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室孤儿》 正文 第一章 先祖托梦 暮春之初,几近北疆的涿鹿山也已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巍峨的群山身披青绿,草木被熹微的晨光与朦胧的雾气染得油亮,山脚河边的棵棵小树,枝叶随着湿润的微风轻轻摇曳,就这样摇出了嫩芽茁壮,摇出了发荣滋长。 而这层峦叠嶂之中,有一处地方却仍然肃杀清冷。 在这里抬眼四望,三面是郁郁葱葱的青山,仿佛置身于高墙合围的宫城之中。墓园的南侧是一条小溪,它西出涿鹿山,于砂石之间一番轻歌曼舞且行且歌,然后蜿蜒至此如襁褓般被三山怀抱的墓园,继而匆匆东向,悲壮决然地汇入涿县旁的大河。青山绿水的中央原本是一青翠满盈的矮坡,如今已被一座座坟茔破去了原有的面貌,荒无人烟的群山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大片青坟,难免让人不寒而栗。清明刚过,每一座坟前都有香烛燃烧过后留下的痕迹与灰烬,空气中还有祭祀时留下的牛羊鸡豚与醴酒的混杂气息,头顶蔽日投影的云彩仿佛是由那袅袅青烟化作,与周围的青山一起,荫庇着这里。此间的景色便因此与四下闪着光的绿水青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更显得晦暗阴郁。 这里的坟墓都按辈分由顶至底依次配列,井然有序,仿佛有森严的制度约束着逝者的后人将其安葬在早已指定好的位置一般。尊长的陵寝居高临下,且格外气派华贵,彰显着逝者生前不同寻常的地位。往下看去会发现,尽管后辈未能延享祖上的荣华,但大部分仍是州郡官吏,享誉乡里。最底部的一排现在尚且只有几座不大的坟垒,想来是此辈正值壮年,尚鲜有离世者。其中一座坟茔边的泥土尚新,坟前立一精致超俗的青黑墓碑,高五尺,有晕,有穿,有额,穿凿痕迹尚未被磨灭掩盖,显然新丧未久。墓碑有一行十字,用隶书刻写: 汉故涿郡从事刘宏之碑 可碑前仅摆浊酒一壶,寒具一碟,实在是与此碑的气派不符。祭品后跪坐着一梳着精致堕马髻却着一身素色襦裙的女子。摆好祭品之后,她便注视着墓碑,开始神情严肃地说些什么,仿佛在与墓中人对话一般。 “夫君,昨夜太祖又托梦于我了!”妇人有些激动,但又刻意压低了声音。 距先祖第一次托梦于她,已时隔八年之久。 八年前深秋的一个夜晚,分娩后筋疲力尽的刘门林氏沉沉睡去。睡梦之中,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竟低头恭立于一座灯火通明的宏伟大殿之中,余光中隐隐感觉到数阶之上高坐着一位声若洪钟的威严长者。惶恐着拜见过之后,长者告诉她,自己是大汉开国皇帝c皇族刘氏之太祖刘邦。林氏又惊又惧,更加不敢抬头去看,只能死死盯住脚下被灯火照亮的地面,以此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今日产下之子,乃我族第九十五代传人中鲜有的英桀之才,日后将有大任降于其身。”太祖的声音在空阔的大殿中回荡,犹如雷霆轰鸣,“寡人今日召汝至此,意在为其赐名。”林氏明白先祖特意托梦来为一个孩子赐名,意味着这个孩子此生都将受到在天祖先的眷顾,就算一时难免有所困厄,但最终都将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心中欣喜。 “寡人为其取名为“备”,备者,国之重也,亦为天下之重!日后你夫妇二人须好生抚养,切勿疏忽大意致使其堕落荒废。否则,天将厌之!”林氏盯着的地面仿佛有人持笔写下一般,一笔一划渐渐显现了一个隶书的“備”字。 林氏正看着地上的字,这声严厉的“天将厌之”竟将这殿宇震得开始坍塌起来,随后更是天崩地裂,立锥无地。林氏站立不稳,最终脚下一空,直掉了下去,在一片漆黑的深渊中持续下坠,正惊恐尖叫间,心头猛然一震,想是自己已轰然坠地c粉身碎骨。就在感受到身亡巨痛的那一刹那,林氏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浑身都已被汗水湿透,再望向窗户,此时天色正在一点一点由黑转亮起来。 林氏赶紧将太祖赐名之事说与刘宏,尤其是太祖说道“天将厌之”之后的情景,林氏说得更为仔细,生怕刘宏忽略了这一点。刘宏思忖片刻,便神色庄重地走到卧房中央,北向三拜,祷曰:“宏谨遵先祖之命!” 时光飞逝,一去便是八年。昨夜里,太祖再次将她召去,乃是知她夫君新丧,家道中落,一来是告诉她刘宏仙逝是天命运数至此,让她节哀;二来是警示她切莫因此疏忽了对刘备的教导。 “我刘氏天下将逢大难,礼乐崩坏,天下大乱,皇帝受辱,万民疾苦,汉室倾颓,社稷将殆!我观届时年过弱冠的子孙之中,肉食者鄙,疏食者贱,多心性欠佳c才智平庸之徒,终难堪大任。唯九十五代传人你儿刘备,生时既有天人之相,神明亦是非凡,心知能保我刘氏天下不为奸人所窃c强贼所夺者,非此子不可!悲乎!我汉祚能否延续,竟在乎一人!望天佑我大汉天佑我大汉啊”林氏向墓碑诉说之时,心中蓦地回想起先祖的原话与他转身上阶时落寞的背影。又想到上次与其夫说先祖托梦之事时,他尚在自己身边,如今二人竟已阴阳两隔,不禁悲从中来,眼角泛泪。 就在此时,一男子快步朝她走来,先对着墓碑恭敬地拜了拜,起身后便伸手去拉那跪坐在碑前的女子,“二姐,你就跟我回家吧,你看你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 “三弟,你怎么到这来了?”林氏仍然跪坐着,连头也没回地说。 “我今天就要当着姐夫的面带你回家!五年了,你对他刘家已经仁至义尽了!这五年来,你织席贩履,夙兴夜寐,受的罪难道还不够多吗?你看看你自己,你还没三十啊!” 女子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自己已经粗糙不堪的双手,往事涌上心头,眼角的泪便再也忍不住了。 “今天你就跟我回家,你的房间我早已命人收拾好了,你什么也不用带,他刘家的孩子就交给那刘子敬抚养成人。前几日有一大户人家就已托媒人来” “住口!我既已嫁入刘家,生是刘家的人,死也是刘家的鬼。这五年,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也活得挺好!现在我儿日渐懂事,孝恭神似其父,温良颇似其祖,年方八岁,与诸童嬉戏,竟有王者之风,想来日后必成大器。带他改嫁我尚且不愿委屈了他,更何况要将他送走使我母子二人就此分离!”林氏心中一直记着梦中先祖的训诫,嘴上却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半点,包括自己的孩子在内。 “你瞧他这刘家墓园,竟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再观这光景,一代不如一代,到你孩儿这一辈,竟要织席贩履,权且得活,什么王者之风,想来这刘家的香火也将如这汉祚一般,胜景难再了吧!” 只见此时,头顶的青云中突然惊现三道闪电,长约数丈,接连在该男子眼前直直劈将下来,使他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连忙缩成一团,向后避去。震天响的雷声久久过后才轰隆传来,在山间回荡。 林氏看了他一眼,知他无碍,转头便望北而拜,“家弟少不经事,言语唐突,求祖宗念其年幼无知,饶他这一回,祖宗所言,妾必当遵命行事,不敢怠慢”说完便赶忙起身扶起弟弟大步往外走去,“你休得在这里胡言乱语!这涿鹿之野原本是黄帝大战蚩尤之地,相传常有五色之气,金枝玉叶止于帝上,祥瑞非凡。且再看这刘家祖先选的墓地,三山相拥,绿水环抱,个中玄机,岂是我等郡县小吏之后可以得知的?” 听到这里,已然来到墓园外的男子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原本密布的乌云顷刻间竟已逐渐消散,阳光照在青山之上,众碑南向,鳞次栉比,有种说不出来的庄严,不禁觉得姐姐说得有些道理,心中更多了几分敬畏。 “从今往后,劝姐姐改嫁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姐姐是什么样的人,你再清楚不过。回到家中,好好照顾父母,代我尽孝。闲来无事,也多来姐姐家中,教教你的外甥习武练剑。”看着苍老了许多的姐姐,焦恼的男子本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化作了一声长叹和一句不甚情愿的“遵命”。两人便这样相伴往涿县各自的家中走去,一路都是姐姐欢欣地说,弟弟闷闷地答着。 与弟弟分别之后,一度深藏的凄惶再次涌上心头,女子魂不守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头脑中全是对于日后的忧虑,她担心自己的孩子会因为吃的太少而羸弱枯槁,担心他会因为少孤丧父而受人欺负。她头脑里的一千种担心,对象全是她的孩子,如果硬要说其中有一种是在担心自己,那便是担心在自己油尽灯枯之后孩子无人照顾,只能在这陌生的天地中自力更生!但是想到昨夜梦中祖先对她说的那番话,她便心底生出无限的希望与勇气,她相信自己的孩子将来势必能出人头地,成为天下闻名的大人物,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只要她的孩子能够活得幸福快乐,要她吃多少苦受多少累她都心甘情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孩童立志 直到看到自家舍旁篱边分外挺拔茂盛的桑树,林氏才意识到自己到家了,于是便强行振奋了精神,以免让孩子看到自己的愁容。就在此时,只见有一群孩童正在院中游戏,玩到欢时,其中一个孩子一手前伸,一手高扬,佯作骑马状,口中呼喊着“嘚驾”,一骑当先帅领着这帮孩子往桑树下飞奔而来。待来到树下,双手作拽紧缰绳状,晃荡着转了一圈,像真在骑马一般长喊着“吁”,然后渐渐站定。令远远看着这一幕的女子忍俊不禁,这领头的便是她的孩子,她的心肝宝贝。 “众将听着,他日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领头的孩童面对众孩童,手指童童如盖的桑树,声若洪钟,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这时一男子从邻家房舍中急忙走出,神色紧张地隔着篱大声叱喝道:“汝勿妄语,灭吾门也!”男子看到孩子的母亲回来了,忧心忡忡地看了她一眼,便没有再说什么,皱着眉头转身回去了。这孩童竟没有丝毫害怕,仍然沉醉于自己的游戏,在他眼中,刚刚的男子此时也不是他的族叔,而是游戏中与自己所扮演的大英雄对立的坏人,而大英雄绝不会被坏人的狠话吓倒,永远不会。 “备儿,跟娘回家啦!备儿肯定饿了,娘做饭给备儿吃。”林氏已然来到自家屋舍门口,对着自己的孩子招了招手,示意他跟自己一道回去。孩童见娘亲回来了,便乖乖跑过来让她牵着,此时仍不忘转身与小伙伴们挥挥手,约定改日再玩后才和娘亲一同往家中走去。 “娘,备儿不饿。娘饿了,备儿给娘做饭,做娘最爱吃的粥!” “备儿最乖了。备儿要听子敬叔叔的话,以后那样的话可不能再说了,坏人听到了会来抓走娘和备儿的,知道了吗?”林氏眼前浮现自己跟备儿说喜欢吃粥的画面,心想没想到他就这样记住了,不禁深感欣慰,又想到昨夜先祖所言,更加确信自己的孩子将来一定会有一番作为。至于作为的大小,那就要看自己如何教导他了。这是昨夜梦醒后她最先想到的一点,林氏听长辈说过孟母三迁的故事,现在她更加清楚自己身负重任,如果不是这样,刘氏太祖也不用两次托梦警示。 “备儿知道了!娘,怎么才能成为真正的大英雄呢?”刘备诚恳地看着林氏,林氏疼爱地用手为他抹去额头的汗水,因为心中尚未想好如何去说,便先借故拖延道:“要成为真正的大英雄,首先呢要先吃饭!吃完饭娘再告诉你。”我一定要把他引上正路,林氏心想。 二人回到家中,不一会儿,母亲把饭食端上桌,还未做下坐下,刘备便着急着要吃,被她用目光慑住,带她坐好,拿起箸来,朝刘备微微点头,刘备才重新开始用饭。他着急忙慌地把那吃的往嘴里塞c往肚子里倒,没多大功夫,他便把碗一搁,箸一放,边擦抹沾到脸上的汁水边问道:“娘,我吃完饭啦,你快告诉我,怎么才能成为真正的大英雄呀?”林氏看着尚不知礼的刘备,微微地皱了一下眉,随即立马纾解开来。林氏劝自己一定要耐心,九层之台起于垒土,他还是个孩子,要一点一滴地教他。 林氏也放下碗,双眼注视着刘备的眼睛,认真地说:“备儿你听好了。你父常说,咱们涿县刘家是景帝之子中山靖王的后代,那斩白蛇c诛暴秦c赴鸿门c破项羽的高皇帝便是你的祖先。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大英雄,而你身上跟他流着一样的血。汉室是天下人的汉室,更是你们刘氏族人的汉室。”听到这里,刘备开心得不得了,之前母亲虽然经常跟他讲他的祖父c父亲的事,但他从还没有如今天这样清晰地了解到自己与伟大英雄高皇帝有着这么密切的关系,也从没有如此明白地意识到自己与受万民敬仰的皇帝一样,同为皇族。 油然而生的巨大自豪感让刘备开心得就要手舞足蹈起来,母亲又用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他,“但你可知道,你刘氏天下将逢大难?新登基的皇帝陛下仅比你大四岁,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有几个很坏很坏的大臣想要控制陛下,让天下人都听他自己而非皇帝陛下的话,不久之后他就要欺负皇帝陛下,最后还可能会杀死天子,自己当皇帝。而那时,天下便不再是刘氏的天下,汉室也将从此消失!不仅如此,那时天下将会大乱,出现越来越多的坏人,良善的百姓都会受到欺负,没有地方住,没有东西吃,最后纷纷死去。你和娘也会和他们一样,冷死或者饿死。”林氏小心翼翼c声情并茂地说着,怕隔墙有耳,也怕刘备理解不了她话里的意思,但从刘备的表情看来,他明白自己的母亲此时正在讲些什么,眉头紧皱着,仿佛看见了那副惨状。 “皇帝陛下的身边需要可靠的帮手,帮他铲除奸佞,重振汉室,使天下太平,黎民安乐!而能帮陛下做成这些事的人,就会成为皇帝亲信c万民爱戴的大英雄!”林氏陡然振奋,极力表现出对大英雄的无限敬仰与赞赏之情。她对朝野之事知之不多,且刘备尚幼,她只能用这样简单的事例和浅显易懂的话语引导他立志匡扶汉室,善待黎民。她也知道要让八岁的刘备彻底明白,这是最适合c最深刻的方式。 “娘,我要去当皇帝陛下的好帮手,铲除天下所有的奸贼,重振汉室!使天下太平,黎民安乐!保护好人,保护娘不受欺负!每天都能吃饱!”刘备拳头紧攒,目光灼灼,没有半点儿戏的感觉,一时间神态竟像一个大人一样。 “备儿好样的!但是现在你还不能去,你还不够强壮,不够聪明,就算去了也会被人赶出来的。全天下一顶一强壮c聪明的人,才能被选中去皇帝陛下身边,为他效力。你要去就要从今日起强健身体,识字学数,不能总是玩耍了,备儿你可愿意?” “备儿愿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一见如故 这日刘备才起床没一会儿,他的同宗刘德然便来了他家。令刘备没想到的是,刘德然的父亲刘元起也一起来了。当刘备带着一脸的惊讶向他们问好时,刘备的母亲从房中走出来,向刘元起行过礼后,笑着转向刘备说:“备儿,今日是你的十五岁生辰,从今日起你便要束发了,我特地请你的元起叔叔来为你行束发礼。”