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归舟》 正文 朱墙宫深(修) 前几日便解了宵禁,东安门的二里街市人头攒动,个个手里提的花灯照得街市灯火通明。 上元佳节,午门城楼张灯结彩,城楼外堆攒的花灯成鳌山状,映得一片明亮,壮观无比。皇上在午门城楼宴请群臣,君臣同乐,共度元宵。 花炮烟火一起,漫天星火将皇上及众臣的注意力吸引而去。太子亦随坐一旁,与同坐的心腹幕僚推杯换盏,喝的起兴。一个穿着质孙服的公公钩头耸肩快步地走到太子身旁,低头耳语了几句,便见太子轻拍了台面,放声大笑。 这一笑引得皇上注目,遂而发问:“太子是得了甚好消息,笑得如此?” 太子喜于言表,“回父皇,儿臣在此预祝父皇要当皇祖父了。” 皇上听了立时便反应过来,抚掌大笑,立时命人又添了烟火,以庆贺皇孙将诞,群臣见势恭贺,声浪滔天,热闹之气更盛三分。 东宫产房这边的气氛却与午门城楼截然不同,虽总见婢女交错行走匆忙,但院子漫了一股诡异的静谧。虽说太子将有子嗣一事让东宫下人心中一松,但个个皆不敢表露出来,脸上似喜非喜,看着十分怪异。 江妩此刻闭了眼躺在床上,圆鼓鼓的肚子此时一改往日温和,时不时一阵阵抽痛让江妩额上汗珠直冒。 婢女端了一些吃食上来,直劝江妩:“主子,你就吃些罢,这才刚开始,漫漫长夜的,产婆说还得熬到明日呢,现个儿不补充些体力,下半夜要是真真发作了,到时使不上劲可会出大事的。” 可江妩痛的连口都张不开,哪分得出精力来吃东西。方想摇头拒绝,又是一阵抽痛赶上,疼得江妩眉都皱成一团,眼睛眯得用力,失声凄叫出来。 这一声凄叫响遍了东宫后院,人人躲在自己的房中神色惶恐,不敢出院来瞧。唯独顾良娣携了两个婢女在夜里行路,但却不是往江妩这边方向来,而是往太子妃正殿方向去了。 穿着质孙服的公公正跪在殿前同太子妃禀告:“娘娘,奴才已奉命将江宝林临盆的消息向太子上禀,太子瞧着虽高兴,但却没有要回东宫一看的念头。” 太子妃捏着指上的花丝镶宝指甲套,缓缓开声:“无事,他自会回的。”又摆了摆手,让公公退下了。 顾良娣扭着纤腰到了正殿前,见四下皆是太子妃的心腹,也不拘大礼,留下两个婢女在门外,不等太子妃传召,便独自推门进殿。 进殿一瞧,便见太子妃歪了身子靠在美人榻上,旁边只立了一个眼观鼻c鼻观心的贴身侍女,遂立时将藏于心的忧色表露出来,急急地出声:“表姐!我们该如何是好?!” 太子妃听见尖细的声音响起,眉头略微一皱,显出被打扰的不耐来,斥了一句:“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顾良娣听了更是着急,但又怕惹怒太子妃,只得快步走近,而后放低了声,“表姐,江宝林临盆在即,你怎半点也不急的。” “本宫急甚?江宝林才进产房半个时辰,太子这个当爹的都没赶来,你倒是比他还心急。”太子妃不情不愿地抬了眼皮子,看了媚姿艳眸的顾良娣一眼。 “表姐还有心情说笑?!母凭子贵,太子这些年都无子嗣,江宝林腹中这一胎可极为重要,如今您膝下无子,倘若她诞下麟儿,太子长子之位便由旁人夺了去,往后她再仗着孩儿过着日子,长年累月的,怕是会影响您在太子心中的地位。可惜我不曾邀得太子之宠,辜负了姨母的一番心意,未能怀上孩儿,以助表姐。”顾良娣口口声声替太子妃着想,可其心却蒙蔽不过太子妃的双目。 “你也知宫中两年之内接连不断有嫔妾怀上子嗣,而如今太子膝下却仍无孩儿,你也用用你的绣花枕头,花点心思好好想想罢,若是你怀了孩子,你还能在这深宫后院平安度日至今么?少不得伤身动气,无意间就滑了胎的,若是真熬到生产那日。”太子妃露出诡异的神色,笑得令人瘆得慌,又接着道:“产婆可不识得你是本宫表亲,下手重了,指不定小命就连同腹中胎儿也一并归西了。” 顾良娣见了太子妃这般模样,吓得一哆嗦直直便瘫坐在地,似未从方才太子妃的话语中回过神来,双目瞠得极大,无神地盯着太子妃,一语不发。顾良娣原只是想拿江妩产子之事作文章,好让太子妃心急,自己又暗中出手,解决了江妩这一心腹大患,再自个儿主动献身为太子妃分忧,让太子妃指了她去为太子侍寝,夺些宠,以此稳 固太子妃的地位。不曾想,太子妃竟插手太子子嗣,做到如此地步,太子妃这局实在令她心慌。 “你是怕了?何不出声?”太子妃支了肘半撑起了身子,笑着说道。 顾良娣听太子妃发问,娇躯一震,目露惧意又颤颤巍巍地应了一句:“表姐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本宫听得腻了,你不妨说真话来听听。”太子妃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顾良娣壮了胆,闭了目,支支吾吾地说:“我很是怕,很怕,表姐的意思是,前年的陈美人c李良娣c薛美人怀上不足三月便滑了胎,是您吩咐所为么?还有去年的曹宝林c赵昭仪的无意滑胎,也是您的授意么?” 太子妃自嘲地轻笑一声,“不错。一个不落。” 顾良娣的手止不住得发抖,为了隐藏自己,便虚与委蛇地为江妩说话,“既她们皆只落胎而性命无忧,为何要留江宝林到这一步,这生产的凶险就迈错一步便能送人进鬼门关,不过是子嗣,你要留着长子之位,何须要大人的性命。” 太子妃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起身向顾良娣走去,“本宫不要什么长子之位,也不愿取她性命,只是她怀象初显宫人才迟迟来禀,当时本宫已派人在送去的吃食里下了落胎药,怎知她孕吐自个儿吃不下,暗暗赏了旁的人吃,回禀之人见吃食已动,便回来禀我事成。等再过一月,她仍鼓着肚子,我方知不妙,但此时已不适合落胎,极易送命,便等至今日,反正孩子是不能活着出世的,置于她,保住性命的可能总比当时大,能不能活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太子妃伸了手去扶顾良娣,顾良娣犹豫了一瞬,终还是倚着太子妃站了起来,顾良娣盯着太子妃的双目,发问道:“你不要长子之位,那你残害太子的子嗣,又是为何?” 只见太子妃莞尔一笑,星眸荡绿波,笑容标致又沁人心,口中却吐出瘆人的话,“本宫要他,断子绝孙。” 产房这边,并不知正殿那头的惊人骇语。 江妩自也不知肚子孩儿的小命早已捏在别人手上,而自己的小命也悬在一头。江妩阵痛方过,婢女立时就端了吃食鸡汤上来喂,江妩为了攒些力气劲遂多吃了几口,才咽下肚,喝了一口鸡汤,肚子又开始疼得发紧。 江妩摇了摇头推开了鸡汤,感觉又些冷,缩了身子脸色发白地倚在床头,待了半个时辰,也不知怎了,垂了脑袋无缘无故委屈地低声抽泣起来。 这委屈来得莫名其妙,或是因着喝的鸡汤早已放凉了,又或是因着双腿肿胀肚子抽疼,更可能是无人在产房外等候,没有亲人,没有丈夫,只有远远传来的花炮声,衬得这端寂静冷清又凄凉。 江妩头脑有些发昏,远端时而响起的花炮声,让江妩想起姐姐们出嫁时噼里啪啦的炮仗声。那时自己的贴身丫鬟紫蔷一改往日的稳重,手舞足蹈兴奋地说着府前送嫁的场景,炮仗放完后遍地红屑,远远望去,是一片红。 江妩自是不曾得瞧,此时却能想象出那一片红来,仿似亲眼所见一般,四处皆是红艳艳的。 忽闻有人大惊叫了一声,“出血了!快来人扶宝林躺下!” 江妩眉头一皱,嘟呶了一句,“莫吵,莫吵,安静些,我姐姐这会儿成亲呢。” 婢女过来搭了把手,帮着产婆把江妩扶着躺下,转眼便见江妩的血将被褥浸湿,心中立时慌乱起来,呼吸急促地喊着:“血!血!全是血!” 产婆大骂一句,“慌乱个甚,赶紧去让婆子抬些热水进来,再端一碗催生汤过来,江宝林快要生了!” 产婆见江妩嘴中低声喃喃自语,瞧着是昏迷状,立时狠掐了一把江妩小臂,江妩吃痛大叫一声,才睁眼醒了过来。 产婆肃了神色大声同江妩说着话,“小主,保持清醒,可万不能睡过去,如今宫口才半开,若不打起精神,怕是性命不保啊。” 江妩抓着被褥忍着痛,婢女端了催生汤来喂。江妩胡乱大喝了几口,就嗅到血腥之气漫涌遍屋,头脑又是一阵发昏发重,意识渐渐离体而去,心中只啐骂一句,怎这催生汤这般催血,我是半点力气也无了。 婢女见江妩失去血色,脸色煞白,又闻产婆直掐直呼,江妩也不见转醒,心中又怕又慌,拿了帕子擦了手上的血,直往顾良娣的屋里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重生三岁(修) 江妩捏着一叠佛经,蓬头垢面地缩在孔妈妈臂里,不肯下地,也不说话,只露了一双眼睛四处看。 紫菽端了一盆清水上来,声音爽朗地喊着:“姑娘,这水还温着呢,先过来洗漱罢。” 江妩听了也不作反应,自打一睁眼便被孔妈妈一把抱在怀里,现个儿只有躲在孔妈妈臂里,感受着其传来的体温,才对这忽而变小的身子有真切的实感。 这是怎的一回事? 孔妈妈伸了头探过江妩的额,见高热已退,无甚大碍,才放了心,低声哄着江妩:“太太几日皆宿在小佛堂为姐儿祈福,姐儿如今大病初愈,得去念月洲向太太请安告知一声才是。让紫菽服侍姐儿洗漱梳妆,收拾整齐了再去念月洲罢?” 见孔妈妈说起卫氏,江妩心头忽而冒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情来。 江妩十五岁及笄入东宫,方过两月便传来了卫氏已逝的消息。卫氏当时不过三十七,加之身子一向健朗,传来此事,江妩一直不信。人在宫墙,身不由己,自进了宫,便再也没能出去。等了又等,等胞姐的亲笔字迹到了自己眼前,这才勉强信了。 现个儿江妩又是想见,又是怕见。紫菽从江妩手中取过佛经,便手脚麻利地服侍完其洗漱梳妆。等江妩回过神来,已被孔妈妈抱着出了西厢房的门。 从小到大见惯了的一廊一门砖一瓦,样样都对江妩显现出其熟稔亲切。 一声糯糯奶音打断了江妩思绪,“五妹妹!” 江妩扭头望去,愣的出神,一个手短腿短c梳了双丫髻的女童从东厢房冲着江妩赶来。 竟是四姐姐,江妤,妤姐儿。 妤姐儿是江妩同父异母的姐姐,妤姐儿还有一个双生哥哥,钰哥儿,两人乃杨姨娘所出。 等江妩垂下的小胖手被妤姐儿伸来的手牵住,江妩才回过了神。这时忽而想起,醒来时手里捏着的是杨姨娘字迹的佛经,一猜便知定是妤姐儿放的。思及此,便朝妤姐儿扬了一个笑。 两人一高一低手牵着手,方走至甬道上。就听见一个娇俏的声音明晃晃地刺了一句,“一个把珍珠当泥丸,一个把泥丸当珍珠,可真是一对好母女。” 这是江妩嫁入宫中最后一个有书信来往的人,是告知江妩卫氏确已逝世的人。是卫氏的长女,是她的胞姐,名字里有元,意为三房的第一个孩子,名为江妧,妧姐儿,在府中排行第二。 江妩的名倒是与妧姐儿相反,想起自己曾问过卫氏,为何起名妩? 卫氏只答,无,既终了,代表是最后一女的意思。 此时江妩只闻其声,眼眶便莫名发热,霎时漫上一层水雾,一瞬就矇了江妩的眼。 这刀子嘴素来就数妧姐儿厉害,一个明艳娇俏的人儿,偏偏嘴上最是不饶人,娇俏声儿方起,记忆里活灵活现的人儿就从江妩的脑中窜出,身着鹅黄色综裙,打甬道直直走来。 妧姐儿走到江妩跟前,不料却见江妩双眉扭成了八字,眼眶里盈盈水光,一副想哭的模样,着实把妧姐儿吓了一跳。 妧姐儿轻咳两声,才别扭地开口道:“你哭什么,才随口说一句,你便哭,三岁稚儿真是惹不起,我算是怕了你了。” 江妩也不做声,放了妤姐儿的手,又躲进了孔妈妈的臂弯里。妧姐儿见此作罢,领着丫鬟率先出了漪云院,往江老太太的住所去了。 妤姐儿同孔妈妈一并出了院子,往卫氏住的念月洲步行而去。 天知道江妩此时有多大感慨,远在记忆深处年少年小的人儿,个个活龙活现地就在自己身边。而据妧姐儿所说,自己如今不过是个三岁孩儿,那自己真的是三岁么?到底当下经历的是一场梦?还是嫁入东宫那段日子才是一场梦? 孔妈妈抱着江妩路经邻近念月洲的一个小别院,屋里低低传来呜咽抽泣之声,引得江妩抬首侧目。这种哭声江妩在东宫时常听闻,每至夜里,同住一院的太子嫔妾低哭之声此起彼伏,一个接着一个,原先总被吵得无法入睡,后来知这深宫多怨事了,才渐渐听得惯。 这分明是姨娘的居所,院里又怎会传出这般哭声? 江妩疑惑地望了一眼小别院,又扭头望着孔妈妈。孔妈妈见江妩满脸疑惑,遂开口给江妩解惑道:“应是老爷身边服侍的卯晓,姐儿前几日一直昏睡,自是不知。卯晓前几日诞下一子,怎知那孩儿福薄,未曾熬过洗三,便夭折了。怎说都是十月怀胎,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才诞下的孩儿,这会卯晓定伤心着呢。” 江妩低了头瞄了一眼自己的肚儿,陪伴自己九月余的圆鼓鼓此时已空空如也, 心里有些落寞,她此时仍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梦。当下若是梦一场,这触感c这景致也真实的过分了。 孔妈妈见江妩没有作声,便携了妤姐儿往念月洲迈了步。 小别院里忽而大声传来哭喊:“还我儿来!还我儿来!” 把众人惊了一惊,孔妈妈担心姐儿们受到惊吓,遂加快了步子,急急过了小别院。 才进念月洲,便能感受到绿意悠悠,静谧祥和。只得洒扫婆子闲散地扫着地,见又人来,才悠悠前来行礼问好。 屋里的服侍丫鬟听到动静才出来相迎,江妩察觉到孔妈妈有意要把自己放下,心里一下子就不踏实起来,直抱着孔妈妈的脖子,不肯撒手。 孔妈妈只好抱着江妩与妤姐儿一同进了正屋。 一进屋,便见卫氏坐在罗汉床上,嘴角含了浅浅地笑,“妩姐儿这病可算是好了。” 孔妈妈抱着江妩行了礼,便把江妩放到罗汉床上。江妩不敢当着卫氏的面缠着孔妈妈,当前不知究竟是怎的一回事,省得惹这活着的娘亲心里不痛快,便松开孔妈妈,坐了下来。 江妩迟疑着不敢靠近,只在进门时偷偷瞄了卫氏一眼,便不敢再看。就怕眼前是虚的,实打实看了,卫氏就不在了。 卫氏见江妩淡漠不语,一点也无病前的精神气c活泼劲,担心是自己的所为让江妩这般郁郁,遂伸了手一把将江妩抱入怀中,又让妤姐儿坐上了罗汉床,才开声安抚道:“你可莫怨娘亲,你的哥哥姐姐在三岁时也是一样的,都得分了院去住。年岁渐大了,总窝在念月洲的碧纱橱住,旁人听了,都会暗下笑你缠劲大呢。” 妤姐儿也接了话,帮着卫氏安抚道:“正是呢,五妹妹现时不惯不打紧,漪云院不是还有二姐姐同我么,我们都会陪着你顽的。” 江妩一头扎进了一个檀香的怀抱,是卫氏日日诵经,燃烧檀香沾上的气味。 这熟悉的檀佛香窜进了江妩的鼻,一丝一缕柔和沁香勾起江妩对卫氏的记忆。脑海中的音容渐渐与眼前这人重叠,掌心的温热也透过背,在轻拍缓抚间递进江妩的心头。 这一阵安慰轻抚,让江妩想起在产房里又冷又无助之时,要是当时有人这样对自己,或许自己也不会哭得那般无力。这一相较,忽如其来的感慨让江妩眼角湿湿,更是留恋这温暖的梦。 窝在卫氏怀里舒服极,江妩闭了眼,一时间沉沉睡意不知从何处卷来,一个跟头,就把江妩袭倒。 等江妩迷糊间睁眼醒来,心下一空,一阵难过,在心中长叹一句,果然是梦么? 低落的眼将目光挪到帐子外,江妩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这是念月洲正院的碧纱橱,怎么回事?明明醒来了,怎还在此? 江妩没来得及深想,忽闻一熟悉的男声问道:“夫人何不戴我送你的簪子,可是不喜?” 啊,原是爹爹的声音。 又听卫氏一答,“喜欢,只是戴惯木簪,戴金簪有些不适,才命人收了起来。” 江晔才道:“原是如此。我见卯晓喜欢,想着你也应是喜欢的,便挑了一个最重的给你。” 卫氏又答:“嗯。”便没有后话了。 江妩躺着听了自己爹爹说的话,捉急得一个鲤鱼打挺,立时就坐了起来。 腹里诽议道,爹爹怎这般不识趣,哪有这样哄人的?送簪子就送簪子,还提旁的女人做甚?岂不是给娘亲心里添堵么?! 又闻江晔干干地笑了两声,“你喜欢些甚?想要些甚?我寻了机会再给你买。” 卫氏却是不要,只道:“我无甚想要的,你也不必费心,三月便春闱了,你还是多下功夫才是。” “文章我会看着办的,你也莫吃味了,一年难得跟你说两句话,你还冷淡不理的。” “嗯。”卫氏又是极其敷衍地应了一句,立时又下了逐客令,“我该抄写经书了,你也回书房多作文章罢。” 江妩在这头听了两人的话,才想起来。江晔一直在昌平老家的江家学堂念书应试,过年前才回来,要准备参加今年三月的春闱。江妩记得江晔是一举中第,中举后谋了外放,却没带卫氏去任上,后来在远离京城的任上,纳了几房美妾。 想来就是今年了,思及此,立时就明白了卫氏因何对江晔冷淡,先是杨姨娘,后又卯晓,卫氏应是借着两人看透了江晔的本性,如今才会对江晔如此淡漠。 江妩此时愤愤难平,心中的一杆秤全然倒在了卫氏这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并未吃味(修) 江妩察觉到正屋两人分别往两头去了。 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江妩将方才起得不平之气渐渐压下,自个儿坐着想了一会儿,不由得轻轻发笑起来。 不过是梦里父母的一场小摩擦,自己却真情实感地动了气。不对!这还是梦么?!方才明明已经醒过一遍了! 思及此,江妩时下有些不安起来,想了想,越发觉得这不合常理。 遂闭了眼,咬了牙,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小臂! 嘶!疼得发紧! 这?!竟不是梦! 所以孔妈妈的体温是真的?!不是热炕传来的温度么?! 江妩取了把镜来瞧,又伸了手去捏自己的脸蛋儿,直见脸被掐得泛红,才肯真的相信,这不是梦。 可东宫的每一日她也还记得深刻,方才发生的事情也是真真切切能感受到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在东宫记得的最后一幕便是满屋子的血气,莫非当时自己已经快要 那现在自己这会儿是活了过来么?在三岁这年活了过来? 江妩看着把镜中的自己,心里越发肯定,一时间疑惑退去,胸腔涌满了喜意。 江妩只在此待了不久,方才睡醒以为是梦,心里就一阵难过,可见在东宫的日子并不好捱。 现时稀里糊涂得以重生,江妩心里除了欢喜就是感激。此时才三岁,离及笄还有十二年之久,她不用再受困东宫,连娘亲何时病重,何时去世都不知晓。生养之恩前世无以为报,今世只得为娘亲解了爹爹c二姐姐在其心中之忧,不想让娘亲只得青灯古佛相伴,还有,娘亲逝时方三十七,重要的是,她不想让娘亲死! 江妩顿觉血脉偾张,亢奋不已,等冷静下来在脑中又思了一遍,才觉得事情比想象中更为棘手。 一是爹爹之事,毕竟是夫妻间的事,女儿怎好插手。二是娘亲与二姐姐日积月累的矛盾,不知是从何开始,只记得是某年盛大的春日宴激化的。 江妩越想越头大,只得咬了唇细想当年的细节,可毕竟过了这些年,什么细枝末节都被模糊得一干二净了,唯独记得两人矛盾渐重,到后来二姐姐是连话都不跟娘亲说了。 江妩才陷入困局,便听到墙角外两个丫鬟嘀嘀咕咕说着什么春日宴,立时精神头一震,嘴上僵了一个难看的笑,难以置信地喃喃道:“莫不是今年的春日宴罢?” 有了这一想法,脑海里的碎片线索渐渐被从深处掘出,拼出了个大概。当年春日宴矛盾一事,江妩并不在场,是事后从丫鬟紫菽那儿听来的。那年恰好又逢发榜日,江晔中举,阖府上下一片欢庆,又来了一些不请自来的宾客,人数甚多,而自己早早被抱了去前院,做了江晔挡酒的挡箭牌,对那一场激化母女俩之间的宴请,自是不知。 江妩苦笑着摇了摇头,十分无奈道:“还真是今年。” 正屋忽有动静,孔妈妈从隔扇门那头走出,脸上挂着笑意道:“姐儿方才在夫人怀里睡着了,四姑娘便先行回了漪云院。姐儿怕是昨夜睡得忐忑了罢,怪道今个儿我觉着姐儿有些不对劲,原是困着呢。” 江妩想起前世孔妈妈对自己的多般疼爱与照顾,心中一软,便冲孔妈妈喊了一句,“妈妈抱!” 孔妈妈一笑,“正好太太也派人来说,是时候用膳了,让我抱了姐儿去呢。” 江妩笑得一脸轻松,入了孔妈妈的臂膀,去同卫氏一并用午膳了。 卫氏吩咐了孔妈妈,留江妩在碧纱橱午歇,说是漪云院的其他两位姐儿午歇后便会过来,念着江妩大病初愈,实不宜折腾。 