一位身材稍高……嗯,也很有“料”的黄衫女子持疑地问被围在央心的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楚惜云,公子未婚妻的亲妹。 “就是她。”楚惜云鹅蛋脸上尽是不甘,虽然我此时并不晓得这不甘与我有关。“阿德你退下去,看着门,我们几个有话要说。” 阿德称是,担忧地睇我一眼,慢腾腾向院门行去。 这边,楚惜云在院内树下的竹椅上落下座来,六位同来者却都是侍立着,无人矮身。 一位着酱色裙衫的女子走近几步,眸子将我上下扫过一遍:“你已经跟了公子了?” “是啊。”我答,并确定自己听到了整齐的抽息声。 “你跟了公子有多久了?” “两年多了,三年不到。”更大的抽息声响起,我拨了拨耳朵。 着一件翠色夹袄亦是瞪我最凶的女子站了出来,指着我的鼻尖:“公子也太过分了,怎能如此对待怜星小姐?先有一个狐媚的雀儿,现下又把这样一个青果子带进家里来,这些人,有哪一个比得上怜星小姐的一根手指?” “侍画,你逾矩了,你怎能出言指责公子?”黄衫女子拉下翠袄女子,转首向我,“你叫小海是么?” “是啊,姐姐。”敢情人长得好看,耳朵就不好使么? “我们听说你已经十七岁了,比我们每人都要大,这声‘姐姐’就不必了。” 大?我心虚地瞄了瞄眼前每位的脖子以下腰以上的某处,再联想自身……人比人,气死人啊。“不知几位……找小海,有事么?” “怜星小姐体质娇弱,咱们是替小姐跑一趟来知会你,以你的身份,早该到怜星小姐跟前接受**,虽然已经是公子的人了,但这规矩是不能免的。” “**?是烹饭还是裁衣,洒扫还是缝洗?小海都会哦,一些诸如劈柴、担水的粗活小海也拿得起。”不然秋长风那个不良主子怎么肯付小海月钱? 眼见眼前几位美人眼里都是疑色,我有些急了:“几位……”哦,我比较大。“如果不信,可以去找得满姐姐问个清楚,在院子里时,那些话都是小海一个人做的。” “……你还要干活?”黄衫女蹙眉,“除了侍奉公子,你还要干那些粗活细活?” “不干那些粗活细活,如何侍奉公子?” “侍琴,或者我们该问明白一些。”楚惜云道,欲语颊已红,“小海,你……到过长风哥哥的床上么?” “到过啊。”虽然只有一回,却更深体会了主仆之别,那床,端的是比小海的要舒服呢。 “咝~~”这一回,抽气声形成了小小气浪。楚惜云的脸颊更是白了又白。 “少和她废话了,快把她带到张嬷嬷跟前,好好教她些礼法,也省得给怜星小姐脸上抹黑!” 我已经知道,这个说话最携火气的翠袄女,是叫侍画。更猜出这六人的身份,即先前得满姐姐说过的:侍琴、侍棋、侍书、侍画、侍歌、侍赋,就是公子不在的时候放在楚怜星跟前的六位丫鬟。尽管我不明白她们对小海的那份浓浓敌意从哪里来,却可以断定,她们并不打算喜欢小海。 但,为什么?因为不解,更因为自进秋府内的诸多困惑,小海随她们去了,到了楚家姐妹居住的含梅苑。含梅苑不及秋长风的疏柳斋大,但布置亦是精巧得当,处处见得着因节令未到尚未含苞吐芳的梅枝,哪一面俱可让闺阁雅秀提笔入画。 进得门,有丫鬟报说怜香小姐正在小憩,这六个人连带那个让我感觉最是莫名其妙的楚惜云便拉着小海从正屋前拐开,穿过一道小廊,到了另矗精室门前。 “张嬷嬷,小海被带到了。” 带?我还在为这个字皱眉,门“呀”然在面前敞开,里面走出的—— 如果没有眼眶,小海的眼珠定然会滚到地上。 “带来了?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 “是啊,张嬷嬷,也不知道公子是怎么想的……” “侍画!?”六美婢的老大侍琴喝住,挂了恭敬笑纹道,“张嬷嬷,自今儿个,您就好好**她罢,不过,别忘了每天辰时让她去向怜星小姐请安。” “老婆子我在府里那么多年,**了不知多少小主子如夫人,这点规矩还不懂?轮得到你这个丫头叮嘱?” “是是是,是侍琴多嘴了,有劳张嬷嬷,咱们退下了。” 六位美婢恭恭敬敬的走了,唯独那位楚惜云小姐,面色迟疑,纤足未启。 “惜云小姐,您可是有什么话要吩咐老婆子的?” “张嬷嬷……”楚惜云瞟了瞟我,缓缓贴近“张嬷嬷”,俯在耳边,切切低语。 呿,不管你现在说什么,小海等一下便会晓得,嘻…… “惜云小姐放心,老婆子我会给您查证的,这面的事,老婆子最拿手。” “多谢张嬷嬷。”在老婆子了然的目光里,楚惜云颊逞绯红,垂了眼睑,有几分无措的匆匆举步离开。 我笑嘻嘻咧了嘴:“她问你什么……” 手腕上倏尔一紧一痛,我被一股大力扯起,“跟我进来,看老婆子我如何**你?” 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冯婆婆是我的乳娘婆婆。 因小海的出生只为延续另一个生命,没有资格吃食母乳,四十岁才得一子却又因家贫需养家户口的冯婆婆便和小海的命运牵在了一起。在阴冷的巫山之巅,她丰沛的奶水把小海喂得白白胖胖,软馨的胸怀将小海围得温温暖暖。于是,我仍然会笑,仍然感觉得到快活。 断奶那日,冯婆婆被送走,小海哭得声嘶力力竭,以致高烧几天不退,又因吞不进一滴药液而奄奄一息。为了保住天女的“良药”,冯婆婆重回我身边。小海十岁时,冯婆婆的丈夫和儿子死于部族战乱,兹此,我们便成了彼此唯一的亲人……哼,尽管后来,又添了一个累赘! “站好,别以为你是公子的人老婆子便不敢教训,若是你不懂礼节,老婆子我的藤条可是不认人的!” 我咧着嘴被“张嬷嬷”摆弄来摆弄去,好不快活。“冯……” “嗤,心急的丫头!”张嬷嬷,不,冯婆婆将我推进了里间,关上了房门,不待我说,已一把将我搂住,“沧海,还好么?” “是小海。”我抱着胖胖婆婆,噘嘴道。 “好,小海,小海,你这丫头,进了这府里也有些日子了,怎一点消息都不给婆婆捎出去?” “还没到初五呢。”婆婆好暖和~~ “小丫头,你初到一个地方,又是这样深的大宅子,进来了快一月也没个信,不知道婆婆我会着急的?”冯婆婆把我推到榻上,才须臾工夫,已如巫术般变出一个盛满了各样吃食的食箧放我眼底,“快吃快吃,这些都是婆婆我一早就备好的,就知道我念叨那两句,那些个一心要飞上枝头的丫头就会把你带过来。” “……唔唔……”好吃,酥饼脆,糯糕软,还有有嚼头的椒盐凤爪,这世上,只有婆婆最疼小海,婆婆只疼……“婆婆,你来这儿看小海,那个讨厌鬼呢?” 忙着为我拭嘴递茶的冯婆婆当即无奈:“你们两个人,是怎么回事?你就不能好好叫他的名字?” “那个小臭脸,小冰块,小海我才不叫!”不知道尊姐重长的家伙,无血无泪的小臭脸,小海才不叫! “小川近来越来越懂事,还颇心疼我这个老婆子,他对你,也只是脸冻一点,心里还是挂念的……” “呿!” 从我嘴里一并喷出的,还是饼渣糕沫,冯婆婆给我擦擦抹抹,又是气又是笑,“都快成人了,吃得还像个孩子,真是。” “对喔,婆婆你怎么会……”吃过喝过,我才想起还有至关重要的事事没有问,“来这里?还扮成这个模样?不漂亮哦~~” 婆婆敲我额头。“这个张嬷嬷家在城东,凑巧的是,我和小川是她家的房客……唉,她已经过世了。” “……呃?” “我住进没几日,就知道她的东家和你是一家,就打算想个法子来看你一趟,五日前她休假返家,进山里被剧毒的蛇咬中,我发现时已经晚了,能做的,只是不使她太痛苦的死去。她留下一个心眼不太全活的丫头,是她最不能放下的,临终死拉着我的手,把闺女托付给我……” “不要不要!”我气哦,扑进婆婆怀里紧紧把住。“小海不要婆婆再疼别人!”有块小冰川已经是小海的底限,小海不会再将婆婆分给别人! 冯婆婆抚我的发,又拥着我悠悠晃晃,如我小时那般。“不用担心,婵玉那丫头只缠小川,婆婆还是只疼我的小海。你呀,从小猫一般大长成个大姑娘,这性子也长不大了是不是?” “喵~~”小猫就小猫,只要婆婆只疼小海一个。 “张嬷嬷去之前,把这府里的事大小都说了一遍,加上咱们与生俱来的那点能力,婆婆我留在这府里照顾小海是顺理成章的事,还能和你一道赚银子,不用只累我的小海一个人了,真好是不是?” “那,小臭脸能照顾自己了?” “看看,还是担心他罢?”婆婆笑乜我,“他也十二岁了,虽然身子不壮实,总是个男丁,现在的他,巴不得不要我插手管他呢。” 哼,不可爱的小冰块! “小海,你可晓得你时下在这府里的身份么?” “……什么?”婆婆的怀抱太舒服,我昏昏欲睡,含混问着。 “看罢,就知道会是如此。”冯婆婆叹着,“你压根不明白自己个是如何就成了秋公子的妾室了是不是?” 什么……妾室?茄泥小海爱吃,妾室是什么劳什子…… “唉,幸好婆婆来了,才能知道那么多事。不然靠你这个糊涂丫头,怕是越搅越乱。”冯婆婆摇首又摇首。“楚怜星是秋公子未过门的妻子,你总该知道罢?” 我点头。 “那位楚小姐身子骨甚弱,体寒寡血,无法孕育子嗣。” 我点头。 “放在楚怜星跟前的那六个美婢,都是秋夫人自各地那些多子多孙的贫户里买来的,自小随着楚小姐长大,你该明白她们是做什么的罢?” 我……摇头。 “你这个丫头哦。”冯婆婆猛点小海额头,“自然是准备好为秋家开枝散叶的。秋府正出的男丁,只有秋长风一个人,听说,他还有可能要去做什么属国国君,他的骨血自然就成了头等大事。” 喔。那又怎样? 我打了个哈欠时,脸颊又被婆婆一扯。“小丫头,你就动点脑子。在这样的情形下,你被当成是秋公子的妾室,如果今天不是婆婆我,你怕早被人家给修理得七荤八素了。你猜刚刚楚惜云让我查你什么?你是不是还是处子之身呐。当然,很大的可能是,如果在这里的不是我,她们也将被你收拾得瑞气千条。” 什么嘛。“婆婆,我为什么要是秋长风的妾室?” 冯婆婆神色微微一凛:“本来,我以为是这些人反应过度,才将一个丫头当成了小星。但经这两天的查访,怕是不这样简单。” 喔,那又是怎样的复杂?太复杂的事,小海不要想。 “如果你只是被错认,你糊涂不晓得说个仔细,秋公子的女侍卫为何不替你辩白?她该是最清楚你与秋长风的底细罢。” 是哦,得满姐姐为何不替小海说明白?那时,小海满头满脑的纳闷,得满姐姐站在旁边,一个字也没有出呢。 “我听那几个美婢说,以前,也曾经有一个丫头被当成秋公子的妾,后来病死了。但从一些老家人隐诲的议论里,似乎,那丫头的死因并不单纯。”冯婆婆抱我的臂紧了一紧,“若是秋公子有意造成这种被人误解的假象,只会有两个原因。” 呿,那只狐狸主子脑袋里有九千道弯弯,两个原因太少啦。 “第一个,他喜欢上了小海。” 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我笑不可抑,冯婆婆在小海的屁股上打了又打,还是不能止住。就是、就是好笑嘛,秋长风喜欢上了小海?巫山顶上开太阳花比较有可能好不好?哈哈哈…… “如果不是这个因由,便只有另外一个。”冯婆婆任我笑,自说自的。 “喔……卟——”我想忍住,还是不成,哈哈…… “他想利用你。” 我笑声顿了顿,“对啊,他就是在利用小海……哈哈……” “你早就晓得?” “才晓得。”我总算压制住了笑意,仰了脸,抬了眸,“他很喜欢一个人,为不让旁人因为这个喜欢伤害到她,就拿另外一些人来转移旁人的视线,婆婆您说了,小海便晓得了。”那一夜,水若尘说那些话时,小海便有些明白。但并不以为有和小海扯上关系,如今是越扯越乱了呢。 “……有时真不知该说你聪明,还是个小笨蛋。” “当上得多了,笨蛋就会变聪明,至少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跤嘛。” “小海……”婆婆用她厚软的怀抱又收容了我,“你还是忘不了苍……” “婆婆,你呆在府里也好,这里的糕点好吃,床也好睡,还有银子赚,我们就呆到不能呆时为止,好不好?” “好。”冯婆婆最体贴小海,小海不想说的,不想提的,便不说不提。“好是好,不过依婆婆来看,你还是要闹上一闹的。” ~~~~~~~~~~~~~~~~~~~~~~~~~~~~~~~~~ 婆婆说得对,如果受了人的刁难委屈默不吭声,那个小海便不是小海。以秋长风的多疑,必然不会漏察。于是介,小海我不堪“张嬷嬷”**的折磨,在楚家姐妹住的含梅苑又跳又叫又打又骂的闹过一回,跳上房梁,离府走了。 离府的小海,当了在楚惜云头上扯来的金簪,卖了不知从哪个美婢鬓上摸下的银钗,先找了一家客栈睡了两天一夜,又在兆邑最大的酒楼吃了个酒足饭饱,最后,晃晃悠悠,到茶楼要一壶喝茶听鼓书。嘿,不做丫头的日子,的确比较滋润哦。 “兄弟,听说了么?这次的试剑会,四大公子都现身了。” “这不是新鲜事好不好?四大公子不止来了,还和巫族的人动了手,听说啊,那场面,真是精彩啊。” “你们只是听说?没亲眼见过?” “哦,敢情王兄弟您……” “在下前些日子不见,就是为了试剑会,唉唉唉,不虚此行啊,见了那些人,才知道自己多年的武功是白练了。” “怎么说?怎么说?王兄弟说明白点……” 小海我磕瓜子喝茶水听鼓戏,美中不足的,就是周围几桌人的谈谈不休。 “最后,如果不是巫族的那个护法到的及时,清风公子怕就要把那个天女拿下了。” 咳咳咳!一个不小心,被茶水呛得乱七八糟,毁了小海扮成清秀小哥儿的形象。 “话说,巫族护法武功的确高,在四大公子联手之下,还能面不更色的对上十招……” 十招以后呢? “王兄不晓得了罢?在下啊,喜欢研究巫术占卜,是以对巫族向来有兴趣,翻了不少有关巫族的书籍,也专门向一些武林消息处打听。据说,这护法姓苍,苍家是巫族第二大姓,历来是巫族天女的护法,还代代姻亲相连,就是说,这位护法不止是天女的护法,还有可能是她的丈夫。为了自己的女人,你说,人家能不拼死相护么?” 恁多废话,这些事谁会不知道?紧着向下说啊。 “的确是拼死相护,十招以后,那位苍护法中了清风公子的一掌,明月公子的一剑。二十招过了,身上已见红数处,步法也乱了,但气势仍是不减,不让任何人接近天女一步……” 对啊,他一向如此,对天女,对她,奉尽全部…… “如果不是苍家护卫支援得及时,那位苍护法会拼到最后一刻也说不定……” 不会说不定,是一定。他为她,一定会以死相搏,以命相卫……奇怪,这茶水怎变得恁样的苦涩难咽? “这位小哥公子……” 桌前,有人迟疑出声。我抬头,奇怪,为何瞅不清对方面容? “咱们的茶有那么难喝么?您看您……喝得一脸的泪?要不要……擦擦?” “泪?”接过茶楼跑堂递来的白棉巾,我下意识向自己脸上一抹。望着白棉巾湿糊的那一大片,我……无地自容。难怪人家会来过问,有人在自家茶楼内喝茶喝到泪水鼻涕狂喷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罢? “我还听说,这一代的苍家有兄弟两个,武功都是深不可测,不过,那个苍家的老二似乎不热衷巫族族事,多是在江湖游迹,苍家一直四处派人捉他回族里……” 我付了茶钱,慢慢踱下楼,关于巫族、关于苍家的谈论亦从耳边渐去渐远。那些事,我不该听的,左右,已经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现下,小海的世界里,只有冯婆婆和小臭冰,也只要他们…… ~~~~~~~~~~~~~~~~~~~~~~~~~~~~~~~~~~~ “小海!” 啊唷!我一惊,放开了腿就跑。得满姐姐来得也忒快了罢?小海还没有玩够呐。我跑得愈急,后面喊声愈是气急败坏,愈是如此,我跑得愈急,嘿…… “小海,你站住,不许再跑了!” 我回头:“得满姐姐,小海不回去啦,等公子回来,小海要完了钱箧就要走了!” “小海,你且站住……呀,小心!” 小……心?得满姐姐是在骂小海小心眼?……哦唔!等我的鼻子撞上大石头,我明白小海为什么要小心……痛喔! “这是谁家的怀春少女,就这样迫不及待要向我投怀送抱?” 鬼啦,痛痛痛!我揉着可怜的鼻子,眦圆痛满了泪的眼睛,向头顶那个轻佻声音的主子瞪去:“你有毛病哦?” “没有,本人身体健康,头脑灵活,端的是内在美与外在美俱全,请指教。” “你没有毛病在身上揣块石头撞人家的鼻子来玩?” “这就要归功于本人行之不倦长年坚持的强身健体。”那人挺了挺胸,不怀好意的瞥小海某处一眼,“羡慕罢,小丫头?” “羡慕你有病?” “小丫头,不要对一个男人说这样的话,如果你碰到的不是本人这个谦谦君子,你会很危险哦。” 谦谦君子,我还不世小人哩……等、等等。“你叫我什么?” “小丫头,小海,秋家公子的贴身丫鬟,有错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这人这人……我将头顶歪歪斜斜的小帽戴好,再绕这人转个圈圈,“你叫什么?” “此山中。” 呿,用这种一听就知是假名的名字来糊弄世人,这人,不是蠢,便是懒。我提提鼻子,围他再转一遭,“你身上有股怪味,不如叫臭山头。” “不识货了不是?这叫男人味,世上不知有多少女子……” “小海!”费得满脚不沾地的冲来,一把将我揪住,“你怎能说走就走?你可知道你惹了多大麻烦?” “近来可好啊,可爱的得满姑娘,纪山在此问候。”那人瞟着桃花眼,向得满姐姐明送了几个秋波。 “你……”费得满螓首一转瞧见了那人脸庞,眉眼间顿时全是警惕,把我扯进身后。“纪总管好。” 纪?我挪出脑袋,问:“你是记吃不记大的记么?” 他眨眼,“不妨是记住的记铭记不忘的记,小海。” “你认识小海?”费得满惊呼,“小海,他对你做过什么?” 呃……得满姐姐这如临大敌的模样,莫非这个纪此山中欠她银子不还? “得满姑娘,你说这话就伤感情了不是?想我堂堂君子,仪表不凡,这兆邑城大街小巷的姑娘哪个不知?你……” 从费得满面部的细微处观上去,她显然在忍耐。而触极她隐忍底限的,无疑是眼前这座有桃花眼薄情唇的臭山头。“臭山头,你看不出来得满姐姐不喜欢你么?” “有么?”某人摸头摆尾,“像纪山这等不世出的英才,会有姑娘不喜欢?那么,小海,你总是喜欢我的罢?” “我……” “小海,快随我回去!”费得满急匆匆就走,当然,一手牢牢捏着小海的手腕。“你这一闹出来,两天不见人影,你知道府里为你乱成什么样儿么?” 我撇嘴。才不信,小海小小丫头,又没签卖身契,不能以逃奴处置,还能惹出什么乱子?大不了,楚家两位小姐受了惊,秋长风的不老的老娘生些气而已。“得满姐姐,小海此时回去,他们会打小海么?” “怕挨打就不要惹事,你也不想想,那是什么地方?大苑公府啊,除了皇宫,那便是整个兆邑城里最大的地方,你竟敢那样的任意妄为,当时如果府里侍卫到的及时,把你就地正法都有可能!” 我当即硬生生站住。 “还不快走?”费得满姐姐拉我,我当然不动。想啊,如果回去不是被打死就是打个半死,我还回去做什么?送死? “小海!”得满姐姐的脸色,已经极不好看。我知道,我再不听话,她要用硬的了,急中生智咩—— “臭山头!臭山头!” 一直晃晃荡荡在我们身后十几步远的纪山指指自己鼻尖,“小海,你是在叫我?” “快救我,有人要杀我!” “小海,你……”费得满的脸已经被气绿了。 “谁敢杀我们的小海?我山哥哥绝不答应!”纪山话头还在那面回荡,人已到我们近前,再下来,揽住我飘出丈外。 “纪总管,您这是在做什么?小海,你胡闹什么?” “得满姐姐,你都说小海惹出了几乎致命的祸事,那小海为何还要回去?我不要死啦!”对不住了,得满姐姐,小海不是你们这等侠义之辈,小海怕死,怕得要命哦。 “谁说你一定会死了?你总要回去向夫人和怜星小姐认错,周嬷嬷会替你说好话……”语音一转,“再者说了,你和纪总管萍水相逢,不解底细,你怎好赖人家相救?你知道他的主子与秋府的关联么?你这个傻丫头……” “不怕不怕。”纪山拍我的头,如拍一只小狗。“山哥哥我义薄云天,义字当头,不为权贵折腰,不惧狂风暴雨,就算是权势如天的秋府,山哥哥也不会见死不救!” 这个人,行事落拓张狂,说话颠三倒四,但我仿佛可以知道,他此时的话并不是字字皆在玩闹,至于为何…… “纪总管,这是咱们大苑公府的事,您喜欢玩,也请玩到适可而止,请放开小海。” “不放不放就不放!”他在……跺脚?还扭腰? “你……”费得满必定是气到忍无可忍,纵身便是一掌,“那便得罪了!” “唉,想我纪山怜香惜玉,爱花恋草,最不能和女儿家交手,小海,咱们走了!”早在他说出“走了”之前,人已经早在“走”了。他的确是走没有错,双腿在迈,双脚在动,但迈得太快,动得太疾,呼呼风声中,已穿街过巷,将并连得满姐姐在内的酒楼茶庄抛在脑后。我除了惊,便是呆:这样的身法步法,不知秋长风可及得上? “小海乖乖,不要把山哥哥和其他人放在一起议论,记住,山哥哥在你心里,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哦喔,将心里想的话一不小心咕哝出来是小海的错,可是,如果在此时将午膳吐出来,不是我的错罢? ~~~~~~~~~~~~~~~~~~~~~~~~~~~~~~~~~~~ 大文公府。尽管在门前未作任何停留便倏忽穿过,仍将黑色匾额上的白色大字看在眼里。 大文公府,大文公……费得多絮絮叨叨的念话里,好像提过,秋长风的老爹是什么三公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云云,而三公,大苑公,大文公,大武公? “到了。” 我头顶被人一拍,屁股下面也落了实处,我张头四望,“这是……” “是山哥哥我的住处。” 哦,还好,打扫还算干净,布置得也算利落,那个摆在案上插了几杆竹的大瓶,能当不少孔方兄罢?那幅画似是名家手笔…… “小海,你与其用那样饥渴的眼神看一些物什,不如看山哥哥我。” 耳边犯痒,遂抬手抚弄一下,“啪”声响,却正打在他嘴上。我抬起眼来:“臭山头,你的嘴探到我耳上……”作甚?这个角度……我登时一愣,一下子跳出一尺,“你让我坐到你腿上?” 巫族没有男女大防,但走出来恁久,总明白在这里像这样的行为极不合宜。小海虽不会像这边的女子一样动辄脸红颈粗,但小小的气恼总该有罢。 “啧啧啧,难道山哥哥的腿不舒服?你可知道,你方才的位置是多少女儿家渴求而不得的?小海,做人不可以不厚道哦……” 啐,臭山头…… “本侯爷总管大人的手脚是愈来越麻利了,恁快就把人弄上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来的这个人,就算那夜面貌看得半暗不明,就冲这个懒兮兮的声音,我就知道自己不会错认。 “你就是小海?” 我点头,顺手从桌上的琉璃盏里拿了个果子大啃。 “长风的‘贴身’丫鬟?” “我不是他的妾,你不用用那样的声音特地强调‘贴身’两个字。” 呿,不知道的时候我当然不会辩驳,知道了谁还愿与那个狐狸主子归究到一气? “咳!”这人咳嗽起来,想来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小海,你可知道你在和谁说话么?”纪山把我推到一个椅上坐下,又将满盏的果子端来塞进我怀里,在我揣磨着这个琉璃盏的价钱时,听他说,“大文公的长公子,名讳‘皓然’,被封阮阳侯,人称小侯爷,在这兆邑城里,‘小侯爷’三个字,每夜不知会被多少春闺女儿念进春梦……” 呸呸呸!这果子好酸!不吃了。“那小侯爷每夜被那么多人当成相公来用,岂不是忙得很?辛不辛苦?” 这一句话,极是平常,小海只是想问问,每夜被人念来念去,他不是要喷嚏连打,耳朵连烧,可还有时间睡觉么?但坐我对面的那两个男人却一个打倒了茶杯,一个滑下了圆凳,紧接着,一个五官逞扭曲状,一个委地捧腹……有病? “本侯想……本侯明白为何长风要你如此一个不起眼的丫头了……”这是好像羊角疯发作的小侯爷秋皓然。 “……小海……哈哈……你真是个宝哦……哈哈……”这是疑似突发颠狂症的纪山。 与犯了病的人,小海从不计较。我又挑了一串葡萄来吃,把琉璃盏搁在案上放好……如有可能,小海走的时候会顺手将它揣进怀里。 “纪大总管,本侯还要去大武公府赴宴。”真是本事了得,扭曲的五官仅在瞬间便恢复正常,活鲜亮丽的小侯爷重回人间。“这个当下,如果本侯硬拉着你作陪前去,想必你是不情愿至极了?” 尚在地面留连不起嘴角犹在抽搐不止的纪山抱拳恭首:“小侯爷圣明。” “也罢,本侯就卖个人情,你就在这边好好吃你的小豆芽。只是。”秋皓然不怀好意的挑了挑眉梢,“小心,别塞了牙。” “属下会小心,小侯爷好走,恕不远送。” ~~~~~~~~~~~~~~~~~~~~~~~~~~~~~~~~ 纪山这个人,……还好。除了样子长得桃花了点,嘴巴太坏了点,笑得太邪了点,脸皮太厚了点,还好。至少他为小海安排的住处,处处透着舒适,住过了三天,小海终于明白史上为何有皇帝乐不思蜀了。 “你就一点不担心秋长风会处罚你?还是你认为,他不会舍得?”这一日,小海我满嘴塞着松仁,纪山闲闲踱来,坐我身畔,侧身支颐问。这个人这三天就是如此,现身得没有预兆,消失得亦是突兀。 “如果只是个奴婢,他当然舍得。”我因吃得正忙,唇齿含糊不清地道。 “哦?”纪山为我递来一杯茶,“怎么说?” 怎么说哦?秋长风对底下人,由来严厉。曾记得,一年前费家兄妹不知是犯了什么错,在大雨里站了一天一夜。更早的时候,小海才随他不久,做工的时候打了瞌睡,被他顺手扔出了门外雪地上,如果不是得满姐姐回来的及时,小海就算有命活也要没手脚用了。 近一年来,他对小海嘴皮上亏损依旧,某些改变却不难觉察。我尚非常美好的忖着是因他稀薄的良心终于觉醒想着要善待他忠厚尽职可爱无比的丫头了,到头来,还是证明,就算是稀薄的良心,那个人也匮乏不济。 “你不是很明白他把小海放在身边的用处么?”若他对我太过不好,如何还能转移人的视线?就算是工具,也要花点心思维护的不是? “……哦?”纪山稍怔,“你晓得?而且,你晓得我也晓得?” “不然,你怎么认识小海?” 他眸子一闪,“你似乎,比我想的要聪明。” “多谢夸奖。” “难道你以前便认得我?” “认得谁?此山中?还是臭山头?” “你从前……”纪山欲语还休。 “从前如何?” “小海。”纪山忽然探过手来,落上我的发顶,轻缓抚挲,语气里亦少了调侃邪谐,在我耳边切切低语,“我希望你是聪明的,而且足够聪明。唯有足够聪明的人,才可以保护自己,才可以不让人太心疼。” 呃?因为距得近,我似乎见着他桃花眼内一闪而过的忧忡,俯近了些,想确定真耶假耶。恰在这时,背后响起了一串明显是为了打扰而起的干咳声,随之,“全城相公”秋皓然的声音传来:“本侯的总管大人,人家要人来了。” “属下见过侯爷。”纪山身子动也未动,嘴角上勾出邪气笑纹,落在我头上的掌滑至肩头,捏捏握握,“怎么办呢,小侯爷,属下还不想放人?” “啧啧,这委实难办了。依本侯看,这丫头和我的总管也颇投缘亲热的样子,你要不要考虑割爱,长风?” 长、长……风?秋长风?!要递到嘴里的软糕捏碎在掌心,背上——恶寒呶。 ~~~~~~~~~~~~~~~~~~~~~~~~~~~ 大苑公府的马车真是宽绰,及得上普通人家的一间屋子大小了罢?上面的雕饰也别具匠心,金线盘成的金菊栩栩如生,裹贴其上的缎帛滑不留手,凿附其内的抽屉式样精巧…… “在评估这辆马车的价钱么?” 咝~~冷哦,冷。单听这声嗓,就能叫冬季提前降临,四海登时结冰了呢。“……奴婢有几个胆子,敢打大苑公府马车的主意?”我将脑袋垂到胸前,卑微小丫头现身。 “不敢?”秋长风声线稍稍拔高,“这世上,还有你不敢做的事么?” “……有。” “说来听听。” “太多了,奴婢一时也说不清楚。” “你——”我尚纳闷他怎么没了下文时,只感左臂一紧,他一已将我扯了过去,那双墨中微绿的瞳仁抵我半寸之外,白得发亮的牙齿在薄唇内豁豁开刃,“你说,本公子该怎么处置不听话的丫头呢?” 我顿时急了:“你答应过的!” “我答应什么?” “你答应了那个‘全城相公’……哦,是小侯爷,你不打小海的!” 秋长风俊美的皮相恼意浮腾:“我何时说要打你来着……等一下,‘全城相公’是什么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秋长风和秋皓然一起出现,小海当然怕怕。没有卖身契,这个人还是小海侍候了快到三年的主子,习惯是件怪东西,一旦习惯了俯首贴耳,要改不易,何况时下亦不是改的时机。为了小海免遭荼毒,我恭顺地请秋皓然向公子要个承诺:要小海乖乖回去可以,但回府之后不能虐待,这虐待里,包含了棒打、棍笞、鞭策、罚立等所有有损小海玉体的诸事。秋皓然倒给小海面子,扭曲着嘴角,像是忍着要去茅厕的痛苦,向死面沉沉的公子要下了这个承诺。但、但、但……所谓承诺,防君子不防小人,秋长风是君子么?好像……不是,那那那…… “我说的话你听着没有?” “啊,公子,奴婢在听,奴婢在听。” “听着了怎不作答?” “答什么?咝~~”掐人腮帮算不算虐待一种? “‘全城相公’是什么东西?” “就是小侯爷。” “他与全城相公有什么干系?” 狐狸也会犯傻哦。“臭山头说整个兆邑城的姑娘每夜都要将小侯爷带进春梦里当相公来用,那不是全城相公又是什么?” 秋长风轻拧眉峰,死死盯我片刻,我便在那对墨绿色瞳仁乖乖浮着,不敢惊扰。 “下一次见了皓然,你可以将这个称号赠予他。”他颇认真的道。 “是,公子。”为讨好主子,我谄媚道,“公子,要不要奴婢也替您取一个?” “取什么?” “得多大哥说公子您是全江湖甚至全天下侠女们的梦中情人……” “闭嘴!” “全天下总比一个兆邑城要大多了,所以奴婢替您……” “你再不闭嘴,本公子会用本公子的方式堵上你的嘴,你尽管试试看。” 鉴于秋长风的眼神太恐怖,语气太阴森,小海胆子太微弱,我虽然好奇何谓公子的方式,但闭嘴。 “还有,臭山头又是……是纪山?” “嗯。” “你和他几时认识的?” “嗯。” “几时认识的?” “嗯。” “小、海。” 哦唷。“三天以前街上认识。” “就只有三天?” “嗯。”怕他不信。“那时候,得满姐姐也在。” 秋长风墨眸瞬亦不瞬,“才三天?” “才三天。” “怎么在本公子看来,你似认识了人家三年?” “嘿嘿……有么?” “如果本公子晚去一步,会发生什么事?” 能发生什么事?顶多小海多吃一把松仁,嗑一把瓜子,还有两块粑糕,三角酥饼……再拐走那个应该可以值些钱的琉璃盏……“啊啊啊!” “你——”秋长风甩开了我,以袖拭面,看他皱眉锁眼的嫌恶模样,想必是被小海喷了满脸口水。 但小海此时无暇安慰主子。“停车停车,我要回大文公府!”我一迳喊着,已向车门爬去,心里恼啊:不得了不得了,小海怎么会忘了呢?不得了! “回来!” 才不要,小海要去大文公府里纪山的住处拿……“啊——!” 有人薅住了我的足踝。不用想,这车厢里没有第三人,自然是不良主子秋长风。“去哪里?” “大文公府。”我拽我拽我拽……拽不开。 “做什么?” “找……人啦。”我爬我爬我爬……爬不动。 “找谁?” “纪山的……啊!”我可怜的小鼻子三天后再遭虐待,撞上了又一堵铜墙铁壁。与三天前不同的,腰上还多了一圈铁箍。“公子,你放开奴……” “小海,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很不喜欢我的东西被别人碰?” “没……有有有!所以公子您的东西小海能不碰就不碰。” “你很喜欢纪山?” “……应该是罢。” “应该‘是’?”公子的声音就在头顶,但那森森寒寒,在整个车轿内弥散,小海好冷。 我挣扎要把自己的脑袋从这堵钢硬的胸膛前挣出来,不然没有被公子后面可能的体罚罚死,也要闷死。但我愈挣,腰上、脑后的束缚愈紧,哦唷~~ “为什么?” “公子,你放开啦,小海要死了!” “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喜欢纪山?” “他很好啊。” “哪里好?” 哪里都比你好!“他说话风趣,对人和气,热心温厚,体贴周到……” 呿,臭山头你哪有这多好处?小海为了应付公子还要为你编排,好辛苦! “还有么?” 有感公子耐心将尽,小海更认为须早早应付过去。“还有……还有,他和小海都是下人,下人在一起说话总不用顾忌太多,所以,比较谈得来!”这个理由总够充分罢? 腰上的束缚一松,我长舒口气,抬起头,“公子……”呃? 我看得见秋长风的眸色,数得清他的睫毛,就连他双眉间的细细褶皱亦能瞧得明明白白,但我糊涂的是,他的嘴为何要放在小海嘴上?难道他比较喜欢小海才吃过的…… 也只是眨了几回眼的工夫,他问:“你刚刚吃了什么?” “桃仁,松仁,瓜子,梅干……” 双眉嫌恶一皱:“这么多东西混在一起,难怪会这么臭。” 臭?小海的嘴?“我又没有请公子吃!” “你在顶嘴?” 我不言声了。被人吃了嘴还不能顶嘴,小丫头命运多舛啊。只是,他的手还要在小海的腰上放多久? “不得再随意出府。” “是,公子。”小海懒,能不动就不动,但凡出府,都不是随意,嘿…… “不得再去找纪山。” “是,公子。”我不找他,他会来找我,他说要带小海去万荣街吃蟹黄小包子、奶皮炸饺的……哇,原来这就是我不去就山,山来就我?嘿…… “回到府里,不得再胡闹。” “……如果……那个……什么……” “你嘟囔什么?” 我撑大一毫胆子,大了一毫声量:“那也要她们不再欺负小海才行。” “她们如何欺负你了?” “奴婢只是少爷的丫头,一个丫头要学什么仪态礼仪?还要笑不露齿,行不起风?做得不好,那个张嬷嬷还没等说什么,那些同样是丫头的姐姐们就拿藤条招呼……这样想想,奴婢还是不要回去了。”我起起起……起不来,哎呀,这人到底要把小海箍到何时? “是我事前安排的不够周到,我已经命周嬷嬷处罚那些擅自做主的奴才了。”秋长风长指熟练地捏在我颌上。“而大苑公府,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能走的地方。” “奴婢又没想来……”就算没有颌上的痛感,在秋长风这双眼睛的逼迫下,我也会弱弱地将下话的话吞下肚去。 “除了**你仪态,她们有没有对你说别的什么?” “说奴婢是公子的侍妾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车轮转啊转,车厢静和静,小海困啊困…… “你不想做我的侍妾?” “不想。” “做我的侍妾不好么?” “不好。” “为什么?” “不好就是不好,哪有为什么?” “小海……” 嗬唷,吃了熊心豹胆了?一时困倦,竟把心里的话都给抖了出去?瞌睡虫哗啦啦飞个精光,我瞪大眼珠,仰着近在方寸间的公子,讨好笑道:“公子,方才的话,您就当没有听到。” “那我可以认为你很喜欢做本公子的妾了?” “……最好不要。” 秋长风墨眸眯起。 “奴婢不做公子的妾,公子您很生气?”小海可无意对自己有这样大的欣赏。“不会的,是不是?您只是面子上过不去,是不是?” “何以见得?” “琴棋书画歌赋六位姐姐抬出哪一个也比小海美艳,有她们在,哪轮得到小海?” “如果……” 如果什么呢?车身一顿,车门外有人回:“公子,到家了。” 秋长风似乎想把话说完,车外已经有一大串的热烈娇呼:“长风哥哥,早就听说你回来了,惜云在门前等了又等,您……” 车门开,车帘掀,一张泛着热切光芒的娇靥亮眼闪现,…… 因为没有镜子,我不知道是怎样的一副情形会把楚惜云那张美丽的小脸惊得颜色全无,只是,抱歉。小海也想在车帘打开之前与秋长风分割得桥归桥路归路,但如果大树不想倒,蚂蚁肯定撼不动,这是至理。于是乎,在楚惜云之后又涌来几张脸,每人的脸色都不够好看,而秋长风的两臂依然呆在原来的地方,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公子……”您还想抱多久? “笨丫头,下车了。”他突地推我。“你还想赖多久?” 赖?谁赖谁啊?我一时激愤,蓦然起身——砰! 在我满眼金星地瘫在车轿内的软褥上时,秋长风已悠然起身,立起修长身形,扫一眼距他头顶尚有几寸的车厢顶篷,耸耸肩,撩衣,下车。 痛,痛啦,呜呜呜…… “小海,公子已经进府了,你准备在车上呆多久?”费得多含了笑的声音飘了进来。 谁想呆啊,什么宝地不成?我捂着才受摧残不久的脑瓜跳出车厢,忽听得多大哥又念念道:“小海,你怎么能蹦那么高?你是打算破开车顶出去的么?平常公子授你轻功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努力啊?” 大哥,小海不认识你。 ~~~~~~~~~~~~~~~~~~~~~~~~~~~~~~~~~~~~~~~~~~ 也不知秋长风用了什么法子安内攘外,我回到府里,一没有被夫人传去训话,二没有被周嬷嬷叫去家法,安安生生回到疏柳居里,重操旧业,做起小丫头。 “得满姐姐,得满姐姐,得满……” 真是滴,得满姐姐气性大咩,小海自打回来,就追着她后面,笑端着,话陪着,怎就不能原谅嘛。更可恼的是,费得多负手旁观不说,每见小海苦颠颠陪不是的模样,还来一通嘿嘿傻乐作为嘲笑,气啊气,恼啊恼! “得满姐姐,你和小海说说话嘛,你不要不理小海嘛,得满姐姐,姐姐姐姐姐……” “臭丫头,你活都做完了是不是?”终于,板着脸的费得满出了声响,豁然止步发一声怒叱,“尽像一只小青蛙样的在我耳根呱呱作甚? “得满姐姐~~”我扁了嘴,皱了脸,伸出两根指头,揪了她衣角,“得满姐姐~~” “臭丫头,你……” “小海,公子回来了,快来伺候。” 费得多的声嗓由外及内,我与费得满得恭下身去迎接主子,“公子。” 与公子同来的,还有两个比公子的修长身形俱要高出一头的九尺大汉,一个青衣,一个缟服,再加上两张阴沉沉寒漆漆的脸,嗯,活脱脱黑白无常。 “沏壶茶来。”秋长风面色平淡,步履直入室内,当然没有忘了支使我这个每月五两银子的奴婢。 “是,公子。”我向得满姐姐做个鬼脸,尽丫鬟职责去也。 能被秋长风邀进疏柳居的人并不多,但凡来者,都是贵宾一阶,自然要好生对待。取了最顶级的银湖雪片,用了烧到七分开的泉水冲泡,这样,既不会损掉茶中的醇味,又能最佳体炼出茶中醇香,是小海奴婢生涯中的心得呐。 我举指欲叩:“公子……” “进来。” 我撇撇嘴,用膝顶开了门,覆着眉低着眼,先对室内人见了礼,再迈着小步到了桌前,托盘稳稳放下,茶盅利落分好,再一手执壶,一手敛袖,依着坐序,由左到右,为每人将茶斟至八成。 黑衣人扫我一眼:“这个丫头看着眼生,是你养病期间收的?” “嗯。” “并不合你一贯的口味。” 呿,小海是菜还是茶,还“口味”?真想手里的紫砂壶若一个拿捏不稳,浇他黑无常个肠开肚翻! “凑合着用。” 公子……我爱惜自己的牙齿,回去垫了棉布再咬。“公子,奴婢退下。” “旁边侍候着。” 我……“是,公子。” 正举茶浅饮的白衣人抬眸瞟来:“你要她在旁边?” “有何问题?” 白衣人眉梢稍动,再度垂眸品茗。“你如果说问题那便没问题。” “这丫头有什么异常之处么?可得到清风你如此赏识?”黑无常又把眼神瞄我身上,“在咱们看不见的地方,馅料丰足?还是肉味鲜美?” 这只黑无常,还真把小海当成食物来点头评足了是不是?活该你这辈子长得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你老婆见了你还要拿脚踹! “你如果再说,我敢说我这个丫头终会忍不住将心里的话全骂出来,届时你可莫怪我教导不力。” “是么?”黑无常眼神轻蔑,神态倨傲,“我倒很想知道你的丫头如何骂我?” 秋长风呷茶在口,又优雅吞下,淡哂道:“既然如此,小海,你也听见了,就满足一下这位杨爷的渴望。” “请问公子,这位爷的渴望是欠骂么?” 白衣人……嗯,因他不算讨厌,暂不称他白无常,他抬眼望我,又转秋长风。“她说的话,我没有听错罢?” “显而易见。”秋长风耸肩,“小海,我准你骂了,如果骂得好,还有赏银领。” “那公子,如果骂得不好,会罚月钱么?” “哦,怎么个不好法?” “比如小海说这位杨爷长得像黑无常,还以为自己是关云长,看不起下人不打紧,还高看了自个儿,明明是块铁头,还以为自己是个芋头,想当芋头不打紧,还连累了整锅的芋头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清风……”白衣人眉头皱得死紧,嘴角奇怪扭曲,“你让她住嘴。” 黑无常则冷森森盯着我。 我亦狠巴巴回盯。哼,有秋长风这个不良主子其它好处不知道,小海抗寒抗冷的本事可是惊人呐,我怕你冻不死哦。 “清风,如果我掐死这个丫头,不算冒犯罢?” “你冷面阎罗真要掐死一个人,还需要事前打招呼么?” 什么意思?我摸着自己小脖子,难不成刚刚自己是在阎王跟前撒野来着?听话意,这只黑无常如果恼羞成怒取我小命,秋长风也无意施救?那、那、那他还纵容小海骂人?……有个狐狸主子,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送去小命是不是? 在我拿控诉的眼神下,秋长风依旧是怡然自得:“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 黑无常还未转过厉瞪着我的环眼,白衣人已道:“天叶堡几次派人刺杀于你,你为何始终未做反击?别告诉我你是因为正在修身养性,我压根不会相信。” 秋长风无声浅哂:“那先惑相信什么?” “但凡纵虎归山者,不外两个结果,要么受其反噬,要么在其膘肥骨壮时捕猎入网,收获更丰。而你,是想在按兵不动中等对方自露马脚?如此一来,不必你出手,自有奈不住的猎手替你料理。可对?” “先惑就是先惑,不愧是闻名江湖的智多星。”秋长风赞不绝口,却不置对否。“杨烈,你怎么看?” “天叶堡上一任堡主乃武林盟主,现任堡主虽未能袭任父职,但在武林中的声名威望仍不可小觑。你的堂兄为笼络他,把自己的爱婢赠其为妾,仅仅用一个女子,就控制了武林大半势力,这一招,你要不要效仿?”黑无常说这话时,眼芒从我脸上轻蔑滑过。“当然,挑选货色的眼神要好,不然倒了人胃口,反会得不偿失。” 呿。我暗嗤:如果要倒人胃口,肯定非你这类货色莫属。 “对秋远鹤来说,除了权力,什么都可以与人分享。”秋长风摇着茶盅,墨色瞳仁中那抹绿间在碧绿茶汤的映衬下,愈发浓了起来。“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习惯。” 是哦,但凡有人觊觎了你的东西,不是那人被你杀死,就是那东西被你毁殁,你不止与“别人”不同,还与“人”不同呢。我垂下眸,睡罢睡罢睡罢…… “……秋远鹤的爱婢……” 什么“爱婢”,重要的是“婢”而不是“爱”罢?如果当真“爱”,又岂会让人当货物般的送出?……困罢困罢困罢…… “……清风,你的打算……你的爱婢似乎睡着了……” “……站着也能睡?还真是开了眼了呢。” ……黑无常,少见多怪……你没见过的稀奇事多了……喔,醒来不知道是在门外冷地还是一方软榻?不管了,睡了先…… ~~~~~~~~~~~~~~~~~~~~~~~~~~~~~~~~~~~~ 床好暖,被子好香,枕头好软,嗯嗯……这是什么?抱枕?**的,小海不要!我踹踹踹! “呆丫头,你睡觉也不能安分是不是?” 小海就是不要**的抱枕嘛……我蹬蹬蹬! “你住住……住脚!” 住脚?新鲜呶,住口、住嘴都好,还有住脚的?就是不住,我踹我蹬我踢我…… “惯坏你这个丫头了是不是?” 胡说,你才没有惯,你不虐待小海我已经要阿弥陀佛了,放开小海……是谁?谁在和我说话?……一阵恶寒中,我睁开了眼,一对墨色瞳仁狠狠悬在我头顶上方不到一寸的地方。“公、公子?”我在做梦?小海的恶梦由大巫师换成秋长风了? “踹啊,怎么不踹了?” “不踹了。”哼,就算是梦,我也不敢开罪你好不好?再者,要踹也要你放开踹人者的脚才行嘛。 “不踹就老实睡觉,再敢动一下,就到外面地上去睡!” “喔。”我闭目,屏息,睡……睡觉?那如果要睡觉,岂不是说我是醒着的?我再次睁眼,“你……” “我怎样?” 没错没错,他在小海床上,而且困住小海手脚的双手双脚尚未松开。“你怎么在这里?” “睡觉。” 废话,在床上,当然是为了睡觉,我问得是……“你为什么在我的床上。” “错。”秋长风淡挑了挑眉,“是你在我的床上。” ……他的床上?我瞪大了眼,去看四遭情形,淡蓝色的顶帐,水蓝色的垂幕,手中的丝被顺滑绵软,虽不知质地,但触上也知道必然价值非凡贵不可言,遑论床头还镶着一颗泛出淡蓝光泽的夜明珠。我敢担保,单这一颗珠子,就足够小海一家几口一世的吃喝不愁了……咳咳,总之,这的确不是小海的床。 “看清楚了?” 我点头。 “看清楚了,那就睡觉。” “那也要公子放开奴婢才行。”这人是欺压人欺压惯了,谁能在双臂被压双腿被制的情形下睡着? 秋长风墨眸闪了闪,翻过身平躺下去,小海自由了。自由的感觉很好,我扯过被准备蒙头再睡,那边却传来他的猛力一扯和一吼:“把被子给我留大点!” “不要!”小海喜欢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再蒙着头睡,唯如此,小海才会放心睡觉。每次恶梦来挠,多是小海睡中踢飞了被子。 “这是我的床!” “奴婢没有请公子把奴婢放到公子的床上。” “笨丫头,该把你扔到窗外是不是?” “请便。”小海现在是清醒的,扔出去了也能回到自己的被窝继续大睡。 “本公子不想耗力气,你自己滚出去!” “奴婢懒,公子代劳。”只想请神不想送神,哪有那么容易? “你……” “公子请安静,奴婢睡不醒,明早便没办法伺候公子。” “你把被子都扯了去,本公子怎么睡?” “公子内力高强,就算在冰寒雪地也能照睡不误。奴婢则不同。” 身后没了动静。噫?我倒奇怪了。没把我扔出去,也不动手抢被子,他为了让小海这个被用来转移视线的工具做得成功,当真是煞费苦心了是不是?嘿嘿,既然如此,小海如果不趁机得寸进尺,就枉为心中对恶奴生涯的长久向往了罢? 嗯,床好暖,被子好香,枕头好软,抱枕讨厌……小海不要!我蹬蹬蹬,我踹踹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疏柳斋与灵泉山小院没什么两样,侍候秋长风的,除了小海,只有费得多、费得满,顶多,还有一个隔三岔五才会来弄弄花草的花匠阿德。那六个美艳丰饶的俏婢不是没有来过,但周嬷嬷领着她们只在院子里立了不到一刻,便被公子挥退了下去:“这院子里不需要那么多人,随便嬷嬷把她们安排到哪方哪院去罢。”就这样,六婢离开,其时小海正在擦抹小厨房的厨具,得知了这事也只能扼腕:有个不想让丫头轻松的主子还能怎样? 但就是这样简单的人口,小海与公子共眠一床的消息在翌日午时之前便风传整个大苑公府。约摸申时过半的时候,周嬷嬷叫了我去,先是问了我昨夜是否睡在公子床上,我自然称是,周嬷嬷当即大喜,俯在我耳边,叮嘱了一大堆什么注意身体什么切忌操劳云云,又将一堆药材塞进小海怀里:“这是嬷嬷请专门为咱们大苑公府看诊的御医开的方子,嬷嬷已经将药给配好了,每天拿文火煎一包,睡前服下,尤其在服侍公子之前的半个时辰之前,效果最好。”我对药材并不精通,人家盛情难却也不敢却,只得全数接在手里再伺机问问冯婆婆这些劳什子对什么“效果最好”。不成想回来路上,又碰到了明明等待已久已佯作巧遇的楚惜月,她美眸红通通,眼神哀怨怨:“你告诉我,你平日都和长风哥哥说什么?你们会做什么?” 我愣愣答:“奴婢就做奴婢该做的,说奴婢该说的。” “以前,他告诉我他喜欢女孩子乖巧知礼,我便竭力做那样一个女子。后来,他说欣赏有些小小任性却又不会太过张扬有情趣有活力的女孩,我又开始让自己向那面靠拢。但不管是以前的那个雀儿还是你,都不是他所举出的类型,你告诉我,他到底喜欢你什么好不好?” 他喜欢我无依又无靠,简单好欺负,利用起来不必有后顾之忧,利用完成更不必费心善后。不管是你,还是水若尘,家世样貌均能和他匹配,他不会自找麻烦。尤其你,还有一个楚怜星妹妹的头衔,他更要敬而远之。 可惜这些话,我无法诉诸于这位俨然喜欢错了人的痴情人。抱着一堆药材,站酸一双脚底,听着这位第一眼见面以为娇蛮第二次见面显得无措第三次便变作哀怨的美人泪眼半湿地哀诉。直到,正主楚怜星在丫鬟的搀扶下现身:“惜月,你太失礼了。” “姐姐……” “小海,惜月她比你年稚,行事鲁莽,若你让你不适的地方,我代她向你陪礼。” 我凝视着这位病态楚楚的美人,她,真是美呢。纤眉蹙雾,绿鬓如云,雪肌粉颈,从哪面看去,都如一株静花临水,娇怜可人,又绰约迷人,极品呢。 “咱们小姐在和你说话,你一声不应算是怎么回事?做奴才的,不要以为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就成了主子,该懂分寸的地方还是要懂。”我痴赏美人图,别人会错了意,楚怜星身侧的两个丫鬟皆冷蔑眄我,更有一位出口施教。 “不得胡说。”楚怜星颦眉轻叱。 “小姐,她明明……” “如果小海是恃宠生骄的人,你们两个说这样的话,早就该被甩上耳光。你们正是欺小海不是那样的人,才敢这样冒犯不是么?” 两个本来护卫主子心切的丫鬟被这位娇弱主子戳破心事,面色窒红,呐呐无语。 小海力量薄弱,但也能看得出她目光清澈,气息洁净,这样的纯人儿,和秋长风那样心机诡深的狐狸,端的是天上地下,可惜,可惜。 “小海,前些时日你在含梅居受了委屈,我未能事先预防那些事,真是抱歉。” “奴婢听说了,每到换季,怜星小姐总要在床上躺一阵子,望您保重玉体,与公子早成良缘。”虽然可惜,但人家喜欢,小海也乐意说些吉祥话来落个欢喜 “谢谢你。”楚怜星粉靥浅红,螓首羞垂。 看罢,人家果然喜欢。我纳闷:这年头哪里不对了,大家怎都偏爱养狐狸起来?话说,狐裘穿起来虽然暖和,也要那只狐狸会让你乖乖剥皮才行嘛。 ~~~~~~~~~~~~~~~~~~~~~~~~~~~~~~ “小海,你可回来了!” 作别楚家姐妹,天色已略晚,抱着怀里药材,我悠悠荡荡回疏柳居,但手里的东西还未完全放下,阿德便蹿进小厨房,大嗓门将小海吓了大大一跳。“阿德哥哥,你被狗咬了?” “你还有闲情扯这些有的没的,公子遣人叫了你三回了,还不快去!” “快去哪里?”那个不良主子,又要如何差使他月钱五两的丫头? “原本职位皇帝的老爷今儿个从西山回来了,公子又回府,所以今天晚上咱们大苑公府要设宴,请一些近支贵客,公子叫你去随身侍候着啊。” “请告诉我公子要小海去哪里侍候。”习惯了,若他一时让小海得了清闲,便不是秋长风。 “你随我来罢,宴会设在牡丹厅,我带你去。” “阿德哥哥真是好人呶。”我小海不管何时何地,都不会忘对人对事送出由衷赞美。 “好人?”阿德身形一僵,回过脸来,眼神闪烁,好是复杂,“小海,你说我是好人,其实我也是个讨生活的下人罢了,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也不该说的。” “喔。”阿德哥哥愿意掏心掏肺,而且必然事关小海,我不能鼓励,当然也不会拒绝。 “我以前在不少大户人家做过,我知道越是高贵的门庭,姨娘的身份越是不堪。” 阿德哥哥以前必定读过书罢?时不时会咬文嚼字呢。 “如果是真的给了侧夫人的名分还好,怕的就只是一个侍妾,还有那些连侍妾也不算的通房丫头,在那些爷们的眼里,和样物件没什么两样。家里来了贵客,让侍妾款待贵客更是那些达官贵人们之间的一种风尚。” 哦,还有这样的事? “你了解这所谓的‘款待’是怎么回事么?”看我两眼茫然,他面色更是灰重,向前后左右扫过一眼,站近我一步,“就是侍寝陪睡。”见我仍是不解,“那同床共枕,明白了罢?” 我皱眉。小海并不聪明,但好歹也出来了多年,我晓得,男人与女人的同床共枕,绝不仅仅是我和秋长风那般当真同争一床被子共用一个枕头而已。 阿德顿了顿,又道:“如果家里来了贵客,爷们让妾室回避,反而是好事了。但凡推出去见人的,就是可以让人享用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我明白阿德的言外之意了。 他是怕秋长风叫我出去是为了给人“享用”。 他多虑了。 且不说小海并不是秋长风的什么人。 秋长风斯人,绝对和善良无缘,但是,他不会对小海做这种事。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就是知道。至于其他方式的折损羞辱,又是另当别论…… “公子,小海姑娘到了。” 阿德带我到了牡丹厅阶下,向守在门外两侧的仆役说了一声,那人便进了门内禀报。听他嘴里冒出的“小海姑娘”,我挠挠头,向面色仍是忧忡的阿德哥哥笑了笑。 “小海姑娘,公子请您进去。”仆役出来,面貌甚是恭敬。 我称了谢,又对阿德挥了挥手,沿阶而上。大苑公府,当真是“大”苑公府喔。深秋的季节,别处都是花木凋零,这里却处处嫣红姹紫,牡丹厅更是名副其实,由外及内,各色品种名贵的牡丹喷薄怒放,有些小海叫得出名,有些小海见亦未见。“贵”人与常人的不同,可见一斑呶。 “公子。”进了厅内,管弦丝竹声盈耳,一堂富贵逼人来,我是个丫头,自然不能抬头左顾右盼,但秋长风所在的位置还是扫过一眼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到了他桌前。 “还不快坐下!” 坐下?我虽诧异,但还是乖乖绕到桌后,见公子身边早备了一张矮凳,自发的对凳入座。 “那只百合烩鱼似是做得不错,夹了给本公子。” “喔……呃?”我瞥见了他包扎着的右手,骇了一跳,“公子,您的手……”受伤了? “若它是好好的,本公子叫这个笨丫头来做什么?” 他受伤了,所以叫小海来伺侯他进食?倒也说得过去。只是,有人能伤得了他…… “呆丫头,不紧着给本公子布菜,又傻呆什么?” 不良主子发难,怯懦小小头本该恭谨侍奉,但小海……不。将夹在箸里的鲜美鱼肉放回盘里,改选鲜笋,“公子请用。” 秋长风横眉立目:“本公子要的不是它。” “公子您有伤在身,宜避海腥。”小海是为时时事事为主子着想的好丫头。 “那只酥虾……” “公子您有伤在身,宜避海腥。”小海是尽职本分的好丫头。 “吃一口死不了!” “就算是小小的损害,奴婢也不能让公子领受。” “原来我的丫头如此懂得心疼主子?” “公子过奖。”咭咭咭,看得到,吃不到,馋死你,咭咭咭…… 秋长风好像听到了我心里的怪笑,墨眸一明又一暗,唇角一抿又一挑,上躯微微前倾,“我的小丫头,你以为本公子当真不晓得么?” ……呃? “本公子不是头一遭受伤,伤口合愈之前不能沾染海腥,这一点,本公岂会不知?” 对啊对啊,那是怎样? “本公子受了伤,宴会又适逢此时,对着满桌珍馐美味不能就食,这滋味不好受罢?” 是啊是啊,当然不会好受……啊啊啊,小海明白了!霎时,眼前这个露出狐狸般笑容的主子,成了道道地地的恶魔! “本公子看得到吃不到倒不打紧,反正本公子伤好以后想吃随时可吃,对不对,小海?” 狐狸主子!不良主子!恶魔主子!呜呜呜,小海招谁惹谁了,怎就摊上了这样一主子?可怜的小海…… “长风,既然你执意等的端酒布菜的丫头来了,还不赶紧敬诸位一杯?” 哇,这是在命令秋长风罢?能够命令这只狐狸的人,是哪位大神?小海因为要急着要开眼见识,忘了丫头的规矩,堂皇皇抬了头便向发声处望过去——噫,高踞正央的,是老了几号的秋长风? “笨丫头,低头!” 如果在秋长风颌上粘上两把胡子,额上画上几道皱纹,就该是这般模样了罢?就连那双眼,也像是两个巨大的漩涡,虽隔了恁远,仍能感觉得出能将人吞噬其内的危险…… “呆丫头,把头给我低下来。”秋长风在我耳边切声低叱。 ……冷!半尺之内的恶寒让小寒打个冷颤,亦意识到了当下处境,我,小海,一个奴婢,竟然直剌剌盯着正中主位上的贵人……不想活了是不是? “长风,这就是你新收的丫鬟?” “是,爹,一个不懂事的笨丫头,回头孩儿会好好教训她。” 我捏紧手中银箸,紧耷着脑袋,后悔不迭。这是我第一次听见秋长风贬损而没有在心里回骂,适才的小海,委实是大意了。 “能让长风弃了恁些丰艳美婢不用执意选她来侍奉,这丫头必然有过人之处罢?”在秋长风侧桌,有个笑嗓扬起。“难道,这丫头的好处只有长风一人知道?” 这人……我不能明目张胆的转身去看,但那边传递来的,绝对不会是令人舒适的气息。那种毫无温度的冰冷,甚至和秋长风人前一张脸人后另张皮的两面作派不同,不是笑语温润就可以遮掩的。 “哦?以堂兄异于常人的好眼力,你倒帮小弟看看,这个丫头哪里过人了?” “长风如此大方?为兄如果拒绝倒显得不知好歹了是不是?来,丫头,到本侯身边来,本侯要替你家公子看看,你哪里与众不同了?” “堂兄,你误会小弟的意思了。”秋长风的声音内,揉进一点寒,一点阴,一点……小海难以名状的东西。“这丫头我用着还好,并不打算让人代手**。堂兄的习惯,小弟并没有效仿的兴致。” “是么?”右侧笑语依旧,“为兄希望,为兄所有的习惯,长风都不屑效仿才好。” “小弟谨遵教诲。” “长风,你到底要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浪费多久?为父要你敬各位一杯,你可听见了?” 啧啧,这父子两人,可真是父子连心呐,长成一个模子也就罢了,话风尚如此肖似,佩服佩服。 “呆丫头,将杯子举起来,本公子要敬诸位贵客的酒。” 他敬酒,我举杯?我瞪了他完好的左掌。他的右手残了……哦,更正,是伤了……话说,好遗憾咩……总之,右手伤了,另只手总还好好的罢? “小海。”他俯我耳边,切齿的力度让善良小丫头为主子担忧起他一口白牙的安危。“以兆邑风俗,在酒席间,单以左手举杯乃对人的大不敬,不然本公子何必要你这个蠢丫头来给我丢人现眼?” 啐,不早说?我腹诽完这个奇怪风俗,放下沉甸甸的双银箸,执起巧透透的白玉杯,双手平举到了公子唇际,眼睛自然也无意识的投了出去:噫,对面人那个笑得如一只才偷完母鸡的黄鼠狼的好看公子哥儿是——全城相公小侯爷?他来了,纪山会不会跟着?那家伙还欠小海几顿许好了的吃食呢…… “看来,这个月的月钱你是一文也不想要了。” 怎么可能?我打个激灵,眼观鼻口观心,驯服乖从的丫头来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豪门家宴,不过如此。 只不过,所上的佳肴数量多了点,气味香了点,花样新了点;参宴人的衣服穿得考究了点,笑得虚假了点,说得啰嗦了点。还有还有,那些跳舞女子身上的布料少了点。 在巫山上时,曾有人告诉小海中原汉民现为大陇皇朝,民风开化,纵然是大家闺秀,也不必似前朝那般足不出户,着装亦可大胆直露,尽现女子窈窕身段。这府里的女眷,秋长风不老的老娘穿得既没有包裹得一丝不露,亦不失优雅得体。楚家姐妹着衣风格亦作如是。而秋长风老爹的几位妾室与那六位美婢便对布料节省多了,脖颈以上有一大块明晃晃在人眼底招摇,春色撩人呐。说起来,不管民风如何,男人们私心不变,属于自家的东西还不是严严防着? “傻笑什么?那只红烧乳鸽不错,搛来给我。” 当然不错,单是看,就是能让人口水在舌间暴动,嗅来更是食指蠢蠢欲动,夹着……看着滑嫩香郁的鸽肉没进公子口内,我为这只已经往生的乳鸽大抱不平:此生投身为鸽子任人宰烹便也罢了,还落进秋长风的肚子里,可谓悲惨的极致。再说,满堂妙舞美人艳不胜收,这人的眼睛和心思就不能换个地方? “想吃?”秋长风挑了眉问。 我摇头,“奴婢不想。” “是不想还是不敢?” “随公子高兴怎么认为都好。” “小海,我的傻丫头……”秋长风凑得更近,“你最想尝那道菜?” “茄……”我最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小海真是好眼光,因为我娘爱吃茄子,府里的大厨对烹制茄子便格外经心,那道九焖茄鲞是经过九道序伴着香菇、鲜笋烹出来的,滋味好得很,我娘百吃不厌。” 我想抄起那盘五香豆腐堵上他的嘴! “说得高兴,我也想尝尝这道茄菜了,搛来给我。” 看罢。小海要忍哦,百忍成钢,对着一只狐狸主子就当修炼了!我将茄鲞夹起,投进了那两片世上最可恶的薄唇。 “果然好吃呢,再搛一箸。” 我夹我夹我夹,撑死你! “不错,好吃。小海很馋么?” “禀公子,奴婢不馋。” “口是心非的丫头,看你可怜,公子我赏你。” “谢公子,奴婢不敢……” 远在几千里的巫山之神呐,您可能告诉小海发生了何事?宫灯照如白昼,一堂华丽喧哗,他的父亲高踞正央,他的兄弟伴坐左右,他怎能怎能怎能……他当小海什么? “长风,收敛一些。”这是他的父亲淡然浅漠的叮咛。 “长风,日头才落不多久,如此迫不及待了么?”这是他右边的那个堂兄的谑语。 “长风,如此热情外露,与你平日作风不符呢。”这是他对面的那个全城相公的调侃。 “长风,你一直与你的爱婢咬耳窃语不够,现下竟然……” “长风……” “长风……” 小海好佩服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分辨那些层层起起的调嘲讥谑来自何人何方。 “好吃么?”秋长风放开了我,湿泽的薄唇勾笑,“要不要本公子再来喂你?” “不要了。”小海没有想错,他的确不会把我当物件转手他人,但他羞辱折损的手段依然不会逊于其他公子王孙。满堂宾客,高谈阔笑者有之,视若无睹者有之,想来如斯景象在这豪门家宴上已是寻常,看那厢不就有人抓过斟酒的小婢上下其手么?秋长风他只不过是以口哺食而已。但小海仍是生气了,自从下了巫山,我从来没有如此生气,一团火焰成燃在胸,几乎要由小海嘴里喷出摧毁眼前一切…… “怎么了?”秋长风的左手探来,目标是小海的下巴。我甩开了它。 “小海?” 当我胸中有火时,便不怕冷。“你把小海的银箧还来。” “什么?”秋长风眸倏一眯。 我虽然不能无所顾忌,高声大嗓,但我的话仍然能让他听得清楚:“把银箧还我。” “然后呢?” “我要走。” 秋长风唇边笑意霎那无存,墨眸意流清冷:“不准。” “我没有卖身给你……” “小海。”秋长风左掌强硬地揽了我过去,在我耳边逐字逐句,“你以为对大苑府来说,制造一份卖身契很难么?或者,根本不需卖身契呢?” “你造十份也没用。”小海想走,你留不住。 我肩上的掌蓦地收紧,那力度足以让小海痛呼出声,但小海忍得住。 “就因为我亲了你?” 亲?“你只是在玩弄你的玩具。” “你……”没有人喜欢被人点破用心,秋长风望我的眸里,厉意抹过,但出语却轻柔无比,“小海,乖乖的,本公子不喜欢不听话的丫头。” “我……”痛!……这只卑鄙狐狸竟然点了我穴道?! 秋长风在我的怒视里怡然浅笑,放目四周,扬声道:“诸位,我这个没用的丫头被我灌了一口酒,就不胜酒力了。恕长风失礼带她回房,诸位在此慢慢享用醇酒美人罢。” “哈哈哈,听长风这话意,是去了便不再回来招呼咱们了是不是?” “这话怎么说的?酒酣耳热,软玉温香,长风这血气方刚的当口,去了哪有轻易回来的?” “人同此心,可以理解。不过,长风你的口味很怪呶,难怪我送你的那几个艳婢不要,敢情是喜欢这一型的?早说嘛……” 在满堂哄笑里,秋长风向他的父亲揖首微礼,一只胳臂轻易将我带起,离开酒香肉气将牡丹香气薰得不复存在的牡丹厅。 “公子。”他才出厅门,适才不知隐身何处的费得多、费得满兄妹便迎了上来。 秋长风一字未语,直把不能言不能动的我掷进费得满怀里,撇步便走。 “公子?”费得多不及多问,只得快步跟上。费得满目光投了我,“你又惹公子生气了?” 错,这回是小海生气,很生气! “你怎不说话?……嗯?”察觉我的乖巧是穴道被制,她叹一声,“看来,你当真是把公子惹毛了。” 错,是他惹毛小海了! “不用那样看我,公子点中的穴道,我不会给你解开的。” 唉,得满姐姐您太客气,小海也从来没有指望您为小海叛主啊是不是? 费得满把我向肩上一甩,如扛一只麻袋般将小海带回了疏柳斋,而且直奔的是灯火通亮的书房,秋长风正负手而立。 “把她扔到上面,你们出去。” 那“上面”是那张碧色石榻,费得满难得地没有全依主子话行事,还算轻手轻脚放下我后,让我坐靠上榻壁,与费得多便齐刷刷退出了门,在门阖上前,我接到了四道劝戒意味十足的目光。这两个人,自己忠贞到骨子里去还不够,非要拉上小海做伴不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告诉我,你生气仅是因为我在众人面前亲了你?” 我不说话。 “你是本公子的丫头!” 我不说话, “你以为你不说话就能让本公子免了你不敬的罪过?” 我不说话。 “你一声不响是怎样?还在生气?你是不是想让本公子把你的银箧彻底赏了街头乞丐?” ……这人当真有病哦,你封了人家的穴道,人家怎么能说话?还拿银箧威胁我,卑鄙! 我的眼神一定传递出了我要表达的,狐狸主子耸耸肩,抬指解了我的穴道。 “……咳……咳!”能够重新拥有声音的感觉真好。但这人怎不一并将“麻穴”给人解了? “银箧我可以给你,但你不能走。” “银箧我不要了,我要走!” “你在逼我发火?” “……你发火会如何?杀了我么?” 秋长风稍怔,似乎这个问题并不能使他很快给出答案。而问出这个问题的小海并不想听到任何答案。“小海可以发誓,那些事我不会讲出去任何一个字,不管对谁……” “每月十两月钱。” “我不……”十、十两?真的假的? “你只管侍候本公子的近身琐事,这个院子里的其它活计会有人做。” ……钱多事少?这不是小海一直盼望的“恶奴”生活境界么? “还有,不要再动辄提‘走’这个字,本公子每听一次,便扣月钱二两。” 十两哦,一个丫头拿这样的月钱,恐怕在整个兆邑城也不找不出第二家,小海到底应不应呢? “笨丫头,本公子的话你听到没有?还不乖乖应着……”狐狸主子话说间,轻车熟路地抬指要敲小海的额,却忘了那手有伤在手,牵扯起它时,眉间皱了皱,脸色变了变,牙关一咬。 “很痛喔?”小海此问纯属废话,如果不痛,他也不会有这样的脸色不是?但问问高兴也好,痛死他更好! “废话!” 看罢。我撇撇唇,忍下很是欣悦的笑意:“受了伤还要喝酒陪客,公子好辛苦。”和花街的姑娘们也没什么两样嘛。 “要你管!” “可是,以公子猪狗不如的武功……” “你说什么?”秋长风冷乜来的眼神里,绝对有杀气,骇得我识相改口,“奴婢失言,奴婢是说,以公子神鬼不及的武功,什么人能伤得了公子呢?这个人……”让小海好崇拜哦。 “这人的武功与我伯仲之间,他伤了我,我也伤了他。” “喔。”呿,爱面子的虚荣狐狸。 “我和你一个笨丫头多说什么?”秋长风眉间浮了不耐,“得海,把她带下去!” 还没有结果哩?糊里糊涂怎成?“公子,我要……” “每个月十二两银子,想要便留下!” 卑鄙,引诱人家,小海才不要为孔方兄折腰!但是,十二两银子喔…… “小海,你别打什么怪主意了,安生在府里干活领钱罢。”费家兄妹进来,费得海扶我下来,拍开了我的麻穴。气血一通,我便伸腿展脚,这工夫,已听费得多开行教诲,“现下世道不想你想得那般好走,你攒的那些银子顶多能花个三四月,你想再像上一回那样差点饿死自个不成?况且着,京城最近来了许多不法之徒,你近几天连独个上街也要免了。你没看公子也受伤了么?那些个巫族邪徒可不是好相与的……” “得多!”秋长风叱止声并不算严厉,但目间的不悦之色已现,费得多掩着大嘴退到边角,犹冲着我瞪眼又摇头。 巫族?在京城?秋长风的伤……是巫族人伤的?我对费得多无辜眨眼,心内的一根弦却骤然抽紧。 “还不快把这丫头拉出去,别碍本公子的眼!” “公子,小海可以留下。”情形有变,小海要收回脾气了。“而且,不会再动不动提个‘走’字。” “因为每月十二两的月钱?” 秋长风嘴边那一抹讥讽笑弧真是碍眼,我忍不住忿然呛声:“公子又在嘲笑奴婢贪财?您知足罢,如果奴婢不贪,您又有什么东西能引诱奴婢留下?” “引诱?”秋长风剑眉皱起,唇角微抽,“看来,本公子是该加强你的学问了。” 随便啦。“不过,奴婢留下可以,有一个条件。” 秋长风眉间被褶皱加深,恶狠狠狐狸模样现身,看情形,那两排白牙恨不能将这两个字咬碎嚼烂:“你还敢有‘条件’?” 当然。我壮着胆子,昂着脖子,虚着声势道:“以后,你不得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随便吃小海的嘴!你如果再吃,我就咒您一辈子讨不到老婆!” 卟~~。 我还未找出这疑似笑的声响来自何处,秋长风已以一记厉睨扫向得满姐姐。后者以手捂口,仅是须臾,再撤下,面容端正平板,不见任何异色。 “好。”秋长风道。 好?这么好说话?那要不要小海再提两个条件来…… “别太贪心,本公子耐心有限。” “喔。那公子请歇息,奴婢告退了。” “站住。” “为什么?”这人想反悔? “主子要你站住还有为什么?本公子的伤需换药了,手脚利落些!” “是。”五两银子这人给得都不情愿,遑说十二两,他指不定要如何使小海呢……呜呜呜,小海的苦日子要开始了,但有十二两哦,再苦也忍了。 费得满转身出去,不多时手里多了一个药箱复返,道:“大夫开的药散和白布都在里面,还有药酒,上药之前拿酒将伤口冲洗一下。上完了药,让公子服下那白玉瓶里的一粒药丸。” “哦。”明明得满姐姐比我熟练,不良主子偏要使唤人家,真是道地的不良。但该记住的事小海可不会忘:“公子,奴婢的银……” 秋长风坐上圈椅,双目闭上,厌厌道:“得满,将银箧还给这个小财奴。” “是。”费得满应得好不轻巧。 什么?敢情这银箧一直在得满姐姐手里?我和她一路到此近身相随,她也经常外出办事不在疏柳斋,而我,却浑然不知最爱的银子兄近在咫尺? “轻着!” “是,奴婢遵命。”小海心里懊恼,手底自然不够精到,解伤布的手重了一丝而已,不良主子就受不住了?真是娇……这、这个伤口? 秋长风掌心的伤口极轻,但那伤口形状怕是少见。细如柳叶,弯如兰草,我曾经在潜上巫山抢夺我的那些人身上见过无数次,他们都是伤在苍家的无影剑下。而苍家能伤秋长风者,有几人?如今这人来了京城了?是…… “包扎一个伤口需要这么困难么?”小海尽可以思事做事两不误,但有人却对速度起了质疑。 “禀公子,谁叫您的丫头笨呢,请您多担待。” “算你有自知之明。” “那就请您免开尊口。”呿,花十二两银子请一个笨丫头的阁下,不该反省? “笨丫头,得多有一句话说对了,你此时如果随意外出,极可能成了他人的目标。如果不想死,就安生地呆在府里别动。” “呆在府里就安全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呆在府里就安全了么? 因这句话,秋长风盯着我看了半晌,最后,当然没有任何话出来。这并不出乎小海预料。秋长风不是君子,但也不是小人罢。他当然不会告诉我,因他若无意实有心地利用,我在他的家里已成众矢之的,随时都会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明枪暗箭要了小命。既然实话不能说,他也不屑拿假话搪塞,只挥了挥手让我下去歇着,便阖眼倚上椅背养神去了。 那一夜不算纷争的纷争过去,我在府里又平安无事地呆过七八日,想着月底的十二两银子,还可在月黑风高的时候偷会冯婆婆,让婆婆储存的好吃食来填饱小海肚子,总会觉着生活好不…… 当然,见冯婆婆时,小海没因吃忘本,关于苍家人可能来了兆邑城的事,我一字不落的说了。婆婆稳笃多智,自然该知道如何防范自个和那块小臭冰。至于小海…… 总之,生活还是好不美丽。 这一天,周嬷嬷领了琴棋书画四美婢到正擦抹书橱的小海面前,说是奉公子之命为小海做个帮手。迎着四位美婢蕴意复杂的眼神,我谢了恩收下。但看美婢们那八只纤纤细手,叹一声:这哪是能干粗活的呢?不过,有人放着不用是浪费,小海讨厌浪费。 “噫,小海,你翻这些土做什么?” “放心,阿德哥哥,小海不会抢你的饭碗。小海想种得是菜,不是花。” “种菜?”阿德黑憨的脸爬满茫然,“你要在公子的院子里种菜?” “嗯。”我一迳拿着小锄闷头翻弄。“我已经向公子报备过了。” “公子准了?” “准了……”罢?昨夜我端茶给他时,顺口说了这事,他只是睇我一眼,眼睛便回到书册上,小海自发将其归结为准允。 “小海,我搞不懂你。”阿德蹲下身,“难道你就没感出公子待你和旁人是不同的么?” “有什么不同?” “因着你先前打扫整个院子的事,费大哥将那两个偷懒的仆妇好一通骂。不必说,肯定是公子的授意。现下又怕你累着,调了人给你帮忙,但那四个人也只是普通的丫鬟,在这边忙完了,晚晌还是要回到仆婢们的大通铺落榻。公子对你的好咱们都看得明明白白,你为啥硬要操累自个?” 连阿德都看得明明白白了?也就是说,秋长风目的已经达成,接下来,端看小海这枚棋子能不能引蛇出洞了? “小海,你别被阿德哥先前说的话给吓住,如果公子当真喜欢你,肯定不会做那样事的。听我一句话,这妾室纵然算不上整个主子,但至少要比丫头来得尊贵,你何苦硬往低贱人群里钻?你没看侍琴她们瞧着你的眼光,都是嫉妒得要冒火星子?” “阿德哥哥,您当真以为公子喜欢小海?” “那还有假了?我侍候了那么多大户人家,见识过主子如何轻贱奴才。如果不是喜欢,谁会对一个丫头有那样的眼神?” 真是哦,秋长风好本事,连眼神都可以拿来欺骗众生,了得呐。 “小海!”脚步声沓沓近来,粗嗓高喊,“你怎么窝在这块地方?公子回来了,快去伺候!” 小海笑咪咪喜孜孜注视来人:“大哥,从今儿个起,伺候公子的活交给侍琴、侍棋姐姐了。” “什么时候的事?”费得多粗黑的眉毛立了起来,“公子允了?” “公子既然说四位姐姐是来给小海做帮手的,那小海分配一下职责也是应该的。侍候公子有两位姐姐,打扫院子有几位大婶,小海为了不当个闲人,就负责种菜好了。” “你——”费得多脸气得窒了又窒,“你……你以为公子能让你自作主张?侍候公子这事先不说,公子的书房是谁都能进的么?方才公子已经看见你在这里了才要我过来叫你,等一下你挨骂了,大哥我可不会心疼,这回是你自找的!” ~~~~~~~~~~~~~~~~~~~~~~~~ 自找的哦?我净了手换了外衫沏了茶,赶到公子书房门前,先受到琴、棋美婢四道冷嗖嗖刮利利的眼箭袭击,待进了房,坐在书案后的公子送来的那两道目芒立时把外面的眼箭比成了昨夜冷风刮下的枯枝。哦唷唷,杀人于无形,公子好厉害。 “本公子的茶呢?” 喔。我将手里沏好的雪叶毛尖恭敬奉上,“公子,您请用。” “本公子费力动用了嘴皮让人来帮你的忙,可不是为了让你偷懒的。” 听听,嘴里喝着人家沏的茶,还一迳数落人家的不是,主子面目当如是啊。 “研墨。” “是。”我才挽了衣袖,取了端砚,又听他道:“旁人家红袖添香的手都是细白纤巧,你瞧瞧自己的,不为本公子感到羞愧么?” “是,奴婢汗颜。”哼,小海的手粗还不都是你压榨欺迫的结果?外面有两双要细白有细白要纤巧有纤巧的手,你放着不用是怎样? “从今儿个,你这双手要给我好好养着,如果十天以后还是眼下如此的不能见人,本公子要考虑那十二两月例的兑现事宜了。” “是,公子。”要小海一双手恢复细白纤巧,不用十天,当下便能做到,那十二两月例小海是拿定了,哼哼哼…… “笨丫头,你溅了本公子一脸的墨汁!” “是,公子……啊?”我撇头,瞅见秋长风怒目灼灼的俊脸上,鼻尖、额头、颊上都落了墨滴,那情景,竟然有些……滑稽,将一向面目可憎的主子竟衬得有几分……可爱起来,嘿嘿…… “你敢笑?”秋长风墨眸浅眯。 我咽回了痒到喉咙的骚动,断然摇首:“奴婢不敢。” “还不替本公子擦掉!” “是!”我掀了他袖,取出了他惯放于袖袋内的青色帕子,快手快脚地为主子拭面。 “你如果敢笑出来,本公子会让打烂你的屁股!” 这……我愕然:这是什么威胁?不良主子改弦易辙了,不动辄拿月钱处罚小海了? “轻着点擦!你想擦掉本公子的脸皮么?” “奴婢不敢。”如果能擦掉,多好。这张脸啊,留着也是欺骗世人,祸豁无辜芳心,小海擦得掉,算得是造福人间了罢?可是,想不通哦,不是说相由心生,明明这人不良不善,怎么会养了这么细致的面皮出来?如果不是他鼻子太挺,目光太深,眉间太傲,还有身形太高,穿上女装肯定是…… “你和阿德很谈得来?” “是啊。”不知他穿上女装,与水若尘恢复本来面貌,谁更美一些? “你们都谈什么?” “什么都谈。”水若尘虽然五官要相对来得精致,但气度要弱了许多,两人应该是不相伯仲…… “这么好?无话不说?” “是啊。”实话说,他穿女装未必好看罢?他算不上男生女相,只是比一般的英俊男人还要俊一些…… “小海!” 啊,变天了?打雷了?下雨了? “小海,敷衍本公子让你很愉快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冷颤啊冷颤,我紧着摇头:“公子,小海不敢,不海不敢。”绝对是真话,在如此寒潭冰湖般的眼神淹没下,谁敢有假话?如果有,那是人家英雄盖世,小海反正是没胆! 许是小海诚恳的态度取悦了主子,秋长风的怒意没有继续积累,只道:“从今天开始,本公子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 “公子您……” “如何?” “当真是您到哪里,奴婢便到哪里?” “你敢怀疑?” “那您到茅厕,奴婢也要跟着?” 秋长风墨眸怒焰遽闪,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他薄唇扯起要有没有的狐狸笑,“如果你坚持,本公子不会反对。” “……奴婢明白了。” ~~~~~~~~~~~~~~~~~~~~~~~~~~~~~~~ 别的狐狸是不是说到做到小海不晓得,但这只狐狸主子绝对是言出必行。他的伤才见好转,但凡出门,小海便会被抓差。人家费得多、费得满好歹还是暗卫,有需要时才会身手了得的露个面,小海则成了个不用支话不必出声的影儿,就如适前所问下的,除了他出恭的时辰,寸步不离。没十几天下去,冯婆婆告诉我,兆邑城的达官显贵群中,人人皆知大苑公公子秋长风有一爱婢姓小名海了。 这日,他到魏公楼赴宴高饮,似乎是因为叫了几位花楼的美娇娘进去,不欲让他的丫头见着什么需要长针眼的景况,将我吩咐在了门外候着。 候着就候着,不过,小海没准备跟另外些公子爷儿的随从一般如根木桩般的立候,我向楼下伙计要了一张有靠背的方椅,又什么仗人势的要了两个软垫一盘软糕,在同业者或羡慕或惊诧的眼光中,舒舒服服地享用完,又闭目养起神来。 厅堂内的弦歌声隐约进耳,时不时还有声声调笑高侃……唉,这就是所谓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嘿嘿,小海也会悲天悯人喽。 里面喝酒的人,我只认得两位,大文公府的秋皓然,哦,就是全城相公又被封个阮阳侯的。还有大武文府的秋远鹤,便是大苑公府家宴那天坐于右侧被秋长风唤“堂兄”的仁兄,听费得多大哥讲,也是位侯爷,好像是……襄阳侯?因年龄较秋皓然稍长,在京都人称“大侯爷”。反正,里面的诸位,非王公,便是贵族,哪位身上随便解下一样零碎佩饰都够街上的贩夫走卒吃喝一年半载不愁,可惜个个都没有这个意愿……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口,感觉有人迈步过来。“小海,当丫头当成你这样,是不是也太嚣张了?” 我没好气地拍掉他敲上我额头的手:“言而无信的人,不要理我!” “言而无信,这话怎么说的?”他双手抄起我,自己坐上椅子,没等小海骂声出口,又把小海安置到了他膝上。我挣了一挣,细细一想,并没什么大不了,罢了。 “小海还没有告诉我,为何给山哥哥冠一个言而无信的名声?” “你说要请小海到万荣街吃蟹黄小包子、奶皮炸饺来着,怎这久不见信讯?” “笨小海。” 纪山拿指尖捏我鼻子扭来扭去,直到我再次打掉,并张牙要咬,他才将禄山神爪藏进袖里。“你既然想吃,也知道我在哪里,为何不来找我?” “我不能随便出府。” “哦?敢情是山哥哥错怪小海了么?还以为你忘了山哥哥。”纪山笑得如一朵开得最烂的大桃花,直把对楼唱曲的姑娘小嘴里的调拐跑了三道弯弯。“现在还想不想吃?” “想!”想赖掉,做梦! “那,走罢。” “现在?” “怎么?”他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欠扁,“不敢去?” “你用激将法也没有用,小海胆子小……” 纪山叹气…… “但小海为了口福,神鬼不惧,走!” 纪山被未叹完的半口气噎得猛咳,抚胸道:“臭丫头,还不快走!” “走就走!”美食诱惑无边,我省了楼梯,直接翻跃到街面。 随后赶来的纪山面悬讶异:“你会武功?” 我得意点头:“当然。” “秋长风教你的?” “对啊。”秋长风教了我一些轻功,还有几招可以欺软怕硬的三脚猫功夫。倒非他藏私,实在是小海的习武资质可以令日月无光,他在最后一次说过一句“朽木不可雕”后便彻底放弃对小海这块朽木的雕琢。 纪山桃花眼疑芒乍现:“他教你?他到底……要做什么?” 这只有问秋长风了,或者,问天。 ~~~~~~~~~~~~~~~~~~~~~~~~~~~~~~ 万荣街是宝地,是贝地,各地名吃云集美食开会的地方,更是小海的贵地! 蟹黄小包子、奶皮炸饺算什么?最让我差点将舌头吞掉的是五鲜丸子,咬一口,鲜美肉汁当即蹿到唇内每处,鲜菌、虾仁、香干、鸡丁还有不知名果子的味道绕齿生香,好吃,实在是好吃。 “小海,其实想要疼你很容易。”因我一手握着肉串,一手提着以油纸包裹的鸡爪,腾不出清闲,在一家茶肆的雅间内,纪山喂我喝茶。“因你要的,从来就不多。” “你是在提醒小海拿的太少?还是,你打算再买一屉小笼包子给小海带回去?” 纪山失笑,拿他光堂堂的脑门撞了小海额头一下,道:“你这个小东西,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一个讨人喜欢的人儿?” “什么意思?难道你先前认为小海很讨人厌烦?”我狠狠咬下一口烤得香辣的肉串,利利嚼着:敢说一个“是”字试试! “当然不是。” 算你懂事。 “从前那样的你,有什么人能舍得厌烦呢?” 呃?我齿下的咀嚼一僵。 “让人心疼的你,讨人喜欢的你,小海,也许秋长风……”纪山流光溢彩的眸子闪了闪,勾唇再笑。不同于秋长风曲线柔润的薄唇,他唇上的线条透着凌厉,听人说,有此唇者,生来无情。“我不是君子,不会帮着对手说话。” “谁是你的对手?秋长风?他欠你钱不还了?”很有可能哦,以那人的狭隘小气。 纪山摇头,轻哂,“难道在你眼里,最大的罪过就是欠钱不还么?” “当然,有钱可以买包子买馒头买肉干,可以不用饿死。欠钱不还,就是欠命不给,罪过大极了。” 纪山刮我的脸嗤一声道:“听你这样说,好似你曾经差点饿死似的。” “对啊,五天没吃上饭,可不就要饿死了么?” 纪山面色稍变:“什么时候的事?” “秋长风收留我之前。”如果不是不想饿死,当初又怎么会成了秋长风的丫头? “那又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发生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发生的事呢? 如果过去这个月,到了冬天,就是三年前了罢?那地方,不像兆邑这般冷,应该是大陇皇朝的南疆。 那时,冯婆婆、小海还有小臭冰,经过一个月的逃亡,身后的追兵从来不曾断绝。追兵里,有需用小海的血养愈天女的巫族人,也有追索巫族云家次女之血治愈百病的异族人,这些人的顽缠不弃超出了我和冯婆婆事先的预料,为形成迷惑,冯婆婆带着小臭冰,我一人,一东一北兵分两路而行。 那段行程,是小海这辈子第一次真正一个人的路。一个人行路,怕的不是无人共语的孤独,而是吞心噬腹的寂寞。白天,在丛林间匿影而行,耳聆是树涛,满目是林海。夜晚,宿在空敞旷野,听着狼嚎兽狺,望着磷火幽现。那样,并不算什么。 小海首次知道“怕”字的涵义,是在…… 追兵到了。巫族人、异族人皆有。巫族人骂的是背族叛祖,意欲使我乖乖回去领罪。异族人则诱劝负手就擒,会好食好待养我……这个药人。离开巫山,是想过正常的人生,更想要——自由,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自由竟来的这样艰难。 催睡了追兵,再逃,几日后他们又赶到,较前一回,多了数人;我故伎重施,未过几日,围来的人更众,我仍重施故伎……如此往复,同样的情形反复上演,不同的是,每次他们因会合了后面赶来的同伴增扩了队伍,而小海一个人却越逃越疲,终于…… 深夜,我如每一夜在四眼空旷的旷野休憩。 选择旷野,是因为冯婆婆告诉我夜间一定要选择没有障碍的空地落脚,易防伏袭。我一向听冯婆婆的话,听话的孩子有糖吃,而听话的小海,避过了险难。只是,半梦中听见跫音围来,绝不想再回到阴暗潮冷的巫山的小海,只凭着那剩余的半份意志做了主……我杀人了。等我真正醒来,不管是巫族人还是异族人,皆已躺在了我的脚下。没有一滴血,他们皆以最干净的方式死在了巫族的巫术之下。 小海的巫术,只有冯婆婆最清楚,她曾说甚至连大巫师也未必有我的力量,但她也死死盯着小海告诫,小海的力量不可能让任何人晓得,任何人!婆婆抱住我,泪涟涟道:沧海,一旦这个秘密公开出去,恐怕天女药人的身份也保不住你,我的沧海,你一定要守住啊。 我守住了,我很庆幸我守住了。尽管在某一个时刻,对某一个人,我险些无话不谈,但话绕着舌尖打了转,想起婆婆大力的拥抱,想起她害怕失去的恐惧,我终是守住了。 ……但是,不管怎样的情形,我从来没有想过——用它杀人。不,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人!那些被我取走了呼吸的生命,临死前的惊恐挣扎,沿着我脉络传递,使小海颤栗难已。我对着满地的尸体,四顾着旷野,嘶喊着冯婆婆,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那巨大的恐惧和惊惶,我甚至连哭都忘了…… 我和冯婆婆联上了心语。婆婆告诉我,那些死去的人,属于巫族的,有巫山之神为他们收魂;异族的,也会有他们的神祗渡化亡灵。他们死于自身的无知和贪滥,与小海无关,小海只要把脚步从尸体上跨过去,向着东边的自由继续前行,不要回头。 小海还是听话的小海,跨过了尸体,奔着正升起了一轮红日的东方,拼命奔跑。 因为那一拨追兵殁去,这一回,后续追兵到达间隔的时间拉长。但仍是追了上来。 清醒时的小海,不可能再杀人,要一个生命消失的过程,太恐怖…… 如此,疲于奔命中,我跳亡的脚步迈出了巫界。 ~~~~~~~~~~~~~~~~~~~~~~~~~~~~~~~~~~~ 巫界并不是如外界所传,属于巫族一族的界域。它由许多族群组成并共同拥有。外界的人除非误打误撞,否则很难找到进入巫界的路。而巫界的人想要离开,却并不难,所以,巫界人了解外界,而外界人并不真正了解巫界。我对外界的了解,来自曾在年轻时到过外界的冯婆婆,还有那个“怪客”。 离开了巫界,逃亡并没有终止,流在小海周身的血,是难以抗拒的诱惑,巫界人与外界人一般,都有**,只不过他们汲汲追求的,非名非利非功非禄,而是长生不老。各族的大巫师藉用超乎寻常的巫术,多可年逾数百,算得上岁龄长生,却无法容颜不老。我的族人在以小海的血喂食天女之时,无意之下,一滴垂落到枯干花草,一夜之后花草枝叶重生,唯恐巧合,之后又有几番试验……于是,小海十四岁生日时,他们要抽四成鲜血…… 小臭冰躲在桌底,亲眼目睹了巫师带领下族人的试验,亲耳听到了族人的打算:每次多抽一成,分食诸人,年年如此,利飨全族。 小臭冰爬上山来,捎来了这个消息。而此前,我已被另一个真相敲击得七零八落。 所以,小海才会逃。尽管被自由召唤诱惑多年,但如果不是到了不得不走,小海不会有真正逃离的勇气,毕竟,离开族人,即意味着永远的流浪。 计划了半年之后,我们带着与小海同一个目的出生却因血无用处被当成抹布一般甩来甩去的小臭冰,在为天女献血的前夕,逃了。流浪既然开始,便意味着永不回头。 我在不属于巫界的地方奔走,日升日落了五六回,密集的村镇和太多的人出现时,小海再度失措。不管是巫山,还是巫山之下,都没有恁多的人啊。 婆婆,我该怎么办?好多人好多人,沧海从来没有见着那么多人…… 不怕,沧海,我的孩子,这个地方不是巫界,越往前走,人口会越来越密集,你要学着习惯。 可是,他们每个人都盯着我看,难道他们也是要沧海的血? 那是因为我的沧海长得太美,你在找个无人的地方,动用你的能力让自己变得寻常,再去感受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向他买一套当地人的衣服,不要再用巫语说话,要学习他们的语言,这对你并不难。 可是,婆婆…… 不要怕,勇敢走出去,我的沧海是最坚强的孩子。 …… 沧海是最坚强的孩子,冰样易碎的沧海变成了杂草般的小海,在别人陌生的眼光里,学会了自若面对,从容生活。 纵算如此,追兵仍然未绝。我混迹在人海中赶路,料得以他们的修为,无法窥测小海的气息。预料的确未错,却也因此惹来追赶者的杀意。他们拿着沧海的画像在人群聚集处询问,次次的劳而无功,徒力往返,激怒了为首者,一声令下,有人举刀在无辜人群中展开杀戮。 我未能在他们举刀之前救下人命,只能在血未冷前为因我枉死的人恢复生迹。不肖多说,小海的行迹亦随之暴露,弱点更示之于人。追赶者又哪是会放过的呢?对无辜人群的杀戮更形疯狂,而沧海为救愈死者耗尽泰半力量时,便无法再维持小海的形容。就这般追追赶赶,逃亡似乎没有尽头,疲弱的心灵一度想要放弃追求自由的渴盼,回到巫山那个牢笼。但,终究是没有放弃。 既不放弃,就不能继续受制于人,我暂停了脚步,做下打算:收去所有追赶者的智慧,以此为代价惩罚这些嗜血的巫界人。而恰在这时,另一个逃亡者,阴错阳差地闯进了小海的行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我穿着那身从一位憨实樵夫手里买来的男装,走进一个路边的小饭铺,以两个铜板要了一个馒头一碗茶,想着是吞咽后便布下行迹,在镇子前方的树林等追兵来临。他,秋长风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逃亡中的人,对外部的异常自是格外敏察,秋长风就坐在我的隔座,虽是一袭普通长衫,仍颀傲而高贵,在庸碌平俗的人群中,如一只云中鹤般招惹眼目。但我会看他,只是因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血肉腐锈的腥气。瞥过之后,忍不住又多望去一眼,却正撞上他冷如寒潭的墨绿色瞳眸。许久之后我才晓得,他的瞳愈绿,心愈怒。没有人在逃亡中会有好心情,是以,他整对眸子俱成了墨绿之色。 秋长风的视线在我脸上定定冷凝了近一刻钟之久,许是确定了我对他无害,向店家要来了外带的馒头和牛肉便上路去了。我下意识向他修长背影投去一睐,心思便全副回到了可能将至的耗斗上。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纵是再奇特,也不必花费太多注意。 但当我按设定好的计划,赶至镇前密林并转步其内选择最佳场地时,与闭目调息的他正打个照面。我眼尚未及眨,一把剑便抵上了我的颈喉:“你跟踪我?” “不是。” “那你为何随我而来。” “巧合。” “你到此何事?” “约人见面。” “这地处如此偏僻,你约人在此见面?” “对。” “离开这里。” “好。” 既然此处有人,我便无法施展,也只有离开。我一迳掉步向外,他再度矮身盘膝,原本,又是一场陌路人的擦肩而过—— “沧海在这里,拿下她!” “秋长风在里边,杀!” 两拨人马,两种语言,几乎同一时刻如浪般卷入林子。我才举了一指,一汩热漆漆的液体已甩上脸来,一股呛锈的腥臭登时灌入鼻腔,这是……血!而且,只是开始的血……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这样的杀人。近一年内,我亲眼见过苍天屡屡击退潜上巫山来抢天女药人的异族人,他武功深不可测,所来人中,没有一个会敌得过他无处不在的无影剑。但他只伤人不亡命,纵算因此使人有恃无恐,来者愈众,他仍率族人次次将犯山者击溃。 可是,看过那么多次的厮杀,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对垒。我无法评断出眼前这人与苍天的武功孰高孰低,但可以断定,他比苍天会杀人。没有任何多余的回旋,没有丝毫附加的花式,他出剑只为取命,一剑一腔血,一剑一颗头,他所行经之处,尸首如树桩般倒下,但他的剑,索人魂魄依旧…… 我在初时的震愕过后,蓦然想起这些追兵中,尚有为我而来的巫界人。“你……”我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人,依稀听得路人曾对身旁人——“大侠,这些人里……” “闭嘴!”他回头吼过一声,剑已将趁隙扑来的一人的腰腹刺穿。 他回过头时,我着实吓住了。那双眼,泛着幽绿寒芒,竟如住在巫山西端的那只爱咆哮的恚兽! 我掩住嘴,怔在原地,愣愣睹他玩着他的杀人游戏,他身上应该也有伤的,却全然不顾,每个向他举起刀剑的人,没有人能活着从他剑下脱出身去,不知过去多久,他所立之处,只剩他一个人了。 “你还在这里,是想死么?” “不。”我摇头,望着他向我步步行来,“你为何杀人?” “因为不想被杀。” “杀人有趣么?” “比被杀有趣。”他到我近前并没有停顿,擦过我身旁径自前行,“你对我没有杀意,这一回我可不杀你。不想被杀,别让我再见到你。” ~~~~~~~~~~~~~~~~~~~~~~~~~~~~~~ 如果有可能,我也不想再与他有重新遭逢的可能,但巫山之神离小海太远,听不见小海的祷告,这厢的神太忙,无暇顾及小海这个初来乍到者的诉求。在下一个小镇上,我又遇了他。 我眺见了他,他并没有发现我,他立在路边一家茶摊前,大碗的茶已递到唇边,突然出手掐上茶贩脖子,将茶灌进对方嘴里。与此同时,袖内滑出长剑,两个看似路人的大汉被划喉而亡。那两个大汉尸身跌下时,摸进怀里的手甩出,手里各握着淬黑的匕首。 我在周围人的尖叫蹿逃声中也准备走为上策,这个人,太可怕,避开最好。 但这时,小海的追兵到了。我隐身一扇街畔民居的大门后,如果这拨人不杀无辜,我不会出面。 巫界人找不到他们认识中的沧海,便扯拽路人来问,路人早已惊惶失措,再被凶神恶煞的揪扯,当然只有摇头不知。问来问去,显然耐心将失,此时其中的一人问到了已将剑擦净放好准备离开的秋长风头上。 其实,我看得出,起初,他并未准备对拉住自己一臂的那只手如何,但他的冷然不语激怒了那只手的主人,骂了一声粗话后,掀手就劈了下去。只是,那只手未如愿落到他脸上。 那手的主人显然愕住了,望了望滚在尘土里的手,再瞄了瞄正汩汩喷血的腕,突然间,喉咙里滚出一声凄厉尖吼,以完好的另手拔出背上牛角弯刀,如疯魔般扑了过去。其他巫界人也醒过神来,挥刀加入讨伐之战。 这,又是一场杀戮而已。 当最后一个人的身体被秋长风从自己的长剑上踢出,他却身势未停,势如流星般——停在了我隐身的门前,我大惊,念了几句口决,疾向后退,才不到五步,他手中剑已把木门一分为开。 “又是你?” “巧合。”我能怎样说呢?千真万确的,只是巧合。 “记得我说过什么么?” “忘了。”不愉快的事,不愉快的话,谁要记住? “忘了很好,最好连如何死的也一并忘了。” “我不死。”也不会死。 他嘴角忽尔一挑。我不相信,这个人竟能在才杀了十数人剑上血滴未止的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且笑得如此闲怡:“我也不想死,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我要死么?这是哪门子的强盗逻辑?大巫师第二不成? 不管我如何腹诽,他的剑证实了我的猜测,杀气厉如霜,扫袭上面颊,我闭上了眼,心里默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嗵!他倒下了。 我一怔:催睡决根本没有念,他便这样捧场的倒下,小海的力量会不会太强了点?但不管如何,离这个杀人如切菜的男人越远越好。我从他身体上跨过去,拔腿就……嗯? 我的脚腕被他给捉住了。 我垂首望着双目紧闭躺在下面,却一只手牢牢握剑,一手攥住小海脚腕的男人,仅由那一点的接触,我足以感觉到这个男人非比寻常的意志力与控制欲。抬了几次脚,脚仍然挣不出来,最快的方法是取下他的剑,断了他的腕,但……以他的能力,就算在这样的情形下,外界的暗算怕也不能轻易如愿罢?而且,我不想杀他,更不想让他杀我。 我矮下了身,俯他耳边:“放开你手中的所有,关闭你对宇宙的警戒,容许你自己回……” “……救我,背上的伤……”他的话,打断了我的念决。 我翻他身躯,被他背上的汩汩血流吓得差点跳起。他受伤了?是方才伤的?那形状,的确是牛角刀制造出来的,难道是最后五个人同时以舍命姿态扑上去时,虽然最后无一幸存,仍给了他重伤?不过,这伤看起极重没有错,但他这人既然意志无坚不摧,也不该在别人而且如此轻易倒下…… “救我……救我……救我……”他话虽说得断断续续,却不似祈求,倒似命令。小海那时还不知道这是一个处在高位上的人耗时弥久养就的“恶习”。 “好,我救你,但你要放手。” 或许是因为深知被人忽略的不堪,我从无法忽略任何的生命,在巫山时,对那只被雪崩伤到的恚兽尚不能见死不救,眼下一个人躲在眼前更不可能视而不见。何况,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人也算屡次帮了我,他想杀我,也只是因为他不想死。 我默念了止血决,又撕下他的一截袖子小事包扎。巫族人生来就会有一些疗愈轻伤的方法,他的伤太重,我需要到一个僻静地方再想法子。只是,要扶起一个身长体重的昏迷者对瘦弱的小海来讲,不是易事。好在方才那场骚乱过后,街面上全是破碎摊案,还有一些未及带走的货物,我从中捡了一根绳过来,将他放上被他亲手劈成两半的门板之一。颠簸碰撞中,拉他出镇,七拐八绕中,找到一处有林有石有溪流的地方方停下。 向冯婆婆请教了一些疗法,并依照婆婆的意思只将他的伤医到六成好。“照沧海说的,这个人是个心机深沉的厉害人物,如果你将他医得完好无损,必然招他怀疑。”这是婆婆的叮咛。 不过,为他号脉的时候,才晓得,导致他不支昏迷的,是他的内伤。但一个人能在经络受损如此严重的情形下仍将来犯之敌以最快的速度击毙……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那些人是来杀你的罢?” 我回首,没错,问我的,是确是他。 他醒来已经三天了。这是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三天前,他睁开眼看见守候在旁的我,连一丝惊诧都没有表示,摸摸后背的伤处包扎,便五心向天双目阖拢调息起来。我坐在旁边石上,松下一口气。他昏睡之中,我一直担心他醒来脑子会不会变傻,须知以门板拉他到此的一路,他的脑袋左右没少受了磕碰。 他醒了,我仍然没有走。如他后来所说,我的留下,绝非因为救人救到底的善良心肠。 但我正在火上烤着从镇上买来的馒头时,忽然听到了他的问话。 “那些人是来追杀你的。”他再道,这一次是肯定句式。 我没有摇头亦不点头,他的嗓音虽然还算好听,但语气我不喜欢。不喜欢的东西沧海少有热情,记住,我说的是沧海。 他眼睛定定落在我脸上:“你会疗伤?” “不会。” “那我的伤是谁医治的?” “大夫。” “你请的?” “是。” “那大夫呢?” “走了。” “你放他走了?” “是。” “你不怕他泄了密?” “不晓得。” “不晓得什么?” 不晓得他会不会泄密。我是按照婆婆的叮嘱应付,当然没有这个大夫,但太长的应付话仍是说得不惯。 “嗤~~”他竟然是笑了出来,“你这张脸是小木片么?还是你的舌头是金雕银镶?” “不是。” 他还是忍俊不禁:“我知道不是。如果你想摆脱追兵,过往的习惯可能要改改了。” “为何?” “追捕者追杀你时,只肖向路人打听有一张小木脸、说话以三个字为最高标准的小丫头,不就非你莫属了么?” 有道理……嗯?“你怎知道我是……”小丫头?明明穿着男装的…… “哈。”秋长风挑眉大乐,“总算不以三个字为限了是不是?” 他接二连三的笑,我不得不皱了眉:这人有两张脸不成? “你最好也莫穿男装了,装男人又装不像,反而更引人注意。” 是么?我摸摸头上小帽,难不成这样的形容反而暴露了自己? “如果我问你是什么人,为何有人追杀,你肯定不会告诉我的,是不是?” “是。”这人问废话呐。 “很好,你不让人知道,便也说明你不会想知道别人。如此对你我都好。” ……何解? “你我结伴而行如何?” 我拧眉不语。 他一笑:“摆脱掉你我的追兵前,你我结伴而行……”他话到此处,面色陡然一换。我微怔后,随即感觉到了杀机浮动,张嘴才想告诉他来者怕又是两拨人马,他的剑已出,血光再现。 望着他舒展在刀影剑锋中的人影,我终于可以准确描述,那就是——高贵。一个人在杀人之时,在血腥和尸臭中,还能如一只舞于鸡群的鹤般,除了“高贵”,我也想不出更妥贴的词了。只不过—— “你为何还要杀我的……”族人?同界人?我不是同情。要知道,这些人抓我回去不是为了呵哄宝贝,用是药我身吸我血而已。我不杀他们是因我不喜欢杀人,但他们死了,我也没有利用自身能力救他们不是么?那种抽血时犹如生命被一丝丝抽光的无力、那种失血后连一根手指也操纵不了的空弱、那种以为下一刻便要死去的恐惧,我自离开那时起,便不想再尝。佛祖以肉饲鹰,所以成佛祖。小海不甘以血哺人,所以只能是小海。 我奇怪的是,这男人既然知道来者不是冲他而来,为何还要一并解决了? “闭嘴!”他一声吼来,我再次看到了他幽绿如兽的眼,当即噤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我想,明明看见我就在近处,巫界人也想趁乱掳我,但无奈这个人的身太快剑太利,处在这样巨大的漩涡里,每人都已无法自主,直到——生命消失。当所有来者无一例外俱作了地面尸体时,结束。 “你……过来。” 我知他是叫我,毕竟这地方除了他和我,便是死人。但我没有动。 他眉心蹙起,显得不耐:“你快些!” “请用‘请’。”没人是你的奴才,有求于人先请搬个“请”字。 “你……”他眼内绿意仍浓,我坦然迎视。杀人的功夫我永不及他,但不被他杀尚做得到。 “没想到……”他弯了唇角,“还是个倔丫头/。” 杀人以后还能笑得如此愉快的人,心该是怎样的颜色? “倔丫头,‘请’你快点过来,再晚了,”他以剑支地,“难道你还想拿那面破木板拉我到大夫那里应诊么?” 我挪了步过去,他左臂当即盘我肩上,我这才发现,他背后的伤口已然震裂,血渗出层层包扎,洇红一片。 他自点穴道止血,“快扶我到先前那个大夫那里。” “不。” “什么?” “不。” “为何?” “我不想他医完你还要被你杀死。”他逃得也辛苦,不会容人泄露他的行踪及伤势,真若存在那个大夫,必死无疑。 他身体一顿:“该夸你很聪明么?” “不必。” “那么,你想看着我伤裂而死?” “大夫走前留了伤药,我可以为你包扎。” 他笑道:“看在从你嘴里听到了恁多字的份上,他的命留下了。” 许是他也不愿在一片死人场上多作停留,伤重的他任我搀着向前足足走了半个时辰的路,才在一小山坡下驻足,亦没有多吭一字。我为他处理伤口时,方听他开口:“倔丫头,我先前的提议如何?” “什么提议?” “结伴同行。” 我抿了抿唇,考虑着其中利弊,没有即时应声。 “显然你也考虑过的不是么?不然你纵是善良,一个逃命的人也不会花恁大工夫救护另一个人罢?你负责照顾我的伤势,我负责解决追兵,我的和你的。” 他说得对,我考虑过。只是,被他这么快看穿意图,那感觉并不好。“如果一方的追兵断绝了呢?” “另一方亦不得舍弃,直到双方的追兵皆真正告止之时。” “……好。”到此时,我已身心皆疲。如果这个逃亡再不发生任何改变,我甚至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就倒在路边,静待天来收去。所以,我没有在他醒来之时便掉头离开,我需要他的剑。 ~~~~~~~~~~~~~~~~~~~~~~~~~~~~~~ “此地虽然处于边疆,但追你那些人的衣服却非白非苗,他们是你的族人?” “我粗通此处方圆百里几个异族的语言,那些人所操的话,我并没有听过,你听得懂?” “白人女子多壮硕,苗人则高挑,你如此瘦弱,是哪一族人?” 他并不是个多话的人,这些话也不是一气问出的。同行路中,他看似闲谈,不知何时就会冒出一句问询。 我当然没有任何回答。 我和他更多的相处情形是,他杀人,我上药。 越往他定下的方向走,我的追兵愈少,而他的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势。为了应付,他除了亲手杀人,也会布置其它法子,比如提前设置陷阱、布置伏击。几根简单的树干,几杆无辜的竹子,经他一番削弄,就可成杀人利器…… 和这样的人相处越久,越想早早与他脱离干系。 在接连二十几日都没了巫界人追上来后,我可以确信,他们应该是失去我的踪迹了。因为他。突有一天,他在解决了所有人之后,让我将所有人都埋起来,任何痕迹都不要留下,不止血迹,包括身上佩饰、所用兵器。我不以为他是天良发现,在巫界的追兵渐稀之后,我方明白,他是在湮灭我走过的足迹。而不得不说,他的法子奏效了,他们消失了。 “今晚找家客栈,找个大夫为我疗伤。”他说。 我甩了甩马鞭,当作自己没有听到。 此时,我们正在他以一枚金扳指从一户农家换来的一辆简陋马车上。一身农夫打扮的我当然成了赶车人,而他,纵然是穿上农家衣裳,也没有半点农家人的味道,索性请那位农家妇人将他的长衫稍作缝补又换了回去,于是乎,成了坐车人。 “不用装听不见,我知道你听到了。”他从车蓬里钻出,和我并肩坐着,“放心,我不会杀了大夫灭口,你也看见了,我饶了那户农家不是么?” 我一震:敢情临行前他眼光闪了的那一下,是在打那样的主意?“你……” “如今我们是两个人,虽然你男装,外人一眼就能知道你是个女子,到前面客栈里,我们可以夫妻相称。而且我身上最重的伤也是来自于你的追兵,追赶我的人应该不好追查。” 我皱眉:“远一点。” “什么?”他似未听清,倾身问我。 “离我远一点。” 他眸子抹过了什么,声音里加了寒意:“你很大胆。” “我不习惯。”我实话实说。除了苍天,我从来还没有和第二个男人如此接近……如果那个爱蒙着面潜上巫山的“面具怪客”也算进去的话,他是第三个。 “你一定在一个很封闭的环境内长大,你身上,对人排斥的气息很浓。”他依在车蓬,双手抱胸。“如果不是确定我能帮助你摆脱困厄,你不会与我结伴。” ……是。但…… 他选择与我结伴,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清理包扎伤口?混人视听避人耳目?冯婆婆说,这个人的心机如海,每个字每句话都是有的放矢,应对起来须步步小心。而他,的确没有让婆婆失望,面对他,比面对那个多是带着慈蔼笑容却从来没释出慈蔼意念的大巫帅还要让小海辛苦。 我少语,他也不再有话,向后一躺,不一时便气息稳沉,睡去。此后接下来的几日,他所有若有若无的刺探窥测全部不见,如无必要,不会与我交谈,我得到了想要的清静。 直到,接应他的人来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费得多、费得满及一大众人出现时,他正与追杀他的人厮杀酣战。其中一人踢散本来就破落的马车,惊跑了那匹老马,将剑横上我的脖子,异想天开的要秋长风放剑就擒。而后者回给他的仅是一个讥意深深的冷睨,手中利剑寒芒落下处,又有两人头颈分离。 拿剑逼我的人想来始料未及,只是才一个闪神的工夫,已被另一把剑收去了性命。我对上了费家兄妹。 “你是什么人?” 我考虑着要如何答这彪形大汉的话。 身材高挑的劲装女子推了他一把:“先去助公子!” 由此,不管是他的,还是我的,逃亡路终止。 他的救兵到了,意味着后面不管有没有人追来,对本来已经够强大的他再也不具威胁,而他身上的伤自有医术精到的大夫精心治疗,我和他各怀心肠的结伴之行该落帷幕。于是,第二日在一家大客栈的高床软枕上醒来后,我向他辞行。 正用早膳的他抬了脸,墨色眸子内况味不明地瞬了瞬,随即淡然点头。 松下悬在心头的一口气:还以为,他会灭口。我出了客栈,依凭着双腿选择的方向快步前行:那样的人,越远越好哦。 “你等一下。” 我回头,是昨晚已向我介绍过姓名的费得满。“你准备去哪里?” “不知道。”总要先和冯婆婆商量过后,才知到底去哪里会合。 婆婆告诉我,她一路以一个带着孙女的白须老者面貌前行,且不时卖艺为生,并未遇到任何追兵,想来他们皆被我引去了,因我不懂遮掩本性,太容易就暴露了行踪。 婆婆的话和秋长风如出一辙,我晓得有理,只是,要改变哪是易事…… “你不知道去哪里为何还走?” 我想起了还有人在跟前立着,答道:“说好的。” “嗯?”费得满挑起了秀眉,“和谁说好的?……我家公子?” 我点头。 “卟~~”她失笑,“难道当真如公子说的,你每回说话不会超过三个字?你不累?” 不是说话多才累么?我虽有疑问,还是摇首作答。 “你一个小丫头能去哪儿呢?不如就留下,公子身边正需要个贴身侍候的人儿。” 我摇首:“不。” “为何拒绝得这样快?不考虑一下?” “不。” “好罢。”她叹一口气,“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只是相逢即有缘,我们下面会往北走,如果你想找我们的话,不妨追上来。” 她把他们的行踪告诉我?我蹙眉不解,手里突然多了一包沉物。 “你一个人行路未免艰险,这些盘缠算作公子对你连日照顾的一些微薄心意,再会了。”不等我对这份馈赠有任何表示,她已速即旋身而去。我不想走回头路,只得一边思忖着那昨夜才知道姓秋名长风的男人的居心,一边迈开了步子。 秋长风斯人危险,我一早就晓得,正因为晓得,与这个人从离开那时起就不想再牵上任何关系,而此时沉重在我手上的物什,无疑是一块鸡肋。 所以,当从后面趋急的脚步告诉我,别人有意帮忙处理这块鸡肋时,我没有任何阻拦,让人给“取”走了。被贼抢了钱物一声不响且如释重负的失主,我算是第一个罢。 细想起来,彼时的小海委实不识柴米贵。其实,我身上的盘缠早在和秋长风“结伴同行”前已所剩无几,但我并不知情,也许,我一度以为冯婆婆留下的钱袋可以取之不尽? 没有追兵,没有他人,我一个人行在路上,天黑了,又亮了,接到了冯婆婆传来的消息:沧海,有追兵赶来,婆婆要想法子造一起让他们的为咱们三人都死去的事故,求个一劳永逸,暂时不能和你联络了,你万事小心…… 万事小心,唉,婆婆的话来得有些晚了。我在用光了最后一个铜板换来两个馒头时,作如此想;在吃完了馒头的最后一粒渣沫时,作如此想;在五天五夜再也没有一米进肚时,尤其作如此想。 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晓得,没有铜板,便没有馒头,没有馒头,便会肚子空饿,肚子空饿时,整个人便会衰弱无力,就如身上的血被逐渐抽去……在山上,失血失力,羸弱不继;在山下,无钱无食,寸步难行。 如果是以后的小海,肯定不会让自己沦落到即将活活饿死的境地,但那样的当下,我只能瘫坐在路边一块石上,再也迈不动一步。我甚至忖着,若是旁人这样的情形,尚可以吸我的血搪饱养身,而我自己,只能让它们陪我枯萎衰弱。沧海的血,唯一医不了的人,竟然是沧海。 “你是……小海?小海……小海……小海……” 模糊间,我听到了有人轻唤。我以为是冯婆婆终于找上小海来了,张手抱住:“婆婆……饿死小海了……”但怀内的人让我感觉不到一丝的温暖,不是婆婆,我不要,推开…… 当我干裂的要燃出火来的嘴时流进一股清凉时,我贪婪地吞咽,耳边有人叹息有人嘟喃,不一时又静到极致,全部归为虚有……昏昏醒醒中,在喝了不知第几回粥时,我总算彻底的醒来了。 “竟然会差点饿死,当真是笨的无可救药了。”这是我醒后,秋长风送给我新生的首句祝福。 “这个世上不是每个人生下来都是锦衣玉食的,清风。”这是当时在他身边的娄揽月的笑语。 “一个既然可以在追杀中安然逃过没有受过一点伤的人,怎么可能连饥饿这样的问题都解决不了?” “哈,你是在鼓励这只善良纯洁的小兔子去偷去抢去劫么?” “如果是为了活下去,有何不可?” 在有幸听着他们如此旁若无人的对话之前,我已应了费得满的提议,成了秋长风的丫鬟。 跟近在秋长风这样一个人身边,不会是桩好事。但正如他所说,为了活下去,有何不可? 也正是因着做了丫鬟便能有钱领有饭食的事实,使我继晓得了无银无食便无命的至要道理之后再行了解,原来小海可以靠两只手来喂活自己。尤其在一个恶魔与狐狸兼具的主子的摧残下,小海更成了好使好用的万能丫头,离开这座山头也不怕找不到下一个落草的寨子,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我有些迷惑。 虽然没有向纪山道出,但从他送我上车,到我在大苑公府的后门下车,近半个时辰里,那些事如浮光掠影,滑出了小海禁闭了多年那一隅。 在这个巫界外的世界生活下后,小海已经学会如何隐藏本性,如何化解别人对小海过往的刺探,更可以控制自己不要沉溺过往。 但是,纪山的一句话,怎就牵出了一串恁久的事?是他问时的语气太真诚?还是那一角禁得太久,强肆出头? 巫界,巫族……这些日子,我没有任何反抗地随秋长风在京城各处游走,也想知道苍氏那个来了京城的人是谁。如果是苍天,我…… 我一怔:我能怎么样呢? 难道,他和其他我避之不及的巫界人有何不同?他想要的,一直也是小海的血。只不过,他为的不是自己的长生而已。比起巫族里的其他人,我更不想见他,永远。 唯一可以放心的,苍氏人非巫族专出巫师的万俟氏,武功虽高,但没有任何巫力,就算打个照面,也判断不出小海的存在。何况,只要不是大巫师御驾亲征,就算是云家人亲来,小海应该都能应付得过去。而并不了解小海力量的大巫师,虽然是族内最渴望长生不老的人,以他高高在上的尊严,是不可能亲自出面的……是罢? 但在我踏进大苑公府的时刻起,瞄着四合的暮色,当即收敛了所有纷杂乱绪,将所有心思放在如何从那个不良主子手底下过关上。毕竟,我在做工的当间偷懒是事实。 ……嘿,今儿个老天爷对小海格外开恩,疏柳斋内无主子,秋长风竟然尚未归来。 按理说,称职而机灵的奴婢在这样的时刻,应该设法在最快时间内潜回魏公楼前当根木桩,说不定酒酣美人香的主子压根不会发觉,但小海——不。 既然他要宠我给别人看,那就给他机会纵容,嘿嘿。至于月钱么……了不起扣个二三两,小海还是比往月多拿了。这样想想,还真是过瘾呶。 我浴了身,换了衣,爬到床上,睡觉。 ~~~~~~~~~~~~~~~~~~~~~ 半夜时,我被外面的乱声扰醒。 裹了厚裳,轻开了门,探出身云。院子里站了十几道人影,除了举着灯火的家丁,费得多、费得满,还有黑白无常也在其内。每人都脸色凝重,目光沉暗,是以都没注意从厢房里悄声钻出来的小海。 “怎么样?公子的伤势如何?”一个留着长髯的男子从公子房内走出来后,诸人围上去。 那人的脸背着房里的灯光,加之院内的灯火,面貌半明半暗的不太分明,但听着声音,倒不令人讨厌:“对方在伤公子时,是何情形?” “公子的剑刺进那个巫族邪徒的右胸。” “这就对了,对方肯定是因伤得比公子还要重致使无法重创公子,所以公子伤口虽在心口,但只是浅划而过。” 诸人都吁出气来。费得多道:“难怪公子说不必惊劫葛先生,咱们还当公子逞强来着。” “看来大苑公子不愿在下尽快还清他人情就是了。”姓葛的长胡男人轻声发噱。“在下已为秋公子缝了伤口上过了药,也将药方开好了放在桌上,每日早晚各服一次即可。” “谢葛先生。” “客气了。在下既然来了,就一并把为怜星姑娘开的冬时养身方子带了来,请……” 他们后面还有话说,但退进房内的小海却无暇再听。 秋长风再度受伤,伤在巫族手中,且把对方伤得更重…… 这诸样信息归结一起,说明巫族人确确实实现身了京城,而且找上了秋长风。 这并非巧合,秋长风招惹了巫族天女,必然会惹恼护卫天女的苍氏人。 明知如此的小海,是按原先的打算匿在这深宅大院里不动,还是趁早远远躲去? ~~~~~~~~~~~~~~~~~~~~~~~~~~~~~~~~~~~~~~ “婆婆?”我眨了眨眼,确定出现在眼前的是冯婆婆,“你……” “嘘——”冯婆婆按住了我的嘴,一边为我套着外衫,一边压声道,“别说话,随婆婆走!” 二度从梦里被扰醒,我神志昏昏,哈欠声不止,只有乖乖任婆婆摆弄。直到我们开始在屋顶上漫步时,才算真正清醒过来。 “婆婆,我们要去哪里?” “一个可以将小海心里的黑洞缝上的地方。” “呃?”我咭咭怪笑,“婆婆,您又在说玄语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 当落身在一间看起来像是普通民居的门前,我满头雾水。当婆婆推开那扇门且拉着我走进黑漆的室内,我不明所以。当婆婆使我看清了床上人的面容时,我……我转身要逃。但,被婆婆紧紧拉住。 “小海,你必须看他。” “不,婆婆,小海不要……”冯婆婆怎么了?她是世上最疼小海最爱小海的人…… “小海,我知道你定然在责怪婆婆残忍。”小海在颤栗,但冯婆婆没有如往常般将我收裹在怀内,仅仅牢箍住我的腕。“如果当真能一辈子不见他,也就算了,可既然他来了,婆婆就不能不着手治愈小海心上的黑洞。小海你还这样的年轻,婆婆不能看着那个洞将你未来的路给吞没了啊。” 什么黑洞?什么未来的路?婆婆在说什么?我不懂,也不要懂,我只是不想看见他,不想见这个人!“婆婆,小海不要,婆婆,你……”抱小海,疼小海…… “婆婆是快六十岁的人了,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走了,小海,婆婆必须在知道你就算一个人走路也不会害怕黑暗和孤独时,才能走的安心。” 婆婆在说什么?“婆婆,你要走?去哪里?你也不要小海了?”我疑惧地盯着这张世间最慈蔼的面容,我告诉自己,这世上每个人都可以不要小海,唯独婆婆不会,她不会!难道……不是么? “傻孩子。”冯婆婆还是搂住了我。“人的天寿到了,都会走啊,这是谁也违抗不了的规律……” “不不不!婆婆,有小海在,小海不会让你……” “不行!”冯婆婆脸色一板,“婆婆绝不允许你动那样的念头!人之命,乃天定,顺其自然就好,不可强求。” “可是,小海怎么可以让婆婆离开……” “好了,此时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在此也不能停留太久。”婆婆推开我,牵我到了那人的榻前,“沧海,不能逃避,看着他,看着这个在你心口掘出大洞的男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在我心口掘出大洞的男人。 苍天。我在不认识他时,便晓得他是苍氏的长子,巫族最出色的男人。也是,天女未来的男人。 那是我十四岁的生日。因为冯婆婆惊扰为天女取“药”的“圣洁”仪式,大巫师以仗责惩处。尽管神志疲弱,我仍扯下了臂间采血软管,挣扎下去,抱住了口被堵臂被缚眼看要被拖走的婆婆。 十几年来,我无声无息,吞着苦涩的香兰草,忍着一年中半数岁月需在床榻度过的煎熬,并非为了每年月晕之日便随巫铃伴来的“汝生之,即为汝姐。非为汝姐,汝之焉存”的魔咒! 因为,婆婆告诉我,每一个以生命的形态来到这个世界的人,都是上苍的福悯,每个人的生命都无比宝贵,不管是他人还是自己,俱无权轻贱。婆婆要沧海活下去,忍过上苍的试炼,忍到足可以主宰自己的生命之时。 如果没有这样的婆婆,如果没有这份支撑,巫族云家的二女沧海能否存活到今日? 但他们竟敢动我的冯婆婆,动我仅有的温暖,我不会依。 对着满室因我突然冲下来的震愕面孔,甚至是大巫师深不见底的眼睛,道:“如果你们敢动婆婆,我会放光自己全身的血,让你们的天女在未来连一滴血都拿不到。” “为了一个老奴,你竟敢说出这般忤逆无良的话?”大巫师如毒蛇噬蛙般盯住小海。“为天女献血,那是你生来的使命,成为天女的药人,更是你无上的荣耀。” 好笑。“我不认得天女,只识冯婆婆,你们敢动她一下,就让你们的天女去吞香兰草。” “你可忘了,天女是你的亲姐?” “你真是蠢,听不懂话么?我说,我不认得天女,也没有姐姐。” 巫族,甚至整个巫界,敢如此对一族的大巫师如此说话的,小海是第一人。冯婆婆常言大巫师那压人的气势只有沧海毫无所觉,事实上,我的确感觉不出来。这个穿着金色巫师袍衣的百岁人,也只不过是那些对着小海的血会射出贪婪眼光的人群中的一个,面上的慈悲,掩饰不去心底的污暗。 而我的不敬激怒了大巫师:“你们将她拉回采药台!将那老奴拉出去!” 面对围来的人,我松开捂在臂间取血处的手,沧海宝贵的血立时如注流出,并迅速被大地汲取的点滴不剩。呵,真是宝贵,竟连这哺唷万物的大地都会馋涎,这血真是宝贝呐…… “你住手,你住手,你……你们还不快拦住她!”沧海血流不止,大巫师眸色亦赤红如血,那急切焚乱的模样,几乎乱了他素来八面不动的稳笃修为。 我取下头上那只唯一绾发的簪,放在自己的颈肩之间:“你们再向前一步,我会把这条脉割开。” “你——”大巫师的眼芒尽管毒冷,但我的眼仍淡漠无澜。我不怕他,他感觉到了。“没想到,你为了一个下贱的老奴,连自己的亲姐性命都可不顾!” “没了我,她可以吃香兰草。”过去的多少年,我不就是吃它活下来的? “香兰草奇苦奇涩,食之如柴,天女玉体羸弱,岂能食之?” “我可以吃,她就可以吃,何况,在我没到未六岁之前,她吃的不就是香兰草么?” “你命定下贱,岂能和天女相提并论?” “你何尝不贱?” “你说什么?” “又听不懂话了么?” “你这样的贱人,根本不该来到人间!” 好极了。“那就让我消失。”尖利的簪,在我的颈脉间游移。 “你住手住手住手!” “大巫师。”一道高拔的长影由外踏入,“这里交给我罢。” “苍天?” 苍天?那块每隔几个月就会摸上巫山的小臭冰嘴里的“巫族神话”“巫族最英俊的男人”?尽管我想知道巫族最英俊的男人长得什么模样,但我撑不起自己的头,血的流失、与大巫师的对峙,已耗去我所有气力。 “她是为了天女牺牲掉自己健康和自由的人,有功于整个巫族,我们每个巫族人都应该感谢她无私的付出,大巫师您不该对她如此叱责。” “苍天,你在责怪本巫师?” “苍天不敢,苍天只是说出实话而已。这里交给我就好,血既然已采足,请您为天女送去,苍氏的护卫会沿路护送。” 我仅听到了这里,便在婆婆的身上晕厥。黑暗来临前唯剩的一丝意识,是以为自己触到了一双天下最有力的臂弯…… 而意识重新恢复时,首先感觉到的,是满嘴满舌的涩苦。冯婆婆正喂我喝食香兰草的汁液。我别开头,拒绝再吞咽那仿佛没有尽头的苦味。 我的动作,让婆婆欣喜:“我的沧海小姐,你昏了五天终于醒来了,感谢巫山的神!” 巫山的神?那尊泥身怎当得起婆婆的谢意?我依着婆婆的臂半坐起来:“……你没有事罢?大巫师可动了你?” “没有没有,你那样不顾性命的维护,谁还敢?何况,还有苍氏世子出面,婆婆我没事。”冯婆婆说话间,泪淌了整脸,“可是,沧海啊,你不能再做同样的事,你怎能那样糟蹋你的生命?” “我知道了。” 但知我甚深的冯婆婆不接受我的含混带过:“你必须答应婆婆,没有下一次,必须。” “我也不希望有下一次。” 婆婆是我唯一拥有的,如果下一次,同样的事还会发生。 “沧海小姐,你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存在,你必须珍惜你自己,哪怕你的每一根头发……” “冯婆婆说得对,生命如此珍贵,你亦如此珍贵,务必珍惜。” 这个硬朗的男声,让我抬眼。睐清了他,也就知道了他的身份:苍天,小臭冰最崇拜的“巫族童话”。我见过的男人少之又少,除了那些每年前来采血而我从来不会花力气去细端面目的人,他该是首个。所以,我无法评断他的俊丑,但他宽阔的额,浓拨的眉,深邃的眼,以及那宽阔的双肩,高大的身量,的确让他如山般可以让人依靠。到现在,我也作如是想,只是这座山想要覆荫的,不是我而已。 不是没有想过:我是如何对苍天生了恋慕之情的呢?打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天女未来的丈夫呐。 也许因为,他是第一个为我出头的男人,第一个赞我珍贵的男人,第一个会用呵惜的眼神凝视我的男人,第一个会承诺保护我的男人。 尽管,从他走近我那时,心上便装了镐,手里便举了锹,为的是在我枯漠心田上挖掘出深暗黑洞,以将我人生吞噬,把我前路埋没,使我甘心埋骨巫山。但直到今日,我人生里那么多的第一,他仍然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外面下雪了,想去看看么?” “巫山一年里有半年都在下雪。” “就算如此,每一场雪也应该被人所珍爱所感谢。” “为何?” “不能因为平常就忽略,不能因为习惯就熟视无睹。能够活着,能够感受冷和暖,能够看到风和雪,本身就是神灵的恩赐。” 我望向这个男人:“你为何还留在巫山不走?” “我一直都在巫山。” “都在?” “对,已经三年了。” “做什么?” “保护你。” “我的血?”我的眼里一定盛满讥讽。 “沧海,不要这样看自己。”苍天从窗前离开,坐在我榻旁的椅上,“你是为了整个巫族,为了天女牺牲掉健康的人,你是上苍派给巫族的最圣洁无私的神之使者,你值得我们的保护和尊敬。” “那只是你的以为。” “不,整个巫族都是这样认为,整个巫族都感谢你。” “包括你们的天女?”我承认,对那个靠我的血生存却受尽万般尊宠的女人,我从来没有善感。 “……她也是你的天女,更是你的姐姐。” “是么?”我不是反驳,只是持疑。“如果她真是我的姐姐,为何有香兰草不用,偏偏长年食用她亲生妹妹的血?” “沧海,她不仅是你的姐姐,还是巫族的天女,她的健康与否关系着整个巫族的存亡,兰草的奇苦会折损她的元气,进而影响整个巫族的运数。她不能冒这样的险。但是,她是关心你的,每一回喝下你的血,她都会说,体内有了你的力量,你们姐妹两个人永远相依相存。” “……真的?” “不要怀疑自己的力量,沧海。打开怀抱去感恩这个世界。” 他的话,是我从来没有想及的领域。我默然。 “要不要到外面去欣赏那些如你一般纯洁无瑕的雪?” “……也好。” 他把我抱了起来,虽只有短短一瞬便把我放进了床边的推车里,但那双有力的臂膀,那陌生坚实的气息,仍让我平寂的心湖起了跳跃。 而他坚毅的面容一如平常,给我裹上厚氅,推移到了雪花飞舞的室外。 “噫,它们怎不落我头上……”我抬头,方知他在我头顶撑起了一把伞。 “先在伞下看罢,等到你足够强壮的时候,再与它们一起玩乐。” 他硬朗却温和的声消去了我的执拗,只将手伸出伞外,让雪瓣落上掌心,感觉冰冷的它们仿佛有了温度。 “你笑了?” “嗯?”我再仰脸,却和他浮着笑意浮着热力的深眸对上,不明所以的,颊上升起了微微的热。 “你的笑,很美。” 笑?很美?我? 他蹲下高大的身子,与我平视的双眼亮如火炬:“你应该多笑的,沧海。” ~~~~~~~~~~~~~~~~~~~~~~~~~~~~~~~ 你应该多笑的,沧海。 那个男人,蹲下身来,以明亮的眼神凝视着我,告诉我要多笑,因为我的笑容很美。 很美……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望着这张自己看了十几年的脸:“婆婆。” “怎么了?”冯婆婆正坐在我身后,持木梳轻柔地梳理我长至腰间的头发。 “沧海长得是什么样子?” “傻孩子。”冯婆婆将脸偎上了我颊,镜内立时有了我们两人。“你看看,我的沧海有多美。你的眉毛把巫山最黑的黛石比下,你的眼睛里装着最澄黑的巫湖之水,你的颊,由巫山顶的白雪砌成,你的唇,更是开在巫山最高处的火莲花汁液染就……” “婆婆见过天女么?” 婆婆一愣,眉毛皱了皱,眼睛闪了闪:“见过一面的,那次我下山,赶上了为族人祈福的法会,天女就坐在圣坛上。只是,你谈起天女做什么?” “和她比,沧海还会美么?” “和任何人比,我的沧海都是最美的。” 我噘了嘴:“婆婆是疼沧海,才会这样说。” 婆婆笑,搂了我:“沧海,如果有机会让你见到外面的世界,看见外面的人,你就会知道自己有多美。但你的话还是对的,每一个人在疼爱她的人眼里,永远是最美,明白么?” 彼时,我并不知道婆婆是在告诫。 她应该是从沧海的眼里发现了什么,但疼爱沧海的婆婆不愿让沧海十四岁的心继续枯寂无澜,她想让我如每一个豆蔻少女般体验怦然心动,体味爱慕情愫。但她更怕我爱非所爱,深陷难返,所以,虽未明言阻止,仍时时在旁提醒。“天女的容貌不管比不比得上沧海,在苍世子的眼里,都会是最美的,沧海。” ~~~~~~~~~~~~~~~~~~~~~~~~~~~~~~~~ “小海!” 我冷眼睨着这个再次冒出的“面具怪客”。这人,从三年前出现,此后每隔三四月都会神出鬼没一气,且多选在婆婆下山为山内添置日用物之时。更使人无解的,他执意叫我“小海”,且一股子一厢情愿地不见外的热络,总之,“怪”字了得。 “小海,你竟然对我的出现如此无动于衷,你生来就是伤我这颗虚弱心灵的么?” 一个连脸也不敢露出来的人,有心么? “巫山的神啊,她对我如此冷漠,我的心受伤了!” 我懒欣赏他唱作俱佳的表演,眼睛回到手中的书册上,是婆婆从山下为我带来的关于各处风土传说的小书,我很喜欢。 他凑近我,一张蒙着巫山神像面具的脸距我的颊只有几寸的间隔,一对在面具后的眼珠骨骨碌碌:“噫,怎么才三个月不见,我的小海好像又变得更漂亮了?不公平不公平,我为你朝思暮想形销骨损,你却是冰肌雪肤赛月上嫦娥,不公平!” 如果不想理一个人,任他在耳边嗡如蚊蝇还是嚣如猛兽都可以当他不存在,但他的话引了我的好奇:“嫦娥是谁?“ “嫦娥是汉人的月中仙子,传说中,那可是整个天庭的第一美人呢。” 天庭的第一美人?“比天女还要美么?” 他发出嘿嘿怪笑:“哪个天女?是巫族的天女?还是天上的天女?除了冯婆婆,我的小海不是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无动于衷的么?怎对天女感起兴趣?” 算了。我翻了手中的书页,不再理会。 “小海,对待朋友不可以是如此的态度哦。” 我没有朋友。 “做伤朋友心的事,不是神灵喜欢的孩子唷。” 神灵本来就不喜欢我。 “和我说话嘛,说话嘛,我喜欢小海,和我说话嘛……” 就算他当真喜欢我,他喜欢我有什么用,他又不是……不是……不是谁?! 我怆然一震,手里的书“啪”声滑落。 “小海,你怎么了?喂喂喂喂喂,小海小海小海……” 他的迭声打扰扰不乱我,但外面传来的一声断喝却牵去我百分的心神—— “诸位,巫山乃我巫族神山,尔等竟敢私闯,还不退下!” 我翘首引望,但此时是巫山最寒之时,门窗都被下山去的冯婆婆关得严丝合缝,我看不到任何想要看到的。 “小海想看热闹?” 我盯着他那张奇形怪状的面具,点头。 “是啊,这样的热闹不多见呢。平日他都是将人截到半山腰的,今时怎么容他们到了你的门前?啧啧啧,耐人寻味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皑皑天地之间,草庐门前一丈之外,苍天横剑屹立,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峰般,将七八个着异族服装的男子阻挡住。 “苍世子,沧海既然生在巫界,合该是整个巫界人的,凭什么让你们巫族人给独占了?” “听说,她的血可以让人长生不老,你们巫族独占着她,安的是哪门心思?” “这还用说,肯定是想他们族里人人长生,将咱们耗死,独占整个巫界!” “如此歹毒的心思,巫神会降罪给你们巫族的!” 我听到身后的怪客在嗤声轻笑,我也想笑,实际上,在心里我已经在笑了。当无耻的人可以无耻的话讲得冠冕堂皇时,还真是不畏神佛。 “尔等尽可以恬不知耻自说自话,但有本世子在,尔等动我巫族天女爱妹的一根头发,只能是妄想!” 天女“爱”妹?……我? 我神思恍惚的当儿,那厢已经动起手来。 在那些人的合围中,苍天那藏青色巫族窄袍裹住的魁伟身形,灵若蛟龙地穿曳其内,剑似长虹的挑刺拨挡,风一样的速度,电一样的锐利,没有人可以抵击得住,更无人可以躲避得开,当每个人身上皆现细如柳叶、弯如兰草的创口之时,亦是这场以少胜多,不,是以独胜众的战争告止之际。 息战的苍天面颜肃峻,双目凌厉,冷峭的声质更如冬空寒月:“尔等若在此时退下,还可以撑到下山医治。若你们再要迟疑,身上的伤势怕是会在下山之前就会要了你们的性命。” 来者既然想要沧海的血,当然惜命,各自设法止血之后,连句狠话也不敢花力气撂下,互相扶持着向来时的路撤下去。 “如何?”有个含着笑的声音响起,“他很英俊罢?也很了不得罢?一人轻松解决了恁多对手?” 我没理他,对一个从来不会拿真面目示人的人,会有多少信任? “小海,要学聪明些,别被少女的微妙心事迷了你晶莹剔透的心灵。” 何意?我微拧了眉,暗忖不解。这时,苍天却向我所在的方向望来,一双本来幽深的眸子燃出如火炬般的亮芒,但亦滟着愠色:“你怎么出来了?连厚衣也没有披。” “外面太吵。” “抱歉,下一次我会尽力不让他们打扰到你。”苍天右手将剑归了鞘内,掀腿迈来,边昂首阔步边卸解外袍,披到我身上。“你的身子尚在调养,禁不得一点伤害,一定要疼自己,沧海。” 一件带着男人陌生体温的衣服披到身上,我须承认,在那个霎那,我手足无措。而习惯了冰冷沉寂的面颊更是起了热意。 他转了我的推车,推我回室内:“你更不该妄动力气推自己出门,此时的你,气血两虚,戒动戒躁。” “我不是……”噫,那只推我出门观战的怪客哪里去了? “沧海,答应我。”他蹲下来。 “什么?”我凝视着这张棱角分明线条刚毅的瘦长脸孔,在那双火亮的瞳内呆呆怔怔。 “一定要疼惜自己。” “……嗯?” “不要轻怠自己。”他以一指弹去落在我鬓间的雪花,“不管什么样的情形下,都要疼惜自己,爱护自己。你必须知道,你是如此美好,值得世间最好的对待。” “真的?” “不会有任何人会怀疑这一点。” “方才那些人是来取我血的么?” “放心,不会有人伤害到你。” “因为有你?” “还有苍氏数以百计的护卫。” “你会永远保护我么?” “……保护你,是我永远的职责。” 仅仅是……职责?我垂下眸,听到自己的声音问:“保护天女,也是你永远的职责罢?” “是。”他答得毫无犹豫,掷地有声。 保护沧海,是职责。保护天女,也是职责。一样的,是么?我只感胸臆甜意沁上,并未察觉自己在那一刻挑弯了唇角。当然,更不会察觉面前这个男人眼里闪过的机深和……困扎。那样的当下,他也许曾有一念之仁,忖过要放我一马的罢?但是,职责所在,情之所钟,为公为私,他势在必行。 ~~~~~~~~~~~~~~~~~~~~~~~~~~~~~~~~~~~~ “今天,外面的阳光很好,我带你晒太阳。” 巫山顶常年罕现日阳,就算在春天,因那终年的积雪覆盖,“阳光很好”的日子亦屈指可数。所以,但逢阳光稍暖,婆婆定然都会让我得见天日。但这一回带我出来的,是苍天。临出门前,接到了婆婆担忧的眼神,我给了她安心的微笑:沧海想要的,也只是一缕温暖,属于别人的东西,绝不会拿,因沧海太了解被人取走东西时的不悦。 阳光当真很好。在灿烂的光照下,巫山覆雪宛如晶莹剔透的玉之世界。若沧海此时能够下地健步,定然会在这满目的无瑕中飞样的奔跑。只是,香兰草不是仙丹妙药,我只得安稳坐在推车内,将渴羡化作带翅的想象,扬了双臂,让它们替我在光线内成舞。 “沧海,你的手似乎要化去了。”身边的男人突然道。 “嗯?”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手。在阳光之下,纤薄的它们似乎是透明的,当真要随光融去似的。 “不止你的手,你整个人也要……”他戛然不语。 我整个人怎样?我不解,抬首望他,又和他双眸相撞。这一次,不是火炬般的亮,而是幽沉的热,那热,向两瞳的最中间聚拢,愈聚愈……遽然地,他把目光别开。 我也将头调回,似乎明白,却也并不真正清楚:有什么事,几乎发生,却永远不会发生了。 “沧海,如果你不是沧海……” “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他声嗓一沉,“我会保护你的,一定会。那些人,休想伤你。” “他们只是来抢我,当然不会伤我。因为,死了的沧海,血是没有用的。” “不要随意提这个字,有我在,你不会死!” 有他保护我,所以,我不会死么?我弯了唇,心里有欢乐的气泡滚涌:多想,在此刻化成轻盈鸟儿,翔入云际。 下面的路,他不再有话,我便也未语。但,虽然无声,却并不寂寞,就连他推我前行时那推车车轮轧过积雪的“喀喀”作响,也像是春天里百鸟的欢唱,尽管我从未听过。原来,这个世界,还有这样美好的时刻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但美好的时刻似乎注定不能永恒。 我们遇到了伏击。 选择在我走出草庐时,无疑是个好时机。 为了沧海的血,异族人从来没有放弃过攻上巫山,这许多年来,一直都是由苍氏的护卫不厌其烦的击退,但都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近来,他们却频频得以攻到草庐前,我也有幸见识到了苍氏的无影剑阵及苍天的无影剑法。苍氏有不杀生的祖训,所以,尽管无影剑阵神鬼莫测,无影剑法石破天惊,仍不足以形成威慑。 既来之,劝之无用。苍天一手以剑相敌,一手护我。他在十余人中驭剑自如,坐在推车上的我,亦随着他左手的推转在人群中穿梭往回。袭击者的弯刀利剑几次在我鬓角擦过,而他的手总能将推车及时推出或带回。剑气刀气惊了积雪漫天飞舞,我双手握住扶手,望着那个操纵着把我推远又带近的藏青色身影,心间的感觉,仿佛这一刻他灵活操纵的不只有车而已…… “阿木索,拿你的鞭去绊住车轮!” 有人应声扬出鞭影,滚转的车轮一窒,已被套住。 “太好了,快带她走!” 有两三个人蹿上,几只手眼看要触上我的臂。 “别碰她!”苍天右手剑不见迟缓地逼向近身两人,左手拔出背后剑鞘,挑起地上积雪如雨,随一声厉吼,击中围近我那几人的后颈之上,中者当即软倒。 还好,他们没有碰到我,不然,这件雪色衫子便要废掉了。 突然,苍天引颈长啸,飞身将我抄抱而起,如只鹏鸟般腾跃起纵。 抬眸,正见他坚毅的下颌,属于男人的陌生气息再次环围住我,耳边有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他的怀抱与婆婆竟是那样不同…… “沧海小姐,怎么了?”才到草庐,冯婆婆一见陷在他臂弯里的我,当即急急焚焚地迎上来,“苍世子,沧海小姐她……” “我没事。” “她没事。” 他和我异口同声。我眄向他的脸,他的眸也恰好俯来,但很快,他移开了目光,隽峻的脸冷硬如岩石,双臂将我轻放长榻之上。“但她受惊了,请冯婆婆喂她吃香兰草。”撩了话,他旋步即去。 “苍天……”我还是叫住了他,虽然并不知道为何会叫住他。 他半侧身:“不用害怕,苍氏的护卫已经拦住了他们,不会有人有机会冲进草庐里来。” “那……就好。”也只能如此。 他微一颔首,挺拔的身形消失于门外。 我的眼睛透不过门,亦看不着他,但依然收不回来。难以自控的恍惚失神中,冯婆婆忧声轻起:“沧海,他是……” “天女未来的丈夫。”我接了话,将头钻进她的怀里,让婆婆身上的温馨冲淡那些不能确定的惶忡。“沧海想睡了。” “唉~~”婆婆在叹气,在为沧海忧心。我知道,我不想,但,无能为力。枯竭的苗儿干涸太久,当甘泉降临时,不管属不属于自己,渴望总是难以抑制地滋生。 ~~~~~~~~~~~~~~~~~~~~~~~~~~~~~~ “昨天,没有吓坏你罢?” “没有。” “你很勇敢。” “不,我很怕死。” “有谁不怕死呢?”苍天轻笑,“但你为了全族,为了天女,甘愿居在这巫山之顶,每年献三成鲜血之时,这份勇气有几人能及。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你成为整个族人的骄傲。” “整个族人的骄傲?……我?” “别怀疑自己,就是你,沧海,独一无二的沧海。” 此时,我并不知道,这个“独一无二”并没有我所以为的那样独一无二。所以,我为这四个字让心脏在胸膛里以前所未有的欢快节奏跳了一个漫长的冬日,在他的陪伴下,巫山的时光在空冷的白之外,添上了霓样的彩。 ~~~~~~~~~~~~~~~~~~~~~~~~~~~~ 夏时来了。听婆婆说,这个节气在巫界外应该是夏天的,是有蝉鸣、溪流的世界。巫山并没有夏天,所谓的夏意,只是比冬天时少了些许阴冷而已。而沧海,也离了床榻,可以脚踏实地的缓行缓走。 “小海,小海,小海,我来了,我来了,有没有很想我?” “没有。”我心情好,答了他的话。我相信,就算他不带着这张面具,也不会觉得臊热难堪,这个人从未谋“面”又熟烂了的怪客,一定有一张超厚的脸皮。 “小海,残忍的小海,你伤了我的心!”怪客又在捧心自娱。 “你有心么?” “有有有,娇嫩又娇弱,不堪一击,小海,要不要我剖出来给你看?” “你觉得我见的血太少?” “……小海!”他倏然瞪大了眼,以将眼珠子眦出眼眶的气势,“你和我说了三句话,这一会儿的工夫,你和我说了三句话耶!” ……那又如何?我淡觑着他。 “天呐天呐天呐!地呀地呀地呀!”怪客在窗外打着转转,望了天又对地,“小海竟然可以和我说那多话,是天要换顶了?还是地要塌陷了?” 怪客的“怪”,不仅仅在他来去无常的行径,还有他常让人陷进无语状态的疯颠。 “小海,趁着你有说话的兴致,快多和我说几句话!” “说什么?” “比如问我从哪里来?是哪里人?要到哪里……” “不关我事。” “别这样啦,小海,人家很想和小海说话喔……” “我不想。” “噫噫噫噫?”他忽尔跳上窗来,将身子探近过来,面具后的眼睛在离我两寸之外探巡揣磨着。“你当真是小海?当真是几年和我说过不会超过十句话的小海?小海能一反常态和我说恁多的话,我可以认为你心情不错么?” “随便你。” “那就是了?”他摸着下颌,“是什么能让你心情好呢?巫族天女终于想开,不再以你的血续命了?” “她也不想的。但她是天女,她须为族人着想。” “你——”怪客惯来轻飘的语气里倏然冒出沉重的寒意,“谁和你说的这些?你不但可以一违性子说恁长的话,还为那个靠你存命的天女开脱?这样的思想是谁给你灌输的?” “……难道不是么?” “是与不是不该由我告诉你。”他话里的笑意全无,眼内亦敛尽所有玩谑。“小海,你的行动已经被自私的族人圈禁在此,你的思想也要被套上枷锁么?” 我挑眉。 “如果不想,今夜子时,到南峰找我。” 南峰离草庐有十里的路,他怎么确定沧海可以走得过去? “行动遭限只是一时,思想受拘则可能一世。小海,如果你不想成为思想的奴役,就一定要来找我,一定!”他身子如叶般向后飘去,感觉不到速度的迅疾,却在须臾间便不见了踪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沧海。”回头,苍天从门外步入,沉笃冷峻的气度依旧,举着手中一件橘色女衫。“喜欢么?” “这是……” “这是天女亲手缝制的,她想让你如山下的女儿家一般也穿上色彩鲜艳的衣裳。” “当真是天女给我的?” “是。” “为什么呢?” “你是天女的妹妹,她疼你,是最寻常的事。” 婆婆是提过,普通人家的姐妹会打闹会嬉笑会互疼互爱,但我不免奇怪的是,沧海的这位天女姐姐过去十三年都不曾有过的疼爱,怎这半年就想起了给我? “我还以为,这是你给我的。” “你想让我送你?” “说说而已。”我摇头。如果是自己要来的,便不足珍奇了。“天女想让我如山下的女儿家一般有鲜艳的衣裳,可曾想过要我如她们一般可以到山下生活?” “沧海……”他深邃如海的眼闪过什么,但太快了,快得我不及捉住。“你们姐妹都是巫族最伟大的女儿,都为巫族牺牲掉普通女儿家的欢乐,很辛苦是么?” 他此刻的眼神,有心疼,有不舍,有勉励,有欣赏,唯独……我覆下眼睫,不明白自己怎就抑不住那份奢望。“如果这是沧海的宿命,不辛苦又如何呢?” ~~~~~~~~~~~~~~~~~~~~~~~~~~~~~~~~~~~~~~~~ “你和天女都是带着使命出生,这是凡人无法替代的。沧海,你当真辛苦了。” 他认同我的宿命,并将我的宿命提升到他给予的高贵华丽,就如同我将他放在心中的位置。但不一样的是,他是如此笃定不移。 是夜,我辗转在床榻,如往常每日品咂着苍天的言笑行止,甘甜味漫延过后,一脉不该的疑虑滋起,虽细虽微,却如丝线固执缠绕,扯之不去。 “行动遭限只是一时,思想受拘则可能一世。小海,如果你不想成为思想的奴役,就一定要来找我,一定!” 我蓦地坐起。 怪客撇下的怪约,我并没有考虑过赶赴。但此一刻,却莫名有了走一趟的冲动。沧海的冲动来之不易,我当珍惜。 在无月的夜里,我赶去南峰。到达了后,蓦然明白:约沧海之人,真正要约的,并非沧海。虽然,我的体力没有恢复到最好,但要看清峰顶的两人并不难,甚至,不使他们察觉的走近过去,也不难。 “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想说什么?” “你很明白,我想说的是沧海!” “巫族的事,苍氏的事,你不是从来不管么?” “但沧海的事,我要管!” “你认为你管得了?” “你认为一切尽在你掌握了?” “希望你莫多事插手。” “如果你的手法不是如此卑劣,如果你没有为了你的天女无所不用其极,我的确不会有兴趣插手你的任何事。” “所以呢?” “你怎么可以?你又怎么忍心?沧海从一出生,就被冠上那个不公平的命运,你见过她被人抽去三成鲜血后那几乎就会在瞬间融化了的苍白么?你见过她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渴望汲求的目光么?她美丽的青春,被你们的贪婪、你们的不公锁禁在这座阴冷的巫山。而你现在,居然欺骗她最纯洁的感情!” “我没有欺骗她的感情,自始至终,我没有向她说过任何一个会使她误解我对她有情的字符。” “你是没有!你不过以英雄的姿态出现在一个从未体会过被强大的力量保护的少女面前,利用她的寂寞,引发她春心初萌,向她灌输一些被你堂皇了的谬论,你想让她继双足被你们限制之后,思想再永远被囚禁,让她可以乖乖的无怨无悔的甚至引以为荣的为你的天女献血,做巫族的药人!为了你的天女,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苍天。” 兹与怪客对话的那人的第一句话始,不祥预感已若巫山顶终年少去的乌云,罩来头顶。但他显然特意叫出的这个名字,更将沧海的打进了地狱的忘川河内,围绕周身的,是冰凉浸骨的寒意,还有,灭顶般的窒息。我以为,下一时我就会死去。 “沧海性子孤傲,因自幼缺乏亲情,心底便没有任何的亲情观念。她所以屈从于药人的境地,是因从她出生就已经被你们安上了这个身份,那所谓的顺从,只是先入为主的习惯而已,习惯是件可怕的东西不是么?但从十二岁开始,她对自己的处境不再安之若素,她冷眼相看,她不屑一顾,她极少的言语里,处处冷诮嘲弄,她甚至从未将大巫师放在眼里。于是,你们怕她终有一日会叛逆会逃离。尽管不一定逃得开,但不想横生枝节的你们,或者,只是你。你为了不让天女受到丝毫可能的损害,便现身在她眼前。你容那些异族人攻到庐前,是为了让她得睹你轻松溃敌的英姿;你使她陷身包围,是为了让你得以施展英雄的从容,你算准了一个从未真正见过男人又常年被孤寂包围的少女,是会轻易被为她出头为她提供护庇的英俊男子打动的罢?而初次动心的少女,极易陷进迷恋的泥淖,对所迷恋的男人,就算言听计从也不是没有可能。你‘温柔’的引导,‘巧妙’的开解,在在让她向你所希望的方向走去,最好是,她能在你张开的以情毒淬成的网里越困越深,一生一世都甘之如饴为你未来的妻子奉献源源不断的血液,而你,仅需提供轻飘飘的赞美和薄浅浅的怜惜……” 在那样的一刻,我甚至恨起这个面具怪客的多事。他为何要有如此精准无误的认识?为何作如此不留余地的剖析?他为何不能佯装不见佯作不知?他为何一定要让我知道,沧海过去的半年,那段自以为多了色彩多了甘美的时日,只是一场无人捧场的滑稽戏? “你说够了么?” “如果你没有听够,我可以继续。” “你对沧海为何如此在意?” “这是我的事。” “那么,我如何行事,便是我的事了。” “到如今,你还以为你能随心所欲?” “我说过,我不希望你插手。” “我没有义务遵从你的希望。” “你是苍家的次子,是我的弟弟,就算不能帮我,也请不要碍我。” “如果我一定要插手呢。” “……苍山,这是她的宿命。她如果安于天命,我不会出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我将那些话,从头听到了尾。尽管每一个字我都不想听,但我立足不动,不想错过。 我要让那些寒如冰的每字在我的五脏六腑间凿凿刨刨,任它们冷若霜雪,七零八落,这,是它们没有识人之明的报应。 我要让那些利如刀的每句在我的心肝脾肺上砍砍剜剜,任它们败逃溃散,形之不复。这,也是报应。 直到,南峰顶人散声沓,我方回草庐。 “沧海,沧海,我的沧海,你怎么了?” 我仰起了眸,这个操着焦切的声嗓挂着心疼的神容双目忧灼的人,是冯婆婆,是世上唯一会会用心来疼沧海的冯婆婆。“婆婆,痛……” “哪里痛?沧海,哪里痛?” “哪里都痛,婆婆,为什么?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沧海,你不要吓婆婆,什么为什么,告诉婆婆……” 我告诉了婆婆,我把我听到的,一字不落的转述。 我从来就知道苍天不是那个可以带我走出巫山的人,但我却没有想到,他竟是那个最想把我永远埋葬在巫山的人。只因为,他的天女需要我的血。 不同的是,他不但要我留下,还要我心甘情愿的留下,要我带着感恩带着荣耀的为天女奉献……在他的设计下,我就如一个笑话…… “沧海,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是婆婆的错,是婆婆的错啊,婆婆明知道他是你不该动心的人,该拦住他,该劝你别和他走得太近的……” 苍天是苍氏的世子,岂是婆婆能拦住的呢?而沉陷在内的沧海,婆婆想劝又怎劝得住? “婆婆一味想着我的沧海会拿捏分寸,一味想让沧海体会一个芳华少女该有的心情,但怎么也想不到,苍世子他……” “婆婆,是沧海的错,是沧海……”活该。 对,是活该。我不同情。就算心肝脾肺在此时当真裂了碎了坏了散了,我也不同情。是咎由自取,是……活该。 ~~~~~~~~~~~~~~~~~~~~~~~~~~~~~~~~~~~~~ 翌日,日头依然升起,积雪依然未融。巫山,依然是巫山。我,依然要靠奇苦的香兰草生血养身。世界,不会因沧海改变。 两天后,面具怪客在我窗外出现。 “小海……” “谢谢你。” “……我以为,你会骂我多事。” “的确多事。” “小海,那天……” “那天你一路暗跟着我回来,这两天你不敢露面却远远地探望,怎么,是怕我寻死么?” “你知道?” “难道你不知道我知道?” 面具怪客窒了窒,“小海,其实,你很聪明,是不是?” “不是。” “你会寻死么?” “不会。” “你当真爱上苍天了?” “和你有关?” 他叹气,而后突然身子一扭脚狠跺,话音欢转:“就知道,小海你不把人家当成自己人,人家好伤心哦,人家不依啦,小海~~” “随便。” “唉呀呀,小海,不能随便,人家喜欢小海,小海对人家却好随便……” 他哀声怪调,惊扰了我的自我厌弃,也驱散了浮于我四围的沉沉阴霾。虽然,该痛的依然在痛,该空的依然在空。 “婆婆,冯婆婆!”有呼喊声自山口一路传来, 小臭冰?对声起时便倏然不见的怪客已不再奇怪,我扶窗起身,眺了眺声音所来方向。小臭冰,我的……弟弟,是在我出生五年之后,我的父母为了天女的血源充沛再次孕育下的另一个工具,但不妙的是,选在同样的时辰、同样月晕之时孕育下的他,血性稀冷,无法满足压制天女体内邪祟的需要。所以,他在巫族的处境,比沧海更尴尬。自小被扔到了奴户喂养,虽是云氏的公子,却不比府里的下人来得尊贵。倒非是刻薄的虐待,而是漠视,被人被作无物的漠视。冯婆婆下山采买时,便遇着站在云氏府宅门口,却和自里面出来的云氏家长与夫人擦肩而过的小臭冰——云忘川。 他比沧海更令人心疼。当然,这话是冯婆婆说的。我曾不屑嗤之。 那块小臭冰,话比我还少,人比我还冷,除了冯婆婆,面对旁人时就和个哑巴无疑,这个旁人,就是我。单是这不讨喜的个性便令我无法喜欢,何况他还会择机就要上山与沧海争夺婆婆。 “你来做什么?” “婆婆!婆婆!婆婆!”小臭冰未理会我的,径自叫着。 既如此,我也不好打扰人家的雅兴,捧了书找到阳光好的地方效仿书中的大家闺秀悠闲去,任他喊破喉咙。反正,一个时辰前我已请婆婆代我到巫山西岭去探望那只爱咆哮的暴躁邻居去了。 “婆婆呢?”某人久寻婆婆不果,问到了我头上。 我不计前嫌地给了他宽容一瞥,将手中的书翻了页。 “我问你,婆婆呢?” 婆婆新买来的这些个坊间故事当真章章精彩篇篇好看。 “冰块海,你耳聋了么?” 但上面怎会有恁多的父慈子孝母亲女爱兄友弟恭阖家欢乐? “不理我,你不要后悔。” 我的确后悔:当时怎会心一软,答应让冯婆婆分这块小臭冰一点疼爱? “哼,你的血都要被人分光了,还做出这傲生生模样,可笑!” 再可笑,也轮不到别人连可笑也懒得给予的你罢。 “你以为他们上一回为什么要抽你四成血?你可知道那一成是做了什么用处?” 不是说天女的阴虚之年么? “你那一成的血储存到大巫神的巫殿里,下一年,还会多抽一成,年年如此。十年之后,所存血液分食诸人,以飨全族中人长生不老。” “嗤。”念在他今天格外多话的份上,我出了一个气音以示捧场。 “不相信?”小臭冰挤开我手中的书册,以小冰脸替而代之,“近一年前,我亲眼见到了他们拿你的血做过试验,你的血,让几盆枯干的花草都重新吐叶焕生。所以,你的血不但能够治愈百病,还能长生不老……你明白了,木头般的冰块海?” ……那些异族人近来攻势密集强硬,不止是因为苍天有意在我面前赚取英雄本色?而他们嘴里喊出的“长生不老”,亦不是我以为的疯言疯语?“一年前便知道了,你现在才来?” 小冰块乌漆般的眼珠瞪大,冰脸忿忿:“你当我是谁?可以自由无主的上山么?如果不是今天是巫神的寿诞日,每个巫界人都要参加巫庙前的祭祀,我能上得来?” 当!重物坠地的撞击之声陡来,我顺声望去,冯婆婆苍白着脸伫在门前,盛满香兰草的的篮儿倾覆地上。 我对她一笑:“婆婆,您都听到了?” “沧海!”她冲来抱紧我,呜咽抑泣,“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对我的沧海?沧海沧海,你可怎么办啊?才经了那样的劫,就要来这样的难,要怎样才能让我的沧海活下去啊……” 一个十几年来一直跃于心头却从来不敢使之形之于口的想法,在我脑海酝酿,渐成大气:“婆婆,你记得么?我们曾经说过,如果有可能,我们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沧海,记得么?在月晕日前夕,我们那次筹备了半年的逃亡即将开始时,异族的人又攻了上来,有几个人用网子罩住了你,苍氏护卫奋力抵挡,苍天为救你脱身,中了对方的三支冷弩。一伤在胸两伤在颈,性命垂危,你不顾我的阻拦,以血将他救活……” 我记得。怎会不记得呢?我被一张网困缚住,他以剑砍着那些柔韧的网,那些特制的网丝却将我越缠越紧。我望着网外如疯如狂的他,如果不是晓得天女需血在即,如果不是亲眼亲耳证得他对沧海的无情,我几乎要为会有一个人为沧海如此以命护我而落泪。所以,在他性命攸关时,我以血相偿,只求两不相欠。 “那个时候婆婆才真正知道你对他所用的情是怎样的重。但情愈重,他留在你心里的黑洞便愈深,这些年来,你拼命的笑,努力的活,活成娇憨恣性的小海,可是,你并没有痊愈,那个洞腐蚀着你,让你不信人,不怜己。沧海,如果走下山不能让你有真正的快乐自由,那你的新生在哪里?” 我不是没有信任的人罢?我只是除了婆婆不信任何人,事实上,他们也不足取信不是么? “沧海,现在的他,如我们行前的情形相若,你会怎么办呢?你还会用自己的血救他么?会么?” 我盯着床上的人,苍天。他重伤在身,面色灰白,气息薄弱,与我离开巫山时他的模样,的确不无相同。 “婆婆……”婆婆用心良苦,我岂是不知的呢?但是,我、我还没有准备好,我并不想见他,自走下巫山之后,我便希望永远不要再见这个人。 