刘子敬向来对刘备没太多好感,而刘元起则分外看重刘备,经常纾助林氏,因此林氏今日请他来代为行礼,是对刘元起表示感谢,也是让刘备知道其已非孩童了。 “那就有劳叔父了。”刘备恭敬地跪坐着,刘元起庄重地将他的总角解开,然后紧紧束起,刘备想象着自己容貌的变化,这些年的经历在脑海中回转起来。 一转眼便是七年。这七年中,刘备上午前往书馆学文,午后便随母亲上街贩履鬻席。一来有个成为大英雄的念想驱使着,二来母亲时刻谨记祖先的话不敢怠慢,日日督促着他,因此书师这些年教的内容刘备都掌握的不错。长期随母亲在市井摊售履席也让刘备增长了不少见识,为了糊口,他必须与各色各样的人交谈,要揣测对方的心思,她渐渐发现有时候东西能不能卖出去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这句话说对了,稍微贵点对方也不介意;这句话说错了,赔本卖对方也不愿意买,说对话太重要了,但是要把话说对并不简单,因为人心太复杂了,而且瞬息万变,他一度巧舌如簧,滔滔不绝,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被人斥责过于聒噪;他想起孔圣人的教导“巧言令色鲜矣仁”,便改为非问不言,沉默安静,又遭人白眼被说成呆子;但是他一直没有停止琢磨这个中的道理,他渐渐地找到诀窍,虽寡言语,但他一直留心观察着对方,当对方表现出对东西的喜欢,他再开腔说些促使他为这样东西掏钱的话。就这样,他越来越明白什么时候该说话,该说什么话,也越来越明白人心——它们这一刻是欢欣还是厌恶,它们在期待着什么,什么能让它们心花怒放,通过这些年不断地琢磨,他全明白了,这是市井教会他的一项技能,事实证明这是一项了不得的技能。 当刘备在市井待的越久,见识的越多,他就越发清晰地感觉到有些东西跟书上说的不一样了,比如说礼。他从日常听到的看到的事情中感觉到,原本应该约束着所有人的“礼”正受到不断的冲击,百姓的生活若完全按照“礼”来运行,被人欺负了没地方说理;当官的执政若完全按照“礼”来施行,没过两个月可能就要被免职甚至杀头;就连当今皇帝陛下也不按“礼”来治理天下了,贩官鬻爵,任人唯钱,锢杀忠臣。世事正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越跑越快,越来越难受控制,而这原本作为缰绳的“礼”,早已被其抛诸身后不知多远了。因此当他听说诸贤被奸臣构陷或死或亡c下场悲惨的那一刻,他心中用经学c用“克己复礼”匡扶汉室的念想,就彻底死了。“如果礼与道无法助我匡扶汉室,挽救今日之天下,那究竟什么才可以?”刘备时长在心中问道。 刘元起的话将刘备从沉思中扯了出来,“备儿,我已跟你娘商量过了,你和德然既已束发,明日我就带你们二人前往卢植府上拜他为师。这卢植是我的故交,曾师从大儒马融,博古通今,学成之后又被征为博士,后被拜为郡太守赴九江平叛,现已因病辞官回到涿县。你二人拜入他门下,文韬武略都不偏废,日后还有机会获得举荐,岂不妙哉?”刘元起为刘备行过束发礼后,一手搭在刘备的肩头,看着他的双眼认真地说。 “备儿,快谢过叔父。明日你就跟叔父去,举止合礼数,莫造次,听到了没有?”母亲的叮嘱还是那么温柔和蔼,但刘备也听出她言语中没有留下半点可以商量的余地。 “谢叔父。知道了,娘。”刘备本对师从大儒没有太多的兴趣,但听叔父说这卢太守既能治经又能平叛,便有了去一睹风采的想法。此时他还以为拜师就是换个地方换个书师学文,就算枯燥无味,也就是每天一个上午的事,下午照样可以到市井去寻找那一问题的答案。 除了母亲的教导,生活的磨砺也让他成长了很多。反复改进兜售技艺才能赚到五铢钱,填饱娘和他肚子,这一令他印象深刻的市井贩履经验让他成为了一个绝不放弃心中所想的人,若有心愿未能达成,他便一直琢磨追求,不死不休。更别说这是他最为想得到解答的问题。同时他也相信,既然“礼”解决不了这一问题,那答案应该不会在书馆里,而市井之中有无穷的真知灼见,只要他去寻找,他一定可以找到想要的答案。 第二天一早,刘备和刘德然便跟随刘元起到了卢府。卢府并没有刘备想象中那么宽敞豪华,仅仅是比一般人家素雅干净些。进入府中,卢府君已然在堂上等着他们,由于刘元起与其有旧,前些日子又已经打好了招呼,因此拜师并没费什么功夫,刘备连正眼也没有看这位知名书师一眼。拜完师后,卢植让下人带他们二人去住的地方先安顿,平日要穿要用的没有带来回家去取,午时之前务必回来。刘备此时方才知道原来拜师之后便没了自由,想到日后便再也无法每天前往市中,心中很是失落。 尽管如此,既已拜过师,便由不得自己喜不喜欢了,刘备深知这一点,因此从家中包裹了两身衣物,郑重与母亲别过之后便回到了卢府。离午时尚有一会儿,刘备回到卧房,刚一坐下,便见卢府下人又领着一人进来了,想来他也是来拜师学艺的。下人三言两语交待完便走了,只见那人把包袱往床上一扔,便开始跟刘备打招呼,“辽西令支公孙瓒,还未请教?”此时屋内就他们两人,安静得很,但他说话就好像在市井吆喝一般大声,好像怕人听不见似的。刘备顿时就乐了,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市井之中。 “在下涿郡涿县刘备,幸会。” “你笑什么?” “笑?哦,你的声音让我觉得很熟悉,像已认识了多年一般。” 公孙瓒一听也乐了,觉得眼前这人有点意思,便继续跟他闲谈,“我虽平日里爱骑马,但却是第一次出远门。刚刚经过你们涿县市井,嚯,好不热闹!我们辽西郡可比不了。” 说到这市井的热闹和犬马的养育,可正对刘备的胃口,他首先把这涿县所有好玩好看的全向公孙瓒介绍了一遍,随后又问了公孙瓒那匹马的毛色牙口。想那公孙瓒比刘备大不出十岁,也正是喜好这些的年岁,要跟他谈经论道,他可能尚没什么见地,但要谈起这玩乐来,他却能滔滔不绝说上半天,尤其是这养马与骑马,乃是他生平一大乐事,平日里颇有研究,但没地方展现本领,今日难得见到一个言语投机的同好,怎能不抓住机会好好交流一番。只见两人说说笑笑十分聊得来,转眼便过了半个时辰。 “那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刘备见玩乐的事聊得差不多了便问道。 “我本涿郡门下书佐,侯太守让我来跟随卢府君读经,涨涨学识,我便来了。你呢?” “我叔父与卢府君有旧,今日他带我与族弟来此拜卢府君为师,想来也是学经吧。”刘备有些无奈,“但今日这个世道,学经又有何用呢。”欢谈甚久,他已将这少年当做好友,便没顾忌太多,把心中所想直接说了出来,“你看那三君八俊,又有几人有好下场!” “我也是这么想,我们身处这北疆,鲜卑c羌族不时作乱,若礼与道能解决问题,那当年就没有段太尉什么事了。说到这三君,位极人臣,却身死阉竖之手,为天下叹,何也?这大将军手握兵权而不用,这陈太傅仅带八十余人便前去送死,怕是经书读多了人都给读傻了。若是我,必效仿那绛侯故事,调遣兵马,挥军入宫,然后尽诛阉党,使天下清平!” 刘备只道是与这人年龄相仿,爱好相投,谁曾想这人竟与他有相同的志向,且他比自己想得更深了一步,走在了他的前面,今日这番话对刘备来说可谓是醍醐灌顶,带他来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只见刘备深作一揖,激动道:“公孙大哥见识非凡,豪气干云,刘备佩服的五体投地!” 刘备还有话想讲,可就在此时,刘德然匆匆跑进来,慌张地说:“你们二人怎不看看时辰,这都什么时候了,快随我来,师父脸色可不大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各言其志 卢植坐在桌前,从竹简堆中抽出一卷看了看,微微摇头后便将其放到一边,又抽出一卷看了看,又放到一边,如此反复再三后,索性便不再抽取,闭眼沉思起来。究竟该教他们三人些什么,卢植还没有想清楚。如果在几年前,他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就按其师教他的顺序传于他们便是,可自他学成返乡后发生了太多事了。 他先是信劝大将军窦武退位让贤,未满一年,窦武便死于阉党之手,身首异处;后他本人被征为博士,赴太学治经,亲眼见群儒受党锢之难;又逢九江生乱,他只身赴九江任太守,亲提三尺剑率众平叛,杀的尽是那交不起苛捐杂税c走投无路的憨直村民。皇帝大兴土木要钱,摊派到各地,阉竖从中渔利中饱私囊,各地需缴税还需行贿,因此加倍课税,百姓不堪重负。民不聊生,如何不反?因此他在叛乱平定之后便称病辞官,返回老家涿县。当今之世,什么是有用之才?子曰: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他们是不是“愚”一点反而能在这乱世保命存身? 正当卢植沉思之间,刘德然已经领着刘备和公孙瓒来到他面前,三人跪作一排齐呼师父,神色紧张。 “你们三人坐吧。”卢植挥手示意他们三人分作在两旁,左边一张桌,右边两张,显然是要公孙瓒坐左边,二刘坐右边。 刘备与公孙瓒相互看了一眼,仍有些不安,但也不敢耽搁,连忙起身走到各自的位子坐了下去。 卢植看到他二人的举动,朗声道:“你们三人午时前都已回到府上,卢平早已告知于我,无需多虑。”今日带他们三人前往属舍的便是卢平,现在正站在卢植身后听候差遣。“今后亦是如此,凡我所言,务必遵从,误者必罚,违者逐出。你们可听明白了?”卢植声如洪钟,不怒自威,寥寥数语便使三个少年心生敬畏,齐声道是。 “今日你三人拜入我门下,我且问你等,各是为何而来?”卢植说完便注视着公孙瓒,示意由他先说。 公孙瓒正坐着却不敢直视卢植,“禀师父,公孙瓒此来为随师父读经学文,闻道正身。” “德然你呢?”卢植没再多问,直接转向右边前座的刘德然。 “禀师父,刘德然此来想明经明法,以便他日入仕州郡,庇佑一方百姓。” 卢植微微点点头后看向后座的刘备,“那你呢,刘备?” “禀师父,刘备此来并不为习经明法,只为求解心中之惑。” 卢植十分好奇,便接着问道,“你所惑何事?” “刘备久居市井之中,目睹涿县父老之生计维艰,又听闻当今朝堂之上有奸佞之臣欺瞒圣上,郡国之间有阉党鹰犬残害黎民,亦可想见天下百姓之苦不堪言。如何才能解天下之倒悬,救万民于水火,备百思不得其解,望尊师为不才在下解惑。”刘备未曾想卢植是否与阉党,心中想的是什么便直接说了出来。 “方才我便和刘备说了,唯有效仿伊霍绛侯,清君侧,立贤明,如此方能根除腐朽,重现清平。”公孙瓒看到卢植好像对刘备颇为欣赏,便急切地地将自己的观点表达出来,说完便期待地看着卢植,希望能令师父知道他其实比刘备更有见识。 卢植看了一眼稍显得意的公孙瓒,又看回刘备,发现刘备眉头微皱却并没有要开口反驳的意思,想来公孙瓒刚刚说的与之前他对刘备说的有些许出入,便不看他们其中一人,直视着前方说:“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天下之乱源于宫闱之奸,不锄奸无以清源正本。但废立之事,非常人所能为之。伊尹霍光,绛侯周勃,威盖朝堂,诚能动众,所以事出有成。若他日你等位列三公,势比伊霍,此道或能成行。但现如今阉竖在西院卖官鬻爵,明码实价,想位列三公,要先敛财万亿,如此双手怕是早已沾满庶民之血汗,与阉党鹰犬无异,又谈何解民倒悬。但窦大将军c陈太傅之死须引以为鉴,欲斗权阉,兵权必不可少。兵权在手,军心所向,则不愁奸贼难除,寰宇难清。”说完再看座下三人,公孙瓒与刘备不住点头,刘德然则显然无意于此。“今日不过各言其志也已矣,你们三人都有各自的志向,这很好,有志方能成事。世事无常,愿你三人都能历经沉浮而志向不改,实现各自的抱负。”卢植停顿了一下便继续说,“昔者明王以孝治天下,我大汉亦然。今天我先看看你三人《孝经》掌握的如何。”说完卢植便带着他们三人逐篇温习了《孝经》,三人蒙学时书师都曾教过他们,但由卢植此番点拨之后原本囫囵记下的章句现在都清晰明了了,一日之进堪比彼时一月之学。 是夜,三人皆已回属舍就寝,卢植仍坐在厅中掌灯沉思。虽然现在各州郡仍在施行察举,但当今世道之乱,已非昔年可举孝廉茂才出身之时。且各地叛乱四起,还有妖道匪聚,怕终是要生出什么变故来。在了解了三人的志向之后,卢植决定自明日起在传授他们经学的同时带领他们习武强身,研读兵法,一来可以在这乱世免遭蟊贼欺辱,二来兴许有朝一日他们还可以通过投笔从戎建立军功,封侯拜相,创不世之功业。此三子都是故友所荐,虽性格各异,但都非逮人,惟愿其各自成才,修身为善,齐家弘德,更有大成者,为乡里州郡乃至天下的太平出一份力吧。 卢植盯着这一豆烛火出神,慢慢地轻捋着自己的胡须,在清寒的秋夜里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就这样,公孙瓒c刘德然c刘备三人每日跟随卢植学习《尚书》《礼记》等经典,同时也习练刀剑射御等技艺,礼乐兵法的讲授穿插其间,三人每日都能习得新的内容便也不觉得枯燥乏味,时光荏苒,转眼便过了立冬。 这日辰时刚过,卢植在庭中带三人练剑时,忽有一队人马停至卢府门前,卢植看到立即停下,让卢平将四人的兵器收起,自己快步往门口迎去,三人不知来者是谁,只得站在一旁垂首恭迎。只见那队人马领头的与卢植简单作了一揖便径直往堂中走去,把卢植都甩在身后,卢植也只是惴惴跟着。方才步入堂中,只听那领头之人旋即转身,拿出一精致卷轴高喊着卢植接诏,四下见状皆跪拜行礼,他便朗声宣读,嗓音尖利,竟不像正常男子。他们三人扑在地上,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这就是宫里来的宦官內侍,今日是来传旨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随师赴任 “你们刚刚也听到了,陛下要我尽快动身赴庐江任太守。我本想与蔡议郎一起去东观校书,埋首刻经以避这乱世,怎奈天不遂人愿,又要前往庐江。此去路途遥远,不知何时方能返乡。且这庐江若是太平,则人皆可去,朝廷不必任我,而今诏书急切,想必形势已然不妙。你三人年纪尚幼,不必随我赴险,今日便收拾东西各自回家去罢。”卢植送走大队人马回到堂上,挥退旁人后对他们三人说。 公孙瓒听宦官宣读诏书时便猜想到师父会如此安排,因此现下听到师父说这番话也并不吃惊。若不是这次师父要远赴庐江,自己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到何时方能回去。想来自己从辽西来到这涿郡也近三个月了,不知家中情况如何,这经也读的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回家去了。 再看另外二人,刘德然双眉紧蹙,愁容满面,不知情者道是为师父即将远走他乡而担忧,其实他却是为自己无法凭借卢植举荐入仕,涿县再难寻如此名师而忧愁。而刘备则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三人齐声道了一声“谨遵师命”便退出堂上往住的属舍走去。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在回属舍的路上,过去三个月的情景一直在刘备的脑海中回转——师父带领他们练剑时的严厉,给他们讲经时的博学,传授他们礼乐兵法时的细致,历历在目。他时常能察觉到师父严肃表情面具下一双慈爱的眼睛,他对公孙瓒盛气凌人的包容,对刘德然不好刀兵的理解,以及对自己的提问不厌其烦地答疑解惑。