不曾想这一安排,竟让江妩连午觉也没得睡成。 江妩才歇下,便听到正屋进来一人,哭腔连齿地连话都说不清。卫氏淡淡开了声问,“小声些,姐儿在后头碧纱橱歇着呢。你这是作甚?怎跑到我跟前来哭了?” 卯晓跪在地上,低声幽怨地喊道:“夫人,我儿定是有人给害的,定是有人见不得我好,害了他!” “何出此言?”卫氏抬了颌,看了卯晓一眼。 卯晓接着说:“我前一刻看着他还好好的,下一刻回来他就平白无故没了气,这还不是被人所害么?!” “那你可知是遭何人所害?又有何证据?” “奴婢不知,但奴婢说的都是真的,我儿定是被人所害。” “你无证无据就空口白牙说有人害,我实是帮不了你。总不能只听你片面之词,便搅得三房人心惶惶罢。” “夫人!奴婢所言非虚啊!” 卫氏见卯晓拿不出证据,又只嚷来嚷去都是这几句话,想来是卯晓丧子后心神错乱的胡语,便喊了婆子进来把卯晓拖了下去。 江妩听了很是唏嘘,午觉也没心情睡了。 等着姐儿们哥儿们过来,听卫氏说了春日宴 之事,江妩才得回了漪云院。 身体才病愈,午歇未得休息,这会儿江妩的眼皮子已耷拉垂下,头才碰了床,立时就睡了个天昏地暗。 等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孔妈妈见江妩醒了才命人端了炉上热着的菜上来。江府有一约定俗成的规矩,晚膳一家子须得在念春堂陪江老太太用膳,但江妩近日病着,卫氏便安排开了小厨房,让江妩在屋里用。 江妩方病愈,胃口还未开,食得不多,各样菜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重生的喜悦方至,紧挨着春日宴那日的棘手之事便绕上了江妩的心头,以致于洗漱沐浴时也一副沉思状。 那头让卫氏感到头疼的是卯晓连夜的哭声,怎么都止不停。夜里寂静,卯晓的哭声更是穿透小别院,直直扰了念月洲一夜的不平息。 次日清晨,江妩一大早就醒了,紫蔷服侍着起了床,梳洗了一番。紫菽便接了手,帮着江妩梳头,让守了一夜的紫蔷下去歇息了。 妤姐儿来邀了江妩一同往念月洲去。 两人刚到念月洲,江妩便见常在母亲跟前服侍的丫鬟们眼观鼻,鼻观心立在一旁,旁边自己的胞兄铖哥儿,脸色发白的站在屋檐下。 江妩心中暗道不好,妤姐儿也不自觉的收紧了牵着江妩的手。两小人看到这样的场景,都各自有些紧张。 “大哥哥。”妤姐儿和江妩分别向铖哥儿问早,铖哥儿看到两个小糯米团子圆鼓鼓的脸上也带些不明的紧张,脸上的表情就稍微收了收。 “四妹妹,五妹妹。”铖哥儿犹豫了两三秒,又开声道:“爹爹正同娘亲在房里说话,我们便先在此等着罢。” 妤姐儿的胞兄钰哥儿来了,见到此景,也不敢出声,互相道了早,便也立在一旁。 杯盏瓷脆落地裂开的声响将四人吓了一跳,本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四人,此刻都面面相觑起来。江妩一回头,眼里便映出一条柳黄色绣油绿色缠枝纹综裙来,便昂起脑袋来看。 妧姐儿穿着鹅黄色绣草绿色如意纹的小袄,耳边的一副明珠耳铛显得她娇俏可人。妧姐儿的脸色却不好,没等几位弟弟妹妹给她打招呼,她便拉过比她小两岁的亲弟弟铖哥儿,在一旁低声耳语起来。 妧姐儿是三房的长女,铖哥儿比妧姐儿小两岁,两人一母同胞,岁数近,自是更亲。 没等这边说了几句,屋里便传了人进去清理。 一会儿,卫氏就让儿女们进来请安,语气听着与平日一样,无甚差别。 江妩跟在最后进了屋,只见卫氏坐在梨木镌花椅上。爹爹江晔背着手站着,背挺得很直,不深不浅地透着一股倔气,地上跪着被茶水浇湿头发的杨姨娘。 这是发生了何事? 江妩立在屋檐下的时候,也只听见卫氏跟江晔的声音,却不曾想杨姨娘也在此,且是这等狼狈。 江妩见妤姐儿和钰哥儿脸上除惊讶外也带了一份担忧。 爹爹这般,分明是不给杨姨娘脸面。卫氏见此,也不好多说,便稍稍问了几句话,就端了茶,打发孩子们下去了。 江妩见着妤姐儿与钰哥儿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独自回了漪云院,打发了孔妈妈去念月洲探消息。 孔妈妈入屋的时候,江妩刚将红稻米粥食毕。 “孔妈妈,到底是发生了何事?”江妩按捺不住,急急发问。 孔妈妈有些犹豫,江妩见其迟迟不做声,刚准备再次发问,就听见说“老爷和太太闹起来的时候,是金栀在屋里伺候。” “听金栀说老爷卯时才从外院回来,说是做文章熬了一宿,神色中有些疲态,进门见到太太,脸色才松了松,朝太太笑了起来,还打趣太太说太太吃味,连寅旦也不留着伺候老爷。太太却说不曾管过老爷身边服侍的人。” 孔妈妈看见了江妩眼中的认真,便继续说了下去。 “老爷就说卯晓不过是个通房,即使坐月,随意派个妈妈看养就是,何况孩子也没能顺利养下来,太太何须又是遣了寅旦又是遣了杨姨娘过去。太太听了很是惊讶,跟老爷说只是按着常例派了个妈妈过去,并未多做旁的事。话说到此,老爷和夫人都感觉有些不对,恰逢杨姨娘来问安,老爷肃着脸问了一番,杨姨娘便认了是她擅作主张借了太太的名头,遣了寅旦去照看卯晓的。老爷听后异常生气,就朝杨姨娘扔了茶盏。” 寅旦与卯晓皆是爹爹身旁服侍的丫鬟,只不过在去年卯晓被收做了通房,原以为诞下一子,便能抬成姨娘,怎知孩子只熬了两日,便夭折了。 爹爹这般生气,只怕一是气母亲大度,二是气杨姨娘自作主张,让爹爹在娘亲面前落了面子。 爹爹既想惹母亲吃味儿,就说明也是看重娘亲的。只不知娘亲是因何事,何时开始便这般给爹爹冷脸的。 江妩回过神来,发觉孔妈妈还立在一旁不动,才觉不妥,便让孔妈妈下去歇着了。 孔妈妈脸色犹豫,终还是没有将干涉江妩管老爷夫人房里之事的话,说出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多情总被无情恼 江府每个月给江妩支的月钱是十五两,日常开销都是公中的。这月钱一向是卫氏替江妩收着,现如今江妩分院另住了,月钱自是江妩自己掌管了。江妩把月钱锁在钱匣子里,把钥匙交给行事稳妥的紫蔷收着了。 这会江妩正坐在一张铺了杏子红金心闪缎锦衾的红木雕云纹嵌理石罗汉床上,床上放了一张梅花朱漆小几,摆了一碟苹果蜜饯。 虽然口里吃着甜食,但江妩的心情丝毫不受美食影响,依旧沉闷低落。 自那日与娘亲交谈后,当天下午娘亲身边服侍的金栀便送来了一本描红本子,一些笔墨纸砚,口上说些“太太吩咐”“因着五姑娘早慧”c“春日宴后就开始启蒙”c“先学写几张大字”之类的话。 事实上质问娘亲的那件事,江妩还是有些后怕的。毕竟三岁小儿,明辨是非曲直的能力也尚未形成,平日小打小闹也实属正常,无人会对小孩过分指摘。 卫氏借此事说江妩早慧,也算是无形无意中替江妩兜了过去。被卫氏认是早慧,也比被怀疑有东西缠身,招来大师作法要好上百倍。 因那日后江妩就没再见过自己爹爹,遂招来寅旦问话。 “自那日淋雨后,爹爹可有身体不适?” 寅旦站着回话,“回五姑娘,所幸平日多有强身,老爷身子并无大碍,只最近连夜苦读,休息不足,时而感到脑袋略有些昏胀。” 江妩点头,“还有不到十日便要会试了,此时要劝爹爹,只怕他也听不入耳。” “姑娘且放心,太太具事皆已经吩咐过寅旦了。寅旦定会看顾好老爷,不会任由老爷熬坏了身子。”寅旦说话行事之间十分有派头,看着是爹爹身边有主张且服侍惯了的。 “那便听娘亲吩咐的就是。”江妩接触寅旦两次,能看出寅旦对主的忠心和关切,既两边皆有安排,那就无须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问完话,赏了桌上的一碟苹果蜜饯给寅旦,就让寅旦回去伺候了。 紫菽拿湿帕子给江妩擦了擦手,就让吩咐紫萤给江妩铺纸。 江妩一描红,是少有的嘴巴空闲的时候了。紫菽执着墨条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磨墨,江妩见无法,就认认真真地描红起来。 二月春闱那天就在江妩描完了二十张大纸时到了。江晔会试要连考三场,每场三天。主中馈的秦氏按江大老爷的吩咐利利索索地给江晔准备干粮,还在万卷阁定了一套文房四宝送了过来。 江妩的舅家也派人过来送了一套文房四宝,卫氏的长兄还亲自上门拜访,江晔抽了时间跟前来拜访的人互相寒暄了一番,便闭门谢客,静待明日的会试。 第二天一早,江府众人都能感受到气氛中携带的紧张,送江晔出了二门,就由小厮跟着江晔去了。 江晔再回来时,已过了九天。嘴上时刻不停歇的江妩,看起来倒是圆润了一圈。近日甚少机会与江妩待在一起的江妤,倒是觉得身旁的五妹妹可爱至极。 因着江妤前年开始描红已认得几字,杨姨娘被江晔禁足之后,卫氏就跟江老太太说了一句。江老太太就让江妧带着江妤一同去二房的枝霁楼上学了,江妧即便是再不愿意,老太太发了话,又有谁敢驳句话呢。 众人都在念春堂里心急火燎地候着江晔,一个轻快的声音在念春堂外叫嚷着,称得上是还未见其人,已先闻其声。一头跑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江铖,江老太太刚接过江铖,正想发问,马上就跟进来轻快的声音。 “老祖母,老祖母。三叔父回来啦,还在路上捎了几盒天馐楼的松瓤鹅油卷和芸豆糕回来,我闻着可香啦。” 见六岁的江钊行事活泼,语气清爽明快,江老太太心中一安,让江铖坐下歇息,脸上喜笑颜开。 “钊哥儿,快过来祖母这里。”江钊依言走近。 “你三叔父状态怎个,我听人说考了几天人都得瘦脱了相,不然就是出了贡院就倒地不起的。” 江钊闻言想答,忽的往江铖方向看了一眼,见江铖点头示意他作答,遂答道。 “祖母可不用担心三叔父,三叔父只比前几日出去时看起来稍疲惫些。就这样,三叔父还坚持要走回来,父亲不肯,两人各抒己见僵持不下,最后大哥便提出走到天馐楼买些吃食给妹妹们,再坐马车回来,父亲和三叔父才勉强同意。” 江钊刚说完,屋里众人都掩口哧哧地笑了起来,气氛也比之先前松快了起来。 “铖哥儿这可是一石三鸟之计啊。不知大伯母可有口福尝一尝天馐楼的芸豆糕?”秦氏笑着打趣,惹得江铖闹了个大红脸。 “就是就是,大哥我可馋了。”江钊也调皮接话。 正巧江旷c江昕c江晔三兄弟刚进花厅,江钊的话尾也被三人听到。 江大老爷江旷大笑,“钊哥儿,就你这馋劲,刚在马车上不是连着吃了几块么。” “爹!我给不是难得打趣大哥嘛一番,你这可倒好,还赶着拆台。” 众人大笑,然江老太太的眼珠就黏在江晔身上,细细地看。果然皇上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古人诚不欺我也。 江二老爷江昕经商多年的敏锐一下子就察觉出来了,立时就将江三老爷江晔往前推了推。 江晔还在跟着笑,忽一受力,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这可不好,江老太太见状,惊呼一声,眼里皆是心疼的意味。 “老二你也忒不小心了,你弟弟这才熬了九日从号舍出来,身子骨还未施展开,可经不得你这一推一撞的。” 江昕无奈地摆了摆手,一个劲地朝江晔使眼神。 江晔哑然失笑,便走到江老太太身旁,解释替江昕道:“这可怨不得二哥,二哥知您心里着急,这才轻推了我一把。我因笑的愣了神,这才闹了个难堪。母亲放心,我可不是那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书生,您的儿子身子可健壮着呢。” 江老太太听江晔说了,这心才从嗓子眼稳当当地落回实处。 江钊听了就不愿意了,“三叔父这话可是把二叔夫摘得一干二净了,这可不行,您笑是您的事,可怨不得我爹惹您笑得站不住的。”好似把这事全往自家爹爹身上推,自个儿倒是毫不沾身。 花厅里的众人听后哄堂大笑,江老太太更是笑的直不起腰来,遂骂道:“这泼猴,倒是个会来事的。” 有了江钊这么一打岔,屋里的气氛也都活络起来。 江老太太让卫氏服侍江晔回去梳洗一番,拉着江旷和江晔好好地再问一遍。 秦氏就吩咐人将天馐楼的糕点分盘而装,端上来给众人食用。 江铖和江钊就被江妧拉了过来问,几个小孩儿都凑了上去听。江妩看着素瓷碟子里装着的松瓤鹅油卷半步也挪不动腿,急忙咬了一口就凑上去听,手里还掐着半截鹅油卷。 江钊正说得起劲,见大家伙都兴致盎然专心致志地听,更是手舞足蹈,就差没一人分饰几角了。 才说道在贡院外等时,许多考生出来后路都走不成一条直的。就瞥见江妩往口里塞了鹅油卷,江钊觉得好笑,就侃了江妩一句。 “照我看,我爹可冤枉错人了,五妹妹才是馋劲大的小馋猫呢。” 众人纷纷侧首视之,害得江妩差点一口将鹅油卷咽了下去,四姑娘江妤见状就立刻给江妩顺了顺气。大姑娘江婠,二姑娘江妧也端了青花缠枝纹茶盅过来。江妧见江婠先一步递过去,就没再向前伸了。 江妩喝过茶,就顺过了气。跟几位姐姐道谢之后,就追着江钊打骂。 “二哥哥真真是讨厌极,你自个儿都嘴馋忍不住,这会儿也好意思笑话我。” 两人就在花厅追逐嬉闹起来,江钊的听众便弃之不顾,纷纷转投可靠的江铖座下,品着糕点,细细地听起来。 话说回服侍江晔回念月洲洗漱的卫氏,两人自从那日飞鸟论夫妇之后就没再单独碰面。 江晔会试临近,起居皆在外院书房。两人本都无意避之不见,但如今共居一室,又多少有些尴尬。 “你这几日可好?”江晔就这般站着由卫氏服侍着穿衣,感觉有些不自然,就随意挑起了话头。 “日日如此,也没甚好与不好的。”卫氏手一顿,“倒是你,男子立业为重,旁的事再不顺心,也是不该左右你的。” 说话间,衣以穿毕。 江晔身子一僵,才缓缓道:“我是明的,多情总被无情恼,况且业未立,实也不该多思多虑。往后相敬如宾便是。” 两人结束了谈话,就一前一后往念春堂去了。 念春堂欢声笑语倒是不断,江妩作为目前江府幺儿,自是得尽众人的疼爱。得证此,江妩面前的黑漆嵌螺钿小几摆了六色攒盒,放的皆是江妩爱吃的瓜果甜食。 等江晔和卫氏到来,江老太太就示意秦氏可以摆饭了。 “这是老大媳妇特意在天馐楼为老三定的一桌“状元及第”的席面,也让我们跟着沾沾光。”听得出江老太太对秦氏的安排还是极为满意的。 男女分席而食,秦氏c文氏c卫氏都站在江老太太身侧准备布菜。江老太太大手一挥,就让秦氏c文氏用饭去了,只留卫氏服侍在旁。 江府遵着“食不言”,一顿饭很快就在箸碟轻碰声中结束了。 众人到西稍间坐下喝了会茶,江老太太就开始和秦氏c文氏谈起春日宴的筹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胆儿真肥 照府里的惯例,今年的春裳早在年前就发下了。因着今年的春日宴不同往昔,秦氏则吩咐各房主子们分别又添了两套,江妩只三岁,孩童服饰也无甚好看的。 现个儿日日写大字,但毕竟年岁还幼,笔也是抓不太稳的。逮着机会,就想走房串院地跑。描红这事,实对江妩而言,可比之为鸡肋啊。 二房的枝霁楼可谓是女子习书学技之宝地。江妩现是未曾入学,是以做好的衣裳是直接送到漪云院。而江府其他姐儿的衣裳,则是送到枝霁楼。江妩此番目标,就是往枝霁楼去。 下午申初,正是京绣大家姚渡钗给姐儿上针指课的时间。姚渡钗本是京城阑秋坊的招牌绣娘,经她之手所出的绣品,花植鸟兽皆栩栩如生。只因年轻时日夜作绣,不慎累了眼,现时若长时间做针线功夫,眼睛就会干涩难忍,头疼发晕。正巧文氏要为婠姐儿寻一女红师傅,阑秋坊便举荐了姚渡钗过来。 上一世姚渡钗只在江府授课到如姐儿出嫁,一是江府五个姐儿出嫁了三,只剩醉心文学的妤姐儿和样样不上心的妩姐儿,姚渡钗见此也无心授课;二是阑秋坊走了一批老资历的绣娘,剩下的老绣娘只绣活都赶不及,无人教授年轻绣娘阑秋坊的特别针法,遂央了姚渡钗回。 江妩这会儿到了枝霁楼。进门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乌木雕花刺绣屏风,绕过去,就看见姚渡钗坐在梨木镌花椅上,手里端着和田白玉茶盏。江妩一看便知,姚渡钗喝的定是她最喜的有“金镶玉色尘心去,川迥洞庭好月来”之叹的君山银针了。 几位姐儿均在另一头,手里拿着春日宴的新衣,举止优雅,言笑晏晏。 江妩跟姚师傅见了礼,便直往姐姐们扎堆的位置去了。 “大姐姐这一身裙装煞是好看,确是适合春日宴呢。”如姐儿痴痴地看着婠姐儿上下比划,赞叹道。 婠姐儿右手一边拿着粉红色刻丝十样锦的小袄往身上比着,左手一边拿着葱黄花卉刺绣马面裙比着,却也不显慌乱,行止有度,动作十分好看。 妧姐儿见了,眉头一挑,也微点头赞同。手里却翻动着属于自己的两套春裳,一件宝蓝色牡丹纹长袄,一件柳绿色杭绸小袄;一条浅水红百褶裙,一条蓝底白花裙。 均不是最显江妧肤色的,江妧就有点兴致缺缺。 江妩瞄了一眼妤姐儿的春裳,也瘪了瘪嘴。年岁差不大,衣裳样式也大抵相同。 婠姐儿又换着比了另一套春裳,如姐儿就捧着腮,连连惊叹。 “没想到这鹅黄色妆花通袖袄这般适合大姐姐呢。”如姐儿话刚说完,就瞟了一眼妧姐儿。至发现妧姐儿双眼定定地盯着婠姐儿比着的鹅黄色妆花通袖袄,嘴角才稍稍翘起。 如姐儿趁机又添了一句,“平日里惯见二姐姐穿鹅黄色,就觉得十分娇俏了,现在在大姐姐身上,又显出别样的明丽来。”样子瞧着天真,似是真心赞叹婠姐儿一般。 婠姐儿只是笑笑,没有作声。 江妩闻言就蹙了蹙眉,想当初自己是不懂东宫里男男女女千回百绕的明争暗斗,但这极为稚嫩的挑拨引战之词,多少还是能听出些意味来。 “二姐姐的两套春裳也甚是好看,怎不比划比划,好让我们也瞧瞧。”如姐儿不像在江老太太面前沉闷不语,倒是一个劲地说话,也不管是否有人搭理。 “也没甚好比划的。与往常的也差不多。”妧姐儿语气微硬,倒是个不会隐藏的主。 如姐儿倒是不同意,“二姐姐又想诳我不成,我们日日相处,怎会不知你往常穿甚。这可正巧,二姐姐平日里惯穿鹅黄色,大姐姐这就有件鹅黄色妆花通袖袄,要不二姐姐也比划比划。” 婠姐儿是不在意的,她是江府三个房里最大的孩子,跟她年纪最接近的就是妧姐儿,这样也差了四个年头。妧姐儿想试试,又有什么不可以,就是送她也未尝不可。 江妧见此,有些意动,左右晃了晃脑袋,便拿起婠姐儿的通袖袄,比划了一番。 如姐儿心里暗笑,脸上露出惊艳地表情,对着妧姐儿又是好一番赞叹,见时机已到,就怂恿道。 “二姐姐穿的如此好看,倒不如央着大姐姐‘红粉赠佳人’算了。”如姐儿这会是大大方方的了,倒是没有一点夺人之物的羞耻意味。 “这恐怕不妥当吧。”江妩才悄悄拉了拉 妧姐儿的衣角,便听到意料之外地发声。 众人纷纷将视线转移到妤姐儿身上,妤姐儿只好继续说道。 “本就该是一人两套的,都是量过身量做的呢。”妤姐儿还小,但也将其意思表达了出来。 妧姐儿看起来有些尴尬,但也并无心虚,正色道。 “本就只是比划着瞧瞧,莫说这衣袖不合身,即便是合身,我也不会向姐姐讨要的。整日穿鹅黄色也有些腻了,姐姐穿得少,这一穿正是好看的时候呢。我看着久了倒是喜欢现发下来的这两套呢。” 说着就将鹅黄色妆花通袖袄递回婠姐儿手中,看着样子倒是真的毫不留恋。 “我这甚都没说呢,二妹妹喜欢拿去就是,不要扭扭捏捏的,现时穿不下,留着当个念想也成啊。” 婠姐儿向来是大气的,只不过一件衣裳,文氏也不会短了她。况且除了公中每季添的衣裳,文氏还会自个掏钱给婠姐儿另做。 “姐姐!我是真不想要,真是穿腻这色了,你穿才正好看呢。”妧姐儿这会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好好好,不要就不要,我还怕你委屈自己呢。”婠姐儿对着妧姐儿是有些宠溺的,许是喜欢说一是一的妹妹吧。 “姐姐待我真好,那等我下了学定要到姐姐院子里好好搜刮一番才是。”两人就嬉嬉笑笑起来,先时的尴尬全然不复存在了。 江妩就溜回妤姐儿身边,和妤姐儿咬耳朵道,“你胆儿可真肥,连二姐姐都敢直接说。” 却瞥见如姐儿有些懊恼不甘地看会嬉笑的婠姐儿和妧姐儿两人,又看会妧姐儿那条浅水红百褶裙。 江妩就明了如姐儿挑起这件事的缘由。如姐儿虽与妤姐儿同为庶出,可两人的庶出却有很大的不同。比如月钱方面,庶出无论男女皆是一月十两。