他屡次救我,却为了更重的伤我;他拨响了沧海寂寞心琴的那根弦,却在上面谱出断音绝响;他拼了性命的保我安全,只为保住他重逾生命的天女…… 这个人,如此深情,又如此绝情;如此热爱,又如此冷漠;如此高大,又如此卑微。他将人间的至真至善至爱奉予天女,将世上的黑暗鄙陋简劣给予沧海。他的存在,是沧海生命中的不能负荷之重。我,宁愿永不见他。 “沧海,你不能逃,你必须面对这个人,婆婆不能永远陪着你,婆婆想要我的沧海没有了婆婆依然是快乐活着,而他,是你必须迈过去的那道心坎。告诉婆婆,你想救他么?你会拿自己的血救他么?” “……他死不了。” “所以?” “我不必救他。” 冯婆婆冁然而笑:“就是这样,小海,婆婆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们走罢。” ……呃?我任她拉着,出了房门,上了屋顶,走在此时皆在梦眠中的人们的头上,夜风扫过脸,我恍若梦醒:“婆婆,你到底是在……”如此一个简短的来回,能够证明什么? “他重伤若此,你没有施血相救;我拉你出门,你没有回头顾望。小海,婆婆要的也只是这样。婆婆必须确定,他无法再次伤到你。” 是么?我稍加思析,的确,仅仅是那一个照面,我竟不怕再见他。就算想及今后免不得要有一日他为天女强力拿我回去,我心里亦没了那些缠绕不清的凄怨。不管是为公为私,那是他应尽的职责,不是么? 原来婆婆要的,只是小海的幡然顿悟? ~~~~~~~~~~~~~~~~~~~~~~~~~~~~~~~~~~~~~~~~~ “小海!小海!小海!” 拍在门上的掌声,让我心疼起得满姐姐的掌心肉来。但伴随着拍门声的叱喊,又让小海缩缩脖子,知道又有一顿排头吃了。 果然,门方开,我的额头已被一根指头重重点下:“小海,你是被公子惯坏了是不是?辰时过了还不见人,是想姐姐我打你屁股不成?” “得满姐姐~~” “撒娇也没有用,公子那边需人伺候,还不快去!” 唉,得满姐姐不怕人家脆弱的心灵受伤就是了。我应声虫般地应了,简略梳洗了,脚不沾地的溜出门去。 只是,公子房内已经有了赏心悦目的人待命,我出现了,还劳烦人家送来几个恶烦的眉眼。显然,两位美婢姐姐认为小海碍眼极了。 “公子……” “喂本公子吃药!”半倚床柱的秋长风半眯狐狸眼,一如既往的,坚守不良主子本色。 “是。”我越过琴、棋美婢,眼睛瞅着公子床头小几上那碗汤药,心无旁骛地趋前—— 嗯? 书上说大户人家妻妾同堂,暗里施绊明里争风的事屡见不鲜,但我这个小小丫头是碍谁了?就因为比她们多受了秋长风的差遣? 我从猝然伸出在我腿前的那只小脚——上面踏了过去,再在那只向我腰间伸来的小手掐上我肉肉之前拍苍蝇般地拍掉,平安无事地到达秋长风床前,欠下身去:“公子,奴婢侍候您用药。” 将一切看在眼内的秋长风墨眸闪笑,唇角上弯,“昨夜睡得如何?” “还好。” “好的连本公子回来的动静都听不到?” “公子何时回来的?” 我下颌再遭不良主子摧残:“笨丫头,你的主子受伤了,你要装着不听不闻就索性装到底,见了本公子用药当成用饭似的不惊不乍,怎么,是怕本公子找不着处罚你的理由?” “……公子请用药。”我用匙舀起药汤,堵住那张刻薄的嘴,趁机也把自己的下颌从狼爪下拯救出来。 “喂得这么快,想呛死本公子?” 希望是。“奴婢会小心。” “举得这么高,想累死本公子?” 最好是。“奴婢会注意。” “出去。” 出去?这么好?我脚仅抬了半截,心里的笑花开到半路,又听主子道:“你乱动什么?乖乖服侍本公子用药!” 啐,别的大爷反复无常是朝令夕改,小海的主子是一时三变…… “本公子要你们出去,没听见么?” “是,奴婢告退,奴婢告退。”身后传来的惶恐声调使我明白不良主子此回的不良目标另有其人,但那四道钉在小海身上冷嗖嗖的眼箭,端的是让人不适呐。 “这药真苦。”药喂完了,某不良主子蹙眉抱怨。 “奴婢为公子取蜜饯来。” “不必了。” 那就请你闭嘴。“是。” “本公子有比蜜栈更好的清口法子。” “是……” ……这只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卑鄙无耻、失德无仪的不良加狐狸主子!他怎怎怎又…… 早知如此,小海应该事前向嘴里塞一把大蒜再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他的唇,太让人……惊慌。 这一次,不止是吃小海的嘴,还咬起小海可怜的小脖子,虽不痛,却烫得吓人,经过处像是撒了火种样的灼,更像是下一刻就要把人融化…… 这这这……小海岂会乖乖待着让人宰? 腰上的手臂强如铁箍,小海动弹不了,但自有其它法子—— “咝~~”他剑眉拧紧,推我到半尺之外,一只手牢牢捉住我的手,“你碰了本公子的伤口!” “你吃了小海的嘴!” “那又如何?” 他……“你答应过小海的,不在众人面前……”噫? “怎么不说了?”他停在我腰间的那只手上移,长指在我背间闲闲打圈,墨眸里恶芒骤起,“本公子答应过你这个笨丫头什么?一字一句的说来听听?” 咬掉自己的舌头可不可以?小海是当真被这只狐狸主子念傻了不成?“……不管怎样,你不能再亲小海!” “为何?” “你是小海的相公么?”我抬起下颌,理直气也壮,“不是小海的相公却要对小海亲亲抱抱,你是想害小海嫁不出去么?” “你。”秋长风眉梢一挑,薄唇却恶狠狠挤出刻薄字符,“你当真是块不开窍的木头是不是?” “你才是……”他神色不良,目光凶狠,我聪明地打住回骂,但犹不甘心,“不管怎样,你都不能再亲小海,书上说,男女授受不亲!” 秋长风嗤之以鼻:“那么,你打算让谁亲呢?” “嗯?” “纪山?”他眯了双眸,长长的睫毛搔上小海额头。“纪山可以抱你亲你是么?” “他哪有……”他是抱过,但没有亲……嗯,也不是这样说……哎呀呀,这人怎这样赖皮?“纪山可不可以亲我抱我与你没有关系,你只要不再亲我抱我就好!” 看得出,秋长风生气了,眸底的绿意渐现,声线危险起伏:“小海,想来是本公子错了。”他柔缓地挑起我垂在肩上的发,在指间缠缠绕绕。“我以为,你这个木块脑袋可以分辨出我待你的不同,敢情,是本公子高估你了?” “你、你待我有哪里不同?”这样的秋长风,好可怕。眼内跃动的幽绿光芒,比发怒时的恚兽还要浓烈,仿佛,亟待把小海连皮带骨吞进肚里,好可怕……“你先放开我再说!” “休想!” 休想就是不用想,当他的唇又压下来,眉,眼,鼻,颊,颈,无一幸免皆沦陷在他滚烫的索取之下时,我的确难想太多。尤其,嘴儿被严实堵上,被当成蜜糖样的彻底品尝,我只觉置身在一个炼炉内,除了烘烈的热意,无助的眩晕,脑里是一片空空茫茫…… “你——”他闷哼一声,“笨丫头,你不能不碰我的伤处?” 喔……当然不能!万万不能! 从融骨的热到彻骨的寒不需多久,须臾足够。寒栗中,我呐呐自问:怎么能沉溺在这样的怀抱里?就算不曾有过苍天的愚弄,就算我不是他视之为邪祟的巫族中人,秋长风的胸膛也不是一个可以容人停憩的良处,我怎么能允许自己发生这样的迷失? “放开我。” “小海?” “公子,请您莫戏弄小海了。”我不去看他的眼,垂着睫自顾自话。“如您所见,小海样子平平,心眼也呆,周身上下找不出两样说得出去的长处。您是皇亲国戚,人中的龙凤,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拿小海耍弄?就算一个伺候公子饮食起居的丫头在您看来不必稀罕,难道小海不值得您半点怜惜?如果您有,如果您还不打算永远失去小海,请您把小海就当成一个普通丫头对待,小海是您的丫头,就单是您的丫头不好么?” 这话说出来,回绕在床上两个紧密纠缠在一起的人中间的,是晌久的沉默。 我自然是明白,如果取不得他的认同,这场主仆就算做到尽头。 他摇头,小海自是要另谋出路。他点头,也怕为时难久,打破了那一层暧昧的窗纸,谁又能真正安之若素地共居一室? “小海,我以往,小看你了。”秋长风终是放开了我。但并不是痛快地给了小海自由,手臂一点点卸去压力,眉眼之间的阴鸷却一点点添加浓郁。“本公子以为,你身上有这世人许多人都已经抹灭不见的特质,值得本公子精心收藏。但于今看来,本会子看到的小海,并不是真正的小海。很多事你看得清楚极了,而你佯作糊涂,不问不闻。在你将一切放在心底积存起来择最恰当的时机再来计较的时候,每个人都被你的娇憨无邪所欺过。但本公子,实在不想把小海和心要深沉联系一起,那会使本公子很恼怒。” 是喔,主子还真是抬举小海。 “既然对本公子的床并不赏识,就回你的房里去,兹此,你便只做本公子的丫头。” “谢公子……” “别急着谢。本公子说过,我很不喜欢我的东西被别人碰,你既然是本公子的丫头,就老老实实做一个丫头,主子不允,不得与他人过从太密。” “……公子,请您明示。” “怎么,这会儿又傻了?”秋长风俯我耳边,“离纪山远点,够明白了么?” “……是。”凭什么?没有臭山头,谁陪小海好吃好食?谁陪小海探天看地? “少和一些男丁下人走近。” “……喔。”怎可能?大苑公府的男下人比牛毛少不了多少好不好? “如果你敢阴奉阳违,本公子会有法子惩罚你。” “什么法子?” “放心,不会再罚你这个小财奴的月钱。” 我当真放下心来:“那就好。” “一个法子用得太多,本公子也嫌烦了。而本公子新的法子,想不想提前知晓?” “……想。” 秋长风脸俯下来,我意识到了他的意图,要躲,已然不及。他双手扳住我的颊,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温柔缱绻,强硬地,唇舌以侵占的姿态占满小海的嘴。 痛!随着下唇火辣辣地一痛,他放了我,白牙上沾着小海的血丝开合:“如果你不听话,这就是罚你的法子。” 我突然不敢直视他此时的眸,那里面,氤氲着墨绿深泽,与怒时的颜色相若,又并不尽同。小海可以感觉得出,这当口,只要一个轻轻触惹,就会引发一场陌生洪流。那洪流,我不了解,未经历,便更加畏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秋长风的伤不几日很快痊愈。而我这个贴身丫鬟被公子咬破的嘴,也在几位美婢姐姐的热心风传下,成了整个大苑公府最新的新鲜事。 以小海的迟钝,本来是很难察觉自己已经成为众人交头接耳的对象的,直到大苑公夫人,也就是秋长风不老的老娘把我叫了去。 “风儿不是随着我长大的,所以,和我这个娘并不亲。怜星和他自小便订了婚约,幼时两个人青梅竹巴的相处时,他还算疼她,但越是长大却越是疏远,怜星那孩子羞涩闭讷,除了一个人在无人处吞泪咽泣,也不知如何接近于他。唉,看在我这个当娘的眼里,对怜星是抱愧不已。” 我刚一进来便被赐座,秋夫人说这些话时,我正拿眼角偷偷欣赏着一位大家女人高贵妩媚的风情。她的美,与楚怜星的娇弱、水若尘的精致都不同,虽然青春气息远去,鲜妍仍如牡丹,风韵犹恣盛放,绚丽夺目,艳却不俗,任何人见了,无论男女,怕都会为这样的国色天香倾心倾神。只是,不知道秋长风的老爹为何会不喜欢?……嗯,这个,也是自大苑公府下人的嘴里听了个七七八八,不外是秋长风的老爹平日在几房妾室间游来荡去,已有十几年未和原配夫人同房……秋长风老爹的几房妾室我曾见过一两次,姿色可与秋夫人稍较长短的,韵味不及;韵味隐约相仿的,气度逊了大截;气度可相上下的,姿色差得太远。总之,没有一位站出来能与秋夫人颉颃者。莫非,因为是秋长风的老爹,眼睛就是与人不同? “我听说了,你多次留宿在风儿房里,本来,在这样的人家里,那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本夫人看着你是个清白人家的女儿,天下父母一般心,就此没名没分的跟着一个男人,你的父母若有知,又会怎样想呢?” 夫人好心咩,但多虑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假,但一样被当成工具当成物件生下来的躯壳,不会被人珍惜。 “本夫人看得出,你和那个雀儿不同,不同恃宠生骄,更不会在未来日子里欺负了怜星。如果你想要个名分,本夫人会为你做主。” 名分那东西,能吃还是能用哦?最紧要的是,谁要与秋长风那只狐狸牵上关系?“夫人,奴婢不要。” “不要?”秋夫人偏移螓首,漫闪明眸,细弯的柳眉颦出个细细的结儿,那次第,当真是风情万种,怕是最高明的画师也难描绘一二。“你不想有个名分?还是长风不愿给你?” “夫人,奴婢和公子只是主仆。” “难道那些的人闲话是假的?如果当真是这样,是本夫人治宅不力,要好好整顿一番了。” “也不是……”唉,看美人夫人是享受,解释那些个东西累人呢,不如化繁就简。“奴婢的确是曾在公子床上睡过,但也只是睡而已。” 秋夫人一愣,美睫闪了几闪,“你是说,你还不是风儿的人?” 呸,谁是那只狐狸的人?“禀夫人,奴婢不是。” “那你和风儿……” “奴婢只是奴婢。” 秋夫人望着我,眼里装着不解装着疑惑,“小海,你不喜欢风儿么?” “主子是主子,奴婢拿主子的钱,便尽心为主子做事,谈不是喜欢和不喜欢。”小海自知,这样的作答并不完美。奴婢对主子,除了尽心,还要忠心。但不知怎地,在这位如画中人一般美丽的夫人面前,我却不愿违心地说出那些个虚矫辞令。 “……你是个很特别的孩子。”秋夫人的眼里,多了一丝……欣赏?“也许,我早该想到,能让风儿很特别的对待,就应该是个特别的人儿。” 特别的对待?“特别的虐待”会不会更适合? 秋夫人许是发现了我的不以为然,冁然笑道:“能让他特地交待周嬷嬷省了对你的**,能让他把在疏柳斋里为你腾出一块地方容身,本身就是特别了。小海,你对风儿,当真没有一点的男女之情?” “夫人,奴婢不想自讨苦吃。” “哦?”秋夫人柳眉挑得更弯,美眸兴味灼灼,“这话怎么说?” “公子他有家世有身份有地位有容貌,这样的人,喜欢他的女人可以把整条万荣站满。那条路已经堵得过不去了,奴婢哪敢再进去掺一脚?真若不识好歹地去了,不是自讨苦吃还是什么?” 秋夫人笑出声来,唉,人美,就连这笑声,也是悦耳到不行。如果美人分上中下三品,这位秋夫人无疑是上品中的极品。 “本来,我只当你是个清秀可爱的丫头,现在看来,你倒是个有趣的人儿。看来我今后要常把你叫到身边说话了。”她点手向身后丫鬟,“吩咐下去,今儿个我要留小海在此用午膳,多准备些新鲜果子和精致小点,小女娃们爱吃那个。” ~~~~~~~~~~~~~~~~~~~~~~~~~~~~~~~~~~~~~~ 秋夫人虽然和这府里的男主人不合,但作为女主人,她的权威是不容置疑的。 留我用膳的当口,有管事去请示各房妾室的用度,说是有两位对领到的月例不满意,跑到总帐房处吵闹了有两日了。话犹未完,秋夫人美丽的脸已寒了下去,“告诉位几位姨娘,就说本夫人说的,这府里的规矩或许不是为她们立的,但却不能因她们破了。如果要再闹下去招下人们笑话,下半年的月钱就全给免了。姨娘们有疑问,请她们尽来找我。” 管事喏喏连声地退去。不一时,果真有一位年纪不过二八的娇艳妾室找上门去。 “姐姐,您不了解情形小妹不怪你,小妹来向您说个清楚。十颗珍珠的确是小妹开口向帐房要的,但不是为了小妹自个儿,您也知道,公爷最喜欢肤质娇嫩触手滑腻,咱们既是侍候公爷的人,就应该让公爷高兴。小妹要珍珠,也就是想把珍珠磨成了粉养护王爷最爱的这身肌肤,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公爷高兴,咱们都高兴不是?” 自妾室进来到见礼到喳喳有辞,秋夫人的眉眼始终未抬,好整以暇地将一碗银耳汤从头喝到尾。娇艳妾室一堂话说完,不见回音,抬了纤足欲上前,“姐姐……” “请五姨娘退后。”夫人身边的丫鬟闪出身万福后道,“夫人在用膳,您站得太近了,怕是要把膳食给脏了,影响了夫人的胃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什么?”被称五姨娘的妾室丕然色变,“你这个大胆的奴婢,你敢如此对本夫人说话?你——” 秋夫人将握于纤细笋指内的细瓷白碗置下,浅声道:“侍霜,退下。” “是。”丫鬟当即垂首退到主子身后。 “五姨太,本夫人喜欢清静,在淡柏居说话,你的声量最好放轻些。” “姐姐,这个奴……” “不要称本夫人为‘姐姐’。”秋夫人眼神清淡,笑语嫣然,“倒非本夫人一定要分出个三六九等,只是,如果这满院的奴才都叫本夫人‘姐姐’,这府里的规矩便乱了不是?” 五姨娘胭脂红粉精心雕饰过的脸上,挂上的表情,可名之为“难堪”,眉间滑过不甘,眼内抹过怒怼,一对朱色唇儿掀掀张张,但,终是不敢放肆。 “你进府不久,许多礼数不懂,本夫人可以不怪你这一回。” 秋夫人夹了一箸炸虾放到我面前的盘碟上,“看在你是公爷的人的份上,本夫人乐意告诉你,如果这几个丫头在本夫人发话前就把你扔出淡柏居,不要怕太难看。” “我……” “入了大苑公府,你便不再是兆邑城当红的歌伎,既成了姨娘,就需拿出姨娘的教养,有些属于你们帷里的轻佻话,在这些未出嫁的丫头的面前,最好能收敛了,省得叫人看轻了你。” “她们敢对本夫人……” “你最好相信她们敢。”秋夫人莞尔,“这几个丫头全是太后赏过来的,头上都挂着五品的衔,你在她们面前,自称奴婢亦不为过。她们不会恃势凌人,但不代表会容忍别人的不懂规矩。还有,你这个‘本夫人’的自称下一次让她们听到,如果被掌了嘴,莫怪本夫人没有提前告诉你。” 那位五姨娘走时,说是狼狈逃窜亦不为过。而恢复了安静的淡柏居里,秋夫人仍胃口颇好地吃了一碗粥一碟茄泥,膳后,还眉眼含笑地与我好一通谈天说地,最末,自头上取了几样首饰给小海做打赏。 不得不说,这王公家的正室夫人,不易做呢。 ~~~~~~~~~~~~~~~~~~~~~~~~~~~~~~~~ 回疏柳斋时,已是酉时过半,冬时的天色黑得早,大苑公府悬在廊下的宫灯尽数点起。但偌大的大苑公府,有廊的地方多,没有廊的地方更多,花草林木延展回旋,在夜色中,幽幽郁郁,深不见底,就似藏了无数双窥人心事的眼睛。 穿过一片枫林,便到疏柳斋,不然就要绕一段远跑,小海恁是聪明,岂会舍近求远?但置身其内时,那无边的寂静和幽暗包围而来,心底不免有点怕怕了。 嚓、嚓、嚓。我行走其内,踩在落叶上的脚步,极其轻微,如果不是小海自己的耳朵,想要听到,怕是不易。所以,当林内压得极低的声嗓飘来时,我并无讶异,如果涉谈内容与小海无关的话。 “你在那身边也有日子了,就找来这点零头碎脑?” “小的又不是在他跟前当差,平日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惹了他生疑……” “好了好了,少作废话,你再想想同,除了你方才说的,他最近就没有半点异常?” “嗯?” “从人到事,事无巨细,都要想个清楚,不然主子花银子雇你猫在那里是为了好看的么?” “是是是……说到人,倒真的有一个……只是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主子会断定,你只管说出来。” “他近来,对一个小丫头似乎不太寻常……” 唉,小海是怎么了?抄个近路也要听人家一段背人的“闲话”,运气好咩…… “你不能近他,那个丫头还不能么?多从她嘴里套一点有用的出来!” “小的明白。” “不过,找个机会,你得试试那个丫头的分量,省得如前一回般做白工。” “小的知道了,小的也是有这个打算。不过,需请您给个协助。” “你订好法子和时辰,我会安排。” 眼看着人家分道扬镳,我也不想原地久留,和其中一位保持着十几步的距离,回了疏柳斋里。非是小海有意窥探,而是这位兄台恰好是小海的同路而已。婆婆啊,您总是念小海少信于人,但您看看,小海如何信人? ~~~~~~~~~~~~~~~~~~~~~~~~~~~~~~~~~~~~~~~~~~ “小海,你可算回来了。” “大哥,您杵在这边做什么?” “等你啊,听得满说你被夫人叫去了一天,我在此等着,还想着再不见你人影,就去夫人的淡柏居看看。” 真要要出事,早就出了,他等在此处又能怎样?我失笑,“是夫人又不是别人叫我去,你担心什么?” 费得多大眼珠子上下左右将我扫了一遍,“你当真没有事?” “被赐了膳算不算?”我得意地将手里装了首饰的细长箧盒举了举,“打了赏算不算?” “夫人赏了你?”费得多似是不信,拧着粗眉,大脑袋晃了又晃,“真的是夫人赏了你?” “大哥,敢情你平日的忠心耿耿是做假的哦?你竟敢怀疑夫人?” “臭丫头,敢打趣大哥!”费得多拍我头顶一记,“夫人出身高贵,对下人虽宽待,却不可能容人接近,何况……算了,我说得再多,你这憨丫头也不会往心里放,外面天冷,快回你房里去喝杯热茶。” “公子呢?” “公子在书房,有客人在。” “不需要小海去伺候了么?” “有侍琴、侍棋在呢,你去歇着罢。” “喔。” “小海。”费得多突然回头,宫灯映照下的脸上全是郑重,“今晚不要出门。” “……是。”大哥特地在门口等我,特地如此交待,必然事出有因,也就乖乖回到房里,拿热水洗了手和脸,躺到暖暖被窝里会周公去。 第二日一早,我便听疏柳斋的几个杂役交头接耳,昨夜,侍琴、侍棋被公子送给了书房里的客人。 我不想相信,两位美婢姐姐就此离开了。就在昨天,她们还以为自己终有一日会成为公子的侍妾呢。 尚在怔忡,费得满已匆匆过来:“小海,快点收拾,今儿个公子进宫去,你跟在旁边,放机灵点,可别给公子丢了面子。” “进宫?” “对,快把这件衫子换上,我把头给你梳一梳。”我将疑将惑,但费得满根本无意解释,只将我按在镜前,手里以不逊于耍剑时的利落,将我发髻重新规整,还将几根银钗别了上去。“宫里不比府里,真若出了什么事公子也护不住你,要小心行事,知道么?” “小海当真要进宫?进那个有皇帝的皇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尽管且惊且疑,小海被带进了有皇帝的皇宫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坐在车轿里,我拿指尖偷掀起轿帘的角一角向外探望,那些个楼台殿阁,碧墙金瓦,带着睥睨万千的气势逼来,堂皇皇地闪着了小海的眼。 “要看就大大方的看,偷偷摸摸的,要做贼么?”车轿的另一方,飘来那不损人就不叫说话的腔调。 我撇了撇嘴,将轿帘放下,“奴婢是听从了得满姐姐的吩咐,在宫里要万事小心,省得给公子丢了面子,折了里子。” “知道就好。”秋长风懒睇我一眼,凶凶狠狠的,好似别人欠了他八百钱。 如果不是心里的好奇鼓动的得太嚣张,小海绝对不会招惹这个不良主子。“请问公子,您既然知道小海没见过世面,为何进宫还带着小海?” “你认为呢?” “得满姐姐说,在宫里真要出了什么事,连公子也护不了。难不成,您带小海来,就是想让小海出事,以便您来个见死不救,好出您心头的一口气?” “你——” 秋长风眼里在蹿火,嘿~~ 我当然知道不是如此。他若真想找我出气,带到宫里来未免兴师动众了些。但我敢说,他将小海带到这样的地方绝不会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至于居心如何……狐狸的心思,善良的小海猜不到。 “公子,您真的恨小海哦,就因为不能逼良为妾?”逼良为妾。小海从那日从茶楼的鼓书里听到的“逼良为娼”演化而来,嘿~~ “你如果不想本公子此时掐死你,就尽早闭嘴。” “喔。可是……” 他蓦地欺近,墨眸里烁起我太熟悉的恶芒,“小海需要本公子用自己的方式才能让你闭嘴可对?” ……不对。我闭嘴。如果到现在还闹不清他所谓的“自己的方式”是什么,被强冠在头上的“呆丫头”“笨丫头”便名副其实了不是? “大公子,奴才福仁拜见。” 行走中的车轿微微一顿,停住。随后,车前响起拜谒声。那声音,介于男人与女子之间,但不媚不卑,煞是好听。 秋长风靠枕斜偎的姿态依旧,唇角稍挑:“劳皇上跟前的福仁公公亲自迎接,长风惶恐了。” “大公子说笑,这是奴才的本分。” “是奴才的本分假,未必是福仁公公的本分。” “大公子说这话,会折煞奴才。” “能劳动福仁公公前来,可是皇上有诏?” “皇上在赏心阁恭候,请您前往。” 隔着一道轿帘,这两位就像台上唱戏的角儿,有应有和,有来有回,礼数周到,措词和雅,却透着一股子冠冕堂皇的假。只是,处在假戏中的人,犹乐此不疲。 “还要请福仁公公带路。” “奴才遵命。” 轿帘由外掀起,掀帘的是车外的费得多,那位立在车下的福仁公公小海得以惊鸿一瞥。当下着实愣了一阵。我自然晓得公公是怎么一回事,但不晓得做公公还要长成这样的一张脸。 ~~~~~~~~~~~~~~~~~~~~~~~~~~~~~~~~ 皇上。大陇皇朝的第四代君主,昭景帝。 小海能叫得出坐在正位上的那位的年号,归功于费得满为我梳发换衣时的了了几语。她怕小海这穷丫头进宫后直敕敕地盯着当今天子看个不亦乐乎,事先透露了些微情况满足小海好奇。除了年号昭景,还有那位皇帝与秋长风的关系:堂兄堂弟兼表兄表弟。也就是说,除了那二位的老爹是兄弟,老娘亦是一母同胞。所以,他们的相貌,有五成的相像。 其实,不管这位皇帝与秋长风像个几成,小海都不会如费得满所担心的那般,肆无顾忌的去瞧个究竟。小海,从来没有仰望于人的习惯。 所以,在这间处处散发着压人贵气的赏心阁外厅里,我立在秋长风身后,垂首俯眉,心无旁骛,眼中,只有自己的一对脚尖。 “长风,你回京恁多日子,如果不是朕特地宣你,还是不能见你一面罢?”从头顶那方传来的声音,带着三分天生的沙哑,但毫不影响其间从容不迫的笃稳与与生俱来的优越。还是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哦。 “皇上打趣长风了。” “是不是打趣,你比我更清楚。那个雀儿死了也有五六年了,你竟然还因她怨着朕,朕没有想到,长风你竟是个痴情种子呢。” “皇上也说事情已经过了五六年了,过去的事,于今提起,有何必要?” “言外之意,还是在怨恨朕。为一个女子,伤了你我多年的兄弟之情,长风啊,朕很是伤心。”说到“伤心”,昭景帝叹了一声,却着实听不出多少悲凉,“ “皇上您若继续说下去,长风也会很伤心,为长风的耳朵伤心。” “哈哈哈……”大笑声像是积蓄了许久的水流泄闸而出,龙位上的人走了下来,一步一步,将阴影带到小海,嗯,是小海前面的主子跟前。“兄弟几个中,还是你最对朕的脾气,你可知道你离开的这几年,朕有多寂寞?” 秋长风也立了起来,退了半步,修长的身影恰好将我挡住,“禀皇上,微臣惶恐。” “长风,别说你不在行的话,这世上,可真的有什么事能令你惶恐?” 这话,小海深以为许。 “既然进宫来了,说明你已经不怪朕了,想必不会拒绝与朕小酌几杯罢?” “那是微臣的荣幸。” “怪了,明知你说的是假话,为何朕无法治你的欺君之罪?” “因为皇上已经习惯了。” “你——”昭景帝语气一紧,旋即又出声低笑,“长风,这怕是你自进来后说下的第一句实话罢。好,很好……噫?噫?” 噫,这位皇帝“姨、姨”个不停,怎不叫几声“姨夫”来听…… “你就是长风新收的那个贴身丫鬟?” 噫?噫?他……是在和小海说话?“禀皇上,奴婢是公子的丫鬟。” “你悄无声息的立在这一边,不怕朕治你个窃听不敬之罪?” “适才,奴婢已经随主子拜见过皇上了。” “所以,是朕忽视佳人了?” 秋长风声音适时递来:“皇上,您离一个奴婢太近了,与礼不符。” “长风是在维护你的人么?”昭景帝笑嗓轻扬,“朕以为,以你的性子,如果当真维护一个人,所采取的会是另一种方式。” 秋长风回答不紧不慢:“就如皇上对福仁公公所采取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我不能抬头,所以,看不到昭景帝时下的表情,但能够感觉到秋长风那句话出后,一股弥漫在两人间的寒凛气流。 “长风,我不以为那个雀儿当真对你重要的那种地步。” “但微臣从来没有怀疑福仁公公对皇上的重要性。” “长风……” “皇上。”有人清清越越地插进声来,“午膳时间要到了,是要在阁里传膳么?” 是方才打这两位嘴里打两个来回的福仁公公。面色如玉,目色如夜,眉如修黛,唇如艳朱,既使着的是一袭绛色太监冠袍,依然难掩绝色风华,如斯美人,怎会是位公公? “皇上,这会儿,太后该已经听完女史的授惑,微臣须到慈静宫向太后请安去了。” 几乎是在福仁公公话音方起时,昭景帝周身已敛尽峥嵘,平和如前。“也好,朕也须向母后请安,就一道去罢,正好也从母后那边叨扰一顿。” ~~~~~~~~~~~~~~~~~~~~~~~~~~~~~~~ 昭景帝上乘坐双人肩舆,秋长风亦如是,一前一后,在太监、宫女、护卫众星捧月般的簇拥之下,浩荡前行。 没被主子发令放行,我也只得跟在最后,一点一点蹭着脚跟,见识一下这比大苑公府不知又要大上多少倍的广褒宫宇。 “如果你不想在这深宫大内迷了路被巡值的侍卫当成刺客处置,就跟紧点。” 嗯?我转了脑袋,触目所见,是一张玉琢粉砌的侧脸。福仁公公?“……多谢提点。” 他容色称不上冷淡,但离热情绝对差了老远,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儿宛若一汪微澜不惊的湖水。“不必客气,你既然是大公子的人,只要你跟紧了他,这宫里就少有人敢动你。” ……呃?这位福仁公公,很……有趣。 ~~~~~~~~~~~~~~~~~~~~~~~~~~~~~~~~~~~ 夫人?! 若果不是这位行止更为端肃,眉目更为深厉,我当真会把这位凤冠高悬、凤袍垂曳的妇人当成秋长风的老娘,那五官形容,一般无二呢。费得满只说她是秋夫人的姐姐,却原来还是孪生姐妹。 “太后,几年不见,您非但没有被岁月催老,反而是愈发雪肤花貌,青春年少,敢情是要返老还童了么?” 行完了礼,秋长风难得显现的调皮,惹出了面容端肃的太后的一丝笑意,“坏孩子,你就买弄那张嘴是不是?早就听说你回到了京城,怎就不见你来探望哀家?” “风儿何尝不想呢?但风儿前些日子才回京城,就听说太后为给先皇和天下百姓祈福,闭门礼佛茹素三月未满,风儿哪敢打扰太后的清修和忠君体国之心?这不方听说太后从佛前回身,风儿迫不及待地就来了。” “你这个坏孩子,尽会耍弄嘴皮,哀家才不信你。” “太后,您不信风儿可以,万不能不疼风儿。失去太后的疼爱,风儿会心碎的。” “你这个坏孩子,你呀……” 闻得太后笑声恁是开怀,我纳罕啊。冲这光景,秋长风在太后面前比在他老娘面前还要讨乖卖巧呢,而且,其中颇有几分真情实意。不亲老娘亲姨娘,这厮莫非是本末倒置了?还是狐狸就是应该与常人不同? “皇上,你也别净呆在一边不说话,你来说说,这个长风和几年前相比,嘴皮是不是更油滑了?”太后找上陪坐一旁的皇帝,显然,亲近了甥儿,亦不愿冷了亲儿。 “是啊,母后,长风就是有讨您欢心的本事,儿臣自愧不如。” 太后喜气盈盈:“皇上在吃味么?” 昭景帝从善如流:“是啊,母后疼长风,儿臣的确有点不是滋味。” “卟~~”太后失了笑,“怎长风儿一来,连最是认真正经的皇上也变得爱闹起来?” “既然长风能让母后这般开心,儿臣便不把他放到远处,索性让长风到宫里当差,也好更能拿出时间常陪母后说说话,可好?” 我与福仁公公俱站在门边,与厅里的贵人间有半丈开外的远近,中间还隔一株玉雕海棠,几盆长木盆景。但若是偷了眼去,瞅清几位贵人的表情并非难事。昭景帝那话出来,秋长风脸色笑意未敛,但眉间依稀抽起的细褶使人可以晓得,这厮心情已是不悦。 “前廷的事哀家过问不得,皇上可不要陷母后落一个后宫干政的罪名。”太后丰美的容颜如牡丹盛开,“长风这孩子如果有本事为皇上分忧解劳,哀家当然高兴。这孩子若只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主儿,哀家也喜欢。皇上任官为政,择贤而用,不必看哀家的面子。” 仔细看来,太后比秋夫人要略显丰腴。尤其,秋夫人的妆容多取素雅,而太后则走张扬,着衣色调取皇家的明黄正色,缀凤流云,更发艳丽逼人,直要人怀疑,昭景帝这位看上去年近而立的八尺之躯,当真是她生出来的。 我看够了,将眼收回,不经意间,却扫上了对面的太监福仁,他……抹过他眉间的,是讥意和……恨色?嗯,这个,若不是小海眼花,便要好奇房里贵人三枚,这份恨对得是谁了…… 冷不丁,他抬起了眸,两道清凉视线将我硬生生截住。 嘿嘿~~。虽是无意偷窥,但看了人家是事实,尴尬也算人之常情,我咧了嘴,奉送其一个无声傻笑。 他面无表情以对。 无妨,小海脸皮够厚,人家不够热情,同以收了笑板了脸同颜回之就是。两个人没有意味的对视,最后,反是他移开了眸光。 “小海。”那厢主子有唤。 “奴婢在。” “过来。” “是。”我万分恭顺,盯着自己的脚尖快步“挪”了过去。 “太后,皇上,就是这个丫头,风儿当日受了不明人士的追杀,就是这个丫头救了风儿一命,若没有她,风儿怕是见不到我们大陇皇朝风华绝代的太后娘娘了。” “是么?”近了听,太后的语调较之秋夫人稍显高亢,“抬起头,让哀家好好看看风儿的救命恩人是怎样一个小模样。” “奴婢……”抬,是不抬?纵是抬,在这个拥有世上至大权力的女人面前,也要有人提点分寸是不是?我拿眼角去瞥秋长风,心想若他敢在这个时候放任不管回去便将他所有的水蓝衣衫烫烂了给费得多下酒。 “傻丫头,又犯呆了,太后要你抬头没听见么?”好在,他天良未泯,适时出声。 我缓缓仰了脸,暗里庆幸自个儿早早看清了太后凤颜,不然若在此时对上这张脸,非要惊叫出声不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太后不愧是是夫人的孪生姐姐,出手亦是大方,一个“赏”字落下,小小丫头便有了百两黄金的进项。百两黄金耶,省吃俭用,三年五载亦可不愁吃喝的百两黄金耶,致使返程时,合不拢嘴的小海向这边的老天爷默念了千回百遍:保佑太后娘娘长命百岁,保佑太后娘娘万寿无疆,保佑保佑再保佑……嘻~~ “再笑,嘴皮就要咧到耳后了。” “要你管!” “再说一遍。” “……奴婢谢公子。” “干本公子何事?” “公子带奴婢进宫,奴婢获太后赏赐,所以,谢公子。” 秋长风乜目问:“如果一边放着一百两黄金,一边放着待救的本公子,你会怎么做?” 小海啼笑皆非好不好?“这还……”用着说么?在不良主子的狐狸眯视之下,小海好聪明地,“公子您神功盖世,英才天纵,怎轮得到奴婢去救?” “本公子说的是‘如果’!” 这人,当真就如此渴望小海的假话虚应是怎着?“公子,没有发生的事情,您拿来‘如果’,这‘如果’多了,不吉利的哦。” “你——”秋长风捉我衣领一把将我扯过,阴森森道,“小海,本公子当真要反省了,何时把你这根舌头惯坏了……” 我忙不迭放开了装着百两黄金的考究箱子,空下的两手掩上了嘴,“你不能亲小海!” 咯嘣、咯嘣,是秋长风牙齿切来错去的声响。他热烈的气息在我脖子上扑灼着,我怀疑,吃不到小海嘴的他,会咬断小海的颈。 “小海。”陡然地,他薄唇掀起,“听说,夫人将你叫去了,说了些什么?” “叮嘱小海要吃好喝好,余下的时间将公子伺候好。” “如何伺候?” “嗯?” “我是问,夫人叫你如何伺侯好我,必定是嘱咐了一堆话儿罢。嗯?”他俯下首来,挺直的鼻尖触到了我颊上,视线里温度渐高,“说给你家公子听啊,小海~~” 我第一次发现,当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泛出邪气十足的笑,一双损薄苛刻的唇发出柔旎的声,就成了沾了蛊药的毒,明知吞下去会七窍流血肠穿肚烂,亦控不住走移的心志,想要冒险一试…… 啐,休想! “公子,你答应过小海……” “周嬷嬷说曾给过你一堆补药,你可吃了?” “没有。” “为何不吃?” “送人了。” “送谁了?” “阿德哥哥。” 不出所料地,秋长风的脸有片刻的扭曲。唉,小海何尝不明白,将那样一些药送给阿德一个大男人,想来就有些怪异。但无法啊,冯婆婆认出了那些药材的用途,小海既不需要,放着也是放着,不如转手他人,或许早晚能派上个用场不是? “小海,那些药是做什么用的,你可知道?” “奴婢当然知道,周嬷嬷说过的。” “说来听听。” “补身养身。” “仅此而已?” “不然咧?” 秋长风拿鼻尖划着我颊,将声切压在我耳根,“小海,本公子好心,告诉你那药的用途如何?” “有劳公子了。”他说我便听,怕着谁来? “周嬷嬷看上你身强体健,想要你为本公子……” “有刺客,大家小心!”费得多粗嗓乍扬,随着车轴粗嘎吱呀过后,车身戛止。 秋长风眉梢挑了挑,缓缓放开了我,排开侧面小窗投出一眼后,薄唇扯出淡笑:“小海,乖乖呆在车内,本公子为你捉一只虫来玩如何?” 虫?他身形腾闪出去,我始终挡在嘴前的手也放心挪开,趴到小窗前,在车外十几道纠缠的人影中间,我准确找到了明晃晃招人眼的秋长风和……苍天?! ……似乎,苍天在巫族,除了是苍家世子,天女护卫,还有一个誉号是“巫族之龙”的是罢?所以,在秋长风的刻薄成性的嘴里就成了“虫”? 隔着一道车窗,我凝望着这个男人,这个曾被我以为是小海生命里最炙热的阳光的男人,藏青色袍衫裹住的健硕身躯,当真矫如游龙,透着可上天入地的自信与凌厉,即使面对的是秋长风,气势仍未有丝毫的收弱。所以,才是苍天…… “走,滚出去!” 当车帘被一把扯下,一把牛角弯刀架到了小海颈上时,我恍才晓得,先前所以为并引以为傲的一心两用的天赋,是因为不曾有事真正让我分心。不然,不会在这把刀来前毫无所察。 “你这个中原奸人的女人,老实跟着大爷滚出去,让你男人乖乖领死!” 他操得是一口蹩脚的中原官话,口舌虽不够利落,手脚却足够狠厉,一脚踹上小海腰际,一手捉住小海肩头,将小海搡出车外。 我依言依行,无声无响,端看他如何发落。至于腰上的疼痛,须臾就会消失,但一刻钟后,会以百倍的力量在那只施之于力的足上发作,希望这位同族兄台会有小海的好忍功。 “中原大奸人,你再敢动一下,你的女人立刻就要死!” 叹啊,叹。小海的族人和这外界的人并没有两样嘛,同样是识人不清,判断失误。 他话出,秋长风身形飘然落地,向对面的苍天送出一声轻笑:“原来,所谓的巫族之龙也会用一些挟弱相胁的不入流手段?” “在你眼里,巫族不尽是邪祟之徒么?”苍天面色冷峻,“邪祟之徒做事,向来是不择手段。” 秋长风耸耸肩,“请问,阁下想拿她要挟本公子什么呢?” “一个承诺。” “请明言。” “兹今后,不得再与巫族为敌。虽然我并不知道阁下何以对巫族如此仇视,但你若想要她活命,便请答应,从此莫再与巫族为敌。” “你所以取在这光天华日动手,就是为了让本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许下这个承诺?” “不错。” “嗯,堂堂大苑公公子的确不能违诺失信,食言而肥。你算计得也算周全。那阁下有没有算到,如果你所挟持的人根本威胁不到本公子,又将如何?” 苍天面色陡凛。 “巫族的存在与否,对本公子来说是桩大事,岂是一个丫头能够左右的?” 苍天突然掀眉冷笑:“如果她当真无足轻重,阁下又何必说恁多话?又何必在她被制住之时停手?” “因为……” 因为有人救我。这不是秋长风的答案,只是已经发生的事实。颈前的弯刀遭一枚石子弹落在地,而小海被人抱在怀里移形换位,等得以瞅清这人的“脸”时,小海和他已经身处在一道四面来风的房梁上体验高处不胜寒的意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两个大男人喜欢刀剑相见,自管打个头破血流,将无辜的女人扯进里面,未免招人不欣赏了。”肩上的两只手,让小海被迫俯在一个胸膛上,头顶上,一人扯着加了伪饰的声高叫着。“二位都是自诩顶天立地的人,有如此行径,不觉得丢脸?尤其,还是对一个如此可爱的小东西……” 小东西?恶不恶心?我仰首:“你闭嘴!” 他愕然:“我在夸你可爱耶!” “我请你夸来着?” “……我还救了你。” “我也没请你救!”以为顶个面具,扮个怪声,别人就要当他是神是怪是怎地? “你好凶哦,人家好害怕……” “……”这当真是个怪物不成? “小海,下来。”如此理所当然命令我的,自然是不良主子某狐狸。 看罢,需他救的时候劳动不了他一丝气力,此一刻为了彰显他身为主子的气派,不惜驭气发声,让房顶上的我听得就如在耳边一般。他怎不看看,小海现在是自由身么? “小海,从上面下来。”这喊话的力道使我晓得,狐狸主子怒意昭然。 “你当你是谁,要她下去她便要下去?”顶着一张黑漆漆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的面具的怪物替我代言,“本大爷偏不让她下去!” “小海。”秋长风对他理亦未理,只管向他的丫头传递压力。 “你叫大海也没用,说不下去就不下去,我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归我管!” 谁归你管?“你……呀!”我来不及反驳他这话,身子已凌空。 “二位在此打个痛快杀个过瘾罢,在下带着这个可爱小东西走了!”他撂话时,已是几个起落,一手圈我,一手向后面不知是哪方人马的追兵洒了一把零碎物什,叮叮当当不绝于耳中,那方天地已远。 ~~~~~~~~~~~~~~~~~~~~~~~~~~~~~~~~ “各位,听说了么?巫族的人到京城了。” “王兄弟,您的消息灵通,您快些说来听呐。” “唉,说来也巧,这巫族人租住的那家民居,恰巧是在下一方远房亲戚的空房。在下那家亲戚说那些人除了领头的那个,来人都是一口憋脚官话,行事也与咱们大不相同,就多留了心眼,这留来留去,想到了近来官府贴出的关于巫族邪徒施祟中原的布诰,就将那些人的身份猜了**。” 的确,巫族人虽不会比外界人少了贪婪,但由来是直来直去的表达和掠夺,与外界人矫饰佯作的本事比起来,天差地远。 “哦,您那家亲戚可报官了?” “哪敢啊。这巫族人个个都是精通巫术的高手,念三两下口决就能取一条性命,我那亲戚胆子天生就小,岂敢做那事?” 胡说八道,巫族人就是在这些人道听途说的口耳相传中成了邪门祟徒。以口决瞬间取人性命,那是巫族最高深艰涩的术力,就算是大巫师,也未必能操作自如,除非是随着生命就到来的天分…… “但不是说大苑公府的公子最恨巫族邪徒,若给发觉了,王兄弟的亲戚势必要担上罪名。” “说到这,各位,大家以为这位秋府的大公子会做属国国君,还是在朝内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臣上臣?” 我关上了雅间的门,将隔壁的喧哗阻隔了开去。在兆邑城里,想要探听东邻西坊发生了哪些鸡毛蒜皮,南权北贵产生了哪些风流韵事,茶楼无疑是最好的来处。那些位高谈阔论者,好似全不怕言多有失隔墙有耳,争相将一肚子的晓得和揣测宣之于众,以在诸位茶客中博个广闻博知的名声。 “不想听了?兴许下面的话,会让你更加了解你所关心的那人的动向哦。” “臭山头,你好多废话。”我吃着芋头做馅外焦里嫩的点心,喝着上等白毫沏就的茶水,这当下,有何事比添饱肚子更重要? “小海,在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臭山头将脸凑近来,被我推开后,仍自发弹回。“你明知道,而且也猜得出我打第一眼便晓得你是谁,你却闷声不响,小海呀小海,你这个小丫头,越来越让山哥哥我刮目相看喽。” “是你自己没在小海面前遮掩,你那纨绔子弟式的声调谁能听不出来?”尤其是小海,长到十五岁,真正听过的人之声五指可数,想要忘记一个总是以卖弄玄虚的方式出现和消失的人……的声音,并不容易。 “小海,你怎能把山哥哥春风化雨般的温暖嗓音说成纨绔子弟,山哥哥伤心了,太伤心!” 这厮的西子捧心离着惹人生怜还有一大段的路,所以,小海可以视若无睹。 “小海小海坏小海,乍见你时,山哥哥还欣喜万分地以为你这块冰终于融化了,现在看来,面化心不化,小海还是冰海嘛。” “你话这么多,要不要喝杯茶润润喉?” 这厮竟扭腰顿足不够,还举袖擦他干巴巴的眼角:“人家好可怜,沧海冷得化不掉,好不容易沧海成了小海,还是对人家还是冷冷淡淡,人家好可怜,呜呜呜……” “臭山头你闭嘴!” “小海小海,你伤了人家的心,还对人家大呼小叫,你好残忍……” “臭山头——”忍无可忍,我扑上去,誓要掐死这只太吵太聒噪的东西,还“人家”耳朵一个清静。 “小海……唔!” 我如愿掐着了臭山头的脖子,但装着臭山头的那把椅子负荷不了两个人的重量,“卟嗵”重响,向后仰倒过去。茶楼地面用得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人摔在上面当然不会轻松。小海有人垫背,自是不怕,但处在下面的臭山头可是少了这份好运,苦皱到一块的眉毛鼻子在在说明这厮背上的痛非同小可…… “小海,你要谋杀亲夫不成?” “臭山头,待我掐死了你,让你这张嘴只能去吵阎王小鬼!” “救命啊救命,有人要谋杀亲夫!” “臭山头,你去死!” “小海宝贝……” 越来越恶心,这厮当真欠…… “啊呀啊呀,出了啥事,出了啥事,客官客官……”雅间的门哗啦啦被拉开,茶楼伙计嚷叱着急急惶惶探了半个身子过来,但很快地,满脸的惶乱转成错愕,继而,形成一朵让人感觉极碍眼的笑花,“客官您有事忙,您尽管忙……不过,这个,本茶楼在隔壁还有一家客栈,也是咱们一个掌柜,客官若是需要,小的立马就去订间天字号……” 小海是不明白这人无事献殷勤地订什么房,但来自对面雅间正敞开的门内的那几道意味丰富的目光却忽略不得,而对方,也不容人忽略—— “敢情,本侯爷的总管所说的有事外出竟是为了这等的大事?看来好事近了,远鹤,快来恭喜本侯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全城相公秋皓然。和那只周身上下一丝暖气也没有却笑颜常在的秋远鹤。小猴子和大猴子是也。还有一位,脸色微黑,浓眉阔眼,不认识。 从臭山头身上爬起,我顾不得打去臭山头为我顺发理衣的手,屈膝见礼:“见过两位侯爷。” “免礼免礼,小海,女大十八变,几天不见,小海竟变得这样好看了。” 这些人,拿虚言当茶喝不怕呛着,假话当饭吃不怕噎死,若非小海跟的主子是个中好手,还真会唾弃当场。“谢小侯爷夸奖。” 秋皓然浅哂:“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凑一起了,阿山,就带着你的小海过来一道喝杯茶罢。” 臭山头,也就是纪山那厮,这才抱拳施礼:“属下谢小侯爷厚爱。但小侯爷也请体谅属下,属下即将远行,想将临行前的时光悉拿来与小海相守。” 远……行?我一愣。 “阿山向来是个多情种子,本侯若执意相留倒显得不解事了是不是?” “属下谢小侯爷体谅,那属下的这点茶钱,劳请小侯爷一并担了,就当为属下饯行。小海,走了。” “喔。”我傻傻随他走,脑子里尽被他的“远行”给占着,那几只猴子笑了几声,说了什么,虽听得见,但未过脑。 “你要去哪里?”我想起来问时,已和他并走在街上。 他牵着我的手,依然是那副洋洋洒洒的欠扁模样,桃花眼抽筋似地连眨个几下:“听说山哥哥要走,小海就魂不守舍,舍不得了?” 我抬手,用指尖触着他的脸,嗯,还算润滑……难怪行在路上,会招惹恁多含羞带怯的女儿目光,这人,不会比秋长风更安于室。 “哇喔,小海,是不是发觉对山哥哥爱得已经难分难舍……咝~~” 会痛哦?那就是真的?“原来,你真的是长这副模样。” “你……你不会少用点力的哦?山哥哥这张脸原汁原味,如假包换,不像……”他俯近来,窃窃私语,“你这张脸皮也不是假的,告诉山哥哥,你用了怎样的法子,把那个冰美人藏哪里去了?” “不管用了怎样的法子,你还不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因为山哥哥和小海心有灵犀一点通咩……” 信你才怪。 苍家人委实不懂巫术,但这个人,在见到他这张脸之前,已早听冯婆婆说过无数次。苍山,苍家二子,与那位出色的兄长相同的是,他头上亦是名号繁多,如“苍家怪胎”“巫族异数”等,曾因几次潜进巫族禁地偷习壁上巫术被巫族长老痛斥。偏偏,这人屡教不改,且不服管制,在被责闭门思过的当儿逃离巫界不知所踪,致使苍氏长年派人寻他下落…… 小海身上的力量,半数是上天所予,半数……阴错阳差,被那只暴躁邻居带去了那方石洞,被它咆哮着逼着,记下了刻在壁上的那些口决。那方石洞,便是巫族禁地。而他能在巫山神出鬼没,倏忽来去,说明他已经习得了禁地所载的巫术。 所以,他能识破小海的障眼术。 “小海果然比山哥哥聪明,小海会的,山哥哥就不会,呜,好伤心……” “你这颗心是豆腐做的不成?这么不济事扔了喂狗算了!” “小海啊小海,你伤害山哥哥从来都是不遗余力呐,山哥哥不依……” “……你够了罢?” “不够不够,山哥哥这颗心还不是为你留着,你竟然要丢它去喂狗,这不是骂我心爱的小海么?山哥哥不依啦~~”这厮如得了无骨病般,将一颗头拱在我肩上,哼哼唧唧,腻腻歪歪。 这条道就算不是人头攒动的万荣街,光天华日总不会少了人来人往,一男一女如此亲近,在巫族不算大不了的事,但在这里,我和他就成了众目所矢。在小海的耐性撑到最底限之前,问:“你到底要远行去哪里?” 他咧笑出一口白牙:“小海在关心山哥哥?” 算了!我迈步要走,又被他长手长脚整人抱住,“小海不要离开人家啦~~” 这厮……“那你到底说不说?” “我的奶奶因想念她最爱的孙儿,重病在床,她最爱的孙儿当然要回家探望。” “你要回巫……” 我和他之间,都是掀动在唇间,只有彼此心知肚明的言来语往。况且愈是在街上,愈是不必担心隔墙有耳,他拉我在此说话,也正是为 “方便”。这怕正是巫族人思考处事与外界最不同之处。尽管小海希望自己与巫界从无干系,想必苍山亦并不以巫人为荣,但有些东西,还是非个人意愿所能改变。 ~~~~~~~~~~~~~~~~~~~~~~~ “小海,等我好不好?” “……呃?”我从粼粼河面回首,“你说了什么?” 夕阳将下,我和他顺着那条不知名的街,竟到了长河之畔。这条河,小海初进兆邑城时,曾自得满姐姐处得知它名为“兆河”。 “等我。”他再挽起了我的手,数着我一根一根的指,拈在掌心,“小海,从你十二岁,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想着有一日,在我有足够的能力之后,把你带出那个阴冷潮湿的地方,让你远离那些渴血成嗜的族人。我熬过了一年又一年,每日为了让自己变强大而努力,当我以为已经能够保护你时,你竟然先做出了主张。好在,巫神让我重新遇到了你。小海,可以等我么?等我从那边回来,我会带你去走遍这个世界。” “你……”我仰首,凝视他眼底的暖意,“你是说,你喜欢小海么?” 他笑,俯首在我鼻尖一啄,“是啊,我喜欢小海。” 他啄过的地方,有酥酥的麻,我抬手揉着鼻尖。“就算你知道小海喜欢过别人,也……”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他捉开我的手,额头抵住我的额头,一双近于媚惑的眼内,一丝忐忑隐伏其中,“还是,在小海心里,并没有过去?你现在,依然喜欢……” “我不知道。”苍天在小海心里掘出的洞,岁月会掩埋。但他刻下的痕,依然在作痛。我无法确定到了何时,想起他时,才不再为被那扯到筋脉的痛意所扰。所以,在此刻小海不敢说是与否。 “小海,我的小海。”他蓦地拥住我,唇落在我头顶,“不要哭,不要哭,只要有我在,永远都不要哭……” 哭?我眨了眸眸,感觉有物溜滑出眼际,湿了他的袍,涩了我的唇,我……真的哭了? “小海,不必急着回答我,等我从那边回来,再给我答案。” “你要去多久?” “少则两月,顶多三月。” “还有三个月零十天,是小海十八岁的生日。” 他微把我推开,俯下的眉眼里,有欣喜光华闪跃,“小海想让我赶回来为你过生日是不是?” “你会赶回来么?” “会!”他掀唇笑着,整个人因这笑泛出让人移不开眼的光芒,“无论如何,山哥哥都会回来为你过生日,在那一天,小海就告诉我决定好不好?” 好。我在心里回答。 夕阳好,落霞赤,纵是过去了岁月,移走了时光,兆河边的这个约定,仍是小海心头挪不去的重。苍山,他不该对我这样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踩着暮色进门,悄无悄息的,却差点和另一位从里面出来的人撞上。 “小海?” “阿德哥哥。” “天恁晚了,你怎么才回来?” “天恁晚了,阿德哥哥又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辰,你不是早该回去歇着了么?”虽是主管疏柳斋花草枝木的花匠,但一天工结了,也要回到佣人房落榻。许是因着此点,他才会劝小海知足,因为秋长风对我,有这一点的不同。 “今儿上午我给园子里的丁香树埋冬肥,将花锄忘在那边了,明儿一早要去含梅苑,这才又跑一趟回来取。” “喔。”其实,小海很想提醒他,花锄忘一次还好,二次也无妨,再多了,牺牲大好的睡眠总向住着狐狸的园子里跑,难免哪一天就被咬着。 “小海,你与公子同时出去的,却没同时回来,是不是遇着了什么事?” “阿德哥哥不知道么?” “你这丫头,我从哪里知道?” “公子在里面么?” “公子在前厅,似乎是负责京城卫戍的总都统来向公子请罪,你别去看了,听他们说,公子的脸色很是不好看,怕是整府的人,除了老爷和夫人,都给吓着了。那位赵总都统是贵妃的哥哥,在公子面前也不敢出声大气儿。你此时去了,说不得就成了公子的出气筒……” 唉,难道小海给人的印象就是那样蠢笨,劳烦阿德哥哥如此费心?“小海知道了,谢阿德哥哥。” “客气做啥,都是穷苦人出身,帮衬着点也是应该。倒是你,跟着公子不易,万事小心啊。” “小海明白。” “那个……” “阿德哥哥还有事?” “公子对你还好么?” “还好。” “好就好,好就好,那我走了,你快去歇着……”忠厚敦实的阿德提着那把锄头走了。 我却在原地立着,愣了半晌。 纵使已经见了多次经了多回,小海还是想不明白,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怎么可能在面带诚恳地表示关怀时,心里打转着的念头截然相反呢? 风拂过颊,冷嗖嗖不留余地。如梦初醒的小海学着古人发一番感慨,出一声长叹:何必奇怪呢,现在的小海不也是越来越谙此道了么?也许,旁人亦同小海一般,不愿人面鬼心,也不想口是心非,但无奈,世、事皆不容人,唉~~ ~~~~~~~~~~~~~~~~~~~~~~~~~~~~ “大公子,卑职身为卫戍总都统,掌管京城治安,却疏忽不察,未能及早将一干密潜京师的巫族邪徒绳之于法,以致大公子当街遇刺,卑职深知失职,请大公子责罚。” 阿德话没说错,这位妹子是皇帝贵妃的总都统,在秋长风面前,那一脸的惶恐,说是一个被老爹揪着错了的娃儿亦不为过。而且,从小海这个方位瞅去,由上瞰下,可以明显觉着那两只肩头的瑟动,让人觉得——好可怜,如果小海在去茶楼听书时没有有幸睹到这位赵大人当街纵马疾驰吓飞了摊贩行人的话。 “赵大人,长风无官无衔,您堂堂都统,正二品的武官,到长风一介布衣面前俯首请罪,不是折长风的寿么?” 阴阳怪气,折死你最好!以明瓦桌灯照出的秋长风,一张俊上脸是要笑不笑的狐狸式表情,因看不到长睫遮掩的眼睛,喜怒倒无从判定,但,绝不会是阳光普照。 “大公子,您这么说才是折煞卑职,卑职失职让歹人惊了公子,明儿个将自请责罚,请监察司扣卑职半年奉禄。” “赵大人何必客气?虽然这半年的奉禄对赵大人来说,是九牛一毛,但长风何德何能能劳赵大人如此?如果赵大人执意要讨个心安,不如为长风解个惑。” “大公子请讲。” “今年夏时长嘉江由泊州至湖省段泛滥,淹没了两岸近百个村镇,更莫说尚有农田无数。长风听闻,朝廷早在汛前就拨了五百万两银修堤款下去,令弟时为河道总督,不知将这银子用在了何处?赵大人不妨向令弟问个明白。” “……卑职遵命,卑职……” “长风也不一定要知道。只是,皇上为了解惑,不日便会派专人彻查此事,钦差大臣人选亦定了,长风虽然不便透露,但凭赵大人的本事,应该不难获知是谁有这份荣幸……” 好没有趣喔。小海摸着黑吃着风上了屋顶,是想知道阿德所说的秋长风脸色“很是不好看”到底是怎样一个不好看,现在看来看去,也只见一只狐狸如何玩弄一只吓坏了的野鸡,的确很不好看,小海不喜欢。 ~~~~~~~~~~~~~~~~~~~~~~~~~~~~~~~~~~ 秋长风进宫,敢情是领了差使的:替皇上察那五百万两银子的下落。 五百万两银哦,小海做几辈子丫鬟才见得着?小海二百两的积赞被不良主子扣去还要呼天哀地了,何况人家皇帝丢得是小海两万五千倍的亏空?难怪,需要请狐狸出山。想来昭景帝也是了解他家的堂弟兼表弟,最是擅长如何从人家手里夺银窃金。 主子所领的差使,是小海自不良主子嘴里亲耳听到的。然而在这之前—— “过来。” “不。” “过来。” “不。” “我说过来!” “除非公子答应不罚奴婢。” “过来!” “夫人遣人说今儿个要在府内待客,想让奴婢去帮个手,奴婢告退。”小海还异想天地以为,既然这只狐狸难得善良地放了人家一夜安稳,今儿个就该是雨过天晴才是。谁成想一大早便端出一张不良主子面孔,谁敢上前领死? “你忘了快到月底了是不是?你想和你最爱的孔方兄失之交臂?还是太后赏的那一百两黄金也不想拿回去了?” 卑鄙卑鄙,无限卑鄙!“……比起孔方兄,奴婢还是比较喜欢自己这条小命。” “我有说过会要你这条不值钱的小命么?” “奴婢的命对公子来说当然不值钱,但对奴婢和疼奴婢的人来讲,可是宝贝中的宝贝,您不稀罕,不能让奴婢也不稀罕。” “你——”秋长风阴了脸,冷了眸,“你是在指责本公子没对你出手施救?” “主子本来就没有一定要救助奴婢的义务。” “你既知道,还敢对本公子拿乔?” “奴婢不敢,是公子误解了。” “蠢丫头,我不救你,是因为本公子以为你有足够自保的能力!”他咆然吼出,双目绿意遽浓,白牙霍霍,似乎要把人咬骨吸髓,“本公子的确不明白你为何能在被恁多高手追杀时毫发未伤,却屡次被一些不入流的宵小挟制,但如果你是为藉机试探你对本公子的重要性,很抱歉你注定失望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失望么? 心里存了希望,才会有望可失,不是么? 秋长风和云沧海,原本就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谁会对不相干的人存有希望? 公子着实是想得太多了。 我默声不响,秋长风淡道:“你既然那么想让本公子只把你当成丫头,那你就做个称职的丫头罢。本公子受了皇命,追查不知所踪的五百万河堤款去向,需要动身去江南,你同行。” “去江南?” “有什么问题?” 去江南,也没有什么不好。兆邑城不是小海的故乡,大苑公府更是一座陌生的华宇,能不用自己花一文钱看看江南,小海喜欢。 “那一百两金子……” 秋长风额上的几条筋有抽搐之势,“在你房里的案上!” “……谢公子。” 其实,我知道,秋长风很想“罚”我,看他的眼晴就明白。只是,因着小海不够“奴婢”的挑明,他难堪了,所以,放弃,很不甘的放弃。 —————————————————————— “这一趟江南,多久才会回来?” “不知道。”婆婆做的菜包真是好吃喔。 “你没有问秋公子?” “没有哦。”嗯,狮子头也美味。 “臭小海!” “唔……痛啦!”我揉着额头,好是委屈,“婆婆你打小海。” 冯婆婆瞪我:“是你该打!净想着如何去玩了,怎不想想,江南离这里有千里之遥,你如果一去三个月回不来,婆婆如何为你过生日?” 江南有那么远?自从离开巫界,每年生日,婆婆要给小海煮一大碗寿面,婆婆的疼爱,小海才不要错过。而且……这一回,臭山头也要来…… “小海会在生日前赶回来。” “但秋公子这次去是为了公差,若他事未了……” “不管他如何,小海都会赶回来,吃婆婆做的面,还有……”见臭山头。不管小海的答案会是什么,总是要见他的,他很好,很温暖。 “小海,去外面多看看山水开开眼界也好,但是,你要记得。”冯婆婆揽住我,“秋长风比苍天还要不适合你。在巫族,不管怎么说,你究竟是云氏的小姐,天女的亲妹,就算你终生下不得巫山,你的地位依然压在巫族每个人头顶,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敢看轻了你。但在这里,你只是一个丫头,被赐个妾位就应当感到感激涕零的丫头,秋长风又是自幼从这样的境地生长起来的公子哥儿,他对你,就算有一天会怜惜,会心动,但也不会有尊重和……爱慕。但小海未来的那个人,必须是一个能够全心全意对待小海的人。” 未来的那个人?全心全意的对待小海,就像苍天对天女?就像这世上每一个男人对待心爱女子?有那样一个人么?小海会有那样一个人么? “还有,你此去一定要记住,婆婆之前说过无数次的的,不要让别人看见你的脸。” “为什么?” “因为,在那边,你的血使你成了众人掠夺的对象,婆婆不想你在这边再被你的脸给连累。” —————————————————————— 江南。 到江南,已有一个多月的时光了。 从兆邑动身时,已经是临近年末,当时的大苑公府已挂起了艳红灯笼,张起了喜色符帖。秋长风却以皇命难违为由,辞别了他老爹和老娘,带着费家兄妹,还有小丫头一枚,离府了。 动身前夜,兆邑城下了一场大雪,以致起程时,车马是在厚厚积雪上嚓呀开拔。而将要开拔时,楚怜星在小婢搀扶下送行而来,裹素披银的天地之中,披着一件猩红色斗蓬的她俏艳如雪中红梅,娉婷弱态我见犹怜,秋长风只说了一句“回去罢”,便进车落门,头亦不回。 我没错过滑过楚怜星颊上的泪儿串串,见这样的娇弱美人垂泪,但凡不是铁石心肠,都无法无动于衷罢?自然,狐狸例外。小海虽然善良又心软,可人家自个儿的未婚妻都不知心疼了,小小丫头能如何? “小海,请你好好照顾长风。” 呃?登车前,我听到了楚小姐的拜托叮咛。因为当时浮上心头的那份不适,加之着实的冷,行程开始了四五天,我也没说一个字,只以一床厚毯将自己包在车里,等着天上阴霾散去,日阳重来。 但离开兆邑城的第六天,我们这一行人又遇到了秋长风的“家常饭”——刺客。虽然来者五人不待秋长风动动手指,就已经在费得多、费得满的剑下做了亡魂,但我还是好恨,恨他们毁了小海坐的马车。数九寒天,如果我不想徒步前行,又不想在寒风料峭里与费得满共乘一骑,便只有到秋长风的车轿里蔽身。小海向来最疼自己,当然不会为了骨气损了自己的筋骨,不可能弃车选马。 好在,秋长风的外行车轿颇是宽绰,且以一道挡板分成里外两间,单是外间就比那辆被人摧毁的车辆大了许多,我只肖擅尽丫头本分守在这边即可。而秋长风似乎突然有了几分君子作风,一路上安分守己,未找小海麻烦。 这趟行程上再次被打破平静,是大年三十的到来。 巫族以火树节为全族盛典,以巫神诞为举个界域的至庆大日,但小海从来没有置身其内,尽管冯婆婆描述得盎然,我亦不能体会那份精彩。自到了外界,晓得了这以“年”为号的节日对整个外界人的重要,小海竟能与之同乐了。 大年三十那日,我们正到了江南第一道重镇黄梅城。落宿在全城最大客栈里,听着窗外爆竹声响,四个人共用了一顿颇丰盛的年膳。小海能吃得顺心顺口,其一是因饭食着实好吃,其二这顿饭全由秋长风担银破费,岂不乐哉。 “公子,另一路钦差大人过了明天也该动身了罢?”酒足饭饱,小海趴在窗前看外面映亮了半边天的灿烂烟火,身后,费得满问。 “如果他还想高官厚禄得久一些,应该是。” 费得多咧嘴笑道:“皇上这一招好高。明里派了钦差,将做贼心虚者的眼光心思尽数调到那边去,实则由公子全权调查,高段。” 秋长风挑唇:“不然先皇有皇子九人,怎由他做了皇帝?” 费得满道:“那咱们所遇到的追杀,必然还是为了先前的由头,与五百万两银子无关罢?” 这些人,这些人……当着小海的面,对一些国家要事、皇门家事如此畅谈无拘,安得是哪门子心思?小海没有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听到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听到了,自己可以当作没有听到,但要你听到的人,却不会容认你的自欺。 兹那顿年夜晚过后,不管我如何设法脱身,那几位总有法子将小海拉回讨论圈。久了,索性如人所愿,做了一个乖乖听客。 由他们的嘴里,我对大陇皇朝的朝政、官场有了足够长远的了解,直致知之甚详。 比如,大陇皇朝辖下有六属国、十郡、二十省、一百零六县。 每属国皆设国君,在本属国境内,有对官员考课黜陟之权,有对河道土木修缮维护之责,有对矿冶织造开采管理之务。但统辖综理之权仍在朝廷,赋税、兵防更是由朝廷直属调配。 我们时下所处的江南,属南燕国泊湖郡,鱼米之乡,富庶天下,本是大陇皇朝税款来源最丰之地。但近些年来,所缴税款逐年递减,去年年末更以大灾之辞,申报免税三载。南燕国国君申请免税的奏折上了五六回,先前以修堤赈灾之名向户部请拨出的五百万两纹银,却似是沉进了长嘉江的洪水里,始终未提及一字。 早在大汛之前,朝堂内便有识天文懂地理的饱学之士提出,该年将遇百年不遇大汛,须早作御防。南燕国君趁此提请修题银两,天子照准,因银两数目庞大,特自工部选派了河道总督监管堤坝全程。而此下,属国国君也好,河道总督也罢,均对这银子的去向说个笼统模糊。 是以,招了龙颜不悦。 是以,明遣钦差,暗托秋长风,调查这五百万两的下落。 “公子,今儿个收到飞鸽传书说,钦差吴大人十天前再次受到阻击,所幸仍是有惊无险。” “吴辅弼的运气不错。”秋长风掀唇淡道。 “不过,嘿~~”费得多憨声一笑,“他的官印被人摸去了。” 秋长风稍怔,长眉微挑,“这倒有意思了。杨烈怎么说?” “杨烈说帮他追回来倒也不难,不过,先让吴大人急上个半月十几天再说。” “随他罢。”秋长风浅哂,“裴先惑那边进展如何?” “他已到了行庄,过不了几日应该就会打听到消息,他信中说会亲自向公子面呈究竟。” “明月他们目前身在何处?” “明月公子已回到江南,秋水、长天两位公子则……” “感动,感动,没想到,清风也会想起咱们,秋水,你要不要掬一把泪再说?” 那些个淡而无味的事,正让我听得枯燥乏力,这一嗓子,立马就把盘绕在小海头顶的瞌睡虫哗啦啦惊跑,乌鸦来了嘛。 能在秋长风面前以不见人先闻声的方式出场的,也只有那三位公子。三公子中的明月公子,绝对比臭山头更能聒噪得让人起狂。 这回还算正常的是,三人选了门,一个一个依次踱步而入。 “清风,来江南一个多月了,不声不响地呆在这栋别庄里,不似你的作风。”永远最多话的娄揽月坐下便有滔滔之势,“还是,清风被那些个照一天三餐招呼你的行刺给吓怕了,躲在这边暗叹上天不公?或者,沉溺温柔乡,磨了英雄志,乐不思……” “听说。”秋长风声线平浅地,“你的能干助手在处理南湖帮事时受了伤,伤势如何?” “……”像是一只突被扼了喉的公鸡,俊朗过人的明月公子脸涨红,嘴干张,煞是可怜的模样。但,善良心软如小海,怎感觉毫不同情? —————————————————————— 外面有小丫鬟叩门奉茶,我上前接过,替每位公子斟了,才想退回暗处,便被人叫住。 被人叫住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叫住小海的,不是明月公子。 “小海,当真是你呢。清风,是你变了性子,成了长情的人,还是小海有不为人知的好处,令人欲罢不能?”秋水假公子水若尘虽目色幽沉却朱唇含笑,“怎么一个年都过了,我在你身边看到的,还是小海?在在令人称奇呐。” 秋长风哂而未语,我只得自己凑话:“不然,秋水公子想看到谁呢?” “哦?”水若尘翠若远峰的秀眉扬起,“小海,你在对我说话?” “是啊,小海在请问秋水公子,在公子旁边看见哪位才不会让您称奇?” 水若尘眸闪阴翳,“你确定,你在和本公子说话?” “是小海问错了?那换一个问法。”我摸摸后脑,赔上代表憨厚的笑容,“您希望公子把谁带在身边?” “你……” “若水,喝茶罢。” “清风,你明明见着了,她敢……” “喝茶罢。”秋长风先探指勾了杯耳,送唇下浅呡,又道,“此茶乃本公子特从碧湖茶庄高价求来的雨前龙井,莫辜负了。” 娄揽月哈哈一笑:“言之有理,听说碧湖茶庄的庄主视茶如子,在举国的新茶尚未上市之前,从不容外人先本庄之人尝鲜,天下也只有清风能使其割爱,不尝一口岂不遗憾?” 纵使我已回到奴婢该在的地方立着,仍接到了水若尘的目光。一张丽颜之上,绝美与怨怒交相辉映,扭曲了标致清丽的五官……原来,绝色美人也有不美的时候。 “我记得,我们今天来,不是为了喝茶。”有人冷冷出声。 呵唷,又是一个意外,四大公子团聚尚不到一刻钟,小海竟然听到长天公子倾天的声音。这好像是小海记忆里的头一回呢。 “如果你不想喝,没人会勉强。”秋长风道。 “那在下告辞。” “恕不远送。” “秋水,走。” “要走的是你,何必拉上我?” “秋水!”长天公子面色窒冷,“你真是……” “真是”后面是什么,长天公子没讲,却冷着一着脸,重归了座。 小海的脑袋犯痛哦。这两个人,不,是三个人,累是不累?她喜欢的不喜欢他,喜欢她的她不喜欢,怎么想,都是一桩麻烦事…… “小海,来。” 嗯?抬眼,娄揽月正对我一边挤眉弄眼,一边勾指相唤。 做什么?我原地未动,眨着眼睛,无声问。 来。他手势依旧。 不。我摇首。 他自袖里拿出一个翠色绒包,晃左又晃右。 呿!我提提鼻子,呆在原地。 娄揽月一手掩心作痛状,一手“不小心”地让绒包内明灿灿的物什走了光。 嗤!我不屑撇嘴,然后—— 迈步,凑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明月公子的这个玩意要赏小海么?”小海要问清楚了,也免得和他白废一番话不是? “小海,你越来越世故了,这样很不好。” “明月公子若无意打赏,容小海告退。” “……给你了!” “谢公子。”翠色绒包飞来,我双手捧住,喜孜孜打开检验真身,一对金质镯子,沉甸甸,光闪闪,进了当铺,至少二百两银子的收项。喜欢喜欢真喜欢。“明月公子有何事?尽可吩咐奴婢。” “……小海,你真是个坏孩子。” “奴婢谢公子夸奖。” “不过,多日不见,你似乎也有小小的改变哦。” “过一年,长一岁,这改变您也有。” “看看,就是这个,小海嘴底下的功夫利落多了。告诉本公子,是因离长风太近所以近墨者黑,还是以前的小海刻意藏拙让本公子走了眼?” 这人,端一张无害的脸,绽一脸讨乖的笑,耍嘴弄舌间,总是要从人身上寻点材料供他可供他取乐解闷,着实的让人无法喜欢啊。不过,看在他出手还不算小气的份上,小海决定不讨厌就是了。 “小海打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本本分分做丫头。如果明月公子觉得小海变了,那只能说是您以前并不了解小海。” “啧啧,傻丫头,你还真是教人喜欢呐,本公子索性夺人所爱,把你向长风要了如何?” 我正想和他客气一回,费得满插进话来:“明月公子,打扰,公子叫您两声了,请您得了暇给回个话。” 得满姐姐话讲得高段,明月公子听得明白,当下就赔了笑,“清风有话请讲。” 秋长风开了口,却是对他的丫头,“小海,去厨间看着本公子的晚膳。” “是。”嘻,支开小海?主子英明。 我喜不自胜,迫不及待地抽脚撤下。这间房子里的人,没有几个喜欢小海的,也没有几个是小海喜欢的,离得愈远,小海愈是自在。 —————————————————— 这栋秋长风名下的别庄,处在海陵县城郊,占地百亩,有房百间。自从这一行人到了,整庄如奉天神,别庄管事自当地最大的酒楼高价聘了大厨操刀,就只为让狐狸吃得肚满肠肥。 当然,小海亦沾光不少。 “方大厨,今儿个晚膳吃什么?” “小海姑娘,昨儿承蒙您告诉公子喜欢清淡的菜色,今儿个,除了油焖蟮段、蛋黄虾仁是荤的,其它全是咱们自庄后的菜园里买来的时蔬,保证新鲜又可口。” “大厨好巧的心思。”我眼睛瞄着放在水里的虾,“再做一个焖虾罢。” “咦,公子喜欢吃虾?” “还好。”他喜不喜欢不重要,小海喜欢就好。 “多亏子小海姑娘从旁提点,咱们才能做出合公子口味的饭食。您喜欢吃啥尽管开口,小的做。” “大厨客气了……那,做一道西湖醋鱼罢。” “好好好……” 嘻嘻,秋长风的贴身丫鬟这个招牌,也不是没有好处嘛。 “小海。”门被推开,费得满立门边向我招手,“你过来。” 我谄媚笑着,颠颠凑了过去:“得满姐姐有事?” 无奈,小海不是褒姒,一笑不足以倾倒众生,费得满犹是板脸拧眉:“跟我来。” 小海虽不聪明,但总能根据以往经验推断:唉,又要有一顿教诲要领受了。 “小海,你怎么越长大越似任性了?先是当面顶撞秋水公子,接着又不顾众目睽睽,和明月公子窃窃私语,你这样,置公子于何地?”果不其然,我们一前一后,才到了偏僻地儿,脚还未稳,得满姐姐的训叱即扑面而来。 “你也不想想,撇开每位的傲人家世不谈,既然能在云起波诡的江湖中博一个名号,哪位公子会是好相与的?公子今日在场还好,若是不在,秋水公子岂会容忍你的放肆?” “得满姐姐教训得是。” “我不是教训,我只是怕你仗着公子疼你,便不知水深水浅,惹来祸事。不管将来公子会如何安排你,你总得要为公子着想……” 得满姐姐话还在说,小海却不想听了。秋长风疼不疼我,不是她说一句两句便能成了既定事实。我远从兆邑跟到此处,本来是为了见识江南风光,但来了一个月,除了领略江南冬时的阴冷潮湿外,镇日就是在这座别庄的几个院子间串来串去,闷,且烦。 “得满姐姐累么?” “小海?”费得满仿似男儿的浓长双眉一蹙,“你嫌我说的多了?” “当然不是,小海喜欢听得满姐姨说话,小海只是想提醒得满姐姐,如果您不累,后面草丛里的那些刺客不妨处理了。”我挑手一指。 “嗯?”费得满方自一怔,草丛里听闻到被人发觉的刺客已倏忽取来。 究竟是艺高过人的得满姐姐,在刺客劲风袭至时,隐于袖内的长剑利芒出鞘,格回了来者二人的宽刀进逼。 “小海,速到前院!” 我应着,脚下的步子却远不够迅速。其实,这些黑衣刺客,在我们住进别庄的第十日便出现了。昼匿草丛,夜伏树间,轮流值休,从无间断,尽职的让小海惭愧。别人有无发现不得而知,小海却是早早便觉着了。但别庄不是小海的,人家要来要去要停要留轮不到一枚小丫头越俎代庖。至于适才……嘿,临时起意而已,能使耳朵享个清闲,又能扰扰这沉闷日子,权当消遣罢。 “还不快走!”费得满又来一声厉催。 “喔。”好罢,看够了,报信去。虽然得满姐姐尚能应付得过来,总是越周全越好…… “小海小心!” 被另一名刺客绊住的费得满高声叱叫。 “喔……啊?”哎唷唷,这刺客不专心应付武艺高强的得满姐姐,找上我小丫头做甚?我跑跑跑! “小海,别去往那边!” 为什么?逃命时跑得越是顺路越好啊……啊呀呀!明白了。越往前面,越是偏僻,野草丛生,林木繁郁,莫说找得着庄内的护卫,连被人踩出的小径也快到了尽头。 既然没有路,立定,回身,我不跑了,缓着因急跑而促急的气,静等着追兵到临跟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兄台,得满姐姐很厉害,你就这样舍了你的同伴,很不够义气哦。”我好心规劝。 “你是秋长风的那个贴身丫鬟?”这兄台,除了一双眼睛,就连握刀的手亦是黑色手罩相掩,刀尖离我鼻尖仅有一寸。而那双眼睛,正瞬也不瞬地,如两只冷箭般盯在我的脸上。 “你是秋长风的那个贴身丫鬟?” 天色愈来愈晚,周遭愈来愈暗,小海,愈来愈……高兴。“兄台,您有何指教?” “我不想伤你,乖乖跟我走。” “走去哪里?” “我们主子邀你做客。” 那就是出庄喽?我心里一动:“为什么?” “恁多废话,走!”他刀光遽闪,吓得我闭了双眼,就在这当儿,他的手已箝我腕上。 小海得闲的左手才起拈两指,忽听跫音杂沓,夹着高声呼喊:“小海,你在哪里,支个声,大哥来救你了!” 明晃晃的刀横在颈前,耳边有切齿冷声:“不想死,就莫出声!” 我不想死,却也敢出声,只是,被费得多带了回去又如何?还不是闷了又闷。遂压低了声:“兄台小心点,刀剑无眼哦。” “如果你配合,我不会伤你一分一毫。” “好啊。” “嗯?” “我说我会配合,兄台还不走?” “走?” “兄台不是想代主子邀人家做客?还是你小气,替主子省了?” “……走!” 真是哩,掳人者还要被掳者提醒,操心哦。 “小海,你在何处?好歹出一声,大哥救你来了!” 对不住了,大哥,这别庄闷得要死,小海出去一趟,待玩够了自然会回来领用秋长风的月例,您请回罢。 那厢,费得多山呼海叫,这厢,小海被人带上墙垣凌空而去,并送出心头默念。 ~~~~~~~~~~~~~~~~~~~~~~~~~~~~~~~ 别庄十几里之外,两道山梁形成的沟壑间,有隐伏者近数十。掳人者到了此处,别无二话,将我蒙住了眼,甩上了马,而后,左拐右踅,震宕颠簸,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当耳边的呼呼风声稍止时,马也停住。 马上一轻,我身后的掳人者闪身落地。 “老六,怎么回来了?” “大哥在么?” “在正厅里。” “咱们把大哥要的人带来了。” “什么?”迎上来的人陡然高声,“主子不是叮嘱说,至少再看十天,你突然把人带回来算怎么回事?” “咱们被发现了,打了起来。既然已经打草惊蛇,再也暗伏不成,索性把人掳来。” “你确定是她没有错?” “已经看了二十几日,那人的身边只有两个女人,除了她,就是一个女侍卫。而且我问过她,是她亲口承认是那人的贴身丫鬟。” “她亲口说的就能当准?你还真……算了算了,事已至此,先把她带进去。大哥怪下来,你可要自个儿担着。” “我何尝说要让你担待来着?”掳人者悻悻抛话,牵起马继续前行。一刻钟后,他手扶上我的一臂,“到了,下马。” 嗯,冲着这人对小海还算礼遇,我决定,将他与为明月公子归为一类——不讨厌。 双脚才落到实地,眼前黑巾亦被扯去,听他道:“你进室呆着,没事少出房门,我会吩咐人给你送茶饭来。” 我揉了揉刚刚恢复自由的双眼,很乖巧地:“我要吃焖虾。” “……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配合你,这会儿我已经吃上焖虾了,所以,给我送焖虾来。如果你们这里日子难过送不上焖虾,来道醋鱼也能凑合。” “你……你以为你到这里是做什么来了?” “做客嘛,这不是兄台你亲口说的?” “……好,焖虾和醋鱼是么?你等着罢!”这位兄台许是脾气不太好,气咻咻掉了头,甩了院门大步而去。 我挪着被冷风吹得生疼又被快马颠簸得酸麻的腿脚,走到绿漆花格的房门前,手刚推出一隙,却耳闻得—— “今儿个的晚膳我不用了,下去罢。” 这……?我左右张望,整个小院里,除了檐下悬着的两盏光线昏黄的灯笼,连棵树也没有,谁在说话?又是在对谁说话? “请问……” “怎么,我说的话不好使了么?” “这个,请问……” “话不好使,我的剑还好用,杀死了你,希望你们的主子会让本姑娘为你陪葬。” 话者平淡的声线里散发出浓浓迫人意味,也使雾水煞煞的小海找着了语声来向,是室内。向来闻其声不见其的诱惑最是不可抗拒,为一睹这位柔媚语调的主人真容,我大力推开阻隔的室门,“姑娘……” “滚出去。”室内,陈设简单的直逼简陋,一床一桌一凳,桌上有一灯一壶,凳上有一人一影,且是一道裹着藕色袍子的纤纤背影。 “姑娘,您先莫动您手里的剑,容我把话说明白。我不是来给您送饭的,就算送饭的来了,也不劳您费事,我可以替您笑纳。”真是咧,有饭吃时直须吃,莫待饭没空肚皮嘛,天大的事也不值得拿自己的胃肠赌气不是? “你——”纤影猝然转来,“你是……你不是这庄里的丫鬟?” 喔唷,没枉负了那一嗓的柔媚,美人呢。虽然这美人两道柳眉高入云鬓,一双凤眸眼角上扬,带出几分野性,但仍是一位艳丽美人。 “你一身丫鬟装扮,却不是这庄里的人,你是谁?”美人凤眸尽是疑戒。 我尽力让自己笑得和蔼可亲,“我是被人请来做客的,绝对是个无害之人,请美人姑娘莫急。至于装扮,我本身便是做人家丫鬟的,穿成这样便不足为奇了是不是?” “做客?”美人姑娘疑色未除,“谁请你到庄里做客?” “带我来的人说是他们的主子。” “他们的主子,请一个丫鬟做客?”美人姑娘再用一双细长凤眸内将我上下扫过,“你的主子是哪位?” 美人姑娘好聪明,短短工夫就能推断出我是被主子连累,只不过……“我不想说耶。” 美人姑娘秀靥一冷:“你在耍我?” “冤枉呐。”天地可鉴,小海何时会耍弄别人?想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能被人请来“做客“,还不是为了小丫头身后的主子?说出了他,他的丫头就成了我的名字。但眼前人是哪位神圣小海浑然不知,她知道我,我不知道她,岂不很不公平? 美人姑娘颦起高挑的柳眉,“不管你是谁,你来此做什么?” “做客啊。”要小海说几次嘛。 她眉儿皱得更紧,显然已是不耐,“我是问,你到这个院子,到本姑娘的面前来做什么?” 我没急着答话,回手先将房门阖了,阻住江南初春的冷峭寒风,再信步在斗大的室内转了一遭,确定这里面除了美人姑娘臀下的那张,确实再无第二张凳椅时,一屁股坐上了那张只放了一条薄被的榻上。“带我来的那人将我放在此处便走了,详细情由美人姑娘不妨问他。” 美人姑娘凤眸明灭一闪,问道:“你的主子是秋长风?” “咦,美人姑娘怎么知道?”神仙喔? “本姑娘到这个小跨院,这满庄的人也只有那个愣头青不晓得,而那个愣头青前些日子被派去盯梢秋长风,他带回来的人自然就是秋长风的人了。而且,也只有他,会做这种乌龙事。” 也就是说,美人姑娘在那个掳人者行后才到了这院里,而掳人者既然不知,就顺手将我放到了此处? “美人姑娘也是客人?” “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做客来的?” “不然呢?” “你是在装傻?” “小海不傻,小海是万能丫头。” “你叫小海?” “美人姑娘叫什么?” “管艳。” “好听,和美人姑娘的容貌一样美。”美人,管艳,相得益彰哦。 美人姑娘并不领小海毫不吝啬的欣赏之情,“他们抓你来,是为了要挟秋长风,你认为,秋长风会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听你的说法,你和我家主子定然是认识,你想,他会为一个丫头做到什么地步?” 美人管艳凤眸稍阖,嘴角微翘,是一个只绽放在唇畔的笑,“看来,你很有自知之明嘛。” “可是,我当真好奇他能做到哪里啊。” “好奇总好过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好过梦醒后却只有过耳的风。”管艳俏颜挂上讥讽,似是自嘲,似是淡谑。 我察颜观色,小心翼翼地起问:“你和我家主子是仇人?” “不是。” “是情人?” “不是。” “那是情仇交加的冤家?” “……你这么多话,以秋长风那样的脾气,怎会容忍你在旁边?” “关于这个,美人姑娘不妨去问他。” “听起来。”美人管艳妙目乜来,“你和秋长风的确不只有主仆那样简单。没有一个做惯奴婢的丫鬟会称主子为‘他’,哪怕是在人后。” “那该称什么?”这个“他”还算客气,小海在心里向来是直唤“秋长风”的。 “如果你做惯了奴才,你就会知道。” “难道你知道?”小海可对天发誓,这仅仅是信口反问, 而艳丽的美人管艳却面色一窒,眉眼口鼻一迳逞微微的扭曲之势,好半天,才整理出一个淡然的笑靥,“你果然在装傻。” “小海本来就不傻。” “你没有听说过我么?我的名字,你今天是第一次听到?” “美人姑娘很有名喔?” “你……”管艳凤眸幽幽淡淡停在我脸上,“秋长风既容忍你在身边,又没有让你气死,还真是个奇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秋长风被我气死?美人说话也会颠三倒四呢。秋长风那厮动辄拿月钱威胁人家,还时不时吃小海的嘴来解馋,是小海要被他气死才对。 正叙着话,外面人声响起。 “老十你白长了一岁,问都不问一声,就把人带到这个院里!” “我哪里知道管姑娘在这边,门口连个守着的人都没有……” “你长不长脑子?管姑娘在这里,门口设守着的人做什么?” “你——” “行了!”管艳不耐的蹙眉,扬声道,“你们就这样不想让本姑娘清静?” 门外的杂声顿止,须臾后,有人忐忑举嗓:“管姑娘,是咱们处事不周,让人惊扰了您。咱们这就把人带走,还您一个清静。” “不必了。”管艳瞥我一眼,“这丫头还合我脾气,就让她在此陪我罢。” “管姑娘,她不是……” “我知道她不是这庄子里的丫头,但我就想让也陪我了,不可以么?” “……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她是……” “可以就好了,六爷和十爷慢走。” 外边沉寂了半晌,传来一声:“是。” 耳听着他们抽步要走,我登时跳了起来,“站住!” “管姑娘?” “我不是管姑娘,但我饿了,我要的虾怎还没有到?没虾鱼也好啊~~” ~~~~~~~~~~~~~~~~~~~~~~~~~~~~~~~~~~~~~~~~~~~~ 拜美人姑娘所赐,小海昨晚的晚膳不但鱼虾俱全,还有炒得火候恰到好处的青菜爽口。与美人把酒言欢时,一张小小木床被抬进隔壁房内,以使小海好吃好喝之后有地方好眠。虽然因着这些操劳,掳小海来的那位兄台把已经没有黑巾遮掩的一张脸依旧沉得乌云密布,但小海的心情还是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很好。 美人姑娘有恩于小海,理所当然地,我便把她归为自己人之列。所以,我一边咯吱咯吱地啃着一块甜瓜,一边在美人身边打着转转:“管艳姐姐,今天天气很好哦,要不要出去走走?” 艳阳之下,管艳斜倚长椅,发如水瀑,素手揽卷,活脱脱的美人春读图。却被我这不识相的丫头扰了意境,美人长睫懒懒掀起,柔媚声出:“是你自己想到外边去玩罢?” “管艳姐姐好聪明,小海来了七八天,除了这院子哪里都没有去过,好闷呶。” “你明明没有傻到以为自己是个客人,你就该明白,他们不可能让你出去。” “他们不让小海出去,但会让管艳姐姐出去啊。” “敢情你是打得这个主意?”管艳眉梢动了动,“小丫头,我不喜欢别人利用我。” “小海也不喜欢。”谁会喜欢?“小海好闷好闷好闷啊,如果管艳姐姐不管小海,小海要吵要叫了哦。” “你高兴就好。” “啊啊啊啊——” “天呐。”管艳扔了书卷,跃下长椅,双手掩耳,柳眉蹙皱,“我不得不怀疑秋长风是哪根筋不对,怎容你活到现在?照他们那些公子哥儿的习性,掐死你都不为过!” “啊啊啊啊——” “闭嘴啦!” “啊啊啊啊啊——” “好好好,我带你出去逛逛,你可以闭嘴了!” 咯吱咯吱,甜瓜进肚,甜言蜜语出腹,“管艳姐姐真好。” “你,你还真是个二皮脸呐。”管艳螓首摇了又摇,又气又笑,“我带你出去,你可给我老实安分些。虽然我不会帮他们看住你,但也不会帮你逃离他们。如果你想利用我中途逃走,任是你叫一百声‘姐姐’,我也会好好修理你,明白么?” “是!”我跳上去抱住美人,香香软软哦。“姐姐好英明!” “你手上粘粘的什么东西?”管艳扯开我的缠缠手,佯冷佯怒,“再不走,过时无效!” 小海再接再缠,握住美人的的手,“走走走啦~~” “走去哪里?” 呃…… 小书上说,伟大的人物登场,都有自己的伟大方式。这位一直在屋顶窥伺,而后从天而降的仁兄,便是伟大人物么?如果他是,那我是不是也要伟大一下?因为,小海看他有几分面熟。 “你要走去哪里?”他目光只牢牢锁住美人,那其内纵横交错的,爱恨难明。 管艳秀靥清淡,冷哂:“怎么,我真的成了你的囚犯,去哪里也要和你交待清楚?” “你当然不是囚犯!但如果你是想回到他身边,我会拿八抬大轿亲自恭送!” “多谢,如果我哪一日有重修旧好的兴致,一定不忘请堡主成全。” “在你梦里不再喊出他的名字时,再来假装潇洒罢。” “多谢堡主赐教。” 嘿嘿,这两个人,比四公子之间的纠葛还有趣喔。 这位浓眉阔眼、魁伟如山的堡主,明明爱死了眼前美人,却要忍住触碰的渴望,死攥着两只大拳头,逞硬地拼些狠话伤人,但眼底深处的悲凉,却让他显得比要伤的人还痛。 这位声嗓柔媚、面目冷艳的管艳,明明对挡路男子不是毫不在意,却俏脸无澜,吐字简省,但在经受对方的每一狠字时娇躯微颤。 “管艳姐姐……” 我本想劝她不必硬挺强撑,既然老天爷给女人的眼泪就是比男人多,想哭就哭嘛。但那位堡主因我的插声投来了一睨,那种看一个陌生人的冷拒方式,使小海灵光蓦闪,“呀,你是和大猴子小猴子一道喝茶的那人!” 他眉峰一扬。 “哦,小海嘴快,是大侯爷、小侯爷。” 他目际一暗。 “不记得了么?在茶楼里,小海跌在地上……呃!” 他手……扼在我颈上。 “你竟然会记得?”他戾意浮眸,切齿利声,“本堡主低估了你这个蠢笨丫头!但你既然记得,就留你不得。” “呕呕呕……管艳姐姐……救……”这人,难怪会得不到美人芳心,小海细细一个脖子,哪需要用恁大的力道来捏? 管艳却冷眼旁观,“掐死了她,秋长风就不知你与他的关系了么?” “至少,他没有确凿证据!” “我就是那个证据。” 小海在艰难吐吸中,瞅得出堡主大人因这句话面色丕变:“你想出卖我?”随即,粗犷脸上抹上讥讽笑意,“本堡主在你心里无足其重,你的侯爷可是你的天你的神,你敢么?你舍得么?” 这两个人,能不能等一下再来清算他们之间的孽情苦爱?再者说来,这位堡主当真伟大呢,一手还在小海脖子上须臾未松,嘴里已把拈酸含醋地话讲了个热闹,也难为他了。 “……管艳姐姐……救…… ” “冷大堡主,你虽是江湖中人,但不是心狠手辣之辈,何必一味效仿别人?” “效仿别人?效仿谁?” “你心知肚明。” “你——” 小海我耐心丰富,但也不是取之不尽,颈上这只手未免停留得太久了……卸、散、收、…… “你如果再不放开她,你的手将开始腐烂。”管艳道。 怎么会?美人未免危言耸听,小海的反噬决只会把痛苦以十倍反还,而且,小海还有一个字没有念完哦…… “你向我用了毒?”堡主大人将扼在我颈的手倏拿到自己遽睁的虎目前,恨怒交加,“你对我用了毒?你好狠……” 才不是,小海不会用毒,只会…… 管艳突然拉我退出十几步外的远处,“你再不松开她,我才会用毒。既松开了,就没有毒了。” “你与她相识不过几日,便为救她攻击我?” “在我还没有玩够这个小丫头前,你不能动她。” “玩?”堡主嗤声讥笑,“再说一次,如果注定不是潇洒魂,就莫再硬装潇洒人。你救她,只不过因她和你一样的出身来历,说到底,你还是忘不掉锦绣华丽的侯府生活,忘不掉你为人爱婢时的无限风光!” 这位有着一张粗犷面相的堡主,吐出的话却是字字淬毒,将美人管艳的秀脸刺得几易其色,当真不够怜香惜玉呐。 “就算是罢。”到最后,她仍是一声淡笑,“冷堡主,这话你再说上千次,也改变不了管艳的天生奴性贱骨,还是省省力气罢。” “你——” 堡主大人额筋爆起,管艳悠然开口:“冷堡主请放心,管艳只是带这个小丫头到街上走走,您不是说过请人家来做客的?权当管艳待客了。若果怕管艳怠慢贵客,不妨找几只眼睛好好从旁盯着。” 她拉着我出院,冷堡主未再阻拦。在要拐过一道廊角之前,我下意识回头,那小院门口,他独自立着,眼睛巴巴望着管艳背影。那当下,小海竟眼花了,将魁伟壮硕的一人,看成了一个无助孤独的娃儿…… 啐,谁家的娃儿能强大的要把人掐死?小海才不要同情。 ———————————————————— 出了庄子,才知道这庄子所在的地方,也不过是一个小小镇落,街上不算热闹,零零星星几个摊贩,摊上也没有甚稀罕东西能引起小海兴趣,有点无聊哦…… “快快快,听说那可是大城里有名的角儿,咱们这小地方百年才能遇上一回!” “对对对,听说那位角儿城里的达官贵人请他唱堂会,还要排期呢!” “走走走……” 咦?我歪头盯着尽朝一个方向去的人流,“管艳姐姐,他们……” 管艳一迳汇入人流,一只手自然没有忘了牵住我。“走罢。” “走去哪里?” “看戏啊,你不是喜欢热闹?” 话是没错啦,可是…… “听着。”在人群煕攘中,她俯在我耳边,“他们抓你来,是为了试试你对秋长风的重要性,看能否拿你换来他们一直要拿到的那个东西。你想必知道秋长风会怎么做罢?” 当然。我点头…… “如果秋长风真如你所想,那么你必死无疑。因为你不但是秋长风的丫头,还亲眼看见了大侯爷和冷千秋曾共坐一起。等一下,趁着看戏时,你找个机会要自己溜走,我会设法替你挡住跟出来的那些庄内护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咦,管艳姐姐为何要对小海这样好?难道因为小海太可爱,她就如当下戏台上正在唱的,对小海一见钟情了?嘻嘻~~ “臭丫头,你还当真看戏看上瘾了?” “戏真的好看嘛,那个武生好俊,翻十几个跟头都不喘的哦。还有那个青衣,也好漂亮,水袖甩得好……咝~~” 好痛喔。 管艳姐姐再在小海腰上拧了一把,“看戏的人越聚越多,你不趁此时走,更待何时?” “……戏很好看啊。”而且,好不容易占了一个离戏台最近的位置,不看戏多浪费。 “再好看,也要你留着脑袋才能看!” 她是真的不想小海被人取了小命?“管艳姐姐,你很喜欢小海是不是?” 管艳美脸一板,凤眸一瞪,“谁说的?” 我垮了脸:“你不喜欢小海?” “像你这样时而又笨又呆,时而又吵又闹的小丫头,谁会喜欢?” “呜呜呜,小海没有那么差啦……” “住嘴!” “喔。”哭先放着,看戏要紧,那个武生真的很有看头哦…… “笨丫头,你不会真的为了看戏,命都不要了罢?” 戏台上的武生高高举着拳头,正追打调戏民女的恶霸,英雄又威武,博台下人喝采声不绝。对此很是崇拜的小海也高举了拳头,豪气干云地道:“管艳姐姐放心,让你又爱又恨的小海不会死!” “谁对你又爱又恨来着?”管艳嗤一声,“难不成你以为秋长风对你又爱又恨,一定会赶来救你?” “不管他救不救,小海都不会死。” “你又在嘟念些什么?”小海方才的一声咕哝,正逢上周围人群又一波的叫好声涌起,管艳拧起黛眉追问。 “小海说……嗯?”台上又是在唱什么大戏? 武生在,青衣也在,怎突然止了鼓罢了弦,一群人尽对着另一群人举躬作揖,赔笑卖乖? 问题是,这群未着戏服未上戏妆的人突然间跑上戏台做什么?而且,而且,他们…… “娘的,本来以为是个漂亮娘们,怎是个公的?”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抽出塞进青衣襟口的手,又一脚把人踹开,“真是浪费本少爷的情绪!” “大爷,您消消气,吃这碗饭的本来就都是男人啊……”一矮胖老叟恭着腰上前。 “娘的!”油头粉面货又把那矮胖老叟踢翻在地,“听你这么说,是在笑本少爷没有见识是不是?” “大爷!”矮胖老叟滚爬起来,满脸不改的谦卑笑纹,“小老儿不敢,是小老儿失礼在先,到了大爷的地界儿,没去拜望大爷,您坐得高看得远,就莫给咱们一君风尘中打滚的人一般见识了,小老儿今儿个在这镇上的鼎丰楼设一桌,请大爷务必赏光……” “务必赏光?你这个下贱的老东西还敢命令本少爷,本少爷扒了你的皮……” 要扒人皮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了腕,停在半空。“大爷,留人一条路,日后好相见。何必欺人太甚?” “你——”油头粉面货先怒后笑,而且,是极下流下作的笑意,“本少爷当是谁?原来是惩恶扬善的英雄?你在戏台上对调戏你家娘子的恶徒不是拳头硬身手好么?本少爷刚才亲自‘**’了你家娘子,怎么不见你挺身而出?是不是本少爷一露面,你那活儿就‘不中用’了? ” 他这话落,立在他身后家丁作扮的人发出一阵哄笑。而戏台下的观众,有人对这场戏外戏兴趣盎然,有人暗暗咂出不不平之声,有人敢怒不敢言,也有人为避麻烦拔脚离场。 戏台上的武生,顶着那脸浓墨重彩,浅俯首,略垂眸,“大爷,莫道人间无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得饶人处且饶人,为人为己留三分。” “吆喝,你竟敢在本少爷面前念起戏词来了?看本少如何教训你们这群不知好歹的戏子!”油头粉面货回首招呼身后家丁,“你们把这个孬包英雄给我压着,让他从本少爷的裤裆下钻过去!” 这人上台找茬滋事,莫非就是因为人家演得是路见不平拔道相助的事?那个被武生饰演的英雄踩在脚底的恶霸,该不会激起了他身为同类的某些同情联想? 但见几个家丁分杵在武生左右,架其臂,摁其头,迫其就范。而武生挺立八尺之躯,高昂冷硬头颅,强屹不动。油头粉面货看得火起,又指叱后面的人去踢打武生膝节…… 小海我……善良发作了。 话说,随着小海出来的有恁多护卫,虽然职责不是保护,应该也不会容别人伤害罢?至少,在确定小海的价值前,不会让小海恁快就死翘翘。既然如此,嘿嘿…… “咄,何处歹徒,光天华日,朗朗乾坤,竟敢强抢民女,行非作歹!”这词正是方才武生的戏词,我说来顺口极了。而且,为显示正义凛然,小海是在跳上戏台之后,双手掐腰,冷眉横目高声喝出的,气势巍巍不可欺啊…… “他娘的,这是哪里来的小蹄子……嗯,虽然只有三分姿色,本少爷不嫌就好,纳了!” 他娘的……呸呸,小海才不要骂脏话!这只油头粉面的软脚货比戏里的恶霸还要恶哦,竟然没有被小海的正义气势给骇到? 管艳姐姐,帮忙啊。眼看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围拢过来,我以目色向台下人求援。 管艳双手抱胸,老神在在。 呜呜,管艳姐姐的意思小海明白啦——祸福自招,与人无尤,谁让小海不自量力,替人出头?但那几个伏在暗处的庄内护卫也不帮忙么? “不要脸,分明是看人家英雄气宇轩昂,仪表不凡,你自卑自怜又自贱,嫉妒心发作,才上台生事,还装什么少爷,充什么大爷!”我一边张口大骂,一边在戏台的人群间游走穿梭,和几个家丁绕着弯子。 “你这个小蹄子,下贱货,本少爷非把你这……” 我哪会听他骂完,回道:“你分明就是一只不折不扣如假包换的软脚虾,窝囊货!” “你们这几个废物,再不把她给本少爷抓住,本少爷打断你们的腿!” “还是一只欺压下人狂吠乱哄的疯狗,不,狗狗很可爱,你是疯猪,一只大疯猪!” “贱人,本少爷今儿个不弄死你不姓李……” “你姓李啊?真是污辱了这个姓,可怜和你同宗同祖的人!” “王五,你到这边去堵!李四,你那边去追!谁抓到这小贱人,她就归谁了!” 归谁?什么意思?小海嘴里仍然在骂,但眼睛也看得出,他这一喊下来,他的家丁们登时踊跃了不少。尤其有一人撕下小海的一截袖衫之时,那群人发现极浑浊的笑声,围追堵截的更形疯狂。 而小海也更高兴。越乱越妙,再乱一些,小海便趁隙逃出,逃回那庄子,让这恶霸与那庄子结上梁子…… “抓到了,抓到了,少爷,咱抓到了!”前面的人堵住去路,张开臂要等我自投罗网。 “追到了,追到了,少爷,是我是我!”后面的人追到脚跟,探出手欲捉我背上散发。 哧溜—— 我从面前人腋下钻过,再回身踢他小腿,如愿地见他身子前扑与后面收势不及者跌成一团。小海咭咭怪笑时却乐极生悲, 手腕被人擒住—— “小贱人,我看你还能怎么折腾?本少爷给你几个花样要你玩……” 我仅是一愣的工夫,这厮的身形突然飞上天去。紧接而来的,是噼噼剥剥的声响,这是…… “啊呀,那边墙倒了,戏台也要塌了!” 随着台下的一声惊呼,灰尘弥漫爆起,小海脚下地面先晃后裂。 “走!”极近的一声沉喝,随即,小海腾空而起……嗯,是被人揽着腾空而起。我侧首,去看出手相助的是何方神圣,灰尘弥漫中——武生?! “你……” “别说话!”他脚尖点在一树枝上,拔身而起,带着小海,远离那方戏台及躁杂混乱。直到身后场景彻底远去,他方稍顿了身势,又一个起落,驻足在一道透天的楼廊上。 这是…… 他推开了一道门,将我放到靠门最近的椅上,“这是客栈,戏班下榻的地方。” 喔。那…… “暂时是安全的,那群蠢货不会那么快查到这里。” 喔。可是…… “戏班的人久走江湖,此类事经历多了,晓得最妥当的应对法子。” 喔。咦…… “我是个唱戏的人,最擅长领会人的眼神表情。而且,你想什么,并不难猜。” 喔,难怪。 “不过,尽管在下如此了得,我还是喜欢与人以言语交流,你为何只张一双眼睛滴溜乱转,反闭紧了一张嘴儿不说话?” 是你不让小海说话。我控诉。 他先自一愣,继而,“哈哈哈……你也太宝了罢?小丫头,不,该叫你宝丫头才对!哈哈哈……” 哼,你……你带着戏妆大笑,很难看。我噘了嘴,继续以眼神控诉,并附以反讽。 他收敛笑意,“我准了,你可以说话了。” “我不喜欢和带着面具的人说话。”他见得着我,我见不着他,多不公平,小海生命中有一座臭山头就够了。 “小丫头。”他倏地凑近,吓得小海向后仰首,但一双重墨勾画的眸仍逼到了小海额前,“别尽说人人,莫说己。难道,你便没有面具?” “什么意思?” “你当真想看我的真容?” “……有点。” “看了,不要后悔哦。” “……”嗯,一般发生此类告诫,被告诫者多会后悔,所以,“那小海不……”看了。 “不,你要看。”他掀起坏笑,很坏很坏的那种,坏到骨子里坏到血液里的那种,“既然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就要为你自己的话负责,小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天呐,这个人,这个人,他是…… “听出我的声音了?”他从怀里取出一块方巾,塞进我手里,“帮我卸妆。” “……我不。” “不?” “我又不是你的丫头。” “可是,我喜欢让你为我卸妆。”他拿起我垂到肩上的小辫,以辫梢轻扫我的颊,“我很想知道,当你的手底下一点一点出现那张你意想之中的脸时,你会是怎样的表情?” “你的声音……” “我既会唱戏,变换甚至模仿各种声音自是长项,有何奇怪?” “不奇怪不奇怪,英雄您忙着,在下告辞!” 我走得急,人家却不着急,不到三步,捏着人家手里的那根发辫已把我牵回原处。 “小海,我声音甫变回正常,你便听出了我,我该说你对我印象深刻,还是小海的耳力非比寻常呢?” “随便随便,您高兴就好……” “我不高兴。”他拉来圆凳坐我面前,“帮我卸妆。” “有什么好处?” “……赏银一两?” “十两。” “抢比较快!” “好!”我站起来,再走。 他把我摁下,“去哪里?” “去抢啊。” “……秋长风用你做丫头,是为了气死自己么?” 怎么都这样说?“是为了气死小海。” “哈哈哈……” 这人又笑,顶着一脸油晃晃的墨彩,也不怕长了皱纹未老先衰? 我同情的眼神不影响笑者心情,这人直到笑到力尽气竭后,才旧话重提:“没有银两也要帮我卸妆。因为你,耽误了我的大事,必须补偿。” “大事,你有什么大事?”我的手里握着方巾,而他抓着我的手,迫乎胁迫地拭着他一张脸。 “哦,小海想听?” 察到他眼内跃出的那一丝坏芒,小海不祥预感再次跃上,忙不迭摇头,“不,不想听。” “可是,我想说。”他不怀好意地眨眸,凑近来,一手压着我躁动的肩,“将秘密与朋友分享,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我一向以让自己人生充满快乐为活着的根本,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倾诉分享的机会,尤其在倾诉分享的对象是小海的时候……” 他哪来恁多的废话!“我不想听,不想听,不想听啦啦啦——” “此话说来话长,从哪里说起呢?” “不想听,不想听,不想听——” 卑鄙!这厮以掌心捂住了我的嘴,而他,声线悠扬,带着伶人特有的抑扬顿挫,侃侃道来:“对了,就从你的主子和管艳的主子说起,这两个人,是整个皇室后辈中最出色的两个,自小,便被拿来比较。天长地久中,不知在何时,这两人竟形成了微妙的瑜亮情节……” “……唔唔唔……卟厂腾……”不想听! 但不管我如何挣扎,他的声量终能不疾不徐地传进我耳里:“……皇上找到我时,我是极不愿意揽下这活儿的,你想,本侯又不像长风和远鹤那般自找苦吃,上辈子积德落在帝王之家,尽情享受该是唯一追求,没事唱唱曲儿,做做画儿,岂不乐哉?若接了命,本侯与世无争逍遥一世的作风岂不受到破坏?但有句老话说得好,皇命难违啊。何况,如此一来,日子会更有趣也说不定……” 不想听不想听不想听…… “于是乎,从十二岁,我就……然后……还有……” 呜呜呜,不想听,仍然全都听了,这个与他家兄弟秋长风一样卑鄙的东西,他他他…… 话尽语歇,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一半润口,剩下的浇湿了方巾,一边拭面一边坏笑,“故事好听么,小海?” “你说出了这些天大的机密,不怕小海泄露出去?” “傻丫头,秘密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人泄露的嘛。” “……呃?” “这样才好玩不是?”他抛来一个媚眼,“我把自己心中的块垒向小海倾诉,我胸中豁然畅快。小海如果哪一日嘴里不严走露了风声,你的平淡日子必然不再平淡。一举两人得,是不是很好玩?” 小海断定,这个人有病,很严重的病。 “和小海共同拥有秘密的感觉真的很好,很好哦。”他拿一张卸得七七八八的脸欺来,“小海,经这一番推心置腹,有没有觉得和本侯一下子亲近了许多呢?” 有……才怪!我撇开脸。 “小海,如果你不说话,本侯再说另一个秘密给你听……” 说话说话!“你扮武生,就是为了到此处监视秋……” “嘘,小海,这是秘密,要防隔墙有耳哦。” “……”皇家专出怪胎不成? “话说,你打乱了本侯的布局,本侯却善良地和你分享秘密,如此高恩厚德,你准备如何报答?” “咬死你可以么?” “好好好,小海来咬。”他将脑袋欺得更近。 “你洗干净了再说!”这左一块青、右一块红的,谁能咬得下去? “好!”这厮应一声,竟当真跑到墙角的盆架前撩了水净面。而后去而复返,仰着一张洗罢拭净的俊脸,“咬罢咬罢,尽情的咬!” 这厮……欺着小海不敢是不是?我猛然跳起,脑里想着恚兽嘶吼的模样,张牙就是一口! “唔——”他捂着颈蓦睁了一双俊眸大吼,“你竟真下得去口?” 不然哩?我咬完就跳开,逃到门边以策安全,舌尖的咸腥让小海好是得意——小海总也能尝尝别人的血了咩。 “臭丫头,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 笨蛋,谁会等着被你抓?我拉了门便跑。 “咄,小小毛贼,哪里跑!”那厮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随后就追。 这时间,楼下响起喧闹之声,步声涌急沿楼梯传来。 “快点,收拾了东西马上离开,这地方不大歹人不少,咱们惹不起躲得起!” “但侯师兄……” “别管他了,那个人一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不是看他功夫好,嗓腔难得,谁会用他!” “师傅,这样不好罢?万一侯师兄被人抓住……侯师兄?” 楼梯口,被人抓住的是我,抓住人的则是他们口中的“侯师兄”。我逃没几步,就被他牢牢把锁在了两臂之间,好在戏班子的人及时出现。 一身行头尚在的青衣满脸娇羞,秋水流波,“侯师兄,原来您早回来了!咱们正在担心……” “外面情形如何?” “正乱着呢。好像是两拨人在找人,两拨人还打得热闹。” 两拨人?我心念一动,听他在耳边道:“有一拨人是捉你的罢?如果此时把你交出去,会不会有赏银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秋皓然,这厮生得面若敷粉,唇若丹朱,如果不是身材生得高大,合该是唱油头小生的角儿。想不开了,唱个青衣也足堪胜任。管保比那个明明是个公的却要因着他的“侯师兄”对小海醋火冒三丈的假女人来得妩媚动人。 看罢看罢,单是进了这个小食肆,秋皓然选择和我共坐一桌之后,那青衣(卸了妆的)向我射来的眼箭眸刀已多不胜数,更别提那一路上时不时时就飘向小海的言风语霜。 没错,小海如今便和这行人同路而行。既然是想开开眼界,看看风景,只要衣食无缺,路路皆可不是么?至于讨厌小海的人等,就当路粪一坨,不理就好。 “小海,在想什么?” “想你啊。” “小海……” 我抱肩打一个冷颤,“你是什么眼神?” 他执起我的手,“深情”款款,“小海对我,已经到了面面相对还想念的地步了么?” “你的戏词念得真是无味哦。” “对一个名伶说这样的话,你会遭受戏迷追杀。”他掐上我的腮,“不过,你真的喜欢看戏么?” 我打开他的手,“是又如何?” “我请你看一场如何?” “你唱的?” “你的主子。” 这话讫,他拉起我,在他青衣“师妹”幽怨的眼神中,径自离去。而戏班子的众人似是见惯了他如斯行径,吃喝不误,无动于衷。 ~~~~~~~~~~~~~~~~~~ 霜袭岭。 晓得这处名曰“霜叶岭”,自然是源自此刻我身边这个一手拿酒、一手举着熟牛肉大嚼的全城相公兼皇室怪胎的相告。 “天叶堡的人约了秋长风在此拿你交换名册。地点就是前面那块空场,信中说,午时不见人来,便把你推下悬崖。难道你不想知道,长风会不会赴不赴约?赴了约又会怎么做?”攀上这山岭之前,他曾如是道。 说实话,对结果如何,我并不太挂心。 在秋长风身边呆着,除了饿不死的好处,再就是增识拓闻,对这厮了解的够透够深。小海于他,从心头的一根刺,到一个还算顺手的工具和玩具,这其间的唯一转变,是杀意由浓趋淡。如果有人替他除了小海,说正中下怀也许未免偏激,但顺水推舟总不为过。 就如管艳……明明想离开天叶堡,离开那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但却怕遭受到来自昔日主子的追杀而强忍难动。 因为久随,所以了解。 “把你披风给我。”这块巨石虽然遮风,但究竟是在山顶,寒气逼人嘛。尤其看这厮一手酒一手肉吃得痛快, 小海眼馋又口馋,不找点活来做怎行? “我早说请你喝酒了,酒能御寒哦。” “你喝过的,小海才不要。” “小丫头你有洁癖?” “要你管,把披风给我!” “有求于人要低声下气,抢是抢不来的!” 听你废话哦。我冲上去解他颈前系扣,他竟拿臂相挡。小气小气小气,真不愧是秋长风的堂兄弟,吝啬本质暴露无遗。什么皇亲国戚,除了一堆零零碎碎的毛病,比如上山看戏还要带好酒好肉,带蒲垫给屁股隔开寒冷地面……这一堆讲究计较之外,我看不出这群人哪里比人优越。 “臭丫头,下面是石地,硌着本侯了!” “小气鬼,你把披风借人一用会死啊……” “小海。” “嗯?”他他他……又是什么眼神? 不知在何时,他两手已把酒肉抛开,扶上我的腰际。而我,当然是在他身上——抢披风嘛,顺便取暖。 “我有点明白长风为何会对你有那么一股子复杂情绪了。你这种天真无邪的诱惑,比之那些烟视媚行的艳丽,更能让一个自制力惊人的男人化身野兽。” “……”什么什么啊? “你不懂男女之事,没有男女之防,你一脸的纯洁无辜,却做着世上最摧毁男人自制的事。你这样的一个矛盾人儿,的确会让人难以放手。” “……”这人被冷风吹坏了脑袋不成? “小海,我不想与长风为敌。” “……”所以哩? “所以,要离你远一些。” 嗤。我确定,这人的确被风灌了脑。 “小海……” “做什么?” “下去,从我身上下去。” 下去就下去,当别人喜欢呆着是不是?不过……“把披风给我!” 我再解他胸前系扣时,暗瞥他一脸认命模样,心里得意啊:哼,小海要的,你敢不给? ~~~~~~~~~~~~~~~~~~~~~~ 果然是抢来的比较有满足感,如愿裹披风在身,小海沾沾自喜,观戏的情绪瞬间高涨。“人怎么还没有来?” “午时未到。”这厮说话时怎突然有气无力?如果是因被小海抢了披风,那小海不要同情。小气到惹人嫌,全城的姑娘都瞎了眼。 我忽想起一事,“小海在这里,你说的那个什么天叶堡拿什么人换他们要的东西?” “只要他们确定你没有返回别庄,找个和你身形相仿的女子易容假扮又有何难?” “易容假扮,他们也会……”障眼术?似乎并不可能。“如何易容假扮?” “易容术。江湖有三大门派精通此术,天叶堡正是其中之一,可以假乱真。” “易容术?” “你会不知道易容术?” “小海从哪里知道?”小海所看的小书野传中又没有提及这些。 “那你……”他突地眯眸,如只狗儿般在我脸上逡巡而过,“我倒忽略了,你并没有戴任何人皮面具,那你……” 我吸一口气,惊瞠双眸:“用人皮做面具?”中原人如此血腥恐怖的哦? “当然不是,是仿照人皮的触感纹理……嘘,外面有动静了。” 的确有动静了。几个如在别庄所见全身皂黑的人先出现在空场之内,却是靠崖而立,而他们中间,当真有一个“小海”……呿,那才不是小海,小海何时有那样的垂头丧气过? “大哥,秋长风会来么?” “等着,少说话!” 咦,相隔着也有恁远的距离,怎话听得如此清晰? 全城相公得意声腔轻起:“你当本侯为何会选择这个地方?此时吹得是北风,由空场到此,正是顺风顺耳。不但看得清楚,听得也明白,这才是看戏的乐趣不是?” 好罢,小海承认,这人的脑子也不是那样华而不实。 “长风来了。”他道。 我一愣,按他指尖所向眺去。 果然,秋长风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名册呢?” “本公子的人呢?” “有名册,才有人。” “见了人,方能谈名册。” 两方遭逢,没有多余赘言,直奔此行主题。 我却好无聊。那些话,不明所以的人听了,还以为小海会多重要。 不过,看见秋长风领着费氏兄妹亲临现场,还是有点出乎小海意料。不喜欢别人碰他认为的属于他的东西,缘于他变态的洁癖,并不会意味着他会为了保护那样东西付出怎样的努力。以他对无关之事从不费心费力的德性,这群开罪于己的人,他顶多会吩咐费氏兄妹铲除得一个不剩。此行能亲力亲为,着属不易。 “人就在此处,毫发无伤,你把名册教咱们验过了,她自会随你们回去。”那群黑衣蒙面人将“小海”向前一搡。 明知不是自个儿,但见他们手底毫不惜力的架式,我仍是不爽。那日不该看在管艳面上收回最后一字,反噬决该念完才对。 “小海,见了主子也不知道见礼的么?” 啐,都什么时候了,这只狐狸还记得卖弄主子威风。 “怎么,才几天不见,就忘了奴才应有的礼数,还是哑巴了?” “她没聋没哑,只是被点了穴道。” “解开她的穴道。” “名册呢?” “本公子再说一遍,解开她的穴道,本公子需要确定她安好与否。” 嗯……这话,听着诡异喔。 忽然,我耳根搔痒,有人贼声道:“听起来,长风很担心你呢。” 我瞪他:“观戏不语。” 他笑哼一声:“观戏不语还叫观戏?” “那你冲出去叫两声‘好’来听听。” “臭丫头,当本侯不敢打你么?” 他,竟敢……除了冯婆婆,还没有人敢打小海的屁股!这笔帐,给他记下了!我冲他掀掀牙,仿照恚兽低呜两声,忍了。 而这厮,还压着声沉笑起来,且笑浪闷在他喉内久久不绝。我白了他几眼均未果,听他边笑边道:“小海,你再如此可爱下去,本侯就不会轻易放手了。阿山是朋友,长风是兄弟,加入他们,本侯可会很累的。” 我再狠狠瞪他一眼,专心看戏去。 被这厮扰了须臾工夫,那边已生小小变化。秋长风执意要听“小海”说话,黑衣人首领执意检视名册,僵持不让中,费得多欲发偷袭,抢回黑衣人中的“小海”,被人挡下。两边就打了起来。 秋长风依然拖着他那袭水蓝长袍,背手长身而立。对面,三个黑衣人,两个挟着冒牌小海,一个与其遥遥相对,以目相衡,似在较量着彼此耐力。 “阁下的手下如此沉不住气,看来是不想要她活着下山了?” “能葬身这风光秀丽之地,又有阁下恁多人陪葬,她也算死得其所了。” 胡说八道,死就是死,什么叫“死得其所”?这只不良主子的狐狸话能不能听哦? “有人说秋长风冷心冷情,寡血少怜,在下很想试试。” “请便。” “你们把这个可怜的小女子解了穴道,推到崖边上,让咱们见识一下何谓冷心冷情,寡血少怜。” 首领吩咐话毕,手下立马行动,冒牌小海被推搡到悬崖边沿。因方位稍偏,我眺不清她面目表情,但顺风而来的呜咽哀吟煞是可怜。 “公子……公子……” “快向你的主子倾诉委屈罢,再晚了,你便要成崖下一缕小魂了。” “……公子救命,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呜呜呜……” 不想死。倒是小海的心声。且她的声音委实像极了小海。原来,易容术易得不止是形貌。 “不想死?”且看不良主子如何摧毁一位小女子的求生渴望。“既然不想死,为何让本公子因你受人要挟?” “……公子……呜呜呜……奴婢……” “想试试你对本公子的重要性?” “呜呜呜……” 哎呀呀,这个“小海”只哭不语为哪般?不能替小海回骂他两声喔? “本公子想知道,你在做了人质之后,有没有出卖本公子?” “……奴婢不敢……呜呜呜……” “这点在下倒可证明。阁下的这位爱婢对阁下的确忠心可嘉,且在下掳人目的只为换取名册,无意从阁下爱婢口里获知关于阁下种种。” 秋长风不理旁人证言,直视崖旁小女子,“既然如此忠诚,不介意为本公子做任何事罢?” “……公子?” “你此刻就在悬崖边上不是么?” ……哇唷唷,这个人,这个人,他……没心没肝没脾没肺没肚没肠没血没泪! “没明白本公子的话?向前迈一步便万事大吉,这样可明白了?” “……公子……公子……” 还公什么子啊,这个冒牌小海好是不争气—— “小海,不必那么生气,长风已然发现那个不是你。” 我侧眸,“你怎么知道?” “你和长风朝夕相处,他不可能不了解你的一些脾性,如果是真正的你,听到你家主子让你跳崖,你会怎么做?” “骂死他!咒死他!吸他的血,剥他的皮!” 秋皓然失笑,“所以,长风早已识破。” 他有那么神?我扁扁嘴儿,不予置辞。 “想不想知道他会为真正的你做些什么?” “不想。” “口是心非的东西,如果你不想,来此做什么?” “是你硬拖小海。” “……当你不想好了,但我想。” “关我什么事……啊!” 猝不及防地,他俯首咬在我耳朵上。 “你做什么?!” “讨债。”他坏坏一笑,突然,“秋长风,你的人在这里,想要她活命,拿东西来换!” 呃?变化太快,以致小海反应不及。呆呆望着他将一块黑巾蒙上脸面,呆呆任他将我推出挡风大石。 他驭气高声,自然把那厢僵持中的人群惊动。 秋长风应声侧首,墨眸落我脸上。我因记恨着他方才唆使“小海”跳崖的无耻行径,送去一个丑丑鬼脸。 “秋长风,你该看出来那个是冒牌货了,还不拿名册换你真正的爱婢!” 爱……婢?“你闭嘴,要不要这样恶心?” “再乱动,本大爷一掌劈死你!”身后人高声咆哮过后,又低低道,“臭丫头,配合本侯演场戏会死啊?” “什么好处?” “……十两银子?” “口说无凭。” “那你待怎样?” “你腰上的玉坠……”小海可是早早就看好了呢。 “臭丫头,你在勒索!” “你咬了小海的耳朵。” “……给你了!” 垂在披风的手内多了一样物什,我低眼瞥过后,“可以开始了。” “秋长风,你不出一声是什么意思?是想本大爷现在就让她人头落地么?” “名册在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想要,自己来拿!”随着这话的抛出,秋长风举在手里的蓝布包裹亦逞弧状抛向空中。 “快!”黑衣人群中数人飞出,向那物取去。 而我背后装腔作势的混蛋“嗷”叫一声,亦拔身而起,加入抢夺之列。 “还不快过来!”秋长风冷掀薄唇。 我明白他是在叫我,但我偏不理他。是谁适才逼“小海”跳崖来着? “小海。” 不理,不理,就是不理。 “小海!”他要动怒了。 好罢好罢,小海这一趟出来也算开了眼界,就回去继续领他的月银做他的丫头。我百个不情愿地挪动脚跟,忽听得一声惊喝—— “这名册是假的!” “假的?”黑衣人首领怒吼,“三子,要了那贱婢性命!” 没人会把自动把自己和“贱婢”牵连,他这样的大喊,我自然听得到,但尚沉浸在又要开始奴婢生涯的郁卒中,小海浑未在意。直到,一股凛洌寒气逼到近前…… “蠢丫头还不闪开!” 秋长风的吼声如雷般在耳旁炸开,我听到的同时,亦感觉了杀气逼近。闪已来不及,趋安避凶的意念本能闪现,我指使那把刀刺破了披风、衣袖、厚袍,贴着我的脊背透穿而过。虽然没伤着小海,但寒冷天里,被一把冰涔涔的刀贴在背上,绝对不会让我感觉愉快。 “你的刀冷死了。”我皱垮了眉毛鼻子,瞪着那位出刀袭击的刀客,很是辛苦地抱怨。 后者一愣。虽然他从头到脚包着严丝合缝,但我就是知道,他愣了一下。 但这一下,在江湖中说,是大忌。 “快刀手阿三。”秋长风的声音在近处响起,他所叫之人无疑即是袭我的刀客。他声起,对方下意识撇首,仅仅就是电光石火的当儿,秋长风袖里的长剑滑过,喂进了这人胸中。随着一汩红艳激流喷射,一股熟知的腥锈味侵进了小海鼻孔,刀客的尸体栽到冰冷石面。 “小海……”秋长风抓住了我的腕。这一次,轮到我愣了。 我当然要愣,因为面前的这个秋长风,是我所未见的。 他的脸,被一种强大的情绪撑紧着,揪厉了柔和溢笑的薄唇,扭曲了线条优美的下巴,扯平了浓郁含翠的剑眉,灰白了蜜色润泽的面色……更甚是,是他的眼睛,墨绿色的瞳仁,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是恐惧么?我不敢下恁快的断论,毕竟,纵是在遭人追杀、重伤缠身时,亦从未从他身上的任何地方找到这两个字的存在。但,他的绿眸里失去所有的镇定是事实,紧紧锁住我,像是…… “小海,你先不要说话。” “……呃?”为什么? “也不要随意乱动。” 凭什么?“公子,我……” “别说话!” 好凶喔。我紧皱眉,垮扁嘴。 他却下颌一紧,“先忍着,我这就为你点穴止痛。” “痛?” “我知道,我不是正在想办法。”他双目定在我身上,却只限在我的头脸,目光稍有下移之势,便速即收了回来,仿佛怕见了洪水猛兽。而他,洪水猛兽又何尝会怕呢?所以,他怕的是…… 我垂首,左右打量。 “别乱动!”他大吼,眸色又深,恶狠狠绿幽幽。“虽然点穴会产生一点力道,让此下的你觉得难以禁受,但我必须先为你止血。待回去后,有大夫在旁边守着时,再把刀给取出来。” 呃…… 我想,他误会了什么。 “我……” “公子,小心——”与人打斗中的费得多、费得满齐发示警之声,响遏云宵。 我也看得到,他身后正有两道眼晴血红的人影携利器袭来。“你身后……”嗯? 他点了我的穴道。 有口不能言,我无法提醒他袭者已到。小海更担心的是,以他的身法,闪开是易事,钉在此处的小海岂不成了待人宰割的羔羊? 好在,他是回手迎击。右手长剑将一袭来剑刃呛啷削成两半,连带分离的,还有对方握剑的一臂。左手将另一剑硬生生夹在食中两指之间,咯声响过,剑尖亦折,并被他弹进对方喉内。 “你杀了三子,秋长风,我要你去死!”黑衣人首领嘶吼着,人剑合一而至。 “他是因你的愚蠢而死。” “你这只冷血畜生,我一定要杀你祭奠三子和所有弟兄!” “你不让他们杀我,他们便不会死在我手里。” “你住口,你这只冷血畜……” “够了。”骄傲如秋长风,又岂能容人一再将“畜生”冠之于己。他剑势陡然凌厉,漫天剑雨将对方笼罩其内。 首领的武功,的确比诸多的手下要好。但秋长风胜在够狠够绝,取命为出手唯一目的,取这人的性命也许不易,但打下去,也只是早晚而已。 这位首领是冷千秋。一个曾差点把小海掐死的人,小海不会错认了声音。但他是管艳的相公,也是她放在心上的人。而管艳对小海有恩。 我尚在思量着如何能让冷千秋逃过一死之际,一黑衣人杀骂齐至:“贱婢,是你害了三当家,去给三当家陪葬!” 眼看剑锋袭颈来。我默念…… 唔!寒光落处,一记闷哼。 我同情地目送他大睁着一双盈满不甘与错愕的眼睛软下身去。秋长风抛出手中剑,只为要他性命,焉有他活命之理? “秋长风!”又一手下死于眼前,冷千秋嘶声更厉,打法愈逞拼命之势。 没了长剑在手,秋长风以掌御敌,依旧杀机凛然。 其实,虽然我猜不出其中缘故,但能看得出,秋长风的打法求急求快,与他往日游鹤般的杀人仪止已大相径庭。 如果冷千秋能冷静窥出这点,未必没有胜算。但他急怒攻心,急悲灼肺,章法大乱,门户频开,恨不能一招致命,却给人更多可趁之机,胸前连挨两掌,唇际连涌血渍。 “阁下,你最大的愚蠢是与本公子作对,你想想,这些年来因你的愚蠢送掉性命的,何止江湖第一快刀手阿三一个?”两条人影错身分飞之际,秋长风淡然出语,“单是眼下,尸体就不止一具。你惟独最挂心阿三,概因他是你的兄弟。你的兄弟因你而殁,此乃你为自己的愚蠢付出的代价。” “秋长风——”冷千秋目光充血,咆声剧烈,举刀飞身—— 但刀刃所向,却是小海。 刀的主人效仿秋长风,抛刀戮人。 我能清楚望到秋长风面上闪过的遽然惊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秋长风出现这样的神色,定然是因事情走向未如他所料。 他出言讥讽,旨在扰乱对方心志,使己能攻其不备,迅速制敌。 但他未曾想到,对方的确乱了,而急乱之下,是不顾一切取我性命。 可想而知,在冷千秋心里,小海是引起所有祸事的肇因,杀我泄恨成了了他此下最强烈的意念。 那把直对着小海斫来的刀,携着索魂的风声,发着渴血的吟响,仿若势在必得。 但有人却和它赛起速度,形如轻烟上,驭身如电,在刀尖离我的胸口仅一寸之差时,它被来人指掌握住。只是…… “公子!”费得多、费得满心神俱裂的痛呼,各自甩开打斗对手,向此奔来。 我不解。 秋长风追的是刀,冷千秋追的是他。两人之间,纵跳起跃不过一臂距离。秋长风收身握刀,纵然是那当下回首御敌已然不及,但以他的身法和反应,避闪无危总非难事。为何……为何…… 为何硬生生地,以自己的背接下那一掌? 他追刀而来,尚有一个合理解释——狷傲如他,不喜欢事情出乎自己掌控。而受这一掌,能说他正巧背痒?可是,为什么? ……不想他身前的我遭受那一掌?这……可能么? 冷千秋并未再施第二掌,不是他不想。而是,打不死的秋长风未给他这个机会。秋长风一手甩出宽刀,一手拔出了刺在我脚下尸身的长剑。手无寸铁的冷千秋,避开了他,遭到了费家兄妹的合力夹攻。 在黑衣人余众欲上前援助首领的当儿,蓦地,一声响箭划过当空,杀声遏天而至。 “远东王的弩队到了,不要恋战。”秋长风淡道,以剑支地,举眸望我。 他的目光,起初尚将移将停,似排拒,似逃避。但与我四目相对之际,一丝疑怔抹过他眉峰间,倏尔迈近两步,“你……到底有没有受伤?” “……”谁说小海受伤了? “快刀阿三的被称江湖第一快刀手,多少江湖顶尖好手被他一刀致命!” “……”那人刀快刀慢,干小海底事? “他的刀可怕之处,在于快不及挡,若是正常交手,本公子想要杀他,也要以身上的一记重创作为交换,而你……” “……”你笨咩! “你当真没有受伤?” “……”没有没有没有啦! 秋长风脸难得一呆,迅即恼意薰红额颊,爆发出一声难堪怒吼:“蠢丫头,你为何不早说?!” “……”要你给人家机会才行哦。 他抬指,凝着一股狠劲解了我的穴道,吼声仍如雷炸:“那这把该死的刀是怎么回事?!” 我先咳一声,舒出憋在喉咙里的郁气,而后垂摆着脑袋左盼右顾,去看他口中那把该死的刀,也是名唤阿三的刀客留在小海身上的杀人器具。那利物此时头在右,尖在左,偌长的中身则没在小海……衣服里。嗯,在抢来的宽大披风遮掩下,它的确像极了将小海从右至左刺了个肠穿肚烂。 所以,秋长风以为我生机渺茫? 所以,他会有那样异样的神情举止? 所以,他无心恋战皆为急送小海就医? 所以,他…… “笨丫头,蠢丫头,不想本公子掐死你,收起你一脸傻兮兮呆兮兮的笑!” 所以,他优雅尽失皆因恼羞成怒? 嘿嘿…… “小海,你真的没事?”援军到来,费得多闲了下来,围着我转了两个圈圈,眦着大眼珠子在那把刀上瞄了又瞄,“快刀阿三又名刀王,出刀必见红光。你确定你真的没有受一点伤?” 这个大哥,小海不受伤让他很受伤是不是?我探手捉住那刀柄,本想把它拿下,却被那重量给吓了一跳。“大哥,请帮小海取它出来,且记着向外施力,伤了小海找你赔黄金万两。” “真的没有受伤?小海,你真的是个福将呢,能从快刀阿三手下逃出一死,这事必然震惊江胡……” 鉴于那刀身寒意惊人,我暂且压下和“废话多”大哥计较的冲动:“大哥,请尽快帮我,多谢了。” 行多于言的费得满援了手,兄妹合力小心翼翼让江湖第一刀离我远去。但我也没有因为此变得更温暖。被它刺破的衣袍瞬间便灌进寒风万缕,如果不是有全城相公的宽大披风,小海整个后背兴许就裸暴在众人之前。 “还不走?”秋长风冷冷乜来。 走就走!我左手拉起费得多,右手挎起费得满,“走!” “小海,请留步!” 这个声音……?我讶然回首,望着另一个小海徐徐走来,她,竟是管艳扮的? “小海,能否看在我也算帮过你的份上,卖我一个人情?” “……什么?” “放过他们。” “嗯?”经她纤手所指,我这才发现,尚幸存的所有黑衣人,此时被逼到悬崖边沿,其中身形高出别人一截的冷千秋尤其明显。而他们持械对峙的,乃上百官兵,一队前蹲,一队后立,严阵以待,举弩蓄发。险状不言而喻。 “请饶过他们,请放他们一条生路,小海。” 管艳姐姐恁聪明的人,怎说出这样的糊涂话?小海是什么人,能改变得了别人生死? 秋长风淡淡扬声:“郝将军。” 伫立在官兵之侧的矮胖军官应声疾步来到,欠身抱拳,“大公子有何吩咐?” “没看到漏网之鱼么?” “……漏网之鱼?” “此人冒充本公子的丫鬟,居心可议,还不拿下?” 他指的是……管艳?我大急:“不要,你不能拿她!” “不能?”秋长风斜目睨来。 “她救过小海的命,所以……”理直气壮的话说话到半截,方意识到自己实在理不够直,气不够壮,“请公子饶她一命……” “不准!” “你——”我忍忍忍,“……请公子大发慈悲,放过她啦,没有她,小海就死翘翘啦,小海不要做不义之人啦~~” “不准。” 大人不计他小人过,小海还是百忍成钢,“求求公子啦,公子,公子答应嘛~~” 没反应?“公子,求求您,放过她嘛,公子~~” 还不行?“公子~~” “走。” 嗯?我仰首,和他他隐忍的墨眸碰上。他狠狠瞪着我,切齿咬出一字一句:“本公子说,让她赶紧自本公子面前消失!” 哦喔!我欣喜万分,“管艳姐姐,你可以走了!” “管艳?”秋长风墨眸一闪。 我陡感不妙,上前抓住他衣襟,“不管不管,你答应了,就要做到,你要放过管艳姐姐!” 他额筋微突,握住我的腕,“我有说过反悔么?” “不反悔哦?” “郝将军,本公子走后,让这些人离开。” 这些?我稍怔。 “大公子,这些叛逆胆敢冒犯您,实属嚣张可恶,罪大恶极……” 秋长风挑眉,“本公子大人有大量不可以么?” “……可以可以,卑职唯大公子命是从。” 什么嘛。我扁嘴,那群人他本来就不想杀的罢?不然,以他的小气,怎可能额外奉送? “小海,这算我欠你的,终有一日,我会还。” 管艳这话响起,但不待我应声,秋长风已拖着他的丫头一迳疾离。这厮好狠,阔掀腿,大踏步,毫不体谅小海人小步小跟上难的辛苦,直待转过一道山梁,进到一片杂木林内,他方稍缓步形,在一辆马车、两匹战马前驻足。 “公子。”车夫跳下车辕恭迎。 “扶本公子上车。” “是。”车夫欲探臂。 “我没在说你。”秋长风隐忍地,“蠢丫头,扶本公子上车。” “奴婢遵命。”我姿态好是温顺,语声好是恭敬,“奴婢扶公子上车。” 自求多福的小海当然颇具自知之明,到了车内,不良主子必然会大施不良恶行,眼下的乖,只为等一下少受苦吃痛。 但是,眼前情景绝对是事前不曾想象过的,“公子……” “不得大声。”他擦去薄唇旁的浓艳血液,压声命道。 我也无法大声。谁能想到,在车外龙形虎步的他,甫进车厢,张口就喷出一口浓血来呢? “公子?小海?”费家兄妹许是听到了可疑声响,在车外持疑发询。“您可有事?要不要属下看一眼……” 不要!他正自袖袋里取用药丸放进嘴里嚼咽,以目命我。 盯着车门似被推动,我一时情急,脱口而出:“不要进来,公子在吃小海的嘴!” ……啊啊啊,这是谁在说话?小海不认识她! ———————————————————— 那话透门传出之后,直到马车启动,外面都是寂然无声。 “你不要看我!”秋长风促狭的眸光,让小海想在车厢的四壁上找条缝化成虫隐了形失了影…… “你竟然也会害羞?”他服过药,闭目调息少许,传来低低笑声,探出掌来,“过来,让本公子瞧瞧我的笨丫头,被人拐走这几天,可长出角来没有?” 赧意一扫而空,我鼓颊掐腰,“小海是羊么?还长角?” “本来我以为你是只有爪子有利牙的小猫,但有时又太像浑身是刺的刺猬,更多时候,你还是一只呜呜唬人的小老虎,偶尔当一下可爱温顺的小羊又有什么关系?” “才不要!” “唔……”他掩胸闷哼,眉间褶皱猝深。 我一惊,爬过去叽叽喳喳:“很痛哦?你不是有药,再吃一粒啊,没有了么?有没有,有没有……你……?”我瞪着他,“你骗我!” 挂上他一张俊脸上的狐狸笑意煞是碍眼,缠上小海腰间的双臂则悠晃自得,“你该记得,本公子是如何受的伤罢?” “还不就是……”挨了冷千秋一掌,而且,这一掌是因为……护着小海?原谅小海,虽然是已经发生了的事,且切切发生在小海眼前,我仍是将信将疑……总以为,若是幻觉,更合天理。 “管艳的救命之恩你尚知道报答,本公子的呢?” “……大不了以后小海再救公子一命。” “本公子不要以后,只要现在。”他垂下首来,热烈的气息搔痒着小海耳颈。 我,打个了哈欠,想睡了。 突然,他双臂一紧,“你的耳朵是怎么回事?” 耳朵?它会有什么事?如果小海不是从寒天风地乍遇了软褥暖被,又因几日奔波遽逢安逸,迅速地进入半梦状态的话,我一定听得出秋长风声嗓内的凛凛寒意。 “告诉我,你的耳朵……”他声线愈紧,“你这件男人的风衣又是怎么回事?” “嗯?”披风何时也招惹了他?……披风?全城相公?“我怎把他忘了?” “你忘得的确太多了。本公子的警告你便从来不曾放在心上。” “嗯?” “……”他在我耳边恨恨低语,我未能听得清楚。他付诸行动,却让小海彻底清醒,“公子,你脱小海衣服做什么?” ————————————————————— 我将那一日,列为“海耻日”,在在是小海那日,给人制造的笑料多多。 且不谈之前的“吃嘴”说。单是后来车上秋长风撕扯全城相公的披风时,小海大嚷出去的那一语,足足让费得多笑了三日。就连内敛沉稳的费得满,每每见了,亦有忍俊不禁之势。 于是,小海无力望天。 但更让我抱头顿足悔之不及的,是秋长风。 他撕下披风并掷出车外,小海挣扎间,背上袍衫愈加烂不蔽体。便在那时,因听到他喉间的一声怪响,我举目向他的脸上瞅个究竟,却见一双绿眸聚盛着几将沸腾的热度。也许便是那样的热度蒸晕了小海的神志,不然,我怎会任他两人只长臂勒抱着,任他才吐过血的薄唇巡烙到背上,任他把我压在车间的软褥上做了许多事…… 如果不是山路颠簸,也许,他会把更严重的事做下。 不可以。 婆婆说秋长风不可以,小海也知道秋长风不可以。 婆婆说,小海会遇到一个人,一个全心全意爱小海护小海的人。如果,这世上当真有这样一个人,绝对不会是秋长风。 因为了解,所以明白。 秋长风,我须远离。 之前,并不是不晓得秋长风的危险,没有刻意远离,是我以为,他动摇不了小海意志。但,经过那一日,我再也无法如此断然肯定。 所以,待回到京城,取了银两,远远逃离。 然后,觅一个僻静地方,等着纪山。 小海,还有臭山头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你说咱们公子的脾气是好还不是不好呢?” 嗤,当然是不好,还用得着说? “你疯了!怎么敢议论起主子的好坏?” “四下没有旁人,咱们姐妹说两句话嘛。难道,你一点都不想谈公子?” “……怎么会不想?公子,公子是神啊。” 啐,是妖还好不好? “公子每回对我说话时,笑吟吟,温和和,能让人像喝了酒般的醉。” “对啊对啊,他的声音也是那般好听,就像琴弦能撩人的心。” 这……夸那样一只妖孽化的狐狸,江南女子的软语侬话会不会太委屈? “我常在想,如果此生此世能找到像公子那样的相公,就算是死也够了。” “别做梦了,以公子的身份和年纪,府里必然早已姬妾满堂,哪轮得到你哦?” “不能做妾,能随着公子回府做个贴身的丫鬟也好啊,能天天看到公子……” “还做丫鬟?你还没有被吓坏哦?” “我……我那次也是急了嘛,想是说趁着公子的贴身丫鬟不在,让公子看到我,才摔了盘子,哪成想公子会那样看我一眼,那一眼,那一眼……” “唉,月奴你生得的确很美,所以咱这庄里的男人见了你都走不动步子。但你也不想想,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你失了礼,公子当然会生气,瞪你也不足为奇嘛。” “公子他不是生气,也不是在瞪,而是,那一眼,就是像看一个世上最腌臜的物什,要人……” 听不下去啦!我推开被子,爬出树屋,跳到实地,指手严辞:“两位姐姐,你们错了!” 树下诉说心事的两婢先被吓得花容失色,在瞅清了小海面目时,尤是尴尬难堪,“小海姑娘,是您啊。咱们也只是说说,您就当……” “花奴,大家都是下人,怕她作甚?”另一位胆气明显壮足许多,“你听到的那些话,最好莫说出去,说出去我们也不会认。到时候还说你是嫉妒我们长得比你漂亮,才散布那些话儿来诋毁。” “你们的确又年轻又漂亮,不用想,就知道是许多年轻阿哥的梦中人,为何想不开一定要巴望着做人家的妾?两位的父母生两位出来,是为了让两位这样作践自己的么?” 那两位面面相觑,仍是胆子大的月奴回声驳斥:“你少在那里说一些便宜话了!难道你从来就没想过做公子的妾?” “小海是没有啊。” “你……你定然是想仗着公子的宠爱,妄想能分个侧室夫人的名分了?”名曰嫉妒的东西爬上年轻标致的脸,逼出红唇内的刻薄字符,“你最好能对着镜子看清楚,你这样的模样,哪里就能让公子喜欢到那样的地步了?也不怕从梯上摔到泥里,跌个全身脏污……” 小海跳下来只是想尽快使两位闪人让小海可以有舒服觉睡而已,怎听了这一通废话?“住嘴!” “……公子是怎样的人物,能赏你个妾位是你三辈子的造化……” “住嘴!”我指着长在那张喋喋不绝的红唇上的物什,一声大吼,“你再不停下,我打烂它!” “……你、你不敢!” “为何不敢?打了你,会有人治小海的罪么?”咦,仗势欺人的感觉,不坏哦。“不过,小海懒的打你。小海只是要告诉你,身份贱是老天给的,心底贱可是你自己讨的,别把这世间所有做人丫头的都想的和你一般低下不堪。对小海来说,侍候公子,只是拿人工钱,替人劳作,一样差使而已。你乐意从低级奴才跨到高级奴才是你家的事,你乐意自讨命贱做人家的妾做人家的通房丫头也是你家的事,少把这样低贱的想法冠到小海头上,小海不乐意听,也不乐意顶。” “你、你、你……” “我我我什么?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你以贱奴之心度小海之腹的言辞,小海就刮花你这张脸,堵上你这张嘴,彻底断了你麻雀变凤凰的美梦!” “你……哇——”禁受不住的美婢掩面痛哭而去。 “小海姑娘,咱们的确是说着玩的,您千万……奴婢告退!”另一个也急惶惶跑离。 嘻,不送不送,如果吓着了两位,请找个地方收惊抚魂去,谁让你们扰了小海和周公爷爷的约会?小海再去睡…… 啪、啪、啪。 这是……拍掌声?一股寒气自小海脊梁上掠过 “精彩哦,真是精彩,清风,真是精彩呢,是不是?” ……是是是,真是精彩呢,小海的“海耻日”刚过,“触霉日”又来。我从从容容地回身,恭恭敬敬施礼,“奴婢见过公子,见过各位公子。” ~~~~~~~~~~~~~~~~~~~~~~~~~~~~~~~~~ 霜叶岭上秋长风所受掌伤让他在榻上躺了十几日工夫。很没有良心地,小海并没有衣不解带寝不安枕地侍奉“救命恩人”。能躲则躲,能避则避,成了小海此下的为奴生活写照。 何况,纵使小海中不躲不避,尽职尽分,也无法达到秋水公子的境界罢? 不错,就是秋水公子。 秋长风养伤期内,贴身侍候的,不是小海,不是这庄里的其它丫头,而是水若尘。堂堂秋水公子,化身奴婢,奉药奉汤,密呵柔慰,无微不至,废寝忘食。秋长风也曾肃颜喝止,却惹来美人垂泪咽语,于是,听之任之,无奈默许。 的确是无奈哦,秋长风。多年好友,曾并肩作战,曾同生共死,明言拒过,严词斥过,对方锲而不舍,他,也只有无奈了罢? 至于长天公子冷浸骨寒透肤的脸色……实在是人自家的事,不谈也罢。 丫头小海不做丫头,自然清闲下来,每日介到厨间挑拣美食果腹之后,便在庄内四处寻幽探奇。初时,本是为打发时间,但一番寻探之下,方知小小别庄竟也别有洞天,其中最得小海欢心的,莫过于一座树屋。小海将其打扫干净,搬来了枕垫被褥,每日阳光最暖时,到此美美小憩,日子赛神仙呐。 但,绝不是今天。 睡到正好时,被一对慕主成痴的美婢打扰仅仅是个开始。后来,小海慷慨陈辞,四大公子现身,还有那一对黑白无常……小海还要不要见人? 不要见人也得见人,且要进暖轩随身侍候,谁让小海始终是个听人差遣的苦命丫头呢。 “小海这丫头,越来越有趣了。”娄揽月长指拨着眼前茶盅,挑唇坏笑,“不如,明日跟着本公子一并离开如何?本公子带你闯荡江湖,扬名立腕。” 用脚趾也能想到,此时秋长风不够好看的脸色必定不止是因他的病体初愈。这样的当儿,小海除了装哑作聋,争取大家的强烈忽视,实在是不宜再有其它。 “明月,风花雪月随时可以,而杨烈和先惑带来的消息,一定会更加引起你的兴趣。”此乃秋水公子对明月公子的良好建议。 这位秋水公子,当真面貌繁多呢。在秋长风面前,似一只敛了爪隐了牙的柔顺猫儿;在倾天之前,犹如凌不可犯的高洁圣女;在众人眼前,即是秀色出尘的江湖四公子之一。而在小海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小海,我从没有看轻你,而是我的出身塑就了我对人对事的态度。十岁时,我随娘去上香,坐在轿子里望着街道两边的人,我问娘,他们为何会那样看我。娘说,他们是在嫉妒,嫉妒我有着他们一生也难以触及的尊荣,所以,他们理所应当地要接受我们的低视。尽管后来,我明白事情并非全是如此,但有些认知一经形成,还是难以更改。所以,我对你说话时,免不得不能真正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那日,她找到我,一番明显是示好的表白,却让人听着无端的怪异不适,想来,秋水公子合该是趾高气扬的罢?不然,听到后来,水若尘本色话出口时,也不会让人感觉正常了许多。“我一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知道如何去要。清风是我势在必得的,不管需用怎样的手段、心机,我都要一试。所有挡在这条路上的障碍,我必然要给清除,小海,我不希望你是那个障碍。” 秋水公子这一着,叫不叫先礼后兵?从这一面来讲,这位集美貌和家世的骄傲丽人,似乎蛮看重小海的嘛,嘿嘿…… …… “小海,小海,小海!” 我眨了眨眸,向近在盈寸的大脸释出乖巧笑意,“何事,大哥?” “公子的药到了,还不服侍公子用药?” “喔。” 小海不思长进,大哥恨铁不成钢,双眼全是嗔责。我只当迟钝不察,踮脚细步,持起别个丫鬟托来的药碗,奉到公子近前,“公子,请用药。” “没见本公子正忙着?” 听这不阴不阳的腔调,他大爷心情又不爽了。“是。” “先惑,你接着说。” “其实那笔银子的去向并不难查。五百万两白银啊,除了抬银子的,有几个可以真正摸到?我只肖将可以真正摸到银子的人串成一条线,逐个排查就好。既然排查,当然要先从最大头着手,南燕国君自是当仁不让。许是对方觉得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所以,那五百万两打着‘大陇国库’印镌的银子,时下就在南燕国君的私人库房内安稳呆着。只待风声过去,运到冶炼处从新融炼铸模,它们便彻底与朝廷摆脱干系了。”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那倒未必。”秋长风垂眸轻哂,“南燕国君此举,只是足以说明他对朝廷的轻视之心而已。” 娄揽月咂舌道:“朝有三公,野有四王。南燕国君乃襄西王的内侄,襄西王乃四王中兵力最盛者。南燕国君无疑正是恃着这一点,行事才会如此狂妄,了不得啊了不得。” “更了不得的是,就算把官银在私库的折子递上去,朝廷也不能翻查国君私库。按大陇律,私库为国君私产,未得属国国君应许者,仅九五之尊可入内。也就是说,要查可以,皇上一个人走进去,你们说,咱们的皇上会么?”水若尘目视秋长风,面上光彩动人,侃侃言罢,有意无意瞥了小海一眼。 何意?嗯,但愿是小海多心。 “清风,你欲如何行事?” 问话者,是黑无常,也就是费得多告诉过小海的与“白衣秀士”裴先惑情若焦孟的“冷面阎罗”杨烈。啐,给自己封个阎罗,仍是黑无常一只。 “如何能让南燕国君把这五百万两吐出来?” “吴辅弼那边查到了什么?” “那个迂腐书生,能查到什么?”黑无常不屑轻哼,“前几日,为了官印焦头烂额。最近,又被泊湖郡首送去的一青楼花魁迷得神魂颠倒。照那般下去,就算有命回朝复旨,也没福脱过渎职的罪愆。” 秋长风长睫覆着的眸内,光华闪逝,“错了。吴辅弼斯人,如你所说,骨子里的确迂腐耿介。但凡此类人,必将孔孟之道奉若圭臬。除非那个青楼女子当真能勾魂摄魄迷其本性,否则,很难让让他真正将所负使命抛置脑后。” “清风的意思,是吴辅弼在故布疑阵?”黑无常将信将疑,“他有这样的脑袋?” “他没有,他身后的人有。” “吴辅弼如斯不知变通的顽劣人种,也知道攀结靠山?” 水若尘一笑:“他当然有靠山,他是天子门生,天子便是他最大的靠山。” 黑无常蹙眉,“但天子派他顶钦差之名出行江南,不只是为了给清风做掩护的么?” 秋长风薄唇勾出淡笑,“谁做谁的掩护呢?” “原来……”黑无常恍悟,“那清风你领命前来,是为了……” “将计就计。”仍是水若尘悠然自信的接口。 秋长风两眉之间,一道细皱微现,墨眸静澜无波,扫过诸人。“杨烈,你回到吴辅弼身边,别放过任何细枝末节。本公子想知道,天子到底派了哪位高人去指点他的门生。这个人,也许就是本公子怀疑的那人。” “是谁?”水若尘螓首前移,唇勾嫣然,问。 “未经确实,暂不透露。”秋长风淡然相应。 水若尘精致丽颜登时微窒。 “存在南燕国君私库内的五百万两官银,就让南燕国君暂且保管一阵子。时候到了,它自然会回到它该回到的地方。”秋长风负手起身,“你们也各回各处罢。” 每人皆站起,水若尘妙目紧锁心那道修长形影,方欲上前,被另一人拉住藕臂,长天公子是也。她微挣,他紧握,两人在此纠缠,诸人熟视无睹。 “公子,请用药。”我赶上已行到暖轩门口的主子,双手捧药过头。小海还是很尽职的喔。 “药都凉了,你再要本公子喝?” 呿,就知道。“药没凉。” “嗯?”他右眉动了动。 “奴婢一直将它在胸口焐着,没有凉。” 秋长风两眸的冷波倏如大地回春,挑唇道:“算你还有良心。”长指勾了药碗去,一饮而尽。而后,他猝然将我拉近,“很香。”他在我耳根上,说得是这两字。 呃?我愣住。 什么“很香”? ……药? 这厮吃坏脑袋了? —————————————————— 吃坏脑袋的,好像是我。 否则,一向身体健康皮实的小海,怎会被头痛扰得一夜醒来数回?在小海的睡眠里,与恶梦无关的醒来,这是第一回,也是极让小海不安的一回。 那种痛,不是割肌裂肤的剧痛,而是从脑里的某处,一点点漫延,一丝丝扩展,再缕缕堆积,直至—— “唔!”又来了。 今早醒来,痛仍是**来袭,虽然不会痛到让人忍无可忍。但却让小海胸际惴惴,心怀忐忑,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好在,痛时短,须臾即过。 “小海,吩咐厨间,公子今天中午用素膳。” 我将烫过的茶具放回托般,讶望费得满,“一点荤腥都不要?” “今儿个的客人是普济寺的无云大师,是位修行有术的高僧,非但不能有一点荤腥,连厨具也要用从未烹煮过的新器。” 高……僧?! “还有茶,无云大师喜欢清淡,别沏得过酽。” 我颔首。 “小海,昨晚没有睡好么?” “……是啊,蹬了被子。” “难怪是这样的脸色,还是小孩子么,老蹬被子?”费得满刮了我鼻尖一下,“我正巧有事出去一趟,给你买上等的脂粉回来。” “好,谢得满姐姐。”直到确认费得满高挑的身材已出了门去,我方让虚软了许久的双腿得歇,坐到了椅上。 高僧,修行有术的高僧……小海的脑袋作痛,皆源于此? 巫界巫术,低端依靠器具,中端依恃环氛,高端则靠修为,至于最高境界,则需意念和天赋。但不管高、中、低,巫术以血为咒的根本未改,是以被归纳入玄门邪宗,为正道人士所不齿。为牵制巫术,中原人中不乏精研奇术者。而其中,唯一能称得上巫术大敌的,为僧术。僧者,不杀生,不近荤,若修炼得法,以自身净澈之气,抗衡巫术血腥之气,再以降魔之术,克制巫术邪祟。 小海的头痛,是在示警,危险近在翼侧。但在警告的敲击中,我能感觉到,我的血液里还有一股鼓动跳跃的……兴奋。 我想会会那位高僧。但,不是当下。 ~~~~~~~~~~~~~~~~~~~~~ 冯婆婆说大巫师的力量亦不能与小海相衡,我虽然没有和其真正对垒过,但每次对视,我感觉不到一丝畏惧。而这一次,仅是一眼,我便感到了来自于那位清癯高僧的强大力量,因这强大力量而产生一丝颤栗,名曰畏惧。但也因此,使小海的血液里的兴奋更加肆虐。 的确是位修持有为的高僧呢。 “秋公子的棋,较之三年前,更多几分沉敛呐。” “不及无云大师的虚怀若谷。” “公子过去行棋,锋芒毕露,步步为营,其势利不可挡。如今步子,淡定中截人退路,稳笃中布绝杀之局,令人防不胜防呢。” “大师眼光准到,高瞻远瞩,才令长风钦佩。” 我把茶放在棋盘旁的木几上,倒出两人杯清香四溢的滇南毛尖,“公子,请用茶。” “先请大师用。”难得地,秋长风对人有这份恭敬。 我先将茶递到了无云大师伸手可及处。“大师,请。” “贫僧谢过……”他瘦癯身形微不可察的一震,陡然抬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无云大师面颊清瘦,双目深邃,眉呈灰白,须洒胸前。正洁之气遍布周身,智慧之芒隐伏眉宇,凡夫俗子见之,由不得要生出一份膜拜之心来。 他目光掠过我,向我身后精利一扫,微蹙苍眉,“秋公子,你这庄里新近可添了什么人么?” 秋长风微讶,“此事需责询庄内管事方知。” “老衲自进此庄,便似感有异。还望秋公子万事小心。” “怎么,大师认为这庄内有不洁之物?” “倒不尽然。”无云大师精眸再度四扫,“老衲也曾细细体察,庄内并无污浊腥秽之气,是以不敢随意成言。但方才有一瞬,老衲似感其气有强盛之势,却又稍纵即逝。若当真有异,只怕来者匪弱。” “大师之意,如果此物确在,连大师也不易应对么?” “倒也未必。”无云成竹在胸,“万物相生相克,佛必降魔。” “也就是说,若长风有难,大师不会坐视了?” “秋公子曾使敝寺百余僧众免于一场荼难大劫,是以老衲曾在我佛前许三次报公子大恩之诺,但凡公子需要,老衲必当不吝薄力。” “尽管大师慷慨,长风仍是希望此生永远不需劳烦到大师。”秋长风言落子落,“大师,这一局是和棋。” “是秋公子承认,较之以往,公子果然是锋芒内敛了。” 唉,这两个人要咬文嚼字到天荒地老是不是,小海不奉陪了…… “小海。”在我脚底跃跃欲试之时,秋长风出声。 “奴婢在。” “明日动身返京,去准备。” “咦?”明天便返京? “怎么了?” “奴婢遵命。” 说了遵命,小海回到房内,却是忿忿不平。 这只狐狸这一趟是做什么来了?皇帝交给的事做得不伦不类,吃喝玩乐也不够潇洒尽兴,在京城最热闹的时候离,在江南最秀美的时候走。哼,这厮啊,还真是不学无术呢。 “你一个人在嘟念什么?” “当然是——”他何时来了?“公子,明日当真要回去?” “本公子的话还有假?”他捏上我的脸,“怎么这样一副脸色,不想回京?” 当然不想,传说中的江南好山好水,小海还没有真正看过呢。“放开啦~~” “臭丫头,不想回京,不会跟本公子说?一个人闷不吭声谁会知道?” “放开啦~~”我一边推他仍捏在颊上的长指,一边吸着因他的掐捏要滑出嘴去的口水,好忙哦。 “脏丫头!”他放开了,因为小海没管住的口水找上他的手。报应,嘻嘻。 我一边揉着被他捏痛的颊,一边得意窃笑,他却脸色阴卒,目光凶狠,“本公子的眼光当真出了问题是不是?怎么你这个样子,我还会觉得……” 我翻着眼睛,嘟嘴抱怨:“觉得怎样?觉得奴婢的脸不是血肉做的是不是?觉得奴婢该任打任骂不喊痛不出声是不是?” “笨丫头!”他切齿狠念。 小海不是笨丫头啦!我不服,抬脸方要申辩,没想到,却将脸送进了他两掌之内,也把嘴儿递进他口中…… “本公子哪里不对了?怎会遇上你?你根本不在本公子的计划之内,你这个又呆又蠢又笨的丫头!”他边啮咬我的唇,边喃喃低语。我听着好是生气,要退开辩驳,他却不让,将我牢牢限在他膝上,把小海的嘴儿舌儿吮咬得又麻又痛…… “公子,车套好了,可以走了么?” 透门而来的一个粗憨大嗓,打破了攀结在小海头顶的魔咒。我悚然一惊,抬手去推他圈箍着小海的胸膛,他低低咒一声,从我的……嗯,胸前抬起脸,眉际浮腾着懊恼,绿眸氤氲着浓热,“你真的那么想看江南的山水?” “嗯。”我不敢看他此下的模样,只傻傻点头。 “果然是个傻丫头!”他刻意将“傻”字念得重,仿似,小海在此刻做这样的选择,是何等的不可救药。“那就快点准备!” 被他放开,脚踏到了地面,小海仍如身处云里雾里,懵问:“准备什么?” “难不成你想这个模样出门看山看水?” 这个模样怎么了?我煞是不服地低头自览……而后,掉头便跑。身后,追来他讨人厌地低笑声。 我换衣时,却倏记起了自己方才忽略过的——出门看山看水?“公子!”手里系着衣带,脚上趿着绣鞋,跑他近前,小海热烈欢快地,“你真要带小海去玩?” 他盯紧我的脸,回之的却是没头没脑的一句:“本公子多希望你能把热情用在别的地方。” “嗯?” “笨丫头,还不快点!一刻钟内出不了门,本公子收回!” 什么嘛,变脸比小狗还快,讨厌!虽然如此,小海兴致仍然高昂,去玩哦。 ~~~~~~~~~~~~~~~~ 这一日,他带我到太泊湖上泛舟,到鸳鸯楼上听戏,到苍翠林内赏春梅,到白水池边看白鹭…… 这一路,我买了不少江南点心解馋,但每样只尝个一口,便被他夺走代吃,小海的幽怨眼神被视而不见,可恶。 但在夜晚来临,到了有“江南第一酒楼”美誉的望月楼上时,我开始感谢不良主子对可怜丫头的口中夺食,万分感谢。 望月楼的大厨师傅一定是世上第一好人,不然怎能把每道菜不管大小荤素做的都好吃没有天理!小海的嘴巴要快乐的死掉,小海的舌头要幸福的晕掉,呜呜呜…… “呆丫头,你吃便吃,假哭什么?” “感动啊。” “你也会有感动?”他嗤之以鼻,“今儿个看戏之时,台上唱的是大分离,台下妇人是大哭泣,惟独你,一迳的傻笑呵呵,嘴里还咯吱咯吱嗑着瓜子。你这没心没肺的东西,还会感动?” 我咽下嘴里香滑肘子肉,喝一口雪片茶润口,“看戏看得就是高兴 啊,明知戏不是真的,为何还要哭……咦,公子?” “做什么?”他眯眸,“臭丫头,如果你下面的话是本公子不想听的,尽早闭嘴。不然,这餐饭的花费由你月例里逐月扣除。” 喔,那算了。小海本来想问公子为何看戏时不看台上好戏净看台下妇人来着。 这一日,山清水秀,食香馔丰。 这一日,在小海和秋长风的岁月里,美好得一如台上戏。 ———————————————————————————— 草如碧丝,风如滑缎。极目处,娇红嫩紫,宛若天边彩色云朵铺落凡尘。时不时,尚有莺啼燕鸣叽啾成曲。江南的初春,如诗如画哦。 小海趴在车窗前,眼睛在欣赏江南春色,心里却好是纳闷i。 返程的路,太平静了罢?秋长风耶,遇刺和吃饭一样稀松平常的秋长风耶,怎么可能一路畅通无阻地就回到京城?刺客仁兄们都哪里消遣去了?是修身养性?还是养精蓄锐? 还有,明明四大公子同时返京,这位清风公子不去和其他人骑马驰骋快意江湖,挤到车里来作甚?虽然,并不挤啦。 “笨丫头,外面有那么好看?昨日还没有看够么?”小寐的狸狸醒了。 “恁大的江南,一日哪会够?”我放了帘栊,将以棉套包住的紫砂茶壶推过去,“公子喝茶。” “会有机会再看的。” 我眼睛一亮,“公子还会来江南么?” “过来。”他茶只喝一口,伸出了手。 “不要。”臭狐狸,看他的眸色,就知他在打着怎样的念头,小海才不要。 “怎么,你想要本公子去拿人?”初醒后的他,如一只慵懒的兽,“不怕外面的人听见这车内的动静?” “……只有亲亲哦,其它不能做。” 他唇勾邪笑,“怎么,你要亲亲?本公子本来只想借你的肩膀清醒一下而已,原来,你这么想让本公子亲你?” ……臭狐狸!“小海下车去骑马!” 