对于刘备来说,三个月忽然间便过去了,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成长与变化,无论是对经典章句的理解c礼乐兵法的知悉还是对自身力量与灵活性的把控,都有可喜的提升。这与他的学习态度密切相关,在公孙瓒自鸣得意与刘德然择而习之的时候,刘备如饥似渴地吸收了所有师父传授的知识与技艺。他好像从小到大都在期待着有这样一个人能这样教他,帮助他成为一直想成为的“大英雄”,无论是织席贩履还是书馆学文,他一直遵从着母亲的教诲,但其实他内心深处更希望自己能跟其他孩子一样得到父亲的指导,甚至是责骂,而如今师父的存在很大程度上填补了自己逝世的父亲留下的空白。如今师父即将远赴庐江,别说再学本领,可能今日一别,便再无见面之日。前路曲折,危机四伏,只有卢平一人侍奉左右,教人实在难以心安。离愁别绪与忧心忡忡夹杂其间,因而刘备脚步缓慢,到了属舍收拾东西也不甚利索。 公孙瓒最先收拾好行囊,坐在一旁等他们二人,刘德然没过多久也将东西收拾好了,坐在床上等刘备收拾完后三人一起去与师父告别。公孙瓒见刘备心事重重,慢慢吞吞,便上去拍拍他的肩,“喂,想什么呢?” “没什么。”刘备抬头看了看公孙瓒,见他似有喜色,便简单答复到。 公孙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便强行抑制住了即将回家的欢喜,眉头微皱着说,“你我今日一别,不知下次再见又是何时了。但无论如何,我公孙瓒会一直记得你这个朋友。”随后又加了一句,“日后有我能帮上忙的,随时来找我。”然后不经意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因为两人趣味相投的缘故,这三个月来刘备与公孙瓒经常一同作息,原本与刘备有亲戚关系的刘德然反而显得不那么亲热。并不是他们二人不愿与其一起玩耍,只是刘德然本就性格孤僻,再加之志向与此二人南辕北辙,又对除经书法典外不能直接助他入仕州郡的东西不甚感兴趣,因此渐渐地便疏离了。公孙瓒虽然本只为随卢植读经而来,但由于其本就好刀兵犬马,而师父传授武艺兵法正合他意,因此他这三个月来和刘备一道练得不亦乐乎,大有长进的同时与刘备之间的情谊也变得更加深厚。 刘备用力地点了点头,继续低着头收拾东西,公孙瓒也知道他素来重感情又寡言语,也不再打扰他,跟刘德然简单说了两句离别的话,便又去坐着,静静地等着刘备。刘备回过神来,发现他们二人都已收拾好了在等他,便快速打好包袱,跟他们一道往师父那里走去。 临行前,卢植分别给他们三人各赠一言。对公孙瓒说的是日后需戒骄戒躁,对刘德然说的是日后需多交益友,对刘备说的则是日后需谨防意气用事,谨记君子忿而思难。对三人说时都尽量显得云淡风清,好像随口而说,免得哪个徒儿心中暗暗不平,反怨他看轻自己。刘备心中难过,只是听了记了师父最后的教诲,再没心思细细琢磨,给师父磕了三个头后便随另外二人一同离开了卢府,回到了自己家中。 母亲听刘备说了事情的始末后便要他回到卢府,跟随师父一同前往庐江,刘备也曾这样想过,但一来师父已经说过要他们三人各自回家,再赖着不走便是违抗师命,二来母亲近些年来身体越发不好了,他怕庐江太远,母亲若身体有恙届时无人照顾,伶仃孤苦。 母亲见他心烦意乱,便朗声对他说:“备儿,你不用担心娘,娘身体并无大碍,且平日里尚有你叔父叔母关心照顾,不会有事的。你且放心跟随你师父前往庐江,侍奉师父,继续学习,也开拓一下眼界,于你只会是百利而无一害。” “娘,有道是‘父母在,不远游’,您身体不佳,我又怎么能离开呢?”刘备心中念到孝仍是第一位的,便回复母亲道。 “娘的身体只是微恙,稍加调养自然就恢复了。随师行学,虽险不避,是大道大义,昔日颜回等人不也随孔子周游列国路侍奉左右吗?为人弟子理当如此!况且你是随师父去庐江上任,可谓“游而有方”,始终有师父管束照应,娘没什么可担心的。”林氏知刘备在卢植那里有大进益,此番如果能跟卢植去庐江,一定会受益匪浅,尽管自己身体不好,但刘备的成长成才才是她最看重的事,因此她早已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让刘备随卢植去庐江。 刘备原本心中纠结,听了母亲这番话后觉得她说的也确实在理,想来庐江道阻且长,师父确实需要多一个人在身边侍奉卫护,自己也确实还有许多想向师父学习,既然母亲身体无碍,那随师父南下庐江便义不容辞。 想通之后,刘备便拜别了母亲朝卢府走去。此时的刘备再也不彷徨忧虑,心中充满了对明日的强烈好奇与美好希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巨鹿驿站 涿郡南向的官道上,三匹白马飞驰而过。 这是刘备第一次出远门,出涿郡地界的那一刻起,刘备感觉自己像一条由江河入海的鱼,又像一只由巢穴飞至苍穹的鹰,只觉得心突然从一个匣盒之中被解放出来,来到这广袤无垠的天地间,好不畅快!座下的马儿肆意狂奔,只需俯身轻握缰绳便可随它一道驰骋!虽然已是冬天,凛冽寒风扑面,但胸中有一腔热血在,就都无妨!此时此刻,先祖高皇帝的诗歌直冲天灵——“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我刘备就会是这为汉室守住大好河山的猛士啊!越想心中越激情澎湃,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卢植领路在前,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卢平和刘备,卢平平日里习惯了随他东奔西跑,骑术已然不俗,总是依礼留一个身位紧随其后。再看刘备,跟卢平差了三个身位,满面欣然,不知在想什么美事。卢植又想起昨日刘备回到府中说要陪同自己一同往庐江赴任,他澄澈的眼眸热切又不舍地望着自己的样子突然浮现在眼前,不禁使卢植的心中再次泛起一阵涟漪。真是个仁义的好孩子啊。想到这里便大喊一声,“备儿跟上!跟丢了你就自己回涿县吧!”随即便笑着高高扬起马鞭往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下,座下的白马怒奋扬蹄,跑得更加快了。刘备听到师父这一声喊,心中一惊,生怕跟丢了师父,也狠抽马鞭,加速疾驰起来。 日暮时分,三人已到冀州境内,再没有多远就能见到大河了,由于天色渐晚,卢植决定在巨鹿县城南门外路旁的驿站过夜,明日一早再继续赶路。 刘备没想到早上还在涿县的自己,傍晚时分已然到了离家近八百里的冀州巨鹿了。正感慨间,师父和卢平已然走进驿站大门,卢平呼喊两三声后,才有一人慌忙从后院跑来应承。此人扎着粗布头巾,穿着脏兮兮的吏服,胸前一个“驿”字,看起来应该是本站的驿丞了。 “这便是卢府君。”卢平将文书递给驿丞后便连忙按礼数带他拜见自家主人。驿丞匆匆看过文书便还给了卢平,转身向卢植草草行礼,之后便快步带他们三人往传舍走去。不知礼的小吏很多,卢植也见怪不怪了,三人便这样跟着他往传舍走去。 用饭之前,三人从驿丞那里得知,冀州今年大旱,巨鹿更是颗粒无收,这里是官驿,离县城近且常有来往官员借宿,因此尚未断了供给,可周边村庄里百姓的日子就不好过了。驿丞在放下吃食离开传舍之前还神色紧张地嘱咐他们三人入夜之后尽早休息,千万不要到处乱逛,免得惹上什么麻烦。 “麻烦?”刘备听的认真,忍不住问了出声。 驿丞见他一副少不经事的样子,便转过脸来阴郁地对他说:“你知道那山中的虎狼吃人,可曾听说人饿极了也是会吃人的?” 若是在涿县市井这样的话刘备肯定是当故事听听便罢,根本不会相信,可在这个北风将门板拍得咔咔作响的傍晚,看着驿丞恐惧的双眼,刘备仿佛看到了这一幕就真真切切地在那里发生过,那么的真实,那么的令人毛骨悚然。他没有再细问,也无需再细问。 师父并没有对驿丞的话感到吃惊,仍和平常一样慢慢地捋着自己的胡须,只是眉头微皱,目光凄然。卢平则明显提高了警觉。确实,驿站的粮食估计已经被很多饥肠辘辘的人盯上了,已然到了人吃人的地步,刑狱便再难威慑住什么。 用过饭后,卢植约定好明日启程的时辰,分别对卢平c刘备二人嘱咐过两句后三人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卢植的卧房在传舍二楼,刘备跟卢平住在一楼简陋的仆属大屋里。卢平冷峻话少,刘备也是个寡言语的人,且之前平日里两人各有各的事要做,交谈较少,没太多交情,因此这日饭后两人便各自休息,没有多言。 尽管今天骑马狂奔了近八百里,但一天的见闻乱杂在脑子里,令刘备一时间难以入眠,因此辗转反侧,努力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以便自己能早入梦乡。 思绪平和下来之后,刘备渐渐感觉到门外风已经停了。传舍里的被子有些薄,难以抵消这冬夜的严寒。在这夜阑人静之际,刘备不禁开始想念起自己的家乡,自己的家以及自己的家人。娘还好吗?病恙康复了吗?今天涿县下雪了吗?刘德然今天会做些什么呢?公孙瓒呢?他回令支之后会做些什么?三个人明明昨天还都在卢府,今天就天南地北各在一处了。也许世事就是这么难以预料吧。 屋外隐约传来城楼打鼓的声音,听来应该是夜半三更了。这时的刘备已然面会周公多时。正与之对弈时,忽听闻身旁不远处一声厉响,似有宝剑出鞘,随后只觉床铺一震,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变为咚咚咚的上楼声。 刘备惺忪的睡眼逐渐适应了夜的漆黑,只见卢平铺位上只剩翻开的被子枕头和一柄空荡荡的剑鞘。刘备心知出事,起身穿衣套鞋,然后到桌上搜摸自己的剑,费了不少功夫之后这才跌跌撞撞往师父的房间走去。 走着走着,只听楼上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静谧的夜里四散开去,仿佛可以传到十里开外。刘备快步上楼,只见师父房间房门已开,走近一看,只见一人提剑伫立在门内。 夜里看不清这人到底是谁,刘备心中紧张,拔剑出鞘也犹豫缓慢了许多。只见这人忽地转过身来,身形似乎有些眼熟,但这冲天的杀气却是刘备从未感受过的。他开始向刘备走来,刘备心中的恐惧开始蔓延滋长,不禁后退了两步,腰撞到了栏上。 他想喊一声师父,喉咙却紧张地发不出声,心中有疑问卢平在哪,理智却总在警告他眼前这人正在逼近!就在那人要踏出房门之际,屋内一声脆响,紧接着出现了一豆暖光将整个房间瞬间照亮。 “老爷,是刘备。” 原来眼前杀气腾腾这人竟是平日里照顾卢府上下生活起居的卢平! 刘备一口长气没舒完,传舍外突然传来一个大汉粗粝的吼声,着实又令他吃了一惊,这又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驿丞之死 “跟我上!”一声怒吼之后紧接着一声哐当,想必是传舍大门被人一脚踢开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后,一个持锤的壮汉领着十来个手持镰刀锄头等铁制农具的人从楼下冲到刘备的面前,人数之多让行廊显得更加狭窄拥挤,杀气之重令刘备有些透不过气来——刘备明显感觉到这不是昔日的市井打架,也不是跟公孙瓒在卢府的剑术对练,从他们谨慎的动作与急促的呼吸中能清楚感觉到他们的激动与紧张,而从他们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们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直接杀死自己,没有任何余地。 刘备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但在十几双眼睛恶狠狠地注视下,他有些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他害怕一走神没来得及拔出剑来就被那壮汉一锤放倒了。那是一把铁匠用来打铁的钢锤,刘备想不出自己身上有哪一处的骨头能比铁还硬,因此对那柄钢锤格外忌惮。 “竖子焉敢来此作乱!你们究竟把我兄弟怎么了?”壮汉怒目圆睁,朝着刘备大吼。 刘备更加一头雾水,转头往屋内看了一眼,只见卢平提剑大步走出房门,左手把刘备往后轻轻一拨,站在了他和壮汉中间。 “你兄弟趁夜溜入我家老爷房中,意图不轨,已经死在我的剑下了。”卢平声调冰冷,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尽管他刚刚手刃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其实他不是驿丞,真的驿丞在我们来时已经被你们杀了,对吧?” 持锤壮汉露出的惊恐表情印证了卢平说的话。刘备回忆起他们三人进入驿站时的情景,卢平喊了三声,过了半天驿丞才从一个房子里慌张走出来,身上满是尘土,现在想来定是这伙人一拥而上将真驿丞摁倒在地,他不断挣扎时沾了满身的灰尘,而我们一行人没过多久便来到这驿站,他们怕事情败露便让一人穿了驿丞的衣服出来应付我们。再仔细回想,今天傍晚时分见到的驿丞竟没有着冠,而用的是和这帮人相似的粗布头巾!而用饭时卢平突然提高了警觉就是因为驿丞说巨鹿到了人竟相食的地步,而这一人值守的驿站有能够为多人提供饭食的存粮,竟然还能安然无恙,显然过于蹊跷。刘备此时忽地想起驿丞看着他说巨鹿周边村庄惨况时恐惧的眼神——他一定亲眼看到了些什么,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你们这些当官的都该死!”持锤壮汉咬牙切齿道,“今年巨鹿大旱,田间颗粒无收,我等百姓只能靠去年的存粮艰难度日,后值州牧欲入西园捐官,县丞便向我等大肆征收献费,存粮卖光了还不够缴税。入冬以来,饿死的人越来越多,一开始只是有人贩子换粮,到后来人们都纷纷到山间c路上去捡死人的尸体回来烹食,到昨天”壮汉说到这里,面部表情甚至声音都开始扭曲了起来,仿佛又一次看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事,他用力闭了闭眼睛,紧握钢锤的双手因为用力而显得更加嶙峋突兀——他在强行把那些血腥的画面从脑子里赶出去。“都是你们这帮当官的畜生害的!”壮汉怒吼一声,声若惊雷,再看他的脸,已是目眦尽裂,血灌双眼。 说时迟那时快,壮汉大吼一声后便向前踏出两步,抡动钢锤由左下往卢平侧脸砸去。这一击势大力沉,卢平无法拿剑去挡,向后闪躲又要撞到刘备身上。 形势危急之际,只见卢平灵巧地一个俯身,钢锤从他头上掠过竟连他的头发也没有碰到,仅带起一阵劲风,壮汉见第一下没能砸着,又连忙接上续招,双手将钢锤高高举起又照着卢平天灵盖砸去,一如要将一个木桩钉进土里一般。刘备看出自己在卢平身后是个妨碍,在壮汉第二下出锤前便趁机溜进门内给卢平腾开地方,卢平瞅到刘备已经离开身后便机敏地弹身向后,让壮汉第二锤又砸空了。 卢平心知再被他逼近终将躲无可躲,值此壮汉调整动作之际,向他面部刺出凌厉一剑,壮汉慌忙后退并挥锤挡开,谁知卢平早已猜到他将如此应对,在刺出的那一剑被挡开至自己的左手边时,左手顺势抓住剑柄,极快地向前探出一大步,用近似于壮汉第一下挥锤的姿势与力道将剑奋力一挥,壮汉哪里还能闪躲得过,像一阵疾风扑面,又像一颗流星划破夜空一般,电光火石间,壮汉已经身首分离,血从颈部喷射而出,溅到墙上地上和他身后人们的脸上身上。 所有人都呆住了,只有卢平没有。他站直了身体,右手微微着力提着剑,似乎不想再用到它了一样,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那群惊恐到麻痹的人,但这时的他却已是满眼的无奈与痛苦。杀人并非他所愿。“罪首已伏诛,你们若能悔悟,我家老爷便会既往不咎,放你们回去,正经营生。” 