秦氏对待庶出是公平的,如姐儿c妤姐儿c钰哥儿月钱皆是十两,当然入了族谱记在秦氏名下养的钊哥儿则是不能一同比较。 但是卫氏向来待子女公平,无论其是嫡出庶出,皆同等对待。就再私下分别各补了五两给妤姐儿和钰哥儿,卫氏要是给江妩多做衣裳,也是不会少妤姐儿一份的。 而随着如姐儿年纪渐长,爱美攀比之心也慢慢滋长。更何况要攀比也不会跟只得四岁的妤姐儿比,所以便只拿比自己大一岁的妧姐儿作比较。妧姐儿有的,她自然也想有一份。 江妩耳边传来妤姐儿咯咯地笑声,“瞧你用的肥不肥这词,定是中午又吃了板栗烧野鸡。” “四姐姐你怎地知道!”笑着掐了一把妤姐儿,“快说快说!” “前日我们在祖母那用晚膳,就刚好有板栗烧野鸡,我恰好听到你喃喃说什么‘这鸡腿儿看着可真肥美’,你不知道,因祖母正喝着赤枣乌鸡汤,二姐姐都使劲憋着没敢笑。” 妤姐儿话毕,就见江妩红着脸,鼓着双颊,又不好意思又好笑,“好个四姐姐,不仅敢编排二姐姐,还敢编排我!” “我可不怕二姐姐。”妤姐儿凑到江妩耳边小小声地说。 江妩确是有些不解,妧姐儿向来对妤姐儿态度不是很友好。前一世妧姐儿是如何待妤姐儿的倒是记得不太清楚了,但刚重生回来见到妧姐儿的第一眼,妧姐儿就才刺了妤姐儿一句什么“泥丸珍珠”的,自己也记得妤姐儿脸上却是有些不好看的。 况且妧姐儿向来直言直语,只有与祖母撒娇时是让人觉得其实也是好相处的之外,其余时间大多数都惹人不痛快。就比如跟卫氏要么互相不言不语,不然就是一开口就要顶撞卫氏,真是一对冤家母女;还有不然就是会阴阳怪气地对江妩说一些摸不着头脑地话。 江妩虽与妧姐儿才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但除了血缘上更亲以外,其他方面倒是跟妤姐儿更亲近。 就好比方才,江妩见妧姐儿被如姐儿怂恿,才想着过去劝妧姐儿不要上当。却也不知道妧姐儿即使是再喜欢,也不会夺他人之物的。要是平日多亲近些,也能多了解些妧姐儿的性格,相信妧姐儿的为人,自也不必胡乱担心。 听了妤姐儿的话,才发觉平时好像对妧姐儿的态度似是有些敬而远之的意味了。想起妧姐儿和卫氏的长达十三年互不理睬的导火日就在不久,江妩就感觉脑袋开始发昏起来。 这可是三房的大事,真是要大事不妙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她也重生 日丽风和,绿柳抽芽,碧波水榭,好一番春日景象。 春日宴这天也是放榜之日,江府上下虽有些许紧张,但对江晔的学识文章还是有足够信心,一边在操办着春日宴事项,一边派了小厮去守着放榜。 哪知小厮还没回到,就已经有人上门送榜了,见着门前候着的小厮,就问。 “可是江晔老爷府上?”小厮应是。 “恭喜府上的江晔进士老爷,中了二甲第四。”小厮一阵欢喜,便留送榜之人,将消息通传下去。江老太太得信后大喜,大方地打赏了前来送榜之人,又接连吩咐秦氏再多准备些酒席,灶上忙不过来就去天馐楼订几桌席面。 江府陆续来客,好不热闹。 消息传到漪云院不久,江晔就遣了人来,说是让江妩好好拾掇一番,届时要陪着江晔在前院招呼客人。 紫菽眉目含笑,从箱笼里拿出新发下的春裳,与紫蔷一同将江妩好好打扮了一番。 江妩已经提前知晓江晔会中进士,欣喜是欣喜,惊喜倒是减了几分。所以说,人生轨迹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处,该惊喜时惊喜,该惊吓时惊吓,都各有其滋味。 对于紫菽紫蔷两人积极装扮小江妩,她自己倒有些不以为然,只不过是个小糯米团儿,难不成还能打扮出花来。 门帘一动,进来的是喜笑颜开的孔妈妈。这种热闹日子,虽然忙得摸不着头脑,但在厨房上捞的油水着实多,同样,前院办事机灵嘴上功夫利索的小厮得的打赏,也是所有下人中的头一份呢。可不,孔妈妈就为她那在前院当小厮的李长聚正开心着呢。 “孔妈妈,瞧你给开心的。”紫菽性子好,素来跟孔妈妈有说有聊。 “我是为三房高兴,可别说,你这是没瞧见,这来的人比之昨年春日宴可要多上一倍呢。”孔妈妈嘴边漾着笑意跟紫菽聊了一句。 “姑娘,不知您叫紫萤寻我寻的这般急,是有何事要我去办?”孔妈妈话音刚落,就示意紫菽紫蔷退出门外。 紫菽紫蔷见江妩有事吩咐孔妈妈,就准备自觉退下了。 江妩本也没想瞒着屋里的大丫鬟,多个人多根眼线。遂出声阻到,“不必了。你们也留下来听听。” 紫菽紫蔷心头一喜,明白姑娘这是心里信得过她们,就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听。 江妩思忖了一会,方才问道。“孔妈妈,今日我娘亲是否也要跟着招待来宾?” 孔妈妈虽不明江妩的用意,但也有问必答。“往日些小宴请自是不用太太亲自去垂花门迎,但今日有些不同,来得宾客较多,而且太太娘家也来了人,这回自是要去迎的。” “二姐姐呢?可还在正院?”江妩话头一转,倒是让孔妈妈愣了愣。 “我方才回到院门时有见到二姑娘往念春堂方向去了。” “紫菽,你今日就多注意二姐姐的动向,若与娘亲凑在一起,便立时来寻我。”江妩想了想又改了口,“这还是不妥,紫蔷就多注意娘亲那便的动向,若发现两人欲起争执,紫蔷来寻我,紫菽便借口我晕了过去,请太太来看。切不可让她们闹起来。” “是,姑娘,那您身边要安排谁伺候啊。”紫蔷没有多问就应了江妩的安排,但作为五姑娘大丫鬟最大的责任就是要照顾好小江妩。 “有孔妈妈在,我这边,你不必担忧。” “姑娘,紫菽不明白。”紫菽是家生子,向来就比紫蔷c紫萤c紫苔这些从牙行买回来的丫鬟要大胆些。 “你有什么不明白,说来听听。”江妩喜欢不懂就问的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姑娘为何派我跟紫蔷这般牢牢盯住太太和二姑娘,要我说太太是绝不会跟二姑娘闹起来的,更何况在这么多来客的日子里,再怎样也会顾些颜面大局,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才是。” 紫菽倒是说出了孔妈妈和紫蔷的心声,三人目露好奇,等着江妩解答。 “正因是来客多的大日子,所以我才担心会出些什么不可掌控的事,其他房头是管不了,但娘亲和二姐姐素来不和是全府上下皆知,是以才要将多注意她们,无事则轻轻松松,要是万一闹出些什么再让旁的人看了笑话,第二天全京城也都该传遍了。” 三人被江妩的一套说辞给灌地一愣一愣的,心知有点不对劲,但又挑不出问题来。 “你们的疑问,我诚心诚意地为你们解了。”江妩眨巴眨巴了一双大眼,又吩咐道:“你们也该老老实实地给我去盯人了,切不可做的过分明显,让人生疑。” 紫菽紫蔷接连应是,分别往两处去了。 孔妈妈抱着江妩,往念月洲的书房寻江晔去了。 却是寻不到江晔,正一筹莫展之时,江晔身旁服侍的小厮便来递话,说是 抵不过众人相请,便先行往前院去了,让乳娘抱着江妩随后跟过去。 本也无事,可江妩经垂花门的时候瞧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脸庞,就急忙让孔妈妈停了一停。 那人笑意盈盈地跟在一个举止间透着华贵端庄,穿着宝蓝色五寿捧寿妆花褙子,莲青色万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的夫人身旁,只听见秦氏恭敬地称之为尚书夫人。 那位尚书夫人倒是客气,“江大奶奶不必如此见外,夫家在家行一。” “关大奶奶客气,赏面过访,实是令寒舍蓬荜生光。”秦氏又看了看关大奶奶身旁盈盈而立只得八九岁的姑娘家,“这莫不是有才情闻名的尚书之女。” 关大奶奶倒也不谦虚,“只是府中先生看得起,也不知道怎地就在京城传开了。” 就拉过关越卿,“来,向江大奶奶问声好。” 江妩此时已经成瞠目结舌之状。 眼前这位俏生生立着的少女,延颈秀项,皓质呈露。乌黑的青丝上佩戴着金崐点珠桃花簪,身着茜红色棉纱小袄,下身着杏黄色绣梅竹兰襕边综裙,姿态不经意间已初露仪态万方之象。 江妩目带深意地望这位前世的太子妃,口里念了一句“太子妃”这三个字。江妩得以重生,是绝不会再入东宫,此时倒是有些心疼旁的人来,想着要不要找个机会旁敲侧击一下,再暗地里透些风给太子妃。 关越卿才向江大奶奶问了好,便感觉被一道视线牢牢锁住,移目而望。就看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姑娘。 小姑娘还是盯着她不放。 关越卿开始时不明,遂多看了几眼,只见小姑娘嘴动了动,似是在说着三个字。 关越卿看得清,立时大惊失色,太子妃,她说的是太子妃 关越卿并不会读唇辨语,但这个称呼的唇形她是记到了极致,恨到了极致。 每当那个好男风的太子咬牙嘲讽她时,便是只张嘴喊她:“太子妃。” 关越卿的异样甚是明显,几乎立时就被秦氏捕捉到了。就顺着关越卿的目光望去,看见江妩被孔妈妈抱着,站在不远处,更是疑惑,就唤了江妩过来。 “妩姐儿。到大伯母这来。” 江妩忽而被点道,才回过神来,就被孔妈妈带到秦氏身旁了。 秦氏便向关大奶奶介绍江妩道,“这是府上排行第五的姑娘,父亲是今年二甲第四的进士,江晔。” 江妩见此,便下了孔妈妈的臂弯,向秦氏跟关大奶奶见礼。 关大奶奶便指着脸色略白的关越卿,对江妩介绍道,“这是你关家姐姐,家中幺女,性子傲烈,唯有学识还是可交的。” 关越卿似是为了证明关大奶奶说的‘性子傲烈’,忽的提高了声音,冲着江妩喊道:“江五,你是江妩?” 江妩被关越卿的声音惊了一惊,不知关越卿是何意,倒是让江妩感觉像话本里说的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关越卿见江妩不说话,就弯下身子,只直勾勾地看江妩的脸。 关大奶奶面上发窘,就连连向江妩和秦氏赔礼,猛地一把拉起关越卿。厉声斥责道,“快向你江家五妹妹赔不是,平日里学的礼仪教养都到哪去了。” 关越卿瞧着是受了很大刺激的样子,一脸灰败,双目失焦,耷拉着肩,不做声。 此时垂花门外又来了一辆马车,秦氏见关大奶奶又要发作,就抢白道。“夫人莫跟小孩子家置气,我家老太太可在繁升楼等急了。” 关大奶奶本也不意在此训关越卿,见秦氏出来打圆场给了话,就顺着秦氏给的梯子下了。 “江大奶奶说的是,还请派个熟路的,早些送我们过去。” 关越卿忽的回过神,弯腰对江妩低声说到,“妹妹,这是敬天十九年,你怎么也来了。” 江妩这回是真真被惊到了,关越卿的声音从耳朵进,但一阵冷颤却从背后往上蹿,这突然蹿上的酥麻,将江妩震得往后退了一步。 关大奶奶见关越卿行事怪异,就一把拉住关越卿的手臂,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掐了一掐。 关越卿吃痛,扭头就看关大奶奶。 关大奶奶见关越卿眼神清澈,不像是魔怔了,心中稍安。随即眉头一皱,不容置喙道,“还不快走,莫让江老太太等了。” 秦氏见此,便支了身边最得力的玉姑姑带关大奶奶等人往繁升楼的宴客厅去了。 回头不知所然地望了望呆愣在原地的江妩。 关越卿是什么意思? 也?她也重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青山见我 江妩听了就捧腹大笑起来,真是个妙人儿! 铖哥儿他们三人都听见了,就齐齐向江妩走来,脸上皆是疑问之色。 卫可永笑的眼泪珠子都快淌出来了,看见卫可泉递过来的询问眼神,便直了袖管擦了擦眼角,答道。 “陈三哥以为我们喊‘妩姐儿’是因为江妩是家中行五的那个五。”又冲陈仲瞻道,“虽然她真的行五。” 陈仲瞻拍掌大笑了一声,遂大方说到:“我也一样,以为是排行第五的五姐儿。” 卫可泉从雕红漆海棠花茶盘上拿起一个青花缠枝纹茶盅,语调缓缓地说了一句。 “是‘狐鸣枭躁争署置,睗睒跳踉相妩媚。’的妩啊。” 铖哥儿就对陈叔瞩道:“是‘底是山灵相妩媚,故驱风雨过江来。’的妩。” 江妩见众人突然念起诗来,也跟着凑到陈仲瞻面前。把陈仲瞻往下拉了拉,陈仲瞻蹲了身子,眼睛带着笑意地看着江妩。 江妩见了,便兴致高高也跟着念了一句。 “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妩。” 卫可永这下就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了,这好好地说着话,怎一言不合就都开始念了起来,还让不让人搭话了。 遂喊道,“念来念去,总归逃不过‘妩媚’二字,这妩姐儿倒不如改叫妩妹儿,更是好记!” 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口上皆念道“妩妹儿”,念了几次越是觉得顺口了,都逗着江妩喊“妩妹儿。” 藤息阁这边,楼上楼下皆是欢声笑语一片。 且看繁升楼这边的宴客厅,应邀而来的各府太太都围着坐了一桌,小姐们也另坐一桌,分别谈得起兴。 因着请戏班子来唱戏是京里盛行的宴客风其一,遂江二爷在规划这繁升楼布局时,就划了一块来搭戏台。 此时锣鼓声响,双琅班正在台上唱着江老太太点的《幽闺记》。 只见江老太太身旁端坐着杏脸桃腮,蛾眉凤眼的妧姐儿,髻上插着羊脂色茉莉小簪,上身着宝蓝色牡丹纹长袄,手上戴着江老太太刚赏的珊瑚手钏,下身再搭着一条浅水红百褶裙。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与往日的娇俏之色大为不同,尽显明艳瑰姿之态。 但,仍不及方才只出现了一会,就被文氏领走的婠姐儿。她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乌黑的发上插了嵌明玉蝶恋花坠子,身上粉红色刻丝十样锦的小袄,腕白肌红,细圆无节的手上,戴着嵌明钻海水蓝刚玉镯,下身着葱黄花卉刺绣马面裙,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 桌上的各位夫人各有其论,分座而低声向秦氏打探。 秦氏被问得分身乏术,连连想给卫氏递眼色,却只见卫氏静坐在江老太太后座,似是认认真真地在听戏,情绪丝毫不为所乱。 戏从第十一出《士女随迁》唱到第十四出《风雨间关》,紫菽紫蔷也相汇碰了头,瞧着太太跟二姑娘之间是仍是风平浪静地,就相视一笑,仍旧暗中观察。 这边婠姐儿则是跟着文氏悄悄去了前院,文氏秉承着须得婠姐儿见过才算是相看的原则。私下嘱咐了江二爷安排小厮设宴,将几位公子邀到藤息阁后的水榭。 婠姐儿娉婷袅娜地立在桃花林间,隐隐约约地能听见水榭里有几位公子吟诗作赋。 文氏拉了江昕到桃花林的一头说话,想来是不宜让婠姐儿听见。 赵千凛在刚得知榜上有名,同乡的礼部主客清吏司主事便亲自来入住的客栈相邀,一同去侍讲学士江旷府上吃酒。 赵千凛本不意凑这个热闹,同乡主事听说赵千凛意考庶吉士,便提议前往江府,找机会向江旷请教,给江旷留下印象。赵千凛犹豫再三,抵不住劝,便跟了过来。 去到方知府上的三老爷也是今年的进士,本有些傲气的赵千凛忽觉得在京城进士好似遍地都是,心里的傲意也被几杯金华酒下肚浇平息了。同桌而食的大人听说赵千凛是今年的二甲十二,都纷纷上前敬酒,灌了他大半肚子。 赵千凛借口净手从酒席上逃了出来。春风拂面,一阵桃枝清气让赵千凛清醒不少,忽闻一声轻咳,遂转头回望。 见一女子盈盈伫立在粉苞绿意的桃树下,身上着的粉红色小袄夺尽了枝上桃花苞的颜色,逸态横生,般般入画。 有一阵风拂过,赵千凛没忍住,轻咳了一声,也听见那女子的一声轻咳。 > 那女子似是受惊,掩着口回身望来。 赵千凛本是直着背,手负于身后。见那女子望来,便略弯了身子,向那女子拱手作揖。 而此时赵千凛喉咙似有细羽撩过,止不住地发痒,再次忍不住地轻咳了起来。 只见那女子愣了愣,倒是松了眉间的慌意,笑了一声,赵千凛看不见被挡住的笑,但能看出那女子的笑意从眼底透出来,不自觉地嘴角也扬起了笑。 “婠姐儿,这边来。”忽而闻一男声从桃花林那头传出,那女子朝赵千凛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向声音源头去了。 赵千凛在心里勾了几笔那被唤作“婠姐儿”的笑眼,再等了等,才从方才入林之处拐了出去。 因不想入席再被灌酒,遂绕着藤息阁四处逛了逛,才发觉藤息阁后又一水榭,建的可是极为妙的,又见亭中有着四五个少年似是吟诗模样,遂抬脚便往水榭去了。 陈伯瞬正与按察司佥事梁大人的长子梁文杰说着话,便见赵千凛进了来,遂上前打招呼。 凭着赵千凛的口才,一下子就跟亭里几个少年聊得火热。 江昕交代了几句婠姐儿就回了一趟藤息阁,顾了一下二楼的姻亲,就往水榭帮婠姐儿相看去了。 婠姐儿在桃林侧往水榭看,美目扫至赵千凛时,呼息一滞。旁的文氏有所察觉,遂打趣道。 “这个不行,看起来年岁大跟你差大了些。你再挑个别的。” 婠姐儿娇嗔道,“娘!胡说些什么呢。” 文氏笑道,“不可只观其貌,待你爹爹将他们才学性情都摸了个遍,再说也不迟。” “我觉着他才学应是极好的,你看他身上有读书人的傲气。”婠姐儿认真道。 “才见这一眼就觉得好,一眼是做不得数的。”文氏说完就拉了婠姐儿往回走,“我们该是回繁升楼了,这《幽闺记》怕是唱到第二十出了罢。” 婠姐儿坐着小轿往外瞧,见到似是妩姐儿院中的紫蔷急匆匆地赶去前院,本想拦下询问,但文氏又开口与她说话,遂转头就忘了此事。 两人才到繁升楼前,又出来步子急急的卫氏和妩姐儿身边服侍的丫鬟。 文氏上前问道,“弟妹,这是发生了何事,如何这般着急。” “说是妩姐儿在前院出了事,我这会赶过去看看。”卫氏脚步未停,边说边往垂花门去了。 婠姐儿和文氏才进繁升楼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妥。 只见江老太太吩咐戏继续唱下去,这锣鼓声才又敲了起来。 “姑娘!”紫蔷在藤息阁二楼寻到了江妩,匆匆过去凑到耳边道。 “二姑娘跟太太那边有情况了,我跟紫菽见就要吵起来,就立马按了您的定计,紫菽去报您出事的消息,我赶了过来跟您汇报。太太这会差不多就要到了,我们该如何是好?” 江妩这时也紧张起来,娘亲心里着急肯定找来的快。遂肃了脸,对着紫蔷低声耳语道。 “你先去垂花门拦一拦说找不着我的身影,我往桃花林去,你带着母亲寻一遍藤息阁,再领着她往桃花林去。快!” 紫蔷听毕,思了一番,觉得可行,就咬了咬唇,就往楼下去。 江妩立时跟了下去,这时人小腿短的劣势就出来了。 要是平时江妩就喊人抱下去了,但此时江妩下去后可是要躲着人的,怎么可能让人跟着呢。 遂只有自力更生,躲着楼上的哥哥们,悄悄地挪到楼梯间,尽量避免出声,跳着下楼。 跳多了便觉得惯了,就越下越快,楼上忽的传来一声:“妩姐儿!” 江妩正专心盯着阶梯往下跳,忽被叫道,吓了一跳,回头往上看。 见楼上露出一张皱着剑眉的脸,江妩就是往后倒也顾不得了。心想,那个混账太子果真没有骗我,有些人就是皱着眉才好看地明显呢。 江妩滚下阶梯昏过去前,只听见铺天盖地的喊声,还有从楼上奔冲而下的人。 紫蔷领着卫氏到藤息阁时,就看到江晔抱着昏迷过去的江妩往外走。 卫氏见此大惊,便吩咐紫蔷去唤府医去江晔外院的书房,回身紧紧跟上江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昏八素 江妩悠悠转醒时,已是掌灯时分。 本想动动身子,才觉后脑勺和右肩分别隐隐作痛,似是在告诉江妩不满。 江妩遂放弃翻身,只留眼睛滴溜溜地直转。透过紫檀木的步步高升的落地罩纱幔,隐约显出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来。床边趴着一个头上插了枝黄杨木簪子的男子,一动不动地枕着前臂,似是睡着一般。 江妩此时感到百无聊赖,就想起紫蔷带卫氏寻来,思及此,就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本想往桃花林躲去,这可倒好,误打误撞倒成了真伤。