我方起身,便被一股大力旋着跌坐回去。“傻丫头……”他将这三个字哺进我唇内,“本公子还是不甘心,怎会遇上你?本公子要拿你如何是好?嗯?” “……说好只能亲亲的……”我握住他的手,趁着得了空隙的机会拼命呼吸。 “……我没有答应。”他绿眸幽幽,唇再压来。 不行啦,热,小海要融化了,怎会这般热? 秋长风~~ 嗯?我猝然一愣。 秋长风~~ 秋长风~~ 我没有听错,的确有这个声音,缥缥缈缈,由不知处而来。“公子……” “嘘,别出声。”他眸内热意已消,拉整我的衣襟,“等一下,看到什么古怪东西,就闭上眼睛。” 古怪东西? 秋长风~~ 这个声音就很古怪啊,就像……就像巫族索魂的咒决?!对,很像,却也不全是,这是…… 秋长风,你祖父的灵魂正在唤你的归去,你还在留恋这庸碌的凡尘么? 这是…… 秋长风,听从你心底的渴望,臣服于它罢,做它恭顺的臣子罢! 这是蛊术!与巫术同源而起又分流别支的蛊术!……蛊惑人的心,诱出人的魂,蛊术中的引魂蛊! 但是,要施蛊术,必须先在对方体内植入蛊虫方能凑效。这施者发如此蛊言,难道秋长风…… 不会不会,若他是携蛊之人,莫说小海在他身边多年,就算甫近其身,也会有所察感。 “呀——”车外惊叫陡起,是秋水公子。 “公子,天色突转黑暗,必是巫人作乱,您小心!”费得多、费得满齐声大喝。 突转黑暗?没有啊,小海仍然看得见青天白日……那么,是障眼术了? “安分呆在车内,看见任何东西也莫出声。”秋长风话罢,身形闪出车轿。 费得多拼声嘶喊:“公子小心,有团黑雾正向您袭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不论巫术、蛊术,用得多有障眼之法。 所谓花非花,雾非雾。让你看到的并非你真正看到的,你想到的也非你真正想到的,到头来,真正要你性命的,实则是你。 费得所说的黑雾,不是黑雾,一个瘦长枯干的披发老叟而已。他闭目口念蛊决,指点秋长风眉心,引魂而至。 他应该不是要取秋长风性命,否则,他指尖所向,该是秋长风的百会穴。百穴交汇之处,才是灵魂出窍之地。 只是,不管他所来为何,秋长风从来就不是一个可以引颈待戮的人。 “秋长风,你的祖父命你听从于你心底的渴望,你可听见了他在幽冥的呼唤?” 秋长风伫立如鹤,不动不摇。 “秋长风,将你的手伸出来,告诉我,它在哪里?那本可让大陇皇朝所有臣子俯首听命又忌惮不已的名册在哪里?交出来,把它交到你的主人手里……” 没有人可以对秋长风如是说话罢?所以,在这个老叟以为控制住了秋长风,探手去拂其衣襟之际,后者右手食、拇两指捏左手虎口,左手中指向天…… “退!”秋长风如斯一叱! 老叟目色瞬变,“雕虫小计,螳臂挡车!”遂左臂高举,五指大张,“生活在天地间最黑暗处的生灵啊,听从你们主人的召唤,让这世上自以为是的人们看到你们伟大的力量!让目光短浅的他们畏惧于你们的存在,来罢——” 我不确定。 我不确定,秋水公子看到了什么,以致娇呼连连,花容惨白。但如果连四公子中表情最为缺乏的倾天亦显惊色,说明他们看到的,必定几近恐怖。 老叟所谓的天地间最黑暗处,指得便是—— 每个人心底必有的阴暗之隅。 在我眼里,这群江湖上顶尖的人物,只是在和一片空白博斗。他们如临大敌的对象,只是存在于他们阴暗心隅的结,那是每人皆有的心魔。心魔经外祟引诱,会百般幻化,而呈现在每人眼前的,便是每人最畏惧的影像。 我也明白了,这老叟的蛊种是何物。不是有形的虫,而是每人心底无形的魔。以此蛊噬人,是一场意志的对抗,却是最强和最弱的对抗。 这老叟施蛊之术,已臻化境。 “秋长风,冥顽不灵并不能使你逃脱惩罚,你忘了在幽冥等待你的祖父,他是这世上最爱你之人,你要让他在无边的幽暗里享受那无边的孤冷么?” 引魂蛊与巫术摄魂法,前者以蛊以苗,后者以血为咒,但相同处,皆以所施对象灵魂最软弱的痛处着手,移其心,拂其志,取其魂。 这老叟一再提到秋长风的祖父,当是他确定,那便是秋长风的至薄至弱之点。 而结果亦给予了证明。 秋长风屹立的身躯倏尔一摇,唇角溢出一抹红痕。 老叟掀动枯干面皮,似是得意地笑,再张右臂,仰天呼啸:“被深埋于幽冥的幽灵啊,你们可曾感知这条灵魂的徘徊,快来告诉他,该如何臣服立于他眼前的强者……” 我收回投向车窗外的目光,垂眸澈心,将两手中、无名两指紧并,与拇指相合,手心向天,默念:宇宙万物的阳光,莫要吝惜你的光芒,照彻每一处阴暗的所在,清退所有朽弱的污殇,去! 老叟身形剧晃,两眼充斥惊疑幽光。准确无误地,两道幽光攫住了车轿。 我并不怀疑他有这样的力量。我所以不加匿藏的施展,为的就是要把他自秋长风身边引来。 “弱者渺小的存在便是为了让强大的你们消灭,不必畏惧不自量力的对抗……”他口里念着,重新聚拢那些被溃散的黑暗,步子向车轿迈来。 我推开车轿的门,与他双目对上。 他枯干的面皮一紧,“你来自……” “溃!”这声喊,不是来自老叟,亦非小海。 小海没有料到,老叟亦没有防到。 我事后回想,秋长风应当是在那老叟向车轿迈来之时,自袖内取了两道符帖,沾了自己唇际血丝,向老叟甩来。 有一道,准确无误地贴上了老叟背央,另一道擦着他肩头而来,到了—— 小海手里。 “小海,速把符帖向黑雾掷去!” 秋长风的呼喊,字字清楚无误的传进了小海耳朵。 我苦笑。 我很想,只是……力有弗逮。 不但听得清楚,亦能看得准确的小海,却甩不出手中符帖。因为,它是高僧加持过的伏魔帖。 小海非魔,却是巫界之人,拥有与生俱来的巫力。它,克我。 心中唯一可以让自己稍事平衡的是,受它所克的不止小海一个。 那老叟被击中背心重穴,想必更是辛苦,否则也不会如此不惜形象,一路扭滚着,愈遁愈远。 如果不是这个无奈的巧合,我躲得开它,也灭得掉它。但它粘中了我,我便只有和它相抗。 来自指尖的一纸符帖,凡人拈来轻若羽鸿,小海托去却重若千钧。我调集了隐藏于周身每处的能量制衡,当汗水将我每一层衣衫浸透,它才化作轻烟湮去。 这过程,从外人看,只是眨眼之间,对小海却犹是一遭生死来回。 它逝去,我亦失去了举指的力气,当秋长风的墨眸在眼前放大,我已无力分辨那眸内闪烁出的乍惊乍疑,由着力竭的疲弱将我拖进了黑暗之境…… ~~~~~~~~~~~~~~~~~~~ 几乎是一醒来,我就晓得在我身上发生了何事。 因为,我的心境。 当我顶着那张清秀讨喜的脸求生求活时,我就是杂草般的小海。每日启始,可以轻易忽略掉过往,绽着笑靥,做着奴婢,一两薄银,一顿饱食,就可以使我或乐或嗔,或忧或喜。 但是,此时,并非如此。 冰湖般的心,跳得沉冷缓寂。 人间万象,没有一事可进得去我的眼底。 世间万物,没有一样可引得起我的兴趣。 除了,冯婆婆。 我,是沧海,云沧海。 我的脸,在我力竭之时,回到了沧海的模样,所以,我的心,也回到了沧海的温度。 我推开身上薄被,蹬进摆在床前的布履,尽管那粗糙的鞋面让我不太满意,仍是穿上了它。我需要知道,我脚下所踩的这个陌生的地方,是何方何地。 拉开阖着的双扃,门外正有丫头托着汤水欲以肘相推。她显然吓了一跳,退了一步,托盘上的蛊盘一串作响,“姑娘,您醒……” “秋长风呢?” “秋……哦,是公子,公子在……在前面客厅里……奴婢去告诉公子您醒来了。” “不必了。”我径自迈阶而下。 “姑娘。”她追来,“您的头发……要不要奴婢梳理一下?” 我抚了抚直垂在脑后的发,侧眸问:“很乱么?” “不不不,姑娘的头发好美,像是一匹墨染出来的缎子……” “那就不用了。” ~~~~~~~~~~~~~~~~~~~~~~~ 这丫头竟然比小海还要尽职,一路颠着小步跟随左右。不过,也多亏有她这份热情,我勿须打绕便找到了前院客厅。远远望得门外值立侍卫,并非费家兄妹。 “就是那里了,姑娘。”距着客厅还有近百步的长远,她终于不敢再跟。 我当然晓得个中因由。未经允许擅入机要之地者,秋长风的惩罚由来不会手软。我颔首算是谢过,掀步向前。 持卫张口大叱:“何人敢近重地,你……” 本想等他话完,但他只张嘴忽无声,我只得问:“秋长风在里面么?” 至于他奇怪的眼神,我告诉自己不必理会。初离巫界时,这等教人不解的眼神曾见过不知凡几。 “……公子在里面,你是……” “算了。”我突然不想见了。 除了甫出巫界时 ,我从来没以沧海的面貌在这个世界行走,所以,才一醒来,且确定无法在短期内恢复成小海时,才有那一股的惶措,才想找到这个地方我惟一熟识的人问个究竟。但走下来,那个热心的丫头消除了沧海的陌生,我不一定要见他。 我转身返回来时路。 “哎,姑娘,您……” “小海?” 侍卫的呼喊可做不理,但费得满我总要作应,遂回首,“费……” 门前何时涌出来恁多的人? 四大公子在内,黑白无常也在,想是方才正在讨论那场行刺和……我。 “……你是小海?”费得多迟迟疑疑。 我点头。的确,不管哪张脸,沧海、小海都是我。何况,在小海身上可以找不到沧海,而沧海的脸上,却并非完全找不到小海的痕迹。冯婆婆说,沧海的眉峰染着最上乘的巫山黛石,眼睛里装着澄黑的巫湖之水,颊肤尤如巫山顶的皓洁白雪,唇则似巫山至高处的火莲花汁液。 隐了巫黛三分青,乱了巫湖一池波,收了巫雪五分白,匿了巫莲八分艳……于是,沧海便成了小海。 “你……”费得满嘴张了几次,“你身子还好么?” “还好。” “你饿不饿?” “不饿。” “你……” “我走了。”这么多的人,这么多双眼睛,沧海不想让人当个怪物似的打量。 我再次转过身,不经意眺到了和我同来的小丫头就在前方假山处打转,淡扬了唇角,走向热情的她。 沧海,由来就有着趋暖避寒的本能。 “站住!” “你到底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两声断喝在我身后同时炸起。 我为何要站住? 我是谁你们又岂会不知? 明知故问、无理取闹的事,沧海不必理会。 “站住!”喝声再起,有人追来,挡我身前。“你到底是何人?你以易容之术潜身清风身边,有何目的?” 黑无常。我睇他一眼,奇怪他想得如此深远,怎不设法将一张脸弄得白净些? “你——”奇怪地,方才还严辞咄咄的一个人,竟……不知所措? “你到底是谁?”另一位,竟是长天公子倾天?“你哪张脸才是真的?” “都是。”都是打一下会疼痛,割一下会流血的皮肉。 “你这张脸……你叫小海?你总有真实姓名的罢,你姓什么,叫什么?来自哪里?” 他……如果是小海,一定会问他,从来只为秋水公子一人动容动性的长天公子一口气说恁多的话出来,不会累的哦? “同是一个人,不过两张脸,就可以让你不同的对待,长天,亏我尚一度以为你和其他男人不同。”水若尘面若冰霜,冷冷一笑,“没想到,你也不过如此!” 倾天却难得没去理会来自心上佳人的冷讥热讽,如天斧凿刻而出的冷峻容颜依然风吹不动,目光锁住我,“你记不记得自己的出身来历?你有没有听说过海陵倾家?” 我很困惑。这个倾天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还是那个人就是我?一个出身中原名门世家的公子,会与巫族有何关联?“没有。” “没有?”倾天向我走近一步,“你再想……” “她说没有便没有。”秋长风淡声插了进来,“长天,你把她当成了谁?” “难道长天以为她是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子?”娄揽月转来面前,向着我呲了牙一笑。 哪里好笑?我默然。 明月公子面部呈尴尬状抽搐,“长天,你还别说,这性子,当真像你的妹子。” “不是。”沧海不可能是他的妹子,他身上毫无云氏人的气息。 娄揽月愁眉苦脸,“小海,变一张脸而已,怎把你那讨人喜欢的性子也变了?实话说,你这张脸……” 如何?我乜向他。 “咳!咳!咳!小海,你可以不必那样看我,咳咳咳!” “你们都色迷心窍了是不是?恁多人,也只有方才杨烈质问了几句当问的话。她易容改装,潜在清风身侧,这样一个人,阁下几位难道只想得到惊艳围观么?” 水若尘。我不喜欢她。“你很吵。” “你说什么?”她睨向我,比看小海时,更多了不屑轻蔑。 “你很吵。” “你在说我?” “你很吵,很烦。”我当真不喜欢她,很不喜欢。 水若尘粉颊被怒意蒸出彤色,美眸极尽睥睨,“你以为,换了一张脸,你便有何不同?本公子向来不喜欢恃势凌人,也不想因你破了行事准则。你是清风的丫头,你暗伏在清风身边是何居心,本公子自然不会越俎代疱。至于你的主子会如何处理你,端看你这张脸对他起不起用了。眼下,你最好盼着你家主子是位怜香惜玉的主儿。清风,你是么?” “你很吵,很烦,很丑。”不喜欢极了一个人时,沧海能够想到的斥人字符也是聊聊无几,尤其是这中原的官话,更不擅长。 “你——”沧海新加来的两字,无疑触犯了秋水公子的忍耐底限,致使一双秋水明眸兴起冉冉火势。 “哈哈。”明月公子有意缓颊,“秋水,你了不得呢,能让这个冰块般的小海嘴里蹦出三个以上的字来,了不得了不得。清风,你认为呢?” “你跟我来。”秋长风在我身侧擦过,道。 他在叫我。但,我要不要去? 许是我思忖的时候有些久,听不见随来的脚步声,想起了时下已非乖从讨巧的小海,秋长风驻足回过头来,“你最好跟过来,难道你不好奇本公子是如何猜测你的身份的?” 我的身份?迎着他墨眸里难测的幽深,我举步跟上。 “小海,你当真不会笑哦?”娄揽月将一张涎着笑的脸突然挡探出来。“笑一笑啦,笑一个比较可爱,笑一笑比较像个真人……” “不关你的事。”我实言相告。 他捧心佯倒,“小海,以前的你恁是温存,恁是娇憨,恁是招人喜欢。不行不行,你还我可爱的小海来……” “明月。”秋长风不温不淡的扬声。 娄揽月当即屏声敛息。 真奇怪,他们这群人。 ~~~~~~~~~~~~~~~~~~~~~~~ “你是巫族人?” “是。” “秋长风回过身来,面上稍有诧异,“你不否认。” “没必要。” “那么,当年追杀你的也是巫族人了?” “是。” “你和巫族天女有什么牵连?” “没牵连。”我和她惟有的牵连,是我的血。自我走出巫界,我不再供血给她,便没了牵连。 “她长得和你有几分像。” “没见过。” 他蹙眉凝我良久,突冁然一笑,“原来,这才是你本来的性情。” 我不以为这句话需要答案。 他向前一步,俯下脸来,“原来,这世上当真有肌肤赛雪眉目如画的美人。” 我同样亦不以为这句话需要答案。 “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沧海。” “沧海么?你这样的人,的确该有那样一个名字,沧海……”他的唇落如羽毛似地轻落在我的唇上,溢出轻笑,“我还以为,你的唇也如冰般的冷呢。” 我向后退避,他亦没有拦,只把一只手停在我肩上。 “……你会巫术?” “是。” 他凝视着我的眸子,有一瞬间是冰的寒度。因为沧海是冷的,所以,对那样的温度最是熟稔。我想,他委实是讨厌极了巫术。 “为何要救我?” “不是我。”救他的,是无云大师的符帖。小海不出手,他亦不会有事。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罢?像他这样一个人,怎可能在明知有蛊师随时现身伏袭而不作任何准备呢? “但你的确是为了救我,才被伏魔帖击中的。”他抬起手,指节若有若无地挲过我的颊,“沧海,小海……我还是比较喜欢你那张脸,至少,本公子不必担心一个不慎就能捏碎了你,一口气就要呵化了你,还有……” 他顿了顿,眼内绿意微浓,“你这样一张脸,会给本公子凭添许多的敌人。” “为什么?” “为什么?”他挑眉,长指插进我的发里,将我整个人轻揽过去,“因为,这世上,有太多人想要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你呢?” 他微愣,旋即笑如窗外春花,“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询问有关我的事,竟然是在你最话少的时候呢,小海。” “你呢?” “唉,在你最话少的时候,你还是那个小固执。”他嘴落上我的眼睫,“我只要我想要的,不管是沧海,还是小海。” “不……”行。 他食指压上我的唇,“外面的人,只知你前后的容貌变化是你易容之果。你会巫术、被伏魔帖击中方显露真正容貌的事,他们并不晓得。而我也不准备让他们晓得。所以,你也不必让他们晓得,明白么?” “好。”这样最好,沧海最怕向人解释,麻烦。 “乖。”他抱起我,我才要挣扎,他剑眉已蹙拢,“你怎么比那时还要轻?” “不知道。” “你呀~~”他收紧了臂,“那就好好调养身子,早点回到那个皮实健康的模样。” “你……”我想问他什么?在他把我如放一样易碎之物般地轻轻放在床上,又拉来缎被覆上时,忘了。 “快睡罢。在到京城之前,我希望你已变回小海。不然……”他重重吻上我的唇,而后甩身而去,在门阖之前一句话掷来,“你会让整个兆邑城为你疯狂。” 他走了,这屋子里仍留着他虽收敛过,仍难以消抵的霸道气息。 我在进到梦境前,想起了自己方才想要问他的。 我想问:你还是比较喜欢那个平凡无奇的小海,在见了这样的沧海之后? “这样的小海美则美矣,然则太美,美得近乎不祥。” 似睡非睡中,似听到了窗外有人如是言道,是娄揽月? “的确是不祥。不知道清风在想什么,只说了一句人人皆有隐密事,就放过她了,还不许我们打扰。清风不会也中人美人计罢?”黑无常? “也?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可能被美色所惑的,除了清风,还有别人了?不会,是你罢?” “先惑你在胡说什么!” “好了好了,此时绝不是好打一场的良机。长天,你把我们叫到此处,是想说什么?” “她可能是我……” 是他什么?我意图从睡意中挣脱,听个究竟,然而—— “我记得,我说过不想你们来找小海。” “清风……” “清风,你如此护她,难道真如他们所说,你也不能免俗地为美色所惑?” “清风,你知道小海的身世么?她是不是姓……” “我不认为这里是一个聊天的地方,你们想要知道什么,随我来。” 人声渐没,跫声渐杳,幽静中,困意浓浓袭来,急需养精蓄锐的沧海随它沉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离京城还有二百多里时,一行人在卫州城停了几日。 这次的落脚之处,选在驿馆。秋长风的到来,将这间官家驿馆上下惊得人仰马翻。张落出了最大院落,奉承上了最盛华筵,笙管悦耳,歌舞怡兴,极尽讨好之能事。先前下榻在驿馆内的大小官员,更是拜会不绝,络绎难断。 这些,是费得满来陪我解闷时描绘声绘色描述出来的。她原本不是个多话的人,但在沧海面前,任是谁也可以出口成章。 而沧海,则镇日呆在全院最僻静的一间房内,养精蓄锐,偶尔出个房门,也要与一只大帷帽不离不弃。那些喧哗热闹,当真与我无关呐。 以秋长风所言,只因我还是沧海,所以延迟进京。 但我明白,依他素来的行事习惯,如此高调明目,大张旗鼓,定然有其所图。 果不其然。 住下来的第五日,就听说襄西王来访。据费得满讲,那位王爷是返乡祭祖,听了公子下榻在此的消息,特地上门叙话。那一日,该王爷与秋长风闭门深谈,足有半日工夫方听见送客之声。 晚膳时,秋长风情绪还算愉快,想来憩身在此的目的已然达成。 “襄西王当真会让南燕国君把那五百万两官银吐出来?”坐我右边的娄揽月突问。 水若尘笑道:“不吐不行呢。早年先皇巡视地方之时,因与襄西王交好,仅是西楚国,先皇就到过五次之多,所有花项,都是襄西王暂担着的。五趟下来,皇家欠下了他一千万两白银。清风告诉襄西王,如果那五百万两回不了国库,那么内财司就要拿出银子补贴,如此一来,皇家欠襄西王的一千万两可能要由原先的五年分还改成十五年了。” 娄揽月摸颌颔首,“那个五年分还的契订明年就要到期,而现在,皇家还欠着襄西王的六百万两。若因为自己内侄的贪婪让他失去那即将到手的进项,襄西王何时会这样大公无私来着?” 杨烈持疑:“襄西王就甘心为了清风跑腿动嘴?” 秋长风但笑不语。 裴先惑代答:“他自然不傻,他自然晓得以清风的本事,他早晚有机会讨回这个人情。” 唉。我一粒粒地咽着眼前碗内的饭。 平常人家吃饭,是为了取悦自己的肚肠。而这些人的用膳,却要佐着那些个算计、筹谋、运作、衡量下咽,长年如是,往复无止,无怪乎那些位小有所成的达官政客们,人人有张老谋深算的脸,再兼一双自以为是的眼,累不累? “小海。”娄揽月目光调向我,“你怎么只用饭不用菜?” “你们太吵。” 娄揽月轻咳数声,“小海,那是因为你太静了,如果你加入进来,定然会觉得很有趣哦……” “不会。”不能好好吃饭的事,怎么可能有趣? “小海,你完全可以不必那么快的拒绝。”他摇头晃脑,比女人还要漂亮的杏核眼左瞟右晃,转到了另一角上,“长天,你动不动就盯着小海作甚?难不成他真是你那位失散的妹子?还是你对小海另怀……” “你话很多。”长天掀眉冷睨。 “好说好说,大家认识也不是一天半日,担待着点就好。小海,想吃什么菜,我夹给你,你要多吃哦,不然,本公子总以为小海不食人间烟火,指不定哪日就要回到你的广寒宫去了呢?” “百合薰鱼。” “咦?” “百合薰鱼。”以为他只顾着吱哇没有听清,我再说一次。 “哇呀呀,小海,你当真要我为你夹菜哦?小海,你好好哦,你还是那个人见人爱的小海,我喜欢你……” “百合薰鱼。”那道菜在桌子中央,至今无人动上一箸。他身高臂长,张手就能取上,当然要用他一用。但他嘴里有话,手却闲着,怎还不给拿来? “好好好,有你这双眼睛如此看着,莫说百合薰鱼,就算要我跳下海为你捉鱼都好!” “明月,如果你想惹火我,我想,你将要做到了。”百合薰鱼到了我面前碟上,但不是经由娄揽月,秋长风声嗓悠悠然然地在我左侧扬起,“有些事,不必代劳。” 娄揽月讶声迭起:“咦咦咦,清风,难道你是在公开着告诉我们,小海被你订下了?” “有何见教?” “不敢不敢,清风想清楚就好。嘿嘿,小海,你怎么想?你不会喜欢清风的是罢?你没忘了清风是如何欺负你的是罢?告诉我嘛,你是如何想的?” “不如问问你那位副手是如何想你的罢?” “……”娄揽月闷头大扒几口饭,然后,仰起鼓鼓双腮,口齿不清地,“清风,你很卑鄙。” “过奖。” ~~~~~~~~~~~~~~~~~~~~~~ 秋长风南下,就是为了为皇帝找回落入他人腰包的五百万两银子,也没见他孜孜不倦夜以继日,已经有人应了会将银子送回来处。只能说,狐狸就是狐狸,不待假着虎威,便慑了一群悍兽。 了过这桩事,再次启程上路。这一路下来,倒也平静,但眼看过不几日便到京城,沧海却仍是沧海,难得地,秋长风面有踟蹰起来。 “我再三想过,你仍是不能以这个样子回到府内。我在城效有一栋别庄,明日你便留在那边修养。”他凝盯我良久之后,道。 我没有反对。这次的伤比料想的要重,我的确需要一个安静地方静心养气。而且,行前冯婆婆曾一再叮嘱小海莫要在人前显出形容,小海没有听话,就如此回去,定然惹得婆婆不喜。 那别庄颇大,奇花异草也多,他带我到了幽静小院,话犹未止,“管事和下人我均已吩咐过了,每日会有人将饭膳送你门前,不会有人敢擅自打扰你。你可以在这园子里随意走走,但切记着要戴帷帽。何时恢复过来,便捎信给我。” 他好啰嗦。我坐在床沿,忖道。 “我要走了,没什么话和我说么?” 没有。车轿布置得再舒适,仍要随地面颠簸,好不容易沾着了这高床软枕,我已迫不及待要一晤周公,哪还想得起来什么话? “没良心的小东西。”他抬起我的颌,唇印下来,在我嘴角一再揉转,“快把那个皮实丫头给我找回来……” 唔,好想……睡。 我是在他的亲亲中睡着的。 我也不想。眼睫就那样粘拢了,虽然深睡之前耳边有他的低低笑骂响着,但睡着就是睡着,还能怎样? 这一睡,足足两日两夜。 如果不是门外那个声音委实叫得颤抖惊恐,我仍不想醒。 但再不醒,整个别庄的下人都要鸡飞狗跳了。 门外仆妇说,她每送一次饭,便敲一回门。但两天下来,饭菜无人动,敲门无回音,怎会不被吓着?为此,管事都在门前磨破了几双鞋底,无奈公子临行前严令不得打扰。只得一迳说着到晌午若再不见人醒,便差人进城报告公子。 我吃下一碗煨得火候刚好的鸡汤,又垫下了几个蒸饺果腹,外面才算消停下来。只是,也只有短暂工夫。 “里面的人醒了?” “是,夫人……” “那,本夫人可以见这位娇客了么?” “夫人……” “她没醒时,你们怕本夫人打扰了了公子的娇客。她醒了,还是不行?” “夫人,奴才不是……奴才只是……” “本夫人当然了解自己的儿子,所以没有为难你们。不如,你们就问问那位娇客,她想不想见本夫人。” 秋长风的老娘,秋夫人?我推开门,见着了丰华如牡丹的美丽妇人,“找我?” 当门外所有人的眼睛落在我身上,再一次皆皆呈现了那种我名之为奇怪的表情之时,我恍才记起,沧海忘了帷帽。 “你……”秋夫人怔愕着眉目,掀步近来,“你就是风儿的客人?你……天呐,那个孩子一向聪明,怎会给自己埋下这等的祸根?” “不是。”祸根。 “不是?不是风儿带你来此的?” “是。” “你——”秋夫人再将我细细端量良久,陡然间花容一冷,“张管事。” “……” “张管事!” “……是,夫人,奴才在,奴才在。” “今天你们在此的所有人所看到的,就当你们没有看到。如果事后有半点的风声走出,你们在场的每一个,包括尔等家人,便要自求多福,明白么?” “奴才明白,奴才谨遵夫人吩咐,奴才等人今儿个是啥没有见到,没有见到天仙下凡……” “嗯?”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 “侍霜,将站在这院子里的人登录在册,每人赏银五两。” “奴婢遵命。” 这位夫人,当真了得。光华虽内敛,艳丽却脱俗,眉目间的丰贵之气,举手间的雍容之风,怕是当今太后也犹不及。这,便是名副其实的贵族女子风范了罢? “侍霜,你们在外面待着,本夫人要与这位客人好好畅谈一番。”她抬足进房,回身阖门,出手拉我,径自到了里间,一对美眸再把我从头到脚看过一遍,“你是巫族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只有巫族人,才会有如此惊天动地的美貌罢。上一回见得,还是在二十年前。 她晕倒在路旁,被当时的大苑公,我的公公捡回大苑公府。那样一个仿佛集着这世间最灿烂光华的女子,貌美惊人,医术亦惊人,才到大苑公府,先医好了我身上由娘胎带出来的毛病,接着是姐姐。亦因此,使得兆邑城权贵层中皆知大苑公府里住了一位戴着帷帽的神医。 时过不久,所有人都旁观出了我的公公对她滋生情意,甚至如痴如狂。唯一浑然不知的,只有她自己。 她虽长了一张绝世容颜,性子却是极单纯的,每日除了医治慕名而来的病患,便是缠着我玩耍,如同一个孩子般无邪纯真,一味对人奉出纯善心肠,哪晓这世界人心复杂? 那时的秋夫人,我的婆婆,为驱走她,花尽了心思,单是高僧道士便请来不知凡几,皆被公公率先察觉斥退。最后,婆婆竟不知从哪里找着了一位蛊师,而且是趁公公伴驾出巡之期请到了府内。我和姐姐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赶到她住的园子,草木凋零,房颓墙倾,她形迹全无,生死不明。我的公公为此怒写休书,不惜惊动朝廷,辞官游迹四海寻她……唉~~” 她……是谁?是和沧海一般逃出巫界的巫女,还是出界玩耍的巫人? “她极爱笑,笑时,声如枝头百灵,颜羞人间百花。就算同是女子,我几乎都要爱上了她,何况男人?毕竟,有谁会不喜美丽的事物呢?” 秋夫人收回因沉溺回忆而迷朦的眼神,重新温柔视我,“你生得和她很像,尤其这双眼睛,宛如世间最澄澈的湖水。如果不是你年龄太轻,表情太冷,我会以是她回来了……你是她的女儿么?” “不知道。”我从没见过生我那人的样貌,并不知道自己与那人长得像是不像。但,恁着直觉,我不认为秋夫人口中的“她”,会是将沧海放在巫山顶不闻不问的“母亲”。 “难道连你自己也不尽知自己的身世?”秋夫人牵起我的手,抬手抚过我披在脑后的发,“多美的头发,我那时,就爱摸弄她那一头秀发。我多希望,你是她的女儿,多希望那一场战她毫发无损。告诉我,你叫什么?” “沧海。” “沧海……好名字,她叫云川,就连名字,都是一样的气势万千,就算你不是她的女儿,和她必有着亲密牵连。” 她,也姓云?云氏虽是巫族大姓,但不是每个人都生得貌美,除了嫡支直系,而她,还和沧海容貌近似…… “那么,沧海,告诉我,你和长风是如何认识的?” “沧海被追杀,他也被追杀……”莫名地,秋夫人让沧海可以信赖,所以,我花了一番口舌,将与秋长风的结识道来。 “你……竟然是小海?”秋夫人掩口低声惊呼,“这……这,天呐,这算是怎样一档子事?我可是明白风儿对你……对小海是安了心思的。可是,你这样一个人儿……你喜欢风儿么?” “不……”喜欢?小海可以轻易吐出来的话儿,为何此时竟不能一气说出?不喜欢罢,应该是不喜欢。 “风儿和怜星的婚事,是由我的公公订下来的。长风自小由祖父抚养,祖孙感情极深,就算是为了祖父,他不会断了这门亲事,何况……”秋夫人欲言又止,低低喟叹,“小海,你还是不要喜欢风儿的好。” “……好。”不喜欢,讨厌就好了。把他对小海种种的不好累叠起来,一迳的想,便会讨厌了罢。 “风儿和他的父亲性格极像,加之他们的身分,注定这一生不会只有一个女人。这样的男人,生来便是让女人伤心的。我只是不想你伤心。” “你便伤心了么?” “我?”秋夫人哑然失笑,螓首摇处,云鬓间垂下的珍珠流苏璀璨生光,与明眸交加辉映,越发显得明艳照人。“伤过,但已经过了。” “你不喜欢公爷?” “喜欢过。像我们如此人家的女儿,婚事由来便是两个门第的结合,在我掀开头巾,经由第一眼望见自己的相公是个俊伟出色的人物时,怎可能不喜欢?我和他,也度过了一段神仙眷属般的日子呢。” “公爷娶了别人,就结束了?”小书戏文,说得唱得都是比翼双飞,不羡神仙。秋夫人的眷属之间多了别人,便不能做神仙了罢。 秋夫人颔首,“我的娘家政见与秋家发生分歧,多多少少也做了我和他的变数。但究底了说,还是因为多了别人罢。如果我是姐姐,应该就会不同。姐姐爱先帝,为巩固先帝基业,曾亲主先帝纳娶大臣之女。先帝也曾宠过一些美人,但最爱最敬仍是结发妻子,驾崩之前,尚和姐姐共约来生。但我不是姐姐,虽也想过释怀接受,却发现勉强佯作大度,反而更不快乐,便只得让自己任性活着。” “任性?” “是啊,任性。”秋夫人笑颜粲然,“看书,弹琴,作画,下棋,不再是为了将自己**成符合父母期望的大家闺秀,而是为了自己喜欢。听曲,看戏,踏青,扑蝶,不再是是为了结交笼络人脉,只是为了取悦自己。乃至保养、梳妆、着衣……我让自己容光鲜艳,只为对镜自视时,可以愉快一笑。一切一切,只为自己而设。” “那公爷呢?” “在他纳了侧室之后,我便不再让他亲近了。” “你这样美丽,他……” 秋夫人唇角如少女般的抿出娇俏弧度,“对啊,我这样美丽,他却只能看,不能碰呢。尤其,那时,他还喜欢着我。不能碰一个自己喜欢的美丽女人,对男人来说,想必不会令他愉悦。” 我赫然觉得,这时的她,笑得亦如一只狐狸。“现在呢,公爷还喜欢你么?” “现在,他喜不喜欢已是他自家的事了。”秋夫人黛眉俏皮一挑,眸色倏尔稍黯,“我惟一抱憾的,是疏忽了对风儿的疼爱。那时,我和风儿的爹日渐行远,却因此连儿子都疏落了,着实是不该,以致到现在,那孩子和我不亲。” 秋夫人吁叹发过,再绽嫣然靥花,“小海,我认你做女儿好不好?” “呃?” “认了你做女儿,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疼你。而风长和你有了兄妹之名,也不会再纠缠你。对你,对风儿,对怜星,都是好事。怜星是个好孩子,但她不能孕育,所以她在伊始就知道她和长风之间一定要有别人的存在。可是,我绝不希望那个人是你,小海。” “沧海也不想。” “那么,你是答应了?做我的女儿?” “……好。”小海既然能做人家的丫头,必定也能做人家的女儿罢?试试也好。 ~~~~~~~~~~~~~~~~~~~~~~~~~~~~~~~~~~~ “我这趟出来,本来是为了春游,最初选得也不是这家别庄,可是,到了那边的隔日,公爷便和他的五姨娘来了,本来那别庄够大,大家可以相安无事。但五姨娘偏偏向我晨昏定省,我怕影响了自己的游兴,才动身赶来这边,不想听见下人说我的儿子送来一位娇客在此安歇。一时兴起,想见见能让我那个儿子如此郑重的金屋藏娇的是何等样人物,没想到竟是小海。这合该着,是我和小海有母女的缘分。” 秋夫人在春花初绽的林间行走,一路叽喳有语,不时回眸浅笑,姿态如少女般娇嫩,容颜又散发着成**人的妩媚。大苑公若是还喜欢着她,却只能远远望着她如此美丽的盛放,不能行近碰触,想必不喜欢极了。 “我收了你做女儿,风儿对我的心结必然更深。不过,不怕,如果能让他因此更恨我,总好过他将我这个娘亲当成一尊菩萨一样恭敬,却也当成泥胎一般的忽略罢。是不是,小海?” 她语声轻快,笑声轻扬,顽皮而得意。 “走罢,我带你去园子东边走走,那边有一个迎春花园,这会儿,应该是金灿灿一片了。” 林外突来脚步声,“夫人,公爷来了。” “咦?”秋夫人黛眉俏扬,“他这是成心和本夫人过不去了么?真是扫兴。” “公子也来了,前后脚到的,都在前厅等您过去呢。” 我一怔。 “风儿他……”她嫣然,“想必是听见了我到此的消息,生怕我错待了你,着急忙慌地就赶过来了。也好,就让我的挂名丈夫和我不听话的坏儿子见见我的女儿,小海,我们去见他们。女人啊,有时也要对男人主动一些是不是?” 这时我真正明白,秋长风的狐狸特性袭自与谁了。一个媚如狐黠如狐的女子,才能生出妖孽般的秋长风。 “小海,记住,你是我的女儿,却不是公爷的,见了他,施个礼就好。” 成为她的丈夫,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一想到待会儿风儿的臭脸,我就忍不住的高兴呢,小海,你高不高兴?” 做为她的儿子,必然也是辛苦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前厅内,老号秋长风与秋长风自沉着一张脸,左右分座。左边比右边的,唇上多一些髭须,眼角多几条纹路,除此几无二致。乍看上去,两位称兄道弟亦不不可。 秋夫人拉着我,施施然进内,秋长风起身迎接他不老的老娘,面貌甚是恭顺。但转向我时,登时变脸,隔着帷帽,亦能觉着他目光里的恶恶狠狠。 那厢里,秋夫人微福一礼:“公爷好雅兴,竟然也来欣赏这园子里的好景致。” 大苑公面冷声淡:“不及夫人的好兴致。游走在几个别庄之间,恁是清闲自在,这大苑公府的当家主母当真好命呢。” “敢情公爷是在指责妾身没有尽好当家夫人的职责了?” “当家夫人不仅仅是华服锦衣就能当得起的。” “妾身自问并没有任何失职之处,还是公爷您有更适合的人选?” “你——” “玩笑而已,公爷莫怪。”秋夫人坐在儿子起身让出的位上,明眸顾盼,浅笑吟吟,看得出来,丈夫的冷郁脸色丝毫没影响了她的好心情。“小海,快来见过公爷。” 按秋夫人先前所言,沧海施了个礼便好。‘ “公爷别挑礼,这孩子脸上、嗓子都受了伤,可怜见的,您多担待。” “她又是谁?”大苑公睐向他家夫人的双眸,阒如暗夜。 “她啊,就是先前在风儿面前侍候的丫头小海。我先前看着她就喜欢,但因俗事太多,一时忘了和她亲近。这次到园中正好遇见了,索性了了那桩心头事。小海……”秋夫人纤指漫理云鬓,“已是我的女儿了。” “什么?”大苑公仅是稍有诧异,落座在其母之畔的秋长风则蓦然起立,“娘,您在开什么玩笑?” “风儿,你这声‘娘’真是弥足珍贵呢,仔细想想,你有多久没叫我一声了?” 秋长风总是雷打不动的泰然面色稍稍起变,剑眉微蹙,眉际隐隐跳动。“如果您想,长风叫您十声都可以,只是,请您莫开一些并不好笑的玩笑。” “风儿,为娘爱你爱得紧,对吾儿所说的每一句皆皆出自肺腑,何时向你开过一些不好笑的玩笑来着?” 秋长风闭了闭眸,深吸了一口气。 可怜的他,有“老娘”这个头衔在顶上压着,言不敢怒,怒不敢发,不可一世的狐狸何曾这样憋屈过? “娘,请直言,您和小海到底是怎么回事?” “咦,为娘不是告诉你了么?就在昨日,为娘已经收了小海做女儿,也便意味着从昨儿起,你多了一个妹子,高不高兴?” 高兴……秋长风此刻的表情怕是与这两个字绝缘罢?一个供他差遣呼使的奴婢,忽然升格为“妹子”,依臭狐狸的骄傲心性,如何高兴得起来?“娘……”他忽将目光转向我,“小海,随我来。” 秋夫人把我按住,闲闲道:“风儿,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放在明面上说个清楚透彻?为娘才有了小海这个乖巧漂亮的女儿,还没疼过来呢。” “母亲大人,请……恕罪!”秋长风抱拳施礼,猝出双臂,我不解,他的老娘亦一愣。就在这当儿,我身子腾空,被人掳出房门。 ~~~~~~~~~~~~~~~~~~~~~~~ “你当真做了夫人的义女?” 进了我目前落宿的那间卧房,我还悬在他臂上,质问已由头上逼来。 “不是。”我挣出身来,道。 “不是?”他面色稍缓,“那便……” “是女儿。” “嗯?” “沧海是做夫人的女儿。”不是义女。 秋长风墨眸眯起,冷森森重复:“女儿?” 我点头。 “你为何要做夫人的女儿?” “夫人说,她要疼沧海。” “而你,只想得到夫人的疼爱?” “沧海想试试。”试试,被冯婆婆以外的人疼爱是什么滋味。 “你要疼爱,不该是夫人……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我和你?” “你和沧海,只能是你和沧海。” 秋长风两眸当即幽若寒潭,“我娘对你说了什么?” “夫人不必说什么,沧海也明白。” “你明白什么?”秋长风恼意悬上眉峰,厉意爬上额际,面色败坏,怒目灼灼,“你除了一味逃避,一味推拒,你还明白什么?不管是小海,还是沧海,你最在意的,始终是你自己的情绪!但凡你为我想过一丝一毫,都不会接受夫人的荒唐提议!” “不荒唐。”沧海只是想知道,做人家女儿是什么滋味,仅此而已。 “你——”秋长风脸色更坏,“我很怀疑,如果此刻本公子被人杀死在你面前,你的眉头可会皱一下?” “杀不死。”猫有九条命,狐狸比猫还要长命、 “你……随便你!”门声砰声巨响,他拂袖而去。 就是这样,亦总是这样。一个始终将自己一颗心保护的风雨不透的人,却想从别人那里撷取坦诚……他如是,沧海亦如是。归根究底,沧海和他,是一类人。 ~~~~~~~~~~~~~~~~~~~~~~~~~~~~~~~~~~ 不欢而散,那可算得上不欢而散。 兹那日,我与秋长风便没再见面。而我,回到大苑公府已有五六天时日了。 当然,回来的,是小海。 秋夫人当真了得。儿子怒走,她未从子共去;丈夫夫气去,她亦未从夫偕离。不从子不从夫,硬是在别庄陪到小海得以回来。而回来的小海亦顶着夫人女儿的名头,住进了淡柏居。 做“女儿”与做“丫头”,的确大不相同。那些洒扫擦抹的粗细活计一概不必上手了不说,每日介还有好吃好睡,好玩好乐。最可人心意的,是不必镇日受狐狸主子的摧残压迫,不必对着他时脑袋晕晕噩噩如同中了暑热,不必一边竭力搜罗他对小海的不好一边还恐惧着心头某处的塌落…… 这样,很好。 淡柏居里,侍候夫人有四位丫鬟,侍霜,侍雨,侍雪,侍露,都是能干和气的姐姐。而小海也不差,好吃好睡之余尚知让四肢勤活。虽然各位姐姐心快手更快,万事等不到小海插手。但我还是自侍雨姐姐那边偷师学会了梳发。于是,为夫人盘理发髻便成了小海每日最喜做的事。 “表婶,早安。”帘栊两分,丽影双双,楚家双姝每日必到的叩省时光来临。 “星儿,云儿,先坐着。今儿个晚起,这妮子又非要给我梳个新鲜发式,才折腾到这会儿。” “小海,早。” “两位小姐早。”将一朵金线盘就的牡丹花别在秋夫人云髻之间,大功告结,小海禁不住沾沾自喜,“夫人,好不好看?” “好看当然是好看。但这个发式,会不会与我的年岁不符?这该是双十年华的少妇发式罢。” “符啦符啦,您的年岁看上去比双十仅是稍长几岁而已,这个发式正正合适。”我生怕夫人不信,紧着寻找同盟,“不然,请问过怜星和惜云两位小姐。” 楚怜星颔首,柔声道:“这应该是牡丹髻罢?小海很是灵巧,将此髻梳得最合表婶风韵。就连发间佩饰,亦与表婶的衣袍颜色相得益彰。您看镜里,表婶整人容发明艳,丽色映人呢。” “表婶,您没发现么?您近来,越发得年轻了。这想来是小海一双巧手的功劳呢。” 嘿嘿,两位小姐过奖。 “得了,这妮子最不禁夸,你们也别净说着好听的话儿来哄我。在你们这些丰华正茂的小女子面前,我还能如何年轻?”秋夫人回手拍拍我的颊,“小海,星儿、云儿今儿个到阳春园赏花,你也一并去。” 自到淡泊居,我与楚家双姝的走动便亲近了许多。就连素来厌烦小海的楚惜月,也在得知小海与秋长风确定了“兄妹名分”后,与我异常热起来。一时之间,小海似乎多了朋友。 但到了阳春园,方幡然顿悟,秋夫人让小海来此,绝不仅是为了让海结朋友,赏花草。 秋长风在此吃宴。 全城相公秋皓然、大猴子秋远鹤均是座上客。但这一行,重要的并不是这些位宴间显贵。 突起之变,变生肘腋,猝不及防,防不胜防。是以,才使一些平日可以佯装伪饰到天衣无缝的事,真实曝露人前。 —————————————————————— 阳春园里,小海跟在楚家双姝身后缓行缓走,赏花赏蝶。 “是长风表哥。”楚惜云一声轻喊。在前方挹翠亭里,发现了秋家的诸位公子哥儿,其中,自有他们谈笑风生的表哥。却就在此时,亭前的湖水骤生诡波,一股巨澜扭卷着,向这处泼涌下来。 “表哥——”楚怜星惊发娇呼。 是与她的“表”字同起者,是一道掠出亭子的水蓝长影。那长影抢在巨澜之前,攫住佳人纤腰,脱身到安全之境。 秋长风。 楚惜云呼声亦凄亦娇,且其时就立在其姊身畔,他竟然未见。 我望着他一脸的疼惜珍宠,恍知道,小海并不真正了解这位随了三年的主子。 “表哥,惜云还在,你快救她……小海,还有小海,快救她们啊!” 楚怜星焦急作语,秋长风瞠然一愕,抬眼,看到了正在看他的小海。 巨澜落下。 所幸的是,小海和楚惜云均教人救出巨澜。 “小海,救命之恩大于天,你该如何偿报本侯的大恩大德?”秋皓然放开右臂里的楚惜云,对左臂里的我挤眉弄眼道。 我一笑:“以身相许好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阳春园地处兆邑城最繁华的昌安街上,里内奇花异草,石清山奇,非王亲贵族不得入其内。此刻贵眷遭扰,当然是了不得的事,当即就把园主惊动,嘘寒问暖,百般惶恐。 “小海,你说,好端端的,怎么会湖水倒流,突起波澜?会不会有妖怪哦?” 那边秋长风、秋远鹤在诸人圈里处理诸事,秋皓然则一手拉着我坐到湖畔,一手拨着此时波平如镜的湖水,假么假势地端一张惊恐面孔发问。 我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对方欲藉此试探我巫力深浅而已。巫术处在中、低端时,多畏以巫力驳策的水流,惟处高端者,方驭水自如,逢流化云。 我早该明白的,上一回在那蛊叟之前,我巫人身份已泄,巫叟怎可能就此干休? 只是,他稍试即止,是重伤未愈,还是另有深意? “小海,有没有妖怪?有没有?有没有?” 这人,明明不是个喜欢耍宝的人,怎一下子这般罗嗦?活脱脱臭山头和明月公子的综合体嘛。“有妖怪的话,最好是个女妖怪!” “为什么?” “因为小侯爷是全城相公啊,女妖怪见了你这张倾城的脸,说不得就要甘心受伏,供你驱使。” “小海。”他声线一软。 “你——”我速即掩上两耳,“你不能再咬小海!”上一回他就是在操着这一副嗓腔时,趁小海不备,偷袭得逞。 秋皓然毫不掩饰一脸失望,退而求其次,“我的披风呢?” “丢了。” 他俊眸大张,半真半假地抖指指控道:“丢了?你竟那样糟蹋本侯的东西,小海,你好没良心!” “不是我丢的。”冤有头,债有主,要计较,找别人。 “我不管,是你自本侯身上抢走,这笔帐只记在你头上。” “随便啦。”我就不信,小海若赖帐不还,他还能杀人抵债不成? “随便么?”他掀唇坏笑,“小海,你没忘了你方才说过的话罢?” “方才的话很多,哪一句需要记得?” “小丫头,容本侯提醒你。”他勾起我肩头辫梢,唇瓣一掀一合,带着一股子明目张胆的坏意,“以身相许。” “好啊。” 他眉梢遽挑,“好?” 我点着颌巴,“在这里么?还是另找地方?” 秋皓然小心翼翼地:“小海,你到底知不知道何谓‘以身相许’?” “当然知道,说书唱戏都有讲,‘大恩无以为报,小女子愿以身相许’,不过就是别人救了自己性命,然后供人差遣,当主子一样侍奉,且不求酬劳而已。说好了喔,小海现在是夫人的女儿,还要给夫人梳头让夫人开心,充其量只能当你一天的奴婢。” 哈哈……偷眼瞥着秋皓然面上有抽搐之势,我忍住暴笑冲动。说书唱戏到最后,无不是被救女子与英雄共进了红色罗帐,小海就算不明所以,也知道那绝不会是为奴为婢去了。只是,能骗骗狐狸的同类,也算开心嘛,哈哈…… 秋皓然究竟不是笨蛋,一个眨眼就察出了小海异状,俊眸艴然眯起,“臭丫头,你竟敢耍本侯?看我如何罚你!” “啊啊啊——”小海怕天怕地,更怕痒,这厮张牙舞爪,竟是为了呵小海痒处,果真卑鄙!“哈哈……不要啦……哈哈……讨厌……” 我滚笑在他的腿上,有两次,若不是他扯得及时,就要跌进湖去喂鱼,这厮……这厮要呵到几时?哈哈…… ~~~~~~~~~~~~~~~~~~~~~~ “小海,你和小侯爷……很要好?”一路下来,楚惜云几回欲言又止,终还是问了出来。 我嘻笑道:“还好啊,他很有趣,让人想讨厌都讨厌不起来。” “你……小海,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咦?” “初次见你时,我以为你只是个平常丫头,以为表哥不可能对你动心。但后来,看到表哥待你的确不同,我好是不解。及至表婶,那样高贵到会令天下女人自惭形秽的女人,也会对你另眼相看,我便要疑惑是哪里出了问题。现在,就连大武公府的公子堂堂阮阳侯爷……小海,你是个很让人惊讶的人呢。” 这话,绝不是褒奖,但小海权当褒奖来听。 这世人,不止男人,女人也想得到世上最好的东西罢?楚怜星、楚惜云、水若尘,还有那些尚未出现却随时会出现的女人们,秋长风尤如镶在她们心头的一粒钻,光芒摄了心与眼,明知触之生冷生寒,仍愿前仆后继,求之不弃。这条路,委实是堵呢。 “小海,你……” “我要睡了。”这些个女人不找本尊去求个结果,拉上我作甚?明明小海无辜事外,为何要代人受过? “小海。” “我要睡了……嗯?”秋长风? 他右手举着车轿垂帘,淡然挑眉,“府门已经到了,你确定你要在车上过夜?” “不要。”我抚平裙角,立起身,才迈了一只脚…… “小海,你喜欢小侯爷么?”我身后,楚惜云突问。 累不累哦?我懒懒睬她一眼,“有哪个女子会不喜欢小侯爷那样的男人呢?” 楚惜云眼晴倏亮,“你喜欢他?你当真喜欢小侯爷?” “惜云小姐也喜欢小侯爷?” 她一窒,急道:“怎么可能?我喜欢的是……”一双美眸飘飘移移,两朵红云浸染粉颊,嫣唇欲语还迟。 这位小姐活得好难呢。心意天下皆知,心事是人皆晓,心上人当前,却不敢直言倾诉,委实是难。 小海善解人意,只得道:“既然惜云小姐不喜欢小侯爷,小海喜不喜欢他对你便不重要。”言罢,对立在车门外的人嘻嘻一笑,“公子,劳烦请让开。” 他面色平淡,侧移了身量。 我跳下车去,心里想着侍雪姐姐的美味糕点,快步如飞……但,没有飞起来。 “公子?”我盯着自己腕上多出来的那只手。 “既然还叫我公子,本公子有事可否劳烦小海姑娘呢?” 阴阳怪气。我腹里诽嗤,嘴上笑得乖甜,“公子请吩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后悔。若不是考虑着还有一月的月例未领,小海何苦走这一趟?别人为钱折腰,小海是为钱受人逼问,唉~~ “你与皓然,何时那样亲近了?” “禀公子……” “不要给我打官腔!本公子想知道的是,除了在京城里,你和他有无其他接触?” 毕竟是秋长风,他定然是察觉了小海和全城相公熟稔得太过,起了疑念。一门秋家,各怀心肠,无怪乎狐狸遍野。但他们自家的事,小海才不要掺。 “公子去问小侯爷罢。” “本公子现在问的是你!” “小海不想说。” “你……”秋长风逼近一步,冷意骇人,“为他,你可以背叛我,是么?” “小海只是不想成为别人杀人灭口的对象。” “杀人灭口?谁杀你?皓然?依你今日与他的亲密举动,他会舍得杀你?” “他和小海的举动,不会比公子对小海做的更亲密。若小海有一天妨碍了公子,公子会不会杀我呢?” 秋长风面颜凛寒,墨眸阒深难测。 我得到了答案,“公子既然会杀,他也会杀,奴婢小命虽小,但自己还是爱惜得紧,望公子莫为难奴婢。” “如果我执意要知道呢?” “小海执意不说。” “小海,你如此执拗,当真是有恃无恐了。一个寻常的丫头,不会有顶撞主子的勇气。” “小海如果是个寻常丫头,便死了不知有多少回。” “可是,你没有死。”他唇掀讽意,“早在你被族人追杀却毫发无损之时,我便想到你必不寻常。但你受制于人时,屡受伤创,一度让本公子以为你只是个寻常丫头了。然后,你再度让本公子失算。如今,你告诉我你不想说是因你怕死,若我告诉你,你不说,本公子就会要你性命,你打算如何?” “公子应该知道小海的答案。” “本公子的确知道。那么,你连本公子都不怕,怕皓然追杀的说辞不就太牵强了么?” “公子是想让小海承认,小海喜欢小侯爷,喜欢到不惜和公子为敌?” 他目色一闪:“你是么?” “小侯爷救了小海。” 他冷哂:“若他不救,你也无事。” “公子以为一个会巫术的小海是无坚不摧么?公子忘了一张纸就可以将小海打回原形么?公子对巫人追索多年,难道不晓得,巫者畏巫水么?” 我迎望着他深幽双眸,“如果没有小侯爷,现在的小海也许就是一具尸体,所以,公子恕罪,小海不可能出卖恩人。您和他之间的恩怨,请自个儿清算。” 小海从不曾有过这样强硬的时候罢?于是,秋长风极不受用,眉际阴霾重重,切齿低吼:“本公子并不晓得巫者畏巫水!” “公子晓得又如何?您会舍怜星小姐救小海?” “……你在质问本公子?本公子不认为给过你这样的资格!” 他如此怒意昭然,如此艴然色变,也算是情绪尽现了罢。 我摇头一笑:“公子理智冷静,遇上任何事都能审时度势,小海受挟,您是确定小海不会有危,才会不为所动。至少您不是置小海生死于不顾,对此,小海极是感谢。” “本公子想听得不是这些废话!” “您的确是挂心小海,只是,您明白,小海也明白,小海还不足以让您失去理智,不足以影响了您的判断。能让您情急之下,失去理智和判断的,只有怜星小姐。” “你是在告诉我,你在吃醋么?你在吃怜星的醋?” “公子又要告诉小海没有这个资格了么?” “你……” 在小海面前,难得他也有气结之时,我该不该买一串爆竹以示庆祝? “我不会掺和您和小侯爷的任何事。我不会为公子出卖小侯爷,当然也不会为他出卖公子。公子尽可放心。” 言尽于此,必定无事了,我施过了一个屈膝礼,心中哀叹着自己与那十二两银子的有缘无分,回身掀步。 “你口口声声说我不会为你失去理智和判断,你呢?你又何尝能为我失去理智和判断?”他满是不甘的叱声追来,“你做不到,凭什么以为别人会做到?” 能近乎幼稚地指责一个人的秋长风,还真是罕见。 但他说得并没有错,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何权指怪别人?但,小海不是怪罢,只是,点出一桩事实而已啊,是……罢? 他和沧海,的确是如此的像呢。 我暗自笑着,推开了疏柳斋大门。 ~~~~~~~~~~~~~~~~~~ 三月十六。兆河畔,垂柳拂嫩绿,迎春曳金黄。正是一年好时光呐。 小海捧着一油纸包的吃食,靠在一棵柳树下,讨好自己的嘴儿。 这一天,是小海的生日。 但,并不是沧海生日。 沧海生在月晕之日,最浓的深秋之时。在沧海的记里,生身之日,总与刺骨的寒冷、鲜红的血液、力竭的疲弱息息相联,那曾是沧海最仇恨的一日。也曾想过,随着沧海远离巫界,让它自记忆中永远消失。 只是,远离巫界的第一个春天,我第一次见到了花团锦簇,草长莺飞,被那份美丽蛊惑着,雀跃地对冯婆婆欢呼:“沧海的生日无权选择,小海的重生日要自己做主!就要今天,就在今天,小海要过生日!” 于是,那一天,便成了小海的生日,重生之日。 每年这一日,小海总要设法脱身,窝到婆婆的软暖怀里,吃一碗香暖寿面。 今年,也不例外。冯婆婆昨日便回到张嬷嬷家里,等着小海前去撒娇吃面。小海只要等到了臭山头,大方地让他一并去分享婆婆的手艺就好。 今儿一早,去向秋夫人告假时,并没有受到想象中的诘问。她只是给了一个钱袋,要小海到街上买一些让自己开心的物什,还说,人生一世,几十年匆匆就过,既然活着,便要讨好自己,取悦自己,那些个讨好不了自己取悦不了自己的灰黯心情,扔了就是。 会想做秋夫人的女儿,想来也是因为她这份超脱的智慧和开拓的心境罢?沧海从来就抗拒不了快乐的诱惑。 咔咔嘎嘎。这瓜干好吃。待臭山头到了,再押着他买上一堆,小海要吃个过瘾。 咯吱咯吱。这凤爪好有嚼头,卤得入味,先吃光了,莫要给臭山头抢去才好。 唧唧啾啾。树上的鸟儿闻香而来,对着小海口水泛流。 哝哝呢呢。树上的鸟儿振翅飞去,因为日头将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霞光起,日光落,月光升…… 月上柳梢,月满乾坤,月……月过中天。小海的生日,结束了。 我仰望着那一盘满月,恁样的明亮,恁样的皎洁,恁样看似完满的月,拂着波光粼粼的兆河,拂着天地万物,拂着小海。 许多的话涌来,我想问月。 我想问它,明明已是十七,还维持着这十五的假象作甚? 我想问它,既然早晚要有残缺不全的一日,为何总要给人圆满向往? 我还想问它,为何不能为了小海,停在十六的夜空,让那日永远不要逝去? 我还想问…… 那些话,只响在胸臆。 月光未减,寒意已添。月如那高高在上的神祗,名曰慷慨却实际吝啬,代表慈悲却清平无波,笑睨人间事,淡看云烟起,月如是,神如是。 怜悯着世人却嘲弄着世人,享受着世人供奉却慨叹着世人贪婪。 月,在你怜悯的眼里,小海可是贪得无厌的那个? 我执意和它对望,仍是自不量力。颈酸痛,身清冷,一双腿亦乏力跪地。只是,小海还要望月啊,小海还有话问啊,是谁模糊了我的眼?是谁阻隔了我的视线?又是谁,在这孤寂月夜里,哭声响彻天地? “小海,小海……我的小海!天呐,我的小海!” 婆婆,小海的冯婆婆。她软厚的怀抱收容了我,温暖的气息包围了我,“我的小海,我的小海,我的小海……” “……婆婆……”在看不清婆婆,叫不清婆婆时,方晓得,那个掩面恸哭的,竟是小海。“……婆婆,他没有来……他没有来……” “小海,跟婆婆回去吃面,婆婆在面里,放了肉丝,放了卤蛋,除了小海,婆婆不让任何人动……走,婆婆带你回去。” “……他没有来……他没有来……” “小海,走了,去吃面了。” “生日过了……他没有来……” “小海只要想,婆婆可以天天为小海过生日。” “婆婆,他为什么不来……他……” “回去了,吃一碗暖呼呼的面,洗一个香喷喷的澡,再大睡一觉,其它的事,先不要想。” 回去了,先不要想。 我在婆婆的柔声呢哝中,吃了面,泡了澡,上了床,入了眠。 “小海啊,你自己究竟明不明白,你等在兆河边,到底等的是什么呢?是苍山,还是一个希望?你伤心的到底是什么呢?是苍山的爽约,还是希望的破灭?小海,我的小海……” 耳畔,依稀有婆婆的叹声,她拭着我颊上不断涌出的泪,将一记轻吻印上额头。 ~~~~~~~~~~~~~~~~~~~~~~ 我醒来后,不想再回大苑公府。 那座华丽豪奢的府邸不是小海的家,豁达智慧的夫人也不是小海的母亲。 她,也许就如那盘月般,对小海充满怜悯慈悲,但也无能为力。小海的路,还是要自己走。 “你想好了?”秋夫人听了我的请辞,怔忡良久,问。 “是。”想好了,早已好了。早在脑中打了无数遍,只差了付诸行动而已。 “怎么突然想走,是我对你不好?还是,风儿又纠缠你了?” 我摇头。原本,我并不想当面请辞,但夫人对小海委实很好,小海不能枉负。 “看你这模样,是执意要走了?我无论如何也留不住你了,是不是?” “小海想夫人的时候,会来看夫人。” “也便是说,如果你永远不想我,我便永远见不着你了?”秋夫人丰腴的脸盈满惆怅,藕臂轻轻环围住我,“我没能留住云川,竟也留不住你。” “小海只是想……” “我明白。”她展眉冁然,“终究,你们不是我。你们的天地太大,不是一栋华宇高墙能拦得住的。那么,就去罢,到你们的天地里去,在那里,你们才能如鱼得水。” 夫人…… 如果,小海真有这样一个母亲,必定是幸福的罢。 “不去和风儿说一声么?” 我一怔,随即摇头。 “算了,不去就不去罢,说了,会徒生许多事端。” “小海走了。” 除了夫人,这栋府里,小海不必和任何人辞行。 就算是待我当真如妹的费得多、费得满,告诉了他们,等于告诉了秋长风。他们对我的亲,永远压不过对主子的忠。 这无可厚非。只是,小海少有遗憾,临行,竟也不能再看一眼。 ~~~~~~~~~~~~~~~~~~~~~~ “前不见古人。”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我进了院门,迎头就见院央槐树荫下,小臭冰握一本诗词集,板着又臭又冰的脸,起着无平无仄的声,授人解惑。为徒的,则是那个又缠又粘的小婵玉。他念得一板一眼,她跟得一停一顿。他脸臭声冷,她则巴巴相望。他一个淡淡赞许眼神,足以让她嘻笑整日……这一对喔,绝配。 “小臭冰,你能不能别总按你那张脸的情境取材?这悲古伤今留给你一人就好。你看外面天明地秀,山清水好,也让小婵玉能领略一番嘛。” 每日下工,小海最大的消遣,就是将一块小冰逗得脸更臭,声更冷。 果然,小臭冰没让姐姐失望,冷冷抬头,冷冷相望,冷冷道:“你又知道几首诗?” “不多,能娱情娱境就行了。什么‘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什么‘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哪一句不是诗情画意,美不胜收?” “二月已经过了。” “啧,说你呆板,马上就表演迂腐给人看,小臭冰,你当真是个好弟弟哦。” “少充大人,我不是你……” “姐姐!”婵玉如一只兔儿般跳来,“姐姐有没有给婵玉带糖回来?” 我抚了抚这只已被小臭冰打上自家标签的小乖兔的头,“姐姐当然不能忘了婵玉,婵玉帮姐姐把那堆菜洗了,马上就有糖吃哦。” “好!”小乖兔按我所指,欢喜蹦着去了。 小臭冰瞪我一眼,紧随其后,将他家兔儿按在椅上,把菜洗得好不仔细。 嘿,就知道。 “小海。”冯婆婆在身后含笑起声,“你又在逗小川了是不是?” “婆婆~~”小海也化身小兔儿,拱进婆婆怀抱。 “快去洗去这一身的甜糕味,婆婆做了五鲜丸子。” “好!” 这便是小海在江南一处小镇的平淡日子。这样的日子,转眼已是一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离开大苑公府时,秋夫人为我打了一个包裹,自大苑公夫人手里出来的东西,自然价值匪浅。几套华美衣衫小海虽不认为有机会一用,但一盒光彩四溢的珠子却妙用无穷,仅是当了一颗,就让小海一家“四口”由兆邑城衣食无缺地到了江南。 在不够繁华,却够平常的江南小镇上,小海租下了一个小小院落,盘下一家小小店面,就此,算是安顿下来。 店面就在小镇最热闹的一条街上,原来转手的老板留下了糕点师傅。师傅主厨,婆婆收帐,小海这名所谓的小小老板,其实只是一名跑腿的小伙计而已。 “桂花糕出炉了!”师傅的喊声,在桂花糕热融融的香气中传来。 我精神一振:“来喽!” 小海利落落蹿到了厨间的小窗前,齐刷刷接了新鲜出炉的桂花糕,以木夹夹到了柜上的竹格里,再把蒸笼传回厨间,完成。 “小老板,要二两白糖糕!” 财神爷上门,我咧开了嘴呵笑,二两白糖糕立马装好,一手交货一手收钱,小海好能干,得意。 接下来,陆陆续续,时有时无,一日的营生开始。 ~~~~~~~~~~~~~~~~~~ “小海,这会儿是人最少的时候,你一个人张落着,我回去一趟。” 婆婆话甫落,才吃完一大海碗肉丝面正心满意足的小海戒备全开,“回去做什么?” “小川昨夜咳了一夜,今儿一早饭都没吃,婵玉那孩子哪会照顾人呢。婆婆看一眼去。” “……哼,小臭冰!” “行了,别撒娇了,若无大碍,婆婆看一眼就回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冯婆婆压声,“咱们这些人,请不得大夫。” 我噘嘴,“那婆婆说好喽,只看一眼,多一眼都不成。” “行了!”冯婆婆笑刮我鼻尖,“你们两个,还真是一对宝!” “才不是!”谁要和小臭冰扮亲近! 不过,我也听到了小臭冰的咳声,不止是昨夜,已有一些日子了罢。总以为,既是云氏人,总有一些自我疗愈的基本能力,便不曾挂心。何况,那块臭冰的身子一向不算壮实,咳两声就当通气提神了。但,经婆婆一说,小海怎也有些忐忑起来? “小老板,来五个香蓉包!” 铺前一声吆喝,小老板我起身热情张落,暂把一些事放到脑后。 ~~~~~~~~~~~~~~~~~~~~ 我喜欢当下的平淡生活。 此下的小海,如同这世上每一个睁眼便为生计奔忙的人,劳身劳力,动嘴动腿,晚间下工,沐去一身疲惫,无梦一夜好睡,喜欢。 我也喜欢这个僻静小镇。 当时落脚在此,为的就是此地民风尚算淳朴,不欺生,不排外,不必提防闲人上门勒索钱财。营生所得,虽永远不能让人大富大贵,但足够糊口养家。喜欢,真的喜欢。 但我也明白,这份安静悠怡的时光,是向上天借来的奢侈。 有些人,不去记想,便不代表不会出现。 有些事,刻意忽略,便不代表不会发生。 也正是因明知短暂,小海更觉珍惜。至少,直到那一天到来前,我要自己每一日过得都是满心欢喜。 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迈着轻快的步子,迎着要落西山的日头,听着褡裢里一日盈余的铜声叮当,小海回家也。 在如此山好水好心情好的当口,听见那些极不协调的声响时,我该听而不闻,或是掩耳疾走的。 偏偏,它们就发生在每日必经的那条林间路上。 隐在树后的小海,望着林内那一群打得昏天黑地的……大侠还是剑客都好,只盼着他们能在两刻钟内结束。须知另一条远路,至少要花上半个时辰不止呢。小海素来最不喜舍近求远,更不想冯婆婆的好菜好汤悉被小臭冰和小婵玉抢得光光。 “艳儿,还是如此倔强么?” 此声扬出,小海注意到,在林叶交密的阴影之内,尚立着一位负手旁观者。那姿态,那语腔…… 并不熟稔,但必曾相识。 “艳儿,你还真是不乖呢。我要生气了。” 艳儿?女的喔?我细细注目那一片仍是热闹的战圈,这才发现,这场仗竟是以多攻寡,而且,是以男攻女。被多人围在央心攻击者,是一个面带薄纱的女子。娇小一人对打十几高大男子,双刀翻飞,式快气利,虽有败势,但毫无颓迹,端的是顽强呢。 “唉,艳儿,你总是让本侯如此为难。” 随着这一声毫无诚意的喟语,处在阴影中的人身势凌空,不偏不倚,踢中那女子胸际。而被踢者,则如小海试制失败被师傅怒甩进废物篓的烂甜糕,卟声坠地。 女子面纱飘落,现出了艳丽却苍白的面颜……管艳?! 我把惊呼之声吞在嗓里,盯着将人踢落后又悠然行近的那人,没了枝叶遮拂,面目一览无余——秋远鹤,襄阳侯。 难怪会感相识。 对这个人,虽仅是几面的接触,但其有笑音无笑貌、有笑容无笑神的的冰冷,让人不记住也难。 “艳儿。”秋远鹤立身在俯地未起的管艳之前,“本侯出脚太重,伤了你了?” 废话,换你被踢一脚试试。 “艳儿,你不是想让我扶你起来罢?多大的人了,还在撒娇?” 哦唷~~。忍不住,我打个寒颤。同样的话,婆婆曾对小海说过无数次,每一次都是温馨又甜蜜。但换个情境,竟是教人毛骨悚然呢。 管艳几回挣扎欲起,皆在咬唇闷哼中不支俯地。 “啧啧,艳儿,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太不乖,本侯怎会舍得伤你?好罢,本侯就扶你,谁让你是我最疼的艳儿呢。”秋远鹤探臂握她双肩,将其架起。“艳儿乖,要听话,听话,才是本侯最疼的艳儿。” 嘴上说得轻怜蜜哄,眼内却幽若寒潭,这些话,怕是他自己都不信。 高人呐,我暗叹。 “艳儿,告诉我,冷千秋的另一个身份是什么?为何远东王爷会如此待他?” “……” “倔强的艳儿,还在生本侯的气?”秋远鹤一指屈起,抹过管艳秀颈,“赌气赌一时就好,长了,就不可爱了,你该知道本侯的脾气是不是?” “……” “艳儿,你不说话,不怕本侯对冷千秋做下什么不好的事么?” “……你们之间的事,别再将我牵扯在内!” 秋远鹤一眉闲挑,“你竟然如此紧张冷千秋?” “我说了,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怎可能与艳儿无关呢?别忘了,你可是本侯最宠爱的艳儿。” 管艳发出一声冷笑,“我没有忘了,在你将我转给冷千秋时,我已脱出奴籍。我和你,再无瓜葛!” “艳儿,你还是忘了。你忘了你出嫁之前,本侯对你说过什么?” “当我是你的奴才时,你的话我自然奉若圭臬。” “哦?”秋远鹤俊雅的面上不无讶意,“所以,在你脱了奴籍之后,你就不听本侯的话了?是这样么,艳儿?” 背对着我的管艳高扬螓首,“是这样的,襄阳侯。” 秋远鹤摇头,一脸的不以为然,“艳儿,别和我玩游戏好么?你是本侯教出来的,你有多聪明,还有多愚蠢,本侯不以为有人会比本侯更清楚。艳儿,告诉我,你爱上冷千秋了么?” “如您所愿,我的确爱上他了。”管艳淡声,“但是,襄阳侯,别拿他来要挟我。从我逃离天叶堡那时起,我和他已经断了,他是生是死,与我再无干系。” “也就是说,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冷千秋的另一个身份了?” “恕民女不能从命。” “无论如何也不行?” “是……”猝甩在脸上的一掌,使她再度滚跌于地。 那一巴掌,毫不吝惜力气,但打人者打过人后,依然是云淡风清,俊雅自如,“艳儿,本侯为你可谓煞费苦心。把你从东漠那个荒无人烟之地逼回这秀丽江南,又让人沿路保护你周全,你见过本侯在哪个女人身上用过这些心思?本侯答应你,这一次回京,让你永远伴在本侯身侧,永远不会再有分离一日。可以把本侯要知道的告诉本侯了么?” “秋远鹤,你说你清楚我,难道,我不清楚你么?我告诉你要知道的,你立时要做的,便是要了我这个背叛者的性命。你不会以为,我已经愚忠到在被你杀死之前也要为你出卖我的丈夫罢?” “丈夫?”秋远鹤哑然失笑,“很好呢,艳儿。你应该知道,这世上远比有死更痛苦的法子。” “襄阳侯的手段,民女又岂会不知?” “很好,为了你的丈夫,艳儿请好好享受罢!”他笑意未收,眉间戾意突现,张开的五指,点向管艳胸前穴道。 我虽不知悉他的手法,但依据所能感受的凛冽寒意,若他得手,中者必定痛苦不堪。 ……走,换,迷,移! 抱起地上美人,小海速速离之。 唉,还是插手了。 只所以沉到现在才动,就是小海存有一丝犹豫。只怕一旦出手,便难再清闲。但,究竟不是铁石心肠,坐视一个曾相交不坏的人在眼前送了性命,不是小海可以做到的事。 移形换位之后,落足之处选的是一处山洞——不能见死不救,却也不能把她带回小海如今的“家园”。 “秋长风已是属国国君。”她意识清醒后,张口冒出的,竟是这一句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山洞是小海“一家人”到山里踏青时的落脚处。那厚厚一层干草,是我借着小婵玉支使小臭冰搬来的垫物。山洞正央,尚有一个用来煮食食山菌鲜菇的简陋土灶,亦是出自小臭冰之手。 想不到今日会发挥用场。 “秋长风已是属国国君。” “呃?”那当下,我当真吓得差点跳出洞去,壮着胆子回首,“……管艳姐姐,你何时醒的?”为免她生疑,我并没有将她身上的伤尽数医愈。 似是看出我心底的惊疑,她坐起身来,抚着胸口道:“我服过无云大师送我的护心丹,只要不是切颅剖心的伤害,都能在短时内痊愈。不过,疗效如此之快,还是出乎意料。” ……早知如此,小海要不要那么多事? “只是,护心丹护心不护体,如果你不救我,我此时就会在秋远鹤的错筋分骨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凤眸隐闪嘲弄,脸色在跳跃火光下,透出几分疲弱的妖媚。“早在霜叶岭上,我便知道你这个小妮子不是凡物。” “为什么?”霜叶岭上,小海可曾创下了惊天地泣鬼神的伟大事迹?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在快刀阿三已经出刀的情形之下毫发无伤。江湖传闻,要想杀死快刀阿三,就是让他手中无刀。夺了他刀的,不就是你么?从这面来看,杀死快刀阿三的,也是你呢。” 我抱起肩,动作尽可能大地打个冷颤,怕怕。“不要哦,管艳姐姐,你和小海无冤无仇,不要为小海揽这血债好不好?冤有头债有主,让他该找谁人找谁人。” 管艳绽颜一笑,“你实在是个异数。在这个以权谋编织的世界里,是个大大的异数,所以,秋长风才如此难以放手。” 我扁扁嘴,这话题不可爱,不接。 “我来时,经过西卫国,那地的国君正是甫上任不到三个月的秋长风。” “……那又如何?”管艳姐姐恁聪明的人,执意这话题作甚? “他在找你。” “是哦。” “他的找,不是画影图形遍布天下的找,而是尽可能发动所有认识你的人去搜寻你的形迹。近一年前,我在无云大师的寺里养伤之时,被他撞上,他挟恩图报,我有幸亦被付予了这个使命。” “什么恩?” “霜叶岭上,他曾饶我一次不死不是么?” 啐,臭狐狸!“管艳姐姐你在此出现,就是为了替他找小海?” “那倒不是。”管艳莞尔,“我应了他找人不假,却并没有许下完成的时辰。其实,我是远行到了东漠,本来打算就那样呆一辈子的……” 这便是说,她的出现,是在她非自愿情形下的巧合。小海放心了。 由此,突然想到她那位前主子,和他比起来,秋长风算是位慈悲到天人共愤的主儿了罢? “我是一路被追着到了这里,本是想看望一位隐居在寒孤山的前辈,不想被人追上,怕连累前辈,只得来回周旋,也就有了你所看到的那一幕……” 我看到的,想必是她极不想让人看到的。我不能否认自己看到,更想不出有哪些话儿能使她忘却那些难堪折辱。小海只得将烤好的鱼撤下火架,忍住口水,先人后己,“鱼好了。” “小海,你……”管艳凤眸湿意粼粼,哽声道,“谢谢。” “不必啦,小海的鱼虽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管艳姐姐吃它就是捧场。” “你不想见秋长风是不是?” “没有理由。” “如果你不想见,就要不要被他找到。秋长风,甚至比秋远鹤更贪心。” “更贪心?” “至少秋远鹤不是什么都想要。” 这夜的话,就谈到这里。她的伤势已无碍,按理我该回家。但舍下她一个人,总认为不妥,便打算陪她一夜。 是夜,因为身下太硬,辗转反侧了不知到几时才睡,以至睁开眼时,便是第二日的正午时分。当与她一并踏出山洞,赫见门口站着的费家兄妹及一干侍卫、马匹时,我尚疑在梦中,管艳已面带着浅淡愧意为我开口释疑—— “几日前我和他们曾在街头碰上,所以晓得他们就在附近。” “你昨天夜里出山洞,是为了向他们发送信号?”而不是小海以为的起夜? 她颔首道:“我既然应下别人的事,就要做到。遇不到你自是没有办法,遇到了便不能违诺。” 小海无语,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怕说出的话,太过狠厉伤人。我和她仅是相交不坏,并无深情厚谊,如此行径谈不上变节背叛。可是,除了圣人,有谁会在被昨日才救下的一人出卖时,还能心平气淡? “小海,你未向公子说一声就离开,你可知道公子有多生气?”费得满道, “我不跟你们回去。” “你必须回去。” “你们拦不住我。” 费家兄妹互觑一眼,面悬无奈,“我们的确不知小海如何能从我们手中逃开。但既然公子也这样说过,我们便相信。” 什么意思?我皱眉,不解他们的沉稳笃定从何而来。 “公子本来想亲自接你,但他尚有要事待办,便先带着你的家人启程上路了。” 我一震:他们…… “我们本来是陪公子到江南洽公,接到管姑娘的信号,便速即赶到这镇子。今儿个辰时之前,已查到了你在镇上的铺址,竟然得知你还有家人,想必他们就是你以前每月初五出门去探望的人罢。” 费得满语气和缓地平铺直叙,但每声每字,却使小海振聋发聩。 我的铺子,我的家人,竟皆已无所遁形?……婆婆为何没有任何声息传来?难道……“你们把他们如何了?你们把我的家人怎样了?说!” 许是从未见到小海如此模样,他们皆怔了怔,“小海,你的家人只是随公子一同上路返回西卫国了而已。你以为,咱们会伤害他们么?” “怎么可能?婆婆……” “婆婆?那位矮胖的老妇人么?她的确像是病了,我们去时,她深睡床上不醒,最后是被两个丫鬟抬上轿的。你放心,她若当真是病,公子定然会要人精心医治。” 婆婆病了?婆婆为何会病了?病的应该是小臭冰……难道婆婆用自己的巫力为小臭冰疗身?她的力量尚不到不海的两成,为人疗养又是大耗气力之事…… 管艳扶住脚步虚浮的我,“小海,随他们走罢,其实,被他们先找到,总比被……” “快走!”我已不及多想,身随意动,下一刻,已跃身马上。 费得满亦上马,却拉缰未行,“管姑娘,你作何打算?” “我需进京一趟。” “一路小心了。” “彼此彼此。” 等不到他们话别客套作讫,我已打马开蹄,心急如焚。 秋长风既知我来历,应该明白婆婆不能随便让医者诊治的罢?但,万一他并未想到婆婆是随我来自巫界,那那那……会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西卫国,距江南,如此遥远。 一路上,从春花烂漫渐到广野空旷,追着秋长风的行迹,匆匆前行。但总是小海一行才到,他已启程。那些恶劣的巧合,终使小海明白,他是故意如此。 “小海,你莫如此焦急了,公子留下来的人说,你的婆婆已经醒来,且能进食添补。”在我在脑里将秋长风的狐狸皮扒了千万次时,费得多恰当其时的一句话定了小海心神。 婆婆醒来了。 秋长风虽然恶劣,却不会拿这样的事来耍弄小海。 我暂且放下心来。 只是,我也明白,婆婆醒来亦未与小海通语,定然是力尚不及。一念至此,反而不敢急追,就恐这边追得紧,那只狐狸便走得快,误了婆婆调养时辰。 “前面有家茶棚,歇个脚再走!”费得多抹一把额上汗珠,道。 费得满摇首否决:“你去多买几碗放在水囊里路上喝罢,天黑之前赶不到下个镇子,我们就得在野外过夜了。” 这兄妹两个,虽然费得多是兄长,却多是费得满在一锤定音。且事实可证,费得满的话的确不无道理,就算未在茶棚停歇,也赶不到下一个镇子了。 “怎么会这样,遇到鬼打墙了不成?怎么转来转去,好像尽在原地绕?”费得多喃喃有语。 整队二十余人,有十支火把,在无月的夜里,竟是转来转去,像是永远也转不出这片山林。火光能映及的范围之内,只见雾气沼沼,缥缈似无尽头。 费得满脸色凝重,“的确不对劲,这林子并不大,我们才进来时,天光尚明,还可依稀望到外面那片原野,怎在里面就耗到天黑了?” “是啊是啊,奇怪,太奇怪了。” 不奇怪。这片林子,被人布了幻影结界。未见到明早日阳东升,他们断走不出去。 进林伊始,我虽有所感,并不能肯定。幻术是较之障眼术更高的巫术,在巫界,除了大巫师,我想不出谁还能有这份能力。所以,小海没在起初妄动。 “绝对有古怪,难道是邪徒作乱?大家小心,加强戒备,警伺周围!” “那也不能在林子里转来转去啊。”费得多皱着粗重眉峰,“真要有邪徒作乱,这林子里指不定就伏下了什么机关,还是要尽快出去才行。” 在这林子里牵着马走了近两个时辰,我也累了。“这边有路,走来试试!” “小海,你别走得恁急,小心!” 我哪管后面恁多的呼喊,既然转了半天毫无对方迹象,尽早出了林子找个适合地方睡一大觉最是要紧。 由我带路,自是前路在望,出了林子,一大片旷野带着无际的黑暗迎来。 “咦,那边有人家!”诸人中发出欢呼。 我也看到了。在空旷幽深的旷野,一处灯火闪烁。 “有人家就好,咱们多给留银子,借火吃一顿饱饭!”费得多精神大振。 诸人亦欢声应和。 但,同样是累饿交困,我却无法如他们一般乐观。望着那些灯火,莫名地不适由小海四肢百骸间渗透而出,直至形成一股子强大的诡异感念…… “荒野里怎会有人家?怕也是和我们一般未赶到城镇投宿的夜行客,不得已在野地宿营了罢?”费得满道。 费得多摇着大脑袋碎念:“不可能,谁会在这荒野宿营?傻子也知道找一处背风挡风的地儿啊,好歹有个山坳或是个破庙都比这边好,一定是人家。” “说得也是。但如果是在荒野留宿者,大家就要小心行事了。” 越往前走,心里异感愈烈,待因窒息而险咳出声时,我恍知,自出林子,自己竟是一直屏着呼吸的。 不行,不能向前,速速离开!仿佛是从血液传出的叫嚣,促使小海戛然停步,“得满姐姐,我不要走了!” “累了是么?你上马,把缰绳给我。” “这……”该怎样说,才能让他们明白?“那光亮明明就不似平常人家传出的灯光,反似篝火,得满姐姐也说了,敢在荒野宿营者,便须当心。既然明知有异,为何还要凑上前去?” 费得满稍怔,拍额惊呼:“我怎么未想到?许是大伙着实累了,一时兴奋,警惕之心就忘了?奇怪,这里每个人都是公子精心培植过的护卫,何曾这样糊涂来着?怎么事情从方才在林子里就不对劲起来?所有人听了,马上止足,不得再前行一步!” 听她话,我一声抽息:小海竟也错乱了是不是?既然林中就知是巫人幻术,见那火光便该想到…… “得满姐姐,快告诉小海,下一个镇子叫什么名字,距此有多远?”顾不得了,那凛面而来的诡感危感,使小海无法在此再多呆片刻。 “看地图上所示的,应是叫王家镇,估摸着距此有三四十里路。你问这个做什么?” 三四十里……未过百里,应该不会惊动太多。至于所有同行者,只需一个小小的迷思术,就会形成合理记忆。 ……宇宙万物息,借我代步车,缩地四十里,王家镇在即……行! 在我将同行二十二人笼进术力范畴,送到此时亟待到达的所在刹那,一股反扯之力裹向腰际。我与之相抗之下,仍把“行”字默念了出去—— 他们消失了,而我留下。 “苍天,是什么人?就在适才的刹那,我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 “天女请进帐内,容苍天查看。” 苍天,天女,巫语……小海又回到了巫山不成? 我吸进几口清寒之气,将胸际如海涌滚涛般的气息稳定下来。目之所及,仍是那片茫黑原野,还好。 “不,苍天,我的确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巫人之力,这样的时刻,需要我来保护你们。” “但天女已给周围布下了结界,就算是大巫师,突破亦难。” “所以,才是前所未有的强大……是你么?方才,是你在用法么?”她发现了我。 我该走的,我该用最上乘的匿影术立即消失于他们眼前。理智如是告诫。 但,这个在我身后的人,是天女啊。在巫界,因她是天,所以沧海是地,因她神圣,所以沧海卑微,因她存在……沧海的十五年,甚至因她而存在。靠我血液供养的一人,却活在诸人膜顶崇拜的云端,此时近在咫尺,沧海要看一眼这位巫族天女的容颜,不为过罢? 如此当下,理智告退。 ~~~~~~~~~~~~~~~~~~~ “不管你是如何走到此处,请速退离。” 茫茫原野,黑暗无光,真若是误打误撞时的路人,此时退离,是要他冻饿而死么?这位天女神卫,当真心中只有他神圣的天女是不是?我暗笑,偏是不退不离,回过头去。 “你——”苍天双眸遽睁,“你,你是……” “我是沧海。”我替他言。 “沧海?”一条纤细影儿自苍天宽阔身量之后现出,“苍天,她是……她是那个沧海么?是她么?” 这……就是天女?虽隔着一层垂纱,但遮不住我欲一窥的眼。那眉,那目,那鼻,那唇,的确与镜中的沧海有近五成的像。但如此不染俗尘的圣洁,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果然是天女。 “你真是沧海?”她将面纱撩下,火光下,宛如仙姬临世,“……你好美,你竟然生得这样的美。” 这话,我可该原样奉还回去?“天女不该奇怪,既然沧海和天女以血相联,容颜便不会太丑陋。” “是啊,沧海,你是我的妹妹,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呢。”她掀足,欲上前来。 苍天一臂拦住,“你怎会在此出现?” 我目睐向他,“这不正是你希望的么?” 苍天面色一凛:“我希望?” “这么多年,捉拿天女药人回巫山,必然是天女神卫最欲达成的渴望。”我轻道,“我送上门来了,不好么?” 天女……听婆婆提过,闺名应是“云香雾”。她一脸欣喜,“你找来,是要回家的是么?沧海,你终于要回家了?” “不是。”四面涎谗者的巫界,终年冰冷的巫山,怎可能称之为家?“我只是想看看,天女是何模样。” 这话,远不够恭敬,苍天眉峰蹙聚,那是艴然不悦。 反观天女香雾,仍是笑颜欢绽,欣悦不胜,“你要见我?其实,我也一直想见你的,一直都想。” “既然彼此见过,便无好奇,告辞了。” 我甫退一步,有人已以电闪之速地闪阻在后路,“你既知自己是叛逃者,又岂会容你来去自如?” “苍天,不许伤害沧海!”云香雾娇呼,容颜抹上圣洁光辉,“不管沧海犯了怎样的过错,她既然自己回重归巫神怀抱,巫神宽德仁爱,会收容一个迷途知返的孩儿……” “你错了,天女。”沧海再次冒巫界之大不韪,打断天女圣音。“沧海无意回去,瞻观过天女圣容,沧海的确是要走了。” “沧海,巫族是你的家啊,你流浪的脚步不管走到多远,总是要回家的啊。” “回去,再做天女的药人么?” “那是你的天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天命?好大的来头。我目视苍天,这个曾想把沧海永远埋葬在巫山的人。 “何为沧海天命?” “你的出生,是为天女,你的存在,亦为天女。天赋你如此职责,这便是你之天命。” “既是天命,便由天定,你且把‘天’叫下来说话。” “你——” 他必定是意外极了。我在这一刻说过的话,抵得上在巫山时和他说过话的累加。他更要意外的是,沧海平冷的声腔,也会释出如此凛冽起伏的情绪。 “如果叫不来天,就不要代天说话。不是因为叫‘苍天’,就当真是苍天。” 这句话,早在沧海听到他与苍山南峰夜话之时,就想让他听到的。话出去,如愿见到了他骤然增寒的脸色,一丝快意之余,我突然感谢那只把欺负小海当成三餐的不良主子。拜他所赐,沧海讷拙不再,除非不想言,却非不能语。 “沧海,不要这样,不要恨,好么?”天女声如春风,向前一步,“我知道,这样的命运不会让你欣喜。但我们必须相信,上天的每一步安排,必皆有深刻寓意。渺小如我们,除了接受,便是面对和承当。当你恨时,在天堂亦如地狱。惟有爱,才是我们每人的救赎。” 这些话,的确是她由衷而发。 这短短时分的接触,我已明白,这位天女,当真是巫族天女。她虔诚尊崇巫神独一无二的圣位,她深切奉信巫族奉行不悖的教义,她以天女仁爱世界的思维思考一切事情,亦以天女怜悯万物的目光看待一切问题。如神一般,一视同仁,不带好恶,不设喜憎……这其中,惟独少了“人”的感情。 原来,苍天爱上的,是一位“神”。 “天女既然如此慈悲,容沧海奉劝一句,在外界,莫要轻易设定结界。你可知方才之间,有多少人困在天女的结界里?如果其中有伤者病者,说不得就要误了性命。巫族的天女,也不能只爱巫族众生罢。” “当真?”天女绝美的容颜先是惊愕,后浮疚愧,“我竟不曾想到这些。沧海,谢谢你的提醒。” “不必客气,我也是为了自己积德而已。”我向这位神圣的“姐姐”送去一笑,“因为,我再不可能回去做你的药人。就算以血供人当真是沧海的天命,我选择的,也不是接受。” 言着的同时,小海一心两用,将匿影决默念完毕。左迈一步,逝于黑暗之中。 临去最后一睇,是苍天的侧脸,那峻如刀刻的刚硬线条上,仿佛载着千年的悲哀沉苛,更绷着沧海看不透的萧索秋意。 看不透,便不看了,他从来就不是小海应该看透的那人。 ~~~~~~~~~~~~~~~~~~~~~ 事后细细思索,我须承认,这一次贸然现身,仍是太过莽撞。经此一来,沧海精通巫术的事必定惊动整个巫界,使他们更多了一个追讨理由,届时…… 怎会为了看一张脸,就凭意气用事? “小海,到了!” “什么到了?” “公子的行营。” “……公子的行营?”我差点被口水呛死。 “转过这道山梁就是,公子已派了人等在山口。” “喔。”这厮怎么好心驻起营来,不与小海玩钓鱼的游戏了? “你啊,见了公子,可不准这样心不在焉了,公子此时的身份更不同于往日,纵算他不怪你,也有一大堆人盯着。” “明白。”谁会理他?“婆婆!” 突想到与婆婆重逢在即,我催马疾行,一路呼叫着,冲进了旗旌招展的营地。 “不得拦她!”费得多在身后大吼,将一群汹汹聚拢来的长枪利矛喝退。 我下了马,揪住一兵士衣领,“婆婆呢?” 后者一脸茫然,被我推开,再问下一个,仍是支吾摇头。我气恼不过,仰头狂喊:“秋长风,把我婆婆还来!” “小海,你……” 费家兄妹的叱声才出,小海已被被拦腰卷起,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定睛,见得一片正红色的帐顶。 有人压着我两臂两脚,咬牙切齿:“一个敢弃主私逃的臭丫头,不向主子磕头认罪也就罢了,还敢如此山呼海叫?” 我转过脑袋,看着了一张绝对谈不上和颜悦色的脸,和一双绿意隐隐的眸。屈居劣势之下,小海赔出乖顺笑意,“公子好。” “不好!”他两臂一松,却不是把我松开,反将整人的重量压在了小海身上,“每想起你这个臭丫头,你以为我的心情会好到哪里去?” “还好还好,公子只要不是常常想起,就不会常常不好,嘿……”他的头要不要凑得这样近啊? “可恶的是,你就想一只钻进别人脑里心里的小魔怪,就算不想想起,也被你那无处不在的折腾给挠得不得不想!” 他声压得愈压,脸迫得愈近,在我的肩颈间巡回,冷森森的白牙昭告着当下意图—— “你不能咬我……”他咬了,而且不止一口。 他如一只贪食的狗儿,小海可怜的的小脖子则成了一块多肉的骨头,啃啃咬咬间,让人麻麻痛痛。且,他边咬边骂:“臭丫头,这是罚你敢擅自离开……笨丫头,这是罚你扰乱了我……蠢丫头,这是罚你……” 罚罚罚,哪来这多罚嘛。“痛啦~~” “这就痛了?这一年,我的疼痛何曾少了!” 呿,谁敢让你痛!“放开,放开……” “你这张嘴很清闲是不是?”他声发狠,唇罩落,小海的嘴儿又成了他的餐食。 我是想推开他的,而且也推得开他,只要我能把迷溺的心思回归清明,只要我能集中意志下达指令,但但但…… “……小海……小海……”他如呢哝般的吟唤催眠了我,他无处不在的热息融沌了我,一年的睽违更如一方催化的药剂,将我和他之间的空气催蒸得稀薄…… 困扎无奈中,我探出一只手,却不知道想握住什么,直到它被寒意侵袭,一个冷颤瞬间传遍体内,提醒小海—— “不!”我推开身上的他,陡感寒意凛凛扑来,他……这个色鬼!我扯过一旁毛毯,“你走开!” “你做什么?”他绿眸氤氲未退,恼怒低狺,“感觉正好的时候!” ……胡说八道!“谁和你感觉正好?你走远就是了!” “你……你明明不是不喜欢!” 他炽炙的眼神,浓沉的语声,还有那漫溢全身的火热气息……纵使我对男女之事仍是懵懵懂懂,也红了脸,羞了颊,“谁会喜欢!如果不是为了婆婆,我都不要来……婆婆!” 呀呀呀,都怪他都怪他,他对小海这样那样,让小海竟然忘了婆婆!我跳下临时搭建的矮榻,甫想冲出帐去…… “这样子出去,会冷的。”他飘来不痛不痒、不咸不淡的一句。 是啊,会冷,的确会冷,怎会这样的冷?我抱臂自暖……“啊!”全身上下清光溜溜,谁不会冷? 顾不得理会那厮的一脸邪笑,我将散在矮榻下的衣衫悉数拣起,一层层向身上包裹。但都穿完了,却发现仍少了什么。 “在这里。”他勾起椅上的短袄,“过来,我帮你穿上。” “你扔过来就好。” “过来。”不是命令,他道,低淳的嗓音如琴音拂耳。 我不相信他有帮我着衣的好心,但也晓得他不会如我的愿扔它过来,只得蹭了过去,“给我。” “亲我一下。”他俯下脸,“亲了我,就帮你穿衣。” 我登时一气:“小海不要它了!” “唉,还是那个万年不变的小气丫头。”他拉住我,架我的臂,当真给我披袄穿衣,并盘扣系带,煞是仔细。 我纳闷望着眼前人,怀疑这个是不是被邪魂附了躯的怪物。 “穿好了。”他一笑,我尚感不妙,他的唇已再覆来,不复先前的浓烈,细柔如绸缎过境,却仍是在小海口内注满了属于他的清洌气息,最后,以一记轻咬结束,“为你穿衣不说,还会亲你,本公子就比你大方多了是不是?” “……讨厌!讨厌讨厌!”就知道,狐狸总归是狐狸! “傻丫头。”他坏坏低笑又如琴音沉散,“走,我带你去见你的婆婆。” ~~~~~~~~~~~~~~~~~~~~~~ 冯婆婆尚在睡。我摸着婆婆手,凝视她虽有削瘦但气色红润的颊,一颗心真正安稳下来。 “为她医治的是无云大师。”秋长风在旁道。 他的言下之意,婆婆是无云大师在号脉诊疗,以大师的见多识广德高望重,不会同于那些医者大夫的大惊小怪,纵算明察有异,亦会沉默缄声。 “另外两个孩子呢?”不需再为婆婆悬心,终有闲情挂念一下小臭冰和小婵玉。 “在隔壁帐里,他们一直守在这张榻边,精神不支睡下了,才被人抱了下去。” 听着他的娓娓释疑,由不得小海再次持疑:这是秋长风没错么?“公子,您今儿个出门没遇上什么古怪东西罢?” 他眸倏眯起,“你想说什么?” 如果小海够聪明,便该适可而止,但挑衅跃跃欲试,忍不住啊。“突然变得很善良的样子,小海惟恐公子被什么东西给附了体……” “臭丫头!”他像是早早就蓄势待发,遽然出掌就把我攫住,“一年不见,胆子见长了是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如果不是婆婆醒来,谁知这个秋长风会做出什么事来?饶是如此,被婆婆张眼就看见她的小海被一只狐狸痛吃嘴儿,也足够小海郁闷羞恼的了。 “婆婆。”我不敢去看冯婆婆的眼睛,只端来侍从放在案上的参汤,“婆婆喝汤。” 冯婆婆叹息一声,“小海,你喜欢他是不是?” “婆婆……” “小海,他不适合你。” “……我知道。” “婆婆也知道,这世上男女感情的发生,多不是因为适合。你是一个如此娇嫩讨喜的人儿,一日日看着你,有谁会不喜欢?婆婆也希望,有人能会替婆婆疼你爱你,但,婆婆不认为他会是那个人。” “……小海明白。” “唉~~”冯婆婆又叹气了。“但他并不是一个容易拒绝的人,是么?” “婆婆,不谈他了,喝汤好不好?”小海是驼鸟,不到最后需要面对的那一刻,就不想面对。 看着冯婆婆将汤一饮而尽,我吁出气来,思度着遇见天女的事要不要现在就和婆婆提起。我可以料想,婆婆晓得了我的莽撞,定然有一番担忧……还是,稍后再说? “怎么了?”婆婆抚上我的发顶,“因为婆婆方才的话,不高兴了?” “小海是在想,婆婆 为何会病了?”让婆婆忧心的事,还是待婆婆身子恢复完全后再说罢。“您是不是为了小臭冰?” 我噘嘴佯气,是为撒娇邀宠,却诧见冯婆婆的脸色分外凝重,“小海,小川的病,并不简单。” “不简单?”那块臭冰不就是底子弱些,动辄伤风感冒而已么? “他的体内,有浓重的阴寒之气。在那边时,每年都需要天……你的姐姐为他施法医治,而且,需食用千年人参为药引。病情一度已得到控制。但自来这边,断了施医不说,又哪有千年人参可用?以致近来已呈复发之势。我那日,只是试着为他压制,压是压住了,也因着耗力太多,不支昏迷。” 我虽想抱怨婆婆不该以身犯险,但亦明白小臭冰的身体亦不能置之不理。“在那边时,他为何不食香兰草?反去享受什么千年人参?” “他症状与你们姐妹都不相同,香兰草并不对症。何况该物至烈至刚,以他的薄弱身子,根本抵受不住。” 我抚着婆婆眉间凝着愁绪的蹙峰,“婆婆想小海为他根治么?” “小海想么?”小海未话,婆婆摇头低叹,“就算小海乐意,小川也不会答应。” 我登时大气,瞪大眸儿,鼓起嘴儿,“小臭冰他敢嫌弃小海?” 婆婆一笑,“小海你不明白么?每个爱你的人,都明白你最厌恶的是什么,又怎么可能去做最令你厌恶的事呢?” 小海最厌恶的,每个爱小海的人,都不会去做……品咂起来,心头有甜甜的滋味哦。不过……“哼,小臭冰一见小海就板张臭脸,他怎么可能如婆婆说的……”爱我! “你们啊,一对嘴硬心软的东西。”婆婆笑叱。 ~~~~~~~~~~~~~~~~~~~~~ 我自是明白,被秋长风找着了婆婆他们,小海的日子必定更要多灾多难。但婆婆和小臭冰的身体得以调养得当,亦和他不无关系。所以……暂且如此罢。 暂且如此,便要跟着他上路。不去睬他臭黑的脸色,我执意与冯婆婆同车。婆婆睡时,我偎她浅眠。婆婆醒时,我唱曲解闷。就把此当成一次乘车览景的旅途,且不管终点的景致如何,安心享受当下每时每刻。 “小海,小海!”车窗被叩响。 “什么事,大哥?”我撩开窗上的垂帘,对窗外费得多问。 “公子说……公子说……”他嗫嗫嚅嚅,面有尴色。 以为那厮又要叫人去侍候,我道:“小海要陪婆婆!” “……不是不是。”费得多俯近大脑袋,忍住抽动在嘴角的笑意,“公子的原话说,这些兵士护卫忠心耿耿,他不想他们死。” 啊?我甩甩满头雾水,“所以哩?” “请你口下留情,给他们一条活路。” “……”臭狐狸!小海偏要唱,最好能当真唱死你! 我坐回铺垫,方想行唱死狐狸的大计,听得前面传来长喝:“蜀卫河到了,过了桥,便是西卫地界,大家加快脚程了!” 蜀卫河?我和冯婆婆对视一眼,当见到婆婆眼里的警意时,我确定,小海所倏然感受到的,婆婆亦有所觉。 “公子!”我跳出车,亟欲提醒秋长风加强戒备。陡听河水轰鸣作响,登时大惊,踅足又向婆婆和小臭冰的车轿奔去。 仅是响声,已知那水受巫力所驭。巫力之水,正是冯婆婆和小臭冰的至畏之物,小海不能轻忽。 但我走得急,对方更快,桥之两畔,水如倾天之柱立起,再向桥上行伍当头泼下。 “莫慌莫乱,每人抱头护身,原地蹲下!”在人群爆出惊呼时,秋长风喊声安彻全场。 我拈指默决,欲使那水倒向回噬,却受到来自左右两股巨力的抵制。 “少问他人闲事,莫陷无关纠缠,巫族小儿,速离此地,否则恶果自食!”水柱里,浮出那披发老叟形影。另一侧,亦有一与其形容相近之人浮现。 破!我提了两成气力,向左右推去。 水柱泻如迷雾,顷刻尽散。 婆婆。我脚不敢停,须护到婆婆身前才能安心。 “小海!”这是秋长风的声音,就因知道是他,我更觉诧异:他如此急切如此……惊恐作甚?奔忙间回首一望,却见两柱巨浪齐头并进,目标所向,仅是一人——我。 想来,对方被小海惹恼,以致他们全力以赴要灭我而后快。 “小海!”仅仅瞥到秋长风各掷一道符帖抛进那水柱中,我扬起的手臂伙同整个人便被扑来之物牢牢压住,从头到脚,密不透风。 只听得水声泻流,闷哼迭起,夹杂老叟叱骂:秃驴的符帖之力又加强了……合该先灭了那秃驴…… 复归平静,也只是转瞬之间。旋即,哗声再响—— “公子!” “国君!” “小海!” 身上的重压之物被掀离,我甫透出一口气来,却……被眼前景象愕住。 盈寸间那张脸,颜色苍白,双目紧阖,唇泛青紫。方才压住小海,或者,护住小海的,是他,秋长风?!他为何要做这种事,他明知我有巫力在身…… “小海,秋公子是风寒入体,你快扶他进车轿调息。”冯婆婆在我耳根上提醒。 “……是,风寒入体,快进车轿调息。”我念念重复,仍拉不回震愕中的心神。他为何要做这种事?他明明知道的啊,明明知道的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风寒入体……怎么可能是风寒入体? 蛊家术力,由来就比巫术更要来得阴邪。受巫水所袭者,普通凡人化身为冰,中低巫者巫力尽失,若非秋长风一身深厚浑远的内力,此时的他,已是……不堪设想。 “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 就算不知道,我也从未想过,那个能将小海护在身体之下的人,是他。怎么会是他?怎么能是他呢? “小海,你已为他驱去‘风寒’,他无事了。”冯婆婆轻轻揽住我。 “婆婆,怎么会是他?怎么能是他呢?” “小海……”我的颤栗,婆婆感觉到了,她拥紧了我,“你在害怕是么?你怕他对你太好,你便逃不开了是么?” “不能是他的,婆婆,不可以是他的!” 冯婆婆是这世上最了解小海的人。我的颤栗,我的无措,的确源于惧怕,最深切的惧怕。 那么久以来,我都把秋长风放在那个冷血寡情的位上,纠缠也好,亲近也好,对他,对他每言每行,小海都有最合理的解读和诠释,而且,深信不疑。 但是……他为何要做这样出人意表的演出?为何要做挡护小海的那个人?为何? 他对小海戏弄嘲耍,我可听而不闻;他对小海轻贱蔑视,我可视而不见。 我不介意他将深睡的小海扔到冰天雪地,不介意他在小海受人挟制时浑若无事,甚至,他可以在小海面临危境时置之不理,掉落深渊时落井下石…… 惟独,他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唉~~ 冯婆婆为她的小海叹息了。 更远的叹息从幽邈夜空传来,我知道,那是小海自己心底的声迹。 惧怕着,挣扎着,逃避着,无奈着……的我。 ~~~~~~~~~~~~~~~~~~ 在瞌睡虫不遗余力的勾引中,小海脑袋垂歪到床沿,本想着就此向睡意示弱,却让来自鼻尖唇角的搔痒叫回。 睁开眼,正与秋长风的墨眸盈盈相对。 “看护本公子还要打盹瞌睡,真是不合格的丫头。”他道。停在我鼻上的手以轻捏为罚。 我仍保持着先前以颊侧躺的姿势,未言未动。 他的眸睫距我如此之近,近到我可一直望进他睛瞳深处,我看得见他此刻隐藏在墨色后的绿意,看得见他淡然幽漠之后的笑意,还看得见他平寂静澜下的……情意。 “你喜欢小海么?” 他眸光一闪,“臭丫头,你做梦了是不是?” “如果你不说,我就当你不喜欢,还会把你过往的所有亲近都当成一位公子哥儿对小婢的狎戏调弄,还会……” “……傻丫头,你当本公子很闲么?”他大掌绕我颈上,将我唇儿送进他嘴里,细吮慢吻,“如果不是喜欢, 怎么会这样吻你?” “公子哥儿对暖床的丫头都可以这样吻……” “笨丫头,你可见过我有暖床的丫头?” “公子哥儿对红粉知己也可以这样吻。” “蠢丫头,你倒给我找几个红粉知己来看看。” “你去青楼妓馆的时候我又没有跟着,如何找?” “……臭丫头!”他咬住我唇角,“我的确不能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去过那些地方,但本公子的洁癖你会不知道?你以为,我会允许她们碰我?” “那,你真的喜欢小海?” “你不必一再强调。” “为什么会喜欢?” “那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 “喜欢小海让你很不喜欢?” “臭丫头!”他另一只手臂倏然将我揽抱上榻,讨过一个且重且深的吻过后,“听你的语气,你似乎很得意!” 不得意。但是,如果逃避无用,面对又如何?我只是……想试试。 他将我裹进他的被里,密密实实抱住,“那些巫人没有伤着你罢?” “不是巫人。” “嗯?” “是蛊人。”我闭了眸,倦意浓浓,瞌睡虫儿又兴风作浪,“他们是比巫人更厉害的蛊人,你要小心……” “想睡就不要说话了,真不知谁是病人。”一个落在额头的吻,伴我睡去。 在那一日到来之前,不妨如此,不妨如此…… ~~~~~~~~~~~~~~~~~~~~~~ 秋长风的伤势,使我们西卫属国境内的第一道重镇卫水城停顿了些时候。他身份不同往日,对外,自然说国君偶感风寒,暂事休养。 落脚卫水城,为策周全,宿在了城首府邸。可想而知,城首举府必然草木皆动,极尽盛隆。更要让人称道的是,城首大人见得国君精神好转,又眼观六路地体察出国君枕前空虚,竟然找了四位美婢前来侍奉左右。 美婢们到时,小海正在后院看着那锅人参鸡汤。鸡汤分成四盅,冯婆婆、秋长风、小臭冰,还有小婵玉,各有所需,人人有份。婆婆等人就在后院亭里享用,我端着另一蛊甫踏进门,即被一位神情凉淡的丰丽美人拦下,“这位姑娘,国君跟前有咱们,你可忙你的去了。” 我瞄了瞄一字排开的四位风情各异的美人,再望向门口的费家兄妹。 费得多道:“是城首送来侍候公子的。我想说你这几日累坏了,让她们替你一下也好。” “公子呢?” “正在睡,你也去睡一下,想必已经是操累坏了罢。” 我没有异议。有人代劳,何乐而不为? 把汤递进费得满手中,我重返后院,一家四口由后门步出,上街玩耍去了。 初时的打算,是午时前返回享用这府里的精美食馔。走到中途却丢了小婵玉踪影。左右是有惊无险,婵玉娃儿不过是在面人摊前流口水而已。但经此一事,打道回府时,已是晚晌工夫。 小海拎着几串面人,才优哉游哉地踏进后院,迎面四人突围拢而来:“姑娘,您可回来了!” 这……城首的四美婢是也。得美人如此盛情,小海不免受宠若惊,“几位姐姐,有何贵干?” “唉呀,不敢当不敢当,姑娘是贵人,哪能和奴婢们称姐妹?您快去看看,国君王颜大怒,叱了城首,城首又骂了咱们,城首已下令,您若再不回来,就把奴婢们撵出府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有这等事?美人有求,不好不理。我把手里零零碎碎东西尽塞给了小婵玉,安步当车,踱向据四婢所说此时正怒火冲天的秋长风下榻所在。 “你以为本王不晓得你们在作何想么?”侍卫的毫不阻拦,使我无声无响地近了那间卧室门外,秋长风的冷怒之声隔闼传来。 “你们放任闲杂人等进到本王卧房,还特意让小海目睹此状,是想她明白什么?本王何时给了你们如此重托?本王何时又让你们以为可以插手本王的情事了?” 狐狸在骂人。 我推开房门,脑袋探进,两脚在外以备着随时溜之大吉,“公子,你何时会把人骂完?” 费家兄妹显而易见地松下一口气,秋长风墨眸一亮,伸出手:“过来。” “你会骂小海么?” “又在谈条件?” “小海不要被骂。” “你尽快过来我便不骂。” “你不骂我才会过去。” 他挑了挑眉。 我正不解其意,费家兄妹已到近前,一人一只胳膊,将小海架起,送出,抛掉,然后,阖门不见。 呜呜呜,小海又被出卖了,小海像只断腿鸟儿一样被扔进狐狸怀里,呜呜呜…… “假么假势的哭什么?还怕人不知道你傻是不是?”他笑啐,圈着我坐到靠椅上,“这一天去哪里了?” “逛街。” “也不言一声?” “公子在睡啊。” “不是吃味?” “才不是!”我头摇得快,声出得准,触到狐狸前主子笑乜的眼神时却赧了双颊,“小海没有吃味,没有!” 他拍了拍我的头顶,“好罢,没有就没有,我当你没有就好。” 他敷衍的语气惹恼了小海!我眉儿一横,唇儿一抿,“只为着小海没和公子言一声,您便对一干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该不会是……” “不会是什么?” 眼神有避闪之势哦,我得意咧笑,“公子以为小海又一声不响的走了是不是?原来,你这么喜欢小海啊。” 他剑眉险恶高挑,目内凶光毕现,“你很得意?” “嘿嘿……”想不到,在狐狸面前占得上风,如此令人愉悦喔。 只是,美好时光太短暂,下一刻,我的笑便被他尽数吞没。 “如果此地不是他人的府邸,我会吃了你这个欺主犯上的丫头!”他贴着我的唇狠道。 “你已经不是小海的主子……” “还顶嘴,是想本公子反悔自己的决定?” “……”就是说嘛,美好时光总是短暂,不是主子的狐狸仍是不能欺负。 ~~~~~~~~~~~~~~~~~~~ 晚膳桌上,意外多了两位客人,虽皆是小海认识的熟人,毕竟还是意外。 娄揽天和水若尘。 前者见了小海,自是笑侃无拘,调谑戏乐,直至秋长风一撇淡睨投过去,谈兴方偃。 后者倒是一反常态,精致面颜上对小海无嘲无蔑,一个浅浅颔首就算将招呼打过。 四大公子虽都是江湖上盛名远播的风流公子,但四人每回相聚,撇却秋水公子对秋长风揣的那点心思,均无关风月,张口闭口,非政场大计,即江湖要事。 “清风这次去江南,与南燕国君可达成了以黑金易粮的协议?”娄揽月问。 “虽然有点藉机拿乔,不过,结果不会意外。”秋长风答。 水若尘亦自信一笑,“南燕多粮,西卫多煤,以物易物,算是各得其所,南燕国没道理将这个机会拒之门外。须知多粮丰产的,非南燕一地。” 闻了这话,娄揽月杏核般的眼珠子一气叽哩骨碌地兜转,“说得正是啊,中歧国、中玉国皆是粮产大地,且与西卫路接壤,路途要近得多,清风你为何远上江南?” “明月的父亲不也到了江南?” “吾父是为给南燕国君祝寿,难道清风你也是?” “不可以么?” 这一次,虽少了一位长天公子,所涉谈资仍不出固有范畴。我虽极渴望撇开那些会让人消化不良的东西,与婆婆他们一道儿用膳去,但是啊,唉~~ “茄泥。” “喔。”入口即化,好吃。 “鱼片。” “喔。”酥脆香辣,好吃。不过……“已经很多了啦,公子不要夹了。” 那只往小海面前小碟添菜的银箸方歇了下来。 “小海,怎么还叫公子?难不成你尚不知道清风已是属国国君了么?”娄揽月的嘴是不能闲着的,如果不是在吃饭,便是在说话,亦不会忘了一物两用,善尽其事。 “小海知道,明月公子。” “既然知道,便要改口喽。国君乃一地属王,威严仅次天子,下面同样有一群言官谏官盯着,即使国君有失言失行之处,那些人俱会当口直谏,还要记录在史册供后人评点。若让他们听到你称唤国君不当,必定会跪请清风把你发落入狱,棍笞鞭策……” “明月!”秋长风低喝。 晚了,小海已经没有胃口了。“我饱了,我不吃了。” 我掷筷稍一抬步,便被他握腕拉回,圈到了膝上,“笨丫头,他胡说两句你就信,也不怕给本公子丢脸? 小海才不笨!我委屈,“小海如果不小心叫出‘公子’,不会挨打哦?” “没人敢打你。” “可是他们连你都敢骂啊。” “谁说的?” “明月公子……” “他的话如果能信,猪能上树!” 猪能上树,肥肥的猪扯着肥腿的腿爬树哦……忍不住想象那滑稽景象,我笑了出来。 秋长风眼光略暗,气道:“知道自己傻了是不是?还不吃饭!” “小海真的饱了……” 他抬指,拈去我粘在唇角、颌上的饭粒,“将那碗饭吃净了才能走!” “不要……”见他一眉待挑,小海好识时务,“吃就吃!” ~~~~~~~~~~~~~~~~~~~~~~~~ 那一碗饭被逼着吃入了小海肚子,小海的脑袋也被迫灌进了诸多大事。 除了秋长风何以在江南出现,还有—— 江湖上近来多了一股不明势力,已经分去了天叶堡的三成力量,坐大之势不容小觑。 朝廷上近来连摘了几位一品大员的乌纱,此事引发朝野哗然,对龙心所向密加猜测,众说纷纭。 赵贵妃之兄因贪污下狱,贵妃为兄力辩清白,被皇帝丈夫赐一杯鸩酒了却如花人生。此事,许是天子将整顿皇亲国戚不良奢靡作风的先兆…… 小海越听,越明白…… 与秋长风的不可能。 我永远不可能如水若尘那般,谈起那些事时,犀利准断,神采飞扬。 我永远不可能改变自身习性,在他们的世界里左右逢源,如鱼得水。 那是一个比巫界更复杂更可怕的天地,拥有比巫人更贪婪更具**的人群。小海逃开巫界,避开巫人,不是为了陷进更大的涡漩。 更莫提,我和秋长风,有一个时刻迟早都会来临。 ~~~~~~~~~~~~~ 时光,因注定不能长久而倍觉珍贵。 相聚,因早晚天各一方而倍感珍惜。 “怎么这么乖,没和你婆婆共车,反选了本公子?” “对呀,小海好乖。”我把他的腿当成坐垫,胸膛当成靠枕,捧一块甜瓜大啃。 他低笑,以鼻尖蹭了蹭我的颊,“丫头,你的小小心思本公子会不明白?” “什么小小心思?” “你成心做给秋水看的不是么?” “……咦?”他不说尚没有想到,经他一提,竟也不能否认呢。想到钻进公子车轿时,不经意瞥见秋水公子那张染了阴霾的姣美颜容,小海心底似乎……有一丝窃喜哦。 “你不必特意做什么去招惹她那样一个人。我从来就和她说得极明白,从来没有给过她任何希望,她是个聪明人,懂得知难而退。” 是哦,知难而退还会坚定跟随,那什么才算锲而不舍不离不弃?这只狐狸,对自己的妖孽害人毫无自觉是不是? “她跟去西卫,是为了替她父亲购买马匹。” “购马需到西卫?” “西卫的马场天下闻名,更是战马的首选之地。” 随便她啦。细想下来,她和小海境地并无不同,与秋长风,都不会有天长地久的缘分。 这只狐狸性属极端,说不要的东西便是不要,难有任何回圜,所谓滴水穿石、精诚为至的事,在他身上永远罕见。秋水公子和他相交恁多年头,怎就看不明白这点? “不过,看来今后我要多邀请秋水公子到西卫一游了。” 我咯吱咬一口甜瓜,斜睇他面上坏笑,虽想忍住不问,仍是好奇难耐:“为什么?” “让某个一直不解风情的笨丫头多吃几碗醋,也没什么坏处是不是?” 不解风情的笨丫头,在哪里?我茫然且无辜地张头四顾,被他一个爆栗敲在额头。 “臭丫头,本公子恨不能把你熬成一碗汤做成一杯菐,吞进肚子里去!” 他的话,我似懂非懂,但也很聪明地知道不能火上浇油,免得把小海烤熟烧焦,遂甜孜孜提议:“甜瓜好好吃,要不要把它吞进肚子?” “……好。”他接受,眼睑低垂,眼光暗覆…… 呀呀呀,小海不是要他从人家口中夺食啦,小海还要吃,还要咬,还要咽…… “很好,亲过那么多回,你总算知道回应了,虽然差强人意。”他在我唇上吞吐着火热气息道。 什么回应?回应什么?我不解地眨巴眼晴,却又被他拖进一场浓热交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西卫国王宫。 既是属国王者宫宇,王者宫宇就不会有天子皇宫的富丽巍峨。但西卫地处西疆,人口稍稀,地域广辽,房舍屋室以阔朗高廓为主,西卫国王宫更是占地幅远,檐高廊长,殿宇开阔,线条雄壮。所植林木,多是粗干高枝。花草山石,亦不复柔软精巧之态。 西国风光,恁是顽强豪迈。 “你为何会选这个地方?”我凭窗眺够了窗外与江南截然不同的景致,转头问来到身后的秋长风。 他定定看我晌久,启唇一笑:“皇上任命。” 我提了提鼻尖,“如果你不想来,谁的命令你也不会听从。” “这么了解我?”他扯起我的辫梢,以它来搔我的颌,“这边很好,有铁矿,有马匹。” ……我似乎明白了。 “你确定不接你婆婆进宫陪你?” 我摇首。冯婆婆、小臭冰住到宫外,是他们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小海是为了让自己终能真正解脱的那一刻来临踏进这高墙深院,没有道理也让他们陪着一道受罪。 “我离开西卫一月之久,积累了一堆事务待理,接下十几日怕是分不出一点暇时陪你。你安心住在这边,有什么事,找得满为你张落,我把她留给你。” 我凝望着他,吁道:“你真的变了好多。” 他右眉傲扬,“又想说什么?” “若是以前的你,根本就不会向我解释这些事,忙就去忙了,大不了闲下来时再看一眼小海是不是还有气可喘。” 他眯眸睨来,“你是记恨本公子先前苛待了你么?” 我噘嘴,“夸你都不行?” “小海……”他眸光暗沉,双臂收拢,把我收进怀里,下颚压在头顶,“好好呆在这里,知道么?” “嗯。”我知道,他的“这里”不止是这里。但我能应的,也只有这里,以及,这一时。 ~~~~~~~~~~~~~~~~~~~~~~~ 这里,是他的寝宫。 纵是再忙,他也会回宫入眠,所以我不能占用他那张铺着正红寝具、挂着正红帐子的王榻,虽然它看起来极是舒适诱人没错。 甚至没有劳烦他派来作伴的几个宫女姐姐,我便自发将隔间规置成了小海房间。 尤其发现在那个装着累累书册书橱前放着的,是那张让小海一度痴迷的碧色石榻后,更是欣喜若狂。想不到,千里迢迢,秋长风竟把它带了来,当下决定:小海今后的卧榻,非它莫属了! 接下的日子,秋长风果然只有一个“忙”字了得。三更回,四更起,踏月披星,来去如风。 我有时,会悄然站到书房外面,望着他在案后或执笔疾书,或揽卷深思。 我也会缠着得满姐姐偷随他视察矿业、马场、民居,看他淡着颜容,挥洒从容。 我还会到他的大殿之顶,俯窥他和文武官员论政议事,那时,他眸里,纳蕴志在必得的坚定。周身上下,浑溢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 如此看着望着,心会儿某个瞬间拧着疼着,小海任着它拧它痛,就当成……事前的预习。 ~~~~~~~~~~~~~~~~~~~~ “小海,小海!” 费得满的呼声由远及近,把小海的瞌睡虫呼啦惊光,我翻下碧石榻,尚未穿鞋便迎了出去,“得满姐姐……” “小海,公子遇伏了,快跟我走!” “公子遇伏?”我尚愣着,人已被她拉着向外行去。“公子怎会遇伏?” “西卫边境一直有一股悍匪作乱,向来把财阀贵族当成打劫对象。今儿个公子视察西卫第一马场,许是就被他们当成了一般富庶人家。”说话间,她已把我甩上马背。“捉紧缰绳,坐稳了!” 我依言,“可是……” “你想必奇怪我为何找你。说实话,我也不并明白,但管艳派来送信的人一再强调非你不可,公子安全半点不能轻忽,我也只得拉上你。” 管艳?怎又把她扯了出来?我还在疑怔,坐下马匹已然扬蹄开动。所有疑问,也只得暂压下去了。 出宫门时尚是傍晚时候,待出了城门,踏进广郊原野,我们所行十五六人,当即被吞进广褒夜色里。好在,明月高悬,白芒如昼。 费得多在前一直向带路者确定路向,经由他们的几言几语,我零星拼凑出梗概,明白管艳何以叫人找小海前去—— 对方阵营里,有通术法者。 不然,不会有突起迷雾、前途莫辩这等障眼之事。 “很多兄弟都受了伤,若没有国君和两位公子全力护着,死伤难计呐。管姑娘也受了伤,她把无云大师赠予的符物交给属下,属下才能走出那迷阵前来报信……” 如果当真有是术人作乱,费得满挑去这十五名侍卫,就算是千里挑一的高手中高手,也无济于事罢。 “得满姐姐,那个马场在何方位,距此多远?”也只有如此了。 ~~~~~~~~~~~~~~~~ 将费得满等人困在一个小小结界里,我驭马换形,须臾后,已置身天下第一马场之内。 “清风,你在哪里?”在我可轻易透视的雾岚内,水若尘一手仗剑,一手向身前身后探握。 秋长风就在她十步之外,长身稳立如鹤,“你呆地原地莫动就好!” “你要小心!” “彼此彼此!”听风辨位,秋长风一剑刺透一背袭者肠腹。 “清风。”娄揽月在他侧位半丈处,身后有七八名掩胸蹙眉、身挂血痕的侍卫委地而坐.“你让秋水向巽位迈一步。” “秋水,你听到了?” 水若尘自是言听计从,左迈一步,“管姑娘,你在干位莫动!”剑光一扫,将袭向她前方的管艳的一人背心穿过。 四大公子的默契可见一斑。 实则,布障者术力并不高深,依靠无云大师的符帖,再加之高深武功,秋长风一人脱险可谓轻而易举……他执留此处,莫非是为了这些随从前来的友人和护卫? 无暇过多思量,我闭眸默念口决,但张开眼,却大出意外:岚雾犹在?! 明明感受不到强大阻力,为何…… 淀思沉心,透目远望,赫见巨树后一角衣影不住挥袖施雾的举动后,我豁然顿悟:这竟是蛊术里的迷雾蛊,乃以本人身上切身之物多是发丝、指甲作蛊种引发,除非去了迷蛊者致蛊之物,否则无以去蛊。 症状即知,当然对症下药。我弃马疾掠过去。 树后人乍见我的出现,自是大惊,但在并不能确定我是否知他所在的情形之下,尚未妄动。 趁此机会,我摆掌袭其头顶。 对方登时大惊失色,一手护发,一手挡我之击。 由此,足可确定他的蛊种为何物。我身形转换,再取其发。 放蛊者面目发狠,反手自腰间拔出一牛尖弯刀,刺向我颈项。 我闪身后避,突然,脚心传来钻骨之痛—— “呀!” “是谁的声音,谁受伤了?”秋长风喝问. “……是我。”我跌在地上,抱足**,一粒尖锐石子刺进脚心,好痛,好痛…… 施蛊者当然不会因对手受痛就手软,手中弯刀向我咽喉抹来。 我顺地一滚躲了开去,才想奋身再夺他头上物,眼前突多了秋长风身影。 “到底是谁?”他面色沉凝,目虽不能见物,仍是光华灼灼。 “我……小心身后!”施蛊者手中弯刀为他后颈。 秋长风身亦未回,剑锋后挑,直透对方左胸,“小海?你怎么可能……” 眼见施蛊者身躯破败委地,我爬过去,持其弯刀,才欲割其发破其蛊,一双大掌突触来……他手放哪里啦?我咬牙切声:“你放开!致蛊物是他的头发,先要去了他的发,迷雾才能散去!” 他一顿,手……竟然还敢恋恋不舍?我挥开他,手起刀落,施蛊者发、身分离。 满天云雾散。 “你趴在地上作甚……你受伤了?”他头一句话尚未及答,一声厉吼,我已被凌空抱起。 不去迎他必定恶恶狠狠的目光,我嘟唇抱怨:“痛哦,好痛好痛!” 他双臂紧了紧,随即席地而坐,抬起我受伤右足,见到那处被石子刺破的伤口,“你的鞋子呢?” “……忘了。”得满姐姐催得恁急,宫内又路径平坦,上了马更是浑然未觉,自然就是忘了。 “笨丫头!”他撕下一截袖里,正要缠上,突然,身躯一僵。 我依在他胸前,当然感觉到了,随眼向他目光停窒之处望去—— 一个冷颤,卷袭周身。 亮若白昼的月色之下,几滴血迹未干,而其周围草色,正枯者返青,青者吐苞,苞者绽放…… 他眸光落回我脸上,深阒如两汪幽夜。 我掀了掀唇,想不出适宜辞令,也只得苦皱了脸儿,“痛,痛……” 他覆下长睫,无言无声,将我两只脚缠裹得一丝不苟。 “为何另一只脚也要裹?”因他脸色并不好看,我问得小心翼翼。 “你带鞋子来了?” “没有。” “那还说什么?” “……”臭狐狸,也不想想,人家好歹是救了你们,恶声恶气做什么? 那边,水若尘、娄揽月等人轻松解决了没有岚雾遮拦便不足为敌的匪众,围拢过来。 “小海,你怎么在此?” 哼,我不在此,你们焉有命在?我嘟唇不语。 “我明白了,你定然是听前去送信的人说清风遭人伏袭,便随着赶过来了对不对?喔喔,好深情呢。”娄揽月自问自答。 “不过,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迷路了。” “所以你是误打误撞到了这边了?”娄揽月仍是自我解惑。 秋长风抱我起身,“明月,秋水,此里交给你们善后,我先走一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我以为他一定会究问我“血”的事。 但一路月色共骑回来,都是无话。就算是回到了宫中,直达他的寝宫,他命人拿来伤药纱布,替我清洗包扎时,亦未语一字。 “我……” 他不言,我不想沉闷下去,只是甫吐一字,他却在此时开口:“你为什么会去那里?” “管艳让得满姐姐……呀!”几乎,不,是他若不提醒,我已经把费得满那一行人忘在了月色茫茫的原野里。 我垂眸默念时,他亦不惊动,只把双眸瞬不也瞬地凝盯在小海脸上。我稍一抬眸,便落进了他漩涡样的幽深注视内。 “就算你不喜欢杀人,也应该有令人瞬间昏晕的本事罢?”他道。 我点头。 “既然如此,为何要与那致蛊之人缠斗?” “他的头发……” “如果把他致晕,想拿什么不行?” “……” “说你是笨丫头,冤枉你了么?” “……” 小海只是一时情急行不行?只是对敌经验没有你丰富行不行?只是杀人手法没有你熟练行不行? 我腹诽万千,也因着实的汗颜自愧没有成言,任不良前主子数落个彻头彻尾。 “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你的过去……” 满腹沮丧一扫而空,我倏然抬首。 他拇指按上我的嘴角,抚过唇沿,“不用急着像只小刺猬般竖起你全身的刺儿,我不是在怪你。因为,我也不曾对你说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怎么会变了恁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美德何时与他发生干系? 但不管怎样,我都不想与他那双仿佛能将人灵魂吸去的眼眸长久对视,垂下头去。偏偏,他硬给抬高了颚,鼻尖相抵。“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背负着怎样的秘密和过去,我会保护你。而你,要相信这一点。因你,我已经,已经……” 已经怎样?他眼里那些困扎,那些烦乱,那些挫败,那些……是怎么回事?他未竟的言,和已出的话,又是怎样的矛盾,让他眉间皱痕如此深刻无奈? 我会保护你……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这话会从他嘴里说出,他是小海最不能期待的那个人…… “小海,你心里的事,可以待到你认为我足以让你信赖的时候再说。但是,你必须给我一句话。” “……什么?” “你会留下,会留在我身边。”他眸内的千头万绪倏尔不见,幽深如旧,亦光华灼人。“把这句话给我。” “我……”给不了。我明白,他让我给这句话时,就算对小海做了承诺。但是,我的承诺无法给出。 他的凌云之志,他的……未婚妻子,是他终生的背负。 我的族人,我的过去,是我迟早的劫数。 他的世界,我无法参与。 我的世界,他不能着手。 其实,泾渭分明的两人,原本便不该交集。交集了,亦该如两条并行不悖的长路,偶尔的交叉,便各有前途。 “小海,我在等。”他捏在颚上的手微微用了力。 “我可以陪你……”当他眼芒因我的话骤然亮起时,我几乎不忍了,“在你和怜星小姐成亲之前,我都会陪着你。” 那个霎间,他身上传递出千万条凛冽怒焰,俊美的颜颊一度为冰寒所封。火炙冰封之间,他抿紧的薄唇挤出一句:“这些日子,你的乖顺依从,笑语嫣然,只为那一天的到来?” 我不能否认。 “你是要我在你和怜星之间做出选择么?” “不是。” “不是?”他眸内,绿意浮腾,“你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将我从怜星手里抢过来?” “小海被人抢去的东西太多,不想让别人体会那种滋味。而且……”我迟疑着,下面的话有无必要。 他却步步紧逼:“而且什么?” “我抢不过来。公子也很明白,你和怜星小姐之间,不是只有情爱的牵绊。” 捏着我下颚的手,倏尔松去。他遽地旋身,在我以为他定然是夺门而出时,他却只停在了窗前。那一地的月华如银,映他侧脸如玉,修长脊背挺立出拒人于千里外的倔冷。 “怜星的祖父因救祖父而亡,她的母亲在生其妹难产而死,身为将军的父亲自不可能照顾得好她们。为此,祖父就将她们接来,当成女儿般的教养。惜云自幼就骄纵任性,怜星的柔怜可人便分外让人心疼。祖父疼她,我亦疼她,如一个妹妹般的疼。” 我双手抱膝蜷上长椅,听他如清洌的声嗓追述他一直讳莫如深的往事。虽然,我晓得,他的事听的愈多,到最后走得愈难。但也明白,他不可能容我掩耳不听。 “那一年冬天,气候分外寒冷,祖父为了炼我的耐寒之能,带我进山间苦训。原订下的要回去的那日,大雪铺临,封了出山道路,直至五六日后,才僻出一条路来。但,在山脚的冰湖上,却救下了昏晕的怜星。她竟是因我和祖父未安原订日期返回,一个人上山寻找我们来了。发现那时,她已在冰雪里躺了一夜之久。最终,虽因祖父速救得当,拣回了一条性命,却落下了终身寒血之症,大陇皇朝医术最高的御医诊断她永不能孕育子嗣。那年,她仅有八岁。” 如斯遭遇,不能说不招人同情。但对于小海来讲,仅能当成一个故事般的听。沧海的巫山岁月 ,不会比她的日子更来得温暖。虽同情,但不能动容。 “也是在那一年冬天,祖父去了。临终将怜星托付于我。自幼,我随祖父长大,他对我的意义,就如你的婆婆对你。在他床前的誓言,我必然遵从。何况,怜星的病,说到底是因我而起,我必须照顾她一生无忧。” 冯婆婆的话,小海也必然遵从。只是,婆婆从来不会为小海安排任何事,她只是言传身教,使小海如何把握自己人生。 “你一直以来的刻意疏远冷淡,也是为了保护怜星小姐,可对?” 他未置对否,只道:“也是在那一年的隔年,因当今天子母子的一场兴致突来,我被卷进了一个至今未止的被刺被袭的恶漩之中。那时,我除了想到越在意的人越要不去在意这样的法子,别无良计。” 越在意的人,越要不去在意么?“现在呢,你越在意的人,仍是不去在意?” “现在当然不同!”他蓦然回首,“现在,我已经有能力保护我想保护的每个人!” “那为何还要疏远怜星小姐?” “那只是一些长久行使下来的习惯使然,当初远她冷她,是为了她的安危。做到现在,却不知如何和她亲近了。毕竟,十多年前,她年稚,我年幼,如兄妹般的两小无猜,未婚夫妻的相处无法借鉴。” “她很爱你。”那双美眸的轻漾柔波,绝不是一个妹妹在看兄长。 “我不……”他薄唇抿成一线,俊脸在宫灯之下半明半暗,情绪一时难辨。 “怜星小姐爱公子,又生性温柔腼腆,只要公子对她稍和先前不同,怜星小姐便会欣喜万分,不需借鉴什么。” 他冷哼,“你的聪明总是用在让人费解的地方。” 我解嘲一笑:“小海一直都认为自己很聪明,是公子你一直否定的。” “那便是你一直逃开我的理由?” “不全是。” “如今呢?” “如今怎样?” 他启步走来,目光深深攫我,“听完了那些,你还是要走?” “听完了那些,小海更明白公子的确应该妥善照顾怜星姑娘,当然要……” “你为何总能轻易说出那个字?”他如风卷来,将我由椅上扯起,“就算在你明白了我的不得已,你还是可以轻易说出那字,你的心在哪里,情在哪里?” 他的吼声,压抑而嘶哑,揪扯着小海心间脉络,痛,不可挡。“公子,小海的心里有你,情里也有你。” 何时动心,何时动情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当小海发现时,已是不及。 “此时此刻,小海心在这里,情在这里。” 环围住小海的焚烈气息顿时稍敛,他唇触在额上,轻轻摩挲,声音诱哄般响起,“那么,留下来。” 我摇头,一滴泪随之滴落,继之,珠泪成串。 他箝在我肩上的手又猝地收紧,“你在逼我。” “公子也在逼小海。” “我何时逼过你?” “你如今就在在逼小海立刻离开。” 他身躯微震。在一阵僵硬的沉默过后,额上的唇缓缓下移,滑过我湿漉的睫,吸去我满脸的泪,低沉声内揉着叹息,“为何一遇上你,本公子很多原则都要打破?其实,能听到你的表白,看到你为我而流的泪,我该满足了是不是?至于将来,就顺其自然罢。” 这……算是他的妥协? 莫名地,这样的秋长风不能让人信任,“公子,请你答应我,怜星小姐一来,就放我走,不然,我此刻就走。” 巡移在我颊的薄唇有须臾的停止,旋即伴着低笑,又落下翼般轻吻,“这么说来,我们的相守时间并不多,是不是?那么,便不要浪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不要浪费…… 为何这样平常的几个字由他嘴里说出来,就格外多了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浓密意味? 我尚在思忖,身子已被他冷不丁悬空抱起,“你……” “我们来做一些早就该做的事,如何?”他道,抱着我,走向里间。 他要送小海去睡觉,我以为。 但当我置身在那张碧石榻上而他没有离去时,我知道我的以为错了, 那么,他也要睡在这张石榻上? 但……我又知道,这个以为还是错了。 “这张床,名曰暖玉,触之生温,憩之则暖,且有静心促眠养身健体之效,是番邦进贡给皇朝之物。” 对喔对喔,很宝贝很珍贵很不凡就对了,但是…… “当今太后把它赐给了我的母亲,母亲则送给了我,因我一度恶梦连连,长夜难眠……” 是啊是啊,来历非凡品格高贵就是了,但是但是…… “后来,我隐居的那段时日,失眠之症没了,离开京城时却惟独想着把它带来,你猜是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怎么知道嘛?很喜欢很珍惜行不行?但、但是……“你,能不能不再脱小海衣服?” “很遗憾,不能。”他嘴角如是说着,修长的指节没有一点遗憾的勾断了系在我肩上的最后一个带结,“睡觉,怎能不脱衣服呢?” “那……你为什么也要脱衣服?” “傻丫头,当然是因为……”他语气清闲,嘴却一点也未闲,一字一吻,烫在我颈上,肩上,胸前,“我也要睡觉嘛。” “你的王榻……在外面……”好热……这张床,的确是触之生温憩之则暖呐…… “……我今天也要睡在碧玉榻上……” 他的气息亦变得短促不稳,那声音促红了小海的脸,“那我……去外面睡……” “傻丫头……”他光裸的胸膛闪着蜜色光泽逼压下来,双眸内翻滚着熔人的绿色岩浆,“你怎么逃得掉?” “我……可是……” “你逃不掉的,你要知道,在看见你第一次出现在这张榻上时,我就想对你这样……这样……还有,这样……” 第一次出现在这张榻上……什么时候?……啊啊啊,他那时就就就……色狐狸,大色狐狸! 但色狐做的事,很快地,让小海的腹谤溃不成形…… 他每一个“这样这样”,就会对小海“那样那样”,那样那密烫的接触,那样浓炙的拥抱,那样滚油般的浸裹,那样烈火般的烘烤,那样折磨人取悦人的方式…… 如影随形的唇,邪恶万分的手,总在我以为结束的时候,带着较之先前更甚的温度裹袭而来,使小海如一条在煎板上翻滚的鱼,滋滋叫嚣的,是体内排之不去的热意,且愈来愈热,热到……热到…… “……你……讨厌!”这人怎能这么讨厌?怎么能这么讨厌? “唉,很可惜,只能让你讨厌下去……”他毫无诚意的喟叹,俊脸逼近我的眼,“小海,看着我,看清楚我~~” 他的话,有命令,有诱哄,更有甜蜜到让人羞赧的勾引,我难以自主地将目光聚拢,放到他的脸上,陷进他沸到极致的绿眸里。 “平时,你在心里是如何叫我的?” “……公子?”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小东西对我有这份恭敬?快说哦~~” “秋长风……” “还有呢?” “不良主子……” “还有呢?” “狐狸……臭狐狸……” “很好。” 很好?很好什么?我一愣,只看得见他的狐狸笑重现江湖,那掺了浓重热情浓重私密意味的笑,竟是勾魂摄魄的诱人…… “你……”做什么? 他以行动作答,把剩下的字,重重吻进我的嘴里,揉烂在我的舌间,推咽进我的腹里,然后……然后……然后—— “你……你讨厌!讨厌!讨厌!” 他握住我推打的拳,面上有瞬间的震愕:“……沧海?” 我在他的眼里,的确看见了沧海的脸,只是,怎有如火的云霞烧在她的颊?怎有滚汤的湖潮翻在她的眸?一双眉,似蹙非蹙着的,是前所未有的痛苦还有难以承受的喜悦?一双唇儿,为何艳丽的像是红莲在盛放? 这个人,明明是沧海的眉眼,却是一张陌生的容颜,她……是沧海? “……臭丫头,你在这个时候恢复成沧海的模样,是成心想要我百吃不厌么?”他愕异退去,一脸坏笑着抵上我的唇,咬咬啃啃间,“你放心,不管是小海,还是沧海,我都会把你吃的连骨渣也不剩……全是我的,一点都不剩……” 接下来,他做的每样事,仿佛就是为了落实这话,努力地将小海还是沧海拆吃进腹,努力地将骨渣也要吃干抹净,全是他的,一点都不剩……且持志以恒,几日未息…… 记不清是几个昼夜交替之后,我在睡梦中吃着由他喂着的汤水,听他当真无比遗憾地叹了一声:“唉,先吃到这里罢……” 吃到这里,已经很过分了!我在梦中,对着狐狸得意的脸大声唾弃。 ~~~~~~~~~~~~~~~~~~~~ 小海,别忘了一件事。 ……什么? 巫族人体质先天多孕易娠,你如果不想怀他的子嗣,必须在欢好五日内施术…… 困眠下的我,打个冷颤,如果不是婆婆提醒,这样重要的事我竟忘了……而且,婆婆能提醒,必然是已经晓得我和秋长风…… 呀呀,小海无脸见人了! “臭丫头,还没累到你是不是?睡中还敢踢人?……住手,住手!” 臭狐狸?这个抱枕是臭狐狸?我踢踢踢,打打打…… “臭丫头!”“抱枕”怒吼,翻身压制在小海身上,“你再敢动一下,我不介意再吃上两天两夜!” ……喔。我听从周公爷爷的召唤,顺从瞌睡虫儿的邀请,睡~~ “这么识时务做什么?真是……”“抱枕”不无扫兴地咕咕哝哝,如只蚊子般,不时叮在小海耳上,颈上。 随他罢……真不明白,他一身精力是哪里来的?平时也没见他宠幸哪位爱妾娇婢,清心寡欲的像个神仙,怎没憋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他的确是憋坏了,不然怎会将人一吃就是两天两夜?他以为自己是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唐明皇不成? 这是小海完全清醒后的了悟。 完全清醒后的小海,对那段疯狂的颠乱并不后悔,只是…… 当真该做一个处理罢? 我一手握住秋千绳,一手抚在腹上,这里面…… “小海。” “管艳姐姐。”我回眸嘻笑,“管艳姐姐的伤好了?” “本就是轻伤,对习武之人不算什么。”管艳举了举缠着白布的右臂,嫣然道,“我还以为你不会理我。” “原来在管艳姐姐心里,小海是如此小气的人哦?” “我那日的行为,的确是一种背叛,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她走近来,“尽管如此,我仍要解释。” “好。”我将臀下秋千板的板面挪出一截,邀她共坐。 “秋远鹤也在找你。”一如一直以来的爽利作风,管艳稍稍就座,便直进主题,“他和秋公子之间的微妙种种,早在我是他的奴婢时,便是最清楚的那个。这样的两人,以瑜亮情结来形容他们甚至亦不贴切。而皇上,亦有意让这个局面形成。久而久之,朝堂之上因他们而分成三股势力。当年秋公子隐居,秋公子所有的幕僚亦皆悄然退去。你想,如此一个能进则进,退之亦能将势力悄然保护下来的对手,秋远鹤如何能掉以轻心?他一直在寻找的,就是秋公子可以一击即中的弱点。当年,秋公子曾有一名爱婢雀儿……” 美目扫我脸上,确定并无异色,才一笑道,“其时,她常跟着秋公子出入,因我也随在秋远鹤身边,与她还算熟识。那雀儿是很简单的一人,对秋公子的宠爱很是招摇,经常拿一些秋公子赏赐的珍稀物件在我眼前炫耀……” 赏赐的物件?还……“珍稀”?……臭狐狸! 我咬牙切齿的声响惊了管艳,她语声一顿,“小海,你……” “管艳姐姐请继续,小海没事……”没事才怪!才怪!对小海连几两的月钱也要给得不甘不愿,对前爱婢却恁般大方?只因为,“婢”前多了一个“爱”字? “雀儿生得极美艳,连当时京城的青楼花魁也要逊上三分。许是为了这个,她认为自己得到主子的宠爱是理所应当。而他人,当然也会如此认为。但她被捉的底细,我并不清楚,那个时候我正被秋远鹤派往了北域。只知道,捉她的是秋远鹤,但杀她的是……” 她略加迟疑,话声一转,“你失踪以后,秋公子没有满天下布影画形的寻你,便是想把暴露你的可能降到最小。但秋远鹤又是何等样人?未过多久,他亦加入了寻人之列。你救我时,他所到之处,距你居处是如此之近,就算明知你有不同寻常的本事,但我太了解他,他有的是法子让一个人落进他的手中。于是,经过半夜的思量,我决定让秋公子将你接走。” 应该如是了。若非事出有因,同样处在奔逃中的她,不会有心情出卖我。 “你在此出现,可是投奔了公子?” “不。”她摇首,“我在赶往京城的途中,遇见了无云大师。大师前往京城相国寺**,但卜出秋公子将有蛊难,命我将几道持强了符力的符帖送来。” 小海虽好奇她与那位得道高僧有何渊源,但更好奇的是,“你为何不留在这里呢?秋远鹤在追杀你,而时下唯一能与他抗衡的,不就是公子?” “怎么可以呢?我若当真如此做了,会更大的激怒秋远鹤,而激怒他的后果,就算我已不怕,也怕他迁怒到其他人身上……” 这“其他人”,必定是管艳姐姐极关心的人了?“可是,你不是已经激怒他了?” “不,你不了解的,男人的心理比女人还要复杂。虽然他并不爱我,也可以随手将我赠予他人,但是,他绝不会容许一个曾属于他的物件归了他的宿敌。这世上任何男人都可以,惟独秋长风不行。除非,是他自己转手。” 男人的心理我或许不了解,但经由她一说,小海可充分确定,那个秋远鹤,当真够恶劣,嗯,比秋长风还要恶劣。 “与你说完这些话,我就要向秋公子辞行了,小海,你……”她忽地抱住我,先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几个字后,“如果有一天你无处可去,可以到这个地方去找我,还有,这个……也许你会用得到。” 甫愣间,一个软包已塞进了袖筒。我除了傻傻点头,一时别无他话。直待看她苗秀背影将转过月亮圆门,我方喊出一声:“你怎么不去找冷堡主?他很喜欢你!”不是不是,他是爱死她才对,那双眼睛一见了管艳美人,就如涎馋骨头的大狗狗。 “如果我没有爱上他,也许会去找他。” ……呃?因为爱上,所以离开? 再一眨眼,美人芳踪已杳。 ~~~~~~~~~~~~~~~~~~~~~~~ “小海,那决儿你念了么?” “念了啦,婆婆……那个……” “想问婆婆怎么知道的?” “嘿嘿……” “你的情绪一向平稳无波,没有大喜,没有大怒,骤然间那样强烈,婆婆焉有不察?” 啊呀呀,小海没脸见人了,没脸见人了!纵是已经见完了婆婆,小海仍是如是以为。而这一切,源于那只对别人大方到可耻对小海小气到天人共愤的臭狐狸! 我如鸵鸟般将头扎在柔软缎被里,呜咽有声。以致把排闼进来的费得满给吓了一跳, “小海,你怎么了?” “得满姐姐……”总不能说自己是在害臊罢?在他们的认知里,小海好像与那两字绝缘。我抬起一泪未现的脸,委屈万分地,“得满姐姐,你一定也知道雀儿的是不是?” 费得满一愣,“你作出如此难过的模样,就是为她?” “对啊,她是公子的前任爱婢嘛。” “你在吃雀儿的味?”费得满一脸好笑。 “当然要吃啊!”小海理直气壮哩。“听说,公子当年对她赏金又赏银,小海呢?连领个月钱也要心惊胆颤,不公平啊不公平!” “……你是为了这个?” 我那话,本有几分是为了插科打诨,但见了得满姐姐的满脸不认同,登时老大火气,“这还不该气哦?真金白银耶,得满姐姐你何时见他打赏过小海?如果一直是那样小气也就算了,为何偏偏只难为可爱又可怜的小海?” 费得满笑乜,“我怎觉得公子好可怜?” “得满姐姐!” “好好好,不气可爱又可怜的小海了。”费得满拍我的颊,“你不妨这样想,公子不赏你金银,也许是想把更宝贵的东西给你呢?” “他才没有!更宝贵的东西,是夫人给小海的,一颗珠子就够小海吃上一年还要多,嘿嘿……” 费得满仰天长叹,“算了,公子着实可怜。我来,是看你醒了没有,但听宫婢说,你方才出宫了一趟。” “是啊,去看婆婆。” “其实,为何不把你婆婆接进宫来呢?如此,你可以常看到她,也省得你出宫时满宫的人要提心吊胆。” “担心什么?难道满宫的人不做自己的事,是为了看着小海来的?” “你啊。”她坐上榻,揉着我的发,“你共经共历的也不少了,总该知道公子常遇刺客。此时,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你不知防备,总该让他们替你防备罢?” “喔。”我扁了扁嘴儿,“那公子为何总遇刺杀?” “咦?”费得满睛眸泛亮,英气面容上挂上粲然笑意,“小海,这个问题你怎到现在才问?” 以前不问,是觉得没有必要,反正臭狐狸着实可恶,多折腾几下也没甚不好。现在多问,是认为小海总要晓得自己可能会被怎样一桩子事连累。 “……如果不能说,就算了。” “能说,小海问,就能说。公子曾说过,但凡小海问起什么事,我和得多都可知无不言。可惜的是,你一直都是毫不好奇。” 呃…… 他这样说过?我反而不想知道了。“那……” “公子十三岁生日那年,太后与初登大宝皇上到府里为公子庆贺,这本来是一件天大的荣耀,谁成想……”费得满一叹,“在席间,当着满堂宾客,太后忽然召唤公子,说要找个僻静地方说会话。可想而知嘛,太后找大苑公公子单独叙话,会给人多少猜想空间?但实则,太后找公子说的,只是要公子好好读书,以做朝廷的股肱之臣,更期有朝一日,可位列大陇皇朝名臣之册,并送了一本《孙子兵法》勉励公子。但时间未过一月,一个消息风传兆邑城大街小巷:大苑公公子手中握有先皇临终所拟的名册,其上所载,皆乃所有为过不法行径或龌龊事迹的王公大臣之名。” 喔哦,所以,许多人对秋长风又恨又怕? “试想,那些位位极人臣的王侯将相,在官场沉浮多年,有几个敢说自己清清白白一尘不染?先皇又是那等精厉的君王,制造这样一本名册并非没有可能。由此,公子便开始了长年遭受刺客所扰的生活。” “太后那样做,是故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费得满点头,“当时皇上初登龙位,根基未稳,朝堂内多得是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太后那一着,轻易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公子身上。” “……”高啊。“太后和公子说话,必定是到了私密地方,又怎让人听了去?还听成那个模样?” “唉,想大苑公位高权重,又岂会少了政敌?既有政敌,又岂能少在大苑公府派了耳目?太后私语,当然选在不易窥听之地,那些人听得必定不会完全。但如果在此时传出关于那名册的一些什么影迹小话,不就给了他们补充完整的机会?” “……”累啊。“那些影迹小话,是太后差人放出去的?” “除了咱们伟大英明的太后,还有谁能有这样双管齐下的筹谋呢?” “……”狠啊。“但我看公子与太后还是很亲的哦。”至少,比和他的老娘亲。 “公子对夫人有些心结,幼时和太后就颇为亲近。在老太爷故去的那几天,太后更是在灵堂抱着公子待过一夜。以致后来,虽然太后为了自己的儿子做了那些事,但公子对她,仍是不改恭敬。” “哼,也许在开始太后对他的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用得上啊。如果太后一直对公子不亲,就算有了假名册的谋划,也不易取信别人是不是?毕竟,那些位大臣也不是傻瓜,那样重要的东西,当然要交给一个足以信赖又有能力保护它的人,方能让心里有鬼者趋之若鹜。”狐狸也有不狐狸的时候哦。我得意地撇撇嘴儿。 费得满轻笑,“这一点公子当然想到了,只是习惯难改不是么?” 习惯难改哦。这话,小海相信。当年在巫山,那么多年的忍耐承受,大多就是因为在沧海尚还没有分辨能力的时候养就的习惯使然。 “小海,你竟然能猜得透太后的用心,你,不简单哦。” “……还好啦。”嘿,无他,不过推及己身的感悟而已。苍天在开始对沧海的好,也是为了利用的方便……如此想来,生在豪门高宅里的臭狐狸,与长在阴冷巫山上的沧海遭遇,算是异曲同工嘛,彼此彼此。 “小海,好好留在公子身边罢。” “好说好说啦。”我豪气地挥手,笑嘻嘻地,“怜星小姐何时会来西卫?” 费得满和蔼的面色上立时警意丛生,“你问这个……是为了什么?” “想知道公子何时成亲,好多讨些喜钱啊,不然得满姐姐还以为什么?”我眨巴着眼睛,“是你说过的哦,小海要知道的事,得满姐姐都不能隐瞒。” 她仔细地察着我的脸,兴许没有看得出值得起疑的颜色,方道:“夫人来信催了几回,公子都以政务繁忙给推迟了。不过,以我了解的咱们那位夫人的脾气,几回过后就不会再催,索性将人给直接送来。说不定,此时将怜星小姐已经在路上。” “喔。”已经在路上了哦?还真是快呢。 “小海你不必想得太多。只要你留在公子身边,公子必定会疼你。你可知道你离开的那一年,公子有多难侍候,我还从来没有见着公子会为一个人那样费心过。其实,我何尝不知道你……”下面的像是不好出口,费得满顿了顿,“你那样的姿色,不会甘于为人妾室,我和得多就怕你想不到公子身分赌注意义,那日才会明知公子会骂,安排了别的人进去……” “得满姐姐错了,不管什么样的姿色,为人妾室绝对不是一个女子该受到的最好尊重。”一个女子,无论相貌平凡还是出色,灵魂所渴求的皆是一份全心全意。难道观之平凡,别人就该自己的意愿强加诸于人家头上?那世上许许多多的平凡是合该命贱不成? 嗤,岂有此理! 我的话,无疑又让费得满受惊,“小海,你不会……” “小海只是不认为同样灵魂的一个人只因相貌不同就要受人不同眼光啦,嘻嘻……宫女姐姐们这时快上点心来了,小海要去吃,昨天那个松穰卷好好吃,不知道今儿个还有没有?”话说间,我还不忘吸几口口水以示着实馋了。 她释笑,“如果你爱吃,天天都可以有。” 但我不想天天吃啊……聪明地,这话不再出口,我只咧着嘴儿傻笑几回,等着点心上桌就是。 ~~~~~~~~~~~~~~~~~~~~ 秋长风对小海,当真很好,好到不能再好。 上朝之前,就算叫醒官已在窗外叫醒到三轮,他也要把爱困的我吻过一遍才肯成行。 下朝之后,书房批阅政件,他硬把我拉去在旁作陪。有几回,我由瞌盹中睁眼,头顶是他一方坚毅下颚。他执笔未辍,而我,正陷在他腿上。 原来,他在宠一个女人时,会是那样的模样。 那张妖孽般的俊脸上,满布温柔缱绻时,就是为了让被他宠爱的女子溺在其内,困步难出的罢? 那清泉般的声音,压沉了下去,在耳边轻唤时,便是为了使被他呼唤的人积习上瘾,除戒艰难的罢? 愈和他缠绵,愈会难舍;愈在他身边停留,愈会难行。 我知道,我着实该走了。 而秋长风的狐狸思维没因宠爱一个女人变得迟钝。 每一次正在操忙公事的他突然将我攫过去,劈头盖脸一通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深吻时,我便明白,小海又在不自觉中拿惜别眷恋的目光望他了。而每至如此,他夜间的索要便更加疯狂,直到小海在那个还是陌生的辉煌境内颤栗过不知多少来回,他方拿一双幽深的眸凝视住我,将揉着他粗喘气息的话低低灌进小海耳中,字字清晰…… 留下来。 他说的是这样的三个字。次次如此。但愈是如此,小海愈是害怕。秋长风是谁呢,如此骄傲的一人,会近乎哀求的去求一个人……哀求啊,他在重伤求救时,都不曾用过的语气呐,我无法承受这样的他,只有离去…… ~~~~~~~~~~~~~~~~~~~~~ “婆婆,咱们今天晚上就走!”我奔进冯婆婆的房内,将话喊出去时,方松下一口气,没有想象的那样难嘛。 但冯婆婆也没有小海预料中的欣喜,脸色凝重地,“小川的病又犯了。” “……啊?” 冯婆婆叹气,“婵玉昨天在园子里玩耍,失足落进了湖里,小川救完了她,就倒下了。你想,这西地的气候不比江南,水只有面上是温的,他那样的身子骨儿,寒气一旦入体,怎么逃得过呢?” 这次第,我……很不适,很讨厌。那个“走”,是小海积蓄了恁多的力量才说出的一字,却……但又该如何呢?怨小婵玉的不解人情?怪小臭冰没有见死不救? “这一次,复发间隔的时间太短,必须下重药了。好在秋夫人赏的珠子还有,去换几根千年人参来。” “有了千年人参,他就能好?” “时下也只能试试了。” “买来人参,我替他疗身罢。既然天女可以让他几年都不曾犯病,小海想必也能做到。” “也好。” “婆婆……”看着婆婆的愁容,我晓得自己那些事不该再拿来烦扰,“我会治好他的。” 冯婆婆摸了摸我的脸,挤出一丝笑容,“对了,方才你进房时对婆婆说了什么?” “……不重要的事,有时间再谈不迟。” 怎么可能不重要呢?只不过…… 如果是当年在巫山的沧海,甩下小臭冰掉头就走的事,必然做得出。但在经过这么多时日之后,他已成了小海“家人”,是一个仅次于冯婆婆的存在,我不能置之不理。 ~~~~~~~~~~~~~~~~~~ 小臭冰的病,比婆婆诊断得还要严重,一日一根人参,十几天下去,仅把他的高烧退了,但额间仍有青黑盘踞。按婆婆的说法,这次落水是将他体内的病毒全数引了出来,如果身旁没有我这个巫术高手镇着,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只是,我的施术,虽使病毒无法扩散,一时之内也无法根除。 “小海,你在做什么?”冯婆婆走到门口,恰见我把指尖上的一滴血滴入参汤。 “只有一滴。”的确只是一滴,一滴后我便封住伤口。“每日都要施术,小海也很累的是不是?这一滴,让他病势稍缓一下,再来慢慢调理不迟。” “……小海!”冯婆婆厚厚实实地搂住我,“我的小海,是如此美好啊。” 我在婆婆怀内厮磨了少晌,才把那碗参汤喂进小臭冰青白的唇内。 “海姐姐,川哥哥喝了会好哦?”守侯床畔的小婵玉又开始了每日一问。 “会好,这一次保证他很快就会醒过来。”冯婆婆将泪巴巴的她环进臂弯,“小婵玉也该去睡了。” “不要不要,婵玉要等川哥哥。” 这一回,她没有白等,他的川哥哥在服下参汤后约摸一刻钟的工夫,张开了眼。 “啊啊,川哥哥醒过来了,川哥哥醒过来了!”小婵玉蹦跳哭笑着,抱住小臭冰,“原来海姐姐的血能治病哦,那海姐姐你为啥不早点为川哥哥治?” 甫醒的小臭冰一震,而冯婆婆,则是丕然变色。 至于,我…… 除了懊悔自己低估了婵玉的洞察力不该在放血进汤时留她在此室外,更在扫见门口立着的人时—— 如遭雷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我该相信秋长风不会拿我的血做任何噱头。 先前,他已经亲眼目睹了它使枯草返青的奇异,并不曾有过任何惊异不是么? 但是,为何这一次,看见他在门口站着的刹那,小海会有如人扼喉的窒息?会有属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你十几天没回宫里,我来看你,我……”他拥住我,此刻的我们,在回他王宫的车轿上,“我想你了。” “我弟弟他……” 他抬起眸,一丝令小海不解的怒意抹过眉间,仍然低柔的语调道:“听说,你在买人参为为他治病。何必那么麻烦,到宫里的库房去拿就是了。” “不要。”在我是他的丫头时,所拿到的,都是付劳所得,当然是多多益善。就算来自各方的赏赐,也只是为了让小海更好的侍候主子,当然欢喜接受。但如今,情形已变。 “为什么不要?”他挑眉,“十几天未见,敢情是生疏了么?” 哦……他就是为了这个生气?他说想我,我却没有回应?还真是……够小气! “回到宫里,沐浴后先好好睡上一夜再说,你看你,眼圈都是黑的。本来就够丑了,再丑下去还能看么?” “……好。”就让他拿些损人的刻薄话来平衡心境罢。虽然,那一份莫名的忐忑仍在小海心田作祟…… ~~~~~~~~~~~~~~~~~~~~~~ 回了宫,仍然要出宫。小臭冰的病既然插手治了,当然不能半途放手。 出宫后,在婆婆住的那栋小院里发现了宫里送来的几盒顶级人参时,我并不意外,秋长风从来不是只说不做的人。 小臭冰因为我那一滴血,自醒来就未和我说过一句话。每瞄见他又臭又冰的脸色,我都要忍不住怀疑:难道那日喂他的是鹤顶红? 直待他可以如常行走,冯婆婆放了心,我也不必和一块冰坐看两厌。知会了婆婆一声,晃到了大街上排遣心情。 西卫国首城就称西卫城,街上的热闹竟也不比京城兆邑逊色。我买了一些零零碎碎挂在脖间,左摇右晃的,听那叮叮当当的声儿来娱乐自己,堆压在心上的那股莫名其妙的烦闷当真好像释轻了下去。 “你……” 依稀着,有人在跟前说话,我因为正对场子里的杂耍兴致勃勃,未去注意。 “你你……”小海的肩头被人轻拍,“小海,是你么?” 我撇过头,与一张应该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姓甚名谁的憨厚脸孔正面对上,“你是……” “小海!”那人大叫,“我还以为看错了,居然真的是你!” “……阿德哥哥?”我不敢肯定。一年过去了,一个不曾在记忆中占据主位的人,小海记得不会牢靠。 “可不就是我嘛!想不到,能在这里碰见小海!” 想起了这人是谁,与他相关的一些记忆便也随之而来,我不想浪费时间,“阿德哥哥,我还有……” “真是太巧了太巧了,还好我替了阿荣上街为两位小姐买本地的特色吃食,不然也就碰不到小海了,嘿嘿……” “两位小姐?哪两位小姐?”我不想问的,因为,我已经想到了是谁。可是,有些事情如果注定要有个结果,残酷的开始还是温柔的揭幕并没有分别。问问,也好。 “当然楚家的两位小姐啊,你还记得的罢?公子未过门的妻子和妻妹,呵呵……” “两位小姐到了几日了?” “我算算。”他掰了掰手了指,“有十天了罢。” 已经十天了么?我将手里的烧饼递到这位重逢的“故人”手里,“阿德哥哥尝尝这个,是西卫的特色小吃,用鸡汤和的面,放了椒盐、香椿、肉沫,很好吃。你尝得好的话,买去给两位小姐尝尝。” “好啊好啊。”阿德大咬一口,马上大赞,“确实好吃,希望惜云小姐能喜欢,别再难为下人们了。唉,做下人不易呐。” “阿德哥哥原来在府里不是侍弄的花草么?” “说起来话就长了。有一日夫人出门,才一上车,那驾车的马不知怎地受了惊,拖着就跑。咱这人别的没有,一把子力气还行,以前又在马场驯过马,冲上前把惊马拦了下来。夫人好心,赏了阿德一个管事做。” “阿德哥哥福气,高升了。” “啥高升,都是为主子办事呗。这一回送怜星小姐来与公子完婚,夫人特地从府里挑选驾车的好把使,咱阿德为报夫人大恩,当然要请命了。” “把两位小姐长路迢迢送来西卫,不易罢?” “唉,怜星小姐很好啦,明白在路上一切事都不比家里,体谅下人的难处,最难侍候的还是惜云小姐,好在咱们未来的主母不是她……”本正说到兴起,兴许是意识到了谈论主子是非的不妥,戛然而止,且以满脸赧意彰示自己虽然话中有失,但仍是个秉性忠良的好奴才。“见了小海一高兴,话就说得恁多,小海你别笑阿德哥哥哦。对了,你怎么在西卫?是来找公子的?” “不是。”的确不是我找的他。 “哦。”阿德见我无意深谈,含混应了声又道,“我记得你走之前是夫人的义女,和两位小姐好得很,要不要一起回去见见两位小姐?” “两位小姐现下住在哪里?” 她们不在西卫王宫。这些天里,我虽全心扑在小臭冰的病上,但也被秋长风逮回去过两三回,若楚怜星这位未来的王妃已经住了进去,他断不会给她这份难堪。何况,宫婢们的掩饰功夫纵是再好,在多了一个未来女主子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在面对小海时毫无异色。 “城南的别宫里,离这里有十几里路,车就停在街角,小海要去,立马就可以走喔。” 我不要去。不管是别宫正宫,都是楚怜星的,小海去凑什么热闹?“阿德哥哥既然有事就去忙罢,小海不耽误你做事了。” 我抽身便走。这个地方,已不能久留。 “哎哎哎,小海,你……” 为了省事,我拇、中二指并拢,在他眼前轻拈,“马车在等你,去。” 他乖乖颔首离去。适才的事与话,将为他事他人所替。 我匆匆举步。 楚怜星来了西卫有十几日了,而秋长风只字未提。他以为,他能瞒住多久? 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所以从不奢望他的未来,但如今,他竟连坦诚也不能给予了么? ~~~~~~~~~~~~~~~~~~~~~ “简单打理一下东西,立刻就走。” “……小海?” 冯婆婆正喂小臭冰喝着参汤,诧异仰脸。 “婆婆,我们立刻就走。”我将房里的几样值些银子的小物放在桌上,连同那几盒人参,用桌布打成包裹,“事不宜迟!” 冯婆婆颔首,将参碗给了小臭冰,弯身自床下取了小海的钱箧放进包裹,又塞了几样衣物,“先去那个江南小镇,地契还在,将铺子买出去,也好多存些花头。” 我点头,听有人道:“要去哪里哦?婵玉很喜欢这里,不走不走!” 瞪她一眼,“不走也得走,不然,你一个人留下!” “海姐姐好凶。”小婵玉抱住小臭冰,“婵玉和川哥哥在一起,川哥哥我们不走好不好?” “不好!”小臭冰推开她,将还冒着热气的参汤一饮见了碗底,跳下床着履披衣一气呵成,并拿一件厚袍准备为小婵玉系上。 “不走不走,婵玉喜欢这个家,婵玉喜欢吃好吃的烧饼……” “闭嘴!”冰哥哥一声大喝,吓住了小婵玉。那娃儿脸上挂泪,噤瑟不止。 唉,虽可怜,却无法心软。 我可以理解一个娃儿渴望安定的心思,她不像我和小臭冰,已经习惯了逃在路上。而她的存在对我来说,谈不上重要,一切都以小臭冰的取舍定夺…… “小海,你们要去哪里?” 随一记砰声的破门重响,费得满领十几彪悍侍卫现身。 我扫一眼此时无声无语握着小臭冰手的小婵玉,是她的哭闹惊动了暗守在外的侍卫。 “得满姐姐,公子答应过我的,怜星小姐一来,我便可以离开。” “是么?”费得满稍怔,道,“我已派人禀报了公子,等公子人到了,你再向公子辞行不晚。” “好。”我满口应承,迈前一步,“得满姐姐请坐下等。” 待他们“坐下”,不必经过那道被破坏的门,小海走了。 只是,走了的小海不敢动用缩地成寸的术法直到江南,千里之遥,惟恐惊动太多。与婆婆商定后的打算,先到城外农家买一辆马车代步,且走且换。 但,当由小院换到城外,脚足甫稳,便骤感巫力四来。 “云沧海,你还能逃到几时?” 我们……被巫人包围了。没错,不是蛊人,是巫人,是追缉沧海到此的巫人。为首者,正是自沧海六岁始十四岁止,每年生日都要一起度过的大巫师。 “云沧海,尔身为巫族逃犯,还不束手就擒!” 那蕴了术力的高喝,有强烈的催眠意味。