对面那群人终于从惊恐中渐渐恢复过来,围在壮汉的尸体周围,悲痛地抱起他的头颅,勉强将它与尸体拼接在一起,“铁匠说,我们不该去吃我们自己的妻儿,这一切都是丧尽天良的官吏造成的,你们才是真正该死的人。”在这官驿之中借宿也定是官吏,刘备没办法跟他们解释师父与他们口中的官吏是不一样的,他们不会相信,尤其是铁匠死了之后。 其中一个托着壮汉的尸体,低着头冷冷地说,“他说的没错,我们的妻儿有什么过错呢?我们又有什么过错?”因为激动这个人全身都在颤抖着,他慢慢抬起头,紧紧盯着卢平的双眼,卢平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和壮汉一样的愤怒,还有更甚于壮汉的仇恨与绝望。 “也许我杀不了你,但我可以让你沾上我的血,然后变成厉鬼永远纠缠你,这样我就算死了,也无憾,你就算活着,也不会好过。”说话的农夫决绝地拿起自己的锄头,慢慢地从血泊里撑站起来,挥起锄头冲向卢平,招招致命,使卢平不得不反击,又不愿再伤他性命。 两人一来二去比划了很久,卢平越是小心避免伤了农夫就越是占下风,农夫并不领情,反而更加凶狠地挥舞着锄头,其余农夫见卢平不甚还手也都慢慢围了上来。刘备看着几近疯狂的农夫与不愿再战的卢平着急,再这样下去,卢平可就危险了! 就在此时,刘备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雄浑有力,但又有些悲凉,犹如黄昏时分传来一阵悠扬婉转的萧声,“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平儿,去吧。”回头一看,只见师父坐在灯旁眉头稍皱,双眼微瞑,神色有些凄然,慢慢地捋动着胡须,仿佛在等风雨重归平静。 卢平闻言最后一次将农夫踢开,瞪眼警示了一圈,见眼前这帮愚夫仍没有半点退却的意思后,哀叹一声,毅然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剑,指向了自己的正前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孺子问仁 当巨鹿县丞随县吏来到驿站传舍,一进门就被眼前这幅景象惊呆了:传舍二楼的行廊上瘫倒着十几具尸体,看起来像是一群乡下农夫,与之相对的是撑剑靠坐在墙边的驿丞的尸身。 县丞正看着发怔,一个县吏匆忙从屋外进来,贴着县丞的耳朵说驿站的粮食全都不翼而飞了。“难道有人比我们先到了?”县丞失落非常,忍不住问出了声来。再抬头看二楼的行廊,发现驿丞背后似乎枕着什么东西,再看他的左手,似乎有护住之意,连忙快步走上楼去,趟过已经黏腻的血泊,拨开了死去驿丞的手,竟发现是一个村里用来装粮的麻袋。用手一提,麻袋还挺沉,打开一看,驿站本月的配给都在这里,驿丞大喜过望,不住的拨弄着袋中的粮食,越看越爱。 县丞拨弄间突然心生一计,转身对众县吏差役说:“经过本县的查看,事情的经过已经大致明了——昨夜一伙来历不明的蟊贼潜入我县驿站,意在盗取官粮。原本已经得手,辛亏驿丞机警发现,抢夺回来,后携粮退守至传舍二楼行廊,凭狭隘地形防贼之四面围攻,怎奈蟊贼穷凶极恶,人数众多,驿丞虽勇,力毙诸贼,但终因身负重伤,流血而死,呜呼哀哉!”县丞掩面叹息片刻后接着说,“驿丞尽忠职守,我必上报州郡,厚葬其人,抚恤其亲,弘扬其德,使之流芳,不负其之忠义也!”众位属下闻言纷纷迎合称道。 案情已然清楚,剩下的就是差役将尸体埋葬,将驿站打扫干净,县丞言说还有许多其他公务需要处理,安排妥当后便离开了驿站。在离开的时候,他把装粮的麻袋交给了随从的差役,然后带着人马径直返回了自己的官邸。 刘备在马背上想着昨晚的事情出神。 “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平儿,去吧。”师父的话在刘备的头脑中重复盘旋,卢平奋力踢开手持锄头的农夫,极寒的目光从他的眼睛中射出,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之前的痛苦与无奈,取而代之的是坚毅与一如既往的冷峻。再转过头看那群农夫,疯狂地啸叫着冲上来,仿佛前面就是他们唯一的生路,只有杀死卢平他们才能活下去。刘备站在门内看着他们,不住地摇头,想他们能恢复理智,选择逃走。但他们谁也无暇顾及这个表情悲苦的孩子,眼中只剩下了仇敌。 “不!”刘备惨叫间,农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卢平也深受多处创伤,或深或浅。这一刻钟的功夫,十几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刘备的面前死去。整个屋子都弥漫着血腥味道。冲天的杀气一瞬间灰飞烟灭,万籁俱寂间,还有血流与滴答声。 十六岁的刘备差一点就被这一幕逼疯了。 “平儿,去找驿丞的尸体,把他扛到这里来。备儿,把地上那人的衣服脱下来。”师父的声音传来,像井上扔下了一根绳子供跌落黑暗井底的刘备抓握着再爬上来。他需要去做点什么来忘记刚刚见到的这一幕惨剧,尽管他所在的这一方代表着正义。 当有人发现驿站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卢植一行人早已出了巨鹿的地界,往大河渡口飞奔而去了。三人一路无话,刘备默默地跟在后面,双眼呆呆望着前路出神。 乡间的小路上,偶尔能听闻一阵冗长的鸡鸣,已是五更时分。即将破晓时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刻,刘备感觉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这般的寒冷,冷得他想一跃跳下马背,钻到这路旁田地里厚厚的白雪之中,沉沉地睡上一觉,就算因此长眠也不会觉得可惜。因为这种悲伤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太压抑了。 刘备自那次经师父点拨解惑之后便一直同时思索着两个问题:一个是要如何才能铲除奸恶,另一个则是要如何才能使万民安乐,天下太平。自跟随师父学习之后,刘备对“儒”有了更深入的理解,潜移默化之中,他逐渐开始相信它,相信只有奉行仁道c施行仁政方能使百姓安居乐业,然后仓廪实而知礼节,然后博学于文c约之以礼,以成君子。天下人都是君子,那这天下便太平祥和了。但此时此刻,亲眼见过这样一场人间悲剧之后,师父平日里所教的那些关于仁的道理源源不断地从脑海里蹦出来,与师父让卢平动手杀人的生动画面在刘备的头脑中相互撞击,他一时间无法想明白,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仁了。这个问题自驿站出来之后一直在困扰着他,他想不明白就越发用力去向,越想则越思绪矛盾,越痛苦迷茫。 “师父,到底什么是仁呢。”刘备呆呆地看着桌上的食物,嘴唇无力地开合,终于挤出了这句话。此时已是辰时过半,三人来到又一个驿站歇马进食,刘备终于找到了请师父解惑的机会。刘备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穿戴整齐的驿丞,他正在案前认真地翻看竹简,核对信件的递送情况。这里应该不会再发生些什么了,刘备心想。 卢平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刘备,他之前一直在奋力在疏导自己,竟忘了这个十五岁的孩子也看到了整个过程。随即又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卢植,害怕他会因为这近乎指责的一问而动怒。 卢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碗箸,正了正衣襟,危坐起来,直视着刘备的双眼道,“夫子之道,一以贯之,忠恕而已。奉诏急行是忠,除暴安良亦是忠;枭贼元首,劝勉余众是恕;退而不伤,敬告再三亦是恕。秉忠奉恕如此,予所否者,天将厌之。枉顾忠孝义理,执念于章句,求杀身以成仁,实乃腐儒所为,植耻之。”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像一位老者在给孙儿讲故事一般,温和细致,却又色彩鲜明。 师父的话像针一般直击刘备心脏。他没有要求刘备怎么想怎么做,只是阐述了自己对儒的理解,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尽管这种态度看起来有悖先贤之言,但刘备清楚地感觉到在听到师父之言的那一刹那,自己的内心就已经认同了这种观点。不仅因为他出自师父之口,还因为他想到了卢平无奈痛苦的神情以及农夫们的变本加厉。 如果选择仁就要任凭践踏与欺凌,那么仁又要如何存之于世呢?如果世间的仁都只是一味地忍让牺牲,那么仁必灭亡,残暴不仁反而会大行其道。最简单的说,如果他们一行三人都杀身成仁了,那就没人将当场布置成驿丞因尽忠而殉职的样子,驿丞得不到嘉奖,其家属的生活更加难以为继,使为善者身死家亡,为恶者酒足饭饱,这难道符合仁吗?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说的不是杀身成仁一死了之,而是怀仁致远,博施济众,克己复礼,教人向善,让更多的人奉行仁。如果其间有奸恶阻拦,劝告不行,惩戒不改,那么除恶便是扬善行仁了吧。对朝堂上的那些恶贯满盈的阉竖便该如此,否则必将步窦大将军与陈太傅的后尘,又如何匡扶汉室呢。 想到这里,那些痛苦的记忆渐渐都被抛诸脑后,刘备便慢慢释怀了。 卢植留意到了刘备神态的变化,知他多半是有所顿悟了,心中十分欣慰,但仍只是不动声色地重新拿起箸来吃饭。卢平听完卢植之言也全然想通了,见此情状便知老爷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对刘备越发的喜欢了,也轻松了许多。 三个人就这样用过了疏食清水,待坐骑都吃过了草料,风雪渐息,便继续启程朝庐江奔去。横过了结冰的大河,经兖州东郡c济阴,至豫州梁c谯c汝阴,最后抵达了庐江郡治所舒城。涿郡到庐江,其间官道近三千里,新任太守卢植,轻装简从,不出四天便已到任,这一消息一时间整个庐江人尽皆知。此前郡内蛮族叛乱c叛军正在南面烧杀抢掠不日就将围攻舒城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城内百姓惶恐不安,纷纷准备举家迁徙以避战乱,此时众人听得曾镇压暴乱的前九江郡太守卢植调任本郡太守,且近日已经到任,方才渐渐平息安宁下来。 随卢植来到这庐江的刘备,抵达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不问东西倒头就睡,一觉便睡到了翌日的晚饭时分。 这一路对于他来说,确实是太过辛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兵出石亭 刘备望着案几上那碗黑乎乎c近乎手指长短的东西发怔,这是什么啊,我们那儿的人可从来不吃这玩意,他心想。 “书中说的‘楚苗之食,雕胡之饭’,就在你眼前了。这可是‘天下至美之一’啊,我看着直流口水呢!”卢平见刘备一脸疑惑,便笑着向他解释道,好像经过之前巨鹿的事之后,他们之间的距离瞬间就被拉近了,“老爷特地让我从西市买回来给你尝尝鲜的,快吃吧。” 刘备听后喜不自胜,几欲开始大快朵颐,仔细一想卢平的话,心知这美食肯定全在自己这里,师父c卢平都没得吃,便倏地站起,捧碗要往卢植案几那边走去。 卢植见状莞尔而笑,“备儿,‘当仁,不让于师’。此番可不必谦让了,我们先前在九江已经品尝过了。”吃饭自然跟“仁”没有关系,师父想看看刘备是否仍心存芥蒂,愤而待启,刘备也感觉到师父的用意,便笑着对师父道:“谨遵师命!”,端碗作揖后快步退回了自己的座位,开心地享用起来。咀嚼之后,发现此米柔软爽滑,嚼之愈甜,咽之愈香,确实非一般麦c粟可比,更是满足到惊叹起来,令卢植c卢平在一旁听后忍俊不禁。 “报!禀太守,昨日派出的哨探回报,蛮族叛军已行至皖,人数三千有余,现屯据于城内。”一个着甲佩刀的兵勇由外飞奔而入,禀报完后才顾上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屋内的气氛也因他的陡然来到变得凝重严肃了。 “蛮子来之前,百姓们都迁走了吗?”卢植已经投箸停杯,站起身来问道。 “昨日已遵太守之令将百姓迁往庐江,日落之前已然尽数迁出。” “善,再探。”哨探得令退出之后,卢植转向卢平道,“军情紧急,速召郡司马。” 一刻钟的功夫,卢平便领着郡司马来到卢植面前。此时卢植已然从府舍移步到前面的正堂,刘备侍立于其侧后方,卢植正后方的墙上已经挂好了庐江郡的地形图。郡司马一进来看到这个阵势,心中不禁暗暗称奇——不出四日便从幽州赶到扬州,抵达当日便开始施政办公,这新任太守确实不一般。刚作揖拜见完毕,正要开腔说些客套官话拉近些距离,谁知卢植竟直接发问,“城内现有多少兵马?” “这个如府君所知,原本除京师c边塞外各州郡已诏令罢兵,故舒城中本没有兵马” “先帝时的事就不用再说了。我问你,前郡守为平九江之乱招募了多少人?现在还有多少人在行伍之中?” “不足千人。”郡司马抬头看了卢植一眼,觉察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自知太过笼统,不等卢植再问便急忙补充道,“八百有余。” 卢植神态缓和了些,思忖片刻,毅然道,“那就烦请郡司马明日一早便到校场召集起这八百人,待我号令一到,便即刻开拔,前往石亭。” “石亭?蛮子不是在皖吗?”郡司马一听,不做思考便脱口而出。 “皖已是一座空城,待三千蛮子食不果腹必将来犯我舒城。” “石亭是必经之路,在彼设伏,可以打蠢尔蛮贼一个以逸待劳!” 卢植原本已转过身去看地图,听到郡司马的话后便转过身来,悄然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位欣喜不已的武官,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便转眼看着自己的正前方,好像能看见明天即将发生的那一幕与他的设想完全吻合一般,微笑着一字一顿地接上了一句:“有去无回。” 第二天用过早饭,卢植便要刘备去办一件事。一开始刘备还兴奋异常地以为师父会让他去干点什么惊险有趣的事,听罢之后才发现,原来师父是要他带人去山里砍树堵路。昨日师父跟郡司马说的话他都认真听了,也看了地图,皖在西南,舒在东北,石亭在中间,而他所要去的硖石关与挂车岭则在石亭的北面,而且听市肆里的本地人说那里山险路窄,农夫猎手都嫌不好走,更别说要过三千兵马了。不仅如此,师父还特别叮嘱他务必要在午时三刻之前赶回舒城,这也太过紧迫了。刘备烦闷不已,但又怕耽误,因此只能不停催马向前,带着二十个清晨刚招募的少年一路狂奔。 刘备一出城,卢植便亲率八百兵士往石亭进军,随后在石亭到舒城必经之路两旁的山林间隐匿了起来。蛮族叛军在皖县没搜到一斛米一袋麦,三千壮汉忍饥挨饿睡了一宿。第二天,连粥也没得喝的叛军头领气急败坏地催动贼众奔袭舒城,并大方许诺将赏给砍下守城将领首级的人米千石,队伍顿时间士气大涨,各个奋勇争先,纷纷嗷叫着往舒城冲去。 众蛮贼刚一经过一处山路的狭隘处,没走出半里地,突然身后两侧山林之中无数箭矢飞出,如飞蝗来袭,又如夏之暴雨,遮天蔽日,迅猛非常。