这下不用瞎编胡凑些乱七八糟地借口,娘亲看了现时这幅模样定是信个十足的。 “焕光,妩姐儿可是醒了?”屏风那头传来卫氏的低声询问,焕光是江晔的表字。 江妩刚想答,就见自己爹爹缓缓抬起了头,一时间两人的视线就触到了一起,江妩透过微弱的烛光看见江晔有些发红且帯湿意的眼,两人顿时皆有些尴尬。 卫氏见无人应答,遂开始往里走。 江晔脸色发慌,但语气听起来更是寻常,道:“仍未转醒,你且去瞧瞧灶上熬的药,熬好了便端过来。” 卫氏听了,知江晔是醒着在照看江妩,就安了心,应好,转身出了门。 听见卫氏的步子声远去,江晔才松了一口气,朝江妩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爹爹这是为何?”江妩望着江晔,问道。 “总不好让你娘亲见着我这般模样,岂不让人笑话。”江晔说完话便抿了唇,样子有些不好意思。 “那爹爹是为何这般模样,今天可是爹爹的大好日子。” “你要问我,倒不如问你自己,怎摔个七昏八素地,也不知脑子有否撞坏,还是趁年纪小,让你娘亲给订下个人家,莫等长得大些,别家发现你是个脑子不好使的,无人上门求亲,你要赖着我到百年!” 江晔本是想怪上一怪江妩,但又恐江妩因此自责,既身伤又神伤的,就又扯开去了。 “爹爹我这才几岁啊!您就是不待见我,急巴巴地想送我去做别人家的女儿!”江妩忿忿道,简直气的想坐起来跟江晔辩上一遍。 “那你好好跟我说说你是怎地从楼上摔的下来,要是说不清楚,就指不定是脑子哪儿不灵光了。”江晔伏低了身子,一副认真听江妩解释的样子。 江妩本想借口说是:“就是下去找您啊,您从漪云院把我拉来这,来了这半天一眼都没见着,我心里着急,就走得快了些,谁知这鞋底一滑,就头疼肩疼地睡到了这会。” 但亲眼见着江晔真真切切地关爱,就鬼使神差地没有按先前所想去说,开不了这口去骗一个真心待她好的爹爹。不说上一世是为甚将她送了做太子的妾室,就这一世,目前来说江晔给出的关心皆是真情实感的。 而江妩,不想管受上一世左右,如今吉凶善恶,了然知之,避祸就福,愿所向谐也。 江妩咬了咬牙,正色道:“爹爹,我见娘亲跟二姐姐关系有所恶化,担心娘亲跟二姐姐在我目不所及之处闹起来,遂吩咐了紫蔷紫菽暗中注意。谁知今日竟真闹了起来,紫蔷来禀,我心里实在着急,才不慎摔落的。您瞧我这般,除了后脑勺和肩头有些疼外,哪还有些什么事,莫须太过担心。” “府医来替你瞧过了,开了方子和药油,等会喝过药再让服侍的人给你揉开肩上的淤,所幸楼梯不高,不然还不知会如何。”江晔同江妩说了伤药之事,就接起了江妩的前话,问道:“可知因何事大闹?你二姐姐素来骄横,看样是得派人好好管教一番,顶撞母亲,乃大不敬。” “未曾得知,紫菽未寻得机会来禀于我。”江妩见江晔立马责妧姐儿不是,心知不公,就帮着说了一句:“顶撞娘亲确实不妥,但二姐姐平日也不会如此冲动,想必是有我们不知的隐情,爹爹还是等了解事情缘由,再问责较妥。” 江晔脸上有些惊讶,没想到江妩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又想起念月洲的一些传闻,便点头道。“你娘亲说你早慧确是不假。” 江妩听了倒是有些窘然,就打着马虎眼嬉皮笑脸地揭了过去。 卫氏端着红漆描金海棠花小托盘行止门前,听见有声音传出,就径直朝里走了进去。 江晔听见卫氏的脚步声,就轻轻的扶江妩坐起来,扭头望去便见卫氏端着药走了进来。 “娘亲。” 卫氏走到床边往床沿一坐,张口轻声细语问道:“哪儿疼?” 江妩心里感觉似是冬结的河床淌过一道暖流,化生起一缕白烟,直冲眼睛来,只一瞬泪就上了眼。 她感觉好像有些明白妧姐 儿了。 江妩闭了眼,泪珠子就从眼角滚落下来。卫氏见了,伸手捻着帕子就去擦。 “看样子是疼极,我们先喝药,喝药就不疼了。” 江妩点头应了一声,卫氏就将药碗递给江晔,抱过江妩坐在膝上,才接过药碗,小口小口地喂了起来。 药喂毕,江妩就被卫氏喂了一颗蜜渍梅子。随后卫氏便叫了孔妈妈进来吩咐了一番,让她将江妩抱回漪云院,自己却留了一留,与江晔说起话来。 “焕光,妩姐儿可有说是如何摔的?” “这还是怨我,我将妩姐儿叫来,却没有好生看顾她。她说是在楼上听见我声音才下来寻我的,脚底也不知怎的一滑,就滚了下来,所幸只剩几阶,不是很高,伤的不是很重。” 江晔想了想,还是没把江妩交出去,就尽量将江妩置于事外,把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至于妧姐儿与卫氏的事,他还是先弄清楚,再做打算。 卫氏听了,眉头皱了皱,显得对江晔有些不满,但又没说什么。 江妩窝在孔妈妈的臂弯里,与孔妈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姑娘怎的就摔了,先前不是说只是作哄太太过来寻您的借口。” 江妩听孔妈妈提起,肩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只苦笑道:“我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又问道,“紫菽紫蔷二人呢,还有您,娘亲有否怪罪?” 孔妈妈面露不忍来,“姑娘,紫菽紫蔷皆被太太被罚跪,扣了半年的月钱,太太体恤,我倒没怎被罚,也是扣了半年的月钱。” 江妩听了,立时催着孔妈妈快些回院子。 “紫蔷紫菽,快起来。”江妩刚入漪云院就见两个小小的身影态度严肃的跪着,见江妩来了,脸上都显出喜色来。 “姑娘,您身子可还好?都磕着哪儿了。”紫蔷松了眉头,也不起来,只问江妩的身体状况。 江妩心中大感内疚,递了一个放心的眼神给紫蔷。 紫菽见紫蔷不起身,也不敢起身。遂有些委屈地向江妩说到:“太太说我们照顾不周,罚我们跪三个时辰。还有一个时辰,才能起呢。” 紫蔷见状,立马扯了扯紫菽的衣袖,暗示不要多说话。遂接话道,“还有一个时辰便可起了,姑娘不若先回房歇息。”紫蔷都想好了,不能让姑娘为了两个丫鬟,当众扫了太太的面子。 江妩闻音知雅意,就道:“你们起来后来见我,我有话要问。”,心中更觉无力直直叹气,让孔妈妈送回屋里去了。 孔妈妈将江妩放在罗汉床上,就出去吩咐婆子抬些热水进来,又吩咐小厨房熬了枸杞粳米粥。 帮江妩洗了个澡,涂了药油,换上一身干净衣服。 等江妩小口小口吃完枸杞粳米粥,就见紫苔替紫蔷紫菽撩了门帘,两人一拐一拐腿脚不便地进来了。 江妩指了小杌子让两人坐下说话,便让孔妈妈去寻些活血化瘀的膏药来。 “让你们两个跪了许久,实是我安排不妥,让你们受苦了。娘亲扣下的月钱,我会从我的月例里拿出来补回给你们和孔妈妈。”见孔妈妈拿了药递给了紫菽紫蔷,“这药你们好好用着,年纪还轻可不能坏了身子骨。” 紫菽c紫蔷接过膏药,紫蔷便道:“姑娘不必担心,只是跪久了一时筋骨还未松开才显得腿脚有些不便,夜里抹些膏药,明日便好不差了。” 江妩听了,又望了望紫菽,见紫菽也是同意紫蔷的说法,这才点了点头。 遂问紫菽道,“今日二姐姐跟娘亲那边究竟发生了何事?” 紫菽见江妩话头抛到自己身上,就打起精神开始说起了今日在繁升楼发生的事。 “二姑娘原先是在老太太身边服侍,见二姑娘懂事乖巧,便赏了珊瑚手钏,又让二姑娘坐老太太身边。我离那些官太太更近些,听着有一些赞叹起大姑娘的相貌举止来,又听到一些人家流露出想跟二姑娘订亲的意思。本来大太太跟定国公夫人能招架住各位夫人,后来定国公夫人没等《幽闺记》唱到十三回,就向老太太告了辞。大太太一个人就有些招呼不过来,遂起身眉开眼笑地过来跟太太耳语了几句,只见太太似是不太感兴趣,就没跟大太太一同过去。” 紫菽缓了一口气,接着道。 “这时不知道怎地,二姑娘就冲太太叫了一句‘你心里就只想着顾着自己!’,我见二姑娘大叫出声立时感觉不对,就冲上去跪下大喊了一声‘太太!五姑娘在前院出事了。’二姑娘就没再出声,太太只神色淡淡地看了二姑娘一眼,就急急让我带路来寻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纳一门妾 江妩听了之后便延颈长叹,脑子似是闪过一些念头,但却又是虚无缥缈抓不住。 “紫菽,那大伯母去与娘亲说话之前,二姐姐跟娘亲是怎个情况?可有搭话?可有苗头?” 江妩不肯放过闪过的念头,遂连连发问。 “二姑娘跟太太并无任何交流,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是没有接触的。二姑娘一直坐在老太太身边服侍,后来双琅班的戏开唱了,各府夫人要聊事情的都往后坐了,只有太太和卫家太太往前坐,陪老夫人一同听戏。之后大太太跟太太谈了几句,大太太抬脚刚走不久,这二姑娘就冲太太喊了那一句。” 紫菽见江妩意在细节,便在脑中回想了当时的情况,“我见二姑娘本还有话要说,但怕说的越多越坏事,遂听您之计从中阻了一道,带了太太来寻。” 江妩就问:“可知大太太说了甚?” “离得远,听不真切。”紫菽道。 江妩见问得八九不离十了,况且紫菽紫蔷也站的远些,更细的也问不出来,遂吩咐孔妈妈铺床,就让紫菽紫蔷下去了。 江妩觉得此事定是与大伯母说的话有关,心知问大伯母绝非良策,遂思忖着要如何入手解决。 在江妩看来,事情发展到如今,已然比前世好太多了。前世江妩也是在藤息阁,同样是不知当场所生何事。后来长大了,才觉得二姐姐跟母亲相处不对,才陆续打听到一些关于春日宴两人产生矛盾之事。 先前,江妩一直认为卫氏毫无错处,但重活这一世,虽说没长出七窍玲珑心,七窍里好歹也开了一窍,认为卫氏在与妩姐儿这段关系中,定是有一些错的。遂决计两方皆要去打探一遍,两者之间发生冲突,须得两者谈心方能解决,要是双方都不肯迈出这一步,只能再各个击破了。 等江妩想通,天色已然微白,江妩就赶忙睡了过去。 定国公夫人大秦氏昨日被陈老太太顾氏派人从江府带了回来,但却未谈说甚具体的事,只聊了些江府春日宴的情况。这事出反常必有妖,让大秦氏心中警铃骤响。 天色已显鱼肚白。这定国公才除了服,皇上还未安排好职位下来,遂定国公不是在家,便是外出访客。今日无事,大秦氏服侍完定国公陈自应穿衣,便一同去故葵居给陈老太太请安。 陈老太太老神在在地坐在红木嵌螺繥大理石扶手椅上,旁边俏俏站了一个穿了“轻裾随风还”的橘黄镶边浅黄对襟纱衣的妙龄女子。 定国公陈自应与大秦氏向陈老太太请过安,才落了座,陈老太太便吩咐连姑姑摆早饭。 遂回头,对有些吃惊的陈自应与大秦氏解释道,“我吩咐了其他人今日有事与你二人相商,省得他们奔波一趟,遂免了今日的请安。” 又看了眼大秦氏,道:“昨日唤你回府,本是想提前跟你说一声,回来问过你才知,你正为瞬哥儿的亲事忙活,遂不想分你心。想着今日你夫妻二人俱在,一同说与你听。” 坐在玫瑰椅上的大秦氏听了陈老太太这番话,心中有些莫名翻起一些紧张来。 陈老太太见两人神色认真起来,遂以首代指,点了点身旁的橘黄镶边浅黄对襟纱衣,开声说道。 “夏清是老爷子走前我从娘家妹子膝下接来陪我这老婆子的,自老爷子三年前走后,夏清便一直在府中伺候我,因而府中也有些传言说我耽搁了夏清的亲事。今日我便是为此,特寻你二人说话。” 大秦氏心弦慢慢绷紧,鬓角微冒了些薄汗。 “夏清当初被接入府是方及笄之年,怎知老爷子突发急病,几月便走了。原先我心里所定的红事忽就变了白事,哎,此事还是不详谈,免得惹人伤心。夏清性格温和体贴,玥儿有主张持家有道,我三年前便是想为老大纳了夏清,才从我那妹子处讨了夏清来。” 玥儿说的便是大秦氏,大秦氏名为秦玥。 陈自应担忧地看了一眼身边脸色忽的变得苍白的大秦氏,刚想开口,又被陈老太太伸手拦了下来。 “因着老大为老爷子守孝三年,夏清就再等了三年,如今差两岁便如桃李之年,我是不会再把夏清的亲事耽误下去了。” 陈自应等陈老太太说完,便站了起来。 一身蜜合色绸杭直裰显得陈自应身子修长,虽是而立之年刚过小半,但因时常骑马射箭,身材并无走形,眉目中带着刚毅之气,更显年轻,看着似将将而立之人。 陈自应一口回绝了,“娘,此事我并不知情,您从未向我提及纳妾之事,若是当时您提了,我早就回绝了,何来耽搁一说。而此时您说的佟表妹等了我三年,在我看来实在是无稽之谈。更何况玥儿为我陈家育有三子,延续香火,我从前娶玥儿之时,便说过不纳妾,房里不会收任何人,此时亦然!既然佟表妹将要谈婚论嫁,那娘便好好地准备一份厚实的嫁妆,将佟表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便是!” 陈自应眼神坚定,目光清澈,十分果决。 大秦氏原是微微发抖的身子,听了陈自应的一番话,都平息了下来。她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遵诺守信的男子,脸上的灰白也渐渐褪去,恢复如常,只眼中不停泛涌着爱意。 而此时,佟夏清一双美眸也显得十分震撼,目光首次稳稳当当地落在拒绝自己的陈自应身上。 陈老太太见了陈自应这番回绝的姿态,怒极反笑,咄咄逼人道。 “好个定国公!现在是我的话也不听了!好!你这是想让你母亲成为背信弃义之人!你做你的好丈夫!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陈自应见此,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陈老太太面前。 声音有些无可奈何道,“娘!您这又是为何,我们大可好好为佟表妹挑户好人家,何须如此,闹得家宅不宁。我说过不纳妾就是不纳妾,没有谁能迫我就范。” 陈老太太听了登时气的五官都皱成一团,拿起手边的旧窑十样锦的茶盅就往陈自应身上砸了过去。 陈自应也不躲,旧窑十样锦的茶盅狠狠地砸在身上,茶水将陈自应蜜合色绸杭直裰浸出一大块水渍来。 陈老太太气急败坏,冲陈自应大喊:“看来这顿早饭是省了!起来!你们给我出去!” 陈自应低头跪着,也不见动,看着是心里不愿违背母意,但纳妾之事又绝不会答应,遂跪着任由母亲打骂,已减母亲愤怒之状。 陈老太太看着却是又火气十足又十分心疼,遂口上骂道:“陈自应,你倒是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你要在这里跪着,十日之后我就将夏清纳进门,不然你就给我出去!省的我一见你,头就烦得疼!” 陈自应被陈老太太砸时,大秦氏本就心痛不已,此时听了陈老太太这样喊,顿时悟了老太太的意。连忙过去拉起陈自应,等陈自应起了身,大秦氏又听见陈自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多些娘成全!” 陈老太太听见陈自应这一句,更是火气不打一处来,就冷笑一声,说道。 “既你不肯娶夏清,那也不便认我了,该哪儿去便往哪儿去罢!莫来烦我!” 说完,便拉着佟夏清的皓腕,往摆饭的屋去了。 陈自应语气十分疲惫,只朝陈老太太喊去:“娘是我的娘,但佟表妹,我是不娶的!” 佟夏清听了脚步一顿,心中却莫名滋长出一些说不通道不明的情愫来。陈老太太听了陈自应的话,察觉到佟夏清停了步子,便拉着佟夏清加快了脚步,防止陈自应再说出些什么话来,让佟夏清难堪。 陈自应见状,便将大秦氏的手握在了手心。两人之间似乎因这一场纳妾之闹,更加亲密了。 一同回了正院,梳洗去了。 而故葵居这头,佟夏清就在安抚着怒不可遏的陈老太太,帮陈老太太顺完气,见陈老太太皱着发灰的眉,正在沉思,便洗了手,准备服侍陈老太太食粥。 陈老太太想着方才陈自应三拒纳妾,害的佟夏清颜面无存,自己也威严尽失,又是一顿来气。眼角的余光又瞟到佟夏清不吵不闹,一如往常地贴心服侍,就更觉愧疚,这情绪一来二去,惹得心中一堵,头脑晕乎,眼中发眩,倒了过去。 佟夏清时时注意着陈老太太的情况,见陈老太太眼皮一翻,身子就往下倒,立时冲过去扶住陈老太太,大喊一声,“姨母!” 连姑姑见状吓了一跳,急急唤了几个婆子进来,扶了陈老太太回房躺下,便往正院去了。 陈自应才换了身衣服出来,就听见连姑姑来见的声音。 “国公爷!老太太晕倒了!” 陈自应脸上忽地一白,就往里间喊了一声,“玥儿!快拿我的牌子出来。” 又吩咐连姑姑道,“你立时拿了我的牌子去请择梓胡同去请梁太医,速去速回!” 就绕过连姑姑,迈着大步子冲故葵居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卦体己 妧姐儿的正房果然比江妩的西厢房更宽敞气派些。 江妩才进门,就见如姐儿笑吟吟地走到黑漆牙雕走百病的屏风旁,上下打量着,眼珠子骨碌直转。 妧姐儿正吩咐红绛与孔妈妈交接,又问了孔妈妈江妩点了哪几样菜,可有忌口的。遂又加了几道菜,点了两壶杨梅酒。又让人端了三张玫瑰椅来。 如姐儿见妧姐儿过来了,便幽幽开口道。 “二姐姐这房里摆设极好,五妹妹先前过完年才大病一场,昨日又受了伤。我看二姐姐这屏风意头甚好,何不送给五妹妹,以祛病消灾。” 妧姐儿此时心情实是不佳,昨日听见卫氏拒了秦氏的提议,心中对卫氏的无名火随风长,一下子就拍桌而起,骂了卫氏一句,第二句还未出口,便被江妩的丫鬟从中插了一道,把卫氏带走了。 害妧姐儿心里这会还憋着一口闷气,无处可泄。 如姐儿倒是个光会挑事又没眼力见的,偏偏往枪口上撞。 “倒是不及三妹妹贴心,不若三妹妹向大伯母讨个信,安排些马车让我们几个去万佛寺给五妹妹祈福。想来倒是比这些虚头巴脑的去百病屏风要强!” 如姐儿此时脸涨得通红,心里极为想不通为何平日对她还算纵容提点的妧姐儿此时会挑着点怒怼她。 江妩最是不待见借着别人的名头来挑事之人了,听了妧姐儿回的两句话,觉得大快人心。 婠姐儿见状,赶忙拉过妧姐儿坐下,又扯开了话,问起杨梅酒来。 钊哥儿瞅了如姐儿一眼,摇了摇头。 如姐儿见没人理她,便灰溜溜地围着桌子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众人刚拿湿帕子擦了手,红绛就端了妧姐儿自己酿的杨梅酒上来,孔妈妈也带人端了菜上桌。 江妩看见面前摆着的都是自己爱吃的菜,食指大动,也不让孔妈妈服侍,只拉着妧姐儿的袖子,奶声奶气地央道。 “二姐姐给我夹红烧黄鱼,鸡髓笋,还有那个酒酿清蒸鸭子。” 妧姐儿倒是有些惊奇,平日里江妩倒是一点都不靠近她的,今儿倒是奇了怪了,又是坐她旁边,又是撒娇要她夹菜的。 妧姐儿就每样给江妩夹了一点,因着没有长辈在,大家吃的都比较随意轻松,边吃着也边说起话来。 “大姐姐!你老实跟我们大伙说,昨个儿是不是去前院相看去了。” 钊哥儿大胆,刚喝了一口杨梅酒,开口就是这一句。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婠姐儿,婠姐儿刚勺了一个清炖蟹粉狮子头,听到这样一句,手倒是抖了抖,狮子头就掉在了桌上。 “大姐姐你可太不小心了,这狮子头可大大的好吃呢!” “五妹妹你就静悄悄地吃罢,可别打岔。大姐姐你可快说,我昨日可是瞧见了的。”钊哥儿登时勺了一个狮子头给江妩,又转头嬉皮笑脸地对婠姐儿说。 “那你不妨说说你瞧见了甚。”婠姐儿又恢复从容作态,反过来将话头丢给了钊哥儿。 “那我可说了。昨日我瞧见二叔父拉着伯瞬表哥和一个年轻的进士老爷从藤息阁后的水榭出来,就来了二楼在谈海外经商的看法呢。” 钊哥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看二叔父是看中伯瞬表哥和那个赵千凛了。不知大姐姐见没见过?” “陈家表弟幼时倒是见过,只不知道你说的赵千凛是哪个?怎会冒个进士老爷出来?” 婠姐儿脸上闪过一些疑惑,思绪中又飘过一张陈伯瞬五六岁时的脸来。 钊哥儿便和婠姐儿叨叨起来,如姐儿见插不上话,就跟身边的妤姐儿搭起话。 “不知是否四妹妹爱吃牛乳菱粉香糕,昨日我听关尚书之女关家姐姐说,天馐楼的牛乳菱粉香糕与我们自家做的倒是有些不同呢。” “说到吃的,还是五妹妹更在行些。”妤姐儿见是说吃食,便将话头递给了江妩。 “牛乳菱粉香糕?关家姐姐?”江妩似是抓住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这关家姐姐,五妹妹想来是未曾见过。昨日与我们同一桌子吃饭,相谈甚欢,还说过些日子等我休沐了,给我送帖子呢。”如姐儿脸上有些得意。“还说了会给我带天馐楼的点心。” “三姐姐,我也想吃!等关家姐姐来了,你也邀我去吧,好吗,好吗!”这时的江妩使劲地跟如姐儿撒娇套近乎。 如姐儿被江妩这种姿态给取悦了,笑得花枝乱颤地就答应了。 江妩得了如姐儿的话,又喜滋滋地吃起碗中妧姐儿夹来的菜肴。 江妩心想,看来太子妃跟自己是想到一起去了。既然太子妃必会寻来,那自己就等着便是。 “昨天内宅可有什么趣事发生?”铖哥儿显然是没有得到 消息,毫无顾忌地就问了出来。 如姐儿听见有人挑起话头,兴致冲冲地就想开口,眼角余光瞥过,发现妧姐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中带着警告意味,遂放弃搭话,讪讪然笑了笑。 “无甚寻常的,只是多了些夫人姐姐谈天罢了。”妤姐儿见当下似是无人应答,免得铖哥儿尴尬,便好心接了一句。 妧姐儿见了,眉间倒是松了松。 “妤姐儿似是不喜那些大宴请?”铖哥儿便跟妤姐儿说起话来。 “我觉得浪费这些时间跟外人打交道,还不如让我多认几个字,多看几张书。”妤姐儿方开始认字读书,正是求知若渴的时候。 江妩听了很是感慨,前世妤姐儿也一样,对诗书经纶十分感兴趣,醉心文学,后来嫁给了一个空有诗书才学而无力果腹的秀才,再后来江妩就入了宫,便不知如何了。 一顿饭毕,众少爷姑娘都要回自己的院里歇息了,以养足精神对待下午的课。 江妩跟着众人离开正房,回到西厢房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又折返正房。 妧姐儿刚想躺下,红绛就喊了声:“五姑娘。”可把妧姐儿吓了一跳。 妧姐儿见江妩二话不说,动手除了鞋袜就坐上了自己的床,更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江妩何曾跟自己这般亲近过? “二姐姐,我有体己话想同你说。” 红绛听了,就自觉地退下了。 妧姐儿认为一个三岁的小糯米团子能有什么要紧事,更何况是江妩,顶多也是说些吃食之类的话罢了。 遂还是躺了下去,舒服得呼了一声,就同江妩说,“有何事?” 江妩见妧姐儿躺的这般舒服,便把妧姐儿往里推了推,“二姐姐你可往里靠点吧,给我挪个地。” 妧姐儿往里挪了点位置出来,便道。“有甚个事你就快说吧,还想蹭我床睡不成。我可不惯和别人睡。” “那二姐姐怕是得习惯习惯,我觉着我那床硌得慌,想让娘准我过来跟你睡呢。” 江妩胡乱扯着皮,迟迟不敢跟妧姐儿谈昨日之事。 妧姐儿听到江妩提到卫氏,身子僵了一息,又说到,“你可别,你素来跟四妹妹好,要睡你跟四妹妹睡去,跑来跟我争个甚?” 妧姐儿说着,哎了一声,“我瞧着你可是越发胆大了啊?” “四姐姐的床哪有二姐姐的床躺着舒服啊。”江妩也舒展了四肢,同妧姐儿一样舒服地呼了口气,看着是十分享受。 江妩胡编瞎造地说道,“可能是最近吃的多了些,胆儿也跟着肥了。” “你可别瞎扯了,有甚个体己话快说,别耽搁着我睡午觉。” “好好好,我这就说。”江妩打算拉爹爹下水,想获得对方的秘密,必先拿一个秘密交换。 “二姐姐可知上次杨姨娘被爹爹当众撂面子是为何?” 妧姐儿点了点头,转向江妩。“想来是杨姨娘使了些内宅争宠的下作手段,让爹爹误解了娘罢。” 江妩听了觉得妧姐儿真是个人才啊,竟能看得如此通透。 “二姐姐怎的说是爹爹误解了娘?” 妧姐儿此时就有些于心不忍起来,脸色有些发暗,没有回答,却反问了一句。 “你觉着娘亲与爹爹,似二伯母和二伯父么?” 江妩见了妧姐儿的神情,又听妧姐儿这么一问,心里好像模模糊糊明白了些什么。 “自然是不同的。” “那你倒是说说有何不同,是娘亲对爹爹不同,还是爹爹对娘亲不同。“ “是娘亲对爹爹不同。娘亲不在乎爹爹。” 江妩模糊中猜测妧姐儿是要悄悄引导自己发现,才反应过来妧姐儿方才是不忍直接告诉自己! 这说明妧姐儿是知道娘亲对爹爹的态度的! “你是怎的看出来的?”妧姐儿此时才拿出正视地态度端详江妩。 “是娘亲告诉我的。”江妩正色道。 “这怎么可能?娘亲当面亲口跟你说她对爹爹的态度?”妧姐儿脸上皆是惊愕,见江妩点头,又苦笑了一声,道: “她可真行!亏我藏着掖着不敢直说,她倒是光明正大了。” 妧姐儿又问道,“当时是怎个情况,你一五一十地跟我说了。” 江妩就把卫氏说的飞鸟论对妧姐儿说了,还把江晔也听到的事说了出去,自然是隐了江晔在寄涉亭的那一段。 就听到妧姐儿,语带落寞地说了句,“她向来是只顾自己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谈何公平 “二姐姐。”江妩忽然间感觉被落寞包围了,不自觉地喊了一声。 “无事。睡吧。我下午还有针指课,你让我歇息会儿。” 妧姐儿话毕,便拉过盖在身上的湖蓝色滑丝薄被,帮妩姐儿盖上,背过身,呼息渐渐平缓有序,似是睡着了。 江妩心里知道妧姐儿不愿继续说下去,也尚未做好准备将自己与娘亲的矛盾说给旁人听。 幸而江妩并未曾想要一击即中,也就随妧姐儿去了。 等江妩醒来已是申初,妧姐儿已去了枝霁楼。孔妈妈见江妩醒了,便抱了江妩回西厢房。 卫氏刚进门时,江妩正捧着小碗喝药,药苦得江妩的小脸都皱成一团,卫氏见了倒是有点好笑。 “妩姐儿跟铖哥儿一个样,一喝苦药就如临大敌。”卫氏喂了一颗蜜渍梅子给江妩,江妩这才舒坦过来。 “那大姐姐呢?听娘这样说大姐姐倒是不怕的?”江妩想试探卫氏的态度,毕竟从昨日到今日,卫氏也没有找妧姐儿去说话,江妩想知道卫氏是怎样的想法。 只见卫氏身子一僵,轻叹了一口气。 “你和铖哥儿倒是像你爹爹,口里总爱吃些甜的,最怕喝药。妧姐儿更像我些,喝苦药眉头都不带皱的,妧姐儿小的时候很受你祖父喜欢,常说她是个能吃苦的。” 江妩觉得卫氏今天说的话似是比往日更多些。 江妩哼了一声以示吃味,“娘亲想必是偏爱二姐姐多些吧,毕竟二姐姐跟您更像些。” “我向来一视同仁,何来偏爱一说。”卫氏轻轻摸了摸江妩的后脑勺,未曾想到却触到江妩痛处,害得江妩侧头一缩。 “可是疼了?”卫氏的声音甚是轻柔,带着怜惜,字字敲入江妩的心间,化成柔意。 江妩心中承载着卫氏给的几字一腔柔意,埋怨的话一时间脱口而出。 “正是因为您一视同仁,二姐姐才这样。” 正是因为您可以温意柔情地待人,却暗藏不发。二姐姐感受过您真情实意的关怀,又怎肯接受您这一视同仁的表面体贴! 卫氏怔怔地看着江妩,一言不发。 江妩此时才想起来妧姐儿当初说的,把泥丸当珍珠,其实是讽刺卫氏这般一视同仁的行径吧。 妧姐儿作为嫡女,自然是希望卫氏能给足关注。要说她自私,这倒不见得,她本该独享卫氏的给予的关爱,后又有铖哥儿,那便分走一半给胞弟也不过分。 在妧姐儿看来,妤姐儿和钰哥儿与她并非一母同胞,并非卫氏所出,而卫氏却一视同仁,这让妧姐儿如何甘心! “可我认为,我一视同仁,并无过错。无论哪个孩子,都想得到平等的对待。”卫氏看起来有些百感交集。 “要求平等,是处于弱势者的诉求,二姐姐她不是,因而她不喜,不喜您一视同仁,不喜您处处平等。” 江妩仿似代入了妧姐儿一般,声声到位,字字入骨,说得卫氏又是一阵发怔。 两人皆沉默不语,屋内静得连根绣针落地都能听见。 江妩此时感慨万端,看来前世自己哪是七窍不通,简直就是缺心眼。当时压根看不出妧姐儿日日跟娘亲作对是为何,但现在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你平日多跟妤姐儿好,就连你也觉得我不应将庶子女与嫡子女放于同样的位置对待吗? 卫氏清越的音色从沉沉地语气中透出声来。 这番江妩倒是被卫氏问住了。 江妩思忖了一会,便开口道。 “此时我站在二姐姐的角度,自是不愿娘亲平等对待的,二姐姐只有您一个母亲,四姐姐有两个母亲,这样算,二姐姐倒是吃亏的。这样看来,二姐姐从小到大顺心如意,也就数在您这吃得亏最大。” 江妩缓了口气,呷了一口茶,又接着道。 “要是此刻的我,若是没见着三姐姐的那般,就算不及二姐姐那般怨怼,心里也到底是意难平的。 但因着娘亲一视同仁,四姐姐如今小小年纪就心怀感激,是心有良善之人。而我因娘亲种下的因,也得了四姐姐很多关心与照顾。这样看来,娘亲一视同仁,也是有一定理的。” 卫氏听了江妩一说,见自己的做法得到认同,嘴角倒是轻松地弯了弯。 只听江妩又说,“虽一视同仁,但二姐姐如此,想必是娘亲现时给二姐姐的,定是与从前给的有落差罢。娘亲所言之平等,对二姐姐来说,或许就是不平等了。” 只见又陷入了沉默,久久才听见卫氏一句,“我现时也得不到了,我又 从哪里寻来给她。” 上次卫氏就有说一句江妩听不懂的话,这一句又更加深了江妩的疑惑,登时就发问。 “娘亲这话是何意?得不到什么?” 卫氏此时又把江妩当小孩子对待,“说了你也不晓得。” “娘亲不说,我又怎会晓得。” 卫氏神色又变得淡淡,不接话,也不看江妩。 “娘亲!” 卫氏见江妩开始急了起来,才开口道。“昨日在繁升楼,妩姐儿当着许多来客的面,说我只顾自己。” 卫氏转头看了江妩,有些认同地笑了笑,说:“她说的是对的,我确是自私的。” 卫氏再也无法得到的,自是也不愿大方地给别人。 “昨日娘亲与二姐姐,在繁升楼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今日才起,便听说此事江府上下都传遍了。” 江妩自是不敢说出紫菽紫蔷亲眼所见,只能托说是从传言而知。 卫氏有些似笑非笑地看着江妩,问道,“以你这颗八卦之心,不知晓发生了何事,我可是不信的。” 江妩听闻卫氏所言,顿时就有些尴尬起来,遂道。“娘亲岂能这样说,我不过是关心府中之事罢了。” 怕卫氏扯开了去,又问道。 “平日二姐姐也不会如此任着性子胡来?莫非是娘亲说了什么惹二姐姐不痛快了?” 卫氏端起天青色旧窑茶盅轻啜了一口庐山云雾,望着江妩道。 “不论我说些什么,你二姐姐听着总是不痛快的。昨日我索性是一句话都未曾与她说,免得惹了她生气。谁能想到,两人一句话都没说,也能闹起来。” “那或许是娘亲跟旁人说了甚?二姐姐才气急?”江妩想套出秦氏跟卫氏说的话。 “你大伯母让我同她一道去夫人堆里说说话,说是有好几个夫人相中了妧姐儿,让我过去再详细谈谈。 妧姐儿素来骄纵,将来嫁到别家去,又怎肯受她婆婆磋磨,我自是早早把她订给了你舅舅家的大表哥卫可泉,但未走上明面,不好直说。这卫家终究是我娘家人,即便是妧姐儿再过分,你舅母也会顾着我的颜面。” 江妩脸上很是惊讶,前世可没这一出。 前世二姐姐的婚事可谓是一波三折,可也未曾听说娘亲有将二姐姐嫁给大表哥的说法啊。 不对!紫菽说二姐姐当时似是还有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前世无人打断,二姐姐定是说出了一些伤极了娘亲的话。所以娘亲后来就再也未曾管过二姐姐的婚事,自然也未提二姐姐与大表哥有口头婚约之事了。 后来祖母做主为二姐姐定下了一门亲事,对方是昌平名门的少爷,在祖父办的学堂里念书,只有口头婚约,双方未交换过庚帖,谁想昌平少爷刚考中进士,便转脸不认人,不肯认这门亲。 后来爹爹做主,将二姐姐嫁给了爹爹上司的纨绔儿子,虽好像听说二姐夫在外头置有外室,但也未曾见二姐姐回来诉苦过,是以详情也不得而知了。 “那娘亲可曾跟二姐姐说过此事?”江妩开口问道。 “未曾寻着机会与她谈过。”卫氏答之。 “娘亲是否想过二姐姐昨日是为何出言相向。” “昨个儿因为你出了事,倒是没怎么想,今早念完经倒是想起来了。大抵是她不解我为何不出面为她相看吧。”卫氏也不看江妩,只看着自己的手。 “娘亲既知,为何不去跟二姐姐说。” “这就是今日我为何同你说这么多的原因。你也知你二姐姐无法心平静气地与我谈话,如若我告诉她已为她定下婚事,她难免会不忿,指不定会如何反抗,搞砸。” 卫氏说着,就看了江妩一眼,“你帮着探探她的看法,早日为她定下,我也能卸下一个包袱。” “娘亲?”江妩听了卫氏的话,心中一慌。 “这是我身为人母的责任,看着你们成家。我就能放心了。” 江妩能感觉卫氏的神情与语气皆是不同,是往日从未见过的,带着一种轻松散逸,毫无压抑之色,似是柳絮,风一吹,就能从墙内逸出墙去。 江妩开始害怕起来,“娘亲,我还小呢。” “对啊,妩姐儿才三岁,还有十二年呢,还有很久很久,日子也很长很长,长得看不到头。” 卫氏说到这,整个人又似是盖上了一层摸不着的纱。将她的本性,将她的清逸,都遮了起来,又恢复了清冷淡漠,浅浅地透出一丝落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百战也殆 江妩的伤将养几日便好不差了,可这几日总是遇不上妧姐儿。即便是午间饭毕去寻,红绛也说妧姐儿歇下了,次次如此,江妩就察觉是妧姐儿有意避开。 一连五日未逮到妧姐儿,第六日江妩便坐不住了。妧姐儿早早便去了念春堂给江老太太请安,后就去了枝霁楼。 江妩等巳初刚过,便往妧姐儿的屋里去。 妧姐儿的二等丫鬟红绕哪敢拦着府里的姑娘,江妩就大摇大摆地进了正院。 江妩来到妧姐儿那铺着宝蓝色底绣五蝠捧云团花的锦褥的紫檀水滴雕花拔步床边,自己除了鞋袜,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舒舒服服地躺着。 等妧姐儿进了漪云院的门,红绕就急急地跑过去向妧姐儿禀告。 “姑娘,五姑娘不知有何要事巳初便往正院来了,奴婢拦不住。” 妧姐儿先前吩咐过,要是江妩来寻,便说自己歇息了,给挡回去。忘了吩咐不让江妩进门,这可倒是让江妩钻了一个空子。 妧姐儿边走边怪道,“三岁小儿都拦不住?我看你是不敢拦吧。” 红绕被妧姐儿直接戳破,耳根便有些发红起来。“姑娘莫怪。” “无事,妩姐儿寻了我这些天,我要是还躲着,她还不得将我这正院都得掀了去。” 妧姐儿就是刀子口豆腐心,待身边的丫鬟还是好的。 说话间,妧姐儿就回到了自己屋里。 江妩这些日子吃了睡睡了吃,过了好些闲散慵懒日子,精神都养的足足的了。原是毫无睡意地躺在妧姐儿的床上,跟红绕搭话。 那红绕又是个老实透顶的,问一句才说一句,让江妩大感无趣,望着月白色棉细纱帐子,没一会便睡了过去。 妧姐儿走到床前时,看到的就是一个糯米团子十分享受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妧姐儿不禁哑然失笑,便伸了细如葱白地玉指戳了戳床上的江妩,江妩才悠悠转醒。 江妩揉了揉眼,才将这朦胧睡意揉开。 “二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便伸出小手把妧姐儿拉坐在床沿。 “我同你何时这般亲近啦,怎的又跑到我屋里来。”妧姐儿无奈地笑了笑,还带着自己不曾察觉地宠溺语气。 江妩无赖地抱着妧姐儿的袖子,“二姐姐这话说的可就不中听了,你是我胞姐,我们自是亲近的。” 江妩从前对妧姐儿是敬而远之,这漪云院的正院自是一步也不肯迈的。现如今同卧而谈过,又明白了些妧姐儿心中的想法,自是跟妧姐儿熟稔起来。 “真真是够了,怎的这般黏糊。”妧姐儿口上虽嫌,但是这盈盈笑意却是骗不得人。 “我这几日来寻二姐姐,这红绕老是阻我,说你不是睡了,就是去枝霁楼了,总拦着我不让我见。”江妩打算暗暗试探一下。 妧姐儿低头轻咳一声,又抬首认真地说道。 “我这几日功课重些,回屋后略吃几口便早早睡了。红绕也是担心我身子,她要是真敢拦着你,你今个儿又是怎的进来的。” 江妩听妧姐儿如此说,思忖半晌,也觉得有些道理,便放过妧姐儿,不再提此事。 “那今日我跟二姐姐一同午歇罢。” “你是想这床,还是今日又有体己话要与我说?” “二姐姐果真是聪明人!我确实是有话要说。” “那现时就说了罢,省得午觉都睡的不安心。早说完就早些回你西厢房去,莫非还想在我这蹭吃蹭睡?”妧姐儿这时倒是个急性子。 “二姐姐,春日宴那日”江妩话头刚起,妧姐儿就白了脸站了起来,眉头紧锁。 “我说你最近怎么直往我这跑呢,原是为这事‘奔波’呢?”妧姐儿似是被戳中要害,登时就变得尖锐起来。 江妩立时双手握住妧姐儿的玉指,能感觉到妧姐儿的指尖发凉,便鬼使神差地帮妧姐儿搓了搓。 “二姐姐你先听我说。”江妩声音也降了几个调。 妧姐儿只看了江妩一眼,也不做声。 江妩本想指出春日宴那日的相看盛况,借此悄悄地提一提在外院见着卫大表哥之事。 却未曾想到刚提及春日宴,妧姐儿就被惹毛了。可想而知春日宴之事对妧姐儿来说就像一根刺,不去动它,便仿似无事,一碰它,便如钻心疼似的,让人直叫唤。 卫氏没有亲口跟妧姐儿解释,没有拔掉这根刺,是以妧姐儿才会一听见春日宴这三个字,便如此剑拔弩张。 江妩可受不了,也见不得妧姐儿这般。 因此,江妩预备跟妧姐儿说出卫氏对妧姐儿婚事的打算。 江妩把妧姐儿的葱葱玉指牢牢地撰在手里,才开口说道。 “二姐姐!那日在春日宴娘亲回绝了大伯母。” 妧姐儿听见江妩毫无顾忌地将那天的事提出来,火气直冒,遂使劲地甩开江妩的手。 但却又怎么甩也甩不开,只得听江妩把话说完。 “是因为娘亲早已为你的婚事做好了打算!并不是不顾你的!” 妧姐儿听完,脸上微懵,眸中也泛上了疑惑之色。手也不跟江妩使劲了,耷拉着,任由江妩牢牢抓着。 良久,才说一句,“你莫要开这种顽笑话。” “我怎会不分场合胡乱开顽笑,二姐姐你先坐下,心平气和地听我把这事与你说来。” 江妩便将妧姐儿往床边轻拉了拉,妧姐儿就顺势到了床沿上。 妧姐儿正色道,“你说的这事,我且不知,你又是如何得知?” “那日我同二姐姐一同午歇,刚回了西厢房,娘亲便来探我。” 江妩认真地看着妧姐儿说到。 “娘亲本不愿直接告诉你,她的安排,担心你会因着娘亲的原因,跟娘亲对着干,将这场亲事搞黄。” 妧姐儿冷哼一声,“还真是知女莫若母啊。” “她就这样拖着,也不来与我说,反倒是去与你说对我婚事的安排!哪有这样的。” 妧姐儿对春日宴的气消了大半,但今个儿又开始怨卫氏不来对自己说明。 江妩心中也大感奇怪,明明娘亲只要来跟妧姐儿解释一句,说不定两人早就冰释前嫌了。 “她还说了甚?你皆如实说来罢。她平日里只顾着吃斋念佛了,哪儿会有闲情操这等闲心,说出来,我可是不信的。” 江妩暗暗感叹道,这才是真正的知母莫若女啊,你们两真真是一对知己知彼的好对手啊。 “你若是不老实说来,那我也没有听你说对象是谁的必要了。我的婚事,不是非得要听她的。既如今无人知晓这桩婚事的存在,那祖母自会为我做主。” 妧姐儿见江妩刚想张口,又接着道。 “若你不听,强行告知我,那便是极好的了,知了是哪户人家,我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搞砸这桩婚事。” 妧姐儿嘴边挂着得逞的笑意,给了江妩一张'你奈我何'的要挟笑脸。 江妩此时大感无奈。 “娘亲说,她为二姐姐定下婚事,是她身为人母的责任,她能早日解决了二姐姐的婚事,也能早些放下包袱。” 妧姐儿嘴边的笑意还未收尽,就僵在了嘴边。 “果然还是为了她自己。我说她怎么会有心情操这份心。我倒是没有说错她的。”妧姐儿又说了一句,“好了,这事你就别管了。她倒是不怕你年纪小嘴巴不紧四处说。” “二姐姐,娘亲岂是你说的这般,她对我们也是有心的。” “她这算是什么心!她跟你说了这般清楚,表现的这般清晰,你还是看不透吗?我们只是她的责任,她的包袱!我劝你还是对她莫要期望过高,免得失望。” 妧姐儿忽的拔高了声音,似是用心中的不满将声音垒高,以此宣泄出来。 江妩紧紧握住妧姐儿的手指,明白妧姐儿的意思。 妧姐儿便是如此,她是爱卫氏的,在卫氏的子女中,她可谓是最爱卫氏的。 爱之深则恨之切,她对卫氏的期望越高,卫氏不能给予相应的回应,她就成了现在这般。 人人以为妧姐儿与卫氏作对,是因为两人不合。