我笑对上大巫师阴噬的双眼,“你凭什么要我束手就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你凭什么要我束手就擒?” 当我吐出的话将那些蕴了催眠术力的字符尽数消退时,大巫师眼内的鸷毒之意愈发浓厚,“云沧海,你竟然私学巫术!” “我既然是云家人,本生就拥有得天独厚的天分,何谓私学?”我向婆婆递过只有我们心领神会的眼神,施施然出列,“大巫师不会以为习练巫术是你们万俟氏独享的权力罢?” 事实上,万俟氏的确有这份野心。万俟家的大家长曾数度在长老会上隐透此意,无奈按巫族法典,天女只能出自云氏,既是天女,习练巫术自然天经地义,方才作罢。而万俟家这份强己弱他的野心,曾一度为巫族人口诛笔伐。 我的话,不会使这些围着我的族人对大巫师掉矛相向,但至少可以在他们心底种上一粒猜疑的种子。而种子,在碰到适合的土壤和空气时,便有可能长成参天的大树。长不成亦无妨,聊当对大巫师的消遣也好。 “大胆云沧海,身为逃犯,不知悔改,口出妄言,罪加一等!” “万俟大巫师,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如此多话,毕竟,你们想要的只是我的血,那些可让你们所谓长生不老的血!” “你……” “所谓天女必需,所谓天命所在,也不过是你们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你,你,你满嘴妄言,着实可恶……” “每年采集沧海血液的人皆是你,你敢不敢向巫神发誓,早在诸族人发现沧海之血另有妙用之前,那些采自云沧海的血,你皆一滴不剩的送进了天女口内? 大巫师脸上肉皮的抽搐,在在说明这位巫家高手已被激怒,吼如丧钟过境:“尔等还不上前将这妖女拿下!” 几名巫者群声喝应,围捕而来。 要的就是这个机会。在诸巫者挡住了大巫师视线的刹那,我对婆婆微一颔首。而后,自是出手反击,使诸巫者族人砰声落地。 大巫师脸上的诧异令人发噱,但念及到会有更令他惊诧的事情等在后面,我先强自忍住。 “云沧海,你竟然偷习巫族上乘术力,罪不可赦!”这一回,他不再劳烦旁人,庞大身形似是乌云压顶,五指扣锁我的发心。 大巫师就是大巫师,出手即是锁魂术,取沧海之心可昭日月呢。我左手食指向天,右掌压左腕,双足后移……回! 轰—— 四遭巨大的石木难耐无形气力摧残,石飞木碎。 大巫师稳住身形,“你……你……” 我不必再去欣赏他的精彩表情,双掌并拢,口决默成:对面皆强敌,不可掉轻心,出招致其伤,不使落网去,打! 那些位巫者族人先是茫然四顾,当望到对面之人时,脸上登逞凶意,或挥拳,或动掌,或拔刀,互殴一气。 “住手!住手!本尊命你们住手!” 大巫师的每声咆吼,只能让每个人有短不过须臾的停顿,然后,照打不误。 “云沧海,如斯歹毒之法你用之族人,其心可诛。” “比之尔等以捉我人吸食我血为目的的无耻恶行,此术已轻。”沧海必须感谢小海的艰难岁月,那些反唇相讥居然如此就熟驾轻。 大巫师两掌向天,合拢出一排磅礴气流卷袭过来。我拔身避之。 他等的或许便是这个空当,以无形之手攫向“冯婆婆”颈喉:“尔非但有叛逃巫族之恶行,更有独占天女药人之居心……” 我想,这才是该笑的时候罢,在大巫师因攫住一缕空气难掩震愕惊怒时,那份快感足够小海笑上三天三夜的了。 冯婆婆他们,已在适才众巫者围来的当口,被小海移身到百里之外,原地呆着的,不过三抹幻影而已。 “妖女!”他叱声剧厉,袖内鞭影陡出。 降巫鞭。大巫师用来降服不羁巫者的利器,世代相传罔替之物,其意义,就如中原皇帝的玉玺,却比玉玺更具杀伤力。因巫者中它,皮开肉绽。凡人中它,魂消魄散。 面对这样令人闻风丧胆的东西,我不退反上,空手向鞭梢握去。沧海要毁了这个象征着大巫师威严与地位的物什,要它成为巫族的历史! “不知死活!”大巫师不屑厉叱。 他的话,着实有几分道理。这条鞭,比我想象的要来得强大。一尾鞭梢甫握进手中,即有巨力如滚滚浪涛奔波而至。这力量,绝不止是大巫师的,还有属于这条鞭自身携带的能量。那瞬间,我改了主意。 ……强大的你,惟依附于更强大的主人,方能使你获得更强大的赋予,生生不息。而非让软弱者一味撷取,依附于你而生存,让你终有一日无以为继…… 没错,我要这条鞭归我所有。沧海此生,从未主动为自己争取过什么东西,但这条鞭,却使我生了据为己有的执意。 “妖女,你也敢……痴心妄想!”大巫师察觉了我的意图,面色陡变,牙关紧阖,全力抗衡。 他持鞭柄,我持鞭梢,一条鞭,成了我和他的拉锯。 ……遇弱者,惟让你日趋衰弱;遇强者,方使你逐日强悍。作为天地造化之物的你,可愿为弱者趋使,走向注定灭亡的未来…… 这条鞭,且不管是何来历,它非同寻常的灵性却是无可推驳,且它的力量依恃与主人的互动互补方才得以持续增强。大巫师……不止是他,怕是他的上任,上上任,都不曾再给过它力量,反是在日复一日的撷取中令它不复最初之神奇。 这是鞭传递给我的信息。而我正用这信息说服它的归依。 “你的主人应该具有不可侵犯的威严,无与伦比的地位,方能捍卫巫族的神圣,巫者的神尊。曾为巫神神器的你,怎甘去做一个巫族逃犯下贱妖女的奴隶?” 大巫师犹作困兽之斗。 但他的念词也使我明白,原来,它是巫神的神器,无怪乎如此灵性十足,教沧海爱不释手。我,要定了。 ……被弱者占有早已不耐的你,甩开那只无能的手,到足以给予你力量的主人怀里,来! 降巫鞭发出好似啸鸣的风响,挣脱大巫师的掌握,如一条游龙般缠到我的臂上。我藉着它产生的那股风力,身形向后退去。 “小海,小海,你在哪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喊我者,乃费得多。 但当我身形着地,拥我者,是秋长风。 至于随后出现的无云大师与大巫师的那场对决,我没有机会观看,便被他带离了那处。 车上的我们,默然相对。 直到我从窗口看清了车子行驶的路径,才道:“你答应过的,怜星小姐一来,就放我走。” “我没有答应。” “你——”我怎么傻到与一只狐狸讲条件?那时,他甚至没有应过一个字,他……早就料到有今日! “你的婆婆和弟弟如今正在别苑里,会有人好生侍候。” “……不可能!” “以无云大师的法力,拘囿住他们的形影并不难。” “秋长风!”我豁然立起,分不清此刻胸腔里炸裂开来的是怒是痛,“你不要让我恨你!” “小海……”他倾身俯来,双眸迷朦,“对你动用心机,是我最不愿的一件事,如果不是没了办法,我仍然不会。但是,如果惟有心机才能留得住你,我必须如此。即使那个结果是你恨我……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在那个小院里寻不到你影迹时的心情,唉,小海,小海……” 听着他用那样焦焚错乱的语气叫我的名字,注视着他不掩伤痛几近脆弱的态容,我突生迷茫:在这场看不到未来的情爱里,我们到底谁是伤得最重的那个? “小海,有时,我情愿没有遇见你……”他一手微微发力,将我拉到他胸前,松松环揽,“可是,既然遇见了,又怎么可能放弃,是不是?” 我僵硬着身躯,没有抗拒,也没有偎近,“秋长风,我真的会恨你。” “我知道。”他淡应。 ~~~~~~~~~~~~~~~~~~~~ 我和婆婆通了讯息,确证,她们的确被秋长风的人“请”到了一栋高宅深院,且其内,是以五行八卦为阵布困,婆婆的术力难以堪破。 秋长风用起心机时,当真教人……无语。 再度回到那栋宫宇,我依然住在他寝宫里间那张碧石榻上,想着曾在这上面发生过的种种,只觉哭无泪,叹无息。 经过这桩事,我自然不可能再和他亲好,事实上,自从那日,小海和他连一句话也未再说过。而他,好似也不在意,除了不准我离开宫里。 他每日下朝之后,必让太监宫婢将我拉过同桌共膳,餐餐都是沉闷的开始,哑声的结束,太监宫婢们为这诡异的气氛压得噤若寒蝉,草木皆兵,更对我须臾不离。依照他们的私下窃话里说,只恐我一个消失不见,积忍在他们主子那张平静面皮后的怒火烈浆会使他们粉石碎骨。 其实,如果小海心情愉快,会告诉他们不必如此辛苦。我若想走,再多的人看守也无济于事。但我走不掉,我找不到冯婆婆的方位。日夜参悟,殚思竭虑,始终不得其门。不得不承认,那位无云大师的法力当真高妙,小海甘拜下风。 这一日午后,再一次的施术搜寻无果后,我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将睡未睡之间,小扃在外被叩了几响,而后,门开人入。 我知道不是秋长风。每一次,他处理完政事回来,会直接踢开阖着的门,定定立上一刻钟左右的工夫,再一字不发的转身离去。叩门?他更想做的,怕是碎门。在他的耐心告謦之后,拆了这座房子都有可能。 “如此没有防备,不怕我杀了你么?” “你杀不了我。” “清风为你设的那些密不透风的保护本公子都可以层层突破,你居然以为我杀不了你?还是,你认为清风会在你需要的任何时候现身救你?” “秋水公子是何样人,怎会做那等自贬骄傲的事?” 她,秋水公子水若尘一声讥笑,“你见过我为清风做的所有自贬骄傲的事。” 我睁开眼,望着立在床尾的男装丽人,“但是,你也很聪明,你会知道在这个时候杀死我,秋长风的心里就永远不可能去掉小海的存在。” 精致秀美的脸上全是鄙夷,“嗤,你还真有信心。为何这个时候杀掉你,清风就要永远记住你?” “因为,这个时候,是他对我情分最浓的时候。” “情分?你还真敢断定,他对你,到底有什么情分?” “在这张床上发生过的事,要不要小海向秋水公子细细描述呢?”对不住了,秋水公子,是你太咄咄逼人。 水若尘脸色一白,贝齿在朱唇上刻下一道深凹印痕,“你,你无耻!” “可那些无耻的事,不正是秋水公子渴望他对你做的么?” 她面上又染怒红,“住嘴,少把本公子和你这种以色事人的贱人相提并论?本公子能为清风做的事,你永远难以企及!” “敢情,你哭求秋长风赐你一份怜惜给你一个拥抱时,仍然觉得自己高贵无尘?你为他做尽一切事,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可共享枕席?” “你——” 眼见着秋水公子的美脸几易其色,我一腔郁闷也发泄了不少出去,见好就收罢。“好了,秋水公子,斗嘴斗过就算,请问你来此到底是何目的?” 水若尘冷冷觑我半晌,那双漂亮的眼珠子里有疑有异,还有一些可能是小海自我认定太良好的……欣赏?“本公子来此,是为了让你死心。” “此话怎讲?” “你随我来就是。看过那些事后,如果你还硬赖在清风身边,请自便。” 我蹙着眉儿,好不烦恼,“如是你是指秋长风正在和别的女人做一些比较亲密的事,就免了。” “你——”她再次语结,“你,你还真是异数!你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自欺欺人?不是别的女人,是楚怜星,楚怜星今天午时进宫探视清风,此时正在元春阁……你,你到底去不去?若果不是长天求我,你以为我乐意做这样事?你被耍被欺与本公子有何干系?” “长天公子?” “那些迷香只够将门外的侍卫迷昏一刻钟,你若不去,我要走了!” 去罢。看在秋水公子被小海气得着实不轻的份上,看在……我也想真正死心的份上,去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元春阁。 水若尘带着我,由后靠近目的地。阁后轩窗处,正有一处假山适合隐身,好一个窃听宝地呢。如此看来,再森严的戒备,总有让人有虚可趁处,何况是秋水公子这般的高手。 轩窗内的人,似乎谈兴不浓,我们隐伏了半刻多钟,方听一道柔声迟迟疑疑地扬起—— “表哥,怜星听说,小海……她已经住进了宫中……” 那边淡声回应:“听说?听谁说?” “是……方才怜星在等表哥的时候,无意听了一些个小婢的私聊……表哥,您在生气?” “手底有如此多嘴多舌的奴婢,不该生气么?” “表哥,您别怪她们!是……是怜星听到了在外面一些风声,特地向她们打听的。要怪,请怪怜星的多事。” 究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话,听着柔软,品起来别有滋味。 “怜星,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心。” “表哥,您是说……” “小海不会影响到你该有的地位。” 水若尘不掩讥意地向我觑来,我迎向她目光,以唇形问:有事? 在不太好的光线下,她的脸色又是微变,眉间的蹙结显示,秋水公子又被小海气了下下。 “表哥,怜星从来就不稀罕什么地位……表哥,如果嫁给你,只能嫁给一个正室夫人的头衔,怜星可以不嫁!”呜咽声起,可想而知此时美人必定如梨花带雨,楚楚让人生怜。 “怜星知道,以怜星的身子,表哥的身边必然要有别的女子,但是但是……怜星没资格要求表哥的一心一意,难道也不能要表哥的三分心意么?表哥,怜星当真如此让你生厌么?” “怜星……” “您让怜星把话说完,过了今儿个,怜星怕是再也没有勇气在表哥面前这样的放肆……”几声抽泣过后,美人哀声持续,“怜星明白,爷爷在临终之前将我托付给表哥,就是因为我这副病败的身子,表哥你应下,同是因此……可是,怜星却是抱着万分的欣喜接受这个婚约的,怜星对表哥,自小就是有敬有……爱,怜星的身子不好,心总是完整的是不是?……可是,表哥,自从我们有了婚约,你待我便不似从前,就算你的身旁必定要有别的女人,为何连分怜星一半的目光都要那样吝啬?……怜星没有雀儿的美貌,没有小海的可爱,但怜星自问爱表哥的那一颗心,不逊于任何人!” 咽咽泣泣,断断续续,哀而不怨,讨却不求……如此的当口,百炼钢亦能化作绕指柔。 “……表哥!” 听这声喜悦嘤咛,美人是……我抬了抬身向内投眼望去,透过茜色窗纱,果然,楚怜星伏于秋长风胸前低泣,男人的一只手,轻拍其背,神情虽看不分明,猜着必是柔情万斛。 “怜星,如果你的病可以治得好,你会不会很高兴?” 这一句,比目睹秋长风怀拥美人更让小海心悸……秋长风,不要,你…… “怜星的病能治?”美人仰面,笑花初绽,“表哥您不是哄怜星?” “如果能治,你当真会很高兴的是不是?” “当然会高兴,怜星能为表哥生儿育女,能为秋家开枝散叶……” “如果……在嫁给我和治病之间选择一个,你会选什么?” “表哥?” 我不听了。楚怜星的答案是什么与我毫无干系,秋长风的那个念头一动,代表我和他之间真正结束。其他人做何想,做何答,再不重要。 “小海,你……” 惊呼声起,我才知自己已移身阁内,面对着那对正依偎情浓的男女。 楚怜星花容吃惊,秋长风一双眸仍是深不可测的平寂,“你来这里做什么?” “告诉你一些事。”我笑,“小海从生下来,就最恨两件事。第一,被人拘束住自由。第二,被人惦记食血。你真是好,这两样事都做齐了。” 秋长风轻推开怀里佳人向我走近,而佳人仍以一只手儿紧攥他衣衫一角,亦步亦趋。 “如果,做完这两样事才能把你留在身边,哪怕是你最恨的,我也会做。”他道。 “是么?”我缓步上前,脉脉视他,“原来,你如此喜欢小海?那么……”将手心触他胸前,那下面,是他的心脏平稳跳动,“告诉我,我的婆婆困在哪里?” “你……” “告诉我,好不好?”这个男人的意志太强硬,催心决对他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能发挥作用,就算在眼下,也不是最好的时机,但病急了,只能乱投医。“告诉我,嗯?” “你……你……”秋长风额青筋浮凸,双目欲眦,显然正在以意志与我的催心术相抗,“小海……” “告诉我,我的婆婆他们呢?他们在哪里呢?” “小海……是……是你逼我!”一纸符帖由他左袖内滑出,向我脚面跌落。 我疾疾退身,甩出缠在腰上的长鞭将之截成两半,“秋长风!” “小海,你总是在逼我做最不愿对你做的事。” 这只卑鄙无耻的狐狸!“对不住了,公子,是奴婢不知深浅,那么,奴婢就不逼公子!” “你去哪里?”他身形掠来,挡住我去路。“你不要你的婆婆和弟弟了?我和他们无亲无故,不能保证好生供养呢。” 嘴里说着如此威胁冷硬的话,眼内却急切迫灼地闪烁如一个孩童。我不去看他的眼,因我不能心软,“公子请让路,我要去找无云大师!” “你找大师做什么?你以为你能是大师的对手?” 以前自然不是,但有神鞭相助,结果便未可知,再者说了……“不是又如何?大不了死在大师手内,奴婢的家人就劳公子粗茶淡饭的招待了。” “你——”他气极怒极,眉间戾气浮隐,“你以为,如果注定要失去你时,我还会留着他们?” “那也好,感谢公子让我们一家团聚。” “小海!” 将那挫败的吼声当成天边雷声处理,我垂下眸…… 突然,他声线陡转平和:“如果,无云大师能把你弟弟的病彻底医好呢?” 我讶然抬首,“什么?” “我可以请无云大师为你的弟弟将体内寒毒逼出,彻底疗愈。” “这种事,我也可以做。” “但你的弟弟在清醒状态下,绝对不会用你的血。” “……你怎么知道?” “一盒甜糕,一包酥饼。” “……小婵玉?” 他耸肩,“你的弟弟拒用你的血,一旦病情发作,你只能用你的术力为他缓和。他体内乃经年所积的寒毒,巫术亦是至阴至寒之力,所以,无论你有多强大的力量,只能治其标,不能除其本。无云大师身为得道高僧,所修法力均乃至阳至刚,让你的弟弟不再受病扰之苦,不是难事。” “我不相信你。” 这话伤他不着,闻者仅是挑眉一笑,淡声道:“你不信我无事,总该信无云大师,我这就可以领你去见他,请大师亲口为你许诺。” “你的条件是什么?” “你该知道。” “不。” “不?” “我和小臭冰并不亲,如果不是不想惹婆婆伤心,我早就把他和那个总是坏事的小婵玉扔下不管。他还不值得我拿自己的自由和……情感交换。” “以你之见呢?” 小海之见么?我凝眉思忖,想得自身能为人所用的,除了忌讳的血,无法给予的情,还有什么? “……有了!一直有人想用蛊力操纵你不是么?我可以以我的巫术助你对付他们,不止他们,你前进路上的每一个敌人,你想藉我力量时,我都可以相助。不比无云大师,他只许你三次相救机会不是么?那些符帖碰到真正的高手时,未必有用,就像我。” 他墨眸缓缓眯起,那里面射出的光芒,是绿色,他,生气了。 他只管生他的气,我却怕自己描述得不够仔细,“小海留在你身边助你,就如一个幕僚,一个手下,但你,不能再碰我。从此,我和你只有宾主,没有男女。直到你拿到你想要的,我才会功成身退。你意下如何?” “你曾和我讲过几回的条件,这一次,竟是最有条理的。” “在公子身边呆得久了,近墨者黑呢。”我直直视他,“请说‘是’或‘否’,我要听到明确的答复。” “你果然学聪明了。” “谁让当上得太多?” “如果我不答应……” “我即刻去找无云大师,不是求他救人,而是向他挑战。” “你竟然是在拿你自己在威胁我?”他不怒反笑,白牙豁豁,眸光灿灿,“你当真学聪明了。” “公子,您的答案呢?” “我的答案么?”他低低沉吟,冷不丁俯首,含住了我的唇儿。我方一退步,便被他长臂箍住腰身,他似是要把小海生吞下去般,将我嘴儿里的每一寸都彻底尝遍……“我的答案,是——好。” ……呃?我尚处在眩晕的雾沼内,一时未领会他吐进耳里的话语,“你是说……” “我说,好,我答应你。”他双唇翕合有语,字字清晰。 他答应了?我点头,“多谢公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用术力将楚怜星及至水若尘的记忆转移,不是难事。 难得是,在她们记忆重新形成之成,面对着小海的那双眼睛里的痛楚,尤其楚怜星,宛如被人割心裂肝似地伤痛,让小海……感同身受。 所以,我更确定,与秋长风越早一日切断纠葛,越是好事,这个人,是女人的祸害。 了了这边事,便随着他携无云大师前去疗愈小臭冰。 但臭狐狸竟然一路拿布遮住我的眼,说小海的交换条件里,并没有让小海与婆婆他们团聚这一项。 那当下,我除了在心里把一只诡诈狡狯狐狸头踩了又踩,皮剥了又剥,还能怎样? 与冯婆婆见面的欢欣自不必谈,当我偎着婆婆坐在房外等待大师为小臭冰运功祛毒的当儿,那个在秋长风面前跳跃叽喳的小婵玉引了小海兴趣。 “小婵玉,过来。” “海姐姐?”小婵玉只回过半只脑袋,整个身子还在秋长风臂上吊着。 “我让你过来,你没听到了么?” “喔。”不由得她不听,一盒甜饼便能收买的意志力能强到哪里? “听着,待一会儿见了川哥哥,你要告诉他,你要跟对面那位好看的哥哥走。” “婵玉真的可以跟那位好看的哥哥走哦?” “当然是真的,这些话你必须一字不落地告诉川哥哥,明白了么?” “好!” 好就好。 秋长风斜眼睨我,我无辜回视。他眼里那丝笑意让小海莫名地气,我撇开头不理。却听见他更大的笑声。 臭狐狸! ~~~~~~~~~~~~~~~~~~ 两个时辰后,无云大师开门宣告,跟随了小臭冰十四年的寒毒已经清空离体。 我只来得及向面有薄汗的大师道谢,只听得见冯婆婆冲进小臭房内的一声欢呼,眼前又有一道布影蒙住,“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走了!” “把你的眼睛也从这里带走。” “眼睛?” “小婵玉。” “不怕你的弟弟伤心?” “你不带走她,我照样有法子让她跟在你的身边。”小臭冰若会伤心,会难过,就当成巫山上的沧海所曾历练过的。他也该长大了。如果当真非她不可,那就自己变强大来抢回她。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个威胁,但秋长风的确依了我的话,回程的车中多了一个小婵玉。 “楚怜星的病,无云大师不能医治么?”我问。 “怜星乃真正的阴寒入体,与你弟弟的邪寒不同,大师是法者,不是医者,如何治得了?”秋长风推开又一次攀上他臂的小婵玉,“你放心,如果你不想医她,没人会勉强你。” “你那么疼她,当真不会为她勉强我?” 秋长风眯眸,“你……” “疼谁,好看哥哥你疼谁?”有人如一只见着强敌夺食的猫儿般瞪圆了眼睛。 “你的好看哥哥要疼的当然是他未来的妻子,他的心肝宝贝,小婵玉,你危险了呢。” “不要不要,好看哥哥不能疼别人,要疼婵玉,好看哥哥……哇……”哭声震天。 嘿,臭狐狸,也不能让你太得意不是?秋长风蹙起的眉峰,眼中的不耐,让小海沾沾自喜,嘿…… ~~~~~~~~~~~~~~~~~~~~ 但小海的喜悦很快告止,只因想搬出寝宫的愿望,被臭狐狸打破。 那厮振振有词:“你既然是作为一个守护者的身份留下的,我的安危便成了你的职责。谁知道蛊人会不会在半夜三更间突袭于我?所以,请多费心了。” 明知这只狐狸是在强辞夺理,我却找不出一字来驳斥。最后只得问:“如果你召人侍寝,如果你成了婚,我也要在这里?” “那倒未必。”他摸了摸下颚,“本王召人侍寝,未必在本王的寝宫。成了婚,本王也会到王妃的寝宫临幸。如果你是想夜夜倾听活春宫,怕是要失望了。” 听听,多无耻!到末了,我也只能冲进隔间,将门紧紧阖了,将臭狐狸的得意笑声拒之门外。 ~~~~~~~~~~~~~~~~~~~~~~~~ 当一位“幕僚”的日子,并没有小海想象得难熬。 秋长风上朝,我便在整个宫里东摇西晃,爬山攀树,摘果子摧花朵,乐得自在。 他回了寝宫,会有满宫的太监宫女唤我的名字,其时,只要我未在树屋里小憩,未在假山洞内纳凉,未在湖间的小舟上酣睡,一般都会应声。 及至后来,终把秋长风激恼,他命我善尽职责随时待命,上朝立他身后,下朝立他身侧,议政时做旁听,巡视时做侍卫,总而言之,这才是小海苦日子的开始。 但三个多月过去,已经到了夏末时分,晚春时节便投奔来的楚怜星,始终未能成为西卫王妃。 这其间的原由,在普通人家只会认为是男女情感失睦,但在这种帝王家,在那些以闲舌闲话来打发侍候主子以外时光的宫人们,就有了另外的解读。 “听说了没有,襄西王有意把郡主嫁给咱们国君呢。” “真有这事?那……兆邑城送来的那位国君的未婚妻怎么办?” “唉,这事还能怎么办?那位楚小姐虽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但娘家的势力毕竟薄弱,襄西王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四王中最厉害的呢。” “照你这说法,国君会娶襄西王郡主为正妃,然后将楚小姐列为侧妃?” “不然还能怎地?楚小姐来了恁久,国君都未举行大婚之仪,还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我从藏在莲叶中的小舟上坐起,再大的睡意,也被来自池边亭子里的叽啾有语给扰没了。 但他们说的话,也非空穴来风。前几日在议事会上,的确有臣子提出了与襄西王联姻的建议。当时秋长风未置可否,那事便成了下一次议事会的议题。 只是没有想到,非心腹即密臣方能参与的议事会,也会有消息走漏得出。难怪那只狐狸会将多疑列进本性里去。 “小海姑娘,小海姑娘!” 又来了。好不容易趁狐狸打盹的工夫到舟上偷闲,还是有人索魂似地追来。 “小海姑娘,您再不出来,国君就会把婵玉姑娘的甜食全给没收了!” 呿,关我何事? “如果婵玉姑娘吃不到甜食,就会在宫门外哭一整夜,国君说会把她塞到您屋子里去。” 呿,我有得是法子让她闭嘴! “国君还说,会把无云大师加持过的袍衫让小婵玉穿上……” 这只卑鄙无耻的臭狐狸。“在这边呢,你且把嗓子歇歇!”我立在舟上,把脑袋探出荷叶。 湖边的太监满脸堆笑,“国君的议事会要开始了,请您去呢。” “明白了,你先去,我随后就到!”不就是要不要娶别人家闺女的事,为何一定要小海参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议来议去,众说纷纭。 有人认为襄西王乃四王中兵力最强的藩王,与其联姻,如虎添翼,势在必行。 有人则以为襄西王秉性残暴易怒,反复无常,与其联合,害未必少于利。 有人则相对持中,认为襄西王这个人就算不能联合,也不要得罪,联姻与否,端看国君决定。 结果近两个时辰下来,一大群自诩多谋多智的儒生达士,一气唇如枪舌如剑,仍是一堆废话,毫无定论。 “既然再谈两个时辰也似难有决议,先散了,下次再议。”秋长风揉着眉间,挥退一干人等。只是,我的脚尖才碰上门槛,就被他沉声喝住,“本王可说了让你下去?” “是,国君。”我脚跟蹭地,同手同脚地站回原处——一棵盆景树之侧。 “你认为,怎么样?” “……什么?” “你认为与襄西王联姻,利弊各有多少?” “……”他还真当小海是他那些肚子里有千道弯弯绕的幕僚了是不是?“国君高兴就好。” “说!”他利眸扫来,“如果你不想我今夜去打扰你的好眠。” ……就算小海对那些朝仪规矩一窍不通,也明白这句话由堂堂国君说出来,着实的……不够体统! “襄西王兵力最强,势力最广,虽然听那些人说了一大堆的坏处,相信以您的英明神武也能应付,结个亲就能美人、兵力双丰收,恭喜国君了。”其实,那个提议,他不无心动的罢?否则以他的性子,早就给一口否决了,何必还费事地多番商议?有意让风声透露出去,也是为了给各方有个心理准备,比如,楚怜星,比如……我。 只是,小海的体谅人家却不领情,脸色堪比此时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你确定这是你要对我说的?” “你确定,如果我说你不要娶,你就会不娶?” “你……”他不答反笑,“不做丫头,果然就不一样了呢,这张小嘴竟是分外的伶俐了。” 哼,你再怎么阴阳怪气也是一只狐狸! “如果我想娶,的确没有人拦得住。”秋长风扶案缓缓立起,双眸移也不移地投放在我脸上,“只是,我想知道,如果我娶了,你会如何?” “您该担心得不是小海,而是怜星小姐。” “你是在告诉我,你无关痛痒了?” “有关痛痒又如何?您会不娶?” “小海越来越顽皮了是不是?这以问答问的功夫越来越强了呢。”他停到了我近前,欲拿指抬我的颌,我猝然后退避开。 当我不想让他碰我的时候,他便碰不着我。这个事实令他眸内颜色微浓,“你明明在意,何必硬撑?” “我是在意!”否则也不会在楚怜星一来便离开。“又如何?” “小海,你该明白,除了我不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 “小海告退。”这个男人在违反规矩。 “小海!”他握住我的臂,“如果你说一句,也许我会改变主意。” 改变主意?也就是说已经打下了主意?“国君,那不是赏赐,您不必说得像是给了小海多大恩惠。您娶不娶,是您自家的事。” “是么?”他松了手,语气清淡,并有一丝讥意浓浓的轻笑划过,“的确是本王的事。” 他先一步迈过我,踏出议事房,出门前却撇来一句,“不是只有你能从我面前离开。” 而后,他拂袖离开,明明清闲的口吻,却将门关得地动山响。 ~~~~~~~~~~~~~~~~~~ 当西卫国国君与襄西王联姻之讯正式传布开来时,小海受到了异乎寻常的关注。 宫里那些太监宫女暗中射来的或同情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眼光可先作不提,再来西卫的水若尘进宫,在太监指引下,找到了在我常憩的树屋,名曰闲话畅谈,实则别有嘲讥。 其实,水若尘这个人,并不难对付。她聪明,但不够狡诈;她狠辣,但不是歹毒。她有名门之后的骄傲,也有小女子的无能为力。她竭力在秋长风面前显示才干和精明,却让他避得更远。她的傲人家世,甚至都不能成为秋长风的首选…… “我父亲这个渭北王胸无大志,又是四王中势力最弱的一王,难怪,他不选我……”本来是来看小海的笑话,说着说着,竟在我面前嘤嘤哭泣。“这么多年,我跟在他后面,我以为,至少我可以成为那个能跟他携手拓疆的红颜知己,谁想到……怜星占了他的怜惜,小海占了他的情爱,就连功利联姻,也轮不到我……” 我在旁,除了可劲儿地递着帕子,难置一辞。虽然美人就算是哭也让人赏心悦目,却不代表小海乐得欣赏。 半个时辰后,水若尘意识到了堂堂秋水公子在一个曾最不屑者面前的失态,迅速地止声罢泣,用手中帕子擦干满脸眼泪……奇怪,为何美人哭时,只有泪,没有涕?难道因为人美,老天爷连这点都要关照? 小海胡思乱想的当儿,正被她被泪洗过的美眸细细打量,“我不相信,你会一点也不难过。” 我苦笑,“那么,你大可相信我很难过。”只是,如果哭可以将一切事情解决,我会哭上七昼八夜,让沧海自幼有双亲疼爱,让巫山的岁月烟消云散,让小海从来没有遇见秋长风…… “这一次,也是长天托我来的。前一段时日,他受了重伤……” 观她眉目间谈及“重伤”时难掩的愧意,我问:“长天公子是因你而受伤?” 水若尘点头。 “而你在长天公子因你伤重之时,仍追随秋长风左右?” “那是为了替父亲……”兴许亦觉理亏,她摇首道,“你说得对,我的确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为了一个从不把我放在心上的男人,辜负一个对我最好的男人,有今日的报偿,也是罪有应得。” 我说得对?那话是您秋水公子自个儿的体悟,关小海何事? “所以,为了偿还长天的恩情,我会竭力成全你和长天。” “……” “虽然长天并未详述过往,但从他望着你真正面貌时的眼神,从他伤重在床仍屡次托我进宫救你的真挚,他必然是喜欢极了你。” 这……这位秋水公子,聪明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是不是?如果长天公子喜欢我,怎可能为她受伤?虽然不晓得那个“重伤”是重到怎样地步,但能让一位精通医术武艺精湛的长天公子三个多月才见好转,必然是重到不能再重。秋水公子到底为了秋长风还是为了心底的那点愧意,才如此自欺欺人? “上一回,他请我设法让你对秋长风死心,这一回,他已亲来西卫,如果你想,他可以带你到任何地方。他野心不及清风,但能力却不逊于他。” “先请秋水公子费心,安排我和他见上一面罢。”我想要明白,长天公子用那样特殊的目光所望着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 “川姨姓云,名川。你和川姨的容貌几无二致。” 西卫城一家僻静茶楼的僻静一隅,清瘦了许多的长天公子在我坐下的一刻钟后,出口便道。 我小口啜茶,只等他为我解惑。真是奇怪,对于他看到的那个女人是秋长夫口中的云川一事,我居然毫不惊讶,似是早就料到一般。 “我从五岁就和父亲游历江湖,就是在那时,认识了川姨。父亲对川姨一见倾心,继而是痴狂的恋慕。川姨至纯至善,对男女之情却并不经意,父亲费了许多气力才打动了她。我们如一家人般在常欢山上住了三年之久。直到,收到祖父病重的家信。和我们一起返家时,川姨如一个孩子般地高兴,父亲太想保持那美好的笑容,有些话想了又想,终是未提。而我们一到家中,便看到我娘迎来……” 他攥紧了拳,眉峰如刀般蹙立,“我从来没有看过一个人会用那样强烈的形式表示悲伤,川姨向天嘶厉叫着,用自己美丽的头撞击石墙。那时我们才知道,她一直以为父亲独自携子在外,必定是丧妻鳏夫,她以为不会有男人在家有妻室的情况下还去慕求其他女子。父亲几乎是跪下求她,也不能让她听进一字半语,在我们的眼下,她就那样消失了。” 他声嗓微哽,将一杯茶一饮而尽,“父亲寻了她五年,在诸人传说的巫界边缘徘徊再徘徊,始终无法得途而入。到末了,心力交瘁,挣扎着回到常欢山上曾和川姨相守的小屋,吐血……而逝。” “你一定会以为我父亲停妻再娶,是咎由自取是不是?”他笑得凄凉,“其实,我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我的生父是父亲的结拜兄弟,在一场江湖纷争中重伤不治,当时,尚未和他成婚的母亲如果不是怀了我,定然会殉情随去。父亲为了兄弟之义,娶了母亲为妻,赐予我这个本生会是人人唾弃的私生子以尊贵的倾家姓氏,使我自生下来便享尽一个倾家长孙该有的荣宠。但那时我便知道,父亲和娘并不似平常夫妻。娘常年在佛堂礼佛,父亲则长年江湖闯荡。在外人眼里,同进一门。在私下,却分房而居。而且,娘对我用得心思极少,反倒是父亲,教我习文练武,带我游历江湖,视如亲生,所以当美丽的川姨疼我爱我时,我曾一度宁愿她是我的母亲。在我十八岁加冠那日,娘叫我到了佛堂,讲出了我的真正身世,言间满是对父亲和川姨的愧疚,以及对我的负欠,嘱我一定莫放弃寻找川姨,总要有个消息来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你认为,我和那位川姨会有牵联?”我不晓得心怎会如此纠痛,那位为情吐血而亡的倾家父亲,那位以为被心上人骗情骗爱崩溃欲狂的巫族女子,居然会让我为他们疼痛…… “川姨走时,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巫族,云川,身孕,容貌…… “你以为我是那位川姨的……”我摇头,“你错了,我在那边有父有母。”虽然不若没有。 “你的母亲不是川姨?” “我并没有见过……”我的母亲。但,如果云川真如长天公子和秋夫人所说的那般美好,会把女儿扔到巫山顶上不闻不问?还是,受情所伤,性情大变,让一位美极善极的美神化身冷心冷骨的冷人?不对不对……“我袭自父姓,父姓云,母亲不会是她。” 长天公子俊脸微带怔忡,“不管如何,你和川姨必有渊源。你们,太像了。” “……这倒大有可能。”不管怎么说,同样来自巫族云氏,不是至亲也是宗亲。只是,天女是我的姐姐,容貌也不过是一半的像,云川却长着和我一样的脸……为何,我从小到大,从未听说过这人?我对巫族的所有典故事纪的了解均来自冯婆婆……对了!婆婆,我为何不去问婆婆?如果巫族当真曾有云川这个人的存在,婆婆不会毫无耳闻。 “小海,你能随我到父亲墓前上一炷香么?” “长天公子,你能帮我救出婆婆么?”异口同声地,我和他各有所求。 “可以。” “好!”异口同声地,再应对方所允。 我不是君子,秋长风也不是。既然他可以屡次食言,我也不必一味守诺。只是,无云大师设下的护囿固苦金汤,冯婆婆的方位小海始终不能参透。秋水公子认为长天本事不逊清风,那就借来一用。 —————————————— 只是,也不知是水若尘高估了倾天,还是她低估了秋长风。 倾天对秋长风囿人处的明察暗访,还是被人家察觉,结果—— 清风、秋水、长天三公子一场挤破屋顶的大吵,秋长风冷颜冰语,水若尘含泪凄厉,倾天怒声惊人,若非不知何时到来的明月公子娄揽天从中费力缓颊,只怕四大公子的情谊将成为江湖历史。 其时,我坐在寝宫大殿的屋顶,目睹这四位顶尖人物的龃龉,不无失望,但也只有叹气。 待下面烟消云散,明月公子又陪秋长风坐了良久方出殿门,却七拐八绕,以一角宫墙为阶,跳了上来。 “一个人在上面吹风,让你很自在么?” “至少比在下面吵架的人自在。” “看江湖四大公子因你险些撕了脸面,很得意。” “不及失望多。” 他坐我身边,“失望长天的失手?” “难道不该?” “小丫头放宽心,长天的本事绝对不止这些。” “还不是被秋长风发现了?” “这是在西卫地界,在清风的治理下,如今进西卫境内的每一个有些本事的人都会活在西卫监察署的眼皮底。长天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但仍去做了,你道是为了什么?” “打草惊蛇?” “哈,傻丫头也有聪明时候嘛。但本公子郑重声明,清风不是蛇。” 他当然不是蛇,是狐狸。“所以呢?” “又犯傻了不是?打草惊了蛇,蛇会逃,也会显露行迹嘛。” “长天公子是想借此举使秋长风加强布防,暴露囿人之所?” 娄揽天拍手,“好好,如今的小海不仅有貌,还有智,本公子喜欢,越来越喜欢。” “秋长风会猜不到?” “嘿,这就是人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清风虽料得到长天用意,但以他行事风格,仍会加强布范。” 对哦,狐狸天性多疑嘛。“秋长风的行迹哪有那么易察?” “所以啊,这就是各显神通的事了。” 四大公子各显神通,那小海做什么?这个念头甫起未久,要做的事便来了。 ~~~~~~~~~~~~~~~~~~ 五日后,秋长风巡视本地铁工作坊,作为“守护者”,我当然要随行。 本来以来一趟枯燥无味的巡行,竟令小海大开眼界。更何况,如火如荼的铁工作坊之下,别有洞天。 甫进那栋由大瓦青砖建就,占地宽阔的作坊棚子,热浪滚滚涌来,铿锵声响不绝于耳,抡铁锤者,拉风箱者,赤膊上阵,在彤烈炉火的烘烤下挥汗如雨。再往前走,热度稍降,掀开隔热的垂幔,满目是已经成器的农具,板镢、锄头、砍刀、镰刀、斧头、铁叉,这些物件,坊主为国君一一释名。 我偷眼望着始终一脸和熙笑意的秋长风,一位有洁癖的富贵公子哥儿,竟然也会化身爱民亲民的国君,真是纳罕呢。 但让小海纳罕的,还在后面。 作坊从头看到了尾,随国君大人出了后门,以为已经事毕的小海,忽然腕上一紧,而后脚下悬空,身子向下坠去,下意识闭了眼,一声尖叫在喉内还未抒发得完,实地来到脚下。 惊魂稍定,张开两眸,眼前一条由高悬的火把映亮的通道幽长展开。 “这又是……哪里?”看秋长风的脸色平淡,不似突生变故的模样,想着该是他的熟处,遂问。 秋长风甩开握在我腕上的手,径自前行。 我也不去和他计较,反正自得知小海拜托倾天寻找婆婆下落时,他便是这副模样了。既被拉来之,随着他走就是。 这条通道似漫无尽头,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工夫,道路还在眼前漫延,秋长风却不走了,左掌抚上左侧石臂,转了几个迅不及看的花样,訇然一声,毫无缝隙的石壁上显出一道半开的石门。他长腿迈了进去,我当然也要跟着,不然那已经涌来的好奇如何解决? “国君到!” 石门在身后恢复成先前如不存在的模样,迎头来的长喝让小海戛然止步,定睛望去,难以自抑地发出抽息: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铁工作坊。 那些闪着寒光的刀剑斧钺,那些凛着寒气的枪矛钩叉,方是这座作坊存在的目的!顶在它们上面的那些朴钝的农器农具,也只不过这些早晚要染上血腥与人命的物件的一件伪善外衣。 于是,同样是挥汗如雨的劳作,同样是炉火冲天的高温,却再没有融融暖意围人。 “平身罢,你们各做自己的事就好。”秋长风俯高临下,对因他到来而跪落一地的工匠们道。 工匠们谢恩起身,操锤拿钳,铿锵声再起。秋长风侧首问在旁的戎装裹身腰悬佩刀者:“进展如何?” “禀国君,再有半月,第一批器械会顺利完成。” “很好。”秋长风颔首,“对这些工匠,多给些银子,不得盘剥。” “微臣遵命。” 出这道洞天时,并不是原路返回。不知拐了几回,转了几道,方见着一道石阶,一阶一阶向上攀登,在小海以为力竭不支的当儿,眼前豁然大亮,已到平地了。而平地上触目所及之物,是他的王宫殿宇。 真是,明明有捷径,还虚张声势绕恁远的路,莫非这也是狐狸天性?我暗谤着秋长风,不去管前面的他是走还是停,找一块平石坐了下去,总要先把气喘匀了不是? 秋长风带我到他的暗坊,和带我到皇宫的目的并无不同。不外是让小海对他的世界越介越深,到最后想要抽身,也足以有一个知事太多的名义让他追伐。早在恁久前,他已经步步为营,小海啊,如果没有那一点巫术依恃,怎可能逃得过他的算计? “那些东西,比及如今正在使用的,要锋利十倍以上,一件可将十件斩断。” 我睨向去而复返的话者,“很好不是么?” “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拿来与你分享,最后能站在我身边的,一定是你。” “谢了。”敬谢不敏。 秋长风平静表情骤现裂纹,“你到底要怎样?留在我身边,就如此难?!” “不难。”我托腮一笑,“应我一事。” “什么?” “除了我,你这辈子不得再有第二个女人。” 登时,他眉间浮起足以摧压掉所有阳光的阴翳,眸光如寒钉般锥在我面上身上,沉道:“你明知,这不可能。” “所以,请国君断了对小海的念头。”我抚胸调息。 我告诉自己,这动作仅仅因为爬阶时委实被耗费了体力。我不想理会那下面传来的嚓嚓细碎之声,也不能理会…… 原来,从来就不是自己以为的不在意。 那话将要出时,委实是明知他会有的答案才要出口。 但话出了口,因屏息等待而使胸际产生的闷意,提醒我,居然在乎他将要出口的答案。 而他的答案出了口,我,死了心。 “你……你露出那样的脸色做什么?”他忽地将我拉起,让小海双足悬空地与他对视,“我不管你方才在心里转过什么样的念头,都给我去掉,听到了么,去掉!” 我的脸色……如何?他眼里的,那个顶着一张灰败颜容张着一对冷寂眼睛的人是谁? “小海!”他放下了我,却把我牢牢按到胸口,“我的疼爱,只会给你,这里,也只会放你。” 这里,又是哪里? “小海……” 秋长风~~ 陡然间,似曾耳闻的缥缈声出。他身形一僵。 我退后一步,严阵以待。蛊人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巫族大巫师好生没用,竟没将你这巫族小儿收去!” 这一场战,对方是有备而来,而我也有神鞭助阵,结果没有意外。 意外得是,从对方的叱语里得知,有关沧海的消息竟是蛊人透露给巫族巫师。我本还以为,是天女和苍天。 “巫族小儿,尔助纣为虐,必有一日自食其果!”那蛊人老叟临去,将那样一句话抛出,以挽一些屡战屡败的颜面。 其实,“自食其果”那四个字,不无道理,小海现在就正在吞咽自己种下的那枚苦果。只是,既然是自己种下的,便与人无尤,吃下就是。 ~~~~~~~~~~~~~~~~~~ 从那日,我便没有再回西卫宫。我持着标有西卫境内所有别宫所在的图示,逐家探访。既然术力难成,只得动用笨力。何况还有人愿意鼎力相助,分劳一半。 两个月时光匆匆走过,已到深秋季节,却不想在这一日,找上的居然是楚怜星所在之所。 “小海,你是来看我的么?” 感觉不到冯婆婆气息时,我本是转身要走的,但与自外面回来的阿德遭逢,而阿德的大嗓,将楚怜星给惊动了出来。闻那声不胜娇弱的垂唤,我若再拔腿疾走未免心肠太硬,只得回首笑颜相应,“怜星小姐。” “小海,你……”她纤步上前,握住我的手,“你瘦了。” 彼此彼此。楚家小姐本就羸弱的娇躯,如今更形消失消损,弱花一株,风中堪怜。 “你来做什么?”另一声不善喝问紧随其后,“来看我姐姐的笑话?” 言者楚惜云,形容竟不比她的姐姐来得丰润,想来也是饱受煎熬。 “你有什么资格来看我姐姐的笑话?不管怎样,长风表哥总会给我姐姐一个名分,那个襄西王郡主就算如今是正妃,早晚也要把那位置腾出来给我姐姐!” “惜云你不得胡说!”楚怜星娇叱。 “姐姐,我说得有错么?这个奴婢顶多是个暖床丫头,怎么和您比,您凭什么受她的奚落?” “小海没有奚落我!” “但她看您的笑话!” “你……” “我看得不是怜星小姐的笑话,而是惜云小姐你的。” 楚惜云脸色一白,扬手就打了过来,“你这个贱婢!” 自然,那一耳光落在了她自个脸上,就当替她自己打醒那份犹存的迷恋 。 诸人的怔愕我无暇料理,只道:“怜星小姐,小海此来是为了寻找被秋长风关押的家人,您是他的未婚妻,若有机会得知,请告诉小海,告辞了。” “小海……” 我没有回头,但停了脚步。 “你知道了罢?我表哥已经将襄西王郡主迎娶进了宫中,而且已经怀……” “三天前传出孕讯。”虽自那日我退了蛊人后,再未和他着面,但国君的行止万民注目,街头巷尾的议论想不听也由不得你。没想到,连深居简出的楚怜星也没有漏闻。 “小海……” 一声夹在嘤嘤泣声里的心碎低唤,使小海放开双足,驭风狂跑。 至少,我比楚怜星幸运,她除了停在原处咽泪装欢即别无良计,而小海,可以跑在这天地之间。挡我者,杀无赦! ~~~~~~~~~~~~~~~~~~ 夜晚,回到倾天的行庄,这两个月来,我一直在此下榻。 已至二更时分,长天伫在院中等候。不肖多说,和他仅是对目一望,也自彼此眼中得知一天成果。 “西卫境内的别宫皆走遍。”他道。 是,走遍了,今日连楚怜星所踞的那处都已去了不是么? “不在别宫。” 他的意思是说,冯婆婆所在之处,并非别宫?与长天公子说话,需要强大的理解力。自从那天茶楼一番长话后,长天公子再度回到过去的省话公子。“但我曾在为弟弟疗伤时到过那个地方,放眼看去,不论是房屋陈设还是花木山石,都是王家气派。” “王家气派?”长天深瞳一亮,“你说王家气派?” 我点头,“那……” “西卫王宫!” 什么?他是说…… “在西卫王宫,所以……” “所以我们走遍每家别宫,仍是找不到?” 倾天颔首:“当时我故意激怒清风,却并未见着他有任何动作,便该想到。” 天呐天呐天呐……也就是说,与钱箧事件如出一辙,我再次守在了离目的地最近的地方却不自知?那双目受蒙的长途车行,又只是秋长风的虚张声势故布疑阵? “你曾在西卫王宫出没多日,认为哪里最具可能?” 我细细思忖,西卫王宫占地宽阔,小海在其内时美其名曰是踏遍每一处土地,其实也只去了自认为好玩的地方而已。但有两个区域,绝对是从来不曾涉足的……“冷宫区和前西卫王嫔妃的养老宫区!” 倾天浓眉微锁,稍作思吟,“大有可能。” “我这就到西卫王宫!” “到西卫王宫做什么?” “当然是……嗯?”方才,并不是倾天的声音。 几乎是在同时,呛啷声响,倾天拔剑在手,剑尖直指房顶,“何方来客,报上名来!” 深秋清凉如水的月光之下,房顶上的来客背光而伫,面目暂时不明,但那一条腿直一条弯着还要悠闲打晃的姿态,如此玩世不恭,如此…… “长天公子名不虚传哦,仅是眨个眼的工夫就知道在下所匿方位,佩服佩服。” 这出言的声嗓,透着一股子吊儿啷当,让人听着,心头就要钻出丝丝火气,恨不能掐着他的脖子,薅着他的领子,扔到地下,痛踹八百脚! “请下来说话。”倾天道。 来客头点如鸡捣米,“哪里说话都是说,好说好说……” “臭山头。”我道。 “嘿嘿,被小海认出来了。也只有乖乖下去喽,真是,不好玩啊不好玩……” 登时,从头到脚,我冰冷澈骨。 那一年,他失约未现,这一时,他从天而降。依然是如此玩世不恭,依然如此浑不经意,他以为如此,就能当我和他之间相亘的岁月不曾存在?他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小海,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见到山哥哥太高兴了?山哥哥带了礼物给我的小海哦,猜猜是什么?” “为什么?”我瞪着已经飘身下房停在我眼前的他,“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没有出现?为什么你让我一个人等到月过中天?为什么你重新出现的时候小海正是如此不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我祖母的病,连巫界最有名的巫医都束手无策,只得靠我偷习来的挽魂术延续生命。直待天女返回巫界,才以夺魂术医愈。但祖母的病好了,精神来了,开始时时拖着我不让离开半步,而且也不知他老人家怎会恁般异想天开,居然找了一堆的女儿家住进苍府,天天逼我与人相亲周旋,那个烦呢。我左突右围地足足半年,趁着祖母上巫神庙闭修之际才逃了出来,嘻嘻……” 就……这样? 我注视着他,桃花眼依旧,薄情唇尚在,仍是那一派逍遥自在。 “受美人纠缠,让你很烦,也乐在其中,是么?” “哇,小海很了解山哥哥喔,不过不要吃醋,山哥哥没有……” 我无力地摇首。 “小海?”我的坏脸色吓着了他,嘻笑的脸皮陡尔一窒,“你……怎么了?” “先告诉我,你如何找到了这里?” “我赶到了兆邑城,方知秋长风到西卫上任,而你也不在大苑公府内。我想着你一定随他来了,便赶过来。今儿个一进西卫城,遁着巫人特有的气息便找到了这里,有……什么不对么?” 所以,他只是以为小海还是以前的小海? “我在兆河边上等你,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我也一点点为你开脱。但时间终是过了,你始终没有来,我就算在哭时,也以为你定然是被一些无法预料的麻烦绊住了脚步。接下来的一年,我不止一次地担心你是否出了意外。但看你今日的模样,你的确是遇到了麻烦,却是一些让你快乐的麻烦,可对?” 小海的冷意,让苍山的脸上开始一点一点加了沉重,笑意充盈的眸也揉了暗沉之色。 “小海,你的生日来临时,是祖母病在床上的时日,我虽焦急万分,却不能离开一步,只能选择让你失望。”他抚上我的发,“但不管怎样的原因,我失约是事实,对不起,小海。” 这就够了。对不起。苍山对我,一直都很好,并不亏欠,一声“对不起”,便够了。 “这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俯近身,借着桌上的灯光探进我的眼底,“你的眼里多了一些东西。” “长大的代价而已。” “……和秋长风有关?” “是,我做过他的女人,而如今,他已经娶了别的女子为妻。”一句话,将我最大的不堪暴露苍山之前。 而他的面颜,在霎间苍白如纸,一双桃花目死死盯着我开阖的唇际,或者,他是希望我能将那些话吞回腹中去? 但是,我必须让他在最短时辰内明白,让他在最快地时间内死心。他是对我很好的人,我不能对他很好,至少要做到不能太残忍。 “小海,小海……”他双眸空黑,语声空冷地喃呓,“仅仅因为一次失约,就错过了你?” “苍山……”我别开眼,不敢去看这样的他。我宁愿他对小海,就如对别的姑娘,仅是一场兴致突来的逢场作戏。 “我从来不知道,一年,只是一年,能将一人的一生改变……小海,小海……抱歉,我要找个地方,我……”话声还在喉咙里持续,他已推门而出,向来潇洒不羁的背影,写上失魂落魄,就连最是洒脱的步伐,也几次跌踬,踉跄而行,直至消融进昏黄月色之内…… 良久,我坐在原处,动亦未动。 门框被轻声一叩,倾天出现在门外,端着冷峭容颜,淡声道:“如果你愿意,我随时可娶你为妻。” 我好笑,“是怜悯?” 他摇头,“我只是以为,你或者需要一个家。” “如果我与你的川姨毫无关联,你会做这件事么?” “不会。” “为了恩情牺牲你的情感,毫无必要,何况……”无论怎样的情形,小海都会让自己活得很好。那个饿到晕厥在路边的小海,不会再有。“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好意。” “你可以不必那么快地拒绝。还有,我娶你……”他停顿稍久,刚薄唇内又吐出几字,“不是牺牲。” ~~~~~~~~~~~~~~~ 如果冯婆婆的确置身西卫王宫,可想而知,小海的施救,必然是一场硬仗。为了养精蓄锐,不管心情如何跌宕,我不能让自己失眠,以催眠决快速进睡,一夜无梦,再睁眼,窗外已透晨光。 冷水净脸,素簪挽发,神鞭缠腰,劲靴裹足,外套藕色罩袍,今日行装告毕。那场即将而来的大战,我并不是胸有成竹,但心际平稳,未紊未慌。当结果不可知时,也只有面对不是么? 但精神满满地打开门闩,拉开双扃,我右足甫抬,却被直杵在眼前的人影给吓得一步迈空。 “小心。”他接住了我。 “你……立在这门前作甚?”不是小海胆小,是苍山的样子委实让人不好恭维。多情的桃花眼红丝遍布,凌厉的薄情唇下抿成刀,两腮下颚胡茬丛生,而从来都是一丝不紊的发际更蓬乱如一团麻草,而上面,当真有几根草屑树皮招摇。 “我怕自己又一次迟到。”苍山握住我的肩,让我站稳在高他一阶的台阶上,得以和他平视。“小海,嫁给我,可好?” “你……” “不能拒绝。” “你也是在可怜小海?” “你需要可怜么?” “不需要。” “所以,我不是。” “为什么?” “娶自己喜欢的人为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你不是已经知道……” “我知道,你第一次喜欢的人是苍天,你第一次爱的人是秋长风,在小海的人生里,我总是迟到……明明,我到的比任何人都要早。” 他泛着苦涩的笑,唤出了我的眼泪。 明明我到的比任何人都要早……明明是小海,是小海为贪求一时快乐自求来的这个结果,他何苦揽去所有过错?……他何苦委屈自己到这种地步?就如昨夜一样地走掉,不好么? “小海,既然是我的迟到,给了别人可趁之机,我便不再迟到,你如果要嫁,只能嫁我。” 我启唇欲语,被他掌心轻掩,“你不需要现在就给我答复,今后,我每一刻都会陪在你身边,你随时想好,随时嫁我。” 这个苍山,他…… “现在,我们去做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 “救你的婆婆。适才,那根木头已将你的事对我说了个清楚,”他挑指一指,我看到了立在廊角的倾天。“包括,他竟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地想娶我的小海做老婆的事。哼哼,姓倾的木头,大少梦随便,白日梦少做哦。” 倾天冷掀唇角,“不是话多就代表有理。” “至少本大爷不必担心舌头闲得发霉坏掉。” “至少本公子不必担心被多话噎死。” “……”我想起了,长天公子素不多话,而一旦说了,往往能令能言善道的明月公子舌结当场。 “喂,姓倾的木头,你……” 苍山还想呜哇大叫,倾天已甩身阔步,“你尽可在此废话,小海,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苍山思考一夜的决定,是要娶小海为妻。 而小海沉睡一夜的结果,是精神格外饱满。 所以,站在西卫王宫最高楼宇的顶上俯瞰时,我只闭目捕捉半刻,便断定了此行方位,“到闲宫!” 闲宫,前西卫王嫔妃的养老区,这是与费得满闲话时晓得的一处所在。闻其名,不见其地时,我还曾问,得满姐姐,既然是养老区,如果前西卫王的妃子不老,要送到哪里去? 那时绝不会以为,有朝一日,它会与我产生干系。 闲宫区的卫戍界前,费家兄妹昂然在立,我更加确定,冯婆婆必在其内。 “小海,你为何一定要如此?”费得满英气的眉间,痛惜之意昭然,“公子对你的心,无人可比。” “得满姐姐,有一天你也许会爱上一个人,也许你会为爱人不去计较一切,但小海不是。” “公子他对你……公子有公子要做的事,公子有公子的不得已,但他始终将你放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你可以不去追随,为什么不能等在原地?” “他现在已是别人的夫和父,追随他的和等在原地的都有人在,不缺小海一个。” “说到底,你还是计较公子的他娶。你该明白为何如此,而且,惟郡主有了身孕,襄西王方能真正安心,方能真正鼎力相助公子,小海……” “小海很庆幸他不是一个非小海不可的痴情人,可以让我没有任何负疚地面对自己无可预测的未来。”早在选择和秋长风在一起时,亦因一早就明白秋长风不能给予长久罢。尽管难免受伤,难免苦痛,但心里明白,这个结果,对各人都是最好。至少,我还能截然地确定,他在拥抱着我的那刻,心里只有我一人。 “得满姐姐,他让你告诉小海的话,你都说了。也请你把适才小海的话转告。”秋长风的授意,我自然听得出来。“下面,可否看在我们多年情谊上,让开一条路?” “小海。”费得多满脸的凝重,“别做傻事,里面的阵法,你过不去的。” “那么,大哥,得满姐姐,得罪了!” 我仅迈行一步,腰间忽起嘶嘶鸣声。当下即驻足未前。这只有我听得到的声响,是神鞭的示警。它在提醒它的主人,对面两人身上,有着足以构成威胁的东西存在。 “长天公子,这二位,有劳了。”无云大师的符贴再强大,对凡人也莫可奈何,不是么? 倾天身如疾风,剑如闪电,直接以行动作答,将费家妹尽罩于剑芒之内。 我则直走宫门。 “小海,不要去,那里……”费家兄妹的呼喝,被倾天的犀利攻势打断。 “小海等一下,我走前面。”苍山拉住我,“我不是与生俱来拥有巫力之人,八卦的克邪之力对我毫无影响,九宫八卦阵的布排之法,我也少有涉猎,你随我来。” “但是,无云大师的法力高深莫测……” “无云大师,那位得道高僧?”苍山携我一边小心行走,一边摇首,“大师是佛门中人,佛家讲究至刚至阳到光至明,不可能以阴阳八卦术御人。” “不是大师,难道秋长风身边另有异人?” “秋长风自己就是个异人,他通天文,晓地理,各项杂学均有触通,而奇门遁甲更是他的长术之一,这个阵法,应该是出自他手。” “他?”我蓦地想起,三大公子被蛊雾围困之际,不正是以八卦步法制衡在雾中暗袭之敌?更早以前,坊间人曾热谈试剑会种种,秋长风对战巫族天女,若他单凭武功,如何对战巫族术力? 苍山颔首道:“不然,当朝天子与秋远鹤何以对他如此在意?不然,传说中的蛊人为何多选在他出门在外时发动袭击?他深居一处不出时,你可见过蛊人出现?” 没有见过。在灵泉山小院隐居三载,虽刺客未断,但蛊人不曾出现;在大苑公府,虽暗流伏涌,也不见蛊人来犯。 唯一一次,是前段时日,我和他从地下铁工作坊出来,站在了那片宫宇广场上时……这便是说,是他的阵法让小海探测不到婆婆方位?而我一直所针对的,却是无云大师的刚阳力量? 秋长风……我和你还真是半斤半两,对彼此的了解知悉,仅停在最浅显的表面…… “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让小海因他的多才多能对他更加动情。”苍山瞥我一眼,脚下停住,“我必须相信,秋长风对你是有情的,不然不会至今不曾用这阵法困住你。但是,他那样的人,爱一个人时可如珠如宝,不爱一个人时连草也不是。你再遇见他,必须防他以此法对你。” 一个颤栗,突然袭遍周身。 那一日,击退袭到宫宇的蛊人时,秋长风望着我的目光,如此不舍,如此愧疚,却又如此绝然,似做下了一个不得不下之的决定……那时,他已经想到用阵法困住小海了罢?如果小海不是没有任何停留地“走”出宫外的话…… “小海,小心!”苍山忽抱我腾空,“你差一点,就迈到了死位!” 差一点,就迈到了死位,差一点,就陷到了死处…… “小海,怎么了?”苍山落地,眄见我一脸失神,“愣愣看着你山哥哥,该不会被山哥哥的风采迷住了罢?” 我登时没了好气,“是呢,被你今日的邋遢风采迷住了。” 他桃花眼频眨,送了个媚眼过来,“那想好了要嫁给山哥哥了?” 厚脸皮!我举拳击他肩膀,“你……” “两位,在阴阳八卦阵里打情骂俏,别有情趣呢。”这话启时,仅是现声。待话告讫,秋长风已不知从何处现身出来。 于是,我又了悟一事,原来,他的阴阳怪气,概因这阴阳八卦阵的陶冶。 秋长风出现,原已欲将我放开的苍山倏然收紧双臂,力道勒得小海几乎要骂人撒气。“的确别有情趣,如果你不是那么碍眼的出现,我们会做更有情趣的事情。” “哦?”秋长风一眉高挑,状似聊兴颇浓,“怎样才算更有情趣的事呢?” “小海会答应做我的新娘。” 秋长风眸光移来,语气如闲问三餐吃否,“是么,小海?” 他的眼晴幽深不可窥测,此时的他,喜怒无从察觉,危险到极致。这不曾谋面的两个月里,他的“修炼”似乎更上层楼,竟能把情绪隐藏得如此妥贴得当。 “小海,你还没有回答,你是不是要嫁给山哥哥了?” 苍山的殷盼目光近在眼前,迎着他的凝视,我笑道:“如果小海要嫁人,山哥哥当然是首选。” “就知道小海最好!”我只感唇间稍感软温,已被苍山窃去仓猝一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唇间的温软不及感受,即让来自秋长风的寒气抵如烟散。 “小海,我说过什么,你总是忘。”这话,是在他向苍山咽喉锁来时轻浅吐出,“你总想让我罚你是不是?” 苍山后退几步,放下了我时在颊上又亲了一记,顺便低嘱:“站在原位莫动!” 我自然是明白,他是怕我再踏死位。但,我不能在原地等待。等,从来没有让我得到过自己想要的。 我未去观看那一蓝一灰两条战起的人影,握住鞭柄:如何才能让你的主人在这个阵法里自如穿梭? 左拐,前转,绕假山,自双松之间行过…… “小海!” 我未及回首,身子已教人扳过去,又深又重的吻当头压来,这个气息是我熟悉的——不尽个月娘高悬的夜晚,就是它,将小海蛊惑进那颠乱的疯狂里……只是,如今它已归属别人…… “走开!”我将他推搡出去,“小海没有洁癖,但小海也怕脏!” 秋长风剑眉蹙灼,“小海,你听……” 他……一人赶过来?“你,你把苍山怎样了?你把他……臭山头!” 秋长风眸光登时沉暗下去,“他只是陷在了阵法里,不必担心,他走得出来。当年,他就曾在阵法里救走雀儿,让整个兆邑城的人都认为我绿云罩顶。小海,他没有你想得那样简单。” 我嗤之以鼻,“你又如何知道小海是如何想得他的?你了解小海么?” 秋长风面色微变,厉声道:“那是你从来不给我机会了解!你总是将你自己牢牢包住,你的过往,你的一切,我一无所知。我曾向你的婆婆问起,而她告诉我,如果你从来没有说,那是因为我还不能足以让你信任。既然如此,我便索性不去了解!我只要你在我身边,让我看得到抱得到就好!” “秋长风,我很庆幸,你不是一个痴情者。”既然遇上了,就索性将话对他说了。 “我的出生,就是为了以血来供养巫族天女。从六岁开始,我就是天女药人,每年要拿出三成的血供天女食用。每次血从体内流走,也一点一滴的带走我全身的精神,我痛厌极了那软弱无力的感觉,痛厌极了每年要有半年在床上躺着的无助时光。我被束囿在巫山之顶,面对终年积雪,到了十岁时,我甚至还不知道这世间除了白色以外的颜色。我痛恨极了夺去我自由的族人,痛恨极了除了巫山看不到别处天空的狭隘世界。” 我直迎面色略显苍白的秋长风,“以前,我不对你说起那些,是理智告诉我,你不是小海想要能要的那个。我想要一个温暖的家,一个平凡的生活,我的丈夫不必出色,只要他能和我一起为生活操持奔波就可。在山明水秀的地方,早出晚归,再生一对儿女交给冯婆婆看顾……秋长风,你不是那个人。就算我不是巫族的逃犯,就算我不需要早晚有一日要与巫族来个了断,你也不是那个可以陪伴小海终生的人。” “纵使你把你自己交给我,纵使你在我怀里颤栗低泣时,你也从来没有认定过我,是么?” “……是。” 他冷笑,“云沧海,你好狠。” “你又何尝不是?难道,你想过这一生一世只有我一个?” “你的出生决定你的路,我的出生又何尝没有决定我的路?” “所以,注定你和我无法同路。”我垂眸,拭去唇边泪,“所以,放我走,好不好?” “你得到了自由,所以无法容忍再次失去自由。而我尝到了最甜美的果实,你却要我再次失去?” “秋长风,你好自私!” “你何尝不是?” 这还真是彼此彼此。我举起泪眼相对,“所以,我们始终要有一场对决?” 他语气放缓,近于“求”,“要怎样,你才能留下?” “我曾经告诉你的,被你当口否决。而现在,你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资格。” “小海……”他摇头,脸上苍白成雪,眸内痛意潋潋,“是你逼我,是你逼我……” 我知道,他是要启动阵法。是以,在他出手之际,我甩鞭相驭。 这一场战,始终未免。 ———————————————— 我并没有救出冯婆婆。反倒是我,在与秋长风的对战中,四围山石幻影不绝,如果没有神鞭相助,早就迷失在那迷宫般的阵法里。幸好,随后赶来的倾天救出了我。 “我们四个人中,只有明月的奇门之术能与清风颉颃,但明月不可能行背叛清风之事。”是夜,灯下,倾天凝眉道。 甫返未久的苍山饮尽一盅茶,“难怪恃才傲物的秋远鹤视他为平生至敌,他的布阵之术较之以往更臻成熟。” 我偏不信,他成了刀枪不入了?“秋长风曾攻击过巫族天女,后被苍天阻挡,臭山头,苍天通晓奇门遁甲么?” “对了!”苍山拍案蓦起,“我竟给忘了,大哥他虽然并不通奇门遁甲,但他是巫族神卫,身上镌有龙印,足以对抗所有幻术!” 对抗所有幻术?我一怔。 “可是,”苍山摇首,“大哥他……他定然不可能助你。” 未必。“如果我以天女药人相换呢?” “不行!”苍山桃花眼瞪成铜铃,两手恶狠狠将我攫过去,“你敢这样做试试!” 我笑了笑,拿指头点他眉间的蹙结,“小海不是君子。” “耶?” “介意你的大哥被人欺骗么?” 他呲牙大乐,“不介意不介意,哈哈,我的小海好聪明!” “有雀儿聪明么?” 他五官顿时苦皱,“小海~~” “逗你的。”我拍拍他的脸,“你能找得到苍天罢?” “将大哥召来不难,只是,”他坏样十足地眨眸,“你要如何感谢山哥哥?” “那只美艳雀儿如何谢你的救命之恩?” “当然是以身……咳咳,好渴好渴,山哥哥要喝水!” 睨着顾左右言他的苍山,我捧颊浅笑。 苍山当然不是小海想象的那样简单,他甚至介入进了皇族间的争端,他甚至在使秋长风蒙羞之后还在京城活得自在安然。他这样一个人,如何简单? 当年的小海,可以装憨装傻,只为求一段安稳温暖站在兆河边,而今日…… 且走且看罢。 ~~~~~~~~~~~~~~~~~ 巫族每个氏家,都有其独到的联络方法,而通上讯息,再使对方报出所在之地,以巫术转移到眼前,便非难事。 在我相助下,苍天便是让苍山如此带了过来。 当对上那双深邃瞳眸的刹那,小海恍若隔世。 前世心地呆纯的沧海,为一个人心动,心喜,心痛。 如今加了世故去了天真的小海,为另一个人心灼,心折,心碎。 “你当真愿意重回巫界?” “如果你救得了冯婆婆和云忘川。” “你曾与大巫师过手,并抢了他的降巫鞭,你此次回去,不止是重做药人,还要接受一个叛逆者应有的惩罚。这,你也愿意?” 咝。隐在我腰带之内的神鞭发出抗议,显然,“降巫鞭”那个旧名,不讨它喜欢。 “只要救得出冯婆婆和云忘川。”小海也不会回去。 “你当真考虑好了?”苍天如天斧凿刻般的脸挂着冷然,执意又问。 “我……” 苍山在旁哇哇大叫,“大哥,你一再追问,是想小海应还是不应?寻回天女药人,让天女不必因食用香兰草呕吐不止,不是你心心念念的事?” 苍天从我脸上别开眼光,“既然如此,我会为你救人。” “我听说,你可以对抗一切幻术?包括巫术?”这疑问盘结心头,不解不快。 “并非对抗,而是我身上的神龙印会破除一些障眼之法。” “那么,早在兆邑城大街上时,你已经认出了我?” “苍山,把阵法的布置告诉我!”他扯起苍山,大步出了房间。 为何避而不答?我煞是不解。 “他喜欢你。”倾天道。 “谁?” “苍天。” 我喷茶失笑,“不可能。” “你如何断定不可能?” “他的心里眼里只装得下天女。” “男人这一生,总有一些事是他必须去做,有一些事是他不得不做,还有一些事,是他想做却永远无法去做。” 好玄深的样子……少言讷语的长天公子,也突然起了谈兴?“那秋水公子的事,属于长天公子的哪桩事?” “她?”倾天垂下眼睑,掩去两眸苦意,“明知不可为之为之。” “于是,你准备放弃了?” “放弃?” “不然呢?你让小海嫁你,不会是以为你在娶妻之后反而更能掳获秋水公子芳心罢?” “不是放弃,而是不再做努力。”倾天唇畔笑纹无力,“从来没有得到过,谈不到放弃。” 虽非亲生,却系亲养,长天公子与其父的痴情,不相上下了。但小海却不能替他怪秋水公子的有眼无珠。情爱事,最无理。秋水公子一日不对秋长风死心,一日便不可能珍视他人的情意。 “我的话,永远有效,你如果无处可去,倾家将是你的安身之地。” “你爱的……不会是云川罢?” “什么?”他仓惶抬眸,仓惶惊叫,仓惶打翻了握在手中的茶盅,冷情冷性的长天公子,仪态尽失。 而语出惊人的我,瞠目结舌。 居然是……真的?小海只是随口胡说……也不是,而是,水若尘面目之间,依稀和镜里的沧海有些近似,而沧海,长得那云川一模一样…… 这样浅微的意识只是在我心头一闪,没想到,今天就脱口而出,而且,得到了证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当救人大计将付诸于行动时,一个消息传来。是倾天自娄揽月处得到的确准无误的消息,很不幸的消息。 但,让我看到了一个机会,一个与秋长风真正了断的机会。 楚怜星被人下毒,对方留书:以名册换解药,否则只等佳人香殒玉消。 想来是那些人终于意识到,就算楚怜星不是秋长风的至爱,也是他不会弃之不顾的至亲,以她相胁,足够分量。 但我明白,楚家小姐有今日一劫,小海难辞其咎。我明知那个阿德就是在大苑公府枫林内与人夜话之人,却不曾示警…… 而我没有告知的事,又何止这一桩? 秋长风说得对,我从来没有一时相信他是我可托终身的人,也从来没有把他当成“自己人”,我和他,除了在那张碧石榻上做的事,从来就不比别人多了什么。走到今日,怨不得人。 那么,就让这个了断来得快些。 “你当真决定了要这样做?” “是。” “小海,你……好狠。”苍山目光前所未有的幽深,“虽然我巴不得你和秋长风那厮早一点斩断瓜葛,但是,我仍要说,你这样做,真的好狠。” “他原本就有这个打算,以我的血来……” “但他从来没有勉强过你,你不愿意,他绝不会硬从你的身上强取,他不会像……”眄了一侧苍天一眼,“他不会像巫族每个人都以食你的血为天经地义。就算这一次,楚怜星被人投毒,命在旦夕,他可曾向你求助?你不出现,他但有一线办法,也不会找来。但你如果找上门去,他就必须做出选择,楚怜星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就算没有男女之爱,他也不可能在药到毒除的‘解药’送到面前时弃之不用,你明明知道!” 是,我明明知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要去。 ~~~~~~~~~~~~~~~~~~~~ “你决定了?”想不到,秋长风也有这样一问。 “对,我不但可以将怜星小姐身上的毒清除去,还可以将她的沉疴治愈,让她想为你生多少儿女都可以。” 为了壮声势,我带了苍山、苍天。为了有鉴证,我拜托长天公子请了秋月公子作陪。这一次,势在必得,再无退路。 秋长风背对我,长身伫于窗前,声线虚邈飘来,“小海,你……当真舍得?” 我让自己不去听懂那话里另外的深意,“小海当然不是无偿。除了放我的家人自由,你还要当着明月、长天公子的面对天发誓,这一次你放我离开,从此,真正了断,再无牵扯。” “放你离开?你会去哪里呢?你能去哪里呢?你的族人会放过你?” “这倒不劳挂心。”苍山环住我的肩,嘻笑道,“我已和小海说好,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生儿育女,长相厮守。巫族的人来了,也不过就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秋长风的脊背登时僵直。晌久后,他颔首:“好,你医好怜星,我……我发誓,放你的家人自由,放你自由,从此……真正了断,再无牵扯。” “你还要说,如违誓言,让……小海天打雷劈!” 紧挨我而立的苍山通体一震。 “你——”秋长风倏地回身,双眸不是平常的墨色,也不是怒时的绿色,居然爬满赤红血线,“云沧海,你可以再狠一些!” 我,不能有丝毫的动摇,与其两个人系在一起早晚窒息,不如各归各路,彼此畅快呼吸。在他双目的攫视中,我逐字成语:“如违誓言,让小海天打雷劈。” 嚓!他挥掌劈落了窗前的黄梨木椅,木刺刺破掌侧,血意涔涔,伴着他寒气闪闪的笑:“如违誓言,让云沧海天打雷劈,秋长风形同此椅,如何?” 当那些话,一字一句,由耳及心,使小海确定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已经来临时,我攥紧的手心里钻出汗滴,冷冷的汗滴。 “怜星小姐在何处,我去医她。” 房内每个人均未应声,就连秋长风,也恍若未闻。 我却不敢再去催他。因他的神情,似处于疯狂边缘。纵使在已经确定了再无瓜葛的当下,我也不敢去触怒这样的他。 “跟我来罢。”一抹红影进入小海视线,吐声如莺,“怜星在里边。” 这位……穿着与秋长风的国君礼服一般颜色的缀凤宫装的女子,是他的正妃襄西王郡主了罢? 行如柳,静如花,眉若远山,目蕴春江,又是一位绰约美人。出现在秋长风身边的,竟没有平凡姿色了。 她在前娉婷举步,不见我随来,回眸浅哂:“你不是能救怜星的么?不来么?” 我匆匆跟上,叹笑:小海在这样的时候还能有这样的绮丽心思,没救了。 ~~~~~~~~~~~~~~~~~~~~ 楚怜星睡在那张碧石榻上。 那张名曰暖玉触之生温憩之则暖的碧石榻,那张曾让小海由女孩变成女人的碧石榻,那张曾承载了无数个火热交缠时刻的碧石榻,那张…… “怜星中的是‘寒玉香’,五日内若无解药,会血凝成冰通体散香而亡,也算是一种体面雅致的死法了,是不是?”襄西王郡主笑语。 她的声音惊动了守在榻边的人,“你来做什么?……连你这个贱婢也来了?你们来看我姐姐有没有死了是不是?你们这两个贱……” “你如果骂得出来,本宫就打得下去,难不成,本宫先前的那一耳光还不足以提醒你要懂得尊卑礼仪是不是?”襄西王郡主抚着云鬓,悠然道。 楚惜云红肿的两眼大瞠,常吐尖利的双唇掀了几掀,“我……我骂得是这个贱婢,与你何干?” “她是救你姐姐的神医,骂跑了她,你是不是以为你就能替你姐姐嫁给我的丈夫,侧妃的大位非你莫属了呢?” 一张樱桃小口,没有高声,没有利语,平平和和,清清淡淡,就把一位以跋扈骄纵闻名的小姐噎得面红耳赤,呐呐难语。秋长风的娇妻,与秋长风的老娘,当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婆媳。也惟有如斯女子,嫁进如斯人家,方是相得益彰罢? 秋长风娶了一位最适合他的妻子。 “小海姑娘,请你施医。” “这间房里,除了我,只能有病人。” “明白。”襄西王郡主冁然,“你们都退下去,不听见传唤,谁都不许进来。” “不行,这个贱婢……她只是个丫头,哪里是什么神医?她把人都赶出去,谁知道她安得是哪门心思?不能退!你们不能走!你们……”眼见得丫鬟仆婢俱按主母的话络绎退去,气急败坏的楚惜云螓首一扬,“我要留在这里!” “来人,把惜云小姐请出去,顺便让她的嘴歇息歇息。” “表哥,有人要害——” 襄西王郡主身侧的两位婢女先点了楚惜云的穴道,再左右架起,将小姐花朵般的娇嫩身躯像条死猪般拖着退下。 “好了,清静了,我也该告辞了,小海,请好好医治怜星,她是个可怜女子。” 我颔首,走到躺着楚怜星的碧石榻前,那青白如死的脸色,让小海更起愧意,“王妃请留步。” “嗯?”襄西王郡主回首,讶挑黛眉,“你是在叫我?” 除了你,在场谁还是王妃?“下毒之人可曾捉到?” “捉到了。”她杏眸狡黠一转,“听你的语气,你不会知道谁是下毒之人罢?” “阿德?” “你当真知道?”她怔了怔,旋即掩口嫣然,“你明知长风身边有旁人放着的奸细,也知而不宣,够狠,够特别,我,喜欢上你了。” 是谁……够特别?我无言以对。 “可惜他也只是个小卒,有下毒的药,没有解毒的药,所以,劳烦了。”她欠身一福,带着相当愉悦的笑意翩然离去。 我矮身坐于榻边,执楚怜星灰冷柔荑,“怜星小姐,将你全副的信任交予给我,我将带走折磨你的奇毒及缠你终身的病魔,打开你的心,接受随之而来的赐予,你将得回你的健康,享受安乐……” 割血相哺,念决相医,随着楚怜星的生命力一点一点回归,我和秋长风也一点一点行远。碧石榻上的开始,亦结束在碧石榻边,一切因,皆有果,一切果,均当受。 秋长风,终成了云沧海的过去。 别了。 ~~~~~~~~~~~~~~~~~~~~~~~~~ “小海,不要走。”甫一抬步,楚怜星竟把我手牵住。 该念催睡决的。我回首赔笑,“怜星小姐感觉如何?” “是你救了我。虽然过程并不清楚,但你进来时与表嫂和惜云说的话,我听得很清楚,只是没有力气阻止惜云对你的无理。” “你刚刚恢复,需要静养,小海告……” “小海,不要走,不要离开表哥。” 我遽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巫人,表哥娶亲的前日,曾在我面前提起过。你知不知道,表哥有多恨巫人,多恨巫术?当年爷爷为寻找一位心仪的姑娘,在外面流浪,是巫人害了爷爷的性命。爷爷对表哥来说,是全部的亲情和关爱,失去了爷爷,表哥一度悲伤到绝望。他在爷爷灵前发誓,要灭尽天下巫人,让巫术断绝人间。可是,你是个巫人,表哥他为你所经过的挣扎困顿你绝对难以想象,但表哥从来没有在你眼前表现过是不是?表哥他爱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楚怜星这位闺中淑女,怕是首次用这样急切的语声说话罢,以致某些地方不能详尽。 我所能领会到的,是秋长风的祖父在寻找云川途中,遭遇巫人,以致伤身害命。而秋长风因之以灭绝天下巫人为念。由此,我不得不想,他囚禁冯婆婆和小臭冰,到底是为了牵制我,还是另有因图? “小海,表哥爱你,他娶亲前日到了我在的别宫,在外人看来共居一室的相处,只是一场倾诉。从爷爷死后,他不再对我说过恁多的话,他将对你的心事尽说与我知,小海,他……” “他喜欢我,我知道。”我重坐榻沿与她平视,“他也喜欢你,他还喜欢做很多事,他……” 楚怜星浅蹙蛾眉,“有什么不对么?那是表哥的人生啊,他一出来就注定了这样的路,让他放弃不啻于让他不做自己,如果你喜欢的是那个真正的完整的秋长风,已经不是秋长风的秋长风,你还会喜欢么?” 想不到,在一个如此纤弱的外表之下,竟藏着一个如此厚重的灵魂,秋长风何德何能,得此知心佳人?“你不是很爱他么?你既然那样爱他,怎么可能容忍他心有装着别人?” 楚怜星螓首微摇,渐复血色的樱唇挂起柔美笑靥,“表哥的世界太大,心亦太大。我从小就明白,从爱上他的那时就明白,他不会只属于一个人。我的身子不好,因此更珍惜人生,我不要自己的人生在凄怨遗憾中度过。我如果要爱表哥,就是要爱他的全部,接纳他的全部,包括爱他所爱。因我知道,如果不能,就会一点也得不到,我不会和自己的人生赌气,握着憾恨过一辈子。何况,我的病……” 这,也是最适合秋长风的女人罢?柔美的如一泓池水,何形何状只会配合囿框着她的池子变换。如果襄西王郡主给予的,是一个王者所需的柔韧内助。而楚怜星,就是他冷器血光中的一抹温柔。雄心万丈的秋长风向前冲杀时,不管何时回首,她都会站在那里,就如此刻地恬淡笑着,不吝含情双眸。亦因此,在他心中永远有占了一地不容别人置疑的容身处。 水若尘锋芒太露,楚惜云肤浅薄陋,而我…… 不是同路。 “怜星小姐,你的病状已经消失,不止是‘寒玉香’,你身上的血寒之症也已痊愈,你可以为你所爱的人生育子嗣了。” “真的?”楚怜星星眸倏然亮芒充盈,一张瓜子秀脸亦光彩焕生,“是你医好了我?是小海医好了我?” 我方一点头,就被她抱住,“小海小海,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你虽然病愈,但也要注意调养休息。”有这样一个表面纤细实则热情的人儿陪着秋长风,他应该不会寂寞了。“我该走了。” “走?”楚怜星身子一僵,“你还是要走。” “道不同不相为谋。怜星小姐,他日若见夫人,代小海问好,告辞。” “小海——” 在她满眸的不解中,我推门径去。 她不能理解我的执意离开,而我也无法体会贵族女儿们的复杂心迹。行在不同路上,看见不同风景的人,永远难有共识。只有离去。 ~~~~~~~~~~~~~~~~~~ 在冷颜默声的费家兄妹经手下,冯婆婆和小臭冰被释了出来。只是,小臭冰并不愿意和我们同路而行。 “我已经快到十五岁,下面的路,我要自己走。”他如是道。 我当然明白,他留下,是为了小婵玉。“如果你确定那是你想要的,就好。” 了解了秋长风对巫人仇恨的原因,我不得不防。与冯婆婆上了马车,没有一刻停留地离开西卫城,向着未知名的前方行去。 车上,冯婆婆说,小臭冰是不想再做我的拖累,他想自食其力的生活。 就算是罢。该为他做的,我已经做了。至于秋长风会不会因他是巫人而……自求多福。 “我的小海变坚强了。”婆婆又道。 是么?在独自面对恁多事时,变坚强了? “这个时候的小海,就算婆婆不在身边,也不会为小海太担心了。” “婆婆~~”我抱着婆婆撒娇不依。小海的身边,怎能没有婆婆。 冯婆婆拍慰我半晌,压声道:“苍天如何应付?” 对啊,还有他呢。巫族天女的神卫尚在车前跨马而行,如何应付? ~~~~~~~~~~~~~~~~~~~ “好渴好渴,我去买茶来喝!”路过一道山角,一道茶幡招展,嚷了半日口渴的苍山甩了蹬鞍,飞奔过去。 我下了车,走到仍在马上的苍天面前,“你就如此想把我带回巫山?” “职责所在。” “婆婆不是你救的,我不会随你回去。” “我明白。” “所以?” “我在等最恰当的时机。” “天女在等你的保护。” “护佑天女的巫族神卫不止我一人。” “但她的丈夫却只能是你不是么?” 他刚硬的唇线紧抿,甩身下马,直立到我身前,“所以,我是别无选择。” “好,你就等着你的最佳时机。”我挑眉一笑,“聊聊天如何?” “聊天?” “天女是巫族的天女,为何频出巫界?到外面来,不是为了游山玩水看风景的罢?” 苍天双眸深睇我脸,似乎要从上面找到什么珍奇稀物,半晌才道:“仅仅是换了一张脸,就会让你心性大变,让你如此快活么?” “当然不是脸,而是心,心不自由时,如何快活?你那套为巫族献身的伟大理论并没有将小海彻底熏陶成功,在巫山上,有哪个理由让我快活?”我揶揄地撇唇,“你顾左右而言他,看来天女出界的使命并不是正大光明了?” “那些事,你不知道比较好。” “也好。”我也不在意,这个时光,就是为了消遣,来报偿巫山上他对小海所施过的“洗脑神功”。“那谈谈大巫师,被我抢了神鞭,被无云大师打得惨败,他近况如何?” “触怒大巫师,对你并无好处。” “巫族神龙,苍大神卫,苍家大少爷,您可不可以有点通融?我问东,您答西,完全不符聊天规则嘛,不好玩哦。” 偷眼觑他掀眉抿唇额头抽搐的无奈模样,我暗笑得好不猖狂。这就对了,将神卫拉下神坛,打发旅途时光,好玩。 “你已经暴露了行踪,在外一日,便要受巫族追杀一日。尤其在你离开了秋长风,没了他的保护后,巫族的追杀今后将如影随形,这就是你要过的自由日子?” “啊,不会到现在,阁下还没有放弃游说小海怀着感恩心肠回去做天女药人的打算罢?”我睁大眼,张大嘴,将表情极尽夸张,“阁下对天女的忠心,当真是可昭日月,感天动地呢。” “你,你……” “哈哈哈……”忍不住了,看一张总是如天神般刚正的面孔上,被讶异惊恼扯拽得微逞痉挛之状,暗笑已不过瘾,“哈哈,原来,你这张脸上,也有除了义气凛然以外的神情,哈哈……” 苍天揉着额头,气道:“你……我是当真在问你下面的打算! ” “知道啊……哈哈……我才不要告诉你,难道要让你有虚可趁?傻瓜才会告诉你,小海又不是傻瓜,哈哈……” 苍天此时的神态,可以用“急火攻心”形容了,冷峭的浓眉如一条卧蚕般扭扭曲曲,望我的眼神里,有恼有怒有惊有……无可奈何。不是沧海的小海,必定让他意外了不是? “难怪秋长风会……那个样子,遇上你,是他倒霉了。”他突然道。 “遇上他,我才倒霉好不好?啊呀!”我蓦记起一桩大事。 小海走的时候,竟忘了把钱箧带着。那里面,还有几颗珠子,几枚金银首饰,几张银票呢,好像就放在秋长风寝宫里间的底橱抽屉里……啊啊啊啊! 我懊恼无限,在原地转圈跺脚,将苍天眉间的蹙拢惹得更深,“你到底是……” “我的钱我的钱我的钱!”不行不行,既损失惨重,就要设法补偿。我目光灼灼逼向眼前人,“你曾经骗我,也算对不起我,对不对?” “……对。”苍天且疑且惑地点头。 “我不介意给你一个机会向我赎罪。” “机会?” “你答应了?很好。身上可带了盘缠?” “当然是带了一些。” “拿出来给我瞅瞅。” 苍天不明所以,满脸雾水地自袖内暗袋内取了一个青色布囊,“做什么?” 我跳起脚来一把抢过,匆匆过了里面碎银和银票的数目,虽还不到小海损失的两成,但聊胜于无了。“好,我收下了。收下这笔银子,小海便不再怪你。今后你再做任何事,我也会看在这些银子份上,体谅你职责在肩身不由己,划算罢?” 苍天却好像没有一点共鸣,拧眉道:“你到底,是不是沧海?” “反正不是你的天女。”摇了摇钱囊,听见那叮当响声,小海好是欢喜。 “你,你就是这样,才让他们为了你……” “是,既然大哥知道是‘他们’,就不要再凑热闹了,这是茶水,喝完了以后,请大哥上路,小弟不送。”苍山顶着一头细汗回来,手中两个水囊,一个塞进他家兄长手中,一个给了我,“小海,我们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生儿育女,好不好?” 这混蛋,要把八卦阵中偷听到的话念到几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作为兄弟,貌合神离。作为神卫,所卫非人。一行四人的组合,很怪异。好在这怪异组合行了十几日下去,便发生了变化。 许是接获了属于神卫的一些讯息,苍天待不及掠我回山的最佳时机出现,就要走了。临去却没有忘了履行天女神卫的职责:“在外面的路,从来就不是你想得那样好走,你一定要想明白了,如何才是对自己最好。” 如何才是对自己最好?不管这个如何是如何,在巫山永远不会是最好的选择。 “好了,狗皮膏药没了,我们去哪里?” 天底下把自己的亲哥哥称作“狗皮膏药”者,这位绝对是第一号。我蹲下,掬了一捧清冷河水撩在脸上,道:“倾天家。” “什么?”苍山的大叫引得四下苍山齐相呼应,“你要去那根木头家?为什么?你要嫁人的话,没看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天下第一好男儿哦?” 天下第一好男儿?他真敢说呢。我还在想着如何不屑地叱他三言两语,被冯婆婆一把拉起,“这河水又深又急,小海离远一些。” “喔。”婆婆拿帕子拭我脸上水渍,我安然闭眸享受这独享的疼爱。 “喂喂,小海,你还没有说,你去倾木头家,是不是要嫁给他?” “我不是要嫁人……”咦,去倾家,只为完成一个承诺,而这个承诺……“云川?” “什么?”冯婆婆遽然一愣。 我眼前倏亮,“婆婆你当真认识她?你认识云川?” 冯婆婆脸上微微透出苍白,“你从哪里听见了这个名字?” “很多人都提起她,且每个人都说,小海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可对?” “居然会有这么巧的事?居然……”冯婆婆神情些许怔忡,“云川她是……” 云川她是……什么? 接下来的话,被四涌而至的追兵打断。 那些人,皆是头顶少了烦恼丝,身上披了绝尘袍的僧兵,人人胸前贴符,个个手持禅杖,所形阵势,强如钢林,势如铁桶。领头人高诵佛号,正是几曾谋面的无云大师,“巫族诸人,莫作顽抗,束手就擒,免生血光。” “罗汉伏魔阵。”苍山目光沉凝道。 能让他这样一个人如此脸色,这阵法的厉害可想而知。何况,我腰间的神鞭亦在咝咝作鸣,在在提醒我等在前面的,必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 “是秋长风请大师来的?”尽管答案再是清楚不过,我仍是要问。 “阿弥陀佛,谁请老衲来,请使老衲去,来去皆有因,半点不由人。” “大师如此不由人的来了,是为了取我等性命?” “出家人不杀生,降魔伏邪为天道。” “既然不杀,如何个降,如何个伏法?” “祛除巫力,卸除巫术。进本寺达摩阁静休打坐,日日听禅,时时亲近我佛,以期早除邪性,善和为人。” 才说困在巫山是最坏的去处,一阁方圆的囚禁却供人选择。 秋长风,你……也好狠。我以你最恶的术力对你,你也以我最恨的事对我,这半斤八两,当真没有说错。 “大师既然来降妖伏魔,为何不见请托之人一并现身?还是,秋长风就在高山上看着,坐观大师与我斗个你死我活?” “施言挑唆,果然邪性作祟。巫女,你颇有慧根,若愿受我佛教化……” “佛门深远,小女不敢高攀。” “佛在面前,巫女你闭目不纳,佛在心里,巫女你却锁心拒佛。老衲代我佛施法!” 我才躲过了无云大师的袈裟,苍山遽闪挡身前,“大师,你本化外人,何管化内事?白白成了别人勾心斗角下的工具?在下明白,大师此行必有所因,但也请大师思量,若你当真如请托人所愿,有人可会善罢干休?到头来,还是要给贵寺几百僧众召去祸灾。” “施主既看得分明,就请抽身事外,莫受红尘**所驱。” “大师既是佛门人,又何必卷进这万丈红尘?” “除邪伏魔为佛门天职,在所不辞。” “原来大师一代高僧,也会自欺欺人!” “施主并非巫者,请闪身退避。” “得罪了!”苍山挥掌直取无云大师心门。 趁着那厢战起,我挽住婆婆的手,“等一下我以神鞭开路,婆婆只管向前跑,其他事都不要理!” “小海,我怎么可能……” “可能!婆婆你最清楚小海的力量,只要婆婆安全,小海就能万无一失!” 冯婆婆含泪凝我,点头:“好,婆婆相信小海,为了不成小海的累赘,婆婆会逃得越远越好。” 我匆匆抱了抱婆婆厚软温暖的身躯,甩鞭直驭僧兵最少之处。 “小海,那处为入魔圈,你须反其而行!” 神鞭灵性天成,苍山话进耳,我心念甫动,它已逆施反处,携着利利光影,使得众僧兵跳跃起纵,不敢强拂。 我左手食中两指并拢,指向天地乾坤:大地群山,百花千树,将你们能量借予给我,让一切阻碍在自然和宇宙面前,俱变得脆弱不堪! 无形之力两两遭逢,巨响连作,空气中产生的震动,让大地产生轰鸣。立如松稳如桩的僧兵步法逞乱,缺口渐现。 “巫女,你居然向万物借力,实在胆大妄为!”无云大师宏声划过长空,登时,一切紊乱暂趋安定。 佛门狮子吼?我曾在巫族禁地的洞壁上见过此法,知其属佛门以声镇邪的至阳之功,遇此法,不能以硬拂硬。 ……你们畅漾于天地之间,是谁也无法否认的强大自然之芒,请彰显你们卓越的力量! 空气中岚蔼迷漫,双足下倾斜难稳,我牵着婆婆,在僧兵的缺口中疾行。 出得阵形包围,我以鞭卷起婆婆腰身,送出几丈之外,“走!” “小海!”冯婆婆还是回了头,圆脸泪痕爬满,“小海……” 婆婆为何不走?我顿足,不及出言,僧兵已再度围袭上来。只得挥鞭御敌,一边打,一边关注苍山与无云大师的交手情形。 苍山用得只是武功,无云大师也全凭身手,看起来平分秋色,而显然,苍山在内力上稍逊一筹,从不以掌接掌,藉着卓越轻功取巧周旋。 “施主,老衲除邪心切,请恕重手!” 无云大师宏声甫起,我方感不妙,已见苍山被一掌拍中肩头。 “臭山头!”我跃上前揽他踉跄身形。 苍山已够快地抹去唇边血丝,我仍然看见了,且那苍白面色又岂遮掩得了?“你……” 他蓦地将我推开,笑意晏晏,“大师的金刚掌名不虚传,苍山还要领教。” “施主,你这是何必?” “大师有不得不为,苍山是不可不为。” 不可不为……当苍山再一次血染前襟时,我确知,我也有不可不为。只是,我不能无所顾忌…… “呀--”冯婆婆惊呼声起。 “婆婆!”一僧兵突袭冯婆婆而去。我欲移形去助,却被重重僧阵阻住去路。 神鞭嘶鸣,既是示警,也是激奋,它或许许久不曾如此肆意大打一场。我藉着它勃发的气流冲天而起,但,晚了…… 我凌在空中,眼看着,婆婆被那僧兵以胸前的符帖击中,婆婆那副矮胖的给了我全部温暖的身躯跌踬后仰,而接住她的,是那道湍急河流…… 那霎那,心肺被利刃戮割而过,剧痛逼出我凄厉嘶嚎,鞭梢将僧兵卷向一方巨石,身子向河流里扑去。 “小海!”另一个当空而来的人影将我拦抱住。 “放开!” “小海……” “阿弥陀佛。”无云大师接住了那名该被千刀万剐的僧兵,“但请放心,老衲会……” “你还我婆婆!”我满目皆是血光,通身的气息如火如焚,“你把婆婆还给我!” 耳旁有人劝我,“小海,你冷静一点,总会有法子……” 冷静?那是什么东西?小海如何冷静?! 我一手手心向天,一手手心对地,到此时,还有何顾忌? ……你们畅漾于天地之间,是谁也无法否认的强大自然之芒,你们可让山河枯摧,可使日月无光,请动用你们最伟大…… “巫女施主,你要明白,一旦你念出此决,会有多少生灵因你涂炭!” 生灵涂炭,那关小海何事,关小海何事?“我的婆婆没了,我的婆婆没了,我要让你们每一个人陪葬,我让要你们……” “小海!”有人握住我肩,猛力摇晃,迫声喊,“事情也许并未坏到那个地步,我们去下游找婆婆!” 找婆婆?我蓦然一栗,双眸回焦,看清了眼前容颜,“长天公子,我的婆婆还能找回来?” “总要试过才能知道。”他紧握住我腕,步到双手合十的无云大师之前,“大师,您不会拦她的,是罢?您想必已经明白她如果善念尽失,是怎样的后果。就算最终将她降服,所要付出的代价亦不堪设想。” 无云大师亮如灯炬的目光投来,“巫女施主,善恶一念间,退一步即进苦海无边,前一步即见我佛菩提。” 我若是佛,就会留在巫山,以血哺育那些贪食族人。“大师最好替小海在佛前祈求,保佑我的婆婆能够平安回来。” “阿弥陀佛。” 奇怪,就算到了这一刻,我为何仍无法对这位佛门中人心生憎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苍山的伤势并不严重,无云又以丸药相赠,服下后调息三天五日,即可恢复如常。 这是无云大师的说法。但我没能在原地等苍山元气恢复,执手作别之后,便与倾天沿着河流到下游寻找冯婆婆去了。 三天三夜,我跋涉不息,却未见冯婆婆的一丝踪影,越往前走,越是恐惧,越是恐惧,越不敢停,只要不停,希望便永远存在是不是? 身旁的倾天,除了递水送食,没有任何言语,我不停,他亦未止。 终于,我病倒了。 一场山雨,将向来结实的小海浇晕倒在了路上。 婆婆,婆婆! 走在小海前面的那个身影,是婆婆么?如果是,为何我叫了那么多声,都不回头答应?如果不是,为何那身影会让我感觉如此美好,如此地渴望与她亲近…… 停下,等等我,等等我…… 为何不停下来,为何不回头看一眼?看一眼,让小海知道你是谁? 等等,等等,我就要看到了,就要追上了…… 小海~~ 婆婆? 小海,婆婆没有事,不要担心婆婆。 婆婆,婆婆你在哪里? 小海要照顾自己,婆婆被人救了,正在调养,怕是不能常和小海通信,小海要好好的…… 婆婆?“婆婆!” 我蓦地坐起来时,打翻了一碗苦涩的药汁,是那些在我被高烧烘烤的醒醒睡睡间,经常要人灌到嘴里喉中的苦药。那时,还有一只手为我擦去额上身上的汗滴,一个模糊难辨的声音喃喃有语:“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么?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如此难抑的悲伤,如此可体可感的痛楚……是谁? “醒来了,就好了大半。”立在床前的倾天道。 我观望四周,不像客栈,客栈哪来这份精雅别致?“这是哪里?” “我家。” “药被打破了。” “我再去熬一碗。”有小婢收拾一地狼藉,倾天踅足向外。 “不必了,我既然醒了,就可以……” “你心伤神耗,内外交困,以致积恶成疾,还是不要随便耗用心力。放心,我的医术由川姨传授,定然医得好你。”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拦。目送他挺拔的身形出门,我明白,在我昏睡时,照顾我的那个人,不是他。甚至,我应该想得到那个人是谁,但,我不要想。走到这步田地,多想无益。 我急切想知道的,是在我梦中,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影到底是谁?还有,婆婆…… 冯婆婆和我通过的讯息不会有误。在我学成禁地洞壁上最上乘的巫术后,便搭建出了那一条无形之路,只属于我和婆婆,纵是术力最高深的巫者亦截断不去。除非在我和婆婆两人里,有一方气息不济。而婆婆适才话说得断断续续,可是受了重伤?可是…… 不,婆婆不会有事,婆婆怎可能舍了小海而去? “这些时日,我一直派人沿着河岸搜索,都没有找到冯婆婆的影迹。”去而复返的倾天将热烫的药放在床前小几上,自己则置身一旁的竹椅,“没有,未必是坏事。” “怎么说?” “那河下游流势渐缓,经常有渔人出没,既然找不到一点形迹,兴许就是被渔人救去了。” “一定是。等我身体好了,就去两岸附近的渔村打听。”我端起碗,在倾天略带诧异的目光中,将比昏睡时感觉更加苦涩的药汁大口吞咽下去。 “你……”倾天瞪着那只空碗,“我还以为,让你吃药,需要耗费一番工夫。” “那是你们贵人府里的小姐姑娘们的权力,小海哪来那份奢侈?”我拉过被子,躺回床上,“再者说了,有病吃药,天经地义,何必和自个的身子过不去?”而且,比及香兰草,药汁已算是美味。 “明明,你也可以让人将你捧在手心上……” 他的话,我仅听到这里,再说了些什么,我或者听见了,或者不曾。我要休养,要歇息,婆婆要小海好好的,我也要小海好好的,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 苍山赶到倾家时,我已经离开病床 。但我暂且无暇陪他,顶着两颊被长天公子药补食补调补回来的红晕,应先前应下的,随他拜祭他的父亲。 “其实,这只是一个衣冠冢。”站在一座颜色相对较为新鲜的墓碑之前,倾天双目沉重,压声道。 倾氏墓园。与大家族的每处地方不无相同,一寸一角无不透着大家气势,依山傍水,松柏苍翠,虽是墓地,却不见丝毫凄凉,讲究。 “真正的尸骨葬在了常欢山?” 他颔首:“那里,有着父亲最美好的回忆。但我扶棺回来时,并不敢和祖父言明。既然我不能助父亲找到川姨,总要达成父亲的遗愿。” “好罢,我和他说两句话。”我蹲下去,盯着石碑上镌刻的“倾擎宇”三字,“前辈憾恨辞世,虽然让人惋惜,但您也该明白,造成那样结果,您实在难辞其咎。您既然和她相守了三年,为何没在这三年里将事情说个明白?您也许会说,您是怕,怕说明白了她就离开,您还会说您是想等她爱您再深一些确定离不开您时再来言明,结果一来二去光阴蹉跎,您和她凄惨收场了不是?前辈您怎不明白,女人一旦被真正伤了,不管爱得多厚多深,都会决绝转身,您啊,太不了解女人。这一点,专情男人就不比花心男人更有优势。” “这样,可以了罢?”我抬眸看倾天。 倾天眸光移往他处,浅咳了一声,“应该差不多了。” “还不够。”不知为何,我莫名地想为地底下的这个痴情男人多做一些,“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人来此是不是?” “嗯?”他稍怔,随即……俊脸惘忡,双眼一派迷朦。 我,云沧海,抚着那碑上的三字,“安息罢,莫再遗憾。” 倾天语气隐跃激动,“你和川姨真的太像了,父亲在天上看到了,定然欣慰!” “这就好。”我对着墓上的三字释出一笑。这个男人,也该是英俊不俗的罢? “沧海……” “少爷,少爷,不好了,官兵将咱们府里包围了,领头人要少爷您快去呢!”自墓园入口之处处,倾家家丁的步声、喊声由远及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官兵领头人竟是…… 福仁公公。 倾天带我赶回倾府时,倾家所有护卫,甚至举府的家丁奴婢,皆持械操戈,与几百号强弩长矛的官兵面面对峙,寸步不让。 而倾家广阔的厅院内,苍山悠然抱肩,眉目含笑,几分轻佻,几分揶揄地与对面人遥相对立。那人,便是一身绛朱衣袍,面如冠玉,明眸皓齿的福仁公公。 “请问,官家何以抄围倾府?”倾天无视身前两位宫内禁卫的长剑威逼,面色肃冷地行近福仁。 “非抄只围,而且不为倾家,只为——”福仁素白的指尖点向倾天身后的我,“她。当然,如果倾家硬压着人不放,结果便未可知。” 倾天负手冷哂:“结果的确未可知。倾家在江湖在商场的地位虽不禁一提,但想要大半个地方乱上个十年八载,还是做得到的。” 福仁点头道:“在下相信。皇上也相信。但为了一个外人,长天公子真愿意拿倾家的百年基业玩笑?” “她不是外人。”倾天长眉傲扬,“她是我倾家……” “长天公子。”我忍不住要拦他了,一个未经证实的身份,不值得拿身家性命做抵。 但倾天却将我揽进臂弯,高声道:“她是我倾家未过门的少奶奶!倾家从来不会置任何一个倾家人不顾,公公不妨问问他们,可会用他们的少奶奶换自己性命苟活?” “不会!”不等福仁有所反应,倾家的护卫仆婢间已发出一声激烈应呼。 福仁眉间浅颦困惑,“这……我倒不曾听说,想不到短短时日,秋长风百般宠爱的小海姑娘,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倾家的当家少奶奶?” 嗯,这位福仁公公,也不是简单角色呢。如此堂而皇之地将小海过往抖落出来,无非就是告诉倾家诸人——你们所誓死护卫的这位,可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清白闺女,为了她,拿自个儿的命和朝廷为敌,值是不值? “请问福仁公公,您来捉小海,是要杀还是要剐呢?”我笑问。 “不杀不剐,奉为上宾。” “这么好的事,小海当然求之不得,就走一趟罢。” “小海!”倾天手一紧,“不……” “好了好了,姓倾的木头,人家是请小海去吃饭喝酒,有什么不可以?”苍山把倾天揽在我肩上的手拿下,以自己的替而代之,“反正左右都有山哥哥陪着,刀山火海也不怕!咦,刀山火海哦,山哥哥是刀山,小海是火海,这个说法很有趣是不是?我和小海总是如影随形,不离不分呢……” 臭山头胡说八道的当儿,我注意得到,福仁看他的眼神里,莫名多了一份恨意,就如面对秋长风,面对皇上时,那一丝潜在眸底的情绪,但,也不尽相同……如此,无端的让小海好奇起来。 “纪山,你怎能让小海涉险?”长天公子厉声逼叱。 “谁说是去涉险,你……” “长天公子。”我置身这两人中间,“你也该明白,我不会有事。一个不会有事的人,不值得你用忠心耿耿的家人部下的性命相拼。” 长天公子至情至性,有些话,我乐得诉之:“小海还有一言相告。今天既然扫祭了令尊,长天公子也该走出过去。如果你始终对照心中的影子选择未来伴侣,对谁都不公平。秋水公子错失你是她的损失没错,但若当初她爱上你却知你心中人不是她,她又情何以堪?每个女人都渴望自己是所爱男人的不可代替是,甚至是惟一。除非,别无选择。”如楚怜星,爱上秋长风那样的男人,只有接受爱情被分割,只因为如果不要,便一点都不可得。 倾天俊脸微凛:“我明白。” “好了好了,小海,和一块木头说恁多作甚?他不是不明白,是不想明白。走啦走啦,不过嘛,福仁公公,为了不让外人以为倾家在朝廷威逼下交出了客人,请准备八抬大轿将我们恭迎回去!”苍山挺胸仰头,好不欠扁。 “车轿早已备好,请!”福仁别开眼,那眼角的抽痉使我知道,她着实想把臭山头当场掐死,必定是恨极了呢。 ———————————————————— “她当然恨我,但她最恨的,是当今皇上,其次,就是秋长风了。”车轿里,苍山舒适依着软枕,懒懒洋洋道。“因她是雀儿的姐姐。” 我竟没有感觉到一点意外,仿佛她那个人,就应该和他们有这样一些扯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冷蝉儿,曾是江湖上排名前五的杀手,成功率仅次于快刀阿三……” 我,也不意外。她那样的人,就该有个不平凡的过往。 “身为杀手,将唯一的妹子寄养在普通人家,就是想让她有普通日子可过,有平稳人生可享。却没想到,那妹子谁不好爱,偏爱上了秋长风……” 他话音顿止。 “说啊,那妹子谁不好爱,偏爱上了秋长风,之后呢?”我佯作未察,目光投向窗外,正扫得见福仁公公飘于马上的一角绛朱色衣袍 苍山拉过我的手,把玩着我的手指,“因我和冷婵儿的师兄是好友,和她也不打不相识,算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她在得知妹子进了大苑公府且爱上了当时已经江湖声名鹊起的清风公子后,找到我,托请我设法让其妹移情别恋……” “爱上你?” “可不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那么看得起我,认为只要我稍作勾引,她的妹子就会对我俯首称臣。” 原来如此么?福仁公公对臭山头…… “她为何要让她的妹妹爱上你?” “因为她不想妹子受伤,她和秋长风有过几次交手,明白他绝不可能爱上她虚荣肤浅的妹子。且秋长风摆明居心不良,她不想让她的妹子成为权利斗争下的牺牲品。” “爱上你,就不受伤?” 苍山微怔,蓦地坐起,两只桃花眼直直盯来,“……小海?” 我推开他的脸,“小海是说,她明知你心性不定,怎么会想让妹子爱上你,不怕出了狼窝再入虎穴?” 苍山叹了口气,跌回枕上,“照她的说法,如果雀儿能够移情别恋爱上我,也就能移情别恋爱上别人。别笑,冷蝉儿一向是个怪人,她的思维本来就与众不同,比这还怪的事,她做得更多。原本着,秋皓然就让我想个法子试试那只雀儿在秋长风心中的真假,她恰来此请托,我想着顺手推舟何乐不为?却没想到劳神又劳力,竟忙成了冷蝉儿的眼中钉。她居然把她妹子的死,算到了我头上一份,怪是不怪?” 我还是笑不拢嘴,“依我看,她所以笃定雀儿会爱上你,是因为她爱上了你。” 苍山桃花眼遽然大睁,“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福仁……不,是冷婵儿望着苍山时的目光,除了恨意,还有更难以言情的千丝万缕。苍山和我拉扯时,她眼睛虽移到了他处,但眉间有一丝苦楚稍纵即逝。除了“爱”,何以解释? “我和她只是几面之交,她面对我时,从来又冷又凶,与他人无异。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师兄是我在江湖上的生死至交,这样的女人,我避之不及,哪敢招惹?” “你不解风情,挡不住人家情丝暗生。”我揪住他耳朵大力一拧,这只可恶的臭山头,竟然还是一只桃花蜂!“你长个脑子想想,如果不是因为她爱上你,怎么会以为你让雀儿移情别恋是轻而易举的事?每个人,尤其女人,都会把自己爱的人当成世间最好的,是不是?” 苍山再度将我的手抓回去,以牙细细啮啃,桃花眸斜睨过来,“小海也是?” “……”不是。秋长风从来就不是世间最好的,没有开始时,我就知道…… “小海,怎不说话?” “臭山头,口水好恶心!”我将手抽回来,一脸嫌恶地向他襟上擦抹。 “哇哇,小海好煞风景,看山哥哥如何罚你!” 车内的喧闹之声,必然使车外人不适。但是,原谅我,在如此当下,我必须借一场喧闹扰去心上堆积来的破碎渣沫。只要,短暂的时辰就好。 —————————————————— 在行宫见着昭景帝,竟似比记忆中那位威严尊荣的天子少了些王者霸气。 也许,是他身上所着的,仅是一袭墨纹紫衣,而非是那套缀有飞龙在天的龙袍。没了怒目翻云的飞龙从旁烘衬,此时的他,仅是一位颇有书香气质的贵族公子。 “朕还是看不出来,长风究竟喜欢你哪一点?”他坐在案后,一双与秋长风极像的眼睛将我上下打量了半晌,道。 “禀皇上,秋长风也一定不明白您为何会喜欢福仁公公。” 昭景帝龙眸倏然眯如刀锋,“你还知道什么?” “禀皇上,您以为民女会知道什么?”怕你啊,臭皇帝,秋长风怒起来不会比你更少了戾气。 皇帝左手支案,后背尽靠上龙椅椅背,脸上杀意竟似一下子释去,淡道:“是长风对你说的?他会如此信任你?” “不必任何人说,您看福仁公公时的眼光,只有瞎子才看不出那里面有多少情意。”骗人的,这位皇帝掩饰得很高很妙,如果不是听过秋长风的只言片语,如果不是无意窥过皇帝对福仁的复杂一瞥,小海拼凑不出那些猜想。 昭景帝一怔,目色微茫,“已经如此了么?情形,已经比朕想得还要糟了么?” 这……我屏着大气,希望这位皇帝的情绪外露时间赶紧结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在皇家,这是大忌。 “还好,朕把你找了过来,还来得及,朕一定让所有事都还来得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来得及什么? 这念头才从脑子里闪过,脚底下便悬空了。而比我的应急意念更快的,是自窗外掠来的一条身影,迅不及挡地将我攫离原处。也就在同时,书房的门被訇然踢开,苍山一手扼着冷蝉儿颈喉,一手推其肩,面目无笑地出现。 “皇上,您应过微臣的。”窗外来客秋皓然道。 但皇帝此刻无心理他,双目直视门口当央的两人,唇间的冷笑不是对苍山,而是他挟制下的“福仁公公”,“这就是你念念不忘的男人?” 冷蝉儿不惊不惧,道:“是又如何?” “原来,你不喜欢别人把你当珠当宝的么?这个男人为了别的女人甚至会杀了你!” “我爱他是我的事,他不爱我是他的事,我爱他自然忘不掉他,他不爱我自然可以打我杀我。皇上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听了这话,不但是皇上的脸色可比暗夜天空,怕是在场包括小海在内的每人都难持平静: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这是什么样的怪理怪论? “冷蝉儿,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皇上不是第一天知道。” “朕的一番心意算是喂了狗!” “御狗们有福了。” “你……你是要气死朕是不是?” “皇上息怒,皇上保重龙体。” 我听到耳侧的全城相公秋皓然发出了闷笑的气音。我也想,但忍住了。 其实,冷蝉儿对皇上也不是如她所说甚至所以为的那样无动于衷的罢?只不过,肯定有千万条心结从中作梗,使得这两人以互相伤害作为了相处之道。 “皓然,你呢?为了一个女人,你不惜与朕为敌了么?”昭景帝兴许是不想当真气死自己,转首来诘问另一位。 “自然不是。微臣只是不想皇上的金口玉言有失。您应过微臣,不伤害她的。”秋皓然恭敬地跪行一礼而后立起,道。 “朕可曾伤她害她来着?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不清楚?朕的周围有多少长风的眼钱,需要朕对你一一举明么?如果不做做样子,如何引得长风过来?” 我确定:这皇帝很无视小海的存在。那些话,他当着小海就倒了出来,是笃定小海兴不起什么风风浪浪。可是,苍山呢?难道他也认为苍山无害? “还有你,苍山,你为了一个女人,置你们巫族的利益于不顾了?你们苍氏如果想重掌巫族,不是只有在脂粉圈里打混就能得偿所愿。至少,与朕为敌绝不会是个好法子。” 我一个颤栗,看向苍山。 我一直以为,这个世上除了婆婆,如果还有一个人是对小海全心全意好的,就非苍山莫属。我甚至怨他,在兆河边上立约之时,不该太为小海着想不该给了小海游移的时间。我甚至已然想好,此间事了,不管我经历的风雨雷电,不管他先前的雀儿鸟儿,当真就和他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当真就能厮守一生…… 原来,小海还是妄想,小海还是太低估了男人的心和志。 一片沧海,抵不过富贵云烟,一片沧海,抵不过万水千山。 只是妄想,一直都是。 “小海!”苍山接住我虚软的身子,急切道,“我对你说过的话都是真的,从来都是真的!” 真的……在说的当下是真的,已经不够!我擦去被瞬间涌堵上胸口方寸的无助、凄惶、悲哀以及那千万种揪扯逼出的泪,看清他的脸。在那个刹那,我竟然难以分明,没有面具的他,和戴着面具的他,哪一个更真实? “你说你喜欢小海,是真的?” “是!” “你说你要带小海逃离巫界,是真的?” “是!” “你说要和小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生儿育女,是真的?” “是!” “如果那些个当时我都答应了你,当时你就能随我走么?不管什么巫族,不管什么苍氏,立刻就走么?立刻么?” “小海……” “你未赴兆河之约,除了你祖母的不放人,没有其他因由么?没有么?” “小海……” 够了,就算只是短短的迟疑,就算只是片刻的作难,足以让我知道,小海只是小海,小小的沧海,小得替代不了任何事,小得只能在男人的雄心壮志畔苟延残喘…… “小海,小海!小海!” 小海明明不是那样脆弱的小海,小海明明是如杂草般顽强存活的小海,但为何,这一刻,我撑不住这个身体,撑不住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意志…… 秋长风和苍山联手,杀死了小海。 在降服于黑暗的吞袭那刻,我如是想。 ——————————————————— 是我错了。 是我错了,错在将苍山当成了生命中的退路。 秋长风的伤害,早有预料,早有绸缪,和他最欢好的时刻,我一直准备着的,也是决绝那一刻的来临。尽管真正来临时,远比想得要痛,要苦,但早已放在心底的暗示告诉小海,可以挺受,可以度过,可以忘却……于是,我真的可以。 而苍山,如果他在兆河边拉了我就走,如果那一年他赴了兆河的约定,秋长风便只是小海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我向苍山靠近,是出于本能,只因为我一厢情愿地把他当成了巫山上的阳光,当成了冰雪中的那顶草庐…… 秋长风志凌天下,秋长风心在四海,秋长风另有怜惜,秋长风为人夫父……那时那刻,我一再告诉自己,得不到秋长风全部的心,并不是小海不够好,只是这个人不对。因为,还曾有一个人为小海全力以赴,还有一个臭山头对小海毫无保留的喜爱。 苍山,是我为小海安排在生命中的退路,就算不能携手,就算已经晓得他从来不是自己设想的那样直白简单,他仍然是心里的一步退路,一步只为证明小海也值得别人全心全意的退路。 如今,那退路塌了。 苍山没有第一时内带我离开巫山,是因他在外界另有旁务;没有在兆河边上带我离去,是因其时更重要的事等候待理;没有赴兆河之约,是因杂务缠身;和我共赴皇帝之邀,也不是我以为的也是他说过的共经“刀山火海”…… 我一厢情愿地把苍山视作救命稻草,一厢情愿地以为可以共赴未来……一厢情愿的报偿,终至心灵塌落,万劫不复。 这是报应。这是不爱一个人却要牵住一个人的报应,这一个不爱一个人却想要人爱己的报应。一如苍天,一如秋长风,都是小海该承受的报应。 “他就真值得你这样?你爱他竟然有如此之深?小海,小海,小海……” “我不想让你为我如此,却宁愿你是为我如此,小海,你的狠为何只对我一个人?” “……你接二连三的病倒,都不是为我,小海,你的心里到底如何想我?我们共同分享的那些甜蜜对你来说当真毫无意义?” 一时如火烤一时如冰窖的煎熬中,榻前的絮语不曾断绝,我曾想睁开眼应答话者,因他的话并不准确。只是,力不从心。或者,是不想让力从心? “你守在这里做什么?她不想见你!” “滚开。” “该滚开的是你!” “我说,滚开!” 偶而,榻前还有争吵,虽然很吵,但我无力阻止,直到一个清越嗓音悠悠扬起:“二位是嫌她的病不够重么?索性开打如何?反正也不怕伤着她。” 每值此时,争吵就会淡去,丝丝苦意由唇间渗进嘴来。 “快醒过来罢。虽然看着一群自诩不凡的男人为你争风吃醋很有趣,但我不想伺候你呢,可是你不醒,又只能我伺候你,因为我不想让他知道你居然长得是这副样貌。” 如果榻前没了絮语,没了争吵,便是这个声音一迳在耳跟上叨扰。 “你和我妹子同是丫头,却不同命,你还真是让我喜欢不起来,不过,也讨厌不起来就是了。啧啧啧,真是美啊,难道那些男人都跟不要命似的抢夺。你没见着罢?秋长风从外面冲进来时,正见你昏倒,登时一双眼睛就绿了,抬剑就逼住皇上咽喉,哪还是那个心机深沉到让皇上和秋远鹤夜不能寐的大苑公公子啊?啧啧,祸水,你还真是祸水,如果让太后见了你,哪还会镇日将那两个字送到本姑娘头上……” 她将一些话翻来覆去的说得不亦乐乎,向我嘴里灌喂的药汁也越来越苦。 “长天公子说你不怕苦,既然不怕苦,我就加了一点黄莲,谁让我妹妹没有得到的被你得到了呢?就当成我这个做姐姐的为她出气了,很难受罢?那还不醒?赖着让本姑娘伺候很高兴?” 冷蝉儿,是个怪人,是个道道地地的怪人。 “醒了?”我眼晴倏睁,那张美玉般的脸也不惊诧,“这药你能自己喝么?” 不指望她能助一臂之力,我强支着软弱的躯体坐起,“给我罢。” 她大方地将药碗奉上,半碗汤药在我手中竟重如千钧,在她似乎颇期待我失手将之打碎的眼光中,仰头一饮而尽。 “你当真不怕苦呢?啧,异类。” “尽管如此,下一次还请少掺些黄莲为好。” “好,我会考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 照冷蝉儿的说法,我所在处,是她安排来的,一处适合养病的清静处,行宫所设的冷宫,。真不明白,那些个位在高处的男人就这么想将自己今日还在怀里宠爱的女人找个清冷去处?不然但凡宫处,怎总有这样一个地方存在? “不奇怪。”冷蝉儿与我对案共食,举箸先将一只虾夹了去,一番剥皮扯拽,将其没进口里,再向另只进攻,不一时,一盘琵琶虾一碟五香薰鱼见底,但吃者攻势犹盛。我头一次见着吃得如此快如此多又能把吃相保持得如此得体优雅的女人 我本来毫无胃口,但被她如此勾引,不一时就将眼前的清淡小菜尽扫落进了肚子里。 而她吃归吃,无损吃仪的叙话也未搁下,“女人多了,总要有的疼有的宠有的厌有的恶,要不就得有夜驭几女的本事。不然的话,再华丽的宫殿也是一座冷宫。有哪个男人愿意对着满城的怨妇过日子?不想看见的总要找个地方收容,冷宫便为此而生。” “少点不就好了。” 冷蝉儿轻嗤:“那如何显示身为天下最尊贵男人的优越性?最高的权力,最尊的地位,最大的疆土,这一切个‘最’之旁,最要有最美丽的女人做点缀不是?而最美,总无止境,男人的收揽便也不会停。” “只是点缀?” “不然呢?霸王再宠虞姬,虞姬也不是他唯一的女人。西施再能亡吴,也只是吴王后宫花园里的其中一株,哪怕是最美的。美丽的女人会让男人在雄图霸业外得到另一种满足,于是,祸水应运而生。话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直剌剌把我从头看到脚,“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有几分姿色,而且也从男人们的眼里得到了验证。遇见你才知道,这世上还会有人美成这样。” “所以,你不让皇上看到我?” “那是当然,他看到了你,眼里哪还会有我?我这祸水的差使如何还做得下去?” “如果他当真爱你,不会……” “嗤,不要太相信男人的爱。你见过哪个平凡女人会让男人一见钟情?秋长风爱相貌平凡的小海,是在第一眼就决定了的么?而你现今的这副模样,走出去会有多少男人为你疯狂?越王举国选西施,褒姒一笑倾城池,这当中,也只不过四个字,‘美色惑人’。” 我垂眉,将碗里的粥一匙匙递进嘴中。 “谈起秋长风让你不高兴了?” “……不如谈谈你和皇上。” “简单啊,他压人不杀不放,我伺机为妹报仇。” “你要杀皇上?” “当然。” “他知道?” “我就是在刺杀他时被活擒住。” 那位昭景帝明知此女危险,仍将其留在身边,这……算什么? “他对我说,只要有机会,我都可以杀他,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能杀得了。他的武功很高,我不是对手。床第之间的功夫也好,让我无暇分神。想来想去,也只有从他的江山下手,说不定一个不留神,就能青史留名,与那些亡国祸水共载史册呢。” “这……没人管你?” “太后曾趁皇上外出狩猎时赐我一杯毒酒,结果被适时赶回来的他抢过去就要喝下,只可惜,那位太后还是个练家子,甩出戒子将酒杯打飞,不然我这祸水的名已经担上了。” 于是,以太后的精明强势,依然奈眼前女子无何? “你杀皇上,下得去手?” “下不去也要下!妹子是这世上我惟一的亲人,我进杀手门,双手沾满不知名者的鲜血,就是为了让她吃饱穿暖,有妹子在,我便能始终告诉自己我还有家,是他杀了雀儿,毁了我的家。这笔帐,他必须还。” 她眼里已有挣扎。她对皇上动了情,杀妹之仇却如芒在背,那位昭景帝,且要辛苦了。 “秋长风也是祸首之一,原本着我还在想如何向他讨还,现下看他被你折磨得如此可怜不堪,也算少有安慰了。冲这一点,我都要劝服自己不讨厌你。” “他……可怜?” “可不嘛。你昏睡的时候,他还能会在你床边尽情地看你,趁人不注意时还能亲你抱你。你现在醒了过来,他脚跟都将宫门前的石头磨坏了,就是不敢进来,你说,他可不可怜?” 冷蝉儿幸灾乐祸的神态,津津乐道的口吻,使我难以想象秋长风到底“可怜”到何等地步。 “他冲撞了皇上,没有获罪么?” “哈,你当他是谁呢?他是秋长风耶,如果一个弑君的罪名就可以将他轻易拿下,皇上何必还许他一个属国国君来做?不过,我真没有想到,他那样一人,爱起一个人时竟如此痴迷。你从秋皓然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没有告诉他一个字,这形如背叛的事,一个平常的男人都不能忍受了,他那样一个傲到极致的人物竟全部担承。更紧要的,你是个巫人,且还有巫术,他也能不予计较。让人由不得怀疑,这可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大苑公公子?不过,真是快乐啊,看到他被折磨成那个模样,嘻……” “他还在门外?” “是啊,苍山被皇上叫去,而他,依然像一根木桩子似的立在门外,好像想让一双眼能透物而视,把你这大美人瞧个仔细。” “你可以叫他进来么?” “我?”冷蝉儿指着自己的鼻尖,“你在指使我?” 我莞尔,“可以么?” “……好罢,看在你这么美笑起来更美的份上,我当你一回跑腿,不过……”她促狭地眨眨眼,“需要我回避么?” “好。” “你还真是把本姑娘使唤方便了是不是?”冷蝉儿美眸圆睁,“我总算见着比我更怪的人了!” 她,居然也知道自己“怪”? ———————————————————— “小海。” 只这一声,就叫出了小海满眸湿意。我眨回了泪,回首…… 天! 我从来没有想过,秋长风会有这样落魄的时候。就算是在被人追杀时,他那浑然天成的高贵和骄傲也不曾远去,但此时,他一双眼血丝密布,两片唇泛白开皮,那眼底下的青黑之色,尤其削了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光芒,他怎能这样,怎能…… 那时下,我改变了主意。 “秋长风。”我伸出手。 “小海?”他盯着我的手,将信将疑。 “没有关系,这一次,不是你找我,是我找你。” 他缓步走近,“无云大师去拦你,非我所使。” “我已经知道了。”纵算当时疑他,过后细细想过许多细枝末节,也该明白了。 “我已差人在那河的两岸寻找,一有你婆婆下落……” “好。”我的手落上他瘦落的颊,“秋长风,你竟比小海还傻。” 他怔怔立着,双眸惊瞠,竟是纹风不动。 我低笑,能吓着他,也算小海造化,虽然此时是沧海的样貌。 “小海,你叫我来,有……” 我揽他项颈下弯,踮起脚尖,将嘴儿触在他唇上,拿舌舔过其上的每寸糙裂。 他胸膛一栗,“小海……” 他张开的唇,使我的舌更易登堂入室。 我听见了他喉内的低狺,感觉到了他收紧在我腰上的长臂,但他仍然不敢造次,仍然任我主导一切。 “……小海……小海……小海……” 我让他举起我,使我的唇得以在他额上颊上颈上兴风作浪,而我每落下一吻,总听见他难以自抑的喃呓。我想,他当真爱我。而我很满意,能够主导一些事的,不止是他。 “到床上。”我道。 他按我指令,一步一步挪近,但到了床边,他似是困扎万分地将我放下,却只是呆站着。我一笑,牵他坐了下来,又轻推他的肩将他放平榻上。 “小海,你……我……” “嘘。”我以唇封缄,手抽去他腰间的盘带,又与那些繁复的扣袢作战。究竟不是个中高手,当将他的衣物一件件卸下时,我已一身细汗。 “可是,小海……这……” 冷蝉儿说,昭景帝床第之间的功夫好到让她分神无暇。难道小海的就如此之差?我不服,唇忙个不停,手亦上阵帮忙,想着他曾经对我做过的,一一奉还回去。 “小海!”总算,他一双眸尽成绿色,时下,我自然知道这与怒意无关。他按住我的腰,咬住我的耳,“你确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的回答,是推开他的手,安然坐起,在他失望的眸光中,拉开了自己前襟的系带……但也仅到此处,接下来的活计,由嘶吼而起的他全数接手。 肌肤相亲的那一刻,我扶着他的宽肩,在他耳边问,“秋长风,你爱我么?” “爱!我爱小海,我爱小海!” 我笑。这就够了。 我和秋长风的结束,如果只停在那个天打雷劈形如此椅的血誓时刻,我会一生不甘。叫他进来,本是想以好言温语将那时代替,使我日后忆起时,多一分温馨记忆。但见了形容精神那样糟糕的秋长风,我改了主意。 不去想那张已经有人睡在上面的碧石榻,不去想他今时今日的不同,我要把和他的结束,定格在一场抵死缠绵中。他日相忘于江湖,也总有这场火热当成回忆中的绚烂风景。 秋长风,我,爱你,不管是小海还是沧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天气好热,火辣辣地像是要把人烤成人干煎成烧鱼给无钱买凉的人下酒。更烦人的,是那树间没完没了的蝉儿,一迳的搅人好睡。一片瓦砾投去,只得个片刻安宁,不一时又自以为“知了知了”的唱起,着恼哇。 “也不知怎么想的,怎么还会有人叫冷蝉儿?这蝉儿哪里会冷啊?”凉茶铺里,我拼命灌着酸梅汤,只盼这才被被冰镇过的东西能给我一方清凉。 管艳扑哧一乐,擦抹桌案的手未停,“两个方法,一,心静自然凉。二,恢复你那副冰美人的模样。也让我开开眼,看这日头能不能把你晒化了去。” 我翻了个白眼,这话,自是没必要搭茬。那时,我忙着从秋长风身边离开,不待元气恢复就动身启程赶到了这边——管艳的隐居之处,她离开西卫的前一时窃声相告的地址。但也因如此,被她看到了我那时的样貌,成了她镇日打趣练牙的噱头。 “小海。”管艳收拾完了铺子里的桌凳,扯下包住满头青丝的布巾,坐到我身边,“你确定你的术力可以让‘他’不再记得你?” “不会完全不记得。因为认识小海的人太多,如果要小海完全自他们的记忆中消失,莫说当时力疲心倦的我,纵算是此刻,恁大的工程也未必完得成。我只是,让他记忆中的小海以另一种形式存在,别人和他提起时,他会记得这个人,但也只是一个曾侍候过他的丫头,一些事,一些话,要想还会记得,不提也便忘了,而曾对小海动情的那份心意,则……不复存在。而外人于他对小海不再在意的理解,就是……” “倦了厌了?” “对,在周围人眼里,他爱上小海才教人费解,厌了小海就成了最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他的朋友家人早早便料定了有那么一日。他当真不在意时,也不会惹起旁人疑窦,时日不需太久,小海就会当真湮没在他的记忆里。” “你舍得?” 不舍也要舍。“不恨不怨,过往无痕,这是最好的结局。” 管艳一笑:“多希望我也有这样的本事,可以抹去过往的一切痕迹。” 我拍她的肩,豪气万千地道:“大不了下一次冷堡主再来,你用美人计转移他的注意力,我设法让他再不记得你。” “……算了。”她摇头。 “舍不得?” “有一点。不止是舍不得自己被人珍重的那份感觉,还有他。他是恁样艰难地才学会爱人,尽管学艺不精,但心里有一份爱意就会有一份柔软。我不想让他的心又回到以往的冷硬枯寂。” 也就是说,管艳姐姐是冷千秋眼下唯一的心之所系了?但,秋长风不会。楚怜星的楚楚可人一直让他怜惜,并因对我的心动对郡主的旁娶又对佳人多了一份愧疚,怜惜和愧疚,足以让他心田中有一块柔软土地。而且,管艳姐姐和小海的问题从来就不一样。 “冷堡主的确学艺不精,到现在还不知道管艳姐姐你为何逃离。其实,你并不在意秋远鹤的追杀,而且你也知道就算你不回他身边,秋远鹤和他的恩怨早晚也有一决。你在意的,是他的妻妾成群。”哦,只有妾,未有妻,那位冷堡主上一回找来,就是要迎管艳回去做正妻,只可惜,佳人并不领情。 管艳嘴边挂上一个苦涩的笑,带出些微脆弱,“当初,如果秋远鹤没把我送给他做妾,我的归宿也许就是秋远鹤的侍妾,且那曾经是我心中最大的渴望。但嫁给了冷千秋,慢慢从对秋远鹤的迷恋中清醒,慢慢明白,真要爱了,竟是如此贪心。” “但这地方已经被冷堡主找到了,下面还不知会不会有别人来,管艳姐姐你走不走?” “当然走。不然今后我不会如此精心的收拾,这地方,不止是我的故乡,还给了我前一段温馨平静的时光。” 这地方,是苗疆一隅。管艳五岁被卖到他乡,几经辗转,做了秋远鹤的侍婢。但谁也不知道,她的脑里,始终有故乡的影迹。那些并未消失的记忆,让她在无处可去时回到了这里,也收容了小海一些时日。 “小海你也要走了么?” 好……厉害!“管艳姐姐如何看得出来?” “你来此,是为了养病,如今病好了,你也该去做你的事了,不是么?”她垂下长睫,状似不经意的挑唇。 “那管艳姐姐可愿意和我同行?” 她讶然举眸,“同行?” “管艳姐姐是一个人,而小海的婆婆如今也在一个不知名处养伤,两个孤单的人结伴同行,不好么?” 其实,我是察到了管艳在确知我要走时那一抹划过眼间的落寞,更想到了她初见我投奔来时的狂喜。她是一个怕寂寞的人,却不得不选择寂寞,我虽然习惯了与寂寞为伍,但也愿意有人陪伴。 “只不过,等小海找到了婆婆,请管艳姐姐替小海照顾她。因为,我有一些危险的事情必须要做。” 管艳冁然展颜,“这有何难?两个同样孤单的人一起上路,很好。” 当天夜里,我们便离开了那间小小的凉茶铺。我们这样的人,似乎生来就要不断的舍弃一些东西,小海的甜糕铺,管艳的凉茶铺,虽为了安身立命一度依赖,但到舍时,纵是不舍,也必须放弃。何况,更重要的已然舍得不要了,再舍再弃,又有何难? ~~~~~~~~~~~~~~~~~~~~~~~~~ 选择夜里出行,是因冷千秋在周围遍布眼钱,黑灯瞎火时的莫名不见,总比光天华日下的突然消失给人带来的惊诧要少。 在百里外的一个客栈安下脚时,管艳问起了婆婆失踪原由,我简言告之,她却惊然高声:“你为何没用我给你的畏刚图?” “什么?” “我临行前,不是给了你一样东西?那物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在你对上无云大师时脱身之用。上以反线绣金钢经,是当年我救了大师的师傅时大师亲手则予,名曰畏刚,实则避刚,也避一切浊物。它虽不能让你击败无云大师,但脱身却绰绰有余。那时我便想,不管是秋远鹤为捉你,还是秋长风为了留你,都有可能请无云大师出面,而那两个人,也都有办法请得动。所以,将它留了给你以备不时之需。难道你没有打开它细细观看么?” “……”我以为,就像小海离开大苑公府时秋夫人的那个包裹,管艳只是给小海留了一份今后可能要用到的盘缠,所以,就将它……“婆婆?我把那东西交给婆婆了!” 当时管艳辞别之后,我便出宫探望婆婆,就把那样物什协同几两碎银放进了婆婆的衣物箧里。以婆婆的细心,所有小海给过的东西断不会忘了规置,那么,那东西还在婆婆身上?我记得,婆婆掉落河时,肩上的确挎着一个小小包裹的…… 管艳转而一喜,“当真如此的话,冯婆婆的安危定然无虞。有它在,那符帖不会让她受损太重,念决自保绝无问题。” 是这样?这些时日,我和婆婆断断续续也有联系。虽然婆婆说不出所在之地,但以我感受到的,她老人家的气息的确一次强过一次,不然,小海也不可能在一处安安稳稳休养直到完全康愈。 “小海,以我看,冯婆婆不告诉你她此时所在处,必然是不想分你的心思。她是这世间最了解你的人,是不是?你要做什么事,不妨赶快去做,也好早一日与婆婆团聚。” 是这样么?婆婆当真想到了小海的心思? 小海的心思…… 没有错,我不想再逃,不想再避。仅这些天,我就曾以另一张脸在巫族派来寻我的人面前走过多少遍?小海的血,对渴望长生的他们有太致命的吸引,不管他们是否已然知道我的力量,也不会断了那些念想。而他们纵是认不出我的脸,也必定已经设法感应出了我存在的磁场,否则也不会如此密集地出现在小海周围。 大巫师此举旨在告诉小海,要想安生苟活,势不可能。 当逃避无用时,只有迎头赶上。 我要到回巫界,要面对那些族人,要让他们领教最强大的巫力,如果不能使他们臣服,便只有—— 灭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巫山。 我望着那顶在终年不化的积雪中孑然独立的茅庐,想着由这里走出的那个夜晚,那时我强烈的企盼着,永远不要再有回到它面前的一日。但,还是回来了。 外面的世界,比我想得远要热闹精彩,只是,并存辛酸无奈。原来,只要活着,便要领受五味杂陈。尊荣如皇帝,平凡如蝼蚁,都无例外。 “这里便是你长大的地方?” “是。” “很冷,很空,很……” “白。”我探了手,将一簇飞雪召到掌间,又让它从指间散落,“我长到十岁时,还以为这世间只有白色。” 管艳放眼四顾,啧啧摇头,“在这样的地方长大,你还能将出逃叛逆的意志维持得如此坚强,真是难得了。这个地方,就是一个要把人的心掏空意识掏空的宝地。” “他们的确是如此想的。”我推开草庐的门,不禁意外。 所有桌椅均如记局的样子呆在原处,虽非纤尘不染,却没有看到以为中的灰土满地,尘网盘结。走进内室,我睡了十五年的寝榻,一褥一被一枕,亦是清爽如昔。榻侧,是那张总能在我渴望窗外世界时给我倚重的木轮椅。榻前小桌上,垒着几叠书册,全是当初冯婆婆自山下带来让我解闷的野史闲书,竟比那时放得还要整齐。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养得成一个冰雕雪琢般的大美人。”管艳随了来,讶异挑眉,“有人住进了这里?” “不会。”其实,我也不解,若无人住,这里怎是这番样貌? “该不会是巫族的人太想把你捉回来,是以总使此处保持清洁罢?” 管艳的含笑之声刚落,有人应答:“不是。” 我蓦回身,“苍天?” 长身伫于茅庐之前的,可不就是“巫族神龙”苍天么? “你怎么会回来?”他迈进庐内,双目幽深,难察喜怒 。 “想回来。”我持起小桌上的一只木梳,拨过脑后长发,径自梳理。 “你回来,是为了挑战大巫师。” “也许。” “你不该回来!” 我瞟他一眼,坐在榻上,勾过桌上的小镜,对着它,以木梳在头上绾了个结,让颊旁没有乱发搔痒。 “你以为,你回来能做什么?在巫族的地界里,你只是自投罗网!” “你不是一直想捉她回来为你的未婚妻供血的么?” 苍天目向管艳一凛。后者挑了挑眉,“不必奇怪,小海将她的事向我说了一些,你既然是苍天,就是那位身镌神龙印的神卫,你的职责不就是护卫天女么?你不答我没有关系,我只看着小海压根不想和你说话,小示同情而已。” 苍天却毫不领情,脸上寒意笼罩,周身的气息亦可媲美室外积雪,“趁着尚无人发觉,赶快离开。” 我举眸,“你让我走?” “对,快走!” “为什么?” “你……” 他下面的话,被一声突起的咆哮盖过。那咆声划过当空,轰鸣大地,整间茅庐为之震颤。苍天一惊,管艳微悚,我却欣喜万分,甚至等不及出门,直接推窗飘出。 “恚——”我大张双臂,对着地皮颤动的方向。 我的呼唤,使得咆声再起,颤动加剧,那样的声响,那样的动静,旁人也许会有恐惧,但我不会。 想不到,这次回来能看得见那只暴躁邻居。它可是一只嗜睡的懒兽呢,一年里有二百几日都在长眠,因着这个,走时未能向它辞行。 “恚,快点!” 我声未落,一只通体毛色赤红,双目碧绿的庞然大物扑了过来,却在到我脚下时匍低身子,喉内的嘶吼化成呜呜低音,抱怨我当初的不辞而别。 “恚。”我矮下身抱住它硕大头颅,“那时你在睡。” 呜音稍歇,大头拱拱蹭蹭,不一时又发声长鸣。 “我回来,很高兴?”我挠着它的下颌,“这回又睡了多久?” 它呜呜噜噜诉说着长眠乐趣,大尾甩来甩去,眯细了一双绿眸。这双眼睛,油然地让我想起了秋长风。秋长风不会比恚兽更少了危险,但在那时,也如一只无害的大猫般任我欲为,直至将换心决输进他的耳里…… 吼—— 恚兽全身赤毛陡立,呲出一口锐齿,前爪按地,跃跃欲起。 我回头,是苍天、管艳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管艳姐姐。”我招手相唤,指着且惊且惧的她,“恚,这是朋友,沧海的朋友,照顾她。” 恚兽迈着每走一步都会使积雪嚓响的大爪上前,闻了闻她的足与手,再盯苍天。 苍天虽无惧色,但惊意不减,“你……你竟能操纵神兽?” “错,不是操纵,是朋友。”我拿小指勾了勾恚兽的额心,听它受用的呜声抿唇莞尔。 “是神兽领你学了巫术?” “是。” “巫族人都知神兽眠于巫山,但却无人见它一面。纵算是大巫师和天女,也只在禁地外闻其声,难见其影。而你,竟然早就和它熟识了?” “不可以?” 苍天双眉紧锁,眸内困惑重重,“我不知道,我一直听父亲说,能驾驭操纵神兽者,只有……我想,我需要去弄清楚一些事情!” 他旋身,向山下掠行去。 恚兽拿碧绿的大眼珠子询我:追不追? 我再挠它颌下,“不必。”它便又像一只讨宠的娃儿般,将大我几倍的身子向我怀里挤来。 管艳在旁看得美眸欲眦,樱唇瑟抖,“老天爷,若非亲眼所见,我不能相信,这世间会有这如此巨大如此让人心惊胆颤的大兽。我随你来巫界前,曾翻过一些巫族神志,上说巫神坐骑为恚,器为鞭,在巫神坐化归了仙班之后,坐骑与神器均留在巫界,但少有人见其真容,难道它就是那只……” “恚,它的名字叫恚,名如其性,是个坏脾气的家伙。”腰间咝咝之音提醒了我,遂将神鞭抽出。只见恚兽一声欢鸣,叼住神鞭鞭柄在雪中先一个翻滚,又倏忽腾空而起,鞭缠其身,一对旧时伙伴极尽欢娱。 那次第,我心里忽生一动。 “来!”右手张开叫回神鞭,左手牵住管艳纵身一跃,到了恚兽背上,“恚,到巫界走上一遭!” 苍天未竟的话,我晓得:在巫界,能驾驭操纵神兽者,只有巫神认定的统领者。百年来,巫界尚无此人。 此次回巫界,管艳这个同行者都想到了翻阅志典,我何尝没有细细钻研?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在秋长风兵书上看到的,我深以为然。 而如今神鞭在手,神兽在骑,我为何不去试上一试?为何不请我的族人们开开眼界,他们渴血馋涎的药人,除了供血给人,还能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这个名曰巫界的地方,让我的心冰冷孤寂。但我长到十五岁,却是第一次以眼睛看清它的模样。砖堂瓦舍,石木湖泉,与外界并无太大不同。行走街间的巫族平民,女子多以花帕罩头,着交领上交麻布花裙,男子则以青巾为帽,着短袄宽裤,生得都是平常容貌,无甚出奇。自然,我指得是他们尚未见着我出现之时。 我一路行来,所收获的震愕、惊惶、尖叫、厉呼不计其数,更有一些被吓得呆傻站在路央忘了挪动者,被恚兽一记高吼就吼出了鼻涕眼泪,煞是精彩。 既然要在巫界徜徉,巫族神庙自然要去。巫神志内曰,其内供有巫神铜像,亦亦恚兽铜身。“恚,带你去瞻仰一下自己,可好?” 呜噜。恚兽扬起大颅,算是热烈同意。 “云沧海!” 我扬唇一笑:来了。 迎面待战的,正是长驻神庙的大巫师,身后,几十数的黑衣巫者簇拥。一行人携着冲天的煞气堵在前处,并渐形包围之势。 “云沧海,你这巫族叛逆,意欲何为?” 我拍了拍恚兽脑门,“你看不到么?” 大巫师眉攒恶怒,目含阴惊,“你竟敢私驱神兽,实罪大恶极!还不速将神兽放了?” 放了?我挑眉,“你确定?” 管艳在我身后探出螓首,饱尝了置身神兽之上乐趣的她,快乐扬声道:“把神兽放了,你们有谁哄它高兴?有谁侍候得了它?有谁能把它带回巫山?” 她说得仍是外界语言,若在他处,巫人听不明白,她亦听不懂巫话。但我在这里,既然有意请她代语,交流之路当然毫无阻碍。 “神兽用巫神坐骑,自会定夺去处,若非受你唆使,岂会游走街间?!” “呿!”管艳说得恁是眉飞色舞,“唆使?敢情阁下把神兽当成可随意让你们驱使的凡物了么?你好歹顶着个大巫师的名,竟也敢说?恚,他在骂你……” 吼—— 坏脾气的恚兽血口大开,长狺磅礴。登时,木叶窸窣,屋瓦哗碎。四围之众间发出骇惧抽息,皆向后退出数步。 管艳更是兴起,“你看看你们,怎么说你们好呢?叶公好龙听说过没有?名曰爱龙成痴的人见了龙却掉头逃蹿,你们既称恚为神兽,见了它不敬不拜也就罢了,还一个个面带惧色如丧考妣,无怪恚讨厌你们,是不是,恚?” 吼—— 恚兽目如巨灯,大爪顿地。顿见地尘飞扬,地面倾颤。巫者见此,面色惶恐,其间有人膝盖不支,就跪拜在当场。 “何方妖女,竟敢直称神兽名讳,沾染神兽神身?云沧海,单是此项罪过,足以让巫神之火烧你百回!” 巫神之火?自巫神神翕香炉内取用的火种么?传说中,巫神仙化之前,将三成术力灌于一只三餐所用的碗钵内,使其化成香炉形状,燃用特制檀香可取神火借神力,给后代子孙抵卸至强之敌所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为免后人滥施,乃至盲目依赖,特下反噬咒语,“取火为器者,无论成否,俱以体内三成术力三成精力三成血气为价”。意即以神火为器者,无论结果成败,俱要有舍身成仁的准备。大巫师此时竟以此为威胁,为灭沧海,已经不惜玉石俱焚了么? 我直视他灰败的面色,不无快意,“你甘愿牺牲自身与沧海同归于尽么?” “汝巫族叛逆,私学巫术在前,叛逃巫界在后,此刻再挟神兽畏诸众,罪不可恕,罪不容诛,吾与汝同归于尽,为巫族除致命之患,虽死犹荣!” 我手指卷起恚兽头顶的一绺毛发,闲问:“你死了,万俟氏的雄心万丈如何打理?” “妖言惑众,罪加一等,万死不足以抵去一身罪孽!尔等跪她作甚?” 跪地诸巫者尚茫然未作反应,管艳已悠然道:“大巫师,他们跪得不是沧海,是神兽。难道,你连神兽也不放在眼里?” 这位管艳姐姐,不愧是在秋远鹤那位阴谋大家**出来的,拨弄人心的功夫当真了得。这一语,又把那地上的人老老实实按在了原处,也把大巫师的脸色逼黑了几分。 “云沧海,汝一定要自寻死路?” “大巫师不必手下留情。”我不信,一个一心要将万俟氏推上巫族乃至巫界顶端又渴望长生不老的人,会有舍身成仁的勇气。万俟氏这一辈里,也只出来这样一个还算角色的人物罢? “大巫师,请手下留情。”柔如梵音,和若微风,无忧又忧怀巫界,无喜又喜爱众生的天女飘然降临。纱巾笼面,长衣欲飞,影绰间更见奇丽,隐约中尤发圣洁。无怪乎成了巫界诸人顶礼膜拜的天女,但凡有向神之心者,见这等仙姿姝色,如何不倾倒裙下? “大巫师,容我和沧海说两句话如何?” 大巫师眼观鼻鼻观口作恭敬之状。“天女,此女叛逃在前,私渡外人进巫界在后,更亵渎神兽,冒犯神明,已百死难赎。” “她小小年纪,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巫神慈悲,定然可以谅解。” “巫神慈悲,而法度严明。若巫族每人起而效之,法何在,律何存?” “法与律,均为框囿人行,知错能改者,巫神向来宽容。” 我不想睡着,是以垂首在恚兽大耳旁低语一句,这最爱显摆巨嗓的家伙当即仰颈高咆,立时就引得天动地摇。除了恚兽背上的我们,所有人均身倾腿斜,或趴或仰或跌或滚,姿态不一而举。而曼妙如仙的天女,幸得巫族神卫现身及时,护住芳仪。 “大巫师,你很清楚,你灭不掉我。神兽乃巫神坐骑,身上留有巫神日移月化的神力,非常人能够驾驭。神鞭乃巫神神器,灵性天成,不是每一人都能左右。现在,它们俱为我所有,你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沧海非昔日沧海,不喜说话时自然不说,当说时不会吝啬。 在诸人惊魂甫定之际,我高踞神兽之首,将每一字在空气中散开,使每一人清晰可闻。不过,在将诸人表情扫进眼内时,着实小小意外了一回,“大巫师,难不成神鞭被夺一事,你至今秘而未宣?”至少,平常巫者中少有知晓。 “沧海,不要任性。”天女轻推开苍天的护囿,缓缓行来,对恚兽的低狺居然毫无惧意。“你须知,你的确犯了一些错误。你若需帮助,我带你到神殿,在巫神神像前,畅所欲言,所有的怨气不平均由巫神替你承当。只是,不要行一条不归之路。” 我摇首浅哂:“天女,正如你对你的信仰坚信不移,我也对自己的行为毫无怀疑。有些事,是我与大巫师的事,请莫插手理会。” “沧海……” 吼—— 恚兽这厮不知怜香惜玉,吼出一股庞大气浪直袭过去。幸得天女身侧有天女随卫在旁,握住藕臂偏凌出丈许方算避开,而无人护卫又避躲不开的巫者,自又是滚跌一片。 “大巫师,你来告诉诸人,能够自如地左右神兽与神鞭者,该为何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大巫师不会答我的话,我晓得。 那些传说,无论真伪,大巫师都不会在巫族平民前堂然宣之。 就连大巫师的万俟家,以及苍氏兄弟后的苍氏,要的也只是领首巫族的权力。 因巫山、神庙座落巫族界内,巫族一度为各族之首。但随着其它族力的壮大,巫族这界首之位除了在巫族寿诞与坐化日的举界大祭祀时,得以跪列最前端外,再享不到任何殊于他族之处。各族之间的表面和气,如强弩之末。尤其近几年,在没有了云沧海可供长生的血吸引各族的心力之后,为一丝风吹草动,各族互讧乃至互欧之事不绝。 一句概之,巫界和平局面已然不存。 神志曰:巫神降临于世时,正值巫界终年战乱之际。巫神呕心沥血,历经十载,终将所有战火消弥,使得各族和平共处…… 此时又逢乱时,若将那传说散布,无疑是给云沧海凭添助力,推上那个所有人都想却不敢想的位置。大巫师岂会行这等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云沧海,汝之妖言,永不能取信族众,还不快快将神兽神鞭归回原位,引颈待戮!” 管艳失笑:“这只大巫师,还真是冥顽不灵呢。” 我耸肩,“早有所料。”轻拍恚兽头顶,“恚,我们去拜谒你的旧主人,再看看他们将你塑得像不像,走。” 呜噜呜噜。恚兽似也被眼前这群人惹得不耐,听见可以不必待在原地,欢叫着悠然前踱。 “云沧海,你胆敢上前一步,胆敢上前一步……” 恚兽每进一步,诸人亦后退一步,大巫师眉目间已难掩忌讳畏惧。“再上前一步,汝当难逃神火淬炼极惩!” “你迫不及待地欲请神火灭我,是想在灭掉我的同时,毁掉神兽与一度被你降格外降巫鞭的神鞭么?” 吼—— 咝—— 一声恚咆,一声怒吟,交织出惊天动地的长响,又把一大片人惊得匍地难起。 大巫师突喝:“天女,云沧海如此妄为,错在云氏教诲不力,速请云氏氏首前来料理!” 这话,我五成的赞成。不过,云氏对云沧海,非教诲不力,而是没有教诲。没有教诲的人竟要请来料理沧海,大巫师必定是气糊涂了。 天女如何应答未再细听,因我已经进到了神庙。 “这是你们巫界的神?”管艳跃下,跪在神像前的袱垫上一个浅叩。“我非巫人,但神明自该受各方敬畏,见过了。” 我先她一步立在神中央殿,仰首举望那高踞神位的巨像,与那对俯瞰众生的眼睛对上,心际居然是一方空明。 呜噜—— 恚兽轻灵飘身,到了神坛之上,一颗硕大头颅在神像上拱来拱去,嗓内呜咽有声,对旧主诉说着千百年的思念,间有喃喃抱怨。 “恚,很像你。”我指了指神像前恚兽的趴卧铜身,红毛绿目,巨口利齿,栩栩如生,就加形体大小也所差无几。 本尊却瞧也不瞧,跃下神坛,回到了我脚边,以两爪垫颚趴下。 我笑,“嫉妒它可以常伴巫神?” 恚兽无声,仅是垂下两只大耳将头脸遮去半截。我明白了——这厮被我说中心事,害羞了,一个脾气不好又超爱别扭的大家伙。 我矮身抚摸恚兽毛发,亦跪身拜谒:“不管沧海是不是您指定的那个,沧海都会做一些事。因为那群自私的族众已经惹恼了我。我不会利用恚,但也不会阻拦它帮我。而神鞭,既然您可以让大巫师那等居心不良者掌握百年,自不介意让它追随沧海,只有沧海,才有可能让它恢复到过往的神奇。” 咝咝咝—— 神鞭长鸣不止,自我腰间脱出,攀游上神像的一臂,过不多时,又回到我指掌间。这一来一去,我感觉到了它灵力的急剧扩大。显然,是向旧主寻求慰藉去了。 “云沧海,速速出来,汝之贱骨不得沾污巫神圣地!”庙门,长喝如斯传到。 “看罢。”我对神像道,“那些人把我惹火了。” ———————————————————— 神庙外,气势又已不同。除了面容阴鸷的大巫师,姿态脱俗的天女,护囿未离的苍天,四位一望即知地位非凡的拖须长者位列人前,以其衣着,记起冯婆婆说过的,那该是绿青蓝黑四大长老了。还有两个人—— 几乎是第一眼,我就知道了他们是谁。 云氏的氏首夫妇,天女的父亲母亲。两人的脸上,不难见到天女仙容的痕迹。而两双眼睛,如我梦中梦到的毫无二致——冰冷,不带任何温暖的冰冷。 “云沧海,你未经允许,私入神殿,可知该当何罪?”绿袍长老首先开口。 我悠然请教:“请问长老,进神殿该由何人允许?” “天女、大巫师缺一不可。” 管艳轻笑一声,“这位长老,您怎知我们未经允许?” 长老的气度倒不似大巫师狭隘,也不责她来历,坦然回道:“天女与大巫师均在此,难道是本长老冤枉尔等么?” “可是,方才他们一直此,若不想我们进去,为何不拦住?不拦,既代表默许,不是么?”管艳斜偎着恚兽粗颈,好不惬意,“您若不信,不妨问问大巫师,方才可是他在我们行到跟前时闪开了挡在神殿门口的身子。您还可以再问天女,她可曾说过一个不字?天女还亲口许下要带沧海到巫神尊前畅所欲言呢。” 管艳……很厉害。大巫师的脸色,天女的姿态,均因她这话微微起变。能以几句话就刺伤他人者,着实厉害。 绿袍长老瞥了大巫师一眼,再看了看我身侧的恚兽,道:“私进巫殿之事可暂且不议,你私挟神兽、私抢神鞭之举,当无可辩驳罢?” 不辩才怪。我哂道:“神兽前来会我,我岂能不会?由此熟识又有何不对?以神兽之灵,岂会容我私扣?不然,长老此刻便将它请回,沧海绝不会拦挡。” 恚兽对我的话似有不满,大头向我腰间蹭了蹭,又将血口呲张如盆,对着诸人发一声警告意味十足的低狺。 四长老面面相觑。 足足一刻钟,诸多人中,没有一位表现出“请”恚兽回家做客的意图。 “恚,你很失败哦,身为人家以香火供奉的神兽,居然如此不受欢迎,你该反省。”管艳又在挑拨大家伙的坏脾气。 恚兽这一回却半阖了眼睛,不予睬理。 这家伙的意思我自是了然,眼前纵算有人恭请如仪,它也不给面子,无人敢请正合它意。 “诸位长老休听此贱女妖言蛊惑,分明是她以私学的巫术迷惑神兽,致使……” “大巫师此言差矣!”四长老齐声叱喝,面色不豫。 绿袍长老咄咄道:“神兽乃巫神开疆辟域时便存在的造化神奇,集千百年的灵气,更身有巫神赋予的神力,除非巫神下界,否则没有任何一种力量可使神兽降溺。” 另三位长老颔首声援,“大巫师应为己之失言反省三日!” 唉,那时际,我都不忍再看大巫师的灰败神色。 “云沧海,尔身为天女药人,叛逃出界,受大巫神追缉时,以私学巫术顽抗不降,且强抢神鞭居为私有,此事你可有辩辞?”青袍长老道。 “有。”我目视天女,“请问天女,你体内的邪崇可因沧海而来?” “非也。”代答者仍是青袍长老,“天女出生之时,正值外祟入侵巫界,欲引起一场祸及全族的瘟疫,天女以薄弱肉身将所有邪崇压植体内,方使全族逃过一劫。天女为全族安危牺牲若斯,我等每一族人自该奉献无偿,无怨无悔。” 管艳嗤声:“笑话!就算是受命于天的天女,出生之时也是一待哺娃儿,如何降压邪祟?巫族志典上说,初生娃儿的娇嫩**在血气未除之时,可用来吸引邪祟噬食使巫者趁虚灭之。这位天女想必就是那个娇嫩**,幸运的是,她留下了一命,并因那个完全非自愿的牺牲做了你们的天女。沧海,依我看,天女唯一比你幸运的地方,就是有个可供她食血的妹子。” 我承认。而且我可以想象,当初贡献出那具娇嫩**的,是这对云氏夫妇。他们以初临人世的女儿,巩固了云氏为巫族第一氏的地位。若那时天女难禁邪祟一命夭折,大不了再生就是,对易妊易孕的巫族来讲,繁衍儿女轻而易举。重要的是,云氏的地位稳如磐石。 “这位姑娘,你错了。”天女妙音柔和响起,“为了巫界众生,纵算在此时需我舍一己之身,我亦无怨无悔。” “那是你,不代表别人也要同你一样无知无觉无情无绪。”管艳娇艳的脸上不耐加剧,“你既然如此无私,就请别以一己之志强勉他人意识,何必要沧海以血供你?” “何方妖女,敢如此对我天女!”云氏氏首肃冷大喝。“几位长老,纵算云沧海巧舌如簧,强抢神鞭之罪不容推卸,请速发落!” “这不难。”我将神鞭高举过头,“你们谁有本事,直管将神鞭取回去。” 良久,无人应声。 我眄向那位双目紧攫神鞭渴望极甚者,“大巫师,你不试一试?” 后者未应,我正待诘向他人,陡听得:“你这下贱的胚子,当真不知羞耻!下贱人就当有下贱人的安分,你除了供血为天女还有何存在的意义!” 我颦了眉,凝望了这位言者:“云夫人,你是生沧海的那个人么?” 世之大,无奇不有。也许会有人对自己的骨肉毫不疼惜,但不会有一个母亲骂自己的儿女为下贱胚子。若沧海有幸遇上了这样的一对人为父为母,我宁可剔骨还父,剥肉还母,与他们再无干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你是生沧海的那个人么?我不问她是不是沧海的母亲。因“母亲”这两个字,对沧海来说,有太多美好的憧憬,我不想亵渎。 在幼时,我每日盯着巫山入口,渴切地盼望那里会走出来一位“母亲”,将沧海收容进怀,如婆婆一般唱着催眠的曲儿,将轻吻落在沧海额头,哄沧海进入甜美的梦境。我亦常望着镜中,在沧海的眉目间想象母亲的模样,柔软的发,漾笑的眸,慈蔼的颊,甘美的唇…… 在知悉小臭冰云忘川的存在前,我替幻想中的“母亲”找足了理由。将我一个人留在巫山,她定有着千万种的不得已,她定然也因分离而惆怅凄然,她定然也在每个月缺月圆的夜晚对着巫山不休不止地思念…… 就算知道了小臭冰的种种,我仍然按捺不住为她辩驳:母亲定然有着无法对人道出的苦衷,母亲定然饱受痛楚煎熬。也许,因着对儿女不得已的舍弃,她日日吞泪装欢,也许,她无数次在跑向巫山的路上,被族人强硬扯回,也许…… 只是妄想。 这个人,甚至连生我都不具资格,她不是,她不能是,也不可以是,她不是! “你是生沧海的那个人么?”我再问。 “你这个下……” “沧海。”云氏首领声嗓阻断其妻又一次的叱骂,“你是云氏的人,是我们的女儿,这一点,无可怀疑!” “哈,长见识了呢。”管艳冷笑,“卖儿鬻女的父母屡见不鲜,我就是被卖掉的那个。但是,我的母亲在卖掉我的那一刻,还抱着我放声哭泣。就算我日后沦入奴籍,为奴为婢,她定然也不可能骂我一声下贱,尤其这‘下贱胚子’是随便能骂的么?胚子要有壳子,若胚子下贱,生出胚子的壳子又能跪到哪儿去?云夫人既是沧海生母,难道您对自己的认定向来以‘下贱’定义?那么,云夫人,请问,您……下贱么?” 这就是传说中的“毒舌”罢?回头,我定然诚心诚意地写个“服”字奉送。这可是不管是沧海还是小海再锻炼个十年八载也修不到的境界呢。