一支支羽箭或钻入后队叛军的颈肩后背,或刺穿其未着甲胄的膝盖小腿,叛贼后军近一千人,几乎全部都被这漫天的弓矢所伤!原来卢植早先一步来到这里埋伏,按部进行了详细调度——“此山路最多只能容二人并行,待我一声令下,设伏于山路西侧的甲c乙二部箭射贼众左侧军士,甲远乙近;设伏于路东侧丙c丁二部箭射贼众后军右侧军士,丙远丁近;四部同时放箭,直至箭矢用尽为止。” 当蛮族头领听到响彻山林的惨叫声时,叛众的后军几乎已经无一战之力了。猛兽一般的蛮族士兵发出来的惨叫比箭矢更加厉害,让其他听到惨叫的战士惊慌失措,四散逃避。他们根本没想到会有汉军胆敢跟他们在这野外一战,也更加未曾想过他们竟会从道路两旁的山沟树林里出现,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上兵伐谋他们听说过却没有真正弄懂那到底是什么,因为他们太勇敢c太剽悍了,以至于任何动脑筋的事对他们来说都成了多此一举,尤其是在各地都缺少正规兵勇,且各地百姓心中都有一颗造反的种子正在不断萌芽茁壮的熹平年间。 箭矢划破长空的声音终于停止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漫山遍野的喊杀声。从声音传来的方位上来看,整个后方都是汉军,我们正被近五千人追赶!他们可能来自丹阳郡,也有可能来自豫章郡,还有可能是从荆州杀奔而来!蛮族头领越想越慌,此刻他尽管也陷入了一种将死的恐惧,但他还是在奋力逼自己想出一条生路让自己逃过这场浩劫。 舒城! 舒城的样子陡然填满了他的脑海,那里一定没有太多守军,我们可以攻下那里再从长计议! 当卢植惊恐地发现原本几近崩溃的蛮族叛军中有一部分人正不管不顾朝向舒城冲去,心中不禁叫苦:不好,庐江百姓危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贼寇潜入 “小兄弟,你年纪轻轻就拜入了卢府君门下,真是好福气啊。”众人下马上山后,刘备身边的少年便跟他攀谈了起来。 “确是蒙天厚恩。”刘备回想起自己当初连师父的相貌都没看清就拜入了师门,之后与德然c公孙瓒一起读经学艺,再到后来母亲命他跟随师父来到庐江,这近半年的行学经历路上的见闻,卢平也不再像往日那样冷峻,还有师父笑着让自己不必谦让,独享那碗天下至美的雕胡饭 刘备这才猛然意识到蛮贼饿了一夜,今日定将尽早出发,夺食果腹。师父肯定早已料到此事,让自己来砍树只是为了将自己支开,使自己能够远离战场。师父麾下仅八百人,要对阵三千贼众,虽用计伏兵,仍难免死伤,况且这是兵行险着,一旦有所差池,便是自陷险地,救无可救。刘备因此又忧又急,不断加快脚步,使得一班比他年长几岁的少年都有些跟不上他。 “前面便是硖石关了!”一名本地少年显然认得这里的山路,向刘备大喊道。 刘备抬首看去,只见一条被草木侵蚀得忽明忽暗的小路曲折而上,蜿蜒于这郁郁葱葱的山林之间,如一条爬行的青蛇一般,钻入两山之间的一条缝隙之中后便消失了踪迹。他不再多想,箭步冲上前去,抡起斧子便朝路边碗口粗的白榆砍去。 “喂,小兄弟,咱们继续往前走,否则就去不了挂车岭啦。”认路的少年再次喊道。刘备刚刚急昏了头,没想到挂车岭还在这硖石关的后头,被提醒之后又羞又恼地继续往前跑,一边跑一边自责道,这么笨,难怪师父不想带你去杀敌,师父不知师父和卢平可还好吗? 虽然时值冬日,但这一天天气分外的好,暖阳拂煦,白云飘飘。二十来个同县又年龄相仿的少年一起做工砍树,没有官员监管,因此纷纷一边干活一边交谈,说到有趣处还不时发出爽朗大笑,山林亦如为之愉悦开怀一般,总有清风徐来。美景值良辰,更是乐趣无穷。 身份特殊的刘备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们中的焦点。这帮少年并不耽搁偷懒,也都还言语和善,因此刘备便不去扫他们的兴,有问便答,说到有趣处也不吝惜言辞,学着涿县市中说书人的样子侃侃而谈,少年们听得津津有味,便也不觉得累了。巳时尚未过半,挂车岭和硖石关两处的山路已然被少年们砍柴木堵了个严实。 刘备归心似箭,不等好好欣赏一番自己的大作,旋即转身往回跑,去找来时骑的马儿驰回城中,看看师父c卢平是否已经安全归来。少年们大惑不解,问刘备为何如此着急,明明离午时三刻尚有近一个时辰。刘备大喊着回应道:“不知尊师c兄长是否周全,小弟先行一步,诸位兄长无须着急,午时三刻前至相府复命即可。” 刘备心中全是师父与卢平,只顾一个劲向山下猛冲。谁曾想那帮难得有闲情到山林间游玩的城中子弟竟也不再贪恋这良辰美景,尽数从山上奔驰而下,伴在刘备身旁,要与他一同赶回舒城。刘备边跑边左右看着这些尚不知道名字的同伴们,他们只是回应他以微笑,然后便默默地跟他一同狂奔,什么都没有再多说。 回到城中,得知大队人马尚未归来,刘备更加忧虑了。他在相府正堂来回踱步,少年们也只能看着不安的他,替他着急,也替出征在外的邻里亲友们担忧。刘备想着正堂应该是能够最早得到消息的地方,因此一回到城中便在这里等着。 “我等登城而望,岂不更好?”少年中突然有人想到。刘备闻言便往主城门南门跑去,边跑还不忘说道:“知哉吾兄!知哉吾兄!”说得那个少年羞赧地笑着,另一人又补充道:“我为汝前往西门遥望,若有消息便奔告汝!”说罢,便只见一个人影闪出门外,往西门去了。其余少年也都不闲着,分头前往舒城的南c西c东三个城门。刘备回头看见少年们都从正堂冲了出来,有的朝自己跑来,有的向东西方向跑去,不禁暗自感慨,庐江人真仁义啊,我连他们的名字都还不曾知道呢。 刘备不知的是,此时蛮族头领已经稳住了手下的族众,在下令中军留下抵挡追兵的同时,他亲领前军冲往舒城,现在已然到了距城十里之地。一路上他一直在想如何才能不为城门所阻,直取城内。在他看来,舒城就像一个穿了盔甲的柔弱女子,将其盔甲破去之后,他便可以为所欲为了。这城墙城门便是这窈窕淑女身上的盔甲,而城中无兵便意味着这盔甲有隙,可一击而破之! 想到兴奋时,头领突然心生一计,唤来各小头目,教他们如此如此,然后便从下摆上撕下一根布条,学汉人的模样将原本散乱的头发束了起来。众头目都领了此令,只见近千蛮子一时间都纷纷开始撕布条,束头发,加之其原本就劫掠了各处汉朝百姓的冬衣,此番将头发以布条束起,再将兵器藏入袍下,便与那进出城门的百姓别无二致了。蛮族头领怕露出破绽,又令所有人相互远离,各自入城,并约定待到城门上鼓响三声,就分头前去占领四门,及早将城门关上,以拒汉军回援。众人领命后便各自往舒城内走去,而这蛮族头领则走在最后,待所有族人大概都已入城之后,才谨慎地往南城门走去。 刘备在南门的城楼上远眺石亭。城中仅剩这四门守城的军士和同他一起去砍树的那帮少年可堪一战了,加起来总共不五十人,悉数奔赴石亭,怕也是杯水车薪,这可如何是好?焦急的刘备又忍不住来回踱步起来,守城士兵曾见他跟随太守侍奉左右,知他是太守的亲信,便任他来去走动,没有说些什么。 只是这早已躲在城楼下隐蔽处的蛮族头领抬头望着刘备着急,“这小毛孩为何总在鼓前来回走动。我若此时上去,必被他抢先看见,惊嚷起来,坏我好事。”他原本想悄悄摸上城楼,趁守军反应不及,先击鼓三下传出讯号,再将这些个小兵一一除去。现在刘备的出现,使他施行计策的难度陡然上升了许多。 管他的,老子豁出去了。蛮族头领把心一横,待刘备转身的间隙,快步奔上城楼,长袍一撕,抽出短刀,大喝一声:“丹阳潘大目在此,尔等受死!” 这潘大目不仅声如霹雳,其面目也狰狞得犹如山中吃人的猛兽一般。大目是他的诨号,他本名潘临,山越人,是扬州境内恶名昭著的贼寇。 这潘大目不仅神似猛兽,动作也迅猛异常。说时迟,那时快,近手的守城军士还未来得及挺起长矛,便被他一刀劈去了头臂。第二个军士见同袍惨死,怒而刺之,被他用刀轻松挡开,还来不及续招,只见这悍匪一个箭步贴近身来,一掌按在军士头上,将其生生从城垛间隙处扔了下去。 刘备在一旁看得发呆,感到如有一块黑云倏忽压在头顶般压抑难受,心想世间怎会有如此可怕之人。正想间,自己已然成为了这怪物眼前最近的活人。 潘临盯着矮他一截的刘备轻蔑一笑,便转身来到鼓前,灵活地抽出鼓槌,扬手便要槌去。 三槌过后,舒城内所有人都将变成这些蛮贼刀俎上的鱼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为你而战 “这蛮贼竟已进到城中,现孤身一人前来击鼓,此中必有深意,不能让他得逞!”随刘备来到城楼的本地少年素来耳闻过潘临的恶名,知其为一方贼首,定不会单枪匹马来犯官军。 刘备闻言,见他已作势要击鼓了,赶忙拔剑前冲,跃起借力,奋力向潘临执鼓槌的右手砍去。他比在巨鹿时镇定了许多。眼看就要成功,谁知那潘临迅捷后撤一步,刘备这一下凝聚了全身之力怎能轻易收住,剑锋直砸在地上,火星四溅,非但没能伤着潘临,反而把自己双手震麻了。 潘临此时抓住时机,照还未直起身来的刘备扫出一腿,直接甩在他的侧脸上,只听“哐当”一声,刘备的长剑脱手坠地,刘备本人则飞出去三尺有余。这一下可伤的不轻,刘备倒在地上,只觉头昏脑胀,左脸火辣辣的疼,眼冒金星,一时竟难以完全睁开。此时此刻,他竟想起当初与公孙瓒对练之时,公孙瓒总是用木剑将他手臂打得青紫,还笑着说是为了日后能救他一条性命才如此用力,一时间脑海中满是公孙瓒大笑的样子。身上的力气好像全都流逝了一般,他无力爬起,只能瘫倒在那里。在那一瞬间刘备心底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就这样躺着吧,反正我也胜不过他。 潘临放倒刘备之后,怒目瞪着原本在他身后的那五个本地少年,低沉诡异地说了一句,“待我完事之后再将你等碾为齑粉。”,仿佛阴间爬上来的活鬼一般。说完之后邪魅一笑,走到鼓前挥槌便要击鼓。刚刚点醒众人的本地少年此时已俯身拾起长矛向潘临冲去,矛尖直指那蛮贼的头颅,潘临听到脚步再回头看时矛尖已在眼前,心头一紧,这下坏了。 石亭那边,虽然蛮族叛众人数占优,但汉军这八百人并非新兵,且出其不意展开攻击,先杀伤了部分敌军,再加之其呈两面夹击之势在两边山林间若隐若现,蛮子又惊又惧不敢轻易妄动。头领率前军先走更让他们觉得自己犹如弃子,生还无望,故士气低落,没用多久便溃不成军,被卢植率领的汉军诛杀殆尽。 这边获胜之后,卢植不敢耽搁,带兵火速赶回舒城。郡司马顾不得其他许多,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家小尽在城中,县城失守则父母妻儿危矣!太守出城之时已交待守城将士,见叛军袭来便关闭城门死守不出,蛮子若不是肋生双翅,应该攻不到城中吧?此时郡司马只能往好的一面想以自我慰藉,稍往坏处想一丁点,内心便痛苦万分。 再看那南门城楼之上,潘临一边慌乱挥槌挑开长矛,一边头往后抬以避开这锋利矛尖,怎奈还是慢了,被划破了额头,血顿时便流了出来。 额头受伤彻底惹恼了这蛮贼。只见他怒丢鼓槌,双手去抓长矛,少年见状挥动长矛,一边突刺一边躲避,可没两下还是被他一把抓住,奋力甩动之后,因力气难以敌过这山越野人,只能放手由他将矛夺去。谁知这潘临得矛之后更是如虎添翼,这少年现在没了兵器,犹如待宰牛羊一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听旁边有一阵拔剑出鞘之声,再看时,四位同伴此时已经持剑护在自己面前,心中甚是感动。 原本那四人见同伴手快矛尖,想那蛮贼此番必将死于托大,怎知他反应竟如此之快,顷刻之间便从同伴手中夺得长矛。此时再不群起而攻之,所有人都将接连死在这城楼之上! 一矛对四剑,潘临丝毫不忌惮这四个好像连剑都握不住的人。这四人虽手持利刃,但眼前两具尚在淌血的尸体以及奄奄一息的刘备都让他们心底发毛。他们今天才应征入伍,之前杀鸡宰猪都少,更别说杀人了。而且,还是个如此这般的猛人! 潘临见他们四人战战兢兢都不敢动便抢先动起手来,矛头翻飞,所向之处必见血光,四人疲于招架,根本无法进而伤到潘临分毫。空手那人也拔出剑来加入战团,他胆大心细,每待潘临出矛攻其他人时便从侧面劈砍潘临手臂,有两次潘临躲闪不及,竟又被他在小臂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血痕。 这蛮贼再也不能忍受,第三次佯装突刺他人,待伤他那少年近身挥剑之时,陡然将矛一扫,那少年因已得手两次,便越发大胆,此番向前走得更多了些,力求直接断潘临一臂,怎知这潘临久经战阵,怎会一而再c再而三的任你得逞?这一矛扫出,千钧之力瞬间而发,矛尖从少年胸上扫过犹如犁走田间,竟挖出了深深的一道痕迹,如沟渠一般。少年低头看着自己已是血肉模糊的伤处,这才感到那锥心之痛,手压着伤处惨叫倒地,没过多久便没了动静。 刘备被这一声摧人心肝的惨叫惊醒,挣扎着站立起来,模模糊糊地看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此刻仰头倒在地上,鲜血不住从身体流到地上,又形成了一滩血泊。再往前走两步,便看到刚死那人的脸庞。 那是上山时就在他身后的那个少年。砍树时他问了刘备很多问题,刘备一一答复,在说到一路有趣的见闻之时,他听得入神,又觉得有趣,便爽朗大笑起来。 他也是下山时伴在他身旁的那个少年。他默默地追上了刘备,大家伙也随着他一起追上了刘备。看他时他只是笑着,看着前路奔跑,什么话也没说。刘备回想起了那一刻的画面,也想起了那时心头的温暖与感激。 他还伴我一同来到了这城楼之上。刘备的思绪前一刻还在那冬日暖阳普照的山林之间,此时却被粗暴地拉回到这冰冷苍凉的城头之上。看着少年痛苦扭曲的脸,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哀转不绝——他是伴你来到这城楼之上的。他为你而奔,急你所急,最后因你而死!他原本可以缓缓而归,但因你之故,早早回到这城中。又因你之故来到这该死的城楼之上,他投你以仁义,你报他以身亡!刘备啊刘备,你他日又有何颜面于九泉之下再见他?可怜的人啊,为了你刘备年纪轻轻就身死人手,他的家人又将是何等的悲痛与愤怒! 愤怒!刘备又是何等的愤怒!惩奸除恶亦是仁啊,刘备! 蠢尔蛮贼,今日我豁出命去也要用你的命来祭他! 刘备不管不顾地冲向潘临,心中没有去想任何克敌制胜的办法,只是怒火注满了他的脑袋身体,他竟连剑也没捡,就这样径直冲了过去,疯子一般想用肉身将这蛮贼撞个粉碎。只见他越跑越快,双腿奋力地来回蹬地,没多久便乱了节奏,身体前倾着好像就要栽倒下去,他也不放缓,双手一触地,仍加力前冲。那边潘临刚收拾了一个,现在想要挨个干掉其余四个,全神贯注于眼前之敌,力道全在身前手上,刘备从后面如野狼一般冲来,他根本反应不及。刘备跑得仍是不稳,在靠近潘临身前时再次趔趄,由于速度过快直接灾撞到了潘临后腿上,将他整个人撞翻起来,两个人摔作一堆。 此时只听见有人在不远处大声喊道,“前部快随我来,其余人等把住四门,若放走贼寇,军法处置!” 原来是郡司马已然带人赶到城下,见到城楼上有人打斗,赶过来一探究竟。近来后知是蛮贼在此,便传令围堵,自己率先来攻他。 潘临听见此声,心知大事不好,想趁官兵进城之前,先夺得四门,也不顾身旁的刘备,起身又要去击鼓。可谁知刘备此时怒气冲天,怎能让你为所欲为,伸出长臂一把抓住潘临胫骨,潘临又被他绊倒在地。刘备本就有伤,此番又一撞一压,身体几近散架。潘临甩开他的手,爬起身照他臂膀踢了两脚,踢得他一时间手臂麻木,竟动弹不得。 那四个少年原本怕伤了刘备不敢来砍摔倒的潘临,听到援兵已至兴奋不已,便再上来阻挠潘临击鼓。潘临虽勇,也难以顷刻间杀死四人,且听闻官军将至,越发慌乱,心中再一想,击鼓怕是难了。索性放弃夺门,将槌掷向少年四人,趁他们闪躲之际,竟夺路而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击鼓擒贼 潘临蹿下城楼,边跑边想该往哪边逃去。