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正因为妧姐儿希望卫氏能像寻常母亲一样,给予她温柔,慈爱;但卫氏没有,卫氏收起了她的温柔,时时以清冷待人。 所以妧姐儿失望!所以妧姐儿才与卫氏针锋相对! 对于定婚的人家,妧姐儿是一句话都没问。句句绕着卫氏,字字怨着卫氏,两人似是被打乱的线团,越急着理清,越乱。 江妩见了妧姐儿这般,便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结,不站在对方的位置考虑,强行解开未尝是件好事。 妧姐儿把江妩抱出了正房。一大抱着一小正在甬道上缓缓走着,门外就急急跑过府医的身影。 妧姐儿见此,便吩咐红绛跟着去打听出了何事。 等妧姐儿将江妩放在西厢房的罗汉床上,刚想离去,红绛便急急地进了门。 “姑娘,说是定国公夫人前脚刚进了大太太处,就昏了过去。” 妧姐儿与江妩听完后都望了对方一眼,能看见彼此眼中的惊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我心晃荡 四月暮春,上夏渐热。诗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就连江府藤息阁旁的桃花林也未得幸免。 婠姐儿今日吩咐梳头的姑姑梳了垂鬟分肖髻,踏着盈盈步子去了二房正院给文氏请安。 沿着抄手回廊往正院走,远远就听到文氏嬉嬉笑笑的声音。 婠姐儿心情不禁大好,父母关系和睦,作为子女实是十分为之高兴。 更何况这二房的江昕与文氏因科举之事各执一词,多年互不理睬。 婠姐儿刚出生那几年,两人关系尚且还好,只是小吵小闹,后三房江晔先是成了生员,后又成了举人,文氏气江昕意不在仕,才与江昕闹僵。 且文氏生婠姐儿的时候亏了身子,得休养年才适合为二房再续香火。因此这些年二房便只得婠姐儿这一姑娘。 这些日子文氏皆在为婠姐儿挑人家。婠姐儿自是明白再等两年便要及笄,若是定了亲,指不定就要嫁人了。 文氏膝下难免空虚,婠姐儿便在心里暗暗埋下一个念头,好时不时跟文氏念叨几句,让文氏也长个心眼。 站在屋檐下的尤姑姑见婠姐儿来了,便上前福了福,喊了一声:“姑娘。” 声音不高不低,一是跟婠姐儿打过照面,二又正好穿过门帘,向文氏禀告。 文氏听了,连忙唤婠姐儿进门,声气中都藏不住笑意,眉飞眼笑的。 江昕与文氏刚用完早膳。婠姐儿一进门,就见江昕坐在杌凳上扬着笑,文氏也好似坐不住一般,见婠姐儿进来,立马上来迎。 又对尤姑姑吩咐了一句,“去枝霁楼把我交代的功课给几个姐儿说一声,还有跟她们说不用等婠姐儿了,今日婠姐儿有事。” 文氏扶着婠姐儿置于前的手,笑着把婠姐儿端详了个透。 婠姐儿一阵疑惑,又被看的是老大不自在了,便出声道,“娘,你这作甚?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文氏掩口咯咯地笑,又轻拍了拍婠姐儿的手,道:“我跟你爹给你相中了一个夫婿。你待会便跟你爹去前院瞧上一眼,若是看不上,娘再另做打算。” 婠姐儿耳根发热,脸颊晕了微微一抹红。嗔道,“女儿婚事但凭父母做主。” 文氏略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说:“这女儿家的婚嫁等同于第二次生命,可马虎不得,你若不瞧上一番,贸贸然嫁过去,届时想吃后悔药,即便你爹再有钱,也是寻不来的。” 江昕也在一旁开口应和,“你娘说的有道理。我们也不是迂腐人家,多少人是一眼没见蒙着红盖头就嫁人了,你有这般机会,还是瞧上一瞧好。” 婠姐儿说的本就是害羞敷衍之词,听这两夫妻一唱一和的认真劲,更是不好意思,连连应是,巴不得两人赶快就此打住。 江昕见婠姐儿同意了,便喊站着的两人坐下来谈。 等两人都落了座,江昕才缓缓开了口道。 “我与你娘分别看中了一个人选,一个是定国公府的世子陈伯瞬,年纪比你小一岁,但为人稳重;一个是与你二叔父一样,也是今年的二甲进士。颇有学识,名为赵千凛。” 江昕抛出了话头,立时抢占先机,说起陈伯瞬的优点来。 “这陈伯瞬你幼时也是见过的,虽年纪较之你是要小上一岁,但我见他行事颇有章法,毕竟是功勋之家的世子,气度与见识皆为上乘。” 江昕介绍赵千凛时,只短短两句话,似是不看好一般。 文氏听了这就不乐意了,等江昕刚话毕,文氏就立刻接了上去。 “这赵千凛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才学自是不必多说的。明年及冠,比婠姐儿要大六岁。年纪大一些不要紧,会心疼人。那陈伯瞬年纪比婠姐儿还小,我看着不靠谱。” 文氏说到后面,便摇了摇头。 “你要这般说,那赵千凛又靠谱啦?都这般年岁了,指不定房里都安了几个人了。让他再等两年,我们婠姐儿嫁进去,指不定庶长子都有了。我江昕的女儿何至于受个小小进士拿捏?” 江昕见文氏说赵千凛优点,那便尽管说就是,谁知后头又扯陈伯瞬说上一句‘不靠谱’来。 “这才说定亲呢,你就想到两年后,你未免想得太过了。况且婠姐儿只是你的女儿,不是我的不成,我自是派人去查过,都说屋里干净着呢,身边服侍的皆是小厮。 照你说的,小小进士又岂敢在婠姐儿面前作威作福。若是嫁进了那功勋之家,我们即便是想管,也有心无力。况且那宅院深深的,不知多少腌臜事呢,让婠姐儿进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文氏据理力争,毫不退让。 &nbs p;江昕听了文氏这一说,思忖半晌,也点了点头,率先缴械投降,道。 “你说的不无道理。” 只要是对婠姐儿的婚事是好的,江昕也不跟文氏争一时之气。 婠姐儿在旁边听的是目瞪口呆,这江昕与文氏两人一搭着话,无论是正常交流的,还是激烈争论的,一开声,准把婠姐儿忘了。 婠姐儿心里一阵无语,竟当着自己的面谈论起这些话来,真真是乱了套了。 江昕这才回过头来,语气十分不舍地对婠姐儿说:“今日见的是赵千凛那小子,你可得好好瞧瞧,不论瞧没瞧上都得跟我们说,这样我们才好帮你回掉。” 婠姐儿听了,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声音堪比细蚊:“女儿知道了。” 文氏便再交代了几句,“万万不可胡乱接旁人的东西,若是这桩婚事不成,被人借来做文章,传出去就是私相授受之名了。” 婠姐儿见兹事体大,便不敢马虎,牢牢地将文氏的话,记在心上。 江晔见事情交代完毕,时间也差不多了。遂辞过文氏,带着婠姐儿一同去了前院。 赵千凛也没想到随同乡来江府吃了一桌酒席,也会误打误撞遇上相看之事。 当日,本想直言相告,但又听见江昕的声音,极为耳熟,才想起是桃花林中唤那一句“婠姐儿”的男音。 遂脑中把事情皆捋了一遍,才知婠姐儿在桃林里,原是在暗中观察相看对象。心中却大赞一句,真是好生大胆! 男未婚,女未嫁。既有缘相面,况赵千凛也对婠姐儿有一面之情,那便主动来相看一回,又如何。 何况自己也是少年进士,也是配得上婠姐儿了。 赵千凛合计了一番,便精心打扮,应着江二老爷下的帖子,于今日来了江府。 方进江府,就来了一小厮,客客气气地将赵千凛迎到了藤息阁后的水榭上。 赵千凛寻了个角度,正好能望到桃花林某处,便定定站着看。 桃花已谢,隔着碧水望去,只剩春留下来的绿意。 林间忽的走出一抹鸦青色,赵千凛神色紧张地伸颈望去。有一抹桃花色紧随其后,映在这漫漫绿林中,似是桃花一般,却又比桃花本尊更撩赵千凛。 婠姐儿远远就看到了水榭中立了一男子,往桃林方向望来。心知这等距离是看不清的,但还是无法抑制地羞得低了头。 此时心里紧张地咚咚只跳,怕是一张嘴,这就要往外蹦。 等婠姐儿走近水榭了,赵千凛才看清婠姐儿穿的是粉色大袖襦裙,怪道如此似桃花。 赵千凛等江昕与婠姐儿走入水榭,便先作揖见礼。 婠姐儿见是那日桃花林所见之人,心中不知作何竟有些发滚发烫起来,直烧上脸。 只听胡乱地听到江昕给双方做了简单介绍,便离开了。 偌大的水榭,只剩婠姐儿和赵千凛两人,连婠姐儿的贴身丫鬟红绛也不知何时往水榭入口去了。 “在下赵千凛。江小姐,我们甚是有缘。” 赵千凛怕婠姐儿不好意思,遂先开了口。 婠姐儿这才抬了首,匆匆往赵千凛脸上扫过,道了一句。 “未曾想到竟是公子,公子竟是少年进士。” 赵千凛听出婠姐儿语气中的惊讶,心里泛起了些得意。 口上却谦虚道,“府上三老爷也是今年的进士,而在下的名次却是不及他的。可见这京城人才遍地可见,我一个小小的进士,也是不值得骄傲的。” 婠姐儿听了,抿嘴而笑,“我三叔父如今二十又六了,比你长七岁,莫说这学识,即便是论世经历也要多上七年,即便你是输,也输在年岁罢了。 何况这未及冠便中了进士,哪是你说的,京城遍地可寻啊。” 赵千凛听见婠姐儿这一说,心情颇为愉悦,语气也爽朗起来。 “婠姐儿,你可”赵千凛刚一开口,便察觉自己说错话了。神色慌张地望着婠姐儿,手也不知该放哪儿是好。 怎么就变得如此轻佻,又不是相熟的人,竟直呼人家小姐的名儿。 婠姐儿先是惊了一惊,后又莞尔一笑。原是有些惊讶赵千凛会这般喊自己,后又见赵千凛这般慌乱,只觉得这人甚是有趣。 婠姐儿这一笑,耳垂挂着的赤金镶月白石玉兰花耳坠直晃荡,也不知是那耳坠晃得赵千凛心神不宁,还是婠姐儿笑得夺他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必是亲生 没过几日,年轻的进士老爷请媒上门提亲的消息,全府上下一顿午膳就传了个遍。 江妩得知消息的时候,正被紫蔷抓了伏在紫檀书案上描红。 紫蔷见不得江妩在认字上偷懒,便在一旁睁大了眼珠子,守着江妩。 紫菽将听来的消息禀了江妩,见紫蔷一副非要江妩把这张纸描完才肯罢休的样子,就没敢久留,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江妩看似一笔一划认真地描着字,实则思绪早已越过漪云院,往二房婠姐儿处去了。 前世婠姐儿也是嫁给了赵千凛。应该也是桩好姻缘,毕竟等江妩入宫时,也没见婠姐儿有回家闹过。想来应是与赵千凛过得不错的。 江妩又描了两张纸。 屋外传来江晔呼唤的声音,江妩立时抬了首,双眼发光,唤紫蔷将自己抱下地。 江妩一下地,就直奔那在甬道上站着的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的直裰去了。 “爹爹!你今个儿怎的来了!” 江妩眼笑眉飞,摆脱了那严肃起来堪比授课师傅的紫蔷,直直往江晔腿边扑去。 江晔一手捞起脚边的江妩,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来,爹爹抱着你四处走走!” 江晔掂了掂臂膀中的糯米团子,感觉似是比一个月前更是重了些。 “妩姐儿这几日想必是吃的极丰盛。爹爹这会抱着都有些吃力。” 江妩被说的脸上发烧,屏住了呼息,整个人从江晔臂膀里出了大半。 “爹爹莫要胡说!人家可轻着呢!不信你再掂掂!” 见江妩个鬼机灵也有被说中的时候,江晔顿时放声大笑起来。 江晔抱着江妩沿着小径出了三房,绕开绿枝竹林,过了假石山,便来到江府的后花园。 “妩姐儿可还记得曾说要给爹爹栽花?”江晔歪着脑袋问。 “自是记得的!”江妩觉得学栽花倒是比日日描红要好。 “我派人给你寻了个栽花师傅,你以后称她为花夫人就是。她原先在天津那边的花市也小有名气的,算得上是术业有专攻,是专门栽植牡丹的。你可不能仗着小姐脾气,就不尊重人家啊。” 江晔边走着边苦口婆心地跟江妩说。 “瞧爹爹说的,我既尊花夫人为师,自是要对花夫人以师徒之礼相待的。”江妩靠在江晔的手臂上,点头会意。 江妩忽的想起一事,“对了,爹爹,你可是要谋外放了?” “正是,我定于五月初九启程。” 江晔脸上有着要大展拳脚的意气。 “那娘也要跟着去吗?” 江晔看了一眼江妩,才出声道。“我正打算今日晚膳用毕同你祖母说。如今妧姐儿也快到说亲的年纪,剩下的哥儿姐儿都在读书认字,你也还小,我打算就让你母亲在府里侍奉母亲,照顾你们,我带几个小厮去任上便可。” 江妩得了江晔的话,这才安心下来。她就怕江晔一意孤行,强行带走卫氏。 见江妩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江晔不免觉得好笑。遂笑骂一句,“你当你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头谈不拢,莫还会死缠烂打不成。我跟你娘已说好了,两人就相敬如宾地处着就是。她替我养儿育女,我已经很感激了。” 听江晔这一说,江妩心头的一块大石也放了下来。 但江妩的疑惑并未因此而减少,反而更重了。 那到底娘亲前世是因何去世? 娘既不会因为爹爹纳了几房美妾而抑郁患病,而且自己出嫁前也未曾见娘身子不适,那娘怎会才两个月,便去世了。 江妩怎么都想不明白。 忽而想起娘说的责任,江妩心中大震,模模糊糊明白了些什么,但又好似缺了些碎片,无法完整拼凑出来。 “妩姐儿,可是困了?” 一个温柔的男声将江妩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江晔见江妩回了神,便指了这西边的一圈地,继续说道。 “我跟你二伯父商量了一下,决定将后花园的西面划出来做花房。一是能方便你跟花夫人学栽花,二是你二伯母也想让你婠姐儿学上一点饲弄花草的技巧。等明年这花房搭好了,花夫人才会过来。” 江妩点头如捣蒜,表示自己都听进去了。 “好了,我的事都说完了。”江晔一边手抱的累了,就把江妩换到了另一边,幽幽开口问道。 “妧姐儿和你娘亲的事,你可有 什么发现?” 江妩听了瘪了瘪嘴,语气颇为嫌弃,“爹爹不是答应我找人调查清楚么。看来是恩荣宴喝昏了头,忘了这事了罢。” “有你这样诽议你爹的吗?你可老实说来,你前些日子日日缠着妧姐儿,我就不信你这辩口利舌的,还没从妧姐儿身上套出些话来。” 江晔眉头一挑,笑的狡猾又风流,“春日宴妧姐儿顶撞长辈之事,我以放任太久,你若不将实情说出,为妧姐儿辩解一二。那我就趁上任之前,好好让妧姐儿学一学规矩。” 这二姐姐定是你们的亲生的!! 江妩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心中大骂道。 上次江妩就被妧姐儿威胁,这次又被江晔以同样的手段威胁!老幺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你笑成这样,还不如哭。你娘这般好看,怎的生了你这般丑的女娃子。”江晔这一嘴刀子倒是插的好生利落。 江妩气急,鼓着腮帮子圆圆地,“爹!您怎的这般无赖!” “嗯?那你说是不说?”江晔也不管江妩气是不气,只管信步闲庭。 江妩噘了嘴,不爽快地说起了春日宴那日的众人行为举动。后又似结案陈词一般,正色道。 “因此二姐姐误以为娘亲不为她的婚事做打算,又因平日对娘亲有怨,这才怒极拍桌而骂。 爹爹,我认为,若要责怪二姐姐,娘亲也不是全对的。况且如今娘亲还想着为二姐姐定下人家,我们就莫要再管了。还是顺其自然为妙。” 江晔了解了事情的细枝末节,便点头作罢。莫说这是内院之事,不方便插手,即便这事搁他身上,他也不知道怎么管。 现如今都过去一个月了两方都平平静静,卫氏也无责怪之意,还是莫要再掀波澜为好。 江妩见江晔如此随意地就将事情揭过了,也明白江晔作为一房之主,对于内宅之事多是听,少有越权而管的。此事如今卫氏已不在追究,便是到此为止了。 “妧姐儿被你祖母惯得十分骄纵,婚事倒是让人极头疼的,不知你娘亲为妧姐儿说的是哪一家的公子?性子可好?” 江晔算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抱着江妩沿着小径过了三房的院落,往念春堂方向迈步去了。 “我看二姐姐倒是没有您和娘亲说的这般骄纵,怎的都这般看待二姐姐。” 江妩这跟妧姐儿谈了几回,便看不惯旁人这般说妧姐儿,倒是忘了自己在春日宴前对妧姐儿还是唯恐避之不及的状态呢。 “你祖母护着她,我倒不觉奇怪,这才几天,你也护起她来了。” 江晔见江妩为婠姐儿抱不平,不免感觉有些怪异。 “您是不了解二姐姐,若是处久了,爹爹会明白祖母为何喜欢二姐姐的。 至于是说亲对象,就是卫家大表哥,春日宴也有来,在藤息阁二楼与大哥哥聊得起劲呢。这事爹爹可不能外传,我见是爹爹,才告给您知晓的,娘亲说还未在明面上摊开来说呢。” “你放心吧,我嘴巴紧着呢。倒是你,你看你守得住几个秘密,我这才威胁两句,你就全都招了。”语毕,江晔又笑着摇了摇头。 江妩鼻子出气轻哼一声,扭过头便不理江晔。 要不是为了让三房的人互相沟通了解,她何须做这个丑人,明明是各处传话,却又被说成是藏不住秘密来! 也不看看!这最大的秘密她还藏得好好的呢!除了关越卿,有谁知道! 江妩心中就泛起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傲气来,也便也不屑与江晔驳嘴,高高地昂着小脑袋,就是不看江晔。 江晔见了笑的不行,一步迈进了念春堂的正房。 江老太太此时正与秦氏与文氏谈论着今早赵千凛派媒人来提亲之事。 婠姐儿带着一群弟弟妹妹坐在一边,低声聊天,时不时传出钊哥儿带头起的嬉笑声。 江晔见此,就也往孩子堆里去。替江妩除了鞋,便放上了罗汉床。 江老太太这才看见江晔,遂笑着招呼了一句。“倒是来的早的,你大哥二哥可还未过来呢。” 江老太太向来宠着这个幺儿,江晔说话间也也没有那么拘谨,遂插科打诨道。“大哥,二哥都自个有事忙活,哪能像我这个闲散人四处溜达。” “三叔可是正七品的监察御史,可算不得什么闲散人也。” 秦氏素来是瞧得准时机,接得上话的,知道江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听些奉承话,便冲江晔说了这么一句。 文氏只在一旁浅浅地笑着不做声。江晔知江昕与文氏在从仕与从商之间有极大的争执,遂不愿当文氏的面多说,就扯开了话头,说起赵千凛的学问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毒香包 又过了几天,赵千凛得了江府这边答应议婚的信,就派了媒人带了一双雁及礼品上门正式求亲。 文氏自是乐见其成,故此才至四月下旬,赵千凛便派媒人上门送了庚帖,文氏留了几日,将至月末,才将婠姐儿的庚帖送了过去。等合了八字,这六礼的第二礼,也算是成了。 漪云院西厢房,孔妈妈拿了针线箩正在教紫蔷紫菽绣五毒香包。 江妩刚从念月洲回来,这卫氏要回娘家躲端午,遂吩咐金栀等人收拾箱笼,原是准备回卫府住上一月,但因着江晔五月初九便要启程,遂只回去住五日,便归来。 杨姨娘原先就是卫氏的陪嫁丫鬟,即便是后来被抬了姨娘,心里仍是对卫氏恭恭敬敬的,心知卫氏喜静,平日也不大在卫氏跟前晃悠。 但近日行事反常,不仅连日跑来卫氏面前立规矩不说,又是抢着金栀的活要帮着做,还央了卫氏带她回卫府服侍。 卫氏见杨姨娘近日来连番献殷勤,不知这杨姨娘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但卫氏见其不开口,遂也没有问,杨姨娘总有憋不住的一天。 毒月的第一日就这般悄然而至,卫氏待孩儿们来请过安,便去向江老太太辞别,坐上了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往卫府去了。 相距春日宴已过去一月有余,关越卿同如姐儿说好来江府顽,却也久久没见人来送帖子。 江妩心里总念着,而且近日妤姐儿总不见人影,是以江妩待午歇过后,便喊了紫菽,一同去了枝霁楼。 这午间日头正盛,天气也热得紧,江妩也不愿让人抱了,遂到了枝霁楼时,额上已冒了汗,紫菽见了,就拿了帕子帮江妩擦了去。 江妩进了绣堂,见了这个个都在绣五毒,才相信已入五月。