看此时云夫人那青白交错额抽唇瑟的神态就可知杀伤力之强之大之无与伦比。 “你这个下贱的奴婢!你是从哪里来的东西,敢在此妄语!你们,将这贱婢拿下!” 云夫人话甫落,即有两道彪影蹿出,虎视眈眈欲取管艳。 我也不拦。若这二位有能恚兽颈上捉人的勇气,我也只好成全。 大巫师似是逮到了机会,“云沧海,你竟蛊惑恚兽护卫外界之人,诸位长老,还不速请长老令将此二妖女降顺!” 我淡哂:“大巫师,您在命令几位长老么?” “你……” “真是,云夫人,你也只有这点本事?听您方才那声量,还以为如何了不得呢。原来也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不敢有人近身的管艳却对逗弄云夫人上了瘾,乐此不疲。 “贱婢自寻死路!”云夫人五指当空一握,一团炙火燎向管艳面门。后者也不客气,直接隐到恚兽身后。炙火到临,恚兽仰爪一拍,就给打了回去。云氏首兜袖接纳,湮于无形。 “诸位长老,不管如何定谳沧海罪行,也不能任其在神庙前妄为肆意,当前之计,只有先拿下她,再来从长计议。”云氏首提出中肯建议。 四长老低声议论后,俱作首肯。 几十道巫者形影当空蹿来,聪明地不去招惹与恚兽相偎的管艳,只将目标锁定我一人。 “恚,照顾好我的朋友!”我扬鞭迎战。 鞭影穿梭于巫者弯刀阵中,恣意游曳,如鱼得水。那几十把加了巫力的弯刀,稍沾鞭风,即如受磁铁所吸的残铁废片,纷纷自众巫者手中脱出,一迳地依附顺从,哪还有一丝寒芒峥嵘?没有弯刀在手的巫者,更是在厉厉鞭风中溃不成军,摔落坠地,跌撞一气。 “云沧海,你还是不肯束手就擒么?”绿袍长老喝问。 我以手作请,“长老请便。” “请长老令!”四长老八臂搭握成塔状,不一时,绿、青、蓝、黑四色烟雾冲天而起,又在当空交汇成一体,以塔形向我头顶罩来。 这泰山压顶之势,的确有千钧的重量,尚距着恁远,我头央已隐隐发痛。难怪野心如大巫师,也要受长老会牵制,如斯威力,无法小觑。 我食、中、无名三指紧并,中指指尖指向塔之中心:巫界的山水诸生,听从我的呼唤,从沉梦中苏醒,探出你们有力的手,移去这令人厌恶的压重,移! 轰—— 那四色塔雾偏移坠落时,正中一根庙前石柱。巨响后,石柱以齑沫飞扬,四色塔雾零落分散,四块令牌显形在尘埃之中。 四长老当空攫物,将令牌收进袖内,而各人面色,自是不会好看。 “云沧海,你竟然有了可以向万物藉取力量的术力?”绿袍长老瞠目问。 “正如您所见。” 青袍长老攒眉成川,“百年来,已少人修得此果,除了云……” “云沧海罪大恶极!”大巫师忽然高举法铃,“执迷不悟,只有死路!” 笃笃笃…… 这声音…… 这是沧海的梦魇,这是经年绕耳不去的魔声,这…… 那最无力的岁月,最虚弱的时光,最缺乏生存乐趣的刹那时刻,最绝望最苍白最疲惫最…… “汝生之,即为汝姐。非为汝姐,汝之焉存?”法铃笃笃未止,大巫师咒音过耳。 巫者蛊人源出一家,这取人心智中最黑暗最薄弱处施之以惑,为巫术中的取心决。 那刹那,被人置针抽血,与婆婆堕水的景象一再在眼前幻生交替,而更多的是……秋长风,他一次又一次劈碎那张木椅,一次又一次举起血渍肉掌,一次又一次道:如违誓言,让云沧海天打雷劈,秋长风形同此椅,如何? 如违誓言,让云沧海天打雷劈,秋长风形同此椅,如何? 如违誓言,让云沧海天打雷劈,秋长风形同此椅…… 如违誓言,让云沧海天打雷劈,秋长风…… 如违誓言,让云沧海天打雷劈…… 不不不,不要再劈椅,不要再说,不要! 沧海!沧海!沧海! ……婆婆?婆婆! 沧海,你已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你,振作起来! 可是,可是,婆婆…… 不要可是,我的沧海最是强不可摧,那些声音只是声音,不再有任何意义! ……不再有任何意义? 是,不再有,无人再敢抽我沧海的血,无人再敢轻贱我的沧海,无人! 无人……无人再敢……无人! “小海!”冯婆婆的渺音消失,我的臂膀有人真实地扶住,“小海,你怎么了?” “管艳姐姐……”是她,她发现了我的软弱,将我拖回到了恚兽近前,如果不然,不然…… 法铃,那多少个梦中,如索魂的响声,竟是我心中最深层的黑暗,引发出我最大的恐惧。如果上一回大巫师携了法铃,结果……可想而知。 但,它让我晓得了沧海的薄弱,我该谢它。作为回礼,只有毁灭! 我甩去阴霾,飞身甩鞭,“大巫师,你也见识一下神鞭的威力!” “汝生之,即为汝姐。非为汝姐,汝之焉存?”大巫师持之以恒。 今日沧海非往日沧海!我如是告诉自己,将手中鞭驭入十成术力,卷向那长久作恶于我梦中并犹在笃响不止的法铃。 “大胆云沧海,竟敢妄图毁灭神庙法器!”大巫师甩袖护铃,“诸长老,云氏氏首,还不拦她!” 四长老稳身未动,云氏夫妇齐齐出手。 右掌以神鞭绞住大巫师袖袍,左掌划天掠地,撷出巨气将那夫妇挡身一丈开外。 离!我心中默叱甫毕,“呲嚓”撕裂声大作,大巫师宽大的巫师法袍离体而去。还好,里内尚着了一身和体的短衣,否则,我并不介意让他在诸人面前赤身**。 “云沧海——”大巫师那恨不能食我肉吸我血……嗯,他的确吸了不少罢?总之,那羞愤阴狠的暴喝令我心境遽然愉快,法铃引出的黑暗薄弱亦在欣悦中不复存在。 此时刻,法铃再也不足为惧。只是,与其留在大巫师手中助纣为虐,不如毁之。我抖鞭,才又向前一步,忽有人飘然挡在身前。 “沧海,住手罢,你不能再错下去,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目注她一脸悲天悯人的慈悲容相,“这一生,我从来没有如此刻般知道自己要什么,做什么。天女,你天女的地位不会改变,只是,请你让开。” “沧海,你身为巫族人,冒犯巫族长老与大巫师;你身为云家人,对父母加之云氏氏首出手。你已经错得太多,不能再错!” “我身为巫族人,被你们不顾意愿地关在巫山,且要以体内的血液供你供全族飨用;我身为云家人,从来没有享受到所谓家的温暖,所谓父母的疼惜,那两个人,只是我第一次谋面的陌路人!” 见她启唇欲语,我终是不耐,“别再用什么天命说项敷衍,你是天女,但只是血肉之躯,无权决定别人的命运和选择!” “小海说得对,谁也没有权力替别人决定命运和选择。”有人以极不适宜当下情境的笑嗓加入,“就算是天,也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苍山? 以及苍氏氏首? 突然现身的苍山,身侧立一位比他还要高出半头的中年男子,生得与苍天极像,依稀也能见着些微苍山的眉目神采,想必就是那二人的父亲,苍氏的氏首了罢? 巫族三大姓氏济济一堂,在非祭祀非议会之时,难得呢。 “苍氏首,你来得正好,速以神龙镌降服妖女!”已在手下巫者的规置下以一件宽袍罩体的大巫师道。 苍氏首哂道:“不止我来得正好,其它位氏首也到了。” 其后尾随之众皆颔首为意。 大巫师并没给那些小姓小氏投去一眼,只道:“妖女作乱,苍氏首速以神龙镌降之!” “大巫师,许久以来,您有无注意到一个问题?” 大巫师一愣:“苍氏首想说什么?” “您对诸长老,对在下,对各位氏首,说话时总是忘了加一个‘请’字。” “你——”大巫师眸闪鸷光,“苍氏首你言下何意?” “有感而发而已。”苍氏首依然一脸淡笑,“只是以为,大巫师仿佛已经太习惯在心中将自己当成巫族的总首领,才会颐指气使得如此理所当然。” “苍氏首!”大巫师今天的脸色,堪比这神庙前的场景,风生水起,多端变化,恁是热闹。“这般时候你还有心思想及其他,当真教人费解!” “这般时候?哪般时候?” “本尊不信你不知妖女作乱!” “妖女?妖女在何处?” “父亲,大巫师所指的,大概是在神庙前那位旁有神兽手有神鞭将天上仙子也比得逊色几分的美丽女子罢。” 这个臭山头,一副大家素不相识萍水相逢的模样,装什么腔作什么势?我将神鞭收回腰间,身子靠上恚兽大躯,倒要看看,他准备唱一出什么戏。 “旁有神兽,手有神鞭?”苍氏首目光投我身上,未及打量,忽脸颜惶恐,双膝着地,“苍氏拜见首领。” ……呃?这……是什么戏码? “诸位,还不跪拜,难道你们不记得神殿神像后的巫神神谕?”苍氏首回头对身后人道。 “吾等拜见首领!”苍氏首身后人皆跪匍下去,这其中,甚至有苍家兄弟。 呃…… 我被吓着了。 “苍氏首,你这是在做什么?”大巫师哮声震天。 “大巫师,巫神谕:得吾骑,获吾器者,为吾指定之人,可统御巫界,再造和平。这道只有各家氏首与巫师长老方看得到的神谕,您不会忘了罢?多年来,您几上巫山,不就是为了取得神兽认同?” “苍氏首,你……你……”大巫师眼见有更多巫者矮身下去,气急败坏,口不择言,“你以为本尊不知你的居心?你放任你的二子私学巫术,游荡外界皇权之中,你以神龙镌在你长子身上烙印,使其不畏巫术,这其中的心机岂瞒得过本尊?眼下,你又行这等指鹿为马之事,你以为,你瞒得过谁?” 管艳叹笑摇头:“这世间,当真没有一块桃源。巫界中的人,也不止只有长生不老的**。” 我以手挠着恚兽颌下,听它喉间发出的动静,莞尔。这只大家伙,有着踏平巫界的神力,有着与天同在的寿龄,还享有诸人膜拜的尊荣,却只要将手向它颌下轻挠,就会听到它满足受用的噜声。若这世间人,都如它般易于讨好,该有多好。 “大巫师,你给苍某头上压多少野心罪名都无妨,苍某只问一句,苍某所诵神谕可有一字的差池?苍某可杜撰了什么子虚乌有的事情?” 苍氏首已然起身,与大巫师相隔不过三尺,成对峙之势,“苍某甚至可以诵读神谕全文:吾去后,巫界当有五百载安稳光景。五百载后,人之私欲渐露峥嵘,纷争必起,硝烟再升。如斯再易百载,诸生饱受己之私欲所酿倾轧之苦,得因果报应。吾将视诸生反省之况,指定出再领巫界之人,袭吾首领之位,得吾骑……” “苍氏首,你脑子坏了不成?”云夫人满脸冷笑,“你也不看看,那是一个怎样的货色?巫神会让一个贱人称首登顶,你想让全族,不,全界的人陷进一个笑话?” 这位云夫人,是一定要把我惹火是不是? “以我看,最大的笑话是您罢,云夫人。”苍山一脸笑意全无,冷冷迎上去,“别忘了,你是她的母亲,你如果执意把自己沦入下贱人种,也不必拉无辜的她作陪!” 苍山的刻薄讥讽将云夫人的理智悉数击溃,她先一声尖厉叱叫:“胡说!本夫人怎么会生出那样一个贱种?她的父亲甚至不知是谁,她的母亲只是一个人尽可夫的贱人……” “夫人!”云氏首怒声喝止,但,不够及时。 我身随意动,倏到云夫人面前,“告诉我,我的母亲是谁?” 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眼前这个人,不是我的母亲,否则,就算没有养育之恩,我也不能对她如何,一出手,就是罪孽深重。 “告诉我,我的母亲是谁?……云川么?她可是叫云川?”那个名字如此迫不及待地自舌尖冒出,仿佛已等了太久。 “你知道云川?”云氏首脸色一紧。 “是冯老贱妇对你提起的?”云夫人残酷一笑,“她当真不怕她死去的儿子永世不得超生,那个贱妇……” 我忍无可忍,以鞭缠上了她的颈喉,“再多说一个字,永世不得超生的是你。” 原来,冯婆婆了解一切。只是,有人以她死去的娃儿起了血咒,使婆婆无法对我主动详述。在巫族中,血咒是最恶毒的一种术力,以死者的血起咒,将死者亡魂掬在无间地狱,永不得重生为人。记得那日我主动问起云川其人时,婆婆松了一口气,已经准备将我的身世细细言明了罢? “你……你敢!” “你可以试试。”我暗施一分力:收! “呕——”云夫人面上血色尽失,紧窒难语。 “沧海!”云氏首、天女齐援手而至。 “恚。”我眉眼不动。 吼吼吼—— 恚兽仰颈连发咆哮,气浪翻滚,直将诸人卷跌出去。 我目视云夫人怨毒未除的双眸,“告诉我,我是不是云川的女儿?”这几乎已经不用怀疑,“她在哪里?” “呵呵呵。”云夫人残笑频发,“那个贱人……呕!” “你尽可继续,神鞭还有八成力。”看她脸色由青白转赤红,我心湖不见一点波动,我早该想到,我和她没有血脉相系。 “你……杀死我……有本事杀死我……巫族人……只知我是你的母亲……你这个弑母的孽账休想……问鼎什么首领……” 我笑,那个位置从来不在我的想望中。再加一成力,我想试试这位云夫人的意志可撑到怎样地步。 “沧海,你若当真是巫神指定的首领,我会臣服于你,只是,你不能伤害自己的母亲!”天女的呼喊中,总算多了一丝情绪的起伏。我还以为,没有任凡事可使她扰了超然的心胸呢。 “她不是我的母亲。” “沧海!”云氏首疾喊,“就算她不是你的生身之母,也是你的至亲长辈,你伤了她,同样犯了忤逆大罪!” “我的母亲在哪里?” “你的母亲早已亡故,当初正是看你可怜无依,才收你为女……” 亡故?我所希翼的所盼望的所渴切的刚刚建立在心中的热烈欢悦,竟是虚话?她,我的母亲……不在了? “云氏首,你堂堂一氏之首,何必信口雌黄?”苍氏首宏亮声嗓高拔,“云首领,您的母亲如今安在……” “苍氏首,你竟敢泄露长老会秘辛!”四长老齐声怫叱。 “四位长老,云首领乃巫神指定的领导我辈之人,她要知道的事,我辈不敢有任何欺瞒!四位长老方才只有一击便不再出手,不也是领略到了巫神指定者的强大力量?” 四长老面有踟蹰,“但云沧海并非纯正巫人,她……” “巫神肉身亦是巫人与外界人所诞,但仍成巫神。” “她岂能与巫神相提并论?” “但她是巫神指定人!长老们莫不是怀疑巫神神明有误?” “苍氏首如此认定有何居心?” “长老们如此否定又有何居心?怕影响了几位的地位?” “父亲。”苍山插话进来,“关于首领真伪之事不妨暂置,眼下,是让一对离散多年的母女团聚,您既然知道首领母亲今在何处,何不领了她去?” 臭山头,回头少踢你一脚当成奖励。 “云首领,您的母亲就在巫山。” “什么?”我蓦然回首,“巫山?” “不错,她在西峰,虽然失去自由多年,但以她的术力,定然无虞。一年前,吾等拜谒神兽时,曾听过她的歌声。” 巫山……西峰?这这这……我曾与我的母亲共居一山,毗邻多年?巫神啊巫神,您为何总让沧海和自己最珍贵的相近不相认? “她在西峰哪里?” “巫族禁地。” 禁地……为学巫术,我曾数度造临的禁地? “禁地共有南北两门,南门为神兽出没之门,北门即囚了您的母亲,云川,曾经的天女不二人选。”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我曾几度和我的母亲有一壁之隔,我几度和她站在最近的距离? “恚,带我去,带我去找我的母亲!”我唤来神兽,迫不及待跨骑上去,再瞪一眼苍山,“给我照顾好管艳姐姐,少了一根头发,我剥了你的皮!” 苍山咧嘴一乐,“待你回来,会是一番新天地。去罢,找回你自小失去的欢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巫山西峰。 夕阳的光线为积压在山间的皑皑白雪染上一层橙黄,冰凉的事物竟似透出了暖意。 我站在西峰之顶,凝望着那处禁地。 如何识得这个地方的呢? 十岁那年,供血五个月后,我被香兰草恢复了些气力。冯婆婆去山下采物,我一人在山间行走。骤然听一声咆叫,紧后而来,是一阵天塌地陷般的轰鸣,待一切稍止,耳边就是不绝的呜咽哀声。如果那天不是见着久违了的阳光,如果不是那哀声太像我每一回被抽去血后的心底哭泣,兴许我不会依着声音跑去,见到了被雪崩压到的恚兽。 这个家伙,初醒来脾气不好,与雪神起了冲突。雪神大怒之下,借它吼出的气浪,将积雪扑天盖地的沉沉压下,起先,只是两只后足,但它愈吼,积雪崩得愈多,我到时,只看得见它一只硕大头颅。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与生俱来的一些力量。当我仅是本能反应地对着滚滚雪浪喊了一声“住”时,它们竟当真就停了。以我那时幼小的体力,不可能将厚厚积雪一点点自恚兽那只大家伙身上移开,只得安慰它道:“莫急,身上的雪就会消失……” 恚兽身上的雪瞬间不见。我在怔愕中,成了它的朋友,也被它带着,认识了禁地。 无数个白天黑夜,被恚兽带进那个洞里,在大家伙虚张声势的威逼下默记石壁上每一道口决,直到它满意的那日。 却没有想到,我与这处的渊源,不仅如此。 近乡情怯,最渴望最期盼的就在眼前,忽然不敢随意触碰。我不敢确定,那道冰冷的石门后,是否也真如那被夕阳染过的雪般藏着我亟要亟盼的温暖,万一不是,万一…… “这道门,是四长老、大巫师、云氏首合力封上的。必须有神兽、神鞭还有一份登峰造极的术力,三者缺一不可,方移得开它。” 我讶然侧首,苍氏首竟来了。苍氏不是没有术力?“你如何随来的?” “神龙镌。”他举了举手中青铜镌印,“它御我而至,也许,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神龙镌。典曰:巫神修得术力之前,曾饿晕当街,受苍氏一饭之恩。统御巫界之后,亲刻龙形于青铜之上,名神龙镌,赐苍氏。持镌者,可抵御一切幻术巫力。而苍氏因有此凭藉,不得习练巫术。 说起来,这巫神和沧海倒有一拼,也会因饿生困。同道中者,还有……云川,我的母亲…… “昔日,我以神龙镌将神兽引出,让山儿进得其内习练巫术,为得是有一日,他能在神龙镌帮助下,打开这道门。自然,我那时并不晓得,山儿那孩子从疏懒到勤奋,是因为看见了你。后来,我知悉以山儿和神龙镌之力没有可能,只得设想其它途径。” 联合外力,夺巫族族首之位,是为了有朝一日可打开这道门?“你……爱她?” 苍氏首苍凉一笑:“我比川儿大了十岁,看着她长大,看着她越来越美丽,期待她成为我的妻子。但有一天,她忽然消失了。我明白,她不爱我,我比她老了那么多……” 苍氏首额间一丝痛楚抽搐,“为了让她放心回来,她出走一年之后,我娶妻生子。我只道,虽不能成为夫妻,但我仍是她的神卫,保护她是我永远的责任。在我第二个儿子五岁时,她回来了,美丽的额上血肉模糊,晕到在所有人前,经诊治方知……她怀了身孕。云氏首、大巫师、四长老,给她定以**、逃逸之罪,责定永受禁锢之罚。我怎可能任他们如此对待川儿?川儿术力高强,又有我的神龙镌相护,相持不下之时,四长老以永禠川儿天女资格作罚给了自己台阶,退了下去。但是……那时我毕竟年轻,居然不曾想到,那只是对方的缓兵之计。川儿十月孕期将至时,其时也有了两月身孕的吾妻突然失血小产,就在我夙夜不歇地照顾妻子的三天里,因分娩而体虚力弱的川儿被他们关进了禁地。就连你,我也不知了去向。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你以前不知我是……” “我不知道,我只从长老会上知川儿被囚禁地,却不知道养在巫山的天女药人会是她的女儿,因其时,云夫人的确有孕在身。不然,就算我救不了川儿,必定会救你。直到,我今天看见你。”苍氏首凝视我的目光里,满是疼惜,并有愧疚,“我听山儿说了,天儿为了天女,曾伤你至深……我为了川儿,也曾伤过我的妻子,就连她小产,也是那些人为了调我离开施出的下作毒手,且吾妻因那次伤害留下重虚之症,不足一年就辞了人世。我愧欠她太多。但是,对天女的维护,是苍氏不容推卸的责任,不管中间有无情爱,也要承担一世。请你不要太怪天儿。” “已经不怪了。”苍天并非是他表面所表现出的那般坚不可摧,他做那样事时,心中必也饱受煎熬。时过事过,我不怪了。 他脸现欣慰之色,展颜一笑:“你和川儿一样,有一颗玲珑良善心。不管你是不是巫神指定的首领,我苍氏必然誓死护卫你们母女。” 母女,母与女……啊,我怎在此和苍氏首话起当年来?但,经此一谈,我心中的忐忑不安已然不见,那道石门之后无论是何番情形,都有了面对的勇气。 “神鞭,神兽,还有我,都已在此,要如何做?” 苍氏首深吸一口气,“以神鞭之利,毁石门之固。以神兽之威,吓令牌之胁。以你之术力,破钢石结界。三力齐发,同时而至!” 三力齐发,同时而至!我扬卷神鞭,“恚!” 吼吼吼—— 咝咝咝—— 轰轰轰—— 我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巨大的对抗,那集了各方最精锐的力量最黑暗的联结的结界,所产生的对持历久弥在。 ……山中,雪中,行经此处的神灵,借你们的力量给我,打破那黑暗构成的丑恶,打破那自以为钢不可破的结界! 轰—— 万力齐至,石门终作一团粉沫湮于空气之中。 没有任何迟疑,我投身洞内。 “川儿!”苍氏首亦跟入。 但,洞内无人。这里面,也不过一丈方圆,一目即可了然,有溪流有怪石,就是无人。当下我泪就涌出,抓住苍氏首的胳臂,“人呢?你不是说她在这里?” 苍氏首亦面色苍白,“川儿,川儿……她怎会不在?我听过她的歌声,就是由此传出,不会有假,我听过的……我还从洞顶的风口向川儿递送过吃食……嗯?” 他扬首向洞顶一望,又目投四处,遂大步迈到右方石壁前,扯开一团密密麻麻的藤蔓,脸上,忽升起万斛温柔,“川儿……” 我飞身过去,猝然怔住。藤蔓之后,小小天地,水声潺潺,水边有石。夕阳从洞顶一处风孔投入,形成一团橙黄光晕,光晕之中,青石之上,有人侧卧酣眠。桃花般的唇边挂一丝恬淡浅笑,唇儿微张,鼻儿轻翕,打出低低小呼。的确,是在酣眠没错。 我无声走去,蹲下身,抚开半遮在她脸上的黑缎丝发,抚着她绝美的颊,握起她柔白的手,“你睡起觉来,竟如此香甜。和恚不相上下。” 呜噜。这天地太小,恚兽庞大的身躯不得而入,却一迳向石上人低低呜叫。 “恚,不能吵。”我抱起她软馨的身躯,谢绝了苑氏首的援手,直走到洞门之外。当光线豁然开朗,我看到了自己睡时的样貌。 “回北峰。”我坐上趴卧在地的恚兽,前方所向,是我曾住过十四年的茅庐。 茅庐中,共挤在那张榻上,拉过棉被,打开她的臂,我把自己放进了她怀里,大力抱着,安然闭上了眼。 棉被久无人用,有些潮霉之气,但产生的热度,却赛过了灵泉山小院新棉花制成的厚软被,大苑公府里的锦丝绒。我收了收臂,更紧地抱住她,在一团馨香里,无梦睡去。 我是被按捏在颊上的指弄醒的。我心中有气,去捉它,却听见脆声的低笑,遽然睁眸。 “宝宝,川儿的宝宝。”眼前这张脸,是梦是幻?灵黑的大眼晴内漾着最柔的波澜,粉色唇边的笑靥可将日阳羞惭,这张脸,可使世间最美的花朵失色,可让最冷硬的岩石绽放爱恋…… “川儿的宝宝,长大了,还是川儿的宝宝。”她依然拿指揉着我的眼耳鼻唇,像是对一件爱不释手又不知如何去爱的至宝。“川儿的宝宝不哭,娘疼宝宝,娘疼哦……” 我从来没有如此刻般毫不痛恨自己的眼泪,任它肆意流淌,任它涓涓成溪,任它欢畅奔泄……然后,我看见她一双绝美的眼,也成了两汪伤心泉。 “川儿的宝宝在哭,娘疼宝宝,娘心痛,娘陪宝宝哭……川儿的宝宝……” 川儿的宝宝和宝宝的娘,脸相贴,泪相汇,声相融。 那二十年被冰冷岩石亘隔的岁月,那二十年只能在思念里相拥的时光,此一刻,都作云烟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云氏前氏首夫人在一次抵卸外族中,被伤及小腹,无法再孕,时膝下只有一女。为使氏首之位得传,前氏首收继了本氏旁支的一失亲孤儿为子,输其云家嫡系之气,养其形,培其神,悉心教养。 前氏首之女云川长到十五岁,在一次午憩时,兄长竟以春术相施,欲逞侵犯。前氏首自是大怒,斥逐义子出门。义子在门外跪悔一月之久,方重新进得云家。但氏首之女对其已生厌恶,劝说父亲无果,在承接天女之位的前夕,离家出走…… 前氏首,是娘的父亲,即我的外祖父。 那义子,现任云家氏首,也是我名义的舅舅。 “我那时,只想到外面透透气,并没有想到住那么久,而且会遇上……”她将我拉怀里,将颊贴我颊上,“遇上宝宝的父亲,还有了宝宝。要知道,长到十五岁时,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是要嫁给苍茫哥哥的。可是,外面很好玩,很多好吃的,很多好朋友,很多需要治病的人,没人知道我是天女,和我说话时可以又笑又跳,我一天天的住了下去,和好朋友们好开心……” 我凝视着娘此时唇边的笑,好美。 “只是有一天,不知为何来了一些蛊人要拿我,我同他们边打边离开了那个有好朋友的地方,摆脱了他们,却找不到回好朋友家的路,我只得一个人到处走。那时,我已经知道如何不饿到肚子了呢。只要我站在吃食前,对卖它们的人说给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哦……以后,就遇见宝宝的爹爹了,擎宇哥哥他,对川儿很好,很好很好,还有一个天儿……” 看着她美眸里忽然染上忧伤,我抬手,抚去她眉间蹙结,“爹……”不像幼时我曾抱着冯婆婆不止一回地喊“娘”,恁多年来,那个称呼从未从我嘴里出来过,好是艰涩。“他没有骗娘,他只是……” “我已经知道了。”沧海的娘弯了翦水双眸,挑起桃色唇角,“被关进禁地的不知多少年后,我修成了龟息离魂术,让我的魂魄可以从那个风孔里游走出去,到任何想到的地方。我到了常欢山,那是川儿和擎宇哥哥好快乐好快乐生活过的地方,川儿见到了擎宇哥哥,他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我,是川儿错了,川儿该听擎宇哥哥的解释……” 娘突然俏皮眨眸,“想不想见见你的爹爹?” “呃?” “在这里呢。”她牵起颈上一根细绳,自襟内抽出一个雪色锦包,“他在这里。我那时,就把擎宇哥哥带了回来……” “天!”我喜极而泣。我从来没有如眼前这时庆幸我们是一个巫人,在凡人世界里阴阳相隔天人永别的绝望,我们还有路径让魂魄相依,生死不离。 “川儿把擎宇哥哥放到川儿的心口,一旦川儿闷了,就会和擎宇哥哥出去玩,好多好多的地方……”小嘴一噘,微微烦恼,“川儿正在修汇血聚精术,但是,在禁地里,有那么多的术力压着,那里面有川儿最讨厌的黑暗,川儿不想碰它们,进展就好慢好慢。现在出来了,川儿会用十年为擎宇哥哥修成实身,因为……” 黛眉下弯,秀睫低垂,晕生两颊,娇羞如少女,“川儿想再为擎宇哥哥生宝宝。宝宝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汇血聚精术?以己之血,以天地之精华,注入魂魄之内,日久天长,渐铸实身的术力? 可是,这只是传说中存在的术力。据禁地石壁上所载,就算是巫神,也未能练成此法。巫神所具备的还阳术,是在一人死后血未冷前使其魂魄来归,沧海也可以。 “宝宝不喜欢娘再生宝宝?”见我不语,娘黑白分明的大眼晴里跃出忐忑,“那娘就不要了,娘只有宝宝一个,不过,娘还是想要你爹爹回来哦……” “好。”我投进这个馨香怀内,将颊上的泪拭在了娘的衣襟上,“沧海想要爹爹回来,沧海还想要很多弟弟和妹妹。” “真的?”她欣喜不已,嘬唇在我额上一啾,“娘那个时候,保护不了宝宝,看他们把你抢走,怕他们杀了你,就告诉了他们你出生在月晕之日,身上的血乃巫族百年难求的纯阳血。养至六岁之后,以三成哺口可压制一切邪祟。因娘的话,宝宝吃了好多苦是不是?娘练成离魂术后,看得到,但帮不了宝宝,好急好急。但等娘练成了更厉害的术力时,看到宝宝逃跑了,娘又好高兴好高兴。宝宝怪不怪娘?” “因为娘的话,我活下来了。” 不管如何艰难,如何困扎,若没有坚持,没有活着,所有的美好必定无缘。以前种种,就当为今日这至美至甜的一刻所付出的代价,在娘的怀里,对那些所经受的,我都可无怨无悔。 —————————————————————— 无怨无悔,并不代表我可以轻易放过曾伤害娘的每个人。 我携着娘的手,出现在神庙之前。 “苍茫哥哥。”娘浅笑地低唤门前人。 苍氏首似乎等待了多时,一对深眸自娘的脸上滑过,压制了什么,也隐藏了什么,“川儿,苍茫哥哥不能在第一时救你出来,苍茫哥哥失职了。” “如果没有被关进禁地,川儿就练不成龟息离魂术了,就见不着……”沧海的娘虽然纯真娇憨,却并不是无心无感,她将下面的话咽进嘴里,改道,“川儿知道苍茫哥哥一直在为川儿操忙,川儿魂魄出来时,看得到呢。只是,川儿的话,苍茫哥哥听不到。” “川儿真的练成了龟息离魂之术?”苍茫大笑,“感谢巫神,感谢上天有眼呐!” 娘在禁地多年,因为闭关静守,修得成龟息离魂术。身子虽遭禁锢,灵魂却享有绝对的自由,也因之,能与死去的爹爹重新相守。我不能说那是因祸得福,但是,上天的每一步安排,的确有用意所在。 “苍氏首,那些人呢?”不必多说,苍氏首自明白沧海所指何人。 “在神殿里。” 我和娘携手出现在分座神坛两侧的众人面前时,所引发的气浪并不教人意外,而云夫人钉来的那两道怨毒眸光,可就让沧海老大的不快了,“云夫人,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么?” “你这个贱……” 好在,云氏首一把堵住了她家夫人的嘴。 “木琳姐姐。”娘含笑,“川儿的宝宝长大了,你的宝宝也长大了罢?她在哪里?” 木琳姐姐?我目询苍氏首。后者一笑,不无讥讽,“云夫人是川儿的表姐,她也是被云家收养,是和川儿一起长大的。” 呿,沧海将来一定不要收养什么玩意,这养来养去,养了一窝什么东西? “云川,你私出禁锢,胆大妄为,可知该犯何罪?”大巫师是惟一没有落座之人,挺身立在神坛之前,恁是威严。 “大巫师,废话说千遍还是废话。”管艳与恚兽一并进门,“你明明知道你那些话跟放屁没有不同,还放它作甚?不怕污了神殿的空气?” “嘻。”我忍得住,在座者也能控制,但沧海直率纯直的娘却凭着感觉行事,嘻唇笑得好不开心,“你说话好有趣。” “沧海……啊?”管艳眼珠子在娘和我之间转来转去,眼瞪得大,嘴张得也大,“两个沧海?还是,沧海你何时多了一个姐姐?” “川儿不是宝宝的姐姐,川儿是宝宝的娘。”娘猛地抱住我,在我脸上颊上乱亲一气,“川儿生出宝宝时,就这样亲过宝宝,所以,川儿是娘!” “娘?您是沧海的娘?那那那……我以后要怎样叫您?伯母?对着一张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的脸,谁也叫不出来罢?” 我笑睨着管艳,她是成心的。她一早就猜出了眼前人是沧海的娘,但她执意扯东扯西,就是为了将那些人气个着着实实。 如她所愿,云氏首夫妇的脸色已堪如神坛的青钢祭器,四长老垂眸佯作镇定,而最精彩的,莫过去大巫师了。一双苍眉狡拧恶恨,一双眼睛阴鸷难掩,额上腮上的肉抽动跳跃……总之,气到极致,呕到极致,就差吐血应景了。 “诸长老,别忘了诸位在巫神前发下的咒言,吾去后,拥吾弟袭大巫师之位!” 什么东西?我甫自一愣,大巫师已自怀内取了一色如墨形如箸之物,插在巫神座前香炉内,右手食中两指抵鼻,念念有语。 他……要取用巫神留在巫界的三成神力? “管艳姐姐,带我娘离开!”我将娘推进管艳怀内,甩鞭取向大巫师后心。 巫神之力无从揣测,我无法断定此役结果,但我要护住我要护的人,“苍氏首,保护我娘!” 殿内诸人已各从最近出口闪跃而出,但沧海的娘,管艳,还有苍氏首,原地未动。 “妖孽横于世,恶劫降吾界,以身求诸生,神助吾歼之,歼!” ……我不是对手,我绝非这三成神力的对手!当无与伦比的庞大气流迎面涌至时,我明白,我绝对无法和它相抗……就算十个无云大师汇及百个大巫师的力量,也无法比及它的一成…… “恚,将他们带出去!快!” “宝宝……” 苍氏首一手牵住管艳,一手箝住沧海的娘,飘身退出。 我不能多思其它,调用自身所能借到的所有能量,持鞭坚守原处。 “妖孽恁猖狂,吾界承惊惶,弟子甘化骨,神力灭虚妄,灭!” 灭……的确是毁灭性的力量,从各个方位涌来的巨力,张着兽似的口,撕扯我的肢体,殿内的诸物开始在眼前模糊难辨……秋长风……秋长风,如果有来生,你可愿再遇到我? “宝宝!”一道雪影自窗穿入,挡在了我的面前,各方巨力骤然消止。 我又急又惧。我以为,是娘将所有顶受了去。沧海要救娘!但仅是一步,就不支扑跌,落进了一个怀里,不是娘,是从门外飞身来的另一人。 “小海,莫逞强,令慈的术力绝对超出你之想象。” 这是……这是……全城相公小猴子?他怎么会在此出现?他…… 只是,不能想再多了,我太累太乏,太想睡。昏睡前,听到了世间最柔美的声音:“娘那时不能保护宝宝,现在可以,宝宝睡,睡醒了,坏人就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睡醒了,坏人就不见了…… 梦里,总有这句话柔软回响。 可是,好痛,仿佛体无完肤的撕裂之痛,渗及七经八脉,遍及四肢百骸,痛,痛,痛……沧海,也许就要…… 经受不住!我蓦然坐起,跳下床来。 榻边的管艳姐姐却无声无动,我到她眼前晃了几晃,她依然俯首吹着案上那碗黑色药汤,眉不抬,目不举,浑然不觉。我刚待喊上三五声吓她一吓,窗口一卷劲风来袭,将我攫了出去,出窗的刹那,我看到了自己仍躺在榻上的身体…… 我并不担心自己是死魂离体,因为,心里没有半点的惶惧。此时,到底是梦中的我,还是我的梦,且随它去。 “川儿的宝宝,川儿好爱宝宝……” 我听见柔柔细细的哼歌声,身形随之带离,飘进了一栋悬幔垂缎的精舍内。雪缎制成的床帐,长发如爆的娘抱着一小小襁褓,满脸如观音般的圣洁慈爱,唇笑歌柔。 “宝宝,娘越想,越觉得宝宝的爹川儿的擎宇哥哥不会骗娘,我们去找他问个明白好不好?如果他的确是骗了娘的,就让他看一眼宝宝,却不让抱,我们再不要他,好不好?……宝宝笑喽,宝宝是同意了?等宝宝足了月,我们就去看爹爹?……其实,是川儿想擎宇哥哥啦,每天都在想哦……宝宝不许笑娘!” 一个甫生下的婴孩,能听得懂什么?我噘嘴,才欲上前看看自己婴时的模样,门突被自外踹开,年轻了十几岁的云夫人姗姗而入。 “贱人,听说是个女儿是不是?你居然当真将这个野种生下来了!” “木琳姐姐……” “呸,贱人,你也配称我一声姐姐?你置巫族置云家荣衰于不顾,私逃出界,气死义父,又孕孽种而归,如你这等不忠不义不孝不贞之人,不配称本夫人为姐姐!” 我猛地上前,却穿着这云夫人的身体过去。呀呀呀,不能将这泼妇扼住,着实可恼!只得眼巴巴看着她俯近娘亲的耳畔,“凭什么你将所有的光芒夺走?凭什么只有你能做巫族的天女?凭什么我的丈夫在和我欢好时喊着你的名字?贱人,我会要你付出所有代价,我的女儿将贵为天女,你的女儿将贱若尘泥;我的女儿将受万民拥戴,你的女儿将永被**之名;我的女儿是天,你的女儿是地;我的女儿是万人供在高处的宝,你是女儿是任人贱踏的草,是随处可弃的瓦砾,是用过即丢的破布!你该知道巫族有个欢乐坊的罢?那里,将是你女儿的容身之处,哈哈哈……” 欢乐坊,凭我在外界多年的耳濡目染,顾其名,思其义,不难猜出那是什么地方。 娘抬起一双清澈美眸,定定望她,“你会得到报应的,巫神在看着你。” “贱人!”云夫人得意的脸丕变,扬手,却被娘挡了回去。她踉跄立定后,怨毒暂隐,端出一脸正义,“贱人云川,我代云氏宣你罪行,你犯**、逃逸两项大罪,将永被囚于禁地,终生无开释之日!来人,将这贱人带下去!” 不尽巫者涌来,前仆后继,但所有的人,都被娘打了出去。随之,大巫师,四长老,云氏首皆到场。大巫师的降巫鞭……没错,在他手里时,只是一条降巫鞭,四长老的长老令,云氏首的氏首术力,围攻娘一个人。我穿梭其中,左支右挡,却是徒劳无功。我还听得到云氏首趁他人暂退的当儿,对娘窃声:“川儿,你若从此留在我身边,并将这个孽种掐死,我会设法保你!” 娘的应答是将其一掌击出,而后,长老令汇压而至,将产后体虚的她击倒在榻前,榻上的襁褓则被大巫师的鞭梢卷中夺出…… “不要带走我的宝宝,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娘嘴里血如泉涌,泪也如泉涌,血泪相和中,嘶厉哭求,“不要把川儿和宝宝分开,不要……宝宝……” “四长老,云氏首,此娃儿该如何发落?”大巫师举着襁褓,喝问诸人。 襁褓中,传出呱呱长哭,泪珠了成串滴落,落到尘埃,也染上鞭身。 我听到了降巫鞭的咝声,它在不满自己一代神器,沦为欺压妇孺的助恶工具。 “如此孽种,留她何用?”云氏首厉道。 “不妥,好歹也是一条性命,就交给普通巫民收养,让她活着罢。”云夫人瞥一眼仍在痛哭挣扎的娘,踱到大巫师近前,“把她给我罢,我替她找一户好人家。” “宝宝……宝宝……”娘哭声渐止,擦去满脸的血泪,纯稚目光中,多了一丝幽沉,用嘶压的嗓声道,“你们……不要杀她……杀了,会很可惜……” “可不就是嘛,如此漂亮的一个娃儿,杀了,多可惜。”云夫人回身,向娘递来一笑。 “前天晚上,是月晕之日,宝宝在那时出生……你们该明白,会发生何事罢?” “月晕之日?”大巫师目内骤然一闪。 “宝宝的血为纯阳之血,可压制一切邪崇,有她在,巫族不必惧怕外来邪崇侵袭……” “压制邪崇?”云氏首夫妇互觑。 “……纯阳之血为巫族最少最罕,亦是最需,用途之广,不言而喻……” 四长老眉间亦现深思。 “将云川押入禁地,行终生禁锢之罚!”大巫师扬声厉喝。 “娘,娘,娘……”尽管明知虚空,我仍哭得声嘶力竭,仍出去扶一身血泪的娘。 她忽然抬首,哭得红肿的眸像是对我凝视,“宝宝,娘这个时候,只能为你做这些,你要活下去,不管怎样的难怎样的痛,都要活着……” 我点头,“我会活着,你也要活着,为了我,也要活着!” 她绽出最美的笑靥,“娘和宝宝,都会活着,都要活着!” 都要活着,都要活着……我伸出手,想去触她的脸,牵她的手,忽尔间,劲风袭至,将我裹出窗去…… 痛,多时未觉的痛又度袭来。但我指间,背央,额心……丝丝汩汩无处不在的绵柔之力,源源不断地注达我体内每处。一直以来,都是沧海在给人,在医人,现在,是给了我身躯和生命的母亲向我输注她的气力和……疼爱。 在这样的幸福中,疼痛消失,伤痛不再,我真正的睡着,然后醒来。 原来,娘在第一时就确定我是她的宝宝,就给我那样的呵疼,概因早在那样久之前,我们已经见过,已经互约坚持,互定坚强。 “小海,总算睡够了是不是?”管艳笑靥如花,“川姨……抱歉,我实在无法对那么年轻漂亮的人喊出‘伯母’,川姨方才为你了疗了伤,她说你很快就会醒来。” “我娘她……” “川姨没事,只是,从大巫师手里夺那柱怪香时耗了些力气,稍有恢复又为你疗伤,现下被苍氏首强逼着休息去了。” 我彻底放下心来,吞咽着苦药,恁是甘甜。 “不过,你还是把我吓坏了,如果川姨进去的再晚些,那你不知你是什么模样,周身血丝崩现,就加衣服也一触即碎……说到这里,”管艳促狭地眨眸,“秋皓然可是便宜多多呢。他抱你出来时,是用他自己的袍子将你裹住。我帮你擦伤口时才发现,你啊,已经不着一缕了……” “那又如何?”我不以为意。 “如何?”管艳玩着我的一络发,美眸含谑睨来,“这在外界,你这一辈子就非他不嫁了,还不严重?” “更严重的事,我和另一个男人都已经做过,不照样没嫁?” “苍山听见你这话,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痛哭?” “又干他何事?” “哈,他从我这里知道了你的情形,当即就和秋皓然打了起来,一迳怪他为何那时比他冲在前面……” “他,不是第一次迟到。”我笑,笃定的问,“那时,他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罢?” “重不重要各在人心,其时他正领着其他氏首围剿所有拥护大巫师的巫者。” 毫无意外。“秋皓然来巫界做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罢?秋皓然那厮,才是皇家怪胎,平生所好,除了吃喝玩乐,就是旁门左道。他会唱戏,会杂耍,还是无云大师的俗家弟子。秋远鹤对他虽然不似秋长风那样忌讳,但也列为重头防范之人。这回来此,是奉皇命,助苍家夺回巫族大权的,仅两三个回合,就把云氏首败了,意不意外?” 意外。皮相好看的全城相公,除了唱戏,除了装傻,除了三边打混过日子,还有这等本事? “他还和苍山联手,收了四长老的长老令,并将关押那些人的禁处,贴上了无云大师的符帖,不必半个人看守,漏网的巫者没有营救成功的可能,里面的人也绝不逃不出去。这皇家人的阴谋智慧用在此处,倒也得宜呢。” “那些人关在何处?” “怎么?”管艳眼睛倏然放亮,“要修理他们么?” “是啊,好好的修理。”梦中的娘,血染雪襟,泪透云袖,哭哑了嗓子,撕碎了心房。至少,我要好生侍候一下那位云夫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沧海不是云夫人,当然不会把她送到欢乐坊。但收去她的术力,并使之终生失声失语,总是不难做到。 且仅此薄惩,还要在沧海善良美丽的娘发觉之前完成。 有了这样一位娘,便不难体会“天女”两字所赋的重量,无怪苍氏首说娘当年是不二人选。如此既往不咎,如此胸怀宽广,沧海三世也修炼不成。 “大巫师的惩罚不会太轻么?”管艳颇有不平。 “唉,废了他一身术力,罚在神殿为奴,还是因他伤了我,不然,娘顶多给他来个终生圈禁。” “四大长老和云氏首,怎只是到家中闭门思过去了?” “有个善良的娘,又有什么办法呢?” 沧海的娘说,四长老为族中长者,云氏首为沧海长辈,不可太过无礼,一身术力制压住,各在府内闭门一世,足以惩戒了。 沧海的确很爱娘,不过……嘿,小小的阳奉阴违不妨为之呢。我以他们各自指尖的血为之种下咒誓,这一生认命也就罢了,心头但动了伤害云川、沧海之念,必然挫骨扬灰,万劫不复。而大巫师,此世的脚步只能被囿神殿之内,迈离一步,即感撕心裂肺,体验沧海母女都曾经受过的艰苦。不过,不可说,不可说哦。沧海可以什么都不怕,娘的眼泪是万万不能经受。 “可是,还有一人,你要如何对待?” 我晓得管艳指得是谁,天女……云香雾。 对她,我一直不能厘清观感。 她绝不是大奸大恶之人,相反,是善到极致。是以,心底从未有害沧海念起。 她只是……巫神最虔诚的信徒,巫族教义最彻底的贯彻者,心中无己亦无人,只有定义在自己心中的世界和诸生。她把所有人,甚至自己,都视为随时可为了那世界和诸生牺牲焚化的祭品。恁样的大爱大义无限扩张,挤去了一个花样女子所有该具的情怀。如神般怜悯苍生,也如神般……无情,大爱到极致,善到极致,就是无情。 如斯一人,厌恶自是不起,赞佩倒也未必,只是,只能远远望着,各不去妨碍彼此的路。 “她是天女,就始终是天女罢。”我道。 “但,你不怕她会寻机救自己的父母么?” “她真要救,我倒会多喜欢她一些。”至少,那样像一个人。 ~~~~~~~~~~~~~~~~~~~~~~~~~~~~~ 巫山的茅庐,虽因冯婆婆的疼爱,在沧海的心里不乏温馨片断,但更多的,是长年积雪终日严寒。如今,娘住了进来,母女镇夜喁喁夜话相偎成眠,它便成了沧海的家,真正温暖舒适的所在。 料理完了大巫师等人,我在回家途中,与一人狭路相逢。不,应该是,他特意等在山口。 “苍天。” “沧海。” “娘的元气恢复以后,会取我的血,再加香兰草的附助,将天女体内的邪祟彻底祛除。”他来找我,无非是为了天女。 “父亲已经告诉我了。” “她仍会是天女,在下一届适任者出现前,她永远是。” “我也知道了。” “那……”又有何事? “沧海,过往我曾做下的……”苍天将深目投向夕阳悬垂的天际,“尽管此时说什么亦无法让那些事抹去,但一声‘抱歉’,是我欠你的,沧海,抱歉。” “你这声‘抱歉’,是替那段事,还是如若时光重来,你仍会再伤我一次的歉意?” “沧海,你……竟如此了解我。”苍天的脸,纵算在晚霞的晕染下,也掩不去落漠,“你十四岁献血与大巫师起了冲突那日,我自门外听见了你的声音,进门后又见到了你苍白的脸,我早料到,我和你会有今日的一日。有些事我必须去做,有个人,我注定无法得到。” 有些事,必须去做,有个人,注定得不到。他如此,我何尝不是? 此一刻,我忽真正释然了。他是有点喜欢我的罢?只是,肩头所负的责任,自幼便树立起的为天女尽忠的心情,隔在中间,永远不可逾越。苍天和沧海,就如站在一条深壑两沿的两人,虽曾双目交汇,但各有前程要顾,注定失去。 他注定失去我,我注定失去秋长风。都是注定得不到的人,不妨相惜。 “你和天女何时完婚?” “原本定在今年巫神诞日,这样一来,怕是要延……” “这样一来,也不要改变,天女虽不是我真正的姐姐,但我希望,她能早一日成为我真正的嫂子。” “……嫂子?”苍天一愣,目光猝然收回。 我点头,坦然迎视。 “嫂子……”他颔首,唇边染上笑意,眼里却涌出且深且重的悲凉,“苍天何之有幸,得沧海为妹?” “那,请大哥多多照顾了。”我覆眉浅笑,不敢去看他的眸。不是为他,而为自己。那份情绪,我不想重新品味。 最深最重的悲凉凝聚起来,就叫做绝望。 明明料到,明明知道的事,真正经受时,该受的,该体会的,一样不回少。当秋长风用那样截然的语气说,小海所提出的“今生只我一人”不可能时,明知答案结果的我,仍被深重的绝望摧毁了心房…… “沧海,既然如此想念,为何不去找他?” 我举眸,面对苍天了然的眼神,强自莞尔一笑,“苍……大哥,你与天女的婚礼,愈早愈好呢,沧海还从来不曾见过那样喜庆的事,也让我见识一回。” 他目深如海,良久无语,而后,一个几不可闻的单字送出宽唇,“好。” ~~~~~~~~~~~~~~~~~~~~~~~~~~~~~ 苍天虽离开了,但他所给沧海引发出的悲凉情绪,仍积心头不去。 娘在庐内榻上歇睡,恚兽守在窗前打盹,我搬一把椅坐在庐前,在夕阳照拂中,竭力让自己静寂无思。 “难得唷,恋娘的小娃儿这时竟没去腻着娘,跑来晒太阳?” 我大方地给了他一眼乜视,“你怎么来了?” “外人一个,闲人一枚,左荡右晃的,可不就来了。”秋皓然毫不见外的从房内拖了一把椅来,与我比肩而坐,“夕阳无限好呐,尤其这雪山上的夕阳,格外妖娆呢。” 如果是臭山头,此时定硬与我挤坐一府,这只小猴子,虽然比之别的秋家人要看得开些,贵族的教养可是一样未少。 “怎么,对着本侯的脸,在想长风?”秋皓然蓦地将脸欺近,唇挂一抹坏笑。 我佯作未闻。 “这些天了,你一直都忙,现下闲下来了,不想从我这里问问长风的情形?”他眼珠子滴溜转着,“本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哦。” “他怎样了?” 秋皓然夸张瞪眸:“你还真问?” 这厮以为他是在唱戏么?“不说就算了。” “小海想听,本侯自会说。但你听后难过,本侯概不负责。”秋皓然虚张声势半天,见我不颔首不应声,好不丧气,却仍是道,“他啊,四个字可以概括,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的雄心勃勃,一如既往的孜孜向前,一如既往的光芒万丈,一如既往的赚尽女人的心酸眼泪…… “只是啊,他可能被你真地伤透了,从你那天莫名消失后,他对你只字未提。他向皇上叩首,为私闯行宫的鲁莽请罪,但他的解释是,听闻有人刺皇弑驾,才会慌不择路而来。就连皇上,也觉得莫名其妙。唯一的注解只能是,伤到极处,有心遗忘。” 伤到极处,有心遗忘?如果沧海不是巫人,该有多好,我可让娘也将我过往洗去,就如从来没有爱过,就如从来没有受伤。 “我犹是不解啊,就和他说起你。你猜他如何?一个丫头而已,提她做什么?”秋皓然挑眉眯眸,摹着秋长风的神情口吻,清清淡淡地说罢,拿眼睨我,静看好戏。 我一笑,“本来就是一个丫头而已。” 在秋长风重新形成的记忆里,小海的确只是一个丫头而已,与他随手赠人的侍琴侍画,与他大苑公府里每一个奴妇仆婢,别无二样。 秋皓然挑了挑眉,“听说,这个年底他就要迎娶怜星过门了呢。” 这只全城相公小猴子,对在人的伤口上撒盐怎如此热衷? “楚怜星年纪也不小了,早该娶人家过门不是?”好好的一位正室沦为侧妃,秋长风欠下的情债此世可还得清? “还听说,水若尘,就是渭北王的郡主,也有意与他联姻。皇上为此,还辗转反侧了一阵。” 这是哪年的老黄历?“若联姻得成,他更添助力,皇上准备以什么法子阻拦?” “别忙别忙。渭北王并不中意长风。渭北王早年与大武公曾共征沙场,结下生死交情,而远鹤是大武文唯一所出。远鹤上门求亲,当然要比长风多了优势。” “水若尘会肯么?”以她对秋长风的痴迷? “真若渭北王强硬起来,做女儿的不肯也要肯,身为郡主,自小长在那样的家族中,她不会不懂得这个中轻重。小海,不是每个人都能如你凭喜好而活。再光鲜的外幕之下,不得已的事层出不穷。尤其那个由皇权为最高点建领出来的世界,想要随心随性,更不可能。” “你的意思是,如果有一日皇上让你娶一个你不喜欢的女子为妻,纵是你再不得已,为了你的前程,为了你们的所谓大义,也会娶?” 秋皓然得意泛笑,“本侯不同。” “如何不同?” “当年,皇上给我一道密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密旨诸事,便是小海被扮成武生的秋皓然硬逼着听下去的皇族密辛。 一日深夜召见,皇帝将一道密旨交予时赐侯爵不久的秋皓然,上曰其须时时搜罗秋长风、秋远鹤谋反佐证,一旦事实确凿,可即时先斩后奏,不必赘请。 皇命当然不可违,而他又不想惹上另两个如狼似虎的同宗兄弟,便有意小事声张,使两人有所惊察,提防了他。由此,小猴子开始了在三边游走的鬼混生涯。 自然,不管从谁的眼睛来看,他终还是与皇帝站得最近。 秋皓然何尝不知?依他的话说,他是皇帝在秋长风、秋远鹤两股势力外特意辟出的另一股制衡力量,亦是皇帝推出去分散二人目光的一方标靶。纵使再多的装傻露拙,身处在虎狼之中,为自保,也不可能毫无动作,而只要他有动有作,皇帝的目的便已达成。 当年秋长风下江南察官银弊案,皇帝另有一路分移视线的明面钦差吴辅弼。而秋皓然,却是那位明面钦差的暗中谋士。记得,秋长风曾不无讥讽的说过“谁做谁的掩护呢”,想来,谁是明谁是暗谁是雀谁是蝉,在皇家,在官场,从来不好定论。 就看这只小猴子罢。好歹也有一副全城相公的皮囊,恁多年来,为做各样暗谋,从戏中武生到街头小贩,从骗财郎中到整蛊道士,却无一不为,可谓辛苦。但,照他的说法,体味百样人生,其内别有乐趣,姑且为之。 “你想,那道密旨能要别人的命,何尝不能要我的命?本侯冒着生死接下,当然不能忘了向皇上趁此讨个赏赐。于是,给我除此外的绝对自由,便是那另一道圣谕。” “绝对自由?” “不再为官,不必上朝,随时离京,还有,婚姻由我。”秋皓然舒适依在椅背上,伸展四肢,“本侯已经为皇上的江山做了一颗恁大的棋子,另外的小棋小子敬请另寻他人。唉,本侯再次确认,将秘密告诉小海真是做得最对的一件事,有人分享的感觉,真是妙哩。” 我轻嗤,“你那时居心不良。如若皇帝得悉小海成了知情者,必起杀机,你只不过想借小海将坐山观虎的皇帝也拉下水而已。” “嘿,被小海看穿了。”秋皓然抚抚尖巧下巴,“只是啊,小海的嘴竟阖得恁紧,对长风一个字未漏,好是扫兴哦。 “你怎就肯定我一字未漏?” “明摆着呢。不管是长风还是远鹤,虽猜测出本侯是皇上的人,不过是加以提防而已。如果他们晓得我手中有那道密旨,你想,他们会如何待我?我还不早如长风一般,镇日受刺客青睐么?小海啊小海,你对长风当真不够厚道。” “他对我,何尝厚道了?” 夕阳渐没,天地间只剩雪光幽微。我抱膝而坐,将下颚顶在膝上,在黑暗中尽情释放落寞,“你们每个人说我狠,无非就是以为,秋长风肯爱小海,已经是小海天大的造化。怎从来没有想过,我想不想要他那样的爱?他明知不能给我想要的生活,仍然要百般牵制,将我拉进他的世界,他对我,何尝公平过?” 秋皓然悠然音线里陡添了愧意,“小海……” “我逃过,躲过,但最终还是如他所愿。只因你们皇家人,太习惯掠夺。” “小海,对……” “对不起我的不是你,你不必代他说。何况,没有那一段挫磨,我不可能有重回巫界的勇气,也不可能和我娘团圆,就当成必须付出的代价也好,为了我娘,我甘之如饴。” 秋皓然浅微叹息一声,“接下来,你如何打算?永远留在巫界么?” “我会永远留在巫界,在找回冯婆婆后。”这座巫山,也许当真要伴我终老。 “你那位冯婆婆正在无云大师的普济寺养伤。” 我一怔,“你说,我的婆婆是被无云大师所救?” “是。那时,远鹤以寺内三百僧众的性命相挟,大师必须出面向你一搏。混乱中,你的婆婆中了符帖坠河,大师因早就悉出她身上有避刚之物,料得无有大碍。本想当时即告知你详情,是你不想听个仔细,且不肯听大师多说一字就匆匆离去。大师只得根据刚罩所传递出的所在救下了她,并带回寺内好生疗愈。我随苍山前来巫界时,我们曾和冯婆婆见过一面,她身体已无大碍,只是当时跌下水时,被石锋划破脚底,暂不良于行。” “可是,婆婆的气息时强时弱……” 明白了。婆婆既身在佛寺,传递巫讯必然艰难,那时强时弱的来讯,必然是婆婆百般设法下的联络,以安慰沧海的惊惶失措。 “你带路,明天就走。” “去哪里?” “接回婆婆。” “你在命令我?” “不可以么?” “可是……” “没有可是!” 秋皓然咝咝有声,抱肩佯作个冷颤,“哇,好有巫界统领的架式哦。难怪这几日,尽有别族人到巫族跪拜,哭着求着要见你这位能驾驭神兽神鞭的巫神指定者。” “少顾左右而言他,去做准备,明天动身。” “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说!” “你若真做了巫界首领,有一日,势必与长风为敌。你该晓得个中因由罢?” 我……晓得。这也是近来我纳在心底不想碰触的禁忌。在秋长风记忆里有小海时,我尚且不能使他改变什么,莫说如今的这个。若他有一日得其所望,巫界必然成为他下一个目标。那人,的确是巫界的大敌。不管我做不做巫界首领,他都是。所以在早些时候,苍山、苍天便选择了与他对立。 “还有,这一次你回去……” “说好了只有一句话。” “不听你会后悔哦?” “听了会更后悔。”我起身进庐,阖门前,“慢走,不送。” 话必无好话。秋皓然这厮最大的嗜好,怕就是破坏别人的好心情。今夜,我还想在娘的怀里酣眠,才不要如他所愿。 ~~~~~~~~~~~~~~~~~~~~~~~~~~~~~~~~~ “山哥哥,你好是英勇哦,你合该是咱们巫族第一勇士!” “就是嘛,那日英儿躲在家门后看山哥哥将那些人打败,真是又担心,又高兴呢。” “凤儿则是与有荣焉的不得了,那个英雄,可是咱们的山哥哥呢。” “山哥哥这一回回来,可不能像上一次偷偷溜掉,害人字有掉了几天的泪……” “对嘛,山哥哥,你不能太坏哦……” 昨夜说了今日便走,但哪有恁容易。单是娘,就抱住我拖了半天时光。而苍山,是我不能一走了之的另一个牵扯。只是,我的到来,怕是打扰了臭山头的美趣。 尽管,一早就确定了自己对苍山的感情,但目睹此形此状,仍然不太舒适呢。尤其,见着被一群莺莺燕燕环围在当心的苍山颇享受颇怡然的笑脸,差点就让沧海按捺不住一拳扁出的冲动。 “山哥哥……咦,沧……哦,不,云首领,您来了?”一位莺儿还是燕儿的,发现了站在门边的我。 云首领……真是无力,我一再说了打死我也不去做那劳什子的首领,怎每个人都像是没长耳朵? “小海?”苍山抬眼,站起身,喜笑颜开,“来了不发一声站在门口做甚?快来快来!” 我抬步缓进其内,“因为,你在忙啊。” 苍山笑睨了一眼有那些因我的到来或拘谨或端庄的女子,“她们一向这般调皮,头疼呐。还是小海厉害,只一出现,便让这群麻烦丫头老实起来。” 调皮也好,麻烦也罢,却乐在其中不是么?就是她们,让苍山没在兆河出现罢?当然,也少不得一些巫族的大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驱除邪祟,非一蹴而就的工程。因之,娘不能随沧海共出巫界。 由此,沦海上路时,是四人同行。 沧海,管艳,秋皓然,苍山。 臭山头执意随行,无人能赖得过他的缠功,而有了他,这一行的确欢悦不少。听着他科打诨,指天划地,想到娘亲在巫界殷盼,婆婆在前方相待,我以为,这必是一趟愉快行程。行走间游山玩水,那是我从来不曾有过的闲兴。 如果,没有遇到“刺客”的话。 那时,我们投宿在一户憨厚朴实的农家,我与管艳同榻,因身下木床着实硬了些,辗转到大半夜,方有了一丝睡意,此时,听得窗外低语窃声。 “确定是她么?” “应该就是,虽没看着脸,但那身段话声可是和那张纸上说得一模一样,又是自南边来的……” “万一不是咋办?” “傻老头子,不是,顶多就是弄错了。可要是真的错过了,你不后悔?” “后悔后悔,喝一口就能长生不老,错过了谁不后悔?” 而后,门闩被拨开,两道并不高明的步声尽可能轻微的靠近木床。我睡里侧朝墙而卧,是以放心睁开眼睛,看着墙上被淡微光线映出的两道鬼魅般的憧影。 “……老婆子,你点灯,不怕将她惊醒了?” “啐,你以为别人都像你这个老头子似的笨?晚饭时我特地在他们粥里加了足量好睡的药,就那天从邻村黄大夫那处为你开来的……” “嘘,别吵!” 睡在外侧的管艳翻了个身,抱住我,睡息平稳继续。 “……这两个人的身段差不许多,哪个是?弄错了咋办?”确定了无事,窃声再起。 “蠢老头子,不会两个都要啊?各放她一大碗血,总不会错罢?” 在两只手向我臂上探来时,我半坐而起,而管艳也不紧不慢地起身,“二位,有事么?” “啊呀!”有两张憨实面孔的老翁老媪夫妇“咣啷”将手中油灯摔在地上,厉声尖叫。 门被推开,苍山与秋皓然衣装整齐地踱了进来。想来,他们也早早食出了晚餐里的异味,加了提防。也对,如果轻易被一对平凡的农夫农妇给暗算了,恁多年的江湖和皇家饭也就白吃了。 “说罢,怎么回事?”将那对夫妇点了麻穴委在地上,苍山挑脚坐于二人之前,问。 老翁老媪一迳哀告求饶半晌,却无一字正题,被失了耐心的秋皓然一脚踢翻,“再罗嗦,割去舌头!” 不愧是皇家出来的,这气势,端的不一般。 “是是是,小老儿什么都说,什么都说……几天前,咱们跟自家门前拣到一张纸,上说,天神怜悯众生,特派了天女降世,天女身上的血,可让咱们凡人长生不老,还细述了天女模样,就跟这位姑娘……” 老翁指着未戴帷帽的我,“就是这位姑娘啊……小老儿见到天女了啊……” 老媪双眼贪婪望我,“天女,您是上天派下来救众生的,咱们……咱们夫妇都有大病,您慈悲慈悲,救救咱们罢,您是天女啊,给咱们两口就行,不然一口也行……” “无耻!”管艳扬手,将老媪劈倒在地,犹不解恨,再掀足将人踹了出去。 苍山置手两人头顶,洗去所有相关记忆,使其陷进深睡,而后,面带阴冷道:“看来,当真不能太仁慈。” “臭山头,是大巫师他们?”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之前不将你公之于众,是不想他人分了他们的渴想。如今眼见自己的贪欲无望,就将你推到这风口浪尖上,着实歹毒!看来,我的确不能再与你们同行,我需回去处理一些事,以防他们害了川姨。” 是,这正是我要说也想做的,娘虽术力高强,但心太善良,就算有苍氏首和恚兽,也只怕防不胜防。我撑起泛凉的手脚,轻抱住苍山,“一定别让那些人害我娘,一定。” 他轻吻我额头,“你前途也一定小心,还是将脸变一下。皓然……” “我明白。”秋皓然颔首,“我会保护她,你万事小心。” 互道珍重后,苍山以移形术速返巫界。 我也失去了看山看水的兴致,本想缩地成寸早一日接回婆婆,秋皓然忽道:“小海,想不想看看人生百态。” “人生百态?” “他是想让你看一下,人们会为了你的血做一些什么样的事。”管艳道,“就像有些人为了什么藏宝图、武功秘笈会做什么一般。” 接下来,我的确看到了。 我和管艳,都扮成粗壮男子,一路行来,所睹所见……丧心病狂。 所有面容俏丽的妙龄女子,无不成为诸人觊觎所向。在一家饭栈,我眼看店家在上菜之时,陡地从袖里取了一刀,割伤一白衣女客的臂,张口就往那道伤口叮吸上…… 就连偏女相的男子,也未能幸免。几位恹恹病者跪倒在一清俊书生膝旁,祈求赐血疗身。书生尚在懵然,已有粗壮男子扑来…… 但这些,犹不算什么。 一家破庙门口,一貌美女子无力俯卧,臂上腿上伤口崩现,痛苦**。而她四边,跪着一些人,边诉着一腹苦衷,如一身重症难治,如长年苦痛难捱……边直接以牙咬破她身间完好处,吸得一口红艳…… 这是个什么世界,这是一群什么人?尽管,我救了那些沧海的替罪者,尽管,我罚得那些贪婪者将一世痴呆。可是,所见的,睹的,那些如恶魔一般将最卑下最阴暗最丑陋彰露出来的人群,仍使人梦魇难断。 “小侯爷让你看那些,是让你更了解人性罢。不是只有巫界的人有颗贪婪心肠。”管艳执我手道,“也不是只有外界的人有野心万丈,你如果想寻一方净土,可说是奢望。” “是么?” “我早就知道了这点,所以,只能让自己的心维持清净,至少,我心尚是净土。”管艳豁达一笑,“小海,别失望,人生本就多面,有丑恶,自然有美好,接受就好。” “这事必定已经惊动了朝廷。”秋皓然剑眉深锁,“若任此恶化蔓延,必酿大乱。如果朝廷溯本究源,查出祸首为巫界中人,举兵剿灭巫界亦不无可能。大巫师诸人的歹毒居心,不止是对你。” “有平息的法子么?” “阿山回巫界,必有所为。我会先向皇上禀明此事仍巫界失势之人造谣生事,看龙意如何。待阿山回来,再一起商量应对之策。” 我突然庆幸有友如斯,庆幸这些事与他们共同经历。 若我一人目睹那些丑恶之状,就算不会心性成魔,也会使血流成河,而那,正是大巫师诸人所乐见的结果。 ~~~~~~~~~~~~~~~~~~~~~~~~~~~~~ 看够了,便不再看,夜深如墨时,我们到了大文公府门前。拍门进府,却正逢厅堂高笙妙歌,一派喧哗。 “小侯爷,您可回来了,夫人想您想得紧呢。” “那些,是怎么回事?”秋皓然一指厅堂方向。 挑灯在侧的管事笑道:“是公爷在宴客。请了一些为太后圣诞到京祝贺的至亲好友,您要过去看看么?” 秋皓然没了好气,“你没看本侯一身风尘,怎么去?” “是,奴才这就命人给您备汤让您沐浴更衣。这两位……” 他指得是我和管艳了,都是一身男装,面贴虬须,不怕他看个仔细。 “将两位姑娘请到安心苑,准备几套衣裳……” “姑娘?”管事高声惊呼,“这两位是姑娘?” 秋皓然皱眉,“你嚷嚷什么……” “姑娘?皓然带了姑娘回来了么?” 这个声音……随着我身侧的管艳身躯一颤,我想起来了,如此笑意盎然却没有一丝温暖的声音,秋远鹤。 “不必出声,有我。”秋皓然道,转身迎上。 跫音愈来愈近,且不是一人。 “什么样的姑娘可以让风流倜傥的小侯爷带进府来?本侯倒要好好看看了。长风,你不想看看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皓然,这次出恁远的门为皇上办差,时日匪短,煞是辛苦呢。” “远鹤又何尝不是?虽然未出远门,但为人臣子,在哪里不都是为皇上办差,辛苦了。”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底下的人都是为皇上当差办事的,但也要有个亲疏远近不是?” “远鹤这话在兄弟间当笑谈可以,出去就要避人了。” “如此说来,方才间,你带来的那两位娇客都将话听了个仔细,她们不会出卖为兄罢?” 虚头巴脑的一通言来语往,终还是将话题移到了我们身上。 “她们?”听得秋皓然淡道,“远鹤尽可放心,她们是我此次去苗疆所识的朋友,不懂中原汉话。至于田管事,远鹤该比我更清楚他的忠心。” 杵在我们右方的管事身子明显一僵。 “不懂汉话么?”秋皓然依旧的笑意盎然,“难怪我们说了半天,也不见她们将头调过来。常听说苗女多婀娜,不知为兄可有荣幸一饱眼福?” “远鹤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为何要对我的客人如此关注?” 这时,一个一开始就存在却始终无声无息的人加入,“堂兄有些醉了。皓然远途归来,还是放他去稍事休整罢。” 秋长风的声音。虽听出了他的声音,却不能确信是他的。这个声音,与秋远鹤竟如此相像,温和溢笑,却毫无温度,使人听着,无端的心生寒意。 “长风做起好人了不是?你何尝不是才返兆邑就应了大文公的宴请呢?如此心疼皓然,不怕为兄吃味?” “好了,远鹤,听你这口气,不看到人是不肯放过我了是不是?二位姑娘,秋某得罪,请回身来见见我两位兄弟。” 他后面一句话,用得是苗语。我曾在苗地呆过,自是听得懂,而管艳对母语也不会陌生。不约而同地,我和她牵起了手,缓缓转身,对着站在大文公府悬在廊下的宫灯光晕中的两人施以苗家礼节。 秋远鹤谑声又起:“看来远鹤当真宝贝佳人了,千里迢迢带回来,竟还掩着花容。” “也许是怕堂兄见美起意,不顾兄弟情义的抢人心头之好罢。”秋长风从旁帮衬。 秋皓然疾徐有致地应声:“她们二位对小弟有救命之恩,又适逢家遭变故,方易容随我远至京城。若二位救命恩人不肯以真容示人,恕皓然也不能如远鹤之愿。鉴谅了。” 这三人啊,不愧是这秋家家族里面顶尖的三位。明明各怀鬼胎,仍能面若无事地谈笑风生。而谈笑之间,又各出算计机锋。那位皇帝也不是个平庸人物,与这样的三只人精共处一时,在为人帝王的心胸中,不知是无奈多些,还是恨恼多些? “长风,远鹤,既然是受邀前来,就请到前厅好好玩乐,皓然洗去一路风尘后,定当作陪。暂且告辞了。” 秋皓然一手一个,拉起我和管艳,淡睨那位管事,“田管事,本侯的话还好使罢?还不速为两位姑娘准备热汤。” “……是,小侯爷,奴才遵命,奴才这就去张落!”管事的脚步撒得比兔子慢不多少。 直到转过廊角,感觉到那两道揣磨意味十足的视线消失后,我屏在胸臆的一口气才长舒出来,并因憋得太久,肋间隐隐作痛。 其实,看我的不止秋长风,秋长风看得也不止是我,只是…… 就像管艳,她急于躲开的,必然是另一人的目光。 能够影响女人心情的,本来就是还在意的那个。不管这在意,出于情爱,还是仇恨。 “这安心居你们尽管安心居住,别管恁多的事。前头的喧嚣到不了这里,没我的允许,府内也不会有敢来打扰。” “小猴……爷。”秋皓然小作叮嘱,才要告辞,我出声叫住,“他怎会回京?” 秋皓然揶揄一笑,“这就是那句你没有听完的话。太后五十寿辰在即,秋夫人寿辰自在同日,于公于私,于甥于子,他都必须上京拜寿。怎么,不听本侯言,后悔在当前了罢?” “……你何时带我去接冯婆婆?”此地不宜久留。 “冯婆婆住在寺里的消息,远鹤必定有所耳闻,为免节外生枝,越是隐蔽越好,待我安排罢。明天一早本侯会进宫谨见皇上,可想而知,太后寿诞庆典将至之时,民间出现那等谣言,必然惹得龙颜不悦,需好好安抚呢。” “小侯爷。”言罢,方欲抬步,又被管艳唤下,“秋远鹤如今与天叶堡的关系如何?” 小侯爷那张堪为全城相公的俊脸上无奈浮起,“两位姑奶奶,敢情把本侯当成你们的情事排遣地了么?本侯怎恁可怜,美人没自己的份儿,还要看人家忒煞情多?” 一句话,将我和管艳欲知欲问的打回了肚里。这只小猴子,软钉子刺人的功夫煞是了得。 ———————————————————— 接下来,如他所说,秋皓然投身政事,繁忙操劳,一连七八日不见人影。七八日后,一个短短露面,也是嘱我暂且安心,勿急勿躁,以免打草惊蛇。 这厮未免多事。 就算没有秋远鹤暗处虎视,在确知婆婆安危无虞时,我也不会只身前往普济寺。那是个什么地方?佛光四射,刚气四伏,沧海这巫人又没有避刚之物傍身,岂敢贸然上门? 只不过,在安心居的为客生涯虽然闲适,却并不能真正安心。同为人客的管艳偶尔也会消失大半日,行色匆匆,来去无影。我没有问她为何事操持。我早想到,秋远鹤就在城内,她一向畏他如狼,能涉险进京,必然有需达成的目的。 安心居景致不错,大文公府的待客之道也甚值称道,但一个人镇日只能戴着帷帽在有限的天地里走来走去,不会弹琴不会吟诗,不会下棋不会作画,总是会闷的罢? 这一日早膳用罢,在管艳又一次不见了人影后,我也出门了。为了让眼界清楚,为了玩耍自在,我恢复成了小海那张平凡样貌。脚步所到的第一处,即是有着各色美味吃食的万荣街。蟹黄小包子,奶皮炸饺,五鲜丸子……直把小海吃得唇齿生香,心满意足。其后,到一家茶肆消化满腹油腻。 “怜星,这些点心你多吃点……” 呃?好在,我已咽下了口中茶水,没使它喷到别人脸上。 “虽然不及府内大师傅的手艺讲究,但吃起来却别风味,尝尝看。” “……的确好吃,表婶怎么找得到这个好地方?” “是小海那丫头告诉我的。她那时天天向我说这万荣街是个宝地,以致我出得府门,就忍不住想见识一下这宝地的宝处,一来二去,就成了这条街的常客。不过,表婶再贪吃,也不能像那丫头一般在整条街上遛蹿,只得让侍霜她们买到这边来,一样一样慢慢品尝。等一下,侍霜她们买了其它的回来,定然也让你百吃不厌……怎么,我提起小海,星儿会觉不适?” “不,她……其实,她一直没有妨碍星儿什么。她若有意争夺,只要开口,那时的表哥会为她做很多,但她没有。如今人都走了,星儿更不可能小肚鸡肠……我只是,有点想她,那样一个人,很难让人不喜欢……” “唉,你们这些孩子,这些傻孩子……” 话声,自我背后的竹帘内低低传出。 我向嘴里递着茶水,将唇齿间的留香冲刷得索然无味,遂置杯起身,扔了几枚铜钱,欲离开这巧有“故人”的处所。但步至楼梯口时,无意间瞄见了几张满布猥亵的男子面孔。不是对我,几人淫秽目光锁定的,乃竹帘相隔出来的雅座中人。 秋夫纵是徐娘半老,风华也如牡丹般娇艳,楚怜星的娇怜楚楚更不必提,她们如此出色容颜,引好色之徒觊觎并不奇怪。更何况,此时一道竹帘垂悬,隐隐绰绰,倩影曼妙,着实给人无限暇想。 若那几个人的面相如其他茶客般仅是仰慕,小海亦不以为意,但他们的贪婪之形太过昭彰,以致长了眼睛的人一眼望去,便不难猜出他们心底打算及将为之事。 我向四处一望,不由皱了眉:这二位生在富贵之乡,太不知人心险恶了是不是?也不想想自个儿是什么身份,怎不见有侍卫模样的人守在当场? 小海还在去或留间迟疑,那些人已有了行动。其中一最是粗壮者扬臂挥扯断那道竹帘,涎笑进去,“两位花般的美人,要不要哥哥来陪?” 秋夫人一怔过后,倒无惶然,娇弱的楚怜星,也处变未惊。 “你们做什么事前,最好打听清楚。”秋夫人眉心微蹙道。 “清楚清楚,最是清楚不过,美人的脸,咱们岂会瞅不清楚?哥哥就是人称京城霸王的常天霸,咋样,够霸气罢?让哥哥香一个……” 秋夫人端起桌上茶杯地,泼上那张猥琐面容,凝颜道:“你现在出去,本夫人可不计较。” 谁知那“京城霸王”抹一把脸,又舔去淌到唇边的茶水,桀桀怪笑,“我就喜欢辣味的美人,兄弟们,这个归我,那个小美人赏你们尝鲜了……” 一只茶碗击中了那只抓向秋夫人的脏手,而掷碗者,是我。 因事情起得太快,我来不及对自己的脸稍事遮掩,便出了手,当秋夫人发现了我并绽开一脸惊喜时,已是不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丑丫头,是你打了本大爷?” “大苑公夫人你们也敢动,是替你们的九族都活腻了么?”事到如今,我只得先管眼前。 “大苑公夫人?”那人脸上当即现出悚色,但扫了一眼秋夫人,随即狠笑道,“你当本大爷是三岁娃儿么?大苑公夫人怎着也是个老太婆,咋可能是这般娇嫩的女人?你这丑丫头若是想让本大爷宠幸及早说话,本大爷会让几个弟兄对你好生照顾!” 呿,这位的确嫌命太长,连宠幸都敢用了,“你们……” 我好言规劝不待出口,有两人已向我逼来。我跃起,踹开这两个短命鬼,再掷起两只茶碗,抛出之时暗默口决,使另两个袭向秋夫人和楚怜星的短命鬼手腕奇痛,跳叫不止。 “丑丫头,还敢打本大爷?你们还不把她拖下去卖到窖子……” 砰!粗壮身躯被人扯住后领甩了出去。 非小海所为。秋夫人派出去采罗美味的丫鬟们回来了。 “留一个活口,以问清九族家址,其它人,杀无赦!”秋夫人的丫鬟侍霜粉面如霜,冷道。 “明白!”侍雪手握短匕,一个起纵穿越,身后几具身形俱俯于地,还不到眨眼工夫,适才又是怪叫又是淫笑的一群人,只剩下了被侍霜踩在地上的“京城霸王”尚存活气。 “小海!”秋夫人冲来抱住我,如少女般脆笑,“能遇见你,真的太好了!” ……不,不好,非常不好。 ———————————————————— 淡柏居。 人生际遇当真无常,我离开那时,说什么也没有想到,有一日还会再到此地。更没有想到,会让人当个木偶一样摆布。 “来来来,这是本夫人新裁的衣裳,尺寸小了些,你穿正合适!” “这是宫里送来的胭脂,给小海用上!” “将头发梳成灵蛇髻,用上这簪子!” …… 秋夫人那几位精明强干的丫鬟姐姐,将小海围在中心,秋夫人指到哪边,她们的手就到哪边,直待将小海从头丝到脚趾都摆弄了个淋漓尽致,才在主子一声令下之后四散开去。 “不错哦,我们的小海捣饬后,也是个光彩照人的小美人呢。”秋夫人把我按在镜前坐下,压声道,“有沧海五分的风采。” 我对着镜中挤了挤眼,提了提鼻,“夫人满意就好。” “嘻,还是小海讨人疼,今天晚膳,我让他们好生准备,为小海接风。” 还接风?“夫人,小海不能久留,小海……” “不能留也要留!”秋夫人丰润的樱唇微抿,“好歹你也是本夫人的义女,闺女陪娘住几天又怎样?” “可是……”这不在我计划之内。 秋夫人又自头下拔下一根钗别进我发际,“你和长风的事,谁是谁非我都不管。既然以前失了母职,让儿子和我失了亲近,如今,我这个当娘的也就无权过问儿子的事。但我总能疼爱自己想要疼爱的人。在这府里,我的话还管用,我要留下我要疼爱的人,谁也不能过问。” 唉,这位秋夫人,好是难缠,偏偏小海喜欢她,不愿强违了她的意愿。 “我娘,她很好。”她是娘的朋友,在娘的心里存有美好印迹,我有必要知会。 “……你娘?” 我颔笑,“这一次回去,我见到了娘,她很好,说起夫人这个好朋友时,眉开眼笑。” “云川?”秋夫人美眸倏亮,“你说得是云川?” “对,她就是小海的娘。” “小海……”秋夫人笑如春花盛放,但要出口的话却被院内响起的急沓步声打断。 “夫人,夫人!” 侍霜闪身出门,“总管大人……你们来此做什么?” “我们要夫人来评个理,这小蹄子欺负得人没法活了!夫人,您出来,您给评评理啊!” “……呜呜……你……你们敢打我,我让公爷撵你们出府!” “啐,小蹄子,你当你是谁?这府里何时轮得到你说话?” “几位如夫人,有什么话,别在这里说,别吵了夫人呐……” 秋夫人蛾眉轻颦小结,唇边笑意未歇,但美眸所射出的光芒,却冷寒到不留余地。一手牵起我,“走,小海,看看这大宅门里才有的热景去。” 侍雪搀住主子,“夫人,您若不想理她们,奴婢给丢出去就是。” “不妥当。”秋夫人螓首微摇,浅哂道:“人家都上门了,总是要见见不是?” —————————————————— 淡柏居的庭园里,一场豪门大院的好戏正在上演。 大苑公爷的几位侧室还是侍妾揪缠成一团,平日如花似玉的娇颜上抓痕红现,钗横发落,衣衫失整,尖厉的骂声,嘶厉的哭声,交织其内,振聋发聩。 可怜了几位管事,苦脸苦声,环绕在侧,一迳苦劝,却不敢有所拉扯,其中,还有两人衣襟撕裂,脸上挂彩…… 热闹,端的是热闹呢。 “这,是怎么回事?”秋夫人左手扶着丫鬟,右手拉我,旁观了少许时分,淡然问道。 “……夫人?”总管当即伏跪在地,“是奴才失职,惊扰了夫人,夫人恕罪。” “你的罪责稍后再论,告诉本夫人,这到底是唱得哪一出?” “奴才方才问过周嬷嬷,似乎,似乎是……”总管有些难于启齿,但见女主人面目清淡,又不敢不言,“似乎是公爷前夜本来是要到二姨娘房里安歇的,但去时的半路上,被五姨娘拉了去,二姨娘生气……” “就算如此,那也只是二姨娘和五姨娘的事,其他几位怎也搀和进来了?” “这……听着说,像是五姨娘不是第一回做那事……” “激了众怒了?”秋夫人挑唇,要笑不笑,却把总管吓得又矮到地上几分。“本夫人戏看够了,要她们停下。” “是,是是,奴才遵命!”总管爬起来,向着那几位仍在为着男人的一夕恩宠撕破脸皮的美人们,“夫人来了,请噤声。” 美人们哪听得进去,犹是打骂不休。 “停下,停下……停下!”最后两字,总管咆然大吼,当真把美人们震住,“夫人到了。” “夫人,夫人,您要替奴家做主啊……” “夫人,奴家被这个小蹄子欺负得没法活了!” “夫人,她们嫉妒我生得美丽,嫉妒我受公爷宠爱,她们联手欺负我一个,您看看,她们把奴家打成什么样子!” 五六位美人哭着喊着,齐向秋夫人涌来,但被闪身在前的侍霜、侍露毫不惜力地搡了出去。 秋夫人妙目徐徐自各人身上划过,向其中一黄衫妇人嫣然,“麝月,你在这其中,还真是让本夫人意外呢?你这位昔日户部尚书的千金,当年可是曾倾倒半个兆邑城的才女,怎也会有市井泼妇的情怀?遇这事,怎不知弹一曲‘平沙落雁’让自己心胸豁达?” 秋夫人和我闲谈时,曾说过,当年大苑公纳娶户问尚书之女为侧室,夫妻由此反目。那位侧室进门后,因大苑公有一个月都在侧房落榻,必定得意,有一日到淡柏居拜谒时,抚了一曲“平沙落雁”,名曰为夫人遣兴,实则不无讥讽,因秋夫人闺名中,有一个“雁”字。 秋夫人笑语悠扬,黄衫妇人脸上先红后白,几回张口欲辩,仍是讷讷无语。 “你们几个,尽管出身不尽人意,但进了大苑公府,就该有大家的风度气派,方才那等行为,与市井上跳脚骂街的悍妇有何不同?这下人们一个个都睁眼看着,今后,他们该如何设想你们这些所谓高人一等的主子?” “不是,夫人,是她们欺负我……” 啪!侍霜抬手,一个耳光过去,“夫人说话时,哪有奴才插嘴的余地?” 五姨娘素手掩上痛处,面有愕然,“你……你敢……” 秋夫人眉平眼静,仿若未见,依旧道:“还有,主子们不懂分寸,那些丫头嬷嬷呢?怎没有一个出来规劝主子?总管,把她们都叫来。” “夫人,夫人,奴才们在这里呢,夫人息怒!”不待总管应声,一群仆妇自庭院门口跌涌而至,惶恐跪倒一片,“奴才们知罪了,请夫人责罚!” “你们……” “何事喧哗?”凌厉长喝,自园门响入,两个男人的颀长身影前后踱来,正是秋家父子。 登时,园内各美人的目光,都如蚂蚁见了蜜糖,各自整襟理鬓,无一不想以最好的面貌出现在自家男人眼前。 “公爷!”随一声哀怨娇哭,一道纤影撞进大苑公胸前,“公爷,妾身被人欺负苦了,您再晚来一步,就见不着妾身了!” 大苑公低头瞥过,随即目扫全场,停落之处,是秋夫人的娇靥,“发生了何事?” 秋夫人面目和悦,笑意晏晏,却听而不闻,不应不答。 总管急忙接话:“公爷,是几位如夫人起了争执,到此来请夫人裁决……” “公爷,是她们!”五姨娘泪眼婆挲,回手一指,这一指,甚至没避开秋夫人。“是她们嫉妒妾身,嫉妒妾身的青春美貌,嫉妒妾身受您恩宠,联手来欺负妾身,将妾身打成了这副模样!连一个奴婢也敢欺负妾身,妾身好苦呐,妾身好冤呐,妾身……” “行了。”大苑公目光所向,仍是他的正室夫人,“本公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谁来说?” 总管忙不迭道将方才难于启齿的原由又讲一遍,稍稍歇止,五姨娘哭声大作,“公爷您听了罢?几个妒妇合起伙来欺妾身一个,您要为妾身做主啊,您……还有那个奴婢!”她直指侍霜,“一个奴婢不管多大的来头,也不能骑到主子头上,就在方才,她打了妾身一个耳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秋夫人嫣然一笑,“五姨娘,你再说下去,怕就不是一耳光能了事的了。” “……公爷?”五姨娘以娇怜之态,望向自家男人,可以想见,她期盼自家男人嘴里出来对正室夫人那话的否定之声,她所能依恃的,也只有这个男人。 “你认为,如何处理?”男人开口了,但犹是对着秋夫人,目光烁着被压抑后的热力。 唉,纵是迟钝如小海,也看得出这位不怒自威的大苑公老爷并非不知如何处理,只不过渴望与他家夫人发生交流而已。只可惜啊—— “风儿,你认为该如何发落?”秋夫人问得只是儿子,对丈夫睬也不睬。 “还能如何发落?”秋长风一脸淡然,耸肩道,“父亲,别让儿子笑您治家无方才好。” 被妻和子两厢夹击,大苑公颇有难堪,目光恶冷地眯觑正妻,口中问:“以长风你之见,又当如何?” “为妾者,居然有胆到主母院内喧噪,按家规处置就是。至于父亲最宠的这位,如此不知尊卑,留她何用?” 秋夫人蛾眉一挑,笑而不语。 大苑公怒意陡起,“来人,将五姨娘逐出府院!” 大苑公喊毕,无人在第一时内应声,怒意更盛,发雷霆之声:“周嬷嬷,还不动手?!” 被点到头上的周嬷嬷随即称是,向两个强壮仆妇施一个眼色,三人上前,就把主子胸前的人儿如猛鹰捉小鸟儿般拉下,“五姨娘,得罪了。” 被得罪的五姨娘泪儿还挂在眼角,五官却愕成木雕,直到要被拖出门去,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嚎陡然发出:“公爷,公爷——” 五姨娘嘴里喊出来的,有哭求,有哀诉,有愤嘶,还有一些只能在床第间送出的爱语。但不管怎样的努力,皆已无济于事,哭声喊声愈来愈远却愈来愈凄厉,这边仍是郎心如铁,岿然不移。 剩下的几位如夫人,劲敌遭除,却一个个噤如寒蝉,不敢有一丝幸灾乐祸。只在听到了各自被罚禁足三月并罚没一年用度后,方似是稍松了口气。 想必,那位哭声渐杳的五姨娘在此刻如何也想不明白,一个昨夜还和她在床榻间缠绵的男人,怎顷刻间就将自己弃如敝屣?望今后的她会醒悟,宁为奴,莫为妾,为奴遭主子错待还有一个天经地义,为妾遭又夫又主的男人抛弃,有一肚子的不甘一肚子的怨恨也挡不住零落成泥…… “回去了。”秋夫人转身回房。临去时,不知为何,我特地瞄了瞄那位大苑公,却正看到他挥手将手边的木雕盆景挥断,当即掌间就见了血色。如夫人们娇呼着上前探看,被她们的男人不耐地挥推出去。我想,他想要的关心呵护,不是来自她们。 “五姨娘虽然有错,但本夫人无意对她驱逐,若公爷心疼,随时可接她回来。”面无微澜,头亦未回,秋夫人道。这是从事起至今,她惟一对丈夫抛出的话,话毕,直进室内。 门阖前,我发现了大苑公眸内的深重挫伤。 不明白哦。既然深爱正妻,为何频频纳妾再娶?既然享受了左拥右抱,为何不能承担失去?这是天下男人的贪心,还是秋家男人的特性? “娘。” 我一惊。秋长风何时随了进来? “风儿,有事?”秋夫人落了座,目注爱子,眉间目内满浮慈爱。 “您寿辰将至,别为一些事扰了心情。”秋长风撩开袍摆,在母亲对面落下。 我就立在秋夫人身后,虽然确定他不会朝我望上一眼,但与一个以为今生不再见的人直剌剌对着,仍感不适,悄无声息地向一旁挪移过去。 “那寿辰是太后的,你别为为娘特地张落了。”爱子的体贴,使秋夫人甚是欣悦,“你这一回回来,恁多的事需应酬,娘不想让你还要为着这无关紧要的事操忙。” “娘的寿辰又怎是无关紧要的事呢?按往常惯例,您的庆典会延迟十日,小事张落一下还来得及。” “那,就随风儿安排罢。”秋夫人笑意灿烂,“自你回来后,这还是我们母子第一次坐着聊聊天呢。对了,按日子,莹郡主也快到分娩之期了罢?” “快了。”秋长风垂眸,淡道,“所以,她不能同行。请娘鉴谅。” “辛苦她了。女人生子本就艰难,她又是头胎,你不在身边,这个中滋味也只有女人能体会得出。风儿,你要对她好点。” “……好。”秋长风轻微颔首,“她会有人妥善照顾,眼下紧要的是娘的寿宴。府里的各管事都在为太后寿典采买礼品,长风已经派了得多得满为娘操持,但他们毕竟是武者,做起这等事时难免粗疏。风儿想向娘借人。” “借人?” “娘身边的人个个精明能干,为娘的事操持,想必更是事半功倍。” 秋夫人沉吟道:“倒没有什么不可以,借几个?” “一到两个就好。” “够么?” “只做些指挥铺排的事,足够了。” 爱子一气和自己说了恁多话,又是为自己的事费心张落,秋夫人煞是高兴,笑道:“侍霜,侍雪,你们去帮帮公子。” 侍霜、侍雪面有难色,迟疑道:“夫人,奴婢们要保护夫人……” 秋夫人挥手,“青天白日的,哪需恁多保护?” 侍霜扁扁嘴,小声嘟喃,却能让每人都听得清楚,“您今儿上午也如此说来着,不还是遇见了歹人?要不是小海,奴婢们赶回时,您和怜星小姐指不定已经发生了怎样可怕的事。再说适才,那些人……” “上午发生了何事?”秋长风蹙眉问。 秋夫人抬手要拦,侍雪已叽叫呱呱将茶肆情形一五一十讲了出来,末了还回一句:“公子您说,奴婢们还敢离夫人一步么?” “那些人料理得如何?” “夫人心慈手软,不让奴婢们多加追查,只把犯事者交给了衙门,。” “无妨,独惩犯事者也没什么不好,西卫国的黑金矿正需人手,让衙门做完了该做的,把人押递到那边去。” “是。”侍雪喜孜孜应声。 看这些人,不管是主是仆,把杀人虐人当成乐事是不是?虽然那人的确是咎由自取,遇秋夫人之前,还不知害了多少平凡人家的女儿…… “小海?” “呃,公子您吩咐……”什么啊?是谁,是谁应得如此理所当然?我我我……想拿起秋夫人书案上那块名贵端砚敲破这人的头!!! “本王记得,你离开秋府了。”秋长风目光已向我投来,“怎么又回来了?” “风儿你莫忘了,小海不再是你的丫头,她可是娘的女儿呢。”秋夫人执起我手,在我手背上安慰地拍了拍,“对她,你莫要以主子自居。” “是么?”秋长风挑眉,“娘不说,风儿倒当真差点忘了,她竟还是娘的义女。” 秋夫人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是为我。她的儿子在看见我时平淡无常的反应,让她替小海惆怅了。 “以侍霜、侍雪的说法,她们几个人的确不能离开娘一步,这……”秋长风清淡目光扫过我,“让娘的这位义女助风儿一臂之力,如何?” 我怔,秋夫人也愣,“你想要小海帮你的忙?” “娘不会舍不得罢?”秋夫风莞尔,“请放宽心,只是做一些调度指挥的事,动手跑腿的活,有那么多下人呢,累不着。也只有娘跟前的人帮忙,风儿才最放心。” 这样的秋长风,还是让小海有些许欣慰的。那时,我让他失去对小海及沧海的情感,也给予了他某些东西——母子之爱。我使他对秋夫人心结淡化,重起儿时孺慕,当成对那些失去的补偿。 看他此时,语间便不见了大文公府重逢时的冷意,真好。 “不行,娘刚与小海重逢,还有许多的话未说……” “娘。”秋长风坐到秋夫人身畔,长臂揽上母亲肩膀,“只疼女儿,不疼儿子,儿子可是会叫屈的呢。” “这……”爱子的亲近以及那前所未有的撒娇口吻,软化了秋夫人的心臆,她作难地望向我,“小海,如果你不想,我不会……” 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拥有的东西,突然属于你时,那样的心情,我懂。我得以偎在娘的怀里时,也是如此惶恐如此不知所措,秋夫人纵是洒脱,也是亟盼这份亲孺的罢?“夫人,小海做您的女儿后,受足了您的疼爱,却不曾尽过女儿的孝道。能操持寿宴,小海很乐意。” 秋夫人眼内闪出晶意,“小海,你真是个可人儿。” “就此说定了。”秋长风淡哂,瞥我一眼,“义妹,明天为兄有半日的闲暇,一早便在疏柳斋恭候。” 义妹?为兄?当初为他输换心决时,可曾想到还会和他有如此奇异的联系? “对了。”走到门口的他又半转回身,“虽然我记得你长得不够出色,但你妆后的模样,更让人不敢恭维。” 有谁把这只以损人为天职的狐狸拉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这是怎么回事?”四下无人处,秋皓然放开了我,问。 鬼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一早到了疏柳斋,那位号称有半日闲暇的西卫国君突然要出门,我求之不得地告辞,他却道:“寿宴在即,本王又公务繁忙,只得觑隙布排。你随本王来,在车中我将接下三天需谋划采置的事物讲给你听。” 听起来,无可反驳,而我,是真心想为秋夫人做些事的。于是介,便这般上了贼船……不,是狐车。车厢之中,他将对秋夫人寿宴的大小事项一一叮嘱,我则持笔记录,请他过目时又听得一句:“人长得难看,字写的倒还入眼。” “……”我忍了半天方能不予驳斥。这厮,活该他家宅不宁! 若说和他同车权当修炼小海涵养,但下车后,一眼望见他那堆同宗近支的兄弟时,却觉这事情的发展越发荒腔走板了。 他出门,竟是到阳春园赴宴。如果事前得知,我会用一千种法子避免此行。 “我昨夜回去未见你,管姑娘也未回去,我还以为自己哪里怠慢了娇客,让二位美人不辞而别了呢。敢情你是找长风重温旧梦去了?” 秋皓然说得颇假酸佯醋,我听得心头冒火,“你当然有怠慢!你那安心苑的景致再好,也有看够的时候,本姑娘到外面透透气,谁知道就碰见了秋夫人。说到底,还是你的错。” 秋皓然笑得坏意十足,“看长风的模样,对你全无昔日的一分热络,是不是心底存了气,向本侯发来了?” 我抬脚就踹,“小猴子,找打!” 他未避反迎,手握上我脚踝,仍是一脸坏笑,“想测试长风对你有无情意,本侯有办法。” 呿,谁稀罕!我以脱字决夺回脚踝,劈手又是一掌,“你尽那些歪的斜的,正事未办一桩!” “谁说没有?”他捉住我的手,“这些天,我早出晚归,忙的就是你的事。你可知道,如今民间已乱成什么模样?” “乱?”我动作一顿,“因为那些谣言?” “可不是?由那纸谣言引发的各地乱事的折子,堆满了龙案。除了那些贪妄的愚民,更荒唐的是,各地高官中不乏被蛊惑者,恃势到处搜罗面目姣好喜穿白衫的妙龄女子,造成所辖郡县怨声载道。还有尤其要人哭笑不得的,除西卫外的其他几位属国国君,亦有从起之势。以致皇上怀疑,这道谣言,出自西卫国国君。” “你不是已经禀明原由了?” “我的确禀明了。而正如我先前所料,皇上得知此谣传自巫人,登时勃然大怒,当即就要拟旨命最近巫界的东赤国国君领兵剿灭巫界。” “外人寻不见巫界入口。” “小海,别小看皇家的力量。皇家真要有心做什么事,还会少了异人相助?届时,巫界所要面临的灭顶之灾并非没有可能。” 我晓得,这只猴子不是危言耸听。皇家的力量虽不足以毁天灭地,却足以让天下全是腥风血雨。 “那,你如何劝得皇帝改变主意?” “你怎知我劝得皇上改变了主意?” 我撇嘴,“如果皇上龙意未改,你敢站在我眼前显摆?” “……言之有理。” “有理之后呢?” “皇上曰,除需将大巫师等罪魁祸首交到京城,行几堂广纳外众的会审,使其写下谣言惑众的口供以证视听外,还要……” 他眨了眨眼,“两界联姻。” “谁和谁联姻?皇上要娶大巫师?” “咳咳!”秋皓然似是被风呛着,“小海,这话不得乱说!” “不然怎样? “皇上说,巫界的存在,对巫界外平凡的人来说,始终是一个诱惑。最快让两界互通互信的方法,就是联姻,使百姓明白,巫界中人,也只是一群凡夫俗子,有七情六欲,也要经历生老病死。” “听你们这位皇帝的意思,是巫界女子嫁来外界男子,而非外界女子嫁给巫界男子喽?” “聪明。” 拍马也没用。虽然我对那巫界谈不到情感,但凭什么要让那个色鬼皇帝如愿?“你们家皇帝可有点名道姓要娶什么人?天女?” 天女屡到外界,一层面纱挡不住仙姿妙容,没准就传进了皇帝的耳朵……哼,活该他受冷蝉儿折磨! 秋皓然面有踟蹰之色,“的确点名道姓了,但不是天女。” “那还有哪个?” “……你。” “‘你’是什么东西?你们家皇帝从哪里听到巫界还有一个叫‘你’……”我遽然愣住,指着自己鼻尖,“这个……你?” 他干笑两声,“就是你。” “……我去把你家皇帝变成太监。”臭色鬼,敢打本姑娘的主意! 他哭笑不得,忙不迭把我拉住,“姑奶奶,不是皇上要娶。” “那是他儿子娶?” 秋皓然面色顿黑了半截,“皇上最大的皇子才六岁。而本侯,是皇上的兄弟。” “……你?” “是我……唉,也不对,是皇上命本侯和你联姻。” “你对他说了什么?不然你家皇帝从哪里知道我?” “我当然要说起你,不然如何为巫界开脱?我说巫界所以出得此事,概因云家孤女沧海为救被囚的母亲,与大巫师等人起了冲突,遂以杰出才华与优秀品质被众巫人尊为巫界之首。如此至孝至贤之人,怎可能危害大陇皇朝?且云沧海其人,确有出神入化的医术,却被不甘落败的大巫师诸人以讹传讹,言其血可供长生,险恶用心不言自明。” 至孝至贤,出神入化……嗯,这只猴子的话倒也受用。 “我相信,以令堂的术力,让大巫师等人心甘情愿的说出我们所需的话语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消除皇上对巫族的疑忌。所以,他提出巫界首领云沧海嫁来兆邑时,我无法反对。” 这皇家的人忒是精明了是不是?“若巫界不允呢?” “以帝王家可纳四海也可一隅难容的度量,结果不难想象。” “好!” “……好?”我应得爽快,秋皓然反而满目狐疑。 “你们家皇帝没有见过云沧海,我就找一位云家谪氏的大美人嫁给你,如此一来,你们的皇帝放心,你也满意,皆大欢喜。” 秋皓然气笑,屈指弹我额上,“臭丫头,嫁给本侯,很委屈你么?” “小海才不要和全城的女人争相公!” 秋皓然虎目圆睁,魔爪探来,“咄,大胆丫头,敢取笑本侯,看我罚你!” 啊呀,这只猴子又来这一招!“痒啦……哈哈哈……讨厌……住手……” 我笑软下去,他一手捞住,一手呵痒不止,嘴却俯来,压声道:“别停,我听到有人过来了。” 臭小猴子,想停也停不住啊,“……你住手……不要再挠……哈哈哈……” “本侯没有看错罢?长风,那个不是你最宠爱的丫头?怎和皓然如此亲近?” “大侯爷没有看错,我也认得那丫头,长风一度总带在身边的那个……” “这算怎么档子事?大公子,不,国君大人,他们……” “本王的丫头,又不是本王的女人,和谁亲近是她的事,各位未免大惊小怪了罢?” 那些声音旁若无人地在旁高谈阔响,我抹去笑到颊上的眼泪,恶瞪小猴子,咬牙切齿道:“还不住手?” 秋皓然手住了,却没有松开,紧巴巴地环上我的腰,对亭外的诸人坦然释笑,“各位,不在远春阁对酒当歌,到这僻静地方作甚?” 秋远鹤依着湖边玉栏,哂道:“皓然不在,我们无端就少了乐趣,不想皓然竟是撇开兄弟们到此独享乐趣来了。” 秋皓然面颜一正:“远鹤此言差矣,小海不是什么乐趣。” “哦?”秋远鹤兴趣颇浓,“不是乐趣,又是什么呢?” “如果小弟将远鹤未过门的妻子称为乐趣,远鹤会作何想?” 秋远鹤从来无情无绪笑而不喜的脸,头一回见了讶异,不止是他,那一群王公子弟无不发出惊息。 “皓然,为兄没有听错罢?” “如果远鹤对自己的听力自信的话。” “你要娶一个丫头为妻?”秋长风插进话来。 “有何不可?”秋皓然手轻抚我发间,“据我所知,小海已被秋夫人收为义女。大苑公夫人的义女,足以做阮阳侯的正妻了。” “话不是这样讲,小侯爷。”另有人慷慨陈词,“就算是大苑公夫人的义女,出身和骨血仍是改变不了,一个丫头,怎样也登不了大雅之堂。你们说是不是?” 秋皓然束在我腰上的手紧了紧,问:“长风也这样以为么?” 秋长风耸肩,“你高兴就好。”随后,两道清淡目光向我投来,“飞上枝头的感觉如何?” “很好。”我将脸偎到秋皓然胸前,用双臂回抱住他腰身,“能得小侯爷青睐,小海荣幸之至。” “小海答应我们的婚事了?”秋皓然以长指挑起我的颚,坏坏眨眸,“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哦。” 两道探究意味的目光如芒在背,我挺直了脊梁,脆声应道:“不反悔就不反悔,怕你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你们家皇帝让你娶巫界首领为妻,有没有一些因由是为了借助巫界的术力?” 秋皓然沉吟,“如果是一年前,我会毫不犹豫回答你,是。” “现在呢?” “近一年,皇上变了很多,他……”秋皓然讳莫如深地笑了笑,“皇上的打算还是皇上向你说罢。他上一回找小海过去,本来是欲借小海来做一些牵扯长风的事,不想长风恁快赶来,你又被冷蝉儿放走,打乱了皇上一些安排。” 小海被冷蝉儿放走……他们是这样解释小海失踪的? “皇上还为此,与冷蝉儿有半个月的冷战,结果,只是憋坏了他自个儿……”秋皓然掩嘴咳了几声,“总之,你这一次见皇上,是以巫界首领的身份。” “云沧海?” “是云沧海……”他话到此处,语气一顿,转脸仔仔细细地盯着我,“那是不是说,你要以沧海的脸去见皇上?” “信不过你家皇帝对冷蝉儿的感情?” 秋皓然居然点头,“皇上当初对刺客冷蝉儿押而未杀,无非是因为那份非同一般的美貌,后来,又加了一份征服的**从中斡旋。至于事情的发展会到今日,只能说是两个人在日久天长的斗争中彼此折服,再也失去不得。而你那张比冷蝉儿还要美还要媚的脸……” “媚?”沧海从眉到唇,从头到脚,哪里找得出一个“媚”字? “就是媚。女人只美不媚,如花只艳无香。而艳行媚行的‘媚’,又如一朵艳俗花朵,可采可摘,不可赏。最极致的媚,就是眉眼鼻唇不见任何‘媚’字,骨里气中却无处不媚,无处不令人目眩神迷,冷蝉儿是个中佼佼,而沧海,诠解得最是极致。” “……不愧是全城相公,对女人当真是见解非凡。”这个男人用来做丈夫,他的妻子如何安心度过他不在眼前的时刻? 这厮宛生了读心术,眨着那双不比苍山桃花却不会少了桃花的眼睛,“小海不用担心,本侯不会是一个让妻子伤心的丈夫呢。” “嗤,在你们的定义里,如何理解不让妻子伤心?” “这个嘛……” 这只小猴子还要拉着长长尾音故弄玄虚,车前有人清禀:“奴才福仁恭迎阮阳侯。” 皇宫到了。 下车前,我戴了帷帽,那位福仁假公公不理会先行下车的秋皓然,特探出一臂搀我,“今天,全指望你了,大美人。” “……呃?” 她退后一步,引袖恭声:“请两位换乘肩舆,皇上在赏春阁召见两位。” 那一句低到不能再低的话,我肯定不是幻听,但看这位假公公真蝉儿的玉脸,恍若无事,一汪平澜。 人家要玩得扑朔迷离,我也不好浅显直白,只得故作高深地缓步上了小轿,在亭台楼阁中前行。 ~~~~~~~~~~~~~~~~~~~~~~~~~~~ 昭景帝比前一回见面,仿佛长了几岁,不经意间,额上的两三道纹路就会勾勒出沧桑。 可以想象,作为帝王,有秋长风和秋远鹤那样的两个人为臣,必然不能安踞大位,若不能降之,必然灭之。然则,那两个人,要降不易,要灭更难,反而时刻要防着被其一口反噬,夜不安枕,寝不思寐,经年累月,消磨如斯,可怜呐。 “巫界首领云沧海?” “是。”我以巫族的礼节,两臂交错胸前,浅施一揖。 “赏座。” “谢皇上。” 我尚在为自己也能这般煞有介事而沾沾自喜,忽听到了身侧秋皓然的一声气音暗笑,遂借移身就座的当儿,在他脚面狠狠踩下。 “啊……”小猴子痛呼只发半声,敛袖揖礼道,“皇上,既然云首领到了,就请龙意定夺,早些订下两界联姻的盛举罢。” “皓然如此焦急么?”昭景帝噪音揉笑,“云首领,朕早知你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但为朕最器重的兄弟兄弟择妻,仍是马虎不得,可否坦显玉容?” 我取下帷帽,“皇上认为,他还配得上么?” 昭景帝的眼睛里,有我极熟悉的所有睹过沧海容颜的男人会出现的男性欣赏,以及些许猝不及防的震撼,那欣赏和震撼,让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了有一刻钟之久。而一刻钟后,他颔首浅哂:“难怪皓然如此急不可待,当真是国色无双,艳冠天下,直让朕的后宫粉黛全无颜色。” 有欣赏,有震撼,没有痴迷,不见**。这个皇帝,从这一刻起,我要开始欣赏。 “皇上的后宫粉黛早已无颜色了,不过,不是因为沧海。”秋皓然眼角瞄了瞄此时立在身后的冷蝉儿,后者一张玉颜全无表情,目光更是空洞清冷。“福公公不必忧心美色惑君,皇上早已无暇顾及这世间其他春色。” 昭景帝后瞥一眼,唇勾宠溺,“吃醋了,怕朕爱上云首领?” 冷蝉儿樱唇紧抿,螓首倔傲别开。 昭景帝神情豁然开朗,心情一派大好地道:“今天,朕就颁旨,将皓然与云首领的婚约订下,并在罪魁祸首到京公审过后,举行大婚之礼。而如今太后寿辰在即,其他事都要暂且押后了。” “不行!” —————————————————— 不行!这截然反对之声,来自苍山。他毫无前兆地显身,将房内人都吓了一记,我亦然。之前自己以术力移形换影,操作自如,没想到自己眼前冷不丁出来一人时,会感觉如此突兀,难怪世间视巫术为邪力。 “苍山,你……” “你为何要嫁给他?你说过,你如果要嫁人,就要嫁给山哥哥的!” 我也没有要嫁给秋皓然。但这些,不能在眼前说。我只得向昭景帝福了福,“皇上,容沧海失礼暂退。” 不待皇帝发话,我拉着面色不善的苍山疾去。在皇宫找个幽静地方不难,走了一段不算短的石路,我观望了一眼四周,两边有假山挡着,也无太监宫女过往,定足,回身,“纪山。” 此处是人人自危的皇宫,他当然是纪山。 他面色稍有缓和,吸一口气道,“你说,我在听。” “不必我说,你应该明白。” “那不是惟一可行的路,事情并没有到了需要你做牺牲的地步。” “没有牺牲。” “没有牺牲?”他眉峰微拢,倏尔一喜,“没有?” 我颔首。我和秋皓然是权宜之计,为让皇帝收去猜忌,这话,苍山需要明白,但我更想让他明白的是—— “纪山,我们……只能做朋友。” 他目间一沉:“什么意思?” “你知道什么意思的……” “我为什么要知道?”他咆然一吼,想到了此时所在又压沉了嗓,“你是在告诉我,就算你不嫁给皓然,也不会嫁给我?” “……是。”在他面前,说出这个字,好难。但话出了口,如释重负。 “为什么?” 为什么? 曾经,我喜欢苍山,很喜欢,当年兆河边上,他在我鼻尖上的啄吻,虽轻如蝶翼,却拂起了我心湖上的涟漪甜意。他离去的那段时日,我曾经如此期盼他的回来,如此心无旁骛地等待…… 我喜欢苍山,很喜欢,虽然不是爱情,但若是在当初,那喜欢足以让我嫁他,很快乐地嫁,很快乐地为他生儿育女。 只是,现在不是当初。 很多次的失望,很多次的错过,累积到今日,只能如此。 “为什么?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 我提起足尖,触上他的唇,停留了片刻,方缓缓撤下,注视进他的眸内,“明白了么?” 他踉跄后退,神态万般狼狈,目色暗影灰重。 ……他明白了。 那一吻,四唇相贴,冰冷无温。 吻,是两人的灵魂贴合,我和他,灵魂早已远离,纵算亲吻,亦带不来心之悸,魂之动。 “啊——”陡然,苍山一声嘶吼过后,掉头狂跑而去。 我望着他的身影,立足未动。在那个瞬间,仿佛那个在万荣街上一餐美食就能心满意足的小海也随他消失。 苍山,我不能说寄望来生,但我希望,若有机会,我和你,会有不同于今生的缘分………… 直到他身影不见,我踅步转身,却险随苍山之后再发一声尖叫,“你……” 假山石上,倚着唇噙一抹狐狸笑的秋长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你……”这人何时到的? “吓了一跳罢?下一次做这种事,最好另择佳址。” 这人,不管到几时,仍是一只阴阳怪气的狐狸! “不过,”秋长风一眉微挑,“大内皇宫,竟然有缱绻情事上演,着实的教人纳罕呢。这地界何时有了如此动人的风情?” 就算这皇宫是座人间地狱,不仍然是你这一生最想居为己有的珍奇? “是你们的话声没有避人,莫怪惊了别人。”他闲怡地抚了抚衣袖,迈步行近过来,“听说,今日皇上要召见巫界新任的女首领,想必就是你了罢?” 我淡了眸,未语。 “皇家与巫界联姻,既得美人又得助力,似乎是桩皆大欢喜的事。何况……”他勾过我肩上的一绺长发,目间闪过轻佻谑意,“还是一个如此令人心旷神怡的大美人。” 我抽回发丝,抬足就步。和这样一个毫无暖意的人处得太久,会把巫山最冷的岁月召来。 “云首领。”他在后面唤,“想保住巫界,最好看清你要依恃的人是否足堪依恃。” 我驻足回首,“难道阁下另有推荐?还是,你有意毛遂自荐?” 他先愣,后笑,“云氏首竟是一个有趣的人呢。” “承蒙夸奖。”不必向他告辞,我走得快且急。 这个就算是笑时,眼底亦是冷意的秋长风,我无法长久面对。我不想也不敢去想,这样的他,可是源自于我?可是源自于那通在两人欢好情浓时施下的换心决? 赏春阁前,绛朱色太监服的冷蝉儿立在雕着飞龙流檐的廊下,玉颜上有几分怔忡不宁。 “福仁公公,在等人?” 冷蝉儿神态恍然,摇首,“连你也不能让他改变主意,我还能等谁?” 虽然我尚参不透她所寄望由我予以改变的“主意”是什么,但已然察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你以为,皇上看见我会舍了你?如果皇上当真舍了,你此时会如何?” “不管我会如何,那只能是惟一结果。”她玉颜惶惑,举起湛黑美眸,“一个杀了我妹妹的男人,无论如何,我都不能……” “不管朕为你做了什么,将要做什么,你能记住的,只有朕是你的杀妹仇人!”昭景帝寒着龙颜由内踱出,“为此,你甚至不惜将别人的女人送到朕的龙床上!” 冷蝉儿扭首不去看他,口中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能放了我?” “你这个没心……”毕竟是九五之尊,很快意识到了时地的不宜,他收了怒哮,狠拧过冷蝉儿的下颚,鼻尖互抵,切着齿根,“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别妄想我会放人,别妄想!” 他用得是“我”,不是“朕”。也许我先前的认为错了。这位就算不是雄才伟略也不乏英雄武之气的皇帝,一生最大的挫败,恐怕并非与秋长风、秋远鹤处在同期为帝,而是爱上冷蝉儿这样一个怪胎罢。 看罢,秋皓然望着他家皇帝的眼神,满满全是同情,“皇上,有什么话到里面再说……” “不必了。”昭景帝挥手,“旨已拟,你已接,阮阳侯与云首领按旨行事就是。朕有奏章待阅,福仁公公,随行!” 皇帝一声令下,浩荡仪仗起行,冷蝉儿纵是万般不愿,也要随着。 “唉,看那位福仁公公,把我家好好的一位皇帝折腾成什么样儿了,唉,红颜祸水啊……” 这些望影兴叹的废话,我根本不必要去理。我取了帷帽,只想早一步离开这个有人向往也有人避之不及的至贵之地。 “沧海?”秋皓然追上来,“你和阿山讲明白了么?” “万分明白。不会妨碍你们的朋友之义,敬请宽心。” “那怎不见阿山随你回来?” “你当真很担心他。”我侧首。他重朋友之义,重兄弟之情,因此博得皇帝看重。但也因此,他想左右逢源,欲要各方安之大吉。“你有没有想过,不管你有怎样美好的愿望,早晚有一日,你都要与某方决裂?” “……怎突然说起如此郑重的话题?” “我方才,碰见了秋长风。”话到此,已到了停放肩舆的安步亭,一堆宫人在前,话自不能再多说。 “小侯爷,奴才是奉太后之命在此候,太后请您和未过门的阮阳侯夫人到琼玉轩小叙。”一位坐在石墩上的年长太监起身见礼,道。 ~~~~~~~~~~~~~~~~~~~~~~~~~~~~~~~ 太后有请,自是要欣然从命。 肩舆落稳,脚尖方至地面,便听到一阵笑语传来,我和秋皓然面面相觑:秋长风? 秋皓然俯耳道:“长风之前可曾见过你这张脸?” “见与不见,并不重要。” 秋皓然一怔,莞尔,“那什么重要?” 除了接冯婆婆回巫界,和娘一起安然度日,什么都不再重要。 “看看,你们这些坏孩子,一个个都是有了媳妇忘了娘的主儿,长风回来了十几天才想起哀家,连皓然你这个最小的毛头小子也尽顾着体贴未过门的娇妻,到门前还要哀家三催四请是不是?哀家这个老太婆看来是该早些侍候先帝去了。”由敞轩的绮窗窗口,飘出佯责之声,太后风华盛艳的凤影扶窗而立,“皓然你这个坏孩子,还不快点滚进来!” “是,坏孩子皓然觐见太后!”秋皓然嘻笑着,携我沿阶入内,他先行一个夸张跪礼,又抱袖一揖到底,“坏孩子滚进来了,请太后发落。” 太后掩口连笑,一迳摇首:“长风你瞧瞧,皓然这只小猴子就是没个正形儿!” 小猴子?敢情不是小海一个人有为人另命别名的才华,他的确是一只小猴子呢。 侧旁在座的秋长风淡哂:“所以才会讨太后喜欢。”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都是要大婚的人了,可不能再不端庄。”太后说此话时,精厉内蕴的目光已投向我,“皓然,还不把你的媳妇儿牵到近处,让哀家好好看看?” 秋皓然称是,携我前行几步,虽然方才已随秋皓然行了礼,我仍又以巫人礼节见礼,“见过太后。” 太后微讶,“你会说汉话?” “是。” “这就好了,哀家还怕不能同你好好聊聊,来,抬起脸来罢,都是自家人,不必守着那些刻板礼数。” 太后虽发了这话,以小海多年的为奴经验,我不会当真以为可以无所顾忌地仰脸直视,只把头抬了八成,半举双眸。没有意外地,听到了宫女太监们群起的抽息。 进室之前,我早将帷帽除下。兹这刻起,这张脸再也不是秘密。 “皓然,你好大的福气。”太后道,“只不过,娶妻当娶贤,云首领今后还要多多体贴皓然才是。以夫为天是汉家女子奉行不悖的为妻之道,云首领既为汉妻,又是侯府的正室夫人,闲来无事,不妨多读《女诫》,那里面,字字箴言,要潜心体会。” “……是。”既如此,你不去规囿你那位以夫为无物的妹妹,还派凭多的精明厉害丫头保护她作甚?这皇家,可真是州官放火的典范。 许是满意于我的乖顺,太后面上释出一丝笑意,赐了座,“既然你早晚要嫁入皇家,学规矩就需趁早,从今儿个起,你留在哀家身边,由哀家亲自教你,如何?” 才不要!我暗瞪毗座的秋皓然,后者苦脸,“太后……” “怎么?舍不得?”太后凤眸睇去,“还是怕哀家错待了你的新娘?” “由太后亲自**,是沧海的福分,皓然只有替她高兴的份儿。只是……”太后打了要他止声的手势,小猴子恍似未见,径自垂眸侃侃而谈,“只是她初来乍到,从衣物到饮食到生活习俗,许多事尚在调适,进了宫来,恐怕会闹出很多笑话。且太后寿辰在即,事务繁多,近期哪腾得出工夫教她?” “如此说来,如果哀家硬要留人,必然要落得你这只小猴儿的埋怨了?”太后凤颜一时难观喜怒,转问在场另一人,“长风,你怎么看?” “太后肯拨冗**,是天大的恩赏,每人都会欣喜领受……” 臭狐狸,你家那位家有悍父的夫人怎没剥了你的狐狸皮! “不过,皓然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云首领毕竟是一界之首,不可怠慢。依长风之见,每隔一日,云氏首就进宫一趟,纵使太后届时繁忙无暇言传,单是待在太后身边的身教也足以受益匪浅。” “就知道总是你说话行事最滑头,两面都不得罪。”太后眉开眼笑,“皓然,这下你总满意了罢?” “……太后恩宠,皓然当然满意。” 满意?哪门子哪窗子的满意?我方要起身相驳,手被秋皓然握住,他在我手心划来划去,无非一个“忍”字。 我……忍! “今儿个哀家高兴,你们要陪哀家用午膳。云氏首,用罢午膳,你就留在宫里罢,只剩半天工夫,省得你明日还要劳碌回来不是?” “……是。”我反手在秋皓然手心划字:你、欠、我、的。 “你们小辈在这边先说着话,哀家回寝宫换套衣裳,新裁的衣裳好是好看,穿起来却不如旧的舒适呢。” 环佩叮当,细步纤纤,时时刻刻不忘了散发威仪的凤姿暂时隐退。 鉴于乍得来的自在太讨人欣喜,我一时忘形,长舒了口气,软靠在身边人肩上,“你们这个皇家,处处让人喜欢不起来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秋皓然捏了捏我的指。 于是,我明白:失言了。我那句话,让别人听去,罗织个什么罪名都不为过。 “沧海,你汉话讲得是不错,但有些个话说得未免颠三倒四了些,今后还是多向为夫讨教才是。” 为夫?臭小猴子,看在你是好心为沧海开脱的份上,不与你计较。“……是。” “皓然当真是驯妻有道,云首领尚未过门已经言听计从了,好是了得。” “长风羡慕了?” 狐狸留着猴子对付,反正一个狡诈一个机巧,窝里斗个痛快去,我先闭目养神再说。前夜被秋夫人拉着说了半宿夜话,一早起来去应付狐狸。昨夜因获知今儿个要进宫面圣,也无好睡。这半天的工夫,先是苍山,后是太后,累心又累人……眼睛方一阖上,浓浓困意涌来,我……睡了? “……这算是怎么回事?皓然,她……” “累了,可不就睡了?太后,让您见笑了……” “这……算了算了,快把她放到哀家寝宫里去,就算是未婚夫妻,你也总不能老是抱着……” 耳边有一些语声,有些话,当时听明白了,不一时便全部忘记,有些话,当时就听不清晰……不明白不清晰也不甚要紧,反正,太后虽然厉害了点,对沧海还无恶意…… 既睡之,则安之,睡罢。 太后寝宫的床榻的确舒适,点着的檀香也让人更能好眠,我睡得安安稳稳,清醒后,还拉了一个长长懒腰以示心满意足,但睁眼后,眼前半明半暗的光线却不能让人满意了。就算沧海所憩处不可能是太后寝宫的正殿,也不该如此节省油钱罢?何况,这屋里怎连个宫婢也不见?好歹我也顶着巫界首领还有一个阮阳侯未婚夫人的名儿呢。 匆匆趿上鞋,我欲去找人问个究竟,但睡得太久的一只腿一时虚软,才一抬脚,就带着我向地面跌去。 本该扑到地面的我,因身后攫来的力量稳稳站住。 能让我没有任何觉察,能在我意识闪现之前出手,这个人…… “秋皓然?”管艳说过,他是无云大师最得意的俗家弟子,“是不是你,小猴子?” “抱歉,让你失望了。” 秋长风。其实,这个气息……我第一个就该认为是他,只是……他怎么会在此出现?纵算是大苑公公子,纵算是太后的亲甥儿,纵算是属国国君,就能在皇宫如此放肆? “云首领。”他一臂箍着我的腰,一手已向我脸上颈上,喷在我后颈的气息有着毫不掩饰的……**?!“与皓然联姻,并不能保你巫界平安,考虑一下更适宜的人选,如何?” “你……”怎如此混蛋?不管怎么说,我是他兄弟未过门的妻子罢?“请你自重!” 他轻笑,仿佛为了响应那“自重”两字,手滑到了我胸前……这个混蛋!看我如何收拾你…… ……怎么回事? 他的唇,落上我的脸,带着如此显而易察的**,向我嘴际挪移,“我第一眼看见你,就想要得到你,看着你这张嘴在亲吻别的男人,我就想用我的嘴为洗去别人的痕迹……” ……发生了什么事?我怎施不出一点气力?我动了无数次想要拦下他的意念,怎如滴水入海? 他的嘴罩上了我的唇,没有一点温柔,如一只兽般地吞吐,他的手将我身上的衣物一件件剥除,甚至没有把我抱回床榻,就势压制到了地毯上…… “……你做了什么?你用了什么手法?”当我再次施力未果,只得问。 他自我胸前仰起首,借着半明半暗的光线,映出他一双绿眸幽幽,“透尘香,鸳鸯散,抹微光,对付巫界的首领,当然不能怠慢,希望这些,足以让云首领知道本王对你的重视。” 透尘香?就是传说中,用来使妖人显出原形的奇香?鸳鸯散,抹微光,必然也是他特地用来制我的物什罢? “……你想要巫界的力量助你?” 他一笑,“能得一赠一当然好,不然,单是云首领,也足够本王费尽心思了,这副艳色,着实天下无双呢。” 这不是秋长风!秋长风虽心机深沉,虽野心万丈,虽……但他优雅,他高贵,他不会有有这等可称下作的行为……和小海在一起恁多时日,多少次的床间纠缠,都是因为小海的一个“不”字偃旗息鼓,他怎么能…… “你……你以为……你和我做了这些事,我就会嫁你?” “不是么?”他半坐起身,缓缓地解着自己的衣衫,噬盯着我的目光,如滚开的融浆。 “巫界人并不看重这些……我亦早不是处子之身……” 他双手一顿,眉间一紧,一股子杀气自眼底散出,冲淡了被**熬炽成的绿意。 我松一口气…… “我不一定要处子之身,我要你!”突然,他恶狠狠压下,呲牙在我颈上一咬,“谁让你让我看到你?都怪你,都怪你!你让本王成了一个肤浅的好色之徒,你让本王甚至等不到明天,你这个小巫女!” 不不不!我竭力躲着他的进逼,“想想……想想秋皓然,你的兄弟……” “我不要想!我只要你!”他口气如一个赌气的娃儿,所做的事却邪恶无比,我躲一分,他便近两分,不留一丝缝隙。 “想想你的妻子,你所爱的女子,想想她们……” “不要,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要你,只要你!” “你……” 说任何话已无益。随着他最后一字而来的动作,将我和他拖入一场畸型的漩涡……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我不会……如你的意……我仍然要嫁秋皓然……” 我的话,没让他气焰有丝毫萎靡,反倒更激了他的战力。他不加犹豫地弄痛了我,那不亚于初夜的疼痛,让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有心如此! “我不管你第一个男人是谁,但今后你的男人只能是我……”从地毯到床榻,再从床榻滚落地毯,他少有间断的努力中,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一句。 “……你想得美!巫界讲究得是男人有多少女人……女人就要有多少男人……” “我没有女人……” “呃?” “你少管!若你再让别人的男人碰你,我第一个就会剿灭巫界!听见了么?听见了么?听见了么?” 他一再的问,我偏不回答,但,我也为这倔强付出惨重代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云川竟被关了近二十年?”太后得知了娘的近况,不胜唏嘘,“我一看你的脸,就知道你就算不是她的女儿,也是她至亲至近的人,你只是比当年的云川少了几分童真气而已。看来,哀家以训你礼教之名,将你留在宫里,是做对了。” “……太后不是当真要教化沧海?” “唉。”太后低喟,“哀家是过来人,看得自是比你们要明白。长风看你时的目光,你未察,皓然也不觉,哀家却是感知的一清二楚。那个孩子,眼光奇高,轻易不会想要什么东西,想要的,必定也是世间难求。你才迈进来,他的目光内就多了掠夺。如果你只是普通的巫界人,哀家这把老骨也不会搀和他们兄弟间的情事,但云川是哀家这一生最难得的一段轻松快乐时的朋友,所以哀家想要保你。长风那孩子再妄为,总要看哀家的几分面子。” 您的面子,他……没有看,就在您的眼皮底下,他做下了一堆恶事…… 我是很想对太后将他恶行恶迹坦布出来,只是,一旦想到,自己顶着堂堂巫界首领的名,竟着了一个凡人的道儿,实在是憋屈又郁卒,纵使这凡人是只仅差成精的狐狸也不行! —————————————————————— 那个混蛋!大色狐,大混蛋! 我再次扔了笔,揉起酸疼的腿。已经说不清,是今天的第几回了。每一回,我都把那只突然发情的狐狸骂上千百声。 他竟是在太后的寝宫故布疑阵。我到现在仍然不清楚,他是用什么法子将我那夜所住的偏殿辟成一个单独的世界,他在里面那样疯狂的折腾,外面守着的宫婢竟是一无所闻。直到天快亮时,他放开了我,又说了一堆近乎恫吓的话,方心满意足地离去,而我,一觉睡到天近正午,醒来时,门外正有宫婢小心翼翼的叫起,且已不知叫了几个来回。 秋长风,这道梁子我们算是结上了,早晚有一日,本首领向你讨回来! 狠发过,骂也骂过,但周身的酸疼还是免不了要经受,去痛决念了几遍,当时倒也能缓适一阵,但每每记起他那夜的恶形恶状,留在骨肉里的痛意便再度袭来……秋长风,你去死! “本王没有听错罢,你叫本王去死?” 我目观鼻,鼻观口,握紧手中笔,对进门的来者彻底忽略。 秋长风撩袍坐在案边,自我写成的成堆请柬中捏起一帖,“你的颜体字,谁教你的?” 还不就是你这个混蛋!我重重勾完手底一帖,拿过新帖刚要起笔,下巴忽被他扳了过去。 “写颜体并不稀罕,但起笔时总要重点一下,书撇字划时总爱在尾处上勾,单据这些,本王就可以治你一个摹学本王字迹、居心叵测的罪名!” 当初是哪个混蛋以罚月钱和不准吃饭那双重的酷刑逼人家练字来着?这厮不要欺人太甚!我怒瞪他。 “就算你是夫人的义女,对本王如此态度仍算失礼,本王再治你一个不恭之罪如何?”他脸俯近,睫毛搔上了我的额。 随便了,怕你啊?我虽未说话,眼睛却将话一字不落地传递出去。 “如此有恃无恐,因为有皓然为你撑腰?”他笑,“他将娶巫界首领为妻,你阮阳侯正室夫人的梦怕是要落空了。” 无聊。我嗤之以鼻。 “你不介意?你要做皓然的妾室?”不知所以地,他目间闪过浅微怒气,“你为什么不介意?” 谁理你?我想别过头,却忘了下巴还在他手里,我扭,他紧,痛得吸了口气。 秋长风一声讥笑,许是自己也意识到适才的怒意起得毫无道理,另启话端,“怪了,本王并不记得曾对你不好,你对本王总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作甚?” 活该你不记得,不良主子臭狐狸!这句话太复杂,我的眼睛再能干,也不能字字俱细,但有恼有火总是没错。 “一个做过丫头的人对昔日主子这副神情,还真是少见。”他目光在我眉目间划过,徐徐下移,到了我的唇上,有疑有惑地凝注良久…… 我猝然将他推开,跳出三尺之外,“你少打一些歪七扭八的主意!” 他先自一愣,继而讥笑更大扩散,“你以为本王会对你有兴趣?难不成在你认知里,本王会恁不忌口?” “……”这只狐狸就是为了气死小海而存在的! 他忽又正颜,“如果你不想做皓然的侧室,只管对夫人说,有夫人为你做主,没有人可以勉强你。” “怎么会是勉强?”顿时,我笑得好是灿烂,甜声道,“别说侧室,只要能与小侯爷在一起,丫头奴婢小海都乐意去。” “你……”秋长风眯眸,“有胆子,你再说一遍。” “我……”不得不承认,小海很没胆,他那般的神态一现,残留在小海体内的惯性使然,我闭紧了嘴,不发一言。 “回头,本王会派人给皓然,将你们的婚约解除。”他言罢,径自出门。 “……臭狐狸,秋长风,不良……”他早已不是小海的主子,他是……“混蛋!臭狐狸!” “本王还真是一个宽厚体仁的好主子,能把一个丫头纵容到敢在在背后大骂本王。”半开的门间,秋长风可恶的脸现出,“只不过,你再骂下去,本王就要设法让你闭嘴。想不想试试?” “……” 戏弄小海,让秋长风很有乐趣。这是我的体认。 无意成为秋长风开心物的我,尽管对秋夫人怀着十二分的歉意,还是在把一张列了寿宴待办事项的单子交给侍霜,意志坚定地向她请辞,离开这座从来不是小海福地的大苑公府。 —————————————————————— 大文公府,安心苑。 “……哈哈哈,这叫什么?报应……哈哈,小海,这是你的报应……哈哈哈……” 管艳听完我近几日的遭遇,瞠目结舌之后,爆出一气气势磅礴的大笑,又是拍桌,又是顿地,将幸灾乐祸表露无遗。 本期待她来同仇敌忾的小海,只得闷闷坐着,支颐欣赏着美人笑姿,思忖该如何回报这份深情厚谊。 “什么事这么高兴?”秋皓然排闼而入。 一见了他,我眼前倏然一亮,“小猴……爷,我要你赶紧操办婚事,待太后寿辰一过,就把沧海娶进门来!不,还有小海,你要把沧海和小海一块娶!” “……呃?”秋皓然眨眸,“可否讲得更清楚明白些?” “清楚明白些就是,你要在同一天娶进双妻,沧海和小海。” 小猴子毕竟不是笨蛋,“据我所知,巫术里并无分身术?” “没有分身术不打紧,有障眼术就行了,只要一个人能有小海的身形声音,面貌以假知己真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你做这事,该不会是为了气长风罢?” “……与他有什么干系?” “今儿上午,本侯在宫中听大苑公言道,大苑公府欲趁长风在京的这段时日将他和怜星的婚事操办了。难不成你也从哪里听到了消息?” 真想一巴掌打掉这厮脸上的可恶笑意!我柔声道:“这样多好,你们秋家接连的添丁进口,是好事不是?” “届时你是沧海,还是小海?” “管艳姐姐扮起小海是驾轻就熟,那我便是沧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我毫不担心,那场阮阳侯迎娶双妻的戏,会有穿帮之虞。 所有见过沧海真面目者,明月、秋水二公子与费家兄弟只知小海不知沧海,皇帝、太后则只知沧海不知小海。当下,除了秋皓然和管艳,晓得海和沧海是一人的,只有秋夫人和倾天了。秋夫人恁是聪明,且从不希望小海成为她儿子诸多女人的一个,就算明知有异,也会秘而不宣。而倾天,远在天边不说,纵近在眼前,犹是最值得信赖的那个。 越想,越觉得小海当真是智慧如海,想得出这样经典绝伦的妙策,载进史册供后人瞻仰都不为过…… 嗵! 自我陶醉得最是美妙的当儿,被这么一声蓦地打断,当真是有够懊恼。我推开窗,本是想大加挞伐,却被倒在窗下一身是血的管艳惊了个魂飞魄散。 这安心苑虽然被小猴子只安排了两个心腹近身侍候,且在周围小布机关,一般人行近不得,但我仍未在窗下行那等苦情大戏等人察觉,将人速搀了进来,再细细察看伤势。 巫术里,有去痛决、止血决、愈肤决、合骨决等疗伤术力,但这些,毕竟不是医术。真正的巫族医者,就该像娘那样,既能念决施法为人复愈,又能妙手开方为人调理。 可是,我没有娘那样能干,只得请管艳姐姐多担待了。 “怎么回事?”竭尽所能地打理完毕,看着她脸色渐转,听着她气息渐稳,我方问。 “……水若尘……是水若尘攻击我……” 水若尘,秋水公子? “桂花嬷嬷近来犯了风湿,我便常去陪她……” 桂花嬷嬷,是管艳长在大武公府时,对她极尽呵顾视若亲女的嬷嬷。在我们夜话过往时,她出现在管艳口中的频率,就如冯婆婆出现在我嘴里的。如今那位嬷嬷年老体弱,已离开了大武公府到外居住,管艳对她由来最是思念牵挂。 “嬷嬷怕我去多了招来秋远鹤,每一回都约在不同地方,我纵是说了千万遍我会小心,她也不肯。她这样一折腾,把本来病弱的身子折腾得更加衰弱,我今日,是扶嬷嬷到医馆就医,不想就碰上了水若尘……好在,她那个人虽嚣张跋扈,还不至于卑鄙,没有以嬷嬷要挟我……” 水若尘在京城出现,而且攻击管艳?这样多事的当口,她来凑什么热闹? “……我怎会是秋水公子的对手?如果不是长天公子出手拦她,我此时已经呆在秋远鹤的脚下了……” 想曹操,曹操到,方才尚有一念念及倾天,他便也到了京城,正好,我可以向他提起娘,还有,可能重生人世的爹。 “她说,她和秋远鹤有协商在前,只要我出现在秋远鹤面前,秋远鹤就会取消到渭北王府的提亲,她要把我带过去…… 还真是唯我独尊的大小姐脾气呢。其实,走到今天,我已经有些理解那位秋水公子的作为习惯了。出身富贵,家世显赫,见识宽广,武艺高强,又生得艳冠群芳,自幼受尽万般宠爱,想当然地,认为这世界该围绕自己旋转,所以,心安理得地欺负小海,心安理得地享受长天公子的追逐同时,再去追逐这一生可能是唯一欲得而不得的秋长风。如果沧海是在倾家那个在官场、商场、武林都占一席之地的名门世家长大,没准也会有一副如斯的骄纵心肠。 “秋远鹤到今天还没有放弃追杀你?” “他?”管艳冷嗤,“他怎么可能容忍一个背叛的奴才苟活于世?他不要的东西,只能在一个无人光顾的角落里发霉腐烂,却不能有人去赐予一丝怜惜。我爱上冷千秋,并因冷千秋与他背离,这会让他当成平生最大的污点,不把为他涂上这污点的我给彻底粉碎灭绝,他不会罢休。” 秋家的人啊,越接近,越觉毛骨悚然。眼见管艳因一气说得太多加之情绪过激有些虚弱之态,我道:“你先睡罢,我去看看小猴子回来没有,看能不能请个大夫为你开副方子?” “……呀!”她面显惶色,恼声轻呼,“我适才拖着一身势,只想着快些隐藏踪迹,思虑竟欠周全了,天色未黑就进到了这大文公府里。沧海,你快去后门,察一眼有无血迹。” 管艳的思维由来缜密,我依言出门,但才走到院门处,听得不远处有乱声噪起。 “大侯爷这是咋了?怎会为了个丫头上门来找咱家小侯爷的不是?” “依我看,咱家小侯爷受皇上器重,近日又将和巫界首领完婚,大侯爷肯定是看着眼热,成心寻衅来着!” “大侯爷说小侯爷私藏他家的逃婢,可有证据?” “肯定是有罢,不然咱们小侯爷也不是寻常人,不会轻易上门不是?” 这是大文公府下人们的交头接耳。 安心苑周围,被小侯子排布了一些九宫八卦的简易步式,寻常人进内不得,却又不足以困住我的脚步。我走出去时,很容易听见人声看见人影,不必以术力隐藏,外人也很难见我。恃着这便利,我听足了闲话,大概明白前厅发生了何事:大侯爷上门讨人来了。至于是否借题发挥,亲眼验证就是。 ~~~~~~~~~~~~~~~~~~~~~~~~~~~~~~~~~~~ “皓然,你这府里美婢成群,你怎总有闲心诱拐别人的奴婢?” 上了房,还未揭瓦,就听到了这道笑而无温的音嗓,除了秋远鹤,不必作第二人想。 “远鹤,你不必一再以奴婢说事,不如直抒来意,虚头巴脑的东西何必用在你我兄弟之间?”秋皓然回声起。 我揭开了瓦片,望向底下那厅已燃烛火的华堂,秋远鹤,秋皓然,甚至水若尘,都不意外,但秋长风为何也在当场? “皓然你当真有趣,你一再让为兄直抒来意是何意?有人亲眼看到了那奴婢逃进了你这里,为兄上门,毫无兴师问罪的用意,为兄又岂不知皓然素来的怜香惜玉呢?为兄也只不过想把那奴婢带回去而已。” “远鹤能说此话,教小弟好是意外。远鹤行事向来寻求十拿九稳,今儿个是听了哪里的闲话就向小弟上门要人?既非远鹤固有的行事风格,就该别有心思,直言又何妨呢?”教人直抒来意的秋皓然,实则是在与人打太极。对方一迳要人,他不说府中有无那人,却一迳断定对方不曾实言上门目的,所答永非所问,高段。 而秋远鹤的修为也不低劣,“亲眼看见那奴婢逃进贵府的,乃渭北王郡主,皓然若有疑问,不妨请郡主为你释解。” “不错。”水若尘道,“我与大侯爷的那位美婢还动了手,一路追着,就到了大文公府。几位若不信,不如此刻齐到后门,便见端倪。” 秋皓然修养上佳,俊脸却已浅见愠意,投眸向始终未发一声者,道:“长风你今天随远鹤上门,不只是为了替远鹤壮大声势罢?有什么话,一并说了,也省得等一下还要多费周折。” “为兄与远鹤同时登门,仅属巧合。”秋长风清冷扬声,“皓然不妨先应对远鹤,你我的事,需慢慢理会,着急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之天仙母女(纯属恶搞,与正文无关,无兴趣者可不入) 番外 之…… “夫人,您拿好,这是您要的绸缎,这缎子软滑细致,最适合裁制贴身衣物……”布庄老板娘对着眼前帷帽遮面的女子,热情万分。 虽看不清这女子面容,但一身白衣如雪,又垂下黑发如瀑,再加上个腰细如柳,柔荑凝脂,想也知道必然是位大美人没错。 所以敢叫“夫人”,是因这女子进店时,手里携着一个叫她娘的女娃儿,说起这女娃儿,那可真是个极品宝贝:两只小包髻,梳理出齐齐的留海,墨汁染得也不会有恁般的不见杂样儿;就像是雪团揉成的小脸上,嵌着一对比自家私藏的那对黑色宝石成色还要纯上一倍不止的大眸儿;红艳艳的小嘴,能把开在后院的石榴花儿比得没了颜色儿…… 谁家要是能有这么个小人儿,那还不得爱到骨里疼到髓里揉到心尖里? “夫人,您如果是想给小小姐裁衣,咱这里还有一种更好的料子,保证能让您的心肝宝贝穿着舒舒服服,颜色也好,翠绿的纯色更把小小姐显得像个雪做的人儿。” “是么?”沧海触了触老板娘捧出来的新料子,材质的确不错,给宝贝儿做一套绿袄绿裤,带着她串趟门,准能把管艳、蝉儿那两个女人的口水馋下…… 见女客迟疑未决,老板娘更加卖力游说,“当然是,当然是,夫人。不然,您把小小姐抱上来比照一下,管保您满意。” “……好。”决定了,沧海低头,但原本该老实呆在她腿侧的小人儿却不见了踪迹。 由于见多了这事,她怔得工夫还不够眨一回眼,但从柜台上探出身来的老板娘,却是一串的尖厉惊叫,“我的老天爷,那宝贝儿哪里去了?快快快,夫人,您快去找啊,那样的宝贝可是丢不得呀,夫人,夫人,您快啊快啊快啊……” 快啊快啊快啊……快什么呢? 沧海慢悠悠悠荡荡地信步徜徉,行不多时,就见到了那个无时不在给人制造头痛的小东西。而小东西,的确在给人制造头痛无疑。 ——————————————————— 生死门,江湖上新兴的大门派。先不说门众的武功如何了得,但看那每日杵在门前的左右两侧,全身上下拿黑白两色的制服包得只剩两只眼睛的两位门卫,就足够观者有感这门派高深莫测了。 但是此一刻,那总给人以神秘敬畏之感的两位,正处于“水深火热”。 “站得这么直直,是因为这样很威威么?”两位人高马大立如松直如桩的门卫中间,一个着红绮小袍的小小人儿,左边小手握着一串以一声甜甜“公公”换来的糖葫芦,右边小手抓着以一个乖乖笑颜换来的糖人,仰着绑着红艳头绳的小脑袋,两只乌灵灵的大眼内涌动着纯真波澜,奶声奶气地问着。 两名门卫目视前方,不动如山,坚定不移地执行门卫之责。 “将脸包包严,不会闷喘喘么?”为了表明自己问得有理,小人儿拿自己作范例以兹确证,“娘娘给幻儿这样穿穿,幻儿就会哦。” 两名门卫长身傲立,只是,有汗湿额际,好在,有大片的包头遮掩。 其实,英雄气短,他们对于这个不及半截树桩高的小东西,充满了歉意。这么赏心悦目的娃娃,他们也想稍示善意,但无奈职责在身,不敢通融。 “身上穿这样多多,不会热汗汗么?”虽然没得到一丝回应,但小人儿没有丝毫放弃之意,雪团似的小脸不屈不挠地仰着,乌黑的大眼晴眨巴眨巴地闪着。“幻儿就会哦,幻儿不让娘娘给穿多多。” 受不了了!一股子奶香气绕鼻不去,奶嗲嗲的娃声如此娇嫩无敌,谁能铁石心肠不予置理?……他们!生死门有令,门卫应风吹不动,雷打无声,违者当逐出师门……逐出师门倒不打紧,可惜了那些好吃好喝好待承…… “站得久久,不会累累么?”小人儿从来都秉持人不理我我要理人的亲切作风,而且大方与人分享自己的经验之谈,“幻儿就会哦。幻儿不乖,娘娘生气,会罚幻儿站站,爹爹不在,幻儿就会站久久,幻儿会累哦。幻儿累了,会哭哭,哭哭时不能大哭哭,要小哭哭,娘娘才会爱幻儿……” 呜呜呜呜……两门卫也想哭哭,想大哭哭!他们造了什么孽,不能和这么可爱到天人共愤的小东西交流善意,偷瞥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知下一刻会不会就淌出两汪溪流来? “站久久,有钱钱赚么?”小人儿认为自己真的好善良好善良,会提醒这两位怪叔叔如此重要的问题,“没有钱钱,不要做哦,这是娘娘说的,幻儿乖乖,听娘娘的话,你们也要听幻儿的话……” 观音菩萨,如来佛祖,如果你们不能把这个可爱的小东西带走,弟子就要豁着被逐出师门的危险…… 小人儿瞧见两位怪叔叔只把四只眼珠子滴溜转得高兴,还没有要对自己给予反应的意思,也不失望,也不气馁,继续搜索着已经学成在脑的大词小语,再接再厉道:“没有嘴嘴,会很可怜么?饭饭是用眼晴吃么?” 没有嘴嘴?他们……没有嘴嘴?他们穿得这是代表生死门神圣门卫身份的制服哎! “……眼睛吃饭,会很容易么?幻儿就不会用眼睛吃饭……” “我们吃饭不是用——”眼睛! “倾幻儿。”淡雅香风盈鼻,柔美嗓音盈耳,一道纤细如柳的倩影出现在生死门大门的阶下,阳光打过一层罩面的帷纱,隐见其内绝美轮廓,“请问,你在做什么?” 小人儿人小个小,表情却板得一本正经,用词半是老成半是稚嫩,“娘娘,如果爹爹晓得你这样叫幻儿,爹爹会气气哦。” “所以咧?”沧海已经气气了!一路走来,看这个小东西拿一张纯真无辜的小脸到处招摇撞骗,比自己当年初闯外界时还得心应手,偏偏还能使得被骗者心甘情愿,自是气不打一处来。 “爹爹气气,就不会亲娘娘,爹爹对娘娘有说哦,明明不是不喜欢,还装不喜欢……” “倾幻儿!”下一次这小东西的爹来了,就让他把他种下的这棵坏芽芽拿走,这哪里是她沧海生出来的宝贝儿? “娘娘很别扭哦,明明很喜欢幻儿,总装得凶巴巴,明明很喜欢爹爹亲亲,总是假正经……” 噗—— 高大威严,深沉莫测,不动如山的生死门门卫,终是破了功,继一声失笑之后,掩着肚子奇怪扭曲。 “倾幻儿!”沧海上了台阶,将小人儿攫进臂里,“你哪里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戏文里有说哦,大红新郎会对大红新娘说‘不要假正经’……” “你……闭嘴!”沧海咬牙切齿:这一定又是冷蝉儿那个怪女人领自家宝贝去看得什么荒腔野戏!“回去找你算账!” 疾速转身之际,帷纱半掀,露一角雪肤花貌,直把闷笑的门卫二人组看得目瞪口张,傻傻望着天仙美人母女渐行渐远…… 突然,天仙美人母女的对话数语,随风飘来—— “娘娘不要找幻儿算账,娘娘要找爹爹算账,爹爹最喜欢和娘算账!” “……为什么?” “因为每一回爹爹回来,就会抱起娘娘说要和娘娘算账,到屋里算得久久,出来爹爹会很高兴很高兴……” “倾幻儿,你给老娘闭嘴!” “娘娘不老,娘娘好美,爹爹说娘娘好美……” “……真的?你爹爹他这么说过?” “嗯嗯嗯,爹爹说娘娘太美,怎么也吃不够娘娘……” “倾幻儿,闭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水若尘如此笃定,秋远鹤恁样坚信,必有文章。 我到了大文公府的后门,见得两个彪形大汉杵得与门神堪有一比,二人中央,俨然是一滩血迹无疑,且一眼可见,那血迹是由远依稀至此。至此后,也未断绝,延展之势直入门内,而门内沿着那道血迹细迈脚步向前追究者,也不眼生…… 若没记错,该是我初到大文公府里就碰到的那位田管事? 唉,能怪这姓秋的人人两张脸,个个两张皮么?秋长风府里曾有个至今不知谁家人口的阿德,秋皓然府里有一位别具用心的田管事,可想而知,秋远鹤府里必也有他山之玉。那么,大内皇宫呢?更是精彩纷呈了是不是? “田管事。”我拍拍他的肩,“往那边走,血迹一直延伸到那边,去。” 很听话地,他点了点头,按我所指,闷头走了过去。 甫把血迹的走向掉转,语声跫音自后门外响起。 我隐了身形,看那一群天之骄子一面以唇舌互换机锋,一面按血就步。不多时,陡听得田管事那厢高嗓惊叫:“娘呀,这是团什么东西,血糊糊的!” 每人的脚步骤然加快。 事出之点,田管事正悚指着一团缩在假山洞下血肉模糊的物什,颜色赫变。 “原来,又是这东西。”秋皓然扫睇一眼,“不知何时起,这后院最僻静的地方,成了黄狸们的天下。这一只,又是在外面被人打伤的可怜东西罢?田管事,抱着它到外面找一家上好的兽医馆好好医治,好歹,也是一条性命不是?” 田管事百个怕,千个不愿,也没胆违抗小侯爷的命令,抱起“血团”,胆颤心惊地为怀中物求医问诊去了。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惊惧,他出得后门一刻钟后,血团会消失,他也会对自己有一个合理解释,欣然转回府门。 障眼之法,概莫如此。最值得称道的,还是秋皓然的应变能力。 “各位当吸取教训,勤察府内巨细,别像小弟,让那些东西鸠占鹊巢,还引得事务繁忙的各位兴师动众地上门白误工夫。” “不愧是将与巫族首领联姻的人,皓然果然不同了,让为兄好是羡慕。长风,你可见过这位巫界首领的仙姿玉貌么?” 这只大猴子,好是厉害,一下子便联想到了巫界首领身上。且入了山空手而归有违他素来风格,捉不着叛逃的奴婢,顺嘴挑拨亦不为过。“今后,巫人与咱们成了亲戚,长风你手下可要留情了呢。” 秋长风耸肩不语。 秋远鹤笑意不减,告辞。与他同来的水若尘尚驻原地,注视秋长风的眼睛内眷恋情浓,他已行出十几步,半转身量,温声道:“若尘,不走么?” 水若尘再瞟一眼秋长风面无表情的脸颜,贝齿咬唇,“你别后悔!” 甩身疾步,随上秋远鹤,颇显亲昵地并肩偕离。 水若尘,枉有个精明脑袋,为激无情人,竟敢与秋远鹤纠缠,怎不去想想那厮可是她能掌控利用的? “长风,远鹤走了,难得你有闲暇,喝一杯如何?” “的确难得有闲暇,若非着实忙了点,也不会发现我家那个丫头也不见了踪影,她可住在你这里?” 他问的,是小海? 拜他所赐,这些天我每隔一日要到太后跟前接受礼教熏陶,还要处处提防他故伎重施,却是再未见他人影在宫廷出现。我从不相信我在大苑公府时从未见过形迹的费家兄弟是为了替秋夫人操持寿宴。他们忙到这等份上,必然有一堆了不得的“大事”操理。 “这是怎么了,长风也向我要丫头?难道大家当真以为小弟我有收藏别人丫头的习惯?” “小海。”对方谈笑风生,秋长风面静无澜,“不管她是大苑公夫人的义女,还是我的丫头,我想知道的是,小海这个人可在你府中?” 他直接点出“小海”,摆明是不给秋皓然任何插科打诨的机会。 “长风,你不是告诉过我,小海于你,只是一个丫头而已,你曾不准任何人在你面前提起她。现在如此深究,又是为了什么?” 不准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也是我的暗示之一。他身边的费家兄妹对我和他的事太熟悉,为不混淆他的回忆,我不让他听任何关于小海两字的事迹。 “……我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秋长风锁着眉,居然在秋皓然面前显露困惑,“不准提起,只是觉得没有为一个丫头浪费时间的必要……” “长风……” “我不会对她如何,只不过是为了消除心中的一些迷惑。她确实住在你这里?” “就算……是罢,她……” “她当真要做你的妾室?” “这……” 这只可恶小猴子,不最是伶牙俐齿的么?这当下支支吾吾个什么劲儿? “长风……”秋皓然面有迟疑,但终是目光一定,道,“我很喜欢小海!” 秋长风眉间略紧。 “像咱们这等样的人,碰到一个不把你的地位爵衔放在眼中的人的可能,几乎为零。我们周围不会少了簇拥的成群,我们可被人众星捧月般地恭敬,但他们簇的拥的恭的敬的,是大苑公公子,是阮阳侯爷,从来不是我们这个‘人’。小海,她……”秋皓然唇畔勾笑,“不管我是武生,是小侯爷,她都是一张面孔,想骂时会骂,想打时会打。甚至,我想过,如果我是一个乞丐,她仍然如故。如此鲜活,如此生动,这样一个人,我很想抓在手心,很想……” 这……算是表白?应该是小猴子为气秋长风存心卖弄的伎俩罢? “长风,这些话,我本不想在你面前说,既然说了,便为让你明白,我所说的要娶小海为妻的话,是由心而发,绝非戏言。” 如此郑重其事的全城相公,如此面色凛肃的小猴子,当真教人纳罕。 “这些话,你的确没有必要对我说。只是你的由心而发,当真可惜呢。圣旨上,阮阳侯未来夫人的宝座,已归巫界首领云沧海。充其量,你能给小海的,只是一个妾室之位。” “那倒未必。”秋皓然莞尔,“除了妾室之选,尚有平妻之择。” 秋长风眉梢微动。 “我已奏明皇上,皇上亦曰,大苑公夫人的义女不能太受委屈,只要沧海肯允,平妻之位非小海莫属。而沧海,已经允了,且答应让皓然在同一日迎娶双妻。想来,是太后对沧海教导有力,娶妻当娶贤,再是没错的了。” ……是不是因着天色已暮,小猴子看不见秋长风那面上已然染起的冷怒之色?不然他还犹说得如此沾沾自喜,如此煞有介事作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秋皓然到底为什么要对秋长风说那一堆话?那些话,除了撩拨一下狐狸的坏脾气,有什么实际效果? 我躺在榻上,猜想着小猴子的居心,翻来覆去,身上的被子到了身下,身下的铺褥到了床下,还是想不出个子丑寅卯。 无奈啊,小海我虽然聪明绝顶,遇上那些猴精狐精什么的,还是差那样一点点啦…… “小海,你睡了么?” “管艳姐姐?”我拧亮床前油灯,“你怎么不去睡,可调息过了?” 因为秋远鹤的怀疑,暂时不能替她请个大夫开些补身方子,适才熄灯前,教了她一些舒心养气的简决以助调息。 管艳点过头,坐上我床沿,“小海,我怕不能助你演双海入花堂的戏了。” “你要离开京城?” “是。我若不走,我怕秋远鹤会拿桂花嬷嬷要挟。嬷嬷是他母妃的乳娘,他对她,一向存着三分仁慈。但若被我激怒,谁知道他会不会拿嬷嬷下手呢?他的仁慈一向薄浅,我不敢赌。” “好。”我那桩事,毕竟只是一场闹剧。说到底,当真是为了折折那只什么事都要别人惟命是从的狐狸的气焰,谁要他那夜……色迷心窍不说,其后,还莫名其妙也命小海莫嫁…… “不过,如果你执意要演,我有一个更适合的人选推荐。” “……谁?”管艳眸光如此兴奋作甚? “冷蝉儿。” 冷蝉儿?对了,她也是一个小海、沧海实为一人的知情者呢,只是,她怎又成了更适合的人选? “冷蝉儿当年在江湖杀手榜上从未出过前五,武功好自是关键,但她最拿手的,是比天叶堡也不逊色的易容术,她要杀一个人时,往往易容成那人最亲近的人伺机出手,也因此,许多武功比她要高出许多的武林高手皆殁其手下。由她来扮小海,定有一番不同妙景。” 看管艳的眼神,仿佛比我更期待什么“双海入花堂”,这还真是让人感叹看戏的更比演戏的疯呢。 “我还跟在秋远鹤身边时,正是迷恋他到了无以自拔时,那女人见了我面,不是叫我‘花痴女’,就是‘无脑女’,有时还嘴毒地来一声‘犯贱女’。那时,我对她还真是喜欢不起来。”管艳摇头一笑,“她听见有这等好玩的事可以参与,不必你我多话,她也会欣欣然地掺上这一脚。” “她可真是一个怪人。”一个杀手,见多的是这世间的血腥和丑恶,没有冰心冰情也便罢了,还有一份无处不在的玩乐心思,怪。 “她着实是怪,你何尝不是?看得到她的怪,是因你的思维也异常人。” “你又何尝不是?” 嗯,有理,这话我也正要说……只是,是谁替我说的? “冷千秋?”管艳已惶然立起,“你……” 冷千秋?可不嘛,长身伫立在门前那一团阴影里的,不正是那位“学艺不精”的冷堡主?但,他何时把武功练到这等出神入化的境界,我竟毫无察觉? “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还要跟谁走?你那个无时无刻不挂在心上的大侯爷?” 好浓的酸醋味哦。 “冷堡主,你如果想劫人,请尽快,不然惊了这府里的侍卫,管艳姐姐当真就要跟别人走了。”至于吃醋呷酸的事,何时做都可以不是? 冷千秋倒也听话,长臂一伸,先点穴道,再攫纤腰,将佳人掳进怀内,高阔身躯跃进门外夜色,一气呵成。从现身到消失,前后时间眨上两回眼绰绰有余,更重要的,从始至终,他没有看我一眼。这男人,不错,很不错。假以时日,必成一代情圣。 不过,如果他走前能随手关门,不必劳烦我动足下榻,会更招人欣赏。 吓! 一道鬼魅般的形影飘然接近时,我正要将两扇门关上,那形影将那半道门缝推开,先将我抱在怀内,再回足将门阖拢,眨一回眼的时间都没用上。 “秋长风?” 冷千秋就是因为有了他相助,才能无声无息的罢?在我所结识的人中,也只有秋长风的气息让我极难觉察。况且,他既知沧海是巫女,必然有相应避察之举。而这只狐狸会将管艳的行迹知会冷千秋,必然不是无偿服务。利用与被利用,各得其所而已。 “还记得我,很好。”他俯头就要吻下,我躲开,他又吻,我再躲,他几回索吻不成,恼意蹙拢眉间,低低咆哮,“为什么不让亲?” “……”这厮有没有搞错? 但是,我怒瞪过去的眸光,又招他误解,只听道:“这些天我着实忙了些,没能去看你,生气了?” “……” “再生气,你也不能总是住在皓然的府里,明天就搬进驿馆,我去找你时,也方便些。” “……”听听听听,他到底在说什么? “**苦短,别浪费在斗气上,我们开始罢。” “……”开始什么……“不行!” 我推开他,抓一件外袍披上,低头时方发现,适才一个不防,腰上的系带竟已被他拉开。这厮何时成了采花高手? “为什么不行?”他扫一眼床榻,“床是小了些,不过,我不介意。” “……”他能不能停止这一厢情愿的屈解?“你以为,你此时还能为所欲为?” 他向前迈一步,“为什么不行?” “你——”我想咬死这只狐狸,吸干狐狸血,剥下狐狸皮!“你出去!” “你……”他皱眉,“不要欲擒故纵,也不必,我想要的自然就会想要,不想要的的怎样也不会要,我想要你,很想要,你不必做那些别的女人常做的事……” 啊呀呀啊,这只臭狐狸!这只自以为是到神哭鬼泣的臭狐狸!“我没有和你玩什么欲擒故纵,你大可去找那些常和你玩的女人,你……你停止,不要向前走了!” 再退一步,就是床榻,看这厮眼光灼灼,才不要如他的愿!我默念口决,移形换步,本把落足处定在院外,却被那道门危然挡住去路。 “我在门上贴了符帖,你不要和它费力抵撞,免得伤了你。” 他他他……贴了就贴了,明明是那般恶劣的一件事,他怎还用得出如此温柔敦厚的语调?我回眸气瞪,“秋长风,你好歹也是一位属国国君,堂堂大苑公公子,怎会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来勉强女人?” “我没有勉强。”他逼近来,将我抵到门上,“我感觉得出,你并没有不喜欢,从中,你也得到了很多快乐……” “我……没有!” “嘴硬的小东西。”他拇指按上我的唇角,嘴触上我额际,眉间,“拥有你时,我很快乐,无比的快乐,但如果你不快乐,我不会如此沉溺此事,沧海,这些天每想起你那时的模样,那时的声音,我周身就会发烫……没有一个女人可以让我如此,你说,我还如何能放过你?” 他怎讲得出如此……如此无耻的话!“你不要忘了,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嫁给秋皓然,你的兄弟!婚礼过后,我就是你兄弟的妻子,难道届时你还要做这样的事?” “不会。”他双手掐上我的腰,火热的喘息短促地响在我耳际,“不会有婚礼,不会!” “会,我一定会嫁给……” “小巫女!”他双手收紧,目光恶狠狠地抵入我眼际深处,“本来,今夜我想温柔对你,是你惹火我!” 呲—— 这是……衣服被撕裂了?“秋长风,你疯了?” “是你惹的,休怪我!” “你强辞夺理!” “是你太不听话!” “凭什么我要听你的话……” 啪啪啪。三声极有节奏的声响,响自我身后的门板,随接其后,是秋皓然抑扬有致的声音:“长风,我的未婚妻的确没有必要听你的话,你可以放开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我看过不少的野史故事,看过不少的鸳鸯蝴蝶戏,从中,有不尽捉奸在床的章节桥段可供参考。就算眼下情境还不到捉奸在床的地步,也当真只差“几步”而已。但我从来没有看过一位“捉奸者”有秋皓然这般的不疾不缓,冷静克制,更未见过有一位“奸夫”会有秋长风这般的面不更色,理直气壮。 “长风,你确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万分确定。” “为什么?” “我想要她。” “你不要小海了,却想要沧海?” “这同小海有什么关系?” 秋皓然目光一闪,“她的美丽,的确激起得任何男人的掠夺**,皇上都曾坦言,如果不是知道碰了别的女人就要失去冷蝉儿,这个联姻他会留给自己。你也是么?被沧海的美丽迷惑了?” “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确定,她一定要属于我。” “即使她是你兄弟的未婚妻?” 这隔着一张桌子,以闲聊家常的口气“她”来“她”去的两个男人,忘了我这个当事者还在场的是不是? “你可想过这桩事泄露出去的后果?” “想过,但不足为惧。” 秋长风嚣张的口吻使我想要离开的脚步停住。不管怎样说,此时我是秋皓然的未婚妻,还是名义上的巫界首领,我无法逃避,也不能逃避。 “长风,做这桩事前,你有无想过皇上的旨意?有无想过‘我’?你将置我于何地?” “要怪,也只能怪皇上的旨意下得太快。如果稍晚一时,与巫界联姻的名字就会换人。” “如此说来,你是执意夺人所爱了?” “你喜欢的,不是小海么?” 秋皓然挑眉,“你现在,肯让小海嫁我了?” 我直直盯着那个男人的脸,他如果敢说一个“是”字,我会,我会,我会……我会怎样?我能怎样?是我亲自洗去了他对小海的爱意,我有何计较的权力? “我……想见那个丫头一面,确定一些事。” “长风,你太贪心。”秋皓然眉间终于起了怒色,“你什么都想要!你不可能什么都得到!” “皓然,我一直未把你列入必须除之而后快的敌人,今后也不会。”秋长风语调平缓,目色亦平淡,“我要沧海,她是任何人的未婚妻也好,我都不会放手。哪怕,我认识她时,她已是别人的妻子,结果也不会改变。” “你——”秋皓然气结,与秋长风对视良久,视线忽投向了我,“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洗去他对小海的爱意之后,会使他心性发生如此巨变?以前,就算他再怎样放肆,受自身教养所致,处事总有一层底限,但这个秋长风,猖狂如斯,嚣张如斯,仿若视礼教如无物……, “长风,世事不可能任你为所欲为。”秋皓然平静了些许,沉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要沧海,沧海可想要你?你将皇命,将我,都视作无物,那沧海呢?沧海的心呢?你也不在乎?” “她的心只能归我。” “是么?”秋皓然挑唇淡哂,“沧海,你的意思呢?” 两个男人,齐长身立起,四道目光,皆望定倚门而立的我。 我当然明白此刻自己该做什么。姑且不去揣度皇帝与巫界联姻的最终用意,单是秋皓然肯配合我的假意联姻,在皇帝跟前瞒天过海,我就该珍惜这份友谊。我不可能去伤害一个如此重情重义的男子的脸面尊严。 “我,会做秋皓然的妻子。” 秋长风目色一冷,“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强逼自己与他对视,道:“你执意想要沧海,无非是因为沧海的三分姿色,这张脸可以在此刻如此,也可以在瞬间丑陋不堪,一具皮囊而已,你何必如此肤浅?” “你……”他伸出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过来。” 我走了过去,但不是到他身边。我攀住秋皓然的胳臂,在秋长风那双绿意幽冷的眸光内,笑道:“小侯爷……皓然,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未婚妻,但我会努力做你合格的妻子。你可还能接受这样一个妻子?” “我们都有过去。”他握住我的手,理了理我乱在肩上的发丝,“最重要的,是我们彼此都有一份经营将来的决心。” 砰! 我没听到脚步声,但晓得了秋长风的离去,那一声甩门的巨响,惊天动地。 “你对他做了什么?”秋皓然俊脸陡转正肃,“你一定在他身上,用了什么手法,是不是?” “无云大师的高徒,果然名不虚传。”我退一步,无力坐下,苦笑道,“当年,识得出小海不是本来面目,现在,也看得破秋长风身上存有蹊跷。” “所以,你当真是做了什么。” “我只是想结束那一段无望的纠缠……”我将自己在秋长风身上用过的术力及目的,细细叙来。他是在管艳之后第二个晓得这桩事的人,或者,作为男子,他更有权力评断我那时的是与非。 “你摧毁了长风心底的仁爱。”他道,“长风从来不一个仁慈的人。但从前的他,至少对这世间尚有一脉温情。这脉温情让他对皇上,对太后,对兄弟,都留有余地。当你抹却了他曾经那般爱过一个人的记忆时,同时,也抹却了他为数不多的仁慈。之前,我不知这事时,没有向你提过,你可知道近期行刺他的刺客都遭了怎样的下场?你可知道他近来如何对待政敌?沧海,你怎能如此自私,就算那些是爱你的记忆,你又有什么权力洗去属于他的情绪?” 我……真的错了么?但,那时,那是最快的了断法子啊…… “你让他忘了对小海的爱,所以,他没有了爱,却在见了美丽得非同寻常的沧海时,有了欲。这样的纠缠,你可满意?” 如果,我那时想到会制造出一个无情无绪却对沧海有着极端**的秋长风,我会如何? “而如今纵算你有办法恢复他的记忆,情形亦不允许。”秋皓然轻拍我的肩,“事已至此,断难回头。明日即是太后寿辰,三天的庆典过后,就是我们的婚期,一场婚礼在所难免。否则,巫界和你我,都将面临皇上的怒意。而婚礼过了,为了巫界安危,沧海必须消失,” “消失?” 面对我的疑惑,他唇只掀出一字:“死。” “沧海……死?” “只有沧海死,长风才会断望。不然,皇上饶过的巫界,会让他去血洗。” 若你再让别的男人碰你,我第一个就会剿灭巫界! 秋长风那夜作恶时的话,蓦地震响耳畔。 “不要怀疑我的话,长风离去时的目光,你没有看,我不会忘。” “……沧海死,小海呢?” “小海不是本侯的平妻么?” “……小侯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秋皓然的言下之意,是让小海活而沧海逝,一为消除秋长风可能滋生的疑心,二为去除他对沧海的……**。 他说,为了遵从皇命牵制秋长风和秋远鹤,他曾对这两个同宗兄弟悉心研究,对秋长风自谓了解至深,但如今的秋长风,他很陌生。过往,秋长风所走的每一步,他虽不能步步料准,次次有对应之策,但总能依据那些了解,断定他不会斩尽杀绝。而这个没了爱意没了怜念的秋长风,他不再有这份笃定。 他说,想起秋长风临去的眼神,他突然有不祥预感。 我是巫人,不是仙人,无法未卜先知,无法为他预测出“不祥”在何处。我只能真正考虑他的建议,让沧海“死去”的可能到底有几分可行。 但考虑的时间只有一夜,一夜后,太后大寿来临,这举国欢庆的盛事将所有人都卷了进去。我亦不例外。 翌晨,天光还挂着薄薄夜色,我即被五六个个奉命前来的丫鬟唤起,睡眼惺忪中,看着络绎而入的美婢们捧来小奁大盒,而后,泡过冰泉的毛巾覆上了我的脸,顿时睡意全无。然而被按坐在镜前规弄了一个时辰后,睡意再来时,束玉冠、系锦绶、着黑色滚红袍服的秋皓然,耳目一新地给我醒了神。 “需要这样隆重么?” “太后的寿辰呢,当然隆重。”他扶我上车,一路又对一些繁文缛节稍事叮咛,而后道,“太后和皇上俱说,你这位巫族首领太招人眼,若以这张脸出现在寿宴上,说不定就要使整个大陇皇朝的男人有抛家弃子之虞,可否请你设法收敛几分颜色?让见过你的人知道是你,没见过你的人不至于目眩神迷?” “办法当然有。”他的话提醒了我一事,“水若尘今天可会参加?” 