官军从南面而来,冲出南门往丹阳走显然过于危险。 这潘临本是丹阳郡人,因身背人命投寨做了山贼,净干些拦路抢劫c打家劫舍的勾当。熹平年间各地天灾频仍,税役加重,天下百姓皆苦,山越人无田无地,生计更加艰难,故而大多干了匪盗的营生。潘临仗着自己力大凶狠很快便成为了山贼寨中的头目,后为躲避官军围剿带着一众贼人在扬州境内四处流窜,与此同时大肆招揽健硕族人,暗自想效法那会稽许生,夺城略地,做一回锦衣玉食的“山越王”。 近日来到这庐江郡内,听闻太守尚未到任,心想是个天赐良机,便四方联络,在庐江境内的潜山之中拢聚了近三千贼人一起举事。怎知提前走漏了风声,打到皖时,城内百姓竟已悉数迁出,粒米未剩,气煞了这一班贼众。潘临心知无米下肚将致士气低落,人心动摇,不消几日这帮手下便会溃散,因此第二天一早,他便借着群情激愤,率军奔袭舒城。怎知这里的官军竟这般厉害,前在石亭已折损近半,现又夺城未果,若不带剩余的弟兄逃出生天,日后再想东山再起,谁还愿意追随? 这该如何是好?潘临举棋不定间,只听背后又有人追了上来。 南门城楼上少年中的两个见潘临逃跑,赶忙追了上去,另外两个则去看刘备状况如何。潘临为了摆脱这两人,直奔至南门附近的闾巷之中,他本就跑在前面,又速度奇快,在这民居错落的里中七拐八扭一番,便甩掉了两位少年。 得以喘息的潘临细细想来,刚才下令的官军将领在南门外,定是从石亭而来!他们知我来抢舒城,但一定未曾想到我已在城内,刚刚看到我在城楼之上与守兵打斗,这才下令抢占四门。人马由城外包围过去,只要够快,走北门定是最稳妥的! 事不宜迟,他立马绕道返回南门附近,并用山越俚语大声呼唤手下头目,只见南门附近不为人注意处突然闪出几个神色紧张的壮汉,纷纷跑来潘临面前。潘临也来不及详说自己为何一直没有击鼓,只道来了大批官军,迟一步四门都要被堵,让他们速在城中用俚语呼号,唤众兄弟一起走北门夺路而逃。这几个蛮子也重情义,得令后便分头到城中去叫人。 此时郡司马已带着百余士卒把住了南门,见贼寇已不在城楼之上,便开始带兵进入街头巷尾,逐一搜查。而潘临手下的头目已经抢先四散开去,郡司马开始搜查时这边已经召回了一二百族众聚在北门。 百姓听闻南门有贼人闯了进来官兵正在搜查抓捕,纷纷往家中跑去。城中男女看到附近有形似贼人的,或大声呼喊官兵抓贼,或惊恐嗥叫救命;原本隐藏在街角屋后的蛮子见自己行迹暴露,既没听到鼓声,又没听见同族呼喊,一时乱了手脚,有的往城外奔逃,有的则不惜杀人灭口,一时间城中鸡飞狗跳,四下喊杀声不绝,全城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刘备被两少年左右架扶着要将下城楼回太守府歇息,缓缓挪动脚步之时,见全城一片混乱,时不时有人从闾巷中横冲出来,往城门跑去,又有数人从不同方向往北边跑去,心中正纳闷时,忽地想起那潘大目几次三番想要击鼓,此时城中一片混乱,一般百姓定不会四处乱跑,那些人必定是随潘大目进城作乱的叛军贼众,而那鼓声就是让他们一齐出来的信号! 少年死去时的痛苦表情又浮现在刘备眼前,刘备大喊一声“放开我!”后挣脱了两个少年的手。刚刚被潘临踹了两脚,现在右手几乎已抬不起来了,因此刘备只能用左手勉强抄起地上的鼓槌,踉跄来到鼓前站定,奋力抡臂砸起鼓来。 “咚!” 巨鼓发出的巨大的声响,从城楼之上传开去,由近及远地渐次传到城中尚在屋舍外的百姓与仍在躲藏着的蛮贼耳中,引得多数人纷纷向南面望去,不知南门那边又发生了什么事。 “咚!” 带兵在城南里巷中搜查叛贼的郡司马听到两声鼓响由南门方向传来,心想那贼首难道来了一招调虎离山,现又回逃至南门击鼓召集贼众了吗?再一细想,忆起留守南门的人手确实不多,随即暗叫一声“不好”,留下十余人继续搜查,自己则带大队人马火速返回南门。 “咚!” 潘临心中叫苦,怎的这时有人击鼓三下!?此时虽几个头目卖力叫嚷唤回了四百余人,将这北门暂且夺下了,但仍有近六百弟兄仍在城中埋伏,待到三声鼓响便要前去夺门。以官兵的脚程,此刻除北门外的其余三门想必已被他们牢牢守住,再去抢夺,必将有一番血战! 他正焦急地翘首盼更多弟兄前来汇合之时,只听城外的弟兄大声叫嚷起来:“官军来了!官军来了!”赶忙奔出城门一看,只见东边的城墙边,越来越多的官军正如潮水般涌出,各个提刀呐喊着朝自己这边冲来。没过多久,西边也出现了官军人马,同样煊赫而来。 “咚!” 这鼓声还在继续。当初跟众人约定的是三声,此时已不止三声,弟兄们该听得出来吧?潘临虽然还想接应更多人一同逃走,但再等片刻,两边的官军包围过来所有人都难走脱!值此危急关头,他不敢再多耽搁,恼怒地大吼了一声,随后便率领手下现有的四百余人望北奔去。 “咚!” 此前一直隐藏在城中的蛮子们终于等来了这三声鼓响,如久旱逢甘霖一般,不再多虑,兴奋地撕开身上的汉人衣衫,嗷叫着抽出腰间的刀剑,不管不顾地朝头目之前交代要夺取的城门冲去。 郡司马回到南门城楼下,未见有蛮贼聚集,留下的守兵仍如他走时一样严阵以待。问询之后,只道是尚未见着蛮贼,郡司马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听城楼上的巨鼓又轰隆一声。 “咚!” 郡司马快步走上城楼,终于看清这击鼓之人竟是那太守的亲信。只见刘备右臂犹若无骨地挂在肩膀下面,随着身体摇晃来回摆动,再认真看去,此时他左脸已经浮肿起来,双眼通红,早已满头大汗但还在一边吼叫着一边奋力挥动左臂槌击着巨鼓:“潘大目!你给我回来!潘大目!你给我回来!”,几近疯狂。再看这城楼之上,满地的尸身鲜血,好不悲壮凄凉。忽闻喊杀声渐渐逼近,转身回望,不少人正从街巷里冲出,朝这南门杀将过来。 “咚!” 蛮子纷纷冲到各门前,可各门的兵马早已比他们进城时多了数倍。到来的人尚不知首领已望北而逃,仍按先前的计策拼死夺门。可此时还如此行事已无异于飞蛾扑火。手持短刀短剑,寥寥几人为伍并肩的贼众悍而无畏地冲向队列严整c首尾相顾的官军战阵,不到十个回合便一一被诛杀c制服在地。一批接一批的蛮族叛军就这样血洒于舒城四门之前,此生再也回不去那熟悉的山林之间。 “咚!” 刘备不知是气力耗尽还是怒气攻心,在击鼓八次后再也支撑不住,口中喷出一口黑血,向前摔倒下去,亏得身后两位少年及时扶住了他。城楼下面官军仍在与贼交战,因此两人只得先让他躺在城楼的地上。两位少年想唤醒他,问他感觉如何,可无论怎么摇他叫他,他都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就这样死了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回归太平 “若非府君之高足及时洞悉贼计,击鼓诱这班蛮子前来夺门,末将定难一举除尽这城中之贼。”郡司马拱手向坐在床边的卢植说道,“再者,贼首潘临见我军势大,率众落荒而逃,望北而去,欲经挂车岭,走硖石关逃至九江郡地界。岂知府君神机妙算,早已派人伐木为柴,将那山间隘口堵了个严严实实。”郡司马只是颔首低眉默默陈述,并不想再因龙飞凤舞地刻意逢迎惹得卢植不快,“不费一兵一卒便使这四百贼寇黯然伏诛,府君定策功劳最大,其次便在令高足刘备矣!” 卢植并没有转头去看郡司马,只是伸手去碰了碰刘备青紫的右臂,又摸了摸他浮肿的左脸,随后便抬起头用力地闭了闭眼睛。 郡司马见卢植面带愁容,便朗声道:“此番多亏府君施此妙计,否则,我等军士尽数身死蛮贼悍匪之手不说,这舒城也难逃为贼所破c生灵涂炭之灾。末将代这舒城内六万军民,拜谢府君了!”说完便极其郑重地向卢植稽首。 卢植身手虽前去搀扶郡司马起来,心却仍在他处,难以自拔。 卢植啊卢植,这年方十五的孩子若是死了,你该当何罪?这舒城若为蛮贼所夺,致使百姓戮身,士卒枉死,你又该当何罪?他不断回想自己当时为何要施此计,不断自问若当时坚壁清野是否也能克敌制胜。 若一直如此逼问自己,卢植要一头撞死在柱上才能重获心间的安宁,因此他在扶起郡司马后便要自己莫再去想了。毕竟那蛮贼叛军已尽数伏诛,庐江郡已经回归太平了不是吗? 卢植好像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急切地睁大了眼睛正要开腔,只听尚躺在他身后床上的刘备缓缓问道,“贼首潘大目抓着了吗?”说完便吸了一口凉气,显然是说话牵动了脸上的伤处,疼痛不已。 郡司马之前见卢植满目怆然,本想将此事敷衍过去,怎奈卢植也注视着他,一副分外关切的样子,因此只能惴惴答道:“四百余贼,斩杀大半,生擒近三十人贼首潘临,见大势已去,竟跳下山崖,待末将杀开血路,上前查看之时,已难觅其踪迹了。” 他一定没死。刘备回忆起潘临健壮的身形与他踢踹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刘备仿佛亲眼看见他从山崖上跳下去,虽被刮蹭得浑身是血,但仍挣扎着起身跑了。想起自己刚见到潘临时,他满身的伤痕着实把自己吓了一跳。他知道这要不了他的命,所以毫不畏惧地跳了下去。也许这只是他又一次为了活命跳下山崖而已,这个狡猾的山越人。 刘备又想到潘临对着自己轻蔑一笑。那副丝毫没有把自己放在眼中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是令刘备怒火中烧。他既恨潘临羞辱了自己还残忍杀害了自己的朋友,更恨自己竟如此无能,两次被这贼人重伤,最后还让他就这样跑了! 刘备呆呆地望着屋顶的横梁出神。横梁间的蛛网上似乎有一只飞蛾在奋力挣扎,却无论如何也颠扑不破这看上去绵软无力的大网。 还是让那潘临跑了,刘备心中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泪水慢慢地从他的眼眶溢了出来,他也再也忍不住,瘪嘴痛哭起来。 刘备后来听卢平说,舒城所有的死难者都被葬在了城东北的冶父山上,师父已亲自前去吊唁过了。刘备硬要卢平带他去那少年坟前,卢平执拗不过,只能领他去了。刘备在少年坟前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盛满醴酒的杯中,浇洒在地,慨然而拜。此时刘备伤仍未痊愈,右手还因隐隐作痛显得颤颤巍巍,“我刘备誓要用那潘贼的血来祭你。”卢平在一旁候着,听闻这少年说出此番话来,不免暗暗心惊。 这两日,天一直阴沉。直到刘备跟着卢平从冶父山上下来时,天空终于开始下起了小雨。刘备在马上回首望去,袅袅升起的灰白的烟,山林绿叶上灰白的尘,身后扬起的灰白的土,正被这清冷亮净的雨水慢慢淡化褪去。好像一切都在回归过往的澄澈鲜明,回到前些日子天气晴朗时的模样。今日的刘备比往日的任何一天都更明白,一如过去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一样,已经离开的人亦再也不会回来,无论你有多么的惊愕c不舍与遗憾。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尽管贼首没有抓到,但歼灭近三千蛮族贼寇,使庐江郡内再无叛军也已是不小的功绩,卢植理应因此升迁。但由于熹平四年各地乱事不断,前有扬州叛军四起,后有鲜卑两次三番攻城略地,扰得北地c并州c幽州都不得安宁,朝廷疲于应对,四处抽调官吏赴险地平乱,灵帝则忙于享乐,大肆于洛阳修建楼宇甄选美姬,因此卢植在这庐江郡一待便将近两年,犹如石沉大海一般,被遗忘在这东南蛮夷之地的一个小郡。 卢植却并不以为意。这庐江郡原本民风淳朴,郡民自给自足,只要税赋得宜,便可以安居乐业。平定叛乱扫除奸恶之后,庐江郡已无悍匪作乱,百姓得以安心生息,再加之卢植本就不耻于阉竖为伍,更无意到洛阳西园去贿赂买官,因此往日的苛捐杂税大多被他免去。庐江郡农商发展为之一振,没用多久就恢复了昔日的安平祥和。舒城中更是市肆繁荣,校馆林立,一时间闻名遐迩,往来车马不绝。 刘备喜欢在师父公务繁忙的午后跑到东市之中,去听那流转于各地市肆的说唱俳优讲些逸闻趣事。这日他又来到此处,正值吴郡来的名角在说那少年英雄c盐渎县丞孙坚的传奇故事,引得刘备分外好奇,挤到人群最前面,认真听了起来。 只见那俳优身材矮小,上身,怀抱一鼓,先舞了一段引得大家注意,待人们渐渐围拢过来,便击鼓一声开始绘声绘色地说唱起来。 富春孙氏好儿郎,生时家冢笼金光 五色气蕴好颜色,昌门雨润善心肠 年方十七除县吏,与父载船至钱唐 适逢海贼劫商贾,不待乘舸便分赃 勇谓父兮贼可击,操刀上岸指东西 贼遥望兮委财物,竞相逃窜无相依 少年追斩一级还,显闻江表妇孺知 郡府召署拔假尉,到任方知十七岁 尚未及冠又如何,自是英雄出我辈 这俳优唱得抑扬顿挫,有滋有味,且所唱皆是俳句,押韵讨巧,朗朗上口,颇为有趣,因此半篇唱完,一声鼓响,引得一片喝彩,连这刘备也听得入神,愉悦地鼓起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左手使剑 俳优唱了半篇之后都要歇歇,一来抽空让小童持钵向围观的众位讨个赏钱,二来再造造势,以便引得更多的人来凑这个热闹。刘备实在是囊中羞涩,掏了两个五铢钱,一个扔进了钵里,另一个还要留着听完下半篇才能给。钱一落钵,刘备便羞涩地背过脸去,假装四处张望,只为避开看那小童的目光。 四下看去,不经意间,这东市比刘备初来时又热闹了许多。由于守相府和诸多大户人家的宅院都在城东,先是许多机敏的大商户转来这东市,全城最好的布帛铜器c书卷珍玩都汇集到了这里;渐渐地,行贾贩脂的c卖浆洒削的乃至胃脯马医,纷纷涌入这东市之中,还有随之而来的歌舞艺伎c杂耍优伶,使得这东市成了舒城中最为热闹的去处。来往客商熙熙攘攘,城中百姓近来也多好来此闲逛,或是寻物觅宝,或是嬉戏欢游,增长见闻。 尽管这市肆与涿县市井并不相同,但每当刘备进到此中,总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亲切感,仿佛再往前走几步,转角便能看到正在贩卖履席的母亲。因此平日里趁午后师父公务繁忙无暇授业,他总喜欢来这东市中逛逛,观玩犬马,翻看布匹,最多听个说唱曲艺,用去一两个钱币,待乡情稍慰,便回府中练剑。 练剑诚然是没有趣味可言的,但每当刘备想偷懒不去练时,总会想起潘临的狞笑,胸中有怒气,舞剑便成了一种发泄的好方法。到冶父山上祭吊过丁弘[此时才知死去的少年姓丁名弘]之后,他便自发开始练起剑来。那时他右臂尚未康复,平日里穿衣提桶c使箸端杯都要改用左手,练剑也不例外。 刘备原以为左手使剑与右手并无太大差异,只需多加练习即可快速掌握,但试过之后却发现,原来惯用右手的人,做任何事都会以右手为主,很少去用左手,即使用到也只是片刻功夫,辅助右手而已,因此其左手远不如右手灵活有力。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在短短一月之内使左手如惯用的右手一般灵活迅捷,难之又难;但如单论力道,只要勤加练习,要在一月之内使之匹敌右手甚至比右手更加强劲有力,似乎并非难事。 急于练成是因为刘备想那潘临定会再出来作恶,或许遁逃之后便已开始重整旗鼓,不日兴许就会将杀回庐江。推想彼时师父再次麾兵平叛,见自己手臂未愈,或不许同行,则此血仇难报矣。因此痛下决心,定要尽快练好一手刚猛无俦的左手剑,一来保他有上阵杀敌的资格,二来练好了也是可出其不意的一手杀招。 在此后的每一日晨省之后与昏定之前,刘备都会雷打不动地通过提水举石c劈刺草垛来练习左手的劲力与使剑的技法。他也并非自己盲目练习,还是时不时便向师父和卢平请教这练习之法,或用木剑与卢平过上几招,看看自己的进益到底如何。终归是天道酬勤,待到刘备右臂好得差不多时,其左臂已显然比当初粗壮了一倍,再稍试之,竟已能开三石之弓。现在,他的左手比一般人的右手更为有力了。 