姚渡钗见江妩定定地站着,在婠姐儿旁细细地瞧,遂让身边服侍的小丫鬟,给搬了张玫瑰椅来。 姐儿们都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坐着,姚渡钗就放了江妩坐在中间,示意江妩噤声,莫要打扰姐儿们,先静静地坐着看。 江妩只见四个姐姐都在认认真真地绣着五毒香包,旁边放了一些花样子,皆是五时图样。 只有婠姐儿面前摆着的都是一些石榴花样式,那绣花绷子夹着一块苍色素纹的料子。 婠姐儿玉指捏着绣针,每下一针都斟酌许久。明明每一针都恰到好处,但婠姐儿瞧着似是还不满意似得。 婠姐儿与赵千凛换过了庚谱,已算是定亲了,这端午将至,遂节礼想必也是要开始送了。这苍色素纹的五毒香包,应要送给赵千凛的。 江妩瞧着婠姐儿下针这般不利索,一下子明白几分,心中翻过一些窸窸窣窣的念头,觉着婠姐儿这般,真好。 遂下了决心,等来年春入学了,她定要好好跟姚渡钗用点心学学这京绣,待寻着良人,也要似婠姐儿这般,腻腻歪歪地给那人绣上一堆香包,一天换一个佩戴,一年都不带重样的。 妧姐儿显然兴致不大,但因着是姚渡钗安排的刺绣功课,遂还是老老实实地一针一线地绣。 妧姐儿在刺绣这方面向来是有天赋的。因此,姚渡钗甚是喜欢妧姐儿,此时也绕在妧姐儿周围指点。 如姐儿很是用功,虽资质不足,但想来姚渡钗也甚是喜欢如姐儿的这份劲。要不然当初也不会等到如姐儿出嫁后,才离开的江府。 而妤姐儿倒是比江妩想象中要认真得多,想来是年岁尚小,还尚无喜好罢。江妩可是见过的,姚渡钗让妤姐儿画花样子绣花,妤姐儿偏偏写了一个梅花篆字,绣了上去。 说绣花,这便有梅花,姚渡钗竟无法挑妤姐儿错处,又见不得妤姐儿这般取巧,遂直至后头,便对妤姐儿针线上也不大用心了。 等如姐儿最后一针落下,这安静的绣堂才有了一声略重一些的呼气声。 江妩见如姐儿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又站了起来准备松松腕骨。便立时下了椅,拉了拉如姐儿的小手,示意有话要说。 一大一小两人便往外走,绕过乌木雕花刺绣屏风,才低声说起话来。 如姐儿见江妩昂着头不方便,便蹲了下来,开口问道。 “五妹妹找我何事?” 幸而人人知江妩贪嘴,遂江妩要不显突兀地问如姐儿,着实太易了。 “三姐姐,你莫不是哄我不成?”江妩瘪了嘴,一双大眼委屈巴巴的,嗲气十足。“你若是吃独食,我可饶不了你。” 如姐儿不得要领,一头雾水地,“我哪有吃独食的时候呀,五妹妹哪听来的闲话。” 江妩扭过头,轻哼了一声,“那天馐楼的点心! 都过了这许久了,三姐姐都没唤我去吃!” 如姐儿这才明了江妩的意思,轻轻地低声笑起来,摸了摸江妩的小脑袋,才开口。 “关家姐姐前些日子遣人来了信,说是近日无空闲日子,寻不着机会来,说是这月中旬要是有空,便来与我说说话。你这小丫头片子,还信不过你三姐姐不成,我说让你来吃,定不会少你一份的。” 如姐儿说到与关越卿,眼睛也有些亮起来,这关越卿是尚书之女,与婠姐儿c妧姐儿两人也毫无接触,只跟如姐儿谈了些话,这似是让如姐儿与有荣焉,整个人看起来增了些莫名的自信。 “那关家姐姐一来,三姐姐就派青双来禀我!”江妩指了站在紫菽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青双。 “你这丫头,还使唤起我屋里的丫鬟来。”如姐儿笑着瞧了一眼自己的贴身丫鬟青双,说道。“青双可是听见了,你可是五姑娘亲点的传声筒。” 青双向两位姑娘福了福,低头应是,口音软软糯糯的,似是苏杭人氏。 如姐儿见绣堂里也渐渐响起一些说话声,便站了起来,拉了江妩往绣堂里走。 看样子妤姐儿也是完成了一张,正站在姚渡钗身后,伸着脑袋瞧妧姐儿的针法呢。 如姐儿见姚渡钗脸带笑意地注视着妧姐儿,连连点头,心中略微不快。 有些怏怏的走到妧姐儿旁边,放开了江妩,也跟着低头认真地看了起来,想记上一些针法。 江妩见如姐儿松了手,便蹬蹬地往妤姐儿那去。 “四姐姐,你这几日都忙甚呢?怎不见来寻我顽。” “你还好意思说顽呢,今日又来枝霁楼躲描红来了罢,日日不想着认字练字,攒些基础,明年开春上学了,你就知有多吃力了。” 妤姐儿苦口婆心,俨然小大人做派。 “四姐姐你怎跟紫蔷一样管得这般严啊。你你都在忙甚呢,快说,快说。” 江妩耍着赖晃着妤姐儿的手,不接话头。 “你过些日子便知!现时告你,便无趣啦!”妤姐儿还跟江妩卖起关子来。 江妩跟妤姐儿在旁边谈天谈了约莫半个时辰,将至往念春堂去的时间了,妧姐儿手中的一张精致的绣活也完成了。 婠姐儿见此,便也起了身,把针线箩给了身边服侍的蓝祝,带着众人向姚渡钗告辞,往念春堂去了。 刚入了念春堂的门,就听见江老太太与人交谈的声音。江妩跟在最后,没能瞧着,就听见婠姐儿语带惊奇地喊了一声。 “爹!” 江昕听见了声,这才回了头,冲婠姐儿等人笑了笑。 姐儿们向江老太太和江昕行了常礼,江老太太便让姐儿们随意坐下了。 这时门帘一撩,江晔走了进来,后头又跟出来几个男孩子,正是哥儿几个。 等哥儿几个都行了礼,落了座。江昕才开了口,“人来得正齐,方才我同娘商量了,端阳节那日,家中也须打扫一番,是以决定一同往陵天楼观竞渡。即便比不得西苑三海的龙舟盛况,也可瞧上一瞧这陵河的龙舟赛。” 这陵河是京城西郊的一条观赏河,河道两旁多建酒楼茶肆,这陵天楼便是典雅有名的茶楼,地理位置优越,是观竞渡的绝佳位置。 众人听了,凫趋雀跃,江老太太看着,也笑开了颜。 钊哥儿才高兴了一会,这才想起来:“二叔父,尽管平日您算无遗策,今日算人您可算漏一回了,我爹爹还未曾来呢。” “你个小猴崽子,倒是没忘你爹,你爹端阳那日要去的可是西苑三海观竞渡,那可是有官身的人去的。岂会稀罕那小小陵河赛龙舟?这平头百姓的乐子,我自是不算他一份的。” 江昕见钊哥儿处处想着江旷,又看了看过两年便要出嫁的婠姐儿,心里难免有些落寞。 才说江旷,江旷便到。 “瞧你这语气酸的,这一屋子谁不知道江二老爷无心仕途,你莫不是这商路走腻了,忽而想伴君不成?” 江旷倒是个十足地翰林人士,怼起自家弟弟来,也是毫不手软的。 “伴君如伴虎,我可不凑这个热闹,我不过见你院里的虎崽子有趣,逗上一番,岂料恰好被你听见,一来就护犊了。” 江昕做出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逗得一屋子人捧腹大笑起来。 秦氏听见满屋地欢声笑语,从饭厅走了出来,向江老太太禀了一声,遂招呼着众人用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指腹为婚 江昕进了厢房,就隔着屏风同江老太太报了消息。 这江大奶奶听见是定国公府,倒是有些坐不住了。江老太太见了,便遣了江大奶奶去问好。 外头的五色龙舟已列成一排,巳时方至,锣鼓掀天,连响了一刻钟才停,似是在告知众人五色龙舟将要开竞一般。 对河岸的酒楼茶肆都钻出脑袋来,往外看,呼声升腾跌宕,热闹极了。 江妩看着这番景象,一颗心也被眼前即将开赛的龙舟竞渡拉扯着。 只见这离陵天楼最近的便是艳红一片的群元斋,按着红c黄c蓝c白c黑这五色排去,离陵天楼最远的竟是江昕的宝江阁。 只听见远处一声锣声响起,这边的各色龙舟上的划手们蓄势待发。拱桥上的一声铜锣响,各色龙舟皆整齐划一,一鼓作气地划了出去。 龙舟赛的气氛愈发沸腾,两岸观竞渡的看客们也见势助威呐喊起来。 屏风那头就数钊哥儿喊得最大声,江妩听得心情激昂,在孔妈妈的怀里直伸脑袋。 那龙舟划过水面,只见五条水纹直冲河的那头去。目前领先的是白船,红船与黄船紧跟其后,黑船与蓝船互相追逐,不分上下。 白船率先绕过建与河中央的观赏亭,红船紧跟而出,第三只绕出来的船竟是黑船,钊哥儿见了更是兴奋大叫! 五色龙舟纷纷绕出,往拱桥前终点的投标船来了。 白船劲头依然很足,看样子是一丝也并未松懈。红船有些后继无力,争分夺秒间被黑船一瞬间便超过了,黑船一下跃居第二! 白船心无旁骛,率先到达终点。投标船登时将标扔入水中。白船上的锣手占得先机,立时爬上船头。 此时黑船也到达终点地,加入了夺标战。白锣手用脚勾着船头,身子往前倾,刚想伸手夺标。 旁的不知道何时又来了红船,红船的锣手身形虽小,但动作干脆利落,招招有效。一来就用桨将标划开了,让白锣手落了空,拉平了白船的先机。 蓝船与黄船也相继到来,加入了混战。场面一度混乱,江妩看也看不清,只央着孔妈妈再往尽站些。 电光火石之间,红船的锣手一把夺过标,高举过头,群元斋赢了! 两岸的酒肆茶楼的看客一同大呼“群元斋!群元斋!”声势浩大,气势如虹。这等场面确实震撼人心! 江妩盯着高举标旗的红锣手瞧了半晌,也大喊一声:“那红锣手不是陈家哥哥吗!” 铖哥儿见江妩喊了一声,这才盯着红锣手的脸瞧,语带诧异,“竟是陈家二表哥!”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吃惊。 这龙舟赛分出了胜负,江大奶奶才从邻间厢房回了,身后还带着定国公府来的人。 陈伯瞬与陈叔瞩因着是男客,遂往铖哥儿所在去了,只隔着屏风向江老太太问了安。 大秦氏带了一名举止得体,眼角含笑的妇人及一名七八岁眸中含笑的少女来向江老太太问安。 大秦氏指了那名妇人介绍道,“这是都督府经历司经历府上的林夫人,与我是手帕交。今日与我们一同观竞渡,难得有机会在外碰上老太太,这才不请自来,来同老太太问声好。” 林夫人梳了朝云近香髻,簪着石榴花,丰容靓饰,仪态大方。 携了梳了飞仙髻的少女走向前,向江老太太行了福礼,少女柔美飘逸,给人以风吹仙袂飘飘举之感。 江老太太除了手腕上的一双绞丝银镯给林摇当见面礼,长者赐不可辞,林摇必恭必敬地收下了。 林摇被拨到江府五姐妹的堆里,江大奶奶招呼着林夫人坐了下来,江老太太与大秦氏谈起话来。 “方才龙舟开竞前,连老身这边都听到了惊呼,莫不是出了事?” 江老太太慈眉善目的,大秦氏向来无法拒绝跟江老太太聊上几句。 大秦氏掩口而笑,“说来也是次子惹得事。” 大秦氏又伸了手指了指林摇,“摇姐儿与瞻哥儿是自打娘胎就定下的婚事,两人未至男女大防年岁之时仍常常见面,这随着年岁越长,倒是越发害羞起来。 不知老太太方才是否有瞧见那群元斋的龙舟,红的那艘,瞻哥儿便是那上头专夺标的锣手。 都怨我事先未曾同摇姐儿说,等群元斋的龙舟驶过窗前,摇姐儿见是瞻哥儿在龙舟上,吓了一着,才惊呼出声。” 江老太太瞧了林摇几眼,七八岁年纪,比妧姐儿还小,心里也翻起了些念头来。 江老太太笑盈盈地说,“两人看着到底般配,瞻哥儿倒是头一个不须你操心的了。”又不解地问道, “这瞻哥儿怎就当了锣手来?” “这孩子除了婚姻大事不让我操心,事事都让人放心不下。” 大秦氏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这三个儿子中,就瞻哥儿从小上蹿下跳,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国公爷就罚他蹲马步,磨他性子,这倒好,以至于他现时四书五经也不大读了,日日缠着他爹学武甚的,这一年还日日念着要去山东打倭寇呢。 国公爷想灭一灭他的兴头,才提了让他能在龙舟赛上有本事夺个标回去再说。 哎,谁知还真瞎猫碰上死耗子,这届的龙舟队实力着实不行,竟让个小孩儿夺了标。 我哪儿真愿让他去山东抗倭啊,他不过八岁,去了也能顶什么用。 就盼着国公爷能再留他个几年,年岁大些便成亲从商,赚些小钱安安心心过日子,也比去拼死拼活的要好啊。” 大秦氏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这世间,凡是有些银子傍身的,谁又肯将儿子送去拿命搏前途。多得是宁见儿孙庸碌无为,也不愿见儿孙以命相博换军功的母亲。 都说慈母多败儿,实是有道理的。毕竟是十月怀胎生下的人儿,一去战场不复返,动辄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谁又舍得呢? 江老太太见大秦氏这般颓然,便安慰道。 “这都是男孩子的英雄本性在作祟,莫不是在家听多了他表舅林袭和的抗倭事迹,不然怎会想着去山东。 你且放宽心,你不是说国公爷说夺了标才有资格谈,那你便以他年纪小为由,先拖他几年。 等他大些,也知战场比不得家里好,就也不会头脑发热再想着去了。” 大秦氏连连点头,看向江老太太的目光既柔和又带着感激。这样的目光,大秦氏倒是从来未给过陈老太太的。 江妩年岁尚小,林摇自报家门之后也只是冲她点头笑笑,便不再理会。转身便与婠姐儿c妧姐儿c如姐儿等人聊得火热,毕竟年纪相近才有话题。 江妩便让孔妈妈抱着自己去喝茶吃饼,遂在离江老太太不远处听了一耳朵。 江妩吃惊地连枣泥馅的五毒饼都差点咽不下了,连喝了几口香片茶,这才缓了过来。 这陈家哥哥竟是有婚约的人了! 江妩吃惊过后,倒是连手中的半个五毒饼也吃不下了。虽现时不过三岁,但也想着早做准备,前世吃过婚姻的大亏,今世哪肯听天由命。 大周礼教森严,男女七岁不同席,江妩见过的异性实是少之又少。 遂想在未受男女大防约束的年纪,根据前世所知,在不拆散好姻缘的前提下,好生挑一个品行脾气皆不错的男子,做一对青梅竹马,从小培养两人感情。 江妩认为只要两人从小相熟,有感情基础,便能好好过日子。 江妩只知前世陈仲瞻为抗倭英雄,不知是否有成亲,刚把陈仲瞻列为目标之一,还没展开调查,便轻而易举地得到了陈仲瞻已然有婚约的消息。 现在想想陈仲瞻为国捐躯那一年已十九年岁,必是成了亲的。 江妩暗叹一句,都怪当时被男色迷了眼,竟是连这一茬也没想到,如今知道了消息,平白有些失落。 男色误人啊,若不是当时只顾着看陈仲瞻皱着眉头的样子,江妩何至于从楼道上滚了下来! 江妩如今悔不当初,摇了摇头,端起香片茶喝下去老大一口,又把手中的五毒饼塞进嘴,啃了起来。 这会又有些好奇地看着林摇,又想起方才大秦氏说陈仲瞻想要去山东抗倭。 不免就有些敬佩起陈仲瞻来,才八岁便有此志向。 在旁人看来,或许把陈仲瞻当做只是小孩子英雄意气,但江妩是知道陈仲瞻将来会成为抗倭英雄,遂听到此,只觉得陈仲瞻厉害。 江妩暗暗下了决心,等下次能遇上陈仲瞻,便让他好生注意,抗倭虽重,但生命要紧。 若是陈仲瞻不在意,那遇见一次便提一次,多提几次总会放在心上的。 都说生死各有其定数,也不知这天命是否可违。江妩不想卫氏死,也不愿看到只十九岁的年轻英雄再次陨落。 陈仲瞻是江妩十四岁那年为国献身的,卫氏是江妩十五及笄入宫那年离世的。 是以,若是天命可违,那江妩必花尽力气也要提醒陈仲瞻,十九岁那年有生死大劫,助他度过。如此,卫氏也必然可以活下来。 若是天命不可违! 那又何须将她送回这敬天十九年,是天命让她回来! 她必须一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促狭鬼 有小厮轻手轻脚地进来禀了一句,“定国公府陈二公子前来拜访。” 才把江妩唤醒过来。 江老太太听了,眉飞眼笑地招了陈仲瞻进来。 江妩隔着屏风望过去,模模糊糊地能看见一抹明艳地红。 陈仲瞻隔着屏风向江老太太问安,江妩透过屏风都能感受到陈仲瞻语气中藏不住的欣喜。 江老太太见陈仲瞻不过比铖哥儿年长一岁,已比铖哥儿高了一个头,今日还凭自身的实力,夺得了标,心中实是有些惊艳。 遂语气真诚地跟陈仲瞻说了会话,本想赏些东西给陈仲瞻,但听大秦氏说陈仲瞻近来不爱读文学识,也不好送些文房四宝之类的。 四处瞥了一眼,见江妩端端庄庄地坐在一旁吃得满嘴都是饼屑,十分打眼。 又想到今日是端阳节,便也想应景,从香包里翻出一个金子打的小老虎,唤了江妩过去。 江妩不知为何被点了名,急忙放下手中的五毒饼,小手胡乱地拍了拍嘴边的饼屑,立时下了椅,朝江老太太走去。 江妩见江老太太看了一眼桌上的饼,有些心虚地走到江老太太跟前,怯怯地喊了一声,“祖母。” 江老太太见江妩这幅不敢大声出气的样子,倒有些好笑。 “妩姐儿可莫要再吃了,来擦把手,帮祖母把这个小老虎给你陈家二表哥送去。” 江妩见是要帮着递东西,遂乖巧地点了头。孔妈妈不知从何处拿了一块湿帕子来,帮江妩擦了擦手。 江老太太把金老虎放在江妩手心上,让江妩过去了。 因着江妩是府中幺女,仅三岁,在众人眼里还不过是个小孩儿。遂让江妩拿过去给陈仲瞻,众人也并不觉着有甚不妥。 江妩刚刚还想着要好好寻着机会就给陈仲瞻作提醒,没想到这机会说来就来。 绕过屏风,江妩便见到被晒成小麦色的高个儿立在屏风前。头上绑了一条红色缎带,多余的部分系在脑后,风从陵河上吹入,将那一段红扬了起来,显得陈仲瞻恣意风流。 江妩低了头心中暗叹一句,都晒成这般颜色了,仍是好看,真是男色误人啊!误人! 江妩左右晃了晃脑袋,将脑中的想法晃走,才抬头看着陈仲瞻走去。 陈仲瞻接了金子打的小老虎,便连声向江老太太道谢,嘴巴可甜着呢,哄得老太太笑不拢嘴。 江妩心里还想着要同陈仲瞻说话,就四处转悠,也不回去,一双眼睛四周围地转,似是对屏风这边的环境十分有兴趣的样子。 陈叔瞩见江妩挂了一个大大的五毒香包晃来晃去的,又想起春日宴那天江妩从楼道摔了下去,就想过去问问。 “妩姐儿,你莫不是摔了傻了罢,怎戴了这般大的香包来。” “陈叔瞩你不会说话就莫要说话!怎说得这般不中听呢!”江妩被陈叔瞩不经脑袋的话气得发鼓。 “诶诶诶你这姑娘家怎这般无礼!竟直呼别人的名字。”陈叔瞩觉得自己只是关心地问一句,江妩就直呼其名说他不会说话,遂气气地说了江妩一句,便扭了头,不理江妩。 江妩实是无法理解陈叔瞩,也扭了头,拿了桌上的五毒饼,又咬了起来。 陈仲瞻同一群人寒暄完,才往江妩这边来。 就见江妩与陈叔瞩虽站在一起,却互不搭理。 陈仲瞻便知定是两人又一言不合闹了脾气。 “妩姐儿,上次在楼道摔得可疼?都摔着哪儿了?”陈仲瞻走到江妩跟前,蹲坐在脚后跟上,同江妩说话。 江妩听了是陈仲瞻的声,便猛地转过身来,气鼓鼓地同陈叔瞩说:“你瞧瞧你二哥哥!他这样说话才中听!你说你一上来就问我是不是摔傻了?你看看谁这么说话呢?真的是!” “我是说的不中听,那你看谁又像你这般直呼别人名儿的!”陈叔瞩倒是认了错,但又气着江妩,不肯全低了头。 “我不管,反正我是不跟陈家三哥哥顽了。”江妩说完,重新从碟子里挑了一个好看的五毒饼给陈仲瞻。 陈叔瞩听了,立时笑得眼睛发亮地转过头来,“五妹妹,你刚刚可是叫我三哥哥啦!” 江妩不做声,又偏了偏头,不看陈叔瞩。 惹得陈叔瞩发急,一直凑到江妩跟前问,“是不是!是不是!你叫我哥哥了!” 陈叔瞩倒是把方才的小气闹架全抛于脑后,忘了个遍,直哄着江妩顽。 江妩被陈叔瞩烦的不行,连连皱眉,刚想走开,就被陈仲瞻抱着站了起来。 “三弟莫烦着妩姐儿,等我问过妧姐儿在说。” 陈仲瞻同陈叔瞩说了一句,陈叔瞩就不 追着妩姐儿问了,乖巧地点了头,便跑去同铖哥儿他们炫耀。 “妩姐儿可有什么想要的,说来你摔那一下,想来应是我喊的那一声所致。这些日子,也不便去探病,我实是心中有愧。” 陈仲瞻眼眉中皆透露出真情实感的疚意。 江妩听了也颇不好意思,毕竟自己是被男色所惑,更是不敢占陈仲瞻便宜。 遂假装思忖一番,便开口道,“无甚想要的,况我也无甚大碍,听说哥哥想要去山东抗倭?”话头一转,将话又抛到了陈仲瞻身上。 陈仲瞻笑了笑,有些无力道:“倒是想去,但家中想必是不会放心让我去的。怕是得再等上几年。” 江妩思忖了许久,才整了些话,“哥哥年纪还小,还是将武艺练得精些再去才好。这战场凶险,哥哥去了也要多加小心。您还这般年轻,无须急的。” 陈仲瞻听了江妩的话,便轻轻低笑起来。 江妩不明所以,“哥哥笑甚,我说的你可要放在心上啊,这战场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不知有多凶险呢。” 陈仲瞻笑着点头,“你方才怎的用‘您’这样的字同我说起话来,真是好不习惯,莫非小孩子都这般有趣?” 江妩言谈之间不自觉地将前世陈仲瞻同今世陈仲瞻当成了同一人,说话时总会不经意地露出些敬意来。 江妩嬉皮笑脸地打着哈哈,又瞥到屏风那头隐隐约约映出来的月白青葱色云天水漾留仙裙。 