那个女人不像费家兄妹,秋长风说过一回不得再提,二人就会自此噤绝相关话题。水若尘见了沧海,会有怎样的反应无可预料,小心为上。 “她若来,会随她的父亲坐在四王席,距我们所在处尚有距离。不过,她该不会现身罢。这等当口,若太后当堂将她指婚给远鹤,她便没了一点回旋余地,她该想得到这点。” 唉,纵使那样一个骄纵任性的人,也有所畏忌,皇权,当真了得。只是,既如此了得,她躲得了一时,可躲得了一世?秋长风的“不要”已经如此显而易见,她为一个不要自己的男人会不惜触犯皇权么? “你又在想长风。”秋皓然道,以肯定句式。 “是,但不是你所以为的想。” “不管是怎样的想,总归是想没错。”秋皓然目光沉凝,“如果你不能对他忘情,又怎能指望他能放过你?你既如此留恋,又何必洗去他对你的情意?沧海,你和长风还真是像,考虑最多的,往往是自己。” “……”这番指责,我哑口无语。 “我听阿山说,你和他已然无缘,接下来,你则要忘记长风。”他执起我的手,“忘记长风,做我快乐的妻子。” “你……”我想从他眼里找到一丝可能的戏谑,但迎接我的,是两汪满布郑重的清眸。“你……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 “不是突然。那天,你听到了我的话,那些话,字字都是说给你听的。” 那天?哪天?是……秋远鹤来府内捉拿逃婢走后,他对秋长风道出的“表白”? “虽然那时我并不知你对长风动了手脚,我特地在他面前搬出那些话,不无试探,但试探的目的也是为了告诉他,我喜欢你,愿意娶你为妻。我主张沧海消失,不可讳言,有几分私心作祟,至少,他觊觎的不是小海。” “你喜欢小海?” “霜叶岭上,我心首度为小海动了一丝。虽极浅极淡,但随时日推移,却没有逝去,再见你时,你成了风华绝代的沧海。但凡是男人,就不可能不为那份绝色意驰神摇。何况……”他忽起坏笑,“你是以如此‘香艳’的方式到了我的怀里。” 这只小猴子,现出全城相公的风流本性了是不是? “但阳春园重见小海,我方知,我竟如此怀念那个娇憨俏皮的人儿。那一刻,我突然想抓住你。” 他淡哂,“我对任何事与物,都不可能有强烈到非要不可的感情,我对你的情感,却比喜欢还要多。也许不会为你疯狂,却可以向我未来的妻子承诺忠诚,我不会把婚前的风流行径带进婚姻,身上亦无联姻系政的枷锁。小海,做我真正的妻子,如何?” “若我始终不能忘情秋长风呢?” “我不能告诉你我不计较,但我会给你时间把他自你心中抹去。毕竟,不会有一个丈夫允许妻子心中永远住着别人。” 我沉默了下去 秋皓然的表白,实在不在我意料之内。他的眼神望着我时,有很温暖的笑意,有很纵容的宠溺,有很坦诚的亲近。在他面前,我不必去管沧海与小海,做得都是真正的自己。这样一个人,亦兄亦友,是以从未想过和他厮守一生的可能。如果,与这样一个人一生为伴,应该会有平静的幸福罢…… “好了,先不必急于给我答案,皇宫已到,云首领要做该做的准备喽。”他笑音打断我将成的思绪。 ~~~~~~~~~~~~~~~~~~~~~~~~~~~~~~ 如果那条通往皇宫的路再长些,说不定我就给了秋皓然答案,说不定,答案正是他乐闻的那个。但路太短,我未能充足思量,即使有思量,也不及宣于之口,于是,戛然而止。 而太后的寿辰大庆,正在极尽浩荡盛大中揭幕。 庆典所在的荣华殿之恢宏气派自不必多言赘述,太后以明黄缀以金色飞凤的礼服也不必再谈华丽,那些够得上品阶汇及于此的王公贵族更不必细述众多,单是他们依据品阶拜寿献礼这个环节,就足足耗了两个时辰过去…… 最失落的,大概是那些千辛万苦才能到达此处的鲜果美蔬了罢。日阳中升,贺拜结束,寿宴正式开始,随一声声“上膳”次第传喝,少有人给予关注的它们被速速撤下,一道道精妙绝伦的佳肴美馔替代之。而紧随其后,它们也饱受冷落。大多人在膳案前坐了不足一刻钟工夫,便开始执杯换场,络绎走动。 寿宴寿宴,寿在前,宴在后,来此的每个人,都不是为了吃宴而来。这一点,仅凭小海对大苑公府那点微薄的认识,就早有预料,也早早做好了替那些美食惋惜的准备…… 但是,再大的准备,也没有准备到,这场为示四海升平、皇朝兴隆而生的寿宴,演变成鸿门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我是以秋皓然未婚妻的身份参加这场宴会,当然要与他同出同入。自进得荣华殿,我跟在他身侧,坐在他身边,有人来颔首为礼,有人去欠身以送,不敢说尽善尽美,也算进退得宜。自始至终,没去看近在咫尺的秋长风。 他是西卫国国国君,又是太后的甥儿,出现在皇帝近侧不足为奇。但奇怪的是,那位襄阳侯秋远鹤,仅向太后、皇帝各敬过一杯酒,便与三公踞于一席,声息皆远,少有靠近,实在不似由来张扬高调的大侯爷作风。 酒过三巡,未被动用几箸的佳肴换过五味,悠扬淡雅的丝竹声隐退,锣鼓声乍然高亢,太后跟前的老太监向太后道:“太后,戏要开锣了,您往前坐罢?” 太后这一席被移至殿前阶上,正对着荣华殿前临时搭建的戏台,老太监笑嘻嘻禀道:“头场是麻姑献寿,再后就是您最喜欢的孟母三迁,还有……” 太后兴致盎然,挥手,“行了,戏单子上不都写着?哀家还认得字,晓得你安排的不错,回头赏你。” 太监喜孜孜的谢恩声落下去,戏台大幕揭开,好戏热闹开锣。 “麻姑献寿”,顾名思义,意在取个吉利彩头,合时合势,无可挑剔。 “孟母三迁”为太后心头之好,又正是歌颂千古贤母之剧,也当无可指摘。 其后,还有“金玉满堂”“龙凤呈祥”“白龙闹海”,有取热闹,有取吉兆,有取祥瑞,无一不是为合当下喜庆气氛精心择出的剧目,无不恰宜得当。 但,“鸿门宴”出现,是为了哪般? 我意外,不解,讶异,看旁人的神色,也未好于我。纵使太后、皇帝,也没掩饰住脸上的短暂怔愕。 “王长瑞,这是怎么回事?”昭景帝龙颜生寒,指着台上尚在对剑的项庄、项伯,沉问。 老太监早已冷汗涔涔,跪地道:“老奴老奴也不知……明明没有这一出,老奴这就赶紧去教他们把戏停了……” “罢了。”太后笑道,“不就是一出戏嘛,这《史记》里面,哀家最爱看《项羽本纪》,《项羽本纪》又属《鸿门宴》最精彩,高兴的日子,看什么哀家都会高兴,让他们唱去罢。” “……母后说得是。”昭景帝面色稍驰。 老太监也松下一口气。 只是,如果“鸿门宴”只演在台上,想来也就当真罢了。但那两位台上各怀心思的双项,怎从台上直飞而下,同心协力地将两柄原本仅当虚张声势的剑锋向皇帝凌厉刺来? 剧情急转直下,且对方身法委实快得不可思议,以致训练有素的大内侍卫们反应慢了须臾,直至皇上甩出案上银壶将其中一人剑锋打偏,再以袍袖与另一柄剑纠缠住时,侍卫门才如梦如醒—— “保护皇上!” “保护太后!” 不尽侍卫从四周飞身凌现,将二刺客自皇帝跟前击离。 台上琴师、鼓师再次遽然扑落,目标仍是皇帝。 这一回,当然早有侍卫挡身在前,不容人再近左右。整府戏台也被速疾现身的强弩手团团围住,风雨不透。 长迤殿下的酒席盛宴中,发出惊喊哭叫,来自那些随夫进宫的如花贵眷口内。文臣武将避至远处者有之,起身护驾者有之,各有姿态,不一而举。 太后、皇帝等一干贵人则在侍卫层层护佑下,移身殿内。此时再观这对母子神色,反没了初闻“鸿门宴”时的一丝愕异,面色平稳如初,仿若殿前的打斗不过是另一场热闹剧目。 “太后,您还是离开罢,以免惊驾。”一直与太后比肩而坐的秋夫人忧声道。 太后拍拍她的手背,哂道:“雁儿别担心,就当这些一出替咱们庆寿的猴戏,慢慢看。” “刀剑无眼,小心为上……” “不成气的猴子们能玩出什么花样儿呢?咱们这里,可有猴王呢。”太后笑指以身挡在她前的秋皓然,“也难得今年有不同以往的动静,咱们就好好看一场。” 秋夫人还待劝离,立身其母之侧的秋长风出声宽慰,“娘,太后大风大浪见过无以计数,如斯跳梁小丑实在不足为虑。您也学太后放宽心胸,赏心且悦目罢。” “还是长风最知哀家心思……” 其时,我身在这些人之后,倚在一根盘龙踞凤的柱上,怎么想,都觉着这幕情景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 “皇家的戏码向来耐人寻味,算你有眼福。”与我同在的,还有那位福仁假公公。 “什么……意思?”眼前事已经够乱了,这怪女人还高深莫测的助什么兴? “慢慢看罢。” 她要我慢慢看,但事态发展却丝毫不慢。同她不过说了两句话的工夫,那厢已有了结果,十几名刺客有死有伤,死者横尸殿下,伤者被伏于天子脚下,人人脸上油彩未除,还是戏中模样。 另一边,还有一些行头披挂在身者被押跪一地,惟一一位本色面目者居前伏地哭诉不止:“太后饶命,皇上明察啊,草民实在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草民等人是实实在在靠唱戏吃饭的本分人,和这些歹人一点干系都没有,请太后、皇上明察,明察啊……” “你是这戏班子的班头?”一干贵人皆回归座位,昭景帝端踞中央,俯高临下地问。 “是是是,草民是顺喜班的班头,在皇城外唱了二十几年了,这一点,王公公足以证明!” 王长瑞卟嗵跪地,体似筛糠,“太后,皇上,老奴的确认得顺喜班,若不是知根知底,也不敢叫来在太后的寿辰唱戏……” “你既然知根知底,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为了让太后看得高兴,老奴一共物色了三个戏班,个个都是京城的老字号,那些人,那些人……老奴也不知道是如何蒙混过来的,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先拉到一边去等候发落。”昭景帝目注幸存刺客,“尔等若从实召来,念今日乃太后寿辰,朕可赏尔等一个全尸好死。” 几刺客均垂首寂然,无声无应。 “不说话,就是执意违逆到底罢?”皇帝龙眉一挑,“刑部。” “微臣在。”百官中有人出列。 “连夜加审,明日日出前朕要一个水落石出。” “是。” 刑部尚书回身命:“将一干逆众押往刑部大牢……” 那位大人话还在说,处在两名侍卫困押下的一刺客忽挣脱奋起,双手成爪,向皇帝胸际扣来。当空中,左右侍卫中各出两道健影,四剑齐没入那位负死顽抗者体内。 昭景帝淡道:“少了一个活口,你们出手重了。” 四侍卫称罪,将已是死口的刺客踢出。随着尸身砰声落地,一物也自其身上滚落。不待主子发话,立马就有处事机警的侍卫以巾帕裹手将其捡起。 “是……什么?”太后颦眉问。 “似是一道腰牌,但比寻常腰牌要小。”侍卫将物什翻面,陡尔脸色起变,“这……太后,皇上,请过目!” 昭景帝挥袖,“先去看看其他人身上有些什么东西,一并拿给朕看。” “是……啊?”这人的最后一声,是与困押刺客的群侍卫一并发出:方才还是活口的刺客们,翻过身来,已个个面黑唇紫,杳无声息。 昭景帝终于起怒,一掌拍在龙椅上的金玉扶手,“翻翻他们身上!朕不信,还拿这群亡命之徒没辄了!” “……皇上,没有,除了这枚腰牌,这些叛逆身上没有一物了。”翻察了半晌,侍卫们回声。 “呈上来,朕到底看看是什么东西!” 我看不清太监高举过头顶的托盘上的物件到底是何样貌,但看得见皇帝勃然起变的面色,听得到盛怒长喝:“你可知罪么,长……襄阳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襄阳侯。 这三个字,龙口直喝,掷地有声,声落尚有余响,直把整座荣华殿及殿下长廊内所立人群激得瞬间沉寂无声,随后,即旋起一波惊异气浪。 “皇帝,你喊襄阳侯作甚?”太后问道。 昭景帝似是仍处于较大的难以置信中,一时未答。 “禀太后,因为腰牌上镌了‘襄阳侯’三字,皇上仅是照本宣科而已。”替答者,乃立身昭景帝之旁的秋长风。 “什么?”有人愕应,“请问皇上,西卫国君所言当真?” 大武公,秋远鹤之父。遇见这等事,除了涉事者本人,最会起急生忧的,莫过于其父其母。 “你自己看!”昭景帝将托盘上的物件掷出,正至大武文足前。 如此一来,不但大武公看得分明,就连附近人等也观得清楚,有定力不够者,再发惊呼。 “皇上!”大武文跪地叩首,“这等事,一看即知是一桩嫁祸,您明察,您明察啊。” 昭景帝龙颜上怔忡已消,面色又复到那副高深难测的帝王模样,“是否嫁祸,总要把当事者叫来当场,襄阳侯何在?” 是啊,襄阳侯何在?这出戏已开锣有时,主角怎迟迟未上场? “襄阳侯何在?”皇帝再问。 依然是未见人,未闻声。 “皇上,在适才戏台开演前,襄阳侯就离席了,像是府里出了什么事。”这一声回禀,来自与襄阳侯秋远鹤一直同席的大苑公。 昭景帝挑眉,“大武公,襄阳侯府里会出什么事?” “……皇上,臣不知,远鹤已独立府门多年,臣……” “皇帝,别难为年事已高的大武公了。”太后发话,“哀家也不相信远鹤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但物证在此,又不容得哀家偏颇,当下最要紧的,是速找人查清事情原由,该获罪的获罪,该清白的清白。” 昭景帝微微欠首,“母后说得是。传朕旨意,速召襄阳侯进宫!刑部,即刻组专人专组彻查此案!” 传旨官速速领命去了。刑部尚书面有难色,“皇上,襄阳侯贵为皇族,又有侯爵,微臣会审时该如何拿捏尺度?” “你是刑部尚书,更有个大陇皇朝第一刑狱高手的美誉,难道要朕教你如何审案么?” “不敢不敢。只是,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族毕竟贵不可渎……臣想请皇上差一位与襄阳侯地位相当者从旁监审,也好使臣懂得分寸。请皇上恩准。” “倒也有理。长风,这个监审就劳烦你担当罢。” “皇上,襄阳侯并非西卫国辖下之官,由臣担任监审未免与理不符。” “非西卫辖下,总是大陇皇朝辖下,长风既为皇朝中人,当此任又与哪桩理不符?” “皇上信重,臣不敢推辞,但为示公允,臣亦想请皇上差一位众所周知的贤达之士做监审的监审,请恩上恩准。” “能让长风说出的众所周知的贤达之士,又是哪位贤达之士呢?” “阮阳侯秋皓然。” “这……” “请皇上恩准。” “皓然,你意下如何?” 秋长风淡笑,“皇上真是偏爱呢。” 昭景帝面色一紧,“皓然,你手上那桩巫族邪徒作乱事件审得如何?” “原定三日后公审。” “公审过后,你与长风同审此案。” “臣遵旨。” 虽隔得有些遥远,但秋皓然情绪上的不扬不难觉察。今天,有人联手,将他所想维持住保护住的东西打碎了。 昭景帝起身向太后揖礼,“母后,今日乃母后大寿之日,不想因儿臣防范不当,惊了母后大兴,望母后恕罪。” “罢了,这种事,谁也不想发生,既然发生了,多说无益,皇帝还是尽快让事情有个水落石出方算……” “皇上。”传旨官飞身而来,阶下叩禀,“襄阳侯不在府内,另据城门守卫报,襄阳侯已在半个时辰前,自望阳门出城去了!” “哦?”这消息,再引得人群低哗。 皇上龙颜顿沉,“大武公,你认为襄阳侯为何急于出城?” “皇上,皇上……这,这其中必有缘故,但臣可拿身家性命作保,远鹤绝无刺皇杀驾之举,绝无!皇上……太后,您当最知臣之忠心,您……” 太后雍容一笑,“大武公,哀家相信你对皇上的忠心,不过,这儿大不由爷,小一辈在想什么,你未必清楚。” “太后……” “哀家这话,没有丝毫影射之意,事情真相未察之前,在坐之人都难逃嫌疑。且事关我大陇天子安危,不可有一丝轻忽。哀家替皇上发个话,今儿个所有在场的,离开这皇宫之后,也请莫离京城。这案子真凶未现之前,就请各位暂且在京城小住罢,相信各位也不想带着未洗的嫌疑回去不是?” 这个时候,太后的话,绝对比皇帝更有分量。 在场者,有几朝老臣,有父辈王公,更有四位权势各倾一方的藩王。昭景帝这位青年皇帝在他们面前,究竟是年轻了些,而太后藉着自身的威望,又顶着先皇的威严,自是语半功倍。 果然,太后语落,虽有人脸带不豫,也未直言示违,就算默遵懿命了。 “各位如此通情达理,哀家甚是欣慰。皇帝,你可要督着他们尽快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也好及早给各位一个交代呢。” “儿臣知道了。长风,皓然,把远鹤叫回京城、将案子查个明白的大任,就落在你们身上了。依你们的本事,不会让朕等得太久罢,半月之期如何?” 秋长风恭首道:“有皓然相助,臣认为足够了。” 这出戏看到这里,我突然有些明白。台上的“鸿门宴”稍起即止,台下的“鸿门宴”方兴未艾。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冷蝉儿含着讥意的笑语低低传来。 我睇她,“你是那只蝉么?” 冷蝉儿黛眉微动,“你看出来了什么?” “也许什么都看出来了,也许什么也没有看明白。”莫怪我故作高深。与这些人相处得久了,难免会沾染上一些类似习性。 何况,这出戏怎么看,都难有良好收尾。秋远鹤不会引颈待戮,昭景帝逼秋长风给个结果,秋长风又拉秋皓然作陪,而太后,又将全天下的贵族显要留居京城…… 这出戏里,谁大行不顾细谨,谁大礼不辞小让,谁为刀俎,谁为鱼肉……谁说得清?太后会不会在事后以剑击玉,叹一声“竖子不足与谋”?那位不知何时就没了影踪的襄阳侯秋远鹤是效仿汉祖刘邦尿遁逃得一线生天,还是另有机缘? 不约而同地,我和冷蝉儿挪动脚步,退出这间大殿。冷蝉儿在宫里呆得久,熟知一些旁门左道,我们并肩静静走了一些时辰,皆未言语。 “雁儿,你在生姐姐的气?”话声自不远处响起。 太后?我一怔。 好在,这皇家什么都不缺,隐身之处更是多不胜数。在反应极快的冷蝉儿拉助下,两人迅速没身在一丛密林掩蔽的假山后。 “不是生气。我只是在想,如果那面腰牌上写得是长风的名号,今天的事情会有如何演变?在这个时候,又是谁胜谁负,谁得意谁失落?” “这……唉,雁儿,你还是看出来了……” “姐姐不想我看出来么?” “……还记得我们嫁人前的那一晚,彼此说过什么么?” “我们说过,不管我们的夫家会有如何态势,我们姐妹间的情谊永远不变。” “现在亦然。” “是,亦然。不管是何时何地,我都会以性命来保姐姐。” “我也是。无论怎样的状况下,我都不会让任何人来伤害你。” “但我们都无法保证不去伤害彼此身边的人,最亲的人。” “雁儿,这是我们的悲哀。” “算了,已经习惯了,我们在享受上天所赐的荣华富贵的同时,似乎注定要承受那些规避不去的悲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有时,对付这世上最复杂者的最有效法子,往往不是什么奇谋异策,而是最简单的那个。 就如,若要击败一代鸿谋诸葛亮,只要把他一人引到四下无人处,一剑毙之即可。简单,而有效。前提是,能把人引得出来。 皇帝用得就是这最简单的法子。 太后五十大诞,普天同庆,天下诸侯齐聚京城。在那些分量极重的众目睽睽之下,刺皇杀驾的刺客身上掉落一块腰牌……那般情形,那块腰牌的真伪已不再重要。纵使所有人都明白,腰牌所代表的人物行事不会如此拙劣,那个滔天罪名“他”亦要先自担承。至少,第一步,受羁入狱不可避免。至于其后,以皇权之威使得人证物证俱全又有何难? 但事情发展,连连出乎了皇帝意料。 腰牌,这出戏的重头道具“临时换将”,是第一个。本来,若能就势拿下另一个,也算顺水推舟,战果相同……秋远鹤的销声匿迹,是第二个。 未打草,蛇先惊。太后和皇帝,都失算了。 这一席话,是我和冷蝉儿坐在皇宫一处不受注目的宫房顶上,一人一壶御酒,边喝边听她娓娓道出的。 她还桀桀怪笑道:“还有那个太后,她以为她事事为她儿子打算,殊不知啊,这出场戏里,她的儿子另有谋划,只过,到最后,母子两个都被人反将一军而已。她啊,再如何老谋深算,总不如她的儿子了解自己的对手罢?也不会比秋夫人更了解自己的儿子。你没看,秋夫人虽然郁沉,却并没有多少担忧?真要如太后所愿,腰牌未被替而换之,结果啊,还真是难以预料呢,哈哈……” ~~~~~~~~~~~~~~~~~~~~~~~~~~~~~~ 皇家这出戏,还要如何演,如何变,如何结……我无意掺和,也无意静观。我只想关心需要我去关心的人。秋远鹤此时既不在京城,又身缠官司,必然无暇分顾与秋长风昔日爱婢深有关联的冯婆婆,正是接走婆婆的良机。 只是,普济寺那个地方……这时的秋皓然必然不能劳烦。若管艳在,还有她轻车熟路,她不在,我只得另请高人相助。 “为何我要替你做这桩事?”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嗤,谁和你是朋友?” “不是不要紧,做事就行了。” 冷蝉儿这女人,不是一般的别扭,被我带出皇宫,又换了便服,眼看要到普济寺,她仍有满嘴的抱怨。 “见着无云大师……” “不见!” “说明来意……” “不说!” “看他意下如何……” “不看!” “接了婆婆出来……” “不接!” “……快点!”我把她推向那散发着佛家威严的寺门,自己则迅即退后。 冷蝉儿得意地撇撇嘴儿,“巫族女人,被佛门圣地给降住了是不是?我还以为,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呢,真让人失望。”又扔了几句足够让人吐血熬肺的废话,昂首迈向寺门。 我则找块干净青石为座,静侯佳音。 那道寺门,我并非进不得,只不过,婆婆在里面并非囚禁,单为进一道门便与各方神明释出的迫压力道对抗,未免浪费。 但稍坐未久,即有感一丝小有所成的力道渐形逼来。在其逼近到身前时,我拈指拂去,“是谁?” “我。”一团凡人难见的尘雾中,站出一人。 “小臭冰。”是多日不见,身形拔高、脸孔削长了的小臭冰,云忘川。 他开口即道:“你能放过他们么?” “他们?”我晓得了他来意,“你的父母?” “我的?” “就是‘你的’,你和天女的父母。”与那对男女无关,是我这一生最感谢巫神慈悲的幸事。“你来,是为他们求情的?” 小臭冰……长大的小臭冰,不再适宜小臭冰这个“爱称”,权且称他的全名云忘川罢。 云忘川想必对我的话有两三分的领悟,“巫界中发生何事我并不清楚,我只是认为,他们是我的父母,我不能坐视无睹。” “你的巫术从何处学来?” “身为巫人,对一些基本的术力本身便能无师自通,何况,我曾饮过你……”他攒眉止语,默然良久道,“前一段时间,弥漫天下的那些谣言,与‘他们’有关?” “不然,他们也不至于被押解到此,接受公审。”昨日,即是公审之日,大巫师被判斩刑,云氏首夫妇则是终身监禁。 “可以放过他们么?” “皇帝不会放的。”一斩一禁,斩者身首异处,禁者老死牢内,意在宣告世人,巫人也不过是血肉之躯,长生不死实乃痴人说梦。 “如果你说话……” “我说话没有那般好使。” “我知道你不会放的,我来找你,也只为试一试。”云忘川那张肖似天女的脸黯然神重,“告辞了。” 我本想和他多说两句话:这些日子,他身在何处?可与小婵玉团聚?但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没给我任何闲话的机会。 我也未能如愿接上冯婆婆。 冷蝉儿转述无云大师的话道:“沧海施主未来仍然多变,此时接人回去,害大于利,不如待一切尘埃落定,再来一家团聚。” 冯婆婆也传来如是讯息,嘱我行事务必谨慎。 未来仍然多变?行事务必谨慎? 接着婆婆,再去和娘聚首,离开巫界也好,还在巫界亦可,一家人远离纷挠,平平稳稳的过日子……不可以么? 还能如何多变?还要谨慎何事?是我把事想得太简单,还是他们习惯把事想得复杂? —————————————————— 既然暂且不能接婆婆同行,我不如先返巫界看望娘?我以平凡小海的面貌行走兆邑城街巷间,脑子转来转去,尽是这个念头。 不想再有与故人相逢的惊喜,恁大的兆邑城也并非只一条万荣街有美物可食,坐在偏僻小店,吃着平凡好料,想着太后寿宴上的珍馐佳馔,不时暗发感叹:同为裹腹食材,皮相天差地远,被赋予的重视亦是地远天差,同物不同命啊……嗯? 忽然涌上的头晕目眩是怎么回事?我强撑额角,力挣双眸,但体内的困倦仍源源不绝袭挠而来。而且,眼竟似花了,不然,我怎看见云忘川自小店后厨间行来,在我面前落座?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他确定存在?而且,还沉沉有语,“但我不能不尽为人子的本分。我只要拿你,向秋皓然还是秋长风都好,换‘他们’出来。自此,我才能与‘他们’真正切断瓜葛。” 他在我饭中下了东西?如此意念一闪,我强自念决除之。 “是巫神庙里的香灰,掺上这外面的普通**,就有使巫者昏迷之效。但我知道它对你顶多有半刻钟的功效,所以,我提前知会了秋皓然和秋长风,按时间,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他们……会不会到?若会,先到的是秋皓然还好,若让秋长风看见我以小海的面貌,却顶着巫女身份,以他此时的记忆,该如何设想此事? “……你这个混账东西,我那时就不该救你!”我竭力高声,让自己意识不致沉沦,也为吸引外人注意,“我救你,你却要害我,你该死!” “我不会害你,你……我昨天到牢内,本想救出他们,但苍山守在那里!他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为了你的母亲可以不顾一切,我也只是为了那两个生我的人尽一份力而已,我不能什么也不做!我不会害……” “混账东西,你是个混账东西,苍山也是个混账东西!你竟敢下**害我……”我尽力把“**”咬得重声,路过者,有没有一位侠客义士伸以援手? “我说了,我不会害你,你暂且忍耐……” “无耻小辈,敢以**害人!”一道劲风擦过我的肩项,谢天谢地,当真有侠士拔刀相助,袭取云忘川。趁着这当儿,我按桌起身,踉跄着向外踬去。 “沧海!”云忘川移形到我身后,手握我臂,“你……” “沧海?”拔刀相助的侠士身法也不慢,将我另一臂扶住,“果然是你,沧海,你怎么会被人……” 此时,我已看不清来者是何模样。但凭直觉,感觉这人无害,伸手紧握住他衣襟,“带我离开这里……快!” 来者未有迟疑,手中剑锋出鞘,抹向我右侧的云忘川。在其闪避之际,他一臂圈我腰际,拔地起身。 我只听到两声还是三声的追呼自后而来,强撑了够久的意识被巫神庙里的香灰彻底溃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其实,我想得到云忘川不会真正伤害我。 我的不肯就范配合,是因为一份不甘罢。 我可以体谅他的心情。如果那对夫妇是沧海的生身父母,不管如何,我都不会任他们沦到今日境地。当真到这步境地,我也不可能坐视不理,云忘川今日做的事,我都会去做。 就算此事事不关己,仅是一个旁观者,也无法指责他今日言行,说不定还会赞他一声不计前嫌,事亲至孝。 但体谅是一回事,原谅是一回事。 当我成了他救父救母的工具时,这块曾共患难的小臭冰,当真只成了云忘川。 “今天好些了么?” 我匍案未应,进门的倾天捉起我的腕轻触脉搏,“平稳多了。” 的确平稳多了。没想到,一撮巫神庙的香灰,汇上这外界的**,就成了巫者的克星。尽管神智很快清醒,它的余威仍使我心脉快悸紊乱了好些时辰,以致让倾天有机会灌我喝下一堆苦药。 那香灰,定然是云忘川离开巫界时携出的罢?可想而知,他早在未离巫界前已然窥知这个秘密,是以逃命时不忘携带,以备逃亡程中的不时之需。恐怕那时连他自己也未想到,有朝一日会把它用到我的身上。 “你说那个人,曾经是你的弟弟?” “现在不是了。” “但我是你的哥哥,你无可否认罢?” 我轻笑,回眸瞥他,“这么想要我这个妹妹?” “当年,云姨说要给我生个妹妹。所以,多年以来,我遵遁爹和娘的遗愿,寻找云姨时,从不忘了还有一个妹妹要找回。” “娘始终记得那个可爱的天儿。”鉴于一种莫名的信任,我已把近来情形向他细细说明,包括在巫界和娘团聚,包括我与秋长风的种种。而这几日小海最大的消遣,就是逗弄这个寡言少笑的哥哥。“但我看着眼前的你,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可爱’沾上边嘛。” 倾天难置可否,只得把一碗熬就的药汤放在案上,“喝了它!” “恼羞成怒?”我撇嘴,“这可不是当哥哥的风度哦。” “你——” “嘻嘻,是不是因为我是小海的模样,你才不够疼我,那我换成沧海好不好?” “你……你好好歇着!”倾天似是不愿与我一般见识,甩身就步。 小海哪肯呢?好不容易赚了个哥哥,当然要尽一些做妹妹的本分。当即就追上去,挎上他一只胳膊,被他一路拖着,从房内到长廊,再直奔厅堂。 “哥哥,哥哥……”叫起来感觉还不坏呢,“哥哥,是不是妹妹要什么你都会拿给我?” “……你要什么?”倾天的脸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羞赧。 “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海喜欢什么!” “整个倾家都是你的,随便你想吃想花。” “没有诚意!哥哥如果想疼妹妹,当然要花些心思分些精力的嘛。” “那你想如何?” “要来的就还有什么意思,如果你想疼我……” 我们迎面,有家丁模样的人躬身以待,“少爷,客厅里有……” 倾天面色一凛,“没长眼睛么?怎不见过小姐?” “小姐?”家丁稍愣。 嘿嘿。我指了指自己鼻尖,“快来,快来见过我!我可是你们家少爷眼下最疼爱、最重视、最宝贝、最……” 但我的“最”字累积,被自客厅内迈出的人打断。 “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从阮阳侯的未婚妻到倾家当家少爷的宝贝,你还真是不会亏待自己呢。” 打断别人说话是不对的。秋长风不该打断我,而我该让家丁将话说完。如果知道来者是秋长风,我定会掉头疾走。这个人,能避则避,不见最好。 倾天将我挡在身后,背梁挺直,“清风,你来此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探望长天了?你我何时到了这样生分的地步?”秋长风一步一步踱近过来,“那天,该是你罢?是你救走了巫界首领?” “巫界首领?”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巫界首领是何许人。你来京城并非一日,不可能不晓得巫界与皇族联姻之说。” “我当然有所耳闻。而据我所听到的,这位与巫界联姻的皇族中人并非清风。” “那又如何?” “既然不是清风,你此番登门质询不觉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那段联姻已经解除了。” ……解除?我怎不晓得。 “巫界首领以联姻之名,诈降我朝,居心叵测。幸得发现及时,不然后果难料。” 这……这什么啊? “如今罪名确凿,联姻之说自然无效。皇上命我主审此案,我当然要登门一晤长天。” 罪名确凿?如何个罪名确凿?这几日之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所有在逃的巫界逃犯中,巫界首领是重中之重,长天救了她,按法该受连坐。但不知者不怪,我会向皇上禀明原由。只要,长天交得出人。” 巫界逃犯?我……成了逃犯? “我交不出人。”倾天淡声道,“那天,我的确救了一位绝色女子,但她只是短暂昏迷,待醒来了就莫名不见。我一度以为自己遭遇鬼神。” “哦?”秋长风声嗓含笑,“长天认得巫界首领么?” “不认得。” “不认得又如何断定我说的巫界首领,必然是一位绝色女子?” “清风好健忘。你也说了,我来京城不是一日,耳闻之中,巫界首领生得煞是貌美。你今日找上门言我救过巫界首领,自然而然,我不难将两者有所联想。还是,传闻有误?” “也就是说,我今日想从长天这里带走巫界首领,是不可能了?” “清风若有兴,可以在这栋别庄内大肆搜查,看看我可窝藏了什么人。” 我攥着倾天的背襟,手心已钻出汗来。 由秋长风的话里话外,我不难猜度出发生何事。虽然起因不明,但巫界成为大陇皇朝敌患必然已是定局,不然,哪来的罪名确凿,哪来的巫界逃犯? “搜查倒不必。长天真要藏什么人,搜是搜不出来的。”秋长风道,“反正,就算一时捉不到,早晚也会捉到。相信,这位巫界首领在听说了自己的弟弟和族人落网之讯后,不会无动于衷。” 弟弟?是云忘川么?还有……族人?哪些族人? “既然长天不肯出手相助,我也只得告辞。不过……” 秋长风猝然出手,倾天以臂相格。在两人拆招的当儿,我不假思索,撒开腿跑离。我需到个无人地方,移形换影去找…… 秋皓然?这时候,他可是小海能够信任的那个? 不,我不能冒险……苍山!我需去找他。巫界如今成朝廷之患,他如何了?为了躲我,他一直以押解大巫师诸人之名住在刑部,若秋长风没有诓语,苍山此时…… 不,不,这眼下不宜胡思乱想,一探究底才是紧要之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之秋长风(一) 咚。咚。咚。 一如每日,在很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前,我早已经醒了。 “公子,奴婢进来喽?” 就是这一声。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养成了等待这个清甜声嗓的习惯。不听这一声,仿佛这一日便没有真正醒来。这未必是一件好事,但也不算太坏,反正这个清甜声嗓的主人是我的丫头,只要我想听,随时听得到。 “进来。” 门被推开,那个娇小人儿提着洗漱的泉水,携着山间清洌的空气,还有一脉跃动在枝桠间的晨时阳光,走了进来。 “早,小海。”望着这个融跃在阳光中的小人儿,我释出一笑。明月那厮常说,清风的笑能让烈妇脸红心跳,能使尼姑蓄发还俗。虽然那话纯属无聊胡诹,但不明所以地,我总想看看小海这丫头的脸因我的笑有所改变。 “早,公子。”那丫头礼行得很得体,脸笑得很谦卑,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珠子注视我时……与注视得多、得满没有两样。 “公子,您睡得好么” “不好,腰酸背痛。” 她是例行一问,我偏不想例行作答,谁让她白白浪费了本公子的“笑”意。 “奴婢替您按摩一下。”她立时放下已经捧在手中的长衫,站到我身后,以不够细致却绵软无骨的小手在我肩背上揉捏巡移。 刚刚做过早膳,她身上还带着厨间的油烟气,却掩不去独属她的那股淡淡的甜味,就如……就如上一回带她逛街时随手买来打赏的麦芽糖。 “公子,用完了膳,您会出去么?” “有事?” “今儿个阳光好,奴婢想晒晒您的被褥。如果您在房内,怕打扰了。” 自小至大,我用过恁多丫头,她是一个最像丫头的丫头。像到不怕让我明白,如果付她月钱的是任何一个人,她都会有这份无微不至和乖巧贴心。说到月钱……也只有在发放月钱时,这丫头望我的眼神里才多了一丝异于常时的激动欢悦,也由此,让本公子顺理成章地多了一个牵制她的把柄。丫头不听话,总是要管的,是不是? “我会到后山一趟,一个时辰左右,在我回来前,你将一切打点完了就好。” “是。” 是?就一个字?虽然我不明白我想听到什么,但却越来越不满足她如此称职如此合格的奴仪。“小海,你随本公子多久了?” “快两年了罢?”她小手移我颈后揉捏,“呀,公子,您定然是昨日练功过度了,全身都好僵硬呢。” 这……丫头!她究竟知不知道,这些话会给人多少暇想?尤其,那股甜甜淡淡的气味在鼻端缠绕不去,柔若无骨的小手肩颈上捶打游移,还有一个娇小秀软的身子…… 天!我蓦地起身站起。 嗵!我的突然动作,她推拿的双手冷不丁落空,让她由床沿滑落地上。 “公子,您做什么啦?”她抬起一双无辜大眼,唇儿嘟起。 “我……”我能说什么?我能说我震惊于自己对一枚苦涩青杏般的小丫头忽生绮想?我能说素有洁癖的我竟然认为她的油烟味也不算讨厌? “本公子做什么需和你交代?你这个笨丫头能懂什么?” “……”我看到她的唇儿翕了翕,眸儿瞪了瞪,从地上翻起身后,再仰首,又是一张谦卑的奴婢面孔,“奴婢知道了。请问,公子您可以梳洗了么?” 我确定,此刻她必然在肚子里将我骂了个畅快淋漓。但这丫头就是这个本事,心底再大的怨气,还能笑得若无其事。看似简单透亮的人儿,却有最高明的两面功夫。我看得到她表面下的真正情绪,却察不出她藏在心底的真正心事。这实在不是一件教人愉快的事! “小海。”在她为我拭面时,我存心拔直了腰,让她娇小人儿提起了脚,举高了手,方能行事,心中也因此多了些许得意。不过,这笨丫头,对男人毫无防心,整个人都依了上来,若本公子是个定力不够或者饥不择食的下作主子,她都不知被吞吃了多少回下去! “公子您吩咐。”她恭声说着,透着一层粉亮的微噘唇儿泄露出一丝怨怼。想到这时候翻嚼在其下的抱怨之声,我心情顿时大好。 “小海侍候本公子近两年了,觉得本公子是不是一个好主子?” “……是。” 臭丫头,明明口不对心,还能说得如此恭敬?“既然本公子是好主子,你是不是更该精心侍候?” 这话说完,我万分肯定,我听到了这丫头嘴里的咬牙声。“公子您吩咐。” “蠢丫头,你都不知道本公子要你做什么,就答应得如此爽快?”我手扶上她窄小腰身,“不怕本公子吃了你?” 只是,为了吓她一吓。我如是对自己道。想也知道嘛,以本公子的品味,怎么可能对她动了“吃”兴? 但,她大睁着一双眼睛,道:“公子您饿了么?今天的早膳里有您最爱吃的拌茄泥,还有辣香凤脚。” “……”再次万分的确定,对这个不解风情又迟钝呆笨的丫头,本公子绝无兴趣!“既然知道本公子饿了,手脚还不快些?磨磨蹭蹭地想饿死本公子不成?” 她又是眼珠子闪了几闪,粉亮唇儿动了几动,忍气吞声成一个字:“……是。” 臭丫头,笨丫头,蠢丫头,越来越让本公子不满意! 我很想用些气力,折断掌中的小小腰身,但力运到半截,意识到自己的怒气毫无道理,遂收手回来……嗯? “这是什么?”我将指尖触到的物什取下,晃到她眼前。 一块成色尚可的玉,并不稀奇,教人纳罕的是这小钱奴也舍得给自己买佩饰? 谁知,她脸色丕变,顿时扔了布巾,跳脚来夺,“还给我!你快还给我!” “你”快还给……“我”?为了这块玉,敬语和卑称都免了?“什么宝贝东西么?难不成是家传宝物?” “不要你管,快还给我啦!”她脸颊急红,声嗓转促,“还给我,这是小海收到的礼物,还给我!” 礼物?也就是别人送的了?什么人送的,可以让这丫头不惜抛了一向维持良好的奴婢面具?“这也算礼物么?本公子如果高兴,比这成色好一百倍的玉可以送你百块,你要它做什么?” “不管不管,你还给我就好,快点啦~~” 她一会儿跺脚,一会儿跳脚,大眼晴内还起了隐隐水意,好不可怜。但她愈急,我愈无好气,将玉举高,任她跟着打转,“告诉我,是什么人送的?” “不要你管!” “我偏管!” “不要……” 啪!那物什在她又一回跳脚抢夺时,由我指间滑落,碎裂到青砖地上。虽然绝非本意,但不可否认,看它碎了,我窃喜。 “你……它碎了,它碎了,碎了啦!”她围着那块碎玉转了又转,眼泪已经噼啪流了满脸,“你把它摔碎了!” “一块不值钱的玉,碎了就碎了。” “你……你讨厌!” 看她抽噎流泪的模样已够碍眼,听她如此“大逆不道”更是火大,“你敢说本公子讨厌?” “你就是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一个丫头,如此没有规矩,是想本公子罚你么?” “随便你罚个高兴,小海不做你的丫头就是!”她张牙舞爪的吼完,跑了出去。 这臭丫头是想怎样?居然敢对主子如此无理?我瞪着地上的碎玉,想着她哭时的样子,决定放她一马,不过等一下用膳时,必须告诉她,下不为例。 “公子,小海走了。” “……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秋长风出手,可是为了捉出躲在倾天背后的我?! 想到这点,我突不敢妄动。 长天公子只是他江湖上的朋友,并非官场同僚,他完全不必将皇族巫族的牵扯讲得如此详细。他那些话,似是有意说人给“人”听。 他是笃定巫界首领藏身在此,还是已然对小海起疑? 他如何忖度小海,我无从设想,最怕的是,他将小海与沧海有所联系。我洗去的是他的爱意,不是智力,他当真做如是联结,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我不能走。走了,只能坐实他可能已滋的猜疑。 念头打到这儿,我将脚步踅回。 庭院里,清风、长天两大公子仍打得热闹。但秋长风身后一丈开外,已多了两位逵违多日的守护者。 “大哥,得满姐姐。” “小海?”费家兄妹见了我,自是讶异,“你……” 我两眼泛红,满脸委屈,“公子讨厌小海,不要小海了。” “这……”兄妹两人面面相觑,俱现同情之色,“小海,我们也没有想到,这种事……唉,我们听说,你曾回过府里,夫人那么疼你,一定会……” “得满姐姐,小侯爷现在如何了?” “你和小侯爷婚事的传闻,是真的?” 我点头,嚅嚅哀声道:“他说,他要照顾我,小海没有亲人了,小海想找他,可是……” 可是下面是什么,我迟迟艾艾的不说,只怕说多了被这两个老江湖觉察不对。 “唉。”费得满揉了揉我的肩,“他奉命追缉大侯爷,已经离京多日了。小海放心,如果小侯爷当真对你说过那些话,他一定会遵守诺言。再者说了,还有我们呢。不管如何,我也不会让你再像以前一般饿晕街头。” 秋皓然离京多日。探到这条消息也就够了,我不敢奢望从他们身上获知更多。“那小海先走了,你们不要告诉公子我……” “我们不会说,而且公子也不会听我们说……哦,小海,你勿多想,其实……” “小海。”秋长风来到我背后,我悚然回身,仰眸和他打了个照面。“本王需要和你谈谈。” 倾天了掠身疾至,“清风!” “长天,我已经说过,我不会对这个丫头如何。但如果你执意阻拦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就难说了。” 倾天仍是执意要拉我过去,在秋长风又要出招相斥时,我道:“哥哥,就让我与秋公子谈谈罢,我也想知道秋公子找我有什么事。” “哥哥?”秋长风长眉微掀,目澜一闪,“本王果然小看了你呢。” 答应他的“谈谈”,绝不是期望能从一只狐狸嘴里探听到什么。我当真想知道他一再地找寻小海,是为了何事。 —————————————————— 倾家别庄的花厅。 从窗口见得着倾天与费家兄妹的身影,厅内只有两人,我与秋长风。 “小海,你认为本王是一个怎样的主子?” 他这句话,令我一时怔忡。之前,他不止一次地冒出过类似诘语,而那时,他只为了从我嘴里逼出一个言不由衷的“好”,享受为难别人的乐趣而已。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不回答,就是不好回答了。”他坐在距我几尺的花案之畔,“本王记得,身为丫头,你还算称职。本王自忖,本王不会是一个能够体贴下人的主子,但也不会是一个欺奴的恶主。” 呿,才怪……我腹谤未完,遽然接到他扫来的两道探究眸光,遂俯眸垂首。 “本王敢说自己不是恶主,是本王料定自己不是一个会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浪费精神的人。可是,你让本王很是怀疑这一点。” 我不说话,他似乎也不需要我说话,“在重见你之前,本王极不喜欢听到‘小海’这个名字,一旦有人提起,强烈的厌恶会让本王没有片刻耐性的打断,不会多听一字。那份没有理由的情绪让本王以为,我一定是讨厌极了你。” 讨厌极了我?这……不对,这不是我的本意,他不该对小海有任何情绪,他应该…… “但在府里见着你时,心间却甚是平淡……” 对,对,对,应该如此,我就是要他将小海归类于曾侍候过他的每一个丫鬟,一个平淡无奇的丫头…… “我厌恶别人提到小海,见了小海却无厌无喜,你认为,这样正常么?” 我一愣。 “就是因为这个反差太过强烈,让本王有了将你带在身边研究的决定。” 所谓为秋夫人寿宴操持,只是便于他就近“研究”的托辞? “我不讨厌你。” ……啊? “你甚至不是一个从里到外恭顺如一的丫头,你甚至敢在背后数落主子,纵算如此,我研究的结果居然是,我不讨厌你。而在我想进一步确定时,你离开了。按理,一个丫头走或留,我不该在意,但你的不辞而别,让我很不喜欢。就如吃过一次黄莲知其巨苦滋味后还要再吃一回一般,很不喜欢。” 他到底想说什么?我怎愈听愈冷,愈听愈怕? “小海,本王和你,曾发生过什么事么?” “……没有。” “我也记得没有。”他笑。 没有就好。我松了紧绷的心弦。 “可是,”他仍然唇角噙笑,眼光陡转犀利,“本王身边每个人却告诉我,本王和你,不是寻常的主仆关系。”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 “你如何如此肯定‘不可能’?” “我……”我的暗示不会失准,我的术力在巫界无人可及。所以,不可能就是不可能!而且,他自己,他身边的人,都已说过,他不听任何关于小海的只言片语…… “到现在,他们有人说起你时,我仍然抗拒倾听。但我已然很清楚,这种无端的情绪,是别人强加于我,非我本意。” 他,他说了什么?我抬眸,落进他两眼幽深的攫视。 “他们说,我拒听,他们自不会再说。只不过,如果你仅是一个在本王身边侍候过的普通丫头,他们何必一度要在本王面前提起你?先是得多,得满,怜星,后有皓然,远鹤,甚至当今的皇上。你不觉得,你太重要一点了么?”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纵算那时我体虚气弱,不能将所有人关于小海的记忆抹去,也该在恢复鼎盛后施以补救。与秋长风处得恁样之久,他无孔不入的精利,他见微知著的缜密,我见得经得可曾少了?怎犯下如此粗拙的纰漏? “你如此断定旁人不会向本王说起我和你的事,是因你知道,这种强加于本王的情绪,是如何的强大难违是不是?” “是……不是!” 察觉他已到近前,我拔腿想跑,手腕却被他一把扯住,毫不惜力的后拽,撞上他精实的胸膛,强劲的冲撞让我半边身子疼痛难当。 “告诉我,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 “你想控制我?”他一只手攀上我颈喉,仅是徘徊,没有收紧,但冷厉目光已足能教我窒息,“沧海……” 沧海?他还是联系起来了?!他…… “沧海也是你幻化出来迷惑我的,是不是?” “呃?” “你以巫术幻化出了一个能让天下男人疯狂的女人,让她成为你的傀儡,让她为你兵不血刃的开疆辟土,对不对?” “这……你胡说什么?沧海要嫁的是秋皓然,与迷惑你有什么关系?是你自己色迷心窍,用了那等下流手段……” 我瞠目结舌。 “接着说,小海,还是沧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我从来就不敢奢望,能与秋长风一较高低。但这样的溃不成军,还是始料未及。 “小海,沧海,沧海,小海。”他将我的名字反复低吟,那些打转在舌尖的字符透着浓浓的讥讽嘲弄,“本来,只要让本王认定了你众多丫鬟里的一个,有再多的疑点我都可以不忽略不计,为无关紧要的人浪费精神,从来不是本王会做的事。” 对,正是知道他会如此…… “只不过,你不该让我看见你。”他放在我颈喉前的手上移,抬起我下颚,眸光幽深难测,“不管是沧海,还是小海,你都不该让我看到。” 他指节在我脸上缓退缓移,“你更不该在我面前亲近别的男人,还与别的男人谈婚论嫁。” “……关你何事?”如果他已对我毫无记忆,我和别的男人做什么事又关他何事? 他掐在我颌上的手猝然收力。“事到如今,你还敢说这句话么?” 我吃痛拧眉,却触到他厌恶的目光,“还真是个小姐身子,碰一下就会碎不成?” 我下颚上又出来青肿痕迹了? 他撤回放在我颌下的手,伙同另一只臂,一起箍在我的腰间,将我背靠在他的怀内,唇触上我的耳,“本来,我想掐死你的。但我显然低估了你在我心底的分量。仅是你一道小小青痕都能让我不忍,小海,你胜了。” 我……我该说什么? “告诉我所有的事,所有你的事,你和我的事。说。” 与他比斗心机,只会自取其辱。我早知道的。但上天又是开了怎样的一个玩笑,让我必须和他对上?“秋长风。” “嗯?”他稍怔,“你以前就是这样叫我的?” 我欲回身,但他放在腰上的手臂太紧。他察觉了这一点,大掌稍松,在我转过来后两张脸对上时,他目光依旧冷冽,“快说,别测试我的耐心。” “你想知道我和沧海的事,对不对?” “你和沧海?” “我可以全部告诉你。”他的眼神深不见底,但我必须没有任何规避地迎视,让他看得见我眼内的所有情绪,“但不是现在。” 他双眉微拢,目光一冷,“你又耍什么花样?” 我抬手,触摸他眉上的蹙结,觉到他身子轻震,虽有避躲之势,却没有真的躲开。“我不喜欢看你皱着眉,一直都不喜欢。” “……你不喜欢?”他瞪视着我,幽深眸内总算闪出一丝困惑。 “你有那么多的雄心壮志要去打拼,如果总是皱着眉,就太不快乐了,我不喜欢你不快乐。” “你……你要催眠我么?”他要退步,但被我揽上他腰际的双臂阻住。其实我明白,他真要躲要退,可轻易把我甩开。 “是不是催眠,你最清楚。”我提起脚,对他笑得很是坦白,“你认为我是在催眠你么?” “为什么此时不说?”他手把上我的肩,“现在就告诉我!” 我摇头,“只是我说,你不能相信。明天,就只是明天而已,不但说,还可以看,耳听眼见,证我所言非虚。” “耳听眼见?什么个耳听眼见?” “我和沧海,都会走到你跟前。你给我一日时间让我找到她,我们三个人,把话讲明白。” 他胸膛一震。 “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我和你,的确有一段不属于主仆的纠葛,而你和沧海,也另有纠缠。因为三个人的牵扯太让人痛苦,我才对你设下了一些障术,沧海也有参与。明日,她也到了,若你想,我和她合力将对你的障术除去,届时不待我们说,你自会想起一切。” “我和你,和沧海,都有过……”他漂亮的剑眉略拧,浓浓困惑充盈墨眸。 他,被我迷惑了。 论心机手段,这个人,我不是对手,纵然有十个我,百个我,也不会是他的对手。我只能用我所强,对他所弱,有谁比我更熟知他的弱点呢? ……我。他的弱点是我。没有了过往的爱意,他的身体仍然记得我的碰触。没有了曾经的甜蜜,他的意识仍然对我无从抗拒。 本来,我想掐死你的。但我显然低估了你在我心底的分量。仅是你一道小小青痕都能让我不忍…… 就是他这一句,让我确认了这点,使我萌起了再拿自己和他赌一次的念头。这一次后,我将永远消失于他眼前,永远。 “是,我和沧海都是巫女,怀着不同的目的,一个是明,一个是暗,到了你身边。可是,我们都爱上了你。而你,也喜欢上了我们两个。”这话,字字是真罢?“明日此时,就在你的疏柳斋,我和沧海将一起出现,合力为你释疑。” “我喜欢上了你,也喜欢上了沧海?”他犹蹙眉呓语。 唉。我提起脚尖,触上他的唇。 他初是一怔,随即就张唇吸纳,直待将我的舌尖吸得酸麻犹自不放。我推开他时,听他不满咆哮,“为什么不亲了?” 情蛊术。此术,“情”为惟一蛊种,以情感之,以情惑之,以情催之,惟有真心爱汝之人,方能中汝此术。 想到巫族禁地石壁上对我正在施展的术力的诠解,泪生眸眶。 “你哭什么?……嫌我方才对你太凶了?”他颇有恶霸气质的挑起眉毛,“你自找的!” 我擦去了泪,“莫忘了,明日此时,我们会去寻你。” “嗤,你此时把本王支开,一去不见了踪影怎么办?” 他以如此霸道不屑的语气,透出的,却是内心底处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恐惧…… 难怪禁地石壁上,在“情蛊术”之下,特地有注云:慎用,用前三思。概因这术力惟一所能制衡的,是爱你的那个人。用除了爱人对任何人皆无效的术力对待所爱之人,竟然比诵读换心决时还要令人心弦揪痛…… “如果我不出现,你会如何对待你手里的巫族人?” “哼。” 他这声“哼”,是被以极冷极戾的气音逼出。他会做的事,不言而喻。 “如果只有沧海出现呢?” 他目间猝狠,“你敢!” “你对沧海不是有极强的‘兴趣’么?”这个问题,与情蛊术无关,纯粹只是我的无聊罢? 他面上闪过窘意,硬声道:“我曾以为,沧海和小海是一个人,还为此问过那个声称是沧海弟弟的巫族小子,但他似乎对我极仇视,一字不语。如果不是看在他还有点用处,哼!”眸内杀气一现,随即又恶狠狠捧住我的脸,“今天你既然这样说了,我姑且信你,明天,我要见到你们两个,我必须确定你话语的真伪。而且,你不是说了,要你们合力才能除去对我施下的障术?” 我点头。如果不是在情蛊术下,恐怕他又已觉察疑处。 “那么,明日,你……你们都会到?” 我点头。 “很好。”他挑出一弧满意浅笑,唇俯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全心全意地回应着他,泪再湿睫。 “……不然,你此刻和我回府?” 晓得他这句话外的热浓用意,羞火薰颊,心里却无好气,“不行!”这只色狐是忘了,我还要替他寻找“沧海”的么?如此容易见异思迁,真是讨厌! “不行就不行,凶什么?”他咬了咬我的唇,“你这么丑,如果还不知道温柔娴淑,可就一无长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那是……琴声? 置身疏柳斋那棵亲手栽下的丁香树下,听着那淙淙如泉的乐音,我脚步暂停。 秋长风端坐在花厅窗前,长发散肩,垂眉覆目,十指挑拨有致,捻得曲声悠扬。 他居然会抚琴? 灵泉山下隐居的三年,也不见他有此雅兴,此时抚来谁听? “小海,秋长风很迷人罢?”身边有人揶揄低语。 我瞪了她一眼,切着齿根道:“你别忘了,你现在是谁。” “当然。”那女人端袖冷眸,“大美人沧海,请指教。” ……这女人能不能有片刻的正常? 按管艳的指点,在我欲分身有术时,想到了冷蝉儿。但是,她听完我的请托,直勾勾地盯我看了半天,又歪着那颗美丽的脑袋,蹙起秀黛的长眉,思吟了良久,而后重重点头:“帮你,不是不可以,但我不做小海。” “不做小海?” “对啊。”她抚了抚自己脸颊,以梦幻般的叹息口吻道,“我这么美,怎么能走下坡路?” “所以哩?” “当然是沧海,人往高处走嘛。” “沧海是要‘死’的!” “死就死,人生自古谁无死?” “……”有求于人,我也只得满足人需。怪女人向往“高处”,我以沧海形容和她一宿夜话供她揣摸特征以求惟妙惟肖,还要忍受她不时袭上脸颈的“怪手”,伴之怪言怪语。“啧啧,真是太美了,莫说男人,连我这个女人都忍不住骨头酥了,你要那些男人怎么办嘛。” 被冷蝉儿骚扰一夜,翌晨,她便对着我的脸,花了一个时辰的工夫做出了一张巧夺天工的人皮面具,待她罩到脸上,卸冠散发,拉我并肩立到了镜前,我竟然也难分彼此。更让人称绝的是,她连我的语声都仿得足以以假乱真,着实了得…… “小海,走罢,去会会你的昔日主子。”她俯我耳边道。 我再瞪她,“你等一时说话,可要注意了。” “既然来了,怎还不进来?”琴声戛止,秋长风语声悠然扬起, ———————————————— “小海,沧海?” 他目光在我和身边人脸上移换。明知他看见的“沧海”方是我真正颜容,但在他在那张脸上停留过久时,仍难抑气恼:臭狐狸,色狐狸! “你们当真来了。” “当然要来。”非但如此,现身前还将暗伏在这院子周围的费家兄妹动了一下手脚,管保不会有无关人等出来搅场。 “你那日可受了伤?”他问得是“沧海”。 冷蝉儿轻摇螓首,“不曾受伤,多谢。” 秋长风薄唇勾起坏笑,“我们之间还需一个‘谢’字么?若你当真要谢,我宁愿是另一种方式。” 这只发情的色狐狸!我垂下眸,不然,管不住眼睛里会射出冷箭去。 “我们要说的话,恐怕不是三言两语能作结的,坐下罢。” “多谢。”冷蝉儿搭着秋长风的手,噙着两分疏离笑意,坐在他最近处的那张椅上……这女人,演戏上瘾是不是? 我刻意旁顾的眼光落到了那把琴上,忍不住指触琴弦,铮然有声。 “你喜欢这琴?”他到我身侧。 “不喜欢。”不能吃只能看,喜欢它做什么? “这琴是出自当今天下三大琴师之首,虽不能说价值连城,但也相去不远。” 我眼前一亮,“真的?” 他说到“价值”,我忍不住想到了自己遗落在他寝殿隔间的钱箧,里面是小海几年为奴生涯的所有积蓄呢,就那样付诸东流了。说起来,都怪这只如一帖膏药般紧贴在人家身后的……贴在身后?!“你做什么?” 我推,推不动。而他,无辜反诘,“我做了什么?” “你抱着我什么?” “抱着你,当然是抱着你,还能做什么?”他挑眉谑声,贵族气十足的脸上,居然透出痞气。 “你……”我瞥一眼冷蝉儿,后者正戏分十足地淡颜冷眸,端坐未动。 “怕沧海不高兴?敢情当初你们不是争风吃醋,而是不想我厚此薄彼,才以巫术障我思绪把你们两个都忘记的么?” “……是罢。”他怎么说都好。 “这有何难?”他伸臂,将假沧海冷蝉儿攫来,收纳进怀,“我对你们一视同仁不就好了?” “你你……”臭狐狸!混账臭狐狸!我气结又气痛,在心里山呼海啸地默念一声:苍山,行动! 就是苍山。昨天将秋长风送走,我即以早在巫界时即获知的苍氏联络法寻到了苍山,自他那里得悉,秋长风手中,不止有云忘川,还有一干巫族族人。但其间到底有谁,一时无法查知,因他与苍氏失去了联系。 与苍氏失去联系……这个讯息,足以让我们感觉到事态严重。秋长风必定是做了连皇帝也未必晓得的事,那么,他想要什么? 如果,他要的只是沧海,我就让他眼看着沧海在他眼前死去。如果,他要的是剿灭巫界,沧海是逃是离是生是死也改不了他初衷。从开始到现在,他何尝为任何事任何人改变过什么?我也只能尽我能尽的努力。 “在想什么?害羞,还是,高兴?”他箝在我身上的力道紧密又嚣张,这使我想到他对冷蝉儿亦如是,更是气不可抑:苍山! 来了!苍山回应。 “云沧海,你这叛族妖女,纳命来!” “大巫师?”这冷蝉儿,不愧是演戏的行家,这时的怔愕惊呼恰如其分。 我伸手将她搡出,再闪身隐于秋长风之后。 事情发展,一如我与苍山事前的部署:苍山将即将执行斩刑的大巫师私放出来,面授一番机宜,恢复其三成术力,带来此处,以其满腹的怨悔,必是迫不及待取走“沧海”性命。而小海,紧急关口尽显歹毒本色,推“沧海”隐本身,可想而知,必招秋长风厌恶,甚至“恨意”…… 有苍山暗助的冷蝉儿与大巫师招架几个来回,大巫师阴恶声道:“云沧海,你忘了你那个下贱的母亲么?她已被本座赐死了,你还不去与她团聚?” “什么?”“沧海”愕在当场,“你胡说!” 冷蝉儿是做戏没错,而我,虽知那些话仅是苍山授予的乱心之法,但听大巫师以那样的语气说起娘,仍险气得出手将这只怪物捻死。 “是否胡说,你去找她问过不就知了!”大巫师冷笑一声,趁“沧海”失神之际,将袖内一柄巫剑刺入其胸,血,乍如桃花崩溅四处。 秋长风脊背一栗。 我的感觉也不会舒适。看着自己死,很是怪异。尽管“沧海”被戮一幕,是我捻指幻化而出。 那些事起事落,前后不过瞬了两回眸的工夫。就是为了快到让秋长风无从反应。 “哈哈哈……云沧海,本座终于将你杀死……你也有今日!”大巫师狂肆笑着,举刀欲再补一斫。 忽尔,秋长风抱琴而起,挑起一根琴弦,断射飞出,直喂进了大巫师胸腹。后者身形晃了几晃,随即喷血如注,身形栽落地面。 “沧海!”秋长风疾掠出去。 这……不在我们事先的部署中。大巫师本该由气息未尽的“沧海”拼却最后一口气,与其同归于尽…… 小海,快走,此地留我善后!隐形遁影的苍山急声催促。 为什么?我还要等他和小海决裂…… 他那把琴里有古怪,快走! 琴?我望向他抱在怀里的物件,骤起强烈惧意,速念口决—— “小海。”仍垂首目注地上脉相全无的“沧海”的秋长风道。 我不由一震。 “你当真无所不用其极了,是不是?” “我……”事先想好的戏词是什么,是什么来着?“我不是故意的,她……那人找得本来就是她……” “是她么?”秋长风徐徐起身,徐徐转身,徐徐向我望来,眸内绿意蒸氲,令我……生惧。这样的秋长风,令我恐惧。 小海,快走,快啊!隐形的苍山一边以术力维持着“沧海”的死状,一边疾声促我。 我忘了念决,忘了巫术,拔开双足,要以平常人的方式逃开这样的秋长风。 “小海,你好狠,你太狠!” “呃?”那声音里掺杂的绝望意味,传递出的冷酷气息,使我顾不得苍山阻拦,忍不住回首。 “如果伤我能让你快乐,索性伤得更重一点如何?”他眸内戾气浮腾,唇边笑意轻柔,长指捻起一根琴弦…… 小海,还不速逃!苍山自冷蝉儿身边奔来,携我跃上房顶。 铮! 我脚步顿止。 苍山大骇:小海?他伤了你?伤了哪里? 我对他摇头,然后,缓缓回身—— 多少年后,我都庆幸此时,我回了头,转了身,不然,不然,不然…… 那根琴弦,喂进了他自己胸里。有一端,仅有短短的一端,捏着他指尖内,血沿着它滴滴滑落,在他身前的地上渐成一汪血泉。 “告诉我,你还想要它到哪里?”这个时候,他竟还是笑着的,“只要我拉着它向上再移两寸,就能把我的心割成两半,你希望它如此么?” 原来,他语内的冷酷,他眼中的狠戾,对得是……他自己。我宁愿,他对得是我,对得是我!“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知道的。”他的手,当真拉着那根琴弦向上移动,一时,血流更遽。 “不,不——”我掩着嘴,腿脚虚软地颓下身去,“不要,求求你,不要!” “不要?不要什么?不要我死么?”他唇角上翘,那丝笑意,在惨白如纸的脸上,是如此突兀,如此绝望。“你最想做的,不就是杀死我么?” 我摇头,剧烈摇头,“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 “可是,你每回做的,都是杀死我,都为了杀死我……” “不,你手不要动,求求你,不要动它!”我挣扎着虚软的腿脚前行,由房顶滚落下去,推开接着我的苍天,一步一步挪到他面前,“你知道我和她……你知道我……” 该说什么?该问什么?我只想他的手不要动,不要动而已。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对我用了什么手法。但我不能看见沧海和别的男人亲近,不能容忍小海在我面前转身……就是这样,可是,她不是沧海,她不是!她身上,没有令我疯狂……哦……” 他在痛。强悍如他,精锐如他,机诡如他,也只是血肉之躯。“你不要说了!让我为你疗伤……” “不!”他退开,因这动作使血蹿得越发急动,也让他的面色越发灰白沉暗,“你走就好……我会死会活,是我的命数,你走!” 我知道他想要什么,而此刻,我别无选择。 “我留下,我永远都不再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整整七日,我没离开他的榻前。 他将自己伤得太重太狠,就如他所说的,再向上挪去寸距,就是心脏。他已经打算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臭狐狸!他到底有没有想过?我是巫女,不是大罗神仙! 去痛决、止血决、愈肤决、合骨决……巫术里所有能用的疗伤之术搬了出来,竭尽一身所学,将他在自己胸前沥出的伤口弥合。在他的胸口平复如初之际,我已是疲惫不堪之时。 而后,刺破指尖,看着我的血滴进他苍白唇内,平生第一次,为拥有如此神效的它们稍感欣慰…… 在我已然很累很累时,他能不能稍稍安静一些? “小海,你答应了我什么,记得么?”这七天里,他每有短暂醒来,一双眼睛瞪得能与铜铃媲美,对着他的救命恩人,干干巴巴的,只有那一句话可问。 而他的救命恩人我,仅是点头尚不行,非得要一字一顿,将那日说下的话重复一遍,才能使君满意。 我也只暗暗发恨,同时安慰自己:待他康复了,慢慢讨还回来就好。 但,当他真正醒过来,我恍悟,需要被讨还的,竟是我。 “你对我用了什么?” 我看着他怒腾腾的眼睛,不无心虚,“你明明已经晓得了,还问什么?” “你竟敢!”他咬牙,双臂倏伸,将坐在床边的我攫上床去压在身下,“臭丫头,我太纵容你了是不是?” 早知道,就让他多在床上躺些日子,浪费了恁多宝贝鲜血做什么?我的血,非但能将他疗得生龙活虎,更关键的,巫人己血可解该人所设之术,我所有用在他身上的术力随着他的康愈皆告解除。加上,他是一只狐狸,必定已经将所有一切融会贯通,想了个透彻。 有感这位大爷是气极了恼极了,我小心翼翼道:“为了照顾你,我有七天七夜没有沐浴更衣哦。” 就算不能博取怜悯,总能让有变态洁癖者避而远之罢? 果然,他眉峰嫌恶蹙拢,“七天七夜?你还真是不折不扣的臭丫头脏丫头……” 是啊是啊,我又臭又脏,请大爷您高抬贵手。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他眸内邪意一闪,“你还穿着这身脏衣服做什么?” “什么……你,你,你……” 在我垂死挣扎中,他将我全身上下剥除了个干干净净,而后,如一只狗儿般在我颈间嗅了嗅,“还好,那股味道还在。” “七天七夜没有浴洗,当然有味道!”我推打他的肩膀,“不行哦。” “什么不行?”他略显一怔,旋即一脸邪笑,“臭丫头又想歪了是不是?本公子是看你一脸比我这个病人还要惨淡的疲容,想让你好好饱睡一回而已,敢情,你很‘想’么?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本公子不介意……” “不想,不想,不想!请您介意!”我闭紧了眼,“我要睡了。” 他头埋在我颈侧,低笑不止。 这七天里,我只是趴在他床边小憩片刻而已,当真是疲顿到极点,所以,很快就睡着。但不管我睡前还是睡后怎样的挣扎,他硬狠狠的箝制始终都在。有时我因翻身暂醒,他会适时稍松力道助我,睡意朦胧中,总见他一双幽光闪闪的眼睛,其内所烁的,是恨不能把我剥皮抽筋下锅煎煮的寒意……哦唷,打个冷颤,先不紧不慢睡个够本再说。 —————————————————————— “公子……处置……” “皇上旨意……” “……另外,冷堡主……” “还有,巫族诸人……” 起先,那些话是极远的,缥缥缈缈,隐约有两三字清晰可闻,打扰不了还在瞌睡虫的煽动下不知今夕何夕的我。但当“巫族”突兀闪现,我悚然一惊,当即清醒。 “醒了?”头顶那双绝对无法忽略的眼睛垂下,将我牢牢罩锁其内,“正好用膳。” 用膳?可不嘛,眼前一张暖木桌案,案上荤素有致,香气缭绕,实在是该用膳了。不,这不是重点是,重点是……什么来着? “小海。”嘴边递来了一只漱口杯子,我抬眼,看见了费得满笑吟吟的脸,“先漱个口,用膳了。” “喔。”我听话,漱过口,当即有一箸茄鲞进嘴来,我嚼咽下,又有一匙鲜汤待食……嗯,很好吃,很……不, 这不是重点!我推开又递来的吃食,“我怎么在这里?” ……这似乎也不是重点?不过,我何时从床上来到了饭厅?而且,我以这样的姿势睡了多久? “自然我是抱你过来的,不然,是你在梦里用巫术移形换影的不成?” 臭狐狸,嘴里不含刺不能说话的哦?我推开他横在腰上的一只臂,想坐到邻座椅上。 “坐好!”随着他恶声恶气的一吼,我被恶狠狠攫了回去。而我因后脑撞到他胸上发出的一声痛呼,换来他似是愉快无比的沉笑。 “我不要这样吃饭!”旁边有费家兄妹的四只眼睛看着,我如一只小娃娃般被他困在腿上,很丢脸。 “不要这样?那要怎样?”他薄唇俯我耳根,吐着恶意的热息窃道,“我以这样的姿势抱你入浴,以这样的姿势为你着衣,以这样的姿势抱你穿过整个院子……” “啊!”我掩上他恼死人不偿命的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换了一袭新衣,且一低头,满鼻是浴用澡豆的香味,他的和我的……啊呀,我没脸见人了! “原来,你还知道害羞的么?”他移开我的手,夹来一箸香笋,“乖乖吃饭。” “我要自己吃!”被他困在腿上也就罢了,再被他喂饭……我成了他女儿不成? “好,随你。”他难得妥协,将手中竹箸给了我,自己则以另一副碗筷胃口颇佳的就食。 “公子?”费得满迟疑发问。 “接着说罢。” “关于巫族诸人,如何发落?” “呕!”我被噎住了。 “你——”他端来鲜汤,连喂我几口,总算把哽在喉咙的一口糯米饭送了下去。我还在抚胸调息时,已听他厉斥,“你还真是个笨丫头!你能不能有点伶俐时候?依我看,你除了在算计本公子时格外机灵外,其它时候就是个如假包换的笨蛋!” 这厮是计较起来没完了是不是……先不管!我掷筷推碗,一把揪住他胸前衣襟,“你手里有巫族诸人?有谁?” 他将我的手拿下,攥在掌心,淡声道:“有很多。” “他们是如何落到你手里的?” “当我得知皇族与巫界联姻之讯时,即向伏在巫界四围多年的人发命,攻进了巫界。” 我一惊,“伏了多年?” “没错,我早有灭巫界之心,针对我所了解的巫界信息,早有部署,直待时机成熟,自然会动手。如果不是因为你,一年前就会行动……” “你你……你将巫界剿灭了?” “不算剿灭,只是俘虏了一些人,我本想用他们来要挟巫界首领的,谁知道,这巫界首领会是你呢。” “那不是重点!你俘获的巫人禁在哪里?” “你想放了他们?” 他脸色微沉,我又岂会有善意?“我警告你,如果被你押禁的巫人里有我娘,我不会饶了你!” 他一怔,“你娘?云氏的氏首夫妇不是被你……” “他们不是!”我将在巫界遭遇简言述之,最后,没忘了掐住他脖颈,在他耳边撂下狠话,“如果你敢伤了我娘,看我会怎样收拾你!” 他直直盯我少许,一抹惶色自眉间稍闪即逝,声线沉着依旧地道:“得多,得满,速去押禁巫人的牢中……不必了,本公子亲自走一趟!” “我也去!” “……好罢。” 偷觑他微挂忐忑的神色,我心中窃笑不已。其实,我知道娘不在那些巫人里。我能与冯婆婆搭建通语之路,和娘当然也会。在我离开巫界没有几日,娘为天女驱净邪祟后,亦离开了巫界。汇血聚精术,越是在需重生者生前停留最多之处,越易收集精气,越易早成。娘的心里念里只有沧海那位尚未谋面的爹,但得自由,哪会停留? 只所以对他虚张声势,无非是为先发制人而已。这厮眸底那豁豁利利的兽芒我窥得不是一般的清楚,把我洗得一干二净,再喂我吃饱喝足,指不定会把新仇旧债怎样个算法,本首领总不能乖乖受死罢。 —————————————————— “有么?有么?有么?” 依言穿了一件避刚罩衫,进到了那间满是符帖的地牢内,我目光方投向牢室内人群,秋长风在旁便发问不止,我一边咬唇忍笑,一边摇头。 “你准备如何发落他们?” “废除巫术,一生为役。” “好狠。”我眼巴巴睇他,“不能看在我的面上,对他们从轻发落么?” 其实,从不从轻我并不强求。这些人里,必定不乏曾对沧海之血馋涎欲滴者。何况,秋长风对他们的置算不上狠,为役为仆,有饭吃,有活干,还强身健体不是? “先别管他们。”他从后环住我的腰,“你看清楚了,娘不在其内?: “是,不在其内。”怎有些怪怪的? “也就是说,我并没有冒犯娘是不是?” “就算……嗯?”我恍悟,蓦地回首,“……谁准你管我娘叫娘的?” 他满脸坦诚,“我不介意你管我娘也叫娘。” “秋长风!”我一拳狠击他腹上,“你不要以为我答应留下就是要任你为所欲为。” “不然呢?” 还不然呢,我想咬死他!“你有妻子,还有待娶的未婚妻,这些事实,永远存在于我们之间。我答应你不离开,并不代表会成为你的女人。” 他身躯一震,“这些事,回去再说。” 唉。一迎上他的眼神,想起他那日的灰寂绝望,我又度心软,“秋长风,我会陪着你,只是……还有,你总没忘了那道誓言罢?” “雷来了,我会挡在你前面。”他搂住我,“就算有天打雷劈,就让它先劈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雷来了,我会挡在你前面。 因他的话,我没有任何迟疑地随他回到秋府,而雷没有来,“风雨”到了。 疏柳斋外,侍霜、侍雪等四位美婢伺立,疏柳斋内,秋夫人端坐外厅,身侧是楚家姐妹。俨然是等候多时。 “娘。”秋长风微施一礼,撩衣在左侧椅上落座,并翻手将抹着脚跟欲逃的我拖了回来。 “风儿,前几天,你这院子周围不准任何人入内,就连你爹和为娘,都要你的侍卫给挡了驾。现在,可以告诉为娘发生了何事么?” 他使力在逃心未死的我腕上一捏,“我受了伤,小海为我疗伤。因伤势较……” “表哥,你受伤了!”惊扑过来的是楚惜云,满脸忧色,“伤在哪里?怎会受了伤呢?怎不请御医来医治……” 秋长风挥开几度要抚上来的素手,淡道:“惜云,你也是订了亲的人,自重一点。” 楚惜云花容易色,颤唇道:“表哥,你……你对不起……你对不起姐姐!姐姐是你自小订亲的人,原配夫人的位子你给了别的女人,让她伤心落泪不说,你竟然还要……” “惜云。”秋夫人颜容微凛,“这些话,还轮不到你来说。” “表婶!”楚惜云虽稍有惧意,仍未退却,“姐姐在此的亲人,只有惜云。惜云不为姐姐出面,谁还能真正疼惜姐姐?” “你的出面,真的是为你姐姐么?如果长风是为你不娶你的姐姐,你会如何?” “表婶,您怎能……您……” “今日,我允许你随来,就是看在你是怜星唯一的娘家人份上。更是为了让你彻底死心,安心接受你父亲为你订下的那门亲事。如果你还想呆在这里,就给我拿出一个千金小姐该有的教养出来。” “惜云,退下。”这一回,姗姗上前的是楚怜星,她将妹子推开,立到秋长风跟前,一双略有红肿的美眸盈盈相注,“表哥,我想知道,您对父亲说有意将怜星许配今载新科榜眼之事,是何意?” “新科榜眼才华横溢,处事磊落,正直坦荡,且机敏聪慧,懂得审时度势,乃佳婿上选。表哥也是考察良久,方向令尊推荐。当然,如果怜星你不中意,表哥不会勉强你嫁他……” 我一惊:这是何时的事? “长风!”秋夫人美眸自我身上一扫而过,况味不明地落在她不听话的儿子脸上,“你和怜星这桩婚约是你的祖父为你订下的。” “祖父当年,要我照顾怜星一生。到任何时候,我都不会违背此诺。” “但如果你没有认识小海,你会娶怜星。” “或许如此。”秋长风颔首,“如果我没有认识她,就说明您的儿子一生一世都与情爱绝缘,您希望您的儿子一辈子都不识情爱滋味么?” 一声抽泣压抑响起,是……楚怜星。 秋夫人起身揽她过去,叹道:“风儿,你对情爱是如何认定的?娶襄西王郡主为妻,也是因你识得情爱?” “以娘的智慧,应该明白长风何以会娶襄西王郡主。” “你既然可以娶她,为何不能娶怜星?” “娘更明白。” “不管为娘明不明白,你都要说个明白。” “怜星。”秋长风目光投向呜咽吞泪的楚怜星,“你与襄西王郡主不同的是,我是我所疼惜的。娘说得对,如果我不曾爱上什么人,也许就当真能把娶你视作是对你最好的照顾。但当我已经确信不能爱上你,且这一生只会让一个人住进心里时,再娶你,就是亵渎你了。所以,我不能再娶你。” “表哥,”楚怜星举起泪眸,“不能爱上怜星么?永远不能么?” “不能,永远不能。”秋长风断然道。 “表哥……”楚怜量泣声加剧。 美人垂泪,秋长风岿然而踞,“如果,你不在意我不爱你,我可以遵从两家婚约,娶你进门。但是,你必须知道,就算我娶了你,你仍是妹妹,而我不可能与自己的妹妹有夫妻之实。” “表哥,你……还是讲出来了,怜星还以为,你也许不会讲的……”楚怜星双手掩面,泪珠由指间渗落,娇躯娇怜如风中弱柳,“……怜星真的如此不堪么?不能让表哥爱上……” “你错了,怜星。”秋夫人抚其肩,柔声道,“不能让长风爱上,并非你的不堪,只不过他不是你的那个人而已。就如小海,对你的表哥来说,她是珍宝,但对于不爱她的男人来说,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丫头。若你能退出一步,终能找到一个将你视作珍宝的男人……” “表婶,连您也……您赞成表哥他……” 秋夫人叹息,“难道怜星你想一生都不能体会被一个男人当成女人珍爱的滋味?你可知你一旦选择了那条路,届时,就算有怨有苦,你也要独自承当且与人无尤?” “我……” ~~~~~~~~~~~~~~~~~~~~~~~~~~~~~~~ “如果……如果……” 人都走了半天,房子里也寂静了半天,我偷眼睇着闭目养神者,几回欲言又止,他都听若罔闻,且神色显然不豫,莫名地让我忐忑起来。 “说啊,猫叼了你的舌头不成,怎不说了?”我打住不语时,他反倒问起来了,且语气一如既往地凭般让人讨厌。 “如果怜星小姐当真能够在意你不爱她,或者想在婚后天长地久的相处中让你日久生情,你当真会娶喔?” “你——”他豁然睁眸,“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我……”我是不明白他为何骂人。但我骂不过他,打不过他,不和他一般见识就是!我掉头,想到里间榻上好睡一回。但迈不三步,就被他拦腰揽了回去。 “没心没肺的狠丫头!”继笨丫头蠢丫头脏丫头臭丫头后,我头上又冠了另一个名号。“但凡有点良心,这个时候不该感激涕零地对本公子投怀送抱么?本公子怎就凭般苦命,遇上了你?” 我躲着他来意鲜明的嘴,“你倒说说,我为什么要感激?”还“涕零”?好恶心。 他在我臀上狠打了一记,“算了,本公子认了,谁让本公子眼光忒差,找上了你。” 什么话?我不服地还以颜色,咬了他下巴一口。 他目光顿时深浓。到这个时候,我若还分不出他眸色转换的不同,就当真是一个蠢丫头了。他怒时的绿意,是透人肺腑的寒。但这时的绿意,是…… “不行。”我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 “为什么不行?” 看他的表情,我是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么?“我说过的……” “方才你不是一直在场!” 是啊,方才我一直在场。楚怜星以弱花娇怜之态,祝表哥和小海情真爱坚,两情长久,而后,申明成全之意,那姿态,高贵端庄,毫无瑕疵。 “如果她……” “你关注的只有这些是不是?”他又狠拍我臀上,“我还算了解怜星,她尚有些傲气,在我已经将话挑明的那般地步的情形下,不会执意屈就。” “如果……” “如果她委曲求全了,我别有对策,满意了罢?”他白牙冷森森地在我颈上唇上闪了闪,却没有如我所料的咬下来,“还有什么话,一并问了,以后少给我动辄就以逃跳了事!” 我鼓腮,“哪有?” “没有?”他挑眉,“方才,你见怜星在此,又想逃是不是?” “那只是……”只是离开这个场合而已……嗯? 我看到了他眼里的挫伤,我豁然明白,他想要的,是不管何时,我都和他站在一起面对所有事。我以往对他动辄以消失待之的行事态度,是着着实实伤了他的。 “你何时开始安排楚怜星的婚事?” “太后寿辰来临,怜星的父亲也在赴京贺寿之列,我趁机向他提起。” “但我听小侯爷说,你的父亲是要在你离京之前为你娶她过门的?” 他眉峰不愉快地皱起,抿了抿薄唇,道:“那只是父亲在说。” “可是,那时你为何会有解婚之念?你那时并未记起……”在他倏然凌厉的眸光中,我心虚地打住,讨好地赔笑几声。 “我那时的确不记得我爱着那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但我明明白白的晓得,我不爱怜星,见着她,我只确定她曾是我真心疼惜的妹妹,如果娶了,就连那一丝疼惜也没有了,明白了?” “可是……” “什么可是?那些时日,我睁开眼的第一事,就是要与满胸臆无从解释的空虚抗挣,因它强盛到几乎能把我吞没!这世上,除了娘,我再看不到任何可值得我怜惜的人与事,所以,我布排好了一切……”他语音戛止,指节在我喉上轻轻抚挲,“每想到那些行尸走肉的日子,我就想掐死你!” “我怎么知道会如此?”在他之前,我不是没有对别人施过同类术力,别人怎就能一切如常?难道只因他是狐狸,就分外与人不同起来? “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你不知道那些日子我看着怜星,会无端的厌恶,看着惜云,连厌恶的心情都没有。以怜星父亲的官衔不一定要进京贺寿,此回来主要是为了怜星的婚事。而我不惜以职权相胁,让他迅速为惜云订下亲事,并答应为怜星另择良缘!他曾是我除了祖父以外最尊敬的长者!满意了?” 我我我……满意什么?他瞪我的眼神里,怎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 “接着,继续。” 什么?喔……“你的王妃,她……你爱她么?你们的孩子……” 他瞬也不瞬地盯着我,唇角忽掀一丝笑意。这机诡莫名的笑,使我周身寒意陡生,“是你要我把一切摊开来谈的……” “小海总算做了一件让我满意的事。”他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秋长风(二) 我出生在一个钟鼎鸣食的朱门豪第。这样人家出来的子弟,注定了一路繁华,也注定要承受繁华背后的萧索。 由小至大,自呀呀学语到蹒跚学步,自读诗练书到滚爬习武,能给予我最多时光最多陪伴的,只有祖父。文才武功,易经八卦,兵书战略,琴棋书画……在如此精心培植之下,我成了同辈兄弟中的佼佼者,也因此,惹上一身麻烦。 当亲近的长辈不再亲近,当共度童年时光的兄弟不再是兄弟,当受袭遭刺在你生命中与吃饭饮水一般司空见惯,我除了让自己变强,好像没有另一条路。 选择这一条路,我一直都清楚自己会遇到什么,发生什么。所以,出使苗疆,中途遇刺,被人以疑兵之计引得四分五散,使我一人陷进连环追杀……一概种种,也不过是该遇到的事遇到,该发生的事情发生而已。不管是怎样的凶恶险阻,我坦然接受,而后,除而灭之。 但惟一的意外,是她。 她带着满身的迷团,以及一个同是被追杀者的身份,闯进了我的路程。 原本,我以为我可以连她一并杀去,抹去本公子人生中那段最狼狈的岁月。可是,我没有。 初时的没有下手,是因她那双眼睛罢。拥有如此倔强、如此寂冷眼神的人,本该有一个愤世嫉俗的性情,却对别人别事处处容情,人不伤她,绝不伤人。如此一个矛盾的人儿,让我有了探究的兴趣。 至于后来……当然再也无法下手。 “茶来了,几位公子请用茶。” 白净的小脸,一双笑得泛弯的眸儿,一张为了讨赏可以极尽讨乖卖巧的小嘴。这份姿色,莫说大苑公府里俯拾皆是,就算行在街上,也多有可见。但是…… “小海,一别三月,你是越发的漂亮,越发的讨人喜欢喽。” “谢明月公子夸奖,明月公子才是更加的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哦。” “小丫头好会说话,但说得全是实话,本公子喜欢。” 明月那厮,是我们四人中话最多的,但从来不会比这样的时候更让我觉得他那条舌头的多余。 我不清楚我何时对那丫头有了那样的念头。 在她因为一块破玉摔门而出,又辞工远去后,初始我只当她小娃儿赌气浑未在意,但三天,五天,十天……一个月过去,她如一只出笼的鸟儿般再无音信,我方确定,她是当真走了。本公子自然大恼:当初就该和她签一张卖身契,管管这臭丫头的倔脾气,走了也就走了,随她自生自灭! 如是想着,又过了几个寝时无眠食时无味的日夜,在我对那股麦芽糖的淡淡甜味出现渴盼时,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 明白了为何每早必须由那个清甜声嗓唤醒方肯离床度过一日,明白了我的鼻子如此挑剔为何独闻不到她身上的油烟气,更早的…… 那个屋外大雪的夜晚,我灯下执笔闲书,她研墨添香侍立。我一个无意转首,正见她点着小脑袋瞌睡的脸儿,那当下,我竟想……竟想……竟想把她扔到床上!结果,我当真把她扔到了——外面的雪地之上…… 我向来恶厌府里的婢女。 她们的地位当然不会博我喜欢,但也只是不喜欢。会惹我恶厌,源自从我十二岁始,每隔一段时日就要踢下床去的那些人。每有此事发生,为让下人将床帐、床单、床被、床褥、床枕换毕,再在整室焚香清扫,多到夜半时候方能成眠。 敢爬到我床上献身的婢女,俱是自恃有几分姿色。而那些丰满艳丽的**从不曾惹出的绮想,居然会让一个脸上沾着墨汁、嘴儿张得半开,且淌着口水打着小呼的青涩丫头撩拨得躁动……我如何能够容忍? 一时不能容忍,二时可以忽视,三时权且压抑,但当一二再,再二三…… 于是,我明白了早该明白的。 我从来不是一个可以亏待自己的人,临渊羡鱼非我行事作风。既然豁然开朗,我当即让得多前去寻人,二两的月钱提到五两,软硬兼施,将这只小钱奴诱了回来。在她重新出现眼前的刹那,我更加笃定无疑:这一辈子,再不让她逃出掌心。 “小海,这个扇坠是十足的蓝田玉石哦,喜欢么?” “小海喜欢,多谢明月公子赏,奴婢感激不尽。” “客气客气,对可爱的人儿,本公子向来大方……” “小海!”这是谁家丢人现眼的丫头?拿着本公子授传的礼雅用语,对他人巧言令色,而且,只是为了一枚小小扇坠?岂有此理! “公子您叫奴婢?” “难不成这院里还有第二个蠢丫头叫小海么?” “……公子您吩咐。” 看她腮儿又鼓,唇儿又掀,我不难猜出她小小心眼里又把本公子骂过几回,“随本公子来!” “喔。”她随我走了五六步,忽然转身福礼,“明月公子,小海告退。” “走快些!”明月那厮怎就如此碍眼? 她一身恭顺的跟来,并在以为我收眸不察时,向我挥了挥小拳。 “公子,您要写字还是看书?” “本公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需经你批准不成?” “……如果您写字,奴婢研墨,如果您看书,奴婢在椅上垫上靠枕。” “如此迫不及待,是想在打发本公子后再去侍候什么人么?你忘了谁是你的主子了是不是?” 那丫头抬起了一直半俯着的脑袋,大眼睛在我脸上逡巡多时,眸光略显迷朦,唇儿欲语还休。“公子,您……” 臭丫头,终于晓得本公子生得出色了是不是? “我如何?” “您……” “有话快说!” “您昨夜蹬了被子被冷风吹着了么?看您的神色,听你的语气,像是风邪入体,要不要奴婢去请大夫?” “……”我把这个口无遮拦的丫头揪到近前,“你有胆再说一次!” “公子,奴婢这就铺床,您再去歇憩一下可好?” 这一回,小丫头很有胆呢,真是让本公子欣赏。我颔首,“的确想睡了,不愧是深得本公子宠爱的爱婢,恁是善解人意,去罢。” “是。”小丫头福了福,当真去铺床展被,而趁她弯身操忙的当儿,我出指,点中了她的“睡穴”。 我不想偷袭的。但对这个丫头,我惟有出其不意,方有得手的可能。抱着她软下来的身子,嗅着独属于她的那股淡淡甜味,捏了捏她小巧挺秀的鼻尖,我在奖励自己尽情品尝那两片香软唇瓣前,道:“本公子想睡的,不是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你对我的事,一向是少闻寡问,逼得本公子不得不想方设法把你拉进我的世界。你这样糟糕的性情,若碰上的不是本公子这样宽宏大度不计前嫌的,早就舍了你不要!” 什么嘛?我张嘴欲驳,被他食指压住,“你问,本公子就会说,对小海,我从来就不打算有任何隐瞒。” 他收了收臂,将我尽揽上他的膝。我也就势蹬鞋蜷足,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姿势,耳朵所贴着的,是他稳笃的心跳声。 “我是一定要拿到那个位子的,哪怕是拿了不要,我也一定要拿到。”他眼眸覆下,与我视线相缠,“小海,不要拦我,好么?” 难道……他会怕我拦他?我噘嘴,“先把你的妻子讲明白再说。” 如果不是在太后寝宫,被这只发情的狐狸缠上……这笔帐,容后再算!如果不是那时听到了他说的一句“我没有女人”,我不会有这个勇气细细询问。如果笃定他有妻有子,此时断不可能和他如此依偎。 “她啊……”他垂首,在我耳前细语,“她从来就不是我的妻子。” 我举拳捶他肩上,“甜言蜜语没有用啦!”他还不是想说他心中认定的“妻子”只有我一个?……哼! “这会儿就如此机灵了?”他指尖点着我的颊,“换一句话,她从来就不是我的王妃。她成我王妃的的时日,短之又短,短到只有从行完大礼到洞房的那段路程。” “……洞房?” 他笑,胸腔里的笑浪澎着我的耳,“是啊,没有‘洞房’的洞房。在洞房里,我和她就互签离缘书,一人一份,各执手中。” “啊?”我惊得跳起。 他把我按回原处,“我们之间,只是合作伙伴。我为我的目标,她为了她的家族,她的父亲,当然,还有一些私事从中推动。当初与襄西王联姻,是她主动倡起的提议。联姻的益处,自是不必多说。但如果不是你……如果你那时对着我说一声‘不能娶’,我定不会娶她。你从我眼前转身,从来就是毫不犹豫,仿佛我不值得你有丝毫的留恋,我那时最想的,是你对我有些争取之心。” “才不是!”臭狐狸,休想把罪名全赖在我身上!“我那时,明明对你说过……” “你的确说过,要我只有你一个女人。但你说那话前,难道不是吃准我不会答应才说的?如果我当时应了你,你就会留下?” “我……”会罢?会么? “你根本不信任我,从始至终,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那才是最让我失望懊丧的。你也不想,除了你,本公子根本碰不得别的女人,除了你,我还能有谁?” “骗人!”这定然是天大的谎话!“你敢说,你和我……前,从来没有碰过别的女人?” “有过。”他脸色无讳,眼光坦然,“那时,我十五六岁罢,被远鹤、皓然他们一群人拉着,到官妓坊饮酒。那时,年少气盛,禁不得别人的嘲笑。喝得八分醉意时,在他们起哄之下,我随那坊里的花魁进了房……” 臭狐狸,臭狐狸!我心里骂一声,手中就捶打一记。 虽然,吃这八竿子打不着的醋实在没有什么道理,但不舒服就是不舒服,才不要忍耐! 他任我捶任我打,仅以扣在我腰上的长指微捏了我腰肉一下,“翌晨,我酒意全无的醒来,看见自己和一个女人那样地缠在床上,我当时就吐了出来,且一吐再吐,吐到无物可吐,还是在吐。那花魁在旁哭说我是她第一个客人也难让我止下。那事过去半年,每一想及,我仍有呕意,以致整整一年看见除了娘之外的女人,都想一吐了事。也因此,我一度以为……我定然难以完成为秋家开枝散叶的职责了。” 活该,活该!一气毫无同情兴灾乐祸的暗笑后,我问:“那……你有了我之后,当真没有碰过别的女人哦?” “臭丫头,还在怀疑我!”他又捏我腰肉,“没有你之前,我尚不想碰别的女人了,有了你之后,我碰别的女人做什么?” “那那那……” “那什么?这个时候你就算不是欢呼雀跃,也该兴奋难耐对本公子表示‘诚意’,你这个笨丫头!不解风情也就算了,最擅长的,就是伤本公子的心!” “哼,少来!”我也捏他腰间一把,且是大力的。“你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把我视作你未来妻子!你敢说你那时对我没有半点的亵玩之心?你敢说你心里没有认为给我一个妾位就算是天大的恩赐?” 他脸色一窒。 扳回一局,我好不得意,“半斤八两,扯平了哦。” “扯平了什么?”他轻咬在颊上,“我从来没有对一个人有那样的感情,当然要一点点摸索啊。至少本公子不像你,学不会就逃,胆小鬼!” 怎说来说去,他就是想让我认定,我欠他的比较多?“这个……闲言碎语先莫讲,书归正传,你的王妃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再说一次,她不是我的王妃!”他利牙在我唇前呲闪,“她名唤盼莹,宇盼莹。” “盼莹?” “盼莹是我所认识的女人当中,最得本公子赏识并尊重的。” “……哼!” 他笑声再起,“吃醋罢。我对你,从来就不想尊重,每看见你,我只想把你绑在床上……”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我的恼嗔,让他笑得更加愉快,抱着我的手也更不老实,被我打开几次后,方敛颜接着前话道:“襄西王这个人,耿直,暴躁,喜怒无常,但重信守诺,待友至诚,律己严军,堪称一代军神,却被有心之人传成了残忍暴虐之辈。这传闻四起时,襄西王即明白,自己已被最高处者盯上,迟早必有一劫。盼莹是襄西王惟一的骨肉,尚未及笄就已助其父处理王府内务,打理政事,生性精明强干,果敢坚毅,行事雷厉风行,不让须眉。她对我道,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到她的父亲,她的家人。于是,她找上了我。” “她为什么会找你?” “这不不明白,因你的夫君乃人中之龙……” 毫不客气地,我又咬他下巴一口。 他臂间倏紧,目光深浓地掠过我的唇,“你等着。” “快说啦,你的……盼莹郡主她既然主动找上你,不是真正的联姻更有力么?怎么可能提议做有名无实……”有名无实都不对,如今他们连名义上的夫妻都已不是,“她为何要那么做?” “为了她的父亲,她的家族,她必须负起她要担负的责任。但同时,她心有所属,而那个人又……”他稍作停顿,“这是她的私事,我不便多说,若你们投缘,也许她会对你谈起。她很喜欢你呢。” “那个孩子……” “我不知道。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疑兵之计,还是当真有孕。那段时日,我抓不到你,看不到你,哪有心思细问?只是应彼此既有的协定,配合她而已。至于被一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莫名其妙自作主章对我动了手脚后,更不可能关心除了合作以外的事。” “……”识趣地,我不敢驳声。 “小海。”他唇在我额上摩挲,“还有什么事想要知道的,尽管问来。” “暂时没了。”折腾了这半天,我也倦了。 “既然如此,兹此后,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要离开我。” 我环住他的腰,拿脸蹭了蹭他的精实的胸膛。 “小海,你还没有说‘好’。” 我闭上眼睛,任困意扰来。 “小海?” 我…… “臭丫头!”他倏地把我举起,“又恃宠生骄了是不是?快点说‘好’,不然…… 我突扑上前,双手圈住他的颈项,堵住了他惹人生气的薄唇,当然,用我的嘴。 “……小海……唔……先别……要说清楚……” 就是不要和你说清楚!过去,我向这只狐狸提出的所有要求还是条件,总是能被他含混骗过,这一回,我偏要让他心悬一事,不能尽得偿所愿,反正,我明白自己的心中认定就好。 “小海,你……我们……必须……” 是我技巧不够巧妙?我想起施换心决前曾对他做过的,手滑过他重怦的心口,拉扯他腰间束带,舌尖舔过他唇内每处。 “小海……臭丫头,这是你自找的!”他低咆一声,抱起我,向内室行去。 接下来,自是一室旖旎…… 但教人挫败的是,臭狐狸居然趁人之危,在我意志最是薄弱时,让我点了头,说了“好”。于是,我彻底了悟:该认命的不是他,而是我。不管何时何地,我从来就不能和他匹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其实,还有许多事,我没有问清楚。 比如,太后寝宫的那夜,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法,让整座慈静宫对他的恶行无察无觉。 比如,太后寿辰的那日,那块襄阳侯的腰牌,是不是替了他的…… 但仔细想来,那些事竟不是我关心的了。 我答应了陪着秋长风。 当他为留下我将琴弦自弹进胸时,我是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已经不再重要。他想要的东西,是在我出现前就一直努力要拿到的,那是他的人生,他的梦想,我不能要他为我颠覆。 陪着他,伴着他时,我会祈祷:请上天莫让他面临我与梦想仅能余一的选择。那样,太残忍。 若,因为我他不得不放弃梦想,他痛苦,我不舍,更怕他有一日会把这痛苦归咎于我。 若,他将梦想凌于我之上……我不会怪他,是真的不怪……却会在向他辞行后离开。 只希望,永没有那一日。 “在想什么?”一只光溜溜的狐狸抻着吃饱餍足后的满意腔调,缠到了我背上。 “在想……你。”不是想隐瞒,而是在满屋子让人脸红心跳的热浓气味还未散去时,实在不想让那些沉重的话题压于我们中间。 “我喜欢这个回答。”他将唇贴在我后颈中间,“我喜欢你想着我,只想着我。” 我也喜欢这样肌肤相接的时刻。这时候的他,眼中、心中只有我,独一无二,我喜欢。翻过身拥住他,也被他密密实实抱住。“秋长风。” “嗯。” “秋长风。” “嗯。” “秋长风。” “傻丫头。”他仿佛能知我此时正在想到的,低低笑起,“在撒娇么?” “哪有?” “嗤。”他低笑不止,屈指蹭划着我的颊,“想看看此刻的你么?” “……怎么了?”我举眸。 “面若丹霞,目滴秋波,美如绝世艳姬。”他眼光里,是深深的沉溺。 而在他眼中所映着的影迹,稍加细察便清晰可认 “沧海?” “敢情傻丫头是不知道的么?”他以唇抵唇,一啄落一字,“每一次,你到了‘那个’时刻,就会回到沧海的模样。” 哪个时刻?是……我最不能自已最无法自控的时刻?那样时刻的每一次,我都是沧海的模样哦?有感至此,微微气恼地咬咬他唇,“你就是要看沧海这时的容颜,才那么想……拐我到床上的是不是?” “傻丫头。”他回以轻咬,“不管是小海,还是沧海,都是你,只要是你,我就都要占下,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想,都是我的。” “哼!”这些话,在这个时候说,其实颇受用。我何尝不晓得他一早就对小海的吃兴浓厚?他第一回吃我的嘴,是自大文公府把我从苍山与秋皓然身边接出来时,那时,情事懵懂的我只当他莫名其妙,仔细想来,也不过是他吞下的众多闲醋之一而已…… “秋皓然?”我倏然一惊,怎么把他…… “你叫了什么?”秋长风半阖的眸蓦地张开,射出冷芒如镞,“你方才叫了什么?” 他再恶狠的姿态也已吓不住我,理直气壮地:“小侯爷啊,我怎忘了我和他还有婚约,怎能和你……” 他吼:“已经解除了!” 吼什么吼,比声音大哦?我也不示弱,回喊:“但小海和他的婚约还在!” “你你你……这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 “但在这桩麻烦解除前,我不能再和你这样。”我起身穿衣,但我穿一件,他就撕一件,且他撕得远快过我穿得。 “没有三媒六证,没有行聘过礼,算哪门子的婚约?”他把我仅剩的最后一件外袍撕得七零八落,“你当时也不过是为了气我随口许出的!你如愿了,你你你……气死我了!” 我傻怔怔地,看着被我“气死”的男人气咻咻拉来锦被蒙住头脸,犹在其内闷声大吼,“就算气死我,你也没机会红杏出墙!我是人,你就是人的妻子,我是鬼,你就做鬼的妻子,听明白了?” “咝~~”怎样也忍不住地,我笑了。这哪里还是那只让多少人寝不能寐食不下咽的机诡狐狸呢?在这个时候,他当真只是我一个人的,只是我的男人,别扭而又小气,霸道而又……不乏可爱。这个男人,我好爱,真的好爱。 他冷不丁将锦被甩开,见我一脸笑颜,更气得面红耳赤,“你还敢笑?气死我,你当真很高兴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如何能忍住笑啊,这个男人。我凑到他气红的耳轮之畔,轻嚅双唇,吐了两个字出来。他先是愣着的,随后,怒火烧灼的脸色放霁,尚待出口的咆哮湮没,俊美无俦的眸子浮起柔情似水,清越的声嗓低吟如琴音,诱哄般地道:“乖,再叫一声。” 我如他所愿。 “再叫一声。” 我乐于从命。 “再叫一声。” 不止一声,我将他喜欢听到的迭声送出。 他紧紧地,紧紧地抱住我。这一刻,不是激情,没有**,从巫山走下来的我,与从皇族冶炼出的他,仅是紧紧相拥。 那两个字,是—— 夫君。 原来,数度的机缘不合,数度的擦身错过,仅仅是因为,那个人,不是他。 —————————————————————————— 缠绵过,我们还有各自的人生要面对。 我那一声“夫君”,像是给了秋长风一剂安心丸,对我,不再如先前般粘人。当我说要去处理需我处理的事时,他仅是短暂沉吟,即慨然放行。 其实,我的事,并没有多少繁杂。但我必须给他空隙,让他放手处理他的事。他所要应付的,是比我在巫山岁月的渴血族人更加贪婪的人群,一个不慎,就是汲骨食髓。我没有能力助他,至少让他能全神以对。 我找上了苍山,那一日,他为助我全力以赴,我却使他黯然离去,我对他,必须有个交待。 “秋长风对巫界的围剿,的确出乎诸人预料,打得诸人措手不及。”苍山道,“我爹,我哥,还有天女,力挡来犯之敌,也没有避免诸多族人被擒。” “那他们如今呢?” “隐身巫神庙,在川姨临离巫界前设下的结界里避过一劫。” “幸好。”幸好他们都无损伤,不然,我总会无法坦然。 “难怪,你会对秋长风陷得那样深。” “嗯?” “他那样的事,我做不到。”苍山对着天际不知名处,怅然一笑,“以自己当成惟一的筹码,要挟你的留下,以最拿手的残忍,最擅长的冷酷用之己身,这样的事,我做不出。所以,到现在,我终要承认,我输了,且输得心服口服。” “这……”我本来就不擅言辞,这个时候,更是不知哪些话最是适宜。 “我想,我和秋皓然,都输在有所保留罢。”苍天摇头,似是自嘲,似是了悟,表情空寂寥远,一时无声。 他不语,我也陪他静坐。朋友,就是这样的罢? 一大段的默然后,他收敛起空淡眼神,再度开口:“秋长风对巫界,还是誓必歼之么?” “我不清楚。” “如果他当真要剿灭巫界呢。” “我不会让他伤害我要保护的人。”我不是巫神,也不是真的巫界首领。我只是小小沧海,我普渡不了众生。我会保护所有对我好过的人,苍氏首,苍天,苍山,天女……但我不会为了那些曾对我的血趋之若骛者,破坏我和秋长风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感情。没有理由,为了对自己不好的人,去伤害自己爱的人。我的确自私,我,只是小海。 “是啊,小海,你的确该幸福了。”苍山立起身,“巫界的事,的确不该让你操烦。” “皇帝对巫界何以会下追缉令?” “自然是拜秋长风所赐,他那时,有泰半的原因是为你罢?”苍山笑得仿佛毫无芥蒂,“既然你已经回到了他身边,相信他会设法有所挽回。他已经将云忘川放走了不是么?” “他放了小……云忘川?” “云忘川一直待在西卫,是为了西卫王宫内的小婵玉。在秋长风不准任何人提起小海的时日里,他没少因这两个字吃苦头。现今,秋长风记起了前尘往事,废了他的术力,却给了他一个小婵玉。让他恨无可恨,恩无可恩,在恨喜难辨中离开,算是替你出了一口气。” 话到此,他叹一声,又笑一声,“算了,既然已经输了,我就索性装得大方些。守护巫界的事,就交给我罢,你只管去享受宠爱。” 他揉了揉我的头,没有告辞,扬长而去。 “苍山……” 他脚步未停,身形未回,仅挥手作别。 “他走了,你也该回去了。” “你……”我诧异回身,盯着突然冒出来的人,“你在这里……” “不用奇怪,你该明白我为何会在这里。”倾天清冷俊脸有些微恼意,“除了清风,还有谁会如此差使别人?” “他让你来保护我?” “自己去争权夺利,让我替他保护他的爱人,也只有他做得出!” 我忍笑,“哥哥你不会不想保护小海罢?” “那是两回事!”他拧眉冷脸,“而且,为了差遣我,竟对我一口一个‘哥哥’,真是让人寒毛悚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呃…… 秋长风做人着实该反省。难得嘴甜地叫人家一声 “哥哥”,被人家哥哥嫌弃至斯,着实该反省。 “不止如此,他还命我赶紧安排你认祖归宗事宜,说是越快越好,他怎比我这个哥哥兼倾氏的当家人还急?” 这个……对啊,他恁急作甚? “也真不明白,天底下那么多大好男儿,你怎找了一个最不被看好的?凭你那点心眼,再加十个斗不过他……” 哥哥真是看重小海咩,我一早就有体认,百个小海也只有被秋长风生吞活剥的份儿……不过,有些奇怪? “清风那个人,心有千壑,复杂难缠,情绪却极简单,爱与不爱而已。不能被他爱的人,就是不爱,没有任何的灰色暧昧地带。” 有道理,他对水若尘从来都是拒之千里,对楚怜星……多了一些兄妹之情的怜惜,却未给其男女之情的向往……只是,感觉还是奇怪。 “正是因他那样的性情,当他先前对你彻底不闻不问以后,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当真不爱了,却未料是你从中用了什么手法。你一定要记住,若有一天他不再爱你,半步也不要停,马上离开,因他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盯着倾天犹自说得热闹的嘴,我恍然明白怪在何处了:寡言少语的长天公子何时有了明月公子喋喋不休的热情? “哥哥,您……” 他话声戛然而止,脸色冷寒地道:“近段时日,且莫让我听到这两个字。” 哦,明白了,臭狐狸的一声“哥哥”,让哥哥的情绪严重错乱了。 ———————————————————————— 据冷蝉儿道,皇上对巫族的态度丕变,源于秋长风的一封奏折。其内详细记述巫人惑人心迷人志的恶行恶迹,且桩桩所载有时辰有出处并有人证,确凿到让人相信,若任其发展漫延,必危及秋氏朝廷。坐在天子大位上的人多疑是本性,史上最仁的君王也不乏宁枉勿纵之事。这位天子也不例外,当即就下旨撤销联姻,并责专人查办追缉巫族案犯。其时,秋皓然已被秋长风委派出京,捉拿刺皇嫌犯秋远鹤。 “寿宴上,那道被替而换之的腰牌只是秋长风对太后的示警。皇帝顺水推舟,让秋长风主审此案,意在掀起他与秋远鹤的明面斗争,而他要秋皓然作陪,等于将皇帝的势力也拉扯进去,顺便,也有了将你这个大美人的未婚夫支开你身边的堂皇借口。秋长风行事,走一步会看到未来的百步,而眼前的一步则又是之前百步的策划。皇帝有他在侧,着实是福气啊。” 这冷蝉儿,皇帝有她,才是“福气”罢。 每一回与她会过面后,我都会怀疑自己活得是否正常,因这个女人不正常的太正常了,看来,还是少与这样人厮混为妙。 “小海姑娘,您是小海姑娘罢?公爷请您去一趟。” 我抬起一脚,还未踏进疏柳斋的门,一在旁观望的小厮过来了行了一礼,道。 “仅有公爷么?夫人在么?” “这……小的就不知情了,公爷事多,您还是快去罢。” 那就去罢。总是要见面的。 随着小厮,七拐八绕的,竟是大苑府的前厅,大苑公早已在座,那勾杯品茗的举止,与秋长风如出一辙。 “听说我的儿子居然为了你休弃怜星,你认为,你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宠爱么?” 我见了礼,他赐了座,不必任何迂回,公爷大人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且无意听我作答,“本公相信本公的儿子,他既然喜欢你,你必定有令他喜欢的品质。本公不会否认我儿子的眼光。但,你必须知道,怜星只能在你之上。” 我暗暗提了提鼻子吸一口气,确定他正在品尝的是顶级的大白毫,真是有其子必有其父,和秋长风一样小气,怎不知招呼小海一碗来吃? “本公已经在安排,待长风手头事了,即娶怜星过门。在京完婚,是不想怜星在自己的婚礼上还要对正妃行礼。本公这样说,你明白了么?” 怎不明白,正妃况且如此,况小海乎?大苑公无非是想教会小海识相而已。 “本公在问你话。” “……禀公爷,小海明白。” “既明白,就该有为人妾室的自觉,每日对怜星的请安躬省不能少,该有的礼数要尽到。”大苑公眸光微闪,“按理,这些话该由夫人教你。” 您的妾室倒是知礼识仪,夫人概不领情就是。 “先搬出疏柳斋,在怜星过门后,再纳你过去。兹今日起,你到怜星跟前接受周嬷嬷的**。” “不必了。” ……这话不是我说的。我对进门的秋长风呲了呲了牙,这厮居然无事人般的笑? 大苑公厉叱:“做妾者,夫进门,尚不动不礼,成何体统?” “她不是妾。”秋长风伸臂把我拉下椅,毫不避讳地将我搂进怀里。 嗯,算起来,我和他已有两天没见,当真有些想他了,就由他抱去。 “长风,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长风谨记。”他伸指捏我的脸,我张牙去咬,他发气音低笑。“长风正是记得自己的身份,才不想回到家后还要面对一堆的繁文缛节。” “但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废!”大苑公沉喝。 “或许在父亲看来是如此,但这是长风的事,请交给长风自己处理。” “你要娶她为平妻?” “她的确会是我的妻子。” 大苑公勃然大怒,“你自己看看,这个丫头哪里能做你的妻子?端庄,持重,矜持,雍容,她哪一样有?” “她只要是她就好。”秋长风怡然以对,“您说的这些美好品质,娘每样都有,若您如此欣赏,何不去找娘?” “你——” 我在秋长风怀里偷眼望去,大苑公的脸色一片窒红,想来是被不肖子气得不轻。这臭狐狸,明明晓得他老爹老娘貌合神离,还专找人痛脚下手,当真可恶。 “为父会请皇上指婚,待你处理完手头之事,即与怜星完婚。” “您最好莫请皇上指婚。一桩联姻旨意都能成为过去,您以为,您的儿子会受一道旨意所囿?” “放肆!” “长风放肆不是一日两日,您为此动气大可不必。” “你这个不肖子,为父今日要实施家法,来人,到太爷牌位前请那条藤鞭过来!” 秋长风面色一沉,“父亲,那条藤鞭是祖父的,您无权动用!” “无权?”大苑公声咆如雷,“为父这就让你晓得有权无权,来人,去请……” “夫人到!” 下人的一声传喝,让我暂且安宁下来。秋长风方才是真的动怒了罢? “发生了何事?”秋夫人迈着窈窕细步,在丫鬟搀扶下进得厅来,豁然间,让整室无端光彩倍生。 “没有何事,只不过父亲想对长风实施家法而已。”秋长风轻描淡写。 秋夫人瞄到犹被他按在胸前的我,眼波内掠过了然,“公爷,您实在不必越俎代庖,替妾身做一些事。” “身为主母,失职如斯,还敢说得这般理直气壮么?” “失职的主母也是主母,您不怕下人笑话您尽做一些婆婆妈妈的事,妾身还会替您汗颜呢。” “汗颜?!你敢说……” 这场吵,由父子失和,演变到夫妻互讧,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到后来,大苑公的咆哮声越过大苑公府前厅的琉璃瓦顶,直达天听。 而秋长风旁观了稍久,而后,携我径自抽身。沿路上,他面容微凝,不苟言笑。我目之所见,整府的下人俱被骇得惶惶难宁。 回到疏柳斋,他要我泡茶,我泡茶;要我斟水,我斟水;要我亲他,我亲……不对! “你们一家人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起初不是。” “哪个起初?” “父亲把你叫去,不是。我实在没有想到,他还竟还闲心管我的事。” “后来呢?” “半真半假。” “为了什么?” “乖,先亲我……” 我跺脚,“说啦。不然我会怀疑你在利用我哦。” “傻丫头,明天你就明白了,乖,让我亲一口……” 翌日,大苑公因为与子与妻一场惊天动地的口角,严重失和,向皇帝上过一道折子后,怒然离京,为先皇守灵去了。 “父亲和娘的不和,举城皆知。此前,父亲被娘气极之下,几度行如此之事,皇上和太后都已经司空见惯,不会起疑。” 所以,这场骇动全府的争吵的目的,是为使大苑公离京? “我们也该走了。秋远鹤一案已经审理明白,只待人犯落网即可,作为监审,我职责已尽到。属国国君不好在京长久停留。” 天呐,我是进了一个怎样的人家?一窝狐狸是不是?现在抽身,不知来不来得及? 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非正文部分) 以冷寂寡言著称的长天公子正在处理本家账务,书房门吱呀两开。抬眸,四公子中向来居领袖地位的清风公子走了进来。 “有事?” “找你,当然有事。” “有事快说。”长天公子没有说出口的是,有什么也快放!当然,没有说出口的话,对着眼前这个人,将永远不可能说出口。 “听小海说,她是你的妹妹,也就是说,她该是姓倾的是不是?” “那又如何?” “好极了。” 好极了?看清风公子笑得如此愉悦,第一个寒栗向长天公子隆重袭来。 “近些日子,请代我保护小海。” “代你?那你呢?” “我有公事待理。” “公事?”长天公子淡哂,“你去争权夺势,让我替你保护你的女人?” “她不止是我的女人,还是我的宝贝。” 哦唷~~ 第二个寒栗将长天公子包围,“清风,你大可不必对我如此坦诚……” “哥哥……” 哗!是长天公子握笔的长臂一抖,肘部碰翻了书案上的笔筒,掀翻到地上。 “保护小海罢,虽然她有自保之力,但总怕防不胜防。” “那是我的事,不劳你安排……” “哥哥。” 嗵!长天公子身子一震,后退的脚步捧碰翻了书案桌脚旁的盆栽。他确信,这一回没有听错,“谁是你哥哥?” “有哥哥来保护她,我是最放心的……” “……” “再说这世上的男人,我也只放心由哥哥来保护她。” “……” “虽然哥哥你也向小海求过婚,但我很大度,可以不予计较,只要哥哥以后晓得自己只是哥哥就好……” “……”长天公子只觉从头到脚,已经数不清多少的寒栗一波又一波袭过。他笃信,眼前这个自诩大度的人,正在用这等“和蔼可亲”的方式,和他清算那些陈年烂账。 “哥哥,你还要……” “我会保护小海。” “哥哥,你……” “我会倾倾家之力,把小海保护得风雨不透,任何人想要伤害她,首要要踏过倾家上千死士的尸体!”可以了罢? “哥哥……” “还有我的!那些尸体里面,还有我的!” “哥哥……” “清风,你背后的墙上悬着一把剑。” “……做什么?” “用它来杀死我。” “哥哥真会开玩笑。”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西卫国在大陇皇朝版图上位属西部,由兆邑动身,该向西南方而行。但这一行人是去哪里?更有,西卫国国君离京返属地,仪仗不敢比拟天子之荣,也不会是如此轻车简从罢? 一辆车,两个侍卫,一个丫……哦,小海已不是他丫头……不管怎么说,这队伍还是过于简单了些而已。而且,这侍卫也不是…… “一个人嘟嘟囔囔什么?有什么话问出来。” 我回头,小憩的秋长风醒了,且姿态煞是撩人。以膝蹭过去,“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他先张臂,熟练地把我按在胸口,慵懒笑着,“江南,你最爱的地方。” “是要绕远路回西卫么?” “可以这么说。” “得多大哥和得满姐姐呢?” “他们是西卫国君的贴身侍卫,当然该出现在西卫国君返回属地的仪仗队伍里。” “……哦!” “哦什么?傻丫头能明白什么?”他挑眉,一副不信神态。 哼,臭狐狸!明知他是在逗我,仍是气咻咻咬了他送到嘴边的手指一口,听他得意笑声,又明白自己的反应正如他所愿,更是气恼,举拳再打。 “傻丫头……”他以鼻尖蹭着我额角,“你永远不会知道,能这样一伸手就能把你抱在怀里,能这样最近地看着你,有多好……” 能这样,的确很好。我仰脸,亲了亲他的颊,看到他眉梢眼角瞬间俱是软柔笑意,看到他俊美到无与伦比,想到他这样所凝视的只有自己,想到能看到这个时刻的他的只有自己,我得意地咧嘴一笑,“你是我的。” 他眸子熠亮,浅啄我唇角,“这世间,我只会允许一个人对我说这句话。” 我喜欢他说这句话。我回着他的唇。本只是浅尝辄止的啄吻,因我的回应,渐形加深,车厢内的温度也由淡淡温馨向浓浓热融攀升……正在此时,车前煞风景的话声响起—— “国君,万柳山庄到了。” 秋长风抬起脸,眉皱了皱,嘴撇了撇,那副神态,与没吃够糖果的孩童没甚两样。 我偏要雪上加霜,冷不丁在他耳下面细细一咬。他肩脊一僵,伸手就来捉人。 嘻。我卖弄了个小小术力,安稳避开,撩帘跳下车去,窃喜不已:权当自己小小胜上臭狐狸一回,谁教他太难对付。张目四望,处处树木蓊郁,眼前一座在群柳环绕下白阶黑门红墙碧瓦的庄院,门楣有匾,匾上有字,“万柳山庄?是什么地方?” 侍卫恭首,“禀姑娘,是明月公子的别庄。” 明月公子?“明月公子在庄里?” “禀姑娘,属下不知。” “怎么,想他了?”一只掌霸上我的后腰,“他在不在有恁重要?” “是啊,很重要。”我递个鬼脸给这个醋劲十足的男人,“明月公子对小海出手一向比你大方,小海当然会想。” “啊呀啊呀,不枉本公子对小海多有疼爱,小海这话,真是甜到人心里去呢。”两扇黑漆木门訇然而开,门后踱出闲人一枚,“本公子闻知小海要来,一早就坐立难安,望眼欲穿,相思难耐,思之欲狂,小海,快来让本公子抱抱。” 秋长风目光阴森森,语调也阴森森:“怎么,你的女人不让你抱,就来招惹别人的女人么?” “你……”娄揽月锁眉憋唇,状似欲嗔欲恼,但按捺了下去,“小海快进来,本公子让厨间做了八宝酱鸭,水晶虾仁,红烧鱼片,五味薰鸡,全都是小海的。” 他每说一味佳肴,我口水就泛滥一回,听到他最后的归纳,更是急不可待,“进了门就可以吃喔?” “当然,我让厨间拿热笼温着,小海进门坐下,菜就尽数上齐。” “好!”我冲上前拉衣袖,“快走快走,你这就吩咐厨间上菜,小海好饿好饿!” “真可怜,这么可爱的丫头,居然有人舍得饿着,毫无人性可言嘛。” 美味诱惑在前,我也顾不得细听他说些什么,只知一味点头附和:“就是嘛,小海好饿,饿死了!” 明月公子的确不打诓语,一进厅里,就嗅得香气四溢,越发让人食指大动。但,居然有另外两位早已举箸就食。倾天倒也罢了,水若尘……怎会也在这边? “你们端水来给小海姑娘漱手,侍候姑娘用膳。” 对嘛对嘛,小海向来以食为天,这个时候,先享口腹之欲,无关琐事容后再说。我拿丫鬟端来的湿巾匆匆拭面拭手,即落座大啖。一路走来,多是在车上食用干粮,足有十多日没吃着如此鲜美吃食,着实苦了小海哦。 “喝口茶。”我吃得稍急,方咳了声,倾天即递来热茶一杯。我舍不得放开放下正搛着一只鸡腿的竹箸,就着他的手将茶喝下,埋头再吃。 “慢慢吃。”娄揽月持布巾拭了拭我油渍渍的嘴际,“厨间还做了几味江南甜点,你饭后尝尝。” 呜呜呜,好幸福,饱啖美食的感觉好幸福…… 如果没有两道冰箭似的目光锥着,更幸福。 这时,我因尽情吃了一气,有了五六分的饱意,便有闲心关注起周遭事物来,第一个,就极识时务地向对面人释出亲善之意,“秋长风,你怎么不吃?好好吃呢。” 他掀眉冷目,“真是难得,你竟还记得起来。” 小气!我嘟嘴,“别生气嘛,在美食面前生气,是罪过哦。” “……过来!” “嗯?” “过来这边吃!” 我左右看了看,左边倾天,右边是娄揽月,难怪。若他左右两边尽是别的女人,我也会不喜欢。瞟了瞟独坐一处优雅用餐的水若尘,算她识相,没趁虚而入。 哥哥毕竟亲一些,我只得推开娄揽月,“闪开,别挡着我们夫妻团圆。” “卟——”娄揽月一口茶喷出。 不管明月公子是因被推得力太大,还是别的,我总要先安慰了那只狐狸再说,同手同脚万般讨好地到他跟前,“先吃饭哦,我好饿好饿。” 他淡瞥我,虽姿态十足,但我察得出,笑意已在他眸底隐隐闪现。“坐下。” “喔。” “抬手。” “喔。” 他抽出一块雪白缎巾,将我两只油手一根根擦净,“吃罢。” “喔。” “慢一点,再弄脏了手,就不准吃了!” “喔。” 我开始细嚼慢咽,那边却有人惹人讨厌。 “长天,你能告诉我,这唱得到底是哪一出么?”娄揽月问。 “降服记。” “谁降服了谁?” “天知道。” “天知道,但本公子不知道。”娄揽月一迳摇头啧叹,“小海,你何时成了一个没有脾气的乖顺丫头?这样,就不好玩了哦。” “你的副手该是天下最不乖顺的下属,应该足够好玩罢?”秋长风慢条斯理的问。 “你还说,你——” 娄揽月修眉一扬,就有发作之势,被倾天按住,“吃饭。” “如果被降服者俱是甘之如饴,谁降服谁也就无关紧要了。”秋长风揉着我的头,“明月,你失去的,是你自己推出去的,我不会替你承担。” “你——” “清风说得没错。”水若尘开口,“是你自己只想享受自由,不愿给人承诺,人家转身离开了,你何必诿责于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四公子中,娄揽月除了是最多话的那个,还是最懂得享受生活的一个,单从一个小小别庄足以见得一斑。大到楼阁亭柱,小的小桥流水,间有林木花草,处处见得主人别出心裁,精心布置,无不意趣横生,直把我所见过的秋长风的所有别庄都给比了下去。 更教人称服的,仅为饱他口福,单是厨间就有厨子八位,将各大菜系风味的个中翘楚都请个遍。不然,这盘江南甜糕也不会恁般地道,喜欢。 四公子在厅内议事,我听得无聊,从厨间要了盘甜糕,坐在一处八角小亭,放眼是红花绿柳,秀石清泉,好是惬意。 “小海。”有人摇着折扇,晃悠悠走来。 “明月公子不与他们讨论你们的正事,跑出来做什么?” “我有话想问小海。” “和小海说话?”我好笑,“是要故意招惹秋长风生气么?” “长风有没有……”娄揽月拿扇柄挠了挠头皮,“有没有和你说起一些事?” “他和我说了好多事。”这明月公子既然坐下了,还坐立不安的,是内急不成? “他有没有和你说起……说起……他的王妃?” “他的王妃关你何……呃?” 作为秋长风至交好友,又是江湖上有名有望的青年侠客,若无缘故,不会问起友人之妻。 我把甜糕推开,捧颊瞪眸,仔细将明月公子端量:目光闪烁,言辞游移,表情晦涩,举止钝拙……严重违反了明月公子自在无拘的处事风格不说,更失去了这位江湖大侠惯有的潇洒随意。这失常种种,可总结成四字:为情所苦? “你……认识秋长风的王妃?” “是啊,认识。”娄揽月低喟,我从未见着在他的脸上会出现如此挥之不去的沉重,“为了替其父打创江湖力量,堂堂郡主殿下,曾屈尊做过我几年的副手。” “喔。”有故事听,有好东西吃,不需多话。 “所有人都认为,我和她之间,是我欠她。因我的不思安定,不愿被婚姻束缚,致使她伤心离去。”娄揽月脸苦声苦笑苦,“小海,你当初离开长风,是为了什么?” “好多好多。” “长风的雄心壮志,也是其中之一罢。” “是……罢。”楚怜星和他的王妃,固然是重头原因。他的野心,他的追逐,也曾是我避之不及的。如今,许多东西仍然存在,但刺进他胸膛内的那根琴弦把我心缠住,再难逃离。 “盼莹,和长风是同一类人。对盼莹来说,家族的荣辱兴衰重于所有。”他揉着两眉之间的蹙峰,像是想把其间浓霾揉去,“在机诡变幻的庙堂中,她比在江湖更能如鱼得水。” “有道理。”那位西卫王……不,是莹郡主,我虽然仅着一面,但印象颇深。她和我,和管艳,和冷蝉儿都大不相同。我们三人虽性情各异,但本质上,只是一个女人而已。而她,是能与男人分庭抗礼的罢。眸光坚毅,气势沉定,行止间,一份纵横捭阖的恢宏气度隐藏其内,与高贵凌人的秋长风站在一起,与其说是一对相得益彰的男女,不如说两只足堪并翼颉颃的苍鹰。 “你喜欢过简单日子,长风是个与简单无缘的人,于是你离开。我喜欢享受天地间自由翱翔的生活,但她对我的期望,是能与她共赴凌云之志,所以,我和她终是分离。” 也就是说,他和莹郡主,是我与秋长风的另一版? “自得知她的身份那时始,我就想到我们有今天。我一度曾抗拒自己对她的心动。但她啊,太懂得如何拿到自己想要的,一步一步让我的感情无所遁形。” 越是说,越是像了呢,莹郡主和秋长风。 “可是,还是不行。我们对人生的期望太不同,她对未来伴侣的期望更非我所能达成。我的家世,在江湖,是名门望族,但无一人身居庙堂,对她助益太浅。就算并非如此,我也难以自私地为了我的感情,将整个家族的未来一并奉送。其实,我让自己配合她的脚步时,已是一种勉强……” 我……理解那种感觉。当初,秋长风希望我能站在他身边,希望我能大方容纳楚怜星,我皆是力不从心。 “当初得知她要与长风联姻时,我虽大醉三日,但没有阻止。既然,我不能助她实现她的梦想,也不能阻止她为实现梦想付诸的努力不是么?尽管,那会令我……” 他拧眉掩胸,一声短促低喘,就像是忍了剜心之痛。 我将手放他肩上,“你恨秋长风么?他该是知道莹郡主和你的关系的,却夺友之妻,你恨他么?” 他摇头,“我反而庆幸,她找得是清风。至少,清风会替我保护她。” “可是……” “纵使不是清风,也会是别人。那是她自己选的,她替自己选了一个最适合她的人。” “喔。”我望着这个被深刻的无奈和浓浓悲哀包围的男人,想着他平日的意气风发,当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这样的时刻,说什么都无济于事罢? “小海,盼莹虽精明锐利,有时……甚至是狠厉冷酷的,但她绝不是一个歹毒女子,她不会容不下你,也请你对她多些宽容之心,让清风分一些关爱给她……” 啊,敢情明月公子和小海这一席痛诉衷肠,只为最后这一句? 我收回前面所想的,纵算秋长风和莹郡主不无相似,我与娄揽月也绝不相同!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我绝不会有这份胸怀去叮嘱楚怜星还是莹郡主还是另外的姹紫嫣红,对秋长风多加爱护……美死他! 长话到此,明月公子便收声未语,却也没有起身离去。我吃糕,他静坐,糕吃完了,就陪他坐,一直到月挑柳梢,虫声叽啾,方各自散去。 踩着一地的月色,回到房内,有两个小婢正在灯下摆放晚膳。虽吃过不少点心,我仍拾箸就食,膳罢,再在小婢服侍下沐浴换衣,上床安歇。今后,此类光景将成常态,既决心跟了秋长风,便有这份体悟。未过稍久,即酣眠入梦。睡到不知几时,榻上多了另一个人。我伸臂抱住,以颊蹭了蹭,确定是那方只能为我开放的胸口,满意叹息。 “……臭丫头,怎不在那边陪我?”他捏我的鼻尖耳垂,执意扰人清梦。 我睡意浓浓,喃喃抱怨着,将脸向他胸口深处再埋了埋,酣梦依旧。 他将头埋到我发里,也不再作乱,安稳睡了。 但一夜的安然无事,并不代表某只狐狸就改性吃素。在窗纸微明的晨色里,我还在半梦半醒中,他已做完了想做的。等我不得不彻底清醒的睁开眼时,就见一双绿意未除的眼睛在我头顶餍足闪烁,并有理直气壮的质问:“昨天为什么跑出去?还和明月呆了恁久?” 我也不去问他何以晓得,只回道:“你不是有人陪!” “有人陪?”他眉梢先是不解一挑,随即坏笑,“你是说秋水?” “哼。” “傻丫头,她出现在这里,你还不明白么?” “明白什么?” “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我盯着他眼睛,似乎明白,又似乎不尽然,“她……你们先前是……在太后寿宴上的那出戏,她也有参与?” “没有她,我如何拿到最能代表远鹤身份的贴身名牌?那道镶有襄阳侯三字又比普通腰牌小上一寸三毫的名牌,是皇家为王公子弟特制,每人不过十道,也只有亲近之人才能获得。而取信远鹤谈何容易?纵是当年最得他心意的爱婢管艳也未得。” “秋远鹤爱上秋水公子了?” “若是爱上,就不会给。远鹤那个人,除了自己,谁也不会相信。” 我哼笑:五十步笑百步。 秋长风弹我额头一下,“我相信自己所选择的人。不管是朋友,还是爱人。远鹤多年来对人性悉心研究,他周围的人,正是如此被他笼络。秋水对我的用心,少有人不知,爱极生恨可是女人惯有的习性,尤其对一个家世容貌俱堪称一流的女人来讲。” 如此说。秋远鹤向渭北王提亲,乃为了双管齐下:一可利用渭北王之势,二可利用水若尘之心?而水若尘与之亲近联手,在在都是假意周旋? “她打伤管艳姐姐,也是为了取信秋远鹤?” “如果她不是执意拒婚,并为打破双方联姻的可能竭尽全力,远鹤还不会信。” “纵算如此,就给了她那道不轻易给人的名牌么?” “渭北王的势力,秋水在江湖经营多年的力量,都值得他拉拢。一道名牌,只是为了表示他的合作诚意而已。” “如果,他并没有给那道名牌呢?或者给得晚了呢?”总不能事事皆如臭狐狸所料,总有意外的罢? “那也只有以襄阳侯府人手一道的普通腰牌代之,效果虽打些折扣,总好过用我的是不是?” “为了你们的瞒天之计,将管艳姐姐伤得恁重……”我戛然止口。因我蓦然想到,今后还会有许多人成为替罪羔羊,或伤,或亡。 他该亦想到了我心头所想,紧了紧环我的臂,“别想太多。将那些事交给我烦恼就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在庭院里遇见水若尘,看她端着一张美脸安之若素地由我身边经过,因为太刻意,反而愈让人知她在意,这个女人,唉~~ “秋水公子为什么会帮你?只因为她是你的朋友?”秋长风对我细述原委时,我曾抓住他衣襟,执意问个明白。因为,我记得在大文公府搜查管艳那日,她对面无表情的秋长风说出“你别后悔”时,充盈在那双眼睛内的爱恨交缠。那时,纵是假戏,也已真做了罢? “她是我的朋友,这的确是一个因由。因这个因由,在她的父亲属意她嫁远鹤时,她找我求助,一并前来的还有她一母同生的兄长。她的兄长曾在朝为官,对远鹤其人知之甚深,不想在明知妹子难有幸福的情形下嫁过去。当然,她疼妹至深的兄长也不会让其妹嫁给我。他们提出:我设法让这桩联姻作败,作为交换条件,他们将助我一事。我何乐而不为?” “你不怕他们是两面讨好,最后择胜者佑之?” “不是没有可能。”秋长风一笑,“不过,姑且不说两面讨好,也有可能两面都不讨好。秋水既然是我的朋友,对我必有一番了解,那些了解足以让她晓得,若选择与我为敌,需要做好怎样的准备。” 呿。他样子太自大,惹得我很生气,“说得你天下无敌似的,才不信!” “我当然不是天下无敌。”他点我鼻尖,“至少,有一个人不用太费气力,轻而易举就可以让我败不成军。” “谁啊?谁啊?是谁嘛!”秋远鹤?皇帝?太后?都不像嘛,如果有恁样容易,他们也不必大费周章殚思竭虑地只为将臭狐狸除去……到底是何方高人,能让臭狐狸称服,小海要崇拜他! …… 可是,臭狐狸到最后也没有告诉我那位高人姓甚名谁,小气咩。我走在柳间,信手扯下一片拂到额边的柳叶,心中仍是懊恼。眼前忽人影一闪,是擦肩而过的秋水公子折返,“小海,你不必对我如此敌视。” “噫?” “我和你不同。我和清风之间,就算没有男女之情,还有一份牢不可破的患难情谊。我无法如你所愿的不在清风面前出现。” “呃……”我可曾说过什么么? “今后,还要请你多担待了。”她神色淡凛,语气清傲,言罢,即将一袭淡蓝男袍甩出一片优雅弧度,仰首径去。 呆杵原处的我,仍是一脑煞煞雾水:能打败秋长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嘛? ———————————————— 江南之行,无望了。 秋长风使西卫国君的仪仗堂皇开拔,派去从不离身的侍卫相随左右,自己则轻车简从另行蹊径,无非为了遮人耳目。今早接到飞鸽传书,上写“遇刺,事漏”,不必秋长风出言诠解,我也猜了个**。这必然是费家兄妹的来书,寥寥几字,向主子通告了西卫国君所行遇刺,又遭人识破国君未在其内之实。 秋长风虽并未因此事或怒或忧,只是不无歉意,“小海,你最想去的江南,怕要改期了。” “是要立即回西卫么?” “是,回西卫。” “好罢。”我抿了抿嘴,“你记得,欠我一次。” 他停在万柳山庄,是为了等待京城的消息。而如今,仪仗虚行为人识破,只得先回西卫以防大局失稳。 “我立刻带你回西卫好不好?” 他怔了怔,“你明知我讨厌巫术……” 讨厌?我气瞪圆了眸,“你到这个时候,仍在讨厌巫术?” “小海……” “毒药可毒人,利刀可杀人,可是如果没人执用它们毒人杀人,它们也只能呆在角落里霉烂生锈。从开始到如今,我从来没有用巫术害人……” “但你用它洗去了我对你的情感记忆……” 啊唷,这人要记恨到几时嘛?我顿足,“如果你不能从对巫术的厌恶中开脱出来,你对着一个会巫术的我,不是镇日都在挣扎?我还可以告诉你,你再大的本事,也废不去我身上的巫术,除非杀了我……” “蠢丫头,你在说什么?”他生气了,眼底的绿意寒起,手臂却将我圈得既牢且紧,“我讨厌巫术,却不是带巫术的你,那是两回事!” “可是,”我好委屈,“你讨厌我拿巫术帮助你!” “……你想帮助我?” “不然呢?”水若尘的话,说是不在意,还是听到了心里,她对他的助益显而易见。而如今,我和秋长风再不是从前没有明天的短暂相依,我不想只做先前那个贪食丫头,对他毫无用处。 他面上的怒色霁散,低喟一声,“傻丫头,你难道不知,只要你在这里,就好了么?” “可是,这样,你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才会想到我……” “你呀。”他先叹后笑,“你明知不是如此,这样说,是故意气我么?” 他抬起我的颌,目抵我眼晴深处,“听着,小海,在蛊人袭击我时,我不会拦你救我。但是,平常时候,我不能也不准你做什么。不止是因我对巫术的心结,还有,更重要的,我要的只是你。” “我知道……” “你不知道。”他摇头,“我不能让我们之间再有一丝嫌隙的可能。所以,你必须听我的,不得用巫术助我。” “可是我会巫术……” 我戛然收话,他眯眸如刀,我们同时感觉到了气流的异样浮动。 他遽身如电,掠到门前,豁然拉开阖关的门弦,“秋水?你何时来的?” “刚刚。”门外的水若尘放下举起的臂,泰然自若,一脸从容,“正想敲门唤你。” “有事?” “适才接到消息,京城那边已有迹象,估计不出十日,必有大事发生。” “可能不会了。”秋长风道, “各方在获悉我不在西行队伍中后,必然会暂止一切行动。” “这……怎么会?王辇内非你本尊的事,有几个人知道?怎么可能泄露出去?” “不必想得太复杂。”秋长风将手中帛笺递出,“晓得的这桩事的,除了你们,就是得多得满,如果不是刺客,你想让我怀疑谁?” 怀疑谁?怀疑小海呗。我对秋水公子呲牙一乐。虽然,这位美人的眼睛不曾向我移来半毫,但敢确定,她必然无时不刻不在看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秋长风忒是霸道。说不准小海使用巫术,就不准使用。为加快行程,由车换马,在上马前,他掐着我的下颌,沉声道:“由此到西卫,取最近之路,晓行夜宿,最快也需七日,如果你让我发现少了一天,到西卫之后,看我如何罚你!” 我心中不服,嘴动了几动,但在他的恶霸气焰笼罩下,还是不敢呛声。 我敢怒不敢言时,一向是昔日不良主子的最快乐时刻,送行的三位公子犹在门前阶上,随行的两位侍卫也在身后十尺外,他得意笑着,俯首就啄我唇上。我刚想抗议,他已后撤一步,将我托上马,“走了。” 他亦翻身另骑,犹回首扬声道:“长天,别忘了,回府后便请准备,定了日子知会我!” 倾天淡道:“倾家的事不劳关心。” “那……就请哥哥多费心了。” 哦唷~~ 我能体会我家哥哥那日的心情了。 —————————————————— “小海,你会重新出现在秋长风身边,我怎么一点也不意外?” 我意外。 此时看见莹郡主, 与那时心境自不相同,就格外多了几分欣赏美人的兴致。莹郡主的容貌,在我所见的女人中,不算最佳的,单凭五官,并不及冷蝉儿那个绝代佳人教人惊艳。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与那些霞帔锦衣、金钗玉环如此互映成辉的人。因她,那些光辉熠熠的身外之物愈发华彩千条,却掩不去属于她的绚丽光芒,这世间,竟还有如此一种让人目炫的美丽。 “你……”我扫见她苗条的腰身,“你的孩子呢?” 她掩嘴娇哂,“不会到现在,你还以为那个孩子是……” “如果是,我就不会出现。” 她黛眉一挑,“你的确让我很喜欢,所以,告诉你一样事哦……”她俯我耳边,“连秋长风也没有说……” 她细声窃语,却把我愕了一记,她所说的,与我的认定大不相同。 “我还以为你……” “以为怎样?” “我以为,你怀了明月公子……” 她明艳的笑靥蓦地一僵。 我顿觉失言,“对不起,我多话了。” “……无妨。”她摇首,亮丽瞳眸上淡染氤氲,“我也希望会是如此,那样,我和他之间,就不仅只有回忆了。” “那……你还爱明月公子么?” “爱又如何,不爱又能怎样?”她丰润嘴角流露苦意,“对他,我是有怨的,但更多是愧意。明知他的性情,还去招惹,还妄想他为我改变,当初让我心动的,就是他那份潇洒随意,改了,就不是他了,不是么?与长风行大婚之礼时,我在心底,也曾期望他现身将我掳走。之后,很失望,但失望同时亦有庆幸,若他当真出现,我又能当真抛却所有,随他去么?” “可是,你想要的那些东西,当真比他重要?”原谅我有这样的一问,因我当真好奇。 莹郡主一顿,道:“父王很爱娘,但他曾当着娘的面问我能不能担起一个男儿所需担起的责任,如果不能,就算让娘伤心,他也要考虑纳妾以求子嗣。你说,在那时,在父王的目光和娘亲的眼泪中,我能如何答?我必须能,我没有选择。而那时,我仅有五岁而已。从五岁开始就压在肩上的责任,如果执意要与揽月分个孰轻孰重,我只能告诉你,前者重要。” “喔。”她的世界,的确不是我能置喙说个是与非的。华丽富贵的家世,与之同来的,还有一份不容推诿的责任。家族的荣辱兴衰压于一个五岁女娃肩头,难怪她必须如一个男人般的强悍,如一个男人般的断定取舍。 “小海,你能回到长风身边,真的很好。有你在,不管是对人对己,他都有一份仁慈。你不知道,前些日子,对着那样的秋长风,我总怕有一日在将我利用完后,会来一个兔死狗烹。那时的秋长风,让人无端的心底发寒。” 是哦,现在的秋长风,让人看了也不会心喜。 “走罢,小海,去看看‘我的’孩儿,很可爱的一个小东西呢。”她唇边的笑靥,因这话而变得柔软。她的手,握住了我的。 我看着那双手,如斯一对皎白如莹玉的手,却要在男人的世界翻云覆雨,再强悍,也是一个女子,强大的心际属于女人的纤细部位,如何排除那些寂寞愁苦? “走啊。”她拉我不动,讶然回首,触到了我尚不及收起的叹惜目光,稍怔后,莞尔一笑,“没事的,小海。五岁的我虽然对父王的话尚未完全领会,但从他的目光,那时我便晓得了我必定要承当和失去的。五岁时就有的觉悟,会让我比他人少些伤害。” 是么?……但愿是罢。 随着她,去看了那个出生一月之余的小小娃儿,鲜嫩的小脸,在正红色襁褓的包裹下,可爱到让人哭泣……哭泣?我为什么当真会哭? “小海,你怎么了?” “不知道啊,一看见这小小娃娃,就想哭。”我弯了弯嘴,擦着爬满整张脸的泪珠,也是莫名其妙啊。只是,才擦个干净,娃儿又在宫女逗弄下发出糯嫩吱呀之声,心臆一软,泪又如泉涌出。 “天呐,小海,我求求你,不能哭了呢。”莹郡主啼笑皆非,“我还想着,咱们两个人从这里走出去,要让整个西卫王宫发生一次震荡,国君的正妃和国君最宠爱的女人相谈甚欢,多值得大家用来排遣深宫寂寞?我再赏你一些金银首饰,我这贤妃的名是担定了呢。可是,你这样一哭,我要担的,怕是恶妃之名了罢?” 她得贤妃之名,小海得金银之利,称得上各得其……呀!说起金和银,我蓦地想起一桩至关重要的大事,当即泪收泣歇,“莹郡主,小海有事,先失陪了!” ———————————————— 但在我确记无误处,并未寻着小海的宝贝,倒是那张碧玉榻,很碍眼的安放在原位。我把它踢了几脚,再翻箱倒柜,直把整个隔间内大大小小的箱柜抽屉翻个遍,仍是不见。 “小海,盼莹告诉我,你适才哭……你在找什么?”秋长风排闼而至,讶问。 “宝贝啊,小海的宝贝!” “你的宝贝是什么?” “当然是与小海作别多日甚是想念的钱箧子,不然还有什么?” 我反诘的理直气壮,一时未察某只狐狸阴沉脸色,犹在埋头翻找时,听他道:“丢了。” “丢了?” “当然丢了。那时本公子根本不记得对一个那么狠那么没有良心的东西牵心挂念,你的钱箧子自然就无足轻重,自然是丢了了事!” “你你你……你怎么丢了嘛?……呜呜呜……” “小海?”他挑眉,“……你还真的哭了?” “呜呜呜……”我也奇怪,我怎么就真的哭了?钱箧子的确是小海的宝贝,不止是为那些根本没有多少价值的钱财,还有一份梦想罢。但是,也不值得我兴师动众的当真把眼泪流下来啊。可是……呜呜呜,好想哭…… “没丢,没有丢!”秋长风把我揽进怀内,又亲又哄,“无意间看见那样东西时,我的确随手就弃了,但不知何故,又捡了回来,还放到了床头,走,我带你去看……怎么还哭?” “……就是想哭……止不住……”好奇怪。 “你……”他眉间一紧,“你不会是计较盼莹所占着的正妃头衔罢?傻丫头,我怎么可能委屈……” “呜呜呜……”才不是。“就是想哭……” “还是身子有哪里不适?”言间,他长指搭上了我腕脉,猝然一震。 “怎么了?”因那样瞠目结舌如遭雷殛的震愕对心机如海的臭狐狸来说,太过突兀,我一时忘哭,“我有哪里不对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十八年后……(有恶搞嫌疑,无兴趣者可不入) 淡泊客栈。 这家位于兆邑城万荣街头的客栈,在外观上,与这街上他家客栈无甚两样,给人吃饭,供人歇宿,因菜量足床榻软,生意还算兴隆。但是,在这条街呆过十年以上的人都晓得,这家客栈不寻常。 客栈开张的第一年第一天,有横行该街数年的地痞上门滋事寻衅,心满意足地自唯唯诺诺的掌柜手中要走了一个分量足足的红包,扬言日后必定常加关照,而第二天,所有人再没在万荣街地面上看见他们出现。 客栈营业的半年后,有江湖宿敌在此相遇,大打出手,桌摧椅毁,一片狼藉,待双方偃旗息鼓,掌柜撑着胆子前去讨要损失费用,被江湖好汉一人一个耳光掴出半里,打落牙和血吞,只得目送好汉们狂笑而去……一个时辰后,好汉们去而复返,先是出手将自家脸面打得如同李记包子铺的招牌包子,再从腰间解下钱囊双手奉上。 客栈平稳经营的一年后,有当朝权贵之后前来用膳,被坐在店内的一名绝色佳人引了色心,出言调戏不够,还要出手小逞薄欲,绝色佳人的随身护卫也出了手,且是重手,将其打残当街。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家客栈必要受连坐之累关门大吉且相关人等难逃牢狱之灾时,客栈一如既往的开门迎客,客栈上下一人不缺…… 类似事发生已难以计数,发生到连经过门前的阿猫阿狗都明白,淡泊客栈不淡泊,简单营生不简单,其后台,或非势能遮天,就是贵不可言。 而近几年,每年春暖花开的一天,这处却成了许多人大饱眼福的地方,那一天,总有些位俊美少年娇娆少女集聚此处,叫来全街的美食消磨去整日时光。 而今日,就是那一天。 “来了来了,几位少爷,几位小姐,五鲜丸子、蟹黄小包子到了!”瑞丰楼的掌柜亲力亲为,替自家伙计行送膳之责,只为了一睹这些仿若画中人物的俊男美女们的仙容。 “李记包子的招牌三鲜包到了,少爷小姐们请慢用!”李记的老板也将美食送到。 “太好了!”坐在柜台上与掌柜聊兴正酣的冷霜跳下来,身子还未沾椅凳,一只包子已经在口里去了大半,“离开兆邑一年,最想的,就是这李记的包子,百吃不厌呐。李老板,你到底要不要随本少爷去南方,一个月给你五十两银子如何?” “嘿……”李老板望着这位明明是个女儿相女儿腔女儿作扮举行言谈却总将自己归于“少爷”之类的娇美少女,一迳憨笑,“小姐您是吃着新鲜才会这样喜欢,若你每天总吃包子,就该厌了……” “就是嘛,李老板不必理她,她的话能作准,猪就能上树!”一个把花生米抛在空中再以嘴巴接住的英朗少年出声,将一两纹银弹进李老板手中,“再送两笼过来,今天本少爷的肚子特别饿!” “好好,这就去这就去……” “李老板你该问问他两笼够不够?要不要把您家的锅碗瓢盆都端来给他,这人是饿死鬼转世!”冷霜姑娘岂会是好相与的?美眸斜乜着冷清,道。 “姓冷的假小子你在说谁?” “姓冷的娘娘腔你在说谁?” 李掌柜咧咧嘴,识相退场。 而店内他人,早已司空见惯,有两位下棋的仍在对奕,有两位已坐到桌边大快朵颐,任那两个人愈吵愈是热闹,没人肯稍示关注。 莫怪他们没有兄弟姐妹之义。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冷”字,但这二位同姓不同宗的冷氏少男少女,却像是宿世冤家,见了面,若是三句没有溅出火星,他们每个人都要探头看一看今儿个正午的日阳是否悬到了北边天上。 “幻儿,你走错了,你走到此处,就别怪哥哥我手下不留情喽。”面容英挺,笑颜和熙的秋观岳悠然道,执起黑子就要攻城掠地。 倾幻儿盯着那盘因自己棋差一差就要败如山倒的棋局,抬起盈盈美眸,嘟起桃花瓣般的薄唇,柔唤:“哥哥~~” 又来了!秋观岳揉眉苦笑,“幻儿,你不能每次都用这一招……” 绝美小脸怯意不改,“哥哥~~” “你这样,很奸哎……” “哥哥~~” “好罢好罢。”秋观岳将手中黑子丢下,“请便。” “谢谢哥哥!”倾幻儿笑靥如花,手底极利落地将走错的那步棋退回远处,“哥哥,快行棋,让我们开始一场公平较量罢。” 公平?秋观岳多想对天长叹,敢问这位小姐可知道“公平”两字如何起笔? “瞧瞧,虽然说这观岳不是幻儿的亲哥哥,但人家才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秋’字,多和睦,多友爱。”倾慕飞啃光了一只鸡腿,对那厢兄友妹恭的场景不吝褒扬。 娄珏则刚刚饮尽一壶上好花雕,嗤之以鼻,“你这是在同情观岳么?你忘了,那位是倾幻儿,不是秋幻儿,她该和你同姓才对。” 倾慕飞打个冷颤,一脸敬谢不敏,“别介,我们倾家忠厚传家,家风淳良,出不来那样一位祖宗,您口下留情。” 娄珏愉悦大笑,“看来,幻儿的亏你也没少吃嘛。” “也?”倾慕飞回之一谑,“你是想拉拢同盟者么?” “你——”娄珏才想反唇相讥,店门口光线微暗,有道长影踏进店来。 来者身高八尺,面如冠玉,眉长目雅,周身上下,散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书卷气息,但看那身绛色宽襟长袍,似是外域来客,说得倒是一口流利汉话,“店家,订一间上等客房,上一桌……” “对不住,客官。”掌柜赶紧迎上,“咱们今儿个不对外执业,您要是用膳投宿,出门往东行不过百步,就有一家客来居客栈,与咱们这边是不相上下的……” “这倒奇怪了,为商者,以利为本,还有生意送上门不做的?”来者浅哂,“可是,本公子看了半天,就你这家店还算合意,如果一定要住呢?” 淡柏客栈。这个名字,出奇的合他胃口。 “这……”掌柜好言道,“客官您就别难为小的了,咱们店今儿个的确是不待客的,您看……” “这店里已有客人不是么?” “这几位啊,这几位不是客人,他们是咱们的……” “曹掌柜,和他废恁多话做什么?”刚刚与冷清一气嘴仗又遭败北的冷霜上前来,将满腹的怨气喷薄向无辜来者撒去,“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地?耳朵不好,眼睛有没有毛病?外面有‘今日歇业’的牌子挂着,自己看个仔细去!” 来者清雅的面颜上微澜不生,唇边笑意越发和蔼,“在下听得懂人话,但听不懂姑娘你的话。” “你——”冷霜杏眸圆睁,“你是哪里来的混账东西,敢到这里撒野?” “撒野的并非在下,但凡有眼睛的,都会看得出这一点。”来者依旧笑意晏晏,“姑娘的家教有待商榷呢。” “她的家教不劳阁下操心。”冷清寒凛凛迈出步来,将冷霜拉到身后。这丫头刁蛮任性欠教训,但能教训她的,只能是自己。“阁下一望即知是知书识礼之人,应该听到了掌柜的言语,请。” 有趣呢。这趟中原之行,又是赚个盆满钵盈,无趣到令他失望,看这店里的人物,除却那位掌柜不谈,竟个个都不像等闲之辈,说不定就会让此行格外有趣起来。 “商家不拒客。在下既已进门,掌柜就该热情相迎,满足所需,此乃商家经营之本。将在下撵出门去,就等于一并将财神送走,大不吉呢。” “客官……”掌柜苦脸,“您怎能这样说?这样,可不够厚道。” “将上门的贵客拒之门外,亦不厚道。” “明明咱们在外面……” 冷清看出端倪,挑眉道:“阁下是有意寻衅么?” 来者一摸下颌,“咦,如此明显了么?”是功夫退步了? 冷清按捺住脾气,“出去。” “不想。”非但不走,还拉了一把椅过来,泰然落座。 “本少爷再说一次,出去!” “掌柜的,上一壶好茶来。”怡然自若。 “敬酒不吃吃罚酒!”冷霜娇叱一声,就要上前将这人扔出门去,却被冷清握住腰间盘带,后移十步,遂美眸瞠向后者,“你做什么?” 冷清以下颌一挑,“你自己看。” 来者左右,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位执剑大汉,剑气咄咄,使得这些个自小接受上乘武学熏陶的少年们不难明白,这两位的剑术,已属登峰造极。 “有人护着,就当我们会怕么?看本姑娘教你这个娘娘腔什么叫做识相!”冷霜性子虽有几分刁钻,但并不擅骂人,取之有限的词汇都是在跟冷清对决时锻炼出来的,“娘娘腔”正中其中之一,只因男人在听了这话后大多都会暴跳如雷。 而来者,没有暴跳如雷,但俊眸略眯之际,所发出的气息使得整店内寒气顿生,“姑娘,看来是在下该教教你什么叫做尊重……” “不要吵了,好么?”双方一触即发之际,一道娇嗓柔柔软软毫无张力地插进了僵滞的气氛中来。 来者仅恁着意识朝发声处随目一望,下一刻,身躯袭过一个强烈震颤。 “不要吵了,霜姐姐,来者是客,我们不要和人家吵。”倾幻儿先向冷霜绽出柔美笑花,再迈着细缓步子,到了来者近前五步处,“不要生气,好么?” 在那双美如世间最澄最黑最纯的深湖的美眸注视下,来者足足用了半刻工夫,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要生气?” “对,不要生气了。” 找回了声音,就找回了理智,他压下心口那怦然的巨跳,强哂道:“你说说看,我为何不要生气?” “因为。”倾幻儿鼓起娇艳双颊,“你也不是没有错啊。” “我错在何处?” “人家掌柜爷爷都和你说得那样清楚了,你还是执意要进来,当然有错。” “是么?” “是。”倾幻儿认真颔点螓首,“霜姐姐也有错,但幻儿替她向你认错,大家不要生气,做好朋友,好不好?” “幻儿……”在她泉水般叮咚的语串中,他准确捉出了属于这个雪人儿的符记,“你叫幻儿?” “是。” “很好听的名字。”他双眸紧紧攫住这张雪揉成的小脸,“我叫良詟。” “……啊?”小人儿美眸大张,小嘴讶呼,“什么?” 他眸光更热,“不是要做好朋友么?我姓良名詟,良詟,记住这个名字,它会成为你这一生中除了你的名字外最重要的一个。” 言旋,他再深看这人儿一眼,转身撤步,退出这间让他喜欢极了的淡泊客栈。 “幻儿,你就这样放他走了?”诸人大感纳罕:不像她素日作风咩。 倾幻儿柔美一笑:“他身上,有和幻儿一样的东西。” 这世间,有字为“缘”。因它之故,对面之人可擦肩不识,毗邻之人可咫尺天涯,同样因它,异国异族可形同虚设,千山万水可缩地成寸,让该相遇的人相遇,共谱人生曲,共赴人生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他一声不响,把我抱到碧玉榻上,即匆匆走了出去。我揣着满脑子的奇怪,躺在床上等他回来释疑,但等来等去,等到了瞌睡虫哗啦啦聚集……过不多时,腕间多了一线圈绕,我方醒转过来。 “这是……”我举起腕上那道丝线,问坐在榻边的秋长风。 “大夫在为你悬丝诊脉。” “为何要诊脉?” “等一下就能确定了。” “确定什么?” “等一下就知道了。” “为何要等一下……你让大夫为我诊脉?” “我对医理只是粗通,我需要确定。” 他指按上我唇角,“而我等不及倾天赶过来为你诊断。” “我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病,一定要立即诊断?那些大夫……”这人忘了我的巫人之躯不成? “不必愁那些事。”他唇覆落在我的唇上,细细按揉,那样千般珍惜,那样万斛柔情,那样没有一点吝啬的让我明白,我是如此被他疼爱…… 我搂上他的脖颈,想要他更深的亲吻,但天底下煞风景的人从来不虞匮乏。费得满的声音打门外脆声声传来,“国君,太医已经为娘娘诊断完毕。” 娘娘?哦唷~~ 我一个冷颤未完,秋长风抬眸,“传太医进来。” 见他神情如此郑重,再看进门的那位太医强自镇定下仍抑制不去的惶惶不安,我一时无从断定,是我不同于凡人的脉相把他吓住,还是我当真得了怎样的疑难重症。 “……奴才拜见国君。” “娘娘的身体是否如本王所想?” “……国君,奴才有另情回禀,请国君……” “你只需告诉本王,本王的初诊对是不对?” “是……是,国君所诊极对,娘娘……的确有了……有了喜…” 他揽在我腰上的臂倏地一紧,“王御医,你上前来。” “国君?” “上前来。” 他神色语声平缓,但靠在他怀里的我,却无法不悉知他突然勃发的凛冽杀气。但也确信了,那位颤颤微微挪上前来的太医目光内所蕴含的恐惧,是因我而起,我异乎常人的脉相吓着了这位老者。 “秋……国君。”我捏了捏他的指,仰脸对太医低言,“今日,你只为一个普通女人诊断病症,你只需依据微恙开方设药,迈出这道门去,只记得你该记得的,做你应该做的,走。” 待那太医身影被门挡了去,秋长风方淡声道:“巫术救了他一命。” “但我若不是巫人,你也不必对他动起杀机。” “错。”他摇首,“这个时候,我并不想让太多人知悉你有孕之讯。” “你说了什么?”我听见了什么? “我说……”他蓦地打住,片刻的怔愕过后,目光在瞬间燃起两芒异乎寻常的光炬,投放到我脸上。 “你……”在他眸内,我寻到了满满的不能自已的狂喜,那是一种极致到巅峰的喜悦,燃烧了他整眼,整脸,直至整个人,这样的他,俊美的让人目不能移……可是,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海……”他瞳眸内最烈最炙的光芒,又倏尔放到最软最柔,被他注视着的我,仿若感觉到了世间品质最佳的丝缎的珍呵包裹。 “小海,小海,小海……”他嘴里细细的、轻轻的,唤着我的名字,双臂把我从床上抱起。我像个小娃娃般的缩在他怀内,随他从东步到到西,再从西返到东,来回不停,听他嘴里的低唤,已与催眠曲没什么不同。 “你……在做什么?”我忐忑地小小声问着。虽然,他愈疼我,我愈是欢喜,可是,总要明白他在倾刻间就转变了几回的情绪缘自何处罢?再说,他要这样走到什么时候? “小海,小海,小海……” “我在这里啊。”我挑起他垂到肩上的发缠在指间,在他一时热烈如火一时温柔如波的眸光内,递出一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谢你。” “噫?” “谢谢你。” “这个……”我很是苦恼,沉吟着道,“虽然小海我自知自己冰雪聪明,智勇双全,才华卓著,着实了得,指不定就在什么时候帮了你的大忙而不自知,可是……阁下介意稍稍提示一下么?” 秋长风眸里揉进笑意,和风细雨的笑,温柔缱绻的笑,这样的他,是很醉人,很可口的…… “小海,我感谢那趟苗疆之行。” “噫?”不是我么? “我感谢那些追杀。” “噫……” “我感谢那些追杀你的人。” “……” “我感谢你……” 对嘛,感谢小海才对…… “我感谢你没有再设法避妊。” “就是嘛……呃?”我确定这一回我没有错听,他是在说……“我有孕了?” “你有孕了。” “真的?” 他终于舍得把我放回碧玉榻,掌心覆到我的腹上,“真的,你当真有孕了。” “喔。” 他一愣,“你不高兴?” “高兴啊。” “可你的样子不像高兴!” “我……”看他一脸的指责意味,我是犯了什么天条不成?“因为我早就有所预料嘛。巫人的体质先天多孕,只要我不念避妊决,有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小海!”他给我一个短而重的深吻,“谢谢你,谢谢你……我研究巫人不是一日两日,我早已知道,若你不想,你永远不会生下我们的孩子……” 所以,他前所未有的盛大喜悦,不止是因为我有孕? “你肯让我们的骨肉留在你的体内,很好很好。” ……真的很好很好呢。因为早有预料,我有喜无惊,但是,他扑天盖地的热烈情绪却把我感染起来,“秋长风,我也很高兴,很高兴很高兴。” “小海,你绝对不会比我更高兴!” “……”好罢,不和你争。“我们要有儿子了,对不对?” “不对!”他当口否认。 “不对?” “是女儿。我喜欢女儿。” “……儿子啦!”我要看幼时的秋长风是什么模样,要听小号的秋长风叫我“娘”。那样的一幕,只是想,就已经教我无限向往。 “我喜欢女儿。” 我迎着他没有任何妥协的表情,“儿子嘛,第一个是儿子?以后随你喜欢?” 他眸内立即漾满柔澜,“第一个是女儿,以后随你。” “儿子!” “女儿。” “儿子啦——” “女儿。” 啊呀呀,他这个人这个人……讨厌!无端的委屈不胜,我呜咽哭起。 我哭,他还是又哄又亲,但矢口不移的,是……“我喜欢女儿,一定会是女儿……” 这个人……很讨厌! ———————————————————————— 秋长风不想我有孕之讯外传,只让费家兄妹还有莹郡主知情。 