听得这边鼓声又响,刘备便回过头来。俳优正要开唱之时,一个白面锦衣的少年突然拨开人群来到俳优身边,与他耳语了几句,俳优便十分欢喜地招呼小童收拾行头,跟自己一起随这少年离开。一边走还一边来回向懊恼扫兴的看客拱手赔礼,道是明日再来补上。此时原本兴致勃勃的众位看客无不扫兴,有些听闻便垂头而去,有的则一直留在原地,大声叱骂这俳优。站在人群中的刘备见这故事听不成了,颇为不舍地目送俳优和锦衣少年走远后,也没了游玩观赏的兴趣,便悻悻回到了府中。 正练剑间,师父悄然来到他身后的门内,暗中观察他究竟练得如何。只见刘备忽而用右手舞剑,一套剑招过后又转用左手,这右手剑至急至快,刺挑剜削,极尽灵巧之能事;而这左手剑却走的是至刚至强的路子,大多是劈砍的劲道招式,二者风格截然相反,却都出自刘备一人之手,看得卢植暗暗称赞,眉眼带笑。待刘备两手剑法都已练过,卢植突然目光一亮,推门拔剑上前道,“备儿,让为师看看,养伤这些日子你的剑术耽搁了没有。”言罢便来到刘备面前,轻提佩剑等他出招。 刘备正假想着潘临这贼此时正在自己面前,拟用左右各式剑招将他击毙斩碎,见师父持剑站在面前要试自己的功夫,顿时由怒转喜,道过一声“谨遵师命”后便兴冲冲地开始进招了。 刘备先用右手剑去战师父。只见他脚步轻快,剑锋灵动,剑一起势,眨眼间便连续三四个变招,想要以快逼出师父的破绽,继而急袭取胜。怎奈师父虽然已近不惑之年,但手中的剑却并不慢,刘备愈急,师父却愈稳,刘备多番变幻的剑招,师父退避侧身再用剑尖轻点便轻松化解了。 二十余个回合过去,刘备额头沁汗,自觉已开始乏了,剑招也难免慢了下来。师父始终九守一攻,仅为试他招式,并不想将他逼停,但他仍一直未能占着上风,不免有些丧气焦急。趁避师父攻之一剑后退之际,迅速还剑至左手,随即猛然跨步斜劈过去,这一剑势大力沉得有些唐突,刘备出剑后自己都吃了一惊,再去卸力已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间,卢植已感觉到此剑异常刚猛。他之前已看出了刘备这左手剑的厉害之处,但此时为了测试它的威力,也为了提升爱徒的信心,他决心硬接这一剑。刘备的左手剑从卢植的右手上方斜劈过来,犹如惊鸿划破长空,又似闪电从天穹陡然坠地,卢植只有一瞬的功夫,够他后退半步,同时便要横剑去架那股劲风。单要去将它格在半空想必是不可能了,只能挥剑去拨开它,方能保它不压过自己的剑砸将过来。因此卢植弓步后倾,右手将剑用力往斜上方挥出。 只听“哐当”一声,一把长剑掉落在地,刘备紧接着便大喊一声:“师父!”赶忙冲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刺史来到 刘备跪倒于卢植身前,心中还在后怕。 方才刘备年少气盛,见师父九守一攻自己仍难占上风,又急又恼,且这左手剑的杀招虽已练习多日,但仍不知其在实战中的威力究竟如何,此番恼羞成怒,凌空跃起,奋力一劈,出手之后方才惊觉不妥。此时两兵已然相撞,刘备实怕伤了师父,半途中左手松开劲来,长剑瞬时脱手飞出。 “混账!半途撤力,你不要命了吗?还是看轻了为师?”卢植将剑收归鞘中,勃然大怒道。他左手紧抓着剑鞘,右手背在身后,看起来也还算自然。 “弟子知罪!弟子不敢!”刘备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去看,嘴上这样说,心中却为自己尚未铸成大错感到庆幸。 怒气稍歇,卢植左手扶起刘备,“为师持腰间佩剑与你过招,心中定是打算过的。若你因此断掉一臂,如何是好?”卢植暗自回想起刘备剑势之猛,声音不由有些微微发颤。 刘备闻言,低着的头缓缓抬起,看着卢植由怒转怜的眼神,心中一酸,双眼竟差点涌出泪来。 “但真在战场上与敌相对,剑换左手便是一个明显的破绽,相距甚远则罢,近身临敌,太过危险。”卢植眼神一闪便恢复了严厉,如往常一般肃然说道,“今后你可练习双手使剑。如此,既可有无穷变幻掩盖你左手剑法的戾气,又能真正出其不意,一击而成。” 刘备如醍醐灌顶。之前右臂尚未恢复,且左右手的剑法风格迥异,因此自己一直没想过双手持剑。今日师父这么一说,刘备这才发现将这左右手剑法合二为一的妙处。 也不拖延至明日,卢植再次将佩剑拔出,丢给了刘备,示意他此刻就开始练习。刘备欣然接着,又欢快地跑去捡自己的长剑。捡起时才见着,长剑刚刚与师父佩剑相撞处竟留下了一个近半寸长的豁口!他也不去管它,看了一眼便赶忙回到师父身前练剑。 卢植从旁点拨,即时点出刘备的谬误之处,纠正了刘备原本有些不得要领的动作,慢慢将他的双手剑法全部理顺开来。因为刘备在卢府已然习惯于牢记师父教诲,因此此时虽然还有些生疏,但每次错后他都能想起师父之前的指正之言,当即重来一遍将错处改正过来,这样一来二去也就渐入佳境了。 见刘备的双手剑法已初具形状,卢植便要他自己练习,转身往便坐[平时处理一般公务的房间]走去。才坐下,正要写书简时才发现自己右手已被震得麻木僵硬,连笔都难以端端握住了。随即左手将笔拿了插入筒中,正要唤卢平进来,还未发声,只见卢平已急匆匆走入,施礼之后仓皇禀报说:“新任刺史已到正堂。” 臧旻因平叛升迁后,扬州刺史之职一直空缺,直到正日过后,朝廷才除河东敬韶来继臧旻监治扬州。而这敬韶也不知为何,甫一到任便传信卢植,说近日便会来巡查庐江以刺政情。卢植平日与他并无半点交情,心知他此番前来,必定来者不善。此时听到他已到正堂,为免落他口实,连忙前去更换衣冠,到正堂与敬韶相见。 卢植拜完起身,客套完毕,刚与敬韶依礼分西东坐下,这新任刺史便开腔了。 “卢府君率军八百斩叛众首级三千,三日平庐江叛乱之事,我在洛阳时既已传遍全城,妇孺皆知。府君海内人望,加今之大功,韶以为拔为执金吾,秩中二千石,亦不为过。而今却仍在这县城之中为一郡之守,足下可知为何?”说完敬韶便认真端详着卢植,看他将作何反应。 “使君过誉了,区区小事,下官本分而已,焉敢言功。”卢植并不激动,云淡风轻地说。 此时刘备已然练完剑收拾妥当,来到廊下听候差遣,听得正堂有人在与师父交谈,便默默立于门外戒备以防有人偷听。卢植先前已挥去了卢平等一干人等,吩咐好了切勿打扰,此时两人全神贯注于言辞交锋,也就都未注意到门外廊边的刘备。 敬韶显然不想多费唇舌,扬声道:“卢府君,官话就此打住。宫中的曹常侍常念及足下,韶启程前,特意将韶召至府中长谈,并让鄙人给足下带句话。大内官曰:昔年之情恍如昨日,经年不见,甚是想念。还望子干在老奴寿辰之时来寒舍饮两三杯浊酒,畅叙旧情。”见卢植还是无甚反应,便面有愠色地继续道:“曹常侍寿辰在即,若卢府君还想不起延熹故事,曹鸾狱案或能帮足下再想起来。” 卢植完全怔住了。门外的刘备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若卢植此时仍一副全然不知所云c不为所动的样子,敬韶势必大为光火,然而此时卢植明显陷入两难的抉择之中,一时间无言以对,这让他不禁有些得意。 若卢植行贿曹节,金银器物必出于庐江,他便可以劾他巧取豪夺c鱼肉郡里之罪迫卢植听命于他;若卢植爱惜名节,忤逆阉党,宫中自有人收拾,无须脏他之手,而他则可以培植亲信,渐次掌控庐江郡,直至整个扬州。 敬韶见卢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便借口仍要赶往丹阳巡查,匆匆从正堂前门离开了。 卢植将他送走后,木僵僵挪回到便坐之中坐下。卢平进来,见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分外忧心,心想老爷今日这是中了什么邪?纳闷不已,正要开口询问,只听得背后一声哐当巨响,刘备从廊上推门而入,不待卢平问他为何不待召唤便闯了进来,便大步来到卢植案前,怒目圆睁,大声诘问自己的师父道:“师父,你为何会与那阉狗有旧?” 刘备此时脑海里满是阉党狰狞杀害士人一世之所宗的窦大将军与陈太傅二君,大肆搜捕党人并将其家属c门生c宾客c故吏一并残害致死的情形。这一幕过去之后又涌现出阉党的鹰爪在各地为非作歹,强占田舍,抢夺民妇,搜刮民财致使民不聊生,诸恶四起,更有巨鹿人竞相食,迫民为贼,疯狂围攻他们一行三人的样子。然后便是在卢府他们三人各言其志,评公孙瓒之言时师父的神态,对他讲何为仁时师父的眼神。 所有这些接连在他的脑海中显现,更加让他愤怒不已。四海仰望的大儒啊,我崇敬的师父,为何你竟会和阉党贼首有所瓜葛? 夕阳西沉,隐约间一点红霞,云卷如钩,西北苍穹向昏黑。 今夜,怕是难以平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陈年往事 此时的便坐之中,落针可闻。夕阳用余晖将这间侧身对着它的小屋剖成了两半,光与暗分立两边。 是非c善恶c忠奸,不都如此这般清晰明了c泾渭分明吗? 士人与阉党,正邪不两立,窦大将军与陈太傅是忠,阉竖狗贼曹节王甫是奸,只要入除君侧,为二君平反,皇上身边没了小人,尽是忠臣,他自然会克己复礼,秉行仁政,不是吗? “刘备,你可还记得你曾问仁吗?”卢植面无表情,目光像被舒城清晨的雾气掩盖住了一般朦胧黯淡。 刘备刹那间就被裹挟进了这迷蒙的薄雾中,奋力拨开,便看到自己当日在驿站中问师父“何为仁”的样子,以及师父回答时的神态。 卢植也不待他回答,便继续说道:“延熹九年,先师召我前往洛阳缑氏山,待我奔至,已是气息奄奄。先师于病榻之上回顾毕生,虽少时享乐无边,授业弟子无数,但屡遭权贵欺压,抱负难展;一度髡徙朔方,欲死不殊;临终想来,实为遗恨。” 刘备从未见过师父如此沉痛的模样,也从未听师父提起过自己与恩师马融的故事。他的怒气瞬间便被师父低沉的声音完全扑灭。 “先师知我虽有大志但家境清寒,难以成事。故举家赠我,要我切勿吝惜钱财,沽名钓誉。结交世家,通讯中官为大势所趋,不得不行。先师临终时言到,‘若他日汝能凭此财訾位列三公,我在天之灵亦可稍慰矣。’” 仕途坎坷的师祖马融在病床上拉着师父卢植的手,喃喃地交代着,要用最后一口气将此生最重视的经验极尽精简地传授给自己最看重的弟子,同时将自己未竟的心愿托付给他,希望他替自己完成。刘备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不由地感到无尽的哀伤。 “后值窦大将军初秉朝政,我见其素有名誉,但将行梁冀故事,便上书规劝,望以此令其醒悟,与之相交。但他并不能用,依旧执迷不悟,后竟死于阉党之手。阉党戮死二君后仍不收手,大肆以‘党人’罪名残害忠直之士。因在窦大将军宅中搜到我的书简,以我与叛党贼首有旧,令州郡将我下狱。狱中我命卢平至缑氏山宅中将先师所遗财物尽数装车,直送至阉贼曹节府上,这才逃过此劫。后州郡数命,意在示好阉党,我皆不就。直至曹节派人荐我为博士,为免触怒于他,方才赴任洛阳。”卢植说到这里,稍作停顿,随即便盯着刘备问道,“刘备,在你看来,如此有违德乎?” 刘备张着嘴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眉目间隐约显现出对自己冲动举止的后悔。 卢植见刘备有所启悟,语气便缓和了许多,“九江生乱,亦是曹节向天子举荐,为师方能从博士直升至一郡太守,这才有后来的平乱立功。但为师终究不愿沦为阉党棋子,故而待叛乱平定便托病辞官了。此番庐江叛乱又起,想是阉党手中暂无可用之人,因此又将我荐与陛下,其实是再次试我,看我能否为其爪牙罢了。” “师父万万不可与阉党同流合污啊!”刘备急切地近乎要喊起来了。 “这朝堂之上,远非你想的那么简单。宦官并非尽为阉党,朝臣之中亦有奸贼。此时以曹节王甫为首的阉党势大,因此朝堂官员大多选择依附以避无妄之灾;望族名士亦不与之针锋相对,力求相安无事,各自经营;而刚直士族只知直荐弹劾,阉党拼死相抗,于陛下身旁耳畔巧言构陷,外官如何能防?因此党锢大兴,株连亿万。于时政有何加焉?今日之朝堂,并未因直言进谏而愈加澄澈清明,反而使阉党荐举爪牙无数,补那各处空缺。‘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刎其喉,愚夫不为。’”卢植引用恩师马融的这句话作为结尾,让刘备在他身上似乎看到了师祖的影子。 是啊,明知无益,还要为之,不是愚夫又是什么?这与是否该杀身成仁其实是一个问题。至此,刘备终于彻底接受了这个答案。尽管这个答案看上去并不那么光彩,与勾践隐忍会稽之耻,韩信俯受胯下之辱一样。 “此次曹贼要师父去他府上,又该如何是好?”刘备想起刺史的话,连忙问道。 卢植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刘备与卢平焦急c惊异地看着他。他确实要仔细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 敬韶离开庐江太守府没多久便收到了一个白面锦衣少年送来的书信。看罢他便让少年领路,前往了书信主人的宅邸。 周府。敬韶抬头看着这匾额,心底不由地开始数这些年朝中多少重臣出自这舒县周氏。最为显赫的便要数已故太尉周景了,连已故太傅陈蕃都是他的门生(尽管并不得意,但总归有举荐之恩吧),以爱贤好士闻名,曾奏免污吏五十余人,侯览c具瑗因之被黜,天下称颂。如此了不得的周氏,今日邀我前来意欲何为呢? 敬韶心里正嘀咕,门中有一人已迎出门来。只见此人锦衣玉带,资貌非凡,细看来与那已故老太尉颇有几分神似,想来定是这周氏的公子了。 “见过使君,在下乃前洛阳令周晖,现赋闲在家,今日听闻使君巡查舒城,特命人持手书邀使君赏光府上,简单用些饭食。”周晖这边客套完便领着敬韶进了周府这非同凡响的大宅。刚从卢植太守府上过来的敬韶竟被这周府的气派惊呆了,他实在没想到这偏远扬州的一个小郡之中竟能有如此奢华壮美的去处。曲折蜿蜒的廊庑c数不胜数的属舍c美轮美奂的高台厅堂,相比之下,太守官邸简直可谓破陋不堪。 来至厅堂坐下,片刻便有人奉上玉盘珍馐,雕胡美酒,更有稀奇瓜果,摆了满满一案几。宴饮间还有俳优说唱,美姬起舞,轮番助兴,令敬韶心旷神怡,犹若回到了洛阳纨绔之家的盛宴之上。这周晖也只顾劝食祝酒,一直没有要说些什么的意思。敬韶也乐得有酒有肉,便权且先享受一番,管他究竟有何目的。毕竟他就是一个醉心于此的人,否则便不会好好的京官不做,反去求那曹节赐他扬州刺史一职。 天高皇帝远,云乐在此间。想到这里,敬韶又美美地饮下去一爵酒,两颊渐渐泛起红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奉诏回京 夜阑人静。 此时,偌大的洛阳城所剩的灯火也已然寥寥,遥遥望去,犹如几点孤星伴着那一轮明月。明月便是那汉室宫城,而不远处的曹府便是孤星中最耀眼的一颗。这便是育阳侯曹节的府院。 无论是九层高台还是凉亭廊庑,曹府的每一个角落都会彻夜亮着灯火。这是曹节特别安排的,每到此时他都会在重楼之上四下视察一番,若发现哪里阴暗不明,便会暴怒发作。 是夜他视察完毕,心中稍安才慢慢踱回案几前,缓缓坐下。 案几之上,一摞堆砌起来的书简旁还有两卷已开封的尺牍格外显眼地放在案几的中央。今晚曹节还将再分别看上两遍,仔细斟酌究竟该如何是好。 其中一卷来自扬州刺史敬韶。信上写道他已将自己的话转告给了卢植,卢植似乎不在乎官爵升降,要拉拢他似乎并非易事。而前太尉周景之孙,舒城本地周家的公子前洛阳令周晖诚心依附,愿意孝敬重金以全其除为庐江太守之心愿。 曹节每次读罢都会噗嗤一笑,一来为“孝敬重金”四字,二来也为那死去的周景有这样一个孙子。 另一卷则来自庐江太守卢植。卢植堆砌辞藻,恭敬诚恳地说了一番感激的话,最后还是落脚于刚上任不久尚有许多事务需亲自处理,无法前来贺寿。 这卢植,竟想用缓兵之计愚弄本侯,可知本侯也读兵法,也曾被人唤做过曹车骑吗?