遂有些促狭地同陈仲瞻说,“哥哥,你指腹为婚的新娘子在屏风那边呢。我方才瞧着了,真真是极好看的,像仙女儿一般。” “你说的是林家姑娘吧?我倒是真的很多年没见过她了。” 陈仲瞻语气中浅浅地夹带了一丝怅然,江妩听了却有些不以为然。 心想,你们现不过八岁,男女七岁不同席,不过才一年不见,便说许多年未见过了,真真是同话本里说的一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哥哥羞不羞啊,不过才一年未见,莫不是相思成疾了。”江妩摇了摇头又侃了陈仲瞻一句。 “你个促狭鬼,小小年纪说什么相思啊,净学些乱七八糟的。” 陈仲瞻见江妩都有心情开顽笑了,就把江妩放了下来。拉着江妩到铖哥儿那儿去了。 婠姐儿一定了亲,江大奶奶便派人去定国公府送了信。大秦氏知道后颇为不甘,因着府中事忙,遂无法过江府与江大奶奶深谈。 这真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递上了枕头。 被大秦氏逮住了时机,拉着江大奶奶在一旁谈了起来。 “既然婠姐儿定了人家了,我看妧姐儿也不错,模样娇俏明艳的,谈吐也大方,看着是个有主张的,春日宴那天瞧着是深得老太太的心。” 大秦氏一心想同自家妹妹亲上加亲,况且文臣之家向来是大秦氏的首选,故此又问起妧姐儿来。 春日宴那天因着大秦氏先行离开了,未曾得知妧姐儿拍桌而起的事。江大奶奶本着一府事一府毕,不外扬的原则,就未在信中同大秦氏讲。 但如今大秦氏对相看妧姐儿这件事露了些意思出来,江大奶奶权衡两方,遂还是决计同大秦氏坦言相告。 江大奶奶将春日宴那日发生的事同大秦氏说了个一清二楚,又接着道,“妧姐儿平日性子是好的,随机应变,为人处世皆做的很透。唯一一点不好,就是爱跟三弟妹打擂台,怄气斗气多了,以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也忍不住性子。” 大秦氏听了,低头思忖片刻,便摆了摆手。 “罢了,还是替瞬哥儿再慢慢看吧。”大秦氏有些失望地朝妧姐儿方向望了望。 众人再聊了一会,陵天楼前面的街道已走了不少马车,路也空了些。 大秦氏见江老太太乏了,便领着林夫人c林小姐同三个儿子一同告辞,回了邻间厢房。 江昕便安排好马车,众人便打道回府了。 而此时,江府的门房小厮正同一梳着妇人头的女子拉拉扯扯。 卯晓软了声音只拉了拉门房小厮的衣角,央着道。“小李哥,趁今日府中主子皆不在,你便悄悄放我去罢。我不过是去离这儿最近的万佛寺,为我那未能活下来的孩儿超度一番,望他好生转世,来世能投到好人家。错过了今日,我实是不知何时能寻着机会出去了。” 原先卯晓以为无缘留在江晔身边伺候,便拖了府中的老妈妈给说了亲,说的便是这小李哥。 小李哥对卯晓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清的情愫,见卯晓如今着实可怜,咬了牙把心一横,便把卯晓偷偷从角门放了出去。 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缓缓地走在官道上,卫氏眯着眼靠在大迎枕上,看着似是不太受得这马车的颠簸,声若蚊蝇地问了金栀一句,“这万佛寺,可是快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姨娘侍妾 日头当空,午正方过。 两行绿松在道路的两旁分别摆开,马车哒哒得到了万佛寺侧门。 “夫人,万佛寺到了。”金栀轻声唤了一句,卫氏原就没睡着,此时也听说到了,便睁眼醒来。 各自戴上面纱,杨姨娘见卫氏有起势,便想过来扶卫氏起身,还未碰到卫氏,金栀就阴阳怪气地刺了一句,“不劳姨娘费心了。” 金栀过来将杨姨娘从卫氏身边挡开,金朵撩起了帘子,金栀便扶着卫氏下了马车。杨姨娘此时就闹了个大红脸,硬着头皮跟了下去。 主持大师两天前就接到卫氏派人送来的信,听闻马蹄声便出来迎接。 脚下的青石板阶被磨得圆平,风穿过树林诱起一片飒飒,风尾又挟来了一阵佛香,卫氏被这静谧安详击中,实是一步也不愿走了。 “夫人今年仍打算做道场么?”主持大师如玉石之声在卫氏身旁响起,卫氏这才又迈了脚步。 “是的,大师便如往年那般做吧。今夜还需叨扰一夜,烦请主持安排。”卫氏双手合十向主持行了个礼。 “已照旧给夫人安排了,不知夫人今夜是否仍为此人诵经超度,贫僧也好提前做准备。” 主持大人见卫氏点了点头,便同身边的小和尚吩咐了几句,又邻着卫氏去了寺里专给香客留的厢房。 看样子卫氏是每年的五月初五都来万佛寺,行事皆有可循,主持大人替卫氏安排照旧例便可。 厢房被打扫地干干净净,金黄的阳光洒进来能看见一粒粒的浮在空气中,缓缓地动,安谧悠长。 金栀从箱笼里拿出被褥铺上,吩咐婆子去灶上取了一盆热水来,给卫氏洗漱一番,便服侍着卫氏上炕歇着了。 杨姨娘立在厢房门外,见金栀出来了,遂问:“夫人歇下了?” 金栀不屑地瞥了杨姨娘一眼,只在喉咙里嗯了一声,当是回了杨姨娘的话,就端着铜盆去倒水了。 杨姨娘同金栀是从小一同服侍着卫氏的,感情自然不同。早十年仍在卫府之时,金栀便决定梳起不嫁,跟着卫氏来了江府,守在卫氏身边服侍。 杨姨娘不同,恭恭敬敬贴心地服侍着卫氏,一心想着到了年岁便放出去嫁人。 但后来卫氏要从陪嫁中挑个丫鬟开脸,杨姨娘埋在被窝里想了一夜,便自告奋勇地上了。 原先金栀与杨姨娘的那点从小长大的情谊,就被杨姨娘这般毁了。 金栀看不起杨姨娘宁做妾伏低做小,也不出去嫁个正正经经地人家,况且还肖想到卫氏头上来了。 金栀素来伶牙利嘴,平日杨姨娘安分守己地待在小院子里倒是无事,一旦见着杨姨娘像现时这般直出来在卫氏跟前晃,想从卫氏哪儿讨要些什么的殷勤样子,就浑身不得劲,开口闭口就想给气杨姨娘受。 杨姨娘这几日受尽金栀的冷嘲热讽,心里也憋着一口气呢。立时跟在金栀身后,一同去了水井处。 “金栀,你真的过分了!”杨姨娘捏着帕子,眸中含怒。 “你也有资格说我过分?你当了姨娘自是要受这一份气的,夫人心善,见你得寸进尺也不管,我可看不过眼。一个小小的姨娘,莫还真把自个儿当正经主子不成?”金栀也不拿正眼瞧杨姨娘,说完只嗤地一声笑了。 杨姨娘见金栀连一眼都不看,如此不尊重人,便自行挪到了金栀跟前,说道。 “我同旧时在卫府一般尊重夫人,真心服侍夫人,你何至于此,平白让人尴尬。” “我瞧不起你,这跟你待夫人真不真心,并无关系。” 金栀冷着脸,弯了腰,将卫氏的洗脸水泼了一地,杨姨娘脚上着的绣花绿鞋也溅上了几点黄土小花。 杨姨娘听了,仿似听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般,弯了嘴直笑。 金栀定定地看着杨姨娘,语气不满,“你笑甚?” “就凭你还看不起我?你只会梳起不嫁明哲保身,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口口声声满嘴大义,听你这意思是瞧不上我给人做妾?” 杨姨娘把双手交叠置于胸前,走到了廊下,随意地倚在柱子上,脸上挂着怪异的笑。 金栀见都讲到这个地步了,也敞开了说。 “是瞧不起你送上门要当老爷的妾!” 杨姨娘听了,轻轻地笑着摇头,说:“不对,看样子,这些年你光长嘴上功夫了,脑子是一点没长啊。” 金栀方想开口,杨姨娘又接着说道,“你以为我作践自己,放着正经人家的媳妇不做,非来当这妾室不可吗?你!你光想着自梳不嫁! 小姐待我们这般好!不仅给了我一大笔嫁妆,想让我即便出去嫁人也不用受旁人的气,就连你说不嫁人,她都给你留了老本,能让你回老家都能买下一块好地。 小姐不愿嫁人!你我岂会不知!她不想回昌平服侍老爷,才说要在我们几个里挑一个开脸。 金朵,金杉,都是出阁之前才采买进来的,我又怎信得过她们!只有我们两个是小姐知根知底的,而若论忠心耿耿谁又能比得上我们! 可是你!你只管着你,也不曾替小姐想想,若是换了别的人来当这个姨娘,这三房的后宅又会不会像如今这般安宁。 我可曾夺过小姐甚,我不过是替她去做她不愿做的事罢了! 分明是小姐不愿得宠,你却只会怨着我,怎的半点脑子也不动动,想明白些?” 杨姨娘选了卫氏仍在闺中的称呼来卫氏,一口气将金栀点了个透。 只见金栀双手垂拎着铜盆边,似是一时间明白了太多东西,脑子有些顿住了,呆呆得立在艳阳下。 杨姨娘眼底闪过一道精光,这才将此番殷勤的真正用意,裹了一层粉,以金栀能接受且会出一份力的角度说了出来。 “老爷此番去上任必要三年方归,我是想劝小姐允我一同遂老爷去任上,莫让外人钻了空子。尽管老爷要纳几房妾室,小姐也是任由着他去的,但总得为府中的少爷小姐着想啊,万一” 杨姨娘显得忧思很重,越说越小声,又垂下了头。 金栀精神一震,似是被说服。 金栀心知卫氏对儿女们比不得文氏对婠姐儿那般,但也知卫氏对儿女们仍是有着一份心的。 听了杨姨娘一番分析,更是不愿有旁的人影响到少爷小姐们,又让卫氏劳心劳力,享不得平静安稳日子。 遂抬了头,对杨姨娘正色道。 “我会帮夫人的,你最好也守着本分,想着钰哥儿和妤姐儿。” 杨姨娘心头一喜,脸上却不显,口上说的十分真诚,“那是自然。” 金栀回来的时候,金朵端了个小杌子坐守在厢房门前,腿上放着针线箩,正在太阳未照到的地方埋头做着针线活儿。 “夫人未醒么?”金栀低着声问。 “未曾醒过,今夜夫人怕是又要诵一夜的经了。”金朵放下手中的鞋面,从旁边递出来一个小杌子给金栀。 金栀谢了一声,接过坐下了。 “年年如此,怕除了小姐,也无人记得了罢。” 金朵虽不知是为谁而来,但年年都来也就惯了,只轻轻笑了一声,“姐姐,夫人已出阁快满十年了,还叫小姐呢?” 金栀听了才反应过来,只挠着脑袋傻笑。 渐入了夜,前院佛堂里的念经声时大时小地传来。卫氏起来吃了些斋饭,等前院佛堂的念经声散去,才由金栀服侍着去了。 金栀站在佛堂门前守着夜,听着卫氏一声声清冷的诵经声,竟觉得这五月的夜还是有些凉。 卯晓自打出了江府,好不容易才花了大价钱雇了一辆马车,结果马夫见卯晓一个妇道人家独自上路,便起了劫财之意。方驶到官道上,趁道上无人,便将卯晓头上的一支点翠花簪给顺了,再将卯晓扔下了马车。 所幸万佛寺也算是近的了,卯晓拖着步子,直至戌时,才将将赶至。 万佛寺正门已闭,只孤零零地挂着一盏灯,暖黄的烛火跳跃着,给了卯晓些许希望。 卯晓提了裙子上了正门前的九十九阶青石板阶,叩了几次门,皆没有回应。 卯晓饿的双腿发软,实是顾不得了,刚想就地坐下,便听到不知何处传了婴儿的啼哭声,断断续续的。 孩子!是她的孩子! 卯晓想起了她那未能撑过洗三礼的孩子,扶了墙打旁边的小道下去了,寻了一根长木棍,撑着走,边竖着耳朵,听声儿。 旁边倏地急急窜出来一个男子身影,将卯晓撞翻倒地,男子犹豫了半秒,便头也不回得钻进了林子里。 卯晓疼得直呼,在静谧的夜里虽极为刺耳,但也无人听见来寻。 婴儿的哭声有气无力地传来,直挠在卯晓的心上。 卯晓咬了牙,撑着长木棍直直往啼哭声源寻去了。 杨姨娘住的离侧门近些,直听到似猫儿又似婴儿的声儿,心里发慌。 针线活也扔下不做了,往卫氏房里寻人去。 金朵闻声而出,又听见侧门那头传来女子的呼叫拍门声与婴儿的啼哭。与杨姨娘相视一眼,心里有些发麻起来。 吱呀一声,拍门声也停了下来。应是有小师父去开了门,只听见有女子的声音低低说了些甚,便听见合上了侧门,两人往这边来了。 小师父隔着院门喊了“陈家三太太,你府上的卯晓寻来了,请派人出来认一认,把人接了去。” 金朵与杨姨娘大惊失色,理了理衣裳,便紧着步子去看。 卯晓怎的来了?莫非她也是同一个打算? 杨姨娘心头似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雪菜黄鱼 卫氏睡了三个时辰,醒来时已至午正。 金栀服侍着卫氏梳洗毕,又用了些寺里的斋饭,这才将卯晓所来之事禀了。 卫氏见金栀说的也不甚详细,便让金栀找了杨姨娘来问话。 杨姨娘等了一上午,见金栀一来唤,便立时跟了过去。 “卯晓现时住你屋里?她怎会来此?”卫氏还是决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 杨姨娘态度恭敬地作答,“我同金朵都不放心卯晓,遂安排了她在我屋里歇着。听她说是买通了门房小厮,想趁着府里主子都不在,出来万佛寺给那未过洗三的哥儿做道场。” “让金朵也进来说话。”卫氏对金栀吩咐道。 金朵听了金栀的唤,也进了屋。 “你们说卯晓的状态似有不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皆详细说来。” 金朵见杨姨娘示意先说,便语气中带着怜悯地开了口。 “我们见着卯晓之时,她怀里抱了一个婴儿,直央着姨娘救那孩子,后来姨娘问是谁家的,那卯晓竟开口边说是她的孩子,动作看着十分怜惜,又喂了那孩子进了食,口中喃喃的话,看着是把那孩儿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般,让我看了实是不忍。” 杨姨娘见势又接着说,“卯晓也着实可怜,哥儿未能熬过洗三,怕是卯晓心里也一直迈不过去这个坎。夫人是没见着,卯晓看起来似痴了一般,我跟金朵看了都很是担心。” 卫氏大致了解了情况,思忖一番,“听你们这般说,卯晓是魔怔了?没想到失去孩儿对她的打击如此大,你同卯晓同住一院,往日可有察觉蹊跷?” 杨姨娘做戏做全套,今早已想好了一套说辞,正等着卫氏来问呢。 杨姨娘立时又做出忧心忡忡的模样,“平日见她总抱着一个迎枕,念念叨叨的,如今看来,应是把迎枕当成孩子了。” 杨姨娘说着便神色哀戚,眼中蓄满了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夫人,卯晓如今这般,我看了实在是替她难过,这孩子偏偏让她救了,也算是同她有缘,我瞧不若将那孩子留下让卯晓抚养成人,一是帮卯晓解了这魔怔,二来也能救这孩子一命,也算是积了些善缘。”说着说着,又拿出了帕子直抹眼泪。 卫氏原就是心善之人,卯晓既是三房的人,那这也算是卫氏的分内之事。这孩子是端阳之日所生,也算是有缘,卫氏十有八九会将孩子留下,只看是用什么方式,既能将卯晓从魔怔中救过神来,又安置好那孩子了。 卫氏让杨姨娘先起了身,“动不动就下跪倒是哪里学来的,起来再说。” 杨姨娘又嚷了一句:“夫人千万要帮帮卯晓啊。”才由金栀扶着起了身。 卫氏支了肘,合了眼,一副思索状。 杨姨娘见卫氏在思索如何安排,便识趣的不再出声打扰。 良久,卫氏才开了眼,吩咐金朵去将卯晓同那孩子一块带过来。 卯晓抱着孩子过来了,进门的时候一眼也没有瞧卫氏,直到被金朵扯了扯衣袖,才回了神。 脸上忽就扬起了欣喜,抱着直直往卫氏去,伸出了怀中的孩子,语气皆是喜意。“太太,您博学多才,能否赐个名给我的孩子?” 卫氏此时又莫名把语气变硬,“你可好好瞧瞧,他怎么是你的孩子了!” 卯晓听了眼睛瞪得老大,一把缩回了手,将孩子牢牢抱在手中,侧过身一副不敢将孩子置于卫氏面前的模样,眼珠子四周转,十分警惕,似是担心有人害她怀中的孩子一般。 卫氏又大声问了一句,“卯晓!你可看清楚了!” 卯晓瑟瑟缩缩抱着孩子躲到门边,朝卫氏的方向跪了下来,“太太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不能让人给害了!绝对不能!” 说着又低了头用脸颊蹭了蹭怀中婴儿的脸蛋,轻轻地说,“宝宝不怕,娘亲在。” 卫氏见卯晓真的似魔怔了,才摆了摆手,叹了一口气,让金朵扶了卯晓站起来。 “先收拾箱笼罢,回程必要经过我那果树庄子,就先将卯晓同那孩子先安置在庄子上,等过些日子,再找机会去瞧。 把卯晓的月例都往庄子上支,再从我月例里每月支十两给她,算是给她的补偿罢。养孩子不是件简单的事,有钱在身上万事都好商量。” 卫氏对金栀吩咐了一番,便让杨姨娘带卯晓下去了。 虽然去庄子上并不是卯晓的本意,但此时实在不是能够回江府的时候。毕竟自己偷跑出来,又带了个 孩子回去,这可是怎么说都逃不出个被发卖的结果。 遂卯晓也只能认了,只要卫氏再来,定能寻着方法回江府一趟。 卫氏又捐了一笔香油钱,给卯晓那夭折的孩儿做了道场,未时一至,一行人便坐上马车,车夫扬鞭赶马而去。 江妩昨日吃多了五毒饼积了食,回了府甚也吃不下,到夜里又从小厨房喊了捞面来吃,折腾到半宿,才歇下。 这会午歇刚起,恹恹地趴在紫檀书案上不用心地描红。 紫蔷撩了帘子进来,惊得江妩慌张坐直,装作认真的样子。 “姑娘也忒不用心了。我方才可都是瞧见了。”紫蔷走到书案旁,又执了墨条,往砚台里加了点水,在一旁磨起墨来。 江妩朝站在门边的紫菽努了嘴,示意说,你看,紫蔷这股认真劲儿。 紫蔷手中不停,嘴上也开了声。“姑娘,太太可回来了,您若不抓紧些时间把剩下的几张大字给写了,怕是去到念月洲,太太拿回来的枣花酥,可是连酥屑也不剩了。” “娘亲从舅舅家回来了?”江妩方想将借机溜了,抬头就见紫蔷不知何时走近,将椅子两端锁住,让江妩无开溜的可能。 江妩垂头丧气地喊,“好啦好啦,我这就写,就写。”说完便坐直了身子,认真地描了红。 等江妩将字写完之时,卫氏身边的二等丫鬟金朵倒是来传话了。 “请姑娘往念春堂去,少爷们同其他姑娘们皆聚在老太太处了。” 江妩拾掇了一番,也往念春堂处去了。 才进门就听见卫氏斥意地向江老太太抱怨道,“您说那卯晓事先也不同我商量一番,便悄悄跟上了车,直至到了卫府,我才知她也跟着来了,这般无礼数,我瞧着也不用留在身边服侍了。在回来的路上,我便留了她在我那果树庄子上,等她何时知道守规矩了,我再让她回来服侍。” 江老太太拍了拍卫氏的手,也劝道,“何须为个侍妾生气,你房里的人,如何处置也是你说了算,该打发卖了就卖了便是,有时候还是需要雷霆手段,惯着总会出毛病。” 卫氏频频点头应是,江妩看了总觉得怪异,想不透卫氏竟会因此等小事就打发了卯晓到庄子上去。 妤姐儿等江妩行了礼,便挥着肉胖小手招了江妩过去。 江府的女娃们都凑坐一堆,妤姐儿一把将江妩拉上了炕,又塞了一块枣花酥到江妩手里。 “你再不来,就要被二哥哥全吞下肚啦。”妤姐儿守着黑漆小几上放着的半碟枣花酥,半点不让钊哥儿近身。 这幅小守财奴模样逗得江妩咯咯直笑。 如姐儿听见江妩笑得花枝乱颤,便也凑了过来说话。 “五妹妹,关家姐姐今早派人送了信来,说是中旬能寻着空闲日子。这会你可不能怨我不同你说了罢。” 江妩听了心中大喜,这太子妃终于寻着时间来见自己了! 小胖手儿从素瓷碟子上摸了一块酥,就递给如姐儿,讨好道。 “三姐姐有吃的可不能忘了我!我也给你一块,你拿着,可好吃了,是我娘亲从我舅舅家带的。”江妩仰着圆嘟嘟的小脸,又接着摸了一块酥,递了过去,还学着江老太太,拍了拍如姐儿的手。 “你个小滑头,竟还学会贿赂人了。”如姐儿见江妩这般可爱,便轻笑着摇了摇脑袋,伸出一只手捏了一把江妩那如剥了壳的鸡蛋似得脸蛋儿。 江妩嬉嬉笑笑地塞了一块给妤姐儿,心情十分爽利地吃起了枣花酥,又喝了方才小丫鬟端上来的香片茶,感觉美滋滋。 江府的三位老爷今日各自有应酬,便不在府中用膳,秦氏见人来齐了,时间也差不多,就告了江老太太。 江老太太大手一挥,就吩咐摆了膳。 因着几位老爷不在,只剩三位少爷单开一席未免有些冷清,便不分男女地围了一桌坐下了。 江妩方入了席,双眼就黏在了直冒香气的水晶肘子上,连咽了几回口水。 一碟香酥鹌鹑个头虽小,但色泽金黄,筷箸一夹便能听到骨脆酥响;还有那雪菜黄鱼,腌制过雪菜色泽鲜黄,香气浓郁,入口清脆,唇齿留香,黄鱼被两面煎的金黄,融入了雪菜的鲜美,鱼肉恰恰嫩滑,煎的金黄的鱼皮更是被一层雪菜盖得香软,吃了一口便又想再夹一箸。 江妩嘴上吃的满足,对比起入宫的那几年,因着只是太子的一个妾室,伙食上被怠慢的总是她。等菜送到她住的屋里,热菜都变冷盘菜,这香软酥滑,香气浓郁,都成了奢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