莹郡主对外是月子初过,尚需疗补,听得我孕讯,一干补身的食材药汤尽成了我的口中物。 巫人体质多孕,孕时也远没有平常人所需的禁忌。我只需每时抽出半个时辰打坐运息,用护胚决为肚子里突然多出的小小苗儿稍加护佑,吃、睡、玩、行可一如既往,不必饱受外界女子需历的折磨。只是情绪上的善感多变,奈何不得。尤其在见着一些与娃儿有关的物什时,胸臆间在刹那就会软成一团,泪也会当即溢爬满脸。所以,莹郡主坚决不再让我去看那位名义上的国君长子。 “小海,把这些甜瓜吃了,长天公子说你体内少糖,要多吃些这个。” 就是长天公子。秋长风这只臭狐狸,为了他的“女儿”,竟将我家哥哥惊动了来,堂堂长天公子成了他家的家用大夫,哼。 “得满姐姐,秋长风说他也给你找了一门亲事,是真的假的?”我嘎吱吱咬着甜瓜,问。 “这……”向来英气凛然的费得满,眸光下覆,微黑面颊上居然浮现属于女人的暗红,“快吃瓜,吃完了瓜,那边还有……” “是谁有这么有福气能找着得满姐姐?” “你要不要再吃些葡萄?还是吃块玫瑰糕……” “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认识么?” “坏小海!”她抬手揉乱我了的髻,却还得为我重新系辫梳发,我犹追问不休,她无奈道,“你不认识,但该见过,王妃每次出宫,总有两男两女随行,那是王妃自娘家带来的心腹侍卫。其中,那个稍瘦稍矮的男子……” 依稀间,有点印象。 可是,那四位心腹侍卫,不见得人人都悉知他们家主子和秋长风的真正计划罢?并不奇怪,秋长风也没把全盘计划尽告知费家兄妹。只是,当莹郡主的四位侍卫中会有人拿一种冷冷恨恨的眼光暗盯小海时,就很让人不喜欢了。 “国君仅是一说,得满还在考虑。其实,我们这种人,是不适合婚姻的。” “为什么?” “我们都是天生的侍卫,为主子而生,为主子而活,随时也可为主子而死。一旦成婚,势必要有一些冲突出现,届时,必定有一堆的麻烦。与其如此,还不如不要开始。” “可是,得满姐姐你很喜欢他罢?” “……谁说的?” “小海啊。” “不要胡说。” 得满姐姐害羞咩。我暗笑着,还要趁机取笑一番时,宫门外有脚步声接近,随即有声禀:“姑娘,奴才是锦绣宫的,有事回禀姑娘。” 一听口气,就知道是锦绣宫的。 锦绣宫是国君正妃的寝宫,也就是莹郡主住的地方。不管秋长风与莹郡主真相如何,不明端倪的下人们只知为主尽忠。我没名没分,却住在秋长风的寝宫,虽与莹郡相交甚好,下人们也可自厢理解为主子慈德宽容,就愈发会为主子不平。是以,这座西卫王宫里,大多人会称我一声“娘娘”,只有锦绣宫的太监宫婢会叫我“姑娘”,其内暗示不言自明。 “有什么事,就在外面说罢。”我对“娘娘”之称敬谢不敏,对“姑娘”自也不会计较。但费得满却不爱听,“娘娘要歇了。” “咱们王妃娘娘的父王来到西卫,时下正在正阳轩,宣姑娘前去觐见。” 王妃娘娘的父王?“那是……” 费得满脸色丕变,“襄西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襄西王,有传残暴易怒,有传刚烈耿直,闻名已久,没想还有见面的一日。 费得满极不愿意让我过去,一边命人速去向正在巡视马场的秋长风报讯,一边欲设法拖延。我倒不以为然。不管那襄西王权力如何高,脾气如何坏,总不会在秋长风的王宫里要我性命罢?况且,旁边还有莹郡主在呢。 我以为得满姐姐过虑。但到了正阳轩,感觉那凛寒情势,方豁然明白,得满姐姐究竟是随秋长风在官场在江湖饱经游荡的人,比我更解个中深浅。 “你是个什么东西,见了本王也不知大礼跪叩!” 我屈膝福了福礼,却听到头顶一声怒咆,直把我耳朵轰得鸣声嗡嗡。 “父王……” “跪下!” “父王!”莹郡主把我拉到身后,“您忘了,这是在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本王女婿的地方!”襄西王一掌击在案上,其上杯盘碗碟“呛啷”跌坠,随即又碎裂一地。“莹儿,闪开!” 莹郡主护我如山,笃定不移,“父王,您也知道这不是在您的襄西王府。您这一趟来,是来探望女儿和您的外孙的,本来是一桩顶高兴的事,女儿对您说了,国君待我极好,您怎就不信?偏为了您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三言两语,就执意要为女儿讨个公道起来?” “莹儿,你以为父王不解你么?当年为了你的母亲,你可以放弃一个女儿家的如花人生,为了为父,你又有怎样的委屈不能吃受?你识大体,顾大局,为父欣赏,但为父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忍辱负重!联这桩姻亲之始,为父曾向秋长风说过,莹儿是我的心头之宝,他若是错待了你,为父定然不会放过。可是,如今,才一年多的工夫,他就敢如此对你,为父岂能不理?” “他如何对我了?父王,您既然了解女儿,就知道女儿绝不是可以一个让别人错待自己的人,国君对我,真的很好啊……” “很好?”襄西王吼声仍是中气十足,且暴且烈,“有哪一个会很好对待正妃的国君将另一个女子长日留宿在寝宫?更不会让全宫的人称一个贱婢为‘娘娘’!他置我的女儿于何地?” “依父王您的意思,国君他必须只有我一个女人,让整座王宫的后宫形同虚设么?您很爱娘,除了娘外,您没有另纳妻妾,但您并不是没有召过娘以外的女人侍寝。您能做的事,这天下男都能做的事,他贵为属国国君,就做不得?” “你——” 高哦。莹郡主如此理直气壮的反诘她同为权贵同为男人的父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真就给问住了呢。 “莹儿,这怎么可能相提并论?你娘的地位,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在为父心里,都是不可动摇,我不会让任何一个女人敢到你娘面前有一丝一毫的放肆!而秋长风如何对你的?你是他的正妃,且刚刚为他诞下一子,他便置你的感受于不顾,让一个贱婢与他同寝同食,他对你,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我的女儿,岂能受这样的委屈?” “父王,女儿的感受女儿最清楚,这其中……” 襄西王耐心告罄,“闪开!莹儿,为父让你闪开!” “……您想对她做什么?” “为父要亲手替你除了这个贱婢!” “父王?”我听到了身前的莹郡主倒吸一口气,“您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纵使为了大局着想……” “大局?”襄西王嗤之以鼻,“一个贱婢而已,为父倒要看看,秋长风会不会为了她毁了大局?” “父王,那样做,对谁都无好处!” “依秋长风的本性,他该明白如何对他最好。”襄西王冷笑,“一个贱婢能死在本王手里,也算是她的造化!” 哼,小海可不会这样认为…… “父王!” 莹郡主猝然娇呼,人已经被其父搡开,恰被她两名女侍卫接住,“看住她!” 我还在扭头观望莹郡主态势,一股戾风已向我喉上锁来。 “小海!”费得满自门边掠来,一手推开我,一手化解了襄西王杀招。“王爷,有什么事,不妨待国君回来再做定夺!” “宇重!” 襄西王厉喝声落,莹郡主两位男侍卫之一飞身而来,挡下了她。 看得满姐姐当即浮现的复杂神色,我猜知这人必是她喜欢的那个。 “宇化,阻在门前,在本王杀死这贱婢之前,不准任何人进内!” “是!”另一名男侍卫置身门前阶上,一夫挡关,万夫莫敌。 “你们……你们怎也如此不知轻重?”莹郡主花容失色,焦乱不已,“宇倩,宇俪,你们放开我!本郡主命令你们,放开我!” 两名女侍卫尚在迟疑,襄西王已再向我发动杀招,双指扣喉,意在一式毙命。 “父王!”莹郡主是当真忧心如焚,那声喊是万般嘶厉。 “小海!”正与人对打中的费得满更是惊惧交加,不顾递到了胸前的一剑,挺身就来救我。 这一切,同时发生,不过须臾之间,我看到费得满血涌出时,她已经挡在了我眼前,准备代我承受襄西王那致命一击。 ……退! 我甩指,以无形之力使襄西王后退三步,再抱住了费得满身躯,“得满姐姐……” “……你快设法出了这边,只要出去,大声呼喊,就会有侍卫闻声而来……快去!” 我……好想哭。我一直以为,她对我好,只是因为秋长风对我好。若有一天秋长风让她杀我,她不会有任何迟疑。为着这些,我对她,始终不是真正的亲近。我怎忘了呢?为了婆婆,为了娘,我也会对抗任何人,许多人本来就有自己矢志不移要护要忠的人啊。得满姐姐,纵然是为了对秋长风的忠心,她也是在真心待我。 “贱婢,你为你一条贱命,要让别人为你代死么?果然是贪生怕死的贱民!”襄西王再度袭来。 这一回,我不会留情…… “襄西王,本王的奴才交给本王发落就好,不劳代手。” 秋长风回来了!我泪眼朦胧地望向立在门边的男人,我的男人。 他一只掌掐在宇化颈上,步态悠闲,目光森冷,“敢问襄西王,是何事劳动得您等不及本王回来,就替本王动手了?” 襄西王怒盯那侍卫,“宇化,你……” “不必怪他。他对襄西王很尽忠,只是太不济事,挡不住本王的一招。”秋长风将人甩开,甩身到了襄西王面前站定。“襄西王远道前来 ,怎不事前知会本王一声?” “如果本王不是思女心切来到西卫,还不知你对本王的宝贝女儿做了什么事!” “本王对令爱做了什么事呢?”秋长风垂眸扫见一地碎裂,眉梢微挑,“小海,带得满下去疗伤,再吩咐几个人来将地下的东西打扫了,别让襄西王指摘了咱们的待客之道。” 我扶着人才行不到五步,听襄西王道:“秋长风,你如果还想要本王助你成就你的野心,就在本王面前,亲手杀死那个贱婢!” 想来是不能一走了之了。我只得暗念止血决,为得满姐姐浅疗伤口。 “襄西王,您说了什么,本王听得不甚清楚,请再说一遍如何?” “本王要你亲手杀死她,以示你与本王合作的诚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秋长风盛腾起的杀气,我感受到了,其他人必定也感受到了。 雷霆万钧的襄西王终于面泛笑意,而莹郡主的脸色越发苍白惶惧。 我把费得满交给了费得多,拒开了他要一并扶我下去的手。这个时候,我不能走。 “国君,我的父王只是一时气话……” “王爷不是气话。” “本王不是气话。” 对莹郡主的话,秋长风与襄西王倒是同声同气,见解一致。 “长风,当今皇族后辈中,你一直是本王最看好的那一个,否则,本王也不会将宝贝女儿嫁给你。” “襄西王对长风的厚爱,长风不胜感激。” “明白就好。本王的女儿是何等样人,岂能教一个貌不惊人的贱婢分了光彩?”襄西王满意落座,若再加一杯茶水,一碟瓜子,就是十足走观戏的姿态了。“现在,本王仍然相信,你不会让本王失望,是不是?” “长风从来力求的就是不让所有人失望。” “既然如此,还不动手?” 秋长风撩开长袍衣摆, 坐于襄西王对面,“襄西王当真想要长风动手?” “对,即刻。本王只有亲眼所见,方相信你的诚意。” “如王爷所愿。得多,还不动手?” “本王是要你亲自……你——” “襄西王恁般尊贵,本王当然会亲自动手。”秋长风收回点在襄西王身上的指,悠然道。 几名侍卫欲飞身救主,被猝然架在颈上的刀刃拦住,而莹郡主,无力颓坐在身后椅上。 襄西王失动失言,维持在被点中穴道前的怒目圆睁之态,与庙里的怒金刚颇有几分相似。 而正阳轩的门窗不知在何时,被关得严丝阖缝,密不透风。 秋长风起身,闲庭散步般地到我近前,屈指拭去我颊上未干的泪迹,“得多,事情办得如何?” 费得多低沉声道:“禀国君,重弩队已将襄西王带来的一百精卫围住,一旦令下,不会有半个人逃得出去。” “轩外那几位呢?” “一早就被请下去喝茶了。” “那就好,别让人说本王怠慢了远来的贵客。”秋长风徐徐转身,对上襄西王,“王爷,您既然对长风不无了解,又怎么会以为长风会受您的要挟呢?就算……”他把我揽进怀里,“这个丫头在我心里的位置没有当下这般重要,我也不会喜欢被一把刀逼在颈上做事。当然,如果她没有那么重要,也许我会杀她。可是,王爷就不担心有朝一日我会讨回这笔羞辱么?” “秋长风。”莹郡主花容已镇定许多,站起来,以纤细修长的身量挡在其父身前,“告诉我,你会做什么?” “莹郡主,你该明白,本王会这样做,是令尊逼人太甚。” “但你也该晓得,事情并没有到了完全没有转圜的地步。” 这二位聪明人中的聪明人,眼光交流少许,传递着必定只有他们方才领略的深意。稍顷后,秋长风俯我耳畔:“设法让襄西王说话,但无法高声咆哮。” 我虽然有几分不解,还是依言行事。 秋长风作势解了襄西王穴道,“襄西王,方才小有得罪,请鉴谅。” “你敢威胁本王?你敢要了本王性命?本王在西卫的地面上出事,你以为本王的十万铁骑会放过你?”襄西王出言咄咄,但咝咝哑声使得威慑效果大打折扣。 “让襄西王离开西卫地面再出祸事,对长风来讲,并不难。哪怕长风此刻就恭送王爷魂归天府,仍然有办法让王爷一行到了南燕国再遭不测。”秋长风和善笑道,“王爷,您信不信呢?” 襄西王推开面前的女儿,昂首而起,“秋长风,你到底想如何?” “我们的合作仍然有效,长风仍需要襄西王的鼎力相助。” “你在痴人说梦么?” “长风会恭送王爷回去,一切按照我们预定的计划行事。当然,王爷若有任何变故,您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将会化作芳魂一缕……” “秋长风,你这个……这个……畜生!你竟会拿自己的妻子当成人质,一个男人,不能护卫妻儿,枉为男人!” “这句话,长风深表赞成。”秋长风收紧了抱我的臂。 “你为一个如此丑陋的贱人……” “本王不喜欢听到有人如此辱骂本王的女人,如果本王将这些话冠到襄西王妃还是莹郡主头上,王爷也不会喜欢罢?” “一个贱婢,岂能与本王的王妃和女儿相提并论!” “王爷再骂下去,您高贵的性命也只会成为一条贱命而已。” “你以为你这样说,本王会怕么?本王早年征战沙场,出生入死都视若平常,本王会将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儿的威胁放在眼里?” “王爷若当真不怕,何必出言强调?” “你……本王的女儿乃天地间最完美的珍奇,只有最高贵的凤冠才配得上她,你遇上她,是你几世的造化!” “令爱也是本王深为敬重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本王不会伤她。可惜的是,令爱另有所爱,无法对本王生出男女之情。”秋长风以不无遗憾出声喟叹。我则狠狠掐了他腰间一把。 “你你……胡说什么?”襄西王拧眉立目,“你敢污辱本王女儿名节?” “本王只是禀实而言。”秋长风淡瞟了一眼一脸沉静的莹郡主,“本王说过,不到万不得已,本王不会伤害莹郡主。同样,不到非做不可,本王不会行损害莹郡主名节之事。” “……此话何意?” 秋长风笑得如一只和蔼可亲的狐狸,“比如对外宣布,莹郡主嫁前,闺中失贞……” 襄西王目眦欲裂,“你信口雌黄!” “是真是假,王爷何不求诘郡主?” “莹儿?”襄西王目询爱女,待看清了爱女秀脸上的盈盈愧意后,面色顿然如土。 “仅这一项,本王宣布休妻,王爷可有话说?” 至此,襄西王已是溃不成军,“莹儿,你……你让为父失望,你让为父太失望……” “父王。”莹郡主伏跪父亲膝前,以额砰然击地,“女儿不孝,让父王蒙羞,父王一掌打死女儿,女儿也无怨言。” “你……你当为父还会不舍么,你……”襄西掌式高举,“为父把你这个让家门蒙羞的不孝女打死,为父……” 但几回起落,终是无法劲力劈下,最后,一个耳光甩出,却被不顾刀锋横颈奋力扑出的女侍卫替主子挨上。 秋长风眼睛眨也不眨,侃侃而谈:“襄西王,莹郡主风华正茂,国色天香,为英俊男儿所求,动情动心皆为人之常情。且莹郡主乃巾帼须眉,视礼教于无物,一时情不自禁也无可厚非。长风敬重莹郡主才华见识,视之如亲妹,待之如挚友,并肩作战,结盟同气,可互诚互信,无欺无瞒,但若是做本王的妻子,要本王心无芥蒂,怕是不容易罢?” “所以,你才会另纳新欢么?只因莹儿她……唉,本王愧对你,本王……” “王爷,皇上一直有撤藩之心,您旗下的十万铁骑早让太后惦念已久。您与大武公的昔日过节甚深,与远鹤结盟必不可能。只有长风,最知王爷之心,王爷只是不想让您的家族沦成刀下鱼肉而已。选择长风为盟,是您自保的最佳途径。” “你会对莹儿好么?你……你会善待她?给她应有的尊重?” “父王……”莹郡主泣不成声,是当真伤心了。因襄西王在瞬间,仿似老去了十年,鬓边的白发招摇得刺眼,挺直的腰脊竟微现佝偻。 “长风对莹郡主的尊重,不会因任何事而改变。” —————————————————— 正阳轩事,终告落幕,但回到寝宫,秋长风并未有任何欣喜,一个人负手伫立窗前,神情冷肃,仿似拒人于千里。 “秋长风,你怎么了?”我拿眼角偷窥,着实想不透又有谁招惹了大爷他。 起初,我的话他恍似未闻,直至我趴在案上对着他的背影打起瞌睡,陡闻:“你并不相信我。” “……什么?” “当我抱住你时,你手当即握上了腰间的鞭柄,你那时在怕什么?” “我……”是啊,我在怕什么? “你是怕我对你用符,而后取你性命。” “这……”是这样么? “小海。”他双手扶窗,垂下首去,一时间,背影染上无边苍凉。“到如今,我还不能让你全然相信么?” “不是……”但又是什么?他抱住我时,我脑子里的确闪过他身有符帖的念想,握住鞭柄也是霎时做出的行动,我的本能反应,伤了他么? “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你居然还不能相信我……” “不是不是不是!”听着他如此痛声迭语,我慌了神,急跑去抱住他后腰,“我……我爱你!我很爱很爱你!很爱很爱很爱你哦!”这些话,我是首次对他说罢?不知有没有用处? “真的?”他语气里那丝松动,是开心还是质疑?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真的什么?” “我爱你,我爱秋长风,我很爱秋长风!” 他回转身来,轻轻地,没有任何力道地将我环住,“我该相信你么?” “相信,你一定要相信,我很爱很爱很爱你!” 这个时候,牢牢抱住他贴在他胸口的我,当然不会看到他眸内闪烁的得意笑意。直到许久后,我方顿悟,臭狐狸的假作凄惨,只为骗去那一堆肉麻情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秋长风执意让我易名“倾海”。 不想让我离他身边,又对易名急不可待,他硬是软硬兼施地要倾天知会了倾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抱着祖宗牌位来到西卫,设堂燃香,三跪九叩,把我添到了倾家的祖册家谱上,使得“云沧海”易名“倾海”。 起初,我是极不愿的。云沧海,多好听,多有蕴意。倾海,不伦不类嘛,而且,为何要把“沧”字略掉?直到目睹“倾海”两字在祖册上晕开,我方了悟了秋长风用心。 他比我更害怕我会应誓遭天打雷劈的罢?前段时日的夜里,天际响雷,床榻外侧的我睡得还算安稳,他却蓦然惊醒,将我抱到里侧,全身覆护,眸里的惊惧,使我想到了霜叶岭上他以为我被快刀阿三刺中的那日。兹此,他只准我睡到里侧。但初夏已至,雷雨渐多,雷也不会专挑他守在我身边时作响,他上朝、议事、处理公务的时间远多过我们的共处时光…… 所以,他会如此迫不及待地要我认祖归宗,易名换姓,将“云沧海”自我生命中抹煞? “把本王的名字也写上去,写倾海嫁夫秋长风。”他还如是道,使得几位对祖仪遵行不悖的长者颇为作难:未有大婚之仪,未有三媒六证,如何载录? 而秋长风脸皮忒厚,一味如是要求。几长者节节败退,都把眼光投向倾氏当家少爷,倾天阴着脸色亲自执笔加注,才使臭狐狸满意。 名字改成倾海,他犹不放心,除了上朝不好安排,议事开始把我带进书房内,以一道屏风相蔽,屏风之后,长椅之上,我可以清晰见着外面所有人举止情态,外人却难窥其内。因着这份奇妙,我由起始的不情不愿,到如今,颇享受他在前指点江山,我在后或食或睡的奇特相伴。 “因为本王与长天的关系,在外人眼中,原本就与本王过从甚密,但毕竟与结成姻亲是两码事。若果此事在此时传扬出去,对倾家未必是好事,几位还是暂不声张,待此间琐事了毕,本王会以大仪到倾家迎娶。”他尚曾对倾家长者以长揖作礼,作此言道。 所谓婚仪,所谓媒证,我从来不认为有多重要。但见他一脸郑重,言语诚恳,想着他在如此多事之秋,还有闲暇理会这桩事,我想,我不会后悔了。 ———————————————— 的确是多事之秋。 一个月间,大陇皇朝朝廷动变频频。 先是远逃在外的襄阳侯秋远鹤为证清白,自返京城受审。审期之内,被暂时软禁襄阳侯府,不得自由行动。 再是太后因寿宴受惊,到燕城行宫休养,秋夫人随行。 紧随其后,东南蛮族作乱,阮阳侯秋皓然率兵出剿…… 依照费得满对我说的,若当时秋长风返西仪仗未被识破,皇上会藉襄阳侯刺皇杀驾之名将襄阳侯在朝中势力连根拔起。待确定京城异变已起时,秋长风将立赴江南与远东王谋面,到时,襄西王在西陲,莹郡主在西卫,几方呼应,伺机而动。 但百密难防一疏,良机既失,也只得另作排布。 此当下,西陲胡族忽然频扰边境,皇帝一封命诏,命西卫国君遣兵攻御,限一月内退敌 “东南蛮族作乱,必然与远鹤不无关系。”秋长风拈着那道谕旨,“而西陲胡族扰境,必然与圣上有关了。” “想来不会有错。胡族首领之妻是太后所生的韶华公主,当年胡族首领初上任,到京城拜谒时,对年仅十三岁的韶华惊若天人,当堂求亲得成,听闻如今还是爱若珍宝,情意甚笃。且胡族首领一向以商贸手段来提善本族民生,不喜战争掠夺,在此当口扰我边境,必定是有人授意。”有谋臣道。 “那,到底出不出兵呢?出兵,是中人之计;不出,更是落人口实。” 另有谋臣道。 “出兵是肯定要出的,不管如何,对圣命不能置之不理。” “但是……” “当然出兵。”秋长风颔首,“而且,是本王亲自率兵。” 啊? 屏风后的我手一抖,手中的藕粉糕被捏成一团泥巴。他要亲自去领兵打仗? “你当真要去领兵打仗?” 议事作罢,所有人散去,他来到了长椅上,与我共挤一处。我自然要问个仔细。 “对。”他把我手中的糕泥一点点舔净,“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小海要过空闺怨妇的日子了呢。” “我是认真的!”捶打了他一下,我很是恼火,“领兵打仗是可以玩笑的事么?” “在为我担心?”仍是一脸的不正经。 “……不理你了!”我起脚要踹他下榻,却被他眼色吓住,只得背转过身,一个人径生闷气。我当真踹了他,他也不会踹回来,但莫名地就是不敢嘛,再说,他的惩罚方式从来都是……很讨厌。 他轻环住我,大掌放到了我宽松衫袍下微微尖凸的腹上,“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和我们的女儿太久,很快就会回来。” 是儿子啦!我无声抗议,在他亲来时咬了他唇角一记,却被他咬回去更多…… ———————————————————— 不会离开太久,很快就会回来。他还真是言出有信呢。 约摸七八日后,秋长风集兵出征。我那日睡过了头,未能到场送行。但听莹郡主讲,点兵场上,五万万精兵誓声震天,势如长虹;远远眺去,旌旗招展,军容整肃,浩荡如龙。身为主帅的秋长风一身银色戎装,一骑白色战马,英俊得宛若天神降临,让街道两畔围观人中的少女少妇都看红了脸,看晕了眼,据说,大军出城了半个时辰,仍有人不肯移步收目…… 秋长风招峰引蝶的本事我不是今日才知,不足为奇。但在我已经做好了独守空闺的准备,且搬了两条棉被来弥补无人暖被的缺憾时,他……他怎么又出现了? “你你你……”灯光下,一身银色戎装的他,的确是美不胜收……但,他他他…… “我我我……如何?”他俯首亲了亲我的颊,再动手卸除虽好看却必定沉重的甲胄,只剩了中衣后,到水盆旁净面净手。 我下了榻,大力掐在他腰间,还拧转了一把。 “臭丫头!”他回首瞪眸,“在找打么?” 是真的,不是梦?我就说嘛,他离开不过一日,我哪里就能想他到恁样地步? “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夜间才不易被人发现。” “……不是!”这狐狸是逗我上瘾是不是?“你不是领兵出征?” 他对我睬也不睬,一迳洗漱完毕,方拦腰将我抱回暖玉榻,“这西卫的夏日夜间也冷,冻坏你不要紧,别冻着我的女儿。” “臭狐狸!”我向他呲了呲满嘴利牙。 他欢悦地一气低笑,“小海,你真是我的宝贝!” 肉麻情话也没用!我嘟嘴,“不说清楚,今天你休想睡在这张床上。”和他已经差不多如影随形了,却还不能知他所有的心机动向,我不喜欢。 “西卫国君的确正在领兵出征的路上。”或许是我威吓生效,他如实道,“一身白甲,一骑白马的西卫国君正随大军行赴边境。” “故伎重施哦?” “没错。他们都是多疑之人,不会想到同样的办法我会用第二回。而且,这一回有五万精师保护,不会有哪一个刺客傻到这个时候送上门去。” “可是,你的替身只顶着你的人皮面具,没有你的好武功,也没有你聪明,如何退敌?” “要退敌的不是他们。五万精师到达边境前,就会收到胡族退兵之讯。” “那是谁?” “我命杨烈、裴先惑二人,带十几名江湖高手,易成客商,秘潜进胡族境内,为胡族各部落间制造冲突,内乱一起,后院失火的胡族首领哪还有心思助他的大舅哥呢?” 好奸。 “五万精师当然也不会空手而回,西进万峰山,由万峰山补充过给养后,会按事前布好的捷径另行他途。” 好奸好奸。 “我还要感谢我的皇帝表哥兼堂兄,如果不是他下来的那一道谕旨,若想找一个能够堂而皇之地集结兵力的机会,还要另费心思呢。” 好奸好奸好奸。 “……臭丫头,你在嘟囔什么?” “好……好困。” “睡罢。”他让我枕他臂上,掌风熄了灯火,然后又如往常般放到了我的腹上。 “秋长风。”我终是忐忑,忍不住唤他。 “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 “嗯?” “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不喜欢我了,不用花任何心思对付我,你只要说一声,我就会走哦,真的!” “……傻丫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当初,秋远鹤在太后寿辰之日离京,本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追拿一股借太后寿庆进京欲逞凶乱的民间叛匪。当然,所谓叛匪,不过是叛他之人,管艳与冷千秋而已。初始即知宴间会有异事发生,正求避之大吉,此时叛逆者行迹为他所察,自是想一石而鸟,遂大方追了下去。出城前,为不落对太后不敬之名,尚向狱察司作以知会。却不想因一道名牌,冠冕堂皇陡成欲盖弥彰。 事起后,昭景帝命秋长风主审秋远鹤行刺案,是欲挑起二人及二人身后系势的争斗,以求渔翁得利。尽管秋长风拉秋皓然作陪,皇帝也不以为毫无可能。 两个被比较了二十几年,又作对了十几年,无时不刻不想将对方击溃,无时不刻不想除之而后快的对手,一旦一方落难,另一方很难不落井下石罢? 昭景帝赌得就是这份人性。 人性委实难测,有时,却浅显易握。 秋长风曾道,当那个可以把宿敌铲除的机会放在眼前时,纵算对皇帝的居心一目了然,他仍是忍了多少回,方真正忍住。 审理期内,秋长风作为监审,只行监审之责。襄阳侯府举府下狱收押,大武公府举国软禁府墙不得外出……所有公告,均由刑部盖印签发,他概未过问。 襄阳侯的姬妾仆役、门客友人过堂受审,他只理会审讯所用刑罚是否合乎律法,口供登录画押是否合乎规格,至于被审讯者是否具共犯或庇护之嫌,口供或证物真伪之事,乃刑部之责,与他监审无尤。 第一主嫌犯秋远鹤逃逸在外,自然要加紧缉捕。秋皓然奉命离京,秋长风则发动当时尚被软留京城的所有藩王公侯之力,频频上书,以莫违祖宗**,惹天下百姓生起惶心为由,孜求各回藩地。 那当下,案子已审过半,一干证物、证人俱传唤到位,登录造册,只待主犯归案。而主犯归案之期无从底定,不管是出于国法律例,还是皇族规矩,都不可能将一干诸侯长留京城,皇诏遂下,各回属地。 西卫国君返西仪仗被人识破,秋远鹤即自返京城受审,是吃准皇帝不会在此当口对他大开杀戒以成全秋长风坐山观虎之心。 东南蛮族首领为秋远鹤娘舅,此际起叛作乱,用意显然可见。 而昭景帝,在对付自投罗网来的对手之余,为防给人可趁之机,唆使妹婿骚扰自家边境百姓。 “那接下来还会如何?”我问。 “就看襄阳侯的审讯结果如何了。”莹郡主道。 “皇帝会杀了襄阳侯么?” “君心难测,不好说。但皇帝一直想做的,是让长风与襄阳侯彼此大斗,以从中取利。恰恰,对方两位也有此心,才使得恁样的朝廷局面维持了恁多年。” “其实,何不这样维持下去呢?不让哪一方强,也不让哪一方弱,相掣相衡,各保平安。” “皇家的平衡术,只适用于百官大臣,后宫嫔妃,对那些自命不凡野心勃勃的皇家子弟,少有用处。”莹郡主莞尔,“皇家子弟,大致分成两类。一类是纨绔子弟,吃喝玩乐,不思进取,昏噩度日,混迹酒色中了却一生;二类,出类拔萃者。这种人,从集合了天下优殊之源的皇家教育中衍生出来,被他们老祖宗的英雄过往潜移默化,一旦成了同辈中的佼佼者,就很难容人压于头上。何况,还有一些外力推波助澜呢?先皇遵信中庸之道,封大苑公、大文公、大武公,以拉拢本宗中杰出人物之心。但太后,是想让她的儿子成为开天辟地第一帝的,岂会容他人鼾睡在侧?而不管是长风,还是襄阳侯,都让她看到了对自己儿子的巨大威胁,便不可能毫无动作。” “你是说,许多波折,是太后的爱子之心惹出来的?” “也不尽然,皇家本就多事。只是如果没有太后,长风或许成了昭景帝的得力助手也说不定。” “就像秋皓然?” “秋皓然才华属第二类,性子属第一类,才华卓著,却没有不甘为二的野心。皇帝倚重他,必然也是看准了他这一点。” “他很可怜,想全君臣之义,想护兄弟之情,想维持各方皆大欢喜,他在这个皇家中,最可怜。” 莹郡主颔首大表赞同,“不过,以他智略眼光,早会想到自己的心愿只能是奢望,他性子洒脱,不会硬钻牛角尖才是。” “原来,莹郡主也很赏识他么?” “我当年曾易男装,和他共读皇家书苑,算是旧识,彼此都有欣赏。难不成小海也赏识他?不怕你家那位妒夫猛吞狂醋么?” “谁理他!” 这番午后长谈,至此,简转成轻松自在。莹郡主特地前来,是为替他父亲向我致歉。谈着谈着,就到了那些我已规避不去的皇家争斗上。 我抚着肚子,耳聆那些云诡波谲。 选了秋长风,选了为他生儿育女,就已经替我的儿女选了未来。不管是男是女,父亲是秋长风,早早便注定了脚下没有寻常路,他在胎中早作预习也好。 ———————————————— 我怀妊将至三个月时,朝廷巨变突起。 昭景帝与襄阳侯斡旋月余,不知何事成了爆点,终是正式撕破了脸面。昭景帝下旨诏布天下,褫去襄阳侯侯爵,贬为庶民,收没侯府,家财充公,永不得进朝为官。而襄阳侯,连夜逃出京城,十五日后,在汾南王、蛮族首领拥护下,挂旗起兵,挥师京城。 “一个时辰前收到消息,昨日午时,凉州城总兵归降襄阳侯,凉州城不攻自破。” “再往前走,就是云阳城,其后的任州、全州、河州三城号称兆邑三关。攻了这三关下来,兆邑州就岌岌可危了。” “蛮族首领能征善战,汾南王熟谙兵书战策,襄阳侯惯玩人心,这三人联手,能节节取胜,并不意外。” “凉州城总兵韩忠,是个上将之才,但偏有一致命嗜好,就是美人。襄阳侯必然是对此症下药,方有如此神准之效。” 谋臣们各抒己见,滔滔不绝。 秋长风一手支颐,斜偎在正中矮榻上,长睫覆眸,面颜平淡,一直未语。 “国君,皇帝又发诏谕,命我西卫出兵相助。叶将军也已上了三次的请命折子,愿意带兵勤王。” “叶将军?”秋长风懒举眸睑,“是那个有妹子在宫内做妃的叶兴将军么?” “正是他。” “上一回出兵胡族,他称病未行。这一回,倒是病好了。”秋长风轻笑。 “除了他,还有张天逵、贺丰顺二位老将上折请命。” “这样也很好,至少让本王了解了军中到底有多少忠君义士。” “叶将军还有话放出,兵防本属天子直属调配,上折请命只为对国君示以尊重。若国君迟迟不能准请,为不误战机,他将不再上折,直接领兵平剿叛党。” “真是一位忠君爱国之士呢,可敬可佩。”秋长风吁叹。“既然如此,就成全他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秋长风准了叶将军勤王之请,并亲自前往军营慰劳将出征将士。 此时,莹郡主已离宫多日,赴江湖暗作策划。 倾天赶回倾家处理积累多时的族事。 费得满虽是我贴身侍卫,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在眼前, 一时间,我成了最无事的那个,除了吃喝玩乐,偶尔到园子里泛舟荡秋千,与肚子里的宝贝闲话是非便成了最大消遣。这一日,我突发奇想,向宫婢要来针线剪刀布帛,铺在偌大的王榻上,为儿子裁做衣裳。 做秋长风的丫头时,洗衣熨衣为寻常事,也常为费得多缝补练功时撕扯坏的衣衫。但亲自裁布为衣,还是头一遭。 当我裁罢缝完,颇得意地举了小裤小袄向费得满展示时,她整个脸部都奇怪地抽了抽,在我期待夸辞的殷切目光中,半晌冒出一句:“希望国君的度量再大一些。” 什么意思?我想要问个清楚,她却言一声“属下告退”,急不可待的夺门而出,仿似身后有什么怪物追赶,真是教人纳闷。 晚上,秋长风回来寝宫,我再举小衣献宝,他直直地将它们看了半天,咬着齿根道:“你休想让我的女儿穿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什么奇形怪状?”我吱哇大叫,他则把我抱到榻上坐牢,耳朵贴到我腹上与他家儿子做例行的沟通,一任我叫我吵,他听而不闻。 我很生气。生气到翌晨卯时,他起床漱洗过后要亲我作别时,我把他气咻咻推开。他非但不知悔改地低笑,还在我臀上打了一记,走了。 秋长风,臭狐狸!我气气骂着,决定接下来的三日都不要和他说话。 只不过,这个决定被他晚间回宫时的一身鲜血打破。 ———————————————— “御医,快传御医!” “国君,请您小心莫动,您一动,这血流得更快了! 时近亥时,我裹着一匹正红王缎,在王榻最里侧睡意将沉,被耳边骤来的迭呼忧唤惊醒。方一睁眼,就见着秋长风一条血肉模糊的臂膀。 “秋……国君!”我翻滚到他身边,“你受伤了!” 他向我眨了眨眸,“御医很快到了,无妨。” “为什么要用御医,我……” 他未伤的那臂揽上我颈,唇封了上来。 都什么时候,他还有这等闲情逸致?我挣着,陡听他窃声道:“我必须让更多人知道我在军营被人刺杀之事,小海想要为我疗伤,也要在御医来过之后。” “……喔。” “乖。”他又亲了亲我的耳朵。 这个人,真是…… “国君,御医到了!” 我端着十二万分的耐心,看那些御医为他洗疗伤口,涂药包扎,再听那些千篇一律的絮絮叮嘱,在寝宫里只剩了费家兄妹后,才骂出声来:“那些废物御医,手脚就不能利落些!” “为我担心了?”秋长风乜着眼似笑非笑,好似受用十足。 废话!我抚着他略显苍白的脸颊,“又遇刺了?对手如此厉害么?居然能伤了你?” 他笑则不答,按着我的头,又给了我密密实实的一吻。 “你……”有人在场哎。别以为我看不到,费家兄妹在做那些观天观地观空气的姿态时,眼角其实是瞄过来的。 “你再不告诉我你为何受伤,今晚不陪你睡!” “咳咳!”费得多很卖力地清清嗓子,道,“小海,国君是被叶将军刺伤的。国君今儿个为出征将士摆酒壮行,因多喝了几碗,闪避稍慢,致使那逆贼一刺得中。” “就是那个有妹子在宫内做妃子的叶将军?” “正是他。没想到,他是襄阳侯的人,所谓出兵勤王,实则是要去助襄阳侯反叛的。幸得国君发现及时,不然必酿大祸。” 我……才不信! 费家兄妹退出寝殿,幔帐层层叠叠垂下, 只剩了我和他。 “这下,我可以为你疗伤了罢?” “我若不准你施治,你肯定又要赌气。傻丫头,为我止痛罢,这伤口还要留着给御医们换几回药的。” 臭狐狸!“叶将军当真是襄阳侯的人?” 他和我抵面相对,“我说他是,他就是。在他府里的密室内翻出一些与襄阳侯往来的书信后,就更是了。” 就是说嘛,在自家的地盘上,这只狐狸哪可能无故挨刀?“你为何让他伤你?” “不如此,如何向皇上上书请功?” “请功?”他还真敢说! “叶兴一再请命出征,忠君爱国的假相之下,却为着一份狼子野心,此事一出,众必哗然。有他在此为鉴,那些忠君之士至少在近一段时内不敢再有请命。而本国君为逆贼所伤极重,自然也不可能立即领兵支援。” “哼!”这厮,玩这样的阴谋时,就没想到我会担心?好不委屈。虽然,也晓得这是孕时的情绪起伏作祟,但委屈就是委屈。 “当真生气了?” 他手臂横过我腰身,轻车熟路地摸向小腹,被我打落,“不许碰我儿子!” “是女儿。”他啄我鼻尖,“虽然晓得你会担心,却没想到你会如此担心。小海,我如果告诉你,看到你这样担心,我很高兴,你会不会更生气?” “……哼。” “就算是最疼我的祖父,在我受伤以后,也只会说男子汉大丈夫,小伤小痛权当补。小海,有了你,我多了好多东西。” 嘿嘿,这样说,是没错啦。 “我们的女儿会过得很好。我没有办法回到你只能无力瘫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时侯,没有办法把你抱出那个阴冷巫山,但是,我会让我们的女儿替你,你在童年时玩不到吃不到看不到的,她都会拥有。” “秋长风……” “所以,小海……” “什么?” “以你的特殊体质,这个时候,我们能不能……” “什么?” “鱼水之欢。” “……什么?!”满胸臆的感动,满心房的柔情,霎时一扫而空,“你这只色狐狸!” 秋长风脸色一板,义正辞严地:“自从你有孕,每夜我对你只能抱着,你可知这其中的痛苦?尤其,你有孕后,有些地方……开始长大,越来越可口诱人,你的夫婿我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正常男子,能看不能吃,你难道毫不体谅?” “你——” “我为此事,今日去军营时,特地绕路去问了那为做了杂役的巫人,他们说,巫人中术力高强者,在有妊期内可正常行房,只要不无节制……” “秋长风!”这个人,这个人怎如此无耻?在如此的当口,他不是该专心谋政无心他事以致冷落娇妻的么?戏台上都是这样唱的,他怎就能分得出这份心思? “你不会不晓得这些,却成心瞒着,不让为夫吃到,小海,你很该打。” 啊啊啊啊啊!我把自己裹得紧紧实实,滚到了王榻最里,“你离我远一点!” “在这张王榻上,我们还是第一回呢。”他拿那只无伤的手径自褪衣解衫,“必然别有风情。” “你……有伤在身!” “反正你也正为我伤势担心,为夫不介意以行动证明为夫体力尚好。” “你——”实在是无耻! “小海,知道这张王榻为何会做这样大么?” “……还不是为利国君在上面夜驭几女!” “的确是,但我只想和你在上面翻云覆雨!” 这王榻大了那张碧玉榻好几倍,使我得以有处跳蹿,但也只是垂死挣扎。他一只手仍把我制住,以用浓烈的气息将我笼罩融化…… 其实,如这只狐狸常说的:我……也并不是不喜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秋远鹤兵力攻破云阳,昭景帝委大武公戍守任州,父子对峙,直达月余。 此时,我孕期到了四个月头上,正是夏时最热时候,镇日拖着宽大的袍衫在西卫宫里寻觅更阴凉的容身处,鲜再随秋长风进书房议事。若非有朋自远方来,不会晓得这墙外之事。 这位远方娇客,是管艳。管美人自冷千秋手中逃脱了出来,左突右奔,到了西卫地面。 “管艳姐姐,你这是自投罗网。你不会想不到当初冷千秋能在大文公府出现,是拜谁所赐罢?” “我当然知道是你家那只狐狸做的好事。但现在,苗疆、东漠都不能去,中原又正值战乱,我只得找你了。希望你能管得住你家狐狸,让本姑娘在此喘口气就好。”一番沐浴更衣,管艳在桌案前就座,对着满桌狐狸拿来喂我家儿子的鲜果甜糕大饕,吃相没有人家冷蝉儿优雅,速度却不甘人后,不一时,杯盘都已空了大半。 我好同情,“冷千秋对你这样狠哦?你有几天几夜没有吃饭了?” “我这回走得太匆忙,未带多少盘缠,为了活路,还做了几回劫富济贫的飞贼。” “你和冷千秋又出了什么问题?” “他家那位身为前武林盟主的老子,还有什么什么掌门之女的母亲,都不中意我这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儿媳妇。在我们的成婚礼上,男的破口大骂,女的娇弱晕倒,婚礼当然无法进行。我如今还是冷千秋的妾室,他的母亲告诉我,要留在他们冷家的门里,我只能永远做个妾。” 我倒不以为意,“我到现在,在外面的人看来,也是秋长风的妾呢。” 此时,费得满叩门进来,后面两宫婢随行,“小海,这是刚煨好的鸡汤,你和管姑娘一人一盅。” “好!”我立刻眉开眼笑。 许是深体过饥饿的恐惧滋味,对于美味,我永远没有厌倦。贵夫人们掩鼻哀求的戏码,与小海永远无缘。好像,冷蝉儿对我说过,她所以嗜吃,也是因和妹子乞讨为生时,几次险成街头饿殍。之后,不管境遇如何改变,从不敢轻亵果腹之物,恐遭天谴。 费得满又道:“天气会愈来愈热,你到池子上面泛舟又太凶险,我想想都不放心。不如我给你把水轩打扫出来,你要纳凉,以后到水轩就好。” “谢得满姐姐。” 费得满向管艳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不相同的。”管艳摇首,“我在天叶堡里,受他父母长辈的气也就罢了,我还想着会设法讨他们欢心。哪怕他们三天两头地邀请武林世家的千金过门,我都可佯作不知。但是,那些下人仆役,在背人处对你处处不敬,当着他的面却万般小心,让你诉不得,又忍不得,如此从上下到,从主到仆的算计,我岂会容忍得下去?我是不知道秋长风和他的王妃之间是怎么回事,但我敢说,秋长风的心里念里只容得下你,他不会让任何人欺辱到你的头上,莫说是这些下人奴婢,就算是他的父母也不行罢?” “对啊。”我饮一口鲜美鸡汤,好喝好喝。 “若果这些下人中有人敢对你不敬,会如何?” “哦唷。”我打个冷颤,因我想起了莹郡主的四名侍卫。襄西王灰头土脸的走了,莹郡主对四名侍卫的处罚却未能放轻。两男侍卫被打断腿骨,三天内不得医治,两女侍卫则在锦绣宫门外跪了三个日夜。所以如此,是因秋长风对四人扫过去的那一眼罢。莹郡主必然明白,如果由他来动手,将不止如此。 “所以,我不能忍。若单是那一个名分,在他没有其他女人时,我可以不计较,但那些明羞暗辱,我无法再忍。” 我斜睨她,“依管艳姐姐的性情,想必您也不是毫无作为的离开罢?” “当然!”管艳脸上霎时得意起来,“那一天,前武林盟主夫妇又邀了淮南许家的小姐过府,并传我去侍候。我就拿**粉放到了他们的饭菜里,在二位长辈能看不能动的眼皮子底下,将前武林盟主引以为傲的美髯给剃了个精光,又把前武林盟主夫人最爱的一件衣裳一条一条地撕在她面前,还把她脸上的妆容都给洗了下去,露出了一张老脸。然后,把曾对我出过讥讽递过白眼的几个丫头管事一人赏了一个耳光,离堡去也。” “……佩服。”我把鸡汤喝得涓滴不剩,觑了觑她尚未过一匙的那蛊。“冷千秋有派人找你么?” “哼,当然有。”管艳明眸浅浮阴霾,“纵使不是为了我,他也要替他父母出气罢?” “好在这个时候,襄阳侯无暇顾你。” “此时襄阳侯的确是无暇顾我,但我在天叶堡所享受到的对待,与他也不无干系。在此前,堡内无一人知道我是襄阳侯的婢女,冷千秋本来还想为我准备一个说得过去的身份。但在我第二次踏进天叶堡时,所有下人的眼光便已经改变了。可想而知,秋远鹤为捉我特地出城,却被我安然逃过,怎会善罢干休?他不会让我有容身之处。” “以秋远鹤恁般的本事,怎会按捺不住地和皇帝起了明面的冲突?难道他没有想过,这样一来,除非他能取胜,否则只能成为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这话,我可以去问秋长风,但他近来着实事多,我又不是一定要知道,也就一直悬而未解。 “其实,撇开皇帝不说,在秋家的三位杰出后辈中,秋远鹤应该是最聪明的一个。但是,就是因为他太聪明,他想让所有人都了解到他的聪明,所以,他永远不会韬光养晦。纵算他明白韬光养晦的必要性,他也不屑去做。他的智谋部署,不吝使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其内的锐不可挡,咄咄逼人。这样的人,若不是因为他当真聪明得异乎寻常,早就该没落了。而秋皓然,心无大志,随遇而安,看得透一切事,也尽力去做一切事,重情重义的他,自然不会是最可怕的那个。你家那只狐狸么……当他一味将聪明外露时,也许是在卸人防备之心。当他以深藏不露貌重出朝堂时,也许短时内不会做任何事。致使别人所生的防备戒心,只会白白浪费,他却会在对方防心最懈时,攻其不备。” 我皱了眉儿,手悄悄向前触摸,“难不成,管艳姐姐是想告诉我,秋远鹤和皇帝公开宣战,也是因秋长风在里面推波助澜?” “怎么可能少了他呢?”管艳一把将已经到到我手中的那盅鸡汤夺过,一迳大喝了几匙。“冷蝉儿曾写信问我在苗疆的安身处,她说,只得能让皇帝的江山乱上一阵,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她都会放弃手刃仇敌的打算,隐居一世。” “她也与秋长风联手哦?” “现在才知道你家这只狐狸是无孔不入的么?秋长风骗了她的妹子,秋远鹤掳了她的妹子,皇帝杀了她的妹子,但其他两人,其中一个连身体和心都赔上了,还是让她难消仇恨,秋长风却能策动她为己所用,了得罢?” 呿。我将一盘鲜果揽到怀里,免它也遭了毒手。 “秋远鹤在审期内,因各方老臣力保,后期已由天牢改成禁足府内,随时听传。这一天,秋远鹤听传进宫,居然**皇帝最爱的女人,你说皇帝的龙颜该会如何大怒?” “不可能!那秋远鹤又是个怎样的人?自小见的美人恐怕不比吃的饭少,冷蝉儿的确是千里难求甚至万里难求的国色,但也不至于让一个把江山野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男人色令智昏!而且,还是用强的……”话说回来,秋长风做那样的事,倒有可能……不是可能,是那厮真的做过! “对啊,这事在事后,任何人都看得出破绽。可是,盛怒中的皇帝在目睹自己心爱的女人几近**在另一个男人身下哭叫挣扎,且脸上身上伤痕累累,结果不难想象罢?” “秋远鹤他当真对冷蝉儿……” “一种药性极强的催情香,吸者只要吸入一次,就会流经全身,再难抗拒。若拿功力强行压制,反使其运行更快。冷蝉儿提前服了解药,去招呼被传进宫的襄阳侯。其他,就水到渠成了。” “那种卑鄙无耻的燃香,只有秋长风那个人才会有!”估计慈静宫的那夜,他也对我用过,臭狐狸。 “你明白就好。”管艳吃饱喝足,煞是心满意得,一双艳丽眸儿扫了扫四周,“秋长风对你,的确是够好够宠了。但对于这样一个人,你也要防备呢。” “防备?”管艳姐姐是在报秋长风害被冷千秋掳去的一仇么? “对啊,每夜和一只狐狸睡在一起,你自然要防备。话说,他是每夜都和你睡在一起么?” 呀,管艳姐姐…… “管姑娘,对本王的闺帷中事如此关心,想让本王如何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管艳这个女人虽然聒噪多事,不过,有她在你身边伴着,我宽心不少。”软硬兼施地,把管艳从我跟前打发走了,秋长风在和他的儿子打过招呼后,道 “你不会赶管艳姐姐走么?” “能让我的妻子开心的人,我为何要赶走?” “你不是与冷千秋有协定?” “该做到的我已做了,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女人,与人无尤。”秋长风卸责得好不轻巧。 唉。我摸了摸肚皮:儿子,坏的不学好的学,爹爹的“奸”,学三成就好,多了不要哦。 “有管艳陪着你,我离开西卫时,会放心得多。” “离开西卫?”奇怪了,我怎么一点也不吃惊?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时有凉风习习,今儿个是十五夜么? 秋长风把我抱到膝上,凭坐窗前,低低道:“天下太平已久,全国上下,由将至兵,早已懒散成性,战力远远不济。远鹤则是谋划多时,必有一支奇兵暗中埋伏,以致他起兵之后,一路所向披靡。大武公的家人尽在京城,以此为质,让大武公与亲子对战沙场,也只不过暂且让京城有缓和之机。远鹤攻到京城是早晚之事,我也不能继续坐视了是不是?” 我不吃惊,是因晓得只要和他在一起,这一日总要来临。他已经尽量为我搭建出一方桃园,让我在其内无忧无虑,如一个普通女儿家撒娇快活,他对我的用心,从来没有少过。我感觉得到,当然也体谅得到。 “秋长风,去做你想做的事罢,不必担心我。” “乖。”他奖励似地给我额心落下轻吻。 “可是……”我环着他颈,歪头仔细端量他脸上神色,“你明知我身子不怕那些劳顿,为何不带我同去?” “因为,”他眸色一正,“你随我去了,不管我如何阻拦,你必定都会暗中设法助我。小海,我是那般艰难地才把你留在身边,我不能让我们之间,有任何可能的变数存在。” “怎么会呢?我已然知道你从来没有利用我之心,就算我施术助你,也是我心甘情愿嘛。” “小海……”他浅浅喟息着,“在两个人的相爱中,总是爱得比较多的那个人会常有惶恐,你这个傻丫头,怎么会懂?” 对啊,我就是不懂。这是第一回,我对“傻丫头”这个称谓没在心里做任何反驳。我委实不懂他这些坚持有何必要,何谓可能的变数?还有……“我们两人人,谁爱得比较多?” “傻丫头!傻丫头……”他喃喃沉语,将我抱得更紧。 一轮圆月之下,他眸内烁出的光华,情深如海。只是当下,我尚未真正领会。 ———————————————————— 兹那日,秋长风开始至沙场练兵,夜间亦多宿军营。由费得多往返带回来的消息说,过不几日,国君就要亲领雄兵去解天子之围。这一去,必定时日旷久。 “小海,你们家狐狸离开你有半个月了罢?” “差不多。”其实,是半个月零两个时辰了。 “以你家那只狐狸招蜂引蝶的本事,你不怕他寂寞难耐,另寻一只母狐狸?” “不怕。” “如此有信心?是对你自己,还是对他?” 对哦,是对谁?我凝眉忖思。 “听说,你在狐狸练兵的这些日子,水若尘也在军营呢。” 是么?这个,我倒没有听说。 费得满施施然开口:“管姑娘,国君曾吩咐属下,如果您对我家小海有半句挑唆嫌疑,就让我把对你的待客规格由上宾改为下宾。比如,您手中的紫玉葡萄,只有上宾才享受得到。” 管艳当即结住,嘴里的葡萄是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差不多一刻钟工夫,才吁出一口气道:“由费姑娘身上,我尤其更能体会何谓强将手下无弱兵了。” “属下谢管姑娘夸奖。” 不过,管姑娘也不是吃素的罢。在费姑娘因事才一退去,她即握住我的手道:“小海,水若尘在军营和秋长风朝夕相伴,你当真一点都不担心?” “在认识我之前,他们就曾朝夕相伴。” “可是,水若尘在这个时候来军营,必定是来助秋长风一臂之力的。” “她……真讨厌!对不对?” 管艳眼前一亮,“生气了?那我们去军营会会她?” “不要。”管艳姐姐是闷了罢?我也闷。但秋长风希望我能安安稳稳地呆在他能够保护到的地方,我不要让他担心。 “完了,小海,你被秋长风吃得死死的,你完了哦。”管艳痛心疾首。 ———————————————————————— 但不受管艳撺缀,我还是去了军营。 这日傍晚,费得多回王宫为秋长风规置换洗衣物,费得满从旁协助。其时,我正在碧玉榻上歇息,听见了费得多话里泄露出秋长风练兵时被一只失控军马撞伤之事,听他一再叮嘱费得满不得让我知道,我便没有声张。只不过,他前脚走,我后脚跟,拉着管艳,先得多大哥许多步到达了军营。 我们的落脚处,选在距军营几丈外的小林。此时天色薄暮,不远处篝火丛丛,帐影重重,秋长风近在眼前了。 “他们看不到,小小的话声也听不到,只要不是高嗓大喊就好。”我叮嘱过,和管艳与一队队巡逻哨兵擦肩而过。 管艳煞是兴奋,拍手道:“与一个巫女做朋友,果然有趣。” 这女人当我是来游玩的不成?我白她一眼,“如果你再说,我就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了。这座军营是按八卦方位来布营,就算不被兵士发现,你也走不出去。” 这些时日,在秋长风威逼之下,我看了一堆讲解阴阳八卦的书册。对于玄奇类物事,我的天分不会比秋长风低,早已了熟于胸。 “小海,你和秋长风学坏了。” “管艳姐姐过奖了。” “你……” “嘘。” 正阳乾位处营帐,正红挂顶,必然是秋长风的王帐没错了。 “呀!”将近王帐时,脚下仿佛踩着了些颗粒物什,倏然失稳。若非管艳出手及时,我必然要扑跌在地上。 但那声惊叫,还是把附近巡卫兵士惊动,步声人声一下子向王帐涌来,“国君,国君,您可在帐中?国君……” 我们敛息收气地贴帐而立,只求有惊无险。 “乱什么?国君正在歇息,也不怕治你们惊驾之罪么?” 这个声嗓是……水若尘的?她在秋长风的帐中? “明月公子,方才小的听见这近处有异响,请问,国君可在帐中?” “国君当然在帐中。” “那……请国君示下可好?” 这位观上去像是位小小头目的兵士,不错呢 “清风,你醒了?你有伤在身,不必理会他们……” “外面在吵些什么?本王刚刚睡下。” 这……秋长风当真在里面? “国君,方才奴才听着这附近似有异动,您……” “既然如此,在附近加强巡逻排查就好,为何打扰本王?” “奴才知罪,奴才这就加强布防,请国君放心歇息。” “哼。” 这声“哼”,是秋长风惯有的,带足了他的优越和骄傲……可是,他怎么会和水若尘共处王帐? “进去看看。”管艳附耳道。 是,进去看看。他们本是朋友,共议军政是寻常之事,照顾伤势也无可厚非。我必须亲眼所见,必须……但目之所见,若不是管艳又一回出臂相扶,我会瘫软下去。 “小海,镇定。” 我换了口气,强自站稳脚下,逼自己放目过去。 王帐之内,一面正红床帐,里内有榻,榻上有二人隐绰身影。虽非正在上演什么更不堪的场面,但秋长风让另一个女人进到他的床帐里,且亲密相偎…… “长风……” 长风?水若尘唤得是“长风”,不是“清风”。 “嗯?” 这一声若有若无的浅应,是他最慵懒也最亲密的回应啊。 “你准备何时用到小海?” “不急。” “为何不早点用呢?既然你花了恁大工夫,何必还白白将她养着?” “正因花了工夫,更要用在最需要时。” “她的巫术真的能帮到的你?” “真的。” “那就好,只要能帮得到你,我不介意你对她再好一点。只是,我心疼你,让你这样委屈自己,我好心疼。” “有你在就好。” 我听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什么?……这算什么?! “小海,掀开那间帐子,去看个仔细。”管艳道。 我我我……不敢。掀开那间帐子,若我见得是秋长风对另一个女人的深情款款,我会……我会……我会…… “你最恶巫术,如今却为了大计来委屈自己去迎合一个巫女,长风,你不知道,每想及到此,我的心就会痛不可忍。” “也委屈你了。我必定会好好待你。” “长风,有你这句话,我心满意足,我心满意足……”水若尘先是哽咽,再是嘤嘤低泣。 影绰幔帐之内,男人的长臂环上女人肩膀,柔声哄慰。 “小海,不要傻站着,去掀开帐子亲眼见个明白,去。”管艳推我前行。 我每行一步,只觉脚下滑脱难行,步步艰难,时时锥心。我不想看,不想见,我想掉头疾走,逃开这一切,这即将击溃我击碎我的一切…… ……我不能让我们之间再有一丝嫌隙的可能。所以,你必须听我的,不得用巫术助我。 ……小海,我是那般艰难地才把你留在身边,我不能让我们之间,有任何可能的变数存在…… 那些话,有近有远,我还能准确无误将每一个字一一诵出,眼下,怎么可能就成如此…… 对,怎么可能? 我大迈一步,将遮掩那榻暧昧的红色垂帐豁然扯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那层让视线不清的垂帐消失,所见到的,也没有什么不同。 里面,的确是秋长风那张脸。 “长风,你伤势在身,快点歇息罢,千万莫再劳神伤形……” “你也歇了罢。” 这算什么,这是什么?“啊——” “小海!” “……小海?” 谁的喊声,谁的叫声,谁抓住了我,谁能抓得住我?我想挣脱一切,我想……毁灭一切!“啊——” “小海!” “小海,小海!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怎么回事?” 许多种声音在我耳边,许多道影像在我眼前,交相混杂,织成一个魔样的兽,叫嚣着要把我吞噬,把我撕碎……“啊——” “小海!小海,看着我,看着我,快看着我!”有人的声音盖过了我的,颤动着恐惧和戾意,“你对她做了什么,你对她做了什么?你这个贱人!” “你骂我?你竟然为了她,骂我?” “小海,我在这里,乖,我在这里,小海,小海,小海……” “秋长风,谁才是最能帮助你的人,你居然还不清楚?这个女人除了巫术,能助你什么?” 啪! “秋长风?!” “把这个贱人和她的所有随从都给本王关起来!如敢逃逸,格杀勿论!” “啊啊啊——” “小海,我的小海,天呐,小海,你会杀死我!” 这些人在说什么,在叫什么,在吵什么,在喊什么,在哭什么……我不想听不想理不想不想……我什么都不要想…… “小海——” —————————————————— 那个在冯婆婆护围下蹒跚学步的,是小小的沧海罢?我追上去,却总是不能与她们同步。“婆婆,等我!” “沧海,你要学会自己走路,要大胆的走,不要担心,婆婆会扶着你,摔痛了,婆婆也会替你呼呼,来,迈脚!” 婆婆恁样的呵宠,却只对着她怀里的小小人儿,不肯分一抹疼爱目光给我,婆婆…… 另一边走来的,是娘么?她旁边的那个人,是谁? “擎宇哥哥,川儿有宝宝了哦。” “真的?川儿有孕了?我要做爹了?” “你看你,擎宇哥哥,又不是第一次做父亲,还这样高兴?” “川儿,那不同的,不同的!这个孩子将是川儿生的,是不同的!” “呀,别让天儿听见,他会难过哦。” “好,我们还会一样疼天儿,但是,川儿,我们当真要有宝宝了是不是?” “是,擎宇哥哥!” “川儿,好川儿……” “娘!娘!”我迭声唤娘,娘旁边的那个男人,我知道他是沧海的爹,我也叫了他。可是,他们正在为一个还没有出生的生命喜悦不胜,都无暇回头看我一眼,一眼就好…… “娘,娘……婆婆……娘!”抱抱我,快来抱抱我,我好冷,好痛……我以为,我已经坚强,但,还是痛啊,痛啊……“啊——” “小海,小海,不要叫了,小海!长天,你还不为她医治?她再这样喊,嗓道便要坏了……” “你闭嘴!” “姓倾的,你……” “若不是你,她怎会如此?这世间,谁能把她伤到如此?” “我知道。” “知道就出去,我需静心为她施医!” “我要守着她!” “那就给我安静!她脉相紊极,可能会影响到她腹里妊胎……” 我听得见外面的声音,也分得清那些声音的来源,却睁不开沉重的眼睑。我像是又回到了被人抽血的时光,连抬一根手指的气力也已失去…… 娘,娘,娘!难道你只爱爹,不爱小海了么?娘,快来,快来抱住小海! “小海,娘来了,不要哭了,乖乖的睡。” “娘?” “是娘,娘来了,小海,娘在这里。” 我偎进那个最温柔的怀里,两手各紧紧握住一角衣衫,摒去了所有杂音,进入深睡。 —————————————————— “小海,你太任性了哦,怎么可能不顾宝宝呢?娘误会你爹爹的时候,也没有忘记护着你。这一次,如果不是娘来了,你的宝宝就要没了呢,真是该打。” 娘还在,娘真的在。确定了这事时,我欢欣笑出。 “小海,你要醒了是不是?快点醒来罢,你再不醒,天下当真要大乱了。” 管艳姐姐现在说起话来,怎比冷蝉儿还要颠三倒四?我呶了呶了嘴,偏不睁眼。 “小海,坏小海,你给本姑娘将眼睛张开!” 偏不!我阖紧了眼。 “小海,川儿的宝宝好可爱哦。”娘的笑声如风过串铃,柔软的指腹按在我颊上额上,“小海的管艳姐姐,我的小海最可爱是不是?” “是,最可爱,也最折腾人。川姨,您就让她醒过来罢,不然,外面有人要大开杀戒了!” “杀人?杀人不好,杀不不好,小海,杀人很不好!” “谁杀人?”我问。 娘不待答,有人“哇”叫一声,就跑得不见人影,“小海醒了!小海醒了!不止是出声说话,眼睛也睁开了,快来人,快去禀报你们的国君!” 这管艳姐姐,好吵。“娘,她在做什么?” “去告诉惹小海生气的那个人,小海醒过来了。” “她……” “他是个坏东西!他惹小海生气,娘生他的气,娘把他赶开了,不让他看我的小海。” 我,又把眼闭上。一提起那个人,一想起那个人,漫天而来的,是全身血液尽如失去的无力。他不止能让“云沧海”这个名字消失,还能把云沧海杀死。 “小海……” 他来了。 “小海,睁开眼,你必须睁开眼,才能明白一切。” 我不要。 “小海,娘在这里,没有人敢欺负你,你就看看坏东西罢。不过,有两个坏东西呢,哪一个是真的?” 我倏然启眸。 “小海……” ……秋长风?我翻起身,手在心之前,抚上他眉间那道刀刻般的深纹。但,去不掉。“这是什么?”怎几天间,他就长了一条皱纹出来? 秋长风凝望着我,眸里是两汪宛被火洗过的黑夜,“先别管它是什么,去看地下这个人。” 他抬足,将跪在脚下的一人踢转了过来。 “秋长风?”另一个秋长风? “一直以来,他就是我的那个替身,从京城返回西卫的仪仗,上一回领兵出征,及多回外出做一些例行的公事,都是他替我。他的存在,明月、秋水、长天都知道。我也想过要让你见上一见,却并不以为有多重要,便搁置了下来。” “在你王帐里的那个人,是……” “前一段时日,我巡军营之际,被突然惊蹄的军马轻微擦伤。因那匹军马是中了兽蛊同,为防蛊人没有忌惮地将此手段扩延乱我军心,我带着得多,按所获的蛛丝马迹离营追剿。你去的时候,我和得多都不在营内。” “他……他怎么会和水若尘联手骗我?他……” “你自己来听罢。”他从床前的小案上取了一枚棋子,打在了另一个“他”的穴道上。 “……秋长风,枉你是秋长风!”那人喉间出声,先低后扬。以秋长风的声音,秋长风的脸,叫着秋长风。“你不是别人,你是秋长风!你是完美无缺与生俱来就要让众生臣服脚下的秋长风!能站在秋长风身边的女人,一定要是莹郡主、水郡主那样的美貌、智慧、家世都是一流中的一流的女人!秋长风,你越来越让我失望,你已经不配做秋长风!我才是,我才是那个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秋长风!” 我越听越是迷惘,“他……他在做什么?” 秋长风眸如寒镞,“他扮我,扮得太入戏。他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他以为,他是我。或者,他以为,他已经可以替代我。” “秋长风,你怎么可以让自己如此堕落,让一个奴婢沾污了你的身份?这个卑贱的女人,甚至配不上秋长风的一根脚趾头!秋长风,为了她的巫术,需浪费你恁多的时间?” 秋长风的声音,秋长风的脸,在骂小海,哪怕“他”不是他…… “啊啊啊……”随着坐在床沿的秋长风手势一探一扬,地上的“秋长风”抱脸惨叫翻滚。 “你永远不会是我。” 那张人皮面具戴得必定是旷日持久了罢?未经药水浸泡,被秋长风如此硬生生撕下,连带着这个以为自己才配做秋长风者的皮肉,当真成了一张人皮面具。秋长风举着带着些许血渍的它,笑得没有一丝温度,“你嘴里发出的那些属于弱者的哀鸣,永远不属于秋长风。” 其实,这个“秋长风”本真的面部轮廓,便与秋长风有三四分的相似,再加上声音……声音也不是尽像,一旦他将语句拖长,就会有一些偏于尖厉的尾音,所以,那日,他的话短之又短。 “秋长风,你不配做秋长风了,你为了一个女人灰头土脸,这哪里是傲睨人世的秋长风?你既然不想做,为何不让我做?我才是那个真真正正的秋长风!你完了,秋长风你完了……” 这个人,完了。他活在假相里太久,以为自己已经成了那个假相,他甚至以为自己有比假相的真相更有权力做真相…… 而被假相轻易就蒙蔽了的我,又是何等愚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帐内的秋长风,不是秋长风。那么,进宫的费得多,也不是费得多了? “小海,是我的错,是我让一个外人进到了国君的寝宫。”将假货“秋长风”带下去后,费得满居然跪到了我床前,匐首痛声忏悔,“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如此疏失,连我自己也无法原谅。国君,请责罚属下!” 秋长风无动无澜,未予置声。我想下床扶得满姐姐起身,被他拦下。 我只得问:“冒充大哥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是秋水公子的手下。”费得多道,“此人曾学戏术,最善模仿别人声语形态,易容成我的模样,骗过了层层宫卫。幸好,他只是做了这桩事。以后,这宫里的防卫要加强了。” “我竟连自己的哥哥也没有认出来,实在不能原谅。国君,请责罚属下!” “这怨不得得满姐姐。那日,那个人来去匆匆,又说了国君受伤一事,得满姐姐难免就六神无主,疏于察觉。我在里面听他的声音时,也没有辨出来。”而且,还如人所愿地追到了军营。“秋长风,不要怪得满姐姐,好不好?” “有错当罚,这是规矩。”秋长风定定望着我,眼色暗黑如夜,眉间新添的那道深刻立纹,如利锋般陡立,使他望上去比恚兽还要教人畏惧。“得满,自己下去,去领五十棍。” “不要!”眼见费得满叩首谢恩,我身子却被秋长风紧紧环住,我大急,气问,“这件事,不是得满姐姐引起的,你为何要罚她?” “所有过错,从来就不是一方能够导致。对方出计,我方但凡有一步御防到位,都可能使对方算计失利。她的错,必须由她担承。” “不要,不要!”听他口气毫无转圜,我急出泪来,“我也有错,那你也罚我!那五十棍,我和得满姐姐一人一半!” “小海!”他目色逞绿,怒了。 我更觉得委屈,“你放开我,我不要你了,我要和娘走,娘,我们回家……” “小海!”这一回怒叫的,是费得满。她踅回身来,厉颜叱我,“你怎能如此对国君?你是欺着国君太宠你太疼你是不是?你难道会不知道,你这些话,会像是一把把利刃般插上国君心头?国君视你,比他的命还要重要!这一点,我和得多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 “我……” “我明白你是为我,但我错在先,必须领罚。”她再跪地上,对我一个大礼叩首,“小海,请你好好对待国君。” “这……”我举眸巴望着秋长风依旧是岿然不动的脸,“夫君~~” 他额角紧绷,淡道:“得多,由你来对得满执刑。” “是,谢国君开恩!”费家兄妹领命叩退。 我偎在他胸前,暗觑着他一方髭须横生的下巴,明白这已是他的宽贷了。 “小海,这桩事,我也有错。”管艳起声道,“我虽晓得秋公子喜爱你,但他有正妻之实一直让我替你觉得委屈,言语间不免就多了一些挑拨。若非如此,你也许不会有那趟军营之行。” 这是怎么了?怎每个人争相将过错往己身上揽? “听到了他受伤的消息,我肯定要去军营的,这和管艳姐姐有什么关系?而且,那时如果没有管艳姐姐在场,我听到了王帐里的话声时,就算会进帐一探端倪,进帐后见了那样的场面,我也必定转身就走,哪有可能等到水落石出?”真要如此,一生一世,我怕也难消对秋长风的怨恨了罢? 突地,我不寒而栗。 那时,如果没有管艳在旁,水若尘的算计必定是步步如意了罢?她先派手下进宫报信引了我过去,再与那个将小海视成秋长风人生败笔的“秋长风”联手作戏,激得小海抱恨离去。而秋长风,面对我又一次的突兀消失,可以料想,他定然是先愕,后……恨,极度的恨…… “冷么?”秋长风发觉了我的寒颤,“其它事都已无关紧要,待你身子完全恢复后再理会也不晚,先睡一下。” “不。”有些事,我必须当下厘清。“水若尘她……她就算把我引了过去,她又如何发现我的行踪?” “她在知悉了你是巫女后,必定曾对巫术有过一番悉心研究。”秋长风抻过一床锦被把我密密包起,下颚抵在我的头顶,“她在王帐前的地面及王帐之内,洒满了谷粒,这是中原民间捉鬼之术,对巫人,也并非全无效用。你隐形遁气,但双足仍要脚踏实地。以她的内力,只要你接近了,足底与谷粒发生摩擦,不难让她听见你的某些声息。” 谷粒?我将近王帐时,使我脚步失稳的那些颗粒物什?王帐里,我步步行得滞艰,也不完全囿于心魔作祟?而我失声所发的那记惊呼,不啻是给水若尘通风报信了? “水若尘为了得到你,当真是机关算尽,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件事起因的确在我。我暗离军营之事,只有她知道。若非我过于相信她,也不会给她可趁之机。” 秋长风……也要揽错上身? “坏东西,你这样不行哦。” “娘?”我从秋长风怀里抬起头,诧异地盯着娘的指尖点在秋长风额头。而他……乖乖领受? “你疼小海爱小海,我当然高兴。可是,你不能太宠她。她既然已经决定和你过一辈子,就必须相信你。要不然,你镇夜睡在她身边,她岂不是连睡觉都不能安生了?那时,我因为对小海的爹爹没有完全信任,害死了小海的爹爹,也害苦了自己。难道你们也要走我们的路?你死了我是不会心疼,但如果因为你太纵容小海让她自己害苦了自己,我可不依。” “……”娘这席话,很伟大。 “如果你始终纵容小海,不去计较她对你的不相信,就算没有那个女人做出来那些事,早晚也会有另外的事发生。坏东西,看你长得一副聪明样儿,原来很笨哦。” “娘……”眼见着秋长风的额头已被娘点得泛出红印,我心疼起来,举手给他掩住,“您有什么话,说就好了。” 娘果然只用说的,“坏东西,如果那个时候你没有及时回帐,我的小海会成什么样子,你敢想么?可是,如果她能仔细盯着那个假的坏东西,以你们的亲密,怎么可能发现不了破绽?至少,我就能看出,假的坏东西的眼睛没有你的好看。” “……”娘,给您的宝贝女儿留三分面子可好? “她只是太伤心了。”秋长风把我的脑袋从他怀里捉了出来,深深凝视住我,长睫挑起情意缱绻,“在我不记得爱她时,尚无法容忍她与别的男人亲近。若我见着小海和另一个男人躺在床上,我也会理智全失。” “你……你真是个坏东西!你要这样惯她宠她到什么时候?” “以娘之见,长风该如何做?” “当然要先冷落她几天,让她细细思量自己的过错。然后,待你心情稍好时,再来问她,可知道悔改,酌情再定嘛。” “……”娘,我是您生的没有错罢? “我舍不得。”他拿额头挲着我的颊,“娘的提议,我也想过。可是,只是想,我就已经受不住了。冷落她,她难过,我会更难过,我何必让两个人都不好过。” “你没救了!你比小海的爹爹还要过分,你没救了……咦,你叫我‘娘’哦?” “……”我的娘,还真是后知后觉。 “一婿半子,长风本该如此称唤。” “我很喜欢你叫我娘。” “娘喜欢就好。” “你多叫几声,娘听着高兴,也许就不生你的气了。” “好……” 我瞥见管艳掩耳疾走,煞是羡慕。水若尘几近滴水不漏的算计没把我冻死,但当下,我要被抵挡不住的寒流害苦,冷哦。 我终于可以体会,倾天在被秋长风叫了几声“哥哥”以后,为何会错乱至斯。能在其中乐此不疲的,恐怕也只有小海这位后知后觉的娘了…… “娘……”应娘的要求,他又叫一声。 老天爷,还是巫神,救救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娘洗去了水若尘关于秋长风关于我的所有记忆。而以娘的术力,为水若尘及她周边人事安排一个合理的情境,并不难。只是,秋水公子要从江湖上淡去了。 “小海,不止巫术,仙法神力中,也有将人记忆转换挪移之术。善恶之分,端看我们用时所持初衷。于她来讲,怀着恨意度过一生,或者疯狂报复致让自己死在坏东西手中,都是最残忍的。我把她心里脑里的情与恨尽洗了去,让她回到不识情滋味时,是给她新生,并非为一己私欲。这与你对坏东西用术,是不同的,知道么?” “……”知道。我能说什么?秋长风那厮向娘告了状,使得娘对她的宝贝女儿时不时就有一番训诫,我也只有乖乖领受。莫说娘的术力远高于我,就算不及,她也是娘嘛。我忍了下去,回头再找臭狐狸算账! 只是,未等到有暇算账,臭狐狸就要启程了。 挥师之日来到。 莹郡主从江湖返回,坐镇王宫。秋长风领十万大军,以勤王之名挥师京城。 那日,我依然未去送行。 至此刻,我似乎明白,在我换了秋长风的记忆后,他为何依然不能容忍小海从他面前一再转身。望着最爱的人从眼前离去,仿佛灵魂从体内被扯走一半的撕裂,必定在他心版上镌得太深,致使脑中纵然情感不见,心上痛感犹存。 娘和倾天共返倾家。因娘说,爹留在常欢山上的精气已经收集完毕,再就是到倾宅,把爹由小长到大所留下的丝丝缕缕汇集起来。我虽对娘依恋难舍,仍大方地放了娘走。我不能和爹争夺娘。汇血聚精术,需要的不仅是术力,还有耐力,十年,二十年……这份执着,是娘当下赖以生存的支撑。 白日里,有管艳,有费得满,偶尔,莹郡主也会来探望,不寂寞。晚间里,感觉着身体里另一个小生命旺盛的脉动,更不孤独。 我以为,我可以这样等着秋长风回来。 “小海,这宫里的其他人,当真都不知道你有孕?” “当然,我的障眼术就是如此厉害,羡慕罢?” “羡慕羡慕,教我一点,好不好?一点就好,也让我体会一下明明人在眼前别人却浑然不知的快乐嘛。好不好?好不好?”管艳每日最爱做的一事,就是求我授她巫术。 我顶不住她耐性十足的纠缠,既然闲来无事,就将一些简单易学的决法授给了她,如隔空取物,如瞬时移形,供她玩乐就好。至于她所期盼的隐身遁气、缩地成寸……盼着罢。 “小海!” 我和管艳正比着谁先将几尺外的一件砚台抓进手中,门遽然被推开,人进来后,又倏然阖上。那块已经离了桌面的砚台摔掷地上,碎裂响声无端地让人心弦发紧:怎恁样刺耳? “发生何事?”何事能让矜持高贵的莹郡主急颜至斯。 “得满回来了没有?” “得满姐姐不是去马场挑选备用战马?” 莹郡主眉间收紧,抚额,“这么说,她落进秋远鹤里了。” 管艳面色丕变,“秋远鹤来西卫了?” “不错,适才得到消息,秋远鹤于五天前秘潜进了西卫境内。” “这个时候,怎么可能?”管艳蹙眉,瑟唇,“战事如火如荼,正当紧要关口,他来西卫做什么?” “他不惜刺伤其父,攻进了任州城,皇家兵马士气因之大挫,必定对峙良久。而按行程,秋长风此时将至京城。秋远鹤就是觑准了这个时差,到西卫让长风后院失火来了。”莹郡主定了定气,坐下身来,“他所带人数极少,当然不会硬攻西卫城。这王宫也暗伏九宫八卦阵法,一旦启动,除了秋长风,无人可攻入其内。从今天起,小海一步也不能离开王宫。” “他是冲我来的?” “当然是你。” “我不离开,你就有办法对付他是不是?” 莹郡主明眸利光一闪,“我必须让秋远鹤晓得,这西卫纵使没有秋长风,也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好强大的气势,但是……“你方才说得满姐姐落进了他手里?” “得满办事向来精准,她行前曾报申时返回,如今酉时过半,无讯无人……” 莹郡主说到此,便凝眉收语。下面的话,可想而知。 “如何救得满姐姐,你可有法子么?” “秋远鹤捉得满,无非是为了引你出去。只要你不露面,我就有办法救出得满,毕竟,这是在西卫地面。” “我不会莽撞行事。只是,得满姐姐一定要救回来,若不然……” “若不然,你也不能去救她!”莹郡主断然道,“你该明白你对秋长风来说,意味着什么。” “可是……” “得满她身为一个侍卫,忠诚无二,为主而死必定是她早有准备的事。我若不能把她救出来,顶多是愧对秋长风。但你若出了一点差错,他会怎样?我不是为你,不是为秋长风,是为了我自己,为我要达成的目标!小海,你必须安安稳稳地呆在宫里。” “……好罢。”莹郡主并不晓得我的巫女身份,她是惟恐我傻到以己身去换费得满周全,在当前情形下,就让她安心罢。 莹郡主离开后,我回眸见管艳一脸忧忡,安慰道:“莹郡主说了,秋远鹤攻不进王宫,只要你不离宫门,就不会有事。” “我和他,必须有一个真正的了断,只是逃,是不行的。” 我一怔,“怎样是真正的了断?” “或者他死,或者我死。”管艳寒声道,“若不然,他始终会如一个幽灵般在存在于我左右。我远逃东漠,他把我逼回中原。我随冷千秋返堡,他借冷家长者和仆人的嘴令我不能立身。这一次,他来西卫,不是为了捉我,而我偏偏在此。就连上天,也让我和他之间必须有一个了断。” “为了一个那样的人,赔上你一条性命,不值得!” “小海,你不会明白,我为何会那样畏惧他!”两簇错乱极执的冷芒燃起在管艳眼底,“我是被他养起来被他一手**出来的,五岁就跟着他学文练武。那时,因与父母分别不久思念过度,加上水土不服,我得了一种怪病,全身起疹,呕吐不止,而且,还溺便失禁。府里的下人说,在我昏睡时,他甚至为我换过尿布!所以,就算他身边的女人不断,府里的下人对我仍像是半个主子般的恭敬。父亲,兄长,主子,丈夫……我对他,一度用上了所有女人对男人的感情,看着他越来越无心,越来越无情,对我也越来越轻忽,我也没想过离开。如果他没有把我送给冷千秋,也许到现在,我还在卑微地仰望着他,渴望着他偶尔而来的一丝怜宠。” 对别人的事,每个人都无权置喙。因为,谁也不了解个中缘故来由,恩怨纠葛。 “一个对他只知道顺从、仰望、愚忠的奴才,爱上了别人,是他最不能容忍的失败。他不会放过我,除非他死,或者我死。” “你要和秋远鹤同归于尽?那,冷千秋呢?你想过冷千秋么?” “冷千秋……那个冤家!”管艳掩面战栗。 我抱住了她。良久后,她平静了下来。 我以为,管艳被我安抚住了。 ~~~~~~~~~~~~~~~~~~~~~~~~~~~~~~~~~~~~~~~~ 接下来的七八日,是莹郡主与秋远鹤的斗法时间。 几经布划,莹郡主擒住了秋远鹤的一名贴身随从,以此交换,加之已经作废了婚约的宇重奋不顾身的赢救,费得满总算回来。虽伤痕遍身,好歹性命无虞。 之后,一在明,一在暗,又有几日的斗智斗力。莹郡主化明为暗,指使江湖力量与之周旋,毕竟势单人孤且不能恋战的秋远鹤渐失抗衡之心。示形于东门,脱逃于西门,离开西卫而去。 得此消息时,我对莹郡主大加赞佩,管艳也笑说一句:“总算让襄阳侯明白,女人除了为他暖床和当成个物件转赠他人为他铺路搭桥外,还有能让他败北逃逸的。” 我以为,这桩事到此,就算结束。 事后证明,怀上了宝宝,虽没有影响我的体质精神,术力也未打折扣,却影响了我对事情的感知能力。 ~~~~~~~~~~~~~~~~~~~~~~~~~~~~~~~~~~~~~~~~ “娘娘,王妃说,今儿个天气奇热,请您到水云榭消暑。” 这一日,天气实在是让人难以消受,一场雨积了多时,要去不去,要下不下,把天地间压既沉且闷,风息皆无。锦绣宫宫婢在此时送来的邀请,无疑极具诱惑。 费得满伤势未愈,管艳去了荷塘采莲子,我在肩舆抬乘下,到达了这座王妃专用的乘凉水榭。为维护莹郡主的面子,此地从不曾涉足,反正这宫内另有水轩。沿着那道长桥缓缓进榭,方知这处四面环水的所在,当真是清凉大胜别处。 “大师乃得道高僧,盼莹今日有幸一见,当真惶恐了。” “施主过谦了。” 无云大师?我大喜:正好向他打听婆婆情形…… “大师您不过是路经西卫,不顾行途劳顿,犹特地上门为我西卫除邪降妖,盼莹感佩之至。” “老衲份内之事,自然责不容贷。” “可是,大师可否明示,这邪和妖到底在我西卫何处? “正在贵宫之内。” “……这座王宫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无云大师来,是捉我的。 当妖邪二个字从无云大师嘴里出来时,我便晓得,这一趟,我要乖乖随他去了。 他是无云大师,他不是不识得我,我还曾亲自到过普济寺门前,他如果当真为了镇妖除邪,那一回等于是我自己送上门去。他彼时不捉,却远跋到此来拿,个中因由不言自明。 “大师请稍等,我有一样东西必须随身带着。” 我回寝宫,抱了放在王榻上的钱箧,即原路折返。 “小海,怎么回事?”半路上,莹郡主匆匆迎来,柳眉紧锁,“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是巫人。秋长风不曾对你说,是认为我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但他最大的敌人秋远鹤早已获悉,也不必再瞒什么了。” 莹郡主花容微变,怔道:“我早该防备着的!无云大师突然登门,我已经觉得蹊跷,原来,那秋远鹤如此轻易放弃,就是有一着棋放在这里!我怎如此大意?” “这不怪你,你不晓得我的身份,对大师也无从防备。无云大师手里有我在乎的人,我必须随他走。” “不行!”莹郡主拉住我,“你不必怕他,他的佛法奈何不了我,这座王宫也足能将他困得动弹不得!秋长风临行前,把西卫托付给了我,也把你托付给了我,你若消失……” “他不会怪你,他该明白,为了婆婆,就算他在这里,我也必须要走。” “你忘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岳儿非我……我都已经舍不得他,你怎舍得让自己的骨肉陪你……” “我会保护他。”目眺无云大师缓步而至,我道,“我该走了。” 莹郡主疾转娇躯,“大师,所谓妖邪,乃损人精气,害人体魄,惑世乱世之物。小海在此,对人无损无害,生活起居与常人无异,大师乃一代高僧,岂能如此混淆?” 无云合十为礼,“宇施主慧质兰心,望能体谅。” 我未再给莹郡主机会,闪步到大师近前,施决起步。 “小海,我也去!”移换达成前的刹那,身子尚在远处的管艳瞬间移形靠拢,与我一并消失在这座西卫王宫。 ~~~~~~~~~~~~~~~~~~~~~~~~~~~~ 西卫城外,一处破落庙宇。无云大师对我未框未囿,便盘膝委地,侃侃而谈。 “您说,我的婆婆并不在秋远鹤手里?”为确定,我问。 “老衲不打诓语。老衲已将冯施主秘送出本寺。行前,冯施主曾试图与云施主联络,云施主并无回音。她此时,该返巫界了。” “那……”我摸上倏尔间突了一跳的肚子,是因为“他”?我有孕之后,看似一切如常,实则有许多小处已受掣肘了罢?难怪,我目睹秋长风与水若尘共偎红帐那刻,情绪恁般起伏激烈,婆婆亦毫无回应……而娘能来,全赖于她比沧海更强大的力量。 “老和尚,说再多也没有用,你这位佛门中人还不是做了人家的走狗?你只道秋远鹤会拿你寺里寺众要挟,你以为秋长风会比他仁慈么?若你真将小海交给了秋远鹤,莫说你一家两家的分寺,这全天下的普济寺都能被他铲除得连一粒瓦片都不剩,你信不信?” 秋远鹤恁是了得,不在京城,却能以凉州、任州二处的普济寺寺众之命,请得无云大奔波前来。这人行事,只求目的,不问手段,从这点论,着实可怕。无怪时至今日,精明刁钻的管艳仍难逃其阴影笼罩。 而管艳的言辞不敬,并未惹无云大师有一丝气恼,他浅声道:“老衲半身在红尘,半身在佛门,苍生之福即老衲之福,老衲的确无法全然置身世外。老衲曾夜观天象,窥得一线天机,虽不可泄,老衲却可顺应天命而行,为天下苍生谋得安定之福。” “你不是在告诉本姑娘,你今天做的,就是为了顺应什么所谓天命罢?” “管施主所言极是。” “你以为你拿这两个字就能搪塞住本姑娘,就能洗去你不辨是非的愚钝?你——” 我按住管艳,再问:“大师明知小海能随您前来,是为了冯婆婆。此时您明言告诉小海婆婆不在秋远鹤手中,您就不怕我出手反抗?还是您以为,您足以降得住我?” “施主身上有避刚之物,并不畏惧老衲符帖。而以施主的巫家术力,老衲绝无降服把握。”无云大师淡哂,“但老衲恳请施主助老衲,一道为天下苍生谋福。” ……啊?无云大师会不会太看得起我?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帝功成万民哭。这场战乱,已使得不尽黎民家园破碎,流离失所。施主不信,可随我一路走去,出西卫,看那些沿畔饿殍,失母孤儿。” ……不必看,我已想象得出。有战必有乱,有乱民先患,背井离乡,家毁人亡,在这战起之时,必然处处上演。 我未语,气势凌人的管艳也抿了抿唇,无话可说。 “这场兵燹战乱,说到头,还是人心中贪欲所致。”无云大师面显苍凉,“此乃皇朝命定大劫,人力弗逮。” “既然人力弗逮,大师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大劫若能在三年内渡去,有三百年繁荣慰藉苍生。不然,将是诸侯群起的战国乱世来临,届时,将有更多生灵荼炭。” 大师是高人,看得见过去,也测得到未来,可是,我仍不明白,小小沧海,能做什么? “再不瞒施主,老衲这一回来,非受一人胁迫。” “不是一人?”管艳黛眉微挑,“难不成还有皇帝?” “正是。” “皇帝要你捉小海,秋远鹤也要你捉小海,你是拜佛的和尚,不是被和尚拜的佛,不能分身有术,如何保你那些宝贝弟子?”管艳说着,已是幸灾乐祸起来。 无云大师犹敛颜淡笑,“早在老衲第一次拦截云施主时,襄阳侯便晓得了云施主的巫人身份,迫老衲前去捉拿,并非为威胁秋公子。” 管艳漆瞳一转,道:“那个时候,他必定以为,秋长风和他大同小异,一个女人怎可能对他们那样的人起到威胁之用?他让你活捉小海,是想让小海巫力为他所用罢?” 无云大师容量该如佛了是不是?管艳百般挑刺也不计较,此时听她精准揣析,面上居然不吝赞赏,“管施主所言极是。而且,襄阳侯一直未放弃巫术为他所用之念,云施主重现兆邑城时,他也曾两度迫老衲捉拿,后巫界与皇室联姻,为免节外生枝,他暂压未行。但在他回京受审又再度逃离时,带走了押在牢内的两位巫界重头人犯。” 我掩口,吞下一声抽息,“云氏首夫妇?” “应该是了。”无云大师颔首。 “可是,那两个人已经被我娘废去巫力,也永无再复可能。他带了两个废物,有何用?” “据闻那二人在巫界曾地位不俗,有他们在,该能拉拢一些巫界之人。” 秋远鹤,他着实……着实……他能成为秋长风此生劲敌,其来有自。 “所以,你来带小海,明着是为了保住你的徒子徒孙,暗里是想用小海降服那些巫人?可是,纵然如此,问题仍在啊,小海只有一个,你如何向两家交差?” “原本,老衲是想和云施主商量过后,定下两全之法。现今,有管施主在,老衲要替寺内弟子感谢上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管艳与无云大师算是旧识,却为了我差点与之反目,这女人,重义气到让男人汗颜。但这一回,我们吵得也格外酣畅。 “不行!你们彼此太熟悉,你对他心存畏惧,稍一不慎,就会露出马脚。何况,秋远鹤此时召集了多少巫人,巫人里又有什么棘手的角色,都是我必须探知的。我必须阻止巫人以巫术害人,必须阻止他们让整个巫界成为人人喊打的魔地。” 别怪小海把自己说得太伟大,实在是管艳姐姐太固执。无云大师提了由她分饰沧海以淆视听,她欣然应允,却执意选秋远鹤一方,眼底蹿起的暗火,与那日听闻昔日主子来到西卫时毫无二样。这样,我如何敢放她去? “降服那些巫人,自然非你莫属,但论玩弄心机,钻营算计,你不比我占优势罢?正因秋远鹤太狡狯太诡诈,我对他太了解,才应我去。况且,我曾随你到过巫界,对巫人也几分了解,一旦遇了,我也会设法暂且安抚住,巫界首领的身份好歹也有几分威慑的罢。” “你当我是以巫界首领的身分去做客的么?我是阶下囚,被无云大师降去的……” 我好说歹说,管艳硬是不依。无云大师无奈,加入了两个女人的口舌之争:“老衲也以为,由云施主到襄阳侯处更为适合。当今天子要云施主,只为要挟西卫国君,去后,必定远囚一处等待需用之时,被识破之机微乎其微。反观襄阳侯……” “大师,请您明白,您时下是有求于我。我不高兴了,哪里都不会去,反正我只是一介只求独善其身的俗妇,没大师您悲天悯人的好心肠!” 她犯拗,我也不差,“不管你怎样,不行就是不行!” 无云大师唇含慈悲笑,眼抹智慧光,在我二人身上转了个数个来回,起身道:“既然如此,二位莫争了,不如到西卫边境,与冷施主会合了再说。” “冷施主?”今日,我和管艳首度同声同气。 “冷蝉儿冷施主。”无云大师道,“老衲来西卫途中,救了被人追杀的冷施主,因当时走得匆忙,就先将她安置在一家农户中。以她当时伤势,此时应该尚卧榻上不起。” 我立时得意起来,“如果她遇上的是我,再重的伤,一个时辰内就可以让她恢复如初。巫术这门邪术,也不是毫无益处的是不是?” 无云大师淡哂:“老衲从来就认为,邪心生得邪术成,魔有佛心亦为佛。” 大师的禅语太高深,我没有成佛的慧根,仅能傻笑以对。管艳好像也无意应佛,攒着两条柳叶眉儿,咕哝道:“冷蝉儿这女人,不是要到苗疆么?怎么会受了重伤?怎么个重法?死得了么?” ~~~~~~~~~~~~~~~~~~~~~~~~~~~~~~ “很抱歉,我没死,让管姑娘失望了。” 那两女人见了面,一个问“死了么”,另一个就挺着一张苍白的俏脸,不带任何表情地作答。 我是个正常人,不与怪人为伍,只管低头检查她的伤势。她伤势委实是重到不能再重了,小伤不算,仅一道从右肩斜划到左腰斜贯整个玉背的刀伤,就足以让人惊息。纵是每日有那位大师托付的农妇涂药换药,伤处依然狰狞,可以想见,伤的当下必是深可见骨。 “不用叹气,它是在我昏迷后被割上去的,当时一点痛意也没有感觉到。胸口中的一掌,伤了我的五脏六腑,才是最致命的。”趴卧床上的冷蝉儿以事不关己的口吻道。 “真是,那用刀的人想必也是个和无云大师一样的慈悲人,怎不索性取了你的性命?” “是啊,如果他不是想把我一刀一刀的分割了去祭奠他的儿子,就不会让我有命等到大师来救,他的确是慈悲了。” “那位是何方高人?” “不晓得。只知十年前有人花两万两黄金让我取了他儿子的人头。” “你连他的名字都没记,难道是准备白白吃了这亏?” “这叫吃亏么?我杀了人家的儿子,人家当然要杀我报仇。我没死,是我命大,我死了,也是活该。”冷蝉儿说着,忽抬起一双娇媚眼儿瞪着我,“你还等什么?” “……呃?”这位怪字榜上占第一位的女怪客又怎么了? “我把伤势说得如此仔细,就是为了便你医治,你怎么还不医?” 我把眼睛眨巴了半晌,模仿着大师慈悲的笑,“冷姑娘既然想死,何必要人来救?” “谁说我想死?” 我从桌上盘中勾来一个野果,与我儿子共飨,“咔嚓”同时道:“你明知道以前结了许多仇家,放着高妙的易容术不用,明目张胆的游迹江湖,不是找死是什么?” “……是么?”她黛色的眉梢动了动,目色中浮腾出怔惑,“原来,我是想死么?有么?” 管艳摇头,一脸无奈,“说罢,你和你家皇帝如何收的场?你设计秋远鹤**你,虽然未遂,也让皇帝冲冠一怒为红颜。事后,明白过来的皇帝如何待你?” “他骂我是一只喂不熟的狼,打了我一耳光,让我永远滚离他的眼前。” 这就是了。 “你如果还想死,我可以助你。”我擦了擦手,再凑过去,“瞬间就可以让你在无知无觉中死去,要不要试试?” “……不要了罢。”冷蝉儿迟缓地摇摇螓首,“死并不好玩,你医好我罢。” ~~~~~~~~~~~~~~~~~~~~~~~~~~~~~~~~~ 冷蝉儿的确是想过死的。 惟一的亲人已不在,为亲人报仇的心事也算了结,一个人在偌大世上,无事可做,无人可依,死,她必定是想过的。 “呿,这点事敢值得你们吵来吵去?”想死的女人一旦伤愈,趾高气扬的让人想出手痛揍。“求我啊,求我就行了。” 我和管艳对觑一眼,有志一同地不作理会。 “管艳你找秋远鹤,是想和他来一个了断的罢?但是,你很易被他识破,这是可以料想的。如若在他起疑时,真正的巫族妖女出现,会如何?巫人作乱时,真正的巫族妖女施法治之。与秋远鹤周旋时,你这位昔日爱婢上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让他疑无可疑,好玩罢?” 管艳明眸睨了过去,“而你,正好可以借机回到你家皇帝身边?” 冷蝉儿纤指漫理云鬓,“真正的聪明人是知道一切却秘而不宣。” 管艳嗤之,“既然舍不得人家,当初何必硬撑?” “本姑娘回去,是为了将那一耳光还给他的,不像某人,自投罗网。”冷蝉儿挺首扬颈,“巫族妖女,还不来求我?” 我福了福身,“请福仁公公慢慢等。” 从旁,无云大师合掌高诵佛号,“沧海易变,三姝乱世,应在此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那两个女人顶着沧海的脸,却各回旧处,这出戏,该有个怎样的名称? 这问题,从夏时困挠我到了初秋来临。一个多月间,我的肚子也不再是小小尖尖的一团了。一个生命正在我体内以最亲密的方式盘结着,渐形茁壮,渐形长大,生出骨肉,生出血脉,我的儿子。带着他,我在两个“沧海”间走了两个来回,却不曾到过秋长风驻扎在京城外的军营。 我只怕看见了他,就隐不住身形,忍不住触碰他的渴望。而一旦被他捉住,以臭狐狸的独断专行,断不可能让我参与进这团乱事。但,我想做一些事。 只得由那些道听途说来的闲话,知道他已与襄阳侯的兵马对过一仗,知道他如今安好。 莹郡主和费得满应该不曾把我的消息告诉他罢?从西卫到军营的信差,五日一发,也不知她们是如何巧言骗过了臭狐狸? 如无云大师所言过的,无论是想为之己用的襄阳侯,还是只求瞬间克敌的昭景帝,都不会将得“沧海”之讯提早公之于世。他们,都等着最恰当的时机。而两位“沧海”,在两方都是好食好饮,待为上宾。不同的只是,秋远鹤走动颇是殷勤,皇帝则束之高阁少有闻问。 —————————————————————— “云首领,今日还好么?”不管秋远鹤这人性质如何,贵族教养还在,进门前,必叩扃三声。这三声,足够我隐身遁形。 “侯爷怎如此客气?沧海这个阶下囚镇日劳侯爷大驾问候,惶恐了。” 平心而论,若论演技,冷蝉儿那怪女人最能入木三分,眉目神韵如沧海对镜对照。而管艳举止神态,稍偏小海。但若干时日下来,在襄阳侯面前气定神闲,淡然自若,不见一丝情绪波动,也可谓了得了。 “明明座上宾,何来阶下囚?”秋远鹤笑声悦耳,笑颜迎人,“云首领说笑了呢。” 这位大侯爷,生得虽不及秋长风那般妖孽,也不若秋皓然风流俊俏,但鬓如刀裁,目若朗星,挺拓飘逸,卓尔不群,眉下眼角溢着的一脉无温笑意,让一双眸犹显深邃迷人,也是大大的祸害一枚。每每对他细细打量,我便开始替那个学艺不精的冷堡主生出一丝担忧:管艳姐姐当真能忘得了这样一个人? “若非阶下囚,门上窗上何必贴上道道符帖?襄阳侯的宾客,都是享受如此招待的么?” “那,不过是本侯在盛情留客。”秋远鹤目色氤氲出一层淡柔之气,“云首领国色无双,仙姿天成,本侯不愿错过。” 哦唷。躺在床帐里,隔纱观望的我,激灵灵一个冷栗。一个英俊得过了头的男人,如此望着你,如此说着话时,杀伤力十足呢。幸好,我儿子的爹有变态的洁癖,否则,以那厮说情话的本事,身后的桃花林将更形壮观罢? “襄阳侯,您不会不知道沧海和秋长风的纠葛,他可是您的兄弟。” “无媒无凭,名不正言不顺,以云首领的无双才貌,不应受那份委屈。” “嫁给侯爷,就不委屈么?” 嫁?我叹为观止。离开不过五六日而已,这两个人已经进展如此神速了?五六日前,襄阳侯也只不过向管氏“沧海”卖弄一点男色而已。 “本侯给云首领的,将是正室夫人的名分。” “正室夫人的名分,来换沧海的巫术?” “还有本侯对云首领的仰慕,以及繁荣共享。” “襄阳侯要娶的,只是巫界首领罢?” “云首领嫁得,也不是一个平民百姓。”秋远鹤哂道,“难道云首领是想告诉本侯,你爱上本侯了么?” “沧海爱的,是秋长风。” “但长风并不爱惜云首领。就算云首领助得长风功成,坐在他身边接受荣耀的,也不会云首领,你会甘心另一个女人分去本原本该属你的光环么?让一个人记住自己的方式很多,若不能让自己为他所独爱,就让自己为他所独恨,爱也好,恨也好,都是感情,而后者,远比前者强烈刻骨,至死方休。” 这……是哪门子的理论? 可是,他前面那句话提醒了我。有朝一日,如果秋长风得偿所愿,我当真能够和他并肩站在一起,走向世间诸多男女皆汲汲渴得的龙凤之位么?这个,我要想想,儿子,你也替娘好好想想…… “小海,小海,你在哪里?人走了,还不出来?” 管艳的压声低唤,将我陷进朦胧的意识唤了回来。 真是,臭儿子,让你帮娘想,不是让你帮娘睡觉哎,臭儿子!我拍了拍肚皮,收了决,出声:“在这里。” 管艳撩开床帐,坐进来时,面色虽不能窥,一双眸儿里,却有透骨的凉意…… “你不能留在这里了!”我道。 “什么?”她微怔。 “你以前和秋远鹤混得太久了,一旦重新相处,很容易就受他影响。” “无妨。”管艳螓首轻摇,“现在的我,对着这个人越久,只会越清醒。” “真的?”我持疑,歪着脑袋端量她目内颜色。 “你看看你,”她抬起我下颌,不正经笑道,“以沧海的容貌,做小海可爱的样儿出来,可知道有多诱人?” “是么?”因近来多是隐形而居,我也不再多事维持小海形容,本色来去,倒是省力。 “若你家那只狐狸在这,把你生吞活剥都有可能,这等绝世艳福怎就让他给独享了去?” “我想他。”我很想狐狸,很想我儿子的爹……我决定了,下一次去京城探望冷蝉儿时,不管怎样,都要看一眼他…… “好了,少给我做这副思春的模样!”管艳敲上我额头,“你也听见了,秋远鹤提出与巫界联姻,你认为该如何应付?” “秋远鹤捉我,当真没有一点威胁秋长风的意思么?在我第一回逃离秋长风时,巫人身份还未暴露,秋远鹤就派人一并寻找了,那时,他不就是想试试我在秋长风眼里的斤两么?如今,我就算是个巫女,但西卫王宫里,秋长风对我的疼爱他不会没有耳闻,他要与巫界首领成婚,当真以为秋长风会毫无所动?” “我想,他目的有三,一,若激怒了秋长风,当然更好,怒则生弱,便他要挟。二,若无足轻重,你必然生恨。到时候,就算你不能为他所用,也不可能为秋长风所用。三,一旦放出与巫界联姻的消息,比云氏首夫妇更易收揽巫界诸生。” “既然如此,管艳姐姐你就答应他。” “……啊?” “只有应下了,才能知道他下一步动作,也便我们应付是不是?无云大师已号令天下弟子退避山林,若此时,皇帝和襄阳侯都对外高宣巫族妖女在己之手,你想,会有怎样一副热闹景象?” “……似乎,很好玩的样子?”管艳美眸弯弯眯起。 “当然!”我兴致盎然啊,肚子里的儿子像是有感,放肆地踢了我一脚。“此消息一出,巫界诸生反应必定不一,我也好趁机清理门户。大乱方有大治,外界、巫界皆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管艳说,虽然要应婚,但不能应得太快。如果轻易就让襄阳侯遂了愿,其人必生疑心,而且也会觉得索然无味。那个人,对轻易到手的东西向来敝弃。 轻易到手,所以敝弃。管艳是在说自己罢? 由此,我联想至己。如果当初我轻易就让秋长风得手,他对我可有今日珍惜?愈想愈念,我决定,去看他,一眼就好。 不过,我没忘了无云大师所托,探望冷蝉儿才是第一要事。 说起冷蝉儿,我不免要同情起来。她易容沧海,去见皇帝,是为相思。但是,也只有在无云大师初将她交来时,与皇帝谋过一面,其后,深囿孤楼,阵法符帖环伺,如何偿得相思? “你被关在这里,很恨那个臭皇帝罢?” “不恨。”她掀唇吐笑,“反倒很高兴。” “……你被关傻了。”我肯定。 “你看过自己这张脸么?对这样的美人不闻不问,几乎是圣人才能做到的事。他做到了。” 为这个,这女人就要沾沾自喜?我不以为然,撇撇嘴儿道:“他是皇帝,他比谁都分得出轻重分寸,沧海是他用来要挟秋长风的,不是他能碰的女人。你被关在这里,怎知他没有夜夜**?说不定,这个时候,你一个人在此陶醉,人家正偎香倚玉,旖旎无限呢。” “我不是真正的巫族妖女,不怕符帖。而且,我还曾经向苍山学过八卦阵法。” “……那又怎样?”这女人说话能不能有些章法? “我出得了这座楼,夜夜都可以出去。” “……你夜夜去窥视你家皇帝?” “近一段时日,他以操劳政事为由,杜绝侍寝。”冷蝉儿摇头晃脑。 “呿。”让这女人得意去,不理也罢!我起身,甫迈了一足,听得门外浅叩,随之朗声:“小海,你在里面?” 小猴子秋皓然?他是无云大师高足呢…… “请进罢,小侯爷。” 门弦低响,人影踱来。我望着这个在皇家诡波内宛若一株清莲的少年,心头浮起淡淡愧疚:他那时,是真心想与我做夫妻的…… “我今日方获知你被困囿在此,来得晚了,莫怪。” “我又有什么资格怪你呢?”这少年,是皇家这薄情地的奇葩,兄弟之情,朋友之情,视得万般紧要,就算是男女之情,也足够支付得起他未来妻子所要的忠诚,是沧海负了他。 秋皓然没有落座,拖一袭墨纹长衫,背着门间透来的薄光负手而立,一张俊脸浸在淡淡的幽暗里,声线略显缥缈,“长风对你好么?” “好,他对沧海很好。” “你还是破了对他的限制,你还是难逃长风的追索,你对长风,必是爱到极致了罢?” “我……”该如何答他? “小海,如果……本侯说,我愿把你从这里带出去,我们两个避居世外,做一对与世无争的夫妻,你……会如何答我?” “小侯爷……”他是故意惹我负起愧疚千斛的么? “……我知道了。”他笑了笑。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在笑时,传递的会是如此悲凉。 “小侯爷……” “不用放在心上,本侯只是随口说说。你真要应了,我反而要自打嘴巴呢。”他仍是笑着,重拾全城相公的风流姿态,“本侯过来,只是想看看,你被大师降伏到此,有没有受到任何折损。本侯还是很念旧的,对不对?” 小侯爷……他要沧海对他难遣愧意就是了。 “你先安心在此待着,我会力谏劝皇上放了你,男人的事,不该把女人牵扯进内。” “这并不容易。”不,是不可能。我除了是秋长风的女人,还是巫人,不管是从哪一点论,皇上也不可能放我。 “是,不容易,本侯也只能求尽力而为。”他还是一脸笑意,“若无结果,小海在骂本侯时,可要口下留情。” “小侯爷,您不必……” “既然看着你安好,我也就放心了,本侯要走喽,小海如果想念本侯,哭得不要太伤心才好。” “……好。”在他刻意洒脱的笑里,我只能讷言。而后,目送他刻意维持潇洒的背影出门,转廊,下楼,不见……他所留在原处的悲凉,却挥之难去。 “你……能不能离开了?你……要待到何时?你这个巫族妖女!” 这是谁在咬牙切齿的说话?我诧异地放目四眺,蓦然记起了时下情境,遂飘身旁移。冷蝉儿顿如一匹软帛般倒在地上,疾咳不止。 “你……这个巫族妖女,为会老情人,竟敢强占他人躯体……咳!咳!你压死我了!” 我心虚赔上笑脸,“一时情急,望福仁公公见谅。”秋皓然乃大师高足,我隐形遁气怕理瞒不过他,只得趁人不备,暂借冷姑娘的娇躯一用,难免就将她挤压了,嘻~~ “你这个老情人倒是情深意重,你不考虑复合看看?秋长风那个新欢有那么好?” “好不好,看过才知道。我这就去一晤新欢,福仁公公,保重!” ~~~~~~~~~~~~~~~~~~~~~~~~~ “各位觉不觉得皇上近来发来的敕谕,强硬了许多呢?” 为免被狐狸警觉,我附在帐顶上,高高俯瞰。秋长风戎装裹身,端踞在虎皮铺就的帅座上,脸容清冷,语音寡淡,肤色稍黑稍瘦,眉间立纹犹深,墨色眸内更是深不可探。 如此模样的秋长风,若他不是我熟识的,必定是我畏惧的。 “的确如此。”左边,是杨烈,就是那个黑无常,“先前,皇帝陛下来敕来谕俱是用词委婉,不乏讨好之意。而近些时日,口气明显趋硬趋强,难不成,皇帝陛下是多了什么依撑么?” 右边,白无常裴先惑道,“大有可能。听说,在阮阳侯游说下,渭北王答应借兵二十万,许是为着此事?” “二十万?那可真是个大数目。”秋长风目光投低,长睫覆垂,淡道。 “的确不能小觑。”有谋臣言,“渭北王如果当真借兵,从北方援来至此,我十万大军就不在皇上眼中了。” 有武将即道:“我军自与襄阳侯交兵一次,便按在此处不动,皇上当然要生疑。依微臣看,要安抚天子之心,我们须小作姿态,再与襄阳侯打上一回。” 秋长风举眸,“张天逵、贺丰顺二位老将近来境况如何?” “张将军还好,贺将军仍是每隔三五日便请兵一回。” “那就依贺将军之请,给他一万兵马,支援全州城。” 有谋臣迟疑请问:“国君,若贺将军一去不返,一万兵马岂不白白损失了?” “总好过他在此处惑我十万兵马的军心。”秋长风推开案上羊皮地图,长指叩击一处,“魏将军,贺将军前去全州,必经此处,此处山高林密,游匪游蹿已久,你需好好给以打点。” 武将出列叩首,“末将明白!” 秋长风挥手,“时辰不早,散了罢。” 诸人各施辞礼,络绎退出帐去,偌大军帐,登时空落起来,秋长风的脸看得也不再那般令人怯惧。 “得多,西卫今日可有消息来?” “王妃有信来。”秋长风身后的费得多闪身恭禀,“第二批大军十万,集结已毕,随时待命。第三批十万大军,半月后亦可成行。马匹、兵器俱安原先计划……” “……还有呢?另外的呢?” “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秋长风忽然击拍帅案,恼叱道:“这个臭丫头,也知道写封信过来的么?” 臭狐狸,谁要写信给你!我举了举拳头,腹诽了回去。 “得多,你说女人怀妊至了六个月时,肚子会有多大?有西瓜的大小么?” “这……”费得多摸着乱蓬蓬发际,咧了咧嘴皮。 臭狐狸还真会难为人呢。费得多一个憨实汉子,不能怀孕也没有让女人怀过孕,从哪里知道这些? “等那丫头怀第二胎时,我一定时时不让她离开我眼前,她的肚子由小到大的每刻,我都不会错过。” 哼。那也要本姑娘高兴给你生第二个才成。 “这个臭丫头,没心没肺,本王不能去看她,她也不知道来探望本王的么?” “……国君。”费得多微声道,“小海她有着身孕,长途跋涉,如何探望您?” “……总之,她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臭丫头!算了,没心没肺的东西,本王不想她了!你把昨日演习时的阵式图拿来!” “是。”费得多如遇大赦,迅速取了主子所要物,双手呈上。 头顶上,听得他家主子又来一句:“得多,你说小海她想我么?” 不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秋长风(三) 当太后还是皇后时,于我,犹似一个母亲。 似乎是在我三岁的时候,我娘为惩罚父亲的不忠,搬出了主楼,住进淡柏居,将父亲永远拒之在了门外,甚至连相貌酷似父亲的我,也被她讨厌了。 祖父教导我,男子汉生于天地,当心如钢铁,志如金石,所有温柔缱绻都可弃之不要。可是,幼时的我,渴望娘的胸怀,渴望娘的呵哄,渴望娘用软绵般的指腹为我揉抚练功摔打出的伤痕……但,娘没有来,生得和娘一模一样的皇后来了。 我在宫里的书苑武苑读书习武,皇后隔三岔五会教人带我到她的寝宫,问我一日所学,为我擦抹伤药。我孺慕注视着她,想象着,她就是娘,她疼我,就是娘在疼我。 祖父去世,我赶走所有人,夜间独守灵堂。我看到娘在门外徘徊了了几个来回,她想进来陪我,又怕我拒绝罢?最后,进来的,还是姨娘皇后,她抱着我,在那个森冷的灵堂度过了一夜…… 长大了,方了悟:皇后只是皇后,如娘一样的呵疼,不过一场着眼将来的长远规划。而在我还是一个孩提时,就有幸被选中了做一只替罪羔羊。 男子十八加冠,我,在十三岁生日那日,一夕长大成人。 长大成人的我,生活中多了刺客,多了敌人,多了一个放在高处却并非遥不可及的目标。我为这些多出来的东西,比之前更加努力的努力着,并做好了为着那些必定要失去一些东西的准备。 那时,我不以为还会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失去的。 直到,小海出现了,再消失。 第一次,因一块碎玉,她说走就走。五两银子引回了这只小钱奴。 第二次,我站在窗外,看着她收拾衣物包裹,那兴冲冲的样儿,像是一只迫不及待要飞出笼子的小鸟。 若果不是她事先来探听可否不去任州,或许这一次,又给她走了。但是,了解到一个装了两张百两银票几块碎银子的钱箧子,比本公子的狠话还要管用,实在是让本公子欢喜不起来! 她居然还敢说:“走出这里以后,所有与这里有关的,我将会全部忘掉,不提一字。” 她说那句话时,大眼睛很坦白地迎着我,使我毫不费力地就能感受到她那话里的诚意。所以,我想掐死她。 她一直以为,本公子执意留着她,是为了什么? 我对她不够好么?我已经吩咐得多不再让她沾手那些粗糙活计,我还要得满定期从城镇中为她带来女孩家的所用物什。她起得晚了,我任她酣眠;她做得累了,我任她偷懒。她爱吃茄泥,我让自己也爱上了那粘糊糊的茄泥;她喜欢从我房里偷茶喝,我要得多买来天下名茶便她取拿…… 这个笨丫头但凡聪明,就该看得出来,她只要对我开口,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拿来。也幸好她没有恁般聪明,不懂得恃宠生骄予取予求。 可是,那并不代表我会容她离开。 决定把她送回大苑公府,我还想过 ,让这个小钱奴知晓本公子的财势,或者就不会那么笨到不可救药……可是,本公子何时需要那些东西吸引女人来着?怎么一旦遇上这个臭丫头,许多既有的一贯的坚持的事情都要改变打破? ~~~~ “长风,稀客稀客。”秋皓然拱着手,作着揖,拉着长长话音,“几年不见,才一回兆邑就来探望小弟,小弟不胜感动。” 我耐心惊人,竟有时间把这一句废话从头听到尾,“我的丫头呢?” 本公子认了,本公子栽了,就当本公子前世欠了那个丫头的! 几度同生共死的秋水,她的痴缠深情,我以其朋友之由推拒;以施医治人为由驾临试剑会的巫族天女,倾倒武林众宿,我只当一副白骨。怎么一个会打呼会流口水又贪吃又爱钱的丑丫头就值得本公子如此费心费力?! 任州试剑会,我重现江湖。来自些武林侠女、名门闺秀的目光,在明月不厌其烦的提醒下,我确信自己只是这一副皮囊,就能惹得不尽女儿家情动。那时,我忽生豪情万丈——那个小丫头,本公子已经要定了她,她岂逃得出去? 可是,可是…… 三年的暗中布排,三年的韬光养晦,初回兆邑,恁多大事等着本公子着手,但第一件事,就是找回那个不知天高地厚随便就跟了人跑的丫头! “你的丫头,长风你说的是哪个丫头?你最宝贝的雀儿丫头不是早在几年前就香消玉殒了?” 我伸臂,捏起多宝格内的一只翡翠壶,“皓然如果想让为兄不慎失手,把大文公府客厅内的古玩贵物毁之一旦的话,尽请继续废话。” “长风兄,里面请,您的丫头正与与小弟的总管相谈甚欢。” 相谈甚欢……还真是相谈甚欢! 这个笨丫头不知道男女有别的么?和男人如此无防,如此接近,任男人的手落在头上身上……本公子绝不是吃醋!只是,她既然是本公子的人,本公子总要护她不受欺负的是不是?何况,既然是本公子的人,别人就不能碰! “怎么办呢,小侯爷,属下还不想放人?” “啧啧,这委实难办了。依本侯看,这丫头和我的总管也颇投缘亲热的样子,你要不要考虑割爱,长风?” 割……爱?如果不是看臭丫头在转头看见本公子的刹那,还知道瑟缩一下,我当时就能以手为刀,把她小脖子割断! “走!”我扯起她就走。对那个勾引过雀儿的纪山,我看也不看。本公子如果想要雀儿,谁能勾引得去? 想着这丫头对人毫无防心,还敢在外人面前与我大谈回府条件,我大力把她甩进了车厢。可惜,这车厢内四处以软缎包裹,摔不痛这可恶东西!只让她在滚了一圈,便安然无恙地爬起来,闪着一双贪婪大眼,评估起马车的价钱。她那副让人牙痛又心痒的样儿……算了,本公子真的认栽了,栽到一个又蠢又笨的丫头手里…… “我又没请公子吃!” 这丫头笨得连亲亲都一知半解,看来,本公子如果不看牢她,她被卖掉都要问人家是不是缺钱。 “小海不做公子的妾喔~~” 臭丫头,做本公子的妾很委屈你么? 但,她是认真的,认真到让本公子以为,她如果当真不做,我亦无可奈何…… 不会的,小丫头,你这一辈子,本公子已经定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贺将军率一万兵马兵援全州,在雁荡山下,受流匪伏袭。贺将军殁。 援帝的渭北王大军未如约而至,阮阳侯秋皓然再度游说。渭北王提出以联姻巩固双方诚意,昭景帝二话不说,将自家一位正适嫁龄的公主妹子下嫁渭北王世子,二十万大军遂在世子带领下如虹而来。秋长风驻扎京城之外的兵马因之移营拔寨,暂避其锋。 全州城在被围两月后,为襄阳侯大军所破,“兆邑三关”仅余一关,京城之危迫在眉睫。 皇帝命阮阳侯率京畿二十万兵马留守京城,御驾亲率十万兵马,汇及二十万渭北军,援师至河州城,全力坚守。 秋长风隐至雁荡山的十万兵马亦向河州暗作开拔。 三方,渐形逼近之势。 而秋远鹤,经过一番辗转,明里软求,暗里以巫人相胁,已获云首领允婚。 “要沧海允婚倒也不难,襄阳侯必须应我,您手中的所有巫人必须归我调度,不得擅自启用。我必须规囿他们不得滥施巫术,为巫界招来妖魔之名。” “那个不难。他们百个,也抵不过云首领一个。只不过……”秋远鹤眼内机深莫测,“云首领在这个时候,就忘了长风了么?” “忘?沧海也不瞒襄阳侯,终其一生,我都忘不掉这个人。正因此,我也要他终生忘不掉我。若我陪着他到功成名就,正妻之位必是他的王妃,我也只不过他的众多女人之一,当年老色衰之日,他还能记住我什么?我要他恨我,永远记得我,哪怕是死前,都要咬着我的名字咽下最后一口气!” 秋远鹤登时神采飞扬,“云首领当真让人欣赏呢……” 由此,巫界首领与秋氏皇族联姻之名再度得成。 我不得不说,让管艳来到旧主眼皮底下折腾,虽是险棋,但也精准。她是世上最了解秋远鹤的那个人,在没有了情爱惑心惑眼之后,就成了他最危险的敌人。 “你认为,秋远鹤会在何时把与巫界联姻的事公布天下?”我躺在贵妃椅上,一手抚着肚子,一手向嘴里大送樱桃。秋远鹤也可谓风流圣手,兵火连天里,为讨好一个女人,还弄得来如此新鲜丰艳的吃食,高啊。细细想来,这皇家里,任何一人对待女人的手段,都比秋长风那厮来得精巧罢? 不过,是托我的福,管艳才有此享受,还是我因她获此口福,不好说呢。 “应该快了,河州大役一触即发。这场战争的赢家,说不定就是最后的赢家。如果当真如此,在大役之前,秋远鹤必然放出风声壮己声势,灭人威风。” “如果这场大战如此要紧,皇帝必定也会在战前知会秋长风,迫他与秋远鹤来场生死决战。” “应该如此。”管艳明眸浮起揶揄,“小海,万一你家狐狸对皇帝的命令不理不睬,不在乎你的死活,你怎么办?”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对狐狸的重要性已不需再测,他把他的生命都置我之下,那刹那,江山社稷在哪里?野心抱负在哪里?“我担心的是,如果皇帝在秋远鹤之前向他暗递沧海受押之讯,他必定会设法救我,只怕他方寸一乱,就中了皇帝的算计。” “杞人忧天了不是?皇帝说,你家狐狸就信么?” “他当然会查证。但我不在西卫是事实,皇帝手中有个沧海是事实。” “哦。”管艳颔首,笋白指尖敲点下颌,“这么说,的确不宜让皇帝那边先发制人。” “若秋远鹤率先公布,倒不是坏事。他一旦发布,皇帝为证视听,必然也要作出声明,两边齐说,有真有假,秋长风思虑自会冷静。” 管艳明眸一闪,“小海,无云大师要我们来,是为了让这场乱事及早结束。大师并没有说,到最后得到胜利的是你家狐狸……” “我并没一定要他得到胜利。他胜了败了,都还是秋长风。他并不像秋远鹤,不能容忍失败,他只是不能容忍自己不努力。这场战事,无论孰胜孰负,他在全力以赴过后,无憾就好。只是,我不能让他的性命安危有差池,我们还要走过一辈子呢。” “这样么?”管艳嫣然,“如此笃定地认定了走过一辈子的人,小海真好。” ~~~~~~~~~~~~~~ 云氏首夫妇术力没了,本事仍然不小,投奔襄阳侯麾下后,当真招了一些忠诚信徒前来效命。且在“沧海”与秋远鹤达成婚姻约定前,已经替襄阳侯做了不少事。如,潜入对方军营窃取军情秘报、布防要图;潜入全州城,暗杀守兵数名头领,以致军心涣散,人心惶惶……全州城破,他们功不可没。 婚约虽订,襄阳侯戒心未除,符帖并未撤防,但行动稍有自由。至少,可到那些巫人之前扬威示警,曰:即日起,无本首领之命,不得擅动。 云氏首夫妇焉会乖乖从命?管氏“沧海”前脚甫离,这厢已有动作。 “你们五个人,今晚潜进河州城,杀了城首一家,并以血字书于墙上:若不献城投降,天必谴之。” “氏首,方才首领已经……” “什么首领?谁承认那个贱人是巫界首领?”云氏首夫人目光满含怨毒,“你们是没有脑袋么?她说,你们就信?” “可是,她还是侯爷的未婚妻……” “呸!这贱人真当侯爷以后能给她当皇后的?充其量,她只是侯爷的一个工具,还要给人暖床,下贱!” 这话,我可真不喜欢听,我的儿子也不喜欢。 “你们别忘了你们的主子是谁!今晚之行务必达成,不得有误!” “……是。” 看几个手下仍是面有踌躇,云氏首道:“放心,侯爷提前有话,但凡是有助侯爷大业之事,侯爷都会赞赏。只要侯爷不怪,还怕那个女人么?她也只是受制于人而已。” 有道理。我倚在角落的圈椅上,聆听那些细细布置,暗中思忖着,是跟着他们出城而后进城在不知不觉给予阻止,还是此时就给这些不听话的徒子徒孙们一个教训? “氏首,夫人,首领她……那个女人的本事,我们都见过。虽然说她是受制于人,但好歹也和侯爷订了亲,她要发话惩治我等,侯爷不管怎样都要给些面子的,到时咱们就……” 嗯,这个家伙还有些脑子。 “不中用的东西!”云氏首夫人骂,“对一个贱人怕成这副模样……” 云氏首则相对沉稳,“既然如此,你们在事情做完后莫急着回来,在外面待上十天半月再说。” “是!” 那,就要他们永远回不来好了。我起身去前,对着云氏首夫人的喉间轻拈双指:这位夫人喉舌上火,歇上十天半月罢。 出了门,欺着自己无形无影,也不必收敛姿态,挺着大肚子,摇摇晃晃,好不恣意。 “啧啧,小海,你这个样子,会吓跑所有爱慕你的男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早在云氏首被我拘到外界入狱监禁,就有他们的死忠属从暗中随来。我只想着,如果他们折腾不出什么大事,也就随他们算了。没想到,近些时日不断有云氏首招揽旧部的消息传进巫界,再不理会,怕他们当真以为巫界无人了。” 苍山。我打量着多日不见的他,这个除了秋长风外,我惟一认真考虑决定过厮守终生的男人。旷野四来的风中,他桃花眼漾柔,薄情唇溢笑,神采依旧。真好,没有我,大家都可以活得很好。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他蹲我面前,“不会到现在才发现,你最爱的是我,不是那个从头到脚从皮到骨找不到一点可取之处的秋长风罢?” 啐,山头就臭山头!“我最爱的当然是……”我把手高高举起,闲闲落在腹上,得意地,“他,我儿子,我可爱的儿子。” 苍山瞪了瞪我的肚子,呲牙咧嘴地道:“秋长风的儿子,可爱不到哪里去!” “我的儿子可爱就好了。” “你这样的模样还在外面招摇,秋长风是如何照顾你的?他是笨蛋么?” “他是不是笨蛋自有公论,我也不一定需要别人照顾。” “唉。”他苦垮了一张桃花脸,捧胸佯哀,“小海,你好坏,你伤了我还不够,还在提起他时作出一脸的甜蜜状,呜呜,我好伤心,好伤心!” 一脸的甜蜜状?我抚了抚脸:有么? “……呜呜呜……不哭了。”苍山以袖掩面假哭半天,我睬也不睬。许是觉得一个人表演太单调,他戛然而止,抬脸时已是一脸正色,“说说你罢,几个沧海是怎么回事?皓然说,皇帝押着一个沧海,云氏首又说你已与秋远鹤联姻。难道你已经修炼成什么伟大到不行的一人多身术了么?” “没有什么伟大到不行的一人多身术,只是三人一面而已。”苍山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我没打算瞒他,且敢确定他必定很乐意让秋长风小小焦急一下,遂将无云大师所托一一告之。 “哈哈哈,好,无云那个老和尚真是可爱,想得出这样的法子,好啊好啊……” 看罢。我就知道。 “小海,小海,你真得瞒得秋长风,没让知道一个字?” “……真的。” “哈哈,你做得太对了!哈哈……小海,哈哈……太对了!”苍山拍掌大笑到够本,又指着我的肚子道,“小子,你听见了罢?老爹很不讨人喜欢呶!你娘也不是那么喜欢他嘛……” 他指手划脚,乐此不疲,直到觉得有必要正经下来了,才道:“我敢说,无云大师一定窥得了什么天机,为了顺应或是推动天命,方会做如此安排。不妨仔细想想,这个安排下来,谁会是最终的得益者呢?” “我和管、冷她们也曾细细琢磨过,并没有得出结论。以当下的时局,鹿死谁手尚无从确定。” 苍山颔首,“目前这纷乱境况的确不好太早下了定论。但秋远鹤广纳巫人,又以联婚之名扣住你,把巫界拖进这场纷争是一定的了,巫界首领须在最关键时登场,方具震慑之用。” 我觑见他眼里烁出的兴奋光芒,“如何震慑?” “山人自有妙计,哈哈……秋长风那厮,活该被瞒着,哈哈……” 又来了。我周围的人,有没有一个正常的?我很同情地忖思着,同情自己。 ~~~~~~~~~~~~~~~~~~~~~~~~~~~~~ 河州城前,一月之间,连开三役。 第一役,皇帝与襄阳侯。 第二役,秋长风与襄阳侯。 第三役,竟是一场三方混战。 “襄阳忒是狡猾,我们中了他的算计了!”有谋臣懊恼道。 “是,的确诡诈多端,竟引得我们与朝廷兵马打在一起,襄阳侯太卑鄙!”有武将咆哮。 “幸好国君及时下令撤军,不然被襄阳侯从中渔利,就更教人气恼了!” 谋臣武将,各抒胸臆,多是忿忿不甘之声。正位上的秋长风坐得犹是四平八稳,颜淡笑浅。 “各位也不必如此愤慨,所谓兵不厌诈,在战场上。以任何方法制敌都是最平常事。”白衣秀士裴先惑道,“何况,以上种种变故俱在国君意料之中。” “哦?”诸人齐愕,“国君意料之中?” “正是。”秋长风依然未语,裴先惑侃侃而言,“与朝廷兵马起战,是早晚之事,这一点各位心知肚明。那日天有淡雾,襄阳侯引我们与朝廷兵马遭遇引起两方误斗,国君早已识破,但将计就计,是为借机试探朝廷兵马的战斗力。唯如此,真正开战时,兵士才不会再心存畏惧。” “有道理。”有人拈须点首,“兵士们对着皇家兵马,多少都会存着一丝忌讳,那一场战下来,虽然我们也小有伤亡,但总是让他们明白,所谓御驾亲征,也不过如此。国君妙算,妙算。” 当即有人附和:“国君妙算,我等管窥蠡测,汗颜之至。” 秋长风摆手,开口:“各位不必妄自菲薄。等在我们前面的对手,都很强大,小觑不得。本王要仰仗的,是各位的谋略,大事非本王一人所能成就。” 臭狐狸,还说得出这般虚怀若谷的话,罕见呐。 “愿为国君尽忠效命——”山呼海应,满帐人群跪落。 仅一语话,就引得这般?这就是臭山头和我提过的“驭人之术”? 待激昂的群情稍作平息,裴先惑又道:“只不过,因那场战,皇上发来诘敕,国君回书禀明误战之因,而皇上再发谕命,要国君进河州城面禀因由。” “要国君亲去?那可不成!这一去,勿庸置疑,必定凶险至极。” “但若不去,等于提前撕破脸面,这个时候,并不是最好时机。” “那也不能让国君以身犯险!” 秋长风抬手示意,止了谏言纷纷,“各位莫担心。这一趟,不去,也不必一定要撕破脸面,去了,也未必凶险。皇上还想要我们与襄阳侯决一死战,在这样的当下让本王发生不测,也只是替襄阳侯除去一个敌人,又激起诸位死抗之心而已,害大于利,皇上恁般圣明,不会行那等的糊涂事。” “但若皇上扣住国君,胁迫臣等与襄阳侯军马决战,又当如何?依微臣之见,不如不去。” “想扣住本王,是那么容易的么?”秋长风挑眉淡哂。 臭狐狸,如此自负作甚?你再大的本事,到人家地盘上,千军万马,你还能怎样? “不过,如此关头,本王自是不会去的。” ……臭狐狸,说话不能少拐些弯弯么?我抚着肚子,好不生气。 “魏将军,柯将军,冯将军。” “末将在。” “第二匹兵马将至,本王任命魏将军为二路元帅,柯、冯二将为副帅,统领十万大军,在雁荡山高处扎营,待命行事。” “末将遵命!” “先惑,那五万兵马也已到指定之处,你前去接应。” “是。” “大战在即,各位当各守其责,不得松懈!” “臣等遵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这一天还是来临。 战争本来就是一桩残酷至极的事,在寒冬季节开战,就在残酷之处,额外多了惨与苦。 河州地处中原,冬日寒时,虽不至于日日冰雪连天,但少不得天寒地冻,风过如刀。在这样的天气时分里,呆在生有暖炉的室内足不出户都会埋怨老天爷不够厚道,那些需出兵作战的人呢?除了受战争随时害命之危,不管是帅、将、兵,包括秋长风这阶的贵人,都裹胁在这一片无边无际的寒冷里,避之无处。 而这日,天降大雪,天地尽被素色所染,苍苍茫茫。天之下,地之上,三军遭逢。。 这一回,各方俱举兵而出,志在倾力一搏,胜者为王。而此之前三方各有胜负的十几场大小对役,只不过为触虚实,以测深浅 着红色兵服者,为秋长风兵马;蓝色兵服者,属秋远鹤;淡黄色兵服者,天子之属,另有绿服人马簇拥左右,为拥帝的渭北大军。 在皓白世界内,俯瞰各军泾渭分明,旗密如林,庞大若斯,亦渺小若斯,悲凉之感顿生 “等一下,会不会天地变色,日月无光?”苍山问。 “那你该问天地和日月,不该问小海。”我答。 “小海,你不乖哦,山哥哥在这样天寒地冻的时候陪伴你左右,你还在敷衍山哥哥。” 我的确很敷衍地拍拍他的肩,眼光未移。他一迳哀叫:“冷啊冷啊,小海,山哥哥冷哦!” “随便。” “小海,你这样,又像那个冰块海了,不可爱!” “谢谢。” “不必客气,把你的乖猫猫借给我取取暖就好,它的皮毛……” 咝—— “它不喜欢你。”更不喜欢‘猫猫’这个带有污辱性质的字符冠顶。 “没良心的小海,没有良心的大猫,山哥哥冻死喽!” 咝—— 过往的每个冬季,我为和正常人一样生活,以棉衣保暖之际,鲜用巫术御寒。但这一次,为了我将到人世的儿子,我不让自己受一丝寒意所侵。但那些凡人的血肉之躯,便少了这等好运,就连并非天生巫人筋骨的苍山,免不得也要受风刀过颊之苦。 “今天,各人底牌都会掀出来,就连巫界内所有有异心的巫人也会显现原形,小海,你莫忘了,你今日可不止是为了保护秋长风那厮,还要以巫界首领之名清理门户,可别只顾了儿女情长。”他宝耍过,也没忘了叮嘱正事。 我不以为然,“你当小海是你这只桃花蜂么?” “小海……”苍山还欲多话,下面鼙鼓声大作,情势将变。 鼓声落,三方领头之人俱打马前行,呈鼎足之势遥相对应。 “长风,你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勤王,还是趁火打劫?”秋远鹤一身青甲戎装,貌极闲怡,长声起问。 银甲白袍的秋长风抖缰高笑,“远鹤向来最了解我,这一次倒陌生了么?我却敢断定,远鹤在此出现,必然与勤王无关。” “长风此话讲得好生有趣。皇上,有此忠正臣子,您完全不必御驾亲征到此,一切交由长风岂不更显得君臣亲密互信?” 明黄战甲的昭景帝也不起急,驭气回声:“朕要做什么,怎么做,何时轮得到一个叛臣置喙?长风的忠心,又何时劳烦一个叛臣评鉴? “是这样么?如此说来,长风,你今日势必要与为兄决以死战了?” 秋长风拱手,“圣命如天,远鹤莫怪长风不念昔日兄弟情谊。” “有君臣,无兄弟,长风实在是好忠心……” …… “这三个人在做什么?”我看得不解,听得纳闷。 “聊天。” “要聊天,不会找个灯光好气氛佳又背风背寒的地方么?” “指点沙场,谈笑用兵,是男人们的梦想。” 我嗤之以鼻,“无聊男人们的梦想。” 苍山附和,“这无聊男人里,包括了秋长风那厮。” “也包括你。” …… “长风,你选择与为兄作对,等一下莫怪为兄不念兄弟之义才好。” “远鹤都可把父子之情弃之不顾,兄弟之义又岂敢劳烦?” “说起来,这一点为兄的确不及长风深谋远虑,早早让大苑公远离京城,听说,至今不知所踪。皇上,您可寻到了大苑公下落?” “远鹤,挑拨离间是阁下专长,但用在此时未免太晚。” “皇上好不给面子,远鹤也不过是想稍尽仁义而已。” “你起兵作乱在前,刺伤老父在后,不忠不孝之辈,有谁还会指望你顾全仁义?” …… “这家子人是哪根筋错了么?到了战场不打仗,只斗嘴上功夫?”我愈看愈听,愈是困惑。 “我也这样以为。所以,更奇怪小海的眼光,怎么会看上秋长风?” “我比你更奇怪。” “那……”桃花眼眨巴着俯来,“要不要考虑移情别恋?” 我诚实地摇头,“不要。” 其实,许是站得高,想得就透,我有点明白底下三人何以沉吟至今。 这场战争的意义,他们每个人都晓得罢?最后,只会有一个赢家。不管谁是那个,像如此三人鼎立扬话沙场的情景,将永不再现。他们作为对手斗了多年,存在了多年,俱在彼此眼里心里沉重了多年,还是有些惺惺相惜的罢?当决战摆在面前,胜负在此一役之时,他们突然不想让最后一刻来得太快的心情,复杂而微妙。 只是,该来的终须要来,该断的终须要断。 “长风,为兄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不愿意和为兄并肩携手,共创天下?” “远鹤再问十次,长风的回答还是一样。” “长风果然是我大陇朝绝世栋梁,朕欣慰之!”皇帝倏然扬臂疾呼,“西卫国君,领朕之命,剿灭叛臣秋远鹤!朕将亲为长风擂鼓助威!” 秋长风一边眉毛要挑不挑,拱手应答:“臣领命。” 秋远鹤长笑,“皇上有长风相助如虎添翼,远鹤不敢轻觑,也只得请高人相助!还不速请巫界首领上前!” 正头大戏揭幕。 “巫界首领?”昭景帝疑声,“早闻你收纳巫人,挟其蛊乱世间,秋远鹤,你在担定乱臣贼子这千古骂名之后,还要担一个妖人之名么?” “佛曰众生平等,皇上随意轻信谗言,剿灭巫界诸生,草菅诸多人命,有违佛理天道。巫界岂能束手待戮?” 有道理。不过……这秋远鹤,何时成了巫界的代言人? “巫界首领当真在远鹤手中?”秋长风问。 “当然。” “哪位首领?” “巫界只有一位首领,云沧海。” 云沧海。随着秋远鹤话声低落,其身后阵营辘辘驶出一驾雪缎为幔的开蓬马车,在众人屏息中,雪幔左右中分,现出……我的脸。人不是我,脸的的确确是我的。 秋长风的表情在瞬间凝固。 对此,秋远鹤似乎很是满意,“不瞒诸位,远鹤已与云首领订下白首之盟,从此夫妻一心,巫界事,为远鹤之事,远鹤之事,即为沧海之事。沧海,远鹤说得可对?” “侯爷说得对极了。”管氏“沧海”答。 “你……她……”秋长风挥鞭击马就要上前,被费得多猝然扯住缰绳。黑白无常亦拦在马前。在原处打着急转的马蹄踏得飞雪四溅。 一番劝诫,片刻后,秋长风似冷静下来,仰眸直视车内“沧海”,“白首之盟么?你与远鹤何时订下了白首之盟?” “在你为了权力野心离我而去之后。”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 “你的确没有!你娶他人为妻的时候没有,我无名无分跟着你如一个侍寝丫头的时候没有,你撇下我远赴沙场让我饱受你王妃折磨的时候没有!” ……什么啊?管艳姐姐在乱说什么? “小海……”秋长风眉间的立纹蹙紧蹙深,刀刻亦不及,“这些话,都是你真心话?” “是……” 不是!管艳姐姐再如此乱说,我等不及要现身了,秋长风那神态…… “长风,莫中了他人之计。”昭景帝发话,“那个并非你的心上之人。” 秋远鹤哂笑,“皇上,沧海当然非长风心上之人,她乃远鹤未过门的娇妻,与长风有何干系?” “远鹤,你委实了得,以一个西贝货就要蒙骗堂堂西卫国君么?” “陛下何发此言?”秋长风侧首淡问,眉间立纹稍浅。 昭景帝龙颜和悦,语声和缓,“长风为远离西卫,西卫王妃操劳属国国事,长风爱婢无人照顾。朕有感长风为国为民为天下安危奔波劳顿的忠心,就派人接她进宫与太后作伴。这一回朕亲到阵地前沿,为了给长风鼓舞,将她也带了过来。长风可要一见?” 秋长风眸内如墨海沉寂,“……请陛下赐见。” 皇帝右手马鞭轻扬。身后阵营立即有兵卫翻身而起,立足马上,挥旗为语,所对方位,正是河州城头。不一时,城头回以旗语。 “长风,你真正的心上人,在那里呢。”皇帝以鞭作指。鞭梢所对,是我的脸,城头之上,众兵环伺之中,冷氏“沧海”来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两家沧海俱现,老天也来凑热闹。天地间,雪花簌簌重来,我张手迎接这洁白物什,不一时,就满满一抔。 “皇上,您这是何意?” “长风以为朕是何意?” “长风如何以为已不再重要。” “的确不再重要。”昭景帝一笑,“当初,朕得知风华绝代的巫界首领与长风那平凡爱婢为一人时,着实是吃惊不小。最恨巫人的长风,最爱却也是巫人,这不是很大的讽刺么?” “于是,皇上要用长风的最爱来要挟长风?” “要挟?”昭景帝摇首,“未免难听了点。当初,巫界首领明明已与阮阳侯订立婚约,却莫名消失,本来朕还以为是因长风那封巫人惑国殃民的奏章令其闻风而遁,不想,这巫界的头号通缉重犯竟然被长风窝藏。长风,朕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饶她一死,但长风也要让朕有个开恩大赦的理由才行。” 秋远鹤在我还是小海的时候,就已悉我是巫人,以致会迫无云大师捉拿。而皇帝似是在巫界首领联姻不成消失之后方有获知,说不定是来自曾在门外听了我和秋长风一言半语的秋水公子的讯息疏通? 那么,秋远鹤是如何先他人而悉的呢?亲近如费得多、费得满,秋长风也不曾告知,寻常人要想瞒过我和秋长风的觉察详尽窃听更不可能……蛊人?那些曾和我交过手三番五次找上秋长风的蛊人?他们从属秋远鹤? 我能在此时想到,秋长风必定早已想到。他并不能确信我的巫术足可以对抗除了娘以外的所有术力,就连巫水也无奈我何。他纵算没有想到有降妖之能的无云大师,也想到了那些阴魂不散的蛊人,他教我九宫八卦,就是使我多一项自保之技;他在宫内设八卦阵法,就是保我周全。但万事最怕防不胜防,越是珍惜,越恐失去,所以,在秋远鹤的阵营见得沧海面孔刹那,他忧惧至斯……这个世上最聪明的傻瓜! “长风,朕当着全军将士之面宣布,只要你剿灭反叛逆贼,朕可既往不咎,并赐你与巫界首领大婚!金口玉言,掷地有声,天地为证,全军将士亦为证!” “长风又如何确定皇上手里的巫界首领与远鹤手里的,孰真孰假?” “城头之上者,乃无云大师亲手交予。长风纵不信朕,该信无云大师罢?” 嗤。我好笑。若没有无云大师那位不打诓语的得道高僧,哪来这双海齐现的一幕? “巧了。”秋远鹤插声,“远鹤的沧海也是拜托无云大师请来,难不成,这其中有一位是无云大师变的么?” 他的话,不啻是对三方的提醒,瞧他们三人神情,像是同时明白,这凡俗中事,无云大师必定掺了一脚进来。 “沧海。”秋远鹤扬眉,怡然高声,“你说,你是真的,还是对面城头上那位是真的?” “真作假时假亦真,侯爷法眼如矩,不妨细细分辨。” “我们这些时日的情投意合,又是真是假?” “侯爷……” “远鹤。”秋长风眉间写满不耐。这臭狐狸,只因在我们最疯狂最紧密时,都是沧海模样,是以对沧海的脸有一种偏执的占有**。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不想见这打情骂俏场面……怪了,秋长风的心事,如今我怎如目透他心腑读出来的一般笃定? “说罢,你挟沧海,又想我做什么呢?” “长风不是在告诉为兄,为了沧海,你什么都可以做罢?” “会不会做,是长风的事。” “长风误会了,为兄请沧海来,只是当真想与她共赴鸳盟而已。” “是么?”秋长风拔出腰内长剑,“为公,你是叛臣贼子,长风当为国诛之;为私,你夺吾之妻,此恨不报非男儿。我们,来一场对决罢。” “长风是说真的? “天地为证!”秋长风陡然抖缰击马,如箭离弦,飞雪裹银甲,来势若迅雷。 秋远鹤飒然迎战。 “小海。”苍山拿指捅了捅我胳臂,“秋长风不会当真中计了罢?皇帝令他投鼠忌器,秋远鹤出言乱心,他这样做,等于是中了两边的计谋,难不成,他把两边的沧海都当成真的了?” “怎么可能?”我白他一眼,“秋长风是白痴么?” “就因为不是,才更可疑。” “所以,慢慢看就是了。”这一时刻,秋长风所思所想,我当真像是握卷亲睹,一字一字,清晰可认。 昭景帝和襄阳侯为证各人手中人为实,俱以无云大师为凭,不想弄巧成拙。秋长风与无云大师相交已久,深悉其人,以其高洁秉性,岂是会受胁于强势使妇孺陷身危难的呢?纵使两人中有一人当真为沧海,安危也必定无虞。他,可以放心一搏了。而以皇帝之命诛叛逆,名正言顺,何乐不为? “诸将士,秋远鹤起兵叛乱,逆天子,诛百姓,刺亲父,伤社稷,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尔等速随我诛之!” 秋长风与秋远鹤战至两个回台,错马之际,仰剑厉呼,身后兵马即杀声遏天,如潮涌起攻。同一时间,秋远鹤喝令出击。双方人马红蓝交汇,混战而起。 我将脑袋埋在了身下柔暖皮毛里,不敢去看。战争,必定要死人,眼睁睁看着人命殒去而不救,实在残忍。但无云大师曰,三百年和平盛景,必然要付出代价,人命即为其中之一,那些死者在投生为胎那一时起,即已注定,将在乱世战争中殁去……天命么?但,在沧海身陷巫山为人作药时,不也被冠之“天命”?仅以天命两字,就能任死者死,恶者恶?不,不行!我要救,即使不能全数救下,也要尽力而为! 我拈指…… “小海!”苍山拦握住我的手,急呼,“你不该干涉这外界中事!” 不该么? “小海,无云请你来,是为了让你阻止巫人作乱,这场战乱,是他们自己引发,当由他们自己承受!”苍山道。 真的么?我不该干涉么? “你此时插手,事情发展将无从料定,打乱尘世秩序,谁知会引发何等更恶之事?” ……也许,对。我不该随意插手。若因我的插手,让三百年的和平盛景不能到来…… “为皇帝陛下,为大陇皇朝,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杀——” 我迟疑间,底下情势又起巨变。 第三方人马不甘寂寞,加入混战。在其它两军交战正酣时,这等于是趁火打劫了。那杀声起,刀锋落,砍杀所向,不止是秋远鹤兵马。皇帝在此时出手,是想在两方援军到来之前,快而歼之罢? 血,溅入雪中,浸入雪地,红色,在白色中急速扩延,以势不可挡之态侵吞那圣洁之色。 我,无法再坐视不理。 ……雪,汝至纯至洁物,不当血光侵,为汝之圣洁,阻止这杀戮,去! 随我命下,地面雪,空中雪,随风急转,交汇成漩,迷人视线。混战中人,拳脚无风,刀枪失准,利器为劲雪所夺。 “退下——”三方主帅各发退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劲雪至,大战暂歇。 秋长风望了望漫天缓歇下来的飞雪,眺了眺河州城头的冷氏“沧海”,再扫过避至大军后方的另一个,目色深沉难辨。 “这场雪来得真是怪异。”秋远鹤视线也掠过管艳,高谑道,“突如其来,又转眼即止,仿佛就是为了阻止这场大战来的,是天意么?” 秋长风耸肩,“天意从来高难问。率性如远鹤,也在乎天意?” “为兄当然在乎,为兄发兵至此,不正是顺从天意?” “有意思。”秋长风目觑昭景帝,“陛下,作为天子,您对这场天意有何观感?” 皇帝还未开口,秋远鹤道:“若它来得晚些,龙心该会大悦罢?只可惜,正当皇上有意两头取利之时,天意出来相止。长风,到如今,你还要打这个为君尽忠的招牌么?” “长风从来就不可能为君尽忠,这一点,世人有目可共举,有心可共知。”昭景帝道。劲雪来阻,不得已退兵歇战,但趁乱两边诛杀的行举,已无可遮掩。事到如今,虚头巴脑再无用处,索性将彼此之间的那层虚伪为饰的障纱扯个干净。 “哈哈哈……”澎湃大笑的,是秋远鹤。“皇上,直到此刻,远鹤才认有那么一点可爱起来……长风,为兄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我联手,共创天下如何?” 卸去先前假端出来的帝王尊谨,昭景帝亦谑笑自若,“远鹤,你忘了朕手中有长风的心头肉了么?长风不是你,为了这块心头肉,长风是宁可死了自个儿的。” “皇上又怎么忘了,长风的心头肉在远鹤手里呢?长风,为兄虽爱慕沧海,但若你肯助为兄一臂之力,为兄愿意割爱,玉成你与沧海美事,如何?” 在二位同宗兄弟兼生来宿敌的笑语中,秋长风冷肃容颜,“二位手中的沧海,谁又能证得真假?长风是爱沧海,但不至于为了假沧海乱了阵脚。这样的把戏,二位还要玩到几时?” “长风是想要为兄拿出凿证么?”秋远鹤回首挥臂,“请云首领近前说话。” 军伍两分,载着管氏“沧海”的车轧过红白参半的雪地,又一次缓缓驶来。 秋远鹤打马迎近,且从马上俯身过去,以在外人看来极亲密的耳语对车上人细作叮咛。 我叩指引耳,听得是—— “云首领若想让秋长风真正记得你,若想那些听你名字投奔来的巫人有得一息活命,在本侯取去你后背穴位上符帖后,请配合本侯做一番大事。” “这个时候,侯爷还是不信沧海么?” “本侯当然信你,你我才是真正相配的男女,是不是?” “侯爷明白就好。” 结果,这番耳鬓厮磨犹不够,秋远鹤在佳人颊上落了一吻。我能见着秋长风的脸色又黑了三分。只不过,符帖为何未取下? “沧海,长风不信你是真正沧海,你可有法子让她真正相信?”秋远鹤话音忒是嘹亮。 “那……”管氏“沧海”美眸注向秋长风,“如何要你相信?” 秋长风沉眸不语。 昭景帝起笑,颇显恣意,“既是假的,又如何取信?长风,你连一个假货的醋也要吃,当真是陷得不浅呢。” 秋长风长眉冷掀,“皇上又如何证明您手中的是真的?” “朕无从证明。”昭景帝摊手,“信也罢,不信也好,全凭长风定夺。只要长风敢赌,朕乐意奉陪。” 这个皇帝,他比秋远鹤更确信沧海对秋长风的重要性,因他亦为情所困,且困溺其内难挣难脱。易地而处,若陷在敌手的是冷蝉儿,不管真伪,他都不会轻举妄动。于是,以己心,度人心,施以疑心之计。 秋长风目投另位,“远鹤你呢?” “你信与不信为兄并不在乎,你信了,有望与沧海重归于好。不信,为兄本来就是要与沧海比翼齐飞。”秋远鹤比皇帝还要潇洒,“沧海,下令让巫界诸生为我们即将而来的婚礼助兴罢。” 随襄阳侯话音稍落,行伍中已有戾风躁动,裹携着泥雪血光,袭向昭景帝。 ……这哪里巫界众生?里面,的确有投云氏首夫妇而来的巫人,但更多的,是蛊人。 ~~~~~~~~~~~~~~~~~~~~~~~~~~~~~~~~~~~~~~~ 皇帝身侧,当即跃动出十数道人影,或以身承受,以奋力回击,或将龙驹拽避原位,总之,保得龙体安稳。 “秋远鹤,好算计。将一群蛊人混迹巫人之中,以巫人之名行恶,让巫界首领替他承揽弑君逆上的罪名,使巫界代他承担妖孽蛊惑之乱,算计得好到位。”苍山摸颌道。 我点头。我早有领悟,这秋家人,没有一个是白吃干饭的。 “沧海,可以了,让大家晓得你是真正的沧海就好……沧海,让他们住手!”秋远鹤喊声里,巫人、蛊人更频繁跃动闪现,登时间,雾流浮散,霰气弥漫,蔽天暗目。 “摆阵!”秋长风疾喝。 我挥袖拂动眼前迷障物。这时内,听得惨声不绝,待双眼重见光明,俯瞰下去,底下又有无数尸横于地。 秋长风令属下以阵法待敌,昭景帝被侍卫密密实实护得风雨不透。但他们眼前,仍是迷蔼重重的罢。他们无虞,下面人却死伤累累。 “沧海,可以收手了,本侯不想以这种非常手法制敌!” 秋远鹤,虚伪得可以!我大幅挥袖,默念:……散! 满天云彩顿不见。不必说,襄阳侯的脸间必定愕得可以。 “……长风,你该明白,这位是货真价实的巫界首领了?”高人就是高人,虽事出意外,犹能另觅机由。 “如此说,朕手中的是假的了?”昭景帝额间杀机一现,“一个假货留之何用?吩咐下去,将那个冒牌云沧海推下城头!” 我一惊。 “皇上,且慢。”秋长风眉立如刀,眉间立纹内戾气蹙深,“当真将她推下去,您对长风可就半点没有优势了。” “长风未免过于自信。”昭景帝勾唇,“经方才一战,你的兵马折损不小,鹿死谁手,不妨再看。” “皇上是第一天认识长风么?” “……何意?” “外围二十万兵马业已到位,只待长风一声令下,就是里应外合的一场大战。皇上可有全胜把握?”秋长风话讫,身后费得多举弓向天,一镞响箭赤溜划进长空,继而,四围山峦间应来战鼓齐鸣,旗幡尽扬。 昭景帝、襄阳侯俱有瞬时的愕异。 “长风,你一直打着的,可是勤王平乱之名呢。”昭景帝冷笑。 “当然,长风现在还可以如此说法。” “明知假的,甘受要挟。明明无情舍弃,尚作情深假状。无非为一个忠义情三全的名声。沧海,看来长风无意和你重归旧好,你也不必手下留情了罢?” 仍是不待管氏“沧海”表态,襄阳侯话启,蛊人、巫人再施手段。趁此隙,襄阳侯掌心弹出一帖,覆佳人后脑之上。想必,他将方才大乱得治的罪名,按在了管氏“沧海”的头上。 这一回,蛊人、巫人跳蹿进万军丛中,如为了邀功请赏般,各显其能,迷闻惑视,杀人取命,如入无人之境。 “这些蠢货!”苍山看得气急,挥指解人迷惑。 迷术但失,自遇反击,逃蹿不及的蛊人巫人,纷纷丧命众兵士群起的刀枪之下。 愕色再度自秋远鹤面上稍纵即逝。 “你还要被人利用到什么时候?!”高叱者,是秋长风。他以鞭指管氏“沧海”,眸光寒利,“快命你的族人住手!” 秋远鹤敛着目底愠意,道:“长风若当真疼沧海,就该和她站在一条线上。” “我……”秋长风脸显怔忡。 “这话说得对,长风若当真疼你的沧海,就该早一时救下她!”许是秋长风神色令昭景帝感觉不妙,疾道,“长风不妨回首看,你沧海的性命可就在你一念之间!” 回首看什么?我也回过头去……天! 但见得,冷氏“沧海”腰勒一根粗麻系绳,身子空悬出城墙之外,绑缚在城头青砖垛口上的绳端,一柄刀刃豁豁相伺。 ……这个皇帝若晓得了得他如此错待的,是他曾视若珍宝的蝉儿,会怎样? “皇上,您这是何意?” “即刻挥兵,剿杀叛贼,不得迟误!” 秋远鹤哂曰:“皇上岂不是强人所难?长风既然是个多情种,怎舍得与沧海为敌?” 这两个人,够了哦!都拿着曾属自己的女人来威胁我沧海的男人,可恶! “秋长风,不要理他们,那两个都是假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只可惜,那话我只能吼在心里,不能宣之于口。因无云大师有云:我三人中,除非外人察破,否则谁也不能先道另一人真或假,破戒者,将为至亲至近人招去灾祸。 就算把老和尚的话当成危言耸听,我也不能不去顾忌冷蝉儿和管艳的性命。 但是,不能说,总能做罢。 当成群累数的蛊人、巫人又受秋远鹤煽动施蛊犯乱时,我念了趋雷决,炸响在那些蠢人头顶。随后,解除隐身,拂去蔽岚,踩云现了形影。不能明言直诉真假,何妨在有一有二后又有三?真真假假,给下面人猜个热闹。 我当然想得到如此登场会引发出的效果。云空现影,势必引起人心惧惶。不过,应无大碍罢? 无云大师说完了顺依天命,把我们三人放进这团乱事中后,便再无过问。如何做与做什么,我只得依据自己判断。此时际忍无可忍,当要现身说法。所谓天命,就当是天命任我行,行过再论。 “是谁容你们擅以巫术为祸人间!” “……首领!”首先伏首跪地的,是巫人。 “巫神创巫术,为正人心,治人痛,祛人病,解人苦。尔等擅出巫界,取人命,杀人生,放人血,摄人魄。恶意妄为,可知罪过?”巫族禁地的石壁上,是这些话罢? “蛊人与巫人本为一家,中途分支,是为扩衍巫术,本无可厚非。然尔等为利所趋,以祖宗袭传术力长年为凡人作伥,着实可恶!” “首领……”蛊人也跪伏下去。 “还不退下!” “是,首领……” “你们莫受那妖人所骗!”退却的脚步,**来的尖厉声嗓拦住。云氏首夫妇。 “你们看清楚,云沧海被侯爷符帖制服在这里,那人分明是……是她那个淫佚不贞的母亲云川冒充!一个**的话,你们也要听?” 十几日不能言语,看来并未对云氏首夫人造成任何阴影。 “云川,你这个**……唔!” 终生失语,够她回味了罢?原本,沧海当初对她的惩罚即如是,谁知被娘解除。这一回,大罗神仙也救不回她那副怨毒口舌。云氏首嘛,妇哑夫随就好。 了理完了这一对,俯眸正对上秋长风探究来的眸线。我泰然移开,将揽在左手里的物什以双臂抱紧。肚子不能给人看到,它总可以罢? 蓦地,又有喝声起:“大胆云川,犯淫佚,破禁地,出巫界,罪迹累累,谁能容你!” 他们……我瞪着猝现身形的四人,实在是吃惊非小。绿、青、蓝、黑四长老?连他们,也受了秋远鹤趋使?他们已经活到这般岁数,是为了什么?名?利? “这四个老家伙,还是贼心不死!”苍山切齿道。 “怎么回事?” “父亲曾力劝他们安顺,他们也一度安顺下来了,没想到,他们还是……” “他们这么做,图要的是什么?” “你的血,他们想长生不老……真是越活越蠢不可及!” 那,我就使他们变聪明罢。“恚!” 吼—— 恚兽由岚雾内腾出,扬颈惊天动地,风尘吸张。这大家伙是因想我,随着苍山寻出巫界。我们既然团聚,当然要大肆庆祝! “四长老,你们还不知悔悟么?”我抬身跨恚兽,右手执神鞭,喝问。 四长老变色,“……神兽?你竟然将神兽蒙骗出巫界?你好恶……” “的确冥顽不灵,愚不可及!”我不再听他们一字废话,驭恚兽俯身下冲,神鞭向四人头顶卷过。 我没有收敛任何气力,也不必珍惜他们出手的长老令,绿、青、蓝、黑四色令牌,一鞭掠过,在恚巨力相助下,形毁迹灭。 “你毁了巫神所赐令牌,你是巫界罪人!” “闭嘴!”神鞭携狂澜,再出! 没了长老令,四长老术力只算寻常,神鞭袭中四人巫骨,兹此,术力全退,永无复时,加之失声失语,四堆废人而已。 “恚,腾云自诸人头顶转上一遭!” 吼—— 恚摇头摆尾,欢狺长咆,载着我,飘忽来去。 “巫人蛊人听了,尔等若迷途知返,速撤离这凡人争战处,本首领可不予理会,若有迟疑,形神俱灭!” 有谁不怕死呢?尤其,在目睹了我腾身当空驾神兽驭神鞭轻毁长老令后?“首领慈悲,首领饶命!” “兹此,若再有以术力随意祸害凡人者,严惩不贷!” “小的领命,小的领命!” “还不退下!” 出手的,没有出手的,现形的,没有现形的……所人巫人蛊人,在声如潮水的叩拜过后,人亦如潮水回流,逃遁干净。 哈,好威风,恁多的戏没有白看。我效仿别人曾拿鞭梢对着沧海脸容的举止,垂指下面三人,“你们听着,以后尔等的争斗杀伐,莫再牵扯我巫界诸生,不然招祸惹灾,莫怪巫人反噬!” “巫界首领?”昭景帝眸光低冷,“你是巫界首领,那个人又是谁?” 我当然不会答他。 “把她丢下去!”人人都不喜欢被骗,何况皇帝?龙颜受损,昭景帝怫然挥手。 “做了,你会后悔。”我好言相劝。 “丢下去!” “你真的会后悔。”秋长风道,“她应该是皇上最惦念的那个。” 臭狐狸,只凭我一句话,他就猜了出来,真是狐狸呢。 “她是……是……蝉儿?”昭景帝龙目遽张,先疑后怒,“冷蝉儿,你是冷蝉儿?!” 冷蝉儿不是沧海,听不见千军万马阻隔下的龙言,但我可以助她,并使她的话,精准传进天子耳里。 “皇上,是我,蝉儿拜见皇上。”被人垂吊多时,还能如此心平气和者,也只有这怪女人。 “你……你这只喂不熟的狼,你居然伙同他人来欺骗朕,你该死!” 冷蝉儿脸色丕变,“你……以往不管多生气,都不会要我去死……” “这一次,朕要你死,你去死!你们把她丢下去,丢下去!”这话,那远远城头,冷蝉儿耳听如咫尺,他人却不可闻。若想口谕得行,惟有兵卫以旗传语,而当传语者被我制住时,自是令不得施。 但,我低估了冷蝉儿的烈性。 “你要我死是么?你要我粉身碎骨是么?如你所愿,奴才遵命!”冷蝉儿话间,素腕遽翻,一抹寒光闪出袖内,毫无迟疑地挥上束腰麻绳…… 我掩口抽息:这女人,以为她是真的沧海不成? “蝉儿——”昭景帝心胆俱裂的嘶呼。 苍山身化一簇疾烟,在佳人着地前的一瞬拦腰抱下。 “蝉儿,蝉儿!”昭景帝击马,直向佳人所在处驰奔,将几十万大军抛在原处。“我的话你一向不听,这话你听它作甚?你这个傻蝉儿!傻蝉儿……” 皇家兵马一下子无措起来,群龙无首,如何是好? 秋长风展颜一笑,“皇上另有事忙,你们退下罢。” “呀——”这声娇呼,发自管艳,她正飞身躲过襄阳侯的一记马鞭。 “你又是谁?”秋远鹤冷哂。 管艳立足于马车蓬顶,嫣然如花,“我是侯爷请来的沧海啊。” “你……艳儿?……你这个贱婢!”他手中马鞭甩出,“你好大的胆子!” “管艳?”秋长风长眉微扬,长喝,“冷堡主,你向本王要的人近在眼前,还不去?” 秋长风军中,一道玄衣劲影应声掠出,去抢夺正与人困战的管氏“沧海”。 “侯爷,侯爷,情势极不利我,我们应速撤军自保,事不宜迟啊!”秋远鹤谋臣武将奉涌其上,力劝被戾火所灼的主子回归理智。 秋远鹤的恨意,必是比皇帝见着冷蝉儿时还要深重罢。管艳是谁?是他的奴才,他的工具,他最鄙弃的迷恋者啊,如今却被之耍了个畅快,被之看尽了自己自作聪明的姿态,情何以堪,情何以堪?这份且浓且重的不堪,在冷千秋前去夺人时,更至顶点。 “撤军——”他一声令下,鞭梢正缠住管艳纤腰,将其横于马上,扬马开蹄。 冷千秋岂肯罢休?“秋长风,你今日助我,我所应之事,定当兑现!” “一言为……” “啊——”此痛呼,与他人无关。我抱着倏尔显露出形状的大肚子,骤尔袭卷来的疼痛告诉我……不妙了,大大不妙了! “啊啊啊!”怎么会,怎么会这般的痛?我要念去痛决,要念……“啊啊啊啊——” “小海?小海,你怎样了?你别只是叫,你快出来,快下来让我看看!” 臭狐狸,我哪顾得上,哪里顾得上嘛。我在恚庞大的身上打着滚,只盼着,滚来滚去,将这不曾体会过的巨痛滚了不见…… “费得多,领五万人马,追击秋远鹤逃兵!” “啊啊啊,臭狐狸!啊啊啊——”下腹的坠感突使我悟到,何事要发生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要来了……这小子,怎如此不贴心,不乖巧,在这时候来凑什么热闹? “杨烈,率一万兵士,打扫战场,善后诸事!” “秋长风,臭狐狸,我讨厌你!啊呀——” “裴先惑,回到那五万兵马营中,按原计划伺机而动!” “秋长风,我不喜欢你了,我不爱你了……”呜呜,好痛,好痛,“娘!婆婆!” “风将军,领余下人马,驻守河州城下!” “啊啊啊……” “秋长风,你还在磨蹭作甚?”这是冷千秋的声音。 “我已经派了兵追下去,你自己的女人你自己去抢!”秋长风声嗓刹间失去所有平稳,“臭丫头,你只是叫,是成心想让我急死么?你倒下来让我知道你发生了何事?小海!” “……呜呜呜……臭狐狸,你儿子要来了啦!” “……啊?” “好痛,痛啊!婆婆,娘——” “小海,婆婆来了,婆婆来了,不过,你先让神兽容得婆婆近你……” “婆婆?”我张开迷朦泪眼,当真是婆婆,就在咫尺外,但恚兽张着血口低狺,不容人接近。“恚,让婆婆过来,我好痛,痛死啦——” “小海!”熟悉的,久违了的厚软怀抱将我抱住。 “婆婆,小海好痛,好痛……” “傻孩子,我知道,婆婆知道,婆婆在这里。” “小海,娘也在这里,不要怕,只是生宝宝,没事哦。” 娘?“娘!”我抓住了一只柔荑,是娘的。 “小海,你下来!你欺着我无法上去,就只叫着让我着急是不是?小海……” 娘,婆婆,还有下面那个正像恚一般干叫乱吼的秋长风,都在哦……我不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几乎是刚把眼睛睁开,我便探手向两边摸索起来,我的宝贝,可不能丢,不能丢哦…… “你在找什么?” “宝贝啊,我的宝贝,哪里去了?哪里去了?” “那边有两样,一个是从你身上生下来的,一个是从你手里硬夺下来的,你找哪个?” 两样?哪来的两样?我小小诧异,顺着他指点,果然就瞧见了两样:一样摆在案上,一样放在小床上。 “他……它……他们……” “要儿子还是要银子?” “废话,当然是要……”我倏尔意识到,“儿子”似乎比“银子”来得重要……儿子?是儿子?“秋长风?” “你总算看到我了。”他面色阴沉,目光凶狠。 “这么大一只,谁会看不到?”这不重要啦……“我生的是儿子对不对?是儿子是不是?是儿子……” “是儿子!” 真的是儿子?!什么叫喜从天降?什么叫天遂人愿?什么叫……“你做什么?” “你做什么?”他按住我,拿缎被将我包得紧紧密密,硬板板冷嗖嗖道,“一个刚刚生完孩子的女人,除了暖榻,你还想去哪里?” “我要看儿子!”多理直气壮的理由。 “……等着。”他长腿阔迈,仅几步,就将小床带到我眼前。 啊……我的儿子?那红通通娇嫩嫩的一团粉肉,是我的儿子?我探出手,却给他避开。“做什么啦?”再敢拦我,咬人哦。 “新生儿娇弱,等娘和婆婆教过你如何抱以后再抱。” “他是我儿子!” “你儿子也要教过你以后才能抱。” “秋长风~~” “撒娇也无用。”