曹节心中不忿,可转念一想敬韶的书信,灵台一亮,陡生一计出来,前后细想一番,又不禁露出了轻蔑的笑容。看你卢子干这下要如何推脱。 思虑再三的事情终于都已筹谋妥当,曹节不由觉得一身轻松了许多。活动活动筋骨,此时子时刚过,睡意已歇,百无聊赖间,总想找些乐子。便从自己房中角落的箱子里拿出一个物件来,轻手轻脚来到一个对食小妾的房舍,缓缓推开门扉,进屋后又缜密地将其严严关上,然后才像那盗贼一般挪步到这小娘子的床头。 这房舍中灯火也依然亮着。身材高大的曹节在这明亮的屋舍中鬼鬼祟祟地往床榻走着,一手拿着那物件藏在身后,好像这样就能使人看不见一般。一边挪动,一边还忍不住地无声笑了起来。这副模样着实滑稽得有些恐怖。 当他终于来到卧榻之前,看到面容姣好的小娘子在锦衾里睡得正香,更觉得欢喜不已。观察片刻,这小娘子还没察觉,又正合了他的心意,便一把掀开这丝衾,将物件先放在榻上,两手一起去撕那女子的纤薄单衣,一边撕扯还一边用诡异可怕的语调轻声唤着:“美娇娘,陪本侯玩玩,今夜好好侍候一下本侯吧?也让本侯好好疼爱你一番!” 此时这女子终于从睡梦中惊醒,模糊中先看到一张狰狞扭曲的脸,和一对闪着鬼火一般的眼睛,一边急着去护自己的衣衫,一边惊声尖叫起来。待到看清此人便是府上的老爷之后,丝帛的衣衫早已被他有力的双手剥去大半,她也知道不该再造次,便将高声惊叫变为了不住的泣诉哀求,生怕这鬼怪之后会做出什么更加恐怖的事情来。 曹节自然不会理会这么多。他已不是第一次如此行事,每次对不同的小娘子如此时,她们的反应都出奇的一致,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也许他正是想找寻一种新奇特别的反应,所以才乐此不疲地揽纳有姿色的贫家女,给她们锦衣玉食,然后在她们心怀感激的某个夜晚来到她们的房舍,要她们报恩。 曹节在将女子剥得精光之后便拿出了那先前放在床榻上的物件,女子定睛一看,发现竟是一捆手指粗的白色棉绳,惊疑不定间已被曹节将双手背在身后绑了起来。 曹节示意她跪在床上,不要随意动弹。她只能照做,又预感到自己将经受莫大的痛苦一般,一边口中不断说着“当牛做马来报恩”之类的话,哀求自己的老爷放过她。曹节自己则在一切妥帖之后,长舒一口气,慢慢地下床,像刚刚一样小心翼翼地挪身到灯旁,将它熄灭。 这个房舍便成为了宫殿般的曹府唯一漆黑的一间。围墙旁望楼上守夜的家丁,每到这时总会感叹一句:“为官未若为常侍啊。” 随后便会有一阵惊心动魄令人不忍去听的奇怪喊声,渐强又弱,直到精疲力尽,或直到天明。 当月末,卢植便再次接到了皇帝陛下的诏书。这次不再是要他赴哪个蛮夷之地平叛灭火,而是天子知他心念经典,常欲前往东观与诸儒一起修书刻经,此番便迁其为议郎,全其夙愿,以赏前功,并显恩宠。 “平叛有功,竟然从两千石大员被贬为六百石郎官,这作何道理?”送走了传诏的官员车马,跟随师父回到正堂的刘备恼怒抱怨道。 “曹常侍心细如尘,知我心意,此番赚我回去,正面交锋,在所难免了。”卢植背对着刘备,抬头看着初来时便要人挂起的庐江地形图,平叛之后他也没让人收起来,就一直在这堂中挂着,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和这片土地告别了。 沉寂片刻后,卢植便转过身来,对着刘备朗声言道:“备儿,收拾行囊。为师这就带你去那天下的腹心之地,游赏一番。” 同是远走赴任,此番师父的神情更加肃穆,仿佛进京赴任要比先前来庐江平叛更为情势凶险,令刘备不由感到忧心,但师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雄浑有力,底气十足,又让他相信师父定已思虑周全,能够应对一切。那阉贼宵小之辈,智谋哪里能及师父呢?想罢,刘备一拱手便退出去收拾行装了。 翌日天还未亮便下起了蒙蒙细雨。待到众人起床时,这庭院中的草木看上去比昨日更有生气了许多,后庭中的池鱼也就此欢腾起来。泥土的芬芳随着雨丝斜斜扑来,有一些清凉,但仍让人对其送走了冬季的严寒充满感激。本地人也许早已习以为常,刘备可是来自朔方幽州,自然觉得新奇欢喜,要知道涿县的春意可不会在这时节便迎风破雪而来。这场春雨浸润了天地万物,使得这江淮大地顾盼生情,恰似有意痴缠他们一行外乡人一般。 当卢植的车马队伍到达南城门时,早有一行人在那里等着他们。 刘备从未在府中见过其中的任何一个,但有一个却令他觉得分外眼熟。 一个白面锦衣的少年,好像在哪里见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周家公子 用过饭食,仔细询问过卢平东西是否都收拾妥当后卢植才下令出发。 卢植临登车前还跟卢平交待了一声雨后道路泥泞,无须急行,人马安好为重。卢平闻言便懂了老爷的意思,驾着施轓车[东汉县级以上官员的座驾]悠悠缓缓地启程往南门走去,刘备则坐在后面运行李的车上。 自涿郡来这庐江,他们是匆匆三骑。现在从庐江前往洛阳,则架了两辆车。其实多出来的东西,不过一个车夫以及一些文人雅士以书相分[增进情谊之意]留下的几箱书简罢了,但路上花去的时间则将倍于之前。 这也是卢植选择驾车的缘由之一。 卢植在接到诏书的那一刻起就明白,此次回调名义上是陛下恩赐,以全夙愿,其实完全是曹节有意在天子耳边嚼舌的结果。他这个议郎于朝廷而言完全可有可无,他回去得或早或晚都不会对校勘经典产生任何影响,或许马日磾与蔡邕等人反而不想自己太早回去,毕竟自己无意章句,与他们所好迥然。因此他完全没有赶回去的必要。 另外,曹节如此迫切地要自己回到洛阳跟他见面,必然没有好事。此时正值党锢再兴之时,此时与曹节当面交锋,稍有不慎就会立马乘为下一个曹鸾,身死人手并不可畏,牵连了前途无量的二三子就罪不可恕了。 每每想到这里,卢植难免会有些感慨。如果在一年前,他一定乐得埋首经传,醉心文学,不问世事,明哲保身。可此番庐江之行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刘备就像昔日的自己,或者说就像自己心底最纯净的那份良善。他问的何为仁,自己又何尝没有扪心自问过?他耻于与阉党交通,曾经的自己亦然。而当今之世,做一个杀身成仁的圣贤并不能救万民于水火,做一个嫉恶如仇的道德君子也不能扫除奸佞。孺子尚有以匡救天下为己任之大志,其师焉能苟安于室哉? 颠簸间,一行人已然来到舒城的南门,一名锦衣少年的通报打断了卢植的思绪,仔细听完方知是新任庐江郡守,舒城本地望族周氏的公子周晖要为自己送行。 “卢议郎,末官周晖已在此等候多时了。”卢植下车随锦衣少年刚一走出城门,便见一衣着华贵的男子迎上前来,亲切而不失恭敬地向自己施礼,心想此人便是周氏的公子,前太尉周景的爱孙了。 刘备在后面见此人容貌出众,气度不凡,举止分外得体,远在他之前所见的所有人之上,不由暗自连声赞叹。听闻师父对谈中说他是世家大族中的公子后便仿佛恍然大悟一般,这便是刘备第一次领略名门子弟的翩然风采。 “在下被贬回京,戴罪之身,诚惶诚恐。不知周府君此番特意前来,有何赐教?”卢植突然又想起自己差点令全城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心中又是一阵自责,随即言道。 周晖听出卢植言语之中颇有拉开距离之意,便微笑谢[致歉之意]道:“先生折煞小子了。小子听闻先生今日启程赴京,特备薄酒一壶,为先生饯行。山高路远,也备了些用得上的什物,几个质朴顺从的家仆,还请先生切莫辜负学生的拳拳心意,一并带上才是。”身后的一班锦衣少年随即搬了两个大箱子过来,周晖将箱盖微微抬起,让卢植看到一箱满是金子,另一箱则盛满了精致的布匹丝绸。 “府君这是何意?”卢植不解,为何这位后任要给前任送此大礼。 “先生莫见怪。先生在庐江的政绩有目共睹,此番受调回京,迁至闲职,定是有奸佞从中作梗。”周晖义愤填膺地说,“而当今之世,吾皇偏是宠信宦官阉人,我辈士子若要出身,也难免要委曲求全。”说罢便机敏地观察着卢植的眼色,见卢植并无愠色,方才继续说下去,“然这宦官也并非皆是宵小之辈,亦有大义凌然之人。小子家中向来与那常侍吕强有所来往,其为人中直,耻于与曹节等阉贼蠹虫同流。先生此番进京,若有需要,小子可以作书为先生引荐。吕常侍若知先生之事,必将在陛下为先生面前仗义执言,保先生无虞。” 这对于卢植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光拖延始终不是办法,能从宫中制衡曹节是再好不过了,“那就多谢周府君了。”卢植拱手言道。 周晖随即伸手来扶卢植,顺而握住他的双手,近身言道:“不瞒先生,小子生性乖戾放荡,无意于朝堂大位,却偏爱这故国山水。今有幸拔擢为庐江郡守,欣喜之至。但先生也知现如今纲纪松弛,朝令夕改,我这太守之位总是难言安稳。若他日进身高位,还望先生记得今日小子赠书送别之谊。”说罢便把早已写就的书简双手呈上。 “一定,一定!”卢植此时方才内心稍安。往而不来,非礼也。这样一来一往,便可以相安了。 又一番用于收尾的闲话过后,饮罢了酒,将两个大箱装上了车,引上周府的四个仆从,卢植的车队由两车变为了四车,在周府公子带领的一班人众的目送下,浩浩荡荡地往洛阳出发了。 雨下得更加大了一些,滴答打在车盖与斗笠上。冶父山渐行渐远,舒城城楼也逐渐消失于地面,熟悉的景色一点一点地向后退去才让人幡然悟到,这一去可能就是永别。 刘备边看着这四周的景物,边回想来庐江后所发生的事。从平叛,到哀悼c练剑,直到刚刚看见白面锦衣少年和周家公子。他想到了俳优就是被这家请去宅中说唱才使他没能听到孙文台传奇故事的下半篇,却想不到周家公子究竟会跟师父说些什么,也想不到两个大箱中装的究竟是什么,以及师父为什么会同意收下这些馈赠。 但他已不像之前一样对想不到的所有事情都有所疑问,而且不得不发了。他相信如果需要自己知道,师父会适时告诉自己的。如果不需要自己知道,那么就算知道了,也只是平添烦恼罢了。 正想间,前面的施轓车停下了,卢平冒雨跑来说师父要他上前去御车。 刘备微笑着拔腿飞奔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意欲何为 “备儿,在你看来,周家公子意欲何为?”卢植将刚刚的事完整地给刘备讲了一遍,现在则想听听他对这件事的见解。 “以备儿愚见,周公子生于世族大家,见识广博,或已厌倦了朝堂之争,欲退而避祸,在这故国乡里,成就另一番事业。《大学》有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天下学文明理之人,哪个不想有朝一日能够如此!今正值多事之秋,天灾频仍,叛乱四起,为天子守一郡之地,保一方百姓之安乐太平,藉此得以青史留名,为后人道也,便不枉此生了!”刘备到庐江以来,亲眼看到了师父掌权柄,平叛乱,兴教化,劝农商,见证了庐江由人心散乱到物阜民丰。看到庐江一派祥和兴盛,名士大家相继来访,听到巷里堂中众人交口称赞师父,总会有一种“大丈夫当如是”之感油然而生。 “依为师看来,备儿说对了一半。”卢植仍看着前路,语气轻缓地说,“现如今朝堂之上,士人阉党,形同水火,曹鸾之死,党锢再兴,其势尤甚。如周公子所言,宦官之中亦有正直之人,士人之中必存异志之士。或隐忍不发,以待天时,一举锄奸;或不矜名节,甘堕为阉党爪牙;抑或是中立于党人阉贼之间,暗自经营,别有他图。而周公子便是这别有他图者。”卢植看了看刘备,见他并未表现得十分讶异,便转过头来继续说,嘴角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为洛阳令亦可避离朝堂,保一方百姓平安,而其弃官返乡,处心积虑求得郡守之职,又多方打点力求久居其位。若只为治国以明明德,洛阳百姓与庐江庶民又有何异?” “师父所言极是,天下皆苦,岂独扬州易生叛哉!阉党得势,爪牙逞凶。有道是,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今日是扬州,明日则或是幽州c冀州c兖州。再加之鲜卑侵扰,羌人作乱,日后各州各郡,怕是皆要募兵。太守之职重于校尉之日,已不远矣!待到掌握兵马,独揽大权之时,要效法齐桓晋文,便容易许多了。” “备儿好见地!你又可知为何为师要应承下来?”这回竟轮到卢植讶异起来,他没想到前些日子还略显稚嫩的刘备,对天下大势竟能有如此广博透彻的见解,以致他更加好奇刘备将如何回答接下来这个问题。 刘备闻言更加信心倍增,思忖片刻便认真说道:“依备儿愚见,一来,如师父所言,周公子并非阉党爪牙,别有他图,故必不会鱼肉乡里以致生灵涂炭。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个中道理,其必然谙熟。故周公子必将发愤图强以求政绩卓著,民心所向,因而他做这庐江郡守好过某阉党爪牙千倍万倍;二来,师父有匡扶社稷,救济世人之大志,但朝堂险恶,人心鬼蜮,多一敌何如多一友?且舒县周氏,名门望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不宜轻易得罪,且周公子荐师父于吕强,正为师父抗曹贼之所需,此番应承周公子,可谓各取所需,合则两利矣!” 卢植曾一度怀疑自己是否还是当初那个卢子干,那个歌舞在前,一心求道而从不转眄的少年;那个信劝大将军窦武,立志重振纲纪,恢复礼乐的义士;那个委曲求全,卧薪尝胆以斗阉竖权奸的孤臣。当他赴九江平叛手上沾满了庶民农夫的鲜血,当他平定庐江叛乱却接到贬为议郎的诏书,他不敢说自己始终无惑无惧,正相反,他想过终老家中阖门授业,也想过随波逐流,宦海浮沉。他从未跟自己的学生提起过自己的志向,只言片语也没有。但今日自己的学生竟如此深知其心,着实令他又惊又喜。这句话好像刺破乌云的阳光直射他的心底,使之顿时涌出万丈豪情,激发出无穷无尽的勇气与信心。如果你曾独自一人登临崇山峻岭,就会明白这种推你前行的力量是多么的珍贵有益。 卢植连连称善,之后便再也不发问甚至发声了。他在御车的间隙中转头去看自己的师父,只见他双唇却紧闭着,也没有拨捋自己的胡须,只是沉静地看着前往洛阳的路,眉头舒展,目光如炬。对于卢植的突然静默,刘备尚不知为何,但他见过师父的这个神态,这与他当日定好破贼之策后的模样别无二致。 此时尽管已经翻过了几座小山,但雨仍未完全停住,他们一行人的车马还未离开扬州地界,距离洛阳尚有好远。但卢植突然觉得这条路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令他感觉转眼便会抵达洛阳。就在这一瞬间,卢植已然对洛阳及洛阳的一切无所畏惧了,他开始渴望着早日抵达洛阳,早日开始那场避无可避的战斗。 在周家家仆的带领下,卢植一行走了一条他们从未走过的路,没有再经九江郡,而是直接过荆州江夏,再至南阳宛城领略一番河南盛景之后,方才北上中原,进入那京城洛阳[东汉时写作雒阳]。 亏得有周府家仆帮忙,不然卢植一行人不知何时才能将早已如荒宅一般的卢府收拾出来。这还是当年卢植被征为博士时在洛阳置下的薄产,仅有一间正房,两间属舍,三间小屋挤在一个不大的院子里,剩余的地方仅能种上两三颗小树罢了,实在是略显寒酸。卢植依旧不以为意,好言将那四位周家家仆劝回后,对卢平刘备以及车夫稍作了些安排,一行人便就此住下了。 已是申时,车马劳顿了一日,卢平在厨下忙碌着为卢植等人准备饭食,刘备在一旁帮工,卢植则坐在正房偏厅的案几前闭目养神,稍作歇息。 这时突然有一人领着一群女子由门外走入,一进门便高声自报家门道:“育阳侯曹大人府上宾客马元义奉命前来拜见卢议郎,特带薄礼一份,还望子干兄笑纳!” 这阉贼,竟来得如此之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