他把床稳放在我伸手不可及处,“谁让你生的是儿子。” “你嫌弃他?”我会生气。 “……我何尝说嫌弃他来着?”秋长风狠瞪过我一眼后,眸光低低,覆向那一团粉肉,登时间,我相信他绝没有嫌弃:有谁会用如此柔软如此珍呵如此眷恋的目光注视自己所嫌弃的呢? “让我抱抱啦~~让我抱抱啦~~秋长风,我要抱!” “好。”他爽快作应。 我欣喜地张臂虚待。而后,他把自个儿塞了进来。 “秋长风!”我生气了! “傻丫头……”他叹息着,含住了我的嘴儿,清冽的气息灌注我了满口满心,在他这一番缠绕勾惹下,此前伴我多时的思念汩汩涌上,使我用力,用心地回应。 “傻丫头,你总是要我如此担心……”他抵在我唇上说话,每动一字,就亲一下。 “哪有?”这指控太严重,不接受!我搂着他的颈,重重咬住他温软的薄唇,好吃。 “臭丫头……”他回咬,却不敢太重,“巫族妖女就了不起是不是?云端产子,你是想让我羽化成仙么?” “嘿嘿……我很威风对不对?” 虽早早在巫界就逞过本事,但他并未见着。这一回,他总该明白堂堂巫界首领有多了得了罢? “你实在该打!”他眸光一凶,“娘说,你至少五年内不得有孕。” “为什么?”虽然生孩子很痛,但生出那样一团粉色的肉肉很好玩啊,而且,我可记得清楚,秋长风想要一个女儿…… “你只是一个血有肉的巫族妖女,当自己是无敌金刚不成?你在临产之前,动力太多,耗神过大。若非你有奇佳的先天资质,怕是终生难以再妊。而且,如果不是娘到的及时,孩子能不能保住都未可知!” “……喔。”怎么会这样? “你轻描淡写的是想我真正打你一回么?” “……不是啦。”我嘟嘴亲了亲他厉抿的唇,手指抚弄着他眉间立纹,“女儿要五年后才能给你,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你——”他俊眸气瞠,“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我嘴再嘟高,“只准你骂这一句哦。” 他仰天长叹,“我前世是欠了你什么?” “……我抱抱儿子好不好?” “不好。” “我不喜欢你了。” “你生海儿的时候说过了。” “海儿?” “儿子的名字。” “啊——”我大叫,“你给你儿子以我的我字取名,你占我便宜!” 秋长风脸黑了大半,拍额懊悔不迭,“想来,我前世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嘿嘿。我趴在他怀里,窃笑不已。以我名中的一字给儿子命名,我当然领会得他心意,不过,偶尔也要轮到小海逗逗这只臭狐狸嘛。 “那儿子的全名,是叫秋恋海是不是?还是秋爱海?秋慕海?秋思海,秋……”唔? 他又亲下来了。 ~~~~~~~~~~~~~~~~~~~~~~~~~~~ “真的不能抱儿子?” “不能。” “娘呢?婆婆呢?快来教小海嘛。” “她们主仆重逢,有太多话要说,为你打理完后,就找地方说话去了。” “主仆?”娘和冯婆婆?尽管讶异,但时下最要紧的,仍是从我身上掉下的那一团粉肉,“我想抱儿子,好想啦。” “我是他爹,抱着我也一样。” “怎么可能?” “不可能?”他指抬起我的脸,墨眸内,两点绿意将显峥嵘,“为什么不可能?” “你……”怎有我儿子万分之一的可爱?“我怕我儿子想我啊。这十个月,我和儿子一直亲亲热热地联在一起,突然分开,他肯定会想我,而且……而且,我怕儿子会饿!” “乳娘已经喂过他了。” “乳娘?”这一下,我当真气了,揪起臭狐狸胸前衣襟,“你为何要别人喂我儿子?” “不然呢?” “当然我来喂!”我翻看过那些妇类杂书,请教过西卫宫里的年长嬷嬷,喝过一堆的汤汤水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亲自喂养儿子。“我来喂,不要别人!” 我儿子的爹端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翕扯起弧度优雅的薄唇,挤出来两字:“休想。” “我碰儿子休想?” “他休想碰你!” “嘎?”他眼睛在看……顺着他寒光闪闪的眸光,我找到了……自己的胸部?!“大色狐!” “这是我的,我不会让他碰。”他说得面不更色。 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话?有这样做人家爹爹的么?“给我儿子,我要抱儿子,我要喂儿子啦!”臭儿子,睡得如此香甜做什么?听不见你亲娘为你“声嘶力竭,肝肠雨断”哦? “如此想抱,抱着它罢。”他将一物**地塞进我怀内。 “抱它做什么?”它又不是软软嫩嫩的儿子。虽如此,我仍抚着其上纹理,爱不释手。 秋长风脸上骤转阴云密布,“你玩腾云驾雾时不忘抱它,生儿子的时候夺了半天才夺得下它,它对你有恁重要?” “它当然重要!” “……小钱奴!” 钱奴就钱奴,何况,抱它远足,可不单单为了里面那些攒了小海向往和梦想的银钱。 “若没有它,你也不能第一眼识出我是真是假罢?”我解开锁扣,探摸进最里底层,揪出了一牛皮作封的信笺,“这里面还有它。” “这是……小海?”识出了我手中物什,他瞳底霾意尽收,柔澜溢动,执起我的手放到唇前爱怜轻吻,“傻丫头,就算没有它,我也只会是你一个人的。” “那不一样。”有了它,我方敢真正笃定,睡在我身边的男人,不是别人的丈夫,不是别人的父亲,他所有的疼爱我可肆意享受,放任拥有。 没有错,我握在手中的,便是秋长风和莹郡主的离缘书。它对小海,对小海的儿子,意义非凡。 “傻丫头……” 觑着他神情越发柔和好看,我小小声:“我可以抱儿子了?” “……休想!” “……秋长风,你这只臭狐狸!” “小海,打老远就听见你在呜哇乱叫,都是做了娘的人,还如此疯颠?” “是宦儿你把她宠坏了。” “婆婆!娘!”被臭狐狸抱着死死的,不能下地迎接推门进来的亲爱之人,只能探臂疾呼,“快教我如何抱儿子,我要抱儿子!” “嗯?”娘挑起了春山含翠的黛眉,歪首眨眸,好是纳闷不解的模样,“娘已经教过长风如何抱宝宝了,你让长风教你嘛。” ~~~~~~~~~~~~~~~~~~~~~~~~~~~~~ 有娘做依靠,我终是如愿抱上也喂上了儿子。那么小,那么软的一团,偎靠在胸前时,胸臆间所有的僵硬角落都会化成一汪春暖花开的柔波。我的儿子,我和秋长风的骨肉…… 我们时下所在之地,是任州城。 河州城前的大战,秋远鹤兵心泱散,秋长风遣兵直追,襄西王、远东王响应,收复全州、任州、云阳三城,秋远鹤逃避至汾南王藩境内。而皇帝因为美人弃军之举,引发得举朝哗然,不得不先返兆邑安抚满堂重臣质疑。 “管艳姐姐现在如何?” “她的事,归冷千秋管,你少替他人操心!” 臭狐狸! 明明他案头积件不少,我也不需他陪伴,可是,他却以伴我之名,将书案搬进了寝室。纵算如此,我在床上喂儿子,他在案牍前劳形,亦可互不干涉。但人家大爷疾书之余,总有闲暇向我儿子瞪上一眼两眼,我既气,又笑。若非他主动谈起如今政势,谁会睬他? “可是,冷千秋那个人,并不一定可靠。” “管艳那个女人,很懂得审时度势,不会亏待自己。你当真如此清闲,不如把心思放在你夫君身上。” 我提了提鼻尖,不予响应。 “……你要喂他到几时?” “你少管。” “明日你想让我管,也找不到我管了。” “你又要带兵离开?” “太后宣我进京。” “太后宣,你就要去?”要知那个太后,为了她的儿子,可做尽所有事。 河州城前一战,皇帝、秋远鹤俱以妇孺要挟,手段委实谈不到光明磊落,若成为了最终胜者,或无人敢予置喙。当情态远非如此时,就由不得要听一听正人君子文人墨客的不予苟同之音了。舆论从来就是人心导向,当下形势虽仍作三足鼎立状,但不管是军心、民心,秋长风显然已拔头筹。太后她想做什么不言而明,怎么做却无从预料。 “你不能去!” “我一定要去的。当今天下百姓既然认为我是正义勤王之师,我何妨顺水推舟?与皇上、太后虚与委蛇,又何尝不可?” “你怎知太后不是料定你这般的心思才宣你进京?你进了京,还以为那里是你大苑公公子的天下么?” “有小海陪着啊。”他将睡熟的儿子从我怀里抱开,万般小心地放进小榻,手不老实地钻进我襟内,“如果不让你陪着,你说什么也不会要我去。那,你就陪着我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之父子相轻 “秋观海,昨日布下的功课完成得如何?” “还可以。” 男人已经走到主案前的脚步倏然回旋,“什么叫还可以?” “就是还可以。”侧案后,因为男人进门立身相迎的小小少年,眉如长剑,目似澄湖,俊美如天斧神工的瓜子脸上稚气未脱,神态却矜持淡漠。 “你的‘还可以’标准在哪里?” “还可以的标准,就是父亲要求的标准。” “秋观海!” “观海在。” “你以为为父不能拿你怎么着是不是?” “父亲的确不能拿观海怎么着。” “你……”男人隐在宽袖内的指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一记巴掌酝酿了多时……不是不敢甩出去,自己生的,打个千百下把屁股打烂都是天经地义!而是……他不得不想到最近一回打了这不孝子以后,所经受到的—— “我儿子聪明到神奇仙惊,把你交给的文武课业完成得鬼哭神泣,你为何还要打我儿子?你凭什么打我儿子?呜呜呜……可怜的儿子……臭狐狸……” 那个臭丫头若只是向他哭向他叫向他吵向他闹,他忍一忍,哄一哄也就罢了,事情的关键是,她哭过叫过吵过闹过以后……不理他。 上一次,他也不过只是在这不孝子的屁股上落了五巴掌,臭丫头就自发以十倍计算过后,五十日没和他说一句话!一点也不体谅他是多不容易才攒了半年假期和她亲腻相守……而且,令他驳斥不出的是,臭丫头说得一点无错,不孝子聪明至极,交下去的课业,不管如何繁复,如何艰涩,都能完成得无可挑剔,不愧是他的种……那是另一回事!任他如何,也不能容忍他对老子不敬! “秋观海,你以为有你娘为你撑腰,为父当真不能把你如何?” “父亲不也是以为把观海从娘身边带开,娘就疼不着观海了么?” “你……”不孝子!不孝子! ……打下去!打一巴掌,只打一巴掌,再设法不让臭丫头知道就好……可是可是,这个不孝子一定会告状,臭丫头早晚还是会知道,早晚还是会闹…… “嗬,两父子四目相对,好感人的父子情深呐。”书门外,闲闲踱来一人,对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见怪不怪,尚有兴插科打诨。 少年捧袖微揖,“侄儿见过阮阳王叔。” “观海免礼,好懂事的孩子,真是招人喜欢。”秋皓然摸了摸长着一张冰样小脸的脑瓜,违心道。 男人冷问:“你来做什么?” “我不能来么?” “能来。”见他一脸闲闲无事,一肚子的闷火倏尔寻到施发处,“既来之,则安之,案上那些奏折是昨天八百里快马送过来的江南急件,有劳了。” “……呃?”秋皓然忙不迭摇头,“您误会了,误会了,皓然此来,只是为了向您讨个假期,您可记得,您承诺过浩然,您返京那日,就要给浩然三个月长假……”讨假为次,观戏是主。这父子两个为了一个女人,作对了十年,暗流汹涌,好看好看,看一回,笑上半年。 “忘了。 “……什么?” 小小少年俊美如雕的瓜子脸扬起,替父作答:“父亲说,他忘了。” “什么意思?” 少年耐心十足,逐字诠解,“忘了的意思,就是想不起来了。或者,压根儿就没有说过,是阮阳王叔您记错了。” “秋观海!”秋皓然有感嗖嗖火气有自腹内蹿起,再由眼耳鼻唇外延之势,“你这是在替你父亲说话么?” “是,阮阳王叔。” “……”这么诚实的孩子是谁家的?“你忘了你爹是如何待你的?把你和你那美丽娘亲分开,远隔千里,一年也就能见一次面,时不时还要经受他严罚厉惩,你忘了?” “没有忘。” “那你方才是在做什么?如此不贴心的老爹,还要他做什么?” “再不贴心,也是老爹。” “……” 男人剑眉悠然一动,“阮阳王,那些奏折就交给你了。秋观海,敢不敢与为父赛马比剑?”明面的教训不能动于拳脚,何不另寻机会?授武传艺,磕磕碰碰在所难所,臭丫头总不能说什么了罢? “愿意奉陪。” “走!” 父子两人一前一后,昂首阔步。 “哎,哎——”秋皓然拉住大的,扯住小的,“你们父子不能如此不厚道!” 男人轻哼,“你的礼节呢,阮阳王?” “……皓然失礼。”这个时候,竟想起摆驾子来了?“但,皓然还是要提醒您,您说过的话,可是不能食下去的,您金……” “阮阳王叔,没有第三人证,父亲可以全盘否认。”和父亲打了恁多年的交道,这一点居然还没有摸透?难怪,父亲成了赢家。 “臭小子,你忘了阮阳王叔平日是如何疼你的?” “观海记得,可是,血浓于水。”谁让爹是自己的。 “……你小小年纪,真是忒不可爱!” “娘说我可爱就好。” “……凭什么你们父子快快乐乐的去玩耍,我就要安安分分在此侍候奏折?” “凭着父亲比您官大。有道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小海,小海,这是你生的孩子么?会不会抱错了?秋皓然抱头苦吟的当儿,男人和少年已渐行渐远。 “秋观海,上一回教你的那套剑法可学会了?” “还可以。” “……用了多少时间?” “很长时间。” “这就对了。那套剑法剑路诡谲,凌厉多变,剑中有剑,招中有招,自不可能一蹴而就,有些耐心。” “父亲说得是。” “嗯。”这还差不多。“当年,与为父同练此剑的师兄,就是你杨烈师伯,花了半个月方有所成。” “父亲用了多久?” “三日。”了得罢?佩服罢?崇拜罢?仰望罢?“你花了几日?” “不到两日。” “……” “观海还是高估自己了。初时,以为一日就可练成。” “……” “观海太笨了,父亲见笑。” “……” “实则,观海不该分心,如果不是太想念娘,或许半日亦可。” “秋观海——” 宫墙高深,宫规森严,宫庭寂寞,宫苑灰冷……如果,有了相知相亲人相伴左右,一切也许会有不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秋长风要我陪着他远上兆邑,泰半是为隔开我和儿子。 别的为人父者会不会做这种事我不敢确定,但我家儿子的爹爹绝对乐此不疲。可纵算如此,我还是不能放他一个人去涉险,唉,真是欠了他。 “叹什么气?” 我乜了乜他,“娘当时丢下我,是迫不得已。我丢下儿子,是你逼的。” “你那时被扔在阴冷巫山,海儿有娘和婆婆照顾,比起你,他不知幸福多少。”驰往兆邑的车上,就像我抱儿子般,他把也如一个小娃娃般抱在胸前,我挣了几挣,他便紧了几紧。 “对了,娘和婆婆……”这些时日,有儿子占心,竟忘了问这桩事。“她们怎会是主仆?” “冯婆婆以前是将娘带大的贴身嬷嬷,娘离开巫界后,她也离开云家成婚嫁人。不是主仆是什么?” 冯婆婆为娘耗去青春,方为人妇,在娘回巫界生了我后,她又把我教养长大,婆婆好辛苦……“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我的婆婆我的娘,他比我了解得还多? “有心又有什么不能知道的?你当我是你这个没…… 又来了。我捣住他嘴,“你再敢骂,我立时回去陪儿子!” 如此威胁最凑效,百试而不爽,他狠狠咽回那些刻薄言辞,嘟喃道:“儿子,儿子,眼下没有比这两个字更重要的了是不是?真该让那些要为你立庙设坛的愚民们看看,他们想以香火供奉的什么仙子娘娘是如何模样?” 似乎,我又听到了新鲜词汇?“什么仙子娘娘?” “你骑着那只大猫……” “是恚啦!” “就是大猫!”他执意不改。 “……随你高兴。”他和恚兽不和的起因,源于我生海儿时。彼时,由云端至地上,寻了一处民宅,娘和婆婆在室内给我接生,他急匆匆赶来,却不得其门而入——守在门前的恚不准他越雷池一步。娘说她听见了动静探头一看,正见两双绿眸灼灼对视,各自凶芒乍现,虐气千条,一时间,让人很难断定哪只更能惹人畏惧。 “什么是仙子娘娘?” “你雪肤花貌,骑着那么大一只的大猫,在云端出现,倏忽来去,还布雷行风,娇叱诸生,那些巫界弟子也就罢了,那些数以万计的兵士呢?虽说众口纷纭,但时下最主流的说辞是,上天怜悯苍生,遣仙子下界,使一场血流成河的残酷大战弥于无形。于是介,你成了仙子娘娘,街头巷尾已有百姓谈论着要为你设庙立坛,将你和那只大猫塑在一起,接受供奉。” “……”我呆住:三人得以成虎,万人得以成仙? “仙子娘娘焉能有太多世俗的七情六欲?你对海儿不能太疼。” “我最该对你避而远之!”他才是我一切七情六欲的源头。 “仙子娘娘因我现身云空,拯救众生,你我自当多亲多近,方不负上天美意。” 他厚脸皮的自圆其说,我也乐得和他争绊口舌。他不在乎我是巫是妖,我也大度地不去计较他是一个连儿子的醋也要吃上半日的妒夫,嘿…… 前途莫测,祸福不明,但我和他,风雨共迎,同车偕行。 ~~~~~~~~~~~~~~~~~~~~~~~~~~~~~~~~~~~~~ “长风,你做得很好。” “谢太后褒奖。” “哀家没有看错你,在关键时候,能助皇上稳定大局者,非你莫属。” “长风的本分。” “当真?你当真是如此想的么?” “太后不也说没有看错长风?怎即刻又怀疑起来?” “长风……” 琼玉轩内,太后居上,秋长风居侧,闲人规避,两相对望。茶香室暖,我坐在秋长风膝上,对着满桌点心暗叹:能看不能吃,残忍。 “长风,其实你心里一直在怨哀家的罢?” 好,总算剩去那些假么假势的虚伪,将至正题了。 “长风不敢。” “不敢,而不是不会。”太后笑得有三分悲凉,“其实,我是真正喜欢你这个孩子的。就算你不是哀家亲妹妹的儿子,如此出色,如此优秀的一个孩子,哀家也会欣赏。可是……” 她微发叹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远鹤聪明,不及你睿,皓然也伶俐,不及你智。你有鸿鹄之志,也有鸿鹄之能,在同辈中,你太出色。我曾试着,让你成为昶儿的左膀右臂,可是,当你站在昶儿身侧,你的光芒盖过了他时……风儿,不管你信与不信,设计你对付你,是哀家最心痛最无奈的事。” 多好。不必再作什么慈善姿态,开诚布公,直剖心扉。 “需要防着太后,应付太后,也是长风很不情愿的一事。” “我曾想着,若你是哀家的儿子,该有多好。” “长风在极幼时,也曾妄想太后为生身之母。” “可是,风儿,你不是我的儿子。而一个女人,只会为她的儿子做一切事。” “……是么?”秋长风低眸睐我:你也是? 当然。我翕唇回之。 他脸上蓦地一沉。 不禁逗的家伙。我窃笑:让他独独看得到我,真是个好主意呢。 “风儿,我们之间,当真没有回圜余地了么?”太后怅然问。 “若长风愿意交出兵权,离开西卫,隐居田园,太后是否就能相信长风甘于平淡度日呢?” 太后目间异彩顿生,“你若愿如此,哀家会派人保护你一生。” 秋长风掀唇浅哂,“灵泉山下的三年,长风已经形同隐居,又如何呢?” 太后面色一窒。 “那些奉涌而来的刺客,大部是为了那本不存在的名册,还有一部是为了取长风性命。这里面,有远鹤的人,也有……”秋长风语音一顿,墨眸内两簇冷芒直射了出去,“太后您派去的人。” 未颔首,亦未摇头,太后眉平目淡,凤颜恢复端庄凝矜。 “太后不是一直在探测长风为何会有那三年的隐居生涯么?您一度还曾以为长风是被那场由苗疆引发的酷烈追杀吓怕了。”秋长风手自梨木桌上移下,将我的手握进掌心。“那三年,是长风为了让自己对今后将走之路做一个决断。隐居之前,我始终为是否与太后为敌所困扰。是太后您,您对一个隐居山间甚至以为吓破胆量的人的穷追不舍,让长风再无踟蹰。长风意会到,不管是属国国君,还是平民百姓,您都不会放心,与其使您如此焦虑,长风索性做得彻底,再无顾忌。” 他的手,微颤,我用力回握住。秋长风看似冷酷,实则重情。他对祖父,对我,无不是倾尽一腔心意。太后于他,曾如童年慈母,曾在他心中存起过孺慕之情,与这样一个人走至今天局面,他何尝安乐? “风儿既想到如此透彻,哀家对你做什么,你想必也不会怨了,是不是?” “是。反之亦然,长风做什么,太后想必都能体谅。” “唉~~”太后摇首,妍丽凤颜不胜凄凉,“长风啊,风儿……你放心,哀家会善待你的母亲……” 太后要做什么?我尚疑怔揣度,秋长风身形突然一软,头砸上我的肩膀,垂到了身前的黄梨木桌上,杯盘一气跌宕。 “长风,你果然让哀家费尽心思,单是这个软筋散,就是哀家花了几年的工夫请高人调制出来的,无味无色,入口既融,专为有朝一日应付你这个心思缜密武艺又高强的孩子,可是,哀家多希望没有这一日……还是派上了用场,长风,你这孩子啊……” 我无暇品味太后难名喜悲的复杂形色,蹲下身去,戳了戳秋长风俯在案上的脸皮:当真晕了? “你们几个人,把大公子请到密宫内,好好地侍候,不得有一丝怠慢,听到了么?” “奴才谨遵太后吩咐。” “如若让哀家发现你们把背地里的那点东西用到大公子身上,哀家会剥了你们的皮!” “奴才不敢。” “快扶下去罢。” 随着太后在凤椅右边把手下的深按,琼玉轩南墙前的一道多宝格咔声微响,一分为二,其后,一处幽深门洞如恚的血盆大口,虚张以待。 几个太监轻手轻脚架起秋长风,谨小慎微地沿阶而下。 我尾随其上。 待走下去,方知这密室并非幽暗无光,每隔十几步远,总是一盏宫灯相与。行了约至两刻钟后,前面人脚步陡转,推门过槛,豁然开朗:一颗嵌在房顶的夜明珠将室内映如白昼,长屏如画,地砖如玉,桌高椅宽,琴光棋泽,四片宫纱垂绕室央宫榻,四位纱衣美人各立榻之四角…… 为了秋长风,太后果如她己所说,煞费苦心了。这厮真是好命哦,纵是做阶下囚,也做得如此高贵光亮。 “你们的主子来了,兹今以后,你们要做的,就是如何让主子高兴,知道么?”太监们将秋长风置于一方长椅,再对跪倒在地的四美人道。 美人们应应诺诺,太监们又发过一通威风,退身,阖门,跫声行远。 “咱们先扶主子到床上罢……” 休想!我挥手把这些欲染指我家儿子老爹的女人搡到地上睡去,颇不惜力地拍打他的脸颊,“秋长风,你是真的假的?醒醒啦!” 不醒?打了又打,拍了又拍,若臭狐狸是装的,涵养未免变得太好。 ……缠绕他心间的迷思,困扰他神志的雾霭,听我命令……散! “……秋长风?”我念决甫讫,立见他长睫浮动,“你是真的中了太后的软筋散?” 他不惊不异,在长椅上伸展四肢,“自然是真的。否则以太后的精细,难保不会发现破绽。” “你……你到底在想什么?如果她不是把你软禁,而是立刻就杀了你呢?纵使是软禁,你又如何出得去这里?” “有小海在,我还怕什么?” “……若我没有随你来,该如何?” “但你随来了。” “秋长风!”睇他嘻皮笑脸,我气恼难耐,挥拳要打。 “嘘——”他抵我唇,倏尔间,墨眸内涌起浓热旖意,“这个地方,你不觉得似曾相识么?” “……什么?” “这个地方,有两个出口,一通琼玉轩,一通太后寝宫的偏殿。” 慈静宫偏殿? “琼玉轩的那条通道,是太后命人修的,而慈静宫偏殿的通道,是我命人修的。只不过,太后出钱,我出力,救工匠们逃得生天而已。” 我恍然,“太后密修此处,你一早得知,命工匠为你额外加了一条通路,代价就是事成太后杀人灭口时,你想法使他们免于一死?” “近朱者赤,小海越来越聪明了。” “你上一次……兽性大发,到偏殿……找我,就是走得这条路?” “不止。”他邪笑,“我还把你从偏殿抱到这里,不然如何能够尽兴?” ……臭狐狸!我不会傻到再问为何我醒来时是偏殿寝室,只咒他那夜如此折腾,还把人抱上抱下,怎没有累死? “太后说什么也想不到,她为我准备的这张生香抹艳的大榻,我早早就享用过了。那种事,当然是和自己想要的人做起来才能真正香艳,是不是?”他话说着,手已经卸了我腰间系带,“你生下海儿已过了一月,我们来做一些香艳事可好?” “臭狐狸!”我打掉他不老实的毛手,叱道,“那夜,她们在哪里?” “我当然没有兴趣让别人赏我们的春宫,她们有一人睡在偏殿扮你,其余人睡在隔间。”他瞥了瞥地上四位美人,道,“她们是太后打民间贫苦人家精挑细选来要在此陪我终生的。虽然价钱出得公道,但有谁会甘心在地底下呆一辈子呢?” “于是,你以自由相惑,让人家乖乖从命?” “自由的诱惑有多大,小海最清楚。” 我百般阻扰,他还是如愿,煞是熟练地将我衣带襟扣卸下解除,“夜半无人时,太后宫中的密令,就是她们听来的。她们很乖,很听话。” 呿!“她们听话,不止是自由所惑,还有男色。” “也许。”他细吻落我颈上,“知道你家夫君宝贵,还不好好珍惜?” “你……你……她们还在这里……” “巫界首领的催睡决恁样强大,她们岂轻易醒得过来?”他抱着我来到了那张宽大榻上,垂纱拂来,正是那夜触感。“夫君求欢,做人家娘子的当全力配合……” “这个时候,你还有这……个心思,不该及早去……” “莫急,夫君自有安排,听话……” 唉。这只狐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主子,主子,您……” “吵什么?” “奴婢是想问您要不要用膳?” “用膳用得着大呼小叫?” 被这些声响惊动,我不得不与周公爷爷恋恋作别。见我醒来,秋长风神色更厉,“把膳食放下,都出去候着!” “……是。” 隔着床幔,望着四道妙影诺诺退出。的确很乖很听话呢,一双对秋水也是盈盈欲滴,暗藏依恋。臭狐狸的男色啊,着实害人不浅。但这男色,只能归我独享。 “还要睡么?” 我摇头,迎着他覆低的魁惑俊眸,亲了亲那个优美下颌,“你真好看。” 他倏尔起笑,一张脸光彩更盛,越发祸国殃民,“小丫头也会说甜言蜜语了么?” “你喜欢听,我还有一箩筐可以说哦……” “主子,主子!” 来人的急步急语,提醒了我当下处境,旖思绮想哗啦啦飞到九天云外,戛然不语。 秋长却瞬间又冷又恼,“什么事?” “主子……”美人花颜惶恐,娇喘不已,“杜总管有信来,说要即刻提您过去,请您准备。” ~~~~~~~~~~~~~~~~~~~~~~~~~~~~~~~~~ 秋长风被“提”了出去。 琼玉轩内,依旧只有太后一人。身着栖凤百花袍,脚蹬嵌珠江河履,凤冠高束,凤颜凝肃,雍容高贵,一朝太后当如是。 未礼未言,秋长风径自撩衣下座。 这个反应,太后似有预料,不以为忤,“长风,哀家宣你上来,是想让你见见你的娘亲。她很想你。” 她话落,门外禀声传来,“启太后,大苑公夫人到了。” “速请。” 秋夫人走进来时,秋长风那厮的表情,还没有我来得欢欣。若非怕吓着仪态万方的美人夫人,我会上前抱住。我喜欢她。 “雁儿,风儿在此,你们好好说话罢。” “谢太后。”秋夫人缓移莲步,立到爱子身前,星眸漾满慈爱,“风儿,你怎么如此不听话呢?怎么就惹了太后生气?” “风儿也让娘担心了罢?”秋夫人甫进,秋长风便立身相迎,垂视着未及自己肩部的母亲,嘴角上扬淡笑,“长风真是不孝,今日方发现,娘居然比长风矮了这么多,方想到娘也需要长风的保护。” “风儿……”秋夫人眸际顿生泪意,“娘很疼你,娘一定会很疼你。” 秋长风抬指,轻柔揩去她眼角湿润,“是啊,娘一定是疼长风的,长风早该明白。” 太后脸上划过一丝愧意,但也只有一丝,且转瞬即逝。“雁儿,你不必如此。今后你随时可来探望长风。” 秋夫人回转螓首,“姐姐,您当真不能放过风儿么?” 太后无奈长吁,“雁儿,我和你已经说得很透彻了不是么?” “是,是雁儿唐突了。”秋夫人柔顺一笑,“太后如此待长风,已是开恩。” “何止开恩。”秋长风唇勾讥讽,“先皇有九子,有好美色,有好美酒,有好敛财,有好玩物,惟独我们的皇帝,文治武功堪称一流,勿庸置疑地脱颖而出,成为太子,接任皇位。比及那些从小就被腐蚀了的皇子,长风该感谢懿恩浩荡。” “长风,你想说什么?”太后眉间阴沉蹙拢。 “长风是想说,长风感谢太后网开一面,没在长风幼小时着手,长风更想对太后不落俗套的手法示以钦佩。想自古至今,后宫内的算计再如何推尘出新,也逃不掉暗杀、暗毒、嫁祸、陷害诸多范畴,而太后却不屑纳之。您对非是亲生的诸位皇子,可说疼爱备至。美人佳酿,珠宝古玩,您任皇子们予取予求,在他们幼小得没有任何反击之力时,就将一干皇家骨肉的志向雄心腐蚀在酒池肉林中,成功培养出了一群令朝野嗤之的纨绔子弟。不得不说,您实在是高明。” 被后辈如此数落该是头回,太后凤颜几转阴晴,眸光掠出利锋,“你……” “长风!”秋夫人蛾眉紧颦,“不得对太后无礼。” “长风的话还没有完呢。”秋长风兀自冁然而笑,“太后必定认为自己做得无声无迹罢?实则不然,有察于此的不止长风一人。满朝文武中有无眼光独到者姑且不管,至少先皇不无觉察。” “先皇?”太后倏然白了红润饱满的脸颊。 “先皇曾执长风之手道,既然吾儿的江山无法指望兄弟帮承,就请风儿鼎力相助了,皇后总能信得过你罢。” “皇上……先皇他当真如此说过?” “先皇明知太后动作,却按而不发,无非是因先皇爱太后。其实,在先皇心中,原本就只有与太后所生的为真正儿女。只不过,太后的做法,多多少少还是伤了先皇心的。” “你……你为何与哀家说这些?” 秋长风耸肩,“无聊而已。” ……这厮纯粹是为了消遣而已。他在密室里按捺不动,必定是在等着一个机会,在机会到临前,也不想放让他难过的人好过就是。臭狐狸是谁啊?天下第一的小心眼,本首领早有领教。 “长风,不要再说了!”秋夫人面呈怫色,“那些与你无关,太后过往如何对你,为娘比谁都清楚,为娘不须你对太后不敬。坐下。” 嗯?秋夫人……想做什么?。 “姐姐,风儿,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我不去管你们如何争斗,但至少在我眼前,请别让我看见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反目成仇。”秋夫人步到桌前,执壶斟得三杯茶满,她先递太后,再递亲子,最后一杯留于己手,“这杯茶,与朝堂无关,与权势无关,只有一家骨肉血亲,你们只为我饮,至少让我相信,你们仍是我的姐姐和儿子。” “雁儿,我说过我不会伤害风儿,这话永远作数。”太后一饮而尽。 “谢姐姐。”秋夫人语中含泣,“风儿,你呢?” “不管何时何势,长风都会保太后平安。”秋长风亦喝尽盏中物。 “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秋夫人将手中茶盏置回桌上,美丽颜容上的凄意一扫不见,一双盈盈星眸亦不复方才软淡,娇柔语音陡转坚定,“姐姐,你一直告诉雁儿,你不会伤害雁儿。可是,您可知道,从您没有任何顾虑地在将长风推上风口浪尘那时起,您就在伤害雁儿了。” “……雁儿?”太后眉掀诧异。 “姐姐为了皇上,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只因他是您的儿子。但您怎就没有想过,长风是雁儿的儿子,您伤了他,胜过伤我十倍?您为了保护我,差武功高强的丫头们伺候左右,可是万一长风有任何差池,您认为我这个当娘的还何活得下去?” “雁儿,你……”太后有惊有疑,更多的,却是愠怒,“哀家的苦心别人不知,你还不知么?长风若安分守己,哀家哪会错待?哀家做所有事,不止是为了皇上,还为了江山稳固!先皇既然将皇上和江山托付于我,拼出性命,我也要保住。” “……姐姐啊,到这个节骨眼上,你何必再骗雁儿呢?我是您的孪生妹妹,您聪明,雁儿也不会太差,是不是?” “你……”突尔,太后面色一紧,“你……雁儿你做……” “姐姐,雁儿也在此向你承诺,我不会容人伤你一丝一毫。任何人若想伤姐姐,必要踏过雁儿的尸体。” “你……做了什么?” “雁儿不若姐姐伟大,雁儿此举,不为江山,不为权势,只为了自己的儿子。我怎么能让我的儿子暗无天日的度过一生呢?” “你到底……来……”人!太后双眸闭阖,身形虚晃,就要一头栽落。 秋夫人及时出手相扶。 “娘?”秋长风长眉微凝,“您这是……您要做什么?” 难得地,秋长风也会茫然迷惘。反而是我,隐隐欲悉。 “风儿,娘要……” “太后,太后,您有事吩咐奴才么?”门外,来影幢幢,垂声来唤。许是听见了室内隐有异响,特来查看。 不待我设法使之退去,但闻—— “哀家何时宣你们来着?” “奴才听见……” “给哀家滚得远些!这里面的话声,也是你们能听的么?” “是是是,奴才滚远些。奴才适才什么也未听到,只是怕太后凤体有哪里不适……奴才这就滚,这就滚!” 奴才是不是当真用滚的,我没有透物而视的本事,无从断定,但门前的确清静了。 “娘,您……”秋长风先是恍然,但很快地,身摇体晃,神志全无。 这臭狐狸,当真是恃着我在旁边随着,半点也懒得防备了。 秋夫人举起笋样指尖,挲过儿子面上英俊轮廓,“风儿,娘太无能,不能助你建功立业,娘只能为你做娘能做的。” 话毕,她没让自己过久感伤沉吟,行至晕瘫的太后跟前,先是宽衣解带,卸钗披发,尔后是易衣换履,绾发着冠……贵族妇人们的衣饰太繁琐,秋夫人平日自己打理的机会更不会多,近半个时辰过去,方一一穿戴整齐。我越看越觉得有趣,在她出手将太后扶下凤座时,出手助了一臂之力。否则,以秋夫人的弱不禁风,哪能轻松如愿? 打点停当,再细细扫过四周,秋夫人正身委座,眸利颜肃,仪态端矜,沉冷扬声:“杜福安,进来。” “奴才在。”门开,老太监叩伏听命。 “将大公子请进密宫。另,大苑公夫人伤心过度晕了过去,也扶她到里面小事休养,手脚放轻了。” “奴才遵命。” 说这遵命,太监仍伏地未行,“太后”凤眸倏眯,“手脚还不快点!” “可是,太后……您还未将密室门打开,奴才……” “唉,哀家被这个妹子扰乱心思了,她怎如此不能体察哀家的苦心?”她一边摇首轻叹,一边暗暗在椅间移触两手。 嘻,原来秋夫人并不知机关何处。我拉着她的袍袖,让里面那只素手抚过凤椅右把手下的暗钮。多宝格咔声中开,秋夫人暗舒气息,“扶进去罢,让他们精心伺候。” 这时的秋夫人……很像太后。平日的她,虽有一张和太后毫无二致的脸,但眉目舒缓,形容洒脱,和太后并身一起时,就算不去看衣物装饰,也与精厉的姐姐找得到不同。而此时,若非适才易装换妆的过程我一一在目,极难分辨真伪。可忖而知,为救爱子脱难,秋夫人倾尽了全副心思。 所以,她将要做的事,引起了我浓浓好奇。在密室为秋长风恢复神志后,不顾那厮缠问,匆匆返回,只为看秋夫人如何翻云覆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母后,您特地宣儿臣来,所为何事?” “前廷的事,解决的如何了?” “那些老顽固,还不是老生常弹。”昭景帝轻嗤,“儿臣闻长风昨日抵京,母后已经见过他了罢?” “皇帝准备如何发落长风?” “如何发落长风,母后心中早有主张,儿臣再说什么,也只是徒惹母后不快而已。” “皇帝此话差矣。”“太后”凤眸含嗔,“你是一国之君,如此大事当然该由你做主,母后何尝干你政事来着?” “母后既然已经把人扣下了,又能如何呢?” “以皇上之见,是赞成将他扣押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时把他放了,不啻纵虎归山,战乱绵延无期,情势更将不堪收拾。为万民考虑,只得先扣着他了。” “太后”覆下眸睑,低语如喃,“可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我顾不了万民。我能顾的,只有自己的儿子而已……” “呃?”皇帝剑眉微蹙,“母后,您说了什么?” “没什么。”“太后”举眸一笑,“只是在感叹世事无奈,昶儿。” 昭景帝一怔,“……母后有好久没有如此称呼儿臣了。” “喝茶罢,茶喝完了,还有许多事要做。” “好。”皇帝在微忡间,勾盏啜饮。 “有刺客!” ~~~~~~~~~~~~~~~~~~~~~~~~~~~~~~~~~~~~~~ 叹为观止啊,叹为观止。 秋夫人先后向太后、皇帝打探口声,亦先后获知两人万不能还爱子自由,不惜铤而走险,施以**,一个置入密宫,一个…… 在我心中,秋夫人一直如一株华堂丽厦前的牡丹,娇艳精致,名花倾国,虽贵不可欺,毕竟弱不禁风。但一个母亲可以为儿子爆发出怎样的能量,做到怎样的地步?我见识了。 如此演出,可谓搏命,直让小海叹为观止,想来,这段事若直载史书,必是惊世骇俗,毁誉难明。 “皇上在里面生死未明,尔等朝廷重臣,国之股肱,值此非常时刻,只知争权夺势的么?”“太后”面挂怒涛滚滚,眸含诡云万千,对一干连夜进宫的重臣,声色俱厉,凝声喝叱。 “朝堂上有文武百员,哀家何以只宣尔等?尔等中,有三朝老臣,有皇亲国戚,有皇上倚重的后起之秀,饱读诗书,深知廉耻,可看看,适才间你们都成了何等模样?既如此急不可待,何不干脆将御医从皇上病榻前拉走,再将哀家扯下这把凤椅,直接换了国号朝廷?” “太后……”纵横朝堂的重臣们惊跪一地,惶恐之至,“太后息怒,臣等失仪,太后恕罪,太后,臣等忠心可昭日月,可昭日月呐……” “哀家只说了皇上遇刺,尔等不设法缉凶,居然先争竟起谁来监国谁来顾命,尔等可昭日月的忠心在哪里?哀家看不到!” “太后,您暂且息怒,容老臣细禀。”一位发须灰白,朱袍玉带者,跪身拱手道,“微臣等当然会缉拿凶犯,此贼百死难赎!但时下最当紧的,是稳定朝局,以防大乱呐。” “王相所言甚是,太后。秋远鹤叛乱未除,皇上又遭行刺,可谓内忧外患。微臣虽不敢危言耸听,但时下我大陇皇朝委实已到了生死关口,步步不能错。” “太后”颜色稍霁,“那以诸卿之见,当下如何做,方能杜绝大乱,稳定朝局?” “严密封锁皇上遇刺之讯,立威望德仪俱佳之人监国,为第一步。” “第二步又当如何?” “第二步……” 群臣各献己见,三言两语过后,初闻天子遇刺时争权谋势之景再现。 “太后”沉颜聆听稍久,起袖挥止,“诸卿所言,哀家都听了进去,不无道理。就以各位之见,这监国之位,须威望、德仪、才干俱佳之人,非王相当属。” “臣谢太后懿恩。” “更有,为护京畿安稳,哀家会调西卫国国君秋长风进京。” “西卫国国君?太后,他……” “他如何?” “这……臣等听闻,西卫国国君已然进京……” “的确到了,但因战事吃紧,坐了不到半天,又走了。” “臣等以为,此时调西卫国国君进京,并不妥当。”有臣道,“之前在朝之时,其人便有专权之迹,若此时进京,祸福难料。” “臣也有此以为。西卫国国君先前在朝中之时,便与秋远鹤各自培植党羽……” 这种时候,不该任秋夫人在此一人支撑了罢?我移形出门,听着那些大臣又为谁来任监国的副差起了争执,刻不容缓,拔身要走……“呀……唔!” “臭丫头,是我。”搂我腰掩我嘴者沉低声道。 “秋长风!”我回手抱住他,“你娘她为了你,为了你……” “我在房顶呆了多时,差不多已经知道大概。”秋长风眸色炯亮,“娘这一着虽让人始料未及,倒与她的儿子不谋而合了。” “噫?” “噫什么?”他敲我额头,“傻丫头,走。” “你娘在里面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大臣们周旋,你要走去哪里?” “走就是了!” “可是……” “侍卫看不见你,可看得着我。你再磨蹭,惊动了侍卫,娘要功亏一篑了!” 好罢。反正这家人人人狐狸就是了,小海歹命,误闯狐狸窝,抽身已不及,只能跟着越走越深。 ~~~~~~~~~~~~~~~~~~~~~~~~~~~~~ 举着太后所赐的通行腰牌,秋长风第一道宫门始,遁规韬矩地进得了皇宫大内,步步未省,直至皇上寝处居安宫。 “请禀太后,西卫属国国君秋长风求见!” 他这一声,不啻石破天惊。犹在居安宫殿内为权为势奋力游说的重臣各带着一脸愕色,齐出宫门。 “西卫君,听闻您业已离京,怎恁短时辰内去则复返?”被称“王相”者先出一问。 “本王是去是留,还要请示过王大人么?” “话不是这样说……只不过,未获旨谕,擅自进京,有悖法典……” 在秋长风专注专心的注视下,王相渐偃声息。人愈老,愈惜命不是? “风儿?”“太后”无疑也是怔愕的。由她亲斟的那几盏茶里的好料,曰“无香三日”,与太后“软筋散”相同之处为,皆是无色无味。中“软筋散”者,一个时辰后苏醒,武者内力全失,若无对症解药,终生如此。“无香三日”则只要睡足三日三夜,药效甫过,万事无碍。 这是我在为秋长风两次解除药性时,“药”传递我知的。 无香三日。秋夫人想在这三日里,为爱子觅出个万全出路来,好魄力,好胆识,也好凶险。 “长风见过太后。” “风儿,你……”三日未到,爱子神清气爽的现身,意外不可避免。 “禀太后,长风离京途中,与一伙行踪可疑人遭遇,值此多事之秋,自当宁枉勿纵。一经拷打盘问,方知这伙人竟是授意于秋远鹤前来刺杀吾皇的无耻逆贼,且听其口吻,是已得手了。长风惟恐吾皇有失,不敢怠慢,星夜返京,匆忙间疏忽了法礼,望太后恕罪。” “……风儿能来,哀家不胜欣慰。快去里面看看皇上罢,他昏迷之中,一迳呼唤的,是长风的名字。” ~~~~~~~~~~~~~~~~~~~~~~~~~~~~~~ 半年后。 “海儿,过来,到这边来,娘娘在这里哦……” “啊哈!”长长的绒毯上,我顽强的儿子扯动他的胖手胖腿,如一只大肚青蛙般,吱吱哇哇爬来。 那个肉肉的身子刚到近前,我就抱个满怀,“海儿好乖,娘亲亲哦。” “啊哈。”儿子大张着一对像我的眼睛,挣着小脑袋瓜向我胸前钻磨。 “啧啧,巫族妖女,摆这副母慈子爱的模样给谁看呐?” 嗤,嫉妒。我懒和那些看不得别人幸福的人计较,头不回,声不应,眼中只有我儿子的柔嫩小脸: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可爱的东西呢? “巫族妖女,你就这么放心,让秋长风一个人呆在那个花红柳绿的宫墙里?听说秋长风已立襄阳郡主为后哦。”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海儿,笑一个给娘看,娘喜欢。” “嘎!”我儿子咧开空空如也的小嘴。 真是……可爱到日月无光呐。只不过,婆婆说小娃娃到了四个月头上就有生牙的了,我儿子都已经七个多月,怎半颗还不见? “听说,秋长风和秋远鹤在不久前有一场大战,二人都负了伤。” “哈嘎!” 我儿子在说什么?是我多心么?怎听着吱哇出儿子小嘴的,恁像“活该”两字? “有人说,这一场大战,是最后一次,秋远鹤已现颓亡之势,无异强弩之末了。你家秋长风的那个大位是坐稳了。” “卟卟卟……” 儿子,你不能总让娘误会,这听来听去,又像是“呸呸呸”呢。 “秋长风还趁势将战局推到了各属国,趁乱收了各属国的国玺。属国国君中不服者,欲投秋远鹤阵营,却均死在了投奔路上。你家的秋长风不计前嫌,为之收殓发丧,在百姓中博尽了仁君之名。” “嘎哈嘎哈!” 假的假的?我疑惑地盯着儿子脸儿,与那双大眼晴对望,“海儿,你对你爹爹很不满意是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纵是与太后母子间并不和睦,昭景帝对自己的母亲亦是毫无防备。是以,那杯“无香三日”饮得如平日的每一盏,只余涓滴。待他神志昏迷,“太后”掷杯为号,安排在旁的刺客出手刺中皇上肋下,引得宫堂大乱。顺理成章地,“太后”连夜密宣重臣进宫商计国之大事。所谓监国,所谓顾命,她都不曾放在眼里,只不过想让爱子堂而皇之地脱离那间密室的囚禁而已。 在房顶睹得一切的秋长风,离宫门,出兆邑,堂堂西卫国君行捕快之职,在村镇间捉了五六名当街逞霸之徒,再返逃邑,进宫门…… 自然,这中间少不得我这位巫族妖女的推波助澜。带他移形换影,给歹人迷心催心,将行刺之事毫无破绽地推给了秋远鹤,助得狐狸母子唱圆了这场戏,居功至伟呢。 另一些人,也少不得。 “皇帝如今怎样?” “皇帝?哪家皇帝?”冷蝉儿明知故问。 “你家皇帝。” “他当然好。” “他当真没有计较你那一刀?” “他……”冷蝉儿这个天字第一号的奇怪女人,此时际,颊上倏抹起了两团红意……害羞?“他说,他感谢那一刀。若非如此,我永远不可能和他相守。” “……真是个痴情皇帝呢。”刺中昭景帝肋下的那一刀,正是出自冷蝉儿的纤纤玉手,她便是那个刺客。那一刀,斩去了她与皇帝所有亘隔的心结,使她靠近他时,不必再纠缠于对妹子的欠负而却步。 “他既如此痴情,连你的一刀都能坦然接受了,为何你设计秋远鹤谋反,他还要以一耳光外加趋你离开来招呼?若是以前,还可解释为,江山于他比你于她来得重要,但明明……” “他是在吃醋,他气我将自己设计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冷蝉儿嫣笑,“还有,他的母亲若知是我逼反了秋远鹤,必定会杀我,那样的罪名,是任他如何阻拦,也阻拦不住的。他只得先赶我离开。” “嗤。”我气音对之,“此时甜得发腻,那时为何要寻死觅活?” 冷蝉儿笑得更加娇媚,“你是在嫉妒罢?他为了我,早早就不想要那个皇位了。太后寿宴时,他欲以秋长风腰牌谋秋长风罪名,就是想借他反噬交出皇位。河州城下,他当着几十万兵士之面,拿你作胁,就是为败坏自己的名声。可惜啊,你家那只狐狸偏偏不领情,非要自己夺过来才算过瘾。” 这个,我无话可说。臭狐狸的确有些许……变态。察悉皇帝的心思不是一日两日,非要周旋恁久,以“夺”来过瘾。 “我家皇帝初萌退意时,即在秋长风、秋皓然、秋远鹤三个人中掂量许久。秋皓然有辅君佐世之才,但不足以独挡一面。秋远鹤能力卓著,驭人有术,但心性寡仁,过于戾狠。秋长风……你也该了解你家狐狸了,无疑成了最佳人选。” “呿,把你家皇帝说得如此伟大,好像事事都在他掌握中似的。” 冷蝉儿立即就摆出了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儿,甜兮兮道:“他的确早有部署,但我也不领情啊。他让出来的有什么意思?就要别人夺过去的才作数。虽然,最后还是他自发写了禅让书,但想想看,病榻前颓力举笔,‘逼宫’的意味就十足了是不是?而且,如果没有那一刀,纵算我和别人联手设计走了他的江山,也无法安然接受他的拥抱。你那位婆母大人真是让人喜欢,让人喜欢得不得了哦。” “你那位婆母大人呢?她如今情形如何?” 冷蝉儿摊手,淡淡道:“她很恨。恨她的儿子,恨我,恨秋长风,恨所有人,最恨的是……” “她的妹妹。” “你的婆母。” 早有预料。她那样一个喜欢呼风唤雨、喜欢掌握时势的人,猝然间失去了长久罩于己身的那层荣耀,必定是恨的。而这其中,最不能原谅的背叛,必定是来自那个以为永远不会背叛的人。且可想而知,依她心性,不会反省自身,不会去设想对方何以致此,能做的,仅有将所受“委屈”无限扩张,于是,恨意与之同涨。 “你劝劝秋夫人,近期内别再去探望她了。此时去,她只会当人去看她热闹,只会将恨意积累更多。” 好罢。看来我只能把儿子借给秋夫人多玩一下,让他缠住他那位美丽祖母的脚步,少去那处自找气受。 “实则,你家狐狸还是该感谢太后的。如果不是她处心积虑将先皇的皇子们都养成了废物,我家皇帝纵算要禅位,也轮不到秋长风这个堂兄弟是不是?” 那么,这便叫人算不如天算了罢?太后处心积虑,为自己的儿子扫清了登帝路上的障碍,到头来,反为他人做嫁衣?她以一本名册,转移了咄咄目光,保住了儿子帝基得稳,却也使得秋长风这个强者更强?就连那本原本不曾存在的名册,秋长风也没有浪费—— “皇上信任长风,病榻前禅长风为帝,长风不胜惶恐。长风受命于多难之际,愿与各位同雨同舟,共度时艰。为示长风至诚,长风愿将这本先皇授予的名册在各位朝臣面前焚之一矩,让它追随先皇而去。自此我大陇皇朝君臣无欺,坦荡一心。” 这话,是秋长风接了昭景帝的禅让书后,在金銮殿上磅礴所云,且当场将一本教百官忐忑了十几年的“名册”掷于香炉内,化作一抹青烟湮去。直赚得一干王公朝臣跪伏于地,山呼“万岁”…… “话说回来,你当真放心让秋长风一个人呆在皇宫?” “以他脾性,若当真有了别的女人,必然是他爱上了。我在与不在,有什么分别?” 冷蝉儿明媚的眼珠滴转,“可是,你并不一定要离开,既然离开,总是有原因的是不是?” 这女人如此聪明作甚?“远东王这个人,你听说过么?” “秋长风的盟友之一。一度风传是冷千秋的生身之父,其后才知是一场乌龙。” “你既然了解,总该晓得他好色成癖罢?” “何止。据闻他还有些令人发指的恶习,如饮食处子之血,夜御多女等……”冷蝉儿美眸倏瞠,“不会罢?他……看见了你?这还了得,那种色中魔王,若是见了你……” “当年他到大苑公府为客,曾一夜消受了数名美婢。他以为,凭着秋长风过往的慷慨,我这个爱妾也当不吝赠予。” 冷蝉儿同情地,“他要完了。” “我和秋长风在书房,他恃着功高,直冲冲闯了进来,我避之不及。他向秋长风开口要我,是他的随行谋臣看出了秋长风瞬间转变的脸色,当下以他醉酒之由告罪,把人拉走。我为免再生事端,又想带秋夫人出那个高墙散散心怀,就带她和儿子回来了这巫界。” “这样说来,你家狐狸立襄阳郡主为后,是为了让襄西王安心,帮他牵制住远东王,以备日后有暇剿之了?”冷蝉儿自问又自答,“该是如此没错。那个远东王哦,死得不要太惨。” 那时,若不是费得多及黑白无常全力拉着,远东王怕在那刻就没了性命。甚至因瞒我失踪之事,秋长风把人家莹郡主骂了个狗血喷头。那只臭狐狸,可是我儿子的爹,疼我疼得紧呢。 “海儿,海儿!” 我回首,眺见夕阳之下,我娘和秋夫人手牵手,跳跃着奔来。我这个娘啊,自己如少女般快活也就罢了,把雍容高贵的秋夫人也一并拉下了水,比我和冷蝉儿还要活得恣意。 “小海,该把海儿给我们了罢?”秋夫人盯着我怀里的儿子,馋涎欲滴。 “他睡着了。”海儿肉鼓鼓的小脸偎在我心口,睡得正好,哪能打扰? “睡着更好,比他醒时可爱,给我玩啦!”不由分说,娘抢了人,拉着秋夫人就走。 唉。我这儿子有个怪癖,除了我,对谁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姿态,哪怕是娘有一张和我几乎相同的脸,也唤不起我儿子的热情相待。但偏偏是他那张冷板板的小肉脸,惹得娘和秋夫人心痒难耐,爱不释手,常以和我夺人为乐。 “秋夫人被你带来巫界,她家老爷呢?你把人家夫妻拆了?” “那又怎样?”秋夫人自从和娘见了,越发年轻美丽。她那个不讨人喜欢的丈夫,扔了也就扔了。 “你家的狐狸虽做了皇帝,但要平定天下,还需废个一两年工夫,你就在此独守空房?” “不然,你是要建议我红杏出墙么?” “那倒不必,你家狐狸用起情来还算专一,你若不守妇道,未免不厚道了。” “……”这个女人!“你到巫界已够久了,该回家陪你那位前皇帝,以守妇道了罢?” “我是想告诉你,你家狐狸一旦大事底定,必然要以正仪迎娶你,你甘心让他安安稳稳的把你娶走?” “……你有更好的建议?” “照我说啊,你何妨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之父女相亲(属恶搞类别,不喜者勿入) 场景一 地点:议事殿 人物:父与女,及若干 “爹爹!” “爹爹,爹爹!” “爹爹,爹爹,幻儿来了,爹爹在哪里哦?” 这一串串呼唤,糯糯嫩嫩,甜甜蜜蜜,恍若天籁般,由远及近地拂到了男人心尖上,酥麻的痒感随之传达四肢百骸。 “幻儿!”在满室文武重臣惊异的目光中,男人欣然站起,大步迈如流星,迎出门外。脚步才到阶下,一个小小躯体就撞进了臂弯里。 “爹爹爹爹,幻儿想死爹爹了~~” “幻儿……”这个娇软小人儿,他五岁的女儿,心尖上的嫩芽,男人牢牢托着,眸光里映出那张雪团揉成的小脸,男人严凛的五官融在一汪柔波里,就连眉间那道恶刻如刃般的立纹,也抹了锋,敛了芒,仅余满满的温情荡漾。 “爹爹!”雪做的小人儿倾家幻儿先呶起红艳小嘴在男人颊上连亲几记,一双嫩藕般的胖腕绕上男人颈项,“幻儿好想爹爹,爹爹有没有很想幻儿?” “想,爹爹很想幻儿。” 倾幻儿歪着小脑袋,“幻儿想爹爹,是很多很多很多的想,爹爹想幻儿,也有很多很多的想哦?” “爹爹想幻儿,不止是很多很多的想,还是很多很多很多的想。” “很多很多很多哦?”幻儿眸儿登时瞪得更大。 “对啊,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特地,又加了一个“很多”。 “爹爹真好,幻儿爱爹爹,幻儿最爱爹爹!”小脸儿释放出世间最美的笑靥,在男人颈间肩上蹭着磨着拱着转着,把爹爹威严天成的龙袍染上满襟奶香,“幻儿爱爹爹,有很多很多很多。” “爹爹爱幻儿,也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不知不觉,又多加了一个,只为了换爱女那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的晶莹笑串。 这时际,男人心里眼里,只有被他托在掌心的小小人儿,至于身后一干重臣亲随们的情绪,彻底忽略。 暂且莫提那些新晋要位的科场新贵受到了怎样的惊吓,纵是对这等事看得太多听得太多以为司空见惯的费得多、秋皓然之流,也忍得万般辛苦:恁多肉麻到极致,甜腻到极致,粘缠到极致的话,陛下为何就能讲得面不更色,流畅自若,仿佛练习了千百回般的信口说三道四来?难道,陛下一点也不会担心如此出人意表的演出,会让他的臣子轻者受惊过度、重者吓个三长两短?届时谁供他趋使,让给他料理国家大事? 场景二 地点:书房 人物:父与女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奶声奶气,至此处,忽戛然而止,小小人儿苦皱起雪团脸儿,“唔,爹爹~~” 对案而踞的男人自蛮、胡两族首领将至京城的报折中倏然抬起头来,“怎么了,幻儿?” “上上有爹爹,有娘娘,也有哥哥,还有明月伯伯,还有天伯伯、山伯伯……”右手上的小指头掰到完,再攥拳控诉,“没有幻儿!” “嗯?”纵是男人神通盖世,一时也难领会小女儿这天外来语的真义,把异族异国的大事推开,伸出掌心,“过来,拿给爹爹看。” “喔。”幻儿嘻咧开小嘴,举起小腿,爬过宽大书案,先把身子安置进爹爹胸前稳稳坐牢后,再拿小小指头点着握在手里的小书,“这上上啊,没有幻儿。” 男人逐字读过,很是肃凛地点首,“没有幻儿,就不算好诗。” “幻儿要有幻儿啦,哥哥都在上面,没有幻儿……”小嘴弯出委屈弧度,墨中含绿的大大眼眸内,泪意点点。 每当女儿这副模样,纵使她开口索要天上的太阳,男人也会让自己化身后羿,举弓射日。何况,那诗里,有人的存在的确碍眼,遂执笔下书,一气呵成: 云海茫云霄,长风游长空。 风海但相逢,心魂且相从。 心魂归一处,幻海得相成。 天荒地未老,绵延尽苍穹。 “这下,有爹和娘,也有幻儿和海儿,喜欢么?” “唔……”小人儿的大眼睛在爹爹写成的笺间骨碌来去,点着颌儿,“爹爹喜欢娘娘比喜欢幻儿要多多哦。” “……嗯?”男人失笑,“幻儿从哪里看得出来?” “爹爹和娘娘写得近近,靠得近近,幻儿和哥哥远远。” 古怪精灵的小东西。“那是因为,只有爹爹和娘娘在一起,才能有你和哥哥。爹爹爱幻儿和爱娘娘一样多。可是,只有你娘娘生的幻儿,爹爹才会爱那么多。或者说……不是你娘娘生的,就不是幻儿。” 这话,不管年幼的女儿能否领会得出,他仍郑重而言。他所珍爱的儿与女,只有她生的,也只能是她生的。 “幻儿也喜欢娘娘啊,娘娘漂漂,幻儿也漂漂。” “是,你们都是这世上最美丽的人儿。”男人点了点女儿吹弹可破的雪琢小颊,“看在娘娘给了你一张如此美美的脸份上,不和娘娘计较了罢?” 脑袋瓜儿摇了又摇,小嘴告状好忙,“幻儿不会啦,娘娘才爱较较,幻儿不会!” 小东西!男人越发的忍俊不禁。 场景三 地点:寝殿 人物:父与女,及……看热闹人群 “爹爹,幻儿困困哦。”正午时分,小小人儿吃饱喝足,又在太监宫女陪伴下玩耍一气后,跑进寝殿,对正在暖玉榻上闭目养神的男人道。 “爹爹哄你睡。”男人当即起身,伸臂要将女儿抱进怀里呵哄。 “不是啦~~”小小人儿声娇娇,语甜甜,睫眨眨,瞳转转,“爹爹~~” 难得地,男人面对女儿时犯了迟色,“一定么?” “爹爹~~” “……好罢。”男人咳一声,墨眸扫过殿内侍立宫人,“都下去罢,未经传唤,不得进内。” “爹爹最好最好最好了,幻儿很爱很爱很爱爹爹!” 寝殿外,有两人徐步行来,被太监阻住去路,“太子殿下,阮阳王,请止步。” “皇上在安歇么?” “这个……”太监颔首,“皇上口谕,未经传唤,不得进内。” 秋皓然眉梢一动,“谁与皇上在里面?” “这……” “是幻儿公主罢?”秋观海问。 “是。”太监鼻观口,口问心。 很默契地,叔侄两人在互觑过后,齐齐举足抬步。 “太子殿下,阮阳王,您二位……” “皇上只命你等勿入,并不包括本王和太子殿下,是不是?” “但……” “放心,这点担承本王还有,罚不到你头上!”秋皓然拨开太监,秋观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排闼而入。入目来的一切,使两人确信,纵算因此丢掉一年的俸禄还是被发到西北苦寒之地练军行伍,亦无憾矣,须知这等戏码,可不是天天都有眼福观赏得到。 威风八面英雄盖世的皇帝陛下,沿着宽阔殿宇,四肢匍地,爬走正欢。背上,挥臂吆喝“大马”快行的,是他五岁的小公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巫界里,巫山终年积雪,巫山下俱是花红柳绿,是以,对时光荏苒,身处其内的人不似外界清晰。 我只看得到我的儿子由小小一团向上抽长,再蹒跚学步,零星有语,对着我喊出“娘”……一年,两年,就如此过去。 这两年里,快到三岁的儿子不见了婴孩时的胖手胖脚,身量比同龄孩子高出大截,腿长臂长,眉隽目清,鼻挺唇薄,活脱脱小小秋长风,照冷蝉儿的话说,是妖孽端倪初现。 这两年里,我和秋长风偶有团聚,但因牵挂儿子,来去匆匆,少有长久停留。 而我,正因有儿子,正因是可将天涯化成咫尺的巫女,与那些“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的闺怨,从来不曾发生联系。 我喜欢上了这样生活。 这年春时,格外鸟语花香,到巫界探望我的管艳带来了外界的消息:秋皓然领军平荡最后一股反军,秋远鹤兵败后生死不明,不知所踪…… 我想,秋远鹤那个人,就该有那样的结局罢?他是一个绝对可以问鼎天下的人物,如果对手不是秋长风,或许人生就是完全不同。但若容他好好的生,未免对不起天下苍生;若是单纯的死,就未免不够幽远神秘。那样,最好。 管艳却说,他那样的人,就算没有死在万马军中,也不会容忍自己活下去,没有了权势,他会把最后的残忍用之己身。 残忍用之己身?就如秋长风为留住我,将琴弦刺进胸腔么? 可是,作过如此联想,却让我不解:一个什么都不要只要权势的人,怎么就输给了秋长风那个什么都要握住的人? “我想,我也误会秋长风了。秋长风并非什么都一定要握住,他分得清主要和次要,他幸运的是,他的主要和次要没有令他作难的加以选择,所以,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我想,他这一辈子惟一不能接受失去的,是你罢?”管艳如是道。 这场鏖战,历时三年,人命殒失难以计数,但我仍要庆幸,管艳并没有拉着秋远鹤走向不归之途。 这些年,引她高度兴趣且致力不疲的,是与冷千秋的父母抢人。她不喜欢天叶堡,无意入主其内,更是早早便放弃了讨好公婆这项劳心费力的苦差使,冷千秋将她掳回,她逃,冷千秋追来,正合她意……如此往复,以致最后,是冷千秋疲于奔波,索性在她最喜欢的苗疆另置家当,并以苗族婚仪娶她过门,伴她长年居外,回堡必是二人偕行,致使冷家双亲几度扬言要与不肖子断绝亲缘…… “小海,秋长风如此疼你,难道你不想恃宠做一些什么事么?” “……呃?” “你想啊,秋长风何以能全心全力地在外面打江山拼疆图?还不是因你太让他放心?你必须让他明白,他也不能太春风得意,是不是?” 我忖着,她想说的,将与两年前冷蝉儿说过的如出一辙。由不得我要怀疑,秋长风在上一辈子,可是欠下了管氏和冷氏这两女人的巨额债务? ———————————————— “首领,有外人入侵!” “入侵?”在此春光明媚之际,听见如此突兀消息,绝对教人扫兴。 “是。”躬腰来报的,是我从巫界巫人中择优选出顶替四长老中黑衣长老的卫界使。“我巫界自上一回受侵,已改了结界出入通道。但来者在外盘桓稍久,居然准确寻到入口,且一行人吹吹打打,高鼓鸣锣,像是压根儿未把我巫界诸生放在眼里般,喧闹而入。属下特来请示首领是否予以反击?” 如此高调的入侵者,还真是闻所未闻。若非是张狂到着实没把巫界放在眼里,就该事出有因。 “你家狐狸也真是心急,叛乱刚平,就迫不及待地接人来了,小海,别让我们失望才好。”管艳凉凉道。 是秋长风么? ~~~~~~~~~~~~~~~~~~~~~~~~~~~~~~~~~~ 是秋长风。 距上一回出界探望,我和他有近半年未见。这当下,恁多人随着我,也有恁多人随着他,但他攫来的目光,放肆到让不知害羞为何物的我也要脸红耳热。如果不是有旁人在场,他能做出如何邪恶的事,不难想象……这只狐狸! 我又恼又气的暗笑之余,冷、管那两个女人的撺缀,不期然浮来,心念动了。 “我不会嫁出巫界。”说出这话,如愿睇到秋长风神采飞扬的眉眼一顿,更加坚定心头打算。这只臭狐狸的志气,的确该杀上一杀。 “小海。”他且轻且浅地,“你说了什么,可否再说一遍?” “我不会嫁出巫界。”说一遍就说一遍,怕你? 秋长风勾起薄唇,冁然而笑,一张脸刹时琼光瑶彩,端的是祸水到极致。“小海,把这句话解释给我听。” “秋长风,你做了皇帝,脑子倒退化了不成?我们小海的话,何时难以理解到这种地步?”苍山懒洋洋搭声,“要不要我一字一字讲给你听?” 秋长风寒嗖嗖回之:“我们夫妻说话,何时轮得到外人置喙?” “在这里,谁算外人呢?” “在我和小海之间,你是个道地的外人没错。” “一个外人向我巫界首领求婚,姿态别太嚣张哦。” “一个外人插嘴别人家夫妻之事,未免不识趣了。” “夫?妻?”苍山怪声怪气,“正因不是夫妻,方需求婚,若成夫妻,何必多此一举?” 如果我坐视不理,这两个人是不是要如此相亲相爱的斗到天荒地老去?我的确想一试,若我的宝贝儿子不来凑场的话。 “娘。”海儿子掀着小小长腿,灵巧迈过到有他身量半截高低的门槛,无视大堂内其他人等,直到我跟前,托高手中物什,“海儿给娘拿点心,娘吃。” “海儿吃了么?” “海儿想和娘一起吃。”澄黑流丽的大眼晴举起,精致小脸上,带着我每每见着每每都要空前虚荣的孺慕热芒,“今天都是娘爱吃的,海儿拿来给娘。” “海儿是娘的心肝宝贝!”如此孝顺,如此乖巧,如此可爱,如此……的极品儿子,谁能生得出来?我把他抱到膝上,让小脑袋瓜舒服地枕上我肩头,一人一口,分食捧在儿子小手上的盘中精点。 “……小海。” 我将一块酥饼,先喂了海儿,再将另一半递进自己嘴中,不紧不慢地抬眸,“做什么?” “请问,你在做什么?” ……难道真如苍山所说,臭狐狸做了皇帝,脑子就退化了不成? “小海在喂海儿。”苍山很善良的为他释疑。 “这些年,你从来就是这么对待他的?” “小海特别疼爱儿子,和海儿从来都是共寝共食,有什么奇怪?”苍山依旧善尽代言之责。我嘴中正忙,也乐得如此。 “同寝同食?”秋长风特地把这几个字挑出来反复低念,唇上眼里明明都是笑意隐隐,却无端使得偌大巫族的议事堂内寒意陡生。“海儿过来,让爹爹抱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海儿瞥去一眼。 “过来。” 海儿一眼未瞥。 “过来!” 海儿睬也不睬。 “臭小子,找打!” 劲风来袭,我抱儿子移形换影,顿时恼怒,“秋长风,你做什么?” “把这臭小子放下!” “我为何要把我儿子放下?” “……臭小子见了为父不知行礼,难道不该打?” 这个……按礼节,海儿是确是欠了一个拜见。“海儿,去见过爹爹,按娘平时教你的,要行大叩跪礼。” “是,娘。”海儿双手过顶,跪拜叩首,“海儿拜见父亲。” 秋长风冷哼一声,“站在为父身后,不得妄动!” “不要。”海儿应得斩钉截铁。 “不要?” “不要。”不愧是我的儿子,秋长风那危险低蕴的声线连我都要犯怵了,我儿子仍是笃定不移。 “臭小子……” “你打海儿一下,我们十日就不要说话。”在他举掌落下前,我道。 秋长风凶神恶煞地盯来,“臭丫头,你有胆再说一个字。” “本首领乃一界首领,请阁下慎用言辞。” 他迈前一步,低首切声,“臭丫头想让我罚你么?” 臭狐狸!我自然晓得他的“罚”是何意,每一回久别重逢,他都打着惩罚之名,做尽邪恶之事……这个时候,打转在他脑里的,到底是些什么念头? “带上儿子,换上凤冠霞帔,随我速速离开这个地方!” “不要。” “不要?” “不要。”我的儿子都能无畏对抗,做人娘亲岂能中途怯场? 咬牙切齿的声响清清楚楚递进耳窝,“给我一个理由。” 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受了好友蛊惑罢?“莹郡主如今如何了?” “死了。” “啊?”我悚然一惊。 他抬起我下颌,拇指粗糙的指茧摩过我唇,“她为救夫代受刺客一剑,伤重不治,香消玉殒,谥封端烈皇后。” “假的?” “当然。”他墨眸俯近一分,热息徐徐拂上我颊,“今后,她就是明月的责任,是合是分,端看他们自己的意愿和老天爷安排的缘分,与我们再无关联。” “她的那个……儿子……如何了?” “那是她男侍卫与女侍卫的非婚生子,一直以来被诊有孕、接受疗补、临盆生子的,都是她的女侍卫。” 这个,莹郡主早早就对我言明的。“那……” “四个月前的一次遇袭,那对侍卫为救莹郡主双双殉职,是真的死了。我已收那娃儿为义子,赐名秋观岳。至于众所周知的前皇后所生子,我会另找由头安排消失。” “名义上,他已是你的儿子,为何另认义子?为什么要安排前皇后所生子消失?”如此大费周张,不嫌麻烦? 他捏在我下颚的手一紧,“臭丫头,我是什么身份?我的长子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么?” “对喔。”在众人眼里,那娃儿是前皇后嫡生之子,若不早作处理,只会给日后徒增纷扰。“那……你爱海儿对不对?” “当……”他面一沉,“这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这个!”他唇覆下,将我嘴儿狠狠地吃进了他口中。 至这般时候,我才承认,我想他,他专注凝视的眸,柔软火热的唇,还有这相濡以沫的甜蜜,我都想…… “娘,娘,娘……” “你娘……在忙。海儿,随山伯伯到外面去玩。” “不要。” “那你要怎样?” “我要娘!娘,娘,喂海儿,不要喂他!” 我儿子叫我不要喂谁? “臭小子滚开!” ……秋长风?我蓦地把眼前这只史上脸皮最厚是无赖的臭狐狸推开,“你你你……”在恁多人面前,还不打紧,而且是在儿子面前……“臭狐狸,你休想让我嫁出巫界,休想!” ~~~~~~~~~~~~~~~~~~~~~~~~~~~~ 在巫界,要躲开秋长风,轻而易举。任他再如何神通广大,也大不过我这位一界之首。可是,臭狐狸就是臭狐狸,他追了我几日,眼瞅难如所愿,便镇日在他娘和我娘面前卖乖讨好,以静制动起来。 他反其道而行,我也不会自投罗网。反正聚少离多的日子业已习惯,他远在天涯我都能悠哉度日,他近在咫尺时更没有理由思念。 巫山,依然是积雪皑皑,阳光吝于赐临的阴冷之所。那顶伴我成长的茅庐,盛着我十四年的少女岁月,孑然独立于巫山之顶。 人生际遇,变如沧海桑田,曾几何时,除了冯婆婆,除了这满目苍白,我再无他物,瘫软在床上时,那扇窗口便成了整个的世界。恨意,便在那时滋生。 我恨我身上的血。曾经,恨到想将它们从我体内除得涓滴不剩。 我恨巫山。曾经,恨到深恶痛绝,恨到心心念念只想将它摒弃在生命之外。 但娘来了,海儿来了,我的血肉,承自娘,并传延至儿子,我爱上了我自己的每样存在。这一处纵是阴冷依旧,也再也不能令我感觉寒冷。拂不到头顶的阳光,在心中升起。巫山于我,成为过去,也成为崭新开始。 “这里就是巫山,你长大的地方。” 秋长风来了。夕阳那揉了雪色的淡金色光线,镶上他面颜。一袭淡蓝长袍,随风招展。颀长身影,被拉长后映射在皓白雪上。巫山之顶,忽多了别样风情。 “对,是我长大的地方。”我和他隔窗相望,“你怎么来了?” “你在,我就会来。” “无论任何地方么?” “无论任何地方。” “不会嫌烦嫌累么?” “再多的烦累,也不及生命中没有你来得令人恐惧。” 我伸出手,他牢牢握住。四目流转的,是幸得彼此的感激。冥冥中,不管是谁安排了我们的相遇,我们,都心存感激。 —————————————————— “小海,嫁给我。” “好。” “明日我们就启程!” “为何要启程?” “啊?” “我说过不能嫁出巫界的。” “可是,你适才……” “我是要嫁给你没错,但是,是要你入赘巫界,不然,倾家也可以。” “……你再说一次。” “入赘。如果大陇天子不肯屈就,小女子不会勉强。” “……我会宰了姓冷和姓管的那两个女人!” “也好。”无疑,臭狐狸是在迁怒。纵使这主意的确与那两个女人的煽动不无干系,但最终决定付诸实施的,是我。 “若我不答应呢?” “你就这样想让人家妾身不明,没名没分的随你一生?” “你这个臭丫头!” 在茅庐里,他对我用哄用吓用骗用诱,用尽各种手法手段,由天晚到天明,天明再到天晚,若巫山有神,怕也要被我们行径惊得脸红心跳,掩耳疾走。但我说不依就不依,说不改就不改。若不能入赘,一切免谈。 “好,入赘。” “当真?”我赢了? “入赘可以,应我几个条件。” “说来听听。” “第一,海儿必须由我带在身边**。” “你打我儿子一下,我就十日不和你说话。”以我文不高武不成的资质,的确不能教给儿子什么,他那样聪明,浪费不得。 “第二,你必须常陪在我身边,就算你不想现身,也要陪我。” “我想出去玩的时候,就要自由去玩。”只要不是镇日呆呆板板地呆在那座宫苑深墙,穿一身宫装效仿木头人模样,这一条,也可以商量。 “第三,我是要你陪我,不是要你陪儿子,我每年会腾出假期带他看你,除此,你不能见他。” “为什么?” “母亲的疼爱恰如其分就好,多了,会弱了男子气概。” “我不……”要?何必和臭狐狸以硬碰硬,他不要我见,我便不能见么? “第四……” “怎还有第四?”书里戏里,不都是事不过三? “第四,你不陪我时,常住地必须是倾家,而非巫界。” “你还是讨厌巫界?” “傻丫头。”他把我发丝揉乱,“第五……” 第五? “第六……” 第六? “第七……” 第七? “第……” 第……? 这场仗的最后胜者,是他是我? ~~~~~~~~~~~~~~~~~~~~~~~~~~~~~~~~~ 不管是他是我,秋长风入赘之事终归得成。我以巫界首领之尊,“娶”他过门。那日,我一身火红嫁衣,他一袭艳色喜服,在巫界精挑细选的俊男俏女人手一根红线绑系成的喜绳下,他被我牵到巫山之顶,那顶茅庐成为我们的洞房。 巫山,纵是阴冷不改,纵是积雪不化,暖意早已来临,颜色早已更替。 兹此,他成我夫,我成他妻,我们的岁月,在我们身后延展开来…… ~~~~~~~~~~~~~~~~~~~~~~ 大陇史载:昭景帝禅位于族弟,立号为昭武。昭武二年秋,后薨,谥端烈皇后。武帝与端烈后两情甚笃,后去,帝伤之思之,经沧海,难再为水,后位空悬。且远女色,专朝政,造就大陇空前盛景。 大陇史另载:端烈后生有一子,自幼体弱,长及四载,随后薨去。帝为大陇血脉传延,再诞一子,讳“观海”,取水河澹澹以观沧海之意,势甚阔达。此子三岁成诗,五岁成文,十岁可开铁弓,且形容伟美,恍若天赐麟儿,为万民视为国之祥瑞。 大陇史再载:…… 史非事,史后的故事,有谁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秋长风(四) 她是个巫女。 不知她是巫女时,我已认为她必定是向我下过蛊的。蛊惑着我,一步一步溺足深陷,积重难返。 在我眼前,望着她被快刀手阿三一刀穿透时,就使我相信,她一定在我体内种了一些名为制约的东西,否则那个刹那间会有彻骨的寒意冰凉了我四肢? 但她是真正的巫女。 这样的她,我该如何对待? 不止是为她平凡的样貌下,有一张倾国倾城的颜容…… 而是,她是个巫女! 祖父是我最亲最敬的长辈,命殁蛊人之手,兹那时,我即发誓,要灭尽天下邪术之人,蛊人、巫人皆如是。 而她是巫女。 我坐在榻边,盯着那张被无云大师的符帖打出来的雪肤花貌,举起了手。 我以为,我是要扼住那只雪颈,杀死她。但我看到了自己的手在她眉间颊上轻缓巡移,就似对一样最心爱的珍奇般的抚挲……我甚至还在担心,指间力道稍重一点,指上温度稍热一些,她会不会就此融化不见…… 她向我下了蛊,下了蛊! 我再度扬手,劈向她喉咙。可再度地,我又看到了自己的手在她唇上颈间小心谨慎的抚摸,而且,爱不愿释…… 数度举手,数度如此,我终于放弃。 我杀不了她。 于我,被人追杀和杀人,如同吃饭与呼吸。当我杀不了一个人时,我只得让自己明白,我在这个小丫头身上所投注的,比我自己以为的还要多,甚至已能与我对祖父的崇敬相抗衡。 臭丫头,你何德何能?! 我不会让自己吃亏。既然我已经让自己委屈至斯,她就要拿她的一辈子来陪,一辈子。 可,臭丫头显然没有这个自觉。 常言道,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而本公子向来以为,以本公子的耐性,有一就已经不能容忍,有二算是开破天荒,遑论三、四? 但是,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她怎就能如此?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请辞,不厌其烦的不辞而别,不厌其烦的转头离去,不管哪一种方式,都以一去不返的决绝姿态让我体会何谓真正的失去。 我怎就能如此?如此被一个人一次一次考验我的骄傲,如此近乎放弃了自尊的去爱一个人?那么,除了骄傲,除了自尊,我还要为她放弃什么? ~~~~~~~~~~~~~~~~~~~~~~~~~~~~~~ “我的丫头呢?” “你的丫头?你哪个丫头?”我母亲大人的口吻和皓然如出一辙。 “小海。”我无意多做迂回。 我不会再让她躲我。回到兆邑,她擅认我母为母,与秋皓然纠缠过多,我都不和她计较了,今天来,就是要把她揪回去。既然想来也气,看着也气,索性就让她在我眼前让我看着气,至少气不过时,还能把她的腮帮掐来解气! “她走了。” “又上街了?” “走了。”母亲站起身来,“今儿一早,向我辞行,她走出了这栋高墙,走向她的高山阔水……” “什么意思?” “风儿,你很明白什么意思。她不属于你,不属于这栋高墙,让她走,也放她走,好不好?” “不好。”不好!很不好!那个丫头不在这栋高墙里了?她去了哪里?哪里?这一回,我要用几两银子,几十两银子,几百两银子,几百万黄金才能找得回她? “可是,她和为娘不同,她该有她自己的天地,她……” 如果,如果眼前这人不是我的母亲,不是生我的那个人,我会……“你认我的丫头做女儿,你放她离开,你做任何与我有关的决定时,都不要经过我的同意么?” “风儿?” “你从来没有试过做一个好母亲是不是?在你和父亲夫妻失和,你放弃了你们的夫妻之情时,就已放弃了我。既然如此,为何不放弃彻底?为何要干涉我的事?我宠一个丫头,想要一个丫头,可曾碍着母亲什么了?” “……风儿,娘只是……小海她是娘……” “你只是无聊!你嫌你荣华富贵的生活太无聊,你把小海当成了你派遣你无聊的物什,你兴致所来摸摸她的头,兴致尽去就打发她离开!你还想趁此告诉我,你还是有本事操纵我的生活,操纵我!” “风儿!你怎么能如此说?小海她是……” “我知道她有怎样的身份!我既然不计较,你何必多事?” 我晓得,我语气或许太过,理智或许偏激,出口或许太伤人,可是……那个丫头离开了,连一次面都不向我打,就如此走了。这个事实,如雷一样击中我那根最脆弱的神经,一时间,我难以承受,也不想承受!总想找个人一并分担,哪怕对方是我的母亲。 “风儿,她是你的丫头没有错,但她不在奴籍,她是自由之身,不能你说要,她就要给!”母亲的声线骤然拔高,浮漾着歉意的眸光遽转冷定,“若她也喜欢你,愿意做你的妾,娘断不可能从中作梗。可是,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母亲这话,像携冰的冷泉浇灌到我头顶。 “没有傲气的人,并不等于没有傲骨,她身份是丫头,心却不是。你不妨想想,若她是一个任你予取予求,就像这府内任何一个丫头般的丫头,还会打动你么?” 不会。但……“纵算如此,又与你何干?” “风儿……” “既然你并不擅长做一个母亲,就请不擅长到底,今后,我娶谁休谁,请大苑公夫人莫再干涉!”话到此,骤闻臭丫头离开时积蓄在胸中的郁气,似乎抒发大半。母亲灰败的脸色,使我起了一丝愧意。 “我会把她找回来。希望在她回来后,娘莫再插手长风之事!” 我甩身要走,娘拉住我的衣袖,“风儿,你对小海,是势在必得?” “娘可以设想,如果长风胸中无心,会如何?” 此言出,母亲一怔,我也一怔。推门离开,门外是怜星和惜云更加怔愕的脸,尤其怜星,苍白娇弱不胜。我应该安慰的,但一个犹处盛怒中的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越过她,阔步向前。 我要找回那个臭丫头,这一回,看我如何罚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恶搞) 此兄妹与彼兄妹 “哥哥,哥哥,你等等人家嘛,人家追不上,人家脚酸啦~~” 这等的娇弱柔嗓,就算铁石心肠的人,也要动容。但行到前端的锦衣少年,听若罔闻,照旧的健步如飞。 “哥哥,幻儿累啦,哥哥,臭哥哥,幻儿不喜欢你啦!” 少年嗤之以鼻:最好别喜欢。 “哥哥,你再不等幻儿,我要哭哦,很大声的哭。” 少年脚下步子微顿,但走势未停。 “我哭,我会边哭边说,你没良心,始乱终弃,见异思迁,朝秦暮楚,风流成性,人家都是你的人了,你……” “倾、幻、儿。”少年驻足回首,俊眸冷厉,切齿道。 “嘻嘻。”倾幻儿立即弯出纯美笑靥,颠着小步跑近,挎起兄长一臂,甜甜蜜蜜道,“兄妹同行,就是要亲亲热热才好嘛,不然适才我们走路的样儿,可不就像极了痴情女子苦追负心情郎?哥哥你只顾自己走得高兴,也不心疼你亲爱小妹的脚,你亲爱小妹会伤心哦,伤心了难免就会口不择言。再说,人家本来就哥哥的妹妹,归哥哥管,让哥哥疼,就是你的人啊……” 秋观海忍无可忍,冷道:“你需要人等么?” 小妮子承袭了娘的骨质,自出娘胎就带着巫术,更莫说还有娘的悉心教导,需要人等么? “嘘。”倾幻儿一双美眸忽闪着无辜纯真,“哥哥,娘说过幻儿的本事不能声张的,哥哥是要娘骂哥哥不成?” 这个哥哥,完全继承爹爹的敏思睿智,不是一点半点的聪明,习文习武习政,都如天助。而软处也和爹爹一样,就怕娘哭。在娘的假哭中,英雄盖世的父子割地赔款无所不成。她幻儿可是深深不以为然呢。 秋观海恨道:“你动不动拿娘压我,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 “哥哥最好了,幻儿要和哥哥相亲相爱到永远!” 狠狠瞪她一眼,“走了,慕飞他们该等急了。” “好!”挂着哥哥臂膀行路,的确省力多了,嘻~~ ~~~~~~~~~~~~~~~~~~~~~~~~~~~~~~~~~~~~~ “宝儿哥哥,看样子,你看上的人,人家已经名花有主喽。” 在外人眼中,宛若一对天造地设璧人的少男少女在一家茶楼前行经而过,临窗对座的,恰也有一对出色男女。男子面如冠玉,书卷气浓。对坐者,是一个桃红衣衫的垂髫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与一对骨骨碌碌的大眼晴相映成趣,圆润的小颌上,鲜红的唇儿宛若一颗樱桃般逗人,娇俏如海棠绽放。 在看到那一双男女拉扯而过的瞬时,良詟的眉间已起阴霾,而妹子的话,无异火上浇油。 “良绾,你闭嘴!” “我就算变成哑巴,事实还是事实啊。” “你再多一个字,我就当真让你变成哑巴!” “……唔唔唔,啊啊啊。”姓良名绾的少女有意紧闭双唇,却仍吱唔有声,把兄长的脸色气得更阴更重。 “河阳那趟货你自己看自己验,本少爷不管了。”良詟很不够君子的撂下威胁。 “……啊?”良绾苦垮了娇俏脸蛋,无奈地颔首,“好罢,自己就自己了。顶多,被那个**的王老板多摸人家的小手一下,多吃人家的豆腐一点……” “你给我打住!” 良绾苦情戏继续,“如果运气好,碰上他那个风流成性的儿子在家,大不了,就喂人家一碗**,将人家如花似玉的青春给葬送了……” 良詟起初听得恼怒,恨不能将这个堂妹兼表妹掐死当场,但随着她唱作俱佳,愈演愈是上瘾,一个念头忽如灵光闪过,唇掀浅哂:“你当真想让我陪你去?” “宝儿哥哥如果不想,人家也没有法子啊。” “想让我陪你,就得应我一事。” 顿时,良绾花容失色,嫩白掌心掩上樱桃小嘴,“杀人放火,欺女霸男的事,人家可不干。人家还要正儿巴经地娶夫生子,做良家妇女的。” 良詟想,如果说,自己对女子有恶感的话,与这位小祖宗肯定不无干系。 ~~~~~~~~~~~~~~~~~~~~~~~~~~~~~~~~ 淡柏客栈。 “观海,你能来真是少见,敢情是被幻儿缠得受不住了是不是?” “有这样一个妹子,观海,我同情你。” 娄珏和倾慕飞一左一右,一唱一和,看似安慰,实则幸灾乐祸,中间的秋观海俊脸不动如山,听之任之。 “幻儿,你把观海带来作甚?你明知每有他在,咱们便不能尽兴玩闹。”另一端,冷霜不满抱怨。 “霜姐姐,纵算你眼里只有清哥哥,也不能这样讨厌幻儿的亲哥哥嘛。” “你也不看看你那个亲哥哥的脸,冻得有三尺厚,有他在的地方,不用愁着大地回春,要不讨厌他,不容易罢?” “我哥哥生得好看啊,比清哥哥比珏哥哥比慕飞哥哥比好多哥哥都好看。” “那是你爹和娘的功劳,又不是他自己挣来的,有甚稀奇?” “唉~~”幻儿这哥哥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要貌有貌,怎就这样不讨人喜欢?照此下去,要讨个心甘情愿的媳妇儿是不是都不能如愿了?唉,当妹子的,真是愁呢…… “店家,我们要住店吃饭,快来候着。”丽影一闪,一道桃红颜色闪进店内,美眸顾盼间,扬嗓清唤。 “对不住了,小姐,咱们这店今儿个……”曹掌柜的话,在瞅见随后进来的客官时,打住:怎这难缠的主儿又来了? “怎么,今儿个又不对外客么?”良詟笑意晏晏,“贵店三天两头的如此,大违经商之道哦。”清湛目光不加任何避讳地直盯向那张绝世雪颜,“幻儿,我们又见面了。” “你是……良詟?”不知怎地,那个名字就出了口。 “还记得我?”良詟心情更好,“幻儿真乖,不枉詟哥哥这几日,对幻儿朝思暮想了。” “阁下何人?”秋观海眉峰略蹙,起身相问。没有一个哥哥会在别人对自家妹子出言调戏时坐视不理,纵算那妹子是个让人头痛脚痛的小麻烦也不能例外。 “阁下又是何人?”良詟问。 “是在下先问得阁下,阁下当先作答。” “在下是幻儿的朋友,而且是好朋友。幻儿,是不是?” “是。”倾幻儿甜笑。 “好朋友?”秋观海横了妹子一眼,“你哪来那么多好朋友?” “就是好朋友啊,哥哥莫非是在嫉妒幻儿的人缘比你好,朋友比你多?” 当那双澄黑明眸转向他人时,良詟是忍了几忍,才忍下不将佳人脸儿扭转过来的冲动,耳边恰传来—— “人家年纪比你轻,长得比你俊,作派也绝对高贵,宝儿哥哥,你胜算渺茫呢。”在适当的时候落井下石,是良绾为人处事的准则之一。 “你……”切齿一咬,良詟仍旧春风满面,问“阁下是幻儿的何人?” “他姓秋,幻儿姓倾,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妹妹。”冷霜凉凉道。 一个姓秋,一个姓倾,情哥情妹么?良詟挑眉,“幻儿,既然是朋友,不请朋友到里面坐?”再从牙缝内挤出微声,“绾儿,记得我们的交易么?还不快些实施?” “我要江北那批丝。” “你趁火打劫?” “人家不介意你骂人家是奸商。” “成则有,败则无!” “成交。”良绾迎着秋观海那张冷寒的俊脸嫣然一笑,缓缓起步,“这位公子,我家哥不懂礼数,请见谅了。”姓良名詟的大奸商,生平第一次意动情萌,居然没看出对方这二位是地道的兄妹,并立一起时,那双眼睛可谓一模一样,眼耳鼻唇间也多有相似之处,他竟还在那里烧那股无端的醋火,真是…… 不过,这位哥哥可真是极品,她良绾笑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秋长风(完) “表哥。” 我转回身。 “你爱小海,是么?” “是。” “胜过爱怜星么?” “……不同的。” “如何不同?” “怜星,我会娶你。”在怜星的泪眼凝视中,说那些话时,我是笃定的。为义,为情,我必娶无疑。但,所有的笃定,抵不过小海离去时的一个转身。 那日,我醒过来,是皇上的别宫。我略加思忆,概因听到了有刺客意欲刺君的消息,特从西卫赶来护卫,杀了人,也救了人,如此而已……可是,当真如此而已么? 我胸中似有一块堵,又有一块空,有堵得难通处,亦有空得难受处。我抬眼望四周,一切景物仍如先前所观,一切人事仍如先前所度,所有谋划,部署,按部就班,未有异变……既如此,为何要有一股子空虚无处排遣?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份莫名形状莫名端由莫名起因的空虚,并未随着时日推移而弱去,反时日愈久,心头愈惶,每日似都在担心着什么东西就要失去。纵算在我夜中梦时,也不曾放过我。在梦境里,一个人在我面前一次次转身,我却从不能看清其脸面,我伸出手,想使其和我正颜相对,但梦中的人,只有转身,再走远……我想,若看清了梦中人的脸,就诠得清那团乱绪的由来了罢? “公子您吩咐。”听见那句话后,是夜梦里,我看清了她的脸。小海。 我怎么一点也不好奇呢? 这个名字,我不陌生罢?我在别宫时,秋皓然就曾问过,怎舍得放“小海”离开。我其时只觉他不知所谓,冷冷给予叱绝。皇帝拐弯抹脚的打听,我越发反感。回到西卫,得多、得满提起这个名字时,受胸中厌恶情绪所使,命他们在门外罚站一日。更莫提,一个在我印象里不过是无意搭救的小子向我问起她时,瞬间激起的恚怒,让我将他驱出宫门。 但,在母亲苑中看到那张脸之际,我奇怪自问:我为何要把如此极端的厌恶放在一个如此平常的丫头身上? 因着这个不解,我走进了母亲室内,一探究底。但几番言语来去,仍是未解。 而当夜,我的梦给予了解答:那个在我面前不厌其烦转身离开的人,是她。 一个被诸人以一副神秘神色提在口里的人,一个令我百般厌恶的名字,一张在我梦里招摇来去的脸,当我见到时,却心绪平淡,无惊无澜,这……可以视之为正常么? 答案,当然是:不。 她和秋皓然往从甚密,甚至谈婚论嫁;她对我这个昔日主子没有一点卑微屈从,眉目间净是叛逆……她引得我探究的地方,状似颇多,本公子若有闲暇,必定要从头捋过。 这时,另一个女子出现了。云沧海。 她立在那里,一袭雪衣,一头乌发,一张雪砌玉雕的脸,一双澄黑如湖的眼,艳丽无双的唇,正吻着一个男人……不必他人引荐,第一时间,我就猜出她的姓名,将要与皓然联姻的巫界首领,云沧海。 无疑,云沧海的美,是惊世骇俗的。纵是览遍后宫,也怕找不到一份可与之相衡的丽颜。那是任何男人都要掠来收藏的极顶之色,哪怕为了点缀江山,哪怕是为了男人的虚荣脸面,也会有许多男人前赴后继的掠而夺之。可是,掠夺与**是如影随形的么?目睹她与苍山的亲近,我纳罕胸中那份不能抑止的撕扯是为了哪般。 这夜,我要了她。 她是秋皓然的未婚妻,与秋皓然的亲近是天经地义,但看着她在我眼前,如此闲适自在地与皓然眉来眼去,我……忍无可忍。 我以为,只是**的,虽然这**来得太凶烈,太反常,教我一时也忍不下去,但总归是**,抒解过了,便会作罢……她不是处子,也许还不止一个男人,我无须自责……我须承认,这时的心态,有些龌龊,有些卑劣…… 但是,我料错了。一夜缠绵,疯狂索取,翌晨拂晓,仍不想把她放开。在最巅峰的极美中,我向她许诺过什么,清晰可忆。我,竟然也成一个被美色所惑的肤浅之徒了。 既是肤浅之徒,就有肤浅之徒的行事准则,在我还要她之前,她就不能归属别的男人。想嫁人?想联姻?……做梦! ~~~~~~~~~~~~~~~~~~~~~~~~~~~~~~~~ 太后在想什么,皇上在想什么,我都能窥得先机,出手先发制人,就算是一场别出心裁的太后寿宴,我也能让它另拓机缘。但她在想什么,为何如此费人疑猜? 我已经告诉她,若想保住巫界,就要离开别的男人,她为何执意与皓然联姻?若她只为了巫界,难道她不明白我比皓然更能让她依撑? 如斯只是为了反抗而反抗的举止,与另一个人怎就如此的像?另一个人,是小海。 她们的姿色,差了十万八千里,但看着一个人时,总会无端联想到另一个。若她们不都是与皓然相识,若她们不是从不曾同时出现,若没有恁多的蛛丝马迹……我或许可以告诉自己多心而已。 我愈来愈肯定,她们必是有着紧密的联系,这联系,源自一个“巫”字。 沧海和小海……如果,小海是巫女,所有的结,便迎刃而解…… “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我和你,的确有一段不属于主仆的纠葛,而你和沧海,也另有纠缠。因为三个人的牵扯太让人痛苦,我才对你设下了一些障术,沧海也有参与……” “……我和沧海都是巫女,怀着不同的目的,一个是明,一个是暗,到了你身边。可是,我们都爱上了你。而你,也喜欢上了我们两个。” 我找到倾天在兆邑的行院,找到又与另一个男人行动亲近的她,兴师问罪时,她如是道。 话完,她主动送来了她的唇。我以为,就如对大苑公府内的那些投怀送抱的丫鬟一样,我会推开不要……我很喜欢。我的手在我的心之前,已经抱住了她,她肌肤的温度,她小小的腰身,她柔软的躯体,都让我的手留恋不已。而我的嘴,更不能自已,与她唇舌相接的刹那,贪婪索取。仿佛拥着她吻着她,是我生于此世最该做的一样事…… ~~~~~~~~~~~~~~~~~~~~~~~~~~~~~~~ “明日此时,就在你的疏柳斋,我和沧海将一起出现,合力为你释疑。” 弹着那把无云大师赠来的绿绮琴,我等到了她,是……她们? 那个沧海,的确是沧海的脸,不仅是形,连神也酷似,但是,她不是我要的那个沧海。一张皮相,还不足以迷惑我。那双眼睛,也不足以让我沉溺。至少,不会让我连一夜都不等不及,便在太后的寝宫底下大做文章。 一股甜甜淡淡的麦芽糖味儿钻入鼻孔。我按着它的指引,抱住了小海。 就是这种味道,比任何催情香都要蛊惑,这个味道,沧海身上也有……我要她的那夜,就是被它缠绕着,难以歇止。 我一手抱着小海,再将“沧海”揽来,甜味越发清楚,只有小海,唯有小海。 小海她又在对我设障,她要鱼目混珠,再从我身边逃离。 她择人假扮沧海,她推“沧海”代她受戮,她让“沧海”在我面前香消玉殒……她到底是如何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我,如此的费尽心机,如此无所不用其极? 我以绿绮琴弦毙了那妖人性命,盯着假沧海的尸身,想分辨她是用了怎样的诈死机关,此时惊觉,那股甜味却越来越远,她又要逃……好狠,她好狠! 她既然把我对她的爱意洗去,却为何不将我杀我?杀死了我,我不必与胸中时而空虚时而堵痛时而无从排解又叱之不去的乱绪作战,不必徒劳地在梦中追逐她的脚步,不必每晨醒来,再度陷进无以名状的巨大空虚里…… 她不做,我替她做,第二根琴弦,在如此想时,就喂进了我的胸口。 如果我的死都不能留住她的脚步,那,不管从前是以怎样的心情爱过这个女子,她都不再值得我留恋毫分! 可是,若她当真没有回头,当真置我不顾,我是宁愿将这颗曾爱过她又被她清洗过的心给碎作两半罢? 我拿性命当赌注,拿她凝望我时那脉难以遮掩的爱意作赌资,赌她的不舍,赌她的回头…… 我赌赢了。 我没有爱错她。她值得我推翻所有的既定,值得我撇开对怜星的负疚,值得我做所有事。若时光重溯,我仍愿太后在我十二岁的生日宴上对我施用算计,我仍愿那些刺客纷至沓来,仍愿受那些或轻或重或危及性命的伤,只要,在苗疆返回的途中,认识她。 小海,我的丫头,我的妻,一世不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那一年(与秋长风有关,不喜者勿入) 秋长风醒了过来。 咚。咚。咚。一如每日,很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公子,奴婢进来喽?” “进来。”带着初醒后的惺忪,秋长风靠着床柱,闭眸懒笑着,想着等一下,如何将那个娇小人儿逗出一脸敢怒不敢言的假恭假敬。唉,他这个当主子的容易么?镇日还要设法讨自己的丫头开心,辛苦哦。 “早,公子。”门被推开,轻浅的脚步,伙同着晨时的阳光,一并走了进来。 “早,小海。”眸子仍未睁开,秋长风一迳笑得春风荡漾,虽晓得将这个不解风情的丫头迷得七荤八素不太可能,但让她的心疾跳那么两下三下,也是聊胜于无了。话说……迟钝得可与顽石媲美的臭丫头会么? “公子,您睡得好么?” “臭丫头,过来。”他招手,有些日子没在她小小肩头上打打哈欠醒醒盹了罢? “是。”脚步声近,他熟悉的麦芽糖味也近了,只是,臭丫头的声音里带出一丝……颤抖做什么?怕他还是厌他?这臭丫头是越来越没胆还是越来越长胆? “过来,坐这里。”他指得,是自己的臂弯。 “公子!”那声音简直是在欢呼了,虽然不乏娇羞,但仍是欢呼没错。随之,一个娇软的身子扑进了他的怀抱。“公子,奴婢……” 这麦芽糖味怎浓郁到让人恶心?柔弱的躯钵怎腻味到让他厌恶?……臭丫头做了什么?对,一定是臭丫头做了什么,她她她……她走了! 秋长风倏然睁眸,抬臂将当真如麦芽糖将自己粘住的躯体甩了出去,“你是个什么东西?” “公子,奴婢……奴婢……”地上的丫鬟惊惶失措,公子前一时要自己,这一时推自己,是哪里出了错? “你是个什么东西?”秋长风眸光恶噬,“谁让你那样敲门?谁让你那样说话?谁让你敢应小海这个名字?谁允许你身上带着那股味道?谁允许你接近本公子?得多,把她拉出去,扔出府门!” 侍立门外的费氏兄妹无奈互觑后,费得多听命迈进室内,但又忍不住要替地下的丫头说上两句公道话:“公子,是……” “把她拉出去,扔出府门,再颁下告示,整个兆邑城都不准用她为婢!” “公子,您饶命啊,公子……奴婢还要养家糊口,还要拿回银子给娘治病,请您饶了奴婢,饶了奴婢!” 丫鬟生得清秀可人,哭得梨花带雨,但遇上一个不知怜香惜玉的男人时,着实是无济于事。秋长风面冷如铁,“得多,还不把她提出去!” “公子,您……”费得多咽了一口唾液,虽惧于主子威严,但天生耿直的秉性仍驱使他忍不住仗义执言,“小买她有错当罚,但错不至此。” “什么?”秋长风一眉微挑,间蕴雷霆之怒。 “是公子您!”费得多大着胆子,一口气道,“是公子您让她那样敲门,是公子您让她那样说话,是公子您让身上带着麦芽糖,是公子您招手让她接近!至于她敢应小海这个名字,还是您,当初听见总管喊她‘小买’时,您才特地要到跟前使唤。小海,小买,如此接近的名字,听错了也算寻常!” 费得满在心中为兄长的莽撞暗叹了一声,又不想兄长一人独担不敬罪过,未唤自入,道:“公子,小买也只是一个像小海一样需要讨生活养家的年幼孩子,您念在她是初犯,饶过她这一次……” “本公子做什么事何时轮得到你们说三道四?” “……属下知错。”费家兄妹跪倒。 “算了,你们下去,让她也下去,和管家说一声,把她调到别的院子去侍候罢。”秋长风忽觉无力。 始作俑者,的确是他。 小海走了已近半年。 这半年里,他发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脉,觅她下落。初时的信心满满,在多时的寻找未果后,他难以自禁的自忖:如果终其一生都寻她不见,如果兹此后那抹娇小身影只在梦中出现,如果不知多少年后的不经意重逢,她已经绿树成荫子满枝…… 那些思忖,渐成一缕惶惧,极轻极微,却无孔不入。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如果不想让臆想中的不堪实现,便要早一日把那个丫头收回怀中。 可是,找回她以前呢? 这半年里,没有一个娇小人儿会在每日开始时,拿甜美的嗓儿,披着室外的阳光,张一双闪闪亮亮的大眼,给他一日的明媚。更不会有一个人儿,在受他欺负时,腹诽的话千千万万,嘴边的笑仍是淡淡甜甜,那样儿勾得人心痒难耐…… 她走了,室外的阳光竟也似不见,每日的开始,再也没有何事何人值得期待。他叫来小买,也只想自己为自己制造出一脉阳光而已,但,终归不行。 “公子,皇上今儿个巳时在阳春苑召见您,您需早作准备,眼前还是让小买帮您打点罢。” “不要。”他不要再骗自己。所谓睡眼惺松,所谓似醒非醒,都是骗。小买不是小海,刻意的训练打造,也不会有第二个臭丫头。既然骗不过,就不骗了。 ~~~~~~~~~~~~~~~~~~~~~~~~ 皇上召见,是为命他赴任西卫国君一事。西卫那个地方,在各属国中虽不算最贫最弱之处,但也绝称不上富庶之地。想来这项决议,与太后脱不了干系。 不过,他乐于从命。早在获悉自己有可能成为属国国君之际,他便对各国民生民情做过一番探研,西卫的富处,他心中有数就好。 “长风,你去西卫,为何不带怜星同行?你登国君之位时,不是要一并册封王妃的么?”秋夫人赶到疏柳斋,为即将远行离家的儿子送行,也为另一桩悬于心头的大事。 秋长风略加沉吟,道:“暂且缓一缓罢。西卫前国君暴虐治国,惹得民怨载道,长风去后,必定要为前任之失操心忙碌,还要处理各地民乱,怕是无暇照顾怜星。待一切底定后,再来接她不迟。” “话是如此没错,可是,怜星的年岁已然不小了,再耽搁下去……” “在长风不能确信自己足可保怜星安全无虞前,不宜成亲。” 秋夫人默然。儿子的话,句句在理,但是……若此时让他娶的是小海,他可有这层顾虑? “表哥,怜星不需要你费心照顾,怜星嫁给表哥,是要照顾表哥的。”不知何时,楚怜星也姗姗来到,并将厅内母子的对话听进耳中。“让怜星随你去,好不好?” 秋长风摇头,截然道:“不行。” “表哥……” “你需要被人照顾,更需要被人保护,若离开了人,你能否独自生活?若遇歹人,你能否设法躲过?” 楚怜星娇颜一白:表哥是在指责她么?是在说她毫无用处么? “表哥。”相随来的楚惜云不以为然,“女人本来就需要男人保护,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么就乖乖的听男人的话。”秋长风话落定音,“我意已决,莫再多说。” 带楚怜星同行,他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她是他的未婚妻,有她同去,意味着在他的拜王大典上,要册她为妃……虽然,男人的三妻四妾本属平常,但,压藏在潜意识中的那缕惶惧提醒他,一旦他成为人夫,那抹娇小身影,就只能在梦中拥抱…… 那一年那一日,他独身上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少年观海之烦恼(恶搞) 不对劲,很不对劲。 秋皓然目光投向侧案后神情恍惚的少年,问:“观海,赣南的赈灾粮你筹到了?” “筹到了。” “如何筹到的?”明明,户部拨付的那批购粮银子还放在国库纹丝没动。 “取当地户籍志,择家财万贯者百户,命其开仓放粮,官府记录在册,于今后税款中折抵。” “高啊。”如此以来,省了长途运输的耗资,也能最快解灾民燃眉之急,这小子,实在是聪明。可是,仍是不对劲,很不对劲…… “观海,你没什么事罢?” “……没事。” 回答得稍有迟缓,就是有事了?“观海,你我不仅是叔侄,对不对?” “还会是未来的君臣。” “……”小海,你家的儿子很不可爱。“那么,在成为君臣前,我们应当更好一点。不去管什么辈份身份,你我该算是相交不错的朋友罢?” “……算是。” 算是?还给迟疑了一下作答,这小子!“王叔毕竟比你多活二十春秋,你有什么事,不妨对王叔说说,看看王叔能不能为你排遣排遣。纵是不能,也省得你一个人憋在心里是不是?” 说出来罢,说出来罢,你小子从小到大都聪明成熟到不像个“人”,眼下好不容易有了烦恼的迹象,当然要说出来以飨王叔。 “……就是……阮阳王叔,你被人喜欢过么?” 这是什么话?“当然!” “喜欢过别人么?” “当然!” “你如何断定你喜不喜欢说喜欢你的那个人?” 嗯?秋皓然眯起眸,深感事情好玩起来。“你就是为此烦恼?你……” “一个朋友。” “朋友?” “就是朋友,他拜托我予以解答。”少年俊美如雕的脸有些别扭的别向他处,“阮阳王叔如果不能解答,那就算了,我并不一定要给他答案。” “谁说不能?”好不容易你小子像个人了,本王岂能放过大好良机?“那说说看,你那个朋友是喜欢别人,还是被人喜欢?” “……啊……就是一个小女子说喜欢他,打听到他能出现的一切地方等他……缠着他……” “嗯。”继续。 “我……我那个朋友一再让那个小女子离他远些,小女子就是不听……” “嗯嗯。”继续继续。 “……啊就是他对她从无好脸色,也说过一些重话,小女子还是缠他不放……” “嗯嗯嗯。”继续继续继续。秋皓然脸上的笑花已愈开愈大,有跑出整张脸之势了。 “……我……那个朋友为了赶她离开,听从朋友的建议用了一个法子,小女子就当真不缠了,也不再在他周围出现……” “嗯嗯嗯嗯 ……”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还以为这小子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成了精,让他这位老人家每每相对都得提出十二分精神以免着了道儿。没想到啊没想到,面对情事时,竟是如此的呆板呆滞,迟钝到教人发噱,哈哈哈…… 难不成,这位高龄已至十八岁的太子殿下还是位……童子鸡?无怪乎前些日子暗听到了一些小话,太子东宫里的宫女窃论她们的太子殿下是否患有隐疾。想啊,莫说皇族男子,这世上稍有些地位财富的,到十六岁若还是童子之身,就已成咄咄怪事了,遥想他阮阳王当年可是在十五岁时就拉过贴身小婢……咳咳! “……啊就是……就是很让人郁卒……她说要缠的时候就缠,说不缠就不缠,连个影子也让人找不见……昨日方知,她是外域人氏……既然如此,她当初就不该打扰别人……乱了一池湖水后,她无事人般地掉头走了……也不管别人在她身后如何辛苦……” “那个小女子,好看么?” “好看!” “比后宫的宫女们都好看?” “当然比她们好看!”她们,他压根儿没有看过好不好?哪像那个小女子,眉眼慧黠,鼻唇灵动,一举手,一投足,都可入诗入画……虽然,她的性子麻烦了些,调皮了些,但有幻儿那样的妹妹,他从来就不怕麻烦…… “她长得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眉毛是弯的,像是新月的形状,脸不似幻儿那样雪色,而是……像极了粉红的桃花……一双眼睛如同被水浸过的西域黑葡萄……” 哈哈哈哈……秋皓然掩着肚子,憋笑到肠痛肝痛胃痛全身都痛。 “这个……”他深吸一口气,忍住因抑笑过度而微现上唇角的痉挛,“你……你那个朋友对人家小女子说过怎样的重话?” “……啊……就是说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对男子公开示爱纠缠,行为失检,有辱妇德之类……” “还有呢?” “我……那个朋友说他身份非同一般,寻常女子难与之成就姻缘,叱她知难而退,莫再徒费时间。” “……还有么?” “……说她受别人一再拒绝,仍不知退却,脸皮怎恁厚,恁不知自重。” “……”话都放到了这份上,那小女子仍执着不去,委实是强人。“那你是做了怎样的事,让如此执着的小女子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沉浸于自身情绪,秋观海无暇纠正阮阳王叔话中的诟病,只把长眉皱成川字,“观岳说,让一个女子彻底死心,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不喜欢她,讨厌她。” “你告诉她了?” “没有……”那话涌到嗓处,对着那张桃花面时,竟是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他忖着,他是顾念女孩家的脸面,不想伤人太深罢? 这位太子殿下,居然从未想过,他以往说过的话,又有哪个不狠不重不伤人的? “没有说,就是做了什么喽?” “……啊就是……就是慕飞领了他表妹来,我对她引荐说,那是我的未婚妻,她若一定要嫁我,以她的平凡身份,仅能是个侧室,入门前还要学会诸多礼仪,以来伺候丈夫与正室夫人,让她从此跟着倾家表妹接受**……” “好狠。”那样的小女子,敢直言无畏地追求男人,能在饱受冷言时犹自坚持,必然是源于对自身的充分自信。而那样的性子,多是在宠爱和欣赏中养就,非富即贵,却被人这样嫌弃贬损,情何以堪? “……狠?” “是啊,我若是那个小女子,会恨死你。” “啊就是……阮阳王叔,观海说得不是自己!” “随你的便!反正,王叔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女子在没有死心前,你做任何事都有可能获得原谅。而一旦死了心,你做任何事又都成了徒劳。她从你身边消失,极有可能是从你生命中消失,且是永远。”秋皓然正颜道。 “……永远?” “你年纪太轻,或许无法法体会永远究是多远。那就是,她会仿佛从来没有在你生命中出现过一般,再不出现。” “可是,她出现了!” “可是,她可以永远不再出现。” “那那那……” “你若不能接受她永远消失,便要付诸努力。” “如何努力?” 哈哈哈,臭小子,你也有今日?“你对她的身家底细了解多少?” “她是外域玉夏国人氏,其父家母家皆是巨贾豪门。她到此,是为经商,与我大陇朝多家巨贾都有生意来往。” 果然。秋皓然摊手,“既是如此,你还在此烦恼什么?” “啊?” 臭小子发呆犯傻的模样真是够看,待出了这书房,他要仰天大笑三声。“她不是没名没姓的小户人家,你找她就不会是大海捞针,你只须……” “我晓得了!”只肖找上与她家有生意来往的那些巨贾,获她下落又有何难?生在皇家,便有这点好处是不是? “傻小子别高兴太早,找着是一回事,找着了以后如何安抚又是另一回事,你啊,任重而道远呢。” “……啊?”真的么?是哦,那日,她是红了双眼含着眼泪跑走了的,识她以来,不管多少的冷面恶语,她都是一张羞惭桃花的笑颜,但那日…… “阮阳王叔,观海再说一次,观海所说得是一个朋友,并非观海自己” “啊就是随你便啦,臭小子,能不能抱得佳人归还是未知,你硬撑个什么劲儿么?哈哈哈……”不必出得书房,秋皓然已是仰天大笑。 另一旁,少年观海烦恼依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秋凉如水蝉自鸣(上)(关于冷蝉儿,不喜勿入) 我姓冷。 这个姓,不是源自那个生我的男人,他根本不配让我承袭他的姓氏!他嗜赌如命,在赌光了所有田产家当后,把我们的娘也赌了出去。娘被人拉走的当夜,就悬梁自尽,而在我和妹妹哭得死去活来时,那个不配做人丈夫更不配做人父亲的男人,又把我和妹妹当成了赌注,结果,自然仍是输。 那一夜大雨滂沱,那个烂醉的男人说完翌日会有人来带我和妹妹走后,即睡得鼾声如雷。我给妹妹披了件蓑衣,牵着她离开了那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家。 尽管雨把我们浇得又湿又冷,我仍感谢那场冷雨。若非是它,我和妹妹当夜就会被拉走,成了青楼里的两个小倌,早晚都要迎来送往。还是若非是它,我们就不会在村边的破庙遇上一队避雨的镖师,身幼体轻的我们钻进镖货里,躲过了父亲和要债人的追拿…… 冷,是我七岁时人生留给我的最深体悟,也成了伴我终生的姓氏。 在下一个城镇时,趁镖师歇晌的当儿,我们钻了出来,沿街乞讨或拣人剩羹的日子于焉开始。我七岁,雀儿五岁,两个面黄肌瘦的女娃能讨来什么呢?但我是姐姐,我必须把妹子养活,是明讨也好,暗偷也好,甚至打比我更弱的人手中抢食也好,为了活下去,我可以做任何事,任何事! 在如此的颠沛流离中,也过去了一年。这日,我还是让妹妹呆在我们常落脚的城隍庙里,自己到外面觅食。今儿个运气好,出门不久就碰上了一家老来得子的财主施粥施饼。我怀里揣着两块热饼,脚不沾地的跑回庙里,急着让雀儿吃上一口久违的热食。谁知,迎进眼来的,竟是那副场景:我年幼的妹子,被一个大汉压在地上…… 我扑上去,骂他踢他咬他抓他,被他一只胳膊就给甩了出去,着落处,脑袋离一块尖厉的石头仅有半毫之距,但他仍在欺负雀儿!那刹那,我眼前仅余一片血色,举起那块石头,尖厉叫着,将它砸上了那个畜生的后脑,一下不够,两下也不可以,我不停的砸,不停的打,那个脑袋在我眼前四分五裂,再成了一堆腐烂的血泥……还是不够,不够,不够! 直到,我用光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再也握不住那块石头……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杀人。 “你要不要跟我走?”一个从头到尾都在一旁负手观看的男人问。 “跟你走,能吃饱饭么?”这个时候,就算当真是青楼妓院,我也要去了。虽然娘说那里是吃人的魔窟,但外面也是啊,与其饿着被吞,我宁愿是饱足以后再被人分食。 “非但能吃饱饭,还能养活你的妹子,有钱治她的病。” 因我回来的早,雀儿并没有真正失贞,但她被那个畜生,还有……我,先后的惊吓,此时神志失清,缩在角落里连我也不能接近,的确需要医治。 “行,你先让我和妹妹吃一顿好的,我就跟你走。” 吃了一顿从出娘胎也没有吃过的饱饭,又抓了一付收惊的药让妹妹喝下,那个男人告诉我,跟他走,是要杀人。 “就像我杀死那个畜生一样?” “的确是要如杀死他一样的狠,但,我教你的,是漂亮的杀人方法,有时候,甚至不必流血的。” 这个男人,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首领。在他的精心培植下,五年后,我跻身江湖杀手榜。十年后,我成了江湖五大杀手之一。一度,冷蝉儿三个字,代表着索命和死亡。 时间,成就了一个江湖顶尖的杀手,也拉开了我和妹妹的距离。 我以为,我把自己投身那每一场都可能是无命之途的追杀,把雀儿安置到一个普通人家如普通人般的长大,她该明白我的苦心。可是,我错了。我每一次见她,来去匆匆,只是留下大把银钱,所谈的话儿寥寥可数,我错过了最能纠正雀儿的时期,等我发现自己有了一个虚荣肤浅的妹子时,已经不及。我说的话,她在起初还能做到明顺暗违,及至后来,不管明着暗着,她都是一味的驳斥违抗。忍无可忍时的一耳光下去,更打出了她的叛逆,在我再一次回来时,居然听那家户主说,她勾引了这家女儿未过门的夫婿,让人家女儿投河寻短,幸抢救及时…… 我问她,到底想要什么。她对着镜子里的花容月貌说,想要以这张脸,为自己博一个灿烂的前程。 那一刻,我颇感无力。我杀得了武功比我高出几倍的武林高手,却奈她无何,难道,我能杀死她么? 但是,她还是死了。 只因她爱上了一个永远不可能爱上她的人。秋长风。 我是了解那个人的。曾经有不尽的重金请托找来,让首领取他性命,首领都推拒未接。首领说,那个人天命强盛,我们杀不了他。组织中也有人因此不服,私自接了请托寻上他,却非死即伤,我也是其中一个。 雀儿进秋府为婢时,并未和我商量。我后来得知,想想也无不可。让她劳劳力吃吃苦,也许会懂得几分人情世故。但万没想到,她会爱上她的主子。当从雀儿嘴里听到秋长风的名字时,我厉声叱她:“他不会爱上你,你若不想伤心,不想跌个头破血流,就尽快回头!” 但雀儿回我的是:“你嫉妒我,你嫉妒我比你娇柔,比你妩媚,比你会讨男人欢心!” 我气得离去,就让她跌个头破血流也好……但,终还是不能真正狠心,她是我的妹子,是我这世上惟一的骨肉亲人,我如何置她不顾? 我找到了苍山,那个玩世不恭的男人。 我承认,我喜欢他,他是第一个让我心跳加速脸红耳赤的男人。但我并不准备告诉他,那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不是么?我找他,只是想到,既然我可以对他动心,雀儿也该不难。 “你让我勾引你的妹子?你的亲妹子?”他听了我的话,表情如吞了一只苍蝇般的突兀,“你确定?” “我对你说了,自然就是确定,你耳朵有问题不成?” 他摇头,“冷蝉儿,你真让我开眼呢。” 他答应了。我暗中看过几回,蝉儿和他相处时,笑口常开,像是极为高兴。我以为,目的已成。但苍山却说:“你那个妹子只是享受被男人包围的乐趣,且她天真的以为,和我走得近些,能惹出秋长风的醋火,更晓得她的珍贵。” 我只当他是胡说八道,骂过一通后,放心离去。 但一个月后,苍山捎来了雀儿离世的噩耗。 我不能相信,在刀尖剑锋上来去的我,大伤小伤受过无以计数,犹能活着,雀儿远离这些江湖凶险,怎就没了?我们已经不必再饥饱无时,不必贫寒度日了呀。 我问苍山雀儿死因,苍山言间多有回避,语焉不详,更使我生疑。我请了江湖中专为人搜集消息的鸳鸯楼着手调查,十五日后,得到了最详尽的资料。我那个从小多灾多难的妹妹,就如此被权贵间当成了一样便宜好使的工具,做了最无价值的牺牲品。 当夜,我潜进皇宫,从一个老太监嘴里逼出皇上寝宫所在处再送他归西,秘潜寝宫房顶三日。三日后的午夜,把在寝宫侍候的一个小宫女打晕运出宫门,我则易成她的模样替而代之。 “绘香,将那盏烛灯搬近些。” “是,皇上。”我端起烛火,一步一步,走近那个正在挑灯夜读的男人。他是这大陇皇朝权力最大的男人,是九五之尊,更是我的杀妹仇人! “这位晁御史真是怪僻,专爱写一些蝇头小字,是考验朕的眼力么?”他一面说,一面端起旁边的茶盏,但看得太过专心,茶盏打翻,茶水淌溢上了他的袍摆。 我记得自己时下的身份,抽出腰间巾帕,弯腰为他擦拭。 “……绘香?”他在我头顶低唤,声嗓内隐透出异样。 我怔:他可是发现了什么? “你想为朕侍寝么?” 侍寝?那是…… “虽然朕体谅你年幼进宫,有意让你在入宫期满后以清白之躯出宫嫁人,但你如此热情相邀,朕也不想硬拂美意……你的手,还要再摸下去么?” 我的手,我的手……“啊!”我仓惶退下一步。 十年的杀手生涯,面对多么强大的对手,经历多少生死之际的徘徊,我都不曾如此……如此……无措,纵使未悉男女之事,我也明白方才在我手底下的……是什么…… “绘香,你把朕的‘兴趣’逗起,还想全身而退么?”他立起身,眯了眸向我走来,“朕本来还在为今晚去哪个宫里安歇犯愁,既然此刻有你,朕就宠幸了你罢。” 这个……这个好色的卑劣男人!“奴婢去请张公公,端侍寝……” “朕说过,朕今晚不想翻别的牌子了,朕今儿个就要了你,如何?” “……皇上,奴婢不敢,奴婢适才并非有意冒犯,请您饶了奴婢。” “你那个眼神是把朕当成了什么?朕记得,你一直都想借着近水楼台的便利为朕侍寝,是朕记错了么?” 是么?三天的暗察时间实在是太短,我并没有见着这个绘香如何邀媚讨宠……不过,如果趁他近身来的当儿取他性命,我也不必在乎这副皮囊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秋凉如水蝉自鸣(下) 他识破我了。 我应该发现的,在他噙着邪笑迫过来时,我就该有所警惕。可是,我太想杀他,他和我以往为任务杀过的人不同,他是必须要死的……便是如此不容有失的心态,让我有了片刻迟疑,失却先机。当被他压到床上掀下那张人皮面具时,我后悔,没在方才的一瞬间出手。 “你……”他眼里掠过的,是惊艳罢?在每个看过我的男人的眼睛中,我知道自己是美丽的,也曾利用这美丽杀过人。但是,他一个拥有六宫粉黛的帝王,也会认同这张脸么? “绘香在朕还是太子时,就进了府里。她是朕最看重的一个小丫头,她就如朕的女儿,朕不会调戏自己的女儿。”他勾笑,“你扮她的确扮得很像,步伐、神态、语声都足以以假乱真。” 那……是哪里出了破绽? “朕说过,她就如朕的女儿,那孩子体质不好,朕赏了她一颗暖香珠。她常年带着,身上有股暖香之气,而你没有。” 好罢。是我大意,怨不得人。 “你想杀朕?” “是。”事到如今,我否之也无用。他掌心所按,是我腕间重穴,只须稍一用力,我即会筋脉错乱,周身血液逆流。 “谁派你来的?” “我。”生平第二次为妹妹杀人。 “嗤。”他掀唇轻笑,“你以为朕会相信?” “信不信由你。” “如果你不说,朕会折磨你。”他的脸俯近,吐息间,呼吸可闻。这个时候,我居然还有闲心发现,这个男人颇英俊。 “我想杀你,你当然可以折磨我。”我很平静的道。 他微怔,“你当真如此以为?” “难道你会以德报怨,还是愿意配合我引颈待戮?” “……当然不会。” “那还废那么多话做什么?”我闭上眼。不管是火烙、鞭笞、棍罚……在我成为一个合格的杀手前,那都是不可或缺的训练科目,重温一下,又有何不可? “敢情,朕不止遇上了一个最美丽的刺客,还遇上一个最别出一格的尤物么?”他低笑着,握在我腕上的手力未松,唇落了下来,在我颈上重重啃吮着,“就当是老天爷送朕的礼物,朕笑纳了。” 他是要……我蓦地睁眸,“你……” “对,朕想做的,就是你时下所想的。”他笑语。 “这就是你的折磨?” “就算是罢。”他一只手,开始慢条斯理的解除我的衣衫,“告诉我,你的名字。” “冷蝉儿。” 他又度微怔,“朕还以为要知道你的名字需费一番工夫。” “你志在必得,我顽抗有用么?” “呵……”他把头闷在我颈边,沉笑良久,“朕相信,你当真是老天爷送给朕的……” “那老天爷必定也恨极了你。” “你恨我?你杀我不是受人唆使,而是因你恨我?” “你杀死了我的妹妹雀儿。” “……雀儿?她是你的妹妹?” 不愧是皇帝,果然天赋异禀,说归说,笑归笑,手里的动作须臾未止,解得开的就解,解不开的就撕,一只手把我连皮带里的剥了个干净,“那个雀儿会有这样一个极品的姐姐?” “你不脱么?”我是想,他脱自己的衣袍时,总要两只手并用的罢?我是不是就能有一线生机? 谁知,他摇头,邪声:“有些事,不一定都脱了才能做。” ……其后发生的事,验证了他所说。 我以为,他在“折磨”我过后,会叫人拖我出去,下到深牢大狱,还是斩首示众,都属正常。可是,他一次又一次折磨我,直至我筋疲力尽,睡死了过去,也没见他有那样正常的打算。 从始至终,耳边除了他压抑的低吼,好像还听过一句,“你身上这些伤疤是怎么来的?” “打的。”我答。 ———————————————— “你执意为妹报仇?” “对。”一个杀了我唯一亲人的男人,非死不可。 “朕可以现在就杀了你。” “好。”杀了我,正好一家团聚。 “真是倔强。”他叹,“这样罢,朕给你机会杀朕。” “什么?”这人别不是做皇帝做傻了罢? “朕给你机会杀朕,随时随地都可以,但能不能杀得了,端看你个人本事。” “你太无聊了么?” “的确。” 这个男人做皇帝做得太无聊,所以来找死?不过,他既然如此慷慨,我也不能客气。 我和他,开始了长达数年的纠缠。 我没想到,一个锦衣玉食的皇帝,武功会如此之高。我明刺过,暗袭过,不管是趁他与人游玩兴浓,还是夜间独憩龙榻,各样的情形,各样的氛境,我每一回不遗余力,每一回都以……失败告终,且,每一回都让他扔在床上好一番尽兴。 “从明天起,你随时呆在朕的身边罢。”又一回,他把我吃干抹净后,说。 “什么叫呆在你身边?” “你既然想报仇,不是呆在朕的身边更能得手么?你扮成朕的侍女也好,太监也行,呆在朕能看到的范围里,省得……”他将我抱到他身上,“你每一回稍长时日没有出现,朕就会以为你就此消失了。” “你还没有死,我怎可能消失?” “唉。”他佯真佯假地叹息,“这是朕的报应么?那些温顺婉从的嫔妃朕看不在眼内,偏对一个口口声声要杀朕的刺客用了心,真是……” 用心?哼,无非是**而已。 “蝉儿,说好了,从明日起,你就一步也不能离开朕喽。” “我凭什么要……” 后面的话,被他吞声。 这晚过后,江湖上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冷蝉儿消失,深宫大内多出一个深受圣恩皇宠的福仁公公。 ~~~~~~~~~~~~~~~~~~~~~~~~~~~~~ “你说的话当真?” “当真。”我立在玉阶之下,并没有抬眼仰望凤位上的那位大陇皇朝最尊贵的妇人。 “你说你是一个刺客,而皇上也对你的身份知根知底,却还是要把你留在身边?” 这位妇人,要我说几次才信?“对,他对我的一切都清清楚楚。”恐怕连身上几根汗毛都数过。 “你好大的胆子,敢以‘他’来称皇上?你以为,哀家会容你妖孽误国么?” “傻子都不会如此以为。”何况,本姑娘不傻。 “你——”太后冷笑,“本来,哀家只以为你是一个有点贪欲有点不知轻重的小太监,叫你来,也只是为了稍加惩戒。没想到……但你如此坦承,哀家也会给你一个痛快。赏她一杯鹤顶红!” 鹤顶红,大内禁药,入口即随血脉流经全身,无药可救,必死无疑。 我举起那杯天下至毒,心知自己是一定要喝下的。我的武功再好,在如此多的大内高手环伺下,也逃不脱生天,与其最后尊严丧尽的被人灌饮,我宁愿是自己喝下。喝下去,我就能与娘与妹妹团聚,再不必在这冷世上孤独求生…… “笨蛋!” 一记重吼在耳边炸开,我递到嘴边的手一窒:他来了。 “笨蛋!”下一刻,他如旋风般到我跟前,一手夺过那杯毒物,“你当朕是什么?朕在你心里,就如此无能?连自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 “你……”这是何必?但在望进他血丝纵横焦灼欲焚的双瞳时,戛然无语。难道,他对我……他对我……不止是欲? “皇上。”太后勃然大怒,“您别忘了自个儿的身份!一个妖孽……” “母后,儿臣不想多说,儿臣一定想护她的,只问母后,放还是不放?”他背挺如山,目光接住其母送来的冷厉双眸,“放还是不放?” 太后凤颜森冷,“皇上,请您把手中的东西还给她。” “儿臣明白了。”他握住酒杯的手缓缓动起。 他他他……他是个混蛋!他既然不能救我,就不该来,我死在那个妇人手里,死在自己手里,我都是无怨无悔,可是,不能是他,不能是他! 不争气地,自从和妹妹携手讨饭那日就再没有光临过双眼的眼泪突然涌出,模糊了视线,看不清就看不清罢,我也不想看清了…… “皇上!” 疾厉的唤声由上至下,紧接,一记脆鸣,一声碎裂……“为了一个要杀你的女人,你居然……居然要在生你养你的母后面前寻短?皇上,你……你……” 太后虽声含哽咽,但字字清楚,他他他…… “哀家问你,若哀家没有打掉它,皇上是不是当真要把那杯鹤顶红喝下去?” “是。”他答。 “好,好,好皇上,好儿子……你真的不怕你的母后伤心是不是?” “母后是这世上最坚强的女人,只要有母后,大陇皇朝便可以江山稳固,儿臣在与不在,无关要紧。” “你——”太后气急攻心,疾咳不止。 他恭下腰去,“母后,您保重凤体。” “……你是一定要护这个妖孽了?” “儿臣可以带她走了么?” “你……走!给哀家走,哀家不想看到你,走!” “儿臣告退。”他依言退步,手里扯我同行。 “你是白长了一副聪明相儿么?你是个笨蛋么?她要你喝,你就喝,朕让你听话你怎就不听话?你脑袋是哪里坏掉了是不是?”初步出太后寝宫大门,他即奉给我一通淋漓尽致的大骂。 我任他骂。 我想,就是在那时,他便征服了我。也从那时,我不再是和他斗,而是和自己斗了罢? ~~~~~~~~~~~~~~~~~~~~~~~~~~~~~~ “外面天凉,也不知自己加件衣服的么?” 身上多了件厚袍,身边多了一个男人,我的男人。我将头倚在他的肩上。 “方才在想什么?我在旁边看你又是笑又是叹的。” 我凝视着他在月光下英俊无比的脸,“在想你。” 他笑,刮了我鼻尖一下,“我可以把这视作你的甜言蜜语么?” “在想我们的过去。在想,那时,你怎就如此认定我?” “这可麻烦了。”他一脸愁容,“我也一直在奇怪呢,像我如此出类拔萃卓尔不凡的男子,怎么就稀里糊涂的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万里江山?唉,悔啊,悔之晚矣。” “是啊,的确晚了。”我把颌垫上他的肩,借说话的当儿,偷亲了亲他的耳垂,“人家秋长风做得风生水起,万民称赞,你要夺,都难了。” “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法子呢?只得从你这个媚君祸国的红颜身上讨回来了!”他说最后一句话时,面上已布满邪气,探臂将我抱起,“走罢,去讨债!” 我揽上他的颈,“清儿睡了么?” “那小子玩闹了一天,当然去睡了,接下来的时间,是他的父亲母样为他创造一个弟弟还是妹妹的良宵吉辰,不得打扰。” 我爱看他这个模样。他掌心发烫,眸光也发烫,一副急不可待的急色样儿,仿佛,我永远是他的新娘。 “秋伯昶,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什么?” “……”还是不要说了,以行动代之。我抱紧他的颈,吻上了他,迅速,被他以百倍的热情反噬…… 秋凉如水,蝉已消声。但若有热情如夏,蝉自可欢鸣依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一抹艳色未倾城(管艳,不喜勿入) 在我很小很小初懂世事时,我就笃定,自己是大侯爷的人。 整座侯府里的人,也如此以为。 是以,自小至大,来自同是奴婢的女伴或明或暗的嫉妒排挤,使我没有一个可以谈事叙话的朋友。于是,我对大侯爷的那颗心更加全力以赴,毫无旁骛。 我拿最热切的目光仰望他,用最柔顺的姿态回应他,用最娇媚的容光面对他,我盼着有一日他会说一声“艳儿,做我的妾”,那样,他就成了我的夫,我的天…… 可是,他姬妾成群,惟独不纳我。 他亲自教我习文练武,写字作画。 他请伶人教我吟歌抚琴,舞技姿态。 他为我独辟小院,并有三两小婢伺候左右。 他对我,比对他的所有妾室都好,这使我总会觉得,我于他一定有什么不同,并在如斯的认定中,一厢陶醉欣慰着。 “傻艳儿,我只愿你的傻对我就好,你能做得到罢?”在他酒醉时,偶有此问。我的回答无一例外是个“是”字,曾以为,对他,我只会说得出“是”。 那一日,我病了,冷蝉儿来探望我。 如果没有认识这个女人,我或许认为,天下的女人都当以男人为天,仰视顺从不悖。但是她,居然是要去杀皇帝的,就算身子给了皇帝,也从无断过杀念,她是一个异类,一个女人中的异类。 “说说罢,你这练武的身子为什么会病了,还病得如此之久?” “我……”她是我十六年来惟一可以谈心说话的朋友,我心底的事也必须有一个倾注的出口,“大侯爷他……他……” 冷蝉儿笑得讥诮,“我就知道必定是和他有关。” “那日,他酒醉,我扶他进房,然后,他命我出去,因为房内,有一个总管为他安排来的舞姬,我脚还未完全迈出,就听见……” “嗤。”我说得凄切,冷蝉儿笑得不屑。 我不指望这个怪女人会出言安慰,但也没准备承受她这副模样罢?“你一直是看不起我的是不是?既然如此,你何必要和我做朋友,你……” “要想人看得起,你也要先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才行啊。我会和你做朋友,是因为你身上有我所熟悉的同类气息,可是如果你一味的犯贱,还在此自哀自怜,自苦得冷风凄雨,我的确可以不要你这个朋友的,我冷蝉儿的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不上一个犯贱的朋友!” “你——”我因在病中,经她的毒言毒舌攻击,气得头更昏,脑更重起来。 “行了,你的大侯爷对你不错,用得尽是些上等药材,你也算锦喂玉养了,你就在此幽怨罢,本姑娘可没有兴趣陪你唱西厢。” 她走了。 那当下,我当真是恼极了她,也气极了她,发誓与这个人绝情断义的,且下了打算,今后随大侯爷进宫,就算和她打个照面,也要视而不见…… 可是,我并没有机会再随大侯爷进宫。 我病愈后的一个晴朗午后,大侯爷将我叫到书房,揽我坐到他的膝上,柔声:“艳儿今年十六了是不是?该嫁人喽。” 我能清楚听到心脏在自己胸腔里的疾跳,我以为,自己十六年来最期盼最渴望的一刻终将来临,我就要成为他的…… “记得天叶堡的冷堡主么?” “前武林盟主的儿子。”我虽奇怪他话题转得突兀,仍知不无言。他经常和我共谈一些官场、武林中事,我也乐于如此。惟如此,会让我感觉自己和他的那些女人有更多的不同。“五年前接掌天叶堡,虽非武林盟主,但在江湖中仍握有大半的势力……” “艳儿真好。”他在我唇上轻落一吻,“就是他。他喜欢上了艳儿,要娶艳儿。” “他……”什么? “一个月前,他到府中,偶见艳儿,便思慕极甚,向本侯提出要艳儿。本侯想,他应该还配得上我的艳儿了,就给应了下来。” 应了下来?他应了,他要把我嫁给另一个男人?一个不是他的男人? “我已吩咐总管为你采办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嫁衣稍后就会送过来,你去试一试,不合身处还来得及修改。半个月后,我的艳儿就要嫁人喽,高兴么?” ……我第一回晓得,他的残忍是没有边际的。 跟在他身边,看他杀过人,也为他杀过人,可是,从来不会有这一刻更让我体认到了他的残忍。他明明晓得我爱他爱到只余一缕卑微,他明明晓得我为何会病,为何会苦,他……一个人,原来会这样的残忍。 他叫我来,并不是为了询问试探,只是宣布一个决定,一个不容违驳的决定。 如他所愿,我嫁人了,嫁给了冷千秋。作为一个妾,被八抬大轿锣鼓喧天的仪仗来迎娶进门,我该欣慰还有这份重视罢? ~~~~~~~~~~~~~~~~~~~~~~~~~~~~~~~~ 冷千秋对我很好。起初,在我的刻意奉迎,他的乍得心喜之下,我们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的新婚生活。可是,时日渐久,他开始不满足于我给他的只是一具**,开始多方寻衅,处处刁难,且时不时眠宿其他妾室房内。 我那时,是真的不在意的,还很庆幸,终有一晚不必做戏,有片刻喘息之机。 但,人生并不能给我平静。 冷千秋一个江湖好友魏子坤,偶至堡中坐客,因他喜唱昆曲戏剧,而我也稍精此道,不免相谈甚欢。我和他是在人来人往的后院亭中对谈,我自以为行为并无不当之处,可是,赶来的冷千秋却屈意误解,和好友大打出手不够,还指着我的鼻尖大骂“**”。 **呢,那么多年,我对“女诫”奉为圭臬,我视我的男人如天,对我的男人畏畏诺诺,言听计从,这个“**”之名凭什么落我头上?怒和恨积到了极致,我只想最有力的回击,拉过旁边的魏子坤,与之热烈拥吻…… “管艳!”他厉嚎着。魏子坤在仓促间,把我推开,挡上冲来的他,却被他一掌击中胸口。“管艳,你好,你好……” “你们三妻四妾,还要别人三贞九烈么?我偏不!我管艳发誓,从今天起,你有多少女人,我就要有多少男人!”那时候,我并不能肯定我骂得是谁,或许,这一句话已在心口憋了良久,早想喷发为快的。 冷蝉儿说我身上有她同类的气息,她竟比我自己早一步发现被我以恭顺温从压在最底处的反逆本质。 冷千秋手指颤抖,面色铁青,目色却充血般的红,“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我早该知道,襄阳侯肯把你让出来,定然不无因由,你居然是人尽可夫的,你不要脸!” “我就是人尽可夫,又怎样?姓冷的,你不是我第一个男人,这一点你在向襄阳侯要我的时候就已知道,此时又拿来说辞不觉得难看和幼稚?我现在不妨告诉你,你不是我第一男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管艳没有必要为你们任何一个男人守身如玉,你们都不配!” “我杀了你,管艳,我杀了你!”他嚎叫着,向我袭来。 “管姑娘,你快走!”魏子坤抱住他,“在这个节骨眼,他真的会杀死你,你快走!快走!” 我一点也不怀疑这句话,他那时,如一只被困柙中的猛兽,一旦得机,必然把我撕成碎片,我不想死。 我跳上屋顶,不去管身后的打斗咆哮,毫不迟疑的腾挪飞跃,离开天叶堡。 天叶堡的护卫并未拦我,许是也不想我被他们失去理智的主子杀死,然后再看主子事后后悔自残罢。冷千秋对我还有迷恋,我知道,他们也知道。但是,他们的暗中跟随,我也不喜欢,为激退那些尾巴,我找了一间专供男倌的青楼,叫了两三清秀倌儿作陪,大醉三日。 三日后,冷千秋找来。我从醉梦中睡醒,源于他扼上我喉咙的一只手。 “你这个女人,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这个女人!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 宿醉使我头际隐隐作痛,也使我对死亡的恐惧不甚鲜明,“你要杀就快杀,不然就让我睡觉,折腾了这些天,我累死了。” “你让他们碰你了?你真的……和他们……” “我……”我抚着额间痛处,拧眉思忖稍久,“我记不清了。”是真的记不清了。酒醉至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一时哪想得起来? “你……管艳,我恨你,你让我恨你!”他耳光打下,我痛麻了半颊。“管艳,我恨你!” “你打死我也无济于事,不如写一封休书,把我休弃了罢。”我乏力的闭着眼道,突又想起,“对了,我忘了,我是你的妾,不是妻子,有没有休书并不重要,你一句话就好。” “你想让我放你离开,好让你回到你家侯爷的怀抱,是么?”他冷笑,伴之狂吼,“你休想,休想,休想!” ~~~~~~~~~~~~~~~~~~~~~~~~~~~~~~~~~~ “你……轻着些!” “我偏不,你是我的女人,我想要怎样就怎样!” 他故意羞辱我,像一个嫖客般的要我。不得不说,我被他气着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效仿着欢场女子的腔调,“大爷,您好让奴家喜欢呶,大爷,奴家还让您满意么?大爷……” “你……”他手再举。 我将眸媚眯如丝,笑道:“你再打我一下,我就找一个男人,打我两下,我就找两个男人,冷千秋,除非你把我杀死,不然,这顶绿帽子你带定了!” “你……难道你……我如何对你,你是瞎了眼还是盲了心,你看不到也感觉不到是不是?襄阳侯如果当真爱你,怎么可能将你拱手让人?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他咬住我肩头,咬痛了我。 很痛耶!我挥臂想把他的头扳开,两手却僵在当空:是什么流到了我肩上?他的口水?还是…… “我打了你,你打我回来,一掌两掌十掌都可以,就是不能……”他抱紧我,“管艳,做我的女人真的那么不甘心么?我是真的……喜欢你。不然,我也不可能向秋远鹤开口……你不必太喜欢我,只要一点……你不要太小气^” 在他抬起眼时,我特意深望,并未发现异常。我状似不经意地触上右肩,将仍残留其上的湿意点了送进舌尖:咸的。 “如果你是生气前两天我睡到别人房里,我可以告诉我,我和她们并未做到最后……我也想,可是每到那时,你的脸就浮出来……以致,她们都以为我未老先衰……不行了。” 不行?什么不行?我挑眉,待觑清他一脸的难堪懊恼时,豁然顿悟,“你……不行?是‘那个’不行?哈哈……” “谁说我不行!”男人啊,是不能忍受有人对他“那方面”有所置疑的,这不,他为了证明自己很“行”,正对我逞尽威风…… 经过此事,我和冷千秋打破了横亘彼此的一层无形玻璃,向各自的心间迈近了一步。 尽管其后的时光里,仍有他醋心发作后的不可理喻,仍有我在两份感情间的挣扎困顿,但,我还是爱上了他。 女人将一滴泪流在男人心头时,会成为男人心中一份难舍的牵挂。 男人将眼睛滴落在女人肩头,牵挂则是一生一世。 如果没有它在我肩头的重量,我在今后的几次生死关头,也许就会如此放弃生命。如果没有它时时将我牵绊,和秋远鹤几回的面面相对,我怕都已经走上与之俱毁之路。 秋远鹤,是过去。冷千秋,是我的未来。我不后悔爱过秋远鹤,因若没有那份爱着他时的卑微仰望的体验,我永远不知和心爱的男人两情相悦且被他所珍惜所宠爱时,会是如何甘美醇厚。 冷千秋这个男人,不够洒脱,不够豁达,不够温柔,不够……一个合格的情人,一个体贴的丈夫的标准,他终其一生也未必达到。 同样,我也不是完美的,我这抹艳色,不是倾国倾城,不是国色天香,甚至,我还不是这个世间诸多男人都要命在乎的完璧。 我爱他,他爱我,这就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一家四口的“不和”生活 “娘!” “海儿!” “爹爹!” “幻儿!” 这几声喊,几乎是异口同声,而后,四道人影接近,女人抱住了男孩,男人抱起了女娃。 “海儿,你又长高了呢。” “海儿给娘亲大人请安。” “幻儿,你变重了哦。” “哪有?人家只吃一点点啦,臭爹爹!” 四个人,分成两拨,向那栋依山傍水所建的精舍走去。就连进了房,也各分两室,从始至终,女人未向男人看去一眼,男人未对女人施一个笑颜。家中的下人也司空见惯,将茶水吃食分向两室送去,不奇怪,不纳罕。 左厢房,母慈子孝,一室温意融融。 右厢房,父疼女爱,温意融融一室。 每当这个时候,两小婢两壮丁在忙活过后,都会一人端一盘瓜子,坐在院中的丁香树下,遥遥观望,时不时,三言两语对自家主子们这一年一回的大戏进展稍加推测, ~~~~~~~~~~~~~~~~~~~~~~~~~~~~~~~ 左厢房。 “海儿,功课多不多?紧不紧?你那个不良老爹有没有打你?不要怕哦,告诉娘,娘会帮你出气。” “海儿很想娘。” “我的乖宝贝,当然会想娘嘛,娘也想海儿!” 秋观海英俊小脸因被母亲大力搂在胸前,微显一抹赧色,“娘,海儿已经长大了,你不要这样搂海儿啦……” “谁说的!”当娘的沧海还是沧海,“你在娘面前,永远是小孩子,永远是娘的心肝宝贝,娘就是要疼你爱你亲你一辈子!” “可是,娘……” “海儿,你不诚实哦。”沧海拿一双美眸斜睨这个别扭的儿子,“你敢说,你不喜欢娘这样抱你?不喜欢娘亲你?” “……喜欢啦。”秋观海把一张红彤彤的小脸扎进娘亲怀里,“海儿很用功的习武念书,就是想让娘以海儿为荣……” ~~~~~~~~~~~~~~~~~~~~~~~~~~~~~~~~~~~~~~~ 右厢房。 “爹爹,这一次你隔了很久才来看娘娘哦。” “西北起了战事,爹派人斡旋良久才处理得当……”说到这儿,秋长风眉峰一皱,“小没良心的,为何会说爹爹来看你娘,难道爹爹不是为了看你么?” 艳红嘴儿一噘,“幻儿发现爹爹啦,爹爹在方才一直用眼睛偷瞄娘娘,幻儿发现了!” “这……”既然如此,也不再费力遮掩,“那……娘娘她看没看爹爹?” “嘻~~”幻儿小手掩口,笑弯了一双水眸:爹爹硬撑的样子,好帅哦。 “幻儿,说啊,娘娘她……” “嘻,爹爹很吃哥哥的醋对不对?” “胡说!”秋长风面色板起,“爹爹顶天立地,岂会有那寻常小男人的小家子气?吃醋这种事,永远不会与爹爹牵联一起!” 爹爹还在硬撑哦。幻儿小脚踩在爹爹膝上站起,水汪汪的眼睛好是纯真欢喜,“爹爹,幻儿最喜欢看爹爹这个模样哦。” 为人父者登时骄傲无比,“爹爹很帅罢?” “每一次,娘娘和舅舅坐得稍近些,爹爹就会吃醋,可是总要板着脸装作无事。可是,幻儿有发现哦,爹爹每回吃醋时,嘴角就会板得紧紧,眉毛中间的纹纹也会好深,爹爹还以为没人知道,幻儿都知道哦。” “……”秋长风对着女儿的如花小脸勾起和蔼笑意,“幻儿,有时候我很想你和你娘娘一样,稍微笨一点。” “娘娘笨哦?” “对,她很笨!”否则,哪有夫妻重逢,只抱儿子不抱夫君的? “娘娘笨,还能把爹爹吃得死死,那爹爹更笨哦?” “……”这什么逻辑?再说了……“谁说娘娘把爹爹吃得死死的?” “都在说啊。舅舅在说,山伯伯在说,娄伯伯也在说,还有,艳姨姨、蝉姨姨……” “他们都在撒谎。”某人抓住女儿还在掰数的小胖手指,面不更色的撒谎。 “撒谎哦?那爹爹你在宫里有不是娘娘的女人哦?” “……什么?”这又是什么逻辑? “舅舅姨姨他们说,没想到娘娘能把天底下最狡猾的狐狐收得服服,哦,还有贴贴,让狐狐除了娘,不敢碰别的女人……那狐狐就是爹爹对不对?” “……”等一下,他一定要找那个笨丫头算账,居然让那些人来如斯污染他的心尖尖!“爹爹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因为……”有些话对女儿说起来或许为时过早,“当你想要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情时,就要全心全意的给予对方你的爱情,这和敢不敢是两回事。” 小嘴儿一撇,“那爹爹还不是被娘娘吃得死死的。” “……再说一次,没有。” “那爹爹现在不想去看娘娘哦?” “……不想。” “那爹爹不想知道哥哥有没有在娘娘面前说爹爹的坏话哦?” “……他敢!” “真的喔?”嘻,硬撑的爹爹怎么看都帅帅哦,幻儿喜欢。 “……既然你如此想去见哥哥,那就去罢。”男人抱起女儿,满面大义凛然,步子迈得恁是理直气壮。 ~~~~~~~~~~~~~~~~~~~~~~~~ 左厢房。 “海儿,娘对海儿很抱歉,娘不想去受那道宫墙的束囿,就把责任全部推给了你。你如今担在肩上的,有一半属于娘的。”因为有了海儿,群臣方会对当今天子以追思先后之名空置后宫的“情圣”风范予以容忍和体谅。 “娘,您忘了,海儿是什么身份?海儿是太子。这天下有多少人生下来就能呼风唤雨,拥有这无与伦与的显赫?而海儿就是。我不会去羡慕那些出生在平凡家户中的小孩子,他们纵是可以街间摸爬滚打,长大了还是要为生计奔波,任何人,都有他该负的责任啊,海儿的责任比别人大,但荣耀也比别人多啊。” “但他们不必子时睡卯时起的辛苦,更不会时不时遇到行刺,被人窥伺性命。”生为皇家子弟,又是一根独苗,怎可能不引人歹意?昭景帝的那些异母兄弟,纵是个个庸碌无为,也少不了皇家的狠毒残忍,她的海儿年仅十二三岁,就已受过多少暗袭? “海儿今日的勤奋,就是为了那些在街间玩耍的人们在将来少受一些苦楚。至于那些窥伺海儿性命的,只会让海儿更加不能懈怠,强武强身,以能够保护海儿想保护的每一个人,保护娘,保护幻儿,保护……爹。” 俯在门外倾耳“窃”听的男人眉梢微动。 儿子少年老成,说话行事都远比同龄人成熟睿智,她这个当娘是娘是该欣慰还是该心酸?“娘教你的清心决你每日睡前可都会念么?你没有袭传娘的巫人体质,但你每日念它,可助你防毒强身,久而久之,对一些危验也会有些许的预感能力。” “娘。”秋观海捧住娘亲的绵软柔荑,郑重道,“不要担心,海儿真的很好。” “真的很好?你那个不良老爹没有亏待你?”这话,问得有些违心。 分别的时间里,她并非没有去探望,对情形怎可能一无所知?所以没有露面,是因她赞成臭狐狸所说得,母亲太多的疼爱会使男子消磨士气,男子更多的意志,更多应该来自父亲。每次隐身遁形,忍到真正重聚时再来拥抱爱子,反而更多甜蜜呢。但,问问不为过罢? “父亲他……”秋观海瞄一眼从门缝间映到地上的依稀人影,“对海儿很好。” 算你小子识相。男人薄唇得意抿起。 “但是,有些话,不知当不当对娘讲?” “什么话?” “前些时日,胡族进献来一名舞姬,生得极是美艳,且能歌善舞,父亲将他安排到宫里的梨花园……” “臭小子!”门訇然而开,男人凶神恶煞般降临,将臂弯里的女儿塞进妻子怀内,一手揪起儿子衣领,“你对你娘胡说八道什么?” 秋观海被身长臂长的父亲揪起脚离地面,便一张俊颜淡冷依旧,“海儿所言字字属实。” “你……”秋长风扬掌,欲对不肖子施以教训。 “秋长风。”柔软的轻唤响起。 秋长风手势稍窒,转脸为自己辩白,“臭小子在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么?”绝美雪颜抹上浅笑,“海儿,你来告诉娘,你在胡说八道么?” “孩儿从来不会欺骗娘。” “你——” “爹爹,你后宫里有不是娘娘的女人哦?”另一张小上几号的雪颜爬满惊叹,“那个女人漂漂么?有娘娘漂漂么?” 这两个小祖宗,绝对是上苍派来克他的!秋长风将不肖子甩开,把妻子怀中的女儿取出来按到桌上,抱起妻子,迅疾消失。 “哥哥,爹爹又和娘娘去算账了喔。” “走开,小麻烦精。” “不要,人家喜欢哥哥,哥哥背人家玩啦~~” “小麻烦精,谁要背你?” “娘娘,哥哥不喜欢幻儿,娘娘……” “行啦,爱告状的小麻烦精,还不过来!” “嘻嘻,幻儿最喜欢哥哥!” ~~~~~~~~~~~~~~~~~~~~~~~~ “那女子的确擅舞,我留她进梨花园,是为了在中原发展胡系舞艺,强化两方交流。” “嗯。” “同时,也为了堵朝堂上某些始终不曾断了谏我充实后宫的大臣的嘴。” “嗯。” “我亲自视察两河讯情,暗访赈灾银发放实况,还有,西北战事,东南海防,这诸多政事正事,那臭小子一点不提,偏拿那点小事来挑唆,他该打!” “嗯……不行!” “说到你儿子,你才会理我是不是?” 女人媚眼如丝地偎近气咻咻的男人,“那些事,就算你不解释,我也相信你啊。谁让你斗来斗去,还斗不过自己的儿子,他明明是成心为之,你却每次都要上当。” 男人脸成赭色,“……还不都怪你!若你不做出那副神色,我岂会上了臭小子的当!” “咝~~”女人低笑,将脸儿在男人胸前磨着,“你也不想想,若是你真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依海儿的性情,根本不会那样来告诉我。他会先杀了那个女人,然后回来带着我离开。他是你生的,又是你教的,你居然还中了他的招,活该。” 臭小子!不肖子!男人将儿子骂过千遍,“我这就去把他打上一顿,教会他什么叫尊长敬老!” “不要。”藕样的细臂缠上男人腰际。 “你护着他!”醋夫模样毕露。 “不是。”嫣然一笑,不胜娇媚,红唇在男人胸前巡移,“我是舍不得你离开,我们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嘛……” 男人咆吼一声,“臭丫头,你自找的,后果自负!” 帘幕内,登时燃起春意如火。 院中树下,少年背着女娃轻步缓行,睡熟的女娃有口水淌上少年脖颈,少年嫌恶皱眉,手臂却稳环依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番外 亲家“相亲”(超级恶搞,雷倒概不负责) “娘子,我们为什么要来这好远好远的地方啊?” “因为,我们的儿子大了,要娶媳妇,可是,他选的这个媳妇又不是那么好娶的,只有劳动咱们来为他疏通疏通。” “疏通完了,就有媳妇娶了喔?” “那也不一定啊,如果这两位准亲家太趾高气昂,就像杭夏国那位国君国后一样,珍儿可是不会为了宝儿那个小混蛋委屈自己的。” “喔,我们不为宝儿那个小混蛋委屈自己,宝儿是小混蛋,之心乖,珍儿只疼之心哦。” “臭呆子……” ~~~~~~~~~~~~~~~~~~~~~ “秋长风,你必须答应我,一会儿见了良家的父母,你少给人家施脸色。” “凭什么?” “你……那你告诉我,你凭什么对人家没有好脸色?” “他们的儿子抢了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也抢了人家的儿子啊。” “我的女儿是宝贝!” “人家的儿子在人家心中也是无价之宝。” “一个小奸商岂能和我的小公主相比?” “你当人家一定会巴不得娶你的女儿是不是?” “那是当然……” “臭美狐狸!” ~~~~~~~~~~~~~~~~~~~~~~~~~~~~ 为了自己的儿女,两对隔着千山万水的夫妻,各向前靠拢,相会在大陇皇朝与外域相邻的边境小城。这一处风光秀美,山清水明,正适合来谈一些花好月圆的美事。 但约定的时辰早已到了,双方仍未得遇彼此,在三五游人中,几次失之交臂。 “怎么还没见那对糟老头子和老太婆?这姓良的外域人,看来是不想娶我女儿了!” 反观挽着丈夫手的小海,神态悠闲,好似游赏山水。 “臭丫头你不急?这家人迟迟不到,摆明是不看重我们幻儿……” “嘘。”小海把双臂缠上自家男人的劲腰,“你不觉得,我们有好久没有这样一起外出了么?上一回你带我看山水,还是在江南,已经好久好久了。” “……是。”秋长风目光登时柔软,“我答应过你多次,但是,始终未牵着你的手再游江南,怪我么?” 小海仰脸一笑,“对我好点,就不怪。” “臭丫头……”秋长风捧着那雪样柔颊,薄唇柔情覆下。 另一头,良之心和罗缜也走得累了。 “娘子,这里没有见长胡子的老婆婆和老公公啊。” “对哦,莫非这异国皇帝后悔爽约了?” “不来了喔?” “不来就不来,能不能娶,还看宝儿自个儿的本事,我们就当来踏春了,相公高兴么?” “和珍儿在一起,之心在哪里都高兴……咦咦咦,娘子,那边有人在亲亲哦?”之心遥指长桥另一端,旁若无人拥吻一起的男女,“娘子……” “这边境小城异族杂居,民风开化,如此也没什么……臭相公,不行!”罗缜一见自家相公的眼色,就知他盘出了怎样的算计,“我们是来给宝儿谈亲事的,不能不知端庄。” “娘子,珍儿,你看那边还在亲亲啦~~”之心伸出一根指头好说好商量,“亲一下?” “一下也不行!哪有为儿女相谈亲事的父母在光天华日下做这种小儿女事的……臭相公,别用那种可怜的眼神……臭呆子,只一下!” 之心欢呜一声,抱过娘子,如愿吃到了甘美糖果…… “不是说只……”一下?……好罢。就知道,一碰到这臭呆子,自己便硬不起心肠,这一辈子啊,就如此栽在臭呆子手上。 ~~~~~~~~~~~~~~~~~~~~~~~~~~~~~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七月七么?天上的牛郎织女到人间相会来了?” “说的是啊,有一对还不够,还是两对俊男美女,这卿卿我我的,羡煞人呶。” “既然看得眼馋,还不赶紧回家抱着你那个悍婆子去?” “说得是,咱家的悍婆子虽然没有人家好看,但也是知冷知热打心底里疼咱,回家喽!” “哎,你这人,说回还真回,那我这个孤家寡人怎么办?” “这湖光山色的,找一个对眼的呗……” 擦过耳边的窃窃人语,扰醒了沉浸在缠绵情深中的男女。 秋长风把双颊酡红艳丽不可方物的妻子深揽胸前,一对在高位上冶炼过更形精厉逼人的墨眸冷冷向四围扫荡,迅疾地,方圆十几步外再无人迹。 良之心被娘子推开,虽意犹未尽,也不敢再讨吃,只得掀起水红的薄唇憨笑,“珍儿,我们回客栈好不好?”回到客栈再来亲够娘子,嘻~~ “你真当我们是来游山玩水了?”罗缜拉着相公向桥另一端行去,“若对方当真爽约,我们也要守到约定时辰完全过去方能回去,守约为商家之本。” “可是,没有见着老公公还有老婆婆啊……” “也不一定是老公公老婆婆罢。只是,中原的皇帝登基甚早,妻妾比咱们的国君还要多,那位幻儿公主既然已经到了十六岁,母亲可以是红颜未老,父亲必定是老态龙钟了……话说,这中原的皇帝会准许他的妃子出宫?” “早知道,就把缎儿叫来。”之心拧起两道好看的眉毛,道。 罗缜止步,“叫缎儿做什么?” 他们所停之处,正与另一对夫妻背背相对。 “缎儿可以喊啊,就喊,中原的皇帝老公公快出来!” “哈,相公说得当真在理呢。如果缎儿随了来,说不定就当真把这中原皇帝喊出来,相公真聪明。”翘起纤足,亲下额头以示奖励。 “嘻嘻,娘子再亲……” “二位是……良家的父母?”有人迟迟疑疑地发问。 罗缜回身,被眼前美若天仙的大美人惊艳得一时目眩,“你是……” “我的女儿叫幻儿。” “我的儿子叫良詟。” 从彼此眼中,皆看到了惊异。对方的形容与设想中的相差太远,以致相对无言良久。 “你……是中原皇帝的妃子么?”但这一派出尘脱俗率性无拘的气韵,那种深宫大内高墙深院是绝对熏冶不出来的。 “我不是他的妃子,是他的妻子。”小海嫣然,“没想到,良詟的父母居然如此年轻,如此……”一个精美得如画中人,一个秀雅的如园中菊,好出色的男女。 “彼此彼此,你们二位也大大出乎了罗缜意料……噫,相公,你怎么了?” “秋长风,你在做什么?” 两个女子各问自家男人。但见得那二位正四目交衡,间有暗流汹涌。 “娘子,之心在瞪人!” “臭丫头,没看你家夫君正忙着么?” 两个女子面面相觑,一份默契在刹那间形成,“二位忙罢,我们暂且告退。” “你……”走进河边观景亭里,小海有感自家男人的可恶,“良夫人,我家夫君的脾气有点……良公子他……”那么精美的人,称呼“公子”没错罢?“您不担心?” “放心,我家相公看起来好欺负,可是,为了不让我心疼,他不会让任何欺负了他。这世上,能欺负他的,只有我。” “……”好羡慕哦。 “秋夫人,我总算明白我那个儿子为何会对令爱一见钟情神魂颠倒了,令爱的容貌必然像极了您罢?” “我见过良詟,他生得和良夫人有几分相若,尤其气度,更是得袭良夫人良多。我不是没有见过大家闺秀,但如您这般的,还是第一回见。”不管是娇弱堪怜的楚怜星,还是贵气十足的莹郡主,都没有这份仿佛被书卷浸泡出来的清雅书香气质。若非早知对方底细,她说什么也不把把眼前人与那个握着一国经济命脉的女巨贾联系一起。 “这么说,对这桩婚事,秋夫人并不反对?” “我只是要幻儿喜欢就好,这一回来,也是受我那个刁钻女儿的所托,来看着他宠女成癖的父亲,免他从中捣乱。”小海绽出羞惭山间百花的笑靥,“秋长风那个人啊,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偏被我一对儿女制住了。” 罗缜淡哂,“制住他的,是秋夫人。” “……呃?” 她……不知道?罗缜忽然有点同情那位男亲家了。 世人看她和相公时,只当相公对她百依百从,可是有谁会晓得,只要相公开口,她会做尽所有事,即使付出所有?好在自家相公乐天知足,一个亲吻就能让他欢喜镇日。 眼前这位比范颖还要耀眼的大美人,竟也不清楚那位人中之龙的亲家是何等珍她爱她么?她不明白,如果那对儿女不是她生的,谁能制得住那样一个人么? ~~~~~~~~~~~~~~~~~~~~~~~~~~~~ “你的儿子很讨厌。” “之心的宝儿不讨厌,你的儿子才讨厌!”把绾儿气得哭哭。 “我的海儿三岁能文,五岁能诗,七岁能开弓,十岁能练剑……” “之心的宝儿在五岁的时候就能一天赚进一万两银子,十岁被山贼掳走,五天后把他们都收服了,乖乖送他回来,还乖乖听他话……” 这样么?那个叫良詟的臭小子当真有这等本事?秋长风质疑地打量,但他不得不信,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可能说谎,而眼前人绝对不会。再者说,良姓小子若没有一点斤两,也不能骗去他家幻儿罢? “再怎样,你家儿子也配不上我的幻儿!” “你家儿子也配不上绾儿!” “我们现在谈得是你家儿子和我家幻儿的事!” “之心就是要谈你家儿子和之行的绾儿的事!” “……”与心地单纯的人交涉,会这么累?“绾儿那孩子不错,我看得中意,但你家儿子,我不喜欢,讨厌极了!”一个是嫁来,一个是要把人娶走,差别很大的好不好? “才不是!”之心跳起,“之心的宝儿最好,最聪明,最能干,就像娘子!不准你说之心的娘子不好!” “……”我何时说你家娘子来着?“算了,你把你家娘子约上,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总要找个明白人罢? “中原皇皇,之心不怕你哦。” “……什么?” “之心不怕你!”为策决心,之心还举起了拳头。 “我是说……”这情形,怎么看怎么诡异,“你叫我什么?” “中原皇皇啊。” “如果你不能分清这四个字的确定叫法,我姓秋,名长风。”都是小海那傻丫头,一再要他不能摆皇家架子,否则冷战半年……臭丫头! “秋秋哦?” “秋、长、风。”这三个字,是从牙缝内一字一句挤出来的。 “还是秋秋啊。”之心大眼晴无辜眨巴。 “……” 这桩千里姻缘,是成是散,是聚是离? 上苍自有安排,月老红线已牵。 心中有爱,自有爱来寻